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辰之主》 第一章 地震云 入秋后的夏城,是乌鸦的国度。 这种丑陋而聪明的生灵,是城市真正的主人。它们在行道树上群聚,用嘶哑单调的声音,嘲弄着匆匆来去的过客: 哇,哇,倒霉去吧! 偶尔,它们还会在铺满了辐条状云气的天空下,炫耀高超的飞行技艺。 行人脸上,大都像死了爹妈一样难看。他们用憎恶的眼神,盯着天上盘旋的黑影,以及更高处诡异的云气布局。 进入九月下旬之后,夏城的天空就被这种云气覆盖,不到一周时间,共发生3级左右地震6次,4级3次,5级2次。 震级和烈度还远没有达到城市承载的极限,脆弱的人心已经先一步动摇了。 夏城空气中穿梭的声波和电波,超过一半都在拼命叫唤: 地震云、地震云! 这种“民科概念”,在即将进入22世纪的文明时代,堂而皇之地出入于各个专家学者口中,见诸媒体报端。 罗南多少受了点儿影响。 当他挟着从不离身的黑皮笔记本,走下低空公交的时候,腕上手环震动,信号接通后,姑母罗淑清女士劈头盖脸就是一句: “晚上回家,你姑父做好饭了!” 因为近日地震频发,原已允许他独立生活的姑母大人,当即撕毁协议,三令五申要他回去同住,以便照应。 罗南是绝不能答应的。他辛辛苦苦考上知行学院,不就是为了独立自由的日子吗?更何况眼下是最紧要的关口,耽搁一天,天知道会是什么后果! 问题是罗南向来不擅言辞,提出的理由没有丝毫说服力,事情搞得越来越僵,眼瞅着姑母大人都要从电话里伸出手,拎他回去。 正头痛的时候,有消息发过来,罗南只浏览个大概,便暗叹好运,忙再加一个砝码:“今天我要复习,明天社团面试……” “面试?哪个社团?” “呃,神秘学研究社。” “神秘学?” 罗淑晴女士有些狐疑,很快她便在那边招呼: “莫雅,莫雅!” 不多时,一个略微沙哑的声音加入通话,独特的懒洋洋的语气,正是罗南的表姐,去年刚从知行学院毕业的莫雅。 “神秘学研究社啊,我知道,据说很有钱,里面的人也很任性。” 罗淑晴最看不惯女儿这副姿态,当即训斥道:“好好说话!” 莫雅“哈”地一声笑:“说得再好,你‘亲儿子’也不妙,开学一个月,他还在面试,明显不合群嘛!知行学院大搞东西合流,西式思维很严重的,没有社团生活,先砍学分,至于升学、找导师,校方推荐信上绝不会有什么好话……” 火上浇油的说法,瞬间引爆了又一次的母女战争,矛盾焦点转移,相隔上百公里的罗南,得以全身而退。 这时候,罗南都在自家客厅里站了快半小时,天色已暗,自动亮起的客厅灯光,把他的身影投入对面高层公寓的窗口。 罗南发出指令,窗帘自动合起。 可在此时,一个黑影穿过即将闭合的帘幕,落在开放式阳台上,并用粗喙别开落地窗拉门,大摇大摆地走进来,说不尽的从容自在。 这个不请自来的家伙,是一只典型的秃鼻乌鸦,除了灰白的嘴基部以外,通体乌黑,看上去粗壮健硕,比同类大上一圈儿,柔和灯光下,羽毛在黑沉和幽蓝之间往来变幻。 在房间内踱了几步,乌鸦振翅跃上了客厅的茶几,随即前倾身体,一个拇指大小的密封玻璃试管,从它的粗喙中滑出,落在茶几上,里面是大半管白色粉末。 把喉咙眼儿的异物吐出来,乌鸦舒坦了很多,炫耀式地亮了亮嗓子: “刮,刮!” “墨水,闭嘴!” 在封闭的空间内,乌鸦的叫声就是一场灾难。罗南喝斥一记,把试管拿去清洗,又端出预备好的熟肉条,堵住它的嘴巴。 冠以“墨水”之名,乌鸦还是很好说话的,用餐也很文雅,它甚至还用翅膀示意,让罗南帮它倒杯水。 旁边的餐桌上,也摆上了晚餐,完美符合家居智脑的单调手艺,色香味乏善可陈,重要的是份量十足,塞饱三五个人都没问题。罗南则展现出超人一等的饭量,且速度极快,恰好和墨水同步结束。 墨水吃饱喝足后,干脆利落钻出落地窗拉门,振翅飞走。 罗南收拾了杯碟,正想去书房,手环再次震动,这回联系他的,是表姐莫雅。和她的母亲完全一个模子里刻出来,也是劈头一句: “这回该怎么谢我?” “呃,谢谢姐。” “切,换个花样都不会!” 莫雅知道罗南的口拙,也不再逗他,直接切入正题:“那个神秘学研究社,是别人推荐的,还是你主动的?” “我自己选的……” “知道它是什么去处?” 罗南想了想,简单答道:“半社团半研究所性质,私人注资,实力雄厚,相对于学院,有极高的自主权。” 莫雅冷笑:“看着很爽是不是?” 罗南一时不知该怎么回答。 莫雅提醒他:“那就是个富二代的游乐场,核心人员自成圈子,每日里研究一些稀奇古怪的东西打发时间。平常家庭的学生,到那儿就是做杂工的。所以看起来很美好,却只是对那个‘圈子’而言,与学业、技能无关……” 罗南打断莫雅的灌输:“那儿能做实验。” 莫雅拉长了声调,“哦”声感叹:“看来你那实验越来越折腾了。不过老弟,做实验应该去物理、化学类的兴趣社。” 罗南平静回应:“那些社团需要实习期,我在初中已经获得了相关资质,没必要重复以前的工作。” “神秘学研究社就可以?” “是的,我看了简介,也看了学校论坛,那里是唯一一个能在新生阶段,就开展独立自由实验的社团,而且很多都涉及精神药品领域,正合我的需要。” 莫雅嘲笑他:“杂工能搞自由实验?” “熟练工也许可以,如果老板是外行,那就更妙了。” 素来牙尖嘴利的莫雅,竟然被罗南一句话给噎到,隔了数秒才开口: “好吧,熟练工先生。我只提醒你一句,在知行学院换社团,一定会被打上‘不合群者’的标签,接下来四年……哦不,你是十年级,那么就是八年,你会有充沛的时间后悔。” “哦。” 罗南的回应,让莫雅冷笑:“好吧,现在我们谈报酬问题。” “报酬?” “奋不顾身为你挡枪,一句谢谢就完了?” “呃,你想要什么?” “你那间公寓,借我一晚上,开个小型派对。” 罗南迟疑了一下:“几号?” “下个月15号,还有20天时间……” “19天。” “……好吧,19天。我不需要你准备什么,只要你把那些见不得人的东西藏好、搬走,剩下的由我布置就好了。” 罗南算了算时间:“应该没问题,不过你要提前5天,再给我提个醒儿。” “不爽快,那就这样。” 那边挂断电话,罗南则为19天后的的“临时搬迁安置”头痛起来。 饶是如此,他依然感谢莫雅,如果不是表姐多年来的掩护,他又怎么可能在姑母大人眼皮底下,持续进行危险的实验工作? 甩甩头,罗南决定,杂事儿都丢到明天去考虑吧。 现在,是公元2096年9月26日19点22分,低效的白天终于过去,罗南迎来了宁静而珍贵的夜晚时光。 他走进书房,书桌上端端正正摆放着一个黑皮箱子,体积不小,看上去颇为突兀。 输入指纹、密码,掀起箱盖,低细的“咝咝”声里,箱内分层分类摆放整齐的器皿,就层层抬起,并在各自载具的牵引下,仿佛舒展开来的花瓣,逐一进入预定位置。 顷刻间,书桌就变成了一处简单却五脏俱全的工作台。 罗南又从书柜中取出一个医用便携冷藏箱,摆在桌上,开启后,里面是各式封装的药品原料。墨水送来的白色粉末,也在系列检测确认无误后,放入其中。 至此,晚上工作所需的材料、器具都已齐备……至少能备好的都在这儿了。 做完这一切,罗南深吸口气,再打开书桌一侧的暗格,拿出一本陈旧笔记。 笔记封面是棕色的,形制与罗南时刻不离身的笔记本相同,都是活页。但因为长年累月的使用,受里面大量笔墨记录影响,棕皮笔记看上去要松散一些,封皮都有些鼓涨。里面也没有仿纸制软屏。 罗南把自家的本子放在一旁,小心翼翼地翻开棕皮笔记。 笔记扉页正中,是一个端正的手绘图形。就像是几何课上经常出现的那样,一个三棱锥,准确地讲,是正四面体,以及它的内切球和外接球,共同组成了一组浑然无瑕的图形结构。 在这组图形下方,有人以潦草的笔迹,写下四个似通非通的短句: 我心如狱,我心如炉; 我心曰镜,我心曰国。 罗南不敢说他能理解这组图形以及十六个字的真实含义,然而每当他翻到这一页,观睹默念,一切芜杂的想法,都会沉淀下去,心意自然归于澄静。 在扉页停留数秒,罗南往后翻,在密密麻麻的字句中,寻找有关药物制剂的内容和关键词,并对着那些深奥的词句和复杂的分子式,埋头琢磨: “弱效、替代、简化……爷爷,你就帮帮忙吧!” 喃喃低语声里,时光倏乎而过。 窗外的灯火亮起又熄灭,工作台前,罗南注意力始终在笔记本和实验器皿上往复来回,根据笔记本上的数据,添加各式药品原料。 期间,他只在原料的慢反应阶段打了个盹,睡了两小时左右。 凌晨3点15分,随着最后一滴溶液加入,反应器皿中的浑浊液体开始剧烈沸腾,颜色也在慢慢转变。 罗南紧盯着仿佛随时都会炸开的透明器皿,以确认反应是否合乎要求。两分钟后,他才活动了一下有些僵硬的脖子,开始清理实验台上的杂物,同时低声记数: “二甲基色胺存量0,卡西胴存量0,甲羟芬胺2毫克,西替利司他5毫克……” 随着他的话音,平摊在实验台上的自用笔记本,翻开的仿纸软屏闪烁微光,界面上的记录表,自动改变相关数据,里面绝大部分药品的存量已经归零,或无限趋进于零。 罗南清理的杂物,主要就是这些药品的包装容器,将可回收的清洗消毒,不可回收的分类归拢,大约花了半个小时左右的时间,小型工作台上已经恢复了秩序和洁净。 反应器皿中的淡绿色药剂,也在持续的沸腾之后,慢慢冷却。到这一步,基本可以确定,他一晚上的努力没有白费。 不过,棕皮笔记上,也有一段相应的简短记录:“q-11r出现多发性周围神经炎;q-27r出现过敏症状,濒死,其他实验体无异常……基本具备替代效果,副作用较难确定。” 罗南摇摇头,估摸着时间还差一些,就划动软屏,联网进入常去的“秘星”论坛。 虽然是凌晨时分,论坛上的夜猫子们,却还在进行着热闹的论战。 论战的中心,正是夏城。 最近夏城诡异的“地震期”,在这个充满神秘学倾向的论坛上,掀起了一波又一波**。很多人都在讨论地震的成因,地质结构、板块共振、元气泄露……什么稀奇古怪的话题都能往上扯。 甚至有人信誓旦旦地讲,最近某大公司正在夏城进行秘密试验,很可能就是本次“地震期”的源头。 对这些无聊的话题,罗南是一点儿兴趣也没有的。要说关心,也只有两点: 一、地震会不会影响他的实验; 二、愈演愈烈的恐慌情绪会不会让姑母大人强行把他拎回去! 罗南习惯性地输入权限密码,准备登入论坛内部版块,网站提示却跳出来:“你的权限不足,请向管理员申请验证。” 一愣神,罗南便轻砸额头,是了,他已经被踢进了小黑屋,被封的理由很简单:非常时期,一切购买贴都以钓鱼贴处理。 这是半个月前,警方捣毁某跨国非法药络之后,论坛立起的新规。风声正紧,罗南却一头撞在枪口上。 被封id事小,药品渠道断掉才是麻烦。 以他现在的药品原料存量看,就算罗淑晴女士不动手,他也快做不下去了。而所需的五十种常用药品中,大部分都划入了精神药品管制名录,作为未成年人,他不可能从药店购置。 难道真要走“黑线”? “秘星”论坛的这条渠道固然是非法的,货源来路却还算可靠,很多都是厂家的“额外交易”,以规避严厉的精神药品管制,勉强还算是“商业”的范畴。 至于“黑线”,今天“墨水”带来的试用品,质量还说得过去。可这条线上的货源,就是奔着严重犯罪去的,其上下游均与黑帮有着密切联系——说白了,那就是一帮子毒贩! 所以喽……比起与毒贩打交道,进入神秘学研究社当杂工算什么?他不指望能从社团配齐原料,只要能找到一条新的进化渠道,就是赚的。 终于,反应器皿中的液体不再沸腾,并迅速冷却。 罗南当即收拢一切杂念,打开阀门,让药剂流入早已经备好的无针注射器内,随即将这一剂堪称巨量的精神药品混合物注入上臂血管。 由始至终,他的表情都没有丝毫变化。 接下来,罗南一丝不苟地做好了实验器具的清洗工作,再按下复原键,将其还原为黑色手提箱,这才撕下实验手套,将棕皮笔记本小心翼翼放回暗格,把冷藏箱藏入书柜,再去卫生间洗漱。 4点整,罗南换了一身运动帽衫,挟着从不离身的黑皮笔记本,走出家门,开始了雷打不动的每日晨跑。 第二章 大事件 城市的主体仍在黑暗中沉睡,任由霓虹、街灯点缀涂抹。都市光雾还洒向了天空,映照出充满了不祥意味的云气格局。 地震云仍未消散,还好乌鸦们尚在行道树上安睡,保留了凌晨应有的清静。 高层公寓附近的一株大树上,墨水倒是有所感应,它睁开眼睛,看罗南从树下跑过去,旋又闭眼打盹。 夏城这样的巨型都市圈,高楼与高楼之间,通过磁轨、天桥、绿色长廊、自走传送带往复连接,就像在叶枝藤蔓牵绕下的茂密森林。 罗南则像是一只渺小的虫儿,吞吸着清晨的露水,在森林中一步步跋涉向前。 他唇齿微微启合,喉腔、口腔、鼻腔充分振动,发出声响,乍听来像是昆虫振翅的“嗡嗡”声。 其实,罗南是把“我心如狱,我心如炉;我心曰镜,我心曰国”这十六个字反复诵念,只因音节连贯缩读,又与呼吸节奏浑化在一起,才形成这古怪的声音。 偶尔也有起来晨跑的人,与他错身而过,受声音所惑,扭头打量。他则始终专注向前,速率和节奏,都保持在一个相对平稳的区间。 持续锻炼了一个小时之后,罗南拐上了一座自走传送带,以便越过两栋高楼之间的宽阔空间。这是预定的“休息站”,运动暂停,但诵念不止。 他的呼吸还算平顺,长时间共鸣发音,造成了缺氧现象,让颅腔隐隐发涨,但相对于正逐渐累积、扩散的药品作用,又是小儿科了。 出门前注射的药剂中,蕴含的精神药物成份,正陆续发挥作用。 事实上,任何一个正常人,包括多年的瘾君子,通过静脉注射的方式,一次性注入如此剂量的高纯度精神药品成分,瞬间紊乱的神经系统,会在最短时间内,要了他的命。 然而,经过五年多近两千次逐渐深入、不断调整的耐受进程,罗南外形与正常人无异,内在神经系统的结构,却已出现了微妙而深刻的改变。 他仍活着,并且认真感受身体的变化。 超过二十种精神药物成份,突破血脑屏障的樊篱,就像是二十多把无形的刻刀,挑选不同的靶向神经元,进行一次次修改和雕琢。 这种“雕琢”,注定是粗糙的、暴力的。 大脑本身没有痛觉,可是在药物的作用下,其所分泌的多巴胺、去甲肾上腺素、谷氨酸、神经加压素等几十上百种神经递质,释放出如潮水一般的信息,通过神经元的传导,作用在身躯的每一片皮肤、每一处器官、每一个角落。 无法形容那是怎样的一种感觉,罗南也不想去形容。只能说,这要比最初四肢痉挛、大小便失禁、甚至心肺功能衰竭的样子好上太多。 要在短短数年内,改变千百代传承的人体基本结构,必然要付出代价。 罗南心中早已坦然。 他闭上眼睛,更专注于诵念和呼吸。 罗南的诵念呼吸术,传承于祖父。名义上是对药物雕琢的“辅助”,然而以人类的意志,怎么可能去控制细胞分子级别的改变? 所以罗南认为,其主要功能,还是保持精神专注,活化气血,此外,就是颇具神秘学色彩的“观想”。 罗南闭着眼睛,与“十六字真言”对应的正四面体图形,以及它的内切、外接圆球均在脑海中清晰呈现,围绕中心,层层旋转,如在眼前。 大约十秒钟后,罗南睁开眼,长吁口气。 观想图形运转流利,一切安好。 此时自走传送带才走了小半程,罗南放松精神,打量清晨的都市。不远处,就是夏城的一条夜店街。 很多人都说,夏城的生活面,直到午夜才彻底打开,清晨则是余韵,至于白天,不过是机械的充电阶段而已。在这巨大而拥挤的都市里,每一簇灯火之下,都是人们快感释放的游乐场,最为繁华的夜店区,尤其如此。 霓虹之下,正有一群男女,衣着凌乱,从某间夜店出来,都是跌跌撞撞。就因为前面有人慢了一点儿,后车撞前车,便稀里哗啦滚做一团,仿佛蠕动的肥虫,怎么也爬不起来。 他们也不恼,就在那儿你推我一记,我拉你一把,嘻嘻哈哈,明显是经历了一场彻夜狂欢,耗尽了力气,只有过量分泌的多巴胺,仍在神经元之间传导。 他们是如此的随性放纵,仿佛在说:看,这才是年青人该有的生活! 混乱中,一辆豪华飞车在无人驾驶状态下,滑过街头,停在边上,经典的蝴蝶门帅气地打开。 蠕动的人体中,终于有一个身量颇高的男人,挣扎着爬起来,这期间,他几乎把周围所有的女性都吻了个遍,在同伴笑骂声中,抓起边上的一个长腿女郎,半拖半抱,就往车上去。 夜店街霓虹灯的光亮,正好把男人的脸照得清楚分明,而罗南恰好是认得的。 “是他啊……算一个好标本吧。” 罗南心中一动,更认真地观察着那些男女,半分钟后,从不离身的活页笔记发挥了作用。他用电子笔,在仿纸页形制的软屏上,快速描绘出那一片区域的大概轮廓。 自走传送带为罗南代步75秒,刨除之前的消耗,剩下这几十秒,罗南笔下,只形成了线条凌乱交错的草稿。他并没有继续的意思,等传送带到了尽头,便收起笔,往下方扫了一眼,径直离开。 扭头的时候,他却看见,那个引发他画图念头的男人,不知怎地竟是注意到了他的存在,正抬起脸,呆呆地看过来。 两人的视线在虚空中交错而过,罗南没往心里去,依旧是念颂着连绵的音节,形成昆虫振翅般的震音,继续晨跑锻炼。 至于远处传过来的些许杂音,自然就给过滤掉。 谢俊平觉得自己要疯了。 撕裂嗓子的呼叫,没有起到任何作用,自走传送带上的人影,还是头也不回地离开。 脚边那些损友、炮友,仍在刺激性化合物的作用下嘻嘻哈哈,刚刚觉得百般顺眼的“大长腿”,则是抱着他的腰傻笑,摸索着要解他的裤带。 谢俊平真要疯了。 “滚蛋!” 他强行把“大长腿”推开,一头扎进车里,不管外面那群废物怎么嚷嚷,把车门锁死。此时,量子公司出膜上。 天桥上的“偷拍者”,出现在瞬时拍摄的照片上,露出一张模糊的侧脸。而运动服上知行学院的“梅花竹纹”校徽,却被红框圈起。 稍迟,“幻影”车载智脑,也分析了警戒系统自动摄录的周边环境数据,分析结果次第传回。 这要比紧急抓拍的照片清晰得多,结果却没有任何侥幸可言。 当谢俊平看到,兜帽盖头的“偷拍者”,手里还拿着笔记本写写画画的时候,他一拳砸在方向盘上。 飞车鸣笛,外面某个正在敲车窗的二货,惊得一个后仰,没等屁股着地,飞车已经瞬间启动,呼啸而去。 被看到了,被看到了! 谢俊平狠敲自己的脑壳,若是换个时间地点,一个擅于交际的富家公子哥儿,在私生活方面有点儿问题不算什么,可如今的情况是不同的。 按照协会的安排,现在的他应该是在卫星城芒种,负责一项灾后慈善捐助活动。昨天晚上,他也确实是在芒种没错,但为了参加狂欢派对,他脱离团队,偷溜出来,驱车数百公里,赶回夏城。本来是想着派对结束以后,立刻返回,谁能想到,竟是被一个本校的学生,逮个正着。 他如今正在争取荣誉协会的元老勋章,并试图在校学生会再进一步,正是确立“圈中地位”的关键阶段,意义等同于一场“大选”。 如果以政治人物的标准来要求,撒谎、背信、表里不一,固然是必备的素质,可如果被踢爆出来,简直就是致命的……致命的愚蠢! 更何况,现在夏城连续地震,人心惶惶,每个人的心理承受力都在下降,平常不是事儿的,现在可能就成了事儿;以前是小事的,如今可能就成了大事! 是的,出大事了! 车载电话响起,正是来自于刚刚那帮损友。谢俊平走得还是太匆忙,很多事都忘了安排,他连忙接通,还没说话,连妤含混模糊的骂声就先一步传过来: “谢俊平,你王八蛋!” 背景音则是那帮损友的怪笑声。 谢俊平闭上眼睛,对了,他竟然忘了……连妤,这个刚刚要解他腰带的**,其实是有主儿的,其正牌男友,同样是荣誉协会的成员! “我操!” 谢俊平再次重砸方向盘,力量大得连车载智脑都要对他提出警告,但也就是这次发泄过后,他终于从宿醉和慌张中恢复了一些清明。 冷静,要冷静!只要不是立刻上网曝光,总会有挽回的机会。 他努力维持语气平静,低声道:“连妤,你现在去洗把脸,我有话给你讲……” 连妤仍然是醉醺醺的:“谢俊平,你混……” “去洗脸,现在!”谢俊平大声咆哮,恨不能震碎车载电话。 天子之怒,伏尸百万;若士必怒,流血五步! 然而,那边只是干脆利落地挂了电话,谢俊平也只能是匹夫之怒,以头抢地了…… 脑袋拍在方向盘上,谢俊平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他其实蛮有自知之明的,知道自己差不多就是个“匹夫”,智力、能力一般般,也就是有家世人脉在后面兜着,顶多再有一点儿交际水平。 可是,他能够在高手如云的知行学院里,走到今天这一步,又是怎么做到的?不外乎就是做一个合格的老板,出适当的报酬,把专业的事情,交给专业人士来做……靠,专业! 谢俊平又一拍方向盘,和连妤这女人纠缠个鬼哦,她除了勾搭男人,有啥地方体现出专业素养了? 思路一旦明晰,他立刻把连妤抛在脑后,拨通了另一个号码,待机彩铃是极温柔的女声: “你好,幽蓝事务所为您服务,工作日每天九点之前,十七点之后;以及所有休息日、假期,一切服务均计算加班费用,特此告知,谢谢合作。” 谢俊平翻了个白眼。 片刻之后,与之前录音声线完全不同的清亮有活力的声音响起:“好久不见,羊牯你好。” 谢俊平转瞬就被这称呼给打败了。想反驳又没底气,只能咬牙道:“莹莹是吧,早上好,武老板不在吗?” “咦,你确定要见老板?” “……不不不,找你就好,找你就好!”谢俊平狠拍脑门,今儿实在是喝傻了,和这疯妮子置什么气啊! “就是嘛,有什么事给我说也一样。反正不管是谁都要宰你的,呵呵!” 谢俊平想把车载电脑吃下去,可现在终究不是计较的时候,他只能直入正题:“今天我招了点儿麻烦,需要你们帮忙处理一下。” 他用最快的速度,描述了之前发生的事情,同时也把抓取的照片视频传过去,以供进一步解析。 很快,莹莹就有了回复:“偷拍者?我该佩服一下你的脑洞吗?” “不是偷拍的?” “站在自走传送带上,等着你们从夜店里出来,然后抓拍?” “呃……”谢俊平一下子卡了壳。 虽然抢白得厉害,可“幽蓝”的专业性也是毋庸置疑的。大约半分钟后,莹莹报过来一个地点坐标: “不管怎样,先做个验证吧。不计算复杂因素,如果那人只是路过,应该是早起晨跑的那一类,今天又不是假期,其终点很可能是知行学院,你去这里等等看。” 谢俊平大觉有理,当下飞车转向,切入另一条磁轨,速度再增。大约五分钟后,他驱车来到了莹莹指定的地点,这是一处人行高架桥,位于高科技研发区之内,环境很好,又是通往学院的主要节点之一,晨跑爱好者很难拒绝这条路线。 飞车停在高架桥北端桥头位置,然后就是等待,谢俊平难免焦躁不安。而这时,他的视网膜上呈现出一张格式图表,那是知行学院的数据库中抓取出来的一份个人资料。 电子照片上,显示的是一个看上去很安静内向的少年,还算俊秀,脸上没有笑容。 第三章 笔记薄 “这就是你所说的‘偷拍者’。” 莹莹简单地分析了资料:“罗南,16岁,今年9月1日进入知行学院学习。入学成绩中等,小学、初中老师给出的评价也没有什么亮点,很普通的样子。” 谢俊平只关心一点:“也就是说,不太可能是‘狗仔’之类?” 莹莹没有直接回应,继续分析资料:“比较值得注意的是,他的监护人一栏,填写的是他的姑姑。至于父母,我查了一下,他的母亲因难产去世,父亲则很早就失踪了,奇怪,现在还有难产一说吗?” “你的意思是……” “他的成长环境比较特殊,性格可能会有些古怪,我们需要进一步观察。现在,放开你的车辆权限,把监视系统都打开,我要同步观察。” 谢俊平立刻照做,刚实现数据同步不久,罗南匀速慢跑的身影,便出现在高架桥的坡顶处。 此时天色只是微明,远处的人影十分模糊,还好“幻影”飞车的监视系统,经过专业改造,具有较强的侦测和反侦测能力,谢俊平能够发现被“偷拍”,也是车载智脑的自动示警。 谢俊平通过监视系统,观察着“偷拍者”的一举一动,可一时半会儿也看不出什么。 倒是莹莹那边,已经有了初步结论:“恭喜你,羊牯,可以基本断定,他不是专门针对你来的。” “咦?” “听到了他的呼吸声了吗?” 通过监视系统强大的声波收集、过滤功能,完全可以复现出五十米之外目标的低语,晨跑者清晰的呼吸声也不例外。 “呃,那‘嗡嗡嗡’,是他在喘气?” “很像蜜蜂是吗?应该是一种特殊的呼吸法,还有特殊的咬字。具体效果不清楚,也许根本没效果,他的肺活量只是比常人稍好一点儿。但他非常专注,看他的眼睛,那种光亮,啧啧……一个心怀不轨的偷拍者,会在做案之后,这么卖力地锻炼?” 谢俊平的紧张情绪终于得到缓解,脸上不自觉露出笑容。 可在下一刻,正从高架桥高点下行的罗南,蓦地偏转了视线,从监视系统传来的画面看,倒似与他对了一眼。 有单向膜屏蔽,从车外当然看不到里面,可谢俊平还是吓了一跳。 “他发现我们了?” “你的幻影太招眼啦,而且,他比想像中要敏感得多。” 莹莹似乎也来了兴趣:“他肯定有察觉,不过表情几乎没变化,不是情绪上脸的人。这种人一般想法很多,比较有心计。可他又能保持专注,意志力应在水准之上。对了,说到意志力,我刚刚有一个很有趣的发现,要不要听?” 谢俊平看着罗南一步步接近,正纠结该怎么应对呢,哪有闲情听这个。 可莹莹才不管他,自顾自地道: “根据校方资料,罗南的家庭住址在河武区蓝湾社区,距离知行学院的直线距离接近四十公里。如果乘坐低空公交、地铁什么的当然不算远,可是跑过来,那就是一天一个马拉松哦!根据他的肺活量、呼吸方式、肌肉结构推算,跑一次就等于扒一层皮,如果天天如此……哎呀呀,够自虐的。” “我靠!”谢俊平只想想那消耗,就觉得头皮发麻。 莹莹继续解析:“从以上情况判断,一般来说,他不会是冲动派,情况不明的前提下,不会急着做出决定,但如果给了他糟糕的印象,或者让他感觉到威胁,后果很难预料……现在下车吧。” “啊?” “你过来难道就是看着他跑过去?拜托,这不是摆明你对他有‘想法’?赶紧下车,和他做一下交流,你不是总是自诩为‘社交家’吗?还是只有‘羊牯’这一种属性?” 明知是激将法,可没有哪个男人会甘心在女性面前自打自脸的,谢俊平深吸口气,又拍拍脸,让自己尽量从宿醉的昏沉中多清醒一点,这才张开“幻影”的蝴蝶门,迈步而出。 这下子,他真的与罗南正面相对了。 两人相隔大约四十米左右,谢俊平拿出学生会竞选时的风度,远远地向罗南挥了挥手,打个招呼。 通过内置耳机,莹莹的声音仿佛在脑中深处响起:“很好,人模狗样的。注意了,别摆那些臭架子,你现在的形象是一个无耻堕落,但还算直爽的花花公子。还有,要坦白一点儿,他比你想象的要聪明得多。” 谢俊平真像是回到了竞选时刻,同样是在幕僚的步步提点下,在选民面前,经营自己的形象。还好,莹莹提出的要求,并不困难,几乎就是他的本色演出了。 他看到,前方罗南放慢了速度,眼睛直视过来,表情变化仍不明显,也没有回应的意思,让人难以捉摸。 谢俊平决定主动出击,他上前几步:“这位同学,抱歉,我想和你谈谈。” 两人的距离来到十米以内,罗南这时才点头招呼:“谢学长。” 谢俊平的心脏突地漏跳一拍,反射性地问道:“你认识我!” 莹莹不满的声音响起来:“慌什么!” 几乎同一时刻,罗南答道:“24号,参加过学长主持的社团推介辅导会。” “哦,对了,确实有这一回。” 谢俊平暗骂自己没出息,重新罗织语言,明知故问:“学弟怎么称呼?” “罗南。” “好吧,罗南学弟,很抱歉打扰你晨跑了。不过有件事需要你帮忙。是的,就是刚刚那件糗事,我现在不太能见光……咱们上车说?” 莹莹轻赞一声:“自嘲的语气用得不错。” 罗南想了想,没有拒绝。 罗南钻进车里,坐上副驾驶位,把笔记本放在膝盖上,坐姿端正,看上去就是一个中规中矩的老实学生。 谢俊平见罗南比较配合,暗吁口气,也坐回车里。 按照莹莹的吩咐,他没有关车门,避免封闭空间带来的心理暗示,又从后座微型冰箱里,拿出一瓶功能饮料,递了过去:“补充一下水份吧。” “谢谢学长。”罗南始终表现得礼貌而有距离,把饮料接过,却并不打开。 莹莹的提点又加进来:“笨蛋,别绕圈子,这种人脑子快、想法多,做出误判就麻烦了。你要注意,之前还是太含糊,什么糗事啊,直接说时间、地点!” 谢俊平连忙切入正题:“学弟,恕我冒昧,我想问一下,大约十分钟前,就是五点左右,你是不是在东行双体楼的自走传送带那里?” 罗南手握着冰冷的饮料瓶,简单答道:“是的,学长。” “呃,看到我从夜店出来?” “看到了。” 谢俊平一拍额头,做极度懊恼状。这里面五分是表演,三分是发泄,还有两分是等着莹莹的指示。 莹莹没有让他失望,指示很快到来:“他没有刻意追求主动,你一问他一答,有很大可能是交际能力匮乏,但表现得并不青涩,应该对个人形象比较看重。这种人大部分情况下吃软不吃硬,但也不要直接谈钱。” 谢俊平秒懂,当即苦笑道:“学弟啊,我这当学长的,今天真丢人了。出这种事儿,我也没什么可辩解的,可现在正值非常时期……” 他把要获得荣誉协会“元老勋章”的事情点出来,然后双手合什,向罗南拜了几拜,半夸张半真心地道: “我知道这么说不怎么地道,可是学弟你能不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放过我这回?名声什么的,倒还没什么,可那枚勋章对我来说真的非常非常重要!” 谢俊平这次的发挥绝对可以称得上是,脸上却又有那么一些花花公子式的贱格痞笑,突出了他的厚脸皮,也间接消解了一些事态的严重性,避免刺激罗南可能的贪欲,酿成更大的麻烦。 罗南则始终平静:“学长你不用这样,我不是什么长舌妇,更不会在背后说人短长。” “呃,我信得过学弟你,可是信息时代嘛,照片视频什么的,不怎么保险……” “我没有拍,只是觉得那个场景比较特殊,临时画个草图留念。” 说着,罗南展开笔记本,亮起仿纸软屏,给谢俊平看他刚才的作品。 看那模糊的线条、阴影,谢俊平略微放心。 正要再说话,莹莹突然道:“把笔记本借到手。” 对面说得太快,谢俊平几乎听成了“抢”字,当即吓出一身冷汗。 谢俊平愣了两秒,才想到说辞:“学弟,整天带这么个本子,貌似不方便啊,有什么特别用途吗?” 谢俊平说的是实话。罗南的活页笔记,是把软屏和传统纸张装订在一起的形制,有了软屏,传统的页面似乎并没有什么用。而使用传统页面的话,软屏也是个累赘。 说着,他伸出手,摆出好奇探究的模样。其实心里是有些战战兢兢的,生怕罗南生气,旁生枝节。 罗南倒是很坦荡,把活页笔记递到他手上:“这种笔记本,三战的时候很流行。因为在战乱时,又或者是在荒郊野外,没有无处不在的充电设施,电子产品很容易变成废料,这时候,传统的纸笔要比电子产品更可靠,而在后勤充沛时,也可以迅速提高效率,软屏可以随时移换,成本也不高。” “咦,三战时的产品……几十年了还出吗?” 罗南微笑起来,这让他面部轮廓更加柔和:“我爷爷当年最喜欢这种笔记本,曾经一口气买了上千册,我现在用的就是其中一本。而我爷爷至少做了几百本类似的笔记,每一本都满满当当,可其中大部分,我现在都看不到了。” “哇噢,原来是古董。”谢俊平随便翻了翻,见笔记上大部分区域还是空白,只有部分页面书写着一些公式、数字、简图,像是随手记下的,短时间内也看不出什么来路。 谢俊平的注意力主要还在软屏上。此时绘图软件还没退出,他划着手指,切换一个又一个的页面,顺口问道: “软屏也是五十年前?这个绘图软件看上去挺眼生的。 “不,是我……后来买的。” 不用莹莹提醒,谢俊平都听出罗南有临时改口的迹象。 但很快,他就被一幅幅图像吸引了。 在浏览模式下,谢俊平看到很多与他之前形象类似的图画,校园里校园外都有。课堂中、大街上,甚至还有一些酒吧、夜店、派对现场的图景,一张张罗列,呈现出丰富的众生群像。 谢俊平有些发楞,作为一个受过良好教育的富二代,他的基本鉴赏水平还是有一些的。 这些草图,虽然每一幅都相当潦草,有些甚至没有画出任何背景,可谢俊平对这些地方熟啊,他总能通过草图上人影线条的屈张,看明白上面描绘的究竟是什么地方,什么情景,什么人…… 呃,后一条太夸张了。他的意思是,他能从这些草图中,看到当时的情景下,那些线条轮廓所描绘人影强烈的身体语言表达。 说得玄乎一点儿,从草图上,可以看到专注,可以看到兴奋,可以看到颓废,可以看到癫狂……那些粗略的线条,描绘出了图像场景的氛围,描绘出了图像人群的情绪、乃至于每个人的态度。 罗南用电子笔勾勒出来的线条,分明有一种撕裂表面图景的犀利感,直指人心深藏的某部分真实。 谢俊平莫名地看出一身汗:我靠,老子难道发现了一个新毕加索? 又翻到最后一页,看到那份以他为模特的草图,谢俊平竟有些发愣,直到莹莹的话音把他惊醒: “他说起笔记本和祖父话题的时候,明显比较兴奋。刚刚我查找资料,发现了很有趣的东西……笨蛋,再往前翻几页,你‘发呆’太长时间了,小心人家误会。” 是你和我说话的!谢俊平心里骂了莹莹上百遍,却还要提线木偶般照她的话做。 莹莹的话音继续传入:“他的祖父,名叫罗远道,曾经是个研究员,没有什么值得称道的成果。然而83年,也就是13年前,遭人指证,说是他三战及之后一段时间,曾远赴荒野,与游民势力合作,私下做人类**试验……” 我日! 谢俊平划屏的手指颤了一记,或许是他心虚,总觉得罗南在盯着他看。可现在也不适合说话,只能硬着头皮撑下去。 第四章 突生变 人类**实验,当然不是什么好词儿。 可在当代,“游民”的词性犹有过之。 2044年,第三次世界大战爆发,短短5年,就毁灭了人类70的生存空间,以至于战后50年,全球百亿人口,都缩在88个超大型都市圈里,过着拥挤局促的生活。直到近十年,才渐有好转。 都市之外,就是荒野。那里广袤空旷,却被核辐射、“畸变种”催残得面目全非,完全不适合人类生存。但就有那么一批人,拒绝现代文明,或者被文明社会所排斥,包括极端分子、逃犯、野心家……他们以生命豪赌,游荡在荒野上,共同构成了“游民”这一概念。 丛林法则、灭绝人性、毫无底线…… 谢俊平脑壳里,类似的词汇一个接一个地往外蹦,他对罗南那位素未谋面的祖父,瞬间有了标准模板: 邪恶科学家!超级英雄电影里层出不穷的那种。 “因为此事,罗远道父子反目,他的儿子罗中衡,也就是罗南的父亲,突兀离家失踪,至今没有消息。罗远道本人则患上了严重的精神分裂,长期住院治疗,但最近情况恶化,活不了几天了。” 谢俊平听得牙痛,别的他不管,他只担心,在这种环境下,罗南千万别遗传什么不好的习性,或者是性格扭曲之类…… 此时,莹莹的语气却有了转折: “不过呢,最有趣的不在这儿。在学术界,罗远道除了那项指控,就是个无名之辈,但与他相关的另外一人,却是鼎鼎大名——严宏,你肯定知道吧。” 谢俊平下意识点点头,他当然知道了。严宏几年前还是知行学院的知名教授,在世界上都是有名望的,但因为“学术不端”问题,身败名裂,消失在主流社会中,很让人扼腕。 “严宏的《原型神经格式研究》一书,促成了‘燃烧者’的出现,毫无疑问是革命性的成果,怎么估计其意义都不为过。我以前挺崇拜他的。” 莹莹的语气听不出一点儿崇拜的意思,只有兴奋:“问题是,90年‘学术不端’事件中,有人踢爆他这项成果,使用的就是罗远道未公开的第一手数据,没错,就是在荒野上通过人类**实验得来的那些……贵圈儿真乱!” 贵你妹啊,老子又不是学术圈儿的! 谢俊平再度腹诽,但莹莹真不是在八卦,她已开始了更贴近现实的分析: “83年罗远道事发时,罗南才3岁。爷爷的丑闻、父亲的失踪,带来的影响肯定贯穿了他的童年时代。一个孩子,会怎么认识这一切?会有什么性格表现? “现在我们看到了,他说话比较文气,表现得很清高,简直像个道德模范。不考虑作戏的问题,里面就分出两种可能: “一种是道德补偿,他对祖父的行为感到羞耻、愧疚,下意识用很高的道德标准要求自己,其实就是做切割。” 可紧接着,莹莹就做了否定:“当然,如果是这样,罗南就不会对他爷爷的笔记、旧事滔滔不绝了。倒是那块软屏的来路,可能有点问题,他明显在回避什么……” 莹莹没有继续阐发,直接跳到了第二项:“另一种就是道德使命。如果他的祖父具备某种人格魅力,或者不管他之前是什么想法,90年那场学术风波,足以施加某种颠覆力,使他对祖父的成就,有某种臆测或幻想……” 谢俊平忍不住抬头,看向罗南。 莹莹的描述,与之同步,且像朗诵诗歌一样抑扬顿挫: “祖父或许是蒙受不白之冤?‘燃烧者’本应是祖父的成果?那位在精神病院的将死老头,其实是一位世俗所不理解的伟人? “种种想法,将他注定的孤独感,塑造成为‘与世界为敌’的悲壮感、使命感。所以他内向、孤僻、坚定、警惕,就像一位黑暗英雄,孤独地向着世界黑幕决死冲锋……哇噢,我都被感动了!” 谢俊平听得嘴角抽搐,前面还是那回事儿,后面怎么越来越像写剧本了呢? 不过,像罗南这样十五六岁的少年,正是充满了英雄幻想的时候,看他这么一本正经的样子,难道真是那么想的? “谢学长?”罗南问了一句,又像是提醒。 谢俊平这才发现,自己只顾得听莹莹的“剧本”,在罗南面前可是大大的失态,万一真被误会就要命了。 他忙把笔记本还回去,又掩饰性地评论道:“这些画很不错。” 话出口,谢俊平自个儿都觉得干瘪僵硬,惨不忍闻。 “算不得画,草图而已。” 罗南仍很客气,不过在拿回笔记本后,就礼貌性地提出告别:“如果学长没有别的事,我就先走了。” “呃?” 谢俊平一愣神的功夫,罗南向他点点头,把功能饮料放在中控台上,干脆利落地下车离开。 这……明显被怀疑了啊! 谢俊平心里真的虚了,忙向莹莹问计:“呃,是不是要表示一下?” “敢情我的口水都白费了!”莹莹话里颇有恨铁不成钢的意味儿:“你……” 耳中突然传入细微的噪声,莹莹的话音变得模糊,再听不清楚。 “喂,喂?” “滋滋,滋滋……” 见鬼,这时候出状况! 谢俊平瞬间急出一头汗,再看罗南已经走远了,他再顾不得别的,冲下车嚷嚷道:“学弟,我送你啊!” 罗南扭头回应:“我跑着去就成,学长不是不方便吗?” “呃,是哦。”谢俊平一窘,现在自己就是见光死,赶紧调头回芒种,把事情掐死在萌芽状态才是最紧要的。他竟然还要罗南来提醒,也是蠢到一定境界了。 尴尬之余,他只能按照过往习惯,试图拉近距离:“那回头我专门设宴致谢,就这两天,我找好了地方通知你。” 说着就走过去,要交换通讯号。罗南并没有拒绝,两人把手环碰了碰,也就交换成功,顺便还握握手。 谢俊平正琢磨着再说几句好话,侧方区域骤然一亮,他本能扭头。只见灰蒙蒙的暗幕之下,一道湛蓝的电光跳荡,乍看像是闪电,可观其方向,分明是由地面打向天空,直切入云层之间。 或许是光线对比太过强烈,电光周围的楼宇,似乎都在扭曲。 几乎同时,幻影飞车发出警报。 “怎么回事?”谢俊平转过身,往车子那边走过去,然而才迈前几步,内置耳机陡地响起一声尖鸣,就像是旧式麦克风的啸叫,猝不及防之下,耳膜都要被音波撕裂了。 他大叫一声,反射性去捂耳朵,可手指都还没触及耳廓,眼睛又是一痛,“光膜”隐形眼镜的温度瞬间提升,感觉到状态异常,“光膜”的溶断机制自动开启,关闭了所有功能。 谢俊平眼前一片模糊,又是天旋地转。这哪是什么错觉,而是真真切切的抖动、波荡、扭曲! 脚下坚实的地面,瞬间变成了波涛上摇晃的舢板,可以目见的范围内,高楼,大桥都在扭曲变形。更远处甚至能见到飘摇的火星,映红了仍未亮起的天空。 “地震,大地震!” 一时间,谢俊平心里只有这个念头在闪烁,可不等完全明晰,脚下一空,整个身体便往下坠,与他同时坠落的,还有桥头的绿化带、栏杆、石块、以及他价值五亿的幻影飞车。 桥塌了! 号称可以抵御九级烈度地震的桥体,就像被踢翻的积木,所在的半截桥头位置,突然崩塌。 谢俊平脑中一片空白,本能地惨叫出声,双手乱抓,想捞住什么支撑。 他还真抓到个硬家伙——某块与他同时掉落的碎石。 手握这玩意儿,除了增重以外,再没有任何意义! 谢俊平的眼珠都要凸出来,然后视野飞旋。 “啊……” 惨叫声刚开个头,肩关节剧痛,接着是手腕,大力贯穿全身,他摔落的方向仿佛瞬间掉转,整个身体都在剧烈摆荡。 “啊啊啊!” 谢俊平放声惨叫,又飙高音又飙泪。此时坠落桥体已经与下方的建筑层撞击,发出沉闷的轰响,烟尘并起,还有路人的惊呼惨叫,情况混乱到极点。 “闭嘴!”低沉的声音突破噪音干扰,传入耳中。 谢俊平习惯性地再叫两声,忽地醒悟过来,猛打一个激零,仰起头,看到了罗南突出桥面的脸面和半边胸膛。 当然,最重要的是那只尽力伸出来的手臂,细细长长的,并不粗壮,却把他从死神的巨镰下硬抢出来……呃,是仍在角力。 不知是谢俊平的幸运还是不幸。 高架桥承受的冲击,非常离谱。虽然桥体已经严重变形,可断裂的只是桥头边缘的部分区域而已,正好把谢俊平圈在里面,距他只有五步之遥的罗南,就安然无恙。 可也正因为如此,罗南才能够及时冲上,捞住他的胳膊,没让他摔成肉饼。 事情仍未结束,罗南是抓住了他,可是力量明显不足,很难再发力把他提上去。 最要命的是,桥头崩塌时,形成了一个斜面,角度虽然很小,可在这种情况下,罗南其实也在慢慢下滑,周围看不到可以借力的东西。 身家性命说完就完的滋味儿绝不好受,谢俊平努力想要再抓住点儿东西,可他手足挣动,却让罗南扣住他手腕的指节,险险滑开。 谢俊平的身子往下挫,更吓得惨叫挣扎。 罗南脸色很难看,吃力开口:“别动,抓着我的手。” 谢俊平已经被恐惧迷了心窍,哪得听进去,仍在挣动。 “你要死吗!” 怒吼声贯入耳孔,让谢俊平猛打个激零,头颅上仰,恰好看到罗南的眼睛。 之前莹莹曾说起,罗南在锻炼时,眼睛泛着光。可从谢俊平这个距离看,罗南眼底并不清澈,带着浓密的血丝,还有些微微的青黄杂色,可就是这些斑驳的色彩,仿佛在瞬间构成了一幅抽象而妖异的图景,深深烙进他心里去。 谢俊平说不出那是什么,心头却莫名发紧,整个身体都僵硬了。 罗南那声怒吼,已经耗去很多力气,此时音调走低,还有些沙哑: “看看你的手,在干什么!” 谢俊平转眼看过去,只见他的右手,也就是被罗南抓住的那只,正死死蜷住,僵硬得像块死木。掌心之中,狠握着那块与他一起坠落的石头,被棱角刺入掌心,鲜血直流,犹不自知。 这大概是某种应激反应,以至于完全失去了痛感,血肉和石头像是融在了一起——恐惧就是粘合剂。 “松开!”罗南命令。 谢俊平也想松开啊,可是平时还算灵活的掌指,彻底地僵死了,任是急得满头大汗,也完全不听使唤:“我,我……别松手!千万别松手!” 罗南深吸口气,死盯住谢俊平:“不要看你的手,看我的眼睛。” 现在只要罗南不撒手,谢俊平必然是言听计从,就像是提线木偶,罗南说什么,他就做什么。 谢俊平再一次直视罗南的眼眸,斑驳的色彩结构,就像是一对浑浊的漩涡,将他的注意力牢牢锁定。下一刻,罗南的声音直接在他脑壳深处炸响: “松手!” 松弛的可不是只是掌指,那一瞬间,谢俊平全身的力气都泄了个干净。他手指一松,沾满了血迹的石块垂直落下,先砸在他肩膀上,又往下坠落。 谢俊平被这疼痛打醒,感觉身躯发软又发沉,似乎又在往下滑,惨叫声中,他反射性地手掌反抓,这下子便成功扣住罗南手腕,再不放开。 有谢俊平分担,罗南终于得以微调手指的位置,以更好地发力。 经过一番调整,紧绷的事态稍有缓冲,谢俊平充血的脑袋开始恢复清醒,感受的元素更多了一些。 清晨的冷风吹来,他的身体在摆荡,风中还有杂音,里面有爆炸声,有建筑物倒塌的隆隆回响,还有尖锐的警笛…… 不用眼睛,也能理解周边混乱的一切。 感谢“黑暗英雄”——现在谢俊平对莹莹的分析已经彻底信服了,否则他肯定已经变成了乱石堆里的一滩肉酱。 但他更希望“黑暗英雄”能再加把劲儿,把他拉上去…… 刚张开嘴,莫名的强音轰然而至。 第五章 格式论 声音的强度简直不可思议,音波团在一起,像是拳王的重拳,狠砸在耳门上,又仿佛一头猛兽,就把血盆大口抵在面颊边,怒声咆哮。 谢俊平发誓,他这辈子都没有听过如此恐怖的声音。震波贯穿全身,挤迫得他两眼凸出,五脏六腑翻转跳荡,恍惚中,皮肉外壳就像个破水袋,随时都可能四分五裂。 前所未有的恐惧感,如风暴般席卷过心头,以无比清晰的方式,将身体从里到外全面崩溃的细节,呈现给他看。 谢俊平不知道这份感觉由何而来,心理防线却已经垮掉,忍不住再次放声尖叫,而这回,却没有人阻止他了。 不知叫了多久,等谢俊平把所的情绪和体力消耗一空,才发现自己仍然悬在半空,没有变得更好,也没有变得更坏。 冲击震荡来得突然,去得也突然,眼下又是凉风吹拂,但谢俊平已经虚脱了。手指只是勉力搭在罗南手腕上,触感什么的,都在颤栗中模糊掉,整个人就像活在一场噩梦里。 最要命的是,主宰他命运的罗南,就趴在那儿,脸色很难看,一直以来都极其冷静坚定的眼神,竟然对不准焦距,手心则湿漉漉的,似乎也在颤抖。 谢俊平真的要哭出来了:“喂,喂,你没事儿吧!” 罗南没有回答,反而闭上眼睛,汗水从发际深处滑出、滴下。 谢俊平终于确认,罗南现在的状况非常非常糟糕,很难再做动作。 如果这样摔下去,他死也不会瞑目的! 都是那见鬼的……呃,什么来着,爆炸吗?谢俊平搞不清楚,之前的强劲冲击究竟是什么,他也没空多想,勉强提高嗓门: “稳住,稳住,我马上报警……” 罗南的眼皮动了动,然后艰难地睁开,在谢俊平脸上一扫,从齿缝里挤出几个字:“看你的车!” “呃,先别管……” “往下看!” 谢俊平迟疑了一下,终于强忍住眩晕和恐惧,眼珠下移。然后他就看到,幻影酷炫到极致的轮廓,就在他侧下方不到十公尺的距离。 作价五亿的幻影飞车,自有不凡之处。除了像普通飞车一般,可以在磁轨、超导路面上飞驰,遇到紧急情况,还有悬空制动功能。 所以,从高架桥上坠落之后,这台飞车并没有直接落地,摔个稀巴烂,而是自动开启了悬浮功能,慢慢上升,寻找磁轨对接,除了被飞坠的碎石砸出几块凹痕,再没有别的损伤。 这是救命啊! 谢俊平彻底给点醒了,忙发出指令,让飞车移过来,给他做一个落脚点。 一分钟后,危险解除。 死里逃生之后,谢俊平也没有了说话的力气,简单地处理一下伤口,就坐在驾驶室里,全身瘫软。 罗南则过了一会儿,才坐回车里。之前要救人,为腾出手,他把活页笔记扔到地上,自然要捡回来。 一回到座位,罗南就闭上眼睛,身上大量出汗。之前他消耗了太多体力精力,直到笔记找回,身心放松,才体现出来。 谢俊平发了会儿呆,终于想起自己该干些什么。事情看上去虎头蛇尾,可如果不是罗南一直头脑冷静,且在最关键的时候拉了他一把,谢俊平可能就要成为知行学院死得最憋屈的荣誉协会成员了。 毫无疑问,这就是救命之恩。 谢俊平扭过头,正要表示感谢,耳边“嗞嗞啦啦”的声音抢先一步响起,埋入耳中的微型耳机,重新开始工作,莹莹在呼叫: “喂喂,羊牯,你没事儿吧。” 谢俊平嘴角抽搐,在某种激烈情绪的驱使下,也不管罗南听了会怎么想,就那么咆哮出声: “羊你妹,牯你妈!” 对面静寂片刻,声音继续传回,不再张扬,但也并无怒气:“好吧,谢少,我不管你现在是什么情况,你必须立刻离开那个位置。根据观测,两分钟前,你西北方向约2公里、地下1公里处,发生了强烈冲击,能量相当于小当量的核弹爆炸,并形成了电磁风暴,至于现在电离辐射有没有超标,真的不好讲。” “核弹?”谢俊平的情绪瞬间给压没了,他总算明白,之前他的随身电子设备为什么统统出了状况。 他手忙脚乱地确认车门车窗是否关死,又开启了侦测装置,可数秒钟后,什么情况都没有发生。 “没有,我这里没显示。” “那也要快些离开,你难道要留在那儿帮警方做笔录?”说着,莹莹给出了一个新坐标。 谢俊平一边骂娘,一边启动飞车:“不是地震吗,不是地震吗?” “很遗憾,我们找不到仅仅影响12平方公里范围,烈度却破9的的‘地震’事例。所以,我宁愿相信,这是一次意外事故……而且是灾难级别的。” 莹莹在剖析事态之余,也提出建议:“另外,你最好立刻返回芒种,因为在一分钟前,那里又发生了一场地震,45级,货真价实。你的那些同僚恐怕正四处找人呢。” “……” 谢俊平连骂娘的力气都失去了。 莹莹继续道:“我已经越俎代庖,向你老爸的公司要了架高空飞梭过来,90秒后到达,基本可以确保你二十分钟内回到芒种。” 事实证明,莹莹的计算非常精确,他们的谈话刚刚结束,幻影飞车已来到莹莹给出的坐标位置,这是一栋联体高楼的中部起降平台,由于是在“十二平方公里”范围之外,这里还算比较平静,只有部分的玻璃被震碎,保洁机器人正在清理。 一架“蜂鸟”飞梭刚好抵达,轰鸣声中,降落在平台上。 谢俊平盯着飞梭,有些恍惚,他拍拍脸,勉力振奋精神,走下车去。前行几步,忽又回头: “大恩不言谢,学弟,这份恩情,我记着了。你现在情况也不太好,这辆车留给你代步,去医院看看吧,回头我再和你联系。” 说着,他就将幻影飞车的控制权限移交给罗南,这样凭罗南自己的手环,便可以进行基本操控。 罗南知道谢俊平在鬼门关上走了一遭,正是心绪混乱的时候,能想到此节,已经很难得,也不再多言,点头接下。 谢俊平再一个鞠躬,小跑着登机,很快飞梭就腾空而起,直入云霄深处。 起降平台恢复了平静,罗南做了几次深呼吸,挺腰坐直,手臂前伸,抓住了中控台上的功能饮料,可就是这么一个动作,就耗尽了他几乎所有的力气,重重地靠回去。 他深吸口气,低声道:“关门。” 幻影漂亮的蝴蝶门合拢,形成了封闭的车内空间。 都不用坐进驾驶位,只要罗南设定好前往学校的路线,高度智能化的幻影飞车,自然能够把他送到站。 可是,罗南发出的指令与学校无关: “回程!” 飞车调头,并入自行轨道,罗南依旧是用声控,打开车载化妆镜。 智脑很人性化地喷出细密的水雾,微温的水汽扑在脸上,本来应该是舒适的触感,却像是无数细碎的刀锋刮过,以至罗南整个身子都抽搐一记。 再看化妆镜,他脸上灰败无光,简直就是病入膏肓的绝症患者。 罗南咧了咧嘴,试图拧开饮料瓶盖,然而手指用不上劲,又酸又痛,失败了五六次才成功。 他从衣兜里掏出一根军用能量棒,撕开包装,就着饮料一股脑儿吞下肚,整个人连打几个寒颤,却有一股温热,从腹部向四肢百骸扩张。 随着外部营养进入,交感和副交感神经相互作用,消化和血液循环系统彼此拮抗调和,将能量迅速传递到全身各个器官、肌肉组织。 这是人体运转的基本机制,建立在形骸**的基础上,在无数世代中遗传进化,形成了当前面貌。 然而相较于其他人,罗南的运作机制相近,其吸收消化效率,却要五倍十倍地胜过。化妆镜中,他脸上的颜色迅速好转,短短数秒钟,已与平常时候无异。 如此效率,是他五年来,对照祖父笔记和有关理论,艰苦研究的成果。 祖父理论中的核心概念,名曰“格式”。 该理论系统,以近乎原始哲学的方式,将天地宇宙、世间万物概略分为三个层次: 自我、社会、天地。 每一层次,都有其特殊的“格式”,以表达其存在、运转、生灭的核心内涵;各个层次之间,也时刻发生着复杂影响和联系。 对罗南来说,祖父深邃厚重的理论,远不是他这个年龄段,凭一本实验笔记,就能理解参悟的。 眼下他只能专注于基础,专注于“自我格式”的调整和塑造。 在祖父理论中,“自我格式”是一切的核心,是一块必须“永久进化”,以承载天地、社会格式重压的基石。 实现人体潜能觉醒、拥有“超凡力量”,就是进化的基本前提。 为此,过去五年来,罗南按照祖父笔记的实验记录,利用药物刺激,逐步改造自身神经系统,以此为中轴,影响全身各个器官,调整运作机制,以期形成质变。 目前,罗南的自我格式,还只是在早期阶段,祖父笔记上称之为“容器”。其主要作用就是协调全身器官、系统,消化食物营养,容纳存储能量,乃至于温养心神——让人的本能逐步适应新环境,并做出恰当的反应。 随着“容器”结构基本成形,罗南渐渐具备了一些能力,比如强化了消化吸收和恢复能力的“大胃王”;又比如类似于精神沟通的“催眠师”,之前他用来驱役乌鸦,今天用在谢俊平身上,效果也不错。 当然,能力只是附赠,真正有价值的,还在于自我格式的改造本身。 相应的,任何影响到自我格式,破坏既有“容器”结构的因素,都不能等闲视之。 罗南注视着车窗外飞速流转的楼体、行人,眉头始终锁着。终于,车载智脑跳出提示:“前方磁轨受损,正切换路线。” 此时飞车抵达了断裂的高架桥桥头位置,与罗南和谢俊平遇险的地方还有段距离,但前面已经封锁,还拥挤一堆匆匆赶来的媒体记者,很难继续靠近。 “地震”影响的范围,大致是以高架桥为界。 从桥上往西看,无论肉眼直视,还是车载智脑的扫描图像,都是让人心悸的残破景象。“震源”附近,有两栋百层高楼坍塌,废墟坟起,尘土飞扬。弥漫的浊雾中,还有火光摇动,简直是三战传记片里导弹洗地的情景再现。 而若往高架桥东边看,大都市又尽情地展现它的繁华面貌。 超强冲击、有限距离……如果说这是地震,罗南只有冷笑了。 他上身挺直,视线穿过车窗,投向远方的废墟,结合现场的环境,事发时的画面次第闪回。 他再发指令,调出车载智脑自动摄录的影像。必须要赞叹幻影飞车的高端,其全角度高清摄录的方式,最大限度地保存了细节。 罗南选择了他和谢俊平悬在断裂桥头的时段。那时,他们刚刚从断桥的危机中喘一口气,爆音冲击轰然而来,差点儿让他们万劫不复。 为了更真切地掌握当时情况,罗南打开了虚拟功能,车窗当即封绝外部光线,投影设备放出层层光影,填满了车厢。 随着角度调整完毕,罗南仿佛回到了危机到来的那一刻。 当时他拽着谢俊平,面朝“震源”方向,角度很正,当爆音冲击响起的时候,楼群间火光喷发,空气如水波般震荡……然后,就是这样了。 罗南眼角跳了跳,想发出指令,又忍住,让影像持续向后播放。可以看到,每一帧图像都色彩饱满,环环相扣,构成了完整无缺的链条,找不到任何瑕疵。 在谢俊平站上车前盖的节点,罗南让影像重头播放,结果没什么两样。 他不再浪费时间,翻开笔记本,略加思索,电子笔尖就落在仿纸软屏上,勾勒出浓淡各异的细腻线条。 线条层层建构,很快就有了轮廓。 那是一团模糊的影子,略具人形,却又有许多非人的体征,且肢体的屈张缺乏节制,若再结合阴影背景,即使头部都还是寥寥十几笔交错的细线,见不出面孔,也透露出暴戾邪恶的味道。 罗南顿笔,想了想,又略作修改,在略有些夸张的笔锋下,影子外层区域扭曲得更厉害,仿佛在燃烧。 这么一来,简直就是地狱里的妖魔,身裹阴火毒焰,重临世间。 屏幕微微莹光照映下,罗南本人直视过去,竟也微微心悸,仿佛下一刻,燃烧的魔影就要从仿纸软屏里跳出来。 第六章 幻魔影 罗南注视良久,确定没有需要增删之处,便将把绘制完成的草图,简单地作了些3d处理,传入车载智脑数据库,并通过影像剪切功能,将自己的作品,导入摄录影像中。 幻影飞车的智脑功能固然逆天,可这种专业的影像拼接,还是需要专业软件处理,临时所做,完全不是一个画风,显得颇为古怪。 可对于罗南来说,这低劣的拼接影像,才最符合他的记忆。 那一刻,罗南清清楚楚地看到,巨大的魔影,从爆裂的火光里呈现,高逾百米,在崩塌的废墟尘埃中,怒声咆哮。 咆哮的爆音冲击,几如重拳,又似巨轮碾过。以至于罗南感觉着五脏六腑都在变形,全身血肉发出爆裂的声响,空气中弥漫着血污和死亡的味道…… 有一瞬间,他真的以为完蛋了。 这才是他看到的、感受到的全貌! 现实世界不是魔幻电影,罗南也知道,他的所见所闻,未免过于离奇。所以他重新回到事发地点,对照现场环境,观看录像回放,也观察周边区域的反应。 至于结果……平淡、正常,毫无惊喜。 幻觉吗? 罗南缓缓屈伸手指,又闭上眼睛,调整呼吸,默颂十六字真言。虚无中观想图形呈现,正四面体及其内切、外接圆球缓缓盘转。前面几圈略有窒碍,慢慢地才恢复流利顺畅。 幻觉……观想图形可不是这么说的。 观想图形昭示,“容器”有轻微的损伤,但在迅速恢复之中。 多年来马拉松式的长跑锻炼,没给罗南带来特别强壮的体魄,却赋予了他超卓的韧性和恢复能力。 问题不大,但罗南非常在意。 其实,在罗南的自我逻辑里,已经有了答案,但他没有急着下结论。思索片刻,又给智脑下达指令,要了一份当时采集的环境数据。 很快,有关资料列表呈现。 事发时,最初的“地震阶段”已经过去,周围气压104千帕,与标准大气压基本持平;爆音冲击的分贝刚刚接近90,达不到破坏听力的标准;事发地瞬时风速44公里每小时,也就是6级风的程度。除此以外,温度湿度辐射值等各项数据,都在常态范围内。 只从数据看,不过是一个平常的、略有些聒噪的大风天。这样的环境,把两个大老爷们儿惊得魂不附体?开玩笑呢? 还有一点…… 在解析视频上,罗南用手指标注距离:“断桥距离地震中心区,直线距离29公里,音波传递应该迟滞8秒左右,可实际上呢?” 冰冷的数据比记忆更权威,也更加不可思议。上面显示,幻影飞车接收到强劲音波震动的时间,甚至要比火光喷发提前了7毫秒。 声音跑过了光线……就常识而言,显然是荒谬的。爆音和火光的源头,在数据面前,撕裂成两片。 至此,火光与爆音之间、爆音与人体反应之间,均出现了明显的悖离。 罗南仰起头,不再看任何图像视频,向后重重靠在椅背上。 幻觉?狗屎的幻觉! 冥冥之中,分明有一股力量、奇特的力量,干预了各方之间的联系、填充了原本空白的区域! 燃烧的魔影,就是这股力量的“表征”。 这不科学……罗南要的就是“不科学”! 祖父搭建起的“格式理论”,从一开始,就进入了形而上的领域。 在情感上,罗南对爷爷的理论近乎狂热,甚至可以把它摆在与生命平等的位置;可就目前的成果而言,他找不到一个明确的参照。 就算“大胃王”、“催眠师”之类的手段,已经跨出了常人的极限,可其能力层次,却不具备决定性,至少,这绝没有达到“质变”的水准。 什么才是“自我格式”的质变?质变的标准是什么?如果是所谓的“超凡力量”,其表现又是什么? 在祖父复杂凌乱的实验记录里,罗南找不出答案。 五年来,他自闭自修,自说自话,看似一步步前进,却始终不能解决一个“标准”的问题。 而现在,参照物出现了! 心脏泵出的血液,炽热有如岩浆,可罗南最终只是做了一个深呼吸,十指撑着笔记本,轻抵下巴,按捺住肢体与心脏的双重悸动。 还没有到庆祝的时候,那股力量只露出冰山一角,看上去随时都可能重归世界暗幕之后…… 他要做的工作,还有很多。 此时车载智脑完成了路线切换,换道绕行。只不过,十多平方公里区域的破坏,对城市交通造成了不小的影响。纵然是清晨,多个空中交通层也临时关闭,行车开始出现轻微拥堵,车辆无法提速。 罗南删除了智脑自动存储的数据和调取记录,避免暴露燃烧魔影的信息,横生枝节。随后他打开新闻频道,搜检有关此次“地震”的报道。 由于间隔太短,大部分媒体仍在短讯播报阶段。唯有“星联社”展现出世界级媒体的牛气,及时购入了事发地附近警备无人机的俯拍画面,结合卫星图像,抓到了第一手资料。 这段不到两分钟的视频,已经在社交媒体上被连续推高,获得了越来越多的关注。 看俯拍图像更清楚,高架桥真的只算是外围,至于“震中”位置,已经彻底塌陷,巨量的废墟,仍不能将塌陷区域填满,暴露出一个巨坑,里面仍有幽蓝的电光在蹿动,昏暗天光下,分外醒目。 巨坑里是什么情况?死伤多少?没有一家媒体有确切的报道。 此时,市政和警方开始介入,在外围引导交通。清理和施救工作还没有正式展开,不过天上已经出现了运输机,开始空投各类工程机器人。 相对来说,政府的反应,已经非常迅速了……至少远超其平均水平。 飞车的移动速度越来越慢。警方在疏导交通的同时,也在对过往车辆做一些检查,有一辆没一辆的,不知是什么标准,倒像例行公事。 罗南则中奖了。 道路一侧的警察示意他停车,等车窗开启,便提出要求:“先生,为避免干扰搜救工作,请关闭车载雷达和相关设备。” 罗南恍然,也很配合,当着对方的面发出指令,关闭了有关系统功能。 警察挥手放行。 然而车子刚起步,前方临时导向杆突又闭合,警察追上来两步,再次示意停车。只不过该指令并非只对罗南,而是把车道上所有车辆都包括进去。 有性子急的就嚷嚷:“什么情况啊!” “临时转运救援设备,现场附近交通层暂时封闭,请诸位稍安勿躁。” 这名警察约有四十岁左右,看上去性子沉稳,态度也和气。不过还真没人敢在他面前炸刺儿,因为这位是标准的防暴特警,身着防御性作战服,在外骨胳装甲的支持下,高逾两米,虎背熊腰,完全可以将重达1吨的飞车举起,扔到路对面去。 设备?刚刚才空投一拨来着,再来的话,事故区域怕是展不开吧…… 罗南抬头看天,此时天色渐亮,视野拓展,空中确实有中型运输舰悬停,似乎还是军方的,但并未看到什么设备投放下来。 “事情正在起变化!” 新闻频道中,星联社的资深现场记者,在直升机上俯拍事发区域的画面,描述当前情况: “周边拥堵的情况更加严重,停留的车辆也越来越多,而就目前来看,政府和警方并没有把精力放在疏导交通上。相反,警方管控措施更加严厉,封锁范围不断外扩……” 堵在路上的车主,一定会对这起报道大生共鸣,大部分周边道路已经变成了停车场,很多车子的位置,十多分钟时间里都没有任何变化。 防暴特警的检查更加严格,有些刚刚检查过的车辆,都要重新来过。 相较于其他车主的怨声载道,罗南要淡定得多,他现在的任务,就是收集有关信息,在事发地附近多逗留一会儿,正合他意。 他在几个新闻频道间切换,寻找有价值的消息,同时还把视线投向了自媒体、常去的论坛社区等。一边看新闻,一边刷网页,车载智脑、仿纸软屏、乃至手环都给调动起来,忙得不亦乐乎,但暂时没有头绪。 距离事发时间不到半小时,各家媒体都没拿出深度报道,自媒体、社交软件上也是以流言居多,想从中筛出有用的情报,难度实在太高。 “消息还要飞一会儿……” 罗南摇摇头,手指从软屏上划过,下意识点开了某个图标,界面打开,熟悉的深色布景,寥落星辰排布,正是他最常登陆的秘星论坛。 对罗南来说,秘星论坛就是一个进货渠道,为安全起见,他从不在公共版块发言,最多就是浏览一些感兴趣的主题。 小众专业论坛对突发新闻的反应比较慢,也很难形成讨论热度,在这儿收集信息,意义不大。 他进来纯粹是习惯性的。 今天被顶到主界面的热门话题,看上去就没有任何新闻价值,标题是“集体噩梦,灵波释放”,典型的神秘学风格。 罗南对这种话题不感兴趣,如今有点儿闲空,他就琢磨着给内部版块的版主发私信,试图提前解封帐号。 花了几分钟措辞,等罗南退出私信界面,却见主页面上,热门话题的讨论页数爆增数倍,已经激发了“亮星”效果,话题界面单拉出来,变成了一颗熊熊燃烧的恒星。 而此时,或许是哪位版主感觉原标题指向性不够,又做出修改,主题一闪,变成了“夏城研发区地震噩梦集中讨论贴,另开合并”字样。 “哎哟?” 罗南意外之余,第一时间点进去。 主楼的内容很简单,据楼主“u灵”的描述,他是住在研发区附近的夏城居民,地震发生时正在睡觉。半睡半醒间,他做了一个梦。梦中他整个人都被火焰吞没,并听到了巨大的咆哮声,震波如巨轮碾压全身,大有“鬼压床”的意思。 若只如此,还没什么。关键在于,当u灵惊起的时候,旁边老婆也给吓醒了——刚刚两口子竟然做了同样的梦,每处细节都非常接近,就像结伴看了场恐怖电影! u灵把这段经历发到论坛上,最初没谁关注,他自己都没当回事儿,干脆就在帖子里搞起了地震新闻直播。 可不成想,短短几分钟后,就有人另开主题,说的就是地震噩梦的事儿,梦境内容与u灵的描述几乎完全一致。 此后,陆陆续续有人跟进,有的在帖子里回复,有的另开帖发言,最终将清晨的秘星论坛引爆,开始了大讨论。 话又说回来,小众论坛的火爆,也是有限度的,罗南一目十行,很快将帖子的讨论内容扫了一遍,大有意犹未尽之感。 “真正有切身体验的例子,也就是两三个……” 秘星论坛再小,成员也是来自全世界,7万多个注册id,除以88,还合不到1000人呢,生活在研发区附近的,就更少了。 也有人认识到这一点,开始导入主流社区、自媒体上有关的话题资料。 人多就是好办事,罗南辛辛苦苦找不到的消息,在上千人集体搜索之下,井喷式地呈现。 很多人这才惊觉,“夏城集体噩梦”话题,已经在网上形成了一股暗流,且有越来越壮大的势头。 秘星论坛上,讨论的气氛更热烈了。即使版主已经立下了“另开合并”的规矩,还是有人不断开启新主题,也将相关话题引向深入。 就有一个“史料碎纸机”的id,另开新帖,给此次事件,建立了统计图表,把目前网上所有相关事例,都导入进去,且不断更新,很快也激发了“亮星”效果。 罗南觉得他言之有物,数据整理得极好。 “从示意图上可以看到,‘噩梦灵波’的影响范围最远达到300公里以外,覆盖了整个夏城。以事发区域为中心,半径十公里左右,我称之为‘核心区’,目前网上已经有20多起事例,而且不管当事人是在睡梦中,还是清醒着。” “史料碎纸机”一共整理出50多个有效事例,其中一半都在核心区。 至于核心区以外,事例发生的密度就大幅下降,距离越远,越是稀少,且很难验证。 不过“史料碎纸机”声称,根据他的了解,这些核心区外的感应者,相当一部分,都是圈子里公认“有修行”的人。他表示将不断更新有关数据,并希望得到大家帮助云云。 后来,最先发贴的u灵也在这儿回复,说是一会儿就带老婆去医院检查,会把结果发到论坛上,引来一片“坐等”之音。 罗南轻捏下巴,随即也通过手环,联系学校的医务部,预约了一次身体检查。准备与u灵夫妇的检查结果做参照。 “砰砰,砰砰!” 不和谐的杂音突然入耳,驾驶室那边的车窗被大力敲响。 罗南愣了愣神,就是这一个停顿,外面那位直接一脚跺上车门。随之而起的尖利嗓音,就是充分隔音的车体,都抵挡住不住: “谢俊平,你出来!” 第七章 败事鬼 幻影飞车发出了警报尖鸣,这非但没有吓阻车外那位的行为,反而让她变本加厉,又是连续几记重踢: “王八蛋,你把我扔下是什么意思?” 罗南往车外看,眉头就挑了一记。 他看到的是一只撩起的雪白大腿,以及几乎要撕裂的包臀裙下摆。视线往上跳动,扫过来人的面孔,稍一回忆,就对上了号。 是“大长腿”……好吧,这女人叫“连妤”,也参加了24号的社团推介活动,是校学生会的社团代表。 凌晨时,正是这位,与谢俊平搂搂抱抱,几乎要被拖上车。只不过,当她与谢俊平的政治生命相比较的时候,便被弃之如敝屣。 罗南不是道德法官,懒得去评判什么,更不想与她纠缠,直接按下车窗,简单回应: “谢学长不在,连学姐有事吗?” 连妤看着空荡荡的驾驶室发呆,又被一声“连学姐”惊醒,仍有些迷茫的眼睛,在罗南脸上扫了两遍,身影陡然从车窗处离开。 数秒后,罗南这边的车窗也被大力敲响。 罗南摇摇头,把车窗降下,哪知下一刻,两只带着长长美甲的手就探进来,死揪住他的衣领,可劲儿地把她往车窗外拖: “小偷,抓小偷!”连妤尖锐的嗓音,在公路上传出老远。 周围那帮子车主,之前就因为“长腿美女怒踹豪车”而一脑门儿八卦心思,如今见有热闹可凑,心里便和猫抓似的,都是跃跃欲动。 不过,比他们更直接的,则是一群醉意未消的年轻人。他们无视了警方的戒令,从后段一连排的豪车冲下,又一窝蜂地拥过来。之前的连妤,也是来自那边。想来是结束了夜店的狂欢,返程的时候被堵在这里。 被这帮子无法无天的年轻人抢了头筹,周围的车主反倒不敢往上凑了。 这是一帮什么人啊! 在尖锐的哄笑声里,年轻人们先是拥挤着往车窗那边凑,但发现狭窄的空间,已经挤不下更多人,便嗷嗷叫地,照着价值五亿的飞车,拳脚并用,试图在车身上留下痕迹或损伤,丝毫不顾忌尖锐的警报声。 有人还把车辆引擎盖当鼓来敲,整出夜店式的狂乱节奏。 “闹闹,切克闹;偷偷,抓小偷!” “老谢戏法不错,变小白脸吓我!” “连妤偷人不偷车,老谢丢车还丢人!” “看看看,瞅瞅瞅,后备箱里有没有……” 混乱中,有人当真去掀后备箱,可哪又打得开?反被同伴一脚踹中屁股,滚到车底下去。 混乱狂癫的场景,让周围车主都看呆了眼。 此时在车里,罗南虽是出其不意之下,被连妤揪住衣领,可他反应很快,刚从椅背上拉起来,就抓住了连妤的脉门,直接泄了她的劲儿。 连妤吃痛,把不住平衡,倒往车里栽,两人的脸面瞬间贴近。 此时,连妤还画着较重的夜店妆,五官愈发深邃立体,妩媚诱惑。 罗南的视线,却透过高光粉、腮红、假睫毛的遮掩,看到了这女人浮肿的轮廓,以及眼底密密交织的异色血丝,再算上指尖下的肌体反应,他可以确认: 连妤,包括她这帮疯疯癫癫的同伴们,非但是宿醉未醒,而且在狂欢之时,多多少少嗑了药。 在富家子弟圈儿里,这算不得什么,可他们就没想过,在大庭广众之下,肆无忌惮的表现,可能带来的麻烦?尤其是附近就有一位经验丰富的警官! 算了……指望这帮人动脑子,未免太看得起他们。 罗南绝不想被这帮二货连累,他一把推开连妤,可还没有想好如何处置,那位中年警察就一边与人通话,一边重新走回来,投来的视线愈发地警惕,甚至把手放在了武器击发位上。 也在此时,车载智脑再度发出警示音,与之前截然不同:“注意,受到多种方式扫描,有暴露**风险,建议开启……” 警告还未结束,嗡嗡的震鸣响起,数十架小型警备无人机,跨过拥堵的车阵,在这片区域上空往来穿梭,冰冷的机械音传下: “路面所有非警方人员,立刻抱头趴下,你们已经违犯了《紧急事态治安法》第16条5款之规定,应接受检查;重复一遍……” 一众年轻人,呆看着上空如蝙蝠般飞舞小型无人机,喧闹狂乱的气氛,立时消散大半。 不过,也不是所有人都能保持住基本的清醒,便有位“壮士”,对着天空的“蝠群”比出中指: “警狗死开!” 回应他的,是跳动的电火。 “壮士”哼都没哼一声,大脸朝下,拍在地上,发出让人心颤的闷响。 幻影飞车周围,当即空了一片。只要还带脑子的,立刻乖乖抱头趴在地上,就算偶尔几个发木的,也被同伴硬生生拉下去。 和警备无人机没法说理好吧? 社会上对智能警械执法,一直颇有微辞,说它们没有轻重,容易造成意外。可面对对混乱场面,公认的最高效方式,仍是“无人机洗地”,可以最大限度杜绝人为因素,各方都好交待。 这帮子“训练有素”的富二代,也早就清楚,他们的特权,要对上“活人”才有效果,好汉不吃眼前亏,最多就是进局子,要不然养律师干嘛吃的? 车窗外,连妤也趴在地上,罗南得了清净,可这种“清净”,并不是他想要的。 中年警察又来到车旁,地上的年轻人们都乖得很,最多也就是小心翼翼地挪动位置,生怕被沉重的外骨骼装甲踩到脑袋什么的。 不过也有人牢牢记住警察的面孔,发誓以后要给他好看。 对地上年轻人们的小心思,中年警察不予理会,他站在车窗边,盯住罗南,也在扫视车厢内的情况。 车载智脑仍在发出“**暴露”的警告,罗南嫌聒噪,干脆关掉。他很清楚,所谓的“多种方式扫描”,八成就是这位警官调取仪器所为。 罗南心底坦然,主动问道:“警官,有什么事?” 既然罗南配合,中年警察也按规矩走,向罗南敬礼并出示证件。上面显示,他叫薛维伦,竟然已经五十多了,外表还真看不出来。 到目前为止,二人间的交涉其实挺平和的。可这样的氛围,在薛警官要求罗南打开后备箱之后,立刻崩掉了。 在后备箱里,薛警官抓起一个半透明盒具,没再和罗南多言,径直拆盒子。包裹着装甲的手指,展现出惊人的灵活,很快就看到盒中密封分装的小瓶。 他拧开其中一个,取出里面胶囊形制的药丸,再轻轻一搓,就洒落了点点白色粉末。 薛警官的腰挂式扫描仪红灯闪烁,他扭头盯住罗南,面色不善。 罗南眼角微跳,多年的实验经验,让他对某些药品特别敏感,也瞬间醒悟当前的麻烦状况: 谢俊平这败事的玩意儿! 紧接着,另一个荒谬的念头跳出来:也许,以后可以从他那里走渠道? 谢俊平又打了个喷嚏,鼻头都发着红光。 他知道,这一定是很多人怨念病毒作用的结果。伤风感冒,焦头烂额,都是他自找的。 好不容易把芒种这边暂时摆平,夏城的变故又差点儿把他吓尿了:车上还有一罐“真命”,他怎么就忘了呢? 告知谢俊平这一消息的,正是幽蓝事务所的章莹莹小姐。 眼下双方已经不需要偷偷摸摸的,直接进行虚拟通讯就好。在ar技术的支持下,两人就像在会客室里面对面交谈。 谢俊平一直腹诽章莹莹是“话务员”,在幽蓝事务所,就干那些接听处理的工作。可他必须承认,这位“毒舌话务员”,确实是个很惹眼的美人儿。 章莹莹看上去只有十**岁,中短发随意披散,五官明朗大气,有点儿男孩儿味道,可身材一点儿也不男孩。 已经是秋天了,她穿一件无袖吊带短衣,雪白的肩颈暴露着,两根细线又在鼓腾腾的胸口上方打了个交叉,足以吸引所有男性的目光。 自腰而下,则是一件牛仔短裙,多层襻带装饰,酷劲儿十足。 此时她雪白的长腿高翘在老板桌上,罗马式的绑带平底凉鞋左摇右摆,随性得很。牛仔短裙都滑落到腿根处,然而由于角度问题,没有任何便宜可占。 谢俊平现在也没有占便宜的心思,他在房间里来回踱步,焦躁不安。 谁都知道,当前全球“低致瘾性精神药品”有泛滥之势,富家圈子的私人派对,不出现这玩意儿,简直是不可思议的。可政治舆论不管这个,你只要蠢到暴露出来,肯定一锤子打死,不会给你分辨的机会。 某种意义上,这甚至比他偷跑去参加派对的性质更为严重。再算上引爆这致命问题的一帮子“狐朋狗友”,各条线联系在一起,后果更不是“1+1”那么简单。 “连妤,你个贱货;李学成,老子记住你了;刘陶,一定有你个王八蛋……” 谢俊平就像一头困兽,在无形的铁笼里发出哀鸣。当然,他更急切地想知道,夏城那边形势如何……是不是已经把他给牵累进去了? “你养律师干嘛吃的?让他们上啊!” 章莹莹一副“麻烦制造者离我远点儿”的嫌弃表情,有怠工的迹象。 谢俊平心里明镜一般,这小娘皮,分明又把他当羊牯对待。问题是他心里慌啊,只能是赔笑脸: “非常时期,还是请你们这样的专家更放心,当然,报酬管够。” 章莹莹摊开手:“那你让我怎么做?去军方运输舰上抢人吗?” “军方运输舰?为什么是军方?” 谢俊平嗓门儿都变调了。 章莹莹伸出三根手指:“政府、军方、量子公司。这处研发基地,至少在名义上,是由三方合作建设,如今莫名其妙炸了颗核弹……” “核弹!”谢俊平脸都青了。 “别误会,我只是打比方,反正也差不多。总之没有谁能接受这个结果。可究竟是怎么回事儿?自然灾难?恐怖袭击?” 章莹莹脚丫摇啊摇的,很是自在:“现在各方都要个说法,尤其是政府、军方这两家甩手掌柜。以前吃量子公司的孝敬,爽得不要不要的,如今出了事,却发现对实验室的情况一无所知,谁知道这是事故,还是销账啊?不深度参与一把,怎么和上面交待?” 谢俊平仍不能理解:“可也不至于把他们往军方的舰艇上扔吧?” “那是你不知道事态的严重性。” 章莹莹一句话就把谢俊平的魂魄打掉一半儿,随后她五指张开:“这份情报值这个数儿。” 谢俊平脸上变色:“你宰人啊!” 章莹莹哈地一声笑:“这是看在我们长期合作关系的份儿上,否则,到外面,我就……” 她把纤白的手掌翻了翻,很真诚的样子。 “我……认!” 谢俊平脸色铁青,可还是硬咽下这口气。既然要花钱,就花到底,半途而废,是最愚蠢的死法。 章莹莹送他一个飞吻:“放心,物有所值,任何一个涉及到‘燃烧者’的情报,都值这个价!” “燃烧者?” “是啊,从可靠渠道得来的消息,这是一处专门从事‘燃烧’机制研究的高端实验室。重点倾向于神经解剖……” “人体?**?”怨不得谢俊平胡思乱想,之前有关罗远道的消息,印象过于深刻,自然就发生联想。 章莹莹也没下定论:“立项书上,实验对象写的是‘畸变种’,至于其他,谁知道呢?” 稍顿,她又道:“但这些都没意义了,重点在于,该实验室在今早进行一次大型实验时,能源系统被人强行关闭,致使实验体失控,酿成重大事故,死伤惨重,而疑犯趁机盗走了某个重要的实验品原型……” 谢俊平脱口而出:“深蓝行者?” 章莹莹白他一眼:“怎么可能!据说是量子公司新近开发的产品,药剂形制。现在周边区域戒严搜查,如果没有效果,整个夏城都会乱一阵儿。” “哦,等等……这和他们被拎上运输舰有什么关系?” 章莹莹轻松回应:“目前凶手在逃,谁敢制造混乱,都不会客气。再说了,那帮子混球杵在那儿,个个碍眼,谁有空逐个甄别啊,不如以军方的名义直接抓起来,有空了再处理,还省了走程序的麻烦。” “原来如此……靠!”谢俊平突然发现,羊牯这东西,他是当定了! 章莹莹绕了一个大圈子,等于是说罗南等人只是碰上政府、军方发狂,遭了池鱼之殃,性质根本没有想象中那么严重! 5个数的情报,到头来就是这么个用法? 谢俊平都要上去拍桌子,总算记得这是虚拟对话厅,可脸色也难看得很。 章莹莹对他的心思门儿清,当下摇头叹息:“你这种人,也是没治了。换了你老爹,现在连感激都来不及呢。重点是药,药啊!这种东西还用我明说吗?” 第八章 饥火烧(上) 药剂……制药! 谢俊平总算没笨到家,脑子绕过弯来,心情却更糟了。 量子公司,特么是不给人活路啊! 要知道,谢家有相当一部分产业,是在尖端药品制售领域,实力坚挺。可真要与量子公司这个全球市值前三的巨无霸相比,底气还是不足。 量子公司战后迅速崛起,90年代初,在“原型格式论”基础上,提出“燃烧者”的概念,一手打造“深蓝平台”,推出了“深蓝行者”,改变了人类与畸变种的战争模式,立竿见影地收复了大量人类传统疆域。只从这一点上看,就堪称是改变世界的伟大公司。 明眼人都知道,量子公司看似在武器平台上发力,而其系列研究的本质,实属在生命科学上的重大突破,在相关领域的积累,也绝对是世界数一数二的。 如今,这个资本巨无霸,终于要将触角伸向尖端制药领域——谢家参股的几家药企,怕是要慌神一阵儿。 可再仔细想想,对于任何一个合格资本家来说,先期得到的可靠消息,又绝对是笔惊人的财富。 看谢俊平发呆,章莹莹抱臂冷笑: “羊牯,值不值? “值,太值了!” 谢俊平的脸皮,从来就是拿来卖的,他嘻皮笑脸地在自家脸上轻抽一记:“莹莹你这个人情大了,我一辈子都记得你的好……” 章莹莹的小脸,嫩得能捏出水来,可她本质上是个刀枪不入的主儿,连眼皮都不撩一下:“好啊,今年的费用上浮50是吧,我代老板谢谢你。” 谢俊平立马就蔫了,急匆匆乱以他语:“嗯,对了,量子公司和罗南,算不算有梁子?那个‘原型格式论’……” 章莹莹懒洋洋地回应:“严宏再怎么学术不端,卖给量子公司的成果,也是板上钉钉。个人的体量,相较于资本集团,毫无意义,量子公司不会在乎这种小蚂蚁的,你不要自己吓自己好吧?” 谢俊平并不是真的关心此事,倒是由此联想到另一个问题。吞吞吐吐半晌,终于还是开了口:“罗南如今被带到军舰上,你说他会不会……” “担心人家把你卖了就直说。” 章莹莹冷笑:“虽然卖你是最正常的,可目前来看,没有!据可靠消息,他自从被收押,一句话没说过。” “是吗?”谢俊平有些狐疑,就常理而言,罗南没有必要为他背锅啊。 章莹莹摊手:“一门心思要名留青史的‘黑暗英雄’,脑子里想什么,你永远也猜不到。比如,视频……” “视频?” “是啊,你那价值五亿的幻影上,自动记录的安全视频嘛,真以为警方不会调取?” “啊?啊!”谢俊平这才反应过来,面目失色,“那那那……” 章莹莹叹了口气:“等你反应过来,警方的案底也生灰了吧!放心,已经删掉了。” 谢俊平双手合什,连连致谢:“多亏莹莹你想得周全。” “我可没必要占人家的功劳……这是‘黑暗英雄’又一项义举。” “靠,仁义啊!” 谢俊平这下真的惊了,车子在自己名下,是无可辩驳的事实,只要罗南配合警方,实话实说,再结合摄录的视频,摘除嫌疑轻而易举。 然而罗南选择了删除视频,三缄其口,给了谢俊平缓冲的余地,这人情可是大了! 谢俊平想破脑袋,也不明白罗南怎么能做到这一步,最终只能是感叹道: “仁义,仁义无双!” 话是这么说,这一瞬间,谢俊平却是在琢磨,要不来个顺水推舟,让“黑暗英雄”实力背锅? 事后补偿都好谈嘛…… 可转念一想,实力背锅也好,栽脏陷害也罢,中间的操作环节一定会增加,不确定性必将大幅提升。 幻影飞车终究是在他名下,无论如何,他也很难把自己洗成白莲花。 还有,想想罗南,想想那对妖异的瞳眸,谢俊平莫名就是心头微寒,拿不准个底数。 “莹莹啊,你说……” “怎么着,动歪脑筋呢?” “没,没那回事儿!” 谢俊平想想,那种话也着实不好开口,干脆重重一跺脚,罢了罢了,人家都做到这地步了,自个儿也不能怂,先把人捞出来再说。 嗯,在此之前,就请“黑暗英雄”继续仁义下去吧! “仁义无双”的罗南,此时正单独坐在角落里,背后和身下,都是冰冷的金属板,四面也没有任何标识,专属于战舰的粗犷冷硬,就这么梗在心头。 类似的“精神异物”,罗南很快就消化掉了,同一舱室里的其他人,则没有那么容易。一个个都是坐立不安的样子。 没人会想到,本来一次很正常的治安事件,竟把他们都拎到军方舰艇上关禁闭。 一开始,这帮富家子弟还嗷嗷叫着要走程序、请律师,可一个多小时过去,连个回响儿都听不见。封闭舱室外面,只有冷冰冰的战斗机械人看守,粗大的防暴枪,看上去都疼得慌。 到后来,十几号人只能是大眼瞪小眼,渐渐消停下来。 罗南头部低垂,呼吸若有若无。 现在是上午8点整,平常这个时候,罗南已经在教室里等待上课,而且肯定是吃过了至少五人份的早餐——维持“容器”结构的代价不菲,需要相当多的能量。 目前罗南只能通过进食,以人类最传统的化学方式,将食物转化能量,以补充消耗。而且他也做了一些额外准备,比如兜里揣的能量棒。 可今天的意外,让他早早把能量棒用完,没了补充的渠道。随着惯常的饭点过去,罗南就觉得胃里开启了一个黑洞,无止境地榨取血肉中的能量。 正常情况下,饥饿感也不至于如此严重。可是被拎到运输舰上的缘由,让罗南不得不额外付出代价。 罗南是因“非法携带禁药”的嫌疑,被强制拘留的。虽说警方没有闲暇审讯处理,可尿检取样之类的简单工作,在登舰后不久,便强制进行。 这是必须执行的程序,没有理由可讲。 罗南可以指天誓日,他百分百不是瘾君子,百分百没碰过盒具里的“药品”,百分百不是谢俊平“狐朋狗友圈”里的人。 可问题是,早上出门之前,他注射的一整管药剂中,违禁成份的比例,绝对爆表!也许把在场所有人体内的违禁成份含量加在一起,都抵不过他的零头。 按照这个逻辑发展下去,罗南当真是黄泥巴掉裤裆里,无论如何辩不清楚。 正因为如此,在事发的第一时间,罗南就刻意发动了“大胃王”的技能,全力加速身体的新陈代谢。 对罗南来说,时间变快了。 第八章 饥火烧(下) 警方关注的大部分敏感精神药品成份,自然代谢时间都是5至10天。而罗南从被捕到登舰,短短半个小时,就完成了这一代谢进程,再加上配制的药剂本身,就注意敏感成分的消解,取样时,罗南只对泌尿系统做了一个小幅控制,普通的尿检就可以忽略不计。 至于其他的检测样本,比如血液、头发之类……坦白讲,罗南没有把握。 所以他从被强制拘留的那一刻起,就再也没开口,丝毫没有扯出谢俊平的意思。毫无意义不说,接下来如何脱身,还要指望那家伙帮忙呢! 选择了这条路,多少要付出代价。 由新陈代谢加速,体内器官能量大量消耗,短短一个多小时的时间,罗南就等于是绝食了一周以上。 为了保证大脑和神经中枢的营养供给,体脂消耗和肌肉分解加速,神经元的兴奋和抑制反复作用,导致罗南现在的感觉很糟糕。 疼痛、麻痒、还有轻微的幻觉,不断侵袭他的感官。 罗南坐在冰冷的舱板上,一动不动,其实他每一处肌肉,都在经受折磨,都在细微地抽搐。 这是神经系统功能紊乱的表征。 他闭上眼睛,彻底无视周围互相埋怨的富家子弟,颂念十六字真言。 开始是熟极而流的连读缩读,“嗡嗡”之声,震动脑腔。但颂念速度越来越慢,声音也越来越低,到最后,唇齿之间已不出声,只有简短的字句,在心头汩汩流淌: 我心如狱,我心如炉; 我心曰镜;我心曰国。 随着心声流注,罗南渐渐心神归拢,杂念消除,自然而然地进入了观想步骤。 虚无中,银丝般的线条,搭建起正四面体及其内切、外接圆球的结构,像是某种奇妙的天体,在黑暗的宇宙空间内,孤独自转。 近五年“药物雕琢”和“诵念呼吸”齐头并进,使“容器”与观想图形之间,形成了微妙的对应关系。 “容器”的变故,会即时影响观想图形的运转;反过来,以意念调节观想图形,竟也能够概略梳理“容器”结构,既而调整气血升降,影响脏器功能。 罗南发现“容器”损伤,依赖于前者;而加速新陈代谢,控制泌尿系统,则仰仗于后者。 当然,后者等于是干扰了自主神经系统的运作,属于悖逆自然生理的做法,代价就是承受反噬。 便如此刻,观想图形的运转节奏,就有一些问题。罗南加速新陈代谢花了半个小时,现在要用至少三倍于前的时间,才能恢复过来。 罗南对此还是有一定经验的,心态也摆得正,反正被收了监,外边的事儿不用多想,只要慢慢调理就好。 可没过多久,他就发现,情况并不单纯。 虚无中运转的观想图形,开始出现明显的卡顿,且越来越严重,就好像是在低配机器上运转大型游戏,怎么也达不到流畅饱满的完美画质,而且随着机器过热,状态正变得更糟。 到后来,甚至颂念真言的节奏都受到影响,观想几乎难以为继。 遭受的反噬,竟然这么严重? 罗南是不信的,他暂停观想,沉吟片刻,调整身体,换了个坐姿。 罗南盘膝而坐,就像古时候,行功打坐的和尚道士,整个人稳稳固定在舱板上。自头顶分向两边,肩头、双肘、双膝连成两道笔直的斜线,再与地面相接,造型像一座坚实的金字塔。 这个“金字塔”坐姿,是爷爷早年教给他的观想技巧。正合笔记扉页的观想图形。 金字塔式的正四面体,如同肢体的边界; 内切圆包容着内部脏器,气血运行; 外接圆象征着外部天地环境。 如此身心相合,内外相对,观想效果更佳。 罗南一般是在晚上休息的时候,用它来代替睡眠,如今则是拿来强化观想效果。 再次默颂真言入定,顺利开启了观想。银丝搭建起完整的图形结构,开始缓缓自转。 此时此刻,罗南不是旁观者,而是参与者。随着真言的颂念,他与观想图形之间的界限,开始变得模糊。 他似乎是来到了无边的黑暗中,化身一座巍峨的金字塔,在虚空中转动。 恍惚中又觉得,他根本没有动,动的是内部血肉蠕动的脏器;动的是外界看似黑暗的虚无。 动与不动之间,协调与不协调的元素,一层层剥离、暴露出来。 “什么东西!” 周边的虚无黑暗中,分明有一股力量,体量不大,却很凝实,像一只藏身于黑暗中的手,总是试图扳动观想图形,干扰其稳定与平衡。 罗南试图抓住这只手,可他完全搞不清楚对面的存在形式,感应越来清晰,却怎么也触碰不到。就像是夜间在耳边飞舞的蚊虫,忽即忽离,让人厌憎。 或者更确切一些,这根本就是一个在身体内外盘旋游走的幽灵,肆意吞噬血肉精气,还让你无可奈何。 卡顿?闹了半天,特么是中病毒了…… 罗南几番尝试都难以处理,反而是心神纷乱,杂念并起,渐起焦躁之心,不得不再从定境中退出。 可是从定境中退出,情况更糟。在焦躁情绪的撺掇下,先前因饥饿影响,产生的种种麻痒、疼痛,乃至于轻微幻觉,化为汹涌杂念,从心头蹿起,悍然反攻,大有重坐江山之势。 或者说,更像是一团毒火,在五脏六腑间滚动。 罗南唇齿微微蠕动,出来的已经不是十六字真言,而是简单且没有逻辑的粗话。他现在的状态很糟糕——明知道糟糕,还控制不住,毫无疑问就是更糟糕的程度了。 随着心神不稳,外界的干扰,已经不那么容易屏蔽,偏偏还有人硬凑上来。 “喂!”有人在耳边低笑,“小子,吓傻了,还是耳聋了?” 罗南微抬起头,眼皮都不大睁得开,目前的状态,消耗了他太多精力,对外界已经不太敏感,之前发生了什么,他一无所知,也没兴趣知道。 然而,对方却是不依不饶:“小小年纪,玩什么高冷啊。” 罗南终于撩起眼皮,注视来人。恰好,这位正是房间里他唯一认识的: 连妤。 第九章 大恐惧(上) 连妤是刚刚回过神儿来。在这个富家子弟圈儿里,她的位置有些若即若离。原因除了身家之外,也是由于她脚踏两条船,同时和谢俊平以及正牌男友交往,定位不清的缘故。 正因为如此,早上她被谢俊平甩下车,很是遭了阵冷嘲热讽,可以说气得发疯,再加上宿醉等问题,在路上是罗南当成了发泄的靶子,才惹出这桩事来。 如今到拘留室里冷静一下,连妤的想法发生了微妙变化。对谢俊平的恼意丝毫没有减少,可对罗南,却有了新的打算。 她一直在观察罗南。 在狭小而嘈杂的临时拘留室里,绝大部分人,要么是沮丧低落,要么是烦躁吵闹,从头到脚,都发散着满满的负能量。 唯有罗南,这个看上去年龄最小的“大男孩儿”,始终安静地坐在角落里,中间除了换上一次古怪的坐姿,几乎再无动静。 角落的阴影,轻轻覆在罗南身上,模糊了轮廓和诸多细节,可从整体上看,却是充分协调,就像是化妆舞会上的面具和披风,妆扮出一位神秘而深刻的角色。 好像很好吃的样子。 所以连妤靠近了罗南,近距离观察……外带撩拨。 罗南清秀安静的外貌,正是她的菜,若再算上对谢俊平的报复,那就更有趣了。 当然,在此之前,她要先搞清楚,罗南与谢俊平的关系,弄清楚为什么早上谢俊平心急火燎地跑掉,一转身就换了这小家伙上来。 连妤的心思,其实是瞒不过人的。旁边就有人怪笑:“连婕妤,人家吃素的,你们凑不到一块儿去。” “素的也很爽口啊。” 连妤一点儿不介意别人叫出她的外号。“婕妤”本是古时宫廷嫔妃之职称,地位显贵,亦有妩媚美好之意,算不得什么恶名。 至于“以色媚人”,甚至是“不为正宫”之恶意,她自然忽略不计。 连妤本人,也确实有荤素不忌的豪气,更有资本。深刻立体的五官,带着几分混血儿的味道,而真正犯规的,还是其丰满高挑的身材,她还刻意穿了酒红色的紧身包臀短裙,在突出诱惑部位同时,又尽显细腰长腿,最大限度地凸显自我魅力。 如今为保暖,她借了件男式外衫披上,但说话时,习惯性比划手势,衣襟自然打开,放肆的雪肌和扭捏的阴影,形成了第一流的天然构图,简直能把周围男人的眼睛都吸进去。 然而,罗南感受到的只有烦躁……还有疼痛。 连妤对罗南全然换了一副态度,有点儿想逗乐,说话间,笑嘻嘻去拍罗南的肩膀。 她拍下来的巴掌,真的没使什么劲儿,可罗南现在已经回到了刚和谢俊平分开那会儿的状态,水雾扑到脸上都会痛,这一巴掌落下,简直就是就是一斧头砍在肩膀上,刹那间,整条胳膊连带半边肩膀,仿佛都不是他的了。 罗南整张脸都抽搐了一记,连妤却只当他紧张。手搁在罗南肩头就不下来,借了点儿力,诱惑下腰:“咱们都是共患难的狱友了,不自我介绍下?” 这份福利放送,对其他任何男人都是享受,可此时的罗南,只想一拳轰在她脸上。 疼……真的很痛! 罗南感觉心里像是烧起一把火,事实上,他已经攥紧了拳头。 可是留存的理智告诉他,这里面没有什么深仇大恨,只是一个“肉食女”习惯性的狩猎而已。 罗南试图借此分散一下精力,回归正常状态,他用尽可能平直的语调回答:“知行学院,十年级,罗南。” “咦,真的是学弟啊!还是枚小鲜肉……” 连妤很有点儿惊喜。现在她越看罗南越顺眼。清秀稚嫩的面孔,搭配上酷酷的表情,嗯,还有那一本正经的打坐姿势,说不准是生气还是害羞,却真的很可爱。 她忍不住又想深度调戏一番,探手去碰罗南的脸。 她的态度太明显了,且丧心病狂的福利放送,也引起了某些人的妒忌。 忽有一只手探过来,抢先一步拧住罗南的面颊,也是嘻嘻哈哈的,然而指尖用力,直接把罗南的面孔捏得变了形: “鲜肉?鲜吗?” 罗南的心脏“嗵”地一声响,脑子没起作用,完全凭身体本能,用力挥手,将这人脏手拍开。 动作中强烈的情绪,对于一帮酗酒嗑药的家伙,无疑是强烈的刺激。伸手那货本就满心不爽,顺势一脚就踹了过来: “他x的拽起来了!” 这一脚狠蹬在罗南肩膀上,力量极大。罗南身子往侧方倾斜,连着连妤都给带歪,混乱之际,罗南搁在膝头上的笔记本滑落,又被失去平衡的连妤挥手扫开,滑出两三米远。 连妤可是踩着十公分的高跟,手忙脚乱中,差点儿没崴着脚,是撑着罗南才没摔在地上,自觉狼狈不堪,心头的火气也一下子顶上来: “李学成,你搞什么!” 结果那边用更大的嗓门吼回来:“搞你个骚x啦!” 连妤像一只被踩到尾巴的猫,尖叫声中跳起三尺高,裹着美甲的指尖,就往李学成脸上招呼。 这种架其实是打不起来的。李学成一句话失言,说起来已经是不给谢俊平面子,再和连妤动手,真要在脸上划几道,他以后在圈子里也不要混了。 他往后就躲,自然有足够多的人上来拉架。 这帮富家子弟,刚刚在监牢里挫了锐气,正要有提劲儿的爆点,如今见有热闹可凑,个个奋勇争先,且不说占理不占理,能在美人儿身上占占便宜也是好的。 连妤还没冲上去,已经被三四个大老爷们儿抱住,左一句劝右一句劝,全身上上下下吃了不少“正义之手”,气得俏脸铁青,亮出高跟鞋,不管是谁,都是重重一脚过去,把一帮男人踢得一哄而散。 后来还是在一旁充花瓶的两个女生看够了热闹,半真半假地凑过去劝说,才勉强安抚下来。 那边李学成摆脱了破相危机,脸面还是颇有损伤,更有一肚子邪火没地儿发泄。眼睛四处乱瞟,终于见得诱发危机的那个小白脸儿,正摇摇晃晃起身,没事儿人一般,去捡掉落的笔记本。 “去你x的吧!”李学成想都没想,冲过去一脚踹在罗南后腰上。 第九章 大恐惧(下) 旁边人多,地方也狭小,没发上力,只把罗南踹了个趔趄,李学成自己却险些滑倒。好不容易纠正了平衡,他又要冲上去。 也在此时,罗南霍然转身。 说也奇怪,两人视线一对,李学成莫名就觉得心里发慌,不自觉地停了步。 连妤已经消停了,李学城的动作,吸引了所有人的关注。 李学成的所作所为当然不妥,可罗南不是圈里的人,这帮子富家子弟,没有义务去劝架。更别说里面还有相当一部人,对幻影飞车里那罐‘真命’耿耿于怀。 就算999的机率,是谢俊平的锅;但只要有千分之一、万分之一的可能,他们就能把怨气转嫁到罗南身上。 所有人都冷眼看着,连妤则感受到圈子里这帮混球的态度,不好出面干预,铁青着脸,在旁边生气。 李学成当然知道同伴们的态度,他确实是有心再上的,可不知道为什么,虽说罗南脸色灰白得像个死人,一副风吹就倒的模样,当他直面罗南的眼睛,纵然心里戾气邪火熊熊燃烧,偏偏就是迈不开步子。 一秒两秒没问题,可三四五六七秒都过去了,还是一动不动,特么这是决斗摆ose啊! 周围那些混球,明显也看出了什么,已经有低笑声传出。 李学成更挂不住脸了,以前这事儿,自然有保镖跟班什么的顶上去,谁特么知道自家临场,感觉这么难受?一来二去,不免恼羞成怒,见脚下就是罗南的笔记本,干脆发泄式地一跺脚,正跺在笔记本中央。 厚厚的本子瞬间凹下,细微的碎裂声响,从纸页夹缝里传出来。 对面,罗南一下子愣住。 看到罗南的表情,李学成立时明白,这一脚是真踩到对方心窝子里了,登时大感快意,连带着那些不对劲的畏缩感,都消去不少。 他脚下又加了把劲儿,脚跟在笔记本上好好地碾了一圈儿,同时还拉长了声调,起伏跌宕,咏叹调一般表示: “啊呀,不好意思……” 李学成的举动其实很没品、很掉价,但既然是一边儿的,周围也有不少人发笑起哄,至于有多少是帮衬,多少是嘲弄,那就见仁见智了。 声势起来,李学成的底气更足,他抬起手,指向罗南:“小子……” 话音刚出口,他的嗓子忽地卡住了,因为他看到,罗南正向他走过来。 整个舱室也不过二十来个平方,塞下十多人后,本就是拥挤不堪,两人间的距离,当真就是两步路的事儿。 李学城心头莫名发抽,同时在近距离上,他再次对上了罗南的眼睛。 罗南外貌很清秀,可是眼睛并不漂亮,至少在李学成看来是如此。瞳孔中的斑驳,仿佛流动着光怪陆离的颜色,而最终又统摄于阴冷冰寒的基调之下。 李学城莫名就回想起,在某个死党的私人花园里,看到的猎奇收藏: 一头嗜血如命的畸变种。 那只凶残暴戾的野兽,身长逾五米,雄壮如山,困居在重重电网之后,遍体鳞伤,可当一对兽睛直视过来,李学成仍不禁是两股战战,心虚气弱。 罗南的体格自然无法与巨大的畸变种相比,可问题是,当时李学成与凶兽之间,还隔着坚逾钢铁的玻璃墙,还有高压电网等致命机关随时待命。 而现在,什么都没有…… 什么都没有! 李学成心跳加快,瞳孔放大,张嘴就要喊出声,至于喊什么,连他自己都不知道。问题是,他明明开了口,却没有任何声音发出来, 不只如此,他的舌头、喉咙、胸口乃至全身肌肉,都瞬间僵化了。整个人像是陷进了噩梦里,意识清醒,却无论如何都无法出离。 他只能眼睁睁地看着罗南走上前,伸出胳膊,五指轻扣在他喉咙上…… 真的只是轻轻的,感受不到任何力量,可在这一刻,肺部的空气迅速抽空,鼻孔、嘴巴乃至于全身毛孔都被强行封闭,好像是被强行裹进了厚实且密不透风的塑料膜里,内气不出,外气不入,连汗星儿都冒不出来。 心跳的速率急剧提升,泵出的血液里,氧气含量却一降再降,恐怖的窒息感,像是漫堤的海潮,缓慢而坚定地充斥了他的大脑。 李学成拼命地想开口,想呼吸,想求饶,他用尽全身力气,却只有眼球鼓起,几乎要突出眼眶。血色一点点浸透视界,泪腺受到刺激,强行飙泪,可也冲洗不掉这污浊的颜色。 脑子里仅有的思绪崩溃掉了,只有最纯粹的求生念头,还在艰难挣扎: 救命,救命,谁来救救我! 李学城自己不知道,其实他还是发出点儿声音的,是那种喉头肌肉僵死,从嗓子眼里儿挤出来的尖细、随时可能断气的声音: “唔唔,唔唔……” 与之同时,他的面孔由白变红,由红变紫,由紫发黑,眼球已经暴出眼眶快一公分,开始暴露出大量的眼白,仿佛在下一刻,上冲的气血就要炸开他的脑袋。 舱室里的富家子弟们,一个个都傻在了当场。 他们无法体会李学成面临的痛苦,只看到罗南走过去,伸出手,扼住了李学成的脖子。后者完全吓呆了,竟然没有丝毫的反抗。看上去文弱秀气的罗南,手劲却是大得可怕,现在的李学城,看上去随时可能因窒息而休克,甚至即时死亡! 没人知道,李学城怎么如此孬种,可更让人心底发寒的,还是罗南这份狠劲儿。此时此刻,每个人都相信:罗南真是奔着掐死人去的。 也有些脑子比较清楚的,觉得罗南肢体动作有种说不出的别扭,似发力又不发力,与李学城的痛苦完全对不上拍子,以至于整个情境都极不协调。 但最重要的不是这个,真正让人头皮发炸的,是罗南的脸。 是的,看看他的脸:罗南的脸上,原本苍白发灰,死人一般,可这时候,却有酒醉似的红光,层层蔓延堆砌……是兴奋吧,是兴奋吧? 此情此景,就像是无形的鞭子,一记记鞭挞在周围人们心头。皮肉感觉不提,心里面却是阵阵抽搐: 死变态,杀人狂!藏得恁深了…… “傻看着干什么,拉住他啊!” 连妤尖锐的声音撕裂了几乎粘滞的恐惧。作为最先做出应激反应的人,她不管不顾,对着前面一堆僵硬的人体撞过去。 前面一帮人保持不住平衡,尤其是最前排的,离罗南才多远?一个前仆,就要碰到了,而这家伙也是个没种的,竟然放声惨叫。 但不管前排的人如何不情愿,骤然爆发的拥挤混乱,还是把他们推向了罗南。七八个人的体重摞在一起,就算没有完全使上劲儿,依然让罗南打了个踉跄,贴住李学成咽喉的手,竟然滑开了。 这一幕给了很多人勇气,最前排有人干脆“啊啊啊”叫着,闭上眼睛,张开双臂,就是一个全无道理的熊抱,奔着死缠烂打而去。有了第一个,就有第二个,在从众心理的驱动下,倒有一大半的拥上,舱室一时大乱。 混乱中,罗南是给推开了,可李学成则重重地摔在地下,已经陷入昏迷,人事不知,面上仍残留着极度恐惧的痕迹。 事情闹大了! “嘀嘀嘀!”尖锐的警报声响起,之前一直在当摆设的武装机械兵,瞬间激活、转身,防暴枪指向了混乱的人群。 第十章 精神病(上) 本次拘捕行动,军方警方固然把人往这一丢,没有后续措施,却并不意味着完全放手。舱室里其实一直都有监控,也对各人的生命体征进行监测。当前就是发现李学成陷入休克状态,才采取应急措施。 武装机械兵是彻彻底底冷硬无情的玩意儿,才不会理会前因后果、是非曲直,严格按照固定程序,直接是防暴枪开火。 高压脉冲覆盖了整个拘留室,所有站着的人,都是攻击目标,就是连妤等女生也未能幸免。 相应而来的,就是电流贯体。电流通道与人体神经系统形成闭合回路,刺激肌肉,瞬间将其打入强直状态。 众人完全没有抵抗力,哎哟哟摔了一片。 混乱局面即刻被扫平掉…… 不,还有一个。 罗南,刚刚他被那帮富家子弟扣腰的扣腰,抱腿的抱腿,强行控制。或许就是多了几层肉盾的缘故,竟然没有立刻倒下。 他踉跄几步,终于勉强维持住平衡,身子半屈,双手撑着膝盖,小腿似乎在打颤,摇摇晃晃,随时都可能摔倒在地。 可就是这样,罗南依旧是站着,微抬起脸,脸面上的血红颜色消褪了一些,眼睛却直勾勾地,越过拘留室栅栏,盯住武装机械兵的枪口。 武装机械兵也冷酷地锁定了唯一的目标,正待再次击发,门口却有身着作战服的士兵抢入,当头是位上尉军官: “收队!” 声控命令下达,武装机械兵的电子眼,立刻变成了待机的黑色。 上尉的视线在室内一扫,厉声道:“全体都有,趴地,双手抱头!” 他没说不做会有什么后果,但也没有人想以身试法。就算现在麻痹劲儿还没完全过去,一帮子人仍哎呦哎呦地纠正姿势,一个个比羊羔儿还乖巧。 连妤偷偷抬头,目光投向罗南那边。应该有很多人像她一样,强烈感觉这个阴狠暴戾的变态,要死硬到底,不会遵守上尉的命令。 可事实让他们大跌眼镜,罗南艰难缓慢,但是又非常顺从地趴下去,双手交叉,抱在后脑处。 由于之前罗南移动了几步,倒和连妤位置接近了些。从连妤这个角度,正好看到罗南侧脸。 嗯,他似乎在颤抖……总不会是现在才懂得害怕吧? 一念未绝,细微的声音传入耳中,“嗡嗡、嗡嗡”的,好像是蜜蜂振翅,带着隐约的节奏。 声音的源头,正是罗南。 连妤这才发现,罗南虽是趴在地上,可姿势和别人还有些小小的不同。他的下巴抵在地面上,直视前方,嘴唇微微启合,怪音正是从中发出。 那形象,简直就是一只断了翅子,在地上挣扎的毒蜂。 这家伙,难不成疯了? 连妤打个寒颤,暗自咬牙,对远在数百公里外的某人,发出诅咒: 谢俊平,你个王八蛋,认识的都什么人啊! 谢俊平肯定不会回复,但军方很快就做出了判决。 在连妤等人看来,武装机械兵和军方人员先后出现,一定是事情闹大了,不知要受到怎样的处置。 可事实证明,在军方眼中,一帮临时扣押的年轻人,闹出点儿小矛盾,又算个屁。说到底,军队只是帮助警方代管而已,没有必要在上面耗费精力。最后的处理,也仅仅是把昏迷的李学成抬出去医治,再把与其他人格格不入的罗南拉出去……单独关押。 对此,没有谁反对,就是反对了,也没有意义。 倒是罗南,在被带出去的时候,低声开口:“还有我的本子。” 来了,来了! 连妤等人都瞪大眼睛,看这个隐藏极深的变态如何暴露出凶狠桀骜的一面。 然而,事态的发展又一次把他们涮了。上尉并没有生气,而是示意下属到舱室内,把那本笔记拾起来。拿到手里翻看两页,在看到出现裂纹的软屏时,多扫两眼,随后就将本子交回罗南。 罗南再不多言,很顺从地跟随押送士兵离开,从头到屋,都安静敛默,一如他最初给人的印象。 便在连妤等人面面相觑之时,罗南被带进了一间个人禁闭室,距离之前的关押地点也没多远。 既然是个人禁闭室,空间狭小,就是应有之义。房间里只摆了一把金属椅子,还是固定在地上的,绕着转个圈儿,差不多就要把其余空间填满了。 这儿正是幽闭恐惧症患者最害怕的地方,罗南则并不在乎。 他坐在椅子上,笔记本自然放在膝头,先拭去封面上的脚印污迹,再小心翼翼打开。 受了李学成重重踩踏、碾压,分页笔记的金属环架,部分已经有些变形,开合的按片也不太灵便。可这种破损与仿纸软屏相比,又不算什么了。 也不知李学成哪儿来的力气,柔韧性极佳的软屏,开裂了十多处细纹,有些贯穿整个屏幕,看上去再稍微加点儿力气,软屏就要四分五裂。 不过,就算这样,仿纸软屏竟然还能用,轻轻划动,屏幕就亮起来。 罗南略微安心,接下来,他别的都不管,直接打开最常用的绘图软件。熟悉的载入标志亮起,很快就切入了正常界面,最上层燃烧魔影的草稿呈现。 看上去还算正常……罗南长吁口气,手指长按,要进入下一层界面。 可呼出热气的温度甚至都还没来得及变化,仿纸软屏骤然暗了下去,自动关机,再无丝毫光亮,就像一张涂了墨的不祥黑帖。 此后罗南尝试多种方法重启,也不见反应。 面对漆黑一片的破碎屏幕,他发起了呆。 角落里的微型摄像头,圈住了罗南木楞僵硬的面孔,将其传递到军舰另一处舱室内。 那里,新鲜出炉的章莹莹律师,风尘仆仆赶来,正向舰方有关负责人,递交法律文书。 此时,她换了一身老气的灰黑色套裙,盘起了发髻,身上唯一的亮色,就是颈部宝蓝底色的绚丽纱巾……唔,还有那对纤细修长的小腿,直接暴露在空气里,通体全无瑕疵,在黑色反绒高跟的支撑下,愈显得肌理细腻,似乎发着玉色的光。 与章莹莹对接的,是运输舰的后勤副主管。这个略有些富态的中校军官,姓卢。他事先已经得到了招呼,即使面孔稚嫩、打扮成熟的少女律师,怎么看怎么可疑,也没有究根问底的意思。 当然,也许这也与他眼睛一直往下瞥的原因有关。 第十章 精神病(下) 卢中校人有些轻浮,不过长期后勤工作养成的谨慎习惯,让他对事态本身有些疑虑:“其他人都好说,这个叫罗南的小子,还真有点儿嫌疑,小小年纪,下手恁狠,事后反应也古里古怪的。” 章莹莹一本正经地回答:“很遗憾发生这种事,但我认为,这种热血冲动导致的小冲突,不会妨碍对案件本身的判断。” “当然,军方只负责临时看押,不会对事件发表看法。” 卢中校也就姑且一说,很快就露出笑脸:“按照上级命令,对罗南这批人,要等到事发地搜查结束,再进行甄别、建档,估摸着至少还有八个小时。此前也不允许与外界沟通,章小姐是来早了……话说舰上的军官活动室咖啡不错,不如我请章小姐过去,打发一下时间?” 面对这种毫无自觉的粗暴泡妞手段,章莹莹眼都不眨一下,直接拒绝:“还是不必了吧,我的委托人一副生无可恋的惨样儿,我盯着比较好。” 卢中校耸耸肩:“应该是损坏的软屏,对他有特殊意义吧。比如说,父亲给他的生日礼物之类。” 章莹莹扬起了眉毛:“父亲的礼物?好想法!” 卢中校有点儿懵,与面前少女律师的思维回路对不上号,但为了达到目的,他还是露出笑脸,卖弄那些似通非通的哲语: “成年人需要审慎决定一个允许脆弱的理由,孩子则要随性得多,任何一次挫败都有可能,但恢复也很快,因为他还在家庭庇护下,父亲很快会做出补偿……” “我的委托人四岁的时候,老爹就把他扔下,拍拍屁股消失了。” 这算再次拒绝吗? 卢中校一时颇为尴尬,灰溜溜退走又不甘心,正纠结的时候,却见章莹莹向他竖起了大拇指: “所以我要说,中校先生,很棒的直觉!” “……” 章莹莹食指拇指扣环,其余三指在空中虚切:“知道吗,仿纸软屏类产品出现后的60年,全球共有200余个大小品牌,3000多款产品。可是,我的委托人手上这件,不是市面上任何一款。 卢中校一头雾水,可能够和美人儿聊天,就是好的,他努力转动脑筋: “是私人制作?” “没错!我的委托人,他的父亲是位一流的工业设计师,离职失踪前,在量子公司生产、创意两个部门都有过优秀的工作经历。做出这样一件礼物,送给唯一的儿子,再合适不过了。” 卢中校大概估算一下:“也就是说,至少有十二年的历史?啧啧……但我要说,你们很难根据这一条,向破坏者提出高价索赔。” 章莹莹微微一笑,自然不会向卢中校解释更多。事实上,之前在事务所,她已经根据早上获得的仿纸软屏视频资料,做出了更细致的解析。 虽然罗南的仿纸软屏不是任何一款市面商品,但制作的材料却必须是。比如那块超薄面板,就属于2090年初上市的“水母”系列。 由此可证,罗南收到这份礼物的时间,最早也是在90年。换句话说,很可能在90年的时候,罗南那位被认定失踪甚至身死的父亲,还与罗南保持着联系……也许只是这么一点儿。 “90年,卢宏事发也是这一年,还有量子公司的燃烧者、深蓝平台,真的很关键的样子……” 章莹莹注视监控画面上,那位沉默僵硬的大男孩儿,她忽然很想知道,90年的某一天,当仅有十岁的罗南,收到这份不知身在何方的父亲邮来的礼物,会是什么样的感受? 现在,他是在回忆吗? 监控面面上,不会传递罗南的心声,却清晰传回了他的肢体动作——长时间的沉默静坐之后,罗南终于有了新动作。 他站起身,将破损的笔记本合起放在椅上,自己则向门口迈了一步。 由于空间狭小,这个距离上,罗南身子微微前倾,额头就贴上了沉厚冰冷的金属门。他保持这个姿势数秒钟,其间以可以目见的幅度,做了几个深呼吸——迄今为止,罗南的动作很好理解,他是在努力平静心绪。 可接下来,罗南的举动就让人看不懂了。 监控画面上,罗南稍稍后移,调整距离,视线则始终指向金属门,专注认真,仿佛前面是一件无以伦比的精美艺术品。 足足一分钟后,他又闭上眼睛,伸出手,让指尖从金属门表面滑过,从这头摸到那头。这还不算完,指尖又划过墙角,触碰一侧金属板墙,继续前面的动作。 就这样,罗南在逼仄的空间内,一圈又一圈走动,指尖在金属墙壁上,划出连贯不断的无形痕迹。 “这,什么情况这是?”变化来得诡异莫名,卢中校有点儿晕头。 章莹莹没有回答,只是饶有兴味儿地看着。 这律师也是醉了…… 好吧,卢中校是觉得,不能再这么下去。毕竟罗南是个未成年人,万一真受什么刺激,给憋得疯了,媒体炒作起来,他的军队生涯,也算干到了头。 他示意属下士兵准备干预措施——禁闭室里有镇定剂喷雾设备,就是为了防止禁闭人员精神混乱乃至自残而准备的。 然而就在此时,罗南停下了脚步。就像之前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他拿起椅上的笔记本,依旧坐下,翻到本子的一处空白页,抽出电子笔,拔下感应笔头,后半截就变成一杆可用作纸张书写的莹光笔。 在卢中校错愕的注视下,罗南笔锋下落,在纸张之上,抹画出纵横交错的微暗线条。他下笔极快,又极擅长简笔,几个呼吸的功夫,便有大概的轮廓出来。 卢中校示意监控给个特写,便见纸张上的线条轮廓,像一处建筑物,虽说只是草图,可其中某些细节,比如密封的栅栏、厚重的墙壁、狭小的窗户等等合在一起,就给人以强烈的暗示: 这是一处监牢。 只不过,整体构形上,却有一种不自然的错位,仿佛有一种介入无形与有形之间的力量,将这座建筑扭曲掉了。 卢中校看得半懂不懂,此时他身侧传来微响,扭头去看,却见章莹莹目注监控画面,脚尖下意识地轻击地板,神情是前所未有的专注。 唔,现在伸手去摸少女律师的翘臀,或许都不会有反应吧…… 第十一章 自画像(上) 罗南并不知道正有人密切关注他的一行一动,就算知道,也没有多余的心力去理会。 他的状态很不好:饥饿、疼痛、麻痒、幻觉,这些原本就存在的负面元素,随着时间推移,只有增加,没有减少,而且还逐渐合流,化为腐蚀性的毒火,接受某种无形之力的驱动,在五脏六腑、四肢百骸飘忽往来。 所谓“无形之力”,正是罗南通过观想发现的那只幽灵。 如今的幽灵,已经不是“蚊虫式”的体量,它驾驭毒火,在罗南血肉深处流动,时刻吞噬精气,成长壮大,并对罗南持续施加越来越多的干扰,形成了一种近似于“封锁”的效果: 每当罗南尝试静心澄念,进入定境,细究幽灵本源,身体乃至精神层面强烈的干扰,就呼啸而至,将其硬轰出来。 如果一直这样持续下去,只计算进入定境消耗的心神以及失败的反噬,罗南早晚要被幽灵活生生耗死。 幽灵也一直试图挑动起罗南的情绪。 便如与李学成的冲突,当罗南用致命的心理暗示,几乎杀掉李学成的那一刻,他耳畔分明回荡着幽灵似有若无的嘶笑声。 距离理智之弦崩断,真的只差一点点。 罗南也记得,当他的手掌贴住李学成的喉咙,对方的恐惧与绝望,融化在血肉精气之中,汇成滚滚热浪,奔涌而入。然而那又注定了是过境的浊流,不但未能为他所用,甚至还冲卷走了他的一些精气,最后不知所踪——但可想而知,究竟去了哪里! 幽灵正利用这种方式,迅速成长壮大,并一步步挤压罗南的生存空间。 罗南如今的心情,自然不太好。 可细究起来,这份心情很大程度上还是一种旧日记忆被搅动,以至沉渣泛起的糟糕体验。 他很不满,刚才竟因为笔记本……好吧,因为仿纸软屏发那么大的脾气。 这是不应该的! 仿纸软屏伴随他五年时间,他已经习惯了遗忘掉除实际功能以外的所有东西。可那份暴戾和冲动来自何方?之后恍恍惚惚的心绪,又是怎么翻涌出来? 难道就是因为血肉里深藏着来自某人的基因? 那个懦夫? 呵呵! 讽刺的是,幽灵的活跃干扰,倒是给了罗南一个很好的解释,以至于他竟然有一点儿微妙的释然。 一切归结于幽灵……事情反而简单了。 幽灵的封锁式干扰,确实带来了很大的麻烦。可为什么非要一根筋式地去碰个头破血流呢? 罗南进入定境,是希望能够借助那份状态,进一步了解幽灵,并接触它、捕捉它、消灭它。幽灵的阻止和干扰,反而印证了思路正确。 在罗南看来,一根筋的应该是幽灵才对。要想了解一件事物,并不是非要通过“定境”不可。 罗南有一种更直接的方式: 一杆笔,一张纸! 多年来,他收集人物素材,描绘周边图景,无数次临场速写,捕捉他人特质,落笔或许不成章法,却早已练就了第一流的敏锐性。 现在,他所需要的,不过就是做一幅特殊的“自画像”罢了! 线条自笔尖流注而下,层层堆积,彼此交错。心念若即若离,专注而又放松、流畅而又灵动,竟有一发不可收拾的趋向。 某种意义上,手绘要比观想更自由。 观想图形看似凭空而来,其实非常严谨,必须与形骸精神保持相当的同步,不能随意增减。 可白纸上的速写草图不同,它来自于真实,又可以脱离于真实,大可用虚拟、幻想、象征的笔法,去描述某个思想、概念,彻底解放灵感。 爷爷当年,可以用手绘的图形,来表达“格式论”的奥妙,如今罗南同样可以用类似的方式,去描述和解释发生在自己身上的变化, 这份变化落在纸面上,甚至可以推理演绎,超前一步,形成“大作品”而预作的小稿。 所以,罗南描画出了这么一幅绝不存在于现实中的监牢,去象征此刻心中最突出的想法。 有生以来,入监羁押,对罗南而言还是头一回,新奇的体验,自然而然就勾连到了十六字真言中的首句: 我心如狱。 罗南相信,十六字真言一定是爷爷对“格式论”的某种阐释,其中“狱、炉、镜、国”等,甚至是对于格式层次的直接表述。而按照序列推断,“狱”的格式,也许就是“容器”的进阶。 所以,他参考冰冷而逼仄的禁闭室,用自由畅达的笔锋,采撷时隐时现的灵感,甚至是更妙不可言的“气机”,在纸张上搭建专属于他的奇妙建筑。 他当然知道,画出来牢狱结构很多是幻想,未必能用在“格式”之上,可只要有那一份灵感的线索,就已足够。 至于扭曲的画面,就更好解释,因为图画反映了真实。扭曲建筑的力量,来自于建筑的内部。 那只无形无影的幽灵,就是始作俑者。 他看不到幽灵,却可以通过扭曲的图景,间接体会到它的存在。 笔下呈现的元素越多,“自画像”就越贴近真实。 此时此刻,罗南的笔尖心念浑化如一,不分彼此,似有若无间,虚无的观想世界,仿佛一副画卷,重新在罗南面前展开。银丝勾勒的正四面体及其内切、外接圆球,清晰呈现,并与纸上的“牢狱”重合,形成奇妙的图景。 进不去定境没关系,他可以将让定境复现在这里。 事实上,一旦复现,就证明罗南的心境已经排除掉了外力的干扰,幽灵的动作也就再无意义。 罗南笔锋不停,心神实已重归定境。 一直在干扰破坏的幽灵,猝不及防之下,终于显现出了它诡谲的模样! 观想图形之外,原本一片空无的黑暗中,渗入了别的颜色。这是一种压抑的暗红色,仿佛灰烬中挣扎未灭的火光。它与黑暗互相渗透交融,共同构成了一个略显模糊的轮廓。 这东西在黑暗游动,贴着观想图形,试图往内部渗透……且已经渗透了相当一部分。 换了别人,就算找出这怪物边界也要花些时间。可罗南一眼就辨认出其形象: 燃烧魔影! 在研发区“地震”中,正是这团魔影若隐若现,一声吼啸,险些要了罗南的命,此后就隐匿于无形,再难追索。 罗南还把它的形象留在了绘图软件上。 如果没有碰到“真命”这档子破事儿,此时罗南应该已经在学校里,查阅资料,力图发现它的蛛丝马迹。又怎能想到,这家伙竟然是以如此状态,在他的意识中游荡,与他的血肉融在一起! 罗南没有停笔,可是嘴角却勾勒出轻浅的笑容。 “喂,笑了,笑了!”卢中校失声而叫,旋又感到极度羞耻,觉得自己一定是被罗南传染了,才会这么大惊小怪。 章莹莹也很好奇罗南目前的心境,可惜,监控画面注定不会检测出罗南的心声,倒是监控室这边,“滴”声提示音响起,大门打开,有人大踏步走进来。 章莹莹好奇回望,见那人一身笔挺的天青色修身制服,没有佩戴军衔,与满屋子的“深空灰”空天军服,显得格格不入。 卢中校扭头看到来人,眉头略皱,很快又排出笑容,迎前一步,笑呵呵地开口:“严助理,下面搜索进行得如何?” 第十一章 自画像(下) 对卢中校的寒喧,严助理没有即时回应,视线先扫过旁边的章莹莹,停留了片刻,正好与后者目光交接。 这位严助理大约三旬出头的年纪,中等个头,都未必有穿上高跟鞋的章莹莹高,身姿却是矫健有力,面容颇为俊朗。只是唇角习惯性地下抿,表情冷肃,看上去不太好说话。 而最让人印象深刻的,则是他的眼眸,瞳孔微带着暗红色,眼眶周边,也有类似的颜色渗出来,特别是眼角处,与太阳穴附近突出的血管脉络交织在一起,感官上颇不舒服。 卢中校看出两人在互相打量,却只做不知,也不帮着介绍,再次开口,把焦点转到自己身上: “严助理,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 “根据指挥部意见,从我公司调来一批检测设备,用于对舰上临时关押的嫌疑人进行甄别。” 严助理面无表情,径直操作手环,向卢中校示意,并很快通过授权鉴定。 “检测设备?”卢中校奇道,“下面的搜索结束了?” “还没有,不过设备精度要求较高,安装调试需要一定时间。” “了解,了解。” 卢中校有些遗憾,既然是设备接收,作为主管人员,一定要在场的。和少女律师的亲切交流,也只能到此为止了。 他示意严助理稍待,转而对章莹莹露出笑脸:“章小姐,咱们就先到这儿?时间还早,我给你安排个舱室,先休息一下。你申请保留的资料,我一会安排人给你送去。” “谢谢中校先生。” 章莹莹知道她一个人已经不适合在监控中心呆着,便主动伸手,与卢中校握了握,先期告辞。 经过严助理身边时,章莹莹友善地笑了笑,微眯起的眼帘,却是启动了隐形眼镜的自动拍摄功能,将此人的面孔留影存档。 严助理唇角抽动一下,都不知算不算回应。他的视线也没有落在章莹莹这里,看角度,是投向室内的监控画面。 章莹莹在出门的瞬间回看一眼,卢中校还算谨慎,也不想授人以柄,早已经示意手下把罗南的特写切换掉,此时监控屏幕上,罗南的身影已经隐没在十多个同类画面中,不算太起眼。 可章莹莹就是有一种强烈的感觉: 这位严助理,其视线的焦点,就是对准了罗南,且已经很长时间没有移动了。 走在军舰内部走廊上,章莹莹把刚刚拍摄的影像输入数据库,并确定搜索条件: “从制服看,是天青保全,量子公司下属的专业保全公司;能够与军方直接沟通,职位应该算是高层;还有那对眼睛……” 数秒钟后,警示音响起:“资料列入秘级,你的权限不足。” 章莹莹并不是特别吃惊,只是撇撇嘴,转入另一条信息渠道。不多时,便摘了一份简单的个人档案出来。 之所以说是“简单”,是因为仍有相当一部分,被屏蔽掉了。不过仅从现有资料来看,已经可以验证她的部分猜测。 档案上面的电子照片,正是严助理的模样,只不过要年轻七八岁,正露出意气飞扬的笑容。 严永博,原知行学院讲师,90年主动离职。 父亲,原知行学院教授严宏。 “好吧,真是冤家路窄……话说他究竟认出来了没有?” 章莹莹又联想到,登舰之前,她与谢俊平的那番对话,在此,她不得不做出修正:“量子公司这艘巨轮不在乎小蚂蚁,上面的蜘蛛什么的,可不一定。” 貌似是个很麻烦的选择……放弃掉? 一念方动,罗南笔锋下呈现的奇妙图景,又在脑海中流动。 “真的很酷……” “很酷”的罗南仍然在执笔做画,即使他已经进入定境、锁定了干扰源、确认了幽灵的真面目,也没有停下的意思。 笔尖心意合而为一的感觉,真的很奇妙。 燃烧魔影是一种不可思议的存在,罗南不知道该怎么分类、定性,就算是进入定境,如何处置,也没有太多头绪。 可是,当他手执莹光笔,任线条从笔尖之下流注,一切的问题,就都不是问题。 物质和精神、真实和虚幻、当前与未来,多个维度交织在一起,从多个角度,同时描绘同一个目标,无论怎样,灵感都不会枯竭。 那座扭曲的、充满了象征意味儿的牢狱建筑草图,正呈现出越来越清晰的理念线索。 罗南嘴唇不知不觉微小启合,默念早已熟透的口诀,只择取最前面的四字小段: 我心如狱! 默念无声,可其中贯彻的意念,却从未像现在这样凝实,以至于突破了真实与虚幻的界限,攻入观想的层面,仿佛化身铁槌,往观想图形上重重一敲。 如鸣钟,如击磬,细密的震荡中,无数银丝从图形中抽离、分裂,随机搭建起无数闪闪灭灭的结构,且分明与笔记本上的“牢狱建筑”有着密切的对应关系。 有的清晰端正,有的扭曲模糊,形象也有着极大差别。 在里面,有密织的栅栏、封闭的铁笼、跳荡的电弧,狰狞的光枪……总之一条条,一件件,都是暴力、强制力的象征,是化入牢狱草图的细节体现。 由于意识跳跃、笔法随意,大多数结构,只是徒有其表,根本不符合构造原理,存在的时间也非常短暂。 可每当盘结、破灭的银丝结构扫过,已经渗入观想图形内层的燃烧魔影,却是如临大敌,不断游动抵御,颇有几分狼狈。 燃烧魔影也想进行干扰破坏。可问题是,同时在多个维度展开的进程,已经彻底超出了它的控制范围。 罗南不清楚,为什么当初仰天长嗥、高逾百丈、不可一世的燃烧魔影,究竟是出了什么岔子,竟是如此不堪,但他可不会停下来。 颂念不止、观想不止、笔锋不止! 渐渐的,罗南放弃了将细节性的灵感注入草图,而是开始做减法,围绕着越来越清晰的理念线索,施以强化。 观想图形中,那些跳荡组合的银丝,似乎也感应到他心头强烈而纯粹的意念,成百上千华而不实的建构轰然倒塌,重新显出正四面体简单而纯粹的结构。 图形正中,内切球的球心位置,则有“哗啦啦”的声音传出,仿佛拎着心脏抖颤。 面对这份变化,燃烧魔影竟然失去了再逗留下去的勇气。黑暗中,焰光收卷,脱离观想图形,化为一道红光贯空而走。 这可是观想层面,它往哪走? 一念未绝,这片虚无世界再度动荡,红光似乎是穿透了一层无形的薄膜,微滞之后,又加满速度,破空而去。 “薄膜”穿透的瞬间,罗南意识猛一个恍惚,视界中竟然出现了冰冷的金属墙壁、搁放着笔记本的膝头,还有……正动笔描画的自己。 第十二章 出窍游(上) 灵魂出窍? 此时的罗南就像在看一场灵异电影,然而还没来得及体会优劣,一走神的功夫,燃烧魔影的红光已经穿墙透壁,消失无踪。 唔,说是“消失”并不准确。因为还有一份难以形容、却又清晰可辨的感应,标注了燃烧魔影的位置,呈现在心底。 罗南知道原因。 因为笔下的描画,名义上是“自画像”,其实是将相当范围的身心状态都描绘在内。这里面自然包括了燃烧魔影。 喏,牢狱建筑草图上,那份不自然的扭曲就是了。 此时罗南的观想、作画已经合而为一,难为彼此。既然在草图上留下印记,想在心中过不留痕,又怎么可能? 无论燃烧魔影逃到哪里,这一刻,它依旧是清晰地呈现在罗南画作之上,心神之中。 而且,因为燃烧魔影突兀遁离,干扰力量的动态变化,再一次刺激了罗南的灵感。 莫名其妙的出窍状态下,他的本体竟然还没有停笔,纵然笔记本上的草图已经塞不下更多细节,但灵感已经喷薄而出,一发不可收拾。 笔锋几乎是用刺破纸面的力度,在草图仅有的外围空白处,画下绞缠交错的线条。 一直在强化的理念线索,终于在灵感的浇铸下,嗡然成形。 就像,就像…… “哗拉啦!” 观想层面,在慑人心魄的颤音里,一条粗大乌沉锁链,就像捕食的巨蟒,从观想图形中心区域化现、暴起,探出长躯。 那层刚被打穿的无形薄膜,再次撕裂,乌沉锁链就此打破虚空,打入现实,循着燃烧魔影逃遁的方向,破空而去。 罗南不知道锁链有多长——前端半截已经打入虚空,而球心内部依然没有扯到极限。或许在这个层面上,长度本就没有意义? 也就是刹那的功夫,罗南“听”到了一声尖锐嘶鸣,乌沉锁链,包括他的心神,都在此瞬间,与灼热暴躁的燃烧魔影接触。 锁链鸣颤,去势更疾,竟是强行对方刺了个对穿!随即又是无数银丝迸裂,往复穿梭,环环相扣,将燃烧魔影死死锁住。 抓住了! 可是,也就滞后了千分之一秒的时间,罗南尚未品尝胜利的滋味,极大的拉扯力量,便通过长链,狠狠作用在他身上。 燃烧魔影也不知是哪儿来的力气,就像一只发了狂的野猪,不管不顾,带着锁链,疯狂前蹿。 罗南没能控制住魔影爆发式的冲刺,甚至本体也受某种诡秘力量震荡作用,只觉得全身一轻,现实、观想交错的影像,便急剧变化,禁闭室的环境,被连迭呈现的舰体各处舱室、走廊、机械结构所替代。 这下,真的是“灵魂出窍”了……而且是被狂暴的燃烧魔影,强行从躯壳里拽出来,一路穿墙透壁! 这算什么?灵魂层面的物理定律? 罗南最初还在想,会不会有什么人看到这“不科学”的一幕,但很快他就确定,军舰里来来往往的士兵、军官、智能机械,对他们头顶的这场追逐一无所知。 守卫严密的运输舰,彻底沦为了不设防的跑马场——至少目前是这样。 必须要说,这是一种挺新奇的体验。罗南也试图观察自己当前的存在形态,努力半天,得出一个初步结论: 灵魂状态下,他与燃烧魔影的形态很接近,只是没有那令人压抑的暗红火光,更像一个虚无的影子。 罗南还想仔细体会一番,然而,随着短暂的懵懂时段过去,感应中寒意急剧加重,简直就是光赤着身子,在冰天雪地里狂飙,酷烈寒风切削,几如刀剑加身。 无形有质的寒风,根本避无可避,虚无的灵魂没有“血花四溅”的效果,但强烈的痛感却是实实在在的。 很明显,事态正向危险方向倾斜,且显然与仓促被动的“灵魂出窍”息息相关。 罗南第一个念头,就是赶紧回归本体。可如今,他心神与锁链共存,都绑定在燃烧魔影那里,如何解绑,如何脱离,全是懵懂。 越是懵懂的时候,越需要做点儿什么。 在这要命时候,罗南做了三件事: 第一,他做了个比较:寒风切削灵魂与精神药品成份切削神经元,哪个更痛? 结论:好像没什么差别。 第二,他做了个确认:灵魂和本体之间,究竟还有没有联系? 结论:本体那边还挺疼的…… 第三:他提出个问题,既然灵魂本体存在联系,联系在哪里? 结论:别的不知道,观想层面和草稿画作上,必然是存在着……虽然有点儿抽象。 第一个结论坚定了信念,第二个结构明确了方向,第三个结论找到了办法。 此时此刻,坚定信念化为又一波颂念之音,仍是当头四字,在观想层面、在灵魂之内,轰然鸣响: “我心如狱!” 观想层面依然与绘制的草图交融在一起,在真实与虚幻之间,凌乱而又层次分明的牢狱建筑,仿佛真的搭建起来,层层垒砌,如阴云般覆盖了罗南的感知范围极限。 出窍的灵魂看似远离了本体,其实还在“牢狱建筑”范围之内。 燃烧魔影同样如此! 在这看似虚幻的建筑之内,乌沉的锁链穿梭交错,化为梁柱、厚壁、监牢、刑具…… 也是这一刻,罗南真正明确了乌沉锁链象征的本质。 不管是什么样的牢狱,都是强制性规则的实体化。强制力必然是第一位的。面对不听话的囚徒,必须要有制裁的力量。 燃烧魔影看似远遁,但只要没有真正甩脱锁链的困缚,就必然要遭到无情的镇压! 刹那间,乌沉锁链颤鸣,将罗南的意志贯彻,其深蕴的力量也终于得到发挥! 作为理念和灵感积聚的成果,乌沉锁链分化的每一根银丝,构建的每一枚锁环,都与罗南心神相通。 如此一动,等于是把它穿刺捆缚的燃烧魔影,由内到外,收拢绞缠,甚至是直接做了“切片”分析,大量信息反馈回来,一时都梳理不及。 燃烧魔影痛苦嘶啸,没有音波,却有恍若实质的灵波,向周边扩散。 似乎是这份痛苦情绪太过强烈,军舰长廊里的壁灯,也骤然一暗。 下一刻,整排的红光警示灯亮起,有形无形的警报声贯穿整个舰体空间: “警报,警报,畸变种入侵,重复一遍,畸变种入侵。” “畸变状态三级,暗面生物出现。” “所有常规武装成员进入临战位置,镇定剂预备,智能机械进入待机状态。” “深蓝平台启动,燃烧者进入紧急状态!” 第十二章 出窍游(下) 短短数秒时间,暗红色的警报灯,就把紧迫严肃的氛围扩散到运输舰的每一个角落。 对军队来说,类似的情况固然少见,总是有章可循。各系统各部门只要令行禁止,便已足够。 可问题是,目前运输舰上,并非只是军人。 在警报响起之时,运输舰c区,一干布置场地调试设备的量子公司工程师,就都傻了眼。 他们停下手中的活计,面面相觑,不知所措。 在场“监工”的卢中校军衔最高,经验也足,当下便道:“所有非战斗人员停止工作,原地待命,等候指示。” 暂时安抚一下人心,卢中校也是忙着和上面联系,确认情况。好不容易得到了更明确的指示,他抬头找量子公司负责人,眼角却是抽搐一记。 作为保全工作主管,严永博就坐在施工现场边缘,头也不抬,一直摆弄自家手环,视外界变化如无物。 吹你如何如何淡定是吧! 卢中校向来看不惯这种眼高过顶,自命不凡的家伙,当即板起脸,大步走过去,正要发声,却有一个身穿天青保全制服的剽悍男子,抢到他之前,向严永博请示: “队长,进入紧急状态了,要不要预热一下?” “预热?老黑啊……” 严永博依旧没有抬头,平平淡淡道,“你穿着外骨胳装甲在战舰里蹿来蹿去,想过人家军方的感受没有?” “……” “没有是吧,没有就去问卢中校。” 被这话卡在前头,刚走过来的卢中校,气势就是一弱。偏在此时,严永博抬头看他:“卢中校,你的意思呢?” 卢中校眼角连抽两记,终究还是强行忍住这口气,勉强开口: “指挥部命令:此次暗面生物入侵,较大概率与研发区事件有关,量子公司的燃烧者应参与追捕工作,暂时归入特战队第7小队,这是通讯识别码……” 严永博接收了相关数据,点点头:“那好吧,接受命令。不过卢中校,我怀疑本次变故,与军舰上在押人员有关,希望军方能加大监控力度,以免出现不测事态。” 我x你大爷! 自己负责的一摊子事儿,被硬指出了问题,卢中校终于是勃然大怒,懒得再做什么表面文章,黑着脸扭头就走。 严永博也不多说,站起身,领着老黑往另一个方向而去。半路,他却是传给老黑一份数据。 “那蠢货想来要有一段时间置气,守备不会有什么变化,你伺机机动到a2区域,动作大些,碰到这个人,造点儿意外出来……” 数据在老黑的视网膜上成像,显现出一个少年清秀安静的脸。 老黑面无表情,只微微点头,将那张年轻的脸,深刻在心底。 警报和警示灯持续不断,明暗闪烁的暗红光线下,搭建在真实与虚幻之间的“牢狱建筑”,在刹那的辉煌过后,开始逐片垮塌,很快就化为废墟,归入虚无。 毕竟罗南还没有真正搭建起一个合理的结构,里面也涉及很多过于随意的“未来构想”,能够暂时呈现一段时间,已经是很不错的印证。 当然,最重要的是,燃烧魔影已经彻底掀不起风浪了。 “哗拉拉,哗啦啦!” 乌沉锁链持续退行,不管燃烧魔影如何挣扎,束缚在它身上的锁链,都持续进着解剖、切片、透析工作,使强制力作用的层次,渐渐指向核心本质。 可以看到,锁链黑沉的底色上,分明流动着一层隐约的血光。血光顺逆变化,引着一道奇妙的“热量”回流,绵绵不绝。 这是来自燃烧魔影的能量。 前面信息解析的积累,开始发挥作用,燃烧魔影的能量运转机制被部分破解,锁链及时抽补回添,在给予罗南支撑的同时,削弱了燃烧魔影的力量。 如此成果,对于仓促出窍的罗南来说,真是最及时不过。能量灌入罗南的“灵魂”,就像是极度饥饿状态下的一口热汤,或者是寒冬时节,包裹在外的厚厚衣裳。效果也是立竿见影,寒风利刃当即被屏蔽在外,两三个呼吸的空当,连本体那边也有相应的反馈,濒临极限的饥饿状态有所缓解。 事态总是此消彼长,“大量失血”的燃烧魔影,已从一头四面乱撞的野猪,变成了一只不怎么听话的雪橇犬,然后就不可逆转地向“死狗”转化。 数秒钟后,罗南见到了那条“死狗”。 燃烧魔影确实乖巧了,病恹恹地浮在空中。它的外形没有太多变化……就是变了也看不出来,只有外层的火光,明显暗淡许多。 不过很醒目的,这玩意儿后面,姑且算是后面吧,拖了一条老长的“大尾巴”——乌沉锁链还在持续不断地对燃烧魔影进行控制、切片、解析,且似乎要持续很长一段时间。 罗南虽是在“灵魂状态”,也是习惯性地吁一口长气,终于解决了这个莫名其妙的麻烦,他也终于可以把精力放回到现实层面。 响彻全舰的警报,罗南自然是关注的。 别的不说,“畸变种”这种糟糕的负面词汇,已经足以说明很多情况。 不过,暗面生物又是什么? 罗南检索记忆,却没有结果。 此时,周围情况已经出现了明显变化。 长长的内部走廊内,没有半个人影,可不知什么时候,廊壁、地板多个位置,都打开了狭长的裂隙,可以目见的淡白烟气,从中冒出来,很快弥漫整个走廓。 走廊尽头,沉闷的脚步声响起,三具雄壮的外骨胳装甲,呈战斗队形,在迷蒙烟气中,步步为营,向前推进。 除了烟气以外,走廊空荡荡的,全无遮蔽之物,对面却是如临大敌,仿佛有一头无形的怪兽,随时可能捕杀上去! 目睹这一幕,罗南忽地生出一种很奇妙的感觉: 无形、无形……怎么这帮人,像是来对付我的? 走廊中的烟气愈发浓厚,罗南心念微动,没有做出之前“跑马式”的狂飙突进,而是牵着半死不活的燃烧魔影,绕开走廊,像一个真正的幽灵,穿过金属墙,进入隔壁舱室,然后一路突进,向本体方向而去。 第十三章 暗面种(上) 罗南飞越几间舱室后,就发现:其实这里与走廊上的情况很接近,舱室内部也打开了几个传输口,淡白烟气源源不断地输出,且由于空间狭小,浓度还要更高。 很多士兵,都是全副武装地立身于烟气中,面不改色,显然对这种情况已经非常熟悉了。 当然,烟气肯定无毒。 由于之前的危机感,罗南也专门关注了烟气对灵魂体的影响。可从目前的情况看,并没有发现什么异常。 他将疑惑按在心底,更专注地去体验穿墙透壁的感觉。 出窍神游,就是这个样子? 以各种方式,连续穿透七八面金属墙之后,罗南再次确认自己的状态。 祖父的“格式论”很大程度上是一门“形而上”的学问,罗南平时在研究之余,也会看一些哲学、玄学、神秘学书籍,对目前的状态,接受起来并不费力。 不过,罗南也查觉到,若与古时记载、神秘学知识比较来看,他的这种能力,远未达到尽善尽美的程度。刚出窍时险些被外界寒意凌迟的经历,至今思来,仍心有余悸,必须要靠燃烧魔影这个“外挂油箱”,才能保证长时间的巡航。 但不管怎么说,“狗拉雪橇”和“腾云驾雾”的感觉是截然不同的,被动状态和主动状态,想法也有很大差别。 出窍之后,罗南还是首度纯凭个人意志进行移动,当然是各种不适应。很多时候都会有一些冗余的动作和念头。 最重要的是,他还没有真正适应,如何以“灵魂”的方式,去观察这个世界。 罗南对神经系统深有研究,他很快就查觉到,在灵魂层面,“眼耳鼻舌身意”这样的传统五感,其运作机理,已经出现了大幅度的变形,这个层面的“视听”,其实是一个低效的过程。 在“灵魂”状态下,罗南就像一架雷达,时时刻刻接收来自外界的各种波段。其来源之丰富,已经远远超过平常人类神经系统接收、处理的信号种类。 如果固守于“习惯”,这些信号就会自然而然地流失掉大部分,只将一些神经系统惯常处理的信号导入,转由本体处理后,再将结果以“五感”的形式呈现出来。 且不说大量波段信号流失的浪费问题,就是经过处理的信号,由于并没有给予神经系统真实的刺激,也很大程度上存在失真的现象。 至少,他现在差不多已经丧失“触觉”了。 “似乎还是直接处理比较好。” 但这样一来,如何编译又成了大问题。 罗南刻意去感应收集,立时就被周边混乱复杂的信息量,冲了几个跟头。看起来,要适应灵魂层面的“生活”,还是一个漫长的过程。 也就是想法的变化,灵魂感应的层次和范围,就有了部分扩张——就像是古典收音机,在嗞嗞啦啦的噪音里,偶尔能听到一些有趣的东西。 这是种非常新奇的体验,罗南不介意花费一些精力去琢磨。 便在此时,几个断续的关键词,吸引了他的关注。 罗南心念微动,前行的方向发生小小的偏折。在放开感应的情况下,还隔着几层金属墙,便有嘈杂喧嚷的声音,扑面而来。 进入其中,罗南竟然有一种诡异的亲切感。因为这儿正是关押连妤、李学成等富家子弟的地方。 罗南从未想过,会以这样一种奇妙的方式进入并观察曾经呆过的环境。他明明存在,其他人却一无所知,透出奇妙的不真实感。 连妤等一帮富家子弟,浑不知边上多了一个“幽灵”,他们正吵得不亦乐乎。 事实证明,万事都要首先在自己身上找原因。将某个变态单独关押之后,一帮富家子弟之间的气氛,也并没好到哪儿去。 因为禁药、羁押、李学成等一系列事件,一帮人从哀叹到埋怨,再到争执吵闹,气氛不知不觉又变得紧张。 畸变种的警报声,还有接下来烟气弥漫的诡异情形,让他们消停了一会儿,可不知是谁又挑了个头儿,争辩再次出现。 不过这次,争辩的内容,倒是有了点儿意义。 他们争辩的焦点,是“畸变种”。 “畸变种的‘海洋扩散论’证据确凿,你就不用废话了好吧。” “你耳朵塞屎了,我什么否定‘海洋扩散’?我只是说,现在很多证据表明,正在出现新的传染源!” “传染源就是从你嘴里喷出来的吧!” “我干……” 所谓“畸变种”,是指三战后期开始出现的,以地球原生物种为基础,发生的大规模、高传染性的变异现象,简直是世界自有生物学以来,最具学科毁灭性的恐怖实例。 述其来历,最流行的说法就是:太平洋某处海沟深处,开启了某个通向地壳深处,或者是更不可思议之地的门户。 所以,致命的污染从海洋而来,通过海洋生物圈,侵入淡水系统和大陆生态圈。 短短数年时间,各类植物、菌类、昆虫、动物,甚至包括小部分人类,都不同程度受到“污染”,在基因变异的催化下,发展成为各式凶暴残忍的妖异生命,一度……就是现在也是食物链的最顶端。 在量子公司的“深蓝平台”出现以前,面对这种恐怖的种群,人类左支右绌,只能依据大型都市圈进行防御,当真是不堪回首。 由于关系生死存亡,三战之后,“畸变种”无疑就是最热门的话题,没有之一。 “那你解释一下,暗面生物是什么?公元2091年出版的《畸变种大百科》,老子有全套,上面**种群,2000多种变异类型,你哪只眼睛,看到有暗面生物了?” “成啊,如果你觉得你的大百科是圣典,我服……你蠢到我服!” “等等等等!” 终于有人出来拉架:“这事儿没必要置气,畸变种这东西,随时都可能跳出来一个新种群,咱们都是外行,不可能搞清楚的……喂,陶子,你老爹可是野外实验室的大金主,你以前听过这东西没有?” 戴着复古金边眼镜,看上去文质彬彬的刘陶,算是众人中小小的异类。平时话不多,不过有种“语不惊人死不休”的味道。 早在听到“暗面生物”的时候,他就在憋大招,如今终于得了机会,就是嘿然一笑: “暗面生物……当成‘幽灵’来看,是个不错的切入角度。” 第十三章 暗面种(下) 舱室里略微安静一下,随即就有人发笑: “幽灵,是指鬼魂吗?” “随便你怎么理解,反正在我看来,所谓暗面生物,就是一种你看不见、摸不着,还在身边来回飘的玩意儿……幽灵算是比较合适的形容了。” “噫,陶子你真恶心,渗死人了!”有漂亮花瓶趁机撒了个娇。 其实,刘陶刚提起的时候,一干人等并没有觉得怎样,可被“漂亮花瓶”娇声娇气一渲染,倒是有不少人都起了鸡皮疙瘩。 有人扭头看看四面翻腾的烟雾,心里还真有点儿毛毛的。 倒是刘陶最爱这调调儿,他扶扶眼镜,故做淡定状:“事实就是如此,对暗面生物,业界提出相关概念,也就是一两年时间,论文都没发表几篇。比较熟悉的,除了各个高端实验室,也就是军方了。 “如今从军舰的反应模式可以看出,他们与暗面生物打过很多次交道,这是好事儿。” 一帮狐朋狗友,对刘陶习惯性地卖关子,当真是深恶痛绝,有人已经不耐烦了: “看不见摸不着,还研究个屁啊,不是琢磨着人傻钱多骗经费吧!” “滚蛋!” 刘陶笑骂一声,终于切入正题:“我为什么提军方,就是因为军方是把‘暗面生物’列入畸变种的一种特殊形态。可是绝大多数研究所,都持不同意见,认为二者根不是一码事儿。就是最接近的说法,也只是猜测这种东西,可能是造成畸变的‘原初病毒’……” “啊!” 仍是刚刚的“美丽花瓶”,但这回是真的给吓到了。不只是她,所有人的表情都不是太好看。 畸变种的阴影,时刻都笼罩在每个人的头顶,就算是富二代也不例外。 已经成形的畸变种,还可能会引起他们研究探讨的兴趣,但若是让人生不如死,扭曲成怪物的“畸变”本身,大伙儿可是避之惟恐不及。 刘陶摊开手:“你们别自己吓自己好吧?我说的只是最荒唐的猜测之一,这种东西和病毒几乎没有任何相似之处,相比之下,连那什么‘暗物质生命体’都比它靠谱……” “美丽花瓶”娇嗔着拍他一记,自动进入打情骂俏模式,旁边则是骂声一片。 刘陶觉得挺冤枉,干脆不再搞那些玄虚,直接做了个简单介绍:“总之,这些暗面生物,就像幽灵一般,真实存在,但看不见,摸不着。 “根据实验室测定的性质,可以确定,它与常见粒子几乎不发生接触,与电磁波不发生反应,不主动发出辐射。这也意味着,在绝大多数自然环境下,以任何常规手段,都无法直接观测。嗯,正常情况下,它们也不会与这世界上的任何物质发生作用。” 有人就笑:“不发生作用,那有啥威胁,这舰上紧张兮兮的,吓唬人啊?” “我是说正常情况下……你有没想过,为什么会把这种东西称为‘生物’?就是因为在某些情况下,这种东西具备干涉物质层面的能力,而且,具有一定的目的性。” “啥目的?” “千差万别,不过根据统计,在发生干涉的事例中,接近40的是干扰、刺激生物情绪,让人精力不集中、烦躁、易怒,敏感等等……” 在一侧旁听的罗南,终于有所触动,重新打量燃烧魔影。这家伙目前仍保持在“死狗”状态,可是前面发生的一切,完美验证了刘陶的描述。 “暗面生物是有很大危险性的。要记住,我们观测不到的那部分,对我们没有意义,因为它与我们完全不相交;可只要我们能够发现的,就一定是有威胁的,因为它们正在试图影响、干扰我们的层面。 “怎么干扰呢?很简单,有一句古话,叫‘知己知彼’。暗面生物在正常情况下,与我们没有交集,可一旦有所企图,就必须先了解我们、接触我们、收集我们的信息。 “这就好比主动雷达,平常雷达不开机,谁也发现不了它的存在;可如果带着某种目的性去搜索,就一定会放出波束,暴露自己的位置。” 正观察燃烧魔影的罗南突地一怔,注意力空前集中起来。 “当然了,暗面生物比雷达要隐蔽一万倍,他们甚至不需要放出探测波束什么的,只需吸收空气中的各种波段就可以,然后以我们无法理解的方式,去解析加工。而这也就是我们唯一能够探测到它们的机会。” 刘陶说得high了,手臂环指周围的气雾:“看到这些‘影雾’了没有?这种雾气之中,释放了一种特殊粒子,它们对空气的各种波段非常敏感,一旦发现波段在哪个方位出现较为集中的性质变化,就可以通过各处的传感器,将相关数据传送到中央智脑那里,进行分析,确定暗面生物出现的概率……” 一直没怎么开口的连妤,也来了兴趣。她的专业正好是通讯这块儿:“陶子,你知道的挺清楚啊。” 刘陶等的就是这句,当下故作淡定状:“这种‘影雾’战法,就是我家资助的一个荒野实验室开发出来的……” 都这时候了,自然不乏有人捧场:“靠,陶子你藏得够深的,就这项技术,你们也赚大了吧。” “还好,还好。”刘陶笑眯眯的,心里也是极爽的。 可这时候,悬浮在他身畔的罗南,却是另一种心情,他环顾周围雾气,一时竟是有些呆了。 没怎么开口的连妤此时也问道:“暗面生物连发现都这么难,怎么处理?” “目前嘛,只有燃烧者……事实上,暗面生物的发现,也是量子公司推出燃烧者和深蓝平台之后的事。从实战中可以看出,燃烧者对暗面生物有较高的敏感度,也只有燃烧者驾驭的‘深蓝行者’,通过建立‘原型格式’,燃烧‘格式之火’,才能对暗面生物造成直接伤害。 “那……” 连妤还要再问,哪知“嘀”声长音,舱室的外门开启,滑行的金属门还在移动中,便有强壮矫健的身影,从烟雾中蹿入。 粗大的枪械架起,细小的红色光点满室乱蹿,划过富二代们不知所措的脸庞。 “趴下,统统趴下!” 经过扩音器的加强,凌厉强硬的声音贯入耳膜:“所有人,依次匍匐前进,马上到室外,外面有人接应!” 扑入室内的这位,肯定是相当勇猛精干的人物。可是在部队里呆得久了,不免就忽略了,眼前这帮富二代们,真的不是久经沙场的战士。 面对突如其来的状况,他们已经彻底吓傻了。 稍隔半秒,不知是谁亮了嗓子,尖锐的叫声充斥整间舱室,受其带动,恐惧的躁动,如风暴般席卷了每个人心头。 第十四章 攻城锤(上) 罗南必须要说,他感谢这位当先冲进来的猛士。因为对方的判断失误,给了他一个反应机会。 在尖叫声响起的刹那,罗南做出决断,意念透过乌沉锁链,刺激燃烧魔影,强行将其从“死狗”状态刺醒,并留在原处。 灵魂本体则循来时之原路,倒卷而回。 罗南的判断是基于最糟糕的形势,不存侥幸之心。事实证明,实在是最及时不过。 军方的反应神速,一旦发现那帮惨叫的富二代“猪队友”的本质,也就完全不指望配合,立刻动手。 室内,最先扑入的“猛士”抬起手中的粗大枪械,轰鸣声中,喷射出耀眼电光。 这比什么命令都有效,虽然尖叫声愈发刺耳,可一帮富二代都是立刻趴伏在地,房间内除了那位“猛士”之外,就再也没有一个站着的人,所有人都争先恐后,冲着刚打开的栅栏门口,连滚带爬挤过去。 “猛士”终于控制住局面,佩戴了全封闭室头盔的头颅抬起,半透明面板对准了空无一物的舱室上部。 在常人的视界中,那里除了翻腾的烟雾,就再没有别的东西。 可是“猛士”显然不这么认为,他右手抹过枪械的切换钮,把刚刚吓唬人的空弹击发状态,调整到单发模式。 枪口闷响,下一刻,半封闭的舱室内,便蒸腾起大片火云,几乎笼罩了整个舱室上半部分,像一发粗暴鲁莽的微型火焰弹。 此时,罗南已经远隔了两间舱室,直线距离也有十多米,不过由于锁链仍与燃烧魔影合为一体,很难抽离,那边的信息,也就不可避免地继续传回。 火云腾起的刹那,罗南心神就为之一颤。有如实质的冲击力,沿着锁链,一路传导,虽然是虚无的灵魂体,却是像被人当胸打了一拳,感觉糟糕得很。 可以肯定,这一枪的真实破坏力,绝对不是看似凶暴的火焰,因为这一刻,罗南没有感觉热量传输,而是直抵灵魂层面的打击力量。 他都如此,仍逗留在舱室之内的燃烧魔影更不必提,刚从“死狗”状态下醒来,还有些懵逼,红云当头爆裂,跨过真实虚幻间隔,作用在它身上。 刹那间,燃烧魔影的身躯竟然给炸缩了一圈儿,明显受了损伤。 这种火焰弹模样的弹药,明显是针对“暗面生物”制作,效果立竿见影。不过,填充弹药并不容易,一击过后,“猛士”就往后退,同时开始装填,一时半会儿还无法完成。 可若是这样,就认为有可称之机,就未免太天真了。 一人技穷,却架不住人家人多势众。 第一枚“火焰弹”击发,舱室之外,就有接二连三的弹道切入,至少五枚同样形制的弹药射入舱室并爆开,一时间火云翻腾,整个舱室的温度,至少上升了二十度以上。 飙升的温度看起来吓人,其实毫无意义,更证明了弹药的杀伤力更多地转移到常规层面之外。 滞留在舱室内的燃烧魔影最有发言权。 这一波“火焰弹”非但有直指灵魂层面的冲击,甚至还有粘滞之能。 燃烧魔影在遭受攻击之时,也试图逃遁,可周边虚空中,仿佛倾倒了一盆的胶水,令它举步维艰。 或许是某个无形的强磁场? 仍在后退的罗南,持续思考。现在可以看出,军方对暗面生物,显然已经形成了一整套行之有效的处理模式。如果刚刚他留下,真不知是什么下场。 罗南的撤退路线、方式是有考量的。从刘陶的介绍中,他大概了解了,“影雾”对暗面生物的捕捉,并不是真正看到,而是一种存在概率问题的计算模式。 也就是说,军方很可能并不知道,“暗面生物”的真正形态、数量,还有彼此的关系。 罗南毫不犹豫地把刚刚到手的燃烧魔影推了出去。有燃烧魔影吸引火力,至少到目前为止,他还算安全。 然而此刻,被束缚在舱室之内的燃烧魔影,遭遇连番攻击后,终于是给激起了凶性。 已经是千疮百孔的魔躯,骤然收缩,原本虚无的影子身躯,都多了几分凝实。有那么一瞬间,甚至有了更清晰的形体轮廓。 仍与燃烧魔影扣在一起的乌沉锁链,传递回具体信息,但罗南一时也没分辨出,那究竟是什么东西,只感觉像是某种凶暴的兽类。 下一刻,这头“无形凶兽”仰天咆哮,几如实质的灵波,瞬间布满舱室,并穿透了金属墙壁,急剧扩散。 从枪声响起的那一刻起,在头顶的燃烧的火云,简直要把一帮富二代给吓尿了,此时都是惨叫救命,有些人连爬的力气都丢了个干净。 还好门外接应的士兵,看穿他们的本质,也改变了策略,及时伸手,把他们拽出去。 可这个时候,燃烧魔影的咆哮声到了, 其实没人听到声音,可在灵波席卷下,不可抑止的死亡恐惧,在每个人的心头爆发。 这一瞬间,至少有三个人尿了裤子,还有的直接昏死过去。 但在另一个层面,透过锁链、透过燃烧魔影,罗南却看到,这帮已经在恐惧面前崩溃的富二代们,口鼻之间、身体毛孔之间开始喷溅、渗出很奇怪的东西。 无数暗红色的光点飘浮起来,像是阳光下浮游的粉尘,可黯淡的微光里,分明蕴含着奇妙的能量。 这就像一种诡异“孢子”,其源头就是舱室内外十几号瑟瑟发抖的富二代们。 几乎每个人身上,都喷出了这种暗红孢子,彼此交织。整体上形成稀薄的光雾,覆盖整间舱室。 光雾的浓度上升太快了,他们的身体内外,每时每刻都有大量的孢子进出交换,密度之大,简直是燃烧着一层幽暗的火焰。 终于,光雾的浓度到了某个极值,它自发地涌动起来,燃烧魔影淹没其中,只有依稀的轮廓线条呈现出来。 乍看倒像是罗南最初为它绘制草图时,勾勒的那些,只不过要更为简洁,很多地方甚至已经脱离了“图画”的结构,变得非常抽象,整体上就如同一个放大的诡异符号。 符号出现的刹那,燃烧魔影也锁定了目标。 一直顶在最前方的“猛士”,包裹了外骨胳装甲的强健身躯,如遭电击,随即就是剧烈抽搐,向后便倒。有形的躯壳之中,却是轻淡的“烟气”腾起,随即就有消散之势。 第十四章 攻城锤(下) 舱室中发生的一系列情形,罗南都似曾相识。 一者是恐惧咆哮,几乎是再现了高架桥上罗南的遭遇,而在灵魂层面,还暴露出更本质的一些东西。而看其他人的表情,显然对“孢子”之类,还一无所知。 再者是就是倒下的“猛士”。对其遭遇的变故,罗南感受身受。因为之前他被硬扯出窍的那一刻,便是这种晦暗无形的震荡贯体,硬生生把他的“灵魂”轰出来。 如今看来,这真是直接作用在灵魂层面的攻城锤,一锤下去,现实层面的肉身全无抵御之能,直击魂魄——充满了神秘学的意味儿。 “猛士”显然没有灵魂出窍的能力,这一下子,恐怕不妙。 罗南心念微动,他和军方战斗人员无冤无仇,因为莫名其妙的“暗面生物”缘故,就闹出人命,非他所愿。略一迟疑,他交战后首次对燃烧魔影发出指令。 舱室中,燃烧魔影微微一滞,此时它驱动的幽暗火焰,已经烧化了周边的所有的困缚力量,使它重归自由,且实力暴涨。但罗南的命令,通过锁链直抵它核心层面,让它难有拒绝之力。 燃烧魔影分出一道血光,将“猛士”体内散溢的烟气卷起,硬生生塞回。旋又绕空一匝,视周围仍不断爆开的火云如无物,裹挟暗焰红光,遁离舱室。 而此时,隔着十多米距离,罗南的灵魂体也悄无声息地跟上。 按照刘陶所言,军方通过“影雾”探测暗面生物,是观察各个信息波段,是否具有干涉现实层面的变化倾向。其中的计算方式,罗南不懂,但他却知道,自己现在的状态,就算是被燃烧魔影赶鸭子上架,可能够长期保持,更多还是本身“格式”的缘故。 他是“灵魂出窍”,天然就是带着干涉现实的倾向,否则浑沌暗昧,也就成了非人之属,又怎么可能?如此一来,他在影雾之中,很有可能是个天然的信号源,若与燃烧魔影来一个南辕北辙,最后先被逮到的,还不知是谁。 声东击西是做不成了,就只能瞒天过海…… 他牵着锁链,保持一个不远不近的距离,一路跟在燃烧魔影后面,同时谨慎调整路线。 如今的燃烧魔影,虽是仍在常人视线所不及的层次。可因为强力则频繁地干扰现实层面,在军方的侦测系统中,可谓是光焰灼灼,凶芒万丈。 外间训练有素的士兵,只是滞后了半秒左右,便在提示下调转枪口,用那种特殊的火云,封锁了走廊区域。 然而燃烧魔影使出了“恐惧咆哮”那招儿,以奇特的方式,吸收他人的恐惧情绪为己用,实力一时暴涨,罗南控制起来,都有些吃力,更别说这些只能依靠特制装备应敌的士兵。 就算火云弥漫大半个长廊,燃烧魔影还是该怎么走,就怎么走,偶尔用“攻城锤”点射,就算在罗南一再的抑制之下,没有再造成第一击那般的伤害,可也是中者立仆,昏厥难醒。 面对无形之敌,连倒下都不知是怎么回事儿,如此诡谲情形,实在是对人心意志的绝大考验。 就算是经过严格训练的士兵,仍能按照操典,保持火力不断,心里的恐惧慌乱之意,也终究难免。 面对燃烧魔影,这就是难解的死结,以至于长廊之中,诡异“孢子“的数量,再度激增,不只是从那些崩溃掉的富二代身上,也是从战斗中的士兵身上,大量的飘起、传染、交换。 恐惧的魔力,如同雪崩,对着在场的所有人倾压而下。精锐士兵组成的战斗队形、火力相继的节奏,已经出现了可以目见的散乱。 “1、2、3……7、8!” 再算上仍倒在舱室中的那位,九位身着先进外骨胳装甲,训练有素的精锐士兵,其形成的战斗班组足以在荒野上,与强大的畸变种周旋。 可在燃烧魔影的凶威之下,竟是全无还手之力。 罗南观察着这一幕,心情略微复杂。 就在早上,他还是一个被警方强制扣押的嫌犯,面对暴力机关,只能乖乖装孙子。可短短几个小时后,他主宰的力量,已经具备了正面击溃军方精锐小队的能力,这份力量,强劲而又恐怖,玄虚而又实际。 可是,从眼下这一幕推断,面对荒野、面对畸变种,面对暗面生物,星球政府是多么的焦头烂额,也可见一斑。 罗南不是忧国忧民的好孩子,可是他记着一句话: 每个人距离荒野,都只有三百公里。 这个星球上,每一人都面临着畸变种的威胁,而如今看来,这份威胁,要比平时政府、媒体宣传的大得多! 罗南终究不是多愁善感的性子,很快就从感慨中回神,稍稍控制燃烧魔影的凶焰,同时修正路线,准备继续穿墙透壁,回归本体。 然而下一刻,燃烧魔影传来了躁动的反应,只比它略迟一线,罗南也莫名有了感觉,移转注意力,却是听到了一波沉闷的脚步声。 长廊尽头,一道恍若湛蓝海水的明丽色彩,转过拐角,一步步接近。 那同样是一具外骨胳装甲,头部略微扁平的多棱角外型头盔,曾被称为是“最具男子气概的外骨胳设计”。 可在罗南看来,这就像是一头扑食前的螳螂,每处棱角的反光,都有着刀锋般的穿透力。 正是这副全封闭式头盔后侧,有低细的嘶鸣声响起,同时,外骨胳肩颈、胸腹、肋下、四肢各个部位,都有着细微的变形,顷刻间,整个装甲都像是膨胀了一圈儿。 而在装甲的涂装层上,开始出现奇妙的光格,呈现出平直、圆弧、双曲等各种形态。 细密的电流似乎在装甲外壳蹿动,而细看去,那又怎么是电流呢?分明是一层细密交织的火焰,死死地黏在幽蓝如海水般的装甲外层。 只有眩目的焰光,在微微摇曳。 深蓝行者……原型格式形态! 罗南心中连续跳过多个念头,最终归于一处: “格式之火!” 一念未绝,大步前进的深蓝行者身上,半透明的火光挥洒出来,质地澄澈,像是无声漫过的水波,从长廊中推过,又与军方放射的漫空火云交织在一处,瞬间生成了惊人的反应。 第十五章 搏杀者(上) “咕噜噜,咕噜噜。” 罗南清楚听到了水沸喧腾式的声响。 事实上,大半个长廊上,弥漫的火云确实是沸腾了。鼓涨爆裂的暗红气泡堆挤在一起,乍看就像是地底的熔岩湖。 可对燃烧魔影来说,这些时刻生灭的浆泡,更像是强力清洁剂,外带滚桶效果。 恐惧咆哮激起的“孢子”,一旦与沸腾的火云接触,便即刻湮灭。就是已经有效运化的力量,比如环绕魔躯的幽暗火焰,也受到巨大干扰。 虚空正在形成一个漩涡,“三种火焰”,不管是燃烧魔影、深蓝行者,又或是士兵放出的,只要卷入其中,就再无反应。 若只如此,燃烧魔影并不算落入下风。可问题是,在这艘军方运输舰上,谁要和你单打独斗? “嘭”声闷响,走廊一侧的某间舱室,忽有蓝光迸开,强健身形斜刺里冲出,竟是又一位深蓝行者。 其推进系统明显已经催发到极致,且较之前那位要彪悍得多,直接合身扑上。手中合金短刀横起,上面同样有半透明的“格式之火”闪耀。 “好准!” 罗南几乎要怀疑,这位“搏杀者”是否具备了直接感知“暗面生物”的能力。其刀锋所向,竟然是直切燃烧魔影所在的区域,且近乎正中央。 燃烧魔影的反应有点儿慢,或许双方的距离太近,又或是对实体攻击缺乏危机感,直到刀锋火光临身,它才模糊了身形,试图躲避。 终究还是晚了,刀锋过处,外层缭绕的幽暗火焰也好,内层近乎虚无的阴影魔躯也罢,竟是直接被划出了一道可以目见的空白长痕。 其间一切,都化为虚无! 罗南这边,燃烧魔影传回的信息骤然一乱,随后就是暴戾的力量迸发。 燃烧魔影已经给激起了凶性,全不顾罗南此前的指令,“攻城锤”再不留手,直接击发。 “搏杀者”护身的格式之火骤然发暗,仍在空中滑行的身躯,失去了控制,轰声撞在长廊的金属墙上,将坚硬的合金,撞出了几点浅坑。 不少人都是惊呼。 可就是这一撞,数百公斤重的外骨胳装甲,竟又反弹回来,护身焰光愈发黯淡,手中短刀上的火焰,却几乎要凝为实质。 如此腾空错身,又是一刀。 “糟!” 罗南暗叫不好,看上去这一刀比上击偏离很多,只是扫到了燃烧魔影外围。可那份强横凶悍的意志,已经与格式之火交汇贯通,直捣进燃烧魔影内核。 连中两击,尤其是后面一刀,直接把燃烧魔影打得反应错乱,僵在当场。 果然,这东西看似凶焰滔天,其实最惧怕与坚定强绝的意志对抗。之前被罗南降伏,如今被一刀打懵,都是如此。 当然,“搏杀者”的状况也不妙,那刀过后,直接平砸在地板上,滑撞到墙角,一动不动。 “救人!” 也是此刻,最先入场、控场的深蓝行者大声发令,同时窥准机会,操控格式之火,使已经气势渲然的火云旋涡八面合围,要将燃烧魔影困杀碾碎。 可或许是长廊里的混乱情况,让他心生顾忌,合围的火云漩涡其实算不得特别严密,对燃烧魔影的位置判断,也出现了一定问题。 正好此时罗南给燃烧魔影施加了一个刺激,强迫它从懵然状态中回醒。后者也顾不得再报复什么的,直接身化虹光,强行突破火云最薄弱处,随即又来了个遁地,直接从某个富二代身上穿过,进入军舰下层甲板。 中央智脑的判断依旧及时敏锐,可是长廊里倒伏一地的富二代们,充当了人盾,使得后续措施难以为继,只能是下令组织第二波截击。 最先入场的深蓝行者摇摇头,没有追击的意思。卸下了封闭式头盔,露出俊朗冷肃的面孔,正是严永博。 此时,医护兵去探看地面上生死不知的“搏杀者”。可还没有真正接触,后者突地翻身坐起,一把将医护兵推开,随即就是重重一拳,砸在地板上,尽显愤恨恼怒的情绪。 严永博走上前去,一贯冷峻的脸上,破天荒地露出笑容,向“搏杀者”伸出了手:“何上尉,对付‘暗面生物’,控制情绪可是第一要务。况且,你刚刚已经做得尽善尽美了……” “事情做得怎么样,我自己清楚。” “搏杀者”根本不理会严永博的善意,声音低哑冷漠,随后就利用助力系统站起,重新调试装甲。 “何上尉……” “搏杀者”将头盔的半透明面板转过来,对准严永博:“量子公司的专业素质,还算值得信任,希望接下来默契合作,减少不必要的失误——我很珍惜这段时间。” 严永博微微一笑:“那是自然。” “搏杀者”转身便走,严永博跟在后面,仔细品味着低哑嗓音里,专属于女性的那份特殊味道;也琢磨其话中,是否还有别的意思。 数秒钟后,他垂下头,通过公司内部公共频道,给属下做了个提醒:“目标实力强劲,所有人,配合军方行动时第一要务是稳……黑子,特别是你,别毛毛燥燥往上冲,先做好辅助。” 黑子憨憨地回了一句:“知道,我看着呢。” 受战时条例规定,所有非军方联络管道,要么屏蔽,要么受到监控,也不允许随意发言的。 严永博的言行,很快就招致指挥部的警告,但由于里面并没有什么敏感信息,且暗合军方给量子公司的定位,所以批评也就是例行公事。 也只有严永博和黑子两个当事人,才明白里面真正的意思: “行动暂缓,观察待变。” 严永博垂下面孔,心念流转:今天真是好运,竟然意外得到了与“何上尉”结识并相处的机会,相较于这条随时都要登跃龙门的锦鲤,罗家营养不良的小崽子,可以先放放。 探一个小孩子的底,有多种方式,可今天的好机缘,就是失不再来,无论如何,他都要在“何上尉”眼中留个好印象…… 嗯,多卖点儿力气,也没什么。 第十五章 搏杀者(下) 严永博确实践行了自己的承诺。接下来的时间里,他跟随何上尉,以及军方的燃烧者小队,奔波在运输舰的每个甲板、角落,追踪“暗面生物”。 这场追击战共持续了半小时左右,“暗面生物”最后甚至一度冲出舰体,试图逃遁。但最终还是被五位深蓝行者合力围杀,何上尉更是得到了致命一击的复仇机会,军舰的混乱,终于消停。 不过,在这场混乱方兴未艾之际,罗南的灵魂体,已经悄然回到了禁闭室。 厚重的金属门,隔绝了外界的喧嚣。禁闭室内,本体依旧保持坐姿,笔尖都还在纸面上,眼神半睁半闭,像是一时出神。 罗南从未以这种角度观察自己,一时只觉得怪异绝伦,更觉得恍若隔世。 但此时的燃烧魔影,已经无力为罗南供应能量,灵魂体内寒意累积,极度不适。罗南没有耽搁时间,直接灵魂回窍。 最担心的“穿体而过”的窘迫场面没有出现,在灵魂贴近本体之时,真实与虚幻的界限,恍惚呈现,显化为他的观想图形——正四面体与其内切外接圆球。 内球包裹五脏六腑,正四面体划分内外边界,而当灵魂触及到外球之时,便是化为一道微光,没入本体顶门。 某种束缚感压迫过来,可相应的,又像是穿了一件厚厚的甲胄,莫名就觉得安心。这种感觉,持续了小半分钟才消失掉,传说中“出窍神游”的神奇之旅,也暂时画上句号。 罗南的身体有了动作,他捏了捏笔杆,略微晃动脖颈,重新适应灵肉合一的状态。 从当前情况看,形骸果然是灵魂的载体和护甲,至少“发电厂”的作用是免不了的。至于出窍,就像旅游,本钱不足,还是谨慎为好。 事实上,没了燃烧魔影,想要出窍,他还真要好好斟酌一番。 燃烧魔影是完蛋了,灵肉合一没多久,燃烧魔影就陷入死地,连续的冲击已经远远超过它的承载极限,且又碰到它最为恐惧的那位“搏杀者”,格式之火与强横意志交融,对其造成了致命的伤害。 没了燃烧魔影当然很可惜,可是相较于自己的性命,又有什么大不了的? 罗南深吸口气,虽然已经灵魂归窍,但还有一项考验,摆在他面前。 常人难以目见的层面,乌沉锁链正渐次回收,像一条缩回深洞冬眠的蛇。迄今为止,还有引起任何人的注意,可没有完全收回之前,罗南不能有任何轻忽大意。 收回乌沉锁链,共花了十秒左右时间,对罗南来说,却像是过了十年。 罗南隐约觉得,乌沉锁链之上,有些微妙的变化,但他没心情多想,一直到锁链完全收回,与观想图形同归寂灭,他还保持着持笔画图的姿势,偶尔画上一些连自己都莫名其妙的线条,默默等待。 他真的不知道,会不会在下一秒,深蓝行者就会破门而入,把枪口抵在他脑袋上。 五分钟后,什么也没发生,罗南终于可以长出一口气,再看笔记本上,好端端的“牢狱建筑”的草图,已经被他下意识的胡涂乱画给毁掉了。 这样也好…… 罗南合起笔记本,仰头闭目,靠在椅背上,想放空脑子,真正放松片刻。 哪知下一秒,提示音响起,金属门在滋滋的电气音中滑开。 罗南霍然睁眼,身子几乎要弹起来,可最终还是在一僵之后,慢慢松弛。他坐起身体,做茫然之态,朝门口看去。 至于装得像不像……天知道。 看到门口来人,罗南就先松了口气。不是深蓝行者,也不是任何全副武装的战斗人员。而是之前把他带到这里的那个上尉军官。 “你,跟我来。” 上尉军官语气倒也平和,示意罗南跟他走。罗南也不再多想,起身跟上,与上尉军官一起登入转运截具,进入内部交通线。 全封闭的载具内,罗南始终保持沉默。他是一贯内向寡言的性子,别人不主动开口,他就这样坐上整整一天也没什么。 最后倒是上尉军官必须交待一番:“目前警方已经上舰,侦讯工作马上开始。你是未成年人,规矩多,现在你去见一下律师,做些准备。” “律师?”罗南有点儿奇怪,“你们帮助聘请的?” “与我们军方无关。”上尉军官简单回应。 此时,转运载具抵达来到战舰的另一区域。这里已经进行了一番布置,罗南走马观花,看到这边有讯问间、等候室、分析室等,包括各种取样、分析设备,林林总总,看上去架势十足。 在这片区域活动的大部分人,并未穿着舰上最常见的空天军灰色军服,而是夏城警方的黑色制服。 上尉军官并未停留,领着罗南到达区域角落里的一个房间。敲敲门,推开,示意罗南进去。 房间里,有点嘈杂。 一位身穿职业套裙的女性,靠在桌子边沿,正低头摆弄手上的软屏。 软屏的ar特效显然是开到了满档,人影兽形浮出屏幕,跳跃奔走,光影效果相当之华丽,音效也很惊人…… 至少野兽的呼啸听起来挺渗人的。 罗南倒是认出来,这是在世界范围流行的“荒野十日”,现象级手游。 “等等啊,这一关好难。” 职业女性头也不抬,随口打个招呼,就拿手指在软屏上戳戳戳…… 荒谬的景象,让带罗南进门的上尉军官,都是眼角抽搐。 罗南倒没什么,再对上尉军官点点头,径直往里去。 荒野十日的难度确实极高,也就是几步路的功夫,游戏角色就葬身在畸变种的巨口之内。 “职业女性”叹了口气,抬起脸来,年轻到发嫩的秀丽面孔上,绽开笑容:“你好,罗南是吧,我是谢少委托的律师,章莹莹。” “谢俊平啊……”对这个答案,罗南一点儿都不觉得吃惊。或者说,他一直都在等待这个结果,现在看来,那个败事儿的家伙,终究没有让他失望。 第十六章 莹莹(上) 章莹莹打个响指:“你能明白就好喽。” 如此轻佻随性,实在与罗南印象中的律师形象,差之甚远。罗南觉得,与谢俊平派律师帮忙相比,派这么个律师过来,才真正让人吃惊。 接下来,章莹莹对本次事件的解释,更让罗南确认了这一点: “研发区事故发生时,你在现场,应该知道军方和警方都很重视。由于那边比较混乱,没有精力对你们这些小鱼小虾做处理,又不能不做甄别,就只能暂到押运输舰上……嗯,也算是因祸得福了。” 罗南哑然看她:福在哪里? 章莹莹眨眨眼:“两边不靠就是福啊!你还未成年吧,多亏是在运输舰上,我们也及时介入,否则到了警局,严格走程序,家里是绝对瞒不过的,呵呵。” “……” 罗南无言以对,必须承认,这位少女律师一语正中要害:要是姑妈知道这事儿,那画面,当真不敢想! 见罗南脸色变化,章莹莹终于满意,又道:“还不只这一点。刚刚军舰上的混乱,你知道吗?” “感觉到了。”罗南回答得很爽快,禁闭室里都还有“影雾”的弥漫,傻子都知道有问题。 “你胆量不错,我看了下他们传过来的监控,四处冒烟,又是一个人独处,还能那么镇定,依旧写写画画,很难得啊骚年,我最喜欢你这样的年轻人……” 章莹莹伸手过来,用力拍击罗南肩膀,把他有些僵硬的肌肉都给拍散。 不管罗南微妙的情绪,章莹莹继续道:“我两个小时前就到了舰上,一时没能和你见面,就是因为政府、军方神经兮兮,生怕你们中间藏着问题人物,不允许外界接触。但这场乱子一出,他们就知道,‘隔绝内外’这种事儿,愚蠢得可以,开始变更策略。” 想封闭‘暗面生物’,确实比较困难。 罗南思绪流动,有些走神儿,章莹莹装模做样地咳了一声:“所以要注意,隔绝内外,看着戒备森严,其实是想偷懒,本质上没把你们这些小鱼小虾放在眼里;如今放开,却不是放弃,而是存了筛查摸排的心思,他们要比最初认真得多,一会儿说话做事,都要慎之又慎,我对你是很信任了,可要被某些人给‘误会’掉,可是麻烦得紧。” 罗南默默点头。 这时候,门声响起,刚刚那位上尉军方去而复返:“章律师,请做好准备。” “终于轮到我出场了!” 章莹莹站直身子,穿着高跟鞋,她比尚未发育完成的罗南,还要高小半个头,乍看去倒也是气势逼人。只可惜,过于稚嫩的面颊,以及活力四射的笑容,与严肃的职业套装格格不入。 她看罗南绷紧的面孔,眨眨眼: “不是紧张了吧……平常看电影吗?” 罗南好险没跟上思路,隔了一秒才回答:“偶尔。” “电影里,那些大反派,面对警方的时候会说什么?” “……请和我的律师谈?” “bgo!” 章莹莹再次大力拍击罗南肩头,一马当先往外走。 罗南盯住少女律师的修长背影,一个结论已经明确:不管真实目的如何,这位章律师,绝不是谢俊平能够驾驭之辈! “愣着干什么,走啊,咱们速战速决!” 章莹莹在前面催促,罗南笑了笑,跟着她往外走。 谈话这段时间,临时开辟出的审讯区,人流似乎又多了一些。 谢俊平都为罗南请了律师,那些富家子弟们,包括其他的在押人员,自然也不会单打独斗。据章莹莹讲,那帮富家子弟的私人律师,已经自觉组成了一个临时团队,与警方展开交涉。 严格意义上讲,章莹莹也算是临时团队的一员。只不过她从没有当一回事儿罢了。 进入审讯区,军方人士就自动回避,由警方接手,先进行各种形式的留样检测。罗南由始至终,一言不发,别人让干什么就干什么,非常配合。 政府和军方的盘算,大约就是章莹莹判断的那样。所以作为执行者,警方的态度也非常严肃,所以,章莹莹“速战速决”的豪言,注定只是说说而已。 各种检查、各种讯问、各种程序,都要完成,甚至还包括应对其他律师的火力。 李学成如今还躺在舰上的医护部,观察治疗,他的家里肯定不会善罢干休,当然也不排除借此转移注意力的可能。 这不是罗南擅长的领域,幸亏身边还有一位章莹莹。 虽然“速战速决”的豪言破产,但少女律师却展现了出辨(ng)碍(li)的强大实力,当然,更多还是罗南所不理解的幕后交涉,使一切攻击火力,最终都是雷声大、雨点小,无声湮灭。 对罗南而言,整个讯问过程,也只是把他早上出家门到事发被拘的过程,复述了七八遍而已。 然后……通关! “哎呀呀,真是浪费时间!” 章莹莹大步走出讯问室,无视周围警官的脸色,长声感慨,随手把颈上宝蓝底色的纱巾撩开了一些,露出半截雪白的胸口。 现在,距离他们“入场”时间,已经过去了整整十个小时。 马拉松式的安排,确实让人精疲力竭。幸好罗南中间要了双份大号营养餐补充能量,算是撑过了最艰难的时段。 章莹莹拍拍巴掌:“好了,事情圆满解决,警方只会留下备询档案,主要还是针对研发区那档子事儿,至于这边的所谓‘人身伤害’,放心,不会有任何后遗症。” 有钱人的世界……罗南像个正常的愤青,心中冷哼一记。 “那我可以走了?” “还不行。因为军舰不可能单独为你着陆,登陆艇也是要花钱的。所以你还要等那帮人全部接受完讯问,才能离开。” “好像我是……” “是啊,你是第一个!所以还有得等。” 罗南无声叹了口气,也在此时,他心中莫名感应,扭头看到,一辆运输载具拖带几具脱卸的外骨胳装甲,从不远处经过。 那上面,一个面色黝黑,留着寸头的剽悍男子,正将目光落在他脸上,冷森森的没有任何掩饰,就算罗南与之视线相对,也是一样。 第十六章 莹莹(下) 怪人。 罗南先把视线移开,从载具上的外骨胳装甲上掠过。没有明显标识,可特殊的涂装蓝,已经昭示了答案: 深蓝行者……而且,是非军方的那种。 世界上百分之九十的深蓝行者,都在军队,这是确凿无疑的。可作为“深蓝平台”的开发者,量子公司拥有几台所谓的“实验机型”,也是理所应当。只不过,量子公司的“深蓝行者”,不允许配备高杀伤性武器,模块较少,体格就显得比较瘦削,另配有一些辅助设备,比如导流短翼等。 这些小细节,瞒得过别人,却瞒不过罗南。他甚至从这些外型看起来完全一致的外骨胳装甲中,找到了曾经“打过交道”的那一台。 左起第二个,就是那个“控场者”,第一个与燃烧魔影交战,而在最后的围杀中,也起到了非常关键的作用。 罗南的眼睛微微眯起来。 深蓝行者的系统布局、参数,无疑是高度机密,综合多个渠道,也只能拼凑出一鳞半爪。像现在这样,刚刚脱卸,未曾装箱的状态,自深蓝行者推出五年多来,恐怕也没有多少人看到。 罗南捏住自家的笔记本,都想立刻拿起笔来,将这一溜装备的所有细节,统统画下…… 不过这时候,载具上剽悍的黑脸男子,将更为森冷的眼神投过来,随后做了个操作,载具上翻起一层不可视薄膜,将所有装甲都罩住密封。 罗南微怔,随即耸耸肩:量子公司的人都这么小气吗? “好像是量子公司的……你熟人?”章莹莹突然问了一句。 罗南老老实实回答:“不认识。” “那你发什么愣啊,走了。” 章莹莹在旁边催促,扯着他重新回到之前的房间。进门就长吁口气,一个旋身,重又靠坐在办公桌边沿,伸个懒腰:“和那帮官僚、讼棍打交道,真真烦死!” 罗南对这位“女讼棍”也是无语了。更重要的是,他站在屋里,一时却不知该干些什么。 章莹莹笑嘻嘻地指过来:“刚刚你表现不错,我送你个福利好了。看,就是这间舱室。” “……” “你别不满意,整艘舰艇,只在这片区域临时放开了对外通讯限制,要不哪有游戏可玩?” 罗南下意识地瞥了眼手环,果然,通讯功能、网络功能解除了屏蔽。呃,这几十个未接来电是怎么回事儿? 大略翻动一下,里面绝大部分都是来自表姐莫雅,从上午开始,共是25个。 然后从晚上7点起,姑母也有三个记录。 如今已经是晚上10点了…… 罗南只觉得头皮发麻,也顾不得想别的,忙回拨过去,找的自然是一贯的同党,莫雅小姐。 “姐?” “阿南?”莫雅的声音里有些不确定。 “姐,什么事……” “什么什么事!你一整天干什么去了!打电话不接,到学校找不到人,到家也不见踪影,我特么已经准备报警了你知不知道?” 莫雅高音区撕裂式的摇滚嗓儿,像是沙尘暴般一般遮天蔽日,又好像核弹爆炸,怒焰高炽: “为什么没去上课?为什么没去参加社团考试?昨天你坑我是不是?罗南,你长进了啊,自己在外面,就开始撒欢了?” 罗南瞬间被喷得狗血淋头,强烈穿透性的声音,更是突破了手环收音效果,在整个房间内回荡。 章莹莹吹着口哨,仰看天花板,一副“我什么都不知道”的无辜看客脸。 罗南也顾不得尴尬,稍微走开一些,向表姐通报目前的状况。 今天这事儿,只要刨除掉燃烧魔影这些元素,完完全全就是他倒霉,没什么需要遮掩的。 莫雅发泄了积累的不安和愤怒之后,还是能听进去解释的。不过,对于罗南的遭遇,她一点儿也不同情: “和谢俊平那货色粘在一起,倒霉是你活该!如果不汲取教训,以后还有的折腾……神秘学研究社嘛,差不多就是这个类型的,你去不了也就算了。” “咦?” 罗南突然醒悟,今天神秘学研究社的入社面试,他毫无疑问是错过了,不过表姐怎么知道的? 看来电显示,莫雅上午还算节制,只打了两个,可从下午4点半社团活动时间开始,平均10分钟一个,明显是知道他缺考后才有的反应。 莫雅咬牙冷笑:“知道你蠢,想着那边有个熟人,托人家帮忙来着!现在的问题是,你直接缺考,放人家鸽子,是把我的脸,踩在地上蹭啊!还有,母亲大人去电话你不接,是我舍命说你社团考试需要做试验……这个谎,你给我圆了去!否则你死定了!上天入地都没人救得了你!” 罗南心里一暖,知道老姐私下里肯定做了不少工作。这次直接缺考,确实会让人很尴尬。 他脱口而出:“那我明天请客赔罪!” 莫雅冷笑:“请客免了,但我告诉你,离那个圈子远点儿。那帮混球有一辈子挥霍不完的财富当底子,而你什么也没有。我可不想把以后继承的家产,用来接济你这种蠢货。” 姐弟俩最后的对话,和亲情完全不沾边儿,可罗南早已经习惯了表姐的说话方式,不以为意。 他又了解到,莫雅如今是在他蓝湾社区的公寓里守着,自然又是连迭感谢。对此,莫雅完全不屑一顾,大咧咧说句“我去赶场了”,便挂断电话。 莫雅自大学时代起,便与人组了乐队,如今在夏城地区已经小有名气,正在上升期,每天晚上都是她最忙的时候,今天却为了罗南,守在公寓等消息,里面舍了多大的情面,自不必多说。 可是,想到表姐安排的任务,罗南也不免呲牙咧嘴。思忖片刻,他还是提着胆子给姑母大人去了个电话。今天的事儿不敢提,只是就着莫雅撒的谎,杜撰了一个面试需要考查实验能力的理由。至于考试成绩,则只能含糊着说,还要到明天由才会出来,先应付过去再说。 他不好开视频,电话里也听不出姑母相信了没有,只觉得今天晚上,姑母大人挺好说话,还让他早休息,莫名其妙过关了。 或许,是姑母觉得他在考试成绩上吞吞吐吐,有了什么误会? 那真最好不过! 第十七章 杀时间(上) 不管怎样,这轮电话,与一场严酷的升学考试相比,也差不到哪儿去了,挂了电话,罗南也是松了口气,一下子放松下来。 扭头看章莹莹,意外发现,那位正拿起他随手放在座位上的笔记本翻阅,如今她翻开的那页,正是扭曲的“牢狱建筑”草图。虽说已经被罗南无意识的杂乱线条毁掉了,可章莹莹仍看得非常认真,甚至还用手去比划线条走向。 罗南皱皱眉头,咳了一声。 章莹莹抬起头,没有一点儿不好意思,反而饶有兴味儿地问他:“这是幻想图形吧,为什么为画它?是因为在禁闭室坐监,有感而发?扭曲的布局代表什么?还有那些拼接的暴力工具象征什么?外围的线条也很意思……” 罗南本来是想拒绝回答的,可见到章莹莹的表情,忽又联想起自从见面以来,她不时展现的微妙态度,心里忽地拨动了一根敏感的弦。 一念即动,罗南再看章莹莹,已经全然换了种眼光,上上下下的扫视,也多了几分探究之念。 “喂,这些很难讲吗?” “只是觉得应该这么画,感觉来了,也就这么画了。” 罗南简直是信口胡柴,可章莹莹对这种回答竟然很满意。 “感觉派,这很好啊。” 罗南对章莹莹愈发好奇了,但他不想让自家的笔记本在对方手中保留太长时间,伸手拿回来,自顾自坐回原位。 看上去是不愿多聊的态度,其实罗南是在琢磨,如何进一步去证明自己的判断。 也在此时,他听到章莹莹招呼: “喂,玩一把?” 罗南抬头,看到章莹莹举起自家软屏,对他示意:“十日的对战才是精华,要比单机爽多了。” 罗南哪有心思玩这个,随口婉拒。可章莹莹竟特别坚持,如今她纯粹就是一个活泼爱玩的少女,看上去心理年龄比罗南都要小一些。 “来吧来吧,很杀时间的。看警方的进度,再有七八个小时都未必能结束,我们凌晨五点能回家就不错了。” “……那时候直接把我送到学校就好。” “放心,不会把你从军舰下扔下去的。现在的问题是,玩、游、戏、吗?” 章莹莹一副急不可耐的样子,罗南还想拒绝,可话到嘴边,忽又改掉:“那就玩几局……事先说好,我太不会的。” “没关系,没关系,杀时间而已。” 章莹莹眉开眼笑,一派随性天真,与她之前故作强势的姿态大为不同。她立刻把自家软屏放在罗南面前,生怕他拒绝: “来来来,先做一下传感记忆,‘十日’对战是通过手势操控的,这些你懂吧。” “嗯,知道一点儿。” 罗南看到软屏上闪过的层层绿光,迟疑了一下,还是将双手依次放上去,很快,扫描完成的提示音响起。 章莹莹打了个响指:“搞定!” “嗯?” “我是说,对战开始!” 说着,章莹莹便将软屏摊开,放在屋内办公桌上,自己则坐到了另一边,与罗南隔桌相对,又将屋内灯光调暗,搞得还挺正式。 随着指令发出,屏幕上投射光波,一层淡蓝色的弧形光膜撑开,半径几近一米,自穹顶而下,颜色浓淡转换,适宜的配色,成功构建出红土碧空,苍茫荒凉的游戏背景。 只看增强现实的ar特效,就知章莹莹这块软屏,肯定是市面最顶尖的牌子之一。竟能把“荒野十日”这种便携式手游,硬给撑到中型战棋设备的效果。 罗南端坐在游戏区之外,看辽阔荒野,浓缩在一张桌面之上,身着各式外骨胳战甲的虚拟人物,在其中穿梭飞动,要说心如止水,肯定是骗人的。 他也才十六岁而已,玩游戏是人的天性,怎么可能完全豁免掉? 看到精美的游戏画面,心里还是跃跃欲试的。一会儿是想着融入其中,真正到那片荒野之地遨游;一会儿又希望在上面肆意涂抹破坏。人心之微妙,也莫过于此了。 嗯,还是游戏玩得少…… 对面,章莹莹很快就选好了角色,十指交叉,手背撑起下巴,笑眯眯地等罗南选择。 “不要着急,慢慢选,我会让着你的。” 罗南并没有花费多长时间。荒野十日怎么说也是风靡全球的现象级手游,同时在线人数的最高纪录是九亿七千万,至今无人可破,目前也开始走出手游领域,在各类浸入式游戏平台上线。他还在姑姑家住的时候,也曾被兄弟姐妹们拉着玩对局,基本的常识还是有的。 只是稍做考虑,他就选择了比较容易上手的经典英雄,地球军王牌火力手“黑牙”。 资料显示,这位活跃在80年代后期的强壮士官,在军方“火眼”平台的支持下,完全就是一个自走军火库。虽然移动速度感人,可是狂暴而精准的火力射击,足以将大部分敌人,消灭在五百米开外。 人物选择完毕后,游戏自动配置战场。 可那边章莹莹见到人物画面,立时嚷嚷起来:“什么意思啊,看不起我是不是?” “呃?” “你不选深蓝也就罢了,幻想、畸变哪个不行,选个新手角色,是应付我吗?” 荒野十日的可选游戏人物多达上百个,可分为四个类区,即常备类、深蓝类、幻想类、畸变类。 其中常备类参考的是军用外骨胳武器平台和知名战斗英雄;深蓝类则是根据量子公司深蓝平台做出改造;畸变类是选择荒野上最典型的畸变种;幻想类就是天马行空的幻想武装了。 虽然游戏公司在平衡性上做得很好,可既然参照了现实,就要照顾现实情况。四个类区中,无疑是常备类的角色,显得比较弱势,完全是靠人物魅力和易上手的新手特性来撑着。 在联机合作模式中,常备类“大叔”们的人气还是不错的,可在对战模式下,除非是新手送菜,高手虐鸡,一般来说,是没有谁会选择这个类区。 罗南瞥了眼章莹莹,面对她无比愤慨的态度,抽抽嘴角: “不选深蓝?” “……” 诡异的静默后,章莹莹双手交握,夸张地拉长了声调,星星眼闪烁:“咦,你也不喜欢深蓝平台,知己呀!我最烦蓝色了,看多了都觉得眼晕……” 罗南最后瞥了眼少女律师的宝蓝底色的纱巾,无言低头。 第十七章 杀时间(下) 此时游戏界面已经开始运转,罗南心中渐有定见,已经懒得和章莹莹纠缠这些,扫了眼风速、温度的数据,做出向前推进的手势。 黑牙与他的宠物——携带两个基数弹药的机械犬“努比”,选择周围环境中地势最高的山丘,开始攀爬。 章莹莹撇撇嘴,抱臂当胸,完全没有任何操作,她的畸变种角色“风煌”悬空巡航,一副尽在掌握的姿态。 罗南明白她的意思,这是放弃战术机动性,直接正面决胜,对于“黑牙”这个角色,无疑是最能发挥战力的情境。 作为新手,罗南认了这份“优待”,他操控黑牙,在山丘顶部架设起武器平台,以彻底牺牲掉移动能力为代价,实现火力最大化。 等一切准备完毕,罗南也不说话,径直做出了挑衅的手势。 章莹莹撇撇嘴,首度手势变化,操控着巨型毒蜂似的“风煌”,一路狂飙,转眼已经越过战场中线。 此时,双方标识距离为987米。 900、800、700…… 黑牙的轻型电磁炮开始轰鸣,在天空下划出明亮的轨迹。 章莹莹一下子兴奋起来,急吼吼地宣告: “我要粉碎你!” “……” 不管章莹莹表现得如何逗逼,她在游戏操控上的技巧,肯定是远在罗南之上。 “风煌”庞大的身躯,一路前突,在逐渐密集的弹道中穿梭飞舞,等突破500米的生死线,连续几个小范围变幻,就使得辛苦织就的弹幕分崩离析。 “努比”被毒液腐蚀,弹药殉爆,黑牙也被轻薄透明的蜂翅扫过脖颈,直接ko。 “first blood!” 办公桌对面,章莹莹对罗南摇起了食指。 “要不要换个角色啊?” 罗南一言不发,选择了“重启战斗”项。 章莹莹笑嘻嘻地应战,等待配置战场的时候,却有些感应。抬起头,便见罗南的眼神,穿过光幕,落在她脸上,已经很久都没移动了。 微抬下巴,又冲那边眨眨眼:“怎么样,漂亮吧!” 至于是指容貌还是指操作技巧,那就见仁见智了。 罗南没有回答,眼神稍稍错开,但没多久,又绕了回来。 章莹莹小姐天生丽质,才不怕人看,更何况有游戏在前,怎么也要等玩爽了再说。 封闭的房间内,光影交错迷离,时间以另一种形式,飞速流过。 “荒野对战”一旦开始,就再没有停下过。直到一通电话打入,告知章莹莹最新消息。 “审完了……几点?啧,真的是连夜奋战啊。” 光幕侧下方的记数器,同时显示了游戏局数、游戏时间和现实时间。可以看到,现在已经是28号凌晨4点50分,罗南与章莹莹已经厮杀了200多局,耗时近7个小时。 “果然是杀时间的神作……” 罗南做了几个深呼吸,非但没有因为长时间的游戏而疲惫,相反,他的大脑正处在极度兴奋状态。 现在他必须做点儿什么。 罗南拿起笔记本,翻到一处空白页,径直下笔。短短十几秒的时间,莹光笔的线条已经勾勒出大概的轮廓,仍是一贯的“草图”风格,没有去琢磨细部,只是描绘出人物的肢体动作和比较典型的背景。 画面上,面容模糊的少女单手托腮,另一手正比划出手势,乍看上去有些懒散,可肢体的张力却告诉所有人: 她心神专注,且兴味盎然。 她在做一个游戏,不管是“荒野十日”也好,喝酒划拳也罢,总之就是那个味道。 她更多还是在评估对手,也许是出于强烈的胜负欲,也许是出于别的什么目的。 罗南稍稍顿笔,确定这就是他要的效果。 从昨天晚上10点开始,罗南已经整整观察了章莹莹7个小时,相对于他一贯的快速观察、快速上手,本次无疑是**型的做法。 不过,罗南认为是值得的。对他来说,章莹莹绝对是一个值得记录的对象。 可还有一种东西,需要表现出来。 罗南笔法悬停,迟迟没有下笔。并非他把握不到,而是一旦落笔,就等于表明了一种态度……他完全可以再等等,再观察的。 他直面草图,陷入沉思。 章莹莹已经接完电话,有些遗憾地关闭游戏效果,对罗南道:“可以回家了。就是那辆幻影还要留下来当物证……哦,对了,你要直接去学校?不回家睡会儿?” 罗南嗯了一声,继续低头琢磨,笔尖将落未落。 以章莹莹的好奇心,哪能禁得住这个?当下凑过头来看,然后就是愣住,本能伸手去摸罗南的额头: “你想泡我啊喂?” 罗南没有躲闪,也没抬头,任章莹莹温热的掌心,轻贴在前额,手中笔锋更细致地勾画。 现在的孩子都这么早熟! 见罗南这副耍酷模样,章莹莹简直想伸手捂他的眼。可半秒钟后,笔记本上的微妙变化,就吸去了她所有的注意力。 莹光笔的特质,其实不容易体现线条阴影的浓淡堆积,但罗南通过恰当的留白,呈现出模糊微澜的狭长细部,仿佛一道流淌的云带,缭绕在少女身上。 就是这样了。 连章莹莹自己都没察觉到,当她玩游戏玩high的时候,身上气息勃动,一些东西就脱去了掩饰,呈现在外。 或许寻常人配上最先进的扫描仪器,也未必能发现其中的奥秘。问题是,罗南自从被燃烧魔影带着,灵魂出窍走了一遭,眼耳鼻舌的感知,就契入了特殊的精神层面,总能看到一些不可思议的东西。 房间极度安静,安静到空气似乎都凝固了。罗南却保持着既往的节奏,顿笔收笔,随即接上感应笔头,将其夹回笔囊,再按下已经不怎么灵敏的压片,分开金属环架,把草稿取下。 做完这一切,罗南微不可察地吸了口气,抬起头,双手将草稿递上:“章律师,这幅画送你,就算为今、嗯,为昨天的事情聊表谢意。” “……” 章莹莹没有第一时间回应,她盯着那幅面目不清的草图,就像在看一片镜子,下意识抬起手,对照镜面,回手触碰自身的相应位置。 指尖扫过,一片空无。唯有千锤百炼的灵觉,收到了源于自身的相应反馈。 “我的‘白虹’,是这样子?” 章莹莹怔了足有十秒钟,才蓦然惊醒,视线瞬间钉死在罗南脸上: “你……通灵者!” 第十八章 求职者(上) “哪个?”纵然罗南已经有诸多准备,还是被这个突兀而来的称呼弄得有点懵。 章莹莹的眼神就像锋利的刀片,在罗南脸上来回切割,可这一瞬间,罗南的反应是最真实不过,最终她一无所获。 而这时候,罗南从瞬间的迷惑中回神,眼睛一下子亮了起来: “通灵者!” 呃,好像还说漏嘴了…… 章莹莹打了个哈哈:“好吧,这份心意我收下了。” 她接过纸页,借此挡住罗南的视线。可这样一来,她的眼神忍不住又在纸面上留连,每多看一眼,好奇心就是“喵”的一声,又或是抓啊挠的,折腾死人了! 两秒种后,章莹莹实在忍不住,把草图往旁边一放,直接开口问: “你为什么要这么画?” “通灵者是什么?” 两人的视线、问句、好奇心,在虚空中噼里啪啦撞成一团,情况惨烈。偏偏没有人愿意先让一步,一时大眼瞪小眼,僵持不动。 因为罗南是坐着,与章莹莹有着较大的高度差,便试图站起。哪知屁股刚离椅面两公分,章莹莹就毫不客气地一巴掌压在他肩膀上。 这小娘皮好大力气,罗南肩膀上就像压了副重型杠铃,整个身子硬给压回去,连金属椅子都嘎吱作响。 章莹莹则前倾身子,几乎与罗南脸面相接,姿态看上去极其亲密,可她相信,罗南肯定能感受到,她所施加的压力: “来,告诉我,为什么要这么画?我不记得身上……嗯?” 章莹莹突地一顿,她终究是极聪慧的人物,刚刚只是被突来的变化惊到,如今经过缓冲,脑子已经开始高效运转,眼睛则危险地眯起来: “你试探我?” 章莹莹猛醒:那幅速写草图,根本就是罗南给她下的套,就是要试探她的反应。很显然,在动笔之前,罗南就已经开始怀疑她的行为目的。 当然,怀疑是怀疑,罗南能够如此熟练、坦荡地应用自身能力,反过来给她设套……才真叫惊喜! 罗南坐在椅子上,没有回避章莹莹已经近在咫尺的美丽面孔,视线与之对接,情绪倒是平静下来:“是你先调查我,调我的监控。还有,说我‘不选深蓝’,是因为你觉得,我会因为量子公司在‘格式论’基础上源源不断出成果而嫉妒吗?那么,你肯定调查了我的家庭情况,至少知道我爷爷的事情。” 章莹莹翻了个白眼:“有没有人对你说过,从小细节记太多,长大后会小肚鸡肠……小鸡真会变小哦!” 胡言乱语一番,章莹莹承认自己有些恼羞成怒,所以她决定把脸皮甩到太平洋去:“如果你对调查很介意的话……我们就继续好了。嗯,罗南同学,你不讲讲应用能力的心得吗?” 罗南依旧冷静:“能力怎么称呼、什么性质、处在什么水平,我统统不知道,哪有什么心得?” 章莹莹微窒,发现和犯倔的“黑暗英雄”置气,是很没意义的行为。后者的脑子里,压根儿没有任何妥协的选项。 哼,动不动就摊牌走极端,再怎么装成熟,也是个小毛孩子! 腹诽几句之后,章莹莹终究还是先退一步:“没想到你见识这么匮乏,我就可怜可怜你……其实上网查查就知道,所谓通灵者,就是能和鬼魂、幽灵之类亲密接触的家伙,这帮人能感应到正常人无法接触的‘无形之物’,并与之沟通,除此以外,就没什么了不起。满意了?” 罗南当然不满意,要真是“没什么了不起”,你干嘛大惊小怪的? “轮到你了。”章莹莹绝不吃亏,重新抛出自己的问题,“你为什么会在我的画像上加一条光带?” “感觉。”罗南也有所保留,他拍了拍笔记本:“面对有趣素材的时候,我总有比较特殊的感觉,然后就把它画出来,并适当强化……也许这就是通灵能力?嗯,你身上有鬼?” “你才有鬼!” 话是这么说,章莹莹对罗南的回答,还是比较满意的。据她所知,世上绝大部分通灵者,确实是通过各式媒介和仪式方法,强化本来模糊的感觉,最终达到“沟通无形”的效果。 像罗南这样,用一纸一笔,就能把那份感觉形象地展现出来,无论是效率还是实用性,都已经是非常强悍。用“天赋异禀”来形容,绝不为过。 要知道,现在是“暗面生物”爆发期啊,稍微琢磨一下这份能力的应用前景,章莹莹便觉得整个人都兴奋了:“你的能力觉醒多长时间了?这样的画作还有吗?” 罗南奇怪地看她:“现在是该我问吧?” “……” “那我问了啊,像章律师你这样的‘能力者’,是不是还有很多?彼此之间有没有交流?平时怎么锻炼修行?能力层次是怎么划分的?我的能力在你们中间,是个什么阶段?如果……” “咔!”章莹莹双手交叉,果断叫了暂停。 接下来,她稍稍站远了些,对着罗南上上下下,很认真地打量一番,若有所悟:“你真的什么也不懂……不过,你对我所在的圈子很感兴趣?” 罗南毫不迟疑:“是的,非常感兴趣。” 章莹莹眨眨眼:“就算我所在的是一个邪恶组织,或者干脆就是超凡力量研究所,专门做切片研究的那种……也一样?” “是组织?”罗南敏锐地抓住了关键点,也毫不犹豫地回应,“你们已经在关注我了不是吗?如果发现我有所谓的‘通灵者’能力,是不是也要吸收招揽?绑架监禁?” “呵呵,自恋狂……好吧,就算是这样,正常情况下不应该是待价而沽吗?这副急吼吼上面应聘的样子,是怎么回事?” 罗南想了想,如此回应:“在优秀学生和青涩职员之间,我选择后者。” 就如他宁愿选择在神秘学研究社做一个可能独立开展实验的杂工,也不前往化学社老老实实当一年的资优生。 他需要压力和机遇。毕竟,他的本钱不多了;爷爷的时间……不多了。 那个圈子,那个可能充满了能力者的圈子,他就是撞,也要撞进去! 而且,是用最快捷的方式。 罗南站起身,朝着章莹莹,在她愕然的表情下,端端正正鞠了一躬:“所以,请章律师认真考虑,给我一个入职的机会。” 第十八章 求职者(下) 罗南鞠躬后数秒,章莹莹都保持沉默。 直到罗南直起身子,视线直视,章莹莹才微抿唇角,缓缓开口,声音都略微沉下来一些: “对你的想法,我能理解。虽然拥有奇妙的能力,却不知怎么探知它的奥秘,只能面对一个又一个问题,在原地绕圈;举目四顾,找不到能够交流的人,不知道世界对一个‘异类’是怎样的态度……圈子里有很多人都曾经是这个模样。” 她轻轻迈前一步,手掌又放在罗南肩膀上,只是这次放落得极其轻柔:“你有决心,这很好。可你要明白,你将要面对的、面对的……” 章莹莹的话音突然吞吐,罗南愕然看去,只见少女律师的面孔眉毛、眼角、唇线,乃至整片丰润的面颊,都颤抖扭曲,最终还是没绷住,爆笑破功: “噗……啊对不住!” 章莹莹的口水直喷到罗南脸上,她忙伸手去擦,可刚到半途,看罗南精彩到无以伦比的表情,第二波爆笑又喷发出来,最终她只能无力地按住罗南肩窝,撑住身子,一路笑个痛快: “哈哈哈哈哈哈哈!我的天啊,你真信了对吧,对吧?我以前只是听说有这种雏儿,这回终于拜见了……” 章莹莹笑到蜷缩无力,下巴都抵在罗南肩膀上,才没蹲到地上去。 罗南等于是软玉温香抱满怀,可如今这位身材火辣的美女投放过来的阴影面积,又有谁知? 章莹莹当然知道自己过份了,后面就一个劲儿地道歉,可是每道歉一次,看罗南的表情,就忍不住破功,足足折腾到军方派人过来催促离舰,她才缓过劲儿来。 近二十四小时后,政府、军方和量子公司的调查终于告一段落,没有理由再去扣押过多人员,就开始赶人。 匆匆离舰的路上,章莹莹一直抱着罗南的臂弯,软语求谅解。就算一路人人侧目,也没有放开的意思。 “不好意思,不好意思啦,男子汉大丈夫,心胸一定要开阔对不对?最多我以后再也不说小鸡长不大……” “咔!” 罗南终于叫停,他理解了:特么这不是用美色,而是用尴尬来逼你啊! 章莹莹的厚脸皮,罗南甘拜下风,而且他也被这位东绕西绕就是不入正题的风格弄得有些烦躁了: “好吧,章律师,章小姐,我现在只想知道有关这个圈子的信息,有意义的信息,其他的一切都让它过去好吗?” 章莹莹终于满意,笑嘻嘻地松开手: “好啊,我们车上说。” 告别了军方运输舰,告别了一整天的烦扰,罗南坐上了章莹莹的运动跑车。有意与这位厚颜小娘皮保持距离,罗南单独坐在后座上。 章莹莹扭头看他的表情,差点儿又喷出笑来。直到罗南冷森森的眼神抬起,她才收敛了些: “好吧,好吧,我们进入正题……首先我可以肯定,你一定是小说看多了,以为我们这些人,都是从头到尾贯彻神秘主义,搞什么秘密结社、黑暗组织?” 除了不看小说以外,全中! 罗南一时无言以对。 章莹莹笑呵呵地启动车子:“现在都什么年代了啊。高人一头不炫耀,身怀绝技不装逼,那还不如死了好。我们这个圈子,其实都很跳的,你之所以没有查觉到,只有一个缘故:人太少了。” 飞车设定了前往知行学院的路径,切入超导路面,进入匀速滑行状态。 “最近几年,能力者的比例一直在上升,可按照最近的、最广泛的统计结果,不计算荒野游民、军方燃烧者,平均每两万人里才有一个,全球不到六十万人。至于圈子里真正承认的‘觉醒者’,数量更少,根据协会最新统计,大概就是七万冒头吧,这还是协会二十年来,一直大力推动‘觉醒计划’,培养新人的结果。” “协会?”罗南又捕捉到了关键词。 “就是职业协会啊,我们也要保护权益好不好?当然,由于规模太小,我们是挂靠在国际科学探险协会名下,属于专业探险家。以后你可以直接到本市的探险协会,可以解决很多杂事的。” “……” “咱们继续说哈:七万觉醒者,由于血统、传承、辐射圈的原因,分布非常不均衡,八十八个大型都市圈,有的只有小猫三两只,像夏城这样比较热闹的地方,也就是千把人。其中又有相当一部分,更喜欢在荒野冒险、锻炼,留在城市里的,就更少了。 “你要明白,这千把人,大部分都是鼻孔朝天、桀骜不驯、怪癖变态,想把他们整合在一起,搞什么秘密组织……哈,对不起,我必须再笑会儿。” 罗南专注地聆听,从章莹莹口中,获得一组组切实的数字,一个个形象,在心中逐步搭建起一个陌生而又奇妙的世界。 半小时后,飞车临近知行学院校区,飞车接入引导光轨,开始排队进入起降平台。 章莹莹的讲解过后,罗南问了几个关键问题,随即又恢复了安静内向的状态,在笔记本上写写画画。不过绝大部分都是看不出意义的凌乱线条,并没什么新的作品出来。让一直偷盯着他的章莹莹好生失望。 眼看着进入起降平台,章莹莹就逗他:“紧张吗,画都画不成个儿?” “应聘不该紧张?尤其听你说还有入会考察……” “放心放心,这个圈子是很渴望新血的。你既然有一定的能力,又申请加入协会,可以说百分百会给你通过,唯一的差别,就在于初始评级——男子汉大丈夫,还在乎这点儿虚名吗?哦,到了。” 进入起降平台,车辆是不能停留超过一分钟的,章莹莹也不再废话,潇洒告别: “我的联络方式你已经有了,有关‘通灵者’的事儿,咱们也有了共识。那么,就祝你考评顺利!” “多谢帮忙。” 罗南深深看了章莹莹一眼,点点头,同样干脆利落地出门。 章莹莹用微笑相送,一派从容气度。可是,等罗南离开,她就“哈”地一声笑,雪白修长的美腿发力,甩脱了高跟鞋,翘起在中控台上,随即拨出了一个号码,信号一通,她就嚷嚷道: “老板,我发现一棵很嫩很嫩的苗子啊!这个月一定要给我加奖金!” 第十九章 戒断期(上) 知行学院所在的“平江区”,属于夏城核心城区的市郊地带。除学院以外,还有多所中学、高校、研究所林立,共同形成了近百平方公里的教育功能区,是夏城人文、自然环境最好的区域之一。 章莹莹送罗南到校之后,就调转车头,来到距知行学院仅数公里之遥的一处研究所院内。这处研究所,挂靠在国际科学探险协会名下,其实就是“觉醒者”所设的一处联络聚会地点。 由于夏城“觉醒者”数量稀少,这里长年闲置,有时连续几个月都不人影。不过,章莹莹进来的时候,很难得地看到了值班的苏珊大妈的身影。 “嗨,苏珊,恭喜你又重了十斤。” 苏珊大妈有一半的白人血统,据说年轻时是位非常漂亮的混血儿,可如今也就是一位重达120公斤重、懒散粗鲁的中年妇女。平常最大的爱好就是宅在家里玩游戏,因为这一点,她和章莹莹算是同道中人,平时关系不错。 “天天加班,我要死了!” 苏珊抖动着粗厚的下巴,大声抱怨:“协会说好的‘向改造人说不’原则呢?这还不到5年,就说‘燃烧者不属于改造人’,哈,当初针对的就是原型格式改造,可现在一个个都改了口,一帮睁眼说瞎话的软骨头!” 章莹莹“哇噢”一声:“要吸收燃烧者入会了?可是第一批燃烧者还不到服役期限不是吗?我记得协议上是二十年……” “但有一批因伤提前退役的,大约有二百人左右,呵呵,我们这里很快就要变成老兵协会了。” “二百人!”章莹莹睁大眼睛,“全世界总共才多少燃烧者?” “一万七千六百二十六人,这是最新数据。” 苏珊看着粗鲁,其实对数字非常敏感,这也让她成为掌握协会数据统计的秘书官,权柄很大。 “不用等二十年后的大规模退役潮,再过十年,协会里的话语权,就要被政府军方抢走了……” “我倒没那么悲观。” 章莹莹不准备深入讨论这个话题,她凑到苏珊身旁,看前方巨型投影区内的各种数据,正巧苏珊放大了某人的资料,让章莹莹很惊讶: “何阅音,栏山舰特战队第七小组组长,我刚刚才从那儿出来……20岁?她什么时候接受改造的?” “第一批,据说是15岁时出了车祸,生命垂危,是利用燃烧者改造续了命,然后就在军方发展了,战功卓著,身世不凡,今天刚刚退役。但很快,她就要成为我们的副主席大人了。” 苏珊言语中充满了冷嘲热讽的味道,但在标定评级时,还是毫不犹豫地给这位标了“c+”,在入会评定上,这已经是最高级。 事实上,目前在场的两位,评定也都只是“c”而已。 章莹莹啧啧两声,看苏珊还要继续,忙按住她的手:“苏珊,亲爱的,让我插个队!” 苏珊用浮肿的猪泡眼瞪过来:“滚你的,你知道我现在有多忙吗?二百多人的资料评级、数据录入,要在五天内完成。见鬼的这不是敲敲键盘就能解决的事儿!” “当然,当然,我知道你很辛苦,可想想我们的交情,上周我陪你玩‘落枷战纪’,那可是三天三夜啊,回头想让你陪我玩几局‘荒野’,可你呢,跑掉了!” 苏珊就有些心虚:“我是回来加班。” “加班的恩怨,就在加班上解决!” 章莹莹拿起自家软屏,拍在苏珊身前的控制台上:“就这么一个人,我需要他今天进入数据库,并申请评级测定,仅此而已。” 苏珊嘟嘟囔囔,可最终还是暂停了手边的工作,将章莹莹的软屏激活。 “天啊,又是荒野十日,你还没玩腻吗?” 苏珊很快找到了相关模块,并将其接入前方的大型投影仪。章莹莹的前置工作做得很好,省了苏珊很多功夫。 “回放。” 投影区内,开始回放在栏山舰上,罗南与章莹莹游戏对战的场景。包括他操控游戏角色的手势记录,还有就是游戏角色的动作、战术变化等。 章莹莹并没有因为是亲历者,而有所懈怠,她依旧很认真地去观察,甚至要比苏珊还要专注。 从操控手法来看,罗南确实是一个新手没错,非常多的冗余动作,很多时候还会出错,导致武器切换不及时,多武器协调失败等等。 可是,对章莹莹来说,这些都毫无意义,她并不是在测试罗南的电子竞技水平。而是更深层的东西。 比如,在为“黑牙”选择弹道时,罗南手指画出的线条,精准得就像用尺子在描;又如比,面对“风煌”飘忽的位移,在吃了两次亏以后,预判的准度也让章莹莹暗中咬牙。 这些,可以看出罗南的某些素质,但仍不是最核心的。 此时,苏珊做了操作,将右手按在感应区正中,当下就有一道灿然白光,将投影区域切分两半。 游戏画面和罗南操控回放是一边;实时对应的数据图表则是另一边。 随着画面回放进行,图表上多个区域,数字开始跳动,也扯出了多条起伏波荡的走势曲线。 其有一半以上,都在低位徘徊,也相对平直无变化。但还有三条,幅度变化较大。 章莹莹表现得更为专注:“操控延迟,从012到009,而且稳定时间超过四小时,啧啧,这专注度,还说不喜欢玩游戏! “杀伤力提升幅度,01到08之间,是低了点儿,但能提升就没问题。 “角色活化,拟人度从52到72……20个点儿,及格没问题!” 章莹莹长吁口气,不说那个能力,基本素质也不是毫无可取之处,这就让人省心很多了。 “又是一个非战斗人员,你们事务所也是没谁了,这种目标不好赚钱的好吧?” 苏珊撇撇嘴,通过软件给出了初步测评结果: 姓名:罗南 年龄:十六岁(发育期) 能力方向:精神强化(精密向) 层次判断:未觉醒(不计分) 潜力标准:e+ 建议方向:精密操控、维修制作。 苏珊熟练地将数据导入协会专属数据库, 敲下按键,系统自动发出联络信息,与数公里外,某个雏鸟对接。 第十九章 戒断期(下) “搞定!” 办理完成后,苏珊挥手示意,让干扰她加班的章莹莹赶紧滚蛋。 章莹莹死皮赖脸不走:“等等啊,我看是谁参与实际考评。” “你管这个干什么?你们事务所不都是要在“觉醒仪式”上才发力的么?” 在职业协会内部,对新人是三段式“关照”,共包括入会考评、觉醒仪式、职业划定三个阶段。其中入会考评是最流于形式的。真正要对新人造成影响,拉帮结派,还要到后两个阶段。 章莹莹笑嘻嘻地回答:“这个新人我们很看好的。” “你每次都这么说。” 苏珊皱起眉头,“莹莹,天天琢磨新人有意思吗?而且都是这种非战斗人员。他们觉醒是要简单些,你们家武皇陛下也确实术有专攻,这些年提携了不少人,挣了老大的身家。可是,在咱们圈子里,这个才是第一位的。” 肥厚的拳头轻砸在感应区,发出一声闷响。 “财多招贼,树大招风, 你们身家越厚,越招人惦记。看看,幽蓝事务所70的人,都是非战斗人员,怎么保证安全?要知道,协会内外,未必都是愿意和你们聊天打屁谈生意。” 章莹莹眉头挑起:“哼哼,那帮子红眼病。也不想想,他们从武昭仪一路喊到陛下,也才几年时间……哈,亲爱的苏珊,我知道你是为我好。” 说着她又露出笑容,要抱上苏珊的肥脸,送上香吻。 苏珊没好气地推开她:“小丫头你到底是装傻还是真傻?我记得你以前挺有主见的,可怎么这两年彻底成了你们陛下的应声虫?我可记着呢,连续两年协会等级评定,你都原地踏步,你的‘白虹’钝了吗?” 看苏珊真的在生气,章莹莹的笑脸收了一些,她耸耸肩: “我只是认同老板的话,一个人就算拥有砸烂世界的重拳,对于社会的存在延续也没有任何作用,在他砸烂世界的同时,也等于是抹杀了他的本质。主宰社会的,归根到底还是维持其存在的资源和生产,抽象出来就是经济和它的各种高级形式。把能力运用到这上面,效率会更高。” 苏珊翻动白眼:“我倒觉得你被武皇陛下洗脑了。过硬的拳头,同样可以压服别人,获得一切。” 章莹莹抱臂当胸:“我们可以用更轻松的方法做到,而且更完美。” 苏珊又一拳砸在感应区:“你们唯独不能让这些东西变成拳头!完全属于自己的拳头!那么别人就可以通过压服你们,更轻松地获得所有的一切!” “谁说的?” “事实会证明一切!” 猪泡眼和杏仁眼对峙,谁也不让谁。直到双方手环同时跳出信息,她们这才齐哼了一声,各自低头。 优先提示的讯息在屏幕上闪烁: “紧急会议?” “所有目前在夏城的‘觉醒者’,都需要参会?拒绝一切虚拟形式?” “感觉像鸿门宴。” “去你的,不过兆头不好。” “我觉得能去五成就不错了。” “最多五成。” 三五句话的功夫,章莹莹和苏珊再度取得共识,然后同时按下确认。 苏珊摇摇头,不再理会只干了小半的工作,抬起胖大的身躯,准备关机走人。 “哎哎哎,我还要看回复呢?” “看毛!那小子大概是忘了,走走走,蹭你的车去。” “他明明很猴急的……算了,先去开会!先说好,压坏了车,你要陪我玩荒野,起码十天十夜!” “我压你十天十夜!” 两人嘻嘻哈哈往走,把些许的争执,丢在空无一人的研究所里。 发动跑车的时候,章莹莹还在考虑,是不是要给罗南去个电话,可转念一想,那小子敏感多疑,逼得太紧反而不好,就暂将此事放下。 跑车驶出研究所大门,正好与一辆威猛奢华的泰坦豪车擦身而过。 泰坦是世界上首屈一指的硬派车系,而最顶配的“天空之怒”版本,简直就是一辆浮空坦克,威风凛凛。 此时,连妤正一个人坐在宽大的车后排处,就算把扶手、脚踏统统抬起,也感觉空荡荡的,正如此刻她莫名不安的心情。 她当时怎么就答应了李学成,坐他的车子回校呢?她现在的情况,与想象中完全不同。 李学成一反平常粘粘乎乎的性子,自个儿坐在前排,一路上根本没和她说话,而是连续几个电话打出去,不知道在折腾什么。 连妤有不祥的预感,可是又不愿去深想,只能强自镇定,拿出化妆品补妆。 正恍恍惚惚的时候,忽有声音蹿进耳朵:“我好久没见学校的更衣室了,特别是男爷们儿的。” 猛不丁地听到这话,连妤手上一抖,化妆镜掉到脚下。她弯腰去拾,而这时候,前排宽大的座椅转过来,素来削瘦的李学成坐在上面,乍看倒像个没长大的少年。 连妤勉强笑了笑,伸手去拿化妆镜,可前面的李学成同样弯腰,像是帮忙,却是一把抓住了连妤的手。 “婕妤,对不起,今天我让你失望了。” 失望你娘啊!你有什么资格这么说? 李学成出奇温柔的声音,非但没给连妤任何共鸣,反而让她汗毛倒竖,想想自己竟然被这么一个家伙暗中意淫,她险些就是一巴掌抽过去。 可只是一挣,她就看李学成那张阴郁发青的脸。便如冰水当头浇下,刚抬起的虚火,瞬间打灭。她只能尽可能柔和地开口: “学成,你先冷静下来……” “我很冷静,这一路上,我已经给你准备了一份儿礼物。虽然不那么赏心悦目……” 说话间,投影仪已经将一处人流熙攘的所在,投射到他们二人左侧空白处。正如李学成之前所说,这是一处学校更衣间,来来往往的,都是年轻的学子。 连妤注意到,投影是以第一视角显示的。就像是某个浸入式游戏,受操控的人物,还主动亮了一下手上的“道具”。 一把电击枪,一管无针注射器。 而在人物的前方,一个勉强算是熟悉的背影,正站在储物柜前面更换衣物。 那是……罗南。 连妤的嗓音不自觉发颤:“你想干什么?” 李学成轻轻揉捏着连妤的掌骨,低声发笑:“听说咱们这帮人里面,就他的尿检过关,和一朵白莲花似的,这结果,兄弟们恐怕不服啊。” 连妤忍不住拔高了嗓门:“警方已经定案,你现在堵他又有什么用?” 李学成一脸惊讶:“不是说,嗑药都有戒断期嘛?断吸复吸算什么……来,我们一起玩: “let’s go!” 第二十章 幻魔印(上) 车内投影上,视界正慢慢向前推进,随着步态起伏而略有晃动,距离罗南也越来越近。 李学成的情绪愈发地投入,手上的力量加重,捏得连妤手上生痛,嘴上还喋喋不休: “婕妤,知道嘛,我从小就喜欢玩这种真人游戏。什么虚拟实境,体感浸入,比起这个,真的弱爆了。 “这是你一手操控的真实游戏。在这里,绝对没有什么‘三步之内,人尽敌国’之类狗屁不通的事儿。不管目标多么了得,他最多只能触碰到我的傀儡,却碰不到金钱编织的无形的线,更碰不到我。看他们无奈烦躁的表情,直至彻底的失败、崩溃——没有比这更有趣的了!” 连妤双腿已经不自觉地微微打颤。 如今的李学成,看上去太陌生了。以前这家伙虽说是小肚鸡肠,面子上还是比较拿捏的,绝不会有这种“掏心掏肺”式的独白——分明是在烂泥地打滚,偏偏还做一脸陶醉状。 他整个人已经扭曲了,似乎昨天被罗南吓晕的的耻辱,已经把他刺激成了疯子。 连妤深知,对一个疯子,是根本没办法沟通的,可问题是,李学成偏偏拿出无比期待的表情,等着她的回应。 她微幅微动唇角,想了半天,才挤出一句话:“在这儿动手,动静会不会太大?所有人都看到他遇袭的话,那个戒断期……” 李学成又变得一脸温柔,轻轻抚摸连妤的手背:“婕妤你多虑了,我没那么傻。现在咱们只是感受氛围。好的游戏,剧情一定要过硬,简单粗暴要不得,来,我们一起看!” 说话间,李学成手上稍微加了把劲儿,连妤最初还没反应过来,可手上又被拉了一下。她这才醒悟,稍稍犹豫之后,略抬臀部做起身状,下一刻,已经被急不可耐的李学成大力一扯,直撞进他怀里去。 连妤发出一声低呼,已经被李学成整个抱在怀里。还好这疯子现在主要精力不在这儿,深拥一记之后,便把下颔抵在她肩窝处,脸贴着脸,保持亲密姿势,继续游戏观摩。 由于二人现在是同一角度,车载智脑便很人性化地扩大了投影范围,在第一视角支撑下,再用隐形眼镜的浸入式功能稍加调整,与亲临现场,也差不多了。 收纳与播放设备忠实还原了更衣间里的原声环境,嗡嗡的音波让连妤愈发地心烦意乱。 知行学院从七年级开始,执行的就是西式“走班制”,没有固定教室。学生就像被放养的山鸡,时聚时散。而在仅有的几处人员集中的区域里,更衣间大概是最嘈杂的。每天早晨上课前,成百上千的人流进进出出,无数的流言蜚语、桃色八卦,就像是轰轰起落的蚊蝇,永远不见有消歇的时候。 罗南的储物柜附近,全部都是同年级的同学,但一帮人来来回回,没有一个人和罗南打招呼。 “透明人啊。”李学成用掌控一切的心态,观察罗南的动作,嘻嘻发笑,“你很快就会出名的!” 正如之前所说,李学成不至于在大庭广众之下,又是电击,又是注射,这不符合他的预期。 对这样一个家伙,他要好好泡制! 给李学成充当“傀儡打手”的,也不只一个。作为交游广阔的富家子弟,不计代价之下,李学成能调动的力量,相当可观。 罗南换好了衣物,拿着旧衣服离开,大概是要送去洗衣房。他才动身,周围混乱的人流中,就有四五个人,先后跟上去。 投影的左上角,就像经典游戏的小地图,更室间附近的房屋结构图被调取出来。李学成兴致盎然地选择地点和方式: “你说,我是把他的脸塞进小便池呢?还是用花洒捅爆他的屁股?要不然,就把塞进滚桶里面?” 连妤冷着脸,不说话。罗南的死活不关她的事,可莫名其妙陷在这场风波里,不但要被占便宜,事后还有可能面临谢俊平的怒火,无论如何都不划算。 第一视角的载体,也加快了速度,画面抖动得愈发剧烈,旁边李学成的呼吸也愈发急促。 罗南转过拐角,几个“傀儡打手”也转过去,第一视角收到了周围环境报告,前方人流渐稀,正是动手的好时机! “那就选a,小便池……不,我要大的!” 李学成嘎嘎怪笑,急不可待地命令“第一视角”尽快赶到现场。 视角转过拐角,瞬间稀少的人流,让李学成看得更清楚。他的傀儡打手已经聚在一起,拥进了一处洗手间。 李学成有点儿不满意:“回头扣钱,这帮糙哥儿,就不能做得自然点儿?” 话音未落,通讯器里就传回急促的话音: “那家伙跳窗跑了!” “老左追的时候脚滑,卡在窗口……” “外面有咱们的人!” “堵住他了……我靠!” 局面转眼间,就混乱得不可收拾。 李学成脸色先是发僵,可下一刻,就有笑纹不可抑止地绽开:“照啊,不是这种难缠的家伙,又有什么意思?喏,这剧情就好看了不是?” 他竟是不急不躁,命令“第一视角”走出更衣间所在的大楼,按照通讯器标识的方位追过去。 李学成也是一个善于花钱的家伙,他请的校园黑帮,对于“堵人”学有专精。虽然不知道罗南是怎么发现不对劲儿的,可在两分钟的追逐过后,一帮五大三粗的青年,还是把罗南堵在了楼后的阴影角落里。 等李学成走到近前,事态已经临近结束。 手持软棍、小刀、电枪等轻型器械的校园黑帮分子,虽然又躺倒一个,却也将蹿动的电火,硬扎进罗南侧肋部位。 罗南在抽搐中弯下腰去。 李学成看得拍手大笑,可下一刻,他却是看到,已经要被人流淹没的罗南,莫名其妙抬起头,眼神竟然直勾勾地指向这个位置,方位之正,仿佛隔空与他对视。 没等回神,震耳的咆哮声就在“第一视角”耳后响起,也等于是轰响在李学成耳畔: “你们在干什么!” 他身子一激,而“第一视角”的视界,则瞬间变成了急剧放大的地面草坪,随后就是一片漆黑。 第二十章 幻魔印(下) 摄像头近距离拍摄大地,收音器之类的还在工作,只听到那边拳肉交击声、惨叫声次第响起,嘈杂混乱。 最后,似乎是一帮人追逐远去,现场才恢复了平静。 李学成一时哑然。等回到神来,看“第一视角”一时半会儿是站不起来了,就试图远程调整摄像头,嘴里还在嘟哝: “早知道应该用悬浮型……” 摄像头突地大幅抖动,图景变化,切过楼体、草坪、天空,还有断续的人影,晃得人眼晕。 “稳下来!” 李学成以为是“第一视角”恢复了,忙下命令,但很快就发现不对。 晃动的摄像头里,人影离得太近了,而且那份冰冷沉静的眼神,渐渐与镜头对焦,又是何其熟悉? ……我操! 李学成重重一拳砸在扶手上,他终于明白了眼下是什么状况,罗南正提着昏迷状态的“第一视角”,寻找线索,而且,很快就发现了问题。 摄像头的晃动越来越小,罗南的面孔也越来越清晰。 连妤的手则越来越痛,她撩起眼皮,看近在咫尺的李学成。后者大概是注意到她的视线,铁青的脸孔略微活泛了些,嘴角抽动,最终挤出一个笑容: “这一关貌似gar了。” 拙劣的自嘲,还有连妤相对乖巧的态度,让李学成恢复了一点儿信心,他嗓门提高: “可就像我刚才说的,他知道是谁干的吗?他知道是我干的,他的爪子伸得过来吗?比如现在,我可以和他打声招呼……” 李学成准备将通讯器转为外放状态,可做到半截,看到罗南仿佛直视过来的眼神,却是犹豫了,最终打了个哈哈,硬拗回来: “……也可以无视他!” 说着,他投影仪关闭,拒绝再接收那边的信息。面对连妤的注视,又开始滔滔不绝: “婕妤,我很小就明白了,资本的力量,无形无影,又无所不能。今天,这家伙好运,顶过了校园黑帮,可明天,他面对的,很可能就是真正的黑帮。 “除此以外,我还有很多种玩法,他的父母家人,亲戚朋友,每个人都是一条攻略。这是现实社会,不像那些游戏,受拙劣的编程和剧情影响,我们可以慢慢玩儿!” 李学成的言语越发地激昂,自信重新又填充进他的胸腔,可被他拥进怀里的连妤,只觉得里面晃荡的,全是要命的强酸,在伤害到别人之前,可能已经把他的五脏六腑,都烧蚀得千疮百孔。 李学成挫败之心既去,色心便起。拥着妩媚娇娃,若不再加把劲儿,得偿所愿,那不是纯傻子吗? 一念萌发,他呼吸的热度都上了一个层级,嘴巴直凑到连妤颈子与锁骨交界处。 连妤猛一个激零,试图躲开,却被李学成牢牢揽住。 “婕妤,婕妤,婕妤……” 李学成喉咙里滚出模糊的音节,整个人的热量都在攀升。“天空之怒”是个很好的地方,他之前在这里,堪称战功彪炳,如今就是又一次大捷…… “砰砰砰!” 车窗突然被敲响,力气不小,分明是带着情绪。 靠,老子都还没震呢,你敲个屁啊! 李学成一时大恼,更愤怒随行在周围的保镖怎么做的事儿,连路人拦不住,万一罗南杀过来,是不是还要他亲自去顶? 他按下车窗,正要喝骂,可车窗外出现的,却是谢俊平冰冷的面孔。 李学成一下子愣在那儿。 谢俊平的视线在车内纠缠的人体上一扫而过,唇角勾了勾:“学成,咱们聊聊?” 李学成恍恍惚惚地下了车,连妤则蜷着身体,缩在车里,做白莲花状。 谢俊平过来,并不让她意外,因为本来就是她偷偷发了信息求助。可是,谢俊平的态度,从昨天凌晨的丢弃,到刚刚那一记扫视,还是让她心里隐隐发凉。 这人,恐怕是抓不住了。 若真如此,李学成就该是个很好的备选,可那种扭曲的模样…… 正纠结的时候,外面蓦地一记闷响,还掺着骂声,直送进她耳朵里。连妤忙起身去看,车外的情景,瞬间让她睁大了眼。 谢俊平坐倒在地上,嘴角溢血,有些发懵。 李学成喘着粗气,却是咧嘴发笑,大概是情绪沸腾的缘故,他直接撕开了领口,暴露出平瘦的胸膛,此时那里正随呼吸剧烈起伏,大块血色堆积、弥漫: “哈,哈,谢俊平,老子早看你不顺眼了。没了提词器就只能卖笑的蠢货……” 说着,李学成竟是走过去,再送一脚,谢俊平哪能再让他得手,挡住踢来的腿,横向一扯,硬把李学成拉倒,两人就这么扭打成一团。 后面追上来的保镖都是傻了眼,还是连妤嚷嚷道:“快把他们分开啊!” 场面更加混乱。连妤莫名觉得这个场景非常熟悉。有些恍惚地回忆一下,才记起,在拘押期间,罗南与李学成的冲突,差不多也就是这样了。 她修长的手指插进头发,却捋不清乱麻似的境况,最后只能无语问苍天: 这个世界疯了吗? 此时,在知行学院里,混乱的状态刚刚平息。罗南抬起手环,在国际科学探险协会发来的确认邮件上,点了确定。 这项工作,其实二十分钟前就该完成,可是他一直没有得到闲暇。因为自打进入知行学院起,他就有一种强烈的、被窥伺的感觉,就像是很多人,直勾勾地盯着他看。 最初罗南都以为是某种幻觉,可这份感觉越来越强烈,到最后,他甚至听到了“哗啦啦”的低响, 那份“声音”,他很熟悉,就是观想出来的“乌沉锁链”。不知为何,竟然是主动接入现实,简直就是传奇小说里“神兵示警”的桥段复刻版。 正因为如此,罗南真真留了心,几番观察之后,终于发现了被多人盯梢,便瞅了个机会,跳窗而走。 哪知对方拿出好大阵势,最终还是把他堵住。要不是有位路见不平的热心人出来帮忙,今天还真不知道会怎么收场。 唔,“热心人”怎么还不见回来? 当时情况太过混乱,罗南只记得来人身材高大魁梧,卷过来的时候像一阵风,追着那群校园混混到处跑……跑着跑着,就没了踪影。 知行学院,也是奇人辈出之地啊! 罗南摇摇头,见四周还没有什么人围观,但趁着感应尚在,进入观想状态。 他现在进入定境越来越轻松,只见虚无空间中央,乌沉长链分外活跃,在观想图形内外,盘旋绕动。 不过最让人关注的,却是锁链前端一团微弱的、暗红色的光。 光芒之中,盘折扭曲的线条,构成了一个抽象的符号……且让罗南好生熟悉。 暗红的光泽,成为了最好的提示,数秒钟后,罗南就记起来:这不正是燃烧魔影在军舰上,激起海量“孢子”之时,呈现出的本体轮廓线条吗? 罗南最初描画燃烧魔影的时候,也有很多线条都与之重合,却远不是现在这样简洁、抽象。 第二十一章 真面目(上) 轻柔悠远的电子钟声响起,时间进入早上八点,忙碌而又低效的白天,又一次拉开了帷幕。 罗南久等“热心人”不至,又看几个被击倒的混混差不多也缓过劲儿来,不想收拾这烂摊子,干脆掉头走人。 他没有问究竟是谁针对他,一方面不认为这些混混真正明白内幕,另一方面,看掉落在地上的无针注射器,还有里面的特殊溶液,他也有了大致的猜测。 坐在教室里,课堂上老师讲的课程,罗南一句话也没听进耳朵里。身前摊开的笔记本上,是以莹光笔描摹的抽象符号。他利用配色调整功能,将线条变成暗红色,与定境中所显示的,几乎没有任何差别。 罗南盯着笔记本上的符号,自然而然就与燃烧魔影相对应。 这个符号很奇妙,当罗南尝试以其为核心,重新还原燃烧魔影具体形象的时候,莫名就觉得,任何一笔落下去,都是画蛇添足。 这么十几根线条交错盘曲,已经书尽了燃烧魔影所有的特质,满满当当,根本就无从下手。 持笔将落未落,憋得心里难受,罗南干脆不再苛求完美,随手勾勒线条,信马由缰,权当放松。脑子里则考虑抽象符号出现的缘由。 燃烧魔影在军舰上被围攻斩灭,这是确凿无疑的事。可自家观想的锁链上,出现的这枚符号,也是实实在在。 罗南思来想去,只有一个理由:那就是乌沉锁链在控制燃烧魔影的时候,一度解析其核心层的奥妙,并有所得。燃烧魔影虽被斩灭,它的核心特质,却还是在锁链上留下了痕迹,并具备一定的功能。 那么,对早上的危机做出预警的,就不是乌沉锁链,而是这枚源自燃烧魔影的符号。概因燃烧魔影本就对恐惧、暴戾等负面情绪非常敏感,并能借为己用,正是术业有专攻。 罗南也感觉到,刚刚那轮冲突过后,符号的存在感就比最初强了一些,其力量似乎还在不断恢复之中。 难不成,燃烧魔影可以依靠符号“复活”? 罗南心头微动,若真如此,可就再好不过。燃烧魔影的战斗力,已经在军舰上展露无遗,若能有这样一个“护驾”,何惧那些校园混混?就是回头进入职业协会,也能多出一张底牌,从容很多。 是不是有什么法子,能够让燃烧魔影加速恢复呢?唔? 罗南突觉笔尖微涩,再看笔记本上,好端端的抽象符号,已经被他描画得不伦不类。像是燃烧魔影,可比例什么的完全错误。 可是,似乎还能画下去。 鬼使神差的念头,以及莫名其妙的灵感,让罗南一下子来了兴趣。 绝大多数时候,罗南绘画是做“减法”,所有的结构、线条、阴影安排,都加以简化,只为了突出素材最核心的一点特质。 记忆中,唯一一次做“加法”,就是实现“我心如狱”突破的时候。当时他只有抽象的理念,却没有实质对应的形象,正是通过不断的挥洒灵感、填充细节,临时搭建起了一个堂皇结构,从中抽出了“乌沉锁链”。 现在的情况,就与昨天有些相似。 灵感没那么多,可是只要明确了大概方向,相关的细节、线索,还是非常可观。比如无针注射器、比如电枪、又比如那些混混…… 罗南就着拙劣的草图继续,这边修修,那边补补,某个形象,本来沉在心底,不成模样,此时却越发地清晰。 笔记本上,最终呈现出的,是一组模糊建筑群落,却依稀与知行学院的部分区域结构类似。 图画潦草而模糊,任何人看上去,恐怕都一头雾水,只当它是一幅拙劣且未完成的草图。 可罗南却知道,这次绘图已经结束了。里面已经填满了他所有灵感和已知信息,也呈现出了最重要的答案: 在核心地带,也就是抽象符号所在位置,最终形成了一个人物剪影——那是一个色厉内荏,用夸张的肢体动作,来掩饰恐惧内心的家伙。 还有…… 罗南盯紧草图,暗红线条之上,似乎有一层火光流过,被“火光”一照,他有点儿恍惚,就像是出窍前后,精神与**的疏离感。可在这种状态下,图画上很多模糊的信息,一下子清晰起来: 目标距离3公里左右,就在校园西南方某处,与学院建筑对应的话……医务部! 当清楚明白的信息争先恐后跳进脑壳,罗南自个儿都在发愣。 难不成,这就是“通灵者”的技法?简直就像梦游,将各类元素随意拼接,可最终却能得出相对清晰的答案。 却不知那些真正的“通灵者”,又是怎么工作的? 唔,医务部的话,罗南忽然记起,昨天他有过预约查体,时间……好吧,已经过了。 不过,记忆总是连串出现。罗南又想起来,昨天他登陆秘星论坛时,有个叫“u灵”的网友,也是受到燃烧魔影的影响,说是带老婆一块儿查体,不知道查出什么没有? 与燃烧魔影相关的信息,罗南是很想收集的,软屏坏掉,他就用手环连接课桌的微型投影仪,连接外网,去秘星论坛看看消息。 登入论坛那一刻,罗南差点儿没认出来。整个论坛尽是肃穆沉重的灰暗颜色,没有一点儿别的色彩。 中央界面,则变成幽暗的黑洞视界,其上的主题是: 探知未尽,英灵不远——u灵集中悼念贴。 罗南愣了片刻,打开帖子,当头就是一个摘抄的新闻,大意是: 居住在研发区的一对夫妻,昨天下午到医院检查身体,因为口角升级,妻子疑似精神病发作,丧失理智,将丈夫刺死,发生人伦惨剧。 下方,则是标粗加黑的厚重字体: 警惕!警惕!警惕!“噩梦事件”的影响超乎我们的预料,所有人都要警惕起来,想尽一切办法,尽快查明真相! 罗南盯着这则新闻,直至下课。 学生们轰轰转移,分头前往下一个上课地点。罗南也起身走出教室,但他所去的方向,不是哪间课堂,而是3公里之外的医务部。 然而才走出课堂没多久,微微的眩晕袭来。 第二十一章 真面目(下) 罗南一步站定,撑过了最初天旋地转的时段。缓过这阵儿,他尝试着活动双手,也屈动脚趾,果然发现,有些指头、关节发酸发麻,整个人的感觉,好像是喝多了酒,反应的灵敏度,莫名下降了一个层次。 而且,刚刚灵光闪烁,思路泉涌的状态,也再不复见,脑子里像是蒙了一层膜,昏沉沉直想去睡觉。 罗南没有慌,只是叹口气:还是来了! 由于昨天被拘禁在军舰上,今天凌晨才出来,他不可能再去配制药剂……好吧,以药品原料的储备情况,他就算回家也没辙儿。所以,近五年时间,他辛辛苦苦维持的每日药剂配制工作,终于断掉。 刚刚的不适感,大都来自于神经系统的异常活动,算是一种药物戒断反应。 对此,罗南在药物渠道出问题之后,就有了心理准备,昨天加速新陈代谢的时候,也很警惕。只没有想到,紧防慢防的阶段都过去,这个问题,却是到现在才爆发出来。 罗南晃晃悠悠走出几步,感觉还好,勉强撑得住,只是不用照镜子,也知道自家脸色肯定糟糕透顶。 好吧,现在去医务部的正当理由有了。 二十分钟后,罗南慢步踱进医务部,这里既是知行学院医科学部,也是夏城颇有名气的综合医院,对学院学生免费开放,只是在进入之前,必须先在网上预约,鉴定身份。 罗南预约医生的标准很简单,哪个排队时间最长,他选哪个。预约之后,也不理会预约单上的信息,就在医务部溜达, 看似漫无目的,其实在踏入医务部主楼的时候,来自于目标的感应,已经非常清晰。 应该是在东边70米左右……那就是住院部了。 随着距离渐近,罗南甚至能够感觉到,目标心中满溢怨戾和恐惧的情绪,且正以一种非常扭曲的方式盘结、炙烤,还有源源不断的情绪杂念掺进来,就像是烧烤的肉排上,不断喷洒的调料。 呃,为什么会这么想? 正奇怪自己跳脱的思路,脚下却是微微晃动,并很快变得剧烈起来,医务部的门窗都在咯咯作响。 “又来了!”骚动声里,医务部的患者、学生、教授等像是搬家的蚂蚁,从各个建筑中匆匆涌出,几分钟的间,就填满了中央庭院。 医院的紧急逃生通道也纷纷打开,准备随时转移重症患者。 可地震也就是这样了。“常规地震”大约持续了半分钟左右,后面又有两次余震,然后就再无声息。 庭院中骂声四起,半个月来夏城的地震活动,让医院这样的特殊公共场所风声鹤唳。每一次地震,都要按照规定疏散人群,结束了再开展治疗业务,来来回回折腾,没出医疗事故,也算走了狗屎运。 罗南在熙攘混乱的人流中走出几步,忽地停下身,因为他感觉到,原本在住院部的目标,正快速移动,与他相向而行。 数秒钟后,一辆电动观光车便从东边的住院部驶出来,在行人便道上穿行,车上是某位休闲装打扮的年青人,还有几个保镖式的强壮男子。 罗南的视线,锁定在年青人脸上,这位他是认识的,也丝毫不出乎意料。是的,就是昨天被他以催眠术弄到窒息昏迷的李学成! 看上去,李学成的状态仍不怎么样,脸部多处青肿,神情萎靡,却又非常焦躁,一直对身边的保镖喋喋不休,说到激烈处,还猛拍保镖的肩背,大加训斥,一点儿不顾及公共场合,给人感觉已经是神经质一流。 这种状态下的李学成,自然看不到路边人流中的“大仇人”。倒是罗南从流泄出的只言片语中,听到了自己的名字。 果然呢……就是这位。 罗南视线投射过去,未等想好怎么做法,异变突起。 李学成身上,忽有一道暗红的光雾飞腾,在医务部楼体和行道树交织的阴影中,盘转变化,最终形成一团略具人形的妖异魔影。 没有人看到这一幕,除了罗南。他的瞳孔微微收缩,站定当场,一动不动。 恐怕没有人比罗南更熟悉这东西了。 燃烧魔影,又一头燃烧魔影! 原来,燃烧魔影不是只有一个…… 而最不可思议的是,在这瞬间,罗南的感触不是惊讶、警惕、紧张之类,而是饥饿感,压抑不住的饥饿感。 种的粮食,熟了; 烹制的菜肴,成了。 很美味的样子,来吧,饱餐一顿…… “哗啦啦!” 乌沉锁链震鸣,其音便如一根尖针,狠扎在罗南眉心。他猛打了个寒颤,什么美味,什么饥饿,都瞬间破碎。 倒是眼前这个全新的燃烧魔影,从精神层面上放射出灼热的力量,对着罗南倾压而下。这其中,分明充斥了饥饿与贪婪! 魔影飞卷,向着罗南扑击而下。 罗南仍是一动不动,若有所思,来自于这头燃烧魔影的强烈贪婪本能,正向他昭示着什么。 与之同时,受急速迫近的威胁刺激,心头之上,“哗啦啦”的锁链震鸣声层层叠叠,来自于身心格式的力量通过种形式不断积蓄,直至达到某个上限。 下一刻,真实与虚幻的界膜无声撕裂,乌沉锁链从罗南眉心位置一蹿而出,与扑来的燃烧魔影迎面对撞,并瞬间打入其内! “嗡!” 只存在于精神层面惨嘶声,有那么一瞬间照临现实。现场数以百计的医生、护士、学生、病人,都有着刹那的恍惚。但很快,这份模糊的感觉便无影无踪,只因为乌沉锁链的前端,那枚抽象符号正亮起莹莹的光芒。 暗红光芒照亮了原本黑暗的燃烧魔影内部,并释放了某种力量,瞬间变化为一团急速收卷的漩涡。 漩涡的力量极其强大,也就是眨眨眼的功夫,这个“新认识”的燃烧魔影就再不成形,其大部分躯体都被漩涡吸卷进了抽象符号之内,增加了符号的亮度。还有小部分则直接在虚空中崩灭消散。 几乎在同一时间,刚刚擦肩而过的电动观光车上,就响起保镖们的惊呼声。刚刚还暴躁痛斥的李学成,就在车里骤然晕厥,人事不知。 庭院中出现了小小的骚动,李学成被保镖们匆忙抬下车,平放在旁边草坪,瞳孔上翻,口吐白沫,面孔灰白得像个死人。 罗南转过眼睛,看到本属于李学成的生命力,就像开闸泄洪那样,大幅外泄,在肉眼所不能探知的层面,化为缕缕轻烟,随着崩溃的燃烧魔影一起,卷入了虚空漩涡之中。 罗南眉头锁紧,心神微动,乌沉锁链回缩,暗红的抽象符号也随之收入眉心,虚空漩涡消失。 李学成的生命力外泄过程戛然而止,却已经陷入深度昏迷状态。 罗南盯着草坪上昏迷的李学成,神色严肃。胜利如摧枯拉朽,他却一点儿不觉得开心。 片刻之后,罗南把视线从李学成身上移开,转向附近的人群。有人在好奇观望,有人瞥了一眼就彻底无视,也有医生护士匆匆赶来。 医院里嘛,什么事儿不能发生?一切都是人们可以理解的现实变化。 可有谁知道,在他们所触碰不到的层面,正有无形的魔影嚣张往来,侵蚀人心,抽吸精气? 罗南是一个,李学成是一个。 也许,发生了人伦惨剧的“u灵”夫妻,也属此类。 还有多少?研发区那一声吼啸,究竟释放出了多少恶魔?又有多少已经像刚刚这样成形并谋夺人命? 非但如此,燃烧魔影之间分明还存在竞争、吞噬的关系。形成了一张若隐若现的食物链网。 罗南怔怔看着这片喧嚷的庭院: 这还是我认识的世界吗? 第二十二章 说明会(上) 国际科学探险协会夏城分会的办公地点,位于夏城黎兰区“尚鼎”三联体高层写字楼十八层,位置偏下,距离地面只有五十米左右,是平民低空公交下探的极限,采光感人。 不过,从这里往下的楼层,租赁价格相当廉价。协会下属的“荒野探险家分会”便一口气租下一至十七层所有空间,加以改造,开辟出多个宽敞区域,以供会员活动。 对于在协会工作的普通雇员来讲,那帮子“荒野探险家”纯粹是帮有钱没处花的神经病,有改造的钱,完全可以在核心cbd租下绝佳位置,想怎样就怎样,何至于这般,花了大力气改造,其中绝大多数设施还处于闲置状态? 最典型的例子,就是打通了最下面三层的豪华圆形会议室,可以容纳上千人在此议事,但建成十多年来,启用的次数都不超过十次。 今天,会议室终于又一次开启,陆陆续续进去了几百号人,让平日里闲得蛋疼的协会雇员们看呆了眼。 夏城能有这么多荒野探险家? 看不到会务组织材料,雇员们也不知道会议内容、时间安排之类,只觉得会议时间非常长。早上进去,过了午饭的点儿,依然没有结束,就是中间的地震时段,也没有谁出来避险。 说起地震,在附近工作的白领都发现,与地震局的通报,他们感觉到的地震次数,似乎要多得多,起码一二十次的样子。 就是这样,那帮荒野探险家依旧淡定开会,确实胆肥。 2096年9月28日下午2点。 圆型会议室内部,光线昏暗,常年开启的模拟天光照明设备,有小半都碎掉了。大规模样扩散的阴影,在遮蔽狼籍的会场同时,也渗入参会人员心底。 章莹莹轻握住苏珊的肥手,两人体温合在一起,让昏暗中的寒意稍稍退却。苏珊在喃喃地说一些谁也听不懂的话,而她肩膀上的伤势还在隐隐作痛,再倾斜两公分,撕裂的就是颈动脉了。 会议室中央,仿议会形制的发言台上,夏城荒野探险家分会会长欧阳辰,依旧是笔挺的礼服、领结,仿古平光眼镜,像一位儒雅的学者。 他环视昏暗光线下,一张张若隐若现的面孔,平静开口:“现在,鉴别结束。会议实到四百二十九人,最终参与说明会的,则是四百二十位。” 扣掉的九位,此时已经变成了尸体……有的连尸体也找不到! 会议室中的空气已经凝固了。 “会议由我通报有关情况,并请来了量子公司夏城地区执行总裁胡玉理先生,做深入说明。” 发言台侧方,也曾在商场上呼风唤雨的胡玉理先生,面色苍白,勉力保持平静,向四面微微点头,这也是他能做到的全部。 欧阳辰推了推镜架,开始正式发言,身后投影仪也开始同步运作,显现出一片狼籍的研发区废墟地带。 “首先是简要说明:在夏城研发区的‘畸变实验室’,量子公司与政府、军方联合进行畸变种**解剖研究,目前项目已经进行了两年。而就在大约半个月前,量子公司更换了实验体,这是一种特殊种类,是罕见的暗面生物对畸变种的寄生状态,其代号为‘人面蛛’。” 投影上闪过大量图片,都是实验室留存的有关档案。与会者们冷冷地盯着这一切,继续聆听。 “昨天,也就是9月27日凌晨5点13分左右,实验室一位设备操作人员,受暗面生物控制,强行破坏电源。而在备用电源启动前,暗面生物驱动畸变种,试图逃离实验室。 “量子公司对事态进行了控制,在5时19分击杀畸变种,暗面生物与寄主脱离。5时24分,量子公司亦将暗面生物击杀。但在此之前,暗面生物以我们尚不能理解的方式,释放了某种……病毒。” 欧阳辰顿顿,重复强调一遍:“病毒,目前我们只能这么说。根据统计,以研发区量子公司实验室为中心,病毒最远扩散到520公里以外,覆盖了整个夏城都市圈及所有卫星城。 “中心半径十公里,是病毒感染的核心区,感染人数最多,初步统计700人以上,主要是实验室人员和部分居民。超过十公里,感染人数则迅速下降。根据初步研究统计,目前‘病毒’有三点特性: “第一,除核心区外,普通民众感染率并不高,目前还没有发现案例;但对于能力者,则很糟糕。目前的比例是千分之九。我想,应该是与传播方式有关联,毕竟能力者感应上远较普通人更为敏锐。” 会议室的气氛更为压抑,这个千分之九的感染率,是用人命算出来的。今天的参会人员接近在册人员的一半,而在刚才的鉴别中,有四个人是感染者,并造成了其他五个人的伤亡。 “第二,要激发这一病毒,需要特殊的条件。激烈的情绪变化,特别是负面情绪,就是最明显的诱因。根据量子公司的内部实验报告。病毒在人体的存活时间,大约在八到十八个小时之间。在此期间,如果保持平静状态,将彻底湮灭。但如果有负面情绪存在,会大幅延长存活时间,且有极高的机率将其激活。目前具体数据还没有定论。 “第三……大家刚才也看到了。激活的病毒会吸收宿主的气血能量,转化为暗面生物。而这些暗面生物之间,会彼此吞噬、融合、并不断壮大。每一次壮大,其形态和力量层次,都更接近于它们的‘释放者’。” 欧阳辰撇开情况说明,转脸看向胡玉理,平光眼镜之后,眼神冷澈: “所以我们要问,那头‘人面蛛’真的死了吗?当这些暗面生物吸收了足够的营养,吞噬融合,是不是将代表着它的新生?量子公里有没有研究,支持或触及这一情况?” 胡玉理只能摇头:“现在的研究都还没有深入,我们真的不明白……” 他勉力推卸了欧阳辰的问题,却不代表过关,欧阳辰的发问,只是开了一个头。 很快,会议室内又传出声音:“之前传出药剂失窃的消息,是怎么回事?这和你们之前放出的风声完全不一样!” 第二十二章 说明会(下) 胡玉理满脸的苦笑:“我们确实是上报了实验室药剂失窃,但那是工作人员趁乱所为。我们一开始没有认识到事态的严重性,把重心放在了搜检药剂上——事实证明,这个方向完全错误。” “真的假的?” 台下,章莹莹不小心扭到伤口,又是呲牙咧嘴。不过她可没那么容易相信量子公司的说辞。一方面是出于对自己情报渠道的信任,另一方面,更是对量子公司一贯做法的不信任。 她低声与苏珊交流:“这帮人一贯高冷,自恃有燃烧者、有深蓝平台在手,对咱们向来爱搭不理的,今天却一个头叩在地上,定然有诈。” 苏珊点点头,又摇摇头:“还是看会长怎么说。” 胡玉理的解释,肯定不能服众,台下连番置疑,将这位商业大佬顶得一头热汗,渐渐有些应接不暇。 这时候,欧阳辰轻击台面,声音不大,却让整个会场迅速安静下来。 “诸位,我们既然不信服量子公司的解释,就不要在这上面浪费时间。想得到答案,就自己去找。量子公司既然希望协会介入此事,帮助他们处理‘病毒’扩散的问题,就应该体现出相应的诚意。” “自然的,自然的。”胡玉理不管是什么要求,都先答应下来再说。 欧阳辰目注台下,平静开口:“协会的活动不具备强制性,组织活动也需要半数以上会员同意。那么现在,我就说一下支持活动的理由。很简单,根据可靠消息,这头‘人面蛛’,是从那个‘门户’运出来的第一批**实验材料。” 台下都没几个人反应过来: “门户,哪个门户?” 倒是胡玉理,瞳孔瞬间放大,整个身体往上顶,可屁股才离位,欧阳辰冷澈眼神扫过,灭杀了他骤然间的冲动,也让他瘫在座位上,再起不来。 也是此刻,与会者终于消化了最关键的信息,突然爆开的轰轰声中,有人直接跳起来,大声询问: “欧阳,你说的门户是哪个?” 欧阳辰又扶了下镜框:“畸变种的源流,新时代的起点。感谢量子公司,那个我们一直怀疑,却没有确证存在的‘门户’,终于可以锁定了。” “哪里,哪里?” “可以确定是在太平洋马里亚纳海沟中南部,协会希望量子公司可以提供具体的坐标和资料,当然,这需要我们进一步洽谈。现在,我们先回到正题上来。” 欧阳辰目光环视,从每一个人脸上扫过:“在座的,有武术家,有血统巫师,有教士僧侣,在新时代,我们共同成为觉醒者。近50年来,我们的力量在增长,能力在变强,其中有我们自己的努力,可还有那个难以索解的‘x因素’。 “为什么,自从2059年以后,原本的难以逾越的力量极限突然放开?为什么我们与正常人真正拉开了质的差距?为什么传说中的能力在我们身上一项项地显现?我们付出了什么?收获了什么?付出和收获之间,能否划等号?我们是真实主宰自己的命运,还是有某个不可知的神明在操纵着一切? “我们渴望知晓这个秘密,一直在追索其根源,却始终没有答案。而现在,以前看似断绝的路径,突然间扫平了障碍,重新摆在我们面前。我不想错过这个机会,我想,大家也是。” 会场里响起了轰隆隆的鼓嘈声,但欧阳辰语句依旧平直、镇定: “最初,我为本次协会活动定下的代号是‘破网’。无形的魔鬼,织下了一张大网,试图在这个大都市里捕食,我们需要把它斩断。 “但现在,我要称它为‘路标’。过去几十年的探索,我们一无所获。直到格式论的出现,掀开了人类追求个体进化的第一页,这是一个普通人的理论,我们作为觉醒者,反而落在了后面,不可避免,会有些尴尬。 “作为觉醒者,我们的步伐要加快,我们理所应当是引导者,我们需要抓住每一个机会,作勇敢的探险,然后告诉其他人,前面的路是什么样的,人类应该步向何方——向前的路标在我们这里,荣耀必将永在我们手中!” 电车到站的提示音,把罗南催醒。 戒断反应一旦开启,就没那么容易过去。见了鬼的走班制,还有乾坤大挪移式的课程安排,一天下来,罗南5门主修课程,就换了5间教室,横跨4座教学楼,往来于南北校区之间。 以前身体状态好的时候,还不觉得,今天一轮跑下来,罗南已是昏沉错乱,坐在校内电车上,都迷迷糊糊的进入半昏睡状态。 他拍拍脸颊,提振精神,缓步下车。 现在是下午3点40分,进入社团活动时间,罗南的目的地是精密电子兴趣社,那里长年延请各家电子制造企业的技术大拿,开展维修教学,也是diy爱好者的天堂。 罗南此去的目的,自然是修理损坏的仿纸软屏,习惯性的工具损坏,处处受限的感觉,甚至比戒断反应还糟糕。 不过,他的运气似乎是在上午的“通灵绘画”中用完了,精密电子兴趣社已经把维修教学业务做到飞起,生意兴隆。今天又延请了某位业内超级大牛,维修者、爱好者、求助者把宽阔的业务大厅挤得满满当当。 他在人群中挤了二十分钟,也就是刚刚拿到预约号而已。 最后,罗南实在受不了大厅内的拥挤人流,躲到外面,呼吸新鲜空气。然而眩晕和过份敏锐的感应,时刻侵扰着他。 午后的阳光刺破行道树的荫盖,落在罗南侧脸上。他还是头一回觉得,秋天的太阳,竟然如此火辣,半边面颊几乎要燃烧起来,甚至于都嗅到了皮肉烤炙的焦臭味儿。 毫无疑问,这是幻觉。 罗南停在路旁,钉子一般站着,嘴唇微微蠕动,十六字真言由口入心,冰泉般幽咽流淌,将迷离恍惚的杂念,逐步冲洗淹没。 刚有些好转,半垂的眼帘之前,有阴影划过。 罗南霍然睁眼,倒让挥手之人吃了一惊,稍退半步,手肘下沉,挡在两人之间。 动作做完,那人也发现反应过度,尴尬一笑:“同学,你没事儿吧?” 第二十三章 频有约(上) 其实,罗南眼皮上撩之后,还有两秒钟视界模糊,等完全恢复清晰,看到的却是一堵墙。 身前这位人高马大,比罗南高了足有一个头,背部又正好挡住阳光,以至于整张面孔都掩在阴影里,冷不丁地看到,还真有点儿吓人。 待错开角度再看,此人健硕的躯体上,顶着的却是一张颇为憨厚的脸,还有学生式的青涩,连绒毛都没生出几根,张大嘴巴发笑的模样,也颇为讨喜。 稍做回忆,罗南就知道,是自己的死人脸,以及喃喃自语的形象太扎眼,人家挥手试探,确是一番好意。 他也回之以笑容:“没事儿,刚刚有点走神。” 走神?对面当即露出“虽然你嘴硬但都是男人我理解”的海派笑容,随即做了自我介绍:“没事儿就好,我叫薛雷,河武区人,十年级。” “罗南,也在河武区,十年级。” “咦,你也在河武区?我在双河路,你在哪里?” “蓝湾社区,刚搬过去没多久。” “那也没多远,巧哎!”薛雷拍了记巴掌,哈哈大笑,“道左相逢,也是有缘,你叫我雷子好了。” ……这一定是侠义道了。 罗南被对方武侠风的用辞方式给噎了一记,也不知道究竟是不是故意的,一时竟无言以对。 然而薛雷的大嘴巴,完全能自个儿撑起场面:“我就叫你南子吧,有缘就是有缘啊。我刚刚其实已经从你身边走过去了,就是听着你气息共鸣,嗡嗡嗡跟念咒似的,像吐纳又不像吐纳,又看你脸色……那个样,怕是练功出了岔子。嘿,没事就好,没事就好。” 听到吐纳、练功之类的字眼儿,罗南心中一动,又往薛雷身上打量。他注意到,薛雷身上穿的其实有些古怪,倒像是某个健身中心的训练服,浅灰颜色,左胸的标志是一个三足鼎,让人印象深刻。 注意到罗南的视线指向,薛雷挺了挺胸: “这是我们道馆的训练服,不错吧。” “呃……是你?”罗南却是答非所问,概因某个记忆,从心底翻上来。这魁梧的身材,还有灰色的外套,怎么看怎么眼熟。 薛雷没弄明白:“你认识我?” 罗南提示他:“今天早上,南2区正衣厅外面。” “是你!” 薛雷也把罗南认了出来,不过他的反应很古怪,先往后瞥了一眼,然后才低声道:“你应该没事儿吧,那帮人应该都驱散了……” “是的,多谢仗义援手。”罗南也按照“侠义道”的风格致谢。 果然无巧不成书,眼前这位魁梧的同学,正是今天早上,为他解围的“热心人”。在容纳数十万人的偌大校园里,能够再次重逢的机率,实在太小了。 “没啥没啥,就是路过,适逢其会。” 薛雷连连摆手,不过没说两句话,脸上透出来的,就都是兴奋:“南子,我看你虽然身体弱了点儿,可下手挺利索,击打部位也讲究,以前是练过吗?” 说话间,薛雷还比比划划,就差没摸到罗南身上,演示一番。 罗南也不知道,是不是该挡开。也在此时,薛雷身后突然响起一声唤: “雷子,你干什么呢?” 薛雷闻声,身子就是一僵,刷地收手,先堆起笑,然后扭头:“晓琳啊,在这儿,有个认识的同学……” 几秒钟后,一位个头瘦高的女生走过来,自然而然挽住了薛雷的臂弯,昭示了两人的关系。别的不说,个头倒是挺搭配的。 薛雷连忙介绍:“这是我女朋友陈晓琳,比咱们高一届……这是罗南,也住在河武区,蓝湾那一带是吧。” 罗南微笑点头,没有多说话。 陈晓琳短发削薄,牛仔裤搭配简单款的白上衣,看上去干脆利落。面部轮廓非常清晰,眼角微微上挑,看上去就有几分精明凌厉,与憨厚薛雷的强弱之势,一看即明。 不过,在为人处事上,陈晓琳却是非常圆融,口称“学弟”,笑吟吟地与罗南招呼,态度把握得非常到位。 罗南见人家两口子合体,也不好再打扰。便准备告辞,不过薛雷的援手之恩,他肯定是要郑重感谢的: “早晨的事……” 他才开了个头,薛雷已经是对他狂打眼色,罗南一愣,再看旁边陈晓琳皱起眉头,便知道里面有些关碍,不太适合挑明了讲。 想了想,干脆伸出手:“你们先忙着,雷子咱们加个好友……可以吗?” “当然当然。” 薛雷笑呵呵地伸手,与罗南手环相贴。 “嗡嗡嗡!” “嗡嗡嗡!” 刚刚贴上,两人的手环几乎同时震动起来,声势惊人。 “哎哟喂,双剑合璧!哎!”薛雷惊呼。 最后是他被陈晓琳狠狠掐腰的惨哼。 罗南则确认这是高权限信息传递,发出的提示震动。他抬腕确认,发信的是十年级专职顾问李明德,要罗南五点到他的办公室去。 大概,是昨天旷课、缺考的事发了。 旁边,薛雷终于反应过来是什么情况,确认信息之后,也是呲牙咧嘴:“明德老仙见召,准没好事儿啊。” 罗南抬头看他:“你也是?” 薛雷眨眨眼:“什么?” 一个愣神之后,薛雷立刻恍然大悟,再看罗南,完全就是“知己同道”的意味儿了:“你也没加入社团?” 罗南立刻确定,他前面的判断略有偏差。 此时薛雷已经自顾自地抱怨起来,他摊开手:“我是真想加入社团来着,可到那些武术社、健身社去看了,比我们道馆差得远,真的没什么意思……对了,咱们一起过去?” “我的时间是五点。” 薛雷大喜:“我也五点啊,要么说有缘分呢,同去同去!” 旁边陈晓琳却是想到一件事,问起罗南:“你没有加入社团,那就是刚考进学院的新生了?” 罗南点头应是。 陈晓琳的眼睛一下子亮起来:“学弟你以前是在哪所中学?和雷子一样,河武实验?” “没有,是在六中。” “夏城六中?名门啊!不过离河武区很远……” “我以前住在纳德区,考进知行学院以后,才搬到河武区的。” “纳德区?那已经是核心区了吧,房子都是天价!” “还好吧。” 对陈晓琳“盘家底”式的问法,罗南有点儿吃不消,更生退意。 不过陈晓琳已经微笑着建议:“现在已经快四点了,有李顾问等着,咱们什么事儿都办不成。不如到冷饮店坐坐,到点儿了你们再过去?” 薛雷自然是同意的,罗南冲着薛雷,也不好拒绝,就点点头,答应下来。 第二十三章 频有约(下) 附近就有一处校园商场,里面的休闲区零食冷饮名气不错。目前已经放学,但还属于社团活动时间,人流量相对少一些,总算没有像在精密电子兴趣社那样挤破头。 罗南如今还在难受的戒断期,对冷饮之类的刺激性食物,能不沾就不沾。不过他明白,陈晓琳请他坐聊,恐怕也不是来享受口腹之欲的。 果然,服务机器人刚把零食拼盘摆上来,陈晓琳便对薛雷讲:“这次李顾问把你叫过去,别的事情不提,但凡是社团的事儿,随口应付就得,实质性的承诺或者是操作,不要吐口,不要答应。” 薛雷一脸懵逼:“啥意思?” 罗南知道,陈晓琳这话,也是对他讲的。但这种时候也不好多说,抬起头,认真听着。 陈晓琳面对薛雷,一些话就比较好安排:“当然是怕你上当。学校社团这档子事儿太复杂,校方、老师、学生三方博弈,不清楚状况,很容易吃亏的。” 她说了这些,也知道不能服人,干脆又动之以情:“反正我不会害你对不对?” 薛雷只有点头。 陈晓琳又转向罗南:“学弟,凡事都要知己知彼,谋定而后动,你说对不对?” 罗南也只有微笑。 陈晓琳紧接着又道:“学弟你到这儿将近一个月,应该知道,知行学院本质上是一所实验学校,所谓东西结合,氛围、做法都与以前学校不太一样。很多人到这儿来,多多少少都感觉不适应,这就更需要大伙儿彼此帮助、协调……其实,我是建议你参加互助会的。” “互助会?” “这校学生会专门为你和薛雷这样半截入学的同学,开办的一个互助组织,目的就是为了让大家尽快适应知行学院的生态和氛围。里面有很多前辈,可以传授经验,帮助解决问题……” “呃,是吗?”罗南有些尴尬,他不太想掺合这种事情。 陈晓琳却是非常热情:“别的不说,今天晚上就是一年一度的互助冷餐会,很多高年级的学长、学姐都会来,他们有些在学院里已经超过七年,临近毕业,相关经验丰富。没事儿聊聊天,可以拓展一下各自的人脉;有事儿也聊聊天,很多事情不期然就解决了……这个机会,学弟你真不应该错过。” 罗南在心里摇头,他已经连轴折腾了两天,现在只想回家休息,哪有心情参与这种活动? 正想着如何拒绝,手环微微震动,精密电子兴趣社的预约号已经提早一轮提醒,罗南便松了口气,抬抬手腕: “学姐,轮到我的号了,有关活动的具体消息,不如我们回头再聊……” “学弟你可以考虑下,冷餐会定在晚上七点,水邑青石酒店,回头我会给你发邮件,具体事项上面都有的。” 陈晓琳为人处事上,很有水平,见罗南热情不高,也再不多说,笑着与罗南交换了通讯号,放他离开。 薛雷还在后面提醒:“别忘了回头一块儿去明徳老仙那儿。” 罗南把互助会的事情撇到脑后,匆匆赶回精密电子兴趣社,没过多久,便叫到了他的号。跟随小巧的引导悬空球,抵达维修区,这里可要比大厅安静得多。 可以看到,维修台后面,几个年轻学生,正围着一位中年技师,讨论着什么问题。看到罗南进来,就有人看之前填写的预约单: “仿纸软屏外力损毁……维修成本很高,也不一定能完整还原,找厂家更换更合适吧。” 罗南坐在台前,低声道:“是diy的设备。” 一句话让半数以上的人都回过头来。仍是看预约单的那位笑道:“能在仿纸软屏上做文章,那很牛啊,为什么不自己修?我看这个屏幕都五年前的了,正好升级换新的。” 罗南迟疑了一下,方开口道:“那人不在了。” “哎哟,那真可惜。” 此时,中年技师也抬起头,看上去是很和气的一个人。他笑了笑:“那就拿来看看,有什么好思路,碰撞一下嘛。” “谢谢老师。” 罗南点头致谢,将仿纸软屏从笔记本上取下,递到维修台后面。 中年技师搭眼一瞧,眼睛就有些发亮:“水母板?这个可不好下手,很多外接模块都没有空间的,里面是不是大动了?” “拆机拆机,翟工您亲自动手吧。” 学生们都在鼓嘈。翟工也不推却,毕竟对于仿纸软屏这种高度集成化的电子设备,一帮没毕业的学生,手上是没准头的。 给厚度仅为02毫米左右的仿纸软屏拆机,绝对是一个需要细致耐心的活计,翟工的平和性子正适合。他一边拆解,一边随口给学生们解释拆机的要点和难处,深入浅出,就连对此一窍不通的罗南,听着听着都有了些基本概念。 可是,随着拆机进度的深入,翟工渐渐不说话了,脸色也越来越不好看。不只是他,一些学生都看出不对劲儿,开始窃窃私语。 翟工确实是好耐性,花了足有半小时时间,将整个仿纸软屏都拆成两片,完全显露出内部结构,才停下手。此时操作台的检测设备自然切入,扫描各个部件的情况。 随着仪器显示出各种数据,嗡嗡的议论声更响了,终于,最早接单的学生忍不住对罗南道: “喂,伙计,你不是故意来砸场的吧?” 罗南愕然,完全不明白是什么意思。 “你这块水母屏,不是大动,是根本没动……好吧,是加了一个电池模块,可是处理器、存储模块、信号收发模块、传感器,特么通通没有,你平常拿这板子当镜子使啊?” “不可能!” 罗南再是电子小白,也知道没有处理器、存储模块,软屏什么的,纯粹就是摆设,连镜子都做不成。 这当然不可能,因为昨天他还用得好好的,各种软件应用无碍,连草图都画了两张,怎么可能是摆设? 问题是,眼前这一帮子学生,再加上翟工这位技术大拿,有必要骗他?而且检测仪器上的结果,也是明明白白,没有任何造假。 面对十几对不善目光的照射,罗南真的茫然了。 “你们让让。” 一直没有开口的翟工,突然示意几个堵在台前的学生让开。等操作台前清空,他控制机械手,在翻开的水母屏背面,小心翼翼地操作。 数秒钟后,一根仿佛蛛丝的长线,从曲折的电路中缓缓抽出,在周围人们的呼吸中微微摆动。 第二十四章 电光线(上) 长线其实不算太长,大概就是七八公分左右,但与细密的电路相比,感觉自然不同。 随着长线抽出,一帮学生的注意力自然就转移过去,有人就问:“这是什么?” “金属质地?韧性不错的样子。” “怎么掺进来的?原来就有吗?” 对以上问题,翟工并没有给出答案,他一边看实物,一边看仪器扫描情况,片刻之后,他干脆戴上薄膜手套,把长线从机械手上拈下来,掂了掂,末了才道: “重量不太对,挺压手的。” 说着,翟工准备将长线放到一侧的电子枰上称重,一干学生都好奇地凑上去。 “等一下。” 罗南突然开口,在所有人视线转移到他脸上之后,微垂下头:“对不起,我不修了。” 他的话瞬间捅了马蜂窝,维修台那边,社员们群情激奋: “你故意的是吧!” “靠,真来闹场?你哪个年级的?” “盖子都掀了,你给我玩这套?当我们精密电子好欺负?” 罗南脸色不变,重复之前的话:“对不起,我决定不修了。” 一边是沸腾的情绪,一边是僵硬的态度,两方对撞,大有激化之势。 倒是翟工,在错愕之后,出来打圆场:“不修就不修吧,总是人家的东西。我想这位同学也不至于拿我们寻开心……反正工时费什么的,肯定不会缺吧。” 翟工意图缓颊的冷笑话,无人捧场。罗南却是真心实意地感谢,他再次躬身: “谢谢翟工。今天对不住。” 翟工笑眯眯的,力图让周围的社员收心:“行啊,我先把机子复原。花不了多少时间。不过里面还有些窍门,你们要注意听。” 罗南很佩服这位的攸关,却仍不得不提醒他一句:“翟工,那根线……” 翟工立时明白过来,呵呵笑道:“说实在的,我还真不知道把这玩意儿往哪摆。” 他从旁边拿了个封装细小零件的薄膜封袋,将那根长线装进去,再交给罗南。 罗南已经不知是第几次道谢,小心翼翼地伸手接过。十几道冷眼落在他身上,他无疑成为了精密电子兴趣社最不受欢迎的人。 对此,罗南完全不管,此时此刻,他眼中只有这根细丝。 十分钟后,罗南走出社团大厅,他一手拿着笔记本,一手握住薄膜封袋,有些恍惚,竟不是哪边更重一些。 渐渐西斜的阳光落在身上,暖融融的,像是拂过的轻柔暖风。 想了想,罗南把手举起,让薄膜封袋接受阳光的照射。他则眯起了眼睛,若不如此,他甚至可能被灿然流动的电光灼伤。 电光源于长线之上,当然,也可以这么说: 长线存在于一道明亮炽烈的电光之中。 可周围的人,没有任何一个,对此表现出异样。就算是注意到这边,也是因为罗南莫名其妙的姿势。 这道电光,就像燃烧魔影,又或是章莹莹身上缭绕的云光长带,仅是呈现在玄妙莫测的层面,常人不见不闻、不知不察。 唯有在罗南眼中,才是灿烂明亮,灼然夺目! 罗南放下手臂,随即五指合握,几乎要将薄膜封袋捏破。可越是这样,越能体会到,来自于长线的奇妙质感——与它的纤细形态绝不相合。 就是这样一件奇物,却一直深藏在仿纸软屏里,无声无息,没有任何线索暗示,就像它的上一任主人。 如此不可思议的东西,来自于那个懦夫! 是他制作的?还是通过某个渠道得来? 为什么要藏在仿纸软屏里寄回? 为什么一点儿暗示也没有? 那个懦夫,究竟在打什么主意? 罗南的脑子彻底混乱了,他心神恍惚,一步迈出,忽然觉得膝盖发软,竟是没有保持住平衡,猛往前栽。 “哎哟喂,你没事吧。” 眼看栽倒的时候,却是薛雷从后面赶上来,一把扶住他,脸上又是担心,又是疑惑:“怎么了?我刚刚喊了你好几声你都不应,出什么岔子了?” 罗南这才想到,薛雷还在等他一起去年级顾问那里。 “现在几点?” “四点五十……” “这么晚了?” 罗南先是惊讶,后又想到,他在维修中心停留了至少四十分钟以上,可不是要到点了? 亏得薛雷死心眼儿,还一直等他。 “那就快走。” 罗南把装了长线的薄膜封袋,塞进笔记本封面平层,暂时搁制,他也需要冷静一下,整理头绪。 薛雷早前其实已经急得跳脚,可看到罗南的身体表现,重心自然转移:“我说南子,你这身子骨恁弱了些,平时缺乏锻炼吧。要我说,你到我们道馆练上几个月,绝对是大有不同。” 罗南拦住了校园电车,拉着薛雷上去,同时通过手环,设计一条前往年级顾问办公室的最短路线,嘴上顺口回了一句: “有空吧。” “那就说定了!” “……” 罗南突然明白,为什么薛雷和陈晓琳会是一对儿! 路线规划得当,加上一点儿运气,罗南和薛雷,几乎是踩着点儿,进入了年级顾问办公室。 全校半截入学新生不算太多,到月末还没有加入社团的就更少了。不过十几号人在一起,还是把办公室挤得满满当当。 罗南和薛雷是最后进来的,本来是要藏在人群之后,奈何薛雷的块头,在一帮十五六岁的少年之间,实在招眼,连带着罗南也受牵累。 “最后到的,前面来。” 年级顾问李明德,人称“老仙”,年近七十,差不多也到了退休年龄。身材保持得不错,高高瘦瘦,仙风道骨的样子,平时不苟言笑,看上去不好亲近。事实证明,这位也确实不好打交道。 人群微微骚动,罗南和薛雷无奈地充当了靶子,挪到最前排。 李明德用严厉的视线,在罗南和薛雷脸上切过,然后才是其他人。这一招杀鸡儆猴果然有效,原本还有些散漫的学生,一个个都绷紧身体,做乖巧状。 由于实行走班制,知行学院七年级以上,都不设班主任,而是在各年级安排了专职顾问,负责处理学生日常生活、心理建设等。看上去挺洋气,可在实际执行中,相当一部分顾问还是执行“训导主任”的职能,主抓纪律、考评等等。 李明德就是典型代表。这位就像在上课,先点名,确认全部到齐,才以训话开头: “都清楚叫你们过来,是为了什么吧?” 全员沉默,无人开腔。 第二十四章 电光线(下) 李明德黑了脸:“知行学院的社团生活有多重要,你们之前不理解可以,可24号的社团推介会之后,你们还能说不清楚?会上,我让你们一定要重视起来,尽快找到心仪的社团,申请加入,避免被罚除学分。这么些天过去了,参会的百来号人,大部分都有了结果,可你们呢?” 他敲击桌面,传感器激活简易ar设备,显示出一溜资料:“薛雷,25号加入传统武术社,然后退社?” “那边儿本事太糙……”薛雷试图解释,却被李明德恶狠狠瞪了回来。罗南也投去一瞥,深感佩服。 然而接下来就轮到他了:“还有你,罗南,你说27号会参加神秘学研究社的面试,可是你并没有去考。呵呵,当天全天旷课!” 罗南张了张嘴,想解释,可最终闭了口,只安静地站着。 李明德又挨个指出其他人失败甚至是空白的社团经历,末了冷笑:“你们从容得很哪,社团推介会上我可是讲了,按照校方规定,社团系列学分三年共计24分,每年8分,不加入社团,8分扣光。算算吧,你们要加修多少门课,才补得上缺口?” 对一众学生而言,这才是最现实的问题,毕竟一门主课一年才4学分而已,两项主课的缺口,足以抹杀大部分人全年的努力。 当下办公室里就是一阵不安的骚动,似乎,学校是玩真的?这和他们以前的学校差别太大了啊! 而在此时,李明德又给他们补上重重一击:“新生入社最终时限是9月30日。今天28号,还有时间是吧?可我要提醒你们,明天就是周末假期,绝大部分社团不会再开展新生入社工作!” 一堆人低头看表,然后就是面如土色。社团活动结束时间是6点,但现在已经是5点20,也就是说,就算现在掉头离开,也只有不到40分钟去寻找社团、申请加入、办理手续……这还要社团愿意接收才行! 当下就有人惨叫:“这不是死定了?” 薛雷和罗南对视一眼,发现这与陈晓琳提醒的情况非常相似,便都低下头装死。 看到一帮人或死气沉沉,或天崩地裂的表情,李明德挥挥手:“学校也好,我这个顾问也好,已经尽到的告知的义务,而你们做出的自由选择,就要自己承担后果……好了,时间紧迫,还想挽救学分的,都抓紧时间去努力吧。” 哎哎哎,这就完了? 能在社团选择上迂磨到这种时候,除了薛雷这种自己退社的奇葩,还有罗南这样的特殊情况,大部分人都是性格内向,优柔寡断,再加上十五六岁不经事儿的年纪,几轮轰炸下来,早已经六神无主,还屁的自由选择啊! 一帮人面面相觑,谁也不敢动,有些胆子小的,已经要哭出来了。本来想退出去的罗南和薛雷,都不好意思再动。 直到一个脑子有点儿活泛的,期期艾艾开了口:“那,李顾问,都这时候了,我们紧赶慢赶都来不及的,学校能不能有什么安排……” “学校不会干预学生的自由选择。”李明德继续强调“自由选择”这个字眼儿,爱搭不理。 年轻人着急起来,就开始口不择言了:“可你是顾问啊,学生有疑难,你不应该帮助解决吗?” “你们这些毛孩子,这时候让我,李明德的严肃面孔还是微微软化了些,往椅背上一靠,沉吟片刻,“这样吧,我给你们提个建议,只是建议!” 不管从他嘴里迸出什么,病急乱投急的学生们也是生受了的:“建议行,建议也行。” 一人带头,多人响应,办公室里很快就乱轰轰的一片。 李明德摇摇头,伸手指向一众学生:“其实我就一句:这种时候,难免要更现实些。名气大,资源好的社团,你们想也不用想。个人兴趣、特长也要靠后,一切都要以入社为目的,先保证有一个栖身的地方……” 一众年轻人稍稍过了遍脑子,顿觉有理,都道:“没错,没错。” “那就只能挑选那些方向冷僻、人气较低的。这些社团的活动开展力度、资源往往有限,你们之前大概是一眼掠过,可这时候也顾不得了。” 李明德叹了口气:“说白了,保住学分,保证学习质量,才是第一位的。这是我的建议,你们也听到了,现在都赶紧去办吧。” 十来号年轻人面面相觑,听着有理,可未免太笼统了些。 李明德见一干人等的表情,失笑道:“我都说到这份儿上了,你们还要怎地?是觉得时间不够?这样吧,我给你们开个后门,如果觉得半小时实在选不动,就再加一晚上,明天上午8点前,和我联系,把选择告诉我,我尝试与那些社团沟通,给你们安排答复或面试。不能再晚了,再晚肯定安排不开……而且,也不能保证成功。” 多出一晚上的考虑时间当然好,问题是不靠谱啊。有人就面露苦色:“顾问,学校社团四千多个呢,能不能划个范围什么的?” “你以为这是期末考试?” 李明德瞪过去一眼,又琢磨片刻,在桌面敲了敲,智能办公系统切换了界面,根据他划定的条件,显示出一溜社团名称,也有三四十个:“我从管理系统里搜索了一些,你们可以参考一下……” 人群便往前挤,而最前面的薛雷搭眼扫过,哈地一声笑出来: 食人植物盆栽艺术兴趣组? 女性朦胧诗心理研究社? bs 什么鬼? 罗南并没有凑热闹,他被人挤得头晕,就趁着人群前拥之机,反往后退,暂时躲个清净。 学分、社团的事情固然重要,可现在他脑子里,大半还是那根电光长线在搅动,不知不觉就把那薄膜封袋拿出来,看着发呆。 也在此时,他看到电光长线已经将封袋戳破一个小孔,有半截都露出来,比想象中要更锐利的样子。 “材质确实特殊……可这又怎么会是材质的问题?”罗南终将长线拈在手中,而下一刻,他就有楞住了。 第一次无障碍接触,长线过分纤细的触感,却有不可思议的“温度”渗透进来。细细品味之下,非冷非热,倒像麻酥酥的电流能量,从指尖导入,瞬间向全身扩散。 身体还没怎地,随室内微风飘动的长线,却突地弹直,如同韧性十足的利针,往来震颤。 罗南当即看呆了眼,不知这算是什么原理。正疑惑难解之际,手环微微震动,有电话接入。 他本能伸手去按,却忘了指尖颤摆的“长线”。往前一递,崩直的长线前端就与手环侧面接触,竟然是无声无息,直刺进去,七八公分的长度,瞬间进去一半有多。 也是这一刻,罗南手上便有电流贯穿,指尖酥麻,一时拿捏不住,眼睁睁看着长线剩下的半截再往里钻,有如活物,眨眼不见。 第二十五章 传感器(上) 罗南眼睁睁看着这一切,完全无法阻止。 应该是被长线刺入的缘故,亮起的手环界面瞬间混乱,然后熄屏。 可半秒不到的时间,屏幕又重新亮起,并恢复正常,仍是电话呼入,仍是震动提醒,可罗南注意到,界面风格与之前有了明显的差别。 而且,还莫名地有些眼熟。 他看着手环界面发呆,直到旁边薛雷走过来,提醒他一句: “哎,电话。” 罗南如梦方醒,这时才真正看清标识的通讯号信息,眼皮跳了跳,头一个反应,就是把这家伙给屏蔽掉。 转念的功夫,第一轮的呼叫震动正好结束,可紧接着,第二轮又来了。 罗南吐出口气,接通电话。 下一刻,爽朗亲切,极富磁性的嗓音,从手环里传出来:“南弟,是我啊,谢俊平。” 知道你是哪个…… 对这人,罗南真真地不愿搭理。从昨天到现在,三十多个小时的折腾,还有后续看见看不见的麻烦,都源自于这家伙的胡作非为。 如果这厮敢即刻现身,罗南绝对很乐意在他身上做些平时不太方便的实验,眼睛都不会眨一下。 不过,谢俊平的没皮没脸,也算是到境界了。见罗南一时沉默,立刻就连迭地道歉: “真的对不住,对不住。南弟,昨天那档子事儿,责任全在我,其实昨晚上我就该与你联系来着,可是因为要准备一些事儿,根本没时间细说……这样,我现在马上就到学校,南弟你在哪儿,咱们见个面,我当面向你赔罪。” 谢俊平一口一个南弟叫得亲热,罗南却听得鸡皮疙瘩都翻上来。这厮想必也是在如何称呼上琢磨了半天,才拿出这么一个说法。 对这种人,罗南着实不愿再有什么牵扯,便不冷不热地回应:“学长不用这么客气,我这边也有事。” “什么事?要不要帮忙?今天我有空啊,出把力还是可以的。” 罗南听得直摇头。拿出点儿富二代的傲气来好不好?这样可劲儿地摇尾巴,任是谁都知道你别有图谋啊! 说也奇怪,谢俊平这厮话里话外,都透着些紧张兮兮的味道。难道还担心那点破事儿被掀出来?如今夜店也好、“真命”也罢,相关事件隔了一整天,再处理不好,罗南可真要刷新对他下限的认识了。 “没什么,我自己能处理。” 罗南现在已经彻底相信了表姐莫雅的说法,和这帮富家子弟纠缠在一起,注定不会有什么好果子吃。 李学成是这样,谢俊平也差不多。 可是,谢俊平缠人的本事也是第一流的:“效率,效率啊。咱们能十分钟办完的,何必拖到一小时呢?你在哪儿,共享一下坐标呗,我找你去!” 罗南皱起眉头,却是本能地看了一眼手环界面。通话时暗下去的屏幕自动亮起,显示出小巧而精致的界面。 果然是不一样了。 之前罗南手环的界面,是自动配制的经典主题,色调发白,简洁明快,没有什么修饰。可如今界面主色已经变成了太空蓝,还有细密星辰点缀,连软件图标都替换掉了。 问题是,还是那么熟悉——除了布局略有差异,这分明就是他仿纸软屏上的界面主题! 见鬼了。 手环界面的事情着实诡异,罗南感觉脑子不够用,更不愿在嘈杂的办公室里呆着,便招呼薛雷一声,当先走出去。 毫无疑问,他是这帮学生里,走出办公室的第一人。 薛雷也想跟出来,却不知是什么问题,被李明德叫住,苦着脸又倒退回去。 罗南出了门,也不好把薛雷抛下,便停在门外走廊里等候。 谢俊平仍在那儿喋喋不休:“喂喂,南弟,听得到吗?坐标给我一下。” 坐标你妹! 罗南一念方起,却见手环上界面变化,却是卫星定位的设置区,相关坐标共享的选项,就这么出现在眼前。 仿佛有一只无形的手,瞬间完成操作,省略了一切中间环节。 罗南有些愣神。目前,针对智能设备,声控也能达到这种效果,可罗南非常确定,他的嘴巴绝没有吐出哪怕一个音节。 真正作用的,是他的意念。 抱着试验的心思,罗南又动了动念头:“共享。” 相关选择果然亮起。电话那头,谢俊平大喜,匆匆说了句“马上到”,便切断了通讯。 罗南却是看着手环界面发呆。 手环和仿纸软屏之间,他其实也设了部分数据共享。界面的张冠李戴也就罢了,可这种意念操作模式,又是怎么回事儿。 意念操作不是什么新鲜玩意儿,可问题是,罗南没有携带任何传感设备,手环本身,也不具备这种功能。 当然,罗南清楚地记得,发生奇妙变化之前,手环里多了一根“长线”。 也在这一刻,罗南忽然想起,在精密电子兴趣社,某人的一句话:处理器、存储模块、信号收发模块、传感器,特么通通没有,你平常拿这板子当镜子使啊? 仿纸软屏当然不是镜子,罗南用得好好的。 要让这个事实成立,岂不是说,长针就兼具了处理器、存储模块、信号收发模块、传感器等等复杂功能? 别的不说,在存储、在传感器这块儿,事实正迫不及待地为他验证。 罗南发怔的空当,办公室里,陆陆续续有学生出来,有的步伐匆匆,有的则长吁口气的轻松模样,但薛雷一直不见踪影。 直到最后,门声响起,却是李明德先出了门,脸色不太好看。后面才是薛雷,见了罗南,就冲他咧嘴笑了下。 李明德也看到了罗南,他还记得这个回避了他的“好意”,当然走出办公室的学生。脸色更沉,主动开了口: “你叫罗南是吧。” 罗南微怔,道了声“李顾问”。 “你选好社团了吗?” “……还没有。” “那就要抓紧,不要磨蹭。” 李明德语气很硬,罗南不知他为什么心情不好,也不关心,只点点头,算是答应下来。 问题是,李明德见他不上心的态度就来气,迅速完成了从年级顾问到训导主任的变身: “还有,昨天你全天旷课,性质很恶劣,必须要写份说明,讲出旷课的理由,理解成检讨也可以。一定要事实清楚,也要拿出能够说服任课老师的理由,否则涉及的三门主课,两门辅课,期末很难获得好的评价,在学分上的压力会更大。” 罗南一言不发,只是欠欠身,表示明白。 李明德特烦罗南这份儿沉默表现,但又不好多说什么,便沉着脸,背手走开,走到电梯口,才摇头哼声: “孺子!” 罗南和薛雷对视一眼,都是无奈。 “他刚刚叫你干什么?” “好像是有个什么搏击社团想拉我入社,让李顾问帮忙问问,我给回了。” 这就等于连碰两个钉子,怪不得要骂人呢。 人家都七十了,倚老卖老也有这份儿特权。罗南、薛雷都不在乎这个,准备从别处离开,走廊那边,电梯门打开,谢俊平匆匆出来,衣角带风,目不斜视,与李明德擦身而过。 李明德愣了愣,想招呼,却见谢俊平一眼就扫到了罗南,哈哈大笑: “南弟,南弟,让我好找!” 第二十五章 传感器(下) 经过一整天的恢复和准备,谢俊平已经把酒后颓废昏沉的形象,全甩到阴沟里去。此时他完全就是个开朗随性的阳光青年。 他几步追上来,本来还想弄个拥抱什么的,可见罗南没那个意思,只能握手,还抓着不放,一阵猛摇: “南弟,多亏你了,多亏你了。” 罗南受不了他这个热情劲儿,把手抽出,顺势给薛雷和谢俊平互相介绍。 谢俊平只当薛雷是罗南的好友,也是十二分的热情,招呼过后就问:“你们来办什么事来着?妥当了?” 薛雷也在社团推介会上见过谢俊平一面。当时他对罗南没印象,但对主讲之一的谢俊平,还是认识的。 也没多想,便老实答道:“就是社团的事儿,眼看到期了,李顾问催我们一下。” “社团?李顾问?南弟你加了?” 谢俊平猛吃一惊,扭头四顾。 罗南奇怪他的反应,摇遥头:“还没有……” 此时李明德在电梯口观看多时,见谢俊平态度不对劲儿,就想往电梯里面闪,然而年龄老大,不那么利索,终究是被谢俊平眼角扫到。 “哎,李叔,刚刚来得急,没看到,莫怪莫怪。” 谢俊平拉长声调,大声招呼。 李明德脸上挤出个笑容,他刚刚才训斥罗南一顿,看谢、罗二人的交流,心里难免发虚,答应一声之后,挥挥手就想脱身: “没事没事,你们慢聊,我有事先走了。” “等等啊,社团的事儿还不得找您?” 谢俊平此言一出,李明德犹豫半晌,还是溜溜达达走回来,脸上笑容和善,心里着实不安。 别看谢俊平“李叔”什么的叫得亲近,李明德自个儿知道,他这个年级顾问的头衔,还真没放在人家眼里——家世不说,谢俊平在校学生会、荣誉协会里的权责分工,正好是把他克得死死的。 只要这个顾问还想乐滋滋地做下去,谢家大少就是必须侍候好的那位。 好不容易挪回来,他仗着一张老脸,未语先笑:“俊平啊,你们认识?” “李叔你可不知道了吧,这是恩人,救命恩人!” 谢俊平嘻皮笑脸,可是言语的认真劲儿,绝不会让人误会:“昨儿研发区的事,李叔你听说了?” “呃,知道。” “可你不知道,事发的时候,我好死不死地就在旁边高架桥上面,那‘地震’一起,我一头就栽了下去。要不是南弟奋不顾身,把我拽住,八成现在就是一张肉饼了。” “哎哟,这可险呐。”李明德越听越紧张,当然,是紧张自己……还要维持关怀的表情,好生难受。 此时谢俊平已经贴上来了:“李叔,这可是见义勇为,救人性命。咱们这儿是不兴锦旗奖状什么的,学分上给照顾照顾呗!别说我谢俊平一条烂命,还抵不过两三个学分儿?” 李明德嘴角抽了抽,都不知道该怎么回应。 数秒钟后,谢俊平倒是先“醒悟”过来:“对了,咱们学院申请加分那叫一个麻烦,是我欠考虑了。李叔,要不这样,咱们就在社团上给使使劲儿,怎么都不能亏待我的恩人吧?” 连说带挤兑,再掺一些大少脾气,李明德就感觉自个变成了面团儿,任由谢俊平揉捏。偏偏他还想保住在学生面前的那点儿架子,一时也只有“嗯嗯”了。 “……那就说定了啊!” 谢俊平逼着李明德许了不少好处,这才笑吟吟把他送进电梯,挥手告别。回头对罗南、薛雷眨眨眼:“搞定,明德老仙还是很好说话的。” 罗南、薛雷对视一眼,都是苦笑。 薛雷性子直,但并不傻,见谢俊平急匆匆赶过来,肯定是找罗南有事,也不掺合。再和谢俊平聊了两句,表达了谢意,就说和女朋友去准备晚上的聚会,先期告辞。 罗南也想走人,不过转念一想,还是今天把事情弄清楚比较好。总要搞明白谢俊平这份热情,究竟来自何方。 此时没有别人,谢俊平说话就更放得开,他凑近了问:“刚刚李明德古里古怪的,是不是之前难为你了?” 罗南笑笑,没有说话。 “就知道这老东西不靠谱,他靠着社团捞钱也不是一天两天了。不过以后肯定没这事儿。知行学院里,老师有两种类型,一种是教学型,另一种是保姆型,李明德就是后者,当然是付费的。如今他知道了咱们的关系,有的是‘无微不至’的时候。” 谢俊平不自觉就拿出大少的气魄,但很快想到罗南“黑暗英雄”式的道德水准,又有些尴尬: “学弟你听听就好,现实嘛……” “理解。”罗南不想再谈这个话题。 谢俊平也顺势开始大派交情:“我知道南弟你不愿在这种事儿上费心,这容易——昨天南弟你救了我的命,也保住了我的名声,说是恩同再造,也不过分。今后,南弟你的事,就是我的事,别的不说,在学校抓人脉,在社会上洒钱,就是我的专长,以后需要在学校解决什么事,在外面有什么开销,尽管开口,老哥我眨巴下眼睛,就不是人养的!” 他的话大多冲口而出,真诚还是有的,只是过头话太多,反而让人无法放心:指不定就是冲昏了头脑,信口胡言,到头来弄不好,真是两边尴尬。 罗南心中自有分寸,对待谢俊平,依旧与没什么不同:“学长言重了。” 谢俊平又凑近了些,露出一个神神秘秘的笑容:“南弟,空口白话感谢,不是我的风格。这样,我带你去一个地方……” “学长……” “你可别误会,咱们说正经的,今天我过来,是真真正正要表达感谢,态度很严肃的,学弟千万给我一个面子。” 谢俊平抓住罗南胳膊,拿出死不放人的态度:“这不还没到六点嘛,社团活动时间都没结束,学弟你就分点儿时间给我,到了六点,如果你不满意,可以掉头就走,我绝不拦你。” 罗南低头看手环屏显时间,入目却是一片漆黑,再点了点,屏幕显出低电提示,随即进入低耗待机状态。 耗电有点儿快…… 罗南记得自己的手环至少还有一半电量,通常坚持一个月都没问题,如今这情况,显然是不合常理。 他一个沉吟的功夫,已被谢俊平强拉着,往电梯里去。 第二十六章 秩序社(上) 楼下,谢俊平已经备好了车。 知行学院禁止一切外来交通工具驶入,谢俊平准备的,只是一辆电动观光车。就像今天上午,李学成在医院乘坐的那种制式。 看起来,这种车子倒是学校里富二代们的标配。 想起李学成,罗南心中微动,再打量谢俊平的时候,就有了些审视的味道。 要说昨天早上,燃烧魔影大肆派送“种子”,与他处于同样位置的谢俊平,没道理豁免的——罗南还记得,当时谢俊平情绪几近崩溃,那种激烈的负面情绪,正是燃烧魔影的最爱。 可现在看起来,这家伙一切正常。至少身上没有跳出个魔影,对罗南喊打喊杀。 谢俊平自然不知,罗南瞬间转过的这些念头。他把罗南拽上车,又亲自当司机,驾车往校园北区驶去。 罗南坐在副驾驶位上,略一思索,精神层面震动,乌沉锁链从眉心探出,略微停顿,便持续延伸出去,贴近谢俊平身体。锁链前端,抽象符号红光闪灭,几如妖眼,只不过它观睹感应的,是更晦暗深微的层次。 数秒钟后,红光亮度骤增,光芒都要刺进谢俊平体内,然而乌沉锁链一声鸣响,便将这份骚动硬压下去。 “果然有鬼……” 罗南已经不怎么惊讶了,毕竟从逻辑上看,没有才真叫奇怪。而且,谢俊平体内这只,火候显然比李学成那个差得远,仍处在半蜇伏状态,借谢俊平气血遮掩,气息若有若无。 如果以罗南自身为参照,大概是昨天军舰上,与李学成冲突之前的阶段。 已经两天时间,还如此发育不良,或许是宿主的性格因素? 锁链在谢俊平身外绕了几圈,最终还是慢慢缩回。 再等等,再等等…… 罗南没有轻举妄动,自从“吞吃”了另一头燃烧魔影之后,他对自家能力的认知大幅深化,思考运用也更为全面。此时他的能力大致可分为两个方面: 一部分是乌沉锁链,代表“我心如狱”的格式之力,相对内敛,如同定海神针,控制镇压内外异常变化。 另一部分是由燃烧魔影所化的抽象符号,可以简称为“魔符”。这玩意儿保留了原型相当一部分功能,极具侵略性,就像是觅食的凶兽,感应敏锐,胃口贪婪,时不时就想搞个大的。 现阶段,锁链的镇压之力是压倒性的,绝大部分情况下,“魔符”只能雌伏待机,只有特别强烈的刺激,比如其他的燃烧魔影、针对罗南的恶念杀意、又或者附近极端情绪爆发,才会激活,且一切行为受锁链控制。 罗知由此清楚地认识到,他的根基在于乌沉锁链,在于“格式”,魔符只是一件应用工具。对于工具,就要仔细琢磨其原理用途,谢俊平……倒是个挺好的参照。 嗯,说是小小的报复也成。 锁链回缩途中,罗南心中又是一动,指挥着链体,从手腕上划过,与手环无声“接触”。 密封的电子设备外壳,对于精神扫描并无意义,里面的各种器件也是如此。相应的,罗南也发现自家感应在“分辨率”上也有一个极限,对手环内部的结构,只能是大略感知,非常模糊。 唯一的例外,就是那根长线——非常之醒目,或者说,太耀眼了! 进行纯粹精神层面接触的时候,长线之上的灿烂光芒,真的像是划过夜空的闪电。罗南的两项能力模块,魔符对此全无反应,而乌沉锁链……这不就是导电线吗? 罗南闷哼一声,猝不及防之下,竟是让那电光顺着乌沉锁链,由眉心直劈进脑海,身子为之剧震。 “怎么了?”谢俊平吓了一跳。 “没什么。” 罗南抚着额头,一脸古怪。 如果要在知行学院挑一个最棒的地方,无疑就是建校时刻意圈进来的城市湿地。作为城市的绿肺之一,这里几乎完全被植被覆盖,时刻吞吐着清新的空气,而微湿的地面,仿佛能把穿林长河的汩汩流水声,都渗透到血管里去。 故而说,知行学院之美,大半在湿地;湿地之美,则半数在那条安静流淌的穿林长河。 长河把湿地分成南岸和北岸,也分出了幽静与繁华。繁华南岸的标志性建筑是学校大礼堂,由此跨河往北,则是茂密的湿地丛林,一眼望去,几乎看不到任何人工建筑的痕迹。 如今这时段,南岸的人流如织,北岸却相对安静。谢俊平引着罗南,进入北岸丛林之中。他看上去轻车熟路,总能从林间小径中,挑出最平整的一条,持续前进。同时随口介绍: “相较于南岸,北岸其实占了湿地的绝大部分,因为环境好,学院很多个研究所都坐落其中,不过每一个都代价不菲。不但要缴纳高昂的税金,建筑材料、基建方式、结构设计,都有严格的限定……至于严格程度,你看大礼堂就明白了。” 知行学院的大礼堂,在全夏城的院校中,也属于佼佼者,飞檐斗拱的东方古建筑风格,掩映在丛林之中,本身就是湿地园林的一部分。 然而,大礼堂地表部分,其实没有任何实用功能。其功能区完全安排在地下,只有这样,才能容纳十万名以上的师生同时参会观礼。 “看到了吧,大礼堂在湿地里,也要趴着。按照规定,湿地范围内,不充许有超过十五米高的建筑,也就是攀丘高度的四分之一。” 谢俊平所说的“攀丘”,与大礼堂隔河相望,其实就是一个只有六七十米高度的小土丘,此时山丘上林木如海,绿、黄、红叶错落相间,色彩绚烂,其上立八角亭台,视野宽广,几可纵览全域,最是爽利。 其实,罗南很喜欢去上面远眺吹风的,也正因为此地的景色很合心意,他才忍受谢俊平一路卖关子到现在。 谢俊平嘴里滔滔不绝:“湿地能够建房子的地方,本就没多少,而破坏自然的罪名,谁也担不起,要想实现功能完备,也只能在地下找空间。可问题是,地质结构也在湿地保护范围内,南岸还好些,北边往下挖三米都是违规……那些研究所想装逼的代价,就是苦逼了。” 说到这儿,他又眨眨眼:“不过呢,凡事总有例外。” 谢俊平手指前伸,让罗南看丛林深处,某栋建筑冒出繁密枝叶的一角。 罗南第一眼看过去,感觉就是“似乎很陈旧”。大概是因为建筑边缘,呈现出铁锈般的颜色,给人以粗糙的印象。 谢俊平笑眯眯地:“不要小看它,‘齿轮’,也就是我们眼前的这座建筑,在北岸三十九座研究所、社团建筑中,是例外中的例外。 第二十六章 秩序社(下) “齿轮?” “是的,名字很怪吧,但我觉得一时半会儿,也找不到更贴切的形容了。”谢俊平就像一个卖力的推销员,只不过效果只是平平。 罗南轻按额头,这段时间类似的动作已经快形成习惯,也让他的注意力不那么集中。 说话间,两人转过天然的林墙屏障,不多时便看到了建筑的正面。 就像是刚刚瞥过的印象,建筑的外墙是锈红色的,不像是周围自然环境里的任何一种色彩,而是如同锈蚀的金属,带了点儿漆色。偏偏建筑的主体,被丛林蔓生的长藤杂草攀长覆盖,此时丛林里天光渐暗,更看不出整体布局。 谢俊平有些担心,这种外型会给罗南带来不良印象,忙补充道:“这两年修缮得少了,环境有点儿乱,不过里面绝对给人惊喜。” 罗南无可不可,也不说话,就要看谢俊平究竟想搞什么鬼。 二人沿着荒草从生的小道,转到建筑物正门位置,这里以前应该是开辟了一个小广场,不过由于少人打理,已经被丛林反击攻占。若不是大门紧闭,湿地里蔓生的长藤都能伸进正厅里去。 如今,整栋建筑已经处在丛林的严密包围中,小广场已经是附近视野最好的位置,可依旧难窥建筑全貌。 此时罗南才后知后觉:“这里没人?” “上学期还有的,现在就一个空壳子。” 谢俊平通过手环,接通智脑权限,当下,建筑物的金属正门抬起,里面的大厅空间自动亮起。 谢俊平引着罗南进门,同时为他解释:“这里目前属于‘秩序俱乐部’,是曾经很活跃的老牌社团,甚至听说,在建校之前就成立了,鼎盛时期,吸引了十多个世界五百强级别的大金主赞助,非常之牛b。可大金主太多,也是麻烦。尤其是前面几届老会员毕业之后,后辈们背靠各自的金主,争得不亦乐乎,原来好好的社团,硬生生给弄成了修罗场,仇恨都打死结了。90年、93年又连续出了两次重大事故,性质很恶劣,被校方禁了新社员招收资格,这一下子就崩掉了。” 此时二人走进空荡荡的大厅。这里看不到方正的格局,回转楼梯,直筒电梯,环形走廓,将大厅切割,又有着向更广空间延伸的暗示性。 谢俊平耸耸肩:“这栋建筑里面,主要的结构就是圆,大概这就是它被称为‘齿轮’的原因。据说里面十五个主要房间、厅室,包括一个贯通所有楼层的大天井,都是圆形,圆得丧心病狂。最初进来可能会有些晕,适应就好了。” 罗南并不觉得有什么不适应,反倒是有了几分好奇。 谢俊平继续介绍:“俱乐部传到这一代,也确实是气数将尽。其实招收新社员的资格,这个学期就要恢复的,可那帮二货不作不死,上学期又出了财务问题,所有的金主都抽身事外,资金流彻底断掉,老社员纷纷退社,仅有的几个没退的,都和案子相关,现在还在接受调查,一旦确认了罪责,社团也就自动解散。” 说到儿,谢俊平假惺惺地叹了口气:“这还没散呢,外面已经有人抢得你死我活。” 罗南有些意外:“这里很吃香?” “那是!学校这帮社团,觊觎北岸很久了,尤其是‘齿轮’,占地半公顷,在各社团、研究所里已经是名列前茅,当年可是最拉风的北岸建筑,这些年来,那些大金主也没少往里添置东西。更重要的是,这里是北岸唯一一处可以深挖的位置,北岸所有的研究所、社团建筑中,只有这里才有足够的地下空间。就这一条,没哪个能比!那帮人,现在就是拿钱互砸,就差没手撕了……” 谢俊平说得口沫横飞,问题是,罗南对这种八卦完全无感,一脸木然。谢俊平不由生出“媚眼抛给瞎子看”的强烈挫败感,无奈之下只能主动去提示: “南弟,你就不想知道,最后接手的是哪个?” 罗南瞥他一眼:“不是还没出结果?” “只剩最后两家了嘛,建工社和神秘学研究社轮流出价,就看谁能压过一头,这两天就要出结果……我觉得,神秘学研究社机会要大很多哦!” “神秘学研究社?”听到是他错过去的超级社团,罗南自然倾注了更多的注意力。 谢俊平脸上露出古怪的笑容:“为了得到这块地方,神秘学研究社也是拼了。已经许诺,会全面接手秩序俱乐部所有负债、人员……呵呵,他们也不想想,就算一切顺利,走完流程也要下学期了,可这鬼地方再没有人打理,眼看就要变成遗迹废墟,到时可未必值那个价儿。南弟,你说是不是?” 什么逻辑…… 罗南扫了一眼大厅,确认这里肯定有自动清洁系统,也许还有智能机械,所见范围,几乎没有任何浮尘。如此程度的保养,别说再过半年,就是再过十年,也不会有什么变故。 但谢俊平这么说,完全是基于另一个目的。 罗南大概明白了。 话说到这份儿上,谢俊平已经是彻底亮明了态度:“南弟,你看,要想最大限度地保护社团资产,就需要有人给这栋建筑做维护,保持基本的运转。可秩序俱乐部的资源人脉都是过去式了,除了一屁股债,什么也没有,要想做到,就要花费学生会的资金,一年算下来,少数也要十万吧,这可都是亏空。 “如果这个时候,有那么一个人,愿意进入这个已经没落的社团,花费宝贵的私人时间,无偿进行维护工作,偏又没有任何社团活动,人脉增长,哎呦喂,那可牺牲大了!南弟,这样的人难找啊,你哥哥我为这事儿,几天来急得头发都白了。你看,能不能给我解个套儿……” 罗南看谢俊平卖力表演,一时无语。但也是彻底弄清楚了他的意图——这大概算是“曲线救国”吧。 按照谢俊平的计划,罗南要先加入已经涉临崩溃的“秩序俱乐部”,成为正式成员,然后忍半个学期,在随后的社团兼并之下,就会成为一个甩不掉的“添头”,进入神秘学研究社——这是对方已经承诺的事情。 这条路子看上去很不错,当然,也需要有谢俊平这样的学生会高级干部出手,才能在一个社团临近崩溃,根本没有组织能力的情况下,走完流程,硬将一个新生塞进来。 不过,神秘学研究社背靠大金主,也是一个“富二代圈子”,面对谢俊平粗暴的加塞,他们真会认帐? 至少现在,谢俊平很有底气,他笑呵呵地把罗南往直筒电梯里推: “放心放心,那边我很熟的,据内部圈子的人讲,这次兼并,那边真是不惜代价,我之前也打了招呼,一两人不算什么……南弟,不是我矫情,要不是昨天糊涂,累得你错过考试,咱们何必绕这个圈子?这鬼地方,自从严宏身败名裂,研究团队解散,特么的就没好过,他们说咱们占便宜,我还说咱们犯太岁呢!” 某个名字入耳,罗南一震停步,霍然转头;“你说哪个?” 第二十七章 权限锁(上) 哦哦,正中目标! 看到罗南的激烈反应,谢俊平几乎要热泪盈眶了。b哥憋了整整一路容易么?为的不就是要看到你小子的这副表情? 只这一瞬间的收获,谢俊平就感觉一切的功课没白做:面对自家的大仇人,木讷内敛如罗南,也要破功;投入程度也明显提升了好几个层级。 如此下去,不怕你不承哥的情! 谢俊平感觉事情终于走上了正轨,心里放松,自觉演技也是爆棚,眨巴眨巴眼睛,做无辜状: “什么哪个?” 罗南盯着他看:“你说严宏……哪个严宏?” 直面罗南的眼神,谢俊平莫名有点儿发虚,不过还是按部就班地回答:“就是那个以前在学院当教授,90年出了学术丑闻的……” 谢俊平说话很绕,还是罗南一句话直指核心:“出了原型格式论的那个?他的实验室设在这里?” “嗯,从83年受聘教授以来,一直就在这儿了,直到90年。”刚刚收集的资料,谢俊平可谓倒背如流。 如果没记错的话,这正是章莹莹分析的,对罗南造成人生冲击的最重要的两个年份节点。 罗南沉默了几秒,往里让了让,不再堵住电梯门口。谢俊平顺势闪进来,选择楼层,直筒电梯开始下行。 电梯这种无所事事的封闭空间,沉默是最让人尴尬的。谢俊平试图活跃一下气氛,但罗南率先开了口: “学长……看来是做了不少功课。” 来了来了,就是这样。谢俊平才不想做“好事不留名”的蠢蛋,和聪明人说话,当真省了不少唇舌。 他咧嘴发笑:“还好,还好,给南弟你帮忙,呃,也是缓解我的愧疚,自然是要用心的。” 所谓“用心”,可是一点儿没夸张。为了想出这个主意,谢俊平也是挠破了头皮。 罗南的社团危机、疑似盗窃罗南祖父研究成果的严宏、神秘学研究社的发展计划……最后也是因缘巧合,才找到这么一处完美汇集多方元素的爆点。 不过,谢俊平也担心自己私底下的调查,会让罗南不满,忙开始打补丁:“南弟,可不是我故意挖你的底,这年代,信息一带就是一串儿……我也是看严宏那厮不顺眼,特么太可气了,南弟你这些年过得苦啊!” 罗南扭脸看他:“学长你知道的真不少。” “呃,也差不多就是这些了。”谢俊平尴尬笑笑。心里又开始没底,罗南的心思实在太深了,激烈情绪也只是一闪而逝,现在又恢复了喜怒不形于色的常态——难侍候啊! 此时电梯抵达地下四层,位置大约在地下十五米处。电梯门打开,视野一下子开阔起来。 “这一层是彻底打通了的,属于‘齿轮’的中央控制室。这栋建筑的基本布局,大概就是地面四层属社团活动区,地下七层属实验区。地下空间超过地上空间,在北岸建筑里,当然是独一份儿。” 谢俊平强打起精神,为罗南介绍:“现在中央智脑是在低耗运行状态,回头我把它激活,咱们就可以知道,这栋建筑里面还有多少能利用的资源……” 罗南的关注点却在别的地方:“以前严宏的实验数据还能找到吗?” “这个真不容易。”谢俊平挠头道,“当年严宏被爆出学术丑闻的时候,据说是专门设计了一个实验事故,破坏了很多关键位置,湮灭证据。后来量子公司接收了他所有的实验遗产,也是把这儿差不多清空掉……呃,不过要是仔细找找,说不定有收获?” 谢俊平是生怕打消了罗南的兴趣,最后强行改口。 这份心思,罗南清清楚楚,知道再不明确表示受用,这位还不知要提心吊胆到什么时候。 不过问题来了:就算是有救命之恩,就算手里捏着他一个不大不小的把柄,作为一个掌控大量资源的富二代,谢俊平至于怕到这种地步?以至于很多时候,都近乎病态! 是燃烧魔影的问题吗?一个怕得要死,一个恨得要死,和李学成也算是两个极端了。 唔? 突兀地又联想到李学成,罗南心中一动:貌似今天上午的消息,也该流传开了。尤其是小圈子里面,流言什么的,飞得最快。 他盯住谢俊平,若有所思。 谢俊平只觉得浑身不自在,正要再开口,罗南却抢先了一步:“听说,李学成是学长的死党?” 谢俊平吓了一跳,是真的跳后半步,反应极为强烈:“哪有的事,你千万别误会……” “误会什么?误会了又怎样?” 谢俊平脸上又是尴尬,又是紧张,甚至还有几分恐惧,说话是越发地小心:“南弟,我是说,我和李学成关系很一般,这事儿,我是说昨天那事儿……” “昨天今天有什么区别?” 罗南连续几个问句,把谢俊平堵得快要崩溃。至此,罗南也不再逼他,只是确认了一个事实: 貌似谢俊平这家伙,才误会了什么事情。 脑子里将几条线索汇集,就像是凭空构建了一个草图,念头乍明,罗南脱口而出: “学长上午也在医务部?” 出口就发现,这个判断未免跳脱得太厉害。可是,效果也非常惊人。 谢俊平一个踉跄,险些跌个狗啃屎,罗南一把抓着他的肩膀,免去他脸面着地之苦,可谢俊平的反应荒唐到极点,嘶声惨叫: “我什么都没看见!” “……” 好吧,事情终于搞清楚了。 今天上午,谢俊平确实是在医务部,而且是因为争风吃醋,和李学成互殴,一块儿住的院。 地震时,李学成跑得快,谢俊平落在后面。 李学成一行人行色匆匆,没看到人群中的罗南,可谢俊平却是发现了。 而且他还亲眼看到,李学成与罗南交错而过没几秒,就直接翻倒昏迷,陷入休克,如今还在重症监护室里。 换了旁人,未必会多想,可谢俊平却是知道罗南与李学成矛盾的,也从连妤等人口中,得到了一些细节。 更重要的是,昨天上午他命悬一线时,受了罗南诡异的眼神震慑,回头是越想越觉得神奇,不自觉就往一些稀奇古怪的方向上靠。 他本来是要找章莹莹商量一下的,可不知怎么地,一整天都联系不上,幽蓝事务所就和倒闭关张了似的,说不得只能亲自上马,想出这么个招数,一方面是想和罗南打好关系,另一方面也存了招揽“能人异士”之心。 谢俊平现在的状态,完全不经吓,稍稍用点儿劲,就竹筒倒豆子,全抛出来。 罗南叹了口气,拍拍他的肩膀,说了这么多,其实漏了最关键的一个原因。 当然,谢俊平自己也是懵然不觉。 罗南借着拍肩的动作,乌沉锁链哗啦抖震,自眉心而出,前端“魔符”红光闪烁,瞬间在谢俊平体内穿进穿出。 谢俊平莫名打了个寒颤,而在他所无法触及的层面,却有一团暗红光雾,从他体内遁出,被乌沉锁链拦个正着,一挥击散。 第二十七章 权限锁(下) 罗南刻意压制了“魔符”对生命精气的吞噬,精神层面的动荡,短短两秒种就结束了。 谢俊平不可避免还是要受到一点儿冲击,但应该是在可承受的范围内。 罗南看谢俊平精神恍惚,便又轻拍他的肩膀,试图安慰他,那知还没说话,谢俊平就晃晃脑袋,眼神飘移,含含糊糊吐口: “什么声儿啊?” 说胡话了? 这是罗南第一个想法,可紧接着,他就注意到自家乌沉锁链缓缓抖震回缩,发出“哗啦”声响。 “……学长?你听到什么了?” 谢俊平脸面往罗南这边转,眼神却对不准焦距,张了张口,忽地仰天就倒,还是罗南紧扶了一把,才不至于后脑勺砸在地上。 但此时,谢俊平已经陷入了无意识状态,昏昏沉沉,像是发一场噩梦,体温也忽上忽上,引得他的手环都开始健康报警,并向外发送讯号。 问题是,现在是在地下十五米左右的位置,又是前实验室,信号屏蔽非常到位,手环功能再先进,也注定是做无用功。 打灭寄生的燃烧魔影之后,影响这么严重? 这绝对是罗南没有预料到的。 他明明控制了对谢俊平生命力的伤害……难道燃烧魔影与谢俊平在精神层面的联结,要比预料的更深入? 罗南面色凝重,让谢俊平躺在地上,乌沉锁链又探出来,放任魔符在谢俊平身体内外探测。 问题是,再没有任何异常,至少在魔符能够探测的层面,确实如此。 至于身体状态,罗南就更无能为力了。 人体结构太过精密复杂,罗南这些年利用药物塑造格式,变异神经系统,已经是对身体的大胆认知、改造,但所了解的,仍然是沧海一粟。 把谢俊平弄成这样,实非罗南所愿。 可事情已经发生了,他也没办法,略一思忖,便把谢俊平背起,准备到地面上,再做处置。从谢俊平手环功能来看,只要信号能出去,应该就能联网示警,呼唤医疗救护。 说实话,背起谢俊平,对罗南来说一点儿也不轻松。这家伙大约有七八十公斤重,又是昏迷状态,不懂配合,更是发沉。 罗南很快就出了一身汗,幸好前方电梯在望,他腾出一只手,想去触碰按钮,可在此时,他分明听到了一声警示性的“嘀”音,似乎是从谢俊平的手环上发出来。 罗南以为谢俊平又出问题了,忙把他放下来,准备探视,哪知就是这一刹那,连续的电闸跳动声响,眼前骤然陷入一片漆黑。 罗南愣了半秒钟,猛地低头。此时,漆黑之中还是有一点儿光亮的,那来自于谢俊平的手腕、他的手环之上。 一连串信息依序刷屏: 临时权限授予人进入无意识状态。 实验室防护系统进入b级状态。 唤醒功能启动,临时权限授予人无反应。 实验室范围内查无其他权限授予人。 实验室防护系统进入a级状态。 能源系统关闭、通讯系统关闭、通行系统关闭,维生系统关闭……实验室锁区完成。 “……” 信息刷屏结束,手环光芒也熄灭掉,微微的莹光就像是恶魔嘲弄式的眼神,眨一眨,便再不理会。 罗南点触手环,试图挽救,可手环的个人防护功能也启动了,无论他怎么点,也毫无反应。 罗南重重一拳砸在电梯门上。 当代社会,毫无疑问就是权限社会。 物联网遍布都市的每一个角落,电子权限的高低,决定了你能够到城市的哪个位置、哪个层次。 你的**是自由的,但是你的权限是受控的。用低权限的身份,去硬闯高权限的地界,要么就是鼻子碰壁,要么就像罗南这样,被莫名其妙的陷阱,困在当场。 “权限陷阱”很常见,一般都是在重要地点的电梯、走廊以及其他相对封闭狭窄的区域,为的就是困住未授予权限的非法闯入者,事后交给警方处理。 罗南碰到的这处陷阱,面积宽敞许多,只是位置不太理想——这是地下十五米的封闭空间。 在这里,黑暗就像是无处不在的妖魔,通空无的静寂,传递着不安和恐惧。 罗南站在电梯门口,能够清楚地听到他和谢俊平两人的呼吸。数秒钟后,他把谢俊平放下来,倚在电梯门上。 “喂,醒醒!” 谢俊平无反应。 “啪啪。” 还是没反应。 呼唤、掌掴、掐人中等等方式全部用过,谢俊平依旧是昏睡状态,倒是体温平顺了很多。 罗南也是无语,他再站了十几秒钟,又砸了一下电梯门,但这回轻了一些,然后就重新背起谢俊平往回走。 黑暗如影随形,这是最彻底的黑,实验室那见了鬼的防护系统,干脆利落地切断了所有的能源,真的没有任何光线。 罗南最初是想用自己的手环照明,可是早在半小时前,手环就因为“长线”进入了低电状态,一点微光,几等于无。 他干脆也不用了,反正黑暗对他并无意义。 乌沉长链再度探出,前端魔符闪烁着妖异的红光。这个光芒只在精神层面闪耀,但却通过某种形式,照临现实层面,让罗南不用肉眼,也能观察到周围的环境,某种意义上甚至比肉眼更为清晰。 这算是不出窍的灵魂视角吧。 不管怎么说,能够“看”清环境的感觉真的很好。纯粹黑暗中不可测的的东西,一下子被清扫掉,心理层面的压力也有所缓解。 罗南在空荡荡的中央控制室找了把椅子,把谢俊平摆在上面,暂不理会。自个儿则走到已经彻底关闭的控制台前,随便按了几个按钮,果然全无反应。 现实的威胁依旧是沉甸甸的。 罗南没有忘记,谢俊平的手环上最后闪过的那段信息。 被彻底关闭的几个系统中,最致命的,无疑就是“维生系统”。地下十五米的封闭空间,如果没有这个系统时刻循环空气,用不了多久,受困者——这里面包括非法入侵者和临时权限持有人,都有窒息而死的风险。 从这里看,该实验室的拥有者,着实是心狠手辣,如果细抠法律条文,这也无疑是非法的。但想想实验室的上一位拥有者是哪个,罗南就觉得,这倒挺符合自己的心理预期。 第二十八章 神经元(上) 实验室的前拥有者严宏,是原型格式论的提出者,80年代曾盛极一时,而这份声誉,是踩着罗南爷爷的肩膀获得的。 当年,罗远道“人类**实验”之事,媒体报道的焦点,主要是荒野、游民、受害人等更具爆点的细节,对于此事的揭发人,却吝于关注,再加上所谓的“证人保护”政策,以至于关键证人的身份,从未真正进入大众的视线。 但罗南很清楚,做出这事的,正是当初与罗远道同在一家研究所工作的严宏。 罗远道的官司定案后不久,严宏就提出了“原型格式论”,获得了巨大的学术声誉。可也正因为如此,90年他被揭出抄袭罗远道有关实验数据之后,才会跌得那么惨。 外界不清楚,但学术界对此案还是记忆犹新,也清楚更多的细节,只不过因为罗远道一案的特殊性质,还有量子公司的插足,大家讳莫如深,只在封闭的小圈子里流传,不曾在公众媒体上爆出罢了。 而严宏在科研道德委员会调查期间,刻意造成实验事故,湮灭证据的做法,也是极其恶劣,经此一事,严宏的名声在学术界彻底臭掉, 难以翻身,最终销声匿迹。 这样一个人物,在自家实验里布置一些“绝户计”,真是再顺理成章不过。 此时罗南就颇有“这样才对”的想法,然后就是莫名的兴奋。 是的,就是兴奋。 自从罗南搞清楚爷爷案件的前因后果,很自然的就把严宏作为“罪魁祸首”来看待,对于当年尚属年幼的罗南来讲,当时如日中天的严宏,就是当之无愧的关底**oss,是他未来要去打倒的对象。 可惜的是,没等罗南长大,90年这个boss就莫名倒下了,其成果也成为了量子公司收购的诸多知识产权的一部分。 罗南虽然不至于彻底丧失“奋斗目标”,可内心还是颇有一份失落感的。可有谁想到,相隔六年之后,在一个已经废弃的实验室里,他竟然是获得了与这个boss“隔空交锋”的机会! 就算只是对着空靶子的想象,对于罗南的意义,也分外不同。 罗南的思维空前活跃,胆量魄力也是放开到极致。几度呼吸,让心神归于平静,他站在控制台前,乌沉锁链就此切入其中。 作为一间实验室的中控区,这里的设备不外乎就是几处控制台、几块屏幕,功能更类似于监控中心,正常运转状态下,可以看到建筑内部,包括周边区域的每个角落。 涉及到能源、维生系统的核心模块,这里也只是作为一个操控面板,在彻底断电的此刻,并无现实意义。 罗南的想法是,利用乌沉锁链和魔符的感应能力,从“中控台”的各个设备连线进行追踪,找到“核心模块”位置,再想办法重启。 至于如何从精神层面干预现实,他是想做一个尝试。 乌沉锁链就像一条在黑暗中穿行的巨蟒,循着密封区域的复杂导线,一路下行。实验室的走线还是非常清晰的,高度集成化的结构,给罗南省去了很多麻烦。 期间,他只错了一次,便找到了真正的中控系统所在。这里一头连着实验室的独立能源站,一头连着包括核心超算在内的各个系统模块。坦白讲,对于罗南这个电子小白来说,有些太不友好。 罗南稍稍迟疑,便选择了能源站一方。 毕竟现在最致命的问题,就是断电,如果能实现电站重启,他就赢了一半。 可就在他将乌沉锁链的去向掉转之际,本体所在,大脑深处却是微微一麻,随即就有闪耀的电光,直劈出来。 是那根神秘莫测的“长线”。 当然,在这个巨大的实验室里,“长线”连根毫毛都算不上。可它化身的电光,却是沿着乌沉锁链一路疾行,眨眼的功夫,就从锁链前端蹿出,消失在密集的电缆线中。 罗南捂住脑门,一时也理不清是什么想法。 这根“长线”,未免太邪门儿了。 之前“长线”渗入手环,莫名其妙开启了本应在仿纸软屏上的界面,又耗掉了手环大部分电力。 罗南初步判断,它是一种特殊的的“电子设备”,可能是集成了处理器、存储模块、传感器等多个功能。 可是,当罗南的乌沉锁链扫过,“长线”却是发生了强烈的反应,以不可思议的方式,一路突进他的大脑。 罗南之后一段时间的恍惚,就是因为“长线”似乎是融入了大脑的某个位置,却又有着强烈的存在感。 大脑是没有痛觉的,所谓的“存在感”,要么就是一种异常电信号,要么就是一种精神层面的感应,罗南倾向于后者,因为“长线”明显与乌沉锁链有着微妙的信息交换,只不过那是他尚不能理解的层面。 对这个由“懦夫”藏在仿纸软屏里的神奇玩意儿,罗南已经给予了相当高的评价。 可是如今,这东西又给了他新的“惊喜”。 “长线”虽然脱离了乌沉锁链,但二者之间,还有一份清晰的感应存在。罗南由此可以感应到,其所化的电光,循着电缆逆向推进,瞬间就打入了罗南预估的电站位置。 短短一秒钟后,那片区域便骤然明亮,对于罗南而言,在其感应层面,奔涌的电光简直就像是扑面而来。受他影响,乌沉锁链也是骤然回缩,但相较于光速传导的电流,还是太慢了。 正因为这一慢,不可思议的奇景,就在罗南的“眼前”展开。 在刺眼的电光中,他看到了一棵树,一棵骤然成长的大树。 它的根系就生长在电站之中,而其主干,却是循着电光游流,捣入中控系统,再将无数繁茂的枝桠,切入各处系统模块。 刹那间,静寂若死的实验室,便重新激活。 不可计数的电信号,从各个系统模块汇集,再密集传递,其走向,分明就是已经陷在“巨树”里的乌沉锁链,也分明就是罗南这边! 第二十八章 神经元(下) 有史前来最惨烈的癫痫患者? 罗南在一瞬间,似乎已经看到了自己悲惨的下场。而这也映射出了他某个更深层的认识:那条“长线”,在此刻展现出来的结构,就像是一根巨大的神经元。 作为人体基本的信号处理单位,神经元的理想模型,差不多就是一棵大树的模样。 分叉的枝桠是接受信息的树突; 主干部分是传输信息的轴突; 前置神经元的轴突末梢,类似于大树的根系,再和后置神经元的树突接触,实现神经递质和电信号的传导。 正如此刻,生长在实验室各个系统模块之间的“大树”,一边收集来自各个系统模块的海量电信号,一边将其汇集传输。 问题是,这个“大号神经元”与正常神经元相比,结构有所变形。它没有实现自主运转,而是以“根系”外接了能源;信息传导的终点,则变成了与主干相融的乌沉锁链,事实上也就是罗南。 某种意义上,长线化身的“大号神经元”,就像罗南外接的人造器官。 这是非常神奇的一件事儿,如果应用得好,当真是潜力无穷。然而“大号神经元”的信息传递模式,可要比正常神经递质传导模式狂暴太多。 以亿计的电信号蜂拥而至,任是谁家的大脑,都不可能同时处理如此巨量又是同经一条线路的信息。 罗南试图让乌沉锁链断开联系,可这种微妙的精神层面联系,哪是这么容易断掉的?他似乎已经看到了自己被电信号淹没,瞬间抽风的悲惨下场。 不过,一秒钟后,罗南等来的不是电信号洪流,而是一幅明亮而熟悉的界面。 中央控制室亮了起来,并不是灯火通明的那种。“大号神经元”控制的能量和信息,以一种较为“克制”的方式呈现。巨量的光电讯号之间,完成了一次精妙绝伦的转化,并将其结果传送到罗南正前方的巨屏之上。 巨屏上所显示的,正是曾经伴随罗南达五年之久的仿纸软屏界面。 毫无疑问,这又是“长线”的杰作。 在小巧的手环屏幕上,在横跨半个房间的监控巨屏上,它都用这种方式来宣告自己的存在。 面对巨大化的仿纸软屏界面,罗南有些发怔。这一刻他看到的不只是闪光的界面,还包括在其幕后部分运转原理。 “大号神经元”的结构,充满了仿生学的味道,那么作为神经细胞,其自然也会具有细胞体这一基本结构。 通过乌沉锁链,罗南在“大树”的枝桠和主干交界处,发现了这片区域。这里正是海量电信号从繁茂枝桠上传回,第一个汇聚之地。 在这里,集成了罗南尚无法探知的功能,但最起码是有分析筛选,转码编译的作用,就像是一组处理器芯片,又或是辅助式的“副脑”,先将巨量的信号转化,形成简洁清晰、便于理解的东西,才真正传回到中控系统,以及罗南的大脑之内。 这就避免了海量信息对大脑的伤害,真正实现了一个“外接神经元”不可思议作用。 这不是什么奇幻式的东西,而是实实在在的运转机制。涉及到的精神与物质信号的转换、人与机器的信息交互技术,无疑是让人仰望。 这是地球科技所能达到的程度吗? 罗南琢磨半晌,仍无所得,只能把注意力放回到他能够理解的界面上。 乍一看,仿纸软屏的界面还是那个风格,但终究是有变化的。 罗南使用的界面,一向是非常清爽,选择的应用不多。就像对仿纸软屏,他一般只用来上网、绘图、看看电子书什么的,没有下载多余的应用。 主界面的应用图标,正好是8个,其中还包括了系统的时间、日历、播放器、浏览器和设置等五项基本功能。 罗南自己下了文件编辑器,表姐那一帮人逼着他下了一款市面流行的通讯软件,最后,就是一直存在的绘图软件了。 这些应用图标在竖排状态下,正好是占了两排,一排四个,布局一看即明。 可这时候,在巨大的屏幕上,罗南分明看到了一个新图标。那是一组交错的齿轮结构,若不是颜色不同,几乎要和经典的设置图标混淆。 而图标的标识也很直接,就是齿轮二字。 这个……“外接神经元”还有自动下载a的功能? 罗南意念微动,之前试验的意念传感竟然还起作用,新的界面打开,出现在罗南面前的,却是一组建筑平面图和立面图 搭眼一看,罗南就确认,毫无疑问这就是“齿轮”的建筑图纸。 只因为,这组图纸的特色太鲜明了。 怪不得说是齿轮,整栋建筑,可以目见的圆形空间,至少也在一百处以上,散见于七层楼体的各个位置。而从结构来看,也确实有一些门户、玄关,设计成“齿条式”,只从平面图看,整栋建筑,就像一座重型机械,各个部位,以齿轮传动的方式连接在一起,构成了不可分割的整体,奇妙而精致。 在界面的左侧,还有一列选项,此时几乎全部变灰,均是不可选择状态,唯独在最下面的那项,还充着饱满的光泽。选项的名字也挺怪: “观景台……” 罗南无法理解。 正奇怪的时候,身后发出声响,罗南心神一动,巨屏界面隐去,中央控制室又恢复了不见五指的黑暗。 此时在他后方的谢俊平,不知是发了什么梦,手舞足蹈,却浑不知自己是坐在一把椅子上,瞬间平衡尽失,椅倒人翻,摔了个结实。 “我靠……” 这一下竟把谢俊平彻底摔醒了,骂了一声,伸手去捂头,眼睛睁开,入目却尽是黑暗。他明显没回过神来,在那儿嚷嚷: “开灯!” 罗南用自己临近关机的手环放出一点微光,有限地满足谢俊平的愿望。 这种地方,这种光线下,突兀的一点儿微光还有照出的面孔轮廓,那是真能吓死人的。 谢俊平倒抽一口凉气,又是哎呀一声,却是本能躲闪的时候,碰到了椅子。 罗南不想再玩什么客套,直接就道:“学长你醒了就好。你刚刚可能是状态不好,昏过去了。实验室侦测到你的意识丧失,断开了临时权限,能源、维生系统都停止工作,你看看现在权限恢复没有?” “啊……啊!” 谢俊平用了五秒钟时间才消化掉罗南传递的信息,当下又是一个激零,终于是清醒过来,顾不得问自己究竟是怎么昏厥的,立刻点亮手环,处理权限问题。 大约三秒钟后,“咣”的一声响,谢俊平把旁边的椅子踹开了,然后就是破口大骂: “说我必须重新申请,特么给我信号啊!” 第二十九章 观景台(上) 算了,本来也不该对这个系统抱有期望。 罗南就觉得,他刚刚藏起界面的行为挺傻的。好在亡羊补牢也不晚,便叹了口气,敲敲控制台,让身前的巨屏重新闪亮。 巨屏的光芒拉长了罗南的影子,也让谢俊平下巴砸在地上: “南弟你……是黑客?” 罗南不知道该怎么解释,干脆不说话。 谢俊平却是一下子兴奋起来:“乖乖,这个系统据说是量子公司强化过的,南弟你也使唤得动?” 这家伙的情绪是不是有点儿怪? 罗南还记得,谢俊平差不多是给硬生生吓昏过去的,昏迷之前,更对着罗南哭喊“饶命”,可现在这境况,不但对罗南的恐惧之心尽去,就连受困绝境的惧意,也给削减到最低。 难不成是惊吓失忆?还是说,斩掉燃烧魔影,效果真的是立竿见影? 短暂思考没有结果,罗南也就把这事儿放在一边。他重新开启了“齿轮”界面,目注“观景台”的选项,数秒钟后,以意念选择按下去。 界面之上,没有任何变化,但却有一股信息流,顺着乌沉锁链,依序导入他脑部,让他明白了很多东西。 罗南稍做沉吟,转过身去:“走吧。” “走?哪去?”谢俊平环顾周围昏暗的环境,不太敢动步子。 可下一秒,中央控制室侧方,就一个门户自动开启,通过更黑暗的空间。 谢俊平脱口而出:“密道?” “打开手环照明。” “啊?” 罗南心念一动,巨屏熄灭,房间里恢复了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 谢俊平惊呼一声,手忙脚乱地把手环照明打开,勉强照亮了前路。 既然有了灯光,罗南也不多说,径直往新开启的门户方向去。 “喂喂,这是密道吧……”谢俊平压低了嗓门,也压抑住紧张,亦步亦趋地跟着。 “外面是走廊。” 巨屏虽然熄灭,罗南的“大型外接神经元”仍控制着那部分资源,传导有效信息,通过乌沉锁链,再转交脑神经,直接将画面映射到他的视网膜上。 只要罗南精力能够支撑乌沉锁链存在,不管距离多远,这份“电子地图”都不会失效。 当然,没有了乌沉锁链牵引魔符感应,又不准备冒险灵魂出窍,他在这片黑暗中,也变成了睁眼瞎,必须要有照明才行。 谢俊平已经从手环上了解了防护系统的狠辣之处,此时完全搞糊涂了:“不是密道,怎么打开的?” “应该是建造者最初的设计。接下来我们所走的线路上,所有的门户,都是由另一个独立电源控制……后来的改造者,显然没有发现这一点。” “干嘛这么麻烦?” 谢俊平晃动手环光柱,扫视四面,果然看到,一路都是走廊之类的公众场合,偶尔要穿越一两个房间,但也没有任何遮掩的必要。 “是爱好吧。” 罗南脑中不停闪耀着“齿轮”的立面图和平面图,那严密的结构,奇特的构思,让他时刻都为之赞叹。 整个建筑物的布局,似乎化身为一部随时可能启动的机器,要去加工某样产品。此时他和谢俊平,就是在齿轮零件之间穿梭,进行一场奇妙的巡礼。 有外接神经元控制,罗南和谢俊平之前,完全是一路绿灯,没有遇到任何障碍。 在通过安全通道的楼梯之后,二人应该是从地下四层到了地下二层。这里虽然还是实验室的范围,但明显是公众活动区,扫过的照明光柱,还看到了休憩用的吧台,沙发等等。 “真奇葩。” 谢俊平终于彻底掐死了有关“密道”的猜测,并再一次对建造者的奇特嗜好施以问候。 而不管怎么说,因为这份“奇葩”,在黑暗中一路行来,谢俊平的心态倒是越来越放松,也敢于执行“掌灯人”的职责,主动到前面去照明。 如果摆在他眼前真是一个什么暗道之类,他有没有胆子钻过来,还真值得商榷。 “哎,前面往哪儿走?” 谢俊平的照明光束扫到了一堵墙,沿着墙壁,休憩区的轮廓呈弧形回收,似乎是到头了。 没等罗南回应,光束突然扫到了一个标识牌,随即定在上面。 谢俊平一步站定,猛拍大腿:“我知道这是哪儿了!” 罗南顺着照明光束看过去,见标识牌上,以手绘的风格,呈现出一片水下图景,游鱼在水草间嬉游,微晃的灯光下,愈显生动。 “这是哪里?” “沙洲水道,齿轮很有名的一处景点。从这里……” 谢俊平用照明光束,扫到了一处封闭的门户:“就从这里进去,一直到七百米外的‘枯树沙洲’,修建了一条水下长廊,中间穿过了半块沼泽地和一个小湖,是近距离接触湿地水下生态的好地方。” 简单介绍一下,谢俊平又开始卖八卦:“听说这条水下长廊在齿轮修建之前就有,只不过被人用破坏生态的罪名告了,施工方差点儿赔掉了裤子,让秩序社捡了个大便宜,修建齿轮的时候,特意连了起来……当然,每年要交的税金可是不少。” 罗南则从他的连串废话中,找到了最关键的东西:“你说那边是一个沙洲?” “是啊,很有名的地方。据说是观看齿轮建筑全貌的最佳地点。” 罗南暗暗点头:这就是称为‘观景台’的原因吗? 这时候,谢俊平终于反应过来,兴奋地猛拍罗南肩膀:“南弟,我们这不是脱困了?只要到沙洲上,去他娘的信号……靠!” 谢俊平忽又出了脏字儿。 罗南莫名其妙:“又怎么了?” “好像不妙。”看不清谢俊平的表情,但他声音有点慌,“我记得几年前湿地水位上涨,沙洲已经全淹了。现在就有一颗歪脖子枯树还露出水面……咝,秩序社不会把那边的出口封了吧?” 罗南确认了一下线路,确定正如谢俊平所说,需要从水下长廊经过。目前也并没有发现异常。 “到那边看一看就知道了。” 罗南直接开启了水下长廊的入口,扑面而来的,是微腥的水汽,大概是多年的浸透的结果。 谢俊平笔直地送出照明光束,却根本照不到尽头,这个长廊也与整体建筑那样,呈现出明显的弧形。 第二十九章 观景台(下) 两人并肩走进长廊,这里依旧非常黑暗、静寂,然而这份效果,与实验室里的死寂是完全不同的。 走在长廊里,纵然黑暗,却可以看到昏浊中荡漾开来的水波,那里面折射了一点儿微不足道的天光,出奇地生动。 还有从四面玻璃幕墙上传过来的微响,是水下生物受到光线的影响,纷纷而至,与玻璃幕墙发生的擦撞。 愈是安静,愈是响亮。 有一次谢俊平忍不住好奇心,把光柱往水里打,却把一头短吻鳄照个正着,看那到狰狞的头颅轰声撞在玻璃幕墙上,谢俊平本能闪躲,却是与另一边幕墙撞个狠的,撞得眼泪都掉出来。 自此以后,他就老实多了,无论如何都要沿着水下长廊中线走,还主动把照明亮度调低,总算是无惊无险到了长廊尽头。 这里明显有一个折弯,谢俊平战战兢兢走到拐角处,拿手环照过去,入眼的是一扇厚重的合金门。看上面一连串排下来的钢铁门闩,他就觉得整个人都不好了。 谢俊平扑过去摆弄半晌,最后是狠狠三脚踢在上面,却只是响起卟卟的闷声,显然那边已经被水土泥沙填满。 他又想起最重要的事,低头看信号:“好像有一点儿?这里和地面也就是一两米的距离吧。” 问题是水土层混在一起,同样具有非常强大的电磁屏蔽效果,谢俊平的手环功能算是比较强的,但还是很难接收到清晰的信号。 谢俊平在那里折腾得满头大汗,罗南则将视线转移到水下长廊的其他位置。对照着视网膜上的电子地图,在看似浑然一体的内壁上摸索。 由于他的动作太过明显,屡经挫败的谢俊平也给吸引过来,学他那样轻敲各处内壁,却完全听不出个所以然来。 “一路上都没有暗门,这里不至于破功吧。那些建筑设计一个个可都傲得很……” 谢俊平的说法是很有见地的,事实上,罗南得到的电子地图上,路径也是到封闭的合金门为止,再没有别的指引。 罗南也试图遥控这座门户,可是这显然是笨拙而纯粹的物理式隔绝,对一切先进的电子遥控技术,都十足免疫。 但他仍不死心。 因为有一件事,无论如何解释不通。为什么实验室其他的系统模块在“外接神经元”的界面上毫无反应,唯有这个“齿轮”、这个‘观景台’的功能,清晰呈现? 根据各种信息判断,这条“观景台”线路设定,还要在严宏建立实验室之前……是天生的契合,还是后来特意的改造? 若是后来的改造,偏又如此巧妙地与严宏的实验室设计区分开来,是不是存在着某种针对性? 一路行来,都是最平常不过的公众场合,似乎也只有这条长廊尽头,才有一些隐秘空间,若是真有问题,也只会是在这里了。 罗南思忖片刻,果断结束了对实验室系统模块的渗透,抽回了乌沉锁链。 值得一提的是,“外接神经元”与他的精神联系优先级更高,乌沉锁链一旦回缩,“外接神经元”也重新化为电光长线,回收入脑。 “不可思议的东西……” 罗南摇摇头,暂时不在这上面多费心思,而是运使乌沉锁链,带动魔符,一股脑儿地在这片区域横扫竖切。 一应物理隔断,对乌沉锁链及魔符而言,都毫无意义。 “有了!” 罗南霍然抬头,仰望上方的合金钢板。组成水下长廊95的材质,都是强化玻璃材料,只在两端使用了金属做固定,平时也没有哪个人会在意这个。 可是乌沉长链扫过之时,上方的某个位置的材料,分明与合金钢板、强化玻璃都完全不同。 “喂,你看哪儿呢?”谢俊平注意到罗南的异样,也抬头上看,却没有任何发现。 罗南没理他,只是认真估计高度和角度。 应该还够得到…… “让一下。” 把谢俊平挥开,罗南往后退了两步,来了一个助力跑,重重蹬在金属门上,借力再腾起一截,同时半扭身,双手上探。 原本应该是合金钢板的位置,却莫名化成了黏液一般的东西,只是稍有窒碍,便被突破,而紧接着,罗南的双手便碰到了真正的钢板边缘,撞得有些生痛,但他反应挺快,一把抓住,身体扭荡一下,腰腹用力,做了个引体向上,身子就往上去。 从谢俊平的角度看,他半边身体都没入钢板之中,然后双腿荡了荡,就再不见人影。 “我靠……拟态膜!” 谢俊平家里,也和军方有些生意,一口就叫破了这种尖端产品的名字。 这还真是柳暗花明又一村,值得庆贺! 不过问题来了:貌似这种高难度的纵跃攀爬,妾身做不到啊…… 在这个考验操作的关卡上,即便是有罗南的帮忙,谢俊平还是至少浪费了十分钟,才勉强过关。 而等他真正接触到上方的空间,却是忍不住骂出来: “日哦,原来密道在这儿等着呢!” 确实,这里就是一处高度宽度都不到一米的狭小甬道,需要人屈膝爬行,才能通过。和之前的一整条路线,都截然不同。 “说好的设计师的骄傲呢?” “这里应该是后来才开辟的……前面不一样。” 罗南在谢俊平浪费时间的时候,已经做了番侦察,此时领着人爬过去,很快就展示出全然不同的风格。 当横向的狭窄的甬道结束,结构陡然一个颠倒,变成了纵向的空间,虽然仍不怎么宽敞,但同时容纳两个人,还是绰绰有余。 最重要的是……要舒适多了。 灯光照射下,木纹式的石制阶梯盘旋而上,虽有光线照射,还是没看到头,摸了一把,非常潮湿,但很干净。 两人拾阶而上,谢俊平好奇摸了摸内壁:“好像是树皮……喂,看这个位置,我们难道在沙洲枯树里面。” “也许。”罗南回答,“树身应该还填充了某种仿生材料,看着接近腐朽,其实非常强韧。” “哇噢,这是个树屋!枯树沙洲的标志性植物,是一个树屋!这是哪年那月的大手笔啊……我靠,什么东西!” 突然有一条黑影从谢俊平眼前冲过,直蹿入树底。本身不是太大,速度却挺快,不知是走了哪条道儿,隐约有水声响起,然后就再无声息。 第三十章 卜清文(上) 受黑影惊吓,谢俊平差点儿一路栽下去,十分狼狈,也免不了骂骂咧咧。 由于乌沉锁链的感应,罗南倒是看得比较清楚:“是沼泽里的动物,好像是一只麝鼠……除了我们进来的路径以外,还有别的出入口吗?” 麝鼠是知行学院丛林湿地比较常见的一种动物,成年后体形有三四十公分,尾巴也有二三十公分。刚刚闪过的要小上一多半,似乎还未成年,但行动起来当真敏捷。 谢俊平呲牙咧嘴:“这里闲置了绝不是一年两年了,恐怕早就成了鸟巢兽窝什么的,小心别踩了鸟屎……” 最后一字吐到半截,他硬是给咽了回去。 此时照明光束正好切入一处空旷区域。可以看到,环形的椅具最大限度地利用了空间,随意搁置的两具脚踏,嵌在树洞内壁上的壁灯,还有一些精致的壁挂书架、装饰,让人一眼就看出,这是一处休憩间的布置。 一个树洞能有多大?目见的可用面积,绝不会超过三平方,当真是连床也摆不下,可其中的精致布局,却最大限度地利用了树洞环形空间的特性,颇有些舒展闲适的味道。 谢俊平立刻忘记了前面的话,啧啧连声:“会享受,了不得。” “上面还有一层。”罗南指了指依旧向上延伸的石阶,继续举步。 “我怎么觉得这工程,一点儿不比‘齿轮’逊色?尤其是这么多年,竟然守得住秘密,嘴巴也太严了。”谢俊平跟着罗南往上爬,有点儿“黑转粉”的倾向。 说话间,两人到了上一层,也是树洞小屋的最顶层。这里的布置更简单一些,乍看甚至还有些空旷,只有一个嵌在树洞内壁的桌板,前方是由枯树不规则突起直接改装的矮凳。 桌板上面很干净,只摆放一个圆形承盘,谢俊平认得是老款投影相册底座,大概是耗尽电源,投影熄灭,但只要充上电,应该是个很直接的线索。 罗南关注的则是树洞内壁各处。 他摸索着抽出不少支架、承托以及其他稀奇古怪的东西,大都是围绕着桌板而设。从各自的位置来看,这显然是一处工作间,只要安装上相应的设备,完全可以应对一般的研究工作。对一位设计师来说是足够了。 谢俊平在一旁看得有趣,也挤过去,看是否能再抽出什么架子来。 罗南不和他挤,移到桌面侧对面,相应最空旷的地方,这里没有任何壁挂设施,可仔细看的话,却有一圈不规则狭长纹路,大致圈起了约一平方大小的区域。 他伸手碰触,稍稍左右发力,这块区域的树皮内壁,竟然像是展开的画轴,向两侧翻开。 下一刻,天光照射进来。 光线的变化,让另一侧的谢俊平霍然回头。事实上,在实验室和树洞小屋折腾了大半个小时,如今已经是六点半左右,夏城的夜色已经降临,外界天光相当昏暗。 幽暗的湿地丛林中,数百米外的“齿轮”,只呈现出模糊的轮廓,肉眼根本看不清楚。 但不知为什么,这一刻罗南很有感觉。 也许,是因为身在“观景台”的缘故?“齿轮”设计师给出的信息,已经彻底明确。 旁边,谢俊平突地哈哈大笑起来:“信号,有信号了!” 罗南没有理会,透过这一个瞭望窗口,继续眺望远方的“齿轮”。肉眼的模糊景色不算什么,他脑中还存在着建筑的立面图、平面图,包括早前对建筑一角的直观印象。 当所有的元素汇集在一起,罗南忽然觉得,远方的建筑,仿佛是被时光冲刷的上一世代的文明,在与自然伟力的对抗中,只留下锈蚀的外壳,沉重而沧桑。 建筑的边边角角,都是桀骜的工业秩序的痕迹,与浑茫的自然环境格格不入,却又在这片无边的黑暗中,最终实现了妥协。 突然而来的感触,让罗南一下子展开了笔记本,用莹光笔刻画线条,捕捉扑面而来的直观印象。 谢俊平欢呼过后,回头看到罗南的举动,一时为之气结。 这人原来真有画图癖? 可转眼又有些安心,像这种痴于某一项爱好的人物,不应该是冷酷无情的家伙才对。 谢俊平轻手轻脚地走回来,探头去看,见纸面上是简单甚至粗陋的线条,如果不是事先知道描绘的对象,他绝对不会把罗南笔下的草图,与眼前的丛林、建筑联系在一起。可是,当明确了草图的指向以后,又意外觉得挺带感的,尤其是仿佛在水波中扭曲的结构,似乎彰显出某种原本无形的力量。 好吧,不叫毕加索,梵高可以吗? 罗南的草图绘制,是一惯的快手,他很快就合上本子,满足地叹了口气。 至此,罗南已经对处建筑生出了更为浓厚的兴趣,忍不住问道:“这里的设计师是哪位?” 谢俊平耸耸肩:“那你可难住我了,这栋建筑起码有二十年以上的历史吧。建起来的时候,我还是个小娃娃,你根本没出生。不过呢……哈哈,有信号什么都好说,智脑肯定有相关的基础资料。” 之前叫天不应、叫地不灵的经历,显然是把谢俊平憋坏了。他咬牙切齿地联网,再向学生会要回了临时授权,从这一刻起,他对那见鬼的实验室,又掌握了绝对的生杀大权。 “早晚有一天,老子要把严宏那老东西塞进去,让他好好品尝,不管他藏在哪条阴沟里……” 强硬发狠的时间里,谢俊平也终于重启了实验到的各个系统模块,并搜索有关资料,找到了存入电子档案的设计图原本,包括设计师签名。 他用强力的手环功能,造出ar效果,使图像凭空呈现: “独立设计人:卜清文。哇哦,看这签名,好像是女的,字很漂亮!”谢俊平扭过头,打量树屋里的陈设,并没有看出特别明显的女性风格。倒是下一层的休憩间,那份精致舒适的设计,似乎可以印证。 谢俊平小小激动了一下,却没有得到罗南的回应。扭头去看,却见罗南盯着光屏上显示的设计师名字,以及手写签名,一动不动。 他的呼吸似乎与周边的空气一起,彻底凝固了。 第三十章 卜清文(下) “南……南弟?”谢俊平试探性地招呼一声,仍然没有得到任何回应。 罗南怔怔地站在原地,十多秒后,终于动弹,他重新环顾狭小空间内的陈设,只是头颈与身体的协调性,似乎丧失殆尽,僵硬有如生锈的机器,仿佛随时都可能耗尽最后一点儿电量,永久僵死在这里。 但最终,罗南还是控制住了身体,扶着树洞内壁,慢慢往楼下去,神思恍惚,如同梦游。 谢俊平本想跟上,想了想又止步,继续操作手环,在秩序俱乐部的数据库里翻找,果然有了新东西。 卜清文,72届建筑设计院博士生,秩序俱乐部资深会员。早年的电子照片上,是一位清秀知性的女子,与树屋里的布置很是相宜。 也许是先入为主的缘故,谢俊平总觉得这位女士眉目间与罗南颇有几分相似,心里已经有了七八成把握。 正琢磨着是不是要进一步确认,手环上显示来电,见了通讯号,谢俊平就是磨牙,接通后,更是张嘴就要开骂,可想到楼下的罗南,硬把骂音再咽回肚子里去,小心翼翼走到观景窗边,才低吼道: “胡三儿,你他妈想害死我……你还说?那个防护系统是什么狗屎玩意儿!嗯,新金主?确定?来参观?这时候?” 谢俊平有些意外,情绪上总算是控制住了,思忖片刻,给对面做了些吩咐,最后还郑重警告:“记住了,要是再出状况,我砸你家门去!” 了结此事,谢俊平轻手轻脚往下走,在楼梯口探头下看。 他不敢打开照明,树洞里一片昏暗,只借到一点儿天光,勉强看到罗南站在休憩间中央,稍稍伸开手,就可以触碰到四壁,可不知怎地,他保持着一个将触未触的僵硬姿势,又像是要拥抱黑暗中某个无形的影子。 最终,罗南身形缓缓下挫,逐渐淹没在黑暗里,只有微微颤抖的背脊,就像随时都要沉没的翻转船底,若隐若现。 谢俊平不好再看下去,又轻手轻脚地往回走,在观景窗口前熬时间。随着时光流逝,天色愈发昏暗,考虑胡三儿提供的消息,他不免有些挠头。 正纠结的时候,脚步声响起,罗南出现在楼梯口,由于光线昏暗,看不清他的脸。 谢俊平一喜,正要看口,却发现罗南根本没有往他身上投注任何注意力,依旧是如游魂般,一路走到翻开的桌板之前,略作迟疑,终将手臂伸过去,拿起桌上的圆盘底座,又发起了呆。 得!再等等吧。谢俊平连呼吸都放缓了,只希望罗南早早恢复正常…… “学长,麻烦你一件事。” 突兀的声音又惊了谢俊平一记,说实在的,他还真不太适应罗南这种柔和的语气,而且后者嗓子也有些沙哑,存在鼻音……难不成之前哭鼻子了? 眼前的罗南和记忆中的印象,出现了一个微妙的错位。 谢俊平有些愣神,不过罗南主动与他交流,就是好事,他“啊啊”两声,忙应声道: “你说,你说。” “我已经向秩序俱乐部提出入社申请,麻烦学长给予通过。” “啊,好的,没问题。” 这本就是谢俊平拉扯罗南过来的目的,自然是早早就准备好了: “现在,学弟你就是秩序俱乐部的新进会员了。加上你,目前俱乐部一共有十三个人,当然,其他人不用管,他们最起码也是退学的处分。就是一些俱乐部运转的手续要求,你这两天要分点心力,嗯,我陪你跑一圈儿就行。” 一边说一边低头操作,后面忽觉得有些不对,乍抬头,就看到罗南转向他,一个超过90度的鞠躬。 谢俊平惊得差点儿从观景窗栽下去,忙把罗南扶起:“哎呦喂,南弟你干嘛?” 罗南直视他的脸,轻声道:“今天是学长主动介绍我入社,我才有机会知道,家母生前还有‘齿轮’这件作品,还能见到她的故居……” 谢俊平有点儿尴尬:“这是巧合……” “并非如此!我出生时,母亲已不幸身亡;记事前,爷爷疯癫,父亲远走;而其他家人对母亲所知寥寥。故而十六年时间,都不如今天对亲生母亲了解得更多!无论学长之前所为何事,这份恩情,罗南永志不忘。” 罗南说话文绉绉的,实是字字郑重,字字无虚。 谢俊平却着实受不了这份端正严肃的态度,而且,他也觉得罗南现在的精神状态有些过于失常,琢磨半晌,终于小心翼翼地问:“真的是阿姨没错……” 罗南微微点头,也不知用什么法子,给投影相框充了电,此时可以正常开启,显示出一位女性的生活照。 似乎就在这株枯树之下,当时湿地水位还未漫过沙洲,只是简单休闲妆扮,轻倚枯树,指向镜头,笑容明朗灿烂,要比档案照片上更多了几分活泼和生动,且有一份独特的自信锐气。 想想如此一位才貌双绝的女士,早早夭亡,谢俊平心里也挺不是个滋味儿。一时间更不知说什么好,只能干巴巴安慰: “阿姨去世的早,留下的东西不多,学弟你能找到这份遗产,是件大好事,应该高兴才对……” 也在这时候,谢俊平才恍然记着,眼前的罗南,只是一个十六岁的少年,剥去惯常的冷硬外壳之后,暴露出来的,也只是一颗因父走母亡、家庭破碎而伤痕累累的心脏而已。 好吧,这太酸了……可谢俊平真是挺难适应的,尤其看罗南这情形,晚上恨不能就留在这儿了,这不成啊! 谢俊平咬咬牙,尝试和罗南交流:“南弟,现在有个问题。以前‘齿轮’这里,主要是建工社和神秘学研究社‘双龙夺珠’,不过现在突然又杀出一个新金主,对‘齿轮’势在必得,今天就要过来现场勘察……” “我加入了社团,他们可以把我赶走吗?” “呃,那不至于……” “这就可以了。” “……” 很显然,如今的罗南,全副心神都陷入对母亲的追思情绪中,对其他消息,包括神秘学研究社在内,已经完全不在乎了。 谢俊平忽然觉得好累,之前明明都是你出主意好不好?莫其名妙就轮到他自个儿拼命绞尽脑汁,查缺补漏,包括提醒罗南注意: “问题是要从这里出去,只有一条路,咱们可不能被那些人堵在这儿啊。” 第三十一章 隐藏者(上) 闻言,罗南愣了愣神,终于是明白了最关键的问题。他环顾树屋,沉默数秒,终于做出决定:“我们先回去。” 看了看手中的投影相册,犹豫半晌,还是把它放回原位,以免破坏了树屋原有的布置,随即关闭了观景窗上的仿生树皮,确定不会让人发现。 等做完这一切,罗南的视线转向谢俊平,后者立刻举手发誓:“我决不会把树屋向外人提及,这事儿就烂在我肚子里。” 罗南不言不语,只是再躬身一礼。自从上次郑重道谢之后,罗南就对谢俊平表现出了更尊重的态度,坦白讲,这是颇让谢俊平心中暗爽的。 此间处置已毕,罗南当先走下去,谢俊平跟在后面,或许也是心情爽利的缘故,谢俊平脑子里,却是莫名冒出个想法,借着提升的胆气,捅了捅罗南肩膀: “南弟,不介意的话……我留个摄像头行不行?” “嗯?”罗南倏然回头,盯住他的脸。 人的心态就是这么奇怪,以前这种时候,谢俊平必然是紧张的,甚至可能说不出个囫囵话儿。可感受到罗南的尊重之后,他的胆气也相应提升,在罗南盯视之下,思路反而更加清晰: “我是说,南弟你不觉得这屋子太干净了点儿?湿地蚊虫多,湿气重,几天不打理,就没法看了。可你看这儿,干干净净,清清爽爽,这固然是好看了,可我是怕……” 罗南眼睛一眨不眨,哑着嗓子,把谢俊平未尽之意道出:“已经有人发现这地方,而且在这里长住?” “咳,我就是一说。毕竟‘齿轮’里的智能清洁系统八成管不到这边来。” 罗南没有再说话,眼神却有些飘移,不知在想些什么。隔了数秒钟,他转过身,慢慢走下去,期间手指一直贴住树洞内壁,一直走到木纹石阶的起始处,突然道: “在这儿,以前有道门,但现在填充了仿生材料,封死了。” 谢俊平把照明灯光打在上面,观察了一下,也赞同:“说不定就是以前沙洲还在的时候,留出的正常门户呢。后来水位上涨,就废掉了。” “水位上涨……” 罗南嗓音越来越哑,仿佛有刀片横在喉咙里,说话越来越艰难:“水位上涨是什么时候的事?” 谢俊平联网查阅资料:“大概是87年。当时地下岩层断裂,某条地下河改道,让湿地的平均水位上升了将近半米,枯树沙洲所在的湖区,则上升了足足17米。呃,87年……” 好像那位卜清文学姐是因难产而死,也就是80年的事,无论如何不可能在七年之后,再来改造树洞空间。 思路一旦理顺,谢俊平咝了一声: “真有人!” “是的,真有人……是谁呢?”罗南哑声回应,慢慢俯下身,碰触明显是后期开凿的狭窄密道。 谢俊平也醒悟过来,还有这条甬道,九成九也是在封门的同一时期开挖的,同样是为了避开上涨的水位,以便于进出。 这样一来,与卜清文最初设计的差异就可以解释了。 谢俊平看罗南弯腰,似乎在琢磨密道的结构,就打过照明光束,以方便他查探。可光束打过去,才惊觉不对。 此时罗南确实在思考,可他的手指却是无意识地在树洞、密道的交界处抠动,单调的动作与其说是惯性,不如说是某种极端情绪的表征。 之前罗南是沉重而伤感的,却相对平静,偶有起伏也像是海边的夜潮,是正常情绪的韵律。 然而此时此刻,他却是压抑而狂躁的,仿佛一头受伤的野兽,看到伤害他的仇敌闯入自家领地,充满了躁郁甚至是凶残的情绪。 谢俊平还真担心罗南把自家指甲抠下来,小心翼翼晃了晃照明光束。 光线的变化,令罗南惊觉,霍然回头。 谢俊平赫然见到,罗南此时的眼珠血红血红的,不是泪水浸泡,而是狂暴情绪的堆积,直欲择人而噬! 见此情形,谢俊平只觉得腿肚子转筋,不自觉后退一步。 不过在光线照耀下,罗南的情绪似乎也有所平复,他停下了令人毛骨悚然的单调动作,低声道: “学长,我们刚刚说到哪儿了?” “呃,是有人住在树洞里,封了以前门,还挖出了一条通向实验室的密道。” 罗南摇摇头:“水下长廊是一条死路,平常也是一览无余。外人进来太扎眼。所以,不会是别的,只能是社团或者实验室的内部人员。” 谢俊平想想也对,这样更合情理。 可再深想一层,秩序俱乐部有这么一个人,平常在俱乐部里正常生活、交际,而在他人不注意的时候,会悄然穿过水下长廊,进入树洞,从事某种见不得光的勾当。最重要的是这份时间跨度,甚至可能是持续了七八年、十多年,一直到现在……想想也让人心里发寒。 谢俊平突然生出个念头:妹的,不会他们钻密道的时候,突然有人从另一边钻进来吧! 或者也能凫水,从观景口钻进来…… 一念既生,他再看那黑洞洞的密道口,还有身后盘旋而上的阶梯,整个人都不好了。 罗南似乎没想这么多,他慢慢站起,向谢俊平欠了欠身:“安摄像头的事,就麻烦学长了……如果有人,如果现在还有人,我想看看,他到底是谁!” 谢俊平心里其实有些发慌的,不过有罗南在旁边,多少是个安慰,他深吸口气:“行,我现在就装!” “……有现成的工具?” “呃,带着一点儿。” 谢俊平有些尴尬,但还是从手环表带中,拿出两个只有米粒大小的微型摄像头。他们这帮富二代,有时玩些荒唐的花活儿,也就靠这些了。 这种便携式的微型机械,安装最简单不过,找一个视角较广的位置,按上去便能黏住,轻易掉不下来。 谢俊平把两个摄像头都用上了:“这小玩意儿能做到实时影像传输,一颗摄像头,可以工作3个月以上。其实看这种干净程度,巧的话,一两天就能出结果。” 在谢俊平工作期间,罗南又把整个树洞空间,上上下下走了一遍,却没有发现更多线索。此时他的心情明显更为压抑,不言不语,当先钻过密道,进入水下长廊。 谢俊平小心翼翼地跟上,时刻都开启着监控画面,生怕背后突然跳出个潜藏多年的杀人犯来! 第三十一章 隐藏者(下) 从密道口跳下来,谢俊平仰头上看,拟态膜完美地遮挡了他的视线,看上去就是一整块合金钢板。 谁能想到,有一条短窄的密道,就在这后面,并通向奇特的树洞空间? 罗南一言不发,默默回程,谢俊平再看一眼监控画面,紧赶两步,和他并肩而行。但很快,他就为自己的决定后悔了。 此时实验室各个系统模块都恢复了正常工作,回去的时候,就不再是黑灯瞎火,玻璃幕墙之内,特制的黑光灯照下,暗紫的光芒,使这片水域,变得如梦如幻。 可是冗长的道路,对谢俊平来说,简直是个折磨。 身边的罗南,精神状态不正常啊…… 一路上,罗南延续了树洞里压抑且躁郁的状态,时刻在自我思维的圈子打转。有时会冷不丁地停下脚步,扭头看向后方的长廊,还有旁边愈发幽暗的水域,长时间发呆,每当此刻,他眼珠里的血红色就是鲜亮欲滴,令人难以直视,甚至有几回,谢俊平都听到牙关咬合的低响。 就这么走走停停几分钟过去,谢俊平愈发确认: 罗南要疯了! 他毫不怀疑,现在一旦有个什么人,敢说“老子就是住在树洞里的谁谁”,罗南会立刻扑上去,咬碎那人的喉咙,然后才是咆哮逼问: 该死的你在那里做什么! 想什么呢……再这么下去,谢俊平觉得自己也要疯了! 一定要做点儿什么。 谢俊平绞尽脑汁回忆曾经上过的一些沟通课程,罗织语言,踌躇半晌,才开口道: “呃,学弟,有关阿姨的消息,你知道得很少?” 罗南明显愣了愣,自我的圈子被打破了,而这份力量,却是来自于对母亲的那份怀想。这奇妙的情绪,像是奔涌的江水冲刷过心头,微痛,却还不坏。 良久,罗南才点点头:“是,很少。” 有门儿! 谢俊平心中一喜,忙再接再厉:“阿姨那边就没什么亲戚?” 罗南继续回应:“我妈妈是战争孤儿,从小在福利院长大。” 谢俊平险些没噎着,但算算时间,卜清文的确是三战前出生的,那一代人有很多这样的情况。 不管怎么说,对话总算是开始了。 “就是在本地吗?如果学弟你想收集更多的信息,在夏城,我还是有些能量的。”谢俊平又是大包大揽,效果竟然还不错。 罗南向他欠身:“谢谢学长。” 又来了!感觉罗南就像上上个世纪的人,或者完全按照书本上的模式来行动……嗯,说不定就是这样。只不过一张冷脸与行动模式很搭配,才给人相对成熟的错觉。 一念至此,谢俊平对这份交流信心更足,他摆摆手:“其实我对阿姨也很佩服的。能够一手设计出‘齿轮’,二十多年过去了,还让人争破头,我都以为是哪个大师的杰作。” “我也是第一次知道。” “那么,南弟你以前都知道些什么?家里人就一点儿没和你提过阿姨的事?” “……” 骤然的沉默,让谢俊平差点儿以为自己弄巧成拙,可最终,罗南还是开了口: “妈妈在我出生前就去世了……” “你说过。” 呃,等等,这话听起来怎么有点儿怪? 没等谢俊平想通透,又听罗南道:“妈妈和他,在知行学院认识,又一起去荒野,和爷爷汇合。当时,我姑姑和他们关系很糟,了解得很少。” 话里有些颠三倒四,还有比较微妙的指代,谢俊平是结合着以前收集的情报,才总算听明白了。 大概是罗南的父母在知行学院求学期间结识相爱,后来一起去了荒野,协助罗南祖父从事研究。而当时,罗南目前的监护人,也就是他的姑姑和家里关系不太好,对相关情况了解不多。在祖父疯癫、父亲失踪的情况下,罗南自然很难获得母亲的相关信息。 说话时,罗南下意识伸出手,指尖与玻璃幕墙相触,发出暗哑的摩擦声:“从小到大,对妈妈,我只知道一条:他在我出生前,已经去世了。” 又是这句话,怪异的感觉也再一次浮现。 谢俊平来回琢磨两遍,终于醒悟,是哪里出了问题: 已经去世了,怎么生下的孩子? 嗯,倒是听说,以前医疗条件相对落后的时代,存在着不幸难产,母亲已经气绝,却能保住孩子的例子。 罗南大概就是这样? 谢俊平以为自己想明白了关窍,正要继续话题,却见罗南从黑皮笔记本里,抽出那根荧光笔,在玻璃幕墙上,画了一件立起的椭圆柜状物,旁边则倚坐着一位纤细的人物剪影。 图画线条简略到极致,要表达的内容却非常直白清晰。 “这是我妈妈……” 罗南声音出奇地柔和:“我没有亲眼见过她,可听人说,她是这么生下的我。” “呃?”谢俊平有些迷糊。 “据说,那是80年6月份,我7个月……在妈妈肚子里。基地出了乱子,妈妈重伤,她封闭了实验室,用里面仅有的一个营养舱保住了我。看,我在这儿。” 罗南在椭圆,也就是营养舱的中间,画了一个小小的圆圈。 谢俊平张了张嘴,却什么声音也发不出来。其实他原本想问,胎儿在肚子里怎么放营养舱,可话到嘴边,忽地就领悟了那惨烈的过程,一下子就懵在那里。 罗南轻按住剪影边缘,依旧是柔和到让人心惊的语气:“我看不到她,可她始终都在……这是我母亲。” 谢俊平傻看着那片荧光线条,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回应。 罗南向前走,换了一个区域,又画出几根线条,借着黑光灯的光照模式,形成一片压抑的阴影。阴影前端是监牢似的栅栏结构,其中端坐着一人,旁边是另一个小小人影。 “三年后,爷爷被起诉、坐牢、疯掉,实验室没了,实验资料没了,还有研究成果……这种时候,某人也没了。” 罗南对谢俊平古怪一笑:“他应该在,但没有在……这是我父亲。” 此时,他们正好走到水下长廊起点位置。罗南收起荧光笔,再一次的向谢俊平鞠躬: “刚刚说了一些无聊的话,难为学长了。” 显然,罗南是明白谢俊平的心思的。反过来,对罗南曲折沉郁的内心世界,谢俊平也终于窥到一角,而且罗南的情绪明显平静很多,这也算功劳吧! 谢俊平暗吁口气,正要回应,不远处就有人声传来,七八个人拥进了水下长廊外围休憩区,还有人向谢俊平打招呼: “平哥,我们到了。” 第三十二章 传承论(上) 谢俊平皱眉看过去,来的这些人里,校学生会是胡华英,也就是胡三儿,算是他的死党盟友,开口招呼的就是他。 除此以外,有两张生脸,另外四人,却是建工社的高层,社团主席郎鼎都过来了。 见此情况,谢俊平忽地有了些不祥的预感。 心里面犯着嘀咕,谢俊平还是摆出笑脸迎上去,这种交际工作正是他所长,而且暂时不用面对罗南那位爷,立时感觉天地开阔,从心所欲,从地狱难度重归新手场景。 虽然对面有7个人,他招呼之际,仍然能做到主次亲疏,丝毫不乱。顺便还问清了那两个面生来人的身份。 一个律师,姓朱,是金主的代理人,态度从容平淡,一副社会精英的高冷范儿;还有一个是保镖,黑脸皮,身材剽悍,颇有些专业酷样,谁也不搭理。 这两人都已经是在社会上打拼的人士,年龄要比在场的学生们高出一大截。按理说,这种情况下,最好是由学校的“社团工作办公室”派出对等人员接待,或者由相关社团的顾问老师出面,可谢俊平都没有看见。 谢俊平越发觉得不对头,很快的,他的这份预感就变成了现实。在和朱律师寒喧的时候,人家直接就道: “七色基金对建工社的发展规划和人员构成都比较满意,愿意开展更实际的合作……注资购入北岸的标志性建筑,也是一项很不错的投资,相关流程安排,希望能够得到校方和学生会的配合。” 谢俊平打着哈哈,心里把胡三儿骂过千百遍:这种事儿都说不清楚,新金主是到了没错,可决不是什么直接入场,另起炉灶,而是给建工社助攻来着! 妹啊,原本以为‘双龙会’要变‘三国杀’,可看这情况,分明就是‘一边倒’了! 他咧咧嘴,和郎鼎握手的时候便道:“别的我不提,可对建工社拉赞助的本事,不得不说个服字。” 作为大型社团的主席,郎鼎并不是特别强势的人,此时只是笑笑:“还好,引入新的投资人,会让社团的资金结构更合理,调度起来也更从容些。” “祝好运!” 谢俊平嘻嘻哈哈,心里则惨叫一声:麻烦了…… 扭头看了罗南一眼,这位爷依旧是情绪低落的样子,对一帮不速之客,全不在意。确实,按照罗南的逻辑,只要他在秩序俱乐部,在母亲一手设计的建筑里面,最后谁入主这里,都无所谓。 “我的爷,事情哪有这么容易?” 谢俊平暗中腹诽,觉得好生头痛。 建工社也好,神秘学研究社也罢,类似的大型社团,没有一个是好打交道的。事前工作做不到位,一个小小的社员,有的是手段让你混不下去。 谢俊平之前敢对罗南打包票,就是因为已经和神秘学研究社打了招呼,前路后路统统铺好。 而建工社这边,真不好办。 郎鼎是比较好说话,可是这个社团结构比较复杂,执行委员会里有很多刺头,别的不说,李学成那头死狗,就是建工社的常务副主席,在社团内有着很大影响力。 罗南要是真进建工社,再和李学成碰上……不会出现校园神秘死亡案件吧? 回去要想个主意才行! 一念至此,谢俊平更没心思逗留,再废话两句,拉着罗南就要离开。 哪知才走出几步,那个七色基金的朱律师就叫住了他:“谢部长,有件事需要请教。” 谢俊平是校学生会“社团活动部”的部长没错,可在校园里,还真的很少人直接称呼他的职务,楞了楞才回头,摆出笑脸: “朱律师有事儿尽管提。” 朱律师微微点头:“是关于社团资产方面的。目前来看,秩序俱乐部已经进入空转状态,而走完程序,至少还要三个月到半年,对现有资产的保值颇为不利。所以我们建议,应与竞争社团联系,开一个协调会,正式将秩序俱乐部所有的资产统计封存,减少折旧损失,避免额外消耗,希望学生会能居中协调组织,尽快完成相关程序。” 谢俊平眉头就是一皱,你封存了社团,我身边这位爷往哪儿去? 未等回应,朱律师又道:“此外,我们也希望校方能够严格程序审查。刚刚我们关注了秩序俱乐部的社团网站,发现社团竟然进了新人,社团停摆期间,还可以招募会员吗?在社团资产竞标期间加入社团,是什么原因,我们需要一个解释。” 我靠,这是专门找碴来着! 谢俊平的脸一下子黑了,同时也很奇怪,他不记得有什么地方得罪了七色基金,或者是这个姓朱的讼棍。 按理说,七色基金也是夏城很有名气的投资基金了,没必要表现得这么小气啊? 再往罗南那边瞥了一眼,后者显然也听到了朱律师的言论,已经抬起头,可视线却没有指向发言人,而是落在朱律师身边,那个黑脸保镖身上。 有古怪。 谢俊平虽不明白是怎么回事,但在这件事上,绝对是半步不让的,他皮笑肉不笑地回应:“朱律师可能不知道,按照学校程序,目前秩序俱乐部还没有解散,只是由校学生会代管,其主要职能,还是维持社团的正常运作,招收会员,也在情理之中。” 朱律师微笑:“原社团全体成员都进入羁押程序,很难相信社团还能正常运作,否则校方也不会开展资产竞标活动。结合代管协议,我方的理解是,所谓代管,应在社团已经实质性消亡的情况下,充分实现资产保值……如果谢部长认为我方的理解有误,也可以召开协调会,征询其他竞标方的意见,我们取一个最大公约数。” 谢俊平微微一窒,那个协调会,他还真没胆量开。 朱律师视线调转,落在罗南脸上。却又飞快地与旁边黑脸保镖交换个眼色,后者微微点头后,他才道: “这位就是刚刚入社的罗南同学?我刚在网站上看到你的入社公告,冒昧问一句,你入社的理由是什么?是否经过了相关考察?入社之前,你对秩序俱乐部的情况是否有所了解……” 面对质询,罗南抱着笔记本,冷漠安静,一言不发。 倒是谢俊平看不过眼,嚷嚷道:“喂喂喂,这都三句了!要说理由,问我呀,谁能比我更清楚?” 第三十二章 传承论(下) 谢俊平把矛盾焦点又揽回到自己身上,不过在他看来,也许这是救了朱律师一条命。想到这里,便颇有一些居高临下的优越感: “朱律师,你要说现在秩序俱乐部继续运作,招收新人,就是折损资源,这我可就不认了。我们学生会都是吃猪食的?胡三,秩序俱乐部招收新人资格,是新学期刚恢复的吧?” 胡华英正被突然激化的矛盾弄得有点儿晕,谢俊平已经扯他下水,还好多年的盟友也不是白干的,当即点头: “9月1号恢复的。” 谢俊平明知这是执行程序上的滞后表现,却是当作证据,一把甩在朱律师脸上: “也许朱律师对学校内部情况不了解,那我不妨告知一下。秩序俱乐部这几年确实作死,除了去年财务问题之外,93年也出了实验事故,被取消了招收会员资格。 “可就是这个资格,在今年9月1号已经正式恢复了,这说明什么?说明校方还是希望能够给秩序俱乐部一个机会,让这个建校以来就存在的老社团,能够保留一点儿印记。就算是最后逃不过并社的命运,也不是彻底消失,至少还有个传承在……” 原本是自己都不信的荒唐言语,谢俊平却是越说越来劲,甚至都有些感动。 因为这一刻,他突然就想到了卜清文,想到这位一手设计“齿轮”的才女学姐,在留下其经典作品之后,远赴荒野,又以那样一种堪称悲壮的方式陨落。 曾经拥有如此人杰的社团,总要留些什么,让人记些什么……他正是在做这样的事! 所以,谢俊平的声音越发地响亮:“新人提出申请,社团批复,这很正常啊?我看这位同学提出的申请情真意切,理由充分,本身也是非常优秀,在代管期间,允许入社又怎样?” 朱律师看多了这种情绪大于理智的表现,年轻人总爱这个样子。他微笑摇头:“理由充分?能否告知具体内容?” 若是之前,谢俊平或许会遇到尴尬,可如今却大为不同,他哈哈一笑:“当然充分,充分得很哪!” 他直接调出社团资料库里的设计图,通过附近的投影设备,亮在所有人面前。 “齿轮,也就是我们所在的这座建筑,是由本校建筑设计院72届博士生,卜清文女士独力设计,并最终建设完成,这是相关电子档案,包括卜女士的亲笔签名,没问题吧?朱律师?” 朱律师觉得有些不妥,收敛了笑容,皱眉察看。倒是旁边黑脸保镖冷盯一眼过来,让谢俊平心里一突: 这哥们儿不像保镖,倒像是持枪火并的黑帮份子。 不过,在前所未有的情绪推动下,谢俊平很快就振奋精神,昂然道:“只凭齿轮这一个作品,卜清文女士就是我们学校的骄傲!但很可惜,天妒英才,卜女士在完成这个作品6年后,就不幸去世。此后齿轮里人员更迭,没有谁再记得,当年那位惊才绝艳的学姐,直到今天……” 谢俊平大步走到罗南身边,一把揽过他的肩膀:“直到今天,卜女士唯一的儿子,罗南同学,追寻着母亲的足迹,进入知行学院学习。经过一个月的追寻,他找到了当年母亲的作品,却目睹秩序俱乐部衰败,齿轮缺乏维护,痛心不己,主动要求加入社团,贡献他所有的力量,让这处传奇的建筑,重新焕发他的光彩……这个理由够不够?” 罗南往肩膀上的手掌处瞥了一眼,终究没说什么。 最难伺候的那位都没异议了,谢俊平的气势更是水涨船高:“郎学弟,朱律师,虽然我们知道,秩序俱乐部很可能将成为历史,但卜女士为学院做出的贡献,罗南同学为母亲荣誉的付出,应该也必须受到学校的支持和鼓励。 “虽然这是我的个人意见,不过我把话放在这儿,如果有异议,你们可以置疑嘛,告也没问题,告到学生会、校友会、家长会、校长办公会、董事会,我都是这份说辞! “假的真不了,真的假不了,我倒要看看,是谁能割断卜女士和罗南学弟的骨肉血脉?是谁能打得掉他们之间的母子亲情!是谁能把咱们学校的人文传承,踩在地上糟践!” 谢俊平此时的气势,当真是排山倒海,他瞪着眼睛,先指向不相干人等:“郎学弟?” 郎鼎苦笑摆手,不和他冲突。 谢俊平又看话最多的那位:“朱律师?” 朱律师脸色微微发青,没有立刻回应,似乎是在筹措辞句, 谢俊平哪会给他机会?此时他心中畅快,无以言表,最终就是哈哈一笑,揽着罗南肩膀,扬长而去。 前所未有的大胜利!没走出几步,谢俊平简直要热泪盈眶,特么这是他首次没看提词器,没用内置耳机的激情演讲好不好? 效果简直爽到爆! 可惜,可惜,就是没有录下来,以后想回味都不可得……等等,也许有个法子。 一念既起,谢俊平扭头就问:“南弟啊,我这回的形象,你给画一幅……呃,对不起。” 谢俊平这才发现,刚刚情绪激动忘形,到现在还揽着罗南的膀子没撒手呢。被这位爷冷森森的视线一扫,当下就缩了脖子,忙把手抽回来。 哪知下一刻,罗南就对他竖起了大拇指:“学长,好口才。” 谢俊平咳了声,又想矜持一下:“这帮讼棍我见多了,也是阿姨和南弟给的底气……” 到最后他还是忍不住,咧嘴大笑,末了又管不住嘴:“话说南弟,你就给一幅呗,不留个纪念太可惜了。” 罗南竟然没有拒绝,只是道:“我先去买一块软屏。” 谢俊平都没指望罗南能回应,突然得了这么个答复,乍愣之后就是大喜。其实一副画像不算什么,可这代表着他和罗南的交情,确确实实已经进入了新的阶段。 他立刻拍胸脯:“这个我请!” “……不用,谢谢。” 罗南笑了一笑,很快又敛去。他低头翻开笔记本,到仿纸软屏那一页,看破裂的屏面。片刻之后,就开启金属环,将仿纸软屏取下,在手中掂了掂,忽地作势欲甩。 旁边谢俊平吃了一惊,本能地去拽罗南的胳膊。哪知还没发上力,罗南自己停了下来,对谢俊平笑笑: “破坏卫生不太好,是吧?” 不管罗南发什么疯,谢俊平都是猛点头,他深知李学成究竟是如何变成一只死狗的,故而也能猜到,这块仿纸软屏对罗南的重要意义。不免担心罗南因一时之情绪,做出他日后悔的的选择。 如果罗南自己能想通,那当然是最好不过。 罗南沉吟片刻,最终还是将软屏放回笔记本里,继续往前走,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 第三十三章 折返跑(上) 谢俊平的豪车在高速磁轨上飞驰,一辆幻影被封,对他这种富家子弟来说,只是给了车库里的其他收藏露头的机会而已。 车窗外是已经进入夜色的夏城,正是下班高峰,但城市少见拥堵。 数十年来,以亿兆吨计的泥土、钢铁、还有其他各种特殊材料,遵照人类的意志,搭建起宏伟的大都汇。在有限的土地上,塞下了超过两亿人。却依然能够高效运转。 就如交通,从地面到高空,夏城排出了二十个交通层,分流以“亿”计算的各色交通工具。即使是在车流最密集的时段,四十公里的路程跑下来,也只需二十分钟左右。 谢俊平自告奋勇要送罗南回家,罗南也就乐得轻松,抓紧这点儿时间熟悉新购置的仿纸软屏,主要是屏幕和电子笔的手感。 至于其他的配置,根本没有意义。当“外接神经元”渗入其中,连通电池模块之后,五年不变的熟悉界面就出现在他面前。 不过,在实验室中还存在的齿轮图标,已经不见踪影,显示出特殊的软硬件基础对“外接神经元”还是有一定的影响。 罗南手指在原先齿轮图标处摩娑两下,随即就打开了久违的绘图软件。 摆在软件界面最上层的,仍然是燃烧魔影图像,看上去也依旧狰狞可怖。然而在见识了“魔符”简洁抽象的线条之后,罗南就感觉这幅草图实在是不堪入目,多有错谬别扭之处。 摇摇头,他直接将妖魔草图删掉,而更早前描绘夜店门口的那幅自然递补上来。 “哎哎哎,这个也删了吧,换个好看点儿的。” 谢俊平恰在此时扭过头来,只看到罗南删了一幅图,却没看清内容。可接下来这个,他可是再清楚不过,当即嚷嚷起来。 罗南瞟他一眼,不冷不热地道:“注意开车。” “现在是高速磁轨啊,我怎么开?”谢俊平把手放在方向盘上,却收到车载智脑的警告,让他在调整磁轨前,先进入转换区,避免前后车追尾。 谢俊平一脸无辜状。 罗南再懒得理他,在绘图软件上创建了一个空白页面,随即落笔。 谢俊平呼地凑过来,看罗南用电子笔绘出模糊的背景阴影,依稀就是“齿轮”内部的布局,正激动的时候,突地就傻了眼:“他是谁……那个黑脸保镖?你画他干嘛?” “以前见过。” 罗南大概勾勒出黑脸保镖的轮廓形态,想添几处细笔,却又有些犹豫。对他来说,这是比较罕见的情况。 谢俊平还是有点不忿:“他谁啊?” “昨天在栏山舰上看到的,大概是量子公司的……燃烧者吧。” “燃烧者!”谢俊平下巴砸在自家肩膀上。 “应该是。” 当时在军舰上,正是这个黑脸男,拖带着量子公司的深蓝行者外甲,从罗南身边驶过。双方有过一个视线交汇,黑脸男还防贼似地给外甲封了膜,过程着实称不上愉快。 谢俊平冷汗下来了,似乎在他慷慨陈词的时候,和黑脸男有过眼神冲突?要是对方一巴掌扇过来,他刚刚升级的嘴巴怕是要直接碎掉…… 相比之下,量子公司的威慑力,反倒没那么直接了。 对谢俊平的表现,罗南只是摇摇头,翻过这个页面,再次落笔,这次就真的是谢俊平的形象了。 就算是明摆着的赠品,罗南也没有刻意添加笔墨,仍然是瘳瘳数笔,便有形象清晰显现。 这位一边与人勾肩搭背,一边又振臂挥动,似激动、似愤怒,又有点儿癫狂,可揽颈的手臂以及侧翼的阴影,却让这个有些失控的动作,变出些守卫者般的昂然。 谢俊平最初还在嚷嚷“我哪有这么疯”,可看到整体构图之后,却是越看越乐,直至合不拢嘴,满意到极点。 最后只有一处不满:“边上是你吧,为什么不画出来?” “我不擅长自画像。” 罗南简单应付一声,随即将这幅图片传过去,任谢俊平如何处置,他也不管了。 而接下来,罗南将新画的两个草图,以及之前积累的一批同时选中,在屏幕上长按数秒,绘图软件的第二层,也是真实的面貌打开。 昨天在军舰禁闭室中,他曾经尝试过,失败了,今天换了机器,一切顺利。 第二层界面的主体,就是祖父笔记扉页上的正四面体,只不过并没有内切、外接圆球,而是做了四次平形切分,大略分成高度相同的五层,就在灰色背景之中旋转。 谢俊平的眼神移过来,有点儿好奇: “马斯洛?” 这个界面看上去确实和经典马斯洛需求层次理论图形很接近。该理论将人的需求由低到高、从基本的到复杂的,如阶梯般排列了五层。 只要稍微有一点儿社会学、心理学常识,对这个上世纪的经典理论及相关图形就不会陌生。 谢俊平指指点点:“由下到上,生理、安全、社交、尊重和自我实现?” “是学生、职员、技师、教士和政客。” “这么俗……我是说这些职业可以搞阶梯排列?” 罗南没有解释,此时他选中的十多幅草图,都移转进入正四面体的封闭空间中,里面还有至少数百张同样类型的作品,散落分布。 在封闭空间中,所有的草图都等比例缩小,随着新的草图进入,开始上下翻动,看上去就像一幅奇妙的牌具,在软件的驱动下,反复洗切,重新排列。 数秒钟后,“洗牌机”内的数百张作品位置确定。绝大部分都排在最下面两层,偶尔有第三层,但第四层、第五层都是空白。 “可以当塔罗牌玩儿?算命的?这软件哪个公司出的啊?”谢俊平被界面的奇妙变化吸引了,一脑儿的疑问,同时睁大眼睛,努力寻找属于自己的图像。 “是我父亲的作品吧。” “……” 谢俊平立刻老实了。他现在约略摸透了罗南的脾气,知道只要是与“父亲”相关,罗南定然不会有任何好心情。 剩下这段路程,罗南清静很多。大约七点一刻,飞车抵达蓝湾社区,这要比平常到家时间晚一些。 和谢俊平告别,罗南走入社区,很快头顶就响起“刮刮”的噪音,熟悉的节奏表明,那是“墨水”在打招呼。 罗南没抬头,一路走进公寓楼电梯。选了楼层之后,就又打开笔记本,盯着仿纸软屏上,特殊的二层界面发呆、然后冷笑。 那个懦夫,就是宣示存在,也永远缩头缩尾。 绘图软件是这样; 外接神经元是这样; 树洞空间……是不是这样? 罗南不知道,可心里油煎火燎似的灼热痛感,却是再清晰不过! 电梯抵达楼层,金属门打开,罗南“啪”地一声合起本子,大步走出去。家居智能感应到他的存在,经确认后开启正门。 罗南一步踏入,却是微怔。 客厅亮着灯,一位中年女士正坐在沙发上,通过手环处理事务,听到门响,便抬起头,目光直视过来,面无表情。 第三十三章 折返跑(下) 罗南当即一个立正:“姑妈……” 沙发上的中年女士,是罗南的姑母罗淑晴。她个头瘦小,容色平平,性子则颇是沉静严肃。 在这位长辈面前,罗南一贯地垂着头:“姑妈,这么远还过来?” “有人怎么请也请不动,我就过来问个安。”罗淑晴女士的毒舌一如往昔,当下就把罗南给堵得说不出话。 他这时才醒悟,怪不得昨天晚上报平安的时候轻松过关,恐怕姑妈当时已经下决心,到这边来突击检查! 好吧,这就是姑妈的风格。 看看表,罗淑晴起身:“走吧,你姑父已经做好饭等着了。” 她是不给罗南任何提出异议的机会。 罗南还要挣扎一下:“不用这么麻烦的……” “既然知道麻烦,就不要再找麻烦。” 罗淑晴走到罗南身边,她比体型瘦长的侄子矮了快一个头,然而气势又反压过一个头:“非常时期,你胆大包天,住在高层公寓不怕楼塌;可我和你姑父年龄大了,心惊胆战的,还指望你回去照应呢!” 罗南张了张口,却发现已经没有力气争辩,是真的没力气了——连续四十个小时连轴转,其间没合过眼睛,面对燃烧魔影、燃烧者、能力者,还有外接神经元、齿轮的秘密,无数的信息涌入、交迸,还有缘于母亲、懦夫的激烈情绪冲刷,几乎已经透支了他全部的精力。 此时此刻,他就像是刚刚结束一场艰难漫长的行军,回到家里。那么,面对口恶心善,一直将他视若己出的姑妈,面对世上罕见的可以完全放松下来的亲人,他何必再去抗辩,再去折腾呢? 一个愣神的功夫,罗淑晴已经硬扳着罗南肩膀,让他正对门口: “大家时间宝贵,出发吧!” 熟悉的、强硬的、亲呢的动作,让罗南嘴角动了动,想露出一个笑容,宣告在姑妈面前又一次的失败,这是他平日里的故技,也是最让姑妈得意的。 可做了半截,就再也做不下去。因为在这一刻,两日里积累的疲惫、艰难、压力,最重要的还是无可抑止的复杂情感,都一发地冲上头面,咆哮着寻找倾泄而出的机会。似乎面部神经任何一个微小的牵扯,都会让脆弱的堤防垮掉,把所有的一切都流淌出来。 有那么一瞬间,罗南甚至想扯着姑妈,一起回学校去,把齿轮、把树洞指给她看,询问她,是不是和自己一样的感觉? 可是,想想姑妈对母亲近乎一无所知的状况,这份冲动就消去了。 有些东西,注定只能自己去背负,不会有人完全承接、理解你的感受。今天能给谢俊平讲那么多,已经是他情绪失常失控的表现,很难再有下一次了。 心念百折,最终罗南只是微仰起头,避免让姑母看到他面部表情失控的狼狈模样。可这极不自然的动作又该如何消解,已经超出他的能力范围。 正窘迫的时候,手环震动起来。 罗南几乎是瞬间转身,背对姑妈,深吸一口凉气,这才接通手环。对面半熟不熟的声音即刻传过来: “帅哥,约吗?” “……什么事?” 罗南已看到是章莹莹的号码,也没力气和这个活泼过分的女人在言语上纠缠,可开口的刹那,自己嗓子的低哑程度,还是让他吃了一惊。 怕姑妈听出异样,罗南再往屋子里走了几步。 章莹莹倒是挺敏锐,听出罗南状态有些不对劲儿,奇道:“睡觉呢?你在哪儿?” 罗南调整一下嗓子,尽量用短促清晰的词句:“在家。” “好吧,我想也是。不过你心也真大,一整天没收到入会考评通知,都不知道打电话问问?” “……”罗南能说,他已经把这事儿忘了个干净? “服你了,早上求职人员的主动性哪去了?我可是到现在都记着呢:老师,我想当职员!”少女捏起嗓子,杜撰罗南从来没说过的话。 罗南倒是笑了起来。 今天发生的事情实在太多了,对罗南来说,又是一件比一件沉重,已经把他的思维逼到了一个很狭窄的区域内,被章莹莹这么插科打诨地一提,脑子确实清醒很多。 能力者职业协会……好吧,探险家协会是无论如何都要争取的平台,他现在没有多余的力气,再去为已经发生的、不抱希望的事情而伤感烦躁了! 他就问:“开始了?” “嗯哼,现在就往回赶吧。知行学院外的‘大生活区’,水邑青石酒店,你的主考官就要到了。具体内容,你到了以后我会给你讲清楚……我觉得,你的机会来了。” “水邑青石?” 这个电话能早来二十分钟吗? 罗南一时无语,但也没有多说。毕竟这通电话给了他一个极好的理由。挂了电话,他的情绪也差不多缓了过来,转身就想对姑妈开口。 哪知迎面就碰上罗淑晴女士奇妙的视线:“你这是要出去?” “呃,是。” “约会?” “不是!”罗南立马就缩了。 “那是什么?”罗淑晴不依不饶。 “呃,是聚会,聚餐!” “水邑青石?我记得是你们学校附近,你为什么不直接过去?” “我这不是忘了吗?” 罗南艰难应付着,突然记起一件事,好像是今天下午,薛雷的女朋友,提起相关消息来着?他当即操作手环,果然在邮箱里收到了抬头是“知行互助会”的邀请邮件。 无巧不巧的是,“知行互助会”的聚餐地点,竟然也是水邑青石酒店。当然,现在参会时间已经过了,却不影响他拿来顶缸。 罗南把邮件给姑妈看:“这是学校互助会的活动,很正式的冷餐会。” “互助会……你怎么对它感兴趣?” 对自家孩子的性情,罗淑晴最了解不过。其内向到自闭的性格,会对这种交际场合上心? 罗南则拿出现成的理由:“学院里社团什么的都很排外,没有学长领路的话会很麻烦。我到现在还没加入社团,怕被扣学分,所以……” “神秘学研究社没考过?” “呃,是的。” “互助会是你主动找去的?” “不,他们来找我。” 看侄子内向又青涩的表情,罗淑晴终于是信了,她摇摇头:“知行学院也是一届不如一届,早知如此,你何必一门心思考进去?” 罗南沉默不语。 罗淑晴还要再说,可突然间,见罗南瘦削的身影站在屋内,背后是公寓熟悉的陈设,恍惚中就像回溯了二十年时光,也是一个年轻人,正对她微笑。 心头微痛,再看时,那意气飞扬的笑容,已经替换成侄子僵木沉闷的脸。 沉默和压抑在门口蓄积,罗南几乎以为理由失败的时候,脸上微微一凉,却是姑母的手掌贴上来,轻轻拍了拍: “那就再去收拾一下,罗家的俊小伙儿,怎么也不能让人看轻了。” 第三十四章 电梯口(上) 罗南愕然抬头,迎上姑母的眼睛。这位在跨国公司担任部门主管的女强人,正皱起眉头: “难道你要穿着校服去聚餐?” “啊,不是,我去洗脸。”罗南哪还不知道自己过关,忙往屋里跑。期间,他抽空往书房瞅了眼,书桌上,大大的黑皮箱子很扎眼,不过没看出有移动的痕迹,这让他又松了口气。 罗南很快换了身休闲服出来。对他的扮相,罗淑晴其实是有些不满的,明明去参加聚会,还带着老土的笔记本,仿佛要去做会议记录似的,这算怎么回事? 她终究没有指出来,只道一声“走了”,便当先出门,显然是要把罗南送到聚餐地点去。 对姑妈的强势风格,罗南已经习惯了,老老实实做他的乖孩子。 到聚餐地点二十分钟的车程,注定充满了挣扎。罗南不到一个月、且乏善可陈的高中生涯,几乎被问了个遍,重点尤其是放在与同学之间的关系上。让这个领域几乎是一片空白的罗南好生狼狈。 好不容易挨到了水邑青石酒店,罗淑晴就像一位最尽职的司机,直接将飞车开到门厅之前,示意罗南可以下车了。与此同时,她的利眼也在酒店门厅里扫过。 罗南知道姑母的心思,却一点儿办法也没有,只能在心里祈祷几遍,开门下车,进入门厅。 也许是他转了运,按照邀请邮件的提示,罗南还真在大厅一角,发现了互动会的签到席,虽然那里已经没有人值班了,可电子签到屏还在,罗南也顺利地找到了自己的名字。 等他签完到抬起头的时候,姑母的电话也到了:“不要玩到太晚,宴会结束的时候,给我打电话。” 酒店外,罗淑晴的飞车驶离,罗南这才松一口气。 他在签到席旁,扫了眼签到人数,竟然有上千人。在知行学院,由于社团人员上限的存在,任何一个社团都不会有这种规模,也只有跨社团的联谊会,才能拉出这样的大排场。 嗯,既然有这么多人,多一个不多,少一个不少,他也就不用半截跑过去招人嫌了。 不过章莹莹这家伙着实不靠谱,电话里的口气,好像已经在酒店等了好长时间,可现在哪有人影? 罗南准备再和她联系一下,可通讯号都没拨出去,身后便传来哈哈笑声: “南子,我都以为你不来了。” 伴着话音,壮硕的薛雷大步流星走过来,身边跟着的,正是他的女朋友陈晓琳。两人都是身高腿长,几步路的功夫,就到了近前。 罗南忙中止通讯,又是尴尬,又是奇怪: 这两位消息未免也太灵通了吧?他才签了个到而已。 如果只有薛雷,倒是好办,但面对陈晓琳,罗南还是要把礼数做足:“抱歉,陈学姐,我有事来晚了。” 陈晓琳却是抿唇一笑:“我和雷子却是都没有想过你会来,签到屏发讯息,我都惊了。” “这个……”罗南一时没想好怎么回应。 陈晓琳似乎是喝了点酒,面颊微红,说话直爽很多:“不过学弟你能来就好,算是给我的面子。毕竟你这个签到,还算我的业绩呢。” 话都说到这份儿上了,罗南自然不能说,我其实不想来,我其实还要走,只能是先跟着两人,前往宴会厅。 正如陈晓琳所说,本次冷餐会确实搞得很正式,有学生会的大佬出手拉来赞助,包下了酒店的1号宴会厅,场面做得极大。 1号宴会厅在27楼,大厅里没了闲置电梯,三人就一边等待,一边说话。 没几句话的功夫,陈晓琳就说起了社团的事,而这也是她邀请罗南参加宴会的由头。 “有关社团的事情,我已经找好了人,回头我领你和雷子去见个面,尽量挑个比较称心如意的……雷子你别说社团没意思之类,没有学分,三年高中上六年才有意思?” 薛雷闷头不说话,罗南却不能不开口了: “学姐,有关社团的事,其实……” 陈晓琳皱起眉头:“你提早办了?” 罗南点头称是。 “李明德那里办的?” 陈晓琳面上又升腾起一片红晕,这次已经不只是醉意,而是带着薄怒:“学弟,我已经给你提过了,社团的事情太复杂,不是你想象的那样。你知道李明德现在在哪儿?他就在这家酒店,在包厢里接受招待。就算是要经他那一关,你是觉得在办公室,还是这里更有效?” “她喝醉了!” 薛雷先小声给罗南提个醒儿,又转脸向陈晓琳保证道:“南子肯定没在明德老仙那里走程序,这我可以作证,当时老仙还挺恼火的……” 罗南也看出陈晓琳的状态,并不生气,却是奇怪薛雷竟然没把当时的事情给陈晓琳说清楚。 悄声问起薛雷,后者耸肩:“不是有那个谢学长嘛,里面关系深,我学嘴不太好。” 罗南立刻就明白,这个看起来粗线条的壮硕同龄人,心里其实挺有谱的,绝不是脑袋嘴巴都不把门儿的莽汉。 “你们说什么呢!”陈晓琳皱眉盯过来,此时她酒意上头,倒有些憨态可掬。 罗南薛雷一起抬头,正要解释,电梯门打开了,里面走出了十多号人,看上去气氛不错,笑声响亮。 薛雷对这些不感兴趣,挡住电梯门,让陈晓琳、罗南上去。哪知陈晓琳却拉了他一把: “等等!” “呃?” “看到那个人了?刚从电梯里出来,最年轻的……刚刚我给你说过的,校学生会副会长陈维灿,互助会主席,我的顶头上司。” 罗南和薛雷都往那边看,此时那帮人已经走出大厅,在外面热聊。光线反差之下,看不太清,不过记忆中,里面年青人并不多。 陈晓琳深吸几口气,试图让酒意降下来一些,随后提醒他们:“陈学长是校学生会的实权派,家里好像是军方的关系,平时为人不错的,因为我们算是本家,平时关系也还好。这次的事儿,我没有拜托他,但有他提一句,肯定会好办很多。” 这就是要搭话了…… 薛雷和罗南视线对接,都看出对方兴趣缺缺,不过前者很快咧了下嘴,却是被陈晓琳的尖头高跟暗踢了一记。 第三十四章 电梯口(下) “看看他陪出去的那些人,光我认识的,就包括家长会、理事会、社团工作办公室的头头脑脑,这些都是他请来给冷餐会提规格的,明德老仙都不够资格凑在里面。