走进书房，一股沉重的书本味道扑面而来，云九站定扫了一眼。
只见一面直通房梁的书架上全是书，角落里错落着地放着几个大箱子，散发着轻微的檀木香气，里应该放的是没来得及整理的书。
“云公子暂且等候片刻，我家大人稍后就来。”
小厮说完独自离开，独留云九一人在房间内。
不一会端来两杯茶水，另一杯放在云九身旁，他默不动声地瞥了一眼。
云九道谢，却并未动桌上的茶杯。
小厮看着他，云九看着别处，对于对方眼内的探究毫无反应。
半响，小厮突然道，“不知公子年方几何了。”
觉得他长得像林慕风的不止薛老一人。林大公子早已亡故，林二公子的尸首至今未找到。林家出事之时，那位小公子也还是个未长成的少年。
那个年龄正是少年抽条的时候，若是后来大变得让人认不出来也是常事。
他那个时候还小，依稀记得见过几次林二公子，可记忆早已在时间的蹉跎下变得模糊。只是算一算时间，若是还活着，应当也是和这位云公子差不多的年纪。
云九将盯着窗外的目光移到他的身上，眼神波澜不惊。
屋外传来脚步身，小厮移开了目光，低头弯腰退到一旁。
片刻后薛先生走进来。
他步伐稳当，可依旧看得出来身姿微微有些岣嵝。
时间对待谁都是公平的，似乎也没有恩赐于他。
云九站起身来拱手行礼。
“让你久等了。”薛老笑着轻声说道，然后看了小厮一眼。
小厮默默离开书房，薛老向前走了几步落座，云九也随之坐下。
他拿起茶杯润了润嗓子，又将茶杯放下，杯底同桌子碰撞发出闷响。
云九眉心微紧，有股不妙的预感。
“不日就要举办乡试了吧，你准备如何？”
他像是一个寻常学院的先生一样关心着云九的学业，云九也只能抛开杂念，称职地扮演一名普通书生。
“自当是尽全力而为。”
薛先生半响没有说话，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他又问了问云九功课上的事情，片刻后长枪刺入道。
“你从未去过远安以外的地方？”
云九顿了一下，很快掩饰掉，眼中带着疑问，“先生是指何处？”
“京城，”他眼神深沉，带着压迫性，“你可否去过京城？”
云九沉默无言，半响过后似语气有些无奈，“在下真的不是您的那位故人。”
“这我知道，”他细眯着眼睛，自然清楚他不可能是林慕风，只是眼底的神色未明，“若他还活着可比你大不少。”
说着转头看向屋外，隐约藏在胡须下的嘴似乎笑了笑，“他就是在你这个年纪的时候去世的。”
“……”
云九沉默。
“我同这位故人相差一辈，虽和他父亲的关系紧张，却同他志趣相投，真是奇怪得很，明明是父子脾性相差这么大。”
他脸上露出一丝稍纵即逝的怀恋。
云九依旧没有说话。
“他有一个极为疼爱的同胞弟弟，”那双依旧清明的眼睛瞥了一眼身旁的人，“倒是同你差不多年纪。”
云九眼神晃了晃，好在他垂着眼睛，长睫遮盖着让人看不清神色。
“世间长得相像之人大有人在。”
屋内沉默半响。
“你说得有道理。”
语气中的怅然让云九忍不住抬眼看他。
“今日突然见到同友人如此相像的人，不由徒生了些感叹，还对你唠叨这么多，你就当是我这个老头子年纪大了，多多体谅吧。”
云九忙道，“先生言重了。”
接下来薛老情绪有些低落，奇怪的是他并没掩饰情绪，两人没聊多久，苍老的脸上便渐生疲态。
云九顿了一下，提出告退，“时候不早了，在下先告退不打扰先生休息了。”
“嗯，你先稍等片刻。”
薛老眨眨眼，站起身来走到书桌前。桌上研制好的墨水还未干，他拿出纸弯腰在书桌上，提笔不知在写些什么。
片刻后，有用信封将写好的纸放入其中，在信封表面写好字，然后走过来递给云九。
云九伸手接过，信封上字迹未干，写着几个小楷字——“爱徒蒋文涛亲启”。
他抬头疑问地看着薛老。
“你到京城之后若是遇见什么问题，就拿着这封信去找翰林学士蒋文涛。”他背着手神色慈爱地看着云九。
“他会尽力帮你。”
云九捏着信封的手紧了紧，立马垂下眼睫。
“多谢薛先生。”
像是有些不放心，薛老又认真叮嘱道，“初到京城万事不明白，遇见问题实属正常，无论事情大小都可以去找他，我会写信告知他此事。”
云九神色郑重地又道，“先生恩情，在下万般感激。”
薛老只是笑笑，有些打趣地看着他，“乡试通过后才有机会去京城，你可得要让这封信派上用场。”
“在下一定努力，不辜负先生。”
云九离开后，书房内只剩下薛老一人，屋外的鸟儿啼叫着，倒也不寂静。
他站在窗边，看着打理得当的院子。
院子里有棵枫树，大抵是因为树木都生长缓慢，它同记忆中没什么两样。
多年未打理依旧茂盛，生机盎然的模样让人看着心情舒畅。
小厮走了进来，站在他的身后。
窗边的人像是背后长了只眼睛，知道他回来了。
“望安。”
“大人。”
薛老突然笑了笑，“我在国子监教学时，他们大都都叫我‘先生’，翩翩你叫‘大人’。”
望安一愣，似一直以来没有发现这个差别。
“离开京城后，鲜少在听见有人叫我‘先生’啦。”他突生感叹，“你日后便唤我老爷吧。”
望安眼睫抖了抖，不知此为何意。
过了片刻他突然问道，“大、老爷，调查云公子身份时，是否要将他那位夫人也查一查。”
他送完云九回书房的路上，听见了两个新招来的厨娘在说话。
讨论的人物就是云九的夫人秦沐，他暗自听了一会，只觉得桩桩件件事情离奇得让人起疑。
可是令他没有想到的是，薛老突然改变了注意。
“不用查了。”
“老爷？”
“望安啊，树要长便长，花要开便开，我也到了该安享晚年的时候了吧。”
望安将卡在嗓子眼的话生生咽了下去。
“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