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哲自幼所受教育教养与体面是放在第一位的，无论见到什么都要端出一副平淡的样子，既要有泰山崩于面前而面不改色之风度，也要风轻云淡到让人不知你所想所要。
他今日来是为了用自己这张被珍馐养刁的嘴，给林楠一些厨艺上的建议，一是卖个人情，二是显示自己的实力。
毕竟要养刁一个人的嘴，除了好东西还要好厨子，而这些并不是寻常暴发户的家底能养住的。
可……
他筷子如飞，已经下了第五次有余。
他想停下来，给自己留点矜持，然而那种一口咬下去，汁水顺着肉的每一个缝隙炸裂口腔的满足感，让他无法停，不愿停。
肉与果香的复杂口感让他如痴如狂。
就在苏哲还要下筷之时，小厮适时递上一盏茶汤，“爷，请漱口。”
苏哲收回视线，故作镇定的接过小厮的茶盏，仿佛他原本就准备歇筷子一般自然，他用茶水漱口，淡然抬眼，“这菜叫什么名字？”
林楠笑眯眯开口，“杏干肉。”
苏哲淡淡点头，“果然是肉。”
他疑惑开口，“那在下为何又吃出了杏子的果香，是烹饪之时加了杏子汁水吗？”
林楠摇头，“苏公子吃到的不是杏果香，是番茄与白糖白醋调制出的酸甜之感。”
苏哲恍然，他竟然没有吃出来，果然是自己小瞧了她，她还是有几把刷子的。
“姑娘果然妙手。”
林楠笑着开口道，“这杏干肉做头道菜，开胃生津，养阴润燥。”
“现在呈上第二道菜。”她拍了拍手，有人上来撤下盘子。
苏哲看着那还剩下几块肉的盘子被人端走，手指下意识攥紧，恨不得开口叫住那端菜的小厮。
苏哲这对那菜“恨之入骨”的眼神，让自家小厮会错了意，小厮插个空子，低声覆在他耳边轻声说道，“公子，真要是这么难吃，就别吃了，何必委屈自己。”
苏哲咬牙，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你知道个屁。”
小厮被骂的一愣，随即面对林楠露出肃然敬佩的神情，这女人不简单，竟然让公子做到如此地步。
林楠笑嘻嘻呈上第二道菜，盖子缓缓掀开，氤氲的热气飘散，鲜香诱人的鸡汤味飘散。
苏哲以为是鸡汤，然而他低头看到的是——莲花？
他不确定又凑近观瞧，啊，是雕刻成莲花形状的白菜啊。
如黄玉质地的白菜，每一片花瓣都饱饮汁水，一层浅浅的嫩黄色薄薄如雾霭铺在莲花身上，像是佛陀坐下的莲花沐浴着佛光。
他下意识的咽了一下口水，执起筷子。
浓郁的鸡汤与菌菇鲜香铺面而来，莹润如玉的莲花却不似外表坚硬，在他唇齿间淡淡化开，像是调皮的游鱼，匆匆划过他的唇舌，却并没有全然消失，留下沙绵的小尾巴。
他搅动舌尖，这是那笼住莲花的佛光？
苏哲喉咙滑动，并没有吞咽的动作，因为那口珍馐是滑下去的。
他又下第二著，然而伸至一半的手，被小厮拦住筷子，极其自然的放在著托里，自然到苏哲自己都以为自己那个动作是放下筷子，而不是夹菜。
他看着小厮呈到面前寡淡的茶汤，眉头抽了抽，如果可以，请这人死远点。
林楠淡笑，“怎么样？”
苏哲来不及回答自己喜不喜欢，反而对那口腔里沙绵口感分外好奇，他忙问道，“这嫩黄色的是什么物什儿？味道如此奇特，在下竟然为所未闻见所未见？”
林楠弯唇，“这是最普通的东西，咸鸭蛋黄。”
苏哲：“！！！”
小厮锁了锁眉头，他家少爷有点跌份儿啊，不是来显摆自己吃过见过的么，怎么像个乡巴佬，咸鸭蛋都吃不出来，还不如让他来呢。
林楠不意外苏哲的惊讶，咸蛋黄搭配诸多菜品都有意想不到的效果。
她开口解释道，“这道菜乃观音莲，有疏肝理气，化湿和胃之功效。”
苏哲点头，虽面上云淡风轻，然而心里却想的是：管他奶奶的养不养胃，砒霜做成这样爷照样吞。
林楠拍手，小二上前，撤菜。
苏哲端着茶盏的手指捏到发白，娘的，敢不敢放下让爷吃完！
他的贴身小厮咂了咂嘴，心中腹诽，他家爷也真是，反正也吃了，怎么就不能端出个好吃的样子，装出来也行吧，先把人哄开心了再说别的呗，这般仇恨的样子，也太……
哪怕出门就扣嗓子眼儿吐出来呢，至少在人面前要快乐点啊，怎么他家爷纵横情场这么多年，功力还下降了呢。
林楠回身，淡淡说道：“这第三道菜，也是今日试菜的最后一道菜——茴香鸡窝饼。”
虽然其貌不扬，确是林楠比较喜欢的主食。
苏哲因着前两道菜，不敢对面前的饼小觑，他夹起小小的饼子，只有铜钱大小，一个个圆滚滚的芝麻牢牢扒着饼面，表面被烤至金黄，让人看着就觉得酥脆。
他轻轻咬一口，窸窸窣窣的芝麻粒掉落，落在他唇齿间，有些调皮的还跑出唇外，落在他锦白的袍子上，像是惩治调皮的孩子，苏哲狠狠咬上那圆滚滚的芝麻粒。
“噗龇”圆滚滚的芝麻炸裂在他齿上，像是无数的小皮球开裂，每一粒芝麻都裹挟了淡淡的甜味。
咬开酥脆的表皮，香软的内里翻滚着卷上他的舌，淡淡的茴香与咸香萦绕。
苏哲瞪了瞪眼睛，他都不忍心加快速度，口腔里各种层次的口感一一堆叠，他向来不爱吃面食，但是这个小饼子他可以！
不知过了多久，铜钱大小的饼子终于不在他舌尖逗留，尽数祭了他的五脏庙。
小厮慌忙递上茶水让他漱口，他接住了杯子，却没喝茶。
他怕茶水冲淡了嘴里的余韵，舌尖上还有酥酥麻麻的感觉遗留，他从没有体验过的感觉，新奇却又让他欲罢不能。
林楠弯了弯唇，拍手让小二撤菜。
然而小二的手抓住那瓷白的盘沿却没抬起盘子，苏哲歉意的笑了笑，从另一端松了指，他摸了摸鼻尖，“这个不如让我打包吧。”
“元宝是北方人，最喜欢面食，我想带回去让他一解思乡之苦。”苏哲轻轻笑着开口道。
苏元宝：“？？？”
他家公子有毛病了吧，他啥时候喜欢吃面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