你和他搭上话,就几句话,会让我省多少事啊!” 陈晓琳固然是恨铁不成钢,薛雷也是眉头大皱,这种事情他真的做不来。 没等二人分出胜负,送走了那些“提规格”的嘉宾,陈维灿一行人也重新进了大厅往回走。 看他们接近,陈晓琳暗推了薛雷一把,提醒他“把电梯门打开”,随后就迎上去,笑语嫣然:“陈主席……” 那边陈晓琳依次与几个互助会的高层打招呼,薛雷迟疑一下,脚步没动,这就落后了一拍,前面陈晓琳回头,脸上就僵了下。 罗南见势不妙,也推了薛雷一把,自己则站在电梯口,设了临时等待模式。等他抬头,薛雷总算也和那边打过招呼,但很快没了下文,主要还是陈晓琳在撑着场面。 一行人往电梯口移动,当先的陈维灿看上去确实很出色,身材高大,算不上特别英俊,但笑容温和而又有点儿距离。他也与陈晓琳、薛雷招呼,礼数不缺,但脚步不停,直往电梯处来,显然是那种让别人配合他的节奏,颇为强势的人物。 相比之下,罗南就感觉站在电梯口的自己,挺像个门童来着。 那边刚到大厅中段,酒店门口,又进来一拨人。当头是位身着职业正装的女性,怀抱一件颇为复古的文件夹,步履匆匆,乍看去像位白领。而在她身后,却是四位颇为精悍强壮的男子,也是行色匆匆。 这拨人的速度要比陈维灿他们快得多。尤其是前方那位白领女性,身材肯定已经超过了一米七,足下则是超过五公分的细根高跟,传统小西服、长裤固然没有什么特色,却最衬她修长挺拔的身姿,尤其是那对长腿,在修身的西裤之下,线条之美,简直惊心动魄。 在场的陈晓琳已经是瘦高型的美人,可仍要比这位女白领矮上小半头,这在两人错身而过的时候最为明显。 女白领虽是让人惊叹的模特身材,可行步间却不是那种猫步,她步伐间距极大,一路笔直向前,就是后面那四位壮汉,也跟着很是辛苦。 离得近了,才见这位“女白领”的容貌,正如她的身姿相衬。轮廓清晰立体,仿佛雕塑一般,却有种生人勿近的冷硬,相比之下,美艳与否,倒是次要的了。 此时她眉头皱着,似乎在考虑什么问题,对着开启的电梯便走进去,对其他人视若不见。身后几个壮硕男子也跟上去,转瞬填满了小半个电梯箱。 好吧,罗南现在真成门童了。 当女白领如风般走过的时候,陈维灿就有些发怔,此时通过电梯内的灯光,看到女白领的正脸,才是如梦方醒,试探性地叫了一声: “何……何姐?” 女白领略抬起头,视线扫过陈维灿的脸,眉头皱得更深了些,显然是没认出他是谁。 陈维灿却是笃定了自家的猜测,当下紧赶两步上去,笑道:“何姐你好,我是陈维灿。家父是夏城近防军副参谋长陈汉星……” 他一步迈入电梯箱,身后的手下、陈晓琳、薛雷等自然也要跟着进去,浩浩荡荡也颇有气势。 这时,女白领的视线在众人脸上一扫,看不出喜怒,可是陈维灿却是想到某个传闻,心里一突,回手便是横在电梯门前,把后面的人统统拦着。 此时,他前臂还碰到什么东西,但他懒得在意,半侧过身,也不解释,低声道:“你们下一拨。” 说着,便按合了电梯门,把其他人挡在门外。 “我日……” 罗南耳畔分明听到了薛雷的骂声,然后就见他黑着脸过来,要去按电梯按钮,只是中间隔了两个人,费了点儿时间,等他过来的时候,电梯已经上行。无论如何都迟了一步。 再看陈晓琳,却是伸手捂着胸口,刚刚陈维灿伸手拦人,却是撞到了她的胸部,这是很失礼的行为。 当然,电梯明明装得下,却硬给切成两拨,这种行为,更是倨傲。 薛雷是个憨厚人,可不代表他没脾气,没抓住陈维灿,大眼瞪起,对上互助会的几个高层,面色颇为不善,若他口舌便利,此时就要开喷了。 能在互助会这种跨社团联谊组织里混上高层的,都是人精,他们对陈维灿的了解也更深,即使心里也不舒服,却是要维护住主席的脸面,同时也是自己的颜面。 当下就有人笑:“可能是哪个大赞助商吧,说起来陈主席也真是辛苦,这是要上美男计了?” 一旁,陈晓琳回过神来,也拉住薛雷,低声道:“他又不是故意的,看那个女人,也知道不好惹。” 也许这些话,都是理由,但对于薛雷而言,却特么太绕了,绕得没有一点儿诚意,全是狗屁! 他环视电梯口这帮人,包括陈晓琳在内,鼻息渐重,显然是心里怒火升腾。 罗南见状,正要上前,臂弯微微一沉,随即便有笑语入耳:“没礼貌的家伙!竟然没在门口等,幸亏我眼尖,险些就错过去了。” 是章莹莹来了。 罗南扭头,就见这位少女律师,已经换了与军舰中全然不同的打扮。牛仔小褂搭配短裙,露出雪白长腿,脚下是绑腿露趾的罗马鞋,近乎夏日装束,活力四射。 章莹莹的突然插入,倒是让紧绷的气氛有所缓解。 陈晓琳也感觉到男朋友的怒气,还有明显受损的自尊心,但一时不知怎么相劝,才能既消除薛雷的怒火,又不刺激到互助会的那帮人。 她只能试图转移注意力,先挽住薛雷僵硬的臂膀,姿态正和罗南、章莹莹一模一样,强笑着打招呼: “南子,你的女朋友?” 罗南正要摇头,旁边章莹莹已经嘻嘻哈哈地应道:“你们好呀,我是罗南的追求者之一,叫我莹莹好了。” 第三十五章 何秘书(上) “……” 陈晓琳被章莹莹完全不按套路出牌的言语弄懵了,她如今心事重重的状态,也确实不适合应对章莹莹这样机灵百变的人物。 幸好此时,另一边的电梯也到了,互助会的高层当先过去。这边陈晓琳一扯薛雷,竟是一下没扯动,两人有些发愣。 罗南牵着章莹莹移步,错身时轻撞了薛雷一记,这才把僵硬的气氛破掉,一行人都上了电梯,但电梯里的氛围可想而知。 唯一不受影响的就是章莹莹,她扯着罗南,到宽大电梯厢的最里面,很亲呢地挨着他,高挑的个头,也遮断了其他人的视线: “来来来,低头。” 罗南怎么可能任她拿捏,正皱眉头的时候,章莹莹却是手快,探手捏住他的耳轮,往耳朵里塞了什么东西,很快,细密的杂音就响起来。 “这是什么?内置耳机?” “考官,考题。” “……” “好吧,其实这玩意儿叫‘六耳’,名字是什么不重要,功能是什么也不重要。重要的是它就是你的入会考评试题,可以很简单,也可以很困难。” 章莹莹把手放低又抬起,这让罗南明白,这道试题的答案,将决定他在职业协会里的地位。 “哦,你们要去二十七楼……还有聚会?不专心呢小子!那考试结束时间就定在到站那一刻好了,加油吧。” 你没头没尾的在搞什么啊! 罗南很难淡定了,看了一下楼层显示,已经到15层,而且见鬼的特别顺畅,中途竟然没有任何停留。 最多再有十秒钟,就要到站…… 罗南哪还有深入考虑的时间?当下精神层面抖颤声起,最值得他信任的乌沉锁链穿过颅腔,在耳中异物上一扫而过。 毫无疑问,乌沉锁链就是罗南自身“格式”的最高成就,也是他最终实力的体现。 至于燃烧魔影这种暗面生物所化的“魔符”,对于能力者来说,应该比较敏感,罗南本能地避免了二者的接触,没用锁链最前端位置。 同时,外接神经元保持了蓄势待发的状态,随时准备接入——毕竟这个‘六耳’给他的第一感觉是内置耳机,像一件特殊的电子产品。如果‘考试’结果不理想,就算作弊,也要上了。 在职业协会中的地位,是罗南无论如何要去争取的,因为那就代表了他的前路! 流动的思绪与判断,其实也就是一刹那的功夫,乌沉锁链切过“六耳”,用具有“分辨率”限制的感应,约略分析了这件小东西的内部结构。果然是一件精密电子产品,高度集成的元器件让罗南这个电子小白完全懵头。 不过,有一种奇妙的反应,在锁链切过的瞬间反馈回来。 罗南的心神自然集中过去,耳畔细密的噪音都给屏蔽掉,只有那个反应,形成一连串的电信号,刺激神经系统相关区域,以人们可以理解的形式,传递了一组有效信息。 唔,这种形式挺眼熟的? 不等罗南反应过来,耳畔已经响起了柔和的人工语音:“编号5357,欢迎加入夏城荒野探险家分会。” 与之同时,在罗南视网膜上,一块半透明的区域打开,简洁的视觉界面呈现,上面是一个传统论坛界面,此时显示注册已经通过,需要填写相关资料。 这种虚拟界面,罗南并不陌生。很多公司的“光膜”产品,都有这种功能。两个小时前,他也利用“外接神经元”,拥有过类似的体验。 这个也是意念输入的…… 有那么一瞬间,罗南都差点儿以为“外接神经元”又不听话了。但很快他就确认,“外接神经元”依旧保持着原状态,“六耳”只是利用一种非常近似的方式,将电子信号转化入脑。 是的,非常近似! 罗南伸手按住冰冷的金属内壁,心脏跳动频率急剧上升——毫无疑问,这是一条全新的线索!与“外接神经元”相关、与那个懦夫相关的线索! 他早该想到的,以爷爷和懦夫的研究,怎么也应该与能力者有一定的交集。 天啊,他加入职业协会的决定果然没错! “叮”地一声电子提示音,却是电梯到了27层。其他人都往外走,旁边的章莹莹却是满脸狐疑地盯着他:“别说你一点儿感觉没有,你要这么不争气,我就直接把你踹下楼去!” 罗南不愿让章莹莹看出他的纷乱心情,掩饰性地低头,径直往外走。 章莹莹跟出电梯,惊道:“不是吧,没道理啊,我的判断不该有错……” 这女人嗡嗡嗡的烦不烦啊,罗南本就模糊的思路彻底错乱了。已经有“欢迎加入”云云,他当然不会认为自己考评失败。大略扫了一眼资料填写界面,大概是照顾意念输入的模糊性,绝大部分填写栏都是有下拉选项的,只要从中选择就好。 可除了基本的年龄、性别之外,其他一大半都是他从没见识过的。比如“能力源流”这一栏,下拉的两个选项,一个是“天赋流”,一个是“体系流”,什么鬼? 罗南没好气地开口:“我是天赋流还是体系流?” “当然是天赋……嘎?” 罗南心念一动,便确定了选项,可是仍然觉得不理解:“天赋流和体系流有什么差别?” “天赋流是天生具备某种特殊能力;体系流就是依靠已有的修炼体系经过艰苦锻炼……” 章莹莹的语音有些飘,而不等她说完,罗南已经断然推翻其判断:“我是体系流!” 开玩笑呢,如果选了天赋流,爷爷数十年的研究,他这五年的辛苦,岂不是被彻底否定? 意念再动,他已经更改了资料上的选项,可还没等他问出下一个问题,脖子骤紧,竟然是被章莹莹从后面死死勒住,同时少女的活力身躯紧紧贴上来,带着他一阵猛晃: “啊啊啊啊,你看到界面了是不是?正在填表是不是?你还没觉醒是不是?精密向的精神强化这是要逆天啊……” 罗南差点儿被章莹莹勒得背过气去,脑子已经一团浆糊。 第三十五章 何秘书(下) 章莹莹不顾场合的打闹,当然是很招人眼球的,前面已经要步入宴会场的薛雷等人纷纷回头,他们是听不清章莹莹在说什么,可看到这幕情形都是哑然。 罗南被章莹莹勒着,什么动作都做不出来,章莹莹则笑着对前面挥挥手,勒着罗南往一侧角落里带。 薛雷等人只能当是他们小两口有什么私密话要说,互视一眼,摇着头进会场。倒是经这一回打岔,陈晓琳和薛雷之间的僵硬气氛,继续缓解。两人也瞅了个空当,去另一边交流了。 “放手!” 被一个女人勒着脖子,强行绑架,竟然还毫无还手之力,罗南的自尊心受到严重伤害,真是有些恼了。 章莹莹是个自来熟没错,可在他看来,他和章莹莹明显还没熟到这份儿上。 或许是感觉到他的情绪,当然更可能是自家的激动心情过去,章莹莹主动松开胳膊,又恢复了笑呵呵的模样,在罗南发飙之前,先按住他的胸口: “我是担心你还没有搞清状况。你确定是来参加这个什么冷餐会?” “……” 罗南一时无语,可心中的恼怒有增无减,他深吸口气:“那你还跟到27楼?” “因为我要做选择。”章莹莹一副理直气壮的模样,“如果你对‘六耳’完全没反应,我要做的就是把你一脚踢下楼,免得丢我的人。” 罗南冷笑:“现在有了反应,就变成勒脖子?” “呵呵,只是一时激动造成的意外。男人嘛,不能小……那个什么。我也是在为你高兴啊,毕竟像你这样还没有觉醒的能力者候补,乍一接触‘六耳’,就能一下子进入灵波网,实在太罕见了。” “灵波网?”罗南不可避免地出现了注意力的偏移,坦白讲,之前章莹莹大呼小叫的模样,多少有点儿让他有点儿想法。 章莹莹反问他:“你觉得‘六耳’是什么?” “一种特殊电子设备吧。” “宾果!‘六耳’是分会的欧阳会长一手制作的‘念器’,你不要吐槽啊,会长大人一向起名无力的。” 章莹莹嘻嘻哈哈地又卖了一个人:“我不给你解释概念,回头让会长大人亲自和你聊吧。你只需要明白,‘六耳’是一种特殊的通讯工具,它一共有六个通讯层面,最简单的,就是‘收音机’,是单向的灵波传递,只要你是能力者,或者有能力者的天赋,能够接收到这种特殊的灵波,就算你合格了。” 罗南想到了那个柔和的人工语音:“就是‘欢迎加入’那个?” “嗯哼。对了,你应该有编号吧,是什么来着。” “5357。” “ok,等我加你好友。” 章莹莹忽然顿住,眨眨眼又变了念头:“要不你来加我,熟悉一下操作,我的号码是6166。顺便告诉你,接下来的两个通讯层面,一个是‘电视机’,一个是‘计算机’。‘电视机’是仍是单向的信号传输,考验的是能力者的精神感应和具现能力,我们将他称为‘通感’,你是精密向的‘精神强化’,在上面是有优势的。 “而到了‘计算机’层面,就可以实现人机交互作用,再通过协会设立的特殊频段,能够做到联网者的相互交流。要达到这种水平,多少要有点儿精神干预现实的能耐,这一般是‘觉醒者’的特权,不过,既然是你通灵者,或许就有天赋加成了。” “我不是天赋流。” 罗南再次强调,他对这个非常在意。他可以肯定,如果没有在“格式”上的突破,没有形成乌沉锁链,他决不可能是那个什么通灵者…… 也许他根本就不是通灵者! 章莹莹摊开手:“好啊,随你。不过你要是再不加我好友,我就要怀疑你是否真有那份能耐了。” 罗南冷着脸,按照章莹莹所说,试图加好友,不过眼前还有一个难关: “资料……” “资料那玩意儿谁填啊,万一让看你不顺眼的家伙瞅到了,不是把脖子送到人家刀刃上?” 章莹莹一脸不屑,又鼓动罗南:“直接跳过就好,来,用意念控制,加我个好友试试?放心,‘六耳’的模糊计算能力很强的,只要你有那个本事,随便想想就可以……哇噢!” 在章莹莹的惊叹声中,罗南也看到自己眼前半透明界面发生变化,显示“你已经与6166成为好友”,随即就一只毛茸茸的松鼠跳出来,还向他打躬作揖…… 另一边章莹莹“噗”地笑出声:“天啊,你用你的学籍照片,好傻!” “你再用松鼠卖萌,前面也有一个蠢字!” 罗南反唇相讥,不过他也发现,这和市面上的通讯软件好像没什么两样。他试探性地改变自己显示效果,很快就有相关的修改界面跳出,想了想,罗南将他的观想图形送了上去。 正四面体与它的内切外接圆球,在黑暗虚空中盘转,颇有一些神秘幽沉的味道。 罗南从来不把这组图形视为什么“秘不可宣”的东西,相反,他更想向尽可能多的人,去宣扬这组图形,以及与之相关的属于爷爷的种种理论。 只不过,罗南对里面的奥妙还是了解得太少了,根本没有资格去宣讲。但只要有机会,他很乐意让更多人,对图形有更深入的了解。 作为罗南的“好友”,章莹莹自然第一时间看到了这个变化,嘟哝一句“老学究”,也没说什么。 罗南还在琢磨“六耳”的深层用法,毕竟章莹莹说它共有六个应用层次,之前只讲了三个,后面三个又是什么? 然而没等他细问,有提示音响起来,视网膜界面上,跳出一个好友申请。 他才刚刚入网,哪来的好友?扫了眼号码,显示为5156,从这上面当然什么也看不出来,只能去问章莹莹: “5156是谁?” “5156?” 章莹莹眨眨眼,似乎是在自家‘六耳’上确认了一下,最终做出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是给你配的秘书啦,协会对成员的待遇一向很好的,呵呵!” 信你才怪。 罗南瞟了章莹莹一眼,终究还是将“5156”加为好友,很快那边就发送来了新的请求,却是让人很无语的“战时加密通讯”。他不由又瞥了眼章莹莹,怀疑是这女人在打埋伏,但最终还是接通。 刚刚接受了申请,耳畔就传入一个冷澈利落,丝毫不拖泥带水的女声:“罗先生,我是协会安排的临时秘书何阅音,您在哪个楼层,我去接您。” 您? 罗南还没回过神来,这位何秘书又道:“同时请您共享地理位置,便于战时联络,完毕。” ……他回到了三战时代吗? 第三十六章 遭遇战(上) 跪了……月初给所有读者致歉。刚刚发现在“方阅音”“何微”两个人物身上,出现了版本人设冲突的情况。发存稿时没有检出来,后面写的时候,又按某个版本的印象来走,导致多处出错。目前已修改第十九章(上)内容,第三十五章的标题及内容。这一人物,统一更名为“何阅音”,正是第一卷出场的“何上尉”,请诸位读者见谅。使用纵横a的读者,如果想获得更好的阅读体验,请清除软件所有数据,重新下载。减肥再叩首。 不,这气氛不对! 罗南一向对自己的定位很清楚,就算是跳出常规社会的圈子,进入到“荒野探险家协会”这样的特殊领域,他本质上,仍是一个辛苦求职的职员而已。到目前为止,仍没有熟悉“工作环境”,自然也没有找到合适的位置。 可如今,你告诉我,连秘书都有了? 罗南盯住章莹莹,毫无疑问,这个看上去一脸无辜的女人,肯定知道前因后果。 章莹莹正一脸白莲花状:“你家秘书说好怎么安排了吗?” 罗南撇撇嘴角:“你们之前是怎么安排的?就是请我在电梯里走一遭?现在考评结束,我可以回家了?” “别呀,入会考评结束了,可是还有别的进阶考评,协会已经在81层已经开了房间,呵呵,我们会好好招待的。你只要在那里埋头作画就好了。” “作画?”罗南的思路渐渐理训,冷盯过去:“你们要考评我通灵者的能力?这与你说的不一样!” 章莹莹一脸无辜:“是啊,我给你说过,你拥有通灵者能力的事情最好先不要曝光,在协会里先熟悉一下情况,等到能力真正‘觉醒’,再拿出来不迟。要不然会有很多人过来烦你,你还拒绝不了,指不定就得罪了人……一字不差吧?” 罗南继续盯她。 章莹莹摊开手:“问题是,我说的话顶个屁用?大佬一发话,情况有变化,我还能怎么办?原本我是准备到了地方再给你解释,不过,既然你已经能看到界面,而且还有意念控制能力,那么请切换到主页公告区……” 随着章莹莹的指引,罗南视网膜上的半透明界面就发生了改变。触目所及,铁锈色的泥土,以及海浪般的皴裂,持续向纵深处延伸,茫茫无际。 “你应该已经看到主页界面了,是荒野对不对?路边有个布告栏,上面就是了。” 这是哪个三流游戏界面吧…… 罗南一边腹诽,一边读取上面的信息。也就半秒钟不到,诸如“暗面种”、“人面蛛”、“病毒”之类的词汇已经蜂拥而入,交织成一幅模糊而又阴冷的暗幕,呈现在他眼前 “刷”地一下,罗南脊梁骨上冒出了细密的冷汗。 “看,还用我多说吗?现在就是一场与‘暗面种’及其感染者的战争。政府、军方、协会、量子公司正不惜一切代价,在全市展开搜剿行动,务必在这场‘疫情’大规模扩散之前,将其彻底扼制住。” 章莹莹手指点在罗南胸口,一下又一下,脸上罕见的没了笑容:“我的态度是很认真的,协会的态度也是很认真的。每一个能力者,不管是资深,还是菜鸟,在这种关系到我们切身安危的事情上,都必须贡献出力量。况且,刚刚入职的罗先生,你是一位通灵者,对现在的协会而言,你就是我们最需要、最宝贵的资源!” 罗南喃喃道:“最宝贵的?” “当然,你知道协会里现在才有几位通灵者?就算夏城这种上千人的分会,也只有四名而己,其中还有一位正在荒野上探险,短时间内根本赶不回来。剩下三位,游老爷子眼看近百岁了,让人家日夜奔波太不人道,只能是坐镇中枢,然后东城西城这么一分,老高老白两人现在不知道有多么辛苦……” “然后你们就发现了新的苦力?”罗南冷嘲一声,以掩饰他内心的紧张。从某种意义上说,他也算是“病毒感染者”,只不过侵入体内的‘暗面种’,被“格式之力”所化的乌沉锁链降伏罢了。 可问题是,这种降伏并不是除根,燃烧魔影如今化为“魔符”,依然保留本能,依然能够吞噬同类,壮大自己。天知道在一帮能力者眼中,他这种状态是否还算是“感染者”一类,是否还属于要绞杀的对象。 可是,紧张之余,罗南又有一种莫名的兴奋。 “人面蛛”……这种奇特的存在,一下子拓展了他对“燃烧魔影”的认知深度和广度,让他从一个更高的层面,俯瞰这件事情的来龙去脉、前因后果。且对以后能够去做的事情,有了全新的概念。 一张由“人面蛛”布下的大网,他本是这张网上的一个节点,可如今却已经变异。 从协会的判断上看,从其他任何一个节点上,进行的“收网”作业,最后的方向,大概都是还原成全盛期的“人面蛛”,尽显“暗面种”的诡谲妖异。 可是,从目前他的“格式”对魔符的压制来看,如果从他这一点发起,到最后,是不是可以由他彻底掌握住“人面蛛”的恐怖力量? 这不是正是他一直追求的超凡力量吗?也是由他的“格式”之力掌握的力量,也许,这就是爷爷研究的奥妙所在? “喂喂,想什么呢?没吓傻吧?” 罗南一愣回神,没有立刻回应。 章莹莹就拍他肩膀:“别害怕呀……嗯,害怕也正常,不过你没哭着喊妈妈已经很让人欣慰了。放心,我们只是想借用你那种奇妙的‘画画’能力,而且绝对是保护周全。看,现在有我;之后协会更是给你安排了专职秘书,是何阅音吧,人家可是入社考评就c+的怪物……呃,天才!真实实力只高不低!” 罗南掩饰性一笑:“面对暗面种,不是说只能是通灵者才有用吗?” “想什么呢?真正战斗起来,任何一个合格的觉醒者,都有办法锁定‘暗面种’,只是各自方式不同罢了,很多人甚至可以做到肉眼直视。” 章莹莹严肃纠正罗南错谬可笑的思路:“真正的问题是,当‘暗面种’处于潜伏状态,就只有通灵者才能发现端倪,协会借重你的能力,也就是在这方面,谁会把你送到第一线去啊!” “是吗?” 罗南更紧张了。好像,他和“觉醒者”的情况更为近似,也是“直感”。最多就是依靠魔符近距离感应。 至于通灵者,唬弄章莹莹那次,他只是把看到的东西画出来而已;另外,李学成那回,是有点儿通灵者的意思,但前提也是对方身上的“燃烧魔影”已经成形,互生感应的缘故。 这种情况,和“通灵者”的超距感应,严重不一样啊! 怎么办?罗南现在都想拿起本子,再比划比划,免得临时上场出丑。事实上,他真的把本子拿出来了,打开仿纸软屏及绘图软件。 第三十六章 遭遇战(下) 章莹莹一看就笑喷了:“临阵磨枪,不快也光,你真当这是考试吗?” 罗南头也不抬:“某人说我是‘通灵者’,我可从来没承认过。现在看待遇不错,再画个图找找感觉,万一真是的话……” “你给我提‘万一’?” 章莹莹见罗南不是临阵磨枪,根本是临阵脱逃,当下杏眼圆睁,一把揪住他的领子:“能画出我的‘白虹’,还有那个古里古怪的牢狱建筑草图,怎么可能不是通灵者?” “好啊,我是通灵者。” 罗南依旧将视线放在绘图软件上,想画点儿什么东西,其实心里乱得很,完全没个谱。这时候章莹莹还在耳边聒噪,他干脆就破罐子破摔:“通灵者的概念还是你给我讲的,你说是就是吧。协会给的待遇我也拿着,反正到最后,一定是莹莹姐你买单对吧。” “噫!”罗南前所未有的亲呢称呼,把章莹莹恶心得一个倒仰。 逆反心理的毛孩子不好搞…… 章莹莹眼珠转了转,揪住罗南领子的手就有些放松:“不过就是请一个c+的秘书兼保镖,最多一晚上嘛,我还请得起。倒是你,如果要长期享受这种待遇,就要拿出些力气才行……对了,你好像说过需要灵感什么的,要不要找点儿刺激啊,知行学院的‘大生活区’,服务档次很高的。” 互相不要脸皮的比试中,罗南终究还是被章莹莹丰富的经验打败了。他抿着嘴,一言不发,心烦意乱地在绘图软件上画出全无意义的线条。 说到底,他对于职业协会的礼遇,还是非常在意的。这是一个他之前根本想象不到的高起点,也是一个从天而降的好机会。 他不想让机会从手指间溜走,为此必须要做点儿什么。 罗南试图回忆今天上午,最类似于“通灵者”手段的那次实践。可那种梦境似的感觉实在是过于玄异,以他现在心浮气躁的情形,实在很难完整复现。 章莹莹侧过脸,看软屏上一塌糊涂的线条,越看越是狐疑。 “喂喂,你要自黑,别拖我一起啊!” 罗南懒得理她,也在此时,有人从他们身边走过,感觉有些熟悉。抬头去看,正是薛雷和陈晓琳,两个人脸色都不是太好看,显然之前的交流还是没解决问题,两人之间是标准的低气压。此时,他们正走去电梯的方向,不知是去干什么。 这种情形下,显然是不好打招呼的。 罗南只能装作没看到,低头再涂抹两记,却是莫名将“魔符”的抽象线条画出来。且是一贯而下,一气呵成,从未有过的爽利。 等符号成形,罗南才回过神来,心头微悸,担心章莹莹看出端倪,抬头瞥去一眼,却见这女人早让他混乱的线条搅花了眼,罕见地有些发傻: “有感觉?” 罗南正要应付一句,忽地哑了口,突然画出魔符,总有一些不祥的意味儿。 下一刻,他完全循着本能扭头,此时薛雷和陈晓琳都已经上了电梯,电梯内的灯光照下,却照不亮两人阴郁的面孔。感觉随时都有可能会有一场争执,在两人之间爆发。 也是此刻,罗南心中闪过一个古怪的念头,那是今天上午刚刚查阅的消息,来自于秘星论坛: 那是一场疑似精神病发作,引发的人伦惨剧。妻子杀死了丈夫,而在此之前,发生一场夫妻两人同时经历的“噩梦”。 警惕!警惕!警惕! 秘星论坛标粗的黑体字,就这么从脑海中冒出来。 罗南啪地合上笔记本,转身就往电梯那边去,同时大声喝道: “薛雷!” 这一声大喝,绝对是冲动式的。喝声出口之后,连罗南自己都有些难以为继,不知道之后该怎么解释。 可就是在这一刻,精神层面的抖颤声起,乌沉锁链殷殷震鸣,而最重要的是,锁链最前端的魔符亮起了暗红的光。 罗南心神悸动,可紧接着在心头浮起的,就是无所适从。只因魔符的感应,分明来自于两个完全相反的方向。 一个在正前方,一个在正后方! 正前方,罗南看得清清楚楚,就在薛雷看到他发怔的当口,有一头幽灵似的燃烧魔影现形,半边魔躯都陷入薛雷肩背位置,不知是在拔出,还是持续渗入。 真实与虚幻交织,人体与魔影相融的诡谲情景,让人看了头皮发麻! 而在正后方…… “小心!” 章莹莹的尖叫声和撕裂空气的锐啸声同时响起,这时候,电梯门已经在关闭,在合拢的平滑金属门上,罗南分明看到了一个已经要贴到他身上的扭曲人影。 人影肩头爆出血光,喷溅的血滴都落在罗南侧颈侧脸处。而与之同时,罗南背后剧震,好像是被人顶着,向前扑跌。 只是那力量太大,到最后,罗南根本是脚不沾地,腾空飞起,直撞向未合拢的电梯门上。 电梯门急速接近,门间的空隙则缓缓缩小,罗南大概能理解,他大概是被当成了卡门的工具? 偏在这时,电梯门又向两侧张开,一个人影踉跄着倒向一边,撞在电梯箱角落里,却是陈晓琳。 至于薛雷,这个正被半截魔影切入的大个子,却是正挡在门前,憨厚甚至带点儿稚气的面孔立眉嗔目,如愤怒金刚,粗厚的手掌劈面抓来。 或许是变起仓促,负面情绪都来不及翻动,罗南此时竟是颇为平静。 眨眨眼的功夫,薛雷的手掌切身他的耳侧过去,抓住他的肩膀,往下轻挫,罗南瞬间就摆脱了身体悬空状态,不由自主一个翻滚,也摔向了电梯箱角落里,正和陈晓琳一个方向。 翻滚之际,视界旋转,可是受激而发的乌沉锁链带动魔符,已将整个电梯箱附近的环境,尽都映射入脑。 同时,耳畔一声怒吼,薛雷已经与扑入电梯箱的黑影撞在一起,看样子,他是想将来人撞出电梯。可是,对方的冲力实在太强,薛雷雄壮的身躯竟然完全抵挡不住,整个人往后摔,重重砸在电梯箱后部。 在罗南的感官里,好像整栋楼都晃荡起来。 第三十七章 近身战(上) 电梯箱的摇摆幅度相当激烈,或许是剧烈震荡,造成了电路什么的故障,电梯门都没关上,整个箱体骤然下行,足足沉降了半层楼。 后面冲上来的章莹莹,险些就给夹死在沉降交错的缝隙里,幸好是一个急刹车,才幸免于难,却是看着已经封死的入口,急得直跺脚。 电梯很快就刹住了,这种磁浮电梯,悬浮在磁性甬道之中,一旦电梯箱摇摆幅度超过安全线,便主动开启机械卡锁,固定位置。 这也代表着,短时间内,电梯箱成为了封闭空间,里面四个人,罗南、陈晓琳没有格斗能力,决定命运的,就在目前纠缠在一起的薛雷及他的敌人身上。 薛雷脸上涨红,身前穿着黑色西装的男子,体型比他小了整整一圈,可表现出来的力量远在他之上。 硬接一记正面冲击,他的五脏六腑就像是调转过来,有那么几秒,连呼吸都难。 更见鬼的是,对方肩膀上分明还有一道撕裂皮肉、骨头的严重伤口,没什么明显特征的面孔,却是漠然得让人心头发寒,对于发力什么的,也没有受到任何影响。 此时,两人双臂相抵,双腿互别,整个地纠缠在一起,薛雷正准备用个摔跤的法子,争回一些主动,却见敌人嘴巴一张,露出白森森的牙齿,直接咬向他的喉咙。 薛雷闷哼声里,凭着身高,一个头锤砸下去,前额与敌人脸面相撞,挡下这凶兽式的嘶咬。 按理说薛雷的选择勇悍而正确,撞击位置也占优,可对方明明口鼻溢血,却浑若无事。倒是薛雷脑子一晕,终究还是影响了身体发力。 他脚下微飘,心里刚叫不好,整个人就被对方用蛮力硬顶得脚根离地,随即天旋地转,重摔在金属地板上,发出“空”的一声响,这一下几乎要把心肺都摔吐出去, 然而多年如一日的艰苦锻炼发挥作用,薛雷身体失衡的瞬间,几乎是本能地绞腿,终还是将敌人绊了一下,借这一挫的空当,薛雷雄壮的身体以不可思议的程度收缩,再弹起,正好敌人扑上,薛雷借势又一记头锤,这次是由下而上,撞在对方胸口。 连续两记震动,薛雷和敌人同时往后挫,都撞在后面的金属内壁上。 值得庆幸的是,薛雷对方向的把握还不错,他把敌人顶到了与罗南、陈晓琳相反的方向,他自己稍微一侧身,就能将没有战斗力的两人护住。 这总该喘口气了吧? 薛雷胸口剧烈起伏,不知为什么,今天他的状态很糟糕,体力消耗尤其剧烈,之前一轮凶险的肉搏战,差点儿就把他的体力彻底清空。 难道是因为太紧张的缘故? 薛雷搞不清楚自己的状况,前方的敌人也没有立刻发动,而是用漫无焦点的诡异眼神,对着这边,简直像一个精神病人。 “你们疯了吗?” 角落里的陈晓琳在一连串的变故之后,终于是有些反应过来,眼前所发生的一切,已经完全超出了她的常识圈子。她知道自己男朋友很能打,却从未见过他一言不发,就与人生死相搏——完全没有任何理由! 今天刚刚认识的罗南也掺合进来,看上去是站在他们这一方的,或者说,就是因为这家伙,才引来那莫名其妙的凶徒! 最让她无法忍受的是,你们这种“理所当然”的表情,究竟是搞什么鬼啊! 陈晓琳挣扎着想站起来,脱离理性维度的荒谬感和恐惧感掺在一起,让她本能地想逃离这片区域,逃离这些人。可在彻底封闭的电梯里,又哪能做得到,她只能声嘶力竭地喊: “你们停下来好好说不行吗?我们现在都被困住了……” “闭嘴!” 简短的喝声,同时出自两个人的嘴巴。薛雷和罗南异口同声,喝止了陈晓琳完全没搞清状况的不理智行为。 喝声之后,薛雷又全神贯注地锁定身前的敌人,罗南则多说一句:“学姐,请平复一下情绪……好吧?” 说着,他侧过脸,与陈晓琳四面相对。后者呆了一呆,被罗南斑驳诡异的眼神照住,整个人的力气仿佛在瞬间抽空,靠在电梯角落里,大脑一片空白。 罗南用催眠的手段,将陈晓琳暂时控制,随即抬头,看向电梯箱上部。 薛雷关注的是眼前的劲敌,罗南关注的却是更诡异的层面。 之前的打斗中,那头曾在薛雷体内挣扎的燃烧魔影,已经从薛雷体内钻出,并且夺去了相当的气血力量。 而与之同时,在那个凶悍的“黑西服”体内,同样有燃烧魔影蹿出,二者交错,在罗南做出反应前,就融合在一起,瞬间壮大。 这种变化,确实是超出了罗南的反应范围,罗南也想要解决这个麻烦。乌沉锁链已经放出,魔符也在闪耀,可是并没有体现出之前几次摧枯拉朽的优势,甚至还有几分戒慎保守。 因为电梯箱里这头刚刚交融在一起的燃烧魔影,是罗南所见过的,最强大的一个。就算罗南曾经操控的、将军方运输舰闹得天翻地覆的那个,似乎也要有所逊色。 其魔躯外形,甚至脱却虚无混沌的外形,更接近最初在研发区的“人面蛛”形象——看到来自于量子公司的资料,罗南进一步确认,燃烧魔影的本体,确实是像是人与蜘蛛的混合体,更确切地讲,是一头巨型蜘蛛攀附在人体背部、半边融入的模样,双方共享一个头颅,丑陋而妖异。 魔影悬浮在半空,其实还在通过一种诡秘的方式,源源不断地摄取来自薛雷、“黑西服”身上的力量。薛雷易于疲累的症状,其实就来自于此,他的对手,其实也差不多。 通过“魔符”的感应,罗南能估测出一些更深层的东西: 表现出这种形态,当前这头燃烧魔影,至少已经吞吃了十个以上的成气候的同类,也就是说,纯论数量的累积,要比罗南这边的“魔符”强出数倍。 想想刚才存在的“捕猎”心思,罗南就不免感叹自个儿的天真:这是动辙就要被反吞的节奏! 第三十七章 近身战(下) 罗南死盯着电梯箱里的燃烧魔影,后者的注意力也相应偏移过来。 这是某种意义上的对视。 燃烧魔影头部位置,亮起六点妖异的火光,两列平行,真如同蜘蛛眼睛。每一只眼睛的颜色都有不同,分昏黄、暗红、浅灰、幽绿、煞白、乌黑六色。每点都极小,但彼此颜色往来交换,妖异诡奇,令人眩晕。 一眼看过去,罗南心底便有许多混浊杂乱的念头翻起,整个人的心情都躁郁波荡,恨不能砸个东西发泄。 还好乌沉锁链抖颤震音扫过,将这些莫名翻上来的情绪杂念通通镇压。 燃烧魔影闪烁变幻的魔眼,分明是注意到了罗南的乌沉锁链,当然,还有最前端闪烁的“魔符”。 在罗南眼中,它第一个动作,就是作势欲扑,这与上午在学校医务部其“同类”的反应一般无二,罗南也做出了防御的姿态,准备给它迎头痛击。 然而,这头燃烧魔影并没有真的扑上来,相反,它甚至还退后了一些,拉开与罗南的距离,仍然模糊的面孔微微上仰,发出一声常人难觉,却激荡在精神层面的尖啸。 罗南心中一突,几乎是瞬间想到昨天军舰上那一声“恐惧咆哮”。 他来不及多想,乌沉锁链在嗡嗡震鸣声中,破空而出,直击燃烧魔影。 可对面精神冲击的巨浪,来势更快,乌沉锁链触及燃烧魔影的时候,身后的陈晓琳已发出一声尖叫,恐惧情绪迸发,整个人撞在电梯内壁上,想要夺路而逃,却根本没有任何选择的机会,以至全身僵直,眼睛都在恐惧中微凸出来。 而在她身上,则是腾起一道暗红血光,直投向燃烧魔影那边,随着血光破体而出,她瞬间萎靡、昏厥。 对这种往来无形的手段,罗南当真是阻拦不得,他自己都要靠乌沉锁链的镇压,才稳住心神以及翻涌的气血,而跨空而去的锁链,似是受到本体的影响,失去了早前无坚不催的力量,停滞在燃烧魔影外围,殷殷颤动。 此时,“恐惧咆哮”的影响还远未结束。电梯箱里,那个明显受到燃烧魔影控制的“黑西服”,发出一声短促的吼叫,对着薛雷再度扑击而上。 薛雷明显是受到陈晓琳尖叫的影响,身子一颤,以至于发力失了先机。但他毫不示弱,鼓尽余力,低吼声中发力前顶,双方再度以硬碰硬,狠撞在一起,这次薛雷只退了半步,中了一拳,同时还还了一肘,暂时似乎不落下风。 罗南却高兴不起来。只因他已经看出,激烈的格斗,涌动的情绪,就是最好的催化剂,使两人的气血之力,化为血光长线,源源不断地输入上空燃烧魔影那边。 如此抽血吸髓式的手段,相较于之前“小火慢炖”的孢子环境,强横何止十倍? 燃烧魔影对于现实的干预力度,已经超乎他的想象,罗南怀疑再这么吸下去,这个只存在于精神层面的虚无魔影,完全能够由虚转实,出现在物质层面。 而最让他警惕的,还是对方“冷静”的态度。燃烧魔影竟然控制住了自己的吞噬本能,没有直接扑上来,而是先最大限度地增强自身力量,增加胜算——这已经是堪称“智慧”的判断了。 这个正不断趋向“完全体”的怪物,果然还是用量子公司起的“人面蛛”称呼,最为恰当。这就是一头凶残而狡诈的捕猎者,运用一切手段,削弱猎物,增强自身,真难想象,它的完全体,又会是怎样的威能! 罗南知道,事情越发地不妙了。 随着薛雷与“黑西服”的供养,人面蛛的所能掌握的力量,正水涨船高。 罗南打入的乌沉锁链,虽然一直试图穿透其外围的虚无魔躯,其前端的“魔符”,也在拼命吞噬所能触及的一切能量,可隐约间总还隔了一层。几次穿透、干扰,人面蛛的“核心”巍然不动,而且还在不断地强化之中。 目前人面蛛仍是将主要的精力放在强化自身之上,一旦这种强化告一段落,真不知道接下来会是怎样可怖的冲击。 至于罗南自己,貌似到极限了? 类似的芜杂念头,只是闪了闪,便被彻底驱散。 其实还有一招来着。 罗南不再看人面蛛,而是闭上眼睛,强迫自己进入定境。托这两日来艰难磨练的福,罗南的心境修为颇有长进,只是闪念功夫,正四面体与内切、外接圆球的观想图形,便在虚无中呈现。 从其中央区域抽出的乌沉锁链,正一段段地向外延伸,试图对“人面蛛”进行更深层的穿刺,可无论如何,都隔了一层,远远达不到最初降伏燃烧魔影之时,摧枯拉朽的威能。 之前罗南认为是“人面蛛”过于强大的缘故,可现在他却有了别的想法。 也许,问题出在自己身上。 乌沉锁链表现出最强大力量的时候,自己是什么状态? 答案只有一个:出窍状态! 那种无视了一切实质之物的通透明澈感觉,自从归窍之后,就再不得见。 里面的道理什么的,罗南弄不明白,可威胁就摆在前头,他没时再去琢磨,便是死马当成活马医,也要上了! 出窍对罗南来说,是一个陌生的体验,最初是中了燃烧魔影的“攻城锤”,再被乌沉锁链扯动,被迫出窍,如今要主动为之,还是延续那时的思路,将相关意念,由乌沉锁链传导至魔符处。 奇妙震荡传回,瞬间“洗”过全身。这次罗南的感应更加清晰,他分明触碰到了一层无形的膜,原本是没有力量破开的,但在外力牵引下,内外交攻,这层“薄膜”瞬间裂了个口子,他当即失了束缚,飘飘而起。 罗南仍是闭着眼的,可是精神层面的感应却彻底打开。也在此刻,他迎上了“人面蛛”诡异绝伦的六目注视——以灵魂体的状态。 乌沉锁链“哗啦啦”的抖颤声,似乎更加细密清亮,正是这种微妙的变化,让罗南瞬间明白,他的判断没有错: 之前的那份隔膜,并不是因为别的什么缘故,最重要的原因,恰恰来自于他的肉身。 这个问题,回头一定要仔细研究。 对面,人面蛛六目闪烁,有些跃跃欲动,也许它觉得,积累的优势已经足够了?或者是出窍状态的罗南,看上去更可口好欺? 罗南舍去最后一份杂念,毫不畏惧地直视人面蛛——再来一场试试? 战斗一触即发,可就在这瞬间,电梯安全天窗轰然塌下,人影飞落,连着天窗金属板一起,正正砸向刚刚越过电梯中线的“黑西服”头顶。 第三十八章 何阅音(上) 按说“黑西服”反应也算快了,就算是与薛雷搏斗之际,也做出了扭身躲避的动作。问题是电梯箱就这么大点儿,薛雷为了保护身后的罗南、陈晓琳,又分去了一小半的区域,真正留给“黑衣服”的空间少之又少,最后他还是要架臂格挡。 “咣”的一声响,金属板砸在“黑西装”架起的肩肘上,预判中的巨力完全不见踪影,轻飘飘的金属板直接被砸变形,临时发力,还用错力道,任“黑西服”如何剽悍,这下也不免陷入僵直。 薛雷窥见机会,不管不顾,一拳轰上。 可他眼前却又一花,似乎见到“黑西服”背后多了一个人影,随即就是清脆的骨碎声,“黑西服”扭曲着身子撞过来。 这下子,薛雷距离判断出错,本能化拳为掌,要将“黑西服”拨开,但突然切入这位,骤然矮身,竟是诡异地切入到他和“黑西服”之间。 正好薛雷手臂外拨,空门大开,对方掌根上托,轰在他下颔处,震劲传入大脑,薛雷身子发僵,无论如何都控制不住身体,正挣扎之际,颈侧又中了一记手刀,这下再撑不住,眼白上翻,就此昏厥。 转瞬间,生死格斗的双方全都倒了,且均丧失意识,朝向“人面蛛”的气血输送通道,就此断绝。 虽然粗暴,却是釜底抽薪的好手段! 罗南心神一振,立刻知道,是援兵到了。 人面蛛却是震怒不已,妖异六眼骤亮,窥准新来这位,精神层面的波动凝若实质,轰然而落,正是“攻城锤”。 罗南心叫不好,试图用乌沉锁链干扰,锁链也确实表现出与出窍前大为不同的状态,刺入更深,似乎已经快要触其人面蛛的核心,但即时作用还很难显现。 便是这一刻,电梯箱里红光暴起。 罗南有了种想“眯眼睛”的冲动——灵魂体的反应便是如此。因为就在正前方,新来“援兵”身上竟仿佛是爆起一层翻腾烈焰。焰光熊熊,映得内外通透。 直指灵魂层面的“攻城锤”,轰地一下将这片烈焰打灭大半,可最终仍没有彻底突破。 相反,烈焰稍挫又涨,甚至是爆出比之前更猛烈的势头,将精神层面的冲击彻底湮灭,继而焰光充斥整个电梯箱,气势一时无两。 格式之火! 罗南心神不由动荡,很快又发现不对,被这焰光一扫,他的灵魂体便是重现了昨日出窍后恍若刀割的痛苦,只不过冻彻灵魂的寒意,全转化为焚烧式的灼热。 原来这是敌我不分的…… 罗南见势不妙,什么出窍后大战一场的心思统统抹消,虽没有直接回窍,却是一个下挫,躲在本体之后,凭借本体气息,挡过这一波无妄之灾。 也此时,电梯箱响起一声轻啸,冰冷刀光横空,与电梯箱里翻腾的“焰光”形成鲜明对照,却又奇妙交融,以烈焰驭冷刀,那刺目的轨迹就烙在罗南精神层面,久久不散。 这一刀好生眼熟! 人面蛛在“格式之火”的焚烧下,已经百般不适,而直面刀光,更是戒惧,本能想躲。 可这时候,乌沉锁链在一段时间的适应后,终于体现出了作用。锁链骤然崩直,已经直指人面蛛核心的链体放射出千般细丝,虽然还缺了点儿势如破竹的势头,可无论人面蛛此时要做出什么手段,都能够进行一些干扰压制。 能让人面蛛慢上一线,已经足够。 刀光破空,瞬间在人面蛛的虚影之上,撕裂了一道贯体伤痕,所过之处,都化为空无。 人面蛛再次嘶啸,这回却是惨叫。 叫声未绝,本来已经快要凝如实质的魔躯,竟然是轰声炸开,化为无数黯沉光芒,穿透电梯箱,四面流散。 还有这一招? 罗南大感意外,他能感觉到,人面蛛并没有受到致命伤害,之所以崩解掉,就是为了逃命而已。 这种判断,若说没有一定的智慧,谁信? 乌沉锁链收回,有“魔符”在前端,感觉在刚刚人面蛛瞬间崩解的混乱中,还真的撕下了一块,瞬间吞吃殆尽, 罗南没有仔细体会,也不好再耽搁,灵魂体往自家身上一扑,就此归窍,也睁开眼睛。 从他这个角度,正好看那凌厉的刀光回归,最终似乎是缩进了袖筒里,天知道如此贴身的剪裁,哪还有藏起刀锋的空当。 罗南不免仔细打量……呃,看这背影,倒是有几分眼熟。 “这位……” 罗南张口欲言,却突有眩晕袭来,他身体往后靠,抵在电梯内壁上,冰凉的金属面,很快就被他的体温蒸热了。 果然,出窍这手段,实在是很危险的招数,损耗尤其巨大,灵魂体受到的冲击,到最后肉身也要分担一部分。话说今天晚饭都还没吃,他已经很饿了。 可现在,那种“很撑很撑很撑”的感觉,又是怎么回事儿? 罗南缓缓吸气吐气,试图缓解那不断增加的膨胀感,可这没用,“吃撑了的”感觉,来自于精神层面,好像是“魔符”一口咬下去,忘了比划肚子有多大,被人面蛛的“馈赠”给撑着了。 从人面蛛身上撕下的这一块,不只是单纯的能量,还包括了巨量的信息,乌沉锁链本身是有一定解析能力的,可面对这样庞大而混乱的信息,也有些运转不灵。 显然,这份信息超出了罗南理解的极限。 怎么办?唔,或许可以…… 罗南心神一动,已经埋进仿纸软屏的外接神经元起了反应,瞬间与乌沉锁链对接。这就像是打开了一个闸口,罗南也不管这些巨量信息有用没用,一发地都塞进去。 他的想法很简单,正输反输都是输入。“外接神经元”能够同时掌控实验室多个系统模块,压制超级计算机里的海量信息,对付“人面蛛”身上的这些余量,应该也没问题才对。 事实证明,他的判断没错,对一切内外信息,外接神经元确实是有多少吞多少,没有任何不良反应。 精神感应的分辨率有限,罗南也不知道,外接神经元最终是怎么运化的,还想打开软屏看一看。 便在此时,一只手伸到他面前。 第三十八章 何阅音(下) 伸到面前的这只手,修长洁白,而冷硬的关节轮廓,又透出别样的意味儿。 罗南抬头,入目的正是一张似曾相识的面孔,看上去过于冷漠,不好打交道。还有那身西服长裤的打扮,与十几秒前刀光纵横的记忆,存在着相当大的悖离。 “你是……” “何阅音,您的临时秘书。很抱歉,罗先生,我来迟了。” 对了,她也姓何! 罗南终于确认,这不就是之前在酒店门厅里碰到的女白领吗?让互助会的陈维灿一口一个“何姐”叫着的那位。 他还当过这位的“门童”呢。 可如今,这位“何姐”却成为了他的“秘书”——正常人的世界和能力者的世界的等级规则,差别好像挺大的?貌似还对他比较有利。 此时,何阅音眼帘微微垂下,与记忆中冷硬高傲的面容气质有些对不上。罗南这才意识到,实在是这位的眼神太过凌厉,当她有意无意掩去这份特征之后,留给人的,也只是一份清瘦安静的印象而已。 当然,也是极美的。 有这样的秘书,真的不错! 小小的虚荣念头在心头冒了根细芽,随即拔除。罗南还没有忘记章莹莹介绍的情况:这大概就是“人面蛛”肆虐的特殊时期,通灵者的价值体现。 如果真把这个弄成理所当然,他大概会给送上“荒野探险家协会”的笑话墙,被永久铭记的。 心中诸般念头转过,也只是一瞬间而已,何阅音的手仍放在他面前。 罗南脑子多转了一圈,才反应过来,伸手交握。真正触及,便感觉何阅音的手,确实如视觉上所显示的那般冷硬,很多指肚、关节上都结了茧,相比之下,罗南自个的手掌,就像一个没经过风霜洗礼的少爷,过于绵软了些。 何阅音稍一发力,将半倚半倒的罗南带起来,手掌抽出,却还虚扶他一把,好像生怕罗南再摔倒似的。 其实罗南很想告诉她,自己只是有些饿,还有点儿“撑”,身体并没什么大碍。可转念一想,这说法和神经病也差不多,话到嘴边,就换了方向,指了指昏迷中的薛雷: “他没事吧?这是我朋友,刚刚是他救了我来着。”罗南还真担心,何阅音把薛雷当成敌人给处理掉。 “只是暂时昏迷,一会儿气血冲关,自然会醒。倒是另一位女士麻烦些,可能需要入院观察,并安排心理医生……稍等。”何阅音说罢,轻按住耳朵,应该是通过六耳,和什么人联系。 罗南并不觉得被冷落,正好借这个机会,继续对自己的“秘书”继续打量评估。 在与他人交流的时候,何阅音的眉头习惯性地锁着,应该说,罗南从来没有看到她真正开颜放松的时候,仿佛对什么都不满意,包括对她自己。也许正是这个原因,再算上她应该颇为显赫的身世,总给人以极大的压迫感。 罗南对这种感觉并不陌生。平时他也是这样的,针对爷爷笔记的复原实验已经耗去了他几乎所有的精力,里面艰深的理论和极高的操作标准,又让他时时刻刻都在怀疑自己所做的一切是否完美、是否合乎要求,压力无时不在,自然很难有开心的时候。 只不过,罗南没有什么显赫的身世,也就形不成对外压迫之类,只能更显内向阴郁罢了。 如此强大的女性,也时刻生活在压力中……这个世界要比想象中更艰难啊。 莫名地生出些感慨,罗南摇摇头,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突然有些多愁善感。一秒钟后,他却发现,脚下似乎还在震动,此时电梯里已经归于平静,震动只能来自外部。 他下意识问了句:“又地震了?” “不,只是行动失败后的无谓发泄。” 何阅音竟然回应了,她随即按下电梯的楼层键,选择的是81楼。电梯微微一颤,随即恢复了正常,缓缓启动上升。 罗南提醒一句:“章莹莹还在27楼……” “她已经被叫上去了。” 罗南眨眨眼,已经理不清协会的安排和相应逻辑。章莹莹那个不靠谱女人所说的只言片语,充满了误导性,而不管怎么看,何阅音也要比她认真得多。 “现在能告诉我究竟是怎么回事儿吗?我记得我只是过来参加入会考评的……” 何阅音抬眼看他:“考评?” 罗南卖掉章莹莹毫无压力:“我今天早上刚刚提交入会申请,然后章莹莹通知我来这里参加考评,而我已经通过了。然后你们就告诉我说,现在那个叫‘人面蛛’的暗面生物肆虐,协会很需要通灵者,还为我配了秘书……以上没有错吧?” 何阅音皱眉回答:“你是到了酒店,才得知‘人面蛛’的消息?具体行动内容呢?” “内容?” 罗南愣了愣,然后发现,他好像一下子把章莹莹卖光了…… 卖得好!刹那间,罗南对章莹莹的不靠谱程度有了全新的认识。 倒是何阅音摇摇头:“就算说了内容,也没有意义,完全是一塌糊涂。” ……这是在说协会吗? 罗南正莫名其妙的时候,何阅音通过‘六耳’,给他传来消息:“请进入加密频道,调整到战棋模式。” 罗南依言动念,视界膜上的半透明界面重新打开。这时他发现,战时加密通讯渠道上,连续出现七八个血红的警告,都来自于何阅音,时间正是事发前后;而正常通讯频道那儿,章莹莹也发出多个信息。 只不过,罗南当时全神贯注于“人面蛛”,竟然完全没有察觉。 此时,何阅音也做了提醒:“罗先生应尽量关注‘六耳’的信息,我们日后的联络,最好都通过它来进行,确保准确和效率。” “嗯,好的,不过我刚刚好像掉线了?” 何阅音眉头又紧了一些:“是我的疏忽,虽然罗先生你已经能够实现第三层通讯,可终究不是觉醒者。一旦进入紧张事态,很难做到兼顾……我希望罗先生能抽取一定的时间,做下应急培训,避免联络脱钩的情况。这一点,我们可以从明天开始,规划时间进行。” 罗南没有即刻回应,因为此时视网膜界面上已经出现了水邑青石酒店的结构图,上面有着醒目的移动标识。 第三十九章 新想法(上) 水邑青石酒店并不是一栋独立建筑,即使它高达454米,楼层数多达108层,却依旧只能作为整个‘云都水邑’复合建筑群的副楼而存在,且是高度最低的那个。 类似于水邑青石酒店的建筑,共有六座,呈环梯状分布,次第抬高,齐齐拱卫中央高达1179米的云都主楼,形成在整个世界上也堪称一流的复合建筑群。 罗南看到的结构图,包括水邑青石酒店的全部以及通向“次低阶”商务中心的几条通道。 网格化透视图看上去有如蜂巢,但还要复杂千百倍,代表着“荒野探险家协会”的蓝色三角旗光标散落其中,就像是在闯迷宫。 目睹此景,罗南脱口而出:“人太少了。” 108层的水邑青石酒店,是“云都水邑”建筑群中,消费最为低廉亲民的,人气自然居高不下。时值周末,又是在晚上高峰期,至少也有十几场宴会一字排开,再加上游客、旅客,两三万的人流量一点儿不嫌多。 可是分布在各个楼层的能力者,满打满算也不超过十五个。平均下来,一个人要照顾七八个楼层,事实上还有几组结伴的,其中就包括目前正在电梯里的他们俩……仅就覆盖区域而言,简直就是千疮百孔。 罗南一直听“行动”什么的,还以为协会为了搜捕绞杀人面蛛,应该是大举出动,布下天罗地网,可看到这一幕,他都有了那么点儿尴尬。 偏在这时,他还想起一个小细节:“记得何、何姐你还带了四个人?” 罗南终究不好意思喊“何秘书”,就向陈维灿学了一嘴。 “那四个聚在一起的就是。” “……”罗南已经彻底服气了,这种配置,要追捕人面蛛,岂不就是大海捞针一般? 这时候,何阅音却突然问他:“切换到会议模式可以吗?” 罗南以为她有其他安排,自然没有拒绝的道理。 很快,视网膜界面上便闪过提示,战时加密通讯进入会议模式。界面上齐刷刷出现了一排头像,整个水邑青石酒店十五名协会成员,齐刷刷在线,章莹莹那只松鼠也在其中。 但出乎意料的是,何阅音接下来的话,分明还是在回应他的问题:“人数多寡,不算关键因素。毕竟协会掌控的隐性资源,颇为可观,而围杀一头‘人面蛛’分身,配置得当的话,三五位觉醒者联手,就绰绰有余。” 作为正面杀退“人面蛛”的强者,何阅音自然有资格说这番话,罗南并无异议,不过私密频道不说,放到“大庭广众”之下才说,何姐你究竟是怎么想的? 何阅音的声音冷彻而严肃,并没有停止的意思:“既然人少,不可能形成覆盖,分散开来就毫无必要,尤其是在指挥调配远远达不到精细化程度的时候。” ……这是在开炮啊! 罗南正愕然无语之际,“六耳”中毫不意外地跳出另一个声音:“哦哦哦,军方出来的就是不一样,那怎么指挥,怎么调配,何秘书好好给我们说说呗!” 油滑语调中透着不耐烦的情绪,视网膜界面一角,也出了闪烁提示,号码为3393,头像是个丑陋的黑壳甲虫。 何阅音并没有按照“黑壳甲虫”的节奏来,她只是调整了大楼结构图,在其右下角开辟出分屏界面,显示出一段酒店内部的监控画面。 罗南注意到,画面上大都是学生面孔,看规模和形制,正是他还没踏进去的互助冷餐会现场。 很快,何阅音就在上面做了标识。一个位于监控区域边缘,正交谈中的男女——薛雷和陈晓琳;另外就是和他们平行站位,并不断接近中的“黑西服”。 显然,这是事发之前的影像。 能够看出,薛雷和陈晓琳出现争吵,大概是顾忌到公众场合,吵了两句之后就离开原地,大概是想找个安静的地方再沟通。 “黑西服”一直跟在他们身后。 随即监控画面切换,到了电梯口位置,正低头抹画的罗南入镜,当然,还有侧头观看的章莹莹。 “请注意此刻各人的位置标识。” 何阅音冷彻的声音响起:“据章莹莹描述,以及战棋模式显示,罗先生是在此刻发现了他朋友身上的异常,发声提醒,被后面的‘黑狼’暗算……” “黑狼?” 罗南的视线转向地上的“黑西服”,原来这位还有代号?说起来,这位可要比薛雷凄惨多了,刚刚何阅音的一击,直接砸断了他的脊梁骨,不知还救不救得回来? 但紧接着,何阅音的解释,就让罗南愕然。 “黑狼是协会注册会员,也是这次搜捕行动的一员。不过,他现在已经是‘人面蛛’的奴隶了。” 何阅音语气平静,并没有因为同伴的“立场”变化,而有什么别的情绪。但是会议频道里一片静默,显然这个事实,让其他人颇为难堪。 此时,何阅音的解析仍在继续:“我们没有找到黑狼被感染的画面,不过根据最后通话时间推断,大概是在二十分钟前。然后,已经遭到感染的黑狼,就靠近了下一个目标。 “从他针对目标的状态来看,我们有理由相信,他这时候已经施了手段,并一路跟踪,伺机收获战果。‘人面蛛’的手段粗暴而又激烈,中间几乎没有缓冲时间,而此时,我们仍一无所知。” 暂时沉默的会议频道里,只剩下何阅音的声音: “直到罗先生捕捉到‘人面蛛’的踪迹,向朋友发出警告,我们才开始行动。第一波次是罗先生身边的章莹莹……” “叮”声提示音中,电梯正好抵达81楼,中间没有任何打扰,想来也是受到了特殊控制的结果。 电梯门打开,罗南就是一怔。对面墙上,垂肩倚墙,一脸生无可恋状的美女,不正是章莹莹? 这位一向活力四射的少女,显然正在接收会议频道的信息,也预感到之后不那么愉快的评价,正有气无力地举起手: “嗨,我在。” 第三十九章 新想法(下) 除了章莹莹以外,何阅音带来的四名手下也在,他们负责将电梯里昏迷的三人搬出并安置。 何阅音脚步不停,伸手虚引,请罗南往协会包下的会议室去。 章莹莹等于被无视了,但她出奇地乖巧,招呼一声后,便不言不语地跟在旁边,接收来自“六耳”的解析和批判。 不过,何阅音并没有把她完全否定: “章莹莹的第一反应是合格的,事发突然,仍然能够发现‘黑狼’异常,并加以干预。但她最大问题是,攻击力严重不足,没能制止‘黑狼’对罗先生的持续伤害。事实上,若非罗先生的朋友也是一名出色的武者,能够凭借强大的意志和气血力量,摆脱‘人面蛛’的进一步腐蚀,前后夹攻之下,罗先生根本没有幸免的可能。 听到有关评价,虽然不是一无是处,可章莹的脸色并没好转,反而更阴郁了,还有些走神。 一行人进入会议室,此时会议室里空荡荡的,只有一些安装凌乱的监控仪器。何阅音看都没看一眼,请罗南坐下,继续解析有关问题。 由于一切交流都在“灵波网”上进行,入座之后,现实层面还是一片静默,气氛持续紧绷。 “最糟糕的问题,出现在第二波次。首先章莹莹的第二反应很拙劣,她眼睁睁看着罗先生的电梯沉坠,没能做出任何有效动作,且事后没能及时跟进;其次,包括我在内,行动组的支援完全脱节,足足74秒的时间,让罗先生完全暴露在‘黑狼’以及‘人面蛛’分身的威胁下…… “我们应该庆幸,现在还能够围绕着罗先生解析形势,而不是向他遗体三鞠躬。但这个结果,与行动组成员几乎毫无关系。” 依旧没有人说话,何阅音的分析并不出奇,但却是以铁一般的事实,将协会行动组的拙劣反应,全部暴露出来。 罗南就看到,那个3393号,也就是最早发言质疑的“黑壳甲虫”直接下线,退出了会议模式,看来也是一个桀骜不驯的家伙。 对此,何阅音面不改色,继续道:“与行动中暴露出来的问题相比,最让我无法理解的,还是事前的计划安排。我直到行动前半小时,才收到协会的通知,且没有任务简报,作为秘书兼保卫人员,一直到酒店后,才看到罗先生的基础资料,关键项上也是含糊不清。 “据我了解,罗先生同样对行动的具体内容一无所知,更缺乏相应训练,以至于面对突发事件时,做出了很不专业的行为,身陷险境。 “行动组成员,各自为战,完全没有利用通神者能力,实现有效指挥;且更多地将目标放在感染者身上,忽略了人面蛛的自主行动力,导致任务彻底失败。 “以上种种,是我在行动中发现的一些问题。由于我刚从军方退役,加入协会时间不久,具体内容或许有误解的地方,在此我先道歉。但对于那些暴露而且还在持续暴露的问题,我希望大家能够认真讨论解决。否则我们对‘人面蛛’的追剿,只能是以不断的失败告终,酿成更不可测的后果。完毕!” 何阅音的长段解析终于告一段落,会议频道里很长时间没人说话,也没有人响应她的提议,气氛尴尬。 罗南甚至在想,如果不是最后何阅音的言语有所软化,也许像“黑壳甲虫”那样直接退出的人会更多。 能够看出来,何阅音严谨严肃的行为方式,与协会的整体气氛,很有些格格不入。 此时罗南又想到了早上章莹莹对能力者的评价,那什么“鼻孔朝天”、“桀骜不驯”、“怪癖变态”之类的评语,现在看来,还真没有特别夸张。至少,送个“一盘散沙”的评价,绝对是切中实际。 也许,这场行动将会就此无疾而终? 出乎意料的,此时章莹莹通过会议频道开了口:“各位,丢脸都丢到这份儿上了,也不怕亮相什么的……打boss还要搞战术呢,咱们一窝蜂地过来,确实是轻敌了,上来一块儿再合计合计吧” 章莹莹这番话,固然是有气无力,一副“大伙儿过来吃个散伙饭”的模样,可效果竟然还不错。沉默僵硬的会议频道里,当下撒出一片混乱的声响: “成啊,上去商量个战术,见见面也好。” “罗先生一直没开口啊,被秘书架空了?” “副会长嘛,今天的福明天的祸,罗先生很懂明哲保身呢,听说年龄还不大?” “还没见过未来的副会长呢,可这开头不妙!” “汲取军方的成功经验也不错,话说副会长玩荒野吗?” “军方在荒野有战队吧?副会长应该是高手,平常用哪个角色?” 罗南无言以对,这分明就是一帮“荒野战队”,平常玩“荒野十日”游戏聚一块儿的,不知谁打个招呼,就涌过来对付“人面蛛”了。 大概他们还以为和游戏里打boss一个样儿? 对此,何阅音面无表情,只静坐等候。 再看章莹莹,发完话以后,就趴在桌上,继续“生无可恋”,感觉到罗南的视线,她忽地扭过头: “喂,再给我画张像吧。” “呃?” “算了,你什么都不懂。” 章莹莹把头埋进臂弯,在无人可见的位置,愈发地沉郁。她知道,在整个事件的评析上,何阅音是很公正的,可越是如此,她越是介意。只为那一句话: 攻击力严重不足…… 自从入会以来,她的白虹一击,无不受到会内大佬的交口称赞,被称为觉醒者层次上,爆发力最强的攻击力量,她也一直为此而自傲。 可事实就是,她根本没有对“黑狼”造成足够的伤害,如果“黑狼”当时对罗南用的是重手法,现在再说什么都没用了。 感受着身上流动的清锐之气,章莹莹有些恍惚,莫名就想起了早上苏珊的那些话: 白虹,钝了吗? 两年来,章莹莹还是首度生出类似的念头: 似乎,似乎与老板说的有些不一样。 第四十章 通灵图(上) 章莹莹说起画像,虽是没头没尾的,罗南还真的观察了她一番。 坦白讲,章莹莹确实有变化,而且相当大。整个人的精气神都有了改变,如果此刻罗南再给她画像,绝对不会画出那份时刻都似在游戏,又具备强烈胜负欲的模样。 情绪的影响,竟然这么巨大? “罗先生。”另一侧的何阅音通过‘六耳’发出讯息,“请进入加密通讯项目001。” “……好的。” 罗南按照要求,进入那个一看就是临时建立的项目模组。里面已经大概建起一个简略的界面,具体的内容罗南不确定,只看出与他以及人面蛛相关,此时还在不断地进行信息更新,时刻都有变化。 这是‘六耳’自带的模板?还是何阅音自己搭建的?如果是后者,罗南只能惊叹何阅音精神层面强大的掌控力了。 “在开会之前,我希望能够收集一些信息,作为决策判断的依据,罗先生不介意吧?” 罗南老老实实回答:“有些东西我都不知道该怎么说。” “没关系,能够提供第一手信息就好。之前在电梯箱里,除了您的朋友……” “薛雷。” “嗯,除了那位薛先生挡住黑狼以外,您应该也对‘人面蛛’分身造成了某种牵制,是这样吧?” 罗南暗中翻了个白眼,怎么第一个问题就这么尖锐! 不过,以祖父的格式理论塑造的“乌沉锁链”,是堂堂正正的成就,罗南宣扬都来不及,更没有敝帚自珍的想法。,所要回避的,也就是与“人面蛛”的关系、以及作为“通灵者”底牌的直感而已。 现在的问题是,他一时半会儿根本解释不通。所以只能颇为遗憾地简略表达:“当时我感觉到电梯箱里有某种很负面的存在,就尝试用‘锁链’压制它。” “锁链?” 罗南等的就是这个问题,他深吸口气,尽可能清晰地表达:“这是按照我爷爷的理论,在精神层面构建的一种‘格式’,所起的作用,就是镇压身心异常状态……” 何阅音奇道:“精神层面搭建‘格式’?是指‘格式论’的原型格式?” 罗南本来颇有些激昂的心情,一下子被冷水浇透。他很想咆哮回应“去特么的原型格式”,可是很快他就想到何阅音在电梯箱里表现出的力量根源,不正是“格式之火”吗? 毫无疑问,在她这样的“燃烧者”心中,严宏的“原型格式论”就是力量的基石,不会再接受别的东西。 他竟然还想认真阐发爷爷的理论,真是蠢得可以。 罗南的心情瞬间低落下去,没有再深入解释的心思,只道:“我不知道你们的专业术语是什么,但大概的意思就是这样。” “这个理论看上去很有趣,希望有机会能够和罗先生认真讨论。” 何阅音就像一个出色的主持人,永远不会轻易否定他人的言论,却又始终掌握着核心主题:“罗先生能否描述一下与‘人面蛛’正面对抗的感受?比如‘人面蛛’的能力表现?” 罗南没有即刻回应,实是要梳理出相应的信息,又保住自己的底牌,需要一定的时间。 何阅音却不只是一个提问者和倾听者,感觉到罗南的犹豫,她倒是先分享了自己的经历: “其实,昨天我与战友们合力,斩灭了一具‘人面蛛’分身。今天再碰到,与昨天那具,差别还是很明显的……” “昨天?哪里?”罗南有些意外。 “罗先生应该知道,就是‘人面蛛’事发源头的研发区上空,军方运输舰‘栏山’号。” 是她……那刀光,没错的! 罗南原本就有些松动的记忆壁垒,就此洞开,瞬间将眼前这位清瘦女子,与昨日军方运输舰上,横刀斩杀燃烧魔影的深蓝行者联系在一起。 那份刀光上感觉,完全契合。是的,这就是那位斩掉他所降伏燃烧魔影的“搏杀者”! 果然这是一个由巧合堆砌的世界。 他们之间算有仇怨吧……罗南其实并不在意,但之前就揣在肚子里的疑问,一下子冒出来: “何姐不用深蓝外甲,也可以发动格式之火吗?” 罗南真正想问的是:我怎么觉得,你在电梯箱里发挥的力量,要比套甲时还要强出一截? 可惜这种暴露自己的问题,只能揣在肚子里。 何阅音并不奇怪,罗南为什么笃定她是“深蓝行者”,这个世界上,深蓝行者和燃烧者,本就是一而二、二而一的关系。 “从第三代燃烧者开始,格式之火就已经可以脱离外甲而存在,毕竟技术一直在进步。” 何阅音没有深入解释,而是就着原话题发挥开去:“与之前斩灭的那具相比,这具‘人面蛛’分身干预现实的能力,明显增强。能够强行感染、控制‘黑狼’这样的觉醒者,并且快速抽取力量……如果在舰上如此,我们很难将其成功围杀。” 罗南通过‘六耳’翻阅协会的资料,结合自己的亲身经历,倒不觉得有什么难以索解的地方: “它是吞噬了很多同类吧。有十个八个的堆积起来,能力自然会提升一个档次。” 何阅音回应道:“对人面蛛的追剿刚刚开始,目前整个夏城,不计算我们这里,只有两个成功的例子,另外有三个失败记录。虽然没有更详细的信息,但从简报上看,我们所面对的这头‘人面蛛’分身,实力明显要高出一截。强行感染‘觉醒者’,更是仅有的一例。 “刚刚我没有提,但我觉得,最重要的问题,出在情报判断上。单纯凭借协会通灵者的力量,无法形成有效的信息链。此外,量子公司肯定还有所保留,军方和协会高层已经重新进入研发区现场勘察,希望能有新的发现。” 门声响起,打断了他们的交流,分布在各个楼层的能力者们陆续到来。这些人形貌各异,但有一个共同点,就是对罗南、何阅音都颇为好奇。 章莹莹也抬起头,强打精神帮他们介绍。 说实话,罗南真没有记住几个,只记得那个“黑壳甲虫”没有来,看上去真的是撕破脸了。 第四十章 通灵图(下) 汗……比预计的回来的晚,诸位见谅 既然都坐到一起,何阅音也就不再与罗南单独交流,就此开会。 通过电梯箱里独力杀退“人面蛛”分身的战绩、之前的问题解析,当然还有隐约的军方背景,何阅音已经确立了她在协会里的地位,由她主持会议,没有人表示不服,至少明面上如此。 至于罗南,还处在被观察的阶段,一道道视线落在脸上,都是直白的玩味与好奇,没有一点儿掩饰。 罗南也在观察他们。 如果行动继续,自己的安危在很大程度上都受这些人的影响,当然不能轻忽。最初介绍的时候没记住,只有在会议期间用功了。 说到这个,罗南就很佩服自己的“秘书”。他也是彼此介绍的时候才知道,何阅音其实也是刚刚从军方退役,加入“荒野探险家协会”不到一天,与他一样是个“新人”。 可同样的经历,何阅音就将所有参会人员的姓名、绰号都记得清清楚楚,会上交流起来全无窒碍,对各人在酒店内部的值守、移动区间也了若指掌。这就不只是记忆力的问题,而是用不用心的问题。 说起开会,最初形式上还是比较随意的,何阅音并没有一个议题接一个议题地往下走,而是按照与罗南交流的模式,闲聊式地收集来自各方的信息。罗南并没有退出那个“项目001”,因此也就很清楚地看到,模板上的内容正以飞快的速度更新调整,水邑青石酒店结构图上,也标识出越来越详细的路线轨迹。 看得出来,何阅音试图逆向勾勒出“人面蛛”的行动区域,看它是怎么对“黑狼”下手的,然而目前还看不到结果。 对这种直观的推演方式,罗南倒感觉挺亲切。下意识翻开笔记本,此时仿纸软屏仍停留在绘图界面上,对他来讲,一塌糊涂的线条中,魔符抽象而精准的结构分外醒目。 此时的绘图界面,正是停留在他感应到“人面蛛”存在,警告薛雷的前一刻。 看着界面上混乱的线条,罗南有些出神。可以确认的是,在画出魔符的瞬间,他肯定没有真正看到“人面蛛”,刺激他的,是一种强烈却模糊的感应——类似于那种无比玄乎的“直觉”。 这种感觉,罗南也不陌生。当他绘图“做加法”的时候——牢狱建筑的自画像、捕获李学成的草图,都是由这种直觉灵感所化的细节拼接而成。 如果以章莹莹描述的“通灵者”概念为标准,这是他仅有的可以靠得上的能力了。 “砰!” 会议室里有人拍了桌子。罗南也被惊动,原以为是哪位对何阅音不满,可抬头才发现,竟是一帮能力者内部,莫名陷入了争吵,似乎随着交流内容逐渐深入,有些问题被触发了。 平和状态下,大家都是笑嘻嘻的,看不出什么差别,可在此时,会议室里几乎每个人都有情绪,但体现出了不同的面目。有焦躁的、恼怒的、恍惚的、失落的、冷眼旁观的,个个不同。 罗南觉得很意思,拿出电子笔,笔锋落下,在仿纸软屏上勾勒。原本混乱的线条,经过一些修饰,化为了混浊而湍急的河流,魔符结构在密织的线条中隐没下去。 随后,他在这些线条中,画了几条简笔勾勒的鱼儿,或在浪花中起伏,或跃出水面,或潜游河底……姿态性情均不相同,象征的就是会议室里的某些人。 但有一点是相同的:每个鱼儿都在河流中沉浮,受浪花水流的影响——罗南是以之象征复杂的情绪意志。 接下来,罗南在河面上画了一艘小船,垂下锁链锚具,象征自己。也许他原本也是河中沉浮的一员,却因为有了乌沉锁链,锚定了位置,有所超脱。 至于何阅音,情况与他类似,作为燃烧者,拥有格式之力,如水中礁石,万般冲刷,丝毫不乱。 至于人面蛛,就是河中深藏的捕猎者,以负面情绪为引子,伺机而动。对其他人都可以渗透、施加影响,对罗南、何阅音就只能硬碰硬。 这是他的优势所在。 笔锋行至此处,罗南脑中忽有一条思路渐清: 挑中黑狼下手,不该是巧合!人面蛛哪有这等运气,随随便便就挑中一个觉醒者?想想薛雷,也是优质的资源,气血充沛,是上好的“补药”。 也许,人面蛛把在场的人统统挑拣个遍,它和每个人都有接触,只不过没有人察觉罢了。 是的,有这么一个幽灵,曾经飘浮在每个人头顶,然后选择了其中最中意、也是最倒霉的那个。 就像现在,隐没在混浊河流中的魔符,正通过穿行而过的线条,与每一条“鱼”联系在一起。 “罗先生。” “呃,什么?”罗南从出神状态中惊醒,发现有人和他打招呼。 说话的是一个瘦瘦高高的年轻人,绰号应该是“竹竿”,一直嘻皮笑脸的,看上去是个乐天派,可是言语犀利得很: “罗先生的通灵能力,准确性、敏锐性不必多说,已经有事实验证。那么覆盖范围多少?听何主席讲,要围绕通灵者,打造战术,是近身格斗还是远程轰炸,我们总要搞明白吧?” 罗南苦笑,看向章莹莹,意思你给我戴的帽子,你来解释。 章莹莹回瞪过来,但还是开了口:“罗南才刚刚入会,什么都不懂,怎么也要让游老鉴定、指点一下,有了基本的概念才行……” 可“竹竿”不依不饶:“听说罗先生的通灵能力,是以图画呈现的?我看你一直写写画画的,有什么灵感了吗?” “唔,并没有。”罗南当然不会说,正给你们画像,还觉得你们都是被吞掉的份儿…… 回应之余,罗南发现他好像被针对了。这帮能力者内部吵够了,开始对外发力。何阅音那边不好搞,就挑他这个软柿子来捏。 说到底,还是不服气的缘故。 “我可都看到了。” 举手发笑的,是绰号叫“猫眼”的女性,大概三十出头,身材火辣,浓妆艳抹,看上去像一位酒吧舞女。 罗南之所以印象深刻,是因这位的能力,是超距感知,已经非常类似于通灵者,但对于“暗面生物”,并不管用。在团队是侦察兵一类的角色。 现在,罗南见识了。隔着会议长桌,他与“猫眼”的距离至少在七八米开外,这也能看到? 此时已经有人起哄。 “小猫,他画的什么?” “罗先生脸嫩没关系,我们自己来就好。” “是啊,第一次看到这种类型。小猫你给解读一下呗。” “猫眼”一看就是那种唯恐天下不乱的类型,也不管罗南脸色如何,笑嘻嘻开口描述:“这图很凌乱的样子,像是一条河,河上有船和礁石,下面是小鱼在游……” “然后呢?” “然后啊……” 对这种闹腾的人物,罗南有些无奈,想收起电子笔,可笔尖却却微微一沉,仿佛有无形的线缠绕上来。 精神层面突然有了反应。锁链“哗拉”抖颤,前端的“魔符”也似在闪烁光芒。罗南下意识动了动笔,奇妙的感觉随之出现,好像他带到了什么东西…… 也在此刻,正嘻嘻发笑的“猫眼”忽地哑了口,眼角处沁出血液,往后便倒。 第四十一章 暗仪式(上) 会议室的椅子还是比较稳当的,猫眼身子撞在椅背上,椅子轻晃,又把她的身体往前推,整个人软得像面条,显然完全失去意识,再晃了两晃,终于还是前仆,前额撞在会议桌上,一声闷响,就这样也毫无反应。 罗南手上笔锋骤停,除了猫眼诡异的反应以外,还因为在这一刻,他的眼前突然爆开了无数模糊混乱的场景,还有更奇特的声音、气味之类的信号,也一发地涌过来。 这绝不是外界环境对他感官的刺激,而是直接转接到到神经系统的信息信号。没有前后逻辑,没有主次之分,就这么一窝蜂地拥过来。 如何对付巨量的信息,罗南已经非常熟悉了。他根本不去尝试解析,而直接将它们通过乌沉锁链传导,送入外接神经元。 正因为有这样一个似曾相识的场景作对比,罗南搞明白了这场突兀的变故大概是怎么一回事儿。 在电梯箱里,他从“人面蛛”的身上挖了一块,接受了一大份的能量,以及让人大脑停转的海量信息。 现在,会议室里,猫眼这个莽撞的女人,利用她的能力“窥伺”罗南的创作,殊不知这种创作,也是罗南精神层面能力运化的一部分。 坦白说,这种“窥伺”蠢极了,猫眼等于是把自己与“人面蛛”对换了位置,在罗南精神层面最活跃的时候,主动送上门来,然后,就被乌沉锁链刺了个对穿。 锁链与魔符毫不客气地从她那里挖了一块下来。其内容,大概涉及到猫眼最擅长的超距感知等方面的记忆。具体的内容,还要看外接神经元的解析。 “砰!” 看到猫眼凄惨的模样,有人拍了桌子:“姓罗的小子,你搞什么鬼!” “砰!”罗南身边也有人拍案而起。 “你们这帮2b,通灵者工作的时候,你们又搞什么鬼?” 站起来对吼的是章莹莹,或许是对自己一手挖掘的人才,有着本能的维护之心,她毫不犹豫地站起来与自家朋友互撕,气势冲霄,一时无两: “游老烧龟壳的时候,你浇上盆水试试? “老高作法的时候,你砸他祭坛试试? “老白入梦的时候,你扇他脸试试? “礼貌不懂,忌讳总要懂吧?什么时候通灵者成了你们可以随时随地调戏的对象了? ” 一轮训斥过去,不管服不服气,一帮能力者都是哑口无言。而此时,猫眼肩膀处动了动,开始有恢复意识的迹象。 旁边的人都围过去看顾,大概五六秒时间,猫眼终于回神,在人搀扶下坐直身子,眨眨眼,一脸茫然:“怎么了这是?” “……” 莫不是失忆了? 有人伸指头:“小猫,这是几?” “滚!”带着长长美甲的手指挠过去,猫眼的元气不减,很快恢复了常态,又开始烦身边人围得太多,挥手赶人。 “刚刚是怎么回事儿,你给个明白话儿啊!” “我、我怎么知道?” 猫眼说起话来声音尖亮,可再看向罗南的时候,分明有点儿发虚:“我就是看看画,顺便捋一下他身上的气机变化,看这画是玩真的还是唬人的……” “噫!” 一多半的人都翻起白眼,看画就好了,你捋什么气机?通灵者工作时,气机的升降出入,就等于是战斗人员的生死格斗状态,一个弄不好来个逆冲,谁知是什么后果? 章莹莹当即又拍了桌子:“小猫,你特么不想活了是吧!” 猫眼明显有些尴尬:“只是试试,不就是好奇嘛。协会里几个通灵者,一个个藏得贼严实,难得有这么有趣的小伙儿……” “罗先生,罗先生?”何阅音完全不理会这帮不靠谱人士的闹腾,她注意到,罗南已经有很长时间没有开口说话了。 章莹莹闻声回头,看罗南半睁着眼,脸上神色木然,这不像是生气,好像也是……失去意识了? “猫眼!” 不再亲呢地叫“小猫”,直称绰号全名,证明章莹莹真的怒了: “罗南只是菜鸟你懂不懂?而且他是天赋流,不是体系流,什么忌讳都不知道!特别是通灵者,护着都来不及,你还去故意戳他?你还有没有点专业人士的智商啊你!” 不管是猫眼也好,在他身边的那边朋友也好,都知道闯了大祸,个个缩头,一言不发。 何阅音按住耳朵,片刻,皱眉对章莹莹道:“我找游老,一直联络不上,可能也是在通灵状态。我不知道高、白二位的联络方式,你和他们联系,询问这种情况该怎么处置!” “哦,好……”章莹莹知道事态紧急,立刻依言照办。 “咳,我不是天赋流,我是体系流!”突兀的声音响起来,罗南半垂的眼皮抬起,再度纠正章莹莹的错误认识。 “……” 章莹莹一怔又是大喜,想拍罗南的肩膀,想了想,终究还是没敢落下去,只是顺手再拍了下桌子:“你只要没事儿,以后你就是体系流了!以后哪个不开眼的,敢说你是天赋流,老娘劈了他!” 说着,眼神又在对面几个不靠谱家伙的脸上扫过。 猫眼立刻举手投降:“对,是体系流没错。” 猫眼这个始作俑者都跪了,其他人哼哼哈哈,也只能对这荒唐的分类标准来个默认。 何阅音冷硬的手指按住罗南颈侧,感受主动脉的过血量,另一只手则轻放在他额头上,轻声道: “脑部有没有充血、缺血症状?眩晕,眼前发黑……” 罗南有些尴尬晃晃头:“我没事。” 罗南是真的没事,从一开始,他的神智就清楚得很。之所以对外界全无反应,是因为他的注意力全放到外接神经元那里。 前后“挖”来的两股信息,虽然都能用“庞大”来形容,可在它们之间作对比,猫眼那些超距感知的存档内容,还真的算不了什么。 外接神经元对“人面蛛”的信息还在解析之中,但对猫眼那边,短短十几秒钟的时间,已经彻底解读完毕。 罗南心念微动,仿纸软屏的界面也呈现在视网膜上,他注意到,界面图标数量又一次出现变化。 第四十一章 暗仪式(下) 就如同在地下实验室里一样,仿纸软屏的主界面上,图标仍只多出一个,不是曾经有过的“齿轮”,却也是非常熟悉的模样: 正四面体及其内切、外接球,罗南的观想图形! 只不过,目前这个图标是整体发暗,就像是下载某个应用,仍没有下载安装完成,大部分还处在阴影之中,只有极小部分发亮。 进度显示……1? 真是出乎意料地缓慢。 罗南意念在上面扫过,弄清楚了一些基本信息,疑惑也随之而来: 从“人面蛛”身上挖下来的究竟是怎样的份量?要表现主题的话,不应该是显示为“魔符”之类吗?与观想图形有什么关系? 这些疑问,只能到下载,呃,是解析完成之后,才能得到解答。 罗南关注的还有另一件事:对“猫眼”的解析结果,并没有在主界面上显示,想要触及,总觉得隔了一层。 里面似乎还有些门道。 “喂,喂,你没事儿吧。” 见罗南回了两句话之后,莫名其妙又进入了出神状态,章莹莹,包括会议室里的其他人,心里都越发地没底。 通灵者这个职业,涉及的大都是玄之又玄的精神层面的东西,真的不好掌握。会里几位通灵者,除了游老年高德勋,修养深湛,看不出多少异样,其他几位,都有些神经兮兮的,据说与早年应用能力时受到的反噬不无关系。 章莹莹忍不住又向猫眼怒目而视。 哪知此时,罗南视线也活动起来,与章莹莹同步移动,指向了猫眼。 对章莹莹的怒视,猫眼已经有点儿免疫了,可罗南看不出意味儿的眼神过来,她的心里却猛地一突,莫名就有些紧张。 喂喂喂,紧张什么啊! 情绪的过度反常,连猫眼自个儿都看不下去了。她原本是一贯惹麻烦不嫌事大的性子,大大咧咧,胆量什么的更是离谱,也向来以此自诩。 可是自从刚刚惹祸之后,怎么都觉得心里没根没落的,真变成了一只乖猫咪。如今直面罗南,持续萌发的弱气感觉,终于招致自我意识的反击: 刚刚被章莹莹吼,那是有交情在,你算毛啊! 猫眼当即睁大眼睛,朝罗南反瞪回去,嘴上更不把门儿:“怎么,要索赔啊?行,陪你睡可不可以?” 照她对罗南的观察,这内向的毛头小子,十有**是无法招架,最后还是要由章莹莹出头,到时她再胡搅蛮缠一阵儿,给个差不多的说法就行了。 可问题是,罗南直视过来的眼神,没有任何可供解读的情绪,也不受任何外来情绪的影响,包括猫眼刻意的挑衅。 眼看一旁的章莹莹又想拍桌子,罗南却只是对猫眼点点头:“过来帮个忙,好吧?” “……” 会议室里的人面面相觑,猫眼则回手指了指自个儿:“我?” 等等,这种姿势真是弱爆了! 猫眼又想发飙,可此时罗南已经低下头,电子笔重新落在仿纸软屏上。 “小小年纪,装什么装!” 猫眼“哈”地一声笑,忽地毫无征兆地从桌面上跳了过来,十二公分的细根恨天高,落地也是悄然无声,身手敏捷,真如同一只大猫。浓郁到发晕的香水味儿,也覆盖了这片区域。 她一手撑住桌子,半边身子形成阴影,落在罗南手中的仿纸软屏上:“喂,装b小子,想让我怎么帮你?不是你画不出图来,最后想找个人顶缸吧?” 罗南看她一眼,只觉得这女人不可理喻。但突来的灵感很宝贵,他不想错过去,干脆低下头,直视仿纸软屏,有一说一: “不要说话,脑子里也尽量不要胡思乱想。看我这张图,有什么想法?” “……你又想害我?”想到之前眼睛充血的惨状,猫眼心里还真有些发虚,好不容涨起来的气势,急剧衰落。 偏偏章莹莹还在后面推她一把:“我在这儿看了快几十遍了,屁事儿没有。你明明是自个找死好吧?” “谁知道你们有没有奸情?”猫眼顺口回讽一句,眯起眼睛,要看又不敢看的样子。 “收声。” 罗南命令式的言语入耳,猫眼心头又是一突,当真是不说话了,眼睛又睁开了些,往罗南的仿纸软屏上看。 这幅草图,她之前早用“超距感知”扫了个遍,并没有发现什么异处。但此时应罗南的命令,视线落下,感觉却截然不同了。 草图上各式各样的图形不少,比如垂下锁链的小船,顶风迎浪的礁石,都极其醒目。可她莫名其妙的,就将视线的焦点,锁定到了混浊河流中,某条似乎在盘旋游动的鱼儿身上。 “它很像我……” 荒谬的想法袭上心头,随即他就看到,罗南的电子笔落下,在她所注视的鱼儿周围、甚至是身上,扯出多个线条。 说也诡异,当这些线条出现的时候,她精神就有些恍惚,仿佛线条不是落在仿纸软屏上,而是从她本人身上扯出来。 有一头无形的幽灵,正探出手,似乎是温柔抚摸,又似切入脏腑颅脑,将她整个地解剖掉。 当此念头明确,猫眼身子僵在当场。 见罗南当场作画,逼格又立得高高的,一帮能力者均是好奇心萌动,呼拉拉全聚了过来,围了一圈儿。 在他们看来,罗南绘出的草图乍看混乱,却又非常直观。本来是混乱交织的河流结构,随着笔锋扯动,莫名就清理出了一道相对清晰的轨迹,分明是象征鱼儿游动到此处,所经过的路线。 有些脑子转得快的,依稀就有些明白,这似乎是在追溯之前发生的事情, 通灵之人,可以溯往,可以前知! 会议室里一时静默,谁也不敢打扰一位正牌通灵者的工作。 “何姐。” 罗南突然再度开口,这只是习惯性的行为,但很快他就反应过来,转入灵波网,进入项目001,与何阅音交流。 此时,一个模糊的图形,呈现在水邑青石酒店的结构图上,试图在其中寻找匹配区域。问题是罗南对操作不熟,只能求助于人。 罗南与何阅音的小动作,是瞒不过人的。一帮能力者用膝盖想也知道是怎么回事儿,当下呼啦啦都涌进了加密频道,转入项目001。 唯一没有这么做的,是猫眼。 此时此刻,她完全分不出任何精力,包裹着黑丝网袜的双腿,正不可抑制地微微发颤,若不是早早用手撑着桌面,她此时可能已经跪倒在地上。 那只幽灵,无形的幽灵,将她彻底解剖一通还不够,又开始了贪婪吞噬。 猫眼只觉得力量在急剧流失,意识也愈发地恍惚,而这一切的源头……她还能看到,仿纸软屏上,笔锋不停,看似流利,可任何一次微小的顿挫,都是在她精神层面的沉重轰击。 罗南!只能是罗南!这个魔鬼! 回想前前后后的过程,猫眼突然就明白了,这分明就是一场阴谋,一组陷阱,一个在众目睽睽之下,公然发动的魔鬼仪式! 第四十二章 神秘社(上) 在愤怒的刺激之下,猫眼感觉自己的思路是前所未有地清晰,她要踢爆这头魔鬼的阴谋,当即张口欲呼,可这时她才发现,全身的肌肉再没有一处听她的使唤。 愤怒只算是短暂的火苗,恐惧则是无边无际的潮水,稍一上涨,便将火苗打灭。 此时此时,猫眼全身的力量都在恐惧大潮中融解了,同时融解的还有她的自我意志。恐惧的海潮中,开始有悔恨的情绪冒头: 这头魔鬼,他早就盯上我了?还是因为我冲撞了他? 天啊,我真蠢! 自怨自艾中,猫眼就像是被摆上祭坛的祭品,身不能动,口不能言,连意念也渐渐地僵死了。只有鲜血和灵魂,一点一滴地流出,不知流向何方。 她试图找到鲜血和灵魂的归宿,恍惚迷离之中,却像是坠入无边暗狱。躁动的黑暗里,诡谲阴寒的六点光芒亮起,围绕在其周围的模糊轮廓,多足划动,渐趋近前。 已经僵硬的意识突兀地动了动,接受了一个刺激,那是来自于行动目标资料的鲜明记忆: “人面蛛?为什么是人面蛛?” 恍惚中,无人能解答她的疑惑,更无可缓和她的恐惧。 当人面蛛的形象明晰,周围的暗幕也似活了过来,具备了各自的意义。那不断贴近她的、位于人面蛛前端的扭曲黑暗,就是它丑陋的巨口吧! 要被咀嚼、腐蚀、然后吞掉…… 不,绝不! 猫眼忽然有了一个明悟,来自于觉醒者的灵觉——不管这是不是魔鬼仪式,是不是陷阱阴谋,如果此时她真的被人面蛛吞掉,必将陷入万劫不复之地,再没有重来的机会! 救命,救命!谁来救救我! 渐渐昏昧的精神层面,猫眼声嘶力竭地吼叫,可是在现实层面,她只是垂着头,微微颤抖而已。 越是感应到真实的情况,她越是绝望。 究竟是什么样的力量,将她禁锢在这可怕的黑暗中? 难道就没有能够拯救她的力量吗? “哗啦啦!” 奇特的抖颤之音响起,最深沉的黑暗处,忽有一根泛着微光的长链穿透进来。 这是猫眼完全无法理解的变化,可她面对着人面蛛的吞噬绝境,任何一个变数,她都挣扎着要抓住。 如果两个都是绝境,那她也要选择一个“相对不坏”的…… 她的意识瞬间全部集中过去,拼命地嘶叫:“救命,救命!” 锁链分明是感应到她的呼唤,哗啦啦透空而至,猫眼一点儿回避的意思也没有,任由这锁链贯穿她的身体、刺破她的灵魂,没有痛苦,反而诡异地感觉到一份支撑。 她尽可能地将锁链渗透进来,遍及身心每个角落,“哗啦啦”的抖颤声不见了,代之而起的,是“卡索卡索”的怪响,每响起一声,就是某个链环扣死。 对猫眼来说,这就代表着遇险者身上的安全索,每扣上一个,就有奇妙的安全感和满足感。 然后,猫眼觉得自己往上升,渐渐离开了这片黑暗,力量也在逐渐恢复,意识更多地进入现实层面。 她隐约觉得有些不对,可无比真实的精神层面经历与现实对冲,就像把她放置在一场似醒非醒的梦境中,一切不可思议的事情,都理所应当。 她甚至自主切入了灵波网,到众人聚集的项目001处,此时,她完全有能力发出早前没能出口的呼救声,可是,这个念头刚刚浮现,就在巨大的恐惧和不确定性面前,如气泡般幻灭了。 猫眼有那么一种感觉,贯穿身体灵魂的锁链,固然是她的依靠,但只要稍稍一响,就可以把她绞杀掉。 换言之,她的性命,全在锁链操控者的一念之间。 这本是毫无道理的,可在眼下恍惚混乱的精神状态下,猫眼却没有勇气去验证。她现在只想着这该死的行动快点儿结束,让她好好梳理一下里面的逻辑。 或者,锁链的操控者…… 猫眼将视线落在罗南身上,就是他,这个魔鬼,给她个明白话儿也成! 但由始至终,罗南没有给她哪怕一个眼神,一个暗示,以至于猫眼有时都觉得,眼下发生的一切,是不是自己精神病式的臆想? 也在此时,项目001里,出现了惊人的进展。加密通讯中,响起一片低哗之音: “对上了,对上了!这是哪里?” 所有人的注意力都集中过去,包括猫眼在内。梦境与现实对接,二者互相渗透,一切都变得理所当然。 此时的项目001已经变成了会议频道,猫眼的姗姗来迟,没有引起任何人的注意。人们都把注意力放在水邑青石酒店结构图上,罗南拿出的图形,正与其中某部分相对应。 出自罗南的图形,是一种六芒星形制的异化,边角略显圆润。 这种结构,在大楼的任何一层都不存在。不过,当何阅音换一种思路,将各层的平面图逐一堆砌之时,答案霍然显现。 “是16、17、18层西侧,三层不同位置房间拼合在一起,属于某个ktv会所。” 通过查阅酒店资料,何阅音得出结论。 相关资料,立刻转化为灵波信息,对每个人直传入脑。何阅音这一手,就算有六耳支撑,也是精神层面非常高级的应用,寻常的觉醒者,难以望及项背。 可这时候,没有人表示惊讶什么的,只因为所有的惊讶情绪,早早就让罗南那边给填满了。 章莹莹的疑问,代表了几乎所有人:“这个位置代表什么?‘人面蛛’的潜伏地?” “嗯,我认为,这只是它曾经呆过的地方,而且对形成它目前的状态,起到很关键的作用。” 罗南是老老实实按照自己绘图的感觉来解释,他也觉得,自己越来越有通灵者的范儿了。 “可你直达21楼,没去过这里对吧?” “呃,没有。” “以前也没有过?” “我第一次来。”虽然“大生活区”在知行学院声名赫赫,但罗南还真是头一回过来。 另一边,“竹竿”忍不住置疑道:“那你怎么得出这个图形的?凭空的感觉?” 罗南依旧有问必答:“我没有去过,不过猫眼应该去过。” 霎那间,所有视线齐刷刷指向猫眼。 第四十二章 神秘社(下) 面对众人的视线,猫眼突然有一种可笑的荒谬感。 你们在这里寻觅人面蛛,知不知道就有一个能够在人面蛛嘴下夺食的家伙,就坐在你们身边? 但最终,她也只是木然回应:“我到过18楼,也经过这个ktv,不过没感觉到什么六芒星。” 猫眼没有走灵波网,是直接开口的,这让她觉得离现实更近一些。没有人理解她现在的心情,大家倒是回想起罗南要求猫眼帮忙之事 当下就有人忍不住低呼:“牛b了,这是读取记忆+潜意识挖掘……老白的入梦法?” “老白得出的结果全是颠三倒四,哪有这么清晰?嗯,就是完全图形化,解读起来也不容易。” “喂,小猫,被人深挖爽不爽啊?” 终于有人关心猫眼的状态,只不过是段子开路,猫眼则以12厘米的细高根回应。 嗷地一声,嘴贱的那位直接抱脚跪了。 何阅音拍拍手,让在场人们集中注意力:“无论如何,我们必须去做一番调查,争取弄清楚‘人面蛛’实力增长的奥秘。顺便也可以做一下演练。” 之前的会议上,多少也是出了些成果的。 何阅音说服了这帮能力者,在无法感知人面蛛的情况下,必须围绕罗南制定战术,才能保证效果与安全。 由于时间仓促,他们只是做了一个初步设计,很多细节没有完善,正好可以借这个机会,实地演示一下。 “从81楼到18楼,63层的推进,没问题吧?” 没有人回答,也没有人缩头。都这种时候了,必须没问题啊! 罗南环顾四周,好像就他不明白是怎么回事儿。也对,刚刚他们争吵辩论的时候,自己正出神来着。 目前的水邑青石酒店,协会成员共十二名,其中黑狼重伤昏迷,甲壳虫早早脱队,只剩下十位。 另有何阅音自带的四位专业保镖,分出一人照看黑狼、薛雷等伤病号,这样出动的共计十三人,正是何阅音一直提倡的“集中模式”。 当然,这种模式也不是说所有人都要挤进同一个电梯里。 十三人分成两拨。罗南、何阅音、章莹莹,三名保镖,还有协会的“爆岩”共七人,走电梯,最大限度地强化保护罗南的力量。 其余六人,保持一定距离,从消防通道、大楼外墙斜面人工急降,与罗南等人形成呼应之势。 中间以“六耳”保持联络,一旦遭遇人面蛛袭击,或者罗南形成明确感应,将迅速形成支援合围。 战术简单粗暴,却非常符合这个临时组合的条件。也就是觉醒者,才能实现在如此直接的推进方式。 其中,猫眼以其敏捷轻盈的身手,以及超距感应的能力,自然成为前突的侦察尖兵,她也是从大楼斜面急降的人员之一。 在楼面明暗交织的光影中穿梭,迎面扑面的秋夜冷风,放在以前,是何等地畅快,可如今却吹不开心头的郁结。 猫眼本还盼望着,远远离开罗南之后,受困缚、受钳制的情况会有一些好转,可是当她刻意前突,拉开距离直至百米开外,无形的锁链依旧存在着,甚至有链环还在扣合,不紧不慢地发出只有她能听到的“卡索”声。 每一道声音响起,她都不由自主为之颤栗。物理距离虽在拉远,可在精神层面,她分明与锁链的主人越来越贴近。 那绝不是什么情感上的距离,而是一种可怕的放大和扭曲。 罗南现在心情平静而略微沉抑,对猫眼来说,就像是灰云漠漠的天空压在头顶,不自觉都有些窒息。 目前似乎还撑得住,可她不敢想象,如果罗南心情烦躁暴怒,她又会是怎样的下场! “小猫,前突太多了。”章莹莹通过“六耳”提醒她。 猫眼暗哼一声,细根高根在玻璃幕墙上划出长痕,刹住下冲的势头,心中则有些恶意地揣想: 这个“章话务”,是不是早被罗南连捆带绑,折腾得摇尾乞怜了?这事儿武皇陛下知道么? 但很快,理智和感应同时告诉她:显然不是的,到现在为止,附近的倒霉蛋就她一个。 这个答案让猫眼更是烦躁。 目前,猫眼已经率先抵达20楼位置,将上下五层、直径约五十米的广阔区域,都纳入感应范围。 按照计划,她纵身跳入大楼走廊,从消防通道往下走,同时通报情况:“确实是ktv没错,也是会所,辣眼睛的那种。哼哼,年龄构成严重偏低,现在的年轻人啊……” 进入装修风格迷离诡奇的会所,和绝大部分类似场合一样,都仿佛迷宫一般。猫眼一身火辣舞女打扮,倒是非常合拍,过路的毛头小子,投过来的眼神都是发直,偶尔碰到服务生,也被她脸上的浓妆迷惑,一个愣神的功夫,就错身而过。 猫眼晃荡着大长腿,看似悠闲实则迅捷地三个楼层相关房间都过了一遍,最后来到16层。 按照平面图显示,这里是六芒星结构中,最大的房间之一,此时里面也正在进行着火热arty,虽然没有进屋,视、听、嗅觉的超距感应,已经将里面的情形清晰复现。 猫眼懒洋洋地传讯:“没有发现能力者……要实地勘察一下吗?” 这次换了何阅音发话:“不要破坏现场,罗先生到了以后再做处置。” 通话刚结束,后面有人摇摇晃晃走过来。是个年轻小伙儿,年龄不会超过二十岁,但显然经验丰富,扮愣装晕,直接探手,要去摸猫眼挺翘的臀部。 然而还差两公分的时候,年轻醉鬼手腕一痛,莫名其妙身子甩偏,砰地撞在墙上。 年轻醉鬼正昏天暗地,火气上冒的时候,却蓦地呆了眼。 旁边墙壁上,猫眼无声倚靠。紧身亮片舞服内火辣的凹凸线条、黑丝网袜包裹的长褪、绷直了脚面的细根高根,与墙体、地面一起,自然凝定为惊心动魄的造型。 随意披散的短卷发,遮住小半边面颊,如火的红唇微微启合,似笑非笑: “小弟弟,有烟吗?” 年轻醉鬼登时忘了前面的遭遇,呵呵傻笑起来:“身上没有,里面有!我们神秘学研究社就搞这个的。咱们一块儿……” 他又伸出手,去碰猫眼高耸的胸口,然而迎接他的是又一次天旋地转,这回是脑袋砰地撞在墙上,直接晕厥。 第四十三章 秘教团(上) 猫眼发力巧妙,让年轻醉鬼肩顶脚撑,半倚半歪,维持身体不倒。再加上她这个妖艳美女在侧,典型的色鬼遇艳鬼,马上要鬼混到一起的模样。 偶尔路过的服务生,最多就是投过来好奇一瞥,再没有多余的反应。 猫眼就这么等在门口,还有闲抽出一根女士香烟点上,顺口在频道里问了一句: “神秘学研究社是什么鬼?” “附近六所学校,有四个同样名字的社团,最近几年,神秘学很流行啊。刚才的图形,也是‘戴维之星’的变异,看起来不像巧合。” 负责情报工作的“竹竿”示意猫眼抬起醉鬼的脸,给一个人面识别,很快就有了答案:“黄秉振,知行学院的神秘学研究社干事,富二代一枚。” “知行学院啊。”章莹莹发出意味不明的笑声,可惜除了罗南以外,没有人理解。 竹竿继续道:“另外,我在会所的资料库里发现了很棒的东西。看看这是什么:联络人名单,全部是女学生,资料齐备,类型丰富,应有尽有,哇噢!” “……” 频道里出现了诡异的静默,直到罗南身边的“爆岩”的咒骂泄露天机:“特么按人头收费,竹竿你怎么不去死?” 爆岩是位块头近两米的壮汉,曾经有过近十年的军队生涯,除了性子有点儿糙,是位非常好的保镖兼盾牌人选。 正因为他的军旅出身,对何阅音的敬畏和配合度也是最高的。出口才知道糟糕,本能地往那边瞥,何阅音却神色不动,仿佛什么都没听到。 竹竿在私人频道里大发利市之余,总算没忘掉正事儿:“资料库里有会所与知行学院神秘学研究社签订的协议。可以看到,会所4年前翻新装修时,完全按照该社团的设计要求进行。同时,这个社团也是会所的大金主,挂在公账上的资金,每年都超过7个数,私下的就更不清楚了。” 电梯已经抵达16楼,与猫眼不同,一行人的目标太大,服务生早早就过来询问。何阅音不理会,直接问罗南: “罗先生?” 罗南抬起头,看这片迷离诡异的会所空间,外墙涂层的基本特色,就是以奇特的树藤、花纹,环绕着一个个魔法阵似的圆形神秘结构。 浅淡的暗红光流,就像是试验室里进入导管的溶剂,通过墙壁上的“树藤”和“花纹”,在一个又一个看似独立的“魔法阵”中穿梭。 看了半晌,罗南低声开口:“这里的灯光效果很有趣。” 服务生清楚地看到,究竟是谁站在这行人最中央,当即露出标准笑容:“我们会所的风格,是由专业的神秘学团队规划设计,为的就是给客人们带来全新而特殊的体验……” 罗南打断服务生的陈词滥调:“给我们准备一个包间,另外,神秘社的人还在1613? 罗南所指的,就是猫眼锁定的那个房间。 服务生刚一点头,罗南就往那边去,两侧,何阅音吩咐三位保镖先去包厢等候;章莹莹则让服务生准备果盘和红酒,一副玩乐之前,先去会客的模样。 同时,在灵波网上,何阅音则发出指令:“章鱼,致幻剂。” 数秒钟后,一位穿着搞笑卡通章鱼t恤,外套夹克的年轻人,就从附近卫生间里拐出来,和等候在1613外面的猫眼打了个招呼,直接推门进去。 紧跟在他后,猫眼也抓着身边年轻醉鬼,走入包厢。 1613的整体结构,是非常标准的圆形,中央的炫彩投影设备,设计成了很奇特的灯架形制,此时“燃起”暧昧的粉红光芒,把昏暗的房间,涂抹得更加混乱。 包厢里没有沙发、椅子之类,只有一些软垫,人们都随意坐在地上,玩乐的、陪玩的,足有二三十个。 不过此时,这些人已经在他们的自备药物,以及章鱼“致幻剂”的双重影响下,意识混乱,要么是男男女女抱在一起,要么是笑闹哭叫,对外界变化一无所知。 这份过于激烈的结果,连动手的章鱼都没想到,正手忙脚乱地调整药剂构成,免得造出一帮痴呆儿出来。 猫眼白他一记,随手把醉鬼扔在地上:“快点儿,已经到门外了。” 说话间,房间门敲响,随即推开,服务生打头走进来,见到这幕情形,却是见怪不怪的样子,很自然地就向正站着,且保持清醒状态的章鱼开口: “有客人来访……” 说话间,罗南一行人已经走进来。 “啊哈,小南子!” 章鱼也不管药剂的事了,一副得见故知的惊喜模样,哈哈大笑地迎上去,送给罗南一个极用力的拥抱。 拙劣苍白的演技,让何阅音看得直皱眉, 不过,服务生还真没发现异常,在章莹莹接过果盘和红酒之后,便转身出去,一场“鸠占鹊巢”的戏码就此完成。 罗南咳嗽着推开章鱼,也中止了他充满“热情”的拍击,环顾室内,看到乱成一团的境况,一时间也不知说什么才好。 章莹莹随手拈起一片果肉,送进嘴里尝鲜,含糊不清地道:“有没有很失落啊,貌似你差点儿就是其中一员了。” 罗南随口应道:“看起来能用到我的地方不少,以后不怕没有位置。” “嗯?” 罗南不再理会章莹莹,却转向章鱼笑了笑:“章鱼哥,这一手药剂配置直漂亮,以后多指教啊。” 章鱼莫名其妙,只能是打个哈哈:“好说,好说。” 猫眼冷瞥来一眼,直接放了地图炮:“一帮垃圾。” 他们这帮人反客为主,在房间里招呼聊天,何阅音却始终没有忘记最重要的事项,她也环顾室内的装潢,以及内壁的纹饰,眉头越锁越紧。 她迈过横倒竖卧的人体,走到正中央的投影设备前,仔细观察极具中世纪风格的灯架造型。 罗南此时也不再与章莹莹等人折腾,继续他的观察感应,注意力却放在地面看上去颇为华丽的地板纹路上。 在人体遮掩下,若断若续的纹路,正通过多个几何图形的转接承递,向中央区域集中。 最终,罗南的视线也投向那具灯架,恰与何阅音的视线撞在一起。 “罗先生?” 罗南向她点点头:“人面蛛应该在这儿出现过……” 第四十三章 秘教团(下) “我想,周围这些,都是它的养料。”罗南指了指周围蠕动傻笑的人体,人面蛛对这些负面情绪**,确实是情有独钟。 犹豫了一下,他继续开口:“还有这些纹路,算是魔法阵吧……我对神秘学了解很少。有没有比较擅长的?” 后面的章莹莹当即举手:“我玩过塔罗牌算不算?” 何阅音却是看出了罗南的欲言又止,直接道:“目前,罗先生您是我们中间唯一一位,有资格对人面蛛做判断的人,没有必要引入其他解释。” 章莹莹吐舌,罗南挠头,但最终还是继续下去:“一开始吧,我以为这些装修的树藤、花纹、‘魔法阵’,都是样子货,没有实际意义。可在这儿,有一部分纹路又好像发挥了作用,就像引水渠,将一部分能量汇集起来,到了这里……” 罗南指了指灯架形制的投影仪。 这些都不用他拿出“通灵者”的手段,用眼睛就可以。那些几何条纹以及灯架上,留下了与军舰上暗红孢子类似的残留物,但也在缓慢“蒸发”之中。 对这些“残留物”,何阅音是看不到的,不过她从衣兜里拿出一个小巧的喷雾剂,往灯架上喷了一下,过了两秒,喷雾剂自携的光屏便闪烁微光。 罗南大概能猜到,这应该是类似于“影雾”的特殊物质,能够捕捉“暗面种”干预现实世界的痕迹。 “的确,存在着相关射线残留。” 此时,章莹莹也走过来,按着罗南的肩膀,往灯架上瞅,半晌,才对同样仔细观察的何阅音道:“事情貌似复杂了,涉及到‘秘密教团’?” 何阅音嗯了一声,没有即刻回应。 “秘密教团?”罗南没听懂。 “一种莫名其妙的、又很麻烦的疯子组织。” 罗南盯她:“你说过能力者没有秘密结社之类!” “世事从无绝对,而且那也不是秘密结社,是邪教好不好?” 章莹莹看何阅音那边一时没有回应,便向罗南耸耸肩:“你想想看,全球六十万能力者,有相对完整修行体系,并踏踏实实修炼上来的,最多十分之一吧。剩下五十多万,很多都是莫名其妙就具备了一定的能力,如果没有人及时引导,很多人就会开始膨胀,把自己当成是什么‘新人类’、‘神之子’之类的,自认为立于人类巅峰,可以为所欲为……小说漫画上,很多都是这样的对吧?” “呵呵。” “呵呵也没用,这就是现实。当然,绝大部分类似的逗逼,会由警方教他们做人。连外骨胳战甲都打不过,就别吹嘘什么神子圣婴了;一些相对来说比较麻烦的,军方燃烧者会上,然后协会也会和他们沟通,欢迎他们加入组织,纠正三观。” 章莹莹摊开手:“可是终究还有一些很特殊的家伙,应该算是天赋流中的天赋流,确实是非常厉害。就算在协会里,恐怕也是最拔尖的一类,谁都不好‘沟通’,他们也不认同协会对于能力体系的划定,而是有另一种‘解释’。可他们的解释,往往拿自己的能力,去硬套神话、宗教、神秘学等既有理论,或者脑洞大开,来个改头换面,最后的结果就是……开派立教呗! “很多秘密教派,就是那帮人要在世界上践行他们的奇葩理论,验证他们的脑洞,才搭建起来的。问题是,他们本身很厉害,可相关的理论却很荒唐,按照他们的理论去修行,一大半会死得很惨……但没办法,神通显圣,比一万句真理都牛b,照样有大批大批的人加入这些教派,奉献一切,非常虔诚,政府对这些很头痛的,当然,协会也很头痛。” 罗南听出了言外之意:“也就是说,协会拿他们没办法。” “是投鼠忌器!那些教派的首脑是脑残,可实力真的很强,再加上教派都是深植在都市之中。现在这种人口密度,真翻了脸,还真不如在市中心放个核弹来得痛快……你别不信,想想人面蛛吧,还有研发区!” 罗南一时无语,也有些出神,那些强大的能力者,真的可以拥有“核弹级”的恐怖破坏力? 也是受到这个信息的刺激,他回神之后,干脆把积压在心底的一连串问题,统统掏出来: “那协会对于能力体系是怎么划定的?到底什么算是觉醒者?我现在又在什么层次?” 章莹莹解释“秘密教团”都已经口干舌燥了,正忙着吃水果补充,闻言挥挥手,含糊不清地道: “你都有‘六耳’了,自己看去呗。” “……” “我认为罗先生已经部分达到,甚至超过了普通觉醒者的层次,但是严重偏科。” 何阅音突然加入这个话题,并给出一个相对明确的判定。 章莹莹“哎哎”地叫起来:“先别说这个,教团的事情怎么样了?” 罗南想抽她! 何阅音终究是对“正事”更关注一些,回应道:“已经通知了协会,我们要先撤退了……” “不是吧?虎头蛇尾啊?”一旁正抓紧时间调整药剂的章鱼都抬起头来,“就这么散伙儿?” “事实上,已经有某个教团首脑抗议协会的行动,打断了他们的‘神圣仪式’。” 章鱼吃了一惊:“我们被发现了?” 罗南则很奇怪:“怎么被发现的?” 猫眼毫无理由地瞪他:“怪我喽?” 章莹莹的关注重心则在别处:“神圣……仪式?这里?” 她直接扔掉果盘,摊开手,哈地笑出声来。也不知道是谁才刚刚说起‘投鼠忌器’之类的话。 对屋内众人不同反应,何阅音以最冷静的态度回答: “与那些教团首脑没有道理可讲,而秘密教团的手段,也确实超乎常理。不论如何,我们针对的是人面蛛,不是秘密教团,这次行动中止,我们撤退。一切事宜,我会形成简报,递交给协会,并发到每位手中。” 此次发言,是通过“灵波网”进行的,当下加密频道中就一片叹息怪叫之声。 章莹莹挑起眉毛:“这个教团跳得很高啊,确定不是与人面蛛勾结之类?名字是哪个,说出来亮亮相呗!” 何阅音没有说话,只是偏偏头,示意章莹莹去看房间中央处,那个灯架形制的投影设备。 不知何时,灯架上面“燃烧”的粉红光芒已经不见,而在两侧边缘处,却有新的影像呈现。 那是两组垂落的细链,各自牵引一个平盘。平盘一黑,一白,彼此对称,悬空不动,形成了经典的“天平”式样。 这一刻,章莹莹咧了咧嘴,想说话,却终究没再开口。 倒是章鱼发出一声低呼: “娘喂,公正教团!” 第四十四章 超凡种(上) 看一帮人或惊讶,或严肃的面孔,罗南这回也不问了,直接从‘六耳’上寻找答案。 通过意识搜索,标准答案很快跳了出来: 公正教团,三个世界性秘密教团之一,也是现今所知的,唯一一个“圣物崇拜”的秘密教团,没有明确的人格化神明崇拜倾向。 教团最高领袖称为“首祭”,教团圣物为“真理天平”,基本教义非常模糊,只有十个字,即“世俗之公平,真理之公正” 在其教团内部,热衷于“献祭仪式”,号称是以“公平的置换”,实现世界的平衡。 说实在的,罗南虽然看了一些资料介绍,却还是半懂不懂,一些概念性的东西,还需要单独了解。 此时,何阅音正式下达了撤退的命令。 从包厢里出来后,临时团队就等于是散伙了。 何阅音依旧非常严谨,告知各个成员,在协会拿出下一个意见前,暂时不要在“天都水邑”附近逗留,也最好不要单独行动。 虽然“人面蛛”被她的格式之火重创,未必能在短时间内发动下一波攻势,可是落单的能力者,显然是它最好的补药。 “哎呀呀,太狼狈了。” 竹竿发出一声感叹,再说句“诸位晚安”,直接离线。加密通讯频道里,其他头像也一个接一个消失。 罗南主动叫住章鱼,和这位药剂配制高手互加了好友,准备以后随时请益。同时也向爆岩、猫眼做了申请。 爆岩很爽快,很快回应。然而猫眼冷哼一声,直接离开。 罗南耸耸肩,他也感觉到了,在“合作”完成了那副通灵图之后,猫眼对他的态度变得愈发恶劣。 “嘿,小心,小猫很记仇的。”章鱼对罗南的印象还算不错,拍拍他肩膀,和爆岩一道离开。 罗南觉得挺无辜的,他对猫眼做什么了吗?最初那记反噬,也是猫眼擅自用能力窥视他的“通灵”过程,招至乌沉锁链反击所致。 又或者说,觉醒者的灵觉,让她感觉到自己的信息被“挖”了一块? “一定是你太粗暴了。”章莹莹笑嘻嘻地拍他的后背,“别看猫眼挺风骚的样子,其实入会以来,我就没见过她有男朋友,说不定是很矜持的老处女呢?” 这是女人该开的玩笑吗? 罗南懒得理会。 倒是何阅音转过脸来,意外加入这个话题:“罗先生,关于猫眼这件事,之前你在礼节上有些不妥。” “咦?” “通灵图制作过程中,罗先生应该是探知并使用了猫眼的记忆和潜意识,某种意义上,构成了对自由意志的侵犯。当然,罗先生肯定是无意的,但事后说一声抱歉会比较好……” 罗南“呃”了一声,有些尴尬。 何阅音继续给他补充这方面的常识:“作为精神强化类型的能力者、通灵者,罗先生日后肯定还会遇到类似的问题。但只要记住一条就好:能力者对‘自由意志’非常敏感,事先的沟通、事后的解释都非常必要。” 罗南自然虚心受教。 此时,他又想之前那份被章莹莹打断的评价,看情况现在再不问清楚,今天就没机会了,忙开口请益: “何姐,你说我严重偏科……” 何阅音也想起这件事,略一沉吟,便道: “如果是我评分,罗先生精神层面的能力,仅从对付人面蛛的效果来看, 我会给一个c+,甚至b-;但是**层面,只能是f,不能更多了。” 章莹莹哈地一声笑了起来:“也不能更少了,再少就是残废。” 罗南嘴角抽了下,他的身体不至于到这种程度吧,长年锻炼,韧性、敏捷都应该是在水准之上。 何阅音冷瞥了章莹莹一眼,郑重地道:“精神与**的严重失衡,所带来的后果,要比残废严重一百倍。无论是在军方、还是量子公司,有无数这样血淋淋的例子。我之所以这么,就是希望罗先生能重视起来。” 章莹莹笑不下去了,罗南也为之哑然。 “既然之前罗先生说起‘格式’,我们就从‘格式’上讲。我大概能理解罗先生所说‘格式’的意义,它和我习惯的‘原型格式’不同,应该更注重个人特色,是这样吗?” 罗南想了想,勉强点点头。 何阅音目注罗南:“如果把‘格式’视为一种建筑。艺术家们可以牙签搭建起摩天大楼,设计师们可以在电脑里完成整套的结构图,但那只是模型,只是数据,真正的实用建筑,必须是用合格且强韧的建筑材料搭建起来的,毕竟,建筑的第一本质就是实用。 “如果像罗先生所说,您具备了一个有效的‘格式’,那么,就请选择您最合适的建筑材料,扎扎实实地把这栋建筑搭建完成。这里面涉及了对于您的身体结构、精神意志的全面改造,而绝不仅仅是精神层面的观想。 “如果只是数据还好些,但若是一个存在于现实世界,精致却又脆弱的牙签艺术品,吹一口气就要倒掉,也没有任何意义。” “啊哈,牙签式的男人!”章莹莹拍手大笑,毫不介意在罗南伤口上洒盐。 哪知何阅音下一刻就掉转枪口:“章小姐,我知道你对罗先生没有恶意,不过对他这样的新人,你习惯性的玩笑,或者夸张的表示,很容易造成误导。 “就好比在教团这个问题上,虽然我同样看不惯秘密教团的行事风格,可我知道,每一个在册的秘密教团,其领袖的能力值都是a,在协会觉醒者、工程师、超凡种的三阶能力体系中,他们是最上层,是站在世界之巅的强者,也具备着卓越的智慧。而绝不是你口中所说的强大的疯子。 “你心里有谱,却很能让罗先生产生误解,形成错误的印象。对于一位通灵者,这样的错误印象很可能就是致命的!” 章莹莹一下子噎住,很快眉头就挑了起来。她之前行动出了纰漏,受何阅音指责,没有话说。可如今连一贯的行事风格都被训斥得一无是处…… 何阅音你还真拿大了! 罗南感觉到,两人间的气氛正急剧紧张,偏偏又都与他相关,一时也有些尴尬,正想着如何出言调解,手环却是震动起来。 见到通讯号,罗南眼皮又是一跳,忙接通了:“姑妈……” “我看宴会都散场了,你在哪里?” 第四十四章 超凡种(下) “……我还在楼上。” 罗南顾不得调解两位女士的冲突,往前走出两步,低声回应。 毫无疑问,姑妈一定是等候在附近哪个地方,单等着冷餐会结束。这种盯梢行为,罗南一点儿都不觉得意外。 姑妈就是这样的性子,今天晚上,是铁了心要把他领回家,不会给罗南任何拒绝的理由。 如果是前几天,罗南一定想尽千方百计,躲过姑母大人的魔掌。可如今他的药剂制作陷入缺货状态,就算回到蓝湾社区也无事可做,拒绝的心思就不是那么坚定。 象征性地再推拒几回,罗南最终还是投子认输:“我现在和朋友在一块儿,很快就下去,姑妈您在哪儿?一会儿我去找您……” 给姑母认输也没什么,不过罗南也因此留了份心:戒断反应的影响不容忽视,骤然断掉药剂供应,很可能会导致神经系统的某些异常变化,他的“格式”刚刚见效,若因此出现倒退,又该如何是好? 看了看“六耳”上的好友列表,罗南多少有了点儿底气,貌似加入协会之后,他真的多了一个选择的渠道。 嗯嗯啊啊的先把姑妈应付过去,罗南回头去问章莹莹:“章鱼哥很擅长药剂配制,那他对不对外售卖?” 章莹莹脱口而出:“你对谁心怀不轨啊?” “……”没法交流了,何姐你就大发神威,把她扭曲的三观扳正吧! 罗南翻了个白眼,感觉直接和章鱼哥交流,还比较合适。然而大概是的表情倾向太明显,章莹莹不乐意了,环手勒住他的脖子: “喂,说清楚点儿,你究竟想干什么?和章鱼做生意的,十个里面有九个半不是好东西。唔,等等……” 章莹莹突然伸手扳他的脸,罗南当然不让她动,可论力气,这女人远超他不知多少个量级,根本无从抵抗。 特么这是第几次了? 罗南面孔涨红,怒气也有些压抑不住。 旁边何阅音看不过去,皱眉想阻止,章莹莹却一副“尽释前嫌”的模样,反向她招呼到:“来来来,一块儿看看。我之前就觉得,这小子瞳孔颜色不正常,嗑药嗑多了似的,说明白啊,你平常是不是有这臭习惯?” 怎么突然这么敏锐? 罗南给惊了一记,忘了挣扎,硬被章莹莹撑开眼皮,然而在会所昏暗的灯光下,能看出什么来? 何阅音拉起章莹莹的手臂,沉声道:“别闹,现在还没离开教团的地盘……” 罗南终于挣开章莹莹的钳制,却还是郁闷得咬牙。这女人的一身怪力究竟是怎么回事儿,在觉醒者眼中,他的身体真的弱到接近于残废标准? 他暗中发了狠,等他实现肉身精神平衡,真正成为觉醒者,会好好再与章莹莹“交流”的。 不管怎么说,经过何阅音一打岔,章莹莹也没把“嗑药”这事追究下去。 罗南一会儿也不想和章莹莹处了,本想就此离开,却是想起薛雷和陈晓琳还安置在81楼,必须要去看看情况。 一路无事到了楼层,刚打开电梯,走廊里就有混乱的声音传过来。罗南一开始也没在意,然而再走几步,就看到前方人影错落。有服务生、医护人员、还有何阅音的保镖等等,在门外交流。 本应该在屋里躺着的薛雷,垂着头倚靠在墙上,看上去非常沮丧。 罗南对这位性格直爽,武力值又高的同学还是很有好感的,并肩作战之后,感觉更是不同,当下走过去,试探地性问道: “雷子,没事儿吧?” 薛雷闻声抬头,见到罗南,眼睛亮了一下:“南子你没事儿?刚刚……唉!” 千头万绪,又不知如何说起,薛雷最终只能挥挥手,难以为继。 “怎么回事?” 何阅音询问负责照看病号的保镖,后者一脸苦笑,将这里发生的情况介绍一下。 三个病号里,薛雷只是被何阅音击昏,本身没什么伤势,醒得是最早的,这位也好说话,很容易就安抚住,又去照顾昏睡中的女朋友,直至何阅音请来的医生到来。 黑狼脊骨断裂,早早就给抬走手术,对于陈晓琳,则就地施治。哪知陈晓琳不醒还好,乍一醒来,看到薛雷,就是情绪激动,又恐惧,又愤怒,又伤心,生生把薛雷赶到屋外来,还惊动了楼层服务生,闹得不可开交。 “情绪失控?” 罗南第一时间就想到了人面蛛,显然何阅音也是这么想的,两人对视一眼,都往房间里去。 何阅音却把他拦了一下,由章莹莹顶上来,这位少女脸上笑容淡了很多,身上清锐之气森然,显然蓄势待发。 可进屋之后,罗南触目所及,却是全无任何异常。陈晓琳昏沉沉睡在床上,除了虚弱以外,没有人面蛛的任何痕迹。 三人交换一个视线,都有些愕然。 医生对忽然挤进来的三个人非常不满:“病人刚打了镇定剂,需要静养,无关人等都出去。” 何阅音再向罗南确认,确实不存在人面蛛的问题,便示意罗、章二人先退出去,她留下和医生交流。 也没几分钟,何阅音便走出房门。 罗南问她:“怎么回事儿?” “应激症状,难以理解超出本人常识的事实,拒绝接触、严重排斥,或选择性遗忘——协会成员经常会遇到这种事吧。” 章莹莹耸耸肩:“战后爆增十倍,我早就建议了,应该及时扩大普通人的常识范围,让他们习惯接受能力者的存在。哼哼,畸变种那种不科学的玩意儿都肆虐几十年了,很多人还把脑袋埋沙堆里呢!” 罗南明白了,原来是陈晓琳无法接受薛雷与黑狼突兀的生死搏杀,再加上人面蛛……甚至是罗南催眠术的影响,造成了心里问题。 何阅音建议:“让你朋友先回家比较好,他在旁边,只会让病人更紧张。” 章莹莹瞥了眼依旧垂头丧气的薛雷:“你这朋友倒是块儿料子,基础比你好多了,应变也很强,应该是哪个武技大师的弟子吧。” 罗南比较赞同这个猜测,当时在电梯里,薛雷的反应真是让人激赏不己。他甚至怀疑,这位大个子应该是对人面蛛的威胁,有直觉式的感应。 不过,章莹莹才正经了没十秒钟,就又开始满嘴跑火车:“这对儿明显要吹了。不如让我把你朋友介绍入会,到协会里找同类去吧。这种阳光壮男,肯定比某个牙签男更受欢迎啊!” 罗南瞪她一眼,又向何阅音问了一些陈晓琳的治疗情况,便走向薛雷:“陈学姐并没什么问题,医生会照顾好的,我们在这儿也帮不上什么忙,还是先回家吧。” 薛雷不出所料地摇头:“我还是等在这儿……” 罗南按住他的膀子:“陈学姐会送去医院接受后续治疗,这种情况只需要让她安静几天就好,她也必须安静一下。走吧,时候不早了,我姑妈的车在下面,顺路捎你一程。” 说到“安静”一词的时候,薛雷明显把头垂得更低。 罗南叹了口气,略微发力,把薛雷扯起来,当然,薛雷现在的心思肯定动摇了,否则他哪能搬得动? 向何阅音、章莹莹等人打声招呼,罗南和薛雷并肩离开。 进了电梯,正好就是之前薛雷与黑狼大战的那个。看着电梯内壁上残留的撞痕,薛雷发了会呆,突然道: “你们都不是一般人吧?” “你也不是啊,要么说有缘分呢。” 罗南微笑,向薛雷伸出拳头,后者愣了下,也伸出拳,轻轻一碰,随即咧嘴笑起来。 第四十五章 梦想家(上) 意识像一颗沉入冷寂海底的珍珠,又仿佛悬在黑暗虚空中的孤独星辰。 时而没于黑暗,时而大放光明。 最终,纯粹的光和暗确定了各自的领域,各式各样的轮廓线条,开始在光与暗的交界处显现。 枕头、床头柜,台灯、书桌……由近而远,一层接一层地向外拓展。单纯的概念,以及熟悉的组合方式,拼接出了越来明确的意义。 罗南做出了判断,这是在自己的房间里,但不是在蓝湾社区公寓,而是姑姑家的二楼东侧,他已经居住了五年之久的地方。 更多的思绪涌入脑海: 齿轮、人面蛛、探险家协会; 何阅音、章莹莹、谢俊平…… 各个形象和线索交织,最终形成了一个完整的认知链条。 罗南的终于寻找到他失去意识前的节点:水邑青石酒店的行动中止,送了薛雷回家,然后,然后好像就在姑妈的车上睡着了。 那么,现在几点? 念头甫动,腕上的手环、床头柜上的台灯座钟和分页笔记内的仿纸软屏,几乎同时亮出了相关信息: 凌晨2点27分。 嗯……嗯? 罗南霍然睁眼,坐起身来,可随即腰肋、大腿、小腿,同时传出了紧绷酸痛的感觉,小腿更是硬如铁石,直接抽筋了。 罗南抽了口凉气,又是翘脚,又是揉捏,好半晌才恢复过来,可是手指脚趾,都感觉肿涨发麻,气血凝滞不通,胃肠部位也是一阵阵抽搐,顶得喉头都有些恶心。 毫无疑问,这是戒断反应。 如此情况,本就在罗南意料之中,定了定神,便尽量忽视过去。 感受到他的连续动作,智能系统确认房间主人已经醒来,并无意再睡去,自动打开了壁灯。 罗南扭头四顾,视界中呈现的各种陈设的位置,与之前精神层面的感应,一般无二。 当然,最重要的是,目前时间是2点29分,算上罗南被戒断反应折腾的那一点差额,显然他的精神感应,也是精准无误。 罗南重新闭上眼睛,澄净杂念,果然,一幅清晰的画面,就呈现在脑海中。 范围并不远,透过房间,触及到走廊的时候,就变得昏暗不明,已经到了极限。 算一算,大概就是半径五米左右。 相较于“猫眼”的超距感知,自然屁都不算。可要知道,罗南之前要做到这一点,只能是运使乌沉锁链,或者是灵魂出窍,如今却是自然而然。 似乎的他**精神,也在不断地适应这份能力,将其融入到最自然的层面。 好吧,他现在真的不是“一般人”了。 罗南还准备试验一下新能力,然而这时候,一个臃肿的人影,蹑手蹑脚地从走廊经过,进入了他的感应范围。 罗南摇摇头,顶住全身酸痛的不适感,下床走到门口,打开门。 “咝……” 正经过他门外的人影惊得头发丝都要飘起,但很快,就着罗南房间的灯光,她看清究竟哪个,便毫不客气地将手上巨大的行李箱递过来: “帮忙!” 只看行李箱的体积,罗南就觉得他离下一次抽筋不远了。可也没说什么,默默接过,随即在人影指挥下,尽量轻手轻脚地往楼下运。 舍去了最大的累赘,只背着一个吉他盒,莫雅恢复了一贯的洒脱帅气,轻拨了额头散乱的碎发,还不忘发号施令: “轻点儿,到下面别开大灯!” 好不容易把行李箱转移到客厅,并拒绝了智能管家的开灯建议,表姐弟两个都坐倒在沙发上喘气。 莫雅,罗南的表姐,是位身材好到爆,偏偏习惯做中性打扮的特质美女。她很幸运地继承了父亲的帅气外表,不像母亲那样相貌平平,且基因突变,个头拔到将近一米八,是目前全家最高之人。 此时她一身牛仔打扮,翘着二郎腿,不过上面那条却是打横架在膝盖上,形成平滑端正的大三角,在贴身牛仔裤的包裹下,尽显纤细有力的肌体线条,足以让七成以上的女生尖叫呼帅,又因嫉妒哭倒在地。 罗南是真的瘫倒在沙发上,动个指头都觉得累:“人情我还你了……” 莫雅皱眉看他:“太虚了,你这个月不是只靠吃药活着吧?” “怎么可能,我一天的饭量抵你一个月还差不多。” “那你睡了一整天,还这么弱?” “我昨天十点多睡的……” “还昨天?是前天晚上好吧?你在车上睡得和死猪一样,是我和莫鹏把你辛辛苦苦抬到楼上,然后就再没见你醒过,你‘亲妈’都叫了医生了……” 罗南抬手看手环日期显示:九月三十日! 一时无言以对,罗南估摸着有戒断反应的因素,也有两天来连轴转的问题。 不想在这个问题上纠缠,他转移了话题:“干嘛大半夜翘家?” 莫雅切了一声:“谁翘家?我只是去满城路演,时间长一点儿而已。” 满城是夏城的卫星城,距离市区400公里以上,已经是靠近荒野的城市边缘地带了。 罗南听着都皱眉头:“几天?” “一个月吧,有个音乐节要参加。” “姑妈会杀了你的……” “等我回来她就没劲了。” 莫雅对这种威胁嗤之以鼻,而且,她没那么容易被罗南带开话题: “喂,突然回家来,是那边放弃了吗?” 显然,莫雅是说制药的事儿,全家也只有她才大概知道,罗南这些年究竟干了些什么。 罗南想了想,又笑笑:“不,阶段性休息。” “你心里有谱就好。” 莫雅站起身,走过来揉了揉罗南的脑袋:“很好,小家伙从容很多……不过别装了,接我的车到了,起来,为未来的天后搬行李吧!” 罗南呻吟一声,却终究拗不过莫雅的强势,再次抬起行李箱,做贼似的往外搬。 出了屋子正门,就看一辆乌沉沉的旧式箱货停在院子外面。还有人在招手。虽然天色黑暗,罗南却已确认,那是莫雅所在的乐队成员。 这帮人啊…… 好不容易把硕大的行李箱塞进已经装满乐器和人员的车箱里,莫雅大概只能坐在自己行李箱上了。 但对这一点,莫雅毫不介意,很爽快地送给罗南一个拥抱: “加油吧老弟,你行的。” “你也加油……天后大人。” 旧式箱货车灯打开,渐渐驶出社区,罗南目送莫雅,继续为她的梦想而努力。 至于自己,也要努力! 第四十五章 梦想家(下) 罗南当了一回搬运工,真的是腰酸背痛,四肢发软,刚刚抽筋的小腿,更是有复发的迹象,如此情况下,他连二楼都懒得上了,走到客厅就瘫在沙发上,一动也不想动。 身子半残了,可心情莫名地愉快,以至于躺在沙发上,就呵呵地笑起来。 看到莫雅这个样子,罗南也看到了自己。 听起来有点儿牙酸,可拥有梦想,并已经前行在追求的路上,是非常值得珍惜的一件事。 莫雅的梦想,是造就一支殿堂级的乐队,并成为当之无愧的天后主唱。到目前为止,她的乐队已经在夏城小有名气,小型的演唱会也开了两场,并开始有音乐公司关注——也许相较于最终目标还有很遥远的距离,可当她坐在那个拥挤的小箱货里,驶向满城音乐节的时候,终究是在通向天后的梦想之路上前行。 曾经,罗南是很羡慕莫雅的,同样是梦想追逐,他花费了五年时间,却几乎看不到实质性的进展。 罗南的梦想,是要让爷爷的格式理论,战胜严宏那个无耻的“扭曲者”和“剽窃者”,为世人所接受,成为一门显学,恢复应有的荣誉。 这并不容易。 严宏已经倒下了,可拥有那份成果的,变成了全球市值前三的量子公司,并已在此基础上,研发出了深蓝平台,造就了燃烧者,改变了整个世界。 这个超级巨无霸,是横亘在前路上的,几乎无法逾越的障碍。 如果要实现正面击破,除非罗南成为最顶尖的学者,拥有着最顶级的学术地位,并有相应的资本力量支持,源源不断地做出更优的成果……以他的年龄和积累来看,这是几十年内能实现的目标吗? 更何况,罗南并不是一个天赋拔群的研究者。过去的五年里,他连基础的复制试验都磕磕绊绊,理论上的积累更是少得可怜。 他以自身为实验品,看上去很决绝,可就算成功了又如何?最多就是一个大号的孤证,不会被承认。最多会有某些机构对他感兴趣,琢磨着来个切片研究什么的。 一个个无法逾越的难关,罗南知道,却很少去想——想多了会崩溃掉。 那时候的他,就像是徘徊在高速路口。盯着穿梭往来的车流,徒有羡慕之意,却根本无法融入其中。 莫雅他们还有一辆箱货呢,可他拥有的,只是一具由药剂雕琢塑造的小身板而已,连上路的资格也没有。 而现在,情况发生了奇妙的转变。 罗南的意识集中到左耳,在耳道之中,粘着一个小巧的电子设备——六耳。 这个来自于“荒野探险家协会”的小东西,拥有着奇妙的功能,却只有具备一定实力的能力者,才能触发。而且,随着实力高低,触发的功能层次也不同。 刚一接触的时候,罗南需要催动乌沉锁链,才能实现“计算机”层面的功用。可30个小时的长觉过后,他的**和精神,莫名其妙就实现了对相关能力的适应,此时他只是略微集中精神,就已经触发了六耳的功能,而且顺利与灵波网对接,视网膜界面打开,进入到恍如荒野的主页界面。 罗南对此类变化,倒也说不上陌生。以前搭建“容器”格式的时候,获得了“大胃王”和“催眠师”两项能力,最初也是需要在注意力高度集中的情况下,才能够催发。可没过多久,两种能力的启动就变得自然而然,几乎不需要任何刻意的动作,完全融入了他的血肉基因里。 嗯,好像是把“主动技能”转换成了“被动技能”,随身自带光环,几乎不需要耗蓝——当然,要想激发深层应用,专注和精力仍不可或缺。 这一点很有意思,但并不是罗南现在关注的重点。 随着他登陆协会主页,立刻就有消息触发,其中有来自何阅音和章莹莹的留言,还有从协会渠道传过来的两封邮件。 这里面,章莹莹的留言看上去纯粹是找他聊天来着,发现他一直没上线,就偃旗息鼓。 何阅音则让他上线后即刻回复,并提醒他接收协会渠道的简报,里面是对28日晚上水邑青石酒店的行动作出的评价。 罗南看看时间,正值半夜,哪有这时候扰人清梦的道理?就先不急着与何阅音联系,而是先查看协会的两封邮件。这里面一封是欢迎他加入职业协会的正式确认函,另一封正是何阅音所提的简报。 他先打开确认函,里面是模式化的文字,就是对罗南加入“荒野探险家协会”表示欢迎,大概每个新入会的成员,都是一样的内容。 唯一有差别的,就是在注册时提交的个人基本信息反馈表,某些项目需要协会确认并调 整后,发回入会者再做确认。 对其他的项目,罗南都懒得理会,只盯住“能力源流”这一项,此时上面显示的是: 体系流! 罗南下意识地一振臂,可紧接着他就发现,在此项后面,还有一个特殊的星号标识。当意识移转过去,便有一段信息呈现: “此项暂存疑,建议入会者与协会‘修行部’联系,进行相关修行体系的评估、注册工作,条件成熟的,可获得‘授业’资格。” 罗南扬起眉毛,那个“存疑”的字眼儿,让他有些不悦,可是,他必须要承认,相较于五年来的艰难局面,如今他…… “上路了!” 这个假借“荒野探险家”之名,实质上是能力者职业协会的组织,正如其内核所呈现的那样,看重的就是能力和实效。 就如同罗南的“通灵者”身份,以及相应的待遇。只要他用无可辩驳的事实证明自己的价值,就自然而然地就成为了战术核心,也轻易抹消了那些桀骜不驯的家伙的置疑。 毕竟,在能力者的领域,强弱高下,都实实在在地摆在明面上,直观且直白。 学术?地位?资本? 至少罗南到现在为止,仍没有看到这些因素的影响。而这些,正是他最难跨越的障碍。 这样,他只要用实际来证明就好了: 证明他的能力,来自于一个伟大的理论,来自于一个自洽的体系——仅此而已! 第四十六章 荣誉分(上) 罗南通过灵波网,查找与修行体系评估相关的资料。 他看到了协会对“修行体系”的定义,就是有一个完整的、可操作的、从初级到高级的修行次第。确保一定数量的普通人,通过该修行次第,成为觉醒者,甚至更高层级的能力者。 罗南的关注点是在“觉醒者”上,貌似确认一个体系,最基本的条件,就是有人能够通过该体系成为觉醒者。 那他还差了一些……而且坦白讲,对接下来怎么成为觉醒者,他并没一个特别明确的思路。 从这点看,怪不得章莹莹对他坚持“体系流”的判定,是那么不屑一顾呢。 当然,罗南并不认为,这是爷爷理论上的缺陷。他所掌握的理论、包括相关方法,只是从一本笔记上得来的。 类似的笔记,爷爷一生中做过上千本,而且还有更重要的研究成果,是存放在荒野实验室中。 当初官司缠身期间,荒野实验室易主,相关笔记大部分流失,罗南所掌握的这本,在海量的研究资料面前,根本不值一提。 倒是“剽窃者”严宏,能够如此迅速地掌握相关理论,并拿出成果,就是获得了相当一部分重要资料的缘故。 至于严宏为什么能拿资料…… 罗南知道,是因为自己的父亲,那个懦夫! 在爷爷官司最紧要阶段,就是那个懦夫,擅自拿出爷爷的研究成果,与严宏及其背后的团队,达成了某种“和解”,在换取对爷爷轻判的同时,成功甩脱了自己身上的官司。 可事实上,当时爷爷的精神分裂已经非常严重,法庭不可能做出特别严苛的判决。 说到底,那个懦夫,只是在为自己脱罪! 这是一种出卖,罗南坚信! 不但是出卖了祖父,也出卖了一直支持他们研究,甚至因此而亡故的母亲! 每当想到这一点,罗南心口就是发闷。他有那么伟大的祖父,那么伟大的母亲,却同时又是一个懦夫、背叛者的儿子。 罗南深吸口气,之前的好心情,被突如其来的回忆,彻底破坏。他试图再看一些协会的资料,却定不下心神。 看天色尚早,罗南就决定出去锻炼,说起来,已经有两天没有完成“马拉松”式的长跑了。他也必须实地验证,戒断反应对他的身体,究竟有多大的影响。 罗南站起身,正准备去换衣服,灵波网上突然传来最新的信息,那是一个直接通话: “罗先生?” “呃,何姐?”罗南看了看表,凌晨3点刚过。看起来,何阅音也是一位不怎么睡觉的人。 “您之前一天没有上线,似乎是进入深度睡眠状态?” “……睡了30个小时。”罗南有些不好意思。 何阅音却道:“通灵者的精力消耗非常大,长时间睡眠是最常见的恢复方式,时间不是问题,精力是否恢复,才最要重要。” “嗯嗯,现在精神头不错。” 除了戒断反应…… “何姐你每天也起这么早,还是没睡?” “燃烧者每天只需要2个小时左右的安静休息,我一般选择在午夜。” 两人闲聊式地说了几句话,何阅音又主动切入正题:“我注意到,您刚刚接收了消息,看到简报了吗?” “呃,看到了。”罗南不好意思说自己还没看,忙分神将简报打开。 还好,上面的内容不是太复杂,文字风格还能看出来是何阅音一贯严肃直白。她直言不讳地提到了本次行动的失败,对协会的情报收集、参与人员的配合战术等,都给予了批评。并没有因为是面向协会的公文,而有什么隐讳遮掩之处。 上面很多内容,28号行动的时候,何阅音已经提起过,罗南挑那些比较陌生的内容看,一目十行之下,也差不多了解了相关内容。 何阅音的声音持续传入:“协会已经认可了这份简报,并对行动参与人员做出评级。罗先生您是唯一一位b-,按照协会相关条款,会得到一定的荣誉积分……” 罗南忙看简报最下方的协会评价,关于他的内容是: 协会的新成员,用敏锐、冷静的态度完成了他的首秀,让一头人面蛛无所遁形,发挥了基石作用。如果他能成为一位指挥官而不是诱饵,表现会更加完美。 在评语下方,是一个“+4”的标识,是指他的荣誉积分增加了4分。 至于其他人,最高的何阅音也就是3分,得到的c+的评价,算是不过不失、功过相抵。 剩下的,一连串的“1”,连零分都有,倒霉的黑狼算一个,此外就是那个中途脱队的黑甲虫。 看上去还不错…… 此时,何阅音正提醒他:“荣誉积分在协会内部很有用处,希望您能多方参考,谨慎使用。” “何姐你有什么建议?”罗南现在对何阅音的能力也是非常信任了,直接就向她请教。 何阅音却道:“我也是刚刚入会,而且燃烧者的路子与你们终究不同,还是建议您对协会更进一步了解后,再做选择。b-的评价,4分的积分,对于新人来说,已经很可观了,一定要发挥它的最大价值。” 罗南自然受教。而“b-”的评价,倒是让罗南想起了那晚上何阅音的评价。她给罗南精神层面的能力,同样给出了“b-”,但对肉身层面,只有“f”。 这似乎是罗南成为觉醒者的重要障碍。 罗南不免就问:“如果要锻炼身体,实现精神**平衡,该怎么做?肉身和精神实现平衡,就成为觉醒者了吗?” “对这点,我仍无法给您太好的建议。毕竟军方燃烧者是以‘改造’起家,不过我倒是听说,协会中有专门提供给‘精神强化’会员的练习方法。” 何阅音非常耐心,有问必答:“此罗先生需要明确一个概念:既曰觉醒,关键必然是一种认知上的改变。肉身锻炼也好,精神修养也罢,只是一种辅助手段;帮助肉身、精神去切实体会感应这个世界,更好地解释自己的力量。协会有一种‘觉醒仪式’,也是类似的作用。 “现阶段,我认为罗先生没必要去考虑觉醒的事情,只需要专注于实现精神、肉身的平衡,认真体验这个过程,到了一定阶段,积累足够,一切都将水到渠成。” 第四十六章 荣誉分(下) 何阅音的回答里,满满都是她直白实用的风格,绝不会受太多人的喜欢,罗南却还可以接受。 实现肉身、精神的平衡——单纯而实际的目标,更容易集中注意力。 可紧接着,何阅音又发过来一条信息,却是一份表格,上面写着“六耳应急功能培训计划”字样。 六耳? 罗南愣愣神才想起来,那天晚上,何阅音提了这么一句,现在连计划都列好了? “这……不用了吧。” 不只是怕麻烦,30个小时的长觉过后,对新能力的适应性,给了罗南颇高的信心。他觉得,现在就算不用乌沉锁链,保持二十四小时连线,应该也没什么问题。 何阅音没有轻易让步:“罗先生,六耳的应用,不只是常识,也是一门技能。就是到了觉醒者的层面,也要经常练习的。特别是现在,人面蛛的威胁还远远没有解除,更需要保持紧密联系,不给它可趁之机。” 罗南呃了一声,终于是想起“人面蛛”来,正好趁机换个话题:“对了,‘人面蛛’有没有最新的消息?围剿的情况怎么样?” “不太好。” 何阅音真的给引开了些注意力,但从她的声音里,也能听出凝重之意:“到目前为止,协会、军方、量子公司共处理11起相关事件,解决了其中的4起,7起处置失败;此外,还有3起尚未最终确定,是否是人面蛛所为。在14起事件中,死亡5人,重伤1人,受到较严重精神创伤的为67人。” 这简直就是大溃败! 罗南听着都想捂额头,在加入协会之前,他对这个隐藏在人类世界暗面的组织,还是很有些敬畏的,可现在看来起,怎么有些左支右绌的意思? 这让心怀梦想加入的年轻人,情何以堪? 何阅音似乎感觉到了罗南了心思,轻声道:“在暗面生物刚出现的时候,政府军方也好,能力者协会也好,要比现在还要狼狈得多。后来是付出相当代价,开发出了一系列战法,才勉强控制住局面。 “现在的情况又有不同,暗面生物入侵大都汇,是我们一直着力避免的问题。可这次事态失控,近两年的努力毁于一旦。要想重新实现控制,肯定还要一定时间。” 罗南脱口而出:“那量子公司怎么处理?” “南南你自言自语什么呢?” 姑母的声音突然响起,随即客厅灯光打开,照出罗南在沙发上的身影。而在楼梯口处,罗淑晴女士穿着睡衣,皱眉盯过来。 ……失误了! 罗南在应用“六耳”上,果然还是欠磨练,明明是精神层面的应用,可一时忘形,直接吐了口!却不知,前面是不是也有类似的问题…… 何阅音也发现了他这边的意外,主动结束了通话:“回头确定了培训表,再发给我就好。” 这时候,罗南也没脸拒绝了,只能默认。当然,现在最重要的,还是应付姑妈的质询。 他站起身,却忘了身体的问题,差点儿又闪到了腰,暗抽一口气凉气,还要转动脑筋,想出理由:“我就是睡醒了,正好有同学在线,两个人聊聊。嗯,这一觉睡得可真长……” 罗淑晴女士走过来,眉头仍未打开:“在蓝湾那边,你是不是没有好好休息?” “没有,挺好的。”说这种谎话,罗南眼睛都不眨一下,一贯的木讷,也是很好的掩护。 然而罗淑晴女士实在太熟悉他了:“你在这儿不过午夜都不睡觉,自己住了,倒能拿捏得住?” “……” 罗南知道不能再纠缠下去,低头找鞋:“姑妈,时间太早了,你还是再去睡一会儿。我是睡不觉了,干脆出去锻炼身体。” “谁家3点晨跑?” 罗淑晴女士冷刺他一句,随即坐到沙发上,拍拍身边的位置:“我这把岁数了,再睡也睡不着,来,陪我聊聊天。” “呃……” “来呀!我还想问你呢,你在学校有没有固定的交际圈?你那天的朋友,叫薛雷是吧,看上去倒是个厚道人……” 罗南知道,再也逃不掉,只能暗叹口气,老老实实回去,承受新一轮的折磨。 足足两个小时过去,和姑妈从3点聊到5点,罗南总算是得到了晨跑的许可,如蒙大赦,用最快的速度换好了衣服和鞋,头也不回地出门去了。 不是他不孝顺,实在是随着时间的推移,莫雅半夜翘家的事情,随时都有暴露的风险。 要知道,一般在这个时候,莫雅都会起来练声的——还是远远离开这个是非之地才好! 罗南算着点儿,直到快8点的时候,估摸着母女战争已经结束了第一回合,这才掉头返家。 在外面3个小时,真正锻炼的时间并不多,戒断反应之下的身体,状态确实糟糕,支撑不了太激烈的消耗。 罗南倒是找了处公园,好好地熟悉了一下“牢狱”格式、乌沉锁链、魔符等各项元素,看一看身体的适应期过后,又有怎样的变化。 3个小时里没什么收获,可他当回家之后,却不出所料地迎来了姑母大人的怒火: “罗南,你干的好事!” 作为同案犯,这种事情没法瞒的,智能系统会很忠实地提供所有监控画面,供姑母大人选择鉴定。 罗南知道,在这个时候,什么都不要分辨,低头挨训就是了。反正不久之后,就是饭点…… “饭做好了,消消火,先填饱肚子。” 餐厅那边,姑父莫海航先坐下去,给自己盛好了清粥小菜,不紧不慢地喝起来,尝了几口,他点点头:“今天的小米挺黏的,下次还买这家……” “莫海航!”姑母的火力瞬间转移。 然而姑父依旧淡定以对:“既然知道她在哪儿,往哪儿去,怎么可能丢得掉?先忍一忍,回来再训她好了。” 换了其他人,这么大而化之的言语,说不定就是一场家庭战争的导火线。可是,偏偏姑父少数有资格这么讲的人。 作为“sca”的资深技术人员,莫海航已经在这个全称为“社会信用管理局”的职权部门工作了近二十年。 在“信用点”全面替代货币职能的现代社会,sca正是一切“信用”的见证者和管理者,也负责审核相对应的“权限”发放工作,可谓是最炙手可热的权力部门。 虽然莫海航并非高级官员,可要想借用机构资源,锁定自家女儿的行踪,简直就像呼吸般容易。 第四十七章 罗远道(上) 丈夫硬架梁子,罗淑晴也不多说,只冷笑:“这是丢掉丢不掉的事吗?你骄纵的好女儿!” 不管怎么说,多亏姑父转移火力,罗南暂时脱离战场,到楼上换衣服洗漱。 哪知今天早上注定事多,刚洗完澡换了衣服出来,六耳处又传来信息,而且是一个陌生的号码。罗南想了想,选择接通,正要询问,对面当头就是一句: “去你x的!” 罗南一时都愣了,哪个神经病?协会还有这种人?而接着,对面明显失控的嗓门又喊: “尽管躲到那个机械女裤裆里去吧,老子早晚给你们好看!” 这人听起来像是喝醉了酒,吐字不是太清楚,全是带着脏字儿,不到半分钟的时间里,已经骂出老长一串儿。 这时候,罗南终于反应过来,机械女……是指何阅音吗?那么与28号的行动相关。 看对方恶劣的态度,他很快有了一个猜测,再看显示头像,果不其然: “黑甲虫?” 这家伙,不就是那晚上承受不住何阅音的批评,半途脱队的那位吗?在协会的简报评价上,他与倒霉的黑狼一起,被评了零分。 现在看来,这人性格有够恶劣的……协会里还真是什么人都有啊。 被人用脏话劈头盖脸砸下来,便是佛也有火,更何况罗南? 他皱眉回了一句:“公然威胁,态度激烈。我可以认为,你是被‘人面蛛’操控了吗?” 被这个大帽子砸下来,对面猛地一窒,随即又是咬牙道:“小子,别以为通灵者了不起,以后咱们慢慢玩!” 罗南冷扎扎地回了一句:“随时奉陪!” 两边通讯挂断,罗南却发现自己冲动之下,通讯时又吐口了,他轻拍面颊,从楼梯口探了探头,楼下很安静,夫妇二人还在对视,似乎姑母余怒未消。 他松了口气,走下楼去。 见罗南下来,姑父姑母齐齐转过脸,姑父示意他坐下:“来,吃饭,小米粥热着好喝。” 莫海航长年在权力机关工作,虽然个头不高,但面色严肃,平时沉默寡言,看上去不好亲近。 可事实上,在家里,这位就是个标准的“煮夫”,只要在家,从早到晚,三餐都归他管。 也不是说惧内之类,实在是姑母大人的手艺数十年如一日,实在不敢恭维。 至于一对子女,莫雅完美继承了姑母的强势天赋,以及惨绝人寰的厨艺水平,虽然敢做,却没人敢吃; 还有莫鹏,罗南的那位同岁的表哥,周末早晨不到10点,怎么可能爬得起来?一家人吃早餐,根本就懒得喊他。 大概是由于莫雅极端严重的翘家行为,餐桌上长时低气压,姑父班上班下,见多了这种情形,淡定地喝粥,看新闻。 罗南也不好说话,闷头吃饭。他的饭量摆在那儿,清粥小菜肯定是满足不了的,姑父做饭的时候也考虑到这一点,牛肉搭配营养剂,专供,管饱。 按理说,虽说事隔一个月,这还是很正常的一次莫家早餐日常,可今天罗南就觉得怪怪的。 实是因为他的精神感应随时铺开,就算低着头,也能看到姑父、姑母两人眼神交换,貌似过于频繁了些。 以前也是这样?还是他今天精神太敏感了? 眼看吃得差不多了,姑母忽地开口:“你,罗南。” “姑妈?” “今天没什么事吧?” “呃,没有……” “那咱们一块儿去安海,去看你爷爷。” 罗南明显地愣了愣,然后响亮地应声:“好!” 可转瞬他又些担心:“爷爷状况又不好了?” “没有,别瞎猜!”姑母点点下巴,“去,今天归你收拾!” 罗南自无异议。 安海医疗中心,在夏城是很有名气的精神疾病疗养院,位于远郊,离主城区近200公里,大概是一个多小时的车程。 每到全家出游的时候,副驾驶位置就是黄金宝地。谁也不算意在后车厢接受姑母大人的耳提面命,这回罗南凭抢在还没睡醒的莫鹏之前上位,上车就松了口气。 一个小时的车程说长不长,说短不短。 对于莫鹏来说,显然很漫长;罗南则有大量的事情可以打发时间。 他打开随身笔记本,看仿纸软屏界面,此时,新出现的“观想图标”还在“下载状态”,30多个小时过去了,进度也才到2而已。 好吧,多亏这个“2”,要不然还以为卡死了呢。 罗南无法估计,他究竟从“人面蛛”身上,挖了多少信息出来。又或者脱离了实验室的充沛能源,外接神经元的解析速度受到限制? 看了看仿纸软屏的电池量,还剩下一半左右,这已经是很超常的消耗了,但与齿轮实验室里的独立电站相比,又什么都不是。 明天到学校,可以试试看。 罗南打开绘图软件,然后直入第二层界面,显现出学生、职员、技师、教士、政客五层拼接的塔形结构。 可紧接着就皱起眉头,是他的错觉吗?感觉界面变“脏”了?莫名地有些发暗,还有些轻微抖动…… 没等他细看,驾驶座上的姑父扭过头来: “在研究社会格式图?唔,你换软屏了。” 自动驾驶模式下,他这位司机清闲得可以,而且眼光也很犀利。 罗南唔了一声,想含糊带过。 姑父却是罕见地勾了勾嘴角:“79年的时候,我可是被某人逼着,在局里的超算上,开了个研究项目,给他建立格式图模型,动用了夏城三十年的权限、信用数据,最后吃了处分不说,还被你爷爷斥了一句缘木求鱼……这都是眼前的事儿。” 罗南知道,某人就是指他的父亲,罗中衡。 似乎姑父和父亲关系不错,这些年一直试图纠正罗南对父亲的印象,可说这些没用,罗南不会原谅一个用祖父的心血换取自由,然后“自由地”消失无踪的懦夫! 他嗯嗯地应着,不想说话。 倒是后面莫鹏见老爹开口,发现了摆脱老娘低气压领域的良机,滑动座椅往前凑,硬生生插进来: “要我说,老弟,你这个社会五级模型太招黑,凭啥教士比技师高级?政客又比教士高级?这都不是一个领域的,你就是说教士高过职员,拿出去也是引战没二话……” 第四十七章 罗远道(下) 莫鹏矮胖的身体硬往前凑,就像一头憨肥的土拨鼠,这副模样,让后面的罗淑晴看不过眼,冷盯去一眼: “不学无术,就不要信口开河!” “我怎么不学无术了?敢情我七门全优的成绩就是拿给你们糟蹋的?”莫鹏一脸冤枉,明明是想活跃气氛,怎么招这么个名声? 还是自家老爹了解他,知道他是受不了“更年期老娘”的压力,就是来凑热闹,顺口解释一句,把他带进讨论圈子:“学生、职员只是代号,有它特定的内涵,你不是对这个没兴趣?” 只要能躲老娘,啥事都能有兴趣啊。 莫鹏脸皮厚,就那么嘿嘿笑道:“现在不有了吗?当年老弟可是追着我,要给我灌输这玩意儿,现在种子发芽了……” 说着,他顺手就把罗南手上的笔记本抢到手,看到仿纸软屏界面,就愕然道:“这是什么效果?好像泡水里似的?” 莫鹏的形容非常恰当,此时绘图软件第二层界面,就像是被浑浊的河水淹没,其上接近于“马斯洛需求层次理论图形”的五层塔形结构,几乎完全浸泡在“水下”,看上去有一层昏暗的隔膜,以至于所有的“纸牌”——罗南创作的那些草图,更加地模糊不清。 罗南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儿,可这种场景,让他隐约感觉到,应该是与自身的能力相关。不想深入讨论,他就把笔记本拿回来,顺手合上: “没什么,屏保效果……” 这种谎话的效果着实感人。不过莫鹏很清楚罗南的别扭脾气,知道他不想提,也就不问。依旧是拿“社会格式图”做救命稻草: “老弟、师傅!传道授业解惑,指的就是你了。说说那些代号都是什么意思,我这心里都长草了……” 罗南看了姑父一眼,后者正调适车载智脑功能,似乎不再参与年轻人之间的话题。倒是后座的姑妈,静静地看向这边,神思略有些恍惚。 车厢里的气氛有些微妙。 罗南想了想,轻声开口:“当初建立这个模型的初衷,是想解释个人对社会格式的影响作用以及关系格局……” “社会格式?” 莫鹏愣了愣神,还好身为罗家外孙,既使对“格式论”不感兴趣,总还有一些基本概念:“就是指社会结构吧,怎么说来着?影响个人、改造自然的人类集体组成、存在方式?” 罗南闻言,对莫鹏竖起大拇指,虽然不那么精确,却也省了他很多话。 “每个国家、部族、地区所包括人类集体,必然有其特定的社会格式。通过这一格式,源源不断地产出新的社会个体,同时改造天地自然,获取新的资源,供应社会存在、运转所需。 “每一个社会个体,都会打上社会格式的烙印,并在一定程度上对社会格式产生反推力。 “学生,是指学习者,只能接受社会格式的单向灌输,还不算是完整的社会个体,几乎无法产生任何作用; “职员,是指工作者,基本的社会个体,他们具备一定独立生存能力,并维护社会格式的基本运行。 “技师,是指推动者,比职员的优势在于,他们已经可以对社会格式进行优化,提升格式运转的效率; “教士,是指觉悟者,他们对社会格式有有了相对完整的认识,开始自觉地利用社会格式的力量。 “政客,是指变革者,他们是更高级的觉悟者,在利用社会格式的同时,也有意识地对格式进行改造,意图实现利益最大化……” 莫鹏不愧是“七门全优”的高材生,听到这里,立刻就道:“听起来这像是阶级论的某个变种。那么问题来了,划分这些阶级阶层的依据是什么?有没一个统一的标准?” 罗南闻言默然,也在此时,他感觉到侧方姑父的注视,抬起头,对视之后,他露出一个带着点儿苦涩的笑容。 “标准就是我!我就是标准!” 在安海疗养中心的独立病房里,罗远道拈起长方形木块,轻轻地将它放置在身前砌起的半人高的墙型结构上。 他的手指在发颤,神经系统的多种病变,已经差不多摧毁了他的身体,原本高高的个头,已经塌了下来,整个人就是皮包骨头,完全瘦脱了形,显得无比虚弱。 罗远道今年还不到八十,在当今时代,只算是刚刚步入老年期,有的人甚至还没退休。 然而,他已经无限接近了生命的终点,即使他还倔强地站着,还在搭建他的作品。 即使手指、手臂都发颤,当积木落到位置的时候,却是端端正正,严丝合缝。取得这样的结果,是因为他已经来回控制了快半个小时,没有把握,就坚决不放手,直到取得了最后的完美成果。 枯瘦发干的脸上,露出一个笑容。显然,罗远道对前方的结构非常满意。 事实上,不只在他身前,前后左右,都是这样的,由积木搭成的矮墙,罗南和莫鹏,只能隔着矮墙,与他说话。 罗远道旁边的高级特护,是位很有耐性的中年妇女,姓洪,见积木搭上,就在另一旁轻声问他: “老爷子,这块完成了,咱们歇歇?” 罗远道不理他,趁着心情好,他不吝啬为自己的孙子、外孙解答问题。他咧开嘴,像一具发笑的大号骷髅: “我创造的理论,当然以我为标准。必须为我服务。岂不闻:万物皆备于我,吾心即是宇宙!我,就是万物的共主,我,就是宇宙的中心!” 莫鹏有些尴尬地偏过头去,在这位偏执而疯狂的老人面前,正常人真的很难忍受那份逻辑,现在他忍得很辛苦。以往会一直陪在身边的父母,好像是去咨询老人的病情,不在这里,他连话都不敢说,愈发地难受。 不过,让莫鹏更难受的是,站在他身边的表弟,看上去却很投入,甚至有些狂热! 天啊…… 罗远道再拿起一块积木,举在眼前,继续他的宣讲:“我兼备天地之理,可赋予万物根性。便如这块木头,它是方的,也可以是圆的;方、圆不过是外形罢了,我连它内禀的根性都能变易,外形又何道哉? “我用它来搭建这一处殿堂,是属于我的领域,要方就方,要圆就圆!” 说着,积木落下,可这次,却因为说得太过激动,没放对位置,以至于一下子掉落。 罗远道反射性地伸手去拿,虚弱的身体却保持不住平衡,直往前栽。 屋里的人一起惊呼,罗南本能前冲,将他扶住,却因为冲势太快,将积木矮墙撞得七零八落,稀里哗啦的混乱声响后,屋里一下子静寂若死。 第四十八章 分裂症(上) 洪特护匆忙过来,和罗南一起,把老人扶正,嘴里连迭道:“不碍的,不碍的,有防摔的缓冲设备。” 这话也不知是安慰别人,还是安慰自己。 罗南小心翼翼撑住爷爷的肩膀,不敢碰手臂,感觉老人细如麻杆的胳膊,稍微用一点儿力,都能掰断掉。 可这时,罗南感觉到胸口微微一沉,罗远道麻杆似的胳膊,就顶在上面,把他用力推开。 罗南记得爷爷是不喜欢别人与他有身体接触的,不敢反抗,看洪特护已经到位,就顺势后退,拉开距离。 罗远道偏在此时发笑,声带摩擦出干哑的笑声,透出诡异的欣悦意味儿:“你虽毁我神殿,却也不能在我国中久留……” 另一侧,反应慢了半怕的莫鹏没赶上救护,却是终于忍不住,手掌抚上额头,以缓解那份尴尬。 罗南并不在乎爷爷的诡异思路,这时他看到,混乱中,原本夹在肘下的分页笔记本已经掉在凌乱的“积木废墟”上面,他俯身去捡,指尖刚沾到封面,就听到一声低吼: “我的战利品!” 罗南一个愣神,劈面就有黑影扫来,若不是他本能后仰,还有旁边莫鹏拉了一把,这时候已经被罗远道的脚尖扫到。 洪特护手忙脚乱地控制住老人的平衡,嘴里也在不断安抚:“老爷子,战利品还在,还在!” 她忙给罗南、莫鹏使眼色,两人见状,只能是往后退,拉开距离。 “拿来,给我。” 明明看上去比最初疯颠许多,罗远道的精神却又出奇地健旺,对人发号施令。 洪特护正调整平衡装置,一时腾不出手,就示意罗南上前:“没事的,老爷子一码是一码……” 也就是说,已经到了逻辑缺失阶段? 罗南深吸口气,压下心中酸涩,上前拿起笔记本,平托在手中,递向老人。 罗远道伸手拿过,对他来说,厚重笔记本的份量是沉了些,单手一接,就是打颤。洪特护想帮忙,却被粗暴地拒绝了。 虽然颤抖的手臂,看上去随时都有可能拿不住跌落,可最终他还是翻开本子,扫视上面的内容。 明知道罗远道现在的精神状态,完全在一个无法理解的层面。可在此时,罗南心中偏有一份“交作业式”的忐忑。 他盯着老人,想看究竟会是怎样的结果。 “狗屁不通,狗屁不通!” 一路翻页,面对罗南草草绘出的凌乱线条,罗远道一脸不屑。某种意义上,这倒是最符合正常人的反应。 罗南说不出心里是个什么滋味儿。 可下一秒,罗远道的动作定住,视线停留在纸面上,眼珠似乎也有些聚焦。 此时,他翻到的,正是已经被涂乱的牢狱草图那页。 足足五秒钟,罗远道没有一个动作。 罗南心里突地一跳,盯住爷爷已经脱形的面孔,一丝丝颤动虚弱的希冀火苗,倏乎燃起。他靠前一些,试图把爷爷的反应看得更清楚一些。 感到他的动作,罗远道斜睨过来,突兀说了一句:“你也成气候了。“ “爷爷?”罗南的心脏“通通”跳动,已经忍不住在想:他能看得出来?能理解…… 他忍不住再往前去,可一条枯瘦的手臂,再次抵在他胸口上。随后,罗南看到了一对疯狂而又冰冷的眼眸: “你是来杀我的。” “爷爷!” 罗南心脏猛地一揪,却是被罗远道大力推开,脚下就是零乱的积木,罗南一个踉跄,险些摔倒。 看罗南在积木上踩踏,罗远道更是暴怒: “我的神殿!你在掠夺我的神国!我的学生,我的职员,我的技师,我的教士,我的政客……我的,都是我的!” 罗南刚被莫鹏扶住,闻言就是愣在当场。 可随后他就看到,站都站不稳的罗远道,开始疯狂动作,抬腿落腿,将其余三方还算完整的积木矮墙统统踹倒。 洪特护见势不妙,已经注入镇定剂,可一时还控制不住。 “爷爷!” “姥爷!” 罗南和莫鹏又惊惧,又惶恐,完全不知道该怎么反应。此时洪特护已经呼叫了医生,可医生也不可能瞬间出现。 罗远道踹翻了他所有的作品,随即仰头向天,嘶叫狂笑: “火呀,火呀! “火焰烧起来吧,烧透这披风的暗幕! “新神要踩着旧神的尸骨,登上王座! “来吧,来吧,看看谁是宇宙的主人! 狰狞可怖的的形象,就像一柄巨锤,轰隆隆砸在罗南和莫鹏心口。 他们两个,说到底也不过就是十五六岁的少年,面对这种场面,尤其是亲人长辈彻底疯狂的表现,想帮忙又担心搞出乱子,一时都是手足无措。 终于,医生匆匆过来,后面竟然就是莫海航、罗淑晴两人。而这时候,两人又不知道该说什么了,只是像木偶般听令挪出病房,傻站等待。 这时候,真可谓度秒如年。 其实没有多长时间,最多十分钟吧,罗淑晴就走出病房,面对还在呆傻状态两人,笑了笑:“没事的,老人常这样,只不过是说话多了一些。” 罗淑晴轻松的态度,让罗南和莫鹏都好受许多,想再问详细的情况,又不知从何问起。 倒是罗淑晴看看表:“时间不早了,也到了你爷爷的休息时间,咱们先去吃饭。这里的饭菜还是不错的。 “对了,下午四点钟,你爷爷应该会到外面散步,你们还要不要陪护?” “好啊!” 罗南立刻同意,可随即又有些担心:“我在这儿,他会不会……” “你以你是谁?” 罗淑晴又笑,随即吁一口气,看向莫鹏。 莫鹏其实有些不太愿意把宝贵的周末时光全扔在精神病院里,但罗南都这么明确地表示了,他也只能闭嘴。 最多就是多玩几局“荒野十日”,嗯,要是能把罗南拉过来对战,连虐几十盘,那就更爽了。 罗淑晴笑了笑:“那就这么决定了,对了,刚刚我咨询医生的时候,他向我推荐了一款深度睡眠营养舱,可以舒缓心情,降低压力的。咱们一家都去试试吧,顺便把午休解决掉。” “啊?” 罗南和莫鹏面面相觑,同时跳出一个念头:疗养院这特么是搞虚假推销吧? 第四十八章 分裂症(下) 不管两个年轻人怎么想,罗淑晴,包括她的丈夫,一向理智的莫海航博士,对那个什么营养舱,都是兴致勃勃的样子。午饭过后,就带着两个年轻人,到了疗养院一栋辅楼内。 罗南和莫鹏虽然明面上屈服,却是私下合计,回头一定要把好关口,一旦真要掏钱,就坚决反对,决不能让两个长辈被忽悠了。 所谓的“营养舱”所在,布置得还是很像那回事儿的,单独房间布局,每个房间都有专门的护理人员,不像是午睡,倒像是高标准的sa——当今时代,只要是涉及到人力资源,随随便便都能叫出一个高昂价格。 看到笑容甜美的年轻护士,莫鹏眼睛就在放光,早忘了什么“忽悠”问题,几乎是迫不及待地要进去体验一下。 罗淑晴事先已经预订了连排的四个房间,他们各自选了一个进去。罗南和莫鹏是挨边的,他的感应范围,正好将隔壁覆盖,听那家伙很羞涩地询问: “要不要脱衣服?” “……” 罗南懒得再理会那边,此时在他房间里,作为服务的一部分,漂亮的女护理也在他解释营养舱的种种好处和基本操作等。 对此,罗南只当是广告词,过耳即忘,他对营养舱本身,倒是更感兴趣些。 也许是由于特殊的出生经历留下的烙印,罗南对营养舱、维生舱之类感觉特殊,这并不是指喜欢或者厌恶之类,而是一种追溯深层记忆的恍惚感。 当一座营养舱摆在眼前,就像是催眠师设下的暗示,总会将他推进浑沌深沉的“记忆深水区”,那份感觉很复杂,很混乱,但总体上讲并不讨厌。 真的! 罗南按照护理人员的指示入舱,随着舱盖合上,轻柔舒缓的音乐响起来,还是仿佛轻淡花香的气味,若有若无。 一切都按照正常的程序往下进行,特殊材料的舱盖正从透明渐变模糊,慢慢隔断外界光源。 罗南闭上眼睛,想着这样来一次午睡也不错。可是大概七八秒后,他霍然睁眼: 不对,里面味道不对! 罗南反射性地去按舱室内部的开启按钮,也在这时,闷闷的响声传入,有人轻敲营养舱的面板。 舱盖又重新从模糊转为透明,不过由于罗南反应快,舱盖也向上翻起,外面那人“哎”了一声,险些被别到胳膊。 罗南猛然坐起,精神层面,乌沉锁链都是嗡然欲出,这也是他最强的力量所在。 不过在这时,他与舱外那人打了个照面。 漂亮的女护理已经不见了,此时站在舱外的,是位穿着白大褂的青年医生,戴着眼镜,看上去也颇为儒雅,如果嘴巴里少说点儿话,或许给人的好感会更多些。 “现在的小孩子,都这么性急啊?” 青年医生象征性地转转膀子,又咳了一声,拿出很端正严肃的态度:“罗南同学,我是你的主治医生,张瑜亮。” 罗南开始是冷盯住他,可渐渐地,眼前这位故作严肃的青年医生形象,与记忆中的某人重合在一起,让他有点拿捏不准。直到医生做完了自我介绍,又看到他胸口的铭牌,罗南这才试探着做出判断: “你是……章鱼哥?” “咳,张瑜亮,一时瑜亮的‘瑜亮’。” 青年医生越这么说,罗南越能肯定,他吁了口气,放松下来,又忍不住想笑。 28号晚上,正是这位年轻的能力者,穿着可笑的卡通章鱼t恤,嘻嘻哈哈之际,却展现了精妙的致幻剂配制能力,把一屋子几十号人,都变成了意识混乱的蠢猪。 而如今,他一身经典的白大褂,带着装饰用金丝眼镜,好像一下子大了十岁,乍看去就一位高学历的专业医师。 可是,那份刻在骨子里的嘻哈味道,随着刻意挑动的眉毛,转眼冲破了所有的虚假外壳,将罗南最熟悉的那面体现出来。 “嗨,章鱼哥你好。”罗南可还惦记着章鱼那手出神入化的药剂配制手段,作为半个内行人,对他也颇为佩服。 另外,一位出色的致幻剂大师,在精神病疗养院当医生……嗯,很搭配的样子。 “本来悠闲的周末值班,让某人给破坏掉,我现在一点儿也不好。” 章鱼不理会他的善意,翻动手上软屏,找到相关资料,抑扬顿挫地念到: “精神分裂症,重度精神疾病,世界人口发病率1,与遗传因素相关,家族中有精神分裂病史的人,患病几率将提高数倍。 “受检人祖父就是重度精神分裂患者,本人在四年前,也因为神经递质系统功能紊乱导致的心肺衰竭而入院治疗,并被下过病危通知书。 “当时医院的诊断是,若病情进一步发展,不排除病症遗传、发展的可能性。而不当电刺激、药物刺激、突发的情感刺激都可能会诱发病情…… “啧啧,通灵者先生,我还真不知道你是这样的人。” 此时,罗南终于醒悟过来:“章鱼哥,我姑妈他们……” “罗淑晴女士声称,某人在今天早上,有多处自言自语的表现,而且发出过‘xx公司怎么处理’、‘随时奉陪’之类充满攻击性和警戒性的言辞。且该类言辞与常规生活环境没有明显关联。 “所以,罗淑晴女士怀疑这是精神分裂的早期症状,又担心某人的抗拒心理,就通过这么个方式,做一下检查……可怜我们疗养院的高端营养舱,就当成麻醉剂使用了。” 罗南一时不知该说什么才好,但很快又醒悟:“这个曲里拐弯的主意,我姑妈他们肯定想不出来!” 章鱼摊开手:“为患者及家属解决困难,不正是一个合格医生的职责吗?而且这个营养舱可以进行脑部造影,很方便的。” 他看了看表:“你家长辈马上就要来了,你是和他们说明白呢,还是乖乖躺着,做场戏呢?” 罗南苦笑,随即向后躺倒,闭上眼睛。 “聪明的选择,对了,我不会触犯协会的忌讳,扫描你的身体结构什么的,就拿假的去应付了啊。” “麻烦章鱼哥了。” 舱盖再度合起,并隔绝外界光线。可事实上,就是这样,罗南也能感应到外界的环境。他能“看”到,姑父姑母推开门进来,从头到脚,都充满了严肃、谨慎而担忧的情绪。 章鱼哥具体怎么唬弄的,罗南不想再管,他神思恍惚,念头纷杂,都不知道时间是怎么过去的。 第四十九章 内逻辑(上) 罗南恍惚的状态,一直维持到章鱼打开营养舱。 “哎哟喂,不好糊弄啊,他们在这上面都是半个专家了。” 章鱼摘下装饰用的眼镜,拿着软屏给自己扇风,表示辛苦的感受:“暂时是应付过去了。只说目前症状不明显,不敢全否认,否则他们肯定带你去其他医院看的。好吧,我承认,就是现在也不保险,你做好准备。” ……是这样没错。 罗南有些茫然,这能怎么准备?往后的日子里,他就要被姑父姑母当成精神分裂症患者来看待了? 章鱼看出罗南的低落情绪,笑呵呵地道:“不要纠结,某种意义上,他们也不算错。知道嘛,从某种意义上讲,每个能力者都有精神分裂。” 罗南愕然抬头。 “这可不是我说的,是欧阳会长的高论,欧阳辰,欧阳会长你知道吧?” “嗯,就是发明六耳的那位。” “对,就是他。他是夏城协会唯一一位明确注册的‘超凡种’,从精神强化起家,是该领域的绝对权威。你也是精神强化型,回头可以好好请教。” 章鱼对欧阳会长显然是很佩服的,着重给罗南介绍一下,然后才道: “欧阳会长就讲过,作为能力者,往往需要正常世界一套逻辑,‘里世界’又一套逻辑,而且,每个觉醒者,也应该有一套自我逻辑。 “正常世界的逻辑帮助你基本的‘吃喝拉撒睡’不至于出笑话,让你按照法律、道德规则行事,也教给你社交、工作的简单原则,成为一个正常人类……” 罗南“唔”了一声,发现这与“社会格式”的定义很相近,当然,任何一个社会学理论,在类似的概念上都很相近。 “至于‘里世界’逻辑,就是一个能力者的小圈子逻辑,什么崇尚力量、注重自身强大、以能力分出高下阶级之类。本来很简单,在自个圈子里耍弄就好,就像什么搏击协会? “可问题是,‘里世界’对‘正常世界’具备着强大的影响力,这就使‘里世界’的逻辑,对现实世界的逻辑形成了扭曲……喏,像不像精神分裂?嗯,或者说,像一切精神病的典型体现?” 罗南必须点头:“有点儿像。” “必须像啊!若说有差别,也就在于精神病患者无法用他们的逻辑影响现实,他们的逻辑就是虚幻的、脆弱的、荒谬的;而我们可以做到,我们的逻辑就成了相当一部人必须承认的规则。” 章鱼做了一个平移的手势:“如果把这个道理,置换到‘自我逻辑’上——记得吗,欧阳会长建议每个觉醒者都应该有一套‘自我逻辑’。” 罗南莫名吸了口气,某种似曾相识的感觉,就如同渐涨的潮水,漫过胸腹、口鼻、头顶。 章鱼继续讲下去:“所谓‘自我逻辑’,就是能力者用来解释本人能力的一套自洽理论——只要你可以从头到尾,形成一个完整的逻辑链,并且可以实际地验证,那么不管多么荒谬都可以。 “就像秘密教团的那些疯子……他们行事荒腔走板,可无损于他们的强大,就是因为他们可以拥有一个内在逻辑,并利用这逻辑,成功地扭曲外部世界。” “咱们还可以举一个例子——令祖父罗远道先生,可以吗?” 罗南默然。 章鱼就这么讲下去了:“你爷爷的症状我也看过。抛去神经系统病变不提,他就是‘自我逻辑’无法战胜‘外在逻辑’的典型表现。如果他真的拥有极端强大的力量,可以影响全宇宙,那么他就是正确的呀!说他是宇宙的中心,世界的真理,也是恰如其分。 “可在现实中,不可能拥有这种层次的力量。所以我们这些能力者,不能陷于妄想,还必须遵照现实,按照自己真实的力量层次,去琢磨、修正内在逻辑,让你的逻辑可以在外部世界完美实现。” 章鱼一口气说了这么多,也有些累了,他摊开手做总结: “从这个意义上讲,每个能力者都是一个试图用‘自我逻辑’去扭曲客观现实的精神病。再加上正常世界逻辑、里世界逻辑的双重影响,我们难免会累。所以有人就想‘推墙’,让正常人适应能力者的存在,让能力者主导这个世界;也有人完全不理会、不在乎、不接触;更极端的,不承认正常世界的逻辑,不把“非能力者”当人,动辙杀戮的也有。 “喏,很不幸,你年纪轻轻,就进入这个巨大的精神病院,只能是再辛苦些了。如果非要提个建议的话,你还是以是‘里世界逻辑’为主比较好,这算是一种折中。毕竟你还不是觉醒者,早早开发‘自我逻辑’,说不定真变得疯疯癫癫;而按照正常世界逻辑,又未免太笨拙、不上道儿了。 “所以喽,多参加一些协会的活动,多认识一些朋友,形成自己的圈子,慢慢就会适应的。嗯,这算是前辈的一个的忠告吧。” 罗南脑子被一团“逻辑”塞进来,脑子多少也有些懵。但他看出来了,章鱼哥是一个热心人,说的这些,固然玄虚了点儿,却对他很有帮助,也确实是想开导他,当下郑重道谢。 章鱼笑呵呵地摆手:“不用客气,能捞到讨好‘通灵者’的机会,也很难得啊。以后再行动的时候,不要让我冲得太靠前就行……我只是个药剂师,真不是冲锋陷阵的料。” 这当然只是玩笑,不过听他说起‘药剂师’,罗南忽地想起早挂在心里的那件事,略一沉吟,便道: “章鱼哥对配置精神药品很有研究?那接不接受订制呢?” “当然接受,用途讲明白就好。” 章鱼顺口回应,可紧接着他就是一怔,换了副眼神,把罗南上上下下打量一番,还摸起下巴沉吟,半晌,他才再度开口: “嗯,特别是你这样的未成年人,更要讲清楚……你不是有什么坏习惯吧?” 罗南没有直接回应,略微凝神,通过六耳,给章鱼传了一段分子式过去:“要配制这种药剂,可以吗?” “还真配啊?我要价很……我靠!” 第四十九章 内逻辑(下) 章鱼发了会儿呆,眼神聚焦,看向罗南:“其实吧,你要想杀人,不用这种复杂结构,只要从这里面随便截一部分,剂量管够,效果绝对棒棒的!” “……” 还好,不需要罗南解释,章鱼眼神再度放空,又沉浸到他的专业世界里去。 看到他的反应,罗南暗自握了握拳头。 有门儿! 至少在这一刻,不只是药剂配制,包括其中的原理、作用,都存在了让专业人士认真研究的价值。 对罗南来说,这无疑是最好的消息。 他直接给章鱼分享分子式,不正是要得到类似的效果吗? 这时候,营养仓发出了提示音,是预设的“午睡时间”到了。本来不想打扰章鱼的思路,可想到姑父、姑母很快就会过来,罗南还是忍不住催促: “章鱼哥,给个明白话吧,能不能做?如果可以的话,我把剂量什么的都给你。” “给我前置的那些……”章鱼的言语飘忽。 “呃?” 章鱼重新盯住他,眼睛眨也不眨,面皮则涨起一层血红颜色:“这肯定不是最初的版本,对不对?任何一个正常人,被同时作用这么多靶向神经元,早被玩死了,可它的目标绝不是玩弄人,对不对?” 厉害!罗南忍不住佩服,章鱼竟然从一个单纯的分子式里就能看出这么多。 可转眼又想,除了眼力和专业水平之外,恐怕他本人也有类似的思路吧……毕竟他是一位药剂师,也是一位觉醒者。 看章鱼的这种反应,罗南真不知道是应该着急上火,还是应该骄傲自豪。 但他知道,如果章鱼还在屋子里逗留下去,被姑父姑母看到,什么事情都要穿帮。事实上,陆续出门的两位长辈,已经出现在他的感应范围里。 现在出门都晚了! “你现在立刻消失,然后我给你一个最初版本,ok?” 章鱼眼中放光,二话不说,拉开房间窗户就跳了下去,3层楼的高度对他来说,不过就是一级台阶而已。 罗南长吁口气,后整理一下衣服,确认没有什么破绽,推开门出去。 罗淑晴女士已经要敲门了,却被罗南的开门动作吓了一跳,仔细在罗南脸上打量几遍,才展颜笑道: “怎么样?有没有效果?” “还可以吧,不过要是专门购置就没必要了。” 罗南开始和姑妈飙戏。说实话,他的演技惨不忍睹,幸好姑妈那里也有心事,两人的交流都有点儿漫不经心。 此时章鱼也通过六耳,开始强势骚扰,逼着他将有关信息传过去。 章鱼越着急,罗南越冷静。 现在,他必须对爷爷的成果,重新做一次判定……还有决断! 一个混乱的周末下午开始了。 事实上,下午的时间过得很快,午睡结束以后,罗南和莫鹏,玩了几局荒野十日,就到了罗远道每天外出散步的时候。 两个年轻人在一旁小心翼翼地陪护,听老人说起那些稀奇古怪的言语;姑父姑母离得稍远一些,轻声交谈,看上去一切都很平静,都在按部就班地进行。 问题在于,罗南的耳边就一直没有清净过。姑父姑母以为离得够远了,可总有一部分言语,会落到罗南的感应范围里,毫无例外的,也都是与他的“病情”相关的话题。 除此以外,来自另一个方向,章鱼的袭扰也是连续不断。 自从罗南给出相应分子式之后,章鱼就像是被浇了一包生盐,思维开始犯抽。惊讶、迷惑、置疑……而所有的一切,在罗南这个活生生的例子之前,又彻底粉碎。 正如章鱼之前所说,不管多么荒谬的逻辑,只要能在现实世界得以验证,就必须承认它的存在。 这时,章鱼就坐在实验室里,一边尝试配置药剂,一边对罗南长吁短叹: “看到第一步,觉得是傻子,看到最后一步,感觉是疯子,可第一步和最后一步合起来,特么就可以说……我们统统都是垃圾!” “再给一个吧,你所说的那些前置药剂,再给一个就行,我需要验证思路! “别,你先别给,老子逻辑快炸了。我的天,为什么能考虑到这一步?神经元结构异化、发育增殖、退行抑制、包括戒断反应,面面俱到,就算老子眼前摆着一张大脑全息图,也根本算不出来,这是一整个时间流程……” “这简直不是人类应有的成果,不管是创造它,还是服用它!” 罗南最初听到这些话,还有几乎压抑不住的兴奋和自豪。可慢慢的,这些激昂的情绪,在身边祖父虚弱而诡谲的身体动作中,逐一消融掉了。 这些赞美,对爷爷来说,又有什么意义? 就算把应有的荣誉和声望,都加之于身,这位生活在封闭自我逻辑中的老人,是否能有片刻的喜乐? 即使是从最现实的角度来讲,疗养院对一位病情持续恶化的老人,开放了全天探视,这也绝不是什么好消息。 这与放弃治疗,并无差别。 罗南注视老人的枯干的侧脸,一日间老人的一言一行,都在他心底流淌渗透,从中生长出来的,则是一个越发清晰的念头。 天色渐晚,全天的探视陪护到了尽头。一家人准备回城。此时罗南通过六耳,向章鱼问起药剂的事,对方大包大揽: “协会有专门的快递渠道,绝对安全便捷,从明天起,我就可以定量供应。” “那就谢谢章鱼哥了。” “这算什么?这点儿东西,相对两个分子式的价值,完全是九牛一毛。” 章鱼仍是一副摩拳擦掌的状态:“对了,我这段时间,想根据分子式,写篇论文,就发在协会内部期刊上。你能代令祖父,给我相关授权吗?” 此言一出,罗南就是怦然心动。 他很清楚,现阶段他没有进一步研究阐释爷爷理论的能力,那么,有人能够代替他进行这一切,并且给予爷爷应有的声誉,就是最好的选择之一。 章鱼在药剂配置上水准超群,没有什么阴私的心思,交流起来很愉快,是个非常不错的人选。 倏乎之间,他在协会里为爷爷夺回荣誉的计划,已经要起步了吗? 第五十章 时间表(上) 毕竟有严宏的前车之鉴,罗南也考虑过剽窃的问题。 可毕竟“荒野探险家协会”不是学术界,这里似乎并不具备学术竞争、竞赛的土壤,而是更看重实效。 更何况,以目前的特殊形势,‘通灵者’的地位超然,只要他站在那里,始终发挥作用,属于爷爷的成就,就谁也剥夺不走。 几番思虑之下,罗南还是决定信任章鱼,简单回复道: “可以。” 章鱼当下就在那边哈哈大笑:“好极,我这就准备授权书,协会统一制式,另有公证人两位,各选一人。你准备选哪位?你的秘书?” 听章鱼主动说起这些,罗南终于是彻底安心,想到何阅音的性情、地位,也确实最适合做公证之类,便表示同意。 此时,一家人已经上车,驶出疗养院。罗南仍坐在前座上,扭头看夕阳下渐变血红的大楼,一时无言。 片刻之后,他又对章鱼传讯:“我爷爷在这儿,就拜托你照顾了。” 章鱼自然是拍胸脯保证:“放心!以前从来不知有这么一尊大神在身边,现在知道了,从今往后,他就是我爷爷!我一定晨昏定省,好好伺候着。” “……我爷爷现在这状况,咳,也不用太关注。”罗南还真担心章鱼脑子发热,抓住爷爷当宝贝,要问出个一二三来。 “我明白,我明白,老爷子这状态,是不好打扰,那你赶紧把老爷子的笔记让我看看呗?” 章鱼现在处于高度兴奋状态,思维跳跃极快:“对了,刚刚听你说,老爷子还有相当一部分笔记遗失了。这好办,回头咱们合力发布个任务,只要把报酬定得高高的,比如一本笔记一个荣誉积分,你信不信连欧阳会长都能给调动起来?不要怕积分不够,我可以分担啊,只要和药剂相关的,给我完整复印件,我全额支付好不好?” 在章鱼热情高涨的描述中,罗南也是微笑,但很快,他就将话题转到别处: “对了,章鱼哥,我再问你一句,对能力者来说,只要‘自我逻辑’完整,并能够验证,多么疯狂也无所谓,是吗?” “当然!瞧瞧那些秘密教派的所为‘神明’、‘圣子’、‘首祭’,神通显圣这种能力太犯规,拦都拦不住。” 章鱼哥一口断定,可紧接着,他就感觉有点不对,忙又补充道:“嗯嗯,比逻辑完整更重要的,还是验证、验证!不能够干预现实世界,那就是精神病;自以为能干预现实世界,那就是重度精神病……我靠,好像下午给你讲的这些,是中级研修班的内容,超纲了,你可别胡思乱想!” 章鱼不愧是在精神病疗养中心工作,对相关问题非常敏感,他还真担心罗南放开脑洞,无所顾忌。在罗南这个年龄段,又是通灵者的职业,可能产生的问题太严重了。 看章鱼有继续规劝的意思,罗南就笑:“放心吧章鱼哥,我知道,我现在最重要的任务,就是要锻炼身体,实现精神与**的平衡,然后通过精神和**的双重途径,慢慢的感受这个世界,逐步形成答案……而不要忙着解释这个世界,对不对?” “行啊!” 章鱼可不知道,罗南的话里,绝大部分都是何阅音的指点,当下就松了一口气,大赞道:“很好,小子有悟性,就该踏踏实实、一步一步地这么干。你现在确实是身体欠打磨。不过没关系,你还在发育期嘛! “等这次人面蛛的事件过去,我给你找一套‘精神强化’方向的锻炼方法,用不了几年时间,在你的身体停止发育前,肯定能实现平衡,到时,凭借老爷子给你打下的基础,你成为觉醒者,应该就是水到渠成。 “对了,一会儿我把我当年在初级研究班的笔记给你发过去,你可以先参照一下。里面有很多很基础的东西,可就是这些,就算你变成了‘超凡种’,也依然有用。” 罗南深吸口气:“章鱼哥,多谢了。” 再和章鱼聊了一些打基础的话题,罗南切断通讯。此时再看外面的天空,已经不可逆转地向更深层的黑暗坠落。高速磁轨两侧,路灯像两条无头无尾的光龙,在黑暗中舒展舞动,看似在拐角处并起,转瞬又分离开来,无比协调同步,偏又永难贴合。 罗南靠在椅背上,呆呆地看两条光龙倒映的身姿。 “一条是爷爷,一条是我……” “什么?” 后座上的罗淑晴女士,对罗南的自言自语非常敏感,事实上,自从上了车,罗南就没有说过话,保持长久的缄默,这让她提高了警惕。 罗南回头,看到姑妈明明很紧张,却要努力做出从容姿态的面孔。 想了想,他低声道:“姑妈,你给我一个准话,爷爷……还有多久?” 罗淑晴脸上瞬间被错愕填满,而接下来,她就用更明显的皱眉姿态掩饰,声音则是刻意压制的低沉: “你胡思乱想什么呢!” 罗南深深吸气:“两年?” “我让你别乱想!” “一年?” “罗南!” 罗淑晴陡然拔高的嗓门,让旁边莫鹏的身子都僵硬了。姑父则一直没回头,仿佛什么都没听到,当一位形式上的司机。 罗南长吁口气,稳住心里激涌的情绪,也尽力稳住声音的稳定:“爷爷对我的画有感觉……” “你在说什么?”罗淑晴觉得,罗南的思路很诡异。 罗南低头打开笔记本,翻到牢狱建筑的那一页,展示给姑妈看:“爷爷今天上午,对这幅画有感觉,是吧,鹏哥?” 一听罗南主动称呼“哥”,莫鹏就满身不自在,这特么是在威胁啊,但他还是点头。当然了,“就是这幅画让老爷子发疯”之类的话,肯定要闷在肚子里。 罗淑晴拿过笔记本,看到上面纷乱却又别的意味的线条,眉头皱得更紧。她合上本子,不想多看,以免被干扰思路:“你直说吧,你究竟什么意思?” “我想画一幅画,让爷爷看到,能真正高兴起来的画——让他高兴!这不容易,我需要时间,可偏偏我不知道还有多少时间!” 罗南调转座椅,与罗淑晴面对面坐着,视线相对:“我需要列个计划时间表,所以希望姑妈你能给我一个准确的信息做参考……以罗远道长子长孙的身份,可以吗?” (下一更在晚上十点) 第五十章 时间表(下) 罗南知道,姑妈看似强势,其实是一位非常传统的女性,教育孩子严字当头,思维相对保守,而在一些原则问题上,又往往以家庭男性的意志为转移。 罗南,罗家唯一的根苗,就凭这个,姑母就绝对无法拒绝。 两分钟后,罗南得到了他想要的东西,而这时候,他又不知道该与姑妈说什么,只能又把座椅转回去,车里又重新陷入了沉默。 罗南通过仿纸软屏,翻阅爷爷的诊断书。 诊断书上不会有明确的时间判定,可事实就深藏在字里行间。 由于神经系统病变而引发的多种并发症作用,现在的罗远道多器官功能衰竭,,已经处在一个非常危险的阶段,事实上完全就是靠药品和设备撑着。 在医生们看来,老人现在能走、能说,能发脾气,已经是个不小的奇迹。可药物的强刺激,终究有一天会抵不过生命本质的衰竭,谁也不知道这个天平什么时候会倾斜。也许只是老人对某个药品的耐受性稍稍提高那一点儿,这个平衡就将打破,然后一切都无可挽回。 如果将一切简化,可以归结为两个字: 随时! 出乎意料的,罗南竟然不那么惊讶,仿佛事情本该如此。 “六耳”又传来信息,仍是章鱼,他传过来了当年的学习笔记,上面都是他参加协会初级研修班,记录下来的关键信息。 里面有一整套锻炼精神、肉身,实现并保持二者平衡的基础性理论,非常地经典、实用。章鱼将它传过来,自然是给罗南指路的意思。 罗南一目十行,将笔记大略地翻一遍,就存入“六耳”的个人收藏夹,不准备细看。 他身子往后仰,靠在椅背上,视线再次投向窗外的并行光龙。 光龙虽然轨迹相同,却永远不能交汇。 按照正常世界的理性规则,必然如此。 就像他以正常人的思维去画图,作为重度精神分裂患者的爷爷,不可能真正去理解一样。 五年间,对于爷爷的理论,罗南花了很多时间,试图用正常人的逻辑去解读,并讲给正常人听……以至说服。 可现在,他已然明悟:爷爷的逻辑世界,完全脱离了正常人的维度,世俗的荣誉、公道与他何干? 爷爷需要的,至少罗南认为需要的,是一次明确的、直白的、正确无误的交流。 那才是一切的开始。 首要就是逻辑。 罗远道的逻辑是古典的。他的“格式”论,就是一种类似于原始哲学的形态。他提倡自我格式、社会格式、天地格式的环环嵌套。 这种嵌套不是由外而内,由物质而精神;而是由内而外,由自我向整个宇宙拓展。 除了创立者,很难有人会喜欢这种理论。因为它把“我”以外的所有存在,都推进了因“我”而生的漩涡里面,都变成了“我”的奴仆。 就是罗南,在“自我格式”上对爷爷言听计从的他,在解释“社会格式”的时候,也将学生、职员、技师、教士、政客的五级结构,有意无意地理解为“相对客观的存在”。 将“社会格式”视为一组没有发现的公式、尚未明确的模型、某个人类社会的集体造物——这与市面上绝大多数的社会学理论,没有本质区别,甚至还有所不如。 正如“七门全优”的莫鹏所讲:标准在哪里? 这个问题,罗南从爷爷的咆哮声里,听到了一个明确而疯狂的答案: 我的!统统都是我的! 我的学生、我的职员、我的技师、我的教士、我的政客! 自私自大到令人反胃;极端极致到让人发抖。 可是排除掉那些不必要的情绪,罗南却从中找到了一条完整而清晰的逻辑线索。 罗南翻动笔记本,页面掀到牢狱建筑那一张,也翻到魔符衍生的那一张,这是他在纸上留下的两幅通灵图。然后又翻回来。打开仿纸软屏,切入绘图软件界面。 这里应该还有一幅,28号晚上,他绘制的,仿佛浑浊河流般的第三幅通灵图。 然而,里面并没有。 倒是长按打开软件第二层界面,这里真的像是漫过了一条浑浊的河水。 那么是否可以这么理解:通灵图已经用这种方式加入? 通灵图是由罗南亲手所绘,他自然知道象征了什么。浑浊的河水,就是“人面蛛”仗持的情绪浊流,是由无数人类的相应情绪汇集而成。 几乎没有人能摆脱这片昏暗的浊水,而在这条浊流中,人面蛛进行它的捕猎…… 罗南盯着五层塔式结构,里面密密麻麻的人像草图,固然如纸牌般整齐排列,可莫名就很是碍眼。 他下意地抖动一下,就像过筛子。 顷刻间,界面上的“浊流”更为浑沌,仿佛一只无形的巨手搅动。更重要的是,几百幅“纸牌”没有按照之前的界面功能,重新“洗牌”,而是四面散落,上面千百个人影,就像是翻船溺水的乘客,从五层格式塔里倾倒出来,在浊流中挣扎、飘动、扭曲。 罗南平静地看着这一切,得出相应结论: “每个人都在情绪浊流中挣扎。 “简单的描绘复刻,对社会格式不具意义。 “我以为将他们分类安置,其实毫无用处。 “真正有意义的…… 他的视线投界面主体的五层格式塔,那里面已经变得空空荡荡。 不,还有例外。 最下的学生层,两个! 其中一个,罗南记忆颇为深刻。那是他刚绘制没两天的“赠品”,某男子一手振臂挥动,一手揽人肩头,似癫狂,又似昂然——爆表状态下的谢俊平。 另外,就是一条鱼。看上去很活泼,在浊水中盘旋游动,其实始终没有跨出“学生层”的范围。 盯住这条似乎是随笔勾勒的鱼儿轮廓,罗南用手指再比划两下,就确认了它的来历: 第三幅通灵图之内,诸多能力者“鱼式描绘”中的一员,对应的目标是: “猫眼”! 这还不止,从“学生层”往上看,跨过空荡荡的“职员层”,在“技师层”中,分明还飘浮着一个诡异的符号: 魔符,人面蛛! 第五十一章 进错门(上) 罗南安静地坐着,盯着已经大半放空的五层格式塔,继续推导结论: “同样的格式塔,容纳留存的内容,却大相径庭,概因‘标准’截然不同。 “早先的分层,只是对社会结构的简单再造,所以每个人都可以身列其中。可这样的结构,没有明确个体的精确位置,就像堆在一起的零件,再怎么求大求全,没有拼装成完整的功能机械,也毫无意义。 “如今的分层,标准简单粗暴——是否归属于‘我’?在此简单逻辑下,一切与‘我’无关的存在,都被清理出去。 “至于怎么才算‘有关’——当然是与‘自我格式’直接关联的,才会纳入这个系统。” 随着他思维逻辑层层推进,软件界面也在持续发生变化。五层格式塔结构内外,乌沉锁链就像一条巨蟒,穿梭游动。但无论怎么动作,都始终与内部的谢俊平、猫眼、魔符保持着联系。 乌沉锁链就是‘我心如狱’的象征,是‘自我格式’的具象化。 罗南曾用乌沉锁链为谢俊平打灭“人面蛛”分身;猫眼曾冲撞罗南的“通灵图”推演,受到乌沉锁链反制;至于魔符,更是始终都在乌沉锁链的控制之下。 这些画面,都在罗南心头逐一闪过,并为他的推论做出注脚。 当然,三者之间也存在差别,这份差别,正体现在层次的划分之上。 谢俊平和猫眼在学生层。按照“格式论”的说法,他们并没有对社会格式做出贡献,而是一个接受单向灌输的“学习者”。 虽然谢俊平曾为罗南强势出头,猫眼对罗南放开了深层记忆,但那是进入格式体系之后,倾向性的变化。 仅就体系层面而言,罗南完全无法从两人身上获得任何“直接收益”,而且如果出现重大刺激,他们也可能拒绝掉罗南的“灌输”,走出格式塔,与罗南分道扬镳。 至于魔符,则完全就是罗南的狗,叫它咬谁就咬谁。说起来已经忠诚爆表,也具备极强的能力。更重要的是,罗南可以从它身上获得“直接收益”,甚至要比单纯依靠本体锻炼得到的收益还要高——吞噬“人面蛛”分身的成果,已经证明了这一点。 所以,魔符进入了“技师层”。 可问题是,它并不存在自我意识,无法上升到“自觉”的程度,其层级到此已经是极限。 思虑至此,罗南忽地有些莫名的熟悉感。如此层次分明、逐步加深的联系和反馈模式,似乎在哪儿看到过…… 他一路追溯记忆,相关的画面,在爷爷的狰狞咆哮声中定格。 罗南按住额头,指尖抠动,某个字眼儿突然就那么砸进他脑子里,缭绕难去。 “神殿、神国、新神、旧神……神,神?” 在爷爷的“疯言疯语”中,“神”这个字眼儿出现的频率非常高,而且占据了非常核心的位置。 如果在以前,罗南不会在意,可如今眼界大开,想法就很难继续单纯下去。 他闭上眼睛,实际上通过六耳接通了灵波网,进入职业协会界面。随即搜索“秘密教团”条目,重点查找与组织结构相关的信息。 很快,大批量的信息涌出来。似乎协会的灵波网设计在智能筛选上不是太给力,罗南只能艰难地寻找、梳理,直到有这么一段话,吸引了他的注意力: “绝大部分秘密教团创始人,不可避免地受到现有社会文化的影响。他们在搭建教派基本结构之初,往往以古代神话、主流宗教、历史传说为参照,甚至以小说、游戏为范本,为教派涂抹上各种幻想色彩,并设计严格的等阶,具体概念上千差万别……” “考察存在十年以上的秘密教团,则必须承认,它们在很大程度上,出现了一种令人侧目的‘趋同性’。特别是在组织结构上,三大世界性秘密教团,几乎不约而同地将内部人员分成了四阶,虽然名称各不相同,可里面的含义是很接近,我将它们统一解释为:浅信徒、虔信徒、狂信徒、恩眷者。 “顾名思义,这四个层次的教众,对‘神明’的虔诚、奉献程度是不同的;而受到‘神明’的恩赐与奖赏,也是不同的。事实可以证明,对于那些‘神明’、‘主祭’来讲,各个等级的教徒,对他们的供养、索取、反馈,是真实不虚的,是有严格等级判定的,他们不约合同地拥有一个相似但严密、可行的逻辑,并形成了至今仍然稳固的体系……” 看到一半,罗南就觉得这篇文章很合他的意,正好解答了他的问题,就特意留心了一下作者名字,没想到还挺眼熟。 “竹竿……” 如果不是重名的话,这人正是28号晚上,行动中负责情报工作的那位瘦高个。罗南记得他一直嬉皮笑脸的,言辞却很犀利。 罗南加深了印象,又将此人的表述,与自家情况相对应。 此时他终于明白,刚刚的熟悉感来自何方。秘密教团的四级结构……当然,也可能是从某本小说、某个游戏上借来的定义,似乎完全可以与“格式塔”相对照。 虽然格式塔有五层,可最上层的“政客”,在定义上较为特殊,代表了对整个格式的颠覆和否定,暂时可以不论。 下面四层,就很靠谱了。 如果这么来看,爷爷的“格式论”、至少是“社会格式”这一层,岂不也是一种能力解释体系……且是倾向于秘密教团立场的? 那现在的他算什么?某个发育不良的神明吗? 罗南揉捏额头的力量更重。 “累了?快到家了。”姑父突然开口说话。 罗南“呃”了一声,从思考模式中跳出来,貌似他刚刚的态度,让姑父姑妈更担心了。想了想,他故作轻松地咧咧嘴: “也不累,就是有点儿饿。” 姑父嗯了一声,回头对姑妈说话:“回家做饭是晚了。是让‘老莫’做营养餐,还是在外面对付一下?” 莫鹏惊恐地叫起来:“天,别劳动他老人家!” (稍后还有第二章) 第五十一章 进错门(下) “老莫”就是家里的智能管家,由于购置时不慎选择了“绿色环保”倾向,在这位人工智能的烹饪菜单里面,就永远缺失了高脂肪、高蛋白的选项,而且做出的营养餐,像是药品,更甚于食物。 人到中年,姑父姑妈对此不算排斥,偶尔偷懒尝鲜也无所谓,可对莫鹏而言,他宁愿去喝白开水! 罗南也觉得,大量消耗脑力的他,最好还是加强营养补充。 看到两个年轻人的难色,姑父从善如流:“那就在外面解决,附近有一家新开的饭馆不错。” 说着,他就通过车载智脑联网订餐,运气也不错,虽然已经进入了繁华的夏城市区,又正是饭点上,还是成功下单。 休旅车切入另一条车道,进入某栋摩天大厦的绕行光轨,开始逐渐抬升交通层。 夏城从地面到高空,一气排出二十个交通层,除了专用飞行器所涉及的五层以外,其余十五个交通层,大都是通过城市各色高层建筑的绕行光轨,实现层级切换和分流。 每到入夜,很多摩天大楼的外层,就像是点亮了盘旋升降的霓虹转灯,成千上万辆飞车穿梭交错,形成仿佛永不停息的光流,充满了秩序的美感。 正好,罗南继续观睹竹竿的下文时,里面也涉及到了“秩序”一词。 “我们观察秘密教团,绝大部分从上到下,都呈现出非理性的表征。可在每个教团之内,各个教团之间,最终体现出来的高度统一性和秩序性,却让人不得不怀疑,所有的非理性的东西,都被塞进了一个坚硬、牢固、严密的大框架下。又或者是一种神奇的机器,填进非理性的原料,出来的是秩序的产品。对此,除了一个完整的‘能力解释体系’,我找不到别的解释。 “我们可以把教团四等阶,与协会内部能力解释体系相对应。浅信徒对应未觉醒的能力者、虔信徒对应觉醒者、狂信徒对应工程师、恩眷者对应超凡种。基本上,能力层级相当般配。这是‘能力解释体系’的殊途同归吗?如果真是如此,协会将很乐意与秘密教团一道坐下来,共进早餐。可事实上,教团的解释体系,与协会依旧存在着严重分歧…… “协会、教团,甚至还有燃烧者,两个乃至多个体系的并存,说明了什么?我们只看到了一个‘真实的侧面’,还是说世界本就像一块三明治?或者干脆就是一个千层饼?揭开一层还有一层,只看你怎么去下嘴……” “竹竿”的这篇文章很长,罗南也只是看了个大概。不过其中心观点还是很清楚的。就是讨论协会与秘密教团的体系对立,纠正一些人对秘密教团的轻视心理。 不过,罗南的感触,多少与“竹竿”撰文希望达到的目标发生了些偏移。 “貌似进错门儿了……” 罗南有种小小的荒谬感。现在怎么看,自家的“格式论”,都更倾向于秘密教团方向。 像是谢俊平、猫眼,不就是浅信徒吗? 又好比魔符,说是狂信徒也没问题。 “社会格式”的标准,更是典型以“神明”为中心的秘密教团组织结构。 如果事实证明,他的“自我逻辑”和协会提倡的能力解释体系出现严重背离,那么他加入协会还有什么意义? 当然,罗南更想知道,为什么爷爷的理论,会与秘密教团体系,形成如此紧密的对应。 是巧合?还是别的缘故? 罗南的疑惑注定不会在短时间内得到解答。 一家人已经抵达餐厅,在服务生的引导下,到预订的位置坐下。餐厅的环境不错,设置的仿古木窗隔断,光线通透又注重私密,虽然用餐人数不少,相对来说还比较安静。 罗淑晴就挺满意的:“选的地方不错。” 对年轻人来说,这样的环境则略嫌老气了些,莫鹏对周围布置不感兴趣,点了菜就低头玩游戏。 罗南则去卫生间。他思路上碰到了关卡,难免就心事重重的,一路低头,不理睬边上的事儿。 可在洗手的时候,旁边却有人试探性地打个招呼:“罗先生?” 罗南一怔,抬头见那人,四十岁左右,身形魁伟,看上精悍而沉着。他只觉得眼熟,再一联想称呼,才想起能这么叫他的,只有参加了28号行动的那几位。 是了,这人是当日何阅音带来的四名保镖之一,当时负责照看薛雷、黑狼等伤员,是个很稳重的人。 不过,罗南无论如何也想不起他的名字,不免有些尴尬。 这位保镖却是老于世故,见状就笑着伸手过来,自我介绍:“周虎,那天没有和罗先生招呼,抱歉。” 罗南忙叫一声“周哥”,又有些奇怪:“周哥在这儿,何姐也来了吗?” “没有,今天我轮休,到这儿是私人聚会。一帮老战友……对了,爆岩也在。” “咦?” 对同在协会的爆岩,罗南的印象就要深多了。作为强悍的近身格斗高手,在行动后期,爆岩是作为他的保护者而存在,虽说没有真正捞到发挥的机会,可那位身高两米的巨汉,看上去就颇给人安全感。罗南还通过六耳,加了他的好友。 “你们是战友?” “验过茬,没深交,不过现在就熟了。”周虎笑着邀请,“罗先生去我们那里?” “还是算了吧,代我向爆岩问好。” 罗南对这种交际并不擅长,说着就准备离开,扭头却看到莫鹏矮胖的身形钻进来。 见罗南与一位明显岁数有差距的魁梧男子说话聊天,莫鹏也愣了一下,不过他也没真正往心里去,打个招呼就去释放。 罗南这时候倒不好先走了,就对周虎笑了笑:“我表兄……” 周虎会意,先一步告辞。 他前脚刚走,莫鹏就到洗手台这边,呲牙咧嘴的:“你刚刚是遇到熟人了?老爸那边也碰上了,这地方邪性……” 话音未落,又有人走进来。 此时罗南背对着门口,那人却是正好看到他的背影,以及映在镜子里的侧脸,猛地一震,扭身又出去了。 莫鹏只觉得莫名其妙:“都是男的,还有走错门这一说?” 第五十二章 严永博(上) 这边话音方落,刚刚进来那位,又匆匆撞进来,低着头快步进到里间,看来是实在憋不住了。 莫鹏莫名其妙之余,也是呵呵发笑。 罗南依稀感觉到,那人的怪异态度,是因他而生,也往对方脸上扫了一眼,见此人很年轻,带着复古金丝眼镜,乍看有点儿像章鱼哥,不过头发梳得油亮,细皮嫩肉的,略有点儿娘。 看上去是眼熟,却一时没认出来。 总不能因为这种事儿,把人堵到小便池去逼问,罗南只留了份儿心,和莫鹏出门。顺口接起刚刚的话题: “哪里的熟人,单位上的?” “像一个富豪?带着保镖律师,好像过来谈生意的,看上去挺年轻……”莫鹏也只记得这么多。 两人在走廊里不紧不慢地踱步,倒是后面脚步声起,刚刚“走错门”的年轻人从洗手间出来后,走的也是这个方向,不过半途就拐进了一侧的包间。 正好距离合适,罗南就放出精神感应,看里面的情况,正打量屋里各人的面孔,劈头就听了一句: “这地方邪性,说谁来谁。” “谁啊?” “就刚刚说的,差点没掐死李学成,还加入秩序俱乐部的。” “我靠,那个精神病!” “……”罗南忍不住摸自己的脸。 听完这一句,罗南前行的距离,已经超过了感应范围,不过接下来的话不听也罢。他终于记起,那个“眼镜男”是谢俊平那帮损友里的一员,好像是叫刘陶,最初对“暗面生物”的了解,正是从此人口中得来。 包间里那些人,有两三个都挺面熟,应该都在军舰上打过照面,大概是个富家子弟的小圈子。 罗南只是没想到,在那个圈子里,他也算有点儿名头了——虽然不太好听。 不再理会这帮人,罗南和莫鹏一起进入大厅。 包间里的对话依然进行下去。这里说是富二代圈子也没错,不过更准确的说法,是建工社执行委员会的大部分成员——除了目前还在医院躺着的李学成。 本来,他们是要和共同出资方“七色基金”负责人聚餐,可对方迟迟不到,一帮人久不开席,都憋得难受,就指望吹牛和八卦活着呢。 “这小子和谢俊平,关系不清不楚的。我听说第二天早上,李学成叫了‘碎魂’那帮人围殴他,结果没成功不说,还被谢俊平揍进了医院……” “这事不对吧,我怎么听说是和连婕妤有关?” “这两天你看见谢俊平和连妤厮混了?好像已经崩了……” 便在此时,主位上的郎鼎站起身:“刚刚联系了,对方就在外面,我出去迎迎。” 刘陶刚挑起一个话题来,说得高兴,不免有些不乐意:“这位的谱儿可真大,到这时候,名字不知道,长什么样不知道……” “只要知道七色基金的公章、手续就行。” 郎鼎笑了笑,叫了几个人出门,往大厅走去。 此时,罗南已经和莫鹏进了大厅,遥遥就看到自家预订的四人桌上,此时竟然坐满了,甚至还有一人站着小隔间外面。 莫鹏见状就翻了个白眼:“还没聊完呢,不是要并桌吃饭吧?” 罗南又走近了些,没有仿古木窗的遮挡,正好把隔间外那人的形貌收入眼底,他脚下陡然就是一顿。 站着的那人,身材剽悍,脸皮黑亮,扫视四面的眼神冰冷而警惕,一副保镖模样。就在罗南视线扫过去的同时,黑脸保镖分明也有了感应,森冷的眼神投过来。 是在“齿轮”见过的黑脸男……燃烧者! 罗南眉头微皱,步伐稍顿之后,反而是加速,径直走过去。 此时他看到,除姑父姑妈以外,坐着的两人中,一个是那天见过的朱律师,还有一个,是看上去三十多岁的男子,面目俊朗,似乎在微笑,不过从他的面部线条来看,应该是常年保持严肃模样,以至于笑容显得僵硬、扭曲,还有一点儿莫名的冷意。 不过给人最深印象的,还是此人眼眶附近,血色与筋络交织的异象,与他当前的笑容相映,分外妖异。 对了,此人的眼睛是暗红色的。 离得近了,罗南进一步确认,隔间里的气氛绝不正常。姑父脸色平静,姑母面沉如水,都是一言不发,没有一点儿故人相见的和谐。 那个红眼男子也没有说话,隔间里传出的是朱律师那精英式的腔调: “对严先生临时提出的转让意向,我暂时无法做过多说明。不过,以我的职业眼光来看,这里面有很高的操作性……” 此时,罗南两人已经走到隔间之外,黑脸保镖的视线始终盯在他脸上,对如此直白冷厉的视线,罗南还没怎地,莫鹏已经有些吃不消了。 “我说,这气氛不对啊……” 就在此时,红眼男子看到他们回来,摆摆手,示意朱律师暂停,视线则转过来,直接切到罗南面上,稍停,竟是主动站起身,咧开了嘴。 这是一个更古怪的笑容。 他嘴唇中间放得很开,两边唇角却刻意收紧,牵动面颊肌肉,眼睛非但没有因为笑容眯起,反而放大了些,眼角处的暗红区域,微微抽动,那份诡异扭曲,无法形容。 “这就是罗南吧,记得上次见你,你刚从娘胎里出来,感觉都没有巴掌大,就那么上下滚动……” “严永博!” 砰地一声响,罗淑晴女士重击桌面,声音是从未有过的暴怒尖锐。 整个餐厅都是一静,周围甚至更远的顾客,都扭头看过来。 服务员匆匆往这边走,想了解情况。 而这也吸引了刚到大厅,正四面张望的郎鼎等人。他们别的没看到,先看到了门神似的黑脸保镖。 “哎,在那里。” 一行带着好奇心走过来,打头的郎鼎最先看到隔间里的情况,视线从罗南等人身上掠过,最后停在红眼男子脸上。 刹那间,他面目变色,失声道:“严……严老师?” 跟在他后面的建工社执委们,有的茫然有的懵,但只是要认得眼前这张脸的,无不暗自思忖: 这个赞助……套路好深! (下一更在12点左右) 第五十二章 严永博(下) (最近事务繁杂,更新时间混乱,请诸位见谅。不管怎样,一天两更是必须保证的,本周过后,节奏会调整过来。本章是17号第二更) 建工社的执委们,绝大多数都在知行学院呆了超过十年以上。六年前,严宏的“学术丑闻”,可是震动了全世界,他们绝没有遗忘的道理。 更何况,他们现在围绕的主题,不就是“齿轮”吗?在那场学术丑闻中,齿轮地下实验室的“事故”,正是整个事件中,最让世人哗然的一幕。 严宏面对全世界的指责,故意制造事故,毁灭证据,以一种最粗暴的方式,掩盖自己的罪行。也让负有管理之责的知行学院,面目无光。 事发后,千夫所指的严宏就此销声匿迹,在学院里担任讲师的严永博,也随之消失。 绝大多数人都觉得,不会再看到他们。 可事实就这样狠甩来一巴掌。 “真是严永博,以前他还给我上过课。” 刘陶是认得严永博的,忍不住捅了捅身边同伴:“喂,他就是七色基金的负责人?这可是上百亿的信用额度……貌似后面还是量子公司,这是严宏要杀回来了?” 同伴摇摇头,没有、也无法回答这个问题。 严永博妖异的暗红瞳仁从郎鼎等人脸上扫过,略微点点头,算是打招呼。随后,他把视线转向正怒视他的罗淑晴,欠了欠身: “罗女士,对不起,是我言语失当。其实,我对清文学姐向来是仰慕的、尊重的。所以我这次回来,所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收购‘齿轮’,这件当年清文学姐的不朽作品,当年,也是希望能够恢复父亲实验室的荣耀……” 罗淑晴丝毫没有掩饰自己的情绪:“白日做梦!” 严永博不急不躁,伸手点了点太阳穴:“现在,我有让梦境转变化现实的能力……哦,不好意思,忘了你们还没有用餐,先不打扰了,有关转让的事情,我们回头再聊。” 他径直走出隔间,朱律师慌忙起身跟随。 隔间之外,罗南冷冷注视这个诡异的男子,最早他并不知道严永博是哪个,可如今他已明确: 就是这个人……严宏的儿子,用“世仇”来形容,也并不为过。而无论是哪边,都没有化解仇怨的意思。 严永博走到罗南一侧,眼看要擦肩而过,他却蓦地扭头,用那份扭曲的笑容,对上罗南冷澈的眼睛。 “说起来,我父亲与罗远道先生共事多年,我也给罗先生当过一段时间的学生和研究助手;我和中衡学长、清文学姐,同为知行学院的校友……如果有机会共处的话,我希望在齿轮那里,能够继续延续两家的缘分。” 对这种毫无意义的言辞,罗南懒得回应。 可下一刻,严永博忽然毫无征兆地半转身、抬手,揽住罗南肩膀,看似亲密,可他微微弯下腰,强硬的力量,也迫着罗南弓下身。 他的嘴巴就贴在李珣耳畔,低声而笑: “刚刚是我夸张了些,当初你包在子宫里,也没那小,最差也像一条吉娃娃,在溶液里滚啊滚的,其实还挺可爱。” 感受着罗南瞬间僵硬的身体,严永博拍拍他的肩头:“只可惜清文学姐,我自初中起,就把她当成幻想对象……可从那以后,就再也不会了。你知道为什么?” 罗南微侧过脸,眼神冷硬冻彻,却无法对严永博那扭曲的笑脸造成任何影响:“我太容易联想了,脑子里一闪过她的脸,就会想起那堆腐烂的肉和骨头!” 这一刹那,罗南脑子里的某根弦“崩”声断绝,“哗啦啦”的震荡声里,乌沉锁链就要穿出体外,再打穿眼前这男人的脑袋。 可是严永博身上,却是先期传过来一道灼热的火力,从罗南被圈着的脖颈处透进来,就像烧红的刀刃,一切而下。 与死亡瞬间的擦身,让罗南的思维也凝滞了,乌沉锁链没有出来,倒是严永博的话语,一字一字地压进耳膜: “看,这就是原型格式,这就是燃烧者,这就是真正的成果。而你们的那种,一文不值……当年没来得及对你死鬼老爹说的话,就送给你了。” 严永博放开罗南肩膀,就那么放声大笑,径直离开,黑脸保镖紧随在后,朱律师也匆匆跟上。 郎鼎等建工社执委面面相觑,犹豫半晌,还是追着严永博去了。 严永博则像是疯魔了一般,一直在笑,笑声嘶哑又尖锐,回荡在整个餐厅里。 “南南!” 刚刚被莫名力量所慑的罗淑晴,终于挣脱,带翻了椅子,直扑上来,抱住仍在弓腰状态的罗南,语无伦次:“有没有事,他说什么?那个混蛋……你有没事,他说什么啊?” 罗南什么都没说。 前方严永博走得很快,拉开了与建工社一帮人的距离。终于,他笑声断绝,脸上则很快恢复到平日冷肃的状态。 “朱律师。” 朱律师必须一路小跑,才跟得上来,那份精英式的从容,不可避免有些散了。可不跑也不行,他被严永博之前的表现吓住了。 他从没有想过,自己的这个大金主,一贯的平静面目之后,竟然是这样疯狂的内核。 他小喘着气,问道:“严先生,您有什么吩咐?” “校方怎么样?” 骤然的话题情境跳跃,让朱律师愣了愣神,还好这是他的专业领域,所以他很快回答:“基本上同意加快流程,如果竞价顺利……” “为什么不顺利?” “呃?” “在七色基金毫无保留的支持之下,来,朱律师,你告诉我,不顺利在哪儿?” “……” 朱律师感觉自己的腿有点儿软了。他不自觉咽了口唾沫,忙补救道:“竞价成功后,半个月之内,会完成相关手续。” “还有其他的阻碍吗?” “现在主要是在社团里,刚刚那位……我是说罗南。” 朱律师说着,眼角往严永博脸上瞥,见他没什么特别反应,才往后讲:“罗南作为社团成员,没有决定权,但有审请复议权,就是说,他可以通过置疑某个程序环节,拖一段时间,当然,这无碍大局,我们可以齐头并进……哎!” 严永博突然回身,以粗鲁的形式,一把揪住他的衣领,盯着他看:“朱律师,你知道什么是大局吗?” 朱律师吓傻了,猛摇头。 “你知道夏城十天以来第几次地震?” 继续摇头。 “15次了,你连这个都不知道,还谈什么大局?” 朱律师已经被严永博的逻辑弄得彻底懵掉。幸好这时候,严永博松开手,叹了口气: “抱歉,我脑子有点儿兴奋。帮我想想,现在怎么处置?如今我满脑子都是‘杀杀杀’的,这样是不是不太好?” “……” 第五十三章 狩猎人(上) (今天回来太晚了,第二更写完要到凌晨,干脆放到明天早上更,大家不必再熬夜等,也就相当于明天三更。另外,章节序号有错误,已更正。) 由于他们的停留,郎鼎等人也追了上来,严永博没有理会,只是用很认真的眼神,盯住朱律师,希望得到解答。 朱律师脚下真的在发软,他的心脏已经被后悔和恐惧的情绪撑爆了。现在他比任何时候都能确定,严永博这家伙,从骨子里就不是个正常人! 严永博不正常,朱律师可认为自己正常得很,这种“杀杀杀”的事情,怎么可能在人前说出来? 他现在只想堵住严永博的嘴,别再吐出那些杀气腾腾的字眼儿,为此,他拼命压榨自己的脑组织,努力地罗织语言: “严先生,我们也许可以换一种方式……如果要规避他的复议权,最好就是终止他的社团成员身份,是的,我知道这不可能,可还有替代性办法,对,还有一个!” 人在压力之下,潜力果然是无穷的,朱律师脑子里还真的跳出了一个全新的思路:“是的,我们可以让他回避。我们只需要证明罗南与本次竞标存在某种直接的利益关系,那么只需要一次听证会,我就能让他永远闭嘴!” 此时,郎鼎等人已经在旁边围了一圈,堵了大半个走廊。想招呼,然而严永博连正眼都懒得给一个,反倒是对朱律师的话,产生了不小的兴趣,继续问道: “利益关系?比如……” “比如,可以质疑罗南是否事先与神秘学研究社有秘密协议,毕竟他加入社团的节点卡得太巧了,我们完全可以在这上面做文章。” 严永博微微点头:“很好,但怎么举证?” “不不,严先生,我只是提出一个比喻。” 朱律师在专业领域上,总算是找回了自信,声音都变大了一些:“我们完全可以采取更为主动的方式。其实我认为,您刚才谈及的转让意向,就是一个很好的切入点——我不是太了解里面的情况,好像与一些专利有关?” 严永博面色不动,略一点头:“差不多吧。” “罗南是当事人的直系血脉?合法继承人?” “没错,那是他的爷爷。” “那么,如果您不介意,完全可以用私人的身份,和他们打一场官司。只要法院受理,罗南和您之间就出现了利益关系。而您作为七色基金的负责人,是本次竞标绕不过去的关键人物。 “那么接下来,罗南对齿轮竞标程序的一切质疑,都可以被认为是私心作用。我想,有了这个理由,校方会很明智地做出决策,不管他怎么反对,也没有用!” 闻言,严永博轻摸下巴:“是嘛,满腔愤怒,却又无能为力……这样很好。” 这算过关了?朱律师暗松口气。 郎鼎等人也终于得到了打招呼的机会,他们其实是很尴尬的。莫名其妙听了一串如何针对罗南的设计,对面当真是一点儿避讳也没有。 要知道,这可是公共场合。餐厅很多人,都因为之前的变故,对这边探头探脑,走廊各个包间,也时刻有人进进出出,对这边投以好奇的视线。 就像不远处,就有个快两米高的大个,脸上醉得通红,倚在墙上,愣头愣脑地往这儿瞧, 大概是估摸他那块头,走过来会撞到? 可严永博真的不在乎,他现在非常从容平静:“刚刚很抱歉,涉及到一些私人恩怨,我有些失态,让诸位见笑了。” 此时严永博身上看不出哪怕一点儿疯狂的因子,可越是这样,越让人觉得诡异莫测。 最终还是郎鼎提议:“我们进屋再说,一会儿要好好喝两杯,为严老师接风洗尘。” 不管心里面怎么想,每个人都点头称是。当下,一行人拥着严永博进了包间,气氛看上去也非常热烈。 相比之下,仍停留在大厅里的罗南一家,正处在一个比较艰难的时段。因为前面发生的事情,还有之后罗淑晴近乎失控的情绪,让很多人都为之侧目。 大堂经理也过来询问,是否需要帮助。大概是感觉到,罗南一家子,在刚刚的冲突中,是处在弱势的地位。 罗淑晴几乎要报警,却被丈夫按下。 好不容易压下失控的情绪,罗淑晴又觉得,现在什么都不要讲了,立刻回家……不,是去医院! 罗南现在的状态实在太让人揪心,他由始至终垂着头,一言不发。 就罗淑晴对孩子的了解,她觉得,罗南整个人都在极度阴郁的状态下,可情绪压抑着,又似乎随时都要爆开。 她最担心的就是:这种刺激,会不会对罗南的精神造成影响? 就在罗淑晴坐立不安的时候,罗南却开了口,一句“我饿了”,便拿起筷子,对付起摆上餐桌的饭菜。 这是不太礼貌的行为,却多少表示出一个理智的态度。 罗淑晴与莫海航对视一眼,没有违拗罗南的意思,同样默默进餐。 一顿饭,没人能吃出滋味,就算是里面最懵懂的莫鹏,也没心情玩游戏了,看看这个,看看那个,一张胖脸都皱起来。 晚餐草草结束,一家人乘车回家。 到了车上,在自家的私密空间里,罗淑晴在公众场合强忍下去的情绪,就彻底爆发出来: “卑劣无耻的疯狗,在量子公司憋了五年,他们父子是见人就咬!” 莫鹏这辈子,都是第一次见到母亲说脏话,真接看呆了眼。 罗淑晴还要再说,前面莫海航低声开口: “他睡了……” 罗淑晴微愕,略微探探身,看前排副驾驶位置上,罗南靠着椅背睡去的模样,一肚子的话都压回去。 罗南这种反应,怎么看都不正常。 夫妇二人再次对视,都看出对方眼中的担心。 对姑父姑妈的担忧,罗南只能说声抱歉。他其实并没有睡,他只是想安静一下,梳理思绪。可是如今他心底情绪翻腾,又哪里静得下来? 屡次三番受到干扰,他只能将意识转到别的地方。 通过外接神经元,绘图软件二级界面在他视网膜上打开。 此处的界面,分明与他的精神层面,有着微妙对应的关系。 浑浊的河水翻腾起浪,自成漩涡,似乎是昭示他起伏波荡的情绪。千百张“纸牌”也随之飘流,乱做一团。 也只有“格式塔”中的三位“信徒”,还相对稳定。 罗南的视线从谢俊平、猫眼上面切过,没有停留,最终落在“技师层”的魔符之上, 此时,魔符之上,正闪耀着刺眼的红光。 第五十三章 狩猎人(下) 红光表示魔符在吞噬,事实上,吞噬的正是罗南躁郁暴动的怒火! 魔符本就以吞噬人心负面情绪起家。在罗南这里,它受乌沉锁链的限制,不可能去损伤罗南的元气,可这样强烈的情绪挤入,却等于是给它放开了一层禁制。 随着红光渐盛,魔符之上“喷射”出千百计的线条,类似于罗南的速写勾勒,却又快出十倍,顷刻间,就搭建起一个复杂而狰狞的结构。 六眼联排,颜色各异;八爪侧出,人身相融,如此妖异而丑陋的形象,正是: 人面蛛! 当此形象搭建完成,罗南在精神层面的躁动,也已经到了喷薄欲出之时, 格式塔中,人面蛛做势欲扑,罗南心神就势一纵。 顷刻间,天地倒换,罗南的意识骤然从车厢脱离,精神感应脱去了束缚,向四面八方极致扩张。 这一刻,罗南灵魂出窍,载着他本体的休旅车,向远方驶去,只有他的灵魂留在此地,独占一个空无的层次。 罗南却毫无孤寂之感,因为也在此刻,他的精神感应范围,瞬间暴涨了百倍,千倍: 灯火辉煌的都汇; 交错飞驰的车流; 纠缠躁动的众生; 在这一刻形成了不可思议的胜景,向着罗南心中轰然撞来。 “吼!” 罗南脱去一切顾忌、束缚和牵累,无视这繁华都汇、芸芸众生的固有逻辑,只应着他心里最直接最暴烈的情绪,仰天长啸。 在他灵魂体上,乌沉锁链哗拉颤鸣,游动不休。而在锁链前端,狰狞丑陋的人面蛛,感受到罗南的暴烈情绪,同样仰天咆哮,以为呼应。 两边的力量交织在一起,形成了激涌澎湃的灵波,向四面八方急剧扩散。 宏伟的都市似乎都在此刻微微一窒,随即又恢复它既定的程序,似乎没有受什么影响。 倒是周边上百只本已入巢的乌鸦,惊起翻飞,引起附近居民、往来路人的注目,并带起一些不安的情绪。 这种聪明的鸟儿,似乎有着常人难及的灵觉,感受到空气中躁动的冲击,再难安居巢中。 发泄式的灵魂吼啸之后,罗南冷静下来了。至少,思维逻辑可以正常运转。 灵魂状态下,缺少了各类激素的刺激,情绪的影响在降低。 他可以不理会严永博深沉的恶意,也能暂时咬牙忘却那份刺穿他底线的嘲弄和羞辱,只从这些遮蔽理智的浊流里,抓到仅存的一点儿有价值信息。 “他见过我胎儿时的模样。 “荒野实验室动乱时,他在那里,还是本方的立场。 “可那时候,距离严宏的举报和无耻剽窃,也只有两年时间。 剥离出来的连续脉络,让罗南离当年的事实,更近了些。 罗远道在荒野的研究,大概可以分为三个阶段。其中三战后直至60年代中期,满世界游历,居无定所。 然后就是最稳定的科研期,一直持续到70年代末,近15年时间,也是成果最为丰硕的时期。 而从79年开始,爷爷精神出现问题,又有实验基地动乱,卜清文身亡,整个研究工作陷入停滞。举家返城, 大概算一算严永博的年龄,很可能是在科研期末段,或动荡期前头加入。这是个很微妙的节点。 “当时应该在准备了。“ 那么,严永博就必然是知情人,也许就是参与者! 必须是……严宏不知所踪,可儿子都出来了,老子还远吗? 罗南的灵魂,淹没在都市的灯火中,心里却有一份莫名跃动的情绪,逐渐清晰: 原来,我还有报仇的机会? 空对空的荣誉之争,注定是一条枯燥乏味的路线,可在今夜之前,罗南没有别的选择。 可现在,情况变得不同了! 罗南忽尔失笑,这是纯然的精神上的喜悦,却又与本体有着微妙的联系。 虽然他的本体随着休旅车远去,距离已经拉开到十公里以上,可始终有一道灵光感应存留。只要这份感应不断,他就还就没到极限,甚至还能够实现一些微小的互动。 这些信息,也不是凭空而来。 罗南看向锁链控制的人面蛛,这头凶陋的暗面生物,保持着一贯的顺从,却有源源不断的能量,裹着一些信息传送过来,与罗南本人的实践结合,得出新的结论。 罗南心中渐渐明白,灵魂出窍这种手段,以他目前的层次,原本是实现不了的,强行为之,大概就是魂飞魄散的下场。 是有了“人面蛛”的拔苗助长和输血援助,他才能够维持。 可归根结底,又是“自我格式”的乌沉锁链,慑伏了这头暗面种,才最终实现了这奇妙的格局。 这种形式,就像传说里,用邪恶力量召唤并役使恶魔鬼物的役鬼师、召唤师之流。 这让罗南心中有了一份明悟,自我格式表现为“控制”,还用自身的力量去拼杀,就是很愚蠢的。 多多发掘“人面蛛”这种召唤物的功能和力量,才是最正确的选择。 可惜,他现在仅有的一个“召唤物”,就是魔符所化的人面蛛分身,能力强大,却很难摆在明面上。 但现在,也只能先凑合着。 罗南心神抵定,灵魂体飘飘落在‘人面蛛’背上,身下这头“役魔”无声纵起,锁定方向,直接跃入虚空。 只一闪,就是上百米的距离,这要比当初在军舰上,强出很多。 罗南心神微畅,正要用心体会这份感觉。心中却是微动,紧接着便见有一道黑影,扑扇着翅膀,从低空掠过,口中发出粗嘎的叫声。 一只乌鸦,个头很大……而且到了后方某个位置,就不再前行,而是盘旋绕飞,有些迷茫之感。 “墨水?” 罗南精神感应覆盖过去,终于确认,这不正是他用来练习催眠术的乌鸦宠物吗? 再仔细打量周边区域,果然有些眼熟,原来他们一家人回城,正好经过了河武区,而这里距离蓝湾社区,也不是太远。 刚刚一声灵魂吼啸,竟然是惊动了墨水,以为是主人的召唤,匆匆飞来。 第五十四章 金属虫(上) 据说乌鸦的智力,超出了7岁孩童。 而不知是天赋的原因,还是催眠术作用下时常沟通的结果,墨水的智力又明显超出其他同类一截,直觉感应也要胜过。 盘旋数周之后见不到人影,它便敛翅降落在一栋摩天大夏外墙突出地带,环目四顾,又刮刮嘶叫,分明是以惯常的方式,唤起罗南的注意。 此时,罗南的灵魂体,距离也不过700米左右,见它如此,心中微动,乌沉锁链哗啦作响,灵波集束,往墨水处射去。 原本这只是罗南的尝试,可在感应中,墨水分明一个激灵,身上的羽毛都立起来,随即扭头。 黑夜里它看不出什么,但在片刻的迟疑之后,还是振翅飞起,向罗南灵魂体所在的位置飞过来。抵达这片区域之后,就开始绕飞滑翔,似乎还真能感觉到罗南的存在。 “好孩子!” 罗南微感欣慰,也尝试着与墨水利用这全新的方式交流,效果确实要比单纯的催眠术好上许多,尤其是从墨水处得来的反馈,更加直观清晰,大有心灵相通之感。 人面蛛六只异色魔瞳调整角度,似乎也在关注这个新来的同伴——当然,人面蛛分身并无自我意识可言,这只是一种源于罗南的双向联系。 罗南又感觉,自己就像上古时代的巫师,乌沉锁链就是他的法器,像一头巨蟒,盘绕在灵魂体之上。 人面蛛是他召唤的妖魔,乌鸦是他驯狩的灵禽,他的力量正是通过这种方式呈现于外。 时间紧张,罗南也不能因墨水耽搁太长时间,正想让墨水返程,本体处却是有一个微妙的刺激传回。 罗南愣了愣神,很快就分辨出,刺激是来自“六耳”。 这件微型仪器,体现出不可思议的效用,在侦测到罗南本体意识反应欠缺之后,竟然是捕捉到了灵魂出窍的微妙感应,将信息转化为更纯粹的灵波,通过感应频率,跨越数十公里,准确地接入罗南的精神层面。 传来的信息是个对话申请,而且还附有灵波网自带的提示: 是否开启“远距遥感”功能? 如果拒绝开启,对话将自动略过,相当于主人正处于“深度睡眠”状态。 真是不可思议的发明! 罗南不免对传说中那位欧阳会长,致以敬意。毫无疑问,发明者定然是充分考虑到了灵魂出窍的情况,才会设计类似的功能。 只从这一点看,下午章鱼描述的,有关欧阳会长在精神强化领域的高超造诣,实是很有道理的。 略一思忖,罗南选择了开通,因为他看到,提出通话申请的,竟然是爆岩。 同为“荒野探险家协会”成员,爆岩之前和罗南在同一家餐厅,不过两人没打照面。 罗南估计着,爆岩大概是想拉他一起聚聚之类,现在他可没这份心思,不过餐厅那边的情况,他想通过对方确认一下。 随着“遥感功能”打开,来自于对话双方的信息,通过灵波牵引,夜空中撞在一起。 灵魂体状态下的罗南,莫名地有些恍惚,这与正常状态下的联络,又是截然不同的体验。 走神的刹那,爆岩有些“大舌头”的粗厚嗓门响起,看上去,他也是个习惯性拿“六耳”当电话使的角色: “罗先生,你走了?” 罗南奇怪爆岩为何如此确定,难道是跑到大厅找他去了?稍顿,他回了句不是谎话的谎话: “嗯,我和家里人在一块儿。” 爆岩哈了一声:“真就这么走了?没劲儿,都不找回场子吗!亏我少喝了半斤酒过来找你。” “……”罗南一时无语。 果然是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照这个节奏下去,他在餐厅里的狼狈模样,很快就要在协会里传遍了。 爆岩也是个妙人,思维很直线,大概是觉得罗南丢了面子,事后就要找回来,看这样子,甚至很乐意参与。可惜,以罗南目前的状态,注定是难以直接借助他的力量了。 等等,罗南盯住正在上空悠然盘旋的墨水,心中蓦地生出一个念头: “你们的聚会散了吗?” “老子都不喝了,当然散伙儿……咦,你想怎样?”爆岩那边分明是惟恐天下不乱的意思。 放在以前,罗南对这种人会很头痛,但现在,他要的就是这个:“我还要一段时间才能赶到,那边走了没有?” “貌似进度很快,你再迟一些,就没指望了……我靠,出来了,工作餐也没这么快!” 七色基金与建工社,这算是谈判顺利呢,还是不欢而散? 罗南懒得去考虑,他再看了眼墨水,对爆岩道:“你帮我盯着,共享位置,保持联络,我赶过去与你会合。” “盯梢是吧,这倒没问题,不过你确定赶得过来,不用我帮你截停什么的?” “……暂时不用。” “那好吧,如果需要就说一声。老子的‘暴虎’从买来还没发过利市呢!” “多谢。” 对这位硬要凑热闹的大块头,罗南也不再多说什么,挂断通讯,再次注目上空的墨水。 似乎也感受到罗南的“注视”,墨水发出两记粗嘎的叫声,翎羽抖动,在大都汇五色迷离的光雾中,愈发欢快地滑翔。 “哗啦啦”的颤鸣声响起,罗南灵魂体之上,乌沉锁链的游动速度加快,身下人面蛛也感受到这份变化,妖异丑陋的头颅上抬,六睛闪烁,又发出一声只存在于精神层面的嘶啸。 夏城没有真正的夜晚,各式各样的灯光霓虹,搭建起一片专属于此刻的斑澜天空,混杂着无处不在的狂欢旋律,渗透到每一个仍在外游荡的人们心底。 爆岩打开车窗,任狂躁的重金属音乐肆意喷洒,伴随着澎湃的乐句,大声吼叫,彻底无视外面车流中投射的视线。 “捶破胸膛吧,拥抱血的温柔哦哦哦!” 大概没有人会觉得,这家伙正从事盯梢的工作,爆岩也没有这份儿自觉,在他看来,只要确保前面的目标车辆不脱离视野,就一切ok! “撕裂喉咙吧,亲吻……我靠!” 一头堪称勇猛的乌鸦,险险从他车前盖上掠过,擦着前窗飞跃车顶,惊险刺激固然有之,却是完全打乱了他的音乐节奏。 为此,他将手伸向窗外,中指向天:“尽快撞死吧,体会老子的愤怒哦哦哦!” 便在此时,六耳传入信息,是罗南: “保持车速,我来了。” 话音未落,乌黑的影子呼啦啦从后车窗撞进来,还飞落两根飘荡的羽毛。 第五十四章 金属虫(下) “哎哎哎?” 爆岩眼睁睁看着一只壮硕的乌鸦,从车窗外冲进来,撞在厚厚的真皮椅背上,又往下栽,落在后排坐椅上。 刮落的两根羽毛,在穿厢出入的强风中,打了个旋儿,又吹到了车窗外面去。但这只不速之客,终究是留了下来。 “罗……先生?” “嗯,是我。”乌鸦直起身形,刮刮地叫了两声,粗砺难听,倒是意外与车内轰鸣的重金属很是相衬。 当然,真正的回应方式,是从六耳传入。 爆岩无论如何也没想到,所谓的“我来了”,会是这么一个情形。一时也忘了乌鸦尖利的脚爪,已经抓伤了真皮座椅表面,睁大眼睛,上上下下打量好几遍。 “精神强化者的花样就是多……这算什么,召唤师?你和这鸟儿共享感官?” “嗯,差不多就是这样。” 既然爆岩都这么说了,罗南也就顺势承认,免得再找其他理由,以至破绽百出。 “哟嗬,看来很多人都低估你了。能做到附灵活物,感官共享,这是‘魂识分化’的高招儿,没有相应天赋,觉醒者也很难做得漂亮……就是太猥琐。” 爆岩撇撇嘴,他是唯肌肉论者,对这种分身化身的手段不太感冒。不过,人家都还没觉醒,又是个严重偏科的“牙签男”,能使上这种手段,已经不错了。尤其是“睚眦必报”“仇不过夜”的态度,更值得赞赏。 此时,墨水在真皮座椅上跳跃两下,展翅又要飞起。 “暴虎”这款军改越野,车内空间极其宽敞,否则也装不下爆岩这种大块头。不过,让体长近70公分,翼展近一米的墨水扇动翅膀,还是有点儿困难,扇了两下,却发不上力。 爆岩看得哈哈直乐,直接伸手过来,将墨水抓住,放到中控台上: “喏,这儿视野最好。看到了吗?前面隔两辆,那个蓝色的商务车就是了。” 墨水的尖趾扣住中控台边缘,站得倒也很稳,乌黑的瞳仁盯住前面的目标车辆,看得非常专注。 “怎么样,要不要搞?”爆岩始终都想玩个大的。 “不,暂不需要。”罗南简单回应。 爆岩就有些失望,现在又不好吼歌,反而变得无聊,他就随口聊天:“我原以为,你要请何副会长帮忙出头,走的时候还想拉着周虎一起,你竟然没和他联系?” “为什么要找何姐?”罗南也有些无语,难道他给人的感觉,就是那种被人打了,就要去找家长的类型? 好吧,何阅音也不是他的家长。相反,这位出身军旅的女性,是那种典型的公事公办的性格,拿自家私事去求,只会让人看不起。 “这是我的私事,不应假手于人。爆岩哥,多谢你帮着盯梢这么久,接下来就交给我吧。” “怎么,这就要踢人啊?”爆岩老大不乐意,“看你这样子,今天晚上不准备动手?” “嗯,涉及到十多年前的一件复杂案子,我想深入了解一下,主要是侦查……” 爆岩仍不死心:“你确定?你这鸟儿能飞过来也是拼了,还能跟得上吗?” 秃鼻乌鸦的飞行速度,在鸟类中也只算普通,就算墨水受罗南的培育,体质见涨,时速也就是七十公里左右。 在交通顺畅,未出现拥堵的情况下,想一路紧跟,确实也不太可能。 问题是,罗南从没指望墨水能做到,他让墨水过来,在爆岩眼前亮相,也只是找一个掩饰的理由而已。 真正的“侦察”,还是要依靠别的。 在与爆岩“聊天”的时候,罗南的灵魂体,正浮游在本交通层上空,避开与爆岩这样的觉醒者近距离接触,与车流同步前行。 直径超过五百米的感应范围,已经将目标的蓝色商务车覆盖在内。穿透性的扫描都已经进行了两轮。 只不过,这辆低调的蓝色商务车,外壳材料似乎很不简单,每次扫描的时候,都会出现一定的干扰,让人很难确定里面的人数、位置。 两次尝试不成功,罗南心中也升起警觉之心。 前面都很顺利,可貌似他的侦察,过于直接了。 前方商务车内部,车厢内的警报设备被触发,没有声音,却有刺眼的红光照射。驾驶位上的黑脸保镖眼神冷彻,视线扫向窗外。 “暗面生物?”本来是闭目养神的严永博,缓缓睁眼,可这时候,警报灯又突兀熄灭。 严永博不由沉吟:“难不成是经过哪头人面蛛的领域?还是说,有哪位出窍神游的强者关注?” “我们被盯梢了。” 黑脸保镖突然说了一句,此时投影设备打开,呈现出周围区域的实时卫星图像,车载智脑将该图像与商务车自动摄录内容结合,快速分析,并标识出几个可疑目标。 最大概率的目标,以醒目的红框圈起。 那是一辆醒目霸气的军改暴虎越野,仿佛小型装甲车般的体积,以及真正能够奔驰在旷野中的粗犷四轮结构,在繁华的都市圈里,显得格格不入。 “从餐厅出来以后,这辆车就一直跟在后面。而且监听系统显示,里面曾提起‘蓝色商务车’的字眼。” “军方?”这种嚣张的盯梢方式,看上去真像是某类骄兵悍将的做法。 不过,严永博眯眼细看的时候,却通过高分辨率的图像,捕捉到了对方前车窗下,一头壮硕的乌鸦——显然这不是什么装饰品。 “有意思,查一查底细……唔,等等,现在我们在河武区?” “是。” “那我们换一种方式。” 严永博慢慢揉搓指头,然后向外轻拉,莫名地竟是从指尖皮肉中,拉出一根纤细软针,情景怪异绝伦。 软针有发丝粗细,长仅5公分左右,能看出是金属材质。可在严永博中,就像是面粉捏成的。他将软针在手中揉搓两下,再摊开手的时候,软针竟然魔术般地变成了一只米粒大小的金属甲虫。 车窗打开,严永博一弹指,将“甲虫”弹出车外。 “告诉杰克,硬件升级的时候到了,如果他想获得顶级配置,就需要更努力地工作……到那辆车的废料里去找吧。” 蓝色商务车速度不变,可是,从卫星图像上可以看到,暴虎越野莫名其妙地降速了。 第五十五章 回收层(上) “还是继续吧,今天免费当个司机,回头你好好请我一场,或是给我算算命什么的。” “……通灵者可以算命吗?” “算个仇家在哪儿,问清女神的位置,这也是改变命运,为啥不叫算命?” 爆岩咧嘴大笑,又看车窗下,墨水一本正经的样子,忍不住伸出手去捏墨水的后颈:“喂,你会不会也觉得被摸头啊。” 罗南才不会告诉他,墨水只是哄你的幌子,简单回了一句: “别闹……咦?” 全方位覆盖的精神感应,莫名有些异常触动,前方的蓝色商务车上,车窗明显开启了一个缝隙,好像有什么东西弹出来,非常微小,速度又很快,几乎是瞬间就与后方车辆“撞击”。 然后,感应就断续起来。 暴虎越野与蓝色商务隔了两辆车,而感应也断续了两次,再出现的时候,已经是暴虎的引擎前盖。 罗南的精神感应,一直有分辨率的问题,此时也不例外,他只是隐约感应到,那是一个很微小的甲虫状物体,似乎是连续贯穿了中间两辆车,再扑到暴虎越野之上。 然后,就彻底失去了感应。 也在此时,越野车的四面车窗齐齐升起,形成了一个封闭空间。没有了外界风声呼啸,重金属的轰鸣,就显得刺耳很多。 爆岩微怔,打了响指:“开窗!” 声控命令下达,车载智脑却完全没有反应,不但如此,车辆还开始降速,并打出了转向信号。 罗南的警告恰好切入:“小心,有什么东西……” “我靠,中邪啊!” 爆岩几乎同时送出一句骂声,但很快就冷静下来,随后的几秒钟里,他将手控、声控等方式,都试了个遍,但没有用。 车窗打不开,速度变不了,连音响声音都没得调。 车载智脑牢牢掌控暴虎越野的控制权,在下一个转向区,切入下行轨道,绕着摩天大厦,盘旋而下。 “是病毒?”爆岩判断。 “不,像是一种机械虫。”罗南说出自己的观察结果。 “不管怎么说,特么有人远距操控。”爆岩得出最合理的解释,然后得出结论: “我们被发现了。” 此时,除了爆岩、罗南,没有谁能看出,这辆嚣张霸气的军改暴虎,车载智脑已经失控。越野车始终以非常稳健的姿态,随滚滚车流而行,只是离它之前跟踪的目标越来越远。 此时,爆岩与墨水等于是被禁锢在这封闭的空间内,也不知道会被带向何方。 爆岩中止了一切试图夺回控制权的动作,他扫视车外不断变的环境,眼眸中竟是闪烁着格外兴奋的光,嘴角也重新翘起来。他扭头对墨水道: “肯定是被发现了,但针对的是这辆车,你还可以继续。” 话音方落,他重重一肘,捣在身侧车窗上,强韧的防弹玻璃,瞬间炸开了细密如蛛网的裂纹。 智能不够,暴力来凑。对自家爱车如此施为,爆岩却连眼睛也不眨一下,伸手过去,将已经濒临崩溃的车窗玻璃撕下,信手甩到车后座。 另一只手则突然抓住墨水,也不管这鸟儿如何挣扎,径直往窗外扔出:“去吧,争气一点儿!” 墨水被硬掼出数十米开外,正好让过了下行的光轨,又及时展翅,避免了被砸到大楼玻璃幕墙上的悲剧。 罗南通过六耳喝道:“你搞什么!” “我要知道他们搞什么!” 爆岩豪迈大笑,之前的无聊姿态一扫而空,“你先去盯着,保持联系,我看他们能把我带到哪儿去!” 他从破碎的车窗探出手,挥了一挥,随即嘶哑狂暴的吼唱声又响起来:“捶破胸膛吧,拥抱血的温柔哦哦……” 墨水在霓虹光雾中盘旋,罗南的灵魂体,就在它盘旋飞舞的轴心位置,悬空不动。 两秒钟前,乘载严永博的蓝色商务车,脱离了他的感应范围,其实他真想去追的话,以灵魂体跨空飞遁的速度,仍然可以很轻松地追上。 不过,追上了又如何?商务车上的反侦察设备,让罗南大起警惕之心。再这么硬跟下去,打草惊蛇不说,暴露了他的身份能力,才真的要命。 罗南念头急转,转眼已有决断。 爆岩那里,明显更值得关注。人家主动帮忙,此时又车辆失控,身陷险境,不去帮忙,于心不安。 还有,那个“机械虫”,让罗南颇为在意。 灵魂体骤然下行,带着墨水,追在暴虎越野的后面。 暴虎越野保持着稳定的速度,方向也是始终如一。在两次变轨切换交通层之后,车辆持续下行,凶横霸道的车身,连续与多辆低空公交并行、交错,一头扎进了骤然昏暗下去的那层区域。 穿透了光与暗的分界线,在人们的感官里,大都市的喧嚣,骤然间隔了一层,就算车内动荡的重金属,也仿佛渲染上了一层的躁郁的情绪。 车灯切过周围建筑的外壁,破损的外墙,凌乱的涂鸦,包括某些可疑的黑红颜色,就一发地汇集过来。 “回收层……” 由于生物的趋光性,人们总会向往空气清新、阳光普照的区域, 特别是在市中心的繁华地带,摩天大楼密集,中低空交通网四通八达,城市居民都高来高去,有时好几年都不会真正踏足地面。 离地三十米的低空公交,已经是大多数人下行的极限了。 “高空族”也由此而得名。 问题是,作为拥有两亿人口的巨大城市,夏城从来没有浪费空间的资格。两亿人口中,不可避免会有一些人,要在下层阴暗潮湿的空间里生存。 毫无疑问,这里就是当代都市的贫民窟,是专门处理都市垃圾的“回收层”,某种程度上,也是黑帮云集的法外之地。 当暴虎越野咆哮着从上层区域冲下的时候,几乎瞬间吸引了这片阴暗空间中,大量“专业人士”的眼球。 尖锐的呼啸声起, 楼宇之间,不断缩窄的小巷中,一辆又一辆大功率改装摩托启动、疾驰,车上各色形状的人们,挥舞着狰狞的刺棒、锁链,当然,还有枪械,向着半空中仍沿光轨前行的越野车呼啸叫骂。 同时,也在期待: 要知道,回收层的多条光轨,都是坏掉的! 第五十五章 回收层(下) “前方光轨损毁,自动切入越野模式!” 车载智脑自动发出指令,数秒钟后,庞大的暴虎越野从最后的接口滑下,四轮着地,碾过原始破旧的柏油公路,继续前行。 已经汇聚了二三十人的“专业人士”,也就是附近的黑帮、暴走族成员齐声欢呼,更有胆大之辈,加速上前,用刺棒前端抵着越野车侧面,一路加速,在车身上留下扭曲而清晰的划痕。而在经过车窗的时候,又向爆岩比出羞辱性手势: “炫富的猪猡,马上就戳爆你的屁股!” 爆岩咧开嘴,同样的手势还回去:“来呀,老子就怕你不够硬!” 外面的骂声更加响亮,爆岩对此毫不在意,他环目四顾,将周围环境与早年的记忆相比对。 如果他没记错的话,越野车行驶的这条公路,已经有快三十年的历史,最初应该是作为都市的某条主干道设计,且是与荒野上的某条运输线路对接,双向十二车道怎么说也是相当高的规格了。 可在此后数十年的岁月中,城市规划出现了巨大变化,无数摩天大楼拔地而起,四面的阴影覆盖下来。横向突出的楼体,将偌大的公路切割得支离破碎,也是彻底遮蔽了公路上方的天空。 随着对“回收层”治理的全面放弃,这条公路也只能淹没在摩天大楼的层层阴影里。周围住户的违章建筑,更肆意爬满了公路两侧。 此时,在那些奇形怪状的建筑中,正有无数只眼睛,盯着呼啸驶过的越野车,意味难明。 “这么多年过去,这鬼地方还是乱糟糟,负责这片的帮派都干什么吃的?” 爆岩手臂横在空荡荡的车窗架上,对外面嚷道:“喂,这边是谁的场子?你们平时都不搞卫生啊?” 车外的黑帮成员们微微一滞,随即威胁和叫骂声响亮了何止十倍?已经有人忍不住,驾驶着摩托靠近,破空风声响起,粗长的钢链照着车窗抽进来,是能把人脑壳砸裂的力量。 爆岩却只是抬起上臂,任链条砸在上面,还绕了两个圈,然后就是微微一摆。出手的这位,就像是失控的风筝,从他心爱的大排量摩托上飞起,整个人横着砸出去。 这下太狠了,后面相对密集的摩托车队根本躲避不及,顷刻间,小半边车队,都是人仰车翻,乱成一团。 “改造人!” 不知是谁嚷嚷了这么一句,一路随行的摩托车队轰的往外散,有的人已经刹车停在原地,不再跟上来。 但也在此时,原本在后方的一辆摩托加速上前,很快与越野车跑个并行,骑士对车内露出狞笑,单手抬起粗大的枪管,直接扣动了扳机。 轰声爆鸣,经典霰弹枪瞬间喷射出12颗8毫米钨合金弹丸,覆盖了整个车厢前部。 都不看结果,骑士潇洒甩臂,子弹直接上膛,就要原样再来一次。可当他再次把枪口抬起,迎着枪口顶上来的,却是爆岩同样狞笑,却毫发无伤的脸。 嗵的一声闷响,骑士从摩托车上飞起来,直接跨过了八车道距离,飞入远端的违章建筑群里。 而爆岩则从车窗里蹿出,代替了他的位置,稳稳地坐在摩托车上,也抢过了那一把经典霰弹枪,嗷嗷的吼叫着,把枪当铁棍使,前冲后突,转眼间就将一帮不知死活的黑帮分子全数打落。 刚刚在车里闷了十多分钟,充当一名移动囚犯,那份感觉一点儿也不好。 此时身下的摩托车与他的体型相比,虽然还是小了点儿,可这种完全按照他的意志,随意移动的感觉真的很棒。 爆岩哈哈大笑,就伴行在自动行驶的暴虎越野车旁边,随着依旧激荡的旋律,尽情嘶吼。 随着车辆向前推进,那些倒地的黑帮成员很快被甩得不见了影子,一时间公路上只剩下他和越野车,笔直前行。 正唱得尽兴,爆岩突然毫无先兆地俯身加速,一下子拉开了至少一个身位的距离,几乎就在同时,他的眼角瞥见一道火线切过,身后20米位置,路面崩裂了一个脸盆大的缺口,然后才有奇特的嘶啸声传入耳朵。 爆岩呵呵发笑:大口径的电磁步枪,不过枪手的准星实在是糟糕透顶。 嗯,也不对,一击不中,对方竟然完全没有补枪的意思。 他突有所觉,顺着弹道轨迹看过去,黑洞洞的楼层之中看不到什么人影,却有一只乌漆麻黑的鸟儿扑扇着翅膀飞起来。 爆岩咧开嘴,通过六耳传讯道:“分工呢?信任呢?不过话说,你玩侦察应该不错,回头一块儿打荒野试试?” “那你要做好被坑的准备。” 罗南随口回了一句,他利用墨水,向爆岩宣告了自己的存在。但真正做掉狙击手的,其实是人面蛛的“攻城锤”。 此时那个可怜的家伙就昏厥在窗口前,恐怕由始至终也没搞明白,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儿。 罗南的灵魂体悬浮在这片危险区域之中,直径近一公里的感应范围,向他呈现出一幅全方位、多层次、无所遗漏的全景画面。 他忽然发现,此时此刻,他才应该是最正牌的狙击手:像幽魂一样存在,直径一公里的全景感知,当然,还有念动即发,忽略绝大部分实体防御的“攻城锤”。 几个因素汇聚在一起,在这种复杂的环境中,他堪称是如鱼得水,可以最方便快捷地清除掉那些“恶意人员”。 这样的手段用出来,罗南才真正有了一些“能力者”的自觉。 是的,这才是他想象中的能力者,凌驾于正常世界之上的超凡力量——自然也是“格式论”正确性的最好印证。 也在此时,罗南才真正明白,“孱弱”的肉身,对他的真实能力而言,是一种怎样的束缚。 “喂,侦察,前突更新情报吧,这个副本等级太低……你的仇家是专门用这里来恶心我吗?” 罗南则回应道:“我倒觉得你该把车子截停,好好检查一下,也许能发现什么线索。” “好主意,不过这和前突侦察不矛盾,我需要工具,最好是一个能拦住我这不听话宝贝的移动障碍物。” “等我找找……呃?” 罗南忽地就哑了,因为就在公路前方,昏暗的光线之后,一具庞然大物,刚刚碾进他感应范围内,缓慢而坚定地接近。 第五十六章 黑杰克(上) 爆岩的军改版暴虎越野车,在个人交通工具中,块头已经是非常惊人。在越野模式下,可以从寻常的私家车头顶碾过去。 可是,刚刚碾入罗南精神感应范围的大家伙,完全可以把类似的情景,完美复刻到暴虎越野车上。 在罗南发现后5秒钟,缓缓压迫过来的巨大阴影,终于也引起了爆岩的注意,那巨大到犯规的体积,让一路都狂放无惧的爆岩,不自觉张大嘴巴,一时都忘了说话。 那是一辆超重型压路机,高逾五米,横向占用了两个车道的庞大体形,完全就是工业力量的肆意堆砌。只前方的振动轮,高度就已经超过了暴虎越野车的车顶。 这个大家伙,也许是当年修建这条主干道的时候使用的大型工具,模样看上去已经非常陈旧了,驾驶室已经没了顶部,通体上下都被奇形怪状的涂鸦占满。 不过它也经过了一定的改装,振动轮两侧安上了长而锋利的绞刃,这使它直接覆盖了超过四车道的宽度。 车辆的自重至少也在50吨左右,当它驶过,在振动轮的作用下,本就破损的柏油路面,更是惨不忍睹。 当然,形状看上去很可怕,但这架古董压路机的速度也很一般,绝不超过三十公里每小时。如果越野车掉头,完全可以轻而易举地让这个老旧的大家伙在身后吃灰;又或者绕一个小弯儿,轻松地交错而过。 可问题是,主宰越野车行进的车载智脑,没有任何即将粉身碎骨的自觉。依旧保持着原速、原方向、原线路,笔直向前。 “嘿,嘿!” 爆岩努力地想让他的宝贝清醒过来,但这注定都是徒劳。 双方的距离很快变成三百米、两百米,暴虎越野车贡献了行驶距离的大多数,且还在一直贡献下去。 罗南注意到,压路机破损的驾驶室中,除驾驶员以外,至少还有5个以上的持枪人员,此时都将枪管架起,指向了爆岩的位置,里面有两把是杀伤力惊人的电磁步枪。 天知道这些严格管控的军用枪械,是怎么流落到这里来的!军方也在这儿处理垃圾吗? “闪开!” 罗南向爆岩示警的同时,直接丢了两记攻城锤过去,目标正是两个手持电磁步枪的黑帮成员。 一个当即扑倒,受创昏迷。可另一人眼中,却是泛起了妖异的红光,竟然完全不受影响,且迅速调转枪口,其上焰光爆闪,金属弹丸在带着恐怖的初速,瞬间跨越数百米距离,直接从罗南灵魂体所在位置穿透过去。 这一枪没有碰触到任何实质的东西,却着实把罗南吓了一跳。 对方的灵觉非常敏锐,判断也非常正确,更不可思议的,还是他对攻城锤的免疫。罗南打穿了他所有实质性的防护,但针对精神层面的打击,貌似扑了个空。 那一声枪响也惊动了爆岩,此时其他三具枪械也已经开了火,黑市常见的旧式火药武器,声势倒也相当惊人。 爆岩大骂一声,摩托车骤然加速,向外偏转,让过呼啸而过的弹雨,险险与压路机外挂的绞刃擦肩而过……人留下了。 任摩托车歪歪斜斜地跑远,爆岩跳起来,强壮的身形跃空高度轻松超过四米,直接就跨上了压路机的驾驶舱,一记重拳砸过去,驾驶员就从另一边飞了。 此时,其他人才调转枪口,却无人能挡住爆岩一拳,接二连三地从压路机上摔落。 爆岩瞬间清空障碍,随即就试图控制身下的大家伙,让它立刻停下。只要它不动,就算免不了撞击,爆岩心爱的暴虎越野,也不至于弄个粉身碎骨的下场。 此时,两车的距离只剩不到五十米了,撞击和碾压也就是两三秒钟的事儿。 爆岩以前是操作过这种大型机械的,他觉得自己能做到。可这时,罗南尖锐的示警声,以灵波的形式,直透心底: “闪啊!” 罗南缺乏专业素养的一面,在关键时刻暴露无遗,虽然警告,却没有标明危险方向,还需要爆岩自己做出判断。 幸好爆岩的经验丰富,从罗南仓促的态度中,辨识出了危险程度,也是毫不犹豫,从驾驶室一跃而出,甚至都不在压路机上停留,而是直接翻落。 几乎与他的动作同步,一枚圆滚滚的金属菠萝被人抛起在半空,下落的位置,正是驾驶室。 “我靠!” 余光瞥到这一幕,爆岩也是惊了。 手雷!而且是杀伤半径最可怖的防御性手雷! 这种粗糙的旧式武器,以其巨大的杀伤力,仍在军队中保留了一定的位置,在特殊场合,可以收到奇效。 手雷明显是被人压在手里,计算了引信时间,还在半空中,就轰然爆开。上千枚弹片像一场呼啸的风暴,覆盖了近五十米半径的广阔空间。 如此惊人的杀伤半径,就是刚刚从车下摔落的几个黑帮成员,都被扫到,惨叫声起。 爆岩不以敏捷见长,不过心思转得倒快,身躯刚刚落地,就借力反弹,一个跨步,追上前行的压路机,身躯贴上车身侧面死角。 他一连串的判断不可谓不正确,然而就在这里,已经有人等他,迎面一拳直捣过来。 拳头的速度、时机都拿捏得妙至毫巅,然而最惊人的,还是那不可思议的份量。 爆岩单手去接,整个上臂竟是被硬生生格开,眼睁睁看那记重拳,砸中自家侧脸。巨力贯入,爆岩就在漫天飞舞的弹片中,腾空飞起,滚落到压路机后十多米处。 此时,压路机正前方,轰声巨震传出。 在双方合计近百公里的时速下,五吨的暴虎越野车与五十吨压路机正面相撞,前者的动能瞬间归零,前车身凹陷,零件爆裂纷飞,惨不忍睹。 压路机虽然没有第一时间从越野车上碾过去,却是在微滞之后,保持之前的速度,推着已经报废的越野车,继续前行。 随着越野车更多的车体部分,被振动轮卷入,似乎最凄惨的命运,也不可避免。 罗南同时目睹了压路机前后发生的一切,一时也是愕然。但在此刻,他更多的是把注意力,放在制造这一切的某人身上。 是的,就是那个无视了人面蛛的“攻城锤”打击,在爆岩登车时伏地装死,却又抛出防御性手雷,借机重拳打落爆岩,此时又从压路机跳落到暴虎越野车上的那位。 罗南对此人最深的印象,就是他眼眸中闪亮的红光。那不是正常生物眼应有的状况,而是属于机械的层面。 第五十六章 黑杰克(下) 罗南已经看清了那人的外貌。这是一个白人,在夏城算是挺少见的,看上去不过四十岁左右,或许更大一些,脸上的伤疤显示他的经历丰富。 当然,对于罗南来说,印象更深的,应该是这位的左眼。那是一只机械眼,仔细看的话,可以发现,上面并没有经过任何伪饰,冰冷的金属结构,以及中央处那一点让人心里发怵的红光,使人很难用平常心来对待。 “这家伙不是正常的人类……” 罗南的精神感应一直覆盖目标,发现正如其外貌所显示的那样,此人身上的金属成份和相关结构,要比正常人多得多。 “是改造人吧。咳咳,我草!” 爆岩的声音从六耳中传回来,被一拳从车上打落,又被手雷的杀伤性碎片覆盖,换了常人,早死了个干净,他却第一时间给罗南报平安,并了解敌人的有关信息,显示出强健的体魄和老道的经验。 “改造人?” 罗南对相关的概念也有些了解,看爆岩要追上来还有段时间,就一边更细致地感应扫描,一边和爆岩交流情报: “你说他是军方的机械战士那一类?” “什么机械战士,就是改造人,没有别的说法,而且这种改造已经废止快二十年了,至少明面上是这样……他的年龄是不是在四十岁以上?” “嗯,差不多。” “那应该就是了,军械使用过得去,坑人的买卖也挺娴熟,不过这样的家伙,肯定是特殊权限啊,年年都要到sca报备的,为什么会在这里?” 爆岩感觉不可理解,罗南也是如此。 别看“回收层”的黑帮人员看上去无法无天,各种器械、枪支、手雷,简直是一座小型军火库,但这是政府基本放弃了“回收层”社会治理的缘故。 事实上,他们之中的绝大多数人物,由于重重案底,权限都低得可怕,在当今社会严密的“信用权限网络”控制下,也只能在“回收层”当一当土霸王,一旦踏出“回收层”,进入公众场合,就会受到严密的监控,万一有什么敏感动作,执法无人机会随时出现他们头顶,把他们送进监狱。 很难想象,一位接受了军方改造的特种战士,会到这里来讨生活。其特殊权限,在sca的监控网络上,就和灯塔一样醒目。政府绝不会允许这样的危险分子,与回收层的黑帮合流。 至于犯了滔天大案之类的特殊情况,更有意义的也应该是逃往荒野,而非此处。 “不管怎么说,这家伙惹恼我了,我会好好和他交流的!” 爆岩在那边咬牙切齿,而很快,他又一拍大腿:“找到了,在这儿。你盯住,我立马就来。” 他找到了摔在路中央的大功率摩托,掉头往回追,大约半分钟后,他就可以再来一场正名之战。 罗南又将注意力集中到“改造人”身上。 其实,相较于身份辨识,罗南对这人目前的行为更感兴趣。 在击落爆岩之后,“改造人”就来到严重变形的越野车上,撕裂顶篷,进入已经看不出原样的驾驶室。 接下来,“改造人”一拳击碎了中控台,把手伸到里面,掏摸什么东西。 看到这一幕,罗南不免将其与车载智脑的失控,以及那只从严永博车上弹出的金属虫相联系。 毫无疑问,严永博是对越野车做了什么,其手段,定然与那只没入车体的金属虫密切相关。就是从那之后,事态的发展就脱离了正常轨道。 而如今,这位“改造人”,似乎正作为一个接头人、回收者,将那个金属虫取回。 这种行为,和“回收层”也挺般配。 而从这个意义上讲,金属虫也许就是一样很关键的东西。或许涉及到严永博的某些深层秘密? 一想到这些,罗南的精神感应就变得更为细致,虽然他的灵魂体目前做不了什么,却想先期锁定对方的目标,再考虑下一步的打算。 对他的侦测,“改造人”肯定是有察觉的,就像之前对“攻城锤”的感应一样。不过他对目标的渴求,明显胜过一切,只是抬头冷瞥过两眼,并没有真正锁定罗南的位置,就继续低头搜索。 蓦地,“改造人”探入中控台的手臂微滞,一直冷硬的面孔也有了变化,形成了一个略显狰狞的笑容。 然后他把手抽出来,指尖正捏着一个米粒大小的金属甲虫,此时一动不动,像工艺品更甚于一件工具。 “改造人”将金属甲虫举在眼前,就像注视珍宝般,仔细打量。每多看一眼,脸上的笑容就深上一分,机械眼中的红光强度,更是持续增长。 趁着金属甲虫亮相之机,罗南的精神感应,从上面连续切过,试图了解其内部结构。 但他发现,要想兼顾距离和精度,并不容易。相隔百米以上的距离,他的感应精度最多就是毫米级,已经很难再向内层透析。 罗南正考虑着是不是要贴近一些,压路机后方,大功率摩托的轰鸣起,很快再次绕过了绞刃,与变形的越野车跑了个并行。 摩托上面,爆岩对驾驶室里比出了挑衅的手势:“嘿,有种再来一场,我可以让你一只手!” “改造人”的笑容微敛,冰冷的机械眼切过爆岩那边,没有即刻回应。 爆岩的挑衅还在继续,不过却掺了点儿其他的东西:“老子爆岩,以前是海岸卫戍55区的,报个名吧,回头我给你烧炷香!” 越野车驾驶室里,“改造人”唇齿微微启合,首次吐口,感觉却是讥刺的成份居多: “军人……” “你不是?” 爆岩发现自己的判断出了问题,那就没什么好客气的了,他正要发力跃击。可但下一刻,对方做出了古怪的举动。 “改造者”张开嘴,伸出舌头,将手指间的金属甲虫放上去,就那么一卷,便把这玩意儿送进嘴里,还有个明显的吞咽动作。 他竟然把金属甲虫吞掉了! 爆岩看得一愣的功夫,“改造人”又对他露出笑容:“我叫杰克……不过,以后你可以叫我黑杰克,在这里,我最大!” 第五十七章 局域网(上) 话音方落,黑杰克身形蹿起,竟是从驾驶舱另一边跳下,他选择的时机非常之妙。此时压路机推着越野车,正好来到刚刚那群黑帮成员人仰车翻的地方。 此时,一帮人竟然还没离开,他们逗留在路中央,看着慢速驶来的压路机,先是一脸懵逼,随后就是发一声喊,想发动摩托绕开。 可这时候,杰克从越野车上跳下来,夺过一辆摩托,随即加速,绕过另一侧绞刃,向来时的方向疾驰。 上一秒还是个boss,下一秒你就玩快闪? 爆岩大骂声中,摩托前轮抬起,一个强行调头,险之又险地擦过绞刃,随即发动机轰鸣,加速追击。 两辆摩托的时速都在百公里以上,夜色中,眨眼就不见了踪影。 罗南的灵魂体追上去没问题,但墨水有困难,一个迟疑间,两辆摩托已经驶出了他的感应范围,追逐而去。 这边,压路机推着越野车,轰隆隆碾过。所过之处,一片狼籍。那些黑帮成员狼狈躲到路边,一片大骂,有骂爆岩的,但更多还是骂起杰克。 罗南心中微动,认真倾听,发现里面有一些内容很有意思,但零零碎碎的,不得要领。 由于他的关注,墨水也往这边凑,扑腾腾的很是招人眼球。 某个黑帮成员看得心烦,正好手里有枪,抬手就要给一发,但转瞬间就像根木头桩子,砸倒在地,人事不知。 本来还骂得高兴的黑帮成员们都是愣住,看了看突然昏厥的同伴,又傻呆呆地往上看。 墨水便在此时盘旋下落,停在路边某个违章建筑的屋檐上,居高临下,俯视这群名为“黑帮”的弱鸡。 黑暗中,黑漆漆的乌鸦,用黑沉沉的眼珠盯着你,地上是因“冒犯”而莫名倒下的同伴,如此场景,让现场十来个黑帮成员,一个个都软了腿。 乌鸦始终保持沉默,越是如此,越让人心中惶然难安。 在墨水身边,罗南其实是有点儿尴尬的。 他并不想这么大眼瞪小眼,目前收集情报才最重要。问题是,墨水一只乌鸦,怎么和人交流?换只鹦鹉还差不多。 现在就看出六耳还有灵波网的好处,否则他和爆岩,也搭不起来…… 唔,灵波网? 罗南的思路又是一跳,如果只是联网的话,在格式塔中,通过乌沉锁链联系,貌似也算? 此时的格式塔中,已经多出了一个乌鸦影像,正是墨水,而且,位列第二层,也就是“职员”层。 罗南当然不懂得鸟语,但他与墨水的交流,心意相通,全无窒碍。就算有以前催眠术的基础,一人一鸟的交流顺畅至此,也已经超乎常理。 人与乌鸦都能如此,人与人之间,又有什么不能做到的? 一念至此,罗南便有决断,首先是要建立联系,用乌沉锁链……可这群黑帮人员,有什么吸纳的价值啊? 罗南还是有点儿小小的洁癖的,犹豫一下,念头再转: 或许可以用别的代替? 一念既生,人面蛛阴冷诡异的眼神,便从一众黑帮成员身上扫过。 黑帮成员中,当然没有人能看到人面蛛,可就是被那只诡异的乌鸦盯上,也足够心慌的了。 一帮人正进退两难的时候,乌鸦忽地张开翅膀,“刮”地一声叫,嘶哑难听,让人一个哆嗦。 更重要的是,在这叫声响起的同时,一个微弱,却又莫名清晰的声音,直接响起在脑海深处,又在心底盘绕: “我问,你们答!” “我的妈呀!” 凄惨惊惶的叫声拔起,有人掉头就跑,与之同时,也有人一声不哼,翻着白眼倒地。 “……” 这回罗南真的没动手脚,是这哥们儿自己吓晕的。 当然,很快,试图逃走的黑帮成员,每人都挨了一记不轻不重的攻城锤,不至于昏迷,又很难受,以至仆跌地上,抱头惨叫 前前后后看到这么些凶残而又诡异模名的场面,一众黑帮成员是真真正正僵死在当场。 什么妖怪、畸变种、黑科技……之类的荒诞念头此来彼去,可脚底下当真是动都不敢动一下。 随着压路机隆隆远去,渐不可闻,路面上一时静寂无声。 “我问,你们答。” 罗南重复了之前的言语,与之同时,他也关注着格式塔的变化。 位居“技师层”的人面蛛,目前是一切变化的中心。随着罗南心意定下,这头暗面种,就吐出了“蛛丝”般的细线,投射到浑沌的情绪浊流中。 人面蛛就像是一个娴熟的渔夫,利用“蛛丝”,接二连三地钓起“鱼儿”,将它们甩到格式塔的最底层,与谢俊平、猫眼的图像并列,只不过要虚淡得多,就像是脆弱的气泡,随时可能破灭。 对应到现实中,就是十多个黑帮成员,无一例外地被纳入到人面蛛的控制下,在恐惧的情绪肆意蔓延之时,没有什么事儿,比这个更容易了。 作为幕后的主使者,罗南也是第一次见到人面蛛如何控制目标,一时都看呆了眼: 原来竟是这么简单的? 不管怎么说,随着“局域网”搭建,心灵联系形成,接下来的事情,就好办多了。 大约两分钟后,六耳那边传来灵波,是爆岩主动与他联系:“草草草!侦察,你去哪儿了?” 只听话里的情绪,罗南就能猜出结果:“追丢了?” “那只黑耗子,别的不行,钻巷子打洞的本事第一流的,还特么打黑枪……喂,说好的前突侦察在哪儿?” “你们速度破百,我跟不上。” 当然,是乌鸦跟不上,这一点,罗南当然不会向爆岩说明。 “草草草草草!” 爆岩连爆粗口:“你附灵也要选个管用点儿的啊!速度要快,什么游隼、矛隼,不都很好嘛,弄个乌鸦算哪回事儿?” 爆岩如此埋怨,罗南也不生气,越是这样,越说明这个出身军旅的大块头,不把他当外人,而且,也开始信任、依靠他的能力。 这是个很好的开始。 果然,爆岩回过味儿来,也觉得不好意思,咳了两声:“既然知道你有这本事,回头我帮你在协会里收购一只好鸟儿,只要价钱合适,畸变种也不是不可能。” “成啊,回头你帮着挑。” 罗南笑了笑,话锋一转:“虽然侦察做不到,情报倒有一些。你在哪儿?” 第五十七章 局域网(下) “鬼知道我在哪儿,我看看地图,哦,河武区德商大厦。上面看一脸光鲜,底下就是这么个德性?” “德商?” 罗南记得,刚刚得到的情报里就有这个点。看起来,爆岩的追击能力也不可小觑,已经离最终的目标很近了。 “稍等,我马上过来。” 墨水冲天飞起,在交错的的楼宇间穿梭,罗南灵魂体驾驭着人面蛛跟在旁边。 乌鸦的飞行速度确实太慢了,人面蛛连三分力都没使出来,悠哉游哉地跟上,罗南更是完全没把精力放在飞行上,而是利用精神感应的全景画面,观察这片久闻其名,却从没有踏足的阴暗之地。 回收层混浊的夜色,给他的感觉很微妙。至少,他没有太多在夜空中飞翔的体会,倒像是在水流中游动。而且,随着时间流逝,全景式的画面,将这片区域最深层的一些东西剖开来呈现在眼前,让这份感觉持续加深、异化: 不但是水,还是污水! 全景画面中呈现的一切,具体的细节的东西太过纷杂,无暇一一解析,然而那些概略扫过的东西,比如黑帮、娼妓、毒贩、赌场,以及从中抽象而出的暴力、**、贪婪、麻木等等,交织混染在一起,形成了无数浑沌污浊的颜色,劈头盖脸泼洒过来。 所有的一切,又汇聚成咆哮而过的浊流,冲刷整个回收层,再汇入淹没整个夏城的汹涌情绪大潮中——说到底,这里也只是支流,充其量更脏一些吧。 在此环境下,人面蛛倒是很舒服,用“如鱼得水”形容也不为过。可很快罗南就发现,人面蛛徜徉在情绪浊流里,却有些“食欲不振”。 这些污浊的负面情绪,不正是它以前最渴求的食物吗?这家伙正是依靠类似的东西不断成长壮大的,可现在,却大有不屑一顾的意思。 罗南尝试与人面蛛交流,目前他对人面蛛有关信息的解析,还远远没有完成。强行理解的话,多有含糊混乱之处,最终只能确认一点: 人面蛛已出现了某种层次上的进化,以至于原本的食物,已经不能满足其需要——毕竟,没有哪条鱼是靠喝水存活的。 人面蛛的进化,或许就相当于从“浮游生物”向“鱼类”的跃迁? 他该表示恭喜吗? 就在罗南为“人面蛛进食”问题开动脑筋的时候,德商大厦已然在望。 爆岩早已经等得不耐烦,此时他就在站在大厦十层的外墙突出部位,遥遥眺望,见了墨水飞过来,老远就兴奋挥手: “快快快,我在这儿找到个入口。” 墨水扇动翅膀,寻找降落地点,爆岩哪还等得及?就往自家肩膀上指:“这里,保证安全。” 罗南也不与他客气,给墨水下令,直接降到爆岩肩膀上。随即两人就开始交流各自的情报。 “大楼三十层往下,包括地下建筑,都是回字形结构,划分内外,其实就是设了一层隔离区。很多与‘回收层’毗邻的建筑,都是这么干的。” 爆岩在等待的时候,没少查资料:“隔离区是单向通道,警备森严,锁死了一切权限,想从‘回收层’进入大楼商业区,根本没有任何正常渠道,任是谁都一样。 “隔离层之外,就全是黑帮的天下了。他们就是在这儿打通了无数的老鼠洞 ,不只是在德商大厦,包括相邻的几处建筑,都给打通了,里面住的人还不少……” 罗南听爆岩在那儿唠唠叨叨,也将这部分情况与自己了解的情报相对应,组织了一下语言,方道: “根据我得来的消息,德商大厦这里,有一处地下格斗场,经常有人到这里参与赌斗,很多都是一掷千金的大豪客……杰克就是格斗场的王牌主持人、裁判,也有可能是幕后老板之一。” “地下格斗?”听到“格斗”的字眼儿,爆岩立马来了兴趣,“我怎么没听说过?夏城几乎所有的格斗场,公开的、私人的、合法的、非法的,我都去过啊!” “……大概是因为,这里属于未成年人专场吧。” 德商大厦隔离区外围,正如爆岩所说的那样,肮脏、杂乱,又暗道纵横,也就是罗南,从那些黑帮成员口中,得到了很多有用的情报,再加上精神感应的全景图像支持,几番转移趋进,倒比盘踞在此的黑帮,还要来得流畅自如。 爆岩本来因为追击杰克不利,憋了一肚子气,想要发泄。哪想到罗南一到,直接作弊开地图,进来这一路,只看到黑帮人影追逐穿插,却只能在后面吃灰,真正碰上的少之又少,他满身的力气,都难有用武之地。 他也不是傻子,自然能感觉到,罗南绝不只是利用乌鸦来侦察,而是有一种更高级的感知发挥作用。 “乖乖,你这能力不对头啊!范围上,就是猫眼也没这么变态……” “猫眼?” 罗南对那位突然出现在自家格式塔中的桀骜女子,还是挺感兴趣的,反正现在行进强度不大,就顺口问一句:“她的超距感知范围有多少啊?” “全域感知五十到七十米;灵觉感知嘛,状态好的时候,极限记录是三千七百二十公里……” “多少?”罗南本体都差点儿没呛醒,“你说的是公里还是米?” “就是公里没错。”爆岩哈哈一笑,“很不可思议吧?不过这就是超距感知的可怕之处,只要感觉来了,根本不和你讲道理!想当年,猫眼做得最牛b的一件事儿,就是以超感灵觉制导百万吨级的钻地核弹头,直接砸进畸变种在荒野的地下巢穴,标准的一发入魂哪,军方一帮眼高过顶的大佬都跪了!” “……”罗南一时都不知该说什么才好。他之前还为自己灵魂体的感应范围而自得,可立马就碰上一个只能仰视的标准。 可是转念再想,如此的牛人,此时竟然就无息无息地进入到他的格式塔中,多多少少受他影响、钳制,感觉又是非常微妙。 爆岩又在那儿做总结:“某种意义上,猫眼的能力,应该是最接近‘通灵者’的那种类型,却没那么玄虚,除了不稳定,以及对暗面种无能为力以外,几乎没别的缺点了。所以呢,千万别得罪她,否则你在城市的任何一个角落,她都能找到你,趁你入梦的时候……咔嚓!” 做了一个拧断脖子的动作,爆岩又哈哈大笑,回手捏了捏墨水脑袋:“你真要小心了,那天我就觉得,她和你好像天生不对盘儿……咦,没路了?” 前面是条死路,尽头是一面漆白的墙,爆岩敲了敲,实心的,还内嵌钢板。 第五十八章 真种子(上) “墙对面就是隔离区,外加一个地下格斗场。” 此时爆岩除了白墙,什么也看不到,可罗南不同,他的灵魂体已经穿墙透壁,里里外外进出了不知多少次,对里面的布置,恐怕比设计师都要来得清楚。 结合此前获得的情报,他向爆岩解释:“原本隔离区里除了监控和防御系统,不允许再有任何其他布置,但为了保证场地面积和观看效果,大厦管理方还是做了改造,并占用了外围的部分区域。 “这也就形成了一处模糊地带,回收层的黑帮,可以与上面世界的赌客交互作用,一方支付钱款,一方付出人力。杰克也就是这处模糊地带的实际控制人之一,这里是他的老巢以及聚宝盆所在。” 爆岩没有再问细节,作为经常出入地下格斗场的男人,对里面的门道,他甚至要比罗南清楚得多。大厦的管理方,应该就是庄家,也只能通过这里,才能在当前的信用权限社会中,将无形的信用转化为有形的财富。 但对这个,他根本不关心,只对如何抓到杰克感兴趣:“杰克就在格斗场里是吗?我们怎么进去?硬砸出一个通道来?” 爆岩还真有点儿跃跃欲试的意思。 “这里本来就是一处通道,紧急疏散用的,设计是只能从里面打开。”罗南让墨水扇扇翅膀,打醒这位满脑子暴力的哥们儿,问题是,完全没效果。 “吼吼,还是要直接一点,看我的。” “不,等等,再等几秒钟。” 罗南话音未落,前面这堵白墙,就向一侧滑开,内层的钢板则向反方向滑动,然后才露出冰冷的金合墙,但这堵墙壁,也从中间开裂,显出一处微光照明的甬道。 三层防护,尤其是最后一层足有十公分厚的超强度合金墙,让爆岩一时哑然,再不提暴力开路的事儿。 至于眼前的甬道,并不太长,从这头可以一眼看到底,那边的门户半开,有更强烈的光透进来,还有嘈杂的声响传入,显然,外面就是地下格斗场的某处位置。 爆岩却是先看脚下,甬道中,坐倒一个人影,现已人事不知。他扭头四顾,很快发现,在这人头顶,有一处密码盘,对应的屏幕上,正显示开启成功字样。 “你的……内应?” 爆岩很快就纠正了这个荒谬的想法,但接下来的猜测,对他来说只能是更荒唐:“你不要说,你隔着墙,把这家伙给控制了,让他来开门?” 正中靶心! 说起来,催眠术配合人面蛛的“钓鱼法”,效果真的很不错。 罗南只是通过六耳呵呵一笑,保持那么点儿神秘感,示意爆岩把这条应急通道闭合,这里肯定是与控制室联网的,虽然也瞒不了太久,可能瞒多长时间,就瞒多少吧。 “见鬼了,这就不止是附灵……是某种能力加持,其实你可以让乌鸦具有你的部分能力对不对?你有巫师血统吗?还是哪个秘密教团出身?” 爆岩的想法越来越离谱,罗南还真担心从他嘴里蹦出个“灵魂出窍”之类的话来,只能再次打断他:“加快速度吧,杰克有很大可能只拿这里中转。隔离区不能进入德商大厦商业区,却有直通上层市区的通道的。” 爆岩当即闭嘴,简单收拾一下现场,就穿出甬道。 外面是一条环形走廊,弧度非常明显,让人感觉空间确实有限。此地的经营者,也确实是把空间利用到了极限,内凹侧的墙壁上,隔三岔五就是一幅曲面壁投,上面呈现的,都是格斗场上的精彩画面。 “果然都是小孩子。” 爆岩眉头皱起,他是专业人士,对上面呈现的各式画面感觉糟心:“有一定的格斗技巧,不过都是比阴、比狠,特么这是要人命啊!” 屏幕上剪辑出来的击倒画面,很多都是断手断脚,或击中要害,这种事情,在成人格斗界,爆岩的眼睛都不会眨一下,可画面上交手双方,看上去任是哪个都不会超过十五岁,也就是罗南一般的年龄。 一帮半大孩子,毫无保留的狠手,他们真的知道,代表什么意义吗? 从眼中流露的凶光看,他们很多人是知道的,而这种扭曲思维带出感觉,更让人不适。 此时,走廊两侧都传来脚步声,照爆岩的意思,直接顶上去算了。不过罗南示意爆岩到另一侧,某个门口蒙着厚厚幕布的房间里去。 爆岩以为是进入格斗场的甬道,可进来发现,这是似乎是一间休息室,布置很简陋,只有衣柜和长椅,再往里,才是通向格斗场的甬道。 此时,休息室里已经有一个人在,穿着格斗短裤,光赤上身,没有穿鞋,头上搭着毛巾,脸面下垂,似乎是在养精蓄锐。 他应该就是下一个登场的选手。身边教练、朋友什么的,一个也没有,孤零零的,一身的冷寂阴郁。对爆岩这个突兀闯进的大块头,竟然毫无反应。 爆岩都有点儿愣了,然后就发现,室内其实很嘈杂,休息室里也有显示屏,只是比外面的要小些,外放的声音则很响,让人很怀疑,这间休息室能起到什么作用。 此时,显示屏上正好跳到新的画面。 “看,杰克!” 罗南提醒爆岩注意,两人的精神都是一振,不过很快就发现,这仍只是一场录像片断。 当时的杰克,身着裁判服,打了领结,身子笔直,进退有度,除了一脸的伤疤有些碍眼以外,像一位贵族管家,更甚于裁判。也无怪乎他的主持局、裁判局会如此受欢迎。 “这一场还不错。” 爆岩用专业的眼光点评:“个头瘦高的那个,基础很扎实,出手也有分寸,很好的控制型选手……等等,这剪辑不对啊。” 剪辑师在这轮选择的镜头,都是爆岩夸赞的瘦高孩子缓手、躲避、迂回的画面,与前面激烈厮杀的场面,截然不同。 如此的镜头语言,应该是在暗示着什么。 罗南发现,那个一直低头的选手,正抬起脸来,也盯着显示屏看。毛巾下,露出他瘦削苍白的面颊,竟是出奇地平静,对一侧的爆岩,依旧不理不睬。 莫名地,一直在罗南驾驭下老老实实的人面蛛,有些骚动。 第五十八章 真种子(下) 人面蛛关注的焦点,就是那个安静沉寂的选手。这人的年龄大概和罗南差不多,那份内敛至乎阴郁的性格,也差相仿佛,然而人面蛛的关注原因,肯定不是因为这个。 罗南接收到的反馈,倒是以期待和饥饿居多——就好像一位老饕,紧盯着炉上渐熟的菜肴,想吃觉得可惜,不吃又好生急切。 这就是你选择的新食物? 罗南刚刚还在琢磨人面蛛的食谱变化,现在就有了真实的参照。不免拿出几分精力加以关注,可一时又哪能看得明白? 也在此刻,镜头一转,诡异剪辑的比赛结束,接下来竟然还有赛后画面。两名选手站在拳台中央,杰克则站在他们之间,似乎是宣判胜利者的时候了。 从前面的剪辑看,就算瘦高孩子的剪辑莫名其少,但优势也非常明显,呈现出惊人的控制力。 不过,杰克并不急于宣布,他低头看表。 此时,剪辑画面的配乐诡异地停止,使得四面看台上尖锐的口哨声和呼啸声,愈发地响亮、嘈杂,震耳欲聋。 终于,杰克有了动作,他展开双臂,却没有像正常裁判那样,抓住参赛选手的手,而是同时揽住两个半大孩子的肩膀,看上去非常亲密。 可在此刻,孩子们的身体僵硬了。 杰克不急于宣判胜者,而是像念诗般发言,声音通过微型麦克风,传遍全场:“作为裁判,我必须公正地加以评判,这是一场保守的战斗……” 看台上的嘶叫声猛地拔起一个层级。 “一场逾时的战斗……” 尖叫欢呼声更响亮了,一些人甚至站起来,向着拳台挥动手臂,由此带动了更多的人,很快,整个格斗场再没有人坐着。 杰克的脸色不变,吐出最后的判断: “一场虚假的战斗!” 看台上的人们彻底疯狂了,混乱嘈杂的声响,已经汇聚成简单而又令人心血下沉的单音: “杀,杀,杀!” 拳台上,两位少年面无人色,想要挣扎,却被杰克的铁臂牢牢钳制。在微笑中,杰克如此说: “没有失败者,也没有胜利者!” 话音未落,杰克两臂同时发力,清脆的骨胳碎裂声,通过他身上的微型麦克风,传遍全场。 两个少年,肩膀骨架都在瞬间分崩离析,强大的力量合拢,压碎了胸骨、脊柱,又将两个不成人形的少年强行夹抱,使之在杰克胸口前“相拥”。 一对七窍流血的脸面对撞在一起,然后软成了两堆死肉。 杰克放松双臂,两具尸体滑落,他看都不看一眼,又做了个双臂交叉挥动的手势: “团结局、友爱局……ass!” “我草!” 不等下一个镜头切换,显示屏突然凹陷崩裂,却是爆岩凌空一拳,直接打爆。如此激烈的反应,彻彻底底地暴露了爆岩的立场,但他怎么会在乎,又呸了一声: “一帮渣滓。” 那位安静的选手转过脸来,瞳眸中有些意外,可这份情绪还没有传递到面部,就已经湮灭了,最终他只是简单吐出两个字: “你们?” 爆岩瞪大眼睛看他:“小子,你要参加这种狗屁不是的格斗?” “下一场就是我。” 爆岩粗暴地挥挥手:“去特么的下一场,既然老子到这来,就永远没有下一场了。那边通向格斗场是吗……” 说着,爆岩就要举步,此时他不只是正义感爆棚,更因为这个格斗场里发生的事情,让他这个格斗爱好者感到恶心。 看爆岩有直接砸碎格斗场的倾向,罗南无奈叫停,这已经和他们的初衷完全脱节了好不好? “我敢打赌,你只要进场,杰克立刻跑得无影无踪,就算你把场子里的人全部打翻,让这个凶手跑掉又有什么意义?” “这是你侦察的问题!那个黑皮耗子为什么还没有找到?”爆岩情绪激动之下,也犯了和罗南同样的错误,忘了是在灵波网里交流,直接开口。 安静选手见爆岩与空气说话,眼睛在空气中划过,别无所见,最后停留在他肩膀的乌鸦之上。 他张了张口,略有些迟疑,但最终还是发声:“先生,您是在与乌鸦说话?” 爆岩愣了愣,扭头看过来,莫名其妙就道:“呃,是的。” 话刚出口,爆岩就后悔,这么回答太傻了。 可是在这个时候,一直没有什么明显表情的安静选手,竟然微笑起来:“原来是乌鸦先生,我也可以和他交流吗? 略有些生涩的笑容,与出奇幼稚的言辞一起,在这个狭小的休息室里绽开。 也是此时,爆岩和罗南才真正清晰地认识到,这位马上就要走上拳台,接受致命裁决的选手,真的只是一个半大孩子而已。 而也是在此刻,眼前这位十五六岁的少年,安静近乎死寂的眸子里,微微闪光,整个人的生机和灵气,都从那对狭长的眼眸中,荡漾出来。 面对这样的一张面孔,爆岩一时间竟然不知该说什么才好,最后只能耸耸肩: “好吧,如果他乐意的话。” 借着爆岩耸肩的力量,墨水半飞半跳,径直落到安静选手半伸出的胳膊上。当然,这是在罗南的示意之下。 “喔!” 安静选手欣喜于墨水的灵性,随即,他微微直起身,很郑重地向墨水欠身:“我的名字叫瑞雯,他们叫我掠夺者,但我只是一只乌鸦而已,这是我的第100场比赛,也是最后一场,希望乌鸦先生能给我祝福。” 这次词句多一些,罗南就发现,安静选手……叫瑞文是吧,嗓子很有特色。似乎还没有经过变声期,嘶哑中带着一点儿尖音,又有着天生的气息共振,非常独特,让人感觉,如果他去唱歌,应该非常不错。 “呃,那个……” 爆岩听不太懂,试图插话,又被罗南制止。 这种感觉太熟悉了,此时的瑞文,就和很多时候的罗南一样,完全陷在自我的圈子里,自成一套逻辑,没有必要、也不应该去强行打破。 或许,这是他最放松的机会,最珍惜的时刻。 也是这时,人面蛛蠢蠢欲动。在这头新晋老饕的眼中,正有一颗明亮的种子,从黑暗幽寂的深渊里升起,纵然仍在一道道浑浊污流的困缚包围之下,却是纤尘不杂,纯粹明透。 美味,无以伦比的美味! 第五十九章 裁决路(上) 罗南的感觉与人面蛛同步,人面蛛“强烈关注”的,他没有漏过的道理。如此强烈的刺激,也使得一部分浑沌的信息变得清楚明白: 从“浮游生物”跃变成“鱼”之后,人面蛛果然不会再拿情绪浊流当食物了,如今它真正感兴趣的,是浊流中起伏上下的“灵性种子”,事实上也就是人生于情绪浊流之中,却又与浊流迥然有别的、更具生机的东西。 这种“灵性种子”,想要成就绝不容易。必须能够拥有克服污浊情绪**的心境修养,且具备积极向上的基本态度,才能最终成形。 就像瑞文,早前也只是具备了雏形,直到与“乌鸦先生”对话,从死寂冷沉的心境中摆脱,这颗“灵性种子”才最终升华,跃升到一个新层次。 类似的“灵性种子”,爆岩其实也有,但却深藏在他熔岩烈焰般的强大生机之下,反而不像瑞文这样清净明透。 对于人面蛛而言,“灵性种子”就是无以伦比的美味。吞吃掉“灵性种子”,既是进食,也是进化——它进化的方式很要命,根本是用其他人的“生机灵性”作为营养,其进化之途,就是建立在毁灭他人希望的基础之上。 毫无疑问,人面蛛就是一种邪恶到极致的存在,就算罗南很大程度上仰仗它的力量,也不会否认这一点。 不否认,却不代表会允许。否则,与人面蛛又什么区别? 罗南对人面蛛的彻底掌控,在此时体现得淋漓尽致。不管人面蛛的进食**多么强烈,乌沉锁链一抖,也要老老实实。 这时候,进入格斗场的那条通道中,有人走进来,开门的瞬间,格斗场的嘈杂声响,几乎把小小的休息室冲垮,幸好很快又隔绝掉了。 那人大声道:“瑞雯,准备好上场,无以伦比的第100场……嗯,你是谁?” “你爷爷。” 爆岩对着那人露出狞笑,在其骇然欲呼之前,一巴掌把他扇晕在地。 对此,瑞雯视若无睹,他已经彻底沉浸自我的世界中。他站起身,手臂轻轻的上下摆动:“好吧,乌鸦先生,我的最后一场战斗来了。你不会吝于祝福是吗?” “刮!” 或许是被摇摆得很惬意,在罗南没有发话之前,墨水已经开口,嘶哑难听,却让瑞雯再一次微笑起来。 他就这么架着胳膊,走到爆岩身边,将墨水交回:“谢谢你先生,你和乌鸦先生的到来,是我的幸运。” “咳,没什么。” 以爆岩直来直去的性子,实在不适合与瑞雯这样内敛自闭的人物打交道。两边的思维逻辑完全不在一条线上。 还好这个时候,罗南伸出援手,给爆岩支招,让他询问情报,虽然问的言语也很笨拙:“你刚刚说100场比赛,有什么特殊意义吗?” “100场比赛之后,我可以选择走上裁决之路,离开格斗场。” “……呵呵,全是套路,而且是被人用烂了的。” 类似的事情,爆岩在其他的地下格斗场见的太多了:“裁决之路上有挑战是吗?” “当然。” “以前有谁闯出去了?” “格斗场成立以来,最接近百胜的就是我,还有我的哥哥……对了,我代他感谢您之前的称赞。” “……” 罗南和爆岩同时想到,死在杰克铁臂之下的瘦高少年。 爆岩以拳砸掌:“事实不是很清楚了吗?什么狗屁裁决之路,这个格斗场根本就没有想过让你们活着出去。” 事实确实很清楚,这座格斗场就是一帮富豪和回收层的黑帮联手开办的。像瑞雯这样的选手,大都是回收层的一些穷苦孤儿,被黑帮控制,经过严酷的训练,让他们彼此厮杀,供那些富人取乐。 爆岩希望瑞雯能厘清真相:“离开?那只是噱头,噱头而已!” 然而瑞雯并无回应,只是撕下头顶的毛巾,露出清爽的乌黑短发,他的面部轮廓其实非常清秀,在这种残酷摔打的格斗场中,清秀得有些格格不入。 爆岩还在劝说:“喂,加入我们好了,我带你一路杀出去……” 瑞雯却在沉默中前行。 爆岩伸手想抓住他,可瑞雯头也不回,只有冷澈的声音传入:“我要杀出去,以我和我兄长的方式。” 爆岩一怔停手,瑞雯也推开了隔音门,大步走出。 dj高亢的声音传入:“这是一场史无前例的百胜战役,看哪,我们的死亡之翼,从无败绩的掠夺者,瑞雯!” 格斗场里的欢呼声传出来,在这暴乱扭曲的轰轰声里,夹杂着奇怪的发音: “雌雄妖怪!” “平胸魔女!” “彻底脱掉,验明正身!” 爆岩一口气没喘好,呛了出来,差点儿把墨水也给带歪。罗南的灵魂体也险些没把住链子,让人面蛛冲出去。 “女的?完全没看出来……”爆岩傻在那里。 谁又能想到呢?瑞雯由始至终袒露上身,态度自然,且没有明显的第二性征,就是有,也被淹没在瘦硬的肌肉线条下。 罗南也有些尴尬,可这份尴尬的心思,在瑞雯登上拳台,将消瘦的身躯暴露在千百人目光之下的时候,又硬生生斩断。 爆岩撑住了即将闭合的隔音门,以至于格斗场的嘈杂声响源源不断地传进来: “哦哦哦,我赐予你离开的路!” “买买买!今天就开场拍卖吧。” “老子要尝尝平胸魔女究竟是啥滋味!” 欢呼声、哄闹声、口哨声,无休无止,数百位可能在各个领域都混出头面的富豪们,就这样用这样一个小姑娘的身体、生命,去获取正规社会层面,无法得到的刺激。 瑞雯呢? 污秽的浊流,从四面八方拍卷而上。但那一颗纯粹的灵性种子,依旧是纤尘不染,这位难辨雌雄的女孩儿,已经彻底屏蔽了外界污秽的影响。 可无论怎样,这样的女孩子,为什么要置于如此污浊之地? 爆岩一声不哼,大步前行。 罗南也有些忍不住了,爆岩往前走的时候,他竟然没有拦阻。 爆岩一路走出甬道,按理说他这个大块头生面孔,是很惹眼的那一类,但此时,格斗场中的绝大部分人都将注意力放在拳台上,对此并无所觉。 倒是拳台上的瑞雯,毫无征兆的扭过头,冷寂澄澈的目光,让爆岩又一次止步,欲进不能。 此时瑞雯的气魄,真正无以伦比,对她而言,这一场百胜战役,分明有着仪式般的神圣。 第五十九章 裁决路(下) 瑞雯很快又回正身体,安静地站在拳台中央,头部微微下垂,任四面看台的那些富豪们,肆意打量、评价她的身躯,不断地在赌局上加码,将气氛炒得越发火热。 而在她刚刚走过的甬道前,爆岩嘴里脏字就没断过,扭头扫向四面看台,只想逮着个看不顺眼的狠揍。问题是,整个格斗场里,就没一个他不想揍的…… “那个杰克,还没有找到吗?” 爆岩专门注意一下本局的裁判,很可惜,并不是杰克,这让他更加烦躁。 罗南没有回答,此时他的精神感应已经覆盖了整个格斗场,并以之为中心,覆盖了半径超过五百米的广阔区域,等于已经将大半个“德商大厦”都囊括其中。 就算因为各式建筑材料、电波干扰的差异,使得感应范围略有缩减,精度也在毫米级上下起伏,可这并不足以成为抓不到杰克的理由。 那个改造人,仿佛是彻底蒸发了。 此时,瑞雯的对手也已经上台,忽略掉那一连串无意义的称号,是一个看上去足足比瑞雯大上两三圈的肥壮男子,完全不像是个十五六岁的孩子。 不过,四面看台上的观众,对此已经是见怪不怪,他们同样给予这个选手以热烈的欢呼和怂恿: “嗑药男孩!” “来吧,火药桶,快爆炸!” “在台上就要干,特么太般配了……” 罗南的注意力都给吸引回来,他对格斗领域完全是门外汉,只有一些重量级之类的模糊概念。看到拳台上扎眼的体型对比,不免为瑞雯担心。 爆岩对那个肥男很不屑:“一个用药物刺激催熟的家伙……再这么下去,不用上台,自己的体重都能把骨头压折掉。” 可必须要说,药物刺激这种事儿,在地下格斗场很常见,包括瑞雯,也可能是服用了什么药物,压抑了第二性征发育,否则,她一个女孩儿,先天体质不足,也很难获得百胜的战绩。 说来说去,爆岩和罗南心里都是没谱。 最后爆岩也只能安慰道:“有我在这儿,就算有什么意外,也能救得回来……” 墨水张开翅膀,扇在爆岩脸上,这家伙恁不会说话。要救人还用你来? 关键问题在于,瑞雯现在的心境、状态,澄清明透得不可思议,可一旦受外力催折破坏,对心灵的损伤也是非常可怕,要比单纯的**伤害还要麻烦得多。 这一点,罗南刚从人面蛛那里解析出来,偏又不能对爆岩说明,感觉憋闷透了。 两人的交流毫无意义,可拳台上战斗的发展,却让所有人都措手不及。 足足二十分钟的仪式前奏、气氛渲染还有赌局加码之后,战斗开始。 面对足足比自己重上一倍的对手,瑞雯不退反进,从正面突入,在“火药桶”粗臂合围前,已经一击踹断了他的胫骨。 “火药桶”的手指刚刚碰到瑞雯肩膀,就在失衡和痛苦中倒下,瑞雯轻松摆脱抓取,顺势又一脚踢在他脑门上,将他送入昏迷状态,战斗就此结束。 本来high翻天的场面,瞬间冷寂,绝大多数人,包括那些赢得赌局的豪客,都接受不了如此简单可笑的结局,就此陷入了尴尬的静默。 本来么,赌斗只是消遣,他们真正希望看到的,还是拳拳到肉、残酷血腥的场面啊! 在这种古怪的氛围下,爆岩的哈哈狂笑声,以及扬臂挥拳的庆祝动作,就显得分外扎眼。甚至遍布全场的摄像头,都给他一个特写。 罗南又想让墨水拍他的头……如果这都不叫暴露,什么才是? 拳台上,裁判愣了几秒种,才上前验伤——这只是个形式,他真正的意图是借此机会,与话事人联系,弄明白接下来该怎么办! 可是,格斗场的大佬,也就是杰克,始终联络不上,最后还是次一级的主管说话,让他先把这个场面顺下去。 裁判无奈起身,去抓瑞雯的手,准备宣布胜利者,可是,瑞雯把他的手拨开了,紧接着就借助裁判身上的微型麦克风,说了简单几个字: “我选择裁决之路!” 格斗场沉闷尴尬的气氛,在这句话,像是硬塞进一个爆弹,先是数百人的低哗,随即欢呼声、嘻哈声、喝骂声、口哨声,充斥了整个格斗场,瞬间爆燃的气氛,恨不能掀翻整栋德商大厦。 “啊哈,挑战者,背叛者!” “平胸魔女的逆袭!” “蠢女人,你的脑子都变成肌肉了吗?” “去死吧,直接撕碎她!” “不,打断她的四肢,敲掉她的牙齿,我要了,我要了!” 观战数百位富豪、权力者,他们亲手制定了规则,并设计了一个看似大气的出路,可当这份规则接受最终挑战的时候,没有几个人保持淡定。 所谓的“大气”,只是他们为自己高高在上的地位,所做的象征式的注脚。 碰触即冒犯! 所以到最后,所有的情绪都汇聚起来,化为整齐划一的呼啸: “裁决!裁决!裁决!” 裁判也从意外变化中回神,他倒感觉,自己被拯救了。一场冷水浇头的可笑决战,突然就变成了引爆所有人情绪的大炸弹。 好啊,好啊! 此时,遍布格斗场的投影仪,已经顺势播放有关“裁决之路”的信息,各色画面依次闪耀,列出“拳王战”、“兽王战”,“裁决战”三个死亡阶梯。 前两关,顾名思义,是与真正的成年格斗强者、还有野性未驯的野兽格斗,最后才轮到第三关。 投影仪上,适时打出了一位身着裁判服,沉静冷酷的白人男子形象: “裁决人,杰克!” 这里的黑帮首领,金牌主持、裁判,杀死了瑞雯兄长的凶手,正是最后一关的boss! 各个投影仪上,也适时播出了包括瑞雯兄长在内的多个选手,死于这位冷酷裁判手中的场景。 每一条生命消逝,格斗场都发出尖锐的呼啸,直至最终定格在杰克交叉挥手,否定一切的画面,整个格斗场真要沸腾了。 “裁决!裁决!裁决!” 第六十章 改造人(上) 罗南的灵魂体,就矗立在这片肆意奔突的情绪洪流中。 他本应该愤怒的,可他独特的视角,却是看到了拳台上,一句话后,继续静默站立的瑞雯,也看到了她那颗淹没于浊流,却始终纤尘不染的灵性种子。 奇妙的平静到来。 罗南就这样,居高临下,冷冷俯视那数百张扭曲的面孔。精神感应则像一张疏而不漏的大网,覆盖了五百米半径范围内每一个角落——同时包括每一个人的情绪动向。 绝大多数人,是狂热的,但也有人会比较特殊。 比如这位,就有些焦躁。 罗南的注意力自然移注。这是在格斗场上部某个包厢里,一位西装革履的男子,正在屋里不停地踱步、呼叫: “杰克,杰克,见鬼我知道你听到了!” 高优先级的通讯器里,嗞拉拉的杂音非常明显,大约两秒钟后,一个声音传回:“什么事?” 找到了! 罗南瞬间集中注意力,全面提升精度,后面还觉得不够,干脆灵魂体也转移过过去,就在室里,贴着这位“联络人”的后颈,接收来自通讯器的信息。 联络人正激动于终于联系上那该死的杰克,无论如何都不会想到,在他身边,有这么一只“背后灵”,与他同步接收讯息。 事实上,罗南所接收的信息,要远远超过联络人。在提升精度之后,罗南“看”到的,除了有形实体之外,也捕捉到了空气中密织交错的电波。 由于缺乏转化解析的能力,罗南不可能知道电波传递的信息,可是,他却能够参照通讯器内外持续交织扩散的波动,判断大概的方向。 作为首次尝试,想在无数电波交错覆盖的信息社会里实现追踪,并不怎么容易。 幸好,联络人与杰克的通话仍在继续。 联络人尽可能详细地向杰克解释现在发生的事情。在此期间,滋啦啦的干扰音持续响起,通话质量非常糟糕。到最后联络人自己都不知道说了什么。 “见鬼,杰克,你到底在哪儿?” “前往天堂的路上。”杰克就像在进行某项锻炼,声音有些发喘。 “现在不是玩笑时间,你必须回来,马上。” “我正要触及天堂……” “去特么的天堂,瑞雯要闯裁决之路。是瑞雯,瑞雯!你不是说,任何有关这个女人的消息,都要及时通报你吗?” 那边突然陷入了沉默,足足5秒钟后,杰克才有了回复:“前两关是谁?” 联络人欣喜地看到,杰克终于明白事情的严重性了,忙继续通报最新情况:“第一关是德容,我们的首席格斗教练……” “这个ass,毫无意义。下一关。” “可是……哦,我的天哪!” 格斗场里的富豪们都像疯了一般嘶叫,因为就在一秒钟前,瑞雯用手腕挫伤为代价,又是一次可怕的近身突防,膝盖狠狠的撞上了德容的鼠蹊部位,在这个体型甚至不比爆岩逊色的强壮男人痛苦弯腰的时候,手肘撞上了他的喉咙,将整个喉结捣烂,崩裂的骨头错位,划破了颈动脉。 窒息和动脉出血,使得这个强壮男人只能倒在地上抽搐,迅速走向死亡。 瑞雯注视着地面上垂死的男子,轻声道:“为了淘汰的百分之七十。” 联络人已经看傻了,更受不了这种损失:“德容曾是地下格斗联盟的冠军,她一定隐瞒实力了,这究竟是怎么回事?谁教的她,该死该死该死……” 从联络人的反应中,杰克已经明白了一切,他沙哑着嗓子,发号施令:“现在,全面升起防护墙,隔绝拳台。告诉那帮垃圾,兽王战我们需要一定的准备时间。” “……准备什么?” “你去联络马先生。告诉他,他梦寐以求的高质量的生死决斗到来了。我们派出百胜魔女瑞雯,他只要把他们家的小宝贝儿牵来就好。我给他10分钟的时间。” “哦,马先生的收藏!杰克,你实在是太邪恶了。” 联络人恍然大悟,对杰克的想法大加赞赏,当即挂断通讯,匆匆找人去了。 “瑞雯,瑞雯……算了,就和她的便宜哥哥一块儿去吧!”杰克拆下手环,随手扔到一边,“谁也别再打扰我。” 话音未落,他突地一怔,缓缓抬头,完好的右眼,以及机械结构的电子眼同时聚焦,注视前方空无一物的空间。 终于找到了。 罗南灵魂体出现在这个房间里,也注意到了杰克的反应,不过现在他更惊讶于杰克此刻所在的位置。杰克仍在德商大厦内部,却是在大厦顶层区域的141层。 这栋河武区的标志性建筑,地面高度是在六百米左右,141层的高度则在550米以上,正好是超过了罗南的全域感知范围。 原本罗南并不认为杰克会离开他惯常的老巢,进入到对他们这些黑帮份子绝不友好的权限社会中。 可事实证明,他的判断出错了。 杰克不但进入其中,而且是来到信用权限需求极高的德商大厦顶层区域。他在这里甚至还有一间独立的训练房。 此时,杰克就坐在一个看不出用途的黑沉沉仪器中间,身上接入了多根导线,每一刻都有强劲的电流刺入身体,有的甚至在空气中扯出绚丽的幽蓝电光。 “现在是改造人充能吗?” 杰克的双眼一直在变焦。空气的尽头是墙壁,但在墙壁之前,有一种让他警觉的反应,持续不断地出现。 安置在体内的特殊扫描仪,将肉眼和电子眼接收的全频段光波与周围环境比对,测算数据,再进行加工,以至成像。 最终出现在他视神经系统上的,是一个模糊如影的形象。 顿了顿,他沙哑开口: “能力者?灵魂构形?” “……” 罗南确实又惊了一记,在回收层的电磁枪一击,确实不是巧合。这个杰克似乎有某种手段,能够捕捉到灵魂体的存在。 灵魂体在室内飘动两下,发现杰克的眼神虽然有些滞后,却总能迅速变化,始终锁定位置。 这是从未有过的情况! 两边一时都有些投鼠忌器,不约而同沉默下来,只有滋滋的电流声持续响起。 第六十章 改造人(下) 最终,是杰克率先打破沉默,他盯着空无一物的空白区域,低声道:“我不知道你是谁,也不知道你属于哪个势力,但我可以肯定,今天之前我们没有任何仇怨。 “我佩服你的能力,也不愿和你为敌。如果你对今天的冲突不满,我愿意做出补偿。你想获得什么,在我的能力范围内,我会尽力让你满意。” 回应他的,仍然只是滋滋的电流声。 杰克顿了一顿,继续道:“你的灵魂构形,还没有完全达到精神干预物质的程度。而我的神经系统经过改造,你对我的影响微乎其微。 “是的,还有那个大个子,他是个让人很头疼的对手,也许他正在赶过来,可是在德商大厦里面,我会让他的步伐迟缓得像一头乌龟。如果我们不能达成协议,就只能一直耗下去……也许会到明天早上? 罗南仍没有回应,就算想回应也没有办法。杰克有一点说得没错,目前他仅有的两个交流手段,一个是灵波网,一个是格式塔的局域网,对杰克都不好使。 杰克的意识,就像是深藏在一层厚重的冰水之下,他能够触及,可最终的力量已经在半途中消耗太多,几等于无。 罗南不知道杰克是怎么做到的,他干脆屏蔽掉杰克的声音,扫描整间屋子,试图发现更多的信息。 这间训练房,最醒目的,当然就是杰克身外的这架黑沉机器,以罗南贫乏的机械知识,很难看明白机器的最终用途,而从表面上看,机器只是将巨量的电流源源不断地输向杰克体内。 罗南注意了一下电压标识,换了任何一个正常人,现在恐怕已经变成焦炭了,杰克却好生享受的样子。 可以看到,那个黑沉机器所灌注的电流,是真真切切地切入了杰克的身体各个部位,每一秒杰克的肌肉都在抽搐和颤动,可是就在这抽搐和颤动里,分明存在着一个相对稳定的韵律。 说明杰克保留了一定的身体控制力。 刚刚他说什么来着?前往天堂的路上——显然这样的电力灌输,对杰克来说,有益无害。 唔,这样的话…… 罗南搜集信息的时候,杰克继续他喋喋不休的发言:“我知道了,你是开不了口对吗?地球上对灵魂构形的研究还非常落后,又或者你只是一个走大运的天赋能力者?那么,这很好,我大概能够猜出来,你对什么样的东西更感兴趣。情报,信息,各种能够开拓你的眼界的知识。 “比如现在,我就可以告诉你,利用你灵魂构形的特殊波段,完全可以和我实现交流,因为我的身体已经植入了相应的收发器,即使已经有两三年没有动过了,应该还不至于损坏。 “我们现在就可以尝试一下。你只需要集中你的意念,你拥有能够形成灵魂构形的天赋,做到这些应该很容易。” 虚空中静默了大概5秒钟,然后,杰克就微笑起来,外界的灵波,通过他体内的收发机,转化为可以识别的信息,响在耳畔: “我现在能够相信,你确实不是从军方出来的。” “如果军方拥有类似的改造项目,他们在面对暗面生物的时候,就不会那么狼狈。” 杰克保持微笑,这让他脸上的伤疤看上去也不是那么狰狞:“当然,灵魂构形和暗面生物还有一定的差别,我们可以在之后详细交流。” “你确实知道很多。”罗南对杰克时刻都能提出新信息的能力,表示佩服。 “所以我是一个很好的情报贩子。” 杰克依然在侃侃而谈:“我们聊些什么?哦,对了,聊聊我们为什么会结仇?我想你一定会对严永博那个小白脸感兴趣……这么一提,我发现我知道得太多了。” 罗南冷笑,是的,这家伙话里埋下了无数个钩子,什么地球上、灵魂构形、灵波收发器……可事实上,他透露出来的有价值消息,几乎没有。 所以在一秒钟后,罗南直接道:“我们就说说那只金属甲虫吧。” 杰克嘴角的笑容扩大:“朋友,你一定很年轻。要知道,交流不应该赌气,想着办法让对方窘迫,而是要各取所需。我知道,你一定对严永博更感兴趣,否则你们不会跟踪他。 “让我想想,他身上有什么爆点,比如说:量子公司?原型格式?世上第一位燃烧者?还是说……深蓝世界?” “你一定是位讲故事的大师。”罗南用灵波送去讽刺的信息,但他也不得不承认,杰克所提及的这些“标题”,已经快让他的好奇心爆炸了。 好像,他碰到了一个移动的信息库。 杰克这个家伙,绝不只是一个单纯的黑帮头子,他的经历、认识,包括现在所接触的层面,都远远超出罗南此前的估计。 不过,就先这样吧…… 杰克的笑容还在持续,可短短一秒钟后,惊愕与爆怒就撕裂了这层面具,与笼罩房间的黑暗一并到来。 停电了! 黑沉机器的嗡嗡低鸣声渐渐休止,断电保护做得不错,杰克身上的肌肉也只在一个大的抽搐之后,便恢复正常。 可是,他的情绪却回不去了:“该死的你都干了什么!” 杰克在黑暗中咆哮,他努力振臂,可这并不能给他带来哪么一丝的电流。 “如你所见,断电。”罗南用杰克传授的方法,与他保持交流。 杰克选择德商大厦的顶层区域作为藏身之地,确实是让人想象不到的妙招。可是,作为一个人来人往的商业区,里面不可控的因素——直白点儿说,就是人的因素实在太多。 还是那句话,催眠术配合人面蛛的“钓鱼法”,真是太好用了。 罗南只是在杰克喋喋不休的时间里,花费一点儿时间,选择了一位物业经理,就断去了这一层的电力供应。其间他还发现,杰克的训练房,使用的是专用供电线路,可这一点,在大厦的管理者面前,毫无意义。 事实证明,不管杰克使用的机器是什么功能,电源断去,也只能是一堆废铁。 “我想获得信息,你想获得时间,交流的意义就在于此……可谁都得不到,又会怎样?” 罗南的眼前,似乎还残留着那些拳台上的同龄人最后一点世间留影,他不管杰克看不看得到,灵魂体同样做出了交叉挥臂的否定动作: “赌气就赌气吧,和你这种人,我完全没有交流的**。” 第六十一章 机芯秘(上) 随着黑暗中最后一点儿电流音消去,杰克的激烈动作也停止了,他坐在机器中央,身上的导线接二连三地脱离,最终只剩下剧烈的喘息。 供电的中断,似乎给杰克带来了意外的负担。不过他的电子眼并没有因为电力的切断而有所暗淡,相反正随着他情绪的强烈波动愈发的刺目。 杰克就在喘息声中,再次强调:“你这个自以为是的混蛋,该死的你知不知道你做了什么?” “我做了让你非常不爽的事情,而且还准备继续这样干。” 罗南是怎么说的,也是这么做的。 刚刚完成了任务的人面蛛,已经穿墙透壁回到他身边,并在罗南的指引下,对着杰克就扑了上去。 罗南现在确认了,杰克之前有一句话没有说谎:灵魂体和暗面生物确实有着一定的差别 杰克明明能够锁定灵魂体,却对人面蛛的到来一无所知,即使现在人面蛛已经有半个身子都要融入他的身体里去。 可在另一方面,人面蛛对杰克似乎也找不到下嘴的地方。即使杰克的情绪怒发如狂,他特殊的灵魂防护,也依然在发挥着作用。此时的人面蛛,充其量就是一个探入式的成像设备,即使它把杰克大脑内部的活动探知得一清二楚,也无法形成任何干扰……也兴致缺缺。 人面蛛真的对杰克全无兴趣,且并不是因为生成的低级情绪浊流,已经不在它的食谱之内,而是由于这东西根本无法下口! 这就好比一个优秀的画师,能将一朵花画得栩栩如生,吸引蜜蜂蝴蝶的光顾,却永远不可能真正采到蜜的——这是实物与图画的区别,是真实与虚假的区别! 在人面蛛看来,杰克的情绪,就是这么一幅生动却虚假的图画。 可以看到,杰克经过部分改造的大脑结构和运转方式,呈现出惊人的简洁和高效:有什么样的刺激,触动哪一簇神经元,产生什么样的‘神经递质’、在哪类神经元之间传导,激发什么样的反应,形成了一条持续运转的流水线。 乍看起来,这与正常人的心智模式没有任何差别。 可事实上,人类绝大部分情绪、心理活动都有复杂的运作机理,各个脑区的协同激活、共同作用,远不是一条理想化的流水线所能替代。 从这一点深入探究进去,便能发现,杰克大脑看似高效简洁的运转模式,更多的只是作为某种编码方式而存在。 人面蛛的探索出奇地深入,在杰克浑然不觉的情况下,其触角遍及已遍及全身每个角落。由此,它在杰克大脑深处,大概是连接左右丘脑的中央质块位置,发现了经过精密改造的一片区域。在其内部,分明嵌着一个更微小的“核”。 杰克几乎所有的神经活动,都会通过预先架设的渠道,将各式“编码”传递过来,与“核”进行信息交换。而这个“核”则会将相对应的刺激,传递到各处神经中枢,再做出反馈。 毫无疑问,这个“核”,起到了一个系统整合的作用:将各式不同的“编码”代入公式,形成答案,再传导出去。 这原本是大脑原生、自然的功能,却被“核”的机械反应代替了。这关键的一步,就是“真”与“假”的分野。 改造人都是这个样子? 罗南对自己的观察,并不是太有信心,对“核”的作用,更多也还是猜测。不过,有个情况,却是牢牢地吸住了他的注意力: 在这个隐密至极的“核”体之外,还盘绕着一根细丝……不,是金属甲虫! 没错,这就是那只从严永博车上抛出来的金属甲虫! 罗南无比确定,因为在细丝的一端,还有小半截甲虫的形状保留着。这让他不免猜测,如果再过一段时间,金属甲虫就要完全消失,化为细丝的形质。 转化的条件是什么——看看已经停止运转的黑沉机器,就差不多明白了。 也是这根盘绕的细丝,给了罗南极其熟悉的感觉。 他以人面蛛为媒介,施展灵魂观照,便发现细丝之上,分明在闪烁流动着明灭的电光。 而当他进一步提升感应精度,则确定了细丝之上,已经分出了无数更纤细的枝岔,很多已经超出了感应的精度范围。 罗南只看到,这些“枝岔”,部分刺入“核”的内部,还有的则渗入到神经血管之中,恐怕已经遍及整个大脑,形成一个以“核”为中心的树形结构。 这是,这是……外接神经元? “你特么的又在干什么!” 大概是罗南肆无忌惮的探查手段,引爆了某个警报装置,杰克悚然惊觉,血红的电子眼死死地锁定了罗南灵魂体所在的位置。 但和这些表面的东西相比,杰克大脑内部发生的变化,才真让罗南心神动荡。 就是那根细线,分化出无数的分支、刺入大脑各个部位的细线,瞬间抖荡起密织的电火。 电火并不是发生在现实层面,至少并不仅仅是。 因为就在这一刻,深入其中的人面蛛,感受到了足以危及其存在的炙烧感,不需要罗南的命令,就疯狂的往外退开。 杰克的愤怒情绪模板一定被调到了最高级。他整个人站了起来,也是此刻,他身上分明放出了一道暗沉的焰光。 焰光由内而外,将人面蛛硬生生的从他的身体中炸出来,且余势不减,扑向了罗南所在的位置。 人面蛛发出痛苦的嘶嚎,精神层面的强劲冲击,瞬间横扫了德商大厦上下多层空间,不知有多少人在这一刻被无辜波及。 罗南却已经顾不得这些了,在焰光喷发的瞬间,他就用尽全副灵魂力量,跨空而走。 一个天旋地转的传送,飞跃的距离却是远远低于罗南的估计——他只是越出了房间,整个距离都没有超过20米! 就在焰光喷射的时候,杰克身外形成了一个无形的磁场,扭曲了精神层面乃至现实空间。 罗南的灵魂体就像是坠入了无底的深海,上下四方都传来了惊人的压力。 这份感觉太熟悉了,在几日前的军舰上,那头被何阅音斩杀的燃烧魔影,正是被类似的手段,锁定、控制,直至灰飞烟灭。 罗南心头真如过电般颤栗: 格式之火……燃烧者! 第六十一章 机芯秘(下) “你逃不掉!” 杰克嘶哑的嗓音,就像是深海怪兽的低鸣,穿墙透壁,震得罗南灵魂体微微动荡。 这家伙真的是燃烧者? 仅就罗南所知的信息,燃烧者不是这个样子的,至少,严宏提出的“原型格式论”之下的燃烧者,不是这个样子的。否则也无须再搞什么“深蓝平台”、外骨胳装甲,直接全身改造算了。 然而杰克表现出来的,确确实实是格式之火的力量。 下一秒,训练房厚重的墙壁就是轰声爆震,剧烈变形,中央已经炸开了一个孔洞,蛛网似的裂痕向周围蔓延。 杰克的训练房位于141层的中央位置,是由四堵厚重隔音墙封闭的空间,只有一面开了门,罗南选择跳跃的方向,则是与正门相对,最大限度地拉长了正常追击线路。 只不过杰克的选择与正常人完全不同。 参照杰克,其实罗南倒是真受到人类思维定式的影响,刚刚就应该往上或往下,隔了一层楼板,就算受到磁场干扰,情况也将截然不同。 罗南没有心思再去反省,他仍试图拉开距离,但灵魂体承受的压力却在不断提升,让他举步维艰。 见鬼了,就是军方的燃烧者,在外骨胳装甲的加持下,也没有这种威力! 随着又一记重击,墙壁轰然爆开,杰克大步走出来,肉眼和电子眼都牢牢锁定了罗南所在的位置。此时他身外焰光飞腾的情景已经不见,但是有如深海的磁场作用,更加强大。 以灵魂观照的方式,可以确认,此时的杰克,通体上下都与“深海磁场”深度整合之中。体内流转的能量正不断加大磁场效力,而举手投足的出力,也能带起磁场的强烈变化,这对于罗南来讲,无疑是很糟糕的体验。 杰克盯紧了灵魂体所在的方向,暴怒的状态似乎得到控制,嗓子归于沙哑低沉: “年轻人,你知道我为了获得深海iv型的机芯,付出了多么巨大的代价?你知道你的顽皮行为,又会让我额外付出多少?” 机芯?是外接神经元的正式称呼? 另外这个型号,也是代表了相应的能力吗?就像杰克此时辐射出来的“深海磁场”…… 罗南不自觉去琢磨这个词汇,而杰克也没有立刻攻击他,而是在四面打量,有些不确定的样子。 “现在的能力者真的很了不起,我竟然看到了一个能够豢养暗面生物的年轻人,而且那品种貌似还挺有趣。” 杰克应该是在试探,他刚刚虽然伤到了人面蛛,却仍然无法捕捉到它的行踪。 罗南则沉默以对。 他的态度,让杰克冷笑起来:“好吧,我会把这件事加入我的数据库,回头给乐意听故事的人讲……至于你,我完全没有交流的**!” 一模一样的言语,被杰克原封不动地奉还。如果在以前,罗南会觉得杰克言语犀利,可如今,他却忍不住去想,这究竟是杰克的自由意志,还是人工智能的计算结果? 这个谜题,短时间内是得不到答案了,罗南深切感受到杰克的杀机,再不迟疑,集中全副精力,不顾一切遁离。 这次却是吸收了之前的教训,直接遁入楼板下方。 距离虽然比上一次还要可怜,只有不到四米,可是由混凝土和高强度轻质合金共同搭建的楼板,要比之前杰克轰碎的墙体材料强硬太多。 杰克一击轰下,楼板瞬间凹陷,却没有即刻崩解,趁此机会,罗南又往下扑了一个楼层,与杰克的直线距离已经拉大到三十米开外,“深海磁场”对他的束缚力量骤然减弱。 罗南心中一喜,就要再次强行跨空跳跃,这次他的目标是德商大厦之外的夜空。只要到那完全没有凭依的虚空中,杰克就再拿他没办法。 然而“嘭”声闷响,拥有强大动能的弹头瞬间打穿了两层楼板,即使在穿透过程中,有所偏移,还是在罗南灵魂体附近爆开。 火云翻腾,更有磁场作用,给了灵魂体极大的干扰。 类似的特殊弹药,罗南在军舰上也见过,可这一发的效果,显然更强!而且弹药还不是一发,是持续多发,都从刚刚打穿的孔洞中透过来,接连爆开,一时间火云弥漫,引燃了本楼层的一些易燃品,轰声起火。 就这么一个耽搁,连续多声剧震,两层楼板结构被硬生生砸穿,杰克就这么飞身而下,人还未至,强劲的“深海磁场”已经覆盖下来。 罗南的灵魂体,就像是再度被打入深海,猛然又是滞涩难行。而这回,海底的温度在疯狂提升,就像是海中火山喷发,要将他彻底煮熟掉。 身陷其中,罗南忽觉得有种虚弱感,从无至有,渐渐清晰。 并不是说杰克的格式之火或“深海磁场”,对灵魂体造成了多么大的伤害,而是作为“外挂油箱”的人面蛛,在第一波的冲击下,就受到重创,此时都没能恢复过来。 罗南并没有真正达到“灵魂出窍”的标准,能够以灵魂体的方式随意游走,很大程度上都要靠人面蛛提供能量。 杰克的格式之火大爆发,无意间就击中了罗南的命门。 不妙啊…… 也在此时,杰克拆墙破壁又纵火的大动作,终于是引发了大厦防卫系统的反应。 目前二人所在的楼层,是某个大型公司的办公区,这个时间,又是周末,里面空无一人。首先做出反应的,是大厦物业的全自动机械警备系统。 随着火警和盗警同时激活,办公区大门轰声破开,血红的警报灯光切入,一具民用防御机械人开进了房间,防暴枪管对准了唯一的可视目标杰克。 问题是,防暴枪还没有击发,机械人就接受了全新的指令,进入乖巧的待机状态。随后,什么火警、盗警通通消停,大楼里又恢复了安静,只有被引燃的办公物品在火焰中熊熊燃烧, 整个过程,杰克甚至都没回头,只是死盯着罗南灵魂体所在的位置。 (补昨天第二更,今天还有两更) 第六十二章 优越感(上) 罗南目睹了杰克控制局面的全过程。 杰克这家伙,就像是拿着一个“行动”和“停止”的摇控器,只是一按,整个楼层,甚至整栋大厦的安保系统就冻结了。 这一幕绝不是杰克在德商大厦的高权限作用,因为机械人完全没有任何检测权限的步骤,直接偃旗息鼓,毫无反抗之力。 这让罗南想起了爆岩那辆可怜的越野车。 罗南终于没有再保持沉默,他以灵波传讯:“你怎么做到的?” “哦,又要交流了?”杰克冷嘲热讽,“为什么要大惊小怪?你能控制……哦,还有暗面生物,我能控制机械,这很公平。” 杰克没有拒绝交流,但也没有正面回应。 他不介意再应付罗南两句。毕竟,始终搜索不到暗面生物的踪迹,让他耿耿于怀,他需要时间调整数据库的有关参数,不断修正侦测范围。 罗南大约能猜出杰克在干什么,毕竟对方很多侦测手段都要用到那颗电子眼,以至于不断扭头。 这是个好消息,看起来杰克对暗面生物很忌惮——或许对目前的他而言,仍存在威胁? 罗南对此暗暗留心,但如今他的大部分心神还是忍不住向“控制机械”的方向偏移。 因为杰克,还有之前严永博的作为,让他联想到另一个类似的例子: “齿轮”的地下实验室。 更直白地讲:外接神经元! 罗南可以确证,杰克脑中的那根细线,确实是外接神经元,也就是他所说的“机芯”。正是这种仿佛超越地球科技的产物,才可以越过一切的权限,直接控制所有的信息设备,任意摆布。 而现在,新的事实告诉他,这玩意儿除了以上的功能外,甚至也是“燃烧者”、“格式之火”的关键。 如此奇特的造物,竟然默默陪伴在他身边五年之久,而且,是由那个“懦夫”邮寄到他手中。 这说明什么,说明什么? 之前狂风骤雨般的追击逃遁,让罗南很难分心去琢磨这件事。如今稍有一点儿空当,相关念头就像是噬心的虫子,在他心口咬磨钻动。 外接神经元?机芯?燃烧者?黑帮首领?严永博?量子公司……还有,那个懦夫! 突如其来的线索,多头交迸的信息,几乎要在罗南心头打上死结,如果再不松开一点儿,他的灵魂都要窒息了。 罗南突然很后悔,也许刚刚真的应该听杰克多说两个“故事”。他无论如何都想搞明白,杰克这个黑帮首领,与那个“懦夫”之间,存在着怎样的联系! 现在,罗南必须为这个目标而努力,他尽力保持思维的清晰,用尽可能平缓的灵波传递信息,试探杰克的反应: “任意控制机械?你没有这个能力,否则你不会缩在回收层当你的黑帮老大,而是早跑到外面呼风唤雨。” 杰克哑声低笑:“你是在试图激怒我?小子,你之前已经成功了,不用再担心你的死法。” “我承认你有杀死我的能力,毕竟你现在已经是一个燃烧者……怎么,我说错了?” 罗南看到杰克咧嘴发笑,里面讽刺的意味儿浓厚。 杰克则耸耸肩:“没什么,人们总有无知的权利,而我并没有纠正的义务……小子,不用再试探了,叫上你的宠物,我给你更痛快的死法。” 罗南傻了才会听杰克的话,倒是他那种讽刺的笑容和语调很有意思。那是一种高高在上的优越感,他口中的“人们”并不像是特指罗南,而是一记肆无忌惮的“地图炮”,充满了“世人皆醉我独醒”的味道。 记得杰克的“思维模式”里,相当一部分高级精神活动,都源自于“核”的数据模板。某种意义上,要比任何正常人都来得真实。 那么,优越感从何而来? 罗南再度打量杰克,从那些黑帮份子身上获得的情报显示,这个凶横残忍的家伙,成为本地区的黑帮首领,也不过就是两三年的时间。 他从格斗教练开始干起,以血腥的“70淘汰法则”迅速成为了格斗场的重要人物,然后就是裁判、主持、合伙人,最终成为格斗场黑帮势力的首席代言人。 作为一个黑帮首领,他的能力甚至是溢出的,但并不代表在其他领域,也是如此。 那么…… “是金属甲虫,对吧?”罗南奇峰突起,也单刀直入。 杰克微怔,随即就笑起来:“你仍要赌气吗年轻人?” 罗南无视杰克的干扰,他的意念如此笃定,概因杰克体内发生的一切,都在人面蛛的窥探中,暴露无遗: “严永博用它来控制我们的越野车,然后由你过来解决,但你明显对金属甲虫本身更感兴趣。哦,‘金属甲虫’什么的太外行了,你叫它‘机芯’?深海iv型的机芯,一个能够让普通的改造人,具有类似‘燃烧者’能力的神奇设备。” 杰克沉默了刹那,原本在搜索人面蛛的暗红的电子眼重新转回来,盯住罗南灵魂体那模糊的影子:“你试图表现自己的智慧?可我们这里不招新人的……” 在杰克开口的同时,“深海磁场”的强度持续提升。 灵魂体的感觉更糟糕了,对罗南而言,现在最应该做的,就是尽快摆脱杰克的钳制,远远逃开。 可是,他心中喷涌的灵光,正交织成一段段思路,并在外界的压力之下,拼接组合,层层推进,他不愿打断这个进程: “对你来说,机芯很珍贵,所以严永博会用它来支付你的报酬;但从型号看,这应该是一种已经投产,至少是试生产的系列产品,拥有这种制造能力的,且又与‘燃烧者’密切相关的,唯有量子公司……以及与它相关的势力。” 罗南的脑力运转,肯定是到达了他十五年生命的最巅峰,他没有直接与杰克对话,却是在话中不断地放出一些诱饵,同时认真观察杰克的一切反应,以之修正自己的推论。 “当然,还有你本人。你是一位改造人,但不是军方出身,偏偏还对‘燃烧者’的能力如此适应,能做到这一点的,世界上也屈指可数。所以我相信,你也出身量子公司,并一直为这个地球上最顶尖的科技公司工作……” 灵波信息刚刚传过,罗南就看到杰克的脸上,又露出了那种“优越感”式的讽刺微笑。 (十二点左右还有一更) 第六十二章 优越感(下) 看到杰克的表情,罗南似乎都能听到本体心脏“嗵”地一跳。 “地球上最顶尖的科技公司”这个修饰词组,是他特意加上的,为的就是刺探杰克与量子公司的关系。他预先想到了很多反应,唯独没有想到,杰克会把这副笑容搬运过来,连嘴角的弧度都丝毫不差。 罗南承认,他必须重新考虑杰克与量子公司的关系。可在此之前,有一点要弄清楚: 凭什么? 凭什么一个窝在回收层里的黑帮头头,会用这种态度,指向一个全球市值排名前三的顶级势力? 用最简单的直线逻辑来考虑,岂不是说,在杰克的背后,至少在他的意识中,还存在着一个庞然大物,足以用蔑视的眼神,指向量子公司这种“地球上最顶尖的科技公司”? 罗南再次想起杰克言语中埋下的那些“钩子”,什么灵魂构形、深蓝世界……这些闻所未闻的名词,现在想来,极有可能深藏着惊世骇俗的秘密。 那个“懦夫”,和这些东西有关联吗?关联多深? 心中念头连转,可时间已经不允许罗南多做考虑,他只能延续着之前的思路,稍做修正,去探杰克的根底: “同样是量子公司的工作者,严永博可以执掌七色基金,你却只能在黑帮里厮混;他随手扔出一枚机芯,就能让你为之争破头。据我所知,严永博加入量子公司的时间并不长,他能迅速居于高位,是因为他的实力?还是他的父亲? “又或者,作为改造人,一个必须要借助机芯才能拥有‘燃烧者’能力的改造人,注定了只是生产线上出来的残次品……” “你特么聪明过头了!” 低哑的吼声里,又是“嗡”地一声响,“深海磁场”的压力和热度急攀升,在骤增的压力下,罗南的灵魂体被硬生生压缩了一圈儿。 显然,罗南的发言,刺到了杰克的痛处。 杰克脸上的笑容彻底消失,他伸手轻按额头,似乎在掩饰瞬间的失态,可是已经快要燃烧起来的电子眼,还暴露了他现在的情绪。 愤怒模板——最高级! 罗南现在已经连灵波传递都很吃力了,不过他更清楚,若真的就这样放弃,杰克很可能会立刻出手干掉他。 时间,他还需要一点儿时间…… “是我失言了?那还真抱歉。我只是说出我的猜测,有的话也许很蠢,不过我觉得我们现在这种情况更蠢。” “没错,说的人很蠢,听的人也不聪明。”杰克重重地喘息两声,上次他这么个反应,还是断电的时候。可这样做还真有效果,他的情绪又开始恢复,甚至还在自嘲。 这份控制力,似乎也就是可以随时切换“模板”的改造人才能做到。 罗南注意到杰克的“克制”。按理说,这个冷酷的改造人有很多机会,能够爆发出强劲的格式之火,将罗南的灵魂体化为灰烬,可除了最初那一击之外,他再没有真正出手。 相对于前面表现出的狠辣与干脆,现在的杰克,未免太过犹豫。 这与什么“聪明”、“愚蠢”毫无关系,只能从更现实的层面考虑:是忌惮暗面生物?或者是某个更直接、更致命的缘故? 杰克显然不会暴露答案,而他也有了实质性的动作,他开始往前走,拉近与罗南灵魂体的距离。随着距离缩减,磁场的压制力成倍地提升。 罗南试图后撤,但收效甚微。 杰克重新露出笑容:“在深蓝世界的时候,我就听说,可以利用机芯构形的强磁场,禁锢、捕捉灵魂,甚至是暗面生物。现在,我可以尝试一回了。” 深蓝世界?罗南第一个念头,竟还是那远在天外的情报。 下一刻他才真正反应过来,杰克竟然是想活捉他? 是的,从持续增强的磁场压力来看,杰克确实是这种打算。相较于最初,罗南的灵魂体已经缩水了两圈有多,再这么下去,他大概要变成传说中的“一寸法师”,任人揉捏了。 罗南已经顾不得再想别的,他集中全副精力,想让灵魂体再动起来,可这时候,通体上下,唯一还能动的,只有始终流转不息的乌沉锁链…… 锁链? 罗南一念未明,乌沉锁链的抖荡幅度骤增,但这不是内生之力,而是外来的冲击! 尖锐嘶叫声起,下方楼板处,一道虚影扑出,硬生生撞入“深海磁场”,其精神层面的冲击力,竟是让磁场运转猛地一滞。 下一刻,罗南的灵魂体便被这虚影撞到,方紧又松,随即腾云驾雾般往后飞,脱离了“深海磁场”的掌控范围。 人面蛛! 这头狰狞的魔物,在最需要它的时候杀出来。它的身上,犹自带着情绪浊流蒸腾的烟气,之前被格式之火重创的伤势,至少在表面上,已经看不出来。 成了! 罗南心头一松,翻身站在人面蛛背上,驱动这刚灌了血瓶的魔物,头也不回,朝着大厦最近的外墙区域飞纵。 身后,杰克沉重而迅疾的脚步声响起,他还在追,速度在迅速提升。而本层办公区的大隔间布局,也给了他充分加速的空间。 “深海磁场”随着杰克的追击,在罗南与人面蛛身后弄影,就像是一头寂然无声的恶兽,死盯猎物,务要吞之而后快。 可终究是没用! 数十米的距离,对灵魂体而言太短了,只一个呼吸的功夫,罗南与人面蛛直接撞出了大楼外墙,在霓虹交织的夜空中再闪,已经飞纵到千米高空, 杰克冲到楼体尽头,余势未消,重重撞在落地窗上,强度韧性都极可观的强化玻璃,瞬间爆开了蛛网式的裂纹,竟然没有碎掉。 然而固定四边的轻质合金却是承受不住,整扇落地窗硬是被杰克撞得与墙面剥离,向地面急坠。 杰克借势消去冲劲,站在空荡荡的楼体边缘,反手拔出一把粗管短枪,应该就是之前打出军方特殊弹药的那把。 枪口对准夜空,但最终,杰克没有徒劳地开火,只是冷森森地盯视夜空中虚无的影子,半晌,才转身离开。 (明早那更会晚些) 第六十三章 魔神坛(上) 离开?你不是想得太容易了? 罗南立于夜空之上,透过德商大厦外围交错的光轨车道,看杰克恨恨而去,心里长长吁气之余,又是失笑。 目前罗南和杰克之间,其实存在一种很有趣的关系。 杰克的“深海磁场”,拥有瞬间重创甚至杀死罗南的能力,但作用范围有限; 罗南本身没有任何能够威胁到杰克的手段,却有五百米半径的超长感知范围。 这也就注定了,当罗南彻底拉开与杰克的距离,后者也就几乎不可能再逃脱罗南的跟踪锁定。 之前罗南在“深海磁场”中有多么狼狈,如今杰克的行动就会有多么窘迫,他的一举一动,都要在暴露在罗南的灵魂观照之下。 罗南轻拍人面蛛,示意跟上。 人面蛛倏然飞动,在夜空中疾掠而下,重新撞入德商大厦之中,穿墙透壁,等若无物,体外的浊流烟气缭绕,看上去妖异诡奇。 罗南的精神感应,则是牢牢锁定相隔了超过二十个楼层的杰克,百米的距离,厘米级精度,数十层楼板,正好是安全与细致兼备,也完全可以及时反应。 杰克肯定能够察觉到罗南的监视锁定,一路上他连续回头,每次都准确锁定了罗南灵魂体所在的方向。 但这又如何?他对罗南仍然一点儿办法也没有。 这一路罗南当真是从容太多。他边盯着杰克的行踪,边梳理人面蛛这边的情况。 此时罗南的灵魂体就站在人面蛛背上,精神层面的“触感”真的很古怪,虽然神经系统会将其最大限度地还原为曾经的经验感受,可终有一些,无法转译,只能意会。 罗南人面蛛接触,就像站在一团生着毛刺的云雾团上,下方空无一物,却有炙手的内压和向外的张力同时作用,撑起了精神层面的实在感。 所谓的“内压”和“张力”,只是粗略的感觉,里面其实深藏着人面蛛得以存在的根基结构。 罗南目前的感应精度仍不足以窥探其中奥妙,却能大略感知,现在的人面蛛根基结构,其实是有些松动的。 前面杰克格式之火大爆发的时候,人面蛛迎面撞上,确实受到重创,大半个魔躯都被格式之火消融,体量剩下了不足一半。 但对于人面蛛而言,这种伤势严重而不致命,大可通过吞噬“灵性种子”或者同类,实现迅速恢复甚至提升。但前面那种邪恶方式,罗南本能拒绝,至于后者……一时间到哪儿去找其他的人面蛛分身?就是找到了,谁吞谁都不一定。 所以,罗南只能给它选择最笨的那条路:去情绪浊流中喝水吧,喝个饱! 不管乐不乐意,这是现阶段人面蛛想要尽快恢复,仅有的一个办法。而幸运的是,德商大厦底层的地下格斗场,就是一个污浊的负面情绪蓄水池。 罗南给人面蛛下了死命令,去那里就食,但要回避瑞雯和爆岩。他与杰克的对话,某种意义上也等于是为人面蛛争取时间。 如今罗南的计划算是成功了。恢复了一些元气的人面蛛,将他从最要命的危局中拯救出来。 可是,从另一方面看,强迫人面蛛喝污水的后果也非常严重。 之前人面蛛就算受到格式之火重创,但根基还算牢固,只是损耗过度而致虚弱。如今这家伙看着气势煊然,在根基上却颇有浮动,比全盛期掉了不止一格,而且不是那么容易补回来的。 罗南由此知道,对于人面蛛而言,食物的档次真的非常非常重要,“回头草”之类,如非必要,是万万沾不得了。 嗯,话又说回来,格斗场里那些人,还活着吗? 这边念头刚刚闪过,爆岩声音就传过来:“喂喂,喂喂?侦察,掉线了?” “没有啊……” 由始至终,罗南都没有知会爆岩,他单独来寻找杰克的事情。一方面是不想暴露灵魂体的存在;另一方面,他觉得拳台上的瑞雯,更需要爆岩看顾。 他考虑得很全面,唯独没有想到,自己会面临那般危局。 按理说,有六耳的存在,两人之间的交流应该畅通无阻,与杰克正面对垒之前,两边还通了话,但接下来一段时间,爆岩一直没有出声,现在想想,罗南也很是奇怪。 联想到那场危局,罗南就琢磨着,也许是杰克的“深海磁场”,存在干扰作用。 “我看你这乌鸦焉了吧唧的,以为你的附灵时间到了……” “呃,没有,稍等!” 罗南驭使人面蛛,对调了一个大角度,来到德商大厦中部楼层,在这儿可以彻底发挥他的感应范围优势,将整个德商大厦都纳入其中。 刹那间,地下格斗场的情形,也纳入了罗南的掌控。不过,同时关注两边,对他的精力也好、观测精度也好,都是一个不小的挑战。 地下格斗场的形势,多少有些出乎罗南的意料。 此时“马先生的小宝贝儿”应该还没有调运过来,拳台上只有瑞雯孤零零一个人。可四方看台上的几百号富豪,竟然一个个红光满面,精力十足,甚至要更加兴奋。 他们与赌博对手大声交谈、挑衅,不断地加码;又或者与随行的美女、俊男,包括格斗场提供的性服务者,肆无忌惮地调笑,有的干脆“临场发挥”,在众目睽睽之下,行那些荒唐之事。 当然,这同样可以成为赌局的一部分。 他们真的刚被人面蛛扫荡了一遍吗? “他们都疯了。” 作为能力者,爆岩在多年的冒险过程中,见过很多荒唐堕落的场面,但像现在这种情况,仍然屈指可数。 “这简直就是某些秘密教团的‘狂欢仪式’,用尽一切办法去取悦魔神……喂,你说后面是不是真有个教团在啊?” “……不知道。” 嘴上这么讲,罗南却是受爆岩提醒,往那边丑态毕露的富豪身上多投注了一些精力。 唔,这种情绪……好大的虚火! 罗南倏然明悟,得到了自主行事许可的人面蛛,所使用的手段,要比他预想中的粗暴场面精妙太多。 第六十三章 魔神坛(下) 人面蛛是个第一流的劫掠者和纵火犯。 罗南可以肯定,人面蛛刚刚确实到这里大肆扫荡,所谓敲骨吸髓,并不为过。但在此过程中,人面蛛体现出了超卓的掠夺技巧。 它吞吃了满满的负面情绪,以及与之相应的精力元气,挖空了这里绝大多数人的底子,偏偏留下了一些浮土草叶,然后就痛痛快快的点了一把火。 失控的负面情绪是火种,虚浮的精力元气就是引火之物。 现实中有很多这样的例子,越是身体发虚,越觉得**无可抑制。一旦失去控制,就会将身体内仅有的一点元气彻底榨干烧净。 现在四面看台上的那些富豪,包括他们的随从小秘,与之相关的大量格斗场工作人员,就陷入到了这样的境况中,且浑然不觉。 当罗南看破了其中的关窍,在他眼中,格斗场的情境就全然不同了。 这哪还是什么格斗场,分明就是马上就要烧干烧烂的火盆子,又或者是是一个弥漫着瓦斯气体的深层矿洞……还是已经点燃的那种。 巨量的负面情绪,和虚浮的精力元气,形成了一团人们肉眼难见的火云,在精神层面弥散开来。 如果这些人能够感应到本人的灵魂的话,他们会发现,最可怕的窒息感已经降临在他们头上。 也就是爆岩这样的觉醒者,才感觉到其中强烈的不协调感,对此环境产生了极大的排斥。 为什么要制造这个环境呢? 对四面看台上那些富豪们最终的下场,罗南懒得多想。倒是对人面蛛的行事法度颇为好奇。 反正现在杰克没有什么特殊的行动,罗南就拍了拍座下的人面蛛,示意这家伙给他演示一下。 人面蛛当然不会拒绝,当下几个闪现,重新冲进了格斗场中,随即将魔躯深藏在火云深处,六只异色妖眼,半眯半睁,狰狞的口器张开,吸纳火云进入,又将体内那些不稳定的情绪浊流烟气喷吐出来,形成一个稳定的交换。 罗南彻底明白了,这是人面蛛在不能违抗他命令的前提下,为自己营造的一个杀毒环境,尽可能地去除掉情绪浊流中它不乐意吸收的成分。虽然不知道经过这么一出,究竟会有多少改善,但只要人面蛛高兴就好。 此时的格斗场,就本质而言,已经不是那些富豪寻求刺激、肆意取乐的所在,而是一个巨大的祭坛,其中所有的自以为是的“主宰”,都变成了摆上祭台的牲畜,随着人面蛛的需要,任意宰割。 虽然这不怎么符合罗南的美学,但他不觉得有什么修正的必要。 再扫了一眼杰克,那家伙放缓了脚步,似乎在沉吟什么。目前跟踪他,倒不需要人面蛛随时跟在身边,而且前面的实战也证明了,罗南与人面蛛分开的话,更容易应变。 罗南就让人面蛛暂时留在格斗场中,能把浮动的根基稍微稳定一下也好。 可刚下这个决定没十秒钟,变故就发生了。 一直在台上垂手站立的瑞雯,冷不丁的抬头,视线指向头顶的虚空。那里本来是转播屏的位置,上面呈现的正是她的影像。 这个变化被很多人察觉,很快就给予了合理的解释: “哦哦哦,平胸魔女也开始多愁善感了。” “这是要看到自己最后的囫囵形象?” “看吧,看吧,以后再没机会了!” 格斗场里掀起了一场不大不小的骚动,出离兴奋的看客们,将污秽嘲弄的言语与不可抑止的情绪一起,投向了拳台。 瑞雯对这些刺激,毫无反应,她只是怔怔地向上看……是看自己的影像吗? 不是这样的。 罗南可以肯定,瑞雯的视线看似指向转播屏,其实焦点根本不在那里,而是指向了人面蛛! 因为就在那一刻,人面蛛的六颗异色妖眼,豁然睁开,指向了瑞雯的位置。原本在火云里的闲散魔躯,骤然紧绷,燃烧的负面情绪和精力元气缭绕在它身边,形成一圈又一圈若隐若现的火环。 也在这个时候,罗南的指令打入。他担心人面蛛对瑞雯这个垂涎已久的“灵性种子”当真下口,要它收敛移位。 人面蛛照做了,可是瑞雯的视线竟然随之移动,分毫不差。 这时候,台下的爆岩也发觉不对:“哎,她在看什么?” “不知道!” 这么说的时候,罗南本体那边,头皮都在发麻。如果这幕情形不是他的错觉,瑞雯似乎可以看到人面蛛,可以看到暗面生物? 瑞雯,是一个能力者?可以前为什么没有任何征兆?又或者能力刚刚觉醒?是人面蛛给予的刺激? 连续的几个疑问跳出,却没有一个能得到解答。 人面蛛低声咆哮,是对罗南指令的回应,原本只有罗南能够听到,但现在,拳台上的瑞雯,那个冷寂沉默的少女又一次抬起头,视线指向格斗场的上空。 如果将其视线延伸300米左右,其尽头就是罗南。 乖乖! 明知道瑞雯肯定看不到自己,罗南还是猛吃一惊,忍不住也来了个位移。正想着好生琢磨一下女孩儿的情况,哪知事情不来则己,一来就让他应接不暇。 就在此时,杰克结束了他的沉思,速度骤然加快,短短半分钟时间,这家伙就重新回到他的训练房,拿起之前丢弃的手环,似乎是对外通讯。 罗南的精力必须全部集中过去。在此之前,他再给人面蛛发出指令,要它远远躲开瑞雯,别再分散女孩儿的注意力。 安排好一切,罗南就开始拉近与杰克的距离,以期提升感应精度。 可是这终究与面对联络人的时候不一样,除非罗南不要命了,否则他不可能靠近到杰克身边,而这样的话,精度就不可能保证。 最终,罗南冒险推进到距离杰克五十米左右的位置,他能够感觉到手环上辐射出来的电波,但只跟踪了一小段距离,就必须放弃了。 杰克的通讯时间非常之短,而且信息传递方向明显是指向了德商大厦之外,距离之远,已经远超他的感应极限。 也许,他是在与严永博联系? 罗南只能瞎猜,而接下来,杰克进入了训练房的更衣间,换了一身衣服。 白衬衫,黑领结,黑西裤,标准的格斗裁判服装。随即他冷森森地往罗南的位置瞥来一眼,径直出门,进入高速电梯。 他要到格斗场去? 那个眼神,分明是在挑衅。很显然,格斗场里的某些事情暴露了。 人面蛛的可能性很小,那么…… “爆岩,杰克来了。” “哪个?在哪儿?”爆岩愣了一下,迅速回神,立刻找罗南确认。 罗南却没来得及回答。因为就在他分神的空当,人面蛛竟然违逆他的指令,裹挟着负面情绪燃烧的火云,向着瑞雯扑了过去! 第六十四章 舍身祭(上) 这是要造反! 罗南勃然大怒,乌沉锁链抖荡,将人面蛛强行扯回。锁链嗡嗡颤鸣中,人面蛛身外火云崩散,嘶声尖叫,显然是吃足了苦头。 人面蛛反应如此凄惨,倒让罗南怒气微挫,似乎他对人面蛛的控制并未失效,更想到这家伙刚刚还救了他的命,心下也是一软。 再说了,对这种全无心智,只凭本能行事的家伙,生气有什么用? 罗南也在奇怪,自从受乌沉锁链禁锢之后,人面蛛一向听话,之前对待瑞雯,也没有出格的举动,怎么就突然失控? 里面的问题,需要好好琢磨。 此时杰克乘坐高速电梯,走专用甬道,已经到了格斗场,但没有直接露面,而是进入了包厢,与联络人见面,一时没有说什么有用的话。 罗南就集中精力,考虑人面蛛的问题。 和全无心智可言的人面蛛交流,是很吃力的一件事,它不会告诉你它是如何想的,只能由罗南自个儿在纷乱的信息中寻找问题环节。 目前他对人面蛛的解析,根据仿纸软屏显示,也就是2。也就是说还有九成八的信息,都是乱码。 想从这些乱码中找出可以理解的、且又有用的东西,实在是…… 呃,这是什么? 罗南的灵魂体微微波荡,被眼前突然映入的动态图像惊到了。 图像应该是人面蛛之前摄入的外来信息,故而直白明确,罗南只是愣了愣神,就迅速辨识出来,这是一套人体结构的全图,里面还掺杂着机械成分,至于标本——无疑正是杰克! 罗南借助人面蛛窥探杰克身体奥秘的时候,主要精力放在了大脑活动上,对其他方面,只是大略扫过。却没有想到,人面蛛自身倒是将杰克身体全局影像一并摄录下来,而且以罗南尚不能理解的形式,做了整合。 此时呈现在罗南面前的,就是一部好似电影镜头般的情境展现。 至于它所呈现的时段,就是在杰克点燃“格式之火”,人面蛛被彻底轰出之前! 所以罗南看到,机芯分化出的万千细丝,穿行在血管神经之中,遍及杰克全身,瞬间撑开了一个复杂而完整的架构。来自于杰克全身各处的能量,不管是肉身的还是机械的,都在这种架构之下,整合转化。 在那一刻,杰克像是化身为一台由超级芯片控制的精密设备,哪个位置、特定时段、出力多少,都配合得完美无瑕。正因为如此,高度聚合的内压,才没有第一时间将他的身体催毁,而是踩着危险的边界,将密织的电火成功输送回“核”与机芯所在的区域。 机芯在高能聚合下“亮”起来,原本在精神层面明灭不定的电光,变得灿烂夺目,正是在此过程中,杰克体内的能量,完成了一次不可思议的质性转化,或者说,是从现实层面跨越了一个维度,触及精神领域。 点火成功……nice! 罗南的灵魂体倏地转了个圈儿,以平复激动情绪。他不知道,这种“点火”模式,与正常的燃烧者有什么不同,但这仍是他第一次看到“格式之火”点燃的全过程。 就算真正的核心步骤没有展现——能量转化的关键一步,应该是在机芯之中完成的。可没关系,这份理念和思路,已经是价值连城。 不管是量子公司也好、某个更庞大的势力也罢,他们在“燃烧者”这条线上的研究思路,等于是向罗南敞开了。 想想量子公司耗时十余年,万亿投资的项目成就骤然入手,罗南就有一种深刻的报复快感。 问题是……这还没完! 出乎意料的,这个已经被人面蛛高度整合过的“镜头剪辑”,仍在继续。 接下来呈现的画面要模糊很多,而时间节点则倒回机芯分化万千细丝,撑起架构的那一刻。 杰克的身躯影像反而虚化了,大片大片的区域被抹除,只留下一个由机芯、血管、神经以及部分身体组织搭建起来的框架。 能量就在这个框架中穿行、聚合、点火! 罗南看出来了,这是对之前点火过程的复盘。 复盘突出了架构本身的重要性,抹去了无关的枝节,将“点火”的奥妙再度推进。也让罗南联想到了“自我格式”。他现阶段的身体架构,岂不就是类似的性质? 绝妙的参照……也许他以后可以参照这个模式来修行? 罗南的感慨惊叹刚冒了个头,持续推进的“镜头剪辑”就进行了第二次复盘回溯。 仍是从头开始,但这一回,机芯撑起的复杂架构都变成了模糊的背景,只有简洁的线条,或直或弧,连接架构的关键节点,或者干脆凭空而生……也许是磁力线? 罗南必须要承认,他已经完全看不懂了。 可是,可是…… 当那些直线弧线拼接完成,在中央形成了一个完整而封闭的图形,并最终呈现在他眼前的时候,某种颤栗感,从罗南的心底升起,支配了他的一切! 那是一种洞彻黑暗,照见华彩的悸动。 一个正四面体……未必那么端正。 一个内切球……不是全然与四面相切。 一个外接球……也没有完美地挨上四个端点。 可是这个结构、这个轮廓,以及由此呈现出来的奇妙理念,就像一记重拳,轰在了罗南心口,将他的杂乱心绪冲得七零八落,只留下那个早已与心神同化,彻底烙印在灵魂深处的图形。 正四面体以及内切外接圆球。 人面蛛的解析图形与罗南的观想图形,就在这一刻,奇妙地交错对接,将只属于“格式论”坚持者的悸动彻底引爆! 罗南僵在当场。 他忘了再钳制人面蛛,后者得了自由,就尽展没心没肺的本性,又是一声尖啸,向着拳台上的瑞雯扑过去。 半途,罗南已经反应过来,可是他再没有制止,因为这一刻,他所观照的景象,已经全然不同。 人面蛛并不是要把瑞雯当成食物,它的扑击更像是一个“连线”。 当它欺近瑞雯身畔,掀动的浊流火云,几乎要将瑞雯彻底淹没的时候。那颗晶莹剔透的灵性种子,就像是穿透云层的星辰,放出璀璨光华。 瑞雯和人面蛛同时一震,后者就开始绕着瑞雯飞旋。瑞雯的视线跟了半圈,在即将转身的时候,缓缓闭上了眼睛。 此情此景,在罗南眼中,呈现出的是一个缓缓成形的圆! 第六十四章 舍身祭(下) “圆的形态还是太抽象了,还要更具体些……” 罗南死死盯住拳台,看人面蛛与瑞雯特殊的连线状态。 与之同时,四面看台上的看客们也在看。他们看到的只是瑞雯闭合的眼睛,为此他们在看台上嘲笑、讽刺、痛骂,用尽一切污言秽语,释放平日积攒的压力和情绪,放飞主宰他人生死的成就感和优越感。 可本质上,这是一帮瞎子,一帮被摆上祭台犹自叫得欢快的猪羊蠢物。他们不知道,随着每一句污言秽语的出口,在释放负面情绪的同时,也燃烧了他们的精力元气,投入到这个封闭的格斗场里,化为燃烧火云一部分,最终归于空无。 罗南无意去鄙视这些人,目睹人面蛛的两次复盘,告诉他一个事实: 观想图形不是一个玄虚的、可以随时解释东西。它里面蕴藏着非常复杂的架构,极其深奥的基础原理,他所看到的,仅仅是一个高度抽象的外形而已。 两次复盘,尤其是第二次复盘证明了,观想图形的运转已彻底超出了他理解的层面。他没有资格高估自己的眼力,也不能妄想现在就去理解更深层的道理。 嘲笑这帮看客,不过是五十步笑百步。 现在他能做的,只是保持着对未知的敬畏,持续观察和印证。 故而罗南倾尽所有,关注拳台上的变化。他的视角是物质和精神层面的结合,也掺入了情绪浊流的理解,每一秒的观察和感受,都带来了惊人的消耗。 而这一切,都是值得的。 渐渐地,在罗南的视角中,人面蛛和瑞雯的实际影像都虚化了,同样虚化的,还有拳台、乃至整个格斗场。 这所有的一切,都化为了一幅直观而又充满象征意义的图景。 罗南看到了一片燃烧的云海。 人面蛛是云海中游动的蜘蛛妖魔; 瑞雯则是这片浑浊云海之中唯一一颗闪亮的星辰,明亮、通透而犀利。星辰洒落的光芒,就是寒光凛冽的剑锋。 人面蛛围绕着这星辰,不断地趋近,驱动着情绪浊流,要遮蔽其光芒。但无论是缠绕了多少负面情绪的云气潮涌,冰冷的锋芒总能将其斩落,不沾染丝毫污秽。 在此过程中,星辰剑锋也在经受淬炼,愈发地凌厉,几十上百重的冲击之后,大量的情绪浊流还没有扑上去,就在那悬照的利芒之下化为虚无。 可不管斩灭多少,燃烧云海都是前仆后继。云海中咆哮咒骂,激动不已的看客们提供这一切,这群已经被抽刀放血的猪羊蠢物,浑然不觉,封闭的格斗场,已经变成了一处巨大祭坛,他们的精力元气就是祭坛之上肆意流淌的血色,是涂画“燃烧云海”的唯一颜料。 终于,人面蛛尖啸声起,主动发起了实质性攻击,向着瑞雯扑了上去。 但经过千百重污浊火云的冲击,瑞雯的“星辰剑锋”,已经淬炼到了新的层次。 人面蛛还没有真正接近,只受锋芒一照,狰狞的魔躯之上,就已经被划开了无数细密的伤口,这不是做戏,而是真正的损伤。 罗南能感受到人面蛛的痛苦,可是从它反应的最深层又传来了愉悦的信息。 愉悦? 人面蛛持续推进,真正与星辰锋芒交错,刹那间,它一根节肢甚至被划断,坠入了燃烧云海,又轰声点燃。 人面蛛痛苦长嘶,却转身扑过去,将自家燃烧的节肢一口吞下,兴奋地颤抖。 在此过程中,它的气息削弱,又分明凝实了许多。与之相对应的,就是根基结构,虚浮摇动的情况也有所好转…… 原来如此! 罗南终于看明白了,相应的信息也在此刻解析完毕,流过心头。 无疑,人面蛛正在利用瑞雯。 它发现了瑞雯的能力,却又慑于罗南的命令,不能直接吞吃,才用了迂回的办法,试图利用这种能力获取好处。 人面蛛要与瑞雯达成一种动态的平衡。 它一直在攻击、在压迫,却又掌握着火候,将瑞雯的星辰锋芒淬炼得更为犀利,为的就是让瑞雯可以真正地威胁到它。 听起来这很诡异,但事实就是,人面蛛是无法实现自我成长的,它必须通过吞噬外物,包括自己的同类,才能实现个体进化。 目前的情况,只是一种“吞噬”的变种。人面蛛就是借瑞雯的“星辰锋芒”,斩去它虚浮的部分,重塑根基。只要不真的致命,就算是被砍得千疮百孔,碎肢横飞,依旧是甘之如饴。 至于损耗的元气,自然是由周围那些猪羊蠢物持续提供。这里唯一全然受损的,就是这些人。 这个形式充满了凶诡惨烈的味道,又与人面蛛一贯的形象无比相称。 对人面蛛说,这个由它一手打造的特殊环境,就是一块磨刀石,一个熔炉,一座祭坛。 它把自己摆了上去。 在这其中,受到最大好处的反而是瑞雯。 罗南至今不知瑞雯觉醒的能力究竟是什么?但看到人面蛛惨烈的模样,也可知道其惊人的潜力。 可要激发这份潜力,也必须要有不为外物所扰,澄澈通透的心境,才接得下汹涌浊流,任百次千次冲刷,依旧纤尘不染。 所以,瑞雯也在祭坛上。 人面蛛在利用她,反之亦如是。 二者彼此利用、琢磨,将自身的层次一路推高,至今还看不到上限。 如此图景,未必就是全然的真实,却是罗南能够理解推衍的部分,其整体构图更与他最习惯的“观想图形”隐然相通。 瑞雯和人面蛛,占据了最核心的位置,可以说是“内切球”,代表一种内生的运转不息的力量。 格斗场就是封闭图形的边界,是“外接球”,代表着外部环境和能源供给。 至于正四面体……不就是罗南么? 人面蛛本就在罗南的体系之中,它的一切作为,本质上都是体系的变化和延伸。所以归根到底,提供这个框架的,就是罗南自己! 当此明悟在心头升起,罗南突然就明白,“观察的消耗”都去了哪里: 那就是作为“承载者”所必须付出的代价和挑战! 他没有站在祭坛上,可他就是祭坛。 罗南的“格式塔”能不能包容双方不断攀升的层次,能不能不承担起双方对冲的力量,能不能提供足够的支持,是这次“祭祀”成败的关键。 一旦框架崩盘,平衡丧失,要么就是瑞雯杀死人面蛛;要么就是人面蛛毁掉瑞雯,再没有第三种可能。 就算瑞雯因此而亡,也并不等于是人面蛛违背罗南的意志,因为这是整个框架的失败。 当然,到那时罗南也必将承受框架崩溃的反噬,到时出现什么情况,不得而知。 “人面蛛……”罗南咬牙切齿。 便在此时,拳台上方,忽有一盏射灯照下,点亮了边缘区域。 现场dj播放出仿佛飞机低空掠过的呼啸:“漫长的等待,血腥的未来!万众期待的兽王战,我们的另一位主角……到来了!” 尾音是呻吟般的叹息,做作的姿态,却是轻轻拨动了所有看客心里的那根弦。 随之而起呼啸声让整个格斗场都为之晃动。 无形祭台的血焰,燃烧得更加炽烈。 第六十五章 畸变种(上) 射灯照耀之处,那里的地面先是下沉,随后又抬起来,上面多了一个金属外壳巨大箱体。未完全进入灯光范围,便听到那边发出“喀喀”的摩擦撞击声,非常古怪。 金属箱体就是一个小型集装箱的规格,长度接近6米,高度宽度也在2米以上。与对面的标准拳台相比,长度已经非常接近了。 当这个金属箱体呈现在所有人眼前的时候,格斗场里先是窒了窒,四面看台的呼喊声里便多了嘘声和笑声: “日哦,大家伙!” “这体格,棕熊?东北虎?黑凯门鳄?” “够无耻,够毒辣。” “继续加注?改注行不行?” 显然,格斗场的行为引起了一些争议,不过绝大多数人还是乐见其成的。 他们在乎的不是赌局的胜负,只是要看到那份血腥的场面,当然,要带一点儿悬疑就更好了,一面倒的形势,终究让人觉得少了点儿什么。 这时候,金属箱体前端打开,并没有什么东西出来,倒是有“昂昂”的嗓门响起,还有激动的撞击声响。劲头是不小,可这声音…… 便在一干人等面面相觑的时候,整个金属箱体开启,显露出里面的情况。 全场愕然。 金属箱体里面,竟然还摆放着两个箱笼,大小都差不多。 一个是黑沉沉的半透明玻璃箱,看不出里面是什么。 另一个则是普通形制的铁笼,在里面团团转的家伙,长面獠牙,身材粗壮,厚皮铁骨,确实也算是庞然大物,力道更是不小,撞得铁笼咣咣做响。 这是一头……野猪。 好吧,就现实意义而言,把格斗场里九成九成的人扔下来,让他们直面这头重逾数百公斤的野兽,也唯有一个死字。 可是,可是,画风不对啊! 他们要看的是皮开肉绽,血肉横飞的修罗场,不是你追我跑,你撞我跳的滑稽剧! 再说了,就任一头野猪,也配让他们等上十多分钟? 嘘声轰然而起。 不管四面看台上的看客赌客,白天的时候是哪家公司的老板、哪个部门的官员,此时此刻,都彻底抛却了矜持,尽情宣泄——看谁不顺眼,嘘td! 震天的嘘声里,dj都给压得不敢做声。 拳台上,瑞雯依旧闭目静立; 拳台下,紧挨铁笼的黑色玻璃箱前端,却在无声无间打开。 依旧黑沉沉的箱口,没有露出什么,可是对面的铁笼里,一直躁动的野猪,却是“昂”地一声尖叫,就像有把杀猪刀捅进它肚子里。 格斗场的嘘声被这刺耳叫声强行斩断,然后一众看客就见到,笼子里的野猪拼了命往外撞。撞得好生惨烈,竟是带着整个铁笼移位,将两个并行的箱子硬生生拉开了快要三米的距离,一直撞到拳台上,还在不断地用力,撞得拳台轰轰作响。 搞什么!罗南有些恼火,也有些焦虑。 一场“祭祀”,此时正到关键时候。无数线条在燃烧云海中呈现,搭建起更细腻的结构,那是人面蛛的强悍本能造就的,里面蕴含着深奥莫测的法理。 罗南没有试图解析,人面蛛在层次上本就超过他,强行解读是没有意义的。他现在唯一能做的,就是维持这定型的祭坛框架,让它保持稳定。 目前他做得不错,祭坛上的两位也做得很好。 刚刚格斗场玩的一手花活,使得情绪浊流的供给有些散乱。那倒也没什么,一味的猛火,也未必能做熟饭,越是这样小火慢炖的调节,越是能熬干烧透。 这帮猪羊蠢物,简直就是往自家棺材上钉钉子。 可这时候,野猪发了疯似地撞击拳台,外界的干扰骤然增强。人面蛛还没什么,罗南还真担心瑞雯分心出岔子。 罗南在担心,一帮看客们却爽了。 “哦哦,这鬼把戏!” 故设悬疑、欲扬先抑的手段使多少遍,都是看客们的最爱,他们的心思被牢牢地勾了起来,什么嘘声、骂声通通不见,格斗场里竟然安静许多。 这时候,黑玻璃箱里终于有东西透出来,长长的分叉的长舌,贴着地面,一吐一缩,粗糙的表面上,万亿的感知细胞代替了眼睛和鼻子的作用,侦测外界的环境。 “蛇还是蜥蜴?” “快开始吧,赶紧露个头!” 似乎是感受到外界躁动的情绪,玻璃箱里的那位终于探出了狭长发扁的头颅,看上去是蜥蜴类的。 但才探到一半,四面的看客们就觉得有些不对了……这脑袋差不多快两米长了吧?主要都被狭长深裂的巨口占据,其前端几乎要探到拳台下的铁笼,可怜的野猪都要带着笼子跳到台上去了。 由脑袋的长度计算身体的长度,玻璃箱子能装得下? 事实上,仿佛是在空气中游动的柔韧身躯,足足探出了四米的长度,还有一段尾部没有出来。 在这现身的一截身躯中,其嘴部就占据了一半的长度,这让它的外形乍看之下,和鳄鱼更为接近,但要高上许多,四肢非常粗壮,撑得肚腹远远离开地面,偏偏分叉的长舌还要垂落下来,贴地吞吐,看上去诡异又谨慎。 这是什么东西? 罗南正疑惑之时,爆岩已是一声低吼: “我ct 过糙的骂声还未落下,怪物长逾两米的巨口毫无征兆地张开,千百根细密森寒的利齿,密密麻麻排了四列,在镜头的忠实摄录下,通过转播屏,来了个特写,清晰地呈现在每个人眼底。 满场倒抽凉气。 前突、咬合、闭拢、吞咽。 怪物就这样做了一系列简洁的动作,而在它前方,刺目的血光喷溅出来,重逾数百斤的野猪,包括围拢它的坚实铁笼,陡然就少了半边——被那怪物一口吞咽下去。 尖叫声四起,整个格斗场里,少见地出现了一半安静,一半歇斯底里的的境况。 而此时,拳台上方,巨大的转播屏向上收起,使格斗场上空的区域更为开阔。 随即一个磁浮式的浮空台,从格斗场上层开裂的入口处降下。 没有扶手,也没有任何围栏,杰克稳稳地站在上面,白衬衫、黑西裤、黑领结,标准的裁判打扮,却是居高临下,面无表情,对格斗场诡异的情形视若无睹。 他双手微微抬起,分置两边,一边代表默然而立的瑞雯,另一边代表正吞咽食物残暴怪物,以平静无波地语气开口: “掠夺者,瑞雯。 “畸变种,长嘴妖蜥。 “兽王战,开始!” ……畸变种?真特么地是畸变种? 颤栗和兴奋主宰了一切,在瞬间的静寂之后,赌客与看客们疯狂尖叫、振臂、跺脚,整个格斗场简直在爆炸! 第六十五章 畸变种(下) “哦哦,该死的是谁想的主意?我爱死他了!” “快开始吧,开始吧,难道我还要等它吃完那头猪外带一个铁笼子?” “看啊,那四排利牙,纤细的肢体在里面滚一遭是什么感觉?啊啊啊,谁给来一个特写啊……” “台上的,台上的那个,你睁开眼啊?看啊,多么可爱的宝贝儿!” 所谓的兽王战,并没有立刻开打,可是格斗场里的看客们,一个个兴味盎然。 当格斗场拿出畸变种作为这一战的主角,每个人都知道,战斗过程将是彻底的一边倒,他们真正能够尽情欣赏的,只有前奏和尾声。 此时,拳台瑞雯持续地闭目静立,已经是最好的保持悬疑的姿态,某些人还真的担心,当这位“平胸魔女”亲眼目睹长嘴妖蜥的恐怖,一场格斗,就早早地沦为畸变种的猎食表演。 “我ctb!” 爆岩嘴里一边吐脏字儿,一边探手触摸面前的透明防护墙。他现在必须击破这个障碍,才能把瑞雯从畸变种嘴里救下来。 给他十拳八拳的时间,当然没问题,可这终究需要一个过程,万一由此激发了长嘴妖晰的凶性,就真的万死莫赎了。 爆岩现在就后悔,为什么没早早制止这见鬼的“裁决之路”,弄出现在这种危机局面。 迅速计算几遍,爆岩确认他至少要五到七拳,才能确保轰开防护墙,这还是在格斗场的防卫力量不加以干扰的前提下。 这样不确定性太高了,他必须获得支援:“侦察,我需要一点时间……” 爆岩话刚说一半,某个明显是临时抹画的小地图从灵波网传过来。清楚明白地画出,从他这里转到上层某区域的路线图。 罗南声音传入:“不要强攻,从包厢进去,那里是刚刚杰克下来的地方,是唯一一个快捷通道。你还有时间,在这该死的蜥蜴消化完食物之前!” “长嘴妖蜥消化等同体重的食物只需要两分钟。” “那就是两分钟,若不够,我来顶!” “……好!”爆岩再没说别的,转身离开。现在他只能选择相信队友,而之前罗南的表现,也值得信任。 爆岩刚走进休息室,格斗场上空,杰克的视线便往那边扫了一眼。这细微的动作,也在罗南的精神感应之下暴露无疑。 罗南心神一突,却是想起最重要的情报,忙向爆岩示警:“注意,杰克发现你了……他是燃烧者!具有一种控制性‘磁场’,实力非同小可。” “……了解。” 爆岩很惊讶,但并没有多说什么,速度反而加快,然后就在走廊里狂奔。黑帮警卫已经发现了他,但没有人能挡住他的突击。 磁浮平台上的杰克,肯定收到了相关消息,但脸上依旧是一片冷寂,看不出任何变化。 这家伙…… 罗南曾听杰克与联络人说起过“马先生家的小宝贝”,但只当是一种猛兽,却没有想到,杰克竟然狠辣无耻到这种地步。 一头畸变种! 现在的局面,要比爆岩所观察的还要危险的多。因为“祭祀”仍在继续,人面蛛与瑞雯依旧保持着残酷而脆弱的平衡。两边的层次虽然在一路推高,可罗南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是个了结。 只要“祭祀”没有结束,瑞雯就不可能抽身应敌——瞬间垮掉的平衡,会更早一步要了她的命! 现在,格斗场中最辛苦的人,变成了罗南。 他既要维持整个祭坛框架不倒,又要关注局势变化,为爆岩及时指引路线,还要锁定杰克、盯住长嘴妖蜥,避免出现新的异动。 一心两用、一心多用……全景式的精神感应,将四面八方的信息并行传入,强迫他处理,一个不慎,就可能全盘崩溃。 他不知是全知的神,却干着神的活计。 长嘴妖蜥的进食接近尾声,短短几十秒时间里,它又吞掉了另外半扇野猪,还有铁笼,并顺利吞咽下去。 巨大的肚腹先是要顶地面,却又以可以目见的速度平复。 腹中的强酸胃液具有着可怕的消化能力,数百公斤重的野猪以及至少一半重量的铁笼,短短一分多钟时间,就已经消化大半。相关能量输入全身,让血液都增添了几分温度。 此时,它厚厚的双层眼睑抬起,巨大的眼珠上呈现出暗黄色的冰裂纹,给人的感觉,就是冷酷无情。 它评估了周围的环境。 对长嘴妖蜥来说,最讨厌的其实是四周那些噪音制造者,可是在进食过程中,它已经用尾巴试过了防护墙,不是能够轻易突破的。 那么,舍难就易,先把简单的目标吞掉,就成了它唯一的选择。 长嘴妖蜥盯住了拳台上的目标,长舌贴地嗅探,挖掘更深层的信息——这个纤细的生物,其实是有一定威胁的。 作为一个顶级猎食者,这是绝不允许的情况。 长嘴妖蜥不发达的声带,没有昂声大叫的功能,但发出的呼噜噜的低沉吼声,已经足够。当低沉的音波通过扩音器传遍全场,冰冷瞳孔盯视的特写也传入各个转播屏,一众看客瞬间的心悸之后,就兴奋得纷纷起立,扬臂高呼: “裁决!裁决!裁决!” 场中的气氛真的要爆炸了。 不为别的,就为“畸变种”这个专有名词。 三战之后三十多年时间,畸变种一直占据地球食物链最顶端位置,并将原来的霸主——人类死死踩在脚下。荒野、海洋包括部分空域,都成为它们的领域,全球过百亿人口,挤压在八十八个大型都市圈里,一度岌岌可危。 就算是目前人类开发出“深蓝行者”,改变战法,连续取得战果,也不敢说彻底进入战略反攻阶段,收复失地什么的,还只能称之为一个“远景目标”。 这就是“畸变种”给当代人,尤其是战后一代人的精神记忆。 此时此刻,格斗场中央血腥的场面令看客们恐惧,但格斗场的布局和强劲的防护又给予积极的暗示: 他们才是格斗场的主宰,是享受这一切的强者。那份独特的支配性地位所带来的刺激感,是别的任何猛兽,都远远不能企及的。 这虚幻的强大和主宰地位,让看客们心中的火焰以更炽烈的方式迸发。 后排的人站起来,前排的看客往前拥,挤在透明防护墙上,力求近距离观看长嘴妖蜥的凶残模样。 罗南冷冷扫过这混乱的情境,即使这些看客是最大的噪音源,可在祭坛的结构中,却是最不足道的一批。 谁要去理会即将流尽血液的猪羊? 可就在此时,有个微妙的变化呈现出来: 在人人起立,疯狂高呼的氛围中,有人没能真正站起来。 人群中某个中年人,他本是开怀大笑,起立高呼,却猛地面色僵硬,按住胸口,从红光满面,到一脸死灰,最终瘫倒在座位上,挣扎两下,一动不动。 第六十六章 冥寂剑(上) 没有人发现这边的异状,所有人的视线都集到到拳台上,去欣赏这场注定要迅速结束的战斗。 “第一个。” 此时的罗南,精力已经分无可分,无力也没必要去感慨生命的消逝,他只察觉到,随着此人生命之火的燃尽,某种奇妙的元素在祭坛中滋生。 元素含量太细微了,看不出明显变化。可有了第一个,就有第二、第三……乃至很多个。 精神感应的范围内,相关的数字在不断提升。奇妙元素的积累,也不增加,就像某种颜料配比,从浅淡转向浓烈。 这是死亡的颜色。 血液终究会流干的。同时开刀放血,那么对应的衰竭死亡,也差不多在同时到来。 现在倒下的,只是第一拨。 罗南从没有想过要杀死谁,正如他此刻也没想过要去挽救哪个。他必须专注于祭坛的框架,专注于新元素的渗入,所带来的微妙变化。 每位个体的消亡,对于燃烧火云的“供给”都是一个挑战。可从整体的架构来看,“死亡颜料”加入,与之形成了“此消彼长”的互补态势。 后者不能提供能量,却在框架内搭建起新的结构,就像是一座桥梁,将祭祀者导向未曾触及的层面。 从生之狂乱,触及死之深寂。 人面蛛也好,瑞雯也好,包括罗南在内,都碰触到这直白而又深邃的领域。 罗南有些出神,原本已经快要堵塞的信息压力,突然在这片死亡的深寂中,抹去了一些。 很多信息,在“生的层面”有其价值,但当进入了“死的领域”,就再无意义。生死交融,就像一面滤网,过滤掉很多东西。 这算是一种感悟吧,却只是很浅的层次。 尤其是和瑞雯比较…… 当死亡的领域向他们打开,罗南就发现了,瑞雯对于这一领域,有着不可思议的敏锐,敏锐到远远超过罗南、超过人面蛛的程度。每一点生命的消寂,都能带给她新的收获。 罗南恍惚中觉得,瑞雯好像来到他身边,与他并排观看四面看台上,每个生命之火的熄灭、崩解、演化,并从中获得他尚无法理解的信息。 可从另一方面讲,这些信息罗南原本是发现不了的,却因为瑞雯的存在,得以先期接触。 他不知道这有什么用,但有一点可以明确:瑞雯发现、利用了死亡的力量,而这是人面蛛都无法做到的。 正因为如此,祭坛中央的平衡骤然打破! 瑞雯和人面蛛的层次仍在相应提升,可是,此时的情况是,人面蛛每迈上一阶,瑞雯就迈上两阶。也就几个呼吸的功夫,彼此磨砺、互相推进的内生动力,便濒临崩解! 祭祀的规则就是:哪个沦为弱势,哪个成为祭品! 人面蛛发出刺耳的尖啸,这是它一手造就的局面,它把自己摆上了祭台,却最终成为了祭品。 但它的求生本能驱使它挣扎,就算是注定要灭亡,它也不要成为第一个! 罗南看着这一幕,看燃烧的火云愈发喧腾,格斗场里的看客山呼海啸;也看星辰锋芒悬照幽暗,蜘蛛妖魔垂死挣扎。 莫名地,他没有任何情绪上的波动,就像在看一出与他全无相干的哑剧,又或者只是纸面上排列演算的公式。 不是他失去了情绪的功能,而是根本没有情绪发挥的余裕。维持祭坛的框架已经透支了他所有的精力。 偏在此时,爆岩的传讯到来:“侦察,我到了室……我靠,大蜥蜴!” 长嘴妖蜥开始移动了,它慢慢地转过一个角度,确定了捕食的最佳路线,按照它的习性,它马上就要发起冲击。 正好爆岩冲入室,将骇然欲叫的联络人打昏,从那个角度,看到了场中发生的一切,大声提醒。 “加速,别分心!” 罗南传过去的信息,冷静平和到了极致。 爆岩明显一窒,但还是听了他的话,撞入了室的暗道,向杰克所在的位置狂奔。 罗南并没去特意关注长嘴妖蜥的行动,因为他此刻,不堪重负的思维,已经自动调整分划,分成了两部分: 框架之内和框架之外。 前者为主,后者为次。 优先解决的无疑就是框架之内的情况;至于框架之外……也到框架里面来解决! 这真是一个奇妙的两分法。 一念甫动,乌沉锁链嗡然颤鸣,跨空而出,目标直指长嘴妖蜥。 罗南不知道能不能控制住这头畸变种,他的目标没立得那么高,他所做的,只是用他独有的方式,把框架之外的,扯到框架里面来。 至于进入其中,是成为祭司,还是祭品,谁知道呢? 长嘴妖蜥启动了,在周围看台上声嘶力竭的呼啸声里,它粗壮的四肢快速摆动,一米高的拳台轻松跨上,巨躯在空气游动,可以咬断钢铁的巨口裂开,向着瑞雯冲击。 罗南冷冷注视这一切,乌沉锁链已经洞穿了长嘴妖蜥的头部,奇妙的联系搭建完毕,对他来说,长嘴妖蜥扑向的不是瑞雯,而是他的祭坛框架。 不是冲撞……只是一跃而上! 现实层面、精神层面还有情绪的渲染,所有的东西交织在一处,他的祭坛框架,真正地贯通各个层面,巍然矗立。 瑞雯仍没有睁开眼,不过,她分明是感应到了。就在间不容发的关键时刻,脚下交错步,用一个极限躲避,让过了长嘴妖蜥冲击的正锋。 面对仿佛一辆高速卡车的冲击,任谁也要躲。 看客们没有失望:躲了好啊,有来有往才刺激。 看台上的欢呼声山崩海啸,可就在这片呼啸里,微弱的“嘶”长音莫名贯入每个人耳中, 长嘴妖蜥与瑞雯身体错开,它庞大身躯几乎与拳台等长,可能是冲得太急,有些失控,落地之后刹不住车,直接跃过拳台,竟是跌跌撞撞,直朝着侧后方的看台冲过去。 看着恐怖的畸变种向着自己冲来,明知道根本撞不动护墙,但离拳台较近的看客,尤其是负责渲染气氛的美女们,还是半真半假地尖叫起来。 可在半途,尖叫就变得歇斯底里。 长度超过五米、体重超过八百公斤的巨兽,黑沉如钢铁般身躯,竟以人们可以目见的速度萎缩,猛然间就缩了一圈儿。 支撑身体的骨胳也失去了硬度,四肢先后断折,只是在地面滑行,轰声撞在防护墙上。 没有挣扎,巨大眼睑之后的冷酷瞳孔,已经给蚀成了两个巨大黑洞。 长嘴妖蜥瘫伏在地,只是两三个呼吸的功夫,背脊、颈侧、头部、胸腹……大片皮肉先后脱落,转眼间就只剩下还包裹着血管和结缔组织的森森骨架,将惨败与死亡,以最诡谲残酷的形式,呈现在每个人眼前。 罗南终于确定:哦,祭品。 第六十六章 冥寂剑(下) 面对突来的超过承受极限的刺激,惊呼尖叫也许就是人们窒息之前唯一的呼吸方式。 惊呼尖叫声形成了一场混乱的飓风,扫过全场,与长嘴妖蜥正面相对的看台上,有超过五个以上的看客,顶不过这一波冲击,翻着白眼倒地。 这个时候,层出不穷的“倒伏”现象,终于不再是个例,而是为越来越多的人所察知,也为越来越多的人所感染。 格斗场是配备了医护人员的,可是此起彼落的呼救声,让有限的医护人员无所适从。 而当这些片断信息汇集在一起,显现出明确的规模,格斗场里分明降下了刺骨的寒流。 颤栗感侵袭了每一个人。 罗南安静地俯视这一切,在他眼中,死亡覆盖了生机,越来越多的信息失去了意义,祭坛的框架结构却因此而越发地清晰明确。 不客气地讲,当长嘴妖蜥被他牵引到祭坛框架中,不管框架内外,整个局面都豁然开朗。 在祭坛框架下,长嘴妖蜥的杀意,直接构成了对瑞雯的挑战。 物质层面,长嘴妖蜥的肉身很强大,完全是奔行的重卡级别,更有着不俗的柔韧性和破坏力。 然而在精神层面,这头只能算是“聪明野兽”级别的家伙,在祭坛目前所承载的层次上,距离此时的瑞雯,包括人面蛛,都有着不可逾越的距离。 那么,理所当然的,长嘴妖蜥就沦为了屠宰的对象,也是一个绝妙的替死鬼。 人面蛛的挣扎起了效果,在生死关头,它几乎是与瑞雯的星辰锋芒,一并杀入了长嘴妖蜥体内。 充沛的气血生机,成为了人面蛛最好的盾牌和替代品, 一直以来积累的强压,几乎必死的祭品铁则,都一并打入,由长嘴妖蜥承接。这一刻,长嘴妖蜥就是所反噬力量汇集点,不死何待? 人面蛛则保住了小命,就算在最后的惨败中中,又被砍掉一个层次,可加加减减,总还是有很大进步的。唯一可虑的,就是极度虚弱,已经维持不住魔躯,重新化为魔符,休养生息。 祭坛的法则,就是赢者通吃。 毫无疑问,整个“祭祀”过程,受益最大的,就是瑞雯。 在长嘴妖蜥踏上祭坛的瞬间,瑞雯的“星辰”就放射出最为璀璨的光芒。 斩灭灵魂与斩灭**,是两个不同的层面,没有高下之分。然而将灵魂、**同时斩灭,唯有同时干涉物质、精神两个领域,轰破二者之间无形的壁垒。 瑞雯做到了,此时她慢慢睁开眼睛,瞳眸还是一贯的幽寂,然而只站在那里,平缓的呼吸声中,都带着铮铮的鸣音。 至于精神层面,动荡的燃烧火云形成一片又一片的空无。可反过来看,那些的空无的轮廓,又像是跨出虚空的死神,高高举起了长柄镰刀。 作为祭坛之上唯一的胜者,瑞雯的“星辰”主宰了一切,星辰光芒所照之处,只需她心意一动,整个框架内猪羊祭品,都将榨干最后的价值,归于死寂。 目前唯一的障碍,大概就是瑞雯理解其中信息的速度吧。 罗南大概是唯一可以阻止瑞雯的人——只要他下决心拆卸这个框架。但相应的反噬,以及必须付出的代价,让他完全没有类似的想法。 他目前在做的,就是观察后续的发展变化。 可惜没过几秒钟,格斗场上空,原本封闭的天花板轰声炸开,木片、玻璃乃至钢铁碎片漫天飞舞,让已经陷入脆弱心态的看客们,当下又过去好几个。 是爆岩赶到了。 可这一刻,比他更造成的声势更清晰的,是他下巴砸地的声响:“乖乖,能力觉醒,至少是b级以上!” 因为瑞雯的觉醒,爆岩明显是分神了,他甚至把下方最危险的人物给忘掉。 罗南却始终没有放弃对杰克的监视,当下出声警告: “拦住他!” 此时的磁浮裁判台上,杰克只是往上空瞥了一眼,便身形倾斜,骤然飞落,目标正是拳台上的瑞雯。 拳台上,瑞雯也将视线对准了杰克。 裁决之路的第三战? 不,那个无聊的噱头已经结束了,整个格斗场里,再没有足够的人能够承受那个氛围。 杰克很明白这一点,所以他没有任何花里胡哨的表现,直接开启了让罗南无比头痛的“深海磁场”。 事实证明,“深海磁场”对物质层面的影响也是非常可观,人还没落地,刚刚被长嘴妖蜥重重踏过的拳台,就再也承受不住,中央区域扭曲崩解,然后整个地塌陷。 拳台塌掉,以及“深海磁场”作用,多少影响了瑞雯的平衡,她用了一组小碎步调整,顺便避过杰克冲击的正锋。 赤脚踏在拳台废墟上,对她的影响似乎不算大。 可紧接着,又是一声闷爆,拳台下方地板轰声炸开,碎片飞溅。 除了杰克以外,这一下超出了所有人的意料,就算拥有全域感知的罗南,也没注意到,格斗场下方地板,竟然还埋有爆炸装置。 见鬼的这是为什么场面准备的? 瑞雯身形不可避免地往下坠。 如果是兽王战之前的她,只能是等着落地后再做调整。但此时的瑞雯,已经截然不同。 下坠的过程中,她抬起手,几乎没有任何发力的迹象,碎片乱迸的虚空中,便是“嘶”声作啸,沿途一切碎石碎木都给剖分两半,锐利至极的气流直指扑下来的杰克。 杰克反应迅速,抬起右臂,便听一声闷响,他衬衣袖子撕裂,皮开血绽,却完全不见血,而肌肉层之下,还闪过金属的光泽。 杰克的右臂正是身体改造的一部分,外面包裹着一层人造皮肉,内里是高硬度合金。 此时,那一层人造皮肉正以可以目见的速度腐蚀萎缩,而下面合金的颜色都有些黯淡。 “高腐蚀性?不,是更纯粹的力量!” 杰克的电子眼光芒更强,死死盯住瑞雯的面孔,某个深埋在体内的记录仪,正将关键信息记下并传输: “c型实验体,编号2834,天赋力量觉醒,性质记录中……回收进程开始。” 第六十七章 优先级(上) 拳台下的区域,是一处封闭升降台,更下方则是货运通道,之前长嘴妖蜥就是通过这个通道转运过来,又抬升到格斗场中。 此时,升降台已经启动,向下走,速度很快。 瑞雯却是稳稳落地,瘦削却强健的身体随即发力,向着立足未稳的杰克发起攻击。 她比任何时候都有信心,能够正面击杀这个冷酷“裁决者”。 然而,不知哪里“嘀”的一声短音,瑞雯蓦地睁大眼睛,强劲的电流从胸口内部的某个位置爆发,瞬间轰击五脏六腑,并向四肢头面扩散。 电流通过神经系统刺激肌肉,瞬间将瑞雯打入强直状态,她的身体瞬间失去平衡,向着杰克直跌过去。 “宝贝,回家吧。”杰克一点儿都不觉得意外,伸出手,将瑞雯一把挟起。但很快他眉头一皱,锋锐的寒意刺入皮肤,内脏都有些发冷。 就算是遭受意外的重创,可瑞雯觉醒的能力依然存在。刹那间,杰克肋下一片区域,皮肉萎缩、脱落,露出半扇由合金板构建的胸骨结构。 对此,杰克也只是皱皱眉头而已。 下一刻,在瑞雯大脑深处,又一波脉冲爆发,这下真的抹去了她所有的反击能力,也抹去了她的意识。 “我日!” 爆岩只晚到一秒钟,却只能眼睁睁看着瑞雯落入敌手,大怒之下,一拳击出,封闭的升降台内“呜”地轰鸣,台面都在拌荡。 哪知杰克面无表情,抓着昏迷瑞雯的双腿便横扫过去,惊得爆岩连忙收力。而此时升降台一侧已经露出货运通道上部,杰克不等直正落位,已经抓着瑞雯跳下去。 爆岩想也不想,紧追而下,可刚进入甬道,迎面却看到杰克举起的短枪。 杰克扣动扳机,半封闭的甬道内,轰声爆鸣。出乎意料,这是一记音爆弹,爆岩闷哼一声,被强化的音波震动大脑,脚下就是一乱,已经出现了脑震荡迹象。 杰克并没有这份困扰,他大脑的特殊结构,让他能够迅速调整,但也没恋战,挟着瑞雯在通道中狂奔。 罗南的问讯传来:“你没事吧?” 爆岩一声不吭,爬起来又追。初时还有些摇晃,但后来便恢复如初。 货运通道可以运载集装箱,所以非常宽敞,平时也装载一些见不得人的货物。 在通道尽头区域,两旁就是车库,通道里一帮黑帮分子,对格斗场发生的事情懵然不觉,正聚在一起,嘻嘻哈哈的玩大尺度的ar养成游戏。 游戏里的女主,快让她们给玩坏了,通道里嗯嗯啊啊的声音响成一片。 有人就觉得这样不过瘾,开始打电话联系真人。 只不过,这个货运通道相对来说还是太过偏僻,对方需要出车去接。打电话的人只能骂骂咧咧地起身,准备随便在车库里挑一辆,快去快回。 然而他的身体都没站直,通道两侧六个大型车库的金属门同时开启。 身份检测、密码输入等安全措施全部跳过,仍在库的四辆轮式重卡车灯陆续点亮,刺眼的氪气灯,照得通道中间的一帮人满眼发花,当即就被打入失明时间。 随后车辆轰轰的启动声就响起来,一帮半瞎子,都是合格的老司机,听到发动机声音变化,就是魂飞魄散。 “智脑失控了,跑啊!” 不知是谁喊了一声,不管三七二十一,掉头就跑,不跑不行,四辆重卡开出,他们就在甬道中间,一个弄不好,是要被活活碾死的。 无人操控的重卡,几乎同时启动,却又有快有慢,最大限度地利用了甬道空间,以最高效的方式,在最短的时间内,驶出车库,排了两排,向外加速行驶。 而在此过程中,遇到什么障碍,那是一概不管。 一帮人都往甬道后跑,除了有两个倒霉蛋被车角蹭了一下,总算有惊无险。 可这时候,沉重的脚步声传过来,他们昏暗发花的视界渐渐清晰,却看到一位怎么也不该出现在这儿的人物: “杰克……杰克先生。” 杰克无视他们的存在,肋下夹着一个人,大步跑过,他的速度真快,转眼就追上了四辆加速中的重卡,并选择了最前方那个,挟着人直接跳到车厢顶部。 那种非人的弹跳力,让一帮人都看呆了眼。 “滚开。” 爆岩暴风般掠过,他远远看到了杰克的动作,想加速赶上。可在他试图穿越后面两辆重卡的时候,两辆无人驾驶的卡车,同时向内并道,竟是要将他生生夹死。 爆岩大骂一声,也同样展现出非人的弹跳力,一下跃上了四米高的车厢顶部,可没等站稳,脚下的重卡一个急刹,强大的惯性便将他扔向车前。 而本来并排行驶的另一辆车,则猛地打横,照着爆岩就撞了过去。 爆岩终究不是以敏捷见长,砰地一声响,给凌空撞个正着,硬被扫向甬道侧壁。重卡则追着撞去,轰声一声响,卡车头砸进甬道侧壁。 “见鬼了!” 总算爆岩及时翻滚,从车轮下脱身。 两辆重卡,愣是被杰克操控成了两样重型兵器,即使没有对皮糙肉厚的爆岩造成什么实质性的伤害,却是严重阻滞了他的追击步伐。 等爆岩起身拔步再追,只能看到前方两辆重卡的车尾灯了。 爆岩面皮铁青,咬着牙继续狂奔。可是这时候,前面两辆重卡已经驶出通道,看车灯的样子,竟是一左一右,分开行驶 爆岩头皮一炸,刚刚他可没时间去看杰克的行动,天知道他带着瑞雯,坐哪辆车跑了? “侦察!” 灵波网上的呼唤刚起,头顶振翅声响起,刚刚不知跑哪去的墨水从他头上划过,指引路线。 罗南以六耳传讯:“是右边那辆,方向是驶向城外。你需要一辆交通工具,杰克拥有操控一切信息设备的能力,只能选择非智能型……” “操,现在哪有非智能型的?自行车吗?” “你开过来的摩托车就不错。这里也有,拐个弯,货场区,向右70米。” 爆岩毫不犹豫,一路狂奔到罗南所说的位置,打飞了那边两个黑帮份子,抢了摩托,如箭般射出,全力追击。 正所谓磨刀不误砍柴工,黑帮人员最喜欢改装的大功率摩托,虽然是电力驱动,但在较好的路面上,速度随随便便都能飙上二百。 爆岩还记得罗南附灵乌鸦的限制,低吼道:“接下来交给我……啊啊啊啊,我操杰克他八辈儿祖宗!” 摩托轰鸣声中冲出甬道,驶入了破旧的公路。此时,还能看到重卡的尾灯。 迎面的强风发出轰鸣,爆岩用强劲的臂力保证车头稳定,直接将油门转到了底。 可就在这时,他心头忽生警兆,罗南的示警也同时切入:“头顶……我操!” 在罗南罕见的骂声里,暗红的尾焰切过头顶,与前方路面对接,爆岩眼前,出现了一团剧烈膨胀的火球,强劲的冲击波与恐怖烈焰,瞬间将他吞没。 (有书友问起上架的事,在此通知一声,上架时间是5号,也就是下周一。不过有月票的朋友已经可以投起了,目前设计的加更标准是每100月票加更一章,首订过500后,每100订加更一章。具体内容将在上架感言中告知,感谢并期待大家支持。) 第六十七章 优先级(下) “目标a载具击毁。” “生命体征大幅波动……” 漆黑涂装,没有明显标识的无翼飞行器从低空掠过,电子眼锁定下方的烈焰区域: “切换锁定模式,二次攻击确认……” “嘀!” 警示信号形成,无翼飞行器猛地向上抬升,但终究还是迟了一步。 咆哮声起,破旧公路翻腾的烈焰中,忽地分化出一团焰光,在强大力量的压迫下,凝若实质,有如逆向的火流星,蹿空而起。 无翼飞行器做出了规避动作,却没有完全避开,同样是火焰爆裂,合金结构瞬间扭曲,直坠下地。 “啊啊啊啊啊!” 爆岩狂叫着从熊熊烈焰中冲出来,强壮的身躯裹了一层火光。 他身上的衣服已经被烧了个干净,头发眉毛也都在高温炙烤下变成了焦团。然而不论火焰如何燃烧,都与他的表皮,有着一层无形的间隔。 正因为如此,他的皮肤被高温炙烤得通红,却没有一点儿火星粘到身上。 “开呀!” 爆岩摆了个架势,全身肌肉如波浪般抖动,无形的气浪四面迸发,粘在他身外的一层火光,被强行吹开,散成漫天火星。 爆岩光赤身子,目光扫过远处坠毁的飞行器,又是一声大吼。之前一路憋着的那口气,总算是发泄出来一点儿。 也在此时,罗南有些语无论次的声音,从六耳传过来:“操操,见鬼,爆岩,我以为……你没死?” 爆岩呸了一声:“外号难道是白叫的?岩石给烧裂了,老子照活。云爆弹下面活着出来的见过没?就是老子了! “还有,侦察,你一定要去参加协会的初级研修班。特么的警示语太不规范,远程袭击的话,方位、性质、落点这些基本要素要先说出来……” 叨叨叨地还没说完,罗南的警告又来:“快闪,下路基!” 仍是不规范的警示语,这回总算是拿出了点儿有效建议。 爆岩二话不说,一个翻滚,滚下公路。稍迟半秒钟,又是冲天火焰爆裂翻腾,强劲的冲击波,将公路两旁原本就不怎么完整的玻璃窗震碎了大半。 又是一架无翼飞行器,这种小型无人机,是被当作武器平台使用。此时明显吸取了上一架的教训,距离拉开到一公里以外,仍旧能够凭借雷达及卫星定位,准确锁定目标位置。 以罗南的精神感应范围,只能在其武器击发之后,才能发现并示警,此时压力也是极大。 爆岩缩在路基下面,护住身体不被火焰吞噬,而一时能做的,也只有这些了。他终于忍不住破口大骂:“这他娘是黑帮吗?大军火商才对……” 罗南冷冷道:“量子公司不就是世上顶尖的军火商吗?深蓝平台开发出来以后,这就已经是定论了吧。” “对了,量子公司!” 爆岩其实早该想到的,只不过量子公司顶尖高科技企业的印象太过深刻,实在很难与回收层的黑帮联系在一起。 就算是想到有勾连,也不会料到是如此程度。 “特么是要开战是吧?” 他重重砸了下地面,再也撑不住了,一路翻滚,远离公路,也不敢再回到货运通道里,而是向着德商大厦的主楼冲过去。 一口气冲到大楼里面,又往里几十米,才真正喘一口气。 此时,这个黑帮巢穴已经被外面的情况惊动,人们纷纷探头往外看。气冲冲进来的爆岩,瞬间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是那个家伙!” 半个多小时前,爆岩追击杰克的时候,就与这里的人员发生过枪战。一群黑帮分子,对这个仿佛铜皮铁骨的壮汉记忆犹新。 一帮人登时拔枪亮棍。 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爆岩都没来得及出手,罗南已经将一帮人尽数放倒。即使人面蛛退化成魔符状态,以其现有层次,击昏这些小喽罗,也不费吹灰之力。 最后,爆岩做的,只是找了个块头比较大的,扒拉件衣服下来,遮住要害部位而已。 整个过程都没超过二十秒,不过爆岩脸色仍然难看:“耽搁太久了,就算是重卡,现在也要到十公里开外……活见鬼,那家伙究竟想干什么?他要把瑞雯带到哪儿去?” 瑞雯的情况一看既知,是早早被植入了控制仪器,才毫无还手之力。这种情况,在其他地下格斗场偶尔也会出现,主要是为了‘安全’起见。 可杰克这一手,明显是奔着掳人去的,这特么太邪门了。 “瑞雯刚刚觉醒了能力,他要拿能力者卖钱?” 罗南想起,前面联络人与杰克的对话时,曾说过,任何有关瑞雯的信息,都要及时通报杰克。 显然,瑞雯在地下格斗场中,是有特殊位置的。是因为杰克……更确切地讲,是他背后的势力,早就发现瑞雯的潜力吗? 无翼飞行器在德商大厦外围盘旋,不断切换搜索方式,锁定目标位置,确保其不能冲出大厦,追击杰克。 严永博安静地坐在办公桌后面,看实时传回的画面。 外门嘀声响起,胡玉理凭借着高权限,强行刷机,推门进来。见到严永博身前光屏上的显示画面,更是怒火冲天: “严助理,你究竟在搞什么鬼!” “如你所见,提供火力支援。” 严永博没有对量子公司夏城地区执行总裁表示出什么尊重,屁股都没离开椅子。 胡玉理重重拍桌:“这里是夏城,是大都汇,不是在深蓝世界。你知道武装无人机一起飞,多少电话打进来吗?市长办公室、安全局、社权局、城防军……” 严永博抬起头,面色平静,然而暗红的眼角筋络却是微微跳动。那份感觉,让胡玉理猛地一窒,声音、语气、姿态立刻就放低了很多。 “老弟,研发区这桩事一出,我马上就要退了。你要上位,我全力支持,你要七色基金,投资社团,我二话不说给了啊?可是你不能反过来把我架在火上烤……” 严永博摇头:“要烤也是大家一起烤。难道我想给人当靶子吗?可是‘研究’任务下达,最高优先级摆在那里,我无能为力。” 第六十八章 客星位(上) “研究任务?研究需要动用武装平台?” 胡玉理感觉不可理喻:“老弟,我知道你是从深蓝世界出来的。没错,在那儿行事很直白,天启实验室又是核心机构,一切都围绕实验室转。可我还是那句话,这里是夏城,政府、军方才是制定规矩的人。我们是公司,用金钱和人脉解决问题,才是我们应该做的……” “谁制定规矩无所谓,考核部门和方式决定了一切。” 严永博靠在椅背上,十指交叉:“你对公司董事会负责,要完成的是营收目标;我对实验室负责,要完成的是期限任务。你完不成目标,下台一鞠躬,我完不成任务呢?连立足之地也不会有——这就是我们的差别所在。” 胡玉理深吸口气:“老弟,大家都知道彼此的难处,可是之前不是好好的么?一切都按进度推进,人员、设备都已经准备好了,只等着往齿轮那搬……” “这是‘发掘’任务,优先级仅在‘研究’之下。胡总你几天全力配合,我也都看在眼里的。” “发掘,研究?” 胡玉理终究是量子公司的高层,刚刚只是被“研究任务”这般太过大众化的称谓给迷惑了,如今听严永博再次强调,忽地有些明白过来: “你说的‘研究’,是深蓝项目,还是血脉项目?” 严永博抬眼看他:“你说呢?” 胡玉理知道,以他将即将退休的高管身份,最好别再涉入过深,当下吸了口气:“好吧,好吧,这次算我莽撞了。不过老弟,不管是什么任务,多高的优先级,讲究一些方式方法,总没有错。现在因为研发区这档子事儿,公司在夏城非常被动,我的压力也很大,这种势头不扭转,很多任务就要受到干扰,不管是发掘,还是研究……你说对不对?” 严永博也不是一味倨傲,见胡玉理彻底服软,他也笑着站起,让秘书送两杯咖啡进来。 “胡总,发生事故很不幸。但没有人想到,‘人面蛛’会造反,就像没有人会想到,它被盯上了一样。人面蛛是‘发掘星门’的a计划,在我们接近成功之时,被破坏掉了,但这不是结束;齿轮是b计划,到现在为止,我们做得很好。 “可问题是,现在好事多磨,最高优先级的事件出现了,我们必须分清主次。还好,这应该只是一个临时任务,只要一切顺利,我们最多紧张两天,不会影响到b计划的实施……” “但愿如此。” 胡玉理不等那杯咖啡了,不用入口,他现在也是满心苦涩,当下提出告辞。 严永博送他到门口。胡玉理临开门的时候,迟疑了一下,终于还是忍不住,回头道: “能回答一个问题吗?” “请讲。” “发掘星门的重要意义我很清楚,如果再掌握一个深蓝世界,我们将彻底改变人类的历史进程。可是,可是那个‘研究’,凭什么能将优先级置于‘星门’之上?因为它的禁忌?” “这个嘛……我在实验室的导师,也就是李维先生,他说过一句话:‘一切可委任于凡人,神明只要掌握生命就好’。” 严永博摊开手:“大概在他看来,研究生命是神明的领域,人类和神明,立场不一样吧。” 疯子。 胡玉理冷冷瞥了严永博一眼,不再说话,大步离开。 德商大厦低层区域,随着时间推移,爆岩渐渐冷静下来,沉吟片刻之后,他忽地提出: “我和协会联系。” “咦?” “格斗场里几十上百号人,他不带走,瑞雯一旦觉醒了能力,就被盯上,能力者贩子的可能很大。据我所知,很多地下势力都有类似的养蛊机制——用尽一切办法刺激目标潜力,促成觉醒,然后转手卖钱,大公司、秘密教团,都是很好的买家。” 爆岩冷森森地道:“对这种事情,只能是见到一个,打掉一个。现在,这已经不是侦察你个人的事儿了,而是要由协会处置——就算是量子公司,给不出交待,也打爆t 然而刚发了狠,他又一拳砸在手心:“最重要还是追踪……” 罗南也很无奈,其实以灵魂飞动的速度,他若是一门心思追踪杰克,是能够锁定目标的。可因为爆岩遭到袭击,把他给牵制住了,耽搁这么长时间,再追上重卡也许可以,但杰克是知道灵魂体存在的,他就会老老实实地呆在车里,一路开出城去? 更别说现在量子公司已经直接出手了。火力掩护之后,就该是接应转移。 夏城两亿人口,藏匿两个人太容易了。 “要是猫眼在就好了,以她的灵觉感知,只要与瑞雯接触过,三五百公里的锁定,不在话下……对了,侦察,你的全域感知这么牛掰,灵觉感知什么的懂不懂?对了,你不是通灵者吗?要不画一幅画试试?” 罗南没有回应。 爆岩也知道是异想天开,咬牙道:“我先和协会联系,抓不到人,也要交出人……总之不能让那个王八蛋跑了,老子要亲手捏爆他的脑袋。” 爆岩一边发狠,一边和协会联系。 罗南想了想,灵魂体一个跳荡,回到了格斗场。 这里正一片混乱,看客们都往外撤,还有二十多个深度昏厥,或者干脆醒不过来的倒霉鬼,也需要处置。 杰克直接甩手走人,也让其他负责人焦头烂额。 