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茄小说 > 科幻小说 > 钢铁黎明 > 第59章 雨
    沈如松原以为这个月都是艳阳天,却不成想,月头的雨接连下,没完没了,仿佛天破了个洞般,雨断续着就没有停过。

    站在营房的玻璃窗子前,水露珠将磨砂玻璃割出纵横交错的迷宫,透过喷出的灰白烟汽,隐约可以看见你被雨幕覆盖住的没有尽头的荒草地。前几天才冒雨割掉的杂草似乎又蛄蛹着长了回来。不知是哪个班的黄塑料盆被大风吹上了天,在零零散散的叫好声里飞上了天,“蓬”的声轻响,大概是砸到了铁丝网杆子上。

    套上雨披走出去,黯红的烟蒂落进水沟里“哧”一下熄灭掉。雨连成了珠子线,就像是薄薄的雾。哨兵们三人一列,钉了钢掌的军靴踩在水泥上“蹬蹬蹬”地响。跟在后面的是那头叫“黄丫头”的军犬,它耷拉着舌头,自己咬着圈绳走过去,看到人们冲着沈如松打招呼,它含着绳子叫得含糊,不是“汪汪汪”地叫,而是“呜呜呜”地哭了似的在嚎。

    沈如松背后的几个兵也有一搭没一句地瞎聊。诸如今年的雨怎么格外长,你家地下城片区有没有暴雨预警,今天基地开不开放啤酒屋,过下放风时去能不能看见团医疗队的那几个漂亮女医官,她们会不会像上次一样戴红发夹,攒的工业劵够不够买个旧八音盒寄给家里姐妹,在前线的兄弟连队到没到战区,又是否清扫了那个应该叫“万盛”的战前连锁大商场,诸如此类。

    平常时候,沈如松多少要回头训一声,叽叽喳喳不成样子,在班长后面也要多话,班长不在岂不是要下哨唠嗑?但是这会儿沈如松只仰头望着阴郁的天,训人的话噎在喉咙里,思绪反倒是随着他们的低声谈论飞远,变得恍惚。即便天上一只鸟儿也没有,虽然也不可能有,因为过了基地外围,就全要射杀掉,但有那么一刹那,沈如松是觉得自己眼睛仿佛搁到了天上,俯瞰着自己,俯瞰雨季里没什么人的基地。

    新调来的排长姓甚名谁?感觉没记得,因为不论是沈如松还是其他人,都习惯称呼许排了。二十一岁,不比大家大许多,一样的寸头和原野绿军装。硬要说区别,也就是一毛一的章挂在肩膀上,外套多了两个胸袋吧。所以走进食堂时候,他正打着饭,自己抡着大马勺从压实了的整块麦饭中切了好一块出来,然后舀了汤浇上去,两片脆白脆白的白菜梆子和碎辣椒还是什么作料堆了饭上。

    许排说了声来吃饭,沈如松应了声好,拿了塑料餐盘看了菜色,其实救两样菜,一是雷打不动的土豆炖肉,昨天是猪肉,今天肯定是炖鸡了,二是咸菜,要么是酸菜,但不是辣芥菜就好,因为一股没洗净的土腥味。等打完了饭坐下,嚼着鸡骨头时候,就听见许排在喊着三班长的名字。一连喊了挺多声,陈潇湘也没应,拧了拧短发,雨水顺着眼槽线流过去,侧头刹那,她狭长的凤眼对上正巧抬起头的沈如松,湿蒙蒙的光芒落在她脸庞上那道愈合了的刺刀疤间,那些瘢痕好像星星点点的雀斑,缀在她鼻梁和眼睑下。

    抬眼低眼的,班里有人开始问沈如松了,月底前是否要开拔,汇合主力或是跟说的那样,去辐射区处理暴民。沈如松还没说话,几个小崽种便说开了,一个说宁愿去废墟地带和畸形种激战也不愿去辐射区挨冷枪,另一个说染了毒会直接截肢,毒往下走,送进总医院照样要剐一身肉。等沈如松剔完卡在牙缝里的肉丝,一敲桌子,说道上级指示什么就是什么,让你们说话不是闲着扯淡的,谁再逼逼赖赖就滚去再跑一次负重五公里。桌上立时噤了声。

    洗了碗筷,赶了列兵们回去午觉,别以为下雨就能舒服躺着白日打鼾,后面有的是技术训练。待食堂空没人了,几个班长和许排才聚拢到一起,散了圈烟,借沈如松的火柴点上,白鸟烟辛辣烟汽比什么驱蚊香都管用,大家挥手拍死了十几二十只熏懵了的蚊子,许排调侃说这蚊子居然脸皮薄,当时就惹得陈潇湘面黑了下去。

    一班长忙打了圆场,说自己脸皮厚总归是叮不穿的,手异常敏捷地捉了只花斑蚊,摁进烟头了烫成了灰。连指头皮灼到了也仍是那副笑嘻嘻模样。

    与上一个排长相比,许排是蛮好说话的,大家都是龙山人,不是锦屏区就是观日区织女区的,隔一道界桥,各自家里可能才隔了不到五十公里,口音听得熟,说起饭后闲话就很容易扯到曾经在那个中学读书,统一考试多少分之类。但说不到几句就转到了前线军情,要等许排把早上在营部里听到的事讲讲。

    “沿河高地已经交上了火,打得胶着,击退了但没有击溃。”许排说。

    大部队是半个月前走的,进驻到老延齐废墟南边,正在两翼包抄,要先截断掉从更北面山区来的变异兽增援,再分批次越过涨水中的图冬河,在北岸站稳脚跟,囤积大规模战役需要的兵力、物资,等到那个时候,才是真正的血战,别说每一条街道,是每一栋房屋每一块砖每一寸土都必须逐个逐个夺回。

    沈如松当然不是第一次听这么说,可因为他分在了预备队缘故,对前线发生的事仍感到有一层面纱挡着,听着许排讲起日增伤亡多少多少,然后记起日复一日半夜时窄轨列车的鸣笛,担架抬着伤兵往医院送,想到有个和他一样的年轻人躺在一个月前他躺的病床上,抽闷烟想着会不会漏两截肠子出来。

    “军列往北开不出太远,在北琴站卸货,剩下的兵站全要派骡马去送补给,包围形成了补给线更不能断,现在有半个月,饵料够多了,猫在鼠窝前和大鼠斗法,一点小老鼠马上要来咬尾巴了。”许排说完,很应景地“喵”了声,左手弓起来,对着握着的右手扑打过去。

    “就很快很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