很快,格斗场空荡荡的,再没有几个人影,人面蛛建立在看客负面情绪上的祭坛,也随之七零八落。 不过从另一个意义上讲,罗南在,承载祭坛的框架还在,祭祀的规则,就仍在持续。 祭祀进程还没有真正结束,在赢者通吃的铁则下,作为最后的胜利者,瑞雯还没有彻底收起或者明确放弃她的应有的权利。 人面蛛借着长嘴妖蜥的搅局,祸水东引,算是了结。 但在场的所有看客,都是祭品,是被收割的对象。她与这些祭品之间,与祭坛框架之间,仍存在着联系。 罗南清楚地感觉到了这一点。 至于位置、位置…… 第六十八章 客星位(下) 也许,真的可以画一幅画。 受爆岩的提醒,罗南想起了自己的通灵者身份。虽然到现在为止,对其中的道理还是懵懵懂懂,但事实证明,他真的有这方面的天赋。 尤为关键的是,罗南现在有灵感。 这份灵感,从祭祀开始后,就存在了。 诡谲的祭坛、燃烧的云海、灿烂的星辰、淬炼的锋芒,当然,还有最后空洞深寂的死亡领域。 线条、构图、明暗……种种要素,都在他心底,揣摩已久。 罗南相信,就算不发生这档子事,回到家里,他也一定会把这幅场景记刻下来,时时观摩。 此时此刻,一念即生,那份绘图的冲动,就变得分外强烈。 不过,从几次绘制通灵图的经验来看,落笔之前,一定要有一份源流,一份趋向,在既有的构图上做加法。 可罗南对瑞雯以前的事情了解得太少了……唔,倒也好办! 刹那间,罗南的精神感应全力放开,格斗场中焦头烂额的负责人,在疏散甬道中惊惶失措的看客,一边维持秩序一边窃窃私语的黑帮份子,不管这些人身在何处,正干着什么,都是不约而同一个寒颤。 也在此时,大厦低层区域,一直与爆岩在一起的墨水,振翅而起,不顾爆岩的呼唤,向格斗场方向飞回。 马先生昏沉沉躺在担架上,手按着胸口,就算是已经服过的药物,上了呼吸机,几分钟前的心悸和窒息,依旧如影随形,缠绕不去。 究竟发生了什么? 他是夏城一家大型生物制药公司的董事,身家亿万,人们尊称他为马先生,财富和女人,对他来说只是理所应当的点缀。 他未来满满的六七十年时光,需要的是更鲜明的趣味,更强烈的刺激,更顶级的成就感。 还有什么能比主宰他人的生命更有趣、更刺激、更成功? 所以马先生爱上了格斗场,爱上这里的血腥气,他在这里入股,只为换着花样让格斗变得更带劲,更刺激。 今天格斗场向他借用他最顶级的收藏品,畸变种长嘴妖蜥,他毫不犹豫就答应了。事实上他购入这只畸变种,为的就是在未来的某一刻,给格斗场填上新的花样。 他的愿望提前实现了。 可是就在几分钟前,他最引以为豪的收藏品,价值上千万的长嘴妖蜥,就在他面前倒地、崩溃、腐烂。 收藏品的毁掉,并不是世界末日。可是那种形式,那瞬间降临的死亡的意志,远超过他控制极限的可怕力量,当胸给了他重重一击。 是谁造成了这一切? 瑞雯,瑞雯! 那个在他制造的牢笼里挣扎的女孩儿。 记得三年前刚到格斗场的时候,她瘦小得好像只有六七岁的样子,是在药物的刺激下,才长到现在的个头。 那是一个天才的格斗家,刨去受训的时间,短短一年多,她就成为了冲击百胜的格斗场之王。 但不管是什么的天才,总是在他手心里攥着,每次看到瑞雯故作平静,却始终在拼命的境况,马先生都有一种满足感油然而生。 她的拳头很硬,速度很快,但再快再硬也冲不破周围透明的防护墙。 这就是主宰,这就是快感! 可为什么在今天,完全不同了? 由始至终,他连根发丝都没伤到。可是却有一只无形的冰冷的手,扼住了他的咽喉,把他按在妖蜥丑陋的尸体上,让他尽情品味恐惧和死亡的滋味。 瑞雯,那个掠夺者,不祥的乌鸦…… “前面到出口了。” 身边医护人员如释重负的声音响起:“停车场已经停了救护车,马先生第一位,然后……” 朴楞楞的振翅声响起,几乎就是从他头面上飞过,医护人员惊呼: “这乌鸦好大!” 马先生猛地睁眼,正好此时担架出了甬道,光线变化中,乌央央的黑色轮廓在人们头顶翻转,映射出妖异的光影轮廓。 医护人员本能地挥手驱赶,只换来一根黑沉的羽毛飘落。 就像是冥寂的魔眼,投来一瞥。 “瑞雯!” 马先生猛地坐起来,带动气血冲击,心脏的爆裂声,化为丧钟,轰然鸣响。 他瞪大眼睛,向后倒下,最后的凄厉的嘶叫声,却传了回去,在弧形甬道里反复折射: 瑞雯、瑞雯、瑞雯…… 巨大的乌鸦拍击翅膀,一掠而过,极短暂的时间里,整个通道里,竟然没有一个人做声,没有一个人动作,恐惧扼住了他们的喉咙,又如同冰冷的潮水,将他们逐一吞没。 瑞雯,瑞雯! 这个名字仿佛化为恶魔的咒语,由外而内,由他而我,在心底滋生蔓延。 掠夺者、大乌鸦、平胸魔女…… 记忆中的片断不停地翻动,又与情绪绞缠在一起,真如眼前掠过的鸦翼,抹画出深重的不祥和恐惧。 乌鸦掠过甬道,撞入了空荡荡的格斗场中,盘旋飞动。 在罗南眼中,乌鸦就是在一片负面情绪的乌云中穿行。 翻涌的云层中,是线条交织的祭坛轮廓,数百个模糊的人影在里面奔走呼号。相较于早前的愚蠢,他们似乎对自家的位置,有了更清晰的界定。 从虚幻的主宰,成为了事实的猪羊。 无数属于瑞雯的记忆图景,在祭坛中呈现、交融,绝大部分是片断的、扭曲的,组合成一个模糊的瑞雯形象,无数个侧面拼接,却仍过于偏颇。 罗南沉思。 他见到的瑞雯,和这些人都不一样。 固然,与人面蛛抗衡且胜之的瑞雯,一击斩杀长嘴妖蜥的瑞雯,让人印象深刻。 可瑞雯给他的第一印象,仍是那个在休息室,头上蒙着毛巾,用幼稚的言辞,与“乌鸦先生”交流的青涩孩子。 她深陷在自我逻辑的圈子里,也许自我认同更趋向于“乌鸦”,而非是人。 但不管怎样,在罗南的祭坛上,她就是那个献祭一切、收获一切、独一无二的胜者。 罗南作为祭坛框架的承载者,他就有义务,给予胜者以祝福。 墨水发出绝不动听的粗嘎叫声,可这嘶哑的尾音,却与精神层面的呼唤激荡在一起,猛地掷入夏城的夜空: “唯一的胜者:瑞雯!” 乌云激荡翻涌,一颗璀璨的星辰升举天外,锋锐光芒扫击云雾。 祭坛的结构轮廓变得前所未有的清晰,正如罗南格式塔的形制, 那颗璀璨星辰,时而驻入塔中,时而游于塔外,拥有她独特的轨迹,又与格式塔拥有着奇妙而清晰的联系。 第六十九章 冥之息(上) 星辰就是瑞雯在祭坛上的投影,同样也是在罗南心中的投影。它不会直接告诉罗南,瑞雯在现实世界的位置,但是那份联系以及相对应的信息,是独一无二的。 这份认知,化入了罗南的呼唤和祝福声里,像是蹿天的雷火,在郁郁乌云中爆开,殷殷的雷鸣,扩散的灵波,扫过夏城的夜空,与亿万生灵的相接、对照。 世上有且仅有一个目标,与之相对应。 这是罗南灵光一现的尝试,就像绘画时的神来一笔。他也不知道能否得到期待的结果,现在能做的,只有等待。 “侦察,侦察?”爆岩的呼叫声响起,把罗南拉回了现实。 “我在。” “你干嘛去了?” “格斗场这里……我看看有没有瑞文的线索,为通灵图做准备。” “咦?怎么样,能不能成?” “不好说。” 现在罗南的谎话当真是张口就来,不过某种意义上讲,这也不算是说谎,他确实是为通图灵做准备,只不过现在已经画完了而已。 爆岩有些失望,不过很快就切换了话题:“秘书要和你通话,问你方便吗?” “秘书?啊,你说何姐?方便啊,哪有不方便?”罗南只觉得莫名其妙,何阅音直接通过六耳和他联系就好,干嘛还要通给爆岩问一声? 爆岩“哦”一声,很快,新的通讯就接入进来:“罗先生您好,我是何阅音。协会内部代号‘秘书’。” “呃,何姐。”罗南不明白为什么突然跳出个‘内部代号’,好像要重新认识一遍似的,很是古怪。 很快,何阅音就给了解释:“协会已经收到爆岩的报告,决定介入此事。由于关涉到社会企业,为避免麻烦,协会加入保密程序。参与行动者,一律以‘内部代号’称呼,事前、事后的简报,也都照此办理。鉴于你情况特殊,周五晚上的行动简报,在周一公示前,也会做相应处理。” 罗南突然感觉好正规,好像进入了军方部门,能力者协会一向如此吗? 很快,爆岩的感慨就说明了一切:“移风易俗啊,好像回到军队里了。” 何阅音的通讯继续:“至于罗先生您的代号,我原本代拟了一个,叫‘画师’。” “嗯,很好啊,很贴切。” “但过于贴切了,很容易产生联想。抱歉,我刚从爆岩那里得知您的一些事,以您和您的家庭目前面临的情况,不适合站在前台。” “……也许吧。”这时罗南想到了严永博。 “我刚刚听爆岩称呼您为‘侦察’,这个代号指向模糊,比较合适。如果不介意的话,本次行动的内部代号就用这个可以吗?” “没问题。”罗南不介意这样的“虚名”,他更关心接下来怎么与协会配合,尽快救出瑞雯。 “那么,何,咳,秘书,我们接下来干什么?” “后续支援马上就到,同时协会也会在全城布控,视情况判断,是否与量子公司展开交涉。” “那我和爆岩……” “至于你,目前并没有明确任务。因为有一件事情,必须尽快解决。” “啊?” 何阅音声音平静:“两分钟前,罗淑晴女士刚把你送进夏城仁爱医院,目前得出的结论是持续性意识丧失,浅度昏迷。” “啊哈?”爆岩差点听到精神错乱,“侦察不就在这儿吗……你说他的本体?” 罗南一时无语。这时他才想到,自己灵魂出窍有多长时间了?至少也有三四个小时了吧,出窍前他还在车上装睡呢,这时候就是绕城一圈儿,也该到家了。 显然,他是没法自个儿下车的…… 短短两天时间,又来个叫不醒。而且这回,是真的叫不醒了。要知道,姑父姑母刚刚才给他偷做了鉴定,这种情况下,由不得那二位不想多。 “罗先生,爆岩说您是附灵在乌鸦身上,但我不这么认为。”何阅音没有称呼代号,说明此事与行动无关。 看来灵魂出窍的事情是瞒不住了,罗南正要坦白,却听何阅音道:“我咨询了游老,你这种情况,很有可能是比较复杂的寄魂状态。也就是说,你的绝大部分意识,或者说是灵魂,通过能力的映射,来到乌鸦身上……“ “呃?” “这是一种非常麻烦的情况,对你本人以及寄魂对象都会造成持续的损耗,如果分离不及时,后果会非常严重。我已经告知爆岩,你现在哪儿都不要去,协会的白先生正在赶来,他精通入梦法,在灵魂学上造诣深厚,由他来诊断一下,至于医院的事情,我会处理。” “呃,等等,何姐,我现在这个……” 罗南不知道为什么作为协会最强通灵者的游老会做出错误判断,不过现在,他明显是不能耽搁在这事儿上的,正要解释,意识突然一滞。 “听到什么声音了吗?” “罗先生?” 罗南没有即刻回应,而是集中精力“侧耳倾听”。一个呼吸之后,他便有了答案,当下便道: “何姐,你帮帮忙。我的事,章鱼哥那里比较清楚,你和他对接一下。我现在好像发现瑞雯了……” “在哪里?”爆岩和何阅音同时发问。 “等我再确认……” 话音未落,奇妙的感觉,再次从远方反馈回来。就像是自由落体的石子,在奇妙重力作用下,将罗南的心神尽都牵引过去。 咚! 石子落水,清波荡漾,周围的环境骤然静寂,只有罗南这颗小石子,一路下沉。 他的意识与“水体”摩擦,细微的声响很快也浑化在微弱的背景噪音里,最终归于宁静。 如此奇妙的感知,罗南却并不迷惑。 格式塔与星辰的牵引作用告诉他,他的意识,确实是锁定了瑞雯的位置,并尝试与瑞雯的意识接触。 至于为什么会是这样深邃的水体……前面其实有参照的,杰克的意识防护就是如此。 只不过,杰克的意识防护,应该是由改造而来,稳定坚固而僵硬,像是一潭半冻结的死水。 至于瑞雯……她在呼吸。 第六十九章 冥之息(下) 在深邃的水体中,罗南感受到一种节奏,细辨来,正是沉眠时安静而悠长的呼吸。看似水波不兴,却时刻吐故纳新,自具节拍。 瑞雯的身体、意识,都高度地统一在这个节奏里。当然,这不是单调的强弱起伏,而是气息、血流、脏腑运动等多个组成部分共同作用,仿佛交响乐团演奏般的谐和韵律。 连灵魂都融入到里面,近乎完美。 罗南确认,如果他要用“攻城锤”攻击瑞雯,想要像攻击其他人那样,直接无视肉身防御,直攻灵魂,恐怕是不可能的。 因为瑞雯通过这种方式,使她的肉身灵魂完美交融在一起,内外谐和,浑然如一。单纯精神层面的冲击,将被最大限度地分散掉。 这就是杰克当时表现出来的情况。 果然,比较是洞彻事物根源的好方式。 当初与杰克对战的时候,罗南攻城锤无功,就想不明白里面的原理,只能是归结于改造人的缘故,现在思路就明晰了许多。 当然,杰克能做到这一点,肯定是有改造的因素在里面。而瑞雯,只凭借最简单的呼吸,就做到这种地步。 或许,这才是真正的天才吧。 当罗南明白了这一点,“水体”慢慢地亮了起来,他的意识照亮了这里,也真正地看到了瑞雯,并给女孩儿做了一个浅层的扫描。 瑞雯仍在昏迷中,其他看不出太多变化。 罗南试图唤醒她,但失败了。 原因也很简单,瑞雯目前是一种浑融的状态,很难分出身体与意识的界限。罗南单纯精神层面的接触,显得太弱了,无法形成足够的刺激。 但这里有一个很关键的地方:瑞雯的浑融状态,是身体意识的双重协调作用,两个支点缺一不可。 那么问题来了,瑞雯目前是在昏迷之中,按理说,她不可能真正实现浑融;而只要达到该状态,她就不会昏迷,必然实现对身心的绝对主宰。 二者之间,看似形成一个悖论——就是这里,才是造成瑞雯昏迷至今的罪魁祸首。 其中的原因,其实罗南之前已经发现了:瑞雯目前的状态,只是“近乎完美”,还是有一些瑕疵。 问题不在瑞雯自身,而是外在的干扰源,一共有两个。颅腔里一个,胸腔里一个,这应该是杰克早期植入的设备。 胸腔里是一个放电装置,贴着脊柱,类似于电击武器,目的应该是在最短的时间内,破坏瑞雯的运动能力。 不过根据罗南的扫描,这玩意儿好像已经失效了,或许是被瑞雯强大的能力反冲击毁。 真正的干扰源,还是颅腔里的那个。那玩意儿时刻都在发出干扰脉冲,并不是特别强,却能破坏掉瑞雯的谐和状态,使瑞雯精神和身体“融合度”,总是差那么一点儿。 就是这一点儿,让瑞雯昏迷至今。 这就比较麻烦了。 罗南不是神经外科专家,就算是,以他目前投射过来的一点儿意识,也做不了开颅手术。 果然还要是靠外力营救啊。 罗南无奈放弃了唤醒瑞雯的想法,退而求其次,将投射过来的意识当成一个支点,或者是一个信号中继塔,与灵魂体加强联系。 此时,罗南的灵魂体仍在德商大厦的位置,全域感应范围的半径,仍只有五百米左右,外围就是模糊而黑暗的广阔区域。 然而当这个“信号塔”立起来,遥远的黑暗地带,就亮起了一团光,那一小片区域的“地图”被点亮了。 罗南的精神感应范围没有扩大,却是定点投射到了那里,居高临下,像是打开一幅粗糙的卫星图片,分辨率很糟糕,但也在逐渐好转。 而有一点,是任何卫星图片都无法比拟的。 这是一幅小型实时全景地图,此时的罗南就像是飘荡在上空的幽灵,讲好听点儿,那就是: 神明。 下一刻,罗南“看到”了杰克。 后者明显没有察觉到罗南的存在,因为罗南此时是凭借在瑞雯身上搭建的“信号塔”发力,藏匿在瑞雯的气息里面,多少会有一些干扰。 不过罗南也没有特别关注他,避免让这个狡猾的家伙产生警觉。 他主要是看周围的环境。 杰克果然半途跳车,此时,他应该是在一间公寓内,站在客厅里沉思,瑞雯则在他触手可及的沙发上。 公寓位置不明,也不知道是否是属于他的产业。不过想一想,有“机芯”在,夏城这个被物联网覆盖的智能城市,对杰克来说,几乎就是不设防的。 罗南想判断是在哪个位置,但并不容易。 刚刚开辟的“小地图”,范围有限,甚至都没能覆盖整间公寓,中间全部都是“战争迷雾”。相对明确的信息,只有方向和距离,必须比对夏城的地图,做出估计。 罗南一边在灵波网上对照地图,一边试图在感应范围和精度之间做调整,找一个比较理想的中间点 正折腾的时候,杰克那边,忽有通讯接入。 此时杰克正站在公寓客厅里沉思,手环震动的时候,他冷冷一笑,打了个响指,厅中的光屏就亮起来,一个给罗南留有深刻印象的身影清晰呈现。 “嗨,杰克,成为世界中心的感觉怎么样?” 严永博举起了手中的咖啡杯,遥遥致意。 杰克冷淡回应:“并不好,从庄家变成了赌客,而且压上了全副身家……” “就算手里有一把黑杰克也不行?” “有这些调侃的时间,你不如给我说一下转移的路线……其实我在接通的时候,以为你会说,已经有车停在楼下。” 看得出来,杰克与严永博之间的关系比冷淡。 严永博放下咖啡杯,耸耸肩:“抱歉,为了安全起见,我觉得还是再沟通一下比较好。另外我也是忍不住想多说两句:在我回到夏城之前,我以为我的任务,杰克,你藏得很好,你的敬业精神让人钦佩。” 第七十章 焚身火(上) “敬业?” 杰克的暗红电子眼盯住光屏,脸上的伤疤都像是凝固了一般:“我从深蓝世界回来,窝在回收层当一个黑帮头头,充当量子公司的打手,是因为敬业吗?” “哦,理想?” “是**。” 杰克敲了敲自己的胸口,“是要在深蓝世界当一个矿工头头,每天在上万公尺的深海里采矿呢;还是回到大都市,无拘无束,为所欲为,任何一个具有正常**的人,都会做出和我一样的选择。为此,我付出了很大代价,也凭借着一点儿运气,来到夏城。” 严永博有点儿意外。他不是意外杰克的选择,而是态度。现在不是倾诉心声的时候吧?他相信,杰克肯定是有别的目的。 “所以……” “所以我很恼火。我在夏城三年多的时间,量子公司一般不会联系,也总有一些人支持生意,我大可去做喜欢的事情,非常舒坦——直到你从深蓝世界回来。” 严永博又举起咖啡杯,向杰克示意:“那还真是荣幸。” 杰克也笑:“你来挖掘星门对吗?呵呵,第二个深蓝世界,如果成功,确实是很大的功劳,但这与我无关。我特么早就看出来了,在天启实验室里,改造人绝不会有出头的机会,任何能够批量制造的东西,对那帮人来说,都是消耗品,没有例外!” 严永博脸上的表情微滞了一下。 杰克向他咧开嘴,又摊开了手:“既然是消耗品,敬业什么的就太可笑了。你说我的任务是最高优先级,但你恐怕不了解,这三年多的时间,从我这里过手的试验品超过二十个,每一个都是实验室确认过的瑕疵品……明白这是什么概念吗?” 严永博没有说话,喝起了咖啡,抬起的杯底很好地掩饰了他目前的表情变化。 杰克并不在意,他本来就没有指望严永博回应什么,他自己就有满肚子的话要说:“这说明,这个建立在回收层的格斗场,本来就是一个垃圾回收站,这些试验品本不应该有什么该死的‘觉醒’,他们存在的价值,就是提供可能永远也用不上的基础数据,然后自然销毁。 “所以,试验品就是垃圾,我则是垃圾厂的看门人,最多利用他们的剩余价值,找一点儿乐子。实验室里,从来没有人关注过这里,明白吗?从来没有!我上传到云端的数据,不论真假,实验室都不会追究,因为那边根本不会查阅。我可以随时处理掉任何一个试验品,只要我乐意。事实上我一直这么干。” 严永博把咖啡杯停在嘴边,片刻之后才放下去,假惺惺地感慨一声:“瑕疵品的觉醒,我想实验室那边会很头疼的,尤其是李维导师,也许这代表他研究方向的大调整……还有杰克,你和我印象中的不太一样。” “你以为我会怎么样,为了回到深蓝世界而欢欣鼓舞吗?” 杰克的电子眼像是燃起了火,他用手指,用力点戳自己的脑袋:“当瑞雯能力觉醒的那一刻,处理芯片的任务优先级被触发,你知道我是什么样的感受?我为自己规划的下半生突然就崩掉了,就因为出现了她这个‘意外’。当然,我会记得,造成意外的元素里面,有你的一份功劳——是你把那两个人引来的。” “两个人?” 严永博捕捉到关键信息,不过他绝不会为这种事情背锅:“等等,杰克,记得吗,我是让你在解决掉越野车上的家伙之后,再领取报酬。可你干了什么,你预支了!然后呢?我为你做火力支援的时候,那个大块头还在活蹦乱跳,你肯定不知道,我当时有多么惊讶!” 他言下之意就是,如果你早早把对手解决掉,就不会出现当前的局面。 至于所谓的‘功劳’,还是见鬼去吧。毕竟从严格意义上讲,如果将瑞雯今天晚上的觉醒视为必然,使之节外生枝的严永博和杰克,都难逃指责。 事实上,这次事态搞大,实验室是一定会追查的,如果不能妥善解决,到时严永博要面对的,将会是非常难堪的局面。他在这种紧张时刻,依旧要与杰克通话联络,就有处理手尾的意思。不过这个主题已经让杰克带偏了。 杰克依旧表现出了非常惊人的坦承:“是的,我承认,我为一时的愚蠢付出了代价……哦,这句话你可以录像存证。反正我的话已经说得太多了,需要重复一遍吗?” “不了,谢谢。” 严永博承认,他已经看不懂杰克了。这个家伙因为要回到深蓝世界,就变成了一个有自毁倾向的疯子,这是他预料不到的麻烦情况。 不,等等,一个情绪化的改造人? 预置情绪模板在哪里? 严永博深知改造人的原理,过于“深度”的改造,已经破坏了他们思想、感觉、行为的综合协调能力,就像是一个糟糕的乐队,非但演奏不出悦耳动听的旋律,反而会形成噪音式的灾难。 为了克服这一问题,人们就用一种已经灌录好的“碟片”,代替乐队的作用。 碟片中的旋律或许动听,却也是机械死板,不会有即兴的华彩变奏,从一开始,就明确了改造人的情绪模式。 所以,改造人可以情绪化,但一定是“录制”好的情绪化,是符合了预设条件之后,才会播放的情绪节奏。 严永博很难想象,要有多么愚蠢的生产线才会把“自毁倾向”装进去?还是说,这哥们儿中病毒了? “杰克,你还好吧?” “当然,现在的感觉,前所未有。” “……” 在严永博看来,此时此刻,杰克电子眼里的光芒,也分明放射着疯狂的火焰。 “你应该明白我的立场了。为了远离深蓝世界,我可以做任何事,不管多么愚蠢、疯狂,都没问题,所以……” “所以?” “我们可以做个交易,一笔各取所需,皆大欢喜的交易。比如,我可以把三年来,所有试验品的数据都摆上货架。是的,我知道你不感兴趣,但是你那位负责深蓝项目的老爹,肯定喜欢!” 第七十章 焚身火(下) 严永博扬了扬眉毛,身子往椅背上靠: “好像在你眼中,我就是子承父荫,无所事事的富二代。” 杰克耸耸肩:“我只是说,你比你那位老爹舒服多了。三年多过去了,严宏博士面对竞争,还是那么狼狈吗?” 严永博对于杰克的讽刺,丝毫不在意,反而低声发笑:“不,他更狼狈了,甚至开始被边缘化。没办法,他的研究能力就是那个级别,获得再多的数据,也只不过是让他多折腾两天,然后只会更加糟糕。况且……” 稍稍一顿,严永博点了点自己的太阳穴:“我无法想象,怎么和一个死人做交易。” 杰克盯着光屏,良久,才哑声发笑:“我以为刚刚会有狙击手爆掉我的脑袋。” “怎么可能?我本来是以交朋友的心态和你联络的。可是杰克,你的想法让我很为难,你突然就告诉我说,你不想回到深蓝世界?” “如果没有你这个通讯,我也许已经登上了转运的飞机?严助理,你是我这份灵感的来源。” “哦,呵!” 严永博被杰克倒打一耙的手段逗乐了,也再次确认,杰克这个混蛋,现在确实神经不正常,他的暗示已经很明白了好不好? “杰克,杰克,我是怀着善意来和你交流的,你确认你的‘脑核’没出问题?” 严永博干脆把话挑明了,他的意思很简单: 天启实验室也好,量子公司也罢,对杰克这种改造人,一边当消耗品处理,还要保证忠诚,也只能使用一些“技术手段”。 就像杰克大脑内部植入的“脑核”,除了提供各种高级思维形式的模板,也有监控记录的功能。如果确定杰克反叛,实验室有专门的设备破坏“脑核”功能,到时杰克就算不死,也会变成一个具有严重认知障碍的精神病。 不解决“脑核”的问题,严永博不可能和杰克搞什么合作,这只会把自己搭进去。 当然,如果杰克确实有那么一种手段……哦,见鬼! 下一刻,严永博的眼睛骤然睁大了。 杰克微微摇晃着头颅,咧嘴发笑,而就在他苍白的皮肤上,外裹的衣服上,正有一层暗红色的光焰冒出来。 周围的空气被火焰的高温灼烤得扭曲了,他脚下的木制地板,也被火焰烧成焦黑,甚至已被引燃。 问题是,杰克的皮肤、衣物,都没有任何伤损,仿佛火焰只是一种幻觉。 暗红的光芒透过光屏,灼痛了严永博的眼睛。他的身体不自觉地前倾,不顾光焰的刺激,仔细观察周围空气的扭曲幅度,数秒钟后,他终于得出结论: “格式之火!” “如你所见。” 杰克身上依旧冒着火光,他微微眯起眼睛,分明火焰裹身,却是无比地享受。 严永博愕然良久,方道:“你接受的改造,是燃烧者三代技术?不,不对,你的资料我看过,你的人造器官比例达到55,远超原型格式的14的上限……” 杰克伸出大拇指和食指,做了拉长线条的动作:“机芯技术。” “你在逗我笑吗?” 严永博不再故做深沉,他站起身,双手重重拍在桌子上:“虽然我是初代燃烧者……” “世界上第一位。” “……好吧,谢谢。” 严永博几乎是咬着牙谢过,然后便道:“我是初代燃烧者没错,但从90年以后,六年时间,我几乎都在天启实验室,每一次技术更新,我都没有落下。从最开始单纯的燃烧生命力,到第二代人与外骨胳装甲的对接,然后是第三代的内置结构强化,当然,也包括第四代的机芯技术。记得吗杰克?那枚深海iv型机芯,是我刚刚给你的!” 杰克活动着手指,看指缝里盘绕燃烧的火光,就像是刚获得昂贵玩具的孩子,爱不释手。 “你所说的第四代机芯技术,是指你那位老爹,完全被人牵着鼻子走的可笑成果吗?那个让量子公司沾沾自喜的阉割版技术?” 他抬起眼,与严永博冷厉的眼神对视:“我的机芯技术没那么复杂。仅仅是一个正确的机芯应用方式,让改造人,不,是任何人都能成为燃烧者的关键方法。” 光屏内外,一时静寂。 罗南已经看得呆了,他居高临下,目睹整个过程,大量的背景信息让他应接不暇。 除了之前已经接触过的机芯、深蓝世界以外,什么天启实验室、发掘星门,包括严宏目前的下落,都包含在里面。偏偏又都是散碎的片断,要想将它们拼接起来,无疑是一项极其艰巨的任务。 而最让他意外的,自然是严永博目前的反应。 罗南见识过杰克的格式之火,本以为这是量子公司及其背后势力已经暗中推广开的新技术。可是看到严永博的反应明白,原来杰克这种情况,也是一个特例。 这就有意思了。 如果按照杰克的说法,他只是一个在深蓝世界挖矿的矿工头头,凭什么知道这些? 正绞尽脑汁的时候,他忽然感觉到,瑞雯的呼吸节奏变得有些紊乱,平湖深潭般的状态,被某种外力干涉出层层波纹。 细究其源头,不是体内的干扰设备,而是来自于杰克,来自于杰克的格式之火。 热风袭来,平湖兴波,尚不到潮起浪涌的地步,变化也不是特别强烈,可就是这样,瑞雯的呼吸还是在一段时间的紊乱之后,本能地进行调整。 这种调整,并不是要重归于平静,而是与当前的状态相协调,节奏略微加快了半拍。 这一加快不当紧,她脑内的干扰脉冲,反而是给带得乱了,也要加大功率,继续扼制,但变化的速度,明显有些落差。 罗南心神骤然地一提,灵光闪亮: 人的精神和身体状态,在沉睡时和清醒时,应该有很大的差别,没道理要保持固定的节奏。同样的旋律,也有快板和慢板等区别…… 可想而知,瑞雯清醒的时候,呼吸肯定是另一种节奏,甚至常态生活、激烈战斗时,都会变奏,这才合理。 更关键的是,瑞雯脑内的那个干扰源,貌似是后力不继,跟不上节奏变化的速率了;且杰克莫名发疯,和严永博纠缠在一起,根本没有顾及这边。 天赐良机! 罗南盯住杰克,这个莫名发疯的家伙,还在展示他的格式之火。罗南深知,所谓火焰,只是外在形式,真正的力量和干扰源头,是“原型格式”,正是这个东西,与瑞雯的自我节奏旋律完全相悖。 格式是吗?我这边最不缺格式! (明天中午12点左右上架,上午8点我会发出上架加更的具体规则,请大伙儿关注并支持) 第七十一章 五分钟(上) 客厅里的变化分成两拨,但杰克身上煊赫的火光,将注意力都吸在了他身上,包括他自己。 没有谁去理会沙发上昏迷的瑞雯,室内强劲的热能辐射,也将那一点儿微不可察的变化,完美地遮掩掉。 严永博刚刚缓过来一点儿劲儿,他强迫自己的身体放松,重新坐回到椅子里去。 他双肘架在桌面上,依旧是十指交叉,轻抵住鼻尖,也掩住半边脸,尽量不泄露过多的情绪信息:“杰克,原谅我仍然置疑你的说法。你知道,我在天启实验室呆了将近六年,导师是李维……” “是的,我知道。李维是实验室的首席科学家,是主导一切的独裁者。或许,你知道他另一个身份?和我们都完全不同的……” “等等!”严永博发现这个话题太危险了,有些心知肚明的东西,还是最好不要说出来。杰克现在无所顾忌,他以后还要在天启实验室混呢。 “杰克,我明白你的意思,你的格式之火也是非常好的证明。” 燃烧者的格式之火,其实就是感觉知觉、思维形态、行为模式、身体结构等一系列元素高度协调,在特殊的格式下高效聚能,形成“火种”并点燃的结果。 既然“点火成功”,说明杰克已经绕开了“脑核”的僵硬模板,真正实现了自主自觉。 严永博也就明白了,为什么杰克的变得如此“不理性”。显然是“脑核模板”丧失功能,杰克开始自主自觉地处理情绪情感和高级思维形式,由于“经验”不足,波动反而比常人还要激烈许多。 “恭喜你,杰克,这是新生般的成就。但问题是,这不能说明你消息的来源,以及最为重要的完整性。” 杰克又摊开手:“完整?那对不住,我的消息本身就是不完整的。如果真的完整,难道我会甘于在回收层当一个黑帮头头?” “是你说的,完整的机芯技术!” “我只是说正确的应用方式,这和完整不是一个概念。难道你让我一个矿工去告诉你,机芯要怎么生产?怎么布线?怎么调整?这太可笑了。” 本章未完,请翻页 “……” “至于来源,我只能说,它来自13区。” “13区?”严永博眼神凌厉,“你在说谎,没有任何一个,嗯,我们这边的人,能进到里面去。” “我当然没有,你这种在实验室工作的核心人员都进不去,我只是一个矿工头子而已。” 杰克的伤痕遍布的面颊,被火焰映得血红妖异,他咧开嘴,连喉咙里都仿佛有火光冒出来:“不过你要知道,13区的高污染废料,都要经过废矿区做处理。某种意义上,下水道比隔壁更接近秘密,只要你懂得如何处理。” “每年都要死掉上百人的废料处理区?” “是啊,为此我多换了一个胃、一个肺,还有所有的肠子。” 在废料区那种几乎可以点燃太阳的高辐射区域,就是一百个胃,一千个肺,也不够你折腾。 这句话,严永博没有说出来。他明白,杰克不准备暴露秘密的确切来源。 除非他真的疯了。 没有可信渠道的消息,价值要下调好几档,可是就凭一手格式之火,严永博也决定要信上一回,他开始讨价还价: “好吧,杰克,事实最能打动人。我承认,机芯技术,至少是正确的应用方式诱惑到我了。但这还不够,你要知道,我已经是燃烧者……” “它可以帮助你获得更多燃烧者,同时可以修正你老爹那些可笑的错误!” “帮助你不是我一个人的事,而是需要整个团队,知道吗?需要我以及我背后的团队冒险,我需要一个更具有说服力的理由。” 杰克忽地不说话了,他盯着严永博看,良久,才森森一笑:“看起来,你背后不是个技术团队,而是个政治团队,那么,我可以再附赠一个消息,一个只有深蓝世界的矿工,才知道的消息。” “嗯哼?” “某个已经在深蓝世界近千万改造人矿工里,发展起来的秘密组织,或者说教团……灵魂教团!哦,看你的表情,好像也听说过?” 严永博深吸口气:“组织结构?” “三到五位联络 本章未完,请翻页 人,包括一个高级成员。当然,是三年前的情报。” 严永博当即拍案道:“成交!” 既然协议达成,严永博就不和杰克兜圈子:“那么接下来,就是交易的方式。你确定不回深蓝世界?其实如果你愿意冒一点点儿风险,我们可以在回到深蓝世界以后,再通过关系把你调出来。” 杰克指了指脑袋:“这里瞒不过人的,虽然我故意留了点儿尾巴,暂时没有暴露。我需要一场事故,然后,我消失,试验品交给你们带走……对了,还需要一块元母,十克左右,纯度在30以上就可以,我需要一定能量,彻底把尾巴割掉。” “你说得真轻松,好吧,我立刻安排。” 杰克微笑,其实暗松口气,元母对他来说,甚至比与严永博的合作还要重要。什么“故意留下的尾巴”,根本就是受人破坏,半途而废! 他现在需要继续修正,在没有特殊供能设备的情况下,深蓝世界的特产高能矿,是一个很不错的选择。 客厅里暗了下去,杰克收起了格式之火,降低对身体的损耗。目前,他使用这门手段,还有很多限制,但很快就没问题了。 严永博不知道杰克心里的盘算,仍然商讨细节:“交通工具的话,地面比较合适,情况更复杂,便于操作。” 杰克顺口道:“别的无所谓,必须比较平稳。我们的货物需要安静,否则我不能保证抑制芯片起作用。她的能力性质很棘手……” “安静?杰克?” 杰克一怔,猛地回身。 沙发上,瑞雯的呼吸明显变得急促,体表甚至出了一层薄薄的汗水。当然,最为醒目的是,她的胸口上方,正荡漾一层微晕的波光,并迅速覆盖全身。 有一组端正图形,就像是从水中浮起的奇特建筑,从波光中升起来,外表则由模糊到清晰,渐渐显现。 这组图形,在刚刚失去了格式之火照明,归于昏暗的客厅里,分外醒目,以至于直接映入光屏那边严永博的瞳孔: “原型格式?” 首更求首订,精彩马上来 本章完 第七十一章 五分钟(下) 罗南的灵魂体在夜空中飞翔,向瑞雯所在的方位急速靠拢。 在他身后七八公里,墨水凭借飞行优势,位于第二梯队,但也在持续拉开距离,至于爆岩,只能苦逼地跟着墨水,不即不离。 而在其他方向,何阅音以及协会参与行动的人员,按照罗南给出的大概方向、距离,正从四面八方汇聚。 协会也动用了卫星,不断缩小搜索范围,标注可疑地点,无数信息通过六耳传入,却没有在罗南心中,留下半点儿痕迹。 罗南的心神,已经全部移注到瑞雯那里。在那片形神浑融的“水体”中,立起了属于他的格式。 那一点倾注的灵魂之力,就化为水面中突起的山峰高塔,更有巨蟒般的乌沉锁链,游走在格式塔内外,在水体中兴波起浪。 罗南是想影响干扰瑞雯的节奏,逼迫她变奏,摆脱脑部脉冲的影响。 可他没有想到,首先受到影响的是他。 瑞雯浑化如一的呼吸节奏,正如同明透无瑕的水体,可鉴万物。 在这里,罗南不免就觉得,格式塔过于死板,乌沉锁链则过于杂乱,这纯粹是一种别扭的感觉,却逼得他必须调整,否则连立起的格式,都觉得歪斜。 这件事做起来倒并不是特别困难,因为有瑞雯在那里,作为标准和参照。 罗南让高塔的稳固和锁链的震荡紧密交织,一动一静,却又协调共生,经过几百次调整,就找到了一个极为稳定和舒适的状态,也是能让灵魂力量聚合协调的契机。 终于,他的灵魂层面,形成一种奇妙的震荡。极度细密,以至于似动非动,似静非静,无须动念,就向四面八方传递开去。 当这个感觉乍一闪现,罗南的灵魂体都是一个激零,仿佛抖去了一层无形的污垢,变得通透许多。 灵魂仿佛在呼吸,拥了吐故纳新的功能。 这就是灵魂的呼吸,灵魂的节奏。 也是这一波震荡扫过,他与瑞雯两种节奏相激,水体蓦地抖荡翻涌,看似平滑的震波,却有着极具冲 本章未完,请翻页 击性的力量。 正在此时,外部的刺激蓦地升级,吸引罗南的视角对外,恰好看到光屏之上严永博惊悸震动的面孔。 “他能看到?” 罗南心中也是一抽,可看到严永博失色的表情,此时分外通透的心神,却是闪掠灵光,蓦然恍悟: 是了,经过搭建祭坛框架,承载瑞雯与人面蛛的层级提升之战,体会灵魂呼吸等等,自己也在进步,进步的幅度甚至超乎想象。 至少就目前所见,他投射过来的意识,已经与物质层面产生了干涉,使原本虚无的灵魂力量,也能现于人前。 “控制住!” 严永博不知道,为什么他所熟悉的原型格式,会以这么一种诡异的形式,呈现在眼前,但就是傻子也能看出来,瑞雯那里出了状况。 瑞雯那里出状况,所有的合作就全成了笑话! 严永博大声提醒,杰克则用不着他多此一举,当下就启动了瑞雯脑部的脉冲开关,可就在此前一线,瑞雯全身内外,都似有一波幽寂暗流拂过,那件精密仪器,就此没了反应。 “瑞雯!”杰克的电子眼几乎要燃烧起来,杀机如火。 而在沙发上,一直昏睡的瑞雯蓦地睁眼。 下一刻,她身形弹起,杰克的深海磁场就在同时发动,竟将上百公斤的沙发卷得腾空而起,甩向一边,重重砸在客厅与阳台之间的落地窗上,玻璃砰声粉碎。 秋季微凉的风吹进来,垂帘飞卷。 周围住户有些骚动,要知道,现在已经是午夜之后,夏城其他地方或许还是灯红酒绿,但住宅区已归于宁静。 这样的声势,还是太大了。 “该死,再撑五分钟,后援马上就到。” 严永博一语说罢,主动切断通讯,光屏熄灭。 对此,杰克视若无睹,他眼中只有瑞雯。 在不算大的客厅里,瑞雯与他之间,已经没有任何障碍物,不过瑞雯仿佛拥有着潜藏于黑暗的本能,悄无声息地落地墙角最浓郁的阴影中,不开口,不发声,只 本章未完,请翻页 是冷冷盯视。 杰克轻按额头,要缓解一下激涌的情绪:“瑞雯,你这个总是破坏别人梦想的掠夺者……” 话音未落,墙角阴影中,瑞雯的身影蓦地扭曲,以绝高的速度,向杰克发动冲锋。而比她的冲击更快的,是虚无中骤然亮出的冷寂锋芒。 杰克的深海磁场一直存在,卷动客厅里几乎所有的家具,可是在这一刻,杰克还是闷哼一声,身体后挫,撞入了门口玄关位置。 那里没有灯光,可是紧接着就是暗红火焰暴涨,火光映照出他的脸庞。 杰克本就伤痕密布的丑陋面孔,有半边正迅速萎缩枯干,颧骨之上,有一条明显的伤痕,还在撕裂之中。灰白色的骨头,已经塌了半边,里面冒出来的不是血,而是火焰。 中了! 即使杰克已经是深海磁场和格式之火双重干扰,可依旧没有挡住瑞雯的锋芒。 事实上,若非是干扰,这一下可能直接就贯穿脑颅,一击致命。 罗南悬照观察,看得更加清楚,瑞雯的能力,有些像是章莹莹的白虹。只不过白虹像是一朵绕山的水溪云带,形态较为固定,锋芒内蕴。 至于瑞雯的锋芒,则是隐没在本人的气息中,陡然爆发,来无影,去无踪,锋利还在其次,真正透出的是,死寂冰冷的味道。 罗南竟然没有看到这一击斩落的轨迹,杰克的半张脸已经完蛋了。 “瑞雯,瑞雯……” 杰克的声音变得含糊,身子竟然再往后退,之前不论怎么折腾,都没有回音的家居智能,乖巧得像条狗,当下开启大门。 才一条缝的时候,杰克已经撞了出去。 瑞雯一声不哼,追击而上,但这时,合金防盗门轰声关闭,且上了锁,短时间内也不好打开。 也是此刻,嘭嘭两声闷响,阳台那边,两个水杯大小的圆柱体几乎同时掷进来,穿过粉碎的落地窗,且非常精准地穿越客厅,掷向了玄关位置。 此时,距离严永博断开通讯,只过了三十秒! 本章完 第七十二章 镇魂塔(上) “手雷!” 罗南灵魂悬照,看得清楚,两个“水杯”状的玩意儿,分明就是军用制式手雷。想到当初将爆岩都整得好生狼狈的防御性手雷,在这种密封环境下的威力,他一时都是愣了,只是本能地向瑞雯示警,后续如何,一片空白。 下一瞬间,他看到瑞雯迅疾转身,脚下加速,竟是迎着飞落的手雷冲上去。 难道是要像电影那样击回? 念头都还没完全转过,罗南的全域视角,便是眼睁睁看着两枚手雷的内爆力量作用,外壳扭曲、开裂、崩解,最终悬空爆炸。 整个过程的细节都在他观照之下,细致得就像慢镜头,可问题是,爆炸就发生在瑞雯加速跃起的那一刻,眨眼不到的瞬间! 没有弹片飞溅,却有强劲的闪光和巨大的轰鸣,此外还有电流的连续闪烁。 震撼弹加脉冲弹,两颗战术手雷威力叠加,就是一头猛虎也倒了。 超过170分贝的爆音,使室内所有玻璃制品几乎同时粉碎,包括周围上下邻居的窗户,也难幸免,让整栋公寓楼都骚动起来。 两枚战术手雷爆开的瞬间,瑞雯其实已经做完了动作,她整个人已经跃起在半空,向阳台方向急蹿。 然而爆鸣轰响,瑞雯就像是当头挨了一锤,充满张力的身躯骤然失衡,从玄关到阳台,距离七米,她原本一跃可及,如今却在半途坠跌。 瑞雯表现得非常顽强且执著,肩膀沾地,又是一个翻滚,向前蹿出,依旧是阳台方向,略微有些偏移,但大差不差。 不怪她非要如此,实是背后玄关大门打开,杰克全身包裹在暗红火焰之中,重新冲入。 以瑞雯刚刚承受了震撼弹和脉冲弹的状态,无论如何也难以与杰克正面抗衡。她必须要得到喘息调整的时间、空间。 然而,就在瑞雯身形蹿入阳台,拔身欲起的时候,一具高有两米出头粗壮身影,无声无息从阳台之下浮上来。 金属模块组合拼接的外骨胳装甲,涂着一层暗色吸光涂装,在夜色背景下显得有些模糊。可浑厚沉凝的气息,从这 本章未完,请翻页 副钢铁之躯中无声外延,又内蕴着灼热的温度,以至于空气都微微扭曲。 罗南甚至隐约看到,在外骨胳装甲内外,扭曲的空气波纹里,呈现出一个模糊的复杂结构,且逐渐清晰可辨。 格式结构……深蓝行者。 罗南心神冷彻:“严永博!” 这家伙当然不是严永博,可那个家伙却是放出了一个要命的烟雾弹,说是五分钟后援兵到达,可从断绝通讯那刻算起,到深蓝行者出现,满打满算也没有超过四十秒! 而且,深蓝行者与杰克之间,实现了前后夹击,一看就是商量好的战术。 此时的瑞雯腹背受敌,即使她的气息韵律节奏在迅速调整,可要在与深蓝行者正面碰撞前恢复,肯定是个无法完成的任务。 此时,形神浑融而形成的“水体”,正颠来倒去,已经不是浪涌潮生,而是整个根基的晃动。瑞雯要在这种情况下,重新找回浑融如一的感觉,何其难也? 阳台上升起的深蓝行者正探出手,要将处在眩晕失衡状态的瑞雯一把擒拿。 罗南根本没有过多考虑的时间,他唯一知道的,就是自己一定要做点儿什么。而他现在唯一能够介入的,只有投射过来的灵魂力量,只有那一座耸立的格式塔。 此时的客厅,被杰克身上的格式之火照亮,暗红的光线跳跃。 而就在这暗色调的背景下,瑞雯身外蓦地荡漾起一层动荡微晕的波光,正是以波光为画布,六道笔直线条交错,顷刻间架构起一个端正的正四面体结构。 波光动荡,正四面体也动荡。然而二者结构交叠,节奏交错,却是迅速形成了相互抵消,彼此呼应的动态关系。 后方,杰克看到这幻相般的奇妙影像,心里一突,速度再增,同时厉声提醒阳台外的深蓝行者: “下死手!” 几乎与杰克的喝声同步,罗南心神凝定,意识贯注: “定!” 此时此刻,简洁抽象的正面体结构,就像一座耸立于虚空的镇魂塔,一切的波动,瞬息抹平,同时也定住了瑞雯身外的 本章未完,请翻页 波光,定住了她一时难抑的形神震荡。 极静之后就是极动,同时干涉精神物质层面的反噬轰然折返,瑞雯身外的正四面体结构扭曲消失。 罗南投射过来的这点儿灵魂力量,差点儿就被彻底打散,感应范围内都变得极度模糊,可这一切,都是值得的。 那瞬间的静止,就是最好的机会 顷刻间,瑞雯就抓到了形神浑化的关键契机,重新将身心节奏纳入掌控。 杰克的警告传入,深蓝行者虽然没有依言抢下杀手,探出的手掌速度却骤然加快,一把揪着瑞雯的脖子。 问题是,包裹装甲的五指尚未扣死,瑞雯一身气息回正、聚合、爆发,无形锋芒抹过。 深蓝行者闷哼一声,外骨胳装甲没有任何伤痕,手上却陡然失去了力量。装甲之下的骨胳肌肉就像被抽干了水份,干瘪发硬,丧失了肌体功能。 更致命的是,原本完整的原型格式结构出现了混乱,格式之火的力量都被削弱。 “妙啊!” 罗南的视界模糊,可对瑞雯的感应还在,此时都恨不能拍掌叫好。 瑞雯这一击,由实而虚,由虚而实,实现了在物质与精神层面,精妙绝伦的切换。原本作用于物质层面的能力,打出了人面蛛“攻城锤”式的效果,偏又将杀伤落到实处,重创了深蓝行者的肉身。 这天才式的一击,穷尽了罗南所能想象的变化,那种在精神、物质层面从容切换的能力和意识,勾得他都恨不能打出一发“攻城锤”,加以试验。 可瑞雯却保持了不可思议的平静,仿佛刚刚陷入绝对被动的、刚刚死里逃生的、刚刚打出精彩绝伦一击的,是完全不相干的另一个人。 她的动作凌厉而连贯,轻摆身体,从深蓝行者僵硬的五指间脱身,随即脚下重踩地面,赤足与满地的碎破璃接触、发力。 即使玻璃渣嵌入脚趾,脚心,却刺不破她的皮肉,反被她实实在在借了把力,她摆拳上击,强劲的上冲力,与恐怖的死寂锋芒一起,正正撞在深蓝行者张开的腋下部位。 本章完 第七十二章 镇魂塔(下) 瑞文的拳力沉重而又刁钻,重达三百公斤的外骨骼装甲,被她一拳之力,轰得跳起,幅度偏又不是特别大,沉重的拳力,透甲蚀骨,几乎全被装甲内部的那位消受。 深蓝行者惨哼一声,半边身子都失去了知觉,也彻底丢掉平衡,格式结构更是乱成一团,格式之火已经散掉,连力量驾驭出了问题,此时还清醒着,都要算他平日里锤炼得力。 此时再看瑞雯狭长的眼眸瞥来,他心底寒意横生,拼着最后一点儿力气,重重一跺阳台,借力飞退,半途导流短翼微张,喷射器带着他向上冲起,竟是脱离了战场。 瑞雯一拳击退深蓝行者,身体略往下挫,再度发力弹起,越过阳台栏板,余势不衰,腾空两米多高,手上再一撑上层阳台外墙,就翻了上去。 稍迟一线,暗红光焰从下层阳台上喷射,却是杰克的格式之火扫荡,直接把阳台打塌了半边。 量子公司一方的深蓝行者,还顾忌瑞雯是要带回深蓝世界的试验品,使用的是战术武器,交手时也没有下杀手,以控制为主。 可杰克完全不一样,他一点儿也不在乎。 一击失手,他冲到阳台边缘,探头往上看,却没见到人影。 此时用导流短翼升空外掠的深蓝行者,倒是角度正好,通过已经联线的通讯频道示警: “下面!” 杰克身形一震,不管是集成多种侦测技术的电子眼,还是其他的感应仪器,都没有查觉到瑞雯的身影。 可瑞雯确实是在下面,她一个大活人,却如同无形的幽灵,在翻到上层阳台之后,随即侧移,借阳台侧面的阴影,无声倒翻回来,并以阳台栏板掩护,在杰克收到警讯的刹那,一拳轰在栏板之上。 死寂锋芒透入,又是那鬼神莫测的虚实转化,杰克惨哼声里,脚步踉跄向后退,他的腿上中招了。 才退出两步,瞬间萎缩脱落的皮肉,酥脆的骨头,承担不住他的体重发力,喀嚓断折,半截腿骨都留了下来。 杰克往后便倒,重重砸在地板上,这副模样,就像格斗场里那头曾经不可一世的长嘴妖蜥……的死法。 本章未完,请翻页 “瑞雯!” 杰克面部扭曲,大声咆哮,可同时他却是手足并用,猛地发力,在一片狼籍的室内地板上飞速滑行,深海磁场与格式之火融在一起,形成了一圈实质性的火焰漩涡,连续地收缩膨胀,形成强大的推拒之力,阻挡瑞雯如影随形的进击。 他这样的速度竟还挺快,眨眼的功夫就滑出大门外,这次他没有关门,因为有一堵钢铁之墙横移,挡在外面, 又一位深蓝行者。 这一件外骨骼装甲看起来,要比阳台上遁走的那位还要厚实,往那一站,就将房间的大门堵得严严实实。随即手臂回转,竟是擎出一面外挂的防弹盾牌,轰地砸在地上,牢牢固定。 如果只是盾牌,面对瑞雯神鬼莫测的能力,也只是白给。问题在于,此人钢铁身躯上,焰光腾腾,更有层叠光焰,积聚在盾牌之上,显然是特殊手法,术有专攻,防御力定然远在水准之上。 观察局面的罗南,突然想到一件事,根据一些科普节目介绍,深蓝行者在抗击畸变种时,通常是以班组为单位行动,有五到七人不等。 当初在军舰上围杀燃烧魔影时,就是五人联手,明明是分属军方和量子公司,但进退极有法度,相应的联手合击训练,肯定是下了苦功的。 也就是说,除去眼前这个盾牌壮男,以及被瑞雯重创的那位之外,这栋公寓楼附近,至少还有三位深蓝行者…… 刚转过这个念头,已经一片狼籍的阳台上,沉重的脚步声起,毫无疑问,又一个深蓝行者,看他双手持枪,熟练操作的模样,显然不是那个被废掉半边身子的倒霉蛋。 与之同时,卧室那边也传来声响。 真被堵住了。 这间公寓是夏城常见的小户型,两室一厅的结构,能通向外界的,就是大门、阳台、主卧室。 此时,三名深蓝行者堵住了三个出口,成瓮中捉鳖之势。 这不是一个适合深蓝行者的战场,可如果能够妥善利用的话,就算是战术弹药,像什么震撼弹、脉冲弹再来几波,瑞雯也很难再有反抗之力。 局面又是急转直下。 本章未完,请翻页 瑞雯则不声不响,没有变更目标的意思,对上门外那个盾牌壮男,直线冲刺,速度越来越快。 所有人,包括罗南在内,都以为瑞雯要故技重施,用她鬼神莫测的死寂锋芒,直接穿透盾牌壮男的防御。 空气中电波交错,几个深蓝行者之间,以意念形式瞬间交流:“墙五的百叠火不可能被一击穿透,震撼弹跟一波。” “炮六收到。” “战术弹头预备,准备补枪。” “枪四收到。” “冲击准备!” “收到。” 瞬间的合音之后,卧室里一枚战术手雷掷出来。瑞雯冲得太快,手雷延时没那么凑巧,肯定无法在瑞雯与“墙五”对撞前爆炸。 不过只要瑞雯无法瞬间冲过“墙五”的铜墙铁壁,哪怕只有半秒钟的耽搁,手雷都会在她后脑炸开。 罗南看到震撼弹凌空,已经准备将格式塔重新祭起,先一步帮瑞雯抵御即将到来的冲击。 可就在此时,他发现,瑞雯整个人的气息节奏急剧提升,就像是密集的鼓点,连成一片。而在几乎已经要脱出掌控的刹那,又猛力收聚。 极动极静的变化,导致原本起伏有规律的“形神水体”激烈动荡,瑞雯微张开口,气息内外互通,这份动荡的震波,便轰地扩散出去。 这一刻,罗南仿佛听到狰狞巨兽的咆哮,然而这份爆炸式的冲击,并没有形成实质性的音波,而是直指精神层面。 又是一次绝妙的物质、精神层次切换。 盾牌壮男正全力防备瑞雯的死寂锋芒,注意力全在盾牌之上,瑞雯偏偏反其道而行之,发出了类似于攻城锤效果的“精神风暴”。 批亢掏虚,不外如是。 “墙五!” 盾牌壮男体征指标的急剧变化,使得小组指挥官发现不妙,提出警告。 墙五也想撑住,可那一轮精神风暴之后,真正的力量侵蚀而入,仿佛无声流淌的暗河,空寂幽冷,却直指脆弱脏腑,一击洞穿。 “百叠火”骤然熄灭,墙五仰面向后倒,盾牌就盖在他身上。 本章完 第七十三章 湖中火(上) 身后震撼弹爆开,瑞雯也往前栽,扑在墙五身上,形神与剧烈震荡的空气一起,轰然动摇。 然而瑞雯之前刻意将形神保持在动荡状态,稳稳抓住那个节奏,便像是在狂风巨浪中操舟如飞的资深船夫,即使面对更大的风浪,已经练熟了手,状态上来,连续切变之下,竟然自己就抵消了大部分冲击。 这种超卓的战斗直觉,当真是可畏可怖。 瑞雯在盾牌上一个翻滚,便跳起身来,走出两步,脚下略有踉跄,可罗南的格式塔在她身外一现即隐,很快将这一点儿余波也给平复掉。 瑞雯扭头四顾,寻找杰克的踪迹。此时公寓楼走廓里空无一人,楼梯间的窗户,连着半堵墙破碎,以深蓝行者的大块头,走电梯、楼梯都不方便,所以是直接空降,破窗砸墙进来的。 杰克应该就从那里遁离。 房间里,沉重的脚步声冲起,持枪的深蓝行者“枪四”冲出门外,雄壮的身躯凌空做了个战术动作,半跪在地,挡在仍爬不起来的盾牌壮男身前,枪口锁定瑞雯,却没有扣动扳机。 显然,连续倒下两名同伴,就算是深蓝行者,也要心生忌惮,必须考虑再打下去,未必能控制得住的连续减员问题。 瑞雯没有理会,由始至终,她没有说一个字,只是冷瞥了黑洞洞的枪口一眼,直接从破碎的窗户及墙体处跃下。 这次是真的跃下去了。 枪四没有攻击,里面的炮六走到门口,看这边爆开的震撼弹残骸,嘴里嘟嘟哝哝也不知在说些什么。 三个深蓝行者,一站一跪一躺,将本就狭窄的楼梯间和玄关区域,堵得严严实实,这种毫无战术素养的行为,让组长“脑一”着实大恼: “你们就这么盼团灭吗?” “反正也差不多有三分之一……咳,头盔!” 回应的是墙五,说完这句话,他的气息就持续衰弱,枪四忙回过身,帮助他把头盔取下来,免去他被自己吐的鲜血活生生呛死的下场。 看到墙五这等模样,枪四、炮六 本章未完,请翻页 面面相觑,又问起:“拳二怎么样?” “左臂断折,心脏部分功能丧失,准备送医……墙五正好凑一辆车走。” “哈,那敢情好。” 问题是,除了心大的墙五,面对脑一拙劣的笑话,再没有人能笑出来。 从发动攻击到现在,时间也就是一分钟多一点,瑞雯在玄关与阳台之间,一个来回,放倒了两名深蓝行者,斩断了杰克那个燃烧者的小腿,最后从容而退。 就算他们为了实现活捉的目的,有些束手束脚,可这种一触即崩的感觉是怎么回事? 炮六随手丢掉震撼弹残骸,放弃查找瑞雯几乎不受影响的原因,问道:“还要进入第二位置吗?” 脑一没有即刻回应。 枪四终于忍不住质问:“你确定我们不是在面对畸变种?” “看资料,目标半个小时前就像宰鸡一样宰掉了一头长嘴妖蜥……你应该问,为什么一场运输任务突然就变成了攻坚!” 脑一有些恼羞成怒,速战速决的命令不是他下达的,可随后的战术布置,都出自他口,如今却迎来了彻头彻尾的失败,由不得他不恼。 “这同样是我的疑惑,但我们暂时没办法追究责任。” 突来的电波切入了一众深蓝行者的内部通讯频道,严永博的身影,占据了战术面板的一小部分。 “队长。” 量子公司所有在册的深蓝行者,都属于天青保全公司,而严永博是以天青保全的经理助理身份,兼任夏城地区4个深蓝行者班组的总队长,是他们的顶头上司。 此时,严永博仍坐在办公室里,十指交叉,挡住半边脸,看不出喜怒:“我已经通报给政府、军方……能力者协会,凯兰大道23号公园,有人面蛛出现。我公司一个深蓝行者班组在转运途中,发现人面蛛侵害市民,出手制止。由于人面蛛已经是半完全体,激发某不明身份人员潜力,使之能力觉醒,根据备忘录有关条款,我方将临时使用杀伤性武器,并申请报备。” “应急权限 本章未完,请翻页 ?”脑一作为班组指挥官,瞬间明白了严永博的想法,倒是挺意外的。 量子公司的深蓝行者,在政府、军方授权之前,不允许配备高致命性武器,一些深蓝行者专属的强力装备,只能呆在仓库里,还有运输车上…… 他们这一组原本是担负转运任务,需途经荒野,为此配备了相当一部分杀伤性武器,都装在运输车上。原本是想着,抵达荒野之后,就配备使用,以保万全,可按照严永博的意思,现在就要用上。 这下子,严永博的压力会非常大,一个弄不好,事后应急权限审议不通过,政府军方施压之下,他在公司的位子恐怕会被一撸到底。 严永博当然知道后果,可是真要让瑞雯从眼皮底下逃走,对他来说,后果也差不了多少。 他继续往下说:“你们任务很重,要在清除人面蛛的同时,尽量保护无辜市民……” “受控制人员呢?” “尽量保全,但是仍要以自身安危为重。适当利用地形,选用远程武器。” “明白。” 脑一心领神会,结束了与严永博的通话,转而对手下发号施令:“执行命令吧,正好车里有一架带电粒子炮,我看这栋公寓楼就不错,架到上面去,对准23号公园,速度……还是说你们想把已经就位的蛇七送到人家嘴里去?” 罗南的视角一直跟随瑞雯,也随她一起飞跃而下,此时,严重受限的感应范围,终于将公寓楼的外部特征扫了个大概,而且运气不错,惊鸿一瞥之下,还见到了有关标识。 这些信息当即传回灵魂体所在,然而心神一分,罗南才恍然发现,灵魂体距事发地的距离,已经非常非常近了。 一念未绝,外围昏暗浑沌的区域,刹那间归于光明,罗南视角移转,直径一公里的全域地图顷刻打开,暴涨的范围,复杂的环境,巨量的信息,就像是平地而起的飓风,将他包围。 偏偏此时,罗南有一种前所未有的“通透”之感。 夜风吹拂,过体微凉。 本章完 第七十三章 湖中火(下) 如果虚无,就无所谓通透。 罗南目注夜空,秋夜微凉的风穿过他现今所在,气流如同无形的河水,荡漾起肉眼难见的细波。 从没有像此刻这般,让罗南如此清晰地感受到自己的进步,他的灵魂体介入了物质层面,并在虚空中留下属于他的痕迹。 他本能地抬起双手,举目打量。 罗南很少关注灵魂体本身,在他的认知里,灵魂就像一个幽灵,是透明的,模糊的,像是一个简单的投影。 可此时,他举起手,是正常人习惯性的动作,也“看”到了两条略显纤细的手臂,上面甚至还裹着他今天的外衫。乍看半透明,但由内而外,放射出一层浅淡的光晕,有一种另类的实在感。 不只是手臂,所见任何一个灵魂体位置,都是如此。 这层光晕,就是精神与物质层面互相干涉的产物,也给罗南一份实际可感的参照。 如果他刻意去干涉物质层面,光晕的强度就会增加,将他的做功,以光的形式呈现在外。 而如果他刻意与物质层面拉开距离,光晕也会迅速消失,使他的灵魂重归于肉眼难见的程度。 当然,这只是最基础的做法,会有大量的能量散失,完全没有效率可言。真正高效的手段……看看瑞雯就知道了。 此时的瑞雯,正在公寓大厦外层墙体上“奔跑”就是这个词儿,非常恰当。 这栋公寓大厦规模不小,高度超过百层,高度总在三百米以上。瑞雯在大楼外立面上走,初时还有些滞涩,手足并用,但很快就找到了掌握平衡的法子,只凭双腿,偶尔配合跳跃,不管有没有突出的阳台、栏杆借力支撑,都是如履平地。 就罗南的感觉,已经不比协会那些资深的能力者差了。至少周五晚上那次行动,高空飞降的猫眼,奔走之时,似乎也不像瑞雯这样快速犀利。 而在瑞雯下方,隔了二十层左右,就是杰克速降的身形。 杰克当然知道瑞雯的追击,此时他虽然断了一条腿,但他手足并用,凭借超人的身体状况,以及对深海磁场的运用,就像一头急速下溜的壁虎,速度也不算慢了问题是,瑞雯比他更快! 再一个呼吸的功夫,双方的距离就拉到了不到十层,三十米 本章未完,请翻页 以内。 杰克扭头扫过一眼,又往下看,还有四十层楼的高度…… 他忽地一声嘶嚎,猛然跃下。看似不要命的动作,却是窥准了方向,接连撞破了半途中两个装饰用的玻璃平台,又在支撑的钢架结构上缓了一把,这才砸在地上。 半夜时分,住宅区附近行人车辆稀少,然而发动机轰鸣声里,却有一辆加速驶来的敞蓬军用越野,迅速接近。 杰克拔身跃起,一头撞进车里去。 这么巧合,如果说没有事先设计,谁信? 罗南看到,杰克刚刚那一跳,撞碎了缓冲平台,断掉了瑞雯照瓢画葫芦的可能。而一旦越野车驶上高速磁轨,就算瑞雯勇力无双,也很难追及。 念头一转,罗南已隔空锁定了越野车的司机,借了修养中的人面蛛一点儿力量,攻城锤发动,一击中的,司机直接就软倒下去。 车辆迅速切换了自动驾驶功能,可在战斗中的快速机动,肯定还要司机的参与,此时越野车就有些失控,自动回摆的空当,公寓大厦之上,瑞雯一跃而下。 四十层楼啊!甚至还要更高些…… 罗南直接就愣在那里。 此时的瑞雯,就像是进行一次寻常的轻盈跳跃,从大厦的立面,跃上夏城的夜空。 昏暗的夜色,与大都市的霓虹交融,成为了一块肆意涂抹的背景板,瑞雯瘦削的身形,则是上面最醒目的剪影。 直到跃升力量将尽,重力即将占据主导地位的关键节点,“蓬”地一声响,她体外炸开了一层气浪,又像是抖去了什么束缚,整个人像是一架滑翔机,从低空掠过,迅捷与轻盈完美结合,重力无奈退居次席。 瑞雯不能完全克服重力,却能把控住方向。她顺利找到了借力的地方,单手抓住道旁路灯弧形伸展的长杆,以最顶级的体操运动员都难实现的高速,一个绕杆旋转,再次腾空,彻底消去了重力可能带来的伤害,完全进入了可以掌握的领域。 下一刻,瑞雯轻盈落地,位置是在越野车左前三十米左右。 罗南目睹了瑞雯凌空飞跃的全过程,此时也唯有叹息。 在此过程中,瑞雯浑融如一的形神节奏,又一次穷尽了变化,整具人体就像在物质、精神层面往来切换,完全 本章未完,请翻页 模糊了边界,有那么几个刹那,都像是要化为虚无。 也就是与她有密切联动的罗南,才能锁定那些不可思议的瞬间。正是因为这样,罗南开始明白了瑞雯那个一以贯之的战斗逻辑。 她就是游走在世界边缘的人,浑融如一的形神节奏,不可思议的超凡能力,给了她在精神、物质层面来回切换的天赋本能,使得她的一举一动,都难以捉摸,无可抵御。 杰克可没有罗南这份感慨。 “去你 越野车上,昏迷的司机被推出来,杰克咬牙切换回手动模式,车辆速度不减反增,对着瑞雯就冲撞过去。 瑞雯闪开,车中的杰克,却是又闷哼一声,越野车完全不能起到阻挡作用,他肩膀处火焰冒出,又中了瑞雯一击,格式之火近乎失控。 或许正因为如此,杰克驾驶下的越野车一点没有减速,歪歪斜斜,切入了附近一处绿地公园,撞在外层花坛上,轰地一声响,杰克在强大惯性的作用下,直接从前车窗撞出,省了下车的时间,又一个翻滚,就闪没进树林中。 瑞雯依旧不言不语,如幽魂幻影,掠过树梢,持续追击。 杰克几乎没有喘息的机会,也失去了与瑞雯正面战斗的勇气。他手足并用,在绿地灌木中穿行,用这种狼狈至乎羞辱的方式,咬牙等待着特么早该到来的联络信号。 这是严永博的手下与他确认的第二战场,是真正能够发挥深蓝行者能力的宽阔区域。 一旦将瑞雯引到这里来,预先到位的五到七位深蓝行者发动合击,可以用绝对的实力,将瑞雯压制、擒拿。 可现在谁来告诉他,那帮深蓝行者在哪儿? 绿地灌木到了尽头,前方是一片不大的人工湖,黑沉沉的水面挡在前方,杰克已经刹不住身子,也不敢刹住,一头就冲进湖水中。 就在他入水的瞬间,瑞雯无声无息掠到湖面上空,死寂锋芒抹过。水面荡起细微的波纹,湖面之上,却传来一声沉闷的惨叫,还有蓦然亮起的暗红火光。 瑞雯锁定湖底那个错乱且又急剧衰弱的气息,略微调整姿势,正要入水做最后了断,一个细小的光点,却是照在她身侧的湖面上。 下一刻,恐怖冲击降临! 本章完 第七十四章 血灵种(上) 带电粒子与空气分子激烈碰撞,湖面上空的大气倏乎间染上了一层诡异的幽绿。激烈扭曲的空气,就像是一层层跳动的鬼火,覆盖了近两亩的湖面。 不管分子层面如何反应,动能打击先一步到来。 经过近两公里直线距离的衰减,粒子束已经急剧扩散,穿透力大幅下降,然而扩散后范围更大,完全不给人躲避的机会。 瑞雯在湖面上空的身体,瞬间被恐怖的冲击砸进湖里,又随着猛烈鼓胀、激涌的湖水起落两下,径直沉底。 接下来,粒子束生成的射线流覆盖了湖面,也不过就是起一点儿添砖加瓦的作用而已。 “确定命中目标。”公寓楼大厦顶部,炮六冷静报告,“遭到卫星锁定,sca远程权限正尝试链接,请求协助屏蔽。” “了解,待命三十秒,确定目标毁伤后可以撤离。” 脑一简单回应,接着就呼唤另一名班组成员:“蛇七。” “……” “蛇七!” “好好好,知道了,总要等辐射降一点儿,妹的,为什么这种危险的活计总轮到我头上?” 与整个班组完全不在一个频道上的懒散声音响起,很成功地让脑一铁青了脸,更觉得脑仁都隐隐生痛。 在夏城的都市圈里使用带电粒子炮这种级别的武器,就算有严永博帮他背书,也是压力山大。 在无孔不入的社会监控体系之下,粒子炮在发射时的强劲能量和相应辐射,简直等于是在政府和军方大佬的眼皮底下放一个炮仗。半个夏城的高官,都要因此从床上跳起来。 粒子炮每在楼顶一秒钟,都在强化事后把他们送上法庭、关进监狱的证据。就算背靠量子公司,他也不愿冒这个险。 偏偏现在执行任务的,是蛇七这位爷…… 脑一低喝道:“不做干预的话,这片区域的辐射值100年也降不下来,速度!” 蛇七低骂一声,但本身的动作却不像他言语中表现得那么小心谨慎。 半秒钟后,一架体型略显修长的深蓝行者,从湖面外侧的藏身 本章未完,请翻页 地飞起,由喷射器带动,穿过仍带着特殊燥热的空气,在湖面上一圈圈地巡视。 “靠,这种旧式装甲对伽马射线根本一点儿作用也没有,内置计量仪直接爆表……” “你还有十五秒,然后我会让炮六再来一发。” “干!”蛇七立马消停了,因为他知道组长真的会这么干。 压力之下,效率提升。五秒钟后,蛇七就发回报告:“发现目标反应……等等,误报。” “蛇七!” “湖里有两个人好不好?总要先排除干扰吧?” 说话间,蛇七已经飞下湖去,将那个导致他误报的罪魁祸首提出来,扔到湖岸上。 “杰克?他还活着吗?” 说话的不是脑一,而是严永博。作为更高一级的指挥官,屡次越级发话,显然他此时的压力,一点儿也不比脑一来得小。 蛇七把杰克的脸扳过来:“恶,这位的脑袋就像风干的无花果。” “我需要他的脑核还有深海4型机芯……算了,把他的尸体都带回来。” “如你所愿,sir。对了,组长,再给我十五秒可好?” “十秒!”脑一发话时,分明是咬着牙的。 蛇七对着远方楼层,比划了一个ok的手势,随即再度入水。 严永博也感觉到,他现在的行为,有越权的嫌疑,为了缓解这份尴尬,他主动找脑一私聊:“这个蛇七,就是那个辐射小子吗?主动觉醒的能力者,却要做燃烧者的那个?” 脑一也需要缓解一下紧绷的脑神经,闻言回应道:“是的,惊人的辐射无害化利用能力,配合格式之火,确实如虎添翼,就是性格……很难摆正。” “回头调个岗?” “不,还是别去祸害别人了。”脑一苦笑。 说话间,蛇七在水底发现了真正的目标。其实真不用花什么力气,找到黑暗水底唯一的光源就没错。 “发现目标,唔,这是什么技能效果?” 浑浊未明的水底,瑞雯的身体随仍未平息的水流上下飘动,手足四肢 本章未完,请翻页 软垂轻摆,已经隐入无意识状态。 不过在她身外,正有一团微晕的光芒包裹着,里面齐整谨严的图形结构,蛇七在各式训练的时候,已经看到吐。 “原型格式?” 上级权限接入,共享其观测视角。 脑一提醒蛇七:“不要大意,目标上次从昏迷中清醒时,曾出现类似情况,还有震撼弹后的恢复……” “了解。” 蛇七展现出爽利的做事风格,径直拔枪,水下射流命中瑞雯身躯,后者毫无反应,倒是图形结构的光芒渐渐熄灭了。 看到这一幕,脑一也在猜测:“也许这也是目标的某种能力,潜意识作用下的回血功能?” “也许。”严永博并未多言,涉及到天启实验室的讯息,脑一还没有资格参与。 “高效麻醉剂如果不管用,只有砍手砍脚……”话是这么说,不过在接近之后,蛇七还是拿出一副早已经准备好的电磁镣铐,安到瑞雯手腕上。 强磁力作用下,瑞雯两手牢牢并在一起,看上去再无反抗之力。 “完成。” 脑一长吁口气:“炮六拆架,撤退。” 炮六迅速拆卸临时搭建的炮架,此时,在另一个方向的枪四也过来帮忙,两个人带着沉重的装备,直接飞下公寓大厦。 此时,装备运输车已经等在那里。 还有一辆人员运载车,则开进了23号公园,到湖边接应。后勤人员下车,将杰克的尸身搬到后车厢。 坦白讲,这种行为有点儿歧视伤员。因为此时,受伤的拳二、墙五,都在后车厢里,准备转运到医疗部门,抬具尸体进来,当真晦气。 但想想瑞雯被粒子炮正面命中,应该也是重伤状态,还是一并送医得了。 此时蛇七还未上岸,后勤人员先把杰克的尸体塞进来,还好车厢宽敞,不担心没地方。 可在放下的时候,忽听到“咔”地一声响,几个人循声搜索,却是看见,杰克那干瘪的脑袋开裂了。 微微的红光从头皮脱落的骨缝里透出来。 本章完 第七十四章 血灵种(下) “脑壳透光……里面都要空掉了吧。” 此时的车厢内,拳二仍穿戴着外骨骼装甲,只是卸下头盔,露出一副中年人的苍白面孔。 已经脱离战斗状态,仍要穿戴外骨骼装甲,是因为他此时的左臂已经断开,左半身肌肉也大幅萎缩,肋骨断折,是深蓝行者独特的支撑结构,维持着各个断裂处没有错位变形。 这堪称惨烈的伤势,正是瑞雯造成。故而他见到杰克尸体的情况,联想到自家的遭遇,颇有些感慨。 在他对面,矮壮粗豪的墙五则把装甲卸下,拿着吸氧机,半倚在那里装死,闻眼半睁开眼睛,含含糊糊地开口,嘴里还带着血沫: “老子的五脏六腑也要空掉了……里面是什么东西?” “不知道,回头给医院解剖去吧。”拳二说着,又是苦笑,“我们也是被解剖的对象。” 墙五想到这个就咬牙:“d,目标那是什么邪门儿能力?阴毒到这种地步,她肚子里面全是毒液吗?” 拳二轻按下了胸口,隔着厚重的装甲,当然什么也感觉不出来:“听说目标以前是地下格斗场的招牌,参加的是未成年人格斗,半个多小时前,才刚刚觉醒。从能力者的分类看,应该是天赋流,可出手的感觉,完全不对……” 墙五咳了一声:“她要是天赋流,老子把心脏挖出来!” “回去你不挖也要挖,人造比例轻松破50,咱们哥儿俩,都要往改造人的路子上靠了。” 墙五拿后脑勺撞车厢钢板:“改造人,改造人,老子十年心血,这一改造,就全没了。” “那也未必。”拳二垂头看杰克狰狞的死相,“这家伙也是改造人,可他也是一个燃烧者。” 说话间,他伸手去轻碰了一下杰克的头盖骨,暗红的光芒,正是从这里的骨缝间传出来。 可他没想到,此时杰克的骨头,已经酥脆到一定程度,头皮也松脱开裂。包裹着装甲的手指轻轻一触,竟然就有一块骨头脱落,陷到脑壳里去,嗒然有声。 本章未完,请翻页 出现这么一个空洞,里面的红光更醒目了,拳二和墙五眼神都好,只扫了一眼,便看出大概。 墙五吓了一跳:“这脑组织……以后老子身上的情况也一样?” 拳二哼了声,不急着验证,先接入了团队通讯:“杰克颅腔内发现异常……” “打开看看。”严永博再次越俎代庖,抢在脑一头里讲话,末了又补充一句,“打开视野共享。” “明白。” 拳二开启了肩部摄像头,同时手上发力,杰克狰狞的脑壳便给捏碎了,就像是晒干的鸡蛋壳。可以看到,里面的脑组织萎缩枯干,缩成只有鸡蛋大小,原本的灰白颜色都有些发黑,仿佛是被火焰炙烤过,且严重变形。 但更为醒目的,还是其中央上部,正嵌着一枚麦种似的颗粒,还放射着微微的光。 拳二通过仪器扫描,将有关信息报出:“脑组织活性丧失,中央颗粒材质为类金属,表面温度为90摄氏度……” “拿出来看看。” “明白。” 拳二伸出右手,纵然裹着厚厚的金属手套,手指依然灵活精巧,几乎没有与变形的脑组织发生任何接触,便将“金属麦种”拈起来。 各式侦测仪器继续发挥作用,很快以高精度扫描的方式,将“金属麦种”的细致结构放大呈现。 这时候,严永博等人才确认,这枚“麦种”,竟是由一根细若发丝的金属线盘绕密织而成。环环相绕的线条之间,密实不见任何缝隙。 “机芯?” “就是机芯……深海iv型吧,没想到还能摆这种造型?” 此时车厢后门打开,蛇七顺口说了一句,就提着昏迷不醒的瑞雯上车,车辆随即启动。 “往里,往里。” 蛇七把两个伤号往里赶,顺腿将挡道的杰克尸体踢开,这才将瑞雯放下,脱下头盔,露出一张瘦长微凹,却又阳光爱笑的年轻面孔。 他长吁口气:“总算搞定,怎么我才晚回来一会儿,你们就把人家的脑 本章未完,请翻页 壳给爆了?其他的地方还用代劳吗?” 拳二比年轻人大了十岁以上,平日也很照顾这个小老弟,不愿这小子在上司面前太过放肆,招来不好的观感,就给他使个眼色,把他带入正经话题: “那边辐射值太高,后续扫尾的没关系吧?” “没问题,进行了积极干预,要不然我也不会回来这么晚……话说严sir,机芯这种造型,有什么特殊作用吗?” 严永博尚未回应,脑一传讯过来:“2号车,你们怎么搞的,线路错了。” “路线都是你事先划定……” 蛇七探头往前面驾驶室看,可是脸才挪到半途,他的瞳孔忽然放大,喉咙里爆出一声厉喝: “眼睛……小心!” 话音方起,他身上轰地燃烧起格式之火,身体猛向前扑,就是这样,额头上也微微一麻。 蛇七却顾不得别的,借前冲力量,伸手就要去抓两个身受重伤的同伴。 拳二和墙五都是资深的燃烧者,几乎就在蛇七脸上变色的时候,都查觉到不对。正如蛇七所做的那样,第一个反应就是点燃格式之火。 可问题是,他们现在的身体状态,注定了不可能实现最巅峰的反应,甚至连合格的格式之火,都未必能成。 二人慢了不止一线。 蛇七抢上的时候,受格式之火加持的双眼,却绝望看到,虚空有数根肉眼难辨的细丝,就从拳二手指间的“金属麦种”上分化出来,先后刺入了拳二、墙五的眼珠。 然后就是可怖的抖荡,不可逆的破坏瞬间成形。墙五眼珠爆裂,闷哼声中歪倒,而拳二则在嘶叫,“金属麦种”明显将拳二当成主攻对象,无数同样肉眼难辨的细丝,穿入拳二的外骨骼装甲之内。 此时蛇七右手抓住了墙五的小腿,左手已经碰到了拳二的上臂。 然而嘶叫中的拳二,脚下却是无声而起,重重印在蛇七腹部,力量爆发,将这个年轻人,连着他抓住的墙五,一脚轰出车厢去。 本章完 第七十五章 恶魔眼(上) 蛇七本还想找封闭的车厢门借力,做出反应,可是电子锁控制的钢门,无声开启,完全没有给他任何机会,背后一片空无,且贯腹而入的力量一直压着他,直至撞击地面。 外骨骼装甲与地面碰撞,擦出一溜火花。蛇七只能全力护住墙五,被高速行驶的运输车迅速拉开距离。 蛇七盯着远离的运输车尾灯,眼睛血红,抬起左手前臂,下一刻,一颗微型的e电磁榴弹弹射而出,在高空划出一道精准的抛物线,坠向运输车方前。 一声闷爆,定向的伽马射线流在蛇七的精准控制下,穿透运输车最脆弱的装甲部位,瞬间烧毁了几乎所有的电子设备。 车辆骤然失去控制,打横欲翻,总算是五吨重的车体撑住了惯性,滑出数十米后停下。 而在滑行过程中,拳二的身影已经从车厢里飞出来,喷射器巧妙控制,最终站在停下来的车厢顶部, 看到那熟悉的身形,蛇七一点儿都不高兴,倒是有深沉的寒意从心底透上来。 此时,拳二的面孔已经完全变成了死灰颜色,生机全无,倒是他眼前凭借无数细丝支撑的“金属麦种”,燃烧起了血色的火焰,并不断向拳二脸面靠近,直至塞进空洞的眼眶,映出妖异扭曲的红光。 “我干你八辈祖宗!”蛇七隔着几十米的距离,破口大骂。 年轻人本来想冲上去,可此时墙五的气息愈发微弱,不断流血的眼眶还在其次,刚刚瞬间提劲,又受剧烈干扰,让他本就脆弱的脏腑再受震荡,咳血一直难止,眼看就不行了。 蛇七将自家装甲配置的延命药剂给墙五打下,对着通讯频道开吼:“脑一,人呢,人呢?” 脑一以冷彻入骨的声音回应:“7秒钟后,刀三就位;15秒后,1号车到达。蛇七目前待命。” “去你妹的待命……” “咳。” 一声咳音忽地在通讯频道内响起,使整个频道陡地静寂下来。那本属于拳二的波 本章未完,请翻页 段,却已经换了个声音。 “意外的惊喜……竟然有元母,量子公司的新版行者,已经将元母作为备用能源了?纯度接近百分之四十,这很好,很好。” “好你老母!”蛇七张嘴就喷了回去。 脑一正要增设临时加密网络,让开这个频道,那个声音已经点名了:“严先生,我知道你在。” 静默一秒之后,严永博压抑的嗓声切入:“杰克,你特么的想干什么!” “向你演示机芯构形的奥妙!” 说话间,暗红的火焰从拳二的眼眶里,从鼻孔、嘴巴里喷出来,迅速连成一片,并向全身蔓延。 “发生这种事,我也很抱歉,我本应该用更平和的方式,不过没办法,我实在太饿了。记得吗,你们那一记精彩绝伦的粒子炮,是用我的上一副躯壳当诱饵,本来没什么,却断掉了我的能源供应,我不得不从别处找补。 “否则,我好不容易获得的新生命,就会夭折掉,我不想这样,你应该也不想。如若不然,谁来向你揭示机芯的……噢,滚开!” 一道暗沉的刀光骤然切入,却是班组中最擅长隐匿刺杀的刀三,借助暗夜的阴影,跃上运输车顶,从侧后方突击。 特殊配置的外骨骼装甲,几乎声息,直到刀光临体,才全力开机,辅助喷射器爆发式的喷流,使刀锋的速度瞬间突破音障,距离“拳二”的头颈,已经近在咫尺。 “愚蠢!” 辅助喷射器的喷口瞬间掉向,甲内的缓冲设备也诡异地松脱,扭曲的力量尽数作用在装甲内的手臂上。 刹那间,刀三的臂骨断成了十七八截,雷霆万钧的一刀,都不知偏向了哪里,下腹再中一脚,从哪儿来的,就倒撞回哪去。 而此时,正前方,蛇七已经趁着刀三突袭的空当,全力突击,一个呼吸的功夫,就冲过了数十米的距离,格式之火全力燃烧,胸口装甲处,却有某个暗门开启,光芒凝聚。 “还有一门粒 本章未完,请翻页 子炮……微型?” “拳二”火焰熊熊的眼眶转过来,已经丧失肌肉活力的死灰脸上,露出一个扭曲可怖的笑容,这是属于杰克的。 “这种弱智结构,就不要丢人现眼了吧。” 就在此刻,蛇七骇然发现,原本与他融为一体的外骨骼装甲,骤然沉重,所有的动力消失,所有信号屏蔽,就连实现格式对接的机芯线路,也都纷纷断开。 他现在已经不是深蓝行者,而是背着超过两百公斤负重,因去势衰竭,在目标身前无奈坠落的倒霉蛋。 几乎是同样位置,蛇七小腹又中一脚,倒飞出十多米,轰声落地。 他挣扎着想要爬起,却看到前方本已被他e榴弹击毁所有电子设备的运输车,四轮竟然开始转动,带动车体发动、转向,然后加速,继续沿道路行驶,只在他一愣神的功夫,就拉开了距离。 杰克的声音持续在通讯频道响起:“严先生,你看到了,机芯自从生产出来,就是为了帮助人控制机械而存在的。在真正的强者手中,就是一堆废铁也能变成可怕的武器平台。 “当然,对我而言,最为重要的是,机芯构形,模仿的是生命的格式,掌控了这种构形,再获得足够的能量,生命就进入了另一种形态,某种意义上,近乎永生。 “我们的协议依旧有效,不过鉴于你让人失望的行为,我会提出惩罚性的条件,希望你有一定的心理准备。” 话音方落,暗红的轨迹从侧上方切入,洞穿“拳二”焰光腾腾的头部,电磁狙击步枪弹丸的强大动能,将整个脑袋炸成粉碎,血浆、脑组织、骨头碎片四面飞溅。 后方,蛇七重重砸地,大吼一声。 然而,杰克平缓的声音依旧响起,冰冷恍若鬼魅: “惩罚性条件乘以2。” 就在空荡荡的外骨骼装甲上方,燃烧的“金属麦种”仿佛悬空而立,如同恶魔的凶瞳,向所有人投去冰冷讥刺的寒光。 本章完 第七十五章 恶魔眼(下) 运输车驶上了高速磁轨,将量子公司那帮人,远远甩掉。 封闭的车厢里,无头躯体安静坐着,血肉模糊的断颈上方,杰克的“恶魔眼”用焰光冷冷扫视车厢内的一切。 刚才的冲突,使得车厢里一片狼籍,原来摆放的两具身体,也因惯性作用,甩得七扭八歪。 杰克的尸体更靠内,此时撞到一侧座椅下。 瑞雯的身体蜷着,双手被电镣铐强并在一起,离“恶魔眼”更近一些。 事实上,对另一具无头尸身,杰克已经没了兴趣,即使这是他以前的身躯。当机芯从那里抽出来,那具屡经改造的躯壳就没有了任何意义,唯一能激起的情绪,就是厌弃。 同样的厌弃情绪,也作用在当前寄身的这具躯体上。 燃烧者的身体原本是不错的,可与瑞雯的交手之后,半边身躯几乎全废,左手折断,现在连脑袋也被击碎了,从一具可以勉强提供能量的油箱,变成了连补丁都没必要打上的破烂水囊。 现在真正供应给他能量的,是深蓝行者的能源系统,是那枚存放在备用能源匣里的元母。 哦,对了。 纤细如无物的金属丝,从血肉模糊的断颈中探出,刺入车厢内另一具外骨骼装甲内部,形成临时的能量传输并行结构。 装甲是墙五脱卸在这里的,能源匣半满,而且也有一枚元母储备。 “完美。” 感叹的情绪,细丝结构中化生、穿行,流动而细腻,精巧得不可思议。而随着他的“视线”切换到瑞雯的身躯上,另一种情绪也为之滋生,名曰: 贪婪。 “恶魔眼”上焰光流动,使得细丝结构也传递出微颤的光波,连绵一片:“以前我一定是鬼迷心窍,这么完美的身躯摆在眼前,我竟然还想毁了她!那帮蠢货,他们……也包括以前的我,根本不明白这具身体的价值所在。” 视线连续在瑞雯身上切过,并深度扫描,看到因高速粒子打穿、灼伤而多处肿胀变形 本章未完,请翻页 的伤口,杰克都有些心痛起来。 “回头一定要详细检查一遍,希望不会因为辐射造成什么不可逆的伤损。然后,若一切顺利,机芯就可以寄生在这具身体上,认真排布构形,而若能与瑞雯原有的灵魂构形、能力构形熔为一炉,那就再理想不过。就算是个女人也没什么,本身就代表了无限的可能……唔,灵魂构形?” 思维到此处,某个滑过的信息异峰突起,让杰克猛然警醒,恶魔眼骤然闪亮,瞬间切换了多种探测模式,将车厢里,尤其是瑞雯身外区域扫描多遍。 末了,他通过外骨胳装甲自带的扩音器,转化信号,发出嗡嗡声响:“年轻人,你还要躲到什么时候?” 车厢里一片静默,毫无回音。 恶魔眼火焰凝定,锁死在瑞雯身上:“看起来你是要力保这个女孩儿。在公寓里,你的灵魂构形,力量非常了不起,可笑严永博他们,还把这份能力安在瑞雯身上,这只能暴露出他们在灵魂学上的无知。” 车厢里被扩音器的声音震得嗡嗡发响,但仍然没有任何有意义的信息呈现。 杰克低声发笑:“年轻人总是高估自己耐心,同时也高估别人的耐心……” 外骨胳装甲骤然出拳,带着呼啸的风声,向瑞雯的头面径直砸下。 坚固的指节,已经碰触到瑞雯的太阳穴,甚至将表皮都微微压陷,可最终还是凝定、休止。 杰克保持这个姿势半晌,仍没有看到预想中的正面四体图形,又或者别的什么感应,这下就真的疑惑了。 判断出错?还是真的是瑞雯自生的能力? 想想在德商大大厦,那个棘手的大个子,还有那个拥有超大感应范围的年轻人,杰克心头颇有难以落地的焦虑感…… 嗯,就是焦虑的情绪,也变得这么真切。如果真的移植成功,他无疑将成为一个绝对真实的、前途无量的生命存在。 只要给他时间。 此时,城市公共服务系统传来讯息:“前方磁轨维修 本章未完,请翻页 ,请切换交通层,下个换轨区在前方一百米。” 电子地图已经给出了可以通行的线路。 杰克的恶魔眼再次闪烁,根本无视提示,速度不减反增,直闯过去。 各种阻拦系统、控制系统、权限系统的电波在虚空中交错,都想控制住这辆疯狂行驶的运输车,但在机芯的全面管控下,一切的链接尝试都毫无意义。 杰克将信号转到扩音器里,用这种无聊的方式,发出沉闷的笑声。 在这座智能化的都市里,他就是不可战胜的魔王,不论勇士们来自哪个势力,哪个方向。 睥睨自负的感觉也不错,很不错。 哦哦哦,这种优越感,特么的太妙了! 恶魔眼给车厢里涂抹了血色的光彩,刺眼眩目,让人很难有好的感受。罗南注视这诡异的一幕,心里出奇地平静。 杰克就算应付外面的变局,对车厢里的扫描监控,也从没有停止过。 他对于罗南的忌惮,罗南是知道的……不,应该是说,是看得到的。 尤其是在眼前这诡谲莫名,偏又精致绝妙的细线结构之下。 罗南已经藏身很久了,从瑞雯遭遇粒子炮打击,坠湖昏迷的那刻起,他就在守在瑞雯身边,试图用老法子,唤醒瑞雯的意识,恢复她的状态。 但罗南很快发现,这是难以短时间内实现的任务。瑞雯的伤势,要比预想中严重得多。高速粒子的动能冲击,破坏了她多处脏器,也就破坏了组合成谐和旋律的“乐器基础”。 这种情况下,强行切换节奏,只会让反噬杀死一切。 罗南只能守在瑞雯身边,同时加急联络协会的支援力量。 原本,协会人员在何阅音的安排下,已经准备半途截击量子公司的车队,可杰克这么一出,打乱了所有人的安排。 协会的布置在调整,罗南则蹲守在车厢里,亲眼目睹了杰克这种诡谲而有趣的状态变化。 是的,非常有趣。 本章完 第七十六章 巴别塔(上) 一个人的情感思维是丰富多彩的。 正常情况下,人们只会这句话视为一种形容。可此时的杰克,真真正正地将此言落到实处。 在机芯分化出来的细线结构上,能量催动着信息信号往来流动,并通过这种特殊的结构,不断组合交汇,碰撞变化,其最终产品,就是念头、情绪、思维。 在此过程中,能量做功,发出五色斑澜的光彩,其中又暗蕴着某种独特的规律和节奏,明灭闪烁。 规律是一贯的,节奏却是随机的,一静一动两个核心元素组合在一起,就构成了让人必须正视的生命节奏。绝不再是僵硬的模板,而是确凿无疑的灵魂脉动。 也许正如杰克所说,他的生命因为这种结构的存在,进入了另一个全新的形态。 罗南觉得,他正在观看一副有关灵魂本质的教育片。 如果从唯物的角度来看,人们的意识情绪可以简单理解为一系列神经递质、电信号的传导,以及人类在长期生存进化中形成的动机、回避机制的共同作用。 可很多前沿的研究者一直相信,人类的奇妙意识活动,还有其更深层的原因,还应该有一个更本质的模型,将这些信号、机制用特殊的结构加以整合高效的系统,大于各部分之和。 灵魂便出于此。 作为一个“超凡力量”的拥有者、“格式论”的信奉者,罗南是赞同这种看法的。坦白讲,从杰克口中听来的“灵魂构形”,真是一个很精彩的词汇,其隐然与“格式”的意义相通,立体而又生动。 但就现实而言,想找到这么一个信息整合体系,且用直观精妙的几何结构将其呈现出来,又谈何容易?很大程度上,只能是一种在合理意义上的幻想。 可就在此刻,罗南竟然找到了一个类似的东西。 不错,就是此刻以杰克的“恶魔眼”为中心,由两具外骨骼装甲的能量支撑起来的机芯细丝结构。 虽然粗糙,虽然也只是片断,可当罗南以他独特的视角悬空观照之时,所见到的却是一 本章未完,请翻页 座让人惊叹的伟大建筑。 物质层面切实可感可测的能量、信息,在这座建筑之间穿行,从低到高,不断交汇碰撞,逐级攀升,从简单的念头,基本的情绪,转化为高等思维和情感,再一路步入纯粹精神的殿堂。 是的,这是一座从实际的物质层面修建起来,通向虚无精神层面的巴别塔。 虽然为杰克所有,不妨碍罗南去欣赏其奥妙,并为之抚掌赞叹。 也正因为他对这份奥妙的领悟与欣赏,已经触到了本质的层面。在现实意义上,杰克在这座“巴别塔”内的一切活动,包括念头、情绪、思维,都在罗南的观照之下,几乎没有任何秘密可言。 所以,杰克刚刚的试探、威胁,在罗南看来,是非常可笑的。如果杰克真的发现了他,罗南甚至会比杰克更早一线查觉。 罗南又是好笑,又是警惕:“能量和信息可以同时被精神、物质层面接受,也许更为高效。可过于纯粹的话,脱离了神经递质等化学物质载体,就等于是失去了人体固有的密码锁,所有的一切,就将彻底暴露在更高层级的观照中,就像黑夜里的篝火,可以驱散黑暗,但也可能招来未知的危险……” 就如此时的杰克,他并不知道正有一人,以类似神明的视角,洞彻他所有的思想、行为。 他的情绪虽然因为生命形态的急剧转换,还不是太适应,显得过于强烈,但逻辑并没有受到影响。 他深知,在这座城市里,已经是四面皆敌。在冲破了第一道阻碍之后,他首先规划了线路,让运输车一路下行,准备重回他最为熟悉的“回收层”。 接着,就开始为接下来的恶战突围做准备。他迅速“拆卸”另一件外骨骼装甲,还有,就是他本人的尸体。 杰克的思路很清晰,作为改造人,他以前的躯壳上,安装了很多非常有效的精密仪器,有的甚至是深蓝平台也未曾拥有的。他需要尽可能地将这些仪器集成在一起,发挥更大的效用。 对他来说,这很容易,只需要将机芯分化出一道细丝,相应 本章未完,请翻页 的仪器、零件,便像是拥有了生命,彼此的信息密切链接,他要做的,只是一点儿结构设计的工作。 看着杰克的工作进度,罗南心中摇头。 在他看来,杰克的方向完全错了。 “巴别塔”的真正作用,是搭建由物质通向精神的桥梁,打破形神之间的壁垒。 可杰克的一番拼接改造,即使很大程度上提升了战斗力,但最多也就是等于在这座伟大建筑的底层,重新堆砌出一个军事堡垒。 相对于“巴别塔”通天贯地的主体,就算把那低矮的堡垒修得更坚固,又有什么用? 杰克的整个情绪思维过程,仍然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他已经获得新生的灵魂,则还没能完全澄静,依旧受到强烈情绪波动的影响。 真正致命的问题,杰克一个都没有解决。 看起来,杰克曾对严永博说起“机芯技术”不完整,的确是很诚实的表现。 想到这里,罗南心神微动,灵魂体从远离物质层面的位置,徐徐降下,对着杰克探出手。 也许,只需要轻轻一攥…… 灵魂体的指尖,与物质层面的“薄膜”轻触,仿佛轻点在深潭平静的水面上,荡起几不可察的细波。 杰克的“恶魔眼”骤然闪亮,盘坐的身体也弹起来,带着一些破破烂烂,尚未拼接完成的零件,叮叮当当一阵乱响。 当这些杂音过去,车厢里就被几乎凝固的沉寂所覆盖。 杰克的姿态保持了足足一分钟,可此时的罗南已经重归精神层面的所能抵达的最深处,根本没给杰克任何发现的机会。 确认已经不可能锁定那可疑的信号,杰克重新坐下,沉吟片刻,却是拿起了车厢内他一直没有理会的多棱头盔,同时机芯分出一道细线,将一旁闲置的电子眼系统扯过来。 大约两分钟后,经过改造的头盔重新与装甲躯干部分相连,原本的菱形强化面板之后,电子眼的暗红光芒点亮。 罗南看到这幕情形,反而笑了起来。 本章完 第七十六章 巴别塔(下) 带上头盔的杰克,如果不是身上挂载了太多没用的零件,完全可以看作是一位威武的深蓝行者。 只不过,这位深蓝行者的心神崩得很紧, 可疑信号带给他的强烈不安,没那么容易消去。 安装电子眼,还只是一个开始。 杰克以前的躯壳内部,还有很多先进的侦测仪器,此时都优先拆解下来,整合到目前的外骨骼装甲之中。 随着安装进程持续深入,杰克不断地扭头,让电子眼引导全身的侦测设备,一遍又一遍地勘测车厢内外环境。 然而不管勘测多少遍,杰克都没能再次捕捉到那个可疑信号。 可从另一个方面讲,每次的勘察侦测,也不能说是完全没意义的。正是通过这种形式,海量的数据通过“巴别塔”,以其独特的结构形式,实现了高效的交汇组合,每一次勘测,都代表杰克对这个世界的理解更深入一层。 这是杰克以前从未有过的体验。 对此,罗南的评价是:上道了。 被罗南那么一吓,杰克的改造思路明显发生了改变。他不再追求即时战力的提升,而是整合架设尽可能多的侦测扫描设备,以防备那无形无影的威胁。 在罗南看来,这要比之前战斗堡垒式的改造模式,更贴近构形的本质,亦即通过提高感知认知能力,不断丰富信息来源和层次,强化思维整合效果,从低级到高级,从具体到抽象,在这座宏伟的“巴别塔”上,攀上绝对精神的领域。 就长远来看,如果杰克坚持这种改造方式,他肯定能够有所收获,会更容易在精神层面发挥力量。 罗南是在帮助杰克搞突破?显然不是的。 他之所以对杰克的改变乐见其成,是因为杰克本身,存在着一个几乎无法弥补的错误他的情绪思维过程,目前仍没有任何的防护,在短时间内,也很难再找到合适的载体。 情绪也好,思维也罢,都是灵魂的基础,它们 本章未完,请翻页 都如此暴露,灵魂便等于是完全不设防,至少在罗南的眼中,无比脆弱。 罗南之前不下手,是因为杰克还保留着一个好习惯,他尽可能把意识和躯体,保持在一个同步的节奏上,就像是瑞雯的形神浑化,对单纯精神层面的攻击,具有强大的防御力。 可这种同步的节奏,要求也非常苛刻。 强如瑞雯,也要不断地调整她的身体状态,时刻保持平静无波的心境,才能在激烈的战斗中,维持最佳水准。 对照瑞雯,此时的杰克,情绪波动幅度很大,同时不停地改动他的临时身躯,前后的改造思路还不尽相同,就算有机芯居中调和,脱节也是大概率事件。 随着杰克找到“正确方向”,不断提升灵魂力量和层次,前面失败的堡垒式改造,将会对同步节奏造成越来越严重的影响。 也许,杰克最终会发现这个问题,但罗南不准备给他解决问题的机会。 如果把物质层面与精神层面的交界处视为一个水面,杰克这条身处物质层面的肥鱼,正不停地冒出水面,呼吸新鲜空气。 罗南就像一个耐心的猎手,等待猎物出水幅度最大的时刻。 他还为猎物准备了专门的武器,乌沉锁链前端,魔符发出微微的光。 罗南准备的武器当然就是“攻城锤”,为保证效果,免不了人面蛛的直接参与。不过此时,有一点变化,在罗南的计划之外。 休养之中的人面蛛,一改对杰克的嫌弃态度,倒有些蠢蠢欲动。随着杰克生命形态的转化,在这头暗面生物的视角中,杰克的性质,也从“完全不能下口”,变成了“也许可以尝尝”。 重要的是,在其灵魂深处,也有一颗“灵性种子”正在孕育。固然远远比不上瑞雯纤尘不染,纯净明透的程度,可就算是变味的肉食,洒上点儿辣椒面儿,也勉可入口。 人面蛛不顾现在虚弱的情况,重新挣扎着,变化出有些虚幻的形体,以此向 本章未完,请翻页 它的主人表明强烈的就食。 罗南有点儿犹豫。 正琢磨着,六耳通过灵波网络,将信息传入精神层面,被罗南的灵魂体接收。 同样是能量信息的格式,同样是穿梭在物质与精神层面之间,六耳所做的,远超过杰克目前的层次,可以确认是对能量信息作了编码,至少一般的窃听是不会造成影响。 不过,灵波的传递固然隐秘,也并不是无迹可寻,尤其是这种从物质层面跃迁到精神层面的特殊波段,就像是吹过湖面的微风,多少也会在物质层面留下一些特殊的涟漪。 之前,罗南对此并无感觉,可在掌握了灵魂呼吸的诀窍之后,对这方面是越来越敏感,当下心里面就有些皱眉头。 因为,杰克也不是正常人。 在逐渐升级、无孔不入的探测之下,这点微弱的涟漪,并没有逃过杰克的耳目,刹那间,各种探测仪器就有了一个聚合,各种主动的探测波段,几乎要把虚空烧出一个洞来。 可这没有用,目前罗南的灵魂体,在精神层面有着绝对的优势,可以探索更深广更微妙的层次。相对而言,杰克那些人工仪器,就算有些真的能够探测到精神层面,但也太过粗糙,无论是精度,广度,都远远达不到捕捉罗南的要求。 所以罗南大可从容的接收信号,也用这种方式,挑动杰克敏感的神经。 传讯的是何阅音:“侦察,目标已锁定,你的寄魂乌鸦可以暂时休息,注意观察周围各狙击位……白先生一会儿将和你联系。” 爆岩的闷笑声传过来,显然是看出了何阅音假公济私的谋划。 罗南不顾何阅音的建议,任性地让自己的“寄魂乌鸦”,从德商大厦那里一路飞过来,行程近五十公里,竟然只花了半个小时不到,速度已经破百了,怎么看都是对乌鸦体力的透支,很有可能对寄魂状态酿成不可测的后果,怨不得何阅音通过这种形式表达不满。 本章完 第七十七章 人魔变(上) 老天在上,罗南现在也挺无辜的,且不说他根本就不是什么寄魂状态,就说墨水,在他领悟的“灵魂呼吸”加持下,成功合入外界的气流环境中,一身乌羽,几乎要和夜空融化在一起,振翅飞行之时,简直有了御风之能,体力消耗微乎其微,不知有多么惬意。 好吧,罗南也没有想到,“灵魂呼吸”的加持,效果会这么好,明明没有增加墨水的上限,却给它营造出一个无与伦比的状态,让它发挥出150的能力。 罗南这还是偷师瑞雯,也怪不得以瑞雯的瘦削之躯,能打出如此超神的战果。完美的协调,有时甚至要比绝对的力量更关键。 不管罗南心里怎么想,何阅音是本次行动的最高指挥官,她的命令必须要听。只能是命令墨水,往何阅音指定的区域飞过去。 何阅音的“秘书”工作保持了一贯的高水准,知道罗南大概不太明白什么是狙击位,还传过来一幅周围区域的卫星图像,标注了罗南需要负责的地点,连巡视路线都给了建议。 如此细致的工作,让人无话可说。 随着墨水展翅外飞,进入预定位置,协会经过调整的行动布局,正式进入落实阶段。 这一刻,作为联络的主渠道,六耳发出的灵波,覆盖了数十平方公里的区域,在正常人的感知范围之外,交汇成了密织的大网,并开始急剧收拢。 位于大网的正中央,罗南清楚感觉到层层交错的灵波,水面的涟漪更为清晰。 显然这种变化瞒不过杰克,他的情绪变得更焦躁了。纵横交织的灵波,彻底破坏了他对可疑信号的搜索,因为现在四面八方全部都是可疑信号。 杰克明白,他已经被包围了。 完成生命形态的转化之后,一些负面的影响终于到来。杰克明知道焦躁毫无作用,却无法屏蔽这种情绪, 协会力量的合围,是预料中的结果,杰克本不至于如此反应过激。归根结底,是前面罗南的刺激给他留下了非常糟糕的体验,就像是洒落的杂草种 本章未完,请翻页 子,在四面压力的浇灌下,开始生根发芽,迅速成长,吞噬掉原本属于他核心意志的养分。 之前睥睨自负的情绪,早不知飞向了哪里。 杰克重砸了车厢的挡板一拳,开始清理那些还没有完全安装好的设备,他的效率比预期中的要低太多。 当然,这笔账也要记在罗南的头上虽然杰克并不知道,那个可疑信号背后究竟是哪个。 杰克的反应很有趣,但罗南这边,人面蛛的反应也不遑多让。 杰克越焦躁,人面蛛也越是躁动,虽然并无灵智,但那种饥饿本能,还是传递来了较为清晰的信息。 翻译一下,大概就是说:“别这么逗他,灵性种子的营养又下降了。” 好像并不是要直接吞掉…… 罗南心中一动,在他的刺激下,杰克对精神层面的敏感度提高了不知多少,以至于提前感觉到了协会合拢的包围圈。虽然罗南信任何阅音的领导力,可瑞雯就在杰克手边,以后者糟糕的情绪控制力,为保万全,还是加一道保险比较好。 罗南终于松了链子,人面蛛失去了束缚,当下就撒了欢儿,径直向着杰克扑了过去。 必须要说,经过罗南的刺激和磨砺,杰克在精神层面的能力真的是有了很大的进步。 以前他对人面蛛这种暗面生物完全没有任何察觉的能力,可如今,几乎就在人面蛛一扑之际,某种可以称之为“直觉”的感应,就让他瞬间紧绷起来,又是那几乎可以熔毁虚空的探测集合……可惜,仍没有什么用处。 彻底暴露的情绪思维过程,就是杰克无可弥补的要害,而人面蛛的突击方式,甚至超出了罗南的想象。 人面蛛确实没有啊呜一口咬下去,杰克尚在同步节奏中的形神状态,仍具有一定的防护能力。 这个具有狡猾本能的暗面生物,绕开了正面对抗,本就虚弱的躯体,瞬化虚无,而其核心本质,竟然变成了一段微之又微的“信息”,主动被杰克四面出击的侦测仪器捕捉到,就这 本章未完,请翻页 么投入杰克彻底不设防的情绪思维进程。 罗南看得呆了。 在能量的驱动下,人面蛛所化的信息,在“巴别塔”中遨游,与其他的信息碰撞,瞬间发生反应,闪耀出一种暗色调的情绪光彩。 罗南立刻解读出来,那是焦躁。 这么一点儿焦躁的情绪元素,迅速融入到杰克相应的情绪洪流中。并沿着“巴别塔”的结构逐级上传,很快就渗入到更高层级的思维层面。 就这样,人面蛛就像一种病毒,逐步渗了杰克的灵魂。 这是罗南难以想象,却亲眼目睹的事实。 在触及杰克灵魂之后,人面蛛就开始正式工作,它所做的第一件事是“锄草”,冷酷无情地将那些帮助他进入杰克高层思维,却在抢夺核心意志养分的情绪杂草统统吃掉,然后就一头扎进了杰克的灵魂深层区域。 在自我意识难及的“深渊”里,人面蛛找到了它最终的目标,那颗渗着血色,却还有一层层微微晕光的“灵性种子”, 人面蛛贪婪地注视这颗还可下口的食物,却没有任何后续的动作,只是在附近潜藏下来,默默等待。 至于杰克,在一连串让他心悸的警兆之后,突然发现,那些恼人的焦躁情绪突然也给吹跑了,这是完全没有理由的变化可致命的压力,就是最好的理由。 不管如何,他现在的脑子重新恢复冷静,得以直面迫在眉睫的危机。 他的眼神落在瑞雯身上,他明白,一切的源头,都在这个他监控了三年,也折磨了三年的女孩儿身上。 杰克伸出手,无论如何,他都要把瑞雯控制在手里。 而就在此时,高速行驶的运输车,猛地横摆,幅度之大,简直让人以为车辆剧烈扭曲了,事实上,由坚固的防弹钢板拼接的车厢,确实是发生了严重扭曲,然后撕裂! 抱歉,更新设置严重失败,到现在才发现。前面还有一章,大伙不要漏订了。另外,首订比后面的章节还要低是什么鬼? 本章完 第七十七章 人魔变(下) 杰克已经快要触及瑞雯身躯的手指,骤然间与目标拉开了至少两公尺的距离,车厢外的黑暗夜色,就像是污浊的河流,骤然横在他与瑞雯之间。 “不可能!” 杰克的脑子里瞬间计算出将防弹厚钢板强行撕裂所需要的恐怖而荒唐的能量。用最简单的逻辑推导将这份力量以最高效的方式轰过来,完全可以将他一击打穿。 一念即明,杰克的自我意识就焕发出光彩,驱散了作用在他精神层面的古怪力量。 刹那间,扭曲开裂的车厢、分划在他和瑞雯之间的黑暗夜色,都化为变幻的斑澜色彩,稍一盘转,就消散不见。 此时车辆确实横摆,撞入一座大楼底层的废弃场地,却远不是他之前感受到的那么严重。这时候,各级侦测仪器早已经将e电磁攻击的信息传递过来,他却一无所知。 精神幻术?我也会中幻术? 莫名复杂的心绪翻腾起来,又瞬间冷彻。 此时由于杰克刚刚受幻术和电磁冲击双重影响,身体反应错谬,在车辆严重的横摆中,已经甩开了与瑞雯的距离,他后背重顶车壁,想要借力弹起,抓住瑞雯这个护身法宝,偏在此时,他背后的车厢“嗵”地一声响。 声音沉闷而厚重,古怪绝伦的力量,从车厢外壁,传导过来,几乎没有任何损耗,直接打入他的外骨骼装甲内部,那具已经半数朽坏的身躯。 震力就像是从身躯的胸口,向外发散,严密排布的机芯构形,都有细微的颤动。这一下,竟把他的身躯震得僵在当场。 第二记“嗵”音又来,前力后力相叠。两种不同的震荡相错相激,原本就因锐雯的死寂能力而朽坏的半边身躯,结构彻底崩溃,变成了毫无意义的死皮囊,甚至还连累到了还算完好的另半边身体,导致切入的机芯细线,必须重新布置。 所以,杰克仍不能动。 然后是第三记“嗵”音。 杰克冰冷的面罩之 本章未完,请翻页 后,“恶魔眼”骤然闪亮,全方位侦测仪器,已经将车厢的情形成像,映射回来。 外面是一个身材矮壮的中年男子,就穿着一身平常外出的短袖休闲装,然而膨胀的手臂,连上臂的袖口都给撑裂,此时正一拳轰在车厢外壁上。诡异的是,他的拳力让车厢里的杰克狼狈不堪,拳头轰击之处,却是平整如初。 “至少b级的武者!” 当此判断成形,暗红的火焰,从杰克外骨骼装甲内部腐朽的肉身烧起,由内而外,轰然外烁。 刹那间,外骨骼装甲内部身躯化灰,格式之火却没有受到任何影响,通过装甲增幅,从背部喷涌而出。 背部车厢的防弹铁板,有大概一米方圆的区域,瞬间被高温覆盖。在原型格式的聚拢下,惊人的热量几乎没有任何扩散,一直传导至车厢外层。 车厢外闷哼声响起,巨臂武者的拳头被高温热力,特别是格式之火的力量伤到,一片焦黑,第三击发力被迫中断,身形向后闪退。 杰克终于重获自由,他不顾瞬间爆发造成的损耗,转身又要去抓瑞雯,可在此时,他看到的却是后车厢轰然洞开,曾经与他有过交手的大个子爆岩,大笑着冲入,不管不顾,与他近身博杀。 “完蛋!” 知道他再没有力量把瑞雯抢到手中,杰克的恶魔眼瞬间也是黯淡,可随即再度亮起:“就算没有瑞雯,可我还有机芯,还有能量,我也没有失败!” 洞开的车厢内,两头巨兽般的强者,瞬间展开了近身搏杀,迸发的力量,看上去仿佛随时都可能让这个五吨重的运输车横倒下去。 此时,营救行动等于已经结束,出奇地干脆利落。周围布控的人员纷纷现身,将运输车围起,成瓮中捉鳖之势。 何阅音就站在废弃场地的某个水泥柱下,沉静地观看当前局面。 在她身边,松松垮垮站着一位小老头,不停地打呵欠。 刚刚起到关键作用的巨臂武者, 本章未完,请翻页 正走回来,手臂已经恢复了正常限度,只比普通人粗上一些。他甩着受伤的手,感叹道: “秘书你也真敢想,对杰克这个不人不鬼的改造人用幻术,还成功了!白日梦,不错啊。” 白日梦,也就是夏城分会资深通灵者白先生,闻言又一个呵欠,摇头道: “此人情绪波动很大,防御力出奇稀松,某种程度上都不如正常人。当然,他的逻辑能力极强,回复也快,可只要第一步中招,后续就没问题。” 何阅音向巨臂武者微微欠身:“只是与量子公司交换了一下情报……巨臂先生辛苦了,若非两击建功,此次也不会这么顺利。” “惭愧,原本是要三拳中的,没想到这个改造人的格式之火,也能操控到如此地步。” 说话音,爆岩便在轰然爆开的火光中,被炸了出来。 爆岩再怎么勇悍,也是血肉之躯,相较于已经是全金属结构的杰克,吃了个不小的闷亏。 杰克一击轰退爆岩,也大步而出,落在中央空地上,直面周围十多位能力者协会的资深觉醒者。 强弱悬殊,他却无所畏惧。这份气魄,倒是让人刮目相看。 然而当空悬照观察的罗南,却有些小小的尴尬:“这……人面蛛搞什么明堂?” 在罗南看来,杰克此时的表现,至少有一半的功劳要记在人面蛛身上。正是那个家伙伺伏在杰克灵魂深处,不断地引导其情绪走向,排除掉几乎所有负面元素,才让杰克越战越勇,迸发了心底深处的狠性。 因为人面蛛的拖累,罗南倒像是和杰克一伙儿了。 此时的人面蛛,却是非常兴奋,它那奇诡莫测的本能,正驱使着它,将杰克灵魂力量中,最有价值的一部分呈现出来,并注入眼前这颗灵性种子。 它现在不像是凶残的暗面种,而像是辛勤劳作的园艺师,让眼前的灵性种子渐渐洗却血色,绽放出越来越闪亮的光芒。 本章完 第七十八章 噬心击(上) 杰克的感觉从来没有这么好过。 虽然遭遇围攻,虽然被抢去了瑞雯,可是压力刺激了他的全部潜能,机芯构形更是让他见识到了能量、信息究竟怎样才算是真正的高效运行。 同样的信息交汇、解析,却能让他见出前所未有的角度和内容,通透明亮,就算是在最被动的时候,都掌握着最细致的形势变化,绝不会有迟疑和迷茫。正因如此,他无所避忌,无所畏惧。 除了外在,还有自身。 杰克能察觉到,机芯的实力受他目前设计粗陋的钢铁之躯拖累,只发挥出很小一部分,可这没有让他沮丧,反而在鼓舞他、激励他,只要能冲出去,未来将无限远大。 辉煌的远景,点燃了他心中真正的火焰,格式内聚能量盘结,与火焰相触,重新点火,格式之火的颜色也更为明亮,都带着一道隐隐的金边。 扭曲的空气纹路与焰光共同构成了奇妙的原型格式图景,呈现出神秘的规律奥妙,又逐渐内敛消隐,积蓄着更强大的力量。 杰克拔出了近身战斗刀,格式之火蔓延至刀身,荡起一层扭曲的虹光。 刀锋所指,就算已经占据了绝对上风的协会能力者们,也要眯一下眼睛。 “啪啪。” 对气势级级攀升的杰克,巨臂拍拍巴掌:“原以为是个残害孩童的小贩子,现在看来,还是个很有些狠劲儿的人贩子。德商大厦之下的累累枯骨,都是让你这丧心病狂之徒拿来练胆了吧?” 杰克多棱头盔之后的恶魔眼,瞥去一记冷光:“每个死者都有特定的回收程序,骨头什么的,一向剩不下来。” 在巨臂一滞的空当,杰克哈哈大笑,初时还是信号转入扩音器的声音,后来已经是纯粹火焰翻腾的爆音,震动整个废弃楼层。 杰克大笑的时候,罗南往精神层面的更深处退了一些,倒不是因为杰克,而是因为站在何阅音身边的那位白日梦白先生。 对白先生这位通灵者,罗南已经不止听到一次了,现在看来确实 本章未完,请翻页 是名不虚传。不知何时,精神层面已经流动着一层薄纱似的烟气,渐渐浓郁,无声无息,悄然在精神层面开辟出一片属于他的领域,并往杰克的方向渗透过去。 在杰克大放厥词的时候,白先生已经对他发动了攻击。 之前罗南也见识过,就是杰克受到幻术攻击的时候,这些烟气本身就是很多细微的、模糊的诱导式信息,从精神层面切入物质层面,在杰克毫无防备、又分外敏锐的“巴别塔”中,肆意地制造幻相,效果十分神奇。 可是现在,情况似乎出现了一些变化。 杰克的“巴别塔”仍然毫不设防,但能量信息流动交汇的节奏已经彻彻底底地提升到了另一个层次。之前是奔涌流动的潮水,现在是疯狂跳跃的火焰。速度、效率、强度都提升到了一个非常惊人的层次。 要想用虚假的信息欺骗他,可以,一定要达到他这种疯狂节奏,而这并非是白先生所长。 所以只过了一个呼吸的时间,火焰就冲破了雾霭的包围,甚至顺势反冲而上,在精神层面肆意地招展,焰光飞腾。 白先生哼了一声,烟气徐徐散去了。 罗南则不自觉眯起眼睛,这纯粹是一个下意识的行为,也能见出杰克如今的灵魂气焰是多么的刺眼。 这种毫无保留、毫不遮掩、肆意喷射的光芒,也只有像杰克这样的特殊情况才能够出现了。 不知为什么,罗南心中生出了一种很不妥当的感觉。这时候他看到白先生,眉头皱了一下,身体下意识地向后退了半步。 其实罗南也是在往后退的,他试图在精神层面藏得更深一点,这次就完全是因为杰克了。 想来白先生的感觉和罗南类似,杰克的光芒太耀眼了。习惯于在精神层面出没的人,肯定都比较喜欢那种“我知人不知”的私密感觉。 可杰克是彻彻底底地反其道而行之,就像…… 唔? 突兀的冷意骤然降临,罗南心中不妥当的感觉一下子变得更为实质化。也在此 本章未完,请翻页 刻,“嗡嗡”声音透入,乌沉锁链猛地崩起,发出细微至极的颤鸣,向他示警。 几乎同步,一直在杰克灵魂深渊里,“耕耘”等待的人面蛛,也变了状态,绕着“灵性种子”打转,凶狠中又带着不安的躁动。 种种不祥之兆的刺激下,罗南意念提起,视角不再局限于一隅,而是极力扩展,直至极限。 直径一公里范围,没有异状。 可更远一些,正在所谓“狙击位”附近,无所事事飞翔的墨水,毛羽猛然炸开,粗嘎叫声里,向下一个俯冲,仓皇而走。 稍迟一线,某个飘忽的影子从罗南这里仅有的一点儿感应范围内切入、切出,消失在混沌模糊的黑暗中。 “墨水!”罗南现在来不及赶去,只能依仗他唯一的“职员”。 受他的指令,墨水展现出高超的飞行技巧,连续变化路线,在“狙击位”附近的复杂区域内大致飞掠一周。 短短三秒钟后,那个飘忽的影子重新进入感应范围。 此时,它正悬游虚空,根本不理会附近飞舞的乌鸦,只将双排并列,异色六瞳的诡异视线,隔空指向罗南等人所在的位置。 其中尽是贪婪和饥饿。 罗南瞬间明悟,那份不妥当的感觉来自何处。 没错,杰克完全不设防的能量信息模式,彻底暴露的情绪、思维过程,还有那不断磨砺、迅速提升层次的灵魂力量,这样的家伙,在精神层面虽没什么建树,可那种肆意喷射的灵魂光芒,正如罗南之前所形容的,像黑夜里的篝火,天知道会引来什么危险。 现在,答案出现了。 人面蛛……又一头人面蛛。 这绝对是个巨大的变数,罗南正要向何阅音那边通报,墨水那边撑开的感应区域,骤然一暗,强大的脉冲扫过,其蕴含的能量信息及相应节奏,瞬间超出了感应承载的极限。 下一刻,精神层面忽地剧震,呼啸奔涌的飓风,竟不从何而来,扫荡罗南所能感知的一切。 本章完 第七十八章 噬心击(下) 今天晚上,罗南目睹两次e电磁炸弹爆开,不管效果如何,也能从中看出,人们总是希望在交手前,先破掉对方的耳目、机动力,再从容收割。 不过,罗南怎么也没有想到,他竟然会在精神层面也碰到类似于电磁攻击的手段。 不知从何而来的“飓风”,贴着精神层面和物质层面的交界“水平面”,兴风作浪。 头一个被摧毁的就是搭建在协会成员之间的灵波网。罗南传给何阅音的信息,半途就不知道飞到哪里去。 紧接着,罗南的精神感应也受到冲击,无论是范围、精度,都被一压再压,也就是一个恍神的功夫,罗南发现它只能感应到周围三十米半径的区域,范围缩水了十倍还多,至于精度,更是惨不忍睹。 罗南发现他还是好的,白先生的情况比他更糟,这个小老头的模样更像是受到某种针对,眼角鼻孔都流出血迹,甚至有点站不稳,向后靠上柱子,才没有狼狈地一跤跌倒。 这应该是真正意义上的精神风暴,几乎摧毁了、掀翻了精神层面的一切存在,瞬间清场。 罗南忍不住心头发寒,那头人面蛛究竟成长到什么地步了? 唯一值得庆幸的是,罗南通过格式塔,与墨水、人面蛛,包括瑞雯之间的联系,并没有切断。罗南还能隔空给墨水送去一点儿加持,隐藏在黑羽之后的“格式塔”光波,多少安抚了那个受到惊吓的小家伙。 相应的,某种程度上,比他更为敏锐的人面蛛也传来了警告讯息。这样罗南知道,停留在“狙击位”上空的人面蛛,已经在这样混乱的情形下侵掠而至。 …… 好吧,这有点混乱,罗南便给自家的人面蛛加一个绰号叫“魔符”。即便有绰号,缺乏灵智的“魔符”,也不可能给出更多的消息,什么线路速度,通通不明。 可罗南知道,对方最有可能的目标,还是杰克在刚刚的精神风暴中,唯一没有受到冲击的,就是此人。 这样的优待,不是对杰克,而是对那一颗不断成长的灵种。 此时的杰克仍不知道是自 本章未完,请翻页 己肆无忌惮的灵魂光芒放射招来了这场风暴,更不知道自己走了大运,同时被两头人面蛛盯上。虽未受到冲击,在风暴掀起的瞬间,他是有感应的,当下立做决断,笑声和火焰的轰鸣声不停,合金战斗刀横起,悍然冲锋。 他以为自己的机会来了。 眼下确实是他的机会,因为精神风暴扫荡,灵波网断掉,一众能力者都是愕然,反应慢了不止一拍。 然而,何阅音作为本次行动的指挥官,依旧保持思维高速,厉喝出声: “巨臂!” 只称呼代号,没有加敬语,说明事态紧急。作为在场战力最强的人员,巨臂知道现在情况诡异,却更知自己责无旁贷。几乎是何阅音发令的刹那,他就发力飞纵,只比杰克慢了一线。 巨臂的线条角度选择绝佳,他从侧面飞纵,找了个短线,直插杰克侧翼,两条手臂猛然膨胀,撑得短袖袖口彻底崩散,就此裸着膀子,重拳前印。 杰克头也没回,外骨骼装甲一个摆尾,从侧面相对,变成后脑勺看人,最重要的是背后的喷射口突然打开,不顾损伤机体,强行推至最高档位,喷出了幽蓝的火焰。 恐怖的高温,让巨臂发出一声闷哼,强行收力闪开,杰克却把速度提到了最高,合金战斗刀没有任何花巧,简单一记前戳,格式之火的焰光所至,没有任何一个血肉之躯能够挡住。 刀锋所指,波开浪裂,本来就是薄薄一层的包围圈,没有了灵波网统一指挥,便是一盘散沙,瞬间就被打穿。 此时的深蓝行者外骨骼装甲,已经是脚不沾地,在辅助推进器的帮助下,向废弃楼层通向外界的窗户飞射。 巨臂、爆岩等人奋起直追,但想与推进器功能全开的外骨骼装甲比速度,还是一个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窗口在杰克身前持续放大,将他吞入、放出,任其投向夏城回收层的夜幕里。 轰声爆响,窗口边缘的墙体,被巨臂迟了一步的拳头轰击,瞬间崩解。飞溅的碎石往外崩,却在格式之火面前,扫落化灰。 成功了,从此,天高海阔,鸟飞鱼跃 本章未完,请翻页 ! 杰克仰头看夏城的夜空,迷离的光色下,他的憧憬、梦想恍惚间化为一条天梯,自高空垂落,直至脚下。 此刻,正是心中火焰燃烧至最炽烈时。 虚空波纹暗生。 以杰克目前的水准,对精神物质层面的干涉,已经能够达到很高的感应精度,这种变化自然瞒他不过。 然而人面蛛直接从虚无中跨出,没有给杰克任何反应的空间,狰狞恐怖的魔影几乎是脸贴着脸,无声穿透杰克的外骨骼装甲。 恐惧的意识都还没能升起,杰克此时彰显在外的,仍是狂喜和得意,情绪如同爆裂的火焰,然而人面蛛同样燃烧着妖异的魔火,瞬间将杰克全身覆盖。 这一刻,在格式之火的映照下,人面蛛的魔影,分明与杰克彻底重合。 浓重暗影渗入了飞腾的灵魂之火,凶陋的口器大张,准确的捕捉到灵魂深处,那个仿佛也要燃烧起来的灵性种子,一口咬合、吞没。 杰克上冲的身形骤然僵直,恶魔眼的光芒黯淡下去,就在后方追击的一众能力者眼中,已经飞入半空的外骨骼装甲失去了控制,倒头向下,直坠落地。 在窗前巨臂、爆岩愕然之际,身后风声骤起,又有一人跃出窗口,修长身影横空,与急坠的外骨骼装甲错身而过,人刀合一,格式之火焰光激闪,直指看似一片空无的夜幕。 在夜幕之后,人面蛛刚入口美味,正咂摸口器品味,刀光已至。 何阅音! 她的目标本就不是杰克,而是人面蛛。 这一刻,刚刚与她站在一起的白先生,暂时接过何阅音的指挥权,忍着灵魂受创的痛苦,大声通报情况:“发现人面蛛,第三套预案……” 话音方起,精神层面的罗南,又是震动,因为就在此刻,他“看”到了,又一道横亘于物质、精神层面的飓风,呼啸而来。 此时的人面蛛,正全力躲避何阅音的刀光,绝没有任何余力发动攻击。 罗南陡然间明白了一件事:“精神风暴不是人面蛛所为……后面还有强者!” 本章完 第七十九章 熔炉狱(上) 精神风暴再次降临。 与前面“e”式干扰性质的不同,这次的精神风暴,明显增加了对重点目标的压制力度。白先生、巨臂、爆岩这些实力出类拔萃的资深能力者,都成为了重点攻击的目标。 这里又以白先生最为狼狈。 巨臂、爆岩两人都以物质层面的力量为主,形神的协调节奏,也许不如瑞雯那样极致的完美,但达到一个优秀的程度是不难的,再加上化学物质载体的密码作用,具备一定的防御力。 只有白先生,绝大部分能力都在精神层面,所谓枪打出头鸟,自然遭到了更凌厉的打击,更何况他还是临时的指挥官。 白先生已经坐倒在地上,手里掐了一个古怪的印诀,谨守心神不失,一时失去了说话指挥的能力。 剩下七八名能力者,见状只能是按照预案,绕着白先生围了一圈,也将昏迷中的瑞雯放在圈子里,屏息宁神,全力防御。 对那边的情形,窗边的爆岩、巨臂都看在眼里,心中叫糟,显然一时半会儿,白先生那里是指望不上了。 精神风暴冲击之下,纵然这两位胆魄力量都是惊人,可面对五感六识扭曲,层层压力递增的状况,也要花点儿时间适应。 如此一来,不管是回援白先生,还是接应何阅音,都慢了不止一拍。 他们只能是眼睁睁看着,跃出窗外的何阅音,对着虚空夜幕一刀斩下。 罗南的灵魂体正在夜空中飘荡,再次目睹了何阅音惊艳绝伦的刀术。 何阅音是燃烧者,但以罗南观照的情形看,她是所见的燃烧者中,唯一一个彻底驾驭乃至压服格式之火的人。 她利用格式之火的力量,又最大限度地抛弃格式之火的外壳,将纯粹的力量加持在刀身上,完全由意志统御,以物质层面的力量,强行湮灭精神层面的目标。 格式之火对她而言只是一个动力源,她有一套更为严密的自我逻辑,驾驭这份力量。 或许,这就是她刀术惊人威力的奥秘。 刀锋所指,人面蛛 本章未完,请翻页 也不敢硬接,拼命躲开。 可之前人面蛛完美狩猎杰克的做法,被何阅音完美地用回到它身上。 抓的就是时机,抢的就是节奏。 正逮住人面蛛消化灵性种子的要命时候,一刀挥落,半边四条节肢长足都被斩下,化为虚无的烟气。 人面蛛发出一声痛嚎,身形虚化,望空便走。 何阅音试图调整攻击,但这时候,巨臂、爆岩遭遇精神冲击,后续的接应慢了一拍,前后脱节,而她身形凌空,变化的余地已经几至于无。 罗南心头警兆骤起,意念送出: “小心!” 现在已经可以看清楚,第二波精神风暴是故意让过了何阅音,使这位突前的指挥官,与其他所有人都不在一个节奏上。 然后第三波,也就是专门针对何阅音的攻击降临。攻击已经不是精神风暴,而是从精神层面打出的刺目闪电! 罗南的提示非常及时,何阅音虽然身形悬空急坠,却把刀锋往胸前一横,形神瞬间变入一个坚实稳固的节奏。 “铮!” 何阅音手中的合金刀,竟然发出了仿佛金铁交击的鸣响,刀锋不自觉颤动,正如同何阅音此时的形神动荡,但总算是防住了。 可无论是罗南,还是何阅音本人,都毫无放松的意思。 虚空再次波动,狰狞的人面蛛展现出神出鬼没的特性,窥准机会,骤然出手,抓的正是何阅音形神节奏散乱的刹那,与远处的神秘强者配合得天衣无缝。 攻城锤! 人面蛛的精神攻击专精,以及攻城锤的特殊法度,在此时显现出威力。 合金刀又一声鸣响,颤动加剧,何阅音本来不算太严重的形神节奏不谐,被这一记攻城锤轰出了明显的裂缝,要想调整回来,至少需要1到2秒的时间。 人面蛛却不会给她这个机会,精神层面的尖啸声起,六只异色魔瞳齐齐闪亮,就要抓住这个破绽,攫取最大战果。 “够了没有!”罗南看不下去,他横出的意念,就是一个信号 本章未完,请翻页 。 气焰嚣张的人面蛛,魔躯骤然僵直,原本焕发异彩的六色魔瞳,各自颜色也是一阵混乱。 它先是茫然,然后才有感应,但见精神层面,乌沉锁链骤然现形,绷得笔直,一端仍深没入虚空深处,而一端不知何时,已经与它的胸腹位置连接在一起,而且还穿了进去。 无灵智的人面蛛,无法理解当前的局面,但本能告诉它,这种情况非常非常糟糕。 它纵声尖啸,魔躯跃空而飞,想要挣开这条似实又虚的锁链,然而这只是让锁链哗哗抖动,相应的信息通过锁链,持续不断地传回,让另一端的罗南,真切感受到了,人魔蛛魔躯内部,是个什么模样。 那就是一片深沉浑蒙的熔炉地狱。 焰光喷射,火海翻腾,在这儿最直观的感受就是“高温”,当然这只是一种通感式的领悟。很难想象,人面蛛这种暗面生物会内蕴着几千上万度的高温熔炉,这应该是一种吞噬意识、销熔灵魂的恐怖力量结构,只是以当前的形式呈现出来。 就是在这里,杂乱的信息和情绪碎片就像是蔓生的杂草,随着喷涌的焰光飞散,偶尔碰撞,甚至会形成一星半点儿的短暂意识,随即就在火海熔炉中惨叫销熔,周而复始。 就在这处恐怖熔炉地狱的中央,罗南锁定了那颗刚从杰克灵魂深处采摘下来的“灵性种子”, 在熔炉地狱里,种子外层已经销熔,但也只有外层而已。 当这点儿外壳崩解消化,一点儿妖异的杂色光芒便从中跳出来,与罗南的锁链紧密呼应,对抗无处不在的致命炎流,点亮了严谨规范的格式塔结构。 正四面体、内切外接圆球清晰呈现,以其独特的结构,镇住一小片区域,给那点儿杂色光芒以生长的时间。 也就是眨间的功夫,妖异的杂色光芒急剧放大,八足分张,六瞳变色,半蛛半人的身躯习惯性佝偻地站着,却又拥有着随时扑杀猎物的残酷张力。 这样,一头人面蛛,也就是“魔符”显化。 显化在另一头人面蛛的肚子里。 本章完 第七十九章 熔炉狱(下) 熔炉火狱对魔符这个外来者,表现出了十足的排斥。火海中翻起了巨大的浆泡,显出恍如熔岩的深层结构。火海上空的焰光炎流,就像是飞舞的巨蟒,咆哮着要将魔符吞噬。 此时的熔炉火狱,不像是在一头暗面生物的肚子里,而是存在于一个巨大的世界中央,有一种芥子纳须弥的奇幻感。 面对这样的环境,魔符并不急于对抗、破坏,他所做的就是仰天长嚎,身外燃烧起有如实质的血色火焰,与更外层的格式塔相合,将格式塔特殊的结构形式,一层层地向外拓展。 在熔炉火狱的中心处,疏密不等的线条在火海中穿梭、交错,搭建起一个又一个基本结构,再拼接成互相连接,浑然如一的复杂整体。 这场面是如此的熟悉,一如在德商大厦的格斗场中,那处神奇的祭坛。 没错,魔符又立起了一处新的祭坛,之前它是建立在数百名看客的情绪浊流之上;而如今是搭建在这处熔岩火狱之中。 上个祭坛搭建时,罗南还是两眼一摸黑,标准的“知其然不知其所以然”。可随着他接触机芯搭建的“巴别塔”,在杰克“无私”的展示过程中,了解了运转能量信息的结构规则,再加上掌握灵魂呼吸后,渐渐体会到精神物质层面干涉互通的奥妙,现在看来,就有点儿开窍的意思。 罗南注意到,两个祭坛结构非常相似,不像是具备本质上的差别,特别是其中运转的法理,亦即对能量信息的处置方式,也是如出一辙。 从一个简单的逻辑推导可知,同样的形式,往往根植于同样的内容;既然结构如此,它存在的基础也不应该有太多改变。 “唔,也就是说,这处熔炉火狱背后的根基,其实和格斗场的看客们性质是类似的。只不过一个表现为情绪浊流,一个表现为熔炉火狱……” 罗南看得兴致大起:“根植于人心情绪的浊流,原来可以发展出不同的形式,具备不同的功能。这种变化,是人面蛛造 本章未完,请翻页 就的,还是有着另外的影响因素?” 带着疑问和收获,罗南再观察这片熔炉火狱,感觉就更为通透,理解也更加明澈。 随着魔符搭建祭坛的进度推进,原本在外围冲击干扰它的炎流巨蟒,反而渐渐消停了,倒是火海下方的熔岩之中,浆泡一个接一个炸裂,分明就是一张张扭曲的人脸,用或憎恨、或恐惧、或狂热的视线盯视过来。 但无论怎样,它们都无法阻止祭坛结构持续地扩展、完善,而且,随着各种功能性结构的排布,它们的震慑力反而在一路走低。 事情就是这么有趣,不管是多么恐怖惨烈的场面,当祭坛搭建起来,何为祭司,何为祭品,谁具有主宰力量,谁只是猪羊蠢物,就以这样一种冷酷的等级形式分判清楚。 熔炉火狱的恐怖场景还在持续,也许它确实具备吞噬意识、销熔灵魂的强大力量,可是,仅就祭坛分划的等级而言,它不能对祭坛上的魔符造成任何威胁。 换句话说,魔符用一个祭坛,镇压了熔炉火狱。 同时它还在剥离火狱之后更本质的东西。 随着祭坛搭建,熔炉火狱被镇压,被乌沉锁链穿透的人面蛛,愈发地焦躁不安,甚至已经透出恐惧的反应,倏地尖啸一声,不管不顾,破空而走。 这种情形,倒像是当日军舰上,罗南被燃烧魔影拖走场景的再现问题是,虽然只隔几日,罗南却已非吴下阿蒙。通过魔符,他对人面蛛的了解,也已相当地深入,正面对抗都未必害怕,更何况现在已经放个“孙猴子”在对方肚子里? “定!”乌沉锁链抖动,“我心如狱”的格式之力灌注。 人面蛛内有祭坛作乱,外有锁链擒拿,再加上之前又挨了何阅音一刀,伤了元气,抵抗之力一减再减,明明已经跨空而走,竟然硬被罗南拖了回来。 这一波响动就太大了,非但近处的何阅音感觉到异常,远方的那位神秘强者,也是悚然而惊,心神都分散许多。 本章未完,请翻页 最直接的影响就是,他针对何阅音的后续杀招断去,后者安然落地,向后便退。 紧接着废弃楼层之上,巨臂、爆岩也先后破开了精神压制,三人转瞬合为一处,又退往白先生那里。 此时,协会成员的防御圈正处在茫然状态,三人一回来,便分散站开,在环形防御圈外围,形成一个三角结构。 何阅音沉声发令,给了所有人一个明确的命令:“六耳重新开机,选择局域网架构!” 转眼的功夫,所有人的协会成员都完成了这个步骤,一个灵波局域网就此搭建起来。各个协会成员之间,能量信息互通,形成对外的合力。 而根据何阅音分配的权限,她、巨臂、爆岩形成了局域网的三个稳固的支点,一切能量信息的出入,都要经过这三个支点完成,这就将精神风暴冲击的压力,完全转移到他们身上。 而在局域网内部,白先生则终于得到喘息的机会,他缓过劲儿来,凭借六耳的深层应用,梳理众人合力,形成可观的能量信息洪流,在何阅音三人那边一过,嗡然冲开了精神风暴的压制,投入茫茫夜空深处,转瞬之间,就与真正的灵波网对接。 特殊的能量信息形式,开通了协会在灵网波上的特殊权限,将示警与求援信号,第一时间发散出去,并被协会主事者所接收。 短短几秒钟的时间,夏城能力者协会便被彻底激活。 “发生什么事了?”罗南揪回人面蛛后,自己反而往精神层面更深处藏去,以躲避那位神秘强者可能的报复攻击。 可是预想中的冲击并未到来,倒是本已经遭遇精神风暴屏蔽的六耳,在嗞嗞啦啦的杂音之后,传来断续的信息: “成员……确认,干扰源……,攻击授权解锁,各成员冲击预备。” 下一刻,夏城的天空,仿佛亮了起来了。 中秋将近,事多且烦,请允许我偷个懒,少更一章。12点左右还有更 本章完 第八十章 准祭器(上) 距离何阅音等人围攻杰克的废弃楼层,大约1500米的位置,有一组高楼群落,从这里俯瞰下去,正好可以将废弃楼层及周围的区域纳入视野。 这里正是何阅音指出的“狙击位”,也是“墨水”活动的区域。 在精神风暴冲起之初,这只颇有灵性的乌鸦,就老实乖巧地藏在某座高楼的钟塔下方,双翅拱起,埋住头颈,动也不动。 没错,精神风暴的攻击区域,远在一千五百米开外,与它无关。可问题在于,发动精神风暴的那位,和它的距离,实在是太近了些,也就隔了一座大钟罢了。 在缩头缩脑的乌鸦上方,钟塔顶部区域,浑浊黑烟聚合为一个若隐若现的影子,完美地融入深沉的夜色中,只有如微弱火星般的双眼造型,在这团黑烟中带出一点儿“人”的味道。 如此形象,如鬼魅,如妖魔,慑人心魄。 只不过,与之前连续三波强势精神冲击的威风相比,此时的“黑烟人”,更多还是懊恼郁闷的情绪: “人面蛛进食之后就该走的,可也就多出了两招而已,特么这太犯规了……” “黑烟人”能感觉得到,覆盖这片区域的灵波网络正在“活化”,使远方那位“灵波网支配者”的力量,可以充分地传递过来,经由废弃楼层的那些能力者引导,实现跨越数百公里的强横打击。 如果有机会,他很乐意到夏城荒野探险家协会门口,对着欧阳辰这种无耻行径破口大骂,但这时候,说什么都晚了。 其实若他不顾一切,在感应到的第一时间全力遁走,也不是没有机会。可那边猎食猎出麻烦的人面蛛,是教团培养出“祭器”的最大希望,无论如何都不能丢掉不管。 “那条该死的链子……给我断!” “黑烟人”真的是豁了出去,顶着那片区域越来越恐怖的灵压,硬是从自家“黑烟魂躯”之上,分离出部分浊烟,望空投去。 烟气在精神、物质层面传导变化,迅速淬出形质锋芒,待到被锁链定住的人面蛛上空,已经化为凌厉光芒,飞斩而落。 这一记“浊火刀”,不但要斩断锁链,还要顺势斩中 本章未完,请翻页 那躲在精神层面深处,藏头露尾的无耻之徒,才能出他心头一股恶气。 哪知这挟着他怒火恨意的一刀斩落,却是斩了个空。 乌沉锁链凭空隐去,不知何往。倒是人面蛛莫名其妙就恢复了自由,仍僵在那里,狰狞的面孔看上去却蠢爆了。 “这,血焰保佑!” 要命的时候,“黑烟人”哪顾得多想?此时废弃楼层内,无灯而自明,活化的灵波网,已经快要实质化,传递过来的能量越来越多,且早将他牢牢锁定,再不逃命,就真的不用再多费劲儿了…… “走走走!” 用专门的控制手段,给人面蛛下了指令,让它往另一个方向逃遁他可没忘记,能力者协会这帮人,这两天在夏城究竟在做什么。如果不是他的几轮精神风暴引了仇恨,这家伙本来应该是能力者协会打击的头等目标。 在他的催促下,人面蛛的异色六瞳终于恢复了点儿亮泽,当下望空一跃,消没不见。 几乎就在同时,“黑烟人”蹿出钟塔,向着他所能感知的人流最密集区域飞遁,希望能找几个人肉盾牌,让欧阳辰有所避忌。 然而,他终究还是晚了些。 在“黑烟人”蹿出钟塔的瞬间,1500米外的废弃楼层中,迸发出可怖的能量冲击,下一刻,精神风暴降临。 绝对是报复! 同样是精神风暴,源自于欧阳辰的这一击,就算因为远距离传输引导失去了许多精妙之处,可当飓风横扫过来的时候,仍让“黑烟魂躯”陷入到避无可避的窘境里。 几个呼吸的功夫,作为灵魂出窍凭依的“黑烟魂躯”,便被撕成粉碎,“黑烟人”的灵魂直接暴露在空气中,又被刮过的风暴尾巴扫到,差点儿真的魂飞魄散。 总算他实力坚强,也早过了“灵魂不能吹风”的青稚岁月,不管不顾,一路飞掠沉降,直到进入这处楼群中某个夜场中,在这喧闹混乱的气氛里,才确信自己确实逃过一劫。 “今天的放牧真是大失败……欧阳辰,这梁子就算结下了!” “黑烟人”一边发狠,一边在夜场里吸了点儿人气,重新凝就一层“黑 本章未完,请翻页 烟魂躯”,暂时应付着,确信自己死不掉,就又开始操心起人面蛛的情况。 略加感应,人面蛛离这片不是太远,还在外围游弋,这可有点儿危险……唔,还找上来了。 “黑烟人”一时竟有些欣慰,从其他教团得来的这个控制之法,虽然来路不明,但效果当真不错,若不如此,也不可能在短短几日内,就将人面蛛驯养到这种程度。 他所在的夜场,多是一些玩了通宵的青年男女们,情绪多生,浊流四溢,也是藏匿人面蛛的好地方。 此时能力者协会那帮人,肯定得势不相饶,到处搜检人面蛛的踪迹,他如今实力大损,总要先恢复一些元气,同时让教团的人过来接应,以保万全。 正思忖的时候,人面蛛无声无息穿入此间,停在他身畔。形貌狰狞可怖,然而断去的三条节肢,又颇显出几分狼狈。 “这一刀下去砍掉的元气,刚吃的那顿,也不知道能不能补回来。” “黑烟人”接手人面蛛,也就是两天不到,对这种暗面生物的习性,还不是太了解,一时东猜西猜,颇为纠结,也观察得更为仔细, 唔,人面蛛这副躯壳之下,焰光透亮,流转又有法度规矩,莫不是刚刚的进食,已经开始消化了? 正饶有兴味地打量,却见有一道光焰,从人面蛛背脊透出,也将其背部区域,撕裂开来。 “黑烟人”为之愕然。 光焰乍出,就是一发不可收拾,火光从人面蛛全身各处爆出,像是千百把锋利刀具,一刀接一刀切削。人面蛛只能徒劳地挣扎,然后就是火舌蹿动,焚烧全身,转眼就将它烧成一片虚无。 观睹此景,“黑烟人”一时脑子发懵,全然空白。 可接下来,火光烈焰焚去人面蛛之后,竟然不散去,反而又向内聚合,在虚空中凭生漩涡,里面“轰”地一声响,一头狰狞凶怖的妖魔驾着火光,从漩涡中腾起,六瞳异色,八足分张,不是人面蛛,又是谁来? 一章写到凌晨四点,正好六小时,我也是醉了。早上那更只能推迟。嗯,订阅加更暂时还完,明天,呃,今天开始还月票加更 本章完 第八十章 准祭器(下) 人面蛛重新现身之后,没有什么动作,只用妖异的六瞳,冷盯这个与它处在同一层面的家伙。 “黑烟人”感觉在发一场噩梦,梦里世界末日,从梦中醒来,一切又恢复了正常。 他绕着人面蛛转了很多圈儿,能看到,在这烈焰焚烧前后,人面蛛是有一些变化的,最直白的就是,被何阅音一刀斩落的半边节肢长足,此时都“重新生长”出来。 人面蛛还有浴火重生的功能? “黑烟人”的脑子再转三百圈儿,也想不到“人面蛛肚里面藏着一个人面蛛”之类奇葩荒谬之事。 他只知道,教团手里的这头人面蛛,绝对不能出事。这是血焰教团在可以目见的未来,继续存在下去的关键。 “黑烟人”调整情绪,也调整意识的能量信息运化方式,使之与人面蛛发生对接,人面蛛没有反抗之类。 很快,他的意识就切入了人面蛛的深层区域,见到熔炉火狱式的恐怖场景。 “黑烟人”先松一口气。 他所在的血焰教团教义中,伟大的血焰意志深藏在每一个人的愤怒、仇恨、绝望等激烈极端情绪之中,它没有具体的形体,没有明确的自我意识,却有着强大、恐怖、绝对支配性的力量和躁动奔放的运转法则。 所以,教团在获得这头人面蛛之后,就将教团最经典的冥想环境,投影到此,并以之为根基,搭建起未来祭器的基本结构。 一切看起来都没有变化,但还需要进一步的验证。 “黑烟人”的意识持续深入,很快就有特殊的“声音”,从火海岩浆的深层一路传递上来。 “血,血,血!” “火,火,火!” 单调而癫狂的呼喊声,汇聚成让人焦躁的轰鸣,可对“黑烟人”来说,反而非常亲切,更是安心。 这是教团低层信众们的祈祷,真实的祈祷声音自然要复杂得多,可目前人面蛛承载的结构还无法彻底还原,只能是大概分类。 “血”类往往与仇恨怨毒相关,“火”类则更多是寻求刺激。 从这些祈祷呼喊中 请翻页 ,便知确定,教团植入的“血魂寺”结构依然存在,根基没有失去,一切安好。 通过“血魂寺”,他与教团那边,很快,就有一个深沉而坚定的意念给予他回应。 “我在。” 面对主祭,“黑烟人”彻底放松了:“阁下,之前那件事出现了些状况……” 其实本次猎食行动,主祭是知情的。“黑烟人”是在陪伴人面蛛觅食的时候,发现了让人面蛛躁动的目标,也就是杰克,当时也不好判断,和主祭商量,得了允许,才追过去捕猎。但后续情形的发展,主祭恐怕也很难想到。 听完了简短的汇报,主祭却并没有太过惊讶,只道:“摩伦,我们的模具损坏了吗?” 所谓模具,就是指人面蛛。 “黑烟人”,也就摩伦,心头闪过人面蛛“浴火重生”的片断,不过这种事情说起来太复杂了,他只挑取重点,简单回应: “不,并没有,好像还有些提升。” “确实如此,我在这里,能够感觉到某种从未有过的灵压,环境的条理性、层次感也在增强。虽然秩序从来都不是伟大血焰意志的爱好,可通向它的路途,总要分出一些远近高低。” “正如您所说。”摩伦心情安定下来。 “四十年立教祭典在即,为了恢复教团的荣耀,我们的行事,总少不了危机和冒险,这是血焰意志鼓励的,只要最终目标达到就好。” 主祭平淡安排:“你的放牧地点已经有一名寄魂使,我会再派出一位,还有交通工具。你现在的任务,就是尽快脱离风暴中心,将我们的模具,安然带回。” “如您所愿,阁下。”摩伦断开通讯,意识徜徉在火狱深处,莫名有些出神。 已经四十年了啊。 四十年前,三次世界大战方兴未艾之时,血焰教团的第一任主祭,在战争的绝望中,感受到了伟大的血焰意志,实现能力觉醒,并在在战场上成立了血焰教团。 那是世界上有据可考的、最早的现代秘密教团之一。摩伦就属于教团中的创教元老,当时他只有二十岁,是一 请翻页 名初上战场的新兵。 他从血焰赋予的杀戮权力中,获得了无尽的快感,而教团的迅速发展,也让他拥有了少年时从未梦想过的成就。 作为老牌秘密教团,“血焰”曾经有过惊人的辉煌,他们的教众遍布全球近三分之二的大都市,是当年少有的世界性教团之一。 可是好景不长,过于激烈极端的教义,在失去了战争和危机环境的支持之后,就丧失了活力。教团在战后迅速衰落,而连续多次大的教义改动、内部分裂、对外依附等变故,将这支强大的势力切割得支离破碎。摩伦所在的这一支,只能缩在夏城一域,凭借高层不俗的战斗力,勉强维持一个秘密教团的颜面。 而在多年的变动中,实现血焰意志与低层信众沟通的最重要工具教团祭器不幸损毁,更给了教团以沉重一击。 强大的祭器本是血焰教团的骄傲,是他们区别于那些野狐禅、野鸡团的传承重器。正因为有了“祭器”,才使那些低层教众,拥有了一个与伟大血焰意志的直接沟通的常规渠道,具备了“神通显化、干预现实”的真实反馈,是凝聚人心、培养后进的最佳途径。 失去了祭器,对于一个立足于超凡力量的教团而言,无疑是致命的打击,也是惨痛的羞辱。 如今,他们教团也和那些野鸡团一样,每次的祭祀活动,无论大小,都需要主祭承接引导,用人工的方式,沟通血焰意志,消耗极大,限制颇多,也很难让人信服,成为制约教团恢复发展的最大瓶颈。 这种见鬼的日子,摩伦已经受够了。他经历了教团最辉煌的那段时间,也因此分外无法忍受如今颓败不堪的局面。 如今,教团上下付出了极大代价,才获得了重新获取祭器的办法,人面蛛正是关键中的关键,绝对不容有失! “伟大的血焰意志,我请求您的加持。” 意识在熔炉火狱之中,完成了一次简单的祈祷,他能够感受到,来自于冥冥虚空深处,某个浑茫意志的回应,而且,是近年来少有的清晰。 就好像一位实在神明,居高临下的俯视。 本章完 第八十一章 形神裂(上) 念头刚生出来,摩伦就必须要做一个修正:“原谅我的愚蠢!” 血焰教团的基本教义中,不承认世界上有人格化的神明,认为血焰意志存在于一切“人格”之中,并在一定条件下,对所有的高等意识生命形成支配。 至于“血焰意志”的本质,则解释为“自然性的极端侧面”,是通过“血”和“火”的极途,才能抵达的力量巅峰。 如此教义,在当代世界的背景下,实在很难获得青睐。正因为如此,教团在数十年间,开展了多次教义的修订,也埋下了大分裂、大崩溃的祸根。 摩伦是教团元老,本人也比较倾向于传统教义,将“血焰意志”视为通向永恒力量追求的指引,相对于“恭顺谦卑”,他更相信自我意志和追求。但几十年的混乱下来,不受点儿干扰和影响,也是不可能的,他就将刚刚那份软弱的念头,归结于一时受惑的愚蠢联想。 他努力收拢心神,忘却刚刚的思绪,仔细去感受刚刚主祭所言的,熔炉火狱中的“层次感”。 果然,真正留心之后就会发现,相较于之前一味暴烈的环境,此时的火狱中,确实有了微妙的不同。特别是在信众“血”与“火”的呼声里,已经有了细微的分别。 某些狂热、坚定的声音,在火狱中的呼唤,明显更为清晰,激起了更多的回响。这份堪称明确的反馈,足以证明“教团祭器”的建构,确实见出了雏形。 摩伦觉得今晚的辛苦值得了。 他的意识与人面蛛分离,心绪沉淀,安静地等待“寄魂使”的到来。 人面蛛停驻在摩伦旁边虚空中,同样安静,至少面上如此。 “这算鸠占鹊巢,还是一厢情愿?” 在之前几分钟的时间里,罗南当真是看了戏码,长了见识,继而就是啼笑皆非:什么浴火重生,只不过是魔符吞掉了它的同类之后,重新现身出来罢了。 魔符搭建起来的祭坛,正是同类之间互相吞食的战场,当祭坛建起,在这种框架下,同出一源的人面蛛,根本就没有拒绝的可能。 那么也理所当然的,有过经验,而且占据主场优势的魔符,轻松胜出。 这个什么血焰教团的人面蛛,虽然被教团信众的“血火呼唤”,以及那什么“血魂寺”建构,供养得十分有型,但在核心本质上,其实力提升有限,相较于和瑞雯交替磨砺、提升层次的魔符有相当差距。 而在魔符率先吞掉了杰克的灵性种子之后,这份差距还进一步拉大,失败也是理所应当。 这也再次确证了,人面蛛这种暗面生物,无法通过自身的积累提升,无法通过低层次的“食物”提升。 血焰教团的“放牧”方式,其实是正确的,但很不幸,他们碰到的,是本质上已经与其他人面蛛分身拉开档次差距的魔符。 在吞掉了杰克的灵性种子之后,罗南觉着,魔符甚至可能已经超越了水邑青石酒店碰到的那头,至少也不落下风。 倒是这个血焰教团,有些出乎他的意料。罗南本来并不想和这个教团发生什么联系,摩伦攻击乌沉锁链的时候,他也没有正面相抗,反正当时魔符搭建的祭坛已经直接控制了局面,大伙儿分头走人,再不相见就是。 但他没有想到,在魔符战胜了人面蛛同类,忙着接收胜利果实的时候,人面蛛体内残存的那一点驱役手段,又把它带回到这个神秘强者的身边。 此时的人面蛛内部的“熔炉火狱”,已经完全被纳入了祭坛框架,只是魔符还没来得及收拢罢了。 摩伦却浑然不觉,以纯意识格式,在里面联络、感应、祈祷、思虑,一应的能量信息运转半点儿遮掩也没有,等于是把所有的秘密,一股脑儿地展示出来,比之杰克,也不遑多让。 掌握别人的秘密是很爽的,但接下来如何离开,不免有些烧脑。总不能让魔符当真跟着回去,去做什么祭器吧。 这个时候,刚刚恢复正常通讯的灵波网上,何阅音的呼叫切入:“侦察,你没事吧?” “嗯,还好。” 罗南的灵魂体悬空观照,看到何阅音紧蹙眉头与他通讯,得到回应后眉峰舒展的模样,心里感觉不错。 其实,刨除掉目前魔符进退两难的问题,罗南现在的状态不是还好,是很好;不是小好,是大好。 承载了又一场祭祀活动,又是与他有紧密联系的魔符获胜,对于罗南的直接好处,甚至要远远超过瑞雯那一回。 当然,不包括“灵魂呼吸”。 仅就最直观的精神感应范围而言,精神风暴一旦停歇,罗南的感应范围就开始迅速恢复,具体的数据上,扩张了大约五六成,感应半径几乎达到了八百米。 感应范围的拓展,证明罗南能够驾驭的能量信息,有了大幅增长,精度也随之提升。 能力增长之后,总有点儿表现欲。大概协会对人面蛛的追捕也要开始了,罗南还真有点儿跃跃欲试……开玩笑,他是想着,能不能借协会之手,给魔符营造出脱身的机会。 哪知何阅音下一句话就是:“行动结束,立刻返回。” “咦,不追了?” “追?追哪个?” “就是暗算你们,干扰灵波网通讯的那个……”罗南很想把协会的力量往摩伦那边引,话中不无撺掇之意。 何阅音静默了一下,忽地向身边的巨臂、爆岩等人打出手势,同时声音骤然变得低细轻和,几至于无,仿佛是怕传过去惊动了大敌: “你看到他了?现在无论如何不要动,这个人的实力非常强大,你现在就是一只乌鸦,其他的什么都不要想,放他过去!” “呃,等等,那人已经离开了,不过应该还在这处楼群里,不追吗?” 何阅音怔了怔,向已经准备行动的巨臂他们做了中止的手势,声音随即恢复正常,斩钉截铁道:“你现在立刻返回,我们今天的任务已经结束了。” “可是……” 罗南一时也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他当然能看出来,何阅音一连串变化,都是为他的安全着想,但是摩伦那里的魔符怎么办? (今天还只是三更,明天也是。年怕中秋月怕半,信哉斯言(我瞎解的)。下周缓过神来,我会尽快调整到四更节奏,请诸位见谅。) 第八十一章 形神裂(下) “罗先生。” 何阅音更换称呼,进一步显示行动的终结,并向罗南解释:“不同的任务目标,需要不同的任务布置,也需要不同的执行人员。我们对付杰克的队伍,并不适合对付人面蛛以及它背后的强者。同时,协会已经大致锁定了对方的身份,会有后续的措施进行处理。” 但目前没有…… 罗南也知道,不应该为一己之私,把协会的同伴陷于危险境地,魔符的存在又绝对不适合对外透露,归根到底,还是要由他自己想办法。 “明白了,我马上回去。” 确认摩伦这里一时半会儿也不会离开,罗南就命令墨水回返。 哪知何阅音接下来一句话就是:“白先生就在这里,正好给你查看一下寄魂的情况。” 罗南差点就要让墨水一头撞昏在钟塔上。 前面在格斗场联系的时候,何阅音说起白先生,罗南还没怎么当回事儿,可如今感觉已经不同。 别看白先生后来面对摩伦极其被动,但在精神层面,其轻纱薄雾式的渗透方式,极至精妙,墨水这情况,怕是真瞒不过人。 “灵魂出窍”这事儿,真暴露也没什么,可折腾这么久,再给拆穿,总归是尴尬。 罗南还真没有太好的解决办法,只能走一步看一步。 说话的时间,何阅音等人开始打扫战场。虽然过程曲折了些,但参加行动的人员都是全身而退,气氛还是比较轻松的。 受伤昏迷的瑞雯,已经被抬上准备好的战地救护车,做紧急处理,减少辐射的伤害。 另一边,杰克的尸体也给搬了回来,一群人围在那边研究。说是尸体,其实就是深蓝行者的外骨骼装甲,此时无论里面外面,都是一片狼籍。各种人体组织残留、毁坏的零部件,感觉就像是垃圾的堆砌,完全看不出前面与爆岩、巨臂交手时的强势。 此时,振翅声起,墨水拍动翅膀,从废弃楼层的窗户穿进来,相较于同类,它巨大的体型,惊人的速度都颇为醒目,引得正打扫战场的人们都抬头看它。 一直在调养精神的白先生,抬起头来,也不多言,轻烟似的意念,自虚空深处散出,锁定了乌鸦。 罗南忙让墨水降落到白先生所坐的地面之前,同时通过六耳打招呼:“白先生你好,麻烦您了。” 他感觉自己像一个求诊的病号,白先生就是那位医术高深的大夫。 白先生咧嘴笑了笑,这位以“入梦法”闻名的小老头儿,总一幅松松垮垮睡不醒的状态,坐在地上,也是佝偻着背脊,仿佛随时都可能打个盹儿睡过去。 不过,白先生半耸拉的眼皮底下,眼神却明亮得很,与精神层面弥漫的烟纱一起,往墨水身上一罩,很快就“唔”了一声。 更早之前,何阅音和爆岩都走过来,又保持一段距离,以免干扰白先生的观测。 看白先生的反应,最先做出“附灵”判断的爆岩,忍不住问道:“怎么样?是附灵还是寄魂?” “暂时没看出来。”白先生倒也坦白,而紧接就是称赞,“和我之前想的不太一样,小罗的做法,很有谱嘛,法度谨严,自具规范,不错,不错!” 罗南并没有掩饰什么,在白先生这种等级的能力者眼中,只要认真关注,就不可能错过乌鸦黑羽覆盖下,光芒隐隐的图形结构。 受他提醒,何阅音和爆岩也先后发现这情形。 何阅音迟疑了下,方道:“……格式?” 感谢你把“原型”咽下去了。 罗南暗中感慨,严宏的“原型格式论”在燃烧者、包括能力者之间的认知度,确实是根深蒂固,不是一时半会儿能扭转过来的。 爆岩则挠头道:“一开始好像没这个图形,后来往这边赶的时候,我倒是见过。” 罗南忙解释:“不久前才刚悟到的,主要是调理状态。” 何阅音则一句定调:“这样有没有危险?” “常理来说,越有法度越是低风险,但也不能轻下定论。” 说着,白先生径直起身:“这样吧,这边事差不多了结,我闲着没事儿,就和小罗去医院一趟,当面试一试,看一看,比什么都强。” 何阅音便道:“那是最好,我安排车子。” 别看白先生看上去松松垮垮,一旦行动,当真是雷厉风行。再加上明快干脆的何阅音,罗南都没来得及过多表示,便被带上了前往夏城仁爱医院的飞车。 别的倒也无所谓,唯一让罗南挂心的,就是与魔符的距离,越拉越远。还好,到目前为止,双方之间的联系依旧稳固而隐秘。 一路上,白先生又问了罗南许多问题,主要是怎样与乌鸦搭上关系、怎样控制之类的细节。 罗南一看有门儿,就主动说起墨水的来历,又半真半假地道:“当时我感应到墨水,锁定了它,然后就感觉灵魂出窍似的……” 这是给后面可能的暴露预先打埋伏。 然而白先生明显没想那么多,闻言哈哈一乐:“灵魂出窍?年轻人可不要好高骛远,你现在仍未觉醒,就算能出去那么一小会儿,转眼就要被吹散掉——那可是魂飞魄散,没的救了!” “这么危险?” “从古到今,代价惨重啊。”白先生摇头叹息,“在老祖宗那里,灵魂出窍又叫叫出阴神,忌讳可是不少,轻率而为的,大都没有好下场。既然你有这种感觉,以后不妨多看看协会整理修订的道书,有所参照、扬弃,也是好的。” “我记得了。” 罗南终于明白,为什么爆岩也好,何阅音、白先生也好,都没有往灵魂出窍那边去想。因为他们都是从常理考虑,绝没有想到,罗南手边有“魔符”这种外挂油箱,可以提供长时间的续航服务。 在罗南与白先生交流之时,罗南的灵魂体,却凭借鬼魅般的速度,提前半步抵达夏城仁爱医院。 只凭墨水这只乌鸦,想让罗南恢复知觉,无疑是缘木求鱼,为避免到时尴尬,罗南还要先把问题解决掉。 凭借与本体的微妙联系,都不用特意去感应,罗南心神一动,灵魂向本体回归。 这一刻,精神层面与物质层面交汇,就像从高处投落的石头,“嗵”声震荡,带出一圈圈涟漪。 就在这透体而入的波荡中,罗南睁开眼睛,注视医院花纹单调的天花板,咧嘴一笑,可紧接着,他的表情一下僵住。 上一个瞬间,罗南眉心剧痛,额前薄薄的一层皮肤,开裂了一个小口,血液正从中沁出来。 第八十二章 寄魂使(上) 罗南一动也不敢动,整个人僵硬得像块木头。 可就这样也不行,不只是额头,头皮、面颊、肩背等多处,都传来了肌肉的撕裂感,而且还有继续扩散的趋势。 他的身体,仿佛突然间变成了一个装满刀片的薄膜袋子,稍稍一动,就是万刃穿身的效果。 灵魂与肉身的严重不谐! 罗南眼光见识大有长进,一下子就抓住病根。他曾听何阅音说起过精神之间“偏科和失衡”的严重问题,却只是概念性的理解,现在终于亲身体会。 本来他的灵魂和肉身同出一源,浑融一体,能量信息互通互转,同步运行,自然有一个相对协调的节奏,就算是哪里有些出格,也在可以调试的范围内。 然而一夜之间,罗南灵魂力量连续受到两次祭祀的补益,大幅增长;又领悟了灵魂呼吸的奥妙,相应的能量信息运转形式变化,简直是“变革式”的。这份变革,在灵魂肉身合一之后,迅速反馈到肉身之上。 灵魂力量增强是好事,灵魂呼吸更是个好东西,它代表了罗南目前对精神物质层面互相干涉、能量信息运转利用的最高成就。 问题在于,灵魂和肉身的物质基础,终究是不一样的。 从机芯的“巴别塔”展示可以看出,灵魂这玩意儿,差不多就是能量信息的组合架构,只要基本架构运行良好,不管多么复杂的调整,往往都在一念之间。 可肉身受限于基本物性,各处功能系统和器官组织,承载力、耐受性都不尽相同。能量信息传递,也需要多种化学物质作用,这涉及到一个极度复杂的综合系统。 罗南从神经系统入手,利用多种神经药剂,游走在生死线上,也足足用了五年时间,才把身体结构调整到合乎“我心如狱”的格式要求。 现在要他在一秒钟之内就跟上灵魂呼吸的全新节奏,又怎么可能? 对比才能看出差距。这时候就能看出,瑞雯身体天赋的逆天之处。看上去并不特别强壮,可始终都能跟上灵魂节奏的调整变化,不管多么极端的情况,都能支撑,这已经远远超出了正常人类机能的范畴。 羡慕是没用的,刚刚那一下,只是撕裂了肌肉,罗南应该表示庆幸。如果是脆弱敏感的神经系统、内分泌系统出了状况,他的身体系统可能当场宕机,或出现什么不可预测的发育变故。 庆幸也没用,如果这种情况持续下去,罗南所担心的这些,将有极大的概率发生。 “喂,小罗,走神了?” 白先生声音通过六耳传入,让罗南记起,“他”还在跟着白先生往医院来,这时候已经看到了医院的大楼。 罗南暂时放弃这边的头痛事,用已经想好的说辞应付:“我本体那边好像有反应……” “这很好啊!”白先生有些意外,但很高兴,“说明你灵魂肉身之间,联系很紧密,很多问题就可以排除了。来,咱们趁热打个铁。” 说着,白先生打开车窗,示意墨水飞出去:“你现在就回本体,看能不能做到。我和医院里协会的关系打招呼,拿一个临时身份,回头也好正面交流。咱们随时保持联系。” 此言正合罗南之意,当下就和白先生道一声谢,驱动墨水振翅飞起,往医院的方向投过去。 墨水准确找到了罗南所在的病房,停在窗台外面,过了两秒钟,就向白先生报喜:“我这边没问题了!” 这样一来,整套戏码就做得完美无缺……如果忽略掉现在形神失衡的大问题。 白先生也是哈哈一笑:“虚惊一场最好。现在都是后半夜了,你先歇歇,缓口气儿,清晨查房的时候,我们再见面,那时候你要喊我白教授。” 罗南其实是想向这位灵魂学权威,请教形神失衡问题的,可戏都演到这种程度,有些话真的很难把握。 他终究内向惯了,一个迟疑的功夫,意念已经自动回应:“好的,谢谢白先生。” 两人通讯暂时挂断,罗南又与何阅音、爆岩通话,让他们放心,一圈儿通报下来,等他将注意力摆回自家身上的时候,肌肉的撕裂感,又进一步蔓延。 这还是具体可感的,没有痛感神经的内脏状况如何,都不好讲。 罗南叹了口气,就是这种动作,他都要小心翼翼,弄不好就好再撕裂哪里。这样下去肯定是不行的,不是瘫痪,胜似瘫痪…… 刚刚那个迟疑,究竟算什么啊! 罗南觉得自己办了件蠢事,他终究不是那种不撞南墙不回头的真正蠢材,知道在这种事情上,万万容不得犯傻使别,当下就要重新与白先生联络。 可偏偏在这个时候,数十公里外的夜店中,魔符的信息传回,那里情况有了变化。血焰教团的摩伦,做出了驱役人面蛛的动作。 此人面蛛非彼人面蛛,血焰教团设下的驱役手段,现在也只剩下一个空壳了。让缺乏灵智的魔符,理解摩伦的意图,还真有点儿困难。 罗南再叹一声,灵魂出窍,暂时脱去肉身的束缚,全力应对那边的形势变化。 通过魔符,罗南大致了解了那边的情况。摩伦之所以要驱役人面蛛,是因为两名“寄魂使”抵达。 摩伦并不知道,能力者协会暂时没有继续追杀他的意思,依旧是严格按照教团的撤离计划进行。 所谓的“寄魂使”,看上去就是一对年轻爱玩儿的男女,与此时仍流连在夜店中的大多数人,没有任何差别。 不过,当这对男女进入摩伦和人面蛛所在的包厢,确认位置之后,即使根本看不到精神层面的情景,还是立刻跪倒在地,默默祈告。 便在祈告过程中,两人莫名都是身体摇摆、昏沉,随即先后仆倒,意识全无。 罗南看得清楚,从他们昏迷的那刻起,所有的意识活动都消失了,现在地面上的男女,根本就是两具空壳……或曰容器。 至此,摩伦的打算,已经昭然若揭。 果不其然,接下来摩伦就“控制”着魔符,要它投入女性寄魂使体内,借生命气息,做最大程度遮掩。 至于摩伦自己,也毫不客气地投入到男性寄魂使肉身之中。后者虽是昏迷中,仍是身形剧震,险些就软倒在地,太阳穴位置却是裂开了一个细细的血口,周边血管突突跳动。 (今天三更,后两更等我从县里回来,要到晚上了) 第八十二章 寄魂使(下) “咦?” 罗南仿佛看到了他本人之前遭遇难题的再版。现在这情况,分明是寄魂使的肉身,无法承受摩伦灵魂力量的灌注,出现了伤损。摩伦会怎么解决这个问题?万一遭遇意外情况,总不能驾驭随时被“千刀万剐”的寄魂使去战斗吧? 有魔符作为支点和掩护,罗南打开了他的“神明视角”,对摩伦进行全方位的观察。 摩伦对此全无所觉,按部就班地调整,让寄魂使逐渐适应灵魂力量的灌注。由于之前在魔符那里,他已经暴露了自己的能量信息运转方式,罗南连观察带猜测,也能把他的步骤弄个七七八八。 ……这样吗?罗南就像一个学徒,对照教练的动作,开始尝试。 首先是自我限制。 调低灵魂呼吸的节奏,放慢能量信息运转的速度效率,甚至有意屏蔽一些,减少带给身体的巨大压力。 罗南的精神感应范围开始大幅收缩,从半径八百米,一路缩到十米之下。 到这儿,也就是灵魂体精神感应的百分之一左右,无论如何也缩不下去了,这是维持目前灵魂构形、节奏的底限,是一个“基础单位”。可就是这样,也比昨天早上的五米半径提高了近一倍,带来的信息处理的压力仍然不小。 这时候就要来到第二步:保持距离。 罗南参照摩伦的做法,让灵魂往精神层面深处“靠一靠”,与肉身保持一个若即若离的状态……嗯,就像在做梦。 摩伦就是用这个法子,降低了对寄魂使肉身的压力,不过最大的问题就是,物质和精神层面的信息交流有些错位滞后,影响了一些神经递质分泌,神智上恍恍惚惚的,与梦游甚至嗑药差不多。 说到底,这只是一种权宜之计,并非治本之策。 罗南有些失望,但不管怎么说,这种办法帮助他从尴尬的“瘫痪”状态解脱出来。 摩伦完成“寄魂”之后,也并没有急着走出夜店,而是领着魔符出了包厢,在夜店里四处走动,将寄魂形式,调整到最佳状态。 暂时失去观察价值,罗南心神回流,却是忍不住打了个哈欠,差点儿睡了过去。他可不想再用睡觉吓人了,强按睡意,摇摇晃晃地从床上坐起来。 微弱的天光透过纱帘传入室内,时间过得飞快,眨眼的功夫,就到清晨了。 想想前半夜的波折混乱,还有这段时间的流速,前后鲜明的对比,让罗南一时颇有些感慨。 再做一个深呼吸,可才吸到半截,喉咙里的痒意骤然爆发,气流岔道,当下把他呛得死去活来,咳嗽连声,差点儿喘不过气。 这时候,床头的传讯器却是主动响起,姑妈极度惊喜的声音传进来: “南南,你醒了!” 想和姑妈打招呼,可剧烈的咳嗽让罗南根本开不了口,只能勉力抬起手,以作回应。 罗南所在的加护病房,是协会通过医院专门安排的,二十四小时智能监控,配有专业和机器双护理——其实根本目的就是拒绝家人陪护,为后续的操作腾开空间。 由于医院的制度,罗淑晴女士只能通过网络视频,查看罗南的即时情况。没想到清晨时分,当日的首次探看,就见到罗南翻身坐起,这一下惊喜,当真是非同小可。 可看到罗南咳嗽不休的状况,又难免担心,正要呼叫医护人员,病房门被推开,浩浩荡荡的医生、护士进来,每天例行的查房开始了。 人群中,白先生赫然在列,而且处于核心位置。对这位随便套了件白大褂的小老头儿,罗南的主治医师开口必称“白教授”,十分恭敬。 “哟,小家伙醒了,这可省了不少事儿。” 白先生说笑的功夫,便有护士上前做例行检查,并将昨天晚上的监控数据调出,给白先生查阅。 昨天晚上发生什么,白先生早有定见,只把数据扫了扫,便继续和罗南逗乐:“……额头是怎么回事?不是摔醒的吧?” 罗南额头的伤口本就是表皮组织撕裂,早己经结痂止血,看上去就像被什么挂了一下,浅浅一道血痕,也就是在额头上,才扎眼些。 “咳,不知道,碰哪了。”罗南依旧是止不住咳,说话也断断续续。 白先生笑眯眯地走过来,手把手查看了一下他的身体情况,也就是翻翻眼皮什么的。 同时,罗南的六耳中传入他的声音:“笨蛋,你这时候应该说‘我为什么在这儿’之类的好不好?” “咳……我为什么在这儿?”因为“降压”的后遗症,罗南脑子一直昏沉沉的,当真是让说什么说什么,非常乖巧。 白先生大乐,罗南的年龄也确实做他的孙子有余,当下顺手拍拍罗南脑袋,表示“孺子可教”,然后便道: “没什么,小伙子应该是最近压力大,有点儿精神衰弱……家长在吧,回头通报一下情况。” “我马上到楼下。” 罗淑晴女士昨天没有回家,就在医院附近宾馆住下,见罗南清醒,通知了丈夫之后,就一路往这边赶。医院的检查她都通过网络视频全程观看,忙通过床头传讯器给予回应。 “不急,不急。” 白先生嘴上说着,却又抓起罗南两只手,示意罗南左手虎口打开,右手大拇指在上面轻轻揉捏按压,并把触点、手法、力度都演示一遍:“咳嗽的厉害,就先这么应付着,心神集中,心无旁骛,好不好?” 罗南依言施为,果然咳嗽的症状有所缓解,当下就点头答应。 白先生笑眯眯地背手出去,不过六耳的联系一直没断,且共享讯息,让罗南知道他接下来的行程。 象征性地再查了几个病号,白先生便与罗淑晴女士会面,接下来的说辞,和在病房里就不一样了: “看情况,可以初步确认是植物神经紊乱,是由于压力大或者愤怒情绪引起……昨晚上是不是和家里人置气了?” 白先生拿出神棍姿态,明知故问,一下子就将罗淑晴女士引入瓮中。 第八十三章 竞价单(上) “不,是因为外面的……”罗淑晴想到昨晚餐厅里那一幕,自个儿都忍不住胸紧气促,咬碎牙关,更何况被那个混账勒住脖子,直面威胁的罗南? 白先生点点头:“不论如何,病症已经显现,接下来就是治疗的问题。昨天你们在安海那里做的检查,基本上也说明情况了。病人特殊之处有两点,一是年龄正在发育期,二是有遗传病史,这些都要考虑到。” 在不对等消息的作用下,就算是罗淑晴女士这样精明强干的人物,也只能任人摆布,她心神不宁,询问道:“您的意思是……” “总的建议是无药治疗。对这样的小孩子,服药并不是好方式,而应该倾向于环境调节、自我调节。目前这个阶段,家庭氛围很重要,自我行为控制也很重要。简单地讲,就是放松、静养,作息规律,不建议从事繁重的体力、脑力活动。 “当然,目前出现的嗜睡、咳嗽等症状,需要进行干预,避免对生活质量造成影响。这样吧,先住两天院,泡一下营养舱,做些心理辅导,让他学会怎么放松心情。” 罗淑晴女士还没有回应,病房里的罗南已经忍不住了:“白先生,为什么要住院?” “因为你确实生病了,植物神经损伤。” 白先生不愧是灵魂学权威,精神修为深厚,分心二用依旧绰有余裕: “突兀出现的咳嗽就是最明显的证据。还有,现在是不是很渴睡?大清早起来,死眉塌拉眼的模样给谁看的?一个已经可以‘寄魂’的年轻人,出现这种症状,当然是生理机制出现了问题。” “……” 罗南一时竟无话可说,眼看着白先生几句话的功夫,就让姑母心甘情愿地去办理手续。思忖半晌,才道: “是因为形神不平衡的问题?” “你有这个自知之明,是很好的。” 白先生叹了口气:“看得出来,你在灵魂学上很有天赋,无师自通,就能做出附灵寄魂的手段,昨天可能又是哪个地方开了窍,精神修为再有进益。 “我刚刚测了下,你在精神层面的能力颇有法度,自成一体,连我也不好深入,免得造成更大刺激。可越是这样越麻烦,要知道,和灵魂相比,我们身体的进步幅度实在是太小了,很容易就被甩开。 “古时候,很多前辈高人,就因为灵魂、肉身的进度失衡,或自以为是,或迫不得己,抛弃肉身,最终沦落到孤魂野鬼,形神俱灭的下场……前车之鉴,不可不慎啊。” 罗南觉得很无辜,他也知道里面的道理,可一夜之间,灵魂力量疯涨,难道还是他的错吗? 好吧,他倒是不用再与白先生专门提起这个症状了…… 罗南尝试性问道:“从现在开始锻炼行吗?” 白先生对此嗤之以鼻:“凭你这个病秧子?现在最重要的就是调养,仁爱医院的营养舱还是很见效的,先来一个疗程,看看效果。放心,不是平常的那种大路货色,而且是协会特供的营养液,你这也算是工伤嘛。 “等观察期结束,如果想获得更好的效果,可以联系协会的高级药剂师。1到2个积分,差不多就能让人专门为你配制药剂了……对了,你刚入会,荣誉积分懂不懂?” “嗯,懂的。不过这还是要用药啊?” 罗南早看出来,白先生就是那种不拘小节的诙谐之人,还是个热心肠,说话也就放松很多:“那你还说无药治疗?” “我是怕你家长给你服用市面上那些大路货。靶向对不对且另说,刺激轻了重了,事态更麻烦怎么办?” 白先生当下就给罗南介绍协会里几个高级药剂师的情况,只是罗南听了几句,脑子里困意上涌,就有些定不住神,恍惚中应了一句: “章鱼哥怎么样?” “章鱼,你和他熟啊?” 白先生也察觉到罗南的状态,不以为杵,只是实事求是地讲,“那小伙子不错,不过他的专长是在致幻和潜能刺激上,和你现在的情况不搭。不过作为药剂师,他的人脉比我要强,你可以参考他的意见。” 罗南对这位热心且无私心的小老头,越发有好感,连忙致谢。 白先生再给他强调了一些当前需要注意的禁忌,便让罗南先顺着睡意睡一觉再说,也方便医院做进一步检查。 罗南此时真是有些撑不住了,又道声谢,便往床上倒去。哪知这个时候,六耳处传来了新讯息,却是有关昨晚任务的简报。 就罗南的认知而言,有简报就有荣誉积分,正好要用到的时候,便强按睡意,打开来看。 看上去,本次简报依然是何阅音的手笔,简洁明了。罗南大概看了一下行动过程描述,然后就去看自己的有关评价和积分情况。 本次行动中,罗南的表现主要是在前期发现问题方面,而在行动前期,则出色完成了侦察任务,为协会成功阻击杰克创造了条件,别的并没有明确体现。 所以,他的评分要比上次略低一些,是c+,荣誉积分为3分,仍处于第一梯队。 目前他的荣誉积分已经达到7分,累积速度相当惊人。看起来,他要认真去了解一下协会的“商店”了。 很快把简报翻到底,这时罗南却发现,与上次的简报形式略有不同,本期简报还后附了一份“战利品”的链接。 打开看才知道,原来协会还有一项“战利品竞价制度”,即在有所斩获的行动中,会把战利品摆出来,由参与行动的人员,视评分高低,分级竞价,确定战利品归属。 至于本次的斩获,当然主要就是从杰克身上得到的那些。 包括中型运输车一部、深蓝行者外骨骼装甲(残骸)、侦测扫描仪器、人体改造零件(二手)等等。 当然,最为醒目的,自然就是那枚深海iv型机芯。 盯着这个界面半晌,罗南终于忍不住,又咳又笑,大是开心: 严永博那里,应该会很着急吧。 第八十三章 竞价单(下) 在一系列的战利品中,罗南最为关注的,无疑就是深海iv型机芯。 记得在现场旁观时,这枚机芯失去了能量信息的刺激之后,分化出的细丝纷纷回收,“麦种式”的结构,也变得松脱了,还原为一根四五公分的细针,与他的“外接神经元”当真非常相似。 一枚很可能与他手中“外接神经元”同源而出的尖端产品,一条很可能涉及他那位父亲下落的直接线索。就凭这点,罗南便对这个战利品有十足的兴趣。 而且,罗南几乎全程观看了杰克与严永博的谈判过程,自然知道机芯及其相关技术的价值所在。至少在有心人眼里,就是把其他所有战利品全绑在一起,也比不过它半个零头。 罗南第一时间就去看机芯的竞价情况,不过竞价说明显示,这件战利品仍在检测估值阶段,似乎协会也拿不准它的价值。 同样处于检测估值阶段的,还有杰克的脑核。 这多少让人有点儿意外。脑核固然是改造人的重要处理中枢,提供高级思维和情绪模板,但毕竟是“量产”货色,没道理摆在与机芯同等的位置上。 “唔,等等,记得好像这玩意儿是包裹在机芯里面的?”罗南回忆当时的情况,机芯解除“金属麦种”的形态之后,确实是掉落了这颗脑核没错。 更早之前,魔符探测杰克脑部之时,发现机芯也是围绕在脑核之外,不知里面是不是有特殊要求。 杰克这家伙,身上谜团太多,想想昨天晚上,本来是想抓出严永博的底细,阴差阳错,搞出了这么大的场面,杰克就是最重要的催化剂之一。什么深蓝世界、天启实验室,都是闻所未闻,若没有杰克的揭底,罗南哪能知道这些? 杰克死掉之后,很多线索都断掉了。不知道协会能不能给力一些,把相关的情报再挖出来? 如果不行……罗南就要自己上了。 正琢磨着杰克的那些秘密,突兀的联系骤然切入,大咧咧的正是爆岩:“喂,喂?侦察,身体没事了吧,睡一觉感觉如何?” “还想睡……”经过昨夜的密切配合,罗南和爆岩的交情已是非寻常,也不掩饰。 “还睡?瑞雯也是这样,比你还厉害,一直没醒过,不过人家受的伤比你重多了。” “受那种伤势,多睡一睡总没坏处。”虽然没有安置在一块儿,可通过格式塔的中介作用,对瑞雯那里,罗南其实比谁都清楚。根据他的推断,近两天内,女孩儿恐怕仍难以醒转。 瑞雯这个小姑娘,有一种针对危机的天赋感应,就算昏迷之时,也在本能的运行。连续交战的时候,她的形神节奏是以快速恢复为导向;可一旦形势趋缓,节奏就变得非常缓慢,是要长睡一觉,养精蓄锐的意思。 这种根据外界环境形势变化,做出精准调整的手段,真的需要罗南好好地学习。 “对了,你想玩竞价?” 罗南被这货吓了一跳,连睡意都扫去几分:“你怎么知道?” “看界面!这里谁在线、谁关注,清清楚楚,连这个都不知道,你这个小菜鸟还指望和别人拼腰包?”爆岩哈哈大笑。 罗南知道自己犯了傻,不过他也不放过了解“对手”的机会,直接就问:“你看中了哪个?” “都没兴趣,和我的能力、爱好都不搭。”爆岩回应得很是爽快。 “那你还看?” “能坑人一把,为什么不看?” “……” 爆岩又笑:“看来‘中间人’还没找你啊,也许是你的资料都加了密级,他一时找不到突破口。” “中间人?” “你不问我也要提醒你。看,你是通灵者,是精神强化的能力者,和改造人什么的没什么关联。这些战利品,你真正看入眼的恐怕不多。” 罗南略一迟疑,还是顺着爆岩的话音应了声。 爆岩就滔滔不绝地解释:“可咱们协会,除了去荒野搏一铺大的,在城里面行动,还能有这么多缴获的情况真不多。竞价权、尤其第一波的竞价权,可真是稀罕得紧,随随便便用了,或者错过去,那可真叫一个浪费……” 听到这儿,罗南就明白了:“你是说代购。协会里有人看上了里面的东西,想换出来。” “聪明!不过我要补充一句,可不一定是协会里的人。” “外面的也可以?” “当然可以,只要他们能拿出让人心动的货色,互通有无嘛。这回入手的尖端科技设备,在市面上还是很受环境的,已经有两三方表示兴趣了,特别是正‘检测估值’那两样,开的条件连我都心动了。” 罗南心里一直存着事儿,闻言立刻触动了极敏感的那根弦,当下脱口道:“不是严永博吧?” “严永博?不是,是一个中介公司……咦,等等,那边风声出来得太快,简报还热乎着呢!” 爆岩性子直爽,却不是傻子,当下就是一拍巴掌:“你别说,真有可能!” 罗南咧了咧嘴:“我可不想遂了他的意。” 爆岩自然知道罗南对严永博的态度,当下就来了兴趣:“我去查查看,你等我消息。要是确凿的话,做事儿的法子就不一样了。” 他兴冲冲挂断通讯,去忙活了。 罗南沉吟片刻,把机芯,包括脑核的竞价环节设为即时关注,退出六耳的界面。此时躺在床上,眨眨眼睛,虽然睡意又是潮涌而来,但他总觉得似乎遗漏了什么东西。 哦,对了! 他转过脸,几乎从不离身的分页笔记本,正安静地躺在床头上,漆黑的封皮,就像一个通往未知方向的甬道入口。 罗南倚着床头坐起,把笔记本翻开到仿纸软屏那页,从其他图标上一扫而过,停驻在观想图形之上。 周五晚上刚刚显示的观想图形图标,依旧在“下载安装”状态,不过微微发光的区域,似乎是增加了那么一丢丢…… 果然,当他意念投注,显示的解析完成比例已经从2,跳到了6,为了三倍增长,他该高兴吗? 摇摇头,罗南的手指在软屏上拂过,界面熄灭,而在软屏之内,纤细长针无声无息抽出。 (下一更在凌晨两点左右,大伙儿不要等了,明天早起再看吧) 第八十四章 虚空藏(上) 罗南目注这枚早已有之的机芯,与深海iv型比较,确定这根要长出近一倍,而在精神层面观照的话,流动在机芯上的“电光”也要更加强烈。 大概是型号不一样,不知该怎么称呼? 以罗南如今的眼光来看,机芯这玩意儿,真的非常奇特——它拥有物质层面的实质感,却又时刻影响精神层面,精神与物质的交互干涉,模糊了它的材质定位,就像是存在于精神与物质层面的夹缝里。 里面值得研究的东西,实在太多了。 思忖间,罗南让机芯融入大脑,想试试看,能不能像杰克一般,把这玩意儿激活。 “既然是激活,总要给点儿刺激。” 罗南不像杰克,他没有专供输电线路,提供不了巨大的电能支持。所拥有的,也只是灵魂力量而已。他也不知道该怎么做,只是单纯地让灵魂力量渗透进去——很快就变成了一种观测。 他的精神感应范围急剧收缩,以换取精度的提高,但就目前而言,范围再怎么缩减,也锁死在十米范围附近;精度再怎么提升,也就是在毫米级左右晃荡,最好的纪录,和110毫米也还有些差距。 这样明显是不行的。 如果以尖端科技的标准,去判定机芯的工艺精度,最最起码是纳米级。那就是毫米精度的一百万分之一,已经接近原子尺度,想想都让人绝望。 不过,罗南仍然知道,机芯之中,类似神经元结构的“细胞体”位置,存在着一组不可思议的“副脑芯片”,承担着巨量的编码转译和计算任务。 他能知道这些,是因为上周,在齿轮实验室独立电站的充沛能量支撑下,机芯本身产生了一定程度的“巨大化”——提供巨量能源,明显是更直接有效的途径。 相较于独立电站,罗南个人的力量微不足道,理所当然,机芯没有反应。 “果然没那容易,如果能得到杰克的机芯应用技术,用在自己身上……应该不算改造人吧?” 怀着这个想法,罗南昏沉沉睡了过去。然而只过了半小时不到,他霍然睁眼,呻吟出声: 这不行,太要命了。 摩伦“提供”的办法,果然只是权宜之计,并不是完全对症。 罗南为了减轻身体压力,使灵魂与肉身若即若离,灵魂往精神层面的倾斜得更深一些。最初还好,身体压力降低,除了嗜睡、咳嗽以及偶尔胸闷气促之外,没有其他的症状。 可随着时间流逝,渐入梦乡,灵魂往精神层面深入的后遗症就出来了。 乱,太乱! 不管罗南怎么给灵魂脱敏降噪,“基本单位”就摆在那里,只要“灵魂构形”,这个学自杰克的概念落在实处,切实存在,能量信息的运转就不会停止,周围环境的各类信息就会时时刻刻作用。 尤其这里还是医院,是住院部,在这里的几乎所有生灵,都是带着某种“病气”。一个两个无所谓,几十上百个合在一起,形成的阴郁杂乱的灵波,时刻覆盖在各个楼层之间。 对普通人来说,也许只是觉得稍微压抑一点儿,但对罗南来说,甚至可以听到病人绝望的哭泣与哀嚎。 生命枯朽败坏,能量信息的碰撞,尽都是灰黯死寂的色彩。 只半个小时,罗南就觉得自己抑郁了。 这样下去肯定不行。 罗南试图给自家灵魂找一个更好的“安眠”之地。可问题是,在精神层面,这种地方不是没有,但都是在深邃幽寂的区域,离物质层面比较遥远,势必无法保持与肉身若即若离的状态。 那不是再度灵魂出窍了吗? 罗南在床上翻来覆去,明明睡意难耐,偏偏就是干扰不断,折磨得他都要和白先生联系,要求出院。 “就没有一个能够容纳灵魂力量,又不至于离体出窍的……咦?” 罗南霍然睁眼,反手抓住床头的笔记本,意念一动,未知型号的机芯,就从他掌心渗入体内,一路游走到脑部区域。 他参考着杰克这个实例,让机芯停驻在左右丘脑之间的中央质块位置,灵魂观照,一发地倾注进去,进入到精神物质交互干涉的奇妙夹缝里。 行得通! 真安静啊,就像是在空无一物的深邃虚空尽头。 罗南这一觉真正睡了过去,安稳无比。 等罗南再醒来的时候,已经是下午四点半,这时正好是探视时间,姑妈就在病房里,呆呆看着他出神。 “姑妈?” 目光对接,罗淑晴女士眼眶便是微潮,但从昨晚到现在,她已经失态了太多次,不想让罗南的心情再受刺激,便吸了口气,强自维持着语气平静:“知道是怎么进来的吗?” “从车上……睡过来的?” 罗南摆出无辜的面孔。事实上,他实在不知道,该怎么去缓解长辈的担忧和焦虑。目前这种情况,他不可能拍胸脯保证说: 以后绝不可能发生这种事! 恰与之相反,这种事情以后恐怕会越来越多。 罗南迟疑的功夫,倒是反过来让罗淑晴安慰了:“现在好点儿没有?医生说,你主要是神经失调,症状不严重,也不需要服药,泡几次营养舱,止住喝嗽、嗜睡等状况,就能回家了。” 按说罗南应该问句“究竟什么情况”之类的话,可这时候,他已经不想说这些虚的,只对罗淑晴笑笑: “没觉得有什么啊,就好像免了一天课?” “我已经代你申请了远程视频课程,明天开始。” “……” 眼看姑侄二人的对话就要走上日常正轨,轻声的电子音响起,机械护理的显示面板上,呈现出一张罗南熟悉的脸:“谢俊平先生来访。” 罗南很是意外:这人消息够灵通啊。 罗淑晴有些惊讶:“你朋友?” “嗯。” 此时,谢俊平推开门,大步走进来,嚷嚷道:“南弟,我听说你生病住院了,什么情况?” 开口才见到罗淑晴,愣了愣。他是把罗南的资料看过一遍的,很快就反应过来二人的关系,当下就是一个鞠躬: “罗女士您好,我是谢俊平。和罗南一样,都在知行学院……” 必须要说,在看破谢俊平本质之前,这家伙爽朗阳光的外表,还是非常能够给人以好感的,罗淑晴对他的第一印象就很不错。 罗淑晴本质上是一个很传统的女性,虽然很想再和侄子多说几句话,但既然来了客人,还是很注意礼数,与谢俊平聊了几句,她便托辞去了解罗南的病情,给两个年轻人交流的空间。 谢俊平一路鞠躬把罗淑晴送出门,回来就表功:“虽然某人不是睡觉,就是住院,不过三天时间,有关秩序俱乐部的手续……通通搞定了!” 第八十四章 虚空藏(下) 谢俊平上周就说过,罗南入社之后,还要跑跑手续什么的,然而罗南周末睡了一整天,周日去疗养中心陪爷爷,周一又直接入院,把一应事项都扔下了,也亏得谢俊平把这些都接了起来。 罗南也有些不好意思,道了声谢,就埋头在一堆电子文件上签章。 谢俊平开始还在一旁为罗南解释每个文件的作用,后来见他完全不理会,一心只管签,表现出十足的信任,也是心里舒坦,干脆开始闲聊。 当然,话题怎么也脱不开“齿轮”。 “南弟你是看不惯建工社吧,我觉得不用太担心。看上去建工社引入七色基金,势在必得,可神秘学研究社也不是吃素的,那帮人任性起来,什么都敢干,我这两天探了探风声,那边可是一兜子劲,都嗷嗷叫着要和建工社开战……相比之下,七色基金总是正规公司,总要看投资收益的吧?” “万一经理发疯呢?” “咦?” 罗南首度停下电子笔,抬头问道:“齿轮那里,除了位置、设计以外,是不是还有什么别的高额资产?” “这个真没听说,为什么这么想?现在双方的溢价还不算特别严重吧。” 罗南没有说话。他从爆岩那里得知一件事,昨天晚上在餐厅里发生冲突之后,严永博说起“齿轮”,是真下力气,把它当成正事来办,还给律师下了期限,好像有什么人逼他似的。 这和罗南一开始猜测的私人因素,完全不同。 还有,神秘学研究社那边,也有非常不得了的背景。上周五晚上,在水邑青石酒店,罗南在行动中发现,这个社团竟然扯上了公正教团的关系。 以前罗南对秘密教团实力如何,并没有直接的感受,可这次,一个小小的血焰教团,其元老摩伦所掌控的力量,就让他大开眼界。 由此推断,实力远在血焰教团之上的公正教团,必然是个不得了的庞然大物。 神秘学研究社和建工社之间的竞价对抗,貌似已经脱离了学校社团、赞助商之间的比拼,进入了完全不同的层面。 但愿他是在多想吧…… “齿轮”对罗南来说当然有不可替代的重要意义。他也相信母亲的设计,拥有成为经典的动人力量。 可对于量子公司、公正教团这样的势力,一座湿地建筑,其实用价值体现在哪儿? 罗南恨不能立刻回到学校,再去看个究竟。 五点到,医院的探视时间结束,无论是谢俊平还是罗淑晴都被劝离。罗南则真正开始了他的营养舱治疗。 晚饭是没有了,还要光着身子被装进半透明的营养仓里。最发窘的是,白先生亲自来监督,罗南严重怀疑,这位过于闲逸的小老头,是来看他的笑话。 “不要紧张,不是带着过滤器吗?可以呼吸的,就当是泡在澡盆里睡觉。对了,你刚刚睡醒,那要不要玩游戏?” “还有游戏?”罗南带着呼吸器,开不了口,只能睁大眼睛看过去。 “通过六耳嘛。” 白先生笑眯眯地切换到六耳频道:“欧阳移植了不少游戏到灵波网平台上,更新很及时的,也很流行,比如荒野十日什么的都有,你们年轻人不都爱玩儿?” “……” “嗯,等等,先别这么跳!” 白先生敲敲自家额头:“听说你对六耳的应用已经到了‘计算机’层面?” “嗯,是这样。” “这就是形神失衡的典型表现啊。眼看又无师自通了‘寄魂’,弄不好第四层的‘模拟器’也难不住你。万一玩上了瘾,灵魂力量再增加,麻烦就大了!” “模拟器?” “类似于虚拟实境嘛,在六耳这里,就是从基本的交互应用,到主动收集、运转能量信息,摆脱局限,在灵波网上具现化自我逻辑……” 罗南眨眨眼,总结道:“灵魂出窍?” 白先生扬扬眉毛:“没错,小伙儿脑子就是快。这就是灵魂出窍,也叫出窍神游。在灵波网上,有能量护持,初出窍的风险可以降到最低,以后你可以尝试一下,现在绝对不行!不但游戏不行、出窍不行,还有冥想……对了,你会冥想吧?” “会一点儿观想,是不是差不多?” “都一样,所有可能增加灵魂力量的手段,通通不能用。到你这个层次,观想已经不是纯粹思维的游戏,必定时刻聚集、运转能量信息,将会给肉身带来极大的压力……真的彻底失衡,到时候你直接死掉还痛快些。” 白先生一句话就把罗南给打回到冷酷的现实中,他一时只有苦笑。 事实就是如此,如果不是他从摩伦那里学到了一点‘权宜之计’,后面又有机芯可以寄托灵魂,消解压力,罗南现在必然是生不如死。 白先生连唬带吓,让罗南明白事情的严重性,随后就给出个解决方案:“实在不行就聊天吧。老头子不陪聊,你随便找哪个。爆岩是个话痨,那个‘秘书’看样子对你也不错,还是个大美女……” 趁着营养液还没有覆盖到头脸,罗南翻了个白眼。 “嗯,对了,我这就去找欧阳,先封了你的权限,小孩子一贯都不靠谱的。”老先生说到做到,拍拍屁股走人。 “……” 罗南真服了这位老爷子,不过被他这么一搅和,确实是放松很多,就算被营养液没顶,也没感觉到什么不适。 但很快,罗南就要面临现实问题。 他真的睡不着,脑子里事情很多,却又找不到头绪,乱糟糟的,还搅得脑神经格外兴奋,很是辛苦。 难道真要聊天儿? 无奈之下,罗南在六耳的好友列表上翻动,列表上也就是何阅音、爆岩、章鱼、章莹莹、白先生等寥寥几人。 选哪个? 罗南正纠结的时候,已经有人主动为他做出选择,青灰色的章鱼头像跳动起来。 “章鱼哥?” “老弟,现在进舱了没有?” “嗯,在里面了。” 在进行治疗之前,罗南已经和章鱼联络过,商议有关营养液药剂配制的事情。作为专业人士,章鱼给了罗南很多有用的建议,并要帮他联系合适的药剂师。 在专业领域,章鱼的眼界已经不止停留在夏城,而是放眼全球,为罗南推荐了神经修复方面的权威、远在美洲洛城的克莱博士,并自告奋勇去联系。 现在,已经有了结果:“老弟,有个最新的消息……” 第八十五章 白心妍(上) 章鱼话里笑呵呵的,一听就知道差不多办成了:“咱们运气不错,克莱博士对你这样的病例挺感兴趣,已经决定接手,我已经预付了款项……” “章鱼哥?” “喏,总不能让我占你便宜吧?你那个神经药剂肯定是要搁置的,它作用的靶向神经元,相当一部都是交感、副交感神经,如果已经出现了损伤,还要继续刺激,后果难以预料。这部分开销省下来,不等于是我白拿你爷爷的分子式?” “不是这样算法……” “就是这么个算法!对了,这件事里面还有个小问题。目前克莱博士手里有个项目,一时脱不开身,所以,他先派手底下的学生过来,做前期的数据采集和测试工作,时间大概是一周后,至于克莱博士,则要到月末了。” “月末?”罗南一怔,转瞬就是头皮发麻,这岂不就是说,这种营养舱大澡盆,他还要再泡一个月? 他迟疑了一下,终于还是道:“这样,时间会不会太长了些?” 章鱼就笑:“一个月长什么?都不到一个疗程呢。也不是让你一直住院,我问过白先生,只要抑止住咳嗽和嗜睡症状,你随时可以出院,然后隔天晚上报到一次,做专门治疗就行。费用什么的,协会都会报销,毕竟也算是工伤嘛。” 只听这话便知,章鱼确实是和白先生交流过…… 此时,营养舱的浅蓝液体,已经彻底漫过了罗南的头不出黏滑的诡异感觉,越发地清晰起来。 由于幼时的经历,罗南对此类感觉并不排斥。以他目前感应的精度,也能隐约感知到,营养液里的成份,正一点点渗透进他的身体,对体内化学成份的分泌,造成一定影响。 常年来的习惯,让罗南忍不住仔细分辨里面的细微变化。以前他只能概略地感知,如今则精细了不知多少倍。相应的,能量信息的运转效率,也在不知不觉间提升。 “不好!” 罗南猛醒,忙止住观照的念头,饶是如此,身躯多处也有些隐隐作痛,还把他惊出一身冷汗。 这究竟是治他还是害他? 如果,如果未来一个月都是这种体验,罗南真的是连想死的心都有了。 他这一下反复,耽搁了些时间,也走了神,章鱼只能再次呼叫:“喂,老弟,怎么了,感觉有什么不舒服?” “没什么。” 罗南总不能说自己作死,可最后还是忍不住抱怨一声:“这里面感觉够糟心的。” 他真怀疑,自己长年以来对营养舱的微妙感觉,会因为这一个月甚至更长时间的治疗周期而彻底颠覆。 “哈,适应一下就好了,其实我都不知道多么羡慕你。” “章鱼哥……” “真的,不骗你。” 这时候,章鱼可不会对罗南感同身受,他的注意力都放在别处:“你不知道,克莱博士派过来的学生是哪位——白心妍啊,我们药剂师界的幻之花,绝对第一流的美人儿,不比你的秘书差的。” 罗南决定不说话了。 可章鱼却是莫名兴奋起来:“啧啧,这位当年可真是超火辣,在夏城的时候,要不是白先生看得紧,我肯定要追了。想想吧,这么一个美人儿,和你有一个月时间,嗯,就算三个星期朝夕相处,也是金不换的好机会! 罗南一愣神:“白先生?” “是啊,这位是白先生的千金,也是精神强化的能力者,不过在药剂学上更有天赋。是克莱博士得意门徒,某些地方甚至是青出于蓝。 “对了,你要记得,白先生他们父女之间的关系不太好,白心妍后来远走美洲,这么些年不回来,好像也有这方面的缘故。你别借着关系上去套近乎,否则出了问题,别怪我别提醒你!” “……好的。”罗南真被章鱼打败了。 “那就这样?对了,营养舱里糟心,要陪聊不,今天晚上免费。” “……” 几场冷雨飘过,寒意渐重,夏城的天色也暗得越来越早。今日又是密云不雨,秋日的高爽天气都不知被吹到了哪里去。 夏城航空港,休息室内,严永博安静地坐在沙发上,身姿端正,面色平淡。看上去完全就是一位成功的商务人士,气场倒比身边量子公司夏城地区执行总裁胡玉理,还要强上一些。 不过,胡玉理并不计较,自顾自喝茶休息,偶尔会把视线,往休息室巨大的投影区瞥上一眼。 此时,投影区正播放星联社制作的专题节目。语速极快的主持人这样询问专家: “为什么夏城会出现深蓝行者?似乎军方从没有将这支力量,投送到任何一个都市圈里,更不用说在其中战斗。这应该是有史以来的第一次!” “专家一”表情木讷,有一说一:“还是有过的,在我印象中,90年就有一次,但并不是执行军事任务,其他的应该还有,只不过他们一直低调,很多时候都被大众忽略掉了。” 主持人立刻把这个不懂配合的家伙ass掉,又对“专家二”请教:“我们大多数人的印象,深蓝行者总是出现是荒野中,大海上,总是与畸变种战斗,这就给我们一个固有的印象,凡是深蓝行者出现的地方,总是极端危险的……” “专家二”满脸都是“就知道你要搞个大新闻”的诡异笑容,嘴上则相当流利:“我们不但要注意深蓝行者的出现,还要看到政府、军方的反应速度。深蓝行者的数量是有限的,目前全球也只有四个师,且常年不满编。平常是以班组为单位行动。 “目前综合各方面消息,1号凌晨出现的深蓝行者数量已经很具规模,临时抽调的可能性很小,说明他们一直就在附近,甚至就在夏城待命。至于为了什么,只能看后续发展,以及各方挖掘的消息……” 专家二没有提出实际的证据,却给人无限的遐想空间。 主持人这才满意:“现在我们就切入短片,对深蓝行者做进一步的了解。” 此时,休息室里响起了悦耳的铃音,显示他们等候的客运飞船已经进入航空港。胡玉理和其他的接机人员都站了起来,只有严永博盯着投影画面,迟迟没有动作。 第八十五章 白心妍(下) 胡玉理扭头看过去:“严助理?” 严永博也不抬头,冷淡开口:“把节目里的‘量子公司’切掉,花销不菲吧。” “还好,这笔钱是从总部支取,他们和星联社关系一直不错。”胡玉理微笑回应,至于这个笑容算不算某种刺激,他就不在乎了。 坦白讲,胡玉理真的很佩服严永博。在夏城的住宅区附近,动用带电粒子炮这种级别的武器,胆子也太肥了。 如果事情圆满解决,公司还有实验室,可能会赞一句“有魄力”,可如今,杰克身亡,试验体丢失,深蓝行者也折了两位,整个行动彻底失败,所谓的“魄力”也就变成了“骄横”。 行动中造成的直接损失,在所有的麻烦中,只算一个零头。 因为“人面蛛”事件,夏城政府、军方本就焦头烂额,而10月1号凌晨的那一炮,直接把混乱的局面,砸成了烂泥坑。 政坛、军队、包括商界,不知有多少人想浑水摸鱼,重洗牌面。 事发后的第三天,有关深蓝行者出现在夏城的视频、照片等消息,已经突破了量子公司的封锁,在网络上悄然流传。等积累到量之后,轰然爆发。 虽然没有涉及粒子炮,也没有暗面种,但深蓝行者本身,已经是极其突出的危险标志,再加上半个多月来,地震频发的态势,两边绞缠在一起,再随便一联想,各种奇思妙想的段子就流传开来,其中一些,便连最核心的知情者也要瞠目结舌。 这些影响,在一个星期的时间里,不断发酵。一向求新求快的“星联社”,在事发后一个星期,还制作了专题节目,不说史无前例,也是非常罕见的。这里面固然有量子公司的竞争对手暗中使坏,却也不能否认,整个事件在社会中的热度。 至此,事态已经彻底控制不住了。作为地球目前名义上的最高决策机关,星球联合开发组织程序委员会(星联委)对夏城政府、军方的管控能力表示失望。 对带电粒子炮这种战役级别的武器控制不力,对深蓝行者这种高破坏力团队的监控不力,事后处理不力…… 夏城政府和军方等于是被正反狠抽了十多次阴阳耳光,恼羞成怒之下,直接中止与量子公司在“人面蛛”事件上的一切合作,各种调查团队,泼水似地洒出去,开往量子公司各个机构。 至于“暗面种”之类的理由,在没有量子公司总部未能充分背书的情况下,被直接忽略了。 胡玉理经营夏城地区近十年来,从未遇到过这种风雨飘摇的局面,好像随时都会有一队军警开进来,把他们统统拉到监狱里去…… 偏偏总部仍保持着暧昧的态度。一方面对夏城政府、军方的打压,完全不置一辞;另一方面,又始终控制着舆论,甚至控制着夏城政府、军方的口径,完美地避开了风口浪尖。 怎么看,他们这边都是弃子的待遇啊…… 胡玉理的心理建设多了三天,连番摔烂破罐子之后,愈发地气定神闲,倒是严永博,眼下会是什么滋味,很值得探究。 此时,贵宾通道里已经传来了脚步声。 胡玉理再次招呼:“严助理?” 严永博终于站起身,整整衣领,大步出门,且习惯性地走在前头,抢了胡玉理的主位。 胡玉理半点儿不生气。 严永博的时间卡得正好,一行人刚出门,便见空服人员引领一位高挑女性,走入这条通道。 女子身披长款驼色风衣,单肩背着深棕色的大背包,上身仿佛是随意搭了一件白底鬼纹t恤,上面的鬼面图形,在弧形线条的支撑下,极显妖异。垂落的衣角下,则是黑色长裤、高跟,愈显得长腿笔直,惊心动魄。 染成棕黄色的大波浪长发,披在肩后,面戴黑超,遮住白瓷般的半边面颊,但见到休息室涌出来的人流,却是一笑,微阔唇形显出上挑的弧度,齿白如玉,又潇洒随性,让身边容貌端庄的女性空服也黯然失色。 严永博深吸口气,迎上前去:“白主管,远道而来,辛苦了。” 胡玉理也跟上去,表示关心:“听说路上不太平。” 看不出“白主管”黑超之后的视线往哪儿偏转,不过,她应的是胡玉理的话:“嗯,遇到了三头鹫的袭击,虚惊一场。” 说话间,她背着包继续往前走,有接机人员想把包接过来,莫名地又不敢动。严永博也好、胡玉理也好,都自然跟随在侧,重回到休息室, 将深棕大背包扔在沙发上,白主管径自坐在旁边,手肘撑着鼓囊囊的突起,顺手摘下了墨镜,让她仿佛永不宁静的野性面颊彻底脱去束缚。尤其那对深陷在眼眶里的眸子,似乎随时都闪烁波光,可细看去,分明就是层层叠叠的冷焰。 面对这样的眼睛,胡玉理没有直视,端起茶杯,低头沉吟。 严永博则是昂起头,用最冷静坚强的姿态,面对这位新来的“同事”——至少他现在必须这么认为。 末了,还是胡玉理打起哈哈:“白主管远来辛苦,我们已经准备了住处,不如先去休息?” “那倒不必,我好久没回夏城,和朋友有约。” 白主管眼波流过室内二人,笑了一笑,“办私事之前,先说正事。实验室给我安排的任务,是清查深蓝世界灵魂教团与地球上各秘密教团的关联,寻找有关情报线索。到目前为止,最有价值的消息,来自于严助理,据说杰克曾亲口承认,他知道该教团的部分联络人。” 见白主管直入正题,严永博反倒暗松口气,当下回应道:“是的,包括一名高级成员。” “那么,具体情况呢?” 严永博窒了窒,方道:“杰克已经死亡,我们正在追查有关线索,以获取他的相关资料记录,目前正在推进之中。” 白主管用单指挑着黑超墨镜,变魔术般让墨镜在指尖上转了一圈儿: “更具体的?” 第八十六章 真价值(上) 严永博的视线,从白主管纤细的指尖上转过,表情阴郁了一些,不过仍保持着足够的冷静: “我们认为,杰克是一个改造人,至少在9月30号晚上之前是。这样,他的思维方式就不可能越过脑核的模板,不会具备什么创造性。我们手中掌握了他那版本脑核的模板设定,并已经用穷举法,列出了所有的可能选择,并从中选择了概率最高的几种,逐一排查。” “嗯,然后呢?” “到目前为止,已经将杰克的生活圈都翻过了一遍,没有收获;天启实验室那里,翻查了上传数据的云空间,也没有发现……经过种种排查,基本可以确认,如果确实存在有关数据记录,必然就是杰克随身携带。” 严永博视线又往白主管脸上一瞥,稍稍顿了下,继续道:“我们对10月1号凌晨战场复查翻找了一遍,但能力者协会的搜查非常彻底,没有留下什么有价值的东西。这样,目标很可能是在他们内部战利品竞价的几样里。目前,我们通过中间商,所有的竞价商品已经全部回收。但深海iv型机芯,以及脑核,协会的评估仍没有结束,竞价尚未开始。 “另外,还有c2834试验体,目前仍在能力者协会的控制下,已经连续第七天昏迷不醒,但从收集的情报看,生命体征都较为平稳……” 长篇大论式的发言,基本上可以视为汇报工作了。话说到半截,严永博就感觉到这一点,可箭在弦上,万万没有半途停下的道理。 一大段讲完,白主管没有即刻回应,似乎在消化信息,又好像直接出了神。 严永博恨透了这种要等人表态的场面,可他还要老老实实等着,同时一颗心缓缓下沉,这个氛围,是他最不愿意看到的结果。 胡玉理依旧在喝茶,眼睛都眯起来。 大概过了半分钟左右,白主管终于开口:“听严助理说的这些,我也就放心了。” 严永博眼睛一亮,脸上也露出笑容:“白主管……” “回夏城之前,我其实是有些头痛的。毕竟我们任务不同,就算在杰克,以及c2834试验体上会有一些合作,但接下来的工作,势必会分薄夏城现有的力量。” 白主管半身倚在背包上,换了个舒服的姿势:“现在好了,严助理目前采取的所有措施,都控制在正常的圈子里,对强制力量的需求不大,这样我就不用客气,直接拿过来用就好。” 严永博的脸色变了。 他现在的职位,是七色基金总裁,天青保全公司经理助理。表面看来,前者掌握的资金、资源肯定远超后者,而在正常社会模式下,也确实如此。 可问题是,在严永博这个位置上,如果只能在两个职位之间选择一个,那么毫无疑问的,他一定会锁死“经理助理”的位子。因为那代表着足足四个班组,近三十架“深蓝行者”的强大力量。 然而现在白主管一句话的功夫,就要把这些全部收走? 情况比严永博想象的还要糟糕,白主管并非是空口白话,而是有实实在在的量子公司总部,以及天启实验室的签章命令。 当这份电子文件投入严永博的工作手环,其上的权限设定就发挥作用,严永博对属下四个深蓝行者班组的直接领导权,也就是“总队长”的职务,便被转移到白主管名下。 目前,严永博在天青保全公司,也只是一个挂名的助理,实际上再无意义。 严永博脸色铁青,盯住白主管明艳眩目的脸蛋儿,身上气息已经隐隐波动,胸腹间的血液都要沸腾了。 白主管闲逸放松的姿势一直没有改变,她微笑看着严永博,任其体内的力量持续聚集。 胡玉理感应不到燃烧者的力量模式,却发现房间内的气氛变得极度危险,也不好再稳坐钓鱼台,放下杯子,笑着打圆场: “总部和实验室的安排,一定有他的道理。只要二位精诚合作,谁负责哪一块儿,其实都没有太多差别……” “终究还是有差别的。”白主管坦率得让人吃惊,“具体差别在哪儿,严助理,不,严总裁可以慢慢体会。哦,还没有恭喜你升任总裁,回见了。” 说着,她站起身,拎起大背包,准备离开。 严永博猛地站起,有那么一刻,他真的就要扑上去了,可最终还是脚下生根,只有干涩的声音从喉咙里挤出来,可究竟说了什么,连他自己都不清楚。 白主管却仿佛听清楚了:“想知道原因,还是结果?要不我一块儿说了吧。‘研究’任务不是你的本职,错误可以原谅;‘发掘’任务你不容有失,然而夏城有限的力量,势必不可能为再你分切出去。归根到底,你还是免不了失败——至于原因很简单,你站错队了。” 她微微一笑,经过严永博身前的时候,轻拍他的脸,随即戴上墨镜往外走。 严永博在发呆,等休息室的大门打开,他如梦方醒,终于还是冲上去,某些他以为绝不可能出口的话,流利至极地从喉咙里冲出来:“白主管,你应该知道,我根本没有站队一说,我……” 白主管用黑沉沉的镜片对准他:“你在是驳斥我?” “……” “好吧,就算我冤枉你了,那又如何?是的,你很有自知之明,放弃在天启实验室的工作,嗯,还有研究任务,来到夏城,坐镇一方,听说还想追求何家的女儿?” 严永博有些发愣,不知该怎么回答。 白主管唇齿微裂,露出好看而大气的弧度:“你要实现自我价值吗?你的价值在哪里?对不起,我要引用某些人的话了……脱离了量子公司、天启实验室的平台,你什么也不是!你选择了‘发掘’任务,选择了‘人’的工作,就注定要受神的支配。” “那我……” “如果你选择了‘研究’任务,选择了‘神’的工作,那就为神奉献吧。” “……” “现在你明白错误在哪儿了吗?你确实站错队了,错就错在站在自己的那一边。” 严永博呆在当场。 “地球上开天辟地以来,第一位燃烧者,你应该明白你的价值在哪里。如果你愿意配合,随时可以发挥出来……这四队深蓝行者,仍然是你的。” 白主管抬起手,轻晃五指,向他告别。 很快,白主管的身影就消失在贵宾通道中,严永博失魂落魄地站在门口。 里间,胡玉理见他如此模样,又是痛快,又有些兔死狐悲之感。最后剩下的就是庆幸:“还好我要退了……” (又漏一章,到昨天为止,9天时间更了30章,比预计的少六章……我真的高估自己了,还好马上要到假期。目前还账进度:订阅1010,月票215 另外调整一下更新时间,尽量避免因班上事务影响。四更时间为8点、14点、20点、24点,全力争取定点更新,正负不超过半小时。但该时间表调整到位,大概要到假期结束了。这两点大伙儿且忍耐一些,减肥百拜。) 第八十六章 真价值(下) 时间来到下午五点,天空已经飘落雨丝。由于天气糟糕,低空公交上光线昏暗,罗南愈发昏昏欲睡,旁边莫鹏都被他连累得打呵欠。 “喂喂,你治这几天,根本没效果啊。” “咳,就是想睡……要不到地方再睡?” “得,你现在睡吧。一头栽到游戏厅里,人家老板的生意还做不做啊?” 罗南3号出院,又在家呆了四天,到后来,罗淑晴女士都觉得这样闷在家里不是个办法,就让莫鹏撺掇罗南出来散心。 不过,罗南兴致着实不高。任是谁背着一个随时都可能爆开的炸弹,大概都和他的感觉差不多。 一个多星期的治疗,其实并不像莫鹏所说的那样毫无效果。他嗜睡、咳嗽等症状,已经大有缓解……至少到昨天晚上为止,是这样。 昨天,也就是10月6号晚上,已经沉寂多日的血焰教团,大概是感觉着现在大部分人的精力,都放在深蓝行者那边,有关“人面蛛”的风声过去,便重新开始了“放牧”活动。 依旧是由摩伦带着,完美伪装成“前同类”的魔符,在夏城各处兜圈儿,然后很运气地碰到了一个不那么走运的同类,啊呜一口下去,就当吞了个甜点。 然后,罗南的乐子就大了。 好不容易有点儿缓和的形神失衡局面,因为魔符这口反馈回来的增益,瞬间崩盘,要不是罗南不管不顾,灵魂出窍,先期消化了这份“收益”,当时很可能就要血溅营养舱,在仁爱医院搞出个大新闻。 接下来,罗南在自身肉身之外徘徊了大半夜,屡次尝试,才通过寄魂机芯,加以缓冲,小心翼翼地将自家灵魂体重新装回肉身之内。 可也就是这么一折腾,灵魂力量又爬升一格,给肉身造成的压力再次提升,导致前面几天的治疗成果,几乎全打了水漂。各项症状,又有反复的势头。 和莫鹏说了两句话,他又咳嗽起来。 莫鹏拿他没办法,一会要去游戏厅享受大餐,现在玩移动平台的游戏觉得没意思,一时竟不知干什么好。百无聊赖之下,他就有一眼没一眼地看低空公交公用投影仪播放的当前热点项目。 星联社的深蓝行者专题。 快嘴主持人,木讷专家,圆滑专家,再加上制作精良的视频剪辑,共同形成一个不断变换重心的四边形,其实还是很有吸引力的。 莫鹏就是被剪辑的“深蓝行者”画面吸引住了。 此时,节目进入了观众和专家互动的环节。主持人刨除那些“夏城地下有畸变种吗”、“深蓝行者是否象征战争”之类荒诞不经的话题,选择一个较为专业,又比较基础的问题。 “有这样一种说法,深蓝行者不是单指一种装备,也不是单指某一个人,只有把‘燃烧者’与一架专门为他定做的‘深蓝装甲’合在一起,才算真正的深蓝行者,是这样吗? “错误。” 木讷专家是相关领域的权威人物,在专业知识上,无可挑剔,当即回答道:“严格来说,深蓝行者应算是一种体系概念,它建立在系统论和‘原型神经格式论’基础上,要求以人类神经系统为核心,排布各项资源,取得最优效果。 “对该理论最先进行应用研究的,是量子公司的‘深蓝’项目;至于‘行者’,则是原型机的代称,里面有两层意思,一是路上的行人;二是佛教用语,特指入门修行但未剃度的人。也就是说,在对该项研究上,只是刚刚入门,刚刚上路,还有很多的后续工作要做。” “仅就个体而言,‘燃烧者’是当之无愧的核心,只是受限于人体的自然条件,需要特制的‘外骨骼’来补充辅助,所以,燃烧者和定制装甲之间,是主导和辅助的关系,而不是平行关系……就我个人的观点,在‘原型格式’这个理论上,人和机器,就应该是核心与辅助的关系,辅助设备撑住了深蓝行者的下限;人的自主意识则决定了深蓝行者的上限。” 主持人已经开始后悔让木讷专家开口了,这一刻不知有多少观众会闭眼打呵欠,或者干脆切换频道。 莫鹏就是“打呵欠观众”中的一员,不过他一扭头,却看到罗南不知何时抬起头,盯着投影画面,目不转睛。 对了,这个木讷专家宣扬的是“原型格式论”,是罗南最看不过眼的东西。莫鹏还真担心罗南再气出病来,忙劝道:“这哥们儿逞能呢,好像就他明白似的……” “说得不无道理。” 罗南指的是木讷专家后面“人的自主意识”那几句,与他这几天来回折腾的情况颇有暗合,只不过,情况还要更复杂一些。 但可以预见的事实就是,如果能将他肉身的承受力提升,那他能力的“下限”也将相应提高。 问题是,怎么做?按部就班提升肉身强度几乎不可能跟上节奏了,那么,人体改造? 正沉吟的时候,莫鹏推他一把:“走吧,到站了。” 低空公交停下的位置,已经是夏城最繁华的市中心,无论何时,这里都是人流如织。罗南对这儿的感觉不太好,因为实在太压抑了,走在人行便道上,四面高耸入云的楼体仿佛随时都要倾倒下来。 “啊哈哈,霜河实境,我又来了!” 莫鹏突地就兴奋起来,罗南抬头,看到不远处,“霜河实境”绚丽的光屏广告墙,正播放着热血沸腾的对战场面,荒野战、熔浆战、深海战、太空战……一个个恍若真实的战斗场景,吸引着路人的视线。 “虚拟实境”对几乎所有年轻人而言,都有着致命的吸引力。而作为夏城最大的“实境基地”连锁店,每一个“霜河实境”,其实就是大型游乐园,怎么都不怕没有消磨时间的地方。 当然了,以莫鹏的尿性,想让他安安静静地两三个人来玩,也是休想。便在他左右摆头找人的时候,通讯接入:“鹏十七,小南子,这边来,你们可真慢,我冷饮喝得脊椎都要冰起来了!” 在霜河实境附近的冰饮店,已经停了一帮子少男少女,就等他们过来。 第八十七章 游乐场(上) “冻星人”冰饮店,也是夏城颇有名气的连锁产业,如今虽然已经过了旺季,但背靠“霜河实境”,周日晚上,仍然生意大好。 罗南和莫鹏进来的时候,便差点儿在满满当当的人流中迷失了。还好,等候他们的男女规模不小,纷纷招手的情况下,也算比较醒目。 一行人并了两张桌子,才坐得比较宽敞,比较有趣的是,里面有一大半都姓莫。 罗家在夏城人丁不旺,莫家在这儿却是家族兴盛。姑父莫海航的亲兄弟姐妹就有五个,各种沾亲带故,拉起百来号人,一点都不困难。 把堂表都算上,莫鹏这个年龄,在一帮同辈兄弟姐妹里,排到第十七位,平常就以鹏十七相称。 每当逢年过节的时候,面对什么姑叔姨舅,堂表侄孙,罗南招呼之时,连舌头都捋不直,能躲就躲。 当然,他这位寄居在姑姑家的小孩儿,相对于莫氏家族,也确实是个外人,没有任何血缘关系,再加上他的性子,和大部分同龄、同辈的,也就是点头之交而已。平时都是莫雅、莫鹏拉着他一起,才偶尔聚聚。 “这里,这里。” 挥手挥得最欢的,就是刚刚和莫鹏通讯的莫菡,在同辈兄弟姐妹里行十六,莫鹏也就毫不客气地叫一声“十六姐”,倒是罗南,还是规规距距地叫一声菡姐。 以前他是跟着莫鹏叫过“石榴(十六)姐”的,但下场不说也罢。 大概是莫家基因的缘故,除了莫雅那位超级大长腿,莫家年轻人的个头都不是太高,莫菡这位活泼少女,明明比他大两岁,明年就要上大学,却比罗南还要矮上半头,笑眯眯的样子看上去很是天真,和谁都能玩在一起。 罗南跟着莫鹏一路喊过去,莫家来的几个兄弟姐妹里,年龄最长的是莫乘,排第七,今年已经是大三,但和莫鹏一样,都是资深的游戏宅,学的专业也是“游戏设计”,每次类似的活动,他肯定都是领头的。 莫鹏则总是充当他的副手,开始数人头:“七哥、九哥、十三姐、石榴姐……哎哟喂!还有南子,吕哥、江哥、贾哥,人齐了吧。” 吕、江、贾三人都是莫乘所在的游戏战队的成员,和他们也都是玩惯了的。 莫乘摆摆手:“再等等,陈陈还没到。还有三哥,他也来了,而且今天他请客来着。” “哎?”莫鹏很意外。 所谓陈陈,是莫乘战队唯一一名女性成员,她来很正常。 可莫家老三莫邱,今年已经快三十岁了,都要到成家立业的年龄,早过了和他们这帮年轻人玩闹的年纪,而且又是一贯比较端架子的人物,这画风不对啊! 莫菡眨眨眼,声音压低了些:“听说是来相亲的。” 莫鹏仍不明白:“相亲?他不是有女朋友吗?” “分了呗,以前一个单位的,现在他已经跳槽到了新公司,很快就分了。现在这个好像通过陈姐认识的,在知行学院大学部……” “知行学院?巧啊。”莫鹏看了眼罗南,“是老师吧。” “哪有啊,学生!” “我靠,老牛吃嫩草!” 莫菡皱皱鼻子:“听说还是个美女呢!是知行学院大学部学生会的干事,今年毕业……喂,小南子,该发挥你的作用了,你们学院里有没有这么一个人?” 罗南只是笑,哪能说出一二三来? 莫鹏则很佩服:“看来邱三哥发了啊,为了相亲,就请我们十来个人,一块玩游戏?” “以联谊之名。” 莫菡一副洞彻世情的模样:“玩游戏好啊,别看这么些人,到了虚拟实境,谁还管谁啊?到最后还不是他们独处?想干什么都行!” 莫鹏对这位什么都敢说的“石榴姐”竖起大拇指。 此时,成为话题中心点的莫邱走进冰饮店。他一身休闲装 ,个头中等,身材倒是保持不错,看上去非常精神。那份社会人士的成熟感,还有一点点的优越感,对没出校门的小姑娘或许真的很有杀伤力。 莫邱对冰饮店的的嘈杂有些皱眉头,这可不是他理想中的联谊地点,其实“霜河实境”也不是,不过既来之则安之,他和一帮兄弟姐妹打招呼,姿态从容,看上去倒是十分笃定的样子。 入座之后,他就问莫乘:“乘七,那边还没有到?” “陈陈刚去接他妹妹出院,正好带着来散心,可能要晚到一会儿。” “那边要来几个人?” “目前是四个,三女一男。陈陈和她妹妹,你的联谊目标,还有一个可能是她妹妹的男票。喏,那不是来了。” 莫乘此言一出,这边各人的视线都齐刷刷地转过去。 “哪个是相亲对象?陈姐左边右边?” “肯定是左边,个头在那儿摆着,很合三哥口味,又避免打击。右边应该是陈姐的妹妹,个头快一米七了吧,才上高中,三哥不至于那么无耻才对。” 莫鹏嘿嘿发笑:“高中?高中好啊,和我联谊也可以。” 莫菡伸出手,在他头顶上比划了一下:“女生短身叫可爱,男生短身……” 话说半截,忽然感觉到周围不那么友善的眼光,吐吐舌头,不说话了。 他们窃窃私语的时候,陈陈一行人已经走到近前,莫邱领头,这边纷纷起身迎接。 不过罗南刚站起身来,看到陈姐身边疑似妹妹的清瘦女性,就是一呆。 对方并没有第一时间发现人堆里的罗南,而是跟着姐姐向各人打招呼。 但终究还是要看到的,两人视线一对,罗南已经做好了心理建设,对方脸色却是白了一白,一下子没了声音。 此时,前面陈姐已经介绍的很清楚了:“我妹妹,陈晓琳,知行学院互助会干事……” 没错,就是薛雷的女朋友,因上周五在水邑青石酒店里受到惊吓,入院治疗的陈晓琳。 罗南可没有想到,会在这种场合碰到她。 看起来,陈晓琳对他的观感,并没有因为将近十天的治疗而有所缓解。 这就尴尬了。 第八十七章 游乐场(下) 正好,由于罗南平时和这帮人玩得少,陈晓岚,也就是莫乘口中的“陈陈”,和罗南也不是太熟,一路介绍下来,突然见到这一张有点陌生的脸,就点儿卡壳,这份摆在明面上的尴尬,倒把陈晓琳不自然的动作遮掩了过去。 这时候,还是社会经验丰富的莫邱出来救场:“怎么样,我们五叔家的南子,上了知行学院以后,也变了个样吧?要么说知行学院养人呢,晓琳,上回咱们见面的时候,你可没给我这么大压力。” 莫邱恰当好处的自黑和暗捧,缓解了尴尬,众人都笑。 不过也有点儿不妥当的地方,莫菡就在这儿偷偷吐槽:“是毁人吧,都是刚从医院出来的……” 陈晓岚能和一帮大老爷们组战队,也是不让须眉的人物,并不伪饰,当下就拍拍罗南的肩膀:“原来是南子,刚刚都没认出来,看来还是在一块儿玩得少。你今年刚考上吧,晓琳比你高一届,以后让她照顾你。要是欺负你了呢,就和我说。” 如果是正常情况,莫邱和陈晓岚这么一说,事情就算揭过去了。 可问题是,罗南不是应变能力特别强的人,至于陈晓琳,平时或许精明强干,但眼下心神不定,反应也非常糟糕,并没有接上、甚至是没有注意姐姐的话,末了低声道了一句: “罗学弟,好久不见。” 知妹莫若姐,陈晓琳这种异常的反应,一下子就引起了陈晓岚的注意。事实上,陈晓琳此时的表现,和早前的表现,差别也挺大的。 “我靠,有奸情。”莫鹏、莫菡这二位,又躲到一边窃窃私语。只不过这种程度,对罗南来说,几乎就是在他耳边大声宣告了。 罗南狠狠瞪了他们一眼。 陈晓岚倒是没听见那边的低语,就算听到了,也要装没听到。她带着点儿好奇:“怎么着,你们还认识啊?知行学院有那么小?” “上周刚认识,陈学姐还帮过我来着。” 罗南还能说什么?只能先应付过去再说。 不过此刻,另一边却有声音加入:“原来也是学院的学弟……上周五,你是不是参加了互助冷餐会?” 说话的是莫邱的“联谊目标”,名叫田思,外表看来颇为娇小柔美,笑起来尤其动人。怪不得莫邱要卖力追求。 “是的。田学姐好。” 罗南也记起来,这位貌似也见过。是学生会,要么就是互助会的某个干部,只不过当时那位陈维灿会长太过耀眼,对跟在他后面的其他人的印象,已经很浅了。若不是前后信息对应,肯定记不起来。 田思笑得挺开心:“这里知行学院的势力突然大涨啊。罗学弟、晓琳、田启,还有我,快要占三分之一了。” 田启就是陈晓岚一行人中,唯一的男性,也是田思的堂弟,瘦高个,文质彬彬的,看得出对陈晓琳挺有意思。 从陈晓琳神态变化的那一刻起,他就盯着罗南看,疑惑中带着警戒的味道。不过当田思提起他的时候,还是向罗南笑了笑,伸手与罗南交握,叫了声“学弟”,至少风度不缺。 罗南莫名感觉有些荒诞。他能够很清楚地感觉到。此时知行学院的“四人组”来来回回交流,却是不约而同地绕了一个人,却又时时刻刻受那人的影响: 薛雷。 情感问题啊……想想都觉得牙痛。 罗南轻易不会介入他完全不了解的领域,不过,薛雷和陈晓琳之间的变故,他在很大程度上参与了,也并不觉得自己做错了什么。 当时在水邑青石酒店里,人面蛛已经盯上了薛雷,并控制了协会的能力者黑狼,内外夹击,明显是要把薛雷当成食物享用。若他不当场揭破,后果不堪设想。 但从另一个角度看,薛雷与黑狼打斗时,若不是罗南为了控住场面,给情绪激动的陈晓琳用了催眠术,可能后者心理暗示还不会那么强烈,他多少要负点儿责任。 不管“知行学院四人组”之间多么暗流涌动,在今晚上都不是活动的主题。“霜河实境”和“联谊”才是。 大伙儿都互相认识了,便在莫邱的倡议下,离了座位,从冰饮店的内门,浩浩荡荡地进入霜河实境接待大厅。 这里无疑是虚拟与现实世界的交汇点,虽然还没有接触到最核心的“实境”技术,但在大厅里,到处都是互动式的ar虚拟形象。铁血、酷帅、可爱……等等都杂揉在一起,看上去杂乱,但人与虚拟形象之间,虚拟形象与虚拟形象之间的高频互动,还是非常有看点。 至少,对女生来说,是很萌的。 在骤然大声起来的喧闹中,罗南悄然落到一行人中的最后,稍做沉吟,终于决定给薛雷打电话。 通讯倒是很快接通:“喂,雷子,在哪儿呢!” “在道馆帮忙呢。”薛雷的嗓门儿仍然很大,“明天就来上课了是吧,要不来蓝湾住,咱们一块儿晨跑。” 罗南生病住院的时候,薛雷也曾打电话问候,本来想过来探视,却因为医院的探视时间和学校课程冲突而作罢。他可不能像谢俊平那般随意。 “我家姑母大人恐怕不会同意。” 罗南咧咧嘴,终于还是把话题摆正:“雷子,我问下,你和陈学姐……” 话不用说的太明白,薛雷猛地就沉默了。他不是是善于掩饰的性格,再开口的时候,就非常沮丧:“她铁了心的不和我见面,现在电话也不接,医生也说,最好和她保持一点距离,免得刺激到她……特么我是怪物吗?” 罗南听得挠头,又迟疑了一下,才道:“我在霜河实境这里看到她了,现在和她,还有几个朋友在一起玩儿,要不你过来见个面,把话说清楚?” “哪个霜河实境?” “市中心,府东大道……” “我马上来!”薛雷二话不说,挂了电话,想必是风风火火冲过来了。但周末从河武区到这儿,怎么也要两个小时以上吧。 罗南还真担心他过来又扑个空,正琢磨的时候,忽有感应,一抬头便见陈晓琳停在前面,转过身来看他。 第八十八章 富家子(上) 显然,陈晓琳是刻意等着罗南。 罗南打招呼:“陈学姐。” 陈晓琳说得很直白:“你在和雷子联系?” 罗南有点儿尴尬,这时候他的咳意也涌上来,倒是憋得一脸通红。不过眼下他们和前面的队伍都拉开了距离,有些话已经可以说了。 “听说学姐一直不见他,其实当时的事情……”罗南好不容易缓过一波咳嗽,想解释,却不知该如何说起。究其本心而言,他倒认为,对这种层面的事情,陈晓琳还是永远不要知道的为好。 “我差不多能明白是怎么回事。” “哦?” 陈晓琳注视罗南,可视线的焦点却并非停在他脸上:“我爸以前是特警,雷子的父亲也是。他们那种职业,总是会接触一些很危险的事——面对穷凶极恶的罪犯之类,没有道理好讲,暴力就是解决方式,对不对?” 这么理解也行吧,罗南只能点头。 “特警的职业很危险。现在,雷子的父亲多少也是一位警官,但我爸没那么幸运,在一次出任务的时候,直接被炸碎了,这大概是七八年的事。” 罗南闻言愕然,想开口劝慰一下,又觉得这样毫无意义。而且,陈晓琳的态度,也非常平静坦然。 “罗学弟,我不用瞒你,雷子是我很喜欢的类型,就和我父亲一样,坚定、强壮、憨厚、大气。可是,一想想他以后,也许会和我的父亲一样,在各种危险之间起伏挣扎,而且还乐此不疲,这一点我无法接受。” “……” 在罗南的沉默中,陈晓琳摇摇头,忽尔一笑:“而且,更实际地讲,我理解不了雷子,还有你的逻辑。” 罗南低声道:“学姐你是说……” 陈晓琳盯着他看:“面对那样的情景,你和雷子为什么都是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一点儿不觉得惊讶?恐慌?好像周围就应该堆满这些似的。知道吗?当时你们的表情让我心里发冷!” 说到这儿,陈晓琳深吸口气,终于还是说出来:“我和你们也许就不是一个世界的人,无法理解,也不想去理解,更不愿再接触了。” 罗南又是沉默,良久方道:“学姐的意思,我大概明白了。不过我在这种事上完全不懂,就是想着,你们之间至少可以像现在这样,把话说开……我想雷子的性格,绝不是死缠烂打的那种人,对不对?” 同时罗南也能看出来,陈晓琳是非常理性的人,一旦明确心意,大概是不会回头了。他对薛雷过来的效果,持悲观态度。 但这种事情,谁也不能替薛雷接着。 陈晓琳确实通情达理,她轻轻点头:“行吧,让他来,我们把话说清楚。” “那谢谢陈学姐了。”罗南点点头,心里也暗松口气。这种事情实在是他无法理解的领域,强行为之,让他背上都出了一层热汗。 此时两人与队伍的距离越拉越远,很多人都回头看,尤其是那个田启,一直把视线往这里投过来,颇有些阴郁的样子。 罗南可以理解陈晓琳的心结,但有些事情却不那么容易接受,想了想,还是忍不住问道:“那个人……” 陈晓琳笑了笑,竟是屈臂做了个鼓胀肌肉的动作:“他可不是我喜欢的类型。” 显然,说开了这件事,陈晓琳的心理状态也安定许多,已经可以讲笑话了。对她自己而言,这当然很好;可对薛雷,结果只会更趋向消极。 罗南心中再叹口气,与陈晓琳加快步伐,追上队伍。 眼下,大部队的局面很有趣。大部分人关注本次联谊的重心,也就是莫邱和田思。然而田思关注田启,田启关注陈晓琳,这么一个“关注链条”延续下来,不知不觉间,罗南和陈晓琳倒成为众人视线的中心。 罗南和陈晓琳当然是心中坦荡,可人们却觉得他们还不够“坦荡”。 田启有些话不好说,田思微笑开口:“罗学弟,和我们晓琳聊什么呢?难道上周事情没有办妥……是社团吗?” “哎,对了。” 莫鹏后知后觉:“上周三,我记得老姐说,你要考神秘学研究社,考上了没有?” 罗南无语,莫鹏你玩游戏玩傻了,这都十多天过去了,究竟要迟钝到什么地步,还抓着以前的老黄历不放? 没等他回应,田思姐弟都是讶然失笑,田思还道:“神秘学研究社?田启就在神秘学研究社啊!” “咦?”罗南多少有点儿意外。 田启终于有了可以正式发言的机会,他也觉得有些好笑,又很奇怪:“新人入社面试我也在帮忙,可没见过……罗南,这个名字倒挺熟的。” 他目注罗南,上下打量半晌,突然失声道:“对了,你不是缺考的那个吧。周四面试,你没有来!还有人帮你打招呼,结果联系都联系不上,学校系统显示你全天旷课,把我们都给闪了!” “哇噢,缺考?” “全天旷课?” “知行学院这么爽?” “小南子,你真让人刮目相看哪!” “……”罗南很无辜地发现,他突然就成了被针对的对象。 突然出现这种情况,田启莫名就有些兴奋,话里就越发地不圆融:“我们社团的入社考试已经很晚了吧,你缺考,那就是还没加入社团了?” 另一边,田思摇摇头,扭头看陈晓琳:“咱们会里好像也没安排。那天晓琳你入院,是不是漏过了?过了那个窗口,再入社可就难了。” 田启表情别扭古怪,细究起来,大概就是想笑又憋着,想加劲又强忍着的那种,但最后,他还是忍不住道:“学弟,不是我说,你错过那个入社的机会太可惜了,而且一年8个学分扣下来……” 罗南很理解田启现在的心态,他有点儿无奈,也觉得无聊。说到底,他与这位没仇没怨,将来又有50概率在同一社团共事,并不想把事情弄得太难看。 正要解释一下,旁边刚刚还大声嘲笑要“刮目相看”的莫菡,却是被田启的态度,激起了同仇敌忾之心,转眼跳反: “神秘学研究社?研究炼金术的?这种地方能有多受欢迎啊?” 田启对小美女的容忍度还是很高的,他笑了一笑,颇为自豪地道:“我们社团资金充裕,各种项目都在开展,主要倾向于精神物质干涉、宗教仪式、魔法阵、东方玄学等等。其中涉及到大量微观粒子、人体元素、心理学、系统论等前沿学科……” 莫菡冷哼:“故弄玄虚。” “小妹妹,这可不是玄虚。” 突然有条胳膊,从莫菡肩上圈过去,回臂搂抱,将小姑娘半边身子都压入怀里,酒气还有口水都喷在她侧脸上,嘿嘿发笑。 冷不防这么一记,莫菡吓得尖叫起来。 (终于到家,祝大家中秋快乐,玩命赶稿开始!) 第八十八章 富家子(下) 事发突然,一行人眼看着莫菡被人强搂在怀里,都没有第一时间反应过来。还是离得最近的莫鹏,头一个抢上去,抓住对方手臂,帮着本能挣扎的莫菡挣脱。 只比他迟一线,莫菡的亲哥哥,一行人中最粗壮的莫家老九莫涛低吼一声,冲上去,硬生生将那人撞在墙上,揪着他的衣领: “你干什么!” “我靠,你特么想干什么?” 对方被抵在墙上,嗓门儿竟然比莫涛还大,喷出的酒气更是熏人欲呕,显然是醉到了十分。 眼下罗南一行人所在的位置,就是刚走过接待大厅,进入引导通道的地方,环境骤然变得狭窄,这边十多个人围了一圈儿,将整个甬道都堵了大半。 那个流氓醉鬼嚷嚷两句,见眼前黑压压的人头,似乎是清醒了点儿,一时也有点儿发怵,消停了两秒钟。 但很快,他迷迷瞪瞪的醉眼,却是瞥到了人群的某位,当下就伸出手,似拨似打,甩了两记,最后架在莫涛肩膀上,指向正目瞪口呆的田启: “怎么着,小田,小田启,你这张脸在外面……说翻,就翻啊?” “黄,黄干事?” 田启脱口说出了第一个字,后面的就憋不住了。对方多年来的积威,让他心里忍不住发虚,可当下的情境,又实在超出他面皮支撑的极限。 白皙的面孔很快涨红,若是可以,田启肯定是想挖个地缝钻进去。 幸好在此刻,堂姐田思挺身而出,怒斥道:“黄秉振,你发什么酒疯!” 那个流氓醉鬼眯起眼睛,好不容易在走廊迷离的光线下,看清田思的面孔,又笑起来:“田思……思,思思姐!” 这个叫黄秉振的家伙,最多二十上下,满脸的醉意,恰是衬出了那份惯常的恣意放肆味道:“思思姐,好久不见,怎么着,是学生会,还是互助会有活动,周围这几位,看起来面生啊……都别围着,我觉得闷。” 他努力要扳开莫涛的手,却失败了,这让他有些着恼:“喂,都知道我是谁了,摆这模样给谁看呢?” 这时候,人群中的罗南终于翻找出了一些相关记忆。对了,就是这个黄秉振,情报上显示,是神秘学研究社的干事,标准富二代,色鬼一只。上周五晚上在水邑青石酒店,被猫眼直接砸昏在墙上。 大概是当时嗑药嗑多了,那次经历显然没有给他带来足够的教训。 田思自然知道黄秉振的底细,若论在校内的职务,她当然不惧,可对黄家的社会势力,终究会有忌惮,脸色很不好看:“黄秉振,你和谁一起来的?喝醉了就去厕所吐去,在外面丢人有趣么?神秘学研究社、还有知行学院的脸都让你丢尽了!” 黄秉振则是嘻皮笑脸:“没事儿,思思姐那么漂亮,早晚要涨回去的……” 此时,人们也都看出来了,和这家伙根本没法交流。 莫邱确认莫菡没受什么伤害,不愿再纠缠下去,倒是趁势拉近了与田思的距离,轻揽她肩头:“走吧,和一个醉鬼实在没法一般见识……涛九,咱们走了。” 莫涛狠盯了黄秉振一眼,拎着他的衣领,将他往墙上一撞,这才松开。 哪知黄秉振一旦得了自由,更是满嘴跑火车:“呦嗬,那边那位同道儿,这行你熟啊,来这么干,问过我没有?问过人家上面的陈会长没有?” 这家伙,面醉心不醉,说话毒着呢。 田思脸色气得发青,可越这样,黄秉振越兴奋:“敢情都兴你们勾三搭四,我抱抱小姑娘就不行,来,小妹妹,我给你说说神秘学研究社的事……” 说着,他伸手又要抱莫菡,可回过神来的莫菡,决不是省油的灯,当下一脚踢过去,正中小腿迎面骨。 莫菡穿的可是尖头的小皮鞋,这一脚更是含恨而发,黄秉振当即惨哼一声,抱着脚跳,却没站稳,摔在地上,狼狈不堪。 “走了!” 莫邱不愿把事情闹大,压下心中不快,招呼同伴们离开,一行人都往里走,把黄秉振闪在那里,一声声“我草我草”地叫着。 到引导通道拐角处,莫鹏扭头,扫了眼仍在地面上骂骂咧咧的黄秉振,嘟哝道:“这人嘴巴太损,今天晚上恐怕玩不尽兴了。” 罗南嗯了一声,看田思、田启心事重重的样子,确实如此。 转过拐角,视线不及,然而罗南的精神感应范围依然覆盖了黄秉振那里。发现他们刚拐过弯,就有人过去招呼黄秉振起来,显然是早早就看到之前的冲突,却有意躲掉麻烦。 那人罗南其实也见过的,就是谢俊平朋友圈儿里的刘陶,同时也是建工社的高层,戴着金丝眼镜,很文气的样子。 黄秉振则是神秘学研究社的……这帮富二代的圈子,却是要超过学校社团的圈子,一点儿看不出正残酷竞价的模样。 今晚上,莫邱为了这场联谊,其实是下了血本的,专门订下了一个大包厢,方便入场前的准备工作。 一行人进了包厢之后,便在智能引导下,到扫描区站着,由相关仪器检视体型、身体特征等等,建立数据模型,搭配外设等等,以达到最好的实境效果。 其实绝大部分人在“霜河实境”有账号,一扫描就与以前的数据对接完成,站一站就出来了。 可凡事总有例外,只有罗南,一直扫描不过。 莫鹏就不耐烦:“怎么回事儿,南子以前我带你玩过啊。” 莫乘作为资深游戏宅,对这里的东西门儿清,摇头道:“南子去年来的吧,如今可比去年高了小半头,发育了,又不常玩,系统要重新调整的。” 罗南心知肚明,日积月累之下,药物刺激对他的身体改变还是蛮大的。现在没了药物刺激,但在灵魂力量的刺激下,往后的日子,恐怕会变化更大。 他就笑了笑:“其实也没什么,早说了不玩体感游戏的。” “为什么不玩?”莫菡很奇怪,“到霜河实境,不就是体验这个的?” “这个……” 罗南的扫描终于通过,但扫描区罕见的黄灯亮起,还有提示音:“尊贵的客人,很抱歉打扰您的游玩进程,鉴于您目前正在治疗期间,根据医嘱,请您不要进行高刺激性的游戏项目……” (明天争取正点更新,并尝试补更。目前还账进度:订阅1010,月票315) 第八十九章 霜河道(上) 随着提示音响起,罗南在“霜河实境”的身份账号,多个权限均被临时锁死,显示为“限制性”,就连传过来的外设装备,都与其他人的有所差别。 包厢之内,各人一时面面相觑。 “真是活久见,还有这一出?”就连莫乘这种行家里手,都没见过这种情况,一时啧啧称奇。 罗南倒是坦然,扫描结果是一方面,最重要的是,他在仁爱医院的病历资料也进入了数据库,两边一合,才出了这个情况。 不能说“霜河实境”做得不对,目前的体感游戏,很多都是对神经系统进行微刺激,以获得更真实的效果,对于神经系统高负荷运转的罗南来说,确是大忌。 莫乘走过来查看具体的限制条款,连连摇头:“a区、b区都不能去了,只有c区还能玩玩……” “霜河实境”的游戏区一共为三个级别。a区是“实境复刻”,b区是“实境浸入”,c区是“实境体验”,对神经系统的刺激强度依次递减,当然可玩度也是一样。 c区一般是针对老人、儿童,或者休闲放松的成年人,追求刺激的年轻人,一般都是不屑一顾的。 关于游戏强度的问题,罗南来前也对莫鹏讲过,只不过没想到“霜河实境”和医院做得这么绝就是了。莫鹏倒是很快反应过来,很义气地道: “那这样,我陪南子去c区,操练一下他的荒野技巧,你们该去哪儿去哪儿。” 罗南走出扫描区,穿戴战斗服样式的外设,同时摇头道:“用不着你陪,你和七哥他们去玩儿好了。” 像莫鹏这样的游戏狂人,好不容易来一趟,肯定是要到最刺激的a区,最大限度体验“实境”效果。 莫鹏还意意思思的,这时候田思笑着举手:“我玩游戏不行,受不了太刺激的东西,留在c区好了。” 她既然开了头,莫邱也笑:“我也在c区吧,其他人爱怎么玩就怎么玩,注意安全就好。乘七,你别玩疯了,看着大伙儿。” “没问题!”莫乘话是这么说,能听进去多少,真的很难讲。 陈晓琳兴致其实不高,不过莫菡,以及十三姐莫蕊,拉着她往b区去。 田启也是心事重重的,可这种天然的电灯泡,肯定是要全力防备,当下莫涛、莫鹏就扯着他去a区,一行人很快分配完毕,呼拉拉地出门。 “南子,你想去哪儿玩?”莫邱很“贴心”地询问罗南的意见,问题是他现在挨田思还更近些。 看起来,他对田思确实很有意思,前面黄秉振那些污言秽语没有造成什么影响。 罗南没有当电灯泡的意思,就随便找个理由:“三哥你们不用管我,我去‘荒野十日’那里做基础练习,顺便锻炼身体。” “一个人?” “没有啊,莫鹏在a区也能开指导模式的,我到地方就呼他。” 罗南正说着,手环上却有通讯接入,是个陌生的号码。正好要和两位“联谊主体”拉开距离,罗南就抬手示意一下,转到一边去: “你好……” “罗先生你好,我是白心妍。” 罗南一愣神,这才反应过来。白心妍?那不是章鱼哥所说的,克莱博士的高徒,专程到夏城为他做前期冶疗和数据收集的那位吗? 尤其她还是白先生的女儿…… 罗南忙加了称呼:“白女士,您好。” 白心妍的声音低沉柔和,十分悦耳:“罗先生,检查是明天晚上才开始,不过我刚刚调取仁爱医院以及协会的资料,看到你昨晚上的自动检测结果,似乎有反复的迹象,现在的感觉如何?” 罗南暗自佩服这位的严谨态度,但他总不能说是魔符坑人,只能含糊带过:“确实有点儿不舒服,感觉压力增强了……” “可能是灵魂力量又有所增长,能力者觉醒前后,总有这么一个高速增长期,但对现在的你来讲,不算个好消息。” 白心妍病根抓得很准,而且非常坦白。 罗南倒是早有心理准备。 白心妍继续道:“为了下步的治疗,我这里需要更新一些数据,希望罗先生能够配合。” “呃,我要回医院吗?” “不必,我注意到,大约五分钟前,冻星系统调取了你在仁爱医院的资料。” “冻星系统?” “就是霜河实境的主系统,它所在的超机计算机‘黑穹’,是星联委、军方、能力者协会几个实验项目的载体,与我们有比较密切的联系。你现在是在霜河实境对吗?市中心府东大道?” 被抓包了! 罗南多少有点儿尴尬,只能解释:“我在c区,而且权限都被锁死了……” “不,罗先生,你不能在c区,我现在需要你去a区。” “……” “霜河实境a区的竞技空间,里面有一个经典竞技项目,你应该听过的,就是‘霜河水道’,霜河实境就因它而命名。” “是的,我知道。”罗南不但知道,而且还亲身体验过,就是他跟着莫鹏喊莫菡“石榴姐”,被狠坑的那一回。那回简直狼狈透顶,现在想想都心有余悸。 “霜河水道其实是由我们实验室开发的一种人体极限测试项目。其配备的信息收集装置,完全可以作为检测仪器,重新修正有关数据。” “那……”罗南刚要询问,手环微震,自家收件箱里收到一封邮件,里面是一个电子密钥,以及相关的使用方法。 白心妍低沉悦耳的声音,在他耳畔缭绕:“这是霜河水道的临时权限,你通过这个,可以进入a区。然后要做的就是按照系统要求,加入并尽量坚持,直到游戏结束。” “就这样?” “是的,我大概会在两小时后到达,提取数据。期间如果罗先生还有余力,不妨多做几次,便于系统收集更全面的信息。” 罗南很意外:“白女士已经到夏城了?” “刚到没多久。” 白心妍没有多说,径直结语:“期待我们的见面,祝你玩得愉快。” 通讯挂断,罗南看着手环,有种说不出的古怪,怎么就觉得不对劲儿……等等,霜河水道,多做几遍? 刹那间,罗南就觉得他的脊柱都要冻结了。 第八十九章 霜河道(下) 罗南站定,正好停在c区和引导区的交界线上。 前方就是ar虚拟形象遍布的实境区域,通过外设护目镜的强化,这些虚拟形象除了外形设计还带着点儿卡通味儿,几乎已经很难分辨出真实与虚幻的差别。 一些高级玩家可以选择他们的虚拟引导员,从虚拟偶像到游戏英雄,都没有问题。因此在前面的区域中,一下子就变得热闹喧嚷起来,真实人形和虚拟形象混在一起,直接让人看花了眼。 罗南一边交谈一边走路,速度很慢,前面的莫邱和田思已经不知道转到哪里去了。 他想了想,没有进入c区,而是通过六耳联系章鱼哥。 经过一个星期的筹备,章鱼已经紧锣密鼓的开展了对罗远道精神药剂的研究工作。而且他心很大,结合罗南的实践结果,开了多组药剂的对比研究,当真是化成八爪章鱼,一连好几天都在高强度的工作中度过,早已经是日夜颠倒。 罗南和他联系的时候,他好不容易抽一点时间,在实验室眯缝一会儿,接通通讯的时候还有些迷糊。可听到罗南的描述,瞬间醒了一大半: “白盐回国了,还和你联系,要你去霜河水道?” 章鱼脱口叫出白心妍的外号,又在那边洗了把脸,让自家脑子彻底清醒,琢磨了半晌方道:“霜河实境那个项目我知道,政府、军方、协会包括多家财团、公司都参与了,欧阳会长还是里面的技术顾问。咱们的灵波网平台上,其实就有移植,当然那个还不适合你。而如果是体感刺激的话,相应的危险就降低很多了。 “坦白说,白盐的方案是有点儿激进的,不过这又很符合克莱博士‘再造学派’的风格。他们那派凭借着超一流的神经修复技术,很乐意试探每个病例的人体承受极限,就在这个极限上做功夫,把修复和强化合而为一,这个优势,还没有哪个学派能比得上……当然你自己也要注意控制强度。” 罗南大概理解了,既然章鱼都这么讲,想来不会有什么大碍,他感谢了章鱼,便挂断通讯,决定按白心妍的指示去做。 接下来,他按照密钥邮件上的指示,将电子密钥载入他的社会权限系统,获得了一个临时权限,接通了“冻星”系统。 很快系统引导到来了,根据提示,罗南离开c区,乘坐专用电梯到“霜河实境”的第三层。 电梯门打开,外间两位打扮成星舰女兵的引导员同声开口:“欢迎长官抵达……” 看到一副学生脸的罗南,穿着扎眼的“限制性”外设装备站在电梯厢里,两位引导员后半截话就都乱掉了。 罗南倒是确认了,两位引导员确实是真人扮演,而非虚拟形象。他点点头,算是回应,同时走出电梯。 和下面的喧腾热闹情形完全不同,进来第三层就感觉到非常安静,幽暗的黑光灯与顶部细密的光点,搭建起一个微型星空的环境,似乎连呼吸气都听得到。 罗南也能感觉到,他的到来似乎是给两位引导员造成了困扰,但他总不能解释“我就是过来做身体检查的”,只能故做不知,根据系统提示,礼貌性地问起有关信息: “我要去霜河3号,该怎么走?” 两位引导员,一位长发,一位短发,都是娇俏可人。面对罗南的问题,两人交换了好几个眼色,才由那位短发引导员开口: “这位先生,霜河3号是独立区间,能否由我们确认一下您的相应权限?” “啊,好的。” 罗南正想抬手,另外那位长发引导员已经通过手势让一侧的扫描设备放出光线,在罗南作战服式的外设上扫过,淡黄色的指示灯亮起。 罗南当即收到了系统提示:“尊敬的客人您好,您目前不慎进入了未授权区域,请按照附近引导员的指示,尽快离开,避免造成意外……” 两位引导员再对视一眼,再面向罗南的时候,同时露出了职业化的甜美微笑:“这位先生,您也看到了这情况,希望您能配合……” “等等,不是这个。” 罗南大概能想到,是手环上的权限与霜河实境的外设权限未实现对接的缘故,正要解释,身后的电梯门再次打开,有人摇摇晃晃地走出来。 又一个醉鬼,“霜河实境”终究是游乐中心,还是酒店餐馆? 不过,来人显然是一位熟客,两位引导员一见,同时躬身致意:“胡先生。” 那个醉醺醺的家伙走过来,看上去也挺年轻的,随手将自己的胳膊搭在那位短发引导员肩上,后者也忙伸手搀扶,并露出甜美的笑容:“胡先生,您有什么安排?” 胡先生大着舌头,意识倒还清醒:“给我一个包间,然后配个能快速催眠的环境,让我睡会儿,对,就c7了……特么这帮人太能灌!” “好的,胡先生。”短发引导员搀着人往里走,示意同伴尽快解决罗南这边的问题。 胡先生螃蟹般横移两步,有些走不动道儿,离罗南近了些,迷瞪的醉眼也扫到罗南的脸。 这一刻,他愣了愣神,突然就伸手,要去抓罗南脸上的护目镜。 罗南后撤半步,让开这一抓,有些皱眉头。 “胡先生…… “这位同学!” 两位引导员几乎同时开口,却不知该怎么讲,显然这种混乱局面,让她们招架不来。 胡先生还要伸手,可这时候,有门声响起。走廊那头某个房间门打开,一位身着深色职业套装的女性走出。 见到这位,两位引导员就像有了主心骨,同时呼道:“殷经理。” 那位女士也注意到这边的情况,向这边走来。随着距离接近,她的姿容也在昏暗光线下渐渐呈现。看上去大约有三十多岁,面目姣好,身姿风度极佳,精致的妆容,又衬出了女性成熟风情。 她的视线在罗南和胡先生两人脸上扫过,随即笑盈盈的对后者道:“小老板一到我这儿,就喝的醉醺醺的,敢情我这里专卖醒酒汤?” 胡先生莫名有些怕她,身子都站直了些,挥挥手:“乐姐,我可没这意思。” 殷女士又转过脸来,想对罗南说什么,却见这位半大不小的少年,呆呆地看她的面容,分明是走了神儿。 第九十章 副主祭(上) 现在的小孩子! 殷女士哑然一笑,先向两个引导员要过了权限扫描的结果,扫一眼便有了谱,走到还要发酒疯的胡先生前面,把两人隔开,对罗南道:“这位同学,这里是霜河实境的区,从你的设备权限看,不应该到这儿来……” “等等,等等,等等!” 那边的胡先生酒意醒了不少,可说话一急,舌头又不利索了,一连说了几个‘等等’,才把下面的词儿挤出来:“那个,那个兄弟,看着面熟啊……把镜子摘下来瞧瞧?” 说话虽然糙,可话里的意思倒是出奇地客气。 罗南心中一动,仔细往“胡先生”脸上打量两眼,便见对方因为过度饮酒而有些浮肿的脸部轮廓,其实也有点面熟。想了想,他把护目镜摘下, 就这么一个动作的功夫,突然就翻出了记忆角落的信息:“胡学长?” “啊哈,罗南,罗学弟!” 胡先生甩开引导员的搀扶,上前来就是一个拥抱,罗南也不好躲,生怕这位一个抱不住,直接栽到地上去。 是的,罗南记起来了,这位“胡先生”,就是上周在“齿轮”,带着建工社和严永博的律师等一帮人,过来参观的那位学生会干部,是谢俊平的死党,谢俊平叫他“胡三儿”,本名应该是“胡华英”。 据谢俊平讲,这位脑子是迷糊了点儿,但为人挺靠得住。不过,他和“胡三儿”交情有那么好吗? 另一边,胡华英虽然醉了七八成,心里却还敞亮着,他和罗南也就是一面之交,可谢俊平和罗南不是啊。 胡华英也在社团活动部供职,这一个多个星期,谢俊平在干什么事儿,他可是都看在眼里。就为了罗南加入秩序俱乐部的手续,谢俊平跑前跑后,自打小认识以来,什么时候见那位大少爷这么操心过? 就算他很清楚谢俊平的性向,有时也不可避免的去想:难道这哥们儿,把谢家的花花大少给掰弯了? “掰弯”与否是另一回事儿,作为谢俊平的死党,胡华英很清楚自己该是什么态度,表示热情只是初步,关键还在下一步行动。 “学弟明天就要上课了吧,身体休养好了?”胡华英表示自己一直以来都“关心关注”,趁机又凑近了些,“是想到区体验一下吧,其实学弟你提前给我打声招呼就行,我在这里还有点儿小股份。” 这句话声音压低,下一句就扬起来:“当然还有殷乐殷经理,我和俊平都是喊姐的,向来照顾咱们……乐姐,这是我的学弟,罗南,和俊平关系很铁。” “罗南?” 殷乐目注罗南,后者垂下眼帘,有些内向紧拘的样子,低低叫了声“乐姐”。 胡华英见罗南过于内向,怕他尴尬,哈哈笑道:“今天是错有错招,不管是怎么回事儿,既然来了,就让学弟和我一个屋好了,反正我是去睡觉,不占位子。” 罗南张了张口,没有说话,视线又落回到殷乐脸上,一时又有点儿移不开。 殷乐似笑非笑,视线从胡华英和罗南脸上扫过:“小老板的面子……还是要给的。” “是乐姐您大度。” 胡华英哈哈一笑,扯着罗南向殷乐道谢。罗南道声“谢谢乐姐”,眼帘又垂下去。 这时,殷乐倒有些无奈地叹了口气:“罗南,我就叫你南弟吧。现在的限制权限是怎么来的,你应该清楚,在室体验一下可以,但一定要照顾好身体……” “哟,身体没好利索是吧,这事儿我懂。”胡华英拍胸脯,大包大揽,酒劲什么的天知道过没过去。 殷乐对他们点点头:“小老板,还有南弟,你们玩着。天都水邑那里的装修安装有点儿问题,我过去看看。” 胡华英就笑:“那边分店一开,以后出了校门儿,就是乐姐您的地盘了……” “都是给你们这些老板们挣钱的。”殷乐摇头一笑,向二人告别,走进电梯。 电梯门还没合拢,罗南的视线又往殷乐那边瞥了一眼,却被殷乐逮个正着。这位风情仪容都极出色的女经理,又送给罗南一个笑容,轻轻摆手,算是告别。 当下,便由两位引导员挑选房间,领着胡华英和罗南前往区的内层。按照胡华英的介绍,区的总体结构呈蜂群状分布,都是分隔开的豪华竞技室。下面游戏区有的,这里都有,而且只会更精致。 竞技室就像下层的包厢,却是将游戏区整合进来。 房间里也有扫描区,在两位引导员的指示一,罗南重新进入这片区域,重新开始扫描,这下各式权限全部解开,新一套外设装备也发过来。 两位引导员都是经过专业培训的,当下齐齐上前,帮着罗南穿上“作战服”打理装备。 罗南自从记事起,都没过让人帮着穿衣的待遇,坦白讲,四只纤手摸上身来,不管生理、心理,有种说不出的舒服,还有些发窘——这回是毫无做戏的成份。 旁边胡华英看得大乐,还一直撺掇,唯恐天下不乱。 短发引导员胆子很大,见罗南确实经验不多,标准的雏儿,就故意伸手摸他胸口,顺带调侃他:“装得挺像,还霜河3号,把我们都唬住了呢。” 罗南心中一动,哑着嗓子低声道:“你们能不能别给殷经理说这事儿……够丢人的。” “我们可没那么嘴碎。” 说着,短发引导员不知想到什么,扭头和同伴嘀嘀咕咕,两人都是强忍着笑,还不那么成功。 殊不知,在罗南的精神感应之下,她们那点儿东西,根本就瞒不过。短发引导员说的是:“这小孩儿肯定有母性情结的,看殷经理的时候,眼都直了……” 罗南能说什么?只能故做不知,只要他那份要求,这两个人答应了就好。 问题在于,不光是两个引导员这么想,胡华英也差不多,借着酒劲儿,扶着罗南肩膀:“我说罗学弟,那个乐姐,漂亮是漂亮,可不好惹,你别脑子发热,以后下不来台。” 这都哪跟哪儿啊?罗南一时无言。 他关注殷乐的真正原因其实很简单——以前见过,只不过,是通过魔符的视角。 那时的殷乐,是以副主祭的身份,出现在血焰教团的祭祀活动上,是当之无愧的教团高层。 霜河实境不愧是政府、军方、协会等多方势力合作的项目,现在连教团都要插一腿。只不知道,那几个大股东,对殷乐这种敏感人士的身份,是否知情呢? 又或者,只是一个巧合? 第九十章 副主祭(下) 胡华英仍在那里喋喋不休:“乐姐是技术、管理兼通的人才,公司高价挖过来的,据说背景也很深。以前不是没人打过她的主意,但到最后都是灰头土脸……” 罗南多少能从胡华英的碎嘴里,得到一些殷乐的信息,这和他通过魔符视角获知的可以形成对照。不过很快,胡华英就把话题带偏了,跃跃欲试想带着罗南去见识一下“相对容易得手”的那种。 对此,罗南的回应就是带上特制的“战术头盔”外设,屏蔽掉外界一切闲杂信息。 “战术头盔”默认选择的是增强现实模式,因为竞技室内部,就给设计成了非常应景的星舰格局,配合少许的ar技术,已经有相当不错的浸入式体验。 然而,罗南很快就有点儿出戏。 “战术头盔”正在逐渐影响他的五感,以帮助他进一步加强体验效果。可正是这份影响,刺激了罗南的精神感应,在五感受惑的情况下,全域式的感应开始接管一切。 虚幻和真实的场景交错在一起,最终还是真实侧占了上风。那些光影效果在精神感应的观照下,一个个原形毕露,再没什么“真实”可言。 罗南就有些无奈,这可是事先想不到的麻烦。照这个趋势下去,以后他大概就和“虚拟实境”绝缘了吧。 罗南的感受,胡华英和两位引导员是万万无法理解的,在例行地询问两句观感后,为避免打扰罗南的浸入式体验,他们都悄然退开,各做各事。 殊不知,在罗南的精神感应中,倒是对他们的动作,了解得更多些。 长发引导员先退出去,短发的则与胡华英打情骂俏一番,才笑吟吟地出门。胡华英被勾起了火,又不好在罗南边上放肆,只能是笑骂着到休息区找地方睡觉,但很快,他就接到一个电话,大概是哪个狐朋狗友催促他“赶场”,推拒两次不果,只能无奈起身,悄然走出房间。 这样,整间室里,只留下罗南一个人,进行无聊的尝试。而几次三番之后,他也终于失掉了所有的耐心,把战术头盔摘下,走出高档的全封闭式磁浮舱,愣愣出神。 这情形不对啊。如果只是给正常人使用,也就罢了,可从白心妍和章鱼哥那里得知,这个项目明显是有协会参与的。 协会里像他这样的精神强化者大把大把,如果全是这样的出戏体验,什么“霜河水道”不就成了笑话? 从这个逻辑上一捋,罗南发现,他可能走岔道儿了。忙低头看手环,在社会权限那里,调出有关临时权限的细项,他就是甩了下手: 果然!临时权限的系统指引仍未结束,还在提示他有关地点,目标也依旧指向霜河3号。 他早该醒悟的,白心妍给出的权限,明显与本地实境系统不搭界,也许根本不在一个数据链上。 “当时就该说开的。可那位副主祭在旁边……是我多想了吗?” 罗南感觉自己刚刚做了不少多余的事,说到底还是社会经验不足,警惕心又太强,有些时候把事情弄得复杂了。 想想不久前还让两位引导员保密,弄得神秘兮兮的,现在再让人家帮忙,就不免要再尴尬一回。 罗南没法回到过去,只能摇头,夹着战术头盔往外走。刚走出门又想到,其实室里有呼叫服务…… 他对天翻了个白眼,可这时候,手环上的系统引导来了,显示他折腾好久都没找见的“霜河3号”,已经到了信号链接范围内。 “是否开启?” 罗南为之哑然,然后选择了“是”。 一声轻响,就在罗南侧前方,某间房门自动打开,里面原本是漆黑一片,但随即照明自动点亮。 罗南走过去,进门之后,房门自动关上,隔绝内外。他一时好生感慨,本来是光明正大过来查体的,一念之差,怎么就偷偷摸摸起来? 当房间门闭合,手环明显震动,实现了数据链接,系统引导全面开启,一个非常经典的女性虚拟形象……反正是罗南看着面熟的那种,以投影方式,呈现在他眼前: “你好,罗南探险家,欢迎进入一次全新的探险,我是你的引导员妮娜。按照探险手册的规定,请你进入扫描区,配置合适的装备。” 这就开始情景引导了? 罗南确认,貌似这个房间,或者是白心妍给他的权限,直接就锁死了游戏项目,没有给他选择的机会,这和刚刚室的经历不太一样。 这也没什么,罗南按照引导,进入扫描区……今晚上的第三回! 这次的扫描比前面两次都要细致,时间也更长,甚至要求他对照放出的演示视频,不时地做几组动作,毫无疑问,这样给人的感觉更专业。 罗南能够感觉到,身上套着的“作战服”,正根据他的动作进行微调,使之更为舒适。那么放在一边的头盔要不要戴上? 正想着,旁边的头盔闪烁出红光。 虚拟引导员妮娜柔声开口:“罗南探险家,系统确认,你当前的战术头盔不符合探险要求,需要更换,请按照引导,对新头盔进行数据绑定……” 与之同时,自动机械平台转过来,将一件新的“战术头盔”呈送到罗南手中。 罗南拿着扫两眼,只看外表,和之前那件貌似也没什么差别。摇摇头,他戴上新头盔,可接下来的界面,多少让他有些意外。 界面一片漆黑,只有正前方一个银白色的光点。系统引导要求他集中精力,目注光点,罗南自然照做。 接下来,光点分裂,由一变二,由二变四,向两翼铺开,很快就转到了视角的极限范围之外,可系统引导仍要求锁定增加的光点。 要是寻常人,大概直接就懵掉了,可对于掌握全域式精神感应的罗南来说,简直是再轻松不过。 很自然的,他由基础的视觉感知,进入了精神感知的层面。 是了,这就是专门对能力者的引导啊! 罗南恍然大悟。 光点分化了足有三百六十个,遍布前后左右上下等各个区域,罗南都一一锁定。紧接着所有的光点又聚拢为一,位于头顶正上方,向颅脑内压入。 罗南的精神感应自动内切,眼前突然放出无数光影,彼此交织,等稳定下来之后,罗南就发现,他已经“进入”了一艘星舰内部,前面就是刚刚打开的门户,一条金属构造的甬道正向前延伸。 迟疑了一下,罗南伸出手,触及开启的合金门,他看到自己手上戴着手套,而隔着手套的坚硬触感,以一种无比真实的方式反馈回来。 虚幻与真实的高墙在这一刻轰然粉碎。 第九十一章 控制力(上) 夏城东海岸,环海公路绕经的一处险要路段,越过公路护栏就是一处断崖,黑暗天色下,细雨如雾,抹去了崖体与天空的界限。 这条环海公路是最早铺设磁体路面的一级公路,开始是作为技术实践性质,后来因它经典的地位,逐渐成为了飙车族竞速的优先选择。虽然天气不佳,但追求刺激的车手才不会在意,公路上高速飞驰的跑车一辆接一辆,在磁浮系统的作用下,速度轻松飙过三百。 车灯像是横切的长剑,将夜幕和雨雾切割得支离破碎,更让崖壁泛着光,从昏蒙的海天之间凸显出来。 白心妍站在崖体最上端,看阶梯状的公路布局几番环绕之后,延伸到远方。公路上互飙的飞车,也像是逆行的萤火虫,在雨幕中渐不可辨。 “夏城,还是那个样子,和洛城也看不出分别。” 战后面对恶劣环境,仓促起建的大型都市圈,很难再保持什么人文特色,高度同质化也是应有之义。正是在如此乏味的钢铁丛林里,才会制造出看似斑澜,其实单调的人性结构。 “正因为如此,每一位天赋流,都值得另眼相看……从物种多样性的角度。” 白心妍抄手在风衣外兜里,迎着扑面而来的海风,一步跨出,飘扬的雨丝在她脚下凝结成细腻的冰晶,承载她的身体,就这样凝结、粉碎、凝结,形成一条若隐若现的冰晶长梯,直至她跨过多层公路,来到悬崖下段。 她身后的虚空,并无痕迹。 此时白心妍所在的位置,是一处距离海平面十米左右的某个外凸平台,足以容两人立足。平台内侧,又向内凹进去三米多深,高度近两米,能看到人工开凿的痕迹。 白心妍没有进去,视线扫过,见里面放置了一个打开的防水金属箱,属于女性的衣物凌乱地搭在上面,已经被吹刮进来的细雨浸湿。 “随随便便的生活习惯,多少年了也没改掉……” 白心妍移开视线,站在平台上,直面大海。半边海天雨落如幕,浑茫一片,海风急雨吹洒风衣,猎猎做声,却不能带给她半分湿意。 在她下方,犬牙交错的乱石堆里,海潮渐涨,厚厚的白沫浮在模糊的潮水轮廓上,往来摆荡。 白心妍目注海面,片刻之后,唇角微勾,身外飞落的雨丝,再次化为细密的冰晶,飞落海潮岩石之上,簌簌有声。 也就是两三次呼吸的功夫,不断摇摆的海潮白沫,变成了千奇百怪的碎冰结晶,寒意还在向海水之下不断渗透。很快,礁石与半冻结的潮水,共同搭建起扭曲的轮廓,就像一张狰狞的鬼脸。 “一、二、三!” 心数到三,海浪风雨声里,忽有“铮”声鸣响,远远传开。海面那张“鬼脸”蓦地撕开裂痕,相应地礁石开裂,海水中分,纤细人影就从裂痕中央位置破水而出,啊啊大叫: “冻,冻死了,冻死了!” 章莹莹冲出水面,红黑条纹的束身潜水服,彰显了她的好身材,却也挂了一层浮冰,披散的发丝也结了一颗颗的冰珠,凌乱而缺乏层次,更有几分狼狈。 她赤足点在湿滑的岩壁上,一个纵跃,便飞上平台,身外凌厉锐气犹未消散,斩破雨幕,嘶然有声。 平台之上,白心妍却不闪不避,面对那个冲上来的人影,笑着张开双臂,大力拥抱。驼色风衣翻起罩下,将两个人一起裹住。 “啊啊啊啊,白盐白盐!”章莹莹兴奋至极,恨不能在白心妍怀里打滚,把水珠冰层通通蹭掉。 白心妍则完全不在意,紧搂着怀中少女,下巴轻贴住凝就冰珠的发丝,并未开口,但始终微笑。 旧友相见的兴奋劲儿好不容易消停一些,章莹莹又拉开点儿距离,看白心妍的面容,忍不住凑上猛啃了两口: “啊哈,一点没变!一天到晚在实验室,也没有融化嘛!” 不过,等她真正回神,低头看寒意未褪的海面,前面的话就都要咽回去了:“哇噢,你怎么做到的?这种冻气,已经远超出了正常范畴了……现在不只是‘建筑师’了吧,超凡者?” “还不至于,只是一点小技巧,和你的白虹不是一个路数。倒是你,三年不见,现在练功突然很认真呢。” 章莹莹俏眼翻白:“是啊是啊,都丢人现眼了,我还要脸呢。” “你有吗?”白心妍用面颊轻蹭了一下少女细嫩微凉的脸蛋。 章莹莹嘻嘻直笑,随后就问起白心妍的安排:“这次在夏城,怎么也要一个多月吗,行程怎么安排?和我住一起好了,我们天天去玩个痛快!” “明天上午去见老板,然后就是处理其他事项了……今天晚上也有一个约,不过只是走个过场。” 正说着,白心妍手环震动,她看了一眼,略微点头:“协会近几年倒是挖到了不少新人,这个‘侦察’倒也不错了。” “侦察?哦哦,对了,那家伙是你的病号!”章莹莹眼珠转动,一些心思就浮上来。 白心妍看在眼里,便知这个‘侦察’在章莹莹这里已经挂了号,便顺势了解一下情况:“这人感应精度非常可观,是精密向吧,更趋向微观。为什么会有‘侦察’这个外号?” “这人呀,嗯,确实有些天赋。”章莹莹眨眨眼,有点儿奇怪:“你们还没见面吧,怎么看出来的?” “依靠技术。”白心妍晃晃手腕,让手环上数据映射出来 章莹莹也只能看懂一部分,但关键的信息抓住了:“霜河水道……那家伙神经受损,而且都没觉醒,能撑得住?啧啧,至于吗,这么折腾他?” 白心妍微笑:“一位病人,在接受治疗的时候,要凭两条腿走路。一个是信心,另一个是听话,我现在只是在强化后一项元素。” 章莹莹一脸莫名:“那家伙虽然有时候比较跳,不过这回还没开始吧?” “是啊,他没有不乖,我也只是要让他变得更乖。” “……噫,变态!” (八月节不是我想的那样,我的更新速度也不是我预料的那样。目前进度1111,315) 第九十一章 控制力(下) 罗南在金属通道门口,体味虚幻与现实的模糊界限,视网膜上,妮娜的半身像呈现:“罗南探险家,为潜入星球防御圈,你需要进行一次短距离跳跃,请进入跳跃舱。” 这个情节,似曾相识,上次被莫菡骗来体验,差不多就是这样。 罗南走进打开的金属甬道。光线渐渐暗下去,甬道尽头,操作台微闪着光,透过环形视窗还可以看太空深处点点的星辰。 在操作台后面是一把经典的“高背星航椅”,罗南走过去坐下。又通过妮娜的引导,逐一调整操作台上的设备,修正参数,这所有的一切,都是帮助玩家适应虚拟环境,最大限度降低现实层面的影响。 指尖的触感、光线的变化、角度的移换,罗南用挑剔的目光去检视,却也很难找到明显的破绽——这种拟真度,其实已经超出面向公众的“实境”极限,想来应该是前面进行过精神引导的缘故。 一切准备就绪,视窗上显示出毫无意义的冒险区域坐标,妮娜的声音再度响起:“请闭上眼睛,掌握平衡,抵御短距离跳跃的眩晕,冒险开始了!” 罗南身体微微一颤,所在的“跳跃舱”前方,呈现出奇特的光圈漩涡,舱体启动、加速,在惯性力量将罗南推向椅背的时候,天旋地转的翻转到来。罗南本能地闭眼,电磁、机械运转的杂音,还有更远处警报的鸣响,分外清晰。 紧接着就是又一次震动,加速旋转的感觉骤然消失,完全逆转的惯性力量把他猛地甩了出去。 迎接他的,是冰冷的水流,“轰”声闷响,水花四溅,痛感方至,更深重的寒意就透骨而入。 毫无疑问,这是一次粗暴的“着陆”。 在“霜河水道”这个项目上,从“摔下”的那一刻起,就代表已经彻底完成了现实到虚拟的转换,参与者的绝大部分感知,都由电信号刺激神经系统产生。 罗南的体验则要比绝大多数参与者更真实。与更早前的惨不忍睹的经历相比,这份“真实”犹为可贵。 他睁开眼,从水流中站起身,周围还是黑洞洞的,视界边缘处却有微弱的莹光闪烁。下面水波漫过了膝盖,流速不慢,且冷得刺骨,水面上还有破碎的浮冰,撞在身上,都微微发痛。 此时,衣领上的通话器微微震动,妮娜略有些急促的声音响起,里面还掺杂着一些混乱的背景音,继续渲染真实环境: “罗南探险家,你刚刚经历了一次失败的短程跳跃,作战服出现了一定程度的破损,请注意查看相关报告。目前请你侦察周围情况,将相关信息发回,以利于我们做下一步指引。” 话音未落,通话器响起沙沙的杂音,有一个怪腔怪调的声音在说话:“欢迎来到霜河酒吧,请沿水道一路向前,我们已经为客人准备好了暖身的美酒。” 妮娜的声音再次切入:“看起来,这里还有其他人,你可以做一次计划外的冒险。请注意,从目前发回的信息看,水道的水体中混入了奇特的物质,水温已经到了冰点以下,请充分活动身体,避免冻僵。 从这一刻起,霜河水道的挑战就开始了。 按照“霜河实境”的规矩,挑战的胜者将进入霜河酒吧,获得奖品,并留下游戏id,进入全球排名。只不知这个“能力者版本”又会是什么样的结果? 罗南参照战术头盔的指示路线,逆着水流,一路前行。 “霜河水道”任务,就是考验玩家在低温环境刺激下,身体的应变能力。罗南虽然也尝试过一回,却是早早败退,对里面情况并没有真正了解。 他只知道水道的长度很模糊,有说一千五百米的,也有说三千米的,霜河实境从来没有公布真实的数据,但很明确的是,水道共分为三段,也就是三个难度。 进入水道前期,约五百米,考验的是能否在冰寒刺激下保持身体的活性。 中期五百到一千米,涉及到闭气潜泳、水下识别等技巧; 至于后期,长度就没有定论了,且涉及非常高级的技巧,是对专业极限生存人士的考验。 上一次罗南只坚持了百十米,就忍受不住,被踢入保护模式,成绩相当丢人。 霜河水道的整体趋势是下行的,十米一过,冰水的深度就开始逐渐提升,很快漫过腰际。冰水哗哗流淌,在其中行走,是艰苦的活计,特别是寒意渗透,麻痹了感知,很容易出状况。 罗南做了一次深呼吸,当初他走霜河水道,几乎在冰水没腰的一瞬间,整个下身就没知觉了,这一回,好像也差不多。 这并不关身体素质的事,倒是与神经系统敏感与否高度相关。 唯一不同的是,罗南上次来,还有些懵懂,对刺激非常敏感,却不知敏感在何处。现在他就能够较为清晰地感觉到,是外界的刺激,作用在皮肤的冷感受器上,形成神经冲动,进入中枢神经,一路传导至下丘脑的体温调节中枢。 他对自家身体状态的观照,已经进入了常人拍马难及的层次。接近110毫米的感应精度切入人体细胞尺度还有些吃力,但结合切身感知,大概的轮廓还是能够掌握。 可这样一来,需要处理的信息流也大幅增加,疲惫感很快来袭,急剧降低的体温,也加剧了精力损耗的速度。 接下来,他就是一个软腿,扑倒在水中,有头盔保护,不至于呛到。可隔着一层面甲,激流裹着冰块,叮叮咚咚地砸过来,冰水溢进破损的作战服,寒意深透。 过分的刺激,导致血液回流,按照身体本能,优先保护五脏六腑,手脚迅速麻痹,让他失去了行动能力。 轰地一声响,尖锐的巨冰砸在头上,头盔破损,冰水渗透,呛得罗南死去活来,又眼前发花。 他的意识变得有些模糊,妮娜似乎在他耳边说了什么,却已经无法听到。 等意识重新恢复清晰的时候,罗南已经回到了“跳跃”前的星航高背椅上。 理所当然的,霜河水道挑战失败。 第九十二章 选择题(上) 罗南靠在椅背上,一时还手足无力。面对外界刺激的变化,他的身体还要有一定的调适空间。 此时,他身前有一道光幕立起,中央区域是影像回放,以多种视角表现他在霜河水道的的行动细节,其中的狼狈姿态,不用多说了。 回放影像周边各类数据显现,其中很多都是专有名词,罗南看不太懂,就算是看懂了,在缺乏比较的情况下,也很难理解已经彻底数据化的项目,究竟代表着怎样的层次,是优是劣。 还好他发现,在光幕的中央偏下位置,其实有一段比较浅显的结语:“挑战者身体孱弱,拥有出色的感应精度,为精密向的精神强化者,但缺乏相应的信息处理技巧,对身体缺乏掌控力,仍停留在本能阶段……” 信息处理技巧?掌控力? 罗南回忆刚刚的经历,他是接受了很多信息,但也仅仅是接收而已,所有的神经冲动及相关反应,仍然是按照身体机能,按部就班地进行,确实谈不上什么掌控力。 对这个评语,他还是比较信服的。 获知信息是一回事儿,处理和控制是另一回事儿。 罗南知道人体的温度控制中枢在下丘脑,也知道相关控制区域交相抑制的关系,包括由此分泌的神经递质种类和性质。 他也具备了相应的灵魂力量,足以干涉物质层面,给相应的神经组织以足够的刺激。 可现在让罗南去控制,他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做。这并不是动动念头就可以实现的事情,真由他下手,轻重缓急怎么算? 要知道,下丘脑是调节内脏和内分泌活动的重要区域,一个刺激失当,就不是挑战失败的问题,说不定当场就把自己玩死。 罗南叹一口气,再把自己狼狈的模样看上几遍,选择了再次挑战。之前白心妍就要他多次尝试,给出的两小时时间,现在也才过去了四分之一左右,还有得练! 问题是,再次进入霜河水道,结果并没有什么太大的改变,霜河水道的冰冷水体也还罢了,真正让人头痛的,是湍急的水流,以及不时冲下的巨大冰块,以及其他的杂物,在寒冷造成的麻痹影响下,罗南根本就没有躲闪的余地,只能是一次又一次地失败。 罗南沮丧的心思在累积,他不怕失败,却很烦闷这种明知道自己的问题,却无法修正的无力感。 练习这几次,每次都在前五百米倒下,每次都是同样的问题,再尝试下去有什么意思? 累积的情绪,已经使得灵魂力量有些失控,罗南干脆选择了退出。 合拢的磁体密封舱打开,还原为豪华的高背椅。罗南坐在椅上,愣了片刻,重重砸了下扶手,无视了系统提示,摘下头盔,准备好好地喘一口气。 可就在他摘下头盔的那一刻,他所在高背椅周围,所有的指示灯全部熄灭,引导员妮娜消失不见,房间里的照明灯倒是亮了起来,之前经营的氛围全部打破,手环则再次震动,系统提示: “你主动退出系统,临时权限已关闭。” 罗南愣了愣神,再看表,两个小时期限还没到一半呢。他刚刚也就是想喘口气,哪想到系统关闭得如此干脆? 这种权限实在太坑人了。 再换个角度想想,那位白女士应该是完全不打算给人中途休整的选项——如此看来,那位的性情,怕是不怎么好打交道啊! 罗南心中油然生出警觉之心,就像一个调皮学生面对严厉老师的那种。而且很不幸的,这位“老师”布置的第一次功课,他完成得很糟糕…… 第一印象怕是已经破坏殆尽。 罗南有些扰头,但现在后悔也晚了,临时权限失效,打亮的照明灯都显示出疏离的味道,他只能离开。 此时,自动机械平台也转到他身边,意思就是那件特殊的战术头盔也要留下。 想想天差地别的体验效果,罗南还真有些舍不得,这也让他心里后悔的情绪进一步滋生。 罗南犹豫了一下,暂时没有归还,而是走回扫描区,拿起放置在那边的另一件头盔,两手各抓一个,比划比划。从表面上,二者实在看不出差别。 如果不是先一步到胡华英的室,有了一次不成功的经验,罗南大概不会想到,一件设备的不同,体验上会形成如此巨大的不同。 可既然他已经找到了问题所在,为什么不继续用点儿心,彻底搞清楚,两个头盔究竟差别在哪儿? 罗南按捺不住好奇心,调高感应精度,灵魂力量对头盔内部进行涉透。他对精密电子领域一窍不通,可两个头盔的设计构造几乎是一模一样,这就给了他参照的标准。 这一比较,还真有了点儿成果。 随着精神感应一个接一个区域地比对,罗南很快发现,霜河3号的头盔上,大约是正贴着顶门的位置,有一处区间,这里安置了一个芯片组。 从胡华英室里带出来的头盔,同样有类似的区间,但并没有芯片组。 很显然,这就是差别所在。 罗南重新戴上战术头盔,意识切入,此时已经没有了系统引导,可越是这样,最根本的东西反而能够呈现出来。他注意到了通电状态下,芯片中游走的能量信息。 从物质结构看,能量信息的尺度,要比人体细胞还要小上好几个数量级,可灵魂对能量信息的敏感度显然更高,不需要干涉物质层面,就可以相对清晰地感知、读取。 正如此刻,罗南就查觉到,在霜河3号这件头盔之中,那枚芯片组对能量信息的处理方式——那是一种很熟悉的结构。 非常熟悉! 罗南稍做回忆,就确定这份熟悉感觉的源头: 杰克、机芯、巴别塔! 是的,纵然相对来说,在芯片组内部,能量信息的运转形式比较粗糙和僵硬,可是那种信息交迸化生的模式,毫无疑问就是杰克那晚上展示的“巴别塔”架构……的某个环节。 就算移植到芯片里,承载结构上有很大变化,但能量信息的运转模式没有本质的不同。 咝,这可真是出人意表。 第九十二章 选择题(下) 机芯部分功能的再现? 罗南得出这一个推论,多少有些愣神。 他对“机芯”这种东西的来历缺乏通盘了解。更多还是从杰克与严永博的对话里猜估出一些。 这种东西,应该是量子公司背后的“天启实验室”拿出的一种尖端产品,拥有对电子设备的“压倒性控制力”。它既是第四代“燃烧者”的关键技术,也可应用在改造人身上。而且通过特殊的应用方式,完全可以打破改造人与燃烧者之间的界限——比如杰克。 如此敏感的技术,突然出现在“霜河实境”这么一个大众应用的虚拟游乐项目上,而且是如此特殊的环节上。就算只是一个小片断,就算政府、军方、能力者协会、各科技公司都有参与,也让人很难置信,这只是一个“英雄所在略同”式的巧合。 是隐藏在项目之中的重复试验?还是“天启实验室”也在项目之中掺了一腿?这种情况,协会知不知情? 一连几个问题,把罗南打得有些懵,貌似他又一脚淌进了某个混水里。 当然,只要能够面向真实,他求之不得。 罗南沉吟着,将芯片头盔来来回回掂量几遍,眼睛渐渐亮了起来。 这个头盔他肯定是带不走的,里面的芯片组他肯定也抠不出来,但他有一个更完美的替代品! 他的机芯,外接神经元! 罗南没用过自家机芯搭建“巴别塔”,担心现在的身体承受不住,落得杰克那般下场。可现在有霜河实境一整套外设,再利用机芯对电子设备的“统治力”,两相结合,要重现那份专为能力者提供的浸入式虚拟体验,总不会是什么大问题。 体验事小,如果能从中挖掘出某些深层的情报,才真是大收获! 罗南再也忍耐不住了,霜河3号不能用,没关系,可以换个地方。 他当即丢下芯片头盔,抱着原先的装备,大步出门,霜河3号随即在身后关闭,无法再开启。他也不在乎,快步走回胡华英的室,这里的设施仍然在激活状态,室内空无一人。 罗南深吸口气,走上高背星航椅,戴上手中这件缺失了关键芯片组的战术头盔,与系统对接。 对能力者而言,没了芯片组的精神引导功能,所谓战术头盔就是一件拙劣的玩具,完全控制不住精神感应的穿透,所有的虚拟场景,都成了笑话。 可这次,罗南不急不躁,就在这错乱的光影中,心意微动,一直潜伏在左右丘脑之间,中央质块位置的外接神经元,无声延伸,刺入那个芯片区域,稍稍感应,便自动结构分叉,和预留的接口对接。 能量信息汇聚运转,过程清晰呈现,结构大差不差,但要比芯片组的模拟仿制精妙百倍、千倍!而它能够承载、处理的能量信息,也要多上百倍、千倍! 罗南感觉他的头盔在发热,相较于机芯几无上限的处理能力,头盔本身倒是有些撑不住劲儿了,但这不是什么大问题。 此时此刻,罗南的精神感应不再外扩,而是有了寄托的方向。就像这几日不堪重负,将灵魂力量“寄存”在在机芯中的感觉。 只不过,以前机芯里面空无一物,如深寂虚空,而现在却有了色彩和结构,且层层堆叠,愈发绚烂,渐成世界。 罗南的意识便徜徉其中,细细感应。 这种“引导”比那些分化的光点,更要强出太多,且不像对芯片那样,总是隔了一层,而是完全地、彻底地接触,真正地全情投入。 会发生什么? 一个闪念的功夫,他的心神已完全浸入。 仿佛时光倒流,罗南回过神来的时候,他已经回到了“跳跃舱”,面对操作台及环形视窗。 作战服的束身压力,头盔的重量,高背椅的支撑,都通过全身各处的感应器,传回中枢神经,又与眼前分不出真实虚幻的场景交织在一起,将罗南彻底带入了这个奇妙的世界。 此时此刻,没有系统引导,眼前只有环形视窗上两个图形选项。 在看到图形的瞬间,罗南头皮就是微麻。 右边的图形,是一个简单的圆球; 而左边的,他却是最熟悉不过——观想图形,格式塔! 或许是他发愣的时间太长了,系统终于再次发声,仍是妮娜的清亮女音:“是否需要新手引导?” “是。” “请选择活动模式:一、原型模式;二、自选模式。” 随着妮娜的提示,环形视窗上,观想图形与圆球先后亮起,标识出哪个是原型,哪个是自选。 “原型啊……” 罗南多少有些别扭,可是某种得窥绝大隐密的兴奋感,重重轰击他的心脏,他感觉自家齿缝里丝丝地透着凉气,视线不由自主地锁死在那组最熟悉的图形上。 “选择,原型模式!” 观想图形亮起,移向视野正中,另一个圆球则渐渐隐没。与之同时,罗南耳畔响起了某位男士低沉的嗓音: “某种意义上,每个人都是一堆分子聚合物,而每个人的生命过程,都是这堆分子聚合物的氧化过程,人体本身就是在燃烧之中。” 只听到这段话,罗南就觉得脊柱被颤栗的电流贯穿,以至于全身都起了一层鸡皮疙瘩,有那么一瞬间,他几乎要从椅子上跳下来;可另一种力量,让他一动不动。 低沉男音仍在继续:“普通人的‘燃烧’是低效的,不管是生产、存储还是利用。它限制了我们的身体结构,影响了我们的寿命,并通过遗传,影响我们世世代代的存在形式。 “可随着对生命奥秘的深入探索,人们已经很难再满足于这种低效模式。人们不断尝试改进,肌肉、骨胳、内脏、神经、基因、意识……每个领域都留下了技术改造的痕迹,偏又支离破碎,不成系统。直到人们选择了一种全新的结构体系,把支离破碎的成果,真正地整合在一起。” 观想图形在视野中放大,无数线条交织,勾勒出骨骼、内脏、神经、肌肉的轮廓,再拼接成一个完整的人体,安置于观想图形之中,巍然盘坐。 “这就是超越了人类传统,体现了某种进化方向的‘燃烧者’。” 第九十三章 原型火(上) 轰声水响,罗南再次经历了一次“失败传送”,重归霜河水道。湍急的水流和碎片漫过他的身体,带来了刺骨的寒意。 罗南没有立刻站起来,倒是把戴着战术头盔的脑袋,往水里压了压,用冰冷湍急的水流,让自己的脑袋清醒一下。 在他决定用机芯替代芯片组,与霜河实境的“冻星系统”对接之时,也很想象,会把信息挖掘到这种程度。 原来,白心妍交给他的临时权限,仍然没有触及这个虚拟实境项目的核心。直到“外接神经元”的触角,触碰到“冻星系统”的最底层,才让他一睹深层的奥秘。 “模拟燃烧者,燃烧者的模拟器。” 最受年轻人喜爱的“霜河实境”还有这种功能……好吧,这也完全在情理之中,有政府军方参与,又是虚拟实境这样的大项目,借鸡生蛋,做一些模型建构、实战推演之类的工作,着实最正常不过。 可这种专门针对能力者、燃烧者的“优化”,乃至采用的技术手段,真是不让人多想都不成。 此时,已经烂熟于心的情节引导重新播放,罗南已经习惯跳过,没有太留心,只是在琢磨如今的状态,想看出究竟有什么不同。 冷不丁地,妮娜的提示划过耳畔:“……请关注原型格式的内能储备,妥善分配应用,避免冻僵。” 咦?台词换了? 罗南陡然惊觉,他还记得,妮娜的引导流程是提示作战服破损、水道水体异常,然后就是“请充分活动身体,避免冻僵”。 突然跳出来的“内能储备”是什么鬼? 念头方起,视网膜上图景变化,在其左下角,白色加粗的“u”型标志高亮呈现,提醒罗南的注意。 当罗南的视线投注到“u”型标志上,低沉的背景解说也再次响起:“通过引入原型格式,燃烧者超越了人类传统低效的燃烧机制,充分转化利用人体内能,以获得更高的使用效率……” 解说响起的时候,“u”型标志也在变色,从最初的白色,依次变为红、橙、绿、蓝、紫五色,然后又回归到最初的白色;在此期间,“u”型标志内充注的色彩,还不断地升降“水位”,以直观的图示,透露出最重要的信息。 罗南结合有关文字说明,很快就理解了其中的含义:燃烧者可以利用原型格式,持续转化、存储、提升人体内能,u型标志内的“水位”,就是可以利用的内能储备量;而类光谱的颜色变化,则是做功效率由低到高排列的能量形式,一共分为六级。 很显然,一个燃烧者,在内能储备非常接近的情况下,决定其能力高低的关键因素,就在于“能量形式”。 一个一百公斤的壮汉,其体内自然产生储备的“化学能”、肌肉做功的“机械能”合在一起,相较于用婴儿的一根胎毛制造的“正反物质湮灭反应”,也就是个笑话。 当然,这种对比本身就是笑话。 可这正是“燃烧者”强大的奥秘所在——至少是很重要的一部分。 罗南站直身体,冰冷的水流持续不断地冲刷,使他身体的热量迅速降低。他没有动弹,而是在等待: “内能储备”在哪里?“原型格式”在哪里? 即使身在一个游戏系统里,罗南却不认为自己是在简单地玩游戏。所谓的“内能储备”、“原型格式”不应该只是游戏设定的概念,以及数据化的标识,而必须是有某种具体可感的体验…… 虽然他进入这里的方式,不怎么正规。 “滋滋滋。” 奇怪的杂音响起来,罗南视网膜上显示的图景,耳畔的背景解说都变得有些模糊,分明是受到了较强的干扰。 一两秒钟的功夫,干扰就过去了。但背景解说也好,妮娜的系统引导也罢,也都没了后续,只有远方“霜河酒吧”电波里传来的歌声,混杂在哗向身在水道中的罗南,发出呼唤: “我用记忆的美酒,浇起了火焰,让她凝固在冰层里……” 在冷彻断续的歌声中,罗南能感觉到,他的顶门位置轻轻震动,麻酥酥的感觉由上而下,层层蔓延,自头顶渐至肩颈、胸背、腰腹、双腿,最终收于两足足心。 在此期间,大脑、脊髓,乃至十二对脑神经、三十一对脊神经都传递来细密的反馈,更由此带动了全身近千块骨胳、肌肉乃至以万、亿计的血管、纤维,形成不可计数的信号,传回大脑中枢。 想要一一分辨这些信号,明确其所蕴含的意义,并瞬间做出正确的反应,就算把罗南的大脑变成超级计算机,也未必能够做到。 可是,当这些信号蜂拥而来,在外接神经元中转上一圈儿,却瞬间分出了它奇妙的条理: 有的强一些,有的弱一些;有的急促一些,有的缓和一些;若再明确各自的方位,疏密排列,就像是绘画时,浓淡各异的线条、阴影,顷刻间组合成一个直观而深刻的结构整体。 接下来,罗南的意识自然萌动,直接嵌入了那个主导结构平衡的“重心”。 在某种奇妙念头的驱动下,罗南重新坐回水里去,就那么摆了个“双盘”的姿势,整个人固定在河底,自头顶分向两边,肩头、双肘、双膝连成两道笔直的斜线,再与河底相接,形成一座稳固的金字塔结构。 急速冲刷的水流瞬间扑上他的头面,外界强劲的压力,层层传导进来,转化为能量信息,在亿万计的神经、血管、纤维组织之间传导,最终形成微弱却又恰到好处的刺激,就像一颗小小的火星,投入到罗南意识所在的那处“重心”——仿佛投入到某个灌满火油的深潭里。 “轰!” 火焰跳荡飞腾,几乎要吞没一切。 当然,这不是真的着火,只能说是意识的倾注,放大了这份感觉。可当罗南意识移开,正常感知之时,他的下腹部,分明有一团温热力量,向周边区域辐射。 也在此刻,视网膜上,“u”型标志的纯白“水位”急剧下降,一直降到近三分之一的低位,才勉强止住跌势,却依旧抖荡不休。 势头看上去不太好,但罗南从中感受到的,却是那份与身体感觉同步对应的实在感和敏锐度。 第九十三章 原型火(下) 罗南睁开眼睛,仍保持着盘坐的姿势,任冷彻的水流碎冰,不断拍击他的胸膛,偶尔溅起的冷锋,似乎可以穿透战术头盔的防护,直接割伤他的脸,又似在放出嘲弄的细语: “哈,现在你身体里呈现的是什么?跳跃的是什么?” 呈现的是原型格式;跳跃的是格式之火。 罗南没有第一时间从星航高背椅上跳下,就想到了、甚至是期待这种结果。 如果一两个星期之前,他或许会因为某种“自尊”的情绪,拒绝这一机会。可是,当他通过“我心如狱”的格式,降伏人面蛛,搭建格式塔,灵魂出窍,观照真幻,很多想法,就大有不同。 只有当一个人站稳了脚跟,才能用从容、客观的态度去面对现实层面的问题。 罗南已经确信,他所继承的“格式论”,确实有着实际的效果,与“原型格式”相比,并不逊色,在精神层面,则要更为神奇。 然而他也承认,“原型格式”在开发、应用身体潜能方面,进行得非常深入,已经建立起一个相对完整的体系标准,能够在虚拟实境系统上成功复现,就是一件非常了不起的事。 他现在要做的,就是深入挖掘里面的奥秘,从原型格式本身,到模拟复现的源流、技术,一丝一毫也不放过。 “u”型标志的水位依旧在震荡中下降,显示出罗南的“内能储备”正在持续消耗之中。但这份消耗,已经体现出它的价值。 此时在罗南下腹部位置,“内能”显化温度是如此实在,即便是在寒意的逼迫下,依然牢牢圈住了腰腹部位,让整个五脏六腑都微微生暖。 罗南起身,稍稍活动手脚。在运动状态下,“内能”显化的效果更为明显,全身的能量都有了轴心。热量固然时刻都有损耗,可相当的一部分,通过轴心控制、运转并流动,从上肢流向下肢,从热量高的部位流向热量低的部位,自然而高效地分布,维持身体的正常机能。 在罗南的感觉中,他的皮肉外层,好像是形成了一圈由热量撑起的“护甲”,原本刺骨的寒意,好像也不是那么难以忍受。 “对了,就是这样。” 这正是罗南在霜河3号房间反复尝试之时,试图达到的神经系统调控效果。只不过在面对下丘脑的精密复杂结构时,他因为没有把握而放弃了。 可现在,通过“内能”,通过“原型格式”,一切都完成得轻松自然。当罗南以一个“旁观者”的视角观察,能够察觉到下丘脑的前后两片刺激区域,以及遍布全身的冷热点感应器,正以高度呼应的形式,协调刺激上下内外各处身体组织,将热量来回搬运,形成一张细密的“热网”,覆盖全身。 其中涉及到的神经、血管、肌肉纤维以及更多隐秘精细的传导路径,较罗南本人设想的调控方式,复杂了何止千倍、万倍? 可这份调控方式,并不烧脑,他只是动动念头,发出一个不那么清晰的指令。“原型格式”便在“内能储备”的支持下,完成了这所有的一切。 罗南开始大步往前走,热量护甲的效果非常突出。即使水道的水位逐渐上涨,冰水与身体的接触面越来越大,他的身体反应倒是越来越灵敏,可以轻松避过随湍急水流冲下的巨大浮冰,也可以感受到急缓不定的暗流,及时控制身体,保持平衡。 很快,他就走到两三百米开外,远远超出之前所有的纪录。 “有一个好的‘软件’,真的很重要……”罗南突然有了一些感慨。 正因为有“原型格式”的存在,他不用去直接面对复杂精密的神经系统,而是通过对“内能”的把控,实现“傻瓜式”操作,将更多的精力放在对外面刺激的反应上。 罗南的自我格式也是如此。他知道怎么去控制人面蛛吗?知道去怎么增加信众吗? 他统统不知道! 就算他有十倍于此时的力量,所有的细节都要亲历亲为,从应用一直挖掘到底层,每个环节都做到位,也是休想。 但由于有了“我心如狱”的格式塔,所有的一切都变得容易了,他要做的,只是发掘格式塔的潜力,提供所需要能量,尝试更高效的应用方式,仅此而已。 现在的情况很有趣。 罗南的自我格式,绝大部分是针对灵魂,针对精神层面,在肉身上并没有什么特殊效果; “原型格式”则很大程度上调动了人体潜能,充分实现了对人体各部分的操控和应用,可在精神领域,从这段时间的种种实例来看,效果只能说是平平。 是什么因素,导致两个可谓是“同源而出”的理论,出现了这么大的分歧?更进一步想,如果将二者结合,是否可以创造出一种同时作用在精神和物质层面,高效发挥作用的“格式软件”呢? 罗南一时还找不到答案,但他很清醒地认识到一点:目前他只能说是在接触“原型格式软件”的体验版,他身上并没有真正地形成“原型格式”。 原因很简单——此时“原型格式”对身体形成的刺激,无论是大脑脊髓的运作也好,四十三对脑神经、脊神经的排布也好,都与他本人的“格式”存在着或大或小的差异。 二者像是设计理念相同,但细节、侧重完全不同的两个作品,可以比较,但不能混淆。 他目前所感知的,只不过是系统给予他的刺激,本质上就像此时不断冲击的冰冷水流,只是某种数据模型在他身上的投射。 虽然它的效果是真实的,甚至真的触动了他的部分力量,转化“内能储备”,点燃了“格式之火”,可根基还是虚无的。 罗南并不失望,涉及到身体深层机制的改造,“原型格式”也不是随随便便就能上身,他能亲身体验一番,已经是超乎想象。 罗南的注意力绝大部分都投射到自己身上,渐渐模糊了对外界的感知,仅有的一份体会,就是水深。此时,冰水已经渐渐没过了他的胸口,然后是脖子,正常的行走几乎是不可能了,幸好罗南还通一点儿水性,接下来半走半游。 可这样,他也彻底失去了对时间、距离的把握。 现在,行程有五百米没有? 正想找系统确认,罗南脚下就是一虚,脚尖已经探不到底,从此处起,水深已经超过了身高。 这也就罢了,问题是水面之上,厚厚的岩层也已经是触手可及。再这么下去,用不了多远,水流就会将这一条漫长的甬道完全淹没,半点儿缝隙也不会留下来。 第二阶段? 罗南正考虑怎么通过这一关,轰隆一声响,侧后方岩壁崩塌,又一股水流冲出,两股水流对冲,形成了力量奇大的漩涡,瞬间将他卷入,再狠狠一甩,砸在了算不得平整的崖壁上,直接把他砸懵当场,战术头盔破损,寒流冲击而入,什么“热网”,什么“护甲”都不顶用,他意识一昏,刹那间又是天地移换。 第九十四章 坏脑子(上) “又失败了……不过明显难度有所提升。也对,是给燃烧者专门设计的。” 从霜河水道中退出,罗南暂时不准备连续体验,他就坐在星航高背椅上,微眯眼睛,感受刺激信号纷纷离体之后,身体的不适反应。 即使没有了冰冷水流的冲刷压力,身体也像是滞重了几十斤,各部分的协调力也像是出了问题,整个人就像是没有上油的沉旧机械,关节之间都有些发硬。 还有部分肌肉纤维撕裂造成的酸痛和抽搐,这都是“原型格式”模型脱离之后造成的反差。现在有多么难受,就证明他在身体标准上,与合格有多么大的差距。 过了一分多钟,罗南才开始活动手指,重新掌控陡然陌生起来的身体。而此时,高背椅前,解析光屏已经立起,源源不断地放出本次水道历险的成败因素。 罗南习惯性地先看评语,上面的评价,却是前所未有的严厉苛刻:“作为一个燃烧者,基本原型格式出现了让人不能置信的低级错误,内能的分配利为初学者水平,身体与内能的协调力几近于零。建议立刻检测格式坏点,并进行严格基础训练,必要时回炉重造……” “有这么糟糕?” 罗南摸摸脑袋,忍不住失笑。或许是系统根据燃烧者的标准,要求一下子提升了很多的缘故吧…… 紧接着,光屏正面就呈现出一幅立体全身影像。上面以红绿光点和蓝白线条标示出密密麻麻的节点、轮廓。代表错误的“红点”可谓是触目惊心。 对此,罗南多少有点儿意外:“既然是机芯选用的模板,怎么错误这么多?” 他随手选择了位于胸前的一个“红点”,连带着周边区域的好几个点都亮了起来,甚至牵涉到远在腿部的另一组节点,显示出彼此之间非常系统的联系。 而在侧面光屏上,则呈现出相应部位的特写,上面以清晰的图示,显现出以内能为“轴心”,相关能量信息在该部位特殊架构中的流动、交汇、化生,包括互相干涉,乃至对物质层面的神经、血管、肌肉纤维、骨骼、内脏等直接间接的影响。 就算罗南对其中很多模型和公式半懂不懂,但他有了能量信息运转的基本概念,很多地方都可以猜得差不多,一时间看得既辛苦吃力,又津津有味。 很快,他就看出了问题所在:怪不得错误极多,很多‘原型格式’模型上的节点,其实是受到‘自我格式’干涉影响,错位或者混淆了。 即使罗南刻意区分了虚拟和现实的问题,但五年多来,一次次修正形成的本能,包括近日来灵魂力量大涨,而持续加深的印记,却不是可以轻易抹去的。 从回放系统可以看出,“原型格式”模型在覆盖罗南身体后不到半分钟的时间,就已经发生变形,很多关键节点都出现错位,而此时,甚至虚拟的“格式之火”都还没有点燃。 诡异的是,在后面多对神经布线受到干扰扭曲的情况下,他竟然还能一次“点火”成功,这又是什么道理? 罗南下意识伸手按住小腹,不知是手掌热度传导还是怎地,他竟然隐约感觉到,在这个位置,真有一些温暖之意,聚而不散。 唔……邪门! 罗南百思不得其解,只能是继续参考系统分析回放,寻找原因。然而看着看着,面对全面周到,无所不至的解析画面,他就有些发怔。 不说别的,只这一套纠错系统,就是他现在“家庭作坊”式的格式研究,所万万无法企及的。 有了这么一个系统,有如此及时准确的模拟、回放、纠错手段,但凡是稍微有点儿这方面天赋和知识,又能下苦功,长年累月之下,想不成功怕都很困难。 怪不得,短短五六年的时间里,深蓝行者已经集聚了四五个师的规模,而且还在继续扩大之中。 “原型格式”理论在获得了资本和政治力量的支持之后,确确实实是一飞冲天,想要在当前社会背景下,实现对它的逆袭,可能性几近于零。 “果然,我只能在能力者协会这边扩大影响力了……以现在通灵者,又或是‘侦察’的身份,有一些进步,但还远远不够,远远不够!” 罗南有些走神了,也在此时,手环震动,通讯接入,是莫邱。 “三哥?” “南子,你在哪儿?”莫邱单刀直入地询问。 罗南微怔:“我在楼上……” “楼上哪里?算了,你现在下来吧。”其实莫邱根本不管罗南在哪儿,联系到他,就是长出口气,“你现在来接待大厅的引导台,我在这里等你。” “三哥,怎么回事……” “也没什么,鹏十七刚刚玩过了火,有点过激反应,我觉得最好早回家休息,你快下来吧。” “哦,好的。” 两人通讯挂断,罗南眉头皱起。这位邱三哥,明显是在说谎嘛,话里一副强自镇定的味道,大概是不想让他这个“小孩子”担心,可话里话外的紧张情绪,早把他卖个彻底。 发生什么事了? 脑子转了几圈儿不停要领,罗南也不耽搁,脱卸了外设装备,走出室。临关上门的时候,却想到这次是胡华英请客,按照礼仪,怎么也应该告知一声,可当时并没有留下联络方式…… 罗南摇摇头,快步走向电梯位置,不多时,就又见到那两位俏丽的引导员。长发、短发一起露出甜笑,远远地就致以俏皮的扶帽礼: “长官好!” 罗南点头回应,走到近前,对两人道:“回头胡学长过来,你们告诉他一声,我有事先走了……” 短发引导员睁大眼睛:“罗长官你不再玩会儿吗?现在才过去不到一小时。” “不了,我有事。”罗南再向二人点点头,便走向电梯。 看罗南急匆匆的样子,两位引导员对视一眼,齐齐躬身:“您的话我们一定转达。” 电梯门响,向一侧打开,罗南正想进去,却见里面有四五个人嘻嘻哈哈地往外出,都是醉醺醺的模样,其中一个,正是胡华英。 第九十四章 坏脑子(下) 罗南看到胡华英,胡华英也看到了罗南,这哥们儿的热度还没有消退,当下就踉跄上前,又要拍肩搂抱:“罗学弟,怎么着,一个人玩没意思?正好我带一帮兄弟过来。大家一起开局,玩荒野?还是更刺激点儿的?” “不了,胡学长,我朋友那边有事,让我下去,我先告辞了。”罗南客客气气的,不想和这帮醉鬼纠缠。 胡华英眨眨眼,脑子仍不是太清楚:“朋友叫过来玩嘛,大家都很熟,平常都和俊平一块玩儿的!” 他抬起手,就想挨个介绍,罗南抓住他的小臂,眼神与他一对,轻声道:“不用了学长,以后有机会吧。” “呃……”胡华英忽地就说不出话,连“呃”了好几声,才懂得回应,“那也好,也好。” 此时其他几个醉鬼围在电梯口,早把罗南打量个遍,大部分都对他没兴趣,倒是对两个娇俏的引导员更感兴趣些。 罗南再向胡华英点点头,侧身从这帮人身边挤过。中间有人大概是喝得木了,身子不灵活,和罗南肩头一撞,就是个趔趄,睁大眼睛就想发飙,却被旁边的一把拽过,闪出条道儿来。 动手拽人的并不是胡华英,而是另外一个熟人。 罗南视线往那边扫过,看到了刘陶那张戴着眼镜的文气的脸。看得出来,这位大概是所有人里最清醒的一个了。 见罗南目光移过去,刘陶轻扶眼镜,抽抽嘴角,算是打个招呼,就是表情略僵硬一些。似乎还没想好,是装不认识呢,还是当熟人。 大概在刘陶那里,也不确认罗南是否能认出他来。 殊不知当日在军舰上,因为他介绍暗面种、影雾这些概念,还有稍后两日,在餐馆里说不上愉快的偶遇,罗南对他的印象,其实已经超过了发生过交集和冲突的连妤、李学成等人。 不过既然他这么纠结,罗南就当不认识好了。 在这儿看到刘陶,倒是解了罗南一个疑惑。怪不得今晚上接连遭遇醉鬼呢,果然是一帮子富二代在这儿聚会。想一想,能把霜河实境当酒店餐馆的,整个夏城也不会太多。 嗯,那个黄秉振倒是没看见…… 罗南进入电梯,再次向胡华英点头致意,很快,电梯门就在娇俏引导员的告别声里,缓缓合上。 刘陶看着电梯金属门合拢,确认罗南不可能再看到他了,憋在喉咙里的那口气终于吐出来,本来就不怎么多的醉意,全都随这一口气吐出去。 他扭头想问胡华英“这家伙怎么在这里”,却见后者还傻笑着对电梯门挥手。心里暗骂一声,犹豫了下,抬起手腕,准备和人联系。 哪知这时候,又是一声响,刚刚合拢的电梯门忽又打开,本该下行的电梯厢里,依旧是罗南一人,视线从电梯外一帮醉鬼脸上扫过。 刘陶心头猛地抽动,抬起的手腕都僵在那里。 罗南的视线最终停留在胡华英身上,露出个浅淡的笑容,也把手腕抬起,上前一步:“胡学长,留个联络方式。” 胡华英正莫名其妙,闻言一拍脑壳:“瞧我这脑子,来来来,加个好友,以后在学校里,有事没事儿多联系!” 两人手腕轻触,便在手环上加了好友。对罗南流露出的善意,胡华英相当受用,又在罗南肩膀上拍了好几下。 罗南微笑着受了,却不忙着退回,视线又扫了一圈儿,莫名就定在刘陶脸上。 这一刻,刘陶直视了罗南的眼睛。 视线与那对说不上清澈的瞳孔一触,刘陶的心脏仿佛骤然停跳。他明知道这种反应太拙劣,想拿出个自然的姿态,可人体的本能反应怎么可能是说控制就控制的? 刘陶也不知道,他现在是个什么样的表情,他只能看见,罗南的视线盯在他脸上,之前送给胡华英的笑容依旧留存,可怎么都感觉里面的味道不对。 大概隔了半秒钟左右,罗南视线下移。 罗南的眼睛仿佛有着磁力,刘陶也不自觉的跟着移下去,正好看到自己那只抬起来的手臂。刹那间,这条手臂好仿佛被烧红的烙铁印上,猛地向后缩,却打到了自己的胸口。 如此糟糕透顶的反应,换来的却是罗南毫无波动的声音:“刘学长,我们也加个好友?” “呃?啊!好,好的……” 刘陶都不知道自己嘴里说了什么,看着罗南的手臂前移,他也像牵线木偶一般,把自己的胳膊靠上去。 微微的震动显示二人互加好友的步骤完成。另一边,胡华英有些发直的眼睛勾回来,含糊道:“你们,认识?” 这句话一入耳,刘陶就好像被雷击中一般,傻在当场。 罗南却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向后退入电梯,简单答道:“上周见了好几回了……诸位学长再见。” 电梯门再次合上,然后数字显示已经下行。 这时候,被罗南忽略掉的其他三人开始回神,又是莫名其妙,又是着恼。有人便道:“这家伙挺傲的呀,什么来路?” 胡华英怎么回复的,刘陶已经听不太清了。他现在的精神有些恍惚,抬起手腕,上面的通讯录界面,还显示着罗南的名字,再往前翻一翻,隔了不远,就是刚刚试图拨出去的联系人。 此时此刻,轻若无物的手环,分明压得他手腕生痛。 “不不不,那家伙其实也没什么了不起……”刘陶努力回忆上周餐馆里,罗南被严永博随手泡制的狼狈模样,以消解这份也许有些可笑的压力。 但最终,所有的影像都退回到罗南那对略有斑驳的瞳孔深处,妖异森冷的色彩,堵得他几乎要窒息了。 刘陶忍不住重拍脑袋:“我擦,脑子坏了,自作聪明啊你!” “陶子?干嘛呢?”胡华英一脸莫名其妙,“我还不知道,你和罗南有联系呢,也是通过平哥认识的?” 刘陶张了张嘴,完全不知道该怎么回应。 末了,他再把手腕抬起,屏幕上的通讯录随着他的眼球上下滚动,在两个名字上来回折腾。 正不知该如何是好的时候,两个名字中的一个突然放大,几乎挤满了他的眼眶。 黄秉振。 通讯接入,这头半边脑子是稀精,半边脑子是致幻剂的蠢货,大着舌头嚷嚷:“陶子,快过来,你们都过来,老子让们你见识一下,什么叫超自然力!” 第九十五章 小置换(上) 罗南走出电梯,抬腕看看手环,刚加入的“好友”并没有什么反应。这倒也正常,他并不指望一点儿心理暗示,就能把那个颇有心计的刘陶彻底压服。 有人体物质层面各类神经递质为载体,进行编码加密,像对杰克那样,一眼看破其所有的想法,甚至影响其思维情绪,根本是不可能的。更何况,最得力的“魔符”还没在身边。 不过,要识破一个目标大概的情绪倾向,并没有什么难度,特别是对方还怀着颇有针对性的恶意之时。 一开始的时候,罗南并没有特别关注刘陶,怪只怪他自己心虚,一系列动作都透着别扭劲儿。尤其是第一次电梯门合拢的时候,如释重负的模样——这位肯定不知道,罗南现在观察基本不用眼的。 接下来,就只需要一点儿简单的逻辑。 想想与黄秉振发生冲突之后,刘陶完美避过风头,又及时现身的表现,大概能猜到,应该是这位在旁边窥伺的时候,发现了罗南,不管是帮着黄秉振出气也好,还是别的目的也罢,都动了坏心眼儿没错。 罗南也就理所当然地向刘陶回赠一点儿心理暗示,在精神层面压倒性的优势之下,这“一点儿”暗示会造成什么后果,视其本人的选择而定。 在熙攘的人流中,罗南逆向走入接待大厅,并在让人眼花缭乱的人影和虚拟形象里,准确找到了莫邱的位置。 正如莫邱所说,他就在接待大厅的引导台前等着,不过和罗南预想不同的是,他这位“三哥”竟然是孤零零的,身边一个人也没有,就连“联谊对象”田思,都没了踪影。 罗南从人流中挤过去,打了声招呼:“三哥,莫鹏他们人呢?” 莫邱没有正面回答,只是强自摆出镇定的面孔:“南子你来了,咱们再等等,莫蕊莫菡她们一会儿就到……” 这种时候,罗南没心情和他兜圈子,直接就道:“莫鹏他们是不是出事了?得罪了人,起了冲突?” 一言既出,便看到莫邱惊愕的表情,罗南确认,应该是正中靶心。 莫邱的第一反应就是:“莫鹏和你联系了?” 罗南摊开手:“这不是猜嘛!” 这一刻,罗南成熟的举止,多少让莫邱忽略了他的年龄,也忘记了一直试图摆出的所谓“兄长式”安抚,不自觉叹了口气。 其实莫邱也感觉挺冤的,也真的不太清楚具体情况。事发的时候,他正和田思在c区流连聊天,收到消息匆匆赶过去的时候,已经有些晚了: “好像莫乘的战队在竞技练习的时候,被人挑衅,两边搞虚拟对抗,打出了真火,两边都有人因为过度刺激强制掉线,然后就变成了真人互殴……” 这本来也没什么,竞技式的游戏中,挑衅和挑战本来就是游戏的一部分。而高拟真度的情况下,收不住火气,虚拟对抗变成真人k,在血气方刚的年轻人群体中,也是常有的事。 一般而言,像是霜河实境这样的大型游乐场,总会有相应的控制措施,不会让局面恶化。 然而今天偏偏邪性,等莫邱接到消息赶去的空当里,冲突骤然激化,之前非战队人员,没怎么动手的莫涛、莫鹏甚至田启都被卷入,真正变成了一场群殴。 激烈失控的场面,被公共场所的治安监控系统拍到,自动报警,这下子霜河实境一方想压都压不住,警备机械到场,防暴枪所指,一帮打嗨了的年轻人,瞬间趴了一地。又在短短几分钟的时间里,统统被拎上了警车,此时警车就停在外面。 连警方都惊动了,还真是那种人一贯的大场面…… 罗南脑海中先闪过了黄秉振的脸,然后是刘陶,感觉这种借力打力、轻轻松松把自己摘出去的法子,更像是后者所为。 当然这也只是猜测。 莫邱的想法则要更多一些,他注意到,那些挑衅的人看上去像是混混一类,生怕里面有社会帮派介入,先把几个散落在游乐场里的同伴找到,以保万全。 不管怎么样,这个晚上注定是糟糕透顶。 这时候,莫蕊、莫菡还有陈晓琳三人匆匆走过来,之前她们三个女生结伴去玩“恐怖谷”游戏,没有和大部队在一起,倒是躲过了那场冲突。 但不让须眉的陈晓岚,就因为参与群殴的缘故,被带上了警车。莫邱看到陈晓琳走近,就是一阵头痛,都不知道怎么解释安抚。 终究是伸头一刀,缩头一刀,莫邱终究免不了给几位女生解释情况,然而女生们的反应多少出乎他的预料。 相对沉默寡言的莫蕊还好,莫菡瞬间就跳了起来:“肯定是那个黄秉振,那家伙一看就不是个好东西,这是找人来报复我们呢!” 第一时间就想到那个烂人,可见黄秉振那记搂抱动作给莫菡带来的心理阴影有多大。 陈晓琳则表现的更加冷静,并没有因为姐姐被拘而惶惶不安,而是问道:“有没有确定是哪方的责任?” “只知道是对方先挑衅的。”说这句话的时候,莫邱都是无奈。 “要被带去哪个警局?” “这个……我问问。” 此时,在警方那里,是由田思先照看着,莫邱打电话去了解信息的当口,突然就很尴尬地发觉,他在此事上的表现,倒像是被陈晓琳这个十六七岁的女生碾压了。 尴尬是尴尬,并不耽搁莫邱拿回确切消息:“是府东分局,就近处理。” 陈晓琳点点头,转向罗南:“雷子的父亲在市局工作,头面还是比较熟的。” 对了,薛雷正在往这儿赶。 罗南没有说话,只是向陈晓琳抬了抬手,示意一事不劳二主,这种事情,让都比较熟悉警界情况的人沟通比较好。 不过,看陈晓琳冷静提起薛雷的模样,罗南心里也是摇头,并不认为这场交流能够挽回什么。 陈晓琳没有拒绝,走到一旁和薛雷通话。 罗南再叹口气,脑海中却再次闪过了黄秉振的脸,那个粗鲁浅薄的家伙,真会对这种隔靴搔痒式的报复手段满意? 第九十五章 小置换(下) 在规格仅次于楼层的a区豪华包厢之外,刘陶站在门前,犹豫了一下,终于还是推门进去。 房间里光线昏暗,几乎所有的照明都没有打开,唯一开着壁灯的,是角落里的休息区,那里正有两个衣着暴露的女性,昏沉沉地躺着,交叠,似睡非睡,显然是嗑多了药。 见到这一幕,刘陶就是眉头大皱:“这个2b,以后不想在这儿混了?真以为殷乐是开场子的妈妈桑啊。” 转念再一想,黄秉振没把两个女人带到区,终究还算有点儿理智。 刘陶试图用这个理由说服自己,可当他转过身,适应了屋里昏暗的光线,也把操作区里模糊的人影轮廓分辨清楚之后,他就觉得自己眼瞎脑残了…… 他根本就不该指望这个蠢货! 昏暗的操作区,黄秉振头戴战术头盔,挥舞双臂,身子趔趄摆动,围绕中央区域转圈儿。而这王八蛋除了那个头盔以外,竟然就是一丝不挂的! “这家伙完了!” 刘陶一直认为,像他们这种含着金汤匙出生的公子哥儿,平时玩玩女人,找找乐子也不算什么。但总要有个度,在这已经足够荒唐恣意的世界里,还要一直追求“超限刺激”的家伙,注定是活不长的。 像黄秉振这种,嗜酒嗑药玩女人样样都来,而且每项都要花样翻新,毫无节制,早晚要把自己折腾死……其实现在也差不多了。 自从这家伙在神秘学研究社,加入了什么教团,硬是在自己堕落荒唐的生活中,找出了什么“永恒”的意义。平常还好些,一旦沾酒沾药,脑子的回路就彻底走向了非人的领域。 要不是黄家在神秘学研究社的赞助份额超高,要不是这厮在社团里有一张议事的铁票,正是本次“齿轮”竞标的关键所在,刘陶要多么蛋痛,才会和这种人搅和在一块儿? 刘陶正犹豫是不是要和这疯子打声招呼,黄秉振却是“啊”地一声叫,整个人跪倒在地上,先是重重一叩头,又哈哈怪笑。笑声从头盔里挤出来,闷得人心里发燥。 “变态啊!” 刘陶被他这一记唬得不轻,整个人都后小跳一步,也因此被黄秉振发现。那厮就跪坐在上,扭头看过来,漆黑的头盔面罩挡住他的脸,滑稽又阴森: “陶子,你出的主意可不怎么利索,这些家伙一个个都拽的很呢!” “啊?”刘陶没反应过来是什么意思。 但接下来,操作区就被投影仪的光芒照亮,显示的影像,却是一辆押送警车之中的情形。刘陶从中看到了之前与黄秉振发生冲突的几张隐约熟悉的面孔。 这些都是某个混混身上的摄像头拍摄下来,使得黄秉振可以全程关注冲突的过程,这种法子还是和李学成学的。 只不过,满足李学成的法子,对黄秉振来说,大概是挠不到痒处。 刘陶看到这情形,就又想起罗南来,心里纠结之下,回答得漫不经心:“你要的是把他们分开,现在几个小姑娘不是落单了吗?接下来怎么办是你的事儿,与我无关。” 话是这么说,其实他见到黄秉振没有急不可耐地动手,做出什么不堪的事儿来,也是暗松口气的。 “狗屁落单,她们那个哥哥跟牧羊犬似的……哎,他们呢?”这时黄秉振才发现,就刘陶一个人进来,颇有些不满。 刘陶下意识地摩挲手环,笑了笑:“都喝的五迷三道的,怎么可能过得来?” “谁说我们过不来?”身后的房门被大力撞开,胡华英等几个人踉踉跄跄地冲进来,嚷嚷道,“你们两个鬼鬼祟祟的,究竟在搞什么?” “我草……”刘陶觉得整个人都不好了。他之所以瞒着胡华英等人悄悄过来,就是不想这件牵涉到罗南的事情曝露出去,为他留出操作和转圜空间。 可这帮醉鬼撞进来,他怎么再摇摆立场?控制局面? 黄秉振狐疑地往刘陶脸上扫了一眼,旋即就因为房间里人气暴涨,情绪瞬间兴奋,没有太过追究: “来了就好,你们这些王八蛋,平时都说老子研究那些神神叨叨的玩意儿,我现在让你们见识一下,以后的时代究竟什么才是真正的主宰!你们那些狗屁不是的东西,早该被扫进垃圾堆里去!” 完全不理会胡华英等人响起的嘘声,高度兴奋下的黄秉振,已经进入了语无伦次,手舞足蹈的状态:“还有那边,那边两个……” 他指的是两个嗑药状态下的女郎,问题是人家才是真正“五迷三道”的状态,哪还有反应? 黄秉振骂了一声,自个跑过去,在刘陶等人不可置信的视线下,竟然一个臂弯挟一个,生生将两个女郎提过来,摆在操作区左右两侧的位置。 “不是吧,嗑了药战斗力这么强?” 刘陶真的看呆了。两个女郎每个人百八十斤是有的,又是在半昏迷状态下,根本不懂配合,只能更重。可黄秉振这头弱鸡,竟然能一手一个,硬挟过来,要是与罗南那帮人冲突的时候,有这把子力气,哪会那么狼狈? 与之同时,刘陶也注意到,黄秉振摆放两个女郎的时候挺讲究的,打了个对角,绝不是随随便便放置。 黄秉振做得如此明显,胡华英这帮醉鬼也能看出来,就有人笑:“呦嗬,怎么着,还想玩个仪式?我怎么听说某人入会那么些年,到现在还连魔法阵都画不全?” “外行人通通闭嘴!现在这时代,一笔一画地玩儿那套,究竟要多蠢?我有这个就足够了!” 黄秉振挥挥手,清除掉警车上的那段视频,再打了个响指,刹那间,巨大的投影覆盖在操作区正中。三角形、五芒星、六芒星、圆形以及各种看上去神秘莫测的符号拼接而成的立体图形,像是一个巨大的多层蛋糕,瞬间把所有人都覆盖了进去。雪白、幽蓝、深绿、暗金等各式颜色,映得人们眼前五色迷离。 刘陶就看见,他身前一组仿佛齿轮似的图形,拼接转动,说不出是什么感觉。 “你玩什么呢?”昏暗的室内,突然亮起如此强烈的光芒,让胡华英感觉很刺眼,他打个眼帘,眯起醉眼,有些茫然。 “玩儿?好吧,就算是玩儿,我们在玩一次小小的置换实验,为今后的神圣置换做准备!” 黄秉振拿下头盔,露出了一张透暗红晕彩的脸。这颜色甚至渗入了他的瞳孔,又与周边迷离的光色糅在一起,斑驳妖异。 见到这对眼睛,刘陶就打了个寒颤。 这斑驳,是“罗南式”的。 第九十六章 请圣物(上) 瞬间的压抑感,让刘陶的脑子都出现了一段时间的空白。期间,他一直贴着手环的指尖,本能地做了个操作,手环无声震动一记,开始摄录功能。 等刘陶回神,已经不想去改变什么。此时他又就看到,黄秉振围着投影魔法阵,歪歪斜斜地绕圈,还伸手去碰触那些虚而不实的线条和结构,就像在抚摸美女嫩滑的肌肤,满脸陶醉: “看哪,这就是神圣空间!” 屋里其他人一脸懵逼,完全跟不上这个疯子的思路。 对这些人的表现,黄秉振又是骄傲,又有些衣锦夜行的怅然。为此,他乐意花费口舌,给这帮不开窍的东西解释一下:“知道是怎么搭建起来的吗?知道有什么用吗?” 不管别人想不想听,黄秉振继续手舞足蹈:“神圣空间是实现‘置换’的神秘领域,在这里,你可以放弃一样东西,用它来换取另一件价值等同的东西,以此互通有无,取得宇宙中最完美、最精致的平衡——托科技时代的福,这么奇妙的领域,我们只需要一样东西,就可以搭建起来,是什么?是什么?” 黄秉振的手指,依次指向胡华英、刘陶等人,一个都不放过。但没有人和他互动,大家仍然是处在懵逼状态。 “不可救药的蠢货,你们是要说魔法阵吗,啊哈,错了,是种子,种子!” 黄秉振自己也能玩得很开心,可胡华英等人却感觉在看一场荒诞剧,而且是被硬拉上台,尴尬地参与其中。 对此,黄秉振没有丝毫自觉:“我们只需获得一个‘种子’,就可以在它的基础上,利用固定的系统模具,生根发芽,搭建起一处神圣空间,用来承载圣物。 “种子从哪儿来?陶子,你肯定知道!” 竟然被点名了…… 刘陶真想一巴掌扇在黄秉振脸上,看能不能把这厮打醒,可面对黄秉振那对瞳孔,他还真有些发怵,只能勉强笑了笑: “一时没猜出来。” “笨啊,摘这枚种子,你可是立了功的。” 黄秉振就像一位激情四射的指挥家,手臂一挥,身前便有一段影像清晰呈现,那是混混故意挑衅引爆的群殴。他把手在投影之中一扫一握,像是凭空攫取了什么东西,又对刘陶挥拳示意。 刘陶大概能猜到,黄秉振的意思是,所谓的“种子”是从刚刚的群殴里获取的……特么的什么玩意儿! 刘陶承认,他脑子不够用了。 “他脑子被药烧了吧!你们究竟搞什么鬼?” 就算胡华英喝的有些蒙圈儿,现在也开始感觉不对了,他视线转向刘陶,在他看来,先期过来的刘陶明显更容易交流一些,知道的也应该更多些。 刘陶犹豫了一下,仍然不想说的太明白,只是含含糊糊地道:“他刚刚在一帮人手里吃了亏,心里不痛快,不知道在胡思乱想什么呢!” “他,吃亏?吃亏就找回来呀,在这儿折腾什么?碰到惹不起的了?” “这个,应该还不至于。” 至少在黄秉振的脑子里,对于罗南那个“炸弹”还没有概念。天知道明明有简单直接的手段,为什么还要搞这么一出。 话又说回来,他要是能够理解黄秉振的想法,不也是疯子了吗? 刘陶摊开手,一脸无奈。 从他这里得不到答案,胡华英踉跄着上前,要去扳黄秉振的肩膀:“黄弟,别搞得玄玄乎乎的,咱们有话直说,有事儿就办……你妹!” 胡华英好心地凑上去,却被黄秉振用力一把推开。此时他怎么可能保持得住平衡?当下一屁股坐在地上,愣在当场。 “哎,黄秉振,你这样就没意思了啊!” 另外一个醉鬼,和胡华英的交情不错,当下就想为他出头,然而下一刻,黄秉振斑驳妖异的瞳孔便转过去,死盯住他的脸: “肃静,实验虽小,依然神圣!” ……刚才明明是你最聒噪才对。 地面上,胡华英挣扎着爬起来,嚷嚷道:“这家伙嗑过量了,抓着他,让他醒醒!” 几个人的家世都差不多,不过霜河实境勉强也能算是胡华英的地盘,他是地主,现在就听他的。 当下几个醉汉都是摩拳擦掌,瞅了个机会,嗷声冲上去,刘陶犹豫了一下,也跟上了。 此时黄秉振力量虽然是出奇地大,但也有个限度,怎么也抵不过几个人的合力,眼看是五肢悬空,双腿乱蹬,也没有个着力的地方,眼睛都要滴出血来。 最后他实在没办法,嘶哑着嗓子,大叫道:“请圣物,请圣物!” 一帮人才不管他圣物浊物,让这小子清醒过来才是真的。胡华英扭头四顾:“抑制剂有没有?特么的这小子不要命……呃?” 胡华英的声音突然断掉,刘陶最是敏感,闻声扭头。 刘陶看到那座所谓“魔法阵”的正中央位置,奇妙的黑白线条交错编织,又组合构建,逐渐形成了一座有半人多高的古典吊式天平。 黑白秤盘各置一侧,中央的架梁呈现出顺滑的对衬弧度,正中间有一团好似西式皇冠似的雕塑,不知是用的什么花型,八只尖锐的镂空“叶片”环状支开,鼓起的冠顶中央还有六颗宝石呈两列联排,颜色各异,就是色调偏暗,造型看上去诡异又华丽。 此时,黑白秤盘各据一侧,与之同色的链条分做三股,将其吊起,甚至还在微微晃动,宛如实物。 “我好像在哪儿听说过?”胡华英挠头。 “是真理天平吧。”刘陶隐约知道一些,这件所谓“圣物”,不但在神秘学研究社内部很有影响力,在夏城的富人圈子里,也有流传。 只不过刘陶对这种玄玄乎乎的东西不感兴趣,没有认真了解过。现在看来,以前还真的小看了它——不管怎样,能把一个正常人变成智障,终归是有些能耐的。 见“真理天平”呈现,黄秉振表现得更加疯狂,他一边挣扎,一边嘶叫:“世俗之公平,真理之公正,本轮‘圣谕’的日常置换品已满足,申请置换,置换!” “消停一点儿……哎哟我草!” 醉鬼中有人用力拍黄秉振的面颊,却被这家伙“啊呜”一口咬中,当场惨叫、见血。正破口大骂的当口,身子莫名一震,低头下看,却见一只说不出虚无还是真实的尖锐节肢,从他胸口透出来。 第九十六章 请圣物(下) 霜河实境的接待大厅里,秩序越来越乱,很多人都被到来的警察吸引过去,斗殴造成的影响正在发酵。 此时,霜河实境方面也很头疼,负责人正不断地和警方交涉,希望警方快点把斗殴份子通通带走处置,消弭事端。不过警方还需要进行一些现场勘验工作,包括田思,那位娇小的女生一直尝试与警方沟通,三方互相牵制,一时僵在那儿了。 罗南一行人走出门外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幕情形。 陈晓琳刚与薛雷沟通完毕,到他身边,表情却有些微妙:“雷子和他父亲联系,好像是伯父今晚备勤值班,刚刚接到任务出警,就在这里。” “这么巧?”罗南讶然,也很奇怪,“他父亲是特警吧,这种治安问题也参与?” “好像从研发区爆炸之后,一直是警备状态,中心城区所有的治安问题都升格了。” 旁边,莫邱的感觉古里古怪的。能够找到解决问题的办法当然很好,可现在的情形,让他有点儿尴尬。 他注意到了,陈晓琳这个圆融早熟的女孩子,在提出解决方案后,始终是在和罗南商量事情,倒把他这个年龄最长、见识最多的人物搁在一边。 是两人比较熟的缘故? 陈晓琳可没空理会莫邱小小的玻璃心。有了上次在水邑青石酒店的遭遇,固然是留下严重的心理阴影,却也让她明白,罗南的身份,绝不只是一个普通的高中新生那么简单。 对那种激烈恐怖的场面,罗南都“理所当然”地看待了,更何况现在? 她自然要找最能扛住事儿的商量。 陈晓琳一边说着,一边移动视线,在门外几位身着外骨骼装甲的魁梧特警身上扫过,但所有的特警都顶着全封闭式的战术头盔,装甲上也并没有明显的警衔标识,一时也看不出究竟哪位是薛雷的父亲,或者还在a区现场…… 罗南则没有刻意找寻,如果对方愿意帮忙,肯定会联系,如若不然,就算找到又有什么用?他大概观察一下局面,往警车方向去,想看看莫鹏他们的情况。 这一场群殴,怎么看都有些古怪,他想作进一步了解。 不过离控制“斗殴人员”的警车还有七八步远,他就被一条冷冰冰的金属手臂拦住了。拦着他的正是一位特警,接近两米的身高,完全是俯视着看下来,漆黑面甲之后,透出的感觉不怎么和善。 “前面是控制区,不能靠近。”特警的声音从面甲之后传出,嗡嗡发沉。 罗南努力做出符合他年龄的稚涩表情:“警官,里面有我哥哥,我和他一起来的……” “是吗?”拦路特警向身后做了个手势,当下就有同伴跟过来询问,“队长?” 队长? 罗南一愣的功夫,拦路特警已经吩咐道:“给医院提醒一声,让那帮人先做个尿样采集,以备药检。他们情绪过激,指不定就是药物作用。” ……这究竟是怎么联想的啊!罗南又是哭笑不得,又是莫名其妙,但很快心中就是一动,精神感应切入面甲,以做确认。 几乎就在同时,拦路特警解下头盔,露出一张方正的中年人面孔。 “你是罗南。” “薛警官,呃,伯父?” 虽然语气颇不同,可里面的笃定判断,却完全一样。 罗南有点儿尴尬。面前这位警官,正是上周因为谢俊平“幻影飞车”里的违禁药品,亲手将他拘捕的薛警官。那还是罗南头一回“被捕”,印象想不深刻都不成。他还记得这位的名字,是叫“薛维伦”。 一笔写不出两个“薛”字,再加上地点、职务都对得上,那么罗南也就可以肯定,这位魁梧警官,正是薛雷的父亲,也就是他们的求助对象。 原来夏城真的挺小! 有先入为主的印象,此时罗南再看薛警官,便能找出很多与薛雷相似的地方,可以作为验证。 然而,另外一个“先主为主”的印象,貌似就没起到什么正面作用。 薛维伦皱起眉头,盯住罗南,那眼神就像在看一个侥幸脱逃的嫌犯。那一天,罗南被控制之后,沉默寡言,绝不配合的死硬模样,给他的印象很深。如今看上去略微开朗了一点儿,但也有限。 “雷子说,你是他的好朋友,你们认识多久了?” “就是上周……” 罗南感觉自己很可能要被这位薛警官盘问一轮,以避免薛雷“误交匪类”。正头痛的时候,手环震动。他当下低声道一声抱歉,去看手环信息,缓解尴尬和紧张局面。 信息意外地来自刘陶,却不是即时通讯,而是传过来了一个音频文件。 那家伙搞什么名堂? 罗南下意识点开音频,当下就有一个极度夸张的嗓音传出来:“神圣空间是实现‘置换’的神秘领域……” 接下来,就是这个声音滔滔不绝的宣讲,什么魔法阵、种子、圣物之类的特指名词,一个接一个地蹦出。中间还掺着胡华英和刘陶的对话,从中可以判断出,这份神经质式的宣讲,来自于黄秉振。 刚理出个头绪,录音里就起了骚动,一连串混乱之后,某个极其敏感的词汇突地跳出来。 “真理天平?”罗南猛地一激,然后就听到那边“世俗之公平,真理之公正”之类,已经亮明了的答案。 公正教团啊!这么高调,“秘密教团”之类的定义,未免就有些名不符实。 也在这时候,罗南终于发现,他听录音的时间太长了。一侧的薛维伦却不怎么在意,相反,他听得也很认真……且光明正大。 罗南有点儿窘。薛维伦是非能力者,按理说不应该让他听到这些信息的。 接下来几秒钟,全部都是黄秉振“置换、置换”之类的狂叫和嘈杂的争斗声,罗南就想将其转入内置耳机播放。 可在此时,一个尖锐,且因恐惧变调的声音压过一切: “蜘蛛!” 蜘蛛?刹那间,罗南本有些跑偏的思绪,被硬生生扳回来。 录音也在此时戛然而止。 罗南的脸色变得很难看,当即就给刘陶打过去,但久久无人接听。紧接着换成胡华英,也是一样。 打电话的时段,罗南也停不住,转身便往里走。 薛维伦的脸色早就变了,见罗南往回走,他本来还要抓住,可手伸到半途,迟疑了一下,没有发力,而是大踏步跟了上去。 (装了好几天的死狗,主要是班上忙到死,更新节奏全乱套,没脸多说。如今项目忙过去了,我不想真变死狗,就来表个态吧。本次双倍月票期间,因为我的装死行为,活动氛围没起来。纵然有很多朋友大力支持,可我本人没尽到义务也是真的。这样,不管本月月票成绩如何,我先认五十章的月票加更,也就是说,就算本月月票达不到5000票,我也会保证五十章的加更数。从明天起,先保证每天三更,逐步调整到四更。当然,如果诸位书友还愿意投票冲破5000关口,我也接着。目前进度1111,550。减肥拜谢!) 第九十七章 蛛中人(上) 罗南快步穿过接待大厅,往直达电梯的方向而去。路上,他通过六耳,进入协会的有关“人面蛛”事态响应的特殊频道,报告有关情况。 最近一周,夏城与“人面蛛”相关的报告仍然很多。但作为目前夏城仅有的四名通灵者之一,罗南在协会内部,具有特殊权限。这边刚刚结束,何阅音的通讯便已接入: “罗先生,我已经根据你共享的位置信息,分配人员赶过去。距离最近的人员,可以在五分钟内赶到,在此之前,请原地待命,尽量避免与目标发生正面接触。我大概会在三十分钟后赶到……” “我正在确认事态等级,目前仍是猜测,而非实际确认。”罗南已经学会了一些专有名词,说起来也一套一套的。 “你现在的身体情况,不适合进行有关任务,所以请以保证自身安全为第一要务。” “我明白……我现在身边有一位资深特警。” 说话间,罗南已经进入电梯,这次没有白心妍的临时权限,竟然也没问题,好像是霜河实境方面,调高了他的账号等级。 看起来,胡华英的面子在这儿还挺好使,想得也挺周全。 罗南更不愿看到胡华英出问题。 薛维伦沉默地跟入电梯,警方的身份,让他拥有在出警区域自由出入的权限。 在封闭的电梯厢里,两人视线一对,都想开口,但还没来得及,电梯便已经停在了楼层。 电梯门打开,罗南第一眼看到的,就是那两个长发、短发引导员。见罗南去而复返,这两人也很奇怪: “罗先生?是不是忘带……” 两个引导员很快看到罗南身后,魁梧雄壮的薛警官,立刻就知道事态不对了,一时都哑了口。 罗南才不管她们的想法,径直道:“胡学长他们还在那个包厢吗?” 两个引导员对视一眼,有些犹豫地回应:“胡先生和他朋友已经下楼了。” “下楼?我没有看到。”罗南估计事情发生的时间,至少也在十分钟之前,当时他还在大厅的引导台,那里和电梯的距离并不远,那么一帮醉鬼浩浩荡荡经过,他怎么也该有点儿感应吧。 “他们是从另一部电梯,直通a区。” “a区?”罗南略一沉吟,然后便道,“黄秉振的房间在哪儿?这个人你们认识吧?” “黄先生?”看情况,引导员们是认识的,“黄先生今天并没有到区……” “a区呢,a区也有包间对吧,帮我查询一下可以吗?” 两位引导员面露难色,尤其是看到罗南身后的大块头,两人交流一下,却是接通了另一个通讯,请罗南接入。 “罗先生你好,我是殷乐。” “殷经理?”罗南没想到,两个引导员直接把这位请了出来,但这又在情理之中。想想殷乐特殊的身份,他就不免多考虑两层。 殷乐的态度倒很从容:“我正在天都水邑这里,不了解那边的情况,罗先生能否说明一下?” 罗南一时哑然,难道他要说,我在你的地盘上发现了公正教团和人面蛛的踪迹,你们血焰教团配合一下,把他们找出来? 血焰教团和公正教团看着不是一码事,可是通过魔符的视角,深入观察血焰教团一周之后,罗南不会那么简单地看问题,不免就有些头痛。 殷乐没有得到他的即时回应,也是不急不躁,悠然道:“如果罗先生有什么急迫的问题,我们店里有专门处置麻烦事件的专业团队,罗先生可以告知相关情况,相信都可以得到比较妥善的解决……” 罗南知道,殷乐这是要把他应付过去,正琢磨要如何开口,另一边,薛警官按住他的手臂,插入通话: “你好殷经理,我是夏城市警察局直属特警大队中队长薛维伦,警号和相关证明可以通过网络发送到你处。目前我局正在处置一起在你方场地内发生的恶性冲突事件。并怀疑此次事件,与黄姓客人有关,希望你方能够配合警方,开放相关权限,便于警方应急处置,谢谢合作。” 这么一长段话,难得薛维伦能一口气说出来,而其中的强硬意志,更是清晰可辨。 对面明显沉默了一下,回应道:“我们全力支持警方的工作。” 通讯随即挂断。 罗南明白,这次是把殷乐给得罪死了,但他对薛维伦快刀斩乱麻的做法还是非常赞同。 接下来两人再不耽搁,按照两位引导员的描述,从另一条直达电梯进入a区豪华包厢所在。 短短一分多钟的时间,警方已经在薛维伦的命令下,接管了霜河实境的监控系统,并迅速锁定目标。 等罗南和薛维伦抵达豪华包厢外面的时候,已经有五六名特警就位,把周围看热闹的客人都隔开,蓄势待发,随时可能破门而入。 看到这种情况,罗南反而暗叫一声糟糕。 如果真是与人面蛛相关的情况,这些充其量就是比普通人强壮一些,穿戴了外骨骼装甲的特警,根本起不到任何作用。 尤其是薛维伦,罗南怎么可能眼看着薛雷的父亲在他面前直面危险? 他的身子不自觉地往挤,却被薛维伦一把拦住,随后就有特警把他强行按在了控制线之外。 罗南一个挣扎的功夫,就看见前方的特警向薛维伦比画出几个看不懂的手势,后者随即下令突破。下一刻,豪华包厢的大门被推开,几位特警陆续涌入。 罗南往身后的特警狠瞪一眼,在其一愣的时候,挣脱了钳制,往包厢里去。 看到罗南冲进来,薛维伦眉头皱了皱,没有就他的行为多说什么,只问道:“你看一看,是不是都在这儿了?” 其实罗南不用看,早在屋外的时候,他已经通过精神感应,将室内的情况扫了一遍,心中有数。 胡华英、刘陶、黄秉振,还有其他三个醉鬼,以及不在他预料中的两位女郎。 他点点头,也没有把话说死:“我认识的都在这儿了。” 说话的空当,罗南的精神感应还在不断搜索,可在这个黑漆漆的屋子里,见不出别的什么东西。 最关键的人面蛛没有,还有什么神圣空间、真理天平,通通不见。只有陷入深度昏迷的八具人体。 第九十七章 蛛中人(下) 薛维伦正示意手下把照明灯打开,听罗南回应得如此之快,眉头就是一皱:“你看得见?” “……” 罗南这才发现,他习惯了精神观照的便利,又一时嘴快,竟然在包厢操作区灯火全灭的情况下,回答了薛维伦的问题。 要知道,这些特警可都配戴了具有夜视功能的战术头盔,罗南身上则没有半点儿装备。 “我眼神比较好使……咳咳!” 罗南脸上微热,正好这时呛咳之意上来,便借机强行厚脸皮,硬把这个问题拗过去。但这也给了他一些提示:“薛伯父,操作区关了灯光,十有七八是开了投影仪,进来的时候有没有?” “没有。”薛维伦简单回应,心中又颇感荒谬,这个十五六岁的半大孩子,表现得未免太淡定了。简直是把莫须有的嫌疑,一盆盆地往自家头上泼,可这小子看上去也不傻呀? 这位年过五十的资深特警,不免就有些感慨:“现在的年轻人,可比我们当年能经事儿……” 话中已经有些提醒的意思了。 他终究绕不开自己的儿子,而且,罗南从开始到现在的表现,也没有什么能惹起他恶感的地方。至少,不是那种无可救药的败家子儿类型。 对薛维伦的好心,罗南没有留意,他的精神感应覆盖了整个豪华包厢,不断地收集信息,当然也关注胡华英等几位昏迷人员。首先确认,他们几个应该都没有生命危险。 不过他们现在的状态也确实古怪。 刚刚打开的灯光照耀下,可以看到八个人里两位女性衣衫不整,但离得较远,几乎是摆在操作区的边缘。 而在中心位置,六个大老爷们儿倒挤在一起,黄秉振全身上下赤条条的无遮无掩,胡华英、刘陶等人正把他“包围”在中间,胳膊、腿脚都还有纠缠。 结合录音,能大概猜估出来,事发当时,胡华英等人已经把“磕药过量”的黄秉振控制住,但因为某个突发事件,短时间内,所有人都倒了。 大部分人脸上还或多或少地保留着惊悸之相,就算在昏迷中也不消停,仿佛同时坠入某个噩梦之中。 唯一的例外,就是黄秉振。 这家伙的面孔埋在人堆里,别人看不清,却瞒不过凭借精神感应观照的罗南。可以看见,黄秉振的表情十分放松,就像普通睡去。 这是嗑药过头的表现吗? 罗南适当提升精神感应精度,观测其呼吸、脉搏、眼皮跳动等外部表征,心中隐约有些猜测,但还没有十成十地确定,要上前看个仔细。 薛警官伸臂拦住他:“不要破坏现场,等办案的人来。” 罗南试图装傻:“薛伯父你们不就是?” “我们是特警,只管行动。” “哦,不过他们身体没问题?” “我已经叫了救护车,顺便也做下药检。” 罗南颇有些无奈,看来这位薛伯父,是把他与精神药品打了等号。也不怪人家这么想,埋在人堆里的黄秉振不说,那两个衣着暴露的女郎,明显有过量嗑药的表征。 话又说回来,两个女郎的模样,倒让罗南更坚定了之前的判断:这才是嗑药过头的自然反应,像黄秉振那样,怎么看都有问题,而且是一个很熟悉的“问题”。 一次“安详”的浅度昏迷。 上次遇到这个问题的,正是罗南自己。 罗南沉吟片刻,忽然向薛维伦告状:“伯父,就是中间这个人,一个多小时前和我们发生过冲突!” “这话你等治安科的人过来再说。”薛维伦哼了一声,可接下来就发出疑问,“他们不是你的朋友吗?” “算朋友的,只有一个……” 罗南指了指胡华英的方位,随即指尖一偏,往中央位置点了点:“至于这位,黄秉振黄大少,我可高攀不起。” 头盔后面,薛维伦眉头又是皱起,是他的错觉吗?总感觉罗南的说话方式,有了些微妙的改变,可具体在哪儿,又分辨不出。 “黄秉振?” “没错,黄秉振,我们学校有名的富二代、废物式烂人。” 薛维伦摇头:“这话你给我说没用。” 我知道啊……本来也不是对你讲的。 罗南微微眯起眼睛,此时从他口中道出的两声“黄秉振”,在物质层面也还罢了,声波在空气中传不出几米,便开始消散。 可是,与之相对应的信息,却在罗南的有意施为下,由他的灵魂力量催动,在精神层面急剧扩散,转眼都超出了他的感应范围。 这个技巧,还是这几天从血焰教团的摩伦那里学来。对方正是通过这种方式,远距离召唤人面蛛,论精妙和隐蔽性,要比现在的罗南强出百倍。 然而此时此刻,罗南不知“隐蔽”为何物。 他要的就是这么一个扩散式的效果,如今就要看反应如何。 一秒、两秒、三秒…… 耳中突地微震,尖亮而不善的声音切入:“你鬼叫什么,吹你是精神强化者?现在半个夏城都听到了!” 声音耳熟,但又不是特别熟悉,罗南愣了愣神,才醒悟对方是通过六耳的灵波网说话。心神稍稍偏移,便见为本次行动专门建起的加密频道,一个“猫眼石”头像刚刚亮起,宣告到位。 罗南终于对上了记忆,又因某个缘由,有些莫名古怪的心思,以至于隔了两秒钟,才回应道: “猫眼?” 话音未落,罗南心头骤然一激,有个清晰而强劲的反应,以极其粗暴的方式,冲入了他的感应范围。 十米距离能有多远?再一眨眼的功夫,虚无的影子,便从包厢墙壁的另一端渗进来。 罗南此时直面薛维伦,错开视线角度,但在精神感应的观照下,对那边发生的情况,便如目见般清晰——就算变化发生在常人目力难及的精神层面。 虚无影子还没有完全透过,堆挤在前端的异色六瞳,以及丑陋的螯肢口器,已经拼接成了狰狞的蜘蛛形象。 然后就是不断挥舞的四对节肢长足,有些过分激动地挥舞着,偶尔还自己打架,在精神层面搅动起令人不安的细微波动。 不过再往外突,本应该圆滚滚的腹部,却变成了平板状的人体胸腹结构,后面仍然是人体的腿脚轮廓,但大部分都陷在混沌的暗雾里,看上去已经扭曲变形。 这种形象,就像一头巨大的蜘蛛,半身融入人身背部,其沉重的份量,压折了人类的脊骨,将原本的正常人,变成了佝偻变异的怪物。 “人面蛛。” 至少表面上看起来是这样。 第九十八章 失败品(上) 眼看着一头人面蛛撞进来,罗南心头“突突”两下,当真有些傻眼。 他利用灵魂力量“打招呼”,所要召唤的,只是“疑似灵魂出窍”的黄秉振而已。毕竟当前的黄秉振,与他当日浅度昏迷,实则灵魂出窍的状况几乎一模一样。在他的猜想里,黄秉振应该是通过“公正教团”什么神圣空间、神圣置换之类的特殊手段,获得了灵魂出窍的力量。 以罗南本人的经验看,头一次出窍,如果没有外在动力,连怎么移动都要好好的琢磨一下,那家伙应该跑不远。 通过今天与黄秉振的一番冲突,再参考刘陶的录音,此人的性格已经比较清楚了。所谓“色厉内荏”、“欺软怕硬”、“得意忘形”之类的词汇,简直是专为此人而设。说不定,这位是看到市局特警神兵天降,仍不适应灵魂的无形无影之妙,吓得躲了出去。 但要知道,霜河实境中人流密织,只要黄秉振不是真的笨蛋,必然能够迅速发现灵魂出窍的妙处,自信心应该有一个膨胀。这时候通过一些刺激、挑衅,把这家伙勾回来的可能性还是颇有一些的。 事情的走向,与罗南的推理非常相似,可在危险程度上,却完全不是一个数量级。 罗南瞬间就进入了最高戒备状态,他按照协会规定的原则,在加密频道抛下了一句“人面蛛出现,向我靠拢”,顾不得灵魂力量对身体的压力,乌沉锁链挥出,绕体盘转,做好了恶战的准备。 “怎么了?”旁边薛维伦问了一句。 什么人面蛛、乌沉锁链,都是精神层面的存在,薛维伦是看不到的。然而罗南骤然紧张起来的肢体语言,却瞒不过他。此时的罗南正扭过头,面对空无一物的右侧墙壁,面色严峻,大有风雨欲来之感。 罗南也受薛维伦提醒,想到房间里的几位特警,暗叫一声“糟糕”,顾不得会引起怀疑,亮开嗓门叫道: “房间有问题,退出去!” 说着,罗南不顾巨大的体型差距,强行伸手去抓薛维伦裹着金属外甲的手臂,要把他往外扯。 可是一下没扯动。薛维伦也好,他的手下也好,都被罗南神经病似的反应弄得晕头,并没有第一时间作出反应。 而此时,完全穿壁而过的“人面蛛”,已经近在咫尺。 这家伙果然是把罗南当成了第一目标。它六只实眼,死死地锁定罗南的位置,就像一头蛮牛,狂奔而至,看上如刀锋般锐利的八足,在虚空中划过,切削罗南的头脸。 怎么? 面对人面蛛,罗南几乎所有的精力,都放在抵御随时可能击发的“攻城锤”上,对这完全超乎想象的一击,竟然忘了动作。 “蠢货!” 矫健如母豹的身影,强行从包厢大门附近,两个雄壮特警中间穿入,速度再增,一跃数米,竟然是在千钧一发之际,强行将罗南撞飞,险险避过节肢长足的锋芒。 然而摔出去罗南,却是目眦欲裂,因为他的精神感应捕捉得清清楚楚。锐利长足没有切过中罗南,却是顺势前递,穿透薛维伦胸口往上摆,从战术头盔下方切入,再从右半边天灵盖出来。 罗南此时才摔在地上,整个脊柱都撞得麻了,往后滑行了两三米远,到了操作区边缘才停下,整个人差点儿没闭过气去,但他却拼命爬起: “薛伯父……呃?” 无论是肉眼直看,还是精神感应观照,薛维伦仍然是好端端地站在那里,头盔面甲转向罗南所在位置,看上去有些僵硬,却是因为眼前荒谬的一幕。 薛维伦本人身上,什么都没发生。 至于那头施展了“蛮牛冲撞”和“刀锋斩击”的人面蛛,则是煞不住车,直挺挺地冲到包厢边缘,才转过身躯,看着自家的战果,看上去也有些发愣。 罗南坐在地上,眨眨眼,脑子一时有点儿懵。 而在他身边不远处,穿着肥大迷彩裤,头上歪戴平沿帽,仿佛刚刚从街舞场下来的猫眼,一个轻盈的翻滚,便站起身来。可面对当前局面,一时也是木然。 “你们……” 薛维伦就像在看一场荒诞剧,可在那瞬间,眼前街舞女郎呈现出来的惊人身手,又让他绝不敢等闲视之。 此时,屋里屋外的大部分特警们才回过神来,纷纷拔枪,指向这位突然撞进来的街舞女郎,有的甚至连罗南也一并指上。 他们所能感受到的威胁,也只有这个了。 “收枪!”薛维伦下了命令,随即就问,“罗南,你们搞什么!” 罗南一时不知该怎么解释,他的视线移到房间边缘的人面蛛处,精神感应也将对方牢牢锁定,几番试探之后,他忍不住要挠头: 看那边气势汹汹的样子,罗南几乎以为是一头高成长度的人面蛛,已经由虚化实,切入物质层面,要把他直接断头斩杀。 可事实证明,不是这样的。 这头“人面蛛”的力量层次,其实很一般。甚至比不过当日在军舰上,罗南最早碰上的燃烧魔影。 那么,它究竟要有多么愚蠢,才会舍掉自身最优势的能力,而试图以其虚无的存在形式,突破物质层面,用物理攻击来解决问题? 事实上,直到现在,这家伙也一直尝试从精神层面干涉物质层面,就像一个鼓涨的气球,硬要往水里面压。这种做法,除了让它更醒目之外,再也没有别的作用。 罗南终于明白,为什么这具“人面蛛”的形象会如此清晰,这家伙完全是把大多数力量,都放在“精神干涉物质”之上。 距离物质层面越近,它为人所感知的可能性越高。 猫眼在上次行动中,是看不到人面蛛的,但刚才“施救”时,对位置、时机的判断,证明她已经可以办到。 这份变化,与她本事是否长进无关,只与目标的差异相关。 眼前的人面蛛,显然与他的“同类”截然不同。 罗南正想着,室内光线突然明亮起来。在没有任何人控制的情况下,操作区的投影仪器自启,将五色斑澜的光线,投放到这片区域。 (这是昨天第三更,刚开始调整,误差有点儿大,请诸位见谅。还好到周末了,今天首更会到中午,惭愧。进度1111,653。) 第九十八章 失败品(下) 投影仪器似乎出了些问题,投射的光线没有显现出具体的影像,倒像是一团斑澜光雾,覆盖了操作区,也把包括罗南、猫眼、薛维伦在内的五六个人,还有昏迷中的八具人体都包了进去。 突然的光线变化,吸引了所有人的视线,但做出最激烈反应的,却是那头蠢哭了的“人面蛛”。 在光线交织的第一时间,它就再次冲锋,没有指向任何人,而是径直闯进扩散的光雾中,随即在彩光中隐去了身形。 毫无疑问,这场投影光雾,就是为人面蛛打的掩护! 猫眼低呼一声“糟”,对她这种以“感知”为生的能力者,锁定目标才能带来最大的安全感。上次猎捕人面蛛的行动,她就十分憋气,如今好不容易有了进展,哪想到又是前功尽弃? 但猫眼终究是经验丰富的觉醒者,思路一转,视线就落到了制造这层斑澜光雾的投影仪上。釜底抽薪是个不错的选择…… “都退出来,系统那边,怎么搞的?” 薛维伦大声开口,前面是对房间内其他人讲,让人们都离开投影区域,后面则是指向正监控包厢系统设备运行的技术人员。他很不喜欢这种变化,这让他感觉着事态仍未在警方的彻底控制之下。 猫眼本来都要出手了,听到薛维伦的命令,又是低哼一声:“蠢货!” 罗南咳嗽着爬起身,想为薛维伦辩解:“他不知道……” “我说你蠢货。” 罗南简直莫名其妙,我招你惹你了? 然而转念再想,还真有可能。要知道,这位可是在格式塔留了影像的,即使位于“学生层”的,都不算真正的信众,像谢俊平就很是懵懂,可猫眼是能力者,或许有些本能感应和排斥? 罗南再看猫眼,五色光线下,这位印象中的妖艳舞女,一身街舞潮人打扮,歪戴帽子,比那晚上过分成熟的扮相,年轻了不少,也多了点儿帅气。如果不是有六耳的先期确认,在大街上错身而过,他十成十是不敢招呼的。 但在行动期间,有些话还是说开比较好:“我蠢在哪儿?” 面对罗南的直白态度,猫眼回以冷笑:“通灵者先生,这种行动,你的指挥权在哪儿?行动力在哪儿?在这扮无辜市民,很有乐子吗?你就拉了这么一帮累赘,然后把主导权拱手让人?彼此打架?” 一语点中要害,罗南哑口无言。其实这正是上次行动中,由何阅音指出的团队行动大忌之一。他现在也犯了,甚至更严重。上回参与行动的人,至少还知道目标,现在薛维伦那帮特警,还都蒙在鼓里。 “你究竟有没有一点儿能力者的自觉啊……至不济,优越感也行。”猫眼这不是劝诫,而是嘲讽,但效果也差不多。 罗南摊开手,一时也不知该怎么回答。 “你们两个,还留在里面干嘛?” 薛维伦大踏步过来,对滞留在光雾里窃窃私语的两人很不满,当然,更多还是逻辑对接不上的困惑。对此,他也拿出了最直白高效的态度: “我不管你们是什么路数,面对警方,你们必须配合……罗南,你给我解释,刚刚耍什么猴戏呢?” 这种又像权力机关,又有长辈作风的态度,对罗南这种年轻人,不得不说效果极佳。 如果只有他一个人在此,光是筹措言辞,就要让他脑袋爆掉了,还好,现在多了一个猫眼。罗南毫不犹豫地就把旁边这女人推了出去:“表现能力者优越感的时候到了……” 猫眼也没拒绝:“至少这老男人比你聪明得多!” 两人同时出了光雾范围,随后猫眼便主动迎上薛维伦,展开交涉。 对交涉的结果,罗南不关心,想来这以猫眼这种资深能力者,不至于解决不了。他现在的全部精力,还是放到了投影光雾覆盖区域。归根结底,还是技术性工作更适合他。 这片光雾覆盖区域,猫眼视其为最危险的地带,因为不知道隐身的人面蛛,会从哪里突然冒出来。 可是,罗南的看法不一样。 自那头“人面蛛”现身以来,罗南始终牢牢锁定其位置,不管是在光雾内外,其实都没什么差别。 若说有……大概就是更清楚了吧。 在别人眼中遮蔽视线的投影光雾,在罗南这边,完全是另一种呈现方式。什么混乱、斑澜,只能说是对本质上的“能量信息运转方式”缺乏认知。 投影作为一组拥有特定形式的光线,当然也属于能量信息的范畴,而且是非常直观的那种。正因为如此,在罗南的精神感应之下,里面的结构布局,几如掌上观纹,纤毫毕现。 “又一个‘巴别塔’式的结构,比战术头盔芯片组要更精密,但和机芯呈现的完美格局,还有着相当大的距离。”罗南用挑剔的态度,对投影光雾的结构级别做出评判。 可以这么说,当投影光雾覆盖,罗南整个人都放松了下来。若非如此,他哪有闲情和猫眼讨论“蠢货”的话题? 问题是,制造投影的那方,看不到罗南的心思,他们放出这么一个结构,自有其特殊而关键的用意。 罗南看得清清楚楚,当那头“人面蛛”撞入其中,二者的能量信息结构,便像齿轮咬合,车辆入轨,实现了非常完美的契合,并按照投影光雾的模子,开始了纠偏和修正。 原本还有些混沌的“人面蛛”结构信息,受此影响,倒是意外地清晰起来。可以看到,能量信息的运化方向,迅速与物质层面拉开距离,人面蛛干涉物质层面的愚蠢举动,就此被强行扳正…… 为什么说强行? 因为在整体都极度契合的能量信息结构中,还有一个“部件”,始终放射出格格不入的信息,就像是运转流畅的生产线上,有一声没一声的杂音,怎么都觉得刺耳别扭。 难道这就是传说的“瑕疵品”? 罗南逐级提高感应精度,最终确认,这个“瑕疵部件”,来自于“人面蛛”的内部,某个看上去颇为紧要的功能区域……内部? 猛然间,罗南抓到了事态的关键核心: 人面蛛的内部?对面是在逗乐吗? 第九十九章 清道夫(上) 在罗南看来,“人面蛛”是个混沌,是个谜。 十天前,罗南的机芯便以其特殊功能,开始了对人面蛛的解析,可就算他屡有突破性收获,多处参照,迄今为止,解析进度也没有突破7。即便如此,在当前的夏城,能够比罗南更了解人面蛛的,恐怕也没几个。 以罗南对人面蛛的了解,面对其核心的内部结构,也难有头绪。最为接近的一次,还是血焰教团的那头人面蛛,与“魔符”的彼此吞噬过程。 当时罗南以为他看到了人面蛛内部结构的奥妙,可事后证明,那不过是血焰教团的“血魂寺”投射在其中的模具,是为教团的祭器做前置准备。 所以,眼下罗南对人面蛛的内部结构,仍然处在一个“猜谜”阶段,偶尔有一点儿头绪,可就全局来看,依旧是云山雾罩。 如果此时,对方——大概是“公正教团”,真的能够拿出人面蛛的内部结构,穷尽其能量信息运转变化的法理,不管立场如何,罗南都要说个“服”字。 然而罗南目前看到的,并非如此。 在“投影光雾”的能量信息运转结构中,人面蛛暴露出来的深层结构,看上去也算精密复杂,如果按照这种结构编排,人面蛛经常运用的“攻城锤”、刺激吞噬负面情绪等等手段,都可以应用。 可若真的细究起来,未免有太多似是而非的地方。法理上妥帖,但毫无惊喜,也过于浅薄。 在罗南看来,人面蛛最强大的地方,莫过于那种毫无灵智,却自具法度的强横本能。完全可以凭借本能,拿出准确得惊人的反应。 这种本能,应该是建立在雄厚完备的基础和内蕴之上,就像一个智能系统,在具备了足够庞大的资料库之后,只要给出相应的模糊条件,就可以做出有效“判断”。 眼前的这头“人面蛛”,论底蕴,实在差得太远了。归根到底,不过是根据一些表层规律推演出来的“堆砌物”,是一个栩栩如生的仿真模型,形似而神非。 “弄了半天,只是造出了一个模型,或者说,是精神层面的‘外骨骼装甲’,这样的话,就谈不上什么强大本能,判断也肯定会出问题。” 罗南一层层剖析,将这头“人面蛛”的底子全都掀出来,也就最终确认,那个所谓的“瑕疵部件”在整套结构中,究竟是起到怎样的作用:“既然是‘外骨骼装甲’,还是要由人来控制。问题是,选择了这么一个完全没有适应精神世界,一时半会儿也很难修正的蠢货……糟不糟心啊?” 他的视线投向了人堆里赤条条的黄秉振,有点儿想笑。现在事实就很清楚了,黄秉振确实是来了个“灵魂出窍”,而出窍的方式,就是给灵魂穿上了“人面蛛型外骨骼装甲”。 好吧,这算是一个好发明,至少可以让黄秉振之流,切身体验一下超凡力量……唔,等等! 就在此时,某个想法划过脑海,把罗南的思路扭去了别的方向:“这种结构再怎么差劲,也是具备在精神层面穿梭的能耐。而且只要有相应的‘材料’和‘方法’,肯定能够量产。像黄秉振这样的,哪怕能够获得人面蛛哪怕万分之一的力量,足够他肆意来去,胡作非为了……对一个没有超凡能力,缺乏超凡天赋的普通人而言,这是多么大的诱惑!” 一念至此,罗南再看“人面蛛模型”,再看那个装载了黄秉振灵魂的“瑕疵部件”,眼神陡然变化:“难道这就是秘密教团‘神通显圣’的奥秘?” 连续多个念头在心中盘转,罗南有些出神。而在此时,豪华包厢的大门处,进来了一拨人,都是身穿警服,却并没有配备外骨骼装甲。 见这帮人涌进来,罗南眉头不由皱起,又往猫眼处扫了眼:那位的交涉貌似没起作用。如今,一头人面蛛就在屋里接受“矫正”,事涉能力者协会、秘密教团等一系列超凡力量,这帮人姗姗来迟也就罢了,现在进来,不是添堵吗? 一众警察当头那位,中等身材,体格精瘦,看上去精明强干,进门便嚷嚷:“老薛,你们特警队不但会破案子,还会找案子……能耐啊!” 看上去来意不善,可薛维伦还真没法说什么,因为这几位,才是应该出现在案件现场的治安警察,刚刚他们特警采取行动,的确有越权的嫌疑。 更何况,来人是东府分局的局长,这处霜河实境正是他的辖区,对这种事情,只能更忌讳。 “郭局,刚才事发突然,只是临时向你做报备,莫怪。”该给的面子,薛维伦一定会给,不过这时候,必须优先处理最紧要的问题。 他视线切过刚交涉完毕的猫眼,又带着复杂的心思,扫到不远处罗南的侧脸,终于下定决心:“郭局,有件事情要说一下。刚刚在这儿,我们怀疑有暗面生物出没……” “暗面生物?我知道,已经有人上报了。” 郭局的态度非常从容,对‘暗面生物’的感觉,与平日里见惯的“小偷”、“帮派”等等也没什么区别。他用下巴点了点投影区域的光雾: “这不在我们的职责范围内,军方很快会过来接手。他们才是专业人员。” 专业的问题,专业人士解决,对这种方式,薛维伦是赞同的。问题在于,现在他身边明明已经有了专业人士存在。 猫眼的穿着,不太给人信心,但她之前表现出来的实力,还有相关联络证明方式,已经形成了可信的链条。 “郭局,刚刚我已经和总局确认过…… “我也确认过,所以先来清场。” 郭局招招手,门外机械电子音响起,霜河实境自配的多用途机械人,像是勤劳的工蜂,陆续驶入豪华包厢,按照早已预设好的程序,锁定了投影云雾中,那几个熟悉的人影。 “我接到的命令是,先确保无辜群众不受到波及,该送医院的就送去,免得夜长梦多,没症状也弄出病来……对了,老薛,现在你可以收队了。” (晚上够戗,诸位莫等,明天一早更) 第九十九章 清道夫(下) 看着多用途机械人展开了救护担架,陆续进场,面甲之后,薛维伦眼睛眯了一下:“事发现场怎么办?” “技术人员已经拍照摄录存档,而且畸变种三级响应,暗面生物潜伏,军方即将入场,哪有咱们办案的空间……救护车到了没有?统统运出去,无关人员离场。” 郭局简单应付两句,随即下达命令。 当下,多用途机械人开进了操作区,搬动昏迷的人体。其中有两个专门负责整理现场,把堆叠的人体分开,搬上担架,其余的流水线发车,将昏迷的胡华英等人陆续送走,倒也条理清晰。 几位特警都看薛维伦,后者示意手下先退出房间,不管怎么说,如果真是暗面生物潜伏,他们这些特警,也起不到什么作用。 薛维伦本人没有动,郭局直接清场,道理上说得通,可是时间节点微妙得很,做法也过于让人疑惑。 所谓清场,除了要搬走昏迷的人体,在场的其他人,也在请出之列。特警都退出房间,剩下的就是罗南和猫眼。 二人都未动弹。 罗南原本有些分神,可随着什么郭局、机械人陆续进场,投影光雾那里相应变化,重新把他吸引过去,盯着投影光雾,神情专注。 猫眼则是饶有兴味地扫视陡然热闹起来的房间情况。 不管是哪个,都没把郭局的出现放在心上。直到警方人员按照郭局的要求,出现在他们身边,请他们离场。 罗南的观测再次被打断,有些不悦,他把视线投向猫眼,意思就是:这就是你交涉的成果? 猫眼对他竖起中指:“性质早就变了好不好?协会近期的通报看了吧,现在有关‘人面蛛’的问题,已经不是捕猎暗面生物,而是与某些教团打对台……哦,离远点儿” 她随手将身边无辜且无知的警员推开,走到罗南这里。 这边,负责清场的警员见罗南还是个半大孩子,也没下什么狠手,只是要去抓罗南的肩膀,把这个眼神飘移的奇怪小子拽出去。 猫眼一到,就让这位踉跄几步,和自家的同事撞在一起。 罗南没有理会身外的情况,他对猫眼的“教团”说,是打心眼里赞同的。从他在血焰教团了解的情况看,目前打人面蛛主意的,绝不只是血焰教团一家,今天的公正教团不说,至少还有两到三家,有这方面的倾向乃至行动。 似乎一夜间,人面蛛就成为了世间秘密教团竞相争夺的宝藏,至少也是奇货可居的对象。而这种格局的出现,又与中小型教团“祭器”的普遍缺失,有直接关联。 至于“人面蛛可以做祭器”这种消息又是从而何来,就算在血焰教团内部,对此事也是讳莫如深,几乎从未直接提及。 相对而言,公正教团这种庞然大物加进来,多少让罗南有点儿意外。 从现在了解的情况看,公正教团似乎是对人面蛛进行某种“模拟研究”,开发新的“信仰产品”? 此时,豪华包厢里的气氛正急剧绷紧。 不管猫眼的出手多么轻描淡写,其中透出的意味也是非常严重的。当下在场的几个警员都把手按在配枪上,没有当场拔枪射击,是因为薛维伦及时出声制止: “等等,郭局,他们是重要的证人,而且是通过总局和sca权限验证的‘专家’。” “现在的‘砖家’多得都能拿去砌墙了。” 郭局脸色难看,可他终究是知道些内幕的,虽然受人指派,可让他真正去踩雷得罪人,那也是万万不能。 局面一时紧张又僵持。 猫眼乜来一眼,意思大概是“现在怎么样?” 罗南对这种局面也是醉了,但不管怎么说,确实是暂得一点儿清净。愈发相信自己绝对不是掌控局面的料子,干脆完全放弃,全神投入技术层面。 殊不知,在其他人眼里,他这种完全不顾及人情世故,闷头沉浸在自我世界里的模样,更是一等一的傲慢……还有危险。 郭局的视线,已经从猫眼那边,转到了罗南脸上,仔细观察他的目光指向,脸色阴沉如水。 此时,罗南的视线锁定了房间里一个多用途机械人。它和另一个机械同伴一起,专门负责抬人,入场之后,就在操作区来回打转,尽职尽责。 对机械人本身,罗南没什么意见。只不过,随着它进入操作区,投影光雾中,原本稳定的能量信息运转结构,就起了变化。大量的能量流、信息流急剧下泄,投入机械人身上某个不起眼的外接模块里。 这种能量信息的转移,别说一般人,就是灵觉惊人的猫眼,也难查觉,唯独瞒不过罗南。 他也是大开眼界。这种方式,是将精神层面的存在,彻底转化为能量信息,然后“下载”到特殊的存储器中。看上去不可思议,其实思路是清晰的,就是对“巴别塔”结构功能的一个逆转。 而其中的精妙处,当真值得好好研究。 那位之前一直神隐的郭局,突然跳出来清场赶人,意图也就很清楚了。这是“原型机”实地验证之后,开始回收的节奏? 罗南没有制止这个过程,他还要观察。 因为他很清楚,这里面还有一个绕不过去的节点:“人面蛛型外骨骼装甲”可以还原、下载、存储,人的灵魂是万万不能的。 随着相关结构一层层还原,转为化单纯的能量信息,传入存储器。原本深藏在“人面蛛型外骨骼装甲”内部的那个“瑕疵部件”,不可避免地暴露出来。 一团模糊的烟气,骤然从已经只余“骨架”的能量信息运转结构中脱离。最初凝结成团,带着一点儿仅能呈现在精神层面的光亮,在空中滞怔片刻,便慌慌张张地往地面上正准备搬运离开的黄秉振身躯处撞过去。 时间节点抓得不错。 罗南知道,这就是黄秉振的灵魂了,似乎还包裹着一层特殊防护,避免了“坠机”带来的悲剧。公正教团的“信仰产品”设计还挺人性化…… 他没有干扰的意思,只是饶有兴味地观察。 然而事情总有意外,脱离了玄妙的“人面蛛型外骨骼装甲”,黄秉振的小小灵魂,又犯了习惯性的错误——他离物质层面太近了。 本来这也没什么,只要触及到肉身范围,灵肉合一,就一切ok。可是现在的房间里,除了罗南,还有一个猫眼。 陡然发现了可疑目标,猫眼精神感应瞬间切过,要进行锁定扫描。这本是很正常的反应,但对于黄秉振脆弱的灵魂结构来说,就像一根鞭子,重重抽下来。 第一百章 锁心狱(上) 猫眼以超距感知见长,那也是精神感应的一种,在全域感知上,可以覆盖五十到七十米半径的范围,但和罗南“观照”式感应还有不同。 她的感应层次,主要集中在精神与物质交互干涉的区域,在精神层面的深度不够,很难触及“人面蛛”这种远离物质层面、藏匿极深的对象。 可在固有的感应层级内,猫眼的感应精度极高,穿透力强,就像一部大功率的主动雷达,强势覆盖周边区域。 就是因为“功率”大了些,让黄秉振撑不住了。 “什么鬼?” 猫眼的反应也算是快的,很快就意识到不对,精神感应收了一收。总算控制得当,没把黄秉振连带着外面那层保护壳给烧掉。 但这种念动即发的精神冲击,完全收回来可不是那么容易。精神层面上,黄秉振当即发出一声惨嚎,脆弱灵魂之外,那层防护壳颤了两颤,似乎结构受损,但好歹没破。 要是这哥们当真聪明,趁现在赶紧溜回自家肉身里去,也就结了。 可注定今天事儿多,黄秉振终究是没有经过大风浪,更不熟悉精神层面的运作,受到冲击,直接就傻在那里,不知进退。而那一声“惨嚎”,在精神层面也传出了一段距离,多少也是个信号。 罗南和猫眼面面相觑的时候,精神层面之上,骤起风浪。强横的精神感应,远距离切入,首先突破的就是猫眼全域感知的七十米半径,强大的压力,让猫眼霍然变色。 对方的精神冲击一路碾进来,如入无人之境。就算猫眼擅长的是感知,在精神层面的对抗,非她所长,不会当真硬碰硬,可这种强势做派,依然表达了对方的鲜明立场。 顷刻间,对方的精神感应已经突入了豪华包厢,肆无忌惮地检视包厢内部情况,并强力压制猫眼这一侧,缩减其感应范围。 “强敌,可能是精神强化专精……” 猫眼以意念在加密频道留言,这也是最迅捷有效的交流方式,瞬息可成。但也就是这一句话的功夫,频道中的留言就刷新了:“对方本体进入四十……三十米范围,速度很快,气血力量很强,该死的,是全能型!” “避免正面冲突,命令特警协助,相关指令、权限已发送。”回应的是何阅音。 自一开始,何阅音便在加密频道掌握调派行动人员。虽然罗南没有听从她的建议,还是涉入事态,但她一直在做相应调整,最大限度利用附近的资源,增加保险系数。 猫眼当然知道,这是很好的主意,问题是,她想收手,可对方不依不饶啊! 不知道黄秉振的“惨嚎”触动了对面哪根敏感神经,在豪华包厢里扫了一通之后,精神感应瞬化冲击,如波如浪,真正拿出了攻伐之势。 问题在于,他这么做,第一个倒霉的不是别人,正是黄秉振! 前面猫眼无意放出的精神感应,都让他差点儿承受不起,如今对面那位恍如惊涛骇浪的精神冲击压过来,对黄秉振而言,更是灭顶之灾。本来就很脆弱的防护,就像泡沫一般,瞬间崩掉。 黄秉振再蠢,也知道现在入了绝境,当下又是一声惨嚎。 可这没用,气泡式的防护崩掉,一缕烟气扩散,最初还勉强能见出黄秉振的模样,可瞬间就没了形状,摇动流散。 罗南知道这是灵魂出窍后,结构不够强韧,过于贴近物质层面,被精神物质互相干涉的力量“吹散”的结果。 黄秉振就是一个普通人,完全没有精神上的修为,本身灵魂都不成形,失去了保护壳,根本没有任何生存能力,更何况外界还是风暴呼啸,精神层面的环境恶劣到无以复加? 而在此时,因黄秉振“惨嚎”而来那位,却毫无收手之意,精神冲击持续而来,将猫眼彻底压制。猫眼的感应范围一缩再缩,直至被挤迫在豪华包厢内部,丧失了对外间的一切感知。 “可恶!” 猫眼气得咬牙,这种硬碰硬的精神冲击,是她的苦手。其实她最习惯的方式,还是将灵敏感知,与灵活矫健的身体结合,在高速飘乎的行动中,争取主动。可是如今她身边搁着一位等若半残的蠢货,投鼠忌器之下,一身本事都使不出半成,真是憋屈到极点。 对面也非常敏锐,一旦占据先机就不给猫眼任何调整的机会,本来急速迫近的身形,在取得了全面的压制优势之后,也变得飘忽不定,让猫眼不得不顾忌,这个强敌会在什么时候、从什么方位杀出来。 猫眼往罗南处狠瞪过去,早知道跟这家伙在一起,绝对没果子吃…… “哗啦啦!” 奇妙的震颤声响起,在精神层面扩散开来。乍听到这个声音,猫眼头皮就是一炸,本来就很危险的防线,瞬间全盘崩溃。 反噬眼看袭来,但在此刻,猫眼形神结构深处,同样有类似的颤音回应,无形的锁链从沉睡状态激活,并在瞬间搭起了一个难以言喻的奇妙架子,就像是一座建筑的稳固框架,任狂风吹拂,都巍然不动。 要命的反噬就这么诡异地消散掉,包括那强横的精神冲击,似乎也不再那么强势。 此时的猫眼,虽是反击乏力,却仿佛免疫了一切的精神冲击,已经极度萎缩的精神感应范围,也开始收复失地,一层层地向外扩展。 “嗯?”对面的强敌也发现了这一情况,不但在精神层面,就是物质层面,也传过来一声低低的鼻音,让室内的每个人,都听得清清楚楚。 确实已经非常接近了。 猫眼得了喘息之机,当即将何阅音的吩咐贯彻到底,她大声道:“薛队长,全力警戒,凶手就在附近!” 她不管三七二十一,先一个大帽子带上去再说。反正黄秉振灵魂离散,也死了九成,不算说谎。 然而猫眼话音刚落,精神层面便有一条乌沉锁链横出,有如翻腾巨蟒,在虚空中穿梭,正正击中黄秉振已近乎溃散的灵魂烟气。 第一百章 锁心狱(下) 由于黄秉振的灵魂贴近物质层面,为了控制住他,罗南的乌沉锁链也要贴近,故而未能隐匿,让猫眼看个正着。 这一刻,猫眼投过来的眼神就有些古怪。一方面是罗南“补刀”的行径,另一方面,则是锁链本身。 不管猫眼是个什么眼神,罗南知道自己在干什么。当乌沉锁链命中的那一刻,那团灵魂烟气,非但没有被抽碎掉,而且诡异地凝合住了。 此时,那个仍未谋面的强敌,仍然放射出强劲的精神冲击。在豪华包厢这片区域内,精神层面被强劲风暴彻底覆盖,任何想要与之对冲的力量,都会在瞬间溃不成军。 问题在于,谁要对冲呢? 罗南与人面蛛、与血焰教团的摩伦元老,都有过精神层面的攻防,已经具备了相当丰厚的经验,他知道自己的优势在哪儿。 “我心如狱”的格式也好,灵魂呼吸的节奏也罢,都是一种自成格局,不为外物所动的力量。 纵然精神层面风暴呼啸,可罗南的乌沉锁链所在,最多就是抖荡几下,不夺势,不占地,不硬挡,却将那份格局稳稳地立下。 罗南的形神结构,从内到外,也是如此……除了不怎么争气的皮囊。 压力肯定还是有的,神经系统受到的刺激,对皮肉、内脏都有影响。可与昨天被“魔符”狠坑的那回相比,也就不算什么了。 他咳嗽了几声,稳住呼吸。锁链前端黄秉振的那缕残魂,受锁链格式的影响,也稳住了,四面散溢的轻淡烟气,甚至都有了部分回流,多多少少又恢复了一点儿形象轮廓。 随后,锁链下压,将这团残缺的灵魂烟气,硬压回黄秉振身体里去,总算是灵肉合一,但有没有什么后遗症,只有天晓得。 “啧……” 猫眼此时压力骤减,感应也灵便很多,把罗南一系列的动作都收入眼中,就算心里有百般别扭,也不免赞叹:“这是镇魂术吧,这姿态立得可以!” 黄秉振这人未必值得救,罗南对此人也殊无好感,之所以出手,只是不想看着一个大活人,就这么个吹灯拔蜡的死法。 另外,正如猫眼所说,这多少也是个姿态。他要向对面的强敌表示:精神风暴这种手段,对我没用,对我要保的人也没用。 猫眼如此,已经死了九成的黄秉振,也是如此。 罗南的表态确实起到了作用。当黄秉振灵魂回窍,精神风暴就开始转弱。此后偶有回潮,应该是那边不断试探罗南的根底,尝试突破此类格局,但最终还是无功而返。 精神冲击退去了,感应依然存在。对面毫不掩饰自己的目标,与猫眼类似的“大功率主动雷达”,一直驻留在豪华包厢内,誓要讲罗南看个通透。 可不管如何,精神层面清净下来一些,物质层面的紧张气氛,却还刚刚开始。 罗南在精神层面的手段,确实是不可思议,可终究不在物质层面,除了能力者,正常人很难看到,也就完全不在一个节奏上。 一直嚷嚷要清场的郭局,在猫眼喊出那声“凶手”之后,当然是大加驳斥,声称猫眼“信口雌黄”。 他这话某种意义上没错,可惜毫无意义。 此时的薛维伦,根本懒得理会,真正关注的,是猫眼的警告,还有那记充满不善意味儿的鼻音。 猫眼和罗南这段时间的表现,越发诡异,显得有点儿神经兮兮。但薛维伦多少有一点儿相关知识,知道这种“认证专家”,触及的层面与常人颇不相同。 出于对当事人安全的考虑,薛维伦积极调配人手,安排警戒线。当然,他也不忘让技术人员寻找那个鼻音由来。 薛维伦的焦点转移,郭局表面上不高举,其实暗松了口气。对他来说,局面僵持与否,如何变化,都不是重点,真正重要的,还在于那些按照程序运转的机械人。 室内三个多功能机械人,已经将搬运工作进行到了尾声,最后一具人体,也就是黄秉振,也给抬上了担架。它们便驱动金属躯壳,依序往外驶去。 对三个碍事的机械人,在场的人们已经懒得理会,反正现场已经给破坏殆尽,搬多搬少,都无所谓了。 郭局的心脏却是怦怦乱跳,他的视线余光,一直停在最前面那具机械人身上,看着它在前面开路,引着担架,缓缓驶出门外,心里终于长出口气。 过关了! 他的轻松甚至没能维持半秒钟。下一刻,那个矮墩墩的金属机械,便被一股巨大的力量迎面击中,百十公斤的躯体轰然倒飞,狠撞在后面的“同伴”身上。 连续三个机械人,就像是多米诺骨牌,接连撞击,飞退,摔了个七零八落,运行系统也被弄得一团糟,只在地上挣扎,怎么也爬不起来。 最惨的还是中间那台机械上的担架,整个模块都被弹飞出去,担架上的黄秉振,就像只剥毛后的鸭子,飞上半空,又自由落体,摔了个结结实实。 担架模块在空中的时间略长一些,落下时,正好拍在黄秉振脸上,闷响之后,竟然还有一声呻吟。 活了? 就算是骤生如此变故,猫眼都忍不住分了下心神。她视线扫过地上那只裸鸭,再次为罗南神乎其技的本事而赞叹。 只凭这一手,罗南在灵魂学上的造诣,已经能够让白先生这种权威人士为之侧目。 果然,这家伙就是个隐藏的boss,肚子里不知藏了多少好东西…… 而很快,猫眼就必须收回心神。因为正在此刻,陡然清空的门前,有人缓步走进来。 昏暗的照明灯光下,显出一面刺眼的白。 来人身着一袭雪白的宽大袍子,与现实生活场景格格不入,像是只在宗教场所出现的牧师、祭司的礼服。 相较于衣服制式,那种颜色才真正过分,就算是在包厢迷乱的灯光下,也似乎可以将一切杂色的光芒全部反射出去,只留下耀眼而纯粹的白。 就在门口不远处的郭局,本来因为机械人的倒飞、损坏,整个心脏都要跳出来,而在此时,看着这耀眼的白色,蓦地想起一拨人来。跳动的心脏瞬间卡在了嗓子眼儿里,堵得他都要窒息了。 (凌晨还有一更,朋友们可以明早再看) 第一百零一章 柴尔德(上) “不不不,他们应该不知道我。”郭局想控制住紧张心思,尽可能地保持平静,如果有可能,他都想扭头不看。可若真如此,才真叫可疑。 他只能装出惊讶的表情,或许还能再掺一点儿愤怒?可眼中闪耀的白色,实在是抹不去的惊悸源头,他勉力坚持了一秒钟,什么旁的心思都打消干净,只能是战战兢兢地往那边看,僵硬地接受相应信息。 郭局看到了对方裹在白袍之下的高大魁梧身材,稍往上一些,是西方式的面部轮廓,深刻而清晰,皮肤则是健康的古铜色。这些的辨识度并不高。 可当郭局的视线停留在那人头部一侧,看到原本应该是耳朵的位置,平平呈现的鲜红皮肉,他的眼睛就像是被尖针刺到,整个都是一缩。 即使只看到一个侧面,可郭局很清楚,另一边肯定也一样。 “真理护佑……哦不,活见鬼!”郭局再也忍不住,扭过视线,避免更进一步的刺激,可这样没有意义。 此时此刻,他的腿肚子在打转,又总觉得脖子梗上,一阵阵的凉风吹过来,转眼又变成了火,烧得他皮开肉绽。 郭局缩了,对来人只当没看到。但薛维伦不能这么做,这个突兀而来,又身着奇装异服的家伙,怎么看怎么可疑。至少要解释一下,他是怎么走入特警布置的防御圈,施施然出现在房门之内。 薛维伦把手放在武器舱边缘,正要盘问,外间却连续传来人体倒地声。身装外骨骼装甲,全副武装的特警,几乎在同一刻时倒下。 这一刻,薛维伦的反应不可谓不快,瞬间拔枪、开火,专为特警配制的电磁手炮,轰出了致命的弹丸,然而最终只是把门框位置打出大洞,偏转的角度之大,超出常理范围。 薛维伦知道是怎么回事儿,在他扣动扳机前的一瞬间,脑袋却先一步被“无形子弹”的打穿。剧烈的震荡,让他失去了对身体的控制力。他试图扳回,脚步踉跄着上前一步,但最终还是软软坐倒在地,短时间内,很难再爬起来。 所有的攻击,都发生在无形无影的精神层面。面对拥有超凡力量的强者,普通人真的很无力。 来人短短两秒钟的时间,就完成了清场工作,随即慢步走进来。 罗南看到,此人的瞳孔是深灰色,给人的感觉是幽寂冷硬,可展现出来的暴烈手段,又增添了极强的张力和不确定性。 当然,罗南也注意到了对方两边耳朵缺失的情况。这种形象,又具备强横实力,总不会是无名之辈吧? 正好此时,猫眼也看清了来人的形象,在加密频道里呻吟一声: “麻烦大了,柴尔徳!” “柴尔德?公正教团的?” “没错,真理之耳,公正教团的狂信徒!” 罗南眼睛可还没瞎呢:“那个郭局,肯定和公正教团脱不了干系,既然自家人来了,干嘛那个表情?” “哼,‘世俗侧’碰上‘真理侧’,浅信徒碰上狂信徒,‘置换者’碰上‘刽子手’,没哭着喊妈妈已经不错了……” 就像所有的大型组织一样,公正教团也难免出现内部纷争,尤其是他们这种“圣物崇拜”和“理念信仰”并重的教派,没有一个强势的“神明”镇压,更容易出岔子。 公正教团的圣物,是黑白分明的真理天平。在教团内部,“世俗侧”和“真理侧”,就像这天平一样,一者为黑,一者为白,分置两边。 二者顾名思义,一个是更倾向于纷杂的世俗,一个则更倾向于纯粹的真理。 “真理侧”不满意“世俗侧”在神圣置换上做出的出格举动,认为用世俗的金钱女色、混浊,去置换真理赋予的神通,是严重的亵渎。 “世俗侧”则对“真理侧”远离现实的苛刻教义嗤之以鼻。 不知是什么时候,教团“真理侧”人员开始了“净化工程”,对那些在神置换中,做得极端过分的人,实施惩罚。 后来两个派系之间的仇怨积累渐多,所谓的惩罚形式也就变得越来越残酷。从这里面诞生了好几位“真理刽子手”,柴尔德就是其中鼎鼎大名的一个。 他的实力未必是最强,但他习惯性的“真理镜像”惩罚,却是让人闻之色变,其基本概念大概就是:通过世俗置换获得什么样的能力,就死在那种能力造成的情境之下。 罗南就有些明白过来,怪不得,在已经占据了绝对优势的情况下,柴尔德依然不顾及黄秉振的生死,现在看来,根本就是要黄秉振死于灵魂破灭。 对“真理侧”来说,没有比黄秉振这类人活在世上,更让他们感觉恶心的事情! 问题是,柴尔德的意图却让罗南破坏了。 柴尔德并没有立刻来找罗南的麻烦,按照“净化工程”的职责,他还有一个需要解决的目标。 就在柴尔德身前不远,郭局努力想保持得更从容点儿,可没有用,他全身上下都在瑟瑟发抖。因为他深知,站在身后的那个高大男人,真要取他的性命,也就是吹一口气的事。 柴尔德走到郭局身边,打量他几遍,启合嘴唇发声,嗓音低沉共鸣,仿佛能从耳鼓直透心脏:“就你本人而言,暂时不用担心。用世俗的代价换取的世俗的成就,还没有脱离置换的本意……但谁给你的权利,参与亵渎真理的进程?” “我……”郭局张开嘴想说话,可无论如何找不到一个妥当的理由,他连回头的勇气都没有,脸上颜色愈发地苍白,几近透明,里面渗出来的,全都是绝望。 房间里的其他人一时都为之哑然,谁也没有想到,在郭局眼中,柴尔德竟然可怕到这种地步。 这位“刽子手”在公正教团内部的名声和威煞,也就可想而知。 “好像不太妙。” 猫眼通过加密频道,与罗南、何阅音交流。也不免埋怨罗南几句,“本来让黄秉振那家伙顺利死掉就好,明明也是个人渣……对了,他们究竟做什么事了,引来了‘真理之耳’?” 第一百零一章 柴尔德(下) 猫眼一定忘了,她之前还在夸罗南用这个“立姿态”来着。至于那个问题,罗南知道答案。 罗南的视线先从坐倒地上的薛维伦那边扫过,确认这位薛伯父只是精神层面受到冲击,没有致命危险,暗松口气。 此后视线才又落在三架报废的机械人处,琢磨那件特殊的存储器是否还完好?里面的“信仰产品”,可是专门为黄秉德、郭局这类人而设,也是今晚这一桩事态的根源。 昏过去的黄秉振是幸福的,清醒的郭局完全就是个悲剧。 郭局现在的身体就像抖筛子,眼神僵硬的望向前方,身后的柴尔德问什么,他就说什么,身家性命能否保住,都没法去想,柴尔德的声音,就像是一个不断攥紧的拳头,把他大脑里所有的东西都挤出来,至于最后会剩下什么,也许只有“真理”知晓。 托郭局的福,现在柴尔德的注意力还在那边,罗南和猫眼有了一个缓冲的机会。 猫眼在加密频道里呼叫:“后面的人呢?” 加密频道开始刷屏。一个叫红狐的家伙,按次序应该是排在猫眼之后,抵达现场,现在已经开始打退堂鼓:“柴尔德?我过去就是送啊,小猫在也没用,还有结伴去送死的没有?” 曾经有合作的竹竿也在序列之中:“(狐猫)x2也白给,你们竟然还有命在那发信息,真让人吃惊。” 还有一个叫剪纸的,透露出一些实际信息:“上次亲眼见过无耳男出手,那是顶着金属风暴硬上的主儿,真理之盾简直bug。你们确定还活着?” 竹竿最后总结:“智取吧,先跪,这哥们儿杀公正教团的比较顺手……” 此时,何阅音传过来更详细的资料:“柴尔德确实是全能型的能力者,但最强还是在信仰力量上,他是极少数可以接引‘真理天平’的圣力,形成‘真理之盾’的狂信徒,在至少九十分钟的时间里,坚不可催。在防御力上,已经是‘超凡者’的水准……” 猫眼看得就眼跳:“喂,读资料没用,先把应付的方法说下?” “所有进入行动序列,但未抵达事发地的成员,转向相邻盂兰街区的海普酒店。” “……什么意思?” 何阅音冷静回应:“柴尔德在执行‘净化工程’的时候,有狂乱倾向,目前调配的人员,没有能与之为敌的,只会形成不必要的刺激。所以要重新布置,避免添油战术。我已经向协会报告,强者支援与尝试交涉同步进行。” “还是交涉好,这人除了对教团内部的大开杀戒,对外还是很低调的。” 竹竿提出了建议:“小猫你共享视角吧,咱们一起合计合计。本来就没有什么直接冲突,如果能和他讲理,大家各让一步,当然是最好不过。” 罗南在这种讨论中插不上话,毕竟行动的目标已经不是“人面蛛”,而是柴尔德这种更直接的麻烦。 但要说他现在完全空置也不对,柴尔德一直在关注他,以其他人很难理解的方式。 罗南正接着,也必须接着。 终于,郭局的劫难结束了,柴尔德从他身后走上来,再没有理会的意思。 此时郭局的膝盖才敢弯下去,整个人软软的跪倒在地,他呆看着柴尔德的背影,在那片炫目的白光里,身体摇摇摆摆,最终以头抢地,昏死过去。 “好消息!” “有门儿!” “一定要稳住。” 加密频道里同时刷出了好几条信息,郭局的幸免于难,让协会成员瞬间看到了希望。今天,这位“真理之耳”的杀意似乎并不是特别强烈。 不过很快,频道里共享猫眼视角的几个人,都觉得有些奇怪。柴尔德的视线与他们所对的方向,错开了一个微小的角度,看上去很不舒服: “小猫,他看谁呢?” “罗先生。”猫眼简单回答。 这时候,频道里很多人才记起来,自从他们刷屏开始,作为本次活动的召集人,罗南已经很长时间没有说话了。 “喂喂,还稳得住吧?” 曾经有过一次合作的竹竿,对罗南的印象还比较深刻。 在竹竿看来,罗南是一位术业有专攻的通灵者,同样也是一个非常青涩的年轻学生。他的通灵绘图让人惊叹,可在处理事务的能力上,并没有表现出来特别的天赋。那天晚上,所有的行动都是由何阅音为他规划,偶尔露出峥嵘,还是猫眼自己作死。 想想也对,一个只有十六岁的高中生,常年陷在通灵者的自我逻辑里,要是什么协调交际,事务处理样样皆能,那就不是天才,而是妖怪了。 竹竿的担忧非常实际:直面公正教团最可怕的刽子手之一,这个半大孩子能不能撑得住? 这不只需要勇气,还需要智慧、阅历、修养,乃至一点点的运气。 罗南没有回应,加密频道里的人,甚至不知道他是否注意到了这个信息。 “小猫,你的搭档怎么回事?” “嗯,他压力很大。” 猫眼在回应的同时,也移转了视角,这就使得加密频道里的那些人,看到了她身边罗南的模样。 正如猫眼所描述的那样,此时罗南的身体明显有些僵硬,面孔也是,至少看上去没有活化的表情,视线则直勾勾地投向前方,与柴尔德深灰色瞳孔对接。 同样是面无表情,柴尔德的身体语言是活的,从上到下是协调的,透出了从容、冷酷和威严。 而罗南这里,他全身的肌肉都僵死了,任谁都看出来他的紧张和压力。 “喂,赶紧醒醒,呼吸放松!” “他听不到的。” “完蛋,彻底被压制。” “能对视就不错了,他才几岁?” “柴尔德才不会管他的岁数,那个黄秉振好像也不比罗南大多少!” 在一片忙乱中,也有人奇怪:“为什么专盯罗南?柴尔德在想什么?难道他看出了罗南是通灵者?” “教团里绝对不缺通灵者好吧,他们就是靠这个起家的……” 加密频道里一波又一波地刷屏,有的用文字、有的用语音,有的干脆用意念,多种方式混杂,乱成一锅粥。 然而下个瞬间,所有的乱象同时定住,只因为柴尔德唇齿开合,低沉的声音清晰流动在这包厢里面: “锁链……不错。” 第一百零二章 辩真理(上) “什么锁链?” 加密频道里,除了何阅音还有一点儿概念,其他人都是莫名其妙。 亲身经历的猫眼,虽然知道那是怎么一回事儿,但是让她明明白白地形容出来,就非常复杂,只能简单地解释:“是罗先生在精神层面的一种应用技巧。” 这个解释其实混淆了罗南能力的技巧和本质,却没有人能指出来。 还好,柴尔德自有他的看法,不会受到加密频道的影响,他用低沉浑厚的声音,缓缓说道:“看你的锁链,我就像是看到密不透风的牢狱。规矩、法则、节制、控制……拥有着让人惊喜的秩序感,我很喜欢。” 这样的评价,这样的形式,让人感觉非常意外。像是赞美,又好像闲聊,使前面紧绷的气氛,逐渐缓和。 这是一个很好的开始。 问题是,大家都能看出来,罗南对这种场面并不擅长,反应也很迟钝。他竟然错过了最好的交流机会,直面柴尔德,直至对方话中尾音在包厢里彻底消散,也没有做出任何回应,始终保持沉默。 在一帮旁观者看来,气氛缓和了没两秒钟,又重变得尴尬和僵硬。 加密频道里一片捶胸顿足:“浪费机会啊!” 身边的猫眼感受得更清晰,她也有些着急,向前迈了一步,想代替罗南与柴尔德交涉。 可这一步迈出,半挡在罗南身前之时,猫眼突地窒了一下,已经筹措好的言语莫名就有些说不出口,气势都弱了三分。 好不容易说话,一些用辞不知不觉就改了:“柴尔德先生,我们认为这一切都是误会。我们是在追捕人面蛛之时,无意间碰到了这样一场肮脏的‘世俗置换’,我们也在制止……” 柴尔德依旧面无表情,甚至连视线都没往猫眼那边瞥一下,只回了一句箴言式的语句:“当真理站在前列,世俗应退避三舍。” 猫眼张了张口,忽然感觉无话可说。不只是因为柴尔德冷硬的言语,更直接的原因,是因为她骤然发现,在表面尴尬僵硬的气氛之下,某股更直接、更凶险的暗流。 暗流涌动在精神层面,而且是猫眼很难感知到的深层区域。也就是柴尔德开口的时候,精神冲击发生了一次较大的波动,猫眼才得以窥见部分真实。 乌沉锁链的抖荡之音,间续传回,其中充满了兵凶战危的味道。这也让猫眼确认,就在她身边,罗南和柴尔德仍在进行一场无形的较量。而她竟然一无所知! 猫眼不知道这场较量从什么时候开始,持续了多长时间,但在这一刻,她真的感觉到自己是一个局外人……而且眼瞎。 加密频道里,竹竿发现了问题:“站在前列?柴尔德好像真的对罗南另眼相看?” 猫眼没有回答,她现在还在受打击的伤痕时间呢。 竹竿终究不了解情况,只能乱猜:“这样肯定不行,柴尔德的态度都摆出来了,如今得不到回应,甚至达不到他预期的标准,谁也不知道他会做出什么事来。通灵者先生在理论研究上成绩如何?灵魂学和哲学,哪个更擅长一些? “还有,交流这种事儿,不能纠结于技巧,在柴尔德这个层次,完全可以分辨出一切不实之言。正常说话就好,想说什么就说什么……” “我试试看。” 罗南突然的回应,倒把加密频道里的各位给弄得愣了。 其实,罗南一直在关注加密频道里的那些信息,对竹竿、红狐他们讨论的、担心的事情,也非常清楚。 罗南与柴尔德在精神层面,确实还在对峙试探,以这种特殊的方式交流,但这不代表罗南就满足于此。 他的感觉其实不太好,因为持续动用灵魂力量,他的身体所承受的压力正逐渐增加,酸、痛、僵……神经系统将各式各样的负面影响传递到全身各处,再逐一反馈回来,形成了持续递增的恶性循环。 如果简单的言语交流,就能满足一切,他何必冒这份不必要的风险? 可是,罗南真的不知道说什么。他的脑子转了一圈又一圈,但无论怎么想,都没有办法寻找到一个完美的回应方式。 他也知道,人和人之间的交流,哪有可能处处完美?说到底,还是他的忌惮和压抑占了上风,更带着“拖延时间”等目的,以至于处处受限。 竹竿的提醒,多少让他有了一些方向。面对柴尔德的评价,他现在最想说什么? 罗南盯住柴尔德冷酷而平静的脸孔,又过数秒,深吸口气,轻声开口:“谢谢,谢谢柴尔德先生。” “要完!”频道里哀声一片,连叫完蛋。这句话在柴尔德开口之后第一时间回应,总还是不过不失,如今再道谢,反射弧究竟要长到什么地步? 由于频道内太乱,已经多时没有开口的何阅音,直接清屏。也不用她操作,罗南已经完全放弃了对频道内容的参考,只说自己想说的: “这是我爷爷的研究成果之一,我称它为‘我心如狱’,监狱的狱。建立在‘格式论’的基础上……” 如果说,在这个世界上还有什么能让罗南滔滔不绝,一直不停地说下去,也只有爷爷的成果、爷爷的格式论,毕竟这是他整整五年心血所钟。 然而柴尔德不是来听他科普的,两三句话后,便切入进来,开始正式对话:“以奇妙的运转方式,形成特殊结构和功能,这很好。但的锻炼很糟糕,是因为缺乏系统性?” 这就是对“我心如狱”的批评了,罗南知道,柴尔德说得很对,不过在此刻,他觉得需要礼尚往来:“柴尔德先生的精神风暴,也缺乏秩序性,还有节奏感……” 一言既出,加密频道那里,尽都失声,连“完蛋”也叫不出。这这……怎么赌起气来了? 好不容易反应过来,频道里就是一片提示之声: “稳,要稳住!” “暂时忍一忍,那边也没啥恶意。” “千万别争执,打起来稳吃亏。” 可惜,这个时候罗南已经彻底无视了加密频道的意见,他顺着前面的发言,紧接着又道: “这是哪方面的原因?” (太晚了,只能再调整……) 第一百零二章 辩真理(下) 在开口的这一刻,罗南想到的是瑞雯。 那天晚上,瑞雯在突破深蓝行者围堵的时候,一身力量,由物质层面无缝切换,推入精神层面。形成的强绝爆发力,以及无以伦比的节奏变化,让罗南一生难忘。 罗南没有真正见识到柴尔德的实力,不过仅就“节奏协调”这一层来讲,瑞雯要在他之上。 正因为缺乏那份浑化如一的协调节奏,所以在双方精神层面对峙期间,柴尔德给予他的压迫力,总有些飘忽断续,精神风暴的冲击,就很难达到瑞雯的爆发力,与血焰教团的摩伦元老相比,也差了不止一筹。 可是,柴尔德与瑞雯、摩伦的差距,有这么明显吗?就算不拿瑞雯这个小姑娘来比,为什么他觉得,这位“真理之耳”的气魄,更在摩伦之上? 这就是罗南的疑惑,如果纯粹用言语来表述,涉及到各种背景、隐秘,多说上百句、千句,都未必能表达清楚,他却只用了两三句话。 接下来,柴尔德的回应更简单:“原因?” 他简单复述了一个词儿,随即向前迈步,就这一下,整个豪华包厢似乎都在发颤。 这并不是人们的错觉,包厢里的仪器、陈设,以及站着、坐着、跪着、躺着的人体,都微微地跳颤一记,三个被击毁的机械人,更是发出咯咯的抖振声。 柴尔德身上,一层炫目的光晕,从胸口位置向外围扩散,瞬间周覆全身,也照亮了整个包厢,各个角落,阴影全无,纤毫毕现。 也在此刻,加密频道里,信息爆炸: “啊啊啊,真理之盾!” “狂乱了,一言不合就开干。” “真正作死,完蛋” “交涉呢?支援呢?” “小猫快跑,速度,速度!” 猫眼不自觉向后退了一步,但最终没有进一步的动作。因为前面的罗南,直面柴尔德的恐怖压力,一动未动,最多就是多了两声咳嗽。 罗南的身体压力更大了,不过精神层面,也就是那回事儿。他微微眯起眼睛,看柴尔德身上,炫目的声光效果。 随着柴尔德的气息外放,周边区域环境,不可避免地受到影响,抖动的已经不只是豪华包厢,整个霜河实境,似乎都在颤栗。 柴尔德要动手吗?罗南不这么认为。 此时此刻,在他眼前呈现出来的,只是一座以肉身为基础,搭建起来的能量信息运转结构。受物质层面的限制,该结构并不像精神层面那么直观,细节什么的是看不清的,但大体的原理,依然是很清晰地呈现出来。 物质层面和精神层面彼此推挤,交互干涉,形成了一个同时存在于物质与精神层面的“漩涡”,圈起了一个动态却又稳定的架构。柴尔德的精神与形骸,就这个架构之中,浑然如一,彼此支撑,互相作用。 这就是柴尔德的回复。 也许他很难实现瑞雯形神混化、协调统一的节奏,但他的形神状态,却是搭建起了一个稳固强大的结构。给人的感觉,就像一个内蕴巨大力量的原子炉,其内部精神物质交互干涉,激烈碰撞,偏偏一应运转,精密协调,尽善尽美。 罗南一时哑然,直到这个时候,他才真正理解柴尔德的力量层次。那已经远远超出了罗南所见的任何一人。 如果不是亲眼所见,罗南很难想象,肉身凡胎的人类,竟然能够在体内积蕴如此惊人的能量。 刚刚在精神层面的攻防,掀起的风暴,说到底,只是这个“原子炉”外溢的热量作用罢了。 同样的,柴尔德的答案,如果用语言“翻译”,想要彻底弄明白,至少也是千言万语。如今只是一个迈步,就已经清楚明白。 两人交流的基础,正是精神层面的“对峙”。乌沉锁链与精神风暴,一守一攻,每时每刻都在撞击、刺探。 他们所要做的,只是把交流中出现的一些情况,用语言的方式复述出来,相较于现实层面的那些,或许还更贴近于二人的本意。 罗南必须承认,他很适合这种交流方式,简单直接,省了很多无意义的口舌,也不需要表明什么态度。所有的意图,在精神层面的彼此冲击、刺探中清晰呈现。 唯一的问题就在于,这种交流方式太吃力了。罗南的灵魂可以支撑,不代表他的身体还能抗得住。 所以,他试图用更多的语言转译,首先就要对柴尔德精神风暴判断失误而道歉:“对不住不过,我并不觉得我爷爷的理论不系统,出现这种情况,只是方式选择的问题,还有早年理解的深度欠缺。” 别的都无所谓,唯有一点,也就是柴尔德对格式论“缺乏系统性”的评语,让罗南很不满。 “我心如狱”的格式,就是系统研究的结果,只不过罗南选择了一种险僻的方式通过服用精神药物,渐渐修正神经系统格式,最终获得了这份能力。 在这个过程中,他忽略了身体的问题,也是因为之前的五年里,他对格式、对能量信息运转结构的本质没有真正领会。 他相信,如果给他时间,重来一遍,他会把灵魂与的协调做的更好,至少不会出现这种极度失衡的情况。 在辩解的时候,罗南的手指在自己身上、甚至隔空在柴尔德身上虚点、比划,也进一步明确精神观照的焦点,那是他近一周来,琢磨出的一些脑神经、脊神经结构、节点。如果过去的五年里,他能够给予这些地方以额外的刺激和锻炼,结果或许会截然不同。 “见鬼了,他在干什么?” “这到底是在道歉,还是辩解?” “他爷爷的那个理论是怎么回事儿,有谁知道吗?” 加密频道里,一帮热心人士都看傻了眼。罗南这样前言不搭后语,又是比比划划,任谁看了都觉得莫名其妙,毫无道理。 他们自忖,但凡是换了自己上去,肯定会一巴掌拍死去球,可从目前的情况看,柴德没有动手非但没有动手,而且他深灰的瞳眸投注在罗南身上,看上去十分专注。 这算什么?神经病与狂信徒的交流? 呃,出奇合拍呢! 第一百零三章 大漩涡(上) 时间已经是晚上8点,天空飘落的雨丝依然无休无止,竹竿打着伞,不紧不慢地走在大街上。 路边,快步走过的妖娆美女正向同伴低声埋怨,除了这恼人的秋雨,还有刚刚轻微的地震。 竹竿一路扭头,直至妖娆美女的身影消失在人流深处。如果不是今晚有任务,他不介意来一场美丽的“街头邂逅”。 至于搭讪的开始,不妨就这么讲:其实刚刚不是地震,只是两个脑子有恙的哥们儿,在热切交流…… 此刻,六耳那里还传来柴尔德的声音:“你的秩序体现在灵魂之上,我的秩序体现在肉身之中。我们都只是完成了一侧的问题,同时希望修正另一侧的缺陷。 “所不同的是,我可以继续寻找解决方案,就像你的锁链……但你必须先完成一次艰难的手术,做出系统性的修正。错误在于理论,又或在于选择,都不会改变这个结果。” 这是柴尔德今晚最长的一段话,那种“引为同道”的感觉,让竹竿听来,当真是又好笑,又诡异……等等,柴尔德言下之意,就是对罗南的“我心如狱”格式很感兴趣? 不说别的,只要这段对话流传出去,那位通灵者先生和他的“格式论”,定然是名头大涨,响誉夏城。 不过,那玩意儿真那么好用? 竹竿带着疑惑,走进盂兰酒店,乘坐电梯直上89层,这里是一处餐厅,某个临窗的桌子,一个穿着红色夹克的年轻男子向他招手: “嘿,伙计,最好的位置,只要20信用点。” 竹竿撇了撇嘴,走过去坐下:“最好的位置相隔了一个街区,小猫会很乐意和你换。” 话是这么说,当他的视线穿过被雨丝打湿的玻璃窗,还是能够清楚地看到,相隔两公里外三角形的室内游乐场。 红狐咧开嘴,表情古怪:“刚刚三栋大楼一起摇摆的感觉真爽……飞船快要起飞了。” 霜河实境的布局很有趣,它的整体建筑横跨三个互相独立的楼体,各占用了部分楼层,通体漆成了太空黑与银白交织的颜色,好似横插进都市建筑的大三角外星飞船,仿佛随时都可能重新飞入星空。 就在几分钟前,柴尔德放出“真理之盾”,说摇动三栋大楼是夸张,但那种横跨精神与物质层面,辐射周边区域的强烈压迫感,覆盖面出奇地宽广。 竹竿一路走来,到处都碰到以为是地震的行人。粗略估计一下,范围半径已经超过了三公里,当真是气势滔天! 倒是在柴尔德身前的罗南、猫眼,受到的影响并不大,或许真的是另眼相看吧。 作为技术人员,竹竿可不像红狐那样,一旦待命,就无所事事,刚一坐下来,就拿出从不离身的折叠软屏,开始干活。 他三两下操作,便接入了霜河实境及其周边大楼的监控系统,按照常理,就算他对信息电子学有专精,这也很难做到,不过,协会在霜河实境一直有股份,相关权利一直不少。凭借着何阅音交给他的临时权限,再做这些事情,相对来说就轻松一些。 几百上千幅监控画面,在软屏上来回切换,也就是竹竿这样动态视力超绝的能力者,才能把握住里面的关键信息。 红狐探过头去看了几眼,十分不解:“现在搞这些还有什么用?柴尔德那个变态,半径三公里,那就是三十平方公里的控场啊,咱们现在说不定都反过来被他监视了。” 竹竿头也不抬,继续过眼筛选画面:“哪有这么夸张,‘真理之盾’的共鸣范围和控制范围是不一样的,十比一的比例,就很厉害了。毕竟那是一种形神交融的修行,和精神感应怎么能一样?” “哦,我倒忘了,你是秘密教团研究专家。”红狐先松了口气,刚刚那场‘地震’一出,真让他的压力剧增,现在就好过很多。 “别放松太早,柴尔德从来都不是高调的人物,刚刚竟然这么肆无忌惮地放出真理之盾,覆盖三十平方公里,肯定另有目的。” “目的是什么?” “暂时还不知道,哦,有门道了……咝,麻烦!” 不断删减的监控画面,某些人员的影像越来越突出,竹竿将这些画面都转到灵波网上,再加以剪切标注,切入加密频道,让参与行动的人都能看到。 “小猫注意!公正教团‘世俗侧’的忍不住了,‘公平骑士团’已经到了至少两个小队,十个人,其中至少一半以上入场……” 红狐盯着画面,也在惊叹:“哇噢,看到那个琴箱了吗,我用这次行动的积分打赌,绝对是大口径的狙击器材,否则不可能对柴尔德造成任何威胁。他们已经开始占据狙击点了,这是忍无可忍啊!” 加密频道再次炸锅: “怪了,以前‘世俗侧’的再不满,也都当惯了缩头乌龟,这次是怎么了?” “要搞宗教战争?” “公正教团要分裂?那可真是个好消息!” “问题是咱们都成池鱼了呀!” 一片混乱中,何阅音的指令切入:“竹竿,盂兰酒店是附近街区最好的狙击点之一,必须要纳入我们的监控,如非必要,避免与教团的人直接冲突。” “了解……我可不是战斗人员。”这里可没有临时权限可用,竹竿难免要亲自往中控室跑一趟。 他站起身来,正要行动,红狐一拍大腿:“看,那是谁……章莹莹!那妮子参与行动了?她凑过去干嘛?” 竹竿一愣,忙调整监控画面,便见章莹莹和一位高挑的风衣美女,并肩走入霜河实境,两人手臂互挽,一路说笑,神态亲呢,很是招人眼球。 可是,那风衣美女,灵觉好生敏锐,忽将视线指向监控探头,与这些关注她的人打个照面。 深栗色的瞳孔明媚动人,可那似笑非笑的神情,却又带着无可言述的深邃意味儿。 竹竿莫名觉得此女眼熟,一时半会儿又想不起来。 一念未绝,红狐又推他一把:“看!” 从他们这个角度,正好可以看到,低空飞梭停在霜河实境的楼顶上方,模糊的雨幕之后,何阅音纤细高挑的身影直接空降。 “……她还让咱们待命来着!” “这不是重点,重点是:霜河实境那点儿地方,还撑得住?” 第一百零三章 大漩涡(下) 现在的霜河实境,和平常时日确实有些不同。 晚间8点左右,本该是霜河实境最火爆的时候。接待大厅乍一看也是人头攒动,然而大部分人都往外出,要么就是在迟疑观望。 斗殴、地震、警方介入,特警都来了几拨,再加上一次次往外送人上救护车,玩家的心再大,都要犯嘀咕。 对此,游乐场方面也没有做什么动作。一帮管理人员,在薛维伦与殷乐对话之后,本着“配合警方”的要求,对今晚的营收也就不再抱持希望,任警方去折腾。 章莹莹进来霜河实境之后,看到的就是这种场面。她忍不住叹了口气:“如果那位‘地震妖怪’在这儿来一记,大厅里应该要死绝吧,一群无知的可悲之人……咱们明知故犯,又算什么呢?” 白心妍耸耸肩:“一定是践约守信的道德模范,医生嘛,总要对病人负责要底。” 章莹莹伸手摸她的脸:“洛城的植皮术好厉害,厚了十倍有没有?” 白心妍眼皮流转,转口要咬她的指尖。 章莹莹笑嘻嘻地缩回,正要再说,耳膜轻震,六耳传来通讯:“喂喂,不要太浪费啊,你让我们这帮大老爷们儿情何以堪?” “竹竿你个偷窥狂!”章莹莹挫了挫牙,“刚刚控制摄像头的就是你吧。” “是监控!执行任务的同时,还要避免你们淌水湿身。话说那么明显的征兆,你们都没感觉?” “你说‘地震妖怪’?当然知道,不过我现在正陪客、接人什么的,白盐有病人在这里。” “白盐?” 竹竿的声音猛地拔高八度,“确定是你身边驼色风衣的那位?啧啧,几年不见,画风突变。印象里都还是穿白大褂的研究员……她交男朋友了没有?” 章莹莹刚翻了个白眼,又一个通讯接入:“章小姐,你好。” “何秘书,何副会长!”看到通讯号显示,章莹莹明显拉长了音调。对这位戳穿她的虚弱本质,逼得她去海底锤炼的新相识,她可没有半分好感。 章莹莹注意到,在新通讯接入的瞬间,竹竿那边就切断联系,如此对应,让她有了大概的判断:无事不登三宝殿,这时候联系,大约就是竹竿刚刚所说的“任务”,嗯哼,端起架子正当其时啊。 然而何阅音并没有套交情的意思,直接将目前的事态告知。由于时间紧迫,没有述及太多细节,只是介绍了重点。章莹莹这才知道,刚刚的“地震妖怪”是哪个,还有: “罗南和柴尔德对峙,他找死?” “目前来看,柴尔德暂时不会对他不利,可是接下来,公正教团‘世俗侧’与‘真理侧’的冲突,很可能会把他卷入其中,我们现在需要几个接应点,以备不测——能加入吗?” 章莹莹一时无语。自家介绍入会的潜力股,现在看来怎么就是专门折腾事儿的捣蛋鬼? 她没有考虑太久,瞥了眼白心妍:“加入没问题,不过现在有个朋友……” “白心妍?” “咦,你认识?” 看到章莹莹投射过来的眼神,白心妍扬扬眉毛,下一刻,她手环震动,看到联络人,她随即绽开笑靥: “哈啰,修女,好久不见,现在身体可好?” 章莹莹睁大眼睛,想开口询问,却看白心妍和何阅音聊得开心自如,一时间只能来回比划手势,意思就是: “你怎么认识她的?” 白心妍只对章莹莹眨眨眼,随后便给予何阅音确切的回复:“……没有问题,我怎么说也算半个协会的人。而且好久没回夏城,不知道这里的水准高低,能有个机会就近观察也很好。” 只不过,她并没有完全顺应何阅音的安排,稍稍一顿,便道:“有没有更积极的策略?现在情况很乱,谁是我们的朋友,谁是我们的敌人,明确这个,是首要问题。” 这场对话,没有瞒人,参与行动的竹竿等人,通过何阅音的渠道,也都可以听见,正是心有戚戚焉。 一个针对人面蛛的追猎行动,变成了与“真理之耳”柴尔德的遭遇战,可紧接着,又成了公正教团内部的冲突。 连续的矛盾转移,让人无所适从——他们真的只是过来围猎人面蛛而已。 偏偏现在一个又一个的强势人物、势力不断加入进来,形成了巨大的漩涡,声势越来越凶猛,且看上去全无方向可言。他们这些人就是做接应点,也感觉压力好大。 事实上,现在已经有人在打退堂鼓了,红狐的战意从来都不是太强:“现在是公正教团内部在撕逼,我们掺合进去,不妥当吧?秘密教团大都是疯子来着,真的引爆协会与教团的全面战争,那是谁的责任?” 有一就有二,加密频道里,马上就有个叫“铁箱”的,给红狐的发言点赞,他目前仍未抵达盂兰酒店,不过也不想来了:“协会的任务简报上,还写着人面蛛呢,见鬼的人面蛛在哪儿?我就看见柴尔德了,回头任务结束,积分该怎么算?这任务太不靠谱……” “荒野探险家协会”从来都不是一个有着强大约束力的组织,一帮能力者,也很难真正做到令行禁止。比如上次针对人面蛛的行动,黑甲虫与何阅音一言不合,直接退出,事后也没能拿他怎地。 更何况,本次混乱多变的行动指向,也给了人抽身退出的借口。 被红狐和铁箱这么一提,连自忖与罗南有点儿共同作战情分的竹竿,都忍不住心动了一下,遑论他人? 章莹莹刚刚接入加密频道,看到的就是这种眼看要崩盘的场面,一时也是呆了。她扭头看白心妍,都不知该说什么才好。 白心妍倒是微笑如故。 也对,她不是协会中人,没有六耳,也就看不到加密频道里的变化,此时还等着何阅音给出回复呢。 可是,何阅音的回复未至,倒是有一波骚动,从霜河实境内部活动区一路传导过来:“袭击,恐怖袭击!a区豪华包厢特警遇袭,死了一地……” 开始信息传递得还不是特别清晰,不过在霜河实境大门口,一对刚刚碰面,正艰难对话的男女,对这种消息都是特别敏感。一个怔愣之后,男生二话不说,埋头就往大厅里面冲,女生一把没拉住,失声尖叫道: “薛雷!” 这一声尖叫,就像骤然点燃的导火线,再加上男生雄壮身形撞开人群,带起的混乱影响,短短一秒钟后,接待大厅里的人群炸了。 第一百零四章 谋兼顾(上) a区豪华包厢内部,猫眼烦躁地吐了口气,强迫自己从一团乱的加密频道移开注意力。可当她的视线转向包厢里,仍在比划交流的两人之后,又感觉着,还是在加密频道里大吵一架来得快活。 在整个局面都被漩涡风暴搅动得一团糟之际,暴风眼正中央的某些人,仍没有半分自觉。 柴尔德就不说了,毕竟人家也是现今夏城最顶尖的强者之一,几可排入“超凡者”之列。 可另外那位,你凭什么啊! 一念未绝,就在猫眼侧前方,罗南不自觉上前一步,与柴尔德的距离,已经拉近到三步之内,几乎探手可及……事实上,罗南确实探手出去了。 他的手斜斜地挥了出去,看上去几乎是从柴尔德头顶切过,后者面不改色,而且还十分严肃专注的样子。 罗南把手收回,又摊开:“你那是废热。” “我认同这个形容。” “既然是废热,怎么能控制?” “这就是我面临的问题。” “我的问题是‘危险的手术’,但理论上是能够的完成的;你的问题则根本就是逻辑上的错误,怎么可能处理?” 猫眼忍不住以手抚额,感觉罗南,也包括柴尔德,这两个人的思维,已经进入了旁人无法理解的层面,而且有越陷越深的趋势。 罗南才不管别人怎么想,只要他明白,对面的柴尔德明白就可以了。 从“格式论”的系统性与否一路阐释开来,罗南原本试图用言语代替精神层面交流的初衷,已经被甩得不见了踪影。他确信,这种交流方式确确实实是最适合他的。 他和柴尔德围绕“精神与物质层面的结构和秩序”这个核心,不断地深入下去:精神层面的规则、物质层面的秩序、二者之间的干涉和影响,形神混化和节奏变更等等等等…… 这里面很多东西,罗南只是一知半解,或者是知其然而不知其所以然,但无论他抛出怎样的想法和问题,柴尔德总能够理解和回应,并用他近乎完美的“真理之盾”状态,给予最直接的示范。 同样的,柴尔德所述及的情况,也总能够引起罗南的灵感和共鸣。他站在“格式论”的理论基础上,结合自我实践,还有那一晚瑞雯、杰克精妙且直观的演示,在“灵魂构形”、“形神混化”、“灵魂呼吸”等方面,总能够拿出让柴尔德眼睛发亮的东西来。 在此过程中,罗南原本还有些混沌的思路渐渐厘清,特别是在“精神与物质层面交互干涉”领域,某些似是而非的东西,都被扫荡一空,脑中之澄明,前所未有。 相比之下,身体上的压力,真的不算什么。 然而,随着两个人的思路尽都厘清,以前模糊未见的矛盾,也显现出来。 矛盾主要出在柴尔德那边。 这位“真理之耳”看到了“我心如狱”格式、乃至“灵魂呼吸”的妙处,对由此带来的精神层面的秩序性大加赞赏。但他希望做到的,可不只是看清楚而已。 如果把柴尔德的形神结构,看作是一个“原子炉”,这个强大结构体系,主要建立在物质层面基础上,主要的作用区域也是在物质层面,体现的就是他强健的体魄和超越凡俗层面的防御能力。 这个结构体系是强大的、高度秩序的,也是相对封闭的,灵魂互相作用,各居其位,无论是哪一方,都不能轻易出圈。正因为如此,在获得了强大力量的同时,也限制了柴尔德在精神层面的发展。 他在精神层面形成的风暴,也只不过是“原子炉”外溢热量的再利用罢了。 罗南没法和柴尔德相提并论,但他可以把瑞雯拿出来,做一个比对。 瑞雯的“形神混化”,追求的是在多个层面的无缝切换,可以迅速地在精神、物质的不同“频率”之间跳转,具有不可思议的适应性、机变性和爆发力。 柴尔德则固定在一个层次、一个频率之上,把这个结构做到极致,再慢慢地拓展其影响范围。 罗南说不出这两种模式的,如果把柴尔德放到上周日晚上瑞雯的位置,公园人工湖上那一记带电粒子炮,就未必能起到效果。 可如果时间再往前推,柴尔德落到被脑部脉冲控制昏迷的境地,他也将很难自主醒来,只能任人宰割。 当然,想形成能制昏柴尔德的脉冲,还不如直接烧掉他脑袋来得痛快。 从罗南认识的层面来看,柴尔德已经足够强大了,他的“原子炉”,也就是公正教团中“真理之盾”修行秘术形成的结构体系,其坚定稳固之处,已经超出了人类的想象。 可在柴尔德看来,这并不完美:“修行之目的,就在于探索真理。我们需要更全面地观察这个世界,去发现深蕴在世界之中的奥妙,明确世界的秩序——没有比观察更重要的,观察就是人类认识世界、秩序化世界的最关键能力! “当前,在我所能触及的层次上,我的探索马上将到尽头,观察能力却受限于现有的结构体系,无论是在深度还是在广度上,都难有进展,这是绝对不能接受的……” 那你知道有人盯着你的钢铁之躯流口水吗? 罗南理解柴尔德的追求,但并不认为他的方向正确:“你的观察受限,是因为本人结构体系——我称之为‘自我格式’的高度秩序,时刻都在对外界的环境造成影响和扰动。 “你的‘自我格式’在吸收负熵,而外界的‘天地格式’出现熵增,产生废热,那么无秩序、无节奏才是正常的,你能够利用起来,并非证明你能够摆脱这个格式,另起炉灶,只是说明,你正在扩大‘自我格式’的控制范围,不断地扭曲天地格式,为己所用,从物质层面影响到精神层面。而我,则恰恰相反。” 从这个角度看,猫眼对柴尔德“全能型”的判断,是错误的。柴尔德的根本,还是在物质层面上,是彻头彻尾的“肉身强化”,只不过强大到极致,对精神层面也形成了惊人的干涉力量。 罗南又想到,他掌握“灵魂呼吸”,灵魂力量剧增之后,以精神干涉物质层面,形成的光晕、虚影等异象,那应该也是“废热”的体现。 第一百零四章 谋兼顾(下) (前面有一章,大伙儿不要漏了) 理论与实践交互印证,罗南越说越觉得心中明亮无碍,也不管对错与否,直抒胸臆,将心中所思所想,通过语言和精神层面演示,尽都展现出来。 “精神向的‘自我格式’,只需要专注于能量信息的运转结构合理与否、高效与否,随时可以修正变化,但还原到肉身之上,却是千难万难,就像设计师的灵感狂想,可以拿出精美的效果图,但与实际应用总有一段距离。 “物质向的‘自我格式’,必须要照顾到内脏、血液、神经、肌肉、骨骼等各个方向,甚至包括精密的细胞、生物大分子层面……这就像是建筑师的工作,必须充分考虑到每一种材料、每一个结构的实用性。” 这可不是罗南信口开河,而是柴尔德在之前的演示中,体现出的精微之处,那种微观层面的细致结构组合,即使只是露出冰山一角,也让罗南叹为观止。 “观察是精神强化者的天职,用观察来体会世间万物的运转法理,去试验和预言更精密高效的能量信息运转结构,哦,可以称为‘构形’,形成一个完美的前置。” 罗南越发觉得,杰克所说的“构形”一词,实在精练且精彩,忍不住再次运用:“至于肉身强化者,应该是注重‘构形’的实际复原,体现出对物质层面的控制力和改造能力……你用物质向的能力,去做精神向的工作,当然很难成功,这是违逆物性法理的!” 柴尔德任罗南滔滔不绝地说话、演示,虽然里面其实有很多老生常谈的东西,平日里都听出茧子来,但他始终安静地倾听,因为他知道,罗南并非试图教授什么、表现什么,而只是对自我认识的又一次梳理。 直至罗南明确了“精神向”与“物质向”的分际,柴尔德才简短开口:“为什么不能兼顾?” “兼顾?”罗南猛然一窒,就有些发呆,“是啊,为什么不能兼顾?明明可以的……” 柴尔德还只是提出设想,可罗南这里,却有一个活生生的例子。 瑞雯,那个仍在昏迷之中,然而纤瘦身躯里却蕴藏了不可思议能力的小姑娘。她用短短几分钟的杀伐冲击,向罗南做出了最为精彩的演示。 罗南曾认为,瑞雯与柴尔德的两种模式,各有千秋,可如今他蓦然发现,前者“形神混化”的构形,其实是展现出了精神与物质层面平衡作用的最精致模型。 从罗南目前认识的层面讲,近乎完美。 “真够了!” 罗南在发呆,猫眼的忍耐力则到了尽头。现在协会加密频道里面,已经彻底崩掉,铁箱直接退出行动,红狐和剪纸也在摇摆,何阅音则任由形势发展,与早前的强势作风大相径庭。 作为身陷危局之中的“待拯救者”,猫眼自然颇不是滋味儿。偏在此时,罗南这厮,还在搞那些忽而莫测高深,忽而陈词滥调的交流对话——柴尔德能忍,她可忍不住! 猫眼干脆一巴掌拍在罗南后背上:“外面都炸锅……哎?” 随着巴掌击实,罗南的身体径直前仆,幸好猫眼反应敏捷,一把扳着他肩膀,才没让这位直接栽到柴尔德脚边去。 要知道,猫眼可是开着视角共享,罗南的境况,只要是在加密频道里面,没有看不见的。 何阅音冷彻的声音切入:“怎么回事?” 章莹莹则在惊叹:“摧心掌啊你!” 猫眼瞠目结舌,天知道是怎么搞的,罗南这小子是严重的灵魂肉身失衡,可总不至于弱到这种程度! 与猫眼茫然的反应不同,前方柴尔德一点儿都不觉得惊讶,他只是顺势上扬视线,指向上方空无一物的区域。 在那里,罗南正尴尬反应过来,因为精神层面忘我的演示,他竟然在不知不觉间,使灵魂与肉身拉开距离,一不小心就出窍了…… 还好在精神层面切入较深,也就是一直与他交流互鉴的柴尔德,才锁定了他的位置。 出窍一次不当紧,自身的肉身难免要再吃回苦头。罗南暗叹一声,便要回去,可在此时,柴尔德的意念切入,依旧是继续先前的话题: “兼顾不是妥协,而是更纯粹的修正。你尝试过那份滋味吗?仿佛安睡在胎膜之内,又似乎融化在真理的光芒中,每一次呼吸,都贯通了内外世界,真正地吐故纳新……” 柴尔德的描述,有些抽象和混乱,但那份真挚的感触,却融入精神层面的风暴中,让罗南有一份模糊的体会。 “我们可以做一次尝试,你先来帮我。” 换了其他任何一个人,此时都要被柴尔德的表述迷惑,可罗南理解起来毫不吃力。他心中一下子被强烈的好奇心挤满了,又忘记了灵魂归窍那档子事儿。下一刻,乌沉锁链抖荡,与柴尔德的精神风暴撞击。 就算是在长久的“对峙交流”中,罗南的乌沉锁链,也一直维持守势。可这回,在双方有意的控制下,攻守之势逆转。 乌沉锁链首度压过了精神风暴,侵入了柴尔德的外围控制圈,“我心如狱”的格式之力瞬间作用,将格式自具的“秩序”,送入了这层“废热”深处。 这算是一种“加持”,就像对瑞雯、对墨水那样。 这一瞬间,罗南的意识短暂切入了柴尔德的精神感应范围,将三百米半径的区域,尽都纳入观照。 横截面就接近30万平方米的广阔空间,已经覆盖了整个霜河实境,高速奔流的能量信息轰然汇聚,再通过特殊的‘构形’,梳理分析,层级排列,详略分明。 柴尔德眯起眼睛,静静地体会这份奇妙的体验——奥妙绝非简单的‘全域感知’而已。 观察带来秩序,秩序便是真理。 同样,观察也带来压力。 因为承接了柴尔德的精神感应及相应信息,罗南就像接过一个高速旋转的巨大链锤,整个灵魂都剧烈颤动。毕竟,柴尔德的感应范围虽不如他,但在部分认识层次和深度上,都要远超过罗南的水准,这些是丰富的养份,也是超纲的难题。 如果不是在出窍状态,只这一记,罗南就要吐血倒下。而此时,就算出窍了,罗南也能感应到,他的灵魂力量受此刺激,分明是又有所增长,无可抑制。 “这下,可怎么回去?” 罗南苦笑的情绪刚翻上来,对面的柴尔德忽地踏前一步,雪白的袍服翻动,一直深藏其中的拳头抬起,平直而出,正面轰中罗南丧失意识的躯壳前胸。 恍如水银的光芒,在拳锋和胸膛之间往复激荡。 第一百零五章 火力点(上) 在柴尔德出拳的刹那,猫眼就像一只炸了毛的大猫,整个人弹起。 她的手正扶在罗南肩膀上,从罗南身上传导过来的强大震力,让她有如触电,手掌先被弹开,然后整个身体都受到冲击。 可这并非是她激烈反应的最关键因素。 这一瞬间,不管是加密频道也好,她本人的感应也罢,都将尖锐的警告投射过来。麻烦在于,警讯和刺激是多点触发,不同的方向、不同的强度、不同的距离,共同搭建起一张让人头皮发炸的危机大网,无限考验她临机处断的能耐。 然而柴尔德的一拳,至少扫灭了90的恼人选择,将唯一一条的路径,摆在她眼前。 罗南失去意识的身体,甚至弹得比猫眼还快,身躯离地,重重掼向后方的墙壁,轰声撞上。胸口的水银光芒,在撞击瞬间急速渗透,将罗南全身照彻,随即消失不见。 罗南身体软倒,贴着墙根坐地。 猫眼后纵,来到罗南身边,却没把他捞起,而是按着他的头颈,一把推倒,自己也横躺在边上。 就在这个动作完成的刹那,豪华包厢两侧的隔音墙“嗵嗵”两声,几乎同时被炸开了几有成年人半边身体的缺口,隔音棉、石膏板以及其他复合建材的飞渣碎末,形成了灰蒙蒙的浊烟尘雾,覆盖了大半间包厢。 但很快,暗红的弹道便将这片尘雾切割得支离破碎,特种弹头接二连三地轰击地面、墙壁,次第炸开,破片烟幕、强音电流交织在一起,顷刻间将豪华包厢内部扫成了废墟。 可以想见,如果罗南还在之前的位置,转眼就要被打成筛子。 另一位处在高危区域内的,是薛维伦薛警官。他前面受到柴尔德的精神风暴冲击,晕眩坐地,正努力调整。此时弹雨降临,破片乱飞,也将他覆盖在内。 总算薛维伦是穿戴了外骨骼装甲,虽是被这一波攻击扫到,一时并未受到致命伤势,反而是彻底从灵魂冲击的昏沉中醒来,凭着本能,连续几个战术动作,迅速躲入墙角,总算是避过了攻击正锋。 房间里其他人就没那么好运,之前还拉扯罗南、猫眼的两个警员,本来路人背景都当了好久,却在这波袭击中,瞬间倒下,生死不知。 而一直跪伏昏迷的郭局,大概是第一波攻击中最倒霉的那个。被大口径的狙击弹直接击中后背,上半身当场炸碎,血肉喷溅,死得不能再死。 刺鼻血腥气和急剧翻荡的敌意杀机,就如同灼烧的无形之火,侵袭着猫眼的感知,逼得她必须不断切变,才能排除掉干扰,以捕捉有价值的信息。 可问题在于,对方也很清楚,面对柴尔德“真理之盾”的强绝实力和无双防御,虽然远程火力很低效,但仍然只能使用远程火力。不会有人靠近一百米范围之内。 这让她的超距感应能力,完全没有发挥的空间。 倒是本次集火的对象,那个“真理之耳”柴尔德,轰开罗南后,径直收拳,并没有特别作势,然而身外光芒灿若水银,流动中又可见厚重,不论是什么样的弹头,在这层不可思议的光芒之前,都丧失了动能,强音、电流也被屏蔽在外。 那种完全拗逆物性规则的奇景,让猫眼牙缝里丝丝凉意渗透,深觉不可思议。 也正是由于柴尔德的高光表现,吸引了绝大部分的火力,像猫眼和薛警官,才有了喘息的机会。 外间的惨呼、哭泣和呻吟声不断传入。就算因为之前连续的变故,使得大多数玩家纷纷离开这个是非之地,可终究还有一些人,或是入迷,或是观望,并没有及时撤离。 公平骑士团的两个火力点一打开,两侧的弹道切割区域,就变成了人间地域。 相较于外间纷乱凄惨的局面,已经支离破碎的豪华包厢里,由始至终,除了最初震撼弹高达170分贝的轰鸣,再没有谁发出声息。 有的人是来不及,有的人是知道这根本毫无意义,还有的,比如猫眼,则在大喘两口气之后,把情绪全都倾泄到加密甬道里去: “你们就这么让公正教团从容布置了两个火力点?” 竹竿表示无奈:“以前都不知道是不是要动手,怎么搞?而且谁能想着公正教团敢玩这么大,一场内讧,简直就是要开特种战争的节奏。” 他叹了口气,继续通报即时情况:“现在他们还在不断地往里填人。除了霜河实境内部,还有相当一部分都去了周围三栋楼的顶层,那里一切监控都被屏蔽,不知在鼓捣什么。我刚向协会申请调用卫星或大气层内监视气球,但恐怕缓不济急。” 摇摆不定的红狐,倒是一直跟在竹竿身边,此时又是补充又是埋怨:“还有我们这里,公正教团已经有人入驻了,指不定什么时候,就要来中控室抢地盘!妈蛋,这样真的好么?协会交涉的人在哪里?” 何阅音简单回应:“公正教团在夏城的三位主祭都断绝通讯,无法联系。” 章莹莹啧啧两声:“我记得他们都是‘世俗侧’的。正好,三栋楼,一楼一个……” 陡然间,加密频道出现了诡异的静默,足足两秒钟后,章莹莹才吹起口哨:“秘密教团的人果然都是疯子。现在总不用选边站队了吧?” 何阅音跳过这个话题:“确认罗先生状态。” “目前还没死。”猫眼没好气地回应,扭头往近在咫尺的罗南脸上扫了几眼,补充道,“眼皮在抖,如果不是装睡,那么就在进行浅层意识活动,也许是在领会那记‘爱的铁拳’?见鬼的别让我猜了!” 猫眼的答案,代表了加密频道里几乎所有人的看法。虽然他们都对柴尔德的出拳感到意外,却没有谁对罗南的生死安危表示担忧。大概这就是神经病和狂信徒的威力,那种交流模式,不能以常理度之,更不能妄加推测,免得被感染掉…… 也在此时,猫眼眉尖一跳,敏锐感应到外界的变化:“攻击停了,你们动了手?” “并没有。”章莹莹表示无辜。 何阅音则并没有回音,最后是竹竿确认:“何秘书敲掉一个,另外一个,是个壮小伙子顶上去了,挺眼熟的。哦哦,记起来了,上周在水邑青石,那个挡住黑狼的小家伙,好像是罗先生的同学来着。他真的不是能力者?” 第一百零五章 火力点(下) “那小子好像姓薛,可能是哪个武技大师的弟子,很有胆气。”章莹莹对那个弥补了她的失误的年轻人,印象颇为深刻。 竹竿对此表示赞同,但很快补充道:“不过太莽撞了,实战经验有问题,现在被热武器压得抬不起头……” “莹莹去接应。”何阅音直接命令。 章莹莹耸耸肩:“对不起,我和你没那么熟。” 何阅音对此恍若未闻,继续下令:“打掉火力点后,沿逆时针行进,清除遭遇的全部持有热武器的敌方人员,对于纯粹能力者则不必理会,竹竿会配合你。” “喂!” 何阅音不再管她,后续指令一项接一项地下达:“竹竿,你先为白盐建一条联络专线,享有加密频道二级极限。然后标识出所有热武器人员,尽量做到视频存档。” 竹竿已经领会了何阅音的意思:“这个主意不错。市政府和军方刚刚针对远程武器、高杀伤力武器,对各方做了警告,我们现在都是热心市民对吗……搞定!” 说话间,与白心妍的联络专线已经贯通,后者手环微微震动,随后就有大量信息刷入。 白心妍笑了笑,低头认真梳理这些信息,同时抬手对章莹莹挥了挥,一肚子不忿的少女也只能仰天翻个白眼,转身往竹竿指引的位置潜过去。 何阅音的语气客气了些许:“白盐,你负责把你的病人接出来,可以吗?” 白心妍笑吟吟地回应:“救死扶伤是医生的天职。不过,你确定那位柴尔德先生会喜欢我们的介入?” 何阅音的话音恢复冷彻:“这与他无关。” 稍顿,她又对竹竿道:“帮我接一条线。” 随着两个远程火力点的哑火,公平骑士团很多后续的步骤,都被硬生生斩断。毕竟要在复杂的游乐场内部环境中,寻找到合适的地点,并不是一件特别轻松的任务。 短时间,一片狼籍的豪华包厢里,竟然是出奇地安静。仅有的四位幸存者里,最不了解情况的恐怕就是薛维伦,不过这位尽职尽责的警官,现在的顾虑也是最多的。 他的视线与仪器扫描一起,从室内其他三人身上掠过,又转向门外几位昏迷中的手下。刚刚那一波密集打击,主要是针对室内,外面的特警们,有外骨骼装甲保护,此时的生命体征都还算平稳,这些也都呈现在他的指挥数据链中。 薛维伦应该庆幸的,可是看到郭局粉碎的肢体,还有另外两个警员出气多入气少的模样,心情终究复杂难平。 最终,他的视线落在了房间中央,始终安静站立的白袍男子身上,就是这个人,带来了一连串的灾祸,偏又视灾祸如无物,密集的弹片,对他而言似乎只是秋夜的细雨,沾身不湿。 这种怪物,就不应该出现普通人的世界里。与之紧密相随的巨大压力,会随着高下层次制造的“斜坡”,洪流般碾过那些迷茫孱弱的人们,造成可怖的伤害。 薛维伦罕见地有些感慨,而这时候,忽有滋滋的杂声,从通讯器中传出,某个有些迟疑的嗓音出现:“……这样可以通话?警方的数据链没这么容易切入啊?” 即使距离有些远,过于飘忽,可薛维伦哪会听不出来?当下心头就是揪紧:“雷子!是你吗?” “哎?老爸,你真没事儿?我现在和南子的朋友在一起,一切平安。” 那边的薛雷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变得轻松些。问题是知子莫若父,薛维伦只从儿子细微的喘息声里,便能察觉端倪,更何况,那句狗尾续貂式的“报平安”,简直是明摆在眼前的破绽。 薛维伦脑子一转,就是怒发冲冠:“你入场了?就凭你那三脚猫的功夫?我当初就不该把你送进道馆,你特么知不知道这是什么地方!” 情急之下,薛维伦哪还顾忌别的,咆哮声冲出面甲,在废墟般的包厢内回荡。 隔着几百米距离,依旧被老爹训得狗血淋头,薛雷一时也只有缩了,旁边的章莹莹倒是嘻嘻哈哈地好生开心——不管是谁倒霉,她总能找到乐子。 “薛雷,听到没有,你立刻给我滚出去……” 薛维伦的咆哮声扫过四面漏风的破损房间,连点儿回音都没有。可是被猫眼按倒在地上的罗南,在眼皮颤动两下之后,睁开眼睛: “唔,雷子进来了?” “你醒了?”猫眼有些惊奇,“我以为你要装晕到事情结束呢。” 装晕什么的,自然是讽刺。对此,罗南就是笑笑,但他很快发现,自己是与猫眼并肩躺倒在地,距离过于接近,二人可谓吐息可闻,多少有些尴尬。 罗南就翻身坐起,只一个动作,全身骨骼肌肉,都发出细密的声响,他的身体也是一僵,但很快就放松下来,扭了扭脖子,脸上的神情颇为微妙。 猫眼仍躺在地上,皱眉道:“喂,不怕被一枪爆头?” “不都是被清理掉了吗?剩下的远程火力点都在往外撤。” 猫眼感觉,两人现在的姿态过于别扭,又见罗南言之凿凿,略一思忖,干脆弹起身子,冷眼瞥他:“你又知道?” “还好了。”罗南漫声回应,视线总不离开另一侧的薛维伦,那位已经气得跳脚。 这位薛伯父,多么冷静坚定的一个人,真碰上自家孩子出状况,也是这种模样。类似的相处模式,确实很是有趣。 “你可真闲。” 猫眼眉头锁得更紧,醒来之后的罗南,给人的感觉有那么一点儿变化,似乎“神经病”的属性再度得到强化,随时随地都能陷入到旁人无法理解的思维区间里去。 问题是,你是神经病,别人可未必就是狂信徒啊! 猫眼一念方起,那边的狂信徒,嗯,是一直静静站立的柴尔德,却是动了,他侧过身,迈出两步,当即就吸引了所有人的视线。 连薛维伦都暂时停止了对自家儿子的训斥,凝神关注。 挡在柴尔德身前的,就是不久前被他一脚踹成停机的三具多功能机械人。此时它们已经在前面特种弹头的洗礼下,彻底报废,连系统自检都中止了。 (今天还是两连更……假期终于来了,我啥也不说,避免再毁人品,诸位明天见) 第一百零六章 环蛇言(上) 柴尔德站在这三堆废铁前面,视线过处,本就有些扭曲的金属结构,仿佛被无形刀锋切过,纷纷裂解。 三堆废铁崩溃,倒是显露出一个人影。 那是黄秉振。这哥们儿原本就在昏迷之中,又被担架压着,周围还有几个机械人挡住,彻底没有了存在感,在刚刚的弹雨之下,竟然还没死掉,只是被破片击中受了伤,此时正好疼醒了过来,开始呻吟呼救。 柴尔德伸出手,当然,这与黄秉振毫无关系。下一刻,在这堆金属零件中,某个巴掌大小的金属盒子无声弹起,落到他手中。 “这就是‘人面蛛’的存储器?” 猫眼的视线从那金属盒子上扫过,很难将其与人面蛛的形象对应起来。 郭局那死鬼坦白交待的时候,把事情的前后渊源说的挺详细的,以猫眼的超距感知,自然不会漏过。 那个金属盒子里面,装载的就是触发本次事件最核心物件——制造“人面蛛”的原料及相应的关键信息。只要有这个金属盒子,再用特殊的方式还原,分分钟就是一头“人面蛛”跳出来,即使只是模型,也堪称以假乱真,更具备不俗的威力与功能。 前面的表现,之所以像场闹剧,主要还是其驾驶员,也就是正在地上呻吟哀嚎的黄秉振,实在太拙劣的缘故。 柴尔德安静地打量金属盒子,非常认真专注。正因为如此,在场的其他人,不自觉都是屏息宁神,生怕惊忧了这位,闹出什么乱子。 偏在此时,一个声音突兀地传出来:“柴尔德,面对这件杰作,你就没有哪怕一丁点儿的后悔?” 房间里的其他人,都是猛吃一惊,猫眼更是背脊生寒。 声音来得太古怪,就在一片狼籍的房间里,凭空出现,低弱而尖细,就像是蛇类吐信时,嘶嘶的低吟。偏偏如此具有特质的声音,她竟然毫无所觉,明明响在耳畔,却抓不到任何端倪,所谓的超距感应,完全成了摆设。 加密频道里,何阅音上传了一条信息: “秘约主祭,环蛇之言。” 这一刻,频道里但凡是对公正教团组织结构有些认识的,无不凛然。 公正教团作为世界性的秘密教团,又将“公平置换”作为核心教义,在誓约一项上,有着常人所无法想象的重视程度。特别是‘世俗侧’,很多核心的秘密和奥义,都要依靠严密冷酷的誓约来维系。 由低至高的明誓、秘约、心照三层主祭,正是誓约的见证者、执行者和惩罚者,也是整个教团体系中的轴心力量。 秘约主祭,虽然只位于主祭层次的中段,可在公正教团内部,祭司的地位要比其他职司的教众高出一级,已经是参赞机密的高级成员。就算是公正教团这种世界性的秘密教团,整个组织内部也就是百余位,平均下来,差不多每个大型都市圈只能分到一两位的样子。 所以他们中的每个人,都有着坐镇一方,独当一面的强大实力,如果论政治地位,协会这边,需要把夏城分会的首脑欧阳辰拿出来,才能对等。 可细想起来,也不奇怪,这场突发的乱局,本就是公正教团高层的角力。“真理之耳”柴尔德,就算放到世界层面,也是赫赫有名的强者,无限接近“超凡者”领域。 这么看来,霜河实境的这点儿排场,还真算不了什么。只是苦了倒在血泊里的无辜市民,还有他们这些一头撞上来的小小能力者。 “见鬼,真是够了!” 红狐忍不住又在加密频道里发牢骚:“这已经不是城门失火的问题了,根本就是神仙打架!平日里躲都来不及,竟然还睁着眼睛撞上来……” 暂时没人回复他,因为此时,柴尔德开口回应:“再精巧的作品,也不过是满足亵渎者私欲的玩具,我看不出它有称为‘杰作’的资格。” 那位秘约主祭,运用“环蛇之言”的秘术,低声发笑,至于他本人在何处,无人能知。 “哦,柴尔德,我必须再次提醒你。你的逻辑,可以完美地置换到‘真理天平’之上。你的意思就是,能够承载教团的祭器圣物,也不过就是满足信众的大玩具?” 柴尔德面色不变,类似的辩论,已经不是第一次发生了,他非常清楚,运用语言反驳将毫无意义:“安翁,你只需要明白一点,这东西不会回到你手里。你们那可笑的‘神圣置换’,最终也必将沦为无意义的幻梦。” “所以,你选择与能力者协会合作?” 安翁的言辞一出,柴尔德还没什么,所有共享猫眼视角的协会成员,都是心头一震。这种话,无异于最严重的指控,一个弄不好,这就是公正教团与能力者协会两个世界性组织的冲突之始。 偏偏柴尔德懒得去辩解什么:“我只清除亵渎真理之徒。” 话音方落,整个包厢里微微一震,柴尔德身外水银般的光芒泛起微波,撕碎了所有信息流通的渠道,也将“环蛇之言”屏蔽在外。 柴尔德随即垂下手臂,雪白的袍袖将金属盒子覆盖,谁也不知道,接下来他会怎么处置。 不过,加密频道里,却因为此言的一系列对话变得骚动起来。 红狐是最激动的,他直接发出一声惨叫:“这下是真被坑了,柴尔德这一记顺水推舟,用得太狠。清除你妹啊,合作你妹啊,把话说清楚不行吗?” 章莹莹进入频道较晚,又没有仔细看历史信息,此时一头雾水之余,完全就是看热闹的心态:“那个金属盒子真的很关键啊,怕不是要争得满脸血……” “人面蛛就藏在这个盒子里,那个郭局就是专门来回收的。不过我听他讲,是什么下载?” 竹竿这个技术人员还是更关心技术问题,他就问猫眼:“那个郭局前面说了什么?” 猫眼给同伴共享视角的时间,正好是卡在柴尔德和郭局的对话中段,加密频道里大部分人,并没有接收到完整的信息,这时候不免就困惑。 第一百零六章 环蛇言(下) 猫眼也头大,因为涉及到一些比较复杂的理论,郭局本人也是稀里糊涂,某些地方自然就讲述得很模糊。里面有很多不能理解的地方,她只能简单地道: “听说这是‘世俗侧’对人面蛛的试验里,最成功的一个,如果继续研究,最后的目的,是为了量产?对吧?” “……” “喂,问你呢。”猫眼捅了罗南一记。 罗南有点儿意外:“问我?” “不问你问谁,这是柴尔德要处理的正事,你和他聊得那么开心,问清楚没有?” “这个没有讨论价值的。” 罗南老实摇头,他和柴尔德交流的,主要是在“精神与物质层面交互干涉”方面。而“人面蛛型外骨骼装甲”则是单纯的精神层面架构,又是简化版,连灵魂构形都算不上,怎么可能会讨论? 猫眼忍不住要翻白眼了,敢情这位还在神经病模式里没出来呢。 加密频道里,一直高度紧张,又早有怨气的红狐,忍不住一连几十个“啧”音发出来,最后嘿然冷笑:“罗先生,罗少爷,你是说,我们这一拨人,冒着与公正教团撕破脸的风险,在这儿给你撑腰架势,就是为了这个‘没有讨论价值’的东西?行啊,您真行!那咱不侍候了行不?” 说着,红狐甩手就走。旁边竹竿见势不对,一把抓着他:“等等,别置气啊!罗南是没说明白,他和柴尔德讨论的话题比较虚,未必沾得上这事儿……” “你还知道虚啊?所以我们就陪着他高来高去?我早就说过,今天这个行动,从一开始就目标不清,责任不明,凭着一个神经病的指认,一帮人匆匆忙忙赶过来,人面蛛没见着,迎面撞上公正教团内讧。结果呢,人家正主儿都没动,咱们先涎着脸凑上去,费心费力清了场子。嘿嘿,‘公正教团’的马仔,火并先锋,这名头很好听吗?” 红狐真是炸毛了,如果他没有涉入事端,最多就是把罗南与柴尔德的“交流”当笑话看,一笑了之。 可如今,他和竹竿在盂兰酒店中控室,已经有些露了形迹,在这里抢占狙击位的公平骑士团,早晚都要杀过来,冲突难免。如果这时候,罗南真能把事情的前因后果理清楚,道个歉,加个谢,也就罢了,结果,罗南就给了一句“没有讨论价值”?这小子究竟有多么不晓事儿啊! 而且,他还有一个深层的担忧:“到现在协会都没有一个明确的说法,高手支援没来,协调也不见影子,以后真的和公正教团讨论这事儿,我们算什么?第一波炮灰?还是拿出来背锅的?” 竹竿依旧劝他:“你多虑了,欧阳会长不是这样的人……” “那是你没看到总会的德性!又或者,你们还觉得,这种事情会控制在夏城范围内?诸位哥哥姐姐还没弄明白吗,事情已经闹大了!这些秘密教团最擅长搞那种信仰议题,小题大做,总会那边呢,从头到尾的政治正确!现在好了,我们连个趁手的证据都没有,难道最后要把通话记录给发过去,自证清白?” 何阅音试图劝导:“红狐……” “我和罗老板说话,秘书闭嘴!”红狐是越想越气,谁的面子也不给,谁敢说话就呲谁。 这句话一出,加密频道里变得非常尴尬。红狐摆明了,他只要罗南的态度,其他人谁再开口,都只会是火上浇油。 罗南也就是几个恍神的功夫,便发现自己已经被红狐针对了。他并不是真的“不晓事”,只是没有过多考虑,有话直说而已。 那种被他命名为“人面蛛型外骨骼装甲”的信仰产品,本质上就是一种简化版的灵魂构形。有了前面的实地演示,更有“魔符”这个实实在在的参照,罗南只要收集到足够的负面情绪,现场造出一个,都不算什么难事儿。 这反倒不是柴尔德擅长的领域,真说起门道,那位恐怕还没有罗南清楚呢。罗南一时就觉得挺冤枉的。 不过反过来再想,他早前轻率报出“人面蛛”的警讯,又没听何阅音指示,径直前往事发地,导致事态连续激化,确实是有错在先。 红狐这人,面对任务目标多次变更,虽然嘴巴牢骚不断,可还是从头跟到尾,现在又面临与公正教团的正面冲突,危险性极高,人家确实有发火的资格。 罗南不介意道个歉,说两句软话,可是,在这种比较复杂的语境中,他还真不知道该怎么回应才最妥当。 他看向离他最近的猫眼,后者抱臂当胸,一副“看你尴尬我很爽”的冷诮模样,但伸在外面的右手食中二指却是抬起来,向下勾了勾,意思是让罗南低头认错。 她一直在共享视角,用这种方式比较隐蔽,不容易被人发现,但这种提示就太模糊了。 也在此时,在私人界面,两个好友同时传来通讯。一个是何阅音,一个竟然是章莹莹。 “给红狐道歉,尝试与柴尔德沟通,把人面蛛的事情问清楚。” “和柴尔德说两句,做个样子啊。红狐这人牢骚多,给他个台阶就好。” 两个人讯息不同,但意思都是一样的,都是教授罗南缓和局面的方法。何阅音这么做,正是她一贯的作风,可章莹莹的暗助,多少让罗南有点儿意外。 罗南要的就是这种具体指导,他松了口气,很乖巧地在加密频道里回应:“对不起,红狐,刚刚是我欠考虑了。我再和柴尔德沟通一下……” 说话间,罗南也在琢磨。红狐虽是说了一堆气话,但有些东西,还是看得很明白的。现在他们这拨协会成员,最大的麻烦,就是与公正教团的内讧切割不清,授人口实,偏又没有特别实在的证据,自证清白。 罗南又多想一层,人面蛛构形什么的,虽然都已明白,毕竟还是空口白牙,如果后面协会与公正教团交涉,证据性很是不足。真正的铁证,自然还是柴尔德手里的那个金属盒子。 柴尔德的性格,罗南差不多已经明白了,这位将存储器拿到手,最多也只是验证一下,后面还是直接破坏掉的可能性居多,那样未免太浪费。 一念既明,罗南便对柴尔德开了口:“柴尔德先生,那个存储器,如果你不用的话……就留给我们存证吧。” 猫眼:“?” 何阅音:“……” 章莹莹:“!” 红狐:“我草,你搞什么!” 第一百零七章 真理盾(上) 罗南话音出口的刹那,炸毛的已经不是红狐一个,而是加密频道里的所有人。 “你们看到了,你们看到了!”红狐嚷嚷到最后,已经彻底泄了劲儿,叫声都变成了呻吟,“我就知道,这家伙纯粹就是个坑货…… “正蠢材。” 章莹莹一巴掌盖在自己脸上,瞬间感觉没脸见人。就算身边的薛雷用看疯子的眼光看她,也顾不上了。她到底有多么天真?才会相信那个一本正经要当“职员”的少年,可以自己把这件事情搞定! 自认为一向具备技术员式淡定的竹竿,也忍不住道:“以后还是让他动笔别动嘴比较好……” 说实在的,罗南刚刚的言辞,实在是让人无言以对。 说是请求吧,冒昧了——毕竟人家柴尔德才对秘约主祭安翁表明了态度,那个金属盒子,是没得商量的关键物件,凭什么给你?一个弄不好就要翻脸。 说是交涉吧,荒唐了——现在公正教团“世俗侧”的那帮人,盯的就是这金属盒子,就算在繁华的市中心,大开杀戒,也在所不惜。这种决心意志,什么物件都能给烧得烫手,结果你直接要收过来?这是什么精神? 其实,那句话出口之后,罗南自个儿也觉得有些古怪,见加密频道里的反应,便知道自己怕是又说错了话。 不过这时候,柴尔德已经扭过头来,与罗南的视线一对,稍稍沉吟,就点了头:“如果你想要的话……给。” 说着,柴尔德已经将手中的金属盒子抛至,干脆利落。 “别接!” “能不能别这么脆啊!” “看,这特么就是顺水推舟!” 加密频道里一片推拒之声,但罗南不可能再把金属盒子拍回去,本能一伸手,金属盒子便纳入五指之间,入手还有些微热之感,像是正高速运转的仪器散热。 此时此刻,加密频道里,一半人发出哀嚎,另一半人保持沉默。那种氛围,简直就像是世界末日。 这事做的很蠢么?蠢到无可救药? 罗南总还是有些脾气的,他不是不能接受意见,也承认自己的交流水平还有待提高。可这种仿佛下一刻就要星球爆炸的气氛是什么鬼? 事件的整个过程,这个金属盒子扮演了多么重要的角色,从郭局坦白的那一刻起,就应该是有目共睹! 他吸了口气,也在加密频道里发出信息:“这个存储器,难道不是公正教团研究、试验人面蛛的铁证?” “呦嗬?罗少爷觉得委屈了?” 红狐冷冷而笑:“铁证?凭一个机器人身上的外挂零件?凭某个死人的一面之辞?还是凭柴尔德和秘约主祭的晦涩交流?罗少爷,我教你个乖,环蛇之言是公正教团的秘约法门,任何仪器都无法摄录存档!” 罗南就奇怪了,继续在加密频道里发言:“协会介入得那么早,各种监控、视角共享、视频留档,都做得非常到位,整个情节链条清晰完整……” “现在这世道,造假太容易了。你们能力者协会这么早介入,是早有安排吧?”红狐模仿公正教团的一句话,直接把罗南噎了回去。 罗南感觉自己没法说了,可是他仍不愿认输,挫了挫牙,直接以意念为笔锋,在加密频道画出了一个简化的平面结构图。 说是简化,可里面交错纵横的线条、图形拼接的精密布局,乍一抛出来,还是让加密频道里静了一下。 红狐有点儿懵圈儿:“你什么意思,画符咒我呢?” 罗南草草绘制完图样,便用灵波网的标注功能,用醒目的红笔,一口气在平面结构图上,连续勾画了十多个红圈儿。 “这是存储器运用的能量信息存储结构,包括简化还原技术。里面涉及的细节,很多都是反复出现的特殊模式……这些是不是公正教团的独门运用?” 其实这些结构,很多都出现在柴尔德“真理之盾”的构形中,也都作为非常关键的节点使用,罗南才敢如此笃定。 “作为存储器的内部核心结构,独特的工艺,运用方式,从这条线索往回追,结合各种资料证据,难道还占不到主动,办不成铁案?” 红猫被这种技术宅的思维方式打败了,一时都不知道该怎么回应。 他身边的竹竿倒是看得专注,沉吟道:“我不知道这些是不是公正教团的的独门工艺,不过从一些资料上看,教团内部仪式上,确实有很多类似的结构布置,只是稍稍有点儿变形……是用来存储吗?” 竹竿除了是出色的黑客,也是研究秘密教团的专家,他的话,自然是很有可信度的。 因为结构图的事,一帮人的注意力多少有些分散,章莹莹就奇道:“这是金属盒子的内部结构?你的感应精度进步这么快?” “如果这是存储器的内部结构,而且是刚刚精神感应的结果。那么,以金属盒子本身的体积换算,精神感应的精度应该已经接近了微米级。” 进入加密频道后,一直沉默的白心妍,却是首度发声,语气平淡:“罗南同学,以你的身体状况而言,负担过重了。” 罗南记得她之前是称呼“罗先生”的,现在这算降格了?他愣了愣,回应道:“我身体没问题,我只是认为,这些证据是足以说明事实的,也完全可以办成铁案!” 被几个人连续打岔,红狐也缓了一缓,见罗南还是犯倔,也是彻底与罗南卯上了:“办案?你办什么案?办谁的案?谁来办案?协会办教团的案子,那不叫办案,叫冲突火并,叫全面战争! “罗少爷,你背后的能力者协会,再怎么庞大,也只是一个松散的会员组织,一个行动临场就能跑掉好几个人;而你面前的公正教团,则是虔诚信徒过百万,超凡者一抓一把的世界性秘密教团。你懂不懂这里面的严重性? “还有,世界上有个俗语,叫‘一码归一码’。协会可以给公正教团添堵,说他们豢养人面蛛什么的,没问题;可对于公正教团而言,你涉入他们的内部事务就是不行!这特么就是政治,这特么就是现实!” 第一百零七章 真理盾(下) 一连串的冷嘲热讽送过去,红狐在滔滔不绝的同时,也犯了和新手一样的错误。他把六耳当成通话器,什么意念通讯都忘了个精光,直接吼出声来。 这一波吼声过后,红狐的心情非但没有缓解,反而更焦躁了,他重重一拳砸在中控台上,骂了一声白痴;就这样还是觉得心里燥,再扯了扯自己的红夹克,又骂一句坑货。 竹竿摇头,没有在加密频道里发言,只是简单对话,外加劝解:“别看‘先生先生’叫着,他还是个孩子呢。而且……夏城和湖城也不一样。” 听到“湖城”这个词儿,红狐脸色变得更难看了,他冷冰冰地扫去一眼:“不一样的只有与总会的距离。当年我像条狗一样从湖城跑出来,如今在夏城,可不想变成死狗,被人随便扔在哪个垃圾堆里。” 竹竿耸耸肩,没再继续劝说。因为这个时候监控系统显示,有一些不是太友善的面孔,正在往中控室这边来。他叹了口气,在加密频道里发问:“预料中的麻烦来了,我们该怎么办?” 何阅音问他:“目前能否确认敌人持有的武器。” 竹竿理解何阅音的意思。她问的并不是马上要堵门的那些人,而是教团安排在盂兰酒店,准备对付柴尔德的布置……唔,这位也比想象中要倔强啊。 “大家伙,主战武器肯定是大家伙。” 竹竿一心多用,将监控画面反复切换,确定已经开始架设的目标,“很大可能是狙击炮,据我所知,很多秘密教团都在研究狙击榴弹发射器的‘魔改版’,对付单体目标,这玩意儿要比带电粒子炮强多了。当然,怎么打破真理之盾,效果依然存疑。” 何阅音没有再多说,简单回应:“撤退,前往预设的接应点。” 旁边的红狐就在冷笑,向竹竿做出“你看我就知道”的摊手动作。 竹竿则抽动嘴角,和教团硬到底,还是心里面不痛快。 最终竹竿什么也没说,五秒钟整理完毕中控室的设备,和红狐一起往外走。中控室所在的楼层临近顶楼,没有安排住宿等用途,空荡荡的十分安静。 红狐也感觉到自己的态度有些不妥,嘟囔道:“现在再撤,早就晚了,他们在霜河实境打了教团一个措手不及,现在人家就敢给咱们来个十面埋伏……我靠!” 前方消防通道的隔离门被重重推开,人影未见,可竹竿和红狐都是机敏之人,一见就是来者不善,对视一眼,掉头就跑。 身后电磁步枪的细密电流音,在空荡荡的楼层里,分外慑人心魄。 “老子不是战斗人员!”竹竿大骂一声,骂声出口之前,他已经按下了手中软屏的特殊按钮,楼层火警大作,一连多个绝热隔板降下。 电磁弹丸出膛,却轰在这层透明隔板上,才打穿一层,就崩偏了轨迹。 也在此时,侧面的房门开启,竹竿叫一声“这边”,和红狐一先一后撞了进去,高速穿过房间,没有丝毫停留,越过已经大开的窗户,向着近千公尺高度的夜空一跃而出。 自杀式的动作之后,二人却像是脚下踩着风火轮,在立壁般的酒店玻璃外墙上滑跃而下,速度惊人。 竹竿有些艰难地控制住平衡,嘿嘿发笑:“怪不得协会的初级培训班总是把‘高层速降’当结业考题,确实有用。” 红狐则咬牙切齿:“给‘坑货’罗少爷终于正名才是真的。” 盂兰酒店的混乱局面,自然也呈现在加密频道里,牢骚最多的红狐,现在不克分身,罗南受到的针对就少了大半,但他心情并没有转好。 言语如刀,切的不是表皮,而是心窝。 被红狐“政治”、“现实”式的言论洗礼了一通,罗南默然无语。这并不是说他觉得自己错了,相反,他觉得红狐嚷嚷得越响,其心底深处的憎怨之念,就越是翻涌不平。 到最后,针对的哪还是罗南,分明就是他一直标榜的“政治”、“现实”。罗南只不过是一具用来反讽讥嘲的靶子而已。 若真如红狐所说,在人面蛛肆虐夏城之时,公正教团参照这种魔物,搞那些阴损的研究,事实俱在,铁证如山,最后却能够轻易豁免,甚至反咬一口……算什么? 至于红狐所言的真实性,且不说加密频道里部分人的反应。就说罗南的亲身经历,“血焰教团”那边,就是一个很好的例子。摩伦带着人面蛛“放牧”,对协会成员出手,最后也是不了了之。 当时罗南是鸠占鹊巢,占了大便宜,也就没有过多考虑,如今想来,不正合了红狐的说法? 政治?现实? 如果发生在世俗社会,罗南一点儿不会奇怪,因为他对世俗人心的看法,本就带着点儿悲观。 可现在,很大程度上超脱于世俗的里世界、庞大的能力者组织,为什么也是这样? 罗南还想在协会里将爷爷的“格式论”发扬光大,如果此处和世俗社会没什么区别,他怎么能够保证,爷爷的理论,不会再一次落到当年的下场? 失望,非常失望! 这就是罗南当前的心态,他不想多说什么,只是将手中温热的金属盒子来回翻动,如果有可能的话,他想静一下…… 可是,现在哪有安静的机会? 就在他心绪随金属盒子一起翻动的时候,分明感觉到,精神层面之上,分明有某种隐晦至极的力量,正对这片区域形成扰动。而且感觉非常负面,就像阴郁的云层,遮去了大部生机脉动。 罗南可以感觉到虚空中荡漾的恶意,这就是“世俗侧”的真正手段吧。 随着“阴云”压低,罗南手上动作停止,微抬起头,正好对上了柴尔德的眼睛。那灰色的瞳孔,乍看去也像是霭霭层叠的阴云,然而坚定的意志,却是刺破云层的阳光,让人几难直视。 柴尔德不知道导致罗南发呆的原因,他的视线还是落在罗南手中翻来覆去的金属盒子上,片刻之后,忽然开口: “我们还没有触碰到真理的全部,对它的真容充满期待,也因此分外无法忍受干扰、以及对追求目标的亵渎……真理未见全貌,我唯有保证所立之地,就是真理的领域。” 音节起伏之际,他身上光芒如水银流动,映得地面都微微泛光,模糊的光波直向外围蔓延开去。 (男怕入错行!!!!) 第一百零八章 察法度(上) 精神层面的阴云覆盖了整个周边区域,不断地扰动变化,试图攻入柴尔德的领域,到后来,由于连续的切变,阴云本质现迹,化为阴森飘忽的低语咒音,呈现在物质层面。 “环蛇之言!”猫眼伸手将罗南往后扯,面色凝重,如临大敌。 在火力点遭到封堵,导致片刻的脱节之后,“世俗侧”的手段,终于再次显现。而且,他们已经放弃了传统的远程攻击,直接动用超凡力量。 这可不是前面安翁主祭纯粹交流的模式,嘶嘶的咒音里,充斥着黑暗与阴寒的力量。包厢内部的照明,本就因为弹雨破片的缘故,被扫灭大半。当咒音显化,黑暗愈发深重,仅有的一点儿灯光,都呈现出光怪陆离的散乱轨迹,仿佛包厢都被扭曲掉了。 相比之下,柴尔德“真理之盾”的光芒,充斥的空间还是有限。然而他所立之处,依旧是光芒大放,纯粹明透,无论咒音如何扰动切变,却半分也渗不进去。 罗南目注那片纯粹明透的光芒,哑声呢喃:“所立之地,便是真理的领域……” “想信教,也要等活着回去吧。”猫眼又扯了罗南一记,示意他关注加密频道,那边何阅音已经下达了撤退的命令。 罗南没有动,目前形势下,他们想要离开,也不是那么容易。 下一刻,来自正门处的外界光线被隔断,又是“咚咚”两声,有人敲击门框,力量好大,整个包厢都似乎颤了两记。可看门口来人,根本没有刻意发力的意思。 那位没有穿戴任何装甲护具,身高已经超过两米,站在门前,都要微微低头,以避免撞到门楣。他甚至还光赤上身,漆黑如有油光的皮肤,块垒般的肌肉,以强韧筋膜相连,随呼吸微微起伏,就像一头立起的黑虎,只看体格,要比已经非常高大魁梧的柴尔德更强壮。 来人忽略了房间里其他人的视线,单纯迎上柴尔德身上的光芒,咧嘴一笑,露出雪白牙齿:“柴尔德先生,好久不见。哦,你可能不记得我了……” “巴泽。”柴尔德轻声道出来人的名字。 “感谢你,柴尔德先生,还对我有印象。” 这个叫巴泽的黑肤壮汉,一口一个“柴尔德先生”,谈吐礼貌,言语温和,与外貌颇不相衬:“我真的一直非常感谢你在我入教之初的教导,是你教导我修行的阶次,告诉我‘节制’的重要性……可惜,最终我还是选择了另一条路。我觉得,还是肆意奔放、简单粗暴的模式更适合我,而且力量也并没有因此离我而去。” 看着巴泽表现出的这份“师徒重逢”的模样,罗南却感觉到,有极度危险的张力,在这个黑肤壮汉身上呈现。不由问道: “他是谁?” “黑虎巴泽,公平骑士团,夏城分部的副团长。” 猫眼伸手扶了扶歪戴的帽沿,下意识地让自己的整束更利落些,以备接下来的苦战。既然是公正教团的高层内乱,像巴泽这样的家伙出现,一点儿都不值得奇怪,可理论上的压力与现实的感触,终究还是不同的。 她需要给常识缺乏的罗南补课,同时也再给自己提个醒:“一个纯凭天赋力量就能打爆觉醒者的变态。但也有人说,他是通过公正教团的‘生死祭’,才换取了这种能力。不管怎样,如果在夏城挑选十位力量最强的人,爆岩勉强能挂个车尾,协会的巨臂前辈、宗笈前辈大概位列中游,还是以爆发力、技巧性取胜。而这位无论如何都能位列前三。” 罗南“哦”了一声,终于对巴泽的实力,有了一个比较清晰的认识。 他是见识过爆岩和巨臂的能耐的。爆岩是在高爆燃烧弹下,也能毫发无损的主儿;至于那位巨臂先生,是比较纯粹的武者,拳力透铁厢而入,能够将深蓝行者状态下的杰克,硬生生粘在当场,确实有着不可思议的技巧。真正搏杀起来,还不知道会是怎样的风采。 巴泽能够在肉身力量上,压过那两位,实力可想而知。 也在此时,加密频道里,何阅音放出信息:“注意,巴泽的肉身力量固然强大,但他一直以来仗恃的,从来不是肉身。” 至于仗恃的什么,挡在包厢入口处的巴泽,已经开始展现。他深深吸了口气,微垂下头,漆黑皮肤本就发亮的油光之上,一道接一道的纹路结构持续亮起,像是有一个无形之物,在他身上书写扭曲的文字。 周边区域的光线扭曲得更加厉害,搭眼看去,每一个文字,都像是燃起了火,深透肌体,又贯烧虚空。环蛇之言的嘶嘶之声,如斯响应,除了毒蛇吐信,也像是皮肉烧灼之音。 何阅音的解读适时更新:“巴泽是公正教团的‘人体兵器’,通过他,主祭可以充分发挥存在于精神层面的力量。” “还有这种做法啊。”罗南算是长了见识,对他来说,这是一种从没有想过的应用方式。对纯粹的精神强化者,应该是一种很不错的变化,就是“人体兵器”这块儿,想来也不是那么容易培养的。 罗南略微沉吟,旁边的猫眼却是瞪他:“想什么呢!” “……没什么。”罗南多少有点儿口是心非,猫眼不说还好,那么一提却勾起了他的思路,貌似他给予墨水、瑞雯乃至于猫眼的加持,某种意义上,也算是这种模式的变形?只不过略显被动了些。 几个念头转过的功夫,巴泽已经重重踏步,雄健的身躯与黑暗同进,挤入了包厢内部。他一身肌肉有序波动,那些诡异的文字似乎都活了过来,每一次错位,都形成了一幅妖异诡奇的篇目图景,又仿佛放射出暗色的火焰,扑击而上。 暗焰与柴尔德身外的光芒区域交迸,刹那间,黑与白的光线,融汇成扭曲的灰层,巴泽抬起头,瞳孔如同煤石燃烧,嘴巴裂开: “柴尔德,真理不服从你的想象!” 嗓音里,渗出了诡异的杂音,分明就是一次不成功的和声,有一个诡异的存在,与巴泽同步说话。 对此,柴尔德的回应只有一句: “滚!” 第一百零八章 察法度(下) 柴尔德雪白袍服卷动,水银光芒乍一起伏,刚刚形成的灰层便被撕裂,强势突击的巴泽竟被轰得双脚离地,不由自主向后飞。 “真理镜像!”通过猫眼的视角共享,一帮协会成员,只要还有闲观看的,几乎同时用这个词汇刷屏。 刚刚那一瞬间,柴尔德本人几乎没有发力,而是以真理之盾的超卓技巧,强行将巴泽的冲击反弹回去,尽都由巴泽本人消受。只看巴泽暗焰喧腾冲击的势头,便知道实现这种近乎全反射的方式,有多么不可思议。 这正是柴尔德最经典的裁决手段,虽然他从来没有确定过这一招的名称,不过在能力者圈子里,早就给它安了那样一个专有名词,声名赫赫。 罗南则看得更为清楚,那绝不只是单纯物质层面,或者是物理上的作用,而是精神与物质层面交互干涉,形成的结构力量。他甚至可以捕捉到,同时绽开在精神与物质层面的剧烈波纹乍分乍合,最后汇集在物质层面,形成巨大冲击力的全过程。 不过,巴泽的精神层面依然稳固,甚至主动做了一个导流的变化,物质层面的冲击力是变强了,却也消卸掉了对于精神层面的杀伤,维持了环蛇之言领域的稳定。 从这个角度看,巴泽其实并没有落在下风。 二人的力量,始终都在精神、物质层面之间来回切变,这一手段最难的就在于实现这种交互干涉的转化技巧。不论是柴尔德,还是巴泽,都是通过形神干涉的结构实现的,强健到非人的体魄和坚定的意志,正是实现这种转换的基础。 罗南这辈子,恐怕都很难实现类似的转化模式了。 不过,罗南能将这里面的奥妙尽都窥见,本身也是一件不可思议的事。在加密频道里,还没有人对这种深层机理发表看法,他身边的猫眼,精神感应甚至无法接近交战区域,否则将极有可能受到反噬。 至于罗南,能轻松做到这一切,一方面是因为之前与柴尔德的交流,在“精神与物质层面交互干涉”这个领域,思路得以清晰的缘故。可另一方面,他也隐约有些察觉,自家的精神感应,似乎还真有些与众不同。 他以“格式论”修炼出来的灵魂力量,在观照的深度上,与猫眼、白先生这些以感知、灵魂学见长的能力者相比,隐约都有不小的优势。至少他的观照方式,还从来没有被任何一人成功追踪锁定过。而自从洞彻了“灵魂呼吸”的奥秘之后,随时在精神层面的浅层、深层切换变化,更让那些“被观察者”无可捉摸。 就是这样,罗南的特殊观照方式,从常人看来普通平常的现象里,切入解析了大量深层信息,又反馈到他的灵魂构形处,交汇成独特的体验,成为他灵魂力量不断增长的最关键要素。 柴尔德曾说过,没有比“观察”更重要的。至少在精神强化者这里,确实是一个真理。 罗南切身体会到了这份“最关键能力”的回来,以前他一直是把这个当负担的…… 轰开了巴泽,柴尔德大踏步出门,身上的水银光芒正是他形神干涉结构运转能量的特质,里面许多特殊的结构细节,只有在战时,才会真正体现出来,让罗南看得入迷。 也正因为如此,当这份结构受到冲击时,罗南的反应特别敏锐。柴尔德才走出三五步远,他心头陡生警兆,叫了声“小心”。 这声警告,目标可不是柴尔德。 虽然对方非常清楚柴尔德的弱项在哪里,希望不断累积精神层面的优势,破坏柴尔德“真理之盾”的结构转化。但柴尔德没有给那边机会,他的控制区域稳定如磐石,在精神层面固然只是冒出“水面”一点儿,却任浊浪排空,也是巍然不动。 不过,环蛇之言似乎是具备一种可以从周围生灵的痛苦之中,抽聚力量,迅速切变的法门,当其全力发动时,周围每一个生灵的都可算是它的支点。 罗南的示警终究是慢了半拍,话音刚刚落下,环蛇之言嘶嘶之声大作,室内扭曲的黑暗,并没有因为柴尔德这个焦点离开,而有所缓解,甚至还在加重。精神层面,环蛇之言的作用层面也急速蔓延渗透,覆盖大片区域。 猫眼闷哼一声,习惯性放出的精神感应,真像是被毒蛇咬了一口,与之相关的五感六识,都受到冲击。瞬间的痛苦,简直就是把脑袋硬按在毒液池里,痛得身躯都发了软。 加密频道里,何阅音直接指派人员:“白盐!” “知道了,马上到。”白心妍应了一声,随后声息俱无。那位的实力应该在水准以上,但短时间不能指望。 还好这时候,猫眼形神深层的锁链一声鸣响,将那份冲击抵消许多,痛苦也有所消减。 猫眼忍不住再挫了次牙,冷冰冰瞥了罗南一眼,终还是再伸出手,拉着罗南退走 “这边。” 正门那里,无论如何是不敢去了,还好之前两个火力点,打穿了隔音墙,给了他们选择的余地。 罗南还想再看柴尔德与巴泽的对战,但也知道,冒着生命危险去搞这样,就是真的不懂事了。 他再往门外看一眼,那里已经见不到柴尔德的身影,问题是,罗南却看到了薛维伦!这位正抢到正门入口处,抓着那边几名昏迷特警的腿脚,往里面拖行。 “薛伯父!” “你们先走。” 薛维伦无论如何也不能抛下自家的手下,独自逃生。可刚刚被柴尔德放倒的特警足有七个,即使薛维伦在外骨骼装甲的助力下一身神力,可负载总有极限,更不可能把七个大活人摞起,一把全拽过来。 更重要的是,薛维伦终究不明白,这场战斗的玄异之处。环蛇之言的影响层次,正从精神层面不断下探,猫眼已经吃了亏,很快就要影响到普通人。 薛维伦的意志在普通人里面是极强的,但与能力者还有很大的差距,到时候,照样和那些手下一个下场,甚至还要更惨。 猫眼咝了一声,按住仍然酸痛的头皮,对这种局面无奈了。若之前这位薛警官没有通过章莹莹的渠道,与他儿子通话,她现在掉头离开无压力。可有了那一轮经历,再想装不知道,未免就说不过去。 “一共七个人,至少要跑两轮。”猫眼很快得出判断,便命令罗南,“你先爬过去,和白盐接上头。” 说着,她转身回去帮忙,罗南一把扯住她:“等下!” 话音一出口,罗南身上就泛起微弱的光。 第一百零九章 毁灭法(上) 猫眼瞳孔微缩,能够察觉到,罗南正在动用灵魂力量,可是这种幅度,明显是超纲了。 在加入本次行动之前,何阅音就重点向她提起,罗南由于严重的形神失衡,目前是在治疗期,不能过多动用其能力,否则灵魂力量将会对神经系统造成严重损伤。 之前,罗南已经作死过一波,但当时神经病与狂信徒的交流模式,让人忽略了里面的风险。可现今这次,以猫眼的感应精度,已经能够察觉到,罗南体内涉及到神经系统的多个区域,分明有些细微的扭曲变形…… 可这光芒是什么鬼? 猫眼看到了,就代表其他人看到了,正往这边赶来的白心妍悠悠叹息:“有这么一个任性的病人,我们这些当医生的,可是相当困扰。” 何阅音严肃凌厉的声音切入:“罗先生,请你不要过度使用能力,以免造成不测后果。” 这种话已经是很严重了,猫眼受她们提醒,一把抓向罗南肩膀,想制止他。然而形神深层,锁链哗啦一声响,整个人从内到外,都在细微颤动,像是过了电,手在半途就有些发僵,到最后根本动弹不得。 终于来了! 猫眼心头悸动,随后满心的躁郁,这正是她上周水邑青石酒店的行动之后,最担心的问题。当时她冲撞了罗南“通灵图”的绘制,遭受反噬,随后又莫名其妙着了罗南的道儿,被一条无形锁链穿透形神,似遭某种手段禁锢。 可此后一周,罗南并没有什么异动,连锁链的存在,都渐不可察,只让她提心吊胆而已。而在今夜的行动中,她与罗南近在咫尺,对面也没有什么过分的举动,反而通过锁链,帮她渡过了几次难关。 就在猫眼几乎以为,她对罗南有所误解之际,关键时刻,罗南手段的本质暴露了:此刻的自己,特么根本就像一条被挂了链子的猫狗!主人不让动,就被勒住脖子,可劲儿地折腾。 猫眼用杀人的眼神地瞪过去,一点儿也不夸张,她下一刻就想扑上,咬断罗南的喉咙。 至于动用灵魂力量之类……管他去死啊! 偏在此时,耳畔传来了薛维伦的惊咦声。 以猫眼的超距感知能力,不用扭脸,便能看到,在那七位特警身上,各有一组图形显化。有拳头大小,看形制,是正面四体及其内切、外接球圆球。对了,就是罗南在加密频道显现的头像。 猫眼微怔,心头的怒焰都稍有停滞。如此影像一看便知,是精神层面的力量对物质层面形成干涉,才出现的异相。 按照灵魂学理论,精神物质层面,互相干涉的有效性和有序性呈正比,也就是说,外在显化的表征,越有规律,灵魂力量对物质层面的作用效率越高,控制力越强。 特别是罗南还是一心七用,同时呈现七组图形,就算每组图形都是一样,就算只是做个样子…… 一念未绝,猫眼便感应到,那些昏迷的特警,一个个身躯颤动,明显出现了意识恢复的迹象。 猫眼终于忍不住扭头,瞪大眼睛直接看,而那边的薛维伦又惊又喜之下,也终于醒悟事态变化的源头,扭脸看过来。 罗南长吸口气,也不见多么明显的作势,七组图形同时波动,精神与物质层面,也相应地产生了细密的震荡。 猫眼耳畔,似乎响起低沉的嗡嗡之声,那一瞬间,一直在他们耳边嘶嘶作响的环蛇之言,都有些模糊,而且再没有恢复过来。 当下就有特警“啊”了一声,本能坐起,有一就有二,地上的几位特警一个个坐起、翻身,虽然还是懵懂,可这份唤醒灵智手段的神奇之处,让猫眼和薛维伦都是呆了。 不只是现场的两位,加密频道里,章莹莹单发了一个“诶”音,觉得无法形容此时的心情,干脆丢出一串面目呆滞的表情包,疯狂刷屏: “啊啊啊,这一周谁给他传功灌顶了吗?还是某秘书和他双修了?这进度不科学,这技巧……” 她最后这条信息还没刷完,便被某秘书默默禁言。不过章莹莹的意思,还是说出了绝大多数人的心声。 薛维伦还好些,反正看不明白的地方,都用“专家”能力解释就好,但像协会这边的内行人,最痛苦之处就在于,不能如此简单地理解。 要知道,从来都是破坏容易建设难,将清醒的人瞬间打入昏迷状态,与将昏迷的人瞬间唤醒,一正一逆,从失序变成合序,从高熵转入低熵,难度绝不可同日而语。 罗南究竟是怎么做到的? 红狐刚和竹竿一起跑到接应点,与剪纸会合,此时喘息未定,差点儿就被罗南的这一手给噎死,咳了两声才猜测道:“这帮特警是柴尔德干翻的,然后柴尔德教给了他解救的技巧?” “柴尔德能有多闲啊?”真正的闲人剪纸本来正用纸片磨指甲,眼下也忘了动作。 此时此刻,除了半渗入七位特警胸口装甲的那组“投影图形”之外,旁人很难再看出别的理由。 “看那位的头像,和这七组图形一模一样。对了,刚刚他说什么爷爷的‘格式论’,和这个有关系吗?那是什么理论来着?” 格式论吗?一个早早被现实淘汰的奇思妙想……真的很久都没有听到了。 白心妍漫步在空荡荡的游乐场内,手环上载入的加密频道历史信息,正次第通过视网膜,加以检索。剪纸的“格式论”疑惑,正好是她检索的关键词,她耸耸肩,哑然失笑。 还有,那七组图形,吸引了几乎所有人的注意力。白心妍也不例外。不过,她关注的角度,与其他人略有不同。 正四面体与其内切、外接圆球,在几何课程上,也算是很经典的范例,现在的表现,更是让人讶异。不过,白心妍早已经从内部报告上,得到了它在另一个场景中的故事,那要比现在的情形刺激得多! 很快,白心妍将刚搜检到的一些情报,与先前所知的信息串联起来:“罗南、侦察,哦,好像还是通灵者!那个被淘汰的理论,又被罗家人挖掘出了新的价值,在他们自我毁灭之前?” 白心妍眨眨眼,切断了视网膜上的不断刷新的信息,双手抄在风衣兜里,微抿唇角,不紧不慢地前行。 “从罗南的情况看,他距离最后的毁灭,也只有一步之遥,唔,是不是太浪费了呢?” 第一百零九章 毁灭法(下) “医生的职业道德,应有的道德!” 白心妍唇角勾起嘲弄式的微笑,拒绝让思路继续延伸下去。今天的收获已经很多了,如今她更需要做的,是扮演一个合格的角色。下一刻,她的注意力就放在了一个医生应该关注的方向。 她将猫眼共享视角的视频多看了几遍。之前那段时间,猫眼一直在盯罗南,从中可以看到,罗南面颊、额头等神经密集区域,有细微的抽搐感,瞳孔有张缩变化,肩颈以下,没有看到,但想来也差不多。这是神经系统受到强烈刺激的体现。 与之同时,那层很醒目的淡淡光芒,由内而外绽开,相应的力量,在这些神经密集处填充支撑,最大限度消解了灵魂力量的强刺激带来的破坏力。 想来,这才是罗南得以无所顾忌利用灵魂力量的根本原因——也是暂时阻挡在他毁灭之路上的一处关隘。 运气呢! 白心妍用医生的眼光做了判断,旋即在加密频道表示:“罗南同学现在状态还不错,是柴尔德那一拳的功劳?” “是啊,刚刚那拳。”罗南也不想让其他人看把戏似的乱猜,借着白心妍给出的茬口,给出明确回应。 白心妍评价道:“目前的表现,和柴尔德的‘真理之盾’比较类似,应该是对方的加持吧。我在洛城曾见过公正教团的高层,率队在荒野拓建居留点,一百米半径之内,所有的教众都受到‘真理之盾’的加持,就算被畸变种袭击,只要是c级以下,大半都能撑过第一击,非常有效。” “对了,教团的‘圣骑士光环’效果,防御增强。”章莹莹被禁言的时间并不长,很快就以资深游戏玩家的立场发言,“不过这么一来,效果只是临时性的。” “嗯,临时的。”罗南简单回应,虽然事实并不是这么简单。 对这边几位缺乏紧迫感的闲聊,何阅音也有些头痛,直接就问白心妍:“白盐报告位置。” “还有四十米,嗯哼,已经看到人了。罗南同学现在一张脸好似在发光,卖相很好。” 白心妍停步,视线正好穿过隔音墙,进入濒临破碎的包厢内部。那边光线昏暗,与她所在位置域形成较大的光度差,却没有对她造成什么影响。 她抬手轻挥,向包厢内的几位打招呼。 何阅音再度下令:“包厢内的所有人,与白盐会合后,按照指定路线撤离。” 加密频道中当即显现出明确的撤离路线,同时该路线图也呈现在薛警官的指挥数据链中。后者愣了愣神,还是将路线图发给了几名手下,要求他们按此安排行事。 “快快快!” 催促的人变成了竹竿,他仍在尽职尽责地刷新信息:“盂兰酒店那里,狙击炮马上就要调试完毕,射程覆盖整个霜河实境。到时说不定哪个人脑抽,不理会柴尔德,枪口偏上一偏,事后给诸位收尸就只能用拖把了啊!” “滚蛋……说你呢!”猫眼心情糟糕,强忍着撕碎罗南喉咙的恶念,猛推了罗南一记,示意他先期撤离。 此时罗南对猫眼的心绪,多少有了点儿感应,也不多说,三两步便跃过破损的隔音墙,来到外面。 回头往里看,以薛维伦手下那帮特警,终究是训练有素,很快就撇掉无意义的困惑,按照安排,有秩序地掩护撤离,战术动作依然标准……虽然未必有效。 “这就是职业道德。”白心妍对特警的行为表示理解。 罗南的视线在这位看上去潇洒随性的美女脸上掠过,垂下眼敛,低声招呼:“白女士,你好,初次见面。” “我倒是对你有些了解,罗南同学。”白心妍对他眨眨眼,看上去很亲切,很好相处。 不过,罗南可不会忘记她早前布置的“霜河水道2小时”作业,更不必说与之紧密相关的“燃烧者模拟器”。 对这位漂亮的女士,罗南多少是有些戒心的。 正因为这份心思,罗南的视线回摆,从几位特警身上切过。这些人外骨骼装甲胸口区域,“投影”的观想图形,仍未消散。 必须要说,罗南这一手真是没收住,有些过于高调。若是此幕情形流传出去,至少在严永博那里,将会产生对他颇为不利的联想。 罗南也考虑过,是否要将这些“图形”收回。可在此时,震耳欲聋的轰鸣声传过来,柴尔德与巴泽的对战进入了极度激烈的状态,霜河实境的高端浸入式体验区,正迅速变成一片废墟。 到目前为止,物质层面,仍然是柴尔德占据了不可动摇的优势,但环蛇之言的作用范围,还在不断扩大。 环蛇之言这玩意儿,到处寻找“支点”的特质太坑人,连猫眼都中了招,罗南想了想,终究没有收回加持,而且还在薛维伦那边也加了一个,以做预防。 白心妍饶有兴味地观察,随后询问:“你这一手,有点儿像我们家老白‘醒传真趣’的手段,不是单纯的唤醒,而是有一种高端整合的味道在,法度谨严,是‘格式论’上的技巧吗?” 你们家老白? 罗南愣了一下,才醒悟白心妍指的是她的父亲白先生,从这个称呼上,可是看不出他们“父女不和”的模样。 与之同时,罗南很佩服白心妍的眼力。他确实是利用观想图形,将“灵魂呼吸”的节奏,打入各人体内,给予加持,白心妍形容得非常恰当。 这样的一位女士,实在是很给人压力的。 罗南越发地不想与白心妍过多交流,正好此时,已经汇集在一处的人群里,传出一声惨嘶,尖锐发颤,简直就是剖腹挖心之痛……唔,也许并不夸张。 几位刚撤出包厢的特警,忙把他们抬着的人体放下。那人背脊刚挨地,整个人就蜷缩成一团,脸孔扭曲,嘴巴大张,可这回无论如何也发不出声来,只把眼泪、鼻涕、冷汗涂了满脸。 黄秉振,这个说不出是命大还是命苦的家伙,终于还是被具有职业道德的特警带出,可他眼下这模样,怎么看都是生不如死。 白心妍是这里唯一有行医资质的,然而只搭眼扫过,就摇摇头:“环蛇之言……现在他已经是‘蛇巢’了,这也是‘人形兵器’的一种,说不定哪位主祭,正通过这位,打量我们呢。” 第一百一十章 真理门(上) 连绵夜雨,似乎再也没有停歇的时候,而且有加大的趋势,站在高楼顶层边缘,可以看到细密的雨幕和烟气,以及晕染的都市灯光,覆盖了可以目见的所有区域,除了楼顶本身。 承载霜河实境的三栋楼体顶层,地面湿意犹存,可头顶上再不见雨丝飘落,有一层无形的屏障,将这三处高楼顶层与夏城的秋雨夜分割开来。 这幕情形,也只出现了二十分钟左右,此时在各处楼层之上,各有十多人忙忙碌碌,有搬抬设备的,也有在地面上绘制图形的,往来穿梭,充满了仓促为之的味道。 安翁不管背后那些人怎么布置,他只静静地立在大楼边缘,枯瘦矮小的身躯,裹着并不合身的祭袍,在近千公尺的高楼之顶,任大风吹卷,似乎随时都可能被掀下去。 事实上,他站得很稳,兜帽的阴影遮住头面,浑浊瞳孔中,仍透出微微的光,映射下方射灯交织的三角平顶,警车的红蓝灯光在四面点缀,让人眼前发花。 错乱的灯光下,人潮正不断地从多个紧急通道里面涌出来,向四面扩散。偏又依循着愚蠢的群聚效应,在更外围处聚团,仿佛被水面隔断的蚁群,拥攘不休。 三位高楼的各个楼层,都有大量的人群贴着事发一侧的玻璃幕墙,使用各种拍摄装置,开启围观模式,也将慌乱、惊恐、兴奋的情绪,层层放大,化为难以目见的浊云,融入秋雨夜幕之中。 安翁耸拉的眼皮几乎将双眼都盖上,但实际上,他正饶有兴味地观看这片翻滚的烟瘴,体味其中种种微妙之处,别说就这几分钟,便是看上一整夜,也不会倦。更何况,在浊云烟瘴内部,还有更有趣的情景。 “……说不定哪位主祭,正通过这位,打量我们呢。”霜河实境内部的对话,清晰传回。 安翁哑然失笑,真如那边所说,借由“蛇巢”,精神观照,扫过周围各人的面孔。重点打量两位,一个是点出“蛇巢”的风衣女郎,另一个就是那位受了柴尔德“真理之遁”加持的年轻人。 “都是不俗之人哪。”他嘴巴微微蠕动,做出评价。 那风衣女郎眼光见识不俗,一身能力深浅难测,以‘蛇巢’投射的灵波,竟是琢磨不透,至少也是b级的战力。 至于那个年轻人…… 一念未绝,由“蛇巢”灵波扫描呈现的场景,骤然变得模糊扭曲,随即彻底崩溃。很明显,他刚刚搭建起的“蛇巢”被破坏掉了。 安翁微怔,随即他干瘪嘴唇微微裂开,露出如黑洞般的隙口,算是一个笑容:“干预环蛇之言的运作,寸步不让,灵魂力量可观,锐气十足,也有法度。很好,很好。” 便在安翁观景评人之时,各自相隔数百米,与他所在大楼呈品字形排列的另两处楼顶,此时各有一位黑袍人,站于楼层正中的起降坪上。 这二人也穿着主祭服饰,却不敢像安翁那样,离开自己的位置去观景,而是非常严肃地安排周围人员,不管是就地绘图也好,搬运设备也罢,都仔细布置对照,务必不出一点儿差错。 可随着安排渐渐妥当,两位主祭的心神,越发地难以安定。作为资深的教团主祭,都是精研相关学识,也对柴尔德知根知底,他们当然能够判断出,接下来的冲突,究竟胜算几何。 二人隔空交流片刻,终于是忍不住,齐齐向安翁请示,走的是一帮手下感知不到的精神层面。负责沟通的,是位置仅在安翁之下的郑晓主祭。 “安翁,这样布阵是快了,可总归是权宜之计,太过仓促,难见全效!照目前估计,我们三个主祭联手,就算有阵图协调,杀死柴尔德的机率也不会超过30,未免太过冒险,是不是再考虑……” 安翁没有立刻回应,他伸出两只手,都是筋骨暴露,斑斑点点,充斥着苍老腐朽的味道,甚至还在微微发颤。已经伸不直的拇指、食指分开对抵,大概架起了一个三角形,试图将整个霜河实境囊括在内。 “为什么要杀柴尔德?” “呃?” “为什么要杀柴尔德?” 安翁又问了一遍:“从行动到现在,你们竟然没有疑惑吗?还是说,这些年来,柴尔德在夏城,已经坏了你们太多的好事,以至于完全将他视为仇人,任何针对他的行动,都是理所当然?” 两个主祭都有些傻眼,提出要干掉柴尔德的是你吧,这时候又嫌我们不置疑、不说话、谋私利? 还好郑晓与安翁共事多年,知道他的脾气,便顺着他的语气道:“安翁,其实我们也是有顾虑的。毕竟柴尔德是那边的重要人物,是最有希望成为超凡种的中坚力量,一个弄不好,世俗侧与真理侧彻底撕破脸,是我们不愿看到的……” “天平的两端,应该保持距离,而不是互相干扰,指手划脚。” 安翁一点点地调整指框的角度,却是直接给柴尔德定了性:“所以,柴尔德不是真理侧,他只是极端侧、偏执狂和刽子手。在教团里,本不应该有他的位置。” 郑晓心弦一震:“所以要把他清除掉?” 这样一来,按照安翁的说法,对付柴尔德,就不只是他们这一方的诉求,而是要放在更为复杂而冷酷的背景下。 “可是,如果这样的话,我们应该有更好的机会,更从容的布置……” 安翁平淡回应:“论机率,任何针对柴尔德一类强者的谋划,成功的可能性都不会超过5成。里面除了细致安排,更多的还是运气。今天运气很好,地形、信息、能源,包括借口,一一齐备,为什么不试试?” “试试?”郑晓苦笑,“尝试不成功的后果,我们怕是承担不起。” 一旦打虎不死,必然是后患无穷。若真的激怒了柴尔德,引来疯狂报复,他们这些世俗侧主祭,怕是睡觉都要睁着眼,那情形想想都要疯掉。 “能有什么后果?”安翁轻咳两声,转过身,慢慢走向已经布置好的阵图区域,“真理之门即将开启,那个偏执狂就算有命在,还能分心旁顾吗?” (卡死,今天只有一章,抱歉) 第一百一十章 真理门(下) 郑晓哑然片刻,直到安翁已经就位,三个楼层上的阵图开始调试运转,终于是回过味儿来。 安翁您是在逗乐? 目前,教团内部,确实是有“真理之门”快要开启的消息流传。说是通过这个神奇的门户,可以看到圣物、亦即“真理天平”的真身,开启至高的权柄,获得无上的智慧。 作为负责地方传教事宜的主祭,郑晓很清楚,这是一些祭司在传教时,根据近期夏城的地震,借用教义经籍上的只言片语,脑洞大开的产物。他们编造这起流言,声称“真理之门”的位置,就在夏城附近。连续多日的地震,就是圣物不断靠近物质世界,引起的干涉反应。 公正教团世俗侧的祭司,每年都要拿出类似的几个流言,吸收信众,扩大教团影响,郑晓早已是见怪不怪。 正好这段时间,教团在人面蛛的解析利用上抢占先手,研究颇有进展,马上要推出新的信仰产品,郑晓便想着乘风借力,没有对这些流言做出什么限制。 这么个信口开河、捕风捉影的事儿,安翁难道还信了?又怎么可能会绑住柴尔德的手脚? “老头子的脑袋不清楚了!”另一位主祭安成礼,通过私密渠道传来信息。 郑晓没有附和,安成礼话中虽不客气,可怎么都是安翁的侄孙,平时摆出耿直面孔,靠着损自家长辈,与其他人打成一片,天知道背后,自家人那边又是怎么个说辞。 而且,郑晓一点儿也不认为,安翁的脑子有问题。 安翁是秘约主祭,但他的资格甚至比九成九的心照主祭都要老,只不过接受圣物启示之时,年龄已经老大,肉身无法承载,限制了他的成就。 可就算这样,教团之中,各路祭司、首座、乃至于首祭大人,都要称呼他一声安翁,久而久之,连本名都不记得了。 安翁也从没有辱没过这个敬称,也许这位岁过百龄的老人,身体已经老朽不堪,可对事态情报的了解,本人思路之清晰深透,还是远远超过他们这些明誓主祭。 至少,郑晓是自愧不如的。他不免就要多想一层,安翁的话里,是不是存有什么深意? 郑晓回忆有关记载。按照教团圣典所示,“真理之门”的开启,是世界变革之始。上一次是“畸变种”席卷全球,彻底改变了地球的生态,也轰破了人类潜能的枷锁,将“启示”带入人间。 而下一次的“真理之门”开启,无疑将再一次地改变人类世界的走向,至于是繁荣还是毁灭,圣典上则并无明示。 无论是什么样的走向,这是多么惊天动地的事情?如果消息属实,教团上层早就炸开锅,公正圣堂首座、各位心照主祭、大主祭,包括神龙不见首尾的首祭大人,都要排开一切阻碍,云集夏城,此间早已是风起云涌,怎么可能还是现在这种情形…… 唔,等等!如果是“真理之门”,如果夏城真的风起云涌,对于公正教团,又有什么好处?所谓牵一发而动全身,真的搞出那种大场面,难道等着被政府军方、能力者协会又或者其他各路财阀势力分润成果? 思及此处,郑晓猛地打了个寒颤,虽然披着厚厚的黑袍,整个身体仍不自觉地颤栗,这倒不是恐惧,而是骤然而起的兴奋与压力。 “安翁,您的意思是,真理之门确有其事?” “真的假的?”安成礼也忘了把郑晓推在前面挡箭,忍不住插言,“为什么上面一点儿消息也没有?” 就是有消息,也轮不到你我这种级别的知道。 郑晓一直都在怀疑,是不是安翁知道他最大的优点便是拥有自知之明,所以才把他调来,与安成礼这个“野心超过能力”的青年主祭搭班子。 不过,安成礼纵有千般不好,脑子总还是不笨的,当下连珠炮似地询问:“安翁,是不是首祭大人有了‘圣谕’?如果‘真理之门’真的快要开启,时间和地点我们掌握了没有?今天这事儿,难道只是个理由?” 是啊,难道只是个理由? 郑晓一时间也有些捉摸不定。若真是所谓“明修栈道,暗渡陈仓”,借助他们与柴尔德的矛盾内讧形势,使教团世俗侧和真理侧的强者,可以大量向夏城汇集,形成绝对优势……那他们现在这些布置,又算什么? 有时候,安成礼真是个最好的搭档,特别是在脑子烧热之时。他抢着把郑晓的疑惑问出来:“真是这样,那我们都成了搭台子的布景?” “柴尔德若真是能够配合的人物,这个理由又有什么可信度?”安翁只回答了一个问题,却是明确了很多事项。 郑晓与安成礼都是沉默,他们需要时间去消化这一切。 夜雨越下越大,就算是在已经屏蔽了雨丝的楼顶上,也能听到雨滴飞落的低哗声响。 安翁并没有给两人太多的思考时间,很快,两人的精神领域都是一颤,黑光白线交织,一架古典吊式天平,呈现在常人目光难及的虚空深层,向两人宣告它的存在。 黑白秤盘各置一侧,各有三股同色链条吊起,中央架梁严格对衬,下方底座沉实厚重,除此以外,别无赘饰,简洁朴素。 这正是真理天平的投影。作为教团至高无上的圣物,无论是何时、何地、何种形式出现,都需要拿出恭敬的态度。两位主祭同时欠身,默颂经文,也暂时洗去了脑子里的杂念。 此时,真理天平并非是平衡状态,白色秤盘如负重物,沉在底部,使另一侧的黑色秤盘高高抬起,给人的感觉,仿佛下一刻就要倾倒过去。 这种“不平衡态”,往往就是教团强大咒文的起始标志,其后的一切手段,都是要将“不平衡态”扳回到“平衡态”,在这过程中获得不可思议的神秘力量。 不过,此次真理天平的状态多少有些奇怪。在沉下去的白色秤盘上,空空如也,至少看不到有任何重物;相反,另一侧抬起的黑色秤盘上,却有一条筷子粗细的小蛇,身躯环绕,口衔其尾,身外浊云翻腾。 这条自衔其尾的小蛇,正是“环蛇之言”的具现化,象征着此时霜河实境中,由他们掌控的负面痛苦力量,也是后期需要不断调整,以实现平衡的唯一砝码。 然而从“不平衡态”来看,其份量似乎颇有不足。 “好像环蛇之言的运转不顺。”其实郑晓是想问,安置在“真理侧”,也就是白色秤盘上的祭品是哪个。 安成礼则道:“环蛇的吸聚总是被干扰,是不是里面那些能力者们在使坏?” 安翁不置可否:“我们来看看吧。” 第一百一十一章 审判官(上) 安翁一声令下,郑晓也好,安成礼也罢,都要瞬间收拢心神,各就其位。此时,三座楼顶之上的设备已经安装完毕,同时开机。 占据核心功能的,是特制的“三维投影仪”,刹那间五色光线投射,交织成无数层叠变化的结构,将原本需要几个小时才能布置妥当的复杂阵图,以投影的方式,呈现出来。 这些洒落的光线,都经过特殊处理,承载一定能量,换了普通人受到照射,可能当场就要烧伤,不过在三位主祭的控制下,光线中的能量,没有一分浪费,都汇入到阵图的各个基础结构中,并与各自的气息临时融会在一起。 每位主祭身外,都像是包裹了一层光茧。光茧内层,基础魔咒符文依序排列,搭建起单螺旋式的链状结构,绕体转动,成立了根基内环。 在此基础上,无数条弧线辐射开来,与外层的多角芒星交错,巧妙拼接出了数十个大小不等、相对独立的齿轮结构,逐级咬合,就像一台巨大的机器,轰声启动,嗡嗡运转。 最外围的球形边界,是由几十上百个环形阵拼接而而,黯淡微灰的光流,像是急速流转的浊水,哧哧流动,好似随时都有破渠溢出的风险,但也由此获得了强大的张力。 就这样,三处楼顶,几乎完全相同的魔法阵,搭建起一个端点明亮、边线无形的等边三角结构。 这个结构有个名目,即“天演领域”,是由三位主祭共同搭建,也共同享有的神妙之地。当然,身为秘约主祭,安翁肯定具有更高权限,也占据主导地位。 在“天演领域”的正中央,处在“不平衡态”的真理天平映入。 这一下,即使还没有到达物质层面,却已经进入了周围教众的可视范围,当下这些祭司、骑士团成员,都按照教团礼仪,跪倒一片。或多或少的虔诚敬畏之心,也汇入了阵图之中,化为特定的信息,与能量交汇,使之更具活性。 运转起来的魔法阵,正逐步实现对周边区域的控制,最直接的变化,就是感应范围。 三位主祭,没有人以精神感应见长,相隔近一公里的直线距离,要想了解霜河实境的现状细节,需要用环蛇之言形成“蛇巢”,又或者以巴泽这种“人形兵器”为支点,才能实现。 可现在,在三人共享的“天演领域”,由霜河实境收集上来的信息,不管是怎样地纷繁复杂,千头万绪,都在这片三角结构中梳理归拢,最终成形,再投射到三位主祭的灵魂中去。 影像从模糊到清晰,覆盖了大约百余平方公尺的范围,将其中所有的生灵都一一呈现。而且,在某种特殊机制的作用下,影像自动对焦,将最为关键的人物放置在中央位置,并加以标识。 虽然目标本身的位置,也差不了多少。 那是一个看上去只有十五六岁的半大孩子,一身休闲打扮,看上去就像是周末过来霜河实境玩耍的学生。周围同行的人里面,随便扯出一个,都是要比他大出一截的社会人士。 可在此时,在这个谨慎行步的队伍里,人们却是自觉不自觉地将那个年轻人围在中间,尤其是八个身着外骨骼装甲的魁梧特警,持枪拿盾,自然形成防御队形,那模样,更像是在护送哪家的高官。 “就是他吗?”郑晓和安成礼多少都有点儿意外。 安翁依旧没有开口。 “天演领域”的信息收集解析,也并没有到此为止,多个教团内部的特定符号标识洒落下去,人人有份,将需要特别关注的部分,以醒目的方式标注清楚。 三位主祭都看到,那些部分惊人地相似,如出一辙。都是出现在各人的胸口位置,也都是一样的存在形式,一样的组合结构。 “正四面体、内切外接圆球……这是原型格式。”作为一个合格的明誓主祭,安成礼对各方势力的“超凡理论”都有认识,当然不会忘记目前世界上炙手可热的“原型格式”理论。 郑晓迟疑了一下,还是做了下纠正:“原型格式是标准的肉身强化方式,目前这种情况,应该是精神干涉物质层面的产物。” 安成礼哽了一记,还要再说。可在此刻,安翁终于明确传递意念:“环蛇之言的运转滞碍,究其原因,这个年轻人是直接原因。他年龄不大,已经有此可观的灵魂力量,而且运转法度谨严,天然归于秩序一方。而且不久之前,他还受到了柴尔德的‘真理之盾’加持。” “柴尔德?” “真理之盾!” 郑晓和安成礼都是猛吃一惊:“他和柴尔德是什么关系?” “管他什么关系。” 安翁的意绪依旧淡然:“现在我们只要知道,柴尔德加持了这个年轻人,年轻人的加持则要更大方。他所到之处,混乱、失序的力量就受到限制……有没有这个年轻人的情报?” 教团在能力者协会当然是有眼线的,一些深层信息未必能触及,可是摆在明面上的基本资料,总是可以找到。没过多长时间,三位主祭都重新认识了那个少年。 安翁一点儿也不掩饰对这个年轻人的特殊态度:“罗南,新近入会的年轻人,前途无量的年轻人,没有太多背景的年轻人……这就是天赋的力量。如果早几年遇到他,引入教团,仔细调教,也许可以角逐‘圣徒’种子。” 郑晓心中微动,安成礼当年就是屡次争取‘圣徒’,没有成功,才黯然回到夏城,做了这个明誓主祭,对此一直耿耿于怀。安翁这么讲…… 隔了数百米的夜空,他看不到安成礼的表情。可接下来,安翁的命令下达: “成礼。” “安翁。” “世俗侧,不是世俗世界。我们是给世俗世界制定规则。所以我们行事,既需要找到理由,也需要表明态度。” “安翁!”郑晓从中听出了不祥的味道,忍不住想要提醒一句。 可是,安成礼已经被他伯祖父的几句话给捣中心窝、架上了台。几乎是不假思索地回应:“安翁,您吩咐!” “我们需要向世人表明,教团和散沙式的能力者协会是不一样的;和那些信奉权谋的政客也是不一样的。我们更有原则,绝不妥协——轻率干涉教团的内部事务,必然要付出代价! “现在,你就是审判官,做出判决吧。” 第一百一十一章 审判官(下) 自从走出包厢之后,罗南的感觉就不太好。 与白心妍会合后,他们一行人目前所走的路线,正是不久前公正教团的火力点弹道所经过的区域。行走在空荡荡的游乐场中,所见之地一片狼藉。地上到处都是惊慌失措的游客们扔下的头盔设备,偶尔还会碰到被巨大的弹药动能毁掉的残尸。 头上自动洒水设备已经开启,游乐场内也在下雨,流经血肉泥涂之后,淡红的血水在脚下流淌,这份情形,是一直被堵在包厢里的人们很难想象的。 至少罗南从来没有想过,他会看到这样的霜河实境。 偏偏在此时,他还必须不断地重复那些没意义的话:“是的,别担心,我没事,真没事儿,我和特警们在一起,很安全,不用担心……” 和他通话的,正是在外面已经惊到腿软的莫邱。罗南领着特警重新进入霜河实境的时候,他没有阻止,是考虑着罗南与那位警官相识,若能打好关系立个功,更方便给莫鹏他们求情。哪知道进去十几分钟后,游乐场里面,先传出恐怖袭击、特警都被击倒的消息,随后就是枪声大作,整个霜河实境都炸开了锅。 莫邱等人被混乱的人流带到了外围,想和罗南联系,却全都是无人接听的状态,当时就把他惊得魂魄出窍。后来又考虑着若是在特殊情境下,连续拨打电话,可能会给罗南带来麻烦,一时进退两难,折磨得几乎要疯掉。 总算是罗南从包厢转移的间隙,注意到了手环上的未接来电,拨了一个过去,才终于让莫邱火焚似的胸口降了温。人的压力一旦释放,不免就有些喋喋不休。罗南耐着性子与莫邱磨了几轮,倒是由此了解了一些外面的情况。 所谓的“恐怖袭击”到来之后,警方便在霜河实境外围架设起封锁线,疏散周围市民。人们都以为,接下来警方会迅速冲入霜河实境控制局面。可哪想到,集结了数百号人之后,警方依然是在外围踌躇不前,只派出一些战斗机械人、无人机之类的进入,三不五时地救出几个陷在里面的市民,或抬出几具尸体,除此以外,再无动作,引起很多人不满。 罗南听到警方的处置方式,倒是点头:“嗯,这是对的……” 目前霜河实境范围内,正被公正教团“环蛇之言”的力量笼罩,生灵入内,都可能会沦为“蛇巢”,反而成为对方的助力。警方如此做法,显然是受了指点。 莫邱没听明白:“南子?” 这种东西,罗南没法向莫邱解释,只道:“莫鹏他们已经被带去警局了是吧,那样反而安全,三哥你和晓琳学姐、田学姐他们也快撤吧,离得越远越好。我刚听到内部消息,这帮暴恐分子可能携有大范围杀伤的武器……” “啊?!” “这种话不要乱说。”薛维伦听到罗南在那儿“信口开河”,连忙制止。 罗南向他打了个抱歉的手势,继续向莫邱交待:“我跟着特警,可能会从其他方向撤离,你们不用管我,只管往远处走就对了……还有,这事儿还是先不要给家里人讲。” “你觉得可能吗?”莫邱终是苦笑出声,“现在全世界的媒体镜头都对着你们呢。” “……” 罗南结束了与莫邱的通讯,脑子里却忍不住要想象一下莫邱所说的救援、抬尸的情形,那份说不出难受的滋味儿再次袭扰过来,不免再叹一口气。 薛维伦见他通话结束,便走过来二度提醒:“罗南,你是‘专家’没错,可你的亲属不是,承受力不一样,你也不能保证他不会在外面传播,被人利用……” 罗南只是要让莫邱重视起来,快点儿撤走,而把“环蛇之言”比做大范围杀伤武器,也算不上多么出格。不过薛维伦是长辈,他这么说了,罗南也乖巧应是。 薛维伦也只是出于职业习惯才这么讲,其实他见罗南展现了“图形护体”的神奇手段之后,联想这个年轻人的“专家”身份,不可避免也要有些顾忌。 此时见罗南还能够保持一个后辈的尊敬态度,修养不俗,对罗南“嗑药一族”的固有印象,当下又给冲淡了许多,相应的也生出一些好感。 薛维伦也不想给儿子的好友留下什么刻板印象,正好有疑惑未解,便一并解决。他伸手在胸口半掩的虚无图形上划了两划,空气中荡漾起可以目见的轻波,这组图形微微扭曲变形,随即恢复如初。 “这个图形,可以防范那种精神冲击是吧,能支撑多久?叫什么来着?” “格式塔,伯父你就这么叫吧。”罗南笑了笑,“说它防范精神冲击,是有些抬举了。只能说是避免那些精神层面的干扰,如果遇到直接冲击,有一个缓冲的机会,留出做反应的时间。” 这么说着,看周围一群人胸口,都由他的格式塔加持,罗南心中也舒畅了些,说话的声音都清亮不少:“至于维持多久——只要我站在这儿,就不会有问题。” “罗南同学,你确定‘你’没问题吗?” 罗南的话没落地,旁边就有人开口,重音落在第二个‘你’上,意有所指。说话的正是白心妍。 自从一行人按照撤退路线行进以来,这位医学博士,一直都低头看手环,似乎是在查阅资料,对周围的一切都视若无睹。如今好不容易开了口,却像在拆台。 “白女士……”罗南话说半截,忽地哑口,因为此时白心妍凑上来一些,伸出手臂,半按半搂,揽住他的肩头,就这么往前走,姿势暧昧,引得旁边多人侧目。 罗南明知道白心妍应该不是那方面的意思,可被白心妍手臂揽住,身形相贴,感受到肩背处无可形容的柔软滋味,仍是不自觉身子发僵。 “轻触觉合格。” “呃?” 而接下来,白心妍不但搂住他的肩膀,还用另一只手,轻扳他的脖颈,看他耳后、颈侧位置。指尖的温热渗入罗南皮肤,而罗南血管神经的跳动,也由她的指尖反馈过去。 (今天只有一更,下一更在明天早上八点左右。上月人品败光,假期遭遇天谴,我加班又卡文,肥婆工作出状况,乱成一锅粥。啥也不敢说了,先把节奏找回来) 第一百一十二章 新方向(上) “喂,接下来是不是还要咬一口?”章莹莹忍不住喊了声。通过猫眼的视角共享模式,这边白心妍和罗南在做什么勾当,加密频道里的协会成员,都能看得清清楚楚。 罗南终究是脸皮薄,闻言本能就想挣扎,可在此时,白心妍轻点在他脖颈上的手指,乍暖乍凉,其中变化速度之快,错非是罗南不久前在霜河水道磨练过,对表皮冷热传感器都十分敏感,都未必能分辨出来。 正因为分辨清楚,两种截然相反的刺激,让他忍不住打个寒颤。此时落在他肩胛骨上的另一只手,也开始发力。最初还好,只是单纯的按压,可到后来,就算有“真理之盾”加持,罗南也感觉自家的筋骨皮膜在白心妍指尖之下挫动,痛感袭来,忍不住皱起眉头。 “白女士……啊喂!”下一刻,罗南整个人都要跳起来,因为白心妍原本在他脖颈的手指,倏地沿着他的衣领下滑,直接去摸他的胸口。 “哇哦!” 加密频道之内一片惊叹,周围那些本来仔细警戒行进的特警们,都忍不住分心看过来。 就算白心妍是一位能让人心跳加速的大美人儿,罗南也受不了这个套路。他右肩被压按,手臂无力,只能是左手抬起,隔着衣物,牢牢按住白心妍已经滑到他胸横膜处的纤手。 但这一下抬臂曲肘,肘尖就撞上了身后白心妍的身躯,似乎还撞得不是地方。 罗南的身子又僵了,也在此刻,白心妍的笑语在他耳畔响起:“压觉、痛觉、温度觉都没问题,机体觉看不出异常,之前行动自动,运动、平衡感觉也很准确,不错哦。” 说话间,白心妍若无其事与他拉开距离,仿佛前面什么都没发生过。 罗南这才知道,白心妍是在对他做功能测试,可突然之间来这么一出,又是什么意思? “我刚才查资料,接受‘真理之盾’加持的目标,在防御力上虽有大幅增长,可一旦长时间承受,事后往往会出现筋骨错位,神经损伤等症状。研究认为,是‘真理之盾’的力量,在支撑人体结构的同时,也造成了扭曲,又或者麻痹了受加持者的感知,使之不能准确把握身体极限……但从目前来看,罗南同学你并没有出现这些症状。是柴尔德‘爱的铁拳’更细腻吗?” 加密频道里一片“哦哦”之类恍然大悟的声音,可真正能听进去这个解释的,能有几个? 罗南从尴尬中回神,却是不由佩服白心妍的判断,几乎和现实情况完全重合,唯一忽略掉的,只是罗南本人在这次加持中起到的作用。 当初柴尔德的拳力打入,是将精神物质交互干涉的力量,打入罗南体内,覆盖全身。这份加持细腻到不可思议,好像渗入了罗南身上每一个细胞。 在这种厚重力量的渗透下,罗南体内的亿万个基本单位,层层强化之余,也微微扭曲错位,等于是把“真理之盾”中的某些强力基本结构,映入了罗南体内,使罗南的肉身承载力为之剧增。 到这个步骤为止,白心妍的判断都没有错,想来换了正常接受加持的对象,都不可能受到这份直指细胞层面的优待。 不过,柴尔德的发力之所以如此细腻,而且只在基础层面上做强化,却是为了罗南留出进一步调控的空间。 换了任何一个人,在面对“真理之盾”精妙结构的时候,怎么都要傻眼一段时间,能够萧规曹随,已经不错。可罗南不久前才接受了柴尔德的演示,特别微妙的细节不清楚,基础性概念性的东西却再明白不过。 故而当罗南的灵魂力量发动,也就很自然、也很大胆地利用了这些基础结构,以他的“灵魂构形”为参照,再结合五年服药、观想形成的“我心如狱”格式,二度变形,搭建起更适合他的构形轮廓。 到目前为止,罗南还在对这个构形轮廓做微调,以求更谐和一致的状态。如此精密的操作,自然不会出现白心妍资料上显示的那些状态。 只可惜,这种调整终究还是临时的,是在“真理之盾”的加持下短暂的变形。效力一过,就要恢复原状。 这一点倒是和白心妍所言差相仿佛。 已经明白了白心妍的意图,可她的方式,还是让罗南耿耿于怀,到现在他脸上的热度都没能完全消褪,为了掩饰,他声音都大了一些: “我刚刚已经说过没问题了……” “是我拜托白盐再做确认的,罗先生不要怪她。”做出答复的是何阅音,而且不是在加密频道中,是直接的音波送达。 罗南微愕,抬头往前看,便见到依旧是职业套装打扮的何阅音,正站在天花板洒落的朦朦水雾里,向这边微微欠身。 水雾覆下,她身上依旧干爽,仿佛有一层无形的力量,隔绝了外物的沾染。不过,当她的眼神穿过水雾,抵达这边的时候,罗南分明感觉到,有一层薄薄的阴霾,掩映在她原本清亮的瞳眸内。 对这位一直给予他无私帮助的“女秘书”,罗南很难有脾气,他摇摇头,还未说话,何阅音便道: “接下来,我的任务会比较麻烦。如果罗先生在接受‘真理之盾’的加持后,暂时拥有较强的承受力,可以充分发挥能力,将会让行动降低不少难度。” 罗南眼睛一亮,正想询问,加密频道里,章莹莹倒比他还要兴奋:“哦哦,是要开始鬼画符了吗?等等啊,我马上就到!” “……” “哎,好像你没有拿那个黑本子?要不要我找纸笔、软屏什么的给你带过去?我身边就是超市哦,雷子,去,见有什么高端品牌,拿两款。” 和她同行的薛雷定然是窘了,好半晌才隐约传回一句:“真拿啊?” 罗南也是莫名其妙,章莹莹这种比他还要兴奋的模样,是什么鬼? 不过,何阅音却是否定了章莹莹的猜测:“不,我现在需要的,是罗先生在全域感知和远程打击上的能力。” 第一百一十二章 新方向(下) “全域感应?小猫,某人要抢你饭碗!”章莹莹叽叽喳喳,闹得挺欢。 罗南以“侦察”的身份,参与协会行动,本身具有密级,并没有对外透露。不过在协会内部,要做到风雨不透,根本不可能,起码瞒不过章莹莹这样的有心人。她并不奇怪罗南具有此类能力,只不过没有直接说破“侦察”的名号而已。 倒是何阅音作为任务密级设置的大力倡导者,眼下却是主动模糊掉了罗南与“侦察”的界限,多少有些不同寻常。 章莹莹可不会放过这个机会,当下就给何阅音发私信:“喂,知法犯法!” 这次,何阅音全无回应。 罗南也有些意外,但他现在更关心的,还是何阅音提出的要求。说起来,自从认识这位“秘书”,如此明确地向他身上派压任务,而非是保护性的限制,还真是首次,让他颇有些跃跃欲试。 何阅音轻声道:“竹竿,通报一下霜河实境的情况。” “好吧。”竹竿懒洋洋地应声,“按照秘书的要求,我给大家发个图哈。” 说话间,在加密频道里,就有一个标识完备的实时动图放出,是由霜河实境的立面结构图改造而成,半透明效果,非常清晰直观。 “霜河实境这里,秘书与莹莹,还有薛雷同学已经清扫过一轮,而军警的战斗机械也已入场,大部分区域已经清除完毕,但仍有些地方无法实现控制……就监视系统的搜索,教团的枪手还有5到7人左右,他们大多集中在a区与b区的交界处,控制了对外通道。同时,也在巴泽等‘人形兵器’的保护之下。动图上的红点就是了。” 罗南看得很专注,主动询问:“巴泽那样的还有多少?” “咳,罗老板,像巴泽那样的‘人形兵器’只有一个,再多两个的话,你们当时没法活着出包厢的。” 竹竿必须再次纠正罗南的错误概念:“不过稍微劣质的‘人形兵器’,也就是公平骑士团的‘祭骑士’,夏城只有一个小队,加上巴泽共9人。既然是打柴尔德的主意,他们应该全到或者至少到一大半,而且就在柴尔德与巴泽交战的区域附近。问题是,这些人就算没有与主祭力量结合,本身也等同于c+级以上的能力者,纯凭监控系统,我们很难发现他们的存在。” “也说是,让我把这些人都找出来是吗?”这个任务本身,罗南并不觉得有多么困难,不过他有一点弄不明白,“c+级的能力者……有多厉害?” 竹竿为他找了个参照物:“秘书的入会评定就是c+,大概就是觉醒者阶段的最高级别。” 罗南倒抽一口凉气。他是多次看过何阅音出手的,那种凌厉明快的节奏,让人感觉就算是一堵厚重钢墙,这位也能一刀斩透。像何阅音这样实力的人物,一下子摆出**个…… “当然了,协会的入会评定,最高级也只能是c+,我个人认为秘书的实力应该能达到b。话说罗老板,你的入会评定才是e+,也是严重低估了。” “呃,谢谢。”罗南向竹竿道了声谢,但还是搞不清楚,c+级别的实力,究竟应该怎么算法。周围能比他迷糊的,恐怕也只有薛维伦等几位圈外特警了吧。 竹竿干脆换了个参照物:“那就拿莹莹来说吧,她的实力虽然只到c,但是她的‘白虹’,攻击力可以达到c+的程度。” 罗南脑中闪过章莹莹的形象,吐了口气:“那还好……” “姓罗的你把狗头伸出来试试?”章莹莹愤怒的声音从远处传来,她雪白长腿摆动,踏踏踏地踩水而至,气势迫人之处,使得在外围警戒的特警们,都纷纷闪开,让出一条道儿来。 罗南“呃”了一声,才发现自己嘴巴有些过快了。虽说他对章莹莹的观感一向复杂,可今晚上,人家又是暗中提醒,又是要拿纸笔软屏的,态度好得不得了,那几个字儿确实不太恰当。 “老爸,你还好吧!” 紧跟在章莹莹身后的薛雷,见了自家老爹,十分兴奋,冲上前去,却转眼被包裹着装甲的铁拳砸在顶门,高壮的身躯当下矮了半截…… 见自家朋友如此下场,罗南真担心自家脑门儿上,也被章莹莹照葫芦画瓢来上一记‘白虹贯日’,忙抬起手表示歉意:“对不住,唔,莹莹你的白虹……感觉好像犀利很多。” 章莹莹冷笑:“现在再拍马屁,晚了!” 罗南摊开手,有些无奈。天可怜见,他真的是实话实说。刚才他一眼看过去,便发现章莹莹身上流转不息的“水溪云带”,是相识以来,从未有过的清亮明透,仿佛真有一道活水,在她身上蜿蜒流动,倒映冷光。 因为这份变化,他刚刚差点儿说漏嘴,暴露出可以直视“白虹”的事实。他也能猜到,章莹莹这一周的时间,能力上应该是又有突破,才会出现如此明显的变化。 人家刚有进步,便让他一句话给否了,是谁谁都急。 还好这时候,薛雷也受不了老爸的教训,灰头土脸过来避难,间接给罗南打了掩护。他上来就给了罗南一个重重的拥抱:“南子,多谢你了,我刚刚听老爸说了,多亏你在那儿!” “伯父其实也是一直在照顾我的。” 对这位颇为投契,又有过“同生共死”经历的同龄朋友,罗南的态度自然不同。拍拍薛雷厚实的肩背,有些感叹:“伯父也说得没错,雷子你真不该冲进来。晓琳学姐那边怎么样?” “不是一个世界的人。”拥抱之后,薛雷往后撤两步,显出一张沮丧的脸,“这是她的原话……唉!” 薛雷还想说点什么,但扭头看到周边环境、各色人等,最终只能是苦笑,不管他怎么分辨,在事实的铁证面前,都显得苍白无力。 这时候,竹竿在加密频道咳了几声,以求关注:“各位,寒暄什么的,差不多就得了。我这边情况还没有说完……” 竹竿身边的红狐,此时倒是返过神儿来:“哎,你说这些干什么,还真要和世俗侧硬拼?陪着柴尔德出生入死?没看到现在大把路线可以撤走?你们在那鬼地方还没待够?” 第一百一十三章 猪队友(上) 红狐连珠炮似的质问砸下,身边的竹竿作为主讲,却是心平气和向他解释:“嗯,也不是帮柴尔德了。你看啊,目前仍陷在霜河实境的无辜市民,初步估计有近百名,全部都在一层a区,分为将近20个聚集点,每个点2到7人不等…… 罗南正仔细听着,章莹莹又不依不饶地凑过来,旁边白心妍揽着她的肩膀都没用:“喂,你说感觉变犀利了,真的假的?” “真的。”罗南的答复斩钉截铁。 “空口白牙,谁信你?喏,再画幅肖像给我。” “呃?”罗南一时没反应过来,已经让章莹莹把一个薄皮本子硬塞进手里,顺带捅进来的铅笔,倒是很贴心地削出了尖锋,却差点儿扎破他手心。 在这种游乐场所,想找纸制笔记本之类的商品,真的很难,章莹莹塞过来的,应该是某个游戏周边之类,表皮和内层都花里胡哨的。 罗南一时也有些无语,他的草图式风格竟然还能圈粉?而且是章莹莹这种无可捉摸的怪女人? 白心妍也很奇怪:“他的画作,很合你的意?” 章莹莹笑眯眯的,已经见不出愤怒情绪:“通灵者嘛,可以溯往,可以前知,可见他人之所未见。老板就讲,我现在对‘白虹’的感应,过于主观,需要多方参照,他的画简单直白,看起最省力了。” 对这个理由,罗南唯有苦笑而已。他随手掀开本子,却又抬头看天花板,那里正洒落水雾,早已经浸湿了罗南的头发,如今洒在本子上,很快也洇开了一片。 对此,章莹莹翻个白眼,也不难为他了:“事后,嗯,明天就要给我!” “我的有没有?”白心妍也来凑热闹。对这位,罗南始终有点儿戒心未消,只能是低头笑笑,拿出内向羞涩的模样来。 不过很快,他就被竹竿的讲解吸引了注意力。 “这近百名市民的存在,是很让人头痛的。目前公平骑士团没有抓捕人质的打算,不过,他们也不准备放人出去。” (本章未完,请翻页) 竹竿随后放了一段录像,上面显示,那些枪手守在对外通道处,只要市民想要逃离,便以轻武器击穿双腿,任其惨叫呻吟,十分凶残。 旁边的薛雷嘶了一声,对这场面非常不适,忍不住嘟哝道:“这还不是人质……” “他们只是在搭建蛇巢。” 竹竿调整监控画面,让所有人都能看到当前的具体场景。那些试图逃离的人,在被击穿双腿后,剧痛和恐惧一起作用,便成为了“环蛇之言”最好的载体,所承受的痛苦更增数倍,偏又连昏迷都做不到,只能在那儿挣扎惨叫,任无形的“毒蛇”游走进出,很快就是气息奄奄。 而这种惨叫挣扎,同样也在放送着巨量的负面灵波,对那些并未受伤,却被恐惧慌乱情绪主宰的受困人员,进行辐射影响,使之也向“蛇巢”传化。 “蛇巢越密集,公正教团主祭越能充分发挥能力,受到的距离限制也就越小。根据以往的情报,要想让巴泽这种‘人形兵器’全功率开动,周围三具蛇巢是标配,若要再加上其他‘祭骑士’,起码要翻倍吧……说起来,你们把那个富二代拎过来,是非常正确的选择,罗老板的‘格式塔’,也非常给力。” 竹竿指的是重新陷入昏迷的黄秉振,此时他身上也被罗南加持了“格式塔”,压住了蛇巢作用。 罗南受到夸奖,却没什么喜悦之意。监控画面上折磨神经的残酷场面,薛雷看了受不了,他也一样。而且,此类情景再度触发了他之前的糟糕感觉,让他从里到外都不得劲。 偏在此时,红狐又在那里吐槽:“敢情现在戏码又换了,换成惊天大营救?我说,幼稚病还能传染吗?这边的熊孩子有一个就够了!” 罗南感觉正糟糕,莫名又躺枪,心里更烦,正吸气按捺,手指却是微痛,原来手上不自觉用劲,终于还是把铅笔笔尖拗断,尖锋扎进指腹。 也在此时,章莹莹在加密频道里放话了:“喂喂,狐狸,你吱吱歪歪也够了啊!公正教团不至于把你吓到这份儿上。” (本章未完,请翻页) 本来都在一个立场上,谁想着章莹莹说反水就反水,还有竹竿也是!红狐本就满心不爽,如今恼怒之下,更是口无遮拦: “对不住,我还真不是被公正教团吓到的,我是被猪队友吓到的。公正教团行事肆无忌惮,人家怎么也是‘三大’之一,办得出、接得下,任谁也无奈我何;可熊孩子就不一样了,最起码的战场选择常识都不懂,就想玩大场面,什么人面蛛、柴尔德、环蛇之言,节奏带得飞起,你们陪他玩炸药不怕满脸花,我还怕崩着屎呢!瞧瞧这些无辜市民吧,不就是被崩到的?” 章莹莹勃然大怒:“狐狸,你别太过分!” 红狐的话实在太诛心,有那么一瞬间,罗南确实是忘了呼吸的,他只是本能地拔掉指腹上的笔尖,任其坠入地上浅浅的水层里。 精微细腻的感知,莫名就锁定了这个微小物件坠下的全过程。包括它翻转、入水以及涌起的微小波纹。 罗南用这种方式分了下心神,享受了刹那的宁静,可等到他注意力回转的时候,胸口那份躁郁滚烫的热量,却让他越发地难以忍受。 他想顺着这份烧灼的情绪,去大声辩驳,指斥红狐偏执无理的态度,可最终,他一个字也没说,只将垂眉敛目,将原本谨慎限制在身外十米范围内的精神感应范围,一层层向外放开。 十米、二十米、五十米……很快,他的感应范围就超过了猫眼,持续向外围扩张。 随着感应范围急剧扩大,外界灌入的信息流亦呈几何级数增长。这些信息反馈回来,可不是像单纯“灵魂构形”那样,可以实现能量信息的便利转化;它们必须要按照人体神经系统的功能机制,通过特定神经递质等各种刺激形式,依序传导,层层递进,才能最终融会到大脑中枢,组合成完整齐备的全域感知图景。在这一过程中,身体结构必然要接受绝大考验。 几个呼吸的功夫,霜河实境a区环境的种种细节信息,就如同涨潮的海水,向罗南迎面冲来,轰然有声。 (本章完) 第一百一十三章 猪队友(下) 这一刻的罗南,真像是被迎面而来的巨浪拍中,刹那间耳畔轰鸣,目迷五色,连皮肤都有些麻木了。可他的承受力终究不同以往,精神层面更是始终稳定,随着信息流后续冲击力的落潮,对光色声音乃至冷热痛感刺激分流梳理,使外部图景渐次清晰、明亮。 接下来几秒钟,罗南终于有余力做一个深呼吸,分出一缕心神,对照竹竿给出的霜河实境立面结构图,对自家感应区域重新梳理定位。 在纷杂的信息流冲击中做到这一点,并不容易,恍惚中,他听到薛雷“这什么人啊”的低骂,还听到加密频道里红狐的冷笑: “我过分?秘书你敢拍着胸口讲,这么一个搞笑的‘大营救’任务,里面没有给你老板抹脸擦屁股的心思?” 罗南眼皮也不抬,何阅音是否回应,怎么回应,他没再关心,只按照既定的思路专心梳理感应信息。几乎就在红狐话音完全落下的时候,他的精神层面多处触动,对应的信息连续刷新。 当下,他通过加密频道的私聊功能,向负责情报工作的竹竿发了消息。对面没有即时回应,足足过了五秒种,才回了一个呆滞符号。 做完这些,罗南长出口气。背上却猛地一痛,是章莹莹一巴掌拍在他背上,叫声“打起精神”,随即就对着狐狸回骂过去: “照你的逻辑,你在这儿叽叽歪歪,就是来给公正教团洗地?敢情他们派的人,包的场,放的枪,都是被罗南逼的?呵呵,这话我挺耳熟,当年你从湖城丧家犬一样跑出来,貌似就是戴着这顶帽子吧……那时你屁都不敢放,现在有了机会,抓紧时间把这臭哄哄的玩意儿扔给别人?” 在接应点那边,被章莹莹揭了老底,红狐也是炸了,他又犯了最基础的错误,直接开嗓,对着频道吼叫:“你站着说话不腰痛,玩什么双标啊!特么要不要打赌,回头总会那帮人,会是副什么嘴脸!或者不用太远,明天看看新闻,夏城政府、军方会是什么态度?” “赌你会再次撅起屁股跑路?” 章莹莹呸了一声:“有种你对总会、对夏城市政府吼去!勇者愤怒,抽刃向更强者;怯者愤怒,却抽刃向更弱者……小学学过没有 (本章未完,请翻页) ?没有我免费教你!” “莹莹。” 大概是感觉到团队氛围已经到了崩盘的边缘,何阅音终于开了口,制止章莹莹往下说。 可现在,章莹莹也炸了毛,稍不合她的意,就要刺回去:“对不起,我们不熟,别叫得那么亲热,我不想再说第三遍……对了,何秘书,人家让你拍胸脯,别因为没本钱就缩啊,上星期你严词厉色、面斥其非的无双气势哪去了?” 她们两人的对话就不需要加密频道转接了,这种当面锣、对面鼓的架势,又要比频道里直观得多,一时人人侧目。 众人视线集聚之下,何阅音脸上无喜无怒,平静答道:“我要纠正你一个错误,罗先生并不是弱者。他能做的、做得到的事情,比你们嘴上争辩的这些,要多得多……现在,情报信息做出调整,请诸位仔细接收。” “喂!” “哈!” 对何阅音强行转移话题的行为,章莹莹和红狐用不用感**彩的语气词回应,唯一相同的,就是不满。 不过何阅音一句“罗先生”,却把焦点都转移到了罗南身上。以至于竹竿连续几声咳嗽,试图唤起注意力,都没有收到任何效果,无奈之下,只能直接放图: “得,还是你们自己看吧。我只提一句,之前的那些数据仅供参考。从现在开始,所有霜河实境内部的情报更新,都以新图为准!” 说话间,两张看上去大同小异的动图同时出现在加密频道中。一个标示为“旧”,另一个标示为“新”。 两幅同样简洁清楚的图像上,代表敌人的红点,以及代表受困市民的绿点分布,看上去大致类似,可仔细看就能发现,新旧两幅图上,红点绿点的数量是对不上的,新图至少要多了一成以上,这就是十多人的规模。 这多出来的一成,绝大多数,都是代表敌人的红点。 “你变了监控方式?”猫眼用她独特的尖亮嗓音开口,“多出来的这些,都是‘祭骑士’?” 接应点那边,竹竿瞥了眼冷笑还挂在脸上的红狐,叹了口气:“别问我,这与我无关。” 他话里说得不清不楚,可就是这份模糊回应 (本章未完,请翻页) ,等于是给了其他人最清晰的指向。毕竟,何阅音早就提起“全域感应”的事,还有刚刚“纠正错误”的说辞…… “你搞笑啊!”红狐还想维持那份冷诮姿态,可竹竿只是摊开双手。猫眼则没了声息,似是陷入思考。 红狐脸上的冷笑,一点点地僵硬,然后他似乎是清醒了些,面皮上呈现出抽搐式地挣扎。 可没等他再开口,霜河实境那边,章莹莹就是“啊哈”一声,咧开嘴,照着罗南的后背又是重重一巴掌拍过去:“好样的,实干者大胜嘴炮流,某人叽叽歪歪千百句,比不过踏踏实实做一件事……不过你还真抢小猫的饭碗啊喂!” 此言一句,章莹莹自个儿便觉得失言,忙不迭闭嘴的时候,就在罗南身边的猫眼,从沉思状态醒来,眼睛微微扭过头来,细细眼缝间的光芒,就像是刚淬了火的刀锋,割过罗南的脸。 即使猫眼早早就把这家伙当成一个隐藏boss来看待,可这一刻,罗南在她最擅长领域所展现出来的能力,仍然是直接作用她心脏之上的强烈刺激。 全面压制?这特么一点儿也不好笑! 猫眼死盯住罗南,试图看透罗南的本质,可就像以前失败的经历一样,她没有任何实质性的收获。末了也只能诉诸语言: “其他且不说,这里……你确定有人?你是怎么做到的?” 猫眼所指的,是a区竞技场板块外围的某个位置,在新图上,某个红点标识得非常清晰,可在旧图上,并无踪影。 这片区域,在猫眼的超距感知范围边缘,她应该有所感应,可事实就是,她没有察觉到对方的存在。 一下子有了发泄点,红狐顾不得许多,几乎是追着猫眼的话尾,哑着嗓子附合:“小猫说得没错,你确定有人?你能保证准确而不是随便凑合……” “你闭嘴!” “你打嘴炮把脑子都喷出去了?” 猫眼和章莹莹几乎同时发声,长短不同,情绪不一,却是生生将红狐噎在当场。此时此刻,在红狐看来,不管是霜河实境,还是接应点,又或者虚拟的加密频道,都陷入一场让他难堪到窒息的静默里。 (本章完) 第一百一十四章 崩到的(上) 猫眼发泄式的喝斥之后,就归于沉默,似乎也为自己该站哪个立场而困惑。幸好这个时候,章莹莹再度抢戏,笑哈哈地给罗南抚背顺气,还要凭借身高优势,去摸他的头,好好夸赞一番,被罗南没好气地拍掉。 章莹莹也不生气,相反,她现在兴奋得很。她是罗南入会的推荐人,罗南的任何一份成就,都是在她脸上增光添彩——至少她本人是这么认为。 她并不怀疑罗南给出答案的正确性,无关乎能力,只是出于对这个仍然青涩稚嫩的高中生人格的信任而已。 “喂喂,现在就要来个一锤定音,说说,为什么小猫没看到,你却看到了?” 罗南又想了想,终于开口道:“那儿是一具尸体。” “嗯?”章莹莹一下子有点儿愣,不只是她,周围能第一时间明白过来的,少之又少。 章莹莹努力理解了一下,尝试解答:“你是说,那边的祭骑士扮成了尸体,所以竹竿和小猫漏过去了?” 罗南点点头。 “这也太……” 章莹莹简直都无语了,虽然罗南能在如此复杂环境下,看到五十米以外的一具尸体,已经非常了不起,可接下来这算什么破理由啊!难道这就是传说中的“江湖千金诀,点破不值钱”? 没有否定罗南的意思,但她还是忍不住找猫眼求证:“是这么回事儿?喂,小猫?” 在第二声的时候,猫眼才反应过来,勉力答道:“那确实有一具尸体。” 她情绪低落,没有再置疑的心气。 竹竿也通过加密频道,给出那边监控系统的影像。确实,有一具尸体摆在那儿,体形颇为胖大,是城市里常见的超重人士,像是被子弹击中,趴伏地上,一动不动,身下流了一大滩血。从出血量上看,幸存的可能性很小。 但凡是看到这段视频的人,不免都是哑然。横看竖看,这都是一具尸体没错,实在看不出有祭骑士改扮的迹象。 “呵……” (本章未完,请翻页) 加密频道里,红狐嘶哑微颤的笑声响起来:“你说这胖子是祭骑士?好极了,看过公正教团资料的人举举手,夏城9个祭骑士里,有哪个是这副尊容?” 一时竟无人回应。 红狐的嗓音一下子拔高:“或者罗老板认为,对任何人形物体都不要放松警惕?那么按照你的逻辑,现在霜河实境里所有的尸体,都有祭骑士的可能……谁来验证?就凭那些加上去的光点?笑话!” 说到最后,红狐的嗓子已经撕裂了,他一直认为,他没有说错、没有做错,现在他更坚定了这一点。之所以碰到这么尴尬的局面,归根结底,是围绕在罗南这个稚嫩货色周围的“圣母”们,全无客观可言的维护态度所至。 他已经不只一次地想直接掉头而去,脱离这个见鬼的行动组,不至于被贴上“怯者”的标签示众。可是,从湖城到夏城,积郁了多年的戾气郁气,没那么容易泄掉,有这口气顶着,他就是碰个头破血流,也要把事情辩明白。 竹竿看他的表情,都替他难受,还想着中从中转圜一下,伸手按他肩膀:“狐狸,你听我说……” “包括你!” 红狐用力挥开竹竿的手,已经通红的眼睛狠盯过去:“特么你脑子进屎了?让这么一个小毛孩子说什么就是什么?完全不管对错,就对着一个后期加工的动图鼓掌叫好?” 竹竿再叹一口气,摊开手:“狐狸,你需要冷静想想……” “冷你 红狐对着竹竿比出大拇指……向下的。随即长吸口气,双手分抓衣襟,抖了抖代表他荣誉和名声的红夹克,再次咧嘴发笑:“这样,你们不做,我来好了,我们就打这个赌,赌祭骑士!” 竹竿一怔,忽地醒悟红狐的意思,伸手要抓,可身为非战斗人员的他,怎么可能比得过有“都市猎手”美誉的红狐?伸手就抓了个空。 “拦住他。”竹竿向剪纸招呼,可后者也是精神强化者,不比竹竿好到哪里去。 (本章未完,请翻页) 红狐几个闪身,就出了作为接应点的购物中心,融入到繁华街区的涌涌人流中。等竹竿和剪纸冲出来,视线都已经被雨幕模糊掉了,哪还能看到红狐的影子? 你们不是说我只懂得放嘴炮吗?老子现在就做给你们看! 红狐嘴角噙着冷笑,向着今夜市中心最混乱的区域,大步前行。 “红狐,不要做没意义的事!” “占不了道理就要撒泼打滚吗?” 加密频道里连续切入两个信息,前面是何阅音开口,后一句自然是章莹莹。 两句话几乎同时出口,随即何阅音就以空前严厉的眼神刺过来。就算以章莹莹一贯的跳脱性情,也瞬间窒了一记。 就在章莹莹想要反击之时,白心妍凑在她耳边讲:“喂,不能把人逼得走极端!” 章莹莹张了张口,什么声音都没发出来。受白心妍提醒,她确实发现,红狐的状态不太正常,甚至有点儿“破罐子破摔”的意味儿。 至于么? 也在此刻,红狐嘶哑的嗓音进入加密频道:“那你讲明白点儿吧,秘书小姐。你给我讲清楚,意义在哪儿?这该死的晚上的意义在哪儿?” 红狐依旧是用“低级错误”的方式通讯,根本不管左右行人投射过来的异样眼神。他破口大骂之后,又是哑声自嘲:“既然都没意义,也不差我这一件。” 话音落地,他脚下更快了几分。接应点与霜河实境的距离,其实要比盂兰酒店更近,他暗施脚力,说话的功夫,就遥遥看见正被射灯和警灯包围的“三角飞船”。 前方,是从霜河实境方向撤出的一**人流,他们脚步或急或缓,神情则在怔忡、慌乱、兴奋、好奇之间来回切换。 红狐不闪不避,迎着人流撞上去。他双手抄兜,用最放松的方式,逆流前行,手臂、肩头屡次擦撞,却对他没有丝毫影响。 嗯哼,很熟悉的感觉,这些无知的面孔,与湖城也没什么分别。 (本章完) 第一百一十四章 崩到的(下) 红狐唇边的冷笑仿佛是用刻刀雕刻而成,这也是他习惯的弧度。荒谬的既视感层层袭来,使他的记忆有些骚动,似乎很久以前,也是这样的城市、这样的夜晚,这样的人流,这样的自己…… 只不过,前方没有“三角飞船”,有的只是拼命藏匿气息,慌乱逃窜的目标。 哦,记起来了,多么完美的行动, 一帮和他同样出色的朋友、同行,用十日夜的时间布局,完美执行了每一个环节,由他这个“都市猎手”执行最后一击。 在最繁华的市区,没有伤到任何一名无辜市民,从容击杀目标——那个以传教名义,虐杀妇幼祭祀邪神的所谓“狂信徒”。 肮脏的血液溅到他的夹克上,却如同肆意喷溅的香槟。那一刻,所有的参与者欢呼雀跃,他们绝大多数都是刚过了“入会考评”的年轻人,连觉醒者都很少,却利用严密的计划和高度的执行力,层层磨削目标的本钱,制造各种有利形势,最终将具备“b-”实力的狂信徒完美击杀。 然后呢?然后是什么? 教团在湖城肆无忌惮的报复性破坏、参与行动的名单泄露、点名道姓的追杀,短短几天时间,参与行动的年轻人,死了一半有多。 在此期间,协会做了什么? 总会一纸“行动完全不顾后果”的评价与申斥,分会一张等同于驱逐令的“避险车票”,以前同道好友的“闭关远行”…… 侥幸活命的他们,像狗一样从湖城跑出来,躲入荒野,星散四方。如今联络,十有九不应,不知所在,不知存亡。 这特么就是结局啊! 人流在红狐身前分开,无数似曾相识的模糊面孔从肩膀两侧流过,他的心情莫名进入了一种奇妙的平静状态,甚至还能开点儿玩笑: “距离目标856米,预计90秒后抵达。诸位可以加码加注,不过谁要敢动我的赌具,我跟他急!” 加密频道里一片静默,就像是他逃离湖城的前夜。红狐唇角抽动,这仅余的记忆,最终也都封入那讥诮冷然的笑容里。 此时红狐已经来到了霜河实境外围,这里还有大量围观群众,随着警方的警戒线一路外扩,不情不愿地向后退,其中还有一些没能占据好位置的媒体报道人员,正试图逆势挤出一条路来,离现场更近一些。 至于周围三座大楼上,闪光灯就像是闪烁的繁星,偶尔一次同步,便映得这片区域一片煞白。 真是完美的坟场。 红狐正要切入这片更浓稠的人流里,一个新的信息滑入加密频道,仍是来自于何阅音: “我们的注意力不应该放在一具尸体上。” 红狐闻言一怔,脑子转几圈,终于“哈”地笑出了声:“我就知道,我就知道……去特么的祭骑士,去特么的破尸体,这简直就是最大的垃圾笑话!” “喂!”霜河实境里,章莹莹圆睁双眸,抬起手指,点向何阅音,想喝斥几句,可视线又不自觉拐到罗南那边儿。 罗南依旧垂眉敛目,肃默而立。没有智珠在握的从容,却也没有被识破骗局的惶然。 红狐低声发笑:“秘书小姐,你的意思是,要弃牌认输吗?在说这句话之前,你征求过老板的意见没有……罗先生,罗老板,你就不说几句话?” 罗南仿佛什么都没听见,全无反应。 章莹莹都要忍不住了,可白心妍搂着她的脖子,动作亲密,却不让她有任何言语动作。 红狐得不到回应,笑意更盛,偏偏嗓子更加嘶哑:“好啊,好得很,抹脸擦屁股的本事实在了得!你们搞这些有意思吗?为了强行抽我的脸?还是为了给这个坑货脱罪?” 何阅音平静开口:“这不正是你希望的?” 红狐简直无语:“你特么在搞笑?” 何阅音微不可察地叹了口气:“这与搞笑无关,我只是试图把你的注意力摆回到更实际层面上来,比如你的错误,逻辑错误。” “不可理喻!” 这一刻,红狐简直有砸掉“六耳”的冲动,可接下来,熟悉的声音在耳畔回响: “……以后真的和公正教团讨论这事儿,我们算什么?第一波炮灰?还是拿出来背锅的?” 这是? “是你没看到总会的德性……事情已经闹大了!这些秘密教团最擅长搞那种信仰议题,小题大做,总会那边呢,从头到尾的政治正确!” 红狐终于听出来了,这是他的声音、原话,只略作剪辑发出来,原意并未改变。对此,他唯有冷笑:“怎么着,还想往总会报告啊?告去啊!当年老子被害过一回,有经验,再来几次也没什么!” 何阅音依旧是拿出了临时做好的剪辑,下一段的时间点就更近了,也正是红狐与大伙儿撕破脸的开始: “……什么人面蛛、柴尔德、环蛇之言,节奏带得飞起,你们陪他玩炸药不怕满脸花,我还怕崩着屎呢!瞧瞧这些无辜市民吧,不就是被崩到的?” 红狐正酝酿下一次的反击,可这段话倏然入耳,血气便骤然上涌,脸面发涨,音波在耳鼓震荡之际,那嘲弄尖刻的腔调,则像是一把挫刀,压入心尖,来回切磨。 他痛苦又烦躁,张嘴想说话,可是喉咙眼儿里莫名都是那“崩到的、崩到的”之回音,压得实实在在,以至于半个字也吐不出来。 直至此刻,何阅音的声线,才导入他耳畔:“我的代号是‘秘书’,罗南却不是我的老板。如今在场的每一个人,与他相识,也不超过两个星期。 “罗南是个刚入会的菜鸟,不管是在世俗世界还是‘里世界’,他的人生经验都可称匮乏。他犯错惹事的机会,远远超过我们其他所有人,尤其他还有把事闹大的本领。 “可是,无论是我、莹莹、竹竿……我们很多人,都在倾向他、维护他、帮助他,这不好吗?他不是炮灰,不用背锅,不用被政治正确,在这个松散的协会里面,能有这样的结果,你不满意吗?不盼望吗?特别你从湖城出来之后……” “你特么的别给我灌鸡汤!” “湖城”这个词汇,就像是快要烧化的烙印,硬生生插进红狐胸口,让他忍不住痛嚎嘶叫:“你们算个屁的协会,充其量就是一份死亡名单,一个个列上去,再一个个划掉,划掉!你们……” “哎呦?你说的名单,包括我吗?” 声音在脑后突兀响起,惊得人头皮发炸。红狐就算是处在情绪最激烈的时候,本能仍然帮助他错身翻转,拉开距离,这才回头。 然而下一刻,他就傻在当场。 一位清瘦中年男子,穿一身只在正式宴会上才会出现的笔挺礼服,颈佩领结,站在纷乱人流中,对他微笑。由于笑容,复古眼镜半遮半挡的眼角,都荡漾起轻浅的细纹。 第一百一十五章 欧阳辰(上) “狐狸,晚上好啊。” “晚,晚上好。”红狐嘴里本能地回应,实际上呆滞了足足五秒钟,才勉强回神,又是一个躬身,“会长,您……来了?” 他身后的中年男子,正是荒野探险家协会夏城分会的会长,本市所有能力者名义上的领袖,欧阳辰。 夏城分会几乎无人不知,要想找到这位号称“实验室绅士”的会长大人,到分会所在的“尚鼎”三联体大厦十三层实验室敲门,十有九中。 特别是“六耳”问世以后,随着灵波网逐步搭建完善,欧阳辰身兼首席工程师、运营官、管理员多职,整日在那里调整网络、解决bug,又或者进行服务细化、深层研究。很多人都怀疑,一年三百六十五天,一天二十四小时,他们的欧阳会长应该能做到不出大楼一步。 他所穿的礼服多年不变,也仅因为他出现的公众场合,只有少得可怜的正式会议而已。 正因为知道这些事,看到欧阳辰出现在霜河实境之外,红狐如坠梦中,脑子里是混乱的,还有,会长大人的第一句话,是什么意思? 欧阳辰微笑着,就像过路偶遇,对红狐摆摆手:“你们聊,我中途插话,失礼了。” 红狐闻言,第一时间就看加密频道,然而里面并没有多出醒目的“超管”标识,欧阳辰现在并不在加密频道。可换个思路看,整个灵波网都是欧阳辰一手架设的,一切协会协调的公务行动,他都有监察之权,看到他们的争论也很正常。 刚刚那些话,都被看到了? 红狐有些恍惚,可他也能感觉到,随着欧阳辰的到来,他火炭炙烧似的情绪奇妙地降下,只剩下心窝处的微温。 六耳中继续传出何阅音的声音:“……我不想给你抒情的印象,只希望为你陈述事实。全球各都市圈名义上在联合政府治下,实质都是半独立状态,每个城市生态都不同。世俗世界如此,里世界也一样,没有真正统一的秩序和逻辑。我并不喜欢这种情况,可它造成的事实就是:无论总会的结论是什么,无论你在湖城的结果是什么,移植到夏城并无意义。” 红狐心神不定,大部分话都是左耳进、右耳出。可他注意到一点。欧阳辰出现至今,就算没进加密频道,自己的反应还是很激烈的,可霜河实境那边,完全没有与之相关的消息。 没有疑惑、惊讶、招呼,统统都没有!好像何阅音他们对欧阳辰到来全无察觉,又或者,这位欧阳会长,只存在于在他一个人的世界里! 难道真的是幻术? 红狐意识更加恍惚,他忍不住又扭头看欧阳辰,会长大人是如此清晰实在,甚至还抬手示意,让他认真听讲。 正好在此时,何阅音那里,有几个高度敏感的词汇刺入耳膜:“我不清楚什么是‘死亡名单’,但我认为,一位觉醒者最核心的自我逻辑,不应该因外在威胁而扭曲。” 提出“三层逻辑”论的欧阳会长就在身边,红狐当然知道“自我逻辑”的意义。那是一个能力者,用来影响外部世界,使自身力量真正发挥作用的根本。 扭曲?这可真不是什么好词儿! 被自家言论打脸在先,又受欧阳辰惊吓在后,如今红狐也没什么心气纠缠了,他只是冷笑一声,便准备告知对面,欧阳辰到来的消息…… “周围这些人是不是很蠢?”欧阳辰突然开口询问。 “呃?”红狐闻声,下意识扭头四顾,观察周围熙攘来去的人流,却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欧阳辰伸出右手,手臂轻摆,就像是在打拍子,凌空画了一个三角形,既而话题突转:“公正教团的三位主祭三角站位,天演领域覆盖,作为咒法的前置。其中一位秘约主祭,两位明誓主祭,即实力最高为b+、c+、c+。按照‘天演咒论’,他们的实际控制范围就是以三角形内心为球心,半径为最长中线32倍的广阔区域。” 红狐觉得自己像个傻子,完全跟不上欧阳辰的思路。 “把范围换算过来,就是说,这三栋楼,包括霜河实境,还有相邻两个街区,都在咒法直接锁定的范围内。在这里围观的所有人,还有相邻街区的那些,其实都有伤及生命的风险。然而,他们还在这里,是不是很蠢?” 欧阳辰很认真地看过来,面上笑容已经不在,复古镜片之后,眼神平静而冷澈。如此形象,才是“实验室绅士”的惯常面目。 对此,红狐要更熟悉些,但也更紧张,他迟疑一下,才答道:“因为,他们对危险一无所知?” “差不多,但还不够。”欧阳辰伸手指向外侧,像是拨动水面那样,划过推挤涌动的人流,细密的波纹扩散。 红狐的眼睛一下子睁大了,此刻他终于发现,周围人群的古怪——不,是他和欧阳辰的问题。 两个人明明是站在人流中,可是所有的人都无视了他们! 就算人们的注意力,都集中在霜河实境区域,可是在拥挤的人流中,总免不了擦撞的。可现在的情况是,没有人与他们两个接触,从身边,从中间,甚至是从身上穿过,两人仿佛变成了没有形质的鬼魂,身在现实世界,与周围的人流共存共生,偏又拉开了不可逾越的距离。 还有加密频道那边,红狐分明看到,界面角落里的计时器,特么竟然是停止的! “这,这是……” “真实投影、空间断层,随便你怎么称呼,但我更习惯于叫他‘逻辑世界’。”欧阳辰伸的世界。” 这就是“超凡种”的力量吗? 在这种不可思议的手段面前,红狐完全失去了思考的勇气,只能俯首认输:“会长,您就给个明白话吧。” 欧阳辰不以为忤,就像在协会高级培训班开课时那样,用惯常的术语解释,“因为他们对我们的逻辑,对里世界的逻辑一无所知——普通人的思考范围,大部分停留在视野尽头,所以他们看不到危险;也有一些人,会以枪械射程、爆炸范围等概念为考量,可是还不够,真要规避麻烦,至少要跨过两个街区,这是他们想不到的危险。” 欧阳辰的表述,无疑是事实。 红狐正在点头,哪知欧阳辰话锋一转:“不但是他们,连你也不清楚。某种意义上,你和他们一样蠢,不,是更蠢!为什么?” “……” 第一百一十五章 欧阳辰(下) 红狐就像是被老师拎起来提问的差生,张口结舌,不知所措。 欧阳辰则进入严师状态,镜片之后的冷澈眼神,让红狐紧绷的神经都为之颤抖。这时候,第二个问题提出来: “里世界的逻辑是什么?” 红狐张了张嘴,仍没说话。其实,早在对罗南的“训斥”中,他已经道出了心中的想法:能有什么区别?都是政治、现实、妥协…… 可这种言论,真要在欧阳辰面前吐口,却是好生艰难。 欧阳辰也不指望他能回应,直接就开出答案:“里世界的逻辑,由破坏力决定。超凡力量的破坏力范围,就决定了里世界的逻辑边界。” 红狐哑然,却无从反驳。 “相较于普通人,能力者的数量占比很小,可我们的破坏力很强,我们形成协会、教团,将组织机构投射到世界各地,也让这些破坏力覆盖全球,只要我们愿意,就可以直接影响到每个人的生死。世俗社会就这样被我们扭曲了。归根结底,这是一种强盗逻辑。” “呃,会长……”红狐变成一个交流障碍患者,完全不知道该如何表达意见。 欧阳辰则微勾唇角:“换个好听点儿的词吧,我们可以叫他强者逻辑。因为最强大的破坏力,正是建立在各路强者‘自我逻辑’的基础上。 “现实情况是,没有哪个强者的破坏力,能覆盖全世界,最终还是有极限,还是要分割。所以,里世界以强者为轴心,形成了大大小小辐射圈,里世界的正常交往模式,就是在一个个强者圈子的碰撞、妥协、交换之中产生的。 “在里世界逻辑中,强者是根本,其他的冲突妥协、权谋政治,都只是表现模式而已。那么问题来了,什么是强?” 面对第三个问题,红狐的脑子总算开始转动。此时欧阳辰又指向三栋大楼顶层:“三位主祭联手,不计代价,完全可以让摩天大楼坍塌崩毁,他们很强吗?” 红狐小心翼翼回答:“那要看跟谁比。” “很好!” “啊?”红狐还记得,这是见面以来,欧阳辰首度给予的认可,可会长认可什么了? 欧阳辰推了推镜架,眼神却是前所未有的寒冽:“你总算还知道,‘强’是比较出来的。我可以再补充两句,‘强’是对抗出来的、是用一个个真实不虚的成就垒砌出来的。那么,你的对抗在哪儿?” 红狐心脏猛一个抽搐,愣在当场。 对抗……对抗谁呢? 恍惚飘散的记忆,又如云团般聚合。红狐依稀记起最初来到夏城的时光。现在想想,真的很奇怪,遭遇了那么惨痛的教训,他怎么还会继续寄身在这个见鬼的协会里? 是了,是因为协会的资源和福利,是因为他需要努力修行,快速进步,然后回返湖城,快意恩仇。可日复一日,年复一年,他怎么忘记了?什么时候、什么缘故忘记的?好像也忘了…… 是因为天赋所限,几无寸进?是因为时过境迁,心伤弥合? 不,归根结底,就像何阅音所说的,他的“自我逻辑”,已经被他从前最为痛恨的逻辑扭曲了。那“崩到的”三字,不就是总会那帮垃圾最习惯的口吻? “扭曲?”红狐伸出双手,看着多年变化缓慢的肌体结构,却觉得如此陌生。 欧阳辰的声音入耳:“不要走神,我们继续讨论‘强’……哦,是讨论你为什么‘愚蠢’的问题。” 红狐心神动荡被打断,郁结稍减,意绪倒是更为杂乱。他茫然抬头,看向刚给他当头棒喝的会长。 “对抗也好,比较也好,总要举个实例。你说一下,目前这里谁最强?” “当然是会长您……”红狐哭笑不得,却回答得毫不犹豫。 欧阳辰是目前夏城分会唯一一个正式注册的“超凡种”,是站在人类金字塔尖的超级强者。就算公正教团的秘约主祭安翁也是一位让人闻之色变的强人,却也远不能与欧阳辰相提并论。 如果欧阳辰彻底不顾及“超凡种”之间的种种牵制,铁了心出手,世俗侧三位主祭要么舍命召唤圣物降临,要么立刻跪地请求柴尔德倒戈帮忙,除以之外,再没有第三种对抗的可能。 欧阳辰倒也不客气,点头认可:“然后呢……只说我们这边的。” “秘书吧?”红狐回答还是比较迅速的。 欧阳辰不置可否:“然后?” 红狐慢慢琢磨答道:“然后就是我、莹莹、小猫、剪纸、竹竿……白心妍我不熟。” 欧阳辰笑了起来,不见作势,二人身前便呈现出一组精密的建筑透视图,正是霜河实境。里面映射出几个人影,都是何阅音等协会会员,个头虽小,却栩栩如生。 “他呢?”欧阳辰所指,正是红狐刚才有意无意略过的半大孩子——罗南。 红狐冷笑一声:“他?他连觉醒者都不是。” “是啊,他还不是觉醒者。” 欧阳辰点头,可随即叹了口气,低声吟道:“俗人昭昭,我独昏昏;俗人察察,我独闷闷。” 红狐对古文上造诣浅薄,听得昏头昏脑,只有举手投降:“会长……” 欧阳辰也没有难为他的意思,一笑便道:“我也不是专业读经的,这几句就我个人理解,意思就是:每个人的精力是有限的,当他去建立更高层次的逻辑时,对纷杂的世俗逻辑再难分心应付;而当他形成高层次的逻辑时,世俗逻辑对他也将毫无意义。所以,世俗的聪明人,总能看到他的昏昧和稚拙。 “世俗逻辑和高层逻辑距离越远,对比越是强烈,到一定层次后,甚至已经无法沟通,背道而驰。故曰:明道若昧,进道若退,夷道若颣。” 欧阳辰注视那个小巧的投影,眸光幽远:“更高的层次,更强的对抗,用俗人眼睛看到的影像,去评估他的作为,又怎么知道里面的辛苦呢?况且,他还是个新手……一切都要从头积累。” 第一百一十六章 观星座(上) 霜河实境a区,包厢区域和公众竞技场交界处,一行人正面面相觑。何阅音停了口,更早前,红狐那边进入了奇怪的缄默状态,无论如何都没有反应,前面的激动情绪,有如燃尽的篝火,灰飞烟灭。 “她发号施令可以,交心的本事,我看也一般。”章莹莹低声与白心妍耳语,标准的站着说话不腰疼。 白心妍再度把她的脖子勒紧,让她闭嘴。 何阅音倒是安静如初,只是垂下眸子,似在沉吟。 大街上,竹竿快步向霜河实境方向行去,同时利用周边的监控镜头,转了几圈儿,终于捕捉到红狐的影像。画面角度不太好,但还是可以看到,红狐那身醒目的红夹克。他正桩子般站在人流中,静静发呆,不知在想什么。 竹竿长出口气:“没有直接冲进去就好,那些话也算起效果了……” 剪纸努力摆动微胖的身躯,跟上竹竿的脚步,尝试出主意:“能不能抢在头里验证一下?” 两个人的对话特意避开了加密频道,免得给红狐造成刺激。 竹竿想也不想,摇头道:“太危险了。” 按照罗南更新的动图,距离何阅音等人最近的,就是那个被标识为祭骑士的尸体。可是,各个祭骑士间隔的距离并不大。 此时的霜河实境a区形势,就像是一盘诡异的棋局。以豪华包厢区域、公用竞技场为楚河汉界,将协会一方与公正教团一方隔开。 协会这边排出车马炮,还没怎么上手,那边的老将便与自家的士象打成一团,但其余棋子都是齐备,且阵列森严。按说这些车马炮卒,都是为吃掉自家老将预备的,可协会若真要“过河”,那么相应压力,自然都要由协会承受。 听了竹竿的解释,剪纸摊开手:“验证要出事,不验证还要出事,这不折腾人嘛!那位罗老板,总该说个明白话呀?” 剪纸对争论双方本来不持立场,可红狐激烈决绝的反应,多少激起他一些同情心思。同时,罗南长时间的沉默,也让他有些不满。 就算是个半大孩子,既然踏进圈子,参加行动,就要表现出足够的专业素养和协作能力。尤其是这样的危机时刻,一个“坑货”把整个团队坑杀掉,就是转个念头的事儿。身为团队成员,谁不戒惧?红狐说到底只是反应过激罢了。 剪纸又往加密频道里瞥了一眼,然后不出意料地看到了那张年轻稚气的面孔。不知怎么回事,共享视角的猫眼,已经把视线定格在罗南脸上很久了。 这个看上去青涩稚嫩的高中生,在刚刚那场争论迄始,就进入了沉默状态,无论是讽刺的言论,还是支持的动作,都没能让他动容。再仔细看,罗南应该还在搞“全域感应”那套,眼睛空茫,神思缥缈,注意力并没有放在红狐之事上。 这种做法,往好了说,是尽职尽责,宠辱不惊;可诛心地讲,未免也太高傲孤僻,自私冷血! 现在的孩子啊…… 剪纸的看法,有些偏向后者,但他终究比红狐平和,最后只是给猫眼发了个私信:“喂,小猫,你看出什么没有?” 猫眼并未第一时间回应,视角也没有任何变化——这是看入神了? 剪纸无奈,只能再发:“有没有可以验证又不刺激教团的法子?” 也正是在发信的瞬间,他莫名想起,在协会中级培训班的“团队协作”课上,那位著名讲师的论断:当一个团队的公共频道闲置,私聊私信盛行之时,距离分崩离析就近在咫尺。 剪纸咧咧嘴,再看加密频道里的罗南影像,感觉就更糟糕了。便在此时,猫眼的视角晃动,好像那边也有人招呼她。 “小猫,你怎么说?”霜河实境内部,章莹莹实在忍不住了,她用力把白心妍锁喉的手臂撑开一些,招呼猫眼。 当前糟糕的团队气氛,也不光是剪纸一个人的感觉。章莹莹在之前是很坚定地站在罗南一边,可她心里也透亮,作为矛盾的焦点,那小子闷葫芦式的做法,真的是非常不妥当。 现在扮深沉已经不流行了,大家都喜欢暖男啊喂! 可罗南这哥们儿当真唤不醒了,白心妍也以医生的角度,建议她不要在罗南进行感应之时,进行打扰,以免出状况。 至于何阅音,这位印象中凌厉明快的秘书高参,今晚上莫名玩起了深沉,说话半吞半吐,目标模糊不清,与上周对付人面蛛时的表现,截然两样。貌似到现在为止,何阅音都还没有真正明确所谓的“任务”,就让红狐气得脑浆都要迸出来。 无奈之下,章莹莹也只能请教在在核心问题上最为专业的猫眼,如果猫眼可以理解罗南的意图,帮助解释两句,或做个证明,这个死结就有松脱的可能。 招呼放过去之后,猫眼并没有第一时间反应,而是隔了两秒,才霍然扭头,倒像是被惊醒了一般。如此倒把章莹莹吓了一跳:“你没事儿吧?” “没事。”猫眼伸手,把一直歪戴的平沿帽扳正,帽檐垂下的阴影,挡住她半边面颊,“你说什么呢?” 章莹莹狐疑地瞅她两眼,才道:“我是说验证的事儿,红狐不依不饶的,罗南这家伙偏又三棍子打不出个屁来,你有没有办法验证一下……稳妥点儿的?” 另一边,剪纸也是暗中点头,他和章莹莹想到一块儿去了。可接下来他看到,猫眼并没有回答,倒是视角再次移回到罗南脸上,略微撇开,然后又返回去,仿佛那张清秀稚嫩的面孔,有着什么可思议的磁力似的。 这是被迷住的节奏啊! 剪纸忍不住心里吐槽,也就在此时,猫眼视线骤然凝定,且高度聚焦,以至于整个的视野界面都模糊起来。 唯一清晰的,就是界面中央那对缓缓抬起、犹自带着几分斑澜杂色的瞳孔。 瞳孔属于罗南。 这位矛盾焦点人物似乎终于听到了人们的种种置疑和不满,从他自我封闭的逻辑中暂时走出,与外部世界对接。 罗南的注视对象是猫眼,可剪纸正关注猫眼的视角共享,等于是透过猫眼的眼睛,与罗南对视一记。 好吧,“对视”这个词儿不精确,应该是单方面的观察…… 可莫名其妙的,当剪纸的视线,与罗南远称不上清澈的瞳孔对上,身上突然就是一个寒颤打出来。这一刻,连天上飘落的细雨,都多出几分寒凉之意,直往骨子里渗下去。 耳畔依稀传入竹竿的低呼:“这眼邪门儿……” (稍后还有一章,大伙儿也可以明早看) 第一百一十六章 观星座(下) 不管此刻多少人注意到罗南瞳孔的诡异之处,猫眼的感觉,都要比那些人强烈十倍。 要知道,她才是直面罗南的那个,而且,也是早早就受到罗南荼毒的倒霉鬼。 现在,有一条锁链,锁死她的形神;而在这浑浊眼眸之后,更有一对妖眼,从外到内,由内到外,将她洞彻无遗。 最可怕的是,她根本不知道罗南是怎么做到的,一丝一毫也不知道,像是臆想,可形神深处的颤栗,却又如此地真实不虚。 猫眼的呼吸停滞了约半秒钟,正是这半秒,勾起了上周在水邑青石酒店里,遭遇“魔鬼仪式”之时,那份汹涌如潮的恐惧感受,仿佛随时都要灭顶的翻腾情绪,甚至让她有掉头逃跑的冲动。 猫眼的脚下没动,实是整个人都僵硬了。 偏在此时,她看到罗南正抬起右手,五指微微张开、弯曲,食指稍微直一些,仿佛下意识的点划什么,又似乎要直接探过来! 罗南的手臂真的往前探,与之同时,猫眼清晰感觉到,她的眉心微微震颤——并不是说罗南的指尖触碰到她,事实上,罗南的胳膊没有伸直,指尖距离猫眼前伸的帽沿都还有一段距离,只遥点一记,方向倒是与眉心对应。 一指点下,随即下划。紧接着,甚至更早一线,猫眼面部、喉部、肩颈、胸背、腹部乃至双腿之上,各有狭小区域,陆续生出震颤之意。罗南的手指则一路而下,如影随形,转眼将猫眼“点划”一遍,又似勾勒出一个简单至极的形体轮廓。 猫眼一动不动,也动不了,任他施为。 这却惹恼了旁边的章莹莹,罗南这种“变态”做法,不管有什么意义,只会与其他人拉开更远的距离,让事态变得更糟。她当即叫嚷道:“喂,你发什么邪疯!” 罗南闻声扭头,视线才与章莹莹对上,就又伸手,隔空虚点。 章莹莹都气乐了,她上身动不了,却是恨铁不成钢地强行踢腿,要给这个陷入魔怔状态的小子一点儿教训。 可修长雪白的美腿才抬起半截,她胸 (本章未完,请翻页) 腹间便有震颤点打开。这下子,章莹莹便知道了厉害。她“哎”了一声,就算是被白心妍勒住脖子,也忍不住要扭动身体,抵挡那莫名而来的震颤痒意,抬起的大长腿,也软了下去。 接下来,无论章莹莹怎么躲,罗南探出的手指,总能与她身上的震颤点准确对应,转眼又是一个点划轮廓完成。此时白心妍甚至都没来得及放得手臂,还章莹莹自由。 章莹莹本来是勃然大怒,可就在罗南手指停下来的那一刻,绕体流动的“白虹”,却是莫名轻吟,与那些震颤点遥相呼应,多日来辛苦磨洗的力量,竟似又多了些纯净明透之意。 她一下子愣住。 章莹莹体内的变化,除她之外,没人知道。可罗南展现出的诡谲妖异一幕,别说其他人,就是一直冷静从容的何阅音,都放弃了沉吟形势,睁大眼睛看过去。 当罗南完成了章莹莹的“点划轮廓”,便真的收了手,对他来讲,已经足够了。 此刻,罗南眯起眼睛,不需肉眼作用,精神感应区域内,便“亮”起了璀璨的星光。 理应是猫眼的位置,却不是猫眼,而是由十余点明亮星光,以及星光之间的连线搭建成的简单结构;章莹莹的位置上也如是,只不过还要简洁一些。 这就像人们惯常使用的,标识天上“星座”的基本构图形式。而在罗南的感应范围里,这些“星座”的数量正在不断增加。 柴尔德“真理之盾”的加持是临时的,可它终究让罗南明白,有一具强韧的身体做支撑,以他目前的灵魂力量,究竟能做到什么。 相较于单纯的灵魂出窍,形神合一状态多有限制,可是也有灵魂体所不能及的好处。最直接的变化,正体现在精神与物质层面交互干涉上。 形神交融的构形轮廓成为了能量信息高效转换的中枢,对肉身的压力固然爆增,可交互干涉造成的损耗至少下降了五成以上。 也就是说,罗南灵魂力量干涉现实的效果,转眼就提升了一倍有多,而且作用过程需要克服的干扰也大大减少,表 (本章未完,请翻页) 现在外,首先就是精度的大幅提升。 罗南对能量信息一贯特别敏感可以不论,对于物质层面,以测量精度体现,他的极限表现在观照自身之时,约为110毫米;放诸体外,就是毫米级,观其大略而已,还算不上特别细腻。 可如今,他对外精度的极限,轻松突破了110毫米的领域,效果达到甚至超过了肉眼分辨率。就算与动辙纳米层级的精密观测仪器还有着天堑般的差距,可这也能代表,在他的观照范围之内,无论是什么样的阴影角落,都如他本人亲临,且无视光线强弱,洞照无遗,且如果集中精力,收缩范围,再提高一个级别,也完全能够做到。 精度大幅提升当然是好事,可这一变化首先带给罗南的不是便利,而是大量无用细节和垃圾信息。 飘浮的微尘、爬行的虫蚁、墙角的污垢,当然还有滋滋作响的电流背景音、杂乱的人类呼吸、游乐园顶棚簌簌雨落的声响,甚至包括内外各处温度变化、气流交换之类,这些以前很难注意到的细节,都交织杂揉在一起,向罗南推挤过来。 多层次、多角度的信息刺激,当然要反馈到形神结构那里。可相应的处理效率,注定要受到神经传导速度、方式等物质层面限制,不可能巨细无遗地处理,必须要有所取舍。 要说在人类几十万遗传进化过程中,已经形成了一种模糊识别机制,习惯于从事物的整体特征入手,避免过多的细节识别带来的压力。 可现在罗南面临的问题,就是在感应精度大幅提升的情况下,原来的“模糊整体”,被分割成大量的“清晰细节”,二者之间的边界崩溃了。 细节越清晰,信息量越是庞大,消耗的解析资源就越多,这直接影响了罗南接收信息种类的上限,也限制了他的感应范围。 所以罗南必须重新定义这个边界,寻找各个细节之间更深刻、更广泛的联系,不断地“合并同类项”,形成更适合他目前状况的整体概念,交织构建成独特生动的秩序结构,从头开始,认识这个世界。 (本章完) 第一百一十七章 披星河(上) 旧的世界,怎么做到新的解释? 从展开全域感应的那一刻起,罗南就面临这个挑战。他必须全神贯注去解析各个基本信息元素,重新编排秩序,有那么一段时间,他已经到了“见山不是山,见水不是水”的境界。 活生生的人,活生生的情绪,都被分解。比如猫眼,罗南与她接触的瞬间,便知道她在恐惧。而这份活的范例,会被他分解成呼吸、心跳、瞳孔、肌肉,乃至于激素的分泌传导等种种不同层次偏又具体而微的细节变化,然后重新组构——他要找出一个更简洁、更本质,又足以描绘各色人等、各种状态的特殊结构。 若换了别人在此,在如此巨量的细节素材面前,可能直接就被打懵了,连完整还原的能力都要丧失掉,那时和一个神经病也就没什么区别。 罗南一开始也是懵的,他的精神感应范围半径延伸到80米左右,覆盖了a区,就差点儿崩盘,大量的细节信息,就像是网络病毒,短时间内大量充斥了他的各个传感器,在神经网络上拥堵,短时间内的高强度刺激,导致他出现了严重神经活动抑制状况,认知能力大幅退化,智商都要掉一个档次。 幸运的是,罗南有“真理之盾”的加持兜底,神经系统乃至整个肉身的承载力、恢复力大幅提升,让他撑过了最初的垃圾信息冲击。 随后,罗南就做出了一个关键的取舍:暂时放弃一切单纯物质层面的东西,只关注精神与物质层面的交互干涉——也就是生命领域。 这个时间大概就是红狐嚷嚷何阅音为他“抹脸擦屁股”前后。当时罗南只是想争一口气,用最优秀的成绩,完成何阅音的任务,堵住红狐的那张臭嘴。而按照任务要求,最关键的就是找出隐藏不出的公正教团祭骑士。 罗南的选择,也是形势所逼。可正是由于这个原因,意外帮助他撞开了闭塞的思路。 “星座”数量不断地增加,猫眼和章莹莹不说了,周围所有人,包括何阅音、白心妍、薛雷、薛维伦及几位特警,在罗南精神感应的观照下,都在往这个方向转化。 只不过,与猫眼、章莹莹近乎抽象符号的“星座”相比,其他人的映像,则更像快速摹写的肖像草图,线条错落,掩映星点,若隐若现,有那么一些难以确定的意思。 罗南称其为“生命草图”,这正是他对“旧世界”的“新解释”。 现实世界依旧是可以忽略的对象,罗南正体会梳理“生命草图”的奥妙,却不防有人一把揪住他的衣领:“小子,你耍流氓啊,究竟搞什么鬼!” 能这么干的,只有章莹莹。她终于挣脱了白心妍的控制,冲上来动手报复,转脸又问猫眼:“小猫,你有没有事?” 猫眼不说话,只是垂下眼帘,平沿帽的阴影挡住半边面孔,怎么看都不是开心的表示。 “喂,我说你们够了没有?”剪纸终于忍不住在加密频道里发话,“这不是打情骂俏的时候吧?” 话是对着章莹莹,可说到半截,剪纸却是莫名想起罗南刚刚那对杂色瞳孔,又是一个寒颤,本能觉得,不应该忽略掉有那样一对邪门眼神的家伙。 他念头一转,干脆就道:“罗老板,我别的没要求,你给个明白话行不行?就算不证明,有个理由也行!” 此时剪纸和竹竿也已经到了霜河实境外围,并锁定了红狐的位置。他这么讲,其实也是想用加密频道里的对话,干扰红狐注意力。 剪纸甚至都不指望罗南能回话,只要红狐能看到罗南那对瞳孔,怎么都要愣愣神吧……哎,猫眼你看地板搞毛啊! 正悄悄掩上、压力山大的时候,头顶忽然有“嗡嗡”的声音抹过,抬头便见到一架只有半截手臂长短的微型飞梭,划过夜空雨幕,一头扎进霜河实境大厅。 “深空灰涂装,军方的?还是空天军。”剪纸看出飞梭来历,有点儿奇怪,可没来得及多想,加密频道里,突然跳出一个全新的画面。 那是一段实时监控,是霜河实境内部区域的高处俯拍镜头,看上去还有些轻微摇晃。剪纸马上就想到,这是那架军方飞梭的杰作。 军方飞梭的观测画面,进入协会加密频道,什么情况? 没等想明白,画面分拆,接入了霜河实境本身的监控结果,将那架飞梭接纳入镜。从这个角度,可以看梭体一侧醒目的军方标识。 飞梭连续穿过了多个监控镜头,在霜河实境内部灵活飞掠,内置摄像头则圈住了最为关键的a区。然后,镜头拉近、缩小范围,很快就锁定了真正的目标。 镜头正中,显示的正是那具被罗南称为“祭骑士”的肥胖尸体。与之同时,主画面再次分拆,多出一个监控镜头,从另一个角度将肥胖尸体照住。 “什么意思?” “她玩真的!” 剪纸和竹竿的惊叹截然不同。剪纸一愣扭头,却见竹竿向他示意,伸出三根指头。 此时,两人距离红狐已经只有五米左右,后者似乎真的走了神,全无所觉。 剪纸便先挥去杂念,也不管加密频道里的视频进展,在竹竿指挥下,三个数过去,便是猛地前扑,伸手抓住红狐左肩,同时竹竿也扣住了红狐右肩。 两个人同时发力,务必不让红狐挣脱,可上手之后,二人都是一奇,那种乍空又实的感觉是怎么来的? 不管怎么,人是给控制住了。红狐分明有些愣神,却没挣扎。 剪纸挺奇怪的,难道是想通了,还是…… 他心有所感,注意力回到加密频道。便见教团枪手终于发现军方飞梭这个不省心的“入侵者”,当即举枪射击。军方飞梭做出规避动作,可在几名枪手高度默契的交叉射击之下,还是被电磁弹丸凌空打爆。俯瞰影像瞬间黑屏。 可从室内监控画面能够看到,在中枪之前,飞梭上的自配武器也同时开火,目标不是任何一个枪手,只是那个趴伏在地的肥胖尸体。 “军方验证?” 剪纸念头未绝,下一秒,肥胖尸身轰然炸开。血肉骨沫迸射,所过之处,地面坑坑洼洼,附近的墙壁竟然直接打穿,穿透力无以伦比。 而最让人眼皮狂跳的是,一道瘦小人影便从飞溅的血雾中飞射而出,瞬间闪出监控画面之外。 (太晚了,下一更在早八点) 第一百一十七章 披星河(下) “见鬼了!” 剪纸的惊叹,绝对是加密频道里大多数人的心声。 瘦小人影速度虽快,加密频道里,却无一不是耳清目明之人,人影闪掠的变化,都看得清楚:那个瘦小人影,分明就是从爆炸的尸体中蹿出来的! 监控画面的切换也算是迅速,连续切换区域,但也只是捕捉到一个飘忽的残影。这种局面持续了三五秒左右,随即再次黑屏。也是从这一刻起,所有的监控画面一起完蛋。 剪纸忙问竹竿:“怎么回事?” 竹竿无奈:“别问我,刚刚有人通过官方渠道,直接拿走了监控系统最高权限……然后,大概是公正教团直接进行物理破坏,我可以功成身退了。” 大多数人无视了这个拙劣的笑话,他们脑海里仍闪烁着更早前的画面,那个从崩碎尸身里跃出的人影。 毫无疑问,刚刚的争论有了结果。 但加密频道里非常沉默,无论是当事人罗南,还是“毒蛇”章莹莹,都没有开口,显然是照顾到红狐的情绪。 这样当然很好了,可剪纸和竹竿对视一眼后,还是同时在手上暗加把力,防止红狐一时想不开,做出什么不理智的事来。 “警察来了。”红狐冷冷说了一句。他们三人现在的形象太扎眼,戳在人流里,拿肩扳臂的,倒像是便衣抓贼。有控制现场秩序的警员发现这情况,当下按枪走近。 别说警察,就是天王老子过来,剪纸也不敢撒手,却不知道该怎么劝导。还是竹竿以类似激将法的方式开口:“男子汉大丈夫,愿赌服输……” “任人处置。”红狐竟是出奇地爽快,听得剪纸、竹竿面面相觑,只觉得现在的红狐冷静得让人头疼,无法判断。 红狐只是抖了抖肩,便滑不溜地挣脱了两人的钳制,却没有进一步动作,只平静道:“那家伙是‘鬼雷’,我曾经见过一面。” “擦,果然是那个大炸逼!”剪纸的答案也就是隔了一层纸,一点就破。 所谓“鬼雷”,正是夏城公正教团祭骑士中,顶有名的一个。这家伙最出名的能力,就是能够让亲手接触的大部分物质,都变成可怖的爆炸物,配合他超卓的移动速度,无论是攻坚,还是暗杀,都是让人戒惧的人物。 军方飞梭这莫名的一个“验证”,却是将这个恐怖人物给激活了,谁也不知道,这家伙下个目标是谁。 “军方带的一手好节奏。”剪刀低声嘟哝,可转眼又觉得不对,貌似刚才军方飞梭进去的时候,某人的反应很怪,他转脸看竹竿,“你刚刚说什么来着?玩真的,谁玩真的?” 竹竿没有即刻回答他,先往加密频道里发信:“我们和红狐会合了,你们小心,是鬼雷!” “现在,大家对罗先生的全域感应能力,应该不会有异议了。” 说话的是何阅音,谁也没想到,在章莹莹都有顾忌的情况下,作为行动主管的她,仍不怕事情闹大,把话说得这么直接。 剪纸心中就叫一声苦,本能又伸手要抓住红狐,后者却根本没动弹,一张脸面无表情。 难道真的愿赌服输?还是被人灌了**药? 剪纸讪讪地把手缩回。此时,加密频道里,何阅音根本没理会“鬼雷”的事情,只就“全域感应”话题延伸开来,以指令的方式下达:“从现在开始,所有交流都要通过加密频道。罗先生、猫眼,确认目前全域感应半径。” “55米。”猫眼回答干脆,这个数据要比她的常规表现多了一成。 “80米。”此时罗南的神经活动抑制症状已经消失,也从充耳不闻的状态中解脱,闻言迟疑了下,报了个相对保守的数字。 暂时不确定何阅音的任务要求,罗南必须谨慎,这是他可以兼顾生命体与单纯物质层面的极限,要比猫眼强一些,可比他在上次行动中,高达500米的感应半径,差得太多。 果然,何阅音有些惊讶:“80米?” 罗南正要解释,章莹莹则暴露出她违规查阅有关密级资料的事实:“咦,记得简报上是500米对吧,不过是非正常寄魂状态。现在形神合一,感应半径可以保留16,真理之盾那么好用?” 罗南眨眨眼,这个数据可以接受?他忍不住问道:“16是什么标准?” “新人!”章莹莹很嫌弃地撇撇嘴,但还是解释道,“受物质层面限制,一般的精神强化者,正常形神合一状态下的感应范围,与寄魂、出窍等精神形式相比,落差是很大的,一般能达到8到10就算合格。 “反过来讲,像小猫这样的感知专精,等到成为‘建筑师’,随随便便灵魂出窍,感应范围暴涨十倍、二十倍也有可能,那时候你就算不了什么了。” 猫眼对章莹莹的褒贬不予置评,毫无反应。 罗南则缓缓点头,大概明确了自己的水准位置。章莹莹道理说得没错,“真理之盾”加持,对他当前感应范围起了至关重要的支撑作用。80米的感应半径,就是靠着强大的**承载力硬顶上来的。 只不过,章莹莹用错了数据。罗南的保留比例并非16,而是10,甚至还要更低。 上次灵魂出窍,通过“魔符”连续两次祭祀活动带来的增益,罗南的精神感应范围极限半径已经达到800米。而昨天又是“魔符”一次成功的狩猎,导致他灵魂力量再度攀升,感应范围的上限也许会再提一些,可他已经不敢尝试了。 目前罗南的自然感应范围,只有10米左右,以感应半径上限800米计算,保留比例只有12,比下限低了六七倍,简直是惨不忍睹,可见他的形神失衡程度,已经到了怎样的地步。 **强度的提升,不是一日之功,急也急不来。不过,罗南有理由相信,就算日后真理之盾的效果消失。他的保留比例也不会再徘徊在1这个程度,而会有相当幅度的增长。 至于会增长多少,就要看他的“生命草图”,是否是对“旧世界”合理自洽的新解释。现在看来,这确实是一个可行的方向: 画一幅速写,提炼一个构形,用最基础的点和线的方式,描绘出概略而又鲜明的“生命草图”。 当“草图”简化到最极致,就像猫眼和章莹莹,一个个活的生灵,便由简洁的点和线描绘出来。就像是古老星图上的一组组星座,抖落到深邃虚空各处,又以他为中心,盘转巡游。 而这幅星图还在不断地往更深更广处扩张。目前的范围,已经扩到了百米开外,彻底将霜河实境a区覆盖。 便在罗南几乎又要沉迷于这份玄妙变化之时,何阅音的指令在加密频道显现:“我要所有教团枪手的位置,并在最短的时间内,把他们解决掉。” 第一百一十八章 黑暗中(上) 这也许是今晚行动以来,何阅音下达的最为明确的指令。她甚至用文字的形式,将指令挂在加密频道中: 当前行动目标:解决所有教团枪手,以非能力者为优先;霜河实境及联体楼区域第一执行人罗南,第二执行人猫眼;其他人保护罗南和猫眼安全移动,确保全域感应范围覆盖霜河实境及联体楼区域全部,不留死角。 啥意思? 目标本身很清楚,却没几个人懂何阅音的意图。如果要解决敌人,教团的祭骑士呢?安翁等世俗侧主祭呢?那才是大头。对方目前把全副注意力都集中在柴尔德身上没错,可你这么一动手,真当人家都是靶子啊? 真不知道何阅音是怎么想的!剪纸扭头看竹竿:“你和秘书一块儿出过任务,她以前也是这风格?” 剪纸已经说得比较委婉了,他的真实意思是,这位据说是军方精锐深蓝行者小队的指挥官,咋感觉那么不靠谱? 竹竿没有说话,只是笑着点了点自家耳朵,提醒他何阅音已经下令,所有的交流都要通过六耳架设的加密频道。 作为指挥官,何阅音正式指令下达,加密频道里立刻清屏,只有执行情况可以反馈。这个意思说白了就是:从现在开始所有人只管做事,不要瞎bb。 接下来,何阅音又在加密频道里发出更具体的指令细节:“罗南、猫眼、薛雷内圈;薛维伦及特警按标准行动程序,执行闭环防御;我与白盐、莹莹在外围交互策应,向10点钟方向掩护行进……实时情报更新以新标识图为准!” 随着何阅音指令下达,霜河实境外面,具备一些基本战术素养的剪纸就觉得头皮发炸。 行动路线没什么可说的,10点钟方向大约就是与包厢区域和公用竞技场这个“楚河汉界”拉开一个60度的夹角,侧向移动。目的很清楚,就是最大限度发挥罗南的全域感应能力,在覆盖a区敌人的同时,拉开反应距离,这个选择很正确。 问题在于队形。特警的闭环防御,是在近距离防暴作战时,拿出的战术队形。适用领域是面对大量不具备远距离杀伤武器的暴徒围攻,保护闭环内目标。 可如今何阅音他们面对的不仅是教团的冷血枪手,还有鬼雷那个大炸逼,多的是远程攻击的手段,万一被高爆雷火来个中央开花,怎么搞? 这这这……何阅音究竟是怎么想的? 剪纸目瞪口呆的时候,竹竿向他做了个稍安勿躁的手势,又暗指红狐,示意这位现在都按捺得住,何况你呢? 目前,为标识图提供基础技术支持的,仍是竹竿。他老于此道,为免出现意外,安抚了剪纸之后,就主动在加密频道里询问:“罗老板,确认标识图信息转换是否正常?” 大概罗南还是不习惯,隔了快三秒钟才道:“……正常。” 剪纸挠头,想来参加行动的同伴,此刻不少都是和他一样的心情。虽说现在肯定没人置疑罗南的感应能力,可这位纯论做事,还是太菜了! 竹竿却很有耐心,逐一解释道:“为确保及时更新,我已经转出控制权限。目前你是第一控制人,秘书和小猫可以标识路线、插旗修正。玩过经典扫雷吗?就是那个意思。你现在通过念控模式,把标识图重置入加密频道就好。” “哦,好的。” 又过了两秒钟,加密频道里标识图终于重置。图像依旧以霜河实境立面图为基础,上面红绿点位密布。参加过之前争论的人,都注意到,上面原来放置肥胖尸体的位置,已经没有了红点,看起来具体内容已经更新了。 竹竿向剪纸和红狐比划了一个“ok”的手势,眨眨眼,意思是那个小家伙还是可以拯救的。 红狐反应冷淡。剪纸则是苦笑,感觉自己现在已经完美代入了红狐之前的角色,怎么看怎么别扭,是他太神经质了吗? 他试图回到前面的平和状态,可竹竿的手势还没放下来,标识图上代表敌方的十六七个红点,一口气抹掉了将近一半! “什么状况?”剪纸觉得自己好玄没背过气去,“这也能误操作?” 此时何阅音正在标识图上标注接下来的行动路线,延伸的蓝色箭头明显一窒,似乎也被这突然的一幕弄得愣了。 加密频道里,一时煞是安静,直到罗南声音响起。明明生涩,却要力求老练,就像士兵报告那样: “七名枪手清除完毕。” 何阅音:“……” 猫眼:“?” 竹竿:“!” 剪纸脱口叫出一声:“什么鬼?” 至于红狐,则是重重以拳击掌,发出“啪”地脆音。 章莹莹本来正蹦蹦跳跳活动身体,准备应付接下来的激战,罗南消息一出,她差点儿崴到脚,忙扶着白心妍,扭头嚷道: “你搞笑呢?” 此时此刻,人们的反应不一而足。而标识图上,原本大部分静止不动的红点,却是骤然骚动起来。 罗南的信息更新还在继续,而猫眼则以干涩的声音为他补充:“有祭骑士向我方突进,3点钟方向……消失了,是鬼雷可能性极高!后面还有,3个,不,4个!” 空气仿佛炸开了无形的鼓点,一直僵滞的形势,陡然间就进入到高空失速状态中。几乎每个人都能感觉到近乎荒谬的晕眩感。 这一刻,何阅音展现出了她第一流的心理素质,没有任何废话,再下指令:“10点钟方向,莹莹压住步点,我和白盐保护右侧翼,行动!” 也就是话音落下的瞬间,所有人眼前骤然发暗。 霜河实境外面的围观群众,同时发出惊呼。就在这一刻,众人视线的焦点,整座“三角飞船”的电源都被切断,瞬间暗了下去,在外部射灯的对比下,里面更是漆黑一片。 只隔了一两秒钟,惊呼声便散乱了,因为黑暗不只是覆盖了霜河实境,而是以不可思议的速度,传染到三座联体大厦之上。 万千闪光灯的光芒,比任何时候都要惨白、刺眼。 第一百一十八章 黑暗中(下) 霜河实境内部,突然降临的黑暗,就像是劈头盖脸罩下的幕布。理论上讲,无论是身具超凡力量的能力者,还是配备外骨骼装甲的特警,都不会受到黑暗的影响,可随黑暗到来的,是充满了恶念和杀意的氛围。感觉之类或属虚妄,浮游在空气中,躁动的负面灵压,却是实实在在的。 协会一行人,暂时并不清楚黑暗覆盖的范围,却能切身体会到,黑暗中急迫躁烈的意味儿。 越是如此,越需要稳重以对。 在何阅音的调配下,罗南被持枪拿盾的特警,围在圈子中央,侧向行进,速度并不快,以保持阵形为第一要务。 突击过来的“鬼雷”等祭骑士则是全力推进,双方的距离急剧拉近。 每一个祭骑士,都等同于c+级别的觉醒者,无限接近于建筑师的层面。就整体来看,他们按照教团的一贯逻辑,严格修行,所具备的力量,要比个性突出的能力者,更专注、直接且强横,而且彼此之间,天然就有协同配合的默契。 当四名祭骑士,同时将注意力移向协会团队的时候,他们的凶念彼此绞缠,又与黑暗交融,仿佛一头虚无又残暴的恶兽,无声咆哮。 这一刻,薛维伦父子、几位特警身上的“格式塔”,同时摇晃,如风中烛火,几欲熄灭。且一切的冲击,又依循能量信息的流动方向,连续在罗南精神层面,炸开了几个炮仗。 精神层面的冲击,扰动形神结构,罗南脚下微微一乱,随即两边胳膊被猫眼和薛雷先后搀住,一起架着他移动。 猫眼一言不发,薛雷则低声道:“南子,没事吧?” 罗南摇摇头,敌方的反应真的非常果断,第一时间转换方向突进,且配合断电变化,利用黑暗强袭而至,充满了“早有策划”的意味。 自从出了豪华包厢以后,就一直若隐若现的不舒适感再次出现。但这回,“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减少了,那些在他精神感应中盘转绕行的“星座”,分明在透露什么。 罗南正用全新的视角,去解析这个晦暗微妙的隐藏信息。他绘制“生命草图”,最本质的目的,就是要在最适合他的维度上,拿出一个对世界的新的解释,设置轴心,立下规矩。 正因为如此,当他绘下这一幅幅“生命草图”,将它们拼接为奇妙的星空,大量纷杂的信息,不再一窝蜂地冲着他来,而是环绕在各个“星座”的周围,与之交互作用,经过缓冲梳理之后,才由罗南选择性地撷取。 如此模式,还很粗疏,与他灵魂出窍时巨细靡遗的反馈相比,更是拍马难及。肯定会漏掉许多有意义的细节,同时也还有非常多的冗余……但它终究是一个有效的解释方法,且最适合罗南的实际。 不管对方使用了怎样的隐密手段,只要确实对罗南产生作用,为他所感应,就自然在这个“星图”上,有了新的解释,纳入到罗南的规矩里去,方便他最终追根溯源,锁定目标。 原本信息还很模糊,可随着四位祭骑士的狂飙突进,罗南心中警兆连起之余,却看得更加清楚。 在他眼中,黑暗就是深邃的虚空背景,数十星座,千百星辰往来盘旋游走,现在又急剧接近、冲突,为原本相对静止的星图,带来了前所未有的绚烂生机,与现实层面躁动的负面灵压,形成有趣的对比。 每个人的“生命草图”都不尽相同,呈现为“星座”的形式,有的简单,有的复杂;有的清晰,有的模糊。简单清晰如章莹莹、猫眼,都是以前就有了比较深入的了解;像是何阅音、白心妍,实力高强,构形精微细腻,以他目前的解析水平,模糊含糊之处自然要多上一些。 而以“鬼雷”为代表的四名祭骑士,实力坚强,又深具敌意,想要绘制清楚,更是艰难。在罗南的精神感应中,四名骑士,一者为先,三者为后,就像四团在深空中爆炸的星云尘埃,扑面而来。 星图层次的碰撞,要比现实层面更快一线。而当模糊混沌的两边对撞之时,原本不怎么清晰的节点、连线,却是荡涤迷雾,陡地清晰许多。 星图变化之时,防护侧翼的何阅音下达指令:“白盐掩护!” 话音方落,一片漆黑的上方,天花板轰然炸裂,装饰用的板材在爆炸中粉碎,变成了四面飞溅的弹片。几位特警训练有素,持盾者同时上举,挡住上方空间,一时“当当”有声,其中还间杂着几记“砰砰”的炸音,包括盾牌结构受损的细微裂响。 防爆盾牌能挡住内环,对外围游走的何阅音、白心妍和章莹莹三位女士,却起不到作用。 章莹莹还好,在前面快走两步就躲过去,剩下两位,却是正罩在爆炸碎片的范围内,而她们的反应,又是截然不同。 白心妍的移动速度没有任何变化,只是身外寒潮乍起,漫空卷去,任是什么碎片、炸雷,都是瞬间冻结,连相应的动能都被剥夺,簌簌如雪,飘落一地。如此“不科学”的奇景,让几名特警的眼珠子都差点儿炸出眼眶,这才明白何阅音所谓“掩护”的意义。 至于何阅音,却是在寒潮充斥黑暗之时,不退反进,第一步还能见到她的身影,第二步就模糊扭曲,等到第三步,她的人影便彻底消失,只有一道灿烂弧光切过黑暗,而弧光所在,早已是三十米开外——目前四位祭骑士与队伍的距离,平均起来也不过四十米左右! 此时的何阅音,分明就是杀到了对方的扑击阵形的前端,稍有粘滞,就有被对方四面合击的致命风险。 可那弧光所至,太过迅疾,这边都来不及真正担忧什么,灿烂的弧光,乍闪又灭。 弧光闪灭之间,几乎什么声音都听不到,可在罗南感应的星图之上,某个星座当即分崩离析,黯淡隐没。 直到这时,耳朵最为敏锐之人,才勉强听到黑暗空气中,滋滋的气血喷溅声。 旁边的薛雷倒抽凉气:“十步一杀!” 加密频道中,猫眼的声音也是干涩:“确认击杀鬼雷。” 频道中一片静默,直到何阅音新的指令下达:“12点钟方向,加速。” 随着命令下达,前面的章莹莹一声不吭,转过方向,脚下加快。而队伍相接的黑暗边缘,何阅音的身形出现,依旧护住侧翼,仿佛之前什么都没发生过。 若说有什么变化,大概就是往阵型中央瞥来的一眼,目标并不是罗南,而是刚刚失声说话的薛雷。 后者想到“所有交流都要通过加密频道”的命令,立马绷住嘴巴,全身的汗毛都要竖起来。 第一百一十九章 三暗云(上) 罗南对身边的细微变化没有上心,他的全副心神,都在星图变化之上。何阅音一刀斩杀鬼雷的瞬间,也是斩开了鬼雷身外那层迷蒙不清的星云尘埃。 鬼雷临死之前,他的“星座”终于是清晰显现。即使很快黯淡消失,但内部的结构法理,对于罗南解析其他出自同一教团“祭骑士”,还是有很好的参照作用。 转眼间,罗南的星图就又清晰很多,相应的,对那个隐晦不明,却又是横空施加进来的外力,也就越发地隐藏不住。 罗南从星图上看到,那股力量本是与四名祭骑士的突击阵型暗相作用,可前端的“鬼雷”被一刀斩杀,原本还在调配的力量,整个地就乱了秩序,在几番挣扎之后,终不免流散。 “哎,糟糕!” 罗南反倒替那边着急起来,那股力量其实相当可观,只是倾向于精神层面,要高效作用在物质层面,必须寻找更合适的干涉切入点,所以一直没能真正下移,只在流转盘旋,积蓄力量,以备雷霆一击。论起里面的判断意识、蓄力技巧,比现在已经被塞到墙角的黄秉振专业千百倍。 可是那边显然时运不济,好不容易有了干涉的契机,通过四位祭骑士施展妙用,却被何阅音神鬼辟易的一刀斩在七寸上,此时恐怕已经受了反噬,才使得积蓄的力量堵窒崩盘,四面流散。 这份可观的力量流散不打紧,却是对霜河实境全局都形成了干扰。此时罗南周围的几名特警,明明是披挂了有恒温控制的外骨骼装甲,却是连打寒颤,正是受了这份流散力量的侵蚀影响。 不过很快,所有人胸口,已经残缺几近熄灭的“格式塔”重新亮起,修补完善,将这份莫名而来的寒意驱逐干净。 “这回反应挺快。”白心妍在频道里轻赞一声,顺势问起,“身体没问题吧?真理之盾的加持时间,有没有数?” “应该没问题。”罗南漫应一声,绝大部分心神仍放在星图之上。 及时补上的“格式塔”加持,可不是他反应迅速,而是他为了维持住好不容易绘制出的星图而做出的努力。 罗南为什么替敌人着急?还不是力量流散的影响太讨 (本章未完,请翻页) 厌!接下来这几秒钟时间,霜河实境之中一片混乱,黑暗中本就恐惧不安的受困市民,被这充溢着负面灵波的力量扫过,什么心防都要崩溃。 一时间,a区这边惨叫哭号之声并起,就是当初枪手肆虐杀戮的时候,都比不过当下凄惨。 人心不稳,生命草图也受影响。罗南本来还琢磨着,是不是要给感应范围内的所有人,都做些加持,可终究是晚了。在肆虐的负面灵波中,同时为近百人镇魂定魄,梳理气息,也超出了他的能力范围。 星图终究是免不了激烈震荡。感觉中,所有的星辰都在颤动,多有位移现象,之前已经呈现的结构,都在变形,这至少打掉了罗南近半数的努力。 “该死!”罗南忍不住低骂出声。 “那边在干什么啊!”薛雷视线往何阅音处瞥了两三回,终于还是忍不住低声相询。此时充耳尽是惨叫哭喊之声,他受不了这个氛围,宁愿跳出几个强敌,拼命打一架。 可这时候,受何阅音那鬼神般的刀术所慑,也因为背后加持力量的崩溃,几名祭骑士也是踌躇不前,队伍行进倒是顺利无比。 罗南摇摇头,暂时挥去心中的烦乱,在加密频道发信息,既安慰薛雷,也是通报他的观测情况:“暂时没什么,就是有人想使坏,被何秘书一刀斩到反噬,力量失控了,造不成什么实质伤害。” 能真正听懂罗南这句话的,整个团队,里外里都不超过三个人。不过,连续的高光表现之后,已经没有人再去置疑罗南的说法,倒是受他思路影响,猜估琢磨的居多。 也在此时,猫眼报告:“我的感知范围受到影响,目前半径40……38米。” “罗先生?”何阅音立刻找罗南确认。 罗南大略感应一下,虽然星图震荡未消,感应范围倒是影响不大,各个祭骑士的位置,也都在他掌控之中,当下便道:“我这边还好。” 章莹莹跳出一句:“还好是多少?” “80米。”罗南报出的还是以前的数字,事实上,仅就生命层面的感应半径,已经突破了120米,而且还在不紧不慢地扩张。 唔,等等, (本章未完,请翻页) 我是不是弄错了什么? 罗南思路突然偏出去,而章莹莹则还在感慨:“邪门啊!现在越看越觉得你的全域感应不正常。为什么你总能看到别人看不到的?是掺进了通灵者能力的原因吗?” “层次很高,视角不同。”身边,猫眼罕见地给了罗南一个极其正面的评价,而这也正是她一直以来观察的结果。 “应用方向不一样。”白心妍也加入讨论,“小猫的超距感应是与体术紧密配合的,而罗南同学似乎更专注于单纯的观测,当然也更容易脱节哦……” “是的,方向不同。”罗南突然响应,“猫眼需要对感知范围内所有的变化都做出及时反应,每个细节都要明确。而我不需要考虑其他问题,只需要根据观测要求,在精度、范围以及层次之间做取舍就好了。” “……” 这讨论没法做了! 章莹莹仰天翻个白眼:这才最邪门好不好!原来你们家的精神感应,可以随便调频啊?你让那些辛辛苦苦修行,小心翼翼琢磨,好不容易找到最适合的“灵魂频率”,也就此固定了精神强化方向的万千能力者们情何以堪? 加密频道里的讨论戛然而止。 罗南却不知自己瞬间终结了一个话题,此时可谓是满心的轻松喜悦。果然,交流才是解决问题的最佳途径,若非如此,他现在还在错误的方向上大步狂奔呢! “太细了,太窄了!” 他绘制“生命草图”的时候,着眼方向出了问题:正如绘画之时,最忌抠动细节,突出局部,他现在也不能将有限的心神,投射到那些难以穷尽的深层构形里去。 看啊,就算是星图错乱,动荡不休,所有的祭骑士,所有的受困市民,也没有哪个脱出他的观照;那个隐晦不明的力量,最终也被他观测锁定。 这不是因为他把草图抠得多么细致,而是他掌握了感应区域的整体构图,观其大略,知其流向,足矣! 不抠细部,从全局着眼,去观照所能触及的精神与物质层面交互干涉领域的全部,去观照生命层面的全部。 其实,远比想象中简单得多! (本章完) 第一百一十九章 三暗云(下) 要知整体,先要看到,单纯地看到。 以前的观照模式,还脱不开“旧解释”的窠臼,要老老实实、按部就班地拓展领域,考虑身体对巨量信息承受能力、处理能力。 可换了“新解释”之后,本来就是“绘制草图”啊!是大而化之的整体印象,是感受和记忆的再创作,只需要拿住生命动态的一两条特质,用简约的笔法综合起来就好。 这是素描与速写的不同,是工笔与写意的差别。 罗南将生命草图概括为“速写”和“构形”,其中,“速写”才应该是第一位的,这是整体思路的核心,是真正的应用方向。 在整体的构图没有确认之前,细节抠得再真实,放到整体中看,也可能是扭曲的、荒唐的,正如此刻身外错乱的星图。 “整体、整体!” 罗南催眠式地给自己强调,他闭上眼睛又睁开,然后又闭上,通过这种方式,遗忘掉所有旧式的观察模式,让他的思维意识向外扩、向更高处、更远处、更宏阔处扩散。 此时,他的观照范围就像是收缩膨胀的心脏,又仿佛涨起落下的潮水。收缩、扩大、涨起、退下,转换的频率越来越快,转换的幅度越大越大,陡然间冲破了某个莫以名之的限制,真如大江决堤,四溢漫流;又如铁模崩碎,再无窠臼。 有这么一刹那,罗南感觉他的形神都要散入虚空,直至黑沉锁链抖荡,“我心如狱”格式力量显现,才做了下收拢。 也是这一刹那,罗南的精神感应范围,就恢复到了他灵魂出窍时的巅峰数值,达到了八百米;再几个呼吸的功夫,半径已经超过一公里,还且还在不断扩张,整个霜河实境,包括承载这个室内游乐场的三栋大楼,甚至更外围的一些区域,都在他的观照范围之内。 一个接一个模糊“星座”呈现。霜河实境内部的所有人,不只是罗南身边这几位,还包括柴尔德、巴泽、七名祭骑士、近百位受困市民;然后就是霜河实境之外,乃至三座承载大厦之上的警察、成千上万的围观群众,统统加入…… 星座系统中,有明亮如钻的星辰,也有难以目见的阴影,更有迷离浑浊的暗云。 阴影是那些建筑构造、桌台 (本章未完,请翻页) 椅具、设备装饰等等死物线条;暗云则是短时间内难以解析的生命轮廓。 虽然没有着力描绘,但动态与静态之间,死物与生机之间,已知与未知之间,仍发生着精彩绝妙的呼应关系。 光影交织,明暗对应,虚实互生……在它们的彼此作用中,各个星座、阴影、暗云渐渐地竟是模糊了彼此的界限,交织错落,偏又轨迹清晰,法理合度,终化为蜿蜒无尽的灿烂星河,铺展开来。 毫无疑问,这是罗南有生以来,绘出的最深广恢宏的图景,有着难以穷尽的层次和奥秘。 如果有可能,罗南真想痴醉在其中,去琢磨体味每一个细节。可如今,他再不会沉陷在里面,只用一种独立于中、超然于外的奇妙视角,去捕捉、绘制这副星河图景的结构轮廓。 整体上讲,用“星河”来形容这份感觉,是比较恰当的。 罗南就像是站在某个巨大的星系的正中央,他所在的区域,星光寥落,周围却展开了三条巨大而明亮的旋臂,准确代表了霜河实境与三联体大厦的生命体数量。 不过,在三条旋臂顶端,又分别盘踞着一朵昏蒙暗云,遮蔽星光。而三朵暗云之间,还彼此相连相通,勾勒出一片浑浊暗域,沉沉压在星河之上,甚至还多有渗透,难见内部真面目。 毫无疑问,三朵暗云,就是公正教团世俗侧主祭所在之地。从目前的情况看,之前的判断大概真要成立了: 三位主祭,全数在此。 嗯,今晚最重要的目标找到了。 罗南精神感应范围的扩张还在继续,直到极限距离突破超过两公里,扩张形势才有了衰减之意。 巨大的星河图景,已经覆盖了三个繁华街区,最高处到高空交通层,最靠下则深入到城市巨大的地下排水系统。象征生灵的“生命草图”数以万计,星辰难以计数。 当然,对罗南来说,单纯的虚空或死物,只是无意义的阴影区域,除非他肯消耗大量精力,转化模式,刻意观照。 这时候,罗南重新感受到了压力,星辰之间,互相影响,彼此作用,最终在星河深处形成巨大张力,也形成了太多冗余信息。 而且体量一大,触及的层面、接收 (本章未完,请翻页) 的信息,自然增加,就算他没有主动去感应,夏城都市圈巨大的生命层面,也如深空中的万千星系,将光芒映射过来。 罗南考虑了一下,主动将感应半径缩减到一千五百米,接着继续后缩,最后到一公里左右,正好将霜河实境及联体大厦的整体建筑群纳入其中,至此归于稳定,也留出足够的余量。 灿烂星河无声流转,辰光分列,阴影移换。与更远处依稀未尽的星光投影,保持着模糊而微妙的感应。 随着观照范围确定,扩张的力量回收,细部感应开始变得灵敏,彼此间的交互作用,也开始微调,甚至自发地影响那些细微不谐之处,不需要直接的观察,便将很多浑沌处撕裂开来。 不过,位于三栋大厦顶层的暗云,依旧厚重稳固,难以观测……嗯,至少有两朵是这样。 至于另外一朵,那份积蓄有余,厚重不足的感觉,怎么就有点儿“面熟”呢? 罗南心中有了份计议,暂时收回心神,自然伸手掏兜。他心无旁骛,全然忘了现在双臂被薛雷和猫眼分别搀住,一把没碰到位,前臂下摆,倒是撇得远了,拍在一处丰盈弹性的位置,微微有声。 正是这一侧,猫眼瞬间扭头,纵然是在黑暗中,又有帽檐遮挡,她的眼神依旧冷光闪烁,刺得罗南都不由眯了下眼睛。 不过,最重要还是取出物件。手上的触感虽然是裤子布料,可不是他的裤兜啊。罗南又在附近挨蹭两下,手臂却勾不回来,只能对猫眼道: “你放一下,我拿东西。” 这一刻,罗南似乎感到,猫眼握着他上臂的手指微微发力,但最后,还是什么都没说,把手放开。 罗南终于探手进裤兜,把里面的金属盒子取出,掂量掂量。 此时,猫眼的手无声无息地贴回他的上臂,依旧搀着他,以罕见微哑的嗓音低声道:“要帮忙吗?” 罗南再看猫眼,对方的眼神依旧明亮冷厉,然而昏暗中轮廓模糊的唇角却有一道捉摸不透的弧度,微微勾起,矛盾得很,却有是从未有过的新奇感受,看得他都有立刻提笔作画的冲动。 眨眨眼,罗南还是点头:“嗯,能帮我把这个盒子破开吗?” (本章完) 第一百二十章 太难看(上) “破开?”猫眼眼中冷光微敛,又有些狐疑,“不把它当证据了?” 罗南又一次眨眼,但他事先已经拟了个腹稿,便道:“嗯,我怀疑这玩意儿可能被人做了手脚。对面通过它建立蛇巢之类,跟踪锁定我们的位置……” 一言既出,多人侧目,罗南这话,其实违反了何阅音的要求,出之他口,入于人耳。但现在没有关注这个。 “是这样?”章莹莹好奇扭头。 “想想前面那次,如果不是秘书一刀斩杀鬼雷,影响了对面的手段,说不定已经让那边下手,来个中央开花……至少我感觉是这样的。” 罗南凭着刚立起的一点儿信用,信口胡柴,到最后逻辑都快乱掉了。但别说,现在是真有人信。 章莹莹睁大眼睛:“那还不赶紧丢掉?” “总要先破坏了吧?” “哼哼,这是柴尔德交给你的,回头他要是兴师问罪……” “他会吗?” 罗南惊讶的表情击败了一切。 章莹莹摆摆手:“算了,既然你这么说,看我的!” 话音方落,众人耳中分明响起一声轻鸣,仿佛风铃颤动,悦耳入心。 罗南手上微微一颤,便看到这块也颇为厚实的金属盒子,无声无息剖为两半,一道微弱的电火闪了闪,随即消失不见。 开裂处就在他虎口上方,皮肤都渗进了些寒气。似乎有一道锋利而无形的剑刃,贴着表皮切过。 “喂!”罗南忍不住瞪大眼睛,稍微下沉一点儿,他这只手申请断肢接续,绝无问题! “不用谢了!”章莹莹笑眯眯挥手,“还不丢掉?” “应该没事。”罗南对章莹莹也是无语了,信口回了一句,不过心神微动,又补充道:“那个出手的主祭不知是谁,看上去水平也挺一般的。鬼雷一死,后续变化就全断了。” 章莹莹忍不住再翻白眼,再怎么一般,至少也是个明誓主祭好不好?算起来,怎么也是个c+吧,论实力碾压这里除何阅音、白心妍之外的所有人。 这句话刚到嘴边,侧翼平淡的嗓音响起:“公正教团在夏城的三位主祭,若说言过于实之辈,大概就是安成礼了。年龄 (本章未完,请翻页) 最轻,也多仗祖荫,他的伯祖父,就是安翁。” “安成礼?”章莹莹刚要插话,何阅音冷瞥去一眼,点了点自己耳轮。显然是提醒他们,不要再违背要求,随口聊天。 “双标玩得真溜……老板就是老板!”章莹莹在加密频道里发了个倒竖大拇指表情,讽刺之情,溢于言表。 罗南则很意外,呆看向何阅音。他刚刚说话的目的,应该没有人明白才对,可何阅音却与他配合得天衣无缝。若那人真是安成礼,那两句话的效果,就胜过他不知多少倍…… 何阅音视线转过来,略一颔首。 罗南未及细想,心中就是微动,眼里看的是何阅音,可在他灿烂星河式的感应层面中,那朵早已锁定的暗云,涌动之间,本来就失了稳重,此时更是汹涌翻腾。 气势虽是惊人,却终究比不过另两朵巍然沉凝的表现。而且,这朵暗云正分流出一道道混浊暗流,冲着霜河实境的方向,渗透而下。 虽然还在盘转积蓄之时,罗南已经生出寒意。对方的目标,又指向此处,恶意昭然,又分明透着些焦躁愤怒的意味儿。 那份情绪色彩,就在罗南的观照中呈现出来。 事不容缓,罗南随手扔掉了已经斩断的金属盒子,心神则散入周围黑暗空气中。 金属盒子里装载的,就是制造“人面蛛”的耗材,如同墨粉,单独拿出来毫无用处,只会脏了手。可只要有配套的电脑和打印机,就能形成复杂清晰的文字材料。 在夏城这一亩三分地上,罗南大概算是最好的“配套”,至少就目前情况看,公正教团对于人面蛛的研究,也不会比他更深入。 此时“墨粉”正在飘散归无,其他人无从感知,罗南的灵魂力量却将其无声归拢。揉捏两圈儿,感觉着还是有点儿别扭,意识就沉入“外接神经元”,开启了格式塔界面。通过这里,与远在几十公里外的魔符联系。 不需要那家伙做什么,只要好好呆着,给他做一个“模特”就好。 然而没想到的是,通过原有的格式塔体系,捕捉到魔符的时候,他刚刚搭建起来的星河观照系统,也收到了来自那边的信息。 罗南的观照范围还到不了那么远, (本章未完,请翻页) 但正像他之前所感应到的那样,体量一大,接收的信息就会丰富许多。 魔符不是生灵,其结构深部一片混沌,没有什么“生命草图”可言,但那份混沌的结构,却是在其他“星光”的映照下,也在格式塔体系的牵引下,形成了暗昧的影子,隔着遥远的距离,映射过来。 单纯投影的力量太小了,起不了什么作用,却是一个很好的模板。 罗南本来只是想比照“魔符”的结构,照葫芦画瓢,做一个低仿版本。可这么一来,他直接就把“耗材”扔进投影里面去。 这样一来,怎么也是授权的高仿品了吧? 要复制人面蛛其实没这么简单,黄秉振按照教团的方式,收集的所谓“耗材”,只不过是最最低级的那种,是现在的魔符连瞥都懒得瞥一下的浊物。再怎么高仿,也是形似而已,功能简化,威力更是一般。 罗南却觉得足够了。 不多时,一个更近于最初“燃烧魔影”形态的人面蛛,浮游在空气中,论效率,教团的法子怕是拍马难及。此时没有谁看到它,除了罗南。 精神层面深邃无尽的多层结构,就像是层叠的黑暗幕布,对人面蛛来说,就是最好的藏匿之地。就算是猫眼这样专精于感知,又或者何阅音、白心妍之类的强者,也很难触及深层区域。 但从一开始,罗南的精神感应就能探照深层,与其他人完全不同。或许真是因为他的精神感应,纯粹就是为了“观察”的缘故? 在罗南的意识操控下,低配版的人面蛛,无声潜入虚空。不多时就顺着“星河旋臂”,来到那朵激荡的暗云边缘。 暗云之中,情绪光色依旧闪耀。 罗南回忆上一周,面对杰克的时候,魔符拿出的一个让人印象深刻的手段:那家伙拟化为一段“信息”,一点儿“情绪”,渗入到杰克的思维之中,层层推进,直至打入杰克的灵魂深处。 显然,人面蛛是有类似本能的,对“低配版”的,罗南不要求太高,只要它能进去,并传出来消息就好。 暗云外围,人面蛛晃了晃,对着暗云中那片情绪光色,一头撞进去。 (目前是三季度材料期间,更新混乱,大伙儿见谅) (本章完) 第一百二十章 太难看(下) “高仿低配版人面蛛”进入暗云之后,罗南也没办法再做什么。在人体能量信息层面的运作,他看看可以,操作起来还很困难。他等于是往那里面丢一个窃听器,接下来能不能收到效果,多少要凭借一点儿运气。 此时旋臂暗云涂抹了复杂的情绪光色,像一朵摇摆的毒蘑菇,仍算不上通透,就罗南的感觉,还差一些,还需要等待。 罗南也没有把希望都寄托到人面蛛身上,他的注意力收回到霜河实境中。 柴尔德与巴泽的交锋,声势算不上太大,很多时候,都要忘记他们的存在,很难想象,这两位都精于体术的强者,究竟是怎么动手的。 不过,当“星河观照系统”架起,罗南就是想忽略掉,也不可能了。因为现在最明亮的“星团”,就在那里。 这是很有趣的一个现象:罗南所绘制的“生命草图”里,最为醒目的“星座”,是柴尔德。 以柴尔德的超强实力,罗南想要解析成功,本来是个不可能完成的任务,但由于这位曾经向罗南袒露自身精神与物质层面交互干涉的奥妙,本身更是堂皇大气,少有遮掩,故而他的“生命草图”也算是清晰呈现。 想简化到猫眼那种程度,当然不可能,但正因为结构复杂,点亮的星辰甚多,故而在罗南感应的灿烂星河中,聚合出了惊人的亮度和存在感。 正因为他的原因,包括巴泽在内的八名祭骑士,都受到影响。覆盖在身外的星云尘埃,时不时就要被扯下来一些,暴露一些深层的奥秘。 罗南琢磨着,通过这些,似乎也可以作为窥探同源而出的公正教团主祭的参考。只要再给他一些时间…… 可这时候,何阅音在加密频道发出最新指令:“1点钟方向,50米,通过3号出口。” 一路前行的罗南等人这才发现,他们不知不觉已经到了霜河实境的另一个出口,也是与承载大厦的连接部,从这儿可以进入联体大楼中的b座。也就是说,将离开这处已经逗留多时的危险区域。 在前面开路的章莹莹忍不住在频道里发言:“喂喂,不是还有百十人没救的吗?” 何 (本章未完,请翻页) 阅音回应:“任务目标是教团枪手。” “已经被罗南全部干掉了好不好!” “三栋大厦内部,至少还有十人左右。从当前情报看,除主祭与祭骑士之外,教团仍有三到四组人,没有被控制。盂兰酒店确认是狙击组,周围三座大厦之中还有行动组在。” 章莹莹奇怪这个问题很久了,终于忍不住问出来:“干掉枪手有什么意义?主祭和祭骑士才是大头……” “枪手会造成更多的平民伤亡。” “喂喂,你是说一位秘约主祭,两位明誓主祭,还比不过几名枪手的杀伤力?” “就目前来看,是的。” 连续几次问答,章莹莹对何阅音的答案非常不满意,正要再加把劲儿,已经很久没在加密频道露面的红狐,突然插话: “精神强化者对物质层面的直接干涉,在‘超凡种’之前都比较有限,一场精神风暴的直接杀伤,未必比得过一发金属子弹。而主祭的‘兵器’,目前都在霜河实境,受柴尔德牵制,这也导致主祭的精力很难大幅偏移……” 何阅音接着红狐的信息又道:“目前三栋大厦,至少有三到五万名市民。这些人受不起惊吓,一旦发生踩踏事故,后果不堪设想。要做到这点,枪手只要扣动扳机……而我们付不起这个代价。” 必须承认,何阅音与红狐的说法有些道理,可刚刚还打嘴仗的两位,就这么一唱一和起来,让刚刚各据立场的其他人,情何以堪? 罗南倒是略有些汗颜,相较于何阅音和红狐的思路,他的想法未免有些想当然。就算是把三位主祭的生命草图画出来,对于解决当前的局面,似乎也没有什么实质帮助。 那么调整一下,寻找枪手? 可这样对感觉精度的要求,将大幅提升,罗南自觉,他未必有这份能力。 罗南想着自己的难题,章莹莹的想法则更实际:“把三座大厦转一圈儿,要到猴年马月啊?” 何阅音回答得理所当然:“我们只负责这b座,a、c两座,由军方负责。” 加密频道立刻就惊了,剪纸就问:“军方?军方亲自下场? (本章未完,请翻页) 对了,刚刚那架飞梭……” 章莹莹也嚷嚷:“我就说呢,哪有这么巧!证明‘鬼雷’的事儿,是你下的令吧?动了私人关系?” 何阅音本身具有雄厚的军方背景,这在协会里不是秘密。不过她入会这段时间,除了军事素养以外,自身人脉都很少表现,猛然一提,还真让人猝不及防。 面对问题,何阅音没有即时回应。 章莹莹才不会放过她:“喂,引入军方会不会让事态复杂化……何秘书?” 何阅音又迟两秒,方道:“是公务合作。” “啊?” 何阅音没有再理会这个话题,直接道:“半分钟后进入b栋。红狐、竹竿和剪纸仍负责盂兰。注意,根据要求,我们需要在300秒内解决枪手。” 信息传出的同时,加密频道里,加入了倒计时界面,此时只剩下295秒。 突然加入的元素,让所有人都愣了。 剪纸面对这不近人情的任务,愕然道:“我们跑回去都不止这么点儿时间!” 他正置疑的时候,旁边红狐一声不吭,转身便走,竹竿扯他一把,加速跟上。剪纸如梦方醒,脚下加力的同时,仍想问明白:“五分钟不到,做不到怎么办?” “285秒后实施应急方案,到时变化无法预估……加速!” 何阅音催促队伍快速行进,同时连迭布置接下来的行动步骤:“特警二中队进入b栋后,负责先期疏导和维持秩序;其他人,以进入楼层为界,罗先生和莹莹、白盐一组,向下去;猫眼和我一组,往上去。快速搜索处理枪手,随时联系。270秒后,不管任务是否完成,即刻高空急降,离开三联体建筑群范围!” 她每次提及秒数,都是与倒计时界面相配合,提醒人们就是安排布置,也在不断消耗时间。 一帮人正努力消化的时候,何阅音专门对罗南讲:“罗先生,务必集中精力,不要分心。” 听她话中意有所指,罗南才一愣,偏在此时,耳畔依稀“听”到了一段信息,仿佛叹惋,又似嘲弄: “……真难看啊!” (本章完) 第一百二十一章 两世界(上) 罗南的心神猛地一偏,这段无头无尾的信息,不是来自于团队里的任何一人,也不像是针对团队里的任何一人,就这么横空而入,在他心中回响。 他愣了愣神,才醒悟是人面蛛那边有了进展。他观照星河旋臂之上的暗云,明显感觉到,暗云的浓度在下降,越来越多的模糊星光映出,更有一些能量信息,通过人面蛛的转译,解析出来。 那几个字似乎并非是对话交流的实时动态,更像某人心中强烈的执念,使相关信息生发催运,一时不竭。 看来,暗云里面那位,心情真的不太好。 他抬头往上看,透过金属框架与透明玻璃天花板,可以看到外层漆黑无光的高楼轮廓,依稀与感应中的暗云仿佛。 事实上,一行人正是奔向一朵“暗云”,而且,还是罗南针对的那个正不断变化光色,几乎转为“毒蘑菇”的目标。 要么说巧呢……罗南的视线锁定楼顶一角,肉眼看不出端倪,可他的精神感应层面,却能感受到,那份隐匿在空气深处的恶意,正随着距离的接近,越发地清晰起来。 虽然何阅音的告诫过他不要分心,可如果是在一位主祭的干扰之下呢? 罗南在加密频道里发信息:“我们好像被盯上了,就是那个言过于实的家伙。” 何阅音的回答透着天经地义的味道:“只要在三栋大厦里,必然会被至少一位主祭盯上。不要管,不要分心。” 这是何阅音第二次告诫他。 此时罗南几乎脚不沾地,被薛雷和猫眼挟着,在连接通道内奔行。薛雷凑到他耳边说话:“刚刚没安排我!” “你肯定要跟着伯父……” 话没说完,何阅音却突然开口发问:“薛雷现在已经‘得符’了?” “这两天刚有小成……哎?”薛雷突地一愣,扭头看过去,“你知道?” 何阅音没有回应,又在加密频道里下令:“薛雷和罗先生一组,按照时间要求,不论任务是否完成,都要迅速离开大厦范围。” 薛雷还没怎地,薛维伦则霍然一惊,正要说话,加密频道里已经刷过一条信息:“喂,修女, (本章未完,请翻页) 好像你的区分标准就是觉醒者,是协会有什么针对性的布置?” 发出信息的是白心妍,何阅音却没有任何回应。 薛维伦的言语,则被这条信息堵了回去。 面对完全不了解的背景,妄自猜测置疑,对一位特警而言,是最糟糕的表现之一;就是父亲的身份,也一样。 此时一行人已经进入了b栋楼层,特警的队形自动散开,猫眼闪出队伍,与何阅音站在一起。 章莹莹扯着白心妍一起过来,抓着罗南和薛雷:“知道为什么要专心吗?” 两个高中生一起摇头。 “接下来一定会非常刺激。” 章莹莹眨眨眼,正要再说,却瞥到薛维伦走过来,便闭了口,与白心妍走到一旁布置。罗南也忙闪开,给他们父子留出叙话时间。 不过,薛家父子的交流,可比他们想象的干脆得多。两个同样雄壮的男子,就那么重重一抱,就算中间有一层厚重的外骨骼装甲,也无所谓隔阻。 “加油。” “小心。” 在连续的倒计时中,本就没有什么多叙话的时间,余音未尽,与出入口相邻的玻璃幕墙,轰然粉碎,残片飞落,狂风呼啸而入。 章莹莹往下看了眼:“坡度还好,不是直上直下的类型。” 这一刹那,薛雷能够感受到父亲抱住他的手臂紧了紧,他却是咧嘴一笑,挣了开来:“放心好了。” 章莹莹扭头回看:“薛雷试过高楼速降吗?” 薛雷保持自信笑容:“馆主教过我猿纵术,我也练过一点儿极限跑酷,在高层上试过,但距离不长。” “很好!”章莹莹对他竖起大拇指,“有罗南这个累赘,我和白盐肯定要花费大量精力在他身上,你自己要当心。武者碾压精神强化的渣渣,正当其时。” 话到半截,章莹莹身边人影闪过,何阅音与猫眼几乎并肩跃起,顶着狂风,跃入黑暗虚空,身形翻折,飞纵而上。只在加密频道里留言: “抓紧时间。” 由于时间紧迫,根本没有仔细筹划的机会。这种时候,就看平日的行动习惯是否高效 (本章未完,请翻页) 。现在大楼停电,电梯停运,要想在不到四分半钟的时间内,走完全程。按照协会一贯的作法,就是凭借能力者的身手,玩速升速降。 何阅音没选罗南往上走,这家伙糟糕的体术恐怕也是重要原因之一。 章莹莹耸耸肩,并不着急,从何阅音安排任务的那一刻起,她就知道,这组的任务强度要轻松多了。 具体行动计划,自然要发到加密频道:“罗南的感应半径有80米,b栋大厦的宽度也就是150米左右,绕楼切一条螺旋线就好。顺利的话,只需要100秒,就可以踏足府东大道。” 罗南讶然:“这么快,我来不及锁定枪手的……” “低楼层地势角度都无意义,有枪手的可能性太小了,秘书只是让我们撤退而已。准备好了吗?我和大个子先来。” 薛雷一个激零,脸上的自信笑容也有些僵硬。可他无论如何,也不能让别人,特别是父亲看到这一点,徒惹担忧。 他默念几遍馆主亲传的“运化坎离,为道纪纲”的口诀, 又开始给自己打气:“我和正常人不一样,真的不一样!” 心里很奇妙地闪过陈晓琳的面容,随即如泡沫般消散。此时他体内阴阳升降,被黑暗中狂风侵蚀的体感,重新恢复温暖,也将仅有的一点儿疑怯恍惚,都消融殆尽。 薛雷更加确定,他是专门为这种场面而生的,他略微偏过头,与身边的罗南,也就是将他引入这个奇妙世界的朋友对视一眼,两人对了下拳: “走了!” 薛雷大喝声里,向着外面的黑暗虚空一跃而下。几乎与他同时,章莹莹也跃出楼外之外,然后就是单臂抱着罗南腰部的白心妍。 在他们后面,薛维伦紧跟两步,探头下看,恰好见到自己的儿子,要比任何猿猴都要灵敏,长臂只在玻璃幕墙上拍击借力几下,便划出一道弧线,仿佛踩着滑板,一路飞下。 几道人影在夜幕中很快不见。 薛维伦发了会儿呆,忽觉得大风吹掠,寒意逼人,若有所感,低头看胸口的“格式塔”,这组符号正微微扭曲波动,不知是不是罗南离开的缘故。 (本章完) 第一百二十一章 两世界(下) b栋正上方的顶楼天台中央,恍如齿轮的图形结构嗡嗡运转,搭建起精密奇妙的阵形,光线密织如光茧,将安成礼包裹在其中。 有了这一层遮挡,安成礼也就不再掩饰他那张发青的脸孔,重重挫牙。他如今的心思,全都放在脚下这栋大厦之中,放在那帮该死的让他心肺都仿佛在燃烧的协会成员身上。 作为一位明誓主祭,某种意义上,他算是精神强化者,但从来都不以精神感应见长,要想锁定数百米外,隔了几十层钢筋混凝土的目标,必须借用“天演领域”。 可他的意念,只要在“天演领域”中存在一刻,来自于安翁的评价,便似有若无地缠绕在他心头: “真难看啊。” 安翁的言语,是一贯的轻淡微妙,值得琢磨。可这次,只是最浅层的意思,已经让安成礼觉得,被狠甩一巴掌,整张脸都是木的。 他站在魔法阵中,却感觉自己像是被囚在笼子里,周围人们投过来的视线,都变得非常古怪。 其实,旁边这些教团祭司、骑士团成员,远远达不到能够接触“天演领域”信息的级别,几位主祭在做什么、交流什么,都很难知晓。 可安成礼的感觉仍很糟糕,他总感觉着,安翁的那句话,传得很远很远。相应的,他这个由安翁钦点的“审判官”的表现,也一并扩散出去……这和他事先想象的完全不一样。 他从未想过,那个叫罗南的半大孩子,竟然会如此棘手。 别的不提,罗南灵魂力量真的非常厚实,最重要是自成体系,什么“格式塔”,看上去虚无缥缈,却像一层恼人的帘幕,将精神层面的穿透力量做以缓冲,他屡次试图发力,却都没有一击得手的把握,只能不断积蓄力量。 如此犹豫多时,好不容易等到军方“激活”鬼雷,安成礼才借了个巧儿,借祭骑士这一载体,找到一击毙敌的机会。可哪想到,积蓄盘结的力量即将作用,又被那个见鬼的“秘书”一刀斩断,他本人都受了反噬,灵魂动荡,至今未曾平复。 最特么见鬼的,是事后罗南和秘书指名道姓的嘲笑……而且是在单方面猜测的情况下,蒙对了他的身份。 奇耻大辱! 这件事情如 (本章未完,请翻页) 果传出去,在夏城乃至在公正教团,他安成礼将永沦笑柄,再别想混下去! 此时此刻,安成礼只想雪耻。 协会那帮人,已经穿过连接通道,进入b栋……b栋好啊,他就在b栋! 三栋联体大厦,楼体高度均在700米左右,与霜河实境的连接部,在中部偏下,随着罗南一行人到来,两边的直线距离,已经缩减到不足400米,对方甚至还分了兵! 天赐良机! 安成礼开始调运天演领域的力量。然而,刚刚起了个头,安翁意念切入,夺取了天演领域的所有的权限。“大三角”中央,真理天平的投影,强行吸聚了各位主祭的注意力。 古典吊式天平上,白色秤盘的位置向上抬了一截,黑色秤盘则相应降下,看起来,“不平衡态”有了修正,黑色秤盘之上的“环蛇”,绕缠转动的姿态,也比最初的时候灵动,显示仪式大有进展。 安成礼被夺走权限,先是一惊,可看到这一幕,脸上却在发烧。 按理说,安翁钦点他审判罗南的最终目标,就是要打破罗南形成的秩序,将痛苦混乱元素释放出来,使“真理天平”达成平衡。现在大有进展,安成礼应该高兴才是。 可问题在于,这里面有几分是他的功劳呢? 受“秘书”断头一刀的影响,安成礼所积蓄的力量,绝大部分都耗散掉了,虽然也把霜河实境里的那些落难市民惊得魂不附体,可那百来号人的混乱因素,压根算不上砝码! 真正作用在天平上的,是三栋大厦断电带起的周边市民的恐慌。而实现这一切的原因,只是安翁给行动组下了个命令,没有动用任何超凡力量。 两相比较,安成礼觉得他就是个傻子。 不过,安翁对现在的情况,也不太满意:“还差了一些,也许,我在真理侧放的底物太重了……还需要补救。” 另一侧大楼上的郑晓,很想问一句,安翁放置的“底物”究竟是什么? 可这时候,急于挽回面子的安成礼,已经迫不及待地表示:“交给我吧,安翁,这次我一定会处理掉协会那批人……” “机会只有一次,孩子。” 安翁的意念温和而坚定,只 (本章未完,请翻页) 有熟悉他的人才知道,最深层是仿佛海底冰山般的冷酷:“亡羊补牢,补上的不是羊群,而是栅栏;作用的方向不是别的,唯有秩序!” 说话间,在真理天平的投影之下,画面迅速切换,扫过的都是乌压压的人群。这些人分布在三栋联体大厦的各个位置,因为骤然来临的黑暗而惶惑不安。 不过随着时间的流逝,人类适应环境的本能发挥作用,而当代社会便捷高效的信息体系,也正是规则秩序的高度体现。 随着政府有针对性地向所有受困市民发送信息,指导疏散撤离,人们的恐慌情绪正逐渐回落,上万名市民正从消防通道和紧急疏散口依次撤出。 当代大都市,高层商业建筑之间,往往都以高空步梯、传送带相连,如同原始森林里,缠绕延伸的长藤,这也方便了紧急事态下的疏散工作。此时,如蚁的人流正从这些通道,向外溢出,由于信息调配得当,总体还算平稳。 但这也就导致了,真理天平的“不平衡态”,又有加重的趋势。 看着白色秤盘的高度,又重新下移,不说郑晓,连一直不怎么专心的安成礼,也不由得再分些心力回来: 如果“不平衡态”无法转化为“平衡态”,就代表着施法失败,他们三位主祭都要受到严重反噬,这可要比前面“秘书”制造的那回惨烈多了。 “一秩序,一世界。” 安翁轻轻叹息:“我喜欢秩序,秩序是通向真理最光明的路。可有些时候,我们必须摒弃低级的部分,与高级的部分作以置换。用低级的世界作为通过高级世界的阶梯……” “安翁!”郑晓越发觉着不对了,刚刚安翁要求切断三栋大楼的电源,他就认为很不妥,而照现在的说法,岂不是要更甚一步? 更甚一步,是哪一步? 安翁的回应如此明白:“秩序之前必为失序,新生必然伴随灭亡。” 意念未灭,霜河实境之中,便炸起了刺眼的光芒,冲击波瞬间扫平了一侧的玻璃墙面,在漫天飞舞的碎片下,七八道人影在光芒中散射开来,投向三栋联体大厦。 与此变故交相呼应,三栋大厦之上,多处枪火喷射,撕裂了渐归安定的黑暗。 (本章完) 第一百二十二章 逻辑界(上) “安翁!” 郑晓意念震荡,情绪惶急,他很想对安翁叫嚷:我们彻底过线了! 之前发生的一切,都可以用与柴尔德的激战中,无法顾及平民来解释,甚至反咬一口,称“敌军”选择战场不专业,也是常有的事。可如果一意孤行,直接撕裂政府社会治理的底线,一味“恐袭化”、“扩大化”,与荒野上的游民组织又有什么差别? 如果真的惹恼了星联委乃至于地方实力派,多方联合,兴师问罪,就算是主祭团,也很难为他们开脱。 “安翁!” 安成礼也慌了神。他的想法和郑晓差不多,但要更进一层:一旦事后追究,安翁老朽,又是老资格,已经不在乎什么,祭骑士只管执行,那些枪手连命都未必能保下来,最后承担罪责的,也只剩下他和郑晓! 而以他前面糟糕的表现,很可能吃到更多的挂落。 不管郑晓与安成礼怎么难受,引爆的事态都不会再归零。 枪火在黑暗中疯狂跳动的时候,真正恐怖的祭骑士们,在“三角飞船”顶部疯狂加速借力,跃起半空,目标就是周围三栋大楼。 身后爆起的强光,警灯错乱的红蓝光芒,交织在一起,预示着接下来的混乱场面。 这绝不是转移,也不是扩大战场,纯粹就是一场破坏,很有可能是肆无忌惮的那种。 “巴泽!” 安成礼自认为与巴泽还有一点儿交情,忍不住与那边联系,想搞清楚安翁究竟是怎样的安排。他知道这其实没有意义,可不弄清这个,他简直就要窒息了。 然而,巴泽没有任何回应,而在安成礼试图继续呼唤的时候,他的头皮发紧,意识像是突然坠入了冰层,什么意念都发不出去。 “巴泽现在要比你忙碌得多,为什么不做些更有意义的事,比如:保持安静?” 安翁的意念在“天演领域”中流动,成为了一切的主宰,安成礼只能缩在一角,像一根装饰性的柱子。 几个人的意念交流只是短短一瞬,此时大厦内部跳动的枪火还烙在很多人的瞳孔中。 可接下来,来自其他方向的弹道轨迹,撕裂了夜空,打穿玻璃幕墙,将持枪的人影轰得四分五裂。而更早一线,b栋上的枪声就只剩下了余音。 天演领域忠实地将这些变化传递回来,形成影像。 “秘书!” 安成礼看到了他刚刚结下的仇人,此外,在a栋和c栋,瞬间击杀枪手的,则不知是军方还是警方的狙击手,以及不知何时潜入大楼内的狙杀机器人。 没有人能第二次抠动扳击。 那些被洗脑的枪手,本来就是弃子,死掉是最正常不过的事。可这几条命的丢弃,却是验证了一个非常糟糕的事实: 政府、军方正与协会联合行动,也许在他们视线捕捉不到的地方,军方突击队,甚至是深蓝行者已经在路上! “安翁,事情闹大了!”安成礼忍不住要咆哮。 可这时候,他身上猛一个激零。 迅速增加的混乱元素,使得真理天平的投影,越来越倾向于平衡态,并瞬间跨过了一处重要的节点,使得圣物的力量,开始向三位施法者投送。 天演领域的功能有所进阶,三位主祭的意念,某种意义上有所交汇,安成礼仍然没有任何权限,可他至少变得更加敏感了。 他可以感受到,黑色秤盘上,“环蛇”正试图吸聚更多的混乱元素,那玩意儿也确实在增长。 可是,存在干扰。 夜空之下,仿佛存在某个无形的筛网,有人正试图归拢这片混乱的区域,至少是赋予这片区域以独特的“秩序”。 天演领域中的影像连续切换,再次扫过所有的协会成员,包括安成礼别关注的秘书,还有那个已经快要落地的罗南。 安成礼注意到,此时那个半大小子,正抬起头,视线投向天空,惊愕的表情十分明显,应该也是被激烈的变化惊到了。 问题是,他视线的指向,好像并不是正纵跃飞腾着祭骑士的霜河实境顶棚,而是往更高处来。 “是他,是那小子!”安成礼脱口而出,其实他并不知道,是不是罗南的问题,但“借刀杀人”的想法,已经足够让他表达出这一类判断。 安翁没有回应,接下来影像的切换,证明了他根本没把安成礼的判断放在眼里。 影像聚焦在霜河实境上方,这艘巨大的“三角飞船”,因为之前巴泽与柴尔德实打实的对撞,成了被掏空内馅的破烂饼子。 散开的七位祭骑士,都已经跃离此地,速度快的,已经撞上了大楼外层的玻璃幕墙。 顶棚上空荡荡的,什么也没有。 可很快的,信息集成的图像,莫名地动荡一下。奇妙的波纹,在那个位置,甚至在天演领域中绽开。 不是错觉! 安成礼眼皮跳动一下,就在他身外,由高能光束搭建起来的魔法阵,也出现了细微扭曲。相应的,原本流畅如水的能量运转,凭空生成了不应有的漩涡。 只这一下子,魔法阵的运转,差点儿就进了岔道。 也就是他恍神的功夫,天演领域显示的影像再次切换,指向了几位祭骑士中,最先冲上大厦的那位。 安成礼记得那家伙是“飞鲨”,在一帮人里,在水下和空气中的速度,都是第一流的,冲击力很强,杀性极重。 轰的一声响,巨大的玻璃幕墙被飞鲨硬生生撞碎,那家伙肯定是锁定了方向才发力的。就在这片玻璃之后,还没有来得及撤出的市民,也有二三十个。 飞溅的玻璃碎片,每一片都被灌注了飞鲨的超凡力量,那帮倒霉鬼的下场,大概也就是与被散弹枪正面击中差不多。 “第一波!” 安成礼已经预见到了血流成河的景象。 可是,接下来呈现在天演领域中的,不是纷飞血肉,不是惨叫哀嚎,只是一道道扭曲逸散的流光,然后就是一片空无。 “人……人呢?” 安成礼的思绪有了一瞬间的僵滞。稍迟,玻璃幕墙接连破碎,祭骑士纷纷登陆大厦,可是,他们面对的,是不可理解的空无。 整座大厦内部,视线所及,不见一个人影。 真理天平投影处,具现化的环蛇僵硬了,随即消融在秤盘的烟雾中,黑色秤盘向上抬起,一直到顶;相应的,另一侧的白色秤盘重重压下。 不平衡态重归于零。 第一百二十二章 逻辑界(下) 霜河实境一侧区域,都被冲击波覆盖的时候,罗南等人刚刚踏足府东大道一侧的辅道。 正如章莹莹所预料的那样,下方楼层并没有什么枪手,一路下来轻松愉快,总计用时没有超过100秒。他们甚至还有闲多考虑一层,借助楼体遮挡的阴影,悄悄下来,不至于太惊世骇俗, 可霜河实境上方,几位祭骑士的举动,让他们的这点小心都变成了笑话。 “究竟在搞什么啊。” 当章莹莹看到霜河实境中炸开的冲击波,以及飞纵而出的人影,一向跳脱的思维也有些撑不住了。 几名枪手开火即死亡,干脆利落地被解决掉,这没有什么可奇怪的。相较于几位祭骑士,他们连屁都不是。 “早知道是这么个结果,还缩手缩脚个毛啊,直接动手好了!肯定的,安翁已经脑萎缩……咝!” 章莹莹突然伸手捂住耳朵,眉头皱得死紧。 比她还要早一点儿,罗南半边脑袋都懵了一下,可能是有生以来最剧烈的耳鸣,轰然响起,让他怀疑是不是有人在他耳边开了枪。 他也捂住耳朵,忍不住呲牙咧嘴。 “怎么回事儿?”薛雷本来是沉浸在成功的高空速降体验中,却被罗南的惨烈反应吓了一跳。 白心妍瞥了两人一眼,低头看手环,随即耸耸肩:“加密频道出问题了。” 在她的手环显示屏上,倒计时数字定格在97秒处,不再动弹。 “是灵波网崩溃。”章莹莹缓了最初一拨冲击,轻拍耳廓,一脸奇怪,“好久没有出这症状了,社长是不是又搞什么极限试验?这可是任务过程……” 说到半截,她忽地哑了口。 此时,白心妍视线投向辅道尽头,薛雷有些迟疑,又不怎么确定地抬头看,最后,是好不容易从耳鸣状态下回神的罗南,脱口道出最关键的那句话: “人呢?” 就在这一瞬间,罗南所观照的灿烂星河,无声熄灭,一片空无。只剩下寥寥数十颗星辰,以及更难窥见的星云尘埃。 如此强烈的对比,让罗南直接愣在那儿。此时,章莹莹一把抓住他的臂弯,确保两人离得更近一些,然后与白心妍对视一眼,几个人小心迈步,走出辅道。 此时夜雨未停,警灯亮着,路灯亮着,街道上的公共交通工具驶过,里面也亮着灯,唯有背后的 本章未完,请翻页 联体大楼建筑群一片漆黑,光暗对比强烈。 然而不管是明是暗,众人视线所及,见不到半个人影,整个街道,整个建筑群,甚至是雨幕下模糊的都市,都是空荡荡的,缈无人气。 若强要说有,就是那些刚刚轰碎玻璃幕墙的祭骑士还有霜河实境中,突然打出直白粗暴对轰的柴尔德与巴泽包括大厦顶部,三朵暗云之中的主祭及其手下。 这些人以星座、星云尘埃的形式,呈现在罗南的精神观照层面,与之前恢宏灿烂的星河相比,稀疏得让人吃惊。 “啊哦,稍微失误。” 莫名有个声音透入,然后,就是突然丰富起来的背景噪声。 罗南眼前似乎有一道波纹划过,他啊了一声,整个身体像是过电,眼前恍惚,密集的星光与幽暗虚空往来转化数遍,才又稳定下来,恢复到灿烂星河的“常态”,可又有了一些微妙的不同。 现实层面,乌压压的人流“凭空出现”,摩肩接踵,匆匆而过,将四人的小队伍淹没在其中。大部分人都在远离这个区域,他们偶尔扭头看向黑洞洞的大楼,透出困惑和疑惧的模样。 这才是现实应有的场景,可刚刚那些,又是什么? “喂,看到了吗,那些祭骑士……不见了。”章莹莹的声音忽地压低,有些沙哑。 “还有柴尔德、巴泽。”白心妍视线投向霜河实境处,那里刚刚抬头的对战冲击诡异地消失,无影无踪,只剩下残破的建筑外墙。 罗南在心里补充:“以及楼顶的三位主祭,他们在另一边。” 沉吟数秒,白心妍轻声道:“像是空间断层之类传奇手段。截取一段时空并复制,或者利用世界的投影……我只听说,有些自诩为神的超凡种,具备这种几乎无法解释的时空能力。” “空间断层?”章莹莹对此闻名久矣,只不过更多是在幻想作品中,她只能摊开手,“目前全市明面上的超凡种只有会长大人一个……哎?” 两位各具特色的美人儿视线对接,章莹莹不自觉地又伸手摸了下耳朵。此时加密频道仍没有恢复,灵波网的紊乱仍在继续,不过只要想了解情况,手环这种“原始方式”,也是可以用一下的。 章莹莹就开始打电话,要找人问个明白。 “断层?” 旁边的罗南,当然也听到了二女的对话,他眨眨眼, 本章未完,请翻页 意识流动,漫过虚空。 他观照的灿烂星河,依然如故,看上去并无异常。可有了刚刚那份经历之后,没有异常,才是最大的异常。 由于“空间断层”的出现,将祭骑士、柴尔德以及三位主祭等公正教团人物,全部吞入其中,此时在现实层面,已经没有了这些人的存在。 不管是不是猜测的那位所为,这份变化,应该体现在罗南的精神感应中才对。就像最初进入“空间断层”,瞬间的感应变化一样。 可现实的情况是,无论是柴尔德那堂皇耀眼的“星座”,还是巴泽等八位祭骑士的星云尘埃,包括三位主祭所化生的“暗云”,依旧留存在星图中,只是多了一分说不清道不明的“层次感”。 究其原因,实是罗南的身体虽然出来了,可他的意识,至少是部分意识,仍留在在“空间断层”里,进行他最轻车熟路的工作: 观察! 罗南同时观照两处世界,他们互相,又彼此交叠,是在立体的观照结构中,开辟了一个全新的维度。那种违逆了人生经验,只可意会不可言传的感觉,怪异无端,又精彩绝伦。 尤其是,当两处看上去完全一致,实致上又有极大不同的世界交叠在一起的时候,罗南就多了一个观察的角度,以至于那些原本混沌不明的尘埃暗云,又清晰不少,即使仍然难以精炼出“星座”式的生命草图,画一个大差不差的轮廓,总还是可以的,彼此之间,更具辨识度。 至此,影响观测的暗云,也渐渐稀释分裂,显露出公正教团三位主祭的真面目。很快,罗南就寻找到了里面地位最高的那个。 那是一位身穿宽松袍服的老人,站在栋大厦的起降平台正中,体形枯瘦,老态龙钟,不用说,这就是安翁。 虽是身陷“空间断层”,可这位老人并无焦虑之意,只是微笑感慨:“行常人所不能行之事,故谓超凡。欧阳,与你一比,我确实老朽了。” “安翁过誉了。” 说话间,一位中年男子,身穿仿佛要去赴宴的黑色礼服,出现在安翁所在的楼顶处,隔了十米左右,向这位百岁老翁微微欠身,以示礼数。 “我立下这世界,名为逻辑,其实不合规的地方相当不少。任何想法形成实验,任何成果从实验室出来,总要有几次反复。既然今日得了机会,就请安翁及诸位指正。” 本章完 第一百二十三章 妖魔爪(上) 欧阳?欧阳辰会长! 罗南总算明白了何阅音的意思,怪不得她对教团的那些强者,完全不予考虑,原来是在这儿等着呢! 他从没有真正见过欧阳辰,但对这位以“内逻辑”理论教导能力者,更发明了“六耳”,搭建起灵波网的分会长,也是如雷贯耳。如今正面见到,又感觉与自己预想的形象颇为符合,竟丝毫不觉得陌生。 安翁与欧阳辰就更熟悉了,同在夏城多年,彼此制衡,两人之间打过的交道,甚至比对各自的会员、教众都要多。 这位已经年过百岁的老人,抬头仰望与之前并无差异的夜空,喃喃道:“逻辑世界,我记得,你曾经与我讨论过类似的构想。” “是请教。”欧阳辰依旧谦虚低调。 “但我拒绝了。”安翁怀想当年,颇是感慨,“神职者与研究者一样,都向往真理,但我们不会把圣物摆上实验桌。我们总有一个禁区,敬畏或者恐惧,总之,都要回避;而研究者不同,你们会随时践踏神圣的领域……” 欧阳辰安静听着,并不反驳。但作为一位超凡种,他只是站在这里,就让这处起降平台上,除了安翁以外的所有人,都坐立不安。 事实上,安翁与欧阳辰的对话,通过天演领域,传送到其他两位主祭那边的时候,无论是郑晓还是安成礼,瞬间的反应与活吞掉一个炸弹也差不多。 郑晓闭上眼睛,安成礼则呻吟出声:“这家伙从实验室里出来了……肯定是因为过线,哦见鬼!” 安翁则笑:“欧阳,我的孩子们太不了解你,不了解你的作品。” 欧阳辰的视线从安翁身外的复杂光线图形上掠过,也如安翁一般,抬头看向天空,若有所思,没有即刻回应。 安翁很快把视线收回,像一位老友,一位长辈,分析他的行为:“你从来都不是一个发明家,而是一名理论研究者。你抓住一个疑问,会围绕它研究,直至形成一整套有价值的系统。比如你搭建起灵波网络,别人只看到那份便利性,但我知道,你是在研究灵魂,研究精神力量,研究精神层面相对于物质层面的存在性,要搞清楚那份扭曲现实的力量,从何而来……” 欧阳辰注视老人斑驳的面孔,平静答道:“这是我一直追求的。按照贵教团的说法,是世界的变革源头。” “哦,是的,开启的真理之门!” 安翁如此轻易地说出“关键词”,让两位主祭都是头皮发紧。刚刚那个不惜与柴尔德撕破脸,力推“明修栈道,暗渡陈仓”计策的,真的是这个老家伙吗? “我感觉我们都是笑话!”郑晓这边,安成礼再次通过私密线路与他联系,“老头子的脑容量肯定出问题了,又或者,他根本没把我们当成一回事儿,我们该想个办法……” 郑晓忽然什么都听不到,这条私密线路莫名其妙地断掉了,与之同时,天演领域中,冰冷寒彻的意念,切过他的神经,慢慢挫磨。 安成礼那边,只会比他更糟。 郑晓闭上眼睛,旋又睁开,毫无疑问,他与安成礼这条私密联络渠道,老头子一直都知道,只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由他们耍闹。 也许郑晓应该庆幸,就算是私下交流,出于谨慎考虑,他也从来没有对安翁口出恶言。可在此刻,他不只是担忧老头子翻旧账,更无法理解,安翁他突然如此“坦承”地表明态度,是个什么意思? 鬼使神差地,郑晓的注意力转向了天演领域的核心,那个真理天平的投影。 “不平衡态”仍在持续,可是郑晓注意到,原本已经一压到底的白色秤盘,不知什么时候,又抬起了一些;黑色秤盘上,具现化的环蛇,也开始重新恢复活力。 那么,与之相对的混乱元素在哪儿? 郑晓恍惚着似乎明白了什么,可精神层面的压力再度升级,冰冷沉重,让他的思绪无法进一步深入下去。 偏偏安翁与欧阳辰的对话,便如春风般和煦:“不管怎样,我能够感觉到你的成就,欧阳,你正试图给物质层面重新定义规则!” 欧阳辰微微摇头:“如果真有这么一种形式,我希望可以复现出来。但到目前为止,我所能做的,也只是捏出一个似是而非的模型,一个小小的副本。” “至少这里是一处可以放开手脚的战场,足以减少对世俗世界的影响。看,柴尔德他们打得很开心……” 安翁说话的空当,霜河实境终于承受不了两位放开手脚的强者对轰,与a栋大厦的连接部断折,大半边结构向下垂落。 柴尔德与巴泽的身形几乎同时飞起,撞入a栋大厦的楼体,随即更强劲的冲击波横扫,上下十多层的玻璃幕墙轰然破碎,飞落如雨,整栋大厦似乎都在晃动。 如果真是现实层面,这一轮对轰下来,周围市民死伤怕不要成百上千,可如今,空无一人的大厦,就算全都拆掉,也没什么。 要担心的,也只是楼顶这些教众而已。 柴尔德与巴泽的交锋越来越激烈,安翁虽是主动提起,可他的视线大部分时间还是停驻在欧阳辰身上,非常专注。 “安翁?” “真的是很不错的设计。”安翁盯住欧阳辰,微微点头,“你保持了很高的独立性,更多的是借用物质层面现有的东西,消耗不算多,承受的压力也不大……很难想象,这是一个瑕疵品。” 欧阳辰微笑回应:“所以因为过载而崩溃的可能性很小,安翁不必在这个方向考虑了。” 被一语道破心中所想,安翁只是哑然失笑。“欧阳你既然明知道这是一个‘不成功’的作品,那为什么不继续研究呢?留在你的实验室里,专心致志,忽略社会上的纷扰,让它继续按照既有的方式进行……” “安翁,我就是按照既定的方式来做。” 欧阳辰很认真地面对身前的老人:“现在,我正是按照里世界最具代表性的方式,在这里,在名义上只有我一位‘超凡种’的夏城,宣告属于我的规则,满足我的实验要求。” 第一百二十三章 妖魔爪(下) 天台上静寂了几秒,安翁开始摇头:“欧阳,欧阳,你现在的样子,远不如你的实验结果那样,具有说服力。” 欧阳辰保持直视:“安翁,您除了教义以外的所有言论,也无法让人感觉到真诚。” 安翁干瘪的嘴巴张开,出奇整齐洁白的牙齿裂开一条缝,低哑的笑声从中漫出来:“这不算什么,世事不是因为我们的交流而推动的。决定性的元素,也不在于真话或谎言,而在于既定的事实。欧阳,自从你立起‘逻辑世界’的那一刻起,夏城就不会因为你我的态度而运转……要来个赌赛吗?” 欧阳辰还真的挺认真地考虑了一下,末了无声叹了口气:“我只是隔断了收集混乱元素的渠道而已……我以为,贵教团主祭一层的人物,已经抛弃了‘舍身祭’之类的手段。” 此言一出,安翁也还罢了,其余两栋大厦顶层,两位主祭便像是挨了当头一棒。 郑晓无言,他本来就有预感,只是被压制了而已,再清醒一回,冲击力就小了很多。 安成礼那边,才是真被一棍子打醒,他失声道:“什么舍身祭……” 余音未尽,安成礼的意念,已经切入了天演领域。他从来都不是傻子,只不过短时间内的连续挫折,导致脑子不怎么清楚了而已。受到欧阳辰的“提醒”,再看真理天平的投影变化,之前忽略掉的关键,终于清晰呈现。 “身处空间断层之中,两方世界隔绝,没有了那些恐慌市民,混乱元素从哪儿来?这种最简单的逻辑,他怎么就忘了呢?” 视线扫过身外那些一脸茫然的手下,再看身外光线图形,安成礼身上的冷汗刷地下来,他想伸手,却发现自己仍受到安翁的惩罚性钳制,连根指头都动弹不得。 但与之同时,他身体内蕴的力量,却与身外光线图线紧密结合在一起,层层抽离,流向天演领域之中。 既然是施法,消耗就是必须的,再加上前面受到反噬伤害,安成礼一直都感觉比较虚弱,对身上的力量流失,不太敏感。 也因为如此,他竟然没有发现,近段时间抽取的力量,已经远远超过了正常施法所需,他多年积蓄的法力,不知不觉就给抽掉了一半有多,毫无疑问,那些力量全都化为了真理天平上的“砝码”,去纠正那见鬼的“不平衡态”。 力量流失已经过半了,可抽取的速度,竟然是有增无减! 安成礼忍不住开口大骂:“老头子你疯了!” 骂声方起,三栋大楼之间,光影变幻,天演领域从无形转为有形,呈现在虚空之中,昭示一切。 其余的符号、图像都不算什么,所有人的视线,都集中到中央那个巨大的天平之上。一上一下的黑白秤盘,那关键性的“不平衡态”,就此暴露在人们眼中。 可以看到,即使现在依旧是“白下黑上”的格局,可趋势就是:白色秤盘慢慢抬升,黑色秤盘缓缓下沉,两边的份量差距,正逐渐抹平。 当然,代价就是安成礼、郑晓,甚至是安翁身上流失的力量。 “为什么选我,为什么选我!” 安成礼不甘心,施法者“献祭”,肯定是三个人都有份,可现在的趋势,他肯定是最先倒下的那个,凭什么? 要知道,他还是安翁的侄孙,年龄更轻,前途更远,比不过安翁,总要比郑晓强一些吧?难道就因为他的审判官没当好,没有解决掉那个罗南? 正拼命挣扎的时候,天演领域中,郑晓的意念切入:“安翁,你选的底物究竟是哪个?” 安成礼猛地一个激零,如梦初醒。 是啊,底物是谁?白色秤盘上,一直没有显现出来的“底物”,才决定了混乱元素的上限。如果那个东西的问题,低于三位主祭的合力,他完全是可以拯救的…… 念头方起,天演领域中,影像切换,呈现出的,应该是大厦之中的某处。 那里刚被对撞的冲击波扫平,柴尔德一身白袍,依旧纤尘不染,而比他更强壮的巴泽,却像一头失控的犀牛,在高速奔驰中,身体甩飞,撞碎了玻璃幕墙,坠向大厦底部。 这个高度还摔不死巴泽,但注定了短时间内,他很难再纠缠柴尔德,至于其他的祭骑士,没有他这个盾牌顶住,冲上去也毫无意义。 柴尔德抬头上看,天演领域正好给他一个特写。 这位对天演领域的“关注”显然有所感应,灰瞳侧转,指向大厦外面的昏暗虚空。 下一刻,他身形骤起,越出窗外,踩着楼体,飞纵而上,几十层的高度,大概也花不了他多少时间,便可以登上顶层。 “真理在上!” 激愤惶然的安成礼也好,相对平静的郑晓也罢,在确认了安翁的意思之后,两位主祭都要窒息了,不可控制的绝望席卷他们的心灵。 是柴尔徳,那个仅在“超凡者”之下的强者,他就是安翁找来的底物! 三个主祭中,最强者是安翁,但他已经老朽,精神修为再怎么强大,肉身随时可能崩溃。剩下两个人,加起来都未必比得上安翁一个。 纯以气血能量考虑,就算是两个安翁,就能比得上“真理之耳”吗? 很显然……不能。 既然如此,收集不到足够的混乱元素,真理天平的“不平衡态”,真会把他们三个吸干的。到时第一个完蛋的,就是安成礼! “不,不!” 安成礼心神不定,力量流失更快,他试图去招呼那些手下。而看他现在如疯似癫的模样,还真有几个亲信想冲过来帮忙。 可才到半途,安翁叹息一声,从宽大的袍袖中伸出手,用拇指和食指架起一个三角形,其余六指交叉,形成一个与天演领域相对应的印诀: “愚蠢无所谓,肆无忌惮地暴露,才让人无奈。” 安成礼张大嘴巴,眼睛都要突出来,就在他几乎要撕裂的眼眶之前,天演领域一直隐而不显的防御机制无声启动,光线图形从那几个安成礼的亲信身上交错而过。 幽暗的火焰轰声燃起,从外到内,由内到外,把这些人烧了个通透。偏偏一时不得速死,在凄惨的叫声中,手舞足蹈,将恐怖和绝望,融入这火焰里,映入同伴眼中,深透心底。 天演领域将这幅情景清晰呈现。焰光飞腾,却是寒若冰封,教团一众祭司、骑士,都僵愣在当场。 安翁没有明说,可是其中的意思已经很清楚了: 三位主祭加起来,也抵不过柴尔德,可如果用更激烈的方式,用更多的人‘燃烧奉献’的话,是不是足够了呢。 真理天平的投影上,秤盘还在不紧不慢地移动,混乱元素持续积聚,可究竟是该期盼它慢一些?还是快一些? 这一刻的安成礼,当真是茫然不知所措。 他遵循着一位主祭的本能,向教团圣物祈祷,可安翁横在上面,如乌云盖顶,他收到的,只是绝望的空无。 谁来救救我?只要能活命,谁都行…… 安成礼身躯僵直,意识也渐渐冰封,只有那份恐惧绝望之中,仅存的一点儿生之执念,像是摇曳的火苗,还在继续挣扎。 冰冷的黑暗徐徐降临,火苗缓缓下沉,越发微弱,可当火光挤进灵魂深层,绝望地放射出最后光热之时,却是映出了一道似曾相识的奇诡影子。 安成礼再一个激零,相应的概念尚未完全浮出,细长节肢便如同锋利的刀刃,刺入他灵魂深层,合拢、攥紧,交叉挫磨。 第一百二十四章 双头蛛(上) 安翁保持着特殊的三角手印,幽暗的火焰从三角形的空洞中燃烧,蔓延到手掌、上臂,渐渐覆盖胸腹,直至头颅。 不至于焦炭式的模样,却是用更“经济”的手段,一分分抽离出血肉中的精气,使之燃烧,发挥出百分之一百二十的能量。 安翁如此,郑晓那边也差不多。有安成礼挡在前面,他暂时还能保持镇静,可越是镇静,他越不明白。为此他通过天演领域,向安翁询问: “何至于此?我们只是给教团力量大规模进入夏城铺路不是吗?到这种程度,难道还不能取信于人,非要舍掉几个主祭的性命才行?” 安翁的回答,却是飘忽难测:“成礼这孩子,只有藏在他人身后的时候,脑子才是清楚的。” “……” “他说起真理之门,曾问起何时、何地。这是对的,只有明确的具体信息,才算是根本。然而教团现在缺少的,就是这些。” “所以,安翁你要验证?你做的这一切,其实是为了找出这个还未必存在的东西?说到底,教团根本就没有确认是吗?” 郑晓几乎无法继续控制情绪,任是谁发现,自己的生命,可能挥霍在一个毫无意义的猜想之上,也很难保持镇静。不,不对,不管是什么样的方向,他都珍惜自己的生命,只不过没有目标,就没有奇迹。他不愿意连最后一点儿希望都舍掉! 安翁似乎读取了他的心思:“我们并非漫无目的,记得‘人面蛛’吗?它的来源,那个用金钱遮掩异味儿的企业,他们想用人面蛛做药剂?那是什么理由!” “量子公司,真理之门?”郑晓一时哑然,他很难将这牛头不对马嘴的两个元素对接在一起。 安翁却是笃信这一点,他的意志无比坚定:“我们已经被抢占了先机,眼下就要毫不犹豫,把机会再夺回来。真理之门,只有我们有资格触碰;真理的权柄,注定持于吾辈之手!” “……” 郑晓突然明白,为什么他总是没办法再升上一格,也许站在整个教团顶端的那百来位,每一个都是安翁这样偏执的疯子! 他几乎要放弃交流了,可心底的不甘还是让意念跳动一记: “安翁!” 也是此刻,对面的百岁老人用最“主祭”的方式,对他道:“祈祷吧,孩子。祈祷真理之门就在夏城。或如圣典所言,厚重云层之下,滚沸岩浆覆盖的岛屿,妖魔背负锁链在云中穿行……有序包裹着无序,无序吞噬着有序……也许,我们会搜寻到云端的一角,会有圣典所昭示的强大妖魔,跨空而来,代替我们的位置……” “去特么的妖魔,去特么的圣典!” 天演领域中的交流,三位主祭都可知晓,或许是某个信息形成了刺激,安成礼那边,竟然奇迹般地恢复了一点儿理智,用意念发出咆哮。 然而转瞬之间,狂躁的情绪如同风暴,吹刮过去。安成礼的那点儿意念就如同随时可能崩断的细线,在风暴中呻吟。 “他比我估计的要更执著。这样,很好!” 安翁对自家侄孙的反应非常满意。另一边的郑晓心头寒彻之余,也是生出感应,意识投向天演领域中心。 不知不觉间,真理天平投影的两端,形成了一道相对于天演领域“大三角区”的水平线。三位主祭、八位祭骑士、以及数十名祭司、骑士,他们的生命力掺杂着恐惧之心,疯狂之心,共同融会成巨量的混乱元素,特别是在安成礼的大量“输出”下,至少在此刻,与柴尔德形成一个难能可贵的平衡。 郑晓张开嘴,什么也说不出来,意念投射出最后的信息:“可我们还在空间断层……” 安翁的回应就像是安慰剂:“孩子,你要明确一点,这是个机会,绝妙的机会。” 随着老人的意念明确,郑晓忽然觉得,他的身体和灵魂,都颤抖起来,以天演领域中,真理天平的投影以及三位主祭为支点,搭建起的立体结构,开始了震动扭曲。 力量的交错作用太复杂,难以观测,可最终形成的向外的波动,却是瞬间横扫过逻辑世界的物质层面。 这一刻,郑晓“看”到了欧阳辰。这位理论上的夏城第一人,正皱着眉头,把视线投向具现化的真理天平投影上。 这一幕不再需要安翁的转接,只需通过波动的蔓延扫描,便将信息传递回来。 郑晓还收集到了更多的信息,比如,他大概明白了逻辑世界的“边界”,就是三栋高楼的联体建筑群区域,半径大约一公里多一点。 那么问题来了:如果始终被封闭在里面,谈什么验证? 一念未绝,由真理天平主导的波动频率……大概可以这么形容吧,发生了微妙的改变。相应的,波动切入了精神层面。 按照教团典籍的描述,精神层面就像是无边的海洋,无比广大,又无比深邃。人的精神意识,就像是鱼儿,有的只能在浅海中晃荡,有的却能在万米海底遨游。 当然,这只是一种比喻,而比喻往往与实际相差万里。可不论怎样,要想进入“深海”,是非常困难的。在教团修行典籍上,将精神层面概略划分浅、中、深、渊、极五层,郑晓身为明誓主祭,状态最好的时候,也只能在“中层带”的边缘晃一晃。 可如今,随着波动频率的迅速变化,他的形神激颤,就像是扭曲混化成了一条丑陋的怪鱼,一个猛子扎下去,便进入了从未领略过的深海,也受到了恐怖压力的反馈。 郑晓呻吟一声,只觉得全身的肌肉骨骼都严重变形,灵魂更是扭曲得不成样子。在极度的压力痛苦中,丰富信息传送回来,可其中绝大部分信息,他连接收的力气都没有,遑论理解之类。 也许,安翁可以,真的可以吗? 通过天演领域,郑晓隐约也能感觉到,安翁现在也绝不好过。圣物主导的波动频率每一次变化,对那位百岁老人的身体,都是绝大的折磨,所造成的损伤,是不可逆转的。 这就是验证,以生命为代价的验证……唔? 郑晓不确定,他是不是听到了什么声音, 但这一刻,他分明感觉到,天演领域中,有什么东西渗了进来,以至于真理天平投影周边,都掠过了细长轻淡的影子,那曲折划动的轨迹,就像是昆虫的节肢,令人疑惑,更是悸动。 第一百二十四章 双头蛛(下) 郑晓的脑子终究还是清楚的,相关的概念很快就在心头明确:“你放出了3号!” 他本来已经没力气与安翁交流了,可看到这幕情形,心神激荡之下,竟然又挤迫出一点儿能量。 安翁没有回应,大概是没有时间,因为就在此刻,轰声爆音响起,栋天台边缘,忽然间垮下半边,刺眼的光芒就像是小型的太阳,从下方跃升而上。 跳荡的光波里,柴尔德从中跨出,向着魔法阵后燃烧着的安翁,大步行进。 与他相隔二十余米的欧阳辰轻轻摇头。 就这么一个微妙的动作,也被柴尔德捕捉到,他扭过脸,灰色的眼珠盯住这位已经做了相当时间“看客”的超凡种,低沉的嗓音似乎能震动整个天台的空气: “你还以为是在实验室里吗?” “某种意义上,是的。”欧阳辰坦然承认,“这处逻辑世界,就是我的实验室。” “那真不幸!放一个比你更疯狂的家伙进来,你的实验注定会一团糟。” 柴尔德的脚步不停,说话的功夫,就撞进了天演领域的自动防御圈里,幽暗的火焰在他身外燃烧,可没有任何一点儿火星,能够透入他身外的白光。 那些祭司和骑士当然也可以上前阻止,但沉浸在恐惧慌乱之中的人们,绝无可能积蓄起相应的勇气。s 柴尔德畅通无阻地来到魔法阵的外围,依旧是干脆利落的动作,伸出手,像打碎一层鸡蛋壳,将茧形的光线图形,轰成了漫天的碎片。 天演领域的三个支柱之一,也是最重要的一个,就这么被轰破了。 与之相应的,栋和栋楼顶上的两位主祭,就像是被失控的高压电贯体而入,几乎同时发出一声惨嘶,身外的光线图形扭曲崩裂。 郑晓稍微好一些,他及时发现了冲上天台的柴尔德,有了心理准备,反噬虽然惨烈,终究不算致命。 可另一个天台上,已经六神无主的安成礼,就没有这么幸运,强行介入精神层面深度区域,已经让他不堪重负,天演领域支柱崩溃的反噬力量,更是第一时间就击垮了他的肉身。 喷溅的血肉还没有完全散开,就变成了燃烧的火把。撕裂、燃烧的痛苦,将安成礼的意志焚化成为灰,他双膝跪地,随即倒伏在地上,翻滚着发出哀嚎,一声比一声衰弱。 而在栋,安翁身外,幽暗火焰轰地扩散半米,燃烧的烈度翻了不知多少倍。他身外的衣袍,枯瘦的身体,都燃起了火,火光深透入体,透过光焰,甚至可以看到身后的空无。 可安翁只静静地站着,仍保持着与天演领域相对应的三角形印诀,只是微抬起脸,火焰中依旧混浊的眼珠,与柴尔德的灰瞳对视。 视线交迸的瞬间,他微裂开嘴,从已经焦烂的喉咙里,发出微弱的声音:“只要向往真理,必然在天平两侧。” “但无需受混乱摆布。” 柴尔德再次踏步,一拳直捣安翁头面。外在拳力与内发火焰同时作用,老头的脑袋瞬间就被打成了漫天迸溅的烟花。 一击建功,柴尔德的面色丝毫不变,因为他知道,拳头击碎的目标,并不具备太多的实质意义。 仍未收回的拳头微拧,无形的震波由物质层面发起,冲抵精神层面,渗透极深。可终究还是慢了一步,某个无形无质的影子,就从安翁燃烧的躯壳中蹿出,隐入虚空深处。 柴尔德抬起头,视线指向三栋大楼形成的大三角中央,也就是霜河实境正上方的虚空。那里,具现化的真理天平投影,正立在有如波浪般翻滚的光波之中。 失去了支柱的天演领域,随时可能彻底崩溃,可真理天平的投影,看上去依旧稳固。这不只是圣物的奇妙,而是有新的力量作为支撑。 栋大厦天台上,郑晓也站不住了,他勉强控制住身体,坐倒在地,怔怔往看过去。 扭曲动荡的天演领域中,原本狰狞的影像,只会变得更加丑陋。之前只是偶尔划过的“昆虫”节肢,以严重扭曲的姿态呈现在眼前。当然,那已经不是什么“昆虫”了,而是一道清晰的魔影。 细长节肢在光波中划动,人蛛合一的妖异躯体,攀附在真理天平投影下段,六目妖眼光芒闪动,谁也不知道,它的注意力究竟投向何人。 “3号。”郑晓喃喃开口。 3号是一头人面蛛。 公正教团是最早明确着手、搜捕利用人面蛛的势力之一,凭借先手,以及精准的信息,这十天左右的时间,他们共捕捉到了5头人面蛛分身,按15号排列。一番研究和测试后,各人面蛛分身互相吞噬,再加上一头被送往首祭处的标本,最终只剩下了3号,一直豢养在安翁处。谁也不知道,老头子会是怎样的安排。 现在,安翁被柴尔德一拳砸碎了脑袋,一直隐匿不出的3号倒现身了,且更早一步投入了即将崩溃的天演领域。 郑晓正糊涂的当口,仍被天演领域牵引控制的意念,便与一片混沌躁动的力量对接。 人面蛛,3号! 郑晓本能地要使用操控人面蛛的手段,确保主动权。可下个瞬间,他在那片混沌力量之后,触碰到一个冷澈明透的层面,意识信息如轻波荡漾,频率又是如此熟悉。 此刻,郑晓毛骨悚然。 “……安翁?” 3号没有回应,能够看到,它妖异的六瞳,连带着丑陋的头面,同时指向了另一个方向。 那里是安成礼所在的栋天台。 下一刻,3号从具现可感的的层面,倏然消失。 等郑晓凭借着仍未完全从精神层面撤下的感知能力,锁定其位置,3号已经撞入了精神层面深处,目标明确,瞬间覆盖了栋天台,锋利节肢插下。 攻击尚未落到实处,在安成礼已经快要燃烧殆尽的残躯之中,另一道魔影冲天而起,跃入虚空。 郑晓看得分明:另一头人面蛛! “私藏的战利品。” 一段意识突兀而来,又极其清晰,就算郑晓已经有些心理准备,还是惊得他险些脱口而出: “安翁!” 意念一闪的空当,精神层面深处,两头丑陋的怪物撞在一起,几乎在瞬间分出了胜负。 3号,或者说是安翁,用那个让人做噩梦的螯肢口器,绞碎了“战利品”的半边身躯,再用力嘶咬,将半入口的食物彻底吞咽下去。 最后被嚼掉的,是看不出什么分别的人面蛛头颅,两颗丑陋脑袋并在一起,然后一个吞掉另一个。 人面蛛同类相残的场面,没有任何一次,像现在这样令人作呕。 至少郑晓是不能置信:“真的是安翁?” 第一百二十五章 虚空链(上) 暂不论安翁的作为,他的判断应该是对的。从安成礼身上现身的人面蛛,极有可能是此前猎捕人面蛛的行动中,安成礼私藏的战利品。 看上去豢养并不得法,不但没有给安成礼什么帮助,反而在他最糟糕的时候,反戈一击。 “战利品”无疑是吸收了安成礼的“养分”,可相较于吞噬了多个同类的3号,仍然有本质的差别。 它应该也能感受到这份差距,一门心思遁走,还是迟了一步,刚吞噬的‘养分’全倒出去不说,便是自个儿,也化为了3号的一部分。 郑晓清晰地感受到了人面蛛吞噬的全过程,这绝不是一个好的体验,他都如此,安翁又如何? 3号的所作所为,与它丑陋的外壳、凶暴的本能非常相衬。可若是里面再加上一位安翁,意味就彻底不同了。 在郑晓看来,也许有时候安翁会比刚才的表现狠毒十倍,却绝不会用如此粗暴的做法,恍如低智的兽类。 “安翁,安翁?” “孩子,你还好吗?” 被抢了属于自己的台词,郑晓差点儿哑了口,但紧迫的形势逼着他必须去尝试:“安翁,我要撑不住了,你现在完全不需要……” 郑晓的意思,是希望能够让自己的意念从精神层面的深度区域脱离,不再与天演领域、与人面蛛绑定。 可安翁的回复让人绝望:“孩子,你很重要,非常重要。” 意念交错的当口,天演领域彻底崩溃,可是郑晓投射的意念没能收回来,像一条坚韧的风筝线,一头连着本人,另一头被安翁寄身的“3号”人面蛛牵着,在无尽虚空里飘荡。 这种感觉其实并不陌生。 公正教团早已掌握了控制人面蛛的手段,进行试验的时候,几位主祭就是控制者。那种感觉很复杂,像是溜狗和放风筝的结合体,有时甚至会出现“寄魂”现象,仿佛化身为一头人面蛛,在虚空深处出没。 因为发现了这种现象,安翁还专门开发出了一个应用,作为提供给大客户的“信仰产品”——也就是造成今天晚上一切混乱的源头,那个“人面蛛型外骨骼装甲”。 可现在看来,安翁的如此着紧他的“小发明”,是有着深刻理由的。也许,他早就想到,会有这么一天,“乘坐”一头真正的人面蛛,潜入精神层面的最深处? 多日实验下来,郑晓很清楚,人面蛛在精神层面的“下潜深度”,远远超过了他们这些主祭。 五类精神层面“深度”:浅层带、中层带、深层带,以及渊区、极域,简称为“三带一区一域”。不是超凡种,又或者有所专精的b级以上强者,很难进入后两个层次。 郑晓的极限是“中层带”,而以安翁深厚的精神修为,也只能在“深层带”停留,再进入更深区域,必须要有圣物加持,付出相当的代价才可以。 可对于人面蛛来讲,驻留在“深层带”只是最常态,它们随时可以进入渊区、甚至是极域的深度。在这种区域,已经彻底与物质层面断开联系,任何单纯的物理仪器,都不可能察觉到它们的存在。 也就是这种暗面生物行事完全遵循本能,毫无智慧可言,往往会因为“食物”的诱惑,主动进入浅层带,与人的情绪意识发生反应。才给了人们捕捉的机会。 是的,只要人面蛛与“外物”发生干涉,必然会影响到它的潜伏深度。受影响的程度,与干涉目标在精神层面的“下潜深度”相对应。 双方的“深度”越接近,人面蛛受的影响越小。 郑晓大概明白了,安翁现在的决绝做法,或许可以把干涉影响降到最低,利用人面蛛的本能天赋,去搜索那个藏身在无尽虚空深处的真理之门。 安翁已经开始了动作。奇妙的探测波,通过人面蛛的转化,切入了更深处的精神层面。 作为“风筝线”,郑晓对探测的具体进程不太清楚,但有一点他想不明白: 为什么要到精神层面来找寻?真理之门难道只是一段虚无缥缈的精神? 而就在他困惑之时,安翁主动与他意念交汇:“很可惜,孩子,我没法把现在的体验传给你,你不明白,这是多么有趣的一段经历。我能够告诉你的是,不要用教团科普性质的比喻,去揣测真实。精神层面的结构,精神与物质交互干涉的方式,要比你想象的有趣得多。当然,也要感谢欧阳,感谢他的实验室……” a栋大楼天台,柴尔德转过脸,看刚刚走到他身边的欧阳辰:“你的实验室究竟要让安翁败坏到几时?” 欧阳辰松开了点儿领结,让自己进入更放松的状态,同时也更加投入。他吁出口气,轻声道:“当地震已经在孕育的时候,加固房子固然很好,却没法加固一个城市。我们需要一定的释放,有时还要主动引爆……实验室就是干这个的。” 柴尔德冷笑:“你和安翁一定很聊得来。” “曾经有过。”欧阳辰并不否认,接下来他又反问回去,“柴尔德先生,你不准备提供一些信息吗?” “我对安翁的打算一无所知。” “我是说人面蛛的事。” “人面蛛?” “这种暗面生物,要比我们想象的更奇妙。量子公司是一种说法,协会的研究是另一种,当然还有公正教团……在教团的典籍上,有没有它的位置?” 柴尔德陷入沉吟,他需要回忆,也要权衡。 可事态的发展没给他留出更多时间,飘游在虚空深处的3号,已经在安翁的控制下,第五次切换频率,这次有了一些微妙的变化,安翁不确定他看到了什么,意念投射过去,无比地专注。 然而,更实在的改变,发生在“3号”内部,发生在人面蛛固有的混沌深处。 “哗拉拉”的颤音响起,如同抖动的锁链。 随性的抖动,几乎没什么规律可循,但这份可以被感知分辨的“声音”本身,就与人面蛛的混乱本质格格不入。 感知即秩序。 第一百二十五章 虚空链(下) 安翁从来不排斥秩序,但他要求秩序一定在自己的控制之下。 他现在的全副精力都在控制对外的探测上,对人面蛛内部无法完全顾及——就算顾及也没用! 安翁曾试图将人面蛛的混乱内在进行梳理,做出一个完整的模型,但不出意料地失败了。因为混乱就是人面蛛的本质,不容更改。 所以他必须利用郑晓这根风筝线,对抗人面蛛体内的混沌,维持基本的理智,不至于完全被人面蛛的本能压制。 可现在,安翁竟然在人面蛛的体内感受到了“秩序”力量,他从不怀疑自己的研究结果,那么答案就很清楚了: 有外在的力量加入进来! 这股力量,毫无疑问来自于“战利品”!那玩意儿分明已经被人面蛛的吞噬力量搅碎,可不知为什么,又重新拼接组合, 混乱被搅碎,只能更混乱,能够重新拼接,只能说明它的混乱只是伪装,是一次高明的模拟。 这让安翁想到了,他刚刚研制不久的信仰产品。那个小东西是他思路的映射,他本来想花一段时间,仔细地梳理,多收集些数据,柴尔德的出现,破坏了他最初的稳妥计划。 从那一刻起,事态的演变一次比一次离谱,到现在早已是面目全非。 单纯的回忆并无意义,脉络清晰的内容却能够帮助人梳理思路。从这条线索一路追溯上去,安翁终于确认,前面的判断,出现了失误。 那绝不是什么“战利品”,是仿制品,也许就是他所制作的信仰产品。据他所知,那玩意儿如今的持有者,已经换成了某个年轻人…… 从刚刚吞噬的“味道”看,那玩意儿要比他的最初版本更先进一些,简直到了以假乱真的程度,可安翁并不感到意外:那个年轻人,具有某种不可思议的秩序力量,并以其特殊能力,一次又一次地阻滞“不平衡态”的变化。 欧阳辰应该表示感谢,否则他未必有时间立起“逻辑世界”。 可是,安翁也记得,那个年轻人应该已经被隔绝在“逻辑世界”之外才对…… 神奇的小家伙,当然,也让人火大! 心神指向的偏移,使得安翁在精神层面的探测前功尽弃,他失去了那个也许通向真理之门的瞬间感应线索。但他没有让“愤怒”之类的情绪占据上风,而是第一时间,将探测波投向了与之截然相反的方向。 安翁给人面蛛做了一次自检,锁定那些与混乱格格不入的“秩序”元素,顺势再反推回去——不把“干扰源”处理掉,什么搜索探测都是空谈。 锁链抖动式的颤音更加清晰,相应的信息持续拼接组合,最终形成一条乌沉锁链,转折屈伸,在3号的混沌躯壳内穿行,放射出千丝万缕的“倒刺”,渗向人面蛛的各个位置。 情况要比安翁最初的判断,还要棘手得多。 秩序力量以此种形式,宣告对人面蛛的入侵,至于锁链更长的后续部分,则蔓延向精神层面深处。无疑,另一端定然联系着那个“神奇小子”。 叫罗南是吗? 安翁的意念盘结,形成无形的咒音,他之前看过罗南的基础资料,通过天演领域锁定过对面的气息,对一位“秘约主祭”来说,已经足够了。 一个高致命性的秘咒渐渐成形,再次锁定目标的瞬间,他会毫不犹豫地发射,强行轰破精神与物质的壁垒,把“后顾之忧”解决掉。 这不是最聪明的做法,但却是最干脆的。即使这会让他寄生在人面蛛体内的灵魂,出现危险的虚弱状态。 安翁的心神顺着锁链延伸出去,在人面蛛的帮助下,“逻辑世界”密封而错乱的虚空结构,已经无法起到阻挡作用。安翁本无意将这份能力,作用到现实层面,可现在,情况发生了改变。 他大概记得,“逻辑世界”立起之前,罗南最后出现的方位,追溯锁链方向,与现实层面的扫描同时进行。安翁有信心在两秒钟内,锁定目标。 探测波顺利切出了“逻辑世界”,欧阳辰也很难控制住人面蛛级别的探测力量。可这一刻,外间漫过来的信息,并不是大都市的图景,而是一片让人恍惚迷离的星空,且是如此地陌生。 恍惚只是一瞬间,安翁很快就醒悟过来,这是某人意识的映射。 他已经与罗南正面接触了,那个小子的实战经验貌似比较匮乏,在精神层面的交锋中,几乎没有反侦测的手段。 两边瞬间就是短兵相接……短吗? 安翁几乎要轰出致死秘咒了,却又不得不停下来,他可从来没有想过,一个人的意识图景能够如此地恢宏壮阔。诚然,这里面的力量几近于无,可这种表现本身,就是一种不可思议的成就。 这只是罗南感知的再现,他需要追溯原点,找到罗南的核心意识。 可在这片星空图景背后,有无数生命的气息。他们以星辰的形式呈现在这里,共同架起一个浑茫阔大的结构。 而且,罗南观测感知所形成的图景,绝不仅仅是宏大而已,他充分利用了精神层面,包括“逻辑世界”的实际,整体看上去平整均匀的星空,其实蕴藏着复杂而扭曲的细节,就像一个迷宫。 至于罗南的核心意识,则隐藏在重重帘幕之后,难辨方位。 如果罗南真的用力量强行架构,安翁还可以四面冲撞,凭借反馈找出目标。可在纯粹的感知领域中,越是寻觅,反而越容易被对方牵着鼻子走。 还有,这里的环境对于人面蛛来说简直就是香气四溢的汤锅,它强大到恐怖的本能,又开始蠢蠢欲动,这多少分薄了安翁的力量。 安翁当机立断,放弃现实层面的探测,不再空耗时间——他还有锁链。 那条乌沉锁链的力量在增强,对人面蛛混乱本质的克制作用,让3号感到不安,安翁干脆就加强3号这方面的本能,让它沿着锁链逆向搜索。 不管怎么样,主宰这条锁链的,必然是罗南无疑……咦? 3号的探测陡然停滞,因为此刻,绝大的压迫感,像是火焰风暴,从锁链那端呼啸而来,骤增的外压,将混乱本质烧成了一锅迸溅的沸油。 如果人面蛛具备意识,沸腾的本能一定会驱使它大声尖叫: 危险,危险! 同源而异的恐怖力量轰然降临,3号的战斗本能也被催发到极限,隔空战斗瞬间爆发。 在人面蛛沸腾的本能面前,安翁的控制力骤然降到最低点,他就像一条小舟,在咆哮的熔岩中起伏,随时可能倾覆。 事态再一次脱离他的掌控。 他恍然明白,锁链的那一端,绝对不是什么罗南,而是一头见鬼的人面蛛……极其强大的那种! 怎会? 第一百二十六章 斗兽场(上) 瞬间的空间距离感应相当明确,两头人面蛛之间的距离非常远,至少远远超过人面蛛之间正常感应的极限。 换句话说,这是一次不应该发生的碰撞。那么这是一个局?专门针对人面蛛、针对他的死局? 没等安翁弄明白情势变化的根由,人面蛛之间的对冲,已经进入了白热化状态。 浑茫星空之中,充斥着敌意的强压,3号的躯体被强行扭曲,每一个动作,都是有形无形力量的全面对抗。为此,3号内部的混沌力量愈发高速运转,就像锅炉那样,碾碎焚烧一切内置的燃料,以提供更强大的内能。 对安翁来说,这简直是灭顶之灾。他舍弃肉身后,灵魂便安置在3号体内,实现部分交融,可终究还没有完全合而为一,仍有相当一部分、也是最关键的灵智部分,保持独立。 “3号锅炉”启动后,短短几秒的时间,安翁的灵魂区域就被蒸发了快要十分之一,很多记忆素材被瞬间抹消,致使他出现了微微的恍惚,直至受到波及的郑晓发出惨叫,才霍然惊醒。 “风筝线”都要断掉了,那根锁链怎地还那么结实? 自嘲式的念头掠过,安翁强迫自己遗忘迫在眉睫的死亡威胁,将自身的力量注入,试图控制3号,将那条锁链挣脱掉。 乌沉锁链是联系两头人面蛛的唯一渠道,也是两头人面蛛交锋的主战场。如果想要破坏对冲局面,挣断锁链就是最有效的方式。 得到安翁的帮忙,3号的力量猛地攀升了一个级别,八根节肢拨动虚空,拼命地划动,试图逆向而行。 乌沉锁链崩得笔直,上面拉扯和对冲的力量同时作用,使得锁链的抖荡持续加剧,颤音连成一片,最后都变成了皮筋濒临崩解时的尖细“嗡嗡”声。 还差一点,还差一点…… 人面蛛之间的对抗越激烈,“3号锅炉”的内压越是可怕。安翁的灵魂领域持续受到侵蚀,可他还要持续加速这个过程,确保3号的力量输出。 这是最愚蠢的消耗,可仓促之下,安翁别无选择。 这一刻,安翁觉得他和乌沉锁链就像是两根哧哧燃烧的药捻,就看谁先烧到尽头,点燃炸药,轰然粉碎。 “真理在上!” “嗡!” 祈祷和颤音同时发生,又一波对冲在锁链上炸开,强劲的力量冲击,终于突破了乌沉锁链的极限,使之骤然失去了那份特质结构,嗡然崩散。 3号身形骤停,锁链断去。 然而,安翁殊无喜意。 此时此刻,他的灵魂区域,已经缩水到全盛时期的三分之二,大量的记忆素材灰飞烟灭,即便是以他的坚韧意志,都出现了一段时间的恍惚。 另外,最后的力量对冲阶段,安翁已无余力维护他处,郑晓那根“风筝线”,也断掉了。 3号悬浮在浑茫星空中,触目星光漫天,却再也没有任何一条清晰的线索牵系,它仿佛迷途在星空之中,失去了方向。 安翁缓过口气,梳理乱成一团的灵魂区域,也尝试借机增强对3号的控制力。 可就在他的灵魂区域,逐步向3号的混沌区域渗透蔓延的时候,“3号锅炉”的内压,在短暂的降温之后,轰声燃起。 毒火炙烤般的痛感袭来,安翁硬生生忍下,保证心中一份清明,可他的心神还是重重地沉了下去。 3号慢慢盘转身体,本能重新躁动,且较前面激战之时更为强烈。 这一刻,安翁听到了一种细密的低音,像是大都市中,时时刻刻都存在着的背景噪声,微不可察,又无处不在,细究起来,又可见出丰富芜杂的信息。 便在这细微又让人难以忽略的噪声里,阴影如污浊的河水,无声漫过。一头硕大丑陋的身躯,从中浮出,节肢分张,妖眼闪烁,乍出现时是在3号的侧面,等它佝偻弯折的身躯完全浮在阴影水面之上,已经到3号的正前方。 透过3 号的视角,安翁锁定目标,这头人面蛛,明显要比3号大上一圈儿,身形也更为凝实,扑面而来的强压,使得3号的躁动越发地难以抑制。 3号的本能,应该趋向于逃走,可最终还是留在这片“星域”。 这与勇气无关,究其原因,实是无形的秩序力量,置入这片浑茫星空,使之化为诡异的牢笼。即使无垠宽阔,但两头人面蛛之间,已经牢牢互锁,唯有决出胜负,分判生死,才是最后的结局。 是那条神秘的锁链…… 看似崩碎,其实是从有形转为无形,用更不可思议的形式,排布秩序,更展现出令人无可逃避的强制力。 安翁刚刚明确了这份认知,人面蛛之间已经再度开始了厮杀。 人面蛛不像智慧生命,没有什么废话好讲,在本能的驱使下,双方都开启了冲锋模式,轰然碰撞。 只一个照面,3号左侧螯肢便被强敌咬下,吞入腹中,而3号同侧的尖锐节肢也捅进了对方的人形躯体侧部,伤口哧哧燃烧,血焰飞腾。 两头人面蛛同时发出无声的痛吼,可这种直接的角力模式没有丝毫改变,就像回到了古典的斗兽场,用最为血腥的形式,取悦他人。 那么此刻,谁是它们取悦的对象? 安翁努力在人面蛛的交锋中保持思维的贯通:锁链的变化,显示了秩序力量的精妙切换,这绝不是自发的改变,至少也存在一个囊括这片星空的框架。 框架属于谁? 安翁知道那个答案,可面对这片浑茫的星空,就是以他的老辣,一时间也难以拿出妥帖的手段,锁定那个幕后之人。 除非…… 3号的躯体再次激颤,它在“角斗”中完全处在下风,此时半边丑脸都被强敌咬下,六色魔眼都少了一半,气息急剧衰弱。 这么下去,没有丝毫胜算。 安翁只用了十分之一秒的时间,就做出了最终判断,相应的选择,也没有花费更多时间。 他心神内照,在灵魂区域之中,一颗幽暗的圆珠呈现,其上密布奇诡纹路。这是他之前为了以最快的速度击杀罗南,而形成的致死秘咒。 此时安翁毫不犹豫,灵魂力量碾过,将秘咒轰碎,致命的负面力量扫荡灵魂区域。 心神的痛苦,无法用语言来形容,但却能用相似的模式来发泄。他心意激荡,在精神层面轰然吼啸: “罗南!” 第一百二十六章 斗兽场(下) 无形波动,横扫星空,远远传开。 在安翁处,还知波动的内蕴真义,再扩一圈,便只有纯粹力量外露,一层层向外推去。在这份力量作用下,漫天的星辰光芒,有如狂风中的烛火,摇摆将灭。 事实上,任何星辰都是灭不掉的。这浑茫星空,不过是罗南感知的映射,是纯粹的图景信息。 安翁如今所做的,是以探测波理清其中脉络,循着映射的路径,将有关信息倒灌回去,打入物质层面。 真理天平投影的加持、致死秘咒的信息,与人面蛛的本能合于一处,在穿透性上,无以伦比,无论是“逻辑世界”也好,罗南的意识图景也罢,都无法隔绝,探测波层层推进,很快就收到了成效。 物质层面,大都市中,生命之火摇曳,没有实质上的伤害,可影响范围内,却有仿佛幻觉呓语似的信息,流注其中,波及数万人。 绝大部分,会被人们无意识过滤掉;小部分会形成相对清晰的意识,却又因为缺乏对应信息而忽略;仅是有限的几条信息,会触碰到那些感应敏锐,又熟识罗南,以至形成本能反应的人物,形成反馈。 虽然有限,已经足够! “南子,是不是有谁叫你?”薛雷四面扭头,却看不出个所以然来,一时颇为疑惑。 罗南“唔”了一声,没有回答,依旧仰头看天。 下了半夜的秋雨,不知什么时候停了,霜河实境那边,断掉的供电仍未恢复,受困市民的疏散工作已经接近尾声,人声渐稀,愈显得那边夜黑如漆,楼影昏沉。 外围区域的清理已经差不多完备,盂兰酒店的狙击点,刚刚已经确认清除。协会成员都了盂兰酒店所在街区,这里目前是政府和军方的指挥中心,也是消息最灵通的地方。 军方舰艇缓缓驶入上方空域,代表着军方对事件的全面介入。军舰悬浮在城区之上,这种情况非常罕见,引来大批市民围观,指指点点。 罗南的视线虽也向上,但指向的是霜河实境区域。逻辑世界的奥妙,就体现在那处漆黑的高层建筑群里,在人们肉眼所不及的虚空之后。 薛雷没得到回应,也没当回事儿,他学罗南,抬头看向远方的联体建筑群,可任他怎么打量,都看不出个所以然来,只能挠头:“现在这世道,真是邪门儿。以个人之力,随随便便就捏一处空间来用!怪不得馆主说,武学之道,若不能应机变化,自我增益,一觉醒来就要被淘汰掉……” 和他们同样视线指向的,都是协会成员。 在绝大多数围观者,还在纠结大批恐怖份子突然消失的情况之际,罗南这批人已经得到了比较清晰的答案。 剪纸努力睁大眼睛,将那片能嘟囔:“原来有欧阳会长盯着呢……逻辑世界?之前协会里可没有听到半点儿风声,把人坑得好苦。” “只是因势利导而已。” 红狐作为今夜唯一与欧阳辰正面接触的协会成员,多少要负起解释之责,他眼神往罗南处一瞥,冷笑道:“要给人立规矩,不拿出雷霆万钧的势头来怎么能行?逻辑世界立起,爆发力十足,我倒真想看看,那些教团的脸色。” 说着,红狐把视线驻留在罗南脸上,就算是有欧阳辰“明道若昧”的评断,以及现实的屡次验证,可真正接触之后,年轻人内向稚嫩的表现,仍让人忍不住想考较一下。 “看出什么道道儿没有?” “……”罗南抬头看天,全无反应。 一旁薛雷低咳提醒,也没得到回应,只能伸手戳过去。 罗南这才如梦初醒,扭头扫视四周。此时何阅音作为协会的全权代表,与政府、军方进行交流,已经忙得不见人影,竹竿则作为技术人员跟了过去;章莹莹和白心妍到军方保障车那边,不知在搞什么;猫眼说她很累,找地方发呆去了……他身边只剩下薛雷一个,红狐视线所指,意图明显。 曾经出现过那么激烈的冲突,罗南和红狐见面难免尴尬。如何消解,罗南毫无经验可循,薛雷也帮不上忙,唯有眨眨眼: “你说什么来着?”红狐也不生气,只伸手指了指霜河实境方向:“你擅长精神感应,看得比我们清楚,那边有什么门道,提一下?” “……” “没在看吗?” “不,早前看了一些。” 这种就事论事的态度,罗南还算适应,他想了想,道:“是一种精神与物质层面交互干涉的精密结构。就像真理之盾,又很不一样。” “这个……确实不太一样。”面对罗南的迷之逻辑,红狐也有些无以为继,只能干笑道,“超凡力量的表现形式大都如此。” 他这回算是给了罗南面子,没让“废话”两个字脱口而出。 罗南一时无言,倒不是说被红狐问倒,而是观照所得,若以言语形容,实在太过复杂。而且他的观照结果,对他以往认识,也是一种修正。 在罗南既往的认知里,精神层面是一种深邃的多层结构,仿佛无数幕布堆叠在一起,层次分明,越贴近物质层面,幕布越是厚实,而“最下方”的部分,与物质层面相接,彼此干涉,程度视作用力量大小而定。 所以,精神与物质层面的干涉发生在所有人身上,只不过,寻常人的干涉微乎其微,可以忽略不计,而能力者的干涉作用,则要明显太多。 “真理之盾”就是罗南所见的干涉手段里作用最强劲,也是最为清晰明确的一个,是他认为的精神与物质层面的干涉作用的标竿。 至于瑞雯那般,灵魂肉身浑化如一,又是另一种状况,无法拿来比较。 可是,“逻辑世界”的干涉情况,打破了罗南刚刚形成不久的认识。在他的观照感应下,精神层面的多层幕布一起“卷”下来,不再具备层次感,而是交叠扭曲、甚至撕裂。某些本来与物质层面有着相当距离,却强行交汇在一起,由此甚至对下层的幕布也产生了干涉效果,绞成一团。 这是罗南所见的第三种精神层面与物质层面的关系状态,也是看上去最复杂的一种。 晚上还有一章 第一百二十七章 浊云变(上) 欧阳辰通过复杂的精神与物质层面干涉方式,实现了物质层面的“表层剥落”,虚实互现,架构起一个恍如真实世界的空间断层。 里面的规矩法度,细论起来,比盖一座摩天大楼也轻松不到那儿去,深究细节,只能是损耗心神,得不偿失。罗南也只是观其大略,没有持续纠结下去。 要解释这些给红狐听,涉及的信息实在太多,相当一部分都是罗南个人的领悟,他现在对自己的语言表达能力缺乏自信,一时也不好开口。 正琢磨该么回应,身后车声响起,贴身极近。罗南正要回头查看,脖子一紧,已经被人拉着后领,硬拽过去,背脊撞在车厢下沿。 “别废话了,快上车!”章莹莹从车厢里冒头,不耐烦地催促。她调过来的应该是军方保障车辆,块头颇大,封闭式的后车厢,装上几十号人,都没问题。 “什么事这么急?” 罗南以为又有什么任务,也不与章莹莹计较,向红狐点点头,当先登入车厢。身后薛雷、红狐等也纷纷上来,不过很快大伙儿就有点儿懵。 里面的情形和他们想象的不太一样,空间比较狭小,密布各类仪器设备,几个人进来,就显得有些拥挤了。 “去医院。” 白心妍刚脱下风衣,换了身医生的白大褂,还往手上穿戴无菌手套,一副要大干一场的架势。 罗南一个愣神,旁边的章莹莹直接脱他衣服,把外罩扯下来,又掀他的内衣。 “哇哦。”薛雷感叹一声。 车厢里这么多人,罗南脸上腾地热了:“喂!” 章莹莹才不理会这些,手指探进罗南内衣里,还很放肆地摸起他背脊和腰身的肌肉线条:“说起来是f级残废候补,其实也不算特别瘦弱嘛。” 柔腻的指尖划过,体感温温的,却让罗南激灵灵打个寒颤,到嘴边的话都忘了讲。 “从体脂率来看,他的体格不比同龄人差。只不过,和灵魂力量比起来,就什么都不是了……别动!” 白心妍喝止了扭动挣扎的罗南,将仪器导线接上罗南身体各个位置。这么一来,罗南就是再想动弹也不好意思了,只能乖乖地任章莹莹把他的上衣全部除去,无奈询问: “你们究竟要干什么?” “装b一时爽,转眼火葬场。给你退烧嘛!”章莹莹临时充当护士,大感有趣,拿指头在罗南身上戳啊戳的,玩得很是开心。 白心妍看到罗南大有体温升高的态势,不让章莹莹再逗他,开始调试仪器,同时解释:“真理之盾的效果,谁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消失,而你现在灵魂力量的增幅比较危险,一个弄不好,两边赶在一处,连挽救的机会都没有,所以需要24小时观察……这里设备再好,也不如回医院踏实。” 罗南苦笑:“没这么严重吧?” “往最坏处准备就是了。”白心妍语气轻描淡写,心里却已笃定,回头的麻烦定然不小。这一点,从罗家前两代人的下场,已经能够看出几分。 况且,现在的麻烦,也不只“形神失衡”这一桩。 那边话音未落,红狐的眉头也是一皱,下意识伸手,按了按耳朵,视线则撇向罗南那里。 一侧的薛雷见他的动作,“哎”地叫出声:“你是不是也听到……” 红狐示意他噤声,随即又向剪纸做了几个手势。“逻辑世界”立起之后,灵波网就进了瘫痪状态,到现在还没有恢复,他们之间的隐秘交流,远不如以前方便。 亏得剪纸能看懂,很快点头,瞑目感应片刻,脸上就转为凝重:“唤灵术?” “是啊,唤灵术。”白心妍罕见地叹了口气,“不知道你们的罗老板,又惹了什么祸事,安翁明明陷在‘逻辑世界’里,情况糟糕,还是不计损耗,试图用这法子锁定他的位置,而且,差不多已经成功了。” 车厢里所有人的视线,都投向罗南那边。后者无话可说,只能是带着一身仪器导线,当自己是木偶,任人安排。 此时,车厢门又打开,刚刚“去发呆”的猫眼,也上了车。白心妍便道:“修女和竹竿会和军方一起行动,现在我们这边人到齐了,就没必要耽搁……不管面对谁,拉开距离总是上上之策。” 说话间车速骤增,很快将那处联体建筑群抛在后面,一行人等于是撤离战场。 过了两分来钟,几个人交换了下眼色:“唤灵术的范围应该也超过去了。” 一帮人松了口气,总算不用再理会耳畔断断续续的呼声。此时保障车辆和霜河实境的直线距离,已经在十公里开外,就算是秘约主祭,也很难触及,更何况他现在还隔了一层“逻辑世界”? 只不过,罗南并不是特别乐观……也没有指望,能够单凭车辆移动,将安翁的压力移除。 “距离”这个东西,对于眼下的安翁,乃至罗南来讲,意义不大。 “逻辑世界”多层幕布绞缠的状况,使得精神层面的距离,也出现了扭曲。在物质层面距离不变的情况下,精神层面的“两点之间”,出现了错位。 就像是已经用滥了的“空间折叠”范例,把空间想象成一张纸面,两端相距遥远,可将纸面折起,原本漫长的距离,就变得触手可及。 对这种特殊的结构模式,罗南可不只是观察而已。事实上,在安翁驱使人面蛛吞掉安成礼体内的“高仿品”之后,罗南立刻就发现了其中的破绽和机会。 通过乌沉锁链,罗南使远在血焰教团隐秘之地的魔符,与公正教团的人面蛛建立联系,并利用“逻辑世界”的特质,因势利导,搭建起一个斗兽场,或曰祭坛。 以格式塔为根基,立起祭坛框架,是罗南已经做熟了的,丝毫不费力。 此次唯一的不同,就是“跨度”。 罗南可以利用的,安翁同样可以。因“逻辑世界”存在而严重扭曲的精神层面,拦不住安翁的恶念。当那份恶念袭来,很诡异的,罗南心头泛起的是真理天平的投影,尤其是那一对上下浮动的黑白秤盘。 似曾相识的低语渗入心间: “只要向往真理,必然在天平两侧。” 凌晨3点半也算夜里吧…… 第一百二十七章 浊云变(下) 罗南的感觉非常微妙。 以前当他立起祭坛框架的时候,总能够超然世外,不受“祭祀者”的直接影响,只收取相关的“好处”只要他能承担得住。 可如今,安翁的恶念袭来,真理天平的投影莫名接入,那份高高在上的感觉,就受到了“冒犯”,他支起的祭坛框架,也受到了外力的侵蚀和碰撞。 这是从未有过的情况。 可想想也对,真理天平在公正教团,是至高无上的圣物,也等于是祭器的作用,可以算是另一个祭坛框架。安翁已经上了秤盘,就等于是真理天平的祭物,一物两用,目标相异,性质不同,冲突在所难免。 而且安翁目前所做的事情,可不只是让两个“框架”撞在一起,他透来恶念,锁定目标,分明就要把罗南扯进漩涡深处来! 貌似他已经成功了。 罗南试图将真理天平投影从脑子里清出去,但没有用,这玩意儿越来越清晰,尤其是白色秤盘那一侧,似乎有勾魂夺魄的力量,牵引心神,无可躲避。 细究其根源,似乎隐约牵涉到了“真理之盾”的结构模式,以至于他身体内外都有些发紧,好像被无形的丝线捆住了一般。 罗南不太舒服地挣了一记,哪想到身外的仪器当即响起了警报,车厢里所有人的视线一下子集聚过来。 章莹莹这个临时护士当即把手抬起老高:“我什么都没干!” “你就是想干,也干不成。” 白心妍正通过影像整合仪器数据,各式图形数据分级排列,非内行人能看得眼皮乱跳,不过这个时候,谁都能看到,左侧区域,一条近乎平直的波线图上,突然有了一连串细微的波动。 “肉身强度有变化,虽然幅度很小。”白心妍的视线转过来,从罗南脸上掠过,“真理之盾没有出裂缝吧?” “这个,不太清楚。” 罗南伸手挠了挠面颊,有点儿不好意思。虽说事涉隐秘,不能细说,可他也没有硬充好汉,而是拿出了不确定的姿态。 白心妍微抬眉毛,还没说话,章莹莹已经重新一巴掌按在他肩上:“不清楚?什么叫不清楚?”“不是我这边的问题……” 其实就是! 落到这个地步,罗南必须承认,他玩大了。 此时,罗南已经能够感应到,在他“身畔”,存在一个强大的“热源”,那份熟悉的秩序感,毫无疑问就是柴尔德。 结合逻辑世界里的情况,还有“高仿品”收集到的一些安成礼的记忆碎片,罗南做出一个让他啼笑皆非的判断: 或许他和柴尔德一样,都被安翁“先斩后奏”,送上真理天平,成了砝码底物……他也有被摆上祭坛,成为祭品的一天? 这可真叫讽刺。 一直以来搭建祭坛框架的超然感觉,多少让罗南失去了准确判断。就算安翁是自己吞饵,撞上门来,魔符的等级也占优势,他那份“见猎心喜”的态度,也过于轻浮。 最初近乎崩盘的困局过后,安翁立刻用老辣决绝的应对方式,给罗南好好上了一课。 如果他猜得不错,安翁应该是抓住柴尔德为他加持“真理之盾”这个环节,用他所不理解的教团秘术,一举功成。 而且事情不会到此为止,现在罗南貌似已经代替了柴尔德、欧阳辰这等人物,成为安翁对付的第一目标!这种拉仇恨的本领,连他自己都是醉了。 当务之急,自然就是让事态重新进入正轨:欧阳会长也好,柴尔德也好,那两位是不是闲得太久了? “也许安翁正针对柴尔德发力,结果殃及池鱼?”柴尔德给罗南加持,是有目共睹的,剪纸皱眉猜测,一下子就上了路。 红狐沉声道:“也可能是直接针对,隔山打牛。” 章莹莹伸手点点红狐,却是大为赞同的意思:“没错……那就先做防护措施!” “现在没有条件。” 白心妍摇摇头,抬起手环对外联系,很快接通:“修女,你家老板惹祸的本事,隔一层世界都挡不住,我建议你催一催欧阳会长,速战速决!” 罗南脑袋垂下去,一时真有点儿没脸见人的意思。不过他终究不会在世俗层面上分心太久,也不能完全指望别人帮忙,心神很快又集中到“祭坛框架”之上。 安翁那边,一刻都不能放松,即使对方正以可以目见的速度衰弱下去。 “时间不多了。”安翁很清楚自己的状态。 在“斗兽场”中,3号一半的节肢都被嘶咬吞噬,神态萎靡,几无还手之力。 安翁的灵魂区域颤抖着收缩,只剩下全盛期的一半。而剩下的这些,仍被两个漩涡撕扯分流,斗兽场还在其次,真理天平投影处,才是大头。 既然将罗南摆上了秤盘,且是……也只能是真理侧一方。那边加码,安翁这里也要跟上,偏偏罗南的份量,绝非寻常之辈,他与柴尔德合为一处,使真理天平投影,瞬间又滑向了“不平衡态”。 越是这种危机时刻,安翁的心神越是冷澈凝定,仿佛真理天平的投影,明明虚幻,却自具圣物的威仪,不朽的根性。 短时间内,以燃烧灵魂的方式,他可以顶住的……甚至还能够获得更强的张力,实现更优的结果。 “崩!” 仿佛是用力拨动弓弦,“震音”响起的刹那,探测波横扫深空,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来得强横且通透。 这一瞬间,对安翁来说,逻辑世界也好、浑茫星空也罢,几乎完全透明。他的意识漫过虚空的各个角落、各个层面。 与“透明”相伴的,是一层泛起的“云雾”。那是探测波触及物质层面,交互干涉形成的现象。 大概这种“云雾”积得多了,很快逻辑世界的夜空,都变得有些污浊。 “崩!”又一声震音传出,逻辑世界的能见度又下降一截,有如大雾沉降。夜幕中,三栋摩天大楼似乎都扭曲起来。 “欧阳!”柴尔德与真理天平投影还有一些心意感应,间接也能触及安翁的状态,一时凶兆大起,向欧阳辰示警。 未等欧阳辰回应,便在这昏蒙的雾气上层,忽地蹿出一道电火,刺目分叉的轨迹,像一株被伐倒的天树,直砸下来。 为什么是砸? 因为转眼间,电光扭曲盘绕,强光之后,就是浑浊且又凝实的阴影,那模样倒像一个捏合的拳头,散乱的电光就是飘动的毛发,整体上看,简直就是一头妖兽的巨臂,轰然而落。 第一百二十八章 阴影域(上) 当巨臂砸落的一刻,逻辑世界几可乱真的夜空,像是塌了下来。空间的扭曲震荡,化为可以清晰感受的细波,漫过所有人的皮肤,以至于大部分都激灵灵地打了个寒颤。 相应的寒意刚在心底呈现,位于三座大厦正中央的真理天平投影,陡然间出现了一个大幅扭曲,光芒暗下,巨臂阴影直接把它吞没掉。 虚幻的投影显然起不到任何阻拦的作用,巨臂阴影裹着电光,一路下冲,径直击中霜河实境的顶棚。 直至此刻,仍然没有任何可以目见的停滞,甚至看不出特别强烈的冲击,简直就像是强酸腐蚀,从顶棚直贯底部,眨眼撕开一个直径超过三十米的“贯穿伤”,然后才是波纹似的震荡,从裂口处向四面蔓延。 霜河实境就此通盘崩解、垮塌,直至此刻,恐怖的音爆声中才轰然响起,三座大厦的玻璃幕墙,不管是不是朝向霜河实境,几乎炸碎无遗。 巨臂周围的电火,随之流动溅射,炸开的电束像是无数活蛇,蹿入周边三栋大夏楼体,肆意飞动。 刚刚被柴尔德打落楼底的巴泽,正好是攀登到霜河实境偏下的位置,眼看着霜河实境崩碎,电火逼至,二话不说,撞入大厦内层,一路翻滚闪避,总算是没被粘上。 他是反应快的,运气也不错,可其他人却未必能像他这样。有一位祭骑士,也是处在大厦靠向霜河实境的方位,霉运当头,乱蹿的电火正好将他围住,没有躲过。 电光上身之时,他还想凭借精修苦练的超凡力量抵御,然而顷刻之间,强健的躯干便被被无法想象的力量作用,肢体大幅扭曲,像有一对魔掌揉搓合握,捏丸子那样,把他揉成一团血肉模糊的肉球,在破坏的楼层里乱滚。 最可怕的是,此人竟然还不得速死,肉球里迸发出一声声闷浊的嘶喊,惨烈而绝望。 看到这幕情形,就是巴泽这样的强者,也是黑脸发青,头也不回撞入大厦深处,离这片电光越远越好。 “那不是闪电……至少不是纯粹的那种。”罗南大概能看出来,这波电光的根源,其实与安翁的探测波制造的雾气一样,源自于精神与物质层面的剧烈干涉。 这种干涉毫无规律可言,混乱狂暴,再加上闪电强大的电离作用,最终造成的后果,就是如此了。 可话又说回来,这片电光散射,覆盖直径几近一公里,相应的与物质层面作用的灵魂力量,强度该有多么惊人?拿他自己做标准,要强过一万倍?还是一亿倍? 这不现实啊!就算是深不可测的欧阳辰会长,给罗南的感觉,也远不至于到这种程度,里面应该有些特殊的作用方式。 罗南的注意力不可避免地被吸引,然而那片区域,注定了不是什么好的观察对象。 阴影之中的恐怖力量,绝不只是对物质层面的破坏,对于精神层面的冲击,只是稍迟一线,便如同火山爆发时喷溅的岩浆,劈头盖脸浇下。 罗南的“纯粹观察”模式起了作用,并没有受到直接冲击。可在“星空斗兽场”中拼生打死的人面蛛,却没那么好运,同时发出惨痛的低嘶,身上竟然同时冒出了火光。 根据魔符传来的信息,巨臂阴影的炙热冲击,与人面蛛的混乱内核,简直就是火把与沸油的关系,都还有一段距离,便将它引燃。 至于另一位,那个3号,已经烧了个通透,部分残躯直接烧化为蒸腾的能量雾气,被不断膨胀的阴影吸摄吞食。 同在祭坛之上纠缠,魔符对3号的状态自有一份感应,瞬间的变化刷新了它的感应信息,使之更为明确: 这片恐怖阴影之后,存在着更实在的东西,也许,就是一头强大而饥饿的妖魔。这东西应该还没有真正地进入逻辑世界,可那份强大的力量作用,已将它凶狠暴戾的特质,清晰呈现在人们眼前。 精神层面的“幕布”在摇摆波动,也在扭曲缠绕,这让罗南更难分清楚,妖魔所在的真实层次和方位,他只能做出一种情景猜想: 这头妖魔,就像是一只馋嘴的老猫,站在岸上,伸爪拨动水层,希望捉到美味可口的鱼儿,饱餐一顿 是谁把这只“老猫”引来的? 毫无疑问,就是正在燃烧的3号内部,心意莫测的安翁。唔,从魔符的感应来看,那位的心情貌似很不错。 正如罗南所知的那样,此时安翁的灵魂区域在3号燃起的火焰中,不断萎缩,可他意绪欣悦,在火焰的包围下,肆意挥洒情绪,如果肉身还在,就等于是“放声大笑”了。 他该笑! 年逾六十,才等来改天换地,神通显圣的年代;加入公正教团四十年,笃信不疑,可惜受年龄、身体拖累,纵然理念再明,也是差之毫厘,谬以千里,总被挡在更高层次之外,连拼搏的机会也不再有。 可如今,随着逻辑世界在妖魔的阴影巨拳下颤抖,一直挡在他头顶的无形屏障,终于裂开了一道缝隙。 向前看,或许机会依旧渺茫,可终究是有机会的,而且已然不远…… 阴影吞没了部分星空,罗南的感知无法对其形成有效的解析。对安翁来说,这就是最好的道标,他不需要再辨别方向,驱动已经快要燃尽的3号,脱离战场,向着阴影的方向纵身而入。 在随时可能被彻底引燃的威胁下,魔符没有追击。且如今的祭坛框架,已在各种干扰下乱成一锅粥,也是拦阻不能。 至于阴影背后的妖魔,对直接撞入它嘴里的食物,更是笑纳。 可这还不够,妖魔的食欲显然极好,当空一击之后,它没有发现什么致命的威胁,凝实的阴影便开始扩散,进入了“撒网模式”,把目标指向了其他人……所有人! 逻辑世界里的所有人,都成为它的目标。 由混乱的**主导,什么最美味,就追逐哪个,如果都可口,那全部都要。 探测波干涉物质层面的雾气还未消散,黑暗的阴影就充斥进去,使之化为翻腾的乌云,倾压逻辑世界。 人品继续自由落体……容我挣扎一下,等明天肥婆生日一过,就恢复双更。 第一百二十八章 阴影域(下) 柴尔德身上亮起了水银似的光芒,与身外扑来的乌云浊雾相接,两股力量碰撞,原本还没什么,偏在此时,巨臂阴影轰碎霜河实境之后,余势不竭,又捣在地面上。 当下,震波横扫,三栋百层大厦都以可以目见的幅度摇动。横波与纵波相切,力道变化更为激烈,柴尔德脚下的大厦天台就如同被撕开的破布,长痕急剧蔓延,又四面分岔,眼看就要分崩离析。 柴尔德体会了一番力量层级,自知不敌,但他面无表情,只把视线投向欧阳辰:“观望这么久,就为了等这个?“ “是啊……但还不够。”欧阳辰抬头上看,隐藏在幕后的危机源头,终于显现。 此时的巨臂阴影,已经形成一道贯穿天地的漆黑柱子,又像是通向外太空的的轨道电梯,终点止于地面,可前端在何处,仍难确定。 乌云浊雾绕柱而飞,形成扭曲的漩涡,又有垒垒云气,推济翻涌,其中电光闪没,隐透出恐怖的威能。 接下来的事态变化,已经不是观望能够解决的。 欧阳辰开始发力,也不见什么特殊之处,只有身外实质化的波纹扫过,偏偏所向披靡,阴影巨柱外围,乌云浊雾波开浪裂,波纹冲击直接触及阴影本体,使之颤动不休。 阴影幕后的妖魔,似乎也感受到威胁,忽有一簇电火从乌云浊雾中蹿出,轰落欧阳辰头顶。 欧阳辰不闪不避,只做了一个张口吸气的动作,将电光直接吞入腹中,面不改色。身外则还有滋滋余光跳动,却被波纹抚平。 交手一回合,欧阳辰应对得颇为轻松,但接下来他就皱起眉头:“全是贪婪和躁动的味道。” 柴尔德问起:“是超凡种吗?” “不具备超凡思维,纯然的混沌与混乱,更像人面蛛。” 欧阳辰的视线,从阴影巨柱,以及环绕飞动的云气中掠过,嗟然叹息:“不过混乱到极致,原来也有‘域’的存在啊……从这个意义上讲,说是超凡种,也不为错。” 所谓的阴影巨柱,是精神与物质层面高度干涉的区域;更外围震乌云浊雾也是如此,但干涉程度逊色不少;至于更外围,则等而下之。 以那位妖魔的能力,完全可以做到威能彻底覆盖逻辑世界。但其超卓的本能,让它分出了层次,以最为强劲的干涉扭曲了一部分物质空间,再拿这个作为武器,造成与外部世界的剧烈冲突。 就像一个杠杆,以较小的功耗,撬动远超极限的力量。乌云浊雾,跃动电火,都是这般而来。此类高段的技巧,就是超凡种“域”的作用。 欧阳辰并没有太纠结这一点,混乱的敌人,就算是具备超凡种的某种能力,也不值得过多关注。 混乱本身毫无道理可讲,就算是解析出什么,也是一些浅层表象,只能拿来唬弄外行。就算他要研究,也要找形成这种混乱力量的总的机制。 他的目标是安翁,没有临时变更的意思。 欧阳辰身形微微上抬,脚尖离地数寸,没有任何凭依,浮于空气之中。到了超凡种这个层次,就算没有飞行的天赋能力,也可以通过精神与物质层面的交互干涉,创造出飞行的环境。 这也是“域”的应用之一。 欧阳辰所到之处,无论是云雾还是电光,被实质性的波纹消去,看上去一种畅通无阻。而在波纹扩散的前端,更是渐次清亮,如光照临。 原本浑然一体的阴影巨柱,此时隐约有些透明,一直非常规整的波纹前端,也出现了扭曲。 妖魔与欧阳辰的“域”碰撞了。 逻辑世界的空气猛地一紧,整片区域都在晃动,a栋大厦的天台本来就在柴尔德与乌云浊雾的对抗中濒临崩溃,如今直接垮塌,那些茫然无措的祭司、骑士都哎哟哟摔了下去,好生凄惨。 柴尔德没有浮空的本领,身形不免下坠,烟灰浊雾中劈头盖脸落下。他吐气开声,水银光芒硬是将周围区域清开一片,抬头上看。 然而他看的却不是欧阳辰,也不是那头仍未露面的妖魔。他看到的,分明是一头在阴影中挣动不休的人面蛛! “域”的碰撞,使这个一直淹没在阴影巨柱之中的暗面生物,显出形迹。 3号!这头人面蛛,刚刚遁入精神层面深处,探测“深海”之时,还是奇诡莫名,难追踪迹。可如今再现身,魔躯残缺不全,神态萎靡不振,通体上下,都燃起火光,更重要是失去了在精神层面深处游走的看家本领。 是阴影巨柱的冲击,无巧不巧命中;还是因为别的缘故? 柴尔德可以看到,3号虽然是在阴影之中挣扎,但那模样绝不是要逃离,而是继续向内层突进。他不由怀疑,里面操控的,真的还是安翁吗?在妖魔主宰的阴影暗域深处如此做派,简直就是自杀! 空中的欧阳辰,要比柴尔德看得更清楚些。而就他认识的安翁,绝不是简单粗暴的人物,就算是“意气用事”,也一定会有个基本的理由。 “域”之间的冲突更为激烈,欧阳辰借此勘透层层阴影,在阴影巨柱中映,依稀可见,有微光闪耀。 理由找到了! 欧阳辰很快确定,所谓“微光”,就是真理天平的投影,它竟然没有在最初的冲击中崩溃,而是嵌入了阴影深处,而且形态如初。 当然,要说变化还是有的。黑色秤盘上那条控制混乱元素的环蛇,此时就蜷曲一团,气息奄奄,混乱元素形成的雾气,已经彻底消融在周围的阴影中,看样子随时会轮到环蛇本身。 而就在欧阳辰的注视下,3号人面蛛正拼命地缩短与真理天平投影、与环蛇的距离。即使阴影内部,存在可怖的高温和腐蚀性,正不断地将它“消化”,也没有丝毫退缩。 二者的距离本就不远,随着3号不计代价的挣动,在身躯燃烧殆尽之前,终于触及真理天平投影外沿,随即就以一种堪称惨烈的姿态扑向黑色秤盘,狰狞变形的口器张开,将秤盘上的环蛇一口吞下! 第一百二十九章 大置换(上) 环蛇入腹,3号猛地僵直,身外燃烧的烈焰倒似更为猛烈。火光中,魔躯残部几乎瞬间燃烧殆尽,而剩下的那些,却是挟着冲击的余势,撞向黑色秤盘。尚未真正抵近,火光轰声爆燃,一整头人面蛛化为飞灰,星星点点,落在秤盘之上。 飞灰烟灭?欧阳辰、柴尔德都不这么看。 也如他们所料,随着飞灰落到秤盘之上,原本枯竭化销的混乱元素浊雾,哧哧冒起,翻腾飞卷,很快便有了规模。 便在这片浊雾之中,忽有长足刺出,拨弄几下,人面蛛丑陋的身形便从中撑起,瞳迷六彩,八足分划,身上火焰消散,一如全盛之时,唯有体型迷你了很多。 它原来是与真理天平投影一个级别,现在缩小了好几倍,倒是与它刚刚吞掉的环蛇差不多大小。 “代替环蛇,消减环节,重新整合混乱元素意料之外,情理之中,确实是安翁的风格。” 欧阳辰的喟叹声里,原本已经溃不成军的混乱元素,在人面蛛的整合控制下,运化起来明显更为高效,甚至还能够从阴影暗域中,反摄“养份”,持续发展壮大。 这种“吞食替代”的过程,看着理所应当,可要知“环蛇”的形象,是有丰富内蕴的,代表着公正教团一个非常成熟的体系,是驾驭混乱元素的不二之选。 人面蛛的力量层次或许还在它之上,但与公正教团的既有体系对接,总是个问题。 也只有安翁这样的老牌强者,才能够在最短的时间内,调试出一个能够替代环蛇的可行方案,并成功践行之。 里面最精妙的环节,不在于人面蛛的“重生”,而是与真理天平投影的结合。那个“迷你”的体形,已经不是3号的本体,而是它在真理天平体系中的映射。 真正的3号,已经化入了真理天平投影中,难分彼此,要想使之绝灭,除非将这个投影彻底摧毁。 那已经是另一层面的问题了。 欧阳辰没有停下进逼的行动,随着他持续接近阴影巨柱,对相关区域的解析透照,使得其他人也能看到里面的情形。 仍有闲情关注这边的人并不多,郑晓大概算一个。这位主祭一直以来还算冷静,可在连迭激变的事态变前,大脑很多时候也是宕机的,直到3号吞噬掉环蛇,才真正将他惊醒。 郑晓捂住胸口,刚刚环蛇被吞掉,相关的气机移换重连,差点儿就麻痹了他的心脏,眼下那里正补偿性地疯狂跳动。他已经算是幸运的,周围祭司、骑士倒了一地,任身下大厦如何摇摆,都毫无知觉,也不知还有几个能醒过来。 他怔怔抬头,看向阴影深处,在欧阳辰与真理天平投影的双重照耀下,那里的阴影正层层剥离,一部分直接蒸发,另一部分则化入混乱元素的浊雾中。 可以确信,真理天平投影正利用阴影暗域,迅速壮大“世俗侧”的混乱元素份量,这种行为是卓有成效的从天平现在的情况就能看出来。 真理天平投影再次向“不平衡态”转变,可这一回,持续下沉的部分,换成了黑色秤盘。显示出两边的份量已经开始倒置。 郑晓依稀记得,此现象的出现,其实是安翁铺开“天演领域”的时候,就预设的条件。安翁也曾对他讲,或有一个圣典中述及的“妖魔”,代替他们的位置,与当时几乎不可战胜的柴尔德相抗衡。 现在,妖魔真的来了。而且力量层层恐怕远超过那位“真理之耳”。 “厚重云层之下,滚沸岩浆覆盖的岛屿,妖魔背负锁链在云中穿行” 这是安翁的验证? 现在看不到岛屿和锁链,但有云层、有妖魔,圣典的记述验证了一半。那么,可以稍微谨慎地讲,真理之门,确实存在,确实在夏城? 郑晓面皮微微抽搐,如果今晚的仅是过来验证的,他们的任务业已圆满完成,可以功成身退。 可如今的安翁,怕已不是这样考虑了! “身化祭器,偷天换日。若按教中仪轨,安翁,你是想” 郑晓刚理出个头绪,不断向上抬升的白色秤盘上,自天演领域搭建,真理天平投影之后,首度映现影像。弱势的一方,再没有“匿名”的资格。 最先呈现的是一面鸢形盾牌结构,上面流淌着水银质地的光芒,那是真理之盾的映射,毫无疑问代表了柴尔德。 郑晓的视线投向栋,但受乌云浊雾隔断,他什么也看不到。也不知柴尔德现在会是个怎样的心情。 可接下来,出人意料的变化又来了。 鸢形盾牌的映射刚呈现完整,一侧竟然又有光影化现,这个要简洁得多:正四面体与其内切外接圆球的组合结构,郑晓不久前也见识过的。 “格式塔!” 郑晓脑子险些再次宕机,那个罗南什么时候上去的? 真理天平可不会说上就上,里面的运化步骤很复杂,也需要非常紧密的体系基础和气机关联。 能进行类似操作的,只有安翁。考虑时间条件,也就是说,在3号遁空而去,又迭遇险情的那段时间,是与罗南“打交道”? 不管罗南在其中占了多少份量,如今承载了他和柴尔德的白色秤盘方面,明显还抵不过充斥着混乱无序元素的另一边。 此时安翁手里的砝码,不是太少,而是太多。他大可从容调配,只要他能够承载阴影幕后妖魔的压力,只要他能持续不断地从阴影中获取“砝码”,这个优势就很难被打破。 为此,安翁给自家的计划,添上了最后一笔。 黑色秤盘上,人面蛛蓦地张口一吸,将外围部分浊雾吞进了肚。也不知那边是怎么运化的,本来不断倾斜的天平,竟开始回正。 摆动间,黑白两色秤盘此起彼伏,人面蛛也在吞云吐雾,显然是以此切换砝码,寻找平衡点。 有了足够的砝码,这太容易了! 黑白秤盘重新呈现在一条水平线上,满足了教团圣物的使用条件,这就像是一颗成熟饱满的种子,埋入虚空。 模糊的祈文咒音响起,等若雨水肥料,依序浇灌,直至种子生根发芽,抽枝散叶,形成一个发乎天然的复杂结构,一处自蕴妙诣的神圣空间! 第一百二十九章 大置换(下) “发生了什么?” 罗南的精神感应一直追着安翁,也在观照逻辑世界。事态的变化,他有的看懂了,有的半懂不懂。等到巨大光茧出现的时候,他隐约知道已经进行到了最关键的环节,可受限于认识水平,思维就卡在这里,很难接续下去。 他只能不断提高感应精度,认真去看,即使这样要比他刚刚领悟的“生命草图”感应方式耗神十倍百倍,可他觉得,必须如此。 这时候,很难形容的光芒,从真理天平投影中透出来。单独感受,看不出所以然来,可在这道光芒之下,真理天平两侧的黑白秤盘,瞬间失去了“颜色”。 黑不再是黑,白不再是白,似乎被抽走了什么关键性的元素,又仿佛混染在一起,见不分明。 就是这难以形容的光芒,在阴影巨柱中,无声开辟出一片区域。外形与最初三位主祭搭建天演领域时,身外的光茧相近,只是要大上十倍。 真理天平投影居于光茧正中,光芒与阴影交织,形成无数粗细不一的线条,乍看像蓬散开的树枝,还在不断地生长,有的甚至缠绕在两个秤盘上,幼细的“枝条”盘转刺入上方的映射图景中,不管是人面蛛,还是鸢形盾,又或是格式塔。 正因为如此,三组映射图形,同时出现了变化,光影微幅扭曲,结构消融。 “神圣空间,超凡置换。” 欧阳辰身外波纹层叠,抵消阴影巨柱的阻力,一步步接近光茧所在,波纹前端,甚至已经与光茧外围接触,起伏荡漾。进度虽是不慢,可看到光茧生成,波纹变化,眉头还皱起: “由世俗之物的小置换,变成超凡领域的大置换,安翁您确实出手不凡……然而如此借用真理天平的力量,贵教首祭可应允了?” 光茧内部没有任何回应,罗南却莫名心头微悸。 置换? 他大概明白了一些。此时天平两端,人面蛛与他、与柴尔德之间,就是在置换吗? 不,不是的。 毕竟两个祭坛框架仍在纠缠,安翁把罗南摆上了真理天平,就注定两个框架一定会形成密切的联系。 罗南大概可以感应到,此时天平两端,仅仅是模糊了混乱与秩序的分际,彼此之间并没有构成置换关系,更像是一种交融,共同构成一种无可言述的存在,并以之为基础,不断生长壮大。 至于置换……发生在一个更神秘莫测的层面,他暂时还没有确切的感知。 但作为置换中极其关键的环节,人面蛛也好,柴尔德与罗南也好,都不可避免地受到影响,极大的影响! a栋大厦顶层天台,此时已经崩塌殆尽,废墟尘烟中,柴尔德抬起双手,视线投注,眼看着上面流动的水银光芒一层层黯淡下去,面无表情。 罗南扫到了这一幕,微怔的功夫,心中骤然跳动: 不好!柴尔德都出了状况,何况是他?本体那边肯定要出问题——真理天平上,格式塔结构的消融,就是不祥的征兆。 “咝……” 罗南心神倒转回本体,倒抽一口凉气,却断在半截。自从被安翁扯入“真理天平”祭坛框架之后,就一直挥之不去的束缚感,为之变本加厉,气血堵窒不畅,以至于肢体多个部位都出现了麻痹的感觉,对身体的控制力大幅下降。 与之相对,缺乏感觉神经的内脏部位,却仿佛造了反,弥散的痛感作用,引发了多处脏器的抽搐,以至于罗南的身子开始轻幅抖颤,最后甚至打起了摆子。 ar界面上,至少七八个图表同时呈现出代表危急的血红色。车厢里的私语交谈,刹那间被一扫而空,只剩下嘀嘀的仪器警报声此起彼落,交织一片。 “内脏机能紊乱,把他扶住……” 白心妍的指令响起,又很快模糊下去。因为就在此刻,熔岩般的高热自罗南头顶灌注而下,他的脑浆仿佛沸腾了,又像是被人迎面来了一记重拳,脑际昏沉,意识恍惚,精神感应也失了准度,观照图景变得模糊不清。 竟被被抄了老营! 罗南努力澄静心神,希望让自己恢复清醒。可就算思维乱成一团浆糊,他也知道,定是安翁通过真理天平、通过那个刚刚架设起来的巨大光茧做的文章。 那个老家伙,真的是一下子击中了罗南的软肋。 这样不行! 罗南感觉到,他身上的那张无形网索,正迅速收紧,目前已经把他的身体捆死,且是一路追溯而上,要彻底封死他的一切形神变化。到那时,他就真的要等死了。 变故来得太突然,罗南根本没法考虑别的,在无形之网即将合拢之前,完全遵遁着那一点儿本能的灵光,观想格式塔,再令魔符发力,锁链抖颤声中,灵魂离体升举,一步跨入精神层面深处。 无形之网合拢,却是迟了一步。 灵魂出窍的瞬间,罗南分明“听”到了有如树枝连续断折的“咔嚓”声,也有一份不小的阻力存在。亏得他出窍的方式是借重外力,近乎粗暴,直接冲入精神层面深处,否则刚刚未必能够一举成功。 至于现在,形神分离之后,罗南的神智蓦地一清,精神感应重归于稳定;最奇妙的是本体处的痛苦感觉,瞬间消去许多。 是了,安翁揪住真理之盾的加持做文章,他强行灵魂出窍,精神与物质干涉作用模式被打破,自然就是脱却枷锁,再不因此而受限。 只是凡事总不能尽善尽美。他虽然躲了一劫,本体却是失了控制,不等放平,向后便倒,直接栽入章莹莹怀里,再无知觉。 车厢里又是一片忙乱,那情形看上去,倒像罗南转眼就要咽气…… 接下来本体处会怎样,罗南是顾不得了。虽说安翁的设计被他打破,但要说完全脱离这个旋涡,仍不可能。只要祭坛框架的冲突还在,真理天平与格式塔还在绞缠,他就不可能真正置身事外。 就是现在,罗南的脱困,其结果也直接映现到那什么“神圣空间”内部的真理天平投影上。 “格式塔”依旧存在,只不过淡去很多,更重要的是扭曲消融的态势逆转,重归完整。 这个不大不小的变化,却直接干扰了混沌与秩序交融的平衡状态,光茧中“枝条”的长势都为之一窒,甚至有些瞬间枯萎下去。 此消彼长,不外如是。 第一三十章 不为人(上) “啊呀!” 郑晓忍不住顿足长叹。如今还关注光茧,亦即神圣空间变化的,哪个不是明眼人?里面的细节变化,当真谁也瞒不过。 明知安翁坑他不轻,可同教立场摆在那里,不自觉就偏过去。他是明誓主祭,典义精熟,知道光茧所代表的“神圣空间”,有多么可贵。 他们之前架设天演领域时,外设的魔法阵,形态相近,细究起来,却只是机械的拼凑模仿。如今的“神圣空间”,却是在实现了精致的平衡之后,由圣物自发成就的领域。 当神圣空间立起,成就平衡的底物,混乱也好,秩序也罢,都将成为置换的祭品,成为步入超凡领域的阶梯。 这是真的“一步超凡”的登天之路! 教团将神圣空间视为孕育圣灵的母体,只要真理天平上的祭物抵得过消耗,就是一位“超凡种”,也能够凭空化生。至少,每一代的首祭大人,都是通过神圣空间的“大置换”成就,代表圣物的加持与无上的权威。 正是凭借这种不可思议的威能,公正教团才能在四十年时间里,始终保持高层强者数量稳步增长,并将其教义扩散全球,侪身三大秘密教团之列。 郑晓寻思,安翁如今肉身尽毁,执掌此术,十有七八是要为他的灵魂重塑肉身,即所谓圣灵之体,这也是“大置换”最经常的用途。 若能成功,教团再添一位超凡种,今夜付出的代价固然惨重,也还是值得的。可如今既有瑕疵,根子上出了问题,就算塑体成功,所谓“超凡”再也休提,可谓是大亏特亏。 枝条枯萎的情况还在持续,即便还有相当一部分在生长,弥补空缺,可枯荣并生的现象,短时间内是无法消除了。 更致命的是,这么一耽搁,欧阳辰已经突破了阴影之柱最后的阻碍,站在了光茧之外,触手可及。 神圣空间固然妙用无穷,却从来不是坚固的壁垒,无论如何也抵挡不住一位超凡种的攻击。 郑晓闭上眼睛,长长叹息。 “安翁,在吗?”奇妙的问候,莫名响起。 郑晓愕然睁眼,只见欧阳辰站在光茧之外,伸手轻轻敲击光茧外壳,有如上门拜访的客人,礼貌客气,虽说这声音大了些,传出数百米开外,依然清晰可辨。 光茧之中一片沉默,并无回应。 欧阳辰见状,又沉吟一下,刚刚敲击的手指加力,压迫光茧外层。随着力量加强,光茧的外壳明显下陷,质感明显,看上去像是剥壳留膜的生鸡蛋,透着光,又随时可以一指戳破。 神圣空间终究不是生鸡蛋,外在的刺激作用下,它的反馈出乎所有人的意料。 光茧有如活物般抽搐跳动,就像一颗巨大的心脏,内部的“枝条血管”破壁而出,四面蔓延。原本已经消弥的阴影,则从外围聚拢过来,与枝条血管接触,就像是被注入了生的血液,瞬间活化,层层叠叠扑上来,掩护光茧,使之退居阴影更深处。 与之同时,逻辑世界轰隆剧震,捣入地层的阴影巨柱拔起,往上收缩,乌云浊雾翻腾如浪,扑面而至,令人心口发闷。 “这样?”郑晓稍稍呆怔,心头便有别的念头猛顶上来,“错了!这根本不是塑造圣灵之体,是重复之前的做法,他要控制、控制……” 就像控制人面蛛那样,安翁此刻分明就要把阴影巨柱的力量,甚至是幕后的妖魔,也作为他灵魂寄居的载体,实现完全控制! 不过,罗南的脱逃,后果正在显现。 雷鸣声炸响,那是阴影幕后妖魔嘶吼。罗南没有扭转安翁的方向,可是造成的瞬间变化,却是降低了安翁的控制力上限。 阴影巨柱拔起半截,嗡然裂解,黑沉的阴影乌云,四面弥漫,充斥整个逻辑世界。 没有人能躲掉,而这与受妖魔一击又有什么区别? 郑晓脸色发青,鼓起最后一点儿力气,瞬发咒文,在体外支起一层透明的护罩。挡过了第一波的阴影乌云侵蚀。 可不是每个人都像他这样幸运,各个楼顶的教团祭司、骑士,黑雾一罩之下,就像被毒火烧蚀,瞬间燃起暗色的火焰,几个呼吸的功夫,就烧成灰烬。 这些人死得冤枉,可之前就受冲击昏迷,毕竟没受什么苦楚。最惨烈的反而是几位祭骑士。 阴影乌云的冲击烧蚀也还罢了,他们面临的,已经不是外在的威胁,而是这些年来根植于形神深处的枷锁。 他们本就是几位主祭法力的载体,这也是他们的力量之源。如今安翁力量正通过这个渠道,给予他们加持——完全失控的那种。妖魔暴乱的力量,实在是远远超过他们承受的极限, 闷爆声中,大楼角落里,炸开了污浊的血花,几位祭骑士接二连三地爆裂,至此,公正教团在夏城的精锐几乎一扫而空。 连续六声闷爆响过,a栋大厦外侧,已经快要攀上天台的巴泽忽地定住,强壮的身体猛地再膨胀一圈儿,骨骼肌肉都发出吱吱咯咯地怪响。 他就这么摇摇晃晃地,登上已经垮塌的天台废墟。看上去随时都会爆掉,可终究以远超过其他祭骑士的强大天赋和**强度硬撑下来。 巴泽努力张开嘴,原本雪亮的白牙,已经被血丝浸满,他哑着嗓子吼啸出口: “柴尔德!” 站在楼体另一侧的柴尔德闻声转身,巴泽眼珠都快要突出眼眶,早已经是半失明状态,可他还是奇迹般地锁定了柴尔德的位置,再一声咆哮,冲击而上。 巴泽只用两步,就跨过了数十米的距离,一拳轰出。本就黯淡的水银光芒溅射,真理之盾被一击而破,柴尔德雄壮的身躯被轰得离地飞起,巴泽以更快的速度追袭上去,又是连续的重拳轰击。 “死吧死吧死吧死吧!” 吼声中全无杀意,只有痛苦到极致的发泄,到后来,干脆撕破了一切掩饰:“杀我杀我杀我杀我!来杀我啊!” 扭曲的筋络有如活蛇,在巴泽身上游走,带给他绝大力量的同时,也将痛苦和绝望烙刻其中。 巴泽知道必死,他也只求一死,一个至少让他有些尊严的死法! 第一百三十章 不为人(下) 柴尔德一言不发,纯粹防守招架。此时他的真理之盾已经破功,不具备那种近乎“绝对防御”能力,而被强行突破极限的巴泽,拳头又比任何斧锤刀具都要犀利可怕,不断撕碎柴尔德的外袍、血肉,带起一层薄薄的血雾。 可就算这样,柴尔德仍没有被巴泽击倒。即使混乱的力量不断冲击侵蚀,可在他那里,却有一份根本的秩序,始终存在,任何有形的结构,都有不及。 巴泽再一拳轰击,强行轰开了柴尔德架起的手臂,拳力透胸入肺,碾得柴尔德胸口都出现了可以目见的塌陷。 柴尔德却不闪不避,使了一个缠手,锁死了巴泽的关节,两人瞬间进入了更为凶险的贴身近战。 当先就是两个头颅轰然对撞,双方瞬间就是血流满面,而这一撞,也将巴泽狰狞的牙口硬给砸回去。 柴尔德仍抓着巴泽的肘关节,借着对方一冲一退的力道,顺势外扳,强行将巴泽扭起,重砸在废墟乱石上。可紧接着,他也被蛮力无穷的巴泽带翻。 两头人形凶兽的力量何其可怕,对撞的力道贯下,废墟下的楼板,就再也承受不住,连带着钢铁框架,轰声塌陷。 两人身形一起下坠,又被上面的废墟土石罩个满头满脸,可就这样,在最狭窄的空间内,他们都没有停下来,而连续重击对方面部、胸口、腰肋。 对冲的激波将土石钢筋等扫荡开来,避免了被掩埋的结果,但没等落到实地,两人已经是齐齐吐血。 不管伤势如何,柴尔德始终冷硬如铁,而他一直等待的机会,终于在巴泽毫无保留的两波爆发之后到来。 他以胸口伤处再挨一记重肘为代价,抓住巴泽用力过猛留下的空当,又施展关节技,强行扭下了这家伙的左肘关节,紧接着,又拼着头部挨一记重击,砸断巴泽的右肩。 至此,巴泽两臂俱折。 可就算这样,巴泽也是状若疯虎,全不顾粉碎的肩头和脱臼的关节,脚下强起,还要搏杀。 可此时他急剧下滑的运动能力,已经不足以支撑这种打法,柴尔德则是拉开距离,送出一连串组合拳,连中巴泽下巴、耳门等要害,使之大脑震荡,意识昏沉,最后重脚踹在小腹处,暂时打散了他一身失控的内息。 “砰隆!” 巴泽倒飞出去,砸断了一根本就有些扭曲变形的立柱,大量土石压落,覆在他身上。他终于挣扎难起,却还是咆哮嘶叫,纯粹的混乱暴戾将这个夏城最强壮的男人,折磨得不人不鬼。 柴尔德微微喘息,刚调匀气息,就道:“帮忙!” 他话音低沉,声不及远,开口时,身边二十米半径范围内,阴影乌云弥漫,除了挣扎的巴泽,再无一个活人。 然而,声音落下仅两秒钟,柴尔德的胸口,便亮起微光,正四面体的“格式塔”半嵌入胸腹交界处,助他调理气血,缓解伤情。 柴尔德伸手将内陷断折的肋骨逐一摆正,此时已经有部分刺入内脏,引发出血,但作为距离超凡种只差一步的强者,类似的伤势还远未致命。断骨拔出复位之后,内脏的自我修复功能便开始发挥作用,他一身战力,至少保留五六成。 当然,对照标准是没有真理之盾加持的状态。 “还有他。”柴尔德伸手指了下巴泽。 “确定?”罗南的意识从精神层面切入。刚刚柴尔德是通过罗南早前映射的秩序烙印,与他联系。也显示出,他在逻辑世界的存在,对于柴尔德这种强者而言,并不是秘密。 “他还有救。”柴尔德平淡回了一句,“我感觉你能行。” 好嘛,一句话的功夫,所有的压力,都扔到罗南身上去了!当然,柴尔德知道自己是答非所问,接着解释了一句:“教团在夏城,除安翁以外,有些出息的,不外乎就是他与郑晓……需要留些元气。” 呃,不说的话,罗南几乎要忘了,柴尔德也是公正教团的一员,就算是与世俗侧水火不容的“真理侧刽子手”,但另一方面,他也是教团的狂信徒。 在公正教团死伤如此惨重的情况下,很难揣摩柴尔德现在的感受,但想来也与“高兴”之类挨不着边儿。 “安翁那边……” 罗南一语未尽,意思倒是很清楚了。现在是考虑“留元气”的时候吗? 阴影巨柱正不断抬升,安翁的盘算和做法,已经昭然若揭。幕后的那头妖魔力量实在太强了,若安翁真能创造奇迹,凭借真理天平、神圣空间将其一举控制,反过头来,逻辑世界这些人,恐怕又要被清洗一遍! “你想太多。”柴尔德简单回应,“超凡种的战斗,轮不到你插手。” 标准的大实话,让罗南无话可说。他无声叹了口气,不再废话,也给了巴泽一个格式塔加持。 相较于对柴尔德的立竿见影。巴泽这里可不顺利。此时那个黑人壮汉体内,已经乱成一团糟,外伤内伤什么的都在其次,真正麻烦的,是强行灌注到他体内的混乱元素。 这是一次粗暴的置换,简直就像是把原属于人面蛛的混乱本质,硬塞进来,代替人体的全部机能。 没有当场爆掉,只能说明巴泽的身体已经强韧到不可思议的程度。 知道病因也没用,随着前面疯狂的冲击,这分混乱本质,已经与巴泽深度融合在一起。就像是被墨汁浸染的一杯水,再怎么澄净,都不可能回到最初的状态。 更何况,“墨汁”还要比一杯水本身更足量! 所谓病入膏肓,大概就是这样了。 罗南切换了观照模式,用“生命草图”方式观察的话,他已经绘不出巴泽的“星座图”,强要绘制,也只是更接近于人面蛛式的阴云暗影。 某种意义上,如今的巴泽已经很难称之为人。属于妖魔的混乱本质,已经且仍然持续深入地替换掉巴泽原本的机能。 这人早该死了,偏偏他还活着。 强大的肉身强度,与溃不成军的内在根基揉合在一起,共同构成这个极其特殊的例子。 但也注定了,难以持久。 第一百三十一章 难为鬼(上) 罗南的精神感应,将巴泽里里外外扫视一遍,越看压力越大,越看越不知道该怎么下手,一时心中都是对安翁的怨念。 那个安翁,自己不愿当人也就罢了,还顺手坑了自家手下……好吧,安翁根本没有顾及这边,正一门心思在阴影幕后的妖魔那里下功夫呢。 “你能救。”柴尔德再次重复类似的话,信心远超过罗南本人。 “我拿什么救?”罗南和柴尔德交流,也不需要什么伪饰,没好气地回应,“他的心肝脾肺肾没有一个靠谱,所有的机能全是乱的,就为了积聚起最具爆发性的力量……” 言语信息到这里倏地断去,两人在精神层面的交流,信息互通的效率远远超过一板一眼的对话。 柴尔德明白罗南的困惑与难处,罗南也大概明白了柴尔德的思路,而且还用更简洁准确的言语表述出来: “给他搭一个秩序框架,加以约束?” “就是这样。”柴尔德的思路也只是一个大概,源自于在霜河实境的时候,接受的精神层面“秩序”感觉,如今又让罗南来了个画龙点睛,当即赞道,“秩序框架这个形容很好。” 当然好,现在的安翁就是这么做的。 嗯,还有罗南本人。 通过刚刚与安翁在“祭坛框架”上的冲突,罗南对以前很多模糊不清之处,都有了新的认识。 “祭坛”和“祭祀”所代表的,就是一种秩序。妖魔的本质固然是混乱,但也是被一定秩序控制的混乱,在混乱之上,依然要有一个大框架,否则就是完全没有意义的混沌。 人面蛛是最好的例子,魔符多次成功的“祭祀”活动证明,这种混乱存在,是可以容纳到高度秩序中的。只有这样才能解释,一个完全凭借本能行事的暗面生物,能够在大多数时候,用高效的方式做出正确的选择。 如今的巴泽,就是一头人形妖魔,虽然有些不伦不类,可本质上已经没有了差别。如果要让他回归人类的状态,自然是千难万难,可若只是保持……甚至是更进一步,貌似还是可行的。 罗南稍微琢磨了一下,方道:“如果不介意这种状态,或许可以保命。可这样就彻底变了根本,有意义吗?” 柴尔德微微摇头,他俯视正剧烈喘息的巴泽,这家伙的五官早因为痛苦而扭曲,黑脸又沾了灰土血渍,连嘴巴里都不例外,狰狞如鬼。 感受到柴尔德的注视,巴泽半突出来的眼睛也对上去,然而瞳孔散开,已经凝不成焦点,更显可怖。而承载这副恐怖狰狞面孔的皮肤,正迅速转为灰黯,挣扎的力道越来小,也越来越僵,看上去随时都可能熄灭掉最后一点儿生命之火。 对生命而言,混乱本质无限等同于死亡。 反过来讲,如果拥有生命,其本质也就未必是纯然的混乱,总归有一线希望。 “出手吧。”柴尔德如此回应。 罗南不再多说,此时巴泽的胸口处,格式塔的光芒愈发明亮,代表着属于他的秩序,正对巴泽形成影响。 可是,单纯的格式塔加持还不够,还需要更直接更高效的手段。 罗南需要一些参考,可是他的意识刚在“祭坛框架”上走了一遭,来自于精神层面深处的信息,让的意识偏了一下,有些走神。 安翁对于幕后妖魔控制力,似乎上了个新档次,欧阳辰已经被彻底赶出阴影巨柱了。后者则在加速离开逻辑世界。 “专心!” 柴尔德告诫他,更明确的意思就是,不该你碰的,别硬往上凑。 罗南理解柴尔德的意思。可祭坛框架这种层面的纠缠,也不是他想要置身事外,就可以做到的。 事实上,随着罗南对巴泽施加影响作用,他与安翁的纠葛,再一次浮上水面。 安翁并不关注巴泽,可罗南建起秩序架构,对付的混乱本质,正是安翁试图控制的妖魔刚刚剥离下来的一部分。如此罗南上溯的层次不可避免与安翁的真理天平框架发生接触,隐性的联系一瞬间凸显出来。 安翁与罗南的再度“碰面”,这绝不是什么“喜相逢”的戏码,而是两个秩序框架在更高层次上的碰撞、冲突和追逐。 哦,还有欧阳辰会长,他的精神感应也来凑热闹。 罗南还是头一回清晰感应到这位会长大人的存在,但很快又模糊掉了。 原因是离得比较“远”。 好比一场潜水比赛,罗南与安翁都有明确指引,直抵目的地;欧阳辰的下潜深度肯定不逊色于他们,可对水下环境不熟,耗费太多精力寻找目标,以至于被“作弊”的二人远远抛下,到后来,干脆迷了路,如此就更别说其他了。 正是由于欧阳辰的掉队,安翁把最初放在欧阳辰身上的精力,大部分转向了罗南,一次又一次地“扫描”,极为关注。 不怪安翁如此做法。此时神圣空间深入阴影巨柱之中,试图控制妖魔而未竞全功;罗南也通过巴泽身上的混乱元素追溯过来。 他们所据有大小、内外之别,层次却是一样的,那么问题来了:两个框架,两种元素,两个方向,幕后妖魔只有一个,它听谁的? 它谁也不想听! 躁动的咆哮声隔着无数层幕布,透入逻辑世界。狂暴的力量,催动阴影乌云,漩涡有如实质,腐蚀撕裂所覆盖的一切,尘灰漫天,三栋大厦的摇摆更甚。 如此反应,倒让罗南进一步确定,或许幕后妖魔比人面蛛强大千百倍,可在本质上都是一路货色。 这家伙的反应,与十几天前军舰上的燃烧魔影,也就是魔符的前身,几乎一模一样,面对这种情况,都是毫无办法! 它们混乱中孕育的强大本能,只有在更高层面的秩序框架下才能够成就,而一旦这个秩序框架遭遇冲击,束手就擒还要更痛快些。 目前安翁就在追索这个秩序框架的具体层次结构情况,模拟重合,以实现对妖魔的控制。他有明确的方向,大概是神圣空间带给他的提示。 可罗南也有啊! (下一章明天上午,我在找双更的感觉) 第一百三十一章 难为鬼(下) 虚空中抖颤之音轻响,人面蛛活生生的例子在前,罗南很难不联想到乌沉锁链。 从十多天前,真正搭建起格式,并进入“我心如狱”的层次,罗南进步的速度,连他自己都感觉不可思议。可他深有自知之明,直到目前为止,他最高能力的体现,依旧是在格式塔与乌沉锁链之上。 这是祖父留给他的宝贵财富,一切的一切都生发于此。 时至今日,罗南仍未完全弄清楚里面的奥妙,只能说解悟了一些基本的道理。 那正是一个框架呀! 从“祭坛框架”的变化上可以看到,所谓的乌沉锁链,很像是某个高级秩序框架的具现化。 罗南无法理解,祖父是怎么让这种“秩序框架”,化入药剂、呼吸、观想之中,烙刻在修行者身上,使之掌握这种高级技巧。 可目前最重要的还是应用。 罗南自忖,他的乌沉锁链的指向性,不会比安翁逊色多少,貌似还能跟着他“下潜”一段距离。 可那又何必呢?白心妍等人的嘲讽,柴尔德的告诫同时入心,还有之前种种教训……他吃的亏还少吗? 不再多想,乌沉锁链具现化,从虚空深处穿出,自巴泽顶门贯入。 罗南不是头一次将乌沉锁链向活人运使,但肯定是头一回怀着明确的“秩序”目标。具体的气血运行,罗南不懂也不关注,他的注意力都放在秩序框架对混乱本质的作用上。 其实说是作用,也是抬举他了。 对物质层面的干涉,从来不是罗南所长。如今他的发展方向,已经开始向“纯粹观察”转变,很大程度上放弃了与物质层面发生作用,以此换来在精神感应上的突出表现。 罗南不可能把巴泽变成一只扯线木偶,也无法强行将巴泽拐到新的秩序轨道上。 他只是引导巴泽透过混乱的迷雾,看清楚混乱元素侵蚀下,更高层次的“新秩序”,以此梳理形神结构,缓解混乱元素侵蚀带来的伤害。 问题是,巴泽已经丧失了基本的控制力,就算有明确的答案摆在眼前,也难以跟进。对此,罗南早有预料。 现在就是最后一个岔路口。 罗南也对柴尔德做出最后的提醒:“这是‘我’的秩序框架……我的!” 更深层的意思,柴尔德肯定理解了。但他一言不发,半跪下身子,重重一拳轰在巴泽的胸口。 巴泽一口鲜血喷出来,溅了柴尔德满头满脸。后者毫不动容,又是一拳砸下,可这时候,瘫在地上的巴泽却是主动挺起上身,用胸口硬将柴尔德的拳头截在半途。 这一刻,两人视线对接,柴尔德略抬下巴:“要活命,跟着来。” 巴泽大口喘气,混乱元素侵蚀、共生带来的痛苦还在持续,他身体内外,每一根血管都在扭曲,每一块肌肉都在抽搐。在一片混乱之中,人体惯有机能秩序早已面目全非,再没有恢复的可能。 要想活命,他就必须在这片废墟上,找到一个允许生命持续的全新秩序。而这一点,是他在短时间内,无论如何也做不到的……而罗南正在为他演示某种可能。 巴泽唯有遵从,别无选择。 他闭上眼睛,呼吸先是进一步地急促混乱,忽又断掉,几秒钟后才接续上,如此反复。与之同时,他身上的肌肉、骨骼、血管、内脏都在疯狂蠕动,与呼吸节奏贴合。 反复五次,亦即失败五次之后,巴泽忽地一声狂吼,后脑勺疯了一般向废墟楼板撞击,咚咚有声,身体大幅抽搐挣扎,凸起的血管遍布表皮各处,构成丑陋狰狞的图像。 时间一秒接一秒地过去,阴影巨柱搅动的乌云浊雾,将楼体腐蚀了一层又一层,不时有局部结构垮塌,大厦愈发地摇摇欲坠。 一部分乌云浊雾漫过来,当然伤不到柴尔德,也对罗南无可奈何,但却受到了某种莫名的吸引,投向狂吼中的巴泽身上,在口鼻之中穿进穿出,仿佛进行着某种交换。 柴尔德毫不动容,安静地看着这一切。 “咝!” 长长的吸气声响起,巴泽猛地发力,短短两秒钟内,竟是将身外那些雾气一吸而尽,痛苦挣扎身体微微膨胀,蓦地凝定,随即瘫回楼板上,大口喘息,胸口起伏明显,可呼吸已经开始进入正常人的范畴。 这就代表,巴泽从混乱无序之中,找到了新的生命秩序。 虽然这未必是他满意的结局。 巴泽睁开眼睛,冰冷的眼睛指向夜空,漫无焦点。狰狞凶意像是冰层下的火焰,微弱却又坚韧地存在着。 罗南知道,这哥们儿的眼神是送给他的,可这又能怎样呢? 一个有趣的变化,呈现在格式塔结构中:“职员”一层,悄无声息地出现了巴泽的身影,这就是他在乌沉锁链帮助下,按照所设秩序重塑形神结构的结果。 对此,罗南已经提前向柴尔德做了说明。 柴尔德默认,可巴泽未必心服……好吧,是肯定严重排斥。 身列格式塔,会承受怎样的约束力,罗南手边的例子不多,可比性也不强:身列技师层的魔符很听话;学生层的猫眼则很桀骜。至于在职员层的巴泽…… 乌沉锁链蓦地激颤,哗啦啦的震音里,巴泽身体猛一个抽搐,形神结构深处,某个早已扭曲变形的“钩子”崩声粉碎。 刹那间,隐晦的波动透空而去,罗南一怔又一惊,心叫不好,未能反应,安翁的意念,便如同在火炉中拔出的长剑,划空而至,带来强烈的灼痛感。 那个“钩子”,肯定就是安翁控制巴泽此类祭骑士的手段。就算巴泽已经被安翁放弃,出现这种变化,也难免会惊动于他。 不过,安翁的强烈反应,原因可不只是“丢了个巴泽”那么简单。 罗南实现了对巴泽的“控制”,在其混乱本质之上,架起了约束的秩序,某种意义上,这就等于控制了幕后妖魔的一部分力量,即便是已经舍弃的那部分。 这就好比安翁试图控制一块大陆,弄得天翻地覆,还没有得出结果。可旁边的罗南,倒是先控制一处因为火山地震而脱离大陆主体的小岛…… 大概就是这么个味道。 比喻可以形容现实,终究不能替代现实。罗南与安翁,不是岛和大陆的关系,他们中间没有汪洋大海,有的只是说不出远近的感应距离。 太危险了!如果罗南是安翁,大概也会这么想。 更何况,还有另外一个元素渗进来: 乌沉锁链在响,一直在响。 第一百三十二章 或为真(上) 乌沉锁链的抖荡之音,罗南是听惯了的。当然那是对他自己,精神层面又哪有什么声音可言?有的只是相对应的能量信息罢了。 以前,乌沉锁链绝大多数时间,都潜藏在精深层面极深处,只在有限几段时间里,为外人所知。而在目前,安翁在精神层面的深度不逊色于他,对相关的能量信息,也就有着清晰的感应。 是的,安翁肯定“听”到了。 前有巴泽,后有震音,这一系列变化,安翁怎么理解,不为人知,可以确认的是,安翁对此非常关注,他甚至暂时停下了控制妖魔的动作! 神圣空间的“光茧心脏”,在这一刻安静得让人吃惊,一切动作中止。相应的,安翁的意念再次向罗南的方向劈斩过来,“烧红长剑”的灼热感,别说身为当事人的罗南,就连旁边的柴尔德都有所感应。 “收回感应,别招惹他!”柴尔德理所当然的判断,让罗南无言以对。不过很快,柴尔德就认识到自己的失误,皱起眉头,视线投往阴影巨柱拔离入空的方向。 安翁的动作让人猜不透,至于妖魔,固然还是非常狂躁,可它带来的混乱能量信息,完全可以视为背景噪声,能够比较轻松地过滤掉。正因为如此,这片扭曲深空的能量信息,瞬间清爽很多。一时间只剩下乌沉锁链的“微响”,越来越清晰,越来越响亮。 罗南心中有些压力,他发现,与锁链呼应的能量信息源头,貌似已不只是他这里,乌沉锁链的抖荡,在这扭曲的深空中,激起了回响! 能量信息的传递,肯定不是音波之类的形式,它太过缥缈,如果真想寻到源头,只能层层分析剥离,寻找线索,分辨方位。 想来安翁就是发现了这一点,才中止行动,减少干扰。可不管干扰多少,对罗南来说,都太难了,他的解析能力还远没有达到这个程度,一时不免有些茫然。 呃,等等,笨蛋! 罗南暗骂一句,他的脑子被连迭而来的变故弄得僵了,其实远不用这么麻烦,关键性的信息,完全能够从乌沉锁链上见出来。 注意力回到乌沉锁链上,短短几秒的功夫,他的心里某根弦就给硬拨了一记。刚刚所谓“回响”的判断,就此撕裂。 深空中的“声息”不是回响,而是共振。 借用这个物理概念,乌沉锁链目前的状态,大概可以形容为和什么东西处在了同一振动频率上。 这边影响那边,那边影响这边,本来细微的振幅,骤然扩大,固然使得乌沉锁链无所遁形,也让深空处某个更隐晦的存在,呈现端倪。 “哗拉拉……吼!” 后半截是妖魔的咆哮。自从锁链的回响在这个层面响起,这头强大的妖魔就显得非常暴躁,原本已经快要撤出逻辑世界的力量,发泄式轰击横扫。所过之处,大厦高层区域纷纷崩裂,碎石飞溅,像柴尔德、巴泽和郑晓这样的观众,都要匆忙躲避,免得遭到池鱼之殃。 妖魔的冲击力,当然涉及到精神层面,相应的扫荡也非常强劲。如果有可能,它肯定会把自家领域内外的几只小跳蚤彻底碾死,再嚼碎了吞下。 可要做到这一点,并不容易。 如今的罗南早已不是面对人面蛛的“攻城锤”也要战战兢兢的雏儿,此时“纯粹观测”的感应方式,也体现出了奇妙的优势。浑不着力的方式,让罗南的精神感应融化在空气中,无形无质,无处不在,风暴般的精神冲击下,或许一时变形扭曲,可受到的反冲力量极小,不痛不痒。 这种情况下,逻辑世界建筑物的存毁与否都无所谓,说白了不过是一个介入虚实之间的“剪影”而已;逻辑世界的承受极限,才是大问题。 随着妖魔的力量持续轰击,夜空出现了清晰的颤摆,相应地波纹频生,扭曲动荡,几成崩溃之势。 刚刚大厦高层楼体崩塌,柴尔德与巴泽都是身手敏捷之人,伤势什么的,难以造成影响,躲避得还是比较轻松。可看到眼下虚空波纹,柴尔德的脸色有些变了。 “撤出去。”柴尔德这话是对罗南讲的,他和巴泽并没有动。 逻辑世界立起之后,精神感应出入不提,身在物质层面的大活人要想出去,要么是获得欧阳辰这个建造者的允许;要么就是强行打破空间壁垒。后者无疑会直接撼动逻辑世界的存在根基,加速逻辑世界的崩溃。 就像妖魔正做的那样。 换了正常时候,柴尔德要想离开,和欧阳辰打声招呼就得。可现在的欧阳辰对逻辑世界还能有几分掌控力,已经是一个未知数了——逻辑世界受损的程度,已经远超出正常的限值,就像一台报废的机器,不管从前它的性能如何优越,一旦关键部位损坏,想重新开动起来,可谓千难万难。 这一点,恐怕是欧阳辰动手造就之前,很难想象的。 至于罗南,并没有回应柴尔德的呼叫,也没有“撤退”,不是不听,而是不敢。柴尔德看到了物质层面的限定,罗南看到的,是更为混乱的精神层面。 在逻辑世界物质层面,至少还有扭曲的空间结构可用;可在精神层面,各种关键性的结构,已经开始崩掉了。一幅又一幅扭曲挂锁在物质层面的“幕布”,就此脱钩,报复性地反弹飘荡,彼此产交错,将精神层面,尤其“深层区域”搞成一团乱麻。 罗南还真不敢冒然突入。以他的观照结果来看,受到妖魔轰击之后,逻辑世界的稳定性就受到了不可逆转的破坏,精神层面的幕布结构彻底沦为了一个迷宫陷阱,像是几百上千个卷尺,统统拉长并编织成稀奇古怪的回路。 灵魂体出入的话,一个弄不好,就要迷失在无尽深空中,就算活着出来,天知道他会被抛离到什么地方去。 几十上百公里当然好说,万一是千里万里?大洋之底?茫茫太空? 这可不是开玩笑! 第一百三十二章 或为真(下) 扭曲深空中,逻辑世界结构变形所放射出能量信息,如果强行解析,大概就相当于“崩崩”的断音。 眼看精神层面的形势越来越复杂,罗南虽未听从柴尔德的建议,迅速离开,却也将精神感应的延伸势头截住,不再往深处去,并试图回收。 这时候他才看出来,妖魔那一场“发泄”,颇有借机遁离之嫌。打崩了逻辑世界的结构之后,它所在的层面,就成为某个已经脱钩的幕布、急速收回的卷尺,断掉了与逻辑世界的联系,往深空而去。 如此一来,原来极其关注罗南的安翁,不得不做出选择——其实也不算,吸附在妖魔力量根基上的“光茧心脏”,肯定要跟着离开。 “烧红长剑”式的关注,终于移走。 罗南心头不由一松,但很快发现,他放松得太早了。 妖魔走了,安翁走了,偏偏那份似熟悉又陌生的颤音越来越清晰,使得乌沉锁链多了几分本不应有的摆动。 共振还在继续。 乌沉锁链正受远方信息的影响,就算罗南刻意拉开距离,置身事外,那份共振式的牵系,仍将他留在这个层面,勾着他的意识,不断趋近。 罗南的心神有些恍惚,那份牵引联系,多多少少注入一些能量信息片断,经过解析后,又变成模糊的影像,如在一场幻梦之中。 由于解析能力有差距,罗南不确定看到了什么。而此时,精神层面别处的震荡传递过来,并送来信息,是欧阳辰。这位会长大人锁定了层次位置,追赶上来。 罗南还是头回亲身体验超凡种的精神感应,出奇地毫无压力,只有最纯粹的信息传递过来: “有效分工比加班加点更重要。” “呃?” 罗南还没真正明白是怎么一回事儿,心头剧震,便感觉到精神层面掀起了一场惊人的风暴,强大力量,不知来自何方,轰然扫过。 “大风”吹刮,光芒摇动,覆盖的范围和层次,极其广阔。包括罗南绘制的星河图景,瞬间也变得模糊起来。 风暴骤袭,原本对罗南是有进一步的影响的,可是欧阳辰意念在此,无形中便立起一座防护墙,挡下了后续的冲击。 问题是受此影响,本来就不清净的精神层面,更是幕布、卷尺满天飞,妖魔与安翁所去的具体方位当即淹没在纷乱的信息流里,再难把握。 这是掩护!罗南当下就有了一份初步判断,这份突如其来的风暴,来得实在太巧,让人很难不怀疑其用心所在。 谁出手?公正教团在夏城还有隐而未出的强者吗? “会长!” “那边也该来了。” 罗南的想法,通过精神层面交流,尽为欧阳辰所知,后者却连基本的情绪波动都欠奉,对突来的变局评价一句之后,也为罗南解释一些背景: “安翁……他正尝试控制的目标处,握着一个很重要的秘密,很多人和势力都对它感兴趣。我认为协会有必要抢一份先机,如果能锁定那头妖魔的位置,就最好不过。” 罗南哑然,怎么锁定? 妖魔破坏逻辑世界造成的混乱,以及不知何处而来的精神风暴,用来断后,当真是效用非凡。就算是欧阳辰,想在短时间内…… 一念未绝,虚空中再度生变。 又一股力量冲起,如同陡然拔升的高崖,镇在虚空之中,任远方精神风暴漫空飞卷,都统统挡下。乍一个恍惚的功夫,原本混乱的精神层面形势,莫名缓和许多。 这种由动而静的镇压本事,可要比单纯的破坏高明得多。 可不知为什么,它镇压在此,偏又有一种危势欲倾之感,并非不稳,而是在巍峨之中,有着更强势主动的本质。 罗南在精神感应上的经验也算丰富了,可那种“我不就山,山来就我”气魄却还是首次见识。相比之下,柴尔德过于纯粹,欧阳辰则始终冷静低调,反而不如这位特质鲜明,入眼难忘。 这又是哪位?看上去是和他们一边的,刚刚形势更好的时候,为什么不出手? 罗南心里犯嘀咕,欧阳辰则毫无半点儿惊讶之意,只将新的意念传递过来:“我刚刚被抛得太远,要锁定妖魔位置,力有不逮,需要你帮忙确认一下。” 欧阳辰是大方承认了,罗南本次在精神层面的追索感应上,要比他来得更优秀。他承认得起,罗南却有些接不动。 “我没锁定啊!” 现在罗南唯一能够确认的是,妖魔所在的位置,是在精神层面极深处,是因为逻辑世界的搭建,扭曲了“幕布”,使之接近物质层面,才给了妖魔显现的机会。 如今逻辑世界结构崩溃,幕布归位,正是动荡之时,彼此互相作用。简直就像是打散的书页,在狂风中舞蹈。 此时要找到妖魔与安翁所在,其难度大约等同于在这些书页中锁定一页,再从密密麻麻的字体中,寻找一处笔画错误。 只想想这种工程,罗南就觉得背脊生凉……呃,他暂时没有背脊可以凉。 欧阳辰很清楚事情难度,也没有给罗南加压的意思:“大概方向就可以,你可以结合一下这个图。” 依旧是纯粹信息切入,只不过这次的量很大,让罗南都有些眩晕。 透进来的信息,确如欧阳辰所言,类似于一幅图像,只是实在太过复杂,单向的视角、三维图形已经不能表示,解析出来之后,倒像是把罗南塞进了“浸入式设备”里,让他亲身体会图像的复杂性和丰富内涵。 精神层面交流的好处就在这里,很快罗南就理解,原来这是逻辑世界的结构设计图。 等梳理出大概轮廓之后,罗南第一眼就觉得,逻辑世界的结构模式,就像厚重的海绵垫子,围住四面八方,里里外外叠了三四层,再一起从最外层按压。 罗南可以代表物质层面,海绵垫子则是精神层面。是在精神层面“高层”发力,强行扭曲层层交叠的结构,使原本非常遥远的精神层面区域,撕裂中间的阻隔,与物质层面发生直接干涉。 大概是这么回事儿吧。罗南总算是明白了搭建逻辑世界的基本方法,当然要做到这一点,绝不容易——没有超凡种的力量,想也不不要想! 而且,几层海绵垫子?厚度是不是有问题? 在罗南自己的感应里,精神层面虽然也是多层结构,可“千层幕布”的表述,应该更准确。尤其是越到精神层面深处,这份感觉越强烈,要么层层交叠,要么飘来荡去…… 唔,应该是简化模型。只计算三五个层面的变形,与计算成百上千层,难度怎会一样?就算欧阳辰算得过来,他恐怕也接收不动。 罗南找到了一个合理的解释,心思倒是安定了不少。既然要从该模型入手,差之毫厘,谬以千里,精度也就不要指望了。 他大致想了想,在这个图像上,以意念划了个圈儿,这也是他感觉最合适的一处区域。就这么一圈,他觉得至少还有上百幅“幕布”需要梳理确认,如果这期间,目标“幕布”好死不死地飘荡一下……前功尽弃就是唯一的结局。 划圈儿之后,罗南越发觉得不靠谱,但欧阳辰对他的答案是比较满意的:“方向很有说服力,可以一试,如果不行,咱们再研究。” “可是……” 意念方起,本来已经有所消减的精神层面动荡,忽又激烈起来。当先为安翁打掩护的那一方,屡次冲击“镇压高崖”未果,也换了一种方式,开始在精神层面各个区域来回跳荡,有时甚至触及到物质层面,荡云生波,直接影响逻辑世界的存续。 每个人都能看到,逻辑世界的彻底崩溃只是时间问题。 欧阳辰不再多说什么,也不征询罗南的意见,将保护罗南精神感应的那部分力量,稍加变化,就把这位公认“惹祸精”的精神感应,送出逻辑世界以外。 等罗南回神的时候,他的灵魂体正悬浮在现实世界的联体建筑群外围。而在逻辑世界里已经被砸碎的霜河实境主体,此时还安然无恙地缩伏在黑暗中。 倒是罗南的“星河图景”正变得越来越混乱。 也在此时,罗南才发现,两方强者的对冲,已不只限于逻辑世界,他们的力量正以惊人的穿透力和稳定性,强行打破逻辑世界的壁垒,将冲击传递到这个层面。 就算罗南的精神感应浑不着力,生命草图的建构,也受到了实实在在的影响,压力大增。 不需要多做考虑,罗南开始迅速缩小感应范围。对他来说,这只是一念之间的事,但很快,他就觉得不对。 星河图景是“生命草图”的组合体,等于是罗南亲手绘出的图画。这东西不是说退出就退出、说删除就删除的,相应的信息,已经深深烙刻在他心中,对罗南产生了实实在在的影响。 在精神层面,信息与能量互通。感应范围扩散开来的时候,不过如此;但乍一收拢,复杂的信息,还能压缩,相应能量,就汇成了洪流,从灵魂体上刷过。 不论是灵魂,还是远在十多公里外的本体,都是一个激颤。 这种感受,罗南已经不陌生了。每次“祭坛框架”内完成了祭祀,每次魔符在狩猎中大有收获,相应的反馈总会到来。 他的灵魂正变得更强大,麻烦也如影随形,这次似乎还要更大些。 以前,灵魂体的承受力还没有到顶,可这次,就完全不同。感应范围回缩不到一半,鼓胀感、爆裂感、眩晕感,不断地放大,使得能量信息的汇集运转,有了失控的征兆。 更要命的,此时两位强者在精神层面的冲突,也正将大量有用无用的能量信息塞进来。 灵魂体到了极限!或者是说,能量信息运转结构,也就是“灵魂构形”所能够处理的能量信息,终于封顶? 这份失序失控,使得大量的信息模糊了界限,浑化在一起。 哪个是他的自我意识? 哪个是外围无关紧要的记忆和印象? 这些东西正揉在一处,彼此干涉影响,眼看就快运转不开。 不,绝不能这样! 罗南知道不能再这么下去了,他需要一个缓冲,一个泄洪口……眼下他想不到别的,只有先前的成功经验。 外接神经元! 一个闪电劈刺入脑海,车厢中,罗南的身体弹起来,又坠下去,开始了“垂死的抽搐”。 现场的仪器数值剧烈升降,并非一路走低,而是往来跳荡,个个爆表,如同陷入了一个强磁场,再没有任何参考价值。 车厢里,从白心妍到章莹莹,从薛雷到红狐、猫眼、剪纸,都是惊愕莫名。也在此时,几个协会成员耳畔,嗞嗞的声音响起,已经停摆了一段时间的灵波网,开始恢复通信,只是第一波传过来的信息,好生古怪。 潮水起落般的沙沙杂音里,针锋相对的意念具现化为冷硬的言语:“一切亵渎圣物之徒,都在教团清洗之列……” “那就开战罢!”悠然从容的回复,仿佛和风过耳。可其中的内蕴,以及与之相对应的力量和身份,让听到这份信息的协会成员面面相觑。 随后,大伙儿几乎同时把视线指向一个人: 你老板搞什么鬼? 章莹莹摊开手,罕见地无言以对。 这一章将近四千字,也是本卷的结尾。这一卷的情节长度有些出格,下一卷开启前,容我再梳理一下细纲,更新或许要到明天上午。 第一百三十三章 境中人(上) “啁啁啁,啁啁啁!” 谢俊平嘬着嘴唇,弹动舌头,发出诱惑的声线,可惜,忘了在前端放置扩音器真是一大失策,注定没法成为助力。 还好,前端的夜视摄像仪仍比较给力。惨绿影像经过色彩光线渲染,传输回来的时候,已经最大限度地做了还原,更接近于现实情境。 可以看到,昏暗的树洞角落里,肥嘟嘟的棕毛生物,正支起后腿,前爪拨动,钝圆的嘴巴中,尖利的上下门牙吱吱交错,看上去警惕而紧张。 “对,对,乖乖到爸爸这儿来……” 谢俊平咧开嘴,微调摇杆,然后按键,蜘蛛形态的仿生机械平台完成了目标锁定,麻醉针射出。 棕毛生物可以目见地颤动一记,立起的身子往前仆倒。 “bgo!” 谢俊平大叫一声,强扳摇杆,指挥机械蜘蛛,在湿滑的台阶上冲刺,前肢探出,尖端冒出蓝白的电火:“棕毛耗子,让你老爹好好疼你吧!” 一记完美的捅刺! 眼前击中目标,哪想到刚刚还有僵直之态的棕毛老鼠,身后几乎有本体三分之二长度的扁平尾巴如鞭子般抽出,竟然将带电的蜘蛛前肢打歪,自身毫发无损。 随即,它肥大的身躯纵起,足有半米多高,在树屋内壁上,横着身子,杂耍般连走五六步,落地后,又是连续几个纵跃,避过了机械蜘蛛喷射出的金属网,沿着台阶一路下行,转眼消失在拐角之后,隐约传来“咚”的落水声。 “法克鱿!” 谢俊平暂时忽略了妄想施暴对象的尊容,差点砸掉手柄,随后又重重拍了下脑袋,浸入式头盔发出沉闷的震音。 来不及过多懊恼,他叫了一声“水下视角”,很快眼前情景切换,变成了更显浑浊黯淡的水下区域。 视界模式都已经调整好,托高端水下摄像头之福,这里的情景还原也还算到位,刺入丛林的夕阳血光在浅水区泛开,波光偶尔掠动,还有硕大的黑鱼游过,生机盎然,仿佛触手可及,如同他亲身入水一般。 谢俊平可没闲情欣赏水下风光,摇杆前推,静音马达发动,重金购置的军方微型无人潜艇就像一条梭鱼,迅速蹿出。 前面无意义的情绪发泄,让他失去了最好的机会,那只从沙洲下方潜出的棕毛老鼠,就从微型潜艇前端下方蹿过去,水下速度竟然还非常快。 谢俊平已经不多说话了,咬牙开启火控系统,哪知目标长尾一摆,便撞入了水下厚重的淤泥层里,搅起大量黑泥屏障,硬是从火控系统的锁定下脱逃。 此时进入自动模式的机械蜘蛛也撞入水中,这玩意儿水陆两用,即使浮不起来,也能踩着水底淤泥蹭蹭前追。 “这个貌似更有效……” 谢俊平手忙脚乱切换操控模式,却又哪来得及?末了干脆咬牙道:“念控模式!” 当下操控更简单的微型潜艇,进入意念控制,结合自动巡航功能,在水中往来穿梭。谢俊平则强忍着一心二用的眩晕和吃力感,控制着机械蜘蛛一路追击。 沼泽小湖里,一时浊流四起,水中鱼虾,湖上鸟兽都给惊动,乱作一团。 五分钟后,谢俊平一声怒吼,手中摇杆重重砸出去。 “哎呀妈……” 正从工作电梯进来的胡华英迎面就看到一块黑影照头砸来,好在反应快,往旁边一闪,不明飞行物擦着耳朵过去了,重重砸在身后电梯内壁上。 他听那声爆响,头皮就是发炸,张口想骂,只见谢俊平头盔罩顶,正气急败坏地往下摘,却因情绪过激,差点儿没扭到脖子。 胡华英翻个白眼,也不骂了,但也不去帮忙,抱臂当胸,看谢俊平折腾。 等谢俊平把头盔等外设拿下,他才嘲笑道:“平哥,你现在越来越抠门儿啊!这段时间不好去霜河实境,就整个全套设备啊,弄摇杆算什么。” “老子又不是玩游戏,全套设备个屁!” “不玩游戏玩什么?” “……你不懂。” 谢俊平欲言又止,最终还是摆摆手,看着无奈,可瞳孔中冒出的火焰,可没半分减弱的意思。 他做了几次深呼吸,调整下情绪:“社工办那边怎么说的?” 胡华英耸耸肩:“神秘学研究社貌似真要缩了。他们提前搞换届,老杜要退,我觉得‘借坡下驴’的可能性大一点儿。据说那边的大金主,有一个出了问题,可能要撤资。” 谢俊平皱眉头,把手中头盔放下,向胡华英招手,示意二人别在中控室聊了,乘电梯到地面上去。 进电梯的时候,又是飞起一脚,将已经变形的多功能摇杆踢出,显出他的心情仍然没有调适过来。 “建工社后面的七色基金,可是稳得很。” “那又怎样?” 胡华英摊开手:“我看不出什么区别。主要是咱们的罗学弟那边,仇敌遍天下,建工社的李学成固然是麻烦,黄秉振不也是进了医院就没出来?神研社那帮孙子正摩拳擦掌,准备讨公道呢。我看,不管是哪家入主,都差不多……罗学弟自个是什么想法?” 谢俊平没有即刻回答。 电梯门打开,二人来到“齿轮”地面3层的茶室。谢俊平随便找了把躺椅,把身子往上一撂,整个人瘫在那里,仰天吁气。 斜阳残照,将一日最后的余温送入,智能服务终端适时送来了温度适宜的红茶,谢俊平伸手想拿,又犯懒,用手指勾着瓷杯把手,只转动眼珠,环视这一处布局无异、始终冷清,却已经与两周前有些微妙不同的社团建筑。 十多天时间,一手操持,就是这么个结果了。 良久,谢俊平叹了口气:“谁也不想给啊!” “呃?” “反正我是谁也不想给。”谢俊平在躺椅上闭了眼。 傍晚吹过丛林的风,从窗沿上漫过来,融入斜阳余晖之中,消去寒气,又在贯通了十五层楼体的大天井中轻盈盘绕,仿佛带起了有节奏的哨声,低细绵长。 在外面躁动整日的心情,在这儿不知不觉就能荡涤一空,只剩下奇妙的平静……好吧,除了那只棕皮耗子的挑战。 念头转过去,谢俊平的视角仿佛一路延伸到枯树沙洲那里,与那边水底的蜘蛛平台、微型潜艇合为一处。 之前水底追逐的黑泥,都已经澄静,下次又会是怎样的追逐? 这么想来,还挺带感。轻幅的挑战,也还不错……啊耶? 谢俊平猛地一愣神儿,脑中的情景,怎么突然如此清晰且真实?就像水下摄像头拍了发送过来一样。 他一下子坐起,没有想个通透,那边胡华英已经醉了:“我的平哥哎!咱们现讨论的是罗学弟那边!” “那边恐怕是顾不得多想。”谢俊随口回应,窗外血红光芒淹没了大半丛林,也把刚刚那份儿古怪心思,冲刷得不见踪影。 第一百三十三章 境中人(下) 耳畔是隆隆水声轰鸣,强劲的水流碎冰打在脸上,刀割似的。 疼痛还是小事儿,罗南努力想要止住步速,然而顺逆无常的霜河水道,不给他任何机会,高速的寒水浮冰裹着他,几乎脚不沾地,持续向前。 也只是几个呼吸的空当,罗南便觉得头顶压力袭来,猛一缩头,坚硬的岩石切过水面,也险险切过他的头皮。 水层之上就是岩层,罗南已经冒不了头,然而他刚刚根本没来得及做深呼吸,翻翻滚滚一段距离过后,身上已是寒意深重,四肢都失去知觉,更要命的是胸口不可避免发闷,没有储备氧气的恶果显现,脑子懵然间,不自觉口鼻打开,寒水灌入: “啊呜噜噜……” 冰水从鼻子里硬灌进去,铁打的汉子也受不了,罗南手足挣动几下,眼前一黑,然后就是暗红的光芒覆盖,只有中间一圈微微发亮,标准的濒死状态,好一阵儿才缓过来。 视界一角,跳动的数字到了“10”,引导员妮娜轻柔的嗓音提示: “本阶段目标完成。” 浸入式头盔断电,罗南意识退出实境界面,感受到粘稠营养液在外围涌动,而失去引导的灵魂力量,也与此类似,倒撞而回,只是要粗暴得多。 罗南默念“我心如狱”的十六字诀,运用诵念呼吸术,保持心境在平和状态。脑海深处,锁链的震音响了几下,灵魂力量在连续摇动之后,终于稳定下来,不过仍然是一**地下渗,就像是矮崖上冲落的小型瀑布,时刻给他形成压力。 “很好,状态比较稳定。”白心妍的声音传入,代表今天的治疗告一段落,“可以提前进入探视时间……够意思吧?” 后面这句,显然不是对罗南讲的。 此时,营养液的水位不断下降,罗南伸手拿掉了头盔,此时夕阳的血红光芒从窗户切入,又在治疗舱的外壁上泛开,与浑浊的营养液交融在一起,看什么都是光晕糊成一片。 还好,罗南现在也不大用眼睛,自然知道外面有什么变化,他伸手敲了敲舱室内壁,又通过耳廓内的六耳,送出消息: “何姐,下午好。”“不是何秘书吗?”正翻看监控记录的白心妍顺口说了一句。 没有谁搭理她。何阅音一身简洁利落的职业套装,站在治疗舱外,虽然罗南很可能看不清,但她还是习惯性地微微欠身: “罗先生下午好。” 营养液完全抽取出来,还需要一段时间,何阅音就通过六耳,问起罗南的具体情况。 罗南嗯嗯啊啊地回应,有些话说不明白,也没法说明白。霜河实境之事过去已经一周了,他本来拟定的归校学习计划胎死腹中,出院许可也被取消,重新进入了二十四小时监控状态,而且是由白心妍亲自负责。 从处置方式就能看出,协会那边,对罗南身体状态的判断是多么负面。 可罗南真没觉得……偏偏他不能说。 何阅音也发现,问罗南其实没用,到头来还是要找专业人士。她看向白心妍,后者随手拨了下软屏界面: “增益值大概在-17到-25之间徘徊,是一个可以接受的区间,刚刚也说,比较稳定。” 所谓增益值,也叫效应值,是白心妍所在的实验室,对形神协调程度的量化。总体上是反映精神与物质层面相互干涉的方式、结构、程度优良与否。 数值为正,表示正增益、正效应; 数值为负,表示具有负面效应; 数值为零,则是无增无减, 从这个标准看,增益值当然是越高越好。一般的能力者,正常情况下,增减一两点都很正常,10个点以上,就比较明显了。 罗南的增益值为负,且突破了20点,肯定是比较严重的一类,不过到这种程度,常人状态差不多就要雪崩了。 他还能上下波动,确实比较稳定。 “稳定到什么程度?” “没有特别强烈的情绪变动,不做激烈运动的话,作为一个病秧子,正常生活没有问题。其实顾东顾西没什么意思,适度运动,适度休息,保持好心情,比什么都重要,真能找到美女滚床单,我也不能阻止不是?开心就好。” 罗南刚刚打开治疗舱,便听个正着,一时无语。不过几日来,他与白心妍相处甚久,对这位的性情已经比较了解,也多了些免疫力,只当没听到,低头找衣服穿上。 何阅音微侧过脸,盯了白心妍一眼,后者微笑如故。 多日来在治疗舱内外穿梭,罗南也习惯了露个胸背大腿之类的,脸皮厚度见涨,眼下披了一件病号服的外袍,就算了结。 自己的情况自己知道,此时罗南更多的好奇心都放在别处:“现在外面情况怎么样?公正教团还没有派人来吗?” 何阅音没有回答,倒是白心妍漫声道:“你对自己的伤势都没这么上心,看来挺盼事情闹大?” “……” 至此,白心妍干脆越俎代庖,给罗南上课:“喏,罗南同学,你要知道。霜河实境一战,抢什么东西,死多少人,其实都没意义了。目前大家唯一关注的,就是武皇成就超凡种,而且,能够与公正教团首祭请来的圣物威能隔空抗衡。这比什么都重要!” “超凡种……”罗南回忆起那场冲突的最后阶段。两股强大力量往来跳荡,隔空激战,即使大部分区域都在精神层面,可偶尔蹿入物质层面的力量,仍然是把逻辑世界轰了个七零八落。 他到后来才知道,最先切入,为安翁做掩护的,乃是公正教团首祭借真理天平之力而为;后面切入那位,则是章莹莹的老板,人称“武皇”的传奇女士。 “一位超凡种的意义,怎么高估都不为过。” 白心妍深度解读:“在全球任何一个势力中,‘超凡种’都是力量和规矩的标志。最近这些年,欧阳辰、武皇、游老三位,形成了铁三角,稳固了协会在夏城的基本盘。如今三人之中,有两位成为超凡种,协会在夏城声势暴涨,肯定要争话语权的。 “在洛城,量子公司做到了,那里成了资本的乐园;在埃城,公正教团做到了,那里就是地上神国。可细究起来,他们一个是明确追逐利益最大化的公司;一个是有明确教义的教团,协会能拿出什么?某种生活方式……或者是借个壳子,用在其他们方向。 稍顿,白心妍的眸子转到何阅音方向:“听说何将军退役之后,有意参加夏城市长竞选? 第一百三十四章 肉身限(上) 白心妍口中的“何将军”,应该就是指何阅音的父亲,夏城海防部队的的高级将领何伯政。 说起来这位算是爆岩的老上级,在军界比较低调,名声也不错。 不过何家最有力量的,还是要数何阅音的祖父,何崇上将。那位是三战最闪耀的将星之一,曾担任星联委直属空天开拓舰队的最高司令长官,标准的军界大佬,已经退休多年,可在军界门生故旧无数,地位崇高。 何伯政有父亲的余荫,为人处事上也颇让人称道,如果退役之后,步入政坛,参选老家夏城的政务官,确实是很有希望的。 当然,这就涉及到比较复杂的政治层面,将能力者协会与之结合的话,已经在罗南的认识范畴之外。他动脑子想了想,完全不得要领,倒是嗓子里痒痒的,又咳嗽起来。 何阅音由始至终都没有涉及此类话题的兴趣,仿佛白心妍所讲的,是与她完全不相干的另外一人。 见罗南咳嗽,她从旁边端了杯水过去,也顺理成章地将话题转回到罗南身上:“罗先生的神经系统损伤,目前应该没有恶化的趋势?” 白心妍笑了笑,视线扫过罗南的面孔:“坦白讲,很难有明显的好转。我现在花了太多时间,帮助他控制他的灵魂力量增长速度,使得医疗进度大大滞后,如果再这么下去,我们朝夕相处的时间还会增加……罗南同学,你确定不是故意的?” 罗南发自衷心地认真纠正:“和我朝夕相处的是霜河水道。” 其实白心妍的专业表述是没问题的,罗南现在最直接的麻烦,就是灵魂力量的失控性增长。 生命草图的绘制、秩序框架的认知、魔符的祭祀狩猎等等,一次又一次将他的灵魂力量推向新的高度。 罗南甚至发现,只要他的精神感应放出去,只要他在观照认知,灵魂力量的增长就贯穿始终。仿佛平湖秋雨,丝丝缕缕,不自觉已过桥漫堤,自然也对肉身造成越来越大的压力。 对此,白心妍拿出的治疗方式是“霜河水道”。这应该算是一种囚笼疗法,把罗南的灵魂力量禁锢在这处单调重复的认识环境里,利用一个又一个高难度考验,持续地加以消耗。 这个法子治标不治本,但作为应急之策,还是可以的。 问题在于,霜河水道共有三个版本: 一个是只应用于普通人身上的公众简化版; 一个是白心妍拿出的,适合能力者使用,并能够解析指导的专业引导版; 最后一个,就是罗南利用外接神经元找到豪华完整版。 “专业引导版”当然也不错,可见识了完整版涵盖原型格式修行的精英模式,再退回到这种做过阉割的版本上,让罗南颇有“吃亏”的不平衡感。 还有,每次练习,白心妍都在外面监控。这位明显涉入原型格式研究的女博士,罗南戒心难消,这一周的时间,过得当真辛苦。 趁着何阅音在这儿,罗南再次表达他的愿望:“也许我们可以尝试加入身体锻炼,说到底,这就是形神失衡的问题,一味消耗灵魂力量,不强化肉身,这是画地为牢嘛……” “这个词用得不错。” 白心妍抿唇一笑,眸光流转,再度将罗南上上下下打量一番:“作为医生,我当然也想做一个根治方案。可我必须要强调,任何自主性的身体锻炼,‘上量’都是必然选择。以你目前的情况,还是不要抱希望的好。” 然后等着你们实验室来“改造”?罗南不说话,可满心都是不乐意。 白心妍目前的治疗计划,就是对罗南的身体,进行由外而内的技术强化。据说基本方法是以特殊的纳米材料“浇铸”有关神经元与内脏器官,修复损伤的同时,迅速提升**承载能力。 要说以前,罗南对这个修复计划,也不至于特别排斥,毕竟白心妍所在的克莱实验室,就是神经系统修复和强化的最顶尖研究机构。其导师,也就是实验室的负责人克莱博士,是在该项目上首屈一指的权威。 可自从霜河实境之事过后,罗南对白心妍戒心日重,实在不想把自家性命,都放在这个可能与量子公司有不清不楚联系的实验室之上。尤其是随着罗南灵魂力量的增长,计划中的改造比例越来越大,早已经不是单纯“神经修复”范畴,就是负责联系克莱博士的章鱼,眼下都有些吃不准了。 罗南的心思藏得还不够深,被白心妍一眼看破:“病人排斥医生的治疗方案,并不是稀罕事,自开药方的例子,也是屡见不鲜。然而臆想终究不是手术刀,就算它是,也只会把这里搅得一团糟。” 她纤长的手指在太阳穴附近划了个圈,显然是说某人的“脑残”嫌疑。 罗南嘟囔一声:“自我逻辑又算什么?” “哦,罗南同学想要讨论针对能力者的治疗原则?” 在专业知识上,十个罗南绑在一起,也不是白心妍的对手,自然不会和她辩论,只能是低头不语。 倒是何阅音开口说话:“在克莱博士到来,并确定治疗方案之前,罗先生这里始终都存在变数。一个星期以前,我们恐怕也想不到会是现在这个局面。” 白心妍扬扬眉毛:“也对。” 罗南张张嘴,都分不清何阅音究竟是帮他解围,还是一记背刺扎上来…… 何阅音没有给他太多的考虑空间,径直对他道:“罗先生,很高兴看到你的状态稳定下来。这样,根据协会新成员培训的要求,协会决定为你安排一系列常识学习任务。强度和难度都不大,但需要一定的专注度,希望你能做好准备。” 说话间,何阅音就通过六耳传来一份学习计划表。 罗南大概看了一下,里面包括知识学习、技能练习、任务实践等部分,看上去中规中矩,就是授课人这边,怎么都这么眼熟? 排在第一位的就是何阅音,她的课程是《灵波网内外的世界秩序》。 接下来还有爆岩的《通用指令速成》、竹竿的《全球重要人物速记》,甚至包括红狐的《跟踪与反跟踪练习》,以及剪纸的《灵魂力量活化技巧》等等…… 课程本身看上去都比较实用,可是授课人,全部都是罗南这几次行动中结识的。熟人相见,当然很好,可清一色的都是如此,貌似已经不能用巧合来形容了吧? 第一百三十四章 肉身限(下) 白心妍笑眯眯地问他:“是不是都认识?” 这个判断就有点儿神了:灵波网上的信息,白心妍肯定是看不到的,为什么能猜到? 与罗南难得惊佩的视线一对,白心妍又眨眨眼:“很好猜啊,你这种惹祸精,打过交道之后,再接触会更容易接受些。” “……” “开玩笑。实在是因为你现在已经在很多人心里挂上了号,协会又对他们的保密手段毫无信心,所以给你制造一个相对封闭的圈子。可惜,以你惹事的本事,大概也没什么用。” 罗南一脸尴尬,不过也暗自心惊,主要是听到了“封闭”这两个字。他下意识地翻动课程表,学东西当然很好,但若真被封闭在小圈子里面,也绝非他所愿。 算起来,他已经有两周的时间搁在医院里,他是能忍受寂寞没错,可研究与被研究,怎能一样? 何阅音应该是看出了他的心思:“考虑到罗先生在校学习的情况,培训时间主要安排在晚上,并不冲突。” 话里话外,对白心妍的“封闭”说,也是一个驳斥。 罗南却是给提了个醒儿,是啊,他都快忘了上学这回事儿了。如今已经是十月中旬,他的高中时光,竟然一半都奉献给了医院,再这么下去,休学留级怕是难免…… 他咨询白心妍:“照我这情况,什么时候可以回校上课?” “只要你能保证早晚各十次的霜河实境练习,随时可以。”白心妍回答得干脆利落,但后面仍是刺他一下,“我以为你故意装傻不提呢。” 罗南发誓今晚上再不和白心妍说话。 何阅音看了看表:“如果罗先生方便的话,我们现在就开始,可以吗?。” “随便你们。” “我没问题。” 罗南与白心妍赶在一块儿,忍不住暗翻个白眼。 “你们忙。”白心妍笑吟吟地收拾器材,一切得当之后,五指轻摆,与他们告别。这种轻盈灵性的小动作,就算罗南对她百般防备,也不得不承认,真的很有女人味儿,可谓赏心悦目。 哪知正是一个失神的当口,白心妍纤细温润的指尖,就在罗南面颊上轻轻一抹:“专注上课,不要分心……对了,先去洗个澡比较好。” 白心妍捻动指尖,笑着出门。 罗南咧咧嘴,脸上略有些发热,更多还是头痛。正好何阅音视线投过来,他更是发窘,脱口而出: “我去洗个澡。” 话一出口,他就想打自家嘴巴。 何阅音却平静如初,轻声道:“你的戒心表现得太明显了。” 罗南一下子愣住。 “你越是紧张,白盐越想逗你,她就是这样的性情,标准的猫科动物。” 罗南还是首次见到何阅音在背后形容一个人,只不过这究竟算是对他的劝诫呢,还是支持? “每个人都应该有一份秘密,只有自己才知道……罗先生的态度是没错的,只不过形式上还有调整的空间,希望这段时间的培训,能够带来一定的改观。” 说着,何阅音微微抬手,示意罗南自便。 看起来,何阅音对白心妍也有着提防呢。 得到了认可,罗南心里也松了口气,又惦记着后面的课程,忙冲进卫生间里,洗了个战斗澡,换了身常服。一身爽净之后,乖乖回来听何阅音授课。 “我们就从六耳的应用讲起。” 传授六耳与灵波网的相关知识,这是两周前,何阅音就承诺过的。 此前,罗南只从章莹莹那里得到了一些基础知识,感觉得出来,何阅音的课程,远比那个完整严密。趣味性也许逊色,可实用意义上,要比所谓的快乐教育,高效得多。 很短的时间里,罗南就对六耳的六个通讯层面有了比较清晰的了解,也对一些协会成员经常使用的功能做了强化练习。 当然,何阅音的教学目标,远不止此,从她的课程名称上就能看出来,真的是一个非常宏观的命题,六耳与灵波网,只是一个抓手而已,当然这些要到后面才能体现了。 何阅音把握时间的能力绝对一流,第一节课程大约是四十分钟,正好到家属探视时间到来时结束。 从通讯屏幕上可以看到,今天比较热闹,除了雷打不动,每天都要来照看的姑妈罗淑晴女士以外,薛雷也到了。 “今天就到这儿了。” 何阅音对罗南点点头,准备离开。 罗南迟疑一下,还是开了口:“何姐。” “嗯?”何阅音站在夕阳最后一线光芒下,面容看不太清,惯常的笔直英气的身姿却愈发凸显。 罗南突然发现,他竟然没法想象,何阅音出现在公务场合之外的情形。可是话已出口,想收回来也不容易,只能硬着头皮往下讲:“何姐,正好姑妈、薛雷都在,我们一起出去吃个饭?” 这可不是客套话,而是罗南一直琢磨着,与何阅音发展私人关系……呃,当然不是那个意思,只是希望更加熟络亲近。 是协会的安排也好,是何阅音的自我判断也罢,这位家世不凡,本人能力更为优秀的前特战队军官,一直以来,在罗南面前,都摆出一个“秘书”的姿态,为他服务。 这绝不是正常情况。 就算罗南的情绪上再怎暗爽,理智那部分也要时刻警醒:“千万别得意忘形!” 正是由于心中的这份不安定感,罗南试图与何阅音多做些互相了解,至少,要做个朋友? “以后有机会吧。”何阅音做出了可以预料的礼貌回应,脸上始终平静安然,看不出喜怒。 在罗南的注视下,她走出病房,却正好与罗淑晴二人打个照面。 正小心翼翼与罗淑晴交谈的薛雷,登时吓了一跳。他对这位“十步一杀”的女士,实在印象深刻。霜河实境那事过后,他曾专门问起馆主,馆主的态度也很奇怪。 虽然不怎么理解,但自有一份敬畏在心中,本能就是一个躬身: “何秘书。” 他不知道怎么称呼才算得体,看章莹莹等人都这么喊,也就脱口而出。 何阅音并不介意,略微点头,又向罗淑晴欠身:“罗女士。” 一周时间,罗淑晴与何阅音也见过几次,只知道她是警务部门的政府雇员,负责霜河实境的调查取证工作。当下也微笑招呼,客气中带点儿距离,毕竟谁也不想自家孩子多次接受盘问,仿佛从受害者变成嫌疑人似的。 何阅音没有多聊的意思,径自告辞离开。 第一百三十五章 神禹馆(上) 薛雷在罗南这边,享受的是贵宾待遇,招待人就是罗淑晴女士。 上次在水邑青石酒店,罗淑晴把薛雷捎回家,对这个高高壮壮,脾气却很温和的男孩就颇有好感。 不过促使他地位飙升的,却是因为霜河实境事件。 那晚上罗南滞留在冲突区,几乎最后一拨撤离,而且直接昏迷住院,这种事情是绝对瞒不住的,当时罗淑晴女士听闻此事,可谓暴怒,从莫邱到莫鹏,但凡是与那晚上的聚会有关的,都被她训得狗血淋头。吓得罗南都要再装昏一段时间,如何解释当晚发生的事情,成了大难题。 最后还是章莹莹出谋划策,把薛家父子拿出来转移注意力,说是罗南受到惊吓病发,由薛维伦、薛雷合力,将他救出来。 这对父子都受了罗南的人情,又是半个知情人,也好串口供。在文案的妙手操刀下,理由编织得天衣无缝,罗南也混了个“协助警方的热心好市民”形象,把那晚上脱队独行的罪责化消。 因为这事儿,莫海航和罗淑晴夫妇还专门请了薛雷一家人吃饭,说来也巧,薛维伦是特警骨干,莫海航则是sca的技术大拿,在涉及社会权限犯罪领域,竟然还有过两次合作,不是生人。 这下两好凑一好,两家的交情倒是飞速升温,只是把薛雷累得不轻。罗淑晴在时,难免会变起那一晚的话题,薛雷生怕一个说漏嘴,前功尽弃,到最后就是和罗南脑袋凑在一起,嗯嗯啊啊,都不知在说些什么。 罗南看薛雷的窘样儿,笑得咳嗽起来,一咳就停不下来。就是用白先生教给他的指压法,效果也不太明显。 这一幕已经是罗南的常态了,可罗淑晴看在眼里,心头仍不免焦虑:“治了快半月了,怎么还不见好?那位克莱博士什么时候才到?” 说着,她起身要给罗南抚背顺气,薛雷忙抢在头里:“晴姨,我来我来。” 他大手按在罗南背上,慢慢发力揉动,罗南嘶了一声,不是疼,而透背而入的奇妙热力,散入五脏六腑,仿佛蒸腾起云,漫入喉头,又像温水滋润,咳意一时大有好转。 罗淑晴此时却有些坐不住了,想到今天过来,还没有了解过治疗情况,当下便道:“雷子,你和南南在这儿说话,我去白医生那里转转。” “成,晴姨你去好了,我在这儿陪南子,你放心就行。”薛雷说了快一星期的谎话,嘴巴也甜了不少。 罗淑晴便对两人一笑,匆匆出门去了。 长辈离开之后,薛雷说话就轻松得多,他一边发力按揉,一边担心:“你这样一直咳嗽不行啊。馆主就曾对我讲过,呼吸内可察脏腑、动百脉、摄魂魄;外可观天地、知阴阳、晓神机,是感通内外,控制身心的关键阀门。呼吸搞不好,全身上下都是散的,做什么都事倍功半……” 他话也只说了半截:以你现在的超凡能力,呼吸的节奏渣成这样,身体究竟糟糕到了什么程度?恢复起来又要多么艰难? 罗南大概能理解薛雷的意思,身体这副德性,他也没办法,只能嘿嘿笑两声。倒是薛雷转述那位馆主半文半白的话,他脑子立刻浮现出一位仙风道骨的老先生形象。 后面薛雷说着说着,以前就有的一个念头突地跳出来:“你这个情况,学一学呼吸吐纳应该会比较管用,至少可以调节身体状态……南子,要不然你去我们道馆好了,我们家馆主别的不说,教徒弟的本事,就是这个!” 薛雷竖起大拇指,伸到罗南眼前,还摆动两下。 对这点,罗南一点儿都不怀疑。能够开设道馆,并教授出薛雷这样出色的弟子,能够教出薛雷这样的徒弟,那位老先生的能力当然值得信任。 罗南也突然想起来,认识这么久,他还真没有问薛雷,他所在的道馆是什么名称,那位馆主又该怎么称呼。 “嗯,我们的道馆叫神禹,是那个……” “神禹?大禹治水?” 罗南信口说了句,背后薛雷却是“啊呀”一声,抬手就往他肩头来了一记,砸得他鼻涕口水差点儿都呛出来。薛雷兀自不觉,只嚷嚷道: “南子,牛b!” “呃?” “我和人说起道馆的名字,那帮耳聋眼瞎的东西,尽说什么鱼馆饭店的,让人听了恨不得敲掉他们满口大牙。就是南子你,一下子就听出来历了!” 看起来,这段时间,薛雷是被“鱼馆饭店”恶心坏了。 神禹,神鱼?确实是很容易窜没错。 罗南只作不知,笑了笑:“我是从那个鼎联想起来的。禹收九牧之金,铸九鼎,皆尝鬺烹上帝鬼神……先民建构的天地、社会、自我交叠之格式,至今也有一定的意义。” 这些话,却是爷爷笔记上的闲笔。他印象深刻,随口就念了出来:“只是上古的简单格式,终究难用在今日。” 格式?还交叠,这什么体位? 薛雷听得半懂不懂,越发地感觉到,这位新交如旧识的朋友,真的与正常人的思路,颇有差别。正是因为这种思路,导致罗南总是受到一些针对和置疑。可事实终究证明,那些莫名其妙的想法,是有用的,有大用的。 那晚上,他在罗南身边,看着这位朋友受置疑、起矛盾、连转折的全程,走了趟过山车,也将之前对罗南的印象全洗了一遍,可那份投契感,非但没有减少,反而持续增加。 话说馆主也是整天里说些半通不通的话,这样的性子,和馆主怕是有的聊,两个人凑在一起,应该更投契才对! 念头一起,薛雷再看罗南,眼珠子就在放光,当下愈发卖力地推介:“我们馆主姓修,名字就是道馆那两个字。道馆是他一手创立的,名声一向很好,如果不是馆主为人好静,不怎么经营,此时早就火了……” 修神禹?这名字听上去倒是很有些古典武侠范儿,与道馆馆主的身份,相得益彰。 罗南此时也是心动的,不只是对那位修馆主的好奇心,也有其他方面的考虑。 第一百三十五章 神禹馆(下) 因为这两个星期连续住院,罗南能够感觉到,姑妈已经有些惊弓之鸟的意思,对他的看护肯定要再上一个台阶。 偏偏他现在加入协会,又惹了一身麻烦,还有接下来的学习计划,处理起来需要大量的自由时间。被关在家里做“囚鸟”绝对不行,那么就要有一个说得过去的理由。 薛雷如今的提议,就非常好。 神禹道馆是在河武区,练武肯定是要花时间的,也许还要上早课。如果促成这件事,姑妈再怎么着紧他,也不能让他每天绕大半个城区往返……蓝湾那套公寓,不就有用武之地了? 当然要做到这一点,一定需要其他人的帮助,单只是一个薛雷,未必能做到。 找谁帮忙呢?其实罗南没得选。 他低头摸手环,找出白心妍的联络方式,正要拨出去,忽地想到,姑母大人已经去登门拜访,他这边打电话串口供,碰上了岂不尴尬? 罗南心神微动,托辞上洗手间,走出几步,星河图景已经映现在心中。 在有意控制范围的前提下,精神感应的物理半径大约只覆盖了临近的几个楼层,却也是数百幅生命草图拼接在一起,星云辰光交错,透露出多个层面的信息。罗南所要做的,只是从中撷取他感兴趣的部分,提升感应精度,加以观照。 这种近乎神明的视角,给人的感觉当真无以伦比。不过,罗南还没有锁定白心妍,倒是先发现了另一个人。 奇怪了,何阅音竟然没有离开。 何阅音走在仁爱医院大楼内,方向正是白心妍在仁爱医院的临时办公室。 作为克莱实验室的医学博士,世界一流的神经修复专家,白心妍虽然在仁爱医院只有罗南一个病人,受到的待遇却很高。一个有如豪华套房的大办公室,晚上监护时,她可以在这里小憩。除了离罗南的病房有些远之外,再没有可挑剔的了。 何阅音没打招呼,径直推门而入。 房间里,白心妍已经脱掉了白大褂,上身套了一件雪白修身高领羊绒衫,颜色的膨胀效果,非但没有让她显得臃肿,反而愈发凸显了她纤秾合度的身姿,曲线毕露,令人心向往之。 眼下,就有一位颇为俊朗的男医生,以学术交流的名义逗留不去,没话也要找话说,只想蹭到下班点儿,请这位潇洒又火辣的女博士,共进晚餐。 白心妍倒是好耐性,端一杯咖啡,笑吟吟与他说话,毫无营养,也不急不躁。 何阅音直接推门而入,把已经有些神魂颠倒的男医生吓了一跳。这位正要发火,扭头却见到那对冷澈的眸子,莫名心头一寒,本能地怯了三分:“白博士,你朋友?” 白心妍微笑颔首,同时举了举手中的杯子,意思就很明显了。 男医生还想来个自我介绍,再多认识一位美女,见此不免有些讪讪之色,也没了胆气,自觉缩头离开。 白心妍抿了口热咖啡,也没有说客气招待一下的意思,反正说了也是自讨没趣。 何阅音径直走上前,与白心妍相对而站,论身高,她比白心妍要略矮一点儿,然而那份冷澈严肃的气场,却显得更强势一些。 “隔着大洋,把你从洛城请来,并不是要你做什么快乐疗法。” 白心妍就是一副云淡风清的洒脱范儿了,她移开杯子,一脸无辜:“难道要我每天把你老板操练得哭哭啼啼,才合你心意?” “白盐,我了解你,你也曾亲口对我说过,但凡是快乐疗法,那都是对死人的。在洛城,你就是这么对我……” 白心妍哑然失笑,伸手去碰何阅音的面颊:“可你活得好好的啊,还这么美!” 何阅音挥开她伸来的手,面色平静:“我是什么状态你比我更清楚。” “好吧,t-x女士!唔,还是修女更亲切点儿,我想告诉你的是,医生有制定方案的权利,但任何方案一定是建立在病人本人情况的基础上。快乐疗法也好,积极干预也罢,有什么样的病情,就有什么样的方案,这是客观实际,而不是别的什么东西。” 白心妍晃了晃咖啡杯,让黑色的溶质贴着杯沿摆荡,却一星半点儿都不会洒出来:“就我所观察到的情况,你那位老板,现在搭配快乐疗法,就是最好的选择。至于是否能像你所说,在接下来的时间,出现变数,我也在期待——这个答案,你满意吗?” “都到绝症的程度了?” 两位美人的交锋,罗南从头到尾感知清楚。但他还不至像狗血电视剧表现的那样,天崩地裂,了无生趣。 罗南只是在卫生间里耸耸肩,感慨一下:貌似外接神经元又建功了。 这个奇妙的小东西,承载灵魂力量的重压,又可以做到完美的自我隐藏,以至于接连躲过欧阳辰和白心妍等人的探查,造成误判……倒显得他自个儿过于天真乐观。 其实,罗南不是不知道事态的严重性,相反,在他的认识里,他对形神失衡程度的判断,要比所有人都更悲观。 只不过,凭借外接神经元的奇妙用法,他还可以支撑罢了。 白心妍的判断,惊吓不到他,倒是何阅音这份隐于冷静态度之下的关怀,让他颇有触动。 也在此时,罗南感应到,姑母大人已经快要抵达白心妍的办公室,再没法耽搁,忙给白心妍打电话。 对峙中的白心妍微微一怔,又笑起来,向何阅音亮了下手环,随即接通:“罗南同学,有什么地方不舒服吗?” “嗯,白博士,有件事我想咨询一下。” “哪个?” “就是我现在的身体耐受性……” “你在偷窥?” “……” “你的精神感应范围,应该能覆盖到这里。要是再这么绕来绕去,我只能认为你做贼心虚。” 白心妍的视线在空气环绕一周,倒像是真的把罗南看穿一般。 明知自己没被发现,罗南还是给吓了一跳,可终究没有断掉观照,在心里做一番心理建设,只当这是某种特殊的“可视电话”,吸一口气,方道: “我想请白博士您开一份有关正常身体锻炼的许可。” “哦,我刚刚说过,你不能上量的。” “没有,只是想学一下缓解咳嗽的呼吸吐纳。” 大概是这个概念出乎了白心妍的预料,她明显沉吟了一下,方道:“去哪里,健身房?” “呃,不是,是雷子推荐的,就是他修行的道馆。” “雷子?薛雷?”确认了缘由之后,白心妍再度沉吟。也在此刻,何阅音却向她点头,示意答应下来。 罗南看到了,白心妍肯定也看到了,但她并没有按照何阅音的脚本,而是露出谜一般的微笑: “那个道馆叫什么名字呢?” “神禹,神禹道馆。” 话一出口,不知是否是错觉,罗南总觉得,那边两位容貌、气质、风范都有得一拼的美人儿,在这瞬间的眼神交击,冷得让人心底打颤。 第一百三十六章 火药桶(上) 这气氛不对啊! 罗南开始有些后悔打这个电话……不不不,实在是打对了。他心里有着猫抓般的好奇,不过最终,何阅音与白心妍也没有多说什么,后者用很正常的语气回复: “既然是那个薛雷,你试试也好。他应该是传统武馆出身,在这上面也算是学有专精,不过要注意,你只适合吐纳、导引、太极、瑜珈这样柔和舒缓的运动,相关的锻炼计划,如果馆方不介意的话,我们需要留档研究。满足了这些条件,我就可以给你开条子。” 罗南没有不答应的道理。他这个通话算是恰到好处,姑母大人目前正好到了门外,罗南当即挂断通讯,几乎在同时,敲门声响起。 两位气度非凡的女士,再次对视一眼,白心妍环视房间虚无之处,若有若无冷哼一声,让罗南心里暗暗叫糟,他卡时间卡得太准,想来是被怀疑了。 但接下来事关他未来一段时间的生活模式,就算是厚着脸皮,也要看完的。反正,以他精神感应的方式,那两位也抓不到实际的把柄不是吗? 进门的罗淑晴女士,见到何阅音这位“调查官”也在,一时间就有些意外,更生出警惕之心。 在这个阶段,她是绝不愿意自家侄子过多进入警方视线的。就算明知问题不大,也不愿意冒任何风险。 何阅音很清楚其中的情况,也就不再多言,再向罗淑晴招呼一声,与她擦肩而过,推门出去。 接下来,就是白心妍的发挥时间。 或许是监工起了作用,白心妍办事非常干脆。凭借过硬的专业知识,以及三寸不烂之舌,短短几分钟的时间,她就暂时打消了罗淑睛女士的疑虑,而且给出了一个积极的暗示: 合理适度的运动,对于你侄子身体的恢复是有好处的。 至于接下来该怎么做,一直在“窥探”的罗南自然是心领神会。至此,他也长吁口气,顾及薛雷还在外面等着,就没有继续“窥探”,收回了精神感应。 白心妍送走了罗南姑妈,今天的工作也等于是结束了。她可不想一直呆在这个病痛不绝的压抑建筑里,当即简单收拾一下,习惯性套了件风衣,下班离开。 乘电梯到停车场,正琢磨着要不要与章莹莹联系,晚上一块儿去泡夜店,她忽有所感,倏然止步,扭头去看。 迎面就是冷澈眸光的盯视,森森然如朔风拂面,便是四季常温的楼体内部,温度也仿佛降至冰点。 何阅音……就知道这位没那么容易放过她! 白心妍立刻举手投降:“不要再瞪我了,亲爱的,我没有窥探你**的意思。” “你的情报源。” “喂,这是公开的秘密好吗?” “公开的?有关于罗南、罗家、格式论的全部?” 白心妍一时哑然,这位老朋友明显是故意搭错线,而且对自家“私事”貌似真的不关心,直指更为敏感的区域,一点儿也不掩饰。 何阅音咄咄逼人:“你导师的实验室,相当程度上是为量子公司工作。涉及神经系统改造、进化的理论,又与‘原型格式’同一渊源。罗家的‘格式论’,本应该是你们竭力获取的目标,可为什么这些年来,你们一直没有动念头……又或者,你们原本觊觎,却发现了某种难以克服的缺陷,就像罗先生现在表现出来的这样?” “你是在炫耀推理能力吗?” 白心妍抖了抖风衣,掩上衣领,想要屏蔽掉扑面而来的寒气,又免不了叹口气:“还是说,你觉得咱们在这儿,让那个‘偷窥癖’预备役的小家伙,把一切都翻个底掉,对他来说,对现在的夏城局面来说,会比较好?” 何阅音盯住白心妍,片刻之后,她面无表情地走向白心妍日前刚刚购置的跑车,直接开门坐进去。 白心妍耸耸肩,上车启动,随即在狭小空间内一个漂亮的甩尾,向着出口疾冲,很快汇入城市涌涌车流中。 离开仁爱医院数公里后,何阅音再度开口:“给我相关的资料,所有的。” “没有。” 白心妍回答得干脆利落:“有关‘格式论’的研究很快结束,上面得出的结论,是没有继续研究价值——理由可以告诉你,经过上千次重复实验,确定没有人可以承载急剧膨胀的灵魂力量。” “急剧膨胀?”“看来你对‘格式论’也只是一知半解。那我可以再介绍一下……需要吗?” 何阅音眼帘微垂,不言不语。 “那就别嫌我话多了。” 白心妍将跑车设置到自动驾驶模式,双手抱住后脑,摆出一个懒散姿势:“你所说的‘格式论’,根据量子公司的研究追溯,确认这是一种完全失控的‘灵魂力量’增长方式。其源头,是当年的罗远道,也就是你老板的祖父在荒野中获得的一种‘启示’,就像各类秘密教团的‘神明’那样,虽然奇妙,可在那个时代,也不算独一无二。 “然而和那些神神叨叨的所谓‘神明’不同的是,接下来几十年时间,那个老头儿一直想用他自己的方式,重新阐释这种力量,而且取得了一系列成果。其中主要涉及两条道路:一个是更接近于‘启示’本身,强调个体差异,独我不二的‘格式论’;另一个就是原教旨道路越走越窄之后,做出妥协,掺入当代科技能力,减少个人特质,寻找最大公约数,重新梳理出来的‘原型格式’理论……” 何阅音安静地听着,默默不语。 “结果你就很清楚了。格式论与原型格式,哪个逼格更高且不去说,在实际的应用中,格式论毫无疑问是一败涂地。但凡是接受这种理论的践行者、实验品,绝大部分都死掉了,都是死于灵魂力量毫无节制地增长。活得稍微长一点儿的,他的祖父罗远道,现在是个疯子;他的父亲罗中衡,哦,现在也死了。 “这个人曾与严宏合作过一段时间,据严宏讲,那位简直就是一个随时可能爆掉的火药桶——不是形容,是现实意义上的那种,所以后来尸骨无存。” 白心妍仍撑着后脑,眸子却偏向何阅音那里,看她的反应。 何阅音也看过来:“结论呢?” “不就是这样吗?”白心妍明媚的眼眸眨啊眨的,无辜之至。 何阅音唇角微微勾起,这是二人相对时,她首度露出笑容,然而里面尽是冷意:“就算是不具备普遍应用价值,死亡率接近100,可以量子公司的一贯风格,竟然对这种灵魂力量极大增长的模式毫无兴趣?” 第一百三十六章 火药桶(下) 在资本家看来,世界上所有东西都是能够榨出利益的。即使罗南在霜河实境行动中表现得青涩笨拙,可就是傻子也能看到他所拥有能力的超强可塑性。 对量子公司这样的大财团来说,就算不做长期投资,拿出几个类似的具有短期爆炸力的“工具”,关键时刻也能够发挥出超乎想象的作用。 偏偏这些年下来,量子公司对罗南这条线索一直不闻不问,如果不是严永博的到来,如果不是章莹莹的慧眼识珠,罗南可能永远湮没在茫茫人海中,直至成为火药桶,轰然粉碎。 如果说这里面没有猫腻,何阅音是绝对不信的。那么,究竟是什么让量子公司放弃了对这份“财富”的挖掘? 白心妍抽出垫在脑后的双手,伸了个懒腰:“我一个实验室的科研汪,能知道什么深层消息?这就是我所知道的全部,你爱信不信。” 她摆出这份姿态,也是吃定了何阅音现在对她毫无办法。这种消息的传递和交换,本来就要看她的心情。她愿意说出这些,也是想看看何阅音一方的反应。 若真能从挤过一遍的甘蔗里面,再榨出汁来,也算是意外惊喜呢。 何阅音确实没有再逼迫她,只是陷入沉吟:能够让贪婪无度的资本收手的,要么是恐怖到无可抗拒的威胁;要么是能够诱取收获的无比巨大的利益;又或者,二者兼而有之。 按照这个方向,何阅音将这些年来,与量子公司、格式论有关的消息重新排列,试图找出线索,短时间内却难以得出答案。 这时候,白心妍倒是笑眯眯地盯过来:“我为你花费了这么多口舌,你是不是应该回答一下我的问题?” 何阅音眼皮也不抬,全不理会,但也没有直接拒绝。 见此,白心妍就不客气了:“霜河实境那件事,虽说欧阳辰很抢风头,不过我觉得,更有意思的还是政府、军方深度参与,而能力者则被控制在‘逻辑世界’的牢笼中……全方位覆盖的社会意识,大一统的政治格局,表里世界的平衡干预乃至最终融合,貌似这是某人威权治理理论的具现化?” 这一系列问题,其实是把罗南病房中有关“何阅音父亲是否参选”的问题,进一步推向深入,体现出对夏城政治局面的高度关注,极其直白。 对这些问题,何阅音依旧沉默以对。可只要不明着驳斥,白心妍心里差不多就有了底。她想就此事发表一些评论,可在此时,何阅音的眉头可以目见地皱了一下,紧接着,白心妍也通过特殊渠道收到了情报。 拨动手环,让简短的文字信息在瞳孔中重复呈现,就像是它所体现的内容那样:“还真是一贯的做法呢。” 就在十分钟前,在大洋对岸的湾城,公正教团一位心照主祭,一言不和,当众击杀能力者协会的湾城分会副会长,酿成教团与协会的激烈冲突。 “类似的事情,接下来这段时间大概会层出不穷。” 白心妍露出了奇妙的笑容:“就算不至于都是这般严重,可基调已经定下。用不了几天,各个分会都要告急,总会自然是焦头烂额,肯定会做一些动作……你们的麻烦,从来不在协会之外。” 对她的评论,何阅音只是敲敲车窗:“停车。” “我送你,节省时间。” “不必了。”在临时停靠点,何阅音推门下车,站定之后,她的视线投向已经被甩得几乎不见踪影的仁爱医院大楼。 在那里,罗南还在为更舒适的生活模式而努力。对一个十五六岁的半大孩子来讲,这无可厚非,只不过,这种相对安然平静的日子,又能支持多久? 罗南并不知道数公里外,何阅音心中忧思。此时,他的自由计划,正顺利开展之中。有了白心妍配合,薛雷以身说法,说服姑母大人就是情理之中的事儿。 等探视时间结束,薛雷与姑母大人一起离开的时候,罗南去道馆‘试练习’的行程已经基本确定下来, 罗南长吁口气,心思放松之后,不可避免地出现了偏转。因为防备着白心妍,再加上一点小心思,罗南从来没有想过,将自家外接神经元的秘密告知他人。 可他同样没有想到,自己的这一番隐瞒,竟然会让何阅音、白心妍乃至更多的人,做出了极其悲观的判断。 尤其是何阅音的态度,衬得他更不好意思。有那么一瞬间,他几乎想把这个秘密坦白出来。 可在这个时候,他想起了何阅音出口不久的一句话:“每个人都应该有一个秘密,只有自己才知道。” 话中深意,他还没有彻底的了解。但从理智上判断,这要比他情绪上一时的冲动更值得信任。 夜深人静,这个时候再没有人会来打扰他。罗南深吸口气,与又一次浮上来的呛咳痒意相抗衡,心神内敛,沉入大脑深处。 一道电光正在内视出的明暗区间中游走。 那正是外接神经元,亦即杰克等人所说的机芯,在精神与物质层面交互作用下,呈现出来的奇特表征。 当感应进一步深入,某种奇妙的实在感反馈回来,真的有一个切实可感的巨大载体,如巨洞,如虚空,呈现在其中。 不断攀升的灵魂力量,绝大部分都被纳入里面,隔了一层。就是这么一个缓冲,让汹涌澎湃的洪流,变成了广阔深邃的大湖,避免了直接冲击。 这就是外接神经元最救命的作用。 罗南将这种功能称为“虚空藏”,也就是凭借这一点,他才能够在急速攀升的灵魂力量压迫下,维持到今天。 可是,又一个星期过去,就算白心妍的“囚笼疗法”再怎么增加消耗,这种治标之策,仍无法抑制住灵魂力量稳定坚实的增长势头。 就算是“虚空藏”,也是藏不住了。水满则溢,越来越多的灵魂力量从中溢出,对罗南的肉身形成冲压挤迫之势。 白心妍也好、何阅音也好,这些人对罗南形神失衡状态的悲观判断,便源自于此。 可是,罗南本人对此却有另一番感受。 失控性增长的灵魂力量有如四面漫溢的洪水,难以控制;可填入深洞虚空之后,从急势转为缓势,从无形变为有形,这样的变化,难道不是控制的一种?难道不能进一步作为? 更何况,外接神经元这里,还有一个比较明显的变化,需要引起注意。 第一百三十七章 不完美(上) 在罗南眼前,外接神经元的操作界面打开。其他各处都没有变化,唯有那处观想图形图标,灰暗而漫长的“下载安装”状态,出现了比较明显的改变。 上面多了一线光亮,形成了一个狭长扇形光区,比例大约有十分之一,相较于从前,是清晰多了。可加以感应,具体的比例是个很玄的数字: 999。 这一现象是在霜河实境事件之后出现的。之前的解析进度是7,一夜之间跳了接近3个百分点,进展也很快了。可“小数点后两位”是什么鬼? 罗南怀疑,如果求个更高的精度,接下来还是会一路“9”下去。 解析进度上也有高原期?也要封等级? 前所未有的情况,让罗南必须认真琢磨。 操作界面上的应用程序图标,在罗南看来,是外接神经元对某个目标解析控制能力的映射。这一点,在“齿轮”那里、在人面蛛那里,都体现得非常充分。 目前的观想图形图标,出现的源头就是解析控制人面蛛。可随着理解不断深入,特别是从霜河实境那一夜的新领悟来看:人面蛛的本质是混乱与混沌,有什么值得解析的?就要想解析,也得不出任何答案。 真正可以解析,也具备解析价值的,是形成混乱本质中超卓本能的秩序框架。 所以罗南看到了,操作界面上并没有呈现出人面蛛的形象,反而是观想图形——正四面体与内切外接圆球的组合。 好吧,怎么就是这个? 每次想起这个问题,罗南心中就是砰砰跳动,一跳动就是一个星期。 人面蛛与秩序框架的对应关系,补足了操作界面显示与解析目标错位的关键逻辑环节,接下来只用最简单的推理,便能得出一个推论。 在其中,观想图形与秩序框架很大程度上是重合的。二者的重合,是否可以体现在实际意义上? 每当相应的思绪泛起,那夜在逻辑世界中,在无尽精神层面深处,乌沉锁链的共振共鸣,就仿佛在他耳边重现。 种种现象之间,各个细节之间,恍惚有一条线索串联起来,或明或暗、或隐或显,直至形成一个让罗南心弦颤动的闭合之环。 可惜,其中还有相当一部分细节模糊不清,也并没有为罗南认知秩序框架、观想图形,包括人面蛛,带来突破性的进展。 解析进度仍然停留在999的诡异数值上,灵魂力量的急剧膨胀仍然一步步漫过了“虚空藏”的容纳极限,形神失衡的病症仍然一步步走向恶化。 可是,罗南终究是有收获的。 首先他收获了一个堪称光明的前景。如果观想图形与秩序框架的“重合”是现实存在的,他道路的前方,将是超乎想象的深邃恢宏,代表着“格式论”惊人的广度和深度。 其次,从更实质的层面上讲,原本虚无缥缈的秩序框架,玄妙难解的观想图形,有了一个实质的载体,即外接神经元。 这根冠以“机芯”之名的奇妙造物,对秩序框架给出了精确到小数点后面两位的数据化分级。 外接神经元的制作者,无疑是对相应元素,有着深入透彻的理解,举重若轻的应用,才能成功地将秩序框架、解析设计封入其中,形成一件伟大的作品。 这件作品的存在本身,就是对秩序框架的认知平台,将大量不可触摸、无法理解的元素实质化。 虽说罗南眼下对外接神经元的认知也非常肤浅,可是这玩意儿本身,就具备丰富的“接口”和普适性,对于人体神经系统、人工智能系统,包括格式塔的社会格式,都能够无缝接入,这就给罗南提供了大量的切入点。 比如现在,罗南就对“虚空藏”的功能非常感兴趣。这项功能对灵魂力量的控制,大有研究探讨的价值,更具备迫切的实质意义。 罗南必须承认,若不是有外接神经元,恐怕都用不到白心妍的快乐疗法,他就已经是一个偌大的悲剧了。 格式论什么都好,可这样一个完全失控的增长方式,究竟是怎么搞的?当初爷爷创造研究这一理论的时候,最后又是怎么规避解决来着? 罗南回忆爷爷笔记上的记载,末了只能不甘心地承认,答案怕是很难存在于那些早期研究成果中。 看来,对其他笔记的追索搜寻,必须要提上日程了。 罗南一念既生,就想与正研究爷爷笔记公式的章鱼哥联络,正好也问问,最近一段时间,爷爷的身体和精神状态…… 唔? 刚从联络人列表中,找出章鱼哥的头像,罗南的思维蓦地定住。 精神状态? 一个此前有意无意忽略掉的环节,突然跳入罗南的思维进程。这一刻,有个魔鬼般的声音,在他心内心外飘荡来回: 精神分裂的疯子,是由什么造就的? 研究成果遭到窃取、父子亲情遭受背叛的打击吗? 一直以来,这都是罗南认定的理由。 可是,如果从其他角度来看呢,从一个以前根本想象不到,可现在却又实实在在摆在眼前的角度来看呢? 一个创造者,怎么可能不是一位践行者? 格式论的成果,怎么可能不作用在自己身上? 那么如果,仅仅是如果,如果这个理论最终并没有很好地解决灵魂力量失控性增长的问题,没有解决形神失衡的问题,它并不是一个完美的理论…… 用客观的态度,来做这么一个假设:那么爷爷的状态会是怎样的?要知道,有近乎九成九的可能,并没有一根外接神经元在爷爷身上! 结果会怎样? 这个想法,让罗南背后猛地炸开一层冷汗。 也在此刻,罗南回忆起在疗养中心,爷爷的那些疯话。以他现在的认知,重新去判断解读,貌似有一些非常奇妙的对应感? 当这个思维角度明确,思绪就如开闸的洪水,轰隆冲起,一路向前,难以抑止。 爷爷的情况暂时放下,可还有,还有那个人! 那个以莫名其妙的方式,将外接神经元送到罗南手上的人! 那个绕不过去、切割不开的人…… 他的做法,他的目的,他的考虑,会是怎样的? 罗南躺倒在床上,睁大眼睛,了无睡意。 第一百三十七章 不完美(下) “火呀,火呀!” “火焰烧起来吧,烧透这披风的暗幕! “披风……暗幕!” 罗南霍然睁眼,还不太适应这里的光线,总觉得壁灯就像是行将熄灭的火焰,在一层暗幕披风的覆盖下,摇曳不安。 正是那层暗幕披风,往他身上压过来,隔绝内外,仿佛是缺氧的后遗症,他全身懒洋洋的提不起劲。 他明白这感觉不对,把腿从脚踏上放下,手指轻敲身上的环形椅具,智能壁灯的亮度开始提升,暖色的光芒洒下。 光与暗的不平衡态扭转,树壁细腻的纹理,与书架、壁饰以及映出的影子,共同构图,又与延伸的步梯组合在一起,使这片不到三平方的狭小空间,舒展而又具备了奇妙的层次感。 罗南的感觉好多了。 此时他正在枯树沙洲的树屋里,这间由他的父母一手建起的私密区域。 这是他两周以后,首度到学校里来,走班制的课程设计,狭小的交际圈,当然,还有谢俊平安排的病假模式,注定了绝大多数人根本不知道,有这么一个学生悄然消失,又悄然到来。 在全天课程结束之后,作为“仪式俱乐部”唯一一名正式成员,罗南就来到“齿轮”,来到仍不为人知的树屋,安静休憩。 在这儿,时光冲刷掉了母亲的气息,却有无数细微的痕迹,彰显出她曾经的存在。罗南最初还刻意去找寻,可片刻之后,就觉得毫无必要,他就坐在下层的休憩室里,背靠树壁上微微凹凸的装饰,怔怔发呆,脑子里纠缠着无数东西,却又没有一样有意义。 直到他昏沉沉睡去,又被记忆中爷爷的疯言疯语惊醒。 这两天,他被那些“疯话”折磨得不轻,总是想从中分析出一条隐藏的逻辑线,可这种异想天开的想法,注定是要撞疼鼻子的……连带着脑子都有些发木。 他看了眼手环,恍惚中已经快两个小时过去了。也在此刻,下面放梯子的声音响起,那是刚刚装在水下长廊尽头的一个便捷工具,用于正常出入,正是谢俊平这半个多月来的工作成果之一。 不多时,开了半下午会的谢俊平走进来,休憩室多了个人,立刻就显得格外拥挤。他干脆就坐在步梯上,打呵欠流泪的,顺口问道: “给你的视频看了没有?” “……没有。”罗南这才记起,谢俊平传给他一段视频,说是找到了偷入树屋中的罪魁祸首。只不过和预料中不太一样,“你说是一只很神奇的老鼠?” “是麝鼠,不是老鼠!” 谢俊平咬牙切齿地纠正罗南的错误概念,对那只与他缠斗近半月之久的棕皮耗子,他可谓是刻骨铭心。 “那玩意儿绝对不一般,正常的啮齿目生物,绝对不可能有那种反应和行为模式,这肯定是吃了哪个实验室的废品变异了!” 罗南能够感觉到谢俊平的情绪,这位的注意力可不只是在一头啮齿目生物身上。 今天到“齿轮”,焕然一新的面貌,让罗南都惊了,大概能想象到,过去两周谢俊平是如何费尽心思,打理筹谋。 除了自己的亲人以外,能够这样对待罗南的,谢俊平是头一个。罗南无意将其中的理由,摆放到格式塔框架之下,也不愿说那些干涩的谢语,只是默记住这份人情,咧嘴笑了笑: “我回头再看吧,等抓着那只老鼠,呃,麝鼠,清蒸红烧爆炒随你。 谢俊平不免畅想一番将那棕皮耗子扔在油锅里的美景,不过很快就清醒过来,问起罗南:“不是要去那什么道馆吗?什么时候走?” “差不多了,现在。” 关于学习呼吸吐纳之术的事情,已经获得姑妈的许可,但也不能说是就此敲定了。据薛雷讲,那位修馆主本身收徒授艺,也是宁缺勿滥,还要罗南跑一趟,见个面,才能最终确定。 据薛雷的转述,修馆主的原话是:“能不能教,管不管用,见面说话。” 为此,罗南与薛雷约好了时间,到神禹道馆那边汇合。谢俊平则是听说此事之后,自告奋勇来当司机的。 这半个多月的时间,罗南不在学校,谢俊平和薛雷的交情却没有打断。薛雷的社团问题,在水邑青石酒店那件事后陷入停滞,是由谢俊平帮着解决的。 而薛雷怪兽级别的身体和超强的武力,是谢俊平非常羡慕的对象,也对薛雷口中,具备了不起座师的道馆心向往之。 从北岸的密林中出来之后,天色已晚,谢俊平仍开着电动观光车,带着罗南在校园里一路疾驰。这时候,校园人流稀少,大部分人已经返家。 谢俊平把观光车提到了允许的最高速度,同时口若悬河,说起他与那只棕皮耗子连番大战的情形。 正说到他操控潜艇追击,罗南突然毫无征兆地说了一声: “减速。” 此时正到一个路口,谢俊平本能的点了刹车,多亏如此,另一条道路上,与校园氛围格格不入的墨绿重型箱货隆声切过,密封的箱体擦着观光车的前端过去,带起的劲风吹荡落叶,打得挡风玻璃卟卟作响。 “我擦!”从来只有谢俊平在校园里摆谱,哪见过别人在他眼前耍横? 而且,这部重型箱货是什么鬼? 知行学院实行严格的外部车辆禁入制度,就算校园各类二代、衙内无数,到校后最多也就是用观光车代步。至于工程运输车辆这些,也有专用通道,哪有在校园里横冲直撞的道理? 重型箱货停也没停,一路疾驰,倒是很快进入了一条地下专用通道,但刚刚那种情形,肯定是严重违规没错。 身为校学生会副主席的候选人,荣誉协会的高级成员,谢俊平嘿嘿一笑,理所应当地给校保卫处去电话,把车牌、型号包括“光膜”抓拍的图像,一发地送过去。 “保证它出不了学校大门。” 谢俊平对罗南眨眨眼,当然,这点小事儿算不了什么,很快他和罗南都忘了此事,乘观光车到停车场,换了幻影飞车,一路飞驰,登上磁轨,锁定了河武区的坐标。 刚跑出没多远,一个通讯接入,谢俊平扫了眼,用车载电话接通,笑呵呵地道:“老杜,怎么着,无事一身轻……” 尖细的嗓门几乎要撕裂高级音响:“谢大少,敢情你们家玩的是人没走,先一杯热茶泼脸上?” 第一百三十八章 悬空袋(上) “搞什么?”谢俊平只觉得莫名其妙,“老杜,嗑药嗑过了吧!” “嗑你妹!我招你惹你了,你莫名其妙扣我的车?”那位老杜的嗓门实在太尖,明明是怒火冲天,被这把声线一捋,就成了骂街的泼妇。 谢俊平听得忍俊不禁,也是明白过来:“原来那欠收拾的箱货是你的?你在车上?” “我在车上就碾死你!” 谢俊平不以为忤,拍着方向盘发笑:“老杜啊,不是我说你,就算现在驾照好考,你也别让个2b上啊。莽莽撞撞的,一个弄不好,事故伤亡率可就崩了,你在交通厅的老爹还不跟你急?” “姓谢的……” “行行行,别急啊,我给保卫处去个电话,让你把车开走,不过回头那个2b司机要给我端茶认错……” “你算个屁!” 车载电话里可以清楚听到那尖嗓门的颤音:“还轮到你卖屁股?老子的车已经被拖回去了,里面的材料要是有个三长两短,姓谢的咱们没完!” 说罢,那边直接挂了电话。 “什么跟什么?” 谢俊平一脸莫名其妙,扭脸看向罗南,解释道:“这个老杜,杜雍,我们也喊他杜娘炮,你应该知道,就是神秘学研究社的社长。平时这人不错,就是对神秘学比较狂热,再加上嗑药嗑多了,有时脑子不太正常。” “……”罗南一不小心,就正面中枪,也是无语。 谢俊平其实仍不太明白杜雍发火的原因,自己也在嘟哝:“都拖回去了,他还恼个屁!” 正在此时,又有通讯接入,这回罗南也认识,就是谢俊平的死党,同在校学生会供职的胡华英。 “平哥,哪儿呢?” “和南子在外面,到河武区办点儿事。” “哎?南子也在啊。” 霜河实境那一夜,这哥们儿适逢其会,被黄秉振一场“神圣置换”放倒。虽说当时人在昏迷之中,可事后清醒,打听情况,大概也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不管怎么说,当时都是罗南领着特警一路找到他们所在的包厢,将他们转运出来,说个救命之恩也不为过,理所当然的,胡华英看待罗南的眼光更是不同。 罗南也向胡华英打声招呼:“胡哥。” 胡华英很快切入正题:“听说你刚刚帮神秘学研究社,把老杜的车的给扣了?” 谢俊平当即被里面的逻辑绕糊涂了:“啥意思?什么叫‘帮’……神秘学研究社?” “你不知道?老杜卸任社长不说,还退社了,临退前把他在社团的仪器、材料装了车要带走,结果被保卫处那么一扣,社里的人追过来,原封不动就被拉回去了。” “窝草!”谢俊平被里面的弯弯绕绕给弄惊了,竟然出了这档子事儿,这已经不是前任社长去职退社的问题,而是彻底变天、撕破脸的问题,现在的神秘学研究社该乱成什么样啊? 谢俊平往罗南处瞥了一眼,不免就想到“齿轮”的归属问题。这样的神秘学研究社,能与建工社掰手腕,那才真叫有鬼! “背后那些金主呢?就眼睁睁地看着社里面互撕……哎,对了,你说过,有个大金主撤资了是不是?” 旁边罗南眼皮垂下,这件事谢俊平已经对他说过。但和谢俊平、胡华英他们理解的不同,他知道,在这件事上,已经涉及到当前的夏城局势,特别是公正教团那边。 “老杜做人够失败的。” 谢俊平感叹神秘学研究社的不给力,一时颇为头痛。今天这事儿,他真不好掉头就走,且不说他那一扣让事态激化,接下来神秘学研究社与建工社的竞标该怎么收场,“齿轮”又该如何归属,都是麻烦。 他一拍方向盘:“得了,我回去看看。” 罗南点头:“先回去也好。” “你别呀,你都和人约好了。头回见面,以后说不定要叫师傅的,要留个好印象,千万别迟到了。” 说着,谢俊平就操控飞车停在安全岛边上:“离学校不远,我让老胡过来接我。幻影你开过去,反正有权限,咱们两边不耽搁。回头有事儿,我再和你通气儿。” 罗南看看时间,没有拒绝。 幻影飞车很快驶离,罗南就在副驾驶位子上没挪窝,任飞车在自动模式下一路前行。 罗南也在琢磨神秘学研究社的事儿。根据协会近来掌握的情报,公正教团正是神秘学研究社最大的金主之一,而且,也不只是知行学院一家。在平江区的各所学校,神秘学研究社简直是标配,这后面都有公正教团的影子。 世俗世界与里世界的边界,在“神秘学”领域可以得到最大限度的模糊化,这是一个吸纳人才的极好渠道。 可上周霜河实境一事,公正教团几十名祭司、骑士大部分都死在逻辑世界中,其中包括一名主祭、八名最精锐的祭骑士,主事者安翁肉身粉碎,只有灵魂体合入妖魔体内,不知踪迹。 如今,公正教团在夏城精英为之一空,只剩下郑晓、巴泽支撑大局,难免会出问题。 值得注意的是,公正教团并没即刻调入团队,弥补夏城的空缺,反倒是在其他城市可劲儿地折腾,做了一个可以称为“标准教材”的压力传导,使夏城能力者协会这边面对的外部威胁,迅速转化为内部压力与诘难。据说最近几天,协会高层都很头痛来着。 罗南叹了口气,心神下潜,概略感受了一番“虚空藏”涌动的灵魂力量暗流,又继续沉降,进入到外接神经元难测虚实的格式塔界面。 此时,原本如同混浊河水的界面,已经大幅改换了模样。 格式塔仍然居中,可是奔腾而过的浊水以及描绘人像的卡片纸牌,已经化为了恢宏浩渺的星河,万星罗列,暗云弥张,彼此之间似有界限,整体上又融为一炉,难分彼此。 如此状态,正是霜河实境那一夜的大手笔,使得万千生命草图融汇而成的浑茫星河,与格式塔混化在一起。 不过,真正去观察格式塔内部,便能看出来,就算星辰映入,光亮如水,其实各层基本保持了原来的状态。 政客、教士两层仍然空置,技师层只有魔符一个。学生层看上去最热闹,谢俊平与猫眼在星河之中起起伏伏,看着都要被托举到职员层去。 至于职员层,倒是有了最明显的变化。除了最早进入的乌鸦“墨水”以外,还多了一位: 巴泽,目前夏城硕果仅存的公正教团祭骑士。 第一百三十八章 博山楼(下) 格式塔中,巴泽映射的图像,好像弥漫一层云气尘埃,其中又透着星辰的微光。 罗南的心神移过去,便见星光如河水,在格式塔内潋滟生波,又有层浪暗涌,推着巴泽的图像上下起伏,看上去景致不俗。 现实情况却不能纯靠美感支撑。 灵魂力量失控增长、“虚空藏”容量破限,导致精神与物质层面的干涉作用持续加大,对格式塔界面的干扰,也是越来越强。 罗南都有些担心,一觉醒来,格式塔布局、信众阶次就要大变样。 好在当下还没有出现这种情况。他的心神在巴泽的图像上扫过,触发了某个关窍,黑沉的长影在星光清波中穿行,那是秩序框架的具现化,乌沉锁链。这条奇妙的锁链,就像一头蛟龙,在无尽星河中沉浮,时隐时现。 此时,它就在巴泽图像外围绕行,微微有声,其中的意蕴,大概就是对巴泽的秩序指引吧。 霜河实境那一夜,安翁尝试控制妖魔未竟全功,失控的混乱元素通过内部渠道传导,侵蚀生命,是教团精锐“一扫而空”的最重要原因。 当时巴泽也受到冲击,几乎要爆体而亡,绝望之时找上柴尔德,希望得到一个有尊严的死法。柴尔德却是在制住他之后,请求罗南以其秩序框架,帮助巴泽重新梳理出一条活路。 罗南确实是做成了,巴泽的生命本质虽然被混乱元素彻底侵蚀替换,罗南却在这片混乱之上,建立起全新的约束秩序,巴泽正是依靠这一点,才活在世上。 但也因此,他的生死等于是由罗南掌控。 当然了,罗南是受柴尔德的请托救人,并非是想对巴泽怎样;而像巴泽这种强人,真的横下心去再求一死,罗南也不觉得他能控制住。 那一夜之后,罗南并未试图在巴泽身上做什么文章,接下来他入院治疗,为灵魂力量的失控性增加而苦恼,柴尔德则被公正教团高层召回接受质询调查,两边没有再联络,很多时候罗南干脆就忘掉了这档子事。 神秘学研究社的变故,让罗南的思路绕过来,他就在想:要不要和这位联系一下? 迟疑了一下,罗南并没有下步动作。 除了对魔符和墨水以外,罗南还没有利用这个渠道,联系、控制任何一人。对毫无灵智的暗面种,对自家宠物,是一回事儿;对谢俊平、猫眼,包括巴泽这样的高等智慧生命,又是另一回事儿。 他也不知道,秩序框架究竟可以起到怎样的作用。 再说了,因为神秘学研究社,去联系巴泽,感觉也有些搞笑,毕竟,在巴泽这样的强者眼中,一个学校社团的档次,未免太低。 摇摇头,罗南的心神离开。 所谓“修行无日月”,很大程度是指在入定入静的状态,对外界的时间把握完全丧失。罗南自我感觉就是在格式塔界面转了一圈儿,实际上已经有快半个小时过去。 幻影飞车在自动驾驶模式下一路飞驰,已经进入了河武区。车载智脑中早已录入了薛雷预留的地址,设计了路线,很快就带着罗南抵达了神禹道馆所在的博山大厦。 这里是一处大型独栋高楼,仅占地便超过百亩,名曰“博山”,设计也是仿造古代“博山炉”而制,是河武区很有名的地标建筑。 博山楼整体呈下宽上尖的山形,下层是比较齐整的写字楼,上面就是重岩叠障的商业区,各个门店错落其中,还有一条非常出彩的绿色有氧跑道,绕楼体而上,到达最上方的空中花园。 这里应该是河武区最高档的商业区之一了,能在这里盘下门店,开设道馆,那位修馆主的身家,想来不菲。 罗南把车停在地下停车场,乘电梯到高层商业区,又和薛雷通讯,在他的指点下,很快就找到神禹道馆所在。 如果将“博山大厦”视为一座人工山体,神禹道馆应该就在半山腰往上的区域。占地不大,是开放式仿古庭院建筑。受商业区地形所限,三进院落层层推高,占了楼体向阳面的三个楼层的一角,仿佛依山而建,十分雅致。 虽然是在繁华商业区,道馆的门面倒是颇为简朴,就是挂了一个简单的“神禹”牌匾,端端正正,并无留款,也少特色。 此时,薛雷正匆匆地从里面迎出来,穿着罗南最初见他时,那件浅灰色的训练服,胸口是三足鼎的标志,一身肌肉将训练服顶得鼓囊囊的,更显雄壮。 罗南的视线在三足鼎标志上停驻了一下,忽然想到,那位馆主的名字,当然,也是这间道馆的名号,很可能还真是从“禹铸九鼎”的典故里得来的。 正所谓人如其名,再从道馆的门面、布局来看,那位修神禹修馆主,确实是老派人物没错了。 薛雷不知罗南瞬间转过的念头,他咧开嘴,有些不好意思:“南子,馆主正给小班上课,恐怕你要等一等了,半个钟头就行。” 罗南倒不急:“这没什么,对了,我能旁听一下吗?” 薛雷闻言就是挠头:“呃,就这个班不行。那里全部是七八岁的小孩子,都没定性,一旦散了架子,再聚起来就难了……还是先去心斋等一等吧。” 罗南并不坚持,跟着薛雷往里走,只有些好奇:“馆主亲自给孩子们上课?” 小时候,姑父姑母为了让家里的小孩锻炼身体,也给他们报过一些武术搏击性的兴趣班,那里想见老板可不容易,平日里上课的都是教练…… 呃,道馆和培训班也不一样就是了。 “道馆里人少,调配不开,再加上小孩子打基础很重要,馆主就亲自来。” 薛雷扭头看了看,压低声音道:“其实孩子们很少能坚持下来的,都吃不了那个苦。馆主也讲,真正合他路子的不多,没必要强行雕琢,但也不能误人子弟,从顽石到璞玉,透个光就行,说不定日后就顿悟了,还能往这个路子上靠。” 罗南笑看薛雷:“你的意思是,你合修馆主的路子?” 薛雷倒是一点儿不客气:“是啊,馆主就曾说过,我和他年轻时候挺像的。” 罗南扭头,看薛雷憨厚的大脸,很难想象一位“仙风道骨”的老派人物,揉进去会是什么模样。 第一百三十九章 太极球(上) 此时天色早已暗下,道馆里亮灯的地方并不多。前院里还热闹些,有学员,也有家长,在灯光下穿梭来去。行至中庭,人影就很稀少了,回廊里是亮着灯,倒把院子里衬得更昏暗。 薛雷带着罗南,从左侧回廊一路上行,到了后进院落,这里更是一片漆黑,根本不见人,回廊上的灯光,还有繁华都市的光雾洒落,才不至于两眼一摸黑。 “这里一般没什么人的。”薛雷也提了一句,随即指向前方黑沉沉的木制建筑,“到了,那就是心斋。” 昏暗光线下,木制建筑看上去又长又阔,几乎占了大半个后进院落,这多少让罗南有些意外。听薛雷讲“心斋”,他一直以为是书房之类,没想到是一个非常大的通间,已经可以作为练习场用了。 走进“心斋”,罗南更是确认,这里以前应该就是一处练习场,脚下铺设的,都是弹性颇佳的软木材料,脱鞋走上去,十分舒服。但眼下肯定是闲置了,靠里的放置了不少杂物,布设比较随意,看上去有点儿乱。 靠门的区域,则摆了一件矮几,几张坐垫,上面还有茶具,矮几旁是一个火炉,烧水煮茶用的,都清洗得非常整洁,确实是常有人在的模样。 薛雷打开灯,灯光也只是覆盖了门前这一片区域,里面的布设更显昏暗杂乱,影影绰绰的,看上去有点儿渗人。 对这种情况,薛雷也是有些不好意思:“平日里馆主就住在这儿的。这里又是卧室,又是书房,也是会客厅,包括杂物间,就是没有隔开。” 罗南很奇怪:“为什么?” “馆主说,他心躁,火盛,需要开阔的地方作以疏导,闷着容易得病。当然咱们一般人是不能这么来……” 说着,薛雷翻出招待客人的茶具水壶等物,打开火炉烧水,哪知刚放上水,手环就震动起来,接收讯息后,他拍了拍额头:“南子,你先在这儿坐会儿,师兄那边我还要去帮忙,不好意思,不好意思啊。” “你去你的。” 罗南当然不介意,两人之间,已经算是过命的交情,不需要这么客套。薛雷却觉得自己这边实在说不过,双手合什连拜,然后才匆匆赶过去。 看样子,道馆确实是比较缺人啊…… 罗南多少有点儿意外。能在博山大厦开一处道馆,怎么说也该是身家亿万吧,为什么不多请几位教练呢?还是说生意太好了,忙不过来? 罗南回忆一路行来的印象,却感觉道馆里的人并不是太多,后进院子自住也就罢了,中庭那边人也不多,真的算不上热闹。 嗯,有点儿奇怪。 他也没有多想,水还没有烧开,他就站在门口看风影。这处仿古建筑,在如今的夏城,着实不多见。虽然是在繁华的商业区,头顶脚下,人流不息,可在本处院落之中,那些嘈杂人声都被屏蔽在外,当真是一处闹中取静的上好所在。 心斋之外,仿古制的两件人俑石灯都亮起了光,橘红色的光芒照亮了心斋门口、走廊以及院落的小片区域。 阵风起处,落叶萧萧,飘然飞落。罗南这才看到,后进庭院中竟然植了一颗粗逾两人合抱的大树,一时看不出种属。只觉得灯光边缘探及,树影婆娑,清幽静寂,风过簌簌之音,清洗心肠,让人胸怀一净,又有幽思,默然而生。 罗南就站在心斋外的木制回廓下,一时恍惚,还是身后滚沸的水声,把他惊醒。他走回门里,给自己泡了壶茶。 他终究年轻,思绪多变,刚刚那份若隐若现的心思很快消散,又打量屋内的陈设。这个兼具多种功能的大通间,还是让他非常好奇。当下就端着茶杯,视线在昏暗后的种种布设上扫过,有些光线不及之处,看不清楚,自然而然地用到了精神感应。 十米左右的自然观照范围,将门后正面区域都覆盖在内,细腻的感知,连大一点儿微尘颗粒都不放过。 也是如此,罗南发现这里其实挺干净的,说不上一尘不染, 却也是经常打扫,隐然间还有一些秩序在。似乎是通过杂物的排列,自然分割出相对独立的区域,倒并不是第一眼印象的杂乱无章。 就是说嘛……罗南心中释然,想来以修馆主这种“老派人物”,也不至于将自家居所,弄得如此凌乱。 明白了里面的情况,罗南也就来了兴趣,想弄清楚,这些乱中有序的摆设,所代表的功能区,究竟是怎样划分的。 “周围摆放的都是书本,嗯,还有靠枕,那里应该是书房。” “有个蒲团,又比较靠里,难道是卧室?” “那边全是摆件,看样子也有些年头了,是收藏,还是杂物间……” 罗南一格一格地琢磨,倒也乐在其中。视线一路巡逡,差不多绕了一圈儿,忽地停下。 就在门口侧方不远处,有个大块头的陈设,是一个足有成人合抱的巨大圆球,搁在地上,快有半个人高。材质嘛,像是金属,很沉重的样子,周围也没有别的东西,看上去非常突兀。 罗南一时想不到什么用途,干脆走过去细看。离得近了,迎面便觉得有细微的寒气扑面而来,触手更是冰凉,是金属材质的没错。 空心还是实心?要是后者,这里的木质地板,都未必能承载得住。 罗南看金属球下方,原来是放着一个大碗似的托盘,金属球就搁在碗托里,看上去还算稳固。他伸手推了推,没动;又加了把劲儿,这下却用过了,金属球在碗托里来了个大错位,发出“辗辗”的摩擦声。 声音在空寂安静的房间里,显得分外清晰。罗南吃了一惊,忙停了手,可不知道连接处的结构是怎样的,只用那一点儿劲,金属球就开始在碗托里微幅滚动,震得下方的地板都在发颤。 旋转的金属球与罗南指尖摩擦,罗南能感觉到,球面上有凹凸不平的的痕迹,似乎是断续的线条,还涂了颜色! 岂不见,球体稍一旋转,就勾起模糊的图案……还是夜光的呢! 画风有点儿不对。 罗南正莫名其妙的时候,忽然觉得,那层模糊的图案,往上抬了一些。 最初他以为是旋转造成的错觉,可接下来,旋转带出来的“辗辗”声消失了。旋转图案却继续上浮,直到他的胸口。 “……” 罗南低头,只见这个金属球与碗托的连接部,不知何时已经分开了。至少上百公斤重的球体,不见任何支撑,悬浮在碗托正方,滴溜溜打转。 第一百三十九章 太极球(下) 罗南见状恍然大悟,原来是磁浮式的。当今世界,超导技术大发展,类似的物件并不罕见。 沉重的金属球悬在半空,还在旋转。罗南拨弄一下,速度便有些微的提升,上面的彩色线条也拼接出更清晰的图形,虽然还是没看出是什么东西,却也颇有童趣。 这种五彩缤纷的玩意儿,有点儿像莫鹏小时候收集的悬空陀螺,只是要大得多。也许,这就是给孩子上课用的道具? 罗南拨弄金属球,又摸了摸碗托。从二者之前接触时的运动方式看,应该都不是超导材料,他不免好奇造成磁悬浮的动力源在哪儿。 他有意提升了感应精度,透过金属球的外壳,果然发现在球体中央,埋着一件比较古怪的机械,偏又不像电机之类。 正琢磨着,外间脚步声响起,薛雷向他打招呼:“南子,馆主来了。” 罗南忙移到门口,见薛雷跟着一位瘦高男子走进来,他也没见清面目,便依着早先的准备,欠身行礼: “修馆主。” 咚咣一声巨响,在空荡的屋子里炸开。罗南吓了一跳,回头去看,便见那个悬空的金属球已经砸落下地,带翻了碗托,在软木地板上隆隆滚动。 “……” 还是薛雷反应快,直冲过去,三两步赶到,将滚动的金属球一把扶住。 罗南那份儿尴尬就别提了,他僵在当场,一时间都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薛雷重新把金属球抱回碗托上,还不忘为他缓颊:“没事没事,馆主、南子,你们先聊。” 罗南张了张嘴,面对这突发情况,之前准备的一些话都派不上用场,只能再低头行礼:“对不住,我……” “坐吧。” 站在门口处的修馆主走到矮几后面,伸手给罗南指了位置。他的嗓子暗哑低涩,若有若无,若不是手势动作,罗南差点儿没听明白是什么意思。 此时罗南才真正看清来人,又是愣了愣神。和他想象的雍容端正的“老派人物”不太一样,这位修馆主大约是四五十岁年纪,非常瘦,长竹竿似的,户外夜风吹来,宽大的仿古外褂飒飒作响,好像随时能把他带到空中去。 内外光线的差异,又在他枯瘦的面颊上抹出几块阴影,猛看去,简直就像皮肤即将风化剥离的骷髅。 坦白讲,这位馆主真不好看,可是这副形象,罗南并不陌生,爷爷受病痛折磨这些年,也是如此。 难道这位的身体也不好么? 修馆主当先跪坐在地,罗南知道是古礼,便学着坐下。然而修馆主只是摆弄茶具,似乎要沏茶待客。 罗南心里琢磨措辞,可惜这远非他所长,重新梳理也要时间,只能是保持沉默。练习场中一时静寂无声。 越静寂,越尴尬。 罗南几次想说话,都找不到由头,只能给自己找点儿事做,通过精神感应关注薛雷那边。 薛雷把金属球放回碗托上之后,动了一个开关,将球体外层拆开,从中央空腔处,取出一个机械装置,也是圆球形状,直径六七公分,只有拳头大小,外层裹着一层细密的金属网,内层则是类似于陀螺仪的装置。他鼓捣两下,就是挠头,显然这玩意儿是是坏掉了。 罗南最后一点儿侥幸的心思也给打消,这倒也给了他出言的机会,他垂头道歉:“不好意思,修馆主,是我把那个……” 话说半截,他想不出那个金属球该怎么表述,又卡了壳,额头上都见了汗。 修馆主正注水入杯,闻言抬头看他一眼:“太极球。” “是,太极球。那个太极球,我一定修好……咳!” 好像注定了今天罗南说不出个囫囵话,嗓子眼儿里的痒意偏在此时冒上来,堵也堵不住,只能扭过头,咳了两声。 修馆主则并不怎么在意:“原本就是坏的,能撑到这时候,已经很奇怪了。” 说话间,他把一杯茶推到罗南身前。 罗南喉咙眼儿的痒意未褪,接了杯盏,却不敢喝,怕一个忍不住,直接呛出来。 这大概算是失礼吧,罗南颇是无奈。 修馆主也不管他,拈起杯盏,自顾自一口饮下,接下来也垂着头,将杯盏拿在手中把玩。 刚刚说了两句话,又要进入静默状态,罗南一时真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了。 薛雷在那边见势不好,也不管太极球的事了,匆匆将机械装置再装入空腔,急步走过来,也跪坐到一边,给两人添茶,又悄悄给罗南眨眼,刻意大声道: “南子,你在这儿不要拘束,馆主是最不讲究俗礼的。” 罗南看自家跪坐的姿势,再看手上拈着的茶杯,一时无言以对。 还好,有薛雷这么一打岔,修馆主从静默的状态中出来,依旧是垂头把玩杯盏,但总算是说话了: “我听薛雷说起你一些事,是他推荐你学呼吸吐纳,治疗咳嗽的病症。然而我不是医生,呼吸吐纳也没有那么神奇……” 罗南仔细倾听,生怕听得岔了,可听到后半句,心里就是一突。他看了眼薛雷,后者偷做了个稍安勿躁的手势。 “薛雷。”修馆主突然点了名。 薛雷吓了一跳,忙直起身子,正襟危坐:“馆主。” “那天你是怎么说的?” 薛雷张开嘴巴,呃呃几声,才理清思路,小心翼翼地讲:“我说的是馆主你讲过的‘呼吸内可察脏腑、动百脉、摄魂魄……’那些。” 后面更玄乎的诸如“观天地、知阴阳、晓神机”之类他没有提,但意思肯定是带到了。 接下来,又有五六秒钟,修馆主一言不发,只让杯盏在枯瘦露骨的指掌间转动。 就在罗南几乎以为这位生气了的时候,他缓缓抬头,深凹的眼眶对准这边:“我授课会讲虚话,骈四俪六,给当下年轻人的印象深刻,让他们多记得几句;也避免教得死板僵硬,把功夫练坏了……” 罗南被修馆主的眼神盯得心里发毛,但也应了声“是”。 必须要承认,就算有薛雷活生生的例子摆在眼前,那么玄乎的形容,他大半也是不信的。他也真的没指望学了呼吸吐纳,就能立起沉疴,主要还为了避免拂了薛雷的情面,也想着日后生活方便之类。 修馆主这么讲,更显实在,他自然能接受。 又是几秒钟静默,修馆主再度开口:“不管什么功夫,入手都要从实处来。时间和份量,才是正途。你的身体不适合上量,那么时间呢?” “呃?”罗南一时没听明白。 修馆主注视着他,吐字暗哑,意思清晰:“你有稳定且足够的时间吗?” 第一百四十章 睡中法(上) 罗南听明白了意思,但思路一时还转不回来,迟疑未答。 修馆主做出更明确的指点:“你是学生,又有其他的事项在身。我能教你,你有没有足够的时间吸收消化?” 罗南哑然无声,发现这确实是非常实际的问题。日常上课、协会常识培训、每天的霜河实境消耗,包括他自己在格式论上的研究……每一项都是实打实占用时间的。 当然,现在不需要他每天制作药剂,日程上轻松得多,再挤点时间不是不行,但也注定零碎不堪,这么一来,怎么能保证学习效果? 罗南看向薛雷,薛雷也愣在那儿,显然没考虑过这些。 最后,还是修馆主提出更实际的做法:“你列个表吧,把一整天的行程都列出来,拿给我看。” “啊,好的。” 要说时间表,罗南有现成的,就是上回何阅音为他制定的常识培训计划。他只需删掉那些具体的课程名称就能拿出来用。 罗南想转给修馆主,这时突然发现,修馆主竟然没带手环。 薛雷忙道:“给我就好,馆主不习惯电子产品的。” “呃,好。” 薛雷接了资料,便连接上练习场角落里的打印机,进行操作。 罗南多少有点儿意外,手环对当代公民而言,可不只是一件通讯工具,还是集成了身份证明、社会权限、资产信用等各项内容的通行证。带着手环不觉得,一旦失去,立刻就能体会到寸步难行的滋味。 姑父在sca工作,曾专门给家里的孩子上过该专题的社会体验课,给罗南留下了十分深刻的印象。 嗡嗡的机器过纸声里,罗南终于将修馆主与事先预设的“老派人物”形象对应起来。用这个理由来解释的话,似乎也说得过去? 薛雷将打印的表格递上来,修馆主垂眸扫过,平淡地道:“谁排的?” 罗南一怔,未等回应,薛雷就笑:“难道是何秘书?” “唔,是何姐没错。” 修馆主轻抖纸张,发出“哗”的碎音,随即将纸张放在矮几上,并将一直把玩的杯盏压在上面。“还不错,总算有睡觉的时间……如果你想学呼吸吐纳之术,就要确保每天晚上的睡眠时间不低于六个小时,学呼吸,从睡觉开始。” 罗南愕然,本能地看向薛雷。后者对他猛眨眼,示意他答应下来。 可不等罗南说话,修馆主又道:“不用急着回答,回去盘算一下,是否能够保证稳定的作息,然后再做决定。” 说罢,修馆主抬抬手,示意他可以走了。 这就成了?这位馆主大人……是好说话呢,还是不好说话? 罗南有点儿不适应,脑子也木,便由薛雷领着,向修馆主行礼,告辞离开。 两人仍沿着步廊回去,路上,罗南还在琢磨:“学睡觉……” “是在睡眠中学呼吸。” 薛雷纠正他的概念错误,“睡仙功、锁鼻术、蛰龙眠,此类法门古时候就有。馆主选择这一点切入,肯定是根据你的现实情况,因材施教。” 罗南嗯了一声,他也不是在置疑什么。世界之大,无奇不有,更何况是在超凡力量的范畴内。不说别的,仅罗南所知,白先生的入梦法,就与睡眠密切相关;还有瑞雯,那位已经连睡了半个多月的小姑娘,可以肯定也是通过睡眠来调整状态。 修馆主有句话说得极好:不管什么功夫,入手都要从实处来。 真正上手,才知道有用没用,效果如何。 这份耐性,他还是有的。 罗南的脑子终于活泛起来,却是记起了另一件事:“对了,太极球!” 什么是太极球,罗南仍不清楚,可他把人家的器材弄坏了,却是明明白白,必须给一个交待才好。 薛雷听到“太极球”,也忍不住挠头:“那个是真的坏掉了……算了,你别管,专心整理作息计划,回头好好用功,那玩意儿我想办法去修。” 罗南是真的不熟悉情况,只能道:“修理费我出。” “回头再说吧。”薛雷打着哈哈,领罗南往外走。 二人连过中庭、前院,此时道馆里几乎已经见不着人。对这冷冷清清的状况,薛雷解释道:“最近没有招新的班,因为马上要搬家了。” “搬家?” 在后院半个多钟头,罗南对道馆静谧幽寂的感觉印象深刻,这么一个好地方,为什么要搬? 薛雷叹气:“这处所在,是馆主当年为了在夏城落脚,和人打赌赢下来的。产业本身是属于博山实业,当年对赌的那人只是付了十年租金。如今租期到了,续租的租金是天价,我们可没有这份积蓄……馆主其实不善经营,日子过得很清苦的。” 此时两人已经走到门口,罗南扭头,很难想象在这种繁华地带,挣不着钱是什么情形。 可是看到道馆门匾上简单的“神禹”二字,再想想那位修馆主表现出来的性情,又觉得薛雷的说法并不奇怪。 “当初,晓琳,唉,晓琳就讲过,如果馆主把道馆转租出去,换一个较小的地方,多年来凭租金也是富豪了,也不至于如此。” 薛雷提起前女友,还有些不太自然,罗南则是尴尬一笑,坦白讲,转租这手他也没想到,看薛雷的口风,想来也一样。 大伙儿都是没有经济头脑的人啊。 罗南与薛雷告别,不再耽搁,乘幻影飞车直抵仁爱医院。因为要去道馆,他今天的治疗、学习时间都顺延到晚上,时间紧迫,而且有关日程安排的事项,还要与何阅音商量。 然而,等罗南到医院,见到了白心妍,却没有见到何阅音。 “今天想要私密辅导的话,你肯定要失望了。协会总部的事故调查组半个小时前刚刚抵达夏城……” 白心妍示意罗南脱衣上设备,见罗南怔在原地没动,眉头就扬了起来:“罗南同学,请不要把失望表现得这么明显ok?” 自从何阅音挑明了白心妍的心思之后,罗南对这位的逗弄抵抗力大增,某种意义上,这也算是一种交锋吧。 他想了想,问道:“调查组……加个‘事故’是什么意思?” 白心妍伸手按在他肩膀上:“那位修馆主,怎么对你说的?” 两人谁也没有回答彼此的问题,只是视线交错。罗南直视白心妍琥珀色的眼珠,心头莫名微悸,可很快就定住心神,一眨不眨。 第一百四十章 睡中法(下) 当一对男女,彼此并无生理**,又没有情感联动,仍然保持长时间对视行为,只能理解为“支配力”的彰显和传达。 罗南肯定没有想那么多,白心妍却能把握到里面的微妙意味儿。在她看来,以罗南目前的资本,还远远达不到“支配”别人的地步,也没有真正感受到别人对他的“支配”,那么答案就很明显了,这仅仅是情绪化的表现而已。 换言之,幼稚! 与幼稚的大男孩儿保持在同一频道,实在没有意义。白心妍不想勉强自己,干脆伸手,直接按住了罗南的眼睛: “你瞳孔的颜色真难看!” 在罗南挣扎之前,她已经松开手,绕到另一侧,完全不理会罗南的表情,心里也琢磨一件事:“小家伙的敌意,从霜河实境开始,愈演愈烈,来得全无道理……” 正思忖之际,罗南那边按住耳朵,下意识地走开两步,应该是收到了灵波网上的讯息。这个时间点联系他的,多半就是何阅音了。 然而稍迟两秒,一个通讯请求也接到白心妍这里,对面正是何阅音。 这是一个何阅音发起的三方通讯。 白心妍并不是协会的人,但为了方便起见,还是申请了“六耳”的临时使用权限。涉及到推广自家研究成果方面,欧阳辰总是非常大方,很容易就办了下来。由此,白心妍大可近距离地观察夏城分会的日常生态,收集相应情报,轻松愉快。 有这么一位“心大”的直属上司,还有更多等而下之的同僚,修女退役之后,想来也不心净…… 带着一点儿怜悯,白心妍笑着招呼:“哈罗,修女。那帮钦差侍候完了没有?” 何阅音无视白心妍的调侃,又或者根本不想提起那些人,径直切入正题:“罗先生在道馆的学习安排,我希望听一下你的意见。” “我没意见……因为你家老板根本不和我提这件事。不知道,他是对那位修馆主有看法呢?还是对我有看法?” 如此光明正大的告状,罗南也是无语了。 偏在这种时候,他不可能硬拗下去,只能是自我安慰“学到一手”,接下来三言两语,将道馆之行的要点讲出来。 其实也没什么可说的,修馆主的意思很清楚,可以教,但要安排好时间。最多是要求的时间段,有些悖逆常规,仅此而已。 何阅音略一沉吟,就问白心妍:“对你的治疗有没有影响?” “目前看来并没有。当然,如果你们不介意的话,我可以增加一个研究项目,看看在那位修馆主的教导下,罗南同学的吸收改造效率有没有什么进步……对了,你对那位修馆主感觉如何?严肃?亲切?圆滑?孤僻?不准备给何秘书表述一下?” 白心妍见缝插针的本事也是没谁了。 罗南翻了个白眼,不想回答。 还好这个时候,何阅音强行扳回正题:“不影响治疗就好。在其他项目上,时间表还有调整的余地。常识学习里的一些纯知识项目,可以通过灵波网联网授课,如果能与营养舱治疗并在一起,就更理想了。” “霜河实境的锻炼时间占比不多,计划可行。不过特别烧脑的课程暂时延后吧,精神过分紧张,肯定要影响治疗效果。” “大多数还是常识记忆,强度不大。具体操作上,我会给其他人提醒。” 两位女士当仁不让地接过了日程表的制订工作,也成为讨论的主轴,只是在一些细节上咨询罗南这位当事人的意见。 大概成型后,何阅音又挨个与日程表上涉及的协会成员联络沟通,很快,一张全新的表格,就制作完成。 看着全新的日程表呈现在眼前,罗南有种微妙的感受,好像他是个“局外人”,与两位女士完全不在一个节奏上。 罗南很快将这份异样感觉压下,询问道:“我明天就拿这份表格,和修馆主联系?” 何阅音嗯了一声,似乎想说什么,但最终只是简单地道:“拿给他看吧,有什么问题,也需要实际着手之后,才能调整。今天我们先做一项试验,看治疗舱里的联网学习效果。” 白心妍又按住了罗南的肩膀:“喏,听到没有,让你脱衣服呢。” “……” 罗南咬着牙脱衣进舱。白心妍倒是很贴心地将霜河水境“治疗”延后,把接下来的一小时,交给了何阅音。 今天的常识课程,仍是《灵波网内外的世界秩序》,罗南把浸入式头盔设备早早地套在脑袋上,暂时没有启动,依旧是通过六耳接入灵波网,并按照何阅音的指示,进入学习引导模式。 多少有些出乎意料,罗南第一眼看到的,是协会的主页,亦是《荒野十日》这一游戏的主界面。以前只在极少数的社会实践课上,才亲眼目睹的荒野图景,就此呈现在眼前。 铁锈色的泥土,就像是一**凝固的海浪,向远方延伸,渺无尽头,带着些“西部牛仔”风格的布告栏,则似乎触手可及。 看这幅图景,仿佛再踏一步,就能进入荒野。 “为什么不试试?” 清晰明透的嗓音响在耳畔,这份感觉太过真实,以至于罗南本能地扭头,然后他看到了何阅音。 “……” 此时的何阅音,依旧是一身剪裁合体的职业套装,藏青色面料,里面是永远不会失误的白衬衫,再由长裤衬出修长腿型,显得自信、整洁、明快。这也是她一贯的穿衣风格,不会有任何毫用处的装扮,不会有任何其他的修饰。 罗南经常看到的,就是这种形象,但今天却有些不同。因为在何阅音身外,分明披了一层如在梦中的毫光。 这光芒的本义是提醒他,所见的并不是真实的形体。可毫光与何阅音本就如瓷如玉的肌体相衬,那种非人类的质感,却有一种强劲的冲击力,顶得罗南一时失声。 何阅音就这样来到他身边,一如既往的冷澈平静:“今天的学习目标,是六耳的‘模拟器’实操。我们需要控制时间,保证这种类似灵魂出窍的体验,不会过份刺激你的灵魂力量,出现计划外的增长。” 第一百四十一章 模拟器(上) 面对何阅音的“新形象”,罗南多多少少发了会儿呆,直到对方有如实质的眼神投射过来,才如梦方醒: “可以吗?” 欧阳辰会长发明的“六耳”,是灵波网的终端设备,共有六个通讯层次。一般的觉醒者,通过前络功能,足堪日常应用。 “模拟器”属于第四个通讯层次,罗南曾听白先生讲过,这项功能类似于灵魂出窍,可以在灵波网上实现自我逻辑的具现化,类似于虚拟实境的体验。这已经比较高级了,协会里很多人都搞不定。 罗南属于精神强化者,又早早拥有寄魂、出窍的能力,在此项应用上,倒比大多数人更有优势。白先生早就判断,罗南应该可以进入这个层次。 但白先生也讲过,在形神失衡的问题解决之前,罗南绝对不能使用“模拟器”功能,否则很可能会造成灵魂力量持续增长,给身体带来更大压力。 对此疑问,何阅音的回应是:“因为欧阳会长的逻辑世界成果,模拟器功能出现了较大幅度变化,目前仍在调试状态,进入本层次后,灵魂力量消耗成倍增加。所以只要控制得当,我们可以赶在‘正增益’出现之前脱离。时间宝贵,我们可以开始了。” “呃,好。”罗南简单回答。 何阅音却没有直接进行实操培训,而是温故知新:“上次我对你说起过,有关超凡力量在灵波网上的具体形式……” “嗯,关于超凡力量,东方传统称为‘气’,西方有人称为‘’,燃烧者称为‘内能’,协会的官方称呼是‘念力’。无论是什么称呼,究其根本,就是一段由能力者本人赋予秩序的能量信息。” 罗南很喜欢“赋予秩序”这个定语,这与他修行至今的感悟是一致的,这让他说起来滔滔不绝:“所以,欧阳会长发明的‘六耳’,按照协会的定义,称为‘念器’。它内置的电子原件并不算精密复杂,但它可以引导念力,形成特殊的终端结构,以实现对能量信息的解析控制……” 他越说越兴奋,六耳的终端结构,在罗南看来,就是一种简单的“构形”,论精密程度,与他所见的外接神经元、深海iv型机芯还有很大的差距;就是和霜河实境所见的仿制芯片组相比,都逊色一些。 可这个发明最厉害的一点在于,它充分利用了“能力者”这个载体,通过引导,使相对简单的结构,发挥了非常出色的效用。 如果非要做个形容,机芯以及仿制的芯片组,大概相当于全自动武器,只要知道怎么操作,很快就能在对应的领域,发挥出惊人的效用。 至于六耳,就像是古时的名剑,放在幼儿手中,恐怕连只鸡也杀不死;可若是在绝代剑客手中,却能做到千军辟易,纵横莫敌。 咳,当然,这种形容未必恰当。罗南至今未能真正探出机芯的底蕴,对六耳的上限,也没有一个准确的认识。但这并不妨碍他对欧阳辰会长的钦佩之情。 这种化繁为简,精准恰当的结构形式,让他这个正在“灵魂构形”上苦苦钻研以求效率的初入门者,惟有惊叹而已。 如果他的“构形”洗炼到这种程度,外接神经元也不至于被快速增长的灵魂力量塞得快要爆掉。想想现在面对巨大的“堰塞湖”束手无策的情状,罗南就有奔过去拜师的冲动。 对于罗南在“六耳”及“灵波网”上的认知深度,何阅音并不奇怪,她在上次的授课中,就体会到了罗南对于这项课程的超卓理解能力——在不涉及政治形式和内容的前提下。 她只是稍做补充:“在前三层通讯模式中,六耳仅需要对信息流进行传输解读;而到了‘模拟器’层面,就涉及到能量的共享。也就是由成千上万人的‘念力’共同支撑起一个巨大的虚拟世界。在这个世界中,能量信息的传输是极其高效的。” “就像上次面对……嗯,那个操控人面蛛的家伙?” 罗南差点儿脱口说出“摩伦”的名字。当初针对杰克的行动中,血焰教团的元老摩伦,带着人面蛛过来猎食,给何阅音等人带来了很大的麻烦,最后是何阅音通过灵波网,借用欧阳辰的力量,将其击退。 那个情形,让罗南记忆犹新,他忍不住询问道:“只要是进入‘模拟器’的层次,都可以做到吗?” “理论上可以,但负担很重,所需的权限也很高,也许以后会有改进。因为‘逻辑世界’的融入,给‘灵波网’带来了根本性的变化。我们接下来要做的,就是在大多数人到来之前,尽可能全面地加以了解。” 受何阅音的提醒,罗南恍然发现,他明明站在“荒野”的入口处,却没有看到有什么人影出没:“平常这里有多人来?” “日均在线人数800人左右。” “很多了啊,整个夏城才多少觉醒者?” “我是说全球。” “……” 何阅音补充解释道:“能够进入这里的,除了可以寄魂、出窍的精神强化者以外,绝大多数人都要成为‘建筑师’之后,才可以接触到这一层面。而寄魂、出窍在普通‘觉醒者’中间也非常罕见,所以正常情况下,你在这里接触到的每一个人,都是资深人士。” 罗南有点儿愣:“那我到这里来,是不是有点儿早?” 何阅音没有回答这个问题,她缓缓踱步,从荒野的边界一步跨入,那光芒通透的身影,使暗红的背景色彩,都明亮起来。 随即,她转头看向罗南:“协会的名称是荒野探险家协会,主要的方向就是荒野,当然,还要包括更为危险的海洋。欧阳会长以《荒野十日》游戏为主界面,并非是随意的选择,这是一个很好的学习基本战术的所在。 “我们今天以适应为主,如果没有异常反应,接下来几天,爆岩会领你在这里学习战术指令,他也是你的几位授课老师里,唯一能进到第四层的。其他的课程则穿插进行。” 罗南知道闲聊时间结束了,点头应承。 “还有一件事。” 何阅音忽尔一笑,这全无征兆的笑容,在虚幻光芒的映射下,璀璨耀眼,令人眩目。随即她手臂虚划,一秒钟后,荒野的边界线上,出现了一面镜子。 镜中映着一团模糊的幽光,又如飘荡的水雾,在其中央,还能隐约看到一个正四体的形状。 这是……看到镜子的角度,罗南忽地意识到: “这是我?” 第一百四十一章 模拟器(下) 罗南首次进入了灵波网的“模拟器”层次,因为与浸入式设备带来的感觉类似,多少缺了一些新奇感,只把这当成是能力者特有的“虚拟现实”体验,却没想到,他在此间的外形,竟是这样的。 想想他之前竟是以这样的形象,与何阅音交流,罗南难免尴尬。怪不得,人家要发笑呢…… 何阅音罕见的笑容,也只如烟花般瞬放而灭,接下来就恢复了一贯的平静:“你在自我观照上还差着火候,如果想在这里正常行动,首先就要确立自己的形象。” “就是要捏一个模子,就像某些游戏那样?” “是自我认知。” “自画像?” 二人瞬间做了几个概念上的沟通,何阅音本来是想做一个比较详细的解释,但话到嘴边,又停下来,只保留那面镜子: “怎么确立形象,由你自己决定。” 罗南在虚拟镜子前发了会儿呆,看何阅音说得那么郑重,他难免会多想几层。可是琢磨来琢磨去,也想不到有别的什么主意。 当下他心念微动,镜面的映射的影像之上,就勾勒出大概的轮廓线条,大概流程同他日常速写没什么分别。 罗南曾对谢俊平提过,他不太擅长自画像,那并不是托辞,因为他一直都不太能把握住本人的特质,画出也只是形似而已。可相较于世界上大多数人,他“捏个自己”的本事,还是靠谱的。 很快,镜子里模糊的幽光体,就变成了一个简略的人形图像,又慢慢充实微调,半分钟后成形时,已经与罗南本人有七八分相似,如果再细致一些,肯定还能做得更好。 “这样可以吗?”罗南抬起手,感觉和实体状态差不多,便扭头扭问。 何阅音看他半晌,微微摇头。 罗南奇道:“有什么不妥?” “这是讨巧的手段。” 何阅音又走回来,来到罗南身边:“模拟器层面,我们的形象,应该体现出个人能量信息运转结构的特质,按照欧阳会长的表述,也可以算是自我逻辑的检视。比如我……” 说话间,何阅音抬起手,纤长的手指微微张开,示意罗南看过来:“现在的形象,并不是我希望的。然而燃烧者‘内能’,其能量信息运转,基础上是以光和热的形式呈现,所以,我的形象不可避免地发光。别人一眼就能看出来,我是一位燃烧者。” 罗南盯着何阅音玉管似的手指发了会儿呆,终于搞明白了:“也就是说,在‘模拟器’层面的形象,也是某种客观实在,至少是一种‘映射’,不是想弄什么就是什么。” 他确实想清楚了,可再看镜子里的形象,却忍不住挠头:“可我还不是觉醒者啊,自我逻辑什么的,我还没搞定。” 罗南找了一个好理由,以至于何阅音都怔了下,继而颔首:“的确,这一点必须考虑在内。那么我们先进行下一个环节,看看情况。” 说着,她示意罗南跟上,一步跨入‘荒野’的边界。 罗南带着浓厚的好奇心,跟在后面,还伸手去碰那个风沙中的告示栏。粗砺的触感即刻反馈而至: “木头的……” 虚实的界限瞬间模糊掉了,罗南转头,所谓的“入口”早已消失,他只看到无边无际的铁锈红土。倒是在告示栏侧前方,有建筑物的轮廓呈现。 现在算是真正进入“模拟器”层面了吧。 罗南没有太多精力去感慨,何阅音的“实操课”,绝不是带他来看风景的。 接下来二十分钟时间,何阅音带他熟悉环境。主要活动地点,就是一处与“荒野十日”游戏背景完全一致的小镇,名为“血岩”。 在游戏中,这里是玩家的补给点,以及发布任务的所在,而在灵波网上,这里则更像是一个大型沙龙。 “上线的人,会在这里进行交流探讨。” “讨论什么?” 罗南本来是拿游戏移植的想法往上套的,可听到何阅音的介绍,突然发现自己的想法幼稚了。那些资深人士,每一位都是里世界赫赫有名的人物,各具能力,各有追求,哪有闲功夫跑到这里来玩游戏? “加入协会后,我也只来过一次,具体内容没有参与。不过听欧阳会长讲,他们讨论的话题,大多与自我逻辑、能量结构、精神与物质干涉等领域相关……” 罗南眨眼:“线下也可以谈。” “却比不上这里方便。由千千万万能力者搭建起来的灵波网,就像是一部超级计算机,欧阳会长等人可以利用这里的资源,建立现实里不容易实现的模型。” 好吧,画风还算恰当。问题是罗南从没有见过这么破败的沙龙! 何阅音领着罗南走在小镇的中央街区上,空无一人不说,整个小镇就像是刚被龙卷风洗劫过,绝大多数房屋都崩塌成了废墟,只有寥寥几处建筑还基本保持原样。 “几乎每个建筑,都是一个独立区间。里面有一部分是移植游戏的入口,供人消遣,但更多还是试验模型,汇集了很多人智慧的结晶。” “现在这是怎么回事?” “由‘逻辑世界’带来的影响。” 何阅音轻声道:“由于欧阳会长将‘逻辑世界’的成果加入进来,使‘模拟器’层面结构规则发生了很大变化,绝大部分试验模型不适应环境变化,都毁掉了。” “逻辑世界?” 罗南大概知道逻辑世界的搭建原则,精神与物质深层干涉的结构,确实是很不友好。可那种“空间断层”式再造世界的手段,也着实令人高山仰止。 “何姐你的意思是,这里等于是另一个‘逻辑世界’?” 何阅音摇头:“这不是我擅长的领域。” 得不到答案,罗南扭头四顾,却也不是能轻易看分明的。想了想,他走到一处废墟边上,低头打量那些碎石瓦砾。 “雪花形……真规矩。” 远看这些废墟杂乱无章,可真正细看,才知到里面每块碎片,都呈现出一定的结构模式,每块都能找出些规律来。 现实世界几乎不可能做到这一点。 “天然与人工的差别。”罗南伸出手,拿起一块碎石,想认真地研究一下,可刚抬到半截,指尖一轻,碎石坠地。 罗南有点儿愣。 碎石并非从指缝间滑落,而是直接从他手指的皮肉骨骼中切过,全无阻碍,落地有声。 第一百四十二章 干涉力(上) 罗南本能地伸手去抓,碎石再度上手,触感、份量等依然是存在的,他也确实将碎石抓了起来。 此时他蹲在地上,背着何阅音,捡捡扔扔的动作也很正常,何阅音注意力没在这上面,而是趁这段时间,继续介绍“模拟器”的有关知识: “灵波网是由欧阳会长搭建,虚拟世界也是由他赋予基本秩序。但欧阳会长并未彻底控制,而是汇集研究者的共同智慧,不断调整,使个人秩序,变为公共秩序。血岩镇就是制定秩序的重要中枢之一。” 罗南的注意力被何阅音带偏了一点儿,他暂时收回搁在碎石上的视线,扭头问道:“这样不是很麻烦?” 其实罗南想说的是,好端端的为什么要把独门的权力剥离出去,这样肯定会被人掣肘吧? 何阅音正要回应,视线却向一侧偏移,罗南也看过去,却见小镇上最大的公共交流区,类似于酒馆的屋舍,木制摇摆门“咣咣”晃动,有人影走出。 小镇上还有其他人? 对方显然是听到了罗南与何阅音之间的对话,直接开口道:“单人的精力,怎么掌控一个虚拟世界的完整结构?就是掌控了,保守封闭的规则秩序之下,又有谁会到这里来?” 这是位四十岁左右的男子,这个年龄可谓风华正茂,来人也确实外貌端正,身材高挺,穿着修身西服,配饰十分讲究,就是与小镇的环境不怎么搭配……其实何阅音也是这样的,两人的扮相都更像在大企业中工作的白领、金领,而不是在荒野中游荡的探险家。 而且,他们分明是彼此认识的。 插话进来之后,那人又打了声招呼:“我听说‘模拟器’改版了,专门向欧阳会长要了个临时权限,上来瞧瞧。没打扰你们吧?” 何阅音淡淡回了一句“袁先生”,就再无他语。 那位袁先生面露微笑,从大街上走过来,但并没有去往何阅音的位置,而是走到罗南身边,高挑的身形,与蹲在地上的罗南形成了醒目的高度差。 罗南想起身,袁先生却先一步道:“当今时代,没有谁能够吃独食,谁想形成垄断,大家就可以抛弃他。就像上市公司,制定的规则、获取的利润要体现每个股东的利益,所以我要说,欧阳会长做出了非常明智的选择。” 这谁呀? 罗南终于起身,他很不喜欢来人的态度,应该说,出于对量子公司这种大资本的反感,他对一切类似的言论都不感冒。而且,这人对欧阳辰的评价,也显得颇为倨傲。 亏得他还在灵波网中,基本的尊重都不懂吗?想到这里,罗南心中灵光一闪,大概猜到了来人的身份。 果不其然,接下来何阅音给罗南介绍:“小罗,这位是协会总部事故调查组的袁非袁先生。” 小……小罗? 罗南发现自己降格了。就现实情况而言,何阅音这么称呼他毫无问题,甚至是更合适。他也知道,里面可能有些掩护的意思,可毕竟人心微妙难解,称呼乍入耳,他心里就“突”的一下,感觉不是太好。 罗南的表现,在袁非眼里就是木楞楞的,不通人事儿。话又说回来,在“模拟器”层面见到这么一个家伙,也着实很让人意外。 袁非打量罗南几眼,强势的姿态让年轻人很不舒坦,就改变了蹲身的姿势,站起身来。袁非对此眼明心亮: 小小年纪,很有傲气,不过能进入‘模拟器’层面,夏城又发掘出了一位天赋流? “当啷。” 突兀的声响传出,在安静下来的氛围中,显得分外清晰。三人的视线都往那边偏了一下,便看见一块碎石在瓦砾上翻滚滑落。 罗南呆看自家手掌……又手滑?不,这回感觉要比上次清晰得多,那块碎石就是从他刚刚凝结成形的手掌中坠下去的,穿透了掌心手背。 他下意识地活动手指,又翻来覆去地查看,终于确定,看上去实质化的手掌,就像由云气凝结而成,密度严重不足,缺乏承载力,对碎石一类的份量,也只能拢住一时,稍有分神,就有消散之厄。 原来如此。袁非摇摇头,转向何阅音道:“何小姐,逻辑世界并入灵波网之后,结构确实越来越复杂,需要增加技术员维护力量……但没有必要拔苗助长吧。我看这孩子,小小年纪能实现灵波网的高层应用,确实不错,可强行进入第四层,也没有意义。” 这话罗南听着很不爽,什么叫强行进入?我哪里勉强了? 正要开口说话,又有一面落地镜凭空化现,立在他身边,不是何阅音的手笔,而是袁非。 “小罗是吧,再捏捏……快散架了。” 罗南扭头去看,却是给吓了一跳。不知什么时候,他的脸孔变得浮肿膨胀,五官还有些错位,看上去丑陋又可笑。 说话的功夫,天光洒下来,部分光线甚至已经穿透了他的身体,怎么看都不是一个正常人。 这个…… “对物质层面干涉能力不足,如果是旧版本还好,新版本大幅提升了干涉力作用,就像是水深处气压升高,如果结构强度不足,就会导致分崩离析。” 袁非单手抄兜,像是打量一个很有趣的玩具,还伸手在罗南身外比划两下,扭头对何阅音道:“看来新版本提高了准入门槛,夏城这边会很吃力啊。何小姐,是不是可以建议欧阳会长,放开技术维护这一块儿,让其他分会的同仁分担压力?” 何阅音眉头微蹙:“灵波网很早就实现了开源,技术维护也都在血岩镇进行……” “我是说在基础架构这块儿。”袁非再往罗南那边瞥了一眼,勾起嘴角,“说升级就升级,困扰的可不只是夏城的小朋友。” 罗南看镜子里越来越不成人形的自己,试图再扳正回来,可感觉与进入荒野之前完全不一样。 他感受到了清晰的凝滞感,意念切入的时候,就像是撞进了胶水里,控制起来非常费力。甚至越是控制,身体结构的散溢情况越是严重,到最后,他的躯体彻底崩散为雾团,又恢复到原始状态。 看着镜子里那个可笑的雾团,罗南真的笑不出来。 第一百四十二章 干涉力(下) “模拟器”实操的课程自然无法再进行下去,何阅音简单应付了袁非,便领着罗南切出了灵波网,回归现实层面。 罗南睁开眼睛,入目的却是一片漆黑。经过特别改造的封闭式头盔,已经罩在他头上,只是还没有启动“浸入式”引导。他就注视这片黑暗,心绪流转。 那个来自总部“事故调查组”的袁非,刚到夏城,不了解情况,看他小小年纪,进入第四通讯层面,尝试“模拟器”的实操,只觉得失败是正常的,成功才是反常的,对此事也就是一笑而过,全无挂念。 可在罗南这里,深知自己形神失衡的境况,也受够了被失控性增长的灵魂力量压迫之苦,突然间来了一个“干涉力”低下的问题,如此矛盾的现象,任是谁都要发怔一段时间。 他的思考时间没有持续太久,白心妍出奇柔和的声音传入:“在灵波网上‘灵魂出窍’的感觉如何?” 罗南仍纠结在“干涉力”的问题上,没有心情回应,也忽略了话中关键的元素。 白心妍只当他默认了,似叹似笑:“也就是我那个看似开明,实则古板的糊涂老爹才觉得你只有‘寄魂’的能耐。这两天他脸都被打肿了,不敢出来见人……” 罗南这才意识到白心妍说的是什么。原来,他灵魂出窍被当成“寄魂”的误会,已经被“纠正”了? 白先生这几天确实没有出现,曾听何阅音讲过,本来还请他授课来着,也被婉拒。至于里面是什么原因,大家心里都清楚。就算有罗南的因素,也只占最微不足道的一点儿比例。 罗南才懒得介入这对父女之间的矛盾,可话又说回来,能让那样好性格的老先生都不原谅的女人,只会让他生出更多的警惕心。 他沉默的时间太久,白心妍误会了他的想法:“藏头露尾、自留底牌的年轻人不止你一个,没什么不好意思的。只是对医生这么来,就有些不知死活……哈啰,修女,正和你老板聊天儿呢?唔?” 何阅音那里来了通讯,只对白心妍一人。后者发出一个比较清晰的疑问音之后,也沉默下去。数秒钟后,封闭式头盔内层毫无预兆地亮起了光芒,针对能力者的“引导进程”开始。 白心妍最后一句话传入:“今晚上的功课开始了,希望你不要偷懒。” “喂!” 罗南之前不想与白心妍说话,可这个时候,却忍不住要开口。用膝盖想也知道,何阅音与白心妍讨论的问题,一定是与他的“干涉力”缺失有关,他是当事人,凭什么把他隔绝在外? 这是在医院诶,感觉他就和确诊的绝症病人似的。全世界都知道他要完蛋,只瞒他一个人……等等,上回那两位私下谈话里的悲观态度,岂不就是那回事儿? 罗南一时都忘了接受引导,又是怔怔发呆。这种时候,就算有外接神经元护体,虚空藏缓冲,也止不住他的纷乱心绪 第二天在学校的课程,罗南完全是神游天外。“干涉力低下”的症状,还有相应的不祥征兆,从昨晚上起,一直困扰着他。 据他所知,何阅音与白心妍在事后进行了长时间的交流,可最终也没有得出明确答案。相应的,已经改动的日程表,面临着第二次大修,在修正完成之前,罗南也只能是等消息了。 浑浑噩噩过去了大半日,罗南并没有等来新的日程表。 半下午的时候,社团活动时间开始,别的学生都忙碌起来,就连这两天一直陪着他的谢俊平,在学生会也有会议要开,只有罗南,所在的“秩序俱乐部”,就他一个活人,他没心情,也就什么活动也没有。 罗南的心情真的很不好,他又来到枯树沙洲的树屋,坐在休息室里,看着微弱的光亮发呆。 最初他认真琢磨了一下“干涉力”的问题,可他思路,却在一个接一个知识性障碍面前,撞得头破血流。而其中又有太多“格式论”上才会出现的特殊情况,他就是想向人询问,都找不到头。 琢磨到最后,他的心情只有更糟糕。没奈何的情况下,他大概做了一下自我分析,试图自行开解这份负面的情绪。 罗南必须承认,当何阅音提起,“模拟器”层面,全球仅有800多日常上线人数,他在紧张之余,也难免会有一些小小的优越感。可眼下,刚刚冒了点儿根芽的情绪,直接被掐断了。一时又找不到别的情绪填补空缺,那份空荡荡的失落意味儿,自然滋生。 可这绝不只是地位的变化之类,而是涉及到更根本的问题。几天前,那个突兀出现,又没有答案的疑问,就如同即将到来的夜晚,使无穷尽的阴影,悄无声息地漫上来。 在阴影中,罗南孤零零的,没有任何支撑点。惟有纷乱的心绪层层缠绕而上,逼着他再一次扪心自问:爷爷的“格式论”,是不是真的具有难以解决的缺陷? 比如,失控性增长的灵魂力量? 又比如,对物质层面干涉力的缺失? 除了这两点以外,还有没有?到没到头? 罗南靠树洞内壁上,几乎所有的精力,都被这残酷的问题层层吞噬,恍惚不知时间流逝。直至耳畔微微震动,有人通过六耳联系他。看到联系人名字,他有点儿意外。 “你好,罗老板,现在方便吗?” 罗南匆匆从树屋里出来,通过水下甬道以及高速电梯,到达“齿轮”的正门处。他刚到不久,一个三十来岁的青年男子,便沿着建筑物外侧的小径抵达。 如今正值深秋,丛林湿地中植被密织,早早挡下天光,要比外间昏暗许多。来人也是深一脚浅一脚,走得颇是辛苦。当他走入齿轮楼前灯光照耀的区域,便咧开嘴,微胖的脸上已见了汗星: “罗老板,你这儿可不好找咧……地方倒是不错。” “剪纸先生。”罗南走下台阶,表示欢迎。 第一百四十三章 无形障(上) 来人正是在霜河实境事件的那晚,与罗南并肩作战的精神强化者“剪纸”。坦白讲,这位老兄的外表实在太平凡了,眼下再见的时候,罗南险些没认出来。 幸亏他还记得,这位在“觉醒者”中略显臃肿的体形,还有那份对谁都是和和气气的笑脸……即使大多数时候,罗南并没有获得这份待遇。 剪纸对罗南的意见,主要体现在当时他的不成熟态度对团队的伤害上,可后来的种种事实,证明了罗南的正确,这份意见也就毫无存在的必要。 “叫我‘剪纸’就好,绰号后面接‘先生’总觉得怪怪的。”剪纸习惯性地咧着嘴笑。 “那就别叫罗老板……” “罗老板是你的绰号嘛。”剪纸笑口常开,很有感染力,“我知道,你的绰号挺多,不过先叫后不改,一切以顺嘴为上。” 罗南略囧,没等再说,剪纸就摆摆手:“好了,不要纠结这些细枝末节,今天我是来上课的。不好意思啊,临时有事,就把时间往前推了。” 罗南客气回应:“是我麻烦你才真。” 说话间,就请剪纸往楼里去。 剪纸是罗南的常识培训的老师之一,他负责传授《灵魂力量活化技巧》这门实践课程,说起课程,剪纸还要强调一下:“这个课程其实会比较靠后,之所以提到前面来……” “是因为我的特殊情况吧,干涉力低下。现在要做个现场实验,加以验证?” 剪纸愣了愣,转过来的视线就有些无奈:“罗老板,你年龄不大,想得真多。” 罗南眨眨眼:“不是吗?” “……还真是。” 莫怪罗南多想,旧的日程表上,有关这门课程的介绍,就指明了是“精神干涉物质”的实践课。如今在他“干涉力”出现问题的情况下,还刻意将课程前提,所为何来,也是清楚明白。 这可以当成是绝症复查? 话是如此,剪纸的课程本身,还是很有意思的。有这么一个绰号,剪纸的拿手好戏,就是用特殊的手法裁剪出纸制工具,以灵魂力量驱动,赋予各式各样的功能。 在“齿轮”地表三层的茶室中,剪纸就给罗南露了一手。他操控一个小纸人,演了一出滑稽哑剧,又在桌面上打出一套军体拳,动作灵动,栩栩如生,仿佛真的具有生命一般。 小纸人的力量也颇为可观,桌上的茶杯都被踢得四处乱滚,到后来干脆练起了石锁,将茶杯上抛下接,一副跑江湖卖艺的模样。 罗南就算是心绪烦乱,看到这迷你纸人的卖力表演,也忍不住发笑,心情不知不觉,略为转好。 “这是最初级的应用,再往后,又分为活化流和操控流。前者是以‘模拟灵性’为主,后者以是‘精密操作’为主。我算是活化流,比较随性,常做一些辅助工作;我看你的资料,是精密向的精神强化者,纯粹观察的能力又那么任性,很可能会在精密操控作方面有天赋。” 剪纸开始给罗南描绘美好前景:“协会有有专门为操控流制作的战斗机械。其实每个操探流都应该是非常厉害的工程师,战斗、维修双能,有力还安全……” 罗南低垂眉眼,笑了笑,要做到这一点,首先还要满足“干涉力”的基本要求吧。如果灵魂力量无法有效干涉物质层面,说什么都毫无意义。 倒是说起维修,他忽地想到了神禹道馆的太极球。那里面的核心部件,貌似也是精密机械,听薛雷提了一嘴,终究是没有修好,目前还扔在道馆里,这事儿还是要处理妥当才好。 协会的维修工程师,肯定比外面的强一截吧。 罗南心神略微发散,又很快回收,专心致志听剪纸授课。 今天无论是培训教学也好,症状复查也罢,剪纸传授的都只是初级科目,是灵魂力量作用于物质材料的基本技巧。 剪纸选择的实习材料,是一种特制的“符纸”,据说是由协会的另一位通灵者,罗南尚未见过的高先生那里得来,是以专门培育的桃木并竹节浆制而成,配比十分讲究,也是最适合与灵魂力量交汇作用的材料之一。 至于剪纸本人,则是那种周详又耐心的性格,他从一开始的手工操作开始,就分解步骤,将灵魂力量加持作用的几个特殊着力点,都讲清亮明,从原理到操作,都十分清晰。 准备如此周全,照理说难度是不高的。可事态的走向,根本就是沿着最为悲观预计行进。 罗南的学习过程并不顺利。 时间已经到了下午六点,茶室的灯光照耀下,罗南和剪纸都是屏气宁神,盯住案几上的粗糙纸人。这个刚刚裁剪完成的小东西,正摇摇摆摆地站起来,艰难迈步。 一步、两步、三步……然后仆街,再起不能。 “啊呀!”罗南双手拍桌,带起的微风就把纸人掀起,再加上长叹呼出的气流,那小东西飘飘荡荡就飞到了桌子下面,这一连串动作,可比之前举步维艰的模样麻利太多。 罗南知道自己失态,忙道一声“对不住”,起身想把纸人捡回来。剪纸按住他,心念动处,五米开外的小纸人登时活化,就像一只泼猴,连蹦带跳,攀着桌腿,三五下就冲上桌面。 两相比较,罗南越发感觉无颜以对,苦笑一声,坐回到椅上,仰天发呆。 “没道理啊。”剪纸挠头不休,却怎么也想不出个究竟,他的耐心还没耗尽,便扯着罗南道,“要不咱们再理理,从头开始。” 面对这样的老师,罗南没有先放弃的道理。他强打起精神,抓过桌上的小纸人,指尖依次从其头部、躯干点过:“一共是4个灵魂力量着力点,形成6根基本共振线条,以实现基本控制。” 说到这里,罗南稍顿,又道:“这其实就是一种棱体的无规则变形,属于能量信息运转的结构变化。纸人只是媒介,基本棱体结构才是支撑……你选择从这个结构入手,是不是因为,和我的格式塔有点儿像?” 听得此言,剪纸终于败北,他揉乱了自己的头发,感觉脑袋都快炸开:“你说的都快比我讲得清楚了,既然这样,为什么不行?” 第一百四十三章 无形障(下) 罗南倒是平静下来,他将小纸人放在指间摆弄,数秒后丢回桌面:“因为棱体结构需要有一定的强度。如果说你赋予的强度相当于钢结构,我这边最多算是蜘蛛网。” “强度……是强度没错。” 剪纸无奈了,他当然知道症结出现在结构强度上,再往上追究,也就是精神对物质层面干涉力的问题,可这些都是表面现象好嘛! 谁能告诉他,一个精神感应出神入化,寄魂出窍视若等闲,精神修为几乎达到b级水准的精神强化者,最基本的意念控物都做不好,是个什么情况? 这个问题终究没有答案。 不但在剪纸这里得不出结果,就是晚上到医院接受治疗时,早知此事的白心妍,也是讳莫如深,没有给罗南任何可资参考的信息。 罗南本来还想再询问何阅音,可思量一番之后,暂时息了此心。精神层面的问题,很大程度上都是自我感知,如果连他自己都搞不清楚是怎么回事,指望别人就更不可能了。 糟糕的事态,无疑影响了罗南的心情,接下来的霜河水道锻炼,简直就是灾难性的,质量极其糟糕,坚持的时间比早上还要少,相较于昨晚更是直降20。 罗南看到相关成绩,都做好了加练的准备。然而,白心妍对此毫无表示,让他安安稳稳地渡过了治疗舱的末段时光。 “今天晚上还要学新东西,最好先打个盹儿,放松一下。对了,不要迟到。”白心妍一边作医疗记录,一边摆手让罗南离开。 放在以前,罗南大概会觉得庆幸,可现在就多想了一层:这态度,算不算“快(fang)乐(qi)”治疗的一部分?果然是人之将死,百无禁忌? 联想到前两天“偷窥”的成果,罗南的心情更糟糕了。他很想敲开白心妍的脑壳,搞清楚在她眼中,自己究竟是怎么个状态;或者再来一次“偷窥”……问题是那种机会,怎么可能天天都有? 带着一团乱麻的心绪,罗南离开仁爱医院。今天晚上已经约好,到博山楼向修馆主学习呼吸吐纳之术。 上次去道馆,罗南有幻影飞车代步,今早他已经把飞车还给谢俊平,如今是乘坐低空公交,在夜幕中往河武区赶过去。 坐上车之后,罗南第一件是给姑母去电话,再通报一声今晚上要住在道馆。 其实昨天他已经扯着薛雷当虎皮,向姑妈大人请假,确定“夜不归宿”的情况。可他深知姑妈性情,眼下还要再打一通电话,以宽慰其心。否则照罗淑晴女士的意思,第一次正式学习,是要带着他亲自登门,向修馆主致意的。 好不容易结束通话,路程已经快过去一半。这个点儿,公交车已经不像白日那般拥挤,寥寥落落十来个人,都是昏昏沉沉,或者低头摆弄手环、玩游戏之类。 罗南坐在靠后位置,也低下头摆弄东西。只不过和其他人有所不同的是,他手里摆弄的,并非电子设备,而是一张青黄色的薄纸。 这是剪纸送给他的特制“符纸”,由通灵者高先生亲手制作,特殊的材料,更适宜能量信息的传输,在真正的内行人手中,拿来对敌都不差了。用它练习,有些小奢侈。 可要真能练出头绪来,也行啊! 罗南按照剪纸教给的手法,慢慢操作,将符纸撕成了一个掌心大小的纸人,承载的无形棱体结构,一体成形。 与之同时,充沛满溢的灵魂力量倾注而下,将纸人完全淹没。细腻的感知中,纸张的纹理,裁撕的毛边,纵横的褶皱,任何一处细节都瞒不过他。 可在灵魂力量作用下,他掌心里的纸人只是半死不活地打了个滚,就一动不动。几乎把他身体压爆的灵魂力量,在纸人这边,貌似没有任何实际意义。 “还是这样……为什么?” 在霜河实境,他对薛维伦等特警的加持,完全没有问题;控制魔符、影响猫眼,包括自家的精神冲击,效果也是实实在在的。可真正落到物质材料上,为什么就不行了? 罗南看向窗外,大都市的彩光夜幕,有如飘飞的织绵,空落落的难见实处。倒是他的心神自然延伸出去,越过了深邃虚空,在都市的灯火海洋中流动,感知更为实在。 在他的感知观照之中,万千生灵,星辰汇集,天河蜿蜒,内部又分出了奇妙的层次,巍然浑茫,如宏大世界,华美壮丽。 可就是如此恢宏的星河架构,投诸到小纸人上面,却是激不起半点儿浪花。棱体结构的强度仍然是蜘蛛网,甚至感觉不到二者之间有任何关联。 一层无形而又冰冷的屏障,隔在意识与实物之间,无限接近,又始终没有真正地交融。 就如梦境与现实。 这样的力量,难道都是虚妄?就像爷爷疯癫的呓语,只存在于一个臆想的层面? 不,不,没有这个道理! 罗南意识的光束,在星河中切过,绝不只是一两公里半径的范围。在巨大的都市中,他存在多个支点,里面有正常人、有觉醒者、有祭骑士,还有乌鸦、暗面种…… 他们是实实在在的,时刻给予反馈。 这样的感知,怎会是幻梦一场? 罗南在恍惚迷蒙中,来到博山楼上的神禹道馆。眼下已经是晚上九点钟,道馆的学员早都散去,只有薛雷还留在这儿,且早早迎出来: “南子,馆主在里面等你呢。” 罗南按下纷乱的心绪,有点儿不好意思:“我来晚了。” “哪有,主要是道馆不接新生意,八点来钟就完事儿。你这个点儿来其实也早,主要是考虑着,刚开始入门要花费点儿时间。放轻松,今晚上我给你护法。” 薛雷扯着罗南往里走,此时道馆前庭中庭都已经熄了灯,深秋夜间,走在回廊上,愈显幽寂清冷。还好薛雷嗓门大,把这份感觉冲淡不少。 罗南很奇怪:“你今晚也在道馆过夜?” “当然啊,我一直是馆主的助手……嗯,还有翻译。” “呃?” 一个愣神的功夫,罗南和薛雷已经进了后院。人俑石灯的光芒照耀庭前,光影分割,如一幅精致的油画。 修神禹并不在画中。 第一百四十四章 山水势(上) 罗南和薛雷走进房间,里面没有亮灯,外面的灯光只照亮了门口,其他大部分区域都是阴影弥漫,看不真切。 薛雷扭头找人,罗南倒是凭着精神感应的优势,更早一步锁定了修神禹的位置。 修神禹正坐在软木地板上,靠着回廊一侧的墙壁,左腿盘起,右腿支立,坐姿随意,正前方不远处,就是那颗太极球。不知道是不是环境渲染的因素,此时的修神禹,沉默近乎阴郁。对进来的两个年轻人,全无反应。 “馆主,南子来了。”薛雷终于看到修神禹在哪儿,走过去轻声提醒。 修神禹嗯了一声:“那就开始。” 干脆直接的态度,让罗南和薛雷都有些发愣。 不管两个年轻人怎么想,修神禹径直从地板上起身,走到罗南身边。他身形高瘦,要比仍未发育完全的罗南高出一头多,站着的时候,颇给人压力。 “我要求的时间,是晚上11点,到凌晨5点,共六个小时。理想状态下,第一阶段的学习,每天有这六个小时就足够了。今天让你早到一些,是为了传授基本技法,也做一些测验,摸一摸底。” 罗南乖巧应是。 虽说这位修馆主,没有任何寒喧、开场白,直入正题的作法挺奇怪,可说话的条理还是清晰的,不知薛雷的所谓“翻译”从何而来。 当下,罗南就按照修神禹的要求,平躺在已经准备好的睡席上。薛雷则很很夸张地点了一炉香,说是有协助放松的效果。 光线昏暗,清香袅袅,如此环境之下,“放松”真的不难做到。罗南微瞑双目,徐徐调整呼吸,很快就进入了状态。 偏在此时,修神禹突兀问道:“以前学习过其他的呼吸术?” “嗯,有的。” 罗南自小练习的诵念呼吸术,功能大部分在观想上,但也是从呼吸入手;还有前段时间,他还从瑞雯这个不可思议的小姑娘身上,得到了非常好的示范,领悟了“灵魂呼吸”的节奏。 咳,灵魂呼吸,也算呼吸吧。罗南自认为他还是有些经验的。 修神禹继续问:“入定了没有?” “您是说定境?有的。” 旁边薛雷喜道:“这好啊,已经有很好基础了,肯定进步神速。” 修神禹看了薛雷一眼,也没有说什么,只让罗南继续放松,同时开始为他讲述一些调整呼吸的要领。 最初只是泛泛而谈,可在这种氛围下,罗南也自觉不自觉地依照他讲述的方法,进行尝试。 修神禹对罗南的状态,应该是有精确的把握,陡然间变了说话的方式,更为简短,直接触及罗南尝试过程中出现的偏差,并加纠正。 有时,会直接伸手按在罗南身上,要罗南的呼吸和意念,向这些区域调动集中。 一开始的时候,这种连呼吸都要被人管的滋味不好受,罗南一边控制呼吸,一边分神接受指点,神经紧绷,根本没有放松可言。 可罗南终究是有基础的,很快他就发现,修神禹传授的一些要领,很多都与他现有的认识不谋而合,使他在一些细节上具备了不弱的前瞻性,具体的呼吸控制就更为从容。 而且,修神禹的教导也并不苛责细节,就像一盏若有若无的标识灯,在前面引着,让他不至于迷路而已。怎么走法,还是按照罗南自己的习惯行事。 没过多长时间,罗南已经有所适应,心神也安定下来。他控制呼吸强度,使口鼻之间,若有若无。心神先存想于口鼻,后至于咽喉、胸口、小腹,尾椎等;又有逆行观想,往来变化,最终使气息绵绵,已经分不出方向方位,渐渐氤氲全身。 在这奇妙感觉中,身体微微燥热,如同包裹在温暖的云气中,类似于蒸桑拿,又没那么闷,颇为通透。 到后来,罗南的精力完全集中在感觉变化上,修神禹的低语声自然屏蔽,最后连身体的知觉都模糊了,整个人像是化为一团云气,在虚无中飘荡。 云气涨缩,略见内外之别,可归结起来,也就是一出一入的节奏……是了,有点像瑞雯,那妙至毫巅的呼吸共鸣,形神浑化。 一念既生,罗南就像从梦中醒过来,豁然睁眼。 薛雷依照修神禹的指示,看手环确认时间:“5分20秒。” “咦?” 薛雷笑道:“你从躺下到现在,一共是320秒的时间。” 罗南愕然:“这么短?” 他以为时间过得很快,至少有一两个小时了,没想到才这么点儿。若只计算他全神投入的时段,难而还不到1分钟? 修神禹看了眼薛雷的手环:“入定时间7秒。” “7秒?” “神驰一域,心照八极。7秒不错,但也不短。” 罗南完全没听懂,这时候,薛翻译官终于出场了,他赞道:“果然是有基础的……你刚刚的入定,其实就是一个身体自检的过程,就像设备开机,读取载入,你的脑子越快,效率越高。7秒内视,得虚静之旨,很厉害了。” 对薛雷的说法,修馆主不置可否:“虚不可恃,盈不可久。你记住那个呼吸节奏,我们进行下一步。” 虽然很难懂,但真的很厉害的样子……罗南对修神禹的教导,不免生出几分别样的信心。他回忆了一下之前的感觉,郑重点头。 两分钟后,罗南带着修神禹的指点,重新进入了身体虚化的奇境。身若云气,温暖的热力一直在蓄积,可出入的节奏摆在那里,时刻涨缩,热力就不是静态的,而是流动不休。 罗南最初见不分明,可熟悉了之后,感应就愈发敏锐,慢慢地竟然从虚化的云气之中,察觉到了实质的意味。 在修神禹的理论中,入定只是认知的初步。修行就要将既定的身体概念消除掉,以定境的感觉,重新塑造。 这并不是要人在脑子里胡思乱想,实体仍是实体,气息还是气息,只是要取一个整势。 这样的做法,罗南也熟悉,不就是他简笔速写的手段吗?不重其形貌精细,重点在神韵特色。 只不过,修神禹给出了一套明确的意象: “身似峰峦聚,气若流水长。” 第一百四十四章 山水势(下) 身是山岳,密植厚壤,可承载阳光雨露,抵御风暴雷霆; 气是流水,曲折流转,可积蕴一山灵秀,赋予万物生机。 在这里,身体是基础,是第一性的,决定了物质结构,便如山体,总有高低起伏。元气是机能,由身体基础决定,就像水势,随山形而下,可见温寒阴阳。 二者互相参照,随着定境深化,细微之处渐渐清晰,虚实分判,有所显化。罗南眼前,真似铺开了一幅山水图,连绵山势之中,清溪蜿蜒,随势而走,所过之处,有些地方留得住、转得动,使得开,有些就截然相反。 有了差别,实质感就更为清晰。 渐渐的,有一些位置,流转蓄积,若平湖深潭,暗生涡漩。这是修神禹要他格外关注的所谓“窍穴”,是蓄灵温养的福田。 罗南的意识逐步确认了方位,还与既定的身体概念重新对照:头顶、胸口、下腹,以及手心、脚心…… 这些“窍穴”之间似有共鸣,波荡暗生。震波切过,云雾般的虚化感觉渐退,肌体的知觉重新显化,但与之前相比,已经有了一个全新的认识。 就像那个古老的哲学命题:“见山是山,见水是水;见山不是山,见水不是水;见山还是山,见水还是水。” 听修神禹讲起这些的时候,罗南脑子是懵的,可真正遇到了,又觉得好生明白。 不过,修神禹也只讲到这一步而已,接下来如何做法,并未明言。 罗南的心念有些发散,原本是想出了定境,再向修神禹询问下步的窍门,可当前窍穴之间、肌体之上,共鸣共振的模式,倒让他想起瑞雯“形神混化”的奇妙手段。 可再细细体会,终究还是不一样。 罗南还远远达不到瑞雯“混化如一”的境界,他体内的共鸣共振,只发生几处窍穴之间。正是以各窍穴为端点,彼此连线,形成了一个模糊结构。有些混乱,有些复杂,又有些似曾相识。 如果略微调整的话…… 现在的肌体感觉还有点儿模糊,罗南下意识地将其视为一幅可修正的图画,移动端点,合并连线,几次调整,模糊混乱的结构就规整起来,变成一个恍如金字塔的椎体结构。 罗南忽然觉得有些不对,想睁开眼睛,这时候外界传入一记喝声: “继续!” 声音发沉,把罗南波荡的心神压住,几番摇动,最终保持在定境。而此时,山水意象已经变得模糊空无,更熟悉的情景代之而生: 一座金字塔在虚空中转动,准确地讲,是格式塔,是观想图形。 突然的意象变化,让罗南颇有些困惑。肌体感觉也受到影响,变得混乱起来。但这种情形没有持续太长时间,随着定境之中观想图形转动,一切混乱信息,都收束其中,齐整规矩,似有中轴,全身骨胳肌肉乃至万亿血管、纤维,一动则百动、千动、万动,自有规矩,丝毫不乱。 这份感觉,罗南也不陌生,前段时间在霜河实境,完整版的霜河水道系统中,受原型格式引导,他点燃虚拟的格式之火,以之为轴,多方联动,恍惚亦如是。 山水意象、格式之火是很好,可无论如何也比不过观想图形对于罗南的意义。五年多的时间下来,罗南已经习惯了与观想图形同存同在,观想图形所代表的“格式论”,就是他崇尚的真理。 故而观想图形一出,毫无疑问就占据了最核心的位置,其他的感觉,要么围绕观想图形起伏波荡,要么干脆灰飞烟灭。 还好,罗南总算还记他今天晚上是干什么来了。虽说到现在为止,方向有点儿走偏,可呼吸吐纳的根子还在,他的呼吸节奏只是乱了一瞬间,就又恢复。 山水意象虽然已经模糊不清,可那种元气流转堆积的感觉还在,只不过在封闭的观想图形内,随势而走的自然韵味不见了,只有一层层蒸腾的热气,源源不断地积聚,向观想图形的中央区域的内切球而去。 在罗南的观想模式中,若只计较自身,内切球便包容着内部脏器,气血运行。而在修神禹的教授中,元气象征活化的身体机能,将元气如此汇聚,会是怎么个模样,倒是没有讲。 观想图形转动不休,与之同时,一层层元气涌进去,气势浩大,看上去总会有一些变动。 然而并没有……内切圆中一片空无,就像一个黑洞,无论怎样的元气热量积聚,都被这片空无吞噬,根本不见尽头。 此时罗南心神也随元气流转,入得内切圆中。这可是他学习“格式论”以来的首次,且是自然而然,显然在观想一项上,大有进境。 原本这是好事,可内视的景象,让罗南心神僵滞,又被那不知是真是幻的乌沉颜色充斥,难再有其他滋味。 罗南此时的心境,是绝不适合入定的,偏偏外间那一声沉喝,压住了那些能够让他出离定境的大波荡,也把他牢牢按在此间,让他看得更加分明。 哗啦啦!哗啦啦! 看不清根底的深邃空间内部,数不尽的粗大锁链,透着乌沉沉的颜色,交错纵横,互相盘绕,搭起了让人头皮发炸的复杂结构。 如同天罗地网,如同黑牢绝狱。 是了,观想图形的内切球,也是出乌沉锁链的地方,可罗南从来没有想过,那条仿佛无穷无尽,可以穿透层层虚空的锁链,竟然是以这种模样、这种形式,深藏在观想图形之中。 面对如此深邃的空间,之前还感觉声势浩大的滚滚元气,简直就是微不足道的轻烟,袅袅数缕,在庞大的内压之下,往深层沉降。 在锁链交织的深层区域,则有那么一点儿火光,从锁链的缝隙中透出来,可罗南心神所及,感受不到半点儿热量,半途中,冷沉的链条便将应有热量都吸去,只余下摇曳的火光,勾着一点儿心神,若即若离。 “我心如狱。” 冷不丁地,罗南想到了在十六字诀中,居首的词句。 哗啦啦颤音又起,罗南的心神终于控制不住,被送出了定境,什么山水意象、观想图形都消没不见,倒是下腹位置,微微发烫,也仅此而已。 罗南茫然眨开眼,第一眼看到的就是修神禹。 薛雷在馆主旁边,张口结舌,半晌才问出一句话:“你,怎么坐起来了?” (大醉后昏昏沉沉三十个小时,刚活过来……只能向诸位说抱歉) 第一百四十五章 身先行(上) 坐起来?是的,他坐起来了,摆出的还是“金字塔”坐姿,把修神禹传授的山水意象都顶没了。 罗南张了张嘴,无言以对。 倒是修神禹并不怎么意外,他上下打量罗南几眼,慢慢开口:“呼吸吐纳,将新老技巧融为一炉,是好事。” 薛雷松了口气:“这就好。” 哪知修神禹下一句则是:“功夫用不到自己身上,也可惜。” “啊?” 薛雷眨眨眼,馆主你这么说,我翻译不出来啊!他看向罗南,后者低头沉思,全无反应。最后只能再问:“馆主您的意思是……” 修神禹没有回应薛雷,又注视了罗南一段时间,方道:“我教你观想山水意象,却没有让你拿出一座冰山来。天寒地冻,水游冰隙,大半还是要化冰,水可润物,冰却是压人的。” 罗南又思忖片刻,抬头道:“请馆主指点。” 薛雷看馆主,又看罗南,终于确认,他这个翻译官大概要失业了,就缩到一边不再吭声,只把耳朵竖起来。 修神禹一边想一边说:“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你的观想之法,我不太懂,却依稀觉得,从内到外,法度森严,且雄奇巍然,蔚为大观,这当然很好。可惜,这座冰山不是真正属于你,冰山堆砌得越是雄阔,你本人越是缈小……人摄于法,而非法摄于人,这就是你的问题。” 这位修馆主,从来不是擅长言辞之人,与人交流,向来是想到哪里,说到哪里,条理不怎么清楚,而且多用比喻,让人听得吃力。 一旁的薛雷听得两眼转圈儿,还好罗南结合自身情况,结合那纵横交错的乌沉锁链、心内牢狱,大概听明白了。 正因为听得明白,他对修神禹的眼力当真惊佩,这位馆主无疑是有真本事的。可他对自家状况的深层缘由也越发地茫然。 半晌,罗南才问:“为什么不属于我?修炼的是我呀!” “真的都是你吗?” 修神禹一句反问,把罗南顶得哑口无言。 他从研究格式论的第一天起,走的就是一条借助外力的路子。精神药剂、暗面生物、祭祀框架……突飞猛进的灵魂力量背后,这些外物起到了决定性的作用。他所做的,只是支起了一个架子。 就算是架子,也是从爷爷那里学来的。 罗南发愣的时候,修神禹缓缓站起,走到里面太极球旁边。屋里没有照明,距离远了,只显出一个模糊的人影。 罗南和薛雷对视一眼,都起身走过去。 修神禹也不管他们,径直拨动太极球,使之在地面的碗托里转动。半人高、上百公斤重的金属球转起来,声势很是不小,碾碾震音,软木地板都在发颤。 “这是冰山。” 罗南点头,心中自动将“冰山”替换为“格式论”。 “现在,你是这个。”修神禹继续说话,他指的是下方的碗托。 因为转动的沉重金属球,下方碗托也是摆动不休。罗南目不转睛地盯着,拿碗托与自家的情况作对比。 这个比喻很直观,一直懵懂的薛雷也懂了:“馆主的意思是,南子修行速度太快,尾大不掉,所以运使不顺?” 哪知修神禹摇了摇头:“他被排斥了。” “呃?”薛雷立刻又懵掉,旁边的罗南则霍然抬头。 修神禹手掌按在金属球外沿,碾碾转动的球体嗡然停止,还在微微晃动之时,修神禹已经打开了球体外壳,从空腔中取出那个复杂机械装置。 “你应该是这个。” 修神禹平静开口:“简而言之,人之修行,便如画圆,自我便是圆心,再层层外扩,掌控的范围越来越大,份量越来越重。但无论怎样,心意所指,都要上下无碍,顺逆由心,才是正途。若是沉滞笨重,难以驱动,才叫尾大不掉。” 罗南先看那机械装置,发了会儿呆,又看修神禹:“那,我现在……” “你现在只是个承托,是个载体。” 修神禹重新将机械装置安放进空腔,又让金属球转动起来:“你在圆心还有多少力量,想来自己也清楚。” 罗南想到了内切球深处,那一团全无热量的火光,深深吸一口气:“可我还在里面!” “只是一部分。”修神禹淡淡回应,“这个法门不是你的,你只是不断地往上浇水,然后变成一层又一层的冰块,让它更膨胀,更沉重。或许你可以借用它的力量,却必须是在它既有的规则之下,半分也逾越不得。偏偏它的规则里,没有见到反馈形骸的内容,人身为修行之本,有神无形,不过是空中楼阁……你还把他修建成如此规模,虚实颠倒,正是造成你形神失衡的主因。” 前面半段的形容,罗南还本能有些抵触,可“必须在它既有规则之下”这些字句一出,他便如遭雷殛,怔在当场。 来的路上,在公交车里那些疑惑,被激射的电光照亮,又撕成粉碎。 是啊,他怎么没想到呢?感应星河、信众反馈,这些实实在在的成就,都是精神层面的变化,存在于“格式论”的架构之中。 相反,在灵波网的“模拟器”层面,他进入了欧阳辰会长划定的规则圏;而对小纸人的操控,则涉及到物质层面,是“格式论”未能触及的领域。 一者灵验,一者失灵,真正的缘由,是在这里! 虽说这也只是修神禹的一人之见,可他既不知道“格式论”的具体内容,也不知道罗南面临的尴尬局面,能做出推断,并与实际契合无间,已经很难用“巧合”来形容了。 罗南呆呆站着,练习场的黑暗围绕着他,金属球碾碾转动的声音,一路碾进了他的心口。 修神禹的声音,如细沙般渗进来:“吾辈摄于外法,初不善可曰‘禁锢’,再不善曰‘翻覆’,最不善曰‘寄生’。你现在的情况,大约是在‘禁锢’与‘翻覆’之间……” “馆主!” 自今夜学习以来,罗南第一次打断了修神禹的发言,他的眼睛直勾勾地盯过去,指向那位枯瘦中年人深陷的眼窝。那里深沉幽暗,难辨色彩,却有一股沉沉之力,压入心头。 罗南用咬牙的力气说话:“馆主的意思,是说我修行的法门有缺陷,是吗?” 修神禹的回答,大概是罗南记忆中最流利的一次: “毫无疑问。” 第一百四十五章 身先行(下) “咳,馆主……” 另一边的薛雷有些心慌。他可是知道罗南心中执念的,往俗了讲,涉及到“格式论”,那就是“逆鳞”哪!他真怕罗南一个恼怒,就此掉头离开。想努力想挽回局面,希望修神禹别把话说得太绝,至少留个转圜的余地。 可惜,黑暗中眼色传递受阻,就是传过去了,以修神禹的性子,改口的可能性也几近于无。 太极球仍在碗托里转动不休,碾碾声里,上面的夜光图案逐渐清晰。修神禹目光转过去,没有再开口的意思。 至于罗南,视线的尽头则停驻在修神禹脸上,自那句“毫无疑问”之后就是如此。可下一步的动作也不见,他就如石像般立在原地,连呼吸都封死了。 薛雷左边看看,右边看看,最终无以为继,只能是垂头暗祷,希望老天爷开眼,千万别闹出麻烦来。 空旷房间里,一时只有碾动的太极球,从一个心口,滚到另一个心口。 不知过了多久,通体僵硬的罗南,突然向前迈了一步,单手抬起,破开了无形的石层,伸手按在滚动的太极球上。金属球体与掌心摩擦,又因为外界施力不均,跳动两记,险些翻出去,好不容易稳下来,在碗托里来回晃动,至于那些夜光图案,自然消失。 修神禹眉头皱了一下,抬眼与罗南目光对接。 哎呦喂,馆主在摆弄太极球的时候,也不喜欢别人打扰的! 旁边薛雷心脏狂跳,对眼前的情形,简直是欲哭无泪。前几天他提议罗南来道馆,学习呼吸吐纳之术的时候,可从来没有想过会是这种局面! 可接下来的情形发展,却并不像薛雷想象得那么悲观。 罗南并没有因为“格式论”受指摘而愤怒,太极球停转,也没有让修神禹生气。待碾动人心的单调声音消去,罗南的低语声愈发清晰: “修馆主,我的法门,缺陷只因为没有顾及形骸,是不是?” “我不认为,那是‘你的法门’。” 修神禹也伸出手,按在太极球上,第二次做类似的强调。同样,罗南依旧很难接受这种说法。 此时两人的手掌都按着太极球,金属球体愈发安静,动弹不得。便在这微妙的“角力”中,修神禹慢慢答道: “世间修行正途,应该由内及外,由我及他,水依山势而行,气因形骸而动,神韵在其中矣。若只在身外气象万千,与‘我’何干?” “你你我我”的代称,听得薛雷头晕目眩,可罗南字字句句都听得明白,不仅是切身相关,更因修神禹所言,涉及到了他最熟悉的一个概念: “我!” 如今听来,怎地这般讽刺? 爷爷笔记扉页上记载的十六字诀,每一小节的最前面,都是“我”字:我心如狱,我心如炉;我心曰镜,我心曰国。 “格式论”不就根植在“我”之上吗?怎么可能没有? 正是这样的根由,使他的反驳之语脱口而出:“不会,我修行时,都是以‘我’为轴!” “你用什么来确定‘我’?” 修神禹没有给罗南继续辨解的机会,直接打穿了他最后的防线:“修行之‘我’,有形骸结构、有气血运行、有动静变化,必然穷尽物性,唯恐不周备,这才能保证一步一印,不出差池……这点,你没做到。” 罗南不再开口,沉默倾听。 “以纯粹意识为参照,全无物质基础,行差踏错,理所当然。换了其他人,形神失衡到一定程度,彼此牵制,必然寸步难行。可在你那里,冰山巍峨,层层扩张,没有任何受限的征兆。” 修神禹说到这儿,没有再往下讲,意思却是明白无误:精神层面的架构再怎么恢宏壮大,其增减变化的核心机制与本人挂不上钩,又怎能说是你的呢? 罗南低垂眉眼,盯住身前的太极球,有些走神。 眼看房间里又要进入静默状态,薛雷再也忍不住了:“真有这样的问题,肯定要调整啊……馆主,这个可以调整的对吧?” 薛雷的用词很讲究,修神禹的回应却很直白:“外法不能为我所用,另起炉灶,归于正途,犹未晚也。” 罗南闻声抬头,直视修神禹,脸上木无表情。 薛雷见势不妙,忙抢上一步,抓着罗南右臂:“这个可以再琢磨琢磨……” 罗南知道薛雷在紧张什么,可他其实并没有生气,他只是想起了爷爷。 大概是修神禹枯瘦的体形,与爷爷有几分相似吧。罗南的思绪就这么飘去了疗养中心,那里的疯癫老人,已经被病痛折磨得不成人形,生命也将要走到尽头。 是什么造成了这一切?罗南不是医生,无法做出准确判断,然而目前存在一个显而易见的事实: 以前确认的“受气受刺激”理由,对改善老人的病痛毫无意义;反过来讲,如果罗南承认“格式论”的缺陷,并能在此基础上有所修正的话,积极作用则很可能立竿见影! 这一刻,罗南的心思有些恍惚,念头的变化快若闪电,却从不是简简单单的过程。 概念颠覆的暗流,翻起心中沉沙。五年多来,夜以继日炼药服药的辛苦和执念,在此刻飘摇动荡,莫名又切入夕阳下“齿轮”的轮廓,还有与之隔湖相望,空无人影的树屋…… 罗南一时都摸不透自家的情绪,可决心已下。他深吸一口气,忘却“缺陷与否”的纠结,向后退一步,随即面向修神禹,重重躬下身去: “我修炼的‘格式论’,是爷爷一生心血,无论无何舍不掉。如果馆主能帮我修补瑕疵,纠正错误,这份恩德,永志不忘!” 修神禹似乎也怔了一下,随即摇头:“你是心甘情愿,为法所驭,欲求‘禁锢’而不可得。” 罗南只看他:“可以吗?” 修神禹答得平常:“我对观想之类,并不精通,只有习武炼气的笨法子。你的格式论上面,所谓瑕疵、错误,我处理不了……最多帮你强壮体魄,让身体的承受力更强一些,给你调整实验的空间。” “足够了。”罗南斩钉截铁。 修神禹也不多言:“那做好吃苦准备吧。” 第一百四十六章 机在目(上) 心生于物,死于物,机在目。 罗南似睡非睡,似醒非醒,如入定境。 他确实看到了观想图形在虚空中转动,但与之同时,还有无数似是而非的暗影,弥漫内外。每一道影子,都与他身形仿佛,似乎无处不在,又没有一个实在。 接下来,罗南的心神下沉,直指内切球中心,坠入深邃牢狱之中。暗影真正的“如影随形”,也都跟了进来。 哗啦啦颤音里,千百乌沉锁链齐动,交织如网,而在深层区域,无温火光摇曳,照出层叠乱相,与万千影子相融相交,分辨不清,又如蝙蝠成群,魔影舞动,波谲云诡。 “我”,哪个是“我”? 恍惚中,罗南又有视角变化,仿佛从高处下看,见光芒上通,眸光火光合为一处,大放光明,压伏魔影,他也霍然惊醒。 眼睛睁开,初时有些模糊,也是房间昏暗之故。天色未亮,只有人俑石灯的光芒照入门堂,光影错杂,在屋里那些杂物之上,形成片片轮廓。平平无奇的影像,给他的感觉莫名新奇……也不知是不是心理作用。 罗南翻身坐起,身上盖着的毛毯滑落。清晨的凉意从敞开的门堂处流过来,让他缩了缩脖子。 房间一角,忽有低哑声音响起,正是修神禹:“虚其气机,冥其闻见,心存福田,不起一念。你该做早课了,按昨晚的来。” 罗南闭上眼睛,再次睁开,这回总算把梦中余波消去,真正清醒过来。他看了看手环,现在是凌晨4点半多一点儿,怪不得外面那么暗。 修神禹自那句之后,再没说话,不过罗南能够感觉到,正有视线停驻在他身上,监督他的功课。 是的,从昨晚上起,辛苦的日子已经开始了。 罗南没有多说话,定下心神之后,就从呼吸吐纳入手,口鼻之息渐有氤氲之意。 从中找到出入节奏之后,罗南也不再进一步运化,先是按摩面部尤其是眼眶周围穴位,随即伸手盘足,指掌交握,以特殊手法按压,再摩挲足部,下手都有特定位置,只是动作不太好看就是。 “用力!”修神禹的督导十分及时。 罗南手上不自觉加了把力,很快手足温热,筋络畅通。随后又背过手去,尽力按压背部两侧区域,一连串动作,就像是做操——还是老年版。 正做着,罗南背上一疼,被修神禹用指节点中,声音也再次入耳:“这里,还要加力。” 罗南气息一乱,但很快调整过来,依照修神禹的要求,勾手触碰,继续按压,直至酸痛发烫。 这还不算完,罗南接下来就坐在软木地板上,扭动身体,屈伸手足。最重要的是,无论是哪个部位,动则目光相随,须臾不离,稍有变形错位,身边的修神禹就要出言修正,甚至出手扳回。 如是九遍,别看几乎没离原地,可消耗极大,罗南身上已经见了层汗。 尤其是眼睛部位,时时都要随手足而动,又受到按摩作用,此时已经微微发烫,仿佛有热气在眼眶里蒸腾,几乎要流出泪来。 罗南微瞑双目,心意敛藏,至此才算收功。 这一系列动作,是昨晚上刚学来的,由修神禹手把手地教,如何按摩头面及手足躯干,如何屈伸肢体,辅以呼吸,包括部位、力道、感觉、反应等,细致入微。 这是修神禹所言的“笨法子”,一板一眼,几乎没有神思观想的余地,更不见丝毫虚妄。 修神禹是这样说的:“形如碗托,承受其重,却排斥在外;神分一缕,禁锢其中,而尾大不掉。若想纠正,首先就是打通‘精气神’之间的层次隔膜。唯有从形骸入手,内外兼修,壮大身体机能,培育元气……就像在碗托下面加一把火,以身体的温度,暖融冰山一角,从中分得一杯羹。‘温度’要想达标,纯粹的静功不能再练,要在行走坐卧里用力,元气机能,都要运转起来。 按照修神禹的说法,罗南现在一身修持,都被外法禁锢,肉身也弱,通达内外的唯有九窍而已。 所谓九窍,眼耳口鼻,及下体二窍。又有九窍三要之说,眼耳口最为紧要,其中目为神主,阴符经有“心生于物,死于物,机在目”之说,实为要义所在。 罗南的修持在精神层面,肉身利用困难,此时更要利用形骸的天然物性,如渠引水,渐成规模,再谋突破。 对修神禹的理论,罗南听得半懂不懂,只知道要从“目窍”入手。说起来,他早年自我格式未成,只有些小能力显化,除强化脏腑消化吸收能力的“大胃王”之外,真正外显的手段“催眠师”,就是以眼睛为介质,慑人心神。 对照自身经历,罗南倒是略有所得。 早课持续了近一个小时,到五点半才结束。罗南又洗漱了一番,再踏入院子的时候,便看到薛雷正在院中扫落叶,他去帮忙,却被拒绝: “留点儿劲吧,一会儿去学校,可没有公交车。” “跑着去?今天是不是晚了点儿?” 从道馆到知行学院,将近五十公里。这样的路程,罗南不是没跑过,可现在已经快六点了,估量自己的能力,他不认为能在上课前赶到。 “哎哟喂,志气可嘉!” 薛雷咧嘴一笑,对罗南竖起大拇指,不过接下来就是摇头:“是我跑着去。你现在的身体不适合上量,博山楼这里公共自行车点,也可以将就……唔,南子,你今天的气色不错。” 罗南的自我感觉也很好。此时他身上酸疼未消,偏是心意凝定,气顺神清,与昨日颇不相同。 他大概知道是怎么一回事儿。 自从他“我心如狱”的自我格式成就,停止了制药服药的一贯流程之后,已经有近一个月的时间,没有切实可行的修行之法,大多数时候,只是不断飙高的灵魂力量,就让他疲于应付,十分被动,就算琢磨些技巧,也是零零落落,不成系统。 如今在修神禹这里,路数是实实在在的,每一节每一项,都是踏实行步,就算是“笨法子”,却也有了抓手。 罗南不怕辛苦,只怕辛苦无意义。 相较于验证“格式论”正误、为爷爷正名这样的大目标,由修神禹为他划定的小目标,真的触手可及。 目标分解也好,自我安慰也罢,他心头一股沉郁之气,当真缓解了许多。 “凝目所及,烛照之地,勿纵勿失,尽矣。” 修神禹不知何时走出来,站在木制回廊上,看院中两个年轻人:“时候不早了,你们去吧。” 第一百四十六章 机在目(下) “嗯嗯,是的,今天早上没法去医院……”罗南骑着自行车,向白心妍请假。他的呼吸急促,扑面而来的寒风呛过来,又带起几声咳嗽。 白心妍耳尖,大致判断出罗南当前的情况:“晨练呢,注意运动量。至于治疗,你现在状况稳定,偶尔缺一次没什么……对了,睡觉的本事学得如何?” 罗南嗯嗯啊啊地应付过去,没有多说。 白心妍也没有再问,很快挂断通讯。如此态度,看来是要把快乐疗法贯彻到底了。 罗南呼呼喘气,在清寒的早上,形成隐约的白烟。现在是早上7点20分,他距离最终目的地知行学院,还差一条街道。但将近两个小时的骑行,他的体力已经给榨得差不多了,都让前方的薛雷给超过一个身位。 现在罗南觉得自己的大腿僵硬,小腿肌肉痉挛,前胸后背有如水洗,想在车上站起加一把力都不可得。 薛雷往后看了眼,略微放慢速度,能看出来,他是行有余力。 罗南真羡慕这头仿佛永不知疲倦的牲口。近五十公里的路程,薛雷可不是老老实实,像长跑运动员那样一路下来的,其间他换了多种跑法,很多时候出拳击腿,在楼层之间跳跃行进,论运动量、论消耗,他比一路骑行的罗南要超出几十倍。 此时就算两人的速度放缓了,薛雷在单位前进距离的基础上,运动的激烈程度,也在相应提升,在他身边,都能听到拳头、衣袖划过空气的“嚯嚯”声。根本就是一个挥汗如雨,苛刻对待自己的训练狂。 若是天天如此,罗南大概可以理解,为什么薛雷小小年纪,就能具备让章莹莹这些觉醒者,也赞不绝口的惊人实力了。 说起来,今天罗南就是被薛雷带起了节奏,几乎是拿出了竞速赛的力气——骑车的被跑步的给带着溜圈儿,想想也觉得尴尬。 终于,薛雷的晨练也到了尾声,收了式子,长长吐气,换了快步走。或许是感觉到罗南的注视,他扭过脸来:“南子你别见怪,我练功的时候,不好开口分心的。” 的确,一路上薛雷几乎没有说话,与他爽朗健谈的性子颇不相同。 “没什么,这样挺好。”罗南是真的佩服,也很感慨:“习武这事儿,不下功夫怎么能行?” 薛雷倒是没有即刻说话,上上下下打量罗南几眼,方咧嘴笑道:“馆主倒是常说,习武修行,机缘第一,抓不住机缘,一切休提!” 罗南“呃”了一声,实在想不到,这里面有什么联系,不由问道:“这里面有什么说道?” “馆主曾经以呼吸吐纳为例,说过一些,我给你讲讲啊。” 薛雷便摇头晃脑地道:“人体有呼吸代谢,天地也有呼吸代谢。吾辈身量渺小、目光短浅,只能看到眼前,专注于自己的一呼一吸,天地的呼吸,却是要到浑茫的时光长河中去找寻。 “吾辈看不到时光的流逝,很难让自己的呼吸和天地的呼吸协同,但可以做一名水手,以身为舟,用精细的操作,确保在时光长河的浪涛里,不错过点点滴滴的风向水力,最终使天地之息,助力一人之息,无论顺流逆波,船速更胜水速,才是修行真义。 “这其中,风向水力就是机缘,聚沙成塔,积木成林,集小力为大力,逐一响应在形神之上,强机能,化元气……是不是挺难懂的?” 说到后来,薛雷有点儿不确定罗南的理解能力。 罗南嗯了声,知道薛雷是想提醒他一些东西,大概是专注、毅力这方面的,可具体还想不通透。 薛雷便笑:“我当时也听不明白,可接下来馆主就讲,吾辈都是操舟人,穿行时光长河,难免险象环生。旧时江上艄公,遇到急流险滩,要想不船毁人亡,耗力还在其次,耗神观测利用水性,才是大头。 “习武修行,看着是打熬气力,其实锤打的是意志,煎熬的是心神,无论是平时锻炼,还是应敌对战,神在气先,气在力先,而损耗之重,也应该等而下之,才算合理。” 罗南看向薛雷,这下子,他终于确认了。 这一路骑下来,他不就是薛雷言语中,体力消耗远超心神损耗的那类人?全身上下的身体机能已经到极限,可心思还很活跃……在薛雷看来,是他的专注用心还不够? 这算批评吧? 以薛雷的性子,说话再婉转,也就到此为止了。一时间,罗南身上的疲惫感觉,有些针扎的意思,连喘出来的气息,都有点儿发烧。 薛雷也有些担心说话过火,下意识挥挥手,自个儿倒有点儿紧张:“南子,其实我是……” “脑子应该用在哪儿,才算专注,才算用得合理呢?”罗南没让薛雷说那些有的没的,很认真地询问。 自家朋友,他才不会因为这点儿小事生气,可他真的没想明白。按理说,他从昨晚到现在,学习练习都是非常认真的,不存在什么走神偷懒的情况啊? 薛雷见罗南心态还好,也松了口气,忙解释道:“南子你确实是很用功的,不过你还不太熟悉里面的门道儿,用功用得粗了。要知道行走坐卧都是修行,举手投足都是用功,都要用心。你是修‘目窍’的,目者,心神之光也,目到则心到,手足一应动作,都要有目光照应……” 罗南看看手脚,苦笑道:“可我在骑车啊。” “夫物芸芸,各复归其根。手脚皆动,那就守丹田。这些只是小技巧,真正难的,是照己照人,不遗片缕,不舍涓滴,由表及里,归根复命,这时才知何谓心灯烛照,何谓力所难及,才知往何处用功,才知真正辛苦……咳,这是馆主让我到这儿才告诉你的。” 最后一句话,就是托底了。 罗南怔愣片刻,视线从薛雷身上移开,先看自己快被汗水湿透的衣服,很快又抬头,看街上来来往往的行人。 这个点儿,行人大多是学生,却也是形形色色,错杂多端。罗南精神观照,约略算出,一条街上,大约七八百人上下。他这份本事在觉醒者中,也是难得,常人更是望尘莫及。 可要是再细下去,尽观其手足动作,身形变化,不遗片缕,别说一条街,就是身边来来回回五六个人,就让他有心力交瘁之感。 当然,还有他自己……真要求精求细,岂不是要把周身上下一切血肉神经反应变化,都纳入认知程序? 这岂是人力能及? 这才算修行? 罗南单脚支着车子,在人流中发呆,恍惚中对修神禹所说的“吃苦准备”,有了全新的认识。 第一百四十七章 龙吐珠(上) 罗南坐在石制台阶上,分页笔记本搁在膝头,摆了个舒服的角度,身后,古典式大礼堂只把阳光挡住一半,微温的阳光,与凉飕飕的阴影并排铺陈。 他正好处在光影交界处,面对略显复杂的光线环境,他的眼睛半眯着,焦点与笔尖重合,一并在纸面上划动,显现出一个个的整齐字形。 “天地的呼吸代谢,就是天地的格式;人体的呼吸代谢,就是自我的格式。要让微小的‘自我格式’,在浑茫‘天地格式’中发挥作用,不仅要力合其大,也要尽窥其小。以前做得太粗、太笨了……” 写到这里,他抬起头,视线切过大礼堂外的人流。社团活动时间,大礼堂、南岸河堤附近,无疑是学生聚集最多的区域之一。横跨多个年龄段,高低大小,媸妍男女,来来去去,构成了一幅动态的图画。 如果是十天前,罗南的观察会化为一幅草图,抓取几个有特质的人物,构成此时此地的典型特征。 如果是三天前,罗南会努力分辨记忆视线所及的所有人,其面目、动作、衣饰、彼此关系等,分门别类,务求精细准确。 眼下,罗南坐在大礼堂台阶上,搭眼一扫,便从台阶下方几百号人里,依次择出十位。这十人处在不同位置,有男有女,所在年级、社团都不尽相同。而在接下来半分钟的时间里,正是这十人,依次从罗南身边经过,登上大礼堂。 相较于其他人,这十位都是离罗南最近的,便是经过顺序,也几无差池。直至最后两位,才因为一人接听电话,出现了前后倒错的情况。 “还好……80。” 旁人看不到,可罗南自己清楚,每当有一个人经过,相隔两米开外,他身上肌肉都有一个紧绷放松的过程,毛孔开闭亦随之,就这么“一惊一乍”,确保每个人贴近的时候,他都能一跃而起,做出反应。势子隐而不发,消耗却不小,等十个人过去,他身上就出了层薄汗,呼吸都是微喘。 体力消耗如此,心力损失更是大头。80的正确率,可不是撞大运撞出来的,而是通过观测几十上百人的眼神姿态、步伐方向、位置远近,由大及小,由表及里,一一摘选出来。 这正是修馆主所言“以我为主,照己照人”,他不是摄像机那等死物,而是一个活生生的人,每一眼过去,都要参照自身,厘清关键信息,分判优先级,有所预见,有所准备,有所反应。 所以,“目窍”的修行,从来都不是专修眼睛,而是以目窍为先导,融心力、元气、肌体等为一炉的系统性工程,是以“一点撬动全身”的奇妙修行。 罗南花了将近一周的时间,得以领悟,然后又用三天时间巩固,在第十天上,也算是入门了。 回想修炼过程,当真不堪回首。这要求罗南始终保持着高度敏锐性,什么走神、恍惚、统统不允许。 最初他还不能准确判断信息的“辛苦修行”的标准。等于每时每刻都全神贯注,煎熬心神,直至将眼力脑力榨得一干二净。 现在回想,罗南都觉得眼珠发酸发涨,反射性地要流下眼泪,或者干脆闭眼躺下,大睡一觉,才是人世间第一乐事。 白心妍看到罗南这模样,都把霜河水道锻炼彻底取消。按她的话讲,修神禹的折磨,比什么消耗都要管用。这么点灯熬油下去,怕罗南撑不到一再拖延行程的克莱博士赶到夏城,就要一命呜呼。 罗南现在知道走了弯路,可那位修馆主则轻飘飘地讲,初学者不怕一时过度,“欲致中和,先知边极,然后度量增减”,也是可以的。 好吧,罗南记“度量增减”一辈子。 罗南把笔记本往前翻,到仿纸软屏那面,打开统计表格,将本次练习的结果加入。然后又回到日记页面,持笔写下去: “10月25日,千人练习完成,整体成功率722,分组练习中段后,成功率556;末段成功率19……” 做完了基础数据分析,罗南合上笔记本,无视周围行人古怪的视线,拿出药瓶,往眼中各点了一滴眼药水,又做面部按摩。 眼眶先是凉意浸透,转瞬热气蒸腾,指力药力都渗进去,与元气相融,润化机能。 药水是修馆主为他提供的秘方,由章鱼哥配制,可以缓解眼部疲劳。可话又说回来,用眼过度正是他笨拙的表现。 人的眼睛是精密复杂的结构,可在解剖学上,寻遍各个眼睛位置,也不会找到“目窍”的存在。 所谓目窍,其实是眼睛及其相应机能,与精神层面交互干涉,形成的特殊结构,介于虚实之间,只有在这里,才能达到所谓“内外贯通,灵光焕然”的效果。 正常人几乎不可能拥有“目窍”,只有具备一定的修为,实现精神与物质层面的干涉,才会逐渐搭建起来,就和“真理之盾”是一个套路。 罗南所体验的真理之盾,算是临时建筑,而如今搭建目窍,就等于是修建永久设施。 罗南已经有点儿感觉了。 他眼皮垂下,却能感觉到有一股沉沉压力作用在上面。压力来自于格式塔,是他在精神层面的力量,对物质层面的形骸,造成的影响。 别人修炼都是“无有生有”,唯独罗南却是要“偷梁换柱”。将禁锢在“我心如狱”格式里的力量,移转到可操控的层面上来。 经过这些时日的探索,罗南觉得,说“禁锢”也不完全正确。应该说,他的灵魂力量进入一道加工生产线,非要走完流程,变成一定的成品,才能下线。 这就大大地限制了利用范围——用锁链去捆人可以,用来绣花就难为人了。 罗南若非要调运“原材料”出来,就必须突破“我心如狱”的壁障,如此先做内耗,可谓百不存一,且是继继续续,毫无效率可言。 正因为如此,在灵波网的“模拟器”层面,在做“灵魂力量活化”的练习时,效果才那么糟糕。 可如今进行“目窍”修行,断断续续的供给,也不是不能忍受。这种水磨功夫,是有物质层面时刻承载呼应的,可谓“滴水穿石”,就算每日只转运出来一滴,砸下来也是个痕迹,日日如此,就是个洼窝,就能蓄水,如此再逐步拓开。 更何况,罗南还没惨到那份儿上。 罗南刚搭了半截的“目窍”,就像个蓄水的池子,灵魂力量涓滴流入,只要小心呵护,不使蒸发渗漏,长久之后,也可以为潭、为湖、为海。 到这地步,不用修馆主再提,罗南自然而然懂了敛藏的道理,每日用七分,藏三分,七分用来锻炼目窍,搭建结构,三分则积蓄其中。 当他闭上眼的时候,真如滚珠,在眼眶里打转,似冷非冷,似热非热,温温凉凉,难述其妙。 到得后来,又似有一团光明,在颅脑中点亮,初时还朦胧胧的,像是将熄的烛火,可每天用功,日日拂拭,总有进益。 这里还有个名目,即“心灯一盏,烛照九幽”。修馆主就讲,什么时候心灯下探,通明脏腑,就算目窍小成。 至此,“目窍”已经确实搭起了台子,有了轮廓,不再是海市蜃楼,疯人呓语。 罗南因此变得不爱睁眼,尤其是独处之时,耸拉眼皮,滋润温凉、微光烛照的感觉,当真是好。 他就在这似瞑非瞑地坐着,目不见人,也没有刻意精神感应,偏偏身畔经过的行人,都在他身上留下若有若无的痕迹,被心灯一照,前伸后延,都有显露。 如此交错纵横,有时罗南都觉得,他就像一头蜘蛛,用这奇妙的方式,织成一张无形之网。芸芸众生,但凡过境,都会给他以触动,而他则相应地做出反应。 相比之下,精神层面的观照范围更大,层次更深邃,却绝无这等直接纯粹的反应机制。 “……嗯?” 罗南突地塌下肩膀,可还是晚了一步,被身后的薛雷一手按住,“蜘蛛结网”的感觉瞬间破碎——虫子太大了。 “哎?你用了精神感应没有?” “没。”罗南反应失败,有些郁闷,仍眯着眼,没好气地回了一个字。 “那你能看到我从后面来?目窍心灯,照己照人,这才几天啊!初学者点通窍穴,需要意念熔炼,骨肉开化,百日筑基……我当年用了两个月!” 见罗南如此进度,连薛雷都有些眼热了。 “这还没成功呢,而且我有基础……” “呵呵,馆主早说了,就算你根基深厚,可多为外法所摄,身体又弱,明理容易,要想做到,比正常人还要难。今天25号,十日之内,见得征兆,奇才啊!” “没那么夸张,多少还是能借点儿力的。” 罗南对此,有一份旁人难解的“自知之明”。说来也巧,正是此刻,脑海之中忽有电链切过,一闪而逝,却让他念头激起,心灯摇曳,失了稳定圆融,光芒则愈发炽亮。 他皱皱眉头,又漏了。 湖海之地,稍有涨溢,他的小池子也装不下…… 一念未绝,台阶下方有人大声招呼:“南子,雷子,到点儿了!” 不用多看,也知道是谢俊平来接人。罗南暂时散去心神,站起身来,和薛雷并肩走下台阶,进到车里。 观光车在人流外一绕,加速驶离。 第一百四十七章 龙吐珠(下) 观光车在校园里疾驰。 此时的知行学院,绝大多数学生还在为社团活动而动脑出力,为一年8个学分战战兢兢,车上这几位,着实是招人恨的。 可惜,车上无人具备这份自觉,某种意义上讲,他们是与真实校园隔离的一群。 薛雷坐到前座,和谢俊平聊起一会儿的派对,进入完全不熟悉的圈子,多少会有些好奇和紧张。谢俊平则嘻嘻哈哈,说着半真半假的话,与他玩闹。 罗南坐在后面,初时还听谢俊平与薛雷聊天,后来心思便沉潜到目窍心灯上,观照摇曳光焰,以及周围境况变化,不遗纤毫。 目窍心灯点亮,在脑宫照亮一片区域,这份修持的成果甚是玄奇,可它并不是罗南脑壳里第一位“客人”。此时环绕在心灯之外,还有一物: 外接神经元。 这枚机芯就像一条浮游在脑宫里的龙蛇,绕灯而走,时隐时现。离得近了,电光流溢,张牙舞爪,与心灯光焰交集,乍吞乍吐,似乎随时可能一口咽下,让人胆颤心惊。 这种情况,自心灯点亮不久,便已存在。且绝不是看着吓人而已。头一回,这玩意儿离得近了,两边气机感应,从外接神经元上放射的电光,直接把心灯打灭,罗南多日辛苦,瞬间毁于一旦。 类似的情况连续发生了七次之多,折腾得罗南都开始怀疑人生。 偏在近乎绝望的第八回,电光直入心灯,强力助燃,光明照彻,一次增长的量,比他艰难积蓄的总和还要多出十倍。 此后几日,每次目窍修行之后,外接神经元必然如约而至,以电光轰击心灯。罗南一天“千人目标”,以百人一组,每日十组修持,这条电光龙蛇,便也出现十次。 虽然再也没打灭过,可有时电光强横,也会大幅挫伤心灯的亮度与圆融之意,若不是中间还有几次足量加持,罗南的进度怕是不堪入目。 正是此种缘故,罗南对薛雷的赞佩,感觉颇为复杂:别看眼下进度喜人,其实都是反反复复,明早修炼后再看?说不定就要彻底崩坏! 罗南在道馆几日,早懂了“走火入魔”的意思。头几回心灯打灭,亏得他火候粗浅,反噬之力不强,只是多耗了两日功夫。可如今若心灯再灭,毁伤的眼睛结构、心神意志,再恢复的话,怕要照着一年半截考虑。 他脑子里等于是藏了一个随时引爆的不定时爆弹,偏偏这枚炸弹是他自己放进来的…… 琢磨片刻,罗南打开笔记本,半睁眼睛写道:“龙吐珠的把戏,越来越流利了,感觉是在玩火。” 他想了想,在“火”的后面加了一个“电”,随即又加了一个“冰”字,才算罢休。 写完这几个字,他不自觉叹了口气。炸弹的比喻不好,说是冰山更贴切……都是横在那里,藏身于水面之下,等人撞上去。 几日的目窍修行,罗南自我感觉,他最大的收获,一是明白了真正的修行需要怎样的“精度”标准;二是用这个“精度”重新审视他在践行格式论的过程中,是否有过错谬,是否出过岔子。 答案自然是肯定的。 格式论自身的缺陷与否,且不去讨论,他在格式论的修行上,太多的“知其然而不知其所以然”,凭着对爷爷理论的狂热信任,一门心思走下去,很多细小环节,都由其法度自决,由此才被修神禹评为“外法”,自陷牢笼。 当前目窍心灯面临的状况,正是罗南自己作的一手大死…… 外接神经元“虚空藏”功能的利用,最初起自于血焰教团的元老摩伦。当时正值罗南灵魂力量爆发式增长,形神失衡加剧,不知该如何处置。恰好魔符鸠占鹊巢,潜伏在摩伦身边,罗南便以魔符为耳目,参照摩伦对“寄魂使”的手段,主动拉开形神距离,使灵肉似合非合,减少对肉身的压力。这个法子确实有效,但后患不少,导致罗南敏感多梦,神智恍惚。 后来罗南发现,外接神经元有“虚空藏”的功能,灵魂寄托在上面,如入一个空无世界,没有闲杂灵波干扰。其后魔符捕猎,造了回乱子,全仗外接神经元缓冲压力,保得命在。 至此以后,罗南一直都寄魂在外接神经元上,以消减压力,渐渐习以为常。 所以准确地讲,罗南形骸与灵魂之间,已经很长时间缺乏交融。他的灵魂大部分都寄托在外接神经元上,即便这件奇物正藏于他的脑部,可仍不是他的血肉器官,二者之间,还是隔了一层。 修神禹所讲,肉身被“外法”排斥,与现实状况结合,其实就是以外接神经元为载体的灵魂侧,与自然存在的肉身侧之间的隔膜与冲突。 这就是症结所在——至少在可以理解的领域是这样。 事情也在这里打了个死结。 别看罗南可以控制外接神经元,使之移转到脑域各个部位,甚至直接赶出去。可他脆弱的肉身,仍远不能承载灵魂体的重压,根本离不开“虚空藏”的功能。 况且,他终究要从“我心如狱”格式中,转运出灵魂力量加以融炼,目窍与之发生联系是必然的。特别是每次炼窍之后,目窍灵动圆融,勾连形神之时,就像雨云中的正负电荷相吸,电光轰击心灯的情况,必然出现。 这就等于罗南每次行功之后,都要面临一回“走火入魔”的危机考验。前七次他失败了,接下来几十回,他挺了过来,还得了点儿好处,看上去这笔生意可行。 然而修行之事,要的就是精细专注,最怕起伏动荡,这种“好处”再乘十倍,也抵不过危机一瞬带来的毁灭性打击。 “问题很要命,没人能帮忙更要命……” 罗南没有睁眼,只用指尖划过笔记本页边,往来翻动。作为一个核心、且容易被人剥离的秘密,外接神经元的存在,他不会告诉任何人。这导致他只能自力更生,一点点琢磨打算。 自心灯首度点亮,已经六天,他也应对了六十次的电光冲击。 最初,罗南想不到别的,只能拼尽全力去强化目窍结构,宁愿大幅放缓进度,也要使心灯根基稳固。他甚至参考了柴尔徳“真理之盾”构形,借着目窍半成,形神交融之机,花费大量心力,微调眼部微观结构,别无用处,就是求一个稳当。 这法子虽笨,效果却还可以,尤其是后面几十次反反复复的经历,就像古时百炼钢的制法,一再锻压锤打,使罗南的目窍结构坚韧扎实,点燃的心灯,也透出圆融纯厚之意,如此才能连挡了五十三次电光冲击,依然保持不败。 可是,罗南心中,仍有深重的担忧。 随着他对“电击心灯”现象的琢磨逐步深入,这份担忧,越发沉重。 “南子,想什么呢?” 谢俊平刻意拔高的声音终于入耳,罗南微怔,半睁眼睛往前看:“怎么了?” 薛雷的埋怨同步响起:“你别打扰他,说不定正练功呢。” 谢俊平就笑:“车里摇摇晃晃的,练什么功,不怕走火入魔?” 被当面捅了一刀,罗南无言以对。 谢俊平也不看路,扭过头来笑道:“人家练武,都是越练越精神,比如雷子。可你看你,这几天低眉塌眼,跟没睡醒似的,这么练法,哪个靓女会搭理你呦!” 罗南身子往后靠,尽量放松身体,仍眯着眼睛:“昨天你还说是去结识朋友,更方便处理‘齿轮’的事儿。” “当然,我当然说过。”谢俊平拿出满脸的无辜,“不过我没告诉你吗?神秘学研究社最有可能上位的副社长唐仪,别号‘血牡丹’,那是标标准准的颜控,不是个80分以上俊男,连靠都靠不上去的,虽然靠上去的大半也给踩土里了……你现在就靠着一脸正太脸,勉强混个秀气可爱,再不打起精神,前途叵测啊!” 罗南长长叹气,干脆彻底闭眼,懒得再多说。可这时候,在脑宫燃烧的心灯,光焰灼灼,失了圆融,显然是刚刚第六十次电击“加持”,把心灯塞得太饱了。 还原到目窍上,必将对未搭建完成的结构形成压力……这是要优先处理的情况。 罗南对此也习以为常,他没有睁眼,指尖摸索着翻动笔记本,掀到后面,找到夹着的一张平整软纸,纸面单薄,还有些粗糙,可价值不菲。这是高先生亲制的符纸,他拿来做练习之用,也是奢侈得很。 他手上摩娑纸张,心中回忆剪纸教授的技法,指尖动作,将一页符纸简单折起,握在手心。 目不视物,自有心灯凝注。 脑宫中,光焰乍明又灭,这一瞬间,罗南握住符纸的手,就像被一层无形火焰烧过,热痛感觉刺入,五指本能打开,似是有什么灰烬杂质,从指缝里流泄出去。 然后就是很实在的撞击感,罗南五指又是一合,这才睁眼去看。 此时哪有什么符纸,只见一个四肢俱全,浑敦面目的纸人,约有掌心大小,正撞在他拇指内沿,就那么瘫下。敞开式车架送来凉风,纸人抖手抖脚,除此以外,再无其他反应。 正尝试恢复更新量,先来三千字的,更新节奏会乱一点儿,大家再忍耐几天。 第一百四十八章 新金主(上) “运气不错。” 罗南视线在纸人身上巡逡几回,又把笔记本往后翻,到一处空白页面间,将纸人夹进去。 翻动过程中,类似的夹层,已经有了三个,再加上这个,共有四个纸人,藏在笔记本中。有的大些,有的小些,材质倒是一样。 几个纸人,都是罗南遇到目窍满溢、压力过载的情况时,为移转压力所做。六十次电光轰击,除去最初七次心灯崩灭,还有那些折损的、基本平衡的回数,需要移转压力的共有二十五次,但最终只成了这四个,成功率只有16,低得可怜。 就是这样,也要记录。 罗南又打开仿纸软屏,记下数据。基本上,他是把纸人当成是本周的作业,回头准备交给剪纸过目。他自觉,这几个纸人与他初学时的作品,颇有不同。 至少“裁剪”的方式很是酷炫。 收了笔,罗南吹去指隙间沾着的灰烬,眨眨眼睛,却觉得眼眶里变得有些干涩,他又闭目内视,见到心灯的光芒颇是微弱,甚至还不如早前未受加持之时。 罗南不奇怪,在“灵魂力量活化”的操作上,仍是生手,远远称不得精准,这回显然是用力过猛,消耗太大。而他并没有急着恢复,因为一旦如此,必须从“我心如狱”格式中搬运灵魂力量出来,弄不好外接神经元就敢给他一记狠的,实在不划算。 他任由形骸元气自然滋养恢复,时间虽长,却是安稳,可谓张弛有度。 观光车前座,谢俊平说起“血牡丹”,哦,是说起“齿轮”,依旧兴致勃勃:“像唐仪那么强势的女人,要么需要更强势的人把她征服,要么就要迎其所好……南子,真不吃亏的,就凭那绰号,也知道是个大美人儿,今天25号,30号周一就是‘齿轮’竞价,时间紧迫,任务繁重,不能再拖了!” 罗南抬脚轻踢前座,给谢俊平一个警告,随后把话题往正常方向扳:“两边的底价有没有谱?” “目前没有确切消息,只有小道消息。” 谢俊平耸耸肩:“杜娘炮灰头土脸,破门出户,在社里那点儿人脉,也断了不少。他只提了一嘴,说是神秘学研究社的背后金主,有点儿想和建工社合作的意思。” “合作,这不能吧?” 罗南颇是意外,神秘学研究后面,不是公正教团么?建工社后面则是七色基金,也就等于是量子公司。这两家凑在一起,算什么? “资本,那还不是说变就变?不过听说主要是因为神秘学研究社那边,主导竞价的金主换了。以前是个宗教团体,现在换了个研究基金,倒也鼎鼎大名。哦,我是说在我们圈子里,lcrf……” “生命周期研究基金?” “哎,你听过?”谢俊平很是惊讶,扭头看过来,“我以为你不理会这些呢。” “刚听说,就这两天。” 十天来,罗南大部分精力,都放在目窍心灯上,可协会为他安排的培训课程,也在持续进行。几门课程,除了爆岩、红狐的实践课,因为“干涉力”的问题,向后调整。其他的包括《灵魂力量活化技巧》这门课程,罗南也坚持学习相关理论,还偶尔实验以作调剂,如若不然,笔记本里的小纸人,也不会存在。 关于“生命周期研究基金”的信息,罗南反应神速,是因为在何阅音的《灵波网内外的世界秩序》,以及竹竿的《全球重要人物速记》两门课程里,都提及这个基金会。 明面上,它由几个顶级富豪出资设立,主要投资方向是人类寿命延长这一经典方向。是生物学界的重要投资基金,也是很多重要生物实验室的大金主。 可在里世界这边,该基金与政界、军界的紧密联系,几乎是个公开的秘密。该基金还与里世间各方势力有合作,很多重要项目都挂在那里,包括罗南非常熟悉的霜河水道。 奇了怪了! 罗南仰头靠在椅背上,呆呆看天:“生命基金、量子公司,还有以前的教团,都对齿轮感兴趣,为什么?” 他发言自问,本没有指望能得到答案。哪想到谢俊平第一时间跟了上来:“杜娘炮说‘齿轮’建筑结构,很适应进行神秘仪式。以前秩序俱乐部,也被圈里人称为‘仪式社’,知行学院兄弟会、姐妹会,好几次都在这儿举行入会仪式,还磕药arty之类,据说效果要比外面强多了……” 谢俊平本是随口说话,可扭头看见罗南皱起眉头,忙停了嘴。可隔了半晌,终还是忍不住: “就是我吧,也觉得有点儿意思。在那边特别舒坦,脑子转得快,耳聪目明的。还有,有些时候就是不睁眼,都能看到东西……通透!南子,你说,我是不是要奔着超能力去了?” 罗南哑然无语,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谢俊平倒来了兴致:“以前没觉得,这几天和杜娘炮打交道,他真是很有趣的家伙,肚子里很有货色,接触的领域很杂也很有趣。对了,你们两个星期天有空没?杜娘炮说是有个什么星空会所,每周日定期举行神秘学沙龙,里面很多都是有能力的那种人,非常有意思,咱们一起去逛逛?” “呃,我对神秘学完全不懂……”薛雷尴尬回应。 他这段时间眼界大开,对里世界的了解愈发深入,已经琢磨着要加入荒野探险家协会,怎么可能去那些完全不靠谱的所谓神秘学沙龙? “南子?” “周日我已经联系好了,要把东西送修。”罗南也推掉邀约,而且这是实话,他确实要去维修中心。 谢俊平有点儿失望:“那算了,我还想让你们帮着掌掌眼呢……咳,就是说说。” 薛雷扭头看罗南,眼里的意思大概是说:“这哥们儿什么都不知道”? 罗南微微摇头。谢俊平肯定知道他有一定的“超能力”,对此也颇为敬畏,还有些好奇,一直小心翼翼地试探。罗南则没有主动说起过,毕竟圈子有所差别,没有亲身体验,不好理解,也徒乱人心。 不过深想一层,谢俊平是在“格式塔”里有位的,作为信众,就算是学徒一级,格式塔的严密规则,也可能对其造成影响。 想想自己的苦处,罗南觉得,哪天有空,还真要仔细检查一下,防止这位朋友受到什么负面冲击。 眼下不是讨论这种事情的好时机,罗南念头一转,倒是想起别的事情,对薛雷道:“那东西你拿过来没有?” 话题跳得太快,薛雷一时没反应过来:“哪个?” “太极球里的那个机械装置,要去修的!”罗南对薛雷也是无语了,“我两天前就给你说了的,竹竿给我介绍了一个很厉害的修理师……” “啊,拿来了拿来了。”薛雷拍拍脑袋,伸手去摸兜,一摸一个空,这个大块头只能尴尬发笑,“早上塞到储物柜里了,忘了拿出来,我现在去拿?” “算了,明天早上给我也行。” 谢俊平虽是不明白两人谈论的东西是什么,不过四面瞅了瞅,便道:“正衣厅是在南2区吗?咱们正在南1区,也不远,过去无妨。早点换手,免得明天又忘了。这几天你的记性也就那样儿。” “也好。” 罗南和薛雷都是同意,可稍停,前者就奇怪谢俊平的说法:“我记性怎么了?” 谢俊平一边掉转车头,一边嘿声道:“我早就说,修馆主教徒弟的本事厉害,也带我上门拜见,学学功夫……两个人都没记得。” 遭到埋怨的两人对视一眼,都有些尴尬。其实不是他们两个记性差,实在是薛雷提了一嘴之后,被修神禹一语回绝,全没有商量的余地。那干脆利索的态度,让罗南都有些受宠若惊了——没错,就是这个感觉。 当初修馆主怎么轻易同意,传他功夫呢? 两位能力者期期艾艾的回应里,观光车停在正衣厅外面,薛雷匆匆下车去取物件。 罗南和谢俊平有一句没一句地聊天,总离不开“齿轮”的话题。半途,他下意识打开仿纸软屏,凭社团身份,联网调取出建筑图纸等资料,看大小齿轮交错,既具创意,又法度谨严的独特美感。 罗南终究是很在意的。 如果只是七色基金一方,罗南多少可以理解,毕竟严永博是主导者,那厮肯定想要夺回实验室,为其欺世盗名的老爹洗刷罪名。 可是,生命周期研究基金也好,公正教团也罢,都或多或少地对“齿轮”表示了关注。 仅仅因为“神秘仪式”? 再追溯回去,母亲设计建造齿轮的目的是什么呢?就像资料所说的,毕业作品,纯粹的建筑艺术?就这么简单? 看着档案资料上清爽女子图像,罗南心神恍惚,怔怔出神。 直到谢俊平打了个骚气的响指,扬声招呼:“美女,相逢不如巧遇,搭便车不?” 罗南抬头,便见正衣厅里,有人影走出。不是薛雷,而确如谢俊平所说,是一位水准之上的佳人。 唔,貌似眼熟。 第一百四十八章 新金主(下) 听到谢俊平流里流气的声音,刚从厅中走出的女子抬头,投过来的眼神倒是颇为平静,甚至还微露笑容: “谢部长,你好。” 简单的招呼,将谢俊平的搭讪化于无形。 此时罗南终于确认这位的身份:“田学姐?” 女子转眼看过来,脸上才露出讶色:“罗学弟?身体好些没有?” 这位淡定的女性正是田思,半个多月前,正是因为她与莫家三哥莫邱的“联谊”活动,使得罗南等人到了霜河实境,惹出那么大的事来…… 罗南不是怪罪人家,只是有些感慨。当时莫邱和田思看上去挺对眼儿的,可后面还是没消息了。倒是罗南住院那几天,田思曾领着她那位不怎乐意的堂弟,专程探望,礼数不缺,让人很生好感。 从莫家亲戚的角度看,挺可惜的。 今日的田思,穿着修身款的高领毛衣,搭配天鹅绒质料的半裙,既衬住了巴掌大的小脸,又将略显娇小的身形取长,愈发娴静柔美,无怪乎谢俊平见面就调戏。 话又说回来,两人都有学生组织的职司,要论关系熟稔,又要远超过罗南了。 “你也部长,我也部长,正好配对。” 谢俊平依旧嬉皮笑脸,跳下车,伸手虚引,做老司机状:“早想为田部长牵马执鞭了,今天给个机会呗……别拒绝,我知道你去哪儿,云都水邑是吧?派对上有田部长在,这吸引力才齐备呀!你说对不对,南子?” 罗南也跳下车,顺势瞪去一眼。 谢俊平还是有点儿怕他,脖子本能一缩。 田思则浅笑道:“我只是去凑数的,谢少不要高看我。对了,罗学弟,我听田启讲,这几天他在社里,可是听不少人提起你,你的名头越来越大了。” 她始终笑盈盈的,如闲话家常,里面的意思却有些微妙。 罗南和谢俊平都是一愣,恰好此时薛雷匆匆出来,见三人聊天,脚步一下放缓。 霜河实境那晚上,田思与薛雷并未照面,可看到这情形,就知他们是一道儿的,当下后退半步:“谢少,罗学弟,你们先去吧。我已经有约了,要和人结伴。” “不是吧?”谢俊平真入戏了,都忘了罗南的无声警告,一脸晴天霹雳状:“有约?当女伴?” 田思想了想,抿唇一笑:“是啊,女伴。” 谢俊平纵有千般不甘,也不好再纠缠下去了,只能唉声叹气告别,驾驶观光车远去。待拐弯时,往后瞥了一眼,嘿然笑道: “这位可厉害着呢。” 罗南嗯了一声,田思娇小的身躯里,是一个成熟圆融的灵魂,谢俊平的眼光倒是不差。 可这厮还是撑不住架子,转眼又叹道:“在校这么多年,陈维灿都没把她搞到手,这回不知便宜谁了。” 罗南往驾驶位靠背轻踢一脚:“好好开车。” 薛雷则闷哼一声:“陈维灿……” 他和陈晓琳关系坏掉的诱因,就是在水邑青石酒店时,对陈维灿的态度问题。理所当然的,他对那位学生会副主席全无好感可言。尤其十分钟后,车子驶过水邑青石酒店,薛雷重临旧地,心情更是大坏。 还好,本次派对的地址,没有放在那里。 云都水邑有的是地方,安排类似的集体活动。 在建筑物高度普遍较低的“平江区”,云都水邑这座超大型复合建筑群毫无疑问就是最拔尖、最醒目的那个。 复合建筑群主体距离知行学院还有十五公里左右的距离,但其衍生建筑区域,已经实现了与校区的接壤,以其繁华,吸引了数以万计的在校师生,在其中消遣消费,流连忘返。【】这也正是“知行学院大生活区”名头的由来。 事实上,“云都水邑”还以同样的方式,实现了与其他两所本区知名高校的连接,而在它庞大的体位之中,本身就包含着夏城最顶级的商业学院以及私立高中。 这次派对的参加人员,就来自“云都水邑”所覆盖的五所学校。共召集了五百人,已经是中大型规模,本身也比较正规,到达会场之前,罗南等人要做的,就是按照派对要求,换衣服! “有够麻烦,还有这是什么鬼?”在谢土豪预订的豪华套间里,罗南抖动着明显大一号的白大褂,一脸莫名其妙。 “工作服嘛,想装医生装医生,想扮科学怪人就是科学怪人,哦,我还准备了无菌手套,要不要戴上?”谢俊平拿着手套在罗南眼前晃动,笑得合不拢嘴。 罗南没好气地拍开,又问:“这是什么派对?玩这么花哨?” “咦,电子邀请函发给你了呀,没看?” “……” 罗南无言以对,他这段时间,一门心思都扑在目窍修行上,仅有的空余时间,也都被协会培训挤得满满的,再没有心力顾及其他。派对这事儿完全是由谢俊平安排,如今收件箱里,那份电子邀请函还是未读取状态呢。 谢俊平笑嘻嘻的:“那就临阵磨枪呗,上面写得清清楚楚……你不看,一会儿出丑别怨我。” 罗南翻个白眼,随即从手环上打开邀请函,果然上面介绍得非常清楚。本次派对属于“角色扮演”类型,每个与会者都要准备一个社会职业的装扮,最好是与本身专业、特长相关。 社会上职业纵有千百种,可是相应装扮具有明显特征的,就少得多了,肯定会出现重复。 而今日派对的主题就叫“惺惺相惜”,邀请函上讲,扮演角色的“同行”之间会有互动,措辞神秘兮兮的,不是太正经。 罗南看得挠头,他多年宅男,最怕这种热闹,怎么都觉得别扭。还有,谢俊平这是什么恶趣味,为什么给他搞出医生、科学怪人的模样? 薛雷这时候轻松了,笑哈哈地道:“还好我早早看了,也不用特别准备。” 他今天扮演的角度是武道家,正是本色出演,而他每日都穿着神禹道馆的道服,几乎不变样,据说是为了给道馆打广告。年长日久成了习惯,就算道馆已经不再招生了,也没换下来,算是最省心的一个。 至于谢俊平,则是“最正常”,他穿了一身正规礼服,又画蛇添足,缀了一层亮片,颇为招眼。 罗南又惊奇又不忿:“你怎么穿正装来着?” “我这也是角色嘛,怎么样?吾辈本色,风流富少,闲情小开!” 谢俊平嘻嘻哈哈地把罗南、薛雷往外推,一块儿前往会场。罗南抖动白大褂,怎么都觉得别扭,偏偏某人还拿着手套在他眼前晃: “罗大夫,真不需要?” “叫我罗博士。” 罗南含恨回了一句,却是劈手把手套夺下,塞进衣兜里,自个儿又忍不住笑出声。这样的轻松心情,好久不见。 他们如今是在“海天云都”大楼上,这是“云都水邑”的六栋环梯式分布的副楼中的第四座。前三座都挂“水邑”名,从这一栋起,楼名则挂“云都”二字,高度相应拔升,当然,各类服务价格同样如此。 走在通向派对会场的路上,薛雷就为沿途精致奢华的陈设而呲牙咧嘴。而步入主会场的刹那,清冷而又华丽的深蓝光芒扑面而来,他直接惊叹出声: “乖乖,这就是水晶宫?” 主会场呈现给人们的第一印象,是一域荡漾的水波。巨量的海水,由透明晶壁封住,在灯光映照下,呈现出人们理想中近乎完美的海洋质感。 其实单论情景,这一幕在当代任何一个海洋公园、海底世界都能看到,不算稀奇。可只要想想,这是在一座八百公尺高的摩天大楼内部,且海水从上到下,整个贯通,存储在夹壁里,流动在支柱内…… 千万吨级的海水,就以这样规矩而任性的方式展现出来,当然还有以百万计的海洋生物,从微小的扇贝到庞大的蓝鲸,共同建构了完整又扭曲的生命链条。 此时,参加派对的人员,都分布在围绕中央海洋景区而修建的环形观景平台上。几百号人,无论如也不少了,可相对于直径达120米,几与楼体同高的水晶巨柱,实在算不得什么。 将这个破世界记录的“水箱”立起,注满海水,并维持最高等级的安全防护,这项成就,完全可以称为应用物理领域的丰碑。 云都水邑建筑群完全成形,是在四年前,“海天云都”是建成最晚的那个,比主楼还要晚上一年左右,可见建筑难度之大。 罗南也跟姑母一家来过两次,不是头一回见,触动感稍弱了些,可对里面的海洋生物美景,仍是屡看不厌。 三人短时间内都没有说话,直到有人招呼。 “平哥,你们来得可不早。”负责打前站的胡华英早就到了,此时不知从哪冒出来。 今天的派对,是由五所学校学生会发起的联谊,每个学校只有一百个名额,是相当高端的聚会。 谢俊平本身是校学生会成员,自具资格,可要为罗南和薛雷抢来两个名额,也很艰难,最后还是胡华英让出了他的伙伴名额,四个男爷们儿凑在一起,在主流为男女搭配的派对上,多少有点儿扎眼。 。 a 第一百四十九章 海中怪(上) 相较于毫无“扮演”诚意的谢俊平,胡华英至少有点儿表现。他穿了一身西部牛仔装束,歪载牛仔帽,细看去,帽子竟是纸制的,搞笑又随性。 见罗南等人视线集中到他头顶,胡华英颇是得意地晃晃脑袋:“还行吧?” 罗南余恨未消,冷笑道:“比某牛郎强多了。 几个人的装扮摆在那里,一看便知,牛郎是哪位。 谢俊平张了张嘴,却说不出话,只能摊手以对,胡华英憋着笑,微掀帽檐,欠身致谢。 钦定的牛郎先生没好气地道:“别说这有的没的,确认没有?” 胡华英回答:“血牡丹确定会参加。” “什么职业?装扮呢?” “那谁知道?看身高就行了吧,185公分的大美女,那还不是鹤立鸡群?” 两位学生会干部讨论细节,薛雷则扭头询问更值得信任的那位:“南子?” 罗南微微摇头,脸面朝向中央水晶柱,有些出神。 要说找人,罗南是行家里的行家,精神感应稍稍放开,便扫过上下三层平台,可并没有发现胡华英描述的人物。 倒是灵魂力量切过水晶柱的时候,有一种明显的阻滞感。他接连做了六七次变频,才找准方式,将灵波送入密封的海水中。 除此以外,再无异常。 罗南先是暗骂自己蠢,那朵血牡丹无论如何不可能藏在海水里面,干嘛做没意义的事? 可念头再动,他忽地醒悟:这层水晶壁,竟然能隔绝相当一部分灵波传递。材料……不,上面存在精神与物质层面交互干涉的痕迹,更像是‘加持’! 加持? 罗南仰头上看,没看到水晶柱的上沿;又往下看,也看不到底部。这种体积,搞加持? 他的逻辑链就这么崩掉了。 谢俊平在一旁嘟嘟哝哝:“应该还没有到,那就再等等。而且绝不要做得太明显,自然点儿,那位不太好打交道。” 胡华英也说:“要说也怪,唐仪明年就毕业了吧,好像也不准备继续深造。接社长的位置能干什么……那位的心思,谁也猜不着。” “要能猜着,何必兴师动众找过来。” 谢俊平整理了一下他的亮片礼服,叹气道:“找不到就不找了,直接打交道未必合理。咱们还是曲线救国,先去认认主家,拿他当中间人挡一下。” 薛雷没弄明白:“五校联谊,哪来的主家?” “场地总要有人提供的。海天云都,姚家是大股东,他们家的四少姚丰在云都商学院,今天包下三层平台,就是他的手笔。” 谢俊平解释两句,咧嘴笑道:“姚家以前是道儿上的,又走海路,手比较黑,可姚丰人不错,更不错的是,他家貌似和唐仪沾亲带故。” “是有参股吧。”胡华英出言纠正。 “哼哼,连他爷爷包养的风声都有……反正是有点儿交情的。” 谢俊平声音低下去一些,多少有点儿忌讳,随即把视线转了个角度:“要我说,这回关键在雷子身上。” 薛雷眨眨眼,伸手指自家鼻子:“我?” “就是你!”谢俊平伸手揽住薛雷的厚肩,面授机宜,“姚丰是个很狂热的搏击控,当然是眼高手低了,可到那儿聊点儿专业的,效果一定很不错。” 胡华英补充:“唐仪本身就是搏击高手,很多人都这么说。 谢俊平拍了板:“所以咱们今天就从武术入手。雷子,全靠你了。” “这样没问题?要不再议议吧……” 薛雷远比罗南开朗,可在为人处事上,兄弟俩还是半斤八两,想想身上的担子,一时就有些发怵。 谢俊平没料到这哥们儿人高马大的,竟然想临阵脱逃,恨铁不成钢:“你紧张个屁,这里是社交派对!学生层面其实很简单的,不外乎找个名目放松。场地、酒水、美女、俊男,还有不可说的那些东西……怕唐仪看上你?看上又怎地?你难道练得是童子功?” “你才练童子功!”薛雷嗓门拔高了一层,可接下来还是发虚:“你们都玩得这么疯啊?” “各有选择而已。多参加这种活动,你才能找准定位,知道以后能和谁合作,哪个是可以利用的,哪个是用来出卖的,哪个是要躲得远远的……” 谢俊平玩了把深沉,看薛雷的表情,一口唾沫喷出来:“你真信啊,一帮学生,学生!谁不是先玩个五迷三道的,不顺眼干架,顺眼的更要干架,干出交情,一切好说话。再说了,咱们只是未雨绸缪,未必需要看唐仪的脸色,只是给她面子,走走走!” 强拽着薛雷,一行人便延着观景平台转圈儿,三转两转,便到了一家半开放式的角落酒吧。这里排着一圈环绕式的沙发,没设灯光,只有幽蓝的光芒,从世界第一的圆柱水箱里洒出来。 沙发上坐着七个人,四男三女。 “找到正主了。”谢俊平低声说了句,随即大步向前,走到环节沙发外侧,一巴掌拍在靠背上,把离得最近的那人,吓了一跳。待回头看时,就是一声笑骂,这就算搭上话了。 由于光线昏暗,目窍修行又在敛藏时段,罗南自然就用精神感应加以分辨。很快就觉得,除了与谢俊平交流的姚丰不算,那边六人里,三位男性都挺扎眼的。 里面两个比较年轻,二十来岁;还有一人年龄大些,三十岁靠上,这份年龄在本次派对里,已经超纲了。 谢俊平开始介绍:“喏,都是一块儿过来玩的死党。薛雷,青年武术家,第一流的。霜河实境知道吧,府东大道那个,最后一波主动撤出人员,里面就有雷子。 “罗南,也是最后撤出的人员,非常出色的心理专家,也是我的救命恩人…… 罗南听得心绪复杂,难得谢俊平想出这些词儿,给两人吹嘘,可心理专家是什么鬼? 另一边,姚丰也心里嘀咕,一贯带性感女伴出席的谢俊平怎么突然转了性,但姿态上还是很热情,主动互贴手环,交换了联系方式。 末了,姚丰回头,准备他介绍这边的人。 偏在此时,有人开腔:“霜河实境?这就有意思了。我姐小气,那档子破事儿,都没人给我个明法说法,要不你们给我讲讲?” 说话的人,正是罗南注意的三位男子中的一个,他坐在最里面,穿的是一身军服。军人也是职业没错,可常人穿上,不免有违法之嫌。 此人坐着也没个正形,双臂都架在沙发靠背上,占了好大面积,吊儿郎当的模样。 如此调子,看得谢俊平不爽了。从来都是他摆给别人看,什么时候自家消受过?感觉到对方言语中的倨傲,他心中才一怒,肋下却被胡华英轻捣一记, 还有姚丰,也借着昏暗光线,对他猛打眼色。 谢俊平没喝酒没嗑药,脑子还是清醒的。他心头微跳,到嘴边的话咽下去。 姚丰抓住他一窒的空当,抢先介绍:“来来来,先互相认识,我给你们介绍…… “何东楼。” 里面那位“军人”举了举手,和报名签到似的,声音倒也开朗:“纯粹是个外人,过来凑热闹的。” 谢俊平脑子里转了一圈儿,真没想到这是哪路神仙。但此人看上去不算深沉,大致的性子能猜个差不离。 纨绔,大纨绔! 大概同性相斥,谢俊平怎么看这家伙都不顺眼。 这时胡华英凑过来,在他耳边提了一句:“空天何!” 只有三个字,可背后的意义实在可怕。谢俊平心里叫了声“我草”,第一时间自我认栽。又担心罗南、薛雷那边应对不好,忙抢先拿出海派姿态,哈哈笑道: “什么外不外的,到这儿就没外人,从这儿也就认识了。我姓谢,谢俊平,无聊闲人一枚。” 手指划过罗南、薛雷,落到胡华英身上:“这两位介绍了,还有我的另一位死党,胡华英胡老三,大农场主,我觉得他家的牧场早晚开到荒野去。” 谢俊平想模糊焦点,跳开霜河实境的问题。姚丰也很配合,笑眯眯地道:“三儿家养牛,我家养鱼,都是老辈儿的交情。” 胡华英举起纸帽致意。 环形沙发里面位置,何东楼笑得很开心:“确实是巧,都能对得上。我们这儿也有一位武道家,还有一个老司机……哎?医生和驾驶员怎么配?” 这哥们儿的思维太跳了,一帮人都有些发愣,姚丰最先回过神来,忙拐上正轨:“我介绍一下哈,冯嘉骏冯教练,雷隼武馆最年轻的高级教练。和薛雷应该是一个圈子里的,正好多亲近亲近,一会儿互动,说不定还要联手呢。” 冯嘉骏只有二十出头,比薛雷大五六岁,但已经很年轻了,与薛雷相比,略显瘦削,更俊朗些,是很受女生欢迎的那种。 “薛雷?应该是圈子里的新锐,咱们这就认识了。” 冯嘉骏言语中有些傲气,但还是按照圈里的规矩,站起身来。本来拱手就算了事,可这边光线稍微变化,他的视线就停留在薛雷胸口,那里是道服上的标志部分,图案为三足鼎。 第一百四十九章 海中怪(下) 冯嘉骏眼帘微垂,脸上笑容倒是更清晰了许多:“薛教练……” 薛雷谦逊道:“哪有,我最多算是道馆的助教,还没出师呢。 ” “是吗?是哪个道馆呢?” 薛雷绝不会放过任何给道馆扬名的机会,当下清晰吐字:“河武区,神禹道馆。” “馆主姓修的那家?”冯嘉骏咧嘴而笑,露出一口白牙,“那还真是久仰大名。” 薛雷一怔又一喜:“冯教练认识我们馆主?” “自然认识的,神鱼嘛,大名鼎鼎。” 那一个“鱼”字,拉得特别长。 薛雷再怎么直爽,此时也感觉有些不对。再看冯嘉骏,正笑着向他伸出手:“咱们也要认识一下。” 在武术圈,握手可不是什么好事儿。 要搭手? 薛雷略微迟疑,可看对面坚决的态度,便弯下唇角,也伸出手,二人两手交握。 就听冯嘉骏继续往下说:“我听闻修馆主大名久矣,毕竟能把鱼馆开到博山楼,一做十年的人物,还是很少见的。据说近期要搬……” 冯嘉骏要表现他轻松从容的姿态,言语流利如珠,可在最后那一下,骤然沉窒。 薛雷粗眉扬起,两人握手的位置,传出让人牙齿发酸的嘎吱摩擦声,接着又有一声轻爆,像是打破了微瘪气球。 这一刻,冯嘉骏手掌如灵蛇般,从薛雷五指间抽出,但身体不自觉往后仰,僵了一记,才又摆正。他低头看自家手掌,脸色微沉,嘴角抽了一记,才恢复笑容: “力气打磨得不错。” “呦?冤家路窄,狭路相逢?” 何东楼坐直了一些,从沙发靠背上收手臂,双掌在胸腹间“砰”地对击,还摩挲两下,一副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姿态。 话是没错,可你直接说出来,真的好么? 何东楼这纨绔的本事,连谢俊平也要甘拜下风,自忖:老子不喝洒嗑药,怕是比不过他。 姚丰只觉遭了无妄之灾,可满肚子的痛骂都出不得口,只能绞尽脑汁劝解:“武道切磋,都是常理,不过来得太早,后面节目就没意思了……何少?” “说得也对。”何东楼从谏如流,看上去倒是挺好说话,可一开口,就有些金口玉言的意思。冯嘉骏眉头微皱,最终还是退了一步。 薛雷却没那么容易放过他,横眉怒目,盯住冯嘉骏不放。 冯嘉骏见状,眼神也冷沉下去。 何东楼见状就笑:“别急啊,没听说回头还有节目?到时就把你们分一块儿。哎,我等这么久了,老姚,你们家的镇馆之宝呢? 姚丰低头看手环,勉强笑笑:“快到了。” 说着,他又对谢俊平使眼色,后者心领神会,按下满心不痛快,嘿嘿笑了声:“何少先玩着,我们再转转。” 何东楼拿手点点他:“节目的事儿,别忘了。” 节目你妹! 谢俊平肚子里骂翻天,眼下这情形,再和姚丰多说会儿话,那边怕是要哭,绝没有心情帮他们与唐仪“勾搭”。由此可知,他们参加这场派对的首要目的,多半是黄了。 他和胡华英一起,拽着罗南和薛雷离开。 薛雷自搭手后,就一言未发,表情沉肃,怒气未消,被胡华英拉着走出几步,又扭头往回看。 冯嘉骏并无回应,看模样是在打电话。 罗南把整个交流过程从头看到尾,彻底当了回观众。这帮“二代”打交道的方式,聪明也好,拙劣也罢,都不是他擅长的领域,他也毫无兴趣。 唯有冯嘉骏这档子事儿,出得莫名其妙,更涉及修神禹及其道馆,由不得他不操心。 他心意微动,十余米外,冯嘉骏在通话中的言语,包括另一方的大致回应,便都被他的精神感应捕捉,传导回来。 薛雷面色仍不太好看,气忿难平:“这姓冯的真是莫名其妙,我们道馆招他惹他了?博山楼,在博山楼碍着他了?” 罗南一边监控那边的情况,一边随口回应:“说不准的事儿。” “咦,你是说?”薛雷并不笨,一旦确认了关键要素,顺藤摸瓜,很快就扯了连串线索,“姓冯的话里话外的意思,就是眼红我们道馆在博山楼?雷隼武馆家大业大,不至于……啊,难道是当年打赌输掉的,要找回场子?” “大概就是这样。” 罗南记得薛雷提过一嘴,当年修神禹在夏城落脚,与人打赌,赢下了道馆场地的十年使用权。那个冯嘉骏在搭手的时候,也提到了“十年”、“搬走”之类的字眼,再和通话中暴露的信息相比对,事态就比较清楚了。 薛雷呸了一声:“道馆要搬走了才来,早十年干什么去了……不行,南子,我去打个电话。” “和馆主联系?” “嗯,馆主从来不提这些事儿,可眼瞅着人家要惹上门,不能再含混过去。” 罗南盯瞩他:“问的时候耐心点儿,回头告诉我。” 薛雷点点头,找个僻静地,与道馆里联系,由于修神禹平时不配带电子产品,通话还要更麻烦一些。 罗南看薛雷的动作,下意识摇头:“未必能问出个所以然来……还是要走别的渠道。” 以罗南对修馆主的认知,那位是真正的寡言之人,只要不想说,就算薛雷再怎么软磨硬泡,也别想问出结果。 为防馆主大人犯倔,罗南就想多找条路子收集信息。在夏城,他最优的选择,无疑就是探险家协会。能够吸纳巨臂先生那样的强大武者,想来协会对圈里的事情,应该颇有了解才对。 罗南习惯性按住耳垂,刚刚上线灵波网,都没找到人,耳畔惊呼声起。 环境中的深蓝光芒突然间被阴影挡下小半,剩下的那些也剧烈晃动,某种压迫式的因素,使得附近的人们本能扭头,视线转向中央水晶柱方向。 可以看到,靠近水晶柱内壁的那侧,一只直径超过十五米、巨大而扁平的凶猛怪物,就像一架高速滑翔的飞行器,眨眨眼的功夫,就跨过几十米的水域,奔着水晶柱边沿,恶狠狠地撞过来,声势惊人。 如此庞然大物的冲撞之势,就算隔着水晶壁,也依然是撼魂动魄。一些参与派对的人员,本是贴着水晶柱欣赏海底美景,哪想到画风突变,本能惊叫,慌乱后退,甚至有倒霉鬼脚下拌蒜,一屁股坐在地上,出了大丑。 眼看要来个正面撞击,这条像蝙蝠更多过鱼类的怪物,猛地向上拔起,惨白的肚腹,几乎是贴着水晶柱内壁,急速爬升。以最为直观的方式,向人们展现它惊人的“翼展”,还有在肚腹两侧分列排布的狰狞口器。 哦,当然也不能忘记它长达十米的细长尾巴,上面密密的蓝黑鳞片,就像包铁的鞭子,甚至还跳跃流动着细密的电火。 巨大的躯体、强劲的机动能力、诡谲的身体结构……种种元素,已经构成了一个恐怖妖鱼的形象,偏偏这家伙还不罢休。贴着水晶柱内壁爬升了一段距离之后,猛地向后翻,同时绕躯体中轴急旋。 所过之处,海水便起旋流,激转的水波竟如刀剑般锋利,所过之处,大小鱼虾都被绞成碎末,又被吸入肚腹区域分列的口器之中,原本还算澄澈的海水,瞬间污浊,血腥透顶。 恐怖妖鱼便在混浊的旋流中,突破了常人视线的极致,失去踪迹。 骤然目睹如此血腥场景,就算与会者都是一流名校的精英,大多数人也免不了傻在当场,久久难言。 可也有少部分人,要么是有所准备,要么是性情与众不同,仍能够淡定以对。更少数的甚至还兴奋大笑,何东楼就是笑得最响亮的那个。 隔着十多米,都能听到他的笑声:“这个牛b,是畸变种没错,起码是‘二类’,难得野性未除,还能被你们能抓回来……” 如此狰狞凶怖的妖鱼,已经远远超出了正常生物体系可以容纳的上限,确实是畸变种没错。熟悉畸变谱系的专业人士,也能够看出,这一条妖鱼,应该是从“蝠鲼”,也就是人们常说的“魔鬼鱼”基础上,变异而来。 正常的蝠鲼,本是一个古老而温和的物种,在地球上已经生活了上亿年。它攻击性并不强,只因身体强壮,外形怪异,才有“魔鬼鱼”这个称呼。 可是,在畸变作用下,水晶柱里的这条妖鱼,已经是名符其实的“魔鬼”,特别是临去前无差别杀戮的情形,让人不寒而栗。 谢俊平刚刚就受了不小的惊吓,以至咬到自家腮肉,心情更糟糕,忍不住骂道:“姚四特么不想做生意了,放这个玩意儿……” 话说半截,就看罗南等人的视线都往他身后去,当下一扭身,便见脸色不那么好看的姚丰。 谢俊平半点儿不觉得尴尬,只笑道:“怎么着?何家少爷不侍候了?” 姚丰闻言,本能往后瞥了一记,又觉得自家动作太丢人,摆摆手,苦笑一下:“暂时侍候不动了,先躲躲。靠山吃山,靠海吃海,你们一个黑心药商,一个大农场主,不用理会,可我们海上讨生活的,怎么能绕开海防部队?绕开这家?不巴结不成啊……” 罗南莫名觉得,姚丰所说的信息似曾相识,没等想个明白,六耳震动,他还没在灵波网上找人,倒有人先找到他了。 第一百五十章 耦合法(上) “唔,哪个?”罗南意念转过去,见到的却是一个完全没见过的号码,不免意外。【】 下意识要接通的时候,忽觉得不对,一念切换到设置界面,果然他已设置了“限制通讯”模式。在此模式下,除了已加入联络名单的人物之外,其他人都不能与他进行即时通讯,只能留言。 之所以设置成这样,还是何阅音的建议。说是能最大限度避免干扰,专心修行。 那么问题来了:这个号码是怎么打进来的? 罗南也好奇是谁和他通话,正想接通,对方的通讯请求却断掉了。他等了片刻,也没后续,拨回去的时候,系统则显示“对方联系受限,请留言”…… 好嘛,这种低级故障算怎么回事?十多天了,灵波网的调试还没结束? 罗南摇摇头,暂时把这事儿撇到一边,关注的重心移回神禹道馆。 要了解夏城武者圈子的恩怨,当然要找圈子里的人,可罗南把协会里认识的人筛选个遍,也只记得“巨臂”一位。还是“他认识人家,人家未必认识他”的情况。 那么只能找一个比较接近的……貌似只有爆岩比较合适。那位是军方出身,但作为夏城力量排前十的强者,又是个爱热闹的性子,应该与武者圈子颇有共同语言吧。 罗南在心中组织一下语言,便向爆岩发出了通讯请求。谁曾想,系统仍是那个冰冷的调子: “对方联系受限,请留言。” 罗南可以断定,确实是灵波网出了问题。他不由挠头,习惯了灵波网的方便,协会成员很少会再去记录手环通讯号之类,他也不例外,这下子全都断了联系。 只好等了。 这时候,几个“二代”之间,还在互相伤害。姚丰倒了一堆苦水,谢俊平却毫无兴趣,只问他关心的:“嘿,那可是畸变种,你把它安放这儿,难不成是把‘海天云都’给折腾散了,再从别的股东那儿低价……” “喂喂喂,这种事情不能瞎说!” 姚丰脸都青了,恨不能去捂谢俊平的嘴巴。可惜捂不到,只好咬牙解释:“是个客户,也是我妈那边的远房亲戚,最喜欢收集畸变种,肯花大价钱,早早就订制了一个。好不容易给他弄到了,哪知道他看地下拳赛,激动过度,死翘翘了。好好的a货,没了下家,放回海里也不合适,只能先寄存在这儿,为这东西,这几天头痛死了。” “你骗鬼呢!”谢俊平才不上当,“在你们姚家,煮饭的锅具不好找,放鱼的池子满地都是,还用得着摆在这里败坏好不容易搭建起来的模拟生态圈?这可都是生意……喂,姚四,你确定没有什么赚钱的门路要分享的?” 说话间,谢俊平嬉皮笑脸地揽住姚丰肩膀,又偷往罗南这边眨眨眼。 既然姚丰主动送上门来,就断然没有放过的道理。谢俊平这回是要死死盯住这位预定的“中间人”,通过他与唐仪搭上线,胡华英则在一旁敲边鼓,两人配合得十分默契。 罗南只能旁观,待得久了,听那些弯弯绕绕,觉得挺没意思,而此时薛雷依然在与道馆那边通话,脚下不停地转圈儿,约摸是不太顺利。 再默站片刻,罗南的视线就转向了身后刚经历了一场冲击的模拟海洋生态。那条妖鱼在这一侧肆虐之后,就往水晶柱深处遁离,此时早已不见踪影。 不过它所过之处,就算已经过去了相当一段时间,也是余威犹存,很多悠游的鱼群,一旦贴近了这片区域,便受无形压力所慑,纷纷迸散逃离。 姹紫嫣红的颜色,在深蓝光芒中绽开,倒有另一类奇妙的美感。 罗南安静地注视这些混乱的鱼群,眸光流转,并未开启目窍修行,只是粗略地做一些体验。 在此过程中,他脚下也跟着鱼群慢慢移动,等回过神来的时候,已经离谢俊平等人有一段距离。他并没有在意,反正现在与姚丰交流,轮不到他出场,而只要他想,整个派对区域都在他的观照范围之内,不会搞丢的。 再尝试一下灵波网通讯,目前仍未恢复。他便不再多想,信步沿着观景平台前行,走走停停,眼睛观察鱼群,精神感应也在里面进进出出。 两个领域,两种模式,本不相同,却因为信息源的重合,而表现出奇妙的对应关系。 罗南走到半途,精神与物质层面的信息在交互对应之余,也自然而然地引发彼此干涉,幅度极小,恐怕比从格式壁垒中,移转灵魂力量“百不存一”的程度还要微弱千百倍,可对目窍的影响,仍切实存在。 更难得连绵不绝,颇有一些“润物细无声”的妙处。目窍“水位”恢复速度,也有了缓慢的提升。 罗南细细品味里面的微妙之处,一时恍惚:这是好事……吧? 他停下身形,总有些不安定之感 也是此刻,罗南忽地心生感应,脑子里的思绪虽还是乱糟糟的,身形却依着感应发生动作,一个微幅偏闪,差之毫厘,与后面低头疾走的娇小人影完美错开。 可是,正夹在肘间,突出一截的分页笔记本,仍被什么东西挂到,摔落在地,页面摊开,显出上面随手涂抹的线条,只大致见出轮廓而已。 “啊,对不起。” 险些制造一场“追尾”事故的女生,道一声歉,拢住披散的中长发,俯身去捡落地的笔记本。 指尖刚触到笔记本页面,那位忽地意识到什么事,讶然抬头:“罗学弟?” 罗南唔了一声,做出回应:“田学姐。好巧。” 与罗南擦肩的,正是田思,她笑将分页笔记拾起,递回给罗南:“也不巧,只要参加这个派对,总能看到的……你这是扮医生?” 田思微侧过头,上下打量罗南一身装束,这让她肩上背着的平板夹,也微微晃动。罗南看去一眼,就笑道:“师姐是扮画家。” 他学习速写的时候,也曾跟着专业美术基础班学过一段时间,对专业人士的一身行头并不陌生。 田思也讨巧了,她仍是在校园里那一身装束,只多一个画夹,偏偏她展现出来的娴静柔美的气质,与工具相衬,一下子升华。说她是一位外出采风的女艺术家,谁也说不出个“不”字。 不过,刚刚挂到笔记本的,多半也就是这个画夹了。 田思笑盈盈地回答:“我一直在设计院,虽说现在已经侧重工业设计,早年也有一些艺术追求的。怎么样,还可以?” “很搭配。”罗南所言发自衷心,但并没有展开话题的意思。他现在心绪不宁,礼貌性地说了两句,就想告辞。 田思偏是抿唇一笑,大有长谈的架势:“罗学弟的打扮,可有些怪。” 罗南不好不接话,老实询问:“怪在哪儿?” “我只是觉得,罗学弟不该是医生,纯感觉。” 田思的手指俏皮地在太阳穴外虚划两个圈儿,又指向刚送进罗南臂弯的分页笔记本:“还有这个道具,突兀了些。” 罗南简单答道:“我随身带的,习惯了。” 信口说些没营养的话,罗南心中才真的奇怪。二人的交情只是泛泛,田思就算要找人聊天,也不该选择他才对。 一念至此,罗南心中便生感应,稍微凝神,便“看到”他的侧后方,一位二十出头的青年,和他的装束基本相似,是位“医生”角色,身材挺拔,容貌俊朗,只不过投向这边的视线,颇有些不善。 从田思的角度,应该会看到此人,可她只作不知,笑盈盈与罗南聊天。 罗南看“年轻医生”的表情动作,已经猜得差不多,心里就摇头。田思靠过来,难道还指望他能吸引火力? 能参加五校联谊派对的,没有一个是省油的灯,他年龄小,个头也不高,挡箭牌什么的就呵呵了。 正琢磨该如何点破,却听田思轻赞道:“刚刚多看了一眼,罗学弟线条功底很扎实呢。三年后,如果能到设计分院,承继家学,必然是一段佳话。” 家学? 罗南心头颤动,原本的想法瞬间散掉,只剩下更混乱的情绪,一时都不知该怎么回应。田思则双手合什,做了个抱歉手势: “抱歉,罗学弟。上次在霜河实境就很奇怪,一群莫家的年轻人,只有你的姓氏不一样,就多嘴向莫邱问了一句。后面又听田启说起,他们社团里流传的有关学弟你的一些情况,一时好奇,查阅了下资料,才知道你是中衡学长和清文学姐的孩子。” “……” 是了,罗南的父母,确实都曾在学校设计院求学,田思的“家学”说,一点儿没错。 田思往前一步,姿态也更亲近:“其实,这几天我一直想找机会谢谢学弟你的。” 罗南脑子有点儿木:“什么?” “前段时间,我毕业设计选题,同时也想申请潘文潘教授的研究生,可连续好几个题目都被毙掉了。” 田思眸光投注在罗南脸上,轻声道:“我实在没办法,正好学弟你的事情给了灵感。我就根据清文学姐当年的‘耦合设计’理论,重新做了研究课题,才通过的。 “清文学姐曾是潘教授的高足,潘教授看到我选的题目,眼圈儿当时就红了……我知道的,这是讨了巧,托了清文学姐的福。” 。 a 第一百五十章 耦合法(下) 短短十几秒的时间,罗南的心情无法形容。【】 田思所说的,是与他至亲密切相关的事情,可那一段段信息,一个个名字和概念,却又如此陌生。 他就像在一场梦境中,努力想融进去,却总差着一些,只能拼命地记忆,生怕漏过一个字,待大梦醒来,便彻底消散。 待田思停了口,他还是意犹未尽,下意识伸手,碰触观景平台与水晶柱之间的防护玻璃,用冰凉的触感,让脑子更清醒一些,也确定刚刚田思那些言语,没有半分遗忘。 或许是他的反应古怪,田思有些疑惑: “罗学弟?” 罗南很想对她讲“你再多说一些”,可话到嘴边,则变成了:“他们毕业有二十年了吧,田学姐竟然还知道?” 田思微垂眼帘,又露出柔和的笑容:“毕竟隔了许多年头,若说印象深刻,那是骗人。可只要查一查资料,就有许多事情,都到眼前来了。不过我倒听说,建筑设计那边,但凡是讲到建筑哲学和美学,一些老教授总会把‘齿轮’拿来当范例,清文学姐的名头,一直很响亮呢。” 罗南勉强一笑:“是这样吗?” “相比之下,我倒更佩服中衡学长,毕竟我是学工业设计的,而且中衡学长的理论性更强一点,很多研究结论,到现在也没有过时,包括一些概念产品设计,随时可以拿过来用,省了不少心思。” 田思显然是用心研读过资料的,信口说来,都是有本有据。可让罗南尴尬的是,越这样,他越是迷糊,甚至不知道该怎么接话。 他的迟疑,使得连贯的对话氛围出现了空当,这给了某人机会。 “思思。” 那个一直在侧后方观察的“年轻医生”,快步走过来,动作很急切,很不礼貌地挡在罗南与田思中间,用肩背隔开了罗南的视线。 “思思,你让我好找。” 罗南眉头皱起,按在防护玻璃上的手指屈伸一记,感觉很不好。他大概明白,为什么田思对这位颇为帅气的“年轻医生”避之唯恐不及了。如此脾气行为,也是白瞎了一副好皮囊。 五校精英里,也有这么不靠谱的? 罗南心情变得很糟糕,他不想牵涉进这种狗血的事情里,可是田思之前所说的绝大部分,都是他迫切想听、想记忆的。 田思说过,她为了做毕业设计,查阅了大量相关资料,怎么可能只有这一点儿?她肚子里肯定还有很多,可这么一冲,再想续上,就不容易了。 罗南盯着前方裹着白大褂的脊梁骨,深深吸了口气,却按不下烦躁的心情。 “居社长。”田思抱着画夹,双臂合在胸口,稍退半步,肢体语言非常疏离,更不假辞色。以她一贯圆融的作风来看,如此表现,差不多快到极限了。 可惜,“居社长”对此并无所觉,或者察觉了也不在乎,他身子往前倾,再度拉近与田思的距离,用主持人式的腔调说话:“思思,派对马上正式开始,我很郑重地邀请你,和我配对……” 田思真的是受不住了,又退了一步,身子探出半边,伸手引向罗南,强行扭转“居社长”的注意力:“我给你们介绍一下。这位是云都商学院集英社的居茂勋社长;这位是我的学弟,罗南。” 居茂勋很不满意田思的肢体反应,连带着对罗南也不待见——好吧,早在两分钟前,看到罗南与田思谈笑交流的时候,他就已经很不爽了,心中早定了手段。 欺负后辈,对他来说毫无压力,菜鸟嘛,就是拿来整的。 居茂勋正琢磨着,怎么给眼前胎毛未褪的小男孩儿一个“深刻记忆”。【】另一边的田思,却是做出了让他勃然大怒的举动,这位娇小柔美的女生,径直绕过他,走到罗南那边,还挽起了那小男生的胳膊: “抱歉,居社长,我刚刚答应了罗学弟,今天晚上带一带他……罗学弟刚到学院不久,这样的活动还是头一次参加,正摸不着头脑呢。” 说到半截,田思似乎也觉得挽臂的动作太亲密,又松开手,拍了拍罗南肩膀。她比罗南大了六七岁,个子却矮了一截,这么拍上去,就有些故作老气横秋的谐趣。 如此,与男女之情又不相干了。 田思连番动作,让居茂勋脸上阴晴不定,捉摸不透她与罗南的关系。被田思拒绝,他心中自然还是恼火的,可若真是学姐对学弟的照顾,他强行干涉,真闹出事来,面子上也有些说不过去。 唔,等等,从田思与罗南见面开始,他从头观察到尾,哪见到罗南有拜托的表情动作了? 娘的,这是把老子当傻子耍! 居茂勋的性子原本就横,在云都商学院有“屠夫”的名号。这次扮演医生角色,也是对这个外号的反讽。今天他迟疑几分钟、多思虑几步,已经是看在田思这小娘有个不好惹上司的份儿上,眼下怒火一冲,还管个屁。 他猛往前踏一步,习惯性地切齿发笑,俊朗的面颊两侧,有筋肉跳动,瞬间变得激烈狰狞,同时劈手去抓罗南身上白大褂的外领。 居茂勋比罗南高了快一头,更是手长脚长,一把伸出去,对面小菜鸟木楞楞的,根本就没有反应。 公众场合,要是揪衣领,再拽过来威胁之类,未免太扎眼。居茂勋也是老于此道的人物,去势虽猛,其实只是拎着罗南衣领的边角,抖啊抖的,稍稍给一把力,让衣领内侧摩擦脖颈,还带着点儿节奏。 “罗学弟是吧,能做一样的打扮,也是缘分。今天咱们就算认识了,我会好好记着你。别怀疑,我记性一向挺好,什么面孔都不会忘。抬头,别跟娘们儿似的!” 恶声命令罗南抬起脸,与之同时,他用格外凶狠的眼神刺过去:“前辈的教导,够你受用十年,连声谢谢都……” 话音在此戛然而止。 罗南抬起脸,与居茂勋视线对接,看着对方的双眼,从凶恶变得散乱,再从散乱化为茫然。 一切的变化,其实只发生在瞬间。 罗南轻轻拿下居茂勋僵硬的手,后者就像个无灵魂的木偶,关节都锈蚀掉了。罗南皱皱眉头,加了把力,把这位向后推了个踉跄。 居茂勋瞬间回神,前伸的手则像是碰到了毒蛇,猛地抽回去,甚至打到自家胸口,锤得他闷哼一声,有点儿醒觉,还想再发怒,可是看到罗南平视过来的眼神,心头又是一颤,张张嘴,什么都没说,掉头走了。 走出很远,居茂勋又清醒了些,扭头想回来,但没那份勇气,只能伸手往这边点了点,终于恨恨而去。 旁边的田思,就像看一出荒诞剧,前前后后几乎辨不出逻辑。那个粗鲁难缠的居茂勋,就像中了邪,莫名其妙地散了凶焰,灰溜溜走开。 其间,罗南做什么了吗? 足足愣了五秒钟,田思才回过神,匆忙向罗南致歉:“对不住,罗学弟,刚刚我是……” “师姐很受欢迎。” 罗南不希望话题越扯越远,客套一句,就没了下文。他希望田思继续说有关母亲的事,就算加上“那位”,也很好。 然而田思遭遇了这档事,心情还是受到影响,垂眸恍惚片刻,又看水晶柱里抖荡的水体,忽尔感慨道:“水晶柱的景致,远看如梦似幻,处看多了,也不过如此……就像这人呐,表面上风光无限,其实不堪得很。” 罗南没有回应。他没听到想到的信息,对田思的处境和心境也没兴趣,只觉得心里烦闷。 为了平复心情,他也学田思,看水晶柱里的水波。 多日来修行不缀,罗南的“目窍心灯”虽未到小成之境,可眼神却变得犀利许多,见那晃动的海水,在靠近水晶壁的时候,大致恢复了原色,却算不得特别澄净,细密的杂质渗在里面,起伏飘动。 细究起来,里面绝大部分是海洋生物脱落、破碎的身体组织和排泄物。 罗南视线向远处延伸,看到了在深水中搅动的鱼群。靓丽的自然色彩,引得到访的游客们拍照留影,很少有人想过,水中污物,正源自于此。 里面可能还有相当一部分,是“魔鬼鱼”那样的粗暴猎食者,留下的痕迹。 看着是脏乱了,可古语有云:水至清则无鱼。海洋生态圈里,还有围绕这些污物,形成的微生物、藻类、小鱼小虾一个个环节,前后相继,首尾相接,形成了严密而不可或缺的链条。 如果哪个环节缺失,又没有得力的人工干预,后果总不会太妙就是。 想到这一节,罗南叹了口气,他依稀感觉到,这与他当前修行面临的难题,颇为近似。可再细究下去,脑子早被分为两半,什么都想不成,心情就更差了。 烦乱之下,他不想再绕圈子,准备直截了当地要求这位学姐,把知道的一切都讲出来。 偏在此时,田思却是从感慨中,找到了一个新的结合点,蓦地转过脸来,精致娇美的面容恢复了惯常的笑容: “罗学弟,不知你听说过没有。除了学校北岸的‘齿轮’以外,‘云都水邑’是唯一一个参照‘耦合设计’理论,搭建起来的建筑群,而我们目前所在的‘海天云都’,又是在法理上最贴近的一个。” 。 a 第一百五十一章 天地眼(上) 田思手指前方的水晶柱,徐徐道来:“‘海天云都’的核心设计理念,就是促成海洋系统与建筑系统的密切结合,动力、数据、生态等各个元素有效对接,这也是清文学姐‘耦合设计’的重要部分。” 罗南视线切过水晶柱、楼体建筑的复杂结构,精神感应观察得更具体,但越是这样,越是迷惑,不知后面接什么才好。他现在最想问的一句就是: 什么是耦合设计? 田思并不理解罗南此刻的窘迫心理,一段话后,笑容愈发自然亲近,又拢起双手,做祈愿状:“罗学弟,冒昧问一句,你家里有没有两位学长留下来的资料之类?我想拷贝一份作参考,当然,知识产权方面的情况,我会非常注意的。” 罗南张了张口,此时此刻,些许面子,在强烈的渴求之前,完全不值一提,他侧过身,盯住田思:“田学姐,我母亲去世得早,与……父亲也很早就分开了,家里面几乎没有他们的任何资料。” 田思“啊”了一声:“是这样,抱歉,我以为……” 不等她说完,罗南便打断她的话,急促迫切地道:“学姐,能把你收集的资料给我一份吗?我很需要那些,真的!” 被罗南视线罩住,田思忽然明白了刚刚的居茂勋,是怎么一份感触。 幽蓝光芒下,罗南的眼珠,乱了颜色,却有无法形容的压力,直透进来。眼底心头,就像是被一层烈焰烧过,让她忙不迭地想闭眼,心跳的速率为之激增。 “我……” 田思身为互助会干部,语言表达能力一直都是长项。可在此时,面对罗南的眼睛,代表逻辑理性的语言能力,转眼就灰飞烟灭,倒是一直以来都成功抑制的情绪,在脑际心中交错纠缠,一时竟有些懵。 好不容易,才有一个念头冒出来:真像……果然,都是一类的人! 罗南与那人的身形重叠,又交迸,炸开了火花。田思心头重重激颤,不自觉往后退了一步。 “田师姐?”罗南不太懂田思的反应。 “稍等!” 田思的状态总算恢复了一些,但嗓音还有些发紧、发干,她垂下头,不敢再看罗南眼睛,生怕再多看一眼,她的魂魄都要飞出来。 借着低头摆弄手环,她闭上眼睛,调整呼吸,整理心情,三秒种后才开始操作,调出之前预存的一系列资料。 “本来都是你父母的资料,学弟想要,也就是一句话的事儿。” 通过罗织语言,梳理思路,一句话之后,田思才抬起头,勉强笑道:“我在云端存储的直接共享给你就好,大部分都来自于学院的电子图书馆,有些需要一定权限,可能你现在没有,但找谢部长,应该可以提前打开。” 罗南双手合什,连连称谢:“谢谢田学姐,谢谢。” 田思由此知道,罗南并没有看出更深层的东西,暗松口气,心思又活络了些。她调出一份目前罗南还无法看到的图纸,设成了投影模式。 因为水晶柱附近,幽蓝光芒干扰太大,她还拿着画夹稍做遮掩,让罗南看清楚其中展现的图形。 就是这样,比较清晰的区域也比较有限,罗南不自觉凑过来,与田思肩并肩,头挨头,认真观看。 “这是82年的时候,云都水邑的设计方投下的标书。看这儿,公司的技术顾问,就是潘文潘教授。据她讲,当初投标就是想带领团队,以实践去验证清文学姐的理论,可惜并不算特别成功,至今引以为憾。” 田思拨动ar图像,使“海天云都”初始设计的三维透视图,尽可能呈现出各个角度复杂精密的结构。 “潘教授就讲,海天云都虽然合入了海洋系统,但匠气太重,只是作为标新立异的砝码,在建筑理论上,并不成功,远不如齿轮那样,浑若天成,几乎见不到斧凿痕迹。” 罗南听得又是骄傲,又是伤感,眼中看着海天云都的透视图,心里却是“齿轮”的模样。 田思大概能理解他此刻的心情,想一想,多讲了个道听途说的八卦:“听说,为此潘教授还专门做了一个设计:在海天云都的高层观景台,可以肉眼看到学院的湿地,包括北岸‘齿轮’,两个建筑一高一低,交互映照……” “真的?”田思还没说完,罗南就迫不及待地打断她的话。 田思不以为忤,只道:“云都水邑这一组环形阶梯建筑,除了主楼以外,只有海天云都正好对着学院,没有别的高层建筑阻碍视线,高度、角度也都还不错,应该是有些根据的。” 罗南当即问一句:“高层观景台在第几层?” “142层,学弟想去看?” 罗南点点头,不发一言,径直走向离他最近的高速电梯。 田思想了想,也跟上去,相较于罗南心无旁骛,她的视线则在楼层内的人流中往复穿梭,寻找心中的目标。 哪知道,目标没找到,却是冤家路窄,看见刚刚才狼狈离开的居茂勋,正阴沉着面孔,大步向这边走过来,身畔还有几个同样面色不善的人物。 “总不至于在派对上打架斗殴啊!” 田思很难想象那种场面,心里却难免发怵,正想寻找保安所在,却不幸撞到远处的居茂勋的视线,心里又是一慌。 居茂勋的面颊上,筋肉跳动,给身畔几个人说了句什么,脚下速度加快。 “叮”声铃响,前面的罗南已经按开了高速电梯的门户,迈了进去。田思低呼一声“等等我”,三步并两步追上,画夹都从肩上滑落到手肘,摆荡时碰到了电梯边缘。 她微喘着气:“快,居茂勋……” 一句话刚开了个头,楼层中轰声闷响。 田思打了激颤,眼角光线变化,她本能扭头,就看到在电梯门直对的水晶柱部位,黑沉的影子顶着水波巨浪,重重撞在柱体内壁之上。 剧烈的撞击,瞬间给水晶柱涂了一层白花花的细密纹路。传导出来的音波,亦是撼动人心,几乎让人以为,这座庞大的水晶柱体,在这一撞之下,当场粉碎。 制造这一切的,毫无疑问就是那条畸变的“魔鬼鱼”。 正参观鱼群的与会者,几乎是齐声惊呼。如此景象,要比刚刚更吓人,而且“魔鬼鱼”的表现,要比之前狂暴得多。 它就游走在水晶壁边缘,扁平的头颅一次次撞击柱体内壁,充满了躁动的情绪。它的体型如此巨大,又冲击力十足,明明隔了两层防护,竟然没有人敢靠近,生怕这头怪物真的撞破防护层,一口将人吞掉。 田思本能捂住嘴唇,将一声惊呼按回喉咙里去。 电梯门随即合上,罗南只是朝水晶柱扫去两眼,视线就垂下,直视自家脚尖。仿佛世上再没有别的东西,能引起他的兴趣。 气势汹汹走过来的居茂勋等人,正好是走到魔鬼鱼的冲撞区边上,也是被吓了一大跳,不自主就随大流,停下观望。 还是居茂勋远远看到电梯门合拢,大声催促两句,一行人才匆匆追上来。可这时候,高速电梯已经向上去了。 “盯着楼层。” 居茂勋打定主意,要在这栋大楼里,给那对狗男女好看。他拍击电梯按钮,召唤并行的另一部电梯,嘴里则骂骂咧咧,宣泄几乎要爆炸的情绪。 还好,另一部高速电梯很快到达,居茂勋瞥了眼楼层数,一马当先,走入电梯,其他人也一涌而入。 “在133层、142层都停了。” “133层有什么?” “好像是办公区?” “142?” “高层观景台。” “就是这个!” 很快定下目标,居茂勋挫了挫牙,关上电梯门,隔绝了楼层中的惊呼喧闹。 只是两秒钟后,另一个诡异的声音便在相对安静的空间里来回摆荡,漫进耳朵里来:“卡嚓卡嚓,卡嚓卡嚓……” 节奏单调,毫无变化,像是有人来回摆弄旧式剪刀,没个消停,让人心中烦躁。 “谁设的铃声?”居茂勋第一时间想到的是这个。 同伴们都是一脸懵逼。 居茂勋终于发现,还有一个很脸生的家伙,和他们一起登上电梯……或者早前就在电梯里面。他一门心思要围堵那对狗男女,竟然没有发现。 公共场所嘛,很正常。 那人一身纯黑西服,戴着墨镜,衣装笔挺,好像视讯节目里的保镖或者安全局探员。摆到派对上,也颇有辨识度了。 不过,最醒目的还是墨镜男所系的领带,花里胡哨,认真看去,上面竟然都是一些各式各样的甲虫。或许是领带镀色的缘故,光线照耀下,透着隐隐的金属色泽,“甲虫”的复眼中都闪着光,充满了诡谲另类的色彩。 感觉居茂勋的注视,墨镜男微微偏头,眼睛应该是移转过来。 居茂勋傻傻地看过去,与这个古里古怪的家伙对视。后者咧开嘴,微微一笑,露出一口漆黑的牙齿,上面还烙着刺眼的五色花纹。 “……” “叮!” 电梯门打开,居茂勋一行人走出电梯,电梯门随即合拢。 一帮人在电梯门口茫然四顾:“那两人呢?” “124,不在这个楼层啊。” “那为什么下来?” “因为……” 居茂勋恍恍惚惚,脑子里尽是那口彩纹黑牙,那个花里胡哨的甲虫领带,还有时刻响在耳边的“咔嚓”声,种种元素交织在一起,出来的话,好像很正确? 。 a 第一百五十一章 天地眼(下) 罗南所乘的电梯在133层停了一回,其他人都下去了,只剩下他和田思。楼层数急速向上跳动,眼看就要静默一路,他突然开了口: “潘教授,是什么样的人?” 田思的心绪,还被狂暴的魔鬼鱼勾住一半,还有一些是在居茂勋那边。闻言愣神了几秒钟,直到电梯停下,金属门打开,才如梦初醒。 正想开口,罗南已经当先迈出门去,她只能匆匆跟上,彻底被带了节奏,仿佛秘书接受老板的垂询。 按下心中古怪的感觉,田思回应道:“潘文潘教授是世界第一流的设计理论大家,我们设计院的名头,至少有一半都是她撑起来的。” 田思很清楚,罗南真正关心的是什么,稍顿,就继续往下讲:“清文学姐在设计院时,受潘教授亲炙。我请教了几位留校的师哥师姐,他们都说,当年潘教授是把清文学姐当女儿一样疼爱的。不讲学术的话,她也是个很和蔼的老太太,如果你上门,她一定会非常高兴。” 罗南郑重道:“我一定登门拜访。” “那好啊,我可以帮你介绍。” 不管田思这番话中,蕴含了多少心思,罗南都不介意,而是认真记下了潘文教授的联系方式。 二人穿过步廊,进入露天观景台。这里已经是七百米高度,平江区的建筑普遍较矮,除了后面的云都主楼,放眼望去,一片开阔。田思说这里可以看到学院的湿地丛林,想来不假。 眼下黄昏已至,天气转寒,高空的强风呼啸而来,平台边沿的防护玻璃,都嗡嗡作响。而风声之下,还有水响。 “中央水晶柱的顶端,就到142层。” 田思指向平台中央高起的框架结构。框架既是支撑,也是间隔。裁出直径近五十米的宏阔水域,这片水域突起高度约有两米,也在防护玻璃围绕之中。 “这里就是颇具名气的海天池了,看上去是水晶柱的一部分,其实二者是分开的,在池底用强化玻璃分隔。所以,它只是个游泳池而已,由运营商自己改造,是个噱头。” 两人需要从“海天池”框架结构边缘经过,对这个“噱头”,罗南只瞥去一眼,并不感兴趣。 当前的时间点,正好是大部分工薪族下班之前,天色渐暗,观景平台上并没有多少人,显得有些冷清。 罗南稍稍辨别方向,就走到观景平台边缘,将视线投往学院所在的方位。他确实看到了学院的湿地丛林,轮廓也还算清晰。还有穿林长河,绕进绕出,倒映夕阳光芒,时隐时没。 凭借着丛林与河水的轮廓,罗南大概能够判断出“齿轮”所在的具体方位。可如今天色渐暗,隔着十多公里的距离,那座单体建筑,真的就像一个小巧的零件,遗失在茫茫的丛林轮廓阴影之中,难以寻觅。 罗南仍想努力一下,他相信田思不会在这种事情上搞什么欺骗。想运用精神感应,可是,在这种情境下,原本无往不利的精神观照,貌似还没有视线投射的距离远。 “天色太晚了,视野受限,不过这里有观景镜,应该能看到。”田思指向边缘一排高倍观景望远镜,这是专门为游客准备的,眼下只有寥寥两三个人在用。 罗南不言不语,走上前,凑头看了一眼,便站直身体。 田思小心翼翼地观察:“不行吗?” 罗南摇头,在望远镜受限的视野中看到的压抑天地,绝不是他需要的那份感觉。 在平台边缘,呆站了七八秒钟,他忽然毫无征兆地开口:“耦合设计,究竟是什么?” 他大概知道“耦合”的定义,是指多种体系之间,相互作用以及联动的现象,可用在母亲的建筑理论中,具体是指什么? 这个问题,田思必须回答。她愈发地小心谨慎,思量再三,方道:“设计院里,比较统一的说法,是在美学哲学领域、对东方古典‘天人合一’哲学的新阐释。而实践思路,则与借用太阳能、水力、风能等自然能源的绿色建筑一脉相承。” 罗南皱了下眉头,田思当即加重语气:“可在我看来,清文学姐的核心思想,应该是希望通过人类创造的有秩序的建筑格局,对宏大自然系统进行有效影响,而这种影响方式涉及的层面,绝非传统意义上的绿色建筑可比……对此,潘教授有所谓‘天地眼’的评价,玄之又玄。” 田思说得很空泛,她对“耦合设计”理论还远没有研究透彻,只是挑前人好听的评价,安抚罗南而已。 对此,罗南心知肚明。他抿着嘴,没有回应,他大概有一点想法,但没有确定,也不想对田思说出来。 正是这份似明非明的感悟,刺激了罗南的心脏,让他迫不及待地要将仅有的迷障撕下。无论答案是什么,对他来说,都具有无以伦比的价值! 他又往前迈了一步,鼻尖都要抵在平台防护玻璃内壁上,努力遥望远方。可惜,缩减的这一步,与十多公里的距离相比,毫无意义。眼前所见,仍然只是大略的轮廓。属于“齿轮”的元素,依然不见踪影。 他的视野已经扩张到极限,分辨的精度却还差了一截。至于精神层面,也只是在虚空中勉强前探,差得还很远。 如此一来,目光所视、精神所感,两个领域、两个层面,都寻觅不到确切的目标,自个儿倒是绞缠得厉害,徒乱人心。 罗南用额头碰撞玻璃,想平缓一下情绪。便在此时,手环上有通讯接入,持续震动。他想关掉,而在进行操作之前,瞥去一眼,入目的名字让他愣了下。 章莹莹。 罗南差点忘记,他手里还是有一个协会同道号码的,也是因为和这位好久没联系了。据说章莹莹也是去闭关,还有望让“白虹”更进一层。 要说罗南现在,着实没有和章莹莹打交道的心情,可在灵波网维护之际,人家专门换了渠道联系,怕是有事。 他最终还是接通,正要开口招呼,那边劈头盖脸就是一句: “你在哪儿?在学校吗?” 罗南愣愣神,才回应道:“有事?我没在学校,在云都水邑。” “没在?很好……等等,云都水邑,那也没多远啊!”章莹莹声调又有提高,紧接着便问,“薛雷呢,薛雷有没有和你在一起?” 虽然现在距离远了点儿,也算吧。 罗南含糊应了一声。 章莹莹明显松了口气:“你设的什么模式啊。秘书向我要了你的通讯号,却打不通,最后还要让我转告……你什么时候能让人省点儿心!” 罗南汗了一下,他是听从何阅音专心修行的建议之后,修改了六耳设置,又顺手把手环通讯设定成了“限制通讯”模式的,只允许已经记录的联系人打入,没想到横生枝节。 章莹莹埋怨几句,语气就刻意严肃起来:“接下来要听好啊,我也是转述秘书的话。” “怎么了?” “麻烦来了!总会来的那个调查组,不知道听了什么消息,也可能是谁给他们误导,现在他们满心思认为,你是霜河实境事件的关键人物,知道一些隐秘,想从你身上挖消息,传你问讯。” “问讯?要审我?”罗南心情本来很焦躁,都听得失笑,这算哪一出? “总会官僚一贯的作风,没什么可奇怪的。”章莹莹语多不屑,随即就哼道,“这种无理要求当然被欧阳会长驳回去了,可这帮人贼心不死,利用手里的高级权限,制造故障,迫使灵波网断网维护……” “欧阳社长就让他们胡来?” “闭嘴,听我说!时间差,时间差懂不懂?你这种连基础培训都没通过的菜鸟,碰到那些精于刑讯的家伙,恐怕还不知道怎么回事儿,就把肚里的货全倒出来!” 罗南奇道:“等等,你的意思,他们已经来找我了?到学校?” “废话!要不然我们心急火燎给你打这个电话?现在总会已经洒了人出来,夏城这边可能也有接应的。对那帮人来讲,只要不取你的小命,就算手段过激,产生什么不大不小的后遗症,欧阳社长、还有我们老板,难不成还能杀了他们?自然就肆无忌惮。” 章莹莹语速越来越快:“相反,你只要在分会保护之下,他们就不敢硬下手,以免闹得不可收拾。现在灵波网断掉,分会这边真是一团糟,我们也不知道,谁能先赶去接应你,还好薛雷在,那家伙的能力还是值得信任的。 “这样,你就在找个人多的地方,和薛雷一起呆着,不要动。不管是谁找你,只要没有秘书亲口确认,绝不跟他们走,真要玩硬的,就让薛雷下死手,最多撑半个小时就没事儿了。薛雷呢?让他应个声,我安排一下。” “……他在那边打电话。” “罗南!” 章莹莹终于听出罗南言不由衷的味道,为之勃然大怒:“现在是糊弄的时候吗?就算你是个不懂人事儿的毛孩子,既然加入协会,就请用成年人的思维来考虑问题好不好?我们不是陪你玩过家家,你根本不明白总会那帮官僚的手段!现在,你马上去薛雷身边,马上!” 第一百五十二章 活化流(上) 在罗南印象中,这是章莹莹真正怒火高飙的一次。习惯了她嘻嘻哈哈、全无正形的模样,猛地来这么一回,还真有些冲击力。 罗南不怪章莹莹的情绪,他接受协会培训,和竹竿、剪纸他们闲聊的时候,只要是涉及到总会,几乎没听到过一句好话。对此他很奇怪,为什么这样的组织还能留得住人。 剪纸给出的答案,是资源、实力,以及较少约束之类,但这位也承认,所有的好处,在涉及到严重利益冲突的时候,就如泡沫般脆弱。 竹竿的回答则文艺了很多:“不是所有的城市,都像夏城一样。” 夏城的大环境确实很好,可终究不是超脱世外的桃花源,难免要受到影响。近段时间,总会的调查组在夏城就是“鸡狗不待见”的货色。 真正奇怪的是,在夏城分会的冷处理、暗提防布置下,他们怎么就能得到机会,出来恶心人? 罗南不准备与章莹莹斗嘴,他一边转着心思,一边展开自己特有的应对方式。他没再给薛雷去电话,而是直接展开了精神感应。 他在观景平台上,而派对的地点是88层,有五十多层的落差。计算起来,二者之间的直线距离也不过就是两三百米左右,尽在他的精神感应范围内。 在派对所在楼层,罗南轻而易举地找到了薛雷,然后给了一个细微的精神震荡,后者的武者习性立刻警醒,接下来就是精神层面的交流。 由于交流是单向的,薛雷也不习惯这种方式,罗南没有说太多细节。但都这么通知了,薛雷很清楚事态的严重性,当即告知修神禹一声,三两句后就挂断了电话,匆匆往楼上来。 也在此时,因为罗南没有即刻回应,章莹莹在那边直拍腿:“你究竟听没听懂我说话……” “我已经通知薛雷了,他正往楼上来,你可以打电话联系。” 那边章莹莹愣愣神,转瞬收敛了无意义的情绪,问道:“差几个楼层?算了,我问他吧。还有,你的精神感应打开了对不对?直径是八十米吧,应该够了。记着,现在生死攸关,不管怎样,你也要撑着,不断搜索可疑目标……不要挂电话。我开多方通讯。 罗南嗯了一声,耳边听着章莹莹与薛雷的快捷交流,精神感应无声无息覆盖了半径一公里的广阔范围。 星河盛景在他心中铺开。 从海天云都的地下空间算起,近170个楼层,上万生灵的生命草图,逐层点亮,星辰满空,密密麻麻。其实里面绝大部分都可以忽略掉,罗南只去查找他的精神感应无法窥透的区域。 答案出现之迅速,超出他的预料。 就是他之前乘坐的高速电梯……旁边那部,盘着一团昏沉沉的暗雾,几颗星辰时隐时现。 此时,嫌疑电梯已经到130层了,那里是某个跨国企业的办公区,有人按开了电梯,有所停顿,但将很快恢复上行状态。 罗南吁出口气:“不太妙。” 章莹莹立刻回应:“怎么回事?” “确实有人往上来,实力不明。” “躲开他,发挥你的感应优势,不要和他照面。如果对方也有感应能力,实在躲不掉,就进人堆里去,不要给那些家伙出手的机会。” 罗南环视观景平台,无声咧了咧嘴。现在平台上人影稀少,所谓的“人堆”肯定是没有现成的,就算是有,拿无辜的人当盾牌,也非他所愿。 最后,他的视线投向越发昏暗的天空。今天无论如何,也难以发掘出“齿轮”的新秘密了。说起来,他似乎缺乏一种继承自血脉的“直感本能”……这个儿子不合格呢! 不是吗? 毫无道理的念头,让他心中的情绪又翻了几滚。他重重拍了下防护玻璃,这个动作倒把田思惊了一记。 “学弟?” 罗南现在没有给她解释的心思,简单说了一句:“我们走。” 田思愕然,罗南此时的行为态度非常古怪,可聪明的她并不打算多言,只轻嗯了一声,一派“由你作主”的顺从态度。 章莹莹那边也很奇怪:“你还领着人?谁?” 罗南没有回应,领着田思大步往电梯区行去,按照电梯行进的速度,他还可以与那个不明身份的家伙错开。 可是走到半途,精神感应范围里,新的元素呈现出来。 罗南脚步骤然停下。 他的精神感应,聚焦在水晶柱里。这座直径达一百二十米的庞然巨柱,安置了成千上万种海洋生物,可九成九都是浑浑噩噩,生命草图也是零零落落,直接忽略掉就可以。 只有一个魔鬼鱼,因为是畸变种,气息强盛,又不怎么懂得遮掩,生命草图大半都暴露在星云之外,非常醒目,一枝独秀。 也正因为如此,罗南忽然发现,这个大家伙脱离了它比较喜欢呆着的中深层水域,一路上行,比高速电梯的速度都要快很多。 一开始,魔鬼鱼的位置要比那个藏着可疑人物的电梯低上三十层左右,可就在罗南精神观照的时候,高度已经一路飙升,转眼冲破了130层大关,速度还一点不见减弱。 更让罗南警惕的是,在这个大家伙的旁边,还有一团隐晦得多的暗雾,藏得极好,若不是在相应的精神层面,受魔鬼鱼明亮生命草图的影响,偶露峥嵘,罗南还真要忽略掉。 这可就不是什么海货了,而是一个活生生的人。 没什么好的,罗南当下就变了方向,口中急问:“不经过海天池的电梯有没有?” 实在是海天云都这座楼上,有60部高速电梯,结构复杂,罗南的星云图像对死物并不是特别在行,只能死马权当活马医,问上一问。 “有的。”田思的反应令人赞赏,她在前期做的功课发挥了作用,第一时间指向观景平台西侧,“那里一排都是。” “走快些,到那里以后,我们分开。” 田思被罗南催促着,几乎是小跑起来,微有些喘:“是居茂勋他们上来了吗?对不起,我只是……” “与你无关。”罗南让田思住嘴。 “你还挺起范儿!有那闲情,多走两步不好吗?”章莹莹在通讯另一侧催促,讽刺之余,实是气得跳脚,“没那份本事就别装……薛雷,速度!” 薛雷急促的声音响起:“我从外面走。” 罗南修正方位,更新信息:“到大楼西侧,我随时通报楼层。对方一个在中区电梯,一个在水晶柱里” 说着,罗南从裤兜里面拿出了一个拇指大小的金属瓶,单手拧开瓶盖,晃了晃,然后直接扔掉。 瓶体落地,听起来里面是空的。 田思搞不懂罗南在做什么,却被他之前充满兵凶战危意味儿的通话,刺得一身冷汗。 她终究是一个聪明人,顾惜性命,嘴上不说,却暗中打开手环的通讯功能,在报警与通知“那一位”的选项中稍犹豫了半秒,就选择了后者。 然而,通讯毫无反应。 田思的脑子就是懵了一记,就是这走神的空当,她没有看路,高跟鞋别了下台阶,当即一个趔趄,却被罗南扶住。 罗南伸了把援手,脚下却丝毫不停,半拖着田思往前走。如此情境之下,纵然他不发一言,紧迫的危机感,也如一团裹着电光的雷云,沉沉压下,慑人魂魄。 田思面色发白,一言不发,恍惚着走出七八步,才脱离罗南的扶持,手上却是紧抓着画夹,指关节都捏得变成了青白色。 两人就这样走入西侧电梯区,说来也巧,罗南都没有按动电钮,便正好有电梯到位,“叮”声铃响,金属门打开。 田思现在的脑子是木的,依循本能往前去,却又被罗南猛拉了一把,当下失去平衡,娇小的身形往后倒,撞在罗南肩上,再被往后推。 她低呼一声,手中画夹滑落在地,又被同时后退的两人先后踩过,脏污不说,还被踩出了裂纹。 可在此时,田思已经顾不得这些细节。 就在打开的电梯门后,一个人影缓步出来。他身穿安保制服,手上还拿着警棍,电流开关已经打开,滋滋作响。这种新式警棍,有“电鞭”效果,可以看到火花闪烁。 对田思来讲,跳跃的电弧当真有着绝大的威慑力。 既然是安保人员,为什么不求救? 正是因为此人的面孔,是让人毛骨悚然的诡异模样。放大的瞳孔,僵硬的皮肉,包括流下的鼻涕眼泪,所呈现的一切,都被恐惧占满。 偏偏嘴角裂开,抽搐着上撇,只看这个部分,又是咧嘴大笑的模样。 一张脸上,硬生生插入了截然相反的情绪色彩,在田思看来,这甚到比刚刚魔鬼鱼冲撞水晶柱的那一幕,还要恐怖。 至少那根电棍,是实实在在的。 “他疯了!”田思呻吟出声。 话音方落,“疯保安”喉咙里就发出“嗬嗬”的怪响,脚下发力,挥舞着电棍冲过来。 田思发出短促的惊叫,身子就往罗南背后缩去。刚躲进背脊的阴影里,就是一声重物砸体的闷响,还有“呛啷啷”的滚动声。 罗南的身形稳立不动,继续遮蔽前方的空间。田思努力吸气恢复冷静,恍惚中听到罗南低声说了一句: “还有扭曲意识的成分……真好运。” 第一百五十二章 活化流(下) 田思根本不明白罗南说了什么,只看到“疯保安”头面朝下,倒伏在地,警棍也脱了手,一路滑到他们脚边。 她本能想拿起来,借以防身,可才下腰,电棍便被罗南一脚踢开。 “别耽搁,你坐这个电梯先走。” 罗南催促田思快些动身,后者稍作犹豫,才从罗南身后出来,正往电梯处走,又一声“叮”音,第二部电梯到位,位置与之前那部电梯紧挨着。 田思走出一步,便领先罗南半个身边,此时她抬起头,便看到先前的场景x2——两位同样表情的安保人员从电梯厢里出来,其中有个甚至端了一把防暴枪。 看到那黑洞洞的枪口,田思朱唇张开,却因为恐惧噎住了喉咙,根本发不出声,这回她已经没有机会再躲了。可也正是如此,因恐惧放大的瞳孔里,清晰地映入两个“疯保安”四目翻白,无声倒跌的全过程。 整个过程,没有任何声光效果,就像一出哑剧,外面观景平台上的人们都未察觉。可越是这样,越有一份诡异神秘的元素,渗透到她心底。 田思不自觉捂住嘴,冰冷手心感受到些许吐息的温热,让她确认自己仍是在一个现实的世界里。可为什么,为什么她会介入到这种层面的冲突里去? 罗南没闲情去琢磨女生的心理,见田思有些迈不开腿,便轻推她一把:“快啊!” 田思咬了咬嘴唇,紧迈出两步。然而就在此刻,耳畔细微的电机声骤停,这边一整排电梯的显示屏上,都熄灭了光芒。 电源断掉,金属门自动闭合,将田思隔在外面。 不论是田思,还是罗南,都有一瞬间的惊愕。稍迟半秒,罗南咧嘴,都不知是不是在笑:“对面是不打无准备之仗。” 话音方落,沉闷的震动传过来,两人脚下微颤,震感明显。 “地震?”田思最初想到的,是已经持续了一个多月的地震,可第二波震动紧接着传至,还有哗拉拉的水响,明显来自于海天池方向。 观景平台上寥寥无几的游客,都十分惊讶。有人往游泳池方向探头探脑,还有的直接走过去。 田思也往那边看,却被罗南扯了一把:“去消防通道。” 罗南不再理会失效的电梯,迅速确认了方位,快走几步,抢在尚是懵懂的田思前面,要她跟上。 田思恍恍惚惚跟出几步,也跨过倒伏地上的“疯保安”身体,这回她没有绊着,倒是受得刺激多了,物极必反,脑子清明很多。她想起一事,停下身形,俯身去捡地上的防暴枪。 “锵啷。” 一只脚横过来,擦着田思的指尖,将防暴枪踢出数米开外。 田思心脏瞬间抽搐,所有复杂混乱的情绪,在这一刻都被挤得爆了,她猛地直起身,都不知哪来的勇气,冲着罗南叫嚷,即使声音不自觉压低:“总要拿武器防身吧!” 罗南简单回应:“我用不上,你不能用。” “凭什么?” “我刚学过一门课程,对于类似的情形,非战斗人员不能持有杀伤性武器,否则第一个倒霉的,可能是我自己。” 田思明知不能生气,仍受不了这种尊严被践踏的待遇,声音拔高一层:“我有过军训的,不会误伤到你……还是说,你担心我会打你黑枪?” “在对方拥有某种操纵能力的时候,会的。” 说罢,罗南微抬手腕,向仍然开着通讯的手环发问:“能操控常人,被操控者行动无碍,情绪诡异,是什么能力?” 章莹莹第一时间回应,直指该项能力所有者:“是操线人!他是调查组成员,精通高级催眠,能力是控制有复杂情绪的生命,除了人以外,智能较高的野兽或畸变种也可以,只要不被反噬的话。” “水晶柱里是哪位,可以确定了。” 章莹莹冷哼一声:“想活命,离那个蠢女人远些!你一开始就该分道扬镳的……” 罗南示意田思跟上,又笑了一下:“对面准备充分,人质威胁的场面,我未必应付得了,还不如带在身边放心。” “你睬她?” “谁知道呢?又何必冒险去试?” 章莹莹被噎了一记,悻悻道:“就怕你护不住她,照样被威胁。” “那就是能力问题。” 罗南一边通过精神感应锁定两个威胁目标,一边谨慎观察四周情况,同时与章莹莹通话,并分出一些精力看住田思。 多线操作,多方照应,对任何人来说都是苦手。可罗南应付起来,却是条通理顺,丝毫不乱。 事实上,经过这十来天的培训,罗南的脑子真的清晰很多。何阅音、竹竿、剪纸等人的授课和交流,无形之中为他明确了很多常识标准,遇事需要做出判断的时候,什么要素需要考虑、什么可能忽略,已经有了一定之规。 还有,目窍心灯的修行,即使还未达成阶段性成果,却已让他的反应能力和协调能力突飞猛进,无论面对什么情况,总会比之前从容很多。 他甚至再分出些心力:“雷子,稳一些,不要冲太猛。” “没问题的,我在110层左右,很快就到。”薛雷呼吸还算平稳,可情绪明显有些发紧。 罗南安慰他:“不要紧,我已经放倒了三个,操线人这招对我没用。” 说话间,他来到了消防通道前面,正想推门,忽地觉得不对,目窍心灯微闪,手臂第一时间回缩。只差一线,门把上墨绿甲虫的刀钳,就要戳中他的手指。 刀钳内沿锯齿状的尖锋,有一层绿莹莹的光,想来戳中的后果,不会太美好。 一击不中,那个足有拳头大小的甲虫,便在嗡声中,展翅飞起,劈头盖脸压过来。 在田思的惊呼声里,罗南另一只手抓着分页笔记本,挥苍蝇拍似的发力。呼呼破空声里,墨绿甲虫上蹿避过,又往下扑,展现出不可思议的灵动。 眼看罗南用力已老,再挡不住,手中笔记本页缝里,却是飘出一页薄薄的纸片,就横在甲虫扑击的路径上,凭空变化,如弹簧般收缩、崩开,呈现出一个小巧的身形,凌空飞脚,将甲虫远远踹开。 一招使尽,那小巧身形落在罗南肩头,竟是个巴掌大的小纸人,四肢俱全,浑敦面目,身材只有薄薄一层,偏偏摆了个拳架,古怪中又极见灵性。 连串变化,可谓兔起鹘落,田思的惊呼声都才起了个头。 事情却还远未结束,不但被轰飞的甲虫摇晃几下,又飞扑而至,消防通道的门缝里,更有七八个甲虫飞出,仿佛一个模子里刻出来似的。嗡嗡振翅声里,齐齐扑击而至,黑压压一片,看得人头皮发麻。 罗南身形急往后退,还带了田思一把。 更早一线,他肩上的小纸人便腾空而起,便如一位勇悍的拳师,直面众敌,毫不畏惧,拳打脚踢,竟是记记沉重,连续打飞了三个,使甲虫扑击的势头,为之一窒。 可小纸人再怎么勇猛顽强,面对数目占优,身形也不逊色的甲虫群,也是寡不敌众,且它不具备飞行能力,不得不在众甲虫身上借力,多受限制,很快左支右绌,被撕了一臂,飘落地面。 多亏那些甲虫的反应,不算敏锐精明,竟被小纸人身上的气息迷惑,都落下地来,围拢一圈儿,又因目标较小,造成彼此掣肘,倒给了小纸人挣扎的时间。 罗南一路后退,视线不离那个小型“战场”,又问道:“操控甲虫也是操线人的本领吗?” “……”章莹莹没有第一时间回答。 “喂?” “滴”声尖鸣,却是那边章莹莹重掌拍下,车笛鸣响,她也正在赶来的路上,被罗南一语占醒,不克自制,怒声道:“是黑甲虫,那个蠢货,心眼比甲虫的还要小。” “黑甲虫?” 罗南记得这个家伙。好像他是与章莹莹、竹竿等人一块儿玩游戏的同伴,就在水邑青石酒店那场围堵人面蛛的行动中,因为对何阅音直言不讳的作风不满,甩手离开。后来更因为行动评分的事,迁怒罗南,直接打电话威胁。 如此性格的人物,真不知道章莹莹等人是怎么和他玩到一起去的。 现在这位已经出了手,且是与罗南放对,立场就很明确了…… 章莹莹一句话后,又沉默数秒,嗓音有些低沉,没提私事,只道:“别把他当成个巫师看待,注意他的近身攻击。他绝对速度不快,可是变化诡异,爆发力强,而且很多手段都是淬毒的。” 罗南视线从聚拢一团的甲虫身上切过:“那还真糟糕啊……对了,他是活化流吗?” “什么?”章莹莹一时间没有反应过来。 “灵魂力量活化,就是剪纸擅长的那种。不是分为‘操控流’和‘活化流’两类吗?我看他这一手挺像。” 章莹莹不明白他是什么意思,只能道:“是‘活化流’没错,不过我是让你小心他的近身攻击啊,那是最克你的。” “我知道。” 罗南漫声应了一句,视线始终不离那群甲虫。与之同时,他的精神感应也略微调整精度,牢牢锁定了这群甲虫的所有者,对方所乘坐的电梯,已经来到了142层。 。 a 第一百五十三章 优劣因(上) 罗南回应的态度,着实不合章莹莹的意,她又在那边拍方向盘:“你轻描淡写个鬼啊,这段时间你不是一直在上课吗,最起码的胜败因素分析都搞不懂,你还玩个屁啊!秘书究竟教了你什么?” “也学了一些的。最基本的原则就是要分析敌我优劣,扬长避短,抓住对方弱点狂攻至死。还有……” “还有?” “还有就是要对自身优势有着绝对自信,绝不能输了气势。” “特么这是爆岩那混球给你灌的**汤吧!” “厉害!” 罗南很诚恳地表示佩服,却把章莹莹气了个倒仰,很想拎着这个毛孩子的耳朵教训,可眼下实在不是说废话的好时机,她只能咬着牙、耐着性子、一层层掰开了讲: “我告诉你,你的优势全在远程,而且大半都在精神层面。现在黑甲虫他们对你知根知底,实力又远在你之上,精神感应之类的预见性就废了大半;你还有个精神冲击的手段是吗?看上去不错,可对方有防备的话,专门做一层应对措施又不是难事……他们都做到这步了,还怕多用份心思?” 对章莹莹的分析,罗南认真听取,却不置可否,最后也只是微垂下头,瞑目吐息,调整一下状态。再睁开眼的时候,他简单回答: “我尽量不和他们照面。” “你……” “125层。”薛雷主动插了一句,也是提醒那两位,现在说不如做,再折腾下去,黑甲虫就真要杀过来了。 “收到。” 罗南回了一声。由始至终,薛雷也好,两个危险目标也好,都在他的感应范围之内,各自的行动节奏,也都有掌握。他还估计了一下具体数据: “操线人仍引着魔鬼鱼撞墙,黑甲虫刚出电梯,直线距离55米,匀速行进,没有更好的路线了。往前走!” 前面是给章莹莹的交待,最后三字则是对田思下命令,示意这位学姐往消防通道里闯,还推了她一把。 “可是,虫子……”面对十多个堆在一起的丑陋甲虫,田思已经是毛骨悚然,没有吓软腿,都算她意志坚强。 “比人好对付。” 话是这么说,罗南还是抖了下笔记本,纸页分张,又一个小纸人跳出,在甲虫堆外侧游走,帮助前面的“同伴”分解压力,让那边打得更是热闹。 看到这迷你、乃至于滑稽的战斗场面,田思半点儿笑不出来,从“疯保安”开始,一以贯之的妖异内核,始终揪着她的心脏,罗南偶尔瞥来的一眼,也让她心跳加速——大半是因为恐惧作用。 但她也记得罗南通讯时所说的话。那般情境下,这位比她小了六七岁的少年,不需要掩饰什么,所有顾忌、考虑,都坦坦荡荡。正因为如此,那份冷静思虑之后的宽仁意味儿,也清晰呈现。 罗南不希望她沦为人质,倒不是说两人之间有什么交情,只因会带来麻烦。可对于真正无情之人,又哪会考虑这个? 田思又想到“那个人”。事发后,她已经联系了无数次,对方全部未接通,将她彻底无视掉。两相比对,更能体现出那精致眉眼后冷酷深沉的内核。 危急情境之下,田思自个儿都奇怪,她竟然还能想到这些,也许这就是女人的天性? 几轮心思翻涌之后,田思也是自嘲一笑,一直恍惚浑沌的状态,倒是重现了几分平静。她不再做那些无意义的犹豫、置疑,屏住呼吸,当先向前方的消防通道小心行去。 两个小纸人将甲虫拢成一团,也算是清理了通往消防通道的路径。罗南和田思几步迈出,经过甲虫群的时候,那里有些骚动。 田思本能又是一颤,罗南及时提醒:“别管!” 田思看了眼只有两步路的消防通道木门,干脆半闭上眼睛,手臂略向前探,脚下速度不减反增,一个呼吸的功夫,她的手掌就触到了门户,而一直担心的甲虫,并未掉头追杀,昏暗的楼梯间内,也没多出一两只的样子。 身后罗南撑开楼梯间的木门,却没有进来去,只对田思道:“一路往下走,不要考虑电梯的事。” “不一起吗?”田思一句话出口,却根本没有得到罗南的回应。眼前这位十五六岁的少年,早已转过脸去,盯住观景平台上的情况,身体靠着半开的门户,微躬背脊,随时都会做出反应。 田思又有些犹豫,可未等他再开口,观景平台那边,发出一声震荡心口的闷爆,沉闷的音波中,还掺着惊呼尖叫声。 海天池中心喷出强劲的水柱,一直冲到上方的穹顶,将悬挂的华丽装饰一发地扫下。 更惊人的还是水柱之中的巨大黑影,几乎是贴着穹顶做了一个翻折,又重重落下,池水激烈涌出,又冲倒了周围许多陈设,那些受好奇心驱使,围在游泳池边看热闹的游人,也是东倒西歪,有的甚至滑落水中,嘶叫连连。 观景平台上乱成一团。 “力气真不小……还不走?” 眼前情形,以及罗南的提醒,让看呆了眼的田思,终于明确了她在这场风波中的无意义角色。她咬了咬牙,掉头循楼梯急下,在“得得”的鞋跟击地中,很快不见了踪影。 操线人的手段,固然是让观景平台上一片混乱,便是消防通道前的那些甲虫,也起了骚动。 它们的智商仿佛在瞬间跨了两个层次,绝大部分的甲虫都飞了起来,这就让无法浮空的纸人废掉大半。 “高智商”的甲虫们,摆脱了愚蠢局面,也顺势确认了目标,十几对复眼,都锁定了消防通道门口的罗南,稍稍调整,就嗡声拥来,黑压压的颇有恐怖片的风范。 罗南并没有第一时间做出反应,他的视线甚至没有直接落在众多甲虫身上,而是从中间穿过去,落在观景平台的某人身上。 因为“魔鬼鱼”的煊赫声势,观景平台一片狼籍,一众游人抱头的抱头,逃走的逃走,有限的几个倒霉蛋还在水中挣扎。 唯有罗南视线所指的那位,一身很有“调查员”风范的黑衣装,搭配着花里胡哨的领带,单手抄兜,慢条斯理走过来,和其他人完全不在一条线儿上。 莫看他步伐从容,速度其实极快,仿佛有缩地术一般,体现出超卓的身体控制力和协调性。 这就是“黑甲虫”了。 目前,二人的间距已经不超过40米。在这个距离上,训练有素的能力者,已经可以轻松辨明目标。 黑甲虫就冲着罗南发笑,黑色牙齿上刻印的五色斑纹,将诡谲阴森的力量,隔空送来。 扑击的甲虫群,速度竟然又提升数成。 罗南眼帘半闭,迫在眉睫的危机情境,仿佛蒙上了一层雾气,不那么分明。但在他脑宫中,心灯闪耀,映照出每一个甲虫飞掠爬行的轨迹,并做预测。 轨迹交错延伸,一层无形的“蜘蛛网”布设开来。 罗南就居于“蜘蛛网”正中,任何一个甲虫的运动,都会映现在他心中,并在“蜘蛛网”上爬行。 甲虫撞上蜘蛛网,便有“减速”。 并不是说甲虫本身的速度削减,而是在罗南充满了预见性的判断意识中,甲虫的运动层次被打落一级。 这是他新学的本领,是目窍心灯的应用。 与之同时,已经融入他本能的精神感应,也在发挥作用。 正如罗南判断的一样,那些飞舞的甲虫,就现实意义而言,其实与地面上的小纸人没有任何差别,都只是灵魂力量活化作用的媒介,是核心能量信息运转结构的载体。 罗南的精神感应观照下,各甲虫身上特殊的构形,都一一映现。即使与他接触最多的“棱体结构”有一定差别,可那几种基本的变形模式,在剪纸课程中都有涉及。 故而在肉眼观见的层面,众多甲虫核心结构的变化,包括相应的节奏,也都进入了罗南的观照范畴,几乎一丝不差地映射入心。 就这样,精神感应与心灯照耀,交融在一起,原本只涉及物体运动的“蜘蛛网”,一下子合入了更多的层面,密密麻麻,层层设障。 甲虫的飞掠扑击,立时又“慢”了一级。 在反应领域,慢上一拍,差不就是一个世界的差距,何况如此? 种种变化,同步反应到罗南的身体控制中枢,再根据危险等级,做出反应。罗南所做的,就是侧身跨步,让出消防通道门口,在自动回弹的木门上,再加一把力。 一套简单动作,最难得就是层次分明,丝毫不乱,颇有些从容不迫的味道。这正是肢体协调性的充分体现。 十天来的目窍心灯修行,倒有一半的功用,是在这里。 门户重重合拢,隔着门上的玻璃,可以看到那些甲虫躲闪不及,一头撞上去,噼呖啪啦的撞击声,煞是清脆。 当然,这还不够。 这些甲虫纵不是钢筋铁骨,一般二般的冲击也不至于伤到它们。罗南不指望一击功成,只是用门挡了下,便从楼梯上奔落。 跑动中,他仍半闭眼睛,无形的“蜘蛛网”围绕在他周围虚空。 而就在他头顶,在他熟悉的精神层面,一头凶陋的影子受他召唤,出现他身畔,亦居于“蜘蛛网”中央,六目光华流转,摄取四面八方信息。正是此前解决掉三个“疯保安”的执行者: 人面蛛。 下一刻,攻城锤发动。 第一百五十三章 优劣因(下) 罗南手中这只人面蛛,并非原生类型,而是源于公正教团开发的信仰产品,再由他亲手制作的“高仿低配版本”。他在霜河实境时,连造带用,使唤得比较顺手,可惜后来被安翁灭掉。 时过境迁,罗南本已经忘了这件事,哪想到柴尔德回去述职之前,不知出于什么考虑,竟托人捎过来一小瓶的原料,就是罗南刚刚扔在地上的那个金属瓶。当然,实际应用还要掺一些“负面情绪”药引什么的,对罗南来说,没有任何难度。 在“魔符”仍逗留在血焰教团之中,召唤不易的情况下,这个仿制人面蛛,多少还是能起些替代作用的。 早前,人面蛛早随罗南的精神感应一起,锁定了所有威胁目标,之所以没有动手,是因为罗南通过对于生命草图的观察,有种不怎么牢靠的感觉,就像一个经验丰富的狙击手,在扣动扳机之前,就有一种中或不中的预感。 事到如今,不管预感再怎么糟糕,都不可能再犹豫。 念头既动,人面蛛便喷吐出无形的震波,越过那些缺乏灵智之光的虫子,穿透一切形骸屏障,正面轰在不断迫近的黑甲虫灵魂体上。 一击命中,黑甲虫的身体出现了可以目见的颤动,前进中的身形微微一滞,但也仅此而已。他只是愣了一下,脑袋略偏,墨镜之后的眼神,仿佛能够穿透楼体结构的阻隔,落到罗南身上。 好吧,章莹莹的乌鸦嘴应验了:他的远程攻击,确实没起效果。 说起来这不算什么稀罕事,罗南见了很多攻城锤无效化的问题。而人面蛛肆虐夏城将近一个月,擅长的手段渐为人知,各方势力围绕它的存在做了多种工作,公正教团都能搞出来信仰产品,还容不得其他人作出类似的精神防护? 罗南只是一怔,没有多少沮丧、慌张的情绪,此时他已经下到了141层,在楼梯间里略微犹豫了一下,便走出消防通道。 这一层并没有见到其他人影,楼体内部,公共区域的照明,九成九都围绕着水晶柱,放射出梦幻般的幽蓝光芒。罗南的视线也掠过去,那里面水波未平,震荡幅度总体上却在消减,视界中,没有魔鬼鱼的身影。 他脑中念头连转,脚下不停,径直迈步,沿着水晶柱外沿,向中央区域的电梯快步行疾进,一连串动作还是很耗体力的,他呼吸有些微喘。 刚到水晶柱中段,身后楼梯间“咚咚”两声巨响,上下两扇门只差两秒钟就先后开启,一身正装的黑甲虫大步走出来,发出尖锐的口哨声,还带着嘲弄的尾音。 罗南适时回身,与这人正式打个照面。 黑甲虫的外表,没有带来更多的惊喜,通过精神感应,罗南早就将此人的面目细节,记得清清楚楚。若强要说不同,大概就是身外环绕飞行的一群甲虫,还有手里揉捏的两个纸人。 显然,两个纸人面对黑甲虫这等能力者,很难起到作用。 黑甲虫脚下不停,墨镜半遮的面孔肌肉抖动,嘴唇裂开,现出黑齿花纹。罗南愣了一下才明白,这是属于黑甲虫的笑容:“小子,初次见面,我是和你预约过的……” “打电话骂脏话发泄的没品货色。”罗南很坦白地说出对黑甲虫的既有印象。 自我介绍被卡了壳,黑甲虫的脸上霎那间冒出一层青气,黑牙上的花纹来回挫动,同时手指也加了力,两个本来就“奄奄一息”的小纸人,被揉来搓去,很快不成形状,最终化为点点碎末,从指间飘落。 罗南的眼神跳了一下,十天辛苦,小半的成果就这么没了。 注意到罗南视线的指向,黑甲虫拍拍手,打落最后的纸屑,墨镜后的眼神,直视过来:“嘴皮子利索很多,不过……活化流?不是说你的干涉力有问题,进度停滞吗?搞情报的那些人,也是在搞笑。” 罗南没有说话,此时他的视界覆盖了黑甲虫以及身畔那些飞舞的“同类”,目窍心灯和精神感应同步作用,始终都在解析、预判。 在心神专注观测的同时,罗南还在后移,就是面朝黑甲虫,倒退行走,速度竟还不慢。原本应该是有些滑稽的动作,他做来却很是从容好看,这依旧是身体协调性作用的结果。 如此动作,十天之前,罗南肯定是做不出来的。 目窍修行之妙,便在于此。 它绝不是单纯练眼,而是一种全身的修行。按照修馆主的说法,是“一身修行之始”,起的就是一个提纲挈领的作用。十天来,通过有针对性的练习,罗南力量、速度之类的硬指标,或许没有什么长进,可一切与整合、协调、控制相关的能力水准,都有明显提升。 连黑甲虫看到这幕情形,都要扬扬眉毛:“那个机械女很是下功夫调教了嘛,是你把她舔爽了的缘故?” 离题万里,更不堪入耳的说辞,让罗南眼皮跳了跳,观察和后撤的节奏,却并未打乱。他距离中央水晶柱本侧立面的边缘,只剩下十米左右的距离,到那儿再一拐,就是电梯区了。 黑甲虫扭扭脖子,脚下似缓实疾,迈步紧跟:“你跑什么?还记得吗,我说过,咱们要慢慢玩!言必信,行必果,向来是我的座右铭……” 不管黑甲虫如何挑衅、刺探、嘲弄,罗南打定主意一言不发。他知道目前正戏还没开始——他乐见这种局面,岂不见薛雷已经突破了130层关口,也只剩下四五十米的直线距离? 然而攀楼和跑步的难度终究是不同的,而且罗南与黑甲虫在速度上的差距也很明显。后者几步迈出,双方的距离就拉近到三十米左右。 罗南眨眨眼,眼皮半垂下来,眼前的情形变得模糊一些。 黑甲虫前行的方式,看似寻常,其实机诡百变,肩胯腰脊任何一个微小的动作,都可以视为某个变动的前奏;再加上他旺盛的生命气息、自成格局的“自我逻辑”,始终遮蔽生命草图的细节,给罗南的解析判断带来了很大的麻烦。 罗南的“蜘蛛网”,也因为黑甲虫的存在,变得更加复杂,精力上的损耗不断增加, 黑甲虫的话音适时切入,说不出的阴森:“你确定要继续跑?搞情报的固然经常搞笑,可有些时候,还是管用的。我知道,你有很出色的精神感应范围,有很不错的精神冲击手段,现在还有‘活化流’的本事……可是,形神失衡,身体极限将至,这个消息总没错吧?小子,有没有感觉手指发麻、浑身发烫、身体部位疼痛什么的?” 罗南眼皮又是一跳,不只是言语刺激,也因为黑甲虫与他的距离,已经进入了二十米的关口。对于能力者而言,差不多一扑便至! 黑甲虫说话愈发地慢条斯理,动作的压迫力却持续提升:“你的三板斧摆在那里,大家都看得见,胜败因素分析学过没有?胜因败因、优势劣势,怎么计算,其实不用舔那个机械女,虫爷我现在,就可以手把手地教你……哦,眼睛,是你的眼睛对吧?要爆血管了!” 此时此刻,罗南半眯的眼眶里,色彩已经是鲜红欲滴。正如黑甲虫所言,他眼睛周围的血管,要爆掉了。 目窍心灯与精神感应共用,效果很好。 物质层面活动的轨迹,精神层面的操控源头,两相干涉的能量信息结构,不同层面的元素对应呈现,彼此影响干涉,也只有用联合的方式,才体现得最为全面,对提升目窍修行进度,也颇有帮助。这一点,在派对现场观鱼时,已经有所表现。 但这种紧密关系,就罗南目前的修行情况看,大有隐患,多日来都有危机感应,可紧要关头,谁还顾及这些? 现在,一轮运使过后,隐患开始显现。最直接也最致命的一点,就是身体的承载极限。 黑甲虫认为火候到了,嗓子眼儿里发出“咯咯”的怪笑:“我们可以继续玩下去,或者坦诚相对……不如你告诉我,你在逻辑界,看到了什么?” 横空而来的问话,让深为眼睛极限所苦的罗南,心头也是重重一跳: 如此隐秘的事情,才几个人知道?怎么会泄露了消息? 一个分神的空当,黑甲虫就抓到了机会。 他哪会指望罗南直接吐口?连番压迫式的言语动作,就是要拿到这个“一击中的”之契机。 他的身形骤然模糊,从围绕周身的甲虫群中闪出,连章莹莹也要称道的爆发力尽情展现,瞬间跨越了将近二十米的距离,照着罗南面孔抓下。 眼见只一臂之隔,精神层面,有冲击袭来。 “黔驴技穷。”黑甲虫早料到罗南的应对方式——这个毛头小子现阶段能使出来的手段,数来数去,也就是那几样。 对此,他早做好了承接的准备,行动之前就特意加持的防护咒,可以抵御至少五波类似的冲击。 黑甲虫刻意盯住罗南的眼睛,他希望这小子心中的恐惧和绝望,与高压迸裂的血水,一发地从那里喷出来! 他会用六耳抓拍那绝妙的镜头,回头送给那个机械女,送给所有对这小子又捧又哄,却将他遗忘的“老朋友”们。 下一刻,精神层面的冲击,触及咒言形成的“防护网”,黑甲虫也如愿看到,罗南眼角溢出的血水。 他嘴巴咧开,用笑容迎接这一切的发生。 唔,等一下! 千锤百炼的灵觉,察觉了异样。精神冲击过来,却没有预计中冲击与缓冲的交错变化,空荡荡的……但却有一缕和风、甚至是更无形质的一束光,投射进来。 风过间隙,光照下土。 一时通透明亮,无遮无挡。 第一百五十四章 唯我知(上) 黑甲虫也算是精神强化侧的能力者,即便在感应观测这项上没什么天赋,基本的常识是有的。 如果他本人的感应观测,能够达到“通透明亮”、“无遮无挡”的标准,自然极好。问题是,当他成为了被感应、被观测的对象,通体上下漏风渗雨,身心内外纤毫毕现……那是要疯啊! 现在的黑甲虫,就是这么个感觉。 从现实的、可以理解的层面来看,罗南的面孔就在他指掌之间,稍稍前探,就能把那小子的脸皮撕下来。可那份“无遮无挡”的感觉一出,他便觉得自家已是四面透风,不可抑止虚弱感,瞬间漫过全身。 怎么回事儿? 短时间内,黑甲虫很难琢磨清楚这份突兀而来的变故。他透过自家掌指的缝隙,只看到罗南渗着血水的眼睛,那对瞳孔略微扩散,漫无焦点,一动不动,显得有些呆滞。 他心中刚升起这个判断,罗南的眼珠就动了下,散乱的光芒微微聚合,有那么一点儿微弱的光芒,与他视线相接。 微光如针,透力如丝。 些微针刺之力,若刺在皮肉厚重的位置,最多疼一下,可若刺进眼珠、刺入心脏、刺入脑髓,肯定是另一番后果。 黑甲虫的感觉,就是如此。 “千疮百孔”的状态,起不到任何防护作用,而那份针刺的力量,则畅通无阻,批亢捣虚,在他最虚弱致命的位置,搅了一搅! 顷刻间,疼感便如雷霆,在脑宫炸响,即而急剧扩散,一发不可收拾。 黑甲虫疼嚎出声,眼珠几乎要突出眼眶,视界黑红交错,感应一片混乱。他的心中本能漫过恐惧,可多年来的拼杀经验仍驱动着他,鼓尽余勇,尽力探手,意图将那作怪的小子一举拿下。 只差一拳距离……涂了毒的指甲只是抓到了空气。 一击落空,黑甲虫身形还往前冲。他这才记起,此时他正在高速突击的过程中,偏偏疼感爆发,感应错谬,神经系统应激变化,将他的身体平衡彻底搞乱。 “我草!” 前探的掌指斜划过坚硬的墙面,随即腕骨挫到了墙面边棱,接下来才是头面、身躯的撞击。 黑甲虫整个人侧拍到电梯区的墙面上,在剧烈痛感的冲击下,身体反应完全失效,真真砸了个磁实,没有半点儿缓冲,然后滑落在地,罩在脸上的墨镜,也断了腿。 直到这时候,脑部的剧痛才有了缓解的迹象,可是指尖、手腕、头面、躯干的撞击余感,又接续上来。相较于之前那波,痛苦程度算不得什么,可整个人“拍墙摔地”的耻辱感觉,就如同溅射的硫酸,泼入他胸腔,又洒了他满头满脸。 “我杀了你!”烧蚀般的热度扩散开来,黑甲虫咆哮出声,同时拽下已经变形的墨镜,一掌捏碎。 他不顾仍然混乱的视界,以及糟糕的平衡感,扶着墙面,挣扎着站起,发泄式地挥击手臂,又操控甲虫四面飞舞,可是,他所做的一切,都是无用功,连罗南的毫毛都没碰到。 不行,要冷静、冷静下来! 连贯挥击落空,暴怒与恐惧的情绪交错起伏,总算有一个波谷,让黑甲虫抓住。他全力镇定心神,试图摆脱当前糟糕透顶的状态。 他背靠墙面,尝试呼唤自己的临时搭档:“操线的,操线的……草!” 操线人尚未回应,那份“针刺”的感觉又来了。只不过这回带来的不是剧痛,而是缈然不知由何而来的声息。 不,是意念! 黑甲虫反手砸在墙体上,心中既有愤恨,也难脱恐惧。 那些灵魂力量强大,精通相应手段的强者,确实可以单方面向他人传输意念,可绝大多数时候,都是在“和平”状态下。真正生死交战时,彼此精神紧绷,高度戒备,这种单方面的意念灌输,肯定要受到强劲干扰,要想保证信息的完整性和准确性,几乎是不可能实现的。 可如今,在黑甲虫脑中“响起”的声息,除了最初时有一些杂音,后面越来越清晰: “……因素分析,我学过的。” 罗南的意念表达,接续的是他们之前“讨论”的话题,亦即“胜败因素分析”这一项。 黑甲虫提起,毫无疑问是为了嘲讽罗南,以乱其心。而如今,罗南将这个话题倒转过来,一点点地塞进黑甲虫脑子里去: “我分析的胜因优势,和你不一样,你瞧: “我看见的,你看不见; “我知道的,你不知道; “我驾驭的,你比不过; “我所在的,你够不着。” “最后,我得出的结论是:我的优势,在你贫乏的想象力之外!” 大略齐整的句子信息,透着临时拼接的生涩,可其中毒辣的嘲讽,却随缈然意念,层层渗透,直至烙为印记。 “咯”声微响,黑甲虫咬碎了一颗后槽牙,下一刻,他的情绪便随着粉碎的牙齿、血光,喷溅出来: “我草你祖宗八代!” 粗暴的骂声,滚沸的气血,却无法淹黑甲虫心头那份彻骨寒流。他很清楚,罗南投射进来的意念并不强大,丝缕而已。可任他用尽一切抵挡防御的手段,都难以对其形成干扰。 这丝缕意念,要来就来,要留就留,更肆意在他精神层面抹画刻印,如入无人之境。倒与那“通透明亮,无遮无挡”的感觉契合十成。 不可抑制的恐惧和耻辱,就像两把钢刀,一刀捅进去,一刀拔出来,轮流戳砍,将他的尊严剁得面目全非。 如果稍稍加一把力,稍稍…… “叮!” 电梯到位的提示音,就在他耳边响起。此时黑甲虫因剧痛而错乱的视力,已经有所恢复,恍惚有残影从眼角闪过,不多时,电梯门重又闭合。 而此时,罗南倒是没了声息。 一连串细节变化,就像根伏线,突兀提起,勒得黑甲虫心头剧颤,某个念头冒出来:如果那小子真能把老子轻易了结,何必拼到眼冒血水,还要废话连篇? 疑点一出,黑甲虫都顾不得去想后续,踉跄半步,转身往电梯那边看,却只看到高速电梯内门合拢,箱体应已向下而去。 还有些模糊的视线又是四面一绕,空旷的电梯区、能够看到的楼体空间,哪有罗南的影子? 是了,加一把力……特么那小子的干涉力有问题,纯粹精神冲击还好,直接打穿、影响形神结构的手段,怕是根本发不上力才对! “我草啊!” 黑甲虫再次破口大骂,重击电梯门户,却只是砸凹了金属挡板。电梯楼层的显示,已经开始变化。 他再不犹豫,用力晃晃脑袋,锁定走廊外侧的消防通道,几步冲过去,撞开楼梯间大门,从狭窄的楼梯间隙一跃而下。 同时,他再一次联系同伴:“操线的?没死说话啊!” “咝,那小子太阴,我差点儿呛死在水里,到手的人险些丢了。”操线人的咒骂声终于传回来,“蛇语的防护咒不顶个屁用……” “这是他最后一板斧。”黑甲虫咬牙道,“他没后劲儿了,逃了!肯定是撑不久,你盯住电梯,15号。” “正盯着……停下了,133层!”水晶柱里,魔鬼鱼与高速电梯跑了个“并排”。 黑甲虫也不差,胳膊肘几次借力,身形翻飞,准确停在133层的楼梯间位置,随即撞门而出。 电梯间里,15号电梯前面,正好有个白领等电梯门开启,就是他中断了电梯的下行过程。 这位白领被突然从消防通道闯出来的黑甲虫吓了一跳,刚扭头,黑甲虫如魅影般抢到他身前,伸手按住他头面,狠撞在金属门上。 白领当即头破血流,昏死过去。 “谢谢帮忙。” 毫无诚意的一句话吐出,黑甲虫咧开嘴,面部却愈发狰狞,身上气息几乎要燃烧起来。他颈上系的领带,就像一条活蛇,滑出西服领口。其上某个甲虫图案,莫名蠕动突出,变成了真货,沿着领带爬行。 只待见到罗南,就要把领带缠上去,把毒虫塞进他喉咙眼里儿,管他死活! 自动程序控制的电梯,对外面的情形毫不关心,到位后,电梯门自动打开。 黑甲虫身子前倾,便要发动。 然而,电梯厢里空荡荡的,人影全无。 不,还有一个……纸人。 这个只有巴掌大的“作品”,与前面两个被黑甲虫搓碎的同出一门,也是无畏无惧。在按动了电梯按钮后,就一直端正站在电梯厢的木制地板上,摆出拳架。 “去你x的!” 黑甲虫脑子里的“理智之弦”就这么断掉了,他直接一掌伸出,不管掌心如何作痛,强横发力,硬将纸人捏扁搓碎。 “他没下去,又回去了观景平台!”黑甲虫身后的水晶柱里,魔鬼鱼急速浮升,操线人隔着防护玻璃向他打手势,示意向上。 最正常不过的动作,在黑甲虫看来,却是绝大的讽刺。就是到现在,他也没有真正搞清楚是怎么回事,只知道他又一次被罗南耍了。 正如罗南以丝缕意念,在他精神层面留下的印记: 我看见的,你看不见; 我知道的,你不知道; 我驾驭的,你比不过, 我所在的,你够不着! “啊啊啊啊啊!” 黑甲虫疯狂出拳,将电梯厢的金属门彻底砸变了形,再也合不拢,卡在原地,刺眼的警报灯亮了起来。 。 a 第一百五十四章 唯我知(下) 观景平台上,原本是很热闹的。那些在现场的游人,因为魔鬼鱼冲破海天池,一片混乱,离开的有之、报警的有之、凑热闹的亦有之。 可当罗南重新登上观景平台的时候,平台上所有声息都已断绝,几十号人躺倒在平台各处,人事不知。 不用怀疑,动手的就是罗南本人。 按照这段时间学习的知识,能力者冲突之前,“清场”是必须要做的工作,复杂多变的现场,会造成额外的麻烦。当然,也有人会刻意制造混乱情境,以便得利,可罗南自我估量,真到关键时刻,他未必狠得下心,做事就不妨更干脆些。 他也没有忘记,对面有个“操线人”,可以远程控制智慧生命。一旦再交手,任何一个清醒的人员,都可能会给他制造障碍。 在应敌对战上,罗南自认为还是个菜鸟,对前辈们传授的经验,更要一丝不苟地执行。 不过,某位经验丰富的“前辈”,已经被他前面一系列动作,结结实实地惊艳到了。 “你怎么做到的?怎么做到的?怎么做到的啊啊啊啊!”章莹莹兴奋地猛拍方向盘,尖锐的鸣笛声,连罗南这边都觉得震耳朵。 在罗南与黑甲虫对峙、交手期间,章莹莹其实是憋了满肚子的话,既想痛骂黑甲虫,又想安抚提醒罗南。可她深知,罗南面临的,是一场绝对弱势的对局,生死交关之际,任何一点儿变故,都可能酿成大祸。 她只能压住担忧,强忍着闭嘴,甚至还要操心薛雷那边,不要好心办坏事,惊扰到罗南应敌。 这份纠结,要比她本人对战强敌,都要折磨人。直到大局已定,再也忍耐不住,将一肚子郁气,全都爆发出来。 章莹莹的惊喜也带动了辛苦爬楼的薛雷,他连续几个大喘气,还要夸赞:“南子,干得漂亮,接下来交给我,我马上到……” 罗南漫步在观景平台边缘,笑了一笑:“时间充裕,你缓一缓,不要到了,却被人打个立足未稳。” “呼,呼,你放心,没问题。” 薛雷刚刚担心给罗南造成不利影响,玩命地往上冲的同时,连呼吸都要闭住,任他已经“得符”,内外贯通,也是累得不轻。 当然了,罗南没事,就比什么都强。薛雷心情放松之下,调整状态也花不了多长时间。 “喂喂喂,姓罗的,我也在问你哎!”章莹莹虽是埋怨,兴奋之情却是半点儿不减,仍然把车喇叭拍得震天响,“快点儿告诉我,你怎么就把虫子给玩得这么惨?那家伙是自大狂没错,可他绝不是傻瓜……” 罗南能够感受到章莹莹心底纯粹的欢喜,要说黑甲虫也算是她的旧识,可在此刻,章莹莹坚定地站在他这边,立场鲜明,毫不摇摆,这份认同感,让罗南颇为受用。 他想了想,很认真地回答道:“摆正心态,利用优势,一棍打死。可惜,我的干涉力还是有问题,只能争取一下时间。” “一棍打死……这肯定又是爆岩教你的对不对?” “嗯。”罗南承认。 说也古怪,他这几天上的课程,不管是何阅音、竹竿还是剪纸,都倾向于知识和技术层面,对于应敌之策,很少涉及。倒是因为罗南干涉力问题,导致教学计划拖后的爆岩,憋了一肚子劲儿,几次联系,但凡是长谈,都会围绕实战,给罗南传授一些切实的经验。 爆岩告诉他,应敌对战,心态第一位的。不管是冷静也好、热血也罢,一定要找到最合适自己的心态。它不一定最有效、最周备,但一定最为稳定,可以抵御更多的变数。 简而言之,这是一种坚不可催的“信念”。它只能建立在最大的、最不可替代的优势胜因之上。极端地讲,拥有这份心态的人,将会这么想: 敌人可以击败我,但永远无法击败我擅长的! 罗南正是根据这一原则,首先确认自己的优势领域。 “喂喂,你还真是傻大胆啊,爆岩和你根本不是一个类型的好不好?” 章莹莹对爆岩的脾性知之甚深,越是如此,她越是难以置信。罗南你是法系哎,跟战士玩“信念即吾命”,你的小身板受得住?还有: “你的优势?精神感应、冲击什么的,管用吗?” “为什么非要是这些?”罗南有些无奈。在胜败因素分析这件事上,章莹莹也好,黑甲虫也罢,都一门心思将他的优势,归结为感应距离、精神攻击这几项。 可罗南从不这么认为。 世间强人辈出,任罗南的精神感应能力再出色,借助人面蛛的“攻城锤”再凶狠,在感应精度和范围上,在精神冲击强度上,也肯定有比他强,甚至强得多的人物。这种流于表面的“优势”,早晚都有被人正面冲垮的一天。 他的优势,只能是建立在某种不可替代的独有元素之上。 “你还有底牌?”章莹莹有点儿将信将疑的意思。她自觉对罗南也比较了解了,实在想不出,短时间内罗南还能打出怎样的牌面,将黑甲虫玩弄得欲仙欲死,“听说你在薛雷老师那儿学艺,能教出薛雷这种徒弟,想来也是不凡之辈。可就这几天的功夫……喂,薛雷小子,你师傅教了什么速成的妙招啊?” 罗南与章莹莹交流的功夫,薛雷已经顺过气来,呼吸平顺不少,闻言答道:“是‘目窍心灯’之术,不过这不算速成法,眼睛上的功夫,怎么能……哎呦!” 几乎在同一时间,章莹莹也醒悟过来,顾不得细问罗南胜利奥义,语气急促:“黑甲虫说你的眼睛爆血管,是不是你用了什么禁招?现在怎么样了?” “还好。”罗南用指关节轻蹭眼角,眼睛的痛感还在,溢出的依然是血水,只是稍淡了些。 他越是轻描淡写,章莹莹越不敢等闲视之。那边又砸车喇叭,只是兴奋快意尽去,仅剩下烦躁和担忧:“毛孩子就是毛孩子,眼睛哎,这地方也是能瞎胡搞的?喂,你们老师传艺的时候都没提醒过吗?” 薛雷郁闷了:“目窍心灯是水磨功夫,渐进法门,哪有什么禁招……我看见你了。” 此时,薛雷已经扑到了140层,目视可及,正向罗南招手,剩下两层就是用爬的,也会比两个敌人早一步到达。 可以说,罗南这边已经立于不败之地。 罗南也清楚,因为强行整合目窍心灯与精神感应的领域,他的眼睛有些伤损,已经逾越了极限,最好现在就闭目休息。 可是,他不想就这样结束。 罗南扶着平台边缘的防护玻璃,视线自然而然地投向远方。天色越发地昏暗,以云都水邑为主体的“大生活区”,还有更远的知行学院区域,都亮起了灯火,分隔出一片片模糊的阴影轮廓。 此情此景,与罗南精神感应所化的星河图景,有几分相似之处。只不过星河图景中的模糊浑沌之处,大都是能力者的力量形成干扰,而眼下这些,只是纯粹的光线不及罢了。 在今日之前,罗南也尝试过很多次,挥去星河图景中的浊云暗雾,更为精准地把握生命草图的种种细节,却一直没有实现。 可就在刚才,面对黑甲虫的时候,罗南成功地将一束“光”打入其形神结构最深处,绘制出一幅最清晰的“生命草图”,相应洞彻了那人生命层次的所有弱点,这才能抢占主动,将其玩弄于股掌之间。 那束光,源于、至少部分源于目窍心灯。 目窍心灯并不是罗南建立信念的基石,可这项由修馆主传授的法门,无疑起了极其关键的作用。 在平日里,它兼顾蓄水、引水的功能,开凿形骸灵窍,活化了罗南的灵魂力量;而在实际应用时,它又当空悬照,映彻预见物质层面动态轨迹,与罗南的精神感应互为补充。 观物取景,一个角度看不清楚,换一个角度往往会有新的发现;两相参照,还可以见出更多。 独立的精神感应,单纯的目窍心灯,都不可能达到“风过间隙,光照下土”的神奇效果。 然而二者结合,以精神感应成就星河图景,以目窍心灯扫去浊云暗雾,精神与物质层面信息耦合,交叉定位,就形成了那一缕和风,一束微光,洞彻隐藏在混乱厚重表象之下的真实。 是的,耦合。 借用这个定义,真的让人身心愉悦。 罗南微闭上眼睛,旋又睁开。他的意念之光,已经可以照彻能力者的生命结构,难道还照耀不出这一方单纯昏暗的天地虚空? 此时此刻,罗南便以洗炼一新的观照方式,观睹虚空,远眺天地边缘的丛林轮廓。愈发昏暗的天色,亦不能成为阻碍。 物质层面和精神层面的信息,又一次对应对接,彼此摩挲,迸发出奇妙的灵光,投入到目窍心灯的“蓄水池”去,再透过瞳孔,透过虚空,透过错杂的丛林轮廓,悬照在目标之上。 已经落叶凋零的丛林中,湖面如同小小的镜片,在它的一侧,就是齿轮。 那个“小巧”建筑,带着些锈蚀的颜色,穿林长河就从它另一角流过,在视界尽头打了个弯,延向远方,有如长年冲刷而过的时光。 时光一动,万物皆动。 从高楼下看,河水在动,丛林在动,大地也在动。齿轮就在那里,以它独有的韵律,缓缓盘转,无始无终。 第一百五十五章 你不懂(上) 罗南静静注视眼前一方天地,久久不动,就连薛雷翻上观景平台,向他招呼,都没有反应。 薛雷则有些受惊吓。在他看来,罗南脸上血泪斑斑,抹画成妖异的鬼脸儿,眼角正渗出血丝,眼眶里更是通红一片。这副模样,即刻送医院才是真的。 “喂,你们两个谁回个话?”章莹莹被无视很久了,又在那边拍方向盘。 “莹姐,我看南子状态不对。”薛雷心里发慌,忙着向章莹莹问计。可如今罗南的那份沉静神思,很有些修馆主平日里的风范,他不自觉就压低嗓门儿,生怕惊扰那边。 还没接到章莹莹的回应,罗南的嗓音突然响在耳畔:“天地的呼吸,也未必就不能找寻。” 没头没尾的一句话,让薛雷愣住了,可又莫名觉得熟悉。仔细琢磨几回,才记起来,这与馆主的“机缘论”相关,前段时间他给罗南讲过的。 只不过,馆主的本意是说天地宏阔,人力渺小,修行之人需要时时用功,处处用心,才能借天地之力为己用,突出的是“神在气先,气在力先”的心神运化之道。 罗南这一句,内核好像有所变化。 薛雷不太理解罗南的想法,又担心他的状态,只能是小心翼翼地问:“南子?” “河水的流转运行、丛林的存在生灭,皆有规则,自成系统,可以说各具格式。就是这些小格式,像一套套自然天成的齿轮组,拼接成天地的大格式。” 罗南已经进入了状态,径直往下讲:“从格式论的角度看,天地格式浩缈无穷,层次丰富,变动不居,就像一条由复杂机器组装起来的生产线,千千万万的齿轮依序运转,将动力一层层传递下去。” “又来了!”章莹莹忍不住呻吟一声,类似“自说自话”的情景,简直就是霜河实境那夜的翻版,不友好的思维概念扑面而来。 哪知罗南就像故意与章莹莹作对,那边抱怨方落,这位突然就从极度自我的状态中出来,寻求互动,也向两人提出问题: “天地格式的生产线是不会停机的,在这种情况下,要把一枚自制的‘齿轮’加入其中,无缝衔接,要怎么做?” “……” “答案是耦合!” 罗南就像一个努力炫耀的孩子,迫不及待地公布答案,血泪斑斑的“鬼脸”上,也绽开笑容,出奇地明亮灿烂。 薛雷又是愣神,他没怎么听懂罗南的话,可自结识以来,还从未见过罗南如此明透清爽的模样。 罗南确实非常愉悦,随着对“齿轮”观察的逐步深入,他越发为其中的奥妙而倾倒。 这座“齿轮”建筑,嵌入天地格式之中,加入轰隆运转的生产线,精密规矩,严丝合缝,又没有任何人工的匠气,仿佛这便是天地本色。 若非掌握了“天地呼吸”之节奏,焉能如此? 罗南也由此确认了一个早前的猜测:母亲的“耦合设计”,与“格式论”有密切的联系,就像一种应用阐释,向世人展示如何将“格式论”运用到现实层面。 而这份实实在在的成就,属于他的母亲! “格式论?齿轮?” 薛雷终于找出了罗南言语中的关键词。他尝试追寻罗南的视线方向,昏暗天色下,以他的眼力,极目远眺,倒是能辨别出远方丛林及标志性建筑的大致轮廓,但也仅此而已。 “南子,你在这儿,能看见齿轮?”薛雷对罗南的眼力水准将信将疑,但更多的还是担忧。以罗南现在的状态,这般穷尽目力,负担太重了。 “能看到,真美……”罗南的声音飘忽,正如同他眼前所见的奇景。 单纯肉眼所见,又或是精神感应观照,都无法触及“齿轮”的内蕴奥妙。唯有视觉与精神感应两种模式,实现信息耦合,交叉定位,才能触及表相之后的真实,看那份无形法度秩序,在天地虚空中无声运转化育。 罗南贪婪地注视这一切,无论如何看不够。 薛雷在一旁急得直跳脚,他无法理解罗南眼中的世界,可是罗南身上透射出的气机,他还是能掌握一二的。 仅就他理解的部分,罗南目窍气机实在太盛了,就像一棵疯长的植株,之前还是幼苗,转眼就成了参天大树。 这份可怖的动力从哪儿来?后劲还够不够?形骸窍穴的结构强度能不能支撑? 一个弄不好,人就废了啊! “对了,找馆主!”要命的时候,薛雷头一个想到的,还是馆主大人。 可就在他打算退出三方通讯,打电话找人的时候,旁边罗南蓦地长吸一口气,手臂撑着防护栏玻璃,头面朝下,眼帘垂落,主动中止了让人无法理解的远眺,又显得十分疲惫。 薛雷忙凑上去:“南子,没事儿吧?要不咱先歇歇……” 罗南没有睁眼,只是笑了一笑:“我可能要出点儿状况。” “啊?” “一种秩序,就是一个齿轮;两种秩序耦合,齿轮咬合。如果没有精密设计衔接,两边体量又差距过大,会很麻烦。” 薛雷又懵掉,另一边章莹莹则恨恨发话:“别管他,他没治了!” 朋友不同形式的关心和担忧,罗南心中明白,但他也很难继续讲明身体出现的状况,因为这涉及到他深层的隐秘。 目窍心灯与精神感应形成的耦合关系,就本质而言,是罗南刚刚起步的形骸修行,与已经颇具规模的格式论体系的接触。 它们可以耦合,却又不可避免地摩擦、碰撞。十天修行,六十次的“电击心灯”现象,已经清楚地展现出其中的危险因素。 而且,现在情况又有变化,且趋势并不太好。就像是高空中的雷云,带电粒子交织,必然会发生些什么…… 强光骤闪,外接神经元像一条叱咤风雷的妖龙,在脑宫中现身,抖落一身电光,轰击在心灯之上。 第六十一次,也强过任何一次! 这是外接神经元直接与目窍结构的碰撞。 罗南心中早有预感,可这次撞击的强度,还是超出他的意料。他的身体猛地崩紧,脑际昏沉,恍惚中似乎听到了眼珠破碎的声响。 脑神经经受的冲击,通过密切交织的神经系统,传递到了全身各处,包括肌肉、骨骼、血液、筋膜,都反射性地抽搐。 罗南蜷起身体,往下蹲,伸手去捂眼睛,泪水不可控地从眼眶里流出来,眼珠发热,眼皮乱跳,难受极了。 耳畔传来薛雷的惊呼,还有章莹莹着慌的叫嚷,那两位都乱了。 偏偏罗南的思维,在痛苦中变得越发清醒。他还能感受到,捂眼的手触感略有变化,不是掺着泪的血水,而是更为粘稠。激烈强劲的压力,对身体造成了更大的伤损。 这也没什么,我知道是怎么回事。 罗南冷静安抚自己,效果很好。短时间内,大概没有什么能比“齿轮”奥妙的发现,更能撼动他的心脏了。 纵然目不视物,但他还是准确地抓住薛雷的伸来搀扶的胳膊,低声道:“我没事,后面来人了。” 话音方落,海天池方向,水声激响,掺着沉闷的爆音,巨大的魔鬼鱼,冲天飞起,又重重落下,在泳池里掀起大浪。 与之同步,一个人影轻盈跃起,跳到泳池侧上方支起的框架结构上。黑色的潜水衣,呈现出矫健彪悍的人体线条,脸上则戴着硕大的潜水镜,也没有摘下来的意思。 这位就是总会派下来的调查组成员之一,操线人。 薛雷转过身,将罗南护在身后,眼神警惕。 操线人并没有什么表示,凭借好位置,居高临下,潜水镜后的双眸持续打量观景平台边缘的两人,特别是罗南,对他痛苦蹲身的状态很感兴趣。 仅过了几秒钟,海天池边上不远处,两部电梯先后到位。 当先出来的是黑甲虫,墨镜扔掉了,面孔仍有些发青,眼睛冷森森地刺过来,无视了薛雷,只落在罗南弓起的背脊上。 薛雷对这位毫不客气,恶狠狠盯视过去。但心里还是有些紧张:罗南状态糟糕透,还要同时抵御两方面的攻击……对了,还有一部电梯呢!难道是对方的后援? 正头痛着,另一部电梯金属门打开。 薛雷愣了愣神,好不容易纠正了认知方向,也对上了那位的身份: “田……田学姐?” 从电梯里走出来的,正是田思。这位娇俏美丽的学姐,面色惨白,步姿僵硬,而上半身则摆出了一个古怪的姿势。 她双手交叉,扼住自己的脖子,力道很重,手指已经深陷进细嫩的皮肤里,巨大的压力,顶得她口部略张,朱唇微微发颤。 这幕情形诡异而荒谬。 由于自我保护机制的存在,正常人不可能用这种方式,把自己扼死。可是,受超凡力量操控的情况下,就不一定了。 薛雷看得咬牙切齿:“你们这帮人……亏你们还是协会成员!” 没人理他。泳池上方的操线人开口,却是指向田思,语气平缓,毫无特色,就像正常聊天:“小别重逢,美女你要不要说点什么?” 田思唇瓣颤抖,像薛雷这样耳目灵便的,还能听到她的牙齿得得打颤。如此诡异凶残的手段落到她身上,没有精神崩溃,都算她坚强。 好不容易,才有颤抖的词句从田思嗓子眼儿里挤出来: “我、我一直在走楼梯。” “……” 观景平台上的诸位,都愣了愣神。 唯有在痛苦中已经单膝着地的罗南,“呵”地失笑,虽说笑声也有些发颤。他也不回头,只是向上抬起一只手臂: “我的错。” (这一章其实发到前面请假章去了,但是c端、手机端都不显示,只好再发……我吧,我也有点儿晕) 第一百五十五章 你不懂(中) 整个观景平台上,也只有罗南大概能理解,田思话中委屈的情绪。 她确实是按照罗南的吩咐,一路从消防通道的楼梯下去,不管多累,都没有求助于电梯,且远离中央水晶柱,却仍没有逃过操线人的魔爪,被控制并充为人质。 当然了,委屈还是其次,田思更多还是恐惧。她是个聪明人,从操线人和黑甲虫的方式选择上,便猜测出目前对峙双方的胜败势头,应该已经掉转,否则她这个人质也没什么意义。 对于“绑匪”,她的价值在于威胁罗南,可对于罗南来讲,她又有什么价值呢? 人家凭什么放弃绝境逆转的大好局面,冒着风险来解救她? 这般情境让田思几乎绝望了。 可她仍只能寄望于罗南,也愈发恐惧罗南会嫌麻烦而坐视不理,所以那份委屈情绪的表露,固然发自衷心,多少也有几分特意的表达。她只盼望,能够勾起罗南一点儿理解同情,给自己多挽回一点儿生机。 对面罗南抬起的胳膊,多少给了田思一份安慰。 可是,她的反应,不能让别人满意。 海天池上空,操线人叹了口气,沿着泳池上方的框架结构,身形滑至中段泳池边缘,向田思勾动手指。 田思脚下便不由自主,偏向泳池的位置,离得近了,又被自己的左手大拇指顶住下颚骨,粗暴地扳过脸,微微上抬,强迫她仰头看向目前掌控其生命的主宰。 “来,我们配合一下。”操线人蹲下身,还垂下一只手,向田思示意。潜水镜罩着他半边脸孔,嘴巴咧开,露出雪白牙齿,送出笑容。 操线人的脸型不错,很有点儿阳光型男的味道,可在这笑容之下,田思彻底被恐惧情绪淹没,她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己,像只操线木偶,全身上下都任由他人操控。 她分出一只手向上探,与操线人手掌对接,随即就被一把拽了上去。粗暴的动作下,她感觉胳膊要脱臼了,不由发出痛苦呻吟,可很快连这点儿声音也被挤了回去。 操线人用自己的手,代替了田思的手,用力扼住她的颈子,面对面地仔细打量了一番,对田思因恐惧和窒息,由惨白而涨红的面色非常满意。又在她发间深吸口气,感受精致打理的发丝的清香,同时发笑: “美女,不管你愿不愿意,我们就是一体的。” 田思真的要窒息了,此时她对身体倒是恢复了一些控制力,可也能无助地扳动操线人钢铁般的手臂,两脚挣动,除以此外,她什么也做不了。 操线人拎着田思纤细的颈子,脚下步履轻盈,又回到原来的位置。这一过程中,田思初时还手足挣动,很快就没了力气,身体软垂,眼眸中尽是绝望。 这时候,操线人的视线已经转到了罗南那边,即使后者仍半蹲在观景平台边缘,连身子都没转过来,操线人潜水镜后面的眼睛,仍是牢牢盯视,不会有半点儿放松。 至于黑甲虫,则冷着脸挡在海天池前面,堵住了营救田思的必经之路。 就算这样,操线人仍觉得不太保险,他继续道:“必须承认,我们低估了罗南先生您的能力,低估了您出神入化的精神冲击,预定的计划都泡汤了。所以我们吸取了教训,决定心平气和地聊天商议,解决问题。为了保障这一点,我专门做了一根‘保险丝’。 “感谢美女的配合,现在我与她的精神层面有那么一点儿联系。我所接受的任何体验,都会很公平地与她分享,就承受力这方面,我总算还有点儿胜过这位柔弱美人的自信——足够击溃我的冲击,有很大可能先把另一位打垮。so,我现在惟有指望,您二位之间的关系,足够亲密。” 说到这儿,操线人扭脸看田思:“话说美女,你们上过床没有?没有?没有更好,也许罗南先生会更觉得可惜。” 一番唱作俱佳的表演过去,操线人当然希望得到罗南的回应,可那边只有薛雷送来厌憎的目光,正主儿罗南,依旧保持原先的姿势,连刚刚致歉的手臂也缩了回去,不知是伤势影响,还是对这帮手下败将不屑一顾。 操线人叹了口气,不得不发声催促:“罗南先生,我们最好不要再浪费时间,警方就算是蠢货,现在也应该回过神儿来了,大家尽快解决,各自回家,当是极好的。” 罗南仍无回应。 “啧,现在的年轻人都这冷漠吗?那么,容我先暖暖场,与临时的美女搭档耍个小把戏。” 操线人脸上恢复笑容,单臂平举,将田思摆在水面上方:“撞破了池底的强化玻璃之后,海天池大概就是世界最深的游泳池没错了,八百米深度,独一份儿!我有种预感,身边的美女搭档泳技不错,足以应对里面那些可爱的小朋友、中朋友、大朋友……要不我们先试一下。” “唔,唔唔!” 田思本来已经放弃了挣扎,可随着操线人这番话入耳,手上力量也无情地增加,硬是挤出她仅有的潜力,逼着她挣动手足,又说不出话,原本美丽的瞳孔也往上翻去。 “棒极了,美女你很有镜头感。”操线人笑得更开心,手上又随意晃荡两下,让田思愈发痛苦挣扎。 “让我们正式开始,英雄救美第一幕,action!” 话音方落,海天池水花嘭声溅起,可怖黑影冲破了水面,跃起六七米高。就擦着田思的脚底滑过,而摆动抽击的长尾,则顺势削掉了田思的一只高跟鞋,而挣扎中,另一只也掉了下去。 “鞋子啊?我的另一位搭档还挺怜香惜玉的。不过我会告诉它,下步就是你精致的小脚,要对称吗?” 冰凉水气和灼热凶意一并袭来,还有面前凶徒冷酷无情的言语夹杀,田思再也抑制不住,泪水冲泄而下,就那么无声大哭,意志壁垒彻底崩溃。 观景平台边缘,罗南仍闭着眼,只是眼皮抖动两下,艰难发力,扶着防护玻璃,慢慢站起,转过身去,与两个凶人正面相对,但还是没开口。 看到他双眼仿佛被戳瞎般的情形,黑甲虫扭头与操线人对视一眼,心里都想到“反噬”这个词儿。前者随即嘿声发笑:“你这个导演也是垃圾,难不成现在还是默片时代?光搞画外音解说,配音在哪儿?” 操线人不以为忤,轻赞一声:“好点子。” 话音方落,他发力的手掌就略松开一些,让田思的哭音艰难通过气道,丝丝缕缕挤出来。 那压抑绝望的吐息,穿过海天池的水声,断续入耳,让薛雷牙齿咬得咯吱作响。可此间章莹莹已经三令五申,让他绝不能冲动行事,以免被黑甲虫两人钻了空子,此时除了咬牙,也没有别的法子。 倒是罗南,纵然双眼瞌闭,血水直流,面容却保持平静,甚至至冷酷。 局面仍然僵持。 面对软硬不吃的这位爷,操线人其实也很头大。在夏城地面上,时间终究是站在对面一方。他只能一边对峙,一边通过自家渠道联络问计。 几秒种后,他打了个响指:“这样吧,我们换个方式。美女,美女别哭了,我请教你啊,咱们眼前这位冷酷boy,刚刚和你在一块儿是约会来着?现在又哭得眼瞎,为什么呀?能告诉我么?” 田思此时心志崩溃,只当自己死了,哪会回应? 操线人摇摇头:“这样,为公平起见,我先告诉你一个秘密,咱们的另一位搭档……” 说话间,畸变种魔鬼鱼再次冲破水面,跃起半空,可竟然没有遵循物理定律下落,而是抗住了重力,浮游在穹顶之下,环绕在悬空的田思身外。 “我们的搭档其实会飞的哟,这样它可以用它的大嘴巴,很细致地,一点点地磨掉你小脚上的皮肉,慢慢下口,更利于消化……so,咱们再配合一下?” 说话间,魔鬼鱼的电光长尾已经缠上了田思的小腿,略勾了点丝袜,向上盘转,逐步收紧。 感受小腿上有如蛇缠的触感,甚至还有电击的麻痹力量,田思全身都在打颤,喉骨咯咯的响声混着嘶哑哭声,只想昏死过去。可在操线人的掌控之下,这也成了奢望。 “注意时间。”操线最后提醒。 田思的思维彻底混沌了,恐惧主宰了一切,像一只妖魔的手爪探进她脑子里翻搅,有什么,就掏出来什么: “因为,因为齿轮!齿轮是清文学姐的代表作,在这儿可以看到……” “齿轮?就是我们最早过去的社团建筑吧。”操线人歪过头,继续发问,“清文学姐?这又是谁?” “是罗南学弟的母亲……” “有点儿印象,但好像没什么用。”操线人说着话,眼角的余光却瞥去罗南的方向。 黑甲虫更是直勾勾地盯着那边,忽然他想了什么,通过手环与人联系: “哈喽,你们还在‘齿轮’里面吧,对了,就是那个社团建筑。快点儿,证明一下……笨蛋,砸破个东西、放把火什么的,不很容易吗?” 说话间,他平举手臂,打开了扬声器功能,并把音量开到最大。 短短一秒钟后,咣当巨响,连着哗啦啦的杂音,一发地传过来,而且没有止歇的意思。 罗南眼皮颤了颤,终于睁开眼睛。眼眶里积蓄的更浓稠的血液流出来,在面颊上刻了两道血痕。 第一百五十五章 你不懂(下) 明知道罗南眼下的伤情,多数还是遭遇“秘技反噬”的缘故,与他们的手段关联不大。可这也并不影响黑甲虫的好心情。 重登观景平台之后,他崩紧的面孔还是头一回放松,对着手环咝咝发笑:“蛇语,美丽的蛇语,我爱死你了,继续,继续!砸个看起来比较有纪念价值的。” 一个沙哑的男声通过手环的外放设备,发出来:“没事儿别和蛇语套近乎,动手的可是我。接下来破坏墙体建筑,砸外墙,怎么样?” “坦克,我也爱你!” 黑甲虫兴奋过度,嘴巴非常腻,同时侧脸睃了罗南一记,毫不掩饰他的快意:“哦,对不住,我也知道这招有点幼稚,可架不住它有效啊,特别是看你那张脸,我要的就是这幅表情!” 罗南不说话,薛雷却是忍不住破口大骂:“你这个贱人败类,有种咱们正面放对,老子三拳砸扁你的脑袋。” 黑甲虫阴森森的眼神转过来一下,咧开嘴,红舌白牙深层,又透着沉沉的黑:“那还真是不巧,我现在没兴趣。我现在只觉得可惜……” 很快,黑甲虫目光切换,毒镖般扎在罗南脸上:“可惜‘六耳’今天故障了,要不然我们可以搞一个直播,看看坦克拆房子的本事。哦,我忘了,手环也可以,云都水邑的网络还是比较稳定的。” 罗南轻轻吐出口气,伸手按住已经快要炸裂的薛雷,身子往后靠,抵在防护玻璃上,哑声开口:“别再折腾了,你们想知道什么?” “哦哦哦,总算还知道应声。” 黑甲虫见罗南服软,哪还不知拿到了软肋,成功在即?便觉得一股清凉气贯顶而下,已经爽利到心尖子上。可即便如此,在141层狼狈不堪的经历,也依旧是火山口,在心底闹腾。 还不够,还不够! 黑甲虫不再出声,只慢条斯理地把手上的领带捋顺,重新戴到脖子上,左翻右折,来回比划。在此期间,手环扩音器里始终都响着沉闷的砸墙声。 就算有罗南按着,薛雷也是气得跳脚:“你个王八蛋,你特么是专门来毁人的!” 黑甲虫哑然失笑:“别急啊,这才刚刚开始,那么大的一个建筑。不砸个一两个小时,也看不出效果……呃!” 话音未落,黑甲虫嘴巴突地合不上了,后续的声音卡在喉咙里,呃呃呃地,无论如何也顶不上来。 便在此过程中,他的面皮涨红、变青、发紫,似乎被一只无形的妖魔之手捂住了口鼻,内外之气隔绝,窒息感淹没全身。然后才是曾经体验过的尖针入脑翻搅的痛楚,眼前又是黑红一片,神经反应紊乱,整个肢体都是僵的,还在打颤。 罗南的声音便如凉风,掠过耳畔:“你竟然没有做一根‘保险丝’?还真是不幸。” 黑甲虫在痛苦中挣扎,眼珠都要突出眼眶,他努力想驱动超凡力量,可不知为什么,这次受到的精神冲击,要比上回暴烈十倍,冲击余波迟迟不退。他勉强用力,却只能碰到自家花里胡哨的领带,用力揪住,再难有下步动作。 海天池上方,操线人爆喝一声:“罗南先生,大家不要行为过激,可以好好谈!” 喝声方落,操线人便看到罗南头面偏转过来,与那对血色眼眶一触,他心里竟是微寒。 罗南低声道:“什么叫过激?我还是他?” 操线人调整一下心情,勉强笑道:“我们没必要搞这么激烈。这只是一个例行调查而已,你看,从头到尾我都没有伤到这位美女一根汗毛,只是开个玩笑,吓唬一下,不是吗?” “然后砸我母亲的代表作。” “那是……” 罗南微垂下头,肢体动作满是疲惫感,又像是组织词句:“黑甲虫不具备与我正常交流的态度。其实到现在,我都不知道你们究竟想干什么?只有打打杀杀,侮辱损害。” 操线人心里暗骂,既骂罗南,也骂黑甲虫。一系列冲突,他是从头看到尾的,罗南所说的“不知道”肯定是瞎说,然而黑甲虫把“报复”的优先级,摆在“获取情报”之前,也是不争的事实。 其实,操线人自个儿,也是比较欣赏黑甲虫的行为模式的,在这点上,二人颇有共同语言。归根结底,他们最初没把罗南放在眼里,只想着做好了防护之后,对一个身体半残的半大孩子,必是手到擒来,行事过于放肆的缘故。 恶因结恶果,最后还要由自己吞下。 操线人比黑甲虫强的一点,就是要更加灵活。他知道必须要变更方法,再与后方商量一下,便露出阳光派的笑容: “罗南先生,同是协会成员,我相信我们可以进行心平气和的交流。齿轮那边,我已经让他们停下,如果交流顺利,那边非但会第一时间撤出,事后还会派最好的工程队,把造成的损坏全部复原如初,并且给出一百万的赔偿金。这个诚意,你满意吗?” 罗南没有回应,也没有拒绝。 操线自觉变轨成功,笑容愈发灿烂:“罗南先生,我们双方表现诚意,你看黑甲虫……” 罗南嘴角动了下:“他影响我们交流吗?” 操线人微怔,可脸上微笑如故:“不,没影响。” “嗬,嗬!” 黑甲虫是全身僵直没错,但脑子还是清醒的,耳目也还管用,操线人的言语,都落在他耳中。这一下几乎让他的心脏炸裂了,他拼尽全身力气扭转身体,可是精神冲击之下,平衡感丧失,人没扭过去,倒是一跤跌倒,脸面重砸在地上。 操线人既然下了决心,眼光都不往那边瞥一下,只在心里嘀咕,自己手中的“保险丝”是不是真的管用。 而这时,罗南已经开口:“说吧,你们想知道什么?” 操线人定定神,计算着时间,微笑抛出来一系列说辞:“10月7日晚,在市中心府东大道的霜河实境中,协会夏城分会,与公正教团发生冲突。冲突后期分会长欧阳辰介入,架起了所谓的‘逻辑界’,从那个时间点往后,很多事情都搞不清楚,这对总会还原事情真相,给大家主持公道是不利的……” 罗南也笑:“你们应该去问欧阳会长。” “一人为私,二人为公,单方面的证言很难采信。而我们从特殊渠道得知,罗南先生你因缘巧合,以灵魂出窍的方式,进入到‘逻辑界’中,是非常重要的目击者。所以我们想问……” “什么特殊渠道?”罗南很好奇。 操线人终于冷了脸:“罗南先生,再怎么说,这也是总会的调查呢,我希望大家都能端正态度,不要再旁生枝节,出现都不希望看到的后果!” 罗南点点头,不再打岔:“你问。” 操线人盯住罗南的脸,沉声道:“我们想知道,你在逻辑界看到了什么。把范围缩小一些,欧阳辰做了什么?公正教团的安翁做了什么,为什么这么做?后头他不见了踪影,去了哪里?” “这里面很多我不知道的……” “把你知道的都说出来!” “这会很长。” “罗南先生!”操线人深吸口气,手指发泄式地在田思细颈上加了把力,用她的痛苦挣扎,表现自己的心情,“既然我们都知道会很耗时间,为什么不更利索一点儿?” 其实这个时候,薛雷是跃跃欲试的,可被又一次制止了。 罗南就靠在防护玻璃上,沉吟一会儿,言道:“要想知道安翁当时的举动,必须明白,欧阳会长创造的‘逻辑界’,究竟是一个什么东西。” 操线人声音拔高:“罗先生,我们的时间宝贵!” 话音未落,后方指示到来:“让他说下去。这个情报很有价值。” 操线人面皮抽了一记,瞬间切换笑容:“所以,请言简意赅。” 罗南不理会那边如何变脸,自顾自组织语言,隔了数秒方道:“如果把精神层面看作是无数层飘动的布幔……” 操线人暗叫一声“草”,不得不再次出言打断:“世界公认,精神层面划分为‘三带一区一域’,你的无数层是从哪来的?” 罗南不说话了,眼皮抬起,血红的眼眶就对着操线人,也许看不清楚,却保持这份姿势,直到让操线人感觉着自己是一个不可救药的sb。 操线人眼皮跳了跳:“罗先生?” 罗南睁眼太长时间,眼眶火辣辣的疼,干脆又闭上眼,调匀呼吸。过了五六秒钟,才道:“通过我祖父创造的‘格式论’,观察精神世界,就是那个样子,需要我解释一下什么是格式论吗?” “呃……” “自我、社会、天地三重格式的相互关系,对能力者来说,应该比较容易理解。我记得欧阳会长就自我逻辑,世俗逻辑做过一些阐述,你们还不至于固步自封到对此一无所知吧?” 接连跳出的四五个新鲜概念,让操线人有些发蒙,还好他很快就得到了后方的指示,纠正话题方向:“理论课我们可以延后,现在你可以直接描述:第一,你所知道的逻辑界究竟是什么模样;第二,安翁在逻辑界里是什么结果。” “那就不用幕布来形容了。” 罗南微微抬头,摆出回忆的架势:“逻辑界?现在想想,大概就是在天地格式之中,强行拆解一部分结构,拼接而成的临时生产线。在成分上属于天地格式的一部分,而规则上则以自我格式为准绳,将天地的格式,临时纳入自我格式的范畴,用小齿轮,带动大齿轮,这里的耦合结构,真的非常精妙。” “……” 格式你妹啊!齿轮你妈啊! 操线人感觉自己的理解力被侮辱了,他都想立刻掐断田思的脖子,可这份念头刚转过去,罗南的话音飘悠悠过来: “看起来,你不懂?” 。 a 第一百五十六章 雷霆雨(上) 畸变种魔鬼鱼在海天池中往来折返,鼓动形如翅膀的发达胸鳍,在池中掀起一波又一波浪涌,有些焦躁的样子,正如同操线人如今的心情。他脸上笑容还在,只是大半肌肉都僵硬了。 也在此时,“后方”低细阴冷的声音入耳,却不知其方向来处:“难道你真的指望现在就扒出东西,得份大功劳……你的理解力确实有问题。” 操线人脸皮微热,心里则想骂人。 只是念头刚起来,“后方”便似看透了他的五脏六腑:“与其腹诽,不如想想怎么继续吸引对方的注意力,嘴巴动起来!” 操线人暗挫牙关,但被人训斥一顿,后面还有托底,心里总算拗过来一点儿,略微活动面皮肌肉,尽可能平静地回答: “罗南先生可以继续。” 说话间,操线人又一次确认时间,也确认录音开启。他打定主意了,不管罗南说什么,让他讲,只当耳边风就好,回去再仔细分析。 格式论是吧?什么祖父祖母的,老子回去以后,会让你把全家人内裤的颜色都爆出来。 罗南似乎真的相信操线人的说辞,仍闭着眼,面无表情说话:“那我就接着往下讲,刚刚已经说完了‘逻辑界’,下面就可以描述一下安翁的情况。” 说完个屁! 硕大的潜水镜后面,操线人的视线往下垂,拼命过滤与罗南有关的一切信息,可就算这样,罗南的声音仍然穿进来,简直就像是魔鬼的低语,一层层撩拨他的情绪: “安翁在做什么,我并不清楚,我只说我观察和理解的。要知道,天地格式的层次非常丰富,物质与精神层面的干涉作用,可以形成无数种‘秩序框架’。哦,这里你肯定是不懂的……” 我草! 与操线人的情绪相呼应,海天池中,魔鬼鱼再次用力拍击胸鳍双翅,发出轰隆一声爆震,水花漫天飞卷,溅湿了田思的大半裙摆和丝袜,然而她已经彻底没了反应。 操线人想杀人。 他现在无比确信,罗南是故意的,那小子就是抓住他“听不懂”这一条,来回挫磨嘲讽,好嘛,真当他是不嗔不怒的佛爷? 罗南停了口,却连眼睛都没睁开,以冷静姿态等魔鬼鱼制造的噪音过去。 “你想把保险丝掐断吗?也许那小子就等你这么做。到那时,我那‘不顶个屁用’防护咒可保不了你。” 罗南不开口,“后方”却阴森森地提醒操线人,最后以冰冷的命令作结: “别再让我为你分心!” 再被训斥一顿,操线人却连愤怒情绪都化了灰。他猛然醒悟,罗南这一轮连讽加刺,目的是什么?若真如“后方”所言,是要激他自个儿掐断“保险丝”,心思可就用得深了。 操线人明面上是讲,他与田思“共享精神冲击”,可这么几轮下来,想必罗南也能看出,二人之间的联系其实是不平等的。田思被折磨得死去活来,他这边可是轻松得很。 事实上,就算罗南精神冲击过来,操线人也有把握挡过第一波——他凭借的就是手中的田思,这可是一个“良导体”,足以将他自己的损伤降至最低。 而若一时失手,自绝后路,那会是个什么下场?看看前面的黑甲虫吧,这可是个活榜样! 诸多繁杂念头,闪闪便过,操线人背脊上却是薄薄一层冷汗。他第一时间松动指头,还送进点儿元气,避免给田思更重的压迫,也帮着顺顺气血,生怕情绪过激,真把“保险丝”扼死当场,将事态推向不可收拾的境地。 他还要向罗南解释:“咳,抱歉,畸变种嘛,不太好控制,没有打断你思路吧?” 罗南沉默了片刻,声音倒是更低沉了些:“‘秩序框架’这词是我生造的,你听不懂才正常,所以你问你,需不需要进一步解释。” 操线人盯着罗南的面孔,越看越觉得自己是躲过了一劫,要不然那边解释什么?还投桃报李不成?不过是欲盖弥彰罢了。 现在的年轻人,心都狠呐! 操线人心头一松又一紧,如此看来,罗南心里还是存着与他们正面冲突的心思,也许协会的援兵快到了吧。他必须要多个心眼儿,多做一手准备。 话说,“后方”还没准备好? 不管怎样,操线人心态摆得更正,也认命了,反正听一耳朵也不会怀孕,还怕了怎地?他便摆出招牌式的阳光笑容:“能解释当然最好,要的,怎么不要?” 罗南经了这么多事,感觉真的非常疲惫了。他吐出口气,又急喘了两下,方继续道:“我想出这个词,源头是柴尔德提供的灵感……” “柴尔德?”操线人心态摆正,功利之心渐消,心思灵便许多,闻言眉头一挑,“真理之耳?” 罗南没搭这话茬,按部就班地往下讲:“柴尔德曾说过,观察即秩序。按照我的理解,就是指通过自身逻辑梳理,为观照的世间万物,建立起便于自身理解利用的秩序法理。 “而我们的存在本身,又是某种自然秩序的产物。在这里,主观和客观,精神与物质的秩序发生干涉,如同两个齿轮咬合,若耦合结构比较稳定,运转有效,就是一个具有相对独立功能的齿轮组,亦即‘秩序框架’。 “秩序框架可大可小。往小了讲,可以是我们自身的修行法度,甚至还能细分;往大了讲,天地万物,都可以纳入其中。各个秩序框架之间,也可以发生联系。” 潜水镜后面的眼睛眨了眨。或许是静了心,又或许是有了明确参照的缘故,操线人忽然觉得,罗南的说法,若撇去那些“齿轮”、“格式”的形容,用他比较容易理解的名词代入的话,其实颇有几分道理。 那什么“秩序框架”,就像是一个能力者的自我逻辑,哦,这是欧阳辰的概念,操线人比较喜欢“领域”这种更具幻想性的说法。 在总会那边,也有强者提出,要将物质世界“规则化”,用彻底的、纯粹的超凡力量视角,重新解释整个宇宙,至少也要给“精神层面”留出位置。 当然,相对于人类千年发展的深邃复杂的物理体系,里世界50年的高速发展,还太过稚弱,这个说法只能做为一个议案形式,姑且听之。 现在的小孩子,都在考虑这么复杂的问题?还是说那个“格式论”很有些价值? 嘿嘿,回头更要好好“挖”一下! “还真在聊天?” 章莹莹通过三方通讯,也是听得头晕脑涨,忍不住就在那边嚷嚷:“不要得意忘形,操线人这家伙阴得很。喂,我刚刚好像听到了有人说蛇语,是蛇语吧?” 罗南貌似没听见,继续高谈阔论。还是薛雷低声确认:“是蛇语没错,还有一个坦克,现在就在齿轮那边,威胁南子来着。” “那个阴险女人名气不小,是真正有传承的咒法师……我擦,我刚查过,她根本不在调查组里面,是偷跑过来的。” 章莹莹又拍方向盘:“现在调查组的正副组长,都被控制住了,可蛇语这个变数,那边未必知情,过来接应的人一定要通知到,否则就是送菜。” 薛雷心里微紧:“这人很厉害?” “很早就是‘建筑师’级别的人物了,但她和南子有点儿像,身体不太好,所以深居浅出,很少露面。但她专精诅咒,又懂刑讯、暗杀,非常阴损,真到害人的时候,可以灵魂出窍,一夜潜行上千公里,到另一个城市……哎呀喂!” 章莹莹不拍方向盘了,改拍大腿:“小心这个人,一定要小心,你们在那儿说了一堆废话,可如果她是灵魂出窍状态,从齿轮到海天云都,也就一念之间的事儿!” 薛雷听得头皮发麻,当下就开口提醒罗南:“南子……” 他话刚出口,罗南的背脊从防护玻璃上借了一点儿力,站直了身体,轻声道:“单纯用嘴说,未必能好好理解。这样,我可以做一下演示。” 操线人敏锐地察觉到,罗南那边的细微变化,特别是薛雷,明显是和谁通讯,知道了什么消息。他心头微紧,身体迅速切入到临战状态,脸上笑容不改: “演示?我觉得刚刚说得挺好的,那个什么‘秩序框架’的概念我已经懂了,其实就是领域啊、小宇宙啊、天地法则什么的换个说法,对不对?” “错。” 罗南干脆利落地回应:“我刚才所说的核心,其实并不在‘秩序框架’,而在于‘耦合’。前者万千名目,其根源还是在于彼此之间的万千联系……我的母亲将这些联系统一归类为‘耦合’,我认为很恰当。” 到最后,他血红的眼眶张开了一缝隙,血色里揉入了幽沉暗寂,指向的落点,则是海天池前,那个倒伏的人影之上。 “正装死的这位,身上就表现得很典型。” 脸面朝地,许多不曾动弹的黑甲虫,身上一激,头皮发麻。感觉身前薛雷,身后操线人,目光都如刀子一般切过来。 与之同时,他心底莫名有一份冰寒之意,层层渗出,“咯喇喇”如裂开的冰层,又如幽暗深窟里异类的低语,缭绕不散。 第一百五十七章 雷霆雨(中) 面对蛇语通过黑甲虫表现出来的“礼貌尊重”态度,罗南毫无反应。他靠在防护玻璃上,眼皮垂落,呼吸急促,给人的感觉是愈发虚弱。 四面合拢的毒幕,对他这种体质糟糕的人来讲,确实是很要命。这种情况下,再开口多说几句,恐怕用不着蛇语加码用劲儿,他自己就要倒了。 “罗君?”蛇语依旧是文明礼貌的问候,除了其载体颜值上不可弥补的缺憾以外,无可挑剔。 薛雷受不了这份虚伪劲儿,开口嘲讽道:“怪不得绰号里有个‘语’字呢,废话真多!” “真是抱歉,实在是除了说话以外,我想不出现在还需要做什么。” 蛇语驱使黑甲虫向前迈了两步,就让薛雷如临大敌。眼下的黑甲虫真不算啥,可挂在周围的毒幕再翻卷几下,罗南八成要倒下,而这正是蛇语不紧不慢的原因。 薛雷咬牙切齿,蛇语则继续发言:“我本可以更迅速地结束这个局面。可让惭愧的是,鄙人的修行还不到家,不能保证您的智慧灵光完整留存,能留下什么样的信息,多半也要凭借运气。这将会有极大的可能,抹去罗君充满魅力的理论,未免太可惜……” “蛇语!”海天池上方,操线人也有些受不住,他再一次看表,确认时间。 夏城警方以及云都水邑的保全部门就算全是垃圾,这时候肯定也要反应过来了,更何况还有夏城分会在后面?如今好不容易占了上风,赶紧把罗南放倒,抢到手里才是真的。 “做好自己的事。”蛇语的声音直接在他耳畔响起,是一次不轻不重的警告。 而在此时,一直闭口不言的罗南出了声:“你们之前问的是安翁……这算不算跑题?” “笨蛋,你还有心情闲聊?闭嘴!闭住呼吸!”章莹莹已经在大都市里飙起了飞车,今年的驾驶分值早扣个精光,还要分出大半心力,顾忌这个不省心的,直恨不得把方向盘揪下来。 “南子,听莹姐的,别说话!”薛雷也想制止罗南开口,罗南则拍拍他的肩背,略作安抚。 对面的黑甲虫继续当传声筒,帮助蛇语和罗南实现对话:“站在我的立场上,安翁的行踪之类,实不如罗君的理论能给我更多触动。” “那还真是谢谢了。” 罗南继续发出虚弱的声音:“所以你的意思就是,继续讨论有关话题,直到我被毒雾放倒……又或是你的防御工事构筑完成?” 观景平台上忽地声息全无。 “防御工事?”无论是薛雷,还是章莹莹,包括另一边的操线人,都再次碰上了理解障碍,一时愕然。 蛇语大概有着同样的情绪。足足五秒钟后,她才通过黑甲虫发话,但要比原来的腔调沉凝许多:“罗君,你一直在观察我?” “我在猜你。” 罗南的呼吸声渐转急促,渗透进来的微量毒素,正对他造成越来越明显的影响,可他还在说话:“我就想,以你的能力,早先要是和黑甲虫他们一起行动,出奇不意之下,我大概撑不到这个时候。可是你没有来,只是做了一个‘灯罩’,聊胜于无。一个大杀器却当后勤人员使唤,这不合情理。” “所以……” “所以我就猜,当然也有某人的情报支持。我就想,你必定是以灵魂出窍的方式过来,固然方便了,但也脆弱,尤其是对上我这种比较擅长感应及精神冲击的人。你的性格应该比较谨慎惜身,到现在都不发动最后攻势,恐怕是担心使劲儿太过,可能会被我察觉,真给逮到的话,你的防御能力,还不如黑甲虫他们。” 蛇语又是静默数秒,方道:“现在,罗君发现了我的位置?” “还不太确定,所以听你的,我们再聊聊?” 蛇语却不再出声,似在沉吟琢磨后面的手段。 薛雷、章莹莹、操线人这几个,一时也说不出话,原来观景平台之上,还进行着另一场交锋,而他们竟一无所觉——就算人家摆明了,也是如此。 不在场的人不提,薛雷和操线人的视线,此时都聚在罗南身上,却看不出任何端倪。 罗南的气色仍不太好,身后的防护玻璃带着弧度,他靠着不怎么舒服,便辛苦调整倚身的姿势,好不容易觉得舒坦点儿了,又伸出两根手指,比划一下。 稍隔一秒,蛇语通过黑甲虫发话:“罗君的意思是……” “回答你刚才的问题。”罗南倒似来了谈兴,“你刚才问起我的秩序框架问题。按照评价黑甲虫的标准,那里面包含了两个齿轮,一大一小。” 罗南说得简单,内蕴则要复杂得多。 两个齿轮,大者为“格式塔”,表现为“外接神经元”以及寄存其中的灵魂力量。修神禹在授课时,称其为“外法”,说它像一座巨大冰山,法度森严。 小者则为“目窍心灯”。罗南十日修行,有所进展,是他形骸体系的延伸,可火候未到,只算飘浮在冰山外的舢板。 大小齿轮从一开始,就有某种“耦合关系”。罗南从格式塔那边转注灵魂力量,使目窍心灯迅速发展壮大,这是其一;目窍心灯与格式塔信息互通,交叉定位,这是其二。 特别是后者,最初的时候,黑甲虫也好,操线人也罢,罗南观照其“生命草图”时,外都有迷雾遮蔽,形成干扰。新的耦合关系成型后,如风过间隙、光照下土,二人的生命草图,甚至整个星河图景,都拂去大半暗云浊雾,层层透彻,神妙无方。 这种细节,罗南不可能讲出来,他现在开口说话,与其说是与蛇语讨论,还不如说是借“述之于口”的过程,进一步梳理他已经渐具雏形的思路。 所以,他根本不管蛇语是否回应,自顾自地讲下去:“我的问题在于,两个齿轮不在一个数量级上,挨得又太近,缺乏合理结构,就算产生耦合关系,磨损冲突也难以避免。” 他脸面转往海天池方向,笑了一笑。他明明自爆其短,可这罕见的表情,却让那边的操线人心头发怵。 “要让体量差异巨大的齿轮之间形成联动,特殊的结构是必须的,中间环节是必须的。就像‘魔鬼鱼’,它在水晶柱里面横冲直撞,杀戳无数,靠得近了就是死路一条;可只要离得稍远些,很多小鱼小虾可以靠着它留下的食物残渣,很滋润地活着。” 操线人不自觉往脚下看,看到半截,才醒悟过来,这话题跑得也太偏了! 就是蛇语,眼下也有点儿跟不上节奏,最终只发出一个意味不明的感慨:“罗君,当您用独有的方式去思考的时候,着实让人敬畏……然而本质上我们还是俗人,离开世俗层面太远,并不是好事。” 说话时,黑甲虫猛地向前迈出一步。 薛雷不知道事态发展到何种地步,可他保护罗南的职责不会改变。当即也是微微躬背,进入应战状态。 罗南暂停了只有自己才理解的“交流”,充血的眼眶指向黑甲虫丑陋变形的面孔,可最终只是一扫而过,随即垂下眼睑:“不是要讨论吗?” “我很担罗君目前的状况。” 蛇语的关怀,就像黑甲虫的脸面那样,只剩一层干瘪的空壳。说话间,浅绿毒幕也无声无息地向中央合拢,幅度非常小,非常谨慎。 黑甲虫也向前推进,速度不快,可那份重心随时移换的飘忽,已有其全盛期的七八成味道。 薛雷既要注意毒幕烟气,又要锁定黑甲虫,还要顾忌罗南的状态,心神分裂,着实辛苦。 偏在此时,薛雷听到身后罗南清晰的吐息声响。他吃了一惊,不顾身前黑甲虫的动态,扭头回看。 黑甲虫那边貌似也愣了,竟然没有趁机发难。 罗南不管别人如何,他深吸口一口长气,又缓缓吐出,对烟帘毒幕围拢的毒性环境,毫不避忌。在此过程中,他下意识活动下颔,挥去面部麻痹感: “黑甲虫‘虫爆’毒素的主要成份,应该是多肽类的神经毒素,istx-3的可能性要大一些。原本通过血液传播,直接作用于离子通道,具有很强的麻痹效果。但黑甲虫为了提高作用效率,做了大幅调制,增加了呼吸道感染的可能,但也降低了毒性……” 说到这儿,罗南眼也不抬,笑了一笑:“这算不算世俗层面?蛇语女士,说好要探讨的,你中途退席可不好。” 蛇语难掩惊讶:“罗君对神经毒素也有研究?” “吃药吃多了,多少能抗一下。” 话是这么说,若没有多年“容器”的格式基础,以及打通目窍激发的人体机能作底子,罗南今天多半是要倒大霉的,绝不会像现在这样,吞吐毒气,唬人玩耍。 罗南靠着防护玻璃,又换了一个舒服的姿势,他才不会告诉蛇语,自家半截身体都被麻木感覆盖,只要走上一步,就要栽跟头。 不过,由于神经毒素刺激,神经系统超常的兴奋状态,正是他现在最需要的。 (不好意思,趴桌上睡着了) 第一百五十七章 雷霆雨 (下) 罗南一路“框架”、“齿轮”什么的说下来,当真逼格见涨,配上一些专业名词,唬人的效果也大大提升。 蛇语一时静默,大概是在重新评估罗南的状态。 至于薛雷,虽不太清楚是怎么回事,但罗南摆出的模样,还是让他长出口气,整个人都放松下来: “南子,厉害!” 遭毒幕烟气包围的时候,薛雷大半心思都在罗南那边,担惊受怕的滋味儿着实不好受,一身本事,难以尽展。如今后顾之忧去了大半,心头重压移开,周身气机都顺畅许多。 罗南对薛雷挑起大拇指,并没有告之真相的打算。半边身体失控的感觉不好受,可若能由此解放薛雷这个即战力,也是值得的。 只是薛雷也在后怕,担心对面再出什么阴诡手段,便低声道:“南子,趁现在我带你下去……” “不,我们进攻。” 罗南的嗓音更低沉,意志却坚定不移。他额头血管微微跳动,目窍心灯与格式塔耦合而成的“和风微光”,拂过观景平台以至于大半个摩天大楼,照亮了各个角落包括每个生灵的生命草图。 巨量的信息并不容易处理,罗南只能根据距离远近、危机程度高低概略分别。信息堆积下,一个接一个的应对方案成型,往来交替。 罗南不缺想法,缺的是丰富经验堆积起来的判断力,这种时候,前人经验造就的“原则”,就成为了判断的第一依据。故而爆岩教授的“心态原则”,仍是罗南行事的根据。他将自我信念和谋划,都建立在不可移易的优势胜因之上,也造就了此刻坚硬如钢的心志。 “我们没有功夫和蛇语继续纠缠。现在,解决掉黑甲虫,没有这个抓手,蛇语就只能在精神领域做动作,那时胜利就是我们的。” 薛雷视线切过黑甲虫,感觉距离倒也合适,进退均可,只是战起之后,多少会有变数。 一个犹豫的功夫,倒是对面先动了手。 黑甲虫口中发出低哑的音节,像是咒音,又像虫类的嘶鸣,与之相呼应,四面毒雾帘幕合拢,浅绿颜色骤然加深,在空气中哧哧作响。结合章莹莹的情报,可知他将毒雾强行催化,不只是神经毒素,也变成了腐蚀性的毒烟,扑面而来。 想来是蛇语觉得神经毒剂效用不佳,换成腐蚀性的再试试看。 目睹此景,罗南并不意外,他前面发言几无掩饰,也等于逼着蛇语动手。眼下他加快语速,再给薛雷讲:“我记得你说过,刚把‘潜雷’练到家?” “呃?” 不等薛雷回应,罗南一直握在手中的笔记本,页面翻动,最后一个、也是最后制作的纸人跳出。与其同伴不一样的是,它在半空中,纸片身材便燃起了火光,扑入将合未合的毒幕中。 特殊材料、特殊手法形成的特殊火焰,质性颇是不凡,可这也是极其粗暴的应对方式,腐蚀性毒雾遇火就轰声燃烧,溅射出大量火星,毒性也剧烈挥发。 一时间薛雷眼前鼻端,尽是火光腥意,头皮发炸之际,也终于明白了罗南的意图,当下咬牙沉喝,周身气机稍敛,随即爆炸性喷发,身上武道服哗啦啦作响,气流乱卷,将扑面而来的火光一冲而散。 这一手防火不防毒,瞬间激发的毒性,较先前还要猛烈数倍,连薛雷都有些肢体麻木之感。还好他身中明符悬照,很快将这些负面感觉尽都压下、清扫干净。 薛雷最担心的还是罗南,正要回头,背上却让人轻推一把:“速战速决!” 用力不大,但干脆利落的表示,将薛雷杂念抹尽。后者低吼一声,凭借强健身躯,强行突破还有火星迸溅的烟气区域,冲击而上。 看薛雷身形前扑,罗南身子不自觉就想往下滑,原本就混沌的眼前,更加模糊。但很快,格式塔与目窍心灯耦合生成的“和风微光”,吹过诸窍,照临本体,所过之处,麻痹感觉大幅缓解,丝丝热力蒸腾,给他多出几分力气,终于稳稳靠住防护玻璃,没有露怯。 精神层面深处,那个躲在层层防御之后的幽诡影子,无法察出破绽。 薛雷冲击,是反客为主的一招。 先前黑甲虫已经进逼到一定距离,薛雷突然扑上,强绝的爆发力,让他几如过涧猛虎,呼啸而至,周身罡力直接将半途中残余的烟气毒幕撕碎。 黑甲虫被彻底打破了对毒雾的控制,然而他脚下走位依然飘忽,及时错步,让过薛雷冲击正锋。 薛雷眼神凶狠,高壮身躯瞬间一个行水流水般的半旋身,肩撞肘击,引出了狂风暴雨般的近身短打。他小范围的挪移变化,竟不比黑甲虫逊色多少。 黑甲虫的反应,比他的正常状态还是要逊色的,避过肩撞,就躲不过肘击,身形骤然发僵。薛雷窥准机会,低吼声自喉中迸发,充沛发力,一拳擂出,一拳继起,黑甲虫肩窝、脖颈、脸面,连遭重击,初时无声无息,三拳过后,忽有雷音炸响,穿透皮肉,贯入颅脑,潜劲爆震,黑甲虫丑陋变形的头颅一鼓,即而炸裂。 碎裂的颅骨之中,甲虫的躯壳骤然一瘪,像是要爆掉,其实是借此躲过了大部分拳压,即而硬往下缩,沿着断颈血管,陷入黑甲虫残躯之中。 此情此景,妖异恐怖,然而进入战斗状态的薛雷,反而视若无睹,仅遵循气机牵引,又是一拳下锤。 雷音再响,黑甲虫残躯之上,肩颈胸腔严重变形塌陷,几已不成人形。任是哪个正常人如此模样,都死了十成,可薛雷感觉仍不太好,他视线盯住黑甲虫残躯,又一记重锤欲出。 但在此时,罗南的意念直入脑海:“后退!” 刺激一出,薛雷想都没想,拳势收敛,身形闪退。 几乎与他同一节拍,黑甲虫严重塌陷的胸腔骤然鼓胀,看势头是要整个地爆开,但将爆未爆之时,忽被一种无形之力强行约束,最终只在已成烂肉的肩颈处,爆开血雾。 血光在空气中哧哧作响,部分后发先至,洒向薛雷头面,但薛雷拳劲迸发,硬将其震开。脱离险境之后,薛雷面上决无轻松之意,猛地扭头去看罗南,正好见到死党血色眼眶中,莫名闪过的电光。 没等薛雷弄个明白,耳畔又有绝望的叫声响起: “啊啊啊啊啊啊!” 残躯上半部分,丑陋的绿壳甲虫重新浮出,有半边躯壳融入破损血肉中,另外半边包括头部、背部硬壳等,都冒出火烟,焰光飞卷而上,隐约成了一个痛苦挣扎的人形。 黑甲虫的“怨灵”。 此刻的黑甲虫,或许是清醒的,因为愤恨的情绪已沦为表面,嘶鸣中尽是绝望恐惧——那是由他当前人不人、鬼不鬼的状态而生。 “蛇语,蛇语!”黑甲虫的所有发声器官已经毁了个干净,眼下嘶叫其实都是强烈负面意念的实质化,既像是咒骂,又像乞求。 “多谢你帮忙。” 出奇温和雅致的声音,如微风般悄然入耳。这是把观景平台的气流当成乐器来演奏,又渗入若无若有的意念,发而成音。 听音识人,谁能想到这是蛇语? 蛇语的答复越平和,黑甲虫的反应越激烈。强烈的情绪使焰光更为灼人,可无论怎样,它也只算是血肉花盆里的盆栽,不管如何扭曲挣扎,脱不开,死不掉,只带着半截残躯摇摇摆摆,场面让人脊骨寒透。 蛇语也没有闲情与一个自我意识即将泯灭的家伙多聊,她的语气愈发松弛轻柔:“确实要多谢黑甲虫,能够让罗君发挥所长,也能让我以这种方式,与罗君接触。” 薛雷其实不太明白蛇语的意思,可听这语气,还有她一反前面阴诡手段,大方聊天的态度,本能就觉得不妙:“南子?” 罗南靠在防护玻璃上,血红眼眶锁定黑甲虫,刚刚还有些止歇的血水,又流下来,从下巴滴落到白大褂上,很快洇出一片刺眼的痕迹。 刚才黑甲虫身躯鼓涨欲爆,确实是罗南以灵魂力量强行干预其中枢齿轮,硬压下去的。 如若不然,喷溅的绝不是一团血雾,而是标准的血肉炸弹,薛雷未必承受得住,而急剧扩散的毒素环境,罗南也抗不下来。 罗南干涉的手法,已经极致巧妙,必有洞彻敌方根基虚实的眼力,方能为之。可是作为另一方操盘手的蛇语,也早在这里埋下机关,罗南灵魂力量才渗进去,便被她牢牢锁住,成纠缠之势。 二人的灵魂力量首度正面碰撞,就形成了一个危险的僵持。只要罗南稍有退缩,“血肉炸弹”就会砰然炸开。 “往后退!”罗南从牙缝里挤出三个字。 薛雷稍稍犹豫,便向后移。 蛇语借风力的发音,如影随形,似乎又提起了讨论的兴致:“从灵魂活化纸人的效果看,罗君的干涉力强度,远远超出情报显示的范畴,除了情报人员的失职以外,当是‘两个齿轮’耦合带来的结果,一定是刚刚领悟的手段吧。” 罗南一边计算薛雷的安全距离,一边冷淡回应:“正确,没有加分。” “可是,罗君应该很清楚,你的问题根源不在于干涉力,而在于形神的严重失衡,也就是齿**小悬殊的问题。你现在的表现越惊艳,带来的后果也越严重……” “所以你用黑甲虫给我造了这么个陷阱?” 罗南早知道,搞出一个僵持局面,绝不是蛇语的最终目的。就算是在僵持,蛇语仍以出神入化的灵魂力量运使技巧,一点点压上砝码,逼着罗南相应增加投入,彼此缠绕,直至化为强劲的无形漩涡,有如一场精神层面上的近身肉搏。 这正是蛇语的精心设计,她通过这种方式,使罗南陷入“拔河角力”的泥涂,最终目的就是为了避让强大凌厉的远程冲击。 此时蛇语虽也暴露了她灵魂所在的真实位置,却是在层层“防御工事”之后,更消解了罗南灵魂力量的爆发力,可谓有恃无恐。 罗南叹了口气:“好吧,我要说,你扭曲中枢齿轮,以强行实现黑甲虫身上四道齿轮的彼此作用,这绝不是‘耦合’。” “是的,这种结构关系粗劣而低级,不具美感。” 蛇语话音轻柔,更像一位念颂美文的老师:“世事不如意者,十有**,归根结底,我们还是要用最现实的方式解决问题。所以,我利用一个低劣的结构,引来了罗君的干涉,限制了您的灵魂力量;接下来,我也会用这种毫无美感的角力形式,一点点地触及您的身体极限,直至它彻底崩溃。也许这样很难留住您的智慧灵光,却依然可以为我添置一样顶级的收藏……” “收藏你祖宗!”薛雷怒喷回去,眼神则死盯住黑甲虫的怨灵残躯。就算不明白细节,也知道最关键的一点就在那里。 任他什么钩子、陷阱,砸碎了就什么也不是! 他身形虽还在后移,但幅度变小,随时可以逆势扑击,速度绝对会给对方一个惊喜。 可罗南再度叫住他:“雷子,稍安勿躁……难得有人陪聊呢。” 说话间,罗南的身子还是坚持不住,慢慢往下滑,坐倒在地。 薛雷回头看,见状脸面涨红,牙齿都要嚼碎掉,可就算这样,罗南还对他打出安抚的手势,要他回来。 便在薛雷咬牙纠结的时候,罗南脸面稍稍上抬,对着蛇语灵魂真身所在的位置,真像在聊天,轻声细语:“蛇语女士,我必须要纠正你的一个看法。‘耦合’关系是有粗劣精细、低级高级之分,但更多的还是‘有无’之分。有就是有,没有就是没有,而不能拿粗劣低级当借口……你同意吗?” 见罗南直面绝境,仍能保持淡定,蛇语可没什么感佩的情绪,她只将自己的设计从头到尾再捋一遍,并重新确认“防御工事”的强度,一切都确凿笃定之后,才轻声而笑: “罗君的说法,有种‘舍我其谁’的傲慢,我是否可以理解,您以令堂研究领域的唯一解释人而自诩?” 罗南还真的仔细考虑了一番,才摇头道:“不至于。” “那么,罗君就是故意制造话题,以拖延时间,等待后援?” 罗南愣了愣,随即便道:“就事论事不行吗?‘耦合’不是一个筐,谁都能往里装的。过份宽泛的定义,只会消解它的价值。正如你搞出的这个‘血肉炸弹’,你只是在制造冲突和混乱,而吝于构建一种新秩序……如果你坚持你的看法,那么我也坚持认为,你真不懂‘耦合’。” 蛇语还没回应,海天池那边,操线人已经忍到了极限:“他就是在拖延时间,有军方飞梭赶过来,看灯光!” 黑沉下去的高空夜幕尽头,其实看不到什么。可是已经进入下班高峰期的多个交通层,车辆灯光却是有些混乱。 拥有相关经验的话,很容易就能判断出,这些车辆已接收到信息,为一艘临时插队降落的军警舰只腾出空间。 蛇语倒是淡定:“无妨,现在的局面下,除非夏城三巨头赶来,否则没有人能帮他解套。” 操线人差点儿破口大骂,你是灵魂体,来去由心,老子可是需要撤退时间的。 他好险将情绪硬按回肚子里,也明白没法陪蛇语这种人一块儿玩下去,便决定先行撤退。瞥了眼已经奄奄一息的“保险丝”,这位已经没用了……算了,仁至义尽,老子再帮你一把! “你们慢慢玩,我就不奉陪了。嗯,在此之前,总要留点儿美好记忆。” 操线人对着罗南和薛雷,笑得阳光灿烂,露出满口白牙,随即通过手环,联系一直没有出现的坦克: “哈啰,坦克,做点让人印象深刻的事儿吧,比如点个火什么的?” 罗南垂落的眼皮突地跳动两下,薛雷一个愣神,猛地醒悟,仓促回眸去看远方的湿地丛林,然而天光早已暗下,又能看出什么来? 就算如此,也不可能指望这帮人的善心。 操线人继续和坦克聊天:“时间比较紧的话,烧上面就好,注意先破坏消防系统……我靠,这么快?好吧,当我废话,我信任你的专业水平。” “草!” 想想此刻,那栋传奇建筑正遭受的厄运,薛雷头发都要竖起来,大声喝骂:“蛇语,你敢!” 操线人耸耸肩:“关她屁事。” “这与我无关。”蛇语发音依旧轻柔,“不过,遗憾就是埋在记忆里的钩子,总能钩起人世间最动人的滋味,我不介意我的‘收藏’多涂抹一层悲剧色彩。” 操线人心里暗骂声“矫情”,潜水镜后的视线,扫过几乎要燃烧的薛雷,还有……坐在地上,只以血红眼眶相对,却面无表情的罗南。 咝,稳呐! 装这德性,是故意恶心人对吧?成,咱们对着恶心。 操线人笑容更盛:“得,你们慢聊,我先撤了。哦,感谢你蛇语,省了我一份保险丝的开销……” 说着,他扼住田思细颈的大拇指微微上翘,用力拨动女人的下颔,逼她恢复几分清醒。当田思空茫恍惚的瞳孔中,重新泛起恐惧情绪之时,他满意一笑,又打了声呼哨。 海天池水声轰鸣,魔鬼鱼躁动着拍打水面,巨口裂开,看向上方人影,垂涎欲滴。 操线人低声发笑,却刻意高声:“这是你的赏钱,拖着到下面慢慢享受,不要太着急,让各层的人都看一看,也给我们的罗先生以充足的考虑时间:母亲的作品,情人的生命,他先救哪个,又或者……哪个都救不到?” 他的目光再次指向罗南,与那血红眼眶对接,保持微笑,五指松开,任由田思向下坠落。 水声轰鸣,魔鬼鱼拍击胸鳍,飞纵而起,大口之中细密牙齿张开,迎向上方人影。 正是这一瞬间,操线人看到了罗南眼眶中流溢的鲜血,以及持续在脸上刻印的痕迹。他心中无比满足,刚解脱了负担的食中两指,在额侧划过,送去致意: “后会无期!” 操线人轻轻跃起,向穹顶而去,眼看要跨过框架钢梁,偏有一个沉闷落水声响起,明显的差异让他心头微跳,本能视线下挫,正好看到魔鬼鱼舒展开那超十五米的胸鳍长翼,恍若一头巨大妖异的蝙蝠,腾空跃至他的脚下。 飞这么高干嘛……等等,那水声? 操线人的眼光一偏,就在波澜起伏的海天池中,看到了因泡水而短暂鼓起的天鹅绒裙摆。 “闪开!”蛇语前所未有的警告炸响,让操线人激零零打个寒颤,但并不妨碍他千锤百炼的本能主导,强行位移。 而几乎与之同步,另一声沉喝直接在灵魂层面炸开: “操线的!” 明知绝不该分神,可那分直透灵魂深层的凌厉寒锋逼着操线人扭头,与远处鲜血充盈的眼眸相接。 混浊的鲜血里,有电光撕裂,耀目生辉。 就算是戴着潜水镜,操线人也本能地眯了下眼睛,好像真的看到了夜空中闪耀的电光长枪,当胸搠至。 这一刻,什么本能,什么锤炼,都在撕裂灵魂的冲击下,灰飞烟灭。 操线人的身体出现了最不应有的僵直,而畸变种魔鬼鱼的身躯是何等庞大,飞腾之势又是何其迅猛,就算他刚刚挪了至少三个身位,却仍是不够,远远不够! 血雨喷洒,魔鬼鱼的嘴角尖齿挂到了操线人的右胳膊,正是之前扼住田思的那只,顷刻间就是肢体分离。 然后才是胸鳍长翼的撞击,隐藏的变异倒刺直接捅穿了操线人的胸口,连着两排肋骨,齐齐刺进去。 剧痛让他清醒了些,他玩命蹬腿,还真借了点儿力,向侧方飞退,可是长逾十米的鞭尾嗡声抽击,带起的却是仿佛锁链抖荡的声响。 沉重的抽击正中脸面,潜水镜崩裂飞溅,显出操线人已经快要鼓涨出来的眼睛,还有那分外难以置信的情绪,转眼间,这些都在迸发的强压下四分五裂,只有无头残躯,直坠海天池。 血浪几波来去,很快稀释殆尽。 (这一章六千字,本想借着调整时间,但差不多没了指望。未来十天,四会七材料,地狱之门已经向我打开了。) 第一百五十八章 时光轮(上) 一举击杀前任操控者,魔鬼鱼顺势下沉,巨大的扁平身躯几乎挨着水面,却并未入水,只将强壮的胸鳍长翼扇动。 胸鳍终究不是翅膀,起伏频率很慢,可气流穿行在波浪般的截面中,便受到奇妙力量作用,层层汇集,密度增加,成为了动力源之一,使重逾数吨的巨躯从容托举在虚空中, 宽逾十五米的庞然大物,浮游在观景平台之上,壮观未满,恐怖有余。下方水池受压缩空气的影响,波翻浪涌,一层层涌上池岸。 刚刚落水的田思,也在浪涌中被掀了上来,昏沉沉躺倒在池边。倒是死透了的操线人,身形彻底淹没在水波中,无影无踪。 “已经可以控制畸变种,做这么细致的工作?”受操线人身死的冲击,眼下蛇语的注意力,至少有一半落在海天池这里。 魔鬼鱼反水,她其实还能接受,操线人这位半调子傀儡师,就该是这么个死法,早晚而已。而**强化侧的畸变种,对她的威胁并不大。 真正让蛇语在意的,是罗南控制魔鬼鱼的手段。 看魔鬼鱼的表现,同样对落水者,它把田思送到岸上,让操线人尸身沉底,分辨得清楚明白。最难得是顺应天性,利用波浪冲击,这是“魔鬼鱼的考虑”,而非是人类思维。 这证明了一点:罗南对魔鬼鱼的控制,是降服而非操纵,就算在傀儡师的群体中,也是非常高段的技巧。 操线人通过专业的技巧绕过,罗南又凭什么? 罗南肯定是见到操线人亮出魔鬼鱼之后,才临时起意下手的。这个过程里,操线人也好、蛇语本人也罢,竟然毫无察觉。甚至在魔鬼鱼反水的当下,蛇语仍不能确认里面的门道。 这一手段,情报上全无显示。 当然,罗南震慑操线人,致其死命的远程轰击,对蛇语的冲击更直接。显而易见地,罗南并没有被她限制住,她在精神层面的纠缠,究竟算怎么一回事儿? “这家伙像一个宝库……不,武器库!” 蛇语完全无法估计,这位看上去青涩而偏执的半大孩子,下一刻会掏出什么。格式论与耦合理论,难道是精神兵器生产线吗? 受操线人即时死亡的冲击,蛇语的考虑明显增多,以至于一时忘记了,现在并不是琢磨事儿的好时机。 感觉微微一激,灵魂体所在已被锁定。 蛇语心头微沉,便见观景平台边缘,罗南正转过头来,眼眶中电光撕裂血污,隔空刺来,正是对付操线人的那招。 先前为了更好实现与罗南在精神层面的纠缠,蛇语已经暴露了灵魂体所在,就与罗南隔着黑甲虫残躯,遥遥相望。那时她确信罗南只能在灵魂力量角斗泥涂中挣扎,远程冲击再难实现,有恃无恐。可操线人用一条命给她提了醒儿: 判断全错! 蛇语知道躲不及了,便凭借防御工事硬抗。偏偏预判中的强横冲击并没有到来,有的只是一缕和风,一束微光,略暖,却是风拂日照,好生通透。 “怎地?”蛇语感觉不妙。 精神层面,蔓生的“草叶粗藤”无声颤动,层层交错,形成了特殊的架构,覆盖了大半个观景平台区域。复杂的表面结构,往往会让人忽略掉藤蔓的根茎,事实上,每根“粗藤”都有一处寄生土壤。 罗南早前清场的时候,放倒了几十号游客,这些人就被蛇语废物利用,种下了“魇叶藤咒”,将几十号人的气血魂力交织并网,成为防御工事的根基。 这一手与操线人的“保险丝”类似,但更精妙。不但可以分流精神冲击,还可以强行刺激每个人的潜能,造成“魇叶藤”疯长,成为供蛇语掌控的资源,攻防皆宜。 可现在,罗南的精神冲击没有到来,有的只是和风吹拂,微光照射,从“魇叶藤咒”的结构间隙透进来,批亢捣虚,无孔不入,让蛇语觉得,她搭建的层层工事,已经渗了水…… 蛇语心头首度掩上不祥的阴云。 罗南的选择,要比他的手段更让蛇语戒惧。一个年轻人,以牙还牙,反手毙杀强敌之后,挟大胜之势而来,正该搬运其胜利经验,再接再厉,以求二度建功。 可罗南没有!这个所有情报上都显示实战经验匮乏的半大孩子,做了一次不可思议的刚柔转化,用最为正确明智的手法,识破了防御工事前的陷阱。 这很难用经验或直觉来解释,倒像是抄写标准答案一般笃定自然。 蛇语知道,再这么渗透下去,她的根底都要被扒净了,而那无疑就是罗南的精神冲击,彻底撕裂防御的时刻! 怎么办? 蛇语心头流过百般念头,却都没有意义。因为她已经看不透罗南了! “嘟嘟,嘟嘟!” 罗南手环上传来鸣响,这是“齿轮”建筑消防系统断掉之后,控制中枢远程发送的警告。 坦克的破坏还在持续,那一把火只是时间问题。 罗南面孔阴沉如水,蛇语都感觉到投射过来的灵魂力量中躁郁的成份。和风微光之中,透出的是森冷杀意,毫无保留。 可是“渗透力”并未受到影响,罗南只把视线移开了,转向海天池上空,直指浮游水面上空的魔鬼鱼。 水声激荡,魔鬼鱼浮游的高度再增,胸鳍长翼稍一摆动,就飞离海天池上空,压入观景平台边缘位置。 这一下就把罗南、薛雷,乃至于黑甲虫残躯和蛇语灵魂体,都置入它扁平身躯的阴影之下。 蛇语还没反应过来是怎么回事,魔鬼鱼胸鳍长翼抽击,前方黑甲虫残躯就像一个被打爆的篮球,整个身体都瘪掉,横摔出近三十米开外,一路撞到平台的装饰雕像才停下。 纯粹的力量轰击,不是打破平衡,而是直接碾碎,再加上蛇语心神不宁,没有及时反应,“血肉炸弹”连爆炸都做不到,便废掉了。残躯内骨头碎了七八成,就像个破水袋子,突突突地往外冒血。 根基被毁,黑甲虫怨灵,恍如风中烛火,闪了两下,就彻底灭掉,蛇语却连哼都没哼一声。 这一击至少有大半是发泄的意思。 那又如何? 控制魔鬼鱼,击杀操线人,又毁掉黑甲虫,同时还掌握着精神层面攻防主动权,如今在观景平台上,罗南就是主宰,做什么都是对的。 而血肉炸弹被毁,代表蛇语的筹码又输掉一个,形势更加糟糕。 现在再看什么灵魂力量纠缠,简直是一场自导自演、自我陶醉的滑稽剧。最滑稽的则莫过于,她到现在还不知道罗南是怎么分出力量,控制魔鬼鱼,击杀操线人,转眼又攻杀过来。 罗南的灵魂力量难道是无穷无尽的么?他的身体……他的身体怎么可能撑得住? 另一边,魔鬼鱼身躯过于庞大,空中平衡也不好掌控,刚扇飞了血肉炸弹,另一边鳍尖就不小心击中平台边缘的防护玻璃,直接破开一个巨大豁口。 碎片纷飞,有些都落到罗南和薛雷头上。 薛雷仰头看魔鬼鱼腹部狰狞的血口深腔,还有些懵,看着它一点点儿沉降,肯定紧张啊,但更不明白怎么就到了这一步。 “雷子,扶我一把。”罗南扶住防护玻璃,缓缓站起来,脚下还是发软。 薛雷顾不得多想,忙上前搀住他的手臂,这时才记得呲牙咧嘴:“这个……你整的?” “放心,还算听话。” 正如罗南所言,魔鬼鱼表现得非常温顺,仿佛恢复了一些畸变前的性情痕迹,它一点点沉降,有无形的磁场,抵消了大半重力,而流经胸鳍长翼的压缩空气,则激起似有若无的波荡,对姿态进行微调,展现出了超低空浮游的本领。 魔鬼鱼直降到距离地面只有15公分的位置,如同一级标准台阶,就是未免太宽了些。 巨大的身躯,看似波动不休,其实一分一毫都没有沾到地面,只将水珠洒落在平台地板砖上。 罗南静静地打量,感受着庞然大物的顺从与恐惧。 在绝大多数人都无法触及的层面,高仿低配版本的人面蛛,已经将大半身躯,融入到魔鬼鱼体内,无形的蛛丝,在体内穿行,穿透缠绕了几乎所有的要害器官,将它作为临时寄生的对象。 仅是这样,魔鬼鱼还有挣扎反抗的余地,问题是在更奇妙的层面,精神观照的星河图景中,乌沉锁链侵入,锁定了魔鬼鱼的生命草图,把每颗星辰都穿刺过去,织成了一幅更抽象的立体图画。 低沉的颤音里,魔鬼鱼从内到外,再没有一处属于它的自由之域,惟有低头而已。 罗南伸手,轻触波浪般翻动的胸鳍侧面,外面裹着一层粘液,入手凉滑,可力道当真不轻,震得他手心发麻。 “你这是……南子,别啊!” 薛雷突然醒悟罗南想干什么,可他刚张口,罗南一言不发,抬脚踩上。此时的魔鬼鱼,就像一条传说的魔毯,等着主人登临。 第一百五十八章 时光轮(中) 薛雷的担心是有理由的。 光滑柔软的背脊,绝不好站,罗南眼下又很虚弱,若不是薛雷扶住,另一只脚刚离地,就可能就被荡下来。 罗南却没有半途而废的意思,他深吸口气,眼眶里电光再闪,大小齿轮耦合的奇妙力量在他身上打了个通透,就像是电击心肺复苏那样的刺激,全身的毛孔都张开了,麻酥酥的裹着热气,在身内身外的小圈子里氤氲不散。 “哎?” 薛雷冷不防就觉得手心过了电,反射性地松手,可他的反应是一等一的迅捷,伸手要再扶,可罗南踏在魔鬼鱼背脊边缘的左脚发力,一步踏出,真正站到魔鬼鱼扁平身躯之上。 魔鬼鱼有些不太适应,身躯波动的幅度骤然增加,罗南身子不由往前倾。可在耦合作用下的目窍心灯,适时照耀,充满了预见性的“线条”铺设开来,就像在魔鬼鱼背上,铺开了一个无形的蜘蛛网。 奇妙的“粘力”,亦即魔鬼鱼和罗南之间的对应平衡感,迅速增加。 罗南自身的预判,对魔鬼鱼的掌控,还有大小齿轮耦合形成的信息共享模式,使得罗南的“预见性”深透到魔鬼鱼身内、身外的每一个角落,连其情绪变化,都可见得。 他的目窍心灯其实还没有真正见火候,可耦合出来的变化,已经超出目窍心灯的极限范畴。修馆主讲“心灯一盏,烛照九幽”,如今“九幽”未见,洞彻“心渊”,也不逊色。 除了分隔开来的皮肉,此时的罗南与魔鬼鱼可以说就是一体的,并围绕着罗南的意志存在。 在这样的状态下,罗南迈出一步,就消去了身体前倾的力道,在微微晃动中,掌握平衡,似危实稳。 身下的魔鬼波荡不休,罗南想了想,干脆不动,身下魔鬼鱼的扁平身躯抖动幅度增加,且有意控制模式,罗南就踏着这波荡的身躯,平平前移,一直移到魔鬼鱼头部前端。 意念微动,魔鬼鱼两条长长的头鳍翻上来,这玩意本是魔鬼鱼用来辅助捕食之用,如今罗南把它当扶手,借了把力,稳稳站在魔鬼鱼巨躯之上。 魔鬼鱼头鳍被握,肯定有点儿别扭,然而此时它受慑于罗南心中郁郁雷云般的情绪,巨躯行事,自然也受那份情绪主导影响,胸鳍长翅扇动的频率都增加许多。 “南子,你别冲动!”薛雷也想往上跳,可这样一来,罗南与魔鬼鱼的平衡,就将瞬时打破,再调整起来,要困难得多。所以,魔鬼鱼很不友好地抖了抖身躯,浮游而上,不给机会。 薛雷又是着急,又是来气,再看罗南视线所指,已投向了黑暗天幕之后的丛林,哪还不知道死党的想法,当下“喂喂”连声,偏偏这时候嘴拙,说不出什么理由,只能向章莹莹求助: “快劝劝南子,他要坐鱼飞过去……” “啊哈?” 由于前面一连串变故来得太快,且多数关键环节都发生在精神层面,章莹莹不太清楚观景平台上的形势变化,只觉得不是她耳朵出问题,就是薛雷嘴巴抽筋。 正一头雾水,罗南倒是罕见地主动与她联系:“给我坦克的资料。” “坦克?我说你……” “马上!” 罗南的声音也不见高,沉沉的让人心里发慌,章莹莹莫名就虚了,嘴里呜拉呜拉:“那家伙身体素质很好,硬功尤其出色,可以临时增加局部防御力,其他就没什么了。” “防御力强是吗?”罗南若有所悟的样子。 “那边怎么了?喂,罗南你……哎呦喂!” 章莹莹话没说完,可怕的沉啸声,从那边轰传过来。她的心脏猛地一揪,便觉得气血下沉,脑部发晕,整个人都不好了,几乎是反射性地隔断通讯,如此身体感觉倒是好转,可反应过来之后,只能看着断掉的通讯显示,猛拍脑袋。 观景平台上,魔鬼鱼升起七八米高,蓦地张开巨口,同时下腹两列四排,共计八个裂口齐齐张开。正常的魔鬼鱼,这里是腮的位置,不过畸变之后,已经有所异化,此时上面还残留着水晶柱里海鱼的血肉痕迹,尽显畸变种的凶戾之气。 此时,正是从巨口与腮缝中,有低频啸叫鸣响。 在巨大的声压推动下,沉啸声四面扩散,有如重载列车驶过,隆隆震动,带动观景平台上的各个框架结构、防护玻璃剧烈抖颤,又像是过了一场地震。 可这沉啸音也只是持续了五秒不到,平台上骤然静寂,不是消停,而是声波震荡频率,已经沉下了20hz的界限,进入次声波领域。 空气中传导的震波,对蛇语造不成直接影响,却仍让她为之愕然。 次声波穿透力强,信息传递准确,海洋中的生物,很多都通过它来感知危险、分辨方向。不过能主动发出强劲次声波的就比较罕见了。 理论上讲,魔鬼鱼这般体积庞大的畸变种,纯粹肉身力量,已经近于a级,且肉身柔韧,只要运用得当,利用空腔发声,高频低频都不难,可以理解。 关键就在利用上,魔鬼鱼也许具备发出伤害力惊人的次声波的物质条件,可这绝对不是它的本能,就算畸变之后也一样,否则它的捕食方式,必将发生惊人的改变,云都水邑管理方,更不可能将这种危险的东西大咧咧放置在水晶柱中。 也就是说,罗南在控制魔鬼鱼之后,重洗了它的力量应用方式,再生变化? 罗南是怎么做到的?他又要用次声波做什么? 连续几个疑问堆积,与前面不祥的阴云合为一处,让蛇语的感觉越发糟糕,她的思路不可避免受到连迭变化的影响,有所偏移。 可就在这时,实质性的灵压抵至,让她心神凛然。 观景平台上,搭起了一幅飘荡“幕布”。为了便于发声,魔鬼鱼庞大的身躯,几乎呈九十度直立,就算这样,其背脊肌肉,也形成一个凹窝,给罗南提供保持平衡的支点。 此时罗南手握头鳍,视觉上仍高过这庞然大物一头,相对高度超过十米,就这么居高临下,仿佛驾驭精怪的神灵,俯瞰蛇语灵魂体所在的位置。 罗南的眼眶依旧是血滟滟的,可耀眼的电光无声明灭,灿烂光辉里,透出别样冰寒之意。 蛇语心头又是一激,内蕴的傲意却不允许她持续受制于人,当下调和风声,低细笑语:“罗君,高空风大,务必小心。又或需要我帮忙,和坦克协商……” 话说半截,忽然断掉。 高声压下的次声波并没有直接破坏蛇语的发声咒术,可经过一段时间之后,已经调到了最合适的频率,变化随之而来: 观景平台上,早先被罗南清场的游人们,意识仍然浑沌,却昏沉沉地呻吟挣动,似乎发了梦魇。 蛇语终于搞清了次声波作用的真正目标——她的“魇叶藤咒”的载体正受到次声波的冲击,在心肺区域形成危险的共振。 这是要无差别杀戳? 魇叶藤咒是搭建在人身载体上的,如果一帮人统统死掉,自然冰消瓦解。可蛇语分析过罗南的性格,不认为这个半大孩子有一举抹杀几十条……不,成百上千条性命的勇气。 要知道,次声波的穿透力可是很强的,真要找对频率,在畸变种魔鬼鱼近乎a级力量的支撑下,以巨大声压横扫,以观景平台为中心,上下几十层的普通人,怕是要通通死绝! 可看这架势……难道是母亲作品将毁,刺激得罗南丧失了理智?看那双血光与电火交织的眼睛,蛇语还真不敢确认。 隔了一秒,或者更短的时间,她忽地听到罗南讲话:“我不该在你身上浪费时间,但需要练习……” 直白的叙述,不见感**彩,显示出罗南仍然保留的理智,然而这点儿理性力量,根本裹不住内里躁动的杀意。 蛇语不明白“练习”是什么意思,但她很快发现,罗南将次声波控制得非常好,不管是声压强度,还是影响范围。 罗南以蛇语完全无法理解的手法,隔着一层魔鬼鱼,实现这堪称精密的操作。使几十号人都游走在生死线上,可就是不撞线。 很快,这种手段的效果体现出来。 心肺器官共振的幅度不足以致命,却使得昏迷中的人们气血动荡,影响神经系统功能,造成种种不适,以至于在昏迷状态下,形成混乱的意绪和糟糕的不稳定状态。 蛇语暗叫不好。“魇叶藤咒”形成的防御工事,主要功能就是分流与吸血,特别是后者,需要外力强劲,激发受术者的潜能,再抽取出来,壮大自身。 可罗南这么搞,人身气血乱成一团,还有屁的潜力?一个两个没什么,几十号人通通如此,就算蛇语这等咒法师,也休想在短时间内控制住。 而且在混乱之中,反噬倒冲的力量倒有一份诡异的同步感,就像几十把无形铁锤,猛轰“魇叶藤咒”植入的根脚,上面还通着电! 第一百五十八章 时光轮(下) 蛇语没有想到,事态会这样倒转。 罗南玩了一手漂亮的多米诺骨牌,几十路牌道,从物质层面,一路倒下,彼此影响,更成合力,不可思议而又顺理成章地影响到精神层面,将魇叶藤咒的防御结构,扭曲变形。 她最警惕的精神冲击都还没有正式登场,费心费力搭建的防御工事,就近乎分崩离析。 此时,蛇语居于防御工事正中,心神摇荡,又有焦躁之意,多是魇叶藤咒的反噬所致。最初她以为,罗南要打碎她咒术的根基,掘开防御工事,可挡过两轮反噬之后,她就觉得情况不对了。 在罗南次声波的打击下,魇叶藤咒生就的“粗藤”非但没有萎靡不振,倒像是吞了兴奋剂,躁动不休。 蛇语自知自家事,架设防御工事的手段,说起来是有些取巧的,崩塌倒还算了,造成的反噬之力才真正麻烦。 罗南的手法和思路,让她心中惕然而动。 “不能再呆下去了!”蛇语心中首度升起强烈的退意, 可一念才生,强劲束压之力骤起。魇叶藤咒的噬血意念,终于寻找到了就近的目标。 蛇语暗叫不好,当下咒音再起,不顾后果,要将失控的魇叶藤咒打散,可这时候,那份被人看得通透的不适感,再度明晰,她本能观照,也就再次看到了罗南血火交织,偏又冷彻透心的眼睛。 精神冲击来了,与情报中“重锤”式的迅猛轰击有所不同,就是在混乱的防御体系中,无声穿刺进来的利刃,一击捅穿所有的防御,直刺蛇语最脆弱的灵魂体区域。 这一击,并没有直接重创蛇语,却把她刚刚准备好的咒术打断,也斩去了她最后一点儿反控魇叶藤咒的可能。 但对蛇语来说,最致命的在于,魇叶藤咒的防御体系,就此化为一个精神层面的无形牢笼,将她困缚其中,短时间内根本挣扎不开。 蛇语用尽了全力,尝试了各种方式,包括此前最为忌惮的精神与物质层面的干涉转化,可统统不管用,倒是她的灵魂体,在一连串尝试中,与物质层面干涉过多,渐渐显形。 “南子,你玩大了……哎?” 薛雷刚揉着胸口,从魔鬼鱼宽大的背部绕出来,就看到前方空地上,有幽影化现,恍惚如一女子,夜色中略泛青光,细看去,那光芒分明是垂落至地的发幕,半数披于身后,半数遮住分外纤弱的人影。 如此形态,似鬼若灵,轻淡淡地看不清面目,似乎随时都要消散在风里。 不过再细看几眼,在这纤弱女子身外,还有数十道长条状的烟气,编织缠绕,彼此扣合,飘逸时恍如羽衣飘带,狰狞时直若监狱牢笼。 “这,这……蛇语?” 薛雷真猜到了,但还是有些懵,不知道这个与他们对抗多时的神秘强者,怎么就突然现了形,而且是这样一幅形象。 这与早前丑陋狞恶的黑甲虫残躯版,根本不是一个路数好吗? 蛇语并不关心她的形象如何,此时她眼中根本没有别人,只有罗南一个。灵魂出窍又被逼现形,对她来说,局面已经彻底崩盘,而这一切,都是魔鬼鱼头顶,那个半大孩子造成的。 相对于结果,蛇语更无法接受的是过程。 罗南从真正发力开始,所使出的手段,她至少有一半不知路数,也就是说,她糊里糊涂便落得如此下场。 最荒唐的是,她和罗南的灵魂力量还在纠缠,可这种纠缠意义在哪儿?罗南给她的感觉,分明是只用一根小指,便把她勾住,其余部位随便耍弄,而这原本是蛇语自以为实现的效果…… 这种体验,她不是没有经历过,却从没想过会在一个半大孩子身上重现——其中体现的已经不是实力,而是眼光境界上的差距。 蛇语略微定神,今日对局,她可谓是惨败,但是若说万劫不复,未免言之过早。 她也是久历世事之人,很快就调整了心态,不再做挣扎之想,也不隐没身形,而是以无可挑剔的礼节,向高踞魔鬼鱼头顶的罗南躬身致意,并用尽可能平静的语气坦承: “罗君神乎其技,我败了。” 除了冰冷的眼神,罗南什么都没有给予。 蛇语行礼之后,站直身体,微微仰头,与罗南冰冷目光对接,做出一个对灵魂体而言毫无意义,但更合乎礼数和形势的姿态:“既然承认失败,我不会再给罗君制造麻烦,但希望能够得到一份足以匹配的待遇……” 罗南保持沉默,可是在精神层面,更加躁动的魇叶藤咒,则最为直接的回应。甚至在肉眼可见的物质层面,蛇语灵魂体之外的暗色烟气,也多出了三成,绞缠扣合之势,越发明显。 蛇语心头微冷,但还是试图用沟通解决问题,她抛出筹码:“罗君,我现在就可以命令坦克停止行动!” “我会杀了他。” 罗南简单一句话,险些把蛇语后面的言辞全给堵回去,窒了一秒,蛇语才回应道:“罗君,请不要冲动,我想尽快拯救令堂的珍贵作品,才最……” “呼呼”的风啸声,碾碎了蛇语的说辞。魔鬼鱼开始用力扇动胸鳍长翼,压缩空气隆隆流动,声势惊人。就这样,它又往上飞腾数米,仿佛随时都要跃空而去。 罗南在更高的位置,盯视蛇语:“你一直在抵抗,我在你这儿,已经浪费了2分钟。” 蛇语当然要抵抗,就算败局已定,也没有任人宰割的道理。显然,二人的认识是有极大落差的,她不免心头一沉。 可在这时,她看到罗南闭上眼睛,眼皮还在颤动,这个动作,让蛇语确认了一件事:罗南定是非常疲惫了,也对,如此恐怖的手段连续施为,他的身体怎么还能承受得住? 也许,她应该继续耗一耗时间? 念头甫动,罗南眼睛睁开,血眶之中,电光跃动:“……而且,你还要继续浪费下去!” 话音方落,已经惯于噬主的魇叶藤咒剧烈收缩,与之同步,第二波精神冲击,已然到来。 蛇语遭遇两面夹攻,幽影波动扭曲,几有幻灭之势。她一边尽力抵御,一边还要鼓动如簧之舌,尽力说服: “罗君,你若一意孤行,我固然要受到重创,可正如你所说,在‘大小齿轮’直接的磨损冲突下,你也就没什么未来可言!格式论、耦合,这些个精采的理论,你去哪里验证?” 罗南听得真切,也下意识地从魔鬼鱼头鳍上松开一只手,轻摸自家面颊,那里有些麻木,稍用力,还有着糟糕的撕裂感。 但这又如何? “如果我的母亲,为她的生命而妥协,这个世上就不会有我;如果我为母亲的作品向你们这帮没有下限的杂种妥协,就算保全了齿轮,也注定要留下污迹……还有你们随时会来的下一次!” 罗南的嗓音低哑,近乎于自说自话,这是他的思路和想法,其实不知对错,可如今他的情绪、心智、气血等所有一切的成份共鸣,得到的就是这个,无需伪饰。 被冠以“无下限的杂种”之名,蛇语都来不及生怒,便见魔鬼鱼猛向上冲,无声咆哮之下,难以计数的藤线连续脱钩。 没有实质性的声波,可精神层面相应的崩裂颤动,就像是一剑斩断了百弓弦、缚龙网,“崩崩崩崩”的节奏接连在她心神深处炸开,化现的幽魂之身,竟是身不由己,腾空而起。 大风激荡,天旋地转,魇叶藤咒化为网结,兜着她在夜风中飘荡,如游猎后的捆绑回去的鸟兽。 连续遭辱,便是蛇语心思深沉,也是毒火烧心,厉喝声里,首次直呼罗南之名:“罗南,你不要后悔!” 回应她的,是魔鬼鱼挥翼击风的爆音。 顷刻间,魔鬼鱼已经从观影平台上飞出,进入无所凭依的千米高空,罗南高踞于魔鬼鱼头顶,俯瞰下去。 心灯悬照,映彻一域,什么黑暗、丛林、建筑,都难遮挡。罗南眼中再无他物,只看到一枚小巧齿轮,嵌在茫茫丛林深处,分明亮着。 这还是罗南首次长时间以耦合的心灯观照,奇妙的感觉,仿佛刚从地底喷出的泉眼,汩汩而出。 是他的心灯映照了齿轮,还是齿轮的灵光入他心怀? 必定是后者吧,那是黑暗中最纯粹的光,又是流转生命之波的眸子,就在那里潋滟、明灭、转动,牵引了时光长河,将久远的印记,呈现于当下,化为无言的意绪,默默凝视着他。 妈妈? 全无道理的念头拨动心弦,罗南有些恍惚,很快努力睁大眼睛,要将这眸子刻印在心底。 可是,这波光互映的一幕,也只是持续了瞬间,那片纯粹的光泽里,污浊的颜色翻上来,浓烟、火焰,正放肆涂抹,任意糟践。 罗南的胸口仿佛被猛捣了一拳,那火焰直烧到他眼眶里,带着毒烟,灌入他心肺,瞬间化为火场。 “起火了……”火焰在五脏六腑中滚动,心中最可笑的那一点侥幸之心,也化入毒烟之中。 罗南下意识攫紧手中粗壮的头鳍,烧心燎肺的痛苦和暴怒轰然上顶,撞裂他的喉咙,嗷声嘶啸。 身下魔鬼鱼感受到控制者的情绪,本就庞大的身躯,又猛涨一圈,巨口及八个腮腔张开,强大音压催动之下,远低于人耳极限频率的声波,与罗南暴戾的情绪融而为一,贯空而去。 第一百五十九章 默之纱(上) 时已入夜,黑暗夜幕正与浮华灯火交构,将静寂与躁动揉在一起,展现出都市的原色。 这本是可以吞没一切的繁华,可在短短三十秒后,在夜幕一角,暂时被大多数人遗忘的湿地丛林中,无声雷鸣,有如魔神的车架,沉沉碾过。 齿轮相邻的沼泽小湖上,受闪动的火光影响,有鱼儿跃起,冲出水面,可转眼鱼躯抖颤,砸回水里。 湖岸边,正踏着浅水觅食的鹬鸟,蓦地全身翎羽竖起,踉跄着奔出两步,振翅飞起。 相隔不过数秒,百千种、上万只惊惶的鸟儿,哗拉拉从林间飞起,而在它们身下,狐獾鼠兔,乃偶尔现踪的狼、鹿等走兽也开始了疯狂而混乱的奔逃。 其中绝大部分,是被骤然崩溃的丛林气氛带动,茫无目的,彼此冲突踩踏,乃至直接撞树落水,惨叫嘶鸣声不绝于耳。 湿地丛林瞬间变成了地狱油锅,崩溃式的混乱,急剧扩散。 就在这混乱的背景下,齿轮靠着丛林的一侧,咣啷啷的响声中,粗壮人影撞破二楼窗户,跳出来,在地上一个翻滚,停都没停,又发力狂奔,撞入丛林深处。 无形无声的震波,覆盖了齿轮周边数百米方圆。一路冲过来,林地里到处都是死掉的鸟兽,大多不见外伤,姿态扭曲,令人心悸。 次声波的杀伤,主要是与大脑、胸腹腔的固有振动频率形成共振,导致神经系统紊乱,内脏扭曲破裂而死。可以死得极快,也可以死得极惨。 目睹此情此景,一贯以悍勇自居的坦克,也觉得脊柱生寒,脚下跑得更快,且是直线前冲,务必要以最短的时间,冲出这片死亡领域。 在狂奔的同时,他喉咙里发出低沉的吼声,脏腑蠕动,气血之力汩汩作响。以多年形骸修持,鼓荡气血,形成雷音,自成格局,与次声波相抗。 强大声压之下的次声波,来得无影无踪,饶是他见机得快,第一波也受到不小的冲击,然后再强行鼓动肺腑,抵御共振,滋味绝不好受,内伤也在积累。 更何况,精深的修为可以控制五脏六腑,却控制不了大脑,便有雷音抵御也只是暂时而己。所以他只能铁青面皮,踏着烂泥积水,狗熊般一路撞树折枝,闷头逃窜,别的念头,想也不敢想。 到丛林深处数百米,身体突然一松,无形的声压终于不见,坦克又奔出一段路程,才敢停止五脏雷音,却是忍不住逆血上冲,涌上喉头,整个嘴里都是腥气。 他呸了一声,吐出血沫,通过内部通讯频道,联系操线人那边,理所当然无人回应。还有神秘兮兮的蛇语,单扯出来的精神联系线路,也没了音讯,这让坦克心情愈发糟糕。 恰在此时,另一条线路上传来通讯请求。 “袁非?” 这家伙已经被软禁了,来个通讯相当不容易,可坦克一点儿不领情,刚一接通,他直接就吼了过去:“特么的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儿?不是说这小子没什么背景,定向次声波武器是什么鬼?” 那边,袁非声音传回:“你昏头了?” “昏你妈个头!”刚从生死线上走一遭,脑子还被次声波搅了一圈儿,坦克现在见人就咬,管你是谁?他口无遮拦,“姓袁你b的连自己人都坑,以后就算你送屁股上门,老子都不带多瞅一眼的!” “你确实昏头了。”袁非的声音保持冷静,“夏城这边,只有荒野边缘的永固工事才安排了次声波阵列,隔着几百公里杀你,是要让全城的人陪葬吗? “平江区,知行学院、北岸丛林,特么这里的动物的死相,你瞅瞅看?老子差点儿就和它们一样!” 坦克还想再吼,可喉咙里忍不住呛咳两声,勉强压下又涌上来的一口血,声音不得已降了八度,但还是咬牙切齿:“还有,附赠个消息,行动组彻底没信了,操线人还有蛇语,刚刚还活蹦乱跳、折磨逼供呢,眨眨眼的功夫,就不知死去哪儿了,要么就是夏城分会的硬手赶到,要么那小子水深……我再给你强调几遍,定向次声波武器,定向次声波武器,我草!我草草草!” 袁非沉默片刻,方道:“我会通报给宫秘书长。” 坦克吼了几声,沸腾的脑壳终于冷静下来一些,也知道嚷嚷毫无意义,便恨声道:“事到如今,没什么可说的了,我按c预案撤离……” “直接出城?” “d,大规模杀性级别的次声波武器说用就用,这是军方才有的本事好不好?我不出城,难道等着被打靶?” 坦克又往前走,大概是离齿轮比较远了,这里总算有了点儿生灵气息,鸟兽飞惊奔行,乱哄哄的。混乱的生机也是生机,多少有些安慰作用,他吐出一口气,分辨方向,准备进入南岸学校的宿舍区,就算军方再怎么丧心病狂,也不可能把次声波砸进那里。 袁非的声音继续入耳:“确认所有的通讯记录都发到云端,然后销毁终端设备……” 坦克冷笑,正要说话,心尖儿上陡地一颤,像是无形之手直接捅进了心窝,用力合拢。 “……” 坦克张了张嘴,已经到喉咙眼里的言语,全部崩掉,代之而起的,是激荡的气血,哗啦啦上冲,顶得大脑懵然,耳鸣尖啸。 次声波又来! 坦克觉得自己的心脏被捏爆了,然而周围明明比较正常,耳鸣声里,鸟兽杂音还时时入耳,一眼扫过,也都是活蹦乱跳。 浓重的不祥感觉上涌,坦克猛抬头,丛林之上,乌沉沉的阴影覆盖下来。那是真的、可以目见的巨大阴影。 “鸟……鱼?魔鬼鱼!” 眼前的情形,总算与从通讯频道断续得来的信息融合在一起,可这又有什么意义? 在上空庞大阴影的压力下,附近的鸟兽都是屁滚尿流,拼命飞掠狂奔,其实这样不错,至少没有次声波的杀机。 然而坦克宁愿恢复到早先的状况,无论人鸟鱼兽,各个均摊。眼下次声波不是没有了,而是真正地完成了定向约束,将恐怖的声压能量完全指向他,低频的震波穿透林间枝叶,也穿透了他脏腑、颅脑,从中化生出一只狰狞的死神之勾,探摸他几个体腔的固有频率,寻求连线。 坦克的反应其实很快,在心脏受到冲击的第一时间,就重新鼓动雷音,可问题是,不管他怎么强行改变五脏六腑的共振频率,利用雷音自成一格,贯穿颅脑、脏腑的次声波,都会相应变化,牢牢锁定其频率。 如此连续几次切变,坦克承受不住了。特别是功夫上不去的颅脑区域,就像被风暴连续吹卷肆虐,几次碾压反复,强劲的冲击就轰碎了意志之壁,将巨量的负面情绪释放出来。 “啊啊啊啊啊啊!” 坦克真要崩溃了,在次声波的作用下,他的身躯从完整协调的整体,被撕裂成几个彼此冲突的区块,气机错乱,气血逆转,空有钢铁之强度,却彼此冲撞摩擦,互扯后腿。 这不是拳拳到肉的强攻,而是要将他从内到外,撕成碎片的绞杀! “坦克!” 隔着通讯仪器,袁非感觉不到坦克承受的次声波压力,坦克的惨叫声,他却听得清清楚楚,然后就是嘈杂的枝叶断折声、挣扎滚动声、声嘶力竭的大骂声、求饶声…… 袁非再没尝试联系,只是沉着脸孔,听着声音从混乱变得更混乱,然后戛然而止。他霍然站起,走出洗手间,无视了冷漠的监视人,匆匆走向来时的方位。 尚鼎大夏12层,与18层以下的大部分区域一样,都是采光糟糕,完全凭借人造光源照明。而这一层由于并非是生活区,连“模拟天光”都没有开启,走廊泛着惨白的光,一点儿人味儿不见。 就在走廊中段,他看到了总会副秘书长,也是此次调查组的组长:宫启。 宫启是能力者协会的老资格,眼看就将百岁了,但他保养得宜,面容清癯,看上去也就七十来岁,正常人退休线上下的样子。他习惯性地穿一身正装,身姿板正,架子也搭得起来, 此时,宫启正站在一面巨大的玻璃幕墙之外,冷冷盯视幕墙后的情况。明知袁非走过来,连眼角都吝得给,脸上不苟言笑,十分严肃。 倒是在他旁边,另一位百岁老人,虽矮了半截——坐在轮椅上,却是笑盈盈的,隔着宫启,还歪过头,向袁非笑了笑,见之可亲。 袁非见了笑容,心里却是一抽,急匆匆的步伐不自觉就缓了下来。 轮椅上的是游老,夏城最老资格的能力者,比宫启大了三岁,可看上去老了足有三十。他的头发已经掉光,连眉毛都稀疏了,只有一侧两三根长寿眉,一直垂到颊侧,看上去倒有几分滑稽。 袁非觉得,最后几步路子当真难捱,好不容易走到近前,正琢磨如何向宫启通报事项,忽有所感,便见这位组长大人背在身后的左手五指,慢慢搓动,丝丝有声。 袁非眼皮一跳,什么汇报的心思也没了。跟在这位副秘书长身边多年,他自然知道:老家伙心情糟糕,要杀人! 第一百五十九章 默之纱(下) 宫启乃是能力者协会最早迈入超凡领域的强者之一,见微知著,只从袁非的步频,就能猜估到调查组的行动结果。至于过程如何,死没死人,死了多少,反倒是细枝末节,无须过多在意。 在总会二十年副秘书长生涯,宫启参赞机密,久历风浪,自有他的一套行事章程,便是心中杀机泛起,表现在外,依旧是一副冷脸,只用细微的肢体动作,略加调节。 他不是在掩饰什么,掩饰根本无用。身边的游纲游老头,即使一辈子都爬不上超凡种那一阶,也是眼明心亮,过多伪饰,只会让人笑话。 总算袁非乖觉,没有把话亮明了,也留了些颜面在。 事已至此,宫启也懒得再与游纲多说,搓动的手指握住,然后展开,就在前面的玻璃幕墙上敲了敲:“有关量子公司提告一事,事情大概清楚了,这女娃形神结构奇特,与当年水神将提出的‘形神互化’之说,多有暗合之处,很有意思。这样,我把她带走……” “人家是在我们这儿养伤,是信任,送到你手里,不是毁人么?”游老这把年纪,正是从心所欲,说话又直又狠,全无客套的意思。 宫启也习惯了,眼角都不动一下:“总会的条件总要更好些,更能开发女孩的价值。” 游老已经快要丧失活性的眼皮耸拉着,只有长寿眉微微颤动:“开发?你们最近做生意很顺啊,那些大财阀的本事,都学得差不多了。” 宫启终于皱眉:“是发挥,难道不应该给年轻人发挥的平台吗?口误而已,老游你较什么真。” 游老笑呵呵摇头:“口误?看起来宫秘你终究也是老朽了,该给年轻人让位子了。我看小袁就不错,很有眼色,也挺精干的。” 两个老东西较劲,扯我进来干嘛? 袁非脸上抽搐一下,很快又掩饰为笑容,向游老欠身致意:“游老说笑了,协会还需要宫秘书长、游老这样的长者掌舵把关,才能为千千万万能力者遮风挡雨……” 游老又笑:“五十年前是遮风挡雨,五十年后还是遮风挡雨,连个棚子都搭不起来,也怪没意思的,你说是不是?” 袁非当即封住嘴巴装死,无论如何都不出声。 “夏城分会的态度,我清楚了,先回吧。” 宫启不再和游纲纠缠,冷着脸再往玻璃幕墙里扫了一眼。那里,女孩正安静沉睡,呼吸似有若无,但韵律连绵,始终如一。 他眼神切过,又有个来回,这才转身离开。 游老嗯嗯两声,迟了一拍才道:“今天就先到这儿?不陪了啊。” 宫启不搭理、不回头,心里却闪过一个数据: 2‰。 量子公司的报价,时机一向卡得极准,事故调查组刚从总部动身,报价单就已经通过可靠渠道,摆在了总部几位大佬,还有各位秘书长的案头上。 千分之二是个小比例,但迄今为止,已经砸进去八万亿,未来可能还会有数倍投入的超级项目,任何一个小小的变更,都会放大到天文数字。 更何况,相较于这些仅有世俗意义的数字,项目指向的成果,还要更具价值。 从现实情况看,总会的重心应该向更现实的利益倾斜,卯住力气,争取把那个小姑娘的所有权搂到自家怀里,才是正经。 可是,从公正教团那边传出的消息看,安翁那晚的决绝手段,分明又涉及到一个极其重要的情报,是多年来总会一直希望得到的终极秘密之一。 两件事情就这么摞在一起,孰轻孰重,如何分配力量资源,总会那里也是很头痛的。 现在看来,天启实验室对“研究”和“发掘”的权重安排,当真有先见之明。 可事到临头,谁不想着两全其美? 宫启回到自己的临时住处,就坐在沙发上,沉吟不语。 另一边袁非小心翼翼上前,还想筹措词句,宫启不愿与他多说,便道:“行动记录留下,你出去吧。” 袁非暗松口气,幸亏他刚刚抓紧时间,整理了一下,不至于临到头里抓瞎,欠身行礼之后,便退出房间。 宫启扫了眼记录,即使已经做了初步梳理,里面有价值的东西仍然不多。 总会使手段,暂时破坏了灵波网功能。相应的,夏城分会也干扰了总会通讯线路,保证行动组的内部通讯已经很不容易,相应的数据上传就有些滞后。 眼下只能看到前面操线人抓住人质威胁的部分和最后坦克的那些只言片语,最为关键的区间一片空白。也可以看出,事态是骤然间急转直下,极短时间内就崩了盘。 在宫启看来,黑甲虫不提,操线人、坦克,尤其是蛇语,实力还是有的,心计也可以,怎么会在几分钟的时间里,被扫荡干净? 要说夏城分会的援军赶到,也不太像,至少从坦克临死前的那些嚷嚷来看,夏城分会不太可能做得这么绝。 真像坦克所说,是军方出手,动用了定向次声波武器?可这玩意儿对付操线人、坦克,也许很有效果,蛇语是以灵魂状态到来,顶个屁用? 而且,据他所知,蛇语现在还活得好好的……里面肯定有古怪! 宫启慢慢揉搓手指,作为一个领导者,他本不应该在这种细枝末节上过于用心,否则要袁非这等人做什么? 问题是,如今他摊上这档子事儿,公正教团那边,又需要争分夺秒,万一错失机遇,回头追究责任,那些合作多年的老伙计们,恐怕会很乐意把一口黑锅砸到他头上来。 少一人,多一口饭,多么朴素的道理! 搓动五指的力量增加了一些,丝丝低响声里,宫启闭上眼睛,似乎是沉思,又似假寐。 约摸五分钟后,他双眸微睁,一念如烟,化入虚空,投入精神层面深处。 将尽未尽之时,突有两道意念横空切入,一道严密如天罗如网,一道强横若高崖耸峙,前者只是将一切心念封锁禁锢,后者却有意无意,将巍峨势头压落,与宫启神意微触。 宫启闷哼一声,脸色微黑,终无后继,恢复到面无表情的状态。 今天他一直忍耐、盘算、琢磨,说什么理由都是虚的,归根结底,还是受制于人。 欧阳辰是一心专注于研究的宅男,可那个武媚娘,不但颇有野望,心思更不可捉摸。两个超凡种合流,夏城这块儿,割据之势已成,他这次的差使,果然是个烫手的。 这又能怨谁呢?谁让他近年来行事过于操切,给那些老伙计留了把柄。 年龄老大,时不我待呀! 宫启稍定心神,不再多想,联系袁非:“让专机做好准备,明天我们回去。” 袁非很是吃惊:“宫秘书长?” 宫启不多说,直接挂断通讯,又闭上眼睛,恢复了假寐的状态。但他的心神还在活动,向内不向外,层层潜下。 刚刚的冲突,是吃了暗亏,可这个碰撞,却让他有了短时间内离开夏城的理由,也给他别的动作提供了掩护。 此时,宫启在自家领域之内,转运气机,旁人无法观照的层面,正有一幅细纱,慢慢舒卷,如垂帘幕。 “默之纱,默之纱……” 用到这手,后面收拾手尾又要花费许多力气。宫启无声一笑,在纱幕中间空虚之处,意念贯注,凭空书写文字: “安否?” 文字一成,便化为烟气,一如方才意念化入虚空之势。但这回并没引起两位超凡种的截击,烟气乍触纱帐,便彻底融入其中,一分一毫都没有外泄。 宫启知道,这层烟气已经通过默之纱这一特殊渠道,透入连精神层面最深处的“极域”,向远方另一个终端进发。 “三带一区一域”,是比较经典的精神层面划分方法。极域位于最深层,其名就有“极限”之意,深邃无尽,就是超凡种,没有预先准备,也很难感知到里面的微小信息。 更何况“默之纱”这种介质,神妙无方,宫启对瞒过两个超凡种的注意,还是有很大把握的。 他静静等待,过了两分钟,忽有烟气一缕,辗转为一个似通非通的图形,就像是冷嘲的鬼脸,出现在纱幕中央。 这是秘咒术中常用的符号,有伏杀、暗算的意思,但图形本身的形象,或许更适合对面那位的心情。如果不是这种联络方式太费力,那边肯定会用更尖刻的词句,强怼回来。 也是,说好的报酬里面,留了这样的暗门,定是居心不良,更何况他在总会的名声,确实狼籍,那边发怒才是正常。 宫启并不在乎,超凡种与b级咒法师之间,天差地别的距离,让他可以无视绝大部分憎怨,特别是对方状况肯定很糟糕的情况下。 再说了,既然肯回复,还不是要服软? 即使服不服软,没什么差别。 心中掠过蛇语纤细柔弱的形貌,还有那少见的阴郁森冷的性情,宫启嘴角抽搐一记,又在纱幕中间留下新的痕迹。 这次就不是信息有限的文字,而是如蛇语一般,带着特殊含义的咒法符号。就算他已经简化到极致,结构也是层叠交错,足足花了十二轮,才陆续转化为烟气,通过默之纱送出。 末了,他想了想,又送出一句安慰话: “假死十日,还你新生。” 看最后一点儿烟气没入纱幕,宫启心头冷笑,随即挥散这奇物,真的假寐休息去了。 第一百六十章 曾记否(上) “呼,呼,累死。” 剪纸一路狂奔,进了沼泽丛林。微胖的身躯更显滞重。见鬼的知行学院,飞车全面禁行,强行闯入系统直接熄火,还被学校保安追。 他一路上就没顺过。 原来他是赶往海天云都救援的,都已经进电梯了,却得到消息,罗南乘鱼飞向知行学院,只能转身再追。 好不容易跑到北岸丛林,结果催了一路的红色警报,狂跌到寻常警戒级别,代表紧急事态结束,现在过来也是做一下扫尾工作而已。 不过要打扫的话,貌似很有难度…… 剪纸进入林子就直咧嘴,这儿真的是炸锅了。鸟兽混乱奔逃,遍地屎尿横流,尤其是扑面而来的惨烈死亡气息,差点儿让他脚下打绊。黑暗中看不太真切,可就当前所见的情况,遍地的鸟兽尸体,大概会让附近几个生态研究所哭死过去。 但所有的一切,又都比不过丛林上空,正盘旋飞舞,口吐水光的飞天大鱼,更让人惊愕茫然。 “畸变种魔鬼鱼……” 这玩意儿剪纸是知道的,当初移到海天云都水晶柱的时候,他还专门跑去看过。可没人告诉他,这玩意儿还能当消防直升机使唤。 他昂着脖子,看到眼疼。 “看路,要撞树了!” 冷讥的嗓音响在耳边,吓了剪纸一跳。还好他很快分辨出对方的声线,特别是在黑暗中,极为醒目的红夹克。 “红狐,你来了啊。” “比你早五分钟。” 剪纸唉声叹气:“你赶个尾巴,我是白跑一趟……还有什么需要帮忙的没有?” “帮忙?有啊,救火!可你有那鱼的肺活量吗?” “呃,我是说……” 红狐的面孔,在黑暗中看不太真切,不过嘲弄的意味儿非常明显,而这也是他一贯的风格: “至于调查组那帮人,跳梁小丑,横尸就地,就差飞灰烟灭了。现在过去,除了对那位山呼万岁,还能干嘛?对了,装逼帝微服私访记又重播了,夏卫三台,看了没有?” “……”剪纸终于发现,这位新交的朋友,情绪有问题。 两人在霜河实境事件之前,只算是点头之交,但那次行动中多次站在同一立场上,不论正确与否,总是熟悉起来。后来又喝了两回酒,就真的建立了交情。 剪纸知道,红狐性子拗,见事偏激,那是越憋越坏,便摸脑门憨笑一下,蹭了满手的汗:“罗老板又做了啥事啊,一帮人急吼吼地赶过来,全成了料理后事的……哎,瞧我这嘴。” 顺手轻拍了下嘴巴,还要再说,却听红狐冷笑:“就是料理后事的没错。” 说着,红狐抬抬下巴,示意剪纸往一边看。 剪纸其实早看到了那边有具尸体,根据实时情报,也能推断出是那个坦克,总会事故调查组的成员,有名的硬功强手。世上能力者几十万,能混出名头来的,就不会是泛泛之辈。可如今,这个颇有名气的人物,就横死在沼泽丛林中,令人慨叹…… “我靠,这谁啊!”真的仔细打量,剪纸额头往上都是麻嗖嗖的,理智上知道这肯定是坦克,但入眼的情形,冲击忒大。 他嘴巴咧了咧,不知该摆个什么表情:“这……这是坦克?” 从实时情报可以知晓,坦克是一个粗壮结实的大汉,硬功强悍,正面防御能力尤其突出。据说在有准备的情况下,可以抵御127毫米口径的重型狙击步枪连续三次打击。 然而,这一滩又肥又烂的死肉是什么鬼? 剪纸看到的,是一个比他吨位超出两三倍的超级大胖子,浮肿的脸上所有肌肉都扭曲着,一堆死肉,从上到下,皮开肉绽,见不到一块完整的组织,更有骨骼支离,很多都刺破肉层,白惨惨暴露在外。 如此模样,只差准备个大锅熬煮一番了……就算酷刑,没有几十个小时,也整不成这样啊! 红狐慢悠悠走过来,手里还拎着一根树枝,戳在死尸肩下的位置:“这里,当初我从湖城逃出来的时候,在荒野里,给了他一记。【】” 剪纸愕然扭头。 对剪纸的视线,红狐全无反应,自顾自用树枝戳弄:“本来这一击是奔着后心去的,可他转身很快,我正面戳中这里,崩断了匕首,还看着他一拳打爆了老五的脑袋……” 剪纸张嘴迟疑了一下,终于还是插话:“湖城那档子事儿,总会亲自派人了?” “是这个人,但不是这个身份。当年他还只是那个小教团的护教圣雄,谁知什么时候加入了协会……我的匕首上有‘刺印’,相隔五公里会有感应,最长可以保留十年,不会错的。” 红狐越发低声细语,可黑暗也不挡住他冷诮的笑容:“我原本是想,抓住机会,再从这里来一记,现在看来,难度降低好多……” 他另一只手不知何时拿出把乌沉沉的匕首,尖锋朝下,松开五指,匕首直线下坠,正正插入尸体鼓涨酥软的死肉里,深没至柄。 有那么一刻,剪纸都以为是红狐动手,将坦克虐杀泄愤,可再一琢磨,就知道不对。再看红狐情绪低落,想说点儿安慰的话,又不知从何说起,末了只能低声问: “是罗老板他做的?” “哼。” “怎么做到的?我听秘书讲,好像是次声波……” “那是我告诉她的。你旁边那些鸟兽尸体都是这么个死法,就连我也差一点儿。” “啊?”剪纸这才发现,红狐的脸色不是太健康,青白发硬,原来是受内伤了。 红狐并不在意,重新拿起匕首,装进鞘内。说是定向次声波武器,可再怎么定向,也是大范围攻击的性质,他在发现坦克的真实身份后,受仇恨驱动,想抵近给一记狠的,强撑着次声波的杀伤躲在暗处,被波及也是活该。 可终究错了过去…… 剪纸隐约猜到一些,可这种事儿不好摆到明面上讲。只能挠挠头,指了指坦克的肿尸:“这家伙也是那个次声波?” 红狐耸耸肩:“天知道。” 剪纸无法索解,只能拍了几张照片,并摄录视频留档。此时他已经确认,红狐宁愿缩在林子里吹冷风,也不去和罗南见个面,是心里又犯别了。对这种事儿,没说的,硬扳过来就好。 他嗨了一声:“管他怎么做的,没事儿就行。反正人摆在那儿,有不明白的地方问问就明好。对了,你确定没事?我现在是他半个师傅来着,要不要让他给你道个歉?” “滚!” 红狐摔手想走,被剪纸硬生生拽着:“别呀,听说那小子又把自己搞得五痨七伤,眼睛都快瞎了,伤情应急处理这块儿我一窍不通,你不帮忙,我只能用纸灰去糊了。” “你糊去,管我屁事。” “走了走了……哎,那头魔鬼鱼不吃人吧?” “谁知道?送你个次声波你吃不?” “我擦!” 两个人拉拉扯扯,可最终还是往齿轮方向去了。进入齿轮内部的时候,天空中的魔鬼鱼没有吃他们,也没有赠送次声波,完全视若无睹,只是一遍遍地从齿轮旁边小湖中吸水,化为水炮,砸入楼上的起火点。 所谓的水炮,可是真的水制炮弹,魔鬼鱼经过口腔、腮腔的特殊作用,将大量湖水凝合了极为扎实的大水球,从窗户的空隙中砸进去,又快又准,灭火效果一流。 剪纸又是啧啧称奇,又是脑袋生痛:“这家伙成精了都……是不是太高调?真被拍到的话,网上要炸啊!” 红狐不说话,当先迈入齿轮内部。 此时,各个楼层的被水火之力来回折腾,已经一片狼籍,十分惨淡。路上见到几个多功能机械人,看上去是有救火能力的,但都被砸爆,显然是坦克的手笔。 不过,这位始作俑者的下场,比这些机械人要凄惨十倍。 “南子,哪儿呢?”剪纸招呼两声没人应,十分奇怪,更是担心,总不会又出了状况吧? “在地下。”红狐反倒成了领路的,带着剪纸走消防通道,一点儿不犹豫。 “你……咳,这里结构挺独特的,听说是他母亲一手设计建造,可惜了。” 剪纸硬生生换了半截话,终究没有说破。很显然,红狐事后肯定是跟了罗南一路,确认他的行踪之后,才又回到林子去的。 从霜河实境那晚上,剪纸就看出来了,红狐在解开了对罗南的误会之后,又变得非常上心,或许有点儿嫉妒,但更多还是某种羡慕和代入。 也许他在想,如果湖城换了夏城…… 可惜,凡事没有如果。 红狐和剪纸一路走到中控室,看到的同样是一片狼籍。坦克在搞破坏的时候,第一个破坏的就是中枢系统。 “真彻底,也是大意了。” 剪纸看得叹气,有几次他在这里向罗南授课,聊天的时候,听罗南说起,原来这边是有一个很严密的安防系统的,可罗南不太喜欢那个,入驻齿轮之后,就将该系统封闭掉,剩下的一点儿权限控制手段,在坦克这种毫无顾忌的专业破坏者面前,就像一层薄纸,毫无效果。 红狐想的是另一件事:“人呢?” 他刚才是悄然尾随罗南,看他停留在中控室里尝试通过手环授权恢复系统运转,一时脱不开身,才放心离开的。 可现在,中控室里空空如也。 罗南不见了,那个被罗南禁锢住的蛇语也不见了。 。 a 第一百六十章 曾记否(下) 剪纸的视线在中控室转了一圈:“南子不在这儿啊?” 说着他就往屋里去,可刚迈步就被红狐一把拦住。 “你等等。”红狐眉眼冷澈,脚下无声,也不带一点儿风,进入中控室。期间鼻翼微微抖动,分辨室内的气味,甚至还到电梯等其他出入口去探查。 罗南由于眼部的伤势,身上血腥气挺重的,红狐经过严格训练的鼻子,足以辨别其去向。可是,里里外外转一圈之后,红狐的脸色愈难看了。 气味显示的信息,让他无法理解。 “没有出去的迹象。” “啊?” “电梯、安全门都没有气味残留,不是从那边出去的。” 剪纸眨眨眼,回头看了自他们来时的方向:“气味不显示方向,上次南子也是从这儿来的吧,是不是原路返回了? “我辨得出来。”红狐头也不抬,又走到操作台边上,这里本该里整栋建筑的核心,如今却成了硕大的垃圾堆,被坦克彻彻底底破坏掉。 红狐尝试复原现场,他打量已成废品的操作台,倒是很快现了异常情况。在垃圾堆的某个区域,刚刚有巨量电流通过,由于操作台已毁,电阻极大,导致有烧蚀痕迹,可这里并没有什么导线之类。 正琢磨着,剪纸又嘟哝:“凭空消失?可不像出事的样子啊……” 说话的时候,他控制的纸人正蹦蹦跳跳到了建筑物外面,延伸了感官范围,确认魔鬼鱼仍然很乖巧地做消防直升机,毫无异样。 “联系秘书吗?” 红狐脸色更糟糕,但没有反对。 剪纸刚抬起手腕,耳畔却是“滴”的一声电子音,相应的心念有了去处,很快万花筒般的信息与意识对接,感觉一下子就热闹起来。 折腾了许多,灵波网终于成功重启了。 在夏城这些年,剪纸早已习惯了六耳傍身,随时切入灵波网的生活,心头当即一松。他也是鬼使神差,第一时间搜索了好友列表,赫然见到: 罗南在线! 那个正四面体的头像,非常醒目。 “喂,南子,你在哪儿?”剪纸呼叫。 红狐霍然扭头,盯着他看。 至于罗南那边,静默了片刻,就是一秒、两秒,奇怪的杂音响起来,形成了干扰,让剪纸险些以为灵波网又要出状况。 还好,杂音很快消失,罗南的声音响起来:“我在……嗯,稍等。” 这句话听起有点儿哑,还有点儿飘,剪纸听得就是一愣,忙又问:“你没事吧?” “没事的。”罗南依旧哑声回应,可以感觉到他的情绪有点儿问题。 红狐受不了这种毫无重点的对话,也从灵波网上接入,劈头就问:“那个蛇语呢?” “自杀了。” 红狐与剪纸面面相觑。 罗南没有进一步解释的意思,反问他们:“你们在中控室,那边没什么情况吧?” “还好……” 话没说完,又有人申请接入通话,而且不是一个,是好几个。何阅音、章莹莹、爆岩、竹竿、章鱼……甚至白心妍都来凑热闹。 但凡罗南认识的能力者,几乎都一窝蜂式地联系。 罗南没想到,自己竟还有这份人缘儿。他不擅长这种情形,且更希望有一个安静的环境,特别是现在。 还好,对面也意识到了这种情况,当下由何阅音出头,建立内部频道,把相关人员都拉进去,随即改成留言模式,只有她这位创建人保留语音,代替所有人问: “罗先生,身体如何,眼睛怎么样?” 何阅音说话的同时,内部频道界面上,各色文字已经迅刷屏,感觉比语音模式还要热闹。 罗南却只用低哑的嗓音回应:“还好,看得见。” “罗先生,我不建议你在齿轮逗留太久,目前已经有人将魔鬼鱼飞天的照片、视频到网上,北岸丛林的动静也太大,后续需要专业人员处理。” 何阅音始终保持冷静理智的态度,她也大概能猜到罗南的想法,补充道:“1o分钟前,我已经通知了消防人员赶往那里,应该很快就到。” “我知道。”罗南情绪微妙,回答倒是干脆,“我马上离开。” “罗先生还回到云都水邑就好,这里的圣心医院设备比较齐全……” “好的。”罗南回应越简短,甚至在答复之后,直接下线,摆明了不想再多说。 这份态度,让内部频道里的人们很是莫名其妙。 “怎么了?生气了?” “任谁被总会那帮人折腾,都会气吧。” “确定不是因为一帮救援无力的蠢货?” “嘿,嘿,想想你自己!” “是不是应激反应综合症?又惊又怒还杀人,看看啊,黑甲虫、操线人、坦克、蛇语,整整四条命呢,唔,他以前杀过人没有?” “好像……没有吧?”章莹莹不太确认。 这时候,剪纸一言不,上传了几张图,都是坦克的尸体展示,各个角度。 红狐做注释:“罗老板的杰作。” 章莹莹送出个目瞪口呆的表情,并开了弹幕效果,从右到左一路滑行。其他人纷纷跟上,一连串呆滞、混乱的表情在尸体照片上滑过。 罗南不管别人怎么议论他,结束通话后,就保持着原先的姿势,睁大眼睛,不顾眼眶里已经快要麻木掉的痛楚,环视他身之所在。 环形空间,环形椅具,还有壁灯、书架、脚踏等布置,在狭小的空间里,营造出舒适从容的氛围,正是枯树沙洲上的树洞小屋。 罗南呆呆地屋里的陈设,又看自己的双手。数秒钟后,他猛地站起身,扶着微潮的树壁,沿石阶摇摇晃晃地往上走,到树屋的上层。 观景窗前,画轴式的窗口向两侧铺开,内外的黑暗迅交汇在一起,试图淹没所有的存在。 罗南仍然可以看到,枯树沙洲与齿轮相隔有五六百米的距离,在这个角度,齿轮如同一幅未完成的画作,只显露部分轮廓暗影,一两个未完全扑灭的起火点,还在闪光。 怎么会到这里来? 中间生了什么? 他看到了什么? 其实罗南并没有要急切获知终极答案,他更想把刚刚所经历的一切,向他人倾述、讨论,巨细靡遗,谈多久都好。 可如今的形势注定了,没有这样一个人。 他只能默默注视着齿轮,看这栋建筑在时光长河中无声矗立,向世人呈现出最简单、最微不足道的侧面…… 此时真正的消防直升机的隆隆声,已经从远方夜空中传来。灵波网上,何阅音明知他下线,还是留言提醒,要他尽快与红狐、剪纸会合,并尽量藏匿好魔鬼鱼,到云都水邑会合。 罗南没有回复,他的视线驻留在齿轮上,心头似通非通,似明非明。“耦合理论”可以解释他的遭遇,可纯粹的理论终究无法尽情展现一个伟大作品的全貌。 它是严谨的、它是神奇的,它是美的! 最重要的,它是母亲的作品,而我只是窥得它的半边面目。 不该这样! 罗南身体前倾,头部已经探出观景窗,秋夜的风裹着灰烬和丛林腥气,扑入鼻端,明明是冰的,却将火烫的刺激直透入脑。 一份情绪,一份冲动,再难抑制。 罗南双手紧握住观景穿下沿,意念动处,不远处,正在小湖上取水的魔鬼鱼当即放弃了工作,胸鳍长翼只一个轻摆,巨大身躯便到了已经淹没的沙洲之上,挨着枯树边缘。 “走!”罗南低喝力,竟让身体从观景窗一跃而出,摔落到魔鬼鱼胸鳍边缘,长翼顺势微拢,使他身躯一路滑落到大鱼扁平的背部。 观景窗无声关闭,恢复了枯树应有的模样。而罗南则努力站起,脚下还有些软,险些又摔倒,多亏魔鬼鱼强韧的身躯适时给他一份弹力支撑。 他不等完全恢复平衡,就踉踉跄跄往前走,一直来到魔鬼鱼头部,抓住翻上来的一对头鳍,才长吁口气,轻声道: “飞吧,找一个最好的角度!” 魔鬼鱼出低沉的鸣啸,呼啸的气流搅断了枯树的几根残枝,巨躯向上游动,转眼百多米的高度。 终于,他不同寻常的举动引起别人的注意。丛林中似乎传过来剪纸的喊声,至于六耳里,手环中,也有人呼叫,有人提醒。 罗南全无回应,他只看向天空。 学院所在的平江区,属于夏城特别划定的教育功能区,即使有耸立入云的“云都水邑”摩天楼群拉升指标,仍然是建筑物平均高度最低的区域之一,空中交通层分布较为稀疏。 往上看的话,视野其实很开阔,而今夜天气不错,三五颗星辰已经迫不及待地冲破都市的光污染,显现在天际四方角落。 可随着魔鬼鱼向上飞游,寒风扑面,在罗南心头,在他的眼前耳中,却另一番景象: 是奔流的云气冰晶; 是咆哮如龙的罡风; 是火狱般的辽阔大地; 是以往十六年生命不会想、想不到的奇绝世界。 危险、致命,偏又有着罂粟花般的诱惑力, 罗南几乎分不清真实虚幻,便在此时,魔鬼鱼高昂的身躯回正,开始在天空盘旋。 当下已经是上千公尺高度,居高临下,可见天地旋转,河流蜿蜒,还有黑暗虚空与城市的光污染绘制背景,形成暗浊压抑的画面,漫过视野界头,亿万生灵,在其中来去,或麻木或肆意,挥洒生命的热度。 罗南从来没有真正理解这个城市。正如此刻,夏城只是他生命存在的背景,他关注的只是这幅背景之下,微缈的一点。 齿轮。 对罗南来说,只有这里,纯粹而明透,无论背景元素是怎样的混乱,只要靠近这里,有形无形的秩序,有形无形的齿轮,在天地间交错、咬合,围绕那奇妙窍眼,缓缓运转。 严谨、神奇、美丽……真实! 罗南怔怔看这撼动魂魄、又可能仅他一人懂得的华丽情境,自我意识似也随之运转,成为无形而宏大秩序的一部分,并逐层向外扩张,梳理感应所及的天地万物。 所以他知道,数十公里范围内,区域内几乎所有高楼上的高清摄像头都转过来,还有高空舰艇,甚至可能包括几百公里高度的轨道卫星,锁定他所在的夜空,冷冷凝视。 至于精神感应,丝丝缕缕,从各个精神层面转折覆盖,也不是一位两位。 不知有多少人,通过多少方式,关注这一方天地,关注他的一举一动。 可是,相对于夏城亿万居民,相对于世界上百亿生灵,这又算什么? 认识即秩序,不知即无序。无序之信息,便如幻相,在这偌大都市的光雾中冰消瓦解。 就如同那个身影,那个名字,那个灵魂,那澎湃在罗南心头的骄傲,竟无去处。 要向世人述说她的奇思妙想,她的伟大成就,还需千言万语,漫漫文字,其中几字歧义,可能就相去万里。 茫茫世间,谁可倾诉,谁能懂得? 难不成,是疗养院里的疯爷爷么? 终究……只有我一个。 妈妈,现在,只有我一个。 只有我一个! 感觉到罗南的情绪,千米高空之上,魔鬼鱼蓦地俯冲而下,扁平巨躯仿佛被无形的秩序长线牵系,化为奇诡壮观的巨大风筝,围绕中心,急盘旋。 大风呼啸,罗南双眼滚烫,视界扭曲,唯有那枚自转齿轮,绕动时光,恍惚若潋滟瞳眸,又如世界中心、秩序源头,天地万物尽化其中,与他心念对接、耦合。 “轰!” 星河浩瀚,亿万星辰,在奔涌的情绪风暴中,微微颤动,百千万星光,似若水滴,转眼成江化海,滚滚灵魂力量撑爆了外接神经元,转瞬外溢,如大江决堤,冲泄而下。 就是这一冲,将大小不等的两个齿轮带起,有如浪拍水车,寻得契机,同步转动。 气机摩挲,电光迸,纵横密织,转眼已经无法记数,只轰得罗南气血激荡,痛苦还是激昂,又哪能体会?只能由翻涌情绪推着,裂喉嘶喊。 无所顾忌,无所考虑,只有那纯粹至极的情绪,混着电光,在精神层面轰然擂响。 “妈妈!” 郁郁雷音,碾过虚空。 (本章四千字,稍弥补一下。实在是昨天两份材料写伤了,又熬了一整夜,结果这章是翻工的……) :访问网站 第一百六十一章 冰裂纹(上) 魔鬼鱼裹着呼啸的气流,划过观影平台上空,略一侧身,扁平的身躯穿过框架结构,在水浪般的波动中,消去冲势,悬停在水池上空,缓缓降下高度。 罗南脚下不动,自有魔鬼鱼鼓动背部肌肉,如一条传送带,送他下来,只在从胸鳍长翼边沿滑落的时候,微有踉跄。 薛雷早等候在一旁,及时上前扶住。他眼下只穿了件薄薄的圆领衫,身上却急得都是汗。直到握牢了罗南的手臂,才松口气,可另一股气又往上顶: “南子,你疯了是不是!” 这句话尾音未尽,后面突兀降了八度:“眼睛……” “没事。” 罗南示意魔鬼鱼沉入海天地,进入中央水晶柱。他也挣开薛雷的搀扶,就淌着涌上来的池水,走到池边稍微干燥些的地方。 刚落地的时候,罗南的眼睛还微微烫、生痛,可再眨几次眼,深秋凉风吹过,很快就有一层清凉之意,如滚珠、如水膜,将滋润之意层层下渗。中间还有些麻酥酥的刺激感,不多时已经大幅消减,倒是眼眶、眉间,额头、脸面,都是凉意浸浸,颇为舒坦。 罗南认为没什么大事,两个齿轮之间耦合的电光,既可以是撕裂,也可以是胶补。目前控制得仍不太精确,也许前一波是损伤,各种撕裂,可后一波电光生成,就给能焊上;反地来,也有可能刚有好转,紧接就给炸开。 但既然是耦合,信息互通、同步就是天然的,概率上还是向好的一面转化,随着时间推移,感觉也越来越明显。 这只是罗南本人的想法,薛雷看到罗南的瞳孔,就不是同一个味道。 薛雷好像看到某种冷血动物的眼睛,虽不具备狭长瞳孔,可密织的裂纹环绕其上,就如同随时可能粉碎的玻璃球。 看到此幕情形,薛雷本能地一个寒颤,当下就要抓着罗南去医院检查。可再转过一瞬,对面勃的气机,便让他眼皮狠跳两下。 薛雷定定神,循着气机感应,再看过去,仍是那破碎的裂纹,却像极了开裂的冰层,乍看幽暗,里面却渗着森森的寒芒,偶尔光波跳动,就如同撕裂夜空的电火,刺眼得紧。 面对这双诡异的眼瞳,他一时间不知该说些什么,下意识把手中的笔记本递过去。 这是罗南的分页笔记,只是在跃上魔鬼鱼背脊的时候,丢在平台上,被薛雷拾起,如今也是物归原主。 罗南握住皮制的封面,笑了笑,难掩疲惫。 薛雷语气缓和了些:“还是去查查吧。” “行啊。”罗南知道免不了这一遭,答应得也爽快。视线一转,看到池边休闲长凳上,那位披着薛雷道服的女子,不免奇怪,“田学姐还在?” 田思听到罗南叫她名字,微咬下唇,抬起头,嘴唇白得不见血色,神情也有些木,不知是寒冷的作用多一些,还是恐惧的力量多一些。 她被人锁喉为质,几度将死,后又落入海天池,全身浸透。针织衣服入水,极其沉重,出来之后,冷风一吹,又是分外冰冷。且她先前鞋子已经掉进海天池里,纤腿只着丝袜,沾着湿冷地面,可谓狼狈不堪。 眼下正值深秋,凉意深重,虽蒙薛雷好心,送了道服暖身,可还是拢臂并腿,难掩瑟缩寒意。 薛雷低声道:“她可能是受惊吓太狠,有些应激反应,就在这儿不动,怎么劝都不成。” 罗南听了也皱眉头,一时不知该怎么处置。视线有所偏移,却见观景平台上明显已经清理了一遍。黑甲虫、操线人的残尸都不见了,被清场昏迷的游客都已经转移,交战的痕迹也清理干净。 薛雷会意,低声道:“你刚走没多久,何秘书就到了,清理了场地,又安排周哥在这儿照应着。” 水池尽头,一位四十岁左右的沉稳男子正往这边走,正是薛雷所说的周虎。他是何阅音的保镖之一,也是心腹,曾和罗南见过两次面,还是爆虎的战友,并不陌生。 “周哥。”罗南先把田思的事情放一边,礼貌地招呼一声。 周虎言行一贯稳重得体:“罗先生,按照何小姐的吩咐,今晚我就在你身边候着,做些杂活儿。有什么事儿,直接吩咐就好。” 罗南也不拒绝,点头谢过。 周虎视线在田思身上一扫,大概知道情况,便压低嗓门道:“何小姐讲,这位应该被压抑得狠了,还在人质情境里挣扎……” 罗南闻言,又想了想,上前两步。 离得近了,别的还好,一见罗南那对冰裂似的瞳孔,田思整个人都往后缩,可很快又惊觉,强抑恐惧往前凑,仰头上看,惶恐又可怜: “师弟,对不起……” 此时的田思,哪有平日里从容明快的模样? 罗南皱皱眉头,微俯下身:“师姐,天气太冷,去换身衣服。然后咱们再聊聊,好吗?” 此时他已经用了近乎催眠的手段,田思下意识嗯了声,精神难免还有些恍惚。 罗南见状便道:“雷子,你陪她……” 薛雷猛摇头,今晚上他几乎没出上力,正懊悔的时候,打定主意,要与罗南寸步不离。 “得了,一块儿去吧。”罗南对田思原本是没什么特殊看法,可因为齿轮、因为耦合理论,相应的态度也就大不相同。 海天云都内部便有大型购物中心,要换装的话很方便。而他先前登上魔鬼鱼的湿滑背脊,又在齿轮里救火,身上沾满泥灰之类,一身白大褂早不成样子,脸上怕也不太好看,需要清洁一下。 一行人便坐电梯下行,往购物中心去。 罗南没有即刻与何阅音等人会合的意思,主要是因为,刚刚建起来的灵波网内部频道,已经快被嘈杂信息给刷爆了。 他之前冲动的做法,已经有从网上拉下来的大量照片、视频为佐证,后头沉得一塌糊涂,罗南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回应。 在他情绪激动时,恨不能向全天下人倾述母亲作品的伟大之处,可现在情绪落潮,理智回归,他也明白,其中的秘密,无论如何都不适合外传。 如何应对,真是个麻烦事。 偏偏他现在又疲惫得不想动脑子,干脆就再任性一把,缓缓再说。 对罗南的做法,薛雷有话想说,但没张嘴;周虎则完全听从罗南的安排。至于田思,更如牵线木偶一般,罗南说什么就是什么。 一行人到了1o1层,就近找了个品牌店,购置衣物。 罗南只是洗把脸,扔掉道具白大褂,其他的就先凑合着。至于田思,再怎么凑合,也要花点时间,三位男士就在店中等待。 恰在此时,谢俊平来电,劈头盖脸就问:“你干嘛去了?” 罗南扫了眼琳琅满目的女装:“买衣服。” 对面明显被噎了一记,顿了下才问:“雷子呢?” “和我在一起……怎么了?” 谢俊平打了个哈哈:“没什么,没什么,我就是问问。你们俩突然都不见了,刚才唐仪过来,都找不到你们。” 罗南却想起一件事,他略偏过身子,眼角余光扫过店外最醒目的装饰——贯通一百四十余层楼体的中央水晶柱,魔鬼鱼就在里面游动,吸引了不少客人驻足观看。 “帮我问问姚丰,那个畸变种魔鬼鱼,大概是什么价位。” “果然是……咳咳咳,没事,我有点儿呛。” 猛地拔高音调,又强行抑制,就是谢俊平如今的下场了。他后半句是应付那边同伴,转过来后又用力压着嗓子,还忍不住打颤,多半是激动的: “南子,你你你……真是你啊?网上要爆炸了你知道嘛?姚丰刚得到消息,正焦头烂额呢,对了,他应该没认出你来!” “那他还真迟钝。” 罗南暂时不想多说,又提醒谢俊平:“我一会儿就过去,别忘帮我问问价。” 说着便挂断通讯。 罗南承认,向姚丰问价是冲动的想法。他非常喜欢空中俯瞰齿轮的体验,尽情感受其奥妙,欣赏建筑之美,如果能到手,当然是最理想的。 当然,还有更现实的因素。 畸变种魔鬼鱼的力量强横,而且肌体柔韧性极佳,操控性非常好,也颇具多样性,很大程度上可以代替他脆弱的肉身,做一些对抗性的工作。 在接下来的一段时光里,有没有这种“武器”伴身,是他能否活下去的关键。 罗南真有些累了,他干脆坐在服装展示区的试鞋凳上,翻开笔记本,仿纸软屏亮起。 他下意识地打开绘图软件的第二层,灿烂星河几乎耀花了他的眼睛,耦合作用下的目窍心灯,几乎扫尽了星河中的浑浊暗云,映照八极,诸多生命草图,形成成百上千的星座,在格式塔内外环绕升降,浩瀚星图,几乎能把人的心神都融化进去。 罗南没细看,只是低叹一声,回到软件上层,随手创建空白界面,电子笔勾勒线条,才起了个头,又顿下来,千头万绪,不知如何布局下笔。 薛雷站在边上,突然道:“南子,你那个秩序俱乐部,把我也调过去吧。” :访问网站 第一百六十一章 冰裂纹(下) 罗南愕然抬头,没怎么听明白。 薛雷继续道:“馆主这次搬家之后,要休息一段时间,道馆那边暂时不需要我帮忙了。我挂名的那个社团,也没啥意思,你干脆给平哥说一声,把我也调过去,大家有个照应不好吗?” 罗南下意识地道:“有照应当然好。” 如今齿轮的归属权还在竞价之中,不管最后是神秘学研究社得手也好,建工社入主也罢,罗南一个人在那里,都是势单力孤,能有个信得过的朋友帮忙……等等,现在哪是什么照应的事儿? 罗南搞明白了薛雷的想法,这是奔着贴身保镖去了。他承认,若真有薛雷护卫左右,弥补他身体脆弱的缺陷,再配合他的精神冲击等手段,今天晚上这种场面,平趟过去决无问题。 然而,罗南更清楚,今后的麻烦不来则己,真要过来,就绝不只是今天这样子! “不只是咱们两个。雷子,这里还有很多情况,还有你的父母,我姑妈一家……” 罗南话音低沉,说着说着,后面又断掉。 激昂的情绪回潮之后,不可避免的,千头万绪的想法便如杂草,在心里滋生。坦白讲,总会调查组的下做伎俩,真的把他惊到了。 强捕、人质、烧屋……这帮人根本毫无顾忌,什么事情都能做得出来。 这还只是总会一家,罗南还没有忘记,量子公司,特别是严永博那人,一直觊觎齿轮,不管是出于什么目的。 公正教团,暂时好像是缩了,可总会都那么积极,作为当事方,他们真的会做鸵鸟? 还有,还有那些罗南都不怎么能数清楚的各方势力,从人面蛛制造的乱象就能看出,贪婪的人实在太多了,指不定什么时候,就会有人跳出来。 他和薛雷两个,怎么应付? 好吧,还有夏城分会,但从今天情形来看,求人怎若求己,就算何阅音等人努力救援,可受限于时间,以及空间分布,也不可能第一时间出现在他面前,更何况优先级还要更低一些的家人? 罗南一时也不知道该怎么向薛雷表述他的担忧。恰在此时,试衣间那边,换好衣服的田思走出来。 如今可不是挑拣衣服的好时候,田思只是就近选择了个女装品牌,随意搭配了一下。 大概是掉进水池里真的很冷,她穿了一件翻领羊羔毛外套,搭配高领白绒衫,把上身遮得严严实实。 下面则是深色百褶长裙,直垂至脚裸,还有之前顺道买下的高跟牛津鞋,在暖意融融的购物广场内,已经冒了点汗星,犹带着湿气的中长发披在肩后,面颊微红,倒似刚刚沐浴过后一般。 田思就这样一步步挪到罗南身前,眉眼低垂,轻声道:“久等了。” 罗南没说什么,薛雷要转到秩序俱乐部的事情,也不是嘴上说说就能理顺的。他合上笔记本,起身道: “走吧。” “罗先生。”刚出去一趟的周虎赶过来,递给他一个刚开封的茶色平光眼镜,“您的眼睛……先遮遮吧。” 薛雷恍然:“那些纹路怪渗人的,应该遮一下。” 怪不得何阅音选周虎当保镖呢,真的是很细心周全的人。罗南道了声谢,接过眼镜戴上,当先往电梯那边去,薛雷等人都跟上,后方水晶柱里,魔鬼鱼无声盘旋,随之下潜。 按照最初的计划,罗南回来之后,就要直接入院接受检查。可刚刚与谢俊平通话,说起魔鬼鱼的事,罗南还要再去派对现场,看看具体的情况。 对此,跟随在侧的周虎也没有异议。 一行人很快回到88层。按照派对的流程安排,现在已经该是暖场结束,派对正式开始的时间了。不过罗南他们抵达的时候,环绕中央水晶柱的场地,显得有些混乱,嗡嗡之声不绝于耳。 罗南又与谢俊平联系,后者告知:“水晶柱被开了天窗,大楼竣工以来,从没有出过这档子事儿,为安全起见,很多活动都延后了,姚四儿丢了面子,正骂娘呢……稍等下。” 谢俊平和胡华英还在与姚丰交流,一时半会儿脱不开身。罗南环目一扫,要说也巧,他们所乘的电梯口,正好是在之前初遇姚丰,还有那个何东楼的沙发角落附近。 此时,几个麻烦人物都不见踪影,只有两三个陌生人,在那儿闲坐聊天。 沙发角落地方宽敞得很,休息商议都没问题。罗南便对谢俊平提了一句,领着薛雷等人走过去,准备到那儿暂歇,等谢俊平他们过来会合。 罗南等人往左拐,右侧却有一拨人,正好看到他们从电梯出来。当下就有人怪叫一声:“天雷地火,激烈得狠哪,衣服都换了,什么场面?” “去的时候是两个,回来四个,哇噢!” “人不可貌相……” 听朋友聒噪,多数是对着田思指指点点,居茂勋脸色愈发难看。 他们一帮人被黑牙墨镜男吓到,挫了锐气,在124层就跑出来,煞是丢脸。后面好不容易缓过神儿,再往上去,可按下来的电梯里,一个白领满脸鲜血,头面都要给撞平了,陷入深度昏迷,又把他们惊了一记,不知道上面发生了什么。 再然后警方介入,一行人无奈回返派对会场,派对活动又出了岔子,可谓是一路不顺。正烦闷的时候,冷不丁又看到罗南和田思回返,却是这么个见鬼的模样。 居茂勋开始挫牙。 旁边与他相熟的朋友,见他眼眶里都透出血丝,拿出“屠夫”模样,一个个都闭了嘴。 想想也是,关系也有了,衣服也换了,这时候居茂勋再搞什么争风吃醋,不是拿绿油油的帽子往头上戴? 居茂勋盯着那两人的背影,没有动作。今天再撕扯,只会更丢脸,而过了今天,性质就不一样了。 “走!”居茂勋强咽下这口气,转身离开,心里则有几十上百个尖锐念头往来攒刺,只等机会发泄出去。 居茂勋刚转身,那边已经隐入人流之中的周虎和薛雷,都扭头瞥来一眼。正值敏感时候,如此恶意的眼神,他们当然都有所感应。 周虎还凑到罗南耳边问了一句:“那人……” 罗南摇摇头,只要居茂勋那边不是即刻冲上来干架,他就没有闲情搭理。几步路的功夫,他们便来到沙发角落,罗南也不客气,略做示意,便当先坐下。 后背挨上柔软的沙发,有了依靠,疲惫感就像是蒸腾的热气,瞬间笼罩全身,将一身的力气都蒸发出去。 他不自觉叹了口气,有些困顿。 “南子?”薛雷没有坐,弯腰看罗南的头面颜色,有些担忧。 罗南撩起眼皮,看薛雷皱起来的面孔,哑然失笑:“神在气先,气在力先,损耗之重,等而下之……看来今天我是及格了。” 这是他刚学习目窍修行之术的时候,薛雷劝诫他的话。 罗南今日应敌,确实是将这些话做到了实处。本人的气力消耗不算太多,可秩序框架、齿轮耦合等等概念的领悟和应用,极耗精力。 再加上对母亲作品回援救护,急切之心,激荡之情,亦是折损心神。在安全环境中,积累的疲惫感爆发,真的想要就此睡过去。 薛雷大概是最能体会罗南状态的那个,也在劝:“要不,你就睡会儿吧,神损则精气皆伤,强撑着那就是无底洞……” “嗯,先把几件事问清楚,何姐应该快到了。” 罗南这时又想到,身边还有个外人,便强撑眼皮,转向田思道:“田学姐,今天对不住,让你遭了池鱼之殃。不过事情都过去了,接下来这段时间应该会很安全,如果学姐你……” 他还没把意思表述明白,有气息到他背后,更有一只雪白长腿从沙发后侧迈过来,轻巧跨过沙发靠背,纤细身形就这么突兀出现。 很简单的t恤衫,搭配牛仔短裤,秋意已浓,还是一身夏装,也是任性。能这样打扮的,在罗南熟悉的人里,只有一个章莹莹。 “看什么?我从海边上赶过来,没穿着潜水衣算是对得起你!当然,要是你死掉,我会换身正装给你收尸。” 章莹莹就挨着罗南坐下,盯着他不放,仔细打量,看看是不是少了什么零件。 罗南的眼睛都快眨不开,对这位也不怎么搭理,只嗯了一声。 若在平日,章莹莹早跳了,可如今,她只是冷哼一记,径直伸手,探了探罗南额头,指尖划下,又测测他的颈动脉、心速等。 这些都没什么异常,可罗南这张脸,怎么看怎么别扭,来来回回打量几遍,她终于发现问题:“戴个眼镜做什么?” 说着,她直接伸手摘下。 罗南瞥去一眼,接着就看到她变得僵硬的面孔,眼神貌似都有些呆滞。 “有那么难看吗?”罗南拿回眼镜,忽地感觉不对。因为前一瞬间,他的“目窍心灯”下意识照了过去。 章莹莹的生命草图,罗南在霜河实境那一夜,就差不多明晰,眼下心灯自然照耀,更是洞彻无遗。 只不过,这份通透,似是引起了不良反应。章莹莹内蕴的那份水光云带般的锋锐之气,铮然鸣响,森森锐气,将她的根底重新遮蔽。 第一百六十二章 控心者(上) 白虹的状态很有趣。 见到章莹莹特殊的形神结构,罗南心里微动。还没有理解通透,又有人进入沙发角,微喘的声音响起来:“罗老板,你的节奏太清奇,我们哥俩儿跟不上啊!” 说着,剪纸微胖的身躯狠狠坐下去,在沙发上晃荡。 至于红狐,一言不发,坐在剪纸旁边的沙发扶手上,眼神从罗南身上切过,往来几遍,仔细打量。 在齿轮的时候,罗南九成九的心力都用在救火上,不过他很清楚,正是这曾与他有些龃龉的两位,最先赶到现场,态度上无可挑剔。 罗南也承了这份情,当下向二人点点头,顺势移转了投向章莹莹的视线,把白虹的事暂且放下,并戴上了平光眼镜。 章莹莹有点儿迷惑,不太清楚刚刚发生了什么,但听了剪纸的言论,凭着本能就嘲笑道:“你的意思是,让他等着咱们给他收尸?” 说着,她还点了点手环,让剪纸注意时间。 剪纸指指章莹莹,又回指自己,对这种自爆式的评价无言以对。 章莹莹才没有“自爆”的自觉,怎么说,罗南与总会那帮人对战期间,她也跟了半程,提供了情报信息,总归要好一点儿。 一帮人也算是比较熟了,互怼起来毫无压力。今晚紧张多时,确认罗南无恙后,调理放松也是应有之义。 可另一方面,作为仅有的一个“正常人”,田思对突然冒出来的这几位,非常不适应。 环形沙发大半合拢,只有一个入口,形成了较私密的空间,田思就坐在入口一端,后来的剪纸、红狐则在另一端。两边距离很近,可彼此零交流——连个眼神都不见。 田思微垂着头,双腿并拢斜放,仪态端庄,可半边身子都在外边,倒像她如今的处境。 随着时间流逝,作为人类最出色的自我保护机制,“遗忘”开始发挥作用,噩梦般的经历渐渐变得模糊,田思也从恍惚惊悸的状态中抽离出一些,思维重新运转。 88层是平江区一流学府联谊派对的会场,与会之人虽说也划出了几个年龄段,可基本的身份,仍都是学生。 而先后到达沙发角的这些人,罗南、薛雷不说,有点儿学生相的,也就是那位青春焕发的长腿美女。其余三人,身上的社会气息很浓,早前认识的周虎更是四十来岁的大叔级人物。 这些人围着罗南,与周围的环境格格不入,本身又相当融洽,自然形成了一个圈子。他们几人往这儿一坐,之前在沙发角低语交谈的几个学生,莫名就有些不自在,很快起身离开。 沙发角这里,便只剩下罗南这批人,最多再加上后面小型吧台里的调酒师。 这几位都是像罗南、操线人之类,身具不可思议能力的强人吗? 田思忍不住猜测,她目前所触及的圈子,与原本熟悉的校园或浅政治圈有一段很远的距离,远到无法理解,更令人望而生畏。 可与这个圈子搭上关系,也是很梦幻的一件事……当然,以噩梦居多。 田思正调整思绪,冷不防有个话题落到她身上,那位看上去比她还小几岁的长腿美女,视线转过来:“这位就是前半段的女主角?确实不错,话说你有恋姐情节啊,怎么就没见你和年下女处过?” 听了这狗屁不通的话,就算罗南已经困乏得紧了,也要翻个白眼。 田思则被章莹莹说得颇为难堪,情绪刺激了记忆。她猛地记起来,正是这个声音,在最开始的时候,让罗南放弃她,抛开累赘。 明知道不应该与这些强人置气,可屡次被针对,反而是激发了田思心底的一份自尊。当然,她不会用激烈的方式表现出来,只低垂着眉眼,端坐在沙发末端,倒是比之前还要平静内敛。 楚楚仪态,最显弱势,很是能激起异性的维护之心。罗南也记得田思提起“耦合理论”的情分,自然而然帮着说了两句:“别乱开玩笑,田学姐是我们学校设计院的高材生,明年进修,很可能就是我母亲的直系师妹了。” “哦,小师姨啊,是不能当外人看,有福同享,有难同当嘛。” 章莹莹笑吟吟的,流过的眼波自有内涵:你懂不懂我的意思? 懂啊,怎么不懂?要不是你刚刚打岔,我已经把这位给请走了好不好? 不管各自态度如何,罗南和章莹莹都已经达成了共识:接下来要讨论的事情太过敏感,让田思留在这里,对人对己都没有好处。 罗南强振精神,视线投射到田思那里:“田学姐,刚刚折腾得不轻,想必你也很累了,这种派对不参加也罢,回去休息吧。” 他的话与其说是关心,还不如说是命令。 田思心头一空,不知是放松还是遗憾,刚要点头,在她前方,一直保持沉默的“红夹克”男子突然开口:“秘书在圣心医院开了一个病房,还是去那里检查一下身体,以免留下后遗症。” 田思愣了愣神,才反应过来,这是对她讲的。她很自觉地将视线投向罗南,要看他的态度行事。 罗南也是疑惑,看向红狐,后者抽动嘴角:“算是流程吧。” 章莹莹立刻改换了立场,冷笑道:“要是流程有用,也不至于出现这档子事儿……对了,何大秘书在哪儿?她是召集人,现在还迟到?” “应该在医院?”剪纸怕红狐再和章莹莹吵架,忙插嘴进来,又问罗南,“话说你到这儿干嘛来了,非要等到派对散场?” “等消息。”罗南略提了一下魔鬼鱼的事情,“我是想,有那玩意儿在身边,会更安全些。” “我还真不知道,你竟然是有钱人呢!”章莹莹睁大眼睛,很惊奇的模样。 这当然是讽刺。 剪纸也挠头:“南子,不是我说啊,市面上的畸变种,稍微上点档次的,从没有低于过千万。这条魔鬼鱼按照市面估价的话……” 话没讲完,谢俊平的嚷嚷声就传到众人耳中:“南子,你没事儿吧?” 谢俊平和胡华英急匆匆地走过来,前者看到沙发角里人影绰绰,依稀有罗南的样子,也没有多想,直接就问。话出了口,才发现六七对视线都投过来,全是面生的。 不,有一个比较眼熟。 “章莹莹?” “呦,羊牯,你好。”章莹莹笑吟吟地挥手,转脸就二度对罗南表示赞佩,“你竟然让他去和人商量价钱!” 罗南还没说话,谢俊平先炸了:“什么叫‘竟然’?” 章莹莹搓搓手指:“多少钱?” 谢俊平声音立刻低了八度:“6……6000万。” 章莹莹摊开手:“呵呵。” 坐在最外面的红狐,撤腿让开一条道儿,示意谢、胡二人进去坐,还开口评价:“价位算公道。” 剪纸也说:“前年在八岩礁抓到的鬼脸电鳗,差不多也是这个价儿,卖了四千万。但是魔鬼鱼可以水空两用,这个价钱就不好估计了。” 章莹莹耸肩:“你们一本正经讨论啥呢?反正某人又掏不起……掏起了,也养不起。” “这倒是。” 剪纸扭头看中央水晶柱里威武游走的魔鬼鱼,自从罗南坐到这儿,这头畸变种就在附近水域游动,不曾稍离。可这么一来,这边的鱼群就遭了殃:“**强化的畸变种,力量和饭量成正比,一天下去几吨生鲜也不为过,很难供的。” “我需要它。” 罗南也盯着魔鬼鱼看,声音低沉:“我本身的秩序框架,效用只能体现在精神层面,必须要有魔鬼鱼这样的外挂设备,才能在物质层面形成一些影响。” “一些?”红狐重复了两个字,他没听懂秩序框架是什么东西,可自家胸口还发堵呢。现在要进医院检查的,除了罗南以外,就是他了。 所有人里面,章莹莹算是接触秩序框架、齿轮、耦合概念比较早的人,也一直在琢磨,似明非明。此时又听到罗南说起这个概念,脑子里突然像是过了电,灯炮亮起: “魔鬼鱼对你来说,就是外骨骼?” 罗南愣了愣,答道:“可以这么说。” 章莹莹一念通达,思维连转:“对你来讲,魔鬼鱼只是模块或者插件,秩序框架则是能源和总控系统?怎么做到的?” 罗南很乐意解释一些相关理论,特别是章莹莹的形容很靠谱的时候。当下便道:“能量信息的产生、传动和输出,是由齿轮耦合来产生,当然齿轮自身也会产出……” “不,我的意思是,你第一次见到畸变种魔鬼鱼,怎么让它为你所用,想摆什么姿势就摆什么姿势?”章莹莹瞪大眼睛看过来,“你的真实能力,是类似于傀儡师、役兽师之类?还是说,属于控心者?” 最后三个字一出,沙发角这里,红狐扬起眉毛,剪纸呲牙咧嘴,周虎若有所思,其余人等,都是一脸茫然。 “什么控心者?” 罗南对这个概念全然陌生,却记得章莹莹最先是把他与操线人那个人渣相提并论,心里多少有些不爽:“通晓对方的秩序框架,形成耦合关系,自然可以协调控制,与控心何干。再说了,逻辑界就是以欧阳会长自身的秩序框架,扭曲改造了广阔天地的部分结构,临时造就,那欧阳会长是控什么?” 第一百六十二章 控心者(下) 听罗南以齿轮、秩序框架的理论,解释欧阳辰的大手笔,沙发角这里,一帮人眨眼的眨眼,皱眉的皱眉,挠头的挠头,表情各异,又不可避免做些眼神交流,气氛变得更加古怪。 章莹莹凭借刚刚的灵光闪现,勉强还能跟上罗南的思路,信手拽着一缕头发,问道:“照你的意思,欧阳会长是把天地……嗯嗯,空间结构当成外骨骼操控?” “以格式论的解释,就是通过自我格式,扭曲了天地格式,而天地格式或许也可以解释为多个相对独立‘齿轮组’的耦合关系。欧阳会长改变了它们原本遥远的时空分布……” 罗南说到这里,突然卡壳,数秒钟后,才低声道:“是‘时空分布’没错,可以通过这种方式,缩减时空分布带来的滞后性。” 又来了! 章莹莹以手抚额,无声叹了口气。罗南这种自说自话的状态,用来恶心敌人是很爽,可用在自己人身上,未免太绝情。 还好这份状态并没有持续太长时间,罗南抬头扭脸,与她直视,眉头还皱起来:“那什么‘控心者’,是不是又和‘通灵者’一样,只要被你定了性,麻烦就没完没了的那种?” 剪纸“噗”地喷了。 章莹莹脑子一转:哎呀还真是这么回事儿。 千分之一刹那的时段,她还真的生出一小丢丢的歉意,然后就是笑呵呵地伸肘架住罗南肩膀,半边身子都凑过去,拿出哥们儿式的态度:“别胡乱联想啊,话说那什么齿轮组的时空分布,倒是个很有趣的说法。哎,这不就是总会那帮人要知道的情报?你这么说出来,真的好吗?” “我不说是因为某些人态度糟糕。”罗南并不认为“逻辑界”算什么机密,也许安翁的作为勉强算是,可何阅音并没有在此事上提醒过他,总会那帮人则根本没有询问的耐心…… 章莹莹撇嘴:“说得真轻松,安翁那档子事儿,我问老板,她都说得语焉不详。” “那或许是她不懂格式论的缘故。” 罗南明知章莹莹口中的“老板”就是威名赫赫的武皇陛下,可出于一点儿微妙心思,还是顺口开了个玩笑:“在我看来,事实很清楚,正因为欧阳会长的做法,给了安翁方便,他就趁机锁定了一个原本很遥远的地方,走捷径跳跃过去了。” 他的格式论、耦合理论仍然没有谁能真正听懂,可描述逻辑清晰,章莹莹等人想象那情形,倒也有了点画面感。 罗南不想糊里糊涂就被扣上“控心者”的名头,他对这个名头毫无概念,于是不懂就问:“控心者又是什么职业?” “应该算是催眠师的进阶,擅长牵引控制人心,在各家教团都很吃香。稍弱一点的可以负责宣教布道工作,强者可以成为核心祭司,还有几位,直接就是教团领袖……话说我们还没有上这一课?” 说话的不在环形沙发圈里,而是刚走进沙发角的竹竿。他在秘密教团研究上术有专精,给罗南开的《全球重要人物速记》课程中,各大教团强者,是很重要的组成部分。 罗南摇摇头,他没有印象。 这个时候,他看到了何阅音,就在竹竿身边,可感觉中有些缄默式的低调。 罗南现在四肢乏力,身体反应慢半拍,只能是对到来的两位挥挥手,算是招呼。在他身边,薛雷则本能起来让座,又担心何阅音他们客气,直接跳过沙发靠背,到后面去。 既然如此,何阅音便向薛雷谢过,穿过沙发过道,正好与章莹莹一左一右,坐到罗南身边。 沙发绵软,三人挨得很近,倒显得拥挤了。 至于竹竿,并没有凑热闹,直接走到沙发角边上的吧台去,占了仅有的两个位置中的一个,又要了杯马丁尼,笑眯眯看一帮人在环形沙发上挨蹭。 剪纸见状有点儿后悔,也想去品两杯,一边起身,一边高声道:“给我一杯郎姆可乐……” 竹竿摇头:“留个位置,爆岩一会要来的,他的块头,就别在你们那儿折腾了。” 又向沙发后的薛雷招手示意:“雷子,来一杯?” “还不到点儿呢。”薛雷不到饮酒的年纪,公共场合又管得最严,对这种消遣,只能是敬谢不敏了。 说着,薛雷走到谢俊平和胡华英身后。 刚刚这里讨论的话题,还有古怪的氛围,让两位富二代一脸懵逼,见薛雷过来,本能松了口气,谢俊平低声问道:“这都是……” 薛雷一时也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还是挨着他们的剪纸团起笑脸:“我们是一个协会的同行,嗯,就像你们学样的神秘学研究社,领域都差不多。” 谢俊平“啊啊”两声,不知道想到了什么,脸上古里古怪的。 另一侧,坐下数秒种后,何阅音才低声开口:“抱歉,罗先生,因为我工作的疏失,导致出现这种情况……” 罗南没说话,他并不生何阅音的气,可要让他在这种时候,说一句“没关系”,也是万万不能。 他终究还是介意的,怎么可能不介意? 见识了总会无下限的手段之后,罗南现在满脑子都是下拨敌人到来之时,他该如何应对的问题。 不只是他一个人,还有姑父姑母,生活在夏城的亲戚朋友,包括不能移动的“齿轮”……种种羁绊,要做得面面俱到,处处周全,怎么看都是一个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向前的思路还未明晰之前,人的想法自然而然就往回追溯,蔓延出种种“要是……也许……”、“如果……那么……”之类的路线,以及相应的埋怨、后悔等等情绪。 罗南倒没有足够心力去设想未发生的事,可那些模糊的情绪,依然或多或少存在着,随着何阅音直白的道歉,就像未发酵完成的劣酒,破了桶壁,泼洒出来。 他也没有闲情去琢磨用词,直截了当开口:“我需要一个解决办法,我、我的家庭、我母亲的心血……那帮人渣,什么事情都干得出来!” 这些话,他对薛雷说过,对自己说过,现在是对何阅音。前面是理智的,现在则带着情绪的发泄。 何阅音沉声回应:“欧阳会长已经封闭了总会的灵波网维护权限,宫启一行明早就会离开夏城……” 罗南还想听下去,可后面竟然断了,他扭头盯过去:“然后?” “分会正在研究相关的保全方案,具体事项由我全权负责,完毕。” 沙发角随即陷入荒谬的静默中。 罗南都愣了,半晌才开口:“就这样?具体的行动呢?人员配备?有没有保证?这种事……” 剪纸见势不妙,本能就充当和事佬:“南子,不是秘书不发力,而是能力者针对普通人的‘超限战’是世界性的难题,种类千变万化,根本没法做预案的。秘书说她全权负责,肯定会担起来,大伙也会尽心尽力,是吧?” 他的用心是好的,可罗南越听越心里越是发沉,他绝不怀疑何阅音的责任感,可这份“尽力了也未必能有效”的感觉,貌似已经奔着最糟糕的结果去了! 将心比心,罗南也清楚,如果他现在动心起念,要杀死夏城任何一个普通人,大概也就是欧阳辰、武皇陛下这种他无法理解的层次守护在侧,才能防御。 除此以外,任何常规保全手段,都毫无意义。就算何阅音动用军队,将目标围个水泄不通,也没有用处。 拥有他这样手段的能力者或许很少,可同级、更高级的强人,总会那里总不会缺……甚至还有公正教团、量子公司,各方强者云集,相应的手段,岂不就是“千变万化”? 好吧,他怎么就站到这些势力的对立面上去了? 罗南心里只有一个模糊的答案,他不愿仓促下结论,只深吸口气,上身前引,双肘搁在膝头,略做支撑,垂头思忖。 剪纸糟糕的劝慰过后,没有人接茬,又是一个长长的静默,长到让人窒息。 说起来,他们之间并无误会,却因为担负压力的巨大差异,失去了深入交流的根基,让这个话题很难再延续下去。 可有些事,是绕不过去的。罗南作为协会成员,协会不能给予帮助和保护,协会上层人士甚至还加以迫害,分会和总会的差异,又或者一两句承诺,填不平这个荒谬的裂痕。 至于何阅音这里,她不想多说。 自从她到协会之后,一直在负责机密工作,试图改变协会四处漏风的境况,可这次的有关罗南的情报泄露、总会的行动,严格意义上说,都是她的责任,也是她自军队退役以后,最大的挫折。 她必须反省。 就这样,两人肩并肩,一个笔直,一个佝偻,都安静坐着,其他人面面相觑,愈发地张不开口。 “呦,才一会儿的功夫,热闹了呀。” 突来的外力,打碎了沙发角的静默之壁,随着声音导入,颇辣眼的一拨人进入这片昏暗角落。 何东楼一身笔挺军服,却是左拥右抱,携着两位花瓶作用的美女走过来,身后跟着一直保持沉默的“老司机”,应该是保镖之流。至于另一位“武道家”冯嘉骏与其女伴,则不见踪影。 在会场玩了一圈儿,何东楼还是比较喜欢沙发角这里的氛围,和花瓶们玩些小游戏正正好。可回来之后,看到黑压压的人头,不免一愣。 这里确实还能再塞下几个人,但“做游戏”的话,貌似已经不合适了。 “啧,扫兴呢。” 为营造氛围,沙发角这里几乎没有照明设施,中央水晶柱倾泄过来的水波蓝光,就是最明亮的光源了。 何东楼第一个辨认出来的,就是沙发后面的薛雷,那份块头,很恰当地刺激了他的记忆。他记得这大个子,刚刚差点和他的跟班起冲突来着。 认出了薛雷,视线往下一瞥,顺带着也看到了谢俊平、胡华英两个。 都认识嘛! 何东楼咧开嘴,用下巴遥空点了点:“你们也知道这儿的好处?来来来,腾个空,这派对实在没意思,也就是女生质量还成。” 一言引得两位花瓶娇嗔笑闹,环形沙发这边,谢俊平和胡华英对视一眼,同时起身。由谢俊平招呼道:“何少,正好见着了,这儿太挤,咱们去别的地方……” “就这儿了,挤点算啥,这时候,就该挤一挤才对。”何东楼哪是会被人轻易说动的主儿,况且这时候,他还看到了环节形发入口处,垂眸端坐的田思,端庄秀雅的姿仪,正是他最欣赏的那种。 正好,这边比较空。 何东楼也不管已经快满员的环节沙发承载量,揽着两个花瓶就往里去,走的自然是田思一侧。 何东楼可以大大咧咧,身后的“老司机”却要尽职尽责。他说话的空当,后者已经敏锐地发觉不对,视线一扫,也是先看到了熟人: 周虎。 “老司机”张口欲言,这时在另一侧,冷澈目光投射过来,触及那视线的瞬间,他直接一个立正,闭上了嘴巴。 何东楼虽不算正经的流氓,却已有猎艳的心思,通过沙发内侧走道的时候,便刻意与田思裹在长裙下的双腿挨蹭,露出笑脸:“借过啦美女。” 田思从谢俊平和胡华英的反应中,就知道这个“何少”身份不俗,微微皱眉,也不抬头,只将身子再往后缩一下。 何东楼笑吟吟落座,正要再搭个讪,斜对过,有人“咕”地低笑出声,音色极好,像是枝头鸣啭的百灵,听得人心里痒痒的。 循声抬头,何东楼就看到那里有一位青春明媚的少女,笑得恣意任性,露出满口白牙,毫不遮掩,几乎让昏暗的角落都亮起来。 哎哟,这个好! 何东楼正是爱玩的年纪,最喜欢就是这种坦荡荡的玩主,当即就转移了目标,视线在对方身上一扫,笑着招呼:“美女,你这扮的是……” “被包养的女学生啊。”章莹莹正被前面一轮静默憋得难受,有话都不好讲,见有了玩处,自然无比配合,她笑眯眯地抱住罗南一侧胳膊,还摇了摇,“这是我们家老板。” “……” (不好意思,改草稿没把握好,情节不好拆,到现在才写完,本章四千字) 第一百六十三章 透明人 美女求别进娱乐圈,这演技太浮夸好嘛! 何东楼给闪了一记,眨几下眼睛,才调整过来,视线顺势转过,要看那位老板是何方神圣。 罗南正思虑难题,却被何东楼和章莹莹“联手”闹腾,思路全断,皱眉抬头,在幽蓝光波映照下,正好与何东楼打个照面。 “唔,咱们是不是见过?”何东楼有点儿印象,不过罗南现在脱去了白大褂,还带上眼镜,干扰因素太多,一时没认出来。 谢俊平笑着介绍:“是南子啊,刚刚就在这儿,见过面的。” 何东楼今晚上见的人多了,那记得这么多,不过再往谢俊平身后杵着的大个子身上一瞥,灵光闪现,记起了这个组合。要说记忆最深刻的,其实是薛雷这位“武道家”,差点儿就和他另一位跟班起冲突。 至于罗南扮演的心理专家,只能说勉强还有些印象:“哦,是见过的。怎么着?换了角色,觉得当老板更有前途?” 罗南看他一眼,没有回应。 何东楼没有在意,他本来就没有给罗南说话的空间,径直给出评价:“这招儿挺有创意,最重要是有趣。就是穿着上嘛,专业性差点儿……尤其是眼镜,真是败笔!老弟,你本来就脸嫩,再戴上这种毫无特色的道具,学生味儿隔着水晶柱都能看到。” 章莹莹接着话茬:“大老板嘛,随意点儿没什么不好,前呼后拥就对了。你看,秘书、情人、跟班、保镖,一堆堆的……” 纤长手指划了一个圈儿,后面薛雷人高马大的,很有保镖相,也有相应的使命感,可坐沙发上的众跟班,大部分就只有翻白眼的份儿了。 何东楼当然知道这是玩笑,他哈哈一乐,习惯性地将双臂架起,搁在两个花瓶肩头。这里终究人多,伸展的时候有些紧拘,原本笔挺的军服,被他的动作撩起半截。 “右花瓶”很贴心地伸手,先试图抚平,后来觉得不容易做到,干脆帮他解开衣扣,亮出里面的衬衫,又在嬉笑声里,假装保持不住平衡,直接滚到他怀里去,还装模做样地挣扎起来,其实是更多的挨蹭和挑逗。 另一侧,“左花瓶”微嘟起嘴,这下子她被同伴兼竞争对手给比下去了。 何东楼不动声色,在他看来,“右花瓶”的邀宠方式,还有点儿low,里面也掺着对那位“女学生”的嫉妒之情,心思不纯。 本来么,短时间内的炮友,没法要求太多,可眼前就有第一流的猎物,再消受这个,岂不是显得他档次过低? 所以,何东楼对腰腹间滚动的丰嫩不予理会,视线转动,各个男爷们儿都略过,只看女性,很快就发现,罗南另一边的‘秘书’貌似也不错哈。【】 沙发角光线昏暗,又隔着“左花瓶”,角度不好,何东楼一时没看清楚,只知这位一身白领打扮,坐在沙发上,单薄西装长裤隐约勾勒腿部线条,纤长有力,感觉就很正。 还有沙发边缘那个安静的“情人”,没有了遮挡,看得更清楚,别看低眉顺眼的全无脾气,却也别有味道……唔,还有点儿眼熟。 啧啧,秘书、情人还有包养,都是一等一的人物,何东楼都不免嫉妒起来。 他一向是有些情绪化的人,突然间就不想理会罗南了,而是借着“右花瓶”让开的空隙,对沙发边缘的“情人”谈笑:“美女,我觉得我们也见过。” 田思看过去一眼,略微点头,没有说话。这就是比较礼貌的拒绝了。 可是,何东楼哪有这么容易被打发,既然放了话就有后招,他一手按着“右花瓶”,不让这蠢女人起身挡他视线,继续搭讪:“让我想想,是了,你和唐仪一块来的对不对?嗯哼,让人印象深刻。” 田思一怔,脸色微变。 何东楼已经达到了目的,还把身子往田思这边凑了凑,刻意压低声音:“刚才我看见你的时候,你正好和唐仪分开……真可惜,都没来得及认识呢,敢问芳名?” 他极具压迫力的动作,逼得田思向后缩了缩,可接下来,这位美女的反应,就让何东楼郁闷了。 田思将视线越过他肩膀,投向罗南那边,显然她的本能,还是更在乎罗南的看法。 这样……真的只是角色扮演而已? 唔,还有,环形沙发这里,是不是太静了些? 念头方起,罗南那边就开始了另一场对话:“有什么能够大额贷款的门路吗?” 章莹莹回应:“你想贷多少?” “6000万。” “哇哦,瞧你这势在必得的样子。” “确实是势在必得没错。” 罗南依旧是手肘架在膝头,双手合握,挡在嘴前,略作支撑。头面则直对中央水晶柱,盯住里面依然盘旋游走的畸变种魔鬼鱼。 何东楼:“……” 他怎么有点儿透明空气的意思? 简短的对话,没有一个字儿与他相关。即使他携两个花瓶强势进入,又引出了角色扮演的话题,还对“情人”加以调戏……目前沙发角的圈子,都没有作出认真的回应,甚至于直接忽略掉。 拜托,他何大少所过之处,不论何时何地,都是众人焦点、舞台中心,哪碰到过这种待遇……故意的吧? 何东楼眼神转冷,再看比较熟悉的谢俊平、胡华英二人,却发现这两位的肢体语言,貌似也挺尴尬的样子,与其他人冷漠安静的感觉,大有不同。 “不对!” 他一直觉得,罗南是谢俊平、胡华英的朋友或跟班小弟,沙发角这帮人,自然也是同类型的,理所当然应该是一帮富二代的集合。 可如今看来,这想法可不靠谱。 夏城几个军政头面人物的后辈,他都熟,商界略微陌生,概念总还有一些,姚丰也对他介绍过:谢俊平和胡华英背后,是夏城极具代表性的地域性财团,几十年经营,产业遍布城市的每个角落,绝不是医药集团、牧场之类明面上的业务所能概括。 谢、胡二人,特别是谢俊平,在任何一个商界二代圈子里,都应该是核心人物,可如今座次也好、语气神态也罢,都是古里古怪的,绝不协调。 还有,那个青春明媚的“女学生”,说什么老板、跟班、情人、保镖之类,虽是随口调侃玩笑居多,可环形沙发上,一干人等不管乐不乐意,竟然无人起哄反驳,里面隐约就有一个亲近、甚至上下关系在。 这是松散的二代圈子绝不可能实现的模式。 何东楼是个大纨绔没错,可久在军政世家,脑子从来都不缺的,一旦发现问题,视线便再次从诸人面上扫过。 这回观察的对象,就不只限于美女了。他终于发现,除了前面关注的之外,剩下的几个,年岁都比较大,全无学生气,应该不属于参与派对的范畴。 他观察别人,别人也在看他,视线中情绪微妙。 唔,这个年纪最大的,盯着我看是啥意思?还挺面熟……老周? 我草! 何东楼头皮骤然一激,视线发飘,本能避过那边饱含深意的眼神。接下来,他飘移的眼神终于瞥见,自家的保镖“老司机”压根就没有入座,正目不斜视,站得笔直,恐怕比当年在军队里还要严肃周正。 偏在这时候,姚丰打电话,谢俊平接触,那边劈头就问:“见着何少没?” “正好在一起呢……是姚四儿。”谢俊平向何东楼略一示意,见后者全无反应,就通报了地点,“就在酒吧沙发角这边。” “别!”何东楼突然出声,霍地站起身,把谢俊平吓了一跳。只见他笑呵呵地回答,“不用他来,我正好找他有事儿,诸位回见。” 谢俊平愕然看过去,旁边胡华英的表情也差不多。至于何东楼身侧两个花瓶,就更晕头了,手足无措地起身,完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站起来好,特别左花瓶,姿势满分,帮他挡住了那边的视线。 何东楼只当自个儿是新时代“掩耳盗铃”的表率,再不多说,就往环形沙发外面去。田思下意识地侧身让路,可就在这时,一个剽悍高壮的身形到来,亮起嗓门笑道: “哎呦嗬,这么多人,还有位没?” 这是爆岩到了,他笑音未绝,何阅音冷淡开口:“站着。” “啊?” 一愣的功夫,爆岩便看到环节沙发过道里,某个身披军装偏又衣衫不整的年轻人,迈腿要跳出去,当即醒悟。他一惯是行动派,蒲扇般的大手探出,按住年轻人的头面,直接推回去。 爆岩粗长的手指,捏着何东楼脑袋瓜子,便和捏皮球似的,掌心堵住口鼻,闷得何东楼两眼翻白。 自出生以来,他何曾被人如此对待?就算只是霎那功夫,也够他记一辈子。 特别是谢俊平、胡华英瞠目结舌的模样,尽显这出荒诞戏码的演出效果——他终于被摆到舞台中央了,可特么演的是丑角! 糟糕透顶的情绪冲上脑门儿,何东楼脸皮涨红,爆岩手掌刚移开,他就跳脚大叫:“何阅音,有你这么对弟弟的吗?” 沙发角这边,骤然静默。 实在是很多人都需要调整一下面部肌肉的稳定方式。 不过很快,章莹莹就用一记响亮的口哨和大笑声,宣告调整失败:“哇哦,何秘书,你们姐弟画风很互补呢!” “噗……咳咳咳!”剪纸也破了功,连笑带咳,还要举手向何阅音表示歉意。 何阅音并不在意,何东楼则顾不得什么猎艳目标之类,对章莹莹、乃至这一帮看热闹的围观者怒目而视,心里翻过不知多少凶狠念头。 可很快,何阅音的新命令下达:“脱下来。” 这话没头没尾,然而何东楼秒懂,脸上涨得更红,叫道:“姐,给我留点面子,这不是真军服y!道具啊!” 何阅音不说话,只是从浓重的阴影中抬头,冷澈目光投注。“左花瓶”早被这场面惊呆,腿软脚软,跌坐回沙发,姐弟之间已没有障碍,一切清楚分明。 何东楼就怕这个,更何况身为军人世家,他的做法确实招忌讳。末了只能咬牙切齿把军装脱下,顺势往“右花瓶”怀里一塞,烦躁挥手,赶鸡赶鸭似的,让两个花瓶滚蛋: “都走,都走,麻利的!” 两个花瓶一脸懵逼地走了,何东楼上身只穿一件白衬衫,就算大楼里的温度调节得还好,心理作用下,还是打了个寒颤。极无奈地对何阅音摊开手: “这总行了吧?” 何阅音不理他,微侧过脸,轻声询问罗南:“罗先生,我们现在去医院?” 罗南知道,在这儿已经不合适了,点点头,站起身。他一动,所有人都跟着动,协会成员齐齐起身,像是谢俊平、田思这样没概念的,都不自觉站起来,一帮人乌压压往外走, “哎哎,你们搞什么啊!” 何东楼突然间又成了透明人,紧招呼都没人搭理,当真是悲愤了。他忍不住要伸手拽住自家老姐,可手上没功夫,哪抓得住? 他强腆着脸要跟上,可何阅音冷澈眼神划过,当下就是举手,站在原地不动,眼睁睁看着一行人远去。 “哎,何少,您这是……”姚丰从后面赶过来,便见到穿一件衬衫的何东楼,举着手好像刚被打劫了似的。前面黑压压一群人已经没入人流之中,看不真切了。 姚丰只觉得莫名其妙,又招呼一声:“何少?” “你看得见我?” “啊?” “呵呵!” 何东楼再不理会姚丰,只放下手,坐回到沙发上。 既然有何阅音在,一行人的来历,他已经猜得差不多。家里都知道,这段时间何阅音的工作重心就在哪里。 “一帮骄兵悍将,法外之徒。”何东楼还有些咬牙切齿,可转瞬间又是迷糊,“秘书?搞什么明堂?” 何东楼试图回忆罗南的面孔,却受眼镜、昏暗光线的影响,总是记不真切,脑子里转了好几圈儿,印象反而更加模糊了。 他身子往后一靠,几乎要放弃掉。可脑子里却莫名翻上来一幅格外清晰的图画:昏暗之域,光波隐绰,罗南与何阅音并排而坐,一个佝偻,一个端正……而那距离,是不是太近了些? (想恢复四千字,可是节奏上还有问题,更新混乱,诸位见谅) 。 a 第一百六十四章 新日程(上) 2096年10月28日,凌晨4点55分。 罗南的意识从混沌中浮起,若即若离。还没有睁眼,六耳已将部分有效信息投射进来,代表新一天的开始。 周日课程表更新调整、外出行程安排、齿轮维修进度、爷爷病情简报、内部论坛有关“逻辑界”争论的最新战况等…… 已经过梳理的系列信息,在六耳界面逐一亮起,罗南意念扫过,便将这些信息逐一收纳。但没有细读,只在床上挺身抻了个懒腰,略微调整一下姿势,让躺得笔直的身体,更放松些。 此时他正躺在床上,双手交叉枕在脑后,身子反曲的过程中,后脑与双手掌心摩挲,沙沙作响,掌心的温热透过薄薄一层发丝,在头皮上转动,却无论如何渗不下去,倒有微微的凉意,从头皮内层透出来。 这份感觉很奇妙,脑腔之内空荡荡的,仿佛脑组织都化去了,只留下渐趋完备的目窍、盘转绕折的外接神经元,若即若离,又似隔了一层无形的幕布,不再像两天前那般滋拉拉电光四射,可细细琢磨,偏有一道凉丝丝的气流穿行其间。 恍惚中,那块区域直似凹陷下去,且探不到底,直通向另一个莫名的次元。此时正有阴冷的风,从里面吹上来,将凉意充斥整个脑壳。 简直是前额塌了个“洞”…… 罗南闭着眼睛咧咧嘴,意识有些飘忽,那阴冷的气流便如一道长线,牵来灰白色的云气巨浪,翻腾着冲入脑宫心底,将原本拘于一处的心思撑开,以容纳真幻难测的广袤天地。 他缓缓睁眼。 屋里昏沉沉的,只有小区路灯的余光,透过窗纱,给了室内一点儿亮度,隐约描绘出各式陈设的轮廓。 以罗南如今的目窍修行程度,已有夜视之能,目光所及,纤毫毕现,然而他视线并无焦点,吊顶的结构纹路等都没在注意范围之内, 就这么发了会儿呆,眸光终于凝聚,腰腹使劲儿,坐起身来。 这里是姑父家,他的卧室。场地不算宽敞,床还算大,罗南将就着,在床上摆出很考验柔韧性的姿势,似瑜珈不似瑜珈,说导引不是导引,反正就是松活筋骨,锻炼身体,整个人就一个变形的肉球,从床这头,折腾到床那头。 过程里只有两样不变,一样是呼吸吐纳的状态,气息绵绵,若存若亡;另一样则是目窍与外接神经元耦合激生的电火,嗞拉拉蹿动,闪耀在脑宫,又下劈至肺腑,甚至是手足尖端,震得全身毛孔打开,麻酥酥的,有时还有剧烈痛感,感知却愈发敏锐。 这项晨练课程持续了四十分钟,莫看全是床上运动,其实大多骨肉筋络,都会触及,颇为全面。更别提还有本身秩序框架内部,两组齿轮耦合之力,牵动全身,是淬炼也是折磨,那滋味儿,绝不属于享受一派。 等罗南下床,身上已经是潮乎乎的一片。 被褥什么的,自然有家政机器人清理,罗南只到卫生间冲了个澡,就着被水蒸汽掩去大半的镜子,他看到自家仍只算是削瘦的身板,以及那对密布裂痕的眼睛。 瞳孔裂纹貌似比两天前要缩小一些,看上去还是挺渗人,偶尔还会流动电光。没说的,要遮掩一下。 罗南拿起手边的镜盒,往眼里倒饬隐形眼镜。这玩意儿别的功能用不上,美瞳效果却是第一流的。等一切准备妥当,穿戴整齐的罗南,就恢复了年轻学生应有的模样,他这才下楼,出门开始常规的晨练长跑。 刚跑出家门,耳畔就传来吹口哨的声音,是通过六耳传过来的,紧接着就是临时的战术方位。罗南在脑中过了一遍信息,迅速扭头,便看到五十米开外的夜色中,一个高大身影正伸手骈指,对准他的脑袋。 “砰!还是慢了点儿。”爆岩咧嘴而笑,露出一口白牙。 “比狙击,你确定?”罗南也笑,通过六耳与爆岩交流,同时跑过去会合。一身运动装束的爆岩,打扮得也像一个晨跑者,两人并肩慢跑,除了身高差距比较大,与其他结伴锻炼的人也没什么差别。 爆岩出现在罗南住宅之外,自然不是巧合,按照课程表安排,现在就是爆岩《通用指令速成》的授课时间。而大家也都明白,这是对罗南的保护措施之一。 通过授课的名目,确保他身边时刻有一位能力者,突发事件来临时,可以进行保护、协同作战等。 也许,早在何阅音编制培训课程之时,就有这样的想法和安排,总会那帮人的行动,只是推动这个安排从隐性变为显性。 对此项安排,罗南不置可否,相较于自己,他更关心爷爷、姑父姑母一家的安全。在这点上,协会也做了安排,可效果如何,还没有经过检验……罗南宁愿一辈子别验证这个。 “今早上看贴,大辩论那个越来越爆炸了,大部分人是瞎胡闹,不过有些人讲的也挺有意思。你就没有匿名跟个贴?”爆岩和罗南是并肩作战的交情,熟稔得很,和其他几位授课人都不太一样。讲课之前,还和罗南闲聊八卦,说是正是这两天很火爆的“逻辑界”大争论事件。 罗南想到晨起时接收的信息,耸耸肩:“不都是策略嘛,我看效果不错。” 距离霜河实境那一夜,都过了半个多月,协会内部论坛上,有关欧阳辰会长“逻辑界”的讨论,才真正地上了热度。看着是迟钝,可知情人心里透亮: 全是炒作! 大概逻辑就是这样: “喂喂,听说了欧阳会长的‘逻辑界’没?空间断层,自成世界,那叫一个牛b!” “确实牛b,可这玩意儿太高大上,咱看不懂啊。” “你没看论坛?一帮人在那儿解读呢,都特么头头是道,好像全是超凡种似的。不过啊,不过啊,游老回复了也!” “游老?” “是啊,貌似比较赞同楼主的说法。不过那个楼主也是听人提起,信口一说,有点儿弯弯绕绕……这边武皇陛下就不太同意。” “哎呦,这位也回复?” “惊鸿一现,针尖麦芒,现在那两位没再开口,可下面都吵翻天了,扯了上万条还没消停,都嚷嚷着让欧阳会长亲自解释呢。” “啧啧啧,那得瞧瞧去!” 就这样,跟说相声似的,忒假,可架不住游老和武皇陛下的权威效应,还有对欧阳辰亲自授课解说的期待感。短短十几个小时,有关的贴子就刷了屏,满满都是“支持游老”、“武皇万岁”、“拜游老”、“武皇陛下赛高”之类的话。 当然,对欧阳辰这位始作俑者,一帮闲极无聊的人们也不会放过,狂欢似的发贴留言: “欧阳会长出来接客了!” “已在实验室门外,谁借个胆子敲门?” “眼见为实,耳听为虚,吹牛挨劈,强烈要求再放次烟花,啊不,逻辑界!” 这样留言的,十有七八都是夏城分会圈子里的。当武皇陛下成功步入超凡种行列之后,夏城“铁三角”愈发声名赫赫,一干分会成员与有荣焉。所以大部分人跟贴,与其说是辩论,还不如说是表示亲近,倒是让夏城分会的向心力,又有提升。 在某些有心人眼中,帖子则是另一个意义:对霜河实境事件的真相,貌似夏城分会不想再遮掩,要公诸天下了?要不然扯什么逻辑界啊! 所以很快的,其他架设了灵波网的城市也加入进来。这些关注者,绝大多数都是高端人群,他们才不会对“铁三角”顶礼膜拜,也懒得在那个早跑偏题的帖子里留言,却时不时划拉两下,想看看后头欧阳辰会不会发话,会不会透露出有效信息。 而这个,就是“炒作”所要达到的效果:把那些有心人的注意力,往“铁三角”这边扳一扳,不要尽拿着罗南说事儿。 这是夏城分会的三位大佬,为罗南分流压力,也算是对前两天突发事件打的补丁。 对此,罗南坦然接受,因为这就是他该得的。可话又说回来,这种分流方式是否能起到效果,仍在两可之间,罗南不可能把希望都寄托到那上面,也只是泛泛关注一下罢了。 况且,上万层楼,超多的长篇大论,迷惑人的、注水的、煽动气氛的,全掺在一块儿,看得就发晕,还是敬而远之比较好。 不过,罗南也奇怪爆岩的态度:“你不是最烦这种纯嘴炮吗,能看下去?” “怎么看不下去?养眼得很!” 爆岩竖起大拇指:“武皇陛下这回当真爽利,各种私照,美到爆。还有她事务所的那帮小姑娘,排队晒合照,十年不遇啊!赶紧的,上去保存,记得别存到灵波网上啊,否则陛下一个心情不好,什么收藏,全都玩完!” “……”好吧,罗南现在明白,为什么帖子热度爆炸了。 可话又说回来,武皇陛下哎,这位传奇女性,他久闻大名,却缘悭一面,也很好奇是怎样一个人,能将章莹莹那种性子,都给治得服服帖帖。 罗南一念既生,就想观摩,哪知刚从六耳打开页面,爆岩那边就发出惨叫:“我靠,我的云盘!” (迟来的初一更新……诸位新年快乐。今天的要等从老岳家回来,所以,你们懂的。) 第一百六十四章 新日程(下) 罗南在前面跑步,呼吸平顺,爆岩则与某个教他转存的坏种在那儿撕扯,两边是通过六耳联系的,可是情绪激动之下,早嚎了起来: “你说转存才安全的,现在是怎么回事儿?” “病毒?武皇她闲得蛋痛种病毒啊?对了她没有蛋……” 后面半截声音特低,可很快又飙了起来:“你说不知道?我特么听你的介绍,用你的转码器才转存过去……咦,当然是你的,别的我用它干嘛?草,你嚎丧啊!” 这么说着,爆岩却是咧开大嘴,扭转情绪:“哎呦,早听说你那个超高档超大容量档案库了,就这么灰飞烟灭?那还真遗憾!” 爆岩大笑着结束通讯,觉着坑底下总算有了个垫背的,虽说瘦了点儿。回来他迫不及待地给罗南解释:“是竹竿那货,这回他真是伤筋动骨了,自作自受哈!” 罗南还没有那种特躁动的体验,更不是爆岩、竹竿之类的老司机,只是顺着话茬问一句:“从灵波网上转到互联网上很麻烦吧?” “听说是,不过咱们只要会用工具就好了,竹竿写了几个小软件,还是挺好用的,当然这回他栽了。” “单纯的信息转换,还是精神与物质层面干涉、耦合?” “别,咱们别聊这个,回头你直接问竹竿就好。”爆岩立时叫停,他对纯理论一点儿不感兴趣,特别是罗南凶名在外,真要是大早上起来,就跟灌三斤酒似的,这一天也就白瞎了。 爆岩认怂,罗南还真有点儿遗憾。现在他对一切有可能涉及到格式转换,干涉耦合之类的现象和理论都很感兴趣。两天前的突破,为他开启了一扇大门,里面尽是宝藏,可就因为宝藏太多了,他还没有完全梳理通透,还要继续努力。 晨跑锻炼才刚开了个头,罗南想了想,转换话题:“还没谢谢你呢。” 爆岩摆摆手:“哪有,这种任务又轻松又方便,还有积分拿,也就是你家秘书才安排得这么贴心。” “不是这个,我说的是胜败因素分析、应敌心态,你给我讲过的那些,真的很有用,帮了我的大忙。” “一点经验谈,能用到说明咱们有默契。”爆岩摸着大光头,还是很得意的,他又对罗南竖起大拇指,“你能这么快找到适合自己的理念,也是厉害。对了,听章莹莹讲,是叫耦合?” “准确地讲,是‘格式论’。耦合是一种应用方式,将理论转为现实。”知道爆岩不想听理论,罗南没有说太多。 按照爆岩的建议,应对强敌,必有要有一种坚不可催的“信念”,建立在本人最不可替代的优势胜因之上。 罗南没有太多迟疑,便选择了“格式论”。 只有建立在该理论基础上的一整套法则规矩,才是融入他血脉里的不可替代的元素。也正是“格式论”,带给他不可思议的体验,将世界暗面的神奇呈现给他,知他人所未知,见他人所未见,又将某种法则规矩的权柄,送到他手中。 而更幸运的是,他及时领悟了母亲的“耦合理论”,并借助修神禹教授的“目窍心灯”之术,将格式论的资本作用到了实处。他完全可以用高高在上的语气,对黑甲虫一类的能力者,讲出那样的话: 我看见的,你看不见; 我知道的,你不知道; 我驾驭的,你比不过, 我所在的,你够不着! 坦白讲,这份儿感觉不错。 罗南咧嘴笑了笑,血管里流淌的温度似乎也有所提升。 另一边,爆岩稍加琢磨,嗯嗯两声,还是开口道:“能找准信念当然好,不过只看胜场是不够的,要看败场。这世上没有谁长胜不败,就是欧阳会长,据说年轻时也被人打得怀疑人生。真到那时候,就是受考验的时候了……” 罗南扭头看去一眼,点点头:“我有准备。” “一点儿心理建设绝对不够!” 爆岩以过来人的身份发出忠告:“胜利的时候,再冷静的人也很难彻底发掘自身的瑕疵;可惨败之后,错误又会急剧放大,想保持平常心太难了。所以要有股子韧性,要一遍遍淬火打磨,到最后甚至要把既有的结构全给砸碎,才能炼出一块好钢……最忌讳的则是左右摇摆,自我否定。” “我知道你的意思。”罗南继续微笑,口鼻间呼出的暖暖气息,依旧平顺悠长,“不过你放心,我别无选择。” 失败的打击其实早就到了,罗家三代人现在的状况,就是最鲜明的体现。 可既然爷爷、母亲……也许还有父亲,所有的骨肉至亲都将心血抛洒在“格式论”之上,作为继承人,即使它看上去是一辆高速飞驰的失控跑车,可在它撞毁之前,罗南就是命中注定的驾驭者和修正者。 所以说,目前罗南并没有以格式论败尽强敌的强大信念,有的只是“与之同存,与之偕亡”的觉悟。 还好,前面的路因为耦合、因为齿轮的存在,路标尚存,光明仍在,一份希望还在。 笑容过后,罗南本来还要说些什么,可最后再没言语。他脚下不停,昂首望向前方,住宅区错落的庭院花墙之后,晨光渐露,纵然是层层高楼林立,也将清晰的天幕轮廓映现,看得明透。 和爆岩一起,在外围慢跑几圈,罗南又回到家中。今天虽是周日,可家里几位都有安排,起得都不算晚,就连莫鹏都打着呵欠半躺在客厅沙发上,玩游戏打发时间,都没看到罗南进门。 姑父莫海航在厨房里忙碌,只要有空,他就坚持下厨,避免全家人遭受智能管家或者姑母大人的荼毒。 至于姑母罗淑晴女士,则只是摆一下餐具,间或指挥智能管家整理家务之类。 罗南打了声招呼,又去楼上清洗。罗淑晴只点点头,没有多说,眉目间难言开朗,而下一刻瞥到玩游戏的莫鹏,便冷声道: “过来帮忙。” 莫鹏愕然抬头,可看到老妈那张面孔,最终屁也不敢放,扔掉掌上终端,走去扮乖宝宝。 家里气氛有些压抑,一直到进餐时间,都是如此。 也不怪出现这种情况。昨天周六,一家人又去疗养中心探视爷爷罗远道,可与上回不一样,他们几乎没有与罗远道正面接触的机会。 据疗养院的说法,老人中枢神经系统退行变性症状越来越严重,进一步加深了精神分裂的情况,导致情绪很不稳定,而且还在持续恶化之中。再这么下去,精神和身体恐怕会迅速垮掉,再没有挽救的可能。 就算这是早就可以预判的结果,可真到眼前来,仍然很难让人接受。 特别是罗淑晴,作为昨天唯一允许短时探视的亲属,亲眼目睹父亲的种种状况之后,情绪就进入到极端低落状态,一晚上的功夫,也没有好转多少。 正因为如此,早餐时段,餐桌上出奇地静默。 罗南埋头吃饭,薄薄的牛肉片搭配小米粥,十几块肉片直接按在粥碗里,浓稠发烫,又裹着肉香,很是下饭。他用的是全家最大的碗,进度还是最快的,不到十分钟,已经是第三碗。 “别喝热饭,烫出病来。”罗淑晴碗里只下去浅浅一层,了无食欲,只看其他人进食,末了盯上了罗南,出口训诫。 罗南只嗯了一声,依旧埋头,唏溜溜地将金黄色的小米粥送进嘴里,吃得理直气壮。他的饭量一向惊人,跟随修馆主进行“目窍”修行之后,有增无减。 爷爷病情恶化,罗南并非无感。可是这几日经历,特别是在生死边缘来回晃荡,让他心中别有一番滋味缭绕: 面对至亲的苦痛,其实可以有很多种态度,悲伤是世俗常见、无奈之举,却未必再适合他。 看侄儿闷头吃饭,罗淑晴并不生气,只问自家老公:“南南是不是胖了些?” 莫海航能猜到,妻子是察觉到情绪不对头,正尝试调整,便“嗯”了声,应道:“老莫,报个数,罗南的体重?” “老莫”就是智能管家,掌握着全家人的身体数据和健康指数,当下便以很磁性的男中音回应:“罗南先生在10月28日体重测量数据为526公斤,b “这个可以。”莫海航点了点罗南,“最近多了点儿肉,脸色也好看了,虽然还是偏轻。” 罗淑晴略感欣慰,唇角也带了点儿笑容:“常在医院呆着毁人,看来练武这一手是走对了,回头让胖小子也去。” 莫鹏吃饭也中枪,当下睁大眼,一脸无辜。 罗南咽下嘴里的肉片,帮他解围:“修馆主马上要搬家了,武馆也要暂停营业。” 罗淑晴皱起眉头:“那你怎么办?” “我去得也少了,只是偶尔还要点拨一下。人家是看在雷子的面上,才收了我,这事儿可一不可再,前两天,谢俊平要去凑热闹,也被拒绝了。”罗南说的没有一句虚言,最多稍有夸张。 罗淑晴盯住莫鹏,一脸嫌弃:“当初我让你陪着练练,你找了一打理由,现在是没机会了。瞧你那肚子……莫家、罗家就没有像你这种体型的!” 莫鹏突然就被质疑血统纯正性,也是醉了,忍不住反驳道:“我还在发育期好不好?瘦了怎么长个儿?别的不说,以后要是比莫雅矮,我怪你们偏心去?” “莫雅?”罗淑晴冷不丁地笑起来,“你说那个离家出走的不孝女?那你不用担心,回来我就打断她的腿!” (过渡章节并不好写……埋头遁) 第一百六十五章 维修师(上) 说起莫雅,罗淑晴女士封建大家长气场全开,那叫一个斩钉截铁。 作为一家之主,莫海航咳了声:“别说过头话。” 罗淑晴侧过脸,盯住自家老公:“过头?自家弟弟几次三番的住院,外公病情恶化,她倒好,离家快一个月,一周来不了一个电话,全副心思都在那什么乐队身上,究竟是谁过头?” 罗南和莫鹏对视一眼,同时埋头喝饭。他们当然不能告诉姑母(母上)大人,其实莫雅早在罗南二度入院之初,就匆匆地赶回来,见了一面,只是瞒着某人罢了。 嗯,莫海航也是知道的,还给打了掩护。但眼下这位还是一脸淡定,让人十分佩服。 莫鹏见老爹装得漂亮,也是脑子发热,信口便道:“好歹还有一个星期就回来了,到时你训她就好了……” “谁歹啊?有你这么咒姐姐的吗?”罗淑晴冷瞥去一眼,大有移转火力之势。 莫鹏踩了雷,一脸悲愤地重新埋下头去。 罗南一直埋头吃饭,却因为话题涉及到莫雅,牵了份心神出去。罗淑晴担心,他也担心,可担心的方向不同。如今正值多事之秋,就算有夏城分会支应,一大家子也很难照顾过来,更别提莫雅远在数百公里外的边境小镇。 若论牵肠挂肚,他比姑母大人还要多上几层…… “南南,今天有什么安排吗?”罗淑晴终究是想缓和气氛的,不再揪着自家儿子不放,转而询问罗南,也将他牵回到现实。 罗南老老实实回答:“要去西城的维修中心。前几天在道馆,我不小心把修馆主的一件东西给搞坏了,要去修理。” 罗淑晴有点儿意外:“西城?这可远,我送你去?” “不用,我已经预约了车,饭后就到了。” 罗南加速扒完饭,稍稍收拾一下,便往外跑。这时他“预约”的车子,也就是爆岩的军制越野,已经停在住宅区外,静候多时。 爆岩原来的越野车已经毁在了回收层,这是新购置的一部,看上去更霸气。罗南坐在副驾驶位置,调整一下姿势,车子为军方制式,座位有点儿硬,不过当真宽大,像他这种个头,在座位上差不多能伸直腿。 “啧啧,这车什么价儿?” “两百来万吧。”爆岩发动车子,坦克似地碾过公路,不多时就切入高速磁轨,持续加速。 罗南以前最不关心这种事儿的,可眼下却大是羡慕:“土豪!是不是能力者都好挣钱来着,为什么我找不到路子?” 爆岩就笑:“还惦记6000万呢?秘书不是说帮你找?” “嗯,也不能全麻烦人家。”罗南两个巴掌猛按太阳穴,架起肘子,半伸懒腰,半是发泄。 他以前几乎没有为钱发过愁。毕竟是罗家唯一的男丁,刚出生时,父母就为他投资了教育和生活基金,每月有固定的信用点花销,再加上姑父姑母宠爱,以及莫雅接济,就算进行药剂研究,也勉可支撑。 可要购置海天云都水晶柱里那条畸变种魔鬼鱼的话,6000万的大数,已经远远超出他的生活层面。如果他还是那个闷头研究的学生,按部就班地过下去,一辈子能挣到这个数,也不简单。 而现在……听说姚家那边也受不了魔鬼鱼对水晶柱里生态系统的破坏,正不断联系下家。再磨段时间,或许价位还会降,可对罗南来讲,意义不大,最重要就是时间不够了。 “啊呀,想起钱,就心烦。”罗南叹气,也就是在相熟如爆岩跟前,他才有这种发泄的机会。【】 爆岩撇撇嘴:“你胃口太大,谁家的钱也不是大风刮来的。实在不行,回头我赞助你个几百万,补个差额什么的,更多也没了。都信用社会了,谁存那么多闲钱哪?” 罗南仰靠在座位靠背上,有气无力地拱拱手:“谢了……不过我宁愿你给我介绍一条挣钱渠道,我这儿完全没头绪。” “你之前在哪儿找的?” “协会的任布发布,公事私事都找了,都是积分、资源,就没有见过现钱。倒是有积分兑换,可1个荣誉积分,市价是100万,杯水车薪。章莹莹、剪纸他们都劝我不要换……” “当然不能换。”爆岩拍起了方向盘,“协会的定价已经三十年没变过了你知道嘛,纯粹是坑人用的。要换也要去黑市……啊呸,黑市也别去,那里坑人的玩意儿数不胜数,很多都是总会的王八蛋设套,专门扫积分的。” 罗南嗯了声:“他们也这么说。” “荣誉积分非常非常非常重要!现在协会圈子里,已经形成了一个很封闭的珍稀资源平台,上面要么是以物易物,要么就是拿荣誉积分当钱使,别的一概不论。” 爆岩还担心罗南不知深浅,一头撞进去被人抗掉,愈发卖力地解释:“要我说,这就是协会能撑到今天的最大原因。你看协会现在弄得天怒人怨,特别是总会那边!可大多数人照样还留在这里面,还有大批的人削尖脑袋要进来,为什么?不就是有这么个资源交易平台,吊着所有人的胃口?你现在看不出来,回头修行深入进去,需要保养、治疗、进阶的时候,随随便便就是大笔的积分出去了,一个弄不好,进度都要停滞好些年。” 罗南点点头,又摇头,苦笑道:“我现在只想挣钱,挣大钱。” 爆岩就咧嘴:“所以你找错方向了嘛,协会交易平台已经形成了封闭圈子,世俗社会的钱款不顶个屁用。真要挣钱,而且是凭超凡能力挣钱,就要找那些与咱们若即若离的圈子。” “若即若离?” “也就是知道‘里世界’的存在,本身却不具备相关能力,希望能雇佣能力者,做一些特殊事项的个人、财团、军政势力等等。” 爆岩说到这儿,扭头往罗南脸上看了几眼,罕见地有所迟疑:“这个圈子半黑不白的,你接触这个也许太早了。” “早什么?现在挣钱都嫌晚。唔,等等,用到能力者……你的意思是,去做一些违法的事儿?”罗南也反应过来。 爆岩耸肩:“一半一半吧,看运气了。” “那……就去碰碰运气?” “得,反正以你现在的能耐,接触这些人,也是早晚而已,回头我领着你走一遭。这个圈子主要集中在几个私人会所里,以面对面的交易居多,熟了以后才能在网上接活议价。” 爆岩就给罗南介绍相关的一些信息,也只是泛泛而谈,具体的内容要到接触之后,才能体会。 今天肯定是不成了,眼下罗南的主要任务,还是修理太极球的中枢机械装置。用了一个小时的车程,他和爆岩来到了位于市内西城区的一处电子设备商城,名曰“跨界”。 这个“跨界电子城”,是向剪纸咨询的好地方,里面有上万家大大小小的门店,集成了24小时大型维修服务中心,也是夏城最大的专业diy交流社区。 罗南和爆岩到达的时候,大概是上午9点半左右,电子城已经是人头涌涌,成百上千的的无人驾驶设备,在各楼层上方的专用转道往来交错,一派忙碌景象。 他们的目的地,就是24小时大型维修服务中心。按照流程安排,将需要维修的机械部件、预约号等交到登记台,分派了维修师,跟随引导悬空球到达相应工作台,见到俏丽的维修顾问,然后就是等待。 维修中心的硬件设施是非常过硬的,就是等待区,也布置得非常舒适豪华。还有直通工作台内部的监控视频,可以通过三维全息投影形式呈现,将维修师的工作进程一览无余,甚至就像在其身边一般。 不过给人的感觉,就是在维修费之外,很可能还要贴上一笔不菲的服务附加费用。 这里人多眼杂,爆岩也就不再与罗南谈那些敏感话题,闲极无聊之下,看了几眼工作台的情况,对那位戴着工作面罩的维修师不感兴趣,又扫了扫电子价目表,啧啧连声:“这儿是剪纸推荐的?他不是这里的掮客吧?” 能让爆岩这种土豪都咂舌的价位,对罗南而言,与割刀放血也差不多了。不过他还是比较相信剪纸的那份厚道,只笑了笑,没回应。 倒是另一侧,正为他们倒茶的维修顾问,柔声细气地道:“两位先生请放心,我们这里是维修中心二十个a类工作台之一,配置的维修师和相关人员、设备,都是夏城最顶尖的,肯定能够为客户提供最高效的服务。” 话音未落,工作台那里“滴”的一声响,信息传回。维修顾问接收了信息,微微愣神,旋即对罗南微笑,露出标准的八颗牙齿: “顾客你好,因为您送修的产品情况较为特殊,接下来由维修师亲自说明。” 她侧过身,做了下微调,让全息投影的效果更清晰。只不过,投影显示的维修师,就不像她这样赏心悦目了。 维修师已经停下了检测工作,他掀起面罩,脸颊瘦削,其貌不扬。可既然能在a类工作台担任技师,毫无疑问是出众的专业人士。他坐在工作台后面,对罗南和爆岩点点头,看上去很和气: “你好,工号5475为你服务,我姓翟。” 。 a 第一百六十五章 维修师(下) “翟工你好。”罗南礼貌性地打了个招呼,但很快就眨眨眼,觉得这位维修师有些眼熟。 而且他注意到,翟工貌似也在打量他,视线并没有指向他的脸,而是在他肘间的分页笔记本上停留。 两人视线又一触,翟工笑了笑,继续道:“客人送修的产品,在中心没有相关记录,初步确认为是一件diy作品……说起来,这位同学挺喜欢这一类的东西?” 罗南一怔,再看翟工目光落点,脑子深处的记忆翻出来,突然醒悟,为什么觉得这个翟工脸熟了。确实是见过的,上个月他与李学成那帮人冲突,被踩坏了仿纸软屏,趁着精密电子兴趣社的社团活动,想去修理。当时正是这位翟工,拆开了仿纸软屏,使得罗南从中发现了外接神经元。 记得当初他情急之下,表现得挺无礼,亏得这位翟工脾气好,没有计较。 罗南也露出笑容:“啊,翟工是在这儿上班,那天多谢了……” “谢我什么,也就是拆装一遍,别的什么也没做。对了,那块板子修好了吗?” 听人问起,罗南也不知该怎么回答。一怔的空当,翟工已改换话题:“你今天带来的,同样也是diy作品,没有现成的操作手册参考,修理起来就比较麻烦。目前中心人流量未到满值,建议申请个专有服务吧,速度会快很多。” diy?也就是并非量产…… 罗南略感意外,又觉得这样才合理。除了道馆以外,他还真没有见过那样的太极球,感觉应用范围也比较窄的样子。 他还没回应,爆岩问起身边的维修顾问:“这算临时提档吧,价钱怎么算?” 俏丽的维修顾问轻声解释:“两位先生是由人代为预约的,今天一切开销,都由那位客户承担。而‘专有服务’,主要是从现在的开放式工作台,转入独立工作室,满足**需求。仍在那位客户的权限范围之内,不需要另行开支。” “是嘛?剪纸都这么大方了,咱们也别矫情,那就转呗。”爆岩干脆越俎代庖,帮罗南做了决定。 罗南并无异议。 “那么,就进入专有服务模式。工作室编号245,请随维修顾问前往等候。”对面的翟工进行了一番操作,等待预备维修师到来,为他代岗。 罗南和爆岩则跟随俏丽的维修顾问,穿过开放式大厅,到一侧的全封闭工作室。这里的布置与外面差别也不太大,只多了几样设备,倒是更显狭小,爆岩这种大块头,就觉得有点儿憋闷。 正嘟囔的时候,操作台那边突然开启了传送通道,罗南送修的机械装置,就固定在一个特制的承托上,转运过来,摆在在操作台的中心偏前的位置。 这件机械装置,是道馆太极球的核心,外形呈球状,不过拳头大小。外层是很薄的一层金属网,内里则是类似于陀螺仪的装置。此时在特制承托上,外围金属网不停膨胀收缩,没个消停,但也仅此而已。 爆岩啧啧两声:“传来传去也不嫌麻烦。” 说着,他便扯着罗南一块儿上前观察。 之前维修顾问给他们讲过,独立工作室与外面不一样,客户能够直接进入操作台,进行近距离观摩,甚至可以在维修师允许的情况下,进行操作。一些diy爱好者,要的就是这个氛围,对此也是趋之若鹜。 罗南是机械盲,操作什么的全无概念,可爆岩在海防部队服役多年,也算半个行家。只不过一直没在意罗南送修的是什么玩意儿,眼下近距离看到后,就“哎”了声:“这玩意儿怪眼熟的,像是,像是……浮空靶?” “原型应该是‘皮亚公司’生产的彗星iii型浮空靶,很老的机型了,上市时间在十年前。”翟工从另一侧的员工通道进入,接上了爆岩的话茬。 爆岩打了个响指:“对,就是彗星iii。中间那个陀螺仪,其实是个智能中枢,特魔性,也耐操。在部队的时候,随便套一个靶机外壳,就能使唤很长时间,修理也容易。” “彗星iii修理起来不难,可这个作品不太一样。” 翟工走到两人身边,他个头不高,也就和罗南差不多,笑起来也亲和。不过当他站在操作台前,相关权限启动,各个维修、检测设备便纷纷开机,按照他所在的位置进行微调,整个工作室,似乎都围绕他来运转。 “啧,这一屋子的设备,百来万拿不下来吧。”爆岩扭头四顾,很是好奇的样子。 翟工答道:“标准工作室的配置价格是750万,八年折旧完毕。我又在这儿添了点儿私人设备,用着趁手……看啊,这个浮空靶至少有两个地方做了大修。” 爆岩往前凑了凑,与翟工讨论:“我就看到一处。外面的靶机外壳撤掉了,换上了金属网,不知道干什么用的。” “固定支撑吧?”罗南凭记忆比较了一下太极球内腔的直径与浮空靶的大小,觉得有些差额。再看金属网不断膨胀收缩的样子,便做了些猜测。 “支撑?”翟工想了想,并没有深问,而是示意两人看过来:“网子只算配件,最核心的问题不在这儿。” 说着,他在承托上做了几下操作,不知怎么搞的,竟然将金属网卸了下来,放在旁边,只剩下中央陀螺仪状的物件。而此时陀螺转子并未旋动,内外框架也老老实实地摆在那里。 翟工接下来就操控机械手,包括探针等物,对陀螺仪进行分拆。这次拆解的难度,貌似比当初的仿纸软屏小了不少,短短一分钟内,三人就都听见“卡索”微响,好像触动了什么机关。陀螺仪中央转轴从中段上下分拆,显露出一枚碎玻璃渣似的物件。 接下来,翟工操作机械手,用特制镊子将那物件摘出来,放置在另一个微型承托上,稍加固定。 这时就能看出来,这物件外形其实挺规则的,呈菱体状,明显是经过了精密加工。 “中控芯片?”爆岩低声询问,呼吸都减缓了些,怕把这玩意儿给吹跑了。 罗南没有说话,只是眯起眼睛。 (初五熬夜失败,昏睡到初六中午,脑子是懵的,又修正一下设定,先更这些,待开班调整下) 第一百六十六章 浮空靶(上) 罗南一边观察菱体物件,一边观察翟工。后者正仔细打量前者,十分专注。 “它肯定不属于彗星iii的设计,浮空靶的控制程序很简单,总控芯片已经集成到转轴上了。而这个小物件,看上去像是多余的。” 爆岩奇道:“多余?” “我们做个实验吧……245工作室,蝠翼a型外壳一件,谢谢。” 后面几句,是对维修中心仓库讲的。说话间,翟工先放过那个菱体物件,检查陀螺转子以及内外框架,特别是已经拆开的中央转轴部分,反复两遍,然后开始组装。 很明显,组装过程中,翟工刻意忽略了那个微小的菱体,只将陀螺仪状的浮空靶复原。他的速度很快,卡在传送带送来那什么外壳之前,组装完毕。 等外壳一到,翟工三两下就将陀螺仪给塞了进去。最后出现在罗南和爆岩眼前的,就是一个很古怪的海碗状物体,又像是不怎么规则的飞碟。 爆岩对这玩意儿很熟悉:“蝠翼a型靶机,把高速飞行和紧急悬停的机动模式结合得很好,b型和c型其实可以做简易的武器平台使用,在荒野上也能将就。” 翟工向爆岩笑了笑,算是对内行的肯定。随即松手,那个海碗,哦,靶机就在低沉的嗡嗡声里悬浮起来,缓缓平移,滑过三人的鼻尖,逐步加速。 随着靶机速度越来越快,这玩意儿就像一只蝙蝠,在狭小的工作间内来回折飞,却没有出现任何撞击。 翟工看向一侧的光屏,那上面各类检测数据如瀑布般刷下,十多秒种后,他摇摇头:“没有发现任何问题。” 说着,翟工再将视线投向微型承托,在那个菱体物件下稍做停留,切换了光屏界面,显示出罗南之前填报的维修单:“我需要做一次确认,罗先生你发现的故障……” “就是一个可以浮空的太极球……”罗南很配合地将有关情况大致描述了一下。 翟工想了想,又问:“太极球有多重?” “半人高,又是硬扎扎的金属,总有几百公斤吧。”罗南还真不太确定。 翟工“咦”了声,爆岩则咳嗽一记:“南子,浮空靶的电机,最多带起五公斤左右。” 翟工摇头:“浮空靶的动力和传动装置并没有看出有什么改动,哦,金属网如果是起支撑作用的话,可以视为传动装置的一部分,但动力不合常理。” “是吗?”罗南对太极球,也只是泛泛了解,类似这种问题,真的很难回答。考虑片刻,只能是调出通讯录,给薛雷打电话。 薛雷此时正在家里,貌似还进行着大运动量的训练,气息微喘,当真是不浪费一点时间。他对太极球当然熟悉,可问题是不擅言辞,真要形容的话,还有几分辞不达意: “太极球啊,就是可以不断积蓄打进来的力量,并加以转化,形成各种形式的回劲,也可以直接转换性质……” 爆岩用肩膀撞了罗南一记:“不愧是你死党,一样一样的。” 罗南不理他,还想与薛雷沟通,不过后者已经找到更高效的方式:“这样吧,我去年录了一段视频,就是关于通过太极球锻炼的,现在发给你好了,一看就明白,真的。” 视频文件就在手边,薛雷当下就开始传输。维修中心的网络环境相当出色,罗南见余量甚多,干脆开通了视频通话,让薛雷直观地参与进来。 薛雷是与爆岩见过面的,罗南只给他介绍了一下翟工,那边视频文件也传输完毕。 翟工示意罗南将文件转到宽大的光屏上,几个人一块儿观看。 视频的录制角度很单调,能看出确实是爆岩自录,位置就在修馆主的后院通间内。薛雷光着膀子,露出一身强健肌肉,调匀呼吸后出拳。 拳击太极球,声音发沉,显示出薛雷的力量相当可观,然而太极球只是微微一颤,幅度不大,并没有明显的晃动。 “这透劲儿真漂亮!”爆岩啧啧赞叹,不吝夸奖,扭头对罗南道,“雷子可真了不起,把拳力最大限度地送入了太极球中央,由浮空靶承受,才有这样的效果。” 随后,薛雷的击打就持续不断,速度没有变化,太极球也始终保持着相对稳定。大约过了一分钟,他的拳力骤然加重,光赤的胳膊,竟然凭空打出了一声炸响。 这一击,不但发力更猛,劲道也有变化。太极球受到重击,不往后倒,竟然是往上跳,直接跳过了金属碗上沿,高度足有二十公分。将要下沉的时候,薛雷又一拳接上,浮空靶再往上跳,还有些摆动,这次,就没再下来了。 重达数百公斤的太极球浮在空中,离地三十公分左右,开始旋转。 薛雷神态专注,拳速不变,但一拳接一拳,都带出了炸音。浮空靶初时还在摆动、偶尔有移位,但到后来,摆动幅度越来越小,旋转速度则越来越快,上面的夜光图案在白日都显现出轮廓。 视频到此为止。 爆岩鼓掌叫好,薛雷倒有些不好意思,连道献丑。 罗南则看向翟工,后者正看着视频静止的画面,有些出神,有些赞叹,可惊讶的意味儿并不多。 爆岩也看到翟工的表情,咧嘴笑道:“怎么样,看出门道没有?能修吗?” 翟工低头琢磨片刻,脸上倒还平静:“大概明白了,应该是将外界动能存储转化的路子。存储呢就像弹簧,给予的力量越大,反弹的预期就越强;转化的方式也很有趣,从直劲变成旋劲儿,还有那个浮力……我做个实验。” 他移动微形承托,将微形菱体送入某个仪器腔室中,四面固定。随即就有嗡嗡震鸣声响起。能看出来,是模仿薛雷的拳力,将外界动能传入。 罗南调整视频方向,让薛雷也看到试验过程。三个人很专注地观察,可是十几秒钟过去,微型菱体并无变化。 翟工并不着急,很快又做出调整,这次他直接给微型菱体通电,随着电压升高,电流量提升,仪器腔室中的菱体仍然没有任何反应。 “彻底坏掉了?”薛雷有些失望。 “完全复原再试?”爆岩想换个方法。 翟工却不再开口,只盯着仪器腔室,继续调试,随着他的操作进行,操作台下方,有一根金属杆翻起,顶部呈把手状,还包着一层绝缘布料之类。 当金属杆与地面呈90度角直立之际,翟工按住顶端把手,做了个深呼吸。 便在此刻,罗南挑了挑眉毛。稍迟,爆岩也扭过头来。两人对视一眼,确认在精神层面,有细微的波动产生。 “哎哎哎,变了,变了!”通过无延迟的高速网络,薛雷第一时间发现了仪器腔室内的变化。 罗南和爆岩转过视线,便看到微形菱体外层,竟有数根纤长的细丝延伸出来,上下左右,徐徐摆动。 (这两天奶奶病危,诸事繁乱,我这边也有些病症,坐立不安。而接下来的一周,可能更新仍然无法稳定,请诸位书友见谅。) 第一百六十六章 浮空靶(中) 微型菱体探出的细丝,共计6根,在仪器腔室内摆动起浮,乍看去像一只挣扎的异形水母。 罗南抿住嘴唇,视线聚焦在仪器腔室内部,只觉得当前场面颇具“即视感”,好像在哪儿看到过。 爆岩扫了两眼之后,就把目光转移到翟工身上。从外表上看,这位维修师只是做了个握住金属杆的动作,额头就见了汗,非常辛苦的样子,与之同时,精神层面的波动也愈发明显。 没什么可说的,翟工就是一位能力者。 爆岩又把这位上下打量几遍,觉得是意料之外,情理之中。剪纸介绍的渠道,与能力者挂钩,也是自然而然的。 作为罗南的“保镖”,爆岩要排除掉一切危险源,可坦白讲,把这位与“危险源”挂钩,着实有点儿难度: 翟工的表现真的很一般。 类似的形容可谓客气。爆岩见多识广,心中自有标尺,以翟工刚刚扰动精神层面的表现,在他所见过的能力者中,大概也就比“爱好者”略高一级。 能够有意识地运用精神力量,影响物质层面,对普通人而言是不错,但也仅此而已。那个金属杆及其相关的仪器,起的就是增幅作用,如果没有此类中间环节,以翟工的精神力量水准,形成的“干涉力”,能不能带起一根纤细绒毛,都未可知。 做出判断之后,爆岩心情放松下来,注意到另一边的罗南,仍然认真观察仪器腔室。瞧他专注的模样,那个微型菱体,貌似比预想中的更具价值。 翟工额头上的汗珠已经铺了薄薄一层,呼吸也不再均匀,可是仪器腔室内的菱体周围,六根“触须”的模样,再没有发生任何改变。 这时候,罗南终于开口:“这玩意儿还会有进一步的变化?” 翟工又吸口气,语速加快许多:“应该有的。这6根触须对于‘干涉力’比较敏感,但并没有形成动能存储转化的有效结构,更别提与磁浮相关的那些。如果太极球本体不具备相应布置,这几根触须就是最值得关注的部分……我能力不足,能帮个忙吗?” 到这种时候,别说罗南、爆岩,就是远程观看的薛雷,也察觉到异处。他只当罗南忘了介绍,咧嘴笑道:“原来翟工也是协会的。” 翟工也是一笑,并没有遮掩:“剪纸是我的推荐人,不过现在还是考评期,已经5年多了。” 薛雷哎呦一声:“不是吧,考评很严?” 他已经准备加入能力者职业协会了,相关手续已经开始办理。有章莹莹这样的好事之人在,什么都用不着他操心,故而对协会“考评、觉醒、职业”的三段流程还处在一知半解的阶段,没个清晰概念。听到“5年”,心里就是一揪。 翟工继续微笑,罗南和爆岩也没有当面解释,毕竟说实话有些伤人。 要说对精神层面的感应,十个爆岩加起来,也比不过罗南。爆岩能发现的情况,罗南肯定也没问题,而且更为细致真切。 在罗南看来,翟工的精神力量,对物质层面的“干涉力”,确实惨不忍睹。前段时间,他也有类似的毛病。 可就算表征类似,本质还是截然不同的。 罗南具备了远超正常标准的精神力量,却因为格式论的特殊情况,与物质层面产生隔膜,最后靠与目窍心灯“耦合”,才突破桎梏,可谓问题奇葩,解决方式也非同凡响。 至于翟工,问题则是最简单直白的一类:修为不足,在精神层面中,无论强度还是浸入层次,都没有可称道之处。以协会的标准看,根本就是不入流。 记得章莹莹说过,世界上有60万能力者,而觉醒者只有7万余人,正是这7万人,才搭起了能力者职业协会的骨架。 像翟工这类未觉醒的人物,属于协会可以立档归册,平日又懒得关注的那类。若这位年龄低些,比如像罗南这样十五六岁,也许还会有一份期待。问题是,这位起码有四十多岁,“潜力”一词再无意义。 几句话的功夫,翟工支撑得越发辛苦,他摇摇头:“谁来搭把手?” “怎么帮?” “握住这个把手,倾注力量就好。只要能形成‘干涉力’,就没问题。” “那我来。”爆岩不愿让罗南沾一些莫名其妙的东西,抢前一步,等翟工松手之后,牢牢握住了金属把手。 因为翟工松手,微型菱体延伸出来的“触须”本来有往里收缩的趋势,可爆岩手心握实之后,也不见怎么发力,收缩的“触须”就猛地突出一大截,甚至粗壮了些。仪器腔室的空间都显得狭窄许多,以至于“触须”必须不断盘折,才容纳得下来。 而很快,四人清楚看到,每根“触须”之上都无声无息地分离出5个分叉,要比上一级的“触须”更为纤细,且都缓缓延长。如此算来共计36根细丝,时时交错,形成奇妙的动态图案 “这个厉害!”薛雷的注意力当即又被吸引回来,看得直挠头,“这玩意儿还另有机关?” 爆岩也在眨眼,好像在回忆什么,又问翟工:“这样可以了?” “稍等。” 翟工通过扫描仪器,将“触须”形成的动态图案做以分析,形成简图,再转移到光屏上,重新操作修正。短短十多秒功夫,就有连串动态图像,前后相继,连迭呈现,如同一个动画短片,有明显的时序性。 “动能转化的结构可以了,但还不够……” “还来?看我的!”爆岩当仁不让,谈笑间又加了两层力,然而仪器腔室中,再没有进一步的反应。 翟工示意爆岩看金属杆侧下方的仪表盘:“继续,只要指针不进入红色区间就没问题。” “那我就玩真的了。”爆岩咧咧嘴,古铜肤色的面孔上,似乎泛起一层暗红光芒,连瞳孔都透出赤色。 他五指在金属把手上略一活动,正要发力,耳畔就传来一声“停”! 爆岩本能收劲,视线瞥向仪表盘,但见指针已经一个大跳荡,险些撞进红色区域里去。 “……我还没使劲儿呢!” “你的‘干涉力’太粗放,不合适。” 翟工说着,视线转向了另一边。 (向诸位书友致歉,因为奶奶过世,诸事繁杂,十天没有更新,现在状态不好,更新量也上不去,请大伙儿见谅。我会尽力恢复状态,争取早上正轨。) 第一百六十六章 浮空靶(下) 看翟工投来的视线,罗南心领神会:“让我试试好了。” “喂喂,我可是使的透劲儿。”爆岩却不撒手,有些不服气,更深层则是还存着戒心,“你先给我说说,且不说南子,我和薛雷比起来,貌似也差不到哪儿去,他能激发效果,我为什么不行?” 翟工温和回应:“我考虑着,有两方面原因。一来是我的增幅仪器更适应精神侧的能力者,而你是典型的肉身强化,干涉方向不同;二来呢,这个微型菱体也许更像我们的手环,日常应用是一层,开发者选项是另一层……” 爆岩摸了摸自家的大光头,感觉是有些道理,他把视线投向罗南,后者点头道:“刚刚翟工的操作非常精密细致,精神力量借助仪器中的微量电流,实现了对物质层面干涉的增幅。可轮到爆岩哥你,增幅仪器的效果全给破坏了。” “这样啊。”爆岩点点头,再看翟工时,眼神就不太一样了,“是电子亲和吗?这个能力很不错的,特别适合维修师,可说是如虎添翼,现在哪有不用电的地方?” 翟工却是哑然失笑:“不是适合,是必须。我这个精神侧能力者,若不能实现电子亲和,想更进一步研究,只能是痴心妄想。” 说着,他的视线投向罗南,意绪颇为复杂:“像罗先生这种眼力,我想也不敢想。我们这些没入门的业余人士,和觉醒者相比,确实望尘莫及。” “这个嘛,南子他是特殊情况。”爆岩说着,给罗南让开位置,顺口加了一句,“这玩意儿我总觉得在哪儿见过。” 罗南没有说话,上前一步,握住金属杆。此前爆岩松手,仪器腔室中微型菱体的“触须”又往后缩,罗南并没有及时输出力量,直至“触须”完全缩回,也没有下步动作。 “怎么了?”爆岩没看懂。 “大概是观察。”翟工也是精密向的精神强化者,就算无法观测罗南精神层面的动向,也能猜出相应的思路。 爆岩“哦”了一声,觉得刚才对翟工疑来疑去的,不太好意思,按了按耳垂,做了个协会成员的通行手势:“咱们加个好友吧。” 翟工苦笑摆摆手:“不好意思,没法加。” “咦,你在灵波网上没有id?” “有一个,但很难正常使用。”翟工再度摇头,“我是有那么一点精神力量,可还达不到随时随地干涉现实的程度。所以这些年也只能游离在圈子外围,凭着手艺活混点儿饭吃,亏得剪纸照顾,经常给我介绍一点活计。” 毫无疑问,罗南就是这么给介绍来的。 爆岩奇道:“不至于啊?我看你刚刚的‘干涉力’还算到位……” “那是在这间工作室。出了这里,我和一个普通人也没什么两样。” 翟工看了眼罗南,见那边仍没有动作,又回过头来说话:“剪纸也下了不少力气,尝试帮我搞那个‘觉醒仪式’,可受天赋所限,五年多时间,我只是多一点儿‘电子亲和’的能力,其他的还差得远,需要借助‘助听器’才能使用六耳,接触灵波网。目前只达到第二层次,也就是看看电视,听听收音机什么的,没办法互动交流。” “助听器?你自己设计的?”爆岩大概能理解,这又是一种增幅设备,略有些好奇,“协会这帮人,但凡是搞机械和电子设计的,增幅仪器一向是热点,什么四围五围的,尺度越大越好……” “你是说四维量度。”翟工作为技术人员,对类似的理论一向比较关注,正想与爆岩讨论一二,那边罗南忽地长吐口气,手掌离开了金属杆。 而在仪器腔室里,微型菱体依然是初始状态,比刚刚翟工和爆岩的进度,是彻底的大倒退。 远程观看的薛雷,没有掺合到爆岩和翟工的交谈里,始终专观察罗南的手段。可越是这样,越是失望:“南子,不行吗?” “我想拿出来试试。”罗南扭头看翟工,“仪器对我的帮助不大,它的增幅方向,主要是强度吧,我觉得再深入一些比较好。” 深度、强度、灵敏度、亲和度,就是翟工刚刚提到的“四维量度”,亦即协会对精神力量的四个基本度量标准。这里面没有特别严密的逻辑和科学根据,主要还是约定俗成,体现出当今时代,超自然力量研究上的模糊性。 翟工没有意见:“我的专业是电子设备和机械设计,考虑的是这个东西的内部结构问题,至于精神领域相关,你说了算。” 说话间,他便开启了仪器腔室,微型菱体架在承托上,平移出来,停在工作台外沿。 罗南再看几眼,问道:“刚刚翟工你说只有动能转化的结构还不够,意思是……” “从视频显示的情况看,至少还有磁浮、能量存储两类结构没有显示。还有,我要知道,功率元件在哪儿?” 翟工信手在光屏上,画出多个结构草图,与上面的动能转化结构相对应:“以常规思路来看,微型菱体更像一块集成电路,用在电子设备上没问题,可要带动数百公斤的太极球,通过什么做功?那些‘触须’是不错的选择,只要把传动和工作两部分结合起来就好,但我没有发现相应的结构设计。” 罗南大概听懂了:“翟工的意思是,应该有更多的‘触须’,形成更多的结构。” 翟工用电子笔敲击光屏:“动态、精密,而且足够牢固。” 爆岩听他们说话,之前的某份思绪重新翻上来,且变得越来越清晰,只隔了一层薄纸。他用力摩挲脑门:“触须,结构、精密……哎,是什么来着?” 罗南笑了笑,又问道:“那也就是说,微型菱体驱动太极球,很大可能是通过那些‘触须’来完成?” 翟工刚一点头,那边爆岩就用力拍响巴掌:“我擦,机芯!” 罗南再不多言,长吸口气,巍峨冰山般的精神力量,与目窍心灯遥遥相激,无形雷霆滋拉拉窜动,在眼眸裂痕深处,形成了恍如实质的电光,劈空而落。 在他目光焦点处,微型菱体莫名颤动。 这个物件,比不过外接神经元,也比不过杰克的深海4型,可那份闪耀在精神层面、与罗南眸中闪电相激相应的灵光,确实是机芯专属的没错! (抱歉,晚上有个场,我们搞服务的十点才回家,更迟了) 第一百六十七章 地雷阵(上) 工作室内,微型菱体之上,重新探出六根“触须”,紧接着就是第二层,只是更显纤细。六根主干,三十根副枝,论起规模已经远在核心菱体之上,数十根“触须”起伏飘动,若非早有定见,怕是会让人忽略掉菱体的存在。 眼下与之前仪器腔室里的情形,也差不离,最多是“触须”更伸展一些。只是工作室里的三位,表现得要比之前郑重多了。 罗南半眯眼睛,调整目窍心灯的“光芒”;爆岩脚下轻移脚步,来回调整角度;至于翟工,则给自己带上一副便携显微镜,不时切换镜片,寻找合适焦距。 “有变化吗?”薛雷受限于远程视角,对细节分辨不清,眨了十多次眼睛,也看不出个所以然来。 还是翟工给了回应,道一声“稍等”, 他从工作台上取了一张锡纸,卷成条状,很小心地探过去,以尖端划过触须结构的空白区域。 锡纸条尖端很快就受到阻碍,有些折曲。而在工作室照明灯的映照下,“空白区域”有细弱流光划过,不起眼,却也被几个人捕捉到。 “有东西!”薛雷立刻明白过来,触须结构的空白区域,很可能还有更细微的结构,但其组成部分已经超出了肉眼成像的极限。 翟工缓缓收回锡纸条,然而胳膊肘才一个收缩,锡纸条尖端莫名撕裂,好似被无形的利刃划过,前面小半截先是断开,然后就碎掉了。在此期间,可以目见的三十六根“触须”,并没有特别明显的变化。 倒是工作室里,响起了细微的颤鸣,源头就是触须结构那边。 “小心,小心。”爆岩双手下压,示意翟工轻拿轻放。 翟工想了想,干脆将后半截锡纸条弹向了触须结构上方,任其自由落体。不出意料,锡纸条在半空中被连绊几个跟头,还没接触任何一根可目视的触须,就在无形绞杀下,碎成粉末。 工作室中,呼吸声都消去了,也让触须结构的颤鸣声越发地清晰。 翟工扭头看向罗南,罗南的视线还停留在中央菱体上,轻声开口:“都看到了?” 爆岩撇撇嘴:“秀优越的精神狗死开!” 一旁翟工苦笑,从这个意义上,他这个未觉醒的精神强化者“狗都不如”。还好,点了工程学专精的路线之后,他能依靠设备辅助,而且还能做得更多。 工作台下方“咔咔”连响,一圈白板斜立起来,像是粗糙的花萼,将触须结构半拢其中,也逼得罗南和爆岩都往后退。上方则有数盏射灯亮起,次第调整角度,使光线穿透有形无形的触须结构,将影子打在白板上。 “我擦!”爆岩冷不丁给惊了一记。 雪白的承影板上,像是有千百条活蛇游走蠕动,并随着光线角度变化,不断切换变化。 现在可以看清了,通过特殊的光线映射,本来比头发丝还要纤细的36根长丝,在承影板上变得足有大拇指粗细,而在它们之间,则织起一张密密麻麻“影子蛛网”。 于是众人确认,在两层三十六根细丝之间,还有一层肉眼根本看不到的,更纤细的丝线,密织如网,组成了更为复杂精密的结构。翟工操作电脑,将多角度映射“影子蛛网”剪接在一起,不多时就形成了较完整的三维结构,以投影的形式出现在工作台之上。 罗南的视线在实物与三维投影上来回比对。爆岩看不出门道,干脆问起:“总共多少根?” “目前统计的是1276根。”翟工扫了眼数据,随即叹了口气,“刚刚的结构全部要换掉,还有材料解析……分配给我的资源未必够,也未必合适。” 爆岩没听懂:“啥?” “电子城这边,有一部超级计算机,名字就叫‘跨界’,以我的权限,可以申请部分资源。其实现在就用着,主要是解析动态结构。” 翟工指了指光屏,那里正高速刷过一页页图样,都是从刚确定的“影子蛛网”上摘取下来的结构图,说话的时间,已经有刷了上千张。 “看上去挺快的呀?” “不提供有效参数,只能靠穷举法,没有意义。因为你无法让计算机理解,一颗玻璃渣似的物件,怎样分化出上千根粗细不等的‘触须’,且远远超过其可能存储的规模;这些‘触须’盘结的时候,是怎么个状态;放开的时候,又是怎么作用的……” 说到这儿,翟工又叹了口气:“尤其是激发因素涉及到精神层面,这样的话,人类的主流工程学还没做好准备呢。短时间内,我无能为力。” 薛雷那边“哎”了一声,有些失望。 爆岩晃晃自家的大光头,陪着叹了口气,不过他的心态比其他所有人都要笃定,转脸看罗南:“是个大发现,怎么着,转给协会那边看看?” 罗南没有第一时间回应,只向翟工询问:“现在收起来可以吧?” 翟工其实是有些不舍的,却又找不到拒绝的理由,苦笑点头。 罗南眼眸微闭,隔绝了目窍心灯的作用。三层千余根触须,不论有形无形,都收缩回去。微型菱体的体积,却不见明显的变化。 翟工都顾不得收拾工作台,单手操控便携显微镜,凑到微型菱体边上,啧啧称奇。 罗南往旁边让了让,爆岩会意,两人走到一边,低声交流。 “杰克那枚深海4型,和这个差别在哪儿?也是这种节节延伸的三层结构?” “三层?我不懂这个,出来的报告也就是大概扫了几眼。”爆岩努力回忆,却不得要领,末了干脆道,“和分会实验室联系一下就好,你是当事人之一,行动评分又靠前,肯定有调阅权和咨询权,只要别外泄就好。呵呵,说是这么说,以前也没几个人在乎……” “是啊,没人在乎。”罗南撇撇嘴。 爆岩有些尴尬,“四面漏风”是协会的传统,而罗南就是该传统伤害的最新一人。如此,他不免有些迟疑:“让分会实验室经手,你肯定要把来龙去脉交待一下的,可以吗?” “雷子,你的意见?” 罗南看向薛雷,后者有些迟疑。 薛雷不了解机芯的意义,能看出这玩意儿很不简单,却没想到修理个设备也会节外生枝,而且牵涉还不小的样子。 “别多想了,先知会馆主,听他的意见。”罗南见薛雷为难,干脆表态,“这是馆主的私物,咱们是从道馆偷拿出来的,就算是好心,转手就泄了**,回头怎么向馆主交待? 薛雷松了口气,连连点头。 罗南又看向爆岩和翟工,前者在嘴前做了个封拉链的动作,后者刚从研究状态中回神,笑应道:“保护客户**,是技师的基本原则。” “那就好。”罗南点头表示感谢。 薛雷又问:“现在就给馆主说吗?” 罗南迟疑了一下,视线投向微型菱体,片刻之后又转向三维投影以及光屏上呈现的简图,好半晌才又开口,偏是答非所问: “这图……我看不懂。” “啊?”其他三人都有点儿懵。 罗南上前一步,伸手在光屏上划动,看已经刷过去的简图。在分配的超算资源推演下,机芯结构简图不断呈现、修正。从外行的角度去看,简洁是简洁了,可相应的专业符号如同天书,难以理解。 他原本想用习惯的“耦合”、“构形”等思维方式重新解构,可几个念头转过,又暂时放弃,扭头问道:“翟工,这些图太专业了,能不能教一下?” “哪部分?” “所有。” 翟工微怔,很快笑起来:“这说起来可就长了。” 罗南手指划动的频率,远远跟不上超算解析的速度,不多时就放弃了,任那些片面的简图刷过。可之前冒出来的想法,越发清晰稳固:“我想从头学,物理我一向比较平庸,电子工程、机械设计这些更不用说,能补上课,自然最好。” 翟工多看去几眼,忽地醒觉,眼前这位已经登堂入室的协会成员,还是个学生。他扫了眼有关信息,十六岁的年龄很扎眼。 “你今年上高几?” “高一。” “对工程学感兴趣?” “有用。”罗南很坦白,完全从实用角度出发,“我想理解这些结构图,最起码要有概念。” 翟工摇头,再次强调:“短时间内做不到的。” 另一边,爆岩已经被罗南飞线式的思维绊倒了,干脆翻起白眼:“咱们不是讨论保密问题嘛?你还说要向那位修馆主坦白从宽……” “修好以后。”罗南截断爆岩的话,又看向薛雷,“馆主的脾气怪,吃不准是什么反应,稀里糊涂去问的话,说不定就没的谈了。雷子,这段时间,咱们先瞒着,等我搞清楚里面的道理,再物归原主,好不好?” “呃,好的。” 薛雷其实是懵的,特别是直面罗南眼睛的时候。就算隔着一层隐形眼镜,就算有光电信号的传递复原,那种眼神,也是炽烈得让人恐惧。 记忆中,他从没见过这样的罗南。 “等一下,等一下!”爆岩抬起双手,试图让某人冷静下来,“你说要修好,怎么修?还找分会实验室?这前后矛盾啊!我给你说,就算分会实验室,也未必掌握相关技术……” 罗南没有说话,只将视线在室内一扫,从翟工到爆岩,再到薛雷,然后就是自己的手。 人人有份。 (低调复更,希望大家继续支持。) 第一百六十七章 地雷阵 (中) 被罗南视线扫到,爆岩愣愣神,很快醒悟过来,当下就往后缩:“你别说什么‘自力更生’,‘互帮互助’也不成。这是你们精神狗该干的活儿,我是肌肉流……干脆你让我杀上总会得了。” 罗南也没指望他,笑了笑,目光错开:“翟工,这事儿还要拜托你。” 翟工张了张口,末了只能继续摇头苦笑。他已经多次表示,在此事上无能为力,不是客套,而是评估了有关资源技术后才得出的最终结论,岂是一句“拜托”就能解决的? 只听罗南又道:“我知道急不得,也没想过一两个月就能见功。就是趁这机会,请你帮我打打基础。” 罗南不是个能言善道的,说到这里停下来,看翟工没有当场拒绝,又顺了顺思路,才又继续:“我也是精神强化侧,同样是精密向。剪纸哥也说我天然就该涉足维修师行业。我学你教,还可以交流……” 爆岩看罗南组织言语吃力,忍不住帮了一嘴:“你们正好是教学相长!” 这话倒提醒了翟工,他眼前一亮,醒悟这位十六岁的高中生,已经是协会的正式成员,在精神修为上,肯定远在他之上。想罗南小小年纪,能有如此造诣,除了天赋绝伦之外,在修行诀要上,也应该很有一套,至少要比他这野狐禅强多了。 如此一来,“教学相长”且不说,“互通有无”还是可以的。 在协会大门外蹉跎多年,可望而不可及,纵然豁达,也多少是个心事。眼下突然有了新转机,翟工不免心动。 可再看“影子蛛网”的复杂结构,还有光屏上刷过的万千简图,他脑子里就是隐隐作痛。答应罗南容易,可说一千道一万,人家的最终目标,还是要落到机芯之上,对此,他连个起码的方向都没有。 自欺欺人,有始无终,不是他的风格。 翟工不自觉再叹口气。 罗南知道,翟工的心态已有所变化,就是心底还有道坎儿过不去。他想了想,走到工作台前:“刚才听你讲,缺少参数是吗?” 翟工心里乱得很,他摘下便携显微镜,轻捏眉心:“其实是研究方向的问题。动能转化只是最简单的一步,如何储存,如何做功,如何在这种精密结构上呈现?涉及的东西太多了。” “工程学这边我不太懂,可要说方向,我建议以它作为出发点……有笔吗?” 说话间,罗南要了绘图的电子笔,就在之上,画出图形。 有多年速写的功底加成,电子笔的莹光线条顺滑流畅,寥寥数根弧线,就在最粗的触须前端,画出一个圆球。 紧接着,笔尖又切着圆球的球面,绘出一个正四面体,继而在更外围,贴住正四面体端点,画出一个更大的圆球。 翟工看清了罗南操作的全过程,也看清了他绘制的这组图形,当下呆住。 圆球、正四面体、圆球,三个图形,层层嵌套,关系明确,而且图形的连接处、覆盖区域,都与机芯的三层触须结构有大量重合之处。不是“一板一眼”的对应,却有种赏心悦目的契合感。 在工程学领域,单纯的感觉是不可靠的,但感觉往往是成功的先导。 “原型格式?” 爆岩也脱口而出,随即在罗南火焰般的眸光之下,迅速改口:“格式论……这么巧?” “挺巧的,不妨试试看。” 罗南不懂机械设计,但他知道,涉及到机芯,用“格式论”去套,会有惊喜。这一点已经被杰克证明过了。 他扔下电子笔,转过脸来:“翟工,我的想法就是这样。你不妨再考虑考虑,咱们随时联系。” 翟工的视线粘在三维图形上,估摸着一时半会儿撤不下来。 罗南和爆岩告辞离开,走的时候并没有取走浮空靶,那枚微型菱体也留下了,翟工对此并无异议。 基本上,他们已经达成了合作协议。可以预见,这份协议的持续时间会比较长,就算有“格式论”做参照,要彻底勘破机芯的奥妙,也绝不是一件简单任务。 薛雷那边挂断了通讯,去头痛怎么把这件事瞒更长时间。至于罗南,坐上越野车后,一直皱眉思忖,心事重重。 爆岩忍不住询问:“现在去哪儿?” “分会实验室。” “呃,要去尚鼎大厦?” 罗南回过神来:“我的意思是,我需要分会实验室有关机芯的研究资料,所有的;还要持续跟进后续进展。” “这有什么好琢磨的,直接调阅就行。” “然后被关注、监视?” 爆岩咧咧嘴,调阅资料没问题,可如果按照罗南的说法,需要持续跟进,甚至深度参与的话,确实可能引起“有心人”的注意,另生枝节。 “那就再倒换一回吧,让何秘书帮忙,分分钟搞定。中介公司也行……话又说回来,那些中介代理什么的,这段时间被打压得好惨,何秘书找切入点很有一手。” 所谓的“中介”、“代理”,就是一些协会内部人员,受部外部势力雇佣,凭借会员权限,倒卖协会内部资源。上次针对杰克的行动之后,就有一些中介,受量子公司委托,以高价回购有关装备,几乎把所有的缴获都买了回去。 爆岩还是不觉得调阅资料有什么难的,思路发散,顺口道:“前段时间,一帮中介还冲着机芯猛提价呢,现在统统消停。据说,后面的金主换了?我是说量子公司……” “现在还没有。”罗南摇头。 爆岩所说的金主,正是罗南的“世交”严永博。那位最近的日子不好过,在夏城和洛城之间飞来飞去,化身空中飞人。就算这样,他在公司的地位依旧摇摇欲坠。 敌方态势不稳,多少缓解了罗南的压力。 说了半天,爆岩还是不知道罗南要去哪里,正想再问,灵波网上有通讯接入。 “莹莹?我今天值班啊,没错,罗老板的贴身保镖……他就在旁边。” 爆岩说了两句话,就把通讯转到越野车自携的多媒体系统上,中控台光屏亮起,现出章莹莹的半身影像。 章莹莹束身道服打扮,额头微汗,粘住几根发丝,肩颈还挂着雪白毛巾,和之前的薛雷一样,都是进行了大运动量的锻炼。她朝罗南挥手,笑眯眯的:“哈喽,罗老板,有没有兴趣过来切磋,让我见识一下你的目窍心灯?” “下回吧。”罗南简单回答。 章莹莹的邀请也缺乏诚意,挥挥手就不管了,转过话题:“正好有件事,本来想周一找你的,既然碰上了,我就提一句:有钱赚,你要不要?” 罗南皱眉,“什么钱?” 章莹莹挑起眉毛:“购置魔鬼鱼的钱款,不要说你凑够了。” 罗南很坦白:“没找着门路呢。” “是嘛?”章莹莹笑得更开心,“给你个打零工的机会,要不要?” 打零工?靠打零工挣6000万?罗南也不说话,冷眼看章莹莹装b。 章莹莹不满意了:“什么眼神啊,没人坑你。我们公司最近拓展了一摊业务,人手不够了,最近又没有什么得力的新人,就想转包出去一些,报酬还是比较丰厚的,就算填不上你的窟窿,也不无小补。爽快点儿,同不同意,回个话。” 爆岩在旁边笑道:“做生意总要报个项目吧,万一是牛郎、公主之类的,咱们接还是不接?” 章莹莹呲牙一乐,也不生气,扭头嚷道:“老板,爆岩说你去夜店卖了!” “我日!” 爆岩雄壮的身躯瞬间缩了两圈儿,恨不能把自己塞到驾驶座下面去。就是罗南,也本能地后仰一记。 章莹莹哈哈大笑,她身边当然没有武皇陛下,可效果依然绝佳。 爆岩回过神,当即破口大骂:“狐假虎威的东西……” “狐狸多漂亮啊!”章莹莹双手伸到手顶,骈起食中二指,很灵动地勾了两下。 爆岩吐糟道:“你特么这是兔子!” 罗南也忍不住咧开了嘴。 章莹莹对罗南眨眨眼,笑眯眯地给罗南传了份资料:“这是我们分包的业务详情,时间很紧的,快点儿给我们回复……对了,老板还让我转告,托你的福,她最近的应酬多了不少,挣了好几笔快钱。而且,又有人追了!” “不客气。” 说话间,罗南脸上笑容淡去。章莹莹分明就是说,不少人试图从夏城分会内部着手,获得武皇陛下的默许,以对他不利。 这也在意料之中。 “喂,不担心啊?” “担心有什么用?人心又不长在我肚子里。” 爆岩咳了一声:“莹莹的意思,大概是要你去拜码头,认干娘……” “死去吧你!”章莹莹干脆利落地比出中指,“老板不说话,你连门都找不到。” 紧接着,她又对罗南送出笑容:“放松,放松,别胡思乱想,也别一天到晚愁眉苦脸的,老板、会长都看着呢,总会的把戏玩不出第二回。至于赚钱之类,就更轻松了,咱们这些能力者,只要找对了路子,躺着也把钱赚了。” 爆岩脱口道:“那还是卖……” 章莹莹再次送给爆岩中指,双份的。 第一百六十七章 地雷阵(下) 章莹莹没有通话太长时间,再和他们说笑几句就挂断了通讯。这时她传输的资料也到了。罗南通过六耳查阅,爆岩则拍了拍方向盘,嘿嘿笑道: “这姐们儿太闹了,当然心肠是好的。” 罗南懂他的意思,点点头:“我知道。” 头一次见到章莹莹的时候,那位固然灵动活泼,却也是个从不让人的性子,非要抢个上风才罢休。可刚才那段,屡次给爆岩话柄不说,还摆出自黑的架势,把气氛炒得煞是热闹。 想起章莹莹手指勾动的模样,罗南忍不住又笑两声,但很快笑容敛去,轻声道:“这段时间,我看上去很低落?” 如若不然,以章莹莹的性子,何必刻意逗他开心? 爆岩哈哈笑道:“是有压力吧?正常,像你这年纪,担了这些事儿,要是还嘻嘻哈哈、没心没肺,就真要去看医生了。” “是嘛,这个正常?” “当然正常,当初我在岸防部队的时候,每次预告‘奔潮’……你知道什么是‘奔潮’吧,就是大批畸变种,借天文大潮的机会冲击海岸防线。那叫一个山崩海啸、铺天盖地。” 爆岩发动车子,在隆隆轰鸣声中,越野车驶出停车场,并入电子城的低空磁轨,口中继续道:“在预警之后、战斗开始之前,是最折磨人的时段,军营里连自杀的都有,里面相当一部分都是身经百战的老兵——就算上战场也有很大可能活下来的那种。人嘛,承受力终究有个极限,过了极限人就变态了、完蛋了。不过我看出来了,你没事,离极限远着呢。” 说着,爆岩还伸手拃了一下,拇指中指的间距相当可观。 罗南又笑,笑完叹气:“还是有变化的。” 他有感觉,自己遇事的时候,做出的反应有些不同了。 要知道,刚才在电子城,发现的可是机芯啊! 父亲以隐秘方式赠给他的神奇之物;让杰克这种改造人成为燃烧者的关键;地球科技未能触及层次的神秘技术;还涉及到深藏在量子公司这等庞然大物之后的神秘势力……放在一个月前,他会不顾一切冲到道馆,找馆主询问,缠死了也要问出个所以然来。 可是现在,他研究机芯的信念固然坚定,终究是绕了远路,即使他心里已经要被强烈的渴望撕裂了。 为什么? 大概是心有顾忌吧,短短月余时间,接连树敌,且都是世界上数得着的大势力。几次三番下来,就算是初生牛犊,犄角也要给磨平一层。 罗南隐隐间有个预感,在前面等待他的,将是一片致命的地雷阵。不触发则已,一旦触发,连回头的机会都不会有…… 欲工其事,先利其器,这是个正确的选择, 可从另一方面讲,蛰伏等待也要付出代价。他的脑子忍不住冒出种种念头,交织成细密沉郁的大网,压力如影随形。 确实还没到极限,但距离“变态”或许不远了。 爆岩驾车在车流中穿行,又瞥来两眼,咧嘴而笑:“南子,我可要说你两句:既然是爷们儿,压力谁都有,咱可以换着花样发泄,却不能明摆到脸上,免得让人看不起。” “发泄?” “烟酒女人……啊呸,我是说学习学习再学习,化压力为动力!” 罗南也学章莹莹,向爆岩竖起中指。 爆岩有些尴尬:“细枝末节,就不要追究了。我的意思是,周末大好时光不能辜负,要是没什么计划,我就安排个地方,大家散散心。” “烟、酒,还是女人?” “小孩子别不学好!”爆岩粗声粗气,断掉罗南的念想。 罗南笑了笑,问道:“三闸区在哪儿?” “主城区与满城中间吧,快二百公里了,去那儿干什么?” “没有,我看莹莹传过来的资料,上面说合作方是三闸安防有限责任公司,注册地就在三闸区,以前没听说过。” “哦,以前这里是夏城卫戍部队的营地,刚撤掉不久,你说的那个安防公司,应该有军方背景。不错,现阶段政府和军方的钱还是比较好赚的,是什么买卖?” 罗南对着资料念道:“原生物种基因和生态维护……” “啥?”爆岩第一下没听清。 罗南重复了一遍,期间也把相关简介看清楚:“是巡逻和侦察业务,和畸变种有关。” “靠,坑人!”爆岩用力拍了下方向盘,鸣笛声炸开。 这次轮到罗南不明白了:“这桩生意不好?” “跟生意没关系,我是说,只要有类似的业务,就说明政府和军方又把老百姓给坑了。草!卫戍部队干嘛吃的?”爆岩摇身一变,成了愤青。 罗南翻阅资料,慢慢也明白过来。“原生物种基因和生态维护”这个拗口又冗长的名字,用一个词儿来形容,就是“亡羊补牢”。 那些被隔绝在荒野、海洋之中的畸变种,偶尔会因为特殊情况,突破重重防线,出现在夏城城区之内。这项业务,就是负责搜索、扑杀这些潜入的畸变种,确保城区安全。 说起来,夏城城区之内,畸变种是不少的。富豪家里养一两只,也是颇为风行。被瑞雯斩杀的长嘴妖蜥,罗南降伏的飞天魔鬼鱼,都属此类。 可这些畸变种都是经过严格的检验检疫手续,记录在案的,负面影响已经给降到最低。 那些意外渗入的家伙就不同了,它们往往携带有高致病性的病菌,甚至有一部分已经突破了生殖隔离,能够与地球原生物种繁衍下一代。相关的“混血”物种一旦在都市生态系统中扩散开来,在庞大基数推动下,也许几次小小的突变,就能酿成大祸。 隐性的破坏力,要比那些明面上的畸变种还要来得惊人。 爆岩伸手拍了拍罗南肩膀:“任务艰巨而光荣……给政府、军方擦屁股的时候,都这么说。” 罗南嗯了声,却道:“比较适合我。” “没错,侦察嘛,在我印象里,比你强的也没几个。不过这是很耗时间和耐性的……哎,不对吧?” 爆岩猛地醒悟过来,罗南还是在校学生,课外学习任务也很繁重,哪有闲空儿陪着人满城跑? 武皇陛下这是要撺掇罗南翘课咩? 第一百六十八章 城中会(上) 进入11月,据说是北极冰川融化,气候异常,寒流一路南下,推着湿冷海风穿城而过,夏城这个海滨城市,转眼就变得名不符实,好像提前一个月进入冬季。 早上的教室,外窗玻璃上竟然结了层霜花。好在这节物理课放在大教室,三百来号人挤得满满当当,不用什么取暖设备,整间教室也颇为暖和。 罗南坐在靠窗一排,专心听课做笔记,标配的光屏上,各个知识点以及相应的图形、公式,呈树形分叉,分门别类,清晰排列,那副认真劲儿,搭眼就是个资优生的好苗子。 要不是和已经罗南做了一个多月的同学,只看他现在的表现,薛雷说不定就给迷惑了。 “喂,你今天上午不是有约会吗?” “是会面。”罗南头也不抬,出声纠正。 “几点?” “九点半。” “下课走?我陪你去吧。” “……你想翘课?” 薛雷莫名其妙:“不翘课怎么去?” “那就不去,协议上也没要求我一定要本尊出现。” 几句话的功夫,罗南就把薛雷给绕晕了。而这时候,下课铃声响起,上午第一节课结束,讲师示意暂歇,教室里人声轰轰,一下子嘈杂起来。 罗南继续调整光屏上的笔记结构,其中核心内容并非出自于他,而是翟工的手笔。里面几乎涵盖了高中阶段所有的知识点,罗南要做的,只是将细节填充进去,然后做相应的大强度练习。 还别说,自从在翟工那里上了几节辅导课,罗南感觉思路清明了许多,颇有些立竿见影的效果。 罗南不紧不慢,薛雷却更迷糊了,干脆推他一把:“到底什么意思?” “意思就是,分心化身,两头兼顾……如此如此。” 薛雷听得睁大眼睛,在他发愣的空当,罗南终于将笔记调整完毕,伸了个懒腰。恰有学生拉开了外窗,湿冷寒风灌入,与屋内暖气相冲,倒是让一些昏昏欲睡的学生精神一振。 罗南和薛雷都扭头看向窗外,从这里往东北方向,穿过错落的楼体间隙,在灰白云层尽头,就是湿地丛林。眼下那边也是黯淡的色调,天色地景混在一起,乍看都辨不分明。 平常时候,看这景致也就罢了,可刚听罗南说起那些安排,薛雷不免多想一节:“那个……现在就在林子里吧?” “嗯,当监工。”罗南信口回了句,冷不丁地笑出了声,“还真管用。” 薛雷莫名其妙,再看罗南,只觉得他笑容里冷丝丝的,好不别扭。 罗南没再说话,站起身,走到窗边,遥望湿地丛林。天色阴沉,穿林长河不见波光,就像条灰色长带,半遮半现,切入丛林更深处。有几只水鸟振翅飞起,还算灵动,但规模比前些日子可差得远了。 “畸变种,哦,去特么的畸变种。那家伙毁了这里,我们的工作会倒退十年!” 水鸟飞上天空的时候,穿林长河上正行驶着一艘小木船,船上有四个人。两个年轻男士手持木桨,以最原始的方法为小船提供动力,此时已经累得吐舌头,还要忍受喋喋不休的老头嘟哝,一时都想跳河寻死。 至于给他们绝大精神压力的吴尊亮吴老头,今年已经九十岁高龄,依旧精神矍铄,就算是长时间野外科考,也和散步般轻松。校园内的采样研查,无法消耗过剩的精力,这也让他嘴里更不时闲: “隔了两公里,我都能听到机器噪音,这毫无疑问是污染。那帮发下施工许可证的都是孙子……” 一周前那场大动乱,把湿地丛林的生态圈搅成一锅粥,突降的寒流,则是标准的雪上加霜,让学院各个动物学、植物学、生态学、遗传学……等各系学者、教授、研究员欲哭无泪。 这种时候,不顾恶劣形势,还在丛林内部开展施工作业的某些人,无疑就成为了被厌憎的目标。只可惜,从现实角度看,他们的负面情绪并没有个卵用,在北岸齿轮的施工队伍,各类证件齐全,手握环保部门和校方的许可,施工进程也严格按照有关要求,做得无可挑剔。 吴尊亮也曾倚老卖老,要叫停施工方,避免对已经濒临崩溃的湿地生态造成更致命的影响,可结果让他很失望,也让他很不爽。 他不爽,就要吐槽发泄。反正结发老伴儿不在身边,没人训斥。 两只实验狗转职的船工彻底疯掉之前,船头位置,身穿猎装的高挑女性回眸,微笑道:“老师,从年龄上说,他们叫你爷爷,没什么错处。就是突然多了一堆大侄子,会让我比较头痛。” 吴老头指指她:“小小年纪,就想当姑当姨了。干嘛不找对象?老潘介绍的那个、那个什么来着……” “老师你记不住,我也记不住。” 高挑女性调整一下头顶的长沿帽,随即就将视线切过两只苦逼的实验狗:“学长们累了吧,换换手?” “不用不用不用!”两只实验狗吐着舌头,摇头摆尾,不约而同拼命划动几下,以证明尚有余力。 猎装女子也不再说,继续和吴老头聊天:“潘老师最近身体不好,经常失眠。以她的性子,北岸齿轮出状况,又要多想。不如趁着一塌糊涂的时候,早早修缮完毕,免得以后多事。” 听学生说到自家老伴儿,吴老头咂么咂么嘴巴,再说一句“咸吃萝卜淡操心”,就没了下文。 然而,没消停多久,当吴尊亮看到长河两岸,一片狼籍的丛林现状,忍不住又是大骂: “畸变种都是特么抄家绝户的玩意儿,云都水邑竟然还搞什么寄养?那个狗屎海洋馆,当初我就不、该、答、应、帮、忙、啊!” 吴老头垂胸顿足,一字一跳,木舟来回晃悠摆荡,随时都有翻覆之厄。两只实验狗面无人色,船头上的猎装女性按着帽沿,笑吟吟看他发泄。 作为一个老派生态学专家,吴尊亮对畸变种是极度厌憎的。这些怪物的肆虐和连续变异,毁灭了三战以前的生态学理论,几乎全盘否定了他五十岁前的所有人生价值。 接下来的四十年,他依旧屡有成就,著作等身,让世人惊叹他临老改变研究领域,再攀高峰的壮举。殊不知,他对这门学问的热爱,已经快要在畸变种丑陋繁杂的基因里,消耗殆尽了。 知行学院的湿地丛林,过往数十年来,几乎完全隔绝了畸变种影响,是极少数能勾起他当初人生理想的所在。可如今,连这里也被糟蹋了,吴老头当真是有生不如死之感。 “我要给校方,不,给市政府写信,云都水邑这帮孙子,我要罚他们个倾家荡产!” “您想写就写喽。”猎装女性漫声附和,同时视线从河岸上扫过,轻笑道,“我倒是对那只秃鼻乌鸦比较感兴趣,这种体型,已经超过渡鸦了对吧?类似的巨化现象,好像以前没有出现过。” “哪个?”吴老头扭头去看的时候,空中盘旋的黑翼大鸟已经没入树林深处,难见影踪。正好此时河道弯转,前方树林稀疏,又拓开一处湖面,隐约可见北岸齿轮临湖而立,锈迹斑斑。 真正看到建筑物,之前还嘟哝咒骂的吴老头反而不说话了,看了半晌才转过脸,问乌鸦的事儿:“拍到没有?” “传到邮箱了……老师,我有个约会,今天要早走一步。” “哦哦,你昨天提了一句。去吧,现在也没什么事。唔,这里四面不挨的,让小鹿他们再划一段儿。” 两只实验狗满心是泪,却还要声声附和。 “是啊是段,我们再划一段儿。” “直接靠岸就行,老师的学生,在丛林里就不可能迷路。” 吴老头大笑。 片刻之后,木船靠近岸边,猎装女子轻盈跃上岸去,小船则受力前移,拉开距离。 吴老头嚷道:“晚上回家去吃!” “不用了,有人管饭。”猎装女子摆摆手,转身入林,转瞬不见踪影。 吴老头坐回船上,扭头再看对岸的齿轮建筑,叹了口气,拍拍船沿:“控制速度,别忘了采样。” 几天的时间,过火面积不小的北岸齿轮,从外观上看已经恢复得差不多,整体上那份时光冲刷的沧桑感,让它对外型要求不是太高。 目前进行的工程,主要是内部设备的安装和改造。总会行动那天,坦克那死鬼造成的破坏,几乎把中控室夷为平地,魔鬼鱼救火时,放出的水炮,也造成电路大面积损毁,各种管线都要重新埋设。 施工方的工人、技师,正携带设备进进出出,倒是一副热火朝天的工作景象。 秃鼻乌鸦拍动翅膀,缓冲落势,稳稳停在建筑物顶部一处观景台的栏杆之上。在这个位置,既可以看到出入的人影,也能透过玻璃,看到屋内一些区域。 屋子里,正有一位施工人员,推着高精度成像仪器,在建筑物各层光明正大地走动,也不时有人过来,将其他位置获取的数据输入,持续修正参数,建立起可能比设计图纸还要精细的资料库。 施工人员的工作范围和强度,换算成价值,已经远远超出他们从校方获得的报酬。 乌鸦冷冷注视这一切,数分钟后,又振翅而起,飞越仍然狼籍的湿地丛林,穿出学校,进入“大生活区”的范围。 第一百六十八章 城中会(中) 时间是上午九点一刻,知行学院上午第二节课已经开始了,周围各个学校也都差不多。作为消费主力的学生们被束缚在校园里,“大生活区”的街上比较冷清,只有低空延伸出去的磁轨线路,时不时有飞车划过。 知行学院所在的平江区,可以在夏城竞争建筑物平均高度最低的宝座,就算中央位置有云都水邑超高建筑群硬撑着,某种程度上,也只显得周边环境更为矮平。 乌鸦拍击翅膀,娴熟地从周围楼宇间隙划过,很快锁定了一个地下停车场的入口。趁着行人不注意,它几乎贴着门洞上沿,飞入其间,左右盘折,不多时就到了地下三层,并在数百辆停放的车辆中,找到了最终目标。 扑楞楞的振翅声里,乌鸦落在一辆平民suv车顶,乌黑指爪轻轻叩击,天窗随即打开,把它吞了下去。 车厢满是牛肉的香气,驾驶位上,一个粗壮中年男子握着一袋新鲜出炉的烧牛肉,直接下手,把酱红色的肉块往嘴里塞。硕大的乌鸦进车,翅膀收敛的时候,拍到他脑袋,他连头也不抬,专注得很。 男子皮肤发红,这种肤色在白种人里比较常见,可黄种人身上,就感觉有点儿病态。颔下蓄了一撮胡子,就像搞艺术的那种,只是安在他脸上,便很是粗鲁的样子。 乌鸦好奇地打量这位,随即在副驾驶位置站着,指爪勾住坐垫,站得还算稳当。它硕大的鸟躯已经超过七十公分,站在前排座位上,和正常人坐姿高度也差不多。 等到嘴里的肉块咽下大半,男子也扭头看过来,与乌鸦漆黑的瞳孔对视,“唔”了声,腾出一只手,在中段储物箱里翻了翻,拿出个盒子,倾斜食品包装袋,作势往盒子里倒: “吃吗?想吃我分你点儿。” 得,肯定是位同行,否则怎会如此对待一只乌鸦? 这只硕大的乌鸦,正是罗南的宠物,也是最早的“信众”——墨水。此时罗南正与墨水共享视角,也能控制,就让墨水摇摇头。 “不吃算了。”男子又塞了一块烧牛肉入口,用力嚼动。然后探手从中控台上抓起个皮筋状的物件,套在食指上摇了摇,看得出材质柔韧,呈现出紫红色泽,十分显眼。 “抬脚。” 罗南很配合,将指令发给墨水,后者跳了一下,歪歪斜斜地虚抬一只爪子。 男子用两指撑开皮筋,往墨水足胫上一套,当即贴皮收束,下面有爪子挡住,等闲是掉不下来了。漆墨的脚爪上沿,勒着一圈紫红,也颇为醒目。 从墨水自身感觉来看,没有什么影响。 男子一边嚼肉,一边含糊说话:“这小玩意是专门制作的,是个通话器。用法很简单,比较适合你们精神侧,你试试就知道了。” 绑在脚上的通话器? 罗南以精神力量刺入,没有反应,他随即对物质层面略加干涉,当即触动了机关,“皮筋”微颤,发出对应信号。 “喂,喂?” 车厢里没有声音,驾驶座上的中年男子点点耳朵:“听到了。” 原来是这么个用法,确实挺方便,也不费力。罗南估摸着,就算他没有领悟“耦合”之术,凭借先前吹纸片式的干涉力,也能实现对外交流。 现在只有一个问题,罗南通过“通讯皮筋”询问:“是不是绕了点,用六耳也可以吧?” 罗南还记得上次与爆岩一起行动,两人通过六耳,在灵波网上交流无碍,也能无缝接入协会的大行动,何必重新开一条通信渠道呢? “那是你们的通信网络,我高攀不起。另外,你的拍挡也没有加入协会,就是这样。” “拍挡?那你……哦,师傅贵姓?” “姓靳。” “金师傅?” “四声,革斤靳,你叫我老靳就行,反正我就是个司机。” 罗南觉得这位有点儿情绪,也许他和翟工的情况差不多,是圈内人,但不是觉醒者,有点儿嫉妒之心,这很正常。反正这是幽蓝事务所的雇佣职员,相关心理建设,不用他来操心。 章莹莹搞这么个把戏,让他隐身幕后,附灵乌鸦去搞侦察。在安全上没什么可指摘的,可说到做事,总有几分装神弄鬼的意思,也分外需要搭档配合。 原本罗南以为,眼前这位粗豪的司机师傅,就是他未来一段时间的拍档,可听话音,是另有其人? 正琢磨着,车窗敲击声响起,老靳弹起门锁,便有人打开车门,坐到后排。那位带着长檐帽,阴影挡住半边脸,神秘兮兮的,而身子刚挨座,便往后靠,肢体动作颇是放松:“老靳,我的拍档……哦,七十公分的秃鼻乌鸦,一位巨人。” 后面那位扫到了副驾驶位上的墨水,当下赞叹出声。 正常的秃鼻乌鸦,成年体长约为五十公分左右,墨水的体格实是远远超出,类似的信息网上查查就知道,可能够一眼辨别出乌鸦种类,并通晓有关知识,应该是位爱好者或专业人士吧。 说话间,那人拿下长沿帽,如瀑黑发垂落,衬出一张明媚活力的脸蛋,似乎让昏暗的车厢都明亮起来。 是的,这是一位女性,看上很年轻,二十岁左右,皮肤是健康的小麦色,并不沉黯,反而呈现出明亮的生命光泽。套句俗话,就是满满的胶原蛋白,显出充沛的活力。 她信手束发,绑成高马尾,可以看出,她的个子挺高,直起腰身时,头部都快触到车顶。而身上合体的猎装崩紧,也使得身材愈发凹凸有致。 “老靳,我没迟到吧?” “看车速。”老靳简单回了句,随即将包装袋里的烧牛肉一把全倒进嘴里,鼓着腮帮,用力咀嚼,又敲敲中控台,车子就以智能模式启动,驶出地下停车场。 如此豪迈的吃法,罗南也是醉了。此时后座上的美女却伸过手来,罗南本能觉得她是要握手招呼,想命令墨水探出翅膀回应,乌鸦脑袋上,已经被敲中,然后又被左右揉动: “这只乌鸦不错,唔,还是说灵鸟、役魔、式神?哪个更好听些?” “……” “牡丹携有通讯设备,你们直接通话就可以。”老靳含含糊糊说话,也算给罗南介绍了。 “牡丹?”罗南触动“皮筋”,做次尝试。 “嗨,乌鸦先生你好。” “你也好。不过牡丹小姐,如果你能别再按墨水的脑袋,就更好了。” “这位巨人叫‘墨水’?很好记,以后招呼起来会比较方便……另外,不用加‘小姐’,牡丹是我的绰号,直接称呼就行。” “那你也直接叫我乌鸦吧。” 按照章莹莹的说法,所有参与本次行动的人员,都不知道他的真实身份,包括他的拍档在内。这当然是另一重保险措施,罗南也就接受了。 牡丹笑了起来,她的眼睛很美,眼尾很长,眼下有明显的卧蚕,色泽鲜润,发笑的时候,眼睛会弯成精致的月牙状,很是勾人。 “好啊,‘先生’我留给墨水好了,‘墨水先生’,听起来不错。” “刮!”听人连续说起自己的名字,墨水模糊的自我意识也觉醒了,张嘴发声,不可避免地嘶哑难听。 “这就是同意了,对吗?” “……” 此时,他们乘坐的平民suv已经切入高速磁轨。按照行车路线,需要从云都水邑那边绕行升空。 变化车道的时候,乌鸦瞥了眼远方高耸入云的摩天大厦,特别是这个角度最前列的海天云都。 从它的位置,看不到楼体上的细节详情,可从一周前开始,就有一**的“游客”,特别恋栈海天云都142层的观景平台,一次逗留就是半天、一天,不只用平台上的观景望远镜,还自携各种设备,看得不亦乐乎。 这帮“游客”,与齿轮里的某些“施工人员”相映成趣,彼此之间也有多重数据、信息往来,可以说把齿轮由内到外钻研透了。 更有意思的是,从现有情报来看,这些人的来源比较复杂,金主至少有四五拨。他们之间有冲突,也有合作,各逞心机,玩得不亦乐乎。 可无论怎样明争暗斗,这些人的目标都是明确的,他们都在观察、揣测:齿轮这栋建筑,有没有更深层的秘密?能不能做点儿文章? 所以罗南明白,当前的齿轮,看似安静,却已经陷入了汹涌的暗流中,而且还有越陷越深的趋势。 至于为什么会这样,缘由尚不明朗。 呵,压力啊! 至此一路无话,十五分钟后,车子驶入另一个地下停车场,该地属于市区某个商务酒店。这个区域,是与回收层连在一起的,车辆下行之时,厚墙的另一面,便有颓废癫狂的人影游荡。 隔着车体、厚墙,视线无法穿透,可是三十米半径的区域,都在墨水的感知范围里,并化为精细的图景,映现在数十公里外的罗南心头。 在“纯粹观察”模式下,罗南本人也好,他的“信众”也罢,精神力量都是穿墙透壁,无所不至,能够限制的,只是覆盖的极限范围。 半径三十米,这是目前墨水自然感知的极限。不过罗南还可以通过隔空加持等手段,临时性地大幅拓展。 对照有关资料,罗南觉得,这样的能力已经够用了。 车子精准地停在车位正中,正前方就是电梯。老靳咂咂嘴巴,牛肉什么的已经吞咽干净: “下车吧,接下来就没我的事了。” (我梦见我更新了,你们信吗?昏昏沉沉整日,睁眼又是天黑,这感觉真是……) 第一百六十八章 城中会(下) 在老靳的催促下,牡丹当先下车,并重新戴上长沿帽,她举手在脑后拨弄两下,束结的高马尾,便从帽子尾扣上方穿出来,微微摇晃,光泽明丽,又显得活力动感。 此时罗南可以确认,牡丹身量颇高,绝对的模特身材,乍看与他堂姐莫雅有的一拼。也就是说在180公分以上,这让身高仅170公分附近的少年颇有压力。 还好,现在不至于直接显露。 墨水从侧窗跳出,舒展翅膀,稍一盘转,就向前飞。罗南看电梯停在地上一层,便顺手以干涉力点下按钮,电梯灯亮起,等牡丹到达的时候,正好开门。 “谢谢,墨水先生。”牡丹悠悠一笑,却是谢错了目标。然而她微笑时,眼眶下的卧蚕更为清晰,勾勒出弯月模样,眸底偏似有轻雾笼罩,迷蒙不清,也愈显妩媚。 便在笑容里,牡丹走进电梯,伸手轻掸肩头:“不来歇一下?” 罗南没表示意见,墨水自己做决定。或是觉得电梯厢里太狭窄,伸不开翅膀,它很干脆地落在牡丹左肩上。 “哇哦,很重。” 不管是从种属纲目,还是现实环境来看,墨水都是个大家伙没错。此时它双爪勾住牡丹猎装肩衬,翅膀收敛得紧实,如果不然,都要逼牡丹偏过头去。 电梯上行,不一会儿就到了五十层,出口处有人接待。见到牡丹,特别是肩上体形硕大的乌鸦,愣了愣神,才迎上来:“你好,是幽蓝事务所的牡丹女士吗?” 牡丹“嗯”了一声,姿态还是很足的。 接待员视线划过牡丹俏脸的时候,有些凝滞,可接下来心头莫名一寒。他很快把原因归结到乌鸦身上。 这只侵占美女肩头的乌鸦,且不谈什么雄骏与否。它的站姿习惯性向前倾,高度看起来还好,尾羽和头身却形成一条斜线,那姿态就像是某人前倾身体,抵在眼前,死盯住你。漆黑的眼睛直勾勾、阴森森,越看越是诡异。 接待员忍不住后退一步,自觉失态,尴尬一笑后,借势侧身,伸手示意:“请这边走。” 牡丹点点头,走入前方的小型会议室。 房间大约四十个平方左右,桌椅呈椭圆状摆放,中间放空,里面是一些设备。此时设备都没有开机,四面椅上倒是大多已有人在,约有二十人上下。 约定时间是九点半,现在已经是32分,他们来迟了两分钟左右,可会议还没开始,迟到的貌似不止他们。 见牡丹进来,又携着一只巨硕的乌鸦,屋里的人都扭头打量。 牡丹保持着礼貌而疏离的笑容,顶着各路目光,径直找了个位置坐下,也拿出好奇的目光,在室内各人脸上扫过,肢体语言非常放松。 墨水从她肩膀跳落,站在前面桌上,在罗南的叮嘱下,敛翅闭口,一声不发,只是脑袋来回拧动,眼珠也跟着转。 美人、乌鸦视线移转,同步不同步地切换目标,一人一鸟悍然围观其他与会人员。到后来,倒是占据数量优势的这些人,有点受不住,先后错开视线。 里面有些人原本是看到美女,想凑个近乎,打声招呼,看这情况,也都纷纷打消念头,气氛迷之尴尬。 如此一来,会议室里二十来号人,唯有牡丹,从头到尾,神色不变。 罗南不免佩服,他是有墨水做掩护,人又在数十公里外,无所顾忌。而牡丹的表现,一看就是经过事儿的,从容自若,强硬大气。 不知她在幽蓝事务所,从事什么工作? 罗南发现他几天忙得晕头了,对未来的搭档知之甚少。正琢磨是不是找章莹莹问些消息,门声再响,又有人进门,稍顿之后,直接向这边走过来。 来人直接拉开牡丹身边的椅子,这才欠身笑道:“可以坐这儿吗?” “随意。”牡丹侧过脸,大致打量来人一下,没有拒绝。 对方就此坐在牡丹身边,这是一位身穿休闲服的青年男子。比较醒目的是他的半长卷发,末端垂到肩上,略微蓬松。面色非常白皙,左耳中段还嵌着一枚耳环。 罗南确信,这哥们儿的造型师绝对很牛b,这样的打扮,非但不显得娘炮,反而利用发型,进一步修饰了他略带混血的面颊线条,配合肩宽腰窄的健康体魄,颇具男子气概,又有点儿旧欧洲王室的贵族范儿。 来人入座以后,先做自我介绍:“你好,我姓龙,排行第七,朋友都叫我龙七。我是刚加入这个团,冒昧询问芳名。” “叫我牡丹好了。” “牡丹?”龙七视线从牡丹面颊上扫过,最后却落到她的长沿帽上,“我猜,你是知行学院的学生。” 罗南冷不丁吃了一惊,然后才发现是他自作多情了。人家由始至终,都只是与牡丹交谈。 牡丹对这样一位帅气的混血儿,也并无恶感,笑意从眼角绽开,很配合地询问:“理由呢?” “请恕我直言,作为一支在校学生组成的业余战队,丛林枭刚进入正赛,又只参加‘荒野十日’一个项目,成绩更乏善可陈,它的周边产品绝大部分只会在知行学院内部消化……” 这时候,罗南才注意到,牡丹戴的长沿帽,前面是一只夜枭模样的logo,想来就是所谓“丛林枭”的标志了。 “不至于啊,丛林枭的‘皮皮’颜值很好,校内外迷妹迷弟一大堆的。” 牡丹身子侧幅大了一些,单肘支案,指尖在长沿帽边缘顶了顶,这个不拘小节的动作,让帽子变歪了些,却更有一份洒脱随性。 龙七不说,其他偷眼看向这里的与会人员,有几个眼珠子都要突出来。 接下来,牡丹和龙七真的聊起了有关电子竞技的话题。只不过,龙七是对各个战队的风格、成员、战绩如数家珍,牡丹则对各战队的颜值担当更感兴趣——不论男女。 “哈,我确实是个颜控,别人看对战直播,我是看花絮、采访什么的。”牡丹一点儿也不遮掩她的爱好,笑吟吟的十分开心。 龙七正要说话,突然愣住,便在他惊怔的目光下,牡丹一手支颐,一手伸出,纤长手指就这么轻掠过龙七鬓边发绺,似乎还碰到了他的皮肤: “当然,你也不差。” 暧昧指数爆表! 惊悚指数爆表! 会议室里绝大多数人,都在偷听偷看这对俊男美女的交流,牡丹动作一出,有人猝不及防之下,倒抽凉气;还有一些人的眼睛大亮,烈焰熊熊。 究其原因,是心里长了草。 龙七瞬间从惊讶情绪中恢复,本能伸手回捞,似乎要抓住牡丹探前的手指,还是迟了半步。 牡丹纤手无声缩回,拇指食指却拈着一枚银灿灿的耳环,正是龙七耳朵上那只。 看到牡丹指尖上的物件,自见面以来,龙七的脸色首度变得严肃:“牡丹小姐……” “直接叫牡丹就好。” 似曾相识的对话里,牡丹支颐姿势不变,只拈着耳环,更靠近眼前,细细打量。到后来,她的手指明显在加力,细圈儿似的耳环并无反应。 龙七脸色沉凝,正要再说,哪知眼前美人重将纤手伸出,送到他眼前:“很不错的耳环,是铂金吗?” 牡丹的问题,龙七没有回答,他第一时间拿回耳环,重新安在耳朵上。崩紧的面孔略微放松,可再也回不到之前言笑晏晏的状态,气氛愈发古怪。 气场的改变,墨水都有感应,它下意识拍拍翅膀,还掉了一根羽毛。 牡丹信手拈起,又笑吟吟地去戳墨水的脑袋,自顾自玩得开心,看样子一点儿也没把龙七态度的变化放在心上。 很自我的女人…… 罗南刚做了个初步判断,又有人走进会议室,径直站在椭圆会桌的前端正位,环目扫过会场,颔首道: “都到齐了,开会吧。” 最后进来这位,面貌已经进入老年期,至少七十岁以上了,可他身子笔挺,自我介绍也是中气十足,声音宏亮:“我是三闸公司执行董事吴斌,也是本次项目的负责人,团队的组织者,未来一段时间,将由我统筹项目的具体行动。在座的有两位值得信任的专业人士,也有公司的精英,实力坚强,我相信本次‘维护行动’必将取得令人满意的成果……” 吴斌说话有些官僚气,但这也符合三闸公司具有政府军方背景的判断。 说话死板,不代表脑子僵化,吴斌深知,他请来的专家,是首次与团队成员见面,需要有直观认识,便趁这个机会,点了身边手下的将:“从你开始,做个自我介绍。” 手下霍然起立,正要开口,会议桌中段,牡丹举起手来,指尖还拈着墨沉透蓝的鸦羽:“吴董,幽蓝事务所希望你能够先一步解释行动团队的人员构成。根据事务所与贵公司签订的合同,我们应该是唯一的专业指导者和指挥者,两个专业人士,从何说起?” 一句话把那可怜的手下闷住,只能傻看吴斌。 会议室的气氛瞬间进入了更尴尬的时段。 第一百六十九章 翼手蝠 面对牡丹的质询,吴斌眉头微皱,随即展颜笑道:“是这样的,从最新情报看,我们的某些目标具有短时、大剂量辐射物质喷吐能力,本身也喜欢在辐射区生存,所以我专门请来了龙七先生。” 说着,吴斌伸手示意。龙七也很配合,起身向在场人员致意,气度风范都是第一流的。自然舒展的肢体语言,也多少冲淡了会议室里的尴尬氛围。 此处应有掌声……参会人员确实拍起了巴掌。 吴斌请龙七坐下,又继续道:“龙七先生是北希公司推荐的专业人才,具备‘辐射无害化利用’的特殊能力。作为全球最顶尖的人力资源解决方案供应商,北希公司的眼光值得信任,而我也相信龙七先生的专业素养。同时,也请贵所相信我们的合作诚意,以及履约能力。” 听到这里,罗南已有了个大致判断:这个团队应该是经常与能力者打交道,说起‘特殊能力’就像喝水般自然。此前对墨水这种奇怪宠物,也缺乏关注,想来是经验丰富,见怪不怪。 这样省心很多。 牡丹十指交叉,手背微拱,抵住下巴,显得更为专注。只是轻搔侧脸的鸦羽,还是透露出一些别样兴致。 当然,美人儿无论什么姿势都好看,也有消解他人负面情绪的妙用,她就这样微笑:“事务所对贵公司的实力和信誉并无置疑,但出于专业考虑,在侦察、锁定目标过程中,一切事项必须由事务所主导,这一点不能因为团队人员构成、目标种属、所处环境等原因有所变更……” 吴斌即刻回应:“协议强调的事情,我们不会出尔反尔。” 牡丹的视线又切换到龙七脸上:“行动中,合作方、团队成员有任何违反条款的行为,造成的任何损失,事务所概不负责,且将按协议退出这个项目,并索取赔偿。” 吴斌确认:“无异议。” 旁边,龙七注视牡丹,隔了两秒,笑道:“我提供的是专项服务,牡丹小姐总揽全局,二者并不矛盾……我一定遵守有关条文。” 牡丹笑着坐直身体,把鸦羽丢在桌上:“那我就没有什么可说的了。” 吴斌暗松口气,脸上则露出豪迈笑容:“既然是一个团队,及时沟通最好。能像牡丹小姐这样直指出来,能消除不少问题。” 话是这么讲,他却不愿让牡丹再开口,示意个人介绍快点开始。当下团队成员就逐一介绍自己,以及在团队中的位置,很快轮了一圈儿,到牡丹和龙七这里。 龙七的扮相颇为贵气,为人却很有集体意识,主动介绍自己:“刚才吴董提过,主要是看中我的‘辐射无害化利用’能力,在这上面我就不说了。除此以外,我对枪械、外骨骼操作也有一定研究……” 牡丹突然打断他的话:“什么样的外骨骼?军方?警方?还是深蓝行者?” 龙七微笑回应:“都可以。” “哦,失敬。”这么说着,牡丹却一点儿也不惊讶,随意抬抬手,表示轮到自己:“如你们所见,我的特殊能力就是操控禽鸟进行广域侦察,另外做一些情报整合分析的工作……好像团队已经有情报官了?” 吴斌立刻表态:“我们一定搞好配合。厄图主要负责联络和情报共享,他是一位很好的助手。” 刚刚已经介绍过自己的厄图情报官,重新起身向牡丹致意。此后这位就没再坐下,而是按照吴斌的意思,开始介绍行动项目的具体资料。 这不只是向牡丹、龙七通报,会议室里绝大部分是三闸安保的行动部精英,但某些关键资料尚没有查阅权限,有必要进行一次通盘讲解。 室内光线暗下,投影仪打开,将另外一片天地映射进来。 背景光线是黄昏时分,夕阳斜照,荒芜的平原上,暗红土壤褶皱层层,又吸透了霞光,如同奔涌时瞬间冻结的血浪,堆积成难以计数的丘壑,一直蔓延到天地尽头。 “荒野啊……浪峰丘陵?”龙七的低语,似是自说自话,又像是刻意与牡丹交流。 牡丹扭头看他:“你对夏城周边地形很熟。” “偶尔跑跑。” 简短两三句话的功夫,航拍画面持续向前推进,单调的地平线尽头,高度渐渐降起,呈现出一处血色丘陵地带,使得龙七的言语充满了预见性。 镜头逐渐锁定目标。 在丘陵上空,无数的黑点在昏暗天空中盘旋,像一个倦怠欲归巢的鸟群。可是当镜头拉近,锁定个体,远在知行学院校区的罗南,眼皮都蹦了一记。 出现在投影中央,根本不是什么“鸟儿”,而更像一种丑陋畸形的蝙蝠——毫无疑问,这是畸变种。 这种“蝙蝠”体形不算大,翼展有三十公分左右。脑袋像是小型犬科动物,耳朵很大,牙齿尖利,眼睛是血红色,通体长着灰黑色的绒毛。 最具辨识度的,则是其张开的皮膜式翅膀边缘,伸展出的四只脚爪。 换个角度就能看到,这种怪物四肢俱全,且肌肉块结,看上去非常有力,皮膜式翅膀才更像是附属物。 厄图情报官的解说适时介入:“翼手血蝠,群居型畸变种,平时以吸食中大型哺乳动物血液为生,吸血同时注入麻痹毒素和多种病毒,剂量足够的话有可能致命。它的食谱里包括人,还有同类,大型种群可列入二级威胁。在荒野,游民一般称其为‘普布拉’,拟声之意,是模仿它拍动翅膀的声音。” 说着,他打开音效。还原性极高的音响复现了当时现场的声响,成百上千的怪蝠绕空飞舞,发出“布拉布拉”的怪音,就像大量旗帜迎风摆动,连绵一片。 厄图在投影边缘截出一个解剖图:“请诸位注意了,翼手血蝠本身没有发音器官,平常状态下,飞行、进食都不会出声,是一种可怕的黑夜杀手。唯有在求偶时,才发出类似的声音,当然,这种时候它们非常暴躁敏感,破坏力也最强。” 说着,解剖图下方又跳出图表,这位t技能想来是点满了。 “发情期的翼手血蝠,吸血时注入的病毒具有高传染性和高致命性,目前已有多起中小型游民部落被感染灭族的记录。比如这里,就是一处灭亡的游民部落遗址。” 摄影机的视角转移,可以看见,丘陵之上,有些空洞的孔眼,比较规则,起到的是门窗作用。 这是游民部落惯常使用的“地穴”,相对坚固,隐蔽性较强,可以避过荒野上的大多数捕食者。“荒野十日”这个游戏上,就有地穴战斗的场景,就是罗南也不陌生。 只是此时画面上显现的,都是死寂,随着切换的镜头,更有一些枯干的尸身在乱石杂草中呈现,几乎每个人都全身蜷曲,可以想象,是经过了惨烈的挣扎过程。 会议室一片静默。 厄图情报官继续讲解:“我们需要格外注意的是,据最新研究显示,某些突变的翼手血蝠,已经进化出了对病毒的有限控制力。不知道这么说,诸位是否理解……” 龙七插话询问:“是指翼手血幅可以控制目标感染与否?” “不,是感染程度,甚至可能包括畸变几率。据某个研究机构的实验数据,一只翼手血蝠成功地让两个实验体实现畸变。” “人体实验?” 厄图情报官扫了眼自家老大,耸耸肩:“资料上没有显示。” 他没有继续这个话题,只不厌其烦地将翼手血蝠的种种习性统统介绍一遍,包括各个研究机构的最新成果,甚至连变异亚种都没有漏过。 不可避免的,也将这个畸变种有可能潜入厦城的路线、区域都一一讲解。 回头一看,总共花了两个多小时,这时候知行学院上午的课程都结束了, 三闸公司应该也觉得太冗长,各色饮料、水果换着花样儿摆上,连墨水都分到一杯清水。 好不容易等到尾声,投影侧面却又显出一个面积可观的展示板,上面列着多个黑沉剪影轮廓,大致分为四层,上面还稀疏些,下面就密密麻麻,起码有二十多个。 荒野和翼手血蝠群落影像化为光团,投入左上角第一个剪影中。 这是会议开两天的节奏! 龙七也忍不住摇头:“规模不小。” “现在拉红色警报比较好吧?”牡丹眼角唇边笑意宛然,内里的意味儿却不是这么回事儿。 她也没指望吴斌正面回应,径直对“自家宠物”开口:“墨水先生睡醒一觉了?” 已经泥雕木塑多时的墨水抬起眼皮,真的是在罗南的命令下睡了一觉,只留着一缕念头观照周边,供罗南使用。否则以它活泼好动的本性,早就闹腾起来。 “我们已经准备了午餐,请两位专家赏光。”吴斌一边邀请,一边也不得不开口解释,“像翼手血蝠这样的,也是例外……” 牡丹斜睨去一眼:“三个例外,还叫例外?” 展示板的四层剪影中,最上一层,包括翼手血蝠在内共有3个,第二层有5个,第三层和第四层都是8个,共计24个。 不说例外,就是24个畸变种齐齐杀入夏城,也是近三十年来排得上号的严重公共安全事件。 吴斌继续绕圈子:“这些目标,威胁性从上到下依次递减,为此,我们设计了里程碑和阶段奖金,最上层3个,还有特别奖。” 牡丹直视吴斌的面孔:“谈钱很好,不过这种限定目标的定向搜索,政府军方很少搞吧?” “这样可以提高效率。” “是呢,省了不少劲儿……龙七先生,你怎么看?” 龙七抱臂当胸,做出个不怎么贵气的动作:“当代科技水平真是日新月异。” 牡丹按住桌上高脚杯,微微一旋,青色泡沫饮料挂壁旋转。她随即举杯,向龙七示意: “为地球的未来干杯。” 龙七笑着响应,叮的一声,杯壁轻碰,映出了诸人古怪扭曲的脸。 第一百七十章 电车上 秋冬之交,夜增日缩,下午社团时间尚未过半,投入知行学院的阳光,便染上了一层血色,依稀与投影中的荒野重合。 罗南乘坐校园电车,往大礼堂去,半眯眼睛,似睡非睡。 薛雷本无所谓,分心二用嘛,已经整天如此,不在这么一会儿。可是手环震动十几秒了,他在旁边都听到嗡嗡震音,这哥们儿还不见个回应,是个啥意思? 终究忍不住,薛雷动手推了罗南一把:“有人叫你!” 罗南“啊”了一声,总算回神,看看联系人,接通电话:“三哥你好……” 来电的是胡华英,好不容易打通,他劈头就问:“南子,哪儿呢?” “正往齿轮去。” “成,快点儿过来。施工队今天工程小结,地下设施这块儿,就算修复完成了……他们打给老谢,老谢又打给我,请你来验收一下。” “验收?” 罗南感觉挺滑稽的,自从上周齿轮因火受损以后,那里成了各路神仙汇聚之地。加塞的间谍,总有五六七八个,验收什么?看各家的情报收集量? 当然,这事儿与谢俊平、胡华英无关。说到底是当时的罗南太过高调,又对齿轮表现出了超乎寻常的重视,就算齿轮没什么异处,也要惹得人多盯几眼,更何况,这里本就不是那么简单。 情绪摆荡两下,罗南低声回应:“我知道了,一会儿就到。” 挂断电话,罗南身子后靠,不自觉又皱起眉头。 薛雷扭头看过来:“不开会了?” 罗南“嗯”了一声:“不开了……太长,还听不太明白。” 其实他有些言不由衷,薛雷没听出来,只是好奇:“都讲得什么?” “关于畸变、基因污染、传播概率之类的东西。”罗南一边和薛雷说话,一边用意念知会了牡丹,只保留些许意念,给墨水勒根缰绳,注意力则完全退出。 此时已经是下午四点半,会议已经连开了7个小时。罗南退出,也不自觉松一口气。 越到后来,会议上就越涉及各种专业讨论,相关的专业知识对一个高中生来说,太过冷僻深奥,有时简直像是听天书,强行理解极耗脑力,还有不准确的问题。 这样还不如直接听结果——幽蓝事务所正是这么安排的。罗南终于明白章莹莹的好心,若是按照今天开会的模式,他未来几天就什么都不用干了。 可罗南也要承认,一次长会开下来,真的很长见识。那些有关畸变种、荒野的专业知识,以及相关的情报分析,很多都闻所未闻,见所未见。 还要多亏这段时间的补课起了作用,否则恐怕连相关的基本常识都没指望。 “最近要小心猫狗、鸟雀、蝙蝠、老鼠这些活物,不要被它们伤到。对了,双河区有‘回收层’,人也要注意。” “怎么了,病毒感染?疫病爆发?” “没那么严重,对正常人影响不是太大,主要还是咱们这些……”罗南回忆会上得来的知识,给薛雷敲警钟。 畸变种传播病毒,受感染者越是身强体壮,发生畸变的概率越大,能力者则是高危人群。 就像前段时间,人面蛛分裂扩散酿成的风波,除了少数挨得比较近的倒霉蛋,正常人几乎全身而退,倒是夏城分会的能力者,有多人被寄生控制,闹出好大乱子。 那是精神层面的感染,而像翼手蝠这类畸变种,毒素、病毒通过血液传播,肉身强化者就比较招苍蝇。 薛雷听得牙疼,呲牙咧嘴的,不免又问起一些细节。 罗南权当翻译官,将所知的消息,挑些与他切身相关的告知,只是要求薛雷别再扩散,提醒家人注意就行,万一有什么症状,及时与协会联系。 “生化危机啊这是?市里就这么瞒着?你要不说,一点儿风声也没有……对了,你说这些,会不会有问题。” “倒是签过保密协议。”罗南笑了笑,摆摆手,“协议上说得很明白,幽蓝事务所及其股东,有权知晓并跟进相关事态进展,并酌情通知相关权益方,但不应造成社会影响……这不就得了?” “社会影响?”薛雷不太明白。 “不上各种权威媒体、自媒体,流言不成规模,这样大概就可以了。” 薛雷松了口气,又不免失笑:“这协议顶个屁用。” “算是不平等条约吧。” 这项条款确实模糊到极点,硬抠字眼儿的话,知情范围几乎可以无限扩大。夏城分会就是幽蓝事务所的参股股东,也是相关公益方,而薛雷也是协会成员,在法理上毫无问题。 会上,牡丹不知多少次用这种手段,把吴斌折腾得欲哭无泪——这是罗南今天的另一项收获。 除了专业知识,还包括处事的方法和技巧。对此,牡丹和龙七,包括吴斌董事、厄图情报官等,都做了很好的展示。 罗南就给薛雷讲,也抒发感慨:“刀光剑影,杀人无声,这帮人的脑子是怎么长的?” 他是真的佩服。 自从涉入里世界以来,罗南经历了很多事,他总是在暴风眼里,也总会成为集火的目标,很多时候,他必须顶在前面,与对手抗衡,与队友交涉,没有一点儿缓冲的余地。 事实证明,他不是天生的领袖,某种程度上还瘸了腿。 他自十岁以后,绝大多数时间都是在实验里,埋首研究,性格内敛近乎自闭,对一些事情根本毫无概念,只能跟着感觉走。以至于行事环节上多有瑕疵,很多时候也是在做死。亏得他运气不错,有“格式论”赋予的力量兜底,又有何阅音、章莹莹,甚至是欧阳辰这样的大佬帮衬,才不至于横死街头,而磕磕绊绊活到现在。 至于今天这次会议,罗南很罕见地留在幕后,只一缕心神挂系在墨水身上,把嘴巴收着,只带眼睛、耳朵,一路见识过来,实实在在的“纯粹观察”,当真受益匪浅。 特别是牡丹、龙七这两人,前者强势自我,却很擅于利用美貌进行掩饰消解;后者则是绵里藏针,锐锋傲气都藏在潇洒贵气的言行之下。 两个人时而针锋相对,时而密切配合,分合不定,任是吴斌这等老练人物在场,也被他们全程带节奏,团队领袖的名头,早早就名存实亡。 这种场景的吸引力,可比枯燥的课堂教学强太多了。 牡丹也好,龙七也罢,也就二十多岁年纪,但他们的知识储备、举止言行乃至于性格特质,都让罗南觉得精彩,多有羡慕……也许还有些自卑: 年龄差了六七岁,差别就这么大吗?再历练六七年,他能不能达到这种水准? 好吧,貌似希望缈芒…… 正给薛雷描述会上的情形,又有人来电,这次换了渠道,来自六耳的震动,是章莹莹。 接通之后,这姐们儿兴冲冲地劈头就问:“把他们震住了没有?” “震住了。”罗南由衷感慨,“你们事务所都是精英啊,那个牡丹真的很厉害。好像还是我们学校的?” “咝,你是跳海抓龙虾,这时候谦虚起来了?别光夸别人,你怎么样?” “我?还能怎地?我在那儿是扮乌鸦……” “乌鸦你个头,我看你是昏头才对!大哥,你才是这个项目的核心好不好?不管什么精英不精英,你不说话,他们在夏城躲猫猫?” 章莹莹的情绪飘忽不定,早前还嘻嘻哈哈,现在又来个恨铁不成钢:“事务所外包这个项目给你,是看重你的精神感应能力,所有的工作都是围绕你来做的,要是让我们事务所把活儿干完,还不如把钱扔海里,至少能听个响儿!” 罗南不知该怎么回答,这和以前的拌嘴不同,章莹莹完全站在他的立场上,把话都说尽了,他再反驳,未免不够意思。 他哑然半晌,倒是章莹莹叹了口气,先缓了缓:“我也不是埋怨你,只是觉得这机会很好,差不多是给你量身订做的,玩游戏似的就把事儿办了……” “这个,畸变种入侵,也不能当儿戏。” “形容,我是形容好不好?你没发现?你最大的问题就是心弦崩得太紧。不就是搜索畸变种吗?以你的精神感应能力,在夏城差不多就是独一份儿,除了老板和会长,没有人能比你做得更好了,这就你的专业,你的领域,你在那儿就是权威,这时候不把架子撑起来,更待何时?” “……” “哎呀我的天!” 罗南的沉默已经很说明问题,章莹莹忍不住仰天长吁:“你在霜河实境,在海天云都,那种表现就很牛b呀,堵得人发疯,坑得人吐血、杀得人全灭,当时特么都超神了,才几天的功夫,怎么越来越缩?” “我没缩。”罗南想为自己正名。 “是,是,您老人家尺寸见长,可天天挺着也不是个事儿啊?脑缺血不?” 章莹莹口无遮拦,又像是机关枪,突突突突地扫射:“放松,放松心态,你紧张什么?怕丢人?别说你是权威,就算有那么点儿瑕疵,人都没露面,错了又怎地?那乌鸦,叫墨水是吧,它就是一副面具啊,有它在前面挡着,谁也不知道你是谁,你笑你骂,你哭你闹,只要不给他们讲,谁知道?” 罗南愣了愣神:“面具?” 第一百七十一章 孤独者 真被罗南问起,章莹莹倒有些支唔了。她刚刚说话,都是一股情绪顶着,也试图激起罗南的情绪,并不讲究前后搭衬。哪知罗南这厮,麻木到极点,还有闲情反问。 没办法,章莹莹只能现想现编:“喏,你看了,人戴着面具,就多一层防护,有了防护就更容易放开。不是有种表演流派,就是让人戴着面具登台嘛,那样就更看重肢体表现力,不用担心颜面恶形恶状。观众们还会自然脑补……不是说脑补的比实际更完美吗?” 说到这里,章莹莹的逻辑已经彻底乱套了,连她自个儿都要捂脸。 可没想到,罗南真让她给带沟里去了:“你是说,这是一场表演,而我是去经营新的形象。这样可以减少压力?” 这脑补功力,爆炸了! 章莹莹已经崩掉的逻辑,让罗南无意中挽救回来,她当即打蛇随棍上,在另一边猛点头:“是啊是啊,看到网上那些喷子儿没有?很多人都是高收入、高学历,平日在人前表现得不知多么贤良,结果一上网就到处经营马甲,满嘴喷粪,那就是他们发泄和缓解压力的方式嘛。想想吧,这是人的本能,你在网上的表现,和自家性格肯定也不太一样!” 罗南认真回忆一下他的网络生活,然后回答:“好像也没什么差别。” 章莹莹深深吸气,然后一字一吐,咬牙切齿:“那你就学,学人家怎么发泄,学人家怎么放开,否则再这么紧张下去,你早晚要崩掉的!其他的,你不用多想,反正整个事务所,只有老板和我才清楚你的身份……” “牡丹也不知道?” “当然不知道,她一个新人……” “新人?她在你们事务所是做什么的?” “还能做什么?老板最近刚把她发掘出来,还没有安排具体事务。正好有这个项目,就让她配合一下,经经事。” 罗南感觉心口被捅一刀,非但没有放松,反而致郁了:“新人都这么厉害,她以前是干什么的?” 章莹莹不耐烦了:“那是老板的眼光好,好像已经观察一段时间了,最近才招揽进来。以前四六不靠吧,既不是协会,也不是教团,和军方什么的也没关系,天知道从哪儿冒出来的,神秘兮兮……对了,你别让她把你吓住,她只是个台面人物,是助手和传话人,真正的话事人是你!” 罗南很想说“你要是参会就不这么想了”,但话到嘴边,突然感觉不对。同样的话题,今天章莹莹的情绪比上周日激烈很多,明显不淡定。 念头既起,嘴里的话也变了:“呃,你对这个牡丹,不太感冒?” 章莹莹一下子静默了。 回忆章莹莹的态度,罗南恍然大悟:“你不是在争宠吧!嫉妒新人?” “……你去死好了!”章莹莹是真生气了,直接挂断通讯。 罗南呃了一声,倒是更坚定了判断。 从章莹莹的性格言行中可以得出判断,在幽蓝事务所,她应该是地位很特殊的一个,很得武皇陛下的宠爱。而眼下突然杀出来新人牡丹,为人处事非常高明,能力很强,怕是给章莹莹带来了危机感。 这点儿心思很微妙,说不定章莹莹自个儿都没发觉,却被罗南莽撞点破。说实在的,这真的很失礼,人家挂断电话是轻的,没拉黑名单就不错了。 罗南挠挠头,开始头痛如何给章莹莹赔礼道歉。然而他终究不是个能言善道的,最终只能在灵波网上留言: “我说错话了,抱歉……另外,谢谢,我明白了。” 罗南自度,前面几句很笨拙,但也很真诚,可最后那几个字儿,意思就假了。 明白?道理是明白的,可要怎么做,思绪还远远没有理清……更多时候,罗南还是觉得,做这些意义不大。 放松?放松能让那些虎视眈眈的敌人放手?能让他的追求变现? 有琢磨这事儿的时间,不如沉下心去,多做几份习题来得实际。 冷不丁地,车里有人低呼,紧接着“咚”声闷响,有东西重重砸在车窗上,这又带起了新的更大的呼声。 一车人都扭头去看,其间大部分人,本来是习惯性地联网自嗨,不知窗外事,正稀里糊涂的时候,有个头戴棒球帽的家伙,已经拉开窗户,对远方大骂,并附赠中指: “臭脚,再输个0:3,老子就踢爆你们的蛋蛋!” 罗南刚看清楚,原来是电车经过露天球场,正训练的球员大脚失控,让一个足球砸在车窗上。 这本是件小事,车厢里的学生,却有一部分找到了共同话题,有人就对带棒球帽的那位讲:“探路者队今年的水准也是醉了,连云商都能输个0:3,亏他们还找来了克拉克。” “克拉克那个独比,就知道沿着边线百米跑,他是想趁机练田径吧,田径社给了他多少转会费?” “喂,人家整场快二十公里跑下来了,你行你上啊!” “上去锄草咩?一圈下来,草皮没事儿脚腕断了……” “没错,兰度球场太垃圾,完全不符合学校定位,我们应该换个更有责任心的冠名商,有和我一块儿联署的吗?” 车厢里的气氛越来越热闹,很多人沉默了一路,也在这时候破功,都参与到球赛的讨论中去。有的学生已经到学院留言板上去联署了,还有的趁机收集女同学通讯号,所获颇丰。 罗南本来不关心这个,抬眼看了眼,就想回到自家的思维世界里去。可这时候,他看到薛雷,也在和人交换通讯号,讨论的是有关克拉克水平的话题。 罗南莫名惊悚:“你知道那个人?” “当然知道,克拉克?肯博,学院的运动明星,绿茵场闪电,传说他很快就能入选城市联队……刚开学的时候,我看过他的比赛,脚下可没别人说得那么糙。” 薛雷理所当然地回应,然后也惊悚了:“你不知道?现在教学楼里都是他的海报啊!” 罗南张了张嘴,再看满车叽叽喳喳的同龄人,心里莫名坠了坠。数秒钟后,他开口再问:“丛林枭是什么,你也知道喽?” “当然啊,咱们学校的战队,玩荒野十日的,上个月秋季赛败得老惨了……你碰见丛林枭的人了?谁啊?” “没有。”罗南喃喃回了一句,扭过头,视线透过窗户,无意识扫视校园。 薛雷一头雾水:“怎么了?” “没什么,就是觉得自己挺宅的。”罗南笑了笑,不再多说。 其实他再一次说了假话,此时他对自己的评价,可不是一个“宅”字能够形容。 薛雷专心格斗,牡丹在幽蓝事务所入职,所从事的事业,与正常人的世界都有一定距离,可他们并没有失去对周围环境的感受。 相比之下,罗南就太无趣了。 电车慢悠悠来到大礼堂站点,其间学生乘客上上下下,之前的足球话题也已经烟消云散,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 罗南下车之后,特意回头看了看,很快视线就切入正热闹的大礼堂周边地带。一周前,他就在这里锻炼目窍,对一草一木都很熟悉,台阶有多少级也心中有数,常在此活动的人脸,甚至都有几分面熟,但也仅此而已。 毕竟这些只是他的临时观察对象……更深层的信息,没有意义。 罗南一直是这么理解的,可是今天,再回到这里,他忽地有种感觉:他与这个大礼堂,与周边广场,乃至于整个校园,都格格不入。 两个月前刚入学是这样,现在还是这样。 这份感觉不太好。 罗南和薛雷没有耽搁时间,径直进入北岸外围丛林,几次拐绕,便到了齿轮之前,此处似乎还留下当时烟熏火燎的气息。 这时候,施工队已经做完了今天的工程,陆续撤出,倒也多出几份人气。 罗南抵达的时候,胡华英已经在门厅等候。除他以外,监理,项目经理都在,看样子是把今天当成一次正式验收。 当下由胡华英居中介绍,罗南点头招呼一声,并没有深入交谈的意思,也没有立刻开始验收,而是问起谢俊平。 以前,谢家少爷总是冲锋在前的,冷不丁看不见他,还真有点儿想念。有他在场,聊几个荤段子,总也热闹不是? “老谢最近神秘兮兮的,大概是和杜娘炮玩在一起的缘故,搞什么斋戒修行。” 罗南不小心听到了夏城最大的笑话,不由咧了咧嘴,胡华英也忍不住发笑:“早上六点起,晚上九点睡,坚持五天了。” “呦,这不简单……不过生活规律是好事,看他坚持了。” 胡华英提及那个杜娘炮就是神秘学研究社的前社长杜雍,罗南只见过一次,不太熟,只知道有点儿神经质,人还不错。 几句闲篇聊完,才说起齿轮。 项目经理一直保持沉默,由那个监理讲解,罗南其实没怎么听,不外乎设备安装走线,各系统保养维护之类, 罗南嗯嗯啊啊应着,他不是专业人员,按合同委托给监理,只不过嘛,不只是施工方,监理员的间谍操作也是玩得飞起, 信他才有鬼! 第一百七十二章 天井下 现在的齿轮招苍蝇,罗南是认的。 在知行学院,齿轮本来就有一些神秘色彩。就是谢俊平那个外行,也听到过“仪式社”之类的名号,说是很适合进行神秘学仪式。再有罗南那一出,各路内行、专家,难免觉得蹊跷。 其实在各路间谍加塞之前,夏城分会已经在此做了评估,也说建筑格局不同凡响,具体的妙处在哪儿,一时半会儿还得不出结果。 正因为如此,何阅音建议罗南按照“堵不如疏”的原则,先放人进来,免得处处封堵,反而让各路人马心底揣测。 总会之事,可为前车之鉴。 这是个聪明的办法,但也是个缩头的招数,一周时间,罗南表面上按照何阅音等人的指点,对一干间谍的做法视若不见,其实心中的焦躁,实不堪为外人道。 挡不住四方间谍,忍气吞声,可不代表罗南就会对间谍有好脸色。 他心里早有计较,就任那个监理工程师发挥,由他领着在地下空间里闲逛,如此大半个小时,不发表任何意见,也不表露任何情绪。 眼看天都黑了,监理和项目经理完全把不住罗南的脉博,也无以为继。这时胡华英也大约看出了罗南的态度,就站出来应付几句,把监理和项目经理打发走。 等外人都滚蛋,胡华英就问:“南子,这个工程不合意?” 罗南摇头:“专业上的事儿我不懂,也没什么不满意的,让他们继续修就是了。你知道,这里对我意义重大,不出事还好,既然出了事,一些防备总要有的,那时候,就不能找外人了。” “老谢说过,所以这次施工也没有恢复以前的防护系统,就是想着让你亲自设计……专业人才,你肯定不缺。” 胡华英笑嘻嘻的,多少有点儿吹捧的意思。上周在海天云都,他亲眼看到何家少爷的气焰,是如何被打压下去……不,也没有打压,那边就自个儿熄了火。 围绕在罗南身边的那帮人,一个个都神秘得很,又或来头极大。特别是何东楼的“姐姐”,据他们后面了解,那真是不打一点折扣的亲姐,刚从特种部队退役返家,谁想到和罗南玩到一起去了。 以前,对谢俊平百般交好罗南的态度,多少有点儿疑惑。可如今不同了,给他机会,他能做得比谢俊平热切十倍! 谢家怎么说也是夏城第一集团的大商家,胡家可差了一个档次呢,人家出一成力,你要努力赶上,十倍不夸张。 至此他还多想了一层:老谢不好好招呼这位,跑去和杜娘炮玩神秘学,这是自恃关系稳固了呢,还是另一种方向的“投其所好”? 正想着,他们一行人从消防通道出去,进入了某处开阔地,光线却暗了下去。没有灯光照明,头顶则环拢一圈黯淡的天空。 胡华英有好几天都靠在这儿,对齿轮的建筑布局、维修进程都是门清,扫了眼便道:“天井这里还是乱了些,修缮什么的,难免会掉些杂物下来,要到最后才清理。” 罗南嗯了声,抬头上看,齿轮地下七层,地上四层,加一处半封闭天台,总体共十二层。如今他们就在最下一层,遥望数十米高的大天井顶端。 齿轮的建筑格局不同俗流,如何不俗法,需要建筑设计师,又或者罗南这样的知情人,才能理解,且方向角度都不尽相同。 不过对很多人来说,对齿轮最深刻的印象,应该是齿轮内部近乎偏执的圆形叠套结构。而一系列结构中,最醒目的,莫过于罗南眼前,贯通所有楼层的笔直“天井”。 与大多数同类结构不同,齿轮的天井,位于建筑物的最西侧,其边缘就是建筑的外壁。其高度超过五十米,占地也不小。如果不开照明,阳光入射角度也不合适的话,从上往下看,黑洞洞的很是吓人。 往歪处想,这也是个轻生的好地方。 大概是为了防止类似的情况发生,天井外壁以高强度防弹玻璃围拢,每个楼层都不留一点儿空隙,想跳下来,还真是个技术活儿。 站在天井底部,仰头望天,可见傍晚天空,昏暗中依稀涂抹彩漆,除了一线残阳外,便是大都市的灯火所致。 天井直径十二米,已经非常宽敞,可由于高度的问题,无论从哪个角度看,都颇显细长。只有到底部,亲身体会,才知道这是一处多么巨大的空间。 罗南对薛雷笑了笑:“每天在这儿锻炼也可以,空气并不闷,是吧?下雨的时候可以封天台,也比外面方便。” “可以试试。”薛雷咧了咧嘴,自从进了齿轮,他就当自己是保镖,一言不发,十分警惕,还暗中操作协会配备的检测设备,以防施工方暗留些见不得光的玩意儿。 眼下和罗南聊天,他终于放松下来,也学罗南抬头看天,突发奇想:“封天台,也是用玻璃吧,这样倒像一个天文望远镜……” “其实有这个功能。”胡华英记得资料上有这方面的信息,当下卖弄道,“可以通过内部挂载模块实现的,设备室就在地下六层,当然还要换上特制镜片,一个小时就能完成改装。当然了,这个望远镜不能转向的,只能看头顶上这一小片儿。” “一小时?”薛雷有点儿心动,真想见识见识。 胡华英忙补弃道:“现在不行了,这个功能是91年的时候改造的,完工不久,秩序俱乐部就崩了,刚购进的设备全抵了出去,算折旧也亏了几十万。” 你玩我啊! 薛雷翻了个白眼,还没说话,另一边罗南冷笑出声:“画蛇添足。” 胡华英一愣,坦白讲他没明白罗南这话是什么意思,却不影响他随声附和:“所以说,蛇爪子被砍断了嘛。” 罗南却不再说话,静静仰望头顶夜空,不知思绪飘向了哪里。 胡华英和薛雷对视一眼,正想开口,罗南抬臂看手环,眉头皱了皱:“有人找我,三哥你先和薛雷聊着,我去接个电话。” 胡华英很想应下来,然后拉罗南、薛雷去吃一顿玩一场,打牢交情。可转念再想,罗南性子内向,玩交情不能急于一时,免得过了火,当下便道:“你忙你的,我就不留了……” 罗南果然没有挽留,点点头,再谢过一声,便匆匆走进消防通道,看上去还是个很私密的通讯。 薛雷则与胡华英一起坐电梯上去,代罗南送别。 很快,天井下就恢复了安静。 等电梯上行,站在消防通道里的罗南,没有开有手环通讯,而是微瞑双目,意念一个跳荡,来到数十公里外的商务酒店。 临时拍档牡丹,正通过“皮筋”给了墨水特殊刺激,被他察觉到。至于理由则很简单: 散会了。 罗南看了看表,现在是晚上6点左右,会议开了将近9个小时。 牡丹走电梯,墨水仍抓住她的肩头,看上去也挺搭。但与来时不同,电梯里还有一人同行,正是龙七。 两人没有进一步交流的意愿,龙七在电梯里,关注墨水还要更多些,出了电梯到地下停车场,则径直走向了前排车位,那里有一部超跑,半点都不低调。 罗南依稀记得,那边该是老靳停车的地方,这时候人和车哪去了? 正奇怪的时候,老靳的平民suv驶入,闪两下灯,停在电梯口牡丹身前,分秒不差。显然他没有白等一天,不知从哪儿又买了个巨无霸汉堡,吃得正香。 牡丹让墨水去副驾驶位,她自己还是在后排。老靳打开窗户,散去车里的味道,随即车辆启动,这时却听龙七招呼: “明天见了。” 牡丹颇矜持地摆摆手,很快车辆驶离地下停车场。 这时候,牡丹才说起正事,语速很快:“会议明天还要继续,有关资料和会议记录我会发到内部云空间,请查收就好。” 罗南其实想认真请教一下会场上的情况,但想到之前章莹莹表露的态度,略作犹豫,终究没有多说。 车厢进入沉默阶段,这时候,轮到老靳问话:“在哪儿下车?” 罗南记得,牡丹好像是知行学院的人,和她一起下车,由不得这女人不怀疑。事务所既然瞒去他的真实身份,不如扮戏扮到底, “出了停车场我就走。” “那就明天见。” 大家都不做客套,等车辆驶入主流干道,墨水跳出穿外,展翅飞入夜空。但与之同时,齿轮这边,罗南也登入云空间,查阅会议记录。 有关文件是从三闸公司那边要来的,这个公司做事还算正规,至少会议记录很整洁明白。 牡丹还一一做了标注,划了重点,真不知道她哪来的精力和时间。除了资料以外,她甚至还写了一份简短报告,介绍参会人员情况。 关注的焦点自然是龙七,牡丹也已经得出了初步结论,切入点却是那枚彰显时尚的耳朵。 在牡丹的报告中,该耳环的材料,属于某种超塑性记忆合金材料,高温下可以大幅变形,是燃烧者比较喜欢的机械钥匙。 也就是说,七龙有很大可能是深蓝行者。 再加上此人对夏城比较熟悉,还有“辐射无害化利用”这种特殊能力,牡丹已经锁定了目标。 量子公司下属子公司,天青保全的蛇七。 第一百七十三章 牢笼里 才几个小时,就被扒皮了? 罗南咧咧嘴,细看牡丹的报告,上面简单标示出,蛇七此人,曾经在协会救回瑞雯的行动中出场。当然,是与协会作对的一方。 对这个人,罗南印象不深。毕竟当夜七八个深蓝行者集聚,又死伤多位,天知道哪个是哪个。仅有的记忆,是在行动后的一份复盘报告,上面有这个代号,代表这人深度参与冲突,仅此而已。 眼下,罗南没有“原来是他”之类的感慨,注意力有些偏移。 深想一层,这个蛇七、或龙七回去之后,没道理不使用类似的手段。分析的重点肯定是牡丹了,可作为醒目的标志,墨水这头巨型乌鸦,十有七八也会作为切入点。 能瞒得住吗? 那天晚上,墨水还是挺高调的,尤其是前半截,在地下格斗场的时候,目击者可不是一个两个。 罗南皱眉思忖的时候,云空间文档出现了一个刷新符号,轻触之后,整篇文档就更新一遍,文字量瞬间多了许多。 细看去,有关蛇七的更详细信息,都在文档中一一罗列出来。 于是罗南知道,蛇七本来是一位很有天赋的能力者,却有志于成为深蓝行者,主动加入量子公司,年纪轻轻就成为特殊机型的试验员,后来又强烈要求加入行动队,转入天青保全公司。 至于他性格如何,处事如何,家庭关系如何,文档中都有涉及。原本还觉得颇为神秘的人物,转眼就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几乎无所遁形。 罗南牙缝里冷气丝丝,心里也凉嗖嗖的。 他退出云空间,脑子有点儿乱。可有一点非常明确,以他现在的知名度,还有特殊位置和作用,各路情报机关,绝不会放过他。 见微知著,从蛇七的“命运”上看,也许现在各家情报机关案头上,都有一份关于他的文档,不断更新。他的一举一动,也会像蛇七这样,彻彻底底地暴露在别人眼皮底下,再没有半点儿私秘可言。 罗南站在天井底下发愣,大约几十秒后,手环震动,薛雷打来电话:“我就在齿轮前面的空地练拳,回家的时候喊一声就行。” “哦。”罗南下意识应了声,然后才回神,表示拒绝,“都到饭点儿了,你回去就行,不用等我。” 现在已经放学了,薛雷如此说法,其实是了解罗南的生活节奏,差不多每天这个时候,就是罗南的培训时间,需要上课学习的,他是打定主意靠到点。 “一个人回家多没劲,一块儿走才好。” 罗南吐槽:“然后到校门分开?” 此时罗南是住在姑妈家里,薛雷则在双河区,出门一个往东,一个往西,同路才有鬼。说到底,还是薛雷一门心思当保镖,生怕再有总会之类的无耻之徒出现。 薛雷也觉得比较荒唐,就问他:“话说你什么时候独立自主啊,现在又不用去医院治疗……” “姑妈不怕我去治疗,怕我冷不丁地再进去抢救。”罗南自知健康信用破产,又无法向罗淑晴女士解释“灵肉耦合”之类的概念,只能寄希望于他人,“我表姐下周就回来了,有她吸引火力,我再试试看。” 两人再聊两句,薛雷自去打拳。 罗南其实挺羡慕薛雷目前的状态,这一周,由谢俊平出力,薛雷已经转了社团关系,后顾无忧,除了每天当罗南的保镖,有大把的时间在武道修行上,也算得其所哉。 相较于挚友,罗南的情绪波动就比较大,特别是现在,受那份情报文档刺激,心里好生焦躁,没心思去想实际的事儿,在天井底下踱了几步,又抬头。 恍惚间,笔直的天井,环状的夜空,就像一所牢狱,把他封在里面。 不,不对!在母亲的作品中,哪来的什么牢狱? 想到母亲,罗南心思就有变化,再看天井,结构浑然一体,自底向上,仿佛通向天域星空深处,无有穷极。 说到底,刚刚那些念头,是他自己心生恐惧,画地为牢。 罗南摇头,把幻象都给挥散,他看看时间,距离约定时间还有几分钟,便盘膝坐下,回忆修馆主亲授的呼吸吐纳之术,试图让心神归于宁静。 数息之后,他的心潮确实安定了一些,还闭上眼睛,做起搬运功课,体内气机磋磨,目窍心灯光华灼灼,渐渐将心中杂念焚烧殆尽。 若按耦合理论,此时在罗南形神结构中,共有两个相对完整的齿轮: 一个是灵魂力量,由格式论催生出来,早早就超出肉身承受的极限,势大难制。是借助外接神经元的“虚空藏”功能,才形成稳定结构。就算这样,每时每刻都向外流溢,正如冰山耸立于瀚海之上,浩浩然,巍巍然,压力强绝。 罗南给它定个名目,叫“神轮” 另一个则是目窍结构。由修神禹传授技法,凭籍人体的天然神妙,也巧借罗南的特殊情况,筑造了一处移转融炼灵魂力量的全新载体,成就目窍心灯,激发出人体潜能。 罗南称其为“身轮”。 按照修馆主的说法,目窍修行有成,在肉身修行上,也只是开了个头罢了。比之“神轮”巍巍冰山瀚海,只能说是个小水库,起辅助调节作用。 此时在罗南体内,便由“神轮”和“身轮”搭建起秩序框架雏形,以耦合之法,彼此啮合,交互影响。 框架虽成,却还是简单粗糙,且更多依仗外物——若没有外接神经元镇压,包管罗南顷刻便有灭顶之灾。 就算有外接神经元压着,神轮和身轮之间,也是电火流转,气机交冲,每日里都要席卷过几场雷云风暴,其间苦处,实不足为外人道。 正是这些深藏在罗南体内的危机,没有留下任何试错的余地,也没什么情面可讲,强逼着他用最专注的态度修行,小心翼翼培植根基,一点点修正那脆弱的平衡。 只要开始修行,一切琐事杂念,都要灰飞烟灭,用来消解负面情绪,倒是挺合算的。 一入定境,便再无时间概念。多亏罗南记得后面还有培训课,只对目窍结构略加维护,化去过份强劲的干涉力电火,便结束功课。 出入定境,感应分外敏锐,此时他心思又静,周边信息尽都化入,便觉得耳畔渗入奇妙的声响,滴滴达达,像是钟表分针秒针的细音,一圈圈转动,无始无终。 罗南一点都不意外,在他看来,这是齿轮的呼吸声。 地上地下十二层楼体,特别在地上,包括天井在内,十五个主要厅室,像一部调试良好的机器,每个部件都顺畅运转,齿齿啮合,交融在一起,才有这样协同的韵律。 对罗南来说,这就是天籁,是他认真修行后的奖赏。他不自觉面带微笑,倾听这清澈规整的节奏。 然而仅仅数秒种后,就有杂音切入,“滋滋”作响。最初只是一处,冷不丁影响了节拍,可数秒种后,杂音就纷纷而生,像是乐队演奏时,突兀插入的干哑蛙鸣,错落起伏,将好端端的演出,化为一场噩梦。 罗南霍然睁眼,天籁不再,杂音犹存。 那是一层层交错而过的无线电波,其源头来自于建筑物的各个角落。摄像头、窃听器、光缆、天线……各种形式。它们收集各类信息并传递出去,像是一对对阴冷的眼睛,从各个角度,窥伺罗南的一举一动。 就像在监狱。 罗南抬头,黑暗挡不住目窍心灯强化的视线。隔着一体化玻璃,地下三层某个防盗摄像头正指向他,做得光明正大。 周围工作的监控器材,可绝不只是这一个而已。 罗南嘴角抿起,想发怒,却又莫名觉得荒谬可笑,嘴角不自觉上撇:刚才还担心龙七的遭遇落到他头上,不想一念成谶。 “嘿,呵呵!” 该来的还是要来。罗南嘴里挤出干涩的声音,刚刚才消解的负面情绪,就像一场骤然降临的风暴,滚动雷云,滋拉拉袭上心头。 “砰”地一声,地下三层的防盗摄像头炸碎。几乎在同时,类似的碎裂声在建筑物的各个角落响起。当然还有更沉闷的跳闸声。 直接的手段,带来的就是粗暴的后果。 齿轮建筑内部,本来稀疏的照明瞬间灭掉,然后中枢控制系统自发运作,开启备用线路,但很不幸地失败了。 窍听装置的密集程度,连备用系统也难以幸免。 罗南站在黑暗中,冷冷感受这一切。 然而下一刻,薛雷的电话就打了进来,紧张得嗓门都变了:“报位置,精神连线!” “我没事。” 罗南不知怎么给薛雷解释,手环又再一次震动,中枢控制系统开启了人工操作模式,询问他是否动用维修机械人,进行紧急修理。 顺手同意,罗南也找到了理由:“那帮人工程质量糟糕透顶……嗯,就是这样。” 也在此时,六耳震动起来。灵波网上,竹竿按照教学计划,准时上线,和罗南打招呼。这是一惯的流程,只不过今天的留言有点儿古怪: “生气了?” 第一百七十四章 两个人 没头没尾的留言,让罗南愣了愣,但很快就和之前的变故联系在一起: 他怎么知道? 他们监视我! 唔,前几天好像给我说过? 直接的逻辑激起了怒火,可部分模糊记忆也变得清晰起来,两边冲抵,变成一波毫无意义的心绪动荡。 是了,在夏城分会检测之初,何阅音就提议,在齿轮内安装监控报警设备,以应对非常局势。当时罗南同意了,负责安装的就是竹竿,还把控制系统整合到他的手环里…… 这倒好,他发脾气的时候,不分敌我,通通给杀干净了。 罗南想留言回复,却又不知道该说什么,半晌只说了句废话:“没事。” “呵呵,没事就没事,今天还上课吗?”竹竿的态度,实在不像一位合格的老师,他一贯都是如此。 由何阅音安排的培训课程,已经进行将近一个月的时间了。这里面,因为罗南耦合能力的成就,剪纸的《灵魂力量活化技巧》变得非常简单,最早结束;何阅音《灵波网内外的世界秩序》也在两天前完结。 至于爆岩、红狐的两门实用性强的课程,因为形势变化,包括罗南能力提升的缘故,都要加以调整,现在还没正式开始。 只剩下竹竿《全球重要人物速记》这门课,还在稳步进行。 情绪波动,不是拒绝上课的理由。罗南便回复道:“上的,现在开始可以吗?” “没问题。” 竹竿当即跳过那些不愉快的事,照例发过来一套人物图片、视频等影像资料,确定了今天课堂的主要内容,然后便开启了视频通话功能,抬手打个招呼,便吧拉吧拉讲开口,面对面与罗南交谈。 绝大多数时候,发言的只有竹竿一人。究其内容,大约就是“别看这人道貌岸然,其实情人个顶个的漂亮”之类。 别奇怪,这就是竹竿一贯的教学方法,号称“寓教于乐”。 这哥们儿是罗南见过的知识最杂的家伙,平常是黑客的面目示人,顺便搜检各路美女资源,但他对宗教、历史、神秘学等都有很深的造诣,还是一位狗仔大师。 他的课程主要就是讲人物,每堂课只讲两三个,甚至就抠一个,且是正事、琐事、新闻、八卦样样都来,多层面多角度,往往一堂课下来,所述及的那些人物形象便立住了,很难忘却。 可在进度上,也着实是慢悠悠的。 从课程计划上看,何阅音与他的课程容量差不多,然而前者课程已经结束,竹竿这边计划的百名人物,才讲了不到一半。 竹竿说得直白:“这类课程学一半,真有兴趣的,自己都去挖掘了,不学也会;若真没兴趣,就当扯闲篇,多少是个乐子。这样课程能长能短,还能随时调剂。” 他很清楚,今天罗南情绪不对头,所以讲得相对简单,课程内容并没有展开。而且讲到后来,还主动询问: “要不先到这儿?” 罗南从恍惚状态中惊醒,知道是自己不专心,挺不好意思,连忙道歉。 竹竿笑眯眯地回应:“不用见外,其实我就是个为老板服务的情报员,专管信息推送的。老板有空,资料就报得多一些;没空,那就少一些……老板最近挺忙的对吧?” 罗南无奈,参与过霜河实境事件的这帮人,有事没事就喊他“老板”。这本来是红狐讽刺他与何阅音的话,可这段日子越叫越响,那份恶意抹去了,却成了人人皆知的绰号。 像竹竿这样的惫懒人物,一天不叫几声,都不舒坦。 罗南只能不予理会,但让竹竿说中了,最近几天他确实作死,找了翟工当辅导老师,学习工程学的有关知识。这个大门类,要想有所成就,所需要的时间和精力,可要比一揽子速成课多出太多。 可是,他今天情绪不佳,与学习压力无关。 眼下罗南没了上课的心思,却很想与人交流,偏又不知从何开口。 他下意识地翻动刚到手的人物资料,其人姓名、事迹都是过目即忘,但竹竿习惯性的多角度、多层面的资料组织方式,让他有了些联想。 “这些资料,是多少窃听器堆起来的啊。”罗南嘴角撇了撇,“每个名人,都是这种研究法?” “大部分都是公共消息,当然,里面很多都是狗仔的血汗。”竹竿扬起眉毛,“也是你对这门课兴趣一般,否则拿它当模板,在大型娱乐媒体混个首席狗仔不成问题。” 罗南突发奇想:“我现在也算名人了吧。” “某种程度上,是的。” “那么……竹竿哥,我是什么样的人,你那边是怎么研究的?” 罗南的意思,其实是想知道,他在各家情报机构究竟暴露了多少根底。但他的语言表达能力着实堪忧,导致竹竿的理解稍微有些偏差。 “呦嗬,感觉人生迷茫,想做自我剖析?” “我……” 罗南想纠正,可转念再想,来齿轮之前,他被章莹莹一番话弄得心神不宁,糟糕的情绪,从那时就埋下了,所谓治根治本,如果能搞清楚,倒也不错,“就算是吧。” 视频那边,竹竿坐在人体工程学椅子上,调整了个舒服的姿势:“研究人物的方法,我给你提过,不外乎自然、社会、心理三方面,结合时空变化的具体节点……” 罗南点头,他是学过没错,可真入手去钻研,还是比较复杂。 竹竿呵呵一笑:“你问得急,我也没准备。不过呢,你既然动问,咱们就把这事儿当成个素材,简单分析一下。” “好啊。”罗南无可不可。 “咱们先从你的‘问题’说起。一个正常的自然人、社会人,都有本能的**心理、防备心理。人们关注他人对自己的评价,却很少主动要人来评判自己。除非是要显摆,要么就是不自信……是个请教的意思。而这些都算是病态的。” 罗南呃了一声,不由笑笑:“就当请教吧,看上去症状轻一些。” 竹竿摇头;“不用请教我,问你自己。就问现在、此地的自己。自然条件下,你的身体状况如何,龙精虎猛?还是身有暗疾?” “呃……” “爽快点儿。” “身体还没有完全见好吧。” 罗南现在还离不开外接神经元,神轮与身轮的规模差异,也是个顽疾。特别是精神力量的失控性增长,仍没有解决的头绪,后患无穷。 也亏得游走在夏城的人面蛛,如今数量渐少,否则,还在血焰教团的“魔符”捕猎速度再加一倍,罗南真可能撑到爆。他从修馆主处学到的窍穴修炼之法,还消化不了太大的规模。 竹竿没有深问,角度一换:“社会条件上,你是怎么个情况?” 这次罗南都不用犹豫,回答道:“不好。” 虽然背后夏城分会,也有不少朋友,然而总会、量子公司、公正教团,包括血焰教团这种潜在威胁,真要都引爆,十个罗南也灰灰了。 “心理条件上……算了,明摆着。” 竹竿咂咂嘴:“三个大项,统统都有情况,答案也就不用多说了。老弟,说实话,问题沉重哪!” 罗南也没想到,按照竹竿的模板,稍一分析,就是这种结果。这不是整个人都扭曲了吗? 他一时忘了情报机构的事儿,愣愣神才问:“该怎么解决?” 竹竿摊开手:“你让我给你当参谋?何秘书都干不了的事儿,怎么能指望我?” 罗南明知如此,还是想问:“如果竹竿哥你在我这个位置上,会怎么办?” “如果我是你,掉头就走。有多远跑多远,有多深藏多深,所谓金蝉脱壳,以退为进、化明为暗是也……得了,我知道你不会这么做,就当我说废话。” 竹竿的脑子始终是清醒的,他叹了口气:“这样吧,我给你举两个例子,聊为参照。第一个,以前我也讲过,武皇陛下。 “最早时候,武皇陛下刚出道,不少人说她是武媚娘,以色娱人,又说是武昭仪、武皇后,一路喊到武皇陛下,她却不为所动。可谓是‘江流石不转’,外圆而内方。” “外圆内方?”罗南本能觉得这词儿不对。 竹竿则坚持自己的意见:“忘了么,我给你讲过,武皇陛下很霸气没错,可当年纵横捭阖,手腕更是不凡,她先借欧阳会长之势,又独立出来,成立幽蓝事务所,招揽的都是非战斗人员,从来没有低调过,却又一直不触线。 “她手下人才济济,以前夏城包括总会那边也不是没有对头,如今都被她或怀柔,或扫平。任风浪如何,都不为所动,稳步壮大,终成大势,所谓其行制也天,用人也鬼,深得法、术、势之真谛。” 竹竿对武皇陛下不吝赞美之辞,还没完没了:“这种不动如山的类型,可谓帝王之道。那声武皇陛下,有人是嘲讽,可我觉很是妥贴。我个人的意见,这是最高明的路子。” 罗南想象武皇陛下纵横捭阖的手段,一时悠然神往:“这路子很难吧?” 竹竿笑了起来:“人家一开始就目标明确,手段犀利,软硬兼施,你学不来,学来也晚了。” “……”罗南无言以对。 “拿这个例子,是让你有一个标竿,有一份参照。咱们说第二个例子,我没讲过,但人你肯定熟悉,就是你家秘书。” “阅音姐?” 第一百七十五章 游说者 竹竿通过灵波网成像,直视过来,笑嘻嘻的:“别的我不多说,你既上我的课,也上何秘书的课,就没有什么感想?” “……有吧。”罗南心底,可不像嘴里这样迟疑。毕竟何阅音和竹竿讲的都是“文化课”,风格又截然不同,私下里他不免做些比较。 竹竿鼓励道:“说说,说说看。” 对竹竿的授课方式不用多说,至于何阅音,罗南想了想道:“阅音姐授课,各种资料信手拈来,广覆周详,又脉络分明,很是引人入胜。” “还有呢?” “立论精当,言约义丰,而且往往犀利透骨,很多时候直指重要事件之后的深层勾当。世俗世界和里世界、传统政治格局和能力者新势力的关系,理得通顺明白。” 竹竿眉头跳动:“你说的这些,我觉得我也做得差不离,当然,‘言约义丰’就算了。可你别光夸呀,就没缺点?或者是和我不一样的地方?” 见罗南有些迟疑,他就一个劲儿地撺掇:“放心,我不会大嘴巴,而且就我说了,人家心胸开阔,也不会在乎。” “缺点什么的我不太懂。”罗南终究是老实孩子,不愿在背后道人短长,琢磨半刻方道,“和你不一样的,就是课上知识点比较密集,节奏比你快得多。” 竹竿哈哈大笑,用力拍了下巴掌:“这就对了。” “嗯?”罗南不明白这有什么可笑的。 竹竿进一步点醒他:“他给你排的课程表,是不是也是这个道理?从早到晚,步步紧跟?” “呃,还好吧,也不是特别紧。再说了,不这么着,哪能尽快掌握知识?” “你当然觉得正常,因为你和她就是一路人。都是一张绷紧的强弓,射出箭去,那是犀利锋锐,无坚不摧,可平时呢?” 罗南微愕,他还是首次听人把他与何阅音并列。 竹竿继续评论:“何秘书的快节奏,整个分会没有人能跟得上,好像背后有一头猛兽追她似的。从她加入以来,协理分会事务,拟订的各种制度当然很好,可一个松散的协会,又不是战时状态,谁能天天坚持?一百人里,十个习惯的,十个坚持的,五十个划水的,三十个拖后腿的,不等应对外敌,内部就先崩了……” 罗南严重怀疑,竹竿是趁机吐槽来着。 作为黑客,这家伙天生就对一切约束力持置疑态度,是一个标准的无政府主义者,平时授课的时候,也从不掩饰这点。 可罗南很佩服竹竿一点,吐槽是吐槽,在这几次行动上,却是与何阅音搭档最好的,默契度也最高。 “扯远了,我们在说例子。”竹竿在人体工程学椅子上,又调了个姿势,一脸无奈,“某种意义上,何秘书这种人,是非常自我的,别怀疑,我也是在说你。自觉不自觉的,总想着地球按你们的节奏来转动。” “自我”的罗南只能听着。 “你且不说,何秘书其实是个大好人,有点救世主的意思,总觉得她的做法对所有人都好,有种以天下众生为己任的使命感,也许以她家世,确实比我们知道更多隐秘、危机,也有不可言道的苦衷,可对我这种无可救药的家伙来说,就有点儿无趣,让人提不起追求的兴趣。” 说到这儿,竹竿眼睛斜过来:“你呢?” “……” 如此静默半刻,罗南奇怪:“为什么不说了?” 竹竿摊手:“我在问你呀,你可比何秘书自闭多了,而且人家的目的比你更明确、手腕更高超、脑子更清醒,也知道自己的不足,还在不断修正改进。你就不同了,如今才16岁吧?未成年,未成熟,性子都不定型,又是一脑门子稀奇古怪的念头,不说出来,用脑子猜多累?” 罗南抽抽嘴角。他不是第一次听到类似的评价,可像竹竿这样拿例子来衬托的情形,也是少见,只是有些对不起何阅音。 他正要说话,竹竿却举起手:“那些为‘格式论’正名、守着母亲作品一类的话,就不用再说了。” 那还说什么?罗南一下子给噎到。 竹竿盯着他,半晌才叹了口气:“就没有别的目标?” 罗南也学他摊手:“只这些还不够?还要什么?” 竹竿再次叹气:“这不就得了?” “啊?” “还剖析什么?说了一长串,结论已经很清楚了:你与何秘书是一路人,都是绷紧弓弦过日子。你的目标,就是你的压力源头,因为在那些事情很难处理,很难实现。” 这话罗南不爱听:“很难实现?” “只要涉及到对抗的事情,都很难。”竹竿照顾罗南情绪,抹去了一个关键词,突出了另一个,“站在你对立面的都有谁?如果差距太大,你越努力,压力越强。除非你拥有荡平一切,至少也是能让大多人妥协的能力,就像武皇陛下那样。” 罗南沉默。 “就是武皇陛下,她也很少直接对抗某个庞然大物,在她那儿,成长壮大是第一位的,是主动的、优先的、有步骤的,为此绕几个圈子也没什么,反而可以更从容地积蓄力量。 “何秘书的路线也很清晰,就是整合协会这帮散兵游勇,手段或许值得商榷,可她腰杆硬,资源多,私心还要更少一些。 “你呢?照着目标一路冲过去,什么机关陷阱都是平趟。亏得你是一块顽铁,寻常的关口只当是锤打,换了别人早给砸成肉酱。可再往后,量子公司、公正教团,还有总会那帮人,是要继续锤打你呢?还是架起高炉,一口气烧化了你?” 罗南眼皮动了动,这也是他担心的情况。 不过,竹竿话说到这儿,貌似方向再度出现偏移,已经不是单纯剖析的意思了。 罗南仍不确定,便顺着他的口气询问:“那竹竿哥你觉得,下一步我该怎么做?” 话说出口他才记起,不久前他就这样请教过,当时竹竿拒绝了,倒是引出武皇陛下与何阅音两个例子。 果然,竹竿伸手点点他:“又是这句,你问我有什么用?我敢打赌,照你这脾气,不管别人说得天花乱坠,事到临头,照着是由着性子,平趟!前面是锤头,还是高炉,没什么差别。” 罗南对自己的控制力,确实不报多少希望,只是有一点,他认竹竿说错了:“我可不想玩什么‘平趟’,能更轻松的达到目标,谁不乐意?可事到临头,我根本没的选。” “那你怎么就屡屡混到‘事到临头’的地步?” “……”罗南还真的认真考虑了一下,是什么时候开始,他总是陷入到那种毫无退路的地步? 他并没有得到答案,只是有一点很明确,这样的日子持续下去,“事到临头”的时候将越来越多,他做选择的机会也将越来越少,直至于无。 竹竿看他的表情,大概能理解罗南现在的困惑:“所以喽,我还是那句话,如果我是你,我一定会有多么远,跑多么远。不是因为恐惧、懦弱,而是有了足够的空间做缓冲,才能成长壮大,才有选择的余地。” “那不可能。”罗南想都不想,就拒绝掉。 竹竿早料到这点,眼都不眨一下,紧接着便道:“那么你需要一面盾牌,还有一根缰绳,盾牌给你在战场上回气的机会,缰绳则在你头脑发热的时候,勒你的脖子。” 罗南眨眨眼:“竹竿哥,你可以说得更直白些。” 竹竿则翻了个白眼:“我说得已经够直白了……好吧,我的意思是,你需要找靠山。” “靠山?靠谁?” 竹竿用看白痴的眼神看过来:“现在的夏城谁能让你靠?” “欧阳会长……” “白痴你滚!” 罗南呃了一声,觉得挺冤枉。夏城能够庇护他的,也只两位超凡种,他第一时间想到欧阳辰有什么错? 念头再转,罗南才想到,竹竿废尽口舌抬出的例子,绝不是随便说说而已。 “你让我投靠武皇陛下?” 见竹竿的表情,罗南知道,他终于猜对了。可是,他不太理解竹竿的思路:“欧阳会长和武皇陛下有什么区别?再有,我现在不也是受到他们的保护吗?” “夏城分会照应你,那是公事。既然是公事,就受到程序的制约,相应的也肯定会存在破绽,总会那档子事儿,就是最好的证明。同样的理由可以用到欧阳会长身上,谁让他是会长呢?” 竹竿又用手指遥空点过来:“更重要的是,你这家伙,在协会这种松散组织里,根本没人能管,任由你做出蠢事,也没有约束手段。何阅音还算适合,但她一开始就把位置站错了,搞什么老板秘书之类,好不尴尬。” 罗南微窘:“竹竿哥,你这种无政府主义者,开口闭口都是管束,真的好么?” “至少我从不惹事。”竹竿一刀捅进罗南胸口,还绞了一绞,“也很少做傻事。就算这样,有时候我也会找个地方歇一歇,挣点儿外快什么的。” “咦?” “蠢,我现在是说客啊罗老板!” (又一个通宵,要不封推我就断了……迷迷糊糊的时候我这么想) 第一七六章 肝气疏(上) 罗南在校门口与薛雷别过,坐车返回家中。乘坐的车辆是夏城分会派出,司机也是很专业的保全人员,实力不俗。双方不怎么熟稔,一路上话不多,更多时候,还是罗南一个人发呆。 正如竹竿所言,今天他授课之余,确实是做了回说客。而且雇佣他的金主,便是那位传奇性的武皇陛下。 竹竿口才甚好,劝说游说的技巧也够,当时罗南确实有些心动来着。可比较尴尬的是,等上了车,那些话便都忘得差不多了。 不是他不用心,而是紧张过度。 在协会这段时间,罗南一直是焦点人物没错,可像这今天这样,接受实打实的招揽,还是头一回。他缺乏相关的社会阅历,乍遇到这事,脑子里乌七八糟的杂念太多,更不知该如何回应。 以至于罗南目前记得最清晰的,不是武皇陛下会给他怎样的好处,而是最后竹竿劝慰他的话:“罗老板你年龄不到,但已经是完整的社会人了,类似的事情免不了。你可以征询他人的意见,多问问,多参考,不要急于做出判断。武皇陛下通过我,而不是通过章莹莹,就是因为那妮子太急切,避免打感情牌,影响你的判断……” 这份说辞诚意满满,不过让罗南记住它的直接原因,却是竹竿的一句“社会人”,戳到他的痛点。 罗南打开车窗,手肘支在窗框上,感受迎面而来的夜风,片刻之后,另一只手骈指虚画图形,是一个正四面体,其上又分划五层。 按照格式论的说法,这是社会格式图,从下到上,分明是学生、职员、技师、教士、政客等五层结构分际,是他控制的资源层次分类。 若对应到外部社会,也勉强可以。 还记得在栏山舰上,与章莹莹初次交流,他信誓旦旦地表示,要从学生变成职员,他需要压力和机遇,进入一个全新的圈子,以满足社会地位快速上升的需求。 音犹在耳,他也真的踏出这一步,可当时哪想到如今的无所适从? 他不认为自己最初的选择错误,可这种被动局面,难道就是必然?如果把人生视为一个游戏,那么,他转职之后选择的游戏路线,一定是很烂的那种,而且没有存档点,不能重头来过,也休想停下脚步。 罗南必须咀嚼人生的苦果,而眼下又到了一个关口,他必须做出判断,不能止步不前。 罗南搞不太懂武皇陛下的想法,猜不透里面的盘算,他也只能按照竹竿的忠告,征询他人意见。 他第一个想到的就是何阅音,可是申请通话的时候,那边应该正处理事务,不克分身,只留言说一会儿再联系。 罗南只能暂时跳过,意念从六耳的好友列表上划了一圈儿,琢磨该找哪位咨询。 章莹莹要先跳过,爆岩好像今晚也有行动,章鱼的话…… 罗南对自己的语言表达能力没信心,干脆化为文字,给几个朋友留言求教。 刚发出去没多久,司机突兀说话:“罗老板,到家了。” 罗南一愣神,才发现他组织词句的时间太长了些,车都开到了住宅区大门处。此时刚过饭点,街道上散步、锻炼的居民不少。 “谢谢齐哥。”罗南礼貌地致谢,下车往家去,走到半途才醒悟,什么时候他对“罗老板”这个称呼,都习以为常了呢? 走进家门,客厅里不见人,罗南招呼一声,厨房那边,姑父莫海航遥遥回应:“罗南啊,稍等会儿,饭还要再热一下。” “哦,好的。” 现在已经是晚上八点,家里饭点早过了。不过只要姑父在家,一定会预留部分,给罗南这个大胃王充饥。 罗南先去洗了把脸,用凉水刺激一下,再回到客厅的时候,罗淑晴女士已经穿着居家服,坐在沙发上。 “姑姑。”罗南赶忙招呼,家里他最怕还是这位。 罗淑晴低头摆弄手环,只嗯了声。看到这幕,罗南心里就咯噔一下,立马绕开雷区,往餐厅去。可终究还是迟了。 背后传来冷澈的嗓音:“莫雅来电话了没有?” “呃,没有,这两天没联系。也许莫鹏……他人呢?”罗南转过身去,没看到最佳挡箭牌,但不妨碍祸水东引。 “去外面疯了,但愿九点前能回来。”罗淑晴女士注意力稍稍带开一些,但很快又锁定目标,“莫雅那边,确定回夏城的具体时间了?” 一句“回夏城”真是可圈可点,正所谓“知女莫若母”,罗淑晴女士已经做出判断,她的不孝女就算从音乐节回来,短时间内也不会进家门。 毕竟这回一去一个月,事情玩得太大了! 罗南持续装傻:“这两天没联系,最多看看她朋友圈什么的……音乐节结束,她不就回来了?” 罗淑晴抬头,看了侄子两眼,终究是挡不住溺爱之心,叹了口气,不再追问:“吃饭去吧,学校里没事的话,就调整一下补课时间,太晚吃饭终究不好。” 罗南含糊应着,神速坐到餐桌上,正好姑父切好牛肉送上来,还配了小薄饼。用薄饼裹着牛肉葱段,口感韧中带脆,很有嚼头,也很下饭。 为避免是非,罗南半真半假,埋头猛吃,不给嘴巴留空闲。 姑父就坐在餐桌另一边,感叹道:“亏得你现在练武,要不然天天这么下去,身材非走形不可。” 这个话题好!罗南嘴不时闲,只能连连点头。 “除了莫鹏,家里人从来就没胖过!你要有本事,把那个不孝女喂成猪,我看她怎么到外面野去!”罗淑晴一个人在客厅心烦,也到餐桌这儿来。 姑父当即闭口微笑,避让正锋。 罗淑晴知道自家老公水泼不进的本事,视线又转到最好欺负的某人身上。 罗南恨不能把饼子牛肉全塞嘴里,可刚刚他吃得太快,上一卷儿已经进肚了,如今正是个空档,眼看避不过,脑子一热,也是鬼使神差,玩了个自爆:“今天一个朋友的老板,想让我去她公司做事……” (先更半章,晚八点前再更半章,必须调作息了,不然要完) 第一百七十六章 肝气疏(中) 罗南出口就后悔了,一定是莫雅偷偷给他下了咒,他才会不顾后果,挺身出来挡枪。 不管他怎么懊悔,话已出口,就再也咽不回去,招致的后果,也第一时间显现:姑父姑妈两口子的视线,齐齐投射而至,先是疑惑,随后都警惕起来: “你朋友?还老板?” “让你做什么?那是个什么公司?” 问句有先后,可话里的意思都是一致的。 罗南知道捅了马蜂窝,他无法解释,自家一个内向宅男,怎么就突然引起社会公司的兴趣。只能硬着头皮,避重就轻地回答:“我还没同意,恐怕人家就也是说说而已。” 罗淑晴紧盯自家侄儿的眼睛不放:“现在的问题是,为什么这家公司会对你感兴趣!” “为什么人家就不能对我感兴趣?”罗南强行厚脸皮,准备随时胡搅蛮缠。 罗淑晴还要再说,莫海航做了个手势,让自家老婆暂停,他则保持微笑,态度平和:“我问一下,你为什么没同意?是报酬不合适还是时间不允许?” “是……” 不等罗南说完,莫海航又道:“你谨慎的态度是对的。不管年龄大小,只要形成劳动关系,工作时间和报酬都很重要。他们给你多少?” “呃。”一旦具体到细节,罗南就懵逼了,愣了愣神,才回答,“还没谈到那一步。” “如果后面需要谈,不妨让你姑妈当参谋,她是大公司资深hr,专搞这一套,坑别人,让人坑,经验丰富。” 罗南埋头吃饭,含含糊糊回应:“哦,行。” 罗淑晴瞪了老公一眼,但几十年夫妻,她很清楚一些套路,当下也变了说法:“打工自立是好事,那个公司的叫什么来着?我帮你可以先探探底,别的不说,平均薪酬应该可以掌握,和他们议价,就可以抢占先机。” 她从事hr业务多年,在人力资源管理上,人脉丰厚,业务娴熟。说话间已经点开了专业查询软件,夏城的正规企业,均可在上面找到。 这对夫妻和颜悦色,实际上却是步步紧逼。罗南脑子已经不太转圈儿,本身又不擅长说谎,开始往外漏了: “好像,是叫幽蓝什么?” “幽蓝公司?” “应该是一间事务所。” 罗南把脸半埋进饭碗里,否则额头的冷汗都要被看个清楚。他现在知道,为什么短短一个月时间,他就如此狼狈艰难,树敌无数——这份冲动太要命了! 罗淑晴很快就查出结果:“幽蓝事务所……唔,有注册信息和缴税记录,主要从事法务咨询业务,看上去还算正规,招揽你的老板叫什么?” “武……咳,我就知道她姓武。” “武曌?”罗淑晴念出事务所法人姓名,一时间餐厅里迷之尴尬。 武皇陛下万岁! 罗南长出口气,这下子有抓手了。呃,等等,武曌?为什么不直接叫武则天? 莫海航手指轻敲餐桌,眉头皱了一下。世上不靠谱的父母当然很多,给自家孩子起名,也是千奇百怪,但专门与历史上独一无二的人物碰瓷,毕竟是极少数,更重要的是,这违背了现行法规。 不说别的,仅他供职的社会权限部门,就不可能通过类似的资料申请。 可现在的情况是,这位“武曌”女士,堂而皇之地使用这一姓名,而且用它注册了正规的事务所。 以他常年在sca工作的经验来看,要么武曌此人、这间事务所,以及相应的注册资料,从头到尾都是假的,甚至是向公权力机关的嘲弄;要么这就是一个很有能量的人,可以公然逾越某些社会规则,当然,也一定很任性。 这些判断,莫海航没法立刻证实,也没有说出来,他心念电转,脸上依旧在笑,又问道:“人家主动表示对你感兴趣,这很好啊。说明你有一技之长,对人家的业务有用处……具体是什么呢?” 是啊,是什么? 罗南有些失神,对武皇陛下招揽他的根据,他多少是持谨慎态度的,身怀重宝,难免多疑。 现在他没有答案,嘴上还不能停。只好绞尽脑汗,把自家明面上的本事梳理一遍。还好在憋死之前,灵光一现,结合着今天的经历,找出个理由来: “他们比较欣赏我的速写能力。” “速写?” 罗南的回答,多少出乎两位家长的预料,他们再次对视一眼,确实知道罗南有一手速写能力,可以在极短时间内,勾勒出栩栩如生的图画,但这玩意儿用途在哪儿? 罗淑晴随即追问:“幽蓝事务所配备这种职员做什么? “好像是侦探一类,现在很多人携带了反摄像器材,有些事情不好操作,还会引起对方警觉,就像招个我这样的人试试看。” “私家侦探?”这下罗淑晴的眉头也锁死了,“这种工作……” “是吧,我也觉得这工作比较怪,只是碍着朋友的面子,不好当面拒绝。过两天,等那边热情过了,我再回绝就好。” 一口气把话说完,罗南也暗吁长气,总算是把链条给圆了,可再说下去,他肯定要崩。当下风卷残云般把桌上的饭菜扫净,然后起身: “大概就是这样了,姑父姑妈你们放心,我不会跑社会上去混的……哦,今天补课资料应该发过来,还有作业,我上楼去。” 说罢,也不收拾碗筷,掉头就走。 罗淑晴还想叫住他,一边的莫海航却做了个稍安勿躁的手势,两口子目光接触,罗淑晴便发现,丈夫的态度非常严肃。 罗南三两步就上了二楼,逃到自己房间,锁上门,终于放松,趴倒在床上,晃了两晃,又开始抱头打滚。 “罗南你这头猪,二货,蠢材……”嘟嘟哝哝把自己糟蹋一遍,聊解心头之恨。但是很快,心里又开始发虚。 这时候,两位长辈应该在琢磨他的事儿吧。他的说辞破绽百出,别想能轻易过关。为今之计,就要做一些侦探,哦不,是间谍的活计。 是的,有精神感应的能力在,姑父姑母的谈话,也就没有什么秘密可言,到时他针对置疑设计方案,搪塞过去,应该不难吧? 罗南心有定计,正要发动,六耳却发来信息,此前一直在处理事务的何阅音回电了。 第一百七十六章 肝气疏(下) “罗先生,你找我?”何阅音透过六耳发声,嗓音低沉微哑,应该是比较疲惫的状态。 罗南呃了声,没能第一时间回应。他是想到竹竿之前“举例”,知道何阅音的压力也很大,不断劳烦人家,难免有些不好意思。 “罗先生?”何阅音依旧是疑问的口气,态度仍很平和。 “是这样,刚刚竹竿哥提起……” 罗南尽量长话短说,把竹竿赚外快,替武皇陛下招揽他的事情说了一遍,最后当然是询问何阅音的意见。 何阅音没有即时回应,沉默了半分钟左右,再开口的时候,并未急于解答罗南的问题,而是询问当时的细节,包括罗南不太好意思详述的“举例说明”等,都一一问到。 罗南等于是被何阅音逼着,把当时的情形重新回忆一遍。心态上更尴尬了,觉得自己就像一个搬弄是非的小人。 何阅音并不在意这个,又考虑片刻,才开口道:“罗先生,你是在考虑加不加入呢?还是在考虑武皇陛下的心思?” 此言一针见血。 经过这段时间的思考,又被何阅音逼着回忆一遭,罗南已经差不多明晰了自己的心思:他加入幽蓝事务所干什么?以前章莹莹也介绍过,这个事务所的主要业务,就是为夏城的权贵富豪们提供服务,找凯子抓羊牯,经营人际关系、搞搞投资之类。 这不是罗南想要的生活,除了丰厚的收入…… 罗南没有什么可隐瞒的,当即回应:“我不明白武皇陛下是怎么个想法……嗯,等等,她应该并不是特别急切要招揽的样子。” 正说着,罗南脑中闪过一道灵光,后半句的意思就变了。 何阅音不置可否:“理由呢?” “你知道,事务所前几天搞了个业务外包,这种模式很适合我,至少比入职事务所更合适。如果没有这件事,我现在急缺钱用,说不定真会加入,可既然有了更好的方式,对所谓的‘招揽’肯定会有影响……是不是这样?” 罗南说到这儿,已经有些底虚,急需征求意见。 何阅音回应:“整体思路没问题。” “是吗?” “只有一点要纠正:按照武皇陛下的性子,你获得的业务机会,应该是补偿。” 罗南表示不懂。 何阅音为他解释:“按你复述的情况看,竹竿对武皇陛下的评价是比较恰当的。武皇陛下行事一贯务法不务德,看着平日里不拘小节,其实最是严苛,对人对己都是如此……” 不只这次,以前上课的时候,竹竿也提起过这点,还举了几个事例。可罗南一想到章莹莹就有些跑偏,他实在无法想象,以那姐们儿飞扬跳脱的性子,是怎么在严苛老板的威压下生存的。相关的印象,也就很难立起来。 可眼下何阅音也如此说法,由不得他不信:“严苛就严苛吧,听得我越来越不想去了……这和补偿有什么干系?” “因为总会。”何阅音一语道破,“总会对你采取的动作,发生在武皇陛下应允欧阳会长保你之后。当时事态危急,固然有黑甲虫里应外合的缘故,可疏漏就是疏漏,武皇陛下苛己苛人,亡羊补牢的事情,总要做一回。否则,就算莹莹与常人不同,也很难征得武皇陛下同意,把几百万的单子送给你。” 罗南恍然大悟:“怪不得呢!” 要么说呢,世间就没有天上掉馅饼的好事儿。这下子,因丰厚业务酬劳带来的不安定感,一发地烟消云散。 原来这是拿命换的! 当然,武皇陛下的律己原则,还有章莹莹的关心照顾,他依旧铭记在心。 而此时,何阅音解释了“补偿”以后,话锋再转,进入主题:“至于这次招揽,如你所说,武皇陛下应该并没有指望你加入幽蓝事务所,她让竹竿传话,更多是在表明态度吧。” “什么态度?” “武皇陛下是知名的‘推墙派’,这些年致力于打造一个全新社会规则,使能力者无缝接入世俗社会。要宣扬、实践她的理论,自然是年轻人更容易施加影响。事实上,她喜欢调教潜力年轻人是出了名的。” “竹竿哥讲过这个……嗯,你是说武皇陛下是在展示对我的欣赏?” 何阅音难得低笑一声:“‘展示’这词用得好。” 罗南脑子绕过圈来:“你是说,所谓的‘展示’,不是对我,而是对其他人广而告之?” “若不是这样,武皇陛下何必通过竹竿传话,而竹竿又何必让你多问、多请教别人?这就是放出舆论,扩大影响,特别是向有心人宣告态度。这样一来,如总会之流,再想对你下手,便不得考虑武皇陛下深入插手的因素——竹竿说得很对,公事私事终究不同,最理想莫过于公私兼顾。” 罗南终于明白了里面的弯弯绕绕,长舒口气之余,也有些复杂情绪:“这么说,所谓招揽,就是个空挂的名头……我说呢!” 何阅音话声柔和,轻轻道:“罗先生不应该妄自菲薄。武皇陛下苛己苛人,眼界极高,如果罗先生够不上水准,她看都不会多看一眼,更不会摆出这样的姿态。说白了,这也是一种善意表现,是一份对未来的投资。” “行了,阅音姐,我不是玻璃心,也知道自己的定位,有武皇陛下明言罩着,还有什么不知足的?” 罗南用轻快的语气响应,解惑之后,他着实不好意思再占用何阅音的时间,紧接着便道:“阅音姐你解释之后,我这边就安心了。你那边还有事吧,赶紧忙你的,我做作业,还有晚课。” “没什么,都是一些事务性工作,已经处理完了。倒是你,这段时间功课安排得紧密,还吃得消么?” “没问题……呃,你没介意吧?”罗南突然想起,竹竿的举例和评价,他都复述给了何阅音,那可算不得什么好话。当然,罗南这个问句,也着实是蠢。 “介意什么?不过是武皇陛下借机敲打一下罢了。” “呃?” “竹竿要你多请教别人,肯定是把我算在里面的,那些话有大半是说给我听。大概是因为,最近我在分会的行事太操切了。” “阅音姐……”罗南一时间不知该说什么才好。从竹竿的评价里,他知道何阅音的压力也是极大,若再有一位超凡种表态反对的话,何阅音日后处事,怕要更添负担。 他在这里担心,何阅音倒是反过来安慰他:“你知道自己的定位,我也知道。竹竿可是说过,我的目标比你清楚得多……其实他说得也不对,你的目标同样清楚,只不过要实现它,则涉及多方,明暗相间,太过复杂,不好下手。” “嗯,是这个理。” 何阅音的言语,当真是说到罗南心坎上了。他的目标,不管是为爷爷正名也好,守护母亲的作品也罢,都涉及多种层次、多个势力,又彼此缠绕。想解套没那个巧劲儿,想快刀斩乱麻,则没有相应的锋芒。 何阅音仿佛能听到他的心声,又道:“既然如此,我也不妨说句老生常谈的话:磨刀不误砍柴工。如果真的无从下手,就磨刀好了,待得刀刃锋利,必有了断烦恼的一天。” “嗯,我知道的,阅音姐,我一定好好用功……”罗南话说到这儿,不由微囧,怎么就像小学生写保证书似的? 何阅音并不在意,轻声嘱咐:“你精神干涉物质的能力刚刚显化,最没个轻重,一定要小心谨慎。白心妍那里你不愿意再去,神禹道馆就不妨多跑跑,养气固本修身的功夫,那里还是很高明的。” “是,修馆主当真大材。”罗南说得真心实意。 何阅音稍顿一下,突然问起:“你还在修炼目窍?” “是啊,修馆主说,目窍刚有小成,还要巩固,直至通达表里阴阳……” “然后呢?” “然后要修耳窍、口窍,至少把‘三要’修毕,精气神巩固,才进行下一步。” 何阅音轻嗯一声,道:“九窍三要,通脏腑,固精气,澄心神,这是修行正途,你认真修行无妨。但要是一些奇谈怪论,梦呓痴想,就不必理会。” “啊?”罗南一时没想明白“梦呓痴想”是什么意思,等回神的时候,何阅音已经向他道了晚安,断了通讯。 这可怪了,突然蹦出这么一句做什么? 何阅音对修馆主貌似很熟悉…… 罗南正疑惑着,隐约有所感应。一楼门声响起,是莫鹏在外面玩够了,大咧咧进屋。他这才想到,还要要探查姑父姑母的对话,可当灵魂力量覆盖的时候,两位长辈已经在客厅训子,暂时没他的事了。 听了几分钟,没有收获,罗南干脆收心,自去做事。他把本职作业做完,又拿出翟工准备的物理基础习题,琢磨攻关。 他如今神轮、身轮啮合,气机绵密周备,真要用心,专注力少有人能及,很快就是两小时过去,已经是过了十点。 罗南伸了个懒腰,按照修馆主传授的导引之法,松脱关节,级级舒张,在筋骨皮膜包裹下,一时间身上闷声脆响不绝于耳,同时暖流氤氲,煞是舒坦。 “筋膜如弓肝血足……如今肝血充沛,火候渐成,或许就在这两天了。” 第一百七十七章 夜闻声 第一百七十七章 夜闻声 将诸事放下,罗南翻身到床上,脱得只剩一件裤衩,调匀呼吸,做起晚课。半小时的呼吸导引之后,他身上出了一层薄汗,可身心状态已经恢复到巅峰,目窍心灯的火焰,则始终在脑宫中闪耀。 罗南心意微动,心灯摇曳,将熹微光芒,透入五脏六腑。 修馆主曾言,目窍修行小成之后,性光内视,便如日月照临山川,纵不能真正洞彻生机妙诣,无所遗漏,却也可以穿云破雾,显形生烟。 此时在罗南内视灵光之下,五脏六腑之结构,有块垒之形,如高崖深谷,乱石崔嵬,错落布局,轮廓依稀。他不管这些,只以心神合于目光之中,日月轮转下照,定在腰脊命门之处,烧炼精元,渐注入会阴海底,待阳气满盈,自然上涌,浸入脏腑。 这一下,直如水洒火岩,元气哧哧,蒸腾滚沸,似彩云翻卷,形变万端。 罗南乍一烧炼精元,便有如此征兆,一惊之后,就是喜悦:“烧炼丹炉,烟气满山。炼精化气的功夫做到这里,已经快到极至了,下步就是摩,要先等洪流倾泄,连冲关溢之后,再做判断,这火候充足,分明就在今天了!” 要知罗南原本形神结构失衡,内外不通,不得已用全身元气,供养目窍,形成一部身轮,这才有机会借助神轮巍然浩瀚之力,加以磋磨转注,其实是担了不小的风险。若没有领悟耦合之法,说不得还得折腾数月,甚至要做一些强化手术,才能保住那脆弱的平衡。 可世间之事,物极必反,当罗南接受了母亲的福泽,领悟耦合之法,跨过最艰难的关口,危机转化,相应的得益也就更大。 寻常人修炼内炼法全仗水磨功夫,若要达到“烧炼丹炉,云气满山”的层次,七七、八八、九九,乃至百日、一年、三载,都有可能。 可在罗南这时在,“格式论”势能实在太大,冰川汪洋高悬,就算只转注些许,再有干涉损耗,仍然是勇猛精进。自从目窍心灯小成,破开精神干涉物质的界限,至今短短七日,已经一发不可收拾。 只转过几个念头的功夫,在他胸腹中部,云气汇结,分染五色,特别是肝胆位置,青气毫芒,最为浓郁。 按照东方古典理论,单纯目窍,便如泉眼,其源在下。所谓“表里肝胆,开窍在目,其华在爪,其充在筋”,罗南目窍成就,不只是头中额前多出一窍,而是打开了一整套肝脏机理系统。其机理影响遍及全身,涉及肝、胆、眼睛、指爪,筋膜等,看似跳跃,其实都是一气贯穿,也正是修馆主所说“身是山峦,密植厚壤;气若流水,曲折流转”之意。 “我那目窍水库,终于通了源头,成了活水!” 早先罗南竭尽一身元气,开通目窍,勉力承接神轮的恐怖压力。那冰山汪洋持续转注灵魂力量,单纯的目窍,只算是个水库池子,承载力有限,就算有耦合法作用,连番冲击之下,使得他瞳孔冰裂,电光常存。 可现在的情况不同了,目窍通了肝胆气血,又可转及全身筋膜,由此再疏泄开去,包括脏腑、肌肉、骨骼、皮毛,都可次第消化,承载力为之剧增,真正化为“身轮”,常转不休。 如此可谓内通外达,苦尽甘来,单只是神轮反哺之力,也够他好好消受一阵。 如今正是午夜,肝气行时。惊喜情绪过后,罗南按下雀跃之意,定住心神,愈发仔细调节疏导,欲竟全功。 这一次用功,转眼就是两个多小时过去,待肝胆阴阳自发调理心火肾水,一气流转之际,罗南自然醒来。 睁开眼睛,心念微动,自有应机感应,他便知道,此时大约是凌晨3点多。如今他精气满溢,神思健爽,不适合再睡觉,可这也不是他常规作息节奏,正琢磨该做什么事情,心头又是一动。 附近有人说话,还提到了他的名字。 以罗南精神感应的水准,有心之下,直径数公里范围的生灵信息,都可窥见。只是这些信息太过复杂,也有催长灵魂力量的效果,平添负担,所以罗南平日里只将精神感应半径保持在十米左右,大多数时间还在“待机”状态,只对恶念凶意等危机起反应。 但或许是修行刚有精进的缘故,精神感应的敏感度大幅提升,呈现的方式也与之前颇有不同。 他的心神便如一片平湖,映出数颗星辰,似乎是遥远星空的倒影。随即相应信息拼接转化,构成更为具象的人影,包括他们交流的言语,都在心湖映现。 唔,是姑父姑母……也对,还能是谁呢? 两位长辈在他们的卧室里,并排靠在床头,低语交流。看得出来,他们晚上根本没睡,一直交流到现在。 罗南虽有不可思议的精神感应能力,平日里却还不至于听人墙角。只是听到自己的名字,晚上又办了那种蠢事,不免有些心虚,更是好奇。 “就听一回……就今晚上。” 罗南给自己找了个理由,真正用心去感应,这下子,他就像一个无形的幽灵,潜伏在姑父姑母卧室里,耳听目见,有如亲临。 前面他们说了什么,罗南已经追不回来,可真正入耳的第一句话,就让他心头受激: “……是不是爸爸,又或者中衡的朋友来了夏城?” “荒野二十年,悖离文明,又是那种敏感项目,以前的朋友,没有反目成仇就算好了,哪会凑上来?” 前面说话的是姑姑罗淑晴,她口中的“爸爸”,自然是罗南的爷爷罗远道,“中衡”就是罗南的父亲罗中衡。对罗南来说,即便情绪指向不太一样,可这两个名字都是他最关心的,当下就提起十二万分的注意。 听到丈夫的回应,罗淑晴有些不满:“别装糊涂,你知道我说的是哪个!” “是,我知道……可我查了下航空港的出入境记录,严永博最近在太平洋上来回飞,至少去了五六趟洛城,他沾的麻烦,显然来自于量子公司内部。你觉得,他们对量子公司有影响力?” 他们?“他们”是谁?和爷爷、父亲有关? 罗南没听出来,但他知道,两位长辈现在的话题,涉及了“世交”严永博。 也是,当初严永博在餐厅,当众折辱他们一家,更信誓旦旦,要拿回他老爹严宏的“名誉”。严永博的话,不管有理没理,有量子公司背书,确实很给人压力。 几天过去,这哥们儿忽然就销声匿迹,虎头蛇尾的背后,不免让人猜疑。 罗南也没有彻底搞清楚此事的来龙去脉,可相较于其他更要紧的事项,这种小细节,他已经没心思去琢磨了。 可换到姑父姑母的立场上,量子公司的虎皮,对世俗社会还是很有震慑力的。就算他们一家算是比较富裕的中产,与量子公司这种资本大鳄相比较,仍不在一个层次上,弄不好就是家破人亡的节奏。 罗南想到此节,不免有些惭愧。这一个来月,姑父姑母背负着如此大的压力,可从来没对他提起过。他也是心大,很多时候,都给忘个精光。 该想个什么法子,安抚一下两位长辈呢? 罗南正琢磨此事,却听姑妈冷笑:“你看不起游民吗?我这个hr都知道,最近几年,游民向城市回流的势头很猛,一部分人销掉案底,摇身一变,成为大老板的例子,也不是一个两个。” 姑父叹了口气:“那你指望一个洗掉案底的前游民大老板出头帮忙?” “我可没这么说。” 姑父拉开床头柜,拿出早已封存的电子烟,想往嘴里放,又停下来,拿在手里转动:“我宁愿他们永远留在荒野上。这帮人弱肉强食惯了,又涉及宗教因素,从来都不缺少疯子和野心家。老爷子在世,至少是个象征,有个约束,一旦情况有变化,我不觉得他们会和咱们讲道理。若再和城里的势力合流,怕是要更热闹。” 罗淑晴很是警惕:“他们又找你了?” “没见面,通话联系了几次,就是请帮忙改改数据之类的。不管成不成,都很客气……你说得对,他们有进城的倾向。” 罗淑晴关注的重心已经变了:“南南呢?他们和南南有没有接触?你的意思,是不是说那个武曌……” 姑父终于把电子烟叼进嘴里,水雾蒸腾中,又叹了口气:“我不知道,真不知道。” 卧室里,夫妻二人都没有心情再说话,就这么挨下去,让沉默的压力慢慢积蓄。 罗南的意念留存了几分钟,便觉得很是压抑,悄然退出。 感应收拢之后,罗南也呆呆发怔。 姑父姑母由于信息来源等问题,猜测武皇陛下的来历,方向完全错误。可他们话里的信息,却让罗南明白,在这世上、在茫茫荒野的某个角落,竟然还有一部分人,与他的祖父、父亲,拥有着诡异而密切的关系。 荒野?游民? 好嘛,突然又抽了一根线头出来……看似很遥远,后头却又很沉重的样子。 罗南躺在床上,看天花板。没事找事的闲逸心情,瞬间转化为千头万绪,并立多门的躁郁感。 有太多事情,需要他去做,做成却难。 思虑所及,刚刚取得的一点儿内炼成就,再不足喜。 (诸位抱歉,昨天上午分析会,下午座谈会,晚上餐会。标准的会三归一,立地涅槃。一佛出世,二佛升天……熬夜乱语,不知所谓,再顿首) 第一百七十八章 魂往来(上) 恍惚多时,罗南脑子里仍旧如一团乱麻。此刻时针已经指向四点,不知不觉,又是一个小时过去。罗南不爽,本来是脑子极清净的状态,现在却搅成了一锅粥。 这样不行! 罗南试图斩断糟糕心绪,想起何阅音的教诲,当下喃喃发声:“磨刀不误砍柴工,磨刀不误砍柴工、磨刀不误砍柴工……” 念咒般将这句俗话念上十多遍,强行替换掉纷杂念头,到后来,却有些累了。罗南用手背压住前额,心绪渐平,新体会之类是没有的,之前浑浊的念头倒是渐渐澄净: 呵呵,阅音姐的咒语已经比较照顾人了。其实说千遍咒语,想万个对策,到头来也不过归结为一句话——不是超凡种你说个jb! 近月时间,他跟随何阅音掌握《灵波网内外的世界秩序》、跟随竹竿学习《全球重要人物速记》,不就是学的这个道理? 说白了,里世界就是一帮觉醒能力的“非人”以实力为阶次,搭建起来的简单社会。就算受世俗影响,金钱、资源和人脉也起到很大作用,可归根到底还是以个人实力为尊。 为什么竹竿让他投靠武皇陛下?就是因为武皇陛下作为超凡种,实力高妙,资源雄厚,人所敬畏,可以处断罗南无法处置的事端、解决罗南不能解决的问题。 在这种意义上,把武皇陛下置换为任何一个超凡种,其结果也差不多,最多就是好不好伺候的差别。当然,如果罗南本人就是超凡种,也就无所谓置换,绝大多数事情根本不可能发生,就算发生了,也将迅速消解。 这就是超凡种的特殊地位。 如果自己能解决,罗南自然不想假手他人。可现实就是,他离超凡种还很远,现在勉强算一把“钝刀”,要把刀子磨出锋刃,进而无坚不摧,还要砸里面许多辛苦功夫。 何阅音用“磨刀不误砍柴工”的俗语规劝他,多半是担心他会因为过程的艰难繁琐,而丧失耐性和信心。 罗南不至于那么轻浮无用,可要说他极有耐性,也是假话。 他愿意为“磨刀”付出心血汗水,不管多么辛苦都可以支撑。但如果这个过程是粗直笨拙、步步为营的“水磨功夫”,他是受不了的。 几近弥留的爷爷等不得,凶意高炽的敌人也等不得。他不想留下无法弥补的遗憾,更不想未成事之前,便被强敌利刃砍下脑袋! “再多用力,再快一些!” 这就是罗南所希望的修行节奏。要做这一点,他能依仗的不外两个:一者是“格式论”以及相应的耦合法等;一者是修馆主传授的培元养气的内炼修身法门。 后者有修馆主亲炙,路线清晰,次第分明,不怕行差踏错,最是高效。不过这种内炼法,不管是呼吸吐纳也好、窍穴开辟也罢,都讲究火候,不可冒进。就如此刻,罗南刚使得目窍圆满,就不适合再急切动作,需要沉淀数日,再图后计。 那么,现在能再琢磨出些成果的,只剩下另一条: 格式论。 罗南很清楚,他内炼修行的进度惊人,有相当一部分是受到格式论的磋磨影响,转化了冰川汪洋的强大势能。如今目窍修毕,再转入下一步修行,依然要仰仗于此。 无论从什么意义上讲,格式论都是他的根本,相关的研究精进,都不可懈怠。而要琢磨格式论,有个状态是最适合的。 时间指向四点十分,罗南通过六耳,看了下日程表,离正常晨练时间,还有一个小时左右。 大约估了个时限,罗南也不起身,只微瞌双眸,暗叫声“出来”,虚空锁链抖动,牵引之力凭空而起,扯得他灵魂震荡,离体而出。 是的,罗南所要做的,就是出窍神游。 格式论本身有瑕疵,隐患甚大,灵魂力量的非常规暴涨,导致了形神失衡。而相应暴涨最猛烈的时段,往往都是灵魂出窍之际。 自霜河实境之事后,罗南形神失衡的情况,已经到了“危重”程度,不得己将此手段封存,不再使用。 但是,不能暴涨灵魂力量的格式论,还是格式论么?罗南继承爷爷的理论,有改造完善的心愿,这就必然是一个不断试错的过程,怎么试错?自然要错上一段,才能修正。 以前罗南形神失衡,病情危重,失去了犯错的空间,可如今他修为长进,身轮常转,根基转厚,应对风险的能力大有提升,有些事情就要提到日程上来。再不发动,难道还要等到刀斧加身,闭目待死的时候吗? 罗南不想闭目等死,他要睁眼看这个世界,用格式论的视角科判分际,再用实践去验证结果。如此层层推进,用最大的努力、最快的速度攀上超凡种的层次。 “我可以做到的,我必须做到!” 罗南信念渐明,悬浮身外的灵魂体,便如一条鱼儿,轻摆间没入恢宏无尽的精神大海,感应范围瞬间十倍、百倍扩张。 他意念微动,看了眼状似沉睡的肉身,也扫过仍然沉默未眠的长辈,灵魂体就此闪没入空。 没有肉身的拖累,灵魂体的移动速度,只取决于他对空间干涉力量的作用方式和技巧。一念数公里,并不奇怪。罗南转眼就远离了所在的社区,深入到凌晨将醒未醒的大都市深处。 神游都市,似熟悉又陌生的感觉层层加持。以前罗南几乎每次灵魂出窍,都是形势逼人的要命时段,像此刻这般,纯粹观察感受,并不多见。 所经、所感区域之内,一众生灵的生命草图,纷纷呈现,共同构成一片持续扩张的深邃星空。生命星空与真实夜空交相辉映,化为交织在精神与物质层面的迷宫,里面或许还蕴藏了未知的宝藏。 这是平常状态下,很难拥有的经历。 罗南未受迷宫所惑,很快确认了方向,有如鬼魅夜行,时隐时没,却又是直线推进。什么高楼大厦,飞车轻轨,都不避让,一穿而过。 凌晨四点二十分,仅仅十分钟后,罗南灵魂体已经飞临平江区上空,将知行学院校区、还有高耸入云的云都水邑建筑群纳入感应范围。 (继续调整,晚上九点左右还有一更) 第一百七十八章 魂往来(中) 罗南确定时间之后,自己都惊了。 姑姑家距离知行学院大约是八十公里,飞车按市区限速,正好一小时到达。而他刚刚只花了十分钟,也就是说,灵魂体的飞掠速度,接近五百公里每小时。 罗南最初实现灵魂出窍之时,也大致感受过灵魂飞掠速度,只觉得快,却没想到这么快法。要知道,他只是随意飞掠,远没有达到极限。真要发力,将速度再提升一大截,完全是有可能的。 或许,是他这段时间的进益催化而成? 夏城主城区加上几个卫星城,范围半径也不过就是三四百公里。这就是说,他在一个小时之内,可以轻松抵达夏城任何一个地点;而一夜之间遍行夏城一周,甚至远蹈数千公里开外,也是有可能的。 出窍神游之妙,一至于此。 就是不知道,灵魂体离得太远,神轮和身轮形成的秩序框架,会不会出现什么问题。 罗南当即放缓灵魂飞掠的速度,分出一点心力,感受八十公里外肉身的变化。 灵魂出窍,对罗南形神秩序框架的变易还是蛮大的。灵魂力量对身体的压力几至于零,但也脱离了外接神经元,不再是厚重有序的“冰山汪洋”结构,神轮之说,便有些名不副实。 罗南尝试推动“目窍心灯”,但并无反应。至此方才确信,要想使精神层面有效干涉现实,必须要有相应的物质载体。正如罗南的秩序框架,便是神轮再强,没有身轮配合,也是无用。 对此,罗南不免有些失望。 这样一来,出窍神游的实质作用,也就颇为受限,他还要未雨绸缪,在魔符回来之前,多造几个“高仿人面蛛”备用。 罗南琢磨此事,也有一份疑惑:像是游老、白先生那样,确凿无疑具有出窍神游能力的精神强化侧能力者,他们的出窍也是如此?若否,平日里又是怎么展现其手段的? 左思右想,不得要领,他都想着给何阅音建议,增添一门“灵魂出窍应用课程”…… 无论如何,今晚上都不可能解决这个问题。罗南就摄定心神,舍去无用杂念,灵魂体一个闪灭,再出现时,已经到了云都水邑建筑群上空,锁定了海天云都之上的观景台,飘然降下。 凌晨四点多钟,观景台上自然不会有什么人在,冷寂无声。倒是罗南灵魂力量切过,虽不与物质层面作用,却在精神层面,与这里一个生灵意识产生碰撞。 海天云都中央水晶柱里,原本悬浮在水层里休息的畸变种魔鬼鱼,猛地兴奋起来。扁平巨躯摆动,习惯性地飞旋中,就像一道快速上行的巨大钻头,朝着水晶柱最顶层、也就是观景台这里的海天池处,迅疾推进。 既然有这等凶物盘踞,海天云都不可能掉以轻心,每晚都有专业人员值守。水晶柱内外,也有不同形式的监控探头在发挥作用。 魔鬼鱼一动,其特殊姿态,就引出监控系统的警报,大楼中控室里,遍地呻吟之声: “这怪物又发疯了。” “闹腾一回就是几十万啊!” “快放挡板!” 所谓的挡板,还是上次魔鬼鱼撞开了海天池底的强化玻璃之后,云都水邑物业临时安装的防御设备。别的作用没有,就是避免魔鬼鱼再把海天池撞个大窟窿。 大楼里的兵荒马乱,罗南也能感觉到。他倒是怪不好意思的,便以灵波加持,安抚住魔鬼鱼的躁动情绪。 魔鬼鱼的灵智还算凑合,它曾受“高仿人面蛛”的挟制,但也在罗南操控下,感受到了种种新奇有趣、且极强劲的状态。故而对罗南特殊的灵波频率又敬又畏,眼下已经位列“社会格式图”的职员之位,若按教团的定义,可称“信众”或“眷属”。 罗南的意念降下,魔鬼鱼不敢反抗,当下止了去势,调转身形,又看到周围被他惊动,四散逃窜的鱼虾之属,当下便顺口吞了一批,再给海天云都这里放放血。 不提凌晨醒来撒欢的魔鬼鱼,会给有关方面带来多大的损失。罗南灵魂体驻于观景台上,遥观知行学院北侧湿地丛林,久久不动。 丛林之中有“齿轮”,然而观景台与湿地丛林相隔十多公里,天色黑暗深寂,常人难以见得。 罗南能见到。 十多公里距离,已经远超过罗南灵肉合一时精神感应的极限。当初他是通过神轮、身轮耦合,激发目窍心灯妙用,摩挲灵光,悬照下土,才将丛林中的“齿轮”纳入观照。 如今他神游至此,神轮身轮耦合是不成了,可他出窍之后,感应范围暴增十倍,纯粹观察之下,倒也见得清楚。 问题是,不管他怎么观测,当日“齿轮天地眼,寰宇大格式”的妙有感触,都再难触发。 这个结果并不出人意料。 罗南从心灯悬照齿轮的那一刻起,已真正明白:“齿轮”内蕴的妙处,单纯肉眼看不到,精神感应照不清,唯有视觉与精神感应两种模式,通过“耦合”实现交叉磋磨,才能触及表相之后的实在,确定那份法度秩序如何在天地虚空中运转化育。 单纯精神感应,还差着意思。 如果有可能,罗南当然希望真正到观景台上,日夜观照“齿轮”,感受体悟里面的妙处。可这个星期,观景台上也好,齿轮内部也罢,都是魔影幢幢,前后相继,坏人心情。 “罢了罢了,还是抵近观察吧。” 罗南出窍神游,选了此处,绝不是一时心血来潮,他有明确的目的和打算。 灵魂体飞离海天云都,又一个转念功夫,便挪移到湿地丛林中,齿轮便在前方。此时建筑物内部,灯光尽灭,黑洞洞全无人气。 在这个时间,这种情境之下,进趋此地,多少还要有些胆色……唔,如果真有人来,罗南不介意试试那家伙的成色。 可惜并没有。 罗南灵魂体穿墙进入齿轮内部,精神感应自然周覆上下十二层的各个空间、各处角落,不遗纤毫。 这些他灵肉合一的时候也能做到,甚至因为有“目窍心灯”加持,更适合齿轮环境,能做得更好。 可还是那句话:身前有人,脑后有眼,由不得他任性施为。直至他内炼有成,估摸可以抵御灵魂力量爆涨的压力,此事才得以成行。 也不知是否是错觉,他以灵魂驻留此间,却有寒意幽然而生。 第一百七十八章 魂往来(下) 凌晨时分的湿地丛林,或许是一天之中最静寂的时刻。林间鸟兽的活动频率已经降到了最低,传递到建筑物内部,相应的声息也给隔绝大半。 如此环境下,任何一点儿细微的异常,都会放大,带给人不一般的感受。 罗南的灵魂体驻留不动,细细体会,十几秒钟后,便确信寒意并非是错觉。它甚至还存在某种运行模式,就像一缕打着旋儿的气流,在齿轮建筑内部往复穿行。 而且,寒意流转之时,齿轮建筑里滴滴嗒嗒的细音也始终相伴,或许是听得久了,他总觉得二者间隐约存在着某种细腻的联系。 细腻到让人随时都会生出错觉。 也就是罗南出窍神游,精神感应的精度已经攀上了最高峰,否则别说这份联系,就是那份寒意内蕴,都未必能查知。 “对了,这就对了。” 罗南喜欢这种发现,这一细节已经相当贴合他对齿轮奥秘的研究判断,算是给这次神游探索开了个好头。 他差点儿就留在这里,做进一步研究,但脑子发热几秒后,总算还记得今天行动的最主要目的,只好压下冲动,使虚无的灵魂体穿透地层,向地下四层的中央控制室进发。 使用灵魂体穿墙入地,感觉是很奇妙的。灵魂体依靠精神感应,寻常物质不会造成什么干扰,可习惯了人身感觉,罗南心中不免有些知见障碍。 在他“眼中”,泥土和钢铁结构,形成了一层又一层的阴影,就像是扑面而来的厚重云层,乍看块垒巍巍,撞上去又缈然如烟。以至于快失去方位的认知,分辨不清究竟是上天还是入地。 这样的感觉,触发了他心底的记忆。 一周之前,也是类似的场景,只不过要更加真切实在,那灰白中透着血光的云层,也像现在这样扑面而来,呈现给他一个不可思议的广阔世界。 今天罗南悄然而来,正是为了追溯那不可思议的经历。 他早就想这么做了,只是这段时间,由于一窝烂摊子不可收拾,他被夏城分会看得死紧,差不多是全天候24小时保护,上学有送,放学有接,校园里薛雷恨不能寸步不离,回到家半夜里外面都有轮班岗哨。 更不用说,齿轮建筑这边,一直在施工中,各路人马粉墨顶场,里里外外都有监控,当真四面有眼,分身乏术,根本找不到机会。 如今好不容易有了灵魂出窍的资格,自然第一时间过来尝试,到现在为止,事态的进展很合他的心意。 因为要追溯,之前他才刻意到海天云都遥遥观照,而来到齿轮之后,他第一个选择的,就是上次实际经历的起点,位于地下四层的中央控制室。 昨天下午,罗南已经看到了,中央控制室修缮一新,安置了全新的操作台,全息投影显示,此时设备都处在待机状态,只有两三处电子灯闪烁。 站到操作台前,罗南心头的记忆,就像是入海口一**的回头潮,激昂翻涌,使得原本短暂的图景,就如同它呈现出的广阔空间一般,苍茫漫长。 明明是灵魂体,罗南还是本能地做出了深呼吸的动作: “来吧,下面是见证奇迹的时刻!” 罗南意念触及操控台,并且一力向内层延伸,去捕捉记忆中的那份感觉。 操作台冰冷,电子灯闪烁,然后……再无反应。 罗南足足等待了二十秒,才敢确定他的追溯尝试遭遇了最无情的失败。 “怎么会?” 罗南还记得那天的经历,还记得他从中央控制室,被挪移到千米开外的树洞的全过程。 他记得,当时他看到了被轰成废墟的操控台,那个叫坦克的家伙,以此破坏了消防安保模块。他试图重新激活,就用外接神经元直连底层系统,当他连上了能源模块的时候,突然就是乱云飞动……咦? 是了,外接神经元! 罗南的灵魂体原地绕了五六圈,依然难以排解懊恼之情。他真是糊涂了,当时的情形,外接神经元极有可能就是引子、钥匙,如若不然,岂不是随便哪个人进来,都可能把窥得齿轮的惊人秘密? 当年设计齿轮的母亲,还有拥有外接神经元的那位,用这种思路当保险,才是最合理的选择。 只想打开宝藏,结果钥匙忘家了。 好吧,这回算是白来,下次要找机会……等等,现在不过是凌晨四点半,时间还有,以他灵魂体的飞遁速度,完全可以打一个来回嘛! 一念甫动,罗南的灵魂体便飞纵而上,再穿过层层土石金属结构,直接跃升到齿轮建筑的上空。 “唔?” 罗南原本是想着即刻离去,可灵魂体穿梭在建筑物内部的时候,他忽有所感:缭绕在空气中的寒意,似乎与灵魂体多处切割,荡漾微波,那感觉奇妙得很。 罗南不免想起早先的那个问题。 灵魂体停驻,精神感应自然而然地覆盖了整栋建筑,将齿轮整体结构尽都纳入心中。 齿轮的奇妙,似乎永远都发掘不尽。在外,它是无缝嵌入天地格式的一枚小小零件;对内,也有微妙精致的组分,共同构成协调如一的整体。 按照罗南最近学习的方向,大概可以将其形容为一个精密运转的机械系统。 多日来,罗南不断观察,逐一分际,大概辨别出,在这个建筑内部,中央控制室、地下实验室、地上实验室、活动室、天井,一块块相对独立的区域,都是这部机械的构件,实现各自的功能。 机械是不断运转的,可各个构件却是固定的,这就形成了一个问题:构件不会动,动的是什么? 面对这个问题,一个正经的工程师可能会疯掉,可罗南多日来持续受到里世间思维方式影响,很自然就转上了另一条思路: 构件不动,那么动的就是某种超凡力量。 这段时间上的文化课里,也涉及到一些神秘学知识,比如东方的阵图,西式的魔法阵,还有别的一些类似的东西。能力者们利用材料、温度、气压、地势等等布置,便能引动气机,搭建出“形凝而气动”的奇妙结构 协会的研究者甚至还附会了传说中的“武侯八阵图”之类,作为参考。 罗南不关心那啥“江流石不转”的八阵图,他只是被新跳出来的念头驱动,往上飞了一段距离,隔空下视,将齿轮建筑从内到外,重新扫描数遍,以此开辟思路。 他在想:那暗地滋生的寒意,不就是气机? 按照这几天,从翟工那里学来的一点儿皮毛,一般的机械系统,应该有原动机提供动力,工作部实现功能,传动装置有效联系动力和工作两部分,然后就是控制操作部分和其他辅助零部件。 让罗南这种不入流的工程师学徒,去分辨设计奇妙、浑然一体的机械结构,实在是难为人,可是有流动的气机在,别的不说,在什么位置传输、在什么位置积蓄、在什么位置做功,他大致还是有些判断的。 当下,罗南的精神感应便顺着寒意气机,里里外外,顺顺逆逆捋了几回,将“构件”一个接一个地排除,渐渐缩小范围,直到齿轮的最西侧。 这里是直径十二米,深度达五十米的“天井”。 根据罗南的感知,层层寒意气机虽然源头不同,但到最后,几乎都在这里积蓄盘转,有所动作。所以,这里“滴滴嗒嗒”的声音最是清晰。 罗南灵魂体下沉,径直沉入天井区域。进入其中,怀着答案去感知,果然气机流布的灵压,要比建筑物的其他地方高上一截。当灵魂体切入的时候,精神层面分明荡漾起波纹,就像石子投入了深井。 也是这么一“投”,罗南便确认,此处积聚的气机细腻微妙。而事实也告诉他,若不灵魂出窍,大幅提升感应精度,他恐怕也捕捉不到其中的变化。 然而,气机积蓄盘转之后呢? 罗南为什么会有“深井”印象?就是因为相对于气机积聚的数量,天井中似乎还差点儿什么,缺乏统驭气机的秩序,少了一锤定音的元素。 是外接神经元,又或者…… 悬浮在天井正中,罗南默思片刻,忽地给了灵魂体一份加持。以他如今的能力,做相关加持便如喝凉水般容易,正四面体、内接外切圆球构成的观想图形,当即在虚空呈现,将灵魂体包裹其中。 当这组图形显化在天井之中,罗南发现,周围微冷的气机被搅动了! 它们的流速在加快,在图形内外穿行盘绕,逐级而动。 有了搅动的“杆子”,积聚的气机秩序了很多,也凝实了很多。特别是一些散乱的信息,反而因此归拢起来,渐具逻辑。 有门儿! 随着对气机运转的感应越来越清晰,罗南的精神感应甚至被涂上了一抹颜色:略微发灰的光芒,逐渐填充进来。 罗南对此并不陌生。 这一周来,不管是那天的经历也好,在半睡半醒、又或入静之时也好,都有这种光色绞缠记忆,提醒他一个“神奇世界”的存在。 第一百七十九章 去云端(上) 灰白光芒的涂染,对罗南而言,是一份激励。他不免在想:难道不用外接神经元,也能复现当时的情形? 罗南想知道更多,精神感应自然外扩,然而下一刻他就发现,自己的灵魂力量正受到约束——就被约束在天井中,无论如何也突不出外壁,只是在天井中打旋儿,速度还急剧攀升。 灵魂力量有没有动能、算不算矢量之类的问题,在协会内部几乎是哲学层面的事。罗南无法给出准确的定义,但感觉也好、错觉也罢,他的灵魂力量,无疑就呈现出类似的状态。 这让他想起初中上物理实践课时,看到的粒子加速器,带电粒子在真空电场中反复加速,储备了越来越强的能量,最终实现轰击。 这就是罗南现在的感觉。 他的灵魂力量,就这样被约束着、飞旋着,形成并承受着一浪高过一浪的庞大灵压,以至于渐渐地失去了对物质世界的确切感知,倒是精神层面的结构,近乎强迫着凸显出来。 千层“幕布”飞动,随高涨的灵压,次第扭曲,远方的被扯近、近处的被抛离,看上去乱成一团,可不知为什么,几番变动之后,千百“幕布”,竟然交织成一个相对稳定的结构,不管精神层面再怎么扭曲,主体部分都少有变化——虽然依然复杂得让人发疯。 “这场面似曾相识……打住!” 罗南果断放弃分析,越是深入了解精神层面,就越知道里面的奥秘难结之处,几无穷尽,那是真能把人的精力抽干的。现在他实在没有多余的心力,再去考虑别的方向。 在连续的回旋加速之后,罗南的灵魂力量已经被催化到了某种极限,很快,精神层面的感知也开始崩溃,然后连“回旋”、“增压”之类的感知也丧失了。 相应的思维随之泯灭,如同抹掉了结构框架的摩天大楼,瞬间分崩离析。 罗南骤然陷入一片混沌之中。 如果说,在此情况下还有一点儿意识留存,那么大概也就只是“存在”本身。 世界静止,然后轰然炸开! 有那么不可名状的“一段时间”,或许是一秒钟,或许是一小时,罗南完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等他恢复了基本感知力的时候,他只感觉到,而那份硕果仅存的微弱“存在感”,正以无比贪婪的形式,急剧扩张,把之前所有丢掉的感知和思维能力,统统夺回,重新消化。 至于不断攀升的灵压,则消失得无影无踪,灵魂体也变得轻灵清净,内外明透。 一切都在恢复,一切都在好转,可一切又都变得不同了。 事实上,呈现在罗南“眼前”的,已经是一个全新的世界。 灰白光芒再度呈现,并作为普遍底色,勾勒出模糊而苍茫的轮廓。再细分辨,云层垒垒,烟气飞卷,冰晶扫射;而挤压撕裂的云隙之间,又有血红颜色流动,似乎在更下层的区域,燃烧着熊熊大火。 罗南“盯”住这一切,并花了些时间,确认它不是幻觉,不是记忆,就是发生在当下,并由他的精神感应所收纳的情景。 类似的情景,他并不是第一次见到,上周过程虽不一样,他还是身临其境,深入其中,进行了一次短暂而又不可思议的云端之旅! 成功了!就是这里! 罗南直想振臂高呼,可惜非灵魂体之所能。他只能退而求其次,猛往前扑,去迎接记忆中裹着冰粒的罡风…… 等等,风呢? 罗南终于发现了异常,他试图操控灵魂体,深入到前方无尽云层之中,可是不管他怎么发力,都不能趋近一分一毫,仿佛前面有块无形的玻璃,把两边割裂开来。 此后,又有问题跳出: 罗南发现,此时他并不能享有灵魂体的全景视角,而是受到限制,类似于“俯瞰”。结合“无形玻璃”的感受,就像是坐在飞机上,隔着舷窗的厚玻璃,眺望无边云海。 如果没有头一回的经历,罗南大概会用力赞美眼前的奇妙情境。可是世上没有如果,只有现实:这份不上不下、进退两难的处境,绝不是罗南想要的! 而且,这还延伸出一个问题:他现在不在齿轮建筑的天井中,也没有挪移到云端世界里,那么,他在哪儿? 一念乍起,罗南便感受到了某种不可抗拒的斥力。这股力量真的毫不客气,将他从无限趋近于云端世界的“位置”重重拍下,随即就是天旋地转,他忍不住大叫一声,再回神的时候,世界又变回到最常见的模样。 他回到了齿轮建筑的天井内。 “真他……的!” 中间的脏字乃至念头,被罗南硬生生抹掉,面对母亲的代表作,他无话可说,只能与自己生闷气。 回到正常世界,全景式感应也回来了,覆盖了齿轮内外,更将天井的有关结构、集聚气机都纳入观照,纤毫毕现。 这时候倒乖觉了?罗南恨得直咬牙,受情绪驱动,精神感应范围干脆又爆了一波,摆脱了天井束缚,也没有了障壁隔绝,报复式反弹理所应当! 精神感应的触角,转眼间延伸出十五公里开外,并向二十公里区间延伸。轻轻松松就覆盖了知行学院,并将云都水邑建筑群、乃至将大半个“大生活区”都纳入其中。 等罗南从自家小情绪里醒觉过来,当即愣住。这可不是他在海天云都上的定向观照,而是全方向辐射…… 二十公里半径,那就是一千多平方公里的范围啊,整个平江区也不过就是这么大了! 再算上天入地的偌大空间,就算是“生命草图”式的简化版,只涉及与生灵相关的信息,那份恐怖的信息量,也是一个天文数字。 有那么一瞬间,罗南几乎以为自己要被撑爆了。他用尽全力去约束失控的精神感应,以消减冲击,然而很快的,最新的反馈到来: 貌似很虚幻的样子? 该来的信息还是来了,可预想的冲击却没见到。灵魂体干脆利落地将巨量信息吞掉、消化,就像喝了一杯白开水…… 第一百七十九章 去云端(中) 精神感应周覆上千平方公里,同时描绘数十万生灵的生命草图,映现亿万星辰……超卓的感应范围和层次,以及测不出极限的灵魂体承受力,给罗南第一感觉,却远称不上美好,他忍不住就想: 难道是依循法理相同,在母亲这里“进修”一回,格式论受了刺激,“失控性增长”的本能又来了个大爆发? 罗南知道出窍有风险,可这种扩张幅度、这种暴走节奏,还是远远超出他的预料。就算有外接神经元撑起神轮,就算现在肝气疏泄,身轮常转,肉身还真未必能支撑得住! 他已经不敢在天井里久待,当下飞腾而上。只是与四面余波未尽的气机相切之时,感觉微妙,更有个念头突兀跳出: 好像,这次灵魂体的变动真的挺大的? 精神感应的细节异常,远超出以往任何一次,也许不只是“量”上的增长,还涉及到别的层面。可惜那些细节太多又太琐碎,感觉模糊,短时间内无法判断。 罗南搞不清楚,也不再强行为之。一个问题的出现,往往会带起连串问题,现在他必须尽快返家,外接神经元不说,确认一下形神结构是否再度崩溃性失衡,才是重中之中。 意念在齿轮中一绕,罗南踏上返程。 飞掠在凌晨的幽暗天色下,精神感应早早周覆归路。无所不至的穿透性感知中,摩天大厦缈如烟聚,近乎虚无,罗南一路直线突进,飞魂幻影,几如鬼魅。 越是这么来,他越觉得不对劲。 灵魂力量肯定是有所增长的,可经过一段时间缓冲,罗南就觉着,其增长量,并不是早前显示得那么恐怖。最多也就是“魔符”猎食一次,加以反哺的程度,而他身轮成就之后,已经给这种程度的增长,留下了空间。 可与之同时,随他高速位移,不断转换的感应区域,其覆盖范围更加实在。如今不但已经突破了二十公里半径,甚至还在缓慢增长。 增长的根基在哪儿? 罗南心有旁骛,可遁回的速度还是远远超过来时,总共只用了六分钟,而且还没到极限。 家里情况没有变化,折腾了大半宿,姑父姑妈不知什么时候睡过去了,屋子里很安静。相隔一公里左右,社区街道上,协会派驻的保全人员倒是眼神炯炯,守着相关监控仪器。 只是,无论是仪器也好,还是保全人员也好,对罗南神游出入,都没有任何感应。 倒不是人家不称职,像罗南这类,一旦灵魂出窍,就在“渊区极域”活动的目标,大多数b级强者来了也是睁眼瞎。 罗南的灵魂体驻留在自家屋顶上,下方,安然沉睡的躯壳像是一个巨大的漩涡,对灵魂体有着本能的吸引力。 面对这种吸引,罗南并没有第一时间进去,多少有些迟疑。 要想验证灵魂力量的增长,肉身的承载力,是个很好的试金石,但风险也在这里。如果塞不进去,致命危机什么的算不上,可他大概可以去竞争协会历史上最搞笑的“无家可归者”名额了。 而最近已经进入停职游玩状态的白心妍,也许会很乐意再把他塞进营养舱去。 切! 罗南不满意自己的优柔寡断,伸头缩头都是一刀,总归是避不过去,还犹豫什么! 一念既定,灵魂体下沉,形体冰销,化为无尽浪涌般的灵魂力量,冲入躯壳所化的漩涡之中,准确锁定了外接神经元,有序注入。 待外接神经元注满,又自然溢出,形成冰山汪洋的结构意象,但有外接神经元为框架,总不至于无序漫灌,如此神轮便成。 身躯所承受的压力,从零开始,持续上升。 床上,罗南眼皮微动,保持在似睁非睁的状态,体会秩序框架的变化。 压力持续上涨,如大潮冲刷,神轮、身轮便如水车,在水流中咕噜噜打转,不但化解掉冲击正锋,还借力运化,滋润福田。 好像,没问题? 一直以来,罗南目窍修行渐次圆满,但区区一窍,承载的上限,远远达不到能够完全施展神轮力量的标准。他只能保护“下限”,亦即保证神轮、身轮可以彼此啮合,协调转动的最大差值,忌惮甚多。 可今日肝气疏通,窍眼通达脏腑,下限不自觉就有了一个极大提高。神轮、身轮啮合转动,气血运行加速,消耗剧增。但在肝血补充调剂之下,有如充电,滋润生发,久久不衰。 而一旦身轮汲取力量过甚,内火大壮,肝气自然疏泄,至乎筋膜、指爪、目窍,使之加速成长、调养、淬炼,如此上通下达,身体强度似乎也有增长。 由此看来,不但没问题,修行速度似乎还能再有所提升,这绝对是一个好消息。当然,灵魂力量的增长幅度,还在可控范围内,则是更好的消息。 罗南终于确认,灵魂体“失控性增长”只是个错觉,可精神感应范围暴涨也是事实,这是为什么? 他干脆翻身坐起,拿了床头上的笔记本,翻到一个空白页,写写画画。 按照正常逻辑,同样做功,取得的效果是以前的数倍,整个做功过程自然是更加高效,作用方式上有所改进。 可现在的情况是,各个操作环节都一般无二,该怎么做就怎么做,那么变化的就是灵魂体本身。 可增量的因素已经被排除了,剩下的…… 结构?本质? 呵呵! 灵魂体是什么?灵魂体是以怎样的形式存在? 类似的问题,远超出罗南涉猎的范围,发展了数十年的里世界研究,包括数千年文明史中所有有关的宗教学、哲学、神秘学内容,也无法对这个命题做出足以说服所有人的周备解释。 罗南也解决不了,只能再搁置,往现实侧靠拢。他还要抓紧时间,再去齿轮一趟,验证外接神经元的作用。 呃,外接神经元……怎么带? 突然意识到这个问题,罗南当即傻了眼:他可从来没有灵魂驭物的本事! 第一百七十九章 去云端(下) 事实证明了罗南的担忧。 当他用习惯性的出窍方式,扯出灵魂体的时候,外接神经元毫无反应,依旧如电光长蛇,在脑宫中盘绕,颇有“管你来去,我就在这里”的淡定感。 可要说外接神经元完全不受控制,也是冤枉了人家。当罗南用“传统方式”,只是动了动念头,外接神经元便顺从地在脑宫中换个位置,缭绕的电光明灭闪烁,遥为呼应。 看吧,就知道不容易。 罗南又在分页笔记本上划了几笔,问题依然存在,可他心中的概念倒是越来越清楚了。 灵魂出窍、念头驱动,看上去都是精神层面的事,但其实不对。按照最近学习的理论,前者不说,后者应该是其实是“以意导气”的一种。 他这样去形容几个要素之间的关系:人身机能所蕴能量称为元气,流布全身,汩汩如水;外接神经元则是寄生在水中的鱼儿;而罗南的念头,则像一颗小石子儿。 意念本身并没有直接推动外接神经元的力量,可是击水兴波,足以惊动鱼儿,让外接神经元做出改变。 至于外接神经元为什么能准确判断他的念头,是“智能判断”,还是更微妙的机理作用,罗南主观倾向于后者。 “这样来看,要想驱动外接神经元,必须存在精神与物质层面的干涉力……那就没选择了,真气逆行?” 罗南自个儿都笑出来。 他实现“干涉力”的最有效手段,就是神轮、身轮耦合所化的目窍心灯。由于“神轮”对“身轮”的压倒性优势,也由于现实问题导向,罗南以前都是从精神层面向物质层面用力,如今保不住要来个大逆转。 以他神轮、身轮耦合的秩序框架,调整作用方向,理论上不存在任何障碍。就是初期操作,必须在自家脑宫进行,为谨慎起见,他对干涉的力度,进行很严格的控制。 目窍心灯光芒摇曳,不再悬照外部天地,也不再洞彻五脏六腑,而是在脑宫中,与外接神经元的电光长蛇交相辉映,渐渐将一抹暖意注入其中。 外接神经元殷殷震动,又嗞拉拉放出电光,有些不太适应的样子。它时而蜷曲,时而穿绕,时而伸展,直若天龙变化,神异绝伦。 不去考虑后果的话,这真像耍弄一个新奇玩意儿,有趣的紧。 罗南却注意到,外界神经元的形态固然一直在变,可它的本质状态没有变。它依旧是神轮的核心框架,冰山汪洋的结构势大力沉,偏又稳定厚重。 一个问题:作为神轮的核心,外界神经元是物质还是精神? 罗南没有明确的答案,却有一份不可说式的领悟,至少在此刻,物质和精神的分别并不是那么明显。 他仔细体会这份感觉,精神与物质层面的干涉作用顺势强化,目窍心灯焰光飞腾,已渐变为一个“熔炉”,去烧炼外接神经元这份“真金”。 不烧不知火温,不烧不知本质。 罗南在遵循修馆主教导,烧炼精元之时,就有类似的感触:只有真正下手,才能接收到某些信息,烙下某些印记。 或许,这个道理也能用到外接神经元上? 不管怎样,罗南就沉浸在这种“烧炼真金”的过程中,浑然忘记了时光流逝。直到“六耳”开始信息推送,震动耳膜,传递出明确的提示信息: 全新一天开始了。 现在是凌晨4点55分,按照罗南日常作息,从现在起,已经进入了晨练时间。 “完蛋!”罗南猛然惊醒,拿笔记本拍头,怎么都这个点儿了? 要不,再烧炼一会儿? 念头才起,就被罗南按下。已经到了做早课的时间,这种因一时冲动而打乱节奏的事情,是修馆主一直严厉告诫、明令禁止的。 往后推也不行。最近一段时间,他都严格按照计划作息,协会的安保措施也都由此而来,突然变化,会对很多人造成困扰。 没说的,他二探齿轮的计划就此夭折。 罗南不免郁闷,只能按下冲动,调理心神,用早课来导引梳理杂草般的小情绪。 在磕磕绊绊几分钟后,强大的惯性力量还是把他推上了正轨。四十分钟的早课,加上差不一倍时间的晨跑,等七点钟罗南回来,照例是姑父已经做好早餐,等他开动。 客厅里,姑妈低头操作手环,脸上略微化了妆,倒是没有大半宿没睡的萎靡感觉。见罗南回来,用下颔点点他:“今天你姑父有事要早走一会儿,跟上节奏。” “哦。”罗南应了一声,心里不免琢磨,怎么才能让姑父姑妈安心。这一点,或许还要劳烦何秘书的大驾。 他上楼洗漱,走到楼梯口,莫鹏打着呵欠过来,见到他,睡眼惺忪地打个扫呼,就往楼下去。 刚擦身而过,莫鹏就想起一件事,哎了声,反手去抓罗南肩膀。然而手掌切过去,指尖连罗南的衣服都没沾上,倒是肩膀差点儿别着筋。 “跑那么快干嘛!”莫鹏大声抱怨。 “是你太胖了。”罗南扭过头来,此时他的体术还不入流,比薛雷、爆岩那样的肉身强化侧更是相去天壤,但有目窍心灯加持,像莫鹏这种缺乏锻炼的小胖子,真别想挨着他的边儿。 莫鹏用粗指头点点他:“成啊,喜新厌旧,吃里扒外就是你这样儿的,亏我有好事儿还想着你。” 罗南白他一眼,往屋里去。 “过分了啊!你天天跟那什么雷子勾勾搭搭的,也不想想看,咱们哥几个有多长时间没聚了?” 罗南已经进了卧室,顺口道:“我在知行学院,你在六中,想勾搭,你逃课过来啊!” 莫鹏比划出了大拇指:“老弟神算!” 罗南终于给他一个正眼:“你,逃课?” “轻声,轻声!”莫鹏给唬了一跳,要知道他的母上大人,可就在客厅呢。他推着罗南往里走,本来想说事儿,可见到罗南卧室里干干净净的模样,忍不住就放嘲讽: “完美主义强迫症,纯的。” 罗南准备把这货给踢出去。 莫鹏往后缩:“说正事,说正事。你收到霜河实境的补偿没有?” “啊哈?” “就是上次在市中心,出乱子那次,之后他们给每一个当时在场的顾客,都推送了会员提级补偿,不是会员的,拥有会员资格;原来是会员的,统统上提一级。除此以外,还有豪华礼包什么的。你收到没有?” 对罗南来说,霜河实境可不代表任何美好记忆,他进卫生间调试水温,随口应声:“那又怎样?” “怎样?会员提级之后,开销至少降两成好不好,还有他们送的优惠券,满千赠八百,叠加起来快免费了,最适合集体活动……” 罗南冷笑:“有胆你们就去,再进局子,别找我就好。” “市中心那个,肯定没心情了。不过你们学校附近,就是云都水邑,最近不是开了个分店?号称设备全市最强,老弟,表现的机会来了……哎哎,你干嘛?” “洗澡,清场。”罗南把莫鹏往外推,他现在的力气,轻松碾压这位还算墩实的兄弟,直接把他推出门外。 莫鹏还想说服他:“你天天这么搞,又是晨跑又是练功的,就算练出一身肌肉来,顶毛用?还是要走交际路线,才有展现的机会。还不明白,这是联谊啊,我保证把六中的高质量美女带过去,你不能丢莫家、罗家的人,起码要对等……” “等你真能勾搭上再说吧,我赶时间。” “听我说,老弟,你这样没朋友的,母上大人肯定会对你一万个不放心,你也就一辈子是个妈宝,哦,姑宝……嘿,想想蓝湾那套房子,你就想让它放那儿吃灰?” 罗南一直想出去单独住,这在家里不是个秘密,可是九月份的地震,还有上个月的连续医院之旅,断送了他的希望。 不过莫鹏并不知道,罗南希望独处的原因,主要是偷偷制作药剂,现在已经没了这份动力。再加上连续出事,得罪的势力越来越多,连罗南自己也不知道,究竟是搬出去吸引火力比较好,还是就近照应家人更周全。 这种事情,想多了才真叫烦。罗南直接关上门,不理会莫鹏在外面的嚷嚷,进卫生间洗澡。 刚站到花洒下面,六耳突然传过来一个信息,发信人是章莹莹。 信息很简短,就两句话: “主动点儿,别让人给看轻了!” 这信息没头没尾的,罗南打出“?”来回复,对面也没回,貌似对他昨天的发言依旧耿耿于怀。 幸好,信息后面附了一份资料。 罗南一边冲热水,一边浏览。 这是牡丹给事务所的内部报告,毫无疑问是有关畸变种搜索事务的。看得出来,经过一晚上酝酿,牡丹对整个事态把握得更加全面,已经提出了可行性极强的行动方案。 这种计划,罗南自认为是拿不出来的。 但和昨天那份共享在云空间的不同,这份报告是呈事务所高层阅览,有些内容比较敏感。 比如,对搭档的评价。 第一百八十章 付学费 7点15分,罗南匆匆扒过几口饭,又拿着姑妈强塞的馅饼和牛奶杯,坐上了姑父的休旅车。他发挥了大胃王的超凡力量,车子还没驶出社区,就把后半截早餐吃光喝净,又打开车窗,把空纸杯准确掷入路旁的垃圾桶,移动打靶的水准,爆掉大部分人十条街。 姑父莫海航瞥去一眼,关上车窗:“不是蒙的吧?” “怎么会?我练武也不是白练的。”罗南还清楚记得,凌晨时分两位长辈在床头苦思冥想的情形,心里惭愧,下意识插科打诨,“瞧我这身手、准头,姑父,哪天带我去玩枪吧,几年下来,我都忘了射击中心门朝哪开了。” “成啊,难得你开口。”莫海航爽快答应,接着貌似随口问了一句:“最近在学校怎么样,我是说,交际圈子有没有大一点儿?” 罗南总觉得姑父话有深意,就嗯嗯啊啊应付了两句,又担心说得模糊了,难以取信于人,正好手头有件事,就改头换面说出来,也是请教: “姑父,怎么给人合作啊?我最近有个社团活动,临时组了个团队,一起做事,不太明白该怎么做比较好。” 莫海航一边开车,一边答道:“既然是团队,就要明白自己在团队里的角色。领袖还是策划,技术人员或是后勤,各安其位就好了。” 这个回答太应付了,罗南不甚满意:“这是从团队的立场上……” “没错啊,既然是合作,当然要讲团队。” 罗南翻了个白眼:“我是要从个人角度着手,想知道在团队里怎么被人尊重……” 莫海航看路不看人,笑答道:“尊重这概念太空泛了,也没有普遍标准。每个人的角色定位不一样,他的尊重表现也会不同。一个自认为是领袖的家伙,他对下属的尊重,或许就是表扬;可他表扬的对象,如果并不认为自己是下属,会觉得受到尊重吗?” “……也是。” “所以,环境不成型,就不要谈论环境中的关系,它随时可能异化:比如尊重可以是报酬,也可能是代价。你那个临时的组合,先成为合格的团队再说吧。” 和姑父这样的知识分子说话太耗脑细胞,罗南先缩了。他半闭眼睛,重新去看牡丹在内部报告上的评价: “乌鸦此人,专业水准未知,性格上初步判断为‘内向’,不擅交际,主动性欠缺,定位为‘辅助’或许更合适,后续合作或有部分议价空间。” 这就是他的拍档,正式行动都没开始,就要抢班夺权,更过分的,她还要砍价! 罗南佩服牡丹的眼力和判断,可这个态度,难免让他觉得不舒服,而且也让他怀疑牡丹的“格局” 要知道,这次的业务外包,其实是武皇陛下对他的补偿,无论如何,也不会打折扣。牡丹这么讲,反而证明她在事务所的地位比较一般,没摸到老板的脉搏…… 嗯,等一下,这太不像是牡丹的风格! 罗南再抠字眼,突然醒悟。所谓“议价”,也许并不是要砍掉“外包业务”的款项,而是落脚到后续招揽上。 如果是这样,就比较高明了,至少她能体会到武皇陛下的部分意图。罗南还是询问了何阅音之后,才得到了答案。 和这种人在一个团队,还要抢占上风,罗南觉得心好累。 这时,莫海航主动与他说话:“我大概知道你想什么,是觉得做事要有一个目标或范式。如果实在不知道怎么做,就学我吧,我觉得咱们爷俩儿还是挺像的,你看看合不合心意。 罗南当即泪目:要的就是您这句话啊! “我有一句座右铭,你看看。”莫海航发给他一则信息,非常简短,只有八个字。 企者不立,跨者不行。 罗南愣了愣,总算小时候读过经,最近又跟随修馆主学习古典武技,恶补了一些相关知识,认出这是《道德经》上的话。 这两句是说,为了望远而踮起脚尖,反而站不稳当;为了加速而大步疾行,反而走不太远。 在这两句话后面,还有“自见者不明,自是者不彰,自伐者无功,自矜者不长……”等好长一串,大概意思就是说:轻浮躁进、自我标榜的行为不可恃,更深层的意思则是要以退为进,无为处事之类。 好吧,这确实是一种行事风格,与姑父平日里低调的言行倒也相配。可是……可是现在的情况不是这样啊! 莫海航不知罗南心中纠结,还问他:“看懂了?” “看懂了。嗯,姑父,还有没有别的?” “有啊,比如‘善行无辙迹,善言无瑕谪’……” “我知道。” “那么还有知其雄、守其雌,为天下溪……” “知其白、守其黑,为天下式。为天下式,常德不忒,复归于无极……朴散则为器,圣人用之则为官长,故大制不割。” 罗南怕了,干脆一口气把整个段落都背下来。《道德经》里类似的句子没有一百句也有八十句,可这真不是他所需要的! 莫海航哈哈大笑:“看,你想要怎么做,心里明明很清楚嘛,干嘛还要问我?” “……” 罗南知道自己被耍了,一时间偏又无言以对。其实他对什么样的方式都没兴趣,也不是非要压过别人一头,如果让他选择,他会安静地呆地某个角落,烧炼外接神经元,仔细体验这个过程,看看最终会得到怎样的结果。 然而,为了获得这份安静,他又必须去做些事情。 这份纠结,实不足为外人道也。 莫海航用手指在自家太阳穴上绕圈儿:“让我猜猜你在想什么。你想去做件事,又不知道能不能做成,所以想找个成功的范式,就像套公式那样,把各种参数往里面一扔,然后齐活?” 罗南呃了声:“……就是参考一下。” 莫海航点点头,又摇头叹了口气:“南南,你今年多大了?” “十六。” “多好的年纪,当初我16岁的时候,搞大了同学的肚子,被老爸从楼梯口踹下来,摔烂了嘴……”我擦,这八卦! 罗南下巴砸在胸口上,半天没合拢。 莫海航目注前方,和熹微笑,似乎在回忆永不回返的青春,可是最终的落脚点,还是在罗南身上:“好像你十岁以后,我就再没有揍过你,对吧?” “呃,好像是。” “十来岁的孩子,二次发育、青春期、叛逆期,多么精彩的时段,竟然就这么过来了?” 没逮到机会揍我,姑父您很失落? 正暗中吐槽,就有新的言语灌入罗南的耳朵:“你说我是该夸你少年老成呢,还是担心你身体发育、精神成长有问题?” 罗南讶然抬头,正碰上莫海航冷澈眼神,更体会到里面的严肃态度。 “人类从来都不是完美的生物。这个种群的进化史,就是一部试错史,顶多再加上不错的运气。所以,社会很残酷,但总给人留下了一些试错的空间,对年轻人尤其如此。你爷爷的‘社会格式图’,单列出学生这一栏,正是有一批‘交学费’的人在里面。” 姑父的言语,有一种学者式的认真;罗南则有些慌神,不知道该用什么态度去回应,最后只能是嗯嗯啊啊。 莫海航仿佛是在逼问:“那么,南南你告诉我,为什么你对‘学费’这么吝啬呢?是准备按下所有的缺陷,然后到更残酷的阶段,一把赔掉所有?” 罗南连“嗯啊”的力气也没了,感觉今天的姑父,与平常完全不一样。也许昨晚上的事情,让姑父多了一些联想,现在就是试探他的态度? 罗南很想说,那是误会,并没有什么莫名其妙的组织找他。可多想一层的话,他面临的事态性质似乎也差不多,这不就是武皇陛下那拨人引出来的问题? 脑子连转几圈儿,好不容易想到词:“就是说让我摸着石头过河,摔打几下是吧?你们这是狼姑父鹰姑妈好不好?得了,我知道姑父你看不上学生活动。” 罗南努力搅乱气氛,嘟嘟哝哝:“知雄守雌,知白守黑,知荣守辱,吃亏是福,我会背还不行吗?” 莫海航静静看他,末了洗去所有严肃冷澈的意味,回归和熹,微笑道:“但愿。对了,刚刚我给你说的那事儿,你嘴巴要闭紧了。你不会真想让我揍你吧?” 罗南眨眨眼:“您不说是,要敢于付‘学费’……哎呦!” 耳畔生风,莫海航真的一个耳括子过来,当然没用劲儿,就是用劲了,也扇不到有目窍心灯加持的罗南。 车厢里变得热闹起来,自动驾驶系统发挥了它应有的功效。 笑闹中,罗南却知道,一些事情真的变得不同了,他必须要习惯这种改变。 这边车子还没到知行学院,远在河武区的某个公园里面,硕大的乌鸦振翅飞起,沿着城市河畔绿化带低空飞行。捆在足胫上的“皮筋”微微震动,将即时信息传递过来。 大约十分钟后,当四十公里外的平江区,罗南步入校园的时候,这边墨水也找到了目标,一头扎进路边的平民suv里面。 。 a 第一百八十一章 聚居区 驾驶室里,靳师傅不改老饕本色,手里依旧拿着食品袋,这次换了民俗小吃,貌似是驴肉火烧,四张狭长饼子叠在一起,连饼带肉,厚生生的。 墨水飞进来的时候,靳师傅正好下口,油渍渍的红肉黄饼一口咬断,火烧的碎渣连着肉油,掺着下颔胡须里,真叫一个“带劲”。 看到这幕,罗南的感官受力颇为复杂,也不知道是该撑呢,还是该饿? 相对于靳师傅,后边座位上的牡丹保持着绝对的安静。她捧着一本书在读,是现在已经很少见到的实体书,薄薄的册子,印刷得非常精致,但看起来是常常翻阅,书页起卷显旧。 罗南顺便感应了一下,卷起的封面上,写的是《妙法莲华经》,记得是一部佛经来着。 这可越发地少见了。 读书时的牡丹,并没有太多随性妩媚的姿态,她坐得端正,纤长手指轻拈书页,似起非起。墨水撞进来的响动不小,她连头都没抬,不是傲气,是真正的专注认真。 罗南觉得世界意识嘲讽满满:先是《道德经》,然后是《法华经》。今天这是怎么了,回头是不是还要有人再拿部《圣经》过来? 墨水钻进来之后,也没什么废话,平民suv启动,进入高速磁轨,便沿标识向满城方向飞驰,这是要出城。 按照计划,今天的主题还是开会,不过是现场会。三闸安防安排整个团队,实地勘测有关畸变种的渗透情况,并介绍更详细的资料。 车辆启动之后,牡丹才合上书本,还加入书签,看上去比较爱惜的样子。也许这本书对她来说,意义非凡? 罗南推己及人,做出猜测。 不过牡丹显然不准备和他谈论佛经或私密之事。她视线移到墨水这里,眼眸又勾出妩媚的弧度: “乌鸦,你险些连累墨水先生迟到。” 古怪的称呼和对应者,会让不熟悉团队关系的人脑袋发炸,罗南想起昨天关于称呼的一点儿小讨论,那是他们昨天最长的交流片断了。 也许,牡丹做出的“初步判断”,很大程度上来源于此? 罗南不擅长类似的分析,干脆彻底不管,保持沉默。 牡丹确实表现得很主动:“为提高效率起见,我们可以改变一下团队行动模式。比如,墨水先生可以始终和我在一起,以避免各种突发事件造成的尴尬情况。” 她没说“尴尬情况”都有哪些,罗南也能大致想象。 牡丹又问:“墨水先生需要充电吗?” 充电?罗南愣了愣才明白过来,牡丹是在询问他与墨水之间的“运作模式”。他没有直接回答问题,也小装了一把: “你不介意的话,就让它跟几天吧,我随时在线。” 墨水也听出两人正谈论它,漆黑的眼珠投向后座上的纤长人影,一眨不眨。 “那好极了。”牡丹似乎没听出罗南小小的恶意,只伸出手,在墨水灰白粗喙上轻拍,逗弄这只秃鼻乌鸦中的巨人,随即道,“从昨天获知的情报看,从河武区向西,一直到到主城区外,是目标渗透的重点区域。‘回收层’环境也更加复杂。我计划在河武区找一处临时住所,进行全天候侦察。 罗南第一时间想到自己在蓝湾的小窝……好吧,他当然不会贡献出来。 他没有牡丹出色的情报分析能力,能不开口,就尽量闭嘴,准备到实地考察后再说话。 平民suv在清晨的车流中穿梭,大约花了半个小时的时间,穿越了河武区以及毗邻的林墙区,也等于驶出了夏城主城,向更西面的三闸区进发。按照正常路线计算,沿卫星城高速,一个小时就能直插荒野外围,抵达数十公里外的三闸区,完全不在话下。 可实际情况要复杂很多,渗入夏城的畸变种不可能沿着高速路线推进。相反,根据它们趋吉避凶的本能,绕开人流众多、警备戒严的交通主干道,才是更合理的方式。 离开主城区不久,平民suv就离开了主干道,四轮着地,开始了颠簸之旅。这里的道路糟糕程度,是罗南生平仅见。就像刚经过一场空袭,到处都是弹坑。 驾驶室的老靳,也握住方向盘,从自动驾驶模式切换到手动模式,只是接下来一个呵欠,让乘车人难免心情复杂。 老靳这人,除了最早说过几句话,大多数时候都闭口不言,只是换着花样填饱肚子,不冷不热,有种打卡下班的油子习气。 人家也说了,只是司机而已。 对一位司机,罗南没有别的要求。他只是奇怪,夏城市政部门是干嘛吃的,这里可是正规的生活区,就算他曾经去过的回收层,路况都要比这边好上很多。 在道路两侧,倒是很有些回收层的风采,低矮楼房错落,很多都是临时建筑,不过看上去光色还挺新的样子。隐约还能看到小孩子在路边穿梭,嘻哈打闹。 罗南回忆有关资料,确信这里已经在三闸区边缘,而三闸区曾经是夏城卫戍部队的驻地,刚迁走没多久。常年的军队驻守,使得这里与现代都市代差明显,而且处处可见搬迁的痕迹。 此时有人通过手环联系:“牡丹小姐你好,我是三闸安防的厄图,请通报你的位置。” 这个叫厄图的家伙,是三闸安防行动团队中,出任情报官,并负责联络工作,昨天开会时,负责资料讲解,也是个精明人。 牡丹干脆开启了位置共享,厄图很快回应道:“我看到你们了。” 话音方落,前方道路侧面,一辆停在路边的大型箱柜式运载车便打起灯光,黑沉沉的车体启动,示意罗南一行人跟上。 周边环境如此,平民suv还是比较贴合的,至于三闸安防军警混用的运载车,运送设备人员固然方便,在这儿就比较扎眼了。车辆停在路边,就吸引了很多人的视线,启动之后,更有孩子驱动滑板、小车之类,一路尾随,热闹之余,也颇有些滑稽。便在这种古怪的氛围下,一行人越过刚才的聚居区,行驶到一处相对空旷的地带。大小车辆停下,右手边不远处有个处高地,那里修建了一处水库,植被密集,虽说已经是深秋,远远看出,深绿颜色也还算养眼。 运载车厢柜门打开,三闸安防的人员呼啦啦往外跳,大部分人手上都有设备,落地就要组装。而巨大的箱柜里,则完全就是一个现代指挥中心,各种仪器设备布设完善,至少有三十个人在里面工作。 情报官厄图从人流中出来,走向平民suv这里。牡丹也下车,伸手与他浅浅一握:“厄图先生,吴董今天没来?” 厄图本来就是想通报此事的,被牡丹抢了先,气势上不自觉就弱了一头,通报就变成了解释:“吴董参加一个临时会议,不克分身,托我向牡丹小姐、龙七先生致歉。” “龙七已经来了吗?” “龙七先生来早了一些,说是去水库那里看看。” “是嘛。” 牡丹放目远眺,笑意微微。她和昨天差不多打扮,修身款的猎装打扮,最贴合她的高挑身材。而这回她并没有扎马尾,长发结了个发髻,由长沿帽拢住,帽檐挡住过于妩媚的眼睛,垂落的阴影倒是愈发凸显了面部轮廓,帅气到爆炸。 刚飞出车外的墨水,无疑成了陪衬工具。 “水库是我们侦测的要点。” 厄图情报官昨天上课上多了,不自觉就要解释:“三闸区原本是一处河道,夏城周边最大的淡水河便从这里穿过,流入大海。只是三战期间,为了防止畸变种从河道突破防御,军方实施了破坏工程,使河陆变动,水流干涸,如今已经形成一处低洼地带,但地下水系还是非常复杂,需要重点观察。” 他在这儿说着,冷不防却有个六七岁的毛头小子凑到面前,张口就问:“你们是来打击黑帮吗?” 好吧,聚居区的孩子们尾随了一路,终于也到了。他们年龄虽小,可也看出这边颜值最高,而且还有硕大的乌鸦,很招惹眼球,自然而然凑过来。 “黑帮?”看起来,牡丹对这个话题,要比对三闸区的历史更感兴趣。 可惜,莽撞的毛头小子转眼就被伙伴拽走,严令他不要再胡说八道。接下来这帮毛孩子就只对美女、大车还有乌鸦感兴趣,不但强势围观,还想趁机占点儿便宜什么的。 他们先易后难,攀着车身,要去摸车顶上的墨水,迫得乌鸦飞上半空,才免遭魔爪催残。 “城里的孩子很少这么野性。” 牡丹话中若有深意,厄图则是心领神会:“是的,他们应该是从回收层外迁的居民,据说一部分归化的游民也掺了进来,社会关系非常复杂。也是军方撤防交接得不好,这里猛然间就成了三不管地带,很多人想趁机占点儿便宜。” “这里黑帮很泛滥?”问话的已不是牡丹,而是不知什么时候回来的龙七,或者说,蛇七。 第一百八十二章 方向误 龙七今天穿着很户外的皮夹克,短马靴,颈上还有一件格纹围巾,就像是走t台的男模特,非常骚气,和牡丹一起,构成了行动组的颜值担当。 不过他本人还是很有职业道德的,一身风尘仆仆,皮夹克上还粘着蛛丝,显然去水库那边,也不只是看看而已。 龙七随手拍拍夹克上的尘土,再度问起:“现在黑帮的势力蔓延得比政府更快?” 厄图本来不想说,但龙七和牡丹两人都盯住他,看起来对相关话题很有兴趣,只能聊为解释:“看到那条公路没有,就是修了半截的那个。” 从城里出来的时候,人们或多或少都注意到,从主城区延伸过来的一条旧式公路。双向十二车道,很是宽阔,但年代应该很早了,没有架设高速磁轨。后续建设也没跟上,刚从城里延伸出来的时候,还有点儿形状,不知什么地方开始,就湮灭在建筑群中。 “这条路已经有三十年历史,最初作为夏城东西向主干道设计,并且与荒野上的战备运输通道对接。可是超导技术实用化以后,主干道铺设方式往磁轨方向转,这条路就废掉了。” 厄图在已经投射出来的电子地图上画一条虚线:“可是仅就地理位置而言,它还是相当优越的。通过这条路,可以直达河武区的回收层,理所当然的,黑道相关事宜会比较活跃。” 听厄图这么一说,罗南倒是回忆起来,他还在这条路上战斗过,就是与杰克的那次。 “黑帮”只是一个小插曲,今天的目的主要还是商讨下步行动。 其实,看三闸安防摆出的架势,罗南以为马上就要开始正式侦察搜索,可无论是三闸安防也好,牡丹、龙七也罢,都比想象中更有耐性。 他们仍然在开会、翻来覆去地开会,旧河道里、水库边上,聚居区内,一个接一个,也许从来就没有中断过。 好不容易聚居区这边告一段落,又沿着目标可能先进的路线,逐步向主城区推进,随时可能停在路边,进行信息收集和讨论。 也许在他们看来,这也是侦察和搜索的一种? 坦白讲,昨天下午,罗南听会还能说是兴味盎然,上午也算兢兢业业。可到中午,他的耐性就开始直线下滑了。归根结底,他已经习惯了用超凡力量,高效直接地解决问题,对所谓的模型、概率等数学问题,敬而远之。 嗯,何阅音在讲课的时候,提及过这种倾向,即“超凡逻辑”。这种倾向在“里世界”非常普遍,只没想到,他一个刚加入其中的小萌新,也不自觉被同化。 再看牡丹和七龙,不由佩服。这两位,一个是幽蓝事务所的精英,一个则是燃烧者,都属于里世界的圈子,也不知道他们是怎么克服的。 罗南终于败退,心意彻底收回到校园,正好赶上饭点儿。 上午他与薛雷的课程都不重合,临下课才会合在一起,同去吃饭。知行学院午休时间非常短,吃饭快一点儿,才能挤出些小憩时间,罗南和薛雷都有子午课,这就更紧张了。 两人都是闷头大吃,一直到坐上穿越校园的电车,才有空聊一聊。 因为是午课时间,罗南就说起昨晚眼窍贯通的事,薛雷自然不吝于夸赞:“南子你真叫一个神速,内炼法门到这里,已经登堂入室了。” 薛雷还有些感慨:“当初我只是死马当活马医,想让你学一下呼吸吐纳,稍减病痛,谁想到你这么个突飞猛进法!馆主也说,他授徒这么多年,你可说是‘精进第一’。” 罗南笑了笑:“我还在想接来该怎么做。” “馆主提过吧,既然从目窍入手,不妨一条路走到底。所谓‘七窍六根生死门,释玄互照性命参’,玄有九窍,释有六根,一者重命,一者修性,二者互参,性命双修,也是条正统路子。” 薛雷说了一些半文不白的话,罗南这段时间很勤奋地补习有关功课,大概的意思还是懂的。意思就要他在感官修持下功夫,从目窍转至耳窍、舌窍、口窍、鼻窍等,以九窍六根修行,带动五脏六腑,修身持体,打磨根性。 “馆主是说过,不过就简单提了两句,具体的步骤思路,还需要馆主亲炙,今晚上要过去吗?” “当然要去,正好让馆主评估一下,免得行差踏错。” 也就是说,在齿轮的探秘时间,还要往后推。罗南不是头一回觉得时间不够用,可类似的感慨,以后会更加频繁。 薛雷又问起外包业务的情况,对这个多少有些好奇。 罗南挑了一些比较有趣的事给他讲,不过也免不了提及会议漫长的苦处。 薛雷听得呲牙咧嘴:“专业人士的世界我们不懂,要是我,怕是早崩溃。你这业务和我想象的可不太一样,什么时候才能熬出个头啊?” “天知道。” 罗南心里很矛盾,其实他很希望从中得到一些知识,收获一些进益,可真正地深入进去,他又跟不上进度,昨天下午他能够听懂七八成,今天上午就只有五六成,下午的比例恐怕会更加悲惨。他必须承认: “相关的知识结构和这些专业人士相比,差距还是太大了。章莹莹还要我抢占主动,主动个头啊!” “南子,我觉得你这样不对。”薛雷连连摇头,“馆主就说过,修行最忌讳就是一知半解,零敲碎打的知识,自以为是的逻辑,组合在一起,就是取死之道。如果跟不上课业,还不如不学。所以,馆主教学生,第一项就是分班分级,因材施教。你现在这档子事儿,也许没那么危险,可再听下去,也没什么意义。我倒觉得莹莹姐说的很对,你就该抢占主动……” “怎么抢?” “汗,我哪知道!不过我想啊,武皇陛下既然把业务外包给你,不管莹莹姐在里面使了多少力气,对你的信任总是有的。武皇陛下觉得你能够做到,肯定就有法子,要不然不就是故意为难你了吗?” 薛雷言者无心,罗南听者有意,当下心头一动。武皇陛下搞出这个业务外包,本就是对他的补偿,着实没有道理刻意为难他。把牡丹拍给他当搭档,想来也就是起一个查遗补缺的作用,否则,她老人家有心情给,罗南也没脸要啊! 好吧,罗南要承认,牡丹表现出来的专业水准,把他给吓到了。以彼之长,攻己之短,当然是处处落在下风。 薛雷又说:“其实吧,我觉得你以前做得就挺好。霜河实境那回,红狐、剪纸他们都和你对着干,可到后来,他们对你都是服气的;当然还有上星期,我们几乎没帮上什么忙,你一个人就搞定了一切。” “咳,哪有……” “莫谦虚。前两天我和爆岩聊天,他就说,有那条魔鬼鱼傍身的时候,完全可以把你当成一个b级强者来看,更别说那个逆天的‘纯粹感应’能力。如今你在夏城分会的地位,直追当年游老,嘿嘿,游老当初可没有两位超凡种作保。” “是吗,做得还不错?” 薛雷翻上白眼:“咱不搞恶意卖萌啊!难道你还想让我从头再夸你一遍?好吧,我是说真的,我特别赞同爆岩那句话:你的‘纯粹感应’能力就是逆天,听说,猫眼因为你,直接改了自家的能力方向,以后就专注于‘超距感知’,把全域感应这一项给放弃了。” “还有这事?” 罗南头回听说,一时大为汗颜。某种意义上,猫眼虽是他的信众,可从头到尾,这都是个意外,人家也是心不甘、情不愿。罗南不是‘南霸天’,不至霸王硬上弓,反而刻意拉开与那位的距离,现在看来,距离拉得有些过头了。 好吧,他和谁都有些距离。有六耳傍身,灵波网上交流最是方便,薛雷比他晚入会一个多月,如今聊天打屁听八卦,样样皆能,他倒成了消息闭塞之辈。 性格,性格啊! 薛雷不知道罗南的感慨,继续道:“我们聊天的时候,都怀疑你这个能力还处在爆发式增长期,每次行动,得到的数字都不一样。莹莹姐说,你在霜河实境那回,寄魂状态的上限有500米。灵肉合一时感应极限半径是80米。可上次在海天云都,我在88层,你在观景平台上,就是142层,中间62层的落差,差不多快300米了,那时应该是灵肉合一状态吧…… 罗南笑了笑:“跟随馆主修行,好处就在这儿了呀。” 这话薛雷爱听,当下笑得眉眼不见:“所以喽,南子你不用顾忌什么,担心也完全没必要,整个夏城,不算两位超凡种,在全域感应这一块儿上,有一个算一个,没有人能比得上你……” 这话听起来好耳熟。 罗南冷不丁问了一句:“莹莹是不是找你当说客了?” 薛雷咧着的嘴巴僵住,随即讨好式地凑上来笑:“我就是觉得,莹莹姐的话挺有道理。” “……我也觉得。” 薛雷竖起大拇指,然后朝下,狠狠戳了两记。 第一百八十三章 小猴子 罗南话说得很满,毕竟大半是开玩笑,也没有急着去表现一回,而是与薛雷寻个了僻静所在,认认真真地做完午课,这才把心神又调回行队团队那边去。 意识挂载到墨水身上,不出预料,那边还在开会,只是加了一份工作餐。牡丹和龙七都表现得很职业,墨水也趁机展现它拥有巨硕身形的重要原因: 它一只鸟吃了快一个人的份量。 饭后一行人又在路边开会,墨水就在平民suv的车顶,上面的行李架正好可供它粗壮的足趾抓握,站得稳稳当当。就是脑袋垂啊垂的,已经进入半睡不睡的状态。 对鸟儿来讲,长时间安静装乖,再加上消食影响,消耗的体力精力颇为可观。也多少是违逆天性。所以,当罗南的意念切入,墨水打个激零,“刮刮”叫了两声,毫不犹豫振翅飞起,转眼飞到光芒万丈的太阳之下。 阳光下,墨水黑沉羽毛根根清爽,迎风抖动,又泛着幽蓝的光彩,竟然有几分炫目。黑影艳阳出奇协调地融合在一处,引得情报官厄图啧啧称奇,当然也不免有一些凑趣的嫌疑: “这只乌鸦雄健威武,又通人性,堪称神骏啊。” 话音方落,墨水双翅一摆,转了个方向,远远飞走,不一会儿就不见了踪影。 厄图呃了一声,手搭凉篷,往天上看:“怎么了?” 牡丹头也不抬:“不用管它。” 墨水在天空盘旋片刻,就找到了目标,略加修正方向,不多时就来到了那条穿城而出的旧式公路上方,沿道路飞行。 说要占据主动,却也不是立刻向行动团队发号施令。耻感那么重的手段,罗南一时半会儿也使不出来。 多年的实验经历,逼出了他的谨慎性格,只要脑子不发热,就不介意多收集一些资料和信息,以资判断之用。 行动团队就在做类似的事,可惜和罗南擅长的领域差别太大,不能为他所用。也亏得章莹莹多方游说,让他及时醒悟,否则一直跟在行动团队屁股后面走,最终只能是浪费时间而已。 当然,在一切开始之前,罗南首先要做的,是试验墨水能力的上下限,特别是感知范围,这是吃饭的家伙,不容有失。 按照罗南的经验,灵魂出窍、形神合一、信众支点三种情况下,感应半径分别是一个数量级的差距。 也就是在灵魂出窍感应可达二十公里的前提下,正常灵肉合一状态,极限就是两公里;像墨水这种“信众”则等而下之,应该有两百米差不多,如果刻意加持,还会再提升。 不过,从以前的经验来看,太复杂的情报信息,墨水的脑容量多半是处理不过来,“丢包”、“掉帧”是很正常的事,还需要一段时间调适。 说实在的,这是前几天就该做的工作,只因为罗南手边事情太多,总是忘记,一推再推到现在。 “先测一下上限……咦?” 真落到实处的时候,情况多少有些出人意料:丢包现象在哪里? 在罗南本体与墨水之间,仿佛开辟了一条高速磁轨,有关信息不需要任何转接,一站直达。不,好像连传输的过程也没有,空间上的距离,因为某种缘故而扭曲了。 这种感觉古怪又熟悉。 罗南花了点儿时间回忆,好不容易记起来,他在霜河实境,以生命草图绘成星河之后,好像以这种方式扯了魔符过来,演化为斗兽场,与公正教团豢养的人面蛛一顿好杀。 魔符毕竟是暗面种,属于精神层面的存在,召唤过来也说得过去。墨水则有实质形体,那么此类异处,就体现在信息传输上? 不管怎样,有这种联系存在,制约墨水侦测能力的因素,只剩下它本身的承载极限。 这样可就容易太多了。 作为罗南重复试验时期,最常用的**实验对象,墨水能够安安稳稳活到现在,自然有它的神异之处。而且它在罗南“格式论”体系中,也已经跃升到“职员”的层级,与罗南的联系更加紧密,这也进一步催化了它的基础能力。 罗南跃跃欲试。 墨水化为一道黑影,掠过旧式公路两侧的建筑群。对于罗南来说,就像是战略游戏里放出侦察兵,所过之处,战争迷雾大片剥开,显出一条宽约两三百米的甬道。 只不过,显露出的现实场景多有虚化,更灼目的,则是在其中浮游变化的星群天河。 罗南目前也没有什么明确想法,反正发挥特长就是了。他的特长可不只是把猫眼逼到改行的“全域感应”,仅就此事而言,他觉得,以生命草图架构的星空,应该更合适。 此时以墨水为中心,开辟出小片星空,与本体感应的浑茫星河遥相呼应,将此范围内生灵的存在尽都周覆。 罗南唯恐观照不周,老老实实逐一扫描各组星辰结构,不想遗漏任何一个细节。期间牡丹也没有和他联系,干脆就这样,以八十公里左右的时速,一路扫描下去。 可扫描了半下午,学校社团活动时间快开始了,估摸着都快要飞回主城区,也没有收获。 罗南开始感觉到这项业务的难度。他暂时没有特别清晰的思路,就只能下死功夫。两三百米的扫描半径,已经是夏城顶尖,可在偌大的夏城市区、郊区面前,还是太笨拙了。 “墨水的感应半径还是太小,难不成换本体过来?” 正琢磨的时候,冷不丁的,特殊感应闪烁。 罗南大喜,不管是不是目标,注意力都瞬间集中过去。生命草图构造的星空下,一点明光垂落,印在那片星图上,周围景致层层实化,将具体的场景显现出来。 真正看到的时候,罗南“唉”一声,大失所望。 这里应该是林墙区的回收层,一处人流聚集之地。刚搜检到的目标,并不是什么畸变种,而是一位中年男士,他身穿比较特殊的袍子,有点儿像柴尔德的那种,浅灰色泽,看上去很简朴的样子。 而中年男子所在的位置,是一处封闭的屋舍,面积不大,布置却充满了仪式感。他站在台前,如一位神父,向其他人宣读经义。 罗南过于操切的“注视”,过于贴近物质层面,触发的动静有点儿大,中年男子似乎有些感应,头部略有些偏移,有些迷惑。 看到这场景,罗南马上就联想到秘密教团,这里确实像是一处宗教场所。 得,原来是位能力者。 夏城探险家协会、教团、政府、军方以及财团等,所有各方都算上,能力者也就是不到两千人的规模。说多不多,说少不少,随随便便就碰上一个,该说他的运气是好呢,还是糟糕呢? 也对,在生命草图层次,能力者与正常人的差别实在太大…… 哎呦,真是笨到家。 学校里的罗南一拍额头,飞行中的墨水翅膀也差点儿勾起来,幸好在下坠中途反应过来,又猛拍翅膀恢复高度。 半个下午,他都没过脑子。能力者的生命草图已经如此特殊,畸变种的自然更不一样,这是明摆着的事实,他以前也得过类似结论,可竟然还为此浪费了半下午时间! 对自己的脑子,罗南也是醉了。 眼下碰到人家的传道现场,多少是罗南不对。他也不愿多生枝节,就想取消关注。可最后下意识一扫,莫名感觉熟悉,再定定神,却看到一个“熟人”。 嗯,有点儿眼熟,今天刚见到,就是上午在水库那边,跳出来询问行动组成员,是不是要“打击黑帮”的那个孩子。 这孩子最多五六岁的样子,混在一帮听讲的成年人中间里,颇为扎眼。 竟然在这里……上课? 夏城的传统政治力量比较强大,在宗教信仰上,采取的是“未成年人回避,成年自主选择”的原则,一个小娃娃远远跑过来听神父布道,就算有父母跟着,也不合规矩。 念头只是一转,没有再深思,毕竟与他无关。 但看到这孩子,罗南也醒悟,他飞出的距离貌似有点儿远了,一个多小时的路程,万一有事,是没法子与牡丹呼应的。 他决定原路返回。 也在这时候,那位不知是什么教派的“神父”,或许是心神不宁的缘故,也宣布今天的布道课结束,一帮人有序撤出房间。 至于那个小孩子,裹在人群里出来,扶起路边一个电动滑板车,也是沿着旧式公路往西去。 咦,他一个人! 罗南又发现了不合理的地方,而且小孩子驾驭的电动滑板车,显然是经过改装的。用墨水的速度加以参照,时速绝对超过五十公里每小时,在这种无遮无拦的简易结构上,说是风驰电掣也不为过, 看得罗南为他捏一把冷汗。 这条废弃的旧公路上,车子不多,但只要敢上路的,多少与黑帮有些关联,横冲直撞,寻求刺激最是正常。 孩子家的大人搞什么啊! 罗南想了想,反正同路,跟着吧。不怕一万,就怕万一,真出了事儿,他心里不安。 墨水在天上飞,小孩子浑然不觉,踩着滑板,握着车把,高速飞驰,还挺自在。有坡度的时候,甚至要玩几个花样,活猴似的,平衡能力也是真强,罗南都有些佩服了。 嗯,就叫你“小猴子”了。 第一百八十四章 器性机(上) 小猴子年龄不大,却已经是这条旧式公路的超级玩家,硬是把简陋的电动滑板车,开出了大马力摩托的的效果。 罗南缀了一段路,确认这小家伙没问题,也不再时刻盯着,便去研究自己的事。他切换了观照方式,任星空深邃、辰光列布,却只搜检其中的特殊结构。 当然,要是能看到遮蔽星空的暗云,那肯定是大鱼了。 可这时候,夏城庞大的人口基数,就向罗南展现出它惊人的影响。两千与两亿的对比,十万里挑一的比例,注定了能力者、畸变种不是轻易能看到的目标。 特别是墨水两百米半径的观照范围,就算羞煞猫眼这样的专业人员,可在当代大都市面前,还是不够看。以至于前后左右,上下四方,星辰或多或少,流转列布,结构上都是平平无奇,普遍相似,正常人还是压倒性多数。 星光再怎么绚烂,看久了也要头晕眼花。浑茫的星图、复杂的结构,就像迷宫,接触太多,甚至会有恐惧心理。 罗南真想关闭了不看,但一考虑到目标是活的,随时可以移动,星图也在时刻变化,就只能咬牙坚持。 也许是看得多了,不知什么时候就觉得,普遍平庸重复的星图之中,也有些别样的法理,存在着微乎其微的亮色。 或许是错觉吧……至少下面的小猴子看了一路,特色是有的,可要说与其他人明确区分开来,似乎还差一些。 由于要照顾小猴子的速度,墨水飞回到出发地,花了一个半小时。牡丹那边的勘探已告一段落,又回到之前的聚居区附近,以至于错开了,只能再找过去,继续与小猴子同行。 还好,这种难有回报的“好鸟好事”,很快就结束了。在聚居区外的某处空地上,小猴子碰到了他的同伴,立刻加入玩耍大军。 墨水盘旋在上空,把下方的情形尽收眼底。背后的罗南有些感慨,这帮小孩子年龄不好分辨,可怎么也有五六岁以上吧,这个年龄,罗南已经在早教机构上学了,可没机会这么疯狂。 话说,现在早教之风铺天盖地,几乎无人可以幸免。聚居区这里倒成了“世外桃源”,这份野性和自在,不像大都市居民的风格,想来有“归化的游民”掺入之说,也不是空穴来风。 从另一个角度看,小猴子掺进同伴中间后,对应星图上,那点儿微妙的差异感,又有所放大,可还是不够清楚。 罗南干脆让墨水找了个绿化带,停在树枝上,就近观察。漫天撒网地看下去,怕是没出路了,不如锁定有限几个目标,看看能不能找出点儿规律和端倪。他准备给小猴子还有他同伴,画出更精细的生命草图,再搜检里面的差异。 刚明确方向,墨水便被这群眼尖的毛孩子发现了: “今天早上那只大乌鸦!” 不只是谁嚷嚷了一句,立刻招来一帮人强势围观,还有小鬼扔出了石子,想一举中的。 这个举动立刻招来了训斥:“毛躁什么!我爸车上有射网枪,咱们逮着个活的,回头还能拿来和那帮人交换,照着高价来!” 汗,这帮小屁孩! 相对于同伴,小猴子倒是比较安静,没有响应,让罗南有些安慰:总算不是个白眼狼,不枉老子照看你一路。 但不管怎样,一个小猴子,绝对抵不过十几个熊孩子。罗南可不愿被人当靶子玩,当即振翅飞起。 一帮毛孩子见状大急,他们已经把墨水当成了盘中菜,见煮熟的鸭子飞了,均表示难以接受,大呼小叫中,飞石如雨,但都没卵用。 那个自告奋勇去拿射网枪的小子,动作倒快,他老爸的车子也就在路边。那小子打开后备箱,拿了射网枪瞄了瞄,就想扣扳机。只是不知怎地,忽然脑子一昏,脚下错乱,地面像是海浪,来回波荡,板机是扣下去了,枪口都不知指向了哪里。 “地震了,地震了!” 最近一个来月,夏城地震的频率有所下降,人们也大都熟悉了这份感觉。可是在临时聚居区落脚的人们,由于房屋建筑强度的问题,还是非常敏感,特别是现在的感觉如此强烈。 有的小孩子甚至脚下一软,摔在地上。 一些本在路边看热闹的成人,被孩子们叫得心慌意乱,但更多还是莫名其妙: 地震?没感觉啊! 他们当然没感觉,因为罗南通过墨水,放出的精神层面冲击,针对的只是那帮毛孩子罢了。幅度其实很轻微,不会伤人,只是一时半会儿,难免反应迟钝,精神恍惚。 墨水飞入高空,留下一地鸡毛,代表今天的搜索行动,就此落下帷幕。心中那份“抢占主动”、“一鸣惊人”的盘算,终究没有落到实处。 还是那句话,百万级别的生意,并不好做。 就算是“补偿”也一样。 经过一整天的折腾 ,罗南从消极到主动,又经了一回落潮,终于知道世上很多事情,不是一鼓作气就能拿下的,心境不自觉平和了许多。 搜索畸变种,对他来说,真不算特别迫切之事。反倒是被浑茫星空折腾半天,那份似明非明、又全无方向的感觉,特别拿人。 于是罗南知道,他对“格式论”、对修行本身,还是更在意一些。 到晚上,他很干脆地把墨水扔给牡丹,暂时也没闲心去搞什么“偷窥**”之类,而是和薛雷一起,到博山楼的神禹道馆去。 据说,修馆主搬家也就在这几天了。罗南本以为道馆已经冷清下去,可没想到,入门就见前院灯火通明,人影绰绰。那是在前庭练习场外,等待的学员父母。 罗南就奇怪了:“不是已经停课了?” “最后一个班。馆主觉得,基础五班的进度正好卡在一个节点上,就想再带几天,要是能有入门开悟的,也算是个机缘……这几天的课程都是免费的。” “哦。”这是修馆主能干出来的事。 他们来的时候,课程都快结束了,便按照薛雷的意思,直接进了练习场,也看到了修馆主。 罗南直接就楞在门口。 (愚人节快乐,晚上还有一更。从今天起,尝试每天4000字。当然,如果尝试失败,请勿怪) 第一百八十四章 器性机(中) 教授孩子课业的修神禹,和平常很不一样,完全不一样。 最熟悉的阴郁冷漠的神情不知飞去了哪里,罗南看到的,是一位神色轻松带笑的中年幼教,他四肢着地,弓身爬行,身形舒展,脊椎摆动,像一只慵懒的大猫。 一帮七八岁的毛孩子,也在那儿模仿,喵呜喵呜叫得欢,甚至自发地开发出新技能,翻身打滚、扑击扭摔,好不热闹。 罗南真的傻眼了。 薛雷觉得必须解释一下:“咳,这是馆主专门为孩子创立的猫形,以后说不定你还能看到狗形,走的是‘象形拟神’的路子。你知道,城市里的孩子,也就是这两种动物比较熟悉些,更容易参照。” “是嘛?”罗南还有些恍惚。 薛雷明白罗南在想什么,又道:“馆主对孩子一贯是最和蔼的,想当年,我在基础班的时候,那也是春风化雨,可是一转到专业班,又受亲炙,哎呦喂……” 他又是怀念,又是呲牙咧嘴,感觉相当复杂。 修神禹已经看到了他们,反应则很平静,看不出有什么“形象崩塌”的顾忌,他依旧在地上,领着孩子们绕圈爬行,充分舒展肢体,活动关节,还提醒他们控制呼吸,场面可谓乱中有序,始终在控制之下。 如此又练了一圈,修神禹才起身,示意罗南和薛雷过来。 孩子们还霸着场地疯玩……哦,练习,罗南和薛雷小心翼翼地绕过这帮精力过剩的小家伙,站到修神禹身边。这时候再看,修馆主的脸色果然回到了惯常的平淡状态,仿佛早前慵懒放松、自在随意的表情全都是幻觉。 罗南还没笨到主动提及的程度,只是乖巧地汇报他近期的修行进度。 修神禹询问了一些细节,确认罗南的进度真实有效,看上去也不怎么惊讶,只是颔首而已,末了道:“你目窍修毕,进度快捷,根基也扎实,应当是有天赋在的,就按照九窍六根的路子修下去吧。倒也不用拘泥先后次序,每样都试试。” “每样都试?” “亲身试过才知道缘法。”修神禹不认为这有什么好说的,一句话带过,转而说起他认为更重要的事项:“从六根九窍入手,感知周遍,俗念如潮,对修行人而言很是危险,所以‘真知明见’尤为重要。自知曰真、知人曰明,知人与自知,不可偏废。” 罗南其实是半懂不懂,但听修神禹说起“知人”,不免就想到今天折腾一个下午的事情,不由问道:“世人看似千百样,可到生命层次上,万流归宗,差异极小,里面偏又有很多似是而非的地方,究竟该怎么分辨呢?” 修神禹看他一眼,轻轻颔首,有赞许之意。刚刚罗南描述自己超凡的修行进度时,也不过就是如此了:“我等修行人,自知、知人当从三处下手,即:根器、根性、根机。这三样,不论是教人、自修,都要看得分明。” “根器、根性、根机?”罗南一脸懵逼。 “这是释家语,被借用过来,略有异化,是以木喻人。所谓根者,生发之本,按照你的说法,就是一个人的基本秩序框架。” 修神禹都说到这份儿上了,罗南也听得明白。 “至于三者的差异:能堪物者为器,乃能容之量;造善恶者为性,是方向之辨;动合宜者为机,是受法之缘。简单来说,看一个人修行的前途,要看他的资质,其中又分天赋、心性、机缘。这些要素统统明了,才能为一个人选择最合适的法门,为一个法门选择最合适的人。” 罗南就觉得,此时修神禹不但是教他如何修行,也是在阐明其教法本身。作为一个授业者,这无疑是掏心窝子的话。不但罗南,连薛雷都竖起耳朵,仔细听讲。 “古语有云,道化贤良释化愚。不提其中争议之处,门派学说不同,收纳的弟子也多有差别,却是显而易见的,这其中多半就是从根器、根性、根机上来。道理容易明白,可实际怎样辨别,才是重点……薛雷,下面的你不要听了,你根器厚重,根性质朴,根机发动当绵长久远,要的是纯直本意,这些法理思辨之术,你学来没有好处。” 薛雷脖子一缩,乖乖地走到远处,去给孩子们当临时教练。 罗南若有所悟,刚刚修神禹其实是把薛雷当成一个活例,为他演示如何做好根器、根性、根机的分判利用。 效果自然是极好的,罗南心里已经有点儿谱了。 “你用心听。” 修神禹再提醒一句,然后就传给罗南辨器、辨性、辨机的具体法门。此法其实是经验的总结,除了敏锐通透的心境以外,还要有丰富的人生阅历为支撑。 罗南现在只是学了个基本原则,离真正入门还早得很。 可是,就是这点儿原则,已经很是了得。特别是其中观照分判的标准,直指人类身心最玄妙精微的层面,依稀可与罗南“格式论”上的一些问题相对应。 特别是,特别是今天下午…… 罗南就感觉灵魂力量蠢蠢欲动,一时抓耳挠腮,真想立刻就回返三闸区的聚居地,盯住小猴子以及那些野性小鬼,仔仔细细再看一遍。 可惜,今晚他注定做不到了。 修神禹少有地耳提面命,务必让罗南领悟其中的奥妙:“以此法而论,今晚我授你法门,先知你的心意性格多思多虑,适合钻研;又知你的器量根基厚重,足以承载;且你主动问起,若有所指,应该遇到了对应的问题,正好合宜。如此器、性、机三者兼有,如大地春回,惊蛰万物,自然生发,其质虽柔,其性最坚,效果应该也不错。” 罗南猛点头,现在他有些明白“朝闻道,夕死可矣”这句话的真意了。当然,要死要活太夸张,能让他痛痛快快做几回验证,那是最好不过。 修神禹肯定看出些端倪,可他偏偏要压住罗南的急迫心思,继续道:“现在,我再教你记忆其他窍眼,明了六根所据。这是自知自明之法,需要结合前面的分判之术,时时观照,日日打磨,一一修持,务必镇以之静,不可冒进。” 第一百八十四章 器性机(下) 薛雷当了一会儿大猫,又凑过来,恰好听到修神禹的话,很是吃惊:“馆主,南子刚通了一窍,就猛地教给他这么多,未必能消化。” “以前或许不行,现在没有问题。九窍六根修持,不外乎性命双修之理,他如今性功修为上又有进展,失衡之势仍在,在命功一项上,勇猛精进,并没有错处。” 通俗地讲,性功就是精神侧的修为,命功则是肉身侧的功夫。这些话,罗南是能听懂的,可是“又有进展”是什么意思?貌似和目窍进度无关。 有“器性机”分判之术打底,如今罗南对修馆主的眼光,已经是深信不疑。他心思偏转,不自觉想到今天凌晨时分,在齿轮的特殊经历,有些走神。 冷不丁地,他心头警觉,正有人探手过来,就本能一个滑肩——然并卵,修馆主径直按着他的肩膀,略微发力,示意他换个姿势: “卧虎式。” 罗南犹豫了一下,终究还是很听话地跪伏在地上,背部前伸,贴伏肘上,双腿自然蜷曲,化身为另一头大猫,只不过是睡去的那种。 这个动作属于他学过的“导引术”中的一种,做来全无难度。 而且多日练习,已经通了神意,摆出姿势之后,自然呼应拟化之真意,像一头在巢穴中小憇的猛虎,似紧非紧,似松非松,慵懒中,又透着兽王的张力,使精神与形骸处在一个轮番放松、紧张的奇妙平衡之中。 修神禹也蹲下身,轻按他头话。 坦白讲,罗南没能在第一时间听到他说什么,只是觉得,音波的震动好像没有在空气中传递,而是沿着他的手掌,渗入脑宫,殷殷如雷。 雷声入脑,激得头面窍穴潜震,随即蔓延全身。雷音震动层层推进,使得身轮先一步抖荡,内部环节细分,九窍、五藏、十二节,均殷殷共鸣,眼、耳、鼻、舌、身、意六根,亦恍然知其所在。 这时候,罗南才把修神禹的话音分辨清楚,而由于雷音带起的体验,涉及的新知识,已经变成了一种验证,等于是身体和精神同步记忆。 如此身轮常转,神轮相应,耦合齐动,不断修正细节,渐渐地罗南又忽略了修神禹的话音,全副心神都投注到形神框架的细腻调整上,看气血津液如何在五脏六腑之间层层转化,便如山间流水,在地上地下、泥土石隙中流转渗透。 待到一定程度,罗南心意微动,便觉得心肠脾胃元气沸扬,气血流动上行,至于脑宫面部,略一盘转,忽的满口生津,甘甜滋润,如饮琼浆。 再结合修神禹的传授,罗南就清楚了下步的方向。 心开窍于舌,脾在窍为口,口舌虽分而实为一窍;且在古典理论中,有心肠、脾胃相表里之说。罗南等于是同时打开了心、脾两套脏腑系统。 看起来,这也有些道理。在格式论未真正成型以前,罗南就先开发出了大胃王技能,消化水谷,为自身提供充足能量,脾胃功能本就了得。 而自从习武之后,一身气血健旺,正所谓“心主血脉”,又与肝气疏泄正相宜,不是还有“木生火、火生土”那一说么? 如此肝、心、脾三套系统彼此牵系,不论是具体的气血运行上,还是在玄玄乎乎的五行生克上,都能说得过去,罗南也就不再深究了。 在身轮运转上,他更注重体验。但觉口舌之根,似乎开了一个琼浆池,时时津液溢出,甘甜滋具;还有心肠脾胃,利用脏腑机理,将外气转化为内能,使精元充固,乍一烧炼,元气滚沸,遍及筋脉肌肉,转眼出了层薄汗,可谓气血畅达,路子应该没错。 也是罗南“卧虎式”摆得太久,练习场上,有孩子看罗南趴着有趣,以为是和他们一样,喵呜着扑上来。 薛雷吓了一跳,想挡住,却被起身的修神禹挡下。 孩子没个轻重,直接撞在罗南身上。罗南仍在微妙体悟的状态中,不移不动,偏偏身上软滑柔韧,似若无骨,撞上去一点儿不疼。 那孩子蹭啊蹭的玩得开心,有不少人也有样学样,嘻嘻哈哈地凑上来,只把罗南当成个大抱枕,又压又撞,没个消停。 这时罗南再搞什么体悟,就真成神仙了,他喉咙里发一声低吼,身形舒展,仿佛睡虎乍醒,抻了个懒腰,皮膜肌肉自然抖荡发力,暗劲涌出,周围的孩子们倒了一地,却一个也没伤着。 罗南见满地嘻嘻哈哈的孩子,也是童心大发,就地一滚,如猫似虎,四肢伸展,舒活筋骨,活灵活现。 一帮孩子都是人来疯,见状都嗷嗷叫着扑上来。 修神禹终于叫停。 罗南只是在合宜之机的刺激下,霎时开悟,但根基不牢,再玩下去,有失手的风险。 待罗南站起,修神禹便对薛雷道:“他筋脉肌肉,都有滋养,从今往后,可以练拳了。从明天起,你和他搭手。” “上来就搭手?” “他有慢慢学拳的时间?”修神禹唇角有点儿讥嘲的弧度,“不过是适应体魄,练练反应,最多通几招散手罢了……反正他志不在此。” 薛雷看罗南,后者挠挠头:“馆主厉害。” 对罗南而言,他的修行进展呈现在肉身体魄上,体现身轮运转上,可真要他说出个究竟,也不容易,毕竟古典理论上,似是而非的东西实在太多,他又只是个半桶水,很多概念都似懂非懂,多半是本能施为、身体记忆。 在今晚,真正触及他灵魂的,却是修馆主传授的另一套知识,亦即根器、根性、根机之说。 这套知识,就像清晰摆下的边界和轮廓,让他觉得脑子一下子清晰很多,有点儿像…… 对了,像是笔下出画的感觉。 罗南最早学习素描、速写的时候,乍一知晓如何利用构图、线条、光影等手段,勾勒出栩栩如生的形象,便觉得可以画出全世界。 当然,后面自有事实教他做人。 可那份刚刚接触全新领域,觉悟自有天赋的通透感受,实是世上最美的幻象。 如果能触及实地,感受也将愈发鲜活起来。 实地……或是有的。 第一百八十五章 姐弟劫(上) 修馆主的授课时间并不太长,他表示,近期该教的东西,都已经教授,剩下的就该罗南自己体会。 罗南也没有急着离开,他和薛雷一起,送走了基础五班的学生,又到后院,帮修馆主打扫卫生,继续收拾行李,大约九点多钟,才从道馆出来。 在博山楼的地下停车场,罗南与薛雷分开,坐上了协会派来的安保车,车上的司机正是昨晚上那位,好像姓秦,名字则不清楚。 两边都不是话多的人,见面只是各自一点头,就算打过招呼。罗南坐在副驾驶位置上,身子靠住椅背,任车子驶上公路,他自顾自瞑目沉吟。 此时,罗南身上心、肝、脾三部脏腑系统,带动全身气血升降,浸透全身各处筋脉、骨膜、肌肉等,上行至面部,目窍如灯,口舌之窍如琼池,气血自然盘转,奇妙绝伦。 然而对身上的种种玄妙变化,罗南少有触动。此时他脑子里全是根器、根性、根机的知识,闪灭不定、此起彼伏。 闪现的灵光,似乎与下午那眩目的星空混染在一起,勾画出新奇的结构,又转眼破灭,让人兴奋又挠心。 停停停停! 修馆主说了,这种观照分判之术,绝不能空想臆测,必须从实处下手。最好是内外互参,即洞察自我,观照他人,渐渐熟悉,找出一个最适合本人逻辑的评价原则。 这种说法,隐然与格式论“唯我”的概念相合,很对罗南的胃口,也让他不敢轻忽。 所以罗南决定,把周末时间全部贡献出来,认认真真地练习今夜所得。为此,必须推掉这两天所有的行程安排。 如今的罗南,在协会地位不同,身边跟着一整个安保团队,如果临时变更行程,更需要及早着手,避免造成不便和意外。 当下他就与何阅音那边联系。这事儿没什么好瞒的,直接就说要在家里修整,梳理新近所得。 对此,何阅音自然支持。 罗南简单聊了几句,就挂断通讯,脑子里平静了一些,便开始简单安排明后两天的日程表。 周六嘛,他可以躲在卧室里,一方面继续熟悉九窍六根的功课,另一方面琢磨根器、根性、根机的应用,思虑尝试。剩下的时间,持续烧炼外接神经元,看是否能有进展;期间若有所得,则分化意识到墨水那里,一一验证。 周日则根据周六的具体情况,再做调整。如此一来,两天时间,着实是满满当当,充实无比。 若一切顺利,下周一到校,他大可借此东风,不动声色地探究齿轮之奥妙……妙极! 罗南对自己的安排,很是满意,随即就打开分页笔记本,简单制表,再略做调整。等一切妥当,他吁了口长气,心情大好,主动对身边的保镖司机笑道: “这几天辛苦了,明后两天我老老实实在家,但愿大伙儿也能轻松一下。” 秦司机不擅言辞,非常稳重。之前罗南在道馆的时间不好定,他在地下车库等了快一个小时,依旧心平气和,与幽蓝事务所的老靳相比,感观上更为可靠。 对罗南的发言,他也只是笑笑,没有回应。 眼看车厢里又要归于沉默,罗南手环震动,有人来电。 看了下来电显示,罗南暗道“这可真是奇哉怪也”,上面显示的竟然是莫雅的名字。 他这位表姐大人,去满城一个月,在音乐节上疯狂,气得姑妈三尸暴跳。除了中间罗南两度入院太吓人,才悄悄回来一趟,大多数时间,都无消息。 今天怎么主动给他打电话? 刚接通,那边莫雅劈头就问:“欠我的人情记的吗?” 我给你挡枪你知道吗? 罗南差点儿脱口而出,不过最终还是问了一句:“什么人情?” “看你的通话记录,9月26号下午7点18分,记起来没有?” “……” “算了,反正你欠我人情多了去了,不在乎这一回。你只要记得许下的报答就好:我要用你的房子准备派对!” 罗南总算是从根器、根性、根机的灵光思绪中挣扎出来,还真乖乖地扫了眼通话记录,再努力回忆几秒钟,终于记起来了。 在他真正悟入“格式论”的前一天晚上,莫雅确实给他打了次掩护……其实也没啥意义。只隔一天,他就被姑妈拎回了家。 罗南懒得和莫雅计较这些:“对,你说过。好像是十月中旬,现在都什么时候了……哦,你因为音乐节放人家鸽子。” 没错的,莫雅为了参加满城音乐节,几乎放下了一切,一去一整个月,自然什么都错了过去。 莫雅冷哼:“现在不就安排了?我告知你一声,我5号左右回去,当天就是庆祝派对……别紧张,这和你没关系,我这边自然有死党去布置,你把房子腾出来先。” “我差不多有一个月没回去。” 罗南抱怨一声。这是实话,自进入10月以来,他一直在医院和姑妈家两头跑,制药设备怕都生了灰。他现在已经不需要药剂实验,可是爷爷的笔记、相关设备、原料等,都需要好好安排。 对了,章鱼那边已经有了初步成果,对爷爷笔记的内容望眼欲穿,也该给人家个交待了。 罗南顺水推舟:“好吧,我抽空收拾一下,再和你联系。” “不用抽了,明天就是周末,麻溜的,你赶紧把事办妥。” 罗南差点儿一口血喷出去:“不行!” “呦,这么干脆?” “周一,周一我给你腾出来。” “周一就是5号,5号就是周一,你是准备让我们开除尘派对?” “我周末两天有很重要的事!”罗南把“很重要”三个字咬碎了喷过去,试图让莫雅明白事情的严重性。 就现实操作性而言,确实很严重。他刚给何阅音打了电话,要取消明天所有行程安排,以何秘书的效率,这事儿肯定已经安排下去。如今要他转脸就吃回去,且不说他的颜面,何阅音的权威怎么保证? 至于不按计划,自个儿外出,那性质更严重,等于是把何阅音刚立起的规矩踩到地上摩擦。 可这种事儿,根本没法让莫雅知道,遑论让她理解,罗南只觉得憋屈坏了。 莫雅那边沉默了一下,几秒钟后开口:“很重要?约会?” 罗南呻吟:“姐,我不骗你……” 正在此时,驾驶位上的秦司机向他打出手势。 第一百八十五章 姐弟劫(中) 罗南微怔,分神去看,总算这段时间“通用指令”的课程没白上,当即分辨出这串手势的意思: “今晚到明天b时段,本组交班前,可以利用。” b时段就是早上五点到七点半,罗南从醒来到上学前的一段时间。期间他有例行早课、晨练还有早餐。 秦司机的意思很清楚,就是建议他趁这段时间把事儿办了。反正从晚上到清晨,都是他们这组人当班,临时变动下任务,算不得什么。 罗南心中一动,明天早上不可取。姑妈家是在东部的纳德区,从那儿到河武区,几乎要穿过大半个夏城,还不够折腾的。 倒是现在,他们都还没出河武区啊,临时调个头,最多十分钟就到了。蓝湾社区那边,要紧的就是一部制药设备、放置原料的便携冷藏箱还有爷爷的笔记,提了就能走。 至于打扫清理……去她的吧! 一念至此,罗南换了个口气:“这样吧姐,咱们加快节奏。我正好在河武区,也不用什么明天了,现在我就去腾地方,该拉的拉走,你让你的死党过来交接,我给她一个小时时间。” “这样也行,我问问那边。” 罗南思路一开,脑子就灵活不少,继续修正计划:“她今晚不过来也行,我把防盗门改成密钥模式,回头发给你,你当个二传手,就一切ok。” “很好。”莫雅很难得地夸奖了他一句,“你去了知行学院,医院虽说进得多了,脑容量倒是见长。这里有什么说法没有?” “……滚蛋!” 罗南没好气地挂断通讯,又不免有些尴尬,向秦司机点点头,表示感谢:“秦哥,今天多亏你了。” 秦司机笑笑,今晚上首度开口:“我们接下来去……” “蓝湾社区。” 和罗南估计得差不多,只花了十分钟,安保车就驶入了蓝湾社区的停车场。秦司机恪守保镖职责,下车和他走在一起。 世上没有那么多意外,至少今晚很正常。两分钟后,罗南回到离开一个多月的小窝,这也是他名下唯一的不动产,继承自那个不知所踪的父亲。 莫雅所说的“除尘派对”,其实是夸张之辞。有智能管家坐镇,即使一个多月没回来,屋子里不敢说一尘不染,却仍算得上干净整洁,连人味儿都没有。 上楼的时候,莫雅又打来电话,她的死党不凑巧,赶不过来,直接采用罗南据说的“密钥”方式就成。 这样一来,罗南也不准备在此长时间逗留,进门之后,径直走到书房,把最关键的三样东西拿出来。 书桌上的黑箱、书柜里的便携冷藏箱,还有藏在暗格里的棕皮笔记本。 制药设备和原料,早晚都是被处理的命运,罗南本不太在意,可看到原物,忽地想起,这两样东西,至少有一半的“产权”,属于莫雅。 十来岁的罗南,小小年纪,就算有爷爷留下的教育基金打底,真要进行药剂学研究,也很艰难。五年多时间里,莫雅的资助是他能最终坚持下来的最重要原因之一。 莫雅说得没错,人情欠得太多。 不过像今天这事儿,根本算不到人情里面去,姐弟之间,谁还没有个用到的时候?罗南觉得不堪其扰,最本质的问题,是他离正常的家庭生活越来越远了。 罗南叹笑一声,想把两个箱子拎起,秦司机却抢前一步代劳。体格精悍的他,拎着两个箱子,就像拈两根稻草。 “谢谢秦哥。”罗南有些不好意思,夺了两回不果,只能由他。 把最重要的棕皮笔记本拿在手中,和自家分页笔记撂在一起,环视房间,顺便精神感应覆盖,确定再无遗漏,两人便出门下楼,也没忘把房门开启设为密钥模式,并将生成的电子密钥给莫雅发过去。 发密钥不费事儿,分分钟搞定,做完正好进电梯。罗南长吁口气,总算解决一件事,接下来不管莫雅和她那帮死党怎么折腾,都与他无关了。 电梯下行,秦司机依然保持沉默,狭窄的空间里,不做点儿事情,着实有些尴尬。罗南顺手翻阅爷爷的笔记,看上面熟悉而复杂的分子式,还有或工整、或潦草的字迹。 他现在“格式论”已经入门,内炼法有了基础,神轮身轮耦合互动,灵魂力量更是狂飙突进到控制不住的程度,对精神、形骸的认知远非从前可比。有这些东西打底,回头再看这本笔记,纵然难讲“领悟”二字,可思虑的层次、角度、方式要丰富太多。 他大概能够理解爷爷的思路,貌似这部笔记通篇都是在讲,如何通过分子靶向药剂,实现对特定神经细胞的激活,实现其自我生长和分化,新建或强化神经回路,影响身体器官的发育,最终形成“自我格式”。 可这本笔记,终究只是实验记录,相关的理论根据零落而散乱,多次整理也无法形成完整体系。以至于最完整的理论概述,竟然只是扉页上那一组图形文字。 罗南翻到扉页,看到端正的手绘图形和潦草字迹。 正四面体和内切、外接圆球构成的观想图形,已经融进了他的灵魂里;至于“我心如狱,我心如炉。我心曰镜,我心曰国”的十六字诀,则始终与他的呼吸同在。 都已经做到了这一步,罗南距离真正理解“格式论”,却还有遥远的距离。他仍无法确定,在爷爷眼中、在母亲眼中……还有在那人眼中,“格式论”以及这组图形和文字,会是怎样的形象和意义。 不过,他心里突然有了个想法:“目前我观照世界的方式,已经与常人有很大不同。按理说,爷爷他们应该也是如此,至少会很相近。这个本事我以前可没有,也许,现在应该从这个角度,再把笔记顺一遍?” 罗南拈着纸页沉吟,却听身边有人轻咳。他骤然惊醒,这才发现他站在电梯里一动不动,楼层显示已经是地下2层停车场,前面金属门已经快要合上了……最重要的是,电梯外有对夫妇,应该是大采购刚回来,正提着大包小包的东西,看着他发愣。 第一百八十五章 姐弟劫(下) “不好意思。” 罗南忙一步抢出去,金属门感应到人体,又向两侧分开,秦司机也跟出来,依旧不发一言,仿佛刚刚什么都没发生过。 那对夫妇小心翼翼地避开疑似精神有恙的某人,乘电梯上行。罗南终究是脸嫩,难免尴尬之情,又重复了之前的话:“不好意思秦哥,刚刚走神了。” 秦司机仍然是笑笑:“没事,罗先生,我们现在回去?” “嗯,回去。”说话间,罗南把笔记本合上,不敢再多看。如今修行、齿轮、业务外包、安全威胁等各种事项挤成一团,若再多个笔记研究,就算把他撕成三半儿,怕也熬不过去了。 可真坐到车上,在沉默的气氛中略一酝酿,罗南又撑不住劲儿了,种种念头纷至沓来,有的还特别有谱: “馆主所授的根器、根性、根机之说,分判天赋心性,可以与生命草图相呼应;九窍六根内炼法是打磨自身的手段,可以形成更真实的‘自画像’;爷爷笔记上记载的,大多都是影响人体神经系统的靶向药物……如果不考虑理论统摄的问题,纯粹做一下参照,或许会有进展?” 啊呀呀,快忍不住了怎么办? 罗南拿起叠放的笔记本,拍自家额头,又是苦恼,又是向往,心底涌上来的情绪,一浪高过一浪,让他坐立不安,想去验证自己的想法,却又不知道从哪里入手——这次不是因为茫然,而是可以入手的地方太多了。 是的,这一刻罗南脑中的灵感光芒,就像是雷暴天气下的闪电,在脑海中剧烈闪烁,顷刻百千道,恍如金蛇狂舞,一道道都抽在他心尖子上。 越想越折磨人,罗南就在副驾驶位置上,用笔记本抵着脑袋,最终还是惨败给灵感冲动。他嘴里吸着凉气,翻开棕皮笔记本,正想落笔勾划,总算还一点儿理智未散,往后翻到自家的本子上,找了个空白处,随即奋笔疾书。 分判术、内炼法、精神药剂、生命草图……这些相关的知识,有的熟极而流,有的只存在概念,可当它们彼此参照、牵系之时,不知不觉就形成了一张模糊又宏大的网络,周覆一切、解释一切。 灵光如闪电,写字的速度还是太慢了。 罗南双腿都急得发抖,笔下的字迹,也就是最早一行还勉强工整,到后来,已经潦草到不成模样,很多想法,直接就是一个简单符号代替,有的甚至是情绪所至的任意勾画。 就这样,罗南很快写满了正反三页纸,直到他脑子里骤然一空,笔尖无论如何也落不下去,这一轮灵感爆发才戛然而止。 也许只记下了五成……不,三成! 罗南手心、背上、额头,都渗出汗珠。他也不管,只将之前记录的几页纸,又从头到尾翻看一遍。某些过于潦草、抽象的东西,就尝试回忆、解读,然后重新作注补充。 他是与时间、记忆赛跑,也是与最秘不可测的灵感较劲。就这样一页一页翻阅、批注、增补,很快又将后面的空白页填了六七页,是最初记录的一倍还多。 然后才是第三次翻看,这回压力就轻了很多,把满满当当的十页纸再看一遍,越到后面越放松。 很好,找补得比较及时,确定有五成以上的想法,都留下了痕迹,有一些还比较详实…… 手环震动,最初罗南根本不理会,到后来又是秦司机轻咳提醒,他才瞥去一眼,头皮就是发紧: “咝,姑妈?” “你在哪儿?都几点了还不回家!”罗淑晴女士的语气很压抑,低气压覆盖,恐怕是真生气了。 “我在……”罗南愣了愣神,对啊,他在哪儿? 扭头看向驾驶室,秦司机打亮了车头灯,示意他看前方的标识。罗南看到路牌,顺着就念下去:“我在容兴街,咳,就是社区外面,马上就到。” 此时罗南才来得及确认时间,不看还好,一看之下,面皮都抽了记:23点47分,眼瞅着就午夜了。 也是此刻,罗南确认,他乘坐的安保车已经停在社区外面,都不知停了多久。驾驶位上,秦司机安静端坐,保持沉默至今,这就是他一贯的风格。 罗南必须表示感谢,否则真在回溯灵光的过程中受到干扰,就不可能有满满十页的灵感记录。 “秦哥,多谢。”罗南的笨拙口舌再次露怯,说到这儿就卡壳,一时不知该说什么才好。 秦司机又笑,罕见地说了个长句:“修行练功,从来就没时间的,特别是刚学了新招……我初学武道的时候,刚从老师那里学来本事,也是抓耳挠腮,恨不能第二天就能学成。开发出异能的时候,就更不用说了。 人家就是善解人意,罗南的尴尬之情缓解不少。何况已经在社区门口,就不急着回去。以他现在的心境,还有一堆行李药箱,直接拿回去,十有七八是给没收的下场。 罗南慢慢调匀呼吸,抚平心绪,顺口问起秦司机的情况,算是聊天放松:“秦哥也是武道、异能双修?” 秦司机略微点头:“先在**馆学功夫,莫名其妙就通了能力,后来的功夫是越来越不纯,空惹得师傅生气。” 他说得谦虚,罗南却是肃然起敬:“**馆,原来秦哥是巨臂先生门下。” 那位双臂粗壮,有异常人的巨臂先生,给罗南的印象十分深刻。纯以肉身之力,通透钢铁,拳劲浑然,实在不可思议。后来罗南才知道,在夏城,巨臂先生是肉身力量排名前十的强人,在b级层次,也是拔尖的。 秦司机对巨臂也是推崇备至:“先生纯炼肉身,功夫纯之又纯。我这人,且不说有异能分了心神,就是性子,也平了些,不太适合先生的拳术,只能学一点皮毛。” “异能和武道不能相互促进吗?” 秦司机笑了笑:“我的异能偏重防御,先生的拳术则最讲究瞬时爆发,两边终究有不可调和的地方……” 罗南嗯了一声,下意识打量秦司机几眼,却忘记了他如今精神亢奋,灵魂力量也特别活跃,不自觉就有观照之意。 顷刻间,秦司机的形骸仿佛虚化了,一组简单“星辰”排列其中,彼此联系,构成了奇特的意象。 这是生命草图……唔,还有! (昨天第二章,晚了几分钟,大家明白就好……) 第一百八十六章 新图形(上) 在秦司机简洁抽象的生命草图内外,还有无数碎沙般的星子,忽隐忽现,放射出熹微的光。 罗南不由拿以前观测到的生命草图相比较,特别是猫眼、章莹莹这些曾经重点观测的目标,她们呈现的每一颗星辰,都是光芒璀璨,与幽暗虚空的对比极其强烈。 如同在黑底的纸张上,滴落的银白蜡泪,彼此之间,甚至有难辨虚实的连线——这样的图景,无疑是受到了观想图形的影响,单独来看,更像一组抽象的符号。 只有当这些草图以恐怖的规模拼接在一起,使人的感官不再纠结于细部,才形成了浑茫恢弘的星空盛景。 所以,罗南称其为“草图”,就是一个刚完成构图轮廓,还没有雕琢细节的素描草稿。 至于眼前所见的星图,与之前最大的不同就体现在细节上。成百上千颗星辰,分布在一定范围内,光度不同,星等不一,有的光芒夺目,有的勉强可见。有限而清晰的星图,由此变得复杂,同时也变得生动起来。哪怕是最狭小的区域,都勾勒出细腻可信的细节。 就像在大气澄澈的高原上,远离大都市的光污染,所见到的绚烂夜空。几乎让罗南忘记了,这只是一位能力者的形神框架具现而已。 现在的罗南,已不至于像最初勾勒生命草图那样,伸手比划跳大神,可是他盯着人家发呆时间,也太长了些。 就算以秦司机的沉稳性格,也忍不住再低咳提醒。 “啊,不好意思。”今天晚上,罗南至少把这个词儿重复了三遍以上。还好秦司机并不在意,他又恢复了习惯性的沉默,只回以一笑。 罗南想不明白,为什么他对“生命草图”观照描绘,突然多出这么些细节,但他知道,自己该下车回家了。 婉拒了秦司机再次帮忙的好意,罗南下车,从后备箱里把两个箱子拎出来,笔记本则挟在左边肘下,有些不凑手,但总还能走路。 向秦司机告别后,他径直往家里去。走在社区路上,路灯之下,除他以外,一个人也没有,这个环境,真的很适合思维放飞,罗南不自觉又开始激荡脑力。 为什么他对秦司机感兴趣?就是因为这位的说法,隐约与修馆主所言的根器、根性、根机分判之术相呼应。 觉醒的超凡力量,可以理解为根器;性格问题,则在根性的范畴;至于走了一条与巨臂先生不同的路子,则是根机选择的问题。 道理是这样,按照修馆主的讲授,还要找到与之对应的入手处。听课时他的方向还很模糊,可经过路上一轮灵感爆发,以及对秦司机的观照,情况就有了微妙的变化。 按住回头再去找人的冲动,罗南调理呼吸,让发热的大脑冷静一下。 他先到姑妈主屋外面的独立车库。这是都市中产阶层比较常见的立体车库,分上下两层,家里的两辆车分别摆放,使用时启动转换器,可以调转层数,将需要的车子提到出口。空间相对狭小,功能也单一,不能堆放杂物。 不过在车库后侧,庭院边缘,还有一个安在草坪上的木制门,打开之后,是个通向底层空间的阶梯。 这是一处地下储藏室,据说是当年莫雅在中二时期,瞒着家里人,花了一年多时间独立挖掘的,不幸泄密后,还向社区交了可观的罚款。 中二期的莫雅,是个标准的女文青,她把这里当成一个“树洞”式的私密空间。后来年岁渐长,不玩这套了,就把这里让给了罗南,让他存放一些敏感物件。 罗南在家里四五年时间,独立制作药剂,还能瞒过姑父姑妈,这个储藏室功莫大焉。 这都是人情啊……所以他对莫雅格外要低一头。 罗南把箱子放到储藏室的暗格,转身想走,念头一动,把肘下夹着的两个笔记本也放到暗格里去。 之所以不是一本是两本,是因为罗南担心,真把写满了灵感印记的本子拿回房间,今晚上他就不用睡觉了,这段时间建立起来的良好作息节奏,也要被破坏殆尽。 下这个决心不容易,罗南差不多是一步三回头,直到走上地表,关上活板门,才长吁口气,走回屋里,迎接姑妈的训斥。 虽说变数迭出,回家还要挨训,可这一夜,罗南过得还算充实。 狠心把笔记本放在地下储藏室,还是有些效果的,这帮助罗南严格按照修馆主定下的“子午功”要求,睡前升降气血,烧炼精元,直至五脏六腑并四肢百骸,内外并行,层层运化,又都与九窍六根相呼应,才算结束。 结果,这一夜所做的功课要比单修目窍的时候要多出数倍,时间就样裁截出一大块。当他从将明未明的入定状态中醒来,已经是凌晨4点多,早课将至。 如果以后都是这种情况,他大概就不用睡觉了。 罗南砸砸嘴巴,新窍穴开启的感觉仍然清晰。此时他口舌生津,甘甜清凉,与平日早上起来的干涩微臭之气,截然不同。 自然将津液吞咽下去,后面还是源源不断,动一动唇舌,都觉得便利不少。可惜他嘴巴笨拙已非一日,归根结底是心智性格的缘故,倒是浪费这处新开发出的天赋。 口舌生津这项小变化,昨晚初学之时,就有了体会,目前来看,只能说是省了漱口水,算不得太大的惊喜。 真正的妙处,还在罗南的期待之中。 今天是2096年11月3日星期六,罗南划定的闭关修行时间。 或许是补偿吧,这几天,是sca月初例行统计时期,姑父作为高级雇员、技术专家,需要到场监督;姑妈作为大公司的资深hr,正好碰上新部门招聘,看上高加班费的面儿上,也没空在家。正好给罗南一个无压力、无干扰的环境…… 罗南晨练回来,得知这些消息后,心情大好,胃口似乎都涨了许多。 可他还是太天真了。 本该进行周末习惯性懒觉的莫鹏,刚刚七点就蹭蹭蹭下楼,圆胖的身体带来一阵不祥的风。见自家老爸老妈暂时没注意这里,劈头就问: “你那边安排好了没有?” 第一百八十六章 新图形(中) 毫无疑问,莫鹏所说的,正是“霜河实境云都水邑店”的游乐计划。 这混账玩意儿,听到虚拟实境游戏就走不动道儿,更别提还有美女臆想加持,大有纠缠不休的架势。 罗南实在没精力和他掰扯,只能施展缓兵之计:“周末学生都回家了,谁还专门跑到大生活区去搞聚会?” “也是啊,那就下周一……哎,你这是撺掇我逃课?”莫鹏面上大有“舍命陪君子”的壮烈感,根底却是嫁祸于人的猥琐。 罗南直接往餐厅去,拿姑父姑妈做挡箭牌,逃脱莫鹏的纠缠。 莫鹏在后面赶:“周一,下周一,说定了啊!” 罗南有口无心地应着,心里却憋不住冒坏水:再废话,回头把章莹莹叫过去,让那姐们儿好好修理你! 好不容易熬过了早餐,莫鹏是个闲不下来的性子,周末时光除了懒觉以外,也是丰富多彩,倒是第一个出门的。 随后,姑父姑母先后离开,当然姑妈是免不了嘱咐,还设定了智能管家的操作模式,让罗南觉得,自个儿无限接近于妈宝…… 这是谁说的来着?靠,就是莫鹏这货! 他们姐弟两个,是老天爷派下来折磨我的吧? 罗南翻着白眼,收拾了碗筷,又耐着性子把餐厅、厨房打扫一遍。这期间,所谓的“原生物种基因和生态维护”业务也开始了新一天的对接。牡丹领着墨水,与三闸安防的行动组会合,开始了又一场现场会,今天他们的计划是研究林墙区,明天则轮到河武区。 “一切顺利”的话,这两天罗南尽可划水,腾出时间精力,琢磨验证最新所得。 “总算上了正轨!”罗南长吁口气,车库旁的地下储藏室,取回两本笔记,然后就一头扎进卧室,打定主意一天都不出来。 卧室里,罗南盘膝坐在床上,翻动记录了无数灵感的纸页,才看了两眼,血脉贲张的情绪,就像是满溢油井里点起的一把火,再度轰声燃烧。 罗南深吸口气,知道不把情绪控制住,很难真正沉下心去思考。可他已经压抑了一整夜,恨不能梦里都在攻关,想再压制,又谈何容易? “堵不如疏……”喃喃念了一句,罗南咧开嘴,在绽开的笑容里,激昂澎湃的灵魂力量如溃坝之洪水,各自东西南北流。 屋外天空晴朗,然而投影入心湖,顷刻归于幽暗,浑茫星空就在罗南心中铺开,周覆数十平方公里的范围,将所在社区千户人家,万余生灵的生命草图一一映现。 随着生命星空呈现,压抑的冲动心火在星空中弥漫,很快就散尽了热量,只留下一点生命的波动,与漫天星辰共鸣。 罗南不自觉便心意明透,处在最澄澈的状态,不是入定,胜似入定。感受着自我与他人生命的干涉与共鸣,自然而然地就有一个着手方向跳出来。 他不搞什么纠结,顺势动念,恢宏星河的中心,专属于他的观想图形自然呈现,正四面体与其内切、外接圆球的格式塔结构,与千千万万的生命草图遥相对应,又交汇在一起。 星光长河漫过格式塔,似乎全然淹没,而在格式塔内部,又呈现出清晰的阶次,有条不紊,丝毫不乱。 从霜河实境那一夜起,罗南的格式塔就已经与生命草图汇聚的星河交融,但又相对独立,似乎按照各自的规则行事,只有领域相冲的时候,才会明确格式塔的主导性。 可这一回,长河蜿蜒、万星辉映之下,一直巍然不动的格式塔,似乎有些微妙的变化。 “有变化才对。”罗南在心里与自己对话。 在无数灵光电火的冲击下,他的思维方式都大幅变形,作为他形神根基的格式塔,也必然要有相应变化,才能证明它的真实不虚。 心念之光悬照,将观想图形里里外外探测一遍,原本模糊的感觉,就变成了清晰的认知:以前的格式塔,是简单的几何图形组合,算是一种概念性的表达;而如今,这组图形多了一些细节,点、线、面的拼接,显现出光影的构象以及更奇妙的质感。 类似细节还在增加,以至于简洁的概念图形,已经有些不太适宜——毕竟概念就是概念,相应的理想化图形还是太死板了。 一念甫动,已经被丰富细节塞满的观想图形,就像是海边上堆砌的沙堡,就那么倾颓垮塌,在虚空中洒落无数银白的流光。 我擦! 罗南心头本能一紧,可还轮不到紧张情绪翻上来,他观照的心念,便被千百颗明暗不一的星辰填满了。 没错,概念性的点线面组合,突然化为千百颗星辰,列布分张,化为一组璀璨的星群。它们之间彼此参照对应的结构,从整体上看,依稀还有正四面体、内切外接圆球的规则痕迹。 罗南发了会儿呆,他的观想图形从概念性的几何图形,变成了更具实质感的星辰布局和星座结构,这不就是生命草图? 这样的情形,与昨天观照秦司机的情形,是何等相似! 罗南想咬手指,心中困惑、恍惚、兴奋交织。 自我生命草图的建构,将格式塔与生命星空的规则隔阂彻底轰破,就像一个精妙的数学变换,将两个不相干的领域,划到了同一个规则之下,进一步扩大丰富了内涵,增加了无数可以研究的细节。 从这一点看,他的尝试才刚刚起步,就有了让人振奋的突破。 可另一方面,伴随他多年的观想图形异化分解,冲击又是实实在在的。以至于他必须给自己作一些心理建设。 好吧,比如天上的星座,从来不是什么光点连线的图形,而是人心想象的勾勒,和特定文化的映像,是高度具象化的产物。 也许这个道理可以用到“格式塔”上? 罗南忽地一愣,某个问题从无到有,侵占了他的思维:爷爷当年的“格式论”研究,其对象是一个抽象的概念呢,还是具体的现象? 他选择后者。 单纯抽象和概括的符号,没有具体详实的现象做支撑,是不可能发展出丰富内涵的,就算是有,那也是梦呓般的空想。 也就是说…… 罗南拿起手边的棕皮笔记,翻到扉页,直视简洁的图形线条,可眼前浮现的,分明就是深邃恢弘的星空。 (下一更在中午,大约两点吧,大约。) 第一百八十七章 潜规则(上) 初步拟定了方向,罗南却并不急于下手。正如一个合格的画师,从来不会仓促落笔。尤其面对的并不是一张白纸,而是深邃复杂的星空。 他翻动手上的分页笔记本,找了一个空白页,用笔郑重写上: 第一条,由我开始,推己及人。 从目前情况看,真要修正生命草图,最简单顺畅的选择应该是“对外观照”,秦司机是个很好的例子,到那种程度,答案根本就已经摆在眼前了。 可罗南深知,这还不够。缺失了自我参照的环节,便很难估计作品中会有怎样的瑕疵。最初版本的生命草图,就受限于罗南当时的认知程度,几乎丧失进一步细化的空间,必须要引以为戒。 但要知道:观照自我从来都是修行的难点,所谓“人贵在自知”,不外如是。昨晚上,修馆主用类似的话强调过,而罗南很早就讲,他不擅长“自画像”,这可不是谦虚之词。 当然了,从另一个角度看,高消耗往往代表高收益。如此做法,难度虽高,却是划定原则标准的过程。只有把自己打磨清楚了,才能更清晰地映照外物。修馆主传授的根器、根性、根机分判之术,本质就在这里。 罗南选择了“先难后易”的一条路,上来就要攀上最险峻的高峰。唯有如此,才能把根基夯实,最大限度规避“格式论”失控性增长的致命危机。 稍稍顿笔,罗南又写下一行字: 第二条:观察为先,多维复现。 罗南是用绘画的技巧,去打照“生命星空”。不管是速写还是素描,都不是凭空想象的技艺,需要有实在的观察对象。 没什么可说的,罗南的观察对象就是他自己。这不是简单的照镜子描摹,而是要勘透形神框架,既取其形,又取其神,还要与“星图化”的形式相对应。 种种元素,多半都涉及精神层面,意念纷杂,想要准确求取,谈何容易?说不得只能从神轮身轮、观想图形、根器根性根机等多个层次、多种角度来参照进行,求取一个最大公约数。 这无疑会加重罗南的功课,可他既然已经舍易就难,选了最险峻的路径,也不在乎再添些担子。 写完这两条,罗南心中还些微念头,似明非明,难以尽显,他就下意识转着笔杆,另一只手掀起一页页涂了汗渍的微黄页面。 视线从分页笔记上逐张划过,罗南重新扫视十多张信息量巨大的灵感记录,片刻之后,又信手翻阅他以前的笔迹,包括有限几幅纸面上的绘画作品。 不把那些灵感记录算进来的话,他的分页笔记虽厚,真正有意义的东西并不多。其中最具价值的,应该是两幅通灵图。 一幅稍小些,是当初在学校绘出的“魔符”轮廓线条,比较抽象。 而另一幅,纵然已经被莹光笔涂成一团乱麻,可整体构造和有关细节,就要具体很多,偏又存在着丰富的象征意味儿。 是的,那就是“牢狱草图”。那是罗南在拦山舰上,囚禁于禁闭室中,在灵感催化下,绘制出的图样,并由此领悟到了“我心如狱”的玄妙,真正获得了超凡力量。 我心如狱? 罗南心头骤然一激,暗昧的念头陡然间明亮起来:既然要修正,这些个要点又怎能略过? 他当即动笔,在之前的纸页上形成文字: 第三条:具体而微,关键环节。 纸面上三条原则,依次排列,表述的范畴次第收缩,到第三条上,已经触碰到了实质性的层面,可以下手操作了。 “我心如狱”,在罗南的“格式论”研究历程中,有着承上启下的特殊作用。如果真要下手,选择这个节点,还是比较适宜的。 经过多个事件冲击、磨砺,此时罗南心底已有了一个相对清晰的概念:我心如狱,包括格式论本身,就本质而言,或许是某种强制性规则的具现化。就像是霜河实境事件中,他从精神层面深处感应到的那样,是一种不可思议的秩序框架,内化到人的形神结构中,最终达成的效果。 跟随修馆主学艺的这段时间,罗南也找到了一种比较恰当的东方玄学解释: 天人合一。 而在古典道经上,则有类似的语句,即所谓“人法地、地法天、天法道、道法自然”。 好吧,他承认,东方玄学的字句,义项太过丰富,往往具有多种解释,非要去咬文嚼字,逐个扣动,很可能被带进沟里去。 他只是用这种意象,信手在笔记本上,又画了个经典的观想图形,即正四面体和内切、外接圆球的组合。 在这里面,内切球象征“自我格式”;外接球象征“天地格式”,中间的正四面体则代表“社会格式”。 从纯粹修行人的角度来看,社会格式可以暂时抛下,更多去注重自我与天地格式的关系。 然而,这个题目本身也太大了,不符合“具体而微”的原则。 罗南干脆地舍弃掉,不再考虑整体框架,只雕琢细部。也就是说,他放弃了“天地格式如何造作”这个大题目,选择了下面的分支,即: “自我格式”如何体现出“天地的造作”? ……好像还是太大了。那么继续往下选,随着层次向下,罗南的脑子越来越清晰,选择的依据也越来越明确。 根本理论之类的事情,想都不要想,他现在还没有到“解释现象、形成理论”的程度。 发现问题、观察现象、收集数据,然后概括出基本逻辑,就是现在及今后一段时期他能作到的一切。 而从基本现象着手的话,有个事实是很清楚:领悟“我心如狱”后,罗南最实质性的收获是什么? 安静的卧室里,响起了哗啦啦的低鸣。 答案是乌沉锁链。 这个不可思议的具现化形象,帮助罗南灵魂出窍、降伏了人面蛛分身、积攒了第一桶金,也揪着罗南,就此迈上了失控性发展的快车道, 那么,为什么会有……哦,放弃“为什么”吧,罗南现在只想知道,“星图化”之后,从格式塔中拔出的乌沉锁链,会有怎样的形态,会有怎样的变化! 这就是他观察的第一课。 (下更还在中午2点左右,重点是左右,关键在右。) 第一百八十七章 潜规则(中) 锁链颤鸣声在精神层面泛开,持续不断。 可是罗南等了又等,熟悉的乌沉锁链依旧隐没在生命星空的核心处,依稀有片断结构闪没,偏又始终不见具体的形象。 “咝,总不是‘星图化’之后,以前所有的成果,都给清零?” 碰到意料之外的情况,罗南难免胡思乱想。他试图进入“格式塔星图”的更深层观照,然而念头甫动,在格式塔最外围,好像有什么结构消融了。 “是外接圆。” 代表“天地格式”的模糊球形轮廓,如同膨胀的气泡,一个急剧扩张,直抵极限,然后就是粉碎,星辰闪灭间,化入了更广阔的星空深处。 罗南不清楚这种现象代表什么,至少形神框架、神轮身轮还没有出现不良反应。 一念未平,又一层结构消融,是代表“社会格式”的正四面体。情形与外接圆轮廓差相仿佛,相应星辰位移扩散,无声无息地融入了生命星空之中。 连续两个外层结构的剥离、消融,在生命星空中形成了两波绚烂的烟火,灼目于一时,转眼难觅踪迹。 罗南头皮发麻,若“自我格式”再这么搞,形神框架撑不撑得住另说,他的心防恐怕要先崩溃了。 怕什么来什么! 在罗南动荡的心绪中,核心区域的仅存的球形星图轮廓,就像一个变形的心脏,伴随他的呼吸和心跳,猛地膨胀,然后收缩;再膨胀、再收缩…… 连续五六轮胀缩,几乎把罗南的注意力都转移到这种奇特的运动模式上,但也只是几乎而已。 罗南始终关注“自我格式”的轮廓,眼睁睁地看着它“大胀小缩”,以这种模式开始了不可思议的扩张。 几轮胀缩下来,球形星图已经扩张了三四倍,而且其密度,并没有因为扩张而变小。相反,在最核心处,呈现出的星辰越来越多,渐渐化为银球般的密集星群。 至此,正四面体、内切和外接圆球的格式已经成为历史,只有这辉煌灿烂的星群,如同真实宇宙中,以亿计恒星构成的星系核心,座落在生命星空的最中央。 “没崩,就好。” 罗南苦中作乐,正要更细致地去观察这个变化,几乎已经遗忘的锁链声,从辉煌灿烂的星群深处再度响起,带着某种特殊的节律,覆盖了他感知范围的每一个角落。 与之同时,某种无形又无穷的力量,也伴之而行,遍洒星空,扭曲了上下四方的幽暗,使得漫天星辰,百千万幅生命草图,随之盘旋。 罗南能够清晰地感觉到,某种隐晦的规则,正以这无形又无穷的力量为载体,层层铺设开来,侵入了几乎每一幅生命草图。 头痛和眩晕,是罗南的第一个反应。 因为这种规则,第一个冲击的,就是他上下四方基本空间秩序的常识。生命星空扭曲了,近的变成远的,远的变成近的;原于居于上位,突然坠向下方……相应的认识,破坏殆尽。 不能再这么下去了。 如果一个画师连最基本的空间概念都要混淆,他的画作基本上也就没了意义。 罗南希望恢复认知秩序,他深入感应生命星空,用上了“干涉力”,借助物质层面,重新锚定方位。 为此,神轮身轮咬合转动,目窍灵光化为一盏心灯,驱动脏腑气机之余,亦投向精神层面的无垠星空。 观照的结果,却愈显微妙。 茫茫天河,百千组星座,与目窍心灯自然呼应,偏又各有不同。有些黯淡无光,有些则变得格外醒目。其明暗与否,则与物理空间上的上下远近无关。 更乱了! 罗南已经骑虎难下,只能继续观照。心灯所化的一束感应之光,与那些闪耀目标依次接触。 顷刻间,扭曲的物理空间距离再无意义,目窍心灯就像一道从天外飞降的光束,从精神层面,刺入更实际的现实世界。 黑暗扑面而来,转眼又被洞穿,物质与精神层面的屏障,在此时的罗南面前,已经虚弱无力。 心灯照下,现实的光影交织组合,映现出一个模糊人影,并逐步清晰起来。 于是罗南看到,一个雄壮的黑人,正光赤上身,静静盘坐在密室中,如同一座雕塑。漆黑皮肤上,则有密密一层汗珠,线条清晰的筋膜肌肉正细细颤抖,显示出他并不像外表看起来那么平静。 这人,罗南是认得的:黑虎巴泽,夏城公正教团的公平骑士团副团长,拥有超强肉身天赋的强者。 在霜河实境事件中,这家伙是安翁手下悍将,与罗南一方为敌,和“真理之耳”柴尔德打得有声有色。但在最后,又被安翁当成祭品抵数,以释放“真理天平”的威能。 献祭期间,混乱元素的置换,导致巴泽过往的根基几乎全毁。最终却被惜才的柴尔德救下,又请求罗南施以援手,打入了秩序框架,维持生计。 巴泽是依靠罗南的秩序框架才能活下来,从这个意义上讲,他同样属于罗南的“信众”。 可对这种桀骜不驯的家伙,罗南自问没有驾驭之力,也没有驱使的兴趣,很多时候几乎要忘了他。 没想到,一次无意识的观照,就选中了此人。 以罗南如今的眼力见识,再加上二者之间的密切关系,目窍心灯垂落,便直指巴泽的最本质之地。 筋骨壮而内禀弱,脏腑坚而元气散。为人之框架已经崩灭,唯有依照所赐秩序,才能活命。 如今巴泽还在恢复期,就算有罗南给予的秩序框架支撑,可当时的罗南也是一知半解,信息多有模糊之处,相关的修正和适应是一项大工程。 罗南可以感觉到巴泽的辛苦和焦躁,但更多还是坚韧和冷酷。 或许是目窍心灯的关注太久,巴泽似乎也有一些感应,眼皮微微颤动,旋即睁开。可以看到,他的厚嘴唇微微翘起,有点儿嘲讽之意,不知是对哪边。 下一刻,他抬起双臂,头颅仰起,呈现诡异的虔诚姿态,似乎要拥抱虚空中的神圣。 他甚至哑着嗓子开口:“来吧,赐予我规则,指给我前路,我还给你武勇和力量!” 第一百八十七章 潜规则(下) 哦,这个桀骜不驯的家伙! 罗南还不至于真把自己当成神明,更不会被巴泽两三句话给捧得找不到北。目窍心灯的光芒,直指巴泽本质之地,自然而然地用上了刚从修馆主那里学到的“分判之术”,嗯,还有柴尔德离开前,告诉他的一些相关情况。 对于巴泽,罗南有了大概的判断: 这家伙永无止尽地追求力量,眼中也只有力量。他根本不在乎受什么制约,特别是所谓的“神明”、“教义”等虚无缥缈之事。 根器可重塑,根性可控制,根机则适当……咦,这样一看,还是可以做的。 眼下罗南最缺的就是观察和验证,念头再转一圈,目窍心灯的光束便已垂落,直入巴泽眉心。 也是这一刻,罗南悚然惊觉:生命星空下,锁链的鸣响更加清晰,那份无形又无穷的力量,与目窍心灯的光束化为一处,无视空间距离,也无视人我之别,刺入巴泽体内。 心灯的干涉力,在b级强者面前不值一提,可是它携来的那份奇妙扭曲力量,却在巴泽身上瞬时发挥作用。 巴泽的反应很大,他面颊扭曲,身上筋肉剧烈抽搐,就这样,他还咧开嘴巴,露出丑陋而恣意的笑容。 “崩”地一声响,巴泽座下的硬床莫名开裂,粉尘飞舞。他起身落地,有些踉跄,却依旧保持着伸臂仰头的状态,比任何人都更像一个狂信徒。 事实上,这家伙仅仅是兴奋而已,他的信仰只有力量……属于自己的力量。 巴泽被混乱元素侵蚀根本,又被罗南所赠的“半桶水规则”折磨反复,本是处于人生最虚弱之时,五脏六腑、筋骨皮肉徒具其形,机能散乱。 可当目窍心灯照下,生命星空的奇妙扭曲力量灌入,那份扭曲的强制力,却代表了某种隐秘而强劲的秩序规则。 巴泽什么都不缺,就缺一份可以整合他混乱形骸机能的秩序力量。所以他欢庆规则的内化,就算规则本身,是一套难以挣脱的枷锁和栅栏。 只要有力量,什么都可以。 对别人来说,这种秩序规则是牢狱,可对巴泽而言,却是最坚硬的脊柱骨架,是他实现追求的根基和保证。 巴泽踉跄三两步后,就稳稳站住,眼神狰狞,隐透绿芒。这家伙在憋了二十多天后,如一头饥饿的凶兽,希望到原野丛林间觅食——他的猎场就是身外这座大都市。 下一刻,闭关静室的铁门,连带着门框,被他重重一脚,踹得脱离墙砖,向外翻倒。 外面负责照顾他,“顺便”监视的公正教团人员,一个个呆若木鸡。眼看着巴泽大步而出,同时高举双手,向着天花板,又或更上层的领域,大声高呼,意态虔诚而狂癫: “赞美你!” 显然,无形而强劲的秩序规则让他很满意,现阶段重聚的力量,让他觉得所付代价是合宜的。 如今夏城公正教团,无疑是最虚弱的时候,巴泽重整形神框架之后,便已恢复全盛状态大半实力,就算暂时主持教务的郑晓主祭,也没胆拦他,只能任他大摇大摆地离开。 好像办了件错事……罗南眼看着巴泽大笑出门,莫名有点儿心虚。他摇摇头,留了一份心念做警戒,然后继续心灯观照之旅。 巴泽这样的奇葩,终究只是个例外。 天色渐晚,夏城的夜世界正迅速恢复活力。而在一处光线昏暗的小巷里,喝得醉醺醺的女人,正嚷嚷着谁也听不懂的言语,还撕下牛仔短褂,罩起遮住额头,试图挡住那道无法目见的光束,挡住同步而来的更令她恐惧的束缚。 当然,一切都是徒劳。 醉酒女大声诅咒,又将瓶中残余的酒液尽都洒在头面之上,酒水顺着头发,滴落在嫩滑的肩头上,又浸湿了性感的紧身裹胸。 这种动作换不来清醒,醉酒女踉踉跄跄往巷子外面去,却碰上几个嬉皮笑脸的混子,下一刻,空酒瓶就在这帮不长眼蠢货的头上爆开。 罗南苦笑,心灯再转。 这次移到了上百公里开外,已经是夏城主城区之外,心灯光束垂落之时,正在虚空中穿梭的魔影骤然停下,身上那条从精神层面极深处扯出来的乌沉锁链就此崩解,但相继而来的无形束缚和威压,却让它的本能愈发战栗。一时间,不论“放牧”的负责人如何驱使,也不动弹。 心灯逐个观照,又见到墨水发出粗嘎的叫声,不管同类的躁动,住户的喝骂,在夜幕中飞起盘旋;还见到身处某个宗教场所的谢俊平,抬头四面看看,又是茫然。 还有,还有一位,纤瘦的身子正静静躺在病床上,眼皮微动,却始终没有睁开。与之对应的,长时间隐没的一颗孤星,划过生命星空,绕行半周,再次隐没,一切归于平静…… 一圈看下来,心灯光芒愈发明亮,反照入心,使罗南骤然醒悟: 生命星空是在扭曲,可扭曲中所呈现的秩序,他其实很熟悉的。甚至要比现代物理多重解释的空间秩序,更为熟悉。 他低头看手上的分页笔记,上面有刚刚画出来的经典观想图形;当然还有爷爷笔记本上的扉页,“格式论”的总纲。 正四面体与其内切、外接圆球的结构。 如果不是这组直观简洁的图形结构,还有相应的理论为前置,罗南恐怕早已经迷失在生命星空的诡异规则里了。 现在他却很清楚,生命星空的扭曲,并不是什么新玩意儿。而是以他为核心,受他的驱动,被他所扭曲,并划分层次。 百千万幅生命草图,其远近不以空间距离计算,而是以对他的“有用性”为根据,形成多个阶次,可以将其命名为:学生、职员、机师、教士、政客…… 是的,“星图化”的格式塔,直观的结构消融了,但它又天衣无缝地融入到生命星空的架构中。 其规则不再是几何图形那般,经过高度概括后,显现出的简略和直观。而是深藏在生命星空之中,以客观、微妙的形式呈现。 面对恢宏壮阔的生命星空,无有穷尽的精神层次,也许罗南只是一个稚拙的学生,但他已早早拿到了一份标准答案。 等等,说好了只观察来着! 第一百八十八章 倒牛奶(上) 罗南再一次发现,他的思路跑得太远了。【】他最初要做的,只是观测乌沉锁链而已。 可谁能想到,乍一接触,这玩意儿就来个“无相转化”,化为无形之力,周覆生命星空,自然而然引渡到“我心如狱”的层面,范围一下子扩大化,相关的联系更是千头万绪,一般的人我分隔也不适用。 看看“自我格式”对生命星空的影响,里里外外哪分得清楚? 目前也就是核心的密集星群,还维持了“自我格式”的轮廓,可以与经典观想图形相对应。 至于“社会格式”,什么“正四面体”都老黄历了,这玩意儿可以说已经包括了整个生命星空。反正从格式论概念上讲,“社会格式”就是以自我为中心,形成的“为我所用”的社会结构……以目前生命星空遭受的扭曲力度,这个判断没毛病。 只以上两条,便囊括了罗南目前观照的全部,就这样,还有“天地格式”没地方摆呢! 眼下这形势,还要观测乌沉锁链的话,未免有不撞南墙不回头的嫌疑。罗南就琢磨着,可以把观测目标定得稍微宽泛一些。 他还记得,半个月前,他在道馆,接受修馆主引导,深层入定,看到了当时“自我格式”的内部结构,只记得锁链纵横,密如蛛网,神秘莫测。如此情境,在乌沉锁链异化虚化之后,是否会发生改变? 一念既生,罗南更怕自己搞出别的事来,再不迟疑,心灯光芒转向。而这回,他的意念终于顺利透入密集星群之中,迎面撞上仿佛万千恒星闪耀的煌煌强光。 如此强光,还好只闪现在精神层面。 目窍心灯微微摇曳,自发调整干涉力度,变化耦合方式,将这波强光冲击化消于无形。 罗南曾听修馆主讲过,在内视行为中,目窍心灯的作用,居九窍六根之首。毕竟每个人都习惯了用眼睛去观察,观景取象,最是合乎心意习惯。 尤其是罗南还掺入了奇妙的耦合作用,精神与物质层面有效干涉,仿佛和风微光,不论多么深幽缥缈之地,都有可见、可触之相,相应信息要丰富得多,再经过意识有效整合,几有身临其境之感。 此刻罗南就像一头撞进了星系中心,仿佛高密度恒星群的闪耀星辰,似远似近,从上下四方将他包围起来。而在意念趋向的最前端,又像是遭遇了巨大黑洞,幽暗深沉,直要将他的心神彻底吞没进去。 和上次深层入定的经历,确实已有不同。 罗南心念直趋黑洞深处,目窍心灯刺破幽暗,照亮下方深邃空间。 “哟嗬,不容易。”罗南多少有些意外,眼下观照的情形,很大程度上与他记忆中的景象重合了。 格式论的“星图化”那般剧烈,自我格式的核心区,竟然还维持了基本结构不变,显化为无底洞般的深邃空间,无穷无尽的乌沉锁链,交错纵横,盘绕相织,形成繁复密集的结构。 当然,细节的变化还是很大的。 上次罗南意念抵入,空间沉暗,缈无声息,仿佛是魔神搭建的黑牢,困锁一切的希望,有着无可动摇的深寂威严。那时他好不容易聚起的周身元气,本是要反哺牢狱深层的灵魂火焰,却被锁链大网层层吸尽,最后只留下可怜的几缕,涓滴浸下。 所以修馆主评价他“功夫用不到自己身上”,还说他“摄于外法”,就是这个意思。 然而多日过去,情形终究大不同。罗南内炼筑基,目窍有成,又悟出“耦合”之术,神轮身轮啮合转动,精神与物质层面的干涉作用层层深化……一项项进展,都是清晰实在。 映现到此处,看得出来,深邃空间的稳定性似乎有些动摇,不时有细微的爆震传入,带得千万根锁链哗哗作响,细看去还有些结构变化重组。 如果别一口气,非要说这些变故,是受“星图化”的影响,那么深邃黑牢在“亮度”、“温度”上的提升,就很难找到类似的解释了。 目窍心灯内观取象,意念下潜不用太深,隔着多层锁链结构,就能清晰看到下层的光晕,相应的也有些微热量,蒸腾而起,与时刻透进来的元气密切相交。 再向下一截,则可见锁链层网之中,灵魂火焰光芒灼灼,极是活跃。特别是心灯光束投落,两边气机相接,灵魂火焰还有点儿“人来疯”,轰声爆燃,焰尾飞腾,直接突破了最下层的链网,快要烧到中段来。 罗南依稀看到,最下层的一根锁链,或是断了,有半截从严谨密织的链网上垂落,低伏在灵魂火焰边上,接受更强烈的锻烧,大有异化之相。 好啊,真好! 罗南已经大致确认:如果说“星图化”的格式塔,体现的是格式论对外的影响力和作用方式;那么此间的“黑牢”,体现的就是他对格式论的控制力和操纵力水平。 以前的他,只能说是“格式论”的使用者,像一个司机,一个狱卒,必须严格按照“格式论”的划定的规则行事。 可如今的境况,体现得明明白白:不管格式塔“星图化”带来什么改变,格式论这门“外法”,对罗南核心力量的压制,正在动摇,他开始获得越来越多的自主权。 他的进步,是确凿无疑的。 罗南不免就在畅想,如果灵魂火焰整个地覆盖了这处黑牢,将这千千万万根乌沉锁链全都烧化,又会是怎样的情形! 长吁口气,罗南自觉大有所得,就暂时停止了内视观照,给今天白天的闭关,画上一个圆满的句号。 如今天色已晚,姑父姑母大概也要回来了,再宅在房间里,总归不太好。 他身子向后倒,躺在床上抻懒腰,活动一下筋骨,以缓解久坐的劳损。可他的手臂刚展开,某个感应就撞上心头,让他身体僵在当场: 灵魂力量似乎又增长了……爆发式的! 神轮之上,冰山汪洋的“水位”不知何时已经抬高一大截,水满则溢,压力外放,作为承载核心的外接神经元,都在微微颤动。 。 a 第一百八十八章 倒牛奶(中) “活见鬼!” 罗南真的从床上跳起来,脑袋瞬间大了一圈儿。这没道理啊,他没有灵魂出窍,没有感应到魔符捕猎,也没有干别的什么事……好吧,干得不少。 可那些事儿,与灵魂力量暴涨有何干系? 他当即收敛意念,回归更实在的层面,体察神轮身轮耦合情况。此时,冰山汪洋的“水位”仍在持续上涨,没有中止的意思。 已经跳出精神层面了,还不算完?难道“我心如狱”模式是制造吸血鬼吗? 为什么……好吧,又是为什么! 罗南定下心神,抛开相关问题,却也无奈地重归精神层面,集中心神,寻找问题关键。 格式论体系已整体融入生命星空,罗南也事先得知“标准答案”,理解了相关运作法理,很多东西就显得分外直观: 没有了有形的锁链,周覆星空的格式论体系,却化为无形的牢狱;他改掉了锁链单个锁定的模式,可牢狱干脆就是一锅端。 在无形规则的约束下,星空下的各个生灵,或多或少与罗南发生作用。其中绝大部分,作用力都比较微小,可积少成多,很自然就形成了规模。 从这个角度看,罗南突然有了一个假设,只是假设: 有关灵魂力量“失控性增长”的理由,从生命星空现阶段的情况看,一个完整的格式论体系,绝不只是罗南的单人模式,而是覆盖了感知范围内所有生灵的宏阔结构。 仿佛一个行星系,罗南是星系中心的太阳,拥有着最大的质量,形成引力,吸引广阔星空中的其他天体,围绕他来运转。 几位“信众”和他互相作用的程度较深,是星系中的行星、小行星、彗星等……而绝大多数人,与他作用的程度很浅,离得“很远”,甚至不属于这个星系,但多多少少也有一点儿联系。 如果只是一个“行星系”,也就罢了,可人与人之间作用模式,存在更多环节。 用耦合理论来解释,格式论体系,由大大小小、里里外外多个齿轮拼接在一起,在严谨的体系法理下,浑然如一,形成精致的内在结构。各级各阶,各组各别,彼此咬合,形成精妙的传动,最终百川归流,汇集到格式论体系的核心,也就是罗南的身上。 再多想一层,多个齿轮、齿轮组共同运作的模式,岂不就像一部扭曲虚空的庞大机器,以其为核心搭建的生产线,从各个层面收集能量和原料,以此为基础,生产出越来越多的灵魂力量。 这条生产线的功能太强大,又毫无节制,持续不断地生产,直到产能相对过剩,经济危机。 罗南现在面临的就是一个相对过剩的危机。 灵魂力量多了好不好?当然好,但请先给他一副超凡种的体魄,才能彻底消化利用。 什么“超凡种体魄”当然是臆想,可既然不具备,就等于是购买力不足,即使非常需要,也买不起。就算一咬牙贷款买了,长期的利息压力,也能把人给压垮。 生产和消费失衡,危机自然到来。 到这里,罗南的脑洞开始失控,不可避免胡思乱想。他觉得,自己就像一个找不到销路的工场主,一个笨拙的资本家。 对那些多余的产品,如果能像倒牛奶一样倾倒进河里,或者扔进焚化炉,他也甘之如饴。 问题是,他甚至找不到一个足以承载的渠道。外接神经元的“虚空藏”,曾经是一汪深湖,如今也被填满了 至于能够焚化灵魂力量的炉子……直接承认是脑洞,还要更爽快些。 罗南又开始围着床绕圈儿,但没有完全甩脱脑洞的影响。当然,他不是真要找一个焚化炉,而是沿着“经济危机”这条线走下去。 以他刚有基本概念的机械设计知识,勉强支撑了一个“奇想”: 他应该干预的,一个聪明的工场主,在资本还算充足的情况下,完全可以改变生产线的功能,生产新产品,开拓新销路,哪怕是多一点消耗呢! 啧,说好的纯粹观察,结果他又犯规了。 可这个突然冒出来的念头实在太美妙,让他忍不住付出心力。他就琢磨着,其实不需要改造整条生产线,只需要将其再增加一个环节,将工作部的产品,持续不断地消耗掉…… 烧炼精元! 罗南第一个念头是这个。修馆主曾言,这种炼精化气的功夫,需要心意参与,反过来又锤炼心意,提升层次。是对灵魂力量的一种提炼过程。 可是这门功课,讲究太多,特别是将满未满,玉生紫烟的那个火候,一天到晚,连续不断地烧炼,早把精元熬干,走火入魔去了。 那烧什么……罗南或是受焚化炉脑洞的影响,和“烧炼”较上了劲。 陡然间嘭声闷响,罗南一脚踢到了大床框架下沿,都顾不得疼,把力气都发泄到对床铺的拍击上。 烧炼外接神经元啊! 所谓“真气逆行”,以身轮主导,驱动神轮,加以干涉作用,完全可以持续消耗灵魂力量。而且从这个角度看,身轮如火,而拥有“虚空藏”的外接神经元,里面储放的不是灵魂力量,是一湖的原油! 一把火放下去,难道还烧不出个所以然来? 等等…… 罗南这时才有空咝咝叫痛,揉动脚趾。疼痛带给他危机感,他必须承认,这个想法太冒进,而且没有实际的现象、数据支撑,一个弄不好,就是不可收拾的局面。 聊做备选吧,需要做几回实验,收集些数据,再做打算,毕竟外接神经元不是他身体的一部分,谁也不知道,长时间烧炼,会造成怎样的后果。 这样,一时半会儿,“生产线改造”落不到实处,还是倒牛奶比较实际些。 怎么浪费……呃,消耗呢? 罗南挠头,此时他脚趾的疼痛略微衰减,他也坐回到床上,下意识翻动笔记本,想再寻找一个解决问题的灵感。 但很可惜,灵感这玩意儿,在限定条件太多的情况下,从来都是吝于现身的,脑洞终究难以解决实际问题。 两个本子都翻遍了,罗南没有找到任何靠谱的办法,直到眼角余光,在纸页间扫到了一抹青黄。 第一百八十八章 倒牛奶(下) 手指顿下,显露出分页笔记本夹着的两页青黄纸张,看上去比较粗糙,却出奇地有光泽。【】 这是剪纸送给他的符纸,还是分会有名的通灵者高先生亲制的特级货,罗南用它来练习灵魂力量活化技巧,以强化干涉力作用。 上周在海天云都,他制作的小纸人,也是立了功的。 原本这是个“倒牛奶”的好办法,当初罗南就靠它消耗掉过剩的灵魂力量,减少对身体的压力。 可是随着罗南明悟“耦合”之术,神轮、身轮的框架成形,他在干涉力上再无瓶颈,用一分力,就能达到以前的十成功效,消耗之类,可以休矣。 目前,这门技巧他倒是没有放下,总会抽空练习,现在符纸只剩下两张,存下的小纸人倒有二十多个,就夹在两纸符纸中间。 吹一口气,小纸人漫天飞舞,散落床上、地下,可刚沾实地,又一个个活猴儿似的,揪着罗南衣角、袖口,争先恐后地跳跃回来,有的干脆就一路爬到罗南头肩之上,把罗南当成了“猴山”之类。 什么纸人,明明是纸猴才对! 罗南哭笑不得,抖肩晃脑,把一帮纸猴卸下。 剪纸传授的“心猿法”还是太闹,回头要向他学那手“意马术”,据说有小说里“甲马”之功,负重疾行,陆地飞腾,堪称神效。 有这么一出,罗南的焦虑心情倒也缓解不少。 他之前只是被病情反复的情况搞得郁闷了,失了淡定。现在想想,他有“耦合”之术打底,早不复初的两难局面,就算灵魂力量再次暴涨又如何?开一个目窍不够,口舌二窍顶上;再不成,什么耳窍、生窍、死窍统统打开,眼耳鼻舌身意六根次第成就,岂不是又平衡了? 拍拍面颊,他将那帮纸猴收起,一个个夹进书页里,借机整理思路。末了,通过六耳给剪纸传讯: “剪纸哥,灵魂力量活化,有‘大招’没有?” “大招?”剪纸正在外面的茶舍和人聊天,接了消息,一时没反应过来。 “就是威力很大,消耗也很大的招数。咱们这种形式,放符咒似的,提前准备个大招不心慌啊。” 剪纸听罗南说话,差点儿没给呛着,给对面女性朋友告了个罪,起身到个没人的角落里,呵呵发笑回应:“我的罗老板,要是我有这样的大招憋着,今天就敢冲b级你信不信?” 罗南有些失望:“那就是没有了。” “且不说有没有这样的招数,关键在于符纸的承载是有极限的。老高的符纸已经是夏城附近最顶级的货色,但干涉力加持到一定程度,也是自燃没商量。所以,像我这样的活化流,就是个辅助的命,凭的是机变过日子。罗老板你有劲没处使,可以向操控流转型,你有这个天赋的。” 剪纸的脾气性格极好,就算罗南打扰他约会,也很有耐心,给罗南解释不说,还提建议:“我以前也和你说过,协会有专门的战斗机械,或许比不上深蓝行者内外一体,但威力依然了得。凭借你顿悟之后的干涉力水平,再跟老翟学学微操、机械原理,能把那玩意儿玩出花来!” 罗南唔唔两声。剪纸以为他心动了,还有些可惜,毕竟像罗南这种短时间就能把“心猿法”练出灵性的人才,夏城是真没几个。 活化流本就少有人问津,再缺一个后起之秀,不免更弱势了。 然而剪纸终究心思敞亮,继续笑道:“正好,我以前收藏了一个‘飞轮臂’,虽然没开锋,但它是最基础的战斗机械,想入门的话,可以用来试试,你哪天有空,我带着过去。” “成,剪纸哥要是不忙,下周一好了。” 罗南话是这么说,其实对转入“操控流”兴趣不大,因为这个流派总让人联想起深蓝行者。再加上剪纸那么一说,就更别扭了。 况且,他也不是真要什么“大招”傍身,只是想找个渠道“倒牛奶”而已。 带着失望,罗南准备再客套两句,挂断通讯,那边剪纸却关心起他近来的情况:“总会这段时挺老实的吧,好像宫副秘书长吃了挂落,回去就闭关了。” “还好了,分会照顾得很周全。” “那你突然想憋大招……哎,袁小姐您这是?” “对不起啊,突然有急事,我要去处理一下,我们回头再聊。” “呃,好,回头……” 说是“回头再聊”,美丽的袁小姐却连剪纸的话也没耐心听完,更是半点儿回头的意思也没有,摇曳着走出茶舍,很快消失在人流中。 “人家至少专程过来说了一声不是嘛!”剪纸叹了口气,松开领口,走回去之前的座位,身体伸展放松,微胖的脸上又露出笑容。 “剪纸哥?”罗南看不到那边的情形,却能感觉到,好像有不怎么“和谐”的事情发生了,而且多半是和他这次通讯有关。 “我是不是打扰你了?” “没事没事,越有姿色的小姑娘越不好哄,再说我也是看人家漂亮,居心不良……咱们说到哪儿了?” “剪纸哥,你既然有事,咱们周一见面再说也行。” “说了没事……侍应,给我加盘点心。”剪纸语气轻松,依旧笑眯眯地和罗南聊天,“你要真内疚,回头给我介绍个知行学院的女学生好了,二十岁以上,太小的我怕变禽兽。” 罗南呃呃呃含糊了几声,连他自己都不清楚,是不是应下来。 剪纸嘴里嚼着点心,含糊不清地说话:“对了,咱说到‘大招’。你真想要个‘大招’傍身的话,也不用非要在‘活化流’里找,放开思路,适合你的天底下多了去了。比如,你可以关注下总会那边的一个荣誉积分任务,序号是rt8313,也许会有惊喜。” “总会?”罗南本能有些忌讳。 剪纸也能理解,就为他宽心道:“任务是挂在总会,可根子在咱们夏城,你一看就知道。” 六耳在这种操作上,完全实现了意念控制,罗南和剪纸说话的同时,一念闪过,界面就切换到荒野探险家协会的官方任务发布版块,并锁定相关信息。 “rt8313……信息采集,武曌?” 。 a 第一百八十九章 滴水剑(上) 罗南在卧室里挠头,莫名觉得有些熟悉。 剪纸则在茶舍里嘿嘿发笑:“看到没,那是武皇陛下三年前亲手挂上去的,内容是采集灵魂力量样本,分析基本性质和产生原理。” “啧,大题目。”罗南感叹一声,他脑洞再大,碰到这种涉及到本质问题的基础研究,也只能敬而远之。 从这里也能看出一位超凡种的眼光和气魄,对了,三年前武皇陛下还不是超凡种呢。 不过,罗南没看明白:“这和大招有什么关系。” “嘿嘿,武皇陛下的牛掰之处,就在于此。她要收集全球能力者的灵魂力量数据,就和采集指纹、dna信息一样,多少是有点儿犯忌讳的,就算积分酬劳丰厚,一开始也没几个人愿意,进度比较滞后。后来她就想了一个办法……你看附件2,有关信息采集的酬劳协议。” 罗南却没有按照剪纸的意思来,实在是那份熟悉的感觉越来越强烈,忍不住冥思苦想:究竟在哪儿听过? 他的生活圈子毕竟很窄,选项不多,很快就用力拍了大腿:“武皇秘术,天下布武!” 剪纸又笑:“啊哈,你也知道,是竹竿教给你的吧。” “嗯嗯,就知道个大概。” 这件事迹,罗南确实是从《全球重要人物速记》的课程里听来的。至于一时没想起,实在是武皇陛下的精彩事迹太多,授课的竹竿又较偏重于多个性格侧面的描述,此事影响虽大,却只花了几分钟讲解一下,通通脉络、细节什么的,然后就当成课后扩展作业,让罗南自己去做功课。 罗南则因为时间太紧,没有真正涉及,给错过去了。 目前他只知道,在这个震动里世界的事件中,武皇陛下展现了她不可思议的气魄,就在任务发布界面,公开传授了一种惊人的攻击技法,瞬间引爆了整个里世界。 当代超凡力量研究,还处在早期阶段,一些高级研究成果,也尚未传播开来。这世界上绝大多数能力者,对于如何利用自身能力,还处在本能蒙昧的状态。 武皇陛下抓住这些人的心理,公开了一种极适合觉醒者层次的高妙技法,其诱惑力瞬间击垮了大多数人的心防。 一时间,修炼“武皇秘术”,蔚然成风。别说觉醒者,就是更上阶次的建筑师,乃至超凡种,都有修习、研究的。 武皇陛下的威名,也是从那一刻起,才真正风行天下。 剪纸也帮罗南丰富细节:“武皇陛下在‘滴水剑’秘术发布之前,就花大价钱,搭建起特制的数据采集网络,借着东风,仅花了两年时间,就采集了四万多份各种层次能力者的有效样本……中间隔了一年,今年年初又发布了适用于建筑师,也就是b级强者的技法。目前有效样本还没有统计出来,但应该也不会太少,我估摸着,总有个三五百份。” 看着比较少,可想想b级强者的数量,比例已经相当高了。 “如今是第三年,武皇陛下已经进阶为超凡种。我们都在猜,今年,或是明年,很可能会拿出更高层次技法……超凡层次哎!” “真大气!”罗南必须佩服。 “是啊,虽说在网上一发布,这类技巧就成了大路货,可是有技能傍身,还是很不错的。” 剪纸越想越靠谱,接下来就卖力推荐:“武皇陛下的技法,出了名的吃操作,同样的滴水剑,一人使来灭杀强梁如屠狗,另一人连只鸡也杀不利索,这种情况也是有的。你的精神强化是精密向,我对你的掌控力很有信心。” “滴水剑……”罗南终于打开附件2,看里面显示的技法名称,一时沉吟。 “你先学学看嘛,武皇陛下的技法,都是比较倾向于精神侧的,对肉身的要求不算太高,正好适合你,‘滴水剑’我学了,确实不一般,起码出奇不意的功效是有的。” 说着,剪纸通过六耳,发过来一个文件。 “去年中级培训班,武皇陛下亲自做的讲义,就是有关于‘滴水剑’的,里面介绍得非常详实,还有讲课时临场发挥、演示,这可是只有咱们夏城分会才享受的待遇。就算隔一年,对外也能卖个万儿八千的。里面还有我做的笔记,你看看就行,毕竟我在这上面天赋有限。” “谢谢剪纸哥。”罗南知道这种课堂笔记是很秘密的东西,剪纸能拿出来,就是对他的信任。 剪纸无所谓:“这没啥,我看你最近的进度,何秘书再安排课程,也要涉及到这一步了,我就是提前安排个小灶。再说了,老翟那事儿,我也承你的情。 “翟工?” “老翟是有本事的人,可是在修行天赋上差了太多,离觉醒总差一点儿,一些资源就享受不到。他给你当老师,那是能计入荣誉积分的,换取资源的话,成功的机率见涨,不管成不成,多少给他一点安慰。” 罗南对这种说法不认同:“这样说不对,翟工给我补课,教了我更多……我还要感谢剪纸哥你,给我找了这么一位好老师。” “咝,忒酸,咱哥俩儿就别互捧了,哪天我叫老翟出来,大家好好搓一顿。” “好咧。” 罗南心中记下此事。这样一来,他就要和剪纸搓两个场了,本来无所谓,就是那个介绍女学生……好头疼! 正想结束通讯,罗南脑子一清,却是好险忘掉了“倒牛奶”的本意,琢磨着剪纸对“滴水剑”的描述,不像是个高消耗的,忙又问道: “那个b级的技法呢,有没有讲义?” “适用于建筑师的,叫‘焚心刀’,据说非常凌厉,不过我不建议你现在接触。” 剪纸一口干掉已凉的茶水,开始苦口婆心地教育:“南子,现在确实有不少人把你当b级强者看,可是你终究还差一点不是?你先看看‘滴水剑’,这门技法可是非常了不起,也凸显了武皇陛下的技法特色,你觉得能应用自如了,再说一步,好不好?” “我知道,我就是想预先收集一下资料。”话是这么说,罗南心里还是发虚的。 剪纸犹豫了一下,最终回应道:“武皇陛下的演示视频,附件3就是,不过是对建筑师级别的人讲的,咱们听都听不懂。至于讲义,今年的高级研讨班确实有这方面的内容,相关资料你可以找何秘书,分会资料库说不定存档了当时的录像。” 第一百八十九章 滴水剑(中) “阅音姐?”罗南越发心虚了,这种“好高骛远”的行为,多半不会受何阅音的支持。 剪纸又做补充:“不过,要是涉及到个人理解心得的话,最好还是找一位当时听课的人,面传心授就更好。分会的b级强者,也就是寥寥数人,精神侧的就更少了。游老、角魔、老高、白先生……” 他念了一串名字,罗南听得耳熟:这不正是夏城几位通灵者吗? 游老是夏城铁三角之一,和欧阳辰、武皇陛下并称。 角魔据说是个冒险狂人,有自毁倾向,天天在荒野上晃荡,寻找刺激。 老高就是罗南手边符纸的制作人,是个有传承的道士,还是游老的半个弟子。 至于白先生,那就更熟了,曾经并肩作战过,还给罗南做过诊治,他的女儿则是白心妍,那个神神秘秘、立场诡异的医学博士。 突然发现,夏城的通灵者比较奇特,不算罗南这半个冒牌货,总计有四位,在上千名能力者中或许比例不高,可都是建筑师阶位,b级强者。 整个夏城分会,b级以上的强者才有几位? 有记录的是十四人,在全球八十八个分会中,已经名列前茅。其中通灵者就占了将近三分之一,这就很了不起了。 罗南有点儿走神,剪纸把他拉回来:“老高那里,我可以帮你问问,就是这家伙有点市侩,可能会宰你一刀……” 汗,以前你大把的符纸供应,被宰了多少?罗南忽然觉得,他真该找个机会,向几位教授他技艺的“老师”摆酒致谢。 回到这事儿上,罗南却不想让剪纸再舍人情,想了想道:“也许可以找白先生……” 那位老先生脾气性格看起来都很好,应该比“市侩”的高先生,好说话一些。 “对了,你让白盐治了那么长时间,算有点儿缘分,他肯定关注你的,就是不要主动提起……” “我知道。”罗南心领神会,白家父女不睦,不算是新闻了。 等等,怎么听起来是要我去找人? 罗南张张嘴,却又无言以对。本就是他自己的事,当然要他自己来。只是以他的宅男性格,别说是求别人帮忙了,就是主动找人联系,也是压力山大: 白先生终究还是前辈,也不是特别熟…… 不管怎么说,事情确实不能再由剪纸代劳,罗南只能咬牙应下。 也在此时,他突然想到,如果他每次闭关修行,才有长进,就要来一次失控,从而花费大量的精力擦屁股,到底是值还是不值呢? 第二天早上吃饭的时候,罗淑晴女士是有点儿奇怪的,总觉得罗南有些不对劲。末了忍不住,还是询问道:“你纠结什么呢?” “唔?”罗南抓紧往嘴里塞了大量肉片,再抬起头,已是一脸无辜。 “眉毛都打结了,还说不纠结?” 罗南好不容易把肉片咽下,继续装傻:“纠结吗?哦,我的前额正和边缘叶打架。” 总算罗淑晴女士在心理学上造诣不错,绕了一个圈儿,总算明白过来。在心理学上,前额叶皮质代表理性与自我控制,边缘叶则代表冲动情绪,也可以理解为长远利益与短期利益的斗争。 罗南只是信口一说,抖个机灵。不过里面确实也包含了一些真实情绪。 昨晚上,他没有找白先生,理由与白先生不熟,太晚了,怕打扰人家休息。说白了就是宅男癌发作,呈现人际关系恐惧症状,能拖就拖。 他倒是会杀熟,最终找了何秘书。得知分会资料库里,果然有当初高级研讨班的录像,可是,罗南没有拿到手。 何阅音非常直白地告诫他,不要好高骛远,b级技法焚心刀涉及的元素太多,很多都是建筑师特有的知识。没有坚实基础,强行练习是没好处的。 从本质上讲,罗南由于形神失衡,到现在连觉醒者的标准都没达到。这是标准上的问题,并不因为他的战力高超而有所改变。 一枚随时可能自爆的导弹,确实比一杆精制步枪更具威慑力和杀伤力,但那种指哪儿打哪儿的操控力,就要倒过来看。 罗南昨晚上还问起如何倒牛奶,哦不,是如何放大招的问题,结果被何阅音一下看破他又恶化的“形神失衡”情况,好一阵折腾,才免去检查之苦,晚上也没有再修出什么成果。 如此不顺,罗南难免有感慨。然而他却忘了,这两天姑妈都是疑神疑鬼的,担心罗南是不是涉足了某些领域。 他含糊又充满暗示的言语出口,罗淑晴一下子就紧张起来:“那个事务所,又来招揽你了?” 罗南在心里抽了自己一耳光,暗叫“臭嘴”,忙给罗淑晴宽心:“没有,这两天都没联系了,人家也就是信口一说。” 他不解释还好,越解释,罗淑晴越是怀疑,放下碗筷,就想深度了解情况。 这时候,正划动桌面看报纸的莫海航突地跳出一句:“其实,如果没有危险性的话,可以试试。年轻人试错嘛,犯了错误才能收集到有效信息……” 他又拿出“试错理论”,而且这次还更进一步:“完全可以去人家事务所试试,看合不合你的心意。想做就拟个合同,带回来让你姑妈帮着审审,你也上高中了,财务自立可以提上日程嘛。” 罗淑晴转头怒视自己的丈夫,可很快就领悟了什么,皱眉不语,纠结的人又多了一个。 明明是要查底才对! 罗南早知道姑父姑母担忧的方向,是而对所谓“试错”的用意一眼看穿,不免更郁闷了。一边在心里呻吟“都是误会”,一边开始琢磨,是不是要找章莹莹帮忙,设个局、玩一出双簧,先安了两位长辈的心。 早餐就在纠结和试探中,草草收场。 今天是2096年11月4日星期日,早晨的误伤,似乎给全天的日程开了个坏头。 早饭后,姑父姑母还有莫言,又都出门各办各事,罗南继续宅在家里,草草观测了一番“星图化”的格式塔,便受慑于持续性增长的冰山汪洋“水位”,灰溜溜地退出定境,抱头苦恼。 在没有找到合适的“倒牛奶”渠道之前,所有与“格式论”相关的功课,都不能再深入下去。就是馆主亲授的根器、根性、根机的分判之术,也因为勾连太多,不能考虑。 至于九窍六根的内炼法,早课的时候已经做到了火候,没必要再画蛇添足…… 一整天都在家里,总要做点儿事吧? 罗南在床上滚了两圈儿,最后没办法,只能按照剪纸的建议,打开“灵魂力量信息采集”的任务发布页面,又翻出剪纸传来的“滴水剑”讲义,看看能不能从中发现些乐趣。 第一百八十九章 滴水剑(下) 不得不说,如今罗南的心气儿是高了。 昨晚上他的心思,大部分还是放在“焚心刀”这项传说的“倒牛奶秘技”上。对于仅为c级技法的“滴水剑”,只大概扫了几眼,没有沉下心去。 只知道这门技法,主要是凭空凝聚水汽,攻伐敌人弱点,有点像幻想小说里的魔法师,不过声光效果比较逊色。 此时,罗南要深度接触,先看的是总会rt8313任务中,附件2上的录像原稿。 说到这儿,其实昨天他想看附件3来着,可竟然没有读取权限,只能看个摘要之类。想看到全貌,只有建筑师级别以上的能力者才行,真是气人! 咧咧嘴巴,罗南等待网络缓冲。 附件上的演示录像,采用的是“实境”级别的影音存储规格,体积极为巨大,就算以六耳特殊的网络形态,顺畅播放也要一段时间预备。 体积规格与其价值相对应,毕竟这是面向全球能力者的教学演示,而且是由武皇陛下亲自示范。 根据六耳的智能助手建议,罗南也选择了效果最好的“实境”模式,这已经是灵波网第四层“模拟器”的功能。如今罗南已经解决了干涉力的问题,使用相关功能完全无压力。 他闭上眼睛,自然降下的黑暗过后,柔和的光芒慢慢透进来,逐渐加深、变化,最终组合成一片灰苍与暗红交织的幕景。还有交汇的杂音、迎面的风压、呛鼻的土腥气,乃至干涩的皮肤感觉同时接入,瞬间将他带到了空旷辽阔的荒野之上。 类似的模拟引导,罗南已经见怪不怪,只是觉得灵波网的“模拟器”,要比霜河实境的燃烧者版本,还要更细腻一些。 就是他现在九窍六根之术入门,这些神经细胞的刺激,本能就激起了五脏六腑、筋膜皮肉的反应,他必须再给自己下一个暗示,才能弥补精神与肉身感知的落差,避免出戏。 罗南抬头看向远方,此时他所在的位置,是一个矮丘陵的顶部,相对于周围环境,已经是最高点。脚下暗红色的大地层层皴裂,向地平线无止境地延伸,毫无疑问,这就是荒野。 下一秒,罗南的注意力就不由自主地被侧前方明锐飒爽的修长人影吸引,醒悟在这片天地中,究竟谁是主角。 武皇陛下! 前方的武皇陛下,暂时只留给人一个侧影。她身着剪裁合体的猎装,收腰款式,色泽暗红,搭配棕色长靴,凸显出极具侵略性的长腿,又与秾纤合度的身姿相适应。 比较醒目的是,她肩上还斜背着一杆轻携型电磁步枪,枪身被简单低调的低马尾截开,但还是提醒人们,这里是危险的荒原。 这一身打扮,与荒原颜色相近,也能起到迷彩作用,看上去比较专业,可又有一种奇妙的时尚感,形成了非常精彩的平衡……好吧,哪位男性面对一位绝色美人,都会找出类似的理由来。 那根步枪对武皇陛下来讲,与时尚女性手里的坤包没什么两样,都是造型艺术…… 罗南一边胡思乱想,一边尝试着在实境中活动。庞大的实境影音存储格式,应该留有足够的互动空间。可他一直走到武皇陛下影像旁边,那位都没有反应。 难道没有存储有关互动资源? 罗南正转着念头,前方武皇陛下骤然转过身来,华艳明媚的容颜无保留地呈现,就在他呼吸可及之处。 他竟然向后退了一步。 罗南当然是认得武皇陛下的,虽然没有正式见过面,可竹竿的《全球重要人物速记》课程上,照片、录像等影像资料,可是一应俱全。 特别是武皇陛下这样的绝色佳人,各类素材还要更加完善。 罗南的印象中,武皇陛下当然是极美的,而且特别爱笑,各式影像资料上,总见她露出或含蓄、或奔放、或亲切、或嘲弄、或凌厉的笑容,给原本已经明丽绚烂的影像,注入了更生动的色彩。 上课的时候,罗南只当竹竿特意挑选了素材,后来才知道,武皇陛下成名这么些年以来,留下的所有影像资料,不管是照片还是视频,从来没有留下过任何“面无表情”的瞬间。开始只觉得有趣,细想来又让人毛骨悚然。 咳,这是竹竿的原话。当时是作为武皇陛下“喜怒无常”的性格注脚来谈的,给罗南留下无比深刻的印象。 实境录像中的武皇陛下,当然也是在笑着。是那种职业性的微笑,如同一位称职的主持人……哦不,更像导游。 事实上,这正是一个旅游和冒险的实境体验。 在实境技术支持下,那些心大的人物,完全可以和眼前的武皇陛下打个招呼,握握手,甚至口花花两句,想来都没有什么问题。 可是,罗南缩了,很丢脸地缩了…… 近在咫尺的美丽容颜,让他压力山大。 是不可救药的宅男癌爆发?罗南宁愿相信,是竹竿当日的讲解留下了阴影。 毋庸讳言,武皇陛下早年以美色驰名,她的容颜可以说是美得张扬,五官轮廓全无瑕疵,偏偏在眉眼之间,总有些“出格”的意味儿。 对此,阅美无数的竹竿这样评价: 所谓出格,其实是一种“压迫力”。人们在武皇陛下时时呈现的笑容里,可以感受到一种不容置疑的主导力量。她娇媚,你必沉迷;她柔婉,你必满足;她凌厉,你必战栗;她冷酷,你必恐惧…… 任何一个高等智慧生命,都有比较明确的自我意识,思维上本能就是以自我为中心,谁也不想成为别人的猎物。 可武皇陛下的出格美貌,却在气魄加持下,化为犀利的武器,指向人心最虚弱之处。 也许是自己吓自己吧,罗南此时,就有一种直面利刃的战栗感,直到拉开距离,才略微放松一些。 如此反应,多少伤了罗南的自尊心。 真见鬼,见了虚拟影像都这样,以后见了真人,岂不立马跪了? 他拍拍面颊,这个年纪最常见的逆反心理躁动了一波,以至于很想利用互动功能做点什么,以兹报复。 可这时候,地面传来微微的震动,呼噜噜的怪响掺在风里,从耳畔刮过。 。 a 第一百九十章 凝水环 “我们的靶子到了。” 给出侧面的武皇陛下,偏分的刘海,配合蓬松的低马尾造型,修饰出了满满的优雅滋味,冲击力倒是略减。 而相对于惊艳的容貌,武皇陛下的嗓音略平了一些,较为低沉,语速略慢,咬字特别清晰,语气则起伏生动,结合她的笑容,让人总忍不住去考虑,是不是什么“言外之意”。 罗南更觉得自己神经衰弱! 他吁出口气,扭头看向丘陵之下,那里刚拐出一头丑陋的无毛怪兽,肩高肯定超过两米,身躯胖大,长嘴獠牙,正抖动着一层层肥厚皮肉,闷不坑声地冲上来,距离他们只有五十米不到。 画面感骤然紧张,武皇陛下则不紧不慢地解说:“这是一只‘褶皮野猪’,荒野上常见的低级畸变种,几乎没有研究价值,但皮厚血长,冲击力也不俗,成群结队的时候,总是很让人恼火。” 说话间,武皇陛下摘下肩后的轻携型电磁步枪,也不瞄准,单手开火,潇洒自若。 金属弹丸准确命确褶皮野猪皮肉最薄的头部,深嵌进去,但很快在皮肉蠕动中,掉落下来,血流如注,糊了满脸。 褶皮野猪有些发昏,但摇摇脑袋,还是一往无前地冲上去,充分验证了“皮厚血长”的评价。 武皇陛下身形不动,微笑继续:“单纯的物理冲击收效不大,军方枪械需要一定程度的集火,才能见效。不过作为能力者,我们可以这样……” 话音方落,褶皮野猪怒睁的眼眶,就有一边迸出血花。这头巨硕的畸变种,喉间发出极不相称的尖锐嘶叫,身躯迾趄,险些滑掉。 再看左边眼眶,那里炸开血洞,血肉模糊,一只眼睛已经瞎掉。 罗南莫名其妙,刚刚发生什么了吗?他没看到武皇陛下有任何多余动作。 瞎了一只眼的野猪,变得分外狂躁。即使位置判断出了些问题,奔腾的速度却更快。 偏在这时,精良的视频剪辑,以ar形式,在罗南身侧另开了一处虚拟屏幕,慢镜重放刚才的瞬间,帮助罗南这样的菜鸟,还原当时的过程,武皇陛下同步解说。 虚拟屏幕上清晰显示,褶皮野猪发力冲击之时,半透明的水滴凭空凝聚,直接穿透瞳孔,使脆弱的眼球爆裂……但也仅此而已。 武皇陛下也说:“我刚刚发出了一记滴水剑,效果不算太好。之所以这样,是希望向大家表明一件事:在实际应用中,不应该高估它的杀伤力,毕竟这只是觉醒者层面的技巧,使用不当,会让局面变得更糟。” 听起来很有道理,可真的不是为失手缓颊? 罗南尚未走出丢脸的阴影,不由怀着一点微妙心思,恶意猜测。 可下一秒钟,距离还有二十米的褶皮野猪,另一只完好的眼球也炸开了。 情形看起来和上次差不多,褶皮野猪再次咆哮,可叫声才发出一半就断掉。粗壮的身体也失去平衡,直接扑倒,向前滑行,在距离武皇陛下五米左右,失去了所有动能,只剩下本能的肢体抽搐。 罗南张开嘴巴,这回他真的不理解,问题究竟出在哪里。 这时候,武皇陛下上前两步,就像一位野外研究人员,在褶皮野猪旁边,单膝半跪半蹲,任由干燥的红土沾上猎装膝头。 紧接着,她纤长手指虚划,褶皮野猪坚硬如铁的头颅,就切分开来。 直到这个非人的动作,才让人记起她超凡种的身份,哦,三年前她还不是……罗南昌不知是第几次被这个思维定式绊住了。 解剖场面很血腥,却更有助于还原事实真相。罗南如临现场,也往前两步,便见到褶皮野猪的大脑组织彻底成了一团浆糊。 这杀伤,别说一头野猪,就是巨象也要死个干净。不过前后两回,效果怎么差了这么多?难不成是作弊? 罗南陷在恶意猜测中,难以自拔,另一边的武皇陛下则已经说出了答案:“就破坏力而言,这是锐化、爆裂双重加持的水滴冲击效果,而为了控制它穿透眼底,进入大脑,还有导引的加持。” 武皇陛下微笑解释这门攻击技的要点,如前所说,“滴水剑”名为“剑”,其实是一种精神干涉物质层面的攻击技。 原理是以灵魂力量形成特殊回路,充分做功,摄取大气中的水分子,实现锐化、爆裂、增远、加速、导引等一系列加持,以瞬间毙杀敌人的技巧。 “滴水剑”技法,最核心的回路结构,称为“凝水环”。只有通过这一结构,才能迅速聚集水分子,并在此基础上,实现锐化、增远、爆裂等种种效果。 为此,灵魂力量需要在贴近物质层面的位置,雕琢塑形,粗糙点没关系,维持不久也没关系,重点是瞬间成形的突然性和爆发力。 “凭空摄取水分,并不容易,更会贻误战机。所以,最理想的使用方式,就是通过敌方眼睛、嘴巴等较为潮湿之处,尽可压缩集聚的时间,因粮于敌,达到瞬发的效果。” 武皇陛下的态度是坦承的,她对该门技法在实战应用的短处,并不讳言:“再重复一遍,单纯的水珠是没有杀伤的。必须具备锐化、增远、加速、爆裂、导引等五种加持效果,才有意义。而这六种结构各自独立,除了凝水环是核心步骤以外,其他效果要根据具体情况加以增减。为此,使用这门技法,实战中必须保持高度的冷静和清醒,但很可惜,相当一部分人做不到这点。无关天赋,只是性格问题。” 性格不也是天赋之一吗?罗南很想用刚学来的根器、根性、根机的分判之术,和武皇陛下打个擂台,可惜这没意义。 此后武皇陛下逐一讲解包括凝水环在内的六种结构回路,配合虚拟屏幕的放大模型,还有现场演示,深入浅出,很是清晰明白。 实境级的清晰度,配合六耳的强大播放功能,效果是惊人的。除了理论,武皇陛下信手凝就的结构回路,就算是为了演示,刻意使之显化,但那份灵魂力量波动变化,也能为人所感知,这就非常不容易了。 怪不得视频文件体积巨大,要复现这种细节,究竟要消耗多少资源啊!而且肯定有里世界的专门技术在里面。 实境中的武皇陛下,还趁机贩卖私货:“现阶段的精神侧应用技法,就是结构的艺术。能力者充分利用灵魂力量的可塑性,以干涉力形成功能结构,再去影响、控制更多的有效物质成分,实现精神扭曲现实的超凡效果……” 罗南听得连连点头,他联想到了“魔符”,人面蛛的攻伐手段,往往也是通过复杂而特殊的结构来实现。只不过那家伙完全没有物质根基,只能在精神层面弄影。 还有杰克所说的“构形”,亦即能量信息运转结构,在燃烧者身上体现得非常明显。 此后,武皇陛下还就“结构艺术”这个话题,提及了“滴水剑”的高端应用标准。以她的说法,水珠爆裂并不困难,难的是凝如弹丸,锐如利刃,击人要害而不自伤,不过要实现这一点,凝水环的雕琢塑形就需要非常精密,结构稳固,为此消耗的心神太大,不够经济,不需要求全责备。 消耗太大,不够经济? 罗南现在就对消耗敏感,耳朵一下子竖起来,难道这颗乍现即破的小水珠,也能消耗大量灵魂力量? 他的兴趣一下子拔高了好几层。 可惜的是,武皇陛下并没演示这种所谓的“高端技巧”,这让罗南的恶意猜测再度爆发:是不是你当时也做不到啊? 视频结束了,罗南意犹未尽。此时剪纸发过来的讲义笔记,他都还没看,仅从武皇陛下的解说入手,已经有一份自己的理解。 控制精度和临阵机变,是“滴水剑”技法的核心,但最基础的还是精度。其基本要求,就是要在毫米尺度上雕琢有关结构,粗放的模子是没有效果的。 要精度才好!罗南是精密向的精神强化者,精神感应又是第一等的敏锐,本身又有构形的基础认知,在这上面优势极大。 剪纸说得不错,这门技法,简直是专门为他准备的一般。 哦对了,他还算一个画师。结构艺术,某种意义上也算造型艺术嘛! 对“焚心刀”的渴望,暂时被罗南丢到了九霄云外,他忍不住想要践行一下这门c级技法,而且他心气高,就要从高处来。 那种短时的、不稳定的结构,他是不屑的,要来就来最精密的那种! 罗南当下就遵照武皇陛下的建议,打开了房间里的空气加湿器,增大空气中的水分含量,一步步跟着讲解,尝试以灵魂力量雕刻结构。 心气高是一方面,罗南本心还是个谨慎的性子。他没有想一口吃个胖子,将相对复杂的“滴水剑”整体结构全部拿下,而是暂时忽略掉后面的五种加持结构,全副心神都盯住“凝水环”。 这个结构回路,是精神干涉物质层面的起始和根基,不把它弄个通透,后面的也无从谈起。 从放大的微观模型来看,“凝水环”的结构,更像是一个平滑的面包圈,中央空虚,整体上规则不复杂。可要以灵魂力量准确描绘出内外环的三维曲面结构,对很多人来说,可以直接跪了。 这是武皇陛下强调的难点。 然而,罗南在渐渐潮湿的卧室空气里,只失败了两回,就让相关的结构,呈现在虚空中。 这枚凝水环,直径仅有002毫米,只这一手,就碾压了绝大部分觉醒者。 当然,开始嘛,雕琢的功夫多了些,根据六耳的计时,是47秒。再加上水分子集聚成型的时间,已经奔着10秒去了。 至于凝水环结构本身,粗糙还是难免,水珠成形后的维持时间相对于集聚时间,更是低得可怜,只有04秒,在实战上毫无意义。 可有个词儿叫什么来着?熟能生巧! 做这种工作,相较于人面蛛的能量信息运转结构,除了尺寸较小,也就等于是画一个比较复杂的圈子,不计较精度和细部的话,真的不费事。 对这点罗南还有些不满——谁说消耗大来着? 可这样确实方便大量练习,一个做好了,就不用再管,任它自己集聚水分子,然后碎裂。罗南只管做下一个,继续调整。 三五秒一次,一分钟就是小二十次。很快他对凝水环结构熟悉了,大部分凝水环的塑形,都能压到两三秒以内,这样一分钟就奔着三十次去了。 一分钟内,三十次重复,而且多数都是次品,难有实效。 枯燥吗?挫败吗?也许有些人感觉是枯燥的、挫败的,可罗南不这么认为。 一切都要看细节。 他学速写、素描的时候,也是靠着大量练习,慢慢磨出来的。勾勒轮廓的时候,看似扯出一根根大差不差的线条,重复而乏味,其实是僵硬还是柔顺,是粗糙还是细腻,手是能够清晰感知到的,人的审美是能准确把握到的,相应的成就感必将随之而来。 是的,只有思维细腻了,才能触碰到更微妙的层面,捕捉到一点点变化、一点点进步的成就感。 如武皇陛下所说,“滴水剑”技法是一种结构艺术,稍微变形,就是一种造型艺术。他的感知,他的审美,是能够评判的。所以罗南可以借用以前的成功经验,知道自己究竟要达到怎样的标准,对前期的枯燥练习,也有相当的心理准备。 距离不是太远,进步可以目见,为什么不一鼓作气完成呢? 罗南真的把它当成了画画,就按照当年的套路来,短时间的无脑练习之后,就不再轻易动念塑形,而是多动脑子,与武皇陛下的示例相对照,仔细模仿、修正。 速度先慢下来,有所领悟之后,又开始提速;然后再慢、再提速;最后一路狂飙。罗南也忘了自己练习了多少次,开始还通过六耳记录一下,后来哪还顾得? 大约过了两个多小时,约摸快到中午饭点的时候,罗南心头灵光乍现,灵魂力量的画笔刻刀,出奇地流利明快,几乎感觉不到雕琢的过程,一缕念头,如一枚印章,稳稳按下,凝水环就刻印在精神与物质的层面交界处。 这份感觉,如雨燕贴水而飞,划出浅浅水痕,刹那美景,镌刻在镜头之上,永远留存。 第一百九十一章 旧时贴 罗南愣了愣神,就是这点时间,一颗只有尾指指尖大小的水珠,从无到有,凭空而生,静静悬浮在他眼前,稍稍一动,折射窗外透入的阳光,五光十色,煞是好看。 满足感冲顶心头,罗南咧开嘴,心念一松,才感觉疲惫…… 疲惫? 哦对了,灵魂力量或许还有很大余量,可配套的精力、注意力,涉及神经系统的物质基础,不可能无限制地消耗下去。 他往后倒,双臂大张,倒在床上。清凉水汽扑面而来,几滴打在面颊、额头,还有的洒在胳膊、领口,煞是清爽,他舒服地呻吟…… 哎?罗南猛地睁眼,眼睁睁看一层水雾飘落下来,瞬间染湿了身体及周边的所有物件。 我了个擦! 罗南跳起身来,却已太迟。水雾的泼洒已经结束,床上铺的被子遭了殃,湿浸浸、潮乎乎,感觉糟糕透顶。放在床上的两个笔记本,封皮上也全是细碎的水点,幸亏是皮制的,擦擦就好。 至于被子,真要搬到阳台上去晒了。 怎么搞的这是?加湿器也搞经济危机? 罗南摸去脸上的水渍,第一反应是把加湿器关上,可看上去机器运行比较正常。只有放出精神感应,观测空气湿度及精神层面变化。 这样一来,就发现了端倪。 目前精神与物质层面的干涉余波出奇地剧烈,源头不一,数目极多,但波动幅度比较相似,对空气中的水汽,也有明显影响,这让罗南有了个大概猜测: 或许是他练习的后半段,凝水环的结构雕琢,已经比较靠谱,延续能力大幅提升,积聚一定量的水分之后,自然呈现出水珠形态。 由于罗南全神贯注琢磨凝水环结构,一门心思埋头练习,印象只停留最初时。就这样,水珠延续时间越来越长,消解的速度越来越慢,渐渐成了规模。到后来,屋里悬浮了至少几百滴水珠,等他心神一卸,控制力骤然,结构紊乱,尽都爆开,化为浓密水雾…… 大概就是这样了。罗南摇头叹气,大致整理了下,搬起被子去阳台。刚走出两步,眼角处忽有水光闪过,却是一颗刚刚化现的水珠。 呦,这个有意思。 罗南环抱被子,盯着水珠看。他可以确认,刚才所有水滴一发爆了个干净,肯定是没错的。至于这颗,根据精神感应,竟然是刚刚凝就的,其源头,正是来自于罗南最后一次练习的成果。 或许是感觉到位,罗南最后雕琢的凝水环结构,在形态上最为完善,精度也达到了某种标准,一番动荡之后,虽然集聚的水份散尽,凝水环的基本结构却不像其它同类那样爆掉,而顽强留存,时间一长,又聚了水分,形成水珠。 这就有点儿生生不息的味道了。 罗南的注意力,暂时都集中在这颗水珠之上。愈发敏锐的感觉便发现,水珠核心的凝水环结构,其实与他保持相当紧密的联系,时时刻刻消耗灵魂力量。 消耗不多,主要是丝丝缕缕,绵绵不绝。 也许对其他精神强化者而言,长时间维持会有些压力,可罗南的灵魂力量,受格式塔生产线的高产量影响,每一秒的进益,都是此类消耗的数倍,不痛不痒。 产大出小,如果说这也叫“消耗”,满天下都是经济危机了。 罗南咧咧嘴,既然涉及有关情况,他本能返照内观,看神轮状态。才切入过去,思维突地僵滞当场: ……降了? 与他设想的完全不同,本已满溢的冰山汪洋水位,不知怎地,竟狠狠下挫一截,比昨天正常状态还要低落。如此惊人的落差,无怪乎刚才会有疲惫之感。 罗南有点儿懵,这没道理,以凝水环的消耗,要想达到这种效果,乘以千倍万倍还差不多……哎? 他下意识抱紧怀里的被子,上面的微潮提醒他一件事:刚刚屋里可是洒了水雾来着。 想想啊,单纯一枚凝水环,消耗当然不大,可如果几百枚凝水环同时存在,数千枚次第产生,过程还持续不断,这份消耗,就不能再等闲视之。 多任务特别耗资源,这是常识。这种损耗在一段时间内,超过了格式塔生产线的产量,是有可能的。 也就是说,随着几百颗水珠爆开,罗南的大量练习,变成了真正的“倒牛奶”,把过剩的灵魂力量,一股脑儿倒进了河沟里。 不,倒牛奶还有个场面呢,可这算什么?雾化?蒸发?升华? 罗南先是苦笑,然后就是哈哈大笑,还把潮湿的被子往上抛,以示庆祝。 即使投入和产出完全不成正比,效果也不能说是根治,可能够解决一桩威胁,总是个惊喜——在症状复发的时候,罗南可从没有想到,事情会如此轻易地解决掉,而且还收获了一个颇为有效的应急办法。 压力登时一扫而空,这种进退自如的感觉太爽了! 罗南的心情变得很好,视线投向水珠时,仿佛是看珍珠一般。 凝水环集聚的水汽,应该是有一定的上限,水珠体积的增长已经停滞,最后也就是半个小指肚那么大,直径约一公分左右。说扎眼不算扎眼,但折射光线的时候,也颇为醒目。 罗南想了想,暂时不准备把水珠驱散,想看看它能维持多久,整体消耗如何。一会儿他肯定还要尝试五个辅助结构,正好用核心的凝水环当底子。 草草把被子晾在阳台上,罗南下楼吃饭。 水珠就在他身外打转,颇具灵性。这上面可没有心猿法加持,而是与他灵魂力量紧密勾连,如肢体的延伸,随着时间流逝,习惯的力量,正在发挥越来越惊人的作用。 习惯了什么事,不自觉就会忽略它。 罗南也暂时忘记了身侧的水珠,与智能管家反人类的营养餐战斗。这一桌别的没有,填饱肚子的功能还是健全的。罗南大口下饭的同时,也没闲着,原本是想翻阅剪纸传来的讲义和笔记,可又一想,就继续去翻任务发布页面。 武皇陛下的发布界面本身,再没有别的东西,可在下方的讨论区,传统的留言页面,二十个留言满一页,此时已经扯出了恐怖的1万8千多页。 全世界的觉醒者才有几个啊! 记得章莹莹说过,全球觉醒者在册人数不过七万,这样换算的话,等于是每个人都在讨论区发言至少五次! 就算这是三年的积累,也肯定有不少争吵、灌水的留言在其中。可对于里世界来说,着着实实是一次全民事件。 “天下布武”事件的影响力,可见一斑。 回复区发言默认是倒序排列,最新的留言在最上方,也就是十分钟前,内容为“每日一跪”。再往前追溯一小时,还有两条留言,显示讨论热度依然不减,仍在神贴之位。 罗南想了解当时的氛围,就把回复换成正序,从头开始,扫过三五页,大半都是“真的假的”、“大美女啊”、“我的菜”之类毫无营养的正常信息,偶尔有 “小心灵魂指纹收集陷阱”、 “第一时间实测数据”之类的文青信息,当然,也有“当代武则天?炒作吧!”之类惨遭鞭尸的2b信息。 很显然,三年前的武皇陛下,在全世界范围内,还算不得特别出挑的人物,不具备全球性的名望。可也正是这件事之后,她真正一飞冲天,给“天下布武”事件,增添了越来越多的传奇色彩。 罗南多少有些佩服,即使实践中感觉“武皇秘术”并没有描述的那样神乎其神,可这份影响力是实实在在的,而且武皇陛下她也担得起。 扫了几页,罗南就要换法子。三十六万楼想想都崩溃,真要一楼一楼看下去,未来十天半个月就什么都不用干了。 他通过六耳的智能筛选功能,排除掉那些无聊的信息,只看精华回复,就这样还有两百多页。 里面很多都是对“滴水剑”的测试,有的单列数据,有的是实验性质的演示,还有非常残酷的实战画面,是全球数万能力者,对这门技巧的响应。 不过这些干货,并不是精华帖子里人气最高的。 全民娱乐时代嘛,总是一些搞笑、逗逼的信息,摄取最多的眼球。罗南就看了一串练习、应用“滴水剑”时的搞笑画面,各种荒唐事故,各种逗逼作死。使用“滴水剑”的高难度,助长了此类视频的生命力。 罗南就看到某位奇人,竟用自己的嘴巴快速凝聚水珠,结果惨遭口爆,忍不住在餐桌上“嘿嘿”傻笑,一连串看来来,险些连午课时间都错过了。 待他回卧室做午课,又瞥了眼阳台,看到那边的微微晃荡的被子,心里忽地一动,径直走过去。 今天多云天气,阳光时有时无,晾晒的效果比较一般,被面颜色浅,也没什么花纹缀饰,上面留有浅浅的晕痕,正好形成了半截模糊的人形轮廓。 罗南用六耳“目视摄影”的功能,把此时的被面拍下,当然,也让半空中悬浮的水珠入镜,起标题为“练习一上午,换来一场雨”,继而发到了留言区。 这算是分享吧? 微妙的少年心思,罗南自个儿也不明确。但总算脑子还清楚,走的是匿名模式,只显示了本人注册所在地,也就是夏城分会,当然还有注册时间,一看就是个萌新。 这个最新的留言,很快出现在页面最上方。罗南刷了两遍,暂无回应,也就一乐,自去做午课。 等他把肝心脾三轮脏腑元气梳理一遍,已经是下午一点多。习惯了专心致志的修行,罗南的脑子里,就全是类似的元素,上传照片之类的小事,已经差不多忘掉。 他把注意力移到在了仍然存续的水珠之上,通过精神感应可以知道,其核心处的凝水环,依然稳固。也许他的灵魂力量不停止供应,这玩意儿就可以一直存在下去。 这样的凝水环,无疑是个很好的载体,罗南试图通过它,进一步掌握锐化、增远、加速等五个辅助结构。 他正准备重新播放实境录像,学习有关知识,忽地记起午饭时曾经扫过的一个精华回复。 回复者的出发点,是对自己的实战击发速度不满意,怀疑武皇陛下作弊,从鸡蛋里挑骨头,从视频开始就入手,几乎是一帧帧地分析实境录像的真实性。 虽然他对录像真实度严重置疑,可角度切入得比较实际,用上了多种分析技术。甚至对武皇陛下两次实战出手产生的灵魂力量波动,都加以捕捉、解析,数据非常详实。 如果要回放,会是个非常好的抓手。 这个回复很长,已经够资格开一个系列贴子。事实上这就是一个论坛热贴链接进来的,本身引来的回复,就很有规模。 这些“回复的回复”按照挂载模式,分布在贴子各个热点位置,如果看贴人有兴趣,意念轻触,就能看到一长串挂出来,当然也能选择弹幕模式,可那样太乱了,罗南不喜欢。 但凡人们看贴,难免会受热点影响,罗南对挂载回复数目较多的,也比较关注。本来是想直接锁定后半截授课时段,中途却停了车。 他看到了一个挂载回复上万条的热点。 吸引他注意力的,也是让他印象深刻的画面。就是视频开始后不久,武皇陛下从背对观影人,骤然侧转的那个瞬间。 楼主在这儿吐槽一句:“见了美女,我竟然退后一步,这不科学,所以我起了疑心……” 挂载的回复瞬间跑偏:“啊哈,看到楼主后退一步,我就放心了,当时好后悔。” “后退+1,后悔+1。” “后退+1,后悔+10086。” “难道就我一个人扑上去了?” “扑上去的举手。” “扑上去跪舔算吗?” “楼上吹b的都不会多看一眼?楼主下面已经分析了,所有人在这儿都是倒退,视频埋了固定程序,就是让你们一帮色鬼保持距离。” 原来如此!看到这里,罗南也是恍然大悟,原来吃亏丢脸的远不只他一个,而是所有的参与者的共同经历。 里面的不可抗拒因素,让少年受伤的心灵有所弥补。 可转念间,罗南又生迷惑:那份直刺心灵弱点的压迫力,以及他泛生的恐惧,也是程序的作用? (后天去南方参加一个活动,来回三天时间,紧跟着周日就是堂弟结婚,难免折腾。如果期间有少更、断更情况,请大伙见谅。) 第一百九十二章 百年技 情绪记忆往往特别深刻,却也经常出现扭曲。在罗南的印象中,他当时退后一步,确实是心志的真实反应。可这个精华贴的分析,也是有理有据,令人信服,这就出现了矛盾。 “相信数据,还是相信感觉?” 罗南暂时相信了前者,不过他还是揣着一些疑惑,继续往下看,希望能得到更具有决定性和说服力的理由。 回复到这儿,一帮“吹b者”被戳破,好不容易有拐回正题的趋势,可没多久,后面的留言再次强势跑偏。原因是一个id叫“金不换”的,发了个“捏手指发狠”的表情,配了很简单的三个字: “我说呢!” 这个“金不换”,一定是个公众人物。他的回复出现之后,下面一长串,都直接引用他的发言内容,俨然成为了话题中心: “金总暴露了!” “武后武后,小心流氓!” “原来如此金不换!” “从来如此金不换!” “金总,代表总会远征夏城吧!” 这一串多数留言是在三年前,也叫着武皇陛下当年的绰号,气氛非常热烈。 但最大的爆点不在这儿。隔了十几层后,某个id的回复同样引用了“金不换”的发言,内容更简单,就是一串省略号。 可就是这简单的符号,让一帮无聊人士嗷嗷叫着扑上来,连迭回复,以资纪念。也无怪乎他们不淡定,实在是后来这位,才是真正的万恶源头,始作俑者: 武曌。 当年的情形已不得而知,如今武皇陛下的id,染着代表协会最尊贵身份的紫金色,是协会的资深人士、强力人士和实权人士的象征。 自她亲自回复以后,下面真的是炸了。从密集重合的发言时间上,依稀可以感受到当时的火爆氛围。 但很奇怪的是,这种临时性的热点,时至今日,还有人过来“凭吊”。 罗南一拉到底,见后挂载回复后半部分大都是“金总已死,有事烧纸”、“雄心不远,魂归来兮”、“不信金总就此消失,坐等”之类的话。 失踪?失踪三年的公众人物,这个范围已经缩得非常小了。【】 罗南下意识打开金不换的个人页面,颜色整体发灰,不过一条条阶次、职位、成果和荣誉的信息条目,还都有保留。这样看就明白了,当年的金总多半也是紫金级别认证,即分会会长、总部副秘书长、资深元老一级。在这帮人里面,b级实力算是低配,真正是一溜的b+,甚至是a,也就是超凡种的层次。 只不过他失踪多年,肯定错过了十年一度的资格认证步骤,有关的待遇都被暂时冻结,id显示也变得平平无奇,只有这个锁定的页面,还有当年的旧贴子,才留存了一些痕迹。 这么一说,罗南好像还真的在哪儿听过,多半就在竹竿的《全球重要人物速记》课程上,应该没有单列,但……想起来了,最近几年非常有名的超凡种失踪事件: 枫阁案。 罗南翻阅了一下竹竿给出的资料,课堂上的回忆也都清晰起来。 这位金不换先生,确实是一位传奇人物。传说他是战后第一批发家的资本大亨,身家亿万,但一个偶然的机会,觉醒了超凡力量,从此便为之痴迷,甚至为此散尽家财,只求在修行上更进一步。 或许是老天都被他抛洒金钱的决心感动了,又或者他觉醒的超凡力量天赋真的很惊人。大约在八十年代,他就进阶为超凡种,成为星球上最顶尖的存在之一。 此后,他又重操旧业,进入商海,开设连锁酒店,名曰“枫阁”,有头脑又有超凡种的身份加持,短短几年时间就开遍全球,奔着百强就去了,身家比最早发家时,还要更胜一筹。 到这里,怎么看这位金不换先生都是一位实打实的人生赢家,经历精彩又圆满。 可是大高手的世界,正常人不懂。不知金不换是怎么想的,把枫阁酒店开到全球八十八个大都市圈都嫌不够,又开始操作将酒店开到荒野上,去做游民的生意。 开始的时候,他还真的操作成功了几项,在游民中也收获了不菲的声望。但在三年前又一次赶赴荒野,考察新店址的时候,突然遭遇意外,就此失踪。 据当时的调查结果,金不换失踪的位置,近两千平方公里的山陵区域,面目全非。冲击力量打穿了地壳,引爆了沉眠的活火山,地势为之改易。 超凡种的力量恐怖如斯,然而并没有什么卵用,该失踪的,还是失踪了。上课的时候,竹竿提起此人,就是要罗南明白,就算是超凡种,也不是无所不能的神。 很巧合的是,金不换的具体失踪时间,与他在挂载回复里发言时间,相差不过24小时。【】正是他离开都市圈,深入荒野之前,在公众场合最后的痕迹。 某种意义上,都可算是他的遗言了。 罗南也终于明白,一个无聊话题,超常数量的挂载回复,究竟是什么原因造成的。这里面分明还藏着一个曲折传奇故事的谢幕曲。 “唉……”罗南也不能免俗,叹息一声,兴味索然地关了这个分析贴子,暂时不想再看。 如果是一个把最高人生目标定位为超凡种的小青年,碰到这种事情,多少要郁闷个一天半夜的。还好罗南的目标与这个领域有点儿距离,稍稍调适一下,贴子不看了,还有别的可以参考。 剪纸发给他的讲义和笔记,都还没看,罗南准备花半下午时间,做下了解。哪知翻开之后,他才发现,这本讲义其实是围绕着实境录像进行的,结合得比较紧密。 没说的,只能再开启实境,同时链接阅读模式,开始用工。 前面那些“过场”,讲义上当然是一笔带过,主要是从发现褶皮野猪,进入实战模式的时候开始。 果然如剪纸所说的那样,同时是一个素材,由武皇陛下亲自讲解的讲义要细致得多,也比网上所见的那些精华回复深刻得多。 上午的时候,罗南仅用两个小时的时间,就将凝水环练到了一定境界。正因为如此,他对整套“滴水剑”的技术难度、实战威力等,都有一定的怀疑。 可是看到武皇陛下亲手制作的讲义,罗南必须为自己的肤浅认识,做一番检讨。 武皇陛下不但对基础的凝水环,还有五个辅助结构都做了透辟入理的解析,还述及很多制作视频时的思路,又补充了相多多的应用技巧,涉及到各种实战环境、意外情况、技法变种等等。 在罗南的感觉中,武皇陛下以凝水环为基础,随意增减辅助结构,甚至增减凝水环本身,就围绕敌人眼睛、嘴巴两个要害,可以变化出十几个大类、成百上千种杀戮技巧。 别的类别,罗南还有些不懂,但有涉及到神经系统的部分,短短数语,就让他额头冒汗。小小一滴水珠,通过各种形式刺激神经,可以实现致死、致幻、麻痹、折磨等七八种效果。 每个招法,又都有极强的可操作性……只要你的操控能力过关。如此千变万化,无有穷尽,简直不可思议。 可惜,可惜剪纸这家伙,由于在这方面没有天赋,兴致也不高,记录的笔记相对肤浅了些,看得很不过瘾。 罗南只恨昨晚心虚,面对何阅音的告诫,只想躲开,不但没把“焚心刀”的视频存档要到手,连“滴水剑”的都略过去了。 他把讲义和笔记从头到尾看了一遍,意犹未尽,还要再翻过去重看。 不想在笔记末尾,他又发现了一段视频资料,不长,就两三分钟,是欧阳会长的总结发言,是剪纸当初临时起意录下。 当时的环形会议室,坐了一百多号人,汇集了分会的中坚力量。罗南搭眼一看,就找到了几个熟面孔。 会议室中央,站着欧阳辰和武皇陛下,略靠边的位置,游老坐在轮椅上,也占据一角。夏城三巨头齐齐现身,这个中级培训班的规格,已经是顶级了。 这让罗南对明年春季的培训班拥有更多期待。 一般而言,主持词、总结辞之类的言语,应该是比较虚,重吹捧,没有实质内容。乍看去,欧阳辰的路子也是这个,不过他评价的方式和重心,却很对罗南的胃口。 欧阳会长是这么说的:“当代超凡力量研究,从一无所有,到现在略分门类,花费了五十年时间。在这段时间里,仅以应用技巧论,仅计数目,大约已经超过了七万种,泥沙俱下,鱼龙混杂。我认得里面的绝大部分,并不认为它们有什么能够长久流传的实用价值。 “这些应用技巧,要么简单粗糙、要么繁缛复杂、要么高深艰涩,几无例外。我们以后可能只会在博物馆里见到它们,通过它们感受这个野蛮生长的时代。 “可在一年前,我看到了武女士发布的‘滴水剑’。它的使用要求不高、消耗不大,精神侧的觉醒者,绝大多数可以使用。可是,想要用好、用足、用出水准,并不是一件简单的事。 “在今天的课程之后,我更坚信,这个简单的技法,可以彻底榨干一个觉醒者的潜力,穷尽一个建筑师的想象,就算到了超凡种的水准,依然可以从这里发掘有价值的课题。” 视频中的会议室微微骚动,显然那时候的与会者们,面对欧阳会长的超高评价,有些接受不能。 欧阳辰随后给出了他的解释:“看上去,滴水剑没有涉及什么本质的东西,可是凭借精神干涉物质层面的六个简单结构,它实现了太多变化,就像是基本的物质元素,可以构成整个世界。 “我们还应该注意到,处在最核心位置的凝水环,有种不可思议的可能,它在微观层面,通过极为简洁的结构,实现了对水分子的高效采集,完全可以代替超凡种的‘入微’能力。 “为什么会这样?我暂时还没有得出结论,但这份由简入繁、由繁化简,在简繁之间任意切换的技巧,非常成熟、完备、高级。以至于我相信,这是超前了一百年的成果,就现阶段而言,无可增减,无可挑剔。 “作为使用者,可以知其然而不知其所以然,但作为研究者,我必须向这天才、绝妙的设计鞠躬致敬。” 然后欧阳会长真的转过身,向一侧浅浅微笑的武皇陛下躬下背脊。 视频就此结束。 “……真牛b。”这句粗鲁的赞叹,罗南既送给武皇陛下,也送给欧阳会长。 用不精确的表述方式来说,一个水分子,直径大约是04纳米,就算罗南灵魂力量狂飙突进,精度上,也不过勉强触及微米级别,距离纳米尺度,还有一段不小的距离。 正常情况下,罗南要仅凭灵魂力量,有效采集水分子,还不知要猴年马月。 可如今,一个小小的基础结构,做到了这一点,里面的奥妙,以罗南现阶段的知识体系,无论如何也搞不清楚是怎么一回事。 疑惑难解,又满是钦佩。以至于罗南都有个想法:向这位传奇女士俯首,貌似也不是不可接受。 看完讲义、笔记,又是半下午过去。罗南身边,凝水环聚集的小水珠还在,还是指尖似的规格,这已经是体积极限了。 按照武皇陛下的意思,罗南的用法,属于吃力不讨好的类型。不过就是那位传奇女士,也不会想到,罗南有一条源源不断地生产灵魂力量的生产线。 所谓量入为出,当出“入”与“出”完全不成比例的时候,也不必再“量”。只要任性就好。 意念稍动,自家操控的水珠,好像小说里的“剑丸”,跳掷飞动,在屋里来去自如,随心所欲。 超凡力量的具现化,就是比无声无息的“攻城锤”之类,更有成就感。 闭关时间只剩下半天,计划赶不上变化,罗南为了给自己擦屁股,修行计划远没有达到预期。 此时,滴水剑倒成了最意外的收获,理应牢牢抓住。什么,格式塔“星图化”?那不是大麻烦么? 不管怎样,罗南对滴水剑已经产生了浓厚的兴趣,甚至于感情。 对“救命恩人”,待遇总要好一些。 。 a 第一百九十三章 夺胎骨 罗南决定一鼓作气,掌握滴水剑的五个辅助结构。 在他看来,这是有可能的,增远、加速、锐化、爆裂、导引这五个结构,都是围绕凝水环搭建起来,结构复杂度不如,精度的要求也很有限。 特别是增远、加速和导引,这三种增强操控效果的结构,只不过是凝水环的延伸,罗南只用了1个小时就掌握得很好。当然这部分要归功于他有一个耐操的练习平台——凝水环的稳固性,使他可以一次接一次地在上面练习,不用担心粗糙的辅助结构爆裂,会让一切都重头再来。 罗南已经可以让指尖大小的水珠,在屋子里面上下飞舞了,如果全力催动,就像一道划空的水痕,见光不见影……然后就拍在了墙上。 真是一场凄惨的车祸,三个辅助结构当场爆裂,凝水环积聚的水分也全留在墙上,顺着墙面往下淌。 只有凝水环结构经受住了考验。 罗南也知道屋子里不适合练习,就把视线投向了阳光覆盖的庭院。 还在积聚水分的凝水环,被罗南驱使着撞向纱窗。纱窗是透气的,这枚凝水环却已经是微米级别,细密的网眼,对它来说毫无影响。 出窗之后,两秒种的功夫,辅助结构和水分,都给找补回来。 看着水汽围绕凝水环聚散变化,罗南很有感觉,而控制水珠飞来飞去,感觉更爽。 没有了天花板和墙壁的束缚,水珠开始是在院子里乱飞,后来一圈圈拓展,最后从社区的房檐、树枝间穿越过去,直到飞出两公里开外。 周末的社区人来人往,却没有人注意到头顶穿过的水珠,就算偶有感应,也最多瞥到光芒一闪,无法理解幕后的真实。 受灵魂力量控制的水珠,自然可以抵达灵魂力量覆盖的位置。不过罗南在操作的同时,也领悟了武皇陛下的理念: 随着距离拉长,他与滴水剑之间的联系,确实需要付出更多的灵魂力量来维护。也需要多个辅助结构来调节。 在利用它们的同时,还要注重磨合的问题。毕竟是精神干涉物质层面,彼此之间的条理不通顺,会造成无谓的消耗和干扰。 至于如何保证最有效的协作,只有一个法子:练!不经过几百上千次错误,就不可能搞明白里面蕴藏的精妙复杂的作用关系。 没说的,在充满了错误的练习中,消耗也是巨量。根据罗南这段时间掌握的常识,就算凝水环基础结构不损坏,只是调整其他三种辅助结构,大约半个小时,就能熬出一位精神强化侧觉醒者的极限。 然而在“消耗”类的问题上,罗南根本不用考虑。他只觉得,这种在十多平方公里范围内,“指哪儿打哪儿”的感觉,还是超爽的。 他甚至还在想,从这个逻辑推演开去,岂不是说,只要他灵魂出窍,岂不是就能带着滴水剑满街跑?而且,以灵魂体的感应范围,他在纳德区,就是纳德区全覆盖;在河武区,就是河武区全包围…… 这样的“滴水剑”,比起古代传奇故事中的飞剑取人头,又如何? 念头在脑子里转进转出,但最后只是摇头自嘲罢了。且不说滴水剑的杀伤力非常有限,操控变化困难,有一个最基础的关口,就决定了他的思路只是妄想: 灵魂出窍,好比古代玄学所谓的“出阴神”,没有实质载体,虽可以一夜千里,却对物质世界无所作为,毫无干涉力可言。 如此一来,只要他灵魂出窍,凝水环就会自然、自然…… 罗南的脑子突然懵掉了,空白期过后,前面的思路统统洗净,后继的念头像是春夏暴雨后的草原,无止境地拔擢蔓生: 会怎样?灵魂出窍以后,凝水环会怎样? 没错,灵魂力量要作用在物质世界,本身一定要有物质载体。他如果先出窍,再做凝水环,干涉力不达标,就永远不可能雕琢成形。 可如今,他事先已经做好了凝水环,让这个精密的结构,嵌入精神与物质层面交界地带,虽然性质比较微妙,可从物质层面的角度看,也已经是一个实际的存在。 他等于是已经做好了一部机器。 这部机器,可以自动采集原料(水分子),进行生产,而他剩下要做的,只是填充燃料(灵魂力量)而已。 如此一来,灵魂再出窍的话,凝水环岂不就是介质、是载体,绕了个弯,貌似也可以实现干涉。 是不是这样? 罗南躺倒在床上,截断了所有想法。想再多都不如直接验证一回。就算失败,他只是损失一个“精密级”的凝水环,在现阶段,也就是爆了个蓝装而已! 一边给自己做心理建设,一边果断灵魂出窍。下一秒,拔出身外的灵魂体,已经飘出窗外,与直径一公分的水珠并排,悬浮在午后的暖阳之下。 如今和正午已经有段差距,但斜照下来的阳光,氤氲在虚空中的阳气,依然化为无形的罡风,对着灵魂体吹搅不休,灵魂力量的消耗猛地上涨一截。 就是那些可以灵魂出窍的b级强者,在刚达到这一境界的前两三年,也很少有人会大咧咧地白日神游,与大自然较劲。 也就是罗南同学,背靠格式塔生产线,源源不断地生产灵魂力量,后劲充沛,才能这么个任性法。 罗南依然不考虑消耗问题,现在他只关注凝水环。到目前为止,就纯粹的物质层面而言,水珠还没有崩掉,也没有明显的损耗。 至于核心处的凝水环,更是非常稳定,很稳定地消耗灵魂力量。 一切风平浪静,自然而然。 这份感觉,就像镌刻于镜头,留存于底片的雨燕划水瞬间。水痕虽浅,还是近乎永久地刻印下来, 而罗南灵魂力量的注入,又给这幅单纯的留影,涂抹了新的色彩,通过另一种形式,获得了生机。 或许是他选择的类比意象有问题,此时罗南满心的雨燕,导致他出现了一种近乎妄想的感悟,涉及精神与物质世界交互干涉的关系。 罗南就觉得,在早前干涉发生之时,施术者好像是极小幅度地扭曲了时空,从他经历的漫漫时光长河中,即时截取了某个极其微小的片断,再以灵魂力量,赋予它新的内涵…… 见鬼,这个题目太深了,稍微再深想一层,脑容量就有爆仓的风险,而且,他的思路明显跑偏掉,于是果断放弃。 不管怎么说,眼前的事实验证了罗南最初的想法:灵魂出窍之后,继续操控凝水环,是完全没问题的。 二者自然交涉,有着一条延续下来的时间线和因果关系,谁造就谁、谁依附谁,形成一个很有趣的圆。 罗南隐约有了个猜想,也许其他的精神强化能力者,想要以灵魂体干涉物质世界,应该也是通过类似的手段,即先制造稳定、可依附的“工具”,可以是凝水环,也可以是什么“热气球”、“滑翔机”。只要有了这么一个介入于精神与物质层面之间的小物件,就像哲学课上所说的那样: 人类制造使用工具,区别于其他所有动物,然后改变世界。 当然,也不是随便一个凝水环,就能实现这种功能。罗南制作的凝水环,怎么也是个蓝装啊,嗯,紫装也有可能。 这枚凝水环,在精度方面,肯定跨出了某个阈限,符合了某种严苛的标准,才能在精神与物质层面的交界地带,保持长时间的稳定性。 只有这样,才能成为一件工具,一部机器,而不是流于妄想。 罗南的灵魂飞空,灵魂力量对凝水环持续作用,形成确凿无疑的干涉力量。水珠本身的承载力还是比较脆弱,他刚尝试加一点儿力,就崩散成水雾,不过凝水环的结构依然稳定,还在重新聚集水分。 要实现更进一步的造作,肯定还要调整。 罗南思虑里面的技巧,可他现在的脑子,实在有些过于兴奋,思路飘忽不定,很难控制。这边刚有些“微操”的灵感,猛然又迸出一串貌似灿烂、偏又找不出来由的破碎念头,搅成了一锅粥。 好吧,权当是个提醒。兴奋不可忘形,或许他还遗漏了什么,可以再深想一层,有什么相关的因素,他没有考虑到? 琢磨一段时间无功,罗南又换了个角度:这两天,还有哪个问题没解决来着? 格式塔经济危机、星图化重塑、根器根性根性分判、武皇陛下业务外包、姑父姑妈的疑心病、齿轮奥秘探索受挫…… 大致梳理一下,罗南才发现,自己身上竟然有这么多悬而未决的问题。这还是“和平时期”,要是再算上总会、教团、量子公司的威胁,他还要活不要了? 罗南反射性想摸自家脑袋,看究竟是什么样的人,才能把这些线头全搅在一起。不过动的是灵魂体,屋里躺在床上的躯壳一动不动。 神游就是这点不方便……咝! 灵光如刀,瞬间切断所有纷杂的念头;又如激电,强光撕裂脑海,浑蒙天地一时清明透亮。 受灵光刺激,一个存于他脑宫之中,却又非他血肉组织的物件,呈现出来,并因灵魂力量出入而震颤不休, 外接神经元! 罗南终于想到了,他一门心思琢磨灵魂出窍后,怎样干涉物质层面的源头,不就是因为外接神经元的缘故? 那天晚上,他灵魂出窍,探索齿轮奥秘,却过其门而难入,推测很可能是没有携带外接神经元的缘故。 此后他曾尝试过纯粹以灵魂力量摄取而惨遭失败,此后又搞了出“真气逆行”,以物质干涉精神,加以烧炼,也没有结果。 可如今,天上掉下个凝水环,带着他转了一个弯,竟然将灵魂体干涉物质世界这个大关口,轻轻巧巧地跨了过去。 有了凝水环的承载,出窍的灵魂,不通过肉身,也初步具备了干涉力,这种方式,岂不是可以顺理成章地用到外接神经元上? 对不对,对不对? 念头一起,就无法遏制。罗南已经没法再想下去了,灵魂体当即扑回屋内,与肉身恢复了若即若离的联系。随即意念造作,刺激外接神经元生出感应。 没什么意外,这条留存在脑宫中的“电龙”,放射出灿烂的光芒,张牙舞爪,向外游动。 下一刻,眉心电光透出,罗南瞬间切断灵魂与肉身的直接联系,外接神经元刚扑出身外,就失去了导向,自然就要缩回,而这时候,罗南的灵魂力量驱动着凝水环,往前一迎。 精神层面,电光与凝水环结构对撞。 有门儿!没有干涉的话,怎么可能会接触? 罗南的喜悦才持了百分之一秒,外接神经元方向强大的冲击力,已经碾过凝水环,积聚的水珠直接崩成水雾,涓滴不留,加持在上面的三个辅助结构,也被瞬间扫灭,至于凝水环本身,则剧烈抖荡。 罗南心底一沉,凝水环的承载力还是不成吗? 起落的心绪还没找到个凭依,外接神经元的电光瞬间分化,竟然沿着凝水环结构,曲折变化,辗转流动,就像是一种特殊的墨汁,沿着虚空中的痕迹,重新注入。 罗南的灵魂力量反过来受到牵引影响,沿着虚空留痕,重新走了一遍。对这个过程倒有比较清晰的体会。 唔,不对!这哪是填充,根本就是把凝水环结构当成模具,电光先导,外接神经元的主体随后就来……我擦! 罗南眼睁睁看着自家得意的凝水环作品,被外接神经元直接撑爆,没有任何侥幸可言。 就算事先已经念叨过一万遍“蓝装”,事到临头,罗南还是心尖子直抽抽,好险没惨叫出来。正恨不能捶胸顿足的空当,精神感应中,某个刺激闪现,就如烧红的烙铁,按了上来。 罗南终于没忍住,就算是灵魂体状态,也是“哎呀”一声。 虚空之中,一个电光流转的结构出现。 直径002毫米,厚度约其四分之一,造型圆润无棱角,好像一个空心面包圈,只是体积完全无法相提并论。 这个空心结构浮于虚空,稳定攫取吸收罗南的灵魂力量,同时吸附大气中的水分子,迅速形成规模,聚起了第一滴水珠,映照阳光,七色缤纷,仿佛浓缩的彩虹。 这是外接神经元,但同时,它也是凝水环。 鸠占鹊巢?或者说夺胎换骨! 由外接神经元这个见鬼的无法理解的玩意儿,替代了干涉力雕琢的微型结构,形成一枚新的凝水环。 第一百九十四章 暗披风 一根七八公分长,形若蛛丝,在精神层面放射电芒的金属长线,就在罗南眼前变成一个002毫米直径、0005毫米厚度的空心面包圈。它就这样穿绕编织,也许还有凝聚收缩,最终形成了微米尺度的微型结构,而且展现出介于物质和精神层面的奇妙特质。 好吧,反正外接神经元的体积、份量、材质,罗南从来没有真正掌握过。 对悬浮的新型凝水环,罗南很谨慎。他的灵魂力量小心触及,对面却无比配合,念动即转,操纵起来毫不费力,感觉与前一个版本,也没什么差别。 最初罗南还小心翼翼,但到后来,一切的一切,都是那么顺理成章,他已经分辨不清两个版本凝水环的差别。只是下意识操控,让水珠在卧室里上下翻飞。 空余下来的脑容量,全都在思索:这是什么概念,什么原理?什么套路……去特么的为什么吧! 让外接神经元的神奇变化给弄懵了的情绪,在他连番思虑的无用功之后,终于恢复了应有的冲劲儿,一个翻涌,就把所有的思虑全部打翻。 就算这夺胎换骨的场面妙参造化,内里的玄机直指宇宙本质,此时此刻,也抵不过罗南心头涌上的狂喜情绪。 理论玄机再好,也抵不过现实不是? 罗南已经明确了变化带来的现实意义:从现在开始,他就可携带着外接神经元,到达灵魂体能够到达的任何一个地方。 当然,也包括齿轮。 人的心思就是这么奇怪,不管心底的渴望有多么强烈,在目标可望不可及的时候,还能保持淡定;可一旦确认触手可及,之前所有的修持,就会顷刻破功, 由外接神经元带来的惊喜未褪,罗南的脑子里,就被齿轮占据了。 罗南确认,齿轮那里藏着一个大秘密,对他而言就是一个大宝藏。而作为最有可能开启宝藏的钥匙,外接神经元里面也藏着一个大秘密。或许只有当两者接触,才会同时呈现出来。 不知这个猜想对不对,可不试试怎么能清楚呢? 罗南有些控不住情绪,迫不及待就是他现在这样儿的。灵魂体在卧室里转了三圈儿,他就想到了三条理由: 第一,今天星期天,施工队不会工作,那里没有闲杂人等; 第二,灵魂出窍,携带外接神经元,微米级别的结构,等于是一根蛛丝的横截面,微之又微,悄然来去,不会有人发现。 第三,现在时间还早,他完全可以在五分钟之内打个来回,有充足的探索时间,顺利的话完全可以回来吃晚饭;不顺利的话吃完晚饭还可以再去一趟。 全部理由都是支持,一切条件具备,还等什么? 念头未绝,灵魂体直接撞出房间,纱窗什么的,都视若无物。到院子里,又一闪就出了社区,再闪已经冲入高空。 挟着外接神经元所化的凝水环,罗南灵魂体的飞掠速度,丝毫没有受到影响,在院中还可见到清淡的水痕,入空便没了影迹。 下午四五点钟的太阳,似乎已经与密集如林的摩天大楼平齐,只有无穷尽的光芒,依旧浮染云层。此时已经开始接近行车高峰期,高空交通层的中小型飞行器也是穿梭来去。 深秋阳光微暖,高空气流森寒,两相交错,罗南情绪上的冲击力倒是有些消融。他猛然醒悟过来,外接神经元可是有实体的,真在高速运行中,撞上别的东西,天知道会有什么后果。 急匆匆发掘宝藏没毛病,但现在可是带着外接神经元,万一操作不慎给丢掉了,他还不如一头撞死在床上去球! 此时,罗南已经快飞出纳德区,当下意念微动,灵魂体飞行的速度稍缓,也离最上的交通层远了些。至于外接神经元形成的凝水环,一直都悬浮在灵魂体侧前方,其所凝聚的水珠,则因为高速飞行,损耗太多,几不成形,就算源源不断补充,也比全盛时期缩了多倍。 见此情况,罗南脑中转过一个古怪念头,下一刻,灵魂力量引导,直接将外接神经元摄入灵魂体内部。如此合二为一,动静相随,只要他自个儿不出车祸,外接神经元也就无恙了。 灵魂体吞掉外接神经元的滋味很微妙,因为它们之间时刻存在着灵魂力量的传输关系。吸纳入体后,这份传输关系,就彻底化入了灵魂体内部。 流程大概是这样:灵魂体先将灵魂力量注入外接神经元重塑的凝水环,原本虚无的力量,就自然具备了干涉力的性质,收集虚空中的水分子。 高速飞行状态下,水珠时时刻刻损失,又源源不断补充。积聚水分子的前期过程,存在于纳米尺度下,罗南无可奈何,但后期成规模的水汽聚拢,却是可以察觉的。 这滋味儿,就像灵魂体自个吞吐水汽,进行一种奇特的呼吸,自然而然地与外界天地发生联系。 在传统意义上只具有“阴神”水准的灵魂体,当然不可能实现这种联系。事实上,这种现象的根源,还是来自于新版凝水环。凝水环放射出去的干涉力通过聚拢水份,又作用回灵魂体本身,渗入了灵魂体的每一个角落。 然后…… 罗南的高速飞掠骤停,他悬停在高空中,下方就是呼啸而过的飞行器光流。好像整个城市都在高速运转,唯有他独立天外,与身下世界拉开距离。 他没有感慨的闲暇,只是意外又给灵魂力量找到了一个有趣的加工机器。 这部机器,吞进去的是“无”,出来的是“有”;吸收的是“零”,出来的是“一”,燃烧的是“虚”,凝就的是“实”。 这就是凝水环,这就是外接神经元。 随着干涉力的逐渐弥漫,仿佛给灵魂体塞入了一套无形有质的骨架经络,又披上了同样性质的血肉筋膜。 好吧,这种形容未免太夸张了。比较合乎实际的说法是,在干涉力的充分作用下,罗南的灵魂体仿佛镀了一层逐渐合拢的、无形而奇妙的“膜”。 形象点儿说,灵魂体好像变成了一件斗篷披风,罗南的核心意识居于正中,通过这件披风与精神、物质世界同时接触。 “披风”变成了精神与物质的切面,与两个层面都相交。稀薄至无,却有奇妙的作用。 罗南的意识裹着这件披风,就有了一些“独立”的味道,似乎与精神层面、物质层面都有一层不可言述的隔膜,感觉微妙。 此时的罗南,已经不是处在哪个层面,而是存在于精神与物质层面的夹层里,心意趋向于哪里,就往哪个方向陷下去, 当然,他现在是灵魂体状态,自然而然就倾向于精神层面,在这边受到的阻力最小,几近于无。要强行干涉物质层面,消耗肯定会大上许多,也会多一些环节……但再怎么消耗,也是本质的突破! 罗南意识骤闪,无形“披风”掀动,在风暴般灵魂力量的鼓荡下,重重拍击近侧虚空。 阳光之下,凭空风生,化为一缕细流,打着涡旋,远去数十米开外,在几乎拂过高空交通层上沿的时候,才最终消散。 气流远去,罗南的心绪也如之一般打着旋儿,动荡不休。只不过在气流消散之时,他的心绪却是膨胀到了极点。 看吧,这么粗糙的攻击模式,也能在物质世界形成可观的动荡,这说明什么?说明罗南一步跳出了灵魂体现阶段“阴神”的水准,可以真正干涉物质世界,将干涉力从微小的凝水环结构,移转到了整个世界。 这样的进步,就像是从地面跳入云霄,可在外接神经元的催化下,又是如此顺理成章、自然而然。 因为这是从无到有的跳转,是从零到一的质变,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演化为无限的可能。 从这个角度来说,怎么说它的伟大意义都不过分。而这一切说白了,都是由外接神经元带来的。 它是怎么做到的? 它究竟是怎样的产物? 它还能做到什么? 它可作为罗南神轮的框架,可作为虚无结构的具现,可作为灵魂力量转化的中枢,而一切的呈现,又好像只是发掘了它一个小小的侧面,它完全可以做得更多,比如: 齿轮、齿轮、齿轮、齿轮、齿轮…… 心中的疑惑有多少,罗南对齿轮的期待就有多少。他知道这种心态是不健康的,可无论如何都忍耐不住。 灵魂体骤然间重新进入飞行状态,速度更是激增。眼下他与外部天地的联系越来越实在,对深秋夕阳和高空冷风的感知,也变得越来越清晰,以至于忘形之下,就此鼓荡力量,纵情呼啸。 他没有刻意冲击物质世界,也没有那搅动虚空的实质力量,但精神层面的无形冲击,还是向四面八方急剧扩散。也亏得罗南在精神层面藏得够深,才没有在大多数能力者可以探及的深度,造出更大事来。 就算造出事来,罗南也顾不得了。 他转眼就切入了知行学院所在平江区,在半径二十多公里的精神感应范围中,齿轮已经遥遥在望。 此时此刻,除了齿轮,再没有别的东西能够吸引罗南的注意力。但在齿轮内部各个区域,吸引力的大小也是有差别的。 精神感应乍一覆盖,罗南就锁定了齿轮地上建筑最西侧区域,那个深五十米,直径二十米的“大天井”。 骤然一个跳转,罗南的灵魂体已经切入齿轮,来到天井之内,悬浮在正中央。 急迫和期待情绪在到达目的地之后骤然转化。罗南开始变紧张,之前有多么急迫,多么期待,现在就有多么紧张,转化得十足十,一分一毫都没有漏过。 情绪的转换波动,并没有影响他的感知。 在天井内部,整个齿轮结构导引生发的寒意气机,就像曾经历过的那个晚上,一**都积聚到这里,在秩序地转移流动之后,在此间却失去了所有的主导,变得混乱起来。 这里在精神层面鸣响的“嘀嘀嗒嗒”声,看似节奏分明,却没有任何方向,就像是被人故意拨乱的密码锁,只等着知悉秘密的后继者前来破解,当然,还要携来特殊的钥匙。 罗南灵魂体悬空,压抑着动荡的情绪,认真感应片刻,确认此刻的情形,与那夜没有什么变化,也就照依照上次的解决方案,给自己做了一个“加持”,再次搅动了天井中的混乱气机。 上次,罗南加持所显现的,是经典观想结构,亦即正四面体及其内切外接圆球的几何图形。可随着格式塔实现“星图化”,此次外显的标识,也变成一团旋转的星云,模样大不相同。 可效果是一样的,都是给予这处空间一个秩序的推力,开始了那有如粒子加速器一般的“回旋加速”进程。 这个进程一旦开始,就再也没有减速或停止的选项。 罗南灵魂体孤悬天井,坦然迎接那层层约束、旋转、加速的疯狂场景;也体会精神层面万千幕布拂落,层层相交的诡异信息。 他早就知道,他眼中的精神层面,和绝大多数能力者是不一样的。主流的精神层面结构学说,将精神层面分判为“三带一区一域”,简略明晰;可在罗南看来,精神层面是一种深邃的“多层幕布”结构,百层千层万层,无有穷尽。 里世界的绝大多数精神层面现象,用普遍理论都能够比较从容地解释,相比之下,罗南的视角未免太繁琐复杂。可是,罗南也从没有见过任何一种解释,在表述欧阳会长的“逻辑界”方面,能够比他的“多层幕布”视角更精准和贴切。 是的,逻辑界。 这两天,罗南其实从未停止过对天井中奇特现象的思考。他已经感觉到了,他现在所感知的“天井回旋”,与逻辑界其实有点儿相似,起码都是某种“扭曲”精神层面的方式。当然更多的还是差别。 本章是在车站旁边的麦当劳里赶出来的,来不及修改,有啥错误大伙指出来。另外,现在客户端星辰之主的“圈子”正在举行抢楼赢豪礼活动,大伙闲着没事儿可以去参与,如果不嫌弃俺的字丑,有签名周边赠送。当然,嫌弃的话也可以换嘛…… 第一百九十五章 在云端 以罗南的视角来看,欧阳会长的“逻辑界”,是通过精神层面的复杂结构,将“远方”的层面强行扯过来,强行与周边物质世界发生勾连。好像是甩钩钓鱼,看似随意,其实目的性和逻辑性都非常强,只不过外人无从得知罢了。 而在“天井回旋”的形式下,却是以罗南赋予的秩序为核心,用力搅拌,使“近处”的区域编织扭动,一层层外推。就像抓住床单的这一端,用力扭动,就能让另一端跟着旋转,以此推近及远。 另一方面,逻辑界是已经有图纸定稿,再层层搭建起来;而天井回旋,则是由内及外,先改变自己,再去探知远方。一个是盖房子,一个是…… 望远镜。 可见灵魂力量的作用形式不同,结构、算法不同,便会呈现出天差地别的效果。罗南一直怀疑,那一夜过后,他的精神感应范围超大幅提升,就是“望远镜”结构作用的缘故。 此时,随着“望远镜”收集的信息逐渐丰富,灰白色的光芒在精神层面涂抹交织,渐渐具象化,呈现出高空云层的奇妙景观, 可从望远镜得到的视角再近,真实境况毕竟还隔了一层,上次,罗南就栽在这里。 仅以“望远镜”的结构模式,是不可能真正触及那个令他魂牵梦萦的云端世界的。可望而不可及——不依仗外物,罗南能做的只是如此。 但如今,他有了外接神经元。 “望远境”成形初期,外接神经元还没有特别明显的反应。只是路上受外接神经元影响,刚刚成型的奇异“披风”,已经显现出特殊的质地。 在高速旋转的天井漩涡里,“披风”扭曲波荡,却始终保持着不可思议的柔韧度和独立性,持续发挥它对精神和物质层面的干涉作用。正因为如此,精神层面拂落的万千幕布,通过它与周边的物质环境实现了对接。 只是少少一点,可就像“披风”成型时一样,实现了零的突破。使罗南可以小部分实现类似于“逻辑界”的效果,在灵魂体周边,形成一片扭曲的独立区域。 问题是,逻辑界最强大的还在“逻辑”,那是它搭建成形的决定性因素,罗南不具备那种逻辑。而精神与物质层面实现干涉后,相应区域也不再属于“望远境”结构的范畴,没有具体秩序,纯粹是一个赘余的东西,还要增加灵魂体的负担。 短短数秒钟,“披风”就有些滞重了,多余的结构,直接影响到灵魂力量转化的效率,随着情况持续严重,作为转化中枢的外接神经元,终于受了刺激。 外接神经元构建的凝水环结构,首度出现了不稳定的迹象。有一部分“线条”从凝水环中抽出来,探至凝水环结构的正中央位置,在微观层面,进行了新的组构。 这完全是外接神经元自发的动作,没有罗南意识参与。事实上,这次组构的尺度已经下探到微米以下,超出了他的感应精度,若不是外接神经元与他的意识紧密勾连在一起,罗南连最细微的感应都不会有。 虽是如此,罗南的心绪却在砰砰跃动中,渐渐昂扬起来:外接神经元的组构他探不清,可是寒意气机、万千“幕布”的变化,却是显而易见的。 回转加速过程中,精神与物质世界乱序的扭曲干涉开始出现规律片断,相应的干涉力量不再彼此冲突消融,而是一层层堆积起来,盘转旋动,与“望远镜”的结构实现了某种映射。 如果说,“望远镜”的转速是10,罗南能够干涉扭曲的区域,转速就是1。“望远镜”每转十圈,干涉区域就旋转一圈,精准而合乎节拍,但却在逐步变奏提速。 10:1、10:2、10:3…… “望远镜”的转速已经相对固定,干涉区域的转速增长却一直存在。涉及到物质层面,已经有比较明显的征兆显现。 天井中央,虚空光线明显扭曲,“崩崩”如弦震的低鸣,持续不断。如果不是前两天罗南发脾气毁掉齿轮内部大部分明暗监控,只这一条就瞒不过人。 罗南哪还顾得了这个? 他的灵魂体位于扭曲虚空的核心地带,扭曲的幅度、速度都切身体会。“披风”倒是不再滞重了,可层层加速积蓄的惊人势能,也在不断推高他的情绪,让他身心内外都为之颤栗。 他的猜测没有错,不管外接神经元是什么形态,它的存在对于齿轮而言,都有着非常重要的意义。 就像一把钥匙,插进锁孔,按照感应的规则扭动,沉重的大门,就缓缓向他打开了。 10:4、10:5! 也就说,当灵魂力量作用的望远镜结构每转两圈,干涉区域就转一圈,二者转速节奏完美对接之时,罗南的意识有了刹那的空白。 因为在此刻,他一直关注的垒垒灰云,全无征兆地崩塌下来,仿佛整个天空都向他重重压落! 下一秒,罗南才醒悟过来:不是苍天倾压,而是他直贯云霄。 天地已然移换。 罗南撞入几无边际的灰白云层深处,因为有“披风”的存在,对外界天地的感知,更多了几分实在体会。 暗沉的光线背景下,云层垒垒,烟气飞动,磋磨开合的云隙之下,则透出血一般的色彩。与之同步的,是直露的寒意,以及刺耳的风啸声。 这里,像是某一处高空区域,大概是对流层的上部,气流激烈扰动,如同无休无止的云气海啸,气流卷动云气、水滴、冰晶,轰然扫过,暴烈狂躁。 罡风吹裂云层间隙,可以看到,厚重云层之下,还有更广阔的空间,只是好像被一场燎原大火覆盖,云隙之间的血红颜色,就是映上来的光芒。 “没错,就在这儿,就是这里!” 罗南环目四顾,见到这时常在梦里出现的云端世界,亲身感受这荒诞又真实的场景。即便不知方位,难辨东西,可十天以来,迫切又难免恍惚动摇的情绪,终于敲死了最后一根钉子,砰然落地。 激昂兴奋之下,他又发呼啸。这次披风就掀动了云气冰晶,轰然荡出一波灰白气浪。但很快,就被凌厉嘶啸的高空罡风扫平,湮灭在奔涌流动的云层之间,了无痕迹。 此间环境之恶劣,可见一斑。 不过,环境再糟糕,以灵魂体形态进入的罗南,受到的影响有等于无。不像上次,他糊涂又轻松地以肉身进来,因为没有飞行之能,一路狂坠,昏天暗地之下,慌张难免,硬撑了十几秒种,担心摔到实地上,尸骨无存,只能再移转出去。 当时他可没想到,再进来一次,竟那么难! 无论如何,面对如此广袤天地,经历如此奇妙异境,罗南难免脑洞大开。 齿轮天井的最后阶段,在外接神经元的神奇作用下,“望远镜”变成“发射井”,罗南被直接传送到了这不知根底、不知方位的云层之中,天知道此处与夏城、与齿轮相隔多远。 几百公里?没听说过夏城周边有类似的环境。成千上万?好吧,这很玄幻,很有超凡力量的逼格…… 胡思乱想是没用的,罗南这次进来虽难,但进来之后,又比上回从容千百倍。他决定仔细观测一番,尽可能地搜集有效信息,为后面的判断提供依据。 观测侦察一向是罗南的长项,“纯粹观察”结合“生命星空”,半径二十多公里的有效观测范围,除了那些无法准确把握的超凡种,在当今世界,也是属于最拔尖的一类。而且所谓“自知曰明”,当罗南领悟“望远镜”作用结构的原理之后,灵魂力量的运使就有了更明确的目标,随着他有意识地调整优化,还有相当大的潜力可挖。 “再这么下去,观测半径二十五公里,也用不了太长时间就能突破……可特么谁能告诉我,世界上哪个地方的云层厚度超过五十公里,还没个边际来着?” 罗南正处在年轻人记忆力巅峰阶段,地理常识还算可以。他记得,有关课程曾讲过,云层厚度不可能超过对流层的高度。而地球对流层,在赤道位置最高,也就十七八公里,极地仅有**公里,五十公里是什么鬼? 嗯嗯,上次还是太胆小,才十几秒就撑不住闪人。照观测结果看,不自由落体个五分钟,哪能对得起这个云层厚度? 灵魂体悬浮在云层中,发了会儿呆。这期间,披风的双面干涉,为他凝聚云气,形成一圈模糊的人形轮廓,再持续一段时间,很可能会变得更为逼真。 罗南不管这些,他已开始觉得不对劲了。 云层的厚度且不讲,那些开裂扭曲的云隙中,血红颜色久久不褪。他之前想当然地以为,可能是下方地表燃烧的大火,或者火山爆发的影响,还准备借此进一步明确具体坐标。 可现在,他引以为傲的精神感应范围,连云层都没出去,更别提确认什么火山……再说了,真的是火山吗? 罗南深表怀疑。 他的观测还在继续,生命星辰列布,展现这片云气范围内的生态简图。在自我格式的核心星群周边,几位信众始终发挥作用,但更远位置的生灵已经换了一拨…… 说“一拨”都比较尴尬。云端区域广阔得不可思议,但生灵密度当真着急,半径二十多公里的感应范围,也只搜索到小猫三两只,寥寥无几。 对了,刚刚他说什么来着?小猫? 罗南一念未明,近前十余米处,忽有片厚重云气无声炸裂,烟气四散。一道暗红影子,凭空闪现,疾如电光,撞破云层,转眼扑至他眼前,粗壮的长臂直捣过来,尖锐指爪扭曲了他的感知。 此时滚沸杀气才轰然显现,不但在物质层面,在精神层面,也带来如熔岩喷发般的恐怖冲击。 变生肘腋,根本没有任何思维运作的空间。罗南只能做出最本能的反应:披风向精神层面最大程度干涉,其他一切统统不管,灵魂体直遁入他在精神层面所能达到的最深处。 云气聚起的模糊轮廓一轰而碎,重化水烟,物质层面的攻击等于是打了个空。 可最具致命性的冲击,还在精神层面。 刚刚他还在想火山,如今的精神层面,真的有一座“火山”喷发。罗南仿佛又回到最早见识人面蛛恐怖威能的时间点上,看虚空中燃烧膨胀的巨大魔影,仰天咆哮,探爪直取而来,真如活火山爆发时,撞入云霄的浊烟火柱。 精神层面颤栗摇动,充满了毁灭**的燃烧魔爪,追着罗南灵魂体的尾巴,一路碾过数百层精神世界幕布结构,就在他背后弄影。 罗南已经感受到了死神的吐息。 不过,死神的镰刀最终还是没能勾住目标。罗南也不知道他究竟在精神层面潜入多深,只知那只燃烧魔爪在接连碾过近千层“幕布”之后,终于探至极限。 任它如何杀机爆燃,烧透扭曲精神层面大部分区域,最终还是没能撞入罗南灵魂体所在的层次,就差一点儿,但就是不行。 而在现实中,强劲的冲击落空,暗红影子却彻底无视了物性法理,身形说停就停,像一根钢钉,砸在云端,抢了罗南云气轮廓之前所在位置,用狰狞凶恶的眼神,狠狠盯视过来。 什么东西? 罗南又惊又怒,刚刚他的应激反应,真的是超常发挥。也是托了灵魂体的福,如果是肉身进来,刚刚岂不是已经被砸成肉饼? 不,从刚刚冲击的速度、力道计算,恐怕直接给炸碎掉,死无全尸。也多亏上回进来,没碰到这种情况,否则就没今天的事儿了…… 眼下罗南就像是进了野生动物保护区,坐在全副武装的游览车里,隔了一层透明玻璃,近距离接触危险的猛兽。 至于那“猛兽”,踞于云层之间,显露出其狰狞身躯。其高度应该在五到七米之间,之所以有这么大的误差,是因为它如猿类般佝偻着身躯,前肢垂下,不好判断。 但无论如何,也是一个庞然大物。 第一百九十六章 遗忘者 “猛兽”的皮肤呈现暗红色,垒垒肌肉上,铺着一层细密的鳞甲,光秃秃的脑壳被一层厚厚的皱皮裹着,天灵直至头面中央,都深深凹陷下去,两眼凸起,瞳孔深红,底色暗黄,嘴巴和鼻子几乎没有分界,形成一圈烂糊似的深紫区域,口涎流淌,丑陋而凶恶。 只看这形象,没说的,定是某类畸变种无疑。形态上倒有点儿像长臂猿一类,可还要丑陋百倍。 罗南也不知道,这家伙是否属于于已发现的畸变种类型,反正他毫无印象,就临时起了个“烂嘴猿”的代称。 此时,烂嘴猿正以深红的瞳孔正对着他,直勾勾的。显而易见,虽然无法攻击到他,对方却能锁定他在精神层面的具体位置,只这一点,就要胜过罗南所见的绝大多数人。 过了大约一分钟,这只烂嘴猿大概是厌倦了无意义的对视,强壮的身躯慢慢下沉,隐没在云层中。直至最后,它的视线也没有从罗南所在的位置离开,眼神混浊,却又有着猎食者特有的残忍和贪婪。 这让罗南明白,这只烂嘴猿是把他当作了猎物,短时间内没有放弃的意思。只要给它抓住机会,突破精神层面的隔离,它会毫不犹豫地杀过来,把罗南撕成碎片,再吞噬消化。 此后一段时间,罗南的想法得以验证。 烂嘴猿果然没离开,它保持着高度的耐心和强烈的**,一直游走在罗南周围,蠢蠢欲动,有时还真的发动,以其强横霸道的攻击模式,即使攻击不成,也能向罗南施加压力。 仅从这一点看,烂嘴猿就不愧是一个顶级猎食者,它正试图将一次失败的突袭,变成一场较量耐力和定力的死亡马拉松。 时刻将灵魂体控制在精神层面深处,避开烂嘴猿的攻击范围,确实蛮辛苦的,每时每刻都要用“披风”进行固定干涉,灵魂力量的消耗可观。 可需要再次强调的是:罗南不怕消耗、不怕消耗、不怕消耗! 重要的事情说三遍。 在精神层面深处活动不容易,目前灵魂力量的消耗速度,确实已经略微超过“生产线”的产量,但超过的只是一点点。就像是太阳蒸发海水,纯粹从量上看固然可观,但相较于海水的总量,这“一点点”的消耗,短时间内完全可以忽略不计。 如果罗南愿意,他完全可以和这头烂嘴猿几天几夜的赛跑,看看谁先累趴下。 不过呢,罗南没有自虐的心思,更不愿把宝贵时间都浪费在无意义的追逐上。借机观察半小时之后,他全力提速,以灵魂体惊人的飞掠速度,强行甩脱烂嘴猿的追踪,找回清净。 即使摆脱了威胁,可看到齿轮和外接神经元引导前来的云端区域,竟有这样的凶物,还是大大出乎罗南的意料。 在之前半小时的追逐中,罗南也不是纯粹观察畸变种,他也按照刚学会不久的侦察方法,围绕临时设定的中心,交叉飞掠,尽可能扩大感应范围。 目前他无法得出确切的数字,但大致估算一下,灵魂体连续高速外扩,覆盖区域的横切面,恐怕已经超过了一万平方公里,差不多是直径达百公里的广阔空域,等于是夏城的核心城区大小。 可他非但没有发现云层的极限,到后来,几乎连上下四方都模糊掉了。只有一件事很明确:他所遭遇的烂嘴猿,在这片空域,屡有现踪。 他再不动“小猫两三只”之类的念头了。这种强悍凶横的“小猫”,就算百公里区域真就那么几只,对一种,也是太拥挤。 它们游走如电,活动范围大得吓人。罗南尝试主动锁定两只,只跟了几分钟,目标就先后跳出感应极限,但同时又有新的烂嘴猿蹿进来。 上次因为高空下坠,罗南在这里只呆了十几秒钟,避过了与它们正面相逢,简直是第一等的幸运。 哎,他好像忽略了某件事……需要捋一捋。 首先,在齿轮天井的遭遇,外接神经元的妙用,证明了当年母亲,嗯,应该还有那位,应该是来过这里的。 其次,不管母亲后来的命运如何,当年他们确实是全身而退。 罗南大概估计一下烂嘴猿的实力,仅从攻击力上看,应该是b级以上,a级未满。而且貌似还是群居,可以说是相当恐怖。地球上有限几处类似的地点,都是超凡种也要绕道走的的绝境。 当时他的父母,已经有这种实力了? 记忆中有关母亲的片言只语,实在无从判断。不能否认这种可能,但也有别的解释:比如,当年的云端世界,还不至于这么危险…… 跳出这个念头,是因为罗南注意到,在云层中飞掠的生灵,只有烂嘴猿这一类,非常单调。根据他有限的生态学知识,不怎么合情理。 就算是畸变种,也是一种生物,起码的生存需要必须有,进食就是最基本的。烂嘴猿也确实具备强大的猎食**,可云层环境太单调了,到目前为止,只发现这一类生物,再没有别的,也没有其他可供摄取的高能量密度的矿产植物,不具备“养活”它们的基本条件。 另外,即使它们彼此之间都保持距离、保持警惕,也看不出有自相残杀的强烈**。彼此吞噬之类,不能作为常规选项。 当然,这是把烂嘴猿当成畸变种、当成生物来估算的,如果这玩意儿就是个餐风饮露的幻想种,传说中的神魔之属,就当他没说。 是这样吗? 可能性很低很低,因为受到强大生命磁场的干扰,罗南暂时无法给烂嘴猿绘制生命草图,但狂暴又灼热的生命能量,做不得假,更别提那份有如实质的猎食**。 综上得出结论,这些烂嘴猿很有可能是受特殊因素影响,临时进入这片区域。 比如,追捕猎物。 刚刚猎杀他的烂嘴猿,捕食技巧高明娴熟不说,出手选择也很恰当,追猎更是谨慎耐心,像是经常演练一般。由此做一个简单推论,至少近期,它们应该有这么一个目标: 擅长游走在精神层面,很可能拥有干涉物质世界的能力; 具备一定的反击手段,让b级实力的凶横畸变种也吃过亏; 主要活动在云端区域,但很可能去过别的地方,并招惹了这么一堆大麻烦。 好吧,肯定是有的……罗南一直有些杂乱的心思,终于明确。可明确之后,第一个想法就是扇自己的脸。 如果他没猜错,那个目标,还是他亲手扔进来的:就是那个蛇语! 没错,那天通过齿轮,在云端仓促进出。罗南手里可是还有一个被咒术反噬的蛇语在。当时手忙脚乱,他不知怎地就把蛇语丢掉了,仔细想想,确实是扔在这儿的可能性最大。 若是如此,蛇语处于神游状态,虽受那什么魇叶藤咒反噬,也不至于摔死,在这儿有十天了吧? 对咒术一系,罗南是个门外汉,但那日事后,对蛇语也做了一番了解,知道那女人是里世界有数的咒术高手,心智又极是厉害,咒术反噬再狠,怕是困不住她太久。 如果从这条线上考虑,现在的事态就有了一种比较清晰的解释。 当然,这也纯粹是猜测,也许是他心有干碍,思路错误,南辕北辙也说不定。 但不管怎样,罗南现在的心情,有转差的苗头。 排除万难,终于进入云端世界的喜悦和成就感,早就在烂嘴猿火山爆发般的冲击下,七零八落。 可不等收拾清楚,又想到蛇语这一茬。 只想想,母亲深藏多年的大秘密,一处诡异奇妙的云端世界,他都还没个头绪,就先让一个掌下游魂折腾了十天。 万一有什么极具价值的线索,被蛇语破坏掉,又或是被她刻意藏匿、传播,又该如何是好? 越想越焦虑,罗南下定决心,要找到蛇语,生要见人,死要见……死也要见到可以信服的证据。 罗南考虑了一番,选择跟定一头烂尾猿,做一次长时间观察,再做处断。 然而盯梢进行得并不顺利。罗南选定的目标不是之前对他出手的那个,只是随机择取。这家伙体形稍小,但一样的彪悍。他在精神层面深处,超过烂尾猿的攻伐范围,但后者还是有所感应, 长时间的盯梢,让目标反应很大,多次返身追打,只是总碰不到罗南真身,变得非常狂躁,一直在兜圈子,拒不配合。 罗南也烦,可同时不免赞叹,如此敏锐的感知,还有同时倾压物质、精神层面的攻击模式,在烂尾猿所能触及的领域,简直是一种完美手段。 从协会得来的情报看,排除超凡种,因为能力性质不同,各类能力者总会有些偏科。 就像燃烧者,格式之火也能攻击人面蛛这样的暗面种,可相较于在物质世界的杀伤力,多少要弱一些。不像烂嘴猿这般,无论哪个层面,破坏力都是惊人,没有明显的转化损耗。 至于如何使出来的,区区几次观摩,才能刷多少经验值?罗南就是有意复刻,也难做到,只能是对烂尾猿的手段流口水。 时间就这样一分一秒地过去,罗南知道,这样下去无论如何也难发现与蛇语相关的线索,正要再换个思路,古怪的感觉,从虚空另一侧蔓延过来。 好像是肉身的体感。 第一百九十七章 画句号 罗南确定,虽然挪转虚空,灵魂体与肉身的联系还在,只不过扭曲得厉害,比任何时候都要微弱。完全无法估算距离,细节感知也成问题。 对那边的感应,罗南有些小慌。别的无所谓,他最担心姑姑他们家,见到他又在床上躺尸,直接就给送医院去。 纵然罗南一万个希望,在云端世界做一番深入探索,早早确定蛇语的生死踪迹,可现实生活摆在那儿,他还是要跪的。 意念动处,在凝水环结构的空处中心,外接神经元形成的新结构,相应放出信号,灵魂披风的干涉方式改变,刹那间天地移换。 云层深处,被调戏许久烂尾猿尚是暴跳如雷,困扰它多时的威胁,突然消失得无影无踪,仿佛从来就没有出现过。 这头烂尾猿一脸懵逼,又原地转了好几圈儿,才悻悻离去。 此时罗南已经归正常世界,也是一处熟悉所在。和上一模一样,仍是在齿轮主建筑千米开外的枯树沙洲树洞里。 果然,进出云端世界,有一套清晰的模式,是有意设置的没错。对当年母亲的设计,罗南又惊又佩,可惜,当儿子的不孝,随手扔个垃圾,还能惹出事来。 这时候,灵魂与肉身的感应,就要明确得多。罗南也知道是虚惊一场,不是姑父姑妈来,而是手环在震动提醒,有人联络他。 不过要是姑父姑妈打电话,也是头痛。 手环不比六耳,隔着八十公里,可没有意念接听的功能。罗南知道必须去了,他恋恋不舍地在树洞里绕了一圈,飞纵入空,又远感齿轮,这才遁空而去。 去路上,罗南又创下灵魂体神游速度新高,八十公里只花了4分钟,相当于时速1200公里,已经无限接近于音速。 事实上,要达到音速也不是不可以,只不过罗南不知道外接神经元突破音障时是什么状态,谨慎起见,还是以后有闲功夫再试验。 到家中,罗南急着看手环来电,顺势就灵魂归窍。等形神合一,他才反应过来: 外接神经元! 一念甫动,才发现外接神经元已经同步归脑宫深处,并转化为电光长线的原始形态,盘旋绕,构成“神轮”结构的载体,支撑起冰山汪洋般的灵魂力量。 还挺主动!要是以凝水环结构进来 罗南忙甩甩头,放弃这个脑子进水的标准念头,起身晃晃脖子,看手环上的来电显示。 第一轮电话他肯定是接不上的,后来那位又打了两次,才算消停。不过还好,不是罗南最担心的姑父姑母,而是一个没想到的熟人。 罗南眨眨眼,竟然是莫菡,在姑父家族小辈里,排名十六的石榴姐。他满心疑惑拨去,那边倒是很快接通,喂了两声,环境很嘈杂的样子。 “石菡姐,我刚刚在洗澡,把手环卸了,有事儿?”罗南把危险词汇硬按去,又顺口撒了个谎,摆出乖巧的姿态。 莫菡切换了环境模式,声音很快清晰起来。她的心情不错,也没有计较罗南的理由真假,嘻嘻哈哈地道:“我刚和鹏十七确定了,明儿晚上7点准时到,小南子你准备接驾吧。” “明天?” “不是明天吗?” 擦,忘了还有一场折腾! 罗南张了张嘴,拒绝的话终究没出口。莫菡这女孩儿活泼爽利,在莫家一拨同龄人中间,也是有限几个真把罗南当亲弟弟看的,上霜河实境事件后,人家还专程去医院看望过 话说上次在霜河实境,这姐们儿都没有一点儿后怕情绪吗? 呃,也对,他们这帮人早早就被带了警局,留下的印象也就是一场群架而已。至于新闻报道上的情形,多半还是隔过一层。 这样,有心理阴影的,倒成了罗南自个儿? 带着荒谬的情绪,罗南结束了和莫菡的通话,反手就给莫鹏打过去,乍一接通,劈头就问:“这队伍不断扩大是什么鬼?” 莫鹏也在那儿鬼叫:“难道我乐意?明明是联谊,石榴她过去,不是帮家里人插眼嘛。所以快找人,找个猛男俊哥儿,迷得她五迷三道儿的,不能坏了我们兄弟的大计!” “计你妹!” “我没妹妹,找我姐吧。” 罗南想到快要踏上程的莫雅,当下打了个寒颤,没好气地道:“你究竟要带多少人来?哪个蠢货泄了口风?” “呃,这个我认。” “”罗南被现实蠢哭了,直接地挂了电话。再看时间,姑父姑妈随时可能来,已经不适合再灵魂出窍了,只能等到晚上再议。 灵魂体是撤了来,可罗南的神思依旧在那处云端打转,用心琢磨如何尽快侦测出那边的天形地貌,寻找蛇语的下落,一时却没有头绪。 想了半天,他换个角度,记得还有个问题非常关键: 云端之上的区域,究竟在哪儿? 无边无际,超乎常理的厚重云层;云隙间流动的燃烧血光;飞动来去的强大烂嘴猿各项元素,都极有特色,可汇集一起,却像是随意抹画的鬼脸儿,难以分辨。 究其原因,正是因为构成“鬼脸儿”的元素,都与现实逻辑有所悖离。以至于罗南都在考虑,那不是地球的某个地方,而是一处幻想乡 幻想的念头暂时不论,罗南必须从现实可测的角度考虑问题。他先不去考虑厚重云层,也不管血光源头,只从观察最久的烂嘴猿入手。 毫无疑问,烂嘴猿应该是一类畸变种,有群聚倾向,实力坚强。根据学来的知识,高级畸变种的地盘观念还是蛮强的,强大的聚居种群只占很少一部分,地域也相对固定。 如果能查出其种属,有很大机会可以判断出,这片天地,究竟是在地球上的哪个位置。 罗南尝试了一下,他将这头怪物的形象转化为意识信号,在灵波网上搜索,却没有收获。显然在公开信息中,不存在相关资料。 他又打起机密资料的主意,这个要麻烦一些。现在夏城分会保密制度逐步践行,调阅机密资料,利用有关资源,必须申请查阅权限。 除了极少部分特殊资料外,门槛倒也不高,但会留下查阅记录,供日后追索。 据说资料库的密级封锁,是与军方交换大量情报之后,顺势而为。这里面肯定有何阅音的手笔,不管别人怎样评价,她都一点点地修正夏城能力者的行为模式。 罗南先是下意识申请了智能搜索服务,猛地反应过来,又选择取消。 这是他一点儿私心作祟,不愿意暴露太多有关云端世界的信息母亲的遗产,他自己都还没搞清楚呢,就弄得尽人皆知,这算什么? 越是有这种护食的心思,蛇语的存在,越是横在罗南心头的一根刺,无论如何,都要尽快把那个女鬼找出! 罗南几乎又要杀向齿轮,总算理智还在,知道晚饭前,不能节外生枝,这才强按下来。 他需要调理一下心情,想了想,趁着申请资料库权限的当口,除了借阅畸变种大百科(里世界版)等一些有关畸变种的影像和文字资料,还从里面调出了去年中级培训班的视频资料,作为剪纸发来讲义、笔记的补充。 晚饭前这段时间,他要在家扮乖孩子,用精密又灵活的“滴水剑”打发时间倒是正好。 罗南不否认,现在他对“滴水剑”有种很特殊的感情。不说滴水剑本身的功效,其凝水环结构,真真是立了大功。 它牵引了外接神经元,形成转化干涉力量的中枢结构,由此形成“灵魂披风”,可以在精神或物质层面,任意选择干涉方向,将罗南从尚显孱弱的形骸中解放出来。更不用说,后面罗南进入云端世界,也要承这份情。 人一旦对某项技能生出亲近感,就具备了充沛的驱动力量。罗南最初只是存着打发时间的心思,可真的入手研究,标准不自觉就高了起来。 不但核心的凝水环结构要精益求精,几个辅助结构,也要仔细琢磨一番。说起来,他也很好奇,经过外接神经元“夺胎换骨”的凝水环,还能不能加上辅助结构,若是加上,会是个什么状态,什么效果? 一念动处,罗南干脆又灵魂出窍,只略微动念,凝水环结构便从虚无的意识中现形,刻印在虚空中,外接神经元如有灵性,同步蹿出,循相关结构,盘转成形。 由于过程极短,罗南都快分不清,是不是他的意识直接控制外接神经元,形成凝水环。 还有,在凝水环的中空结构正中,隐约感觉到微之又微的一点,这是在齿轮天井中,受旋加速影响,开启通向云端世界大门的钥匙结构。 呦嗬,还有记忆功能! 罗南真服气了。 凝水环中心处的结构,已经是纳米尺度以下,以罗南现在的能力,还无法研究,心神波荡两下,就归到“滴水剑”的练习上来, 他先做试验,把导引、增远、加速三个辅助结构,试探性地拼装上去。在“滴水剑”的结构设计里: 增远结构,算是稳压器,确保灵魂力量远距离作用的连续性和稳定性; 加速结构,就像是改装车的氮氧加速系统,负责短时间内爆发性提速; 导引结构,则是应用在微操上,提高操作的敏感度。 这三个结构,与基础的凝水环相辅相成,每叠加一个结构,其可控性和爆发力都会提升。至于锐化和爆裂,则属于攻击模块,主要作用在凝聚的水珠上,罗南还没有尝试。 罗南其实挺担心,“夺胎换骨”后的凝水环,会排斥其他辅助结构,故而很小心地往上安置。 前期不错,新版凝水环对几个辅助结构还是很大方地接纳了,虽然虚实有别,操控起来也还算顺畅。 罗南才要高兴,便见凝水环分化电光,分别蹿入三个辅助结构之中,运转了不到半圈儿,辅助结构就纷纷崩灭,难以支撑。 “咦?”面对这种场面,罗南倒没有什么挫败的感觉,只觉得有些熟悉。 这不正是当初外接神经元与凝水环对接时的情形吗?想想凝水环中心的微小结构,难道说,新版凝水环还有余力给其他辅助结构也来一个“夺胎换骨”? 罗南也仔细感应了辅助结构崩灭的全过程,知道那场面怕是不能让外扫神经元背锅。实是他快速学习的几个辅助结构,并没有像凝水环那样打磨,结构上过于粗糙,稳定性不足。电光一致,八面漏风,完全没有参照重塑的价值。 也就是说,要想让外接神经元大爷宠幸,还要把那些辅助结构,精心雕琢,打扮得漂漂亮亮才行。 啥毛病! 吐槽是吐槽,罗南心里更多的还是期待。这种精密精致的画风,很符合他的审美。而且如果真的做到,岂不就是一个完全由外接神经元打造的滴水剑结构? 金属的哟其实罗南也不知道外接神经元的奇特材质,算不算金属,但那种柔韧的实体塑形组合,或许就是小说里的“剑丸”了吧? 到时拿它去对敌,敌人以为是水珠,其实是实体颗粒,穿透力、杀伤力十倍百倍提升,那乐子可大了。 呃,还要再考虑一下,外接神经元这么珍贵的东西,放暗器似的扔出去,万一被哪个大能收了,他还真不如死了痛快。 就在这种纠结心情中,罗南开始了新的练习。五个辅助结构,论复杂程度,都远远比不上凝水环,可是要想达到“精致”、“精密”的程度,还需要大量刻苦的练习。 罗南比其他人高明或幸运之处就在于,他先一步造出了“蓝装”或“紫装”级别的凝水环,有了参照模板和标准。并吸引了外接神经元夺胎换骨,等于是有了一部永不磨损的载体,以及测试仪器。 几个辅助结构,但凡哪个在精度上有欠缺,先是过不了罗南潜意识的关口,就算糊弄过去了,外接神经元大爷觉得后宫质量不好,电光迸发,什么次品,都要即刻崩解。 这又是一个磨人的过程,罗南本来只是想在晚饭之前,打发时间,可没想到,除了晚饭下去了趟,一直到晚课之前,四五个小时,都耗在这些辅助结构上面。 没办法,当人的大脑兴奋起来,专注力提升,要想扭转它的方向,并不容易。 罗南的两日闭关,就在这种魔性的专注里,画上句号。 完美破防盗章节,请用搜索引擎各种小说任你观看 第一百九十八章 大进补(上) 第二天,罗南的精神头不太好。坐到教室里,大半时间都是精神萎靡,上课的时候脑子都点啊点的,老师讲的什么,半分都没入耳。 薛雷是到第三节课前,才和他碰头,见状很是吃惊:“你破功了?” “熬夜。”罗南回答得简洁明快。 他昨天12点前,练的都是滴水剑,晚课之后,又忍不住又灵魂出窍,跨越半个城区,从齿轮进入云端世界,继续搜索之旅,也不断熟悉那边的环境。 搜索没什么收获,却是一夜没睡,来回折腾之下,精神萎靡都算是好的。 薛雷也是个妙人,第一反应竟是:“早课晚课耽搁了没有?” “没。”罗南翻个白眼,又打了个呵欠。 薛雷很认真地表示:“没耽搁也差不多了,练功时气血温养又消耗,来去复杂得很。你这么玩法,就是标准的点灯熬油,效果起码折损一半。” “那怎么办?要不上课的时候我睡会儿,你帮我看着点儿?” “……也行。” 罗南伸手点点他:“损友!” 没等薛雷反驳,他脑袋已经埋进臂弯里,两三个呼吸的功夫,就睡了过去。 说实在的,这两天他虽然“足不出户”,可经历的变故太多,摄取的信息太多,学习的东西也太多,脑子已经到了极限,真的有些吃不消了。反正嘛,这是一堂公共课,偌大的阶梯教室就是最好的掩护, 入睡之前,罗南脑中还闪过一些被中途唤醒的可能,比如薛雷叫他、牡丹招呼他开始搜索任务、协会的呼叫等等…… 可世事难料,真正让他从睡梦中惊醒的,不是以上任何一个因素,而是来自精神层面的刺激,来自于某个貌似很近,却又把握不住的方位。 “魔符?”罗南的意念捕捉到了最关键的因素,可不等他真正把线索理清楚,便有灼热爆胀感觉的陡然爆发,循着精神层面的无形联系,轰然传来,撼击神轮。 那情形,简直就是天外飞落的陨石,一头砸落冰川汪洋之上,一时神轮动荡,澎湃充盈的灵魂力量兴波起浪,瞬间形成十几轮潮涌,一发地倾压下来。 “嗷!” 罗南真的是猝不及防,外接神经元构建的神轮框架还算稳固,可冲击带来的痛感和危机感,却是实打实的。他惨叫一声,全身肌肉崩紧又爆发,整个人都跳了起来。 膝盖撞上桌子下沿,而阶梯教室的桌椅都是固定的。一声闷响过后,罗南整个身子弯成了大虾,抱着膝盖又坐下了。 旁边薛雷都给吓愣了,醒悟后的第一时间,就是整个身躯扑上去掩护——他以为罗南受到了总会或者其他势力的暗杀,要避免罗南受到二次伤害。 教室里安静了一下,然后讲台上的讲师冷淡开口:“你们在搞什么?” 接下来的三秒钟,阶梯教室从嗡嗡的低响,迅速跨越到哄堂大笑,课堂纪律瞬间崩溃。 作为夏城最好的几所学府之一,知行学院从来就不是一个可以悠闲度日的地方,虽不至于搞什么军事化的课堂纪律,可对课上捣乱的学生,自有有操行分和严格的考试来惩罚, 像罗南这样,震得阶梯教室都嗡嗡作响的;对薛雷这种,直接合身扑上、泰山压顶的……不直接手起刀落,杀鸡儆猴,简直对不住手边开启的课时系统。 讲台上的讲师,是一位四五十岁的中年妇女,面相挺和善的,可受了罗南和薛雷这么一折腾,脸色也变得冷硬。 “起来,我没事!” 罗南辛苦挣开薛雷的压迫,强忍膝盖疼痛,直起身来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副景象。他本就疲惫不堪,反应比平日差了许多,更加木讷,只能展现懵逼姿态,什么也做不了。 旁边的薛雷也差不多,他还没从保镖身份里切换出来呢! 就在此时,讲师身边,作为辅助人员的年轻的女助教走过去,轻声说了句什么。中年女讲师的怒气就压了下来,冷淡地道: “两位同学请起立。” 罗南、薛雷对视一眼,乖乖起身。 “你们的名字。” 罗南和薛雷已经认命了,低头把自己的名字说了一遍,多少有点儿含混。 女讲师也不在乎,只道:“两位同学,如果你们哪位的身体不舒服,可以去医务室,尽快治疗,不要影响其他同学上课。” “是是,他发癔症了,我马上带他去……”薛雷倒是反应了过来,直接把罗南打造成精神病患者,做了个搀扶的姿态,在一帮学生高低错落的哄笑声里,扶着罗南一步步往下挪。 罗南膝盖受了硬伤,真是一瘸一拐,两人就这样,头也不敢抬,狼狈出了教室。 临出了门,罗南恍惚的精神才有所回复,也注意一件事:那位劝说讲师的年轻女助教,竟然还是熟人。 田思。 自从海天云都那件事后,他们就再没联系过,想来田思需要相当长的一段时整理心情。可没想到的是,再次见面竟然是以这么一种形式…… 罗南也不好打招呼,和薛雷一起匆匆离开。可是电梯都还没底层,下课铃声就响起来,问了薛雷才知道,原来已经是上午最后一节了课。 这个事实让罗南很受伤,稍微迟个几分钟,也不至于闹到这种地步。 也在此时,手环震动,联系人姓名显现。 罗南忙接了电话:“田学姐,刚刚谢谢了。” 来电的正是田思,她的语气和婉平静,就像一个经常相处的朋友:“没什么,吴老师心地很好的,她问你的名字,而不是通过课时系统扫描,就是要往开一面的意思,否则难免会扣掉操行分。” “那也是田学姐你帮忙,回头我请你吃饭。” 罗南顺口一说,忽然觉得这话好耳熟,貌似这几天说了不只一回。其实这也正常,随着他交际范围的扩大,人际关系渐趋复杂,难免会有往来应酬,不说这句,还能是哪句? 念头跳动的功夫,那边田思幽幽叹息一声:“一个小忙,你就这样谢我,那我怎么谢你呢?” 第一百九十八章 大进补(下) 对嘛,这才符合海天云都受害人的角色设定 想是这么想,可叹息入耳,罗南感觉也挺微妙的,心理莫名活泼灵动了许多,当下就笑道:“那学姐也请一顿饭好了。” 田思反应极快:“今晚上?” “今天?”罗南吓了一跳,“晚上我有个场” “是吗?” 田思语气里透着怀疑,也许还有点儿失望,这倒让罗南觉得不好意思起来。 他脑子转了转,忽地有了个想法:“哎,对了,晚上学姐你也来参加嘛。” 田思讶然:“请我去?” “是啊,其实你都认识的,就是莫鹏、莫菡,记得吗?” “是你的表哥、表姐?上次在霜河实境” 话音突然断掉,罗南脑子越来越灵活,知道田思怕是有些尴尬,毕竟上的活动,其实就是给她与罗南三表哥莫邱创造“联谊”机会,后来貌似也没有结果。再参与的话,确实挺不是那事儿的。 好吧,以罗南的交际能力,出这种纰漏简直是必然。正不知该如何补救,那边田思却又轻笑起来: “好啊,正好我带着田启,他和你们年龄接近,上次玩得也可以的。听说还和你们家的哪个人常联系。” “耶,还有这事儿?”不管田思说的是真是假,人家不介意就好,罗南也算松了口气。如此安排,对他来说,也算一箭双雕了。 莫鹏、莫菡都是混世魔王级别的家伙,就该有个年龄大一些的人,压压他们。由于田思曾与莫邱“联谊”的经历,可以说自带尴尬光环,看那两个家伙怎么应付! 呃,这么想是不是卑劣了点儿? 罗南结束了与田思的通讯,摇摇头,意念再转,面色还是沉下去:晚上的场子只是小事,刚才魔符传递过来的超常力量和相应信息,才是需要仔细了解的关键问题。 按理说,魔符这家伙仍在血焰教团处,每日被人“放牧”,寻觅其他人面蛛分身加以吞噬,从城市安全意义上讲,简直是清道夫一流。 以前魔符的这种动作,还给罗南带来不少困扰,架着他在形神失衡的路上,越走越远。 不过自从罗南搭建起明确的形神框架,神轮身轮耦合转动,魔符冷不丁的捕猎吞噬,带给他的负面影响也就越来越小,罗南也更乐得把它放在血焰教团那里,收集一些消息隐秘。 可刚刚那一瞬间,魔符在精神层面爆起的冲击,可说是罗南自收降魔符以来,遇到的最激烈的一次。 瞬间的起伏动荡,照罗南的猜估理解,很像是它骤然遭遇强敌,战力全开,然后战而胜之,将对方吞噬,这才有彗星撞地球般的“撞击”显现。 真正激烈的环节,只是一瞬,罗南没来得及见到,就错了过去,后面又因为教室里的尴尬事件,分了精力,等到有闲关注的时候,魔符那里已经消停了。 罗南只从魔符的视角看到,血焰教团的放牧者,也就是那位摩伦元老,正以“黑烟魂躯”的形态,飞遁疾行,然而那一层目力难及的黑烟散乱不定,状态也有些狼狈,应该是受伤了。 这位摩伦元老,罗南近期也查过资料,知道他是血焰教团的中坚力量,最难得是咒武双修,全盛时期,也是让超凡种都要为之侧目的存在。 要说他现在不过六十来岁,只算壮年,正该在巅峰。可惜在教派分裂期间,受了比较严重的内伤,一直没有好利索,更难突破超凡种的界限,身体机能急剧下滑,近些年更多是靠咒术支起摊子。 可就算这样,也能压制住白老先生这样的协会精英,非常了不起。而且真把这位逼急了,燃烧生机,呼唤血焰意志降临时的战力,也是非常可怕。 那么问题来了,谁能把这位老牌b级强者杀伤呢?要知道,就算当初何阅音借灵波网召请欧阳会长实行远程打击,造成的后果也不过就是如此。 可若真是欧阳会长那种级别,魔符又怎么可能战而胜之,并将对方吞噬掉? 对了,它吞了什么东西来着? 此时罗南的神轮结构逐步趋于稳定,但受冲击影响,冰山汪洋水位暴涨,而且有种“温度骤升”的奇妙感应。他体察片刻,发现是两种力量源头摩擦冲突,互相影响所至。 “显然这次吞噬的并不是另一头人面蛛分身,而是别的东西,性质差别比较大。强行吞噬之后,消化起来比较费劲” 猜了一圈儿,罗南也没有得出结论。 要知魔符这玩意儿,本质混乱,纯靠本能行事,永远只活在当下,没有过去、未来的概念,更没有相关的记忆。且不说罗南不知道怎么检视信众的记忆,就算知道,也无从下手,只能眼睁睁看着摩伦与魔符秘密遁行远去。 没办法,他只好给魔符订了个“提醒”,但凡那边出现明显变化,他就立刻移转意识,弄个明白。 中午的时光,对罗南和薛雷来说,是非常紧凑且宝贵的,校医院什么的,自然敬谢不敏,给罗南的膝盖活化淤血之后,两人吃了饭,就是午课。 罗南现在除目窍修行,又多了口舌之窍,五脏六腑也要顾及,时间更长。一切完功之后,也只剩下假寐片刻的时光,闭眼睁眼,就要去上课,难免有些感慨,嗯,也可以说是牢骚。 “早中晚三课,要坚持下来,也不容易。完整的时间,被三课截成三截,如果能潜心修行当然很好,稍微有些变动,就难以两全” “所以啊,为什么到了一定层次,很多武道前辈就喜欢闭关呢?就是要最大限度免除外界的干扰。不过既然在世间修行,就要受到人世浊流的影响,哪能都是按部就班、一帆风顺的嘛咳,你可不能凭这话找借口。” “知道了师兄!”罗南呻吟一声,在电车上抻了个懒腰,全身骨肉筋膜噼剥微响。 动荡不休,且温度攀升的“冰山汪洋”,稳定性上差了一些,可是在与身轮耦合摩挲之时,形成的干涉力却要更加活跃。 前面罗南行午课,但觉心灯灼灼,灵池满溢,随着他元气升降,仿佛化为一道春阳融雪的溪流,似暖乍寒,在五脏六腑绕行,淬炼之功猛提了两三成,也算是受了一番滋补。 这是目窍与口舌之窍呼应的征兆,原本觉得怎么也要再有十日之功,不想三天不到,就有成果。 不得不说,与魔符强吞下的“大补丸”,有密切的关系。 对罗南身上所现的征兆,旁边薛雷听得连连点头:“肉身锻炼确实是入门了,今天下午咱们就练散手,过过招。” 罗南瞥了眼薛雷能抵他大腿的臂膀,没接这话茬儿,只问一句:“晚上大生活区,霜河实境,你也去吧?” 薛雷当然不会拒绝,还提醒到:“别惹事,早早散场家。” “惹什么啊!”罗南耸耸肩,“成了,那就齿轮见。” “先练散手。”薛雷再次强调。 “今天我有课。” “不就剩下全球重要人物速记一门了?” “新课。”罗南眨眨眼,伸手虚握,再张开,手心一点水珠,看似贴在掌心,其实悬空,滴溜溜打转。 下午的课程只有两节,是有关写作的,反正不太感兴趣,具体内容罗南没太关注,他只手指微动,让小小的水珠在指间绕转。 这颗水珠,不是外接神经元夺胎换骨的那个,而是后来凝就的,凝水环以及五个辅助结构俱全,在指尖游走,就像钝刀片划过皮肤,又随时可能崩碎的样子。 这可不是错觉,如果罗南手指用力稍过,差不多等于是在指尖放个炸炮儿,有的苦头吃。 罗南的肉身控制力还差得远,时间太长,肯定会出岔子,全靠心神控制,这是个比较好的锻炼方法,是武皇陛下在夏城中级培训班,讲授的日常修行小技巧之一。只是现在,罗南的心神也没全在上面, 刚刚魔符传来讯号,经过一个多小时的折腾,那位不太走运的摩伦元老终于到秘密落脚处,与其他人交流。 这里是一处大型健身中心的高级会员套房,房间装修内饰多呈紫红色,光线微暗,带着点儿异域风情。 房间不小,却只在边角处设了两个木扶手单人椅,大部分空间,都摆放着瑜珈垫,还有跑步机、单车、椭圆机等设备,角落里还有一个小型汤池,此时,摩伦元老的肉身已经在此,光赤着盘坐在汤池内。 但摩伦的灵魂体并未归窍,伤情未愈,归窍温养或许能好得快些,可是也会让他本已暗伤处处的身体愈发地雪上加霜,只好能忍一时是一时。 摩伦的灵魂体就虚悬在房间里,魔符就在旁边。屋里两个木扶手单人椅,有一个空置的,就是给摩伦留着,就算不坐,也要表示尊敬。 已经接到消息的教团核心成员,聚了六人在此,经过月余时间断断续续识别,罗南倒是能把这些人给认全了。 另一个坐了人的单人椅上,便是血焰教团的当代主祭:哈尔德夫人。 完美破防盗章节,请用搜索引擎各种小说任你观看 第一百九十九章 血焰教 哈尔德夫人是位让人印象深刻的女性。罗南这种宅男性子,其实不太认人的,可从见她的第一面起,就再没有遗忘过。 嗯,要承认,哈尔德夫人的形象很好,她大约四十岁出头的年纪,此时在健身房套间里,穿一身深紫色的羊毛编织连身裙,同色丝袜,搭配黑色的翻绒高跟女鞋。头上挽了个看似随意的发髻,还有几绺垂在额侧,优雅而简洁,像一位久居高位的贵妇人。 然而有些西化的立体轮廓,以及深邃眼窝里,沉寂幽静的眼神,以及右侧面颊诡异的细长血痕,又赋予她强硬冷酷的意味。深究起来,更像一位久经历练的女强人。 在世俗世界中,她确实是一位商界女王,目前一行人所在的高级健身中心,就是她的产业之一,她继承自丈夫的“古堡财团”,在这十年间快速扩张,控股多个知名时尚、运动品牌,在文娱体育领域展现出越来越惊人的影响力。 罗南曾经查过资料,这位哈尔德夫人,是夏城的一位传奇人物。血焰教团内部分裂的黑暗年代,当权的教团首席主祭大人,在混乱的教义冲突前退缩,使教团祭器毁灭,造成了不可挽回的损失。 生死存亡之际,就是这位夫人,砍下了前任主祭,也就是她丈夫的头颅。并以强绝的信念,抗住了血焰意志的猛烈反噬,在熊熊血焰中,继承主祭之位,并凭借着世俗世界的迅速膨胀的财力,在教团相对弱小的阶段,稳住局面,将这一枝血焰教团,保留下来。 她右颊上的诡异血痕,就是血焰意志终极考验的印记,是当年惊心动魄事迹的见证。 由于她断头杀夫的行为,是里世界有名的“黑寡妇”,名声糟糕,可在这支血焰教团内部,其威望无人可及,几乎所有人都慑服于她的强硬和铁血。就是摩伦这样的元老,对她也非常尊敬。 此时,房间里除了哈尔德夫人端坐椅上,其他人都是站着。邻着外间木制走廊的落地玻璃窗下,曾与罗南正面打过交道的副主祭殷乐,轻靠着跑步机,大概算是肢体语言最从容的一位。 她以哈尔德夫人的机要秘书起家,如今虽已不在财团内部企业任职,却是财团派驻在霜河实境项目上的话事人,在世俗世界,位卑而权重。而在血焰教团内部,则是哈尔德夫人重点关注的继承人之一。 除了殷乐以外,恭敬站在哈尔德夫人右手边的强壮男性,也是教团内部举足轻重的人物。他叫蒙冲,也是跟随哈尔德夫人起家的心腹,曾任保安队长一职。 有不靠谱的情报讲,他是哈尔德夫人的情夫,但在实际层面,蒙冲是目前这支血焰教团,除了哈尔德夫人和元老摩伦以外,唯一一个熬过血焰意志终极考验的强者。照理说体魄应该是怪物级别的,但他非常低调,从来不参与各种排名,很难做出准确判断。 至于另外三位中,一位颇有学究气的老头,便是教团另一位元老江元真,标准的原始教义派,年龄比摩伦还要大十多岁,只是更擅长理论工作,在教团的资历也比摩伦稍差一些。 江元真以前是个“师爷型”的人物,后来哈尔德夫人提高了他在教团的地位,虽然在战力上没什么用,可正是由于他和摩伦的存在,使这一支教团派别,在祭器崩灭、法理冲突的当代,更多一些“正统”气象。 眼下,也正是这位老先生最着急,他着急的不是受伤的摩伦,而是作为祭器候补的魔符。当然,在血焰教团,他们称其为“模具”。 “模具怎么样,摩伦你有没有个准信儿?你是怎么搞的?” 江元真表现得很焦躁也很茫然,他是标准的理论家,本身的超凡力量水准,也就是c-水平。 根据教团的观测实验,正常情况下,人面蛛分身会存在于精神层面的渊区、极域交界地带,那是超凡种或者专精于精神感应的b级强者的特权领域,一般二般的能力者根本无法感知。也只有捕食的时候,人面蛛才会靠近物质世界。 其实,严格意义上讲,血焰教团目前没有一位,符合那两个硬指标。能够捕捉到人面蛛分身,并且打造成祭器模具,是哈尔德夫人通过特殊渠道,换回来的“放牧”法。 目前能够使用这一法门的,教团核心人物里,只有哈尔德夫人、元老摩伦,以及副主祭殷乐、任鸿这四位,也就只有这四人,才能在正常状态下看到。 摩伦受不了这个老伙计,懒得搭理;哈尔德夫人正沉吟思索,也没有义务回答。殷乐正要回应,紧挨着江元真的任鸿先一步开口: “江老,现在模具很正常。正在消化食物,血魂寺的建构也更完备了,血火之音非常清晰。” 任鸿的年龄与哈尔德夫人接近。四十来岁年纪,面目普通,不过言行成熟妥帖,平常不显山不露水,但在宣教布道之时,极具煽动力,是纯凭教团业务升上来的骨干。平时与江元真讨论教团理论和布道方式,关系是比较亲近的。 江元真对任鸿更没有什么顾忌,到他这把年纪,真和小孩儿似的,揪着任鸿,就像抢夺玩具,恨不能跳脚:“让我听听,让我听听!” 任鸿无奈地看了哈尔德夫人一眼,后者眼帘微垂,算是允可。 “别太长时间啊!” 任鸿先提前告知一声,这才抓起江元真的手腕,调整灵魂力量波动的频率,把江元真的灵魂力量带进去,就像是一个放大器,让江元真倾听来自精神层面深处的“声音”。 “血,血,血!” “火,火,火!” 单调狂躁,又持续不断的声音,就像是逐步垒起的高台,从精神层面施压,层层叠叠,无有止歇,又因其虚无,随时都有倾覆之厄。听得久了,五脏六腑恨不得都要抽搐收缩。 然而在江元真听来,这声息几如天籁,笑得他眉眼不见:“哎呦嗬,这和吃了个大补丸似的,血魂寺两千一百二十阶血火道,现在有……” “一千七百五十五阶。”任鸿确认了一下数目,然后就提醒,“时间到了。” “哪有这么快?”江元真想耍赖,可任鸿温和却又坚定地拒绝了江元真的要求,还拉开距离。江元真还要再折腾一回,任鸿则使个眼色,点醒他主祭大人就在眼前。 江元真是哈尔德夫人一手提起来的,心里也怕,脸皮一抽,终于不再拉扯,回头向主位陪了个笑脸,随即扳起指头,一本正经地计算:“上次摩伦通报的阶数是1569,好家伙,这一下子就是186阶?” 殷乐在旁提醒了一句:“江老,上周还有一次成功捕猎没有进入通报,当时已经是1605阶了。” “整整150阶也太多了。尤其是血火道自一千六百阶后,算后段。即便比不过最后一百二十阶血祭台,搭建起来也不容易……究竟是什么东西,劲儿这么大?” 如果不是罗南近段时间,断断续续通过魔符窥看血焰教团的高层交流,眼下必定是一头雾水。 其实所谓“血火道”,就是血焰教团植入人面蛛分身体内“血魂寺”结构的量化标准。共分为六个层次,前面每四百阶为一段,后面一百二十阶为最后升华阶段。 不但有数字量化,也有形象具现。 此时在魔符体内,原本内化进去的熔岩地狱似的结构,已由中央层层垒起,像一座熔岩冷却后堆起的山峰。峰上山道曲折盘转,山石拼接多有孔隙,内里熔岩流淌吞吐,可谓熔川火溪,随时改易山势峰形。 但不管如何变化,山上每隔一段高度,都有一处雄奇森然的建筑,或殿堂、或洞窟,傍山而建,俨然一体。 这就是“血魂寺”的雏形,目前已经形成了四处建筑,代表已经完成了四个阶段。接下来的第五阶段,将形成峰顶的祭坛。 最终的第六阶段,也就是一百二十阶的血祭台,是通过血祭,将血焰意志内化到整座山峰之中,由此形成“血魂寺”的完全面目。 罗南对秘密教团缺乏深层了解,但只从感观上看,这一整套过程,层层递进,也颇有规范,除了“放牧”以外,每日不断的祭祀、炼制,既神秘又内蕴神通,体现出血焰教团的法理积累。 作为血焰教团内部人士,看待问题自然不会像罗南这样简单,江元真就一直在为此后的血魂寺建构操心:“二千阶之前还好,一百二十层血祭最难,单凭教团现在的规模,日夜祭礼,也还是有些吃力,要是能有这种祭品……” 任鸿也是赞同:“正是如此。公正教团下手比我们更早,据说安翁出事之前,已经将人面蛛分身送去总部。也就是说,在夏城无论怎样放牧,都难以聚起完整的人面蛛,要想让模具成效彰显,难免求诸其它。现在看来,模具的吞噬能力还有相当的扩展余地,这是好事。” 殷乐相对悲观一些:“单凭个例,还是不好下判断。” 江元真拍了拍巴掌:“这就要问摩伦了,这次凶险是凶险,可要真能找到一条辅助血祭的路子,真是功德无量。” 话音方落,在房间中央,一团光影铺展开来。摩伦从头到尾都没有加入交流,就是将相关记忆转化为专用设备可以识别的能量信息,再转化为图像,让教团核心层了解当时的情形。 这种记忆复现的本事,看着简单,其实非对精神、灵魂深刻研究者莫办。摩伦这种深厚老辣的本事,罗南是自愧不如的。 光影变化间,等于是将摩伦当时的经历复现一遍。由于人类的思维特性,这里难免会有下意识加工失真之处,可作为参考还是足够。 事发现场,罗南看着眼熟,仔细回想一番,便认出这是双河区的回收层。这里黑帮遍布,负面情绪充斥,确实是人面蛛栖身的最佳场所之一。 摩伦也简要地介绍背景。他是通过精神层面,直接以意念传输的,可由于他和魔符之间的精神联系,罗南也能听个真切: “当时我只是例行巡狩,模具突然变得很激动,我以为是发现了猎物,立刻靠上去,却看到了一只鸟儿……” “这不是鸟儿吧?”江元真仗着年纪,和摩伦说话也比较随意。 摩伦不与他计较,平淡回应:“确实,我离得近了,才发现不是鸟儿,而是一只翼手血 蝠。” 翼手血蝠! 罗南其实在看到影像的时候,已经呆了,摩伦的解说,只是给了他一个确认。 真是翼手血蝠哎,上周参加三闸安防会议,对方第一个介绍的就是此物,罗南的印象也最是深刻。他知道这玩意儿身具高传染性的病毒,某些突变类型,甚至可以控制生物畸变,具有极高的威胁性。在三闸安防提供的报酬中,这玩意儿对应的奖金,名列前茅。 不会这么巧吧? 面对惊人的巧合,罗南一时有些难以接受,不过他更难想象,此类危险的畸变种,还有其他的渠道随时进出夏城。若真如此,世界线就要变动成“生化危机”了…… 如果真是三闸安防提及的目标,魔符动手之后,还剩没剩点儿渣滓?三闸安防可是说,生要擒,死见尸,里里外外就是上百万呢! 唔,要说魔符也好、灵魂出窍的摩伦也罢,都只是在精神层面晃悠,就算灭杀了翼手血蝠,也不该把尸体带走…… 罗南立刻激动了,死盯光影画面,要找出周边标志性的建筑,确认坐标。 不过随着他仔细观察,以及光影连续呈现的形象,罗南总觉得有点儿怪,一时又不知怪在哪里。 那边江元真也很吃惊:“真是翼手血蝠?这东西怎么进城的?城卫军都眼瞎了……唔,好像有点儿不一样?” 摩伦答道:“确实和荒野上的品种有差异,其实我一直怀疑,这玩意儿还算不算翼手血蝠。” 光影图像正好给了个近景,这下子,不管近距离的这帮血焰教团核心人物,还是隔了两三个城区的罗南,都看出问题。 劳苦功高的圈主蜗遐(古瑕)作品:《功高不盖主》,讲述的是一路开外挂的萧铭瑄,从住在府外的嫡长子,到成为世子,成为骑都尉,成为忠国公,迎娶了皇帝最爱的小女儿,成为人生赢家的故事。 第二百章 新物种 “太柴了!”仍是江元真的评价,可谓一语中的。 这只翼手血蝠,要比罗南见过的影像资料瘦了一整圈儿。事隔几日,罗南却还记得,三闸安防提供的资料里,夕阳下飞舞着不可计数的翼手血蝠,虽然个头不大,但每只都像一头凶残强壮的犬齿动物,四爪锋利,肌肉块结,毛光水滑,皮膜蝠翼稍微黯淡一些,但也拍击有力,一看就是不好惹的家伙。 可摩伦遭遇的这只,典型的发育不良症状,翼展最多二十公分,干瘪枯瘦,只有那对眼睛,血红血红的,有种极致疯癫的意味儿。 当时是上午11点半不到,在回收层,差不多是一天到头,可见光覆盖最多的时候。这只翼手血蝠,在阳光与阴影之间穿梭飞舞,皮膜蝠翅振动时,发出“布拉布拉”的怪响。 按照三闸安防的资料,它是处在发情期。夏城地界,当然找不到同类异性满足它,这也让它愈发狂躁。或许正是这样的情绪,吸引人面蛛发现目标,魔符当下也是躁动着扑了上去。 可惜,这两头凶物不是去处理发情问题,上来就是生死相搏。 从正常人的视角,最多就是看到空中盘旋的蝠影,看不出深层玄机,可光影呈现的是当时摩伦的记忆,层次和细节就要丰富太多。 罗南也是首次看到一位能力者对精神层面的记忆,一时目不转睛。 双方冲突爆发得极其直接。 魔符现出人面蛛身,六瞳八足的诡谲形象,混乱狂暴的精神冲击放射。对面的翼手血蝠的反应要稍迟一些,但反击也极其凶悍。它不用手足利爪等实质性武器,只有双眸血色再深一层,身外腾起夺目的血烟云气,飞腾中依稀可见千百人面,又有异形魔影交织,诡谲凶残。 如此情形,大大出乎所有人的预料,因此明知这是场景重现,健身房那边,江元真还是“啊”地一声叫出来。 此时视角贴近,显然当时的摩伦,也非常吃惊,不自觉贴近观察。 魔符展现出不可思议的战斗本能,面对血烟云气,爆发式的精神冲击瞬间回拢,身外虚空扭曲,或许是内置“血魂寺”渐有规模的缘故,已经有些干涉物质世界的迹象。 声势乍看要弱一些,但深邃无尽之处,又要远胜,简直就像一个微型黑洞。 两边碰撞的结果,也证明了这点。血烟云气撞上扭曲的虚空外沿,便不由自主地随之扭曲,丧失了扑面如燃的气势,反被困缚吞没,一个呼吸的功夫,就不剩多少了。 至于魔符,那副妖魔躯壳瞬间涨大一圈儿,罗南就想,正该是魔符送来“陨石”的那一刻。 如此事态截至此处,只能说魔符大获全胜。然而谁都没料到,翼手血蝠失去大半血烟云气,反而激起凶性,骨瘦如柴的身躯猛然膨胀,圆鼓如球,根本没给任何反应机会,就那么砰然粉碎,血雾溅射。 所有观看影像的人们,心里难免一颤,包括罗南在内:在他眼里,爆掉的不是翼手血蝠,是一百万! 就是这血雾,让一直横冲直撞的魔符也要警惕,直接遁入精神层面深处,暂作躲避。 倒是摩伦,挨得太近,被血雾余沥喷个正着,刹那间视角摇晃,气机纷乱,影像也就此结束。 “原来是遭了池鱼之殃。”江元真吁出一口气,挥去紧张情绪,又有点儿嘲笑的意思。不过很快就苦恼道,“刚刚还想,要是翼手血蝠管用,咱们就去荒野,杀上一轮,比血祭也不差了。可瞧了这么久,貌似不对?” 确实不对。在场的都是资深能力者,去荒野的次数,少说也有个十几回,翼手血蝠又不是什么珍奇品种,大家都是遇到过的。却从没有像摩伦记忆中呈现的这样,以“血烟云气”为攻击手段,且一个不对劲,直接自爆,连一位老牌b级强者,都能伤到。 “是否有留存?”哈尔德夫人在此时切入,一瞬间,健身房就进入了最严肃的状态。 摩伦明白哈尔德夫人的意思,是说是否留下了伤到他的冲击力量样本,一般而言,这是很困难的一件事,但摩伦答道: “有的。” 说话间,一缕极细极微、游丝般的血线,仿佛凭空而生,其实是被摩伦的灵魂体送出,展现在众人眼前。 这血线刚送出来的时候,只是毫米级的长度,但直径更细,宛如断裂的蛛丝,若非血光明艳,像江元真这种老眼,未必能看得真切。 血线性质古怪得很,仅是显现在人前的几秒钟,便似乎是膨胀了些、抽长了些,而且扭头摆尾,就像一头活虫。 摩伦说出他这段时间的观察结果:“我暂时无法界定这玩意儿的存在模式。它出现在翼手血蝠的血液之中,可现在又存在于精神层面,不断吞噬、麻痹灵魂体,迅速壮大……” 他还在找形容词,哈尔德夫人已经一语道破:“生物性的裂变繁殖,一种精神微生物,或者病毒。” 江元真猛地拍了下巴掌:“人面蛛!” 众人都明白他的意思,殷乐也不自觉站直身子:“确实很像,难道是暗面种?一种我们没有发现过的种类?” 暗面种? 堪称最好听众的罗南,一下子就来了兴趣。这玩意儿是暗面种?若真是如此,就是他亲眼所见的第二类了。 这段时间,罗南曾为了研究人面蛛,仔细查阅了一番协会内部资料,但没什么效果。“暗面种”又或“暗面生物”,本身就是一个新概念,提出来只有两年不到的时间,还没有形成一个完整系统,资料少得可怜。 罗南怀疑,以他对人面蛛的了解,罗列出几个现象,写一篇论文,直接就是顶级期刊待遇,在协会内部的荣誉积分,都要挣到手软。 所以,一切还要靠自己。 罗南通过观察,发现这种“血病毒”,和人面蛛挺不一样的。正如摩伦所说,这玩意儿的立场比较暧昧,在物质和精神层面之间来回切换,本质来说,是因为它的生存环境,就在精神与物质层面交界处,是一个“两栖类”。 就目前观察结果来看,它成长壮大的根源,都在精神层面,没有在物质世界汲取养份的功能。 但是它也无法下潜到精神层面更深处,按照里世界约定俗成的“三带一区一域”的分判,这玩意儿也就在浅层带的最上层活动,就像是水面上的蚊蝇幼虫……不过再分裂繁殖下去,就不好说了。毕竟它能伤到摩伦,单凭现在的本事可不行。 罗南能察觉到,随着摩伦放出“血病毒”,一直在精神层面深处闲置养神的魔符,又激起了本能的注意。但或许是看到这玩意儿太弱,不够塞牙缝的,便又没了兴致。 或许还要养成? 罗南在研究,其他人也没闲着。 “也是寄生类的?”任鸿试图判定,“如此说来,那只翼手血蝠,其实是受害的寄主?这种寄生关系,是指定,还是任意选择……” 他可能只是单纯想表述,但言语背后的意义,就像一阵阴风,吹得室内气氛冰冷。 以畸变种的复杂性,以及人类可怜的研究深度,冷不防发现一个新物种并不奇怪,尤其是来无影去无踪的暗面种。 可是“寄生”这种情况,终究让人心生不快。 在畸变种研究中,寄生和共生关系其实很常见。在最疯狂的畸变时代,地球上大把的昆虫、微生物遭受扭曲变异,进化出类似的能力,一度带来了非常恐怖的混乱。 也经常有人说,新时代出现的能力者,本身就是一种寄生、共生关系的产物,是特殊病毒进入宿主细胞造成的突变。但这种理论很难为人所接受。作为拥有高等智慧的人类,对这种影像到“自我意识”的威胁,都是本能地厌恶。 “暗面种十有九寄生,无须多言。” 哈尔德夫人以强大意志无视了自身本能,她目注眼前的游动的“血病毒”,认真观察一段时间后,轻声道:“以肉身精血,推动精神层面的病毒式裂变。这种干涉方式,看似狂暴,其实精密而玄妙……它很难袪除吗?” “对我来说需要几天时间,小心的话应该不难,但如果增加样本,就需要再观察。” “现场怎么样?” “我已经安排了人保护,不过鉴于它的性质,暂时还未开始采集样本。” “你再陪我去一趟。” “是。” 教团两位核心人物的交谈,再没有其他人插话的余地,直到定下处理原则,哈尔德夫人才换过话题:“以摩伦的状态,未来一段时间不适合再放牧了,需要调整人选,大家讨论一下。” 一干人表情郑重。 哈尔德夫人说的是很现实的事情。血焰教团的立教大典是在12月21日,距今只有40余天时间,血魂寺的模具刚刚进行到第五阶段,进度算是顺利,却无论如何不能中断。 事实上,随着人面蛛事件的退潮,以及猎捕行动的继续,想在夏城搜索到人面蛛分身,越来越困难。任何一点儿松懈,都可能给祭器重塑带来不可弥补的负面影响。 为什么哈尔德夫人对翼手血蝠身上的寄生物感兴趣,就是因为看到了一个可能的替代方案。 但在确认这个方案具有可行性之前,仍要去完成那些最基础的工作。 江元真咳了一声,仗着年纪,先开口把那些意义不大,但又必须考虑的事项列出来:“咱们手中的‘放牧法’,已经指定了四个牧者。除了摩伦以外,就是主祭大人,还有两位副主祭。人选看着是三位,但考虑到主祭大人必须为祭典准备,每日与血焰意志协调频率,难以分身,人选其实就只有殷乐和任鸿两个。” “你选哪个?”哈尔德夫人直接询问。 “任鸿。”江元真回应非常果断,顺便还瞪了殷乐一眼,“殷乐现在天天在外面跑,俗事缠身,哪有空放牧?” 殷乐苦笑低头,不与这位老先生顶撞。 按照江元真的想法,作为副主祭,就应该全副身心都扑在教务上,那些经营类的勾心斗角之事,自有专业人士去处理。为此,老先生没少给殷乐使脸色。 “任鸿?”哈尔德夫人似是沉吟,又似询问。 旁边任鸿有些拿不准她的意思,但还是垂首道:“我愿意暂接下放牧之事,一切听从主祭安排。” 哈尔德夫人不置可否,继续点名:“蒙冲。” 蒙冲直白回应:“我不擅长,没意见。” “殷乐?” 殷乐是当事人,只能道:“听从老板吩咐。” 她至今延续当初机要秘书时期的习惯,不称主祭大人,而称老板。 哈尔德夫人视线扫过屋里所有人,最后停在房间里一直没开口的那位脸上:“吴魁?” 吴魁是个随时可能淹没到人群里的平凡男子,身材粗矮,全无存在感。罗南观察这么久,都不知道他究竟是干什么的,又是凭什么跻身于血焰教团的核心层。 此时他的发言也一样没特色:“主祭做决定吧。” 这种局面,罗南也不止一次看到了。血焰教团目前几乎就是哈尔德夫人的一言堂,除了江元真纯研究理论,没什么心机,总是倚老卖老说几句,其他人一般没有自己的意见。 就是摩伦…… 此时摩伦忽然插话进来:“我觉得不太对,协调血焰意志之事,不但主祭你有,任鸿也有!他现在是布道的主力,立教四十年大典在即,一系列预热仪式,都要他参与,这是免不了的。” 江元真反驳道:“他毕竟不是主祭,挤出点时间还是可以的吧。” “问题是进入第五阶段之后,血魂寺已经与外界建立联系,对灵波干涉比较敏感。近期的仪式,哪个不是灵波强劲,还有需要调动血焰意志的,这些都可能会对血魂寺的建构成长造成影响。即使正面负面不好判断,可在血祭之前,我们需要冒这个风险吗?” 江元真一听,脸色微变,立刻改了口:“不可不防!” 哈尔徳夫人微微颔首:“那就是殷乐了。” 说了一堆话,最后还是由哈尔德夫人一锤定音,而摩伦总会为她提供一个最好的发挥理由。 这就是血焰教团的议事规则。 哈尔德夫人视线转向殷乐:“12月21日,就是立教大典,万事不容有失。你这几天,手上的事务能交接的,都交接出去,少分心思。我再派蒙冲跟着你,务必做到万无一失。” 再没人有意见,殷乐走上前来,颔首应承:“是的,老板。” 第二百零一章 超精度 血焰教团那边的事情告一段落,罗南却不免有些苦恼,现在他已经越来越骑虎难下了。 可以看到,血焰教团核心层的决心超强,就是奔着立教大典上重塑祭器去的。然而阴差阳错,魔符替代了他们原有的模具,这是个不可逆的过程。 如果现在把魔符收回,血焰教团立成大仇,不死不休;可往下拖的话,也只是安稳一时,早晚也要收的,拖得越久,越是头痛。 除非把魔符让出去,那又怎么可能? 暂时把这个烦恼问题抛在脑后,罗南又想到,哈尔徳夫人要去现场再勘查……他也要去! 就算一百万已经爆掉了,只要能找到线索,对后面的侦察也有帮助。 罗南努力回忆影像资料,查找相关区域。托信息时代强大网络搜索功能之福,还有六耳的意识搜索功能加成,就算只是一个印象,也很快就有了答案。 他还嫌不够,又动用权限,使用灵波网上的即时街景模式,调动公共摄像头,再行确认。 回收层的秩序糟糕,相关摄像头已被破坏大半,但花了点儿时间拼接图像,罗南还是找到了最有可能为事发地的区域,并在那里发现了一滩刺眼的血迹。 此时正有人在周边拍照,都是小心翼翼。 就是这里没错!按照摩伦的说法,他已经安排了现场处理人员……所以说这种老头子最讨厌了,做事滴水不漏。 罗南想吃头啖汤,怕是够戗。 看了看表,第一节课马上结束,他下课就出去找个安静地方,出窍神游,到河武区也就是一两分钟的事儿…… 罗南想的是很好,前期工作也很到位,可是当前真正的**oss不愿配合。讲台上,温文尔雅的写作课讲师发话:“咱们就不下课了,接下来的时间,来一场随堂练习,很基本的人物逻辑。” ……老师,我想出窍! 面对写作课要上连堂,而且有测验的现实,罗南还是要跪。就算想趴在桌上“睡觉”,也不可得。 怎么办? 以哈尔德夫人的精明厉害,到现场一趟,连渣滓都不会剩下来。 罗南脑子很乱,可老师才不会管他,径直将写作练习的要求丢出来。练习的目标是人物逻辑,有着一连串要求,学生必须让自己笔下的文字前后照应,最初的要求很简单: 描述一位印象深刻的人,确定你对这个人足够了解。亲人、朋友、同学都可以,从外貌描写开始。 当然,这涉及到脸型、口鼻、眼睛、眉毛胡子等一系列细节,对此练习均有要求。 两个月前的罗南,选择面可能会比较窄,但现在就容易得很,他拿了最长时间相处,嗯,也比较贴近正常人理解范围的薛雷当目标。 写作老师一定有窥私欲,接下来还有住址、健康状况、家庭、教育、恋爱(婚姻)史、宗教倾向、动作和思维定式等等一连串信息。 到最后,与目标的互动关系也要列出,比如“帮助”或“破坏”彼此行事的具体事例等。 教室里起了一阵骚动,特么这是友尽的节奏? 罗南写来却很轻松,这就像是一幅文字拼接而成的素描,正是他的优势,最多只需要斟酌那些超出正常思维逻辑的内容就好。 或许受这种轻松自如的状态影响,罗南脑子里的关窍突然就打开了。写着写着,他的思路就从薛雷身上飞走: 就像老师一直试图表述的那样,人物是社会关系的集合,一个人的能力有限,朋友的帮助、社会协作是提高效率的不二法门。他干嘛非要想着“逃课”这种低效的方式呢? 思路贯通,下笔未必有神,但他知道接下来要怎么做了。 一缕神思抛出,数十公里外,墨水如斯响应。 这两天,罗南没空关心三闸安防的行动进度,只分出一点儿基本心念,确保墨水乖乖听话就好。 其实,正式的搜索任务,星期天的时候已经开始了,目前是专业人士的自由活动时间。也就是牡丹和龙七分头带一拨人马,收集线索,再每日汇总、分析,但到目前为止,没什么进展。 要么说,运气很重要。 激活了留在墨水身上的心念,罗南意识降临。对此墨水已经习惯,它拍了两下翅膀,表示欢迎。 罗南意识初至,还没做正事,先感觉到了一点儿异样。 由于墨水相对正常较低的智能水准,罗南意念降临起来无压力,不用顾忌什么,联系也最多,相应的感觉也最熟悉。 正因为如此,本次意念移转,他立刻就觉得不太一样。就像是听一首熟悉的歌,歌手都是一个人,可live版本和录音室版本明显就有差别。 看起来,周末两天闭关,造成的影响要比想象中更大——说来也对,短短两天,罗南从根本的“格式塔”到观照的生命星空结构;从五脏六腑、九窍六根到灵魂体状态,都发生了比较显著的改变。 这种改变是全方位的,造成的影响涉及到罗南形神结构以及内外联系的方方面面。可正由于波及面太广,很多东西都要到切实接触以后,才有体会。 就像墨水这里。格式塔“星图化”之后,与信众的联系没有了具现化的锁链,其实就本质层面而言,要更清晰了。 此刻他就发现,由于前两天受到“天井回旋”的影响,他在精神层面的观察,已经自然呈现出“望远镜”的模式,也就是通过扭曲、编织近处的精神幕布,以特殊的格式获得远方的高清信息。这是他近期精神感应能力大幅提升的最关键原因。 之前罗南只考虑“望远镜”模式给他自己带来的变化,现在他看到,墨水也成为了这个模式中的重要支点和参照:就像宇宙中的造父变星,天文学家们借用它的光变周期,修正参数,更精确地测量星际距离。 不过就罗南言而言,各项细节经由墨水修正之后,貌似已经超出了他对精度的要求,以至于他只是隐约有份感觉,要他精确描述,仍做不到。 这是什么道理? 因为罗南意念的存在,墨水变得有些兴奋,可它的心情,别人并不理解。 此时牡丹一行人正在林墙区的一处高楼平台,利用观景望远镜,扫视城区。墨水就站在望远镜上,爪子抠住外壳,不动还好,一动就让镜头大幅摇晃,很难再搞观察。 牡丹头也不抬,仍利用望远镜瞭望,纤长手指却是准确找到目标,在墨水粗喙上轻拨了一记:“墨水先生,有什么看法吗?” 带着点儿稚气,却又像调戏。 课堂上的罗南不自觉摸了下嘴巴,也终于从超精度感知的变化中回神,就此接通墨水足腕上的“皮筋”,与牡丹联系。他不太懂怎么与这女人打交道,干脆直接说出坐标: “去这里。” “哦?” 牡丹不再调整望远镜指向,她直起身子,目注墨水,微扬起眉毛,脸上很少见地出现了惊讶的表情,随即以灵魂力量沟通:“有发现?你确定?消息源是哪里?” 罗南怎么可能告诉她?又找不到别的理由,干脆闭口不答,想说一句“你看着办”,却怕牡丹怼回来,干脆让墨水闭眼假寐装糊涂。 做完一切,他才醒悟过来:牡丹知道墨水背后有人的,闭眼个头啊! 罗南心里大窘,补救什么就不用提了。 然而牡丹并没有生气,她打了个响指,对身边三闸安防的辅助人员讲:“我们要变一下地点。” 哦哦哦,这样效果很好!大概这就是传说中“你看着办”的装逼版? 墨水还是那副假寐模样,其实对外界变化,尽都收拢,然后传输回去。见牡丹这种难以拿捏的精英人物,也要按照他的想法行事,罗南心里爽爆! 这时他猛地想到,还有血焰教团的人在那里,不久之后,哈尔徳夫与摩伦也会抵达。有心想提醒,可这样一来,前面的逼格立马就崩…… 犹豫一下,罗南给自己找了个理由:正好让三闸安防和血焰教团接触一下,也许能怼出更多的信息? 唔,这想法不错! 三闸安防的工作效率还是很高的,听到牡丹说有线索,直接调拨低空飞行器,只用了十二分钟,就完成了转场。 当牡丹和一众辅助人员,抵达罗南提及的目标地点时,比距离较远的哈尔徳夫人他们还要快上一线。 哈尔德夫人在看到牡丹等人抵达之后,没有再上前,只由教团的现场处理人员与三闸安防交涉。 至于罗南为什么知道……里面没有魔符的因素,那家伙已经换了“饲养员”,正在血焰教团总部调养呢。 罗南依靠的是墨水。 墨水振翅飞起,在高楼阴影中盘旋。周围遮挡严实的门窗后面,一对对眼睛对准这巨硕的大鸟,或兴奋、或惊恐。 罗南本人也不知道,这只乌鸦在河武区的回收层,也算一个明星了。 月前与杰克的那场大战,通过此间无处不在的黑帮渠道,传播开来。生活在此处的居民,或多或少都知道,某个强大的神秘势力,碾碎了原来盘踞在此的杰克黑帮。 “神秘势力”的主力战将,是一个彪形大汉……这个太缺特色,所以人们主动选择了更具传奇性的标志: 一只大乌鸦。 “神秘势力”有驱役乌鸦的特殊能力,每听闻一声鸦鸣,便有灾殃降下,使人精神错乱昏迷。就这样轻而易举地击溃了杰克黑帮装备精良的狙击小队。 虽然最终“神秘势力”并未入主,杰克黑帮的地盘,最终是由其他大小势力瓜分,可也是由于“未入主”的洒脱行为,让周围受黑帮折腾已久的居民,对那个“神秘势力”,不自觉就抱有一些虚无的寄托感。 也许,“神秘势力”入主回收层,会带来截然不同的新生活? 正是在此类心绪的驱使下,巨硕乌鸦的再次出现,使得回收层相当一部分居民心潮起伏,也让大批因“事发现场”的未知价值聚拢过来的黑帮成员们,为之胆战心惊。 罗南不明白里面的前因后果,但他感受到了墨水出现后,给周围人们心理上带来的实际影响。 如果说之前,周围人们的群体心理状态是一把随手洒落的磁沙,那么在高楼阴影间穿梭的墨水,就化身为一块强力磁石,不论磁沙散落在何处,都竖立起来,将异性磁极,对准墨水的方位。 从“生命星空”的视角来看,成百上千的星辰,受摄于墨水的星座引力,齐齐位移,无比地整齐划一。 与之同时,那些未受到“磁力”影响的星辰,就特别地扎眼。 它们中的相当一部分,也有对应的“整齐位移”模式,只不过与罗南架设的体系格格不入。 有的模式,源头能够一眼看到,比如三闸安防这些人,既听从牡丹的吩咐,又服从上级的安排,就像围绕双星系统旋转的星系。 还有的不可见,比如血焰教团的现场处理人员,连他们自己都不知道教团大佬在何方。可他们终究是血焰教团的成员,长年的教团活动,使他们的气机与血焰意志、与主祭存在着极其微妙的联系。 在以罗南的自我格式为主,秩序分明的“生命星空”中,这些联系就像是一个个违背交通规则,乱入车流的行人,带起或大或小的混乱,清晰可辨。 即使联系跨越的间距,已经超出墨水的感知极限,越出了生命星空的覆盖范围。可当所有的“乱入者”都走向同一方向,所有的联系都向一个相对固定的区间汇集,罗南自然可以猜到: 那里有一颗肉眼难见的“暗星”,释放它无形而又强大的引力。 墨水绕了两圈之后,不动声色地外扩飞行轨迹,逐步将“暗星”可能存在的位置,纳入感应范围。 十几秒后,难以窥探的暗沉星云,显现在生命星空中。 借着乌鸦的身份便利,罗南甚至通过共享视角,投放视线。他看到,在西北侧某个观测角度极佳的摩天大厦中段,哈尔徳夫人的冷澈眼神,正刺透玻璃,切入现场。 第二百零二章 冲动性 原来,精神感应还可以这么玩?罗南思路一下被打开了: “望远镜”的观照模式,分明是一种体系的观照。包括墨水在内的各个信众,都是节点,提供的是可以互为参照补充的感知层面和细节。 虽说细节再多也未必能照应得十全十美,可它们之间彼此映射,按照格式论的框架形成相对封闭的体系,覆盖越来越多的层面。这样一来,所有非体系的“存在”,就变得特别突出。逆向的脉络,不管是多么细微,都会被放大,让他的感应变得分外敏锐。 这种方式,别的不说,在预警作用上,也是没谁了! 哈尔德夫人肯定也看到了墨水,或许也知道这只乌鸦不同凡俗,但她绝对想象不到,还有一个人,隔着数十公里,利用这只乌鸦,正面观察她。 现场还有一个人很敏感,就是牡丹。她应该是感应到墨水非正常的飞行轨迹,抬头看过去,也不知是怎么判断的,视线很快就指向了哈尔德夫人所在的摩天大楼,以及相关楼层。 从罗南的角度,便觉得牡丹与哈尔徳夫人之间,似乎存在眼神交锋。 牡丹看没看到哈尔德夫人,罗南不好判断;可哈尔德夫人的视线,肯定是锁定了牡丹。 嗯嗯,背锅侠,就是你了……罗南有种闯祸之后,又甩锅成功的窃喜,以及相应的成就感。 长这么大,头一回哦! 他并不担心牡丹的安全,怎么说这位背后,站着夏城最强大的女性。哈尔德夫人的血焰教团和“古堡财团”,固然已是夏城有数的势力,但相较于武皇陛下,可比性依旧欠缺。 作为当事人的牡丹,看上去也不太在意没有相应的危机感。 这时她接了个电话,脸上笑容变得更灿烂,弯弯的眉眼仿佛流动彩光,身边三闸安防的人员也好,对面血焰教团的人员也好,都忍不住偷眼去瞧,难免心潮起伏——生命星空可是有反应的! “亲爱的,到了吗?我布置的怎么样?” 一刀致命! 现场的气氛变得很古怪,对此牡丹彻底无视,她的心神已经从任务中抽离出去,任心情融入笑容,自然流淌:“只要你高兴就好,没问题,今晚大伙儿一块high翻天,为你庆功!” 应该是男朋友……不过这宠溺的表情是什么鬼? 下了写作课,就是社团活动时间,罗南也就解放了。他脑子里仍在翻动双河区回收层那场对峙、纠缠、沟通的局面。 很多信息,当时不会显现,或者显现了,罗南也看不出来。不过他可以肯定,回去以后,血焰教团也好,三闸安防也罢,都会开会商讨相关情况,他左右逢源,拼接出一个大概的真相,应该不成问题。 好处占尽,且置身事外……有点儿反派的意思,不过确实能让人心情大好。这种时候,别人心情美不美丽,就不关他的事了。 罗南在停车点等车,脑子里又在思考体系感知的问题。正如之前理解的那样,他发现了一个极好的预警手段,虽说还有很多欠缺,可要弥补的话,貌似并不困难。 只要把信众扩大一下,散布在各个城区,彼此无缝衔接,形成封闭体系,对于“非体系”的目标,特别是拥有“自我逻辑”的能力者,差不多就能一点一个准儿。 那时他还搞什么安防、保镖?就算遍布全城的天网系统,也不会比他更敏锐。就算公正教团主祭、宫启副秘书长那等层次的强者杀来,刚踏入夏城地界,隔着上百、数百公里,罗南已经知其方位、坐标,通知欧阳会长和武皇陛下升空拦截…… 啧,想想都带感! 至于扩大信众,罗南挠挠头,正好电车来了,他上了车继续挠,感觉则有些微妙。 罗南确信,他从没有真正把自己当成“神明”,他只是看到竹竿的论文,借“信众”与“神明”之间的关系,去描述格式论的种种玄妙,仅此而已。 所以,他并没有像当代“秘密教团”那般,刻意琢磨出所谓教义、仪轨,再通过各种形式,积极地扩张信众规模。目前为止,他收取的信众,墨水、魔符这样的不提,瑞雯那个时隐时现的特殊例子也别管。他真正的人类信众,不过三人: 巴泽、谢俊平、猫眼。 黑虎巴泽这货,是硬靠上来活命的,性格为人也在公正教团打磨久了,堪称即插即用,没有任何调适期。 谢俊平不是圈里人,懵懵懂懂,全无觉察,罗南也刻意淡化、遗忘此类关系,就搁在那儿,由他去。 至于猫眼,大概是他收取的唯一一个、具有“意识自觉”的信众范例。而整个过程,着实谈不上顺畅。 在这件事上,猫眼自个儿肯定是要担责任的,可就算她自己作死,接下来一连串发展,特别是精神意志上的折磨,让罗南这个“受益者”,心里也颇不是滋味。 特别是格式塔“星图化”之后,具现化的锁链消失,更本质的联系凸显,罗南逐一检视信众,就发现猫眼表现得极其颓废,精神状态堪忧。 这绝不是罗南希望看到的状况。 罗南坐在电车最后一排,手指在发间摩挲。思虑间,意念不自觉通过生命星空移转,再一次看到猫眼。 半下午的时段,正常人工作、学习,能力者也要修炼、完成任务,可猫眼呢? 她正盘膝坐在房间地板上,头发凌乱,穿一件吊带背心,三角裤,露出大片健美光滑的浅褐色肌肤,看上去宿醉方醒,手指头无意识勾酒瓶玩耍。 她身子周边,至少十多个酒瓶,大半空荡荡的,随意翻倒,乱七八糟 我靠……再这么下去,人真的废了! 罗南觉得这样不行,也是一时冲动上头,直接就发了话:“要不,我们聊聊。” 意念一出,那边猫眼身形僵住,无聊单调的动作就此终结,脚边的酒瓶也滚远了。 看到那雕塑似的人影,罗南才记起,他根本没通过六耳的渠道,而是直接以意念导入。 没说的,这种手段是能力者之间,特别是精神侧能力者之间,最大的忌讳之一。而对于猫眼来说,无疑是在她血淋淋的伤口上,再捅一刀。 罗南就尴尬了,都没想好是否要道歉,却见猫眼那边,莫名露出一个古怪的笑容,她手撑额头,抵住发际线,把蓬松的头发略拢住一些,模样倒与罗南现在有点儿像,只是透出严重的颓废味道,还有点儿自嘲: “好啊,不过我一会儿还要去教舞。老板你要我翘班吗?” “呃,不用。” “课程结束要到晚上八点。” “没问题。”罗南出口才想到,晚上还有一场应酬,完全可以让猫眼明天再来。可话已落地,再改的话太被动,干脆两伙儿凑一伙,“就来云都水邑的霜河实境吧,我在这儿等着。” “我八点半到。” 对话到此结束,两人的交谈过程,没有通过任何电子设备,纯意念交流,流畅自然,好像已经做了无数次。 猫眼就像刚打完一个日常电话,脸上淡漠,又拿起身边一个尚满的酒瓶,熟练地手指开盖对瓶吹,她吹得太猛,微黄的酒液从唇角溢出,沿着下巴、脖颈、锁骨,一直流淌到鼓涨饱满的胸口,渗入能让所有男性眼睛发直的深沟里去。 吊带背心湿了一片,肌体轮廓以及相应细节,无不纤毫毕现,那情景…… 罗南脸上发红,忙切断意念,划过发际的手指,都不自觉加了几把力,挠得头皮疼。 直到这时,他才真正回过神来:真把那姐们儿叫来,谈什么啊? 难道就谈把你收为信众我很对不起,但是暂时还没有研究出“取关”功能,要不你先等一等? 还是说小妞儿反正你已经这样了,以后乖乖听大爷的话,暖床铺被,献舞逗乐,把大爷伺候舒爽,包你以后荣华富贵、受用不尽? 靠,冲动了! 罗南抱住脑袋,挥去那些毫无意义的愚蠢念头,仰面朝着电车顶部,无声咧嘴,都不知该给自己怎样的评价才好。 便在纠结之时,六耳震动,协会有人来电。 难不成是猫眼想反悔,晚上不来了? 罗南这怂货已经有所期待,不过来电人并非猫眼,而是剪纸。 “南子,我到了。你这儿叮叮咣咣的,还没鼓捣完?” “咦?剪纸哥,你在……啊啊啊,我马上就到。”罗南这才想起来,昨天已经约好了,人家要送来那什么、什么来着? 罗南只记得是一部“操控流”使用的战斗机械。是因为他请教剪纸所谓“大招”,被误会需要防身手段,人家主动热情送货上门的。 坦白讲,罗南以前对战斗机械就不太有兴趣,现在有了“滴水剑”,就更别提了。可剪纸过来,他正好趁机表示感谢,也交流一下“滴水剑”和“活化流”上的心得。 罗南刚和剪纸聊了两句,又有通讯接入。这次是薛雷:“南子,你下课了吧,我马上到齿轮,先活动一下筋骨……” 哎呦喂,谢谢剪纸哥! 罗南一听薛雷想往“散手练习”上靠,便暗叫声“剪纸庇佑”,忙截断薛雷的话:“剪纸哥刚到,还带了个战斗机械,听说很有意思,正好一起去看,也试试威力如何。” 薛雷被他弄得有点儿愣:“剪纸哥教你新课啊?” 他把罗南中午的说辞当真了。 罗南打了个哈哈,先含糊过去。说白了,他对近身搏击这块儿,真是兴致缺缺。 一方面他觉得自个儿大概就不是那块儿料;另一方面,他现在的功课实在太紧张,从内到外,从肉身到灵魂,从自我到信众,从齿轮到云端……一分钟恨不能掰成两半来花,实在没有精力再去开一门课程。 只好先暂时对不起薛雷的热情了。 罗南要比薛雷先到,抵达齿轮的时候,就看到剪纸背着手,在前厅内外溜溜达达,看施工人员如何操作。 乍看像监工,可那张喜气的胖脸,实在没什么威严。 “剪纸哥。”罗南打着招呼上前,“咱们去湖底甬道吧台,地上还没完工,要乱一点儿,地下应该清净多了。” “没关系,回头试操作,还是空旷些好。”剪纸摆摆手,刻意把左手腕亮出来,吸引罗南的视线。 罗南看到,他白胖的手腕上,裹着一件黑色护腕,颇为显眼。剪纸还有意曲伸两下,貌似材质比柔韧,其他的就看不太出来了。 “这是?” “飞轮臂啊。” “哦,这个就是……”罗南终于记起来,昨天剪纸说要拿来的战斗机械,就是叫这个名字。乍听起来,感觉和金属义肢似的,却没想到会像护腕一样,弯折随意。 “柔性金属材料?” “金属成分并不高,毕竟目前绝大部分金属材料,并不适合灵魂力量干涉操控,配比需要很讲究。” 剪纸把飞轮臂脱下来,递给罗南:“你试试看就知道,这东西还算轻便……喏,说明书我发过去了。” “还有说明书?” “当然,售后也有。”剪纸笑哈哈地,帮着罗南戴上,教他基本的使用方法。 罗南戴上这玩意儿,感觉与正常的运动护腕还是有差别的。除了材质以外,也要更厚一些,固定手腕的感觉非常明显,还好使用了记忆材料,罗南只需要屈伸几记手腕,就能戴得很舒适。 对“战斗机械”而言,舒适度与否,算不得关键指标,连剪纸都说:“它也就是轻便,使用简单,都不用教,一看就会。至于速度、杀伤什么的都是平平,当成玩具还是挺有意思的,只是让你体验一下‘操控流’的技术,看有没有深入研究的兴趣……说明书看懂了没有?” 罗南没作声,又转了下手腕,看飞轮臂曲折时的结构。结合说明书,又仔细观察才发现,这玩意儿“编织”的时候,分了好几层,各自独立,就像变形的鱼鳞甲,层层相叠,只不过没那么零碎,也就是十来片的样子。 它们之间扣合得非常紧密,只有刻意拗折的时候,才露出点儿缝隙。这些甲片,既是飞轮臂的组合零件,又是攻击武器,结构上颇有巧思。 完美破防盗章节,请用搜索引擎各种小说任你观看 第二百零三章 飞轮臂 里里外外看得差不多了,罗南这才点点头,按照说明书的讲解,伸手指向齿轮前方丛林,剪纸连忙阻止,示意罗南注意齿轮内外的施工人员:“还是低调点儿,再往里走走。” 罗南勾了勾嘴角,笑容冷冽:“没事的,人家也都见多识广……” 剪纸知道罗南的意思,但也不能说什么,打个哈哈,扯着罗南往丛林深处去。 没走两步,侧面薛雷自丛林小道拐过来,看到两人拉拉扯扯,有点儿懵:“你们去哪儿?” “呦,雷子你来了。”剪纸和薛雷也比较熟,笑呵呵打招呼。 “剪纸哥。”薛雷回了一声,总算是找到个理由,“你们来上课啊。” 罗南在中间听得汗了一下,幸好剪纸回答得也很含糊,“过来验验货,正好一起去看看。” “什么货?”薛雷还没有完全对上线。 罗南眼神锐利,一眼就看出这货肯定还是贼心不死,想揪他一起搞散手练习,手上甚至拿来了一套道服! 他怎么能让薛雷得逞,当下更是打定主意,今天就靠剪纸哥庇佑,一定要死死抱着这根粗腿,让薛雷不好意思强逼。 念头转过,他拿出“尝试操控流”的理由,一把扯着薛雷往丛林里去,继而转头道:“剪纸哥,今天人齐,晚上没事咱们去聚聚。” 剪纸“哈”了一声,多少有些意外。罗南的性子他是知道的,固然也算纯良,可哪懂得这些人情世故?之前他给罗南讲了十多天的课程,也不见有这份儿待遇。 一般胖子都是比较有自知之明的,剪纸就问:“怎么突然想这一出?不是专请我的吧?还有谁?” 罗南也知道邀请来得太突兀,不敢给剪纸太多思考的机会,呵呵笑着,给自己增添理由和筹码:“去吧去吧,就是一起玩儿,我请了雷子,嗯,还有,还有猫眼……” “哎?”剪纸今天不断更新语气词,否则不足以表达稀里糊涂的的心思,好不容易整理出个脉络,忍不住置疑道,“你说谁?猫眼?” “猫眼?”薛雷也愣,难道罗南所说的聚会,和今天中午提起的不是一茬? 罗南张张嘴,突然想给自己一嘴巴。今天他就是典型的顾头不顾腚,只想着偷懒了,倒把更麻烦的事情堆在一起…… 咦,且别急着下定论! 罗南陡然间福至心灵,眨眨眼睛,就有一条说辞出口,而且不用伪饰,就吞吞吐吐,佳作天成:“不是说她改行了嘛……” 看罗南微窘的表情,剪纸自以为了解了,点点罗南,哑然失笑:“你别是觉得,猫眼放弃全域感应这块儿,是因为你?谁给你说的?” “这个嘛。”罗南视线偏转。 “是我。”薛雷半截胳膊抬起,乖乖认了。他的消息源头是灵波网上流传的八卦,本身就带着演绎性质,此刻难免有点儿尴尬。 剪纸看这两个十六七岁的半大孩子,觉得教育这事儿真的任重道远,一时责任心大起,苦口婆心解释:“那不叫改行,只是专心选择更合适的发展路线,以前猫眼最让人期待的,也是她的超距感应好吧?你不用因为这事儿不好意思,但也别瞎传,毕竟这传言是踩人的,一个弄不好,两边毁人!” 罗南和薛雷都乖乖地低头受训。 剪纸想到晚上那场会面,也是哭笑不得:“猫眼竟然也答应了?她倒不嫌尴尬……” 确实不尴尬,是颓废了。 罗南越发觉得,请剪纸坐镇,是个不错的选择。至少有个缓冲,可以度过前期最别扭的时段。至于怎么深层交流、消除误会,只能见机行事。 话都说到这份上,剪纸不好再拒绝,也是担心两个年轻人不擅长交流的艺术,好心办坏事,真与猫眼撕破脸。 猫眼的怪脾气,在协会也是很出名的。 既然决定参加,剪纸就不多费唇舌,留着力气到晚上再使。他叹了口气,把主题扳回:“来来来,咱们先操作飞轮臂……” 对这种战斗机械,罗南虽然兴趣不大,但在它与散手对练之间,二择其一,他还是选择这个。当下振奋精神,准备按照说明书上的要求,先调动干涉力。 剪纸却要先教他瞄准的法子:“这玩意儿的安全系数还是很高的,轻易不会伤到自己,各种姿势都没问题。但你要知道,这不是气功波,掌心向前太傻了,包括戳手指、伸直胳膊,都是废招。” 罗南被剪纸说得有些手足无措:“那我该用什么姿势?” “很多啊!最有效的手法就是甩!就像扔出一把飞镖、打出一记摆拳、手刀虚砍……等等,都可以。” 罗南僵硬地挥臂:“这样?” 薛雷在旁边撇嘴:“零基础。” 显然,对罗南屡次回避散手练习一事,薛雷已经有些判断了,眼下就在刺他。 罗南装作没听见,先试了两回,就开始调动干涉力,为护腕注入启动力量。 随着神轮身轮咬合转动,目窍心灯燃起,点亮脑宫。若是以前,形成干涉力的征兆大约就是如此。 可这两日时光,就算罗南在内炼法的修行上没有特别用心,可他的根基实在太过厚重,又有魔符“陨石天降”般的助攻,多番因素催动之下,如今不但目窍小成,口舌之窍也已成形,化为灵池玉液,与目窍心灯遥相呼应。 心灯灵池,若在内炼法上,便是春阳化雪,冷暖互激;而在精神与物质层面的干涉上,心灯点燃之后,一方灵池、满盈玉液,便都化为最最上乘的“灯油”,与心灯相接,层层助燃。 如此一来,等于是三窍合一,干涉力的强度,何止增加了三倍? 罗南本来还想按照说明书的说法,加以控制,这下却直接提到了满档。 手臂微震,随即便是嘶声长音,护腕中部,一片规则的圆形薄片弹出,先是抛射到半空自旋,再骤然加速,在空气中笔直前进,“夺”的一声,切入前面大树树干,几乎整片没入。 罗南注意到,整个过程,不像是射飞镖,而像是发射了一枚导弹。飞轮臂作为“发射管”,只是将薄片抛射出去,动力才真正作用,驱使薄片杀伤目标。 否则,以薄片的锋利、速度和轨迹,先穿透的,应该是罗南的手掌。 安全设置很成功,威力嘛,确实只是平平,至少比平常枪械还要差一截。对平常人当然具有致命性,但对能力者,就需要斟酌了。 正想着,剪纸在旁边发笑:“这是应急弹片,是仓促迎敌时,唬人用的,刚刚劲儿使过了吧?” 罗南还要适合“三窍合一”后的干涉力变化,只笑了笑,来个默认。 剪纸继续教授窍门:“你注意到没有,刚刚的应急弹片,是从多层甲片中间层射出来的,每一个都是这样,决不会有上层的抢先发射。为的就是借助它们之间的作用力,充分‘摩擦起火’,你感受一下,是不是这个理儿?” 罗南仍不开口,将心神沉入飞轮臂内层,又一次以干涉力作用,感受中部一块不规则的薄片,在夹层中殷殷颤鸣,在同类的挤压下,低速旋转,微幅位移,不断积蓄力量。 “很好,引而不发,层层加持,南子你果然有‘操控流’天赋……”剪纸赞叹之余,也不自觉叹了口气,难道又要眼看着“活化流”的后起之秀改行吗? 罗南按照剪纸的讲解,控制住护腕中越发活跃的薄片。护腕贴肤内层的温度在升高,但外层的温度没有明显变化,屏蔽效果一流。 旁边薛雷感应敏锐,觉察到一些微妙之处,有些好奇地凑过来,还伸手去碰,被剪纸一把打掉:“万一控制不住炸出来怎么办?” 罗南翻了个白眼:“我觉得我还能撑着。” “那就继续,这玩意儿肯定蓄力越久越厉害。” 这倒是真的。 罗南能感觉到,那个薄片除了依靠整体结构,进行物理上的蓄力;也凭借特殊材料,不断汲取干涉力量,显然在单体结构上,也有独特之处。 飞轮臂的技术含量,要比表面上呈现的高很多。 剪纸加快语速,给罗南介绍击发模式:“要想攻击的话,飞轮臂本身有内置芯片,可以与智能设备连接,预先设定飞行路线,选择特殊形状薄片并计算障碍物、空气阻力等,对于复杂环境下的狙击,很有一手。而且咱们都有六耳,还省了不少功夫。” 罗南按照剪纸所说,进行无线连接,果然在视网膜上,跳出一个精致界面,根据眼前实景显示即时变化的数据。 通过六耳,一切操作都可以实现意念控制。罗南随意选择了一个目标,界面上就用虚线表示可利用路线等。同时还提示最佳效果需要的蓄力百分比。 这是在打电子游戏? 对这种傻瓜式操作,罗南说不上好感恶感,他本身是菜鸟,辅助功能越齐全,对他越有利;可是真正的高手,恐怕不会喜欢这种程序化的设定。 念头未尽,剪纸已经补充道:“还有,如果你感觉自己很牛b,可以选择精神操控。那就是考验人的持续性操作了。牛b的人物,甚至可以十二片利刃绕体齐飞,像操控十二把飞剑,近身格斗,远程攻击,杀不死人也能吓死人……” “这才是正式用法吧!”罗南微微晃动手臂,飞轮臂这东西,既然是“操控流”使用,还是更应该看重微操才对。 剪纸摊开手:“说是这么说,但实际情况不一样。你看啊,为了保证结构功能,每一个组合薄片形状都不一样,飞行轨迹也不相同,再加上各种拼接组合,如果不用智能设备计算,一般二般的人可真撑不住。也许建筑师、超凡种可以做到,但到那份儿上,谁还指望这个?” “也对。”罗南抬起手,按照智能模式击发,不规则薄片黯淡却锋利,瞬间冲开丛林枝叶屏障,削掉作为靶子的粗枝,冲上半空又掉头而回。嗡嗡飞旋间,就像一把微型链锯,所过之处,枝断叶碎,声势也颇为惊人。 罗南打出的是一记回旋镖,不规则薄片绕圈后回来,速度层层递减,倦鸟归巢似的落到罗南手腕处,随着罗南持续加注干涉力,重新拼合。 剪纸拍起了巴掌:“行,你这就入门了,就是操作太死板。其实不管是智能模式还是自由模式,中间都可以搞切换,随意变化方向,增加力量……如果在实战中,我建议先用智能控制,设计好路线,临时再加以精神控制,省心省力,突然性、灵活性也够,出其不意的效果还是有的。” “这倒是。” 罗南继续在林子里练习,中间也不忘让薛雷尝尝鲜,安抚他的情绪,分化他的心神,免得再跳到散手练习的话题上去。 时间过得很快,天光已经暗下,三人把附近的树林折腾够了,便准备回程。 此时罗南手环震动,是田思打来电话,语气有些紧张:“罗学弟,真对不住,社团有些事情需要处理,田启则在做实验,我们可能要晚些才能过去。” “知道了,田学姐。”罗南不想给田思加压力,他还指望这位学姐压住莫鹏那帮货色呢。 旁边剪纸奇怪:“谁啊?也是一会儿要聚的?” 罗南随口道:“我的一个学姐,还有他弟弟,晚上和我们一起。” “圈子外面的?”剪纸很吃惊。 罗南被剪纸的反应弄得心虚,只得避重就轻:“是田思,就是在海天云都,成了人质的那位,也见过面吧?” 他看剪纸的表情,也知道瞒不下去,只好再补充:“还有我家的两个亲戚,也许还有他们的朋友。本来就是聚会,又是在霜河实境,我和他们打个照面,回头就说我们的。” “你啊你!”剪纸真真哭笑不得,再次伸手点他,可没开口就泄了气,“你以后还有的学……这次看来人数少不了,包厢订了没有?” “包厢?”罗南进入懵逼状态。 “我就知道!”剪纸从牙缝里吸一道凉气进来,现在的宅男化都这么彻底? 第二百零四章 论天赋 “请的人多,要同进同出,当然要有包厢啊!而且你要觉得两个圈子实在不适合在一块儿,也可以订两个包厢,在中间多跑跑就是了。”剪纸当真是手把手地教,在担任初级培训教员之前,他可从没想过,还要负责传授这种最起码的社交知识。 罗南难免尴尬,说起来,对今晚上的霜河实境之行,他真没太上心,只觉得就是去游戏厅,带着人进场就好,哪知道招待起来,还有这些细节。 想想也是,上次莫邱与田思“联谊”,就订了个专用包厢嘛! “我马上订。”罗南一时手忙脚乱,赶紧和霜河实境联系。也是他运气,本来以那边的生意火爆程度,他没有半点儿机会,可正好有人退订,他又是霜河实境事件的亲历者,竟然有那么一点儿补偿性权限,才让他抢下一个中型包厢。 不过,订两个包厢的想法,无论如何不可能实现了。 “不分就不分吧,胖人都不显老,我这模样,装装嫩应该也够。”剪纸自我安慰两句,再叹口气,“走吧,现在就去等着。再教你一招,既然你请客,比客人早到就是最起码的礼貌。” 霜河实境的全新旗舰店,依旧保持了高端形象,场地设在了“极光云都”之上,这里是云都水邑六座环梯式副楼的第六阶,也是除主楼之外的第一高度。 周一不算最热闹的时候,罗南一行来得也不算晚,至少是赶在了上班族制造的晚高峰之前。可刚开业不久的霜河实境,依然吸引了大批玩家,来自大生活区周边的学生潮,成为了这一时段的消费主力。 本周霜河实境旗舰店的活动主题是“废土”,在几可乱真的实境技术支持下,滚滚人流从金碧辉煌的现代大都市,步入倾颓败落的小镇,竟然全无违和感。 实境技术装饰的霜河实境,就像一头饥饿的巨兽,大口大口地吞吃人流,几乎从没有吐出来。 “这生意真是爆了!”爆岩啧啧称奇。 罗南等人还没进去,就坐在每个霜河实境标配的“冻星人”冰饮店,要了三杯饮料,等莫鹏、莫菡他们过来。 “冻星人”也在配合霜河实境的“废土”主题,进行了实境全覆盖,所有的餐杯都换成了破旧的木铁制品,桌椅吧台也都相应变化。坐在这里,如果不计较衣着的话,真像是进入到荒野上某个游民酒馆……哦,点了超过百元的冰饮之后,可以附赠游民斗篷周边。 “就一个字儿,烧!烧钱的烧!”剪纸抿一口饮料,评价道,“活动策划应该去过荒野,背景还挺是那回事儿的,只限于这个冰饮店……那小镇是什么鬼,荒野上敢这么摆建筑的,都是被畸变种推平的命儿。” 在聊天胡侃的时候,就是剪纸这样的厚道人,也免不了要显摆几句,但也仅此而已。他们很快又凑着热乎劲儿,聊起了飞轮臂。 剪纸还在向罗南传授一些注意事项:“这玩意儿配件搭配精致复杂,决不是‘耐操’型的,想想那个应急弹片,从树干挖出来,不少费劲吧?一场中高烈度的战斗下来,零件回收比例真不大,作为常规武器,后勤压力不小。” 罗南也没准备拿飞轮臂当常规武器,只用它来练习一下“三窍合一”后的干涉力控制,增加一种应变方式,还是比较合适的。 不过就算这样,后勤也是比较现实的问题。对了,依稀记得剪纸说过有售后来着? 他问起这事儿,剪纸哈哈大笑:“我就等你问这句话呢。当然有售后,你还认识的,老翟嘛!” 罗南吃了一惊:“这是翟工的作品?” 剪纸摇头:“他不是主创,却是辅助设计之一,开始的时候,也负责部分零件的代工。” 他看了看四周,放低了声音:“其实飞轮臂这玩意儿,是协会与政府的一个合作项目,主要是为了研究‘易干涉物质’的配比和结构设计。可惜半途而废,大部分研究都没了下文。飞轮臂算是唯一一个具体成果,但也后劲乏力,不可能再进行后续研发。” “你们知道的,老翟对这种东西一向很热衷,而且这也是他第一次深度参与协会的研究,割舍不下。就趁着项目下马的机会,花钱把这玩意儿的产权拿到手,并改成手工制作……可惜也没做起来,目前只是维持着售后,还要贴不少钱进去。” 罗南摇头:“翟工一个人做的话,太难了。” 剪纸耸耸肩:“所以我这也算是给他搞推销了啊。产品免费,售后可不行。” “这是肯定的。”罗南回答得干脆利落。 剪纸又在感慨:“老翟在机械设计上,肯定是专家级水准,但他的能力天赋平平,没有硬实力支撑,想打造一件成功的能力者武器,实在没法让人看好。这两年他的心气儿也掉了,不过你上次过去,也不知怎么搞的,又把他给刺激了一下,这几天可是兴奋得紧。” 兴奋才好啊,罗南可没有忘记,从修馆主那里拿来的机芯,可还在翟工手中,进行深度研究,要是能有进展,自然最好不过。 薛雷对翟工也有了解,却不如罗南深刻,被勾起印象,便向罗南低声问一句:“翟工是不是灵魂力量不足……” 罗南一听就笑,这是典型的外行话:“我评价你的力量,说你的拳力多少公斤,所以你有多少实力,你认吗?” 薛雷当即恍然:“了解了。” 衡量灵魂力量,必须综合考虑。协会就有“四围量度”一说,包括深度、强度、灵敏度、亲和度四个基本度量标准,但要说准确量化,还差得远呢。 所以说,罗南也不好说,制约翟工实力增长的关键因素在哪儿,毕竟灵魂力量太微妙、太复杂。 剪纸把杯中饮料连着冰块儿一起吞掉:“天赋、天赋、天赋!重要的话讲三百遍也不为过。特么在咱们这个领域,你开局要是个白板,够不到那个标准,就一辈子也够不到!老翟算是有本事的,可就差那么一点儿,便死活上不去。而只要上不去,很多锻炼增益的法子,就一点儿意义也没有。” 罗南和薛雷对视一眼,其实都有些不以为然。 薛雷觉得,自家的本事一方面是有名师指导,一方面也是自己扎扎实实练出来,天赋并不是决定性因素。 罗南则是想到爷爷的“格式论”,若有他有天赋,也是根据爷爷的理论,用药物一步步堆起、塑形的。 两个年轻人的想法,剪纸也能猜出个方向,对此他并不在意。全球六十万能力者,近90都缺乏相应的资质,无法真正“觉醒”,只能在在高不成低不就的状态中,折腾消磨。 给了光芒,却抹杀希望,实是世上最痛苦的遭遇之一。没有长期、广泛的接触,两个小家伙是无法真正理解那个群体的。 这都需要历练…… 两边视线一对,“积极青年”和“消极大叔”都是心领神会,磁场滋拉拉乱响。现在正好有闲功夫交流沟通,薛雷忍不住就问:“怎么可能没有锻炼增益的法子呢?馆主就讲过,精气神三宝,人所共有。精满则气旺,气旺则神足,这是一条线贯穿下来的,灵魂力量不足,强身健身也是办法嘛!” 剪纸就笑:“肉身强化和精神强化哪是不一样。前者立足于物质世界,只要修行得法,一层层垒起,里外里淬炼,破土窑子也有变身皇宫的一天。 “可精神层面虚无缥缈,能力开启往往凭空而来。它并没有肌肉,不是大运动量就能提升的。主要还在于性质与物质世界差太远,根本找不到联系的点。就是找到了,也是虚实有别,鸡同鸭讲。” 罗南倒是若有所思:“这么说,干涉力很重要。” 剪纸顿了下空杯子:“对,干涉力非常重要!欧阳会长曾讲过,在现阶段超凡力量理论并不完整的情况下,只有实现干涉作用,才能将灵魂力量纳入人们可以理解的经验体系中,实现‘观察’和‘认知’两个最关键的任务。也才能借助物质世界的基础,实现有效增长。干涉力越强,增长越快……” 看到罗南纯真的眼神,剪纸立马败退:“我知道,你是例外,前期干涉力那么垃圾,灵魂力量还能飙升的,只你一个。格式论确实不同凡响!” 罗南最喜欢听这样的话,当下笑得眼睛眯起来。不过他并不认为,这一点能体现格式论的特殊性。 “不,我的‘自我格式’,同样是建构在物质世界之上,建构在神经系统的特殊结构上。它并不是没有干涉力,只是很有可能形成了一条单向通道,只能以物质干涉精神,反过来就不行,以此推动灵魂力量高速增长,但也造成形神严重失衡。” 剪纸眨眨眼,奇怪地发现他竟然听懂了:“这么说也挺有道理,如果能认真研究剖析……” 罗南翻了个白眼:“别剖!我不做小白鼠。” 说到这儿,他倒是想起章鱼那边,借助爷爷的笔记、公式,已经有了些进展,不知道能不能做出比较亮眼的成果。 也许格式论确实有缺陷的,但罗南以自身的实践表明,这些缺陷能够克服。他已经借助修馆主的指导,以及耦合理论,把单向通道变成双行道,并行不悖。此类经验,完全可以融入到格式论里去,让它更具说服力,成为里世界、乃至整个世界的热点。 现在,势头良好! 罗南不自觉笑了起来。 “喂,想什么呢?”薛雷见罗南一句“小白鼠”之后,莫名奇妙傻笑,有点儿担心他的精神回路再出问题。 罗南这才发现自己失态,忙摆摆手:“没什么,就是觉得欧阳会长的描述精到。上次在霜河实境……我是说城中心那个,柴尔德说过类似的话,就像‘观察即秩序’之类,但没有提及‘经验体系’。欧阳会长这个前提加得很好。” 就罗南的理解,所谓“经验体系”,应该就是经过实践验证,可以推演生发的一整套观察、认知结果。 那些难以成为“觉醒者”的能力者们,一辈子生活在物质世界中,虽说略有一点儿超凡力量的天赋,却不足以与日常生活经验参照对应,反而容易迷失在虚无缥缈的精神层面中,分不清何为超凡,何为虚妄。 唯有实现干涉,进入人们常态的经验领域,让灵魂力量成为真实不虚的存在,才能最大化地摒弃芜杂意识障碍,将本身具备的潜能,一点点转化到“超凡力量”上去。 所以有一个稳定、长效的干涉模式,是多么重要……咦? 罗南脑子里灵光乍现,突然蹦出个想法。稍加推演,又觉得有点儿复杂,干脆直接做实。一念微动,自有精密结构刻印在精神与物质层面交界处。 凝水环。 冰饮店别的不说,水汽最是充沛,眨眨的眼功夫,便有水珠凭空凝就,悬浮在三人中间的桌子上空。 薛雷也好,剪纸也罢,都是很敏锐的人物,当下就有感应,视线锁定。 剪纸尤其吃惊:“滴水剑?好家伙,练得这么熟了?” 罗南摆摆手:“咱们先不说滴水剑,单说凝水环。其实我觉得哈,这个也许比较适合翟工。做这玩意儿对干涉力的要求不算太高,而且翟工也有增幅装置,就算损失一些精度,但以翟工的水平,应该也可以弥补。一旦成功,就有一个支点,时时不断……” 按照自己的思路,罗南一口气说下来,然后就看到剪纸一脸“你又来”的茫然模样。显然,前面那些话是白费了。 罗南也觉得自个儿没说清楚,便准备补充:“我的意思是……” “南子,哪儿呢,我们到了。” 莫鹏的通讯完美切入,话音未落,冰饮店门口,便见他一马当先,领着浩浩荡荡的队伍进来。 罗南本能查数:一、二、三……七、八、九。 九个人! 在人流密集的冰饮店,又经过“实境化”,打造成阴暗酒馆模样,一口气进来这么多人,使空间一下子压抑起来。 罗南的心境依稀如是——特么人怎么这么多? 第二百零五章 订包厢 别说罗南,就是以礼仪老师和救场专家自居的剪纸,看到一帮毛孩子杀进来,也有些头晕:“这么多人?” 他开始考虑是否临阵脱逃,然而脚下方动,就被薛雷拽住:“剪纸哥,肯定要你上了,你看南子那脸。” 所以精神男最讨厌肌肉狗! 剪纸挣扎未果,只能认命,摇头道:“那就先招待他们吧,别太当回事儿。喏,该起来招呼了!” 其实不用他说,罗南也懂得起身向莫鹏他们挥手。一帮人马呼啦啦移过来,领头的莫鹏迷之兴奋:“不要再耽搁了,直接开拔,去霜河实境,废土之冬!” 罗南还琢磨怎么给人打招呼,又闭上嘴,不过莫鹏也不会轻易放过他,一把揽过他肩膀:“没见过的都认认,这就是我老弟罗南。一个弃明投暗,奔向知行学院的六中叛徒。今天就是他的赎罪之旅,一切开销,由他承担!” 这算省了介绍…… 罗南暗吸口气,面对近十对眼睛的注视,紧张什么的倒是没有,可也着实不知道怎样才能面面俱到,到现在为止,他都没看清各人的脸。 只看到莫鹏后面就是莫菡,然后……他思路跑偏了。 桌面上方,凝水环仍在持续作用,悬浮的水珠一时没人注意,可放久了也不好。罗南担心露出马脚,干涉力作用,将水珠与凝水环一起崩碎,可刚刚冒头的灵感,也随之而去。 看罗南反应慢半拍,莫菡暗捣了莫鹏一记,怪他说话太没谱。 剪纸也当仁不让,出来助攻:“咱们人多,就别在这堵路了,先去里面,再慢慢说话。” 罗南终于露出个笑脸:“对,我们去包厢吧。” 人多热闹,细节繁多,一些瑕疵之类也没人在乎,当行一行人转战霜河实境。迎接他们的ar引导员,是粗豪酒馆大叔形象: “来吧,探险家们,冒险前先换装备。你们有固定的装备室吗?” 罗南暗叫好运,也感谢剪纸的提醒,转过视线,与剪纸对视一眼,便道:“156号。” “好的,罗先生,祝你和你的伙伴们有个好收成。” 当下,莫鹏那边九个,加上罗南这边三个,共十二个人,沿着引导甬道进入包厢。大家都是熟客,涌进包厢之后,便依次站上扫描区,测量、同步数据。 莫菡作为女孩儿,终究心细,借机把罗南扯过来,笑道:“趁这个机会,咱们介绍一下。” 正好,一对个子不高的少年男女并肩走上扫描区。她伸手指向其中颇可爱的圆脸少女:“我的死党,阮子辉;还有她的搭档,童晖,共同组建‘灰灰组合’。” “臭石榴你完了!”圆脸少女阮子辉用指比划枪型,隔空了给了莫菡一记。 她的男朋友童晖也是活泼的主儿,当即侧身,与阮子辉贴背,骈指成枪,在扫描区的光芒下,摆了个造型。 屋里起码有一半人嘘他,女朋友也回肘捣他,两人嘻嘻哈哈出来,包厢里的气氛倒是越发放松。 罗南心里也放松了些,若来人都是这样的讨喜性格,倒真好办了。 一念转过,便见一个高挑女生,走进扫描区。身穿黑白相间羊绒衫,下套一条紧身牛仔,身材很好,特别是腿部线条特别笔直,视觉效果一流。面容也漂亮,笑容淡淡的,略为矜持。 罗南多看两眼,莫菡低声提醒他:“别打坏主意,人家有主儿的。” “我知道。” 罗南很委屈,他又不是眼瞎,女生进入扫描区前,可是把臂弯上的外套递给了旁边的金发美男。那位西方血统很清晰,二者一看就没有血缘关系,那就只能是男女朋友了。 莫菡放大声音,嘻嘻笑道:“岳琴,我们的颜值担当,目前已接受特纳先生的追求,正在相互熟悉阶段。” “要挖墙角的抓紧了。” 有人尖着嗓子叫了一声,岳琴装没听见,径直出了扫描区,至于很绅士的特纳,则在归还岳琴衣物之后,向刚刚喊话的那位,笑着挥了挥拳头。 “哎,罗比奥?”罗南这才看到刚刚叫嚷那位,意外还有个熟人。 个子矮小,却匀称灵活的罗比奥,是一位古灵精怪的棕发少年,是他在六中少数有点儿交情的同学,也是莫鹏的死党。 除他以外,好像都是莫菡圈子里的人。 罗南觉得有趣儿,这场聚会,可是莫鹏提议的,这场面又是怎么回事?他扭头去问:“今天被压制了?没你的人啊!” “说好联谊的,资源怎么能给人分享!” 莫鹏把牛皮吹到了天上,转脸又塌下去:“好吧,小石榴嘴巴太快,我怕玩疯掉,第二天整个莫家都知道……可我万万没想到,你真敢拿出‘高胖组合’来应付我!” 说到这儿,他都有些咬牙切齿的意思。 紧接着他话锋一转,嘿嘿笑了起来:“不过今晚上,我也在盯着小石榴,看这妮子想怎样!” 莫鹏的意思很明显,罗南有些小吃惊:“她有主儿了?” 此时莫鹏一行九人中,罗南只剩下一男一女不认识,其他的要么知根知底,要么成双结对,那么只剩下…… “岳争,岳琴的亲哥哥,比咱们高两届。我听说,好像是对石榴有意思,但石榴的意思还不明朗。” 罗南视线移过去,见那个岳争中等个头,大概真是基因厉害,和他妹妹岳琴,一个俊,一个美,都很养眼,而且要比他们这个年龄段显成熟。 和活泼爽利的莫菡搭配的话,罗南还真难想象那场面。 暂时放下这事儿,罗南又问莫鹏:“还有一个是……” “给你准备的。” 罗南爆汗:“给我准备什么?” “剩下的单身女孩儿,文文静静的,人不错吧?她叫邱佩佩,跟你也很配。” 剩下那个女生,确实如莫鹏所言,文静秀气,很顺眼的样子……可这叫拉郎配吧? 莫鹏撇撇嘴,瞪了莫菡一眼,后者不知他们哥俩儿说什么,却毫不犹豫送出中指。 “你去问莫菡好了,我本来还挺有兴趣的,可石榴姐人家说什么‘别动歪心思,轮不着你’!罗比奥和我一路货色,甚至还不如我呢,那么给谁准备的,不是很清楚了?” 罗南无语,越发觉得跟不上莫鹏、莫菡的思路节奏,只能败退。正好又有电话接入,是田思。 “学姐,你们来了?” “不好意思,我和田启刚到……” “不晚的,我们也刚进来,学姐你们到156就好。” 一听“学姐”两个字,莫鹏的耳朵就竖起来,还往这边凑。罗南按着他的脑门推开,这位却是涎着脸,硬要贴上:“学姐?南子我就知道你做不了这么绝,哪能只用‘高胖组合’糊弄啊。原来还有后招…… 那你知不知道,整个包厢里,数“高胖组合”的耳朵最灵敏呢? 罗南往薛雷、剪纸的方向瞥了一眼,剪纸捏了捏自家颇具规模的肚子,一脸纠结。 方是一笑,罗南莫名觉得不对,视线在包厢里转了圈儿,却不知问题出在哪儿。 莫鹏问他:“还要来几位,是不是都是小姐姐?大妹妹?” “两位……啊呀!”罗南总算知道问题出在何处。 霜河实境的中型包厢,其实就是更衣室的制式,每个人都分配有一个独立衣箱,呈环形排列,除了放置更换的衣物以外,最重要的是根据各自扫描情况,通过系统切换合适的实境装备,一一对应。 然而中型包厢是12人配制,之前正正好,田思姐弟一过来,就没有对应的衣箱了。这是罗南的失误,他根本没注意中包的配制。 正想如何补救,敲门声响起。包厢里有人以为是服务生,叫了声“进来”。 门打开,屋子里就静了一下。 田思微笑走进包厢,看到屋里这么多人,也小吃一惊,但更多人因为她的到来而哑然失声。 今天的田思,穿着其实很朴素,粗呢外套解下来搭在臂弯里,宽松的白色高领针织衫,搭配黑色长裤,还有同色短高跟。 她头发结了个蓬松马尾,额前发绺斜过,施了淡妆,结合经典黑白配,自有一份略经历练,又没有深浸世俗,若即若现的清雅意味儿。 美丽女性,花信年华当如何,田思给包厢里的小妹妹们,做了一个极好的提前示范。 田思准确地从一干人等中,找到了罗南的位置,送过轻柔微笑,这才以恰到好的惊讶语气开口:“没想到这么多人,来得晚了,大家别见怪。” 她姿态放得低,笑容又最是可亲,就算说着空泛的客套话,也让人好感大生。 罗南、薛雷、剪纸这样已经算是认识的还好,包厢里其他男性,眼珠子都亮了起来,对后面跟进的田启,彻底无视。 莫鹏从田思进门,就惊叹道:“哇噢,南子你真下本钱。可怎么就觉得眼熟,哎,那个田、田……” “田思学姐。” “就是上次咱们在霜河实境……”莫鹏没好意思说完,罗南已经轻轻点头。 莫鹏张大嘴巴,另一侧莫菡凑过来:“南子,你请来的?她和邱三哥好像没成吧,回头怎么招呼?” 这边窃窃私语太多,怕要把人给晾住,罗南就拉高嗓门:“嗯,田学姐在学校里对我挺照顾,正好趁机会请她出来玩玩。田启上次也去了的,大家不陌生哈。” 田思借着罗南介绍的机会,带着弟弟再次致意:“初次见面,请大家多关照。” 一语过后,她的眼神又飞到罗南这里。 “我大概知道,为啥邱三哥没成了。” 莫鹏嘴巴不把门儿,罗南推了他一记。 这时,田思往罗南这儿走过来,身后跟着脸色古怪的田启。 屋里的气氛如何,瞒不过人。这时就能看出差距,田启的心思全在脸上,跟一条斗牛犬似的;而田思受邀约之时,虽是难免尴尬,可真到这里,反而把一切负面情绪都掩饰得很好,让人看了心里舒坦。 她再次向罗南致歉:“不好意思,社团那里一时间脱不开身。” “没有没有,不是说了嘛,我们也刚换装备……”罗南信口回应,却又想起刚刚发现的麻烦,后续不知该怎么讲。如今进入尴尬境地的,变成他了。 不过,罗南也看得开,出错就要认,没什么好遮掩的,他挠挠头:“田学姐,你和田启学长先等一下,我订包厢的时候,没计算好人数……” 另一旁的剪纸简直醉了,包厢订错可以原谅,坦率认错也没问题,可尼玛这种生硬直白的方式,是为了向所有彰显一位宅男癌的病史吗? 他先拍了墙壁上的呼叫服务按钮,微胖的身躯灵活抢上,捅了罗南一下,打断他的话:“南子和我、薛雷和那个……莫鹏,你们共用一个衣箱,先腾出两个来。装备什么的,我已经叫了人工服务,可以直接扫描,很快的。” 田思曾在海天云都见过剪纸,他的体型也比较好认,知道这位是罗南的朋友,很可能也是具有超凡力量之人,自然不会怠慢。当即抿唇一笑:“这种情况常有,不用麻烦的……” 剪纸欠欠身:“为美女服务,理所应当。” 说着,回头瞪了罗南一眼,意思就是:小子,学着点儿! 正如剪纸所言,为美女服务,总是有人愿意的,附带一个田启也没什么。 莫鹏就和田启打招呼,很熟稔的样子。 田启也很配合:“不用麻烦,我和大鹏一个衣箱就好。” 他们两人倒是挺熟,原来莫家老七莫乘,和田启在电子竞技上很说得来,连带着莫鹏也见过几回面,大家都不生。可越是这样,他们越是不明白,没什么交集的田思和罗南,关系怎么熟到这种地步,不顾尴尬也要过来。 这层微妙关系,就像一只小虫,钻得他们心尖儿痒痒。 罗南便待向其他人介绍田思姐弟……啊,好像前面剪纸和薛雷也没怎么提,场面上太乱了。 冷不丁地,有人开口,绕回到刚才的话题:“我们换个包厢好了。” 此言一出,大多数人茫然转过视线,找到发声的源头: 岳争。 面对集火的视线,这位一脸云淡风轻:“刚刚在路上碰到个伙计,他在这儿是中层,专门给我提,如果想宽敞些,可以升舱。现在a区豪华包厢正好空着一个。” 说着,他灿然一笑,视线划过罗南,又停驻在田思脸上:“新朋友见面,我觉得环境还是敞亮些好,大家玩得更开心啊。” 也是此刻,罗南听到莫鹏喉咙里挤出来一声响:“我擦!” 不知道有多少从《幽冥仙途》跟过来的书友。这本书算是我的成名作了,开书后第十个年头,终于有机会出版简体。目前该书第一部已开始在天猫的“大周图书专营店”进行预售活动,前二百名购买者,将获得我亲笔签名的信笺明信片,如有不嫌弃俺那一笔烂字的书友,可以积极参与。(其实我有点儿担心二百个签名卡片也送不去) 十载光阴,悠悠前尘;纸笔犹在,可见故人? 第二百零六章 无波动 包厢里的气氛变得很古怪。 岳争的笑脸很模糊,话里的意思也很模糊,可他视线的指向又很清晰,足够让大多数人脑补里面的种种枝节。 这是故作无意,要踩罗南等人的脸呢? 还是踩着罗南他们的脸,向田思卖弄呢? 咦?好像意思都差不多——总之都是踩脸嘛。 阮子辉瞥了莫菡一眼,见自家死党皱眉,便嘻嘻笑道:“还换什么,咱们终归要去abc区,包厢大小顶个屁用。” “哇噢,你说脏话。”童晖大惊小怪。 “我早被你弄脏了!”阮子辉冷不防就发车,当下全场震惊。可惜她终究不是老司机,一语说罢,便忍不住发笑,又捂着脸蹲下身去。 可这么一来,又坐实了自己的话,连带着童晖都傻在那里,整个包厢的关注重心,都被她给带歪了。 莫菡也震惊地看她:只是站个立场而已,要不要这么拼! 不管怎样,阮子辉真是用“灰灰”式的牺牲,把这里的气氛扭转。虽说没有明着戏弄、打趣的,可男男女女都憋着笑,把什么“升舱”之类的事儿,都抛在脑后。 岳争张了张嘴,后面想说的话再也讲不出来。他很清楚,强行扭转气氛太难,弄不好会很伤,他终究是要得人好感,而不是去撞南墙的。 没错,在田思进来的第一时间,岳争就笃定,这是他最喜欢的那种猎物。知分寸、懂进退、有风情,年龄也不是很大,那种刚刚开启的“轻熟风”,是他近些年来最痴迷的一种。 相比之下,莫菡虽然青春靓丽,性子却是带刺儿的,弄不好回头要折腾死人。 岳争的视线在田思身上若即若离,越看越觉得合意。 他还没有弄清楚,为什么这样一位出色的美女,会和罗南这种典型的宅男小屁孩儿有交情。不过他敢赌这双眼睛,两人之间并没有太亲近,罗南客客气气的表现,很说明问题。 唔,前面有点儿操切了,毕竟这里都是莫菡、莫鹏的交际圈子,太强势的话,很可能会适得其反。可等进了游乐场,那就说不定了。 岳争脸上重现笑容,耸耸肩,只当之前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也不再提“升舱”的事,慢条斯理脱下外套,准备更换装备。 偏在此时,包厢里彩灯闪烁,然后就是激昂的音乐和背景声:“探险家们,我钦佩你们的勇气,现在,向着更危险的地域前进吧!” “怎么回事?” “装备锁了。” “这是升舱哎!” “岳争,你搞什么鬼?”阮子辉又叫出声。 所有人的视线再转到岳争那边,里面大多都是嗔怪。不管你想做什么,这种先斩后奏的架势,也太难看了吧! 然而岳争也表现出无辜的模样。他的外套正脱下半截,还有一个袖子挂在上臂,就这么僵住,迎着十多道视线,一脸茫然。 便在这尴尬又紧张的当口,敲门声响起,随即外门被推开,一个身穿笔直西装的年轻人笑着走进来:“争子,就一个升舱,你犹豫什么,最多划我账上,我可先斩后奏了啊……呦嗬,确实不少新朋友。” 妙极了! 岳争整张脸都亮了一下,他也没想到,这伙计会玩儿这么一出,或许是海派,或许是别的什么原因,可不论怎样,都是把他从被动局面里解脱出来,真是一个扬眉吐气的翻身仗! 他把挂在臂弯的衣服扯下来,吸一口气,才笑着走过去:“范哥,你这也太快了。” 进来的范姓年轻人,一看就是在社会打磨出来的玲珑人物,他捶了岳争胸口一记,表现出亲呢态度,又转向屋里,笑容更盛:“我姓范,范渠,在这家分店管事儿,可能要长两岁。和各位弟弟妹妹大多是头一次见,不过你们是争子的同学,争子是我弟的发小儿,大伙儿都不外。” 范渠说话语速很快,但字字清楚:“今天客人多,有什么怠慢的地方,大伙儿别见怪。我在豪华包那儿加了几个果盘、茶点,也算给弟弟妹妹们赔个罪。以后到这来,像订包厢这种事儿,大可直接找我,找不着就报我的名字,我也尽力安排妥帖……” 岳争听他这么讲,心里越发熨帖,以前他对这个社会气浓重的“范哥”还有些看不起,如今自然大为改观。 范哥确实是大忙人,几句话的功夫,就又接了电话,笑着给大伙儿挥挥手,又快步离开。 虽是来去匆匆,可他这一趟过来,对岳争来说,已经是把他手里一副烂牌,全都重新洗过,用王炸、四个二打底,再想输都难。 心里越有谱,岳争的态度越自如,他已经不需要再炫耀什么,只需摊开手,面向众人,摆出最坦荡的姿态:“得,我也不知道他会玩这一手。现在恐怕数据都转移完了,咱们就走吧,也没几步路。” 说到这儿,他又冲着罗南笑了笑:“罗学弟,这事儿也是意外,真折腾得不轻。要不咱们打个商量,给我个机会,今晚我请,就算是给大家赔礼道歉,也给知行学院的学姐、学弟表表态。” 岳争这话说得很漂亮,特别是在他“受冤枉”之后,越是低姿态,越能让牙尖嘴利如阮文辉之流,张不开口。 说罢,岳争环视一周,心有估算。如今他应该已经把罗南“地主”的风头给抢得差不多,后面就可以继续深耕细作。瞧嘛,那位田学姐,不就是很惊讶地看过来? 田思确实很惊讶,她能猜到岳争的心思,却惊讶于此人的不知死活。虽然她至今也没有真正理解罗南的超凡能力,却不妨碍有一个基本的认识: 像岳争这样的,罗南要他无声无息死掉,恐怕也就是动动念头的功夫! 一念至此,田思心中难免恐惧,这来自于她对脱出社会法理管控之力量的敬畏。而当下罗南木讷的表现,在她眼中却是一份面具伪装,也许下一刻撕落,露出来的就是死神面目。 转眼再看岳争,后者恰和她对了一眼,遥遥欠身微笑。那边自以为潇洒风流,其实在田思眼底,显现的与腐臭尸骨无异。 她打了个寒颤,不自觉向罗南方向侧移些许。接下来,在众目睽睽之下,伸手按住罗南上臂,稍稍迟疑,又侧滑一截,轻轻挽住: “学弟……” 这一刻,包厢里鼓瞪的眼珠子若干,混乱的思绪盘线,当然,岳争的脸色瞬间就黑了下去。 罗南很奇怪,扭头看田思,对她突然拉近的距离,有点儿不适应,张口想问为什么。 这时候,旁边剪纸突地跳出来,哈哈一笑:“别纠结,别矫情,数据都转移过去了,也不可能再倒回,咱们正好去豪华包见识一下,我这辈子还没去过呢!” 他伸手撵人:“走走走,都走,别忘了衣服、个人用品……喂,南子,你和田思说完事儿,快点儿过去。” 也许包厢里大把的人想看后续,可剪纸只是稍稍使个小手段,就让这帮手无缚鸡之力的少男少女,包括脸上心里都很僵硬的岳争,不由自主抬脚走人。 几个呼吸的功夫,包厢里就清净了。 “学姐,你有什么事。” 罗南只是反应略慢,又不是真傻子,就算对人情世故的道道儿还没彻底通透,可在他的视角看来,此时田思心跳混乱,恐惧滋生,挽着他臂弯的手,也很僵硬,像是遭了惊吓,心里又很纠结的样子。 之所以如此,好像还是他的缘故? 对待田思这种半知情的人物,罗南要放开很多,渐渐也适应了与田思的新距离,就笑了笑:“你怕什么呢?” “我,我是担心你生气。”田思的嗓子微哑,气息控制有些问题,说到底还是紧张。 “我?”罗南莫名其妙。 “我多少也有点儿吃惊。” 剪纸站在门口,突然说话,又把田思惊了一记。可看这位微胖青年憨憨一笑,胖脸上笑纹泛起,颇是讨喜,心中反倒安定许多。 薛雷也从门外冒出头来,撇撇嘴:“那个姓岳的欠揍,处处要踩人,有病!” 剪纸又是呵呵发笑:“南子平常的脾气好,我知道,可没想到经事儿的时候,也这么沉得住气,不简单哦。” “啊哈?”罗南仍有些不太确定,“你说我?” “除了你还有谁,那哥们儿都今天踩到你脸上了,后面还不依不饶的,我真担心你脑子哪根弦断掉,直接把他当坦克收拾……d,说到这个,你知道当初收拾现场多难吗?那哥们儿整个人都酥了,稍一使劲儿,就是连皮带肉脱落下,跟落高压锅里似的。” 罗南一脸无辜,他这段时间都要忙死了,哪有闲情去考虑死人的事儿? 这时候,田思终于也反应过来,罗南似乎并没有动杀心,她小心翼翼地确认:“你真不生气啊?” 罗南就郁闷了,还有些委屈:“你们至于嘛,就因为他‘bibibibi’说了一大通,我就要宰了他?他做的那样,全都是无用功不是吗?从头到尾他没说动任何一个人,包括他妹妹……然后我就要生气?剪纸哥,我到现在手上的几条人命,都是因为他们先要杀我,又毁了我母亲的作品,这算不得滥杀吧?” “当然,当然不算。南子,你大气!”剪纸竖起大拇指。 田思在旁边听得好生古怪,那“几条人命”什么的,怎么着都与正常的社会逻辑严重悖离,偏偏在罗南和剪纸口中,如此随意自然。 旁边的薛雷,脸上也没什么变化。 他们终究与正常人不同的……田思的心跳仍难平复,不得不深长呼吸,以作调适。 罗南感受得清楚明白,见状还真有点儿不确定,扭头问她:“刚刚我做得有问题?” 田思怎么回答?她本也算是机巧多变的口才,此刻完全发挥不出。她都很佩服自己,刚刚怎么想着和罗南私下交流来着? 还是剪纸为她解围:“大家没这个意思,刚刚不是夸你了嘛……我只是想知道,你确信那个姓岳的小子,没撬动一个?他套路耍得不错的,特别是那个范小子过来的时候,我都不知道,这帮少男少女是怎么个想法。田思有见识,其他人可不一定。” 这个话题,罗南特别喜欢。他当即笑起来,指了指自家脑袋:“感应。” 剪纸原本是逗他,没想真有答案,一时愣着:“这也能感应?” “当然,很清楚。” 要说吧,有些人情世故罗南确实不懂,可是对人心气机的感应,别说这间包厢里,就是在整个夏城,也没有几个敢说能稳胜他的。 正如他所说,岳争在这件事上,就像一只不停撞树的蚍蜉。生命星空显示,作为一颗黯淡的星辰,这哥们儿的“引力”,没有形成任何有效的波动,对当时在场的所有人,几乎没有实质作用。 岳争的影响力,无论波峰波谷,从没有任何一刻,触碰到罗南需要关注的层次,就这么地无声无息地消融在浩瀚的星海深处。 所以,罗南的内心真的毫无波动。 他准备给剪纸解释一下,但后者已经举手投降:“得了,一会儿我还要帮你应付猫眼,就留点脑子吧。咱们也去豪华包见识见识……哎,上次在府东店砸碎的那个,也是吧?” 罗南嗯了一声,满肚子的话讲不出来,情绪略显低落。 他们几个人赶到a区豪华包厢的时候,就见里面莫鹏口沫横飞,说的正是某人在府东店的“壮举”: “这地方我肯定是没来过,不过南子应该见过。” “啊?他不喜欢这种地方吧?”罗比奥很熟稔地为莫鹏捧哏,两人搭配得天衣无缝。 莫鹏嘿嘿一笑:“他是不喜欢,可架不住倒霉啊!上次府东大道的霜河实境被恐怖份子袭击,砸个稀巴烂。我事后看警方资料,南子他们撤退的路线,就包括a区包厢……好像还是起点?” “咦,南子也是亲历者?”童晖以前听莫菡提过一嘴,但了解得不多,还真挺好奇。 “那是!你别说,今天这一派要占三分之一的。我和石榴姐,还有田学姐、启哥,都是亲历者,但谁也没有南子玩得大,他可是最后一批出来的……哎对了,还有薛雷,他也是,他老爹就是当时负责掩护保卫任务的特警队长啊!” 莫鹏说得手舞足蹈,罗南和薛雷对视一眼,都是闭嘴保持低调。罗南还想应付完这拨儿,再和剪纸、猫眼等交流,更是全不上心。 然而那个岳争,站在彩光流动、声光效果一流的偌大包厢中央,听到的全是“袭击”、“稀巴烂”之类的词儿,脸色实在不太好看。 这时候,有个通讯接入他的手环。 竟然忘了更新,真醉了。晚上八点,在圈子里和大家见面,要是我写卡手断,或者脑残忘了,记得狂call我! 第二百零七章 站立场 来电的是范渠,岳争刚刚承他的情,支起了场子,怎么都要表现出不一般的态度:“喂,范哥,有事儿?” “方便说话吗?” 听他这么讲,岳争往包厢套间里去,反正现在也没有人关注他。到了套间,虚掩上门,他找了个沙发一坐,才发现不知不觉间,他的身体肌肉都崩紧了。 bs 岳争忍不住叹息一声,才道:“范哥,你说。” 范渠便道:“我出门以后,突然想起一件事,你们这帮人里,是不是还有知行学院的人哪?” “有啊,怎么了?” 岳争一边说着,一边扭头。说来也巧,透过套间门缝,正好看到田思,这位美女安静地站在罗南身边,微笑倾听莫鹏的吹嘘,那仪态性情,真是没谁了! “有个女的,是不是叫田思?” “咝!” 岳争一瞬间几乎以为,他的心思被范渠看破,慌了一记,还好很快就调整过来,心说这大概是个巧合,嘴里嗯嗯两声:“是啊,有的。” 范渠语气轻松:“你怎么和她扯上关系的?” 岳争也在试探:“是以前一个六中的小校友带来的,升学的时候他转去了知行学院。怎么了?你和田思有过节?” 范渠很夸张地笑起来:“和美女有过节,那我活得也够失败的。没事儿,我就是问问,你知道,我以前在知行学院上过两年进修班,这个田思是校友会的什么干部,打过交道,刚想起来。人家恐怕已经忘得干干净净了。” “这样啊。”岳争暗想,看来这个田思,平时在学校也是公认的好资源,范渠这哥们,从进修班出来也有三四年了吧,还记着呢。 越是这样的资源,争起来越有劲儿……可是,也要给个下手的机会啊! 有件事岳争无论如何也想不明白。田思这样的美女,要身条有身条,要口条有口条,在知行学院,也是风云物,为什么会对罗南那种木讷小子,拿出一副百依百顺的样子来? 要说找备胎,平常也用不着做得这么过吧? 这时候,对面的范渠又笑着对他讲:“争子,今天你来的巧,我这边正好有几个附近大学的朋友,知行学院、云都商学院都有,家里也挺衬的,有空过来玩啊,我给你们介绍介绍。” 岳争骨子里还是挺傲气的,才没有那么容易答应,就多问了一句:“都谁呀?” 范渠在那边报了两个名字,岳争的眼睛就亮了:没错,都是二代圈子里面很有名的人物。 他家在夏城,虽然也算是富豪之流,可与范渠所说的那些还差了一点儿。平常遇上,交际起来难免有巴结、谄媚之嫌,他不喜欢,在这种游戏场合,就比较理想了。 “行,我一定过去,范哥你帮我……介绍。”其实岳争想说“引荐”来着,可受内心自尊的影响,还是换了个词儿。 “没问题,没问题。”范渠在那边哈哈大笑,一派爽利。突然又说了句“稍等”,好像又有什么工作要处理。 岳争就说:“范哥你忙,咱们一会儿再联系。” 范渠连说没事儿,但最后还是和他暂道别,可在末尾,猛的冒出来一句:“争子,我看你照应这么些人也挺麻烦的。要不这样,我从那边领出来两位,到你那儿串串场,再给你你支支架子,回头你再回敬。” 岳争心里一跳,嘴上却是连道:“这不合适,不合适,应该是我先去打招呼。” “没事儿。你们岳家的医药生意做的这么大,谁也不差谁的。他们那边人都熟,你们这里彼此生一些,多少要分个里外,咱们给朋友架势,也是应该的。” 范渠这样讲,岳争再无抗拒之力。 想想那帮人的来历和层次,如果真能过来两人敬个酒,送个果盘什么的,他的名声在这个圈子里,就彻底支起来了。 “行,范哥,那我先谢过。” “没事儿,没事儿,咱们谁跟谁呀!” 范渠嘻嘻哈哈的挂了电话,这边岳争深吸一口气,心脏加速跳动,感觉这确实是个大涨脸面的机会。 念头再转,忽然有些可惜。 可惜此时的豪华包里,只是一帮穷学生,颜值虽高,却不是平常圈儿里的人。接下来的场面,最好是招呼几个经常混在一起的朋友,好好地发散发散,否则这就是所谓的“衣锦夜行”了吧? 一念既生,岳争就再也控制不住,窝在沙发上,使用手环的查找功能,查询是否有朋友在附近活动。 他也只想试试而已,哪知合该他走运,还真有一拨人马,就在云都水邑这里。虽说不在一栋楼,可这才几步路啊? 稍做犹豫,岳争挥挥手,又打了个响指,拿出惯常派头,与那拨人里的一位联系上:“喂,老苏,离得挺近啊。你看我在哪儿……极光云都,霜河实境旗舰店,对,新开的那个。我这里一帮小毛孩儿,我妹的朋友,陪着都烦死了。” 脚尖脚跟踢踏着地面,岳争故作无聊地闲谈了几句,就开始撺掇:“过来玩吧,起码有个聊天的啊。你说颜值,我妹那眼光你是知道的……哈哈哈,对,我的眼光你也是知道的。 “成啊,来震震他们,车震床震,有本事你就震。对了,打我妹主意的都死开,抢我猎物的也死开!” 笑着结束通话,岳争猛地拍了下巴掌,一直不停歇的双脚踏住地面,撑起身体,全身上下仿佛有暖流灌进来,一时充盈着力量。 他大步走出套间,开始琢磨接下来搞点什么活动,先酝酿一下气氛。比如,他可以暂时低调点儿,潜伏爪牙,让这帮人让折腾,等两拨人马次第到来,再闪亮登场,瞬间塑就金身。 想到得意处,他嘴角又溢出笑纹。这时候,正好听到莫鹏那个喳喳呼呼的货,又在讲话:“南子,我看你扫描的时候,那个医嘱没了,身体彻底康复?” “状态还好。”罗南嗯嗯应着。 “既然身体没事了,咱们都去a区啊,人多热闹!” “我?我就……” 罗南正想拒绝,莫鹏就凑上来,声音压低:“你、我,加上石榴,三个人的优惠,抵一次实境战场没问题,开销也抵得上这个豪华包了。岳争这小子不地道,咱们不能丢了面子。” 罗南眨眨眼,这有什么面子可丢? 两人没有在第一时间达成协议,莫鹏有些着急:“刚刚老子浪费那么多口水,敢情都浇旱地了,你小子心里不长草啊?” “长什么?” 罗南心里不长草,刚走过来的岳争心里就草了!要是这帮人受了莫鹏的撺掇,都跑出去玩,回头他还搞什么金身啊,他一个人在包厢里跪舔吗? 心里一急,岳争就顾不了别的,他抢上两步,试图抢回主动。当然,一切都要包装到冠冕堂皇的理由之后:“既然到豪华包,咱们也要充分利用一下。这里很多东西,完全可以替代a区的设施,比如模拟仓集群……” 说着,岳争就利用包厢的最高权限,调整设置,就听四壁衣箱的环形空间,响起提示音,滋滋声里,衣箱下的各个高背按摩椅滑动,向中间聚拢,形成两组整齐的半月型结构 “这些座椅都已接入中央智脑,配合包厢专用的设备,完全可以实现最顶级的实境感受,不需要去a区排队,就可以设置战场,进行荒野、海魂等团战。” 岳争借了部分广告词儿,卖力推销。效果还是有的,有几个人已经忍不住“哇噢”起来。 别的不说,单凭视觉效果确实一流。 罗南扭头看剪纸,意思是:有没有兴趣? 怎么可能有兴趣?没有专业设备引导,对剪纸这种精神侧能力者而言,什么实境效果都是笑话,不会有任何真实感。 剪纸耸耸肩,知道罗南已经没耐心靠在这里,就主动出头:“你们先玩,我和南子、雷子去外面逛逛,看有什么饮料……” 他只是个客气话,哪知岳争神经紧绷,紧跟笑了一声:“不用那么麻烦,包厢有冷饮柜,在那边,尽管喝,消费都含在里面了。再说,十四个人不是正好七对七?” 剪纸呵呵一笑。 此时,莫鹏往后退,在人群中戳了下莫菡,后者狠狠一掌切下来。莫鹏撇撇嘴,躲开攻击,以极低的声音讲:“喂,搞不搞?” “搞!”莫菡冷森森回应。早先她对岳争,其实并没什么感觉,但女孩子嘛,有个人追着捧着,总能满足一下虚荣心。可现实告诉她,那并不是什么追求者,而是一个雄性激素过剩的猎人,而她充其量就是个猎物。 没面子是肯定的,更别说,岳争这混球,还要踩着罗南、踩着她和莫鹏的脸来上位。 莫菡从来都不是受欺负的主儿,她眼珠一转,声音提起来:“咱们还是先看一下各人意见。我想去恐怖谷,上次出事,都没玩尽兴,今天无论如何要找回来。特别是霜河实境还说,在那儿给我留了惊恐大礼……谁陪我?佩佩?灰灰?” 邱佩佩是个不会拒绝人的性子,啊啊两声,就被莫菡降服了。而阮子辉不愧是死党,关键时刻知道站队配合,一脸天真地举手:“好啊好啊。” 转脸立刻对童晖撒娇:“你陪我!” 童晖可不傻,知道这是撕逼大戏开演,当然要跟随女朋友的脚步,也借机狂撒狗粮:“没问题,你去哪儿我去哪儿!” “噫!”莫菡一边拍着鸡皮疙瘩,一边毫不犹豫把这对狗男女划到自己一边来。这样,算上她自个,拉走四个人,然后挑衅性地往莫鹏那边挑飞眉眼。 至于岳争,谁睬? 莫鹏嘿嘿发笑,也不甘示弱:“我觉得出出汗更好,想去野战区。” 罗比奥立场很正,咧嘴笑道:“我也觉得,到这种大场子,还是运动第一。” 莫鹏又问:“启哥,你呢?” 田启很纠结,倒不是对豪华包的设备有什么期待,只是对自家姐姐过份暧昧的态度很迷惑。 他很想说,我跟着我姐,免得遭狼。 但终究面皮不够厚,也不觉得罗南这个木讷小子能做出什么事来,面对莫鹏盛情相邀,稍做考虑,勉为其难地点点头。 这样一来,连着莫鹏,又是三个划走。 罗南这边的“能力者队”,还有田思,都不用说。 也只是几句话的功夫,站在岳争一边的,包括他自己在内,只剩三个。另两位,就是他妹妹岳琴,还有照顾他们颜面的特纳。 看到眼前情形,岳争只觉得头皮发炸,心里又是一片茫然:大好牌面,怎么又要崩?回头两拨人过来,他怎么应付? 岳琴本是莫菡的好友,眼下却很尴尬。岳争一步步被孤立,她根本没有站队的选择,既恼莫菡刻意落他哥面子,又恼岳争言行失当: 那个蠢货,他再保持低姿态几十秒能死吗?一副王炸加四个二的好牌,早早就被他拆碎了! 最痛苦的是,岳琴还必须给这个精虫上脑的蠢货哥哥找台阶下。脑子转过几圈,她也提议道:“要不这样吧,大家先去外面玩,回来我们在这斗舞啊,这样的场地,就要折腾个够才爽……” 说着她转身抱着莫菡肩膀,把娇小的莫菡整个拢在怀里,一向矜持冷淡的脸上,却是笑吟吟的:“老婆,回头咱们一组,血虐他们!” 莫菡明知岳琴是为哥哥缓颊,可看她毫无芥蒂地说起以前的亲呢称呼,知道这对于比较高傲的岳琴来说,已经很难得,心里就有些软了,嘴上还要硬两句: “你都出轨好久了,别来找我。” 岳琴就趴在莫菡肩膀上,扭头看阮子辉:“我要出轨也找辉辉呀……” 阮子辉冷笑:“我让你灰灰!” “佩佩呢?” “你、你们定好了。”相对单纯的邱佩佩,面对这种明撕暗撕,早就跪了,忙不迭往后缩。 “那就留点时间,回来嗨啊!”岳琴轻轻摇晃莫菡的肩头,几乎等于是撒娇了。 第二百零八章 非人流 岳琴是圈子里有名的冰美人儿,倒不是说她不苟言笑,而是家庭条件好,眼光高,平日总是端着,比较矜持。 可越是这样,当她放下身段,粘着人撒娇的时候,杀伤力也是超强。 莫菡有些拿不定主意,偷眼看莫鹏,后者则微微张口,眼神飘移,一脸“我心动但我没法明说”的模样。 “斗舞”这玩意儿,在他们这个年龄段很流行,介于运动与游戏之间,光影酷炫流行、动作设计也很漂亮,广受年轻女性好感,而豪华包厢里的超一流的声光效果,也让女孩子们很难抗拒。 至于男孩子,喵的这种养眼的活动,怎么能拒绝? 毕竟大家还是出来玩的,斗气也有个限度。刚刚给岳争的难堪,也够明显了,待莫鹏莫菡的态度一软化,刚刚紧崩的氛围便有所消解。 罗比奥捅了莫鹏一记,后者知道,不能让莫菡硬下台阶,这担子只能由自己挑,当下拿出一副流口水的模样:“好啊好啊,我们先出去浪,再回来嗨。回头谁都要上台啊,尤其是你们女生……” 这哪是上台啊,明明是下台才对。在嗔恼和怪笑声里,总算给了各方一个台阶,把几乎要崩掉的气氛给收住了。 岳争等于是从悬崖边上转一圈回来,还有点儿头晕:为什么会搞成这样? 现在一帮人出门,肯定是拦不住了,那么他只能快些与范渠联系,让他先别领人过来。 岳争一脑门儿官司,好不容易理出个先后主次,忽又觉得不对。扭过头去,就见那个叫罗南的木讷小子,正盯着他看,眼睛闪亮,真像是在发光。 尼玛一看就是带美瞳的货,是在看我的笑话咩! 岳争先是发恼,想瞪回去,可与罗南眼神一触,又莫名心虚,竟然承受不住,先一步偏转视线。 剪纸很奇怪:“你看他干什么?” “要破坏一个体系,他是最糟糕的示范。”罗南一句话说罢,视线又转向岳琴,“这个女孩儿不错。” 他一边说着,一边上下打量岳琴这位高挑美人儿。或许眼神太过直接,一片混乱中,岳琴也有察觉,偏过脸来,微微皱眉,又扭回去。 这边剪纸很后悔,又问出了让自己脑子懵圈儿的蠢话。不过这回他也是真给挑起了好奇心,忍不住接着问:“破坏体系?你的意思是……” “南子,走了,走了!”也算大获全胜的莫鹏非常兴奋,要拽着罗南跑去实境战场。然而罗南好不容易见到剪纸主动提起理论研究,怎么可能轻易放手? 就对莫鹏摆摆手:“不用管我,我和剪纸哥有点事要聊。” 莫鹏还没反应,剪纸先怯了:“其实也不是……” 他的后半截话,在罗南晶亮的眼神面前溃不成军。 莫鹏努力想拽走罗南,未果。又想着实境战场的设计已经很难实现,只好嘟嘟哝哝地换了装备,拉着罗比奥、田启出门。 田启还一步三回头,对自家堂姐的态度,不怎么放心。田思则将全副心神都放在罗南这里,对弟弟的担心全不知情。 好吧,这就更折磨人了。 随着大伙分组离开,豪华包厢里几乎空掉。岳争耳朵还回响着范渠的埋怨,这与先前的待遇,可是一个天、一个地。他还要忍着,再用心琢磨是不是要给那几个圈儿里的狐朋狗友也去电话。 偏在这时他看到,罗南领着他那边一个胖子,就大咧咧地往沙发一坐,低语闲聊。至于田思,则跑前跑后,为他们调配饮料、茶点…… 我草啊! 岳争脑子几乎被上涌的热血顶得爆炸掉,随后就被岳琴强行拉走。 最后一点儿小风波,让罗南再次向那对兄妹行注目礼,一直到他们离开包厢。 “要我我也炸。”罗南直白的眼神,让剪纸都有些受不了。只好扯了扯罗南,让他继续,“你说他们什么示范来着。” “破坏一个已经成形的体系。” 罗南接过田思送到手边的果汁杯,在手心慢慢搓转两下,借此组织语言,“哥哥用的是最直白的办法,他极力彰显自己的存在,用金钱、人脉装裱,强行切入,希望以自己的引力,让所有的星辰围绕他来运行。” 竟然听懂了!剪纸笑了起来:“他以为自己是恒星,结果连小行星都不算?” “确实。”罗南没笑,他的态度可是很严肃的,“今晚来聚会的人,可以算是一个双星系统。我,还有莫鹏和莫菡,作为主发起人,就是两颗恒星。剪纸哥你,薛雷还有田学姐,主要受到我牵引;其他人,主要受莫鹏、莫菡牵引;而我和莫鹏、莫菡之间则以亲情互相牵引。 “这种体系结构其实并不稳定,可是岳争选择了用最笨、最不合宜的一种方式。他的金钱人脉,对我们而言,毫无意义;对莫鹏莫菡的朋友们来说,也缺乏足够的冲击力……嗯,莫鹏莫菡交的朋友也不错,然后他就被我们这个体系教做人。 “但他的妹妹,就懂得从体系内部下手。用交情,也就是他们内部系统的引力形式搞定了莫菡,把她哥哥的死结打开。” “是啊,堡垒要从内部攻破。”剪纸笑得仰靠在沙发上,“这样看来,你很懂嘛,原来都是装天真……雷子,还有田小姐,都看懂了吧,小心啊!” 薛雷嘿嘿笑,田思抿唇笑,气氛轻松自在。 罗南却只是耸耸肩:“也就是我们并无所求。如果我的诉求,和莫鹏莫菡他们发生冲突,而这个冲突的力量,强过或者可以绕过双星彼此的引力形式——亲情,这个双星系统可能就要崩溃了,至少也会产生失衡的裂痕。” 剪纸的笑容忽地僵在脸上:尼玛现在的年轻人都在想什么? 他突然发现一件事,罗南所说的这些其实并不是特别深奥,不过稍稍用名词包装了一下,使其更适合于普遍情况,严格来说,还不算特别周全。 可就是这个“普遍”,让剪纸有些不安。 这是年轻人该琢磨的事儿? 这是一个正常人应该琢磨的事儿? 罗南的思维重心,肯定不是对今天的事情就事论事,而是要形成一个对他来说,普遍可行的真理。 从这个角度来看,或许罗南已经将他周边的环境和人脉关系,形成了一种抽象体系? 真见鬼!想搞理论没问题,但罗南根本就是一个十五六岁的孩子,去思考这种深奥抽象的人生和社会问题,真的好吗? 肯定不好!剪纸是这么认为的。 如果从小到大一直考虑这种问题,复杂多变的人际关系,就变成了死板的引力线;生动活泼的人物,也成了冰冷的代表符号,这是往“非人”路途上迈出的一大步。 对这种事情,剪纸没有亲眼见过,但听说的可真不少。那些早早就开启第一等超凡力量,甚至直接成就“超凡种”的天赋强者,特别是那些秘密教团的领袖,留下的只言片语的传说中,大多都涉及到这一点。 现在的罗南很有这种倾向。 罗南还在继续往下说,可剪纸已经半个字儿都听不下去。他从侧面盯住罗南,看这个仅十五六岁的清秀男孩,以冷静、超脱的态度,逐项陈述其发现,努力筛选,给予普遍性的意义,原本是让人敬佩赞叹的场景,却让他的脊梁骨凉浸浸的。 片刻之后,剪纸突然开口打断罗南的陈述:“你哥哥妹妹地叫着,他们叫啥?” “啊?” “那对兄妹,叫什么?” “叫……”罗南张了张嘴,一时半会儿还真没想起来。 完了! 剪纸闭了闭眼,他有至少一半的把握,确信罗南正在一条让人羡慕又恐惧的道路上前进着。也许用不了几年,夏城分会就会出现一位新的超凡种。可这位超凡种,与多年历练摔打的欧阳辰、武皇陛下,将是大为不同的…… 他有这种预感! 剪纸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做,毕竟他离超凡种的层次太远,所认知的一切,都仅能触及表面。没能力也没资格在此类事上置喙,更没有资格对罗南自择的方向说三道四。 回头要请教一下秘书……不,也许欧阳会长更合适。 剪纸的沉默,没有影响罗南的兴致,他现在需要的,也只是一个倾听者而已。 其实剪纸是有些误会了,罗南对整个体系的思考,也就是今天才刚刚浮出水面,源头就是从墨水那里获知的体系感应能力。 这份能力让他看到了,形成一个相对完整封闭体系的积极作用。一遇到类似的情况,思路自然而然就转到了上面。 当然,罗南考虑得也相当深入。他从这件事儿上看出,体系内部应该更具向心力,双核什么的肯定不行;作用关系,应该是越隐密越好、越强劲越好,层次越高越好。 就好比岳琴的手段,能对付得了莫菡,但在罗南这边,以能力者协会、友谊、战友等元素构建起来的系统中,就毫无意义。 但把这些与宗教式联系相比,似乎又差了一截,这让罗南联想到秘密教团。 罗南滔滔不绝说了好久,也就是涉及到格式论深层秘密的还有所保留,其他的不管剪纸、薛雷他们听不听懂、赞不赞同,都一股脑儿讲出来,也是借罗织语言的过程,梳理逻辑,重新审视自我认识。 直到一杯果汁都被他润口喝完,田思无缝衔接,将另一杯果汁递到他手上:“再喝果汁可以吗?” “嗯,谢谢。” 剪纸心里呻吟一声,总算找到了插话的机会,也不管罗南乐不乐意,摆手道:“消停会儿吧,你到游乐场就是聊天来了?这还不如找个茶舍呢!” “这不是碰上了?要不我肯定找啊。还要等猫眼……”罗南看了看表,现在也就是7点刚过,“再聊会好了,还有一小时呢。” 剪纸无疑更喜欢这种活泼对话的小男孩儿,当下猛摇头:“别再说给我说体系什么的,我头晕。” “那咱们换个话题,继续冰饮店那个。” “冰饮店?” “就是有关翟工,有关凝水环的事儿。”罗南受此时灵感不在,也想再和剪纸沟通。对他来说,现在需要讨论研究的东西实在太多,任何一个方向都可以让他兴致勃勃。 此时田思又将一杯热饮送到剪纸手边。 见状,剪纸就有了理由:“好好学学礼数吧!是你把田小姐叫来的,然后就让人家在这儿给你端茶倒水?” 罗南“啊”了一声,确信这又是他一项失误。让田思过来还是太想当然了,这位学姐有点儿放不开,还没田启容易融进来。 田思可是一朵解语花,她看出形势,便是眉眼微垂:“不用管我,我听你们聊天挺好的……嗯,要是不方便,我去外面逛逛也行。” “没有,没什么不方便的。”罗南觉得,经过海天云都那档子事儿,田思也算多半个知情人,了解一些能力者的事情算不了什么。 剪纸则看出来,田思有点儿“以退为进”的小心思,她正努力想融进罗南的核心圈里,力求获得罗南的好感。不去考虑里面的功利计较,这种行为倒给他操作的机会: “就是,没什么不方便的。主要是罗南这小子脑子有问题,到游乐场来搞理论……我是听烦了,田小姐你有没有哪个想去的地方?我陪你!” 说着,剪纸就站了起来。 田思第一时间看罗南,后者也终于确定礼数不到位的问题。在这一点上,他还是个比较听话的学生,也站起身:“那就出去玩会儿,上次学姐去的是c区?” 田思见屋里三位男性,便摇摇头:“a区也挺好的。” “那就a区!”剪纸恢复了礼仪教师的权威,拍手定案,又转过头对罗南道,“我再教你一手,如果觉得这里体验不够,可以暂时用六耳执行引导功能。具体的攻略,看分会主页的游戏区……” 一行人就这么出了门。 外面就是a 区,四人的心思,还真没有在这上面,都是闲逛。 相对来说,薛雷要更投入一些,他按照剪纸的指点,到分会的游戏区学了设置方法,又把分派到的头盔戴上,果然见了效果。 “还真有用!” 剪纸撇撇嘴:“你来就是肌肉流。” “我的感应也不差嘛,平常玩这个儿也很没意思……” 解决了多年来的“痼疾”,薛雷愈发兴致勃勃,四面打量。冷不防看到一处所在,便“哎”了一声,揪住罗南,“等下,都到这儿了,你不玩一把?” 罗南没反应过来:“玩什么?” 薛雷半遮挡式的面甲下,嘴巴裂开,露出一口白牙:“荒野十日嘛。” 第二百零九章 英雄座 霜河实境a区,永远是最热闹的地段。它人数未必最多,但千百人影在场地间跑跳翻滚,还有数量巨大的围观人员形成的喝彩声、尖叫声,喧嚣的音波没有一刻停息过。 这里是实境技术支持最肆无忌惮的地方,玩家在浸入式设备的诱导下,从高楼林立、车水马龙的都市,瞬间来到危机四伏的海域、荒野,在畸变种的巨口下挣扎逃命,或者大展神威,在双向催眠中,获得成就、赢取尊重、宣泄情绪、刻意找虐……但最终收获的,都是真实的快感。 没错,快感这玩意儿,只要分泌多巴胺就可以了,经历未必是真实的,但人嘛,就是这么好骗! 所以,谁不喜欢玩游戏呢? 在a区热火朝天的气氛中,看前后左右那些浑然忘我的玩家,拒绝的话,罗南还真说不出口。 嗯,其实罗南心里面也是痒痒的。虚拟的成就、尊重之类,对于他这种多次在生死线上打转的能力者来说,没什么意义。可是,能和朋友密切互动,对他还是很有吸引力。 罗南张开嘴,正想答应,薛雷“哎呦”一声,一巴掌拍在他肩头,拳力极重,却还抵不过懊恼情绪:“你犹豫什么啊!” “啊?”罗南一脸无辜。 “他又没带头盔,再说了,你对一个菜鸟难道还有什么指望?” 剪纸也不知是帮罗南讲话,还是有意损他。接下来,又替薛雷解释:“刚刚在英雄座,有两个模拟器空位,雷子是想抢位子来着,你们说话的功夫就错过去了……其实上千对眼睛都盯着,没那么容易。” 薛雷反驳:“听说豪华包的抢位概率是普通包厢的好几倍,说不定就抢着了呢?” 英雄座?抢位概率? 好像听说过,又没有确切的印象。罗南再次感受到正常人世界的深沉恶意。 还是田思察颜观色,上前跟进解释。这里环境嘈杂,田思说话声音小,自然凑到罗南耳边,姿态亲呢。 罗南便感觉,有垂落的发丝,在他颊侧、锁骨上轻划,还有微微香气泌入鼻端。如果不去刻意感知,一切都是轻轻细细,似有若无,这很符合他的审美。 所以,体感上罗南还挺舒服的。与之同时,田思也确实将有关事项的来龙去脉,解释得清楚明白。 所谓的英雄座,是指在a区中心位置,排出的一百个六自由度高级模拟器。这些模拟器与玩家身上的穿戴设备无缝对接,在赋予更真实感受的同时,也能支持玩家更大胆地做动作,不用担心过分沉浸实境而受伤。 此外,包括精度、灵敏度等一系操控性指标上,这些模拟器也是全面升级,在对战时占尽上风,也因此被玩家们认定是“英雄模板”,自然趋之若鹜。 可a区的情况就是这样,每天都有上千玩家抢一百个座位,供需严重失衡。为此,霜河实境一方面把这一百个座位的消费额度提到了最高档,另一方面不接受预约、竞价,只通过系统搞随机秒杀,至少在名义上做到了公开公平公正。 至于什么豪华包概率、普通包概率,也只是流传在玩家中间的脑补,运营方从来没有正式确认过。 罗南陈述自己的认知:“所以就算想玩,也未必能玩得上?” 薛雷叹了口气:“不抢英雄座也无所谓,反正……咳,你到底玩不玩啊?” “玩啊,你领路就好了。”罗南耸耸肩,把拎在手中的半封闭头盔套在头上,并按照剪纸的指点,到协会主页游戏区,学会了临时引导模式。 几轮操作后,精神感应顺利收拢,不再越俎代庖,浸入式效果增长明显,他很自然就把注意力放在眼前的半透明面板上,看有关a区的各类即时信息,流水刷屏。 与之同时,周边各种ar效果,也得到强化。游乐场的印象越来越淡,罗南就像是来到了一处沙尘漫天的破旧小镇,街道纵横,各式建筑鳞次栉比,各种酒吧、商店、训练场彼此掩映,包括远处通向小镇之外铁锈大门,也在视野中一一呈现出来。 那个铁锈大门之后,就是实境战场,而现在他们所在的位置,只算是服务区。 薛雷扭头四顾,在复杂逼真的ar影像中寻找最适宜的去处:“抢不到英雄座,其他的就无所谓了,咱们去……哎哎哎!” 在薛雷失声叫嚷的同时,罗南就看到半透明面板上闪过一道醒目的血红信息:“各位玩家请注意,英雄区77、91号座位空缺中……” “抢啊!”剪纸在旁边喊了一声。 罗南下意识意念触发,可很快就醒悟过来,这又不是六耳和灵波网,意念控制顶个屁用? 可下一刻,半透明面板上图像显现,合金短剑与狰狞兽肢砰声对撞,火花四射,激昂热血的背景音乐贯入耳中,还有一把雄浑男音,在那儿狂刷狗血:“残酷的战场迎来了新的英雄。看啊,通向荣耀的大门打开了!” 罗南愣在那里:“这、这是抢到了?” “yes!”旁边薛雷一个振臂,随即向罗南报喜,“南子,中了!今天这运气……咦?” 两个都已经被特殊的ar光影效果包围,一看就知道彼此的身份。就这样莫名其妙的,他们双双获得“英雄座”资格,“抢位双雄”成就get! 剪纸哈哈笑着,从后背推了罗南一记:“这两天扶了多少老奶奶过马路?狗屎运的家伙,赶紧去,抢位资格也是有时间限制的。” “运气?”概率问题是个数学问题,用运气来解释未免太轻率,罗南又是个喜欢较真的人,一时大脑宕机,进入死循环。 可剪纸就推着他往前去,前面又有薛雷领路,一行人往英雄区快步行进。最终在一堆羡慕嫉妒的视线和叹息中,进入相关封闭区域。 到这里,剪纸和田思就进不去了,被绚丽的投影幕墙挡住。 “狗屎运的人滚蛋了,咱们也找个地方打发时间。”剪纸呵呵一笑,稍微调整头盔位置,又问起田思:“荒野十日这游戏,田小姐平常玩吗?” 田思身着软甲式传感装备,手肘夹住头盔,游戏区昏暗光线下,倒是见出几分飒爽英风。她抿唇一笑:“也玩的,不过手游模式更多一些。” 剪纸就邀请她:“我也喜欢玩手游,这里有战略室吧,咱们去玩两局?” 田思眸光流转,没有拒绝但也没答应,而是提出了新问题。她学起罗南的称呼:“剪纸哥,刚刚学弟他们抢位成功,不是运气吧?” 剪纸笑眯眯地道:“怎么可能是运气?他们临时绑定六耳,意念触发,又有灵波网传输转换信号,等于是上了秒杀插件,谁能比他们快?能力者的优势就在这儿了。” 话里面有很多名词,都超出田思的认知范围,却并不妨碍她理解大致意思。而正因为不懂,她忍不住就去畅想里面的奥妙,一时有些出神。 但很快她就回过神来,有些奇怪:“那刚刚为什么不说呢?” “好不容易有个惊喜,太实在了还有乐趣吗?尤其是南子那家伙,再这么发展下去,未老先衰不至于,变成个理论机器一点儿问题也没有,你说对不对?” 田思这时候只能微笑了。 剪纸再次邀请:“我刚才查了一下,战略室在那边,去不去?” “我……”田思只开了个头,就有些难以为继。因为她想说的话,所谓的“战略室”风马牛不相及。 剪纸扭头看她,就算隔着半封闭式的头盔,也让田思莫名生出压力。 也在此时,投影幕墙上的光影,呈现出游戏英雄不可思议的幻想武力,那绚烂的效果和激烈的冲突,引起玩家驻足观看,还发出一声声的喝彩。 这幕情形给了她幻想,也给了她一份动力:“剪纸哥,我,是不是也可以……” 剪纸戴着头盔,大概是没听到,半转身,挥了挥手,要引着她往战略室去。 田思还想再放大些声音,可勇气这玩意儿,出了名的一盛二衰三竭,最终那句话还是没有出口。她有些沮丧,回眸再看一眼投影幕墙,末了戴起头盔,跟在剪纸后面离开。 她却不知,前面走着的剪纸,也是叹了口气:“见了井外的天,哪想再回到泥涂里呢……可是没有一跃而出的天赋,再想这事儿,就是祸害自己了。” 以田思的年龄、根骨,再走肉身强化的路子,就算有名师指点,想取得成绩,也几乎不可能。 至于精神强化……搭眼一看就是没那天赋,自然更不用提。 天赋,天赋。 这么想着,剪纸也觉得好生没劲,难道这个世界上,就找不到一个堂堂正正、从无到有、从小到大、渐积跬步以至千里的修炼方法吗? 他们这帮能力者,所倚仗的根基究竟是什么?谁能给他们一个明确的答案呢? 心头忽然闪过罗南的影子。也许只有这种天赋超强,又一门心思钻研理论的怪胎,才有希望勘破迷雾,直指真实。 不过这样的存在,实在太不可爱了。相比之下,就是那个虚荣而愚蠢的岳争,也要更像一个活生生的人。 这样不好,很不好! 虽然他很可能没资格评价,可是就本心而言,剪纸真的不喜欢这种变化。 “啧,我这个婆娘性子!”即使自嘲不断,再走出几步之后,剪纸还是通过六耳与人联系。 开始他要选何阅音来着,毕竟是秘书嘛。可转念再想,何秘书的人味儿貌似也不是太浓,而且真论层次,随时能把人绕进五里雾中的罗南,说不定已经比“自家秘书”高出一头去。 一念至此,剪纸就换了联系人,然而不出预料,对面只传来“有事请留言”的提示音。 “又进去了。”剪纸摇摇头,老老实实地将自家的想法转化为成文字,传输过去,“会长,我想请教你一件事,关于罗南这孩子的性格问题……” 罗南进入英雄区之后,就发现模拟器的安置区域,像是一座迷宫,他很快就在ar引导员的带领下,与薛雷分开了。 不过很快,半透明面板的一侧,就有对话窗亮起,薛雷的即时头像显现,与他实现通话。这是进入豪华包后享受的组队特权,包厢以外的人,就只有老老实实发信息了。 “南子,咱们别进战场,先自己建一个房间玩玩。” “行啊。”罗南是标准的菜鸟,让他立刻进入最劲爆也混乱的实境战场,还真有些心虚,薛雷的计划正合他意。 刚联系完,他和薛雷的“好运气”也开始快速发酵,有头像连迭地冒出来。有的即时通讯,有的传来信息。 莫鹏:狗屎啊,从上个月开始算,我抢了一百轮了都…… 罗比奥:一会去玩七彩球吧,说不定今晚的开销都能挣回来。 莫菡:你有没有觉得很浪费? 田思:嗯,刚看到这个功能,加油。 这种堪比中彩票的经历,在小圈子发散起来,还是很快的。一会儿包括阮子辉、童晖、邱佩佩等人,都发来贺电,就是岳琴、特纳这种立场比较尴尬的,也来说了两句客套话,表示祝贺。 当然,岳争什么的就不用指望了。 罗南走到他抢到的91号英雄座的时候,其实是有点儿失望的。虽说薛雷他们把这玩意儿解释得多么天花乱坠,可从外形上看,它和室的全封闭式磁浮舱,没有太大区别。 好吧,将室的体验拿到公众区,也许也算一招。 罗南开始在引导员的帮助下,进行数据链接。他也算是轻车熟路了,大约三十秒钟后,他收到了薛雷的邀请,眼前的景色随即与霜河实境分离,变成一个类似于擂台的无隔挡方形高台。 “不是荒野啊?”罗南很奇怪,这种战场搭建,未免太偷懒了。 “谁说不是的?荒野里面,有好几个格斗擂台场景,这里属于‘火丘生死擂’,超有名的好不好?” 薛雷出现在擂台上,他在常备、深蓝、畸变、幻想四个类别中,选择了最贴合实际的“常备类”人类英雄,在实境效果下,他裹着一身外骨骼,不过正一件件往下脱。 见状,罗南甚觉不祥。愣愣神的功夫,猛一激零,脱口道:“换场地……” “干嘛那么麻烦?就这么来!都选常备类人类英雄、无甲近身格斗,咱们操练散手。”薛雷迫不及待地捏紧拳头,嘿嘿发笑,“就这么愉快地决定啦!” 第二百一十章 犯众怒 被套路了! 罗南这才明白,薛雷要他做散手练习的心思,从来都没有消散。这哥们儿忍了半下午加半晚上,终于利用荒野对战的邀请,把他推下坑去。 当然,罗南还能耍赖皮,换个畸变种、幻想种什么的,搞间接避战。但人家薛雷逼他入坑,本质上是好心好意,再折腾就有些不识抬举了。 接下来的时段,罗南是痛苦的。 最简单的擂台战练习,都选人类英雄,无甲近身博击,就算有系统内置的动作模式,一切也都在实境技术的支持和限制下,可面对薛雷这种真正的肉身强化精英怪,罗南还是被折腾得很惨。 最有效的远程感应丧失,灵魂力量无用,纯凭肢体反应,和近乎空白的经验,薛雷当真是想怎么玩就怎么玩…… 五分钟时间,罗南脆败十局,输得胆汁都要吐出来。 小圈子里的朋友,都没想到两人会是这种游戏模式,一个个目瞪狗呆。特别是第十场,罗南直接被锁颈扼杀的那一刻,一帮人信息直接刷屏。 莫菡:南子我对你刮目相看了,还有薛雷,无法直视! 莫鹏:南子不哭,站起来撸!我是说撸脖子。 田思:这个安全吗? 阮子辉:我已经在恐怖谷了,两位帅哥不用再放恐怖片给我看,谢谢。 童晖:你明明很兴奋……我是说我老婆。 罗比奥:相爱相杀,纯的! 其他的包括岳琴、特纳也都有留言,总之是把这十场对决当成了今晚的特殊节目来看。 薛雷隐蔽地翻个白眼,但还是努力屏蔽干扰,认认真真地进行授课。他是厚道人,套路罗南,绝不是为了展现多样的虐杀技巧。只是利用对战,点破罗南的缺失,提升相关的经验值。 十局过后,他觉得火候差不多了,而每局结束,进进出出的很浪费时间,干脆就设成了无限练习模式,利用系统编制的动作设计,给罗南喂招。 “这些系统动作,大部分还是很靠谱的,牵引节奏也不错,我们可以先这些套路来。其实散手也好、套路也罢,很重要的就是要捕捉战机,也就是说,要先有一副好眼力。暂时性的眼高手低也没有问题……也就是对你,我才这么说。” “是,是馆主,说的吧。”罗南大口喘息。 莫鹏他们的干扰,对于处在绝对下风的罗南来说,影响要更大。不过他现在的专注力,绝对值得称道。 就算他一开始存有应付差事的意思,可到后来,脆败十局,又被连续痛殴,情绪上也要有变化——除了薛雷用于演示,故意让他击中的那几回,正常状态下,他连薛雷的衣角都没碰到。这种结果再怎么理所当然、挫败感再怎么轻微,一次次累积下来,也让人心里火大。 正是在这种情绪的驱动下,罗南的身体越来越疲惫,注意力却越来越集中,不但有效屏蔽外界干扰,对于所处的环境,也有比较清晰的感知…… “我擦!”罗南再次被重腿扫倒,在擂台上摔了个七荤八素。他越发确认,室的磁浮舱,与这个六自由度模拟器存在的差别。 罗南用过的磁浮仓,应该是针对燃烧者、能力者的特制之物,对人体感应精细,深及神神系统层面,对亿万神经细胞运作也能够做出细致入微的观测和影响。 一旦启动,磁浮仓真的能在虚拟世界形成一个“对应模板”,已经非常接近六耳的功能。在虚拟世界的活动,主要靠意识驱动,但该有的刺激、影响一项不少,都会反馈到身体之上。 眼下的六自由度模拟器,论精密度差得太远,但有一条,它对身体的牵引幅度,相当了得。大概就是传说中的“精度不够,力度来凑”,可谓是一个六亲不认的钢铁教练。 尤其是按照薛雷的要求,他将“引导”幅度提升到了最大,这样在仪器的牵引和控制下,实境战斗中的英雄出拳,你就要出拳,该踢腿,你就要踢腿,而且动作幅度什么的,要求都很高,一旦失败,游戏人物就是全身僵直,只有被痛殴的份儿。 模拟器还附赠“惩罚刺激”,那什么打击感模拟,浪得不要不要的。重击、摔倒、撕裂、扼喉等等,区分得很到位。 罗南针对这些特性,不断调整自己的动作。而薛雷也在持续调整教授技巧,从普遍性的指点,到不厌其烦盯住一个套路动作,反复教导: “预见性,一定要有预见性。一定要了解动作、判断动作,掌握自己和敌人发力的节奏。双方节奏是冲突的,但又要合在一起,完美的状况就是你的波峰对我的波谷……好! 罗南前冲的一脚,被薛雷挡下,系统判定攻击有效,力量还冲得游戏英雄倒退一步。罗南抓住机会,正要再攻,模拟器却亮起了黄灯,那是操作者体力消耗过大,系统给出的警告。 “暂停。”薛雷举手叫停,他一直在关注罗南的身体状态,练习而己,用不着一次就彻底榨干。 此时,系统音接入,问罗南是否要下机。 这是比较委婉的,毕竟罗南只因消耗过大亮了黄灯。万一是红灯亮起,系统判断有刺激过度的风险,直接就会关机赶人的。 薛雷做教练越来越上瘾,也越来越像那回事儿:“别急,喘两口气,咱们趁热打铁,来一波基础练习。” “这时候再练基础,次序倒了吧?” “没事,你的内炼法做得不错,以后九窍六根肯定灵敏,身体控制这一条不用担心,只要盯得紧,也不怕落下什么难以纠正的坏毛病,挫折教育那是最合适不过了……反正馆主是这么讲的。” “总之就要被虐!” 罗南嘿了一声,但还是很听话,按照薛雷的意思,将场景设置为对照练习模式,请出系统的虚拟教练,开始巩固基础。 他这样做不打紧,突然有对话弹出来:“喂,既然是菜鸟,到b区c区啊,在这儿玩基训,你搞笑的是不是?” 这句话只是先导,很快就有一拨信息传入:“我靠啊,还真有这么装b的人呢!” “你们是菜鸟没有错,可摆到大家面前,就比较尴尬了。” “围观众表示要换台,换不了台就换人!” 这些留言信息,和莫鹏他们善意的嘲弄完全不同,突然被这些言语刷屏,罗南和薛雷都有点儿犯懵,圈子里其他人也差不多。 还是莫鹏反应快:“你们设置的是公众模式……那也不对啊,谁闲没事儿搜你们的小战场?” 罗比奥表示:“嘿嘿!” 在流水瀑布般的刷屏信息下,事情很快搞清楚了。原因并不复杂: 一方面是薛雷和罗南犯的错。他们都不算是实境的老鸟,建立战场之后,没有设置模式,所以他们的对战,是全平台开放的,只要申请“观战”,就可以看到。 另一方面,就是罗比奥协助作死。这哥们儿把刚刚薛雷完虐罗南的几段视频剪辑了,随手发到霜河实境的内部论坛上,题目为“相爱相杀”。 视频内容本身还好,以薛雷为主角的话,还是挺有感觉的。可大约是界面没有处理干净,很快就有技术大牛认出这份视频的出处,号召了不少人前来观战。 可接下来的情形,让兴致冲冲的观战者们大失所望。 罗南和薛雷搞教学战,已经够枯燥了,全程都是尿点,而现在又搞基训,对那些抢了几百次位子,也全无所获的玩家而言,实在是太嘲讽,难怪有人跳出来。 “靠,这帮人。” 薛雷好不容易把罗南给套路了,正教得渐入佳境,怎么可能轻易放弃?什么“b区c区”之类的话,听听就算了。那里的模拟器,真实度上和a区颇有距离,训练效果自然也被完爆,就凭这点,他是绝对不会答应的。 只不过,网络嘛,又是群情涌动的时候,有相当一部分人说话比较没谱,薛雷看得火大,直接在公众频道回了一句:“都是抢位上来的,既然来了,怎么玩还要由你们来定?” 若论硬实力,薛雷一个人大概能灭对方一百个,可论骂战,实在不上道儿。对面直接怼来一句:“占坑垃圾,有种夺位战啊!” 所谓夺位战,类似于街机对战,胜者上,输者下,可问题是,这种模式还要系统支持才行,否则也只能是损人不利己的愚蠢行径罢。 薛雷就呵呵了:“那你也要有机位才行。” 话音方落,偌大的宣战血字已经横空而来,震得擂台场景连迭摇晃。也对,在英雄区这个兵荒马乱的地方,怎么可能没有好生事儿的人呢? 罗南就摇头:“别想清净了。” 果不其然,接下来各种信息连番轰炸,更重要是一个个血红战书砸下来,其震动效果简直烦到爆。 罗南就想设成私密模式,可这时候,一直默默围观的剪纸跳出来:“屏蔽什么啊,直接怼。” “怼不过。” 罗南对自己的水准,还是有清醒认识的。就凭他与薛雷交战的发挥,上来也是让人血虐的主儿。 他又不是受虐狂,凭啥? 剪纸乐得弯下腰去,罗南现在这种苦恼、折腾的状态,才真合他的胃口,这样才像一个正常的十六岁少年。 如今剪纸是唯恐天下不乱,当下开始做前辈高人状:“也不是纯怼嘛,你们年轻人经验还是不足。搞这个练习,匆匆忙忙上手,目标不明确,难免事倍功半。” 这样老气横秋地讲话,对剪纸而言很少见,不过薛雷和罗南都很乐意听一位资深能力者的意见。 “雷子刚才说,要让南子先练眼力,就算一时眼高手低也没关系,是不是?” 罗南当证人:“有这句。” 薛雷无异议。 “那就成了。如果把眼力视为第一优先,搞动作练习、基础练习,就有分心之嫌。他肯定是两边用劲嘛。” “本来就该兼修才对。”薛雷试图维护教练的权威。 “要注重效率不是吗?既然要效率,就不如让南子练远程英雄。别的不管,上来就是瞄准动态目标,专门打断对方节奏,远程近程逐步调节,打上几局试试,保准是练成眼高手低……啊不,是高超眼力,那时再和实践结合,你再看看效果?” 薛雷有点儿动摇:“知己知彼,好像也有道理。” 罗南则看破一切:“剪纸哥,你明明是想着我们组队和那帮人打架!” 剪纸一点儿不掩饰:“废话,对一帮不知深浅的娃娃,除了怼没二话。咱从不自虐,只求虐人……是不是啊!” 堪称直白拙劣的煽动,却让小圈子里的年轻人嗷嗷叫着响应: “怼上去,虐他们!” “怼怼怼,虐虐虐!” 这帮损友,才不管是怼上去是虐还是被虐,有热闹看才是真的,很快就是巨量刷屏, 薛雷长叹一声,知道不管剪纸的建议效果如何,他设想的散手练习,再没有进行下去的可能,既然如此,还纠结个屁,反正他早就火大了! “ 薛雷一言既出,动作更是干脆,直接选择了公共战场,而且选择了“抢位战”模式。 也是他们前面惹出的风波太大,这一刻至少有三十多人响应,系统感应到相关信息,自动匹配“无限杀戮环境”,再交由各方确认。 “草,系统被超管上了吧?” “二桃杀三……三十士!” “要爆,要爆!” 所谓“无限杀戮环境”,就是说在未来半小时内,所有参战人员必须把对手全部干掉,或者熬过这段时间,才算完。 从同类情况看,起码也要有二十多号人被刷掉,这样一来,其他围观群众就是渔翁得利,抢位成功概率高到爆好不好! 系统的无耻程度,超出大多数当事者的预料。可如今这事态,已经快成公众事件了,众目睽睽之下,很少有人会退缩。 最终只有三个人选择了缩卵,剩下三十二人,尽都被刷入公共战场,占了整个英雄区的三分之一。 这一刻,英雄区周边的围观群众,乃至于整个a区都要炸了。他们一边义(xi)愤(n)地痛骂系统,一边紧扣着抢位按钮,紧盯实况直播,只要那边倒下一个,便开始疯抢。 “来吧,战吧,全灭吧!” 第二百一十一章 贵宾室 a区喧嚣乍起之时,岳争也是昏天黑地敬了一圈酒下来,着实给灌得不轻。 如今他正在霜河实境的室,偿还根本没使出去的人情。 人际交往就是这样,嘴皮一碰,电话联系,大小就是人情,自家在豪华包的摊子散了,失去了装逼的机会,他自个儿也得到这里来道个歉,致个谢。当然这也是因为这个圈子里,任是哪个的家世,也不会比他逊色,正是需要认真钻营的对象。 为此,他专门让范渠准备了高档果盘、酒水之类,放低姿态到楼层拜访。今晚来来回回折腾,已经把他的傲气磨得差不多了。 在这里,一圈人固然是有冷有热,东道主还是蛮亲近的。 岳争曾经听谁说过一嘴,云都商学院集英社的社长居茂勋,皮相不错,但性子暴躁,有“屠夫”之名。 可今天或许是初识的缘故,倒是看不出哪里暴躁了。 岳争也看了出来,今天的主角,其实并不是居茂勋。而是一个与他同姓的青年,听介绍叫“居凌”,是居茂勋的堂哥。 居凌年龄大概是三十岁左右,理个了寸头,比较利落的样子。不爱说话,在这个场子里,依然是滴酒不沾。偶尔扫视过来的眼神,波纹不兴,看不出一点儿情绪。 岳争也没有进一步搭话,在这儿他不能久待,敬了一圈儿酒就出去。却没有即时离开,就在门外等范渠出来,想再问一下具体情报,明确接下来交际的重心。 这时,有人从长廊经过,与岳争走了个错肩。 刚一搭眼,岳争就觉得面熟,还怕自己认不准,眼睛直勾勾打量。对面那位有所感觉,扭过头来,眉头皱起,看上去有些不开心。 岳争怕惹恼了人,忙欠欠身,笑道:“胡三少,是边牧的胡三少吗?上个月在天晶生物酒会上……” 对方打断他的话:“你哪位?” 岳争暗吸口气,露出笑脸:“三少你好,我是岳争,父亲是吴越制药的岳齐。” “哦,吴越制药,去年你们经销业务搞得不错。”胡华英笑了笑,明明是一张年轻的脸,却拿出刻板的社交态度,礼貌性与岳争地握握手。这个意思,显然不愿深谈。 岳争刚刚敬了一圈儿,磨掉了傲气,又受酒精催化,胆子倒是大了不少,主动搭讪道:“三少也和朋友来玩啊,不知是哪间,回头我过去拜访。” “有机会吧,我是接个朋友回去,呆不了太长时间。” 这时候,旁边室的房门打开,范渠闪出来,冷不丁见到门外杵着两人,便给吓了一跳。等看清两人的脸,就更吃惊了。 “胡少?” 胡华英见范渠一身工装,就嗯了声,也没有继续聊天的意思,径直离开。 这下子,范渠看岳争的表情有点儿不同了。等胡华英转过走廊拐角,他就问:“你和胡少……” “酒会的时候聊过两句。”这种没成本的牛皮,吹破天也没人管,岳争自然是多多益善。 范渠点点头,又指指身后的房门,低声道:“一会儿要是再打交道,别提胡少的名字。” 岳争讶然:“他们之间有……” “没啥,就是不要另生枝节嘛。”范渠所说,明显不尽不实。 对此,岳争是有些失望,其实他更希望与胡华英进一步交流,虽然作为上游厂商,胡家的生意,主要是给各大药商订制生物原料,但作为天晶生物少数的几家a级供应商之一,谢家、胡家关系密切,这层关系必须要算在里面。 要是今天能借机认识,就真的太理想了……可惜啊! 他的心思,范渠看出大半,主动拉着他走远一些,低声道:“这两边的圈子其实不搭界,胡少那是商圈,居少这是军政圈。屋里这几位,身家未必有多少,可后面个个是有权有势。那位居凌居中校看到了没?刚从城防军转到海防部队,军衔还提了一格,那可是前途无量!” “中校!”岳争吓了一跳,之前彼此介绍的时候,人家只报了名,可没有说职务。不过三十出头,就到这种层级,以后不就是奔着将军去了? “就是中校嘛,不过这位是后来才到的,听说是在上面的长柳阁吃席,听说勋少在这儿,顺道过来看看……” 范渠的手环突然震动,见了联系人,一愣神,转身又推门进去:“勋少,您找我?” 岳争正好奇的时候,就听里面道:“小范,你把岳争叫回来……” 这语气可硬,范渠一怔,忙道:“争子刚刚在外面和人聊天,没走远呢。” 里面顿了一下,又道:“成,请他进来。” 岳争早听出来是居茂勋的声音,对这种态度,要说他没芥蒂那是瞎话。且不说语气,要是他没在门外和胡华英说话,如今已经到楼下,居茂勋一句话,就把他给拎回来,他成什么了? 不过世事就是如此,人前一套,背后一套,再加上地位差别,言行不注意太正常了。 类似的事情,岳争也没少干。他很快调整好心态,稍稍整理外设装备和衣物,推门进去:“勋哥,你找我?” 居茂勋哈哈笑着站起身,还没说话,屋里一帮醉熏熏的酒鬼就嚷嚷起来:“草,应战了,就是那俩货!” “干死他们!虐死他们!” 一时间,这里竟有些群情激涌的味道。 怎么了?岳争有些茫然。 居茂勋很亲热地揽着他的肩膀,到最热闹的区域外围。这里是室的中心地带,中间是三维投影仪,也可以充当战略室使用,外围围了一圈磁浮仓,有的里面有人,有的空着。虽然整体规模比不上a区的英雄座,可技术又要领先一代,算是各有千秋。 在这里,正实时播放英雄区的一场热闹。都不用居茂勋解说,多看几眼,岳争就差不多了解前因后果。就算一些不太明白的,通过包厢盟友系统的留言记录,也能看懂个七七八八。 然后他就感觉哔了狗。 薛雷和罗南两个人同时抢到英雄座?这种概率,肯定是豪华包的加成吧。狗屎运,狗屎运……特么还是我借给他们的! 岳争有立刻退掉包厢的冲动。可惜,这种类似于撒泼的举动,他还真办不出来。他不知道自个儿脸上的表情怎样,可用前列腺想,也知道绝好看不到哪里去。 而且,他仍不明白居茂勋把他叫回来的意图,只能尝试询问:“勋哥?” 居茂勋仍揽着他的肩膀,略侧过头,过于亲密的身体接触,让岳争颇不适应,气势又弱几分。 “我听范渠说,抢座这两位,都是你的朋友?” “呃。” 看居茂勋的表情,岳争本能觉得不太妙,他才不愿给罗南薛雷背锅,所以很“老实”地回应:“今天刚认识,他们是我妹妹同学的亲戚,都在知行学院。” “哦,和田思一个学校。” 田思?他也知道田思! 岳争心中某根弦被拨动了,他想扭头看范渠,却因为居茂勋压迫式的体感,无法动弹。很快那份感觉就在居茂勋面具般的微笑面前湮灭掉。 “嗯,田思是他们邀请来的……应该走得比较近。” 最后一句补充出口,岳争仿佛听到了恶魔在心底的窃笑声,在胸口积蓄多时的怨气,骤然泄掉,可很快就有别样的快感滋生出来,仿佛埋在草灰下的点点火星。 居茂勋再次拍他肩膀,眼睛里闪着光:“我说呢,这两个家伙没眼色,没脸皮,惹了众怒还死不悔改,知行学院要都是这种人,差不多就要完蛋了。” 传说中“屠夫”的本色,开始显现,而且来得毫无遮掩。 岳争心里很不得劲,但已经松了口风的他,没资格再去说什么,只能呆看着不说话。 居茂勋却还要他继续表态,为此,用了一个很亲近的称呼:“争子,给这两个小家伙一点儿教训,你不介意吧。” 岳争差点儿脱口而出“不介意”,可他终究还有一点儿基本自尊,话到嘴边,肩膀僵硬地耸了耸,故作随意地回应:“我无所谓啦,只要我妹妹别太难堪就好。” 居茂勋大笑着拍拍他的肩膀,用劲儿很大。这时候,又有人叫嚷:“我擦,系统贱到一定境界了。加载无限杀戮环境,这是要趁机玩大洗牌啊!” 居茂勋回头喝斥了一句:“怕个鸟,室也就是挂机半小时。想上的都赶紧上,把他们赶回去,咱们就一块去那边包厢乐乐。” 岳争站在旁边,越发尴尬。居茂勋拿开手,扭头问一直没怎么说话的居凌:“哥,你不来消遣消遣?” 没听到回应,也许那边只是打个手势,大概是拒绝了。 居茂勋这才对岳争道:“正热闹的时候,就别走了,这里玩荒野的人不多,磁浮仓还有空位,玩得要更爽一些。” 室的磁浮舱,岳争又不是没玩过,还真不稀罕。可居茂勋提出邀请,他很难拒绝,犹豫了一下道:“我的外设不适配。” “没事儿,重新扫描……唔,等等,小范,这有兼容模式吧。” “有的,有的。”范渠也不找技术人员了,亲自过来调试。 到这份儿上,岳争什么拒绝的话也说不出口。掐着鼻子道一声谢,在居茂勋的目送下,进入磁浮舱。他坐在宽厚适中的座椅上,身子舒坦,心里却全然没底: 居茂勋到底想干什么? 不管岳争怎样纠结,a区今晚已经不缺少劲爆话题。上千人围观诅咒的场面,还有即时开出的赌盘,都把这场“无限杀戮”的抢位战,放到了剧烈燃烧的火堆上。 观看的人一多,眼尖的人就不会少。在最后的环境载入阶段,看到列出的名单,很多人都发现了异常: “靠啊,里面还有区的掺和。” “我说怎么有三十多个,原来是一帮土豪凑数,这样至少要挤掉五、六……七个名额吧?” “二十来个也够了,来吧,来一场全灭!” “可以开幻想种的,那是boss模板!” “扫垃圾,杀boss!” 这时候,谁还管最后的结果怎样?只要快给他们爽就好了! 之前是让人嫉妒的幸运儿,万众瞩目的焦点,如今就成为了取乐的对象,不论正反双方,都甘之如饴,这就是眼球时代、娱乐时代。 位于焦点位置的罗南,出奇地也有些奇妙的虚荣感,也许来自于大众情绪的共鸣吧,微妙的群体心态。 在勘破自家心思的同时,他也哈哈笑了两声,直接换了英雄角色。 没多纠结,他选择了当初在拦山舰上,与章莹莹对战的地球军王牌火力手“黑牙”。在当前环境下,作为重装火力手,肯定不是最好的选择,但罗南能称得上“手熟”的角色,也就是这位了。 数秒钟后,这位强壮的高级士官,携带着机械犬“努比”,经过传送,来到红土皴裂的荒野。 这里已经是公共战场。 薛雷被传送到了距他七公里远的区域,正狂奔过来汇合。 今天他们就是世界公敌,肯定是所有人集火的对象,要是再分开,真可能被这帮玩家按在地上摩擦。 薛雷的反应不可谓不快,但抵不过运气的魔力。两人间的距离实在太远了,想迅速会合,难度极高。 从“火眼”平台的扫描成果可以看到,正有人斜刺里杀过去拦截,还在公众频道放出话来: “净化环境,清扫垃圾!” “先扫垃圾再交流。” 呃,这是天真派。 还有一部分人,一声不吭就潜伏,谨慎警惕,这是经济派,不想做亏本买卖。 但最多还是一入场就鸣枪放炮,大杀特杀的,这是随性派。要是有人质问他们进来的目标,肯定是一句话怼回去: “玩个游戏瞎bb什么,我乐意!” 也是啊,搞那么复杂,累不累? 罗南脑子没有什么既定的方案,也没想着成功、失败什么的。自从游戏环境匹配,杀戮战场开始,散手练习什么的就结束,他只是来打发时间。 他的意识融入“黑牙”的角色,带着“努比”往前走。但他离战场中心有点远,重装火力手的移动速度也非常感人,在各方都快速移动的时候,他要将头一个敌人纳入火力覆盖区域,还不知道要多久。 这边小圈子里,莫鹏等人只恨不能亲身参与,表现得比罗南还要激动十倍,一帮人在那儿尖叫: “放嘲讽,放嘲讽!” “啊?” “声控,给努比下指令……” 罗南照做了,随即便见那条携带了两个基数弹药的高胖机械大狗,呜噜噜叫了一声,跑到前面,倒转身形,翘起一只机械腿,然后……撒了泡尿。 当然,冲出来的液体肯定是特制的化学试剂,按照系统设定,与红土相激,冒出醒目的黄色烟雾,冲上天空,随后变成一只扭曲而欠揍的狗脸。 黑牙这个英雄角色,也按照既定程序,转动手上粗大的联射枪管,对空散射,大声宣告: “靶子们,走向垃圾箱的归宿吧!” 第二百一十二章 真套路 “靠!” 好羞耻……罗南绝没有想到,竟然是这种效果,忍不住低骂一声,莫鹏等人的小圈子里都笑成一团。 这时,不知是谁“哎”了声:“又有谁上线了?” 这个话题的后续,罗南没再关注,受嘲讽技能的影响,整个战场的人,都注意到了他的存在。不管是天真的、经济的、随性的,大多往这边聚拢。 罗南也不是傻着等人过来,他也寻找附近最适合展开火力的区域。不计较别的因素,一处丘陵就已足够。 在丘陵顶端选择好位置,他依旧是按照老路子,径直支起平台,做到火力最大化,然后就等着各种人马到来。 “菜逼。”目睹这一幕,上千名围观群众的想法,相当同步,“绝对菜逼。” 这种环境下,选择一个重装火力手,已经是够菜的选择,且没有任何同伴掩护,在极显眼的位置,大咧咧支起架子,是把自己当靶子才对吧! 嘲讽狼烟的效果还是可以的,短短三十秒后,有目标进入火眼平台的极限射程,被搜索雷达捕捉到。 电磁波的照射,也让对方警觉,及时反应,做出了规避动作。罗南则没有任何犹豫,以默认的手动模式,扣动扳机。 “太早!”莫鹏、田启、罗比奥一起惨叫。 便见远方的矮丘被弹道削平,烟尘火光四起,视觉效果不错,但一波弹雨过去,战果几乎为零。 既然没有命中,罗南就继续扫射。 莫鹏忍不住嚷道:“你的手指头能不能从扳机上稍稍离开一下?” 话音未落,对面的敌人在漫天飞射的弹道中,自己先慌了神,做了一次无意义的闪避,被流弹击中,一个僵直,接下来直接被乱枪带走。 就这样,罗南稀里糊涂就拿到了首杀。背景音也是有气无力,一句“first blood”就像在呻吟。 a区却因此而沸腾,意外的淘汰带来的是意外的时机,不知有多少人在此刻按下抢位键,希望成为新的幸运儿。 莫鹏被这结果噎了一记,然后定性:“他是被淹死的!你看看弹药储量……” 黑牙这个英雄,其核心的“火眼”平台,搭建在大型负重外骨骼之上,虽说移动速度感人,但相应的也是常备类角色里携带弹药最多的一位。各式弹药基数都满配三个,再算上“努比”身上的一个,共是四个,总重量超过一吨。 可罗南刚刚的豪迈打法,已经消耗掉了一个弹药基数的四分之一。等于弹药总量的十六分之一就这么没了,这还是对同样笨拙的菜鸟。 他接下来还要面对近三十号敌人,这种用法,到最后肯定弹尽粮绝没跑。 “大菜逼,记得要给自己留一发子弹,否则你就等着跳火圈吧!” 所谓“跳火圈”是荒野术语,大意就是指丧失还手之力,如马戏团动物一般,被人当众逼迫羞辱。游戏里什么奇葩都有,莫鹏还真怕自家兄弟遭此厄运。 因此,他简直就是声嘶力竭地嚷嚷:“用点射、点射!” 这时候,真正的敌人已经逼近了,有五六个人,先后进入火眼平台的射程区域。这些人也不傻,他们分散开来,从不同方向欺近,一时搜索雷达报警不断,罗南四面扭头,大概评估了一下局势,然后…… 啥也不说,直接开干! 火眼平台放射出一圈美丽的扇形弹道,就算战场环境设定在白天,也非常眩目耀眼。 四面扫射……嗯,罗南还是很听得进去意见的,用的是点射,只不过速度太快了,和扫射又有什么区别? 为了跟上多达六个目标的节奏,罗南甚至把黑牙配备的威力最大的单兵武器——电磁炮狙也亮了出来,随着滋滋的电流音,珍贵的特制弹药,转眼出去大半。 a区的围观群众笑倒一片:“没跑了,超级大菜逼!” 也就是几个呼吸的功夫,两个基数的弹药就倾泄出去,看得一干人等赞叹不已:“真是豪迈!” 可还别说人家不行,就在这四面切割的弹道中,罗南收获了双杀——威力巨大的电磁炮狙,直接将某个畸变种形态的玩家,轰成碎片。 这时也有人看出,罗南一片稀烂的游戏技能中,仅有的亮点:弹着点控制得不错,协调能力够格,几乎没有‘上天入地’的。否则就算有火眼平台的加持,也没那么容易取得双杀。 问题是,空间真的不够了。 因为前面的嘲讽技能,周围聚起的敌人还在增加,四面攻击的低效方式,浪费了太多掌控节奏的机会,以至于有五个敌人,几乎同步进入到五百米范围内。 这里原本是火眼平台的有效攻击区域,可多方牵扯之下,反而让罗南变得束手束脚起来。 对方虽然没有重装火力手,远程职业还是有的。罗南这个不能移动的火眼平台,就是最好的靶子。他身边也开始划过弹道,有的轰在平台防御装甲上,火花乱冒,也造成了部分设备破损。 莫鹏也好,田启、罗比奥也罢,如今都没劲儿了,半晌才磨出一句半死不活的话:“先打远程……” 罗南仍然“很听劝告”,完全不管四面集火,自己集中火力,打到第三个弹药基数的一半,终于将目标淹没。 三杀!而且是连续击杀成就! 系统音都变得沉实有力:“黑牙已开启了杀戳模式!” 好吧,这一顿王八拳,至少是不亏了。 莫鹏等“参谋”也不知道是该释然呢,还是要憋屈。 偏在此时,罗南首次向他们求助:“黑牙近距离攻击怎么搞?” 这种临阵磨枪的糟糕问题,让莫鹏气了个倒仰:“近你个头啊,近了身人家想怎么玩你就怎么玩你,切换目标,快,切换!” 最近的一个对手,距离已经压进一百米。 那是一具深蓝行者,兼具力与美的外骨骼,完全看不到机械的僵硬,正展开蛇行机动,飘忽游走,一看就是老手,火眼平台的搜索雷达,根本无法有效锁定。 这种时候,只能纯靠手动操作,可是以罗南的弹药消耗量,剩下半个基数打光,也未必能碰到人家一星半点儿。 罗比奥唉声叹气:“可以gg了。” “黑牙没有近距离攻击吗?”罗南并未施展“弹药淹没”的绝技,而是陷在了近身攻击的坑里,只顾得低头找装备。 莫鹏看得两眼冒火,恨不能直接伸过手去,抢过火眼平台的控制权。 最后还是田启点了一句:“右腿有挂载手炮,默认是连发,但要改成单发,否则后坐力太强……” 罗南直接抛掉碍事的电磁炮狙,伸手碰触右大腿外侧,相应设备触发,果然有一把狰狞的手炮入了掌心。他直接拿下,这时候,深蓝行者已经进入三十米区域,开始推力加速,转眼轰破音障。 “草啊,枪管都抬不起来!” 罗南确实没有抬枪管,而是就那么斜对地面,一连串轰击。能够塞下婴儿拳头的枪管微微跳动,地面爆起尘烟、火光,还有液汁、惨嘶。 狼籍的红土地骤然鼓涨,一只扭曲破碎的节肢昆虫嘶叫着挣扎出来,而这也消耗掉了它最后的血量,就此仆倒,再起不能。 “黑牙杀人如麻,谁来阻止他!”系统音强行**。 “哗!”a区观战人员的惊叹声,就像是草原上刮过的风,将蔓草般的情绪,压服成相似的形状。 “巨化蝼蛄,还有这样的阴人!” “然而他死了。” “看到没?雷达没示警!” 不管是什么品种,哪个玩家驱动的,这人把拥有上帝视角的围观群众都瞒过了,让人佩服;可结果是,他被手炮轰成了烂泥,死得惨烈又憋屈。 可是,怎么发现的? 剧烈推进的战局,等不及观众理清疑虑,超音速推进的深蓝行者,已经扑了上来。 合金刀前指,其上格式之火呈周波式流转——周波刀!这已经是近于幻想武技,现实里没有见人使出来过。 这一刀的威力,堪称无坚不催。刀光闪过,火眼平台的防御装甲直接两半,比豆腐还软。至于罗南,则是向后倒,外骨骼头盔开裂,看上去狼狈极了。 可就在这倒下的瞬间,被强大后座力上顶的手炮,自然抬起,特制弹药迸出火光。又是连射,剩下的半弹仓弹药,直接打空。 如此近距离下,只要扣动扳机,子弹就没有落空的道理。深蓝行者发出一声痛呼,超音速级别的对撞,就算有外骨骼消解冲击,也是好一阵酸爽。 罗南则借着后座力,拉开距离,落地的时候,正好拿起抛下的电磁炮狙,抬枪、瞄准。 深蓝行者忍着胸口剧痛,做了一个经典规避动作。与之同时,罗南的枪口喷射出充分过电的金属弹丸。 沉重的弹丸,从深蓝行者外骨骼头颈联合处穿入,轨迹略向上偏,使得脑袋连带半边胸口,都给炸碎。 一发入魂! 系统音爆炸了:“五杀,无法阻挡的黑牙,他用敌人的尸骸填满了垃圾箱。” 罗南吁出口气,垂下枪管,呵呵笑了声。 别的行动模式不好掌握,可是罗南将量子公司作为假想敌之一,已经一个月时间,怎么可能不用功? 再说他也算是正面观看过深蓝行者战斗的,这玩意儿的经典运动模式,他是真懂。 抓节奏,抓得正好! 在罗南的笑容里,a区差不多也炸了。 刚才罗南一连串动作,踏射、后座力飞移、弃枪拿枪、一发入魂,五六秒时间,连续击杀两人,兔起鹘落,不外如是。 别说莫鹏他们,整个a区的围观团,都出现了瞬时的寂静,然后轰声爆炸: “我靠,什么情况!” “ “我菜逼他祖宗!” “五个空位,老子一个没抢到!” a区的混乱,并没有影响到杀戮战场的进程。罗南的动作再漂亮,也只是杀了两个,后续的敌人看不到精彩场景,只知道目标停滞不动,弹幕再未开启,这给予他们更多的鼓励,让他们更急迫地冲击上来。 吃了深蓝行者的周波刀一击,火眼平台大部分功能已经废掉了,正艰难自检维修。而罗南手里拿一把笨重的电磁炮狙,还有打空了弹匣的手炮,前景让人无法看好。 仅仅五秒钟时间,又有一个玩家冲上来,他选择的也是畸变种。很巧,罗南也比较熟悉,是一头巨型毒蜂似的“风煌”,当初在拦山舰上,章莹莹最早选的英雄角色也是这个。 罗南现在是真没办法了,可他却一点儿不理会近在咫尺的威胁,倒是吹了声口哨,这在系统默认功能中,是安排“努比”装弹的信号。 “装你鸟蛋,shut do 胜券在握的玩家替代系统,大声宣告。 下一秒,刀光绚烂,将玩家的后腰连带毒针一并斩落,同样是一击致命。 刀光收敛,一具雄壮身影配带极简模式的外骨骼装甲,站在那里,真像一座山丘。 薛雷到了。 没有人看清他是怎么来的,短短两、三分钟时间,他连续突破围追堵截,跨越七公里距离,杀到罗南面前。 就算是连打带跑,不声不响间,薛雷也已经三杀了,同样开启了杀戮模式。 三十四个入围者,目前已经灭掉十个,其中八个都是他们两人的战果。区上千围观群众,有的甚至忘了趁机抢位,呆看着实况真播,脑筋还有些转不过来。 所有围观群众里面,大概只有剪纸算是最淡定的。这样的结果在他看来,自然而然。 也许在一个月前,罗南除了灵魂力量的恐怖积累以外,其他各项素质都还只是常人水准。可随着他的修行进展,灵魂力量反哺,形神失衡现象渐渐找平,毫无疑问处在了一个急速蜕变期。 他的绝对力量受限于体魄,算不得优异,但是耐力、平衡力、协调力、反应力等各项指标,已经全面超出正常人的范畴。 一座摩天大楼的地基,和几个简易房比对,就算高度暂时差不多,本质却是彻底不同。 先前四面乱射也好、浪费弹药也罢,都是罗南观察、捕捉节奏的过程,否则相隔数百米,连续三次打爆敌人,真以为都是运气? 这一点,在实现五杀的那一刻,体现得最为明显。对手虽然进入了超音速领域,可在反应速度上,却和他相差了一光年,完全就是两个世界。 不过有一项,剪纸是真不太明白,直接问出口:“那个巨型蝼蛄,你怎么发现的?” “感应啊。”罗南现在从容了,通过机械狗努比,慢条斯理地装弹,回答得也理所当然。 “呵呵,宅男的第六感,要和我们姐们儿比比吗?”莫菡毫不留情地嘲笑。剪纸却不会那么肤浅地理解。 感应?罗南可是在虚拟世界里,又接受了引导,收敛灵魂力量,层层电子信号转化之下,他感个鸟应! nnd,又糊涂了。 第二百一十三章 全灭吧 “就是感应,还能是什么?” 罗南回答得很简略,但并没有说谎或敷衍。他的精神感应暂时收拢了没错,不过在生命星空层次上的感应,依然存在。 在他看来,周围人们涌动的情绪,虚浮而热烈,如同星系间浮动的尘埃,受自我格式的影响,环绕波动,具体可以细分。罗南暂时没空研究,但这里面,总有一些格外清晰的目标,因为清晰的指向性,对他形成威胁,也就自然而然梳理出来。 这份感应涉及的层次,并不因为电子信号的转换,而有所缺失。也可以这么说:封闭体系所形成的预警感应,其适用区域要比预想的更广阔深邃。 不赶紧搭建起来,都对不住这发现! 这是罗南慢条斯理装弹的时候,脑子转过的念头。而等他装弹完毕,实境战场的局面,已经彻底逆转。 罗南与薛雷合璧,近防远攻,各自相宜。近距离的那些目标,被薛雷砍瓜切菜般放倒,稍远距离的,则越发熟悉相应节奏的罗南挨个点名。 火眼平台已经破损大半,搜索雷达也时灵时不灵,但总还有两样武器适用。纯手动操作,配合清晰的指向感应,辅以逐渐升级的预判、超强的反应能力,形成的就是让人绝望的射击精度。 罗南五杀的时候,用了三个基数的弹药,接下来又宰掉四个,却连半个基数都没用完。冷酷的收割,让绝大多数参战者都绝望了。 系统大声赞叹:“神一般的男子!黑牙已经让荒野变成了垃圾填埋场!” “你才是垃圾!”战场上某个辛苦移动的“垃圾”候补忍不住回骂系统一句,下一刻就被金属弹丸贯胸而入,凌空打爆。 十杀! 凭借这个人头,罗南完成了十杀成就。而系统直接让整个战场都透出了红光,像是血海波涛,翻滚不休:“超神,超神!无以伦比的黑牙,所有的凡人都在他脚下颤抖!” 不用特效,整个a区已经大幅震动,惊叹、咒骂、欢呼声汇聚成澎湃的声浪,席卷这片空间。 必须要说,罗南那个极限反杀的套路,真的超级帅气。纵然一切都发生在瞬息之间,可远超常人的协调力和反应力,使他的肢体充分伸展,看上去又非常放松,而这一切又都通过“英雄座”的电子信号反馈,投射到实境战场,并有游戏效果的暗中加持。给人的感觉,就是从容潇洒,绰有余裕。 而接下来,有薛雷的掩护,他不紧不慢装弹、有轻重、有节奏地挨个点名收割人头,看上去安静又冷酷,妥妥戳中一帮少女少妇的g点,畅快的尖叫声不绝于耳。就是盟友频道里的阮子辉、邱佩佩、田思,也是连连赞叹喝彩,兴奋至极。 “啊啊啊啊,以前怎么没看出来,这个心机男!”莫鹏心口又冒火,以前是急火,现在是妒火。 罗比奥也在挠头:“记得他以前超级菜来着,前面也不像是装的……得,这波演技我服!” 田启也要发表感慨,却接到堂姐指名道姓的询问。。 “田启,咱们包厢里还有谁在战场吗?” “哪有?就这么几个名额……擦,光顾看了,前面的空位统统忘了抢!”田思的脑子还没有缓过来,只顾懊恼去了。 田思追问:“没有?刚刚谁说的‘上线’?” 大概是女生的心思都比较细,莫菡也响应:“对啊对啊,我记得谁说过。” “啊,是我说的没错。”田启终于记起来,前面几分钟,他的脑子完全被激烈的战局填满了,根本无暇他顾。被田思提醒,他才感到奇怪。回去翻记录,很快就找到线索:“真有人在战场,不过盟友频道匿名、显示脱机……喂喂,至于这么掩耳盗铃嘛?是谁啊,自己出来认领!” “刚刚在盟友频道里,差不多都发言了,没发话的都有谁呢。” 莫鹏故意阴恻恻地开口,不过很快就忍不住了,哈哈笑起来:“不管是谁,去把超神的黑牙挑翻吧!那个拿刀的,说的就是你,薛雷同学,你只能旁观,不能倚多为胜!” 现在的年轻人,有哪个是傻子?就算莫鹏还留层窗户纸,可稍微联想一下,又有哪个不明白? 岳争,也就是这位,真的跑到了实境战场里去。从他一直保持缄默的态度来看,所思所想,必然是微妙得很了。 罗比奥有些疑惑:“还是……总不是另开了个房间吧?” 岳争的脸皮厚度已经磨练出来了,纵然 被人冷潮热讽,也全当看不到,始终保持沉默。也由于他的这份态度,前面还偶尔互动的岳琴和特纳,都进入了尴尬的静默状态。 在实境战场上,罗南突然收了枪,开口道:“撤了。” 说话的同时,罗南放弃了已经填充好弹药、也完成了部分维修的火控平台,只拿着手炮、电磁炮狙,和少部分弹药,掉头就走。 薛雷一声不吭,掩护在侧。 舍弃掉火眼平台之后,黑牙这个重装火力手已经名不符实,移动速度倒颇有加成,一路狂奔,很快撤下矮丘。 他们前脚刚走,远方天际强光骤闪,仿佛太阳碎片掷落人间。只一亮,就砸在原先罗南二人所在的位置。 地面震动,丘陵之上,冒出了冲天火柱。遗弃的火眼平台,以及周围还未被系统刷新的残尸、战斗痕迹,都在火光中消融。 “哎呦喂,中远程粒子炮?” a区一片哗然。作为围观群众,最起码的优待,就是上帝视角的享受。随着转播视角切换,人们都看到了,五公里开外,一座外型炫酷的鸟型机械,已经支起翼架,大张的金属羽翼映着阳光,亮度持续增加,璀璨耀眼。 刚刚的粒子炮就是源自于此,眼下则是再一次蓄力。 现实世界,绝没有类似的武器平台,这是一部幻想武装,就是荒野十日这部游戏中,为追求游戏性和炫酷感,与现实挂钩最少的选项。鸟型外骨骼,正式名称叫“凤凰”,就是很典型的一类。 说是凤凰,它无法在天空自由飞翔,不过所载粒子炮攻击距离超远,威力极大。游戏系统也要平衡,故而降低其攻击频率,抹杀其近身能力,勉强算是找平。但仍有很多人,痴迷于大规模杀伤的威力,通过“凤凰”过把手瘾。 一场对战中,出现一两架,并不奇怪。 可问题在于,这架“凤凰”分明还在蓄力,半空中又有一炮,追着罗南和薛雷轰下来。两人身后立化火海,他们根本是从火焰中冲出来。 “怎么那么快?”a区围观群众先是迷惑,可随着转播镜头的移动,又尽都哗然。 还一个……不,整整四架凤凰,与罗南、薛雷相隔三到五公里不等,这是搜索雷达照射不到的区域,凤凰这种“幻想类”也不行。 可事实就是,连续两次炮击,精度都是可圈可点,更有些明显的针对性。 没道理啊,这种丘陵地型,一架两架能找到角度,其他的完全盲射,怎么保证精度的? 可以看到,实境战场中,罗南和薛雷一路狂奔,四架凤凰则是轮番粒子炮招呼。虽然来自不同方向,却都保持着不可思议的准确度,一轮下来,罗南和薛雷纵然屡屡死里逃生,但其护甲已经濒临崩溃边缘。 “神炮手组合?” “看名单都是室的,是不是有特殊功能啊?” 大多数围观群众百思不得其解,可在盟友频道中,人们已经用尴尬的静默得出了答案。 末了,还是莫鹏冷笑一声:“神炮手?是神一样的观察员吧!” 话音未落,一直狂奔不休的罗南急停,抓住了四架“凤凰”粒子炮蓄力的间隙,抬起手炮。 上帝视角显示,此时距他最近的一架凤凰,也在一千五百米开外。 枪声连续轰鸣。七十米外,某个小土包遭遇集火,瞬间被大威力的手炮弹药犁了一遍。 “搞什么?”一帮人的念头未明,便见小土包后面,人影蹿出,是个深蓝行者,速度极快,闪避的动作也颇为娴熟。连跑带跳,间或几个翻滚,非常流畅。 可是,面对已经“超神”的罗南,他的运气就比较糟糕。罗南手炮弹药最后一颗,直接突破护甲,命中要害。 立扑! 由于这一击相隔甚久,不再计入连杀,系统只给出一个有气无力的“first blood”,但a区的围观群众,已经不自觉大幅倾向于战场上最耀眼的明星,还是被带起了一个小**。 “666,逃跑也不忘收割。” “那个哥们儿藏得很好嘛,一定是准备窝到最后来着。” “天降横祸,啊不,天降超神!” “……哎?粒子炮呢?” 终于有人发现问题了。从这以后,第二波次的粒子炮,形成的偏差,就像跨过了整个太平洋。 罗南都懒得再移动,重新登上一处土丘高地,利用电磁炮狙,挨个点名,四架已经支起、而且还在蓄力阶段的凤凰,成了最好的靶子。 连续三台,被高爆弹轰掉,罗南又开启了“大杀特杀”模式。 好不容易,离得最远的一台,超出了罗南的射程范围,又计算出坐标,眼看要蓄力成功,可在粒子炮击发前的那一瞬间,土丘之上的罗南,骤然消失。 “你的目标离开了游戏。” “啊?” 一个愣神功夫,刀光骤闪,潜伏疾行而至的薛雷痛快击杀,一切成灰。 “我操啊!”磁浮舱里砰砰作响,四个参与战场的二代,先后出舱,个个咬牙切齿。 居茂勋并没有加入游戏,可脸色也极不好看。 有人就嚷嚷:“姓岳的哥们儿够废的,藏都藏不好?再坚持五秒钟,肯定就把那两人给秒了啊……哎,人呢?” 视线移转,就看到岳争所在的磁浮舱外,正亮起红灯,随后自动打开,岳争几乎是滚了出来。 在罗南手炮的轰击下,他被逼进行了一连串闪避,时时刻刻贴身而过的弹丸,完全控制了他的节奏,逼着他做出超越极限的操作。迷迷糊糊做完,迷迷糊糊完蛋,然后逾限的恶果倒卷而回。 他努力捂住嘴,可还是没忍住,装进肚里的酒水点心,就那么从指缝里喷射出来,还有相当一部分,反糊在他脸上。 整个室的气味,当真是“妙不可言”。 第二百一十四章 丢数据 已经占据绝对优势的超神黑牙,突然下线,近战无双的搭档,在斩杀最后一台凤凰之后,也同样如此。不符合正常人逻辑的行为,引得a区围观群众议论纷纷,甚至还有嚷嚷黑幕的,一片混乱。 室这里,同样乱作一团。 岳争在自家的呕吐物里挣扎,鼻涕眼泪都喷出来,生理作用和心理影响恐怕兼而有之。 房间的自清洁系统启动,多功能机械人上来清扫,一帮二代如避蛇蝎,屋子里已经快呆不住人了。 此时,一直在沙发上安坐的居凌,站起身往外走。 “哥!”居茂勋叫了一声,忙往外追,临出门前又吩咐范渠:“把这哥们儿带……不,我们先换个房间。你看着他,拾掇利索了再过去。” 说罢,居茂勋根本不理会范渠的反应,径直追出门去。到门外,就见居凌通过手环与人交流,倒是并未走远。 松一口气之余,居茂勋也很头痛。 海天云都那场糟糕透顶的“求爱大失败”以后,他就把罗南和田思都恨上了,一直想找机会出口恶气。今晚上,他从范渠那里,得知罗南和田思过来,想使个绊脚,给这对狗男女个颜色看看。 直接打上门什么的,他不是做不出来,可是这样做,他也没什么脸面。正巧堂哥等一帮军官,在楼上受人宴请,赴宴双方身份都比较特殊,他就想借势玩个花活,做得更高明一些。 哪想道,选择的突破口岳争不会办事儿,早早让人把包厢撤空,又搞出了英雄座的风波。居茂勋也是一时意气,想在现实下手之前,在游戏里耍弄一番,暖暖场子,却不料反遭人打脸,预想中的计划,都有流产的风险。 居茂勋深知,他这位堂哥自视甚高,如今从城防军转入野战部队,正是顾惜羽毛的时候。平常帮他支个场子,也没什么,可若把事情做得太过恶形恶状,多半是不肯出力的。 他脑子里风车般打转,想着该如何说服。哪知居凌瞥他一眼,接电话不再用军方习惯性的喉音腹语,转入正常说话模式: “维灿弟,嗯,我还在下面的霜河实境。” 一听“维灿弟”三个字,居茂勋耳朵就支起来,今晚他计划的最理想形态,除了堂哥居凌以外,还包括把这位“维灿弟”拉下水。 只是他不敢肯定,道听途说而来的流言蜚语,究竟管不管用,只作为一个预案来处理。 居凌又看他一眼,口中道出他的名字:“对,就是茂勋。不必了,我这里也差不多了,马上就上去。” 居茂勋一听,那还得了!也顾不得是否会惹居凌生气,连连比划手势。居凌不理他,继续口头客套,就在居茂凌几乎绝望的时候,话风陡转: “那行,我等你一会儿。” 居茂勋差点儿噎到,也忘了欢喜。 居凌挂断通讯,扭头看他:“你不就是等他?” 居茂勋知道不能在居凌眼前装傻,再不掩饰,喜色上脸,拱手称谢:“多亏你了凌哥。” 居凌脸上淡淡的,眼神却很是锋利:“姓陈的骨子里傲气,从来不白舍人情,看来这次所谋不小。” 居茂勋暗道:废话,他一个学生会副主席,凭一个城防军副参谋长的老爹,隔了两条街的关系,找你们野战军的人喝酒,是人都知道他别有所图。 想想陈维灿已经快毕业了,也许开始给自己的未来铺路?不再继续深造,而要去军方发展? 相关念头一闪而逝,居茂勋才不管陈维灿想搞什么,他只关心今天晚上的踩人大计,是否能顺利实施。他就嘿嘿一笑:“请他喝点儿酒,见个手下,这算什么人情?” 居凌盯他:“更进一步呢?” 居茂勋狡猾一笑:“那是我欠凌哥你的。” 见他如此,居凌忽然也是一笑:“好啊,正好有件事让你帮忙。” 居茂勋心里一虚,但很快就拍胸脯:“凌哥你吩咐的,我绝对不打折扣。” 正说着,后面室的屋门打开,范渠匆匆出来,见到居家兄弟在门外叙话,有些尴尬,勉强笑了笑,就往走廊那边闪。 见状,居茂勋有些着恼:“干嘛去?不是让你换房间吗?” 范渠忙道:“勋少,我就是去处理这事儿的,您稍等。” “屋里的那个岳争呢?” “已经叫了人,喏,过来了。保管让他快快醒酒,打理干净。” 居茂勋见确实有服务人员过来,就“嗯”了声,抬抬下巴,让范渠滚蛋。 在居茂勋喝斥范渠的时候,居凌一直沉吟未语,直到服务人员从他身边走过,进入室,才开口道:“一会儿陈维灿来之前,你就去那个包厢。” “咦,不一起?” “不,你先去。你和那个岳争一起去。”居凌再看一眼自家堂弟,以不容拒绝的语气发话,“就你们两个!” 居茂勋愕然,这个味道,貌似不对啊! 便在居茂勋犯晕的时候,范渠也是一脑门官司,烦得很。 在他看来,居茂勋要求调换房间的要求,也是岂有此理。大家都知道,室这种资源,一向都要预约的,如今霜河实境处处爆满,要调换一间谈何容易? 也亏得他今晚运气不错,耽搁两分钟之后,有室要退房,他是用了神级操作,才卡在排队预约的客户之前,将房间留住。可才对房间里那帮二代们说了,楼层引导员就发讯息: 刚刚退房的客人拒不离开,要求续订! 如果只是这样,范渠完全可以用“门店规定”之类的理由搪塞掉,可是从引导员那里,他听到两个名字: “谢少、胡少都在……” 范渠心脏都要炸开,勉强应付了居茂勋的质问,几步绕过走廊,到霜7房间外。这里室的门敞开,漂亮的引导员就在门口,应付里面客人的质询,一时左支右绌: “为什么没等我们离开就初始化?” “霜河实境不是号称为所有客户保留数据?” “退订续订很正常,被预约客户卡掉我们也认,可装备没卸,门都没出去呢,你给我们来这一出?” “我们不为难你,殷乐呢?你让她过来和我们沟通好了。” 听到“殷乐”这个名字,范渠更是心里叫苦,真招来那位,他这个门店主管的位置,差不多也就废了。 他是心思玲珑之人,虽还没进去,从这些片言只语中,已经大致明白是什么一回事儿。说到底,还是他之前强行插队惹的祸:为了顶掉预约客户,他做了一个小小的违规操作,在退订流程自动完成前,提前数秒将霜7数据初始化。 只要客人是真心要走,这不算什么,可随着他们改口要续订,两边流程不验茬,就惹出了漏子。 可那数据是怎么回事儿? 范渠琢磨片刻,硬着头皮走进去,看房间里倒是没几个人,除了谢少、胡少,也就是谢俊平、胡华英之外,还有一个比较面生,白面书生样子,嗓门却很是尖亮,大部分质问言语,都是出自他口。 “啊呀,谢少、胡少,不好意思。我是这边的经理范渠,刚刚不好意思,可能是新门店开业,系统衔接有些问题,不只这间,另一间霜2也有类似的问题,我们正着手解决。” 范渠壮着胆子,暗使了个巧劲儿,准备把两件头疼事搁在一起解决:“续订肯定是没问题的,不过保留房间比较难,如果三位不介意,咱们换个房间成不成?” 如果谢俊平答应,范渠就敢让他们去居茂勋等人所在的霜2,来个大对调,将风波消弥在无形之中。 他想得很好,可惜事情的根本症结不在这儿。 “范渠是吧?续订什么的,先不用说,我现在就想问你,被你们初始化洗掉的数据,怎么给我还回来?”开口的是谢俊平,今天他穿得挺怪,一身复古样式的练功服,排扣大褂,上下宽松,乍看还真有点儿仙风道骨的意思。只是脸上黑沉沉的,心情糟糕。 “对啊,谁稀罕这狗屁房间,我们要数据!数据!”那个尖嗓门的哥们儿肯定是有点儿神经质,拍着巴掌大叫,极其激动,感觉随时可能抽过去。 范渠感觉不太妙,试探性地道:“谢少你说的是游戏数据?我们这里肯定保留的,换任何一个房间,都可以无缝接入……” “屁的游戏!”神经质哥们儿跳了起来,那是真跳,一蹦再蹦,双拳挥动,“那是我辛辛苦苦推演的魔法阵结构啊,好不容易有点儿灵感,特么的全毁了,毁了!” “本来就没成功……”胡华英算是三人中最无所谓的,他一直不赞成谢俊平搞这套,便低声嘟哝一句。 神经质,哦,其实就是前神秘学研究社的社长杜雍耳朵极尖,闻言瞪过来,直接破口痛骂:“滚你的蛋,外行人别插嘴!” 胡华英懒得和一个神经质计较,只是无声对他比出中指。 谢俊平仍黑着脸,盯着范渠:“我们是用室的投影仪做设计修改,折腾了也有大半天,已经接近成功,然后被你们一个初始化,全都抹干净。而这些,是我很快就有大用的……你现在明明白白地给我讲,你们的系统有没有自动保存?我的数据还能不能找回来?” 范渠额头冒汗,知道这件事再不可能轻松过关。他终究不敢直接回答,只能道:“谢少,我马上联系技术人员,尽可能给您一个满意的答复。” 谢俊平脚下动了动,照他以前的脾气,已经是一脚踹上去。可这段时间的持戒修行,还是有点儿效用,无名火一动,竟然又给压下去了。他默念两句“持戒精进,克制为先”,就不再理会范渠,转而对杜雍道: “娘炮,照着以前的底稿,你觉得还有谁能做出来?” 杜雍心里发躁,在原地转圈儿,磨了半晌才道:“神秘学这块儿,我、我还是比较服唐仪的。” “那就联系她,请她帮忙!” 杜雍张张嘴,什么神经、狂躁都不见了,剩下的尽是为难、窘迫。 谢俊平见状终于着恼,上前一步揪着他的领子:“你领着我入门,然后搞成这样,帮我求个人怎么了?” 杜雍此时一点儿脾气也没有,嘴都结巴起来:“可、可是唐仪她、她不太可能理会……” “你不问怎么知道?” “那,我问一下?” 谢俊平深吸口气,松开杜雍的领口,退了两步,捏着额角思索片刻,也通过手环拨通某个号码,隔了几秒钟,那边接通了。 他咳了一声,自然而然放低姿态:“南子,有个事儿我想咨询一下。就是有关……怎么说呢,就是有关一个神秘学上的问题。你不是对这个很擅长,咳,很感兴趣嘛,所以我想问问,关于魔法阵这东西……” 谢俊平期期艾艾的模样,和前面的反差实在太大,就是纠结着是否真要给唐仪去电话的杜雍,都忍不住扭头看过来。 对此,谢俊平也顾不得了,他往房间深处走了几步,嗯嗯应着,冷不丁地突然拔高音调:“哎,你在霜河实境?哪个店?极光云都……我靠!” 谢俊平一下子兴奋起来:“快上来、快上来,我在区霜7啊,胡三儿、杜娘炮也在这儿!走不开?招待朋友,是那帮……我去行不行?哪个包厢?a区豪华包,履霜,好咧,我们马上到。” 他挂断通讯,拍拍巴掌:“这里先不要管了……哎,杜娘炮,你打通了没有?” 杜雍苦着脸回应:“唐仪说今晚有arty、明天有约会、后天还要赶任务,不接任何单子。” 谢俊平翻了个白眼:“那就散伙!正好,南子和他朋友都在这里,咱们去见个面儿,嗯,也看看有没有别的转机。” 说着,他视线转向范渠:“你,准备四个精装果盘,还有足量酒水,哦不,无酒精饮料,给我送到履霜去,要快!另外这里也不能耽搁了……喂,喂,你发什么呆呢,记住没有?” “履霜,履霜!”范渠怎么可能记不住呢?这个包厢就是他一小时前亲手批给岳争做面子用的。那里面也确实有个叫“南子”的少年人,还是居茂勋今晚针对的目标。 而他,也深度参与其中。 范渠脑子里嗡嗡作响,入耳的每一句话,仿佛都带着讥讽的调子。他没发出声,好不容易用多年的习惯点头应承,随即仓皇转身,却忘了背后就是引导员,一脚勾在引导员的高跟尖角上,身体瞬间失衡,前仆出去。 “啊!”引导员失声惊呼。 范渠反应还算麻利,用手撑了一下,没有真正摔倒,却还是四肢着地,踉跄着撞出房间,像足了一条仓皇而去的狗。 第二百一十五章 心之躁 “魔法阵?” 罗南挂断通讯,一时还有些摸不着头脑。他对谢俊平出现在霜河实境并不奇怪,可出现在这里之后,谈论的却是神秘学,这个逻辑他还没有get到。 要说神秘学、魔法阵,以罗南目前的人脉,转托几个人,给谢俊平讲讲课肯定没问题,但以里世界和世俗世界的认识差异,最后可别闹出笑话来。 万一遇到骗子什么的……罗南觉得,先要帮谢俊平把把关。 不过当前,罗南关注的重心不在这儿。他之所以在不可逆转的胜势之下,还要退出游戏、放弃英雄座,是因为邀约的重要人物猫眼,已经抵达,通过六耳与他联系。 和谢俊平通话的时候,他就从包厢出来,站在门口等候。通话结束,从感应上已经察知猫眼到来,可眼神扫过,愣是没能在第一时间抓到人。 直到真人站在眼前,静静看他,罗南才锁定目标。 今天的猫眼,走的是极简风,穿一件浅蓝高腰半身裙,上身白色线衣,脚下裸色高跟,素淡得不见一丝花纹。 罗南还是头回见她穿裙装,故而没能在第一眼认出来。 不过要说人的习惯难改,明明是素淡的裙装,猫眼偏在外面套了一件黑色机车夹克,上以铆钉缀饰,再配合遮住半边眼睛的偏分发型、单侧大耳环,以及烈焰红唇的妆容,就透出一种“我很美,但我随时要自毁”的颓废味道来。 来之前,猫眼肯定喝了酒,站在眼前,微微酒气缭绕,淡淡的倒并不难闻。 就本心而言,罗南觉得猫眼此时的装扮很好看。至少比以前什么夜店风、街舞风都更能触发他的审美。 猫眼微微偏头,也打量过来。罗南不知道她心里是怎么想的,不过微撩起的眼角下,除了睥睨、挑衅等等意味儿,实在缺乏同道应有的善意。 而下一刻,笑容在猫眼眉眼唇畔绽放,正如她的妆容打扮,素淡的底子,浓烈的表现。她再往前一步,已经贴着罗南的肩,伸手挽住面前男生的臂弯。只不过穿着高跟鞋的猫眼,要比罗南还高出四五公分,这个动作又像变形的老友式拥抱……总之是很亲呢了。 特别是她微腻的红唇贴着罗南耳廓,轻轻吐息:“aster,我听从您的召唤。” 酒精与香水化合在一起,薰出醉沁人心的磁力。 罗南的身子僵了下,要说紧张肯定有,这辈子还是头回有人叫他“主人”呢,尤其是这样一位近在咫尺的美女,他的半边臂膀都可以感受到对方肌体的温热弹性。 这一刻,罗南隐约感觉到,他体内约有两到三种激素异常分泌,导致心跳、血压等有所升高,甚至出现了饥饿感。 不过,在**本能的应激过后,更微妙的心理因素滋生。他分辨不出更多细节,却对导致其产生的刺激因素,异常敏感。他的身体未动,眼睛也越过猫眼肩头,平视前方,低声道: “你叫我什么?” “aster,主宰我的男人。”猫眼低低发笑,带着腻香的吐息,在罗南耳廓、后颈缭绕。 罗南眉头跳了跳。猫眼的嗓音本是尖亮,而当她刻意沉下声线的时候,便有一份金属的质感,如同轻薄的刀片,贴着人的皮肤刮去细绒,舒适中又有一份栗然。 正如猫眼如今的所作所为,肌体固然营造着一份亲热,骨子里却是冰冷的警惕和抗拒,甚至还有更隐蔽也更强烈的毁灭倾向。 “啧!”罗南有点儿烦,他这算不算好心没好报?原本是想叫过来好好谈谈,你要真保持以前的冷漠也就罢了,这么一张情妇脸,摆出来是嘲讽谁呢? 难道,我还真要毁你不成? 就是这闪掠而过的念头,突地触碰到了复杂生理、心理机制的某个按钮。他突地愣了一记,某个进阶的思维撑破了蛋壳,就如同华丽而狰狞的毒蛇,发出嘶嘶的低吟: 要毁也很容易! 一念既生,最先响应的是他的身体本能。刹那间,体内各类激素分泌爆增,心跳、血压、饥饿感再次升档,共同形成有生以来,从未有过的亢奋感受。 亢奋是如此突然、强烈,以至于惊人的热量从五脏六腑中迸发,整个身体都似是胀大了一圈。 这些突然爆发的能量,作用在神经系统上。罗南的小臂不自觉抬起发力,却触碰到猫眼的手肘,下意识五指合拢,牢牢攫住。 机车夹克在这个位置,也是镶嵌铆钉来着,金属颗粒就此压入掌心,有些痛。 偏在此时,猫眼的嘲弄称呼还来了个三连击:“er,您需要什么?” “呵!” 罗南直视前方,没有看猫眼,也只让猫眼看到他的侧面。干热的吐息后,唇角也勾起来,面颊肌肉略有些用力,但与生命星空的躁动相比,就真的不算什么了。 手心微痛的刺激,催逼出烦躁而强硬的情绪,如同一团火球烟花,嗵声直入云霄,燃烧生命星空,映得漫天星辰都为之失色。 其余的也还罢了,与他密切相关的信众,其生命草图星辰轨迹,都出了细微的变形,下一刻就有紊乱失衡的可能。 这样影响的,可不只是猫眼一人。 罗南终于觉出不对,念头再转,冲动情绪沉潜,这才将生命星空的波涌动荡消弭。未曾显化的危机,只在几位信众难以察知的层面,微微荡漾,而面前的猫眼,显然并无所觉。 所以就本质而言,猫眼也只是嘴上说说,对她个人的命运无能为力。 真是可怜! 躁动情绪压落,罗南又恢复惯常的思维方式,针对猫眼,甚至还多出一份隐约的悲悯情怀……啧,这么形容未免太虚伪了。 不管怎样,罗南暂时抹消了那些极端的念头,倒是源于生命星空定位的阶次差异,自然而然将他的心态推高,抹去他大部分顾忌,让他更加从容随意地讲话: “换个称呼吧,这个称呼太搞笑。” 猫眼并不知道,在之前一个呼吸的功夫,就有一场致命的风暴无声掀起,又无声散去。她满心的负面情绪,推到面上,就化为无止境的嘲弄和刺激: “所以,boss?” “……随你。”罗南倒是有了一些身为“boss”的自觉,也许在猫眼的眼中,他就是类似的形象,硬求改变也没什么意思。 这时他还抓着猫眼的手肘,两人肌体以更有力的形式贴合在一起。在躁动情绪下倒还好,现在就有些不对味儿。 罗南主动放开手,轻声道:“剪纸哥一会儿过来,我在这儿等等他。你先进去吧,雷子在里面。” 听到剪纸、薛雷的名字,猫眼明显愣了一下,这和设想中情形不太一样,以至于略有些尴尬……也许吧。 “遵命,boss。”猫眼最终还是松开罗南的臂弯,带着似轻醉似嘲弄的笑容,走进包厢里去。 罗南动都没动一下,在松开手后,他微微外撇的臂弯,其实是僵着的。 他的话当然只是托辞。他早就和剪纸联系了,那位和田思正在战略室,一会儿就过来。又不是不知道地方,迎什么? 之所以这么说,只是需要缓冲一下。 今晚这场合,已经与他最初设想差之甚远,没有剪纸在,不但不知道该说什么,现在连情绪都不对头了。 是的,刚刚压制下去的躁动,在猫眼远离之后,反而又来添乱。 在豪华包厢门口木立着,a区二次元、三次元交织,华丽迷乱的光影效果,更让他心烦。 这种人流密集的区域,广告投放是必然的,其中十有七八都是由俊男美女支撑。以前罗南看过就算,可发今看到广告光屏上闪过的美女明星,他的感觉已经不同了。 真的不同了。 之前面对猫眼,什么香腻啊、磁性啊、情妇啊,只是简单的概念和形容,觉得合适就想了、用了。可如今在迷乱的光影下,这些死板的概念,就像他半边躯体上残留的触感,在若有若无间,次第鲜活起来。 按照既定法理运转的规整世界,正变得越来越复杂且混乱。 罗南下意识舔了舔嘴唇,他等了一分多钟,剪纸还不见回来。就是谢俊平那货,说好要来请教的,也不见影。 倒是在包厢里,虽只有猫眼和薛雷两个,气氛倒是出奇地融洽,聊天聊得正欢。这一些都映射在罗南的感应网络中,有如目见。 薛雷正问猫眼的职业,对这种资深能力者的生活状态很好奇。 猫眼捏起一片水果,随意回答:“就是普通的舞蹈老师了,我和人搭伙儿,成立一个工作室。主要面对娱乐圈的短期培训,偶尔做一下编舞。” “哇,会见到很多明星?” “那到没有,以培训新人为主,还有不少揣着明星梦的傻白甜或腹黑女。可其中相当一部分,说不定转眼就去陪酒卖唱,很有意思。” 说罢,猫眼笑吟吟地对薛雷讲:“你要有空的话,可以到我那里挣点儿外快,认识一下漂亮小姑娘。” 又对着薛雷凭虚比划了一下:“像你这样年轻又强壮健美的教练,那帮女人都恨不能吞下肚去。” 薛雷脸上立马通红,连连摆手:“这个,我不会舞蹈。” “传统武术套路也是舞蹈的一种啊,真人电影现在虽然没落了,可作为一种类型片,超能啊、功夫啊之类的,一直很有市场。很多经纪公司都有这方面的需求。” “我,我还要去馆主那里帮忙。”薛雷还是不太能消受略污的话题,好不容易给自己找个理由,可老天才知道,神禹道馆都要关门大吉了,他还能去帮什么? 猫眼“哦”了一声:“我有印象,你是道馆出身,以后是不是想着开馆授徒啊。” “是啊,那对我来说就非常理想了。像馆主,或者像协会的巨臂先生那样……” 都谈到人生理想了,进去应该没问题吧? 罗南深吸口气,摆出一张淡漠脸,走进包厢。 猫眼看到罗南进来,只装看不到,与外面亲腻的表现截然不同。倒是薛雷长吁口气,魁伟的身躯往沙发内侧缩,表示这位姐姐我抗不住,还是南子你来吧。 偌大的豪华包厢里,用于谈话聊天的除了衣箱下的豪华座椅,就是角落的一组转角沙发。此时薛雷和猫眼就坐在转角位置两侧,猫眼在中间位,薛雷在转角位,保持礼貌的社交距离。 罗南看了看,也走过去。举步的时候,他想的是坐到薛雷身边,可一个恍神的功夫,已经绕过茶几,走到中间位上,那就是要和猫眼坐一块儿了。 薛雷没想太多,拿起茶几上的罐装饮料扔过去,还道:“果盘都没吃,再放就变味儿了。” 罗南接过饮料,顺势坐在猫眼身边。一定是沙发太软了,乍一坐下,身子下陷,原本还有些客气的距离,一下子缩短好多。 等他探身去拿水果的时候,便再度与猫眼肢体挨在一起。也不知道碰到了什么位置,只觉得肩肘位置像过电,而且,或许是胃液的刺激,口腔唾液大量分泌,颊侧嘴角也一阵酥麻,呼吸都有变化。 是紧张吗,还是享受? 罗南想搞一些自我剖析,可脑子里思路太乱,甚至还比不过早前要“毁人”的时候。 猫眼一声不吭。 罗南拿过来一个切好的苹果片,咬了口,没什么感觉,倒是唾液再次大量分泌。 嗯,是酸的。 这时,猫眼拎着罐装饮料摇了摇:“这玩意儿没劲,有酒吗?” “我记得冰箱里有。”薛雷当即起身去拿,看了两眼道:“只剩一瓶威士忌。” “有冰块吗?” “有一罐。” “有就一起拿过来,还有杯子,要三个。” “咦?” “你们也来,一个人喝酒有什么意思?” “我们都没成年呢。”薛雷表示自己是乖孩子。 猫眼笑得恣意:“未成年人不喝酒,是器官发育未完备,酒精刺激会埋下隐患。可你们都已经能力者了,怕毛!” 薛雷有些纠结,但还是在冰箱前折腾起来。 趁薛雷背对的时候,猫眼身子向罗南倾斜,红唇又在他耳畔低语:“boss,想占便宜的话,烈酒是一个好理由……这是我的建议。” 说着,她笑出了声,释放似乎永无休止的嘲弄——不只对罗南,也对她自己。修长的颈子又向前倾,半长秀发拂落,像轻薄的帘幕,成为两人面颊间仅有的遮挡。 发间的清香和酒气,以最直接的方式接入鼻端,罗南脑子嗡了一下,内外感应尽都扭曲,只记得自己扭过头,嘴唇划过顺滑微潮的发幕,又触碰到侧面细腻光滑的额头,就此停滞,很难继续,又不愿挪开。 “南子,我来了!” 谢俊平急匆匆推门而入,将a区迷乱的灯光导引进来,正好打在沙发上紧挨的那对人影身上。 他脚下一滞,后面胡华英就撞到他背上。再往后,莫菡清亮的嗓音也响起来:“哎,你们谁啊?” 最里面的薛雷扭头,然后手一抖,酒水小半浇了杯中冰块,小半洒落地毯上。 豪华包厢骤然间热闹起来。 第二百一十六章 脑洞波 罗南表示日了狗! 谢俊平这帮人,需要他们出现的时候,一个都不来,而在最尴尬之时,又一个比一个跳得欢。 他们来了也就罢了,莫鹏、莫菡实境战场、在恐怖谷玩得不好么,干嘛也要回来? 其实莫鹏莫菡回来,是有一份担心。他们不明白,为什么罗南在英雄座打得好好的,又在大好形势下放弃?手环联系说是没事儿,可哪又做得了准? 莫鹏莫菡要回来,其他人呼啦啦也都回来。只不见岳琴和特纳,那两位应该是尴尬于岳争的作为,刻意躲了。 可现在比尴尬,谁能比得过罗南? 他和猫眼的亲热动作,全被谢俊平那个王八蛋看在眼里,哦,还有薛雷,就算那个角度比较偏,可结合一下谢俊平的反应,也差不多了。 对的,就是谢俊平的反应。 那哥们儿的反应太夸张了,愣在门口不说,第一时间竟是想转身往外走。 往外走你妹啊! 就算罗南和猫眼确实有那么一点儿暧昧……嗯嗯,就算真亲上了,你这老司机装什么纯情?这不是诱导其他人往歪处想? 罗南深吸口气,口鼻间依然留存着猫眼的发香酒香,包括发丝对嘴唇的细腻触感。这让他猛然惊醒,然后突然对“老司机”产生了几分感激。 由于事发仓促,他这个初哥愣在当场,都不懂得做规避动作,仍然和猫眼保持着极其亲近暖昧——实际上就是嘴唇亲额头的状态。 如果不是谢俊平反应过大,乱了队形,后面一窝蜂冲进来的莫鹏、莫菡等人,肯定要看个正着,那就真要炸了! 还好,现在仍能挽回。 罗南一下子绷直腰背,然后起身,由于太仓促,他的膝盖还撞到了矮几,咣当一声响,在包厢里还是很清晰的。 门口,谢俊平很快就被推了进来,莫鹏、莫菡也一拥而入,原本空荡荡的豪华包厢,瞬间满满当当。谢俊平带来的果盘、饮料倒是不怕没人消化了。 罗南趁着混乱,拖着僵痛的腿脚往外走两步,险些碰到端着酒盘回来的薛雷。这位死党错身保住酒盘平衡,敬业得像一位纯正的酒保,且一脸“我什么都不知道”的纯洁表情,可一直闪烁的眼神,早就把自个儿深深出卖了。 相比之下,老司机谢俊平在最初的失态过后,和胡华英一起构成了狐朋狗友的典范担当,言笑自若,一句“南子是在和美女搞联谊吗”,再配合果盘、饮料,就迅速扭转了包厢混乱而微妙的氛围,使这里变得热闹起来。 期间,猫眼一直很稳,姿态都没什么变化,仿佛刚刚所有一切都是幻觉。她甚至向薛雷勾勾手指,从酒盘上拿了杯威士忌,就握在手中,微微晃动,让冰块、酒液发出迂缓单调的碰撞声,一派从容自在。 罗南还要给薛雷让路,感觉自己也沦为侍应……等下,这不是更像特殊服务人员?他忍不住了咬了牙,尴尬之余,却也有股子气顶上来: 猫眼都不怕,他怕个鸟! 这时候,涌进来的大部分人,视线都优先落到沙发角那里。他们已经看不出情况了,猫眼单独坐在沙发主位上,罗南和薛雷站在一起,两边有一定的距离。若强说有,大概就是猫眼的妆扮举止,极其成熟妩媚,让几位少年男女都看呆了眼。 然后,部分人的视线,就被薛雷端着的酒具吸引了。“灰灰组合”中的童晖一语道破:“阿徳贝格经典款!哇噢,你们竟然开原酒!” 这款威士忌原酒的酒精度都在60以上,味道又很冲,肯定不适合青少年饮用。薛雷在开瓶的时候就发现了,忙表示:“我不喝的,谁喝谁来。” 罗南这时又觉得口干舌燥,而且或许是心虚的缘故,总觉得嘴唇上属于猫眼的气息缭绕不去。见琥珀色的酒水里浸着冰块,看着挺解渴,气味也重,就拿了一杯,顺口喝掉。 “我靠!”童晖立马就惊了。 罗南也惊觉问题,酒液入喉,就算经过了冰块的释放作用,那冲鼻烧喉的痛感,以及有如烟熏火燎的高压味觉,顶得他差点儿喷出来。 还好,受到刺激之后,口舌之窍自然运化,灵池玉液无声滋润,在口鼻间微绕,化去那份让人理智爆炸的冲劲儿,只余下层次丰富的余味,纷纷而来。不知不觉间,他真把这杯酒咽了下去。 罗南不懂得欣赏,没当场出丑他就很满足了。真正让他意外的是,口舌二窍还有这种功效? 就算这样,他也绝不会再喝第二口。 有生以来,十六年间除了酒精炉,罗南再没有与酒精发生如此密切的接触。酒液入腹之后,全身上下,就像撩起了一把火,烧得全身发烫,刚被打压下去的躁动,似乎又鼓胀起来。 倒不是说他想做出什么事,只是觉得,有很多想法,都没什么意义,看人家猫眼……扭头看沙发上,显得从容自若的美人儿,他嘿了一声,越发觉得没错。 莫鹏大喝一声:“南子,你偷喝酒!” 罗南白了他一眼:“光明正大喝的,我渴!” 为了证明,他干脆把杯子里剩下的冰块一发倒进嘴里,嚼了几下便都咽进去。这个法子当真豪迈,莫鹏等人,看得心窝都冒寒气。 童晖很佩服:“一看就是老手了,当初我也是一口干,然后直接喷了我爸一脸。难道咽冰块可以压得住?” 看上去,他大有回家试试的想法。 罗南为他默哀,这哥们儿肯定没有口舌二窍、灵池玉液的运化能力,酒水和冰块的双重刺激,但愿不至于让他怀疑人生。 经过这么一打岔,方向彻底歪掉,前面的尴尬氛围就给消解得差不多了。罗南的心态倒是越发自然,重新接过“地主”之责,为各人介绍。 谢俊平、胡华英这都是知行学院的学长,年龄比莫鹏等人大了五六岁,他们能放低姿态,就很好融入。 带着的“拖油瓶”,也就是杜雍杜娘炮,罗南只有一面之缘,只能简单介绍。不过田启在这儿啊,一个月前,杜雍还是神秘学研究社的社长呢,如今虽是不怎么光荣地退位了,对于田启这个基层社员来说,也很值得向大家补充介绍一番。 倒是猫眼的身份比较拿人,她本人也一直坐在沙发上,似笑非笑,说亲不亲,说远不远,再加上名字的问题,介绍起来怪怪的。 “舞蹈老师?”一帮少男少女确实比较茫然,这和罗南的圈子不搭界啊。 这时候,剪纸带着田思刚回来不久,都没来得及和猫眼招呼,作为礼仪老师,便当仁不让出来挡枪,而且还拉着田思一起:“你不是说,最近也开始对神秘学感兴趣吗?除了你弟弟所在的学校社团,其实社会上也有一些兴趣社、爱好者协会之类,比如我们这些,都是志同道合的人聚在一起。猫眼就是协会的资深成员,你们以后可以多亲近亲近……” 田思回到包厢后一直没开口,不过大半眼神都落在沙发角那边,半数给了罗南,半数给了猫眼。 突然被剪纸点透,她心里一慌,可终究是心思玲珑,立刻就有了盾牌的觉悟,当下走上前去,隔着矮几,欠身探手:“猫眼姐你好,我是田思,以后请多指教。” 沙发上,猫眼仍未起身,只探手与田思轻轻一触,显得有些冷淡:“指教谈不上,但既然进了这个圈子,交流经验的机会是有的。” 田思温和一笑:“我还没有正式加入呢。” “和某人牵扯上,日子还远吗?” 田思微怔,下一刻便与猫眼的眼神碰触。只觉得发丝掩映下,那里看似迷蒙,其实冷澈犀利,又有一份“我都了解”的微妙意蕴。 她心头微揪,一时竟是怔了。 两位颜值超高的美丽女性,隔着矮几相望,画面分明极其华丽,可在相对昏暗的光线下,黑暗色调悄然唱了主角。 有那么一瞬间,闹哄哄的包厢骤然静下,随即被剪纸故作海派的笑声遮掩过去。 剪纸做得已经很不错了,但他还是低估了年轻人脑洞的力量。 “有点怪哦。”莫鹏与莫菡窃窃私语,“你发现没有?南子认识的,好像都是姐姐哎……” “唔,也许是阿姨?” 扎心了! 罗南忍住笑,瞥向侧面一眼。如今猫眼确实是颓废派,烈焰红唇的唇妆,以及半遮侧颊的发型也显妖艳,昏暗光线下,和罗南这个十五六的学生在一起,显得年龄大很多……也许真有一倍左右,严格来说叫阿姨也没什么。 可少年人的脑洞波放开,标准的大规模杀伤性武器,根本无法控制,莫鹏就又道:“难道是不伦恋、修罗场?” “别瞎说,也许只是朋友呢,忘年交!” “可现在的问题是,南子交往的女生年龄都他大,这个趋势不太对嘛,为什么这样?” “听说小南子这种家庭状况……” “我家怎么了?” “我是说亲生父母啊,父母不在身边,久思怀念什么的,也许恋母情结会比较重?” “搜得死内!” 罗南差点儿把手里的空玻璃杯捏爆:特么你们两个能不能再大声些?知不知道包厢里一小半儿都是能力者,这是要毁我啊! 一念未绝,屋里已经有两人喷了。 剪纸刚从薛雷那里拿了杯酒,抿了一口。他回来的晚,没见最尴尬的时候,缺乏抵抗力,如今一逗就崩,顺理成章被泥煤味儿的威士忌呛到。 另一个喷了的,则是谢俊平。只不过他喷的是矿泉水……咦,有点儿古怪。 罗南发现,今天谢俊平竟然滴酒未沾,连饮料都不喝,只拿杯矿泉水充数。还有,莫鹏莫菡的私语有那么大声?离了快五米的谢俊平,竟也能听到?他的耳目什么时候变得如此灵敏了? 罗南认真打量谢俊平,这段时间,两人见面次数不多,感觉他瘦了一些,精神头还不错。比较搞笑的是穿了一身很有古风的对襟大褂,那是练晨功的老大爷标配,怎么看都与游乐中心格格不入。 偏偏谢俊平还一副很板正的样子,也不像是搞sy之类。联想到之前所说的“魔法阵”等元素,事情真的挺古怪,偏偏一时也不好问出口。 这时就看到剪纸事先的真知灼见,像莫鹏莫菡这些世俗社会的同龄人,就不该与猫眼他们摆在一起,很多话题根本没法开展。 剪纸侥幸躲过鼻孔喷酒的厄运,觉得需要加大洗脑力度,便向莫鹏等少年男女狠命灌设定:“我们这些人,都喜欢那种玄玄乎乎的东西,经常聚会,交流一下心得……哈,今天我和猫眼正好在附近,借着机会过来玩玩,要是有啥喧宾夺主的地方,你们别介意。” “哦,怪不得南子早前要考神秘学研究社呢。”莫鹏是知道这个情况的,一下子就脑补完备了,不过眼神依旧在沙发角那边来回移动——修罗场什么的,和爱好无关对吧! 莫菡对这种神神怪怪的东西,接受能力要差一些,扭头看自家几位闺蜜:“神秘学,就是塔罗牌那种?” “塔罗牌很灵很灵的!”一直寡言寡语的邱佩佩,竟然是相关领域的拥趸,有些小兴奋。这也引爆了女孩儿之间一波小话题。虽然与剪纸隐含的描述相去甚远,但这不正是最理想的状况吗? 罗南在心中为剪纸点赞,记得他在海天云都就是这么说的,当时糊弄的是谢俊平、胡华英,现在轮到莫鹏莫菡了,可谓前后呼应,毫无破绽。 “看嘛,神秘学协会,肯定能帮上忙的。”谢俊平扭头对杜雍低语,一脸“听我没错”的表情。 杜雍则还是一副焦躁和将信将疑的杂交脸:“神秘学分支很多,魔法阵是很专业的领域……” 剪纸耳尖,偏头看他:“你刚刚说什么来着?魔法阵?” 杜雍的耐性,早就在前面繁琐的互相介绍中消耗殆尽了,剩下的全是焦躁。剪纸的问话,等于是开口泄洪,也不管现在是什么场合,直接拔高嗓门道: “最近我和老谢在一个俱乐部,接触了某位实修的同道。人家表示可以接引我们入门,但有一个启灵的关口,需要用魔法阵辅助……” 他嗓子尖柔,说话又快,涉及的领域又玄乎,几句话的功夫,一帮少男少女已经懵圈儿了。 大家真是生活在一个次元吗? 第二百一十七章 造物教(上) 剪纸见状,就给杜雍使了个眼色,想让他缓一缓。可他还是不了解杜雍,这个神经质因为大半天的辛苦成果付之东流,已经很崩溃了,才不会停嘴! 他开始提起自己如何对魔法阵进行适应性修正,“突突突突”说了一大堆专业名词,突然又开始埋怨霜河实境管理方,布拉布拉说了一大通,到后来完全是情绪宣泄,整个包厢里都傻傻地看他,一半是懵,一半是囧。 胡华英看出问题,想拦他,可终究没拦住。这哥们已经彻底陷在里面,只当在场的所有人,都是哪啥神秘学协会的,自顾自地道: “投影仪我用一下。” 他摆弄手环,将数据接入投影仪,在包厢游戏区正中央,呈现出一组让人眼花缭乱的复杂图形组合,正是一个组合类魔法阵,看上去倒也完整。 魔法阵大致分为四层,整体构成线条呈幽蓝色,各个关键节点处的符号,又呈暗红和暗金色,总体光色内敛,又很是华丽。 “哇!” 莫鹏等人都惊叹起来。一个拼接工整,条理完备的阵图,都是非常具备艺术感的。那些特殊符号、构形和连线,充满了“不明觉厉”的神秘美感。他们听不懂杜雍的理论,却从这上面感受到那份应有震撼力,当然也更适合脑补发挥。 看到这图形,杜雍却是愈发地狂躁,伸手狠狠地挥了两下,将魔法阵的光影打得扭曲,片刻才又恢复。 “就是这个该死的格式,该死的!” 听到“格式”二字,罗南向来比较敏感,为之侧目。 “不是那个格式,是指文件格式……” 谢俊平可是知道罗南心结的,眼看同伴已经无法正常交流,便主动解释:“这套设计图形的文件格式,模式,投影看个效果。但包厢投影仪配置的电脑是可以的,我们就拷到上面修改,没想到突然初始化,没来得及保存,折腾大半天的成果全没了……不过,就算没留着,本身也验证失败了的。” 他在室的情绪也很糟糕,可到了罗南这边,倒是安定了下来,还玩了个小自嘲。 “就差一点儿好不好!”杜雍情绪上脑,对着谢俊平咆哮,可他尖柔的嗓门,除了刺耳以外,也没什么威慑力,“都是你,早早放弃,搞什么退订……” 谢俊平好声好气地和他交流:“你之前已经试过十次以上了。记得吗,导师说过,一模一样的错误,试错三次就超过理智的范畴,你后面全是斗气了,我觉得让你冷静一下没错。” 哎呦,难得看到谢俊平和人讲道理…… 罗南暗笑,另一边剪纸却过来,低声道:“看到这玩意儿,想到什么没有?” “嗯,不太好的东西。” 罗南知道剪纸在说什么。上次在府东大道的霜河实境,同样是魔法阵,同样是知行学院神秘学研究社的成员,叫黄什么来着?就这样伪造出了人面蛛,成为公正教团的实验品。 对此类事件,罗南还是非常敏感的。 视线停驻在魔法阵投影上,从神秘学的角度,罗南没什么可说的,他最多有一点儿基本概念;但从能量信息运转结构的角度,他还真有点儿发言权。 他试图理顺里面的秩序法理,也习惯性地从“格式论”三层结构入手,一时看得入神。 另一边剪纸则直接向当事人询问:“这个魔法阵,可以即时利用对吗?我的意思是,不用再进行排布刻印,只要利用投影仪的光线……” “对对对,导师的意思就是这样。”杜雍点头如捣蒜,竟然能一眼看到这点!他对剪纸,对那什么协会的信心瞬间提振上来。 “听到没?喂!” 剪纸还待与罗南私下交流,却见这哥们儿已经入了神。只能是轻捣一记,让他先别急着往别人无法理解的领域上靠:“先搞清楚周边情报,有了方向再说专业的事儿,这样更省心。” 这是资深者的提点,罗南还是很服膺的。不过刚刚扫那几眼,他还真有点儿模糊的想法,而且并不是从格式论理论上来……很少见的情况。 罗南依依不舍地再瞥去两眼,暂将心神转到现实层面,莫名一瞥,却见猫眼一直在沙角那里品酒,眼下又倒了不知第几杯。 “猫眼那边……” “我看她心情不好,先别烦她了。”剪纸示意咱们两个先来,又觉得他刚刚没用心听,便将从杜雍那里问来的情报重复一遍,这才笑道,“还是很熟悉的情况对不对?” 罗南点头,剪纸当时并不在场,肯定是事后详细阅读了行动简报。而这个简报的主要信息提供者,就是罗南。他当然不会忘记:“和那次简直一模一样,你是说公正教团?” “应该不是,公正教团的话,内魔法环一定会呈现出超级明显的平衡或不平衡,还是很好认的。事后我了解了一下,好像这一两年,通过投影形成魔法阵的技术,已经扩散,很多教团都这么搞。” “那么……”罗南觉得方向比较混乱。 “我目前有个方向:这个魔法阵主体结构还是很完备的,没有那些可笑的错误,或者拟古不化的僵硬感,不是那种唬弄人的江湖骗子。绘制难度也不高,只要耐心就好。倒是所谓的‘适应性调整’很有趣,很考验相关领域的灵性和创造力,看上去就像一次入学笔试。” “教团招新?” “启灵嘛,也算名实相符。不过,以前从来没有哪个教团这么干过,它们还是更强调信众的虔诚信仰。” 罗南敏锐地抓住了最关键的信息:“以前没有?” “肯定没有!” “也不一定是教团啊,像协会或者武皇陛下那样的事务所……” 剪纸咧嘴一笑:“这就是周边情报的重要性。我刚刚问过小谢了,他们那个导师传授的启灵技法中,有非常明确的宗教仪式和指向。” 罗南翻白眼:“你直接说不就行了。” “造物。” “哪个?” “造物,造物主那个造物。” 第二百一十七章 造物教(下) “真当造物主啊?”罗南讶然,“这口气够大的,是哪个世界性教团吗?” “这就是问题所在。”剪纸耸耸肩,“我刚刚搜索了一下,资料库里没有相关情资,不论是协会还是夏城军政部门,都没有这方面的记载。也就是说,这很有可能是一个新教团,一个没有进入大家视线的新势力……这种新情报,你不咨询一下秘书?” 罗南眨眨眼:“阅音姐?麻烦到她,这种情况很少见?” 剪纸点头:“新教团一上来就这么规整的,确实极少。其实这些年,新教团本身就很少了,毕竟里世界的覆盖面积越来越大,你懂的。” 罗南确实理解。随着里世界对现世社会的影响力越来越强,他们发掘人才、培养人才的本事,足以最大限度地减少“遗珠”的存在。 在这种情况下,突然从石头缝里蹦出一个成熟度非常高的“新教团”,由不得大家不往更“保守“的方向考虑。 罗南便要联系何阅音,可转念一想,最好是把魔法阵也拿给她看看,算是个参照。他就尝试与杜雍沟通:“魔法阵文件能复制一份吗?” “没问题。”杜雍爽快得让人生疑。 谢俊平再做补充解释:“按照导师的说法,启灵这事儿,应该集合各方才智,还有朋友的帮助,得到最佳方案。不用搞那些神神秘秘、敝帚自珍的动作。” 看起来是很开明的教团嘛! 罗南与剪纸对视一眼,后者貌似随意地问了句:“引你们入门的导师,方不方便介绍一下,也许认识呢。” 谢俊平真是坦荡到一定地步了,连个磕绊都没打:“他姓万,我们都叫他万院长,在林墙区的一处福利院工作,是有真本事的。” 这种情报获取,简直让人全无半点儿成就感。 罗南正摇头的时候,突然灵光闪过,脑中显出一幅图景。正是上周,他从事外包侦察业务时,控制墨水侦测林墙区的记忆。他曾在那里见过一位能力者,有传教布道的意思,远在三闸区的小孩子都过去听讲。 难道是那位? 胡乱联想固然不对,可传教、林墙区等因素的重合,多少要增加几分机率。若真是他,那位的事业可要比想象中更大几分。 这个猜测,没有什么过硬的证据,更有超距感知的特殊视角较难解释,罗南就没有和剪纸多说,接收了杜雍转过来的文件,便通过六耳与何阅音通话。 只是下一秒,那边就提示繁忙,没有接通。这并不奇怪,每天晚上八、九点钟,都是何阅音最忙的时段之一,除非是超级紧迫的事件,都要依次往后排。 罗南想了想,又建了个临时任务,把何阅音、剪纸,还有薛雷、猫眼都拉了进来,这才给何阅音发了信息、文件,算是多方共享。 剪纸看了一眼:“哦,云图,这是制作魔法阵最合适的制图软件了。看起来不是特别封闭的流派,这也许是个好消息。” 罗南则注意到,该文件显示了明确的图标:“六耳可以读取啊。” “当然了,这种实用功能还是要集成进去的。” 罗南看到杜雍对只读投影咬牙切齿,却无论如何不愿再把文件拷到电脑上去,觉得这哥们儿的脑子确实有问题,叹了口气:“算了,用我的吧。” 他直接将六耳与投影仪对接,也不必切换,直接在任务窗口读取打开,设置了开放式操作模式,去除了只读限制,每个人都可以进行操作。 他随手划了一记,在魔法阵上留下了清晰的痕迹,并且保留下来。下一刻又把划痕取消掉。如此试了几遍,加以确认:“现在可以修改了。你可以尝试回忆一下,找找感觉,也让我们看看你的思路。放心,这个随时保存的……” 话说半截,罗南搓了搓手指,若有所思。 光线划过的感觉很有趣,也让他对魔法阵能量信息运转的条理和方式,有了更直接的感受,让本来已经模糊的灵感,重新变得清晰,思维也立刻沉浸进去。 杜雍先是将信将疑,可很快他就看到了云图软件的工具窗口,心脏一下子就被巨大的喜悦涨满了。正要操作,却见莫菡等几个小姑娘也好奇地尝试操作,他想也不想,就大叫起来: “别弄坏了模板。” 这一声已经是他喝斥力度的极限了,性子文静的邱佩佩胆子最小,惊得后退一步,连道对不起。 莫菡才不怕他,更恼他惊了朋友,不屑地道:“有回滚操作呢,你怕什么。” 杜雍实在是被糟糕的记忆惊到了,连连摇头,在这种时候,他对所有非专业人士都表现出极大的排斥心理。 和这种神经质,根本没法交流的。剪纸很明白这一点,就扭头看向一帮少男少女:“你们不去玩啊,我们这些专业……爱好者在这商量就好。” 莫菡睁大眼睛看他:“喂喂,你们是要清场赶人吗?” 剪纸当然不会和一个小姑娘计较,扭头问罗南:“要不,我们先换个地方。” 他是觉得,有六耳在,数据迁移之类,再简单不过,还能顺理成章把人分开,很多话就都好说了。 可是视线转过去后,就见罗南重又盯着魔法阵不放,对他的建议充耳不闻。无奈之下,只好又轻撞一下。 “啊?哦,等等。”罗南这回却没那么容易出来,嘴上随口回了两声,眼神依旧停驻在魔法阵结构上,还伸手去触碰。 对这位“同道”,杜雍的容忍度就高了很多,特别是对那份专注力,非常喜欢,还有些期盼,不免就问:“你有灵感?” “嗯,有个想法。我觉得这个魔法阵,质感少一些。” “……哪个?” “质感,物质真实感。”罗南也需要别人与他交流,一边观察,一边组织语言:“如果将魔法阵视为一座建筑,结构和线条视为房间和管线,你的这个模板,更像是图纸状态。没有材料,没有填充物。只是一个立体图样。” 罗南没说出口的部分是,上次黄某人架设的魔法阵,至少还有实实在在的媒介,本质上比这个还要高一等。 非图之过,是人的差距。 而这份差距,并不是神秘学知识上的——杜雍作为神秘学研究社前社长,怎么也要比那个不务正业的黄某人强出一截。 那么,很有可能就在是念啊、**啊这类精神层面的存在。 罗南没有继续这个思路,他不是那个造物教团的信众,信仰**与他无关。他对别的方向更感兴趣:这种“质感”是不是可以用别的方式,更明确地讲,用灵魂力量、干涉力量代替呢? 见罗南这状态,剪纸更不好打扰了。 像罗南这类天才人物,眼中世界与他人有着本质不同,看问题的角度、深度也大不一样。此类视角形成的灵感,可是珍贵得很,万一破坏了,谁承担责任? 一个犹豫的功夫,旁边的田思就主动担负起调度的任务:“要不,咱们再去a区玩会儿吧。罗南学弟这个地主明显当得不尽责,我来招待好了,免得让他继续丢我们知行学院的人。” “哇噢,思姐豪气!”田思的刻意“贬损”,显然很合一帮少年男女的胃口,也将他们的排斥心理降到最低,非常有效。 另一边,胡华英同样不傻,就和田思一唱一和:“田部长的说法我赞同。这帮研究神秘学的脑子都不正常,弄不好还让六中的学弟学妹们,以为我们知行学院都犯癔症呢。正好,上面有间室,想退没退,咱们转移阵地,这里留给他们折腾去。” 室的诱惑力,果然还是要超过豪华包厢的,比a区的公共区域也更强,一言既出,不少人的眼睛就亮起来。 胡华英给田思使了眼色,让她先照应着,扭头回去向谢俊平要权限。室是谢俊平订的,一帮人要登上层,没相应的权限不行。 一帮少男少女就往门外走,罗比奥吹起了口哨:“普通包、豪华包、室,原来咱们今天是来玩升级的!” 莫鹏涎着脸猛点头:“我已经期待诸位美女斗舞好久了。室的光影效果肯定更棒,回头光影服装设计我来吧,舞蹈服、水手服、空姐服什么的,咱们轮着往上套。” “色胚啊你!” 阮子辉起脚踹他,莫鹏嘻嘻哈哈地,猛地拉开门要逃开。哪知一拉之下,重量不对头,一紧又一松,莫鹏用错了劲儿,身子一个趔趄往后倒,撞在罗比奥身上。大门也给拉开,外面有人一头栽进来,直接摔了个狗啃泥。 “哎?” “谁……岳争!” 人影虽是仆倒在地,挣扎起身的时候,还是被人认出来。此时岳争有一身外设装备,本就具有防冲撞功能,倒是不痛,可实在是太狼狈了。 岳争今晚上各种不顺,刚从呕吐物里爬出来,又来个狗啃泥,下巴与光滑地板撞击,嘴巴、牙齿、舌头都伤了,一肚子邪火冲上头,爬起身就推了莫鹏一把: “我 莫鹏原本还些不好意思,可被直接骂到脸上,还涉及至亲,当即也变了颜色。至于那一推,反倒不算什么了。 他想直接骂回去,可终究底气更厚,便冷笑道:“我还想问你呢,特么被手炮各种体位硬上的感觉怎么样啊?” 岳争脸色青白,又变紫,脑子里仅有的理智弦骤然崩断,又一声骂,拳头挥起,朝着莫鹏的脸上砸过来。 事发仓促,各人全凭本能。莫鹏微胖,却是个墩实灵活的胖子,常年在实境战场摔打,让他的反应速度还在常人之上。这种距离下,他一个矮身,也不用拳脚,直接来个顶牛,滚圆的脑袋连着有棱有角的战术头盔,就顶到了岳争胸腹之间。 腿脚腰腹用劲,冲击力可是不小,岳争本就酒意未散,受这一撞,差点儿又吐出来,更糟的是平衡尽丧,上回前仆,这次后倒。 还好,后面有靠的地方。脚下绊蒜的时候,肩膀抵到某人胸口,后脑勺还和某个半软不硬的东西撞上,紧接就听到压抑的闷叫。 再后面,哎哎哟哟响成一团,刚刚的支撑也往后倒,然后就是凉凉热热的汁水,劈头盖脸浇下,岳争立马就懵了。 耳畔响起居茂勋含糊不清的嘶哑怒骂: “我草!” 居茂勋躺倒在地,同样有点儿懵。 按理说,岳争大闹,对他是有利的,反正都是六中的学生,又是一起来的同伴,真闹腾起来,丢人现眼的也是那帮人。他大可隔岸观火,放两句嘲讽占占便宜。 这是他想到的最好的结果之一,就算岳争不闹,他也想在后面撺掇一把。 可是,可是怎么突然变成了这样? 懵圈儿的短暂时刻过去,脸上身上的感觉终于有了现实的解释: 上面有岳争压着,又被粘乎乎的果汁泼了满脸,盛果汁的大杯甚至砸到他脑门。当然还有最惨痛的鼻梁骨,让岳争后脑勺撞到,苦涩发腥的味道,掺在果汁里面,流入嘴巴,显然是见血了。 居茂勋本来可以躲开的,他麾下的集英社,大多数时候,还是以格斗社团的面目出现,他的身手相当不错。 可问题在于,他身后跟了太多人了,两个端酒端果盘的服务员,还有为了涨气势带来的两个狐朋狗友,四个人堵得严实,任是再好的身手,也休想挣出空间。 果然,就不该来的! 原本轻松愉快的打脸之旅,他变成枪头子顶在前面,居凌那家伙,和他就不是一个路上的人! 所以他落到这步田地。 要知道,这里可是霜河实境a区,是整个夏城人口密度最高的区域之一,尤其这里是云都水邑,是大生活区。来来回回经过的,都是周围几所高校、高中的玩家,与他的生活圈子有极大的重合,他摔在这里,四脚朝天,鼻孔溢血,果汁浇了满脸,周围好像还有闪光灯在闪烁。 不用明天,今天晚上,他此时的尊容就要散播到各大高校论坛上…… 这是居茂勋最后的理智念头。 下一刻,什么打脸设计,统统崩掉,居茂勋咆哮着推开身上仍在懵逼状态的岳争,挣扎起身,顺手捞起身边果汁大杯,不管不顾,冲着前方人员最密集的地点就砸了过去: “我生剁了你们这帮杂碎!” 沉闷撞击声响起,然后就是女生的尖叫。 刺耳的音波里,邱佩佩向后倒,栽入莫菡怀里,额侧血如泉涌。果汁大杯坠地,仍然没碎,咣啷啷打转。 第二百一十八章 真目标(上) 事情无疑闹大了。 短短数分钟内,当事人、服务员、警察、医生、数量庞大的围观者,将霜河实境a区挤得水泄不通。 邱佩佩已经被送医救治,莫菡、阮子辉跟去医院照顾,剩下的人继续在豪华包厢这边对峙。 要说警察来得绝对不慢,上次霜河实境事件后。政府部门对这种公众场合的控制级别,至少上升了至少两档。也亏得如此,再慢一点儿,居茂勋大概也要由多功能机械人拼接的担架,送到医院去了。 确认了罪魁祸首是哪个,薛雷一拳将其放倒,到现在还直不起腰来,恐怖的内脏痉挛,将负面效果通过神经系统传导至脑部,让居茂勋时刻都想呕吐,且头晕目眩,偏偏表面上还看不出任何伤情。 由于围观人员太多,涉事人员也不少,出警的警察暂时没把一帮人带离现场,而是都赶到包厢里,以了解情况。 警方问询很简单。复杂的恩怨情仇啥的,他们没兴趣,毕竟这只算一起比较寻常的治安纠纷,监控什么的也很齐全,做出判断并不难。 因为医院的验伤结果没出来,出警的警察例行公事地留下了当事者的社会权限号,告知双方调解纠纷和民事起诉的流程,再通知验伤地点和期限,出警流程就算走完了。 接下来,几个出手的,包括莫鹏、薛雷、岳争和居茂勋,还要去警局做笔录。居茂勋也就罢了,他已经成年,具备完全行为能力。其他三人,按照规矩,免不了要通知监护人。 这一下子,三人的脸色都不好看。 莫鹏、薛雷只是单纯担心父母的训斥,岳争的感觉则要复杂太多。事实上,等他从恍惚懵懂中回神,进来包厢,看到里面人员的时候,恨不能立刻就撞死在地板上! 今晚,老天爷是专门儿来折磨他的吗? “我们放弃起诉,请求调解。”说话的正是岳琴,她和特纳匆匆进门,并立刻表明了态度,同时还拿出了监护人的电子授权,“我是当事人岳争的妹妹,我父亲已经知道了这件事……以上是我们的态度。” 岳争茫然投过视线,几乎没有任何有效反应。 见哥哥的失魂落魄的模样,岳琴又气又恼。可在冷静一项上,她要比自家哥哥强出十倍,她已经看到,谢俊平、胡华英都黑着脸站在罗南身边——事实上,她表明的态度,至少有一大半,是对这两位爷说的。 吴越制药得罪不起谢家、胡家,更不愿意给同行落下口实,卖出破绽。 岳琴能在短短几分钟时间里,了解情况、告知父亲并拿到相关授权,已经是尽到了她最大的努力。 可惜,从目前情况看,见效甚微。 岳琴没有再主动贴上去说废话,表明了态度之后,她就和自家哥哥站在一起,帮他稍稍打理外型,借机观察屋里的情况。 她以前见过谢俊平,知道这是位花花大少,第一等的纨绔,可此时那身打扮且不说,站在罗南身边,自觉不自觉贴耳秘语的模样,怎么看都不是主角。 她好像一开始就判断错了方向。 事实上,岳争如何,岳家或吴越制药如何,确实没有什么意义。岳琴的表态,只是一个小插曲,没几个人听得入耳。 最多也就赢得了居茂勋恶狠狠的眼神剜蹭。 居茂勋肯定是屋里最躁动的一位。他看到,室的狐朋狗友都下来了,帮不上什么忙,也能捧个人场,和警方七嘴八舌地“论理”,也都不怵,算得上气势逼人。 可这里面,缺少了一位最关键的人物。 居茂勋左右扭头,仍无所见,只能问一帮朋友:“居凌呢?” “呃,好像回楼上了。” “……”居茂勋这才知道,他和岳争刚下楼去当枪头子,提出这个要求的居凌就不见了人影,心态立刻爆炸。 此时警察还在那里“bbb”地开展法制教育,听得他心火上头,猛地一脚将身边的高背椅踹翻:“这废话给特么律师讲去,老子现在要验伤……呕!” 居茂勋动作一大,本就痉挛的内脏,将更糟糕的体验顶上来,他的身子弯成了大虾状,胃液酸水喷出,烧得喉咙生痛,眼泪鼻涕也呛出去。 作为动手人的薛雷,连眼角都懒得瞥去一眼,老老实实接受警方询问,态度强了十倍不止。最多就是因为请家长,而有些担心。 谢俊平、胡华英此时站出来,他们是知行学院的学生会干部,人脉不缺,和警方交涉什么的,也算久病成良医,经验丰富,是处理这种事情的最好人选。 再加上田思这个交际高手,查缺补漏,看上去一切都往有利于他们的方向发展。 至于屋里几位能力者,彼此交换视线,还是挺尴尬的。 诚然,他们都聚在包厢内部,研究魔法阵、喝酒之类,和门口的冲突区域有一定距离。可让一个弱不禁风的小姑娘,在他们眼皮子底下被伤到,还是很折损脸面的一件事。 就是罗南,也没心情再研究魔法阵了,上下打量居茂勋,也记起在海天云都的旧事,大概能判断缘由,心里愈发不爽。很想找个法子,整治一下。 也正由于这份关注,通过精神感应,他听到了“居凌”这个名字。从居茂勋强烈的情绪来看,貌似事态比目前看到的要复杂? 其实,以目前事态基本定调的情况,罗南可以不予考虑。但前面完全没发挥作用,后续貌似也没什么能用到他的地方,憋得他不舒服。 心念转了几圈,就抓住机会,扯过谢俊平,问道:“居凌是谁?” “居凌?”谢俊平摇头,“没听过,不是这个圈儿里的吧,是居茂勋的亲戚?” “你问问看。”罗南一边说着,一边开启了生命星空感应,将整栋极光云都均纳入感应范围。 此时的极光云都,实时驻留人员应该在万人左右。要梳理成千上万人的轨迹,在以前会是个很痛苦的过程。但如今,罗南初步掌握了“封闭体系”的警戒感应,按照威胁等级来划分,就要轻松得多。 感应显示的情形比较微妙。 最强烈的恶意反应,就在不远处,就是那个居茂勋。对此罗南早该发现的,只是这人恶念虽强,本身却不具备什么超凡力量,刺激性很弱,再加上前面他沉浸于魔法阵研究,不自觉忽略掉了。 由此可见,封闭体系的警戒感应,在被动状态下,很可能会忽略相当一部分情报。 这点以后要注意。 罗南继续梳理,仍没有费多大功夫,就找到了两个目标。然而那并不是恶意反应,甚至不在霜河实境,是在更上层。 吸引罗南的,毫无疑问是这二人在生命星空的特殊映射。 能力者!而且其中一位水平相当不俗,对周边星空有明显扭曲,就像被无形的火烟烧炙。若提早两天,观测形式尚未受到“望远镜”的加持,罗南大概只能看到一团幽暗模糊的星云。 从这个标准做初步判断,这已经是b级的能力者了。 还有比较有趣的一点:这二人虽然强弱有别,但将二者星座结构加以比较,主要架构上竟有相当一部分雷同。而且,罗南还比较熟悉: 端正的正四面体……燃烧者! 在夏城看到两个燃烧者并不奇怪,协会的统计数据显示有三百多人呢。其中大半都在军方,小部分是量子公司所属,人家也要出来逛街吃饭,在云都水邑碰上也很正常。 这两位,不像与下方冲突有什么关系,罗南没有感受到任何恶意元素。生命星空显示,自己与这二人没有任何实际意义上的勾连。 罗南也不想节外生枝,细察那个疑似b级强者的燃烧者,展现出的实力相当惊人。其格式之火虽然内敛,但其压力已经穿透精神层面深层,在普遍意义上的“三层一区一域”中,应该是触碰到了渊区边缘。 如果拿精神强化侧与之比较还好,可谁都知道,燃烧者都是肉身强化,“副科”还能拿到这种成绩,已经是“真理之耳”柴尔德那种级别。 夏城有这种级别的燃烧者吗? 何阅音曾给罗南讲解过相应资料,他却毫无记忆。出于谨慎考虑,罗南控制灵魂力量,保持与物质层面的距离,放弃了观测其真实面目,避免被反向捕捉,那时就尴尬了。 罗南记忆了一下位置,就移开感应。此后再没有别的发现,看样子确实只是一个例外。 不过,一个b+级别的燃烧者出现,怎么也要告知同伴一声,避免因为突发事件而造成影响。这是经验,也是原则,过去一段时间,何阅音等人在授课时,一直强调类似的要求。 罗南当即将这个信息公布在临时任务窗口:“有一个疑似b+级别的燃烧者,还有个c级,两人应该是一伙儿,位置在霜河实境上方……” “那是个高级餐厅,叫长柳阁。”剪纸补充了一下细节,随即惊叹,“b+?没道理啊,这已经是燃烧者的最高级了吧?” 第二百一十八章 真目标(下) 一个基本的常识是:燃烧者群体中,至今未出现超凡种。但通过操控特制深蓝平台以及武器挂载,可以实现极高的破坏力——真配个千万吨当量的核弹头,什么超凡种来了也要跪。 罗南知道这一点,却没往上面去想。被剪纸提醒了,猛地便有新的思路蹿出来:“b+级别的燃烧者,我记得阅音姐说过,都挂将衔?” “是啊,还有些实权派,掌控了不少野战军的特种力量。比如距夏城最近的,何秘书她老爹任职、爆岩以前所在的那支海防部队,里面有一个特战旅,其指挥官就是高配少将衔,叫田邦来着,很牛掰的一个人物。” “田邦?” “嗯,和你那个学姐同姓,不过应该没什么关系。他是孤儿,自幼参与深蓝平台项目,进行了深度改造……当然,这是内部消息,只在里世界流传的。” 罗南点头:“理解。” 如果孤儿、幼童这样的身份也参与了燃烧者改造,人们就很难不去怀疑政府和军方的下限。这无疑是当权者们极力避免的。 “这人是田邦吗?海防军驻地离夏城也不远。” “不好说,我又没见着人。只听说他常年在海上飘着,与海洋畸变种轮番作战,是个超级厉害的实战派……啧,麻烦了。” 剪纸正说着,眉头就皱紧了:“这样的强人进入夏城,分会的情报部门没反应啊!不像是光明正大进来。” “是吗?”罗南倒还淡定,不管是不是田邦,那位没什么恶意是肯定的。 “再联系一下秘书吧,最好是问问她老爹知不知情。要真是田邦,这下很犯忌讳的。” 罗南尝试通讯,然后耸肩。依然没有与何阅音联系上,只能留言说明一下最新情况和判断。 此时,谢俊平还通过电话盘居凌的底细,居茂勋也还在那里跳脚,情绪激动,仿佛他才是受欺负的一方。 也就是莫鹏、罗比奥还和他对骂几句,这边大多数人也只能冷眼旁观。控告也好、和解也罢,邱佩佩的家人才有资格,罗南等人只能作为当事方和证人,提供证词。 这么来来去去的,愈发地烦闷无聊。剪纸还真担心罗南受不了,再惹出事来,就扯着他往沙发角去,边走边说: “这就是很多人不喜欢世俗世界的原因了。事到临头,有一堆条条杠杠,认识的人越多,限制越多。你瞧雷子,那一拳捣上去是很爽,但后头就要折腾很久,说不定还要吃官司。” 坐到沙发上,这次罗南就比较注意,和猫眼之间隔了个剪纸:“平常,剪纸哥你是怎么处理的?” “我?半夜时候派堆小纸人到他家里开arty,嗯,大概就是这样。” 罗南感觉,此刻他的表情一定很奇特。 剪纸呵呵笑起来:“有了超凡力量,怎么可能还严格按照世俗世界的逻辑去处理呢?除非这个世界,对咱们有足够的反制力量……” 沙发上的猫眼,轻晃酒杯,斜睨来一眼:“有病!” 剪纸也不生气:“不就是说说嘛?而且推己及人,你用非正常逻辑对付别人,别人也用非正常逻辑对付你。咱们是在夏城,多少好一些,你看看红狐,他那还是铲奸除恶呢,结果是什么下场?有时候吧,我真想被人管一管,走一个规矩,安生过日子。总会也许、曾经可以做到。可惜啊,现在指望那帮王八蛋,注定不可能了。” 罗南递过去一个果盘,算是安慰,顺口问道:“像你们这样的能力者有多少啊?” 剪纸拈起几个苹果片:“什么叫‘你这样’?” 罗南想了想道:“就是在社会有正当职业,挣钱养活自己,大部分时间遵循世俗规则的。” 他认识的这些能力者,猫眼教舞,剪纸有自己的工艺品小店,章鱼、白先生是医生,巨臂先生开武馆,武皇陛下搞事务所……他们和世俗世界的距离都非常贴近。 不过,也有像欧阳会长全身心搞研究的,还有像竹竿那样比较宅,又只为“同行”服务的,爆岩、红狐也没稳定工作,可日子照样过得很滋润。 就这样,里世界和世俗世界交汇又分离,复杂穿插,很多时间都抓不到相应的脉搏,也让人很是困扰。 剪纸张口想回答,却突然记起今晚上还有个任务,便笑着扭头,对猫眼道:“要不,你解释一下?” 猫眼面不改色,将泥煤味儿的酒液灌入喉咙,有闲冷笑,却懒得理会。 剪纸也不强求,耸耸肩道:“这世道嘛,能力者与世俗社会的壁垒,确实越来越薄。对这趋势,有人反对,有人赞成,有人顺其自然。夏城条条框框少一些,很多是顺其自然派。但在其他城市,有相当一部分人非常热衷搞渗透,要实现能力者时代;还有一部分,则非常坚决要保持距离,维持血统……” 不知是哪句话勾起了兴趣,猫眼一口饮尽杯中酒,突然发声:“其实都是一派:人上人派。” 罗南秒懂:“就是觉得比正常人高级?” “洁癖,或者主宰欲。”猫眼说着,自顾自笑出声,斜睨罗南,“比如某人。boss,罗老板,你怎么想的?” 这话题可扯得远了,而且这不像问询,更像讽刺。 罗南不想回答,也不觉得有必要回应。恰好,谢俊平打过一圈电话,走过来道:“南子,问到一点消息。那个居凌,是居茂勋大伯的儿子,很多年前就从军了,最近刚从城防军调到野战军海防部队,已经是中校职衔。听说还是个燃烧者。” 燃烧者?海防部队? 罗南和剪纸对视一眼,立刻想到楼上那两位。夏城的燃烧者再多,海防部队的人才再盛,也不至于随便挑个,就来个b+级别的大牛吧? “八成是了……这鬼运气!” “谁啊?”谢俊平也不愿再去和居茂勋那哥们儿吵吵,坐到沙发上,往后一靠,呻吟出声。也到这时,他才有点儿以前纨绔少爷的风采。 罗南通过生命星空的视角,略加观测,觉得谢俊平的映射星座,还真有些微妙改变。不过这时,更要紧还是探查那位疑似田邦的人物。 现在是没什么仇怨,可万一因为居茂勋、居凌的关系,结了梁子,处理起来可真叫头痛。 他正想再去探察一下,门口有人声响起。大家都是耳目灵敏之人,便听到那边讲话:“田思,你也在这儿?正好,你把人都叫着,我们商量一下怎么处理。” 谁啊这是? 声音有点儿熟悉,不过更让人印象深刻的,还是这份理所当然、颐指气使的态度。乍听还以为是欧阳会长、武皇陛下这等**oss亲至。 罗南一时真没想起来,倒是刚松弛下去的谢俊平,骤然间坐直身子:“他来干什么?反正来者不善,这哥们儿逮着机会就要装两下……田思怕是抗不住。” 说着,谢俊平就匆匆起身过去。 罗南与剪纸对视一眼,分出点儿心神,很快确认了对方身份:陈维灿,知行学院学生会副会长、互助会主席,一副精英面孔,却很难生出好感的家伙。 此时的陈维灿,穿一身休闲西服,与霜河实境的氛围不太相称,但他身姿挺拔,举手投足很是起范儿,从门口走进来,还真的很吸人眼球。 只不过,他要是再保持这个姿态走下去,到人堆里的时候,真说不准一直心怀耿耿的薛雷,会不会送给他一记铁拳。 陈维灿没有注意薛雷,可以说他没有关注任何人,只是对木立当场,不比平日灵动的田思略有不满,但也没有多说,只摆摆手,加强一下肢体语言。与之同时,他还通过手环,与旁人通话: “我也希望霜河实境能够及时处理,不至于因为某些害群之马的存在,影响到在广大学生之间的良好口碑……好的,殷经理,快到了是吧,行,等你来了我们再聊。” 轻吐口气,陈维灿的神情略微松弛,转眼看到田思还站在那里,多少有些意外:“人都召齐了?” “大家都在这儿,警官也在,还召什么召啊。”谢俊平走到近前,嘿然道,“陈副会长,霜河实境这地方,可少见你过来,是招待哪家贵客呢?” 陈维灿视线从谢俊平脸上划过,没什么情绪,不具备敌意,无视的意味儿还要更多些。但要说他傲,似乎心神那块儿有些分散。 罗南旁观感应,有些奇怪。不过最引他注意的,还是陈维灿刚刚通话的对象:姓殷,还在霜河实境当经理,难不成…… 一念未尽,受此提醒,罗南就确认,某个熟悉的目标由远而近,进入到他的感应范围边缘,并还在迅速接近之中。 接下来,陈维灿和谢俊平如何交涉,罗南已经不关注了。他坐在沙发上,眉头皱起,一路锁定目标,看她一步步接近。 不多时,通过精神感应的刻意过滤,清晰的步点声为罗南所察知。大约相隔三十米左右,步点断了一下,但很快又接续上去。数秒钟后,敲门声响起,一位气质出众的白领丽人踏入包厢。 她妆容精致,仪态不凡,恰到好处地呈现出这个年龄女性最恰当的轻熟范儿。入门之后,眸光转过,就将整个房间的形势纳入眼底。 冷澈的视线,在罗南脸上微微一顿,此后又依次扫过剪纸、猫眼和薛雷。她掩饰得不错,若不是罗南早有预料,说不定就给漏过去了。 这种指向性,除了同行,就是冤家,没有别的可能。 果然,殷乐! 罗南就奇怪了,这姐们儿不窝在家里,好生伺候人面蛛分身,跑出来干嘛? 念头乍一生灭,心头全无征兆地下沉……这么说也不对,征兆是存在的,清晰呈现于生命星空之上。 这一刻,相隔数百米外,长柳阁中的那位b+级燃烧者,原本潜匿不出的敌意,突然涌动,遥指包厢方位,暗锁目标: 殷乐! 第二百一十九章 回家去 虽然在罗南看来,对方敌意显著、锁定目标,动手就在顷刻之间。可出于感应认知上的差距,豪华包厢这里,其余人等都还没有反应。 整体而言,气氛还很平淡。 “咦,殷乐?”剪纸也认得殷乐。 殷乐在里世界的身份,是半公开化的。毕竟依托霜河实境存在的“霜河水道”项目,是多方合作,必须要有一个知根知底的人物坐镇,才能让各方放心。 知道是知道,剪纸可没有主动去打招呼。他也看出来了,殷乐的心情并不好。视线扫了一圈下来,原本还算职业的笑容,都快消失掉。 剪纸低笑出声:“她对你很有意见啊。” 罗南“嗯”了一声,并不意外。 如果站在殷乐的立场上,上回在府东大道的霜河实境旗舰店,罗南几乎可以算是一切动乱的罪魁祸首。由他发端、 由他催化,以至于层层升级的冲突,最终将日营收破千万的吸金池,变成了整个建筑群都要翻修的无底洞,至今也没有恢复元气。 别人不知道其中的弯弯绕绕,身为血焰教团副主祭的殷乐,怎么可能不清楚?这段时间,罗南通过魔符至少见到两三次,她发表有关怨言,那可都是血焰教团的高层会议上,可见怨念深重的程度。 如今再看到罗南,且又送了麻烦过来,殷乐没有立刻甩脸子,已经算是修养深厚。 罗南没闲情理会殷乐的心思,他靠在沙发上,眼神看似空茫,实则通透。关注的重心再次跳转,从那位b+级别燃烧者,到殷乐这边,继而投射到与殷乐伴行的人面蛛分身上。 毕竟,这家伙才真正属于他。 此时的魔符,正习惯性地深藏在渊区、极域的交界处,这已经是九成九成的能力者,都很难触及到的领域。包厢内部,除了罗南以外,无人可以察知。 魔符就像一头贪婪的凶兽,六瞳彩光流转,本能搜索这片区域内,可以下口的目标。 随着层次力量的提升,对魔符来说,一般二般的情绪浊流已经毫无吸引力,寻常的能力者,也算不得什么。除了同类吞噬的本能依然存在之外,食谱越来越窄。 正因为如此,今天上午捕猎翼手血蝠,才让血焰教团的人那般动容。 很快,魔符就将豪华包厢附近都搜索了一遍,罗南这个真主子它没胆碰,其余的能力者,都没入它的眼。从这个角度来看,如今的魔符,挑剔挑食,轻易不下嘴,极好养活,又是吞噬其他人面蛛分身的清道夫,社会贡献直线上升。 一念至此,罗南哑然失笑,但很快他就笑不出来了。 b+级燃烧者,原本在精神层面已经非常深透,敌意显化之时,压力更深一层,此时已经进入渊区,且持续深探,逐级搜索。 是的,搜索……对呀! 罗南终于品出味儿来,要说那个b+级别的燃烧者,是针对殷乐,道理上是有些牵强的。毕竟殷乐无论在世俗世界、里世界,都是有名有姓的人物,一位疑似军方要员,竟然要设局针对她,很多方面都说不通。 但要是加上人面蛛这个因素,相关理由瞬间就充分起来——毕竟人面蛛仍然是夏城军政部门联手抹杀的最高危险级别暗面生物,凭这一个理由,足以压下所有。 罗南就见有一缕“火烟”,持续盘转而上,至渊区犹自不足,还继续深入,渐渐趋近于渊区和极域交界地带。 最要命是“火烟”中那份生灵气息,淡淡一缕,根底却壮,就如肉香,经烟火燔烤,香气袅袅。 人面蛛暂时还没被寻到,可这个受本能驱使的蠢货,已因为飘过来的“肉香”,渐渐按捺不住,变得颇为躁动。若不是罗南的意念及时介入,这蠢货大概已经欢天喜地冲过去……然后一头栽进陷阱里。 至此,事态已经明确,这就是陷阱!一个针对殷乐,针对人面蛛、甚至是针对血焰教团的陷阱! 陈维灿是现实世界的诱饵,吸引来殷乐;b+级别的燃烧者是猎人,专门针对人面蛛,做出了技术性引诱。 参与者未必就是这两位,那个叫“居凌”的军官,多半也是其中一员。而不论有多少参与者,幕后的势力又是哪个,可以肯定的是,他们获得了非常非常非常准确的情报。 想想吧,殷乐接手人面蛛才多久?也就是今天中午的事儿,至此第一次“放牧”都还没开始,对方已经笃定人面蛛在她身边,并做好了针对她的陷阱…… 这是上内奸的节奏啊! 罗南的脑子里,瞬间闪过血焰教团几个高层的面目,可惜这月余时光,他对这帮人的了解,依然流于表面,想找出所谓的“内奸”,难度太高。 他吸了口气,定住心神。 那位b+级燃烧者仍然没有针对罗南,可他的目标,无疑就是魔符。作为罗南最重要的信众之一,魔符曾经是罗南精神攻击仅有的凭依,就是如今,也在罗南的“封体系”中具备举足轻重的地位。 所以,就在对方也不清楚的情况下,罗南已从生命星空中接收到了惊人的压力,星空动荡从无到有,且有愈演愈烈之势。 这样肯定不行,罗南也顾不得太多考虑,先“越俎代庖”,跨过殷乐,给魔符下了指令:“深点儿,再深点儿!” 罗南让这个蠢货先潜入精神层面更深处,与那位强人捉会儿迷藏。只要对方不能真正锁定魔符的位置,也就很难给殷乐定性,拖延一段时间还是可以的。 短期效果还好,那位强人引诱手段施展已久,却全无收获,已经有些疑惑,“精神火烟”开始大幅变换方位,做了更多的无用功。 罗南暂松口气,此时包厢里面,殷乐浑然不觉危机将至,只是与陈维灿交涉,职业姿态倒是一等一的。 他们说些什么,罗南并不在意。最多就是好奇,陈维灿这家伙,是单纯的诱饵工具呢,还是一个具有自主能力的参与者? 嗯,暂时放过细节吧。 驱动魔符暂时避入极域,已经是罗南在技术角度能做到的仅有的一件事。可这种躲避不可能是长期的,不说别人,时间一久,殷乐自己都要慌! 藏入极域的魔符,与殷乐的联系极其微弱,这样很可能造成新的误会……切,管她误会干什么,还是站在自家立场上考虑更顺畅, 罗南心脏怦然一动,要说他因为魔符的事儿,这段时间也够头痛的了。都说“浑水摸鱼”,也许这就是个机会? 若真能趁乱把魔符收回,将黑锅甩到军方头上去,自家置身事外,岂不是上上之策? 一念既生,罗南就忍不住琢磨,也在盘算有多少可利用的资源。他神思飘移,冷不丁注意到灵波网上,寥寥几条留言的临时任务窗口,忽又愣住: 上次在霜河实境,差不多就是这样吧?甚至比这还无私呢,一门心思要救人,然后搞得昏天暗地,一发不可收拾。 现在他身边有剪纸、猫眼、薛雷,这些是助力没错,可要面对b+级别的强者,危险性有多大?更不用说,还有自家兄弟姐妹、同学等等…… “啪。”罗南拍了下自家脑门。 “怎么了?”剪纸莫名其妙。 “没什么,通通脑子。”罗南吐出口气,有些懊恼。要说这段时间,每次给他上课的时候,何阅音都耳提面命,要他注意团队协作等事项,怎么事到临头,差点又任性了? “你可长点儿心吧!”罗南喃喃训了自己一句。 剪纸以为罗南和他说话,没听清楚,追问一句:“你说啥?” 罗南笑了笑:“今晚的聚会,也就到这儿了,再留下去也只是看人装b……不如走人。” 剪纸视线往陈维灿那边一扫,“哈”地笑出声:“明智的选择。” “那就走。”罗南心意既定,就不会再犹豫,径直起身往外去。 他一动不打紧,殷乐那边本能地警觉起来。也不怪她如此,经过霜河实境、海天云都这两次变故,罗南的名声,已经在里世界急剧扩散,且立了标杆。 现在谁不知道,夏城分会的罗南,是位顶能折腾的年轻人,天资超卓,心狠手辣,蛇语、操线人、坦克等资深能力者,都栽在他手里。 特别是蛇语,殷乐在里世界的自我定位,大概就和蛇语差不多。那样一位精明厉害的咒术师,说没就没,怎能不让殷乐警惕? 陈维灿本来是和殷乐说话,却见她神思偏移,顺着视线看过去,终于注意到罗南。 作为常年的领袖人物,陈维灿对大氛围的感应极其敏锐。很快发现,这个正往外走的男孩子,看上去稚气未脱,却不只是吸引了殷乐的注意,包括谢俊平、胡华英、田思等人,都自然投注视线,其幅度和专注度已经超过了正常关注的范畴。 原本在他掌控范围内的对话,骤然间进行不下去了。 此时,旁边谢俊平开口问了声:“南子,你……” 罗南一笑:“这里没事了,回家。” 谢俊平愣了愣,但看此言一出,就是沙发上爱搭不理的猫眼,也在冷哼声中起身,田思、剪纸、薛雷等更是直接举步,莫名觉得很带感。 他耸耸肩,推着还不知怎么回事儿的杜雍,也跟上步点,笑哈哈道: “那就闪人!” 几个人一动,就形成了联动效应,胡华英、莫鹏、罗比奥等人,也本能移步。包厢里多方对峙的局面,骤然崩塌。 第二百二十章 作弊器 一众人等也不是说走就走。刚才事发仓促,有的人,比如罗南已经卸下了外设装备;有的则还没有。要走也要处理完毕,包厢里一时乱哄哄的。 可再怎么乱,一切都是以罗南为意志为旨归,此时无论陈维灿再说什么,都没有意义。 陈维灿脸色不太好看。 控场失败还在其次,最关键的问题是,他的目标殷乐,明显也受到罗南的影响,有些心不在焉,应该生出了去意。 念头急转,陈维灿决定做一下微调,趁罗南还没有出屋,迎向他道:“这位同学,我记得,你也是我们学校的学生。有关本次事件,我觉得大家应该保持密切沟通……” 陈维灿的记忆力还算优秀,可这没鸟用,无论如何,罗南都没有配合此人的打算。他视线从陈维灿脸上划过,用下巴点了点一侧持续积累怒气值的居茂勋: “冤有头、债有主,我们记得他就好了,其他的都不关心。你们聊!” “我草!”居茂勋受不得刺激,跳脚想打人,可警察就在眼前呢,一帮朋友也怕他吃亏,纷纷拉扯住。 罗南懒得理会那边的闹剧,径直走过去。面对罗南的眼神,陈维灿莫名侧了侧身,让出了空间。 然就他就很难回正了,一个接一个的人影跟上去,包括田思。这位一直在他身边工作的美女下属,多年来若即若离的态度都不见了,面无表情地从他眼前走过。 你也玩这套? 某个冲动顶上来,陈维灿拿出了命令式的口吻:“田思,你留一下。” 就在上个周末,他这样说话的时候,田思还很到位地表现出一位下属的尊重姿态。 如今,田思确实有所反应。她身子顿住,侧过身,动作仿佛出自本能。可下一秒,她折回的视线,完全略过近在咫尺的陈维灿,指向了已经好久没开口的出警警察: “警官先生,所有的流程已经走完了是吗?” “……没错。” “按照之前商定的情况,只要有关方面出具说明,监护人可以等到验伤定案的时候,再考虑通知与否?” 出警警察被无视很久了,好不容易有人认真征询他的意见,态度也很拿得起来:“嗯,只要记得按照警方要求,及时进行补充说明就好。” “谢谢。”田思礼貌欠身,就此离开。由始至终,都没有多看陈维灿一眼。 陈维灿的面色,以可以目见的程度黑了下去。胳膊下意识地抬起,想做动作,可在周围一帮人的围观中,这种更丢脸的行为,终究还是控制下来。 罗南当先出门,但对后面发生的事情,尽都清楚。他心中有份估测:陈维灿这人,多少是有些自主性,但对于里世界似乎知之甚少,也许是刚接触这个领域,也许长年处在边缘地带……后者的可能性更大一些。 从前后联系看,这个针对殷乐和人面蛛的陷阱,肯定有组织的。军方的可能性要更大一些,陈维灿的出身,也和军方比较贴近。既然如此,相关问题最好还是问何阅音。 但到目前为止,临时任务窗口中仍没有回信。 后面脚步声接近,田思紧走两步,赶上来。和包厢里冷淡自持的态度不同,此时的她有些紧张,叫了声“学弟”,大概觉得不太合适,后面也断掉了。 罗南心里明镜似的,知道对田思来说,抗拒多年习惯,果断站队并不容易——虽然这种决绝选择未免操切了些。 他对田思没有恶感,且因为海天云都之事,多少有些歉疚之心,不想让田思过分担忧恐惧,便扭头笑了笑,算是安抚。又想到陈维灿在校的职位,回头恐怕会给田思穿小鞋,便道: “师姐眼看就考研了,学校里一些事务放放也没什么。” 他说得简单,田思却又误会了,当下便道:“回去我就辞掉在互助会的职务。” “我擦!”跟出来的罗比奥低声惊叹,又忍不住凑过去和莫鹏咬耳朵,“喂,南子这是当大佬了?” 莫鹏早就懵了,刚刚在包厢的时候,受气氛影响,不自觉跟出。现在他醒悟过来:为什么南子一动,半个房间的人都跟着动? 要知道,这里面几乎所有人的年龄都要比罗南大,田思不说,谢俊平、胡华英还是校学生会的干部,家世也很不俗的样子。可这些人偏偏都以罗南为轴心,自然而然,没有一丝勉强。 没道理啊! 莫鹏正懵着,正陪护邱佩佩的莫菡打来电话:“那边没事儿吧?” “呃,没有啊?”其实莫鹏也不知道,这算不算有事。 莫菡倒信了,只是告诉他:“岳琴刚刚向我要了罗南的通讯号……是不是警方的判断比较倾向于我们?” “嗯嗯,要就要呗,再不要就晚了。” “啊?” 莫鹏等人的对话,罗南在前面听得真切。这给了他一个提醒,当下低声与剪纸商议:“莫菡她们还在医院,也都接走,不要在这儿逗留了。” 剪纸一怔,终于感觉到,罗南要离开,除了不想生事以外,似乎还有一番特殊考虑。 “有事?” 这个讯息发在了临时任务窗口,猫眼、薛雷都能看到,当下几道眼神齐刷刷投射过来。 罗南也在任务窗口回应:“那位b+级不像是单纯来就餐的样子。” 事实是肯定另有所图,只不过像是人面蛛、血焰教团这样的细节,罗南不太好讲。 剪纸可不知道这一点,追问道:“不是针对咱们的吧?” “应该……” 话音未落,罗南心生感应。那位b+级燃烧者仍在搜索,但其精神火烟的指向,已经不在渊区、极域,而是悄然折回,触及他们这一行人所在的领域。 什么情况?因为找不到人面蛛,开始换思路了?那边对情报源的信心蛮足的呀! 罗南勾了勾嘴角,他本来就担心,魔符在极域藏得太久,会给殷乐造成不必要的误会。既然燃烧者那边先一步变了思路,他也就顺势而为,把魔符从极域里拉出来放放风,等于是玩一场躲猫猫。 事实证明,罗南的选择是非常及时的。 此时殷乐在豪华包厢中,明显有些不安。罗南等夏城分会成员的出现,已经让她警觉,人面蛛分身若即若离的姿态,对她这个“新手”而言,更是很大的压力。 人面蛛分身及时回归到正常区域,让殷乐暗松口气。 不过,像她这种修行已久的祭祀,或多或少都有一些直觉感应,几次三番的细微不谐,就此形成了颇为负面的心理暗示,让她油然生出退意。 这些变化在生命星空中,都有比较微妙的体现。 真有趣! 罗南不自觉咧开了嘴角。他不是窥心的魔鬼,殷乐具体怎么想,他是看不透的,可他却能通通观察到的种种细节,拼接出一个近似的判断。 此时,罗南凭借精神感应,可以深度涉入广阔的物质层面、精神层面,大略把握成千上万生灵的生命图景,由此形成相对抽象的生命星空,感受情绪等各种因素造作而成的细微变化。 随着他观测经验不断增长,以及对事态发展的理解加深,以前不自觉忽略掉的一些层次、角度和细节,渐渐具备了现实意义。他可以更轻松地组织概括,形成一套全面立体直观的观测图景。 就像开着地图作弊器,和一帮淹没在战争迷雾中的对手玩战略游戏,颇有全方位吊打的优越感。 当然了,真以为是“全方位吊打”,只能说明罗南被冲昏了头。b+级别的燃烧者,有组织有预谋的行动陷阱,这是基地科技树快升到顶的节奏,人家真要与他为难,一路平a也能把这边给打爆。 罗南在现阶段,只能玩两场躲猫猫,然后有多么远跑多么远,直到这局游戏结束。 “注意了,前面那个。”剪纸突然在临时任务窗口发信提醒,“目光不善哪!” 罗南的心神暂时从宏观图景中抽离,举目向前。此时一行人已经快要进入游乐场的大厅电梯间,而在人流密集的出入口边缘,一位三十岁左右的青年笔直站立,气息放开,无遮无拦,正是一个燃烧者。 “生命草图很眼熟。” 罗南很快确认,此人就是跟随在b+级强者身边的那位。也许是先入为主的缘故,这位虽然是一身便装,挺拔笔直的身型看上去也很有军人范儿。 面对罗南等人的注视,这位不回避,但也不回应,视线依次从他们脸上掠过,就那么静静看着,像是一个比较招眼的路人。 “貌似在数人头?这位好像嫩了点儿。” “这是跟班。” 几个能力者正私下讨论,谢俊平突然凑上来,低声道:“他就是居凌,我刚看过相片,没错的。” “是嘛!”罗南有些意外,但也确实从此人脸上,看到了与居茂勋相似的轮廓痕迹。 相较于那个堂弟,居凌没那么多戾气,不过他的眼神冷静却直白,刺过来的时候,多少让人有些不爽。 一帮人还没有想好怎么处理,任务窗口突然闪烁跳动,一直没有回信的何阅音,通过即时通讯的形式,与他们联系上,罗南等人纷纷招呼: “阅音姐。” “秘书你好。” 从视频可以看到,何阅音应该是分心二用,正与哪方联系,眉峰微蹙,心情并不是很好。数秒种后,才将那边联系挂断,专注于这边:“抱歉罗先生,抱歉诸位,我刚刚看到这个,不过有件事情,正好与你们相关。” 没有什么客套,何阅音传过来一份电子文档。格式什么的都非常正规,且很明显地带着政府部门的权限公章。 何阅音进一步解释:“夏城警方、军方接到可靠线报,在云都水邑附近发现人面蛛分身的踪迹,临时决定开展搜捕行动。他们提出,按照月前与协会达成的协议,希望协会在附近的人员配合。” “不是吧,夏城还没扫荡干净?”薛雷是与人面蛛正面对抗过的,对那个无形无影的魔鬼印象深刻,当即倒抽一口凉气。 剪纸则更关心现实问题:“他们说怎么配合没有?” 何阅音打开电子文档,示意罗南等人看重点标注的段落:“他们要求,以云都水邑主楼为中心,半径十五公里以内的协会成员,均要报告目前所在方位,并到指定地点录一下权限。” “要清场?” “是的,原则上不允许任何能力者在这个范围内自主逗留。录完权限后,想参与的人员,要听从军警方面指挥,事后军政部门、协会都会有相应的报酬。不愿意参与的,就要迅速离开现场,避免人面蛛的殖入……” 何阅音介绍的时候,罗南一行人已经等来了电梯,涌进了同一个电梯箱。哪知一直冷眼观察的居凌,突地快走两步,光明正大地跟了过来。 几位能力者的视线,同时从他脸上剜过,后者只作不知。 罗南上下打量居凌几遍,同时在任务窗口发讯:“这份文件发来,是在五分钟以内吧?” “四分二十秒前。” 这工作做的…… 罗南心中惊叹,一个下午,把夏城军政部门全部打通。一旦诱捕人面蛛分身不成,立刻搞起了大场面,而且还一路绿灯,连协会都给调动了。 这倒是进一步证实了他先前的猜测,很有可能这就是夏城军政部门在主导,也更能看出那边的决心。 果然,靠着作弊器躲猫猫,也非长久之计,及早脱离战场才是明智选择。 只不过,那边也不想轻易放手…… 罗南再看一眼居凌,想探探底,又顾忌莫鹏等人在,就把视线往剪纸处一瞥。 后者心领神会,胖脸上瞬间露出惊喜的笑脸:“哎?小凌子,是你吧?” 居凌愣了愣,未及反应,便让剪纸一把拽住:“啊哈,肯定没认错,我以前见过你的照片,没穿军服还是这么帅。” 剪纸笑得眼睛都眯成一条线,扭头对罗南等人道:“是小凌子,在协会论坛里,蠢萌蠢萌的那个。” 第二百二十一章 撩老板 电梯箱里,无论是半懂不懂的谢俊平,还是完全不知情的莫鹏、罗比奥等人,看居凌这样一个冷面俊男,被冠之以“蠢萌”之名,面皮什么的,都本能抽搐,气氛好生微妙。 罗南也在努力保证面部肌肉不要失控,可他已经被点名帮衬,只能打个招呼,最终还是忍不住咧开嘴角: “小凌子,咳,那可真巧了。” 临时任务窗口跳动,猫眼送来一字评价:“假!” 当然假!这种故意占人便宜的叫法,多少突破了罗南的习惯底线。还好,剪纸这个演技派,成为了氛围担当,亲热表情不减,而居凌也不是真的蠢萌,他勾勾嘴角,真叫了声“剪纸哥”。 不管怎样,这场“偶遇”戏码算是圆上了。 电梯下行,很快到达55层,这里是邱佩佩入住的医院。田思此时回过味儿来,不管怎样,先把莫鹏等一帮少年男女请出电梯,又对罗南道:“要不你们先聊着,我们去看佩佩,顺便把小菡她们接走。” 罗南瞥了眼居凌,点点头:“嗯,去吧,我们一会就到。” 说着,又给谢俊平使个眼色,让这帮人也跟上去,别在这儿耽搁事儿。很快清场成功,只剩下协会的四位,再加上居凌,共五个人站在电梯间,无声对峙。 待莫鹏等人转身,双方伪装的表情一起抹去。剪纸没好气地道:“你们军方做事,真是好气派,动不动就要人录权限,理由呢?” “政府和军方有权请任何一位守法公民出示社会权限证明,配合履行社会治安义务。” 居凌笔直站着,承受几位能力者犀利的眼神,表面看不出任何怯意,嘴巴也很犀利。不过最后他还是把大家都心知肚明的理由叙述一遍:“我们搜索的目标是人面蛛,这种暗面生物很有可能依附在能力者身上,瞒天过海,相关的检查是有必要的。” 剪纸追问:“正常人呢?楼上楼下成千上万,你们也要一个个搜检?” 居凌简单应答:“到这个阶段,留存在来的人面蛛,不会再对正常人感兴趣。相应的,他们对能力者的捕猎**将更加强烈,所以任何能力者都不会例外。” 罗南微扬眉毛,这位是真懂呢!照他的意思,殷乐这位血焰教团的副主祭,也必须要走一遭……这是要打草惊蛇? 剪纸摊开手:“我们也见过面了,是不是算过关?” 居凌充分展现了军人的原则范儿:“对不起,我们需要做万全的准备。” 剪纸送来个征询的眼色,罗南缓缓点头。再说下去也只是嘴皮子官司,除了浪费时间再无意义,随他去一趟又怎样? 罗南还真想看一看,军方会用怎样的方式,将人面蛛分身搜检出来。 真正经历一圈,就知道“录权限”这事儿,形式上还是挺方便的。军方临时征用了极光云都某个办公区,架设了有关设备,只要配带手环,按照军方技术人员要求,在屋子里走一圈就好。 刷录的相关信息,会进入政府和协会共管的资料库,并不对外公开。至少在名义上,让协会成员没法说什么。 四位协会成员依次进屋,罗南排在最后一位。前面三人都顺利过关,到了罗南这里……也很顺利。 只是,当然罗南行走在遍布感应仪器的房间里,他直接忽略掉各式各样的波段——这些只是障眼法,真正的检测的手段,其实是精神层面,那一缕缥缈轻淡的“火烟”。 来自于那位疑似……现在已经不是疑似了,何阅音确认了他们的猜测。本次行动的一线指挥官,就是海防军特战旅少将旅长,田邦。 据说,这位是夏城政府特意上门请来的。 对此罗南持保留态度。 此人虽然是燃烧者,可是在精神层面的运作上,已经非常精妙。与柴尔德相比,在精细度上也要胜过一筹,甚至还在很多精神强化者之上。 “精神火烟”就在他们领域内外缭绕,试图以其独特的质性,诱发人面蛛的本能。猫眼和剪纸都是精神强化侧,竟然没有任何察觉。 罗南慢慢踱出房间,视线往一侧瞥去。在旁边警戒的,都是全副武装的深蓝行者,而且明显已经在蓄势待发状态。 这个架势真不太友善。 或许正因为如此,居凌一直以便装形式陪着他们身边,以冲淡剑拔弩张的氛围。罗南出来的时候,还听到居凌向剪纸他们做工作: “诸位真的不准备参与吗?这次行动的报酬还是比较可观的。” 剪纸嗯嗯啊啊应付着,见罗南出来,干脆就往这边一指:“我们听老板的。” 居凌没get到这个内部梗,却很清楚罗南在这帮人里的特殊地位。就算他以前不清楚,经过录权限这段时间的情报整合,该知道的东西也要知道了。 一位可以驾驭畸变种,以一人之力代替永固工事的次声波阵列,让一个城区瞬间化为死地的超危险人物,当然可以是“老板”,也必须是“老板”。 居凌当即投来征询的视线。 罗南勾了勾嘴角:“今晚就不参与了,我首先要保证亲人朋友远离危险。希望军方能将事态保持在可控范围。” “这是我们的职责。但还是很可惜,错失了一个与罗先生并肩作战的机会。” 居凌特意探手过来,与罗南相握:“我也很抱歉,茂勋那个蠢货,有眼不识泰山,希望罗先生不要与他计较。当然,我当时也在犯蠢……” 不管心理怎么想的,居凌至少在态度上无可挑剔。由此可知,此人在冷傲的外表下,也有一颗知分寸、懂世故的玲珑心。 罗南对这种人一向比较佩服的,也希望别与这种人为敌,否则还是早早碾死了去球! 这时,莫鹏给他打电话,罗南嗯嗯两声,应付道:“我们见几个朋友,很快就下去了,你们直接下楼也行。” 此时,任务窗口弹出信息,罗南见后又道:“我已经叫了专车,就在地下四层的停车场,你们直接到那里,保证送人到家门口,反正都在纳德区附近不是吗?” 所谓的专车,其实是何阅音安排,把平常的安保车换成一辆商务车,早早把人都带走更安心。 “这么周全?”莫鹏啧啧两声,但他今天已经吃惊很多次,这种小事儿,就没必要多言了。 有这通电话,反倒是验证了罗南的话,居凌没理由再留人,伸手虚引,算是送客。 一行人正往外走,冷不防猫眼突然道:“喂,你们的报酬标准,有没有议价余地?” 她一开口,罗南等人都是止步。居凌也没料到,怔了怔才道:“原则上……” “像我们boss,有明确的与人面蛛交手纪录,近期也是战绩辉煌,击……败了b级咒术师、傀儡师和肉身强化者。” 总算在军方地盘上,猫眼没把那个“杀”字说出口,但重点在后半句:“又比如我,擅长超距感应和引导,曾经与军方开展过多次成功合作。像这样的优秀能力者,你们也按照死工资往里套?” 居凌微走了下神,应该是通过内部渠道请求上级指示,一秒后开口:“为了避免无必要的环节,报酬金额是固定的。但如果诸位参与行动,并能做出突出贡献,相关奖金不会吝啬,这些已经写入了文件中。” 猫眼紧追不放:“指定物品呢?“ “指定?” “我听说军方最近对远程制导平台的研发进展不错,已经成功制造出了单兵型号,这个可以列入奖励或兑换范围吗?如果可以的话,今晚我可以帮忙。” “嘿,猫眼!”剪纸叫了一声。 “怎么了?” 看猫眼一脸无辜的模样,剪纸也无话可说,毕竟和猫眼也不是太熟,难免有些尴尬。他刚说了“老板当家”,这边怎么就拆台了? 他哪知道,猫眼最乐意拆台,特别是对某老板。 居凌倒是公事公办:“猫眼女士的超距感应能力,确实是我们需要的能力。如果不介意,可以先留下,待我们咨询装备部门后,再给予答复。” “可以。我口水那部单兵平台好久了,有机会到手,肯定不会错过。”猫眼笑吟吟地,视线却切过罗南那边,颇是微妙,此后才转向居凌,“事先说好,我只算是辅助职业,一线是绝对不去的。” “我们会给每个能力者,安排最合适的岗位。” “希望如此。”猫眼微微一笑,抬手对罗南等人晃晃手指,“那就说定了,诸位回见。” 薛雷有点儿懵:“这样也行?” 不管行不行,大家也没什么可说的。活动已经结束,自然是各回各家,再有新活动,那是另一码事。 来的时候四个人,走的时候就变成了三个。进电梯之后,剪纸忍不住道:“老弟,猫眼对你的意见确实不小啊……以后你还真要多做工作。” 罗南勾勾嘴角,没说话。心里还在琢磨,临别前猫眼投过来的微妙眼神。 一行人到地下四层,很快与莫鹏等人会合。邱佩佩的医疗处理做得还不错,伤势无须住院,也跟着一块儿下来了。 这时候,大家也要分开。剪纸、薛雷和他们都不是一路,谢俊平、胡华英、杜雍、田思姐弟要么住在学校附近,要么就各有交通工具。真正上所谓“专车”的,也就是六中那一拨,还有“六中叛徒”罗南。 至于岳家兄妹,以及特纳,由莫菡礼貌性地问了一声,人家也很聪明地婉拒了,还再次表示歉意。 那又如何?事已至此,多半还是友尽的节奏。 受此影响,一帮少男少女多少有些情绪低落,。加上邱佩佩头部受到撞击,还有些症状未消,上车后不久就昏沉沉地倚在莫菡怀里睡了过去,车上就显得比较沉默。 罗南坐在最前排,身边的司机仍是协会保全人员,只不过已经换班,不再是巨臂武馆的老秦。两人没什么话聊,正好清静。 不过刚刚分开得太快,一堆事情都留着尾巴。像杜雍就专门打电话嘱咐,如果对魔法阵有心得,要尽快通知他,且希望在明天继续讨论。 罗南含糊应了,应不应约,那是另说。 除此以外,六耳的临时任务窗口也很热闹。猫眼的选择,几乎没有人赞同,由此引发了一场小讨论。 分开之后,猫眼倒是恢复了几分爽气,言之凿凿:“求新和冒险才是生命真谛,否则超凡能力拿来干嘛?你们看游老就知道了,只要不成超凡种,延命长生、青春不老只是呓想, 更需要在短短百多年时光中,做一些常人做不出来的事。” 罗南就想,也许这才是猫眼的真性情。这段时间,多半是因为锁链困缚,致郁了。 薛雷有被说服的迹象:“猫眼姐说得也有道理……冒险什么的不必了,但在经营道馆的时候,和各种高手切磋,战几轮强人,也算正常人做不到的事吧。” 剪纸叹气:“你们年轻人自己玩好了,我就想搞好自家的小店,顺便相亲成功。” 罗南没想参与进去,在车上他已经开始装睡了,反正光明正大喝了烈酒,理由充分。眼下他必须全力关注渐远的云都水邑,魔符那里还是重点。 如果没有他照看,殷乐囫囵着出来的可能性,还真不太高。 可是架不住猫眼又在撩他:“boss,你准备做什么样的事呢?继续当boss,还是再进阶?” 再进阶是什么东西?罗南没考虑过。而如果是说“理想”问题的话,他发了条简单的信息: “格式论。” 发扬格式论,恢复爷爷的名誉,本就是他最迫切的愿望,这些在协会内部不是秘密。他在灵波网上的头像,都还是格式论的经典结构呢。 猫眼那边看起来挺闲的,继续发话:“是吗?你确认这是追求,而不是习惯?” “……”罗南不想讨论这么玄虚的话题,直接用符号代替回答。 下一刻,六耳微热,有人向他发来私聊信息,发讯的正是猫眼:“我在这儿,需要帮忙吗?” 第二百二十二章 笑面虎 “咦?” “不需要吗,或者你觉得,这种通讯方式不安全?” 下一刻,罗南与猫眼之间的通讯模式,进入更深层的精神领域。通过生命星空的牵引,往来传递信息。 “看啊!”猫眼低笑起来,全不管身边居凌等人的古怪视线,“明明是这样最直白,可你还要我过来……是要打什么算盘呢?真让人缺乏信任感。” 罗南不理会猫眼的讥讽,直奔主题:“你想帮我什么?” 猫眼更直白:“你敢说出现在云都水邑的人面蛛,与你无关?” 罗南咂了下嘴,按住瞬间的心绪波荡,继续用问句回应:“……你知道多少?” “呵呵,你那种无形锁链,难道只有我一个俘虏?你能用这法子征服我,为什么不能用同样的法子征服人面蛛?更别说你的很多精神攻击手段,几乎与人面蛛一模一样,是水邑青石酒店时得手的对吗?” 猫眼肯定已经把这些话藏在心里很久了,一旦出口,就是一发不可收拾。她的逻辑很正确,就是在人面蛛入手时间上有瑕疵,可这种细节已经无关紧要了。 罗南忍不住叹气:为什么要说出来呢?难道就不清楚,越是如此,就越不可能放手……草! 这一刻,罗南觉得自己的私心满溢。 诚如猫眼所言,罗南请她过来,其实并没有想好怎么处置,说是愧疚吧,也许更多还是安抚的意味儿。 这就是私心——有一些不奇怪,可他却没想到竟然会如此浓重。也许,他从来没有真正考虑过,会对猫眼放手。今晚上的邀请,只是一次伪善的自欺? 认清自己不容易,认清自己的苟且更难。 罗南心里发闷,一时不知怎么交流下去。 也许猫眼很喜欢看自家boss哑口无言的样子,可在任务窗口那边,罗南未免沉默得太久了。 剪纸觉得,很可能是猫眼那句“习惯”,戳中了罗南的痛点,对年轻人来说,这是矫正性格的好时机。他也开始绕圈儿试探:“习惯也没什么不好,话说南子你比较喜欢什么活动?” “没有特别喜欢的。” “怎么可能呢?比如说,我就很喜欢玩手工,尤其是剪纸,才有这个绰号。在琢磨手工技巧的时候,感觉到特别有趣味儿……类似的感觉有没有? 罗南希望借着聊天,缓解自我解剖的痛感,还真的认真考虑了一下,回答道:“搞研究的时候,偶尔。” 剪纸一时语塞:你这样聊天没朋友的! 可罗南确是实话实说。他十岁之前的记忆,大半模糊了。 出生之前,母亲就已辞世;懂事那几年,爷爷入狱、就医,还有父亲失踪,这些都是浑浑噩噩,涂满了深沉幽暗的色彩。 倒是十岁之后,印象非常深刻。他复刻爷爷的试验,每一次成功、失败,以自己为**,进行实验时的恐惧、突破的喜悦,都历历在目。 他的日常生活就是如此,若有乐趣,也只能从中找寻。 临时任务窗口的话题眼看就要终结,一直没有参与进来的何阅音,突然发来了一段讯息:“超凡力量并不是人类的本质区别,里世界与世俗社会的差异也是个伪命题。不过,研究超凡力量的本质,或者开发各种新应用,一直是最具价值的两个选项。罗先生和猫眼的做法都很有意义。” 猫眼送来一个“……”,对何阅音新闻播报式的正经表述无语了。 要不说是老板和秘书呢,真般配! 不管有没有道理,这种播报式的言语都是能催毁气氛的大杀器,话题真正终结。 猫眼又从生命星空渠道发来“私聊”:“发现没有?何阅音是满得要溢出来,而你的人生是贫乏得可怜!” “……” 猫眼又找到了一个打击罗南的角度,也是毫不留力:“有人以爱好为理想,爱好可以转移,终究无有穷尽;有人以追逐更高标准为理想,**没有止境,也是一辈子的追求;至于你,貌似就是要弥补缺憾,完成了之后做什么?boss,我很为你担心哪。” 罗南不知道自家人生后半段是什么模样,但他知道,现在必须回到正题上去。他硬扳话题: “你现在到指挥中心了?” “嗯哼。” “很好。” 其实猫眼不知道,她不必主动帮什么忙,只要她在那儿,就很有用了。 罗南离开之后,虽有人面蛛为支点,视角还是萎缩了不少,可多了一个猫眼,双支点、多角度观察,就能重新架设起一个相对完美的观测图景。更别说,其中一部分就插在对方大脑中枢。 有这样的支撑,魔符再让这帮人逮到,罗南把名字倒回来写。 不过,罗南慢慢也品出味来。貌似军方在这里的抓捕,并不是特别决绝。这个时候,以协会四面漏风的属性,殷乐也应该查觉不对了。 她之前已经有了离开的趋势,可现在又与陈维灿深入交流,慢慢地将一个本质为争风吃醋的事件,越挖越深,连范渠的违规操作都暴露出来。 作为一个管理者,宁愿家丑外扬,影响企业形象,也没有考虑止损,是什么缘故? 大概,是打草惊蛇有效果了。 猫眼站在临时搭设的前线指挥中心内部,前方大屏幕上,就是对殷乐的实境监控图像,直白的倾向,让她多少有点儿意外: “你们在怀疑她……喂,这是定向目标对吗?” 居凌简单回应:“从情报和表现来看,她的嫌疑最大。” 猫眼嗯嗯应付着,终于忍不住在任务窗口表达疑惑:“他们吃错药了,这么大方?” 何阅音适时回应:“协会已经给予你临时授权,你现是协会在本次事件中的总联络人,具备相关权限。” 毫无疑问,这是何阅音的手笔。 猫眼也受了这份人情,发了个大拇指图像,表示赞叹。 也在此时,有个人走进指挥中心。衣着很随意,穿了件t恤,套着运动型卫衣,下身是牛仔裤,白球鞋,学生味儿爆表。而且应该是很爱笑的性格,脸上笑容没断过。 猫眼与罗南交流:“还有能力者应征啊?比较脸生……” 话没说完,身边居凌已经立正行礼:“田少将。” “……” 来人无疑就是田邦了,传说中自幼接受改造、掌握一只正规野战部队的燃烧者,也是b+级别的强人。然而纯看面相,他似乎比居凌都要年轻。 罗南确认:“就是田邦没错。” 外形可以迷惑人,精神领域的印记却是实实在在的。恰在此时,罗南忽地想起一事:“你问一下田邦的年龄和改造时间。” “收到。”猫眼转手将信息发到了临时任务窗口。 没毛病! 当面问人突兀又失礼,真不如去查阅情况资料,反正何阅音就在这儿。答案也很快出炉: 田邦,25岁,官方资料是五岁起接受“义肢重塑治疗”…… “二十年?”罗南忍不住发言,“这不对吧?” 燃烧者理论技术成熟也不过五六年时间,就算把以前的时间也算上,十年吧……还有一半时间横在那里,较真点儿讲,严永博这个“燃烧者第一人”到哪儿吃屎去? 为此,何阅音进一步解释:“前期改造以单纯的机械强化为主,不涉及‘原型格式’理论。” “半机械生物?” “嗯,半机械。” “你们看着像吗?” 猫眼微扬眉毛,开启了共享视角,将这边的情景与何阅音等人分享。 罗南暗赞一声,猫眼的动作看似随性而为,其实是给他打了掩护。很多事情会便利得多。 猫眼则是一脸轻松,主动伸手,与田邦相握:“田少将,久闻大名。你比想象中更年轻。” “猫眼女士在94年的精彩表演,也让人印象深刻。那一枚导弹,节省了大量时间,也许还有士兵的宝贵生命。” 也许是身居高位的缘故,田邦说起话来,也是一板一眼,颇为成熟。可配合他这身便装,还有阳光似的笑脸,总觉得有种念台词的味道,而且是演技稀烂的那一类。 还好,田邦很快表现出军人的直白:“坦白说,猫眼女士,这次行动,用到你的机率不大。但希望你能时刻做好准备,一旦用到,很可能会是非常棘手的局面。” 正说着,田邦忽又呲牙一乐:“其实我更希望那位罗先生能留下。毕竟他是公认的通灵者,而且有成功捕捉到人面蛛踪迹的记录。” 猫眼懒散应道:“那还真不巧。” 田邦却没那么容易打发:“不过有件事,想冒昧问一句,罗先生匆忙离开,是否不想牵扯进麻烦之中?我的意思是……以罗先生的通灵能力,是否早已经发现了人面蛛呢?” 我草!罗南心里难免一抽。 至于临时任务窗口那里,剪纸啧啧两声:“南子,这位对你很有信心嘛!话说你真有感应?” 罗南回了一句:“我对他有感应。” 指挥中心处,猫眼再次掩护:“那我可不清楚,不过这次没看到他画画儿……在你们军方的情报中,他的通灵能力难道不是通过画画儿展现的吗?” 田邦笑容不减,点头道:“也许吧。猫眼女士你不用太在意,我只是随便说说而已。” 猫眼暗骂一声“笑面虎”,也不想让这人舒服了。伸手指向屏幕,指尖前端正是殷乐:“田少将,你一直分心旁顾真的好吗?我看你们已经锁定了目标,接下来要怎么做?话说你们是针对殷乐一个人呢?还是整个血焰教团?我可是听说,你们军方和血焰教团一直合作得不错。” 这下,轮到田邦顾左右而言他:“我是行动指挥,不负责考虑其他事项……啧,终于动了!” 屏幕显示,殷乐终于结束了与陈维灿无意义的交涉,和助理、保镖一起离开。 陈维灿已经比较好地完成了任务,自然不会阻拦。可是在指挥中心,却有一个问题要明确:“要不要动手?” 田邦摇头:“按照流程,请她到鉴别室录权限。” 居凌应了声是。可接下来看到田邦没有动,有些奇怪。录权限是怎么回事,大家都知道,田少将不准备近距离察看了吗? 田邦瞥了猫眼一记,又咧嘴笑:“之前没有搜检出来,现在的可能性也不大。让她走也好,离开这种人流密集区域,我们还要感谢她……保持观察,各就各位吧。” “是。”居凌当即出门,准备亲自做引导员。 猫眼私聊罗南:“这都没查到,是不是你在帮忙?” 罗南嗯了声,又冷笑:“这田邦真是一个口是心非的主儿。嘴上轻松,背地里还在查,从没有放松过。” 从罗南的观测视角,可看到精神火烟依旧缭绕,没有放过任何一丝可能性。 猫眼小小赞了他一下:“你帮忙帮得也不错。” 可现在的问题是,殷乐并不知道这一点。也很难让她把希望望寄托在虚无缥缈的侥幸之上。如果她因此做出错误判断或过激反应,并不是什么奇怪的事。 比如现在,殷乐表情还算平静,可脸色很不好看,心思极重的样子。 前方,居凌已经在电梯间外等着了,殷乐多半也是瞄到了他。可接下来,这女人突然一个大拐弯,走进了侧面的洗手间,助理和保镖都停在外面。 “田少将?” 居凌几乎以为是殷乐要逃走,可指挥中心并无激烈反应,只无障碍切换了卫生间的监控。 可以看到,殷乐就站在洗手台前,对着墙镜发了会儿呆,不顾精致妆容,反扭水笼头,用面部对上了冲起的水柱。 猫眼将心比心,做了初步判断:“这是要下决心拼命……喂,和你说话呢。” 罗南没有回答,因为他正用心倾听。倾听来自于魔符体内,此时正回响在“血魂寺”山峰之上的低语对话。 血焰教团没有选择世俗社会的通讯工具,而是通过魔符,直接与殷乐联系。传递过来的特殊意念,无疑就是教团主祭哈尔德夫人。 这位血焰教导的领导没有涉及任何芜杂枝节,直接一句: “我已知晓,即刻‘放生’!” 第二百二十三章 止损线 殷乐的第一反应是再争取:“老板,我可以尝试……” “你没资格再冒险了。”回应她的是摩伦,这位教团最资深的长老,意念也进入血魂寺空间。他的心情极度糟糕,语气更是前所未有地严厉。 殷乐没那容易放弃,:“老板、摩伦先生,军方有专门引诱人面蛛的手段,‘模具’肯定忍不住的。如果被诱杀,我们这些日子的努力就白费了!” 同时也否定了她今天所做的一切。 “愚蠢!” 摩伦的意念就像沙漠的风暴热浪,咆哮而来:“你已经做了错事,就不要再用错误的思路去补救。你看军方这样的阵势,只是诱杀一头人面蛛?他们诱杀的是我们这支血焰教团! 现在即刻放生,我们至少不会因为这个名目被军方一网打尽!” 哈尔德夫人则要平静得多,待摩伦发泄一轮之后,才徐徐送来平静的意念:“即刻放生,然后回来。越是这样,越能保住‘模具’。既然他们针对的是教团,很有可能,会比我们更宝贝它。” 殷乐怔住。 哈尔德夫人继续道:“你按照‘放牧法’将其放生,我们还保有优先权。只要对方不是真的要消灭它,我们四个牧者,就都具有重新召回它的能力,有很大的操作空间……现在,执行吧。” “……是。” 殷乐闭上眼睛,脸面垂得更低,奔涌的水流挡住了她的表情变化,也掩去了低弱至无的咒音。 一切都在极度隐秘的情况下进行,不过这还瞒不过罗南。 在不断远离的“专车”上,他坐在前排,头颅低垂,呈假寐状,其实始终关注云都水邑那边,看魔符与殷乐的奇妙联系,像一根渐渐拉长的蛛丝,越来越远,越来越弱。 这时,殷乐给了魔符最后一个指令,让它潜伏在精神层面最深处,尽可能远离这个区域,最重要的是绝对不能擅自靠近物质层面捕食。 指令下达之后,那根“蛛丝”终于到了极限,无声崩断。就实质而言,此时的殷乐与魔符已经再无联系,不过由于“血魂寺”的存在,殷乐,以及教团其他三位牧者,还具备一点儿微之又微的感应,必要时可以通过特殊仪式,循这点感应,重新定位、捕捉。 当然,一切的前提,是人面蛛能留到那时候。 罗南心念微动,几乎要立刻将魔符召回,远离这是非之地。可是念头再转,终未动手。 洗手台前,殷乐轻咳一声,微微张口,稀释的血水混着同色口脂流下。她闭上眼睛,任由水流冲刷,尽可能洗去疲惫和挫败感。 “放生”这种断又不断的手法,非常考验她的控制力,多少受了些反噬。但她并不关心伤势如何,只担忧一个约束指令,能够将魔符的强烈捕猎本能压制多久。 就本心而言,她相当悲观。 约半分钟后,殷乐终于起身,又打开手包,补了下妆,不让自己太过狼狈。将宝贵的时间浪费到这上面,或许也算一种精致的自暴自弃。 殷乐在洗手间补妆的时候,军方已经彻底激活应对机制。做到了外松内紧,从洗手间、电梯间再到录权限的鉴别室这条主路线,还有相邻的几条可能逃生的路线,都已被失能武器对准,随时可以击发。 田邦嘴里说着“古怪”,其实已经蓄势待发,只要殷乐有任何过激举动,就会第一时间发难。 可是,在漫长的五分钟之后,他们迎来的是一个疲倦低落,又平静冷淡的殷乐。除了面色略显苍白之外,再看不出任何异常。 殷乐带着助理和保镖,走电梯,这符合军方的预估,也正好与“引导员”居凌迎面撞上。 “殷经理,我是海防军特战旅校官居凌……” “已经听说了,搜检人面蛛。”殷乐微抬下巴,唇角显出近于嘲弄的弧度,“你们选的好地方!是觉得霜河实境的牌子还够折腾几回对吗?” 居凌无言。 殷乐当先往电梯走去:“该走什么流程,快一点。我晚上还有事,不要浪费时间。” 对当事双方来说,接下来的流程顺利得让人心绪复杂。从殷乐进入电梯,到鉴定室,再出门,总共五分钟不到,然后……什么也没有发生。 不管是侦测仪器,还是田邦暗中的窥伺,都没有发现任何与人面蛛有关的异常。 一拳打在空处,真能憋出内伤的。 直到殷乐一行人下楼、上车并离开,集结在极光云都周围的行动人员,都还不怎么相信: 就这么完了? 走回来的居凌,大概就是这种表情。 田邦没有安慰下属,只摸着自家光滑的下巴,笑道:“这回参谋部总算有表现的机会了,按b预案执行吧……猫眼女士,看来我们要打加时赛。你是准备结款离开呢,还是和大家一块儿熬夜?” “加时赛在哪儿举行?” “目前不准备挪地方,我相信我们的猎物跑不远。” “那……有酒吗?” “纯粮酒怎么样?” “好啊,如果能搭配军方可外销个人战斗平台的技术目录,风味更佳。” 猫眼一边在那里玩情调,一边在临时任务窗口发出一个呕吐的表情:“虎头蛇尾,这搞的是什么啊!秘书快告诉我,我要不要留下?” 何阅音很快回复:“建议离开。之后的冲突,多半是发生在田邦和血焰教团之间,协会成员没必要掺合进去。” “军方是不是一开始就奔着血焰教团去了?” “田邦不是军方。” “……咦,有奸情!” 何阅音的回复断掉了。 剪纸怕何阅音着恼,忙缓颊道:“何秘书帮着分析一下,今晚上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过了数秒,何阅音再次发讯:“目前来看,田邦有确切的情报,认定血焰教团饲养人面蛛,做特殊用途。就法理而言,只要找到确切的证据,确实可以给血焰教团以重创。” “可要干掉血焰教团也不容易吧。”剪纸是认真讨论的态度,“现在城邦化发展这么明显,血焰教团只要及时迁出夏城,就算了伤了元气,没几年说不定又起来了。哈尔德夫人是有这个本事的。话说他们这些年,教团核心力量不见涨,做生意倒是风生水起。 “是的,这两年哈尔德夫人旗下的古堡财团,持续进行产业扩张,早已不局限于夏城一地,设置了很高的止损线。如果迅速做切割,夏城军政部门就是真要赶尽杀绝,也未必能得竟全功。” “止损线”这个概念,罗南不止一次听过何阅音说起过。它原本是股票交易中的一个概念,被拿来形容设计战术、制定计划时的底线思维,是何阅音比较推崇的一种方式。 “如果暂不考虑法理因素,就军政战略而言,针对一个近年来以商业发展为主的没落教团,意义并不大;而真要考虑法理,田邦今天的行为,在程序上也并不完美。” 何阅音的表述还是比较委婉的,然而听话听音,罗南忍不住插言:“阅音姐你的意思是,本次行动,很可能有田邦个人的意志在里面?” 何阅音没有直接回答:“不论怎样,夏城政府为本次行动背书。田邦占据了法理优势,整合的力量也远超血焰教团;哈尔德夫人见招拆招,至少现在与人面蛛切割得很完美。他们都有一定的后手,有一些我们不掌握的关键情报,接下来冲突的焦点很可能会发生偏移,所以,我建议猫眼及早撤离,置身事外。” 猫眼发言:“我会考虑。” 与之同时,她通过生命星空传讯:“so,boss?” 猫眼摆出了“完全听从你吩咐”的架势,真给罗南不少压力。对他来说,最现实的考量,就是把握住这次机会,收回魔符。 其实罗南有大把机会,无论是血焰教团还是军方,都失去了对魔符近况的掌握,罗南只需要一个意念,就能将魔符从极域拽回来。从此以后,与军方也好、血焰教团也好,再无干系。 可是,正如何阅音分析的这样,有一个因素必须要考虑: 后手! 不管田邦能不能代表军方,不管血焰教团是否有回天之力,双方表现出来的随时翻覆局势的信心,都让罗南非常在意。 他们的后手,就是罗南的“尾巴”,一个处置不当,就等于是为他再添置了两个大敌! 该怎么办? 罗南没有即刻回复猫眼,而闭目沉思。 事情处理起来千头万绪,脑子一时承载不了,他本能伸手,触碰到放在膝头的分页笔记。正所谓好记性不如烂笔头,这时候,能写写画画,当是极好的。 可如今满车的人,他要搞“创作”,真可能被拎出来折腾,莫鹏、莫菡都能干出这种事。 一念转过,罗南换了种方式,他通过外接神经元,将仿纸软屏的绘图软件在脑海中开启,新建一个空白页面,就在上面折腾。 “boss,睡了吗?”猫眼二度催促。 罗南没回答,整理自己的思路。他的目标很明确,就是拿回魔符,然后……止损线! 刚才的讨论给他一个提示:有了目标,还要考虑最糟糕的情形,然后尽可能地避免它。给自己设一个下限。 血焰教团的做法值得学习,但罗南与魔符的联系是不可能斩断的,什么切割都是笑话。一旦被发现,只能是一条线上的蚂蚱,谁也别想跑。 另外,他对魔符的控制力也属于第一顺位,想献出去都没门儿。 退而求其次,只能……只能不让人看到! 罗南有这个能力的,只要不惊动自家协会的两尊大神,目前夏城似乎并无其他可以深探极域的人物,最多以后就不要让魔符出现了。 不让人看到,藏起来,藏、藏…… 咦?罗南脑子陡然“叮”地一声,灯泡亮起——就是这么个感觉。 老天爷,他竟然忘了那里! “boss?boss?”猫眼已经要无聊地唱起小调,换着花样召唤他。 罗南则是灵光迸发,正是下笔如有神的时候。先用简单几个关键词,留住大概思路,这才分出一份心神,还带着点儿兴奋,嚷了回去: “shut u!去喝你的酒吧!” “啧,你是对我表示不满吗?” 罗南又将一串迸发的灵感,转化为字形、图画以及一切可以理解的东西。期间一切从简,也是口不择言:“不,猫眼,我需要你,我非常需要你……对,就是这样!” “什么?” “现在,你就在那儿等着,等到……”罗南猛地睁眼,扭头问司机:“我们大概几点到家?” 他一直闭目养神,突然发话,冷不丁地还真把司机吓了一跳。总算这位职业水准过关,迅速估出答案:“最迟9点半左右。” 罗南比了个ok的手势,就像爆岩传授的战术动作那样,有种强烈的仪式感。至于司机理不理解,就不关他的事了。 “听着,猫眼,你在那儿等到10点左右……” “还有一个小时,加时赛会这么长吗?” “放心,他们今晚会很忙,你也是!我会再和你联系。” 罗南单方面断开与猫眼的心神联系,开始串联各个关键词,进一步拓展,同时在空白区域印上大生活区、知行学院乃至平江区的地形简图——电子绘图、意念绘图就是这么快捷! 最终,笔端在知行学院的沼泽丛林中重重划了一个圈。罗南长吁口气,确定他的思路终于前后贯通,看潦草的计划稿,他忽然想大笑: “看吧,我的止损线高出了你们的想象!” 此时,专车停下。今天送人的第一站,也就是邱佩佩家到了。把人家宝贝女儿带出去,结果砸破了头回来,莫鹏、莫菡都要下车,给人家父母解释。 罗南哪还顾得这些?为了避免被这种俗务打扰,他也不顾刚刚才问了行程,两眼一闭,装睡去了。 这一装,他真的睡了过去,而且还做了个梦。就算在梦里,他还在整理计划稿,逐一梳理细节,并不断丰富地形图、生命星空等元素。 直至专车驶到家门口,由莫鹏把他推醒。 第二百二十四章 要坦白(上) 夜空迷蒙,路灯次第延伸,汇入两侧的灯火之中。此时正是都市繁华夜景最绚丽之时,社区内也处处亮灯,还有人在家里举行派对,非常热闹。 罗南仰望夜空,脚下不走直线,似乎还有些睡眼朦胧,魂不守舍。 莫鹏对罗南说睡就睡的本事非常佩服;同时对罗南单人只身,在知行学院混得风生水起的能耐更是赞叹,相应的,好奇心已经要从喉咙眼里爬出来了。 “你怎么做到的?在六中没发现你这种天赋……喂,醒醒!” “啊?”罗南的视线从夜空抽离,平视过来。看得出,他刚刚真没听到,可眼睛却是亮得有些吓人。 啧,什么时候这小子也懂得戴美瞳了? 已经到了家门口,莫鹏抓住最后机会,凑上去揽住罗南脖子:“来,告诉我吧,你怎么进那个圈子的?” 话音未落,大门打开,罗淑晴站在门口,盯着他们看:“到家不进来,嘀嘀咕咕干什么呢?唔,谁喝酒了?” “他……哎!” 莫鹏胳膊肘一松,便看罗南泥鳅似的从他手肘下、从罗淑晴身侧钻出钻进,转眼突破客厅防线,蹭蹭蹭上了二楼,遥遥抛下来一句话: “我今天早睡。” 客厅里闲坐的莫海航抬头:“他挺兴奋的啊……真喝多了?” 罗淑晴愣了一下,高声吩咐:“要洗澡!” 隐约听到罗南答应,她这才扭头盯住莫鹏:“你们今天去哪儿玩了,为什么喝成这样?不知道还未成年吗?” 莫鹏被堵在门口,脸上悲愤,心中腹诽:你要训人,找喝酒的去啊,到底谁是你儿子? 也许确实有酒精作用的缘故,罗南进入自己房间,关上门,靠在门后,心脏就“砰砰砰”地跳动,胸腔都隐隐发颤。 当然,最重要的原因,还是紧张。 之前不管是在回收层战杰克、在霜河实境对抗公正教团,还是在海天云都与协会互撕,都是突发性的事件,被逼到了绝路上,根本没有紧张的资格。 而像这次,按照自我意志,主动作为,真的是头一回。 愈是临事愈兴奋,越是考虑越紧张…… 罗南深吸口气,端端正正地将手中分页笔记摆在窗头柜上,下面就是爷爷的笔记,两个本子严丝合缝,没有一点儿偏移。 又扫了眼床头钟,9点37分,司机的估计还是很准的。 还有时间。 他到洗手间,打开花洒,热水喷出,蒸汽很快覆盖了沐浴室。就算姑妈不提,他也准备洗个热水澡来着。 光赤着站在水柱之下,热水浇头,又在肌体上滚动。使得血液加速,新陈代谢频率变快,肝功能有效运转,使体内酒精加速分解,化为热汗,掺在水流中渗出来。 蒸汽闷湿,他的脑子反而越发地清醒,也不影响他继续勾勒计划。唔,他的计划稿……脑海中的绘图软件页面,好像丰富了不少? 特别是大活生区周边的街景轮廓,从粗略变得细腻,之前侦测出来的军方人员布局等关键细节,也都描绘清楚,好像有一个无形的助手,帮他完成了后期工作。 罗南挠头,想到刚才车上那一觉,依稀还有些记忆:难道刚刚的梦境之中,真有潜意识在动作? 如果有的话,就应该是自我意识、灵魂力量、外接神经元还有特殊绘图软件的共同作用。看上去比较奇妙,可在协会早有前例可循,白先生的“入梦法”,就是这么个路数。 罗南暂时不准备去分心研究,草草洗过,确认蒸出了大部分酒意,便擦干身子躺回床上。 酒精的作用被降到最低,可他还是兴奋,闭上眼睛后尤其明显。 就带着这份心情,罗南逐步审阅计划稿。念头笔触勾勒出的背景大幕转过,相应思路在虚拟的图画上流动。 不知不觉间,意识漫过虚实的界限,触及由人面蛛与猫眼形成的双支点,将八十公里外的生命星空与现实图景映射过来。 虽未身临其境,所见尽皆不虚。 意念跨空而去,锁定目标。 酒杯中,荡起层层波纹。猫眼拈着酒杯,看其中荡漾的细波,心念从另一只手的软屏上挪开,若有所思。 “得得”两声轻响,居凌临时充做勤务兵,将两个小碟放到茶几上,并配了筷子,然后就悄然出去。 一碟水煮花生,一碟凉拌猪头肉,最最寻常不过的菜色。然而这里是极光云都的前线指挥中心……旁边的休息室。 空气中弥漫着酒香,从军心角度讲,单独开辟出一个休息室,确实是很有必要。 “我就觉得不对,纯粮酒没有下酒的小菜,还有什么意思?”夹了颗花生米送嘴里,配上一口酒,田邦年轻得过分的脸上,五官都皱起来,像一个老饕,随后舒服地后仰,靠在沙发背上,“虽然是小菜,火候还是很用心的。” 猫眼瞥去一眼,对他的表情变化很有兴趣。 田邦就乐:“你是不是很奇怪,机械人也能有口感?” 猫眼一时无言。 田邦五官重新舒展,仰望天花板。休息室的灯光打在他脸上,熠熠生辉。这张脸算不得特别英俊,但轮廓清晰分明,真有一份雕塑般的质感。也让人好奇,在其皮肤之下,有多少比例的金属结构? 他伸出三根手指,横在脸前:“人体改造一定要保留三点:一是感知,这是区内外你我的边界;二是思维,通过他掌握经验的力量;三是情绪,由此获得生机和灵性。保留这三项,或者说在此基础上的强化改造,才算得上成功。” 猫眼晃了晃杯中酒:“现在还有不是这么改造的吗?” “总体而言,是燃烧者技术出现之后。所以我很感谢这种技术的创制者,未必完美,但通向正确的道理。” 田邦伸臂卷缩,肉眼看去,肌肉块垒流动,但猫眼灵敏的耳朵,还是听到了细细的金属擦响:“经历过旧式的愚蠢改造,更能体会这一点。我很羡慕那些一上来就走对路的人,对其中的佼佼者,更是是非常向往。” 猫眼晃动酒杯,忽地失笑:“你真敏感,我什么都没说呀!” “是吗?”田邦做出惊讶的样子,“好吧,我只是坦白,还有些自卑,也是借此表明心迹……现在应该有人在看我?” 最后一句,话锋突起,田邦视线刺过来,虽是在微笑着,眼神却充满了压迫力。 罗南心里一抽,猫眼眉毛扬起,两个人在生命星空层面,意识互接。 这时候,灵波网上任务窗口跳动,已经回到家的剪纸发了讯息:“咝,这家伙!” 薛雷很快响应:“他知道我们共享视角?” 是了,是在说灵波网。 罗南绷起的心弦复又放松,就见田邦竖起一根手指:“这是你们协会的故伎。而且我知道,一定有我认识的人。” 猫眼饶有兴味地询问:“谁呀?” “这个嘛……” 田邦陡然身子前倾,嚷嚷道:“阅音姐你好,回头我们一起喝酒,喝醉了我向你表白啊!” 声音好大,就算是单独开辟的休息室也顶不住了,音波冲出去,洒遍前线指挥中心。这里不但有军方技术精英,还有警务官僚、政府安全部门人员,一时间气氛迷之尴尬。 暂代指挥位置的居凌好生头痛,以至于开始怀疑人生:他转到特战旅,真的正确吗? “哈哈哈哈哈哈!” 猫眼放声大笑,前仰后合,以至于头发都遮了眼睛,她随手捋起,露出饱满的额头,忍不住赞叹,“真是勇气非凡! 同时又与罗南私聊:“要干掉他吗?他在抢你秘书啊!” 关我什么事?罗南莫名不爽。 临时窗口诡异地安静下来,没什么动静,不过窗口后面,剪纸他们肯定支着耳朵,睁着眼睛,全程关注呢。 至于何阅音在不在……恐怕是在的。 猫眼才不管一干人等是什么心情,举杯对田邦道:“这你人很有意思,来来来,走一个!” 田邦欣然举杯回应:“我一直觉得,像我们这些特殊人群,无需为生计委屈发愁。那么活在世间,坦白就是最大的美德。” “为坦白干杯!” 两人举杯相碰,兴高采烈,痛饮美酒。 终于,任务窗口那里,剪纸憋不住了,问别人的感想: “南子,你还在看吗?” 罗南没有回复,躺在床上,兴奋的情绪有些回潮,又如波浪般起伏不定。 这样的体验已经不是第一次了,上次也是这样,他也是处在旁观者的位置,只不过对象不是眼前这二位,而是牡丹和龙七。 不管是牡丹、龙七,还是现在的田邦,他们的性格各不相同。然而都是个性突出、浓墨重彩的人物,放在人群中,一眼就能辨认出来,可谓光芒四射。 相比之下,自己就像一个无形的魂灵,飘荡在虚无之中,隐蔽在阴影之后,看这些人放射出耀眼的光辉,给原本平平无奇的环境,涂抹上瑰丽的色调。 虽说他也有的类似的经历,然而那份从容自若、坦荡无忌的风格,也许一辈子也做不到。 他一直以为,这是性格的因素……也许确实如此,不过今日田邦的言论,为他点出了另一个关键的要素: 要坦白啊! 我不坦白吗?好像真有点儿。 第二百二十四章 要坦白(下) 罗南要承认,他其实是不爽的。至于不爽的根由,先前还有些混沌,现在越来越清晰: 被冒犯了! 理由听起来很可笑,但事实如此。田邦这家伙,强大的人格魅力,能让猫眼为之赞叹;他更以这种魅力,强行去撩何阅音…… 一个是罗南的“信众”,一个是罗南的“秘书”。 于是罗南知道,就算他表面上、甚至理性意识中,一直表态说,不愿充当神明,非常尊重何阅音。可在骨子里,他还是非常享受这种关系带来的便利和虚荣。 所以他内心还是希望维护这种关系,并对一切有可能对此关系造成损伤的因素,心生排斥。 此类想法其实并不奇怪,任何人都会有“利己”的本能。可问题的关键,则就像田邦所说的: 坦白呢? 心中所欲、所望,一身所擅、所长,如明珠照夜,如宝剑破囊,自然为人见,摄人心;可若是一直藏着掖着,不说别人不知,时日久长,就是自己也要迷惑。 罗南招惹的敌人多,身负的隐秘多,藏几手迷惑人也是该的,可是他却不能因此自欺。对别人不坦白,还算是权宜之计;对自己不坦白,无异于自埋自毁。 “草!” 罗南翻身坐起,双掌拍击面颊,用一种前所未有的坦承心态,直面本人的内心:好吧,他就是在护食;而且羡慕、嫉妒! 他就像一个没长大的孩子,本能地护食,充分地自私,并将这些隐藏在幼稚的外表下;而且,还拿这样的自己,与牡丹、龙七、田邦这些精英人物比较,羡慕他们的强硬直白,嫉妒他们的从容洒脱…… 两个因素揉合在一起,彼此矛盾冲突,纠结别扭,也让他潜意识里就认为,自个儿要比这些精英人物低上一头。 事实上,就心理的成熟度而言,罗南确实远远不如。无关境界的上与下,无关本质的好与坏, 他只是没绕过心中的那道坎儿。 对自己,要坦白! 罗南长吁口气,上身重重拍下,重新躺倒,闭上眼睛。此时他目不见物,耳不闻声,然而以猫眼和人面蛛为支点,思感扩张,将偌大的极光云都及周边区域,纳入其中。 身在此而心在彼,魂未动而意亲临。 罗南的身体、灵魂,都还在八十公里开外,但他的意识,正流动在大生活区的上空,像一颗周知万物的神秘之眼。 夜幕在脚下铺开,环形阶梯的摩天高楼结构和远方校园、丛林共同构成大背景,辉煌的灯火、霓虹,群聚如海,飞扬如雾,将人类文明意识的痕迹,刻印到光芒所及的每一个角落,使这片区域化为繁华之地、不夜之城。 此时的摩天大楼中,依旧人头涌涌,游客玩家上下穿梭,浑然不知各处要点有军方人员把守,逐步分导人流。当然,人流是分不完的,云都水邑有多家五星级酒店、上千家大中型公司、商场,游客、住客和加班族以十万计,这些人流,就是军方、政府,一时半会儿也掌握不住,如果操之过急,弄不好还要生乱。 军方政府掌控不住,某种意义上,罗南可以。 在物质光子无法触及的精神层面,情绪、灵性、思维交织的浊流汹涌奔腾。也许其中清浊有别,但合在一处,清者变浊,浊者更浊,层次交错而混乱。 可是,罗南这颗“神秘之眼”,通过自身的观照,赋予浊流以独特的秩序。 精神感应所及,生命星空覆盖,成千上万人生命、**、思想、灵性等组合映射,化为一幅幅生命草图,形成一组组星官星座。通过这种形式,每一个人的印记都在生命星空中跳动,最终汇集成浑茫星河,横跨天际。 星辰汇聚的光芒太过耀眼,注目久了,一片茫茫,倒似化为光的荒漠。而明亮光芒的内核,就是罗南的自我格式。 他居于亿万星辰的最中央,成为星空运转的核心。 格式论赋予他这种能力,他要保持……不,还不够坦白,更直白的答案是:他不愿比任何人差。 甚至还可以更进一步:无论他低调还是高调,他要成为人群的核心,他要做最独一无二的那个! 呵呵,以前明明很讨厌这种心口不一、自以为是的家伙……原来是同性相斥? 问题在于,他做不到吗? 他至今形神未动,只一缕意识在此。相当于打开客户端,登上网络,进行一场奇妙的战略游戏。 至于操作的介质…… 虚无深处,狰狞的人面蛛八足拨动,从精神层面一幅接一幅的“幕布”间潜行跳转,也等于是从生命星空密集的星辰间游动。直若一头从窗外掠过的暗夜魔影,随时化为致死的梦魇,以锋利长足切入“窗口”,捕食里面懵然未觉的生机灵性, 就此而言,罗南几乎可以随时抹掉生命星空覆盖下的任何一人。他就是这成千上万个生命的主宰。 而区区一只人面蛛,还只是他全套封闭体系的冰山一角。他形神未至,意念先行,以实地为背景,以生命为棋子,搅动风云漩涡——这种事情,田邦也好、牡丹、龙七也罢,谁能做到? 这不正是他独特之处? 这不正是他人永远无法企及的高度? 陡然间,罗南撕去了陈年将腐的皮囊,羞怯难安的面具,照着自家胸口狠狠擂上一拳,意识轰鸣: 爽不爽? 魔符发出无声的咆哮,骤然加快步伐,连续几个跳转,快速欺近物质层面。此时此刻,它不再遮蔽影踪痕迹,不再掩饰强烈的捕食**,而是遵循本能,强劲吸收空气流动的各种波段,嗅探锁定目标,将丑陋的口器,对准早已确认的目标。 罗南确认目标无误,就解开了魔符最后的权限: 去吧,游戏开始了! 精神与物质层面无声交汇,“窗口”如同腐朽脆弱的遗迹,瞬间崩灭,里面的“住客”竟是懵然未觉,直到妖魔冰冷的长爪将其贯穿。 此时,尖锐的嘶鸣才从精神与物质交界地带激荡传播。 极光云都的前线指挥中心休息室,田邦的酒杯停在唇边,略顿,然后收回,向对面猫眼歉意地一举:“看来只能回聊了。” “人面蛛吗?”猫眼举杯回应,“祝我们双方都得偿所愿!” 田邦并没有充分理解这个内涵丰富的祝辞,而下一秒,居凌的声音从隔壁直传过来:“敌袭!香饵4号!” 又隔一秒,居凌匆匆推开休息室门,立正敬礼:“田少将,目标方向确认,西南方位香饵4号遭猎杀……” 居凌进来报告的时候,隔壁的前线指挥中心已经喧闹起来,切分的投影屏幕,将天空、各重点楼层、地面、地下的各个监控信息都汇总而至。 还有让人看得眼花缭乱的各项波段监测,常见不常见的波纹图像和数据,排排列列呈现,每一秒都会有明显不明显的刷新。 田邦依旧保持原本的坐姿,端着酒杯,意态闲适。他无须到指挥中心去,也能通过内置的收发仪器,接收解析巨量的信息,更何况在精神领域,军方侦测仪器再怎么精密,也比不过他本人火候老到的精神火烟感应。 猫眼做不到他这一点,即使此刻动乱的根源应是在她那位boss身上,可她的感应仍然模糊。干脆拿起军方临时赠送的“墨镜”,架在鼻梁上。 特制的信息接收设备,既可以择取相应监控画面,也可以无缝接入军方雷达的扫描结果。 猫眼先看所谓“香饵四号”的情况,那里也很好辨认,是极光云都下方的一处地下停车场门口。此时一圈人堵在那里,有站有躺。 躺下的几位中,还有人包裹着强健的外骨胳战甲。 “相关方向内层阻截力量丧失。”智脑警报声回响,其实不用多说,只看相关人员的阵型,也没有一点儿战斗力。 “人面蛛突破了西南内层防线。”居凌与其说是报告,还不如说是惊叹。 田邦并未给出指示,因为这一刻,这位b+级的燃烧者的意识,已经裹着烈烈精神火烟,朝人面蛛出现的方位奔袭而去。 任务窗口上跳出了何阅音的讯息:“切换雷达数据。” “不是要人早早离开嘛?” 猫眼在任务窗口刺了一句,但还是将实景监控画面转入数据模式,瞬息之间,大量图形、波段以及相关数据符号刷屏,并通过共享视角,同步传递到任务窗口。 任务窗口连续闪烁,薛雷忍不住叫苦:“完全看不懂。” 剪纸也认怂:“我只知道是关于波段吸收的,然后再以这些为素材计算人面蛛出现方位的概率。更具体的也不懂……我就想知道,‘香饵4号’是什么?” 一段话刚发出来,在流动的波段图形上,突兀而连续的波峰骤然拔起,一路顶到图表的最高限,在标尺单位变化之前,拉出了一条近乎平直的长线。 居凌也注意到这个变化,低声与指挥中心联系:“什么情况?” “1号与目标接触,浅层带交战中……消失了!”技术人员变了调的嗓音,隔了一层墙壁也能听清楚。 与之同时,“咯嚓!”一声响,田邦手中的酒杯崩碎,酒液裹着碎碴,从指缝手背滑落。 第二百二十五章 控缚派(上) 酒杯崩在手里,也没有让田邦回神,依然是神游天外的模样。酒杯碎碴迸射,他手上却没有伤口,只是有部分酒液和碎碴顺着垂直的胳膊,滑入袖口,有防水卫衣遮挡,也看不出来。然而一旦变化姿势,绝对不会好受就是了。 “田少将。”居凌试图提醒,可接下来的五秒钟,田邦都保持着固定的姿势,以至于酒液从手肘处的袖子渗出去,在裤子上殷开。 猫眼若有所思,向一侧的居凌问道:“你们刚刚提到香饵4号,那是什么?” 任务窗口那里,剪纸发了个“抱拳致谢”的表情:“多谢帮忙咨询。” 居凌迟疑了下,还是答复道:“是专门用来吸引人面蛛的诱饵。也就是有可能诱使人面蛛痛下杀手的目标。” “既然4号,那么肯定还有1、2、3或者5、6、7……” “没那么多,常规的诱饵,我们也只准备了4个。” 田邦不知什么时候收回心神,亲自回答猫眼的问题,他伸手点点自家胸口,“这是1号,2号是我的副手,3号是一位军方雇佣的精神强化侧能力者,4号比较特殊,是由人面蛛占据的畸变种载体……然后第一个完蛋了,预设的毁伤咒文好像也没起作用。” 猫眼扬起眉毛:“没有伤到?” “毫无用处。”说着,田邦终于看到指尖上只残余一点儿的玻璃柄,随手扔掉,又甩甩手,将袖子里一堆碎碴甩在了地上。 做完这个动作,田邦往居凌处瞥了一眼,后者以为他要下令,本能立正。可是田邦没有再开口,只是从茶几纸盒里,抽出一张湿巾,慢慢擦手。常年不换的笑容之上,不知怎地配了个纠结的眉峰,整体的感觉都变形了。 这一刻的田邦,再没有年轻人的感觉。 居凌闭上嘴巴,保持安静。 猫眼却饶有兴味地观察对面自称“坦白”的男子,还挑他一句:“和人面蛛交手的感觉如何,需要帮忙吗?” “它要比情报中聪明不少,或者说本能更强大。”田邦的笑容很快恢复正常,“但它的游戏水平很垃圾,闪现交得很早。唯一的问题是,看上去根本没cd!” 猫眼也算是游戏达人,轻松解读出来:“直接瞬移走了,没有抓到尾巴?” 田邦摇头:“极域、渊区、深层带、中层带……尤其是后面两个区域,都没有捕捉到它的移动轨迹。就算是在浅层带,感觉也非常奇特。” “怎么个奇特法?” “在空荡荡的房间里,和你捉迷藏。” “……就这样?好吧,它逃掉了?” “我不知道。”田邦把湿巾向上抛起,任其自由落体,起身往外走。 猫眼把墨镜推高到额头,毫不客气地跟了上去。很快一行人来到前线指挥中心,此时大半个中心的技术人员,都围在雷达数据显示屏前,或高或低地议论,看样子意见很难统一。 数据还是那些数据,看不懂的照样看不懂。任务窗口处,剪纸拿出不懂就问的好习惯,向懂行的人做咨询: “何秘书,他们纠结什么呢?” “条件不完整。”何阅音回应,随后简单解释。 目前的侦测技术,对暗面生物的办法不多,不管多么先进的仪器,都很难即时发现并锁定。只能通过“影雾”之类的方式,分辨人面蛛干涉物质层面时,对各类波段的吸收影响,间接判断,计算得出概率。 既然是概率问题,多获得有效数据总没错。布置在大厦周边的战斗力量,如果没能在第一时间将人面蛛干掉,那么就要进一步逼迫人面蛛接近物质层面,使其暴露出越来越多的特征和细节,借后续的计算参考。 可是不知为什么,这只人面蛛从未给出过任何一组连续的数据。这代表它总是跳跃行进,而且全无任何规律可言。 这边何阅音简单解释,田邦也在与中心的首席技师沟通刚才精神层面的具体感知: “明明都在浅层带,我的精神火烟也锁定它,可是它总能轻而易举地消失、再出现,就像是闪现、瞬移之类的技能……不不不,不要被我的形容带歪了,我的意思是,就像平整的空间中,随时有无形的、只为它所能察知利用的褶皱,为它掩护,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显然,首席技师在这方面的理解力,远远比不过他在数字上的造诣。 任务窗口,剪纸倒是觉得田邦感性的形容更为直观。他努力体会那份感觉,却是似明非明:“擦,亏得还是精神强化侧……这说明什么?” “说明在同样深度的精神层面,这头人面蛛掌握了更深层的奥秘,它利用精神层面某种‘地势’,获得了不可思议的效果。”何阅音冷静表示,“毕竟在暗面生物眼中,世界是什么样子,我们一无所知。” “同理可证,在某些怪物眼中,世界也扭曲得不成样子。”猫眼也在任务窗口发言,若有所指。 剪纸对玄虚的东西,一向不感兴趣,倒很奇怪,一向对此类话题具有高度敏感性的罗南,为什么到现在都不说话: “南子,睡过去了?” “没。” 罗南简单回了一个字,意识却在“扭曲的世界”中攀援。在他的指挥下,魔符长肢无声划动,从一幅“幕布”,转移到另一幅“幕布”。 他对精神层面的观照,确实与其他能力者不同。而先后体验、感悟了“逻辑界”和“望远镜”两种灵魂力量结构形式,及其不同的功用之后,他对如何利用这种特殊观照,也有了全新的思路。 此前罗南就利用人面蛛个体对精神层面的扭曲,扯来“幕布”,临时编织一个简单的迷宫,让习惯了直来直往的田邦,也迷惑在这个小小的障眼法之下。 罗南一直没有远离,把田邦给绕晕之后,又在极光云都周边晃悠。要把魔符领走,且抹除一切后患,就需要让田邦和血焰教团双方,都把暗藏的底牌掀开。 若隐若现的人面蛛、隐晦不明的所有权、飘忽不定的所在地,三样结合在一起,对他来说无疑是最理想的状态。 偏在此时,咒音突起。 第二百二十五章 控缚派(中) 在罗南听来,这股咒音低弱压抑,有如耳语,偏又持续不断,仿佛一条山涧暗流,顺势而下,牵引心神,不知不觉渗透土层岩层,到它处所在。 血焰涌涌,乱石崔嵬,罗南心神已到了一处颇为熟悉的所在:这是魔符内部,血魂寺的建构之上。 此时咒音便围绕山岳似的血魂寺,缥缈来去,虽然低回,可所过之处,血魂寺已经相对稳固的结构之中,也可见得气机躁动,与平日大不相同。 相应的,魔符也受到一些影响,鳌肢搓动,咝咝有声。罗南还是头回感觉到血魂寺对人面蛛的反作用: 好嘛,血焰教团终于出手了! 可念头再转,又觉得有些不对:方位虽是有些飘忽,往来反馈是不是太频繁了些? 距离很近的样子。 罗南心意一动,魔符便没入虚空,在云都水邑的高楼之间、各楼层之间跳跃切换;而在更本质的精神层面,千百幕布扭曲、星空耀眼,魔符的长爪在一组组星官星座之间往来拨动,逐一探查、筛选。 莽莽人流,依旧按照各自的计划、心情,在大生活区往来游走,对理解、感知之外的情况,懵然不觉。 此时,临时任务窗口再次跳动。 看久了指挥中心的紧张气氛,剪纸必须重新修正自己的判断和看法:“这头人面蛛好像很棘手? 何阅音表示肯定:“确实如此。根据情报,这头人面蛛可能是吞噬了大量的同类,大幅强化本能,对危机的感应、反应能力都有提升。也许它已经很接近完全体了。” “这样啊……” 猫眼突然切入:“你的情报从哪里来?” 何阅音回应:“据说,是血焰教团内部。” “内奸啊?” 呵呵,内奸是必然的。 此时罗南与魔符一起,已经拨去了大片迷雾,星空明透,只有魔符腐蚀性的烟气缭绕,慢慢渗透,锁定目标。 八十公里外,罗南闭着眼睛,眉头也跳了跳: 是这家伙! 此时此刻,将罗南所在,与大生活区形成一条连线;并以后者为端点,向西北方向延伸出一条垂线,距离约三十公里,是一家位于河武区、专门服务高端人群的“运动减压馆”。 血焰教团的核心成员,正齐聚于此。 私密包厢里,可以见到五人身影,还有一人不可见。 不可见的是摩伦,这位教团最资深的元老,心情不佳,压力如同无形的阴云,覆盖下来,周遍整个房间。 殷乐垂首站立,心情极度压抑,不言不动。 蒙冲和吴魁都与她差不多。蒙冲抱臂站痒痒,面无表情;吴魁在角落里,无声无息。 比较活动的江元真,他正在房间来回踱步,焦躁不安。 投影的光线洒落,正呈现出云都水邑的即时俯瞰图景,角度很好,以极光云都为中心,七栋摩天大楼都纳入其中,但也仅此而已。 他们对敌人在这片区域的布置,几乎一无所知。 哈尔德夫人身着一套黑色衣裙,端坐在投影区域前,光线从她身上漫过,又在端庄雪白的面孔上划动。她却始终面无表情,直到江元真忍不住要开口的时候,才卡在前面,沉声相询: “任鸿还没到?” 江元真回应:“他离得比较远,刚刚还说很快就到。” “购买的情报呢?” 稍迟,负责情报这块儿的吴魁答道:“可以了。” 下一刻,投影之上,显示出一系列红、蓝色的光点,相对摄录画面而言,比较粗糙,可它的价值几近千万。 哈尔德夫人没再说什么,微侧面颊,细看投影区域。千万级别的即时情报,仍不算太详实,但至少可以了解大概的局面。 摩伦和她是一样的想法,首度开口,解读情报:“深蓝行者出动了,看分布的情况,疏而不密,移位频繁,这是搜索阵形,以最大限度扩张格式之火的覆盖范围……以模具的本能,绕过这个危险地带的可能性很小。” “那还不快去救!”江元真急得跳脚。 “看上去还好。”哈尔德夫人勾起唇角,“这种场面,不可能对模具造成致命伤害。对方比较客气,至少和前几次围捕人面蛛的情况不太相同……是想抓活的?” 摩伦的意念更沉:“可能性很大。” 哈尔德夫人微幅摇头:“那么,任鸿就是叛徒了。” 此言一出,整个房间骤沉入冰冷的寒窟。 其他人心机相对深沉,表情变化总有克制,唯有江元真,当真是目瞪口呆。一秒种后,他整个人跳起来: “岂有此理!”江元真嘴皮子都在抖,“任鸿是祭司啊,离开了教团,他什么也不是。他又不是傻瓜……这种判断太草率了!” 哈尔德夫人正过脸来,不再看投影,沉静而冰冷的眼神,直视江元真:“从目前的情报看,军方是针对人面蛛还是针对教团。” “……教团。” “那么,人面蛛只是一个借口,是捕是杀,都无所谓。可为什么他们到现在仍盘踞在云都水邑,花最多的力气,与人面蛛捉迷藏呢?” “因为,可能是因为他们要找到证据。” “欲加之罪,何患无辞?教团也好,古堡财团也罢,都不是纯洁的小白羊,相关的档案在政府、军方那里,起码能堆满一个档案柜,何必舍近求远?” “那……” “站在我们的立场上,只能这么考虑:人面蛛对他们有用、模具对他们有用、血魂寺对他们有用。那么江老你告诉我,血魂寺的功效,对哪种人最有用?” 江元真发呆,没有回应。 倒是殷乐哑着嗓子,低声道:“血焰一脉。” “是啊,血焰一脉才需要血魂寺;而血焰一脉或多或少,都会联系军方……对不对?” 江元真汗如雨下,其他人的表情也好不到哪儿去。 血焰教团的特殊教义就注定了,他们兴起于战场之上,败落于和平之间。为此,教团在军队的潜势力一直比较强。 夏城这支“正统”,能够以一个没落的教团身份,参与霜河实境项目,并派驻管理人员,就说明了一些问题。 可是,分裂的教团,也分裂了相应的人脉,这一支能够在军队中有潜势力,其他分支也完全可以。 毕竟对血焰一脉来说,这是最强大最直接的力量源头。 “这很完美地解释了任鸿的叛逃——他离开了教团什么也不是。可现在的情况是,他并没有离开教团,他只是从一个分支,跳到了另一个分支。而且,有一点是我们无法给他,却又严重阻碍他的……” 哈尔德夫人伸出手,指尖点向殷乐,又回向自己:“我们这里,有四个牧者;那边,只有他一个。” 第二百二十五章 控缚派(下) 原来是任鸿啊。 罗南没想到答案来得这么容易。什么香饵、内奸之类的疑惑,瞬间扫除。 可意外还是要意外的。 罗南不了太解任鸿这人,只知道,这位在血焰教团业务上是真正的大拿,比分心旁顾的殷乐要强一截。在教团祭祀中,重要性仅次于哈尔德夫人,很多时候都代行主祭职责。 如此重要的人物,说叛就叛了? 周围数架深蓝行者,呈防御阵形,将任鸿包围在内,严密保护,也直接证明了此人的立场。 此时,阵形中央的任鸿,正单掌按地,喃喃念颂咒音。由于是地下停车场的最下一层,水泥地下面,就是厚实的土壤。以它为渠道,任鸿持续不断地汲取力量,形成几可化为实质的咒文,加持上身。 低沉的震动声传出,有人与这边联系。 很巧,罗南隔空感应的两个支点,正好在通话两侧,一边一个。 那边是田邦。他就在指挥中心,当着所有人的面,轻声道:“怎么样?” 中央光屏上显示的影像,就是地下停车场的即时情况。几位深蓝行者戴着防护面甲,任鸿却只穿着祭司长袍,没有任何遮拦。 猫眼拨开眼前的乱发,啧啧两声。任鸿在夏城,也是个不大不小的腕儿,她当然认得。 任鸿也注意到,田邦是用公共频道与他联系,脸色很不好看。可是他既然做了事,就要承担相应的后果。最后干脆垂下眼帘,专注看地面跳跃的灵光: “已经有反应了……模具仍在附近,将我们视为猎食对象,要比想象中更贪婪、更强大。这说明,它的基本素质非常好,成为祭器之后,可以抱持很高的期待。” 田邦追问:“具体的方位呢?能控制吗?” 任鸿头也不抬:“你们控缚派,都在考虑这种东西。” “……你现在也是。” “不,我只是要看到完美的血焰意志,验证一生所学。而那个女商人,一辈子也做不到。” 公共频道的情景,已经通过猫眼的共享视角,传回到任务窗口。冲击性的答案。让剪纸只放出一个“目瞪口呆”的表情,而紧接着任鸿似若无意的反揭,更让他忍不住发了语音,发泄式地惊叹: “我擦,这些家伙……天啊!” 猫眼也发讯息:“血焰教团这么牛掰,何家什么的知道吗?” 薛雷只能发出“我已懵逼”的表情:“这人谁啊?那个控缚派又是什么?” 剪纸好心为他介绍了一下任鸿的身份,又道:“控缚派属于血焰教团的支脉,里面涉及到血焰教义的解读,比较复杂,我也不太清楚。不过你只要知道,夏城的血焰教团,与这个控缚派,绝对是不死不休的仇敌就好。” 说着,剪纸也迷惑了:“田邦这哥们儿也太直接了,大庭广众之下,讨论秘密教团的事情,真的好吗?他可是现役将军!” 何阅音解释道:“八十年代末,控缚派已经与军方深度合作,参与多项实验任务。只不过秘级很高,名声不显。我以前与田邦打过交道,但也不知,他竟然与这个分支有密切关系。” “那现在这算什么?” 何阅音没再回答。本次行动,究竟是血焰教团派系仇恨的再延续,还是军方深度实验的要求,又或者是别的什么,现在根本无法下判断。 这时候,公共频道的交流,也上了正轨,田邦表现得很大度:“我们现在必须要捕捉到人面蛛的遗迹。你是专家,一切按你的意思来。” 任鸿冷笑:“话里堆满了过河拆桥的臭味儿。” “喂,作为控缚派,请你来控制,难道不是最大的诚意吗?” “但愿如此。” 双方的交流在紧张微妙的氛围中进行,其中多半还是受到人面蛛的影响。而在此时,施加这份压力的罪魁祸首,也在评价新得的信息: “这就是田邦的底牌之一。” 魔符的利爪拨弄星辰,触及直通目标心底的“窗口”,如同玩弄一个玻璃球:“局面越来越清晰,应该让血焰教团快点入场。双方的应对越是仓促,对这边越有利……决定了!” 罗南跃跃欲试的意志,主导了魔符的行为。后者在精神层面再盘旋数周,窥得一个机会,骤然发动。 无遮无拦的凶戾之气,像是平空而起的飓风。地下停车场中,任鸿正运化咒文,持续加强与血魂寺的联系,冷不丁地那边来了个天崩地裂! “找到了……糟!” 魔符的杀意,在精神与物质交界区域冲波逆折,撕裂了任鸿咒文营造的神圣空间。 任鸿猛抬头,经咒法加持的眼睛,已经可以看到那头张牙舞爪的人面蛛。二者距离已经极度接近,以至于突破了他的心理底线。 近乎茫然地看着魔影扑面而来,任鸿一时间竟然丧失了反应能力。 下一刻,在他与人面蛛之间,炽白的火焰之墙立起,烧灼空气、烧透空间。 格式之火! 人面蛛骤然消失。 任鸿如梦方醒,左手瞬间提到胸口,按住祭司袍外不规则的石片护符,同时大声叫喊:“它在攻击我!” “缠住它!” 前线指挥中心,田邦身形由静转动,扑了出去。方向并不是奔向大门,而是径直撞向了外层的玻璃幕墙。在玻璃破片迸溅摔落之时,人影也在近乎垂直的幕墙上狂奔。 不管是能力者还是燃烧者,在大都市里,总爱走这种捷径。 也是刚刚在精神层面的交锋,让田邦对精神火烟的效力再无信心,不过,格式之火应该不同。 “要跟吗?”猫眼再次与罗南“私聊”。 罗南并无回应,此时在他意识触及的区域,正有焰光喷薄,扭曲了物质与精神层面的交界地带。 五位深蓝行者,都是经验丰富的战士。面对突来的危机,反应近乎同步,他们的合击之术,呈现出强大的秩序感。同步扭曲物质与精神层面的同时,还兼有“塑形”之功,搭建起一个坚固的领域壁垒,攻防一体,对于混乱系的人面蛛,几乎就是克星了。 不过,此时他们面对的人面蛛,是魔符,是由罗南的意识所操控的特殊存在。混乱的表象之后,其实支立着严密的秩序框架,更有着难以想象的层次纵深。 魔符在“飘荡的幕布”上攀援,又像是荡起细丝的蜘蛛,轻而易举地切换了精神层面的深度。 浅层带、中层带……然后再跳转回浅层带。就在一个来回的过程里,它已经从几十个截然不同的角度,将格式之火的森严壁垒扫描一遍。 或许可以这么形容:三维视角下,线条堆积得再紧密,也不过就是一张纸。 妖瞳焕彩,六色迷乱,无形的冲击从精神层面极深处刺出来,穿透火光,就像穿透一个虚幻的泡沫,然后才是震击灵魂的杀伤。 攻城锤! 一位深蓝行者,茫然僵立,骤陷昏迷,变成了无意义的钢铁雕塑,再不能提供格式之火的输出。 火幕一角,瞬间扭曲破碎,高度的秩序性遭到扭曲,逼得其他四位深蓝行者必须重新调整合击秩序。可破绽已经出现,调整何其难也。 地下停车场的火光,瞬间黯淡不少。 人面蛛的魔影,已经极度贴近物质层面,它就在火光中闪现,以近乎嘲弄的姿态,踏过格式的烈焰,直撞上来。 “啊!” 恐惧支配了任鸿的动作,一直握着石片护符的左手猛地加力,将掌心的宝贵之物捏成粉碎。刹那间,血液般浓稠、血液般色泽的光芒,从指缝里流淌而出,周边区域的温度,竟然能从格式之火烧灼的高温中,猛地再拔起一截。 任鸿的掌心手指,也给烧得皮开肉绽。但对他来说,还算值得。 空气严重扭曲,以更大幅度扭曲的,则是精神层面。高温血光形成了新的、强大的干扰源,魔符之前勾住的精神幕布,也为之摆荡飘移,使原本乱中有序的结构出现了偏差,影响了魔符瞬间的定位。 任鸿抓住了这个机会,皮开肉绽的左手按下,右手抬起,在小腹处结出印诀。接下来单脚重跺,水泥地板砰然开裂,跃动的灵光从裂隙中喷溅出来,被指缝里流出的血光一染,瞬间变成了血红色。 “血血血!” “火火火!” 百人、千人、万人的赞颂之声,裹在灵光中喷薄出来。任鸿缓缓跪坐在地,以虔诚姿态,将双手所结印诀下置,掌根贴地,腰背弯下,如行大礼。 魔符刚准备重整攻势,却也是一窒。 内部血魂寺嗡嗡颤动,架构出的嶙峋山体结构之上,似有笔锋刻刀划动,自下而上,层层推进,化为一枚枚咒文,内化进去,迅速形成巨大的牵制力量。 八十公里开外,罗南眉头微皱。有某些极其活跃的元素,顺着血魂寺,顺着魔符,渗入自家封闭体系内部,而且开始疯狂成长。 原来,血魂寺对魔符的影响,不知不觉已经到了如此程度。 第二百二十六章 赌一把 在任鸿咒文法力的催化下,血魂寺正在进行一场重塑式的成长。 也不知任鸿捏碎的护符是什么来历,里面积蓄了大量高度凝聚的咒力,以之为“种子”,再利用秘法,通过大地土壤,大量摄取四面八方教团信众的念力信仰,经控制转化后,源源不断地注入到血魂寺中去。 具体的运化规则罗南不懂,却能看到血魂寺的山体结构,变得更加细腻自然,其上四座“建筑”,也愈发雄奇庄严。 随着血魂寺整体在动荡中成长,对魔符混乱力量的抽吸吞噬,也越发地肆无忌惮。似乎数十日的寄生过程将要走到尽头,它正将人面蛛的力量融为己用,尝试反吞,夺胎换骨。 剩下数百阶“血火道”不走了吗? 还是说,任鸿的反叛,就是因为看到了另一条不通过人面蛛,也能铸就完美祭器的金光大道? 任鸿怎么想法,罗南不知道。却知这种方式,对自家封闭体系的影响,还是比较明显的。 明显到另一位信众都有所感应。 猫眼主动与他联系:“喂,线路是不是受干扰,很聒噪啊!” “不要理它。”罗南驱动人面蛛,在双向扭曲的精神幕布中迅速跳跃,瞬间远离了物质层面。 作为保镖的深蓝行者,失去了对人面蛛的感应,当即报告:“失去目标。” 田邦:“……” “还没有!”任鸿双手牢牢扣住膝前的乱石,确保灵波放射的稳定性。他额头面颊汗水淌下,但脸上的笑容已经绽开,“我锁定它了!” “被锁定了……”罗南也确认了这一点。 虽然已经跃入中层带,且通过精神幕布的扭曲作用,远离一切仪器、精神感应的骚扰。可是,来自于任鸿的咒文法力,依旧通过“牧者”的渠道,持续灌入。 最重要的是,血魂寺不停吸收能量的同时,还释放出“血焰”元素,试图同化周边的一切,以更有助于“消化”。就像是在水池中殷开的红墨水,且没那么容易稀释。 出乎意料的状况……污染正在扩散。 在罗南的封闭体系中,魔符很重要,在所有信众里面,位置最高,是能够使罗南力量更高效的“技师”一层。而通过耦合等细腻微妙的作用关系,它又时刻与其他信众勾连,化为规模巨大的生产线,源源不断地产出灵魂力量,为罗南提供丰富的给养。 此时,生产线的一环受到污染,在理论上,便有影响整条生产线的可能。 嗯,理论上。 罗南的心态很稳定。这时候,就看出上个周末在家里闭关的好处。他对整个格式论体系,已经有了比较清晰的认知。 他在用“超然”的视角,评估本次变故。 因为在此体系中,罗南的身份是工场主。 换一个说法,上面“水池”和“红墨水”的譬喻也很恰当:在一个互通的水池系统中,上游水池中的红墨水,会污染下游,但无论怎样,都很难逆流而上去污染源头。 罗南就是“水池系统”的源头,是随时可以关闭生产线的工场主,在他搭建的封闭体系中,这就注定了上位和下位的分别,注定了罗南享有的绝对掌控力。 即使血魂寺的力量循着封闭体系的内部联系,不断扩散,可它无论如何都无法侵蚀罗南本人。 至于罗南,要做的则很简单:清晰明确的意志压下,直接切断了魔符与其他信众的耦合联系,并将其独立出来。 轻而易举的,“血魂寺”力量的扩张势头便被斩断,锁死在魔符本体区域内,也抹去了最后一点儿理论上的可能。 血魂寺还在对魔符实施吞噬、同化,在任鸿全力施为之下,势头还是很猛烈的。然而,这位血焰教团的副主祭,由始至终都未发觉,他寄托了心血的“血魂寺”,刚刚已经在某个层面上一败涂地。 这是体系的隔离、层次的压制,当魔符鸠占鹊巢,悄无声息地夺去雏形状态下的“血魂寺”,就注定了这个结果。 任是山势高耸巍峨,又怎能与天比高? 现在仅剩的问题,就是魔符这里。 血魂寺对魔符的侵蚀仍在持续,有种当初魔符对模具鸠占鹊巢的“报应”意味儿。对此罗南当然要控制,但不是现在。 躁动的血魂寺,才真正是个香饵。任鸿的手段虽然很有效果,但在血魂寺层面,形成的动荡太明显了,以至于引来很多与之相关的意识关注。 罗南的封闭体系感应,包括“上位”位置,恰好可以捕捉到这些。略去无意义的细节,逆向追踪,就像此前感应到哈尔德夫人那样…… 他在血魂寺轮廓上,做了几条“延长线”,如同平面几何习题中,画出辅助线。 “很简单的作业,然后得出答案。” 一个、两个……不,是一组孪生图形。 以血魂寺为基础延伸开来,最近的是任鸿,然后分裂。一部分涉及到田邦以及相关的寥寥数人;还有一部分,则延伸到三十公里开外,那边的气息相对来说熟悉很多,明显就是哈尔德夫人等夏城血焰教团的核心层。 当然,这是物理距离。在精神层面统摄抽象出的结果,这两部分人汇结的灵波图形,其实非常相似,一看就是同源而出。 “局面倒是越来越清楚……”罗南心神愈发安定,相应的思路倒活泛起来。 与他相比,三十公里外的运动减压馆,血焰教团的夏城一脉,则是在躁动和抑郁中度过。 出于对教团技法的了解,只从血魂寺的反馈上,他们也能大致猜到任鸿的手段。 摩伦阴沉的意念横空:“那个叛徒已经无所顾忌了。” 殷乐则要更急迫,她伸手按住胸口,面向哈尔德夫人强烈表态:“老板,让我来吧,我可以截断念力信道,决不让任鸿得逞!” “然后让所有的信众无所适从?” “如果让他们得逞,我们照样会丢掉所有……” “所以你就要毁掉所有‘血焰意志’的共鸣者?毁掉教团存在的根基?”哈尔德夫人直视殷乐,成功地使其哑口无言。 另一侧的江元真还在跳脚:“那该怎么办?我们的模具,就这么被人拿去了?那些无耻的分裂者、叛徒!” 哈尔德夫人转身,看模糊而滞后的投影情报,数秒种后,轻声道:“我们先离开。” “啊哈?”江元真第一下没听清楚。 哈尔德夫人又换了种说法:“我们必须先止损……避过倾覆性的危机。” “止损?怎么止损?” “暂时离开夏城。” “开什么玩笑!”江元真真的炸了,“你疯了吗?我们还没有搞清楚局面,就要逃跑?放弃这些年的经营,逃跑?” “没有比现在更糟糕的局面了!”哈尔德夫人的语气平静无波,“江老,任鸿是你看着长大的,也是教团近年来培养出来的最优秀的人才。你难道不相信他的判断吗?” “啊?” “任鸿在为人处事上,没有什么把柄可供人抓取。而以他思维的精明周密,背叛这种事,不发生则己,一旦发生,必然有充分的理由。也许对方与军方的关系更密切,也许发展的前途更广……但无论如何,在双方的力量对比上,一定会存在着巨大的差距,才会帮助他下定决心。” 江元真“呵呵”两声,想反驳说“这全是臆测”,可话到嘴边,却突地气沮,哈尔德夫人所说的,是非常可能的一件事。 任鸿的性子,就是那样的。 哈尔德夫人视线扫过所有人。江元真精神恍惚,殷乐心神不定,蒙冲面无表情,吴魁缩在角落里,无声无息……至于摩伦,她倒不必去管。 轻轻叹息一声,哈尔德夫人继续道:“我相信诸位都有为教团献身的觉悟,但作为主祭,延续正统,保留元气,永远是第一优先。况且,我们有三位‘牧者’,只要‘放牧法’的根底不变,我们就永远都有机会,并不因为在夏城与否,而受到影响。” 江元真没那容易被说服:“可是……” “我认同主祭大人的判断。” 袅袅黑烟在虚无中缭绕,低细的声音仿佛从中渗出来。摩伦已经有数十年火候的黑烟魂躯,几乎代表了血焰教团的最高战力,在此突然呈现,自然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不过,更让人在意的,还是他的表态。 摩伦这样讲:“自教团剧变以来,主祭大人已经连续证明了她的正确思路,至今没有大的错失。” 这一点,无人能够辩驳。 “模具是个天才的想法。按照主祭大人常用的说法,就是找到了一个值得投资的好项目。为此我们投入,做成规模,然后竞争对手出现了。他们直接挖人、抢产品、甚至动用军政力量,搞**消灭。虽然下作,但没有压倒性的实力,也万万做不出来……直接碰撞,我们没有胜算。” 哈尔德夫人向室内的黑烟微微欠身,以示感谢,可视线再扫,却突然皱了下眉头。 此时黑烟盘绕,依稀构建了摩伦的身形轮廓,他话锋跳转:“在具体执行上,我提一个建议…… “我来赌一把。” 第二百二十七章 机修兵 “现在一个正常的投资项目,被对方变成了恶意收购。可是我们毕竟还掌握一定的股权,我们可以做些变化,将其变成一场对赌。就赌未来祭器的归属权。” “摩伦长老!” 哈尔德夫人眼神凝聚,锁定前方盘绕的黑烟。在她看来,这只是江元真、殷乐不理智说法的一个变种:“我们已经没有加注的资本了!” “有的,只需少少一点。”黑烟魂躯的虚影,回手指向自己,“有我就可以了。” “不行!”殷乐和江元真同时出口阻止。 殷乐其实仍不太明白,摩伦的“对赌”是什么意思,但并不妨碍她理解其中的决绝意图。她用力按住胸口,几乎要把心脏挤碎:“您是教团的定海神针,无论什么动作,都没有让您冲在前面的道理。” “你们,你们这帮人!”江元真攫紧拳头挥舞,就像与人打架,“你们在把事情搞复杂!” “复杂?那是你永远活在梦里!” 黑烟中突然拔起的怒斥声,瞬间压服全场。整个房间陷入静默,氛围凝滞冻结。 吼声过后,凝聚的黑烟开始飘散,人影渐淡,摩伦的声音仿佛也如烟般轻柔:“主祭大人的投资理论,我也只是一知半解。但我知道,没有祭器、没有超凡种的血焰教团,就不可超拔于俗世之上,只有按照主祭的思路,才能在这个世界存在下去,且不断积蓄力量……” 江元真伸手指向黑烟所在,可最终还是回臂,握紧拳头,再开口时,嗓子已经哑了:“我从来没有反对过!可是教团祭器,正统传承,也是投资吗?也可以抽资撤资,保本止损?” 哈尔德夫人没有回答。 摩伦竟然笑了起来:“我不去考虑这种问题,可你是专门搞理论的,应该进一步研究。某种意义上,这是你的责任。” 说到这儿,摩伦的话锋转向哈尔德夫人:“主祭大人,我赞同撤退,但是事发太仓促了,我的肉身仍浸泡在冻液里,不能移动,解冻则还要一段时间。” 哈尔德夫人摇头:“按照有关预案,我们有完备的撤离计划。相关载具就在您闭关室的隔壁,只要十五分钟,就可以转移完毕,支持超过七天。那时我们已经到了蒂城,重新安顿下来。现在我们就可以开始……” 正说着,新一波信息刷新,情报贩子拿出了更有价值的片断。那边悄然入侵大楼监控系统,“借用”了地下停车场一个角落里的监控探头,窥探远方区域。 从监控画面可以看到,昏暗领域尽头,喷喷而出的血红色灵光,还有微幅的空间抖动。 江元真喃喃道:“已经到这种程度了。” 下一刻,他如梦方醒,怒气再次支配了他的思维:“他这是拔苗助长,这样去铸造血火道,血魂寺的根基会被他毁掉!” 哈尔德夫人目注投影,轻声道:“也许,他有更棒的主意。” “什么?” “老板!” 殷乐感受着来自“模具”那边的剧烈动荡,结合监控画面,已经做出了判断:“任鸿在强行转移牧者的优先权,如果我们再不跟进,二十分钟后,血魂寺就是他的了!” 一直肃立的蒙冲,首次开口,声音发沉:“任鸿一直在透支信众的念力积蓄,这样就算我们以后想反攻,短时间内也无法凑够仪式所需的份量!” 江元真嘶地抽了口凉气:“如果他够狠,就会持续搞出这一类消耗,永远保持先发优势……主祭大人!” 哈尔德夫人不言不语,却是毫无征兆地挥臂,冲着摩伦黑烟魂躯所在。 指尖掠过,那里黑烟消失,一片虚无。 殷乐等人都愣住。 下一刻,摩伦的声音在虚无中回响:“对赌的基本意图,是知道他们所有的牌面。任鸿、田邦,还有别的什么……” 殷乐骤然醒悟,通过手环下令:“接摩伦长老闭关室!” 一分钟后,外围保全人员战战兢兢发来消息,不知什么时候,在摩伦长老身边,负责日常服务、保全工作的人员,全部昏迷。 相关的画面也同步传回,是远程控制机械人进入闭关区域后拍摄的。可以看到,层层布防之下的闭关室,大门打开,里面的冻液池已经空空如也。 江元真呻吟出声:“血焰在上!” “血焰在上!” 任鸿跪坐在咒文防护区域,精神固然亢奋,体力却已经近乎虚脱。他是优秀的血焰祭司,对“模具”和血魂寺的微妙变化,拥有他人难以企及的深刻理解。 “目前它很不正常,避险本能太强烈了。它是混乱物种,不应该对体内变化产生反应的!” 田邦的高空速降旅程即将结束,目前的局面还在控制之下,他有了闲聊的兴致:“我倒觉得,那家伙智商才不正常。” “它没有智商。” “是吗?我不关心你们的研究结论,但我看到,这家伙几次出击,每次都命中弱点,击在痛处,而且随意来去,让训练有素的深蓝行者们颜面尽失。你们的放牧,究竟养出了个什么怪物?” “它是模具,模具!” “好吧,模……” 田邦的话音突然断掉,眸光聚焦大楼底部,那里车流堆集盘转,是因为安全部门已经限制了出入,地下停车场只能出不能进,显得颇为混乱。 而在乱成一团的人流车流中,正有一个人,从出租车里出来。身着非常板正的正装,像一个回来加班的白领,然而节奏迂缓,从拥堵的车流中出来,犹有闲瑕抬头仰望。 视线划过极光云都的玻璃幕墙,也划迷乱光影交界处,急速下滑的田邦。 二者眸光交错又交迸,都看到了彼此的脸。 楼下这位,看上去是五十来岁的中年男子,身形偏瘦,脸色苍白,似有病容。然而瞳孔中,分明燃烧着火焰。 精神层面,亦被火焰烙下清晰痕迹: “大家掀牌,或者掀桌。” 田邦眉头跳动:“比想象中更冲动,也更会找时机。” 就是一个恍神的功夫,下方就只剩下无意义的街景,来人已经走进大楼,气息随即敛藏。 田邦吐一口气,通过公共频道发声:“摩伦到了,预案做了没有?他坐出租过来的呦!” 前线指挥中心立刻就爆了:“启动e预案,摩伦肉身状态监测开始,代号黑魂。” “第五组、第六组控制地下区域,远程攻击为第一优先……” “五组到位。” “六组到位。” “黑魂进入地下停车场1层。” “阴阳眼系统开机。” 这部“阴阳眼”系统,是综合了多种波段探测的监控仪器,对灵魂体办法不多,但只要有肉身实体勾着,效果还成。 此时显现在前指中心光屏上的,大都是透明的人形虚影,代表常人;己方燃烧者和能力者放射的灵波,以绿光显示。而在这幕背景下,还有一点模糊的红…… 消失了! 田邦远程观看监控画面,眼皮微跳:“喂!” “判断黑魂高速移动,系统延迟。” “已封锁所有出入口,未确定黑魂是否进入魂体状态。” “叮!”这是电梯到位、开启的电子音。 明知道目标不至于坐电梯,可是突发状况下,正在附近搜索的战术小队,还是本能地调转枪口。 电梯门打开,现出一对你侬我侬,搂搂抱抱的情侣。 “呀!” 两张面孔瞬变惊恐脸,男子一屁股坐在地上,女子则蜷身尖叫,现场一片尴尬景象。 “电梯为什么没锁层?” “已经锁了,可刚才控制系统失灵。” “阿咧?” 田邦循着摩伦进入大楼的路径,一路跟上:“这不奇怪,摩伦三战的时候,就是机修兵出身。这只是一个玩笑……顺便告诉我们,疏散工作做得很糟糕。” 恐怕,摩伦不介意利用这一点。 这句话,田邦没有说出口。 此时,地下停车场1层,负责搜索任务的士兵,脚下踩到一块区域,触感很微妙,很软…… “哗啦啦!” 溶解的钢筋水泥整个地塌陷下去,下方还有更沉闷的声响。楼板出现了大概六十公分直径左右的地洞。 “从这里陷下去了?” “下面好像还有。” 战术手电的光束刺入,一路打到地下三层。 “土遁吗这是?”负责战术调动的副手说了个冷笑,然后确认:“香饵3号肯定是他的首要目标。地下六层注意!” “是,大校。” 地下六层,血红灵光包裹下,任鸿木无表情。下一刻,他额头触地,用更专注的姿态,主导仪式进程。 深蓝行者引擎的轰鸣声,在地下空间里回荡,余波导入,震得粉尘簌簌飞落。 黑暗中,摩伦手扶立柱,看自家关节突出的手背。上面青筋暴露,还有层密密的汗珠,幸好没有这个年龄常见的老人斑之类。 常在冻液池中,他身体外表保养得不错,比实际年龄还要低一些。可皮囊之下的情况,只有他自己知道。 他轻轻叹息:“体重又降了。” 第二百二十八章 黑魂躯 停车场中,各式各样的车辆,在立体车架中整齐排列,密密麻麻。其实地下停车场除了第一层、第六层之外,都属于机械自动化的领域,只有技术和维护人员才能进入。 这里空间狭小,深蓝行者施展不开,是个不错的休息站。 摩伦很喜欢这里的机油味儿,这让他仿佛回到了青葱岁月。只是,中老年人的心理惯性还是存在的:“军队现在这些年轻人……” 话音未落,摩伦心中警觉。 “让您失望了,前辈。” 田邦从更后方的立柱后走出,阴影覆盖了几乎全部的身躯,唯有瞳孔明亮,如燃烧的光焰:“无论什么时候,什么群体,个体之间总是参差不齐。” “……呵!”摩伦叹了口气,继续往前走,“应该直达第六层的。” 田邦慢悠悠跟上:“这没什么不好,前辈只用了四层楼板,就适应了这具久不使用的身体,剩下的大概只想节省体力吧。” 正好走过摩伦之前站立的地方,田邦跳起,用指尖碰了碰天花板,触手毫无变化,这让他更笃定自己的判断: “这是传说中的‘黑魂躯’,对吧?以黑烟魂体包裹并虚化肉身,形成介入精神与物质层面的特殊形态。可惜,消耗太大了,这是为超凡种准备的能力。如果再早十年,如果没有迟疑……” “如果没有内乱……” 两人的话音很大程度上重合,但最后又截然不同。他们同时停下脚步,皮鞋与运动鞋的直线距离,不超过十米。 阴影中,田邦微笑,对上转身后摩伦的那张严肃面孔。 大约两秒种后,田邦的唇角持续裂开,露出些许白牙:“或者换一种思路,前辈难道没有想过,按照现在的境界,如果有一个强大的能源炉,为您提供源源不断的力量……” 话音断去,截断它的,是摩伦阴郁冰冷的眼神。 不过,眼神是杀不了人的,至少对田邦无效。他很快又举起手,表情丰富而微妙:“对不起,我生性坦白,也一直很可惜当年您的选边站队。如果按照‘控缚法’,也许大家早就趟开一条新路,而不是像现在这样,为了缥缈的可能性挣扎。” “哦,控缚派……当初分裂的时候,你们的嗓门儿很不小。” “现在更大了。” 外围区域,田邦与摩伦交谈的时候,没有一刻消停。前线指挥中心调度,负责地下区域的两队深蓝行者紧急移防,架设仪器、武器,彻底封锁整个地下停车场。 至于由此带来的混乱……嗯,地震是个好理由。大楼紧急疏散已经开始,但要在短短几分钟时间,把所有平民都送到安全地带,仍是一个无法完成的艰巨任务。 但这并不妨碍田邦下定论:“目前的控缚派,不再是以前的控缚派;现在的所谓正统,也和当年大为不同。前辈,您在做一项没有意义的事,成功的机率接近于零。” 田邦与摩伦之间十米的间距,看似浑然如一,其实不过蒙了层黑暗的幕布,内里被钢架、车辆和立柱层层分割,逼仄而压抑。再算上摩伦与田邦对抗的气机,连只虫子也探不进来。 “要爆炸了……”精神层面深处,罗南都把大部分精力投到这边。在他看来,这里的结果,甚至要比血魂寺的异变,更为重要。 猫眼还在履行转播员的职责,将指挥中心的画面,同步传回到灵波网上的任务窗口。此时窗口中除了共享视频以外,一片空白,大家已经顾不得讨论。 氛围越来越压抑,就如罗南的判断,随时可能“轰”地爆开。 倒是任鸿,此时仍低垂眼睑,颂秘咒、持仪轨,争分夺秒……可他真不关注吗,那也未必。 “呵,没有直接判负,我还是很承情的。” 嘴里吐出真正无意义的话,摩伦觉得没必要再这么下去了。他解开正装的钮扣,又松开袖口,伸臂屈伸两下:“我大概理解……” “哦?” “容我放个地图炮,现在的年轻人,或者说战后的几代人,最大的问题是:自以为掌控一切,不懂得敬畏!” 最后一字吐出,他上衣卸下,衣袖衣摆飘飞,那飘荡的阴影,瞬化为比眼下环境更浓重的黑雾,如乌云般扩散,扑面而来。 “老生常谈,毫无新意。”田邦如此评价摩伦的言论。 他抱臂当胸,没有明显动作,只是偏过头去,想让视线绕过黑雾的范围。但只看到,乌云黑雾已经弥漫了第五层停车场,与钢架、车体相接,发出嗞嗞的怪响。 至于摩伦本人,已经无影无踪。 “五组六组就位。” “阴阳眼重新开机。” 孟荼大校领着两个深蓝行者小队,抢进了地下停车场6层。他是田邦在特战旅的副手,负责应敌指挥。眼下田邦没有发号施令的意思,他也就继续执行相关职责。 在孟荼看来,第五层有田邦镇着,动手的摩伦,不可能再完美掩藏气息。况且,此人肯定是以任鸿为首要目标…… “抓到了!” 事实证明了他的判断,“阴阳眼”发挥作用,大致锁定目标范围,接入了火控系统,使在场两组十五名深蓝行者的远程武器组网,蓄势待发。 但要打响头炮的,还是孟荼最喜欢的武器:“格式炮预备,五、六组协同,四组后备。协调一级、二级……” 孟荼把外形类似单兵火箭炮的炮管架上肩头,身侧身后格式之火熊熊燃烧,他凭借超卓的感知和控制能力,协调十余名同伴的格式力量,再通过肩上的特殊炮管,集中并增幅。 “接受正义的铁拳吧!” 继续以冷笑话开路,孟荼却是十二万分的认真。刚才他被摩伦调戏了一把,现在就报复回来! 炮口闪光喷射,出膛就形成锥形的光束,前端迅速扩张,边缘则跳动炽白的火焰,瞬间破入斜前方天花板,覆盖范围近百平方米,将“阴阳眼”系统判定的目标,彻底卷入其中。 停车场第五层的楼板上,百十道焰光喷发,与弥漫的黑雾相激,当即引爆了强劲的冲击波,扭曲了上方的车辆、钢架,使几十上百个钢铁造物变形解体,汽车零件四面乱迸。 罗南在精神层面深处,也注意到这次格式之火的大喷发:“啧啧,物业公司会哭吧。” 与他同步,田邦站在格式之火边缘,火苗几乎舔舐上脸,他只是咧嘴摇头:“政府对我们的信任,差不多完蛋了。” “……” 孟荼懒得答理。在他看来,炮击的天花板已经扭曲变形,火光透出,形成了由格式之火覆盖并控制的广阔空间。 所谓的“报复”不是目的,他真正要做的是,是将高度协调共鸣的格式之火投射出去,并形成消融一切超凡能力的独特领域。在这个领域中,什么“体”、什么“躯”都不顶用,只要不是超凡种,都要从玄异诡谲的层面硬扯下来,回归实打实的常规世界。 “保持共鸣!”孟荼再度给自己的手下们强调并打气,“所有人的格式都要共鸣。也许我们个体战力还有不及,可只要保持这个状态,什么能力者都要望风而逃!” 前指中心,猫眼扬起眉毛:“标准的沙文主义者,我告他歧视可以吗?” 居凌只当没听到。 倒是罗南那边有所警觉。在他看来,田邦的副手,通过十多个燃烧者的协调共鸣,发射出的格式之火,几乎烧穿了精神层面浅层带、中层带所有的“幕布”,其攻防涉及的区域,是从未见过的广阔和严密。 如果再提高一两个层次,触及深层带甚至渊区、极域,对精神强化侧的能力者而言,肯定是避无可避,只能硬碰硬。 和十几个甚至几十个燃烧者角力?那真是找死了!以后绝对要小心这招。不能自持能力玩火…… 一个恍神的功夫,罗南差点儿错过了关键细节。 还是离得最近的田邦首先发觉不对,视线划过第五层的楼板,只见其大幅扭曲、开裂,已经影响到承载的钢架,发出吱呀喀喇之类的怪响。 声音是如此不祥,引得第六层的孟荼也愕然抬头。 没道理啊! 格式之火主要还是烧蚀精神层面,最初的爆炸力量,也是与摩伦放射的黑雾在精神与物质交界处对撞,才形成了冲击波,强度还远远不足以破坏地下停车场的主体结构。 可如今,五层与六层之间的楼板上,火花和电流穿梭,刺眼的大裂缝一条接一条呈现,且已不单纯是格式之火覆盖的区域,而是向着整个楼板快速蔓延。 这个势头…… “塌方一级响应!” 指令刚呈现在战术频道,便有大块楼板连着钢筋急坠而下,轰声爆震,一时灯光齐暗,碎石如雨。 更可怕是数吨重的车辆、钢架整个坠落,巨大的撞击,似乎让整个大楼都在摇晃,更带动大片楼板坠落,劈头盖脸压下来,几如天塌地陷、末日降临。 六层足有三队深蓝行者,近二十架外骨骼战甲,每个人都精通合击之术。但面对整个塌陷的楼层,什么合击都不管用。 顷刻之间,地下停车场五六两层,就变成了一片废墟。 第二百二十九章 两公斤 这也太夸张了。 罗南忍不住都要切换到更贴近物质层面的视角,体会整个楼层垮塌的大场面。原本稳固的结构,瞬间崩盘,成百上千吨的重物倾泄而下,几乎抹去一切生存空间,如此场景,还是很有震撼力的。 他本能产生的念头就是:小二十位深蓝行者,还有那个任鸿,不是全给压死了吧? 唔……好像也没那么容易。 轰声爆震,重达十吨的钢架连着固定的车体,都被掀飞出去,底下负责保护任务的深蓝行者第四组,连带着中央位置的任鸿,灰头土脸现身。 刚刚千钧一发的时候,六名深蓝行者还是最大化地发挥了外骨骼作用,而且借助坠落的大块钢架,撑起了一处安全空间。机敏而有效的反应,值得鼓掌赞叹。 然而短短几秒钟后,四组的两位深蓝行者,就此委顿在地,气息急剧衰弱下去。前线指挥中心同步收到信息: “四组强三、强五注射了雷火,申请使用抑制剂。” “同意即刻使用抑制剂,权限已解锁,注入完毕。医护兵45秒后抵达,请提前开辟通道……” 这边的代价和忙乱不提,就在四组防护的中心区域,血红色的灵光依旧存在。然而光芒飘摇散乱,任鸿唇角、鼻下都溢出血丝,头皮也被砸破,血水顺着额头流下,十分狼狈。 显然为护住这一处灵光源头,还是让他付出了颇大的代价。 这种情况下,任鸿也没有早前那般从容冷静,他对自己的伤势毫不顾及,只张开双臂,尽力收拢灵光,同时低声吼叫:“给我时间!我需要时间!” 在任鸿叫声响起之前,田邦已经向着那国扑去。他也认为,任鸿会是摩伦攻击的第一目标。不说别的,就是破坏掉“牧者”权限移转的仪式,对血焰“正统派”来说,也是实实在在的成果。 但田邦可没有想到,摩伦竟然玩出了这么大的手笔,直接让地下停车场的一层垮塌下来。靠着重量和重力,就将三组训练有素的深蓝行者,给打懵在当场。 果然还是这样的老兵油子最麻烦! 在孟荼等人重新集结发力之前,田邦必须要尽到长官和首席强者的责任,给任鸿搭建一条临时防线。动动念头的功夫,田邦已经越过一堆钢铁废墟,贴近到四组防线之前,眼看已经可以接入其中,却莫名心头发寒。 不必扭头,便知后面有黑烟火光缭烧。楼层崩塌之初,就消失不见的摩伦,仿佛从虚无黑暗中凭空显化,无声贴上来。 什么时候到后面的? 无意义的杂意一闪便彻底洗去,田邦一声不吭,仍不回头,唯有身上格式之火迸发,火烟直冲精神层面深处,压制对面有形无形的冲击。而在物质层面,火光与黑雾在一条扭曲的切面上碰撞、交错。 废墟崩开大片尘烟,然后才是碰撞的冲击波,绞杀式的灵波龙卷,骤然而起,把附近钢架、车架直接斩碎。 两位b+级别强者的破坏力在这一刻显露无疑。 迸溅的余波碎片也是大麻烦,每一颗都堪比大口径步枪弹,就算身披外骨骼战甲,也不敢随意挨上几发。正试图重新围拢集结的五、六小组,再次被逼开。 最倒霉的还是四组,几乎就在爆炸的中心区域,还要照顾任鸿以及两个伤号,剩下的四人只能拼命调动格式之火,再扯过大件的石板当作临时盾牌,筑就一个破烂堡垒。 他们的反应已经是极限,几乎在同时,风暴席余波卷数百平米的废墟空间。呼啸的声浪中,几位深蓝行者咬牙硬顶,却再有一人被连续的碎片击中,倒霉地命中外骨骼薄弱处,格式之火也没能有效抵御,当即溅血倒下。 而在漏风漏沙的屏障之后,任鸿再一口鲜血喷出,地面涌出的灵光,却反常地如火上浇油,瞬间迸发出的刺眼光芒几乎要将他吞没,祭司袍服都开始无火**。 此时的罗南,就像看一场大型跨年烟火秀,忍不住想找个人交流:“真是壮观!” 猫眼看着前线指挥中心的忙乱景象,没有回答,保持敛默。 罗南也没有真想听她回答。此时血魂寺的变化还在持续,峰顶上甚至已经可以见到祭台的雏形,任鸿正以激烈的手段,强推血魂寺进入最后几百阶“血火道”的蜕变期,并夺取第一“牧者”的权限,值得关注。 不过,在渐渐习惯“体系视角”的罗南眼中,任鸿的努力,还远不能让血魂寺捅破顶上的那片“青天”,其意义也就给抹消大半。 相比之下,还是映射那对孪生“图形”,亦即血焰“正统派”与“控缚派”的冲突,要更有意义一些。 可就算这样,这边也已经不是关键环节。 在摩伦和田邦交战的瞬间,两位b+级别的强者,已经将冲突的漩涡中心强行移走,毕竟这是一个由实力说话的世界。 嗯,更是由认知决定的世界。 罗南注视两位强者的对撞,静静等待那个必将到来的时机。 覆盖数百平方米的冲击波,掀起了大片烟尘气雾。五六两层废墟中,已经丧失了绝大多数照明设备,黑暗加上扬尘,什么也看不清。 不过,交战的双方,早已无需光线指引,他们已经互锁了对方的气机,也在精神层面彼此冲撞,丢掉任何信息,也不可能丢掉对方的存在。 田邦多少要分点儿心,迅速瞥了眼目前废墟中最明亮的光源,即任鸿牵引的信众念力灵光。 可就是瞬间的分神,恐怖的风压带动危机感,劈头撞过来。 那是一部高速掠过半空的汽车残骸。 田邦也不闪避,抬肘挥臂,直接将裹着恐怖动能的汽车残骸格飞出去,砸塌了十多米外犹不稳固的废墟山堆。 “前辈,太乱来了!” “是吗,我以为这话会由我说出来。” 摩伦身形掩至,有如鬼影,根本看不出是精神还是肉身质地。黑烟火焰有着惊人的腐蚀性,就是田邦这种半机械生命,都不敢直接碰触。 “喝呀!” 田邦吐气开声,格式之火立起高墙。焰流喷射的火幕里,黑烟烧起,却又显出摩伦模糊的面孔,对他送出微笑,随即消失。 打带跑可不行……反击! 田邦的身形,瞬间从后移转为扑击,完全没有任何延迟。 然而惊人的轰鸣和震动声再次响起,巨大的钢架和车辆从废墟之上,二度倾泄而下,这恐怕不是第五层的存货……上面三层地下停车场也不妙了。 这个地下空间要完! 田邦刹住身形,深感今晚的场面越玩越大,而且已经超出了所有理想预案设计的范畴,朝着最不可控制的方向一路滑去。 也在此时,前线指挥中心处,一直甘做绿叶的政府安全部门负责人坐不住了,在接到几通电话后,忍不住大声警告:“田少将,这里是云都水邑,是超十万人常驻的繁华地带……重复一遍,这里是大都市,不是荒野!” 连续的大规模动荡,肯定瞒不过人。特别是地下停车场封闭,又有整个楼层垮塌的响动,连地震台都要发布消息。虽然更早前,他们已经按照地震警报的形式,进行人员疏散,可里面自相矛盾的元素,却不是那么容易解释的。 照这个势头发展下去,分明就是又一个“霜河实境”恐袭事件,而这次唱主角的,还是军方! 安全部门负责人把桌子拍得“砰砰”响,田邦也很不爽:“这时候出来甩责任……” 黑暗中,依稀闪过摩伦的嘲讽面孔,还有又一轮的地图炮:“所以说,战后这几代,最致命的弱点,就是太想当然。” 田邦撇嘴:“上次你说是‘不懂得敬畏’……嗯,意思也接近是吧?前辈,要不要玩这么大场面?” 隔着钢架和土石废墟,两人开始“闲聊”,其实是各有顾忌,都在琢磨对方的强点弱点,以求迅速建功。 此时两人的距离并不远,和最初时候差不多,都是十米左右。 摩伦就坐在一处废墟上,半弯着腰,肘部架在膝头,似乎有些疲惫,又似是从容自若。他和很多老兵一样,闲下来就开始吹嘘战绩,指点后进: “战争中最残忍的是巷战。三战中杀红眼的敌国大兵、随后肆虐的畸变种,才不会管你是不是繁华都市,破坏和杀戮,是大家最先适应的东西。战前全球各地的大都市,还剩下几个?不都是变成了废墟遗迹?这才到哪儿啊!” 破坏,本来就是这些老兵最擅长的东西。摩伦不介意强调这一点,再给田邦加点儿压力。 他脸上微笑,而一只眼里是平静,另一只眼里是冷酷:“年轻人,多看看以前的录像资料,有好没坏。” 田邦也笑:“收到,前辈。不过容我关心一下,貌似你轻了2公斤?” “哦?” 田邦伸出两根手指头,也不管黑暗中,又隔着废墟,对方看不看得见:“前辈,和一分四十秒前相比,你轻了22公斤。高强度战斗,降体重正常,可这个幅度太大了。” “……然后?” “黑魂躯需要不断地吞噬能量,现在没有别的替代物,吞噬的就是你的肉身。64公斤的体重,能支撑多久呢……前辈,请回答。” 第二百三十章 AB组(上) 面对田邦的问题,摩伦拍去肩臂浮尘,正面回答:“体重低过40公斤,差不多就可帮我收尸了……不过也没关系,肯定有人的心情更糟。” 话音方落,咆哮声起:“摩伦!” 声音源头来自于任鸿。临时堡垒之后,这位叛入控缚派的教团祭司,双拳重重砸地,将本已迸裂的地面,砸成粉碎,可前面如篝火般燃烧的灵光,却化袅袅青烟,没了后续。 田邦还好,但另一边正急速赶去的副手孟荼,就像被无形的重锤砸中脑袋:“仪式被破坏了?什么时候?” 摩伦身下,是块儿相对平整的车辆前盖,就是略有些坡度,往前倾。这让他身躯弯下的幅度更深:“仪式要的是态度,争分夺秒的结果,就是这样了。” “还早呢!”任鸿已经嘶哑的嗓音在废墟里回荡,“事还没完!” 摩伦吐了口气,面对前方的钢架废墟,低声发笑:“是啊,你竟然还是牧者。可是你这些年暗中收集的‘养料’已经倒了进去……” “为血魂寺付出,我心甘情愿。”任鸿的呼吸更加急促,他哑着嗓子,提高了嗓门,“只要血魂寺在、我在,我就没有失败。我才是血焰意志的捍卫者! 摩伦摇头:“只要生命存在,血焰意志便存在,它从不需要捍卫。需要捍卫的,只是我们与血焰意志接触沟通的法则和智慧……” “呵呵,摩伦,你在和我讲教义吗?这些年来,你就是这样自我催眠,去跪舔那个女人的脚趾头!你这个老糊涂,你只不过那个女商人用来保值的吉祥物,你和江元真没有任何区别!” “是吗?那我提醒一句,江元真可算是你的养父。” “没错,但这并不改变他是那个女人豢养的吉祥物的事实。那个女人眼里只有投资回报,教法教义教众统统都是工具,随时可以更新替换……现在轮到你了!” “我比你想象的更主动。” 一句话终结话题。 此时战术手电的光束,扫过摩伦存身的废墟,显露出他模糊的人影。摩伦也不闪避,迎着光线,竖起三根手指: “今天过来,一共有三个目标:看牌、止损、翻盘。我年纪大了,不考虑太多。完成任何一项,都可以给自己一百分……现在已经考虑超额完成的可能。” 光束偶尔扫过他的脸,捕捉到他一贯严肃的面孔上,罕见的笑容。 田邦从钢架与车辆的间隙中,看到这个片断,然后盯住。约三秒钟后再移开视线,又低头看自家胸口。 眸光刺透黑暗,看见外层的卫衣、内层的t恤,有那么几点变成了焦黑颜色。 田邦手脚不动,格式之火外烁抖荡,这几点区域,就彻底灰化,露出破损的小孔,一直抵到他的胸肌之上。 可以看到,此处肌体上也有一点儿细微的焦痕,而且不管格式之火如何抖荡,也袪除不掉。 田邦确实已经被黑魂躯的冲击伤到了…… 瞬间交锋时,看着摩伦虚无缥缈如鬼影一般,可抵到胸口的杀意,却是实实在在。距离心脏,也只有几公分罢了。 看牌、止损、翻盘……说着只完成一项就好,可实际做起来,你可贪婪得很呢,前辈! 不,再这么虚伪下去,我都要吐了。 所以,田邦轻掸胸口,对着钢架废墟另一侧,咧嘴笑起来:“老兵油子,你很讨厌啊!” 话音未落,光线放射。 摩伦眼神微微收缩,交错而至的战术手电光束,无法影响他的感知,可是隔着厚重的钢架和车体,骤然迸发的火焰强光,却径直刺入了他的眼睛。 前方混乱堆叠的废墟,似乎在强光中扭曲……不,是真真切切地扭曲了。 千百道光束就这样撕裂了十米空间内所有的阻碍,如同在黑狱里爆开的太阳,将炽烈暴乱的光芒,倾泄而至。 人们脚下的废墟甚至如波浪般起伏,每一个细微的孔隙,都被强光充斥。成千上万平方米的废墟区域,一时亮如白昼。 摩伦已经很久没有眼睛酸痛的感觉,但现在,他本能地半瞌眼皮,黑魂躯也是全力扭曲精神与物质交界地带,尽可能削弱瞬间迸发的强光冲击。 这一刻,“哧哧”的怪音在废墟间洒开,同步流溢的,还有包裹在体外的黑烟,包括他始终聚合如一的气机。 这种抹杀式的力量、格式之火架构的领域,闻名已久了: “格式化领域!” 传说中最接近超凡种的能力,可以实现对几乎一切超凡力量的格式化。 正常情况下,往往是五到七个深蓝行者战术小组联手,才能实现。田邦以一人之力,便架设完成,甚至没着穿着外骨骼装甲,其实力之强大,b+级的判断一点儿不为过。 “对方亮出牌面……” 摩伦试图将身形再转虚无,以避正锋。放在以前,转眼可变,可如今,格式化领域覆盖之下,黑魂躯的运转也受到影响,出现了明显的停滞,强行转化,只会酿成不可测的后果。 一念切换,摩伦架臂结印,遮住面部和胸口要害,摆出了最彻底的防御姿态。 这是五十年战斗本能所做的判断,跳动的心脏、沸腾的血液,已足以证明危机将至,不需要更多理由。 下一刻,摩伦模糊的视野中,显现出田邦毫不掩饰的狰狞眉眼。 扑上来了! 就像上个回合的交锋,摩伦贴近田邦那样,此时的田邦,瞬间将他与摩伦的距离,拉近至无。 贴得太近了,而与上次完全不同的是,在“格式化领域”的覆盖下,摩伦的黑魂躯受到了严重限制,任何一次爆发,都首先要强行扭曲破坏领域作用——再硬的拳头,穿透十几层海绵厚垫,也要丢掉冲击力, 还好,田邦架起“格式化领域”后,也断去了本人施展超凡力量的可能,且他并未着甲,相应的尖端武器也就不用再管,只能靠拳头说话。 摩伦彻底放弃了内能外放的主意,准备用这把老骨头,配合千锤百炼的技巧,挡一下田邦的钢铁之躯。 可就在这时,灼烧灵魂的高温扑面而来,焚去他体表薄薄的黑雾,直透肌骨;更有火烟在精神层面冲起,瞬化为爆裂的烟云。 一时间,精神感应也好,眼睛所见也罢,都被滔天血光遮蔽;紧接着便有膨胀的手爪占据整个视野,劈头盖脸碾来。 摩伦耳畔传来海潮般的呼啸: 血血血! 火火火! 第二百三十章 AB组(中) 在摩伦的感知中,迎面而至的巨爪,似乎要夺去口鼻间所有的空气;精神层面的火焰烟云,更是先一步淹没了他对周边区域的细微感应。 此时此刻,摩伦已经丧失了主动权。眼耳鼻舌身意六根,完全受到对方的牵制影响。所以,他听到那震耳欲聋的呼啸,感觉整栋摩天大楼都在瑟瑟发抖。扭曲的废墟上方,仍不断滚落石板钢架,仿佛随时可能带来更彻底的崩塌。 但这所有的一切,都比不过光辉四射的“格式化领域”中,灿烂绽放的血火之花。 “血焰……意志!” 这个念头有如闪电,后继而来的则是如战车碾过般的雷音——真的是碾过! 瞬间奔涌而来的力量,熟悉得如同摩伦本人的呼吸,但那种强横的排斥和侵蚀,却如同最彻底的厌弃,将他隔离在本应属于他的领域之外。 真犯规啊! 摩伦莫名有些感慨,此时他双臂前后交叉,已经摆出了最完备的防御架势,可劈面而至的手爪砸落,臂骨就像两根已被烧透的炭棒,在脆响声中崩断。 虚空转换的黑魂躯也好、千锤百炼的技巧也罢,都变成了无意义的笑话。而田邦仍有九成九余力的手爪,就这么直接按在他的头面上。 一片模糊之中,摩伦的视线却是隐约穿透了叉开的五指,再次看到田邦那狰狞凶暴的眉眼。 强横的意志直刺入脑宫: 死吧! 空气中如同炸开了一枚高能爆弹,已经混乱到极致的废墟,在格式之火的强光中二度坍塌,巨量石块和钢铁碎片,呈圆弧状向后方崩溅,骤然掀起一波死亡风暴。 “危险!”副手孟荼大校几乎是以饿狗抢屎的姿势向前仆倒。同样做法的,还有聚拢过来的战斗小组成员。 他们的做法非常正确,否则高速飞溅的碎片,可以在一瞬间贯穿外骨骼装甲,将他们的肉身撕成粉碎。杀意上脑的长官,可不会为这样的倒霉鬼掉一滴眼泪。 恐怖爆发过后,废墟中的刺眼光度开始下降,正常人此时眼前多半还是一片昏黑,不过体质强大,又有战术头盔过滤的深蓝行者们,很快就适应了环境光线,也由此看到了光波之中,那层飘散蒸腾的黑雾。 任鸿此前差点儿被刺目的光线射成瞎子,本能闭眼,还伸手挡住。眼下他勉强半掀眼皮,还忍不住流出眼泪,狼狈极了。他却顾不得这些,呆看着前方近百平方米,几乎被夷平的废墟残体,好半晌脑子里才有意识活动: “摩伦他……” 孟荼反应迅速,他联系前线指挥中心:“目标黑魂,死亡鉴定!” “……” 短时间内,竟没有人答他。 前线指挥中心处,猫眼也好,居凌也好,技术人员也好,包括那些政府安全人员,都愣在当场,房间里是死寂般的静默。 他们中的绝大部分人,并不是能力者或燃烧者,不管其见识如何,面对以最直白形式展现在眼前的超凡力量,总要花时间去弥合巨大的常识裂痕……还有心际的落差。 至于猫眼、居凌这类人,则必须对眼前的场面表示出敬畏。 倒是这一切的始作俑者,那个田邦,略微收敛了“格式化领域”的覆盖区域,说了句:“别做没意义的事。” 孟荼微愕,可很快他就看到,在田邦的正前方,正迅速聚起一团翻滚的黑烟,而在烟气缠绕的间隙,则有血色的光芒透出来。 一两个呼吸的功夫,黑烟血光就构建出属于摩伦的轮廓,然后这位血焰教团的创教元老就从虚空中探身出来,轻巧落地,与田邦相隔七八米左右,比前面的对峙距离更近。 与最初相比,似乎只是身上的衣物变得残破。 “刚刚那一击,他竟然躲过去了?”孟荼觉得这个结果,要比田邦展现出的超强破坏力,还要更让人难以接受。之前他明明看到,田邦经由血焰意志加持的手爪,正中摩伦面门,轰了个结实。 田邦却并不意外,他很随意地站着,为了舒坦,还双手插着裤兜,像个做作的明星,或是劣质低仿的小痞子,就那么咧开嘴角:“我掀牌了,现在是百分之两百,是吗?” “呵,就算是吧。” 摩伦微微蜷伸十指,活动肘腕关节,对撞时碎裂的臂骨,魔术般复原,可他的脸色更加苍白,就是站着,身体也微微伛偻着,只有笑容还算轻松。可对于一贯严肃的他来讲,微笑本就是一种反常。 自从“百分之百”开始,他就一直这样反常下去了。不过,他仍然非常认真地看着田邦:“好像是个了不起的发明创造。” “是吧,可没让你受到惊吓,也够没趣。” “谁说的?如果我还有心脏的话,现在已经撞破喉咙飞出来了。” “还真是啊!” 田邦从裤兜里抽出双手,摆出了进攻的架势,这也是他今晚上头一回如此正式:“本来要问你,体重降了多少,现在省了份心思。” 什么意思? 关注这场战斗的人,早有了类似的疑惑,而协会这边比较有利的是,有位眼光见识都极出色的秘书做解读: “摩伦先生通过黑魂躯法门,完全燃烧了肉身,进行了不可逆的力量催化……某种意义上,他已经死了。现在留在世间的,只是他的影子和意志。” “骗人吧!” “就这样……” “不这样,他没有任何胜过田邦的可能……一个无限接近于超凡种的超级燃烧者。” 任务窗口的交流还未结束,“格式化领域”的光辉已重新铺开,其光度相较于早前的爆发,要黯淡很多,可是光芒内敛,凝如实质,卷舒随意,只这一份妙至毫巅的控制力,就让在场所有的燃烧者愿意奉上双腿膝盖,以换取刹那拥有。 而这还只是一部分。 在“格式化领域”铺开的同时,田邦暴露在外的皮肤,还有一层血焰覆盖,灼灼燃烧的光焰跃动不休,仿佛是从全身毛孔中喷出来。 白光领域、血焰人体,还有更外层浑沌黑暗的废墟,共同组构出一个醒目的三层结构。 第二百三十章 AB组(下) “霍!” 罗南猛然从床上惊起,刚刚洗了澡,身上却已沾了层薄汗,这是被惊出来的。 猫眼、人面蛛的两个观照视角,都清晰显现出废墟中的情景。这一刻,以田邦为核心的世界,以血焰和格式之火,划分出清晰的三层结构,三个层次看上去是割裂的,可内在的逻辑,却因为田邦的存在,出现了微妙的统一。 支撑燃烧者力量本质的,毫无疑问是“原型格式”,那个由严宏和量子公司窃取的“格式论高仿品”。 可是,呈现在他眼前的,真的是原型格式? 罗南侧过身,视线指向床头柜上的笔记本。两个本子在一起,最上层是他的黑皮笔记,下面是爷爷的实验记录。 他伸手过去,抽出下面那本,指尖抹过有些鼓涨变形的封皮。稍顿,他掀开封皮,显出扉页上那个经典的正四面体及其内切外接圆球的三层结构。 屋里没有点灯,但罗南的目窍心灯却已照彻,图形的纹理、线条无不清晰,轻微的顿笔、弯曲,也都历历在目。 当然,还有十六字诀:我心如狱,我心如炉;我心曰镜,我心曰国。 图形和文字,熟悉得刻印在灵魂里。可在此刻,明明指尖触碰,却恍惚觉得,隔了一层无形的壁障。 此时因为连续的激烈场面,任务窗口已经空前活跃起来,剪纸、薛雷都积极发表看法,猫眼的判断则更大胆些: “看上去,像是超凡种级别。” 她没说是哪个,因为无论是田邦还是摩伦,攻防之间,都已经超出了建筑师级别应有的极限,至少在她看来是这样。 剪纸比较赞同:“摩伦全盛时期,距离超凡种也只差一线,如今燃烧形神,以不可逆的决绝,或许能触碰到超凡种的门槛吧……何秘书,你怎么看?” 何阅音回避了超凡种的问题,回应道:“田邦应该要更强。在早期的机械式改造中,他的身体改造比例已经超过60,却能在日复一日的实验中,逐步掌握原型格式的力量,甚至没有借用机芯技术,本身就是一个奇迹,而且是突破式的。” 此时,大家都看到,位于田邦正前方的摩伦,与“红白黑”三层结构当真格格不入,也理所当然地,受到了前所未有的排斥和强压。 就是讨论的功夫,摩伦枯瘦的身躯仿佛瞬间被压入深海,在来自四面八方的恐怖气压挤迫下,扭曲变形,继而崩溃。 “呼……” 轻轻的吐气声响起,出奇地清晰。伴着气息,摩伦化身幽灵,出现在田邦的侧翼,姿势与早先都毫无二致。 “无意义的执念……已经进焚烧炉的人了!”说话间,田邦依旧保持攻击姿势,却没有根据摩伦的移位而调整,他依然目注前方,即使那里已经是一片空无。 话音方落,摩伦身形再次崩解,再次移位。可只要他在格式化领域的的覆盖下,任何方位,都难以保持长时间的稳定。 换言之,田邦的领域,拥有全方位的控制力。 最终,摩伦还是回归到田邦的正前方,直面其攻击架势。 “真的是‘域’对吧?完全占主动啊!”剪纸对何阅音的解读服气了,又结合猫眼的判断,“现在,田邦已经是超凡种了吗?” “我没有评判的资格。”何阅音依旧没有正面回答。 便在此时,任务窗口突然插进来一句话:“所谓的‘超级燃烧者’,是在原型格式上有突破?” 发言的是罗南。 任务窗口这边的几位,多多少少都知道他与“原型格式”之间的复杂关系,讨论气氛猛地窒住。 罗南明显问的是何阅音,但后者并没有回应。 对此,罗南继续发问:“原型格式的研究,究竟进展到了哪一步?” 他的意念透过灵波网,映射在虚拟的任务窗口,为其他人所感知。相应的心绪意志,似乎也穿透了空间,直抵城市的另一个角落。 这里是一间大约二十平米的办公室,桌椅用具都是现代简约风,线条犀利明快,就像把二维设计图直接移过来,缺乏实际的质感。 办公室里唯一生动的存在,就是何阅音。此时她静静地坐在办公椅上,桌上光屏常亮,此外还由投影仪同时投射出四五个虚拟屏幕,代表处理的各项事务。 同时,办公室外面,也是人影往来,为此间的“大脑中枢”提供辅助和服务。 何阅音进入此类办公模式,也不过一个来月的时间,但她已经渐渐习惯了这一节奏,同时处理三五件事务,涉及协会、政务、家族以及其他领域,也得心应手。 可在这时,她却罕见地停滞下来,视线放空,有些疲惫,也有点儿力不从心。 安抚人心,从来不是她擅长的领域。 就这样静坐片刻,她没有处理虚拟桌面任何一件事务,也没有回应罗南,只是拨动手环,启动某个功能。瞳孔则微微收缩,调节过滤光线,这样她就看到了空气中一个刚刚架起的虚拟界面——也只有她能看到。 界面上,正四面体的图形呈现,内部则有一个半透明的字母“b”旋转,何阅音伸手过去,掌指纹路、体温、特殊波段的等信息逐一检视,两秒钟后通过密级鉴定,下一层级页面打开,相关资料库也向她开放。 “田邦,代号tbx,即时状态监测。” 很快,界面侧方,呈现出一个虚拟人形。各类标线点出其关键部位的相关数据,还有大量公式、说明流水般刷过。 何阅音大致扫过相关条目,沉吟不语。 也在这时,手环震动,有通讯接入。开启隐形界面后,能打进来的电话,都是加密通讯,何阅音扫视后接通。 “你好,潘博士。” “你好,何女士。刚才注意到你进入系统查询页面,比较少见,就来问一声。” “嗯,恭喜你,潘博士,研究取得了突破。” “是了,田邦正在夏城。要知道你在关注他,这小子一定会很高兴。”对面传来爽朗的笑声,“目前确实有了不错的进展,这是b组所有人的功劳,也是整个研究体系的胜利。” “是的,这是体系的胜利。” 何阅音低声附和,与其说是响应,不如说是对自家念头的再强化。 第二百三十章 AB组(终) 潘博士继续笑道:“当然了,能胜过a组,更值得浮一大白,至少也能把深蓝那边的资金挖过来一块,这事儿你可要帮我。” “相信星联委会做出正确的判断。” “哈哈,那也要他们真的动脑子才行。好了,不说这些没趣儿的,最近我要去夏城,顺便看我老姐、还有几位老朋友。有空出来聚聚?” “好的。” 何阅音不想再多聊,客气两句,挂断通讯,也关闭了隐形界面。此时再看任务窗口,罗南没有再提问,也没有其他人说话,气氛大约是比较尴尬的。 暂时仍无回复的意图,再看流水般传入的事项,何阅音罕见地发闷,一时不愿再理。 她站起身,走到窗前,窗帘感应到人来,自动打开,轻触玻璃,窗扇也向两侧平移。这里是一百二十余层的高楼办公区,由此可以看到夏城大都市的繁华夜景,既有辉煌壮丽的灯火,也有看不到止境的黑暗。 正如迎面吹来的深秋的风,掠起了鬓发,卷动了窗帘,既清爽,又冰冷。 何阅音伫立于斯,静观夜色。从窗口远眺,东南方向,是纳德区,罗南就在那里。 随着接触的深入,何阅音对罗南的认识也不断更新。心中的印象,从一位具备特殊才能的能力者新秀,渐渐转化为一个潜力无穷、偏又随时游走在危险边缘的奇特人物。 不管是罗南本人的目标、触及的领域,还是他的祖父、父亲留下的干系,都注定了他要时刻承载巨大的压力,一个不慎,就可能被无情地碾碎。 现在,罗南多少还有些懵懂,何阅音宁愿他更长时间地懵懂下去。至少注视这片夜色的心情,会稍好一些。 相隔数十公里,罗南这边夜色静谧,纳德区的社区文化相对保守,晚上十点以后,周边就很少再有喧哗声,大部分人已经入睡或准备入睡。 至于罗南,今晚上恐怕是很难正常休息了。任务窗口处,何阅音仍没有回复,罗南也没有再催促,只安静等待。 他靠在床头,手上的笔记本纸页翻动。他的心思,大约如这些翻动纸页呈现的内容,看似不断呈现,却没有真正有意义的信息。 连极光云都地下停车场中的激战,他都没心思去理会,虽然它原本是引爆心绪的源头。 其实,晦暗不明的浅层意识,已经透露出别样的意味儿;就像一直没有回音的任务窗口,固然得不明确的答案,可事情的趋向已经有了。 原型格式研究,一定是有大进步。 对罗南来讲,这当然不是什么好消息,至于有多么不好……他并不知道。 罗南合上笔记本,仰起头。肉眼可见的是天花板,可他的视界要广阔得多,极光云都的战斗,各个“信众”所在区域映射而来的片断,他的视界宽度超过夏城几乎所有人,可在这时候,却并不能帮助他穿透时空阻隔,看清楚未来的变化。 闭上眼睛,黑暗或许更适合现在的心情。 这样的反应有点大……为什么呢? 罗南对自己的心思有些把握不定,才说了以后都不要再自欺欺人,他的自我剖析,还是挺能下狠手的。他就想,是因为原型格式的新成果,提高了挑战的门槛,让他恐惧不安? 不,不该是这样。 放在以前,罗南大概就自个儿琢磨去了,可如今碰到这种微妙的问题,他的处理方式更坦率。 他没有再睁眼,按住耳朵,通过耳内安放的“六耳”,给何阅音发信,这次是私信。他努力舍去信息中的感**彩: “原型格式的突破,具体情报有没有?” 数秒钟后,何阅音终于回应:“有的,目前还在保密状态。等密级下降,我再详细给你说好不好?” 奇妙的掉转。何阅音的回应,情感意味儿反倒更多一些。 罗南继续问:“我只想知道大概方向、程度。” “一直在进步,非常迅速。” “是吗,非常快?” 对面又隔了一段空白时间,突兀反问:“罗先生,你对全球级别的研究体系有概念吗?” 不等罗南回应,何阅音便继续道:“几位、十几位诺奖级学术权威领衔,在全球各地,成立数十上百个大中型实验室,吸收成百上千位一流科学家,带动数十万研究人员,撬动以万亿计的资金,只为一个课题,一个目标!只要它具备高度的研究价值,事关全球发展的大局。” “在这种模式下,某个方面的错误往往不再是错误,只是一次微不足道的实验结果;同样的,正确也仅仅是正确,它是一个良好开端,但远不是结束……” 有些冗长的说明,却如同飞落的水流,冲开了心头的迷障,罗南忽然有些明白了,他在试探,也在询问: “那,一个开创者应得的待遇呢?” “……” “一个起码的名誉,被人公正记忆的权利,难道不属于体系的一部分?还是说,由始至终,我们都被排斥在这个体系之外?” 好像,不再懵懂了呢。 何阅音静静看窗外的夜景,却看不到数十公里外,少年的面孔。至于那个答案,她说或不说,都没有意义。 罗南真的明白了,至少明白了相当一部分。 资本、权力和荣誉,从来都不是跷跷板的两端,而是一体的。就像是格式论所展现的结构,肯定有个轴心,然后所有的一切都围绕它来运转,所以才称为“体系”。 他非常清楚,“体系”的份量和排他性。 罗南不惧怕这些,他有自信,也有野望,只要给他时间,他会将“格式论”的建构层层扩展,成就超凡种,成就一个以他为轴心的体系,且战而胜之,理所当然地立于星辰之巅。 可是,一切都要时间。 时间! 罗南心里终于通透,却是被理智的剑刃穿刺出来。知己知彼,也就失掉了一切自以为是的想象。 他可以坚持,可以努力,可那位在疯狂和孤独中,渐渐拥抱死亡的老人,还等得及吗? ……何必再问! 第二百三十一章 牧者印(上) 罗南靠住床头,半坐半躺。 封闭的屋舍让他有些不舒服,下意识遥控打开窗帘,让夜色流淌进来。让低落的心情融进去,或许可以稀释一二。 此时手环微微震动,有人发来讯息,是谢俊平。 “南子,极光云都出事了。” 这种早就馊掉的消息,罗南懒得回,就当没看见。可是这多多少少也是个提醒,让他明白,不管他心路如何曲折变幻,现实层面也不会因个人意志而转移,该怎么进行,就怎么进行。 此时的极光云都,包括云都水邑和大生活区,确实已经进入了紧急疏散模式。不管玩家、游客还是白领,都被要求迅速离开这片区域,为此,政府还安排了大型车辆等协助转移。各路媒体也得到消息,纷纷赶赴现场。 在此背景下,数量不小的“有车一族”,或许是最敏感的那批。由于智能物联网的存在,地下停车场坍塌造成的大规模车辆损毁事件,根本是瞒不过人的,大楼上成千上万人同步接收“车辆损坏警报”的场面,还是相当地壮观。 由于这一问题的爆发,给疏散工作带来了不小的难度,负责相关事务的政府安全、治安等部门,把那帮始作俑者骂了个狗血喷头。 可那又怎样? 地下停车场第六层,好吧,现在说起层数已经没什么意义,在两位b+级别强者的对战中,地下停车场只有第一层和第二层小半部分,还有勉强保持着原来的布局,其余四层,差不多已经彻底化为废墟。 不断有崩裂的碎石、扭曲的车体和钢架,随着呼啸来去的冲击波,溅射翻滚,正常人在这里,用不到两秒钟,就会死得面目全非。 罗南透过魔符和猫眼的双视角,冷冷注视这一切。 此时,田邦与摩伦,正进行着令人窒息的近身攻防。在高速的攻杀移位之下,两人的身影几乎要融在一起。 眨眼的功夫,就是几十次攻防变换,手脚、膝肘、肩胯,包括有形无形的外放气劲,都是他们的武器,更在摩擦绞缠之中,形成血红的焰光龙卷。身形所过之处,不论是石块钢铁,都被扫平绞碎。 如此强度,可谓彻底脱开了人身极限,由不得人们不往“超凡种”的方向去考虑。 受此情境的影响,剪纸终于忍不住打破任务窗口的“静默术”,发言道:“眼睛要花了……专业的来,现在谁占优?” “论体术的话,应该是摩伦更老辣,节奏上比较流畅。”薛雷也憋了好久,第一时间回应。 薛雷的眼力判断,不负“专业”之名,刚发出来,摩伦就掀起一波强攻,虚实莫测的手爪连续突防,破防的第一击,差点儿插瞎了田邦的眼睛,最后是刮开了眉骨,鲜血溅出。 这还只是开始,接下来田邦面部、颈侧、胸肩位置,连续被击中。摩伦更精纯的血焰加持,首度明显压过了田邦,使其半边面孔,都让交缠扭曲的血焰焚烧,一时皮开肉绽,眼瞅着就是烧透头骨的局面。 可就算这样,田邦的神色也没什么特别明显的变化,让人怀疑他是不是被彻底改造成了机械人——这种细节,凭借监控仪器观察的人们,是很难掌握的,罗南还是凭着魔符的视角才确定。 要分出胜负了…… 罗南叹了口气。气息未尽,看上去陷入全面下风的田邦,忽地一声咆哮,可以目见的血焰风暴喷发,强大的排斥力量,将摩伦强行卷飞出去。 摩伦聚起的“黑魂躯”,出现了大幅度的扭曲变形,然后再次催化成烟。 田邦盯住黑烟分化之处,在火焰中焦化的面颊皮肉以恐怖的幅度抽搐,最终形成极度狰狞的笑脸: “还没完呢!” 外围明亮的“格式化领域”,瞬间光度爆表,形成刺目的炽白强光。就在这光幕之下,映出了摩伦的人影轮廓,外层的缥缈烟气,似乎也在光线中“冻结”。 摩伦身形再现,面目一如往昔,然而神色沉凝严肃之处,超过此前任何一刻。 现在,双方的实力对比,已经呈现。 摩伦以“黑魂躯”秘法,燃烧形神,短时间来看,爆发力强大,也是打不死的模样,可终究是决绝手段,早晚有燃烧殆尽的时候。 而有“格式化领域”和血焰意志加持的田邦,已经有超凡种“域”的雏形,可谓立于不败之地。 所以,看上去狼狈的田邦,才是真正占据上风的那个。 罗南低声评价:“真是个好笼子。” 所谓的“格式化领域”,是以格式之火,覆盖物质层面,以及精神层面的浅层带、中层带,以其特殊的秩序力量,形成事实上的牢笼。 摩伦时刻都想撕裂束缚,进入精神层面的更深处,发挥他的所长,但在格式化领域的压迫下,没有一次成功;而不管他如何抢攻,也无法对钢筋铁骨的田邦造成致命伤害,更无法动摇其架设的领域。就这样,攻不上去,脱不开身,已经陷入绝对的被动。 田邦选择了最高效、最简洁,也是最冷酷的方式,一点点消耗摩伦的形神余烬。 摩伦却已没有了别的路径。就像早前选择的燃烧形神,不那么做,他已经被田邦一拳轰杀成渣,实力的差距,抹消了太多选择。 这场赌博,摩伦早晚要输掉所有的筹码。 胜负已定,不能再拖了。 罗南意念明确,精神层面深处,魔符无声翻滚,六色妖瞳锁定物质层面,逐一区分各个目标的威胁程度。 之前它被“腹涨”折腾得不太舒服,血魂寺主导的秩序,对它的混乱本质造成了一些影响。但罗南的无形锁链,还是无疑义的第一主宰,明确的指令下达之后,狂暴的混乱元素倒是将缺乏后劲的血魂寺秩序又压下去,顺带着还干扰了几位牧者留在血魂寺上的印记。 话说罗南也是头一回发现,原来血焰教团支配“模具”、留在血魂寺中的印记,是这么个模样…… 第二百三十一章 牧者印(中) 罗南的意识沉入魔符体内,观照寄生于此的血魂寺。其“巍然耸立”的结构,仿佛是由地下喷出的熔岩拼接冷却而成的孤峰,其中还有火红的岩浆,顺着山隙孔洞,蜿蜒流淌。 在这座“孤峰”之外,混乱元素则如雷云浊雾,遍布四面八方,将血魂寺团团围住,偶尔还有云雾漫山,甚至紫电阴雷,轰然碾过。更将此间衬得有如地狱深处的魔山,奇诡异形,森严可怖。 这就是人面蛛的混乱力量,对血魂寺的反制。若非如此,罗南也很难发现深藏在血魂寺复杂结构中的特殊痕迹。 “这里,这里也有,还有那边……一、二、三、四,数目是对上了,总不会是巧合。” 搭建血魂寺必须实现的两千一百二十阶“血火道”,共分六阶段、五建筑。目前相关“建筑”已经完成了四个半,均是依山而建,逐步拔高。 罗南发现的“印记”,就位于自下而上的第二阶段建筑。这里好像一处布局精致的院舍园林,半开放式,结构复杂,路径繁多,还有引流过来的岩浆河流,很有“将简单问题复杂化”的人工化趋向。 便在这处“园林”中,游走着四点深红萤火,就算是在岩浆溪流上飘过,也非常醒目。偶尔会因为垂降的云雾而受激加速,倒也颇具活力。 罗南从这四点萤火上,感受到了“熟悉的气味”。近一个月来,他通过魔符,多次与夏城血焰教团的核心层接触,近距离感受各种细节信息,此时这种“熟悉”,就发挥了作用。 一主二副三位主祭,加上正在生死大战的摩伦,四个牧者,一个不落。原来牧者留在血魂寺中的印记是这种模样……跟萤火虫似的。 当然,不是说牧者印记就是个发光的虫子。只不过罗南目前的观照,多少受到血魂寺力量的干扰,在最精微的细节上还见不分明,暂时只能得出概略印象。 “总数符合,还有其中这个,看起来特别跳脱。” 视角迅速做了个切换,照见物质层面。 对罗南来说,现在的情况与最理想的状态,已经很是接近:摩伦在奋力挣扎,田邦在专注控制,其他人的心神则被激烈的交战吸引,局面非常混乱;远方的哈尔德夫人等相关人士则游离在外,难以把握实际情况,完全符合浑水摸鱼的要求。 唯有一点,那个背叛者任鸿,就算在当下,也始终保持着对人面蛛的高度关注,也非常地敏感。在牧者印记受干扰的瞬间,他就有所感应,还掐了印诀,尝试反向控制,仍在尝试重新获得血魂寺的控制权。 这就比较碍眼了。 罗南的眼神,穿过数十公里距离,落在任鸿身上。下意识伸手,不再满足于单纯精神感应,想要拨开魔符体内的雷云浊雾,做些更确切的事情。 这只手没伸下去,但罗南的意志已经与混乱元素汇聚的云气一道儿,切入了血魂寺的范围。 罗南瞄准的是第二层“院舍园林”中,四只“萤火虫”。不过在实际执行中,却是绕了个圈子,避过与血魂寺力量的直接冲撞,从最底部的区域渗透进去。 目前血魂寺已经完全成形的四层建筑,位于最底部的,也是看上去最粗糙的区域,是一处犬牙交错的石林地带。乍看去一派“天然”,中间只有几个聚拢的石堆,摆放还算整齐,位置也还讲究,其上分别刻印古拙简朴的符文,总体看来,有些原始祭祀的味道。 不过,这片区域对血魂寺非常重要,看似天然的石林,一刻不停地从周边雷云浊雾中吸收杂气,并盘转运化,是由混乱向血魂寺秩序转变的开始。 目前来看,这种转变算不得迅速,大量的杂气和混乱元素淤积在此,又被石林中的原始祭台镇压,沉入更下方的区域——那里就是早前血魂寺未成时,“熔岩地狱”的位置。大量的混乱元素被镇压在此,在特殊的运化机制下,化为激涌澎湃的岩浆湖,重新洗炼,又被高压送出,成为血魂寺山体上流动熔岩的源头。 罗南的意念便在岩浆湖里转了一遭,沿着血魂寺的秩序流向,被高压从内部甬道送上了峰顶区域,略加盘转,又沿着外部河道蜿蜒而下,在血魂寺各区域大致绕行一周,重归于岩浆湖。 “唔,原来是这么个流程。” 罗南大概弄明白了血魂寺不断成长的基本步骤:第一步吸纳杂气、压化岩浆;第二步是高压喷射,送至顶端;第三步自然就是层层塑形……只不过如今在峰顶塑形阶段,漫无法度,空自浪费了大把能量,想来是牧者缺位的缘故。 这样的话,像摩伦、殷乐这样当值的牧者,除了帮助人面蛛觅食以外,最大的作用,恐怕就是在塑形法度的控制上。此前任鸿争夺的,恐怕也是这样的权力。 此时回头再看第二层院舍园林处的四枚牧者印记,自然又有一份不同的感觉。 意念穿梭,何其之快,就算按照血魂寺的秩序运作,周游一遍也不过就是眨眼间的事。这份经历对他深入了解血魂寺大有裨益,此前摩伦、殷乐等牧者在位时,他可没这个机会。 既然如此,罗南也不急于下手,只将意念化入熔岩之中,一次又一次周游血魂寺。由于山体结构复杂,每次的流经的路径还都有微妙的不同。 罗南就像绕山跑步、飘流,随着周游次数的增加,他对各条路径越来越熟,对山体、建筑的布局以及相关规则运转,也越来越清晰。 他已经明确,目前这四个半建筑,半个就是峰顶祭坛。第四层则是一组宫观殿堂;第三层是倚山开凿的石窟;向下就是院舍园林和石林岩浆湖。 每一个建筑,都具备特殊的运转法度和功用,有的明白直接,有的则非常隐晦。罗南终究还是外来户,无法直接对血魂寺做出干预,很多东西也就见不分明。 这也没什么,只要能对牧者印记起作用便好——罗南现在可以确认,停留在第二层的牧者印记,类似于寄魂分身一类,存在于精神层面与血魂寺这一特殊空间的交界地带。 罗南都已经进入了血魂寺,自然可以施加作用。至于如何作用,在循环周游的过程中,他也想出了招法,正好拿来一试! 第二百三十一章 牧者印(下) 一念即生,罗南的注意力自然集注到第二层某个“萤火虫”之上。 这只“萤火虫”,对应的正是任鸿。 熔岩山溪中,有意念流淌。来自生命星空核心区的“引力”,通过这一渠道,与目标无声挂钩,施加作用。 “首先要控制力度。” 一开始,罗南故意做得比较“收敛”。无形之力牵引萤光,缓慢而坚定地破坏了它的自然飘荡状态。 与之相呼应,地下停车场中,任鸿激零零打个寒颤,尝试掐印诀,定心神,保持牧者印记的稳定性。 显然,罗南的判断无误,当前任鸿正是对牧者印记最敏感的一个。然而这家伙凭借“积蓄”强行冲高牧者印记权限位置的手法,可一而不可再,此时已经彻底见不出效果。反而因为用力不当,情绪紧张,眼珠都要鼓涨出去。 下一刻,任鸿脱口叫道:“速战速决啊,他们正把我排斥出血魂寺!” 无疑,这是向田邦求助,在近乎窒息的战场周围,任鸿的叫声愈发刺耳。田邦应该是听到了,却没有第一时间回应。 倒是摩伦,虽说在激战中,身形虚化现象已比较严重,表情倒还淡然,甚至有闲笑了一声:“控缚派就没点儿表示?” 罗南始终关注地下停车场的战况,特别是摩伦的回应,见他语句中含糊又丰富的义项表达,心中就是一喜: “这样最好!” 越是模糊,越能让几个当事方产生误会,特别是内外隔绝的摩伦和哈尔德夫人方面,大概都以为是对方所为;至于田邦,也很难往其他方面去想。 这就让罗南彻底从漩涡里摘出身去。 田邦无视了任鸿的求助,但对摩伦,仍做出了回应:“正在做……除掉你就是最高效的一招啊!” 两人瞬间又战成一团。 罗南哑然失笑:“既然……” 他的注意力彻底转向精神层面与血魂寺交界区域,以其独特的视角,冷冷俯视。 生命星空中,对任鸿生命草图的深度描绘,已经接近尾声。无形的牵引力量逐层加码,即便是在血魂寺中,也具有很高的自由度。而罗南很理性地没有碰触血魂寺的秩序框架,所以血魂寺也表现得很安静。 “已经这样子,那我就……” 牵引力量开始化形,锵然鸣响,在格式化领域覆盖保卫下的任鸿再次激颤,张口欲呼,却莫名发不了声。 “很愉快地……” 任鸿伸手抚住喉咙,首度露出真切的恐惧表情,他四面环顾,眼神飘忽而茫然。 “动手了!” 乌沉锁链事隔多日后,重新显化在罗南的核心星域之外,牢牢锁住属于任鸿的“萤火虫”,猛然发力。 任鸿嘴巴大张,惊悸的情绪在心底全面爆发。在他看来,精神层面的锁链鸣响来得无全道理,相应的特殊震动和束缚感,瞬间扩散到整个形神结构。麻痹感、困缚感、受支配……连续的感应最后都指向一个结果: 他正受到攻击,不只是牧者印记那里,还包括他的本体。 危机来自于牧者印记,来自于血魂寺! 强大的束缚力量突然出现,如同一种阴损而剧烈的毒素,无声渗透,无声爆发,以至于他的口舌都麻痹掉了,眼睁睁“看着”牧者印记缓慢而坚定地从血火道第二阶那里,强行被扯下,回归最下层的岩浆湖。 “萤光”变得暗弱、散乱、不稳定,对于任鸿的威胁,则又骤然提升了一个层级。 也是此时,任鸿心中闪过“放牧法”仪式举行前,哈尔德夫人的告诫:“牧者之法,有进无退,与血魂寺同生共亡。一旦中途退出,反噬之力将超过诸位的想象!” 糟……糟糕! 严重迟滞的脑细胞,已经不足以承载思维,一念未绝,“萤火虫”已经在岩浆湖中融解。更要命的是,这一过程就像倒下的多米诺骨牌,从血魂寺的最底层,一路蔓延下去,直捣任鸿本体所在。 那“萤火虫”,精密得过分呢! 事态的变化,多少也有些出乎罗南的意料。他一直很关注牧者印记的性质,此前受到感应精度的影响,看不太分明,直到印记在岩浆中消解的刹那,才有了惊鸿一瞥式的捕捉。 罗南没看太分明,但能够确认,所谓的“牧者印记”,应是类似于“滴水剑”的复合结构回路。乍之下,似乎是复杂很多很多,尤其是构造的精密程度,还在他得意的凝水环结构之上。 从实践经验推断,要形成这样复杂的回路,实力怕不是他的十倍? 任鸿虽然是血焰教团的副主祭,可就实力而言,充其量就介于c+和b-之间,肯定达不到这种地步。 等到恐怖的反噬力量反冲回去,罗南骤然明悟,血焰教团的“放牧法”,一定是用了特殊的技巧,越阶塑造了此类复杂构形,目前来看,肯定涉及到灵魂和气机共鸣,投注的心血非同小可。 这已不只是印记,而是在此间生长的形神结构分支,一旦出事,又没及时斩断的话,带来的就将是致命的连锁反应。 也许任鸿有减损的办法,可他被罗南的无形锁链困缚,丧失了最好的机会。 地下停车场,任鸿整个人已经僵死了,他什么也做不了,无形无迹的束缚,直白恐怖的反噬,彻底支配了他的心神。 这时候,周围保护他的深蓝行者们终于发觉不妥,当即呼叫援助。仅过两秒钟,任鸿所在位置,除之前的第四小队外,又有七八个深蓝行者赶到,领头的正是田邦的副手,孟荼大校。 一行人抵达后,不说二话,当即以孟荼为中心,同步协调,光焰铺开,交织成一片相对独立的区域。毫无疑问,这是格式化领域,能够消解绝大多数超凡力量的神奇之地。照理说,任是什么精神攻伐、咒术冲击,都难以穿透这层屏障。 这已经是孟荼思维层面最优秀的反应了。 “可惜,药不对症。” 来自血魂寺的反噬,与任鸿的联系,要深透隐蔽得多,那是从“极域”位置,直接作用在任鸿形神结构上的毁灭力量。 印记既入岩湖,结果便已注定。 第二百三十二章 离断法 罗南的注意力都放在血魂寺中,可是在物质层面,最吸引人眼球的,仍然是田邦与摩伦的对决。 两位公认的b+级别的强者,偏偏一个出奇强横,一个残酷决绝,战力都较正常判定大幅增长,几乎都跨过了人类极限,其对战可谓精彩而又惨烈。 可无论是怎样的精彩对决,都有结束的时候。 随着时间推移,田邦以血焰意志加持为轴心,以格式化领域封锁周边,其威能无限接近于“超凡之域”,将摩伦精熟体技和黑魂躯虚空变化带来的优势层层剥离,牢牢控制了战局的主动权,再没有给摩伦任何机会。 “中!” 喝声中,田邦拳头平直轰出。拳压挤迫虚空,血焰与格式之火交织交融,一击便销熔虚空。 这一拳田邦已经积蓄很久,冲击力可说是前所未有。摩伦在正面乍一接触,身形便扭曲闪灭,难以承载,也知道不能硬顶,便重施故伎,意图通过移形换位避让正锋。 然而,他的身形没动! 仍然扭曲闪灭、介于虚实之间的身躯,遭到致命限制,硬是被固锁在虚空中,成了田邦的活靶子。 田邦拳头又至,摩伦只能硬挡。最初几拳,还能抵冲化劲,可到后来,剧烈燃烧的形神已经后劲不济,田邦的拳力则如山崩海啸,无穷无尽。 “啊哒啊哒啊哒哒哒哒哒哒哒哒!” 令人绝望的拳速,连击连中,没有再给摩伦任何调整的机会,带起的血焰,化为了绚烂而残酷的烟花,瞬间将摩伦淹没。 而在炫目的光华深处,摩伦纵声厉啸,精神层面卷起燎原大火,他用自己最擅长的方式,与田邦做最后的碰撞! 一到两秒的时间里,所有的侦测、扫描仪器统统失效,有的干脆在短路的电火花里废掉。作为中枢的前线指挥中心,骤然间成了聋子瞎子。可相应的动荡,就是聋子瞎子也能感觉到。 平地而起的血红龙卷,直接冲开了地下停车场第一层的地板,又往上顶,打穿了至少五层楼体,使得极光云都四壁、支柱都为之颤栗,楼体出现了可以目见的晃动。大楼中央的阻尼器来回摆动,才将这波地底而来的妖风镇住。 大楼恢复平静之时,位于风暴最核心处的摩伦,也灰飞烟灭,再无痕迹。 狂暴连击建功,田邦脸上仍是惯常的微笑,只用手背擦了下脸。抹过的位置,正是那半边烧蚀透骨的伤处。但在此时,炭化的面皮上已遍布红白夹杂的纤维神经,包括真皮层之类的皮肤组织也覆盖了薄薄一层,眼看着就要恢复如初。 猫眼注意到这个细节,当下挑动眉毛:“回复能力这么强?他好像没怎么费劲的样子。” 任务窗口处,剪纸则发了个“目瞪狗呆”的表情:“那是摩伦啊,里世界最资深的元老之一……都这样了,田邦还不是超凡种?” 话题围绕着田邦,似乎还要再深化下去。可在这时候,另一边的结果终于落地。 任鸿成功地将死期延后了一段时间。他用力挣扎,与无形的锁链、反噬的血火熔岩拼死抗争,他甚至还颤巍巍迈出半步——这是他生前最后一个动作。 下一刻,任鸿眼眶、嘴巴、耳鼻孔洞里,都喷射出刺眼的血色焰光;又隔了半秒钟,血焰撕裂了任鸿全身各处皮肉,如同又一团绽放的烟火。 灿烂的焰光里,依稀只见焦尸扑倒,撞在地上,腾起了一地烟灰,骨肉俱销。 外围正支撑格式化领域的深蓝行者们都愣住了,最先反应过来的,竟还是远处的田邦。他只一恍神,便合身扑击而至,随着他的到来,两片格式化领域自然相融,没有任何冲突。 与披挂外骨骼装甲的下属相比,一身休闲装的田邦显得过于纤瘦,但他却是当之无愧的核心,主导着合二为一的格式化领域,以最高标准固锁虚空,为交错的精神与物质层面划定规则。 如此封闭的空间,就是摩伦也被他钉死当场,其他的阴私手段,更会被第一时间照射现形。 可结果却是:毫无发现。 田邦猛地扭头,眼神有如电光,扫过摩伦灰飞烟灭的地方,但数秒钟后,依旧没有发现任何线索。 任务窗口中,一帮人前面还在惊叹田邦无限接近超凡种的实力,如今都愣住了。 “什么情况!任鸿是谁干掉的?” “没看到。” “也许,摩伦决绝拼命,其实是留了后手,就是要在这种时候,灭掉叛徒?” “手法呢?” “我哪知道?” 猫眼和剪纸来回讨论几句,觉得脑子更糊涂了。不过她还有一点儿怀疑,便通过那个更隐密的渠道发出讯息:“你做的?” 问是问了,语气却不是太确定。 八十公里外,罗南吁口长气,慢慢躺倒在床上,调理心情。等感觉差不多到位了,就闭上眼睛,下一秒灵魂出窍,且携了外接神经元一起,倏乎间便穿过窗户,遁入虚空。 此时,他才简单回应:“再帮着盯一会儿,谢谢。” “你这……喂,有没有个明白话?” 罗南没有再搭理猫眼,他可以在所有人面前洗脱嫌疑,甚至不会有人往他身上去想。唯有猫眼这里,天然就是有嫌疑在的。 既然如此,就没必要去解释。 因为他的动作,极光云都那边正是一地鸡毛,罗南懒得理会,待确定自己已经完美摘身出来,便给魔符下了明确指令。 魔符受令而行,当下进入极域不说,还通过精神幕布的遮掩,极致潜行。他很小心,毕竟闹出这么大的风波,指不定就有哪位大神过来看看呢。 幸运的是,目前暂时未发现类似的迹象。 就这样,罗南以意念牵引魔符,小心穿梭虚空,离开了大生活区,来到知行学院的湿地丛林。此间深处的齿轮建筑,已经默默等待很久了。 至于罗南的灵魂体,也已横跨八十公里的路程,在天井区域等候。没有任何犹豫,魔符刚一到来,他借助外接神经元的“钥匙”,开启了“望远镜”模式,打开通向“云端世界”的甬道。 “进去!” 魔符乖得像条小狗,径直扑入其中,甬道随即闭合。 这就是罗南的后手和依仗,有云端世界的存在,有齿轮这把密锁,就算军方把夏城挖地三尺,也休想翻出魔符的下落来。 至于夏城血焰教团那帮人…… 罗南静待片刻,意念闪烁,没有用“望远镜”,却能“看到”汹涌的云层,如海浪般滚过。 正如在云端世界所感知的那样,灵魂体与肉身的联系没有断,那他与魔符的联系就也有维持住的可能。 如此一来,就算以后不到齿轮来,也能通过魔符,实时掌握那边的情况。 这就非常理想了。 当然,他能够在巨大而复杂的虚空扭曲之下保持联系畅通,却不代表别人也能做到。 罗南心神切入魔符体内,关注血魂寺。此时第二层院舍园林式的结构中,三点萤火已经熄灭,代表此处与外界的联系彻底断绝! 这一点符合罗南的预期:魔符在极域时,都能暂时屏蔽的联系,没道理能在当前局面下存在。 可值得注意的是,熄灭的萤火并未归于虚无,三枚牧者印记构形依然存在,只化为光泽黯淡的“沙砾”,落在血魂寺二层区域,若不是一直监控,都要忽略过去。 “牧者印记”确实是挺邪门的。 罗南的意识在属于摩伦的印记上划过,有些疑惑:一个死人的印记竟然也保留了下来,而且看不出与其他二者印记的不同。 早前应该先清理一遍才好……唔,看任鸿的下场,那是要死人的,算了吧。 反正在魔符肚子里,在格式论体系的支配下,不怕闹妖蛾子。罗南留了份心,也不想在这个敏感地带停留太久,绕开大生活区,回归家中。 形神合一之后,再看极光云都那边,田邦倒是比较冷静,命令连迭下发,试图锁定哈尔德夫人等夏城血焰教团骨干的踪迹。 可他越是目标明确,越是偏离事实, 罗南扫了两眼,嘴角浅浅勾起。 没错,今天田邦这厮出尽风头,踩着摩伦的老命上位,未来一段时间恐怕将是地球上最炙手可热的人物之一。 可他今日计划终究无法圆满,而最刺眼的那道痕迹,就是罗南亲手划上去的。 这还没完呢…… 任务窗口,剪纸正分析今日之后的局面。像是夏城血焰教团,与田邦代表的军方势力撕破脸,丧失了摩伦这位最大战力,核心骨干的副主祭又跳反,基本上,是没法在夏城混了。 罗南躺在床上看这些信息,却不上心。片刻之后,切出对何阅音的私聊窗口,犹豫是否再询问一些有关田邦、以及原型格式研究进度的情报。 可思及何阅音一贯的风格,罗南最终还是将窗口关闭。又通过封闭体系,向猫眼发了个可以撤离的消息,视角就转向云端世界,意识寄托于魔符,在这片瑰奇而又危险的世界游荡,脑子还在不停地转圈: 那种烂嘴猿,动不动就一窝子,要小心; 唔,还有蛇语,一定要尽快找到她!有了魔符在,应该会容易不少; 对血魂寺的监控不能停,还要琢磨着化为己用; 探索云端世界,也要提上日程了…… 罗南想着看着、看着想着,不知不觉意识散开,漫无焦点,就这么睡了过去。 第二百三十三章 雷隼馆(上) 进入11月中旬,立冬已过,小雪未满,天气寒意渐重。此时夏城已不复其名,风从海上吹来,阴冷湿潮,特别是夜间,能渗到人骨子里去。 神禹道馆的心斋,原本是修馆主的休息之息,此时所有家私都已经搬运完毕,包括那个还没有修好机芯驱动的太极球。眼下空旷疏阔,倒是恢复了早前练习场的原貌,寒风从大开的门户中吹入,嗖嗖作响。 罗南却不在乎这个,他光着上身,躺倒在软木地板上,全身汗出如浆,身上升腾的热气,已经形成了一个笼罩全身的领域,别说是海上吹来的寒流,就是把它直接扔进冰箱里,也能把里面的冻气都给暖化掉。 刚刚交手时,使用的匕首就滚落在脸颊侧方,锋尖指着他,一歪头就要碰到,他却连一根指头也不想动。 罗南这副鬼样子,站在一旁的薛雷也有些微喘。 现在的罗南仍然远远不是他的对手,可是经过十多天的摔打,这家伙越来越善于利用窍穴和脏腑开发带来的力量和反应,在手持利刃的情况下,还真有点儿担心被他翻盘。越是这样越是不能留手,所以薛雷有点儿累,罗南则被折磨得更惨。 要求进行这样一场对决的,是修神禹修馆主,不过那位已经前往新居收拾,只剩两个苦逼的年轻人“自觉”按要求练习。 所谓“自觉”,薛雷肯定是大大地听话,罗南则多少有点儿被迫的意思——因为傍晚到这里的时候,修神禹罕见地对他说了重话。 是怎么说来着? “身为修行之人,干扰从来就不是做不好的理由。想获得超凡力量,必然要受到自然力的影响,受到整个社会的反制,如果连自己都要找理由的话,天底下就没有人能帮得了你!” 就是这些话,把罗南当场就给训懵了,然后就是狂风暴雨般的散手练习,直至现在。 薛雷一丝不苟地执行馆主要求之后,终于开始动脑子思考。他一向以修馆主的翻译官自居,但眼下也有些摸不准脉搏:“喂,你做得什么破事儿,惹得馆主发这么大的火?” 罗南胸口剧烈起伏,咬一个字音恨不能都要呛出来,思维倒是在疲惫带来的空白中复苏:“是说……浮躁吧。” “啊?” “最近事多,分心。” 罗南再多说一个字都觉得累,他闭上眼睛,用力挤出浸入眼眶的汗水,却免不了那份酸涨感。 也只有这个缘故了。 最近这段时间,罗南真的很忙,分身乏术的那种忙。他既要监测魔符和云端世界的动静,又要关注夏城血焰教团和田邦一派的冲突,另外三闸安防的委托也要完成,以前的老仇家更要警惕,当然还有练功、学习、补课…… 洋洋洒洒七八个条目缠成一团,就算现在勉强还能支应,却不可避免地造成一些忙乱和敷衍,多了几分浮躁之气。 不是有那段俗语么:一天不练自己知道,两天不练师傅知道,三天不练全世界都知道。 罗南差不多就在第一和第二阶段之间。他已经忘记并略去了两次子午课,就是做功课,也以保证时间为第一优先,专注力有不同程度的下降。 搞明白道理很简单,但要做到就不容易了,所以修馆主用这种方式帮助他实现。 在与薛雷的对练中,在糟糕的下风状态,罗南必须保持极度的专注,清除所有的杂念——他也确实做到了,代价就是死狗式的现在。 罗南真想就这么睡过去,一觉到天明。 手环震动,有讯息传入,他都不想去管。不过紧接着,六耳也震动起来。 “喂,发大米了,看看收到没?”章莹莹笑嘻嘻传话。随手加个形容,却把罗南半残的脑子给绕晕了。 “……大米?” “三闸安防的第一波打款啊!”章莹莹没好气地强调,“又没说让你请客,装傻也太早了。” “哦。”罗南有气无力地回应。 “怎么,被煮了?” “刚对练,累。” 章莹莹明白过来,见罗南确实不在状态,也就不再调侃:“得了,继续练你的吧,有钱了记得多吃点补补。” 说罢就挂断通讯。 罗南这才把辛苦左腕提起,摆回到眼前,手环上信息呈现,来自于一家银行:“你的账户xxxx,于11月16日汇入信用点155万,账户余额……” 唔,看来翼手蝠那条线索,也被确证了。 按照与三闸安防签订的合同,搜索猎杀行动按照双方确认的“目录”进行,要求抹杀一切侵入者和感染者,每个目标都有相应的资金奖励,并根据搜捕结果,每月16号打款入户。 由于罗南是以“乌鸦”的形象出现,款项还要再转一道手,由幽蓝事务所负责发放。 不管怎么说,钱到手才是真的。 打入155万信用点之后,最直接的变化就是:银行、信用机构、sca等权限部门,连续不断的讯息提醒。 手环隔几秒钟就要震动一回,发来的讯息表示,罗南个人信用和社会权限等级直接拔到第二档,也就是他未成年,部分标准受限,否则,进入第一档也非常容易。 薛雷在旁边,也终于弄明白是怎么回事,当下抚掌笑道:“好极,今晚上的宵夜有了。” 罗南咧嘴苦笑:“能不能等我睡一觉再说?” 话是如此,罗南在地上也就再躺尸了十来分钟,精神与物质层面的干涉转化,就使他的精力逐渐恢复,至少走路和吃饭的力气是有了。 天已经入夜,城市淹没在光海之中。天空中,长长的“百节虫”车队正沿着公交光轨,蜿蜒穿梭在高楼之间,像是在光海中浮游的阴影之蛇。 下一刻,这条“蛇”的后端,就有等长的数段拆开,每段都是一辆自控飞车。飞车打亮灯光,先后减速,切入博山大厦的引导光轨,停在各个起降平台上。结束了一整天的工作,疲惫欲死的白领们,纷纷爬上车,享受回家路上珍贵的清闲时光。 薛雷已经通过手环终端的智能秘书,在飞车中预订了座位。罗南不管不顾爬上车,就瘫坐在柔软的座椅上,后背抵着椅背,都不想再起身。 他闭上眼睛,可“一眨眼”的功夫,薛雷就推他,同时笑着与人打招呼:“翟工?是翟工吧?我是薛雷,前段时间视频过的。” 第二百三十三章 雷隼馆(中) 罗南睁开眼,其实他刚刚又睡过去了,“百节虫”飞车已经飞出去十多公里,又以顺风车模式搭建新乘客。 上来的果然是翟工,但在他前面先上车的,还有个六七岁的孩子。 “啊,翟工……你儿子?”罗南还有点儿迷糊,抹抹眼睛站起来,看到孩子有点儿愣。 翟工正揽着孩子的肩膀,很亲呢,孩子倒是有点儿拘束,莫名还有些眼熟。但听到罗南的问话,就抬头瞪来一眼,性子倒很野。 几个人一通招呼礼让,最后都到后排宽敞地儿坐下来。招呼的时候,听说大家都没有用晚餐,这就更好了,当下决定凑成一拨,由“大财主”罗南请客,好好吃上一顿。 此时车载智脑确认通往目的地的线路通畅,飞车启动入空,很快切入了光轨,通过磁片贴在另一只驶过的“百节虫”尾部,进入“节能跟随”模式。 翟工拍拍小孩肩膀:“来,维武,给两个叔叔打招呼。” “……”年龄差距也就是十岁左右的三个人大眼瞪小眼。 突然就涨了一辈,让缺乏此类意识的罗南和薛雷都有点儿晕,还是“威武”的孩子撇撇嘴:“两位叔叔好。” “不用不用,叫哥哥就行。” “是啊,我们也没多大,翟工还是我老师呢。” “上几堂课就叫老师,那我现在叫你也没问题。让他叫,要不然就乱了。” 翟工很坚持,可小孩子又撇嘴:“我还没同意让你收养呢,叫那一声是给你面子,你别得寸进尺,我去福利院肯定饿不死的。” 罗南和薛雷面面相觑:这小子很臭屁啊,两人的关系也怪。 翟工一贯是好脾气的人,闻言一点不生气,笑道:“我没有阻止你去福利院啊,我这种单身老男人,不符合收养条件的。不过我可以确定,你叫这声‘叔叔’不吃亏。” 罗南这才记起一件事。以前剪纸说过,翟工好几年前已经和老婆离婚了,膝下也并无子女,是大龄单身老男人一个。 这个孩子是哪儿来的? “这是我参加‘认亲会’,认识的同姓小亲友,翟维武,很利落的小子吧?”不用罗南问起,翟工已经给他们解释。 原来,翟工这是参加了民政部门组织的“同姓认亲会”,主要目标就是给那些孤儿,提供公益救济,是一种慈善活动。今天带着翟维武出来,也是活动的一部分,要给他选择一份课外活动项目,并提供资金支持。 翟维武这小子,在同龄人中,身世还颇有些传奇意味儿。年龄虽小,却是跟着一个游民部落,跨过荒原,刚迁入夏城。此间父母亲人都在荒野上罹难,他小小年纪,真不知是怎么在素以残酷著称的游民群体中活下来的。 “咦?”刚刚还没多想,可罗南被“游民”这个信息刺激了一下,再看翟维武,先前那份儿眼熟劲儿,也越发地明显起来。 他试探性地问了一句:“刚迁入夏城,是在三闸区吗?” 翟工点头:“就是那里。” 罗南一拍大腿,没错了,就是他,小猴子! 月初,罗南承接三闸安防的业务,曾寄魂在乌鸦“墨水”身上,到三闸区、林墙区一线侦察,就这和小子打过交道。 当时一句“你们是来打击黑帮吗”,可是给罗南留下了很深刻的印象。而且后来他还看到这小子,骑着电动滑板车高速往返于三闸区和林墙区之间,接受“神父”传教。 “你激动什么?”翟维武斜眼看过来,“我住在三闸区你不爽啊?那也无所谓,反正我很快就不在那儿了。” “维武!”翟工轻斥了一声,小孩子再送个白眼,虽然还是一身剌儿,倒也不说话了。看得出来,他对翟工还是比较认可的。 罗南摆摆手,并不在乎,只觉得世事巧合,很有意思,同时还些奇怪:“三闸区在城外吧,你们跑得够远的。” “维武已经选择了一处福利院,在林墙区,离这儿也不远。我不是想给他选个课外活动嘛,这小子活猴儿似的,身子灵敏,就想让他系统性地练练武,摔打一下,今天正好有空,就带他到处找武馆!” “武馆!” 薛雷的感应雷达一下子启动了:“武馆就找我们……啊,不好意思。” 话一出口,才想起神禹道馆已经无限期停业,如今空荡荡没半个人影,忙举手道歉,又忍不住唉声叹气起来。 翟工就笑:“其实,我开始考虑的就是你们道馆,那是有真功夫的。你那个练功视频我到现在还保留着。可问起剪纸,才知道你们那里要搬迁,好像还要歇业一段时间?” 薛雷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罗南则道:“协会圈子里,应该也有不少武馆,比如巨臂先生的**馆,应该也不错。” “维武性子比较跳,跟**馆的路子不太合。而且**馆靠着海边,要穿城而过,太不方便了。”翟工考虑得很周全,显然对于维武这小子,非常上心。 “那,选好目标了没有?” “初步是考虑雷隼武馆,在林墙区有分馆,河武区则是总馆所在。一个方便,一个水平高,里面的教练也是有真功夫的。” “雷隼?” 罗南和薛雷对视一眼,表情都有些古怪。这不就是当初在海天云都,那个叫冯嘉骏的教练,所在的武馆吗?好像那边和修神禹颇有仇怨。事后罗南和薛雷还紧张了几天,但修神禹这个当事人完全不在乎,那边也没了下文,渐渐也就淡忘了。 如今听翟工提起,感觉挺怪。不过神禹道馆都停业关张了,两人也不是小肚鸡肠之人,便不多说什么。 此时,“百节虫”已经到了他们预订的餐馆,位置仍在河武区,也是小有名气。虽然已经快九点了,里面客人仍然接近满座。 就算有预约,四人还是排了会儿队,才轮到上桌,可上菜还要一段时间,罗南便要点饮料。 哪知翟维武这小子根本不领情:“我才不碰那些垃圾,清水就好了。” 这可奇了,现在还有小孩子不喜欢喝饮料的? 翟维武高昂着头,像只骄傲的公鸡:“连口腹之欲都不能控制,怎么打磨身体和意志?这种低级的诱惑,对我已经没效果了。” 第二百三十三章 雷隼馆(下) 话是这么说,真等到餐厅的主菜上桌,翟维武还是拿出了风卷残云的架势,埋头在餐盘里,都不愿再抬起来。对此他也有充足的理由:“我正在长身体的时候,一定要摄入足够的营养,就算是超量一点,也可以通过锻炼消化。” 说着,这小子还拍了拍身边翟工的手臂:“所以说干爹,我还是比较感激你的。不管是雷隼还是雨燕,有个地方消化积食总是好的。” 老气横秋的模样,让翟工也要按住额头,还好,很快这小子就又投身到新的菜盘里,翟工也有机会和罗南说一些其他的事。 “上次你说的那招,我试验了一下,确实有些效果,灵魂力量和干涉力都有增长。。” “啊?”罗南完全没反应过来。 见罗南这个模样,翟工干脆用事实说话。他专心致志地看向身前的水杯,约两秒钟后,一枚指肚大小的水珠从杯子里升起,悬在杯沿上方。 这下罗南终于明白了,这不就是上回等人的时候,与剪纸说起的凝水环作用? “成了?” 话音未落,杯沿上方的水珠就崩散开来。翟工脸色则有些发白,额角都渗出了一层汗,显然这个技巧对他来说非常的耗力。当然,放在十天前,以他“未觉醒”的的水平,对这招连边儿也沾不上。 翟工擦去虚汗:“非战斗状态,大约能够坚持11秒……” 至于战斗状态,就不用说了,两秒钟的准备时间,几乎没有任何实战意义。 “等等,让我想想。” 罗南之前接受的散手练习太消耗心神精力,平常聊天还没什么,要想谈正事,还需要定定神,重新集中注意力。 半分钟后,他才道:“这枚凝水环本身体积过大,直径差不多快到03毫米。还需要再小些,才能提高结构稳定性。” 见两个人就这么开始讨论,薛雷拿手戳罗南的胳膊。餐厅本身隔断效果做的不错,不担心其他人看到,可别忘了,他们身边就是翟维武这小子…… 翟维武别的不说,对这种事情非常敏感,当下也瞪了薛雷一眼:“不就是超凡力量吗?有什么不能说的!” 薛雷“呃”了声,给噎住了。 翟维武毫不客气地鄙视之:“也就是你们这些城里的小姐少爷们,把脸埋进沙子里当鸵鸟。只要是在荒野上拼杀过的游民,哪个不知道?” 说着,这小子又向翟工努了努嘴:“要不是他还有点儿这种本事,我还不待见呢!” 翟工有点儿受不了了,一巴掌拍在小家伙的后脑勺上:“别胡扯!” 翟维武当下瞪过去,却又在翟工的视线面前败退。嘟嘟囔囔地把脸埋进盘子里,继续大吃特吃。 罗南并不是特别惊讶这种事,只有些感慨:“某种意义上,里世界和正常世界的所谓高墙,薄得就像一层纸。” 薛雷则受到这个信息的刺激,思路跳开:“翟工,你让小家伙学武,是想让他进这个圈子?” “嗯,这要看他的资质。能全面认识世界的话,自然最理想不过。” “可这么一来,打基础就非常重要,不能去小打小闹了。” 翟工点头认同:“确实如此,可我还不知道,他有没有这方面的天赋。以后走什么路子,也没有定论。” “这不怕,有名师指点,自己肯下功夫,有那么三五个月,差不多就知道天赋高下了。什么都不会耽误。” 这上面,薛雷可谓是大半个专家,两人就这样开辟了新话题。翟工也忘了再说凝水环的事,对自家干儿子,确实非常上心。 罗南被抛开了,他干脆也学翟维武,埋头吃菜下肉,补充能量。另一头的翟维武倒像是吃饱了,睁大眼睛看过来。 他的视线,全在罗南的感应之中,被盯了半晌,也觉得不舒服,就抬头询问:“怎么了?” “好像你也挺有本事的样子。” “还好吧。” “和他比怎么样?”翟维国偷指了翟工。 “你干爹?唔,各有所长吧,翟工一直在教我工程学……” 翟维国直接打断:“也就是说,超凡力量这块儿,你要比他强喽?” 现在的小孩子,都这么直爽? 注意到罗南的目光,翟维武又看了翟工一眼,见这位热心的干爹正向薛雷认真请教,只差没做笔记了,也觉得说得太直白了不太好,干脆绕过桌子,坐到罗南这边。 “喂,你要是本事很大,就教教我呗。” “你刚刚还说超凡力量没什么了不起。” “屁,你曲解我的话,还有没有诚意啊!” 罗南继续逗他:“你张口就说脏话,诚意又在哪儿呢?” “不教就算了,我不稀罕!还有,说脏话是我不对,给你道个歉……嘁!”翟维武故作大气地表示了一下,可惜最后还没憋住。 罗南面对这个坦白的小子,忍不住咧嘴笑起来,顺手摸了摸他的脑袋:“教你真没什么,可是我怕教不好。特别是打基础这块儿,还是要找个好师傅。” “既然有本事,为什么教不好?”翟维武终于问出符合他年龄的幼稚问题。 罗南本来想认真回答,可又觉得太复杂了,想了想道:“这个嘛,教学生是很需要精力投入的。我自己都还在学习啊,还要‘打工’,还有很多别的事情,经常分心、不专注……” 所以今天被折腾得好惨。 翟维武眨眨眼:“不专心?这个我可以教你嘛!” “……” “你那什么眼神,不信是不是?我可是从万院长那里学来的真本事。你只要按照我传授的法子,认真持戒一段时间,注意力、专注度什么的,绝对是这个!” 他翘起大拇指,在罗南眼前晃动。 “万院长?” 到这时候,罗南终于有些忍不住了:“你说的万院长,是不是在林墙区回收层,经常给人传……呃,上课的那位?” “咦,你知道?”翟维武吃了一惊。 “有两个朋友,接受过万院长的指点。不知道你认得不认得,一个姓谢,一个……” “姓杜的娘娘腔对不对?”翟维武“哈”地一声笑起来,“最近他们经常去院里,倒是捐了不少钱,托他们的福,以后我住过去,也能舒服点儿了。” 说着,他用了拍了下罗南的大腿:“你早说嘛,弄了半天,还真不是外人!” 第二百三十三章 万院长(上) 小孩子的感官情绪变化得特别迅速。 原本翟维武对罗南还有几分不待见,可当有了“万院长”这个共同话题,而且立场又比较接近,几句话的功夫,态度就完全不一样了。 其实罗南还想问一下造物教团的事儿,但最终还是咽了回去。在他看来,小孩子还是远离宗教好一些。即便目前看来,小家伙已经受那个万院长影响颇深,却还不是张口闭口都是教义的“小圣徒”,这样就很好。 不只是翟维武,包括杜雍和谢俊平,看起来都没有多少被洗脑的样子,也是因为这个缘故,罗南对造物教团的印象还不错。他目前唯一还不是太确定的,就是翟工对造物教团的事知不知情。 抽个机会问了一下,翟工有些惊讶:“万塔院长是能力者?还是教团成员?” “你不知道?” “只见过两面,聊的时间不长。只记得他心灵手巧,制作的一些手工艺品很有水平,包括一些实物模型,结构、比例、精度都非常出色。” “是嘛?”罗南若有所思,难道所谓“造物”,只是字面含义,而非“造物主”的意思? 翟工对万院长的印象不错:“我觉得应该没问题,那位万院长性格很好。” 话音方落,竖起耳朵偷听的翟维武便嚷嚷起来:“万院长当然没问题,你们是间谍吗?问东问西的。” 罗南一笑:“没有啊,只是好奇。咱们这一圈子人东拉西扯的,竟然都扯上关系,很有缘分不是吗?” 小家伙还是比较满意这个解释,故作大方的拍了拍罗南的肩膀:“缘分肯定是有的,其实你们如果对万院长感兴趣,可以过去和他谈嘛,都不用挑时间,今天晚上就可以的。你们把我送到福利院,我就在那里住了。” 说这话的时候,翟维武有点儿心虚。其实他这个提议,主要还是不想回到三闸区那个找不到乐子的地方。 罗南和薛雷、翟工交换了一下眼色,要说餐馆本就是在河武区西侧,离林墙区没几步路,一来一去也花不了多少时间。 半分钟后,翟维武的提议就生效了。 这顿饭吃的也算是宾主尽欢,反正号称要“节制”的翟维武,是捧着肚子出去的。 出餐厅后,他们步行了一段路,向最近的公交站点走过去。福利院是在林墙区回收层,百节虫一般不靠近那里,只有低空公交还算顺路。 趁这个时间,翟维武又向罗南灌输“持戒”理念的优越性:“你只要能坚持下去,用不了多长时间,就能发现做事超有效率,记忆力什么倍儿棒,而且能一心多用哦!” “哦?” “不骗你,有好几次万院长同时和我们好几个人交谈,每个人话题都不一样,他回答起来却一点儿不带乱的。当然,那是更厉害的技巧,好像叫‘统筹’。” “统筹……”罗南还真有点儿心动,面对千头万绪,他现在最缺的,就是统筹安排的能力。总感觉时间不够用,做一件事,又会被另一件事牵扯,专注度严重不足。 不用修馆主教训,他自个儿都要厌倦了。 正想着,手环震动,有人来电。见到人名,罗南眼皮就跳,与他糟糕的预感相配。对面的莫雅开口便道:“南子,回家记得帮我说一声,今晚上我不回去了。” 罗南听得一个激灵,本能提高嗓门:“找莫鹏去,我今天晚上也不回家!” “不回家你住哪?” “我正在河武区,你说我住哪?” “蓝湾?那你还是回去吧,这里晚上我征用了。” 罗南气得牙痛,切齿道:“莫雅你别太过分!” “我也很想给你留一床铺盖,不过这里还有几位美女,她们不乐意……” 那边突然有人凑上来大声喊道:“谁说的?是个小帅哥的话,就过来呀,姐姐我好好疼你!” “滚一边去!”莫雅把那个风骚朋友推到一边,笑呵呵地再问罗南,“你过来吗?” “……我住宾馆去!” 反正绝对不回家替你抗雷背锅。 罗南直接挂断了电话,其实心底暗松口气,他刚才真担心背景音里传出来个男人的嗓门。 莫雅在满城音乐节走了一圈,心真的野了,回夏城这小半个月时间,在家里不超过五天,大半都是在外面过夜,把姑妈气得跳脚。偏偏她已经毕业成年,拥有完全行为能力,又一贯有主见,家里想管也使不上力气。 要说莫雅的为人性情,都值得信任,可地下音乐圈是出了名的乱,别说姑姑、姑父,罗南心里也直抽抽,生怕自家表姐陷入那个混乱圈子里去。 这么下去,罗南就要发动协会的渠道,好好的侦查一番了。 好吧,这又是一个让人头痛的枝节。 罗南不自觉叹了口气。旁边,翟维武戳了他一下:“你姐呀?” “是啊。” “关系不太好?” “唔,不能这么说。” 罗南眼神瞥过去,你个毛头小子,拿出一副悲天悯人的面孔,想干什么? 翟维武又拍拍他,限于个子,只能拍到罗南的臂弯:“和家里人一定要处好关系,别动不动就吵架。” 罗南的第一反应是想笑,可转瞬就想到眼前这个开朗又自大的小家伙,是一个失去了所有亲人的孤儿,笑容不自觉就冻结在脸上。 翟维武倒是半点儿不挂怀,随随便便就切了话题:“喂,你看那边,好像又是一个雷隼武馆。” 此时他们都已经在公交站点站定,路对面商业中心的楼体广告位上,正显出雷隼武馆的大幅视频画面,从视觉效果来看,颇具冲击力。 翟工又给引出了思路:“最近,雷隼武馆扩张得很厉害。据说是有军方的背景。看这个广告,好像也把这个当成卖点……军方的格斗技适合小孩子吗?” 罗南和薛雷又对视一眼:军方? 薛雷没有因为雷隼武馆可能和自家师傅有仇,就刻意贬低,老老实实地回答:“格斗技这块儿,拿军方和民间比较,其实没有必要。就系统性、普遍水准而言,军方的技术肯定要超过民间一大截。馆主也说,三战以后,军方很注重体术的传承和发扬,一些培养后进力量的手段,很值得借鉴。” “是吗?那维武……” “单就维武这个年龄,我建议吧,不管在哪儿学,最好都从‘导引’入手,由动及静,由浅入深。气感合格的话,一个学期就可以做到‘周天导引’乃至‘动静皆宜’的程度,但要达到‘节节贯通’,就不是那么容易。” 涉及到一些专用名词,薛雷需要进一步解释。恰在这时,公交站点后面,有一群男女走过去,其中有人看了这边几眼,“呵”地笑出声来: “场子倒了,且钓野鱼……果然做了鱼馆,就不愁没生意。” 第二百三十三章 万院长(中) 翟工愣了愣神,才醒觉自家成了别人讽刺的对象。 他扭头去看,那边有六七个人,大约都二三十岁年纪,此时也都笑着,倒是看不出刚刚是谁讲话。这些人里有一半都穿着同样制式的运动服,右胸口上是一只抽象的鸟形图案,又像是扭曲的闪电。 看到这个标识,翟工就知道这些人的来历了。 雷隼武馆。 从公交站台再往前一段路,就是一个自动扶梯天桥,正好指向商场广告位之下的新启动分馆。这帮人想来是趁开业之机,刚喝酒庆祝回来。 罗南和薛雷要比翟工知道的信息更多一点,他们已经锁定了刚才说话的人。那家伙面孔略有些发红,走路也微带踉跄,显然是喝酒喝的多了。不过就算这样,也能认出此人曾与他们曾有过一面之缘。 冯嘉骏,曾经在海天云都与何东楼混在一起的那个武馆教练。从那时起,就对薛雷和神禹道馆放射出不正常的敌意。 罗南关注的视角更广一些,除了这一帮人,他还注意到相隔二三十米,还有一人正打电话。此人和冯嘉骏等人原本是一拨的,只是分心通话才落到后面。 那家伙也是个熟人来着。 注意力回到眼前,对冯嘉骏这种醉鬼,罗南还是薛雷都不愿搭理;翟工性子随和,只皱皱眉头,也不说话,还把翟维武往里搂了一下,避免这小子惹出事来。 不得不说,翟工对自家干儿子的性格已经了解的很透,就算及时一搂,翟维武嘴里还是蹦出话来: “你谁啊你!” 冯嘉骏正是酒意上头的时候,哈哈一笑,又上前两步,伸手去摸翟维武的脑袋,但被避开了。他“切”了一声,手臂顺势指向薛雷,不依不饶:“薛教练,你们的馆子已经开不下去了,没必要再把人往坑里推,对不对?” 显然,冯嘉骏醉酒之后,论耳目的灵便程度,只算是半桶水。他根本没听到薛雷的前半截话,等于是把自家武馆给绕了进去。 翟维武当下哈哈笑出了声,又抬头“埋怨”翟工:“你左挑右选的,什么雷隼电鸟,也不怎么样啊……他自己都说是坑了!” 冯嘉骏再看不出翟工父子与罗南、薛雷是一伙的,脑子就真的有恙了,脸色当即发寒,往翟维武那边瞪去一眼。 小家伙反应特快,嘴巴更不饶人:“这人肯定属狗的,一张脸说翻就翻。” 翟工苦笑,搂他的胳膊下了把力气,不让这小子再折腾。 薛雷也笑,拿出水准之上的交际天赋:“别说教练,我的水平还差得远呢,平常也就是接待一下客户,和人握握手之类……又见面了冯教练。” 冯嘉骏的脸色变得更难看。薛雷此言,无疑是暗指他在海天云都主动握手探底,还吃了暗亏的旧事,还讽刺他没资格做教练。 更让他尴尬的是,薛雷说话的时候,顺便就把手伸出来,又是要“过手”的架势。 冯嘉骏的酒已经醒了大半,至少在力量方面,他比薛雷弱了一筹不止。如今才过去个把月,实力还是那个实力,他如何肯在师弟师妹面前丢脸? 迟疑了一秒钟,冯嘉骏终于伸出手,却是将薛雷的手拍开:“急什么!冬至之日,正名之战,自会请教。” 不说这话还好,话音方落,罗南和薛雷两个人的凌厉视线,同时刺在他脸上。 两人的视线又有不同。 薛雷的眼神,是气血充足的神光,冯嘉骏的意志足以抵御。可那个罗南,明明是带着美瞳,眼窝里透着虚假的光泽,可在那层光泽之后,却有一层无法形容的扭曲力量,让他一下子紧张起来,不自觉后退了半步,摆出了防御架势。 与冯嘉骏同行的一帮男女,最开始的时候都有点懵,不知道师兄为什么突然看不惯这些人。可冯嘉骏架子一立,有脑子活络的就明白了,当下就有四五个人围上。 迎着这些人,薛雷丝毫不惧,向前一大步,挡在罗南和翟家父子身前,也是横眉怒目,气势半分不让。 见到这场面,翟维武兴奋了,努力从翟工怀里挣出个脑袋,大声道:“别人钓鱼关你屁事?到处乱咬的狗,舌头吐得再长,也不会招人待见。还是多摇摇尾巴吧,loser!” 小孩子话音清亮,吐字清晰,当场就把冯嘉骏的脸色给捅得青了,他也忘了再琢磨罗南的眼神,酒劲加火气,一股脑儿地点爆,脱口喝道: “小杂种闭嘴!” “杂你妈……唔唔唔!” 翟维武还要再骂回去,却真被翟工捂住了嘴巴。不过他话说半截,已经足够让冯嘉骏最后一点儿理智烧尽,他嘴里含糊骂了一句,大步冲上前。 冯嘉骏一动,已经成形的半包围圈自然收缩。雷隼武馆这些人,都具有最起码的攻防意识,距离一近,自然就要动手,抢占主动。 混战突然就爆发了……然后结束。 冯嘉骏的拳头,刚与薛雷的手肘碰触,周围的同伴稀里哗啦倒了一地,连挣扎都没有,便陷入昏厥。 目睹此景,冯嘉骏心头一抽,气力微乱,被薛雷顺势缠臂锁腕,狮虎般的巨力压过来,把他半边身子都给定住。 冯嘉骏的面孔,瞬间变成死灰颜色,这次比海天云都时还要不堪,刚刚沾手,就一败涂地。若是传出去,他在业界的名声差不多就完蛋了。 薛雷便在他耳边说话:“和一个孩子计较什么?” 这边话音未绝,忽有人声传来:“二位也不必和一群醉鬼计较。” 薛雷这时才发现拖在后面的那人,眉头微皱。身后罗南拍了下他的腰背,他会意,手上施了个巧劲,把冯嘉骏推后几步。 这时,因打电话落在后面的那位,终于走到公交站台这里。其面孔略显冷峻,但确实是熟人。 居凌,夏城军人世家子弟,目前最出风头的“血狱”田邦的手下,前几天在极光云都,和罗南他们打过交道。其堂弟居茂勋与罗南颇有旧怨,但就本人来说,还是挺有实力和想法。 见到这个人,罗南就知道,雷隼武馆背后有军方势力的传言,不是空穴来风。 第二百三十三章 万院长(下) 见居凌出现,罗南就知道,冲突不可能再持续下去了。 这位军方后起之秀,是典型的“谋定而后动”的性格,既然开口,就必然经过了一定的观察。他根本不理会冯嘉骏等人,直接向罗南和薛雷招呼: “罗先生、薛先生,嘉骏他们酒后失态,实不应该,我代他们向诸位致歉。” “这倒没什么。” 罗南随口应了句,再看居凌言谈举止,忽地生出个古怪想法:“好像你总是替人擦屁股来着……没事儿也清理一下朋友圈啊。” 本就无意义的冲突,早早消停也是好的。罗南没准备与居凌多谈,也不想再和冯嘉骏这醉鬼纠缠,随口一说,就伸手做了个“请自便”的手势。 见状,居凌笑了笑,示意冯嘉骏等人往前走,离开公交站台。他在这团体中的地位非常高,看得出冯嘉骏有些忌惮,即使还深有不忿,却也在同伴的拉扯下,半推半就的离开。 从他离开的眼神看,这个仇怨是结结实实地落下了。 居凌再向两人点点头,也没有延长对话的意思,紧随冯嘉骏等人之后,转身离开。不过,走出几步之后,他又回头:“雷隼武馆的段宏段馆主,曾经是孟荼大校的战友,也在一个实验室呆过。不过他现在已经退役了。” 战友?还在一个实验室。就是说那个姓段的馆主,是燃烧者? 居凌说这话的意思,既是透露信息卖个情面,又是明确雷隼武馆与他们一方的关系,但把这份关系限定在一定范围内。显然他也知道“冬至约战”,知道修神禹与罗南、薛雷的密切联系。 嗯,这种最后一个才知道的感觉,着实不怎么样。 看着居凌等人远离,薛雷突然蹦出一句:“我要回去看看,去问馆主……” 罗南响应:“我陪你去。” “别,以馆主的性子,你要去了,他肯定什么都不说。” “那我帮你问一下阅音姐,这事儿应该瞒不过她。” “好,多谢。” 罗南伸手点点他,让他别说这么外的话。 薛雷勉强一笑,此时他心中着实担忧得紧。要说在武学素养上,修神禹甩掉两个年轻人十八条街没问题,可以他这些年的病弱之身,形销骨立的模样,与人对战,怎么能让人心安? 叫了个百节虫飞车,薛雷匆匆离去。 如今夜色已深,公交站台上只能下罗南和翟家“父子”。见薛雷离开,翟维武其实是有些失望的,不过面上还是要说: “你还去福利院吗?” 罗南有点儿迟疑,不过这个时候,久等不来的低空公交终于到站。又见到翟维武可怜巴巴的眼神,他心下一软:“我还是去看看吧。” 反正今晚上注定是不回家,向何阅音咨询事情,也不用亲自前去,低空公交上就能办妥……就当是哄孩子了。 上了公交车以后,罗南的第一件事,却是先向姑妈请假。他心中略有忐忑,主要是刚才忽略了一点,如果莫雅先说夜不归宿的事儿,他再说起,就是标准地撞在枪口上。 还好,今晚他运气不错,听姑妈的话音,莫雅还没发力。而这段时间,他一直表现良好,身子骨也越来健康,这也是加分项,姑妈只是略微犹豫了一下,便同意了。 罗南长出口气,挂断通讯后,又马不停蹄与何阅音联系。运气之神依然在眷顾他,比较顺利地接上了线。 听了罗南的表述,何阅音那边沉默了片刻,回应道:“从金钱账目上看,雷隼武馆近几日低价购入了古堡财团在夏城的部分资产,时机抓得很好,与军方行动配合默契……” “嗯,这个居凌也承认了。可我现在不明白,那个冬至之战,究竟是怎么回事?” 何阅音又静默数秒,方道:“修神禹和段宏之间自有恩怨,不过双方都是按照行规行事,十年前如此,十年后依旧如此,我们最好不要介入……这边还有事,先挂了。” “喂?喂!”罗南与何阅音认识这么多,还从未被这么迅速挂断过,一时也有点儿懵,也许她那边确有急事? 就在稀里糊涂的状态中,低空公交进入林墙区,七八站路之后,就到了距离福利院最近的站点,然后只需再走三百来米即可。单纯从路程上看,与新开的那家雷隼分馆还真挺搭的,可如今无论如何,翟工也不会把翟维武送进去找虐了。 五分钟后,罗南站在这所曾经以意念扫描过的福利院门前。对翟家父子所说的“万院长”,对谢俊平、杜雍所说的“引路人”,罗南还是挺好奇的,很想知道除了那幅曾经感应过的传教授课面孔之外,还有什么特殊之处。 然而等他们敲开门,听到的却是这样一个消息:“万院长出去了呀,好像接了个邀请。” 福利院里的王嬷嬷,是认识翟家父子的,这位老太太很懂人情世故,把他们接进来,热情招呼。 这处福利院是从一个废弃的商场低层空间改建过来的,相对来说,已经是回收层比较安全的地方。分出了二十多个隔间,住了三十人左右,都是十四岁以下的少年、儿童。 这个点儿,本来大部分都睡下了,可翟维武的到来,却让好几个小伙伴们瞬间兴奋起来,叽叽喳喳的声响,逼得王嬷嬷必须拿出院长的名义来“弹压”。 好不容易安置妥当,王嬷嬷代替万院长,恪尽主人的本份,领着翟工和罗南,在福利院里大概转了一圈儿, 罗南对此地的印象,渐渐清晰起来。在他眼中,福利院整体的布置,给人最深的印象,就是朴实又非常地有格调。 比如会客室,头上都还有纵横的管道,可是整个地涂成灰白色,墙上搭配同色木架,地上有同色矮几,偏又搭配了两件不知从哪淘换来的桃红色半旧沙发和一把躺椅。矮几上的果盘,也是非常有趣的瓢形,随着吊挂的铁皮罩大灯发散光芒,色彩和空间的配比,让人非常舒坦。 他很喜欢这种风格,甚至有一个很奇妙的联想:“齿轮”那里,该找个同样水准的室内设计…… 第二百三十四章 守序者(上) 其实在齿轮建成后的二十年时间里,各届学生、社员走马灯似地轮转,大部分时间又不缺钱,内部装修改造是常有的事。罗南接手之前的内部装潢,和最早时候已经是面目全非。 这段时间,齿轮内部装饰工程早已经要开始,罗南手握多个装修图纸,却一直拿捏不定。他觉得那些设计师的花样,与母亲的伟大作品不相衬。 可如今他看到会客室的布置,莫名地很中意。 当然,并不是说把现在这间屋子搬到齿轮去就顺眼了,而是在此时、此地,感觉就该如此。 室内的布置,不会让人遗忘,这是一处废弃的商场,位于危险的回收层;但坐在这里,随手触碰的,又是让人放松的气息,更让人珍惜。 尤其是听到王嬷嬷讲,这里的家具、布设,大部分都是由万院长带着孩子们亲手布置、打造,就更让人佩服了。 这样一个人,就算是涉及到秘密教团,也很难让人生出恶感。 但从另一个角度来看,想让翟维武真真正正信服“干爹”,貌似翟工还有一段比较艰难的路要走。 怕耽搁孩子们休息,罗南和翟工没有久留,在福利院转了一圈就告辞出来。依旧是乘坐24小时运行的低空公交,踏上回程。 在公交车上,翟工终于得空,与罗南说起正事,也就是正在研究的机芯:“目前已经基本确定了动态结构模式,模拟效果也不错。但要想修复,瓶颈还是在材料上。我想找你确认一下,如果可以,建议用‘拆补’的方式。” “拆……东墙补西墙?” “对。这枚机芯如果只用于太极球,其实存在很大的功能冗余,我们可以利用这一点,从其他不重要的分枝上,裁取一截补过去。” 罗南就道:“这个还要问薛雷,或者直接要馆主拿主意。” “行啊,回头给我说一声。正好我也再做几次模拟。” 说起修神禹,罗南又记起“冬至之战”,当下打电话问薛雷那边的情况。薛雷接得快,但挂得也快,相应的进度很糟糕。 唯一可以确定的是,修馆主在很早之前,就收到那个段宏的“战书”,却一直缄口不言,显然不准备告知别人。 这就麻烦了。 低空公交进入河武区之后,罗南就下了车,他需要转乘,翟工则可以一路坐回西城区。 回收层附近的空气有点儿闷,罗南手环查阅夏城地图。莫雅那家伙,已经鸠占鹊巢,把他在蓝湾社区的房子给占了,现在,他已进入了无家可归模式。 选择一处落脚的宾馆,就成了当务之急。 罗南在路边站了不到半分钟,手指也只在虚拟屏幕上划拉几下,就有一辆私家车停在他身边。车门打开,司机招呼了一声: “罗先生。” “秦哥,麻烦了。” 开车过来的,自然就是负责罗南安保工作的秦司机。这段时间罗南和他越来越熟,得知他的真名叫秦一坤。两个人还算聊得来,经常就武学上的问题进行探讨。 跟随在罗南身边的安保团队,已经越发地上路了。平常罗南在外和其他人同行的时候,只在暗处跟着。只有像这种独行的时候,才会出现。一个来月的时间,也算平平安安,两边都比较满意。 罗南坐到车上,吐出口气,介绍今晚的作息:“今天不回家了,在外面找个宾馆住。” 秦一坤并不多言,问道:“去哪里?” 罗南倒是先道了歉:“给你们添麻烦了。 “哪有,像罗先生这样两点一线、三点一线的雇主才真难找。” 罗南哈哈笑了一声,心中已有定计:“那就去海天云都吧,大家都方便。” 秦一坤想了想,很快明白过来,笑着启动车子。 行驶出一段距离,罗南突然开口:“秦哥,你在**馆,听没有听过冬至之战的消息?” “雷隼武馆的那个?” “你知道啊!” “主要是知道段宏这个人,哦,段宏就是雷隼武馆的馆主。我当初在**馆学艺的时候,他在夏城就已经很有名声了。曾经上门向巨臂先生要求切磋……” 罗南一惊,忙问:“赢了,输了?” “惨败。” “呵呵,倒也不出乎意料。” “是啊,当时他比巨臂先生还差得远。不过能让巨臂先生同意应战,整个夏城也没几个吧。” “这倒是。他后来又是怎么回事儿?” “这个我不太清楚,也就是这次冬至之战的概念,突然在业内给炒起来了,才知道他十年前是打赌输掉,远走他乡修行,现在是再有成就,回来找场子了。” 罗南哦了一声,不再多说。 一路畅通,他们大概花了20分左右的时间就到达了海天云都。大生活区的气氛要比十几天前稍微逊色一些,极光云都停车场的塌陷事故,吓到了不少人,现在工程队还在抓紧施工修复。 来的路上,安保团队已经帮罗南办好了入住手续,罗南和秦一坤下车之后直接往楼上去。秦一坤专门选择了150层的高空卧房,再往下几层就是海天云都最知名的观景平台。 没错,罗南选择海天云都,不只是因为这里距离知行学院也就是几步路,明天早上上学省了不少事儿。更重要的是,这里还养着一条可以为他所用的飞天魔鬼鱼。 罗南和秦一坤刚从电梯里出来,就看到中央水晶柱里面水流搅动,身躯庞大的魔鬼鱼,像一架水中飞掠的轰炸机,从最靠近电梯的晶壁之后掠过,和罗南打招呼。 “这就是次声波发生器啊。”秦一坤有些感慨。 有飞天魔鬼鱼作为道具,罗南的战力已经可以被评为b+级别,而且以天空为主战场,想来就来,想走就走。所以对罗南来说,在夏城,除了欧阳会长的实验室,恐怕就是这里最安全了。 秦一坤当然明白罗南的打算,对此也非常感谢。在酒店这种公共场所,任何一个安防团队都有比较周到的预案,也算是省心省力了。 “我就在隔壁,罗先生有事叫我就好。” “应该没什么事儿了,嗯。一会儿我到观景平台上逛逛。” “我陪你一起去。”秦一坤可没有忘记,眼前这位16岁少年的成名之战,就发生在那里。就算不认为总会还会派人过来下手,但也要防止某些人得失心疯的可能不是吗? 罗南并不在意,进房间大概扫了一眼就又出来,往观景平台去。 进电梯的时候,上面的楼层有人下来,七八个,电梯箱是半满状态。他们彼此之间好像还比较熟,都在说话。应该是同时参加一个聚会什么的,此刻是散场了。 罗南和秦一坤进去之后,就站在电梯门口,听到后面有人在说:“我本来以为,你那套法子也就是那些清心寡欲的中老年人比较感兴趣,没想到连谢家二少都能被给笼络住……真不简单。” 第二百三十四章 守序者(中) 咦? 听到一个比较熟悉的字眼儿,罗南耳朵竖起来。说话人的声音其实很小,在一帮人的寒喧交流里并不明显,只是瞒不过罗南与秦一坤这样的能力者。 秦一坤的功课做得很足,也注意到罗南的表情,便往那边瞥了一眼,提起了精神。 至于罗南,在这种狭小空间内,压根不用回头,纯凭精神感应,也能分辨出所有人的面孔,然后他就注意到了一张熟悉的脸。 很巧呢。 前面说话那人继续道:“有这一手,肯定要再接再厉呀,尽快把名声打出去。当今时代,最要不得的一件事就是矫情,咱有本事就一定要往外晾……先别回去了,咱们去观景平台上吹吹风,深聊。” 这时候,电梯门下到142层,观景平台的位置。电梯门打开,罗南和秦一坤对视一眼,后者伸手示意,请罗南先走。 罗南点点头,当先出去,却觉得秦一坤的反应有点不对。他关注到了目标,可是也仅仅是关注,警惕的级别没有跟上。 走出电梯之后,罗南不理会后面,径直朝观景望远镜的方向走过去,表现的比较自然,但同时他通过六耳,与秦一坤私下联系: “能力者。” “什么……哪个?” “没说话的那位。” 要不是秦一坤训练有素,差点儿就扭头回去了。此时电梯里又有两个人出来,拐去了海天池的方向,正是要“深聊”的那两位。 秦一坤仔细听那人的步点,同时努力感应,却仍没有新发现:“一点气机感应也没有呀!” “嗯,藏的很深。” 如果不是罗南曾经通过精神感应,遥遥看到这位布道的情景,不经意之间恐怕也要将其漏过。 最奇妙的是,对方似乎并不是有意遮掩,而是在最自然的状态下,收敛了一切异常气息,和周边环境保持了最契合的状态——就像他的作品一样。 这时候,另一边的对话正在进行。先前说话的那人很有些迫不及待的感觉,刚刚站定,就以格外兴奋的语气开口:“我已经想好了,就用静心社、氧吧之类的概念。虽然听起来已经烂大街了,可只要有谢俊平这个活生生的例子在,那些玩过了、玩嗨了的精英层、富二代,照样会趋之若鹜。” 所谓的“谢家二少”,果然是谢俊平。 罗南心中笃定,走到平台边缘,看似观赏夜景,精神感应却将整个平台都笼罩在内。 一直沉默的那位终于出声,“嗯”了一记,情绪上似乎并不热衷:“吴董,我……” 这个吴董,不知是哪个公司的董事,说起生意上的事,滔滔不绝,直接打断他的话:“看出来了,你这是没概念。知道吗,这是古堡财团的路子!听说过古堡财团没有?” “没有。” “那千德士这个牌子,你总听说过吧。” “运动服?” “没错,还有其他一些……”吴董随口又说出了三四个具有世界或地域性名气的品牌,“这些都是古堡财团的无形资产,只凭这些,市价就要超一百个亿。而最近我刚刚听到一个消息,在这个财团后面,站着的是一个‘教团’,你感想如何?” “没什么感想。我不明白你的意思。” “我是让你注意,教团+资本,会发生多么有趣的化学反应。古堡财团的哈尔德夫人我也认识,她是一个熟练的操盘手,但我相信我并不比她逊色。然而在十天前,她旗下的资产是我的五倍以上!” 吴董花了几分钟时间,将古堡财团与血焰教团的关系描述了一下。以罗南所知的内情来看,吴董话里道听途说的元素很多,还有一些可笑的错误,但大致的来龙去脉还是搞清楚了。 罗南再次发现,他过分高估了世俗世界与里世界之间的壁障厚度。血焰教团两个派别之间的矛盾以及相应的冲突,已经在世俗世界造成了影响,至今余波未尽。 吴董就从里面学到了“知识”:“我开窍有点儿晚,才知道生意还可以这么做。其实教团和资本,神秘学与金钱,自古以来就是绝配啊,还好现在仍不算迟……” “你刚刚说了,他们的下场并不怎么样。” “那也只是相对而言,事实上他们已经在蒂城落脚,投资落地的项目依然得到了蒂城政府的全力支持。他们仍然是地球联合政府法律条文所保护的良性资本。这是什么?这就是世界级的影响力。” 吴董舌灿莲花,试图一举说服眼前的男子:“我们完全可以照这条路子,扎扎实实地做下去。你传教,我挣钱,彼此扶持……” “这些都不懂,只是想问:吴董你不准备做几个疗程吗,按照教团的方式,节制并习惯……我觉得很合适。” 吴董微微变色,又笑了起来:“就是这个味儿,我想可以说服很多人,你再琢磨琢磨。” 这场对话充分诠释了话不投机半句多的格言,一场可能创造百亿财富的会谈草草收场。 吴董保持着礼貌的笑容,实际上是带着怨气离开。为了错开那个注定尴尬的电梯,另一位稍等了片刻,又将视线投向这里,略微一扫。 毕竟整个平台上,目前只有这两拨人。 秦一坤谨慎而又认真地观察,哪知罗南光明正大的扬起手:“是万院长吗?” 从头听到尾,罗南已经确信,眼前这位看不出一点非人特质的能力者,就是之前他错过的福利院长万塔。 罗南认得万塔,万塔却不认识罗南。他脸上略有疑色:“你是……” “罗南。罗列的罗,南北的南。” 万塔眉眼略动,应该是听说过这个名字,他也确实说了出来:“你是俊平和小雍说的那位……” “是啊,他们的启灵仪式还顺利吧。”罗南笑着走上前去。 “真正领悟并入门,大概还要一两个月的时间。多谢你帮忙指点他们,路子很正,而且没有拔苗助长。”万塔笑得很平和,聊起这些超凡能力的事情,就像聊家常一样。 罗南也是很自然的聊天,开启了闲侃模式:“其实我们刚刚还去府上拜访,就是林墙区的那间福利院。” “俊平和小雍练习上有什么问题?” “不是,我是和翟工还有翟维武一起去的。” 万塔有些意外:“翟工?翟东国?” 罗南和翟工认识快一个月,也才刚知道他的姓名,不由失笑,点头确认。 第二百三十四章 守序者(下) 看起来万塔对翟工的印象不错:“翟东国,很有秩序感的一个人,做事条理分明,很适合与维武相处。希望维武能多学一些,他的混乱天赋让我很头疼。” “混乱天赋?”罗南想到此前的一些事,不免又笑,“他确实是个惹祸精。” 旁边的秦一坤听到这话,忍不住瞥了罗南一眼,话说这位才是公认的惹祸精好不好?崭露头角两个月,敌人已经满天下了…… “维武自小生活在荒野上,学习的规则与大都市截然不同。他又是一个内心很高傲的孩子,必然会用更长的时间来适应。我很希望翟先生能够领养他,可惜社保部门以翟先生仍是单身的理由拒绝了。” 和一位秘密教团人员,聊起如何收养孩子的问题,有点儿微妙,但罗南感觉很不错,无论是这个话题,还是眼前这个人。所以他恭维了一句:“维武跟随万院长,也能学到不少东西。” 哪知万塔表情严肃起来,摇头否认:“维武是一个天生的冒险者,不断追求新奇刺激,并获得快乐。翟先生的守序力量,对他来说强度适中,就像一个刹车片,使他能够与危险擦身而过;但在我这里,则像一个牢笼,只会扼杀他的特质。” 说到这里,万塔语句稍顿,视线指向罗南:“罗先生你是另一个牢笼。你强力但复杂,而且非常矛盾。你有一种天赋,能够让混乱的世界一角归于秩序和条理;但与此同时,会让周围的世界变得更混乱。” 终于……此时的万塔总算表现出一些神棍的模样,却并不讨厌,因为他话里话外都出奇地真诚和直白。 最重要的是,他说的也符合现实。 这种相对来说比较空无的话题,一向是罗南擅长的领域,他也问:“万院长追求秩序?” “是的,让混乱的世界归于秩序和条理,一向是我追求的成就感所在……嗯,对不起,这话可能有些虚伪了。” 万塔认真梳理了一下思路,又道:“应该说秩序的存在,入我眼、进我心,比较符合我的审美,让我心情平静。而且我想,世上绝大多数人,应该和我的想法比较类似。” “是的,人类的认知就是一个从混乱归入秩序的过程。用认知引导我们的行动,让周围的环境变得更符合秩序……几乎每个人都这么干,只不过能力者能做的更好。” “但也可能更糟。”万塔补充。 “嗯……嗯?”两秒钟后,在万塔的“有意味”的目光下,罗南才醒悟过来,“你在说我?” “我无意冒犯,可在我看来,罗先生您影响周边环境的方式,很可能过于直接粗暴。至少在我的感应里是这样。” 这已经是万塔第二次这么说了,而且比上次更直接。 旁边的秦一坤本来想离得远远的,再听下去他的脑袋恐怕要炸开。可再听万塔的言语,又不敢动了,担心这两位一个言语不和,就可能打起来。 罗南却只表现出一些好奇:“粗暴?万院长你这么看待?” “我认为是的。在这件事上,我们应该有一些共同语言。比如我们都通过各种方法,形成自我秩序。不过接下来,我通过造物法则,作用外物,从身边一草一木开始,根据各自的物性,创造最契合的模式……看,这是我感受物性的仪轨。” 万塔直接双手结印,调整呼吸,将手印从下腹逐渐上提,直至眉心:“这套仪轨,是我参照传统宗教的模式,修正得来。寻找的是自身与外界物质形态的契合状态。” 真是一言不和就传教! 可罗南对这份坦白和直接非常赞赏,而且他觉得,眼前这幕情形,有些似曾相识。脑子转了两圈,终于想到: 这不就是柴尔德吗? 当初在府东大道的霜河实境里,那位“真理之耳”,就是直白而坦荡地与他交流有关知识。说起来,他们或许都属于一种完全活在自我逻辑中的生物…… 万塔的描述已经比较精到,但罗南知道,和这种人交流沟通,还有一种更便捷的方法。 一念既明,罗南的意识就投向了虚空深处。在精神层面,他刻意运转封闭体系的引力作用,使乌沉锁链显形,直趋渊区地带。 上次,他和柴尔德就是通过在精神层面对抗的形式,完成了相关交流。现在,他对万塔做出了同样的邀约。 罗南觉得,万塔会用类似的方式回应。 可万塔的做法,有些新奇。他举至额头的手印重又压下,到小腹结束,但在这一过程程,却有一层看似舒缓的波动,定向传导开来。原本只在物质世界流动,却不知怎地,骤然跨越了物性与精神的樊篱,且层层攀援,直趋罗南所在的层面。 前后这段时间,观景平台上的种种情景,从秦一坤的视角来看,简直就是一位疯子艺术家导演的荒诞剧。 罗南和万塔两人,大部分时间都保持沉默,只是互相对视,大概能够猜到,是通过精神层面进行交流。 极少数时候,两人还会开一下口。但那位万院长口中吐出的音节,不属于秦一坤认知的任何一种语言,更像某种宗教真言。在吐音的同时,他还持续结印、游走,动作古怪又复杂。 然后罗南也这么做,只不过在口吐音节的时候,伸手比划了什么图形,隐约有格式论之类的表示。 如果他们不是能力者,不是精神强化侧,秦一坤就可以笃定他们都是疯子。 就算现在,也差不多。 这场诡异的交流大概持续了二十分钟左右,看得秦一坤头皮发麻。他几次都想将相关情况报告上去,又强行按住。 直到有一刻,罗南突然眉头皱起,动作顿住,好像是受到什么困扰。 万塔解开手印,恢复了正常的交流形式:“时间不早了,我还要回去,那边晚上的治安也不太好。” 罗南“唔”了一声,也没有挽留,只是说:“多谢指教,回头一定再去拜访。” 万塔简单的回了一句欢迎,再向秦一坤点点头,就转身走向电梯间。 罗南目送他离,等电梯门开启闭合,然后下行,才扭转视线,投向寥落星辰点布的夜空。虽然心中有事,仍很满足的叹了口气:“回去吧。” “啊,好的。” 秦一坤超卓的职业素养,在这一刻也几乎破功,好险才按住开口询问的冲动。此时他只有一个感想:“精神强化侧的天才,统统不是正常人!” 第二百三十五章 真奥义(上) 罗南没注意秦一坤的表情,他乘坐电梯上行,脑中仍在回忆之前交流所得。 和万塔的沟通,让他受益匪浅。那位对秩序的认知,特别是两人实现秩序的手法区别,描述得极其到位,也展现得淋漓尽致。 正如万塔所言,他实现秩序的方式,是通过改变本身、包括身边一草一木的存在形态,形成一个物质化的空间,除以此外,再无他物。所以,就算精神层面交流,他也是通过物质波传导影响精神层面,而非是以灵魂力量的形式。 这比“肉身强化”还要更物质,也正是他的教团,称之为“造物”的根本原因。 至于什么造物主,实在过度解读。 不过对罗南来说,万塔的造物法则,更像是一面镜子,映照出自己对秩序的理解和做法。 罗南的“格式论”,目前形成的效果,就是一种对精神意志的约束,从精神层面渐及物质层面。某种意义上,这种约束最彻底;可因为精神层面的极端复杂性,有时也确实会有顾头不顾尾的麻烦…… 相比之下,他们之间交流的一些具体仪轨方式,倒只算是细枝末节了。 “罗先生?” “啊,到了。” 罗南回过神来,见到电梯门已经打开,拍拍脑袋,向秦一坤道了声晚安,回到房间。他草草洗了把脸,就躺倒在床上,闭上眼睛,让思维进入更紧迫的轨道。 他还没忘,之所以中断交流,是因为有更重要的事情需要去做。 罗南的意识循着封闭体系的内部联系,穿越大幅扭曲的精神幕布,切入精神层面深处。倏乎间,他眼前铺开了一片翻滚的云雾,又像是大海在沸腾,咆哮动荡。 “啧,早知道这做法不靠谱!” 确认了当前状况之后,罗南稍一定神,就在卧室中灵魂出窍,勾动外接神经元,从窗户缝隙中射出,遁入夜空。 只一闪的功夫,罗南的灵魂体就到了十公里外的知行学院湿地丛林,锁定齿轮建筑,飞掠而下。 又过了十秒钟,罗南进入云端世界。 刚刚通过魔符视角呈现的情景,以更加狂躁的姿态,发生在身前。骤然放大的噪声里,巨量云气冰晶席卷而过,如同一场失控的海啸,将云端世界最糟糕的一面展现出来。 罗南虚悬在空中,灵魂披风猎猎卷动,持续干涉周边物质世界,也算是做一场简短的热身。 这时候,罗南已经锁定了目标,就在二十公里外的动荡云层中。一头烂嘴猿飞掠如电,却又显现出少见的慌张和痛苦。它发出刺耳的尖啼声,高速飞掠中,身体还在不停的扭动,要把身上的束缚甩脱。 至于那个束缚,就是魔符。 “这才几天啊,你就给我搞出这么个场面来!”罗南在埋怨,其实心里头刺激的很。 自从发现并进入云端世界以来,他一直都在来回折腾,在厚重的云层中搜索,和那些烂嘴猿捉迷藏,可这方世界实在太大,也太诡异。 他没找到父母留下的痕迹,也没有找到蛇语那人的影子。这种进度,无论如何都无法让罗南满意。 直到魔符进来,事情终于有所改观——虽然这是那家伙“不务正业”的结果。 生活在云端世界的烂嘴猿,是一种非常可怕的猎食者,魔符也是。这十来天的时间,早前魔符还能够在罗南的约束下,与烂嘴猿们相安无事。 但随着罗南的精力不断被其他事务分散,这家伙终于开始撒欢儿了。 四天前,魔符通过强大的猎食本能,悄无声息的锁定了这头烂嘴猿,并通过极域,以不可思议的渗透方式,不知不觉的锁死了这头烂嘴猿的命脉,然后在今天发力。 此时的魔符,原本虚无的身体,因为无限接近于物质层面的缘故,已经模糊显形。大半个身躯,都沉陷到烂嘴猿的背脊中,贪婪地抽取气血之力,转化成他所需的养分。 毫无疑问,这场马拉松式的捕猎,已经到了尾声,魔符咬中了猎物的喉咙,开始收割。 可就像所有自然记录片所呈现的那样,原始野性的捕猎行动,有很大的机率失败。由于烂嘴猿的气血之力非常浑厚,转化也需要一定的时间。别看魔符现在仿佛主导了一切,其实它正处在最脆弱的时候,无限贴近于物质层面,就等于是正常的手段可以击中它。 魔符现在活得好好的,是因为它有效控制住了身下的猎物,可这份控制力是无法作用到其他烂嘴猿身上的。 此时,随着身下猎物痛苦的尖啼以及高速飞掠带来的动荡,它的同类已经接收到了相关的信息,就算彼此之间没什么同族之情,出于好奇心,附近也有几头烂嘴猿往这边聚过来。 烂嘴猿的攻击手段,可是能够同时覆盖物质和精神层面,在精神层面上甚至可以一路轰到渊区的,一旦这几头烂嘴猿发现目标并施以援手,魔符就是个活靶子。 罗南必须要做点什么……虽然能做的非常有限。 稀少的选择更有利于判断。 他考虑了几秒钟,虚悬的灵魂体骤然加速飞掠,灵魂披风拍打云气冰晶的力度则提升到最高层级,簌簌的声响中,对物质层面的干涉力已经彻底放出。与此同时,他将精神感应的范围扩张到了极限。逐一锁定四面八方涌上来的烂嘴猿,也不管是什么方向什么距离,只要是在感应范围内,每个家伙都送了一记精神冲击。 罗南感应范围的半径大概能到25公里以上。但面对烂嘴猿这种可怕的猎手,其灵魂体发散出的香味,扩散出的距离至少要乘以五。 烂嘴猿这种存在,本质上也是由本能驱使的,本身几乎没有社会组织的约束。在同伴和食物之间,他们会选择什么? 当然是食物! 在罗南极度“豪迈”的一波冲击过来,感应范围内的几头烂嘴猿,几乎没有任何迟疑,就纷纷调转方向,朝着罗南灵魂体所在的位置扑击过来。 第二百三十五章 真奥义(中) 快点搞定! 罗南也不知道,该怎么指导魔符怎么把一头b+级别的烂嘴猿给吞掉,只能发了这样一个模糊的指令,然后掉头就跑,有多么远就跑多远。 灵魂体全力飞遁的速度相当可观,不过烂嘴猿也并不逊色。尤其是他们那种仿佛熔岩喷发的打击手段,动辄一击数公里,衰减幅度之小让人泪流满面。 这与此前应对田邦等人的情况截然不同。 那时,罗南是在玩一场躲猫猫的游戏,徜徉在精神层面,完全占据主场之利,说来就来,说走就走。 而在此时,他虽是飞行在云端,却像在地壳岩浆里玩跳格子游戏,来自烂嘴猿的轰击太过狂暴,而且同时干涉物质与精神层面,使他所在的区域大幅扭曲异化,又如同无有边际的熔岩地狱。 攻击多次交叠之后,就算是无形无质的“精神幕布”,也纷纷“燃烧”,变成死寂的空白。 罗南还是首次见到“精神幕布”被焚毁的情况,当然,隔上十几秒钟,它们还会缓慢恢复,所谓的“燃烧”,应该是一种极度扭曲的错觉。 对罗南来说,每次出现这种情况,都等于断去大半后路。他又要拉开距离,又要时不时的躲闪攻击,偏偏还不能真正地遁入极域,把这些家伙甩掉,真是纠结极了、狼狈极了。 也就是他灵魂力量的储备超乎想象,这才能顶住压力,扯着四头、不,又来了一个,和是五头烂嘴猿放风筝,越跑越远。 不得不说,罗南这个仇恨拉得足足的。云端世界本就广阔无边,烂嘴猿的分布密度又极小,这五头烂嘴猿,已经是魔符折腾的五天以来吸引到的所有存货。 罗南固然是狼狈不堪,魔符那边却变得风平浪静,吞食吸收的速度也大大加快。 快了吧,快了吧? 被几头烂嘴猿连番围堵攻击,罗南已经被逼到了极限,再也没有精力去分心旁顾,根本无法掌握远方的情况。他也没有“舍己为人”的心思,出手前就已经定下底线,只要是觉得超过极限,不管魔符那边成功与否,都要遁入极域,先保住自己再说。 这个节点很快就到来了。 罗南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只知道在一场无比漫长的追逃过后,终于到了极限。三头烂嘴猿的合力一击,焚尽了他身边所有的遮挡,精神层面彻底化为了无形的火山,逼着他必须往极域最深处潜去,才能躲过直刺灵魂深处的躁烈火毒。 等他狼狈不堪地绕过这片死亡区域,从数百公里外的云层跑出来。那些烂嘴猿早就不见了踪影。 这时候,罗南已经受了点儿伤。灵魂体深处,火燥火燥的,又不知道是哪里出了问题。 多亏现在占据灵魂体核心的,是外接神经元,而且还盘结成了凝水环,就在精神与物质层面交互转换的过程中,将那份火燥之气一点一滴的排解出去。 这个过程非常缓慢,罗南估摸着,花了将近两个小时,才将火燥之气排解大半,剩下那些虽然还在持续疏导之中,但他担心外界时间问题,不敢久留,便想回去之后再处理。 直到这时候,罗南才有闲功夫关注一下魔符。好吧,不管怎样,这家伙还没死。现在它…… 睡了? 罗南还是第一次看到人面蛛沉睡的模样,而且它睡下的地方也很古怪。 此时的魔符,身形半虚半实,就逗留在精神与物质层面交界区域。不过看起来倒是很安全,因为它就潜藏在那头烂嘴猿体内。 蛇吞象,没有吞掉,倒是形成了一种古怪的寄生关系。也是由于烂嘴猿的气血太过浑厚,这种堪比b+级的强大生物,就算源源不断地供魔符吸收,一时半会儿也消化不完。 如此一来,烂嘴猿体内是魔符,魔符体内还有血魂寺,层次倒也分明。可里面气血能量的走向,真要好好地研究一番了。 罗南就虚悬在精神层面深处,心头松了口气。直到这时候他才确信,自己竟然在五个堪比b+级别的烂嘴猿围攻下全身而退…… 好吧,这帮畜牲的智商逊了些,他也受了点儿伤。就算这样,也是一个足以自傲的成就了。万千幕布波荡的精神层面,真的是他的主场呢。 他决定迅速与魔符会合,心神自然扩张,精神层面与生命星空交织,重新定位方向。 生命星空随着周边环境的差异不断变化,唯有他的核心星域,以及围绕其转动的信众始终存在,构成格式论封闭体系的基本架构。 呃,怎么突然多出来一块? 生命星空中,一团迷乱而又确实存在的星云,显现在罗南的体系中,在核心星域的外围绕行盘转。毫无疑问,它已经进入了罗南所能支配的社会格式的范围。只不过,由于其本身混乱秩序框架的影响,其结构还有模糊之处。 也对啊,现在魔符应该是已经控制住了烂嘴猿,那么从体系上讲…… 罗南一念乍醒,意念透出,数百公里开外,萎靡不振的烂嘴猿霍地睁开凶睛,有些困惑,但它非常安静,安静得像只木偶。 真的假的? 罗南的灵魂体再次沾染了肉身的习惯,做了抽冷气的反应,然后他就隔空发号施令: “转身!” 烂嘴猿稍稍犹豫,但仅隔了十分之一秒,高逾六米的巨躯就向后转。 “抬左腿!” 仍然是片刻犹豫,然后这头凶物当真做了个金鸡独立的动作,并一直保持下去。 “出拳!” “跳跃!” “飞起来!” 烂嘴猿反应有快慢之别,但最终都会不打折扣地实现罗南的命令。渐渐地罗南也弄明白了,烂嘴猿的“犹豫”,其实是对他所发意念的解读,是一个适应过程,十多条指令过后,类似的间隔几乎就看不到了。 哦哦,真是……该怎么说呢? 罗南灵魂体也做出摊手动作,其实他忍笑忍得很辛苦:一头堪比b+级别的强横凶兽,就这么归入他麾下?魔符这次任性行动,取得的效果简直不可思议! 对的,不可思议的突破性进展! 第二百三十五章 真奥义(下) 连续几十上百次的死亡擦肩,终于攒够了人品,换来幸运女神的拥抱? 罗南一路疾行,很快就跨过了数百公里路程,来到烂嘴猿俘虏所在的区域。此时与烂嘴猿对应的迷乱星云,已经稳定了运转轨道,非常深入。如果换算成社会格式分层,它乍一进入就来到了第三层,也就是技师层,与魔符并列。 技工层?一个俘虏,凭什么? 在社会格式分层定义上,教士和政客两层且不谈,学生这种泛化的接触者也不用管,单论技工和雇员的差别,最本质的就在于雇员只能发挥他们的能力为罗南服务,而技工可以使罗南本身的能力得到相当的增幅。 要论实力,目前魔符和巴泽正面对抗,在没有罗南介入的前提下,十有**是巴泽取得胜利。可是魔符就是能够稳稳占据技工一层,根本原因就在于罗南本身的灵魂力量,可以通过魔符这种特殊暗面生物实现更高效的运转。 他的“我心如狱”能力,和魔符形成了绝配,而魔符也是他灵魂力量超量储备的最大供应商。 如此来看的话,烂嘴猿能够进入技师层,必然有可以利用的特殊之处。是什么……以后用一用就知道了。 可怎么用? 这么一个大块头,杵在那里,拿不来带不走的,真要对敌的时候,难道还把敌人扯到云端世界来? 唔,这么说……罗南心脏砰然跳动,思路骤然间偏向了一个新的方向。这份念头一起,他就有些按捺不住了。 来来来,也别多想,试试不就知道了吗! 罗南二话不说,念动意转,与他心意合一的外接神经元结构发生微妙变化,打开了指向正常世界的通道。 大猴子,能过去吗? 烂嘴猿感觉到他的心意,强健粗壮的身躯径直朝那个无形的通道飞过去。这种情形和他驱赶人面蛛进入云端世界差不多,只不过把方向调转过来。 罗南在后面观察,看着烂嘴猿的身形在无形通道前微幅扭曲,正期待之时,却猛地想起:在正常世界那边,通道的尽头是树洞空间。烂嘴猿身高超过三米,膀大腰圆,一旦过去,那一处狭小区域直接就要给撑爆了! 此时烂嘴猿已经半步迈入无形通道,罗南顾不得多想,灵魂体后发先至,抢在烂嘴猿之前回归。 熟悉的狭仄环境,果然是树洞空间没错,两边搭建起来的跨空通道,这时候已经很难中止,否则不知会造成什么后果。 偏移,偏移! 强烈的意念加持,与之同时,罗南通过“望远镜”模式,尽可能地观测树洞空间在回程甬道打开后的结构变化。 这一刻,连罗南自己都不知道做了什么,只觉得有灼热的气息从虚空中溢出,树洞空间明显在震动,咯吱作响,也许下一刻就要崩溃, 罗南灵魂披风招展,全力屏蔽这份冲击,护持此地。然而在这时候,属于他的灵魂力量,骤然以恐怖的速度,大幅消耗, 自从罗南拥有这份超量的灵魂力量以来还是头一回,呈现出如此惊人的“泄露”。就像海底被生生凿开了一个大洞,巨量的储备倾泄而下,而“洞口”就在外接神经元处。 作为开启跨界通道的钥匙,外接神经元虽然已是凝水环结构,但在环体的中空区域,跨界通道开启时就会自然形成特殊结构。由于尺度太过微小,已经超出了罗南感应的极限,一直不知道具体情况。 而在此时,也许是罗南强烈意念作用的缘故,与他心神互通的外接神经元,以一种特殊的方式,将中空区域“钥匙结构”扭曲,又在一定幅度内抖颤变化。 每一次抖颤,都有大量的灵魂力量燃烧、消耗。可是也有更奇妙的波动,覆盖精神与物质层面,将那份扭曲扩散到正常尺度的外环境中。 放大后的扭曲结构,依稀与“望远镜”观察下的树洞空间相对应。 “另一个开口!” 罗南顾不得多想,灵魂体蹿出树洞,直接撞入枯树沙洲之外的沼泽湖中。一秒钟后,原本还算平静的水面波荡,沸腾的气泡冲上来, 这时候如果有人在水下,大概能给吓尿。 就在罗南背后,一头狰狞的妖魔,只露出头脸和小半个肩背,上面覆着一层熔岩般的火流,蒸腾水汽,挣扎吼叫。仿佛随时都能冲出来,又似乎随时会被崩裂的门户裁为两截。 罗南灵魂体附近的水体,其实有上千幅精神幕布强烈扭曲,与物质层面勾连,以外接神经元为核心,将“钥匙结构”投影到正常尺度上来,形成无形而又缺乏稳定性的门户。 这样,跨空通道就可以暂时独立于树洞空间而存在。不过,舍弃固定出口之后,几乎零消耗的优惠,也随之终结。 精神与物质层面交汇区域的扭曲幅度巨大,所消耗的能量也是惊人的。作为外接神经元唯一的能量提供者,短短一秒钟,罗南积蓄的灵魂力量,已经狂降了三分之二! 这是从未有过的瞬间跌幅。 跌幅跌速都很吓人,可如果能够实现预期,将一个b+级别的凶兽送来,成为助力,也算是值了。 然而,现实总比理想要骨感。 “不行,送不过来的!” 罗南同时感应两侧,便知此时云端世界和正常世界,虽然打开了一道互通的裂隙,可以传送实物。但实物的体积重量之类不是重点,真正麻烦的,是其与世界秩序框架的牵系影响。 要把烂尾猿挪移过来,对面的“引力”就变得非常惊人,像是千百根无形的绳索、链条捆缚。仅有的一点儿“弹性”,也已经被罗南挥霍殆尽。 强行继续也可以,但自此开始,每多牵引出一小部分肢体,损耗就会成倍提升。以烂尾猿高逾六米的巨躯来看,罗南最雄厚的灵魂力量积累,也只能满足十分之一的需要…… 对了,这是不计算打开非固定通道消耗的结果。也就是说,就算罗南能够把烂尾猿缩小十倍,完美塞进树洞空间,该过不来的,照样过不来。 现在唯一的好消息是,外接神经元的能耗优化做得很好,只要保持这个程度不变,维持跨界通道的消耗倒也勉强可以接受。 他可以带着这半截凶兽身躯任意来去……真见鬼!原以为能作为一门超级奥义出现的,可现在看来,只是残招? 妖魔召唤(残)——烂嘴猿之吼? 直视那张狰狞丑陋的面孔,一想到要指望这种东西去应付田邦之类的强者,罗南就连想象的勇气也失去了。 他烦躁地抖动灵魂披风:难道就没有一个更切实际的办法吗? 第二百三十六章 流水线 黑暗依旧覆盖了丛林,此间的生灵大多数还在沉睡之中。只有湖畔一些夜行的小兽,注意到沼泽湖中心区域异样翻腾的水面,发出不安的低吼,多出一些杂音,但也仅此而已。 原本湖面下还隐约闪烁出黯淡的红光,可间隔数秒之后,不论是光波还是水波,都归于平静。 “这样,勉强也可以了。” 罗南有些别扭地耸了耸肩膀,充分干涉物质世界的灵魂体,动起来的感觉和肉身几乎没什么差别。也正因为如此,他能够充分感受到身后扩散开来的炽热气息。 就在灵魂体肩上十公分,大约与双耳平齐,一对粗大丑陋的猿臂分张两边,微微屈伸,后端却是一片空无,看不到连接的躯体,好似凭空而出。 两条猿臂,长度都在2米以上,超过了大多数人的身高,而且肌肉强健,黑暗中说它是两个人影,恐怕也有人信。 猿臂之上,流动的熔岩在湖水中微微板结,就像是扭曲的鳞片。相对而言,火光内敛,又与躯体上的凌乱皮毛花纹融合在一起,醒目却实在有悖于常人审美。 “来,动一动!” 随着罗南的意念,猿臂做了几个握拳击拳的动作。除了肉身的操控以外,也包括发劲、干涉之类,一时间湖底污浊四起,泥浆横流。那些栖息于此的水下生物,如鲤鱼、黄鳝、河虾乃至短吻鳄等,游走的游走,钻洞的钻洞,偶尔有撞上来的,则被潜劲搅了个昏天暗地,狼狈不堪。 从发劲情况看,烂嘴猿的力量跨界而来,大约有两到三成的损耗,不过同时撼动扭曲精神与物质层面的“熔岩轰击”,依旧能够起作用。 如此一来,再借用罗南的精神感应能力代替其耳目,这一对巨型猿臂,也能发挥相当不俗的战力。再考虑连续作战的话,算上最开始撕裂虚空通道的巨大消耗,罗南大概能坚持一到两分钟时间。 这已经是罗南所能够找到的,最具可行性的方案了,是罗南在云端世界和正常世界之间,找到的平衡点。 至于真正全力发动,又能坚持多久,还需要继续实验。 可惜,今天早上是不成了。 在云端世界的追逐和疗伤,严重消耗了罗南的自由时间,即使他一万个心思,都想继续研究烂嘴猿的问题,但为了不让负责保全工作的秦一坤等人察觉出异样,也只能是收摄心神,将一对巨形猿臂收回。 云端世界那边,沦为试验品的烂嘴猿,其并身躯并未被隔开两段。它只是陷入跨界通道形成的“迷雾”中,扭曲得不见影。直至罗南将猿臂“送回”,这头庞大凶兽才由虚转实,重归云端世界。 “以后你就是袁一了。”随便给烂嘴猿俘虏起了个名字,罗南暂时放下云端这边,灵魂体蹿出湖面,往海天云都赶回去,争取切入正常作息。 灵魂体回到酒店的时候,已经是凌晨4点多,眼看到了做早课时间。罗南注定不用睡觉了……这样的生活习惯不怎么健康,但他必须习惯。 躲在床上稍稍调息,罗南就开始做早课。他以导引开始,动作迂徐舒缓,偏又不断触及肉身承载极限,小半刻钟就出了层薄汗,渐入佳境。 罗南进入了一种很难得的松弛状态中,身体既坚韧又放松,如此顺势来去,仿佛任何高难度的动作,都能轻松完成。这种导引和瑜珈相结合的方式,最适合用来恢复体力精力。 最初效果不错,罗南似睡似醒,已经半入定境。但不知从哪一刻起,他心头骤然躁动,之前在云端世界发生的一幕幕的情景,特别是被五头烂嘴猿追逃的场面,连续不连续地在脑海跳跃穿梭。 通过这种方式,罗南才真正明白,所谓的“险象环生”是怎样的一种状态。亲身经历的时候已经很紧张了,可真正回忆起来才发现,可以让他万劫不复的险情,要比他当时感知的多得多…… 至此,罗南的心神难再平复。他也知道,出现这种情况,多半是灵魂体受“火毒”影响,伤势未愈的缘故。他现在的情况真不太好,要知心烦则意乱,意乱则神散,周身气血运转也要受到影响,由此形成恶性循环,直至伤及根本。 “第一紧要仍是收摄心神。修馆主讲过,静中难静,便往动里去求……我还有可入手之处。” 心意一变,罗南就不再强自约束。一份神意念头,自然而然循着近段时间最深刻的轨迹之一,盘转运化。也就是眨眨眼的功夫,他眉心前有一枚透明水珠,凭空凝就。 罗南选择的“动中取静”之法,就是滴水剑。 这十天左右的时间,罗南在滴水剑上下的功夫并不比云端世界少多少,毕竟这是他消耗灵魂力量最有效的方式。 当然,就在刚才,强行牵扯烂嘴猿入界这一手“妖魔召唤”,无论是在消耗量上还是在消耗速度上,都成功替代了滴水剑积少成多的“倒牛奶”模式,他以后大概再不用为形神失衡之类的“富贵病”发愁。 而在另一方面,滴水剑的价值,也远不是“倒牛奶”一词所能涵括。它本就是一种极其成熟、完善的手段,无论是应敌还是修炼,都可以衍生出无数变化,可塑性极强;且它更涉及到外界神经元的结构变化、功用以及灵魂体的干涉作用等,乍看简单,细究起来则奥妙无穷。 罗南无论如何也不会放松对滴水剑的练习。 乍一入手,罗南就发现,经过“妖魔召唤”那番折腾,制作操控时,就像做饭炒菜大火之后转小火,火候上的一些细微变化就在其中。 随着眼前的水滴一枚接一枚地出现,平空凝就的“凝水环”结构就像镜子,照映出他心念流转的各种细微瑕疵。 之前被烂嘴猿合击造成的伤势,先前恢复起来有些不到位的地方,经过凝水环以及几个辅助结构的塑造组合,在极致精微之间,几处几乎要被错过去的暗伤,都被发现,慢慢的疏泄调理,持续好转。 罗南就想到了修馆主曾说过的一句话:一文一武,张弛有道。 大概就是这样了。 注视一字排开的十多枚水珠,罗南忽又拍拍额头,开启了六耳的录像功能,记录修行的整个过程。 他这么做,是因为在凝聚滴水剑的时候需要全神贯注,有时明知出现了瑕疵品,却很难持续追踪。有了录像,他就可以及时复盘,更有利于调整进步——全神贯注、反复练习、录像复盘、名师指点,这些精准练习所需的要求,罗南几乎都具备,进步自然神速。 试手试过了,录像功能也开了,罗南此刻才算真正开始练习。 他锻炼的方式就像流水线作业:先集中精力去做核心结构“凝水环”,在预设的时间内做出最多的数量,从一百个到几百个不等;然后就开始为各个凝水环加上辅助结构,形成滴水剑的完全体;最后以剩余的完整滴水剑数量归入统计。 这个过程要求还是蛮高的,凝水环的精致与否,决定了它能否坚持到最后;各个辅助结构、包括它们彼此之间的协调,也都对滴水剑的寿命有直接影响。 罗南来做,本已经是轻车熟路,但因为灵魂体伤势的影响,以及文火武火转化的原因,一开始做的那些也多有瑕疵,15分钟过去,剩下来的完整版滴水剑只有一百二十二个。 “啧,退步了!” 这次录像,几乎没有记录的价值。 罗南虽然不满,却也没有当真删除有关记录。毕竟实战环境下,也未必哪次都是神完气足,状态爆棚。 一百二十二就一百二十二吧,今天加赛,可以考虑更高一些。 下一刻,一百二十二枚滴水剑,由罗南心念控制,从窗户缝隙一波飞出,扶摇直上,很快就突破城市的交通层,且还在继续爬升,直至进入气流混乱的对流层上层。 超过20公里的感应半径,允许他的滴水剑继续攀升,直至进入平流层。可那种环境,就失去了锻炼的意义。 所以,这百余枚滴水剑,就停留在对流层,就像是一群在风浪中逆波穿行的鱼儿,盘旋游动。它们需要抵御高空的低温和狂暴气流,有时还要看罗南的心情,上下游走,接受生灭的考验。 通过这种方式,可以验证滴水剑结构的坚固性和稳定性,只有经过考验的滴水剑,才是合格的滴水剑。 对此罗南已经驾轻就熟,他可以一边操控那上百条“鱼儿”,一边洗漱穿衣,并感谢酒店配置的洗衣设备:昨晚上被他汗水浸透的衣服,已经整洁如新。 待穿戴整齐,罗南开门出去。几乎与他同步,旁边的房门打开,秦一坤也套了一身练功服,出门道早安: “罗先生,一起啊。” “一起,知行学院的绿氧跑道怎么样?” “没问题。” 两人对视一笑,也不坐电梯,直接走消防通道,一路奔行纵跃,开始了晨练行程。 第二百三十七章 学生节 在控制速度的情况下,罗南和秦一坤大概花了20分钟,进入知行学院校园。 在此期间,罗南头顶十公里处,始终活跃着一群“鱼儿”,它们中间有一部分,已经在连续的逆波冲击之下崩灭,或者化为冰晶坠落,但也有一部分颇为坚韧,就算是部分辅助结构出现了问题,主体的凝水环也能够保持稳定。 就算滴水剑的数量不断减少,很快跌破到百枚以下,但远程维持这个数目,对灵魂力量的消耗也相当可观,精力上的损耗更是惊人。更别说罗南昨晚连续作战,一直没有得到很好的休息,此时必须有绝大的毅力,才能保持专注状态。 现在罗南对外界环境已经不怎么分心观察,也就是和秦一坤一块出行,否则走到路上都要被车撞,怕是很难安安稳稳的走到绿氧跑道上来。 接下来的时间,罗南在环绕校园的跑道上绕行十公里左右,对流层中的滴水剑鱼们,已经彻底被高空乱流低温检验了一遍,所有的瑕疵品通通被淘汰,最终只剩下十枚。 能够坚持到这时候,每一枚滴水剑、滴水剑上的每一个环节,包括主体、辅助环节之间的对接协调,在罗南认知层次上,都达到了尽善尽美的程度。或许它凝聚的水珠是脆弱的,但它的核心结构和辅助结构却稳如磐石。除非罗南断掉对它们的支持,又或者对流层突起狂风暴雪等超级恶劣天气,它们完全可以在那里坚持十天半个月,依然保持结构完整。 “成品率有些下降,存活数还是差不多。” 罗南对今天的晨练效果还算满意,目前区区十枚滴水剑,已经无法对他的灵魂力量形成消耗,长时间的专注投入,也扫去了“火毒”带来的躁动。随着他精神放松,生命星空的大生产线,又开始发威,源源不断地产出灵魂力量,迅速补充储量,并进一步增厚积累,损耗的精力也渐渐恢复。 罗南长长吐出一口气,在初冬寒凉的空气中,形成长约一米的气箭,贯空而去,直出七八步外,看上去颇有玄奇色彩。 此时,边上正好有两位早起晨跑的年轻女性,见到这幕情形,哇地惊叹出声。其中有位配带智能隐形眼镜的,眨眨眼,拍下这幕情形,可当她们试图招呼搭讪的时候,罗南和秦一坤已经头也不回地跑远了。 “传说中的高手哎,是我们学校的?” “可惜了,一个太大,一个太小。” “不管了,发到校园网上看看。” 两个女生叽叽喳喳,其实罗南和秦一坤都听得清楚。后者轻赞一声:“吐气成箭,内聚不散。罗先生,您的内修法进展真是神速。” “修馆主教得好,另外也干涉力作用的结果。” 罗南现在已经习惯了灵魂力量对物质世界时刻不停的干涉作用,不止灵魂出窍的时候是这样,形神俱在的时候也是如此。这可以帮助他不断熟悉物质层面的微妙之处,协调身心内外。 如若不然,就算他拿着匕首枪支,也没法在对战时让薛雷喘气的。 这种锻炼方法是罗南的自我觉悟,并没有谁教他。不过昨天晚上和万塔交流之后,罗南倒是找到了一点理论支撑。按照万塔的造物法则,秩序因人而异,需要人们对内环境、外环境产生一种敏锐的感知,需要一种长期琢磨的身心内外协调,或曰审美。 从这个意义上讲,罗南的路子是没错的。他不由感叹:修行果然还要与人交流,前面的路都看得清楚些了。 又跑出两三公里,秦一坤有些奇怪:“罗先生,你们学校每天都这么热闹?” “嗯?” 顺着秦一坤的视线,罗南目光穿透绿氧跑道一侧的常绿植物,投向附近广场。但见那边人头涌涌,标牌挥舞,起码聚有三四百号人。而且还有人流源源不断的投入进来。 两人都是耳聪目明的能力者,远远就看到,那边标牌上写的都是一些真相啊、透明啊之类的字眼儿。 “也许校方又做了什么蠢事?”罗南对这种事情完全不感兴趣,继续往前跑。可是没有几百米,又有一波人流,大约是一帮20来岁的青年男女,兴奋地吹着口哨,摇着标牌,从长廊上穿过。 喂喂,好像场面越来越大了。 罗南也好奇起来。他低头看手环,进入校园网,还没有打开页面,好多条推送就滴滴滴响成一片。看到相关内容,罗南啊了一声,伸手拍击脑门。 “罗先生?” “见鬼了,未老先衰。” “什么?” “今天是星期六,周末时间。我不用上学啊!” “是……哦,这是常有的事。” 秦一坤醒悟,原来罗南是把日子记混了。他们这个保全团队却只当罗南另有打算,问也没问,就陪他在酒店住了一夜。 毕竟是年轻人哈。 “算了,将错就错,我去齿轮看一下。嗯,今天学校食堂应该也开放,早餐我请。秦哥,还有那几位赏个面子吧。” 秦一坤笑着摇头:“我替他们谢谢了。不过在公众场合,大家还是别聚一起比较好,说不定会对以后的任务安排造成困扰。我可以替他们打饭回去。 “……好吧,我来选几样特色早餐。” 罗南也算完成了今天的练习量,就引着秦一坤往食堂去。后者扫过一簇簇聚集的学生:“话说现在学校里,是要搞游行?” “是啊,但不只是知行学院,而是全市院校大串联,要进行创记录的全城大学生游行的样子。” 罗南打开电子日历,确认了一下时间:“11月17号,第150个世界大学生日,那些学长学姐们也许要搞些纪念。” 至于游行的主题,根据推送的消息,主要是表达对政府施政透明度的不满。地震、恐袭,还有近期多起公共事件,人们急需得知真相,终结那些谣言满天飞的日子。 听了罗南的介绍,秦一坤笑了笑,有些不以为然。在他看来,很多时候,那些残酷的真相,还是装作不知道比较好。比如,眼前某人一个心情不好,可能会以次声波扫灭整个城区的事实,这些游行的学生们真的想知道吗?能接受吗? 罗南感受到秦一坤的视线,具体的想法不太清楚,但能感受到某种情绪。于是就耸耸肩,伸手指往另一个方向:“学院一号食堂,来个加速跑怎么样?” 简短的早餐时间过后,保全人员的工作方式改变,秦一坤不再紧跟,而是和同伴一起转入暗处。 时刻被几对眼睛盯紧,保护和监视傻傻分不清楚,这样的局面,罗南必须适应,因为这是他自招的恶果。也许只有到他不借助“飞天魔鬼鱼”之类的外物,也能震慑住大部分敌手,保护自己和家人的安全……或者早早被人干掉,才能解脱。 眼下,罗南只能装作看不到,用餐后也不坐电车,一步步的往校园深处去。等他走到丛林边缘的大礼堂时,也花了20分钟左右,再往前去就是湿地丛林了。 和其他几个广场一样,大礼堂之前的广阔空间,也被各个院系的高年级学长们占据。有人甚至拿来了帐篷餐具,就像野炊一样。这种装备会有很大机率被他们带到市政广场上去,只要能摆得下。 这时候有电话接入,是谢俊平:“嘿,南子,昨天和万院长见面了?” 罗南扬扬眉毛:“你又请了新的私家侦探?” “对不起,有限的资源还用不到你身上。是我刚从福利院那边出来,万院长对你的评价很高呢!” “福利院……去做早课?” “是啊,背背书念念经什么的,做完以后一整天脑子都很清醒,超棒!” “大概有多久?” “45分钟。” 罗南看了下表,现在也不过是早上7点半。说明这哥们儿最起码六点就要爬起来,赶到福利院去听课。某种意义上,这也算是脱胎换骨了吧? 不说别的,那位万院长一定是位宗匠级的教师,能把谢俊平这种半堕落的败家子儿矫正到这步,一手“浪子回头”的秘术应该也快满级了吧! 谢俊平又问他:“你现在在哪?” “正在看学长学姐们在礼堂广场野餐。” “你在学校?今天的游行你也参加?” “对不起,我没那么老,也没那么无聊。” “哼哼,真该建议让某些缺乏社会责任感的学弟学妹进场观摩的……好吧,我正赶过去,今天校学生会所有人的假期全部取消。游行前咱们见个面?有事找。” “什么事?” “电话里说不清楚。” “那就来吧,我正过河,一会儿齿轮见。哦,对了,下周那个内部装修工程暂停。” “啊哈?” “昨天晚上不该去福利院,总觉得还没有那里漂亮,我要再多想一想。” “是吧,我也觉得万院长的设计超牛掰。其实他每天都为筹款苦恼,你要是肯把设计装修外包,他说不定会带着整个福利院过来打工。” 罗南哑然失笑:“好吧,我会考虑。” 两人挂断通讯,此时罗南已经踏上了北岸的土地。穿过近乎百木凋零的湿地丛林,齿轮建筑就呈现在眼前……话说空气中的气息很微妙呢! 第二百三十八章 益求精 罗南站在齿轮前的沼泽湖边缘,鼻头微动,空气中流动的,除了水腥气,还有一种说不出的味道,很淡,又始终缭绕不散。 鼻窍通肺,相应的内修功夫,罗南已经开始习练,更因常年呼吸吐纳,根底深厚,进展极快。如今他五藏六根九窍的修持,肝、心、脾、肺以及眼、舌、口、鼻都算是小成,只有耳窍肾气还需要打磨。 如今他站在湖边,鼻翼颤动,口齿微张,内气自然滋润人体相应器官结构,使相应受体愈发灵敏。空气中飘动的化学小分子,便通过相应渠道刺激相关区域,调动相应的感觉和记忆。 嗅觉和味觉交织,构成判断的依据,甚至形成一组模糊的画面,映射出相关信息。也许有预设答案的嫌疑,不过罗南还是可以确定,这一波比较具有刺激性的小分子,其源头就是凌晨在湖底下折腾的烂嘴猿。 雪泥鸿爪终难免啊…… 修行越是深入,对外界环境的变化越是敏感,收集的信息越是详尽,感知判断也就越发地接近事实。很多时候都超出了常人理解的范围,仿佛拥有鬼神之眼,照彻真实。 所以罗南重新到齿轮来,就是想看一看凌晨那次暴力召唤,是否留下太多痕迹,如果有就清理一下手尾,预防招惹苍蝇。 事实证明,他来对了。 罗南的灵魂力量,仿佛是弥漫虚空的无形烟云,以干涉力作用,尽可能驱散沼泽湖周边的气息痕迹。随后他又进入湖底通道,抹去一些被烧实的湖泥之类。 当时湖底下的高温确实非常厉害,烂嘴猿就算跨过两个世界的樊篱,杀伤力也相当惊人,这样很好。但如果早早被人察觉端倪,就不好玩了。 幸亏罗南现在每隔几天就要对齿轮及其周边做一次清理,扫掉所有监听监控装置,否则还会更麻烦。 等罗南走出湖底通道的时候,谢俊平还没有到,他就坐在通道外的酒吧角中等待。 他也没有闲着,念动微动,正在对流层顶端盘绕的十枚滴水剑,就陆续飞至,穿门过户,如有灵性。抵达罗南这里的时候,一个个水珠饱满,晶莹剔透。 当然,这些水珠都是后来才凝聚。在对流层顶端的严酷环境考验下,外聚的水滴难以长时间存在,只能在坚固的结构骨架驱动下,随灭随生,保证源源不断。 也许,这才是“滴水剑”真正的杀招所在。 罗南琢磨了一下具体的应敌场景,可惜一直找不到实验机会,也不再多想。对他来说,费心凝聚、又层层考验这十枚滴水剑,还有别的作用。 “来吧,营养时间到了。” 他眉心电芒蹿动,呈滴水剑架构的外接神经元透出脑壳,缭绕其外的电火骤然分叉,劈在其他十枚滴水剑上,水珠瞬间蒸发,但结构骨架都还在,还与外接神经元形成了微妙的气机联系。 外接神经元细密颤动,以奇妙的方式,将它现在的结构映射到其他十枚滴水剑上。同样的,其他十枚滴水剑,也将各自的结构细节,映射外接神经元上。 正如之前体会的那样,修行越是进步,感知越是不同。当进步到一定程度,就已经超出了常识的范畴,乃至颠覆旧有的世界观。 罗南的修行进度极快,像秦一坤“神速”之类的赞美字眼儿,不算过分。与之同时,他对世界的认知感受也在不断深入,如今的视角观点,和一周之前就有些差异,隔上十天半月,就更明显了。 这种变化,完美地体现在滴水剑上,体现在外接神经元搭建的结构回路上。 罗南在滴水剑上的造诣,可谓高起点、高水平,乍一入门,就超出大多数人经年之功。早前为外接神经元搭建的凝水环模子,也是他当时最巅峰状态下,妙手偶得的神品,一举突破精神与物质层面的樊篱,是罗南得以充分发挥灵魂力量的运转核心。 可随着时日推移,罗南灵魂力量持续推高,九窍六根之术不断完备,感知层次愈发深邃丰富。再回头看,当初的“神品”,有些地方,似乎也不怎么经得住推敲。 要是将滴水剑作为消耗性技法,随用随扔也就罢了。偏偏他以外接神经元作为塑形材料,将那份结构回路长期保留。如此一来,哪怕一丁点儿的瑕疵,都会映现在他心头,时刻刺激提醒…… 无论如何不能忍! 眼下,外接神经元与其他十枚滴水剑气机相接,构形互映,叠合共振。由于材质上的差异,其他滴水剑的骨架结构渐渐都承受不住,次第崩解。 外接神经元要好很多,但也参照其他滴水剑结构的变化,进行细微调整,以寻求共振破坏下,最稳定的结构,确保更坚固稳定。 罗南闭上眼睛,纯以感应,关注这个过程,体会其中最细腻精妙之处。 这种方式,是罗南偶然寻得,充分利用了外接神经元奇妙的“智能”,使之在拥有坚固结构的同时,仍能保证持续的可塑性,精益求精。 它也保证了罗南在“滴水剑”研究上,始终活跃求变,绝不墨守成规。 哦,万院长也说过类似的话来着。罗南觉得,这是一条正确的道路,一时半会儿还看不到尽头。 十枚滴水剑结构彻底崩解之后,谢俊平终于赶到。 他在早课之后直接赶回来,仍穿着一身仿古的练功服,对应着他过分年轻的面孔,显得有些滑稽。可是只看脸面的话,便觉得他红光满面,精神焕发,与以前五迷三道的夜行生物完全不同。 “刚刚打电话怎不接啊?幸好我能猜到你在这儿……” “在用功。” 谢俊平正式进入修行序列之后,最大的好处就是可以正常交流一些“非常规”的事情。谢俊平对此接受度颇高,且饶有兴味。 “话说以咱们的交情,你不觉得应该互通有无咩?” “等你真正入了门吧。”罗南真担心把谢俊平给练神叨了,主动转过话题,“找我什么事?” 谢俊平略微迟疑:“恐怕你不太喜欢听。” 罗南抬眼看过去,见到那幅表情,差不多就明白是怎么一回事:“有关这里的?” 谢俊平叹了口气,就近坐到吧台前的空椅子上:“齿轮的归属很快就要出结果。明天进入最后竞价阶段,星期一可能要出公告,要去看看吗?” “不能做决定的事情,没必要参合。” “hoho,现在的口气越来越大了……真的不去?” 罗南笑着摇头。 谢俊平再叹口气,双肘后移,支在吧台上,仰头做精疲力竭状:“中间变动这么大,两边竟然还都撑到最后。现在建工社还很有底气;倒是神研社,前任大金主撤资并与建工社合流,对他们的打击挺大。新注资进来的lrcf不温不火的,加码看不到,要说放弃也没有。我找唐仪好几回了,就没得个明白话。唉,以现在和杜娘娘的交情,要是还由他当社长就好了。” “lcrf,生命基金。”罗南唇角撇了一记,“贪婪的资本老狼,当权者妄图永掌权柄的稻草。” 谢俊平白他一眼:“至少我老爹还时不时往里投钱,有点儿话语权吧。” 如今轮到罗南劝回去:“建工社不怀好意,lrcf也不是东西。既然对我们来说,谁入主都不是好事,何必费心纠结?” “这话让人心寒,敢情白忙活了?”谢俊平笑了一声,转过头来,“话说你究竟想怎么搞?” “我吗?”罗南抬手回指鼻尖,“养精蓄锐,准备打仗。” “别开玩笑,说真的。” 罗南姿势不变,哑然失笑:“我不认真吗?” “呃……” “我确实无法选择谁来入主,但入主那一方想干什么,我一定会和他们好好沟通。不管采用哪种方式。” 罗南的视线穿过湖底,斜投向远方。那边是大生活区方向,正对着此处的就是海天云都。 谢俊平顺着罗南的视线往前看,只看到浑浊黑暗的湖底。他眨眨眼,没搞明白是怎么回事:“虽然不懂你说什么,可感官上不太妙的样子……事情不会搞复杂吧?” “希望如此。毕竟我也不想另生枝节,糟心事太多了。”罗南叹息一声,指尖挪到眉心。外接神经元映射相关软件界面,显出他的记事本,上面一堆未尽事宜。 大的、小的;能说的,不能说的;能解决的,不能解决的……林林总总差不要突破十项。 看到这些记录的事项,罗南就没有继续聊天的性质,他站起身,向谢俊平摆手:“你去搞游行吧,走了。” “别呀!主角要在最关键的时候才能出现。今天这场面,上午各支队伍都未必能走到市中心。下午才是重要时刻,当然最爽的还是晚上……我还想在这儿眯会儿呢。” 谢俊平还想再聊会儿,起身要拉住他:“你要烦心,就在这儿理一理嘛。话要我只要在这里,就觉得耳聪目明,精神爽健,恨不能卷个铺盖过夜。万院长都说,我的进度已经超过杜娘娘,说不定就是因为这个缘故。” 第二百三十九章 小激励 关于齿轮的神异,谢俊平不是第一次说,罗南并不奇怪。毕竟谢俊平属于他的格式论体系,与齿轮契合不算什么。 况且这段时间,格式论体系不断膨胀状态,影响干涉的范围越来越广,层次越来越丰富,相应的反馈也越来越足。罗南作为主家吃饱了肉,难道还不允许其他人喝口汤? 这种情况下,谢俊平不知不觉间,已经异化了“根器”,具备了超出常人的基础。万塔的启灵仪式则等于是捕捉到了谢俊平的“根机”,引他入门,激活潜能。在此基础上,超过杜雍才是正常的现象。 至于今后如何发展,会发展成什么模样,就要辨析“根性”,明确方向后才好判断。 罗南按照馆主传授的“器性机”辨析之术,给谢俊平画了个侧写,相应的在他体系中,有关谢俊平“生命草图”的模样,也更加清晰深透。 不过罗南也在想,谢俊平毕竟属于格式论体系的一员,至于万塔的“造物法则”同样是一种体系,同时牵涉两门,会不会造成问题,这点必须要留意。 他若有所思:“回头要再去和万院长聊聊。” 谢俊平可不知道,罗南一扭脸的功夫,心里转过多少念头,误以为罗南和自己一样,要向万塔请益求教,忙不迭地推荐:“就让万院长教你统筹吧。每天早课的时候,他教给每个人的法门都是不一样的,同时关注,同时指点,精准恰当,一个不差,那种分心多用的本事,真是跪了!” 罗南已经是第二次听人向他推荐万塔的“统筹”之术了,上次则是翟维武。可以想见,这门本事给人留下多么深刻的印象。 他并不矫情,点头道:“有机会的话,是要学学。” 谢俊平呵呵一笑,伸手揽过罗南肩膀:“那可不是‘学学’就能掌握的技巧。万院长就讲,从入门开始,要想学会统筹,需要经过节制、习惯、仪轨、精密、效率、统筹等六个阶段,每一阶段都要做大量的练习,久久为功,形成习惯和本能,起码要三到五年……” “所以你刚才都在说废话是吗?” “哪有,我就觉得你们这样的能力者,应该会比我们更容易接受。还有,在你学会之前,不是还有我帮忙吗?” 谢俊平嬉皮笑脸的,一手勾肩搭背,另一只手用力拍胸脯:“看这里,天晶生物的谢俊平……” “谢谢谢大少。” “不不不南子,请叫我谢总监。” “哦?” 谢俊平鼻尖儿要戳到天上去:“现在我已经是天晶生物研发子公司的c了,公司目前市值五十个亿,从标准上来说,我已经正式进入天晶生物的培养序列。” “c “yes。” “药物研发公司的首席营销官,那就是医药代表?” 谢俊平一把推开他:“够了啊!除了公司那帮人以外,我可是头一个告诉了你,当兄弟的就这么表示?” “多少要吃惊一下嘛。”罗南啧啧两声,“行啊,能忍到这时候才讲,也算能憋的了。” “那要感谢万院长,其实昨晚上听到消息我都快炸了。可今天做了早课,念了经,好像又没什么了。” 罗南静静看他装逼,直到这家伙忍不住再次咧开嘴巴:“要说恭喜就快点啊!” 市值五十亿的公司,在谢俊平这种富二代眼中还算不得什么顶尖,可背后的信息,确实值得他好好庆贺一番。 “我记得你说过,你家的老爷子宁愿请职业经理人,成立慈善基金搞个祼捐,也不愿让你接班来着。” “多少年……咳,多少天前的老黄历了。所以说古语有云,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瞧,活生生的例子就摆在这儿了。” “所以你刮瞎了你们家老爷子的眼睛?” 谢俊平给噎得说不出话,伸手遥点,但很快笑出了声:“也没错,老头子正在检验他的眼睛瞎没瞎呢!” 罗南理解了,显然是谢俊平这段时间近乎脱胎换骨的表现,让他那位老爹重燃希望之火,拿出一个市值五十亿元的公司,用来给自家亲儿子练手。 没说的,这就是亲爹。 罗南衷心祝愿:“老爷子年纪不小了,希望他后半辈子一直‘眼清目明’下去。” “我谢你全家!” 谢俊平已经懒得生气了,其实他确实想感谢罗南来着。自从和罗南搭了伙,似乎总有一些奇妙的事情发生,所见之人、所经之事,使他必须去琢磨一些以前从未想过的问题,不知不觉间已经改变了惯常的轨迹。想一想,若不是他在齿轮时,玄之又玄的感受,就算万院长的“启灵”之术再神秘莫测,他也不可能舍弃丰富的夜生活,每天做那些静坐、颂经、研究魔法阵之类的活计。 若没有这番改变,已经不指望他继承家业的老爹,也不可能再给他这种培养式的考验……也许他就会像那些醉生梦死的前辈们一样,靠着所谓的基金会混日子,直到在毒品、美酒和女色中折腾完最后一口气。 也许以前,谢俊平曾觉得这样也不错,但现在,面对罗南、薛雷等形形色色,偏又神奇万端的人物事件,过往的日子就显得太lo 趁着自家热情未褪,多往前走几步,应该会更好。 谢俊平忽尔失笑,再度揽住罗南肩膀:“知道我当了c以后,最大的变化是什么吗?” “请谢总指教。” “以前我花的是老爹的钱,很多时候找不到理由,体量也很尴尬;而现在花的是公司的钱,只要一句‘我能赚回来’就ok了。这就是‘医药代表’的特权。” “……你们家老爷子会哭吧?” “我倒觉得,我正抓着一个稳赚不赔的项目,当然要说服一帮老顽固还要花点儿时间。” “你确信?” “确信、确认以及确定,毕竟我真正要说服的只有自家老头子一个。他那人我太清楚了,从小到大他就告诉我说:人们总要先来一点小激励,毕竟我们的眼光只有这么远。” 谢俊平伸直胳膊,前端大拇指翘起做眯眼瞄准状:“从容易解决的小事着手,先干掉他们,获得成就感,等于是加一脚油门,然后你就会进入快车道,在惯性作用下,一直做下去,直到下一个激励到来。 “所以我不需要推销多少新药,也不用让公司的利润翻一番,只需比之前糟糕的表现稍强一点儿,第二次激励就会向我招手。唔,和万院长学习的时候,好像也是这种法子……喂,你在听吗?” 罗南恍了下神,点头道:“把你们家老爷子哄开心了,五十亿的公司就当激励送给你,是这样吧?” “差不多。” “那就祝你早日取得小进步。”罗南看了下表,摆手往外走。 “喂,再聊五块钱的呗!”谢俊平好不容易有个发泄兴奋的渠道,拽着罗南不想撒手,“你又不搞游行,大周末的去哪儿?” “蒙你家老爷子指点,出去实践一下。” “啊哈?” “找个难度最低的麻烦解决掉,也来个激励什么的。”聊天确实有助于开阔思路,罗南不知不觉,从一堆糟心事里,理出了点儿头绪。 现在他面临的一堆烦心事项,大致可以分为三类: 第一类是有心无力型的,比如为爷爷正名,使格式论成为显学之类,几乎要与全世界为敌,绝非短时间内可以办到。这里面还包括与量子公司、能力者总会、公正教团等新仇旧怨,也是给他造成巨大压力的主体。 第二类是久久为功型的。比如修行、学习、常识补足之类,短时间内难见成绩,却每天都要占用时间,不能有丝毫松懈。 第三类才是可解决的类型。多半是一些临时任务,还有日常碰到的小麻烦之流。 三类事项密密交织在一起,给予他压力,占用他时间,分散他心神。最后导致的结果,就是破坏他的状态,让他始终受到负面情绪影响,屡屡焦躁不安。 罗南现在已经明确,他既无法彻底消弭压力,也不可能降低修行质量,困扰必将长期存在。可从另一角度看,在此情况下,他能做的反倒更简单: 快刀斩乱麻,用最快的速度,解决掉所有的杂事,断去分散他心神的芜杂枝节,让精力回到主干道上来。 顺便,还有激励可拿。 罗南好不容易抽出个线头,不会再去浪费时间。他和谢俊平道别,走出齿轮,顺便再看了眼个人账户上的信用点余额。 就财富而言,七位数字还是很让人身心愉悦的。 赚外快,要更快。三闸安防这笔买卖,难度不算太大,性价比又是最高, 一旦完成就有大笔进项,或许还能给魔鬼鱼弄个“首付”。可谓关乎战力,加快进度很有必要。 “周末加班,就是它了。” 罗南用六耳打开高精度城市地图,将团队的搜索资料加载上去。可以看到,半个月时间里,搜索范围已经拓展到核心城区,成果是有,但负面的也有。 根据最新情报显示,畸变种入侵程度,有很大机率已经从一期的“外来渗透”,上升到二期的“原生感染”。在他们所不知道的层面,甚至有三期“新型畸变”的可能。 罗南很奇怪,都到这种时候了。夏城市政府的仍在封锁消息,很有点没脸没皮的意思。 哼哼,就凭这点,他也支持今天的大游行。 第二百四十章 爱生恼 最早接下所谓的“原生物种基因和生态维护”任务时,罗南着实没想到,事情竟然真的发展到这一步。 虽说半个多月来,罗南并没有在此事上多费心思,可他也是借助墨水,参加过几次会议的。他很清楚,要完成任务,一个人绝对不成。所以,十多天以来,他首次主动联系名义上的拍挡: 幽蓝事务所的牡丹。 罗南走的墨水的渠道,这位乌鸦信众近段时间一直跟随在牡丹身边,以它为中转无疑最为便捷。 可当罗南意念移转,摄取墨水的感知信息,呈现在他眼前的,却是昏天暗地。 花了几秒钟时间,罗南才大致确认周围环境。这里是一处高楼间的小巷,攀附在楼体上的防火步梯,以及贯通楼体的自动传送带,将原本就很狭窄的区域,挤迫得更加不堪。 这种比较阴暗逼仄的区域,一般都属于回收层。 小巷阴影之中,某人靠墙坐在半空的防火步梯转角内侧,狭窄的转角根本容不下那对大长腿,所以她一腿支起,另一只腿平伸出楼梯之外,半截悬空。 这样罗南很自然就看到,那位脚上穿着的竟然是一双家居棉拖,看上去肥大笨拙。与身上帅气的皮衣外套和紧身牛仔裤颇不相衬。 唔,歪斜着扔在一边的蛇纹尖头高跟鞋,虽说颜色妖艳,满满的夜店风,可她应该能撑得起来——这姐们儿现在晃悠着酒瓶,唇畔似笑非笑,弧度神秘,一副宿醉未醒的模样,没说的,肯定衬! 可问题在于,这位好像刚刚疯玩一晚,找不到家门的夜店女郎,真的就是那位洒脱随性,又强势精明的牡丹吗? 如果不是身高、面相有明显差异,罗南差点儿以为看到了酗酒浇愁的猫眼。 墨水在罗南的命令下,指爪勾住另一侧楼体上的步梯围栏,在侧上方观察。也许是看得太直白,牡丹忽地仰起头脸,对上乌鸦的漆黑眼珠,并举起酒瓶示意。 “周末愉快。” 是对墨水,还是拍挡?多半还是对后者。 于是罗南知道,以前他很可能还低估了牡丹的敏锐程度,又或者牡丹一直在装糊涂,直到宿醉才显端倪。 对这种心机深沉敏锐的女性,罗南肯定要提起十二万分的心思,也不想给她留什么线索把柄,就通过墨水脚腕上的“皮筋”,与牡丹交流,而且是明知故问: “早上好,刚搜索到这一带?” “并没有。被堵门,我偷溜出来了。” “呵呵,怎么跟被捉奸似的?”罗南努力让自己说话的语气像一个成年人,学爆岩那样,开一些听上去比较过火的玩笑。 牡丹淡定以对:“大概吧。不过你是终于在周末闲下来,准备正式进组,调休补班?” “喂,不要忽略我的贡献啊……算了!” 罗南知道,这是牡丹鄙视他这段时间既不出功也不出力的行为。坦白讲,自从通报翼手血蝠踪迹之后,他确实没有再出过什么力,目前收到上百万报酬,起码有一半拿着是比较烫手的。 牡丹不与他计较这些,只是再晃晃酒瓶:“今天不能奉陪,我有事要办。知道吗?世界大学生日,属于我们的节日呢。” ……罗南竟然无言以对! 没错的,初见牡丹,她就从知行学院里出来,好像是某个教授的研究生,还可以算在大学生的队伍里。说到这儿,其实罗南也不止一次想查询牡丹的底细,问题是他必须顾及武皇陛下的颜面,只能暂时糊涂着来。 “你也要参加游行?” “话说乌鸦你很关注学生生活?” “……我只是对你不务正业感到吃惊。” “乌鸦先生,对了,不能加后缀是吧?那么拍档先生,人类还没有进化到一天24小时连轴转,一周7日无眠无休的地步,人类很脆弱、会疲惫,我们会抽时间休息,会给自己找些乐子,正因为这样才有趣和精彩。所以,不要抹杀人类社会最后的价值哦!” 罗南再度无语,瞅她的模样,莫不是…… “失恋了吧?” “别过度解读,拍档先生,目前的状态,我乐在其中,可惜只有醉下来这一会儿。”牡丹遥对乌鸦,又一次晃动酒瓶,然后一饮而尽,咣当声中,酒瓶砸墙,又从楼梯摔下,终于粉身碎骨。 牡丹抵墙站起,低头,有些嫌弃地撇嘴:“真丑。” 她指的是脚上棉布拖鞋,蓝格制式的男士款,半旧,罗南家中就有几双。老气平庸的外形,确实与牡丹纤瘦匀称的双足不太相合。 话说,这位难道是当了小三,被正室堵门,慌不择鞋,夺路而逃? 现在的精英女性也玩这一出……嗯,貌似电视剧上常见,现实里大概就是真爱吧。只可惜那些仰慕女神的备胎和接盘侠了。 罗南不做道德上的评判,反正接盘的不是他,但是对牡丹的感官有些变化,仰视钦佩的因素有所消减,多出几分实在意味。 都是俗人哪! 他现在有点儿担心牡丹的状态,一个大美女,宿醉之时呆在回收层,就是大白天也不保险。至于牡丹的个人实力,目前仍没有概念。 “喂,你去哪儿?” 牡丹没有回答,扭头找了一圈,终于看到歪斜仍在旁边的高跟鞋,呵呵一笑,随意踢掉脚上的棉拖,给双脚配上了最合适的装饰,妖艳的纹路和造型,瞬间勾勒出赏心悦目的线条。 穿上属于她的鞋子,牡丹仿佛也在瞬间拿回了惯常的气场。她再一笑,对上方乌鸦摆摆手,便踉跄着步子,往巷子外面去。 “肯定没错,故作从容呀这是!”罗南一边琢磨牡丹的心态,一边驱动乌鸦,紧跟上去。 巷子一路上行,从回收层慢慢到正常的街区。也许是治安部门的统计数据实在太准确,又或是牡丹有参演狗血剧的天赋,不怎么出乎意料的,这样一位大美人,果然迷了某些人的眼。 大楼阴影中,一个五大三粗年轻人与牡丹擦肩而过。正面看的时候,眼珠子差不多要鼓出来,扭头再看背影,愣了几秒,终于是**蒙心,扭身紧追上去,笑呵呵地搭讪: “美女,往哪儿去?” 牡丹压根不理,年轻人脸皮够厚,紧跟不放:“瞧你这模样,昨晚上没喝尽兴吧。我知道一个好地方,咱们可以再续一场。” 牡丹依旧向前,唇边却莫名溢出一丝笑意。 看到因笑容而骤然生动起来的美人侧颜,那年轻人愈发的色授魂与,抬手想去勾牡丹的肩膀。便在此时,他听到一个微哑的声音: “我知此众生,未曾修善本。” “啊?” 此时的年轻人,鼻端已经嗅到芬芳体香与酒气混杂的味道,对他来讲,这就是**的气息,然后,台阶向他迎面而来。 “扑通。” 年轻人直接拍在台阶上,一动不动,昏死过去。 牡丹头也不回,继续踉跄步子,偶尔扶墙,往前行去。她一边走,一边漫声吟道:“……坚著于五欲,痴爱故生恼。以诸欲因缘,坠堕三恶道。轮回六趣中,备受诸苦毒。受胎之微形,世世常增长。” 什么鬼?罗南听得半懂不懂,只觉得像是佛经之类,而且词句色彩让人不怎么舒坦。 正莫名其妙的时候,牡丹脚步停下,距离巷口已经不远,上午的阳光切过高楼间隙,奇迹般落在前方长巷尽头。 那边,是一处比较繁华的街道,人流穿行,喧哗声入耳。 墨水敛翅,停在巷口上方的某个窗台上,继续盯着她。却见牡丹莫名一笑,径直踏出巷口,映着斜射过来的阳光,笑容灿然明亮,不见任何抑郁和污浊。 她就这样,自然融入到街旁涌动的人流里面。不过眼下最招人眼球的,还是一队正向市政府广场开拔的大学生游行队伍。 罗南对此不感兴趣,感觉现在的牡丹似乎更沟通,便问道:“你准备在市政广场混一天?那么有什么资料……” “啪啪啪!” 清脆响亮的击掌声响起,牡丹就站在路边,向着游行队伍用力鼓掌,大声高呼:“团结!” 醉酒恣意的模样,多半很惹人厌,可是作为美女,却是有特权的。游行队伍里大多数人都是懵逼,但见牡丹这样大美人鼓劲,仍有不少的年轻男子大笑附和: “团结。” 牡丹继续卖力鼓掌,她微倾身体,躬起腰背,拍红了巴掌,仿佛已经沉浸在热烈的气氛中,继而再次高呼:“荣誉!” 又是美人,又如此真诚,这次响应的人就更多了,声浪已经汇聚成型: “荣誉!” 牡丹额头微微见汗,她径直撕下皮制外衣,搭在臂弯,上身就一件单薄的衬衫,完全无法遮掩美好的线条。不过真正撼动人心的,却是她恣意明朗的笑容,美好的唇形之下,雪白的牙齿露出来,如此灿烂。 就在这样的笑容里,她大步走进游行队伍,就像一位最熟悉的朋友,理所当然地张臂,搭上两位学生的肩膀。 学生正好是一男一女,两个人都发懵。但这一刻,其他人的尖叫声和掌声,震得周围的高楼窗户都嗡嗡作响。 就在这波声浪里,牡丹仰天呼啸: “青春!” 游行队伍和周围的观众们已经被这位耀眼的美人挑动了心弦,大部分人已经没了词句,只是疯狂的尖叫响应。 然后人们就看见那指向天空的手臂: “胜利!” 山崩海啸般的欢呼声里,人流向前涌动,牡丹就在队伍中央,高挑的身躯就算在人流深处也无比耀眼。指向天空的手臂已经是一面旗帜,指挥人流,如同一浪高过一浪的海潮,次第向前。 第二百四十一章 大游行(上) 这个疯女人! 罗南可没想过,像牡丹这种精英范儿的美女,醉酒之后会玩得这么野,最关键是有超强的号召力,就连街道两旁的市民们,也被眼前的一幕带动起来,不少人向游行队伍鼓掌吹哨,或者竖起大拇指,各自的气氛和情绪交织碰撞,将整个街区都推向了**状态。 这种状况下,罗南也不知道怎么做才妥当。稀里糊涂在空中跟了半个街区,牡丹的兴致竟然有增无减,着实玩了个兴高采烈。 到后来,罗南感觉实在陪不动了,暗地里呼叫:“喂,你准备一路游行到市政广场?” 牡丹闻言抬头,也不顾她万众瞩目的现状,伸手直指半空中的墨水,在又一波欢呼声里大笑: “赌上大学生涯,去做吧!” 我擦,这女人真玩疯了。 话是这么说,其实罗南挺羡慕的。一者是对牡丹“天生领袖”的天赋,亲和力、号召力、煽动力统统爆表,几个空泛的词汇,就让上千学生、民众随她的指挥棒起舞。 二者,大约就是那份肆意放飞的态度。这个女人,明明心底也藏了深重的阴郁情绪,可在她迈向人群的那一刻起,就仿佛挥去了所有的块垒,看她的笑容,就似有灿烂阳光直照进来。 该叫她“心机深沉”呢,还是“意志强大”? 反正,这和借酒发泄的意味是完全不同的,猫眼应该认真学学……虽然罗南最没资格讲这种话。 关注拍档罢工游行的同时,罗南本体刚刚走出知行学院。可接下来该往哪去,他站在校门口,一时犹豫不定。 与三闸安防的联络,都是牡丹在做,缺了这一环,罗南也无法得到那边的支援。难道真要一个人在城区乱逛,有鱼没鱼撒几遍网? 手环忽地震动,有电话接入,而且还有视频要求,罗南扫了一眼,忙接通:“姑妈?” 虚拟屏幕上,罗淑晴脸色板正,却又有些苍白,看上去不太好:“你昨天晚上在哪睡的?没在蓝湾社区?” “嗯,没有啊,我在海天云都。” 罗南小心翼翼的回答。 “去那儿干什么?” “主要是想着今天上学方便,和几个朋友就近入住了,结果忘了是星期六……现在就在校门口呢。”罗南觉得没什么好隐瞒的,还抬手往四面照了一圈,示之以诚,让姑妈看到周边环境。 他都这态度了,罗淑晴的神情却依旧严肃,似询问又似确认:“昨晚上在蓝湾的是莫雅?” “最近一段时间,她好像经常在那儿。”罗南绝对不会主动承认,昨晚他曾经和莫雅联系过,就含糊其辞。 可就算是这样,姑妈也没有轻易放过他,语气是罕见的严厉:“你明知道莫雅最近和那些狐朋狗友外宿不归,还给她提供方便,是嫌她玩得还不够疯?” “哪有啊?”罗南叫起了撞天屈,“老姐要入门权限,我总不能不给吧。最近我又一直住在纳德区,蓝湾那边哪还顾得上?卫生都好久没打扫了。” “那也要看情况!那是你的房子,也是祖辈父辈传下来的,想想被那帮不知轻重的家伙造腾,我就心口疼……把你的门禁权限收回去!” 怎么了这是?要说这段时间,姑妈就算对莫雅时常夜不归宿非常不满,也没有要挤压女儿在外生活空间的意思。 今天不忍了? 见姑妈的脸色实在难看,罗南有些挠头,但也知道眼下绝不能违背太座的意志,忙道:“您别生气,收就是一个操作的事儿,我马上就办。” “等我出门。” “哎?您现在在蓝湾啊?” 罗南终于发现,视频呈现的背景,有那么一点儿熟悉。他擦了把冷汗,没想到姑妈竟然大清早起来一路杀到蓝湾社区去堵门。 显然姑妈对莫雅这段时间的生活方式,已经丧失了所有耐性,就算是背着封建家长的名头,也要强势介入,真是…… “老姐她还活着吗?” “抱着吉他跑掉了。” “那边没人了呀,那我把密钥发给您一份,您看着处置就行。” “不用了,你名下的房子,我要密钥干什么? “我和姑妈您不分里外啊。” 明知道罗南刻意卖乖,可这种场景太少见了,罗淑晴纵然心情糟糕透顶,仍不由缓了缓语气:“不用在这儿讨好卖萌,我不吃这一套。莫雅做事很过分,你这个帮凶也逃不掉,当然还有莫鹏,你们三个做的好事我一样样都记得,回头咱们一样样挑出来讲。” “您消消气,没说的,只要能让老姐充分认识到错误,分给我几板子,我也认。”罗南分分钟卖掉姐姐无压力,而这种插科打诨的方式,也要比唯唯诺诺强的太多了。 罗淑晴那边终于你勾了下嘴角:“最近变得油嘴滑舌了,是谈女朋友了吗?” 罗南脱口道:“怎么可能?” 他倒是和剪纸、爆岩学了不少荤段子,猫眼也是个什么都敢说的。和那帮无法无天的能力者混在一起,语言习惯确实会有些变化,而且这样看上去最有效不是吗? 罗淑晴确实给引偏了注意力:“我听莫鹏讲,你在知行学院女人缘不错……” “他只是嫉妒我被学姐照顾而已。” “行,我知道。罗家的孩子魅力再高,心地肯定没问题,不过你也要学一些和人相处的技巧,不要一根肠子通到底,直来直往,伤己伤人,那就不好了。” “是,您说的是。” “你多几个朋友,没有问题,可不要学你姐,一头栽进那种圈子里去。” “不会的,不会的。” 罗南干笑两声,再应付几句,终于以操作为由挂了电话。接下来他停都没停,立刻就找到莫雅的号拨了过去,然而对面全无回音。 “直接玩失联?这都惹出什么祸了?”罗南打了两轮,也不见回音,不免挠头。姑妈在与他对话的时候,情绪还算控制得比较稳,可若不是真的气极,也不会迁怒到这边来。 罗南现在有点儿后悔,昨晚上路过河武区的时候,应该顺道去蓝湾一趟,了解下情况。 他在校门口踱了几步,手按耳垂,考虑找竹竿这样技术大拿,锁定莫雅的位置……这算不算小题大做? 刚一个犹豫,手环振动,他下意识接通,莫雅的声音就传出来: “你找我?” 第二百四十一章 大游行(下) “你找我?” 听到莫雅的声音,罗南就先松了口气,然后火气就上来了:“是你找我……背锅!” “说什么呢?”莫雅那边背景嘈杂,琴声鼓声连成一片,好像还有人招呼她。她应了两声,才又转过来与罗南讲话,“我现在正排练,一会儿再联系。” 罗南仰天叹气:“莫雅,你心真大!太座都炸了,你还有心排练!要开万人演唱会?” “十万人级别的。” “去你的十万,做梦的时候吧!” “嗯,正在做梦,挂了。” “莫雅!” “你再直接叫我名字试试?” “叫你怎地,莫雅,你坑我!” “啧,弟弟真乖,中午过来市政广场这边,我请你吃饭,介绍美女给你认识哈。” “……” 罗南被莫雅变化莫测的态度弄得有点儿懵,不过很快就想起来,这是莫雅的一贯伎俩。 他“呵”地一声笑,正要顶回去,莫雅又道:“对了,你来得不要太早,我们练习场地租到2点,之前肯定争分夺秒。” “还真有演出?” “你以为呢?中午再联系,挂了啊。” 然后通讯切断。 罗南站在校门口,半晌又叹了口气:今天的计划,注定是要玩儿完。 他和秦一坤说了一声,就搭乘安保车辆,往市政府广场去。现在过去是有点儿早,但预先的计划破灭,他一时间也不知道该做什么事。 人在车上,罗南意识移转,又到墨水处,锁定牡丹。要是牡丹一直跟着游行队伍,多半也要到市政广场,为安全起见,还是要和她保持距离。 不过,这姐们儿究竟在搞什么啊?刚刚还在游行队伍里搅动风云,可接了个电话,立马就脱队了。三闪两闪,跑到了人群相对稀少的的位置。 墨水习惯性地跟上,牡丹则再次表现出那份超凡的敏锐:“又来了?” 刚才就离开一会儿也知道?罗南微微愣神,也回了句:“你来回折腾图什么?” 牡丹站在高楼倾下的阴影中,远离人群喧嚣,又微笑去看那涌动的人流:“满足大家的愿望啊!对他们来说,这种程度的成就足够了,反正他们中的绝大多数人,也并没有想做出什么事来。就算有一部分人如此,也没有足够的觉悟去付出。甚至不如你对工作的态度。” “甚至?” 这可真不是什么好词儿。 牡丹重新穿上皮衣外套,笑得开心:“包括我在内,也不如你,行了吧?所以参与一下就好,和你一起做事更有价值一些。” “感谢看重,不过现在轮到我有事了。” “你所说的有事,就是指一路跟我看游行?” “顺道去市政广场。” “市政广场?你准备去那里?嗯,也没错,那里很快就是个好地方。” “市政府听了会哭吧。” “对我们有意义就行了,这确实是一个好机会。” 罗南突然有些跟不上牡丹的思路了:“机会?什么机会?” 牡丹回手扎起头发,做成马尾,嘴里还咬着皮筋,斜睨墨水:“看来我高估你了,拍档先生。” 罗南倒是不在意牡丹的评价,他一早就知道,论筹划、论心机,这位牡丹小姐起码能甩他八条街,人家也就是陈述事实而已。他态度摆得正,也很坦然:“你不需要评估我的思维能力,只需要为我展现搜索感应能力提供条件就好。我认为,这就是我们搭档的意义。” “唔,有道理。” 牡丹还真的很认真地考虑了一下,继而点头:“事务所那边,一开始也是这么交待的。我怎么给忘了呢?抱歉哈,也许是我昨晚喝多了。当然,更可能是你这段时间未尽职责,给了我某种错觉。” “……也许。” 牡丹整理好马尾,又踩了踩脚下的高跟鞋:“这个也要换一下。不过我先说明一下所谓的‘机会’吧。既然我们都要去市政广场,只要不是特别耗精力的事,完全可兼顾处理有关搜索工作,毕竟这是一次收集足量样本的机会。” “样本?” “没错,三期样本。就像行动记录上描述的那样,经过这段时间的潜伏酝酿,畸变三期感染者出现的机率,在统计学上已经有了显著意义。” “说人话。” “也就是说,由于这批畸变种的入侵,夏城的生态圈已经受到了较为严重的污染。受此影响,在我们身边,很可能已经出现了原生畸变种。它的原型可能是一只老鼠,一条野狗,一只乌鸦,或者是一个人。但最后,都会变成一个具有强烈破坏欲和增殖本能的怪物。然后……” “然后?” “市政府现在仍在封锁消息,那么一场生化危机式的大片,就将在夏城上演。到那时我们肯定拿不到后续报酬,事务所的声誉差不多要赔干净,我失业,拍档先生大概要换一个雇主……当然,这是最糟糕的情况。” “呵呵,这场游行真是正义!” “也是我们的机会。”牡丹又指向渐渐远去的游行队伍:“你瞧,像这样的队伍,全市一半以上的街道都能看见。夏城区域的注册大学生共计九十五万四千余人,他们来自于70余所高校,四个大区遍布东南西北城,参与游行的报名人数在十万人以上,而算上那些凑热闹的家伙,还有负责维持秩序的军警、公务员,抓住商机的商家、服务人员,相关人等肯定要突破二十万。 “对了,晚上还有节目表演,歌手、名演员、大势男团女团、虚拟偶像,到晚上高峰时段,以市政广场为中心,五公里半径范围内,聚集起三十到五十万人的数目,你信不信?” 罗南没有回应。却难免去想五十万人的沙丁鱼罐头是个什么样子。 “那时候夏城各个角落里的居民都会出现在广场上,以夏城主城区九千万人的总人口计算,1180的采样比率,不管是在社会学还是生物学意义上都很说的过去了。” 罗南大概有了些概念,但还要继续确认:“你的意思是?” “我的意思是,拍搭先生,发挥你才能的机会到了,现在我们有了一个最庞大的样本库,如果你的感应能力,能够及时覆盖这接近一百平方公里区域,在游行和演出结束前,从中过滤出一期、二期、三期目标,并且及时控制住它,我们就可以顺藤摸瓜,捣毁整个链条……完美!” 第二百四十二章 摇头娃(上) 初冬的夏城,因为大学生游行的缘故,氛围是反常的火热。越是接近市政广场,热度就越高。 上午10点,已经有超过20所大学的游行队伍驻扎在广场及周边区域。在冬阳的照耀下,天气尚算晴好,温度不冷不热,仍在精力充沛阶段的大学生们开始在市政广场挥舞标语口号,和周边的军警聊聊天儿,互测一下底线。 大部分人都知道,今天的游行只是一场秀。怎样才能秀得开心、秀得出彩,专业技能和各方的配合都必不可少。 除了在这上面达成共识以外,其他的全部都是一盘散沙。 罗南在市政广场外围,找到了一处休闲书馆。里面设有茶座、水吧、热饮店,最重要的是靠近广场一侧的窗口位置很好。正好可以将市政广场和东侧大部分区域收入眼中。 他随手点划着半透明茶几上的电子书页,九成九的精力还放在广场上,按照牡丹的“完美计划”,搜检可疑目标。 然后他确认:完美你妹! 目前广场周边,游行的、看热闹的、路过的……所有人都算上,也就是数万人左右的级别。但穿梭往来的人流,各自的生命草图交织在一起,搭建起来的变化星图,如同桌上的电子书,字迹密密麻麻,一页页刷过,看得人头晕眼花。 目前人数还远远没有到达高峰,真要在晚上游行演出和狂欢开始之后,很可能就是五十万人,沙丁鱼罐头似的挤在半径五六公里的狭小区域内。 范围不是问题,可五十万人汇集的生命星空,那种星辰密度,就是银河系中心也比不过吧。他的脑汁全挤出来,能给目标涂彩上色吗? “太乱、太乱。”罗南手指轻扣桌面,变化节奏和音量,以消解心头的烦躁情绪。 眼下广场秩序很乱,人心更乱。 罗南曾通过墨水的视角,观察牡丹“挑逗”的那只游行队伍。数百人激昂前行,涌动的情绪形成了一层灼热的无形火焰,已经形成了某种初步融合大势、某个体系雏形。 看似趋同,其实反而可以通过对比,凸显出个体的微小差异和悖离。此时广场上的队伍,则完全没有这个条件。 罗南只能从搜检目标本身着手。可是畸变感染一期、二期、三期的特征都不同,特别是目前最可能的第二期,是已经感染而未完全畸变的“潜伏期”。在这个阶段,搜检目标与正常生物的差别非常微小,需要极高的精细度和大量的经验值,以资判断。 罗南手边有三闸安防提供的资料,他也通过修馆主传授的根器、根性、根机标准,进行分辨,但这不够。 辨别“器性机”之术,同样需要大量的经验作为基础,罗南现在的积累还远远不足;更别说,精神感应从来都是一项很私人的体验,看资料是很难真正领会的。 他需要和人商量一下,只不过参谋牡丹还在路上悠哉游域,据说是要晃到午后抵达。 在窗边又观察一阵子,罗南消耗掉了几乎所有的兴致。思路上更缺乏突破,简直在消耗时间和茶水…… 他拿起茶杯抿一口,稍稍松弛神经,接下来却感觉到,附近有微弱的刺激,非目标,无敌意,叽叽喳喳。 罗南扭头去看,准确捕捉到刺激源头,隔了一条过道还有一排桌子,他见到一个似曾相识的面孔。 触碰到罗南的视线,对方的表情略有些僵硬,还是很礼貌的向他点头致意,罗南也做出回应,然后就不理会了。 不过,那边还是在他的感知覆盖范围内。对方桌上有两人,都是女性,一直在说些私密的话。从刚才起就涉及到他: “仙儿,谁呀这是?看你都僵了。” “你别管!” “不会吧,难道这才是你的理想型?特纳会哭吧!” “说了你别管。” “可是他看上去好弱啊,就像个小受。你瞧他穿的,秋装卫衣,颜色灰灰的,像哪个学校的校服。一直低头看书,没有朋友,孤孤单单,典型的致郁系……” “闭嘴啦你。” “喂,这也太维护了,暗恋他?” “胖头鱼!” “好吧,不说他,不说他。你看我订的这个位置怎么样?晚上广场上肯定是一团乱,还是这里,清静,气氛也不错,比较适合你这个闷骚女。话说那位就坐在那儿了,缘分吧……哎,你干什么去?” “洗手间。” 对话断去,那边桌上起来一位身姿修长的少女,衣着入时,绷着脸离开。不过离开前又往罗南这里瞥了一下,不幸再次视线相对,只能是以僵硬的表情再次点头,然后匆匆转身离去。 这位……是岳琴吧。 某家制药公司的二代,上次在极光云都,还算是罗南招呼的客人。她的哥哥岳争表现糟糕,惹了不少事,可她一直很冷静、很聪明,表现得颇具分寸,给人的印象还可以。 罗南对岳琴与同伴交谈时,透露的预订信息,比较关注。他点划桌面,果然看到上面显示了预约时间,是从晚上6点到明天凌晨2点。 也就是说,他在这个位置上最多只能呆到晚上6点,然后这里就属于别人了。 要另找地方?等等,既然两个小姑娘能够想到,那么其他的…… 罗南当即输入市政广场、游行、演出等关键词,果然相关的临窗观景位置,已经开启了预订服务,且可预订的数量正在迅速消失。他只是在两个较偏位置上稍微犹豫了一下…… gar。 算了,有精神感应,其实位置好坏也没什么,或许还更安全呢。 罗南叹了口气,背脊抵在软椅靠背上,闭目养神。可下一秒他就觉得不对,睁开眼就见到,岳琴的那位同伴,正轻手轻脚地走过来。 她圆脸上笑嘻嘻的,是很可爱的婴儿肥,鼻端还搭着一架女士墨镜,歪歪斜斜,看上去像是偷家里的出来玩,稚嫩得很。不过她身量颇高,一件肥大的粉红色短风衣,搭配黑色铅笔裤,白色运动鞋,架子搭得很是明快。 她穿过桌椅间隙,跨过走道,直抵罗南桌着,然后伸出手:“仙儿的朋友是吧……我说的仙儿就是岳琴,她太端着,所以我那么叫她。我叫白瑜,熟一点儿的朋友都叫我胖头鱼。” 第二百四十二章 摇头娃(下) 很难想象,这位自称“胖头鱼”的少女,不管三七二十一,上来就是嘟嘟嘟的一大串儿。面对如此自来熟的人物,罗南也是愣了会儿神才反应过来。他礼貌性地起身,伸手与白瑜一触,自我介绍:“罗南。” “你好啊,咱们就算认识了。” 说着,白瑜就一屁股坐到罗南对面位置上。笑嘻嘻的看他,眼睛里似乎在放光:“你和仙儿认识多长时间了?仙儿的朋友我都认识,以前没有见过你呀?” “我在知行学院上学,以前在六中。” “我也是六中的啊,也是在以前。”白瑜一下子又兴奋起来,“缘分哪!可为什么以前没打过照面?” 罗南笑了笑:“莫菡你认识吗?我是她表弟。” “菡菡的表弟,那不是个叫莫鹏的小胖子吗?” “我是另一个。” “哦,那还真巧了,我也是转学生哎,为了出道练习,前年转到了西城区。不过你这个人,在六中应该很低调吧?” “是的,不太出来玩。” 看得出来,白瑜心中满满的都是好奇。这是一个受好奇心驱动的年轻女孩儿,没什么心机可言。 罗南忽然觉得,岳琴的交友圈还不错,除了逃不开的那个血缘上的哥哥,其他的都不讨厌。都说以友观人,仅从这一点上看,岳琴还是很有水准的。 反正完美计划已经破产,离莫雅请客还有一段时间,闲着无聊,罗南也就用闲聊来打发时间:“你刚刚说出道练习,你是艺人吗?” “哼哼!”白瑜比划出一个复杂但又很可爱的手势:“bhd老幺,娃娃白瑜参上!” “……” 见罗南傻傻的毫无反应,白瑜的笑脸一下子垮了下去:“我就知道,你根本不可能属于的粉丝群,当然了,我的粉丝本来就很少。” 罗南略尴尬:“不好意思,我确实不太懂这个。bhd,是组合的名字?” “没错,bobblehead doll,但你只要记得摇头娃娃就可以了。” “名字很好记。” “但仍然是十八线。” 说着白瑜还晃了晃脑袋,与她可爱的气质非常契合,相应的身体摇动则很有韵律感。不过罗南眼神不小心扫到的,却是与她年龄完全不衬的胸口。因为短风衣落座之后就敞开了,里面薄薄一层线衣,根本就挡不住饱满的弧线。 小小年纪,这个模样简直就是犯规! 罗南没什么歪念头,却有些尴尬,忙移开目光,为了掩饰,他又主动开口:“你和岳琴出来,准备看游行演出?” 白瑜晃晃手指:“喂,我们虽然是十八线,但也是出道的组合呀。看到没有,广场中央那里,下午就开始搭布景了,那就是我们的舞台。晚上你和仙儿别忘了为我们应援!” 说着她又叹了口气:“不能聊太久,一会儿我还要和姐姐们会合,加强练习。” “去广场上?” 这句话莫名戳中了白瑜的笑点,她噗的笑喷,差点儿把鼻梁上的镜架都给甩掉:“就在这栋楼上啊!公司担心交通拥堵,租了一层作为练习室。等到开始彩排的时候,可以通过地下通道直达后台……” “租了一个楼层?”罗南小吃一惊,记得这是个占地颇广的大型写字楼。就算只租一天,开销是多少?像bhd这种十八线女团,一晚上的演出费用够个零头吗? 白瑜大概理解罗南的想法,她道:“我们公司很大的,今晚参演的就有五六组,还有大歌星、大歌星呢!” 罗南唔了一声,顺口问了句:“哪位?” 白瑜正要回答,忽有匆匆步点和低沉男音同时趋近:“娃娃!” “哎呦!”白瑜的第一反应就是跳起身,往以前的桌子上靠,可又哪来的及,被人给堵个正着。 出现在走道上的,是一位正装男子,约有三十出头,面目端正,表情严肃。他直面白瑜:“你说出来接老师,老师呢?” “那个、那个……” “坐下,怕人看不到是不是?” 正装男子低斥一声,示意白瑜往里坐,自己也坐下来,正好是在罗南对面。此时他才将视线投向罗南,审视的意味儿极其浓厚,粗眉都在眉心打了结:“你朋友?在交往?” “怎么可能!” 白瑜差点又跳了起来,随即就在那位正装男子的眼神下败退。只能可怜兮兮的表示:“京哥,您真误会了,这是我闺蜜的老公。” 老公你妹! 和白瑜一起聊天很放松,可纠缠不清就没意思了,罗南就想和这位监护人似的男子沟通一下。但还没起身,他便注意到,去卫生间的岳琴走回来,到原位上没看到白瑜,茫然四顾,这边的白瑜就向她猛招手,又顾忌周围环境,用气声“偷喊”: “仙儿,别迷路了,这里。” 岳琴闻声扭头,隔了一个过道,看见白瑜竟然和罗南坐在一起,立刻就惊呆了。 白瑜还向她嚷嚷:“快来认领男友,别让京哥误会。咱们不是一起的吗? 罗南低头看桌上摆放的杯具数量,就知道这“胖头鱼”大概是真的悲剧了。 那个京哥很明显也看出破绽,但并没有说什么。视线在罗南和岳琴之间来回转动,若有所思。 岳琴犹豫了两秒钟,最终还是走过来,站在桌子边上。在此过程中,她悄然瞥了罗南一眼,随即微垂脸面,应该是想在尊敬与平静之间找一个平衡点。但不幸失败了。 略快的心跳,呼吸控制,神经系统的抑制与反抑制,每一个细节都暴露了她紧张的心态。 再这么下去,白瑜看不出来,对面看上去颇为精干的正装男子,大概就要看出端倪。 不过话说回来,这位男士给他的感觉有点儿怪。罗南想了想,顺势起身,对岳琴道:“你到里面坐吧。这位是……” 罗南询问的是白瑜,可是仍呆站着没有动作的岳琴,却是一个激零,凑前半步,轻声道:“这位是明堂文化的经纪人海京先生……” “海京?”罗南又是一奇。 没等他想通透,旁边的海京的严肃面孔也在惊讶和迷惑中舒展开来,最终化为畅快的笑容: “南子,是你吗?” 这个亲切的称呼,终于触动了罗南大脑深处的记忆,他“啊”了一声:“京哥,是你!” 第二百四十三章 前主唱 细究起来,称呼只算是“敲门”,真正的钥匙,还是海京脸上的笑容。他张大嘴,露出牙齿,疏野畅达的表现力,瞬间冲开了正装的严肃气质,使得罗南眼前这张干净面孔,与一个络腮胡大脸重合。 海京,莫雅所在的“山溪”乐队第一任主唱。 那已经是六年前的事了。当时的莫雅还在上高三,刚刚加入乐队,以娴熟的技巧获得了旋律吉他手的位置。罗南则只是一个不到十岁的小屁孩儿,尚未开始格式论研究,就现今意义而言,几乎等于人生尚未开始。 不过,在凌乱模糊的记忆里,罗南还有些印象,当时的乐队主唱海京,嗓音高亢清亮,堪称华丽,在嘈杂混乱的地下摇滚圈子里,算是他最可以接受的一类。 可以说,整个山溪乐队的风格,都是围绕这位前主唱打造的,莫雅有“弦上的宫殿”之称的华丽solo,也与之相得益彰。虽然很多时候,他们会因此而被圈子称之以“低级”、“媚俗”、“流行的狗”…… 莫雅可是因为这事儿哭过哦,当时拥抱安慰她的,就是眼前的海京了。那种亲密关怀的姿态,对一贯保守的罗南来讲,已经很超纲了,所以在他的印象里,海京这个人,相当一段时间,都是“姐夫”的备选。 可后来,这位“备选姐夫”,突然就消失在记忆中。 啧,人类的记忆机制真奇怪,一个小小的诱因,就让很多已经灰暗下去的影像重新着色,流动起来。 罗南浸泡在记忆里,似乎也回到了那个懵懂而又干净的世界里,情绪上也有些微妙的改变。不自觉地,他也笑出声:“京哥,真的好久不见,你竟然当了经纪人!” 海京笑问:“你是来看莫雅的演出?” “她说中午请我吃饭……咦?” “那就感谢我吧。”海京回手指自己鼻子,“订餐厅的可是我。你不知道吗?莫雅他们刚和明堂签了两年合同,今天的演出,正好是我负责。” “啊,啊,签约了?”罗南略有尴尬,他是真不知道。 “就在一周前。他们在满城音乐节上表现很好,公司看好他们的前景。话说莫雅这几天都躲在外面?” “呵呵,把姑妈得罪狠了。”海京对莫雅的深入了解,让罗南恍惚以为,几年时间里,这位一直都在。 海京点点头,沉吟片刻,似乎在考虑什么问题,末了他往上方指了指:“莫雅他们现在正排练,和娃娃他们在一个地方,要去看看吗?” 罗南还未回应,白瑜已经目瞪口呆:“凭什么啊!为什么我想请琴仙儿去就不行?” 海京瞥她一眼:“山溪是经纪合同,你们是委培合同,这就是差别。” 白瑜立刻就败了。不过她又看到,罗南正顺着海京手指的方向往上看,还很专注的样子,忍不住又喷了:“喂,还有十多层呢!” 罗南当然不会说,他已经通过精神感应,锁定了莫雅的位置,只对白瑜点头笑笑,便问海京:“方便吗?” 海京看上去考虑周详:“这是山溪从地下乐队转型后第一场演出。晚上的场面很大,我担心他们紧张,有家人在旁边,肯定会有帮助。” “据说是几十万的规模?” “公司估计,最高峰能够达到百万人。这种场合,摇滚乐队天然就占便宜,是个绝佳的机会。” “百万人!” 罗南啧啧两声,莫雅那家伙,真是哪儿热闹往哪儿钻。不过他们乐队已经到了能够在百万人的大型活动上,进行公开演出的程度了吗? “这样,手环碰一下,我给你权限。因为广场周边安防升级,只能用面见邀约的方式加权限,幸好我这边还有名额……娃娃你干嘛!” 白瑜收回戳他手指,一脸无辜:“京哥你的意思是破坏人家约会,棒打鸳鸯咩?” 这还没完了! 罗南翻起了白眼,旁边岳琴则悄悄吸了口气,举起茶壶,为他添茶,一派娴淑模样,倒和白瑜搭配得天衣无缝。 岳琴这副样子,肯定是对上次的冲突心有余悸,刻意伏低做小。罗南觉得没啥意思,摆摆手,正要说话,对面海京已经先开了口: “一个是进,两个也是进,正好公司现在缺人手,我就当收两个临时工了。” “京哥,海量!”白瑜哇地赞叹起来,翘起大拇指,又向岳琴眨眼睛。 岳琴勉强笑笑,再次深呼吸,末了又偷瞥罗南一眼,缄口不言。 海京很快将权限分享过来,然后就起身道:“别耽搁时间了,回去吧。有关注意事项,路上我给你们讲一下。咝,娃娃你没完了是吧?” 白瑜仰头,露出个很小心的笑脸:“京哥,老师那边,你是不是……忘了啊?” 海京微怔,在罗南三人视线注视下,也有些尴尬,他拍拍额头,重新坐下来:“差点忘了,我打个电话。” 几秒种后,电话接通,随即挂断:“已经到了。我的权限用完了,白瑜拿你的出来,貌似是这才是我准假的理由吧?” 白瑜嘻嘻地笑,又伸长脖子往入口处打量:“没见人啊,不是又喝过头了吧?万一染得我们一身酒气,京哥你可要帮着向公司解释。” 看得出来,海京和白瑜等艺人的关系还是比较亲近的。工作是工作,交情是交情,既分得清楚,又能够互补,他在经纪人这一行貌似做得不错。 只是,真可惜啊,那位疏旷嘹亮的山溪主唱,大概再也回不来了。 罗南有些小小的出神,但很快就被一个刺激点醒,眉头方皱,白瑜那边已经锁定了目标,“来了来了,老师,这里。” 罗南扭头,便看到一位三十岁左右的女性向这边走过来。她没有化妆,微褐皮肤却极为光泽,没有发暗的感觉。她穿着白色长袖t恤,肩上搭着外套,下面则是深蓝灯笼裤搭配裸色高跟,打扮随性到一塌糊涂,看上去很潇洒,不过本质上么…… 海京站起来迎接,口称“老师”,没有提姓名,听起来有些别扭。白瑜也是笑呵呵地探过身子,隔着阅读桌与来人拥抱:“老师,一周没见了!这次一定要教我怎么保养皮肤。对了,我来介绍哈。” 白瑜很热情地作介绍人:“这两位是……” “不用介绍,都见过的。” “啊?” 此时岳琴已经起身,向来人躬身问好:“猫眼老师你好。” “还记得我的名字?有心了。” 来人唇边笑容微妙,没在岳琴身上停留,而是顺势转向了正慢慢起身的罗南。待彼此视线相对,她意蕴复杂的笑容终于彻底绽开:“嗨,boss,你的新目标?” 罗南一脸正经:“猫眼老师,别开我玩笑。” 他只能这么回应,否则海京和白瑜那里就没法解释——海京看上去还算有城府,白瑜则已经懵掉了。 “你们认识?老师的工作室,幕后老板是罗南?不是吧!” 罗南终于发笑,却笑得很无力:“说了是玩笑。” 至于什么玩笑,前因后果如何,猫眼你给我解决先! 眼前看上去随性潇洒的女性,正是猫眼。公开社会身份是舞蹈老师,在里世界则属于能力者协会的在册人员,精神侧感应向觉醒者,最擅长的能力为“超距感知”。 不过对罗南而言,这位正处在最好年华的女性觉醒者,最具意义的属性,还是他的格式论体系下,位居“职员层”的信众;是源源不断供应给他灵魂力量的“大生产线”的组成部分。 自从上次极光云都事件之后,猫眼再没有与罗南见过面,不过他们之间的感应联系,要比前段时间频繁得多,持续磨合。罗南占主动,管得不多;猫眼全被动,想得不少。十多天过去,不管猫眼乐不乐意,她都开始适应一位“老板”的存在——小王八蛋不签合同、不发工资,却根本不给她任何脱离的机会。 职员?奴隶吧! 唯一让猫眼比较庆幸的,大概是罗南这位老板,管理上也比较散漫,一般二般不会给她找事儿,就是找了,难度也不是太高。猫眼不想改变这一点,所以在情绪稳定时,她就维持住这份相处状态,不给罗南添堵: “最近他和我练舞……很会打赌的家伙。我输了,所以换了称呼。” 说着,她的视线往岳琴处瞥了一记,后者乖觉地垂下眼睑,只当什么都没看到,什么都没听到。 海京笑了一声:“原来是这样。” 白瑜傻呼呼地追问:“打的什么赌啊?” “赌上人生之类的吧。”猫眼笑着摸了下白瑜的脸蛋儿,“走了,从见面起,计时开始,按分钟付费哦!” 尴尬话题就此终结。猫眼也从白瑜处得了权限,当下一行人便跟着海京,离开休闲书馆,进入大楼的专属电梯。刷过权限之后,电梯锁定楼层,自动上行。 海京在电梯里就安排:“老师和白瑜去练习室,南子和岳琴同学,要先跟我去换铭牌,也签个临时合同,这样就是工作人员身份,不至于太扎眼,进出比较方便些。” “好复杂。”白瑜小小地感叹一下。 罗南也表示感谢:“麻烦京哥了。” “没什么,你们来也等于是帮我的忙。” “嗯?” “哈哈,别担心,就是有活儿也不会累的。” 海京的笑容依旧是记忆中那般疏旷明朗,几无改变。 第二百四十四章 冲击课 练习室的大门打开一条缝,错落的音符便飘了出来。在贝斯的引导下,吉他的清澈和弦划过两小节,然后断掉,然后就是讨论声: “看,不插电的效果要更好。” “百万人大会场,你用木吉他?太信任主办方的设备了吧?” “室内和室外效果没法比的,小场和大场也是两回事儿,木吉他方案太激进了,我不赞同。” “但我们必须要突出和声……” “错,我们要引爆气氛!决不能为了两小节的和声,毁掉整首歌!” “先不要吵,我们再找找感觉,换个效果器试试。” 然后又是一通忙乱杂音,等音符重新飘出来的时候,室内加入了和声,然而不到一小节,就又断掉,争执再起。 罗南笑着摇头,然后把门关上,不去触碰里面躁动颤栗的氛围。他扭头看身后的海京:“他们真的很紧张啊。” 海京稍有些意外:“不进去了?” “不进去了,我怕莫雅拿吉他砸过来。” “还不至于,但其他人真不好说。”海京摸了摸门把手,也放弃了,“那就等练习结束吧,毕竟作为一只地下乐队,和明堂文化签约,属性就变了,现在就是他们的蜕变期,这时候紧张也没错。 “签的是片约还是……” “人身关系。” “也就是会更注重商业开发对吗?” “对,流行向。”海京轻吁口气,“也不知道,把他们从地下圈子里带出来,究竟是好是坏。” 有莫雅这位痴迷乐队的表姐在,罗南平常再怎么沉浸在自我世界里,也多少知道些地下圈子的情况。 地下乐队签约,是个比较敏感的话题。很多乐队一直期盼能够与经纪公司、音乐公司签约,从“地下”走到“地上”,但“买片不卖身”的传统逼格、鄙视流行的习惯还是很有力量的。 如果真的一飞冲天也就罢了,最怕的就是半红不黑,同时受到地下圈子和流行圈子的排斥,又没有挣到乐迷,很多乐队就是在这个阶段崩溃掉。 就像是超凡力量的“觉醒”,成功了一切都好,可如果失败,就只能在两个世界的边缘蹉跎,不说外界的压力,仅是自我定位上的迷茫,也够喝一壶的。 罗南摇头:“一线天,一线地。” 见他这模样,海京呵呵地笑出声,顺手摸了摸罗南的脑袋:“小家伙什么时候变得这么老成?” 罗南愣住。 见罗南表情,海京有点儿尴尬:“别介意啊,手滑了。” “没事,你是哥。”罗南一点儿不在意,“我记得最开始,还叫过你叔叔的,那时你留胡子。” “啊呀呀,你还记得。” 海京咧开嘴笑,和罗南拉开点儿距离,靠在练习室对面的墙上,从兜里拿出个精致盒子,里面整齐排列三根电子烟。他拿起一根,叼在嘴上,说话也有些含糊不清:“那时候,你可真叫个懵懂,看上去傻傻的。” 说着,他的口腔温度触发了电子烟开关,“咯拉”微响,电子烟前端微红,水烟袅袅升起。 看电子烟前端红光明灭,罗南大脑深处的记忆又翻上来一些:“也许吧,你还说我不该姓锣,该叫鼔,不敲不响!” “然后你就拿果汁泼我一脸,烟都给浇灭掉……哎,那是我头回登门去你家,在院子里偷抽一口,多什么嘴啊,囧爆了!” 海京挥挥手,头顶贴墙,硬把脸面扳向天花板,一副没脸见人的模样。 大概这也叫“没个正形”吧。和西装笔挺的打扮相比,罗南还是对这个形象更熟悉些。又是一笑,对海京道:“没有乐队不想签约的。莫雅我不知道,姑妈一直觉得地下圈子太乱,如果她知道莫雅签了正规经纪公司,应该会高兴才对。” “地下圈子乱,这个圈子也不清净。”海京嘴里的电子烟上下抖动,“明堂文化正面临股份变动,也就是眼前的事儿……算了,不提这个。” 罗南倒有些感同身受。进不去觉醒者的圈子是一回事儿,真正进入了“里世界”,貌似各种烦恼要多得多。 “地下痴欲,天上烦恼,都避不开的。” “行啊,成哲学家了,这是被什么催熟了吗?” 罗南眨眨眼,转移了话题:“京哥你终究还是把烟戒了。” “最近两年确实不怎么抽。想想也搞笑,唱歌的时候死活戒不掉,一旦不唱了,反而统统搞定……” 这时,海京手环震动,他低头看了眼,随即直起身子,拿下电子烟:“事来了。我带你找个地儿休息一下。这里空了不少房间,浪费是浪费,安全性和私密性还是有保证的。” 罗南点头跟上。 海京把电子烟放回盒子,忽地想起一事,拿着盒子挥了挥:“对了,替我谢谢你姑父,这个‘星烬系列’还是他推荐给我的。” 罗南笑笑没做声,却突然记起:莫雅那么多朋友,真正能够单独到家里拜访,登堂入室的,男性里面,貌似只有海京一个。 也许,这才是他把海京误认为是“姐夫”的关键原因? 误认……吗? 本次游行演出,明堂文化本就是主办方之一,正式演出前,事情千头万绪。海京说要领着罗南找空房间休息,可没走几步,又有急事压上来,必须立刻赶过去。 “算了,你自己去吧,5627房间,走廊尽头转个弯就是。”说着,海京又开了个玩笑,“不用担心撞人好事,一个个试也没关系,各个练习室都设了权限,没有授权进不去的。” “好的,京哥你去忙。” 海京转身要离开,又记起一件事:“对了,你女朋友在5621,和白瑜他们在一起,你也可以去那里转转,以你和猫眼老师的交情,应该不至于把你轰出来。bhd的曲风也比较适合你们年轻人的口味。” 你一句话三个错误,我到底要不要纠正呢? 罗南最终只能用笑容接下。 海京又想摸他的头,总算及时醒悟,巴掌落在罗南肩膀上:“周末玩儿的开心点,但也要多关心一下你姐。” 看海京匆匆离去,罗南若有所思。 “5627,5627……” 罗南按照海京的说法,没怎么找到了拐角处的5627房间,正准备伸手去握门把手,动作突地停下。他再次抬头确认门牌号:“5627,没错,权限显示也没有问题。” 可为什么里面那两位能进去,而且玩得那么high? 精神感应的用途,竟然会在这里体现出来。他现在纠结的只有一件事:是继续看下去呢,还是继续看下去呢? 罗南在门外叹气。海京有句话说的还是很正确的,这个圈子也挺乱。 现在的年轻人懂的都很多,谁也不是纯洁的白莲花。罗南上过生理卫生课,莫鹏有时也会偷偷摸摸带给他一些不可言道的“资料”之类,概念什么的并不缺乏。可他十岁以后就潜心研究各式论,每天工作,夜以继日,哪有闲情去钻研那些? 没想到啊没想到,十六年放空,一朝启蒙,就给他带来这种高级课程! 应该都是艺人吧,男是俊男,女是美女,虽然已经是衣衫狼藉,可是妆容修饰都非常入时。 罗南难免在女性身上多做流连,就算不怎么赞成这种光天化日之下的行径,也必须要承认:很好看! 女性长发半掩面孔,因为激烈运动的缘故,面部轮廓微微扭曲。不过艺人高人一等的先天条件,还有严格的身体管理,包括气质风情上的打磨,在暗室情动之时释放出来,确实有勾动人心的魅力。 停,我究竟在想什么啊? 罗南也不知道他究竟在门口愣了多长时间,最终他当然还是没进去,而是快步向前走,走出快二十米,终于在走廊中央站定,吐出一口长气。 因为吐气太快,嘴唇都没有分开,气流冲击之下,唇瓣快速抖动,发出“噗噜噜”的怪响,堵在胸口的躁动气息,也在这滑稽的声音中散去了一些。 “咕!” 强行掐断的笑音,在走廊上也很清晰。笑音入耳的同时,旁边房间门也打开一条缝,露出白瑜那张可爱的圆脸:“什么啊,进个门就那么纠结?” 罗南抬头看门牌号,5621,这是bhd的练习室。 倒也巧了。 他回头看了一眼,走出快二十米,与5627房间也不过就是隔了两个门,毕竟练习室都很大。 白瑜应该是刚刚经过一场练习,额头上薄薄的一层汗,黏住了发丝。脸蛋也红扑扑的:“见过你姐了?到这儿来探班?也对,你女朋友可就在里面。” “是不是女朋友你不知道?”罗南说出口才发觉有歧义,苦笑了一下,“她有男朋友的,那个白人叫什么来着?” “特纳。” 白瑜脱口而出,随后就掩住嘴,往后瞥了一眼,又扭头看走廊两端,没见到人影才松了口气。 然后她推开门走出来,随手又把门带上,压低声音道:“千万别让京哥听见,他最讨厌手下艺人说谎了。” 看白瑜出门,罗南就皱起眉头,刚刚白瑜在屋里练舞,为最大限度模仿演出场景,还穿了快十公分的高跟鞋。发育良好的身子又拔高了一截,站在一起,都要比罗南高出两三指。 当然,这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此时的白瑜就穿了一身紧身舞蹈服,汗渍已经透了,犯规的胸口弧线将小圆领硬撑开一道空隙,雪肌白肉亮在眼前,他看也不是,扭脸也不是。 礼貌问题事小,刚刚才遭遇的冲击性课程,可是真切示范了对这片区域的正确用法…… 第二百四十五章 跑腿的 传说中的精那个啥上脑,大概吧。 罗南想拍自家脑袋,他觉得就是和一个超凡种干架,也不会比现在更窘迫了。 好吧,这是夸张。 一时的窘迫,还远远比不上事关生死的决斗。自从他进入里世界圈子以后,所碰上每一件事,其实都比现在要艰难得多。相较于面临的真正困局,眼下的遭遇也不过就是青春期的小小磕绊罢了。 更大的困难他都克服了,没道理现在缩卵……不是,应该是没道理去做**的奴隶。 脑子里几个念头起伏,罗南心里好过了不少。他深吸口气,保持语气的稳定:“我知道了,你回去练习吧。” “你干嘛去?京哥真给你安排活了?” “呃……”罗南还没有想好到理由,走廊那头嘈杂的脚步声响起。一大群人绕过了拐角处5627房间,走了过来。 人群里面,最扎眼的是西服革履、身材强壮的保镖,在外围摆了密密一层;旁边还有挂着工作铭牌的服务人员。 不过最亮眼的,要数人群最深处,那位衣着入时的女性,她带着墨镜,微昂着头,在人们的前呼后拥下,愈发显得气场强大。宽阔的走廊也因为这群人的到来变得分外狭窄。 5627房间里那对野鸳鸯都听到了声响,他们以负距离紧搂在一起,慌张和刺激之下,大量分泌多巴胺、血清素、雌雄激素等,全身都在响应,乃至于混淆了快感和恐惧的分际。 罗南这才发现,他其实一直在关注那里。 这还真是……看清自己的结果,往往就是尴尬。 尴尬也不是毒药,憋不死人的。罗南就想,反正从头到尾,只有他一个人知道,最多等于私下研究“资料”,算是能力带给他的福利吧。只要别受其影响,将**照进现实就好。 心理建设刚有一定成果,罗南突然被扯了一下,扭头看时,见白瑜绷着脸,却使眼色要他靠过来,肢体语言颇是紧张。 以罗南当前的体术造诣,当然不会被一个小姑娘扯动。但看到白瑜的表情,他便顺势走过去,两人一起贴墙站。 白瑜松了口气,然后眼观鼻、鼻观口、口观心,双手交叉合于小腹,站姿端正得堪比空姐。这时候,快步经过的人群正好经过,她当即露出笑脸,低声而清晰地招呼: “薇薇姐,吴总监。” 以罗南的眼力,也没看出那位强势女性有没有回应,倒是内圈一个五十来岁的中年人对这边道了一句:“别在外面闲逛,该练习就去练习。” 人群乌压压走过,到走廊尽头再右拐,脱出了罗南和白瑜的视线,但是那边的楼体结构始终都在罗南精神感应的观照下。 拐角处是一条半封闭通道,通道口有透明电子门锁住,在其尽头,则是一处雕花双开大门。门内是一个颇豪华的套间,塞下几十号人也轻轻松松。 那群人就走进套间里,不多时,刚刚跟进去的服务人员就匆匆离开,多半是领了任务。 看服务人员经过,白瑜吐吐舌头:“被抓了,我赶紧闪。” “等等,那谁呀?” “吴总监,公司艺人部的主管,京哥的着,白瑜眼睛还眨啊眨的,似乎在告诉罗南,和你这个打赌赢来的boss不一样。 被这样的眼睛照住,罗南的心跳也略有加速,比较抱歉的是,那处沟壑雪肌的图景,也总在心头晃悠。 他尽可能摆脱激素的影响,尝试正常聊天:“那个薇薇姐,应该也是艺人吧,看上去比你待遇高多了。” “那怎么能一样?咦,你不认识她?” “我对娱乐圈不熟。” “真不认识?” “这有什么好炫耀的?” “啊!突然心里就平衡了。”白瑜双手交握,做感谢上帝状,然后才开开心心地给罗南科普,“那位是我们明堂文化的台柱子席薇,标准的一线,在东亚、东南亚都很有名气的。” “席薇?” “一点印象也没有?” “不,记起一些。超清纯玉女明星出道,后来好像还转型成功,戏路挺宽,有段时间莫鹏很迷她,向我借钱买过周边。” 白瑜长长叹气:“周边……我们出道时,周边都是半卖半送,就这样还积了半个仓库呢。不像薇姐,未来几年,她在公司的一姐位置差不多就稳了。” 罗南关注套间里的情况,发现席薇与艺人部的**oss吴总监交流时,也差不多是平等相对,甚至还要更强势一点儿。果然颇有“一姐”的派头。 “这种游行集会,还能请到她来站场啊?” “薇姐转型本就是往公益方面来的。再说了,以她的人气,在台上一站,也要比我们跳一晚上更管用……咦,奇怪了,薇姐的行程出了名的紧凑,现在离演出还有七八个小时呢。” 白瑜眼眸晶亮,那是由“好奇”催发出来的光芒。她早忘了“被抓现行”这码事儿,低头就操作手环,上网查看,还示意罗南过来同享。 “天街,东亚最大的八卦社区之一。他们的自媒体账号也实时更新消息。虽然在这上面被曝光很讨厌,不过坦白说,我们还是很希望在上面看到自己的消息,提高曝光率……看哪,就是这个。” “席玉女偷会新欢?” “好像是在外面约会,被狗仔抓到了。啊哈,肯定是过来躲风头!” 这里封闭的楼层确实清静,狗仔什么的没有权限,也凑不上来……可白瑜你兴奋个鬼呀! 罗南算是看明白了,别看白瑜还要比他大半岁,其实就是个小八卦虫,可悲的是职业选择了敌方阵营。 心里正摇头,罗南突然发现了新情况,他示意白瑜打开身后练习室大门,一把将她推了进去: “有人来了。” 解决掉手尾,罗南吁一口气,转身往反向去,可没走几步路,就听到有人招呼他:“哎,那个谁你过来。” 罗南扭头,一脸纯洁:“您叫我?” 叫住罗南的,正是那位吴总监。他从那个封闭通道里走出来,身边还跟着一个微胖的年轻女人。 那女人正与他说话:“还是我自己去一趟吧。” “别,外面那帮记者如狼似虎的,你跟小薇太久了,他们都认得你。跑腿的活,还是让其他人去干。” 说着,吴总监又扫视了一下罗南的脸孔,觉得这个年轻人,实在是面嫩又面生,他有些疑惑:“哪个部门的?” 罗南下意识回答:“我跟着京哥。” “海京是吧。”吴总监视线扫过罗南胸口的铭牌,心中释然。他示意罗南过来,吩咐道,“你和蒙助理交换一下通讯号,卸了铭牌,到瑞丰楼去,把预订的早茶套件提回来。怎么躲记者,平时都给你们培训了,放机灵点儿。” 前因后果,不用再解释。 罗南面对这情况,铁定不能拒绝,否则就把海京给坑了。他老老实实的应了一声,直接卸了铭牌,转身就走。 吴总监和那位蒙助理又回套间去了,罗南快步通过走廊,可才过5621房间,练习室的门缝就扩开,白瑜冒出头来:“瑞丰楼的茶点啊,死贵死贵的,而且还没有外卖服务,只能上门去提,但听说很养颜……这次是真要跑腿了。” 女孩一直开着门缝偷听来着。 罗南倒不在乎跑腿与否,人家海京能把他带进来,他还不能做点儿事?他顺口问道:“要么?顺道给你捎一点。” “茶点就不必了,买不起……咦?”她转身向屋里说了两句,没几秒又探出头,猛眨眼睛,力求妩媚,“罗南哥哥,进来下好不好?” 罗南叹了口气,依言入内。 他一进门,四道目光便都打到他身上。猫眼和岳琴都认识了,还有两位比白瑜稍大些的少女,无疑就是bhd组合的另外两个成员。 海京曾提起过,她们一个是有“管家”绰号的雪苑,另一个则是“芭比”克拉拉。 作为女团成员,人设气质还是比较鲜明的。那位汗透衣衫,肩搭白毛巾,皱眉看过来的,多半就是雪苑,很有担当的严肃脸,身材最为匀称健美。 至于克拉拉,无疑就是那个妩媚的混血美人,白皙的皮肤如牛奶一般,颜值超高。 白瑜笑嘻嘻地拍巴掌:“快点快点,高端免费劳力仅此一回。罗boss要去瑞丰路带外卖,谁要顺路捎点什么,赶紧报名了。现在楼层封闭,错过机会可就彻底没指望了。” “萝卜丝?”娇媚的克拉拉低笑出声,风情宛然,要比她的年龄成熟很多。也很随便地给罗南新造了个绰号。 “芭比,娃娃!”雪苑身为队长,自然第一时间开口训斥队员不礼貌的举动。但那两位的绰号连在一起,也着实比较搞笑。 雪苑只做不觉,主动伸出手:“是罗同学吧,你好。” 罗南伸手回应,然而刚到半途,就被走过来的猫眼一把拍开。 猫眼才不管罗南和雪苑如何尴尬,也拍巴掌引起大家注意:“再耽搁早茶时间就过了。boss给席薇跑腿,往返瑞丰楼大概半个小时,其他外卖送到这里也差不多这个时间。这样大家各自订餐,等boss回来正好一起拎上来……没问题吧?” 罗南举手:“有的!我想请问,你说的boss,翻译过来究竟是啥玩意儿?” 第二百四十六章 强迫症 一帮人全笑翻了。但这些小姑娘不知道,罗南和猫眼的对话中,蕴含了多少复杂的信息;交接的视线里,又藏着怎样的锋芒。 摊着这样一位不服气兼有自毁倾向的信众,罗南也是醉了。 折腾这回,旁边的雪苑倒是想起一件事,她提议道:“我们先交换通讯号吧,各自的订单,都发给罗同学,免得出错,也避免多转一次。” 白瑜第一个赞同,可转脸就放出凶相:“三个未来偶像的私人通讯号,要是传出去,你就死定了!” 可惜,不管她怎么扭曲面孔,讨喜的圆脸所呈现出的,也只有可爱而已。 罗南耸耸肩,伸手与她们互换通讯号,也初步收获了bhd女团的友谊。他挥挥手,转身往外走:“你们抓紧时间订餐,还有,请注意类别,快餐糕点什么的最好。我可不希望辛辛苦苦回来,又在楼下等上十几二十分钟。” 白瑜“啊”地叫出了声,极度无辜地表示:“都是肥胖类,身体管理怎么办?” 雪苑盯她:“你提议的时候,身体管理就已经崩掉了。” “可是队长你也没有驳斥啊!” “我会带着你们加强训练两小时。” “虚伪!” “变态!” 那边bhd团内战,罗南则已经打开门要出去。这时,旁边始终沉默的岳琴走到近前,就在他耳边低语:“罗先生,我陪您一起去吧。” “嗯?” “不用不用。”猫眼笑吟吟地搂住岳琴肩头,亲呢而坚决地将她按住,“现在他火力正旺,脑袋发烧,自己出去比较能放空……” “你才发烧!” 罗南回呛一句,可见到猫眼的眼神,他就明白,隔壁隔壁的隔壁发生了什么好事,瞒不过这位。甚至他早前比较“直白”的反应,也可能落入到猫眼的眼中。 尴尬么?肯定是有的,不过他和猫眼的特殊关系,多多少少消解了部分。他只是再瞪去一眼,拉开了门。 猫眼突然又道:“我就不专门订餐了,你在瑞丰楼直接领一个‘流石套件’就好,简单快捷,谢谢boss!” 说着,猫眼还给他敬了个礼。 罗南回头,一时无语。他不知道瑞丰楼的行情,但只看白瑜惊恐的表情,就知道那什么“流石”的杀伤力有多大。 还好,他昨晚刚有大笔进项,多少有些底气,最终只是没好气地挥挥手,走出门去。 乘坐电梯需要路过5627房间。罗南注意到,那对野鸳鸯还在里面,已经衣着整齐,一前一后贴着门口,通过大门可视系统观察外部情况,纠结开还是不开。 罗南的突然经过,吓了男艺人一跳,脱口骂了句“欠揍的玩意儿”,罗南挑挑眉毛,停也不停,径直走过。 男艺人终于确认门外无人,刚把门开了一条缝,咚声大响,门扉抖动。他“啊”地往后退,撞到后面全无防备的床伴儿。女艺人尖叫声中向后倒,还好反应及时,又拽着男方,倒是没倒下去,但回扣的衣领,把对方勒得够呛。 不提那对艺人如何疑神疑鬼,罗南用干涉力出口恶气,便乘电梯下楼。 中间海京从铭牌信息系统上,发现他外出,还问了一声,得知情况后,老大不好意思,想派人去代他,罗南则拒绝了。 罗南并不在意跑跑腿,牡丹号称的“完美计划”没有可行性,他已经闲下来,有事情做也不错。还有,瑞丰楼的茶点既然名声在外,不妨给莫雅她们也捎一些。 貌似这叫“探班”? 罗南很快出了写字楼,根据电子地图显示,他需要横穿广场,到对面街区。要穿过可以容纳数十万人的大广场,可不是几步路的事。偏偏因为游行,部分公共交通限行,他要么骑单车,要么凭双腿,总之是个耗体力的活儿。 单车、腿、单车、腿、单腿、车……算了,就车吧。 罗南关掉电子地图,在此之前,他已经通过精神感应,锁定了传说中瑞丰楼的位置。现在,他真的是闭着眼睛也不怕走错路了。 骑着单车,罗南横穿广场。 此时的市政广场上,已经算得上人山人海,单车需要绕行很多路,才能找到特意开辟的疏散甬道,相对流畅行驶。 手环连续震动起,那是bhd团发过来的订单截图。 一、二、三……四? 哦,第四声不是手环,而是来自于精神层面与墨水的联系,源头则来自于仍在半路上游荡的牡丹。 “进度如何?” “你再搞这种计划,就另请高明吧。” 罗南大致观察了一下市政广场周边的局面,生命星空正变得越来越拥挤,又如暴雨下涨溢的河水,亿万星辰不断流动,时刻刷新。 如果要从这里面搜检出能力者、畸变种、哪怕是魔符那类暗面种,罗南不会怵,可要查二期感染者…… “二期?你要查二期?”牡丹那侧,难得惊讶了一下。 “怎么了?现在预估是二期阶段,当然要查二期,警惕三期……” 牡丹打断他的话:“拍档先生,你有强迫症对吗?” “咳!” “那就是缺乏常识。目前世界上还没有任何一种实验室以外的方法,可以有效判定二期感染者的存在,特别是在这种环境下——我以为这是最基本的共识来着。” “不查二期?” “当然,一期的畸变种传染源,三期的原生畸变目标,这些才是有实际意义的搜检对象。我知道,二期感染者更有治理价值,但那毕竟只是理论上的,不具备实际意义。也许真的只有重度强迫症患者才会从这个角度考虑。” “……”罗南确定,如果牡丹站在前面,他会全力加速撞上去。 数秒钟后,牡丹送来一声低笑:“拍档先生,你生气了?” 罗南不搭理。 “抱歉,可能我还没有完全醒酒,或者生理期到了,说话不太注意。现在你应该已经在广场上,那我们要不要见个面?对你这样的搭档,我一直很好奇呢!” 罗南眉头一跳,本能环目四顾,以为牡丹发现了他。半秒钟后他才反应过来,此时那位还在路上悠哉游哉,墨水就是最好的眼线。 但反过来,正因为墨水和她在一起,罗南之前表现出的对广场现状的熟悉程度,让牡丹做出了与事实相符的判断。 这是露馅了? 罗南迟疑了一下。他对保持神秘感没兴趣,可武皇陛下安排这一模式,想来也有她的道理,没必要节外生枝。 所以他拒绝了,顺便小小地装一下:“相对于我的眼睛,你的计划更有意义。” “好吧,反正中午也有人请吃饭……虽然我不一定会去。那就下午再联系,晚上一起加班,寻找一期和三期目标。” 牡丹特意突出了两个定语。 罗南抽抽嘴角:“好。” “如果这期间你有发现,也可以通知我,我时刻在线。” 此后再无他事,罗南踩着单车,锁定瑞丰楼,匆匆而去,匆匆而回。 真的骑行过去,便知这段路程并不好走,时间很紧张。多亏罗南近日修行不缀,再加上耦合关系下灵魂力量的反哺,使他的体力跨过了常人的极值,才能在二十分钟内,顺利往返。 回到写字楼,bhd团所叫的外卖已经陆续到位,最后一位外卖小哥,差不多和他前后脚抵达。 在服务台附近,罗南按照订单,逐一对照,确定齐全。然后,他遇到了新问题——身为“临时外卖小哥”,罗南同时跑五六个单,却只有一双手。 多人的份量,以及分盒包装的现实,让罗南实在没有常规方法,能把这一堆东西一口气搬上去。 看着地上一堆包装精美的食品盒,罗南百思不得其解。 没道理啊,一帮女孩子,再怎么贪嘴,也不至于到这种地步,身体管理还要不要了? 罗南重新对照她们发来的订单信息,也没有发现问题。唔,等一下……订单之外,还有一段话来着。 发信人是克拉拉。 罗南大致扫了一眼,就苦笑起来。便在此时,轻盈的脚步声贴近,有女声细语:“罗先生,我来帮忙吧。” 罗南扭头,便见岳琴就距他三步远,向他打招呼。两人视线一触,岳琴又微微欠身,月白色长款毛衣外套直缀膝头,搭配波点衬衫和高腰裙,走的竟然是轻熟风,亏得她的气质能撑起来。 她终究还是下楼来迎,这份姿态,也是将她本性中的聪颖锋芒遮了又遮,掩了又掩,极其谨慎保守。 罗南知道岳琴的心思,岳琴也有相应的自觉。也许拿捏火候对她来说还有些困难,那么她干脆就做得更极端些,求的是一个“礼多人不怪”的状态。 如此聪明冷静的少女,真被她那个蠢哥哥给连累了。 不过话说回来,罗南也想不通透,他在其他人心目中,难道真的就是一个睚眦必报,动辙灭人满门的**oss? 罗南叹了口气:“你来了也好,帮着看一下,我去找个行李车什么的。” 岳琴此时,才真正数清楚罗南脚下堆叠的食盒数目,也是小小惊到:“这么多?” “好像是克拉拉帮同楼的前辈订了午餐。” 所以,那位牛奶皮肤的美少女发过来好几个道歉的表情,另外附赠红唇吻照一张……至于是存图还是自拍,那就辨不清了。 第二百四十七章 沙三变(上) 岳琴和克拉拉的交情还不到背后评价的阶段,便只微笑而已。 事实证明,要在写字楼门厅找到行李车可能性几乎为零。到后来,两人还是必须用最简单的人力方式,把食盒往电梯里转移。 “咱们先搬一波,回头你在电梯口守着,我把剩下的搬来。” “好。” “对了,给她们打电话,特别是克拉拉,就在电梯外面等着,有劳力不用白不用,到站就分流。” 岳琴惟命是从,还真的给那边去了电话。然后两人拎起大包小包的食盒往里走。由于是专用电梯,使用的人不多,半路上就看不到其他人了。 也在此时,岳琴终于轻声道破那层窗户纸:“罗先生,很抱歉。” 罗南目注前方长长的走廊,有些无奈:“那件事我无所谓。” “我知道的。” 岳琴垂眸浅笑,意蕴微妙:“我能看出来。可我说的‘抱歉’,是因为不多此一举,从您这里确认,就无法安心。所以今天纠缠得厉害,请您见谅。” 罗南这才瞥她一眼,点头道:“没关系。” 岳琴还待再说,前方电梯打开,有个中年人匆匆走出来,穿着正装,样式与海京颇为类似。他边走边摘下胸口的铭牌,罗南眼尖,看出那正是明堂文化所包楼层的通行证。 两边擦肩而过,那人瞥来一眼,他的手环就在这时响起来,他忙接通,连迭应声:“是,是,我是小沙。就在同辉大厦一层,您只管过来就好,我在外面迎着……没问题,权限什么的绝无问题。” 罗南把食盒堆在电梯里,留岳琴看住,再回去搬第二趟。在门厅里就看到,那个姓沙的就在门外站得笔直,好像大龄门童。 罗南也没在意,拎着剩下的食盒回到电梯,再和岳琴整理了一下,都刷过铭牌,准备上行。 然后一秒钟后,电梯门重新打开。 依稀那个姓沙的在外面大喘气:“赶上了,何少,请。” 伴着话音,一拨人马匆匆进来,当头那位还骂骂咧咧:“夏城这边儿的狗仔真特么够了,啊呀!” 罗南和岳琴已经很注意摆放,但食盒数量太多,后面来人则又多又匆忙,拥入之时,当头那位差点就把一个食盒踢翻。 其实已经踢到了,但罗南干涉力作用,不用声色顺着力道平移,消去了冲劲,平稳过关。 他做得很是隐秘,电梯里面,岳琴也好,当头进来那人也罢,都毫无察觉。可电梯之外,正次第进入的人群中,却有人强烈反应,第一时间抢前,抓住当头那位的肩膀,硬将他扯回去。 气机炸起,掀动波澜。 罗南的精神感应,其实已经将来人覆盖,早前并没有察觉到能力者。 可刚才一瞬间,最早做出反应的那位,竟然从极度平凡的状态下,瞬间跃到至少c+的程度,爆发力惊人,潜匿气息的本事更是了得。 罗南放松的精神骤然绷紧,第一时间锁定那个最具威胁的目标,又下意识伸臂,将岳琴往后拦。 然而下一刻,画风突变。有人嚷嚷着“何少”,急毛火燎地往上冲,却是刚刚那位疑似身属明堂文化雇员的沙姓人士。明明天气寒凉,这位脸上还是殷了层汗,多少润了一下干燥松弛的面颊,脸上似乎也隐隐发光,格外兴奋: “怎么回事,电梯坏……咦?” 姓沙的见罗南二人在专属电梯上,脚边是大大小小的食盒包装,也愣了,但很快就恼道:“你们怎么回事儿!这是分配给我们公司的专属电梯,非授权人员不得入内。” 罗南没搭理他,只谨慎地将电梯外所有人都扫描一遍,由此连续看到了两张熟面孔,不免有些意外。 与之同时,那个最具威胁的人物,应该也把他认出来,沉肃的面孔有些松动,微微欠身,算是对刚才的过激反应致歉。 “罗先生,什么情况?”大楼外的秦一坤,也通过六耳联系,语气紧张。刚才气机的瞬间爆燃,也呈现在安防小组的监控仪器上。真是一石激起千层浪,往难听处讲,说是鸡飞狗跳也没问题。 “误会,没事。”罗南私下回复了秦一坤,也有些好笑。究竟是大型活动招人气呢?还是夏城人鬼地邪?今天的熟人是一个个地往外蹦,按都按不住。 罗南同时照应两边,不可避免就忽略了某个最不重要的人物,他不开口,岳琴倒是顶上来,轻声细语地道:“我们是按照吴总监的吩咐,到瑞丰楼为薇薇姐取茶点,您知道,蒙助理现在不方便出门……” 这个理由很充分,沙姓人士似乎信了:“你们是明堂文化的?铭牌呢?” 早先那个吴总监安排,要罗南摘了铭牌再出门,避免碰上狗仔记者。进电梯刷铭牌之后,罗南忘了挂在胸口,顺手塞回兜里,至于岳琴大半个身子都被挡在后面,这人应该是没看到。 人家说得也很在理,罗南就把铭牌拿出来,摊在手心里,展示给他看。 沙姓人士直接拿到取出来:“授权人海京。呵……还有你的。” 岳琴也学罗南,将铭牌递过去。沙姓人士接过之后,再度确认后点点头,看着倒也认可,脸上还露出笑容:“原来是海京带来的。你们既然是海京的下属,难道没问过,他的部门主管是谁?” 汗,还有这事? 罗南正想解释,便听咚地巨响,这位沙主管用力砸击电梯侧壁:“你们是哪家的私生饭,走歪门邪道进来,山溪还是bhd?说!” 沙主管突然变脸,罗南就知道不妙。要说两人确实走了后门,挨训也认了,可沙主管言语中,分明就是要给海京扣上帽子,意味颇深。 罗南皱眉,电梯外两个“熟人”都在冷眼旁观,他不想搞无意义的冲突,让人看笑话,便道:“我们确实在楼上帮忙……” “每个私生饭都这么说,然后该怎么折腾就怎么折腾。” 沙主管冷笑:“吴总监日理万机,只认铭牌不认人,你们有海京在后面支应,瞒过他并不奇怪。薇姐有早茶、下午茶的习惯谁都知道,可这么个份量,难道都是给薇姐买的?好了,你们不用多说,我会让海京给吴总监解释的。” 沙主管快速眨了两下眼睛,给罗南、岳琴拍了照,又抬起下巴:“薇姐的茶点留下,其他的抬出去。自觉点儿,否则我就叫保安了。” 冷言硬语说完,沙主管侧过身子,本是倨傲的身形瞬间屈折小半截,脸上褶子都堆起来:“何少,您稍等,这边马上就处理完了……” 再扭过头,见罗南和岳琴都盯他看,面皮便又沉下去:“你们怎么回事儿,还不快滚!” 第二百四十七章 沙三变(中) 岳琴再怎么说也是出身富贵之家,就算在罗南身边低眉顺眼,可骨子里是极高傲的。沙主管一个经纪公司的部门主管,竟然颐指气使,连“滚”字都喷了出来,她怎么能忍? “你放尊重点!” “呵呵,这位小姐,你难道觉得让保安过来把你拉走,会更尊重?” 沙主管看岳琴衣着,多为时尚单品,搭配也有水准,知道这女人家境不错。放在平日,他多半不会直接撕破脸面,可如今他背靠何家少爷,再过几天,更将是鱼跃化龙,又怕个鸟! 镇在电梯门口,沙主管心里顶着一口英雄气,愈发觉得自己挥洒自如,他也不废话,径直呼叫大楼保安。 呼叫完毕,见罗南和岳琴仍没有出来的意思,他也不着急,伸手点了点二人:“死皮赖脸是吧?行,你们就堵这儿!” 沙主管直接把两人铭牌没收,又拿自己的权限锁死了电梯楼层,这才转脸,重新排出笑来:“抱歉何少,驭下不严,让您见笑了。这种追星的小孩子,没道理好讲,回头我会严肃处理公司相关人员。何少不要被他们坏了心情,我让物业开通一部备用电梯,耽搁不了多少时间。” 电梯外,何少呵呵笑了两声:“没事,沙主管处置得力,考虑得也很周全嘛。” “应该的,应该的。何少,这边请。”沙主管见何少不怪罪,便彻底放松下来。再扭脸,冷冷刮了罗、岳二人一眼,欲待走出电梯,却又记起一事,“把薇姐的茶点给我。” 他要的倒是理直气壮,然而罗南和岳琴都懒得理会。 沙主管见走廊那头,保安已经过来,更是有恃无恐,干脆亲力亲为,低头在满地食盒中查找。 他以前是见过瑞丰楼的茶点食盒的,按他的想法,那种高端订制食盒,电梯里也就是一件,找到了直接拎走就是,谅这对少年男女也不敢硬抢。 可真把视线投过去,沙主管就愣在那里。 “一、二、三?” 三个瑞丰楼特制的枣红食盒,整整齐齐排列在电梯最里端。原木材质、三层亭台造型,有如东方古典艺术品,完全一模一样。 沙主管忍不住扭头,看了仍笑吟吟瞧热闹的何少一眼。难不成席薇特意点了三人份的,招待客人? 这是喝茶又不是喂猪……那么,另两份或许是这对少年男女自购的,送给自家偶像?瑞丰楼那边的价位,可不低啊! “哪个是薇姐的?”沙主管只能开口问。 罗南耸耸肩,根本懒得开口。必须承认,刚才一堆外卖食盒难以搬运的状况,他也要负一部分责任。毕竟除了席微助理预订的以外,还有猫眼的所谓“流石套件”,为了孝敬老姐,把“探班”这事做齐全了,他比着又买了一套。 两个套件,连茶点带食盒茶具,眼瞅着上万了。无疑这是腰包充实之后,暴发户式的冲动消费。 沙主管可不管什么暴发户,他见多了为了偶像一掷千金的狂粉,罗南他们算不上最疯狂的。他只觉得尴尬,如果这对男女不配合,他给拿错了,在席薇那里,难免要吃挂落。 而且他可没忘,如今席薇相好的就在身后呢。 沙主管有点儿急了,见保安已到近前,声音就放得更大:“茶点肯定是薇姐自订的,你们两个要强抢了是吧……来两个人,把他们先拉出去。” 说着,沙主管往后退,给保安腾出动手的空间,同时琢磨是不是要和席薇身边的蒙助理联系,问清楚茶点订单的详情。 刚退出电梯,后面何少便啧了一声:“发展到拉拉扯扯的程度,这就比较难看了啊。” 沙主管忙转过身:“何少,您放心,绝不会耽搁您和薇姐喝早茶……哎,你们,不要把最里面那几个食盒踢翻了。” 难得他两边兼顾,还能条理清晰,丝毫不乱。而且为了表示重视之意,在保安将罗南、岳琴控制住后,他就重新钻入电梯,俯身去取那三个订制食盒。 身后传来何少的笑声,听得出来颇为愉悦:“这就证明一件事,人哪,就要活得坦荡、活得地道,否则扮猪陷粪地,装逼遭雷劈……” 沙主管只恨自己手触食盒,弯腰躬身,不能回头送出真诚笑脸,嘴上却不落后,大声赞道:“何少所言实在精辟……咦?” 他刚把中间的食盒提起来,大脑深处某些逻辑链条突然断掉了,无论如何也接不起前因后果。 何少的声音继续入耳:“没错,就是这个表情,等我录个像,存个证据。嘿嘿嘿,罗老板,你背着我姐出来追星、勾搭小姑娘,这是遭报应了呀!” “你无聊吧。”冷淡声音来自于那个少年私生饭。 沙主管却忽略了这句话,实在是前面的信息让他有些懵: 姐?什么姐? 沙主管保持着弯腰的姿势,僵在当场。思绪却像是脱了线的风筝,在涡流中疯狂打转,全然找不到方向。 就在这种混沌状态中,沙主管依稀知道,他呼叫过来的保安退走,之前退出电梯的何少以及他的保镖、跟班又都涌进来。 由于食盒的存在,下脚地比较紧张,人挤人,人挨人,沙主管躬着身子,占据的面积就有点儿大。有人砰砰往他脊梁骨上敲了两下,听声音正是何少: “站直喽,别碍事儿。” 哎呀妈,要垮! 沙主管都不知道软如面条的腰椎是怎么支起来的,而等他绷直身子,看到的就是何少笑眯眯揽住那位“私生饭少年”的肩膀,而后者正一脸冷漠地将他推开。 何少一点儿不恼,相反倒是哈哈大笑:“别介意,别介意。你给我们家小薇捎茶点,我也是受宠若惊哈。以后你和我姐的事儿,我绝不制造阻力,够意思吧!” 如此亲密的语言和肢体语言,让沙主管的脸色,化为了红灯区的妖艳霓虹,千变万化,最后又是彻底断电,化为一片黑灰。 物极必反。这一刻,多年来的社会本能主宰了一切,沙主管脸上突然就堆出笑来:“啊,啊,抱歉抱歉,这位,这位……” 本能还是有缺陷,沙主管的脑子突然空白,忘了这位最关键人物的姓氏。 何东楼好心肠地提醒他:“叫罗老板,别看他面嫩,却是能把我姐呼来喝去的狠角色……哎,都别挤了啊,要么就下去一个,还让人活不活了!” 刹时间,几乎所有人的视线,都落在沙主管脸上。 不活了,不活了! 沙主管不知道是怎么走出电梯的,只记得电梯门就像一口铡刀,锵声合拢,隔断阴阳。 第二百四十七章 沙三变(下) “何东楼,暂时无业游民一个。” 电梯快速上行,何少做自我介绍,看上去幽默亲和,优雅有度,似乎前面搂肩怪笑的模样,全在梦里。 “你好,何少。” 岳琴伸手与何东楼轻握了一下,罗南则依照礼仪简单介绍了一下:“岳琴,同学。” 其实关系更复杂一些,罗南却懒得向何东楼解释。 “同学啊,同学好,无限可能。” 何东楼又恢复嬉皮笑脸的德性,但却点到为止,没有继续调笑——他刚才出头,不就是为了控制场面,千万别让眼前的危险份子恼羞成怒? 既然出现在这里,接下来就会有很高的机率继续产生交集。他是过来消遣的,没必要置身险地。 唔,还有目标千万别冲突了。 这时候,岳琴手环震动,却是白瑜她们在上面电梯口等急了,打电话询问。岳琴则没提楼下的冲突,简单说两句,就挂断通讯。 何东楼扫了眼面板上快速跳动的数字,笑嘻嘻地道:“多谢啊老弟,亲自动手带外卖,这个人情给大了。回头我让席薇多敬你两杯,有什么高质量的闺密,也优先介绍给你。” 罗南不冷不热回应:“顺带的,不用客气。” 话是这么说,罗南还是多看何东楼两眼。毕竟是一线明星的八卦,他刚才还和白瑜一起拜读过。 席薇纵然是一线,想来也没胆子在“空天何”少爷的面前玩劈腿,大概这就是传说中的“转场”吧。 电梯里气氛自然许多,何东楼指了指满地的食盒,笑道:“那老弟过来,是要探谁的班啊?看这数量,啧啧,未免太博爱了,兄弟我甘拜下风。” 罗南也不绕圈子:“我表姐的乐队今晚有演出,还有新认识的几个朋友。” 何东楼很意外:“啊,那可真要捧场了。令姐的乐队是……” “山溪,刚和明堂签约,没什么名气。” 何东楼眉头一跳:“刚签?这种时候?” 罗南眼神投注:“有什么不妥吗?” “老弟,看来你的敏感度不够啊。你难道不知道,明堂文化是哪家控股?” 何东楼倒也没故意吊胃口,很快自问自答:“古堡财团……血焰教团!” 后面那个词汇,他刻意压低了嗓门,气氛营造满分。 叮咚电子音响起,电梯抵达56层。 气氛给冲淡了些,但何东楼也如愿看到了罗南皱紧的眉头。他摊开手:“所以你明白的。话说席薇的盒子是哪个,我拎过去就好了。” “中间。”罗南下意识回应。 “啊哈,多谢。” 话说何东楼有够排场,除了那位曾在海天云都见过的保镖“老司机”以外,还有五六个跟班,此时自然有人代劳。 电梯门打开,何东楼笑眯眯往外走,下一刻他就眼睛发亮:“哎呦喂,我就说嘛,明堂这边资源真不错……你们是那个长腿颜团,叫什么来着?” 电梯外面,bhd团全员都在。本来是等着自家糕点小吃,哪想到电梯一开,就出来个花花大少?不免都有点懵。 还好,“管家”雪苑训练有素,轻数一二三,然后三姐妹同时欠身微笑:“您好,我们是bhd。” 何东楼哈哈一笑,大少性子发作,本能伸手,就想去碰颜值最高的克拉拉的脸蛋儿。可手到半途,背后莫名生寒,暗骂一声,只能是撩起来,理了理自家发型,顺势转身: “明堂这里,真有不少人合我眼缘。我突然有个想法,老弟咱们联手吧!资金操作什么的好说,我给你两成干股,你只需要帮我把握一下时机,看什么时候好抄底。” 罗南盯住他:“田邦是你们军方的人,甚至就在海防部队。” “田邦没那么俗,我呢,在何家的地位也没那么高。倒是你,完全可以向我姐、你秘书询问一下有关进度。” 何东楼伸出双手,碰碰拳头:“咱们的胃口不大,他们打出狗脑子来,也不耽搁咱们把妹……咳,挣钱哪!” 罗南闭口不言,懒得继续这个话题。 何东楼耸耸肩,也很干脆地转身:“再谢谢啊,回头过来喝茶。” 当下,他领着一帮保镖跟班,大摇大摆离开。 罗南盯着他的背影,感觉此人貌似亲近,其实满嘴跑火车,颇有不尽不实之处,对他更是满心的不服气。 这很正常,以何东楼的家世,绝不至于要往一位能力者身上凑脸子。更别说那晚在海天云都,这位正飞扬跋扈的时候,遭到何阅音的强势镇压,在罗南等人面前瞬变hello kitty。 如此经历,任是哪个男爷们也要觉得憋屈。 要是第二次见面,就成了最佳损友,岂不是笑话? 似乎是注意到罗南的视线,何东楼走过长廊,拐弯之前,回头向这边摆摆手,笑容灿烂。 进入通道走廊后,何东楼笑容不变,拨动手环隐秘通讯键,与身边的保镖对话:“话说,回头我和那小子的姐姐来一段儿怎么样?玩摇滚的应该好上手才对,这叫什么来着,礼尚往来……这话你可别学给我姐!” 保镖不想介入这种话题,可出于专业考虑,他还是回应道:“目前他身边有一个安保团队,里面有我们的人。” “我靠,老司你什么时候变阴了?” “罗南是军方一直试图控制的对象,安插人手是音小姐的安排,是保护也是防备。” 何东楼没好气地道:“我知道这家伙很危险。可有些话你能不能说直白点儿?” 保镖老司筹措了一下语言,方道:“罗南此人,在里世界的评级里,最高判定是b+;在军方评定意见中是a,而在夏城政府的判断是红色,意即极端危险……” “等等,等等!”何东楼打断老司的话,有些烦了,“军方和政府的判定也出来了?什么时候的事?为什么还上调啊?” “就在上周。” 老司认真解释:“就个体战力而言,罗南表现并不突出,世界上有的是能压住他的人。可关键问题在于,凭借飞天魔鬼鱼这类工具,他就是一个可以任意移动的次声波阵列,对于平民、包括对常规部队的杀伤力,堪与超凡种比拟。再加上他莫测高深的精神感应水准、年轻情绪化的精神状态,他的威胁程度,在夏城及周边区域内,与距离、人际关系、势力划分基本无关。所以我建议何少,人前人后都和他保持……” 最后这句,老司想说“距离”来着,但觉得有歧义,迟疑了一下,换了个说法: “保持分寸。” 第二百四十八章 竹蜻蜓 “分寸?” 老司的说法,多多少少挫伤了何东楼的自尊,他咧咧嘴角:“他依仗的不就是那条魔鬼鱼?这样,我买下来,拿回家清蒸红烧……” 这当然是气话,不过老司的回复又闷了他一记:“就在上周,那条飞天魔鬼鱼,夏城分会已经购置了,只是放在那里寄养。这也正是市政府和参谋本部先后更新判定的重要原因。” “特么……放在那里恶心人?”何东楼抽了一口凉气。他非常清楚,夏城分会如此做法,是在那里钓鱼,专门钓他这种心怀不轨的大鱼。 至于预先购置,更是合情合理。夏城分会当然乐见一个威胁性、震慑力堪比超凡种的成员存在,尤其是罗南还那么年轻,易控制、好调教,这个人情摆出来,足够让那小子感激涕零几年了。 “唔,算算时间,正好是在田邦折腾那回之后。哼,以一个a级危险份子,抵消事件冲击,重新回到旧有均势……” 何东楼撇撇嘴:“充分加入能力者组织的特殊力量,保持军政和资本力量的动态平衡,让整个社会像‘竹蜻蜓’那样保持升力,这不就是我那位姐姐所希望的‘超凡时代’理想状态?切,既然想搞政治,她在外面混什么?不管她的出身怎样,她现在姓何,是何家的血脉,但凡下定决心,在军方一路打拼,空天军以后说不定就是她的了,总比让其他人上位强。” 老司轻声道:“以超凡为力柄,以军政资本为旋翼,虽微薄之力,亦足以使文明升腾于星海,自立于宇宙。” “你说什么?”何东楼没听太清。 老司摇头,又恢复保镖惯有的沉默。 此时已经到了套间门口,何东楼按了门铃,却又想起一件事:“都说那小子感应能力超强,在这个距离上……” “多半是可以的。” “靠!” 套间门打开,何东楼一肚子闷气,直接绕过蒙助理往里去,客厅内百无聊赖的席薇,见到何东楼突然出现,不由绽开惊喜的笑容,接下来又以西式礼节矜持礼貌地轻拥。 换了以前,何东楼说不定就直接上手了,可如今想到周围随时有一对无形之眼,关注他的一举一动,难免会有顾忌。轻拥之后,就分了开来。 跟班一号趁这时候,将瑞丰楼的订制食盒放在茶几上,何东楼呶呶嘴:“路上碰见一个小鬼跑腿,就给你捎过来了。” 这话就说给某人听! 嘴上占便宜,其实何东楼心里是致郁的。和罗南这种能力者打交道,最糟心的就是:但凡没有真正动摇他们的力量核心,就别想占什么实质性的便宜,还要冒着随时被反杀的风险。 席薇在他唇角轻吻一下:“正好和我一起喝早茶,想吃点什么。” “鱼翅。”何东楼面无表情地回应。 席薇愕然。 何东楼想到正安排的节目陡生变数,就忍不住唉声叹气,他拍拍席薇纤细的腰背,坐倒在沙发上,闭目养神。 席薇在外是一线女星,粉丝无数,可在何东楼这种大少爷面前,还是很自觉地摆正到“金丝雀”的位置上,乖巧地打开食盒,准备泡茶招待。 旁边的跟班一号借机邀功表现:“何少,我就去和老沙那边对接,把资料整理好。那活动也没天儿了……” 话说半截,就看见何东楼骤然睁目,冷冷地盯着他,像是看蠢货甚至于死人。 “何……何少?” 何东楼想拿东西砸他,看到沙发上的靠枕,又觉得便宜这厮了,只能咬牙道:“都信息社会100年了,搞项目还要跑现场,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们想干什么。去去,别在这呆着。” 跟班一号满脸懵逼。 何东楼长长的叹了口气,头颅和肩背整个的往后靠仰躺在沙发上,都懒得再说话,这就是他讨厌能力者的另一个缘由:完全超出正常人的思维极限,只要他们愿意,也许世界上压根就没有任何的秘密可言。 这时候,何东楼看了一众跟班就心烦。又没法说什么,只能是挥挥手:“我要休息了,你们滚吧,赶紧滚。” 跟班们无所适从,这是要他们去做事啊,还是别的什么? 见这帮人懵懵懂懂的样子,何东楼越发的不放心了,他还真担心出了门,一帮人口无遮拦,把那件事的底子全倒出来。万一惹出了什么变故,他以后在夏城的圈子里就别想抬头做人了。 “老司,我在席薇这里呆会儿,给你放个假,你带着他们下楼去吧,活动活动。” “何少……” “安全问题,你不用担心。有某人在这儿,万一我真出了什么事儿,他还有脸见我姐不。” 何东楼真的下血本了,无论如何要瞒住那件事情。紧接着他就发了一条文字信息,教给老司他如何给几个跟班交代事情。 就这样,除了何东楼以外,一行人浩浩荡荡地进来,灰头土脸地出去,又都是莫名其妙。 拐出甬道,正好碰到罗南和那个长腿颜团,拎着食盒,正进入5621房间。放在平日,跟班一帮人肯定要口花花几句,现在完全没那个心思。 别忘了,老司还在旁边默默盯着,让何东楼也要另眼相看的“罗老板”就在眼前。 他们能作为何东楼的长期跟班,最起码的眼色是有的,闭嘴少说话,就是他们所能做到的最佳选择。 老司向罗南点头致意,几个跟班纷纷学样,两伙人擦肩而过。 “这都是谁呀?”白瑜一头问号,见他们从封闭通道出来,而那后面就是楼层唯一的豪华套间,眼睛就全是星火般的八卦之光。 她扭回头,见罗南若有所思,不予回应,视线便又转向自家闺密:“仙儿,你刚刚和他们一起上来的……” 岳琴秀眉微蹙,咬住下唇,不知不觉已经将那里咬得发白。不如此,不足以抑制体内骤然而发的战栗——刺激的源头并不是何东楼,而是身边的罗南。 她在这方面的敏感性,要远超在场所有人,从“何姓”、“军方”等几个有限信息中,已经大致猜到了答案。 空天何吗? 这时她才发现,对罗南地位的评估,竟然还要提升,提到一个几乎无法触及的层面,这多少让她有些无所适从。 所以,她压根就没听到白瑜的问话,径直进门,雪苑和克拉拉也都如此。 白瑜还得不到答案,忍不住就过去拍罗南的胳膊:“怎么都神秘兮兮的?罗boss,那人究竟是什么,嬉皮笑脸的,好像还是薇薇姐的……男友?” 看她随时要接八卦的期待眼神,罗南只能呵呵了。把手里两个“流石套件”的食盒拎进屋里,转念一想,这种茶点放久了也不好,还是再去莫雅那边瞧瞧。 转身又要出门,白瑜已经狗腿式地抢先抓起食盒:“boss,白小瑜为您服务!” “用不着你!” 罗南想拿走白瑜手里的食盒,却让这小姑娘灵活一闪,当先撞出去门。显然,不拿出足够份量的八卦,食盒多半是要不回来函。 一直没有出去的猫眼呵呵两声,但看在价格不菲的流石套件份儿上,没有说出让罗南更难堪的话来。 罗南摇头出门,白瑜则在外面抬头挺胸,做勤务兵状。 “给我。” 白瑜则把食盒放到背后,要死要活的:“我就是想问问,满足一下好奇心。薇薇姐的男友身份,这可是超级大八卦……放心,我绝对不会发到网上去的。” 敢情我要不折腾这一回,你转脸就要放网上? 罗南发现自己还是低估了白瑜的八卦属性,愈发不会轻易吐口。正要再说,5621室的房门打开,岳琴站在门口,轻声道:“boss,要帮忙吗?” 难道你还能帮忙按住白瑜? 罗南摆摆手:“你去歇着吧。” 岳琴也不多言,视线在罗南面上略一流连,便欠身退到门后,将门轻轻带上。, 看到这一幕,白瑜终于看出点儿两人关系的微妙之处:“仙儿的脾气那么傲,怎么就对你千依百顺的?呃,我的意思是……” 罗南正琢磨怎么应付这个小八卦虫,心中却生感应。 那位脸上能放霓虹灯的沙主管,已经乘坐电梯上来,本来是往席薇那边去,刚一拐弯就看到罗南和白瑜在这里折腾,明显吓了一跳,躲在拐角另一边,偷偷摸摸的观察。 罗南念头连转,结合何东楼那家伙的古怪表现,不免多了一些想法。他看向白瑜,临出口的话,就有了微妙的改变: “因为她家的公司吧。” 这是一个出乎意料的答案,白瑜完全听不懂。 罗南表露事情真相:“他的哥哥抢女人得罪了我,生怕公司就此黄掉,所以……” “真的假的?”白瑜像在听小说。 罗南耸肩:“反正岳争那人并不聪明,对吧?” “呃……” 见白瑜一脸呆萌,罗南感觉很有趣,忽地有所冲动,伸手拍了拍她的面颊。 白瑜傻在那儿,只有眼珠转了两转,忽地低叫一声:“沙主管!” 余音未绝,她就拎着食盒撞回门里,像一只乱窜的小兔。 拐角处,露出半张脸的沙主管傻在那儿,如同一头面对猎人的狍子。 第二百四十九章 伪人格 白瑜冲进门里,险些就和克拉拉撞个满怀。阻止她们的,这是前端两个体积不小的食盒。 “梆”的一声响,两人的手臂都被震得发麻。 “你干嘛呀?”二人也是异口同声。 克拉拉换了下拎食盒的手,轻撩头发:“不能让前辈们等太久,我把外卖送过去。” 白瑜撇嘴:“前辈们……究竟是哪些前辈们?你的人缘真让人心里打鼓呢。” “去你的,怎么又回来了?萝卜丝呢?你把流石套件拎回来,他拿什么去探班?” “啊,笨死了。”白瑜骂的是自己,声音则瞬间低了八度,“杀猪的,杀猪的在外面呢。 说着,白瑜扭头,见外面没了声息,这才后知后觉:“哎呀不好,那家伙肯定被抓了。” 白瑜又想拉开门往外去,却被更后面抢上来的雪苑一把拽住,然后打开了门卫可视系统。 系统可视范围内,走廊空荡荡的,见不到人影,也听不到说话声。 “哪有人?” “也许被拉到保卫处了?” “他又不是贼。” “可是……嗯,也是哈。” 话是这么说,白瑜却想到罗南手指拍在他脸上的那两下。温热的触感隔了好一段时间,似乎还有留存。她脸上有些冒热气,又忍不住担心: 真不会被当成贼吗? “我出去探探好了。”克拉拉调整呼吸,一脸壮士气。 “行吗?”雪苑拿不定主意,再扭头看其他人。一直比较着紧罗南的岳琴不知为什么在发呆,而这里地位最高的猫眼老师,则笑吟吟地泡茶喝,不管不顾。 看到这幕情景,雪苑若有所悟:好像没什么问题? 克拉拉满不在乎:“我可是有正当理由的。” 话是这么说,她还是通过可视系统仔细查看了一下外面的情况,才拉开门往外去。 白瑜想跟上,脑子里又闪过罗南刚才划过面颊的手指。稍稍迟疑了一下,就已经落后了好几步,勇气瞬间回落。只能从门缝里探出脑袋,看着克拉拉一个人经过多个房门,一直到走廊拐角处……然后就呆在那里。 半晌,克拉拉拎着食盒一个大躬身:“沙主管好。” 完蛋了! 接下来,经过拐角的克拉拉,明显绕了一个大圈,差不多是用贴墙根的方式逃开。很显然,沙主管还留在那里。至于留在那里干什么,答案已经非常明显了。 数秒钟后,克拉拉的文字讯息发过来:“千万别过来,杀猪的笑的好恐怖。” 白瑜秒回:“罗boss也在哪儿?” “面壁思过。” 再这么一句话,然后没了。 白瑜看着信息愣了半晌,终于还是浑身无力,头抵着门,沮丧到无以复加:看吧,刚刚的反应实在是太过激了,我跑什么啊! 几乎在此同时,沙主管也恨不能泪流满面:我干嘛这么反应过激啊! 他贴着墙根站立,要不然站不稳,脸上堆起的笑容早已经僵硬,却不敢有须臾变化。 眼前这个看上去不过十五六岁的半大孩子,个头不如他高,脸上也不见什么凶恶的表情,相反还有些木讷,却给了他太大的压力,大到没有道理。 就是面对明堂文化的**oss,他也不至于这样进退失拒。 也就是刚才克拉拉经过,才给了他一点点分神喘息的机会,让他的脑浆终于开始流动: 看得出来,罗老板与bhd团的关系不错。 是猎艳的目标吗? 根据他多年的经验,青春期阶段的少年,对男女之事,处在懵懂、渴望、占有等多种**的支配下,表现出来就是相对纠结复杂,除了特别早熟的老司机,一般以冲动性为主,不会是特别的重口味。 但同时涉猎多个目标,他不是老司机,谁还是老司机? 可面相打扮上又不像啊? 特别善于伪装?喜欢玩弄感情的那种?可那种就地开撩的强势,完全不是那个套路…… 沙主管感觉自己才真正的纠结了。 他做梦也没想到,以他一贯的行事风格,竟然会眼瞎到冲撞了“空天何”的姑爷……当然这也就是个形容,不管怎样,这位罗老板肯定是他万万得罪不起的那种。 既然自己作了蠢事,就必须要弥补。 拿什么弥补?只能用他的老本行。作为一个娱乐公司的部门主管,他拥有很多常人羡慕的资源。可与“空天何”这种豪门相比,就是笑话。人家用他是图个乐子,否则转个念头,吹口气也能让他灰飞烟灭。 乐子——就是一切的关键词。 要说他手中最好的资源,莫过于不久之后组织起来的那场盛宴,那是圈子里的浪荡子们一手打造的狂欢。里面一些神秘元素,一直是相关圈子里最高端的象征之一。 如果罗老板喜欢这一口,做个顺水人情自然是最理想的。 但他还有几分理智:千人千面,千种欲求。对一位纵横欢场的老司机来说,酒池肉林固所愿也;可对乍涉情场的初哥儿而言,人家说不定还觉得脏呢。 在没有摸清罗老板真正底细的前提下,仓促对接,有很大几率会弄巧成拙。 沙主管本来已经想好了,要通过海京、何少等多个渠道仔细打探一下,综合考虑再做打算。可他无论如何也没有想到,一次糟糕的偶遇,就把自己推到了悬崖边儿上。 他眼睁睁的看着罗南走过来。 从5621室到走廊拐角,二十多米的距离,总有十秒左右的时间可以琢磨应对之策。可是在这段时间里,沙主管的脑子里一片空白。 在娱乐公司几十年培养出来的机灵百变的手段,就像被一个黑板擦抹了两把,变得一塌糊涂。 见面之后,除了连迭地道歉哀求,似乎再没有任何有效的办法。 可看看这个罗老板怎么说:“你大致没有做错,我确实走了后门。不过我确实不是什么私生饭,只不过是正好碰到海京,请他帮个忙,进来探探班。你可以去找他确认一下。” 我脑子有病啊,我再去确认? 沙主管一百二十个确信,他已经把这位罗老板得罪到死,要不然都掀牌了,人家还找他说这些废话干嘛? 不就是享受猫戏老鼠的快感吗? 也许,这个貌似纯良的少年,就是一个心理变态。他有一个伪装的社会人格,平日里拿出这个貌似纯良的人格与人交际,而在心里面,却在享受玩弄整个社会的快感。 对对对,就是这样的。 此时沙主管的大脑含氧量已经不足以支撑他进行更深一步的研究判断。抓到一个貌似有理有据的判断,就像是抓到了一根救命稻草。 他完全没有考虑,这是拿他仅有的高级资源,一路倒推出来的理想结果,是人类大脑高端功能的低端应用,简言之: 自欺欺人。 “您稍等,稍等。” 沙主管顾不得罗南怪异的视线,手忙脚乱地在手环上操作,然而越是着急慌张,越容易出错。折腾得满头大汗,却都没有成功。 这下子,罗南真的好奇了:“你做什么?” 沙主管的操作看上去很复杂,权限要求也非常高,有几次验证,连呼吸心跳什么的都要求检测,似乎是为了屏蔽“受胁迫”等异常状态。 沙主管额头滴汗,想解释又一时找不到切入点,正要死要活的时候,忽然看到,前面的罗老板转过头去,眉头微皱。 “5605是谁的房间?” “什么?哦哦,您稍等,我,我查一下。” 沙主管一脸苦逼,正要切出验证界面,脑子里突然灵光一闪,相关的记忆回来了:“兰林,是兰林,公司这两年培养出来的优质偶像。” “优质……偶像?” 此时,罗南的精神感应已经覆盖5605房间,看到这位“优质偶像”正用他娴熟、堪可作为教材的高超技巧,撩拨刚刚为他送去外卖的克拉拉。 如果不是隔间里的同伴出来,以他上下其手的德性,大概就要在5605房间,重演5627房间的那场教学录像了。 相隔不到一小时,男主不变,女主更换,而且质量都是一流,罗南佩服。 “你们公司还真是能(cang)人(ou)啊。” 罗南真的在担心莫雅签约明堂文化后的前景了。即使传说中,全天下的娱乐公司一般黑,可传说与亲眼看到的感觉总是不一样的。 两秒钟后,克拉拉近乎狼狈地从5605房间逃出来,但面颊上的绯红,证明她确实被撩到了,这在她的牛奶皮肤上更加显眼。 她一路魂不守舍,竟然忘记了沙主管就挡在半路。一直到这条走廊的中段,才又看到,没有了大食盒道具,这下真的是手足无措。 还好,克拉拉的心理素质要比白瑜强一些,只愣了半秒,就露出完美的甜笑,本能的轻撩金发,以最佳的女生魅力二度打招呼,掩护自己贴墙根溜走。 罗南目送她离开,若有所思。 新证据get! 沙主管暗自捏拳,不说那个陪她一起送外卖的女伴,前有白瑜,后有克拉拉,这位罗老板都给予了超乎寻常的关注,而且还做得特别明显。 这个伪装人格的演技怎么突然如此之挫? 为什么?特么这就是暗示啊! 第二百五十章 识别码 沙主管在自我逻辑的陷阱中越陷越深,却感觉着整个世界都亮堂起来。恍惚中竟然有了一些“智珠在握”的成就感。 他甚至开始主动试探:“罗老板和bhd团很熟?” “比较合眼缘吧。” 罗南这句话学的是何东楼,他说的很随意,沙主管却要感动的哭了——终于找到了一个貌似靠谱的切入点。 有了话题,而且是熟悉的领域,沙主管的呼吸心跳渐渐平缓下来,同时也开始卖力表现:“这个女团虽然实验的性质多一些,其实很有潜力。歌、舞、颜值,在公司培养的这几批人里,都是拔尖的。最难得的是他们还比较有性格,不是简单粗暴的卖人设,除了人数少一点,也没有特别的弱点了。以后要是有罗老板这样的人物为她们捧场,想不火都难。” 罗南视线回到沙主管脸上,感觉就像看一个口灿莲花的老鸨。 沙主管回以谦卑的笑容。 要么说一顺百顺呢?一旦找对了路子,就连刚才怎么也过不去的验证也没问题了。 沙主管先松口气,又把心思全提起来,这就是一场赌博啊!他心里纠结几回,终于还是咬牙进入正题:“罗老板,今天是我有眼不识泰山,该打该骂您尽管来。说来也是我位置低、眼窝浅,竟然险些错过您这样一位人物,您大人有大量,一定给我弥补的机会。” 罗南冷眼看他,并不说话。 沙主管鼓起所余不多的勇气,抬起左手,努力抵制不让它发颤,亮出虚拟屏幕,上面显示有“邀请权限”字样:“这个权限识别码,是一个活动入场券。我知道,罗老板想去这种地方很轻松,但毕竟渠道不同,享受的资源也不一样……” 罗南并未第一时间接过,只漫不经心地回应:“就是何东楼要折腾的那个?” 不得不说,折腾这个词用的极好,沙主管点头不迭。 罗南笑了一声:“你的资源,也就是眼前这些。我知道bhd是海京带的团,当然还有山溪。” 沙主管有点意外:“罗老板也知道山溪?” “是啊,主唱和鼓手,让人印象深刻。” 主唱莫雅,鼓手水意,又是两个大美女,而且是御姐型的……年龄不大,还挺博爱! 沙主管也不管其他了,许诺之类连迭地发出去:“没问题,完全没问题。” “真的?海京这个人,对山溪很维护吧。” 这你也知道? 沙主管真的兴奋起来了:“不瞒您说,近期公司将会有一场大调整。海京的饭碗能不能保住还在两可之间……” 话说半截,他心头猛地卡顿:等等,我在说什么啊,这位罗老板明明走的就是海京的关系,多半也是熟人——我这是疯了? 正惶惑迷茫之时,罗南的话音直入耳孔:“哈尔德夫人真的要全面退出?” 此言入耳,沙主管又激零零打个寒颤。这位罗老板不但知道明堂文化背后的古堡财团,还直呼哈尔德夫人之名! 要知道他这种子公司、孙公司的中层。也是在一个非常偶然的情况下,才知道控股财团的真实背景,还有真正**oss的名字。就算哈尔德夫人在夏城的影响力已是明日黄花,可知道就是知道,态度还这么随意…… 特么这就是层次啊! 沙主管全身都在打颤,兴奋与恐惧并存。激涌的情绪下,刚才跳出的担忧,还有琢磨不清的一些心念意识,都被淹没掉,越发地模糊不清。 他很想与罗老板好好聊一聊。可惜,此类事项真不是他能置喙的,如今也只能傻笑罢了。 罗南再扫了一眼虚拟屏幕上的字样,终于半抬起手。看到这个动作,沙主管瞬间被幸福击中,想凑手过去,胳膊却发了僵,只能用另一手半扶着,小心翼翼将手环互贴。 半秒钟后,罗南的手环屏幕亮起,显现出一幅经典的dna双螺旋结构图。很快,双螺旋结构就散化为千百个无意义的数码,重新拼接为圆盘状图形,三秒钟后隐去。 沙主管一直死盯着罗南的手环屏幕,见到这乱码图形出现,才长吁口气,下意识呻吟,又失笑: “通过了,通过了。” 罗南全程面无表情,其实耳根连跳了好几下。深藏在耳道中的六耳,在自家手环屏幕亮起的第一时间,就传来讯息,是灵波网上的智能语音: “编号5357,检测到你的社会权限记录有外部读取操作,操作方为sca超算二级智能‘九品’。根据保密条例,优先进行资料保护,保护期间,你可选择:1、检测危险级别后解锁;2、进行多层级加密;3、进行资料伪装。你的所有操作都将留存副本,以备复查,如果所选操作被强行中止,请与有关负责人联系。” 智能语音结束,验证也恰好通过。 罗南甩甩手,若有所得:“验证服务外包给sca……这还真是高端大气上档次。” 一念转过,他视线偏转,与沙主管眼神相对,轻轻点头:“真是辛苦了。” 两分钟后,5621室的外门打开,罗南低头走进来。白瑜第一时间蹿上去,连迭发问:“回来了,没事吧?他有没有为难你?” “什么?” “杀猪的……咳,我是说沙主管没把你怎么样?” 罗南摇头:“只是盘盘底细,聊聊天。知道我是海京哥带进来的,也没怎么为难我。” bhd团三位成员听到这种回复,眼眸中都是“你就吹吧”这样的色彩。白瑜还想再问,却被雪苑扯住,低声道:“既然过去了,就别寻根问底。” “问问又没事。” 克拉拉也把她往后拉:“男人都是好面子的,万一挨训了,不是,既然已经挨训了,说起来多伤自尊。” 白瑜扭头,看罗南回来之后,找了个墙角就坐下去,头面低垂,果然是比较沮丧的样子。犹豫了一下,终于决定……换个话题。 “喂,你不是要去探班吗?” “他们现在没空。” 在与沙主管交流沟通的过程中,罗南也通过精神感应观察莫雅他们的练习进度,知道很难得的一个休息窗口期已经错过去了。只能等下一个,看时间差不多要到午饭。 应付完白瑜,罗南继续头面低垂,其实大部分注意力仍然锁定沙主管。 在璀璨的生命星空中,沙主管的生命草图相对来说黯淡无光,结构非常简单,不过是寥寥几笔的星芒线条。但如果专注于此,持续渗透,还是能看到更多一点的信息。 某种意义上,生命草图只是通向他人身心奥秘的窗口,要想获取更详细的信息,还要做进一步的观察,以及相应的编码解码工作。 魔符是此道好手,那是一个专门扒着窗口,窥伺他人身心的妖魔,强大无比的本能已经足够它做到很多不可思议的事情。 相较之下,罗南就算经过了这段时间的学习,掌握了一些精神侧的基础知识,能做的也很有限。但针对沙主管这样一个普通人,怎么说也算能力溢出了吧? 此时的沙主管,有些失魂落魄。在走廊里迈步,也是晃晃悠悠,路上碰见几个人向他打招呼,也是茫然,精神状态比较糟糕。 “刚刚的精神冲击,干涉物质层面,挤迫海马外内侧颞叶和部分皮质,操作上应该没问题呀?剪纸说这种方式可以破坏目标的短时情节记忆,难道冲击过程还是太剧烈,余波损伤了海马体?也许一开始就应该用干扰、阻断神经信号的方式……” 结合生命草图,罗南慢慢琢磨沙主管目前的状态。他的目标很简单,从此人处获得更多的信息,同时不让其他人发现异样,暴露出他的存在和倾向。 目前,比较有可能对他的目标造成阻碍的,无疑就是何东楼那一伙儿。既然都在这栋大楼上,罗南也就勉为其难,多监控一段时间。 就像现在,电梯里那位曾有一面之缘的保镖老司又回来,照着目前的节奏,正好可以与沙主管打个照面。 以沙主管目前精神恍惚的状态,怎么可能瞒得过人? “拐个弯!” 罗南意识从“窗口”探入,给了沙主管一个新刺激。后者仍是浑浑噩噩,只是下意识移动腿脚,快走两步,绕过了拐角。 电梯门打开,老司走出来,长廊里空空荡荡。他没有察觉出任何异常,匆匆往何东楼栖身的套间去了。 路上,老司也经过了某人早一步跨过的拐角,只是他并未察觉。拐角处的隔音门后,面对空荡荡房间,茫然站立的沙主管。 “我怎么到这儿来了?”沙主管眨眨眼,只觉得头晕脑涨,像是经了一场噩梦。没错,他确实在电梯里经了场噩梦! 哎,后面怎么样了?好像解决了? 5621房间,罗南依旧低头,看自家摊的手掌。自然微蜷的五指轻拢空气,却仿佛能感受到某种奇妙的张力。 就像拢着一个无形的魂灵。 来自于沙主管生命草图的信息,错落而又微妙,牵涉着意识、记忆、情绪等多种最精密复杂的功能。而这所有的一切,正在他“掌心”,任由他拨弄。 不管是目标明确,还是随意任性。 第二百五十一章 验死术 罗南从未对一个普通人如此下力气。 目前收集的信息还比较繁杂,可要这么一层层的试验下去,罗南有信心在一两天之内,为沙主管编织出一组从未存在而又真切无比的记忆。 至于是不是能够合乎逻辑,那看的是导演和编剧能力,而非其他。 这种手段,如果应用于实战,大概就是传说中的幻术吧。记得补课的时候,听过类似的方法,就是不知道,面对能力者是否还能发挥出这种效果。 除了沙主管以外,还有一拨人马,罗南也在关注之中。就是何东楼那家伙的跟班abcd,呃,也许是一二三四?反正保镖不像保镖,司机不像司机,穿着打扮非常随性,倒像是搞艺术的。 他们究竟来做什么,结合沙主管的描述,罗南大概也能猜到个三五成。那拨人已经被老司带下楼去,离开了同辉大厦,并远离广场区域,此时已经到了十公里开外,直线距离在一万两千米左右。 如此距离,确实已经超出了罗南对物质层面的全方位观测半径。但是,如果是从生命星空入手,锁定目标后进行局部探测,可还早得很呢,再让他们十公里没问题。 确定沙主管这里,暂时挖掘不出新东西之后,罗南分出部分精力,锁定了这批人。一帮跟班被老司勒令闭嘴远离,个个都是困惑憋闷,好不容易到了所谓的“安全距离”,哪还忍得住,当下都张嘴撒了欢。 罗南一时都听不过来,干脆启动六耳的感应转存功能,将这些信息全都记录下来,回头再整理。现在,他更关注这些跟班的意识、记忆、情绪问题。 跟班们都是和沙主管一样的普通人,以前出于种种考虑,罗南很少研究这类对象,就算是观察,也以不影响目标的正常生活为准。可通过对沙主管的试验,他发现里面还真的挺有学问,特别是与能力者做参照,可以看到更多微妙之处。 沙主管是试验品一号,这些大概可以当成试验品二、三、四、五号,情报搜集和精神侧研究两不误…… 罗南沉沉思索,通过外接神经元打开内置软件,新建记事本,准备做些实验记录。而在这时,有人拍他的膝头: “抬下头行不行,总不会是哭鼻子吧?”白瑜半跪在罗南身前,脑袋凑上来,关心和八卦兼而有之,可是小姑娘显然还没有自觉,什么叫“过火”。 “娃娃!”雪苑的队长责任心爆发,勒着白瑜的脖子往后拖。 克拉拉也过来帮忙,在她耳边低斥:“你说得什么话!” “停停停,要死了!”白瑜被勒得两眼翻白,双腿乱蹬,冷不防将右脚上的高跟鞋踢飞,直奔罗南脑壳。 “啊呀!” bhd团一起惊叫,而下个瞬间,罗南伸手,三指拈住鞋子后沿,后又只余一根食指勾着,,伸直手臂,拉开距离。同时抬头看抱成一块儿的三人组: “没脚气吧?” “怎么可能!”白瑜瞬间涨红了脸,也不知哪儿来的力气,挣脱出队长的钳制,单脚跳着冲上来,夺走鞋子。却因为用力过猛,差点儿撞到罗南身上去,好险用手肘撑着墙,才保住平衡。 这个位置,罗南稍稍挺直背脊,脑门就可能撞上她颇具规模的胸口,而要是保持不动呢,目光平视,又恰可看到因弓背伸展而暴露的一截雪白腰身,还有马甲线哦! 罗南略感羡慕。虽然他已经跟随修馆主修行一段时间,又受灵魂力量反哺,身体强壮坚韧远逾常人。但内修法不重肌肉塑形,他并没有练出清晰的腹肌线条,表面上看去仍显瘦弱。 白瑜小小年纪,身体又倾向于丰满型,能练到这种程度,显然是颇下了一番功夫的。 既然羡慕,罗南难免多看两眼。他眼神好,看得清楚,白瑜雪白的肚皮上,已殷出了一层血色。 哦,小姑娘害羞了。 白瑜当然知道目前的姿势有多么尴尬,她以标准的“手忙脚乱”动作穿上鞋子,狼狈退开,还差点儿崴了脚,幸好后面有雪苑接着。 全新方向的思路断续起伏、青春美好的肢体欺近远离,短短数秒钟事态连番变化,罗南也不免叹息一声。 白瑜现在变得超级敏感:“你,你叹什么气!” 能问出这种蠢话,智商起码掉到八十以下,雪苑和克拉拉都已经绝望了。 罗南大概能体会到小姑娘现在的“羞怒失智”状态,不想为难她,便随口杜撰了个理由:“有点儿失望吧,本来想凭跑腿的功劳,在席薇那里换个签名的,结果食盒被拎走,还遇到那个什么沙主管……” 白瑜已经不敢说话了,克拉拉却有些不爽罗南“欺负”自家姐妹的行径,撇嘴道:“都要签名了,你还说对娱乐圈不熟?” 罗南摊开手:“我表哥迷她嘛,一份签名起码能换两顿大餐,现在没指望了。” 克拉拉故意逗他,习惯性轻撩秀发,还飞来一个媚眼儿:“我们签给你啊,说不过再过十年,啊呸呸呸,再过一年说不定就值钱了。把你哥,嗯,也包括你,迷得七荤八素没问题。” “是吗,你确定?”一直在休息室泡茶的猫眼终于出来,她单手托着竹制茶盘,径直走到罗南身边坐下。 坐地的过程中,她使得好巧劲,茶盘水平旋转,上面的小巧茶壶、茶杯却无不平稳妥帖,滴水不出,直如耍杂技一般。 一帮人视线移注,罗南还好,bhd三人组和岳琴都低呼惊叹。 克拉拉还多了些感慨:“如果我能有这份平衡和肢体控制力,现在就报考奥城表演艺术学院,出来就是艺术家了。” 猫眼轻轻巧巧放下茶盘,视线瞥过去:“不要转移话题。芭比,既然你说能把boss迷得七荤八素,那你们就去准备,试试看吧。” bhd的三位都愣在那里,好半晌克拉拉才懂得分辩:“我只是说说……” “只要我认真就可以了。休息时间结束,午饭前最后一次适应练习。之前你们没有异性观众,得不到太好的反馈,现在某人在这儿,至少年龄还对的上。” “他明明是个娱乐盲!” “只要他是个正常男人就可以。”猫眼一语说罢,扭头就问罗南,“boss,你没问题吧?” “滚蛋!” “那就开始了。”猫眼将一杯清茶倒入喉中,满足地叹口气,“你们有一分钟时间清理场地。” bhd三人组当即乱成一团。 罗南看猫眼饮茶,以为自己能混到个后进待遇,哪想到茶盘被猫眼摆到了身体另一侧,还招呼岳琴:“你也来一杯。” “罗先生……” “只有两个杯子,他肯定要发扬风格。” “那我去拿茶点。” “他没有茶水,会噎死的。” 噎你妹! 罗南用眼神狠剜了猫眼一记,后者却以极亲呢的姿态靠住他肩膀,笑吟吟偏过头:“刚才在干嘛?” 对自家这位深具自毁倾向的“信众”,罗南没必要隐瞒,简单描述了研究过程,他还想交流一下经验:“以前从来没有在普通人身上验证过类似的技巧。今天试一试,还算得心应手吧,你以前……” “我擅长的超距感应,不是心灵挖掘机。” “能力者和非能力者对比,总该有啊。”这么说着,罗南的视线不自觉的瞥到了猫眼身上。 “要说试验品,这里有一个最理想的——你是不是在打这个念头?” “呃,我是说……” “你知不知道,bhd团也是试验品。” “刚才听沙主管说起过。” “很好,现在你可以体会一下。” 音乐前奏响起,三位女团成员笑着聚在一起,各自入位。她们或蹲或站,微昂着头,摆出的姿势虽然各不相同,但都是经过千锤百炼,最突出个性也最动人的姿态。 有别于雕塑,她们的视线第一时间集中到观众,也就是罗南这里。三位美丽可爱的女生,似喜似嗔的目光一起投射过来,勾连视线,也就勾动了魂魄。 罗南心中砰的一跳,动感的舞曲已经开始了。作为队长的雪苑,唱功很扎实,吐字透亮,还有一点儿金属音。然而罗南没听清她在唱什么…… 实在是三具青春肢体在眼前晃动,把他晃花眼了。bhd团的歌舞,并不是说有怎么样的艺术性,但她们每一个动作都在彰显青春动感,好吧,其实就是凸显出女生们的颜值和身材。直到从这些直接冲击中回神,才会留意到词曲、唱功以及每个团员的气质特色。 罗南确实有些移不开眼,不知不觉间,还有那尴尬的燥热之意,在身上蔓延开来,某些区域的感觉还特别强烈。 猫眼的话音就在此时切入:“看出问题了没有?” 罗南想开口,临到头来,一口气竟然没顶上去,只能尴尬摇头。 猫眼挑挑眉毛,话题瞬间偏移:“啧啧,仅有的一个优点啊!” 罗南瞪去一眼,也没做无用的掩饰:“这是本能!但我不是禽兽……哎?” 话音未落,猫眼分明向他耳孔里吹了口气,那暖痒酥麻之意,一个恍惚的功夫,便辐射了整个头面。与相伴的,是低哑的笑音:“禽兽不如的话,才真的完蛋了!” 这可是在其他人眼皮子底下! 罗南先是惊讶,然后怒火便裹着躁动情绪一路烧上来:“你搞什么鬼!” 猫眼笑得身体都蜷起来:“搞鬼?boss,搞那些神神鬼鬼的可是你!而我只是个胆小鬼,想做个验证,看未来……会是怎么个死法!” 第二百五十二章 实验品 由于猫眼和罗南肩挨着肩,一旦身子蜷起,便顺着罗南的胸口往下溜,弯曲的手肘则正中关键部位。目前罗南的本能反应还没消褪,但对于猫眼更具刺激性的动作,他只是皱皱眉头,把猫眼往外推: “你可以去看心理医生。” “一起吧。” 猫眼才不管罗南想摆什么姿势,意态轻松,就像与挚友开玩笑,可从她嘴里吐出来的言语,可是诡异得紧:“知道吗?绝大部分尚在青春期的觉醒者,很少有人会压抑自己,不管是在心理上、生理上都有强烈的刺激和需求,这样才是常态。可现在的问题是,生理上你还说得过去,心理上就比较奇怪了。” 她不给罗南反驳的机会,眼珠往另一侧移转,意指那边的岳琴:“比如,你应该知道,那个聪明女孩,只要你勾勾手指,她绝不介意用这种方式修补关系……” “你够了啊,觉醒者也不都是天生种马好吧!”罗南话是这么说,眼神却不自觉往岳琴的方向一瞥。 此时的岳琴,心神显然也没有放在歌舞上,虽是正襟危坐,却时不时送来视线,对罗南和猫眼的交流氛围颇为关注。 “心动了没有?”猫眼直勾勾看过来,似乎非要在罗南身上检测出禽兽基因才肯甘休。 “没有的话,我就是变态?” “是啊,与众不同的变态,和某些人越来越像了。” “某些人?” “虽然统计尚不算完备,可从现有的资料看,类似的情况,放到那些早早成就超凡种的所谓‘神明’、‘神子’身上,完美契合呢!” “承蒙你看得起。” “看得起?果然,你才是在装糊涂!”猫眼再次将面颊凑过来,嗓音变得冷沉嘶哑,“我不相信你没看出来,boss,我在怕你!” 这回罗南没有把她推开,而是同样侧过脸,二人距离说是吐息可闻都是保守了,稍稍换一个角度,说是kiss都有人信。另一侧的岳琴,呼吸都不自觉急促了许多。 可惜,目前不管是罗南也好,猫眼也罢,都没有任何风花雪月上的想法。 “boss,你离我太近了!” 猫眼口鼻间的气息,隐约还带着清新的茶香,只是话中的意味儿却是沉滞压抑,“像你这种神明,不应该与信众保持距离吗?” 罗南叹气:“我不是神。” “但却是‘见习’!所以你要不断琢磨、练习、实验,以期进步。在此期间,你的信众,不幸区区如我,无疑就是你的实验品。” “……你想太多。” 罗南觉得猫眼有被害妄想症,正想和她认真交流,却听到“砰”地一声响,前面错身换位的白瑜和克拉拉撞在一起,脑门儿碰脑门儿,听声音都觉得疼。 两个妹子一起抱头蹲下,白瑜甚至疼出了眼泪。如此低级失误,要是发生在今晚的演出舞台上,bhd团大概可以争头条了。 不过,罗南和猫眼如此丧心病狂地的“交流姿势”,扎眼又扎心。bhd三人组能撑到现在才失误,都算是注意力集中。 罗南绷住面孔,把脸扭过来。 猫眼更是若无其事,只是再拍拍巴掌:“专心点儿,舞台上ar效果更混乱,到时候你们连抱头哭的机会也没有……继续!” 三个妹子仍没有脱离魂不守舍的状态,只是本能地随着音乐摇摆、对歌词。六道目光多数时候,还是围着罗南和猫眼打转。 猫眼并未苛求,只对罗南道:“你看,bhd就是一个实验品,她们的出现,源自于负责人不超过十秒钟的灵感。以此为骨架,搭建队伍,陆续找来了她们三人。目前,实验只是刚刚开始,负责人已经迫不及待地让她们上台了。 “目前,她们最大的问题就是人数不够。像今晚的大舞台,必然会出现视觉空白,她们的唱功也远没有到撑起百万人大场的地步,所以只能用伴舞,或者大量的ar影像去填补,造成喧宾夺主的局面……失败可期。” 罗南为之侧目:你这个当老师的,诅咒自家学生真的好么? 猫眼唇边勾勒出奇妙的笑容:“bhd不是第一次失败了,她们的出道曲缺乏特色,连个水花都没溅起来;打榜失败、至今无代言、明堂文化内部资源分配也很吝啬。在未来一两年内,定位也好、人员也好,公司大概还会再对她们进行调整,挨个尝试。可商人的耐心总是有限的,她们要么就是找准路子,功成名就;要么就是团队解体,各找下家,星途黯淡乃至废弃。” 说到这儿,猫眼再次扭头看过来:“怎么说,你和她们也算是有交情了。如果要寄语鼓励,该怎么说?” “努力……啧,你究竟想说什么?” “抱歉啊,‘努力’这个词汇,对她们的未来并不起决定作用。真正主宰她们的,是明堂文化的艺人部,是一手打造她们的负责人。这些人划定的方向,才是bhd团生存或毁灭的最关键因素——boss,这就是我未来的命运?” 罗南想驳斥她,可嘴唇刚打开,后续便卡了壳。此时他直视猫眼的瞳孔,同时还把握着她的生命草图、形神结构,轻轻拨动其间纵横交错的锁链。这样的状态下,猫眼任何一点儿细微变化,都逃不脱他的掌控。 如此,还不能称为“命运”吗? “过去一段时间,我翻阅了几乎所有教团领袖的有关资料。几乎每一位‘神明’的成长,都是建立在与人性、社会常识相悖离的基础上。你们对世界的认知,是另一个层次。” 猫眼伸出手,轻触罗南面颊,看似温柔的动作,其实更像是在触摸一具冷硬威严的神像,有观察、有戒惧、有探究,唯独没有人与人之间的感情因子。 “神明的意志不可估测,命运亦如是。但我可以明白地告诉你,boss,我不想因为那些不可思议的理由,无意义地牺牲掉!如果终究逃不开,我宁愿死在一个正常男人手里,前因后果都清楚明白。” 罗南先是皱眉,数秒钟,忽又哑然失笑:这是祈求吗? 不,这分明是报复!是宣战! 猫眼绕开了无意义的直接对抗,却誓要做他前进路上的绊脚石,要尽全力破坏那条“成神之路”。 她的武器,目前来看,就是那所谓的人**望。 “随你。” 罗南其实想再一次强调,他从没有想成为神明的意图,猫眼对抗并无意义。但这话说多了,也没啥意思。他心头转动,思路追本溯源,忽地就明白,为什么猫眼骤然间心生恐惧。 他翻开掌心,轻轻合握两下,轻声道:“是因为沙主管的缘故吧?那位可不是什么好人。” 猫眼漫声应道:“神座之前无是非。” “但也有远近亲疏对不对?那家伙可是想打bhd、甚至是我老姐的主意。我从他身上搜索情报,没什么问题……你想多了。不过,你那么说,是不是也证明,我的研究方式很有效?” 猫眼脸上的微笑,蓦地僵住。 罗南哈哈一笑,身子往后靠,抵在墙上,稍稍调整姿势,让坐姿更舒坦,继而闭上眼睛,纵然猫眼柔韧香滑的肢体,就靠在一侧,也不能影响他重新进入专注集中的状态。 生命星空铺开,沙主管,还有跟班一二三四号,都做了特殊的标注。罗南继续去琢磨这里面的奥妙,也毫不客气地拿猫眼这个“信众”,做为参照。 时间一点点流逝,罗南真的抛弃了外部世界的一切变化。直至过午,多日来形成的生物钟,提醒要做午课,他这才收敛心神,调息吐纳,待入定境之后,不知何时进入了睡眠状态。 可罗南的潜意识还在运转,依旧在观测“星空”。而且,针对沙主管等普通人的研究成果,自觉不自觉地进入他的知识判定系统,不断细化有关条件。 恍惚中,罗南做了个梦。他像是在抖筛子,又像是开动了实验室的离心机,从各种层面,将生命星空的亿万星辰,慢慢地分离过滤,形成了模糊的层次划分。 其中有一些空白,不属于这次研究的范围,但他可以填补上。 在普通人之上,觉醒者之下,还有一些层次。有些刚开始修行的,比如谢俊平;有些已经修行但并未觉醒的,比如翟工。他们都可以作为参照对象。 谢俊平本就是他的信众,翟工在这段时间,也多次和他探讨过以“凝水环”促进觉醒的感受,相关信息本就是现成的。只不过罗南很少考虑过用层次划分的方式,去进行分判。 其实思路都是现成的——社会格式的框架,不就是如此吗? 罗南以前只看上面,没看下面。现在终于有一层接一层的阶梯,从悬空的区域,慢慢地延伸下来。 哦,还有修馆主传授的根器、根性、根机的分辨之术,用在这里,也极是恰当,可以对照出很多微妙细节。 渐渐地,虚空分层,诸星归位。纵然总体上还是粗疏浑沌,但各个“阶梯”之间,却隐约有了分际。 毕竟,普通人、未觉醒能力者、觉醒者之间,差别还是比较明显的,几乎不可能出现混淆的情况……咦? 罗南心头一震,瞬间从似睡非睡的状态中脱离,眼睛睁开。 偏在此时,一张略有棱角,却又不乏女性柔美的特色容颜,映射进瞳孔,实际距离最多也就十公分。 第二百五十三章 低气压 两人视线交错,对方的眼睛忍不住眯了一记,上身微向后移,眉头也皱起来:“眼神够凶,这段时间在道馆没少打架吧。” “莫雅!”罗南认出了老姐大人。随即看手环,已经是中午1点45分,很接近早上约定的饭点。 “礼貌呢?”两人距离太近,罗南还敢直呼其名,莫雅习惯性伸手掐他的脸。 罗南虽是低头看时间,却极灵敏地偏头躲过,随后还在空间极其狭小的情况下,纯凭腰腿力量站起,跳出莫雅的荼毒领域。 莫雅看得眼前一亮:“活猴似的,长能耐了!” “还好吧。”罗南撇撇嘴,要不是他对家人的气息太过熟悉,身边又有猫眼、岳琴等长期驻留在安全距离内,导致缺乏警惕性,莫雅连近身的机会也没有。 另外,感谢隐形眼镜吧…… 罗南不准备和莫雅纠缠姐弟阶级问题,他视线环顾,看到海京也在,便举手打个招呼,顺口道:“练习结束了?” 海京呵呵一笑:“你说的是哪个?看睡着的吗?” “呃?” 罗南忽然觉得寒意森森,转过头去,便看到bhd三人团那边,雪苑埋头收拾衣物,克拉拉抿嘴欣赏指甲,白瑜则靠坐着巨大墙镜,呆看屋顶,不知神游去了何方。 虽然所做事情各不相同,但有一点非常同步:没有哪个人搭理罗南,练习室里也是明显的低气压。 坏菜!得罪人了! 也对,人家华丽的动感歌舞在前,某人和指导老师“打情骂俏”也就罢了,竟然还能堂而皇之地呼呼大睡,置人家三位青春美少女于何地? 人家就算不记仇,也要整理心情对不对? 罗南想解释两句,却发现根本没法说。拯救夏城亿万居民,避免受到畸变病毒的戕害——这理由很伟光正,但也要人家相信才行啊! 没办法,罗南只能选择最简单粗暴的方式:“我出去打个电话。” 打电话是托辞,但联系牡丹这事儿却是刻不容缓。罗南一出门,便展开墨水视角,确定牡丹的位置。 那边似乎是哪个高档饭店的大堂,墨水进不去,只透过街景玻璃,见到牡丹的背影。后者正安然坐在大堂等候区的沙发上,这个点儿,是午宴结束后的小憩? 罗南也没多想,径直传过信息:“发现疑似目标,位置在广场西侧贝琪咖啡屋外……” 牡丹一个明显的后仰,带着恼意的意念怼回来:“拍档先生,我在约会,都要见家人了好不好?” “啊?” “算了,也许这是天意,再说一遍,目标在哪里?” 罗南见牡丹不像是开玩笑,不免迟疑:“真打扰了你了啊?那就等……” “别耽搁时间,有屁就放!” 牡丹深吸口气,起身环视大厅,似乎仍有留恋,可最终还是选择大步出门:“或者跟着墨水先生走就可以了,对吧?” 广场上飞过一只体型硕大的乌鸦,还是挺扎眼的,幸好罗南所定的目标本身也在外围。由于广场人多,环境复杂,他破天荒的预先交代一些目标特征: “女性,20岁出头,穿棕色长款风衣,应该是随队游行的大学生,周围人比较多,目前她可能喝了酒,情绪比较激动。 牡丹边听边前行,可到后来,脚下忽然停住:“在游行队伍里的感染三期?那就是个不定时炸弹好吗!” “我说了,只是个疑似目标,应该不到三期。” “不到?又不是畸变种,你的意思是……二期?”牡丹话里的怀疑意味儿,隔着两公里都清晰可闻。 “我并不确定,但这人确实不好分类。”罗南没有进一步解释,因为他出来“打电话”的时间太长,海京都打开门探头提醒。 “你先锁定目标吧,我这边有点情况,回头联系你。” “好,到位之后再联系。” 牡丹本来要联络三闸安防那边,现在也先放下,准备再进行一番观察判断:“希望不是你一时的错觉,如果确凿无疑,我支持你就此新开一个研究课题,那时候就可以叫你乌鸦教授了。” 罗南没好气地回了句:“承你吉言。” 暂时断去联系,回到房间。海京有些抱歉地笑了笑:“咱们要出去吃,现在要动身了。” 另一边莫雅也刚结束通讯,神情郁郁,有些心事的样子。看到罗南回来,才又恢复一贯潇洒随性:“今天你运气不好,想给你介绍的美女不来了,水意也有事情,不参加这个场子……美女的数目一下子少了三分之二。” 前半句话罗南没太在意,但水意不去,他还有点儿意外。水意是山溪乐队的鼓手,也是人气仅次于莫雅的乐队成员,眼看都要彩排了,她还单独行动吗? 海京也笑:“本来想请猫眼老师和岳琴小姐赏光,不过她们要陪bhd做最后调整……” 罗南眉头跳了跳,转向猫眼,后者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对他送来笑容,意蕴颇是微妙:“午睡很重要,顺便还能做个瑜珈。” 岳琴也说陪朋友,不去凑热闹了。 至于bhd三人组,一开始就被排除在外。毕竟她们还是半大孩子,论舞台经验,远远比不上莫雅这种在地下圈子摸爬滚打多年的“老家伙”。 话是这么说,可真到饭店,开始宴席的时候,罗南发现,他似乎有点儿高估山溪乐队了。 饭局是两点多才开始的,气氛真的比较一般,参加人员大概都在琢磨晚上的演出,有点食不甘味的意思。 山溪是最低配的五人乐队。主唱兼节奏吉他手莫雅,没有参加的鼓手水意,这两位美女是人气最高的。 其他成员,还有旋律吉他手汪陌,是在莫雅转为主唱之后接过了这个位子,科班出身,技巧娴熟,但为人比较拘谨。 贝斯手黄向东平日里热情如火,还是个大酒鬼。 键盘手马楼则是队中年龄最大的一个,当初海京是主唱的时候,他就在队中,是建队元老级人物。 按理说,马楼和海京是老相识,可餐桌上,他压根就不搭理那边,只是一个人默默吃菜喝酒,一脸漠然。 至于其他人,莫雅有些走神,不知在想些什么;汪陌指头一直下意识敲桌子,好像在记忆指法;黄向东则滴酒不沾,闷着头吃吃吃。 气氛越来越反常。 罗南知道这样的氛围不太好,但他对此也无能为力。更何况他事情缠身,必须争分夺秒与牡丹交流,吃到一半,就离席“接电话”。 牡丹讲述她的观察结果:“疑似目标情绪不稳定,对外界刺激过度敏感,生理上有畏光现象,呼吸心跳速度高于正常人区间12个百分点左右,差异显著,这些都是比较支持你的观点的证据,理论上我们可以认为是畸变病毒给目标带来的初步改造以及适应过程。不过,要较真的话,完全可以有其他解释……相比之下,‘宁杀错毋放过’这样的理由都更有说服力。” “增加样本怎么样?” “你还有其他的发现?” “这是幸运还是不幸呢?” 罗南生命星空的初步分阶,确实筛选出了不止一个目标。他靠在走廊墙壁上,操作手环,通过电子地图标识出另外三个疑似目标的位置,还有一个移动靶,距离有些远,他暂时放弃。 “我把地图发到云空间,你去下载就好,共享给三闸安防也没有关系,话说他们的行动组什么时候到?” “行动组暂时别考虑了,以市中心这里的交通管制情况,一个小时内到达就算高效,我只希望他们与安全部门的关系真像吹嘘的那么好。嗯,等一下,我接个电话。 接通之后,牡丹简单的说了几句,很快挂断,向罗南通报:“算是个好消息吧。龙七所在的天青保全接外快,负责市政广场区域的应急支援工作,目前正闲的蛋疼,可以帮忙。如果有特殊事态,也能找人支援。” “天青保全?” 这还真是久违了。 天青保全是量子公司麾下的专业保全公司,是他们安放深蓝行者的重要部门。一个多月前,就是这个部门的战斗小组,曾与罗南、瑞雯发生过严重冲突,后面又遭到杰克的无差别袭击,损失惨重。 龙七,也就是蛇七,便是那个战斗小组的成员。 必须承认,天青保全实力是有的,装备情况堪比军方精锐部队,人员也是训练有素,某种意义上,是可以信任的支援力量。 嗯,记得严永博曾经是天青保全在夏城的实际话事人。可后来被叫回洛城述职,现在的负责人是哪个就不太清楚了。 罗南并不计较什么天青地青、量子原子。他要的只是抓老鼠的猫,反正这不会给他的报酬造成任何影响,头疼的也许只有三闸安防而已。 “你看着办吧,有什么进展就叫我。” 回到屋里,莫雅第一时间投来视线,好像很感兴趣:“女朋友?” 罗南一愣,随即摇头:“没有,普通朋友。” 海京在旁边发笑:“还真是女的。” 莫雅举手看表:“一共7分20秒,除了母上大人训斥的电话你不敢挂,这样的通话长度应该破记录了吧。” 罗南呲牙咧嘴,莫雅你够了,难道进入流行乐坛之后,就第一时间开始了庸俗化? 海京仍然是捧哏补刀的角色:“南子现在很有女人缘,在bhd练习室待一上午,不是哪个人都能做到的。” 两人一唱一和,揪着罗南不放。后者正恼,可看到桌上其他人相对疏离的状态,心中却又微动: 这两位,莫不是在活跃气氛? 第二百五十四章 交汇点 如果真要在气氛上做文章,罗南貌似有白白牺牲的危险。就目前来看,其他三个人完全不在一个频道上。进一步细分的话,汪陌和黄向东是心事重重,无心玩闹;而那位埋头喝酒吃菜的马楼“马叔”,唇边的讥嘲意味儿眼看就要满溢了。 罗南根本就没有入座,向眼前一对狗男女摊开手,做无奈兼无辜状:两位的法子是不是太lo 话没有直接说出口,但意思已经很明白了。 心思被识破,莫雅还能若无其事,海京脸皮稍薄,轻咳了一声:“其实吧,以南子现在的年龄,认识几个女性朋友确实没什么可大惊小怪的,就是罗阿姨应该也不会在意……” “是啊,像他这个年龄,某经纪人已经‘三粉’俱全了,经了这件事儿,罗阿姨确实不会太在意。” 马楼冷不丁吐出来的这句话,瞬间让餐厅包间静寂下来。论刺激效果远比莫雅海京的努力强上十倍,连情绪一直游离在外的汪陌和黄向东都为之侧目。 圈子里,三粉是有特定含义的,包括了搽粉、草粉和吸粉。搽粉是指整容,草粉是指和粉丝发生关系,吸粉则更不用说了。这种情况在地下圈子里不鲜见,也是罗淑晴一直极度厌恶的圈子风气。 地下圈子里,任何一个人涉及到这三项都不是什么新闻。然而马楼的爆料属实的话,一直以来都以较正派形象示人的海京,当年“阅历”丰富到这种程度,多少还是让罗南有点儿惊讶。 那么,后来海京和莫雅的关系没能更进一步,就是有这种过往影响?也许家里人也是阻力……当然了,站在自家立场上,如果海京真有那么浪荡的过往,罗南多半也是不会同意的。 回到现实,马楼这种扒皮的言论,实在是太伤人颜面。海京脸上的笑容已经僵死,莫雅则面无表情,汪陌和黄向东左看看右看看,最后都垂下头,想继续装听不见。 可这种自欺欺人的动作哪有意义? 咣当一声响,海京一声不吭,起身离座,拉门出去。室外的凉风吹进来,多少让屋里的空气流动了一些。 “马叔你疯了吧?” 乐队里,黄向东年龄最小,也最沉不住气,见自家经纪人给气跑了,也忍不住双手拍桌,然后抱头做不可思议状:“再过五个小时就该上台了,什么事儿不能那之后说啊。” 马楼呵呵一笑:“所以上台之前,某经纪人就是天王老子,说不得碰不得了?” “人家没惹你!” “他惹我的时候,你还拿衣角擤鼻涕呢。” “你特么这是私人恩怨……” “那你怎么就知道某经纪人签咱们就是一片公心呢?” 黄向东被怼得脸皮涨红,几乎要起来摔桌揍人,旁边汪陌见势不妙,奋不顾身将他抱住:“都少说两句,少说两句。” 然而人就是这样,越被人拉着,脾气越大。黄向东挣了两下没挣开,也开启了狂怼模式,指着马楼的鼻子咆哮:“就你他妈圣人是不是?从签约那天起,你就阴阳怪气的,不就是签商业公司损了你的逼格了?马叔、马爷,你要在圈子里当山大王,有种你早说啊,有种你扔笔呀,有种你单飞……” “砰!”莫雅拍了桌子。 她这样发怒还是极少见的,屋里方一静,紧接着又是一声咣当,半掩的外门被推开,服务员推着送餐车进来,上面满满当当装的全是啤酒,起码十件往上。 汪陌傻眼了:“谁要的,送错了吧?” “我要的。” 冷着脸的海京又走回来:“下午四点开始彩排,轮到你们,大概要五六点钟。照时间安排,三点半前一定要回去做准备,这之前咱们可以好好论一论。” 他往桌上扔了个小铁盒:“解酒药,给孬种预备的。” 马楼“哧”地一声冷笑:“你当你演电影呢?” 海京冷眼看去过:“马鹿。” “你马鹿!” “谁马鹿论论就知道了。我当年上三粉是哪个王八蛋带的,某人心里有数;现在又是谁心里发虚,顾惜名声,大家都有数!怎么着,有种说有种做,没种认了?” 马楼“腾”地站起来,有打架的势头。 海京眼皮都不撩一下,径直开了瓶子,砸在桌上:“我就这么说了,这屋里除了莫雅和罗南,有一个算一个,特么都是坏种!有彪的、有装的、有浪的……” 他说一句就往桌上砸一瓶酒,泡沫裹着酒液往外溢出,房间里出奇地无人反驳。 唯有莫雅,“呵”地笑起来,主动伸手,找海京要酒:“一块玩乐队,谁也好不过谁去,我也不是什么好东西。” 海京深深看她一眼,真的递了瓶酒过去,至于罗南,他是完全忽略掉:“什么烂种坏种都没关系,讨厌别人之前先讨厌自己就可以了。如果忘了这一点,就用酒洗洗肠子……做不到的,还玩什么摇滚!” 罗南到现在还没搞清楚他们彼此之间的恩怨,但也知道,拼一次酒不可能解开心结。还好,他们都是成年人,知道自己要做什么、该做什么便已足够……现实情况是,一帮人高呼酣战,然后有两个还真喝到天旋地转,烂醉如泥! 黄向东、马楼就是烂醉的败者,他们被硬塞下解酒药,莫雅等三人搀着他们,一步步往前挪。 一帮子醉鬼晚上还有演出,就算名声微小,可这种情况下,被媒体记者逮到,就要闹笑话了。为此,酒宴结束后,唯一没有沾酒精的罗南,当仁不让地接过侦察和引导任务,领着这帮子醉鬼走相对僻静的地下通道。 这种任务罗南做来轻松愉快,他的感应区域内已经规划好了一条直达同辉大厦的最优路径,比什么电子地图都要给力。 至此,他还有闲情关注畸变感染追踪情况,当然也没有忘记觉醒者以下的阶梯分布课题。 牡丹再次与他通讯,讲解目前的进展:“四个疑似目标,都是过来参加游行的大学生,都是女性。她们的症候都比较类似,并没有明显的差别。我们姑且都将她们视为受感染者,从以往的资料看,这证明她们所处的感染阶段细分,也大致处于同一区间。那我们可以再做一个假设,她们的感染时间、接触的感染源,应该也具有一定的近似性。” “听起来有眉目了?” “她们所在的学校,分布没有任何规律。东西城区均有,还有家庭住址也是如此。两个夏城土生土长的,还有两个过来留学的。这和我们之前重点探查的西城区、河武区,林墙区一线并不相符。在地理方位,也就是我们前期重点工作领域上,并没有发现合理线索。” “这样啊。”听到这个消息,罗南也有些怀疑:是不是他的判断做错了?毕竟阶梯式分布是他刚刚才开始研究的课题。出点什么差错再正常不过。 这时候,倒是牡丹很有信心的样子:“四个目标都在严密监控中,同时已经在深挖她们的社会关系。地理因素无意义,就再研究一下社会因素——从社会学意义上,她们同为女性,年龄相仿,容颜姣好,这种相似度,本身就是一条线索了。总体上,我们还是相信拍档先生您的专业能力的。” “谢谢信任。”罗南笑着回了一句,又记起某件事,“对了,除了这四个目标以外,还有一个疑似目标,一直在市政广场周边移动,既然你现在人手够了,就把那个人也监控起来吧。” 那个“移动靶”目标一直没有脱离罗南的感应范围,罗南一边隔空观察,一边描述其形象:“这位也是女性,年龄大约十六七岁,应该不是大学生。此前一直在和朋友逛商场,哦,现在出来了,加入了一个什么队伍……” “游行?” “不是游行,我看到了应援牌,应该是哪个明星的粉丝,知道晚上的演出,到广场上应援来了,这些粉丝一直以来都超有组织性的。”和bhd团相处了一上午,罗南对这方面的事项,也变得比较内行了。 牡丹的关注点和他不同:“还是女性?容貌如何?” “嗯,挺端正的吧,水准以上。” “啧啧,你还真是个跟踪狂,为什么对女性这么敏锐?话说我也是美女一枚,要不要见面啊?” “……我说过,只是眼睛比较多。” “好吧,拍档先生说什么就是什么,我不会拆穿你宅男的本质的。” “呵呵!” 两人结束通话,罗南摇摇头,总觉得牡丹正在给他上“心理侧写”一类的手段。接触得越多,他的真实形象,恐怕也会越发地清晰。 以牡丹的智慧,他真能守住身份秘密吗? 也不知道武皇陛下为什么要多此一举,这样的局面真的挺让人尴尬的…… 吐出一口浊气,罗南的注意力转回到后方,莫雅那帮人还在踉踉跄跄地走着。照这个速度,三点半前能够回到同辉大厦,就要靠老天庇佑了。 “唔?那人是谁?” 罗南看到,有人正好从一侧下行通道走出来,时间节点卡得很好,正好是在莫雅一行人的正前方。 那人的视线切过一帮醉鬼,最终停驻在莫雅脸上。虽然挡住了路,看起来并没有让开的意思,反倒主动开口: “莫雅?” 此人应该与莫雅等人相熟。可以看到,莫雅一怔之后,就很高兴地回应,全无陌生感。 中年人头发稀疏,但看上去很健康,身躯精干有力,脸上都没有什么脂肪,笑起来牵动筋肉,形成长长的沟壑,并不丑,却有一种冷峻的意味,虽然他笑容本身还算温和。 “难道是军人吗?” 罗南下意识地以精神感应扫描,对应其生命草图,然后他看到…… 一片空无。 第二百五十五章 人或鬼 是的,一片空无。 罗南的意识在生命星空中游走,扫过密密麻麻的星辰,却找不到属于那位中年人的生命草图结构,连强者惯常的遮蔽星云也没有,看不到任何可以参照的东西。 可那位中年人,就在数百米外,和莫雅乃至海京、汪陌聊天说笑。他们谈及晚上的演出、谈及山溪乐队的风格特色,言语间分明就是一业资深爱好者,甚至是业内人士。 对了,通过精神感应干涉物质层面,可以很清晰地察觉到其生命体征。呼吸、心跳、体温一如常人。 肉身可见,精神虚无? 罗南一时毛骨悚然:这家伙是人是鬼? 自从搭建起生命星空以来,罗南还是首度碰到这种情况。就是当初府东大道霜河实境,感应欧阳会长的“逻辑界”,感应武皇陛下与公正教团高层的远距离对冲,以至于星空摇动、几近崩灭,那也是实实在在的感受,绝不是现在触摸不到的空无。 愣了几秒钟,罗南突然醒悟,如此诡异的人物,正与自家老姐站在一起,心思难则。 他二话不说,掉头狂奔,半路上又醒悟,用六耳给不远处的秦一坤发讯息,将精神观照的图景,转接为图像传送过去:“帮我查这个人,现在他正和我姐在一起,我正赶过去,另外我需要接应。” 说到这里,罗南又记起莫雅对那个中年人的称呼,补充道:“这人的名字叫洛元,大概就是这个音……” 事发仓促,罗南的表述,当真是平地一声雷,将秦一坤那边惊得鸡飞狗跳。 本来开着车,一路慢慢尾随的专属保全人员,其惬意的午后时光就此终结。人们纷纷跳车,向罗南方向狂奔。秦一坤到的最快,抢在罗南拐入莫雅等人所在的地下通道前,一把将他拦住: “罗先生,请由我们来处理。” 不给罗南拒绝的机会,秦一坤凭借强健臂力将罗南牢牢控制在拐角处,同时命令手下分成两组,其中一组携带轻武器,快速靠近莫雅所在位置,锁定危险目标。 一切刚安排好,莫雅那边,洛元忽尔一笑,视线扫过侧后方,其指向分明就是遮挡罗南和秦一坤的拐角。 罗南通过精神感应观察到这个细节,心头一突,却见中年人就那么向莫雅告别:“今天还有事,不能多聊,先告辞了,祝你们演出成功。” 便见这位,依次与莫雅等人握手,就连醉得稀里糊涂的马楼、黄向东也没有漏过,礼数周全。随即与他们错身而过,沿着这条地下通道笔直前行。 见些情况,罗南和秦一坤都松了口气,后者当下做出更稳妥的命令:“等距跟随,不要轻易动手。” 这个命令下达没几秒钟,那位洛元先生便拐入不远处的4号通道,消失在大部分人的视野中。 负责追踪的保全人员报告:“他上了自动扶梯,进入市政广场区域,目测离开安全距离,继续追踪吗?” 秦一坤看了罗南一眼:“继续,接入周边监控,前后时间段都要确认……我联系分会,争取尽快弄清其社会身份。” 后面一句话,是对罗南说的。 罗南微微点头,心里暗松口气。 有生命星空的**存在,罗南不好明说为什么会怀疑此人,还担心没法解释。但他显然多虑了,以他目前在协会的地位,以及名声在外的精神感应能力,秦一坤这些专业保全人员,从上到下,没有任何质疑他的声音,甚至毫不犹豫地动用了分会的高级资源。 很快,六耳上就呈现出那个洛元的移动轨迹,其实罗南也有锁定。虽然精神层面是一片空无,没法直接定位,但通过周边人员依然可以间接监控。 就在大家的“目送”下,那个洛元在市政广场外围,坐上了一辆早已等候在那里的飞车,慢慢驶离。 期间,洛元没有任何其他接触。而最新的监控追溯结果也出来:这位进入市政广场区域,也不过就是二十分钟左右时间,一直步行,脚下没有停顿,直到遇见莫雅一行。 好像这位就是专门过来与莫雅他们聊天,聊完了就走人。 看到保全人员整理的有关移动轨迹,任是都能感受到其中超强的目的性。罗南只觉得心底冒寒气,这个“洛元”的行为,对他乃至他的家庭成员,都形成了难以估测的威胁! 罗南不由在心里稍微推演,结果让他的头皮都隐约发涨。这种在精神层面一片空无的怪物,让他大部分的精神侧能力,都成了摆设,万一真动起手来,他能指望的手段,很少很少…… 秦一坤面色凝重:“我联系外围军警,找个理由盘查一下。” 这时候,莫雅等人已经走到拐角处,见罗南和一个陌生人就靠在这里,多多少少有点儿意外。 罗南按住心头不安,状若无事地询问莫雅:“我刚才看见你和人说话来着,那人谁呀?” “那个呀,他叫洛元,我们在满城音乐节上认识的,是位烟嗓很牛的大叔,特别能撩人。” 汪陌补充了一句:“荒野小调的表现力超强。据他讲,长年在荒野上寻宝泡妞,才能泡出来味道。” 荒野?罗南和秦一坤再次交换视线,这样更麻烦了,连游民也要计算在内吗? 秦一坤当即给手下补发命令:“搜索游民资料库,夏城周边优先。” 保全人员的一切信息往来都走灵波网,不会被外人察知。不过秦一坤杵在这里,已经很扎眼了。莫雅就投射视线过来,有些疑惑: “这位是?” “哦,秦哥是我在道馆认识的朋友。” 罗南说到这儿,脑子突然卡壳,只能甩锅出去——接下来专业人士补充。 还好秦一坤的接锅水平相当高,面上笑意从容,主动伸手自我介绍:“秦一坤,和南子是在道馆交流的时候认识的。我在安保公司工作,今天大学生游行,我们公司负责这一块的巡逻工作。” 莫雅也把这边几位简单介绍一下,两边就算认识了。 便在互相介绍的时候,有关洛元的最新情况传回来。在收到消息的时候,罗南和秦一坤的感觉都不太好。 “没有人?怎么会没有人呢?” “是的,车上未发现此人踪迹。司机是正规租车公司的雇员,一问三不知,说是顾客下车之后,就再没上来……感觉中间记忆缺失了一块,好像被鬼吞了似的。” 拦下洛元所乘飞车的路段,已经超出了罗南精神感应范围。罗南也无法直接感受现场情况,可就是情报表述的这些,已经让他汗毛倒竖。 此后秦一坤又要求手下倒查监控,然而全无痕迹。那人真的像一头魂灵,突然出现又突然消失。 事态趋向严重的势头。 罗南和秦一坤再交换一下意见,在现实层面,秦一坤一反平日沉默寡言的姿态,对莫雅等人摆出了热情笑脸:“我听南子说了,你们是签约艺人,公众人物。前面人流量越来越大,很快就有一队学生要经过,再这么下去不方便……要不这样,我开一条预留的安全通道,大家从这里过去好了,省了很多麻烦。” 莫雅、海京没想到还有这种好事,都有点儿迟疑:“呃,可以吗?” “没问题。规避可能发生的意外,就是我们的职责。”秦一坤像模像样的通过手环讲了两句,便引导大家进入不远处封闭停运的自动扶梯。 几个人一上去,停运的扶梯就重新运行起来,这下莫雅等人对秦一坤的身份权限更无怀疑,加上对印象中神秘又热血的道馆生涯很有兴趣,大家很快就热聊起来。 殊不知在这条临时开启的安全通道中,多少人屏息凝神,甚至紧张得手心冒汗。那个自称洛元的家伙一刻没有重新进入监控视野,大家就一刻不能放松。 罗南一行人就在诡异的气氛中回到同辉大厦,到这里秦一坤就不能再跟进去了,否则很难解释身份问题。 但协会这边着实神通广大,罗南刚和秦一坤道别,进入专用电梯,就有自称大厦保安副主管的人物,穿着笔挺的制服跟进,视线与罗南视线交错而过。 这位副主管,大前天还和罗楠一起晨跑来着。 他是军方退役的能力者,名叫高德,是罗南保全团队的副手,基本上是和秦一坤轮流负责罗南日常安保工作。今天本来是休班,但考虑到市政广场这里情况不比家里和学校,又赶过来加强安保力量,是个责任心爆表的大叔。 海京虽然是明堂文化在此地的负责人之一,但他也不可能掌握整栋写字楼的安保人员配置。见高德衣着权限都没有问题,也就没有在乎,电梯上行过程中,还问了两句直达后台的地下通道配备情况。 高德对答如流,并把直接负责人的通讯号说出来,海京之前已经保存了,但还是很感谢。 由始至终,海京也好,莫雅也罢,都没有看出来眼前老成持重的副主管,是个标准的冒牌货。 第二百五十六章 贩基因 电梯到达56层,此时已经是三点四十五分,对于山溪乐队乃至所有明堂文化的艺人而言,就进入了真正的战备阶段。此时练习什么的不用再想,他们所要做的,就是充分放松并调整状态。 海京与一帮人拼酒,看似出格,其实就是“放松”的前置,对于山溪乐队这种地下圈子出来的草根,最适用不过,可谓用心良苦。 不过,要消除醉酒的影响,也不容易。一回到练习室,海京就拿出经纪人的派头,勒令山溪乐队全员睡觉,尤其是喝酒过量的黄向东和马楼。 马楼酒品还好,只是蹲地上不起来;黄向东却是兴奋至极,拿起心爱的贝斯,来了段即兴solo,难得还都在调上。 就在低沉的声浪里,海京有条不紊地安排:“叫醒时间是在四点半,还有四十五分钟,你们都是老酒鬼,还服了药,时间足够了。乐器之类我会安排转运,直接送到后台,现在你们什么都不要想,睡个好觉!” 汪陌举手:“可是京哥,还缺了个人啊!” 海京愣住了,酒精对他来说还是有影响的,以至于没发现,鼓手水意至今还没归队。他很快反应过来:“你们不用管,我联系她。” 话说的轻巧,可电话去了两轮,水意都没有接听,这下谁都淡定不能。缺了个人,晚上还演个屁啊! 酒劲未褪的黄向东拍弦咆哮:“早两月我草翻了她!” 莫雅一脚将他踹到墙上。 话说黄向东和水境确实有段时间是情侣关系,目前已经散了。他们乐队规模虽小,里面乌七八糟的事情一点儿也不少。 就在一团乱的时候,第三轮电话,水意终于接了,说是刚回来,马上就到。话音落下没多久,练习室大门打开,水意走进来,长发潮湿,气息微喘,脸上也是嫣红颜色,从吐息气味来看,应该也喝了酒。 黄向东向水意一瞪眼,想对前女友说点儿什么,可自家也是醉醺醺的,没那份资格,只能发泄式地拨了下弦 贝斯低沉的声浪再次席卷练习室,而下一刻就被海京夺了下来:“醒酒、洗澡、换衣服、睡觉,这就是你们目前的任务,没时间再耽搁了,都麻利点儿!” 水意“切”了一声,往休息室去,脚下还有些踉跄。莫雅问她:“没事吧,这里有醒酒药。” “好啊。”水意顺手撩发,又莫名失笑,伸手去拿的时候,一下竟然没抓到。 门后的罗南皱起眉头:距离感差,情绪混乱,多处脑区有刺激性活跃的迹象,这姐们儿是嗑药了吧? 演出前嗑药寻找兴奋点,是圈儿内很多乐队的陋习,不知多少人毁在这上面。水意这种做法,长期来看,真心地不高明! 不管怎么说,事情暂时还算是圆满解决了,罗南没有必要再留在山溪乐队的房间。招呼了一声便出门,说是也去休息一会儿。 门外,高德就站在走廊上等待,旁边则是猫眼。后者已经得到了部分消息,呵呵笑着:“怎么,又招灾惹祸了?” 罗南懒得回答,询问高德:“那个洛元,有消息吗?” 高德摇头:“暂时没有。” 怎么就突然不见了呢? 罗南有些头痛,不过他们三个非公司人员站在走廊上,还是挺扎眼的,罗南就做主选了个地方,方便议事。还是5627房间,他有权限密码,而且现在确实没人了。 同辉大厦的自动清洁系统还是值得信任的。进屋之后,罗南并没有发现什么不可言道的“蛛丝马迹”,空气也还算清晰。 他叹了口气,抻了个懒腰,活泛一下筋骨,也在琢磨接下来要怎么做。而这个时候高德开口: “关于那个洛元,有最新情报。” “找到了吗?在哪里?” “不,目标踪迹还没发现,但身份方面已经有了些头绪。” 自从罗南示警之后,协会一直没有停止过对信息的收集整理。而且比较幸运的是,那个洛元看上去也不是特别低调的样子。 ,相关资料轻松共享,高德做更进一步的讲解:“洛元,荒野游民,比较有名的基因贩子。” 所谓的基因贩子,好听点儿的说法就是基因商人。这种职业,通过各种手段,收集有价值的基因样本,为各个做相关课题的实验室服务。他们的目标既包括比较罕见的动植物,也包括各类社会成功人士,乃至于畸变种、能力者。 猫眼冷讥一笑:“龙生龙,凤生凤,老鼠的儿子会打洞。这样的思维,现在确实大行其道。很多实验室都想在这条路上趟出成绩来……朝阳产业呢。” 罗南有点儿疑惑:“既然是基因贩子,肯定是对某种特殊基因感兴趣,他的目标是谁呢?” 话音方落,猫眼和高德的视线同时投射过来。 “……我吗?” “高兴吧?以后你要是缺钱花的话,卖基因也能赚上一笔。” 罗南哭笑不得:“这有什么啊?他要真对我的基因感兴趣,我拔一根头发送给他不就得了?要么干脆吐口唾沫?还有,到医院也可以啊!” 当今社会,基因采样是打小就有的一个体检项目,每隔几年,都会有公益部门到学校、家庭采集基因样本,筛查各种致命性疾病。还有一个普遍的说法是,政府这么做也是为了完善人类基因库,强化对社会的管控能力。 不管怎么说,公民的基因信息对那些有本事的人来讲,绝不是什么秘密,何必硬怼夏城分会呢。 猫眼啧啧两声,摇头道:“boss,虽然你的年龄小,但不要把无知当幸福摆出来好不好?听说过极限基因没有?” “你生造的词吗?” “我不帮协会背锅,这个概念在里世界也是很流行的。它涉及到能力者力量的本源问题,有相当一部分人认为,能力者力量的源头,在于其超凡能力对人体原生基因的强化改造。同样一个人,能力觉醒前和觉醒后的基因是不一样的;同理,其巅峰极限状态下的基因结构,和常规状态下也是不一样的。虽然这个理论没有特别扎实的数据支撑,但很多人都信这个……所以,很多基因贩子,都是变态。” 罗南有点儿晕:“你话里的逻辑在哪里?” 旁边的高德沉声解释:“一流的基因贩子,同时也是第一流的虐杀者。他们通过各种手段,让目标对象历经多个状态阶段,最终逼到山穷水尽的地步,以此获得最全的基因样本。他们可以这样对待畸变种,也可以这么对待人类。所以,被一位基因贩子盯上,绝对不轻松。” 罗南扬起眉毛,没有说话。 高德则更进一步提醒:“而且,从现有的资料看,所谓的基因贩子,有可能只是一层掩护身份,毕竟他的交易记录太少了,也许还有更深层的秘密没有暴露出来。协会还在继续追查,但有些资料需要调动总会权限,现在还在沟通……” 后半截话突然断掉,在此之前,罗南和猫眼已经生出感应,有人往这个房间里来。 数秒钟后,外门抖动,还没有进门,声音就已经传入:“不用管彩排的事,咱们还有很长一段时间可以用。” “何少啊,就不能稍等……呀!”女艺人笑闹着冲进来,还在娇嗔不休。完全没有注意屋里的环境。 但一览无余的空房间里,偌大的三个人影,想不看到也难啊。 一秒钟后,女艺人愣在那里,然而后面的何东楼,显然没有及时醒悟。见她身子顿住,便从后面一把环住了她的腰,并且不断上移下探:“哎呀呀,明堂文化旗下艺人的身体管理,我一向是非常佩服的……呃?” 何东楼终于发现了房间里的情况,他发愣的时间,破纪录地达到了五秒钟。然后嘿嘿一笑:“原来你们已经在了,我知道,先来后到嘛,你们慢慢玩,都明白,口味挺重的。” 到最后连他自己也不知道说了什么,拉着女艺人狼狈退走。 罗南一直盯着他们,就算大门合上,精神感应也一直锁定。 猫眼斜睨过来:“喂,你也对那个女人感兴趣?不过她的身体管理确实很好,常年在我那里练习,可以排到前五的样子。” 罗南不理会里面的废话,问道:“你没有注意吗?那个人好像就是……” “哦,你是说和兰林?” “是吧?上午就是她和兰林在这里没错。” 猫眼没兴趣讨论这个话题,她打断罗南的话:“身体管理一流,并不等于**管理同样出色。更何况在这个圈子里,标准也并不一样。话说,你的标准真的比较保守呢。在这点上,你和高队长应该有共鸣。” 高德毫无反应,好像什么都没有听到。 罗南撇撇嘴,精神感应依然在那位女艺人身上流连。刚刚这个片段,依稀给了他一些提醒,让他想到了一些事情,可暂时又把握不清。 是什么呢? 第二百五十七章 强征召(上) 单纯的等待是无聊的,但如果在此期间,有明确的事项去做,时间的流速会快的惊人。很快已经到了下午四点半钟,进行了叫醒服务的海京,又联系到罗南,问他是不是要跟着山溪乐队和bhd团一块儿去后台待机室。 罗南顺口应了一声:“好的,我这就去啊。” 然而话一出口,高德和猫眼的视线便齐齐投射过来,都是不怎么赞同的样子。 罗南挂断通讯,有些心虚,但还是问了一句:“怎么了?” 猫眼呵呵两声:“如果那个基因贩子的目标是你,以你招灾惹祸的能力,就不怕市政广场上的几十万人一块儿陪葬吗?” “……承蒙看得起。” “不不不,我觉得还是保守了。” 用某种俗烂透了的话来形容:某人简直就是为“大场面”而生的。 霜河实境、海天云都这种人人皆知的战绩就不说了,极光云都那回,也就是“旁观”一回,都没明着出场,也是地震级的影响。像安翁、蛇语、摩伦这样有名有姓的强者,一个接一个陨落。 为啥夏城分会伺候大爷似的安排安保团队?这就是全程跟防啊……即使这样极光云都也差点儿没翻过来。 此时的猫眼,是用面对“灾殃大魔王”心态来对话的。对此罗南当然有所察觉,他忍不住狠瞪去一眼,却不能否认,这确实是个问题。 罗南不是没考虑过,但从其他角度介入的话,问题依然严重:“如果那个贩子的目标是莫雅呢?毕竟,自满城音乐节开始,就一直和莫雅他们接触。而从行动轨迹上看,目的性也超强。” 猫眼撇嘴:“如果他的目标是你姐,你觉得你们姐弟俩还能在夏城重逢?” 罗南翻个白眼,不回答。 “看,我就说吧。boss,如果,我是说如果,一个针对你的杀手,拿你的家人做诱饵,诱导你做出愚蠢的选择,那么他的工作量应该会降低很多。” 罗南正噎着的时候,高德主动开口:“如果罗先生不放心,一个相对中庸的对策就是:罗先生和莫雅小姐分开,我们的保全力量可以适当分流,莫雅小姐那里由秦一坤负责,罗先生这里由我负责,再加上猫眼以及协会调过来的人手……” “分流?”猫眼睁大眼睛,“高队,你这什么狗屁预案啊!你觉得某人招惹来的对手,就是你在军队处置的恐怖分子?” 猫眼的评价很尖刻,这倒不能说明她有多么关心罗南,只是习惯性的挑刺而已。对此,高德并不生气,他简单答道:“保全团队必须尊重罗先生本人的意愿。” “我还是头回知道,保全工作这么有人情味儿。” “这是因为,罗先生并不是大腹便便的富商。何副会长安排任务的时候就提起过,罗先生拥有摆脱安保力量的能力,如果他不配合,安保工作也只是空谈。” 说到这里,高德还是补充了一句:“到目前为止,罗先生都很照顾我们。” 猫眼笑嘻嘻地:“也就是说,你们就在等他什么时候炸,对吧?” 再说下去,就是拌嘴了,高德理智地闭口不言。 罗南知道,高德是遭了他的池鱼之殃,直接终结了话题:“我先去和莫雅他们碰个面。话说,我把莫雅直接绑回家……呵呵,当我没说。不管怎样,找到那个洛元才是最稳妥的做法。” 他正要起身,海京的电话又打过来:“南子,现在楼上比较乱,不好安排人。你帮我个忙,留一下电梯,主电梯不行的话,备用电梯也可以。” “好的,知道了京哥。” 罗南一边答应,一边精神感应直接覆盖。 为保密起见,明堂文化包下这个楼层的时候,拒绝了公用电梯接入。只有一部专用电梯,以及一部备用电梯。而楼层中艺人、助理、工作人员,少说也有上百号人,集中在这个时间段,都要赶往后台,就算已经考虑到分流,电梯的使用率也是超高。 罗南以精神感应扫描楼层情况,见到主电梯方向,仲有大件行李转运,直接就绝了使用的心思。意识游动到备用电梯处,见刚有一拨人下去,便以灵魂力量干涉物质层面,按下了下行按钮。 旁边猫眼长长叹了口气:“精神干预现实,就用在留电梯上,你没听到十万能力者在哭泣吗?” 从5627室到备用电梯处,直线距离至少在五六十米左右,猫眼也是勉强追踪到。至于隔空按键这手,猫眼不是做不了,却无论如何达不到罗南举重若轻的程度。 事实上,绝大多数精神侧能力者,其控物能力的目标,必须由意识“浸泡”较长一段时间,实现一定共鸣交融,才好用力。 猫眼能够实现觉醒,在精神侧能力者中,已经是百里挑一的人才,可拿自家手段与罗南比较,心里就比较伤了。 “谢谢夸奖。”罗南站起身,拍拍屁股上的灰尘,又对高德道,“高队,要麻烦你了。” 高德也不多言,只是点头而已。 说来也有趣,罗南身边的安保团队,不论正职副职都是沉默寡言流。这几天他和秦一坤讨论搏击格斗比较多,才处得比较熟,而高德又是这种模样。 必须承认,这样的保镖,平时倒是挺省心的。何阅音当时为他选择安保团队人选,应该颇费了一番心思。 高德和猫眼还要再交流一下回头合作的注意事项,罗南便先一步推门出去,刚绕过拐角,后面响起一声: “哎,那个谁!” 罗南不回头都知道来人是哪个,犹豫了一下转身,果然看到一位微胖女性。这位是席薇的助理,上午正是因为她的缘故,让罗南变身外卖小哥,惹出不少事来。 “蒙助理。”罗南总算记得自己还有个明堂文化临时工的身份,当即招呼了一声。 “上午辛苦你了啊。对了,你叫什么名字来着?刚到公司吧,以前没大见过。”蒙助理外貌普通,性格倒还不错。上午也不是她让罗南跑腿,主要还是那个吴总的缘故。 罗南便说了自己的名字。就是这么小小的耽搁,长廊另一头,5621室大门打开,bhd三人组背着包走出来。 三人都看到长廊这边的罗南和蒙助理,白瑜第一个挥手,乍看阳光灿烂,其实全照到罗南旁边去了。 “懵姐,啊哈,上午都没来得及打招呼。” 第二百五十七章 强征召(中) 说话间,稍迟一步的岳琴也从室内走出,还不忘带上门。而这时候,白瑜已经赶出好几步,快速通过长廊,到近前一个飞扑,把蒙助理抱住,玩起了蹭脸杀。 就算蒙助理长得墩实,也被白瑜这长腿大妞冲了个踉跄,只能是一脸嫌弃地把她往下扒:“经纪人证我可考过了,小心回头把你们要过来,统统给那些高官富商陪酒去!” “嗯嗯,一定要帅一点的!” 白瑜嘻嘻哈哈,全不当回事儿。这时雪苑和克拉拉也走过来招呼,虽说不像白瑜那样夸张,但交流起来也很是亲近。看得出来,这位蒙助理和bhd团交情很好。 唯有岳琴,径直走到罗南身边,微微欠身:“罗先生。” 罗南点头回应,却想起一事:“今天耽搁你不少时间。我好像听白瑜提了一句,晚上你和人有约?” “就是和朋友一起看演出,到时间我过去就可以。”说到这儿,岳琴吸了口气,声音又放轻了些,“罗先生要一起吗?” “呃,不了,我还有事。可能一会儿就走。” 罗南才和岳琴聊了两句,耳朵里就听到自己的名字。起因是白瑜问蒙助理干嘛去,蒙助理说是给席薇买东西,某人便脱口而出: “让罗南再跑腿啊!” “不用不用,你们都忙着呢!”蒙助理猛摇头。她性子厚道,没有吴总在旁,肯定不会乱使唤人,“我不干这个,还当助理干嘛?” 白瑜却是可劲儿地撺掇:“别呀,懵姐,有壮劳力在这儿就要用,不要不好意思。” 罗南睁大眼睛看白瑜,现在的小女孩都恶毒到这种程度了?只不过就是在你们跳舞的时候睡着了,就要把人给发卖出去? 蒙助理真是懵的,她不知道白瑜的热情从何而来,只能连迭摇头拒绝。 见蒙助理坚持,白瑜也就不为己甚,笑呵呵地道:“懵姐您大度,可这么一来,都让我没脸替他说话了。” “哎?”罗南和蒙助理都是理解不能。 白瑜伸出大拇指,回手往肩后戳了戳:“这哥们也算是我朋友了,除了犯懒嗜睡,其他没什么毛病……对了,他今天上午送茶点没有迟到吧?” “没有啊。” “服务还算周到?” “嗯,可以的。” “这就好,没丢我的人。”白瑜说着,冷不丁甩击罗南的胸口,看上去亲近,然而回甩的力量用得真狠。要不是罗南这段时间打熬筋骨的功夫下得足,这一下子说不定就要岔气。 白瑜却像什么都没发生过,笑得眉眼弯弯:“那么懵姐,看在他还是一条比较称职狗腿的份上,您是不是可以满足一下他卑微的心愿,送给他一份薇薇姐的签名玉照呢?” 蒙助理愣了一秒钟,才从白瑜七拐八绕的思路里转出来,当即给气乐了:“你绕这一大圈,累不累啊!” 白瑜猛眨眼睛扮可爱:“不累不累,和懵姐说话怎么会累呢?哦对了,签名照要保守点儿的,刺激过了他说不定会变态。” 罗南没啥反应,他还没绕出来呢:签名照是什么鬼?他要那玩意儿干什么? 那边蒙助理已经笑着应承了:“没问题,没问题,就凭娃娃你这堆口水也值得了。” “懵姐您爽利!还有还有,那上面有祝语的话,不要这家伙的名字。就写……”白瑜回头,见罗南发愣,又送去一肘子,“你那个表哥叫什么来着?” “啊,叫莫鹏。”罗南终于想个通透。在练习室的时候,他确实说过,想给自家表哥要一份席薇的签名,但那只是信口找出的理由,转眼就忘了,哪想到白瑜竟然还记得。 蒙助理就笑:“名字什么的不急。罗南你有我的通讯号,回头给我发个信息,我请薇薇姐签了,再通知你。” 不管事情本质如何,人家肯舍人情帮忙,罗南必须要表示谢意,当下便鞠了一躬:“谢谢蒙助理。” “别漏了人!”白瑜扯了罗南一记,挑眉道,“怎么样?够意思吧?” “够意思!”罗南伸出大拇指,坦白说还真有点小感动。即使小姑娘的八卦属性比较可怕,但优点还是很鲜明的。 这时候,5627室的门再次打开,猫眼和高德从里面出来,一帮人就在拐角处碰头。 看到猫眼,bhd三人组都松了口气,甚至是惊喜。白瑜仍是嘴巴最快的那个,当下就叫出声:“老师,你刚刚去哪儿了?” “我又不能替你们上台,既然教学任务完成,我去哪儿都可以。” 猫眼答得随意,又顺手把高德给她们介绍了一下:“叫高队长就可以了,专业安保人员。如果今天你们灾星临头,指望他说不定能活命。” “……” bhd三人组,外加蒙助理和岳琴都是懵的。隔了两秒,交际能力还算拔尖的克拉拉,才叹了口气,把手指插入发际线,苦笑起来:“猫眼老师,求求你,我们今天晚上有演出啊。” “哦,祝你们演出成功,一切安全。”猫眼笑眯眯的揽过白瑜和克拉拉的肩膀,带着她们往前去。 气氛被猫眼随性的言语搅成一团乱,但罗南知道,猫眼正给他施加压力呢,警告他不要去搞那些幺蛾子。 灾星?我要不要正名啊…… 罗南本来还要去山溪乐队的房间,和莫雅打个照面。但莫雅更早一步发来通讯,说他们已经出门,在电梯口会合就好。 “行,我们先过去了。” 罗南应了一声,还不忘提醒蒙助理:“咱们一起去备用电梯吧,主电梯正在转运行李,一时半会儿没得空闲。” 蒙助理笑着点头,还没说话,前面白瑜回头嚷嚷:“你留电梯了没有?” “留了。” “那你当电梯门童不守在那儿?让人占了怎么办?” “上一波都还没到楼下呢,只要你不多嘴废话,肯定能赶上。” 白瑜毫不客气,回手又送来一记甩锤,但这次是落空了。 和漂亮小姑娘打打闹闹,感官上是不错,可今天注定了罗南不会太清闲。才走没几步路,他又接到了来自牡丹的通讯。 也许是今天罗南窥破牡丹酗酒之事,让这位素有主见的精英女性不必再端架子,有事儿没事儿就找罗南沟通,这次干脆就是来诉苦的。 “三闸安防被查了,所有的监控工作都被禁止。” “哎?” “夏城分会……你知道吧?” “哦,荒野探险家协会,知道的。” “我是说夏城分会搞出了大场面!不知他们发什么疯,不惜动用军政人脉,接手了市政广场周边所有安保工作,正往外筛沙子呢。” “是吗?” 听到这些,罗南下意识扭头看高徳,又通过灵波网任务窗口咨询了一下,确认果然是协会的手笔。 “怎么搞这么大?” “是上面的命令,具体情况不清楚。” 灵波网上的简短对话结束,再面对牡丹的时候,罗南难免有点心虚,嗯嗯啊啊的附和了几声,倒是把知道的语气词都练习了一遍。末了佯装关心: “现在搜检工作都停了?” “肯定的,沟通也要一段时间。不过仍在追查目标的社会关系,也有了些发现。即时情报我已经发到云空间,后续也会不断更新,你可以随时查阅。” 正说着,那边有电话接入。牡丹扫了眼,便第一时间接通。通过墨水的视角,罗南可以看到,牡丹眉眼间线条曲卷,原本随性洒脱的神韵,刹那间变得细腻温柔起来: “怎么样,状态还好吧?” “喂,分心二用合适吗?” 罗南感觉一下子陷入惨遭无视的尴尬状态。正想着是不是要结束通讯。写字楼里一行人,已经来到备用电梯外间,而走廊另一边,海京和山溪乐队也带着大包小包的东西过来。 两边正好碰头。 另一侧,莫雅也在通电话,应该是对哪个朋友,聊天正热,笑容灿烂。姐弟两人只是点点头,算是打过招呼。 海京则第一时间接过指挥权,把人都往电梯间赶。 写字楼资源有限,留给明堂文化的备用电梯,是从物业电梯转过来的,就位于消防通道旁边的小隔间里。电梯间只有七八个平方,两个团加上罗南等人,已经有14个人,再加上行李什么的,也差不多要塞满了。 作为安保人员,高德见这么多人挤在一起,本能就皱起眉头。 进入电梯间后,克拉拉第一时间看电梯核载人数,见是16人,才松了口气:“还好,没有超标。” “怕什么,反正就算跑楼梯也轮不到咱们。”白瑜说着,视线往罗南处一勾,意思不言而喻。 她也是和罗南闹习惯了,却忘记这里还有一堆地下圈子里杀出来的混账玩意儿,尤其是他们的酒劲儿还没有完全过去。 最活泼的黄向东当即吹起口哨:“现在年轻人,这就分尊卑上下了?关键时候体位堪忧哈!莫雅,你这当姐的什么感想?” 莫雅径直通电话,只送去一个中指。 虽说撺掇不了莫雅,白瑜也是尴尬得要站不住脚,直往雪苑和克拉拉肩后缩。 罗南也知道绝对不能接话,否则定然是没完没了。他学莫雅,翻个白眼,点点手环,示意有电话要接,挤到人群外围,就挡在电梯间门口。 心里还在庆幸,多亏牡丹那里是通过“皮筋”交流,需要精神层面转化一次,否则以刚刚的闹腾法,什么底儿都泄出去了。 马楼哑着嗓子发笑:“不用到门口守着,咱们一堆人挤在这儿,插针难下,谁过来都要乖乖排队。过来陪马叔聊会儿,我教你几招……” 某人硬抬辈份儿,当下招致一片嘘声。但电梯间里的热度真的给炒起来了,对晚上的演出而言,或许这也算是一个好现象。 罗南不理这帮人,他靠着门框,从云空间里下载资料。正操作的时候,感觉有人影欺近,就靠在他旁边,但并没有交流的意思。 罗南扭头看了眼,礼貌性地招呼一声:“水意姐。” 过来的这位,是山溪队乐的鼓手水意。因为在演奏过程中,喜欢利用特斯拉电圈增强视觉效果,在地下圈子里,又有“电姬”的名头。 至于是褒是损,就见仁见智了。 水意双臂抱胸,眼皮半垂,看上去还有些困顿,和电梯间激昂的情绪格格不入,对罗南也爱搭不理的。 罗南不以为怪,嗑了粉的人,本就不能以常识论。只要这位不耽搁晚上的演出,怎么都没问题。 他径直去看下载的资料,算上之前新监控的目标,一共5人。年龄都在二十岁左右,看各自的社会关系纪录,还算正常,和一般的同龄人差不多。 密密麻麻的关系网,要让罗南自己琢磨,多半是要头痛到死的。幸好牡丹已经做了先期整理,标出了最关键的信息。 “都是‘天街社区’的付费,而且在需要推荐人的私密版块‘星梦’,活跃度都很高。” 天街?这名字好像在哪儿听过? 罗南一边回忆,一边看注解。上面是牡丹的描述:天街,东亚最大的娱乐圈信息集散地…… 哦,是那个!罗南一下子搞清楚了,这不就是上午白瑜搜索席薇最新消息的时候,登陆的八卦社区嘛。 可那个星梦版块,是干什么的? 专业问题就要请教专业人士。而全场八卦属性最高的,毫无疑问就是白瑜了。 罗南转过身,向白瑜招手,然而他着实轻视了在场其他人的起哄能耐。黄向东正觉得前面没闹腾够,见状就嚷嚷起来: “等下等下,南子你又招谁呢?” “……” “没关系,大声说出来。这地儿乱,海经纪人听不清的。” 这种情况下,罗南不能多说,白瑜也不敢冒头,尴尬得无以复加。 “好了好了,都消停点儿。” 海京觉得再闹腾下去,没事儿也要折腾出事了,便强行打断。又见罗南一脸无奈,便顺口问了句:“南子有事吗?” 得,反正在场的也都是专业人士,直接问好了:“有朋友托我问一下,天街社区的星梦版块,主要是干嘛的?谁有权限可以说一下吗?” 一言既出,电梯间里诡异地静了一下。 很快,马楼曲里拐弯的口哨声响起来。 第二百五十七章 强征召(下) 罗南知道自己肯定是说错话了,但不知道错在哪里。目光环视一周,只见吹口哨露怪笑都是那帮摇滚烂人,白瑜、雪苑、克拉拉这样的小姑娘都躲他的视线。 莫雅也停止通讯,脸上是无奈的表情。 哦,还有猫眼,典型的嘲讽脸,看样子她也知道里面的门道——早知如此,不如问她。 罗南不傻,看这情形就知道,那什么“星梦版”,多半就是“贵圈真乱”的路数 “算了,当我没问。” 听他这话,马楼笑了起来,没有再和罗南纠缠,倒是指向莫雅:“你说你弟弟究竟是装纯呢?还是真纯?” 莫雅不回答这种弱智的问题。 “好了,有谁想给罗南解惑的,私下里聊。别把我的话当耳旁风,赶紧确认自己的包裹,谁要是到地方再说缺斤短两的,我保证让他未来两年都免费为公司打工。”海京终于拿出经纪人的冷血范儿,强势控场。 两个团队稀稀落落地应声。 罗南则第一时间和猫眼私聊:“把有关信息发给我。” “别急啊,再等几分钟,说不定就有哪个小姑娘私下里给你编辑呢。” “别废话。” “好吧,你是boss——其实我知道的也不多,只听说星梦版其实就是‘约炮版’,里面活跃的一般都是些骨肉皮,偶尔也有带进来的傻白甜。当然了,主要的卖点还是那些男女艺人。他们解决生理需要,对面享受名气光环,有的专业人员还挣点外快,大概就是这个样子。” “这样,都算半公开了吧?” “人家要的就是这份刺激啊。” “好吧。” 大概情况和罗南想象的差不多。他不再耽搁时间,立刻就联系牡丹,把这件事儿大概一说,又送上自己的分析:“五个监控目标都是普通人家,应该属于狂粉儿或是被猎食者。如果真的在这个版上有交集,那么交集点就应该是某个明星艺人。这个圈子想来也不会太大,锁定传染源应该没问题吧。” “……” “喂,你在听吗?” 罗南通过墨水的视角,注视牡丹。此时那位正安静坐在一间高空餐厅内,临窗俯视整个市政广场。但不知为什么,罗南总觉得她的眼神不是太聚光。 刚刚还和情人你侬我侬的,现在就分手了? 正要再呼叫一下,牡丹抬起手,轻掠额前散乱的发丝,纤长的手指恰好挡住墨水的视线,让罗南看不太分明。 稍隔一秒钟,牡丹便回应道:“不用再重复第二遍。你的意思是,某个二期或者三期感染者,正以性传播途径,使畸变病毒在小圈子里扩散。” 直白而又准确的描述,让罗南略有些不适应。可这份小刺激,似乎也挑动了他脑子里某个区间,让他有了些微妙又不明确的感受…… 是不是有什么信息忽略掉了? “喂,你在听吗?”牡丹反手一剑搠回去,与罗南之前所言半字不差。 “……嗯,理解无误。” “好的,我会尽快给你消息。” “那就这样?” “还有。” “怎么了?” 牡丹的视线投向窗外,恰与外面勾住窗台的墨水相对。之前还散溢的眸光,不知何时重又凝聚,清亮明透: “祝你好运,拍档先生。” “……谢谢。” 罗南满心的莫名其妙,还好不管怎么说,明确了侦查方向,就算解决了部分问题,他也松了口气。 此时备用电梯已经触底反弹,一行人眼看就要前往后台。可罗南心里还没有定数,必须琢磨如何应对那个基因贩子的挑战。也许,听取专业人士意见,和莫雅保持距离,是一个比较不错的方案? 正想着,罗南注意到,两个比较出乎意料的人物,往备用电梯这里来。 隔了十秒钟左右,消防通道的木门打开,两个人一先一后进来。电梯间这里,人们下意识去看,很多人的神经瞬间崩紧: “吴总监!” 过来的正是明堂文化在此地的最高领导,艺人部总监吴清则。他身后跟着的是这里的二把手,海京的顶头上司沙主管,也是熟人了。 大部分人没想到,公司**oss会突然到来。这可是真正的**oss,关系到每个人饭碗的那种。 “吴总监好,沙主管好。” 一众人等纷纷行礼致意,就算是山溪乐队那些素来桀骜的人物,表面上的功夫也是要做的。 罗南是无所谓了,随大流低低头就好。倒是刚从他身边经过的沙主管,冷不丁见他这样,本能地还礼,差点没折了腰。 还好没有多少人注意到, 不管对手下的员工和艺人是什么态度,吴总监注意到这里人员构成比较复杂,态度上还是很亲和的。他第一时间找到了猫眼,点头微笑:“猫眼老师亲自过来了,感谢感谢。” 当然也没有忽略身着制服的高德。待问清楚是大楼管理方,也比较客气地问候。最后则是看在席微面上,给蒙助理也打了个招呼。 至于岳琴,由于和bhd团很亲近地凑在一起,年龄也小,吴总监便忽略不计。 不管是怎样的态度,有他站在这里,整个电梯间都发生了异化,原本混沌的等级观念一下子鲜明起来。 在微妙的作用力下,地位最高的人,毫无疑问地享有最靠近电梯门的位置。吴总监一路畅通无阻,来到最前方,沙主管和海京一左一右站在他身边,说一些工作上的进度之类。 至于其他人,大都是眼神交流代替了语言交流,实在不行,才伸手半掩着嘴,窃窃私语,且是断断续续的,无论如何也回不到早前的氛围里去。 罗南以全景式的精神感应,将每个人的神情都纳入掌握,对其中微妙的心理变化颇觉有趣。 但很快,他就感受到别人观察的视线。 罗南抬头,发现身边的高德正以微妙的眼神看过来,猫眼还和他窃窃私语:“看,很变态对吧。” “你背后叽叽喳喳什么?” “交流怎么为boss您服务。话说您一边当boss,享受星级服务;一边做小弟,对人点头哈腰。两种模式,你是怎么任意切换的?精神分裂?还是玩起角色扮演,不亦乐乎?” 罗南无语。两边的圈子都不一样,一码是一码,这很正常啊,怎么就精神分裂了? “果然,病人多半是无自觉的。高队,你怎么看?” 高德本不想介入这种事情,可出于专业考量,他犹豫了一下,还是通过灵波网交流:“罗先生,我们最好完全主导事态,不要形成意外情况……” 话未说完,新的状况还真的出现了。 “哎哟,这里人也很多啊,还好美女更多。” 目前这个楼层,能堂而皇之如此轻浮的,也只有那一位了。两秒钟后,何东楼大咧咧进场,老司在旁随行。 这个绝大多数人都很面生的公子哥儿进来,固然很招眼,但绝大多数人,现在都偷看电梯承载人数: 看起来,一波真下不去了。 白瑜和克拉拉好生惊恐,难道她们真的有乌鸦嘴体质? 电梯门前,吴总监的脸沉了一下,显然对何东楼观感有限。 随着人的位置不同,立场也不会一样。对旁边的沙主管而言,能拿公司的资源去换取个人利益,已经是最理想的状况。 但在吴总监看来,整个艺人部都是他的自留地,绝不希望上面有偷食的鸟儿。只不过这只鸟本身就是老鹰,背景也厉害,是万万得罪不起的,只能装看不见罢了。 一旦碰上这种“偶遇”的情况,大家都比较尴尬。 略做心理调节,吴总监脸上重新露出笑容,转过身,主动与何东楼打招呼:“何少,有段时间没见了。” 何东楼在老司开道下,径直走到电梯门前,笑嘻嘻地回应:“大家都忙嘛,吴总监你不断推出好作品,我呢则是忠实的客户,默契还是有的。” 说着,他回眸扫过在场几位美女的脸,还眨眼睛。这个微表情大多数人只当作是花花公子随性放电,但罗南却注意到他眨眼的对象。 “水意?” 抱臂倚在角落里的水意,表情冷漠,但略微加速的心跳和呼吸声,证明她的心情远不如外表呈现的那样平静。 难不成被撩到了? 吴总监扫了眼拥挤的人群,微微皱眉,突然对海京道:“这样,小海,你带个人,到楼层各个房间再巡查一下,看看有没有东西落下,尤其是私人物品和敏感物品。咱们不要给物业添麻烦,也别给那些狗仔借题发挥的机会。” 海京微怔,但很快应是。 大多数人都是心里透亮,说是不要借题发挥,吴总监这一手才是借题发挥的典范。说到底,这只是在分配上电梯的权限罢了。 至于让海京带走谁,用膝盖想都知道。 罗南第一时间承受了十多道目光扫射,海京也把视线落到罗南脸上,向他略作示意。 高德和猫眼都皱眉:这就是意外状况! 何东楼终于发现了罗南,或者说他找到了一个发现罗南的机会。笑得越发开心:“还是吴总监想的周全。对了,那个谁,正好你去一趟,到席薇房间把那个、那个没吃完的点心给我拿两块儿。麻利点儿,我一会儿就上车走了,实在不行就跑楼梯!” 罗南真的无语了:姓何的你有病吧! 吴总监感受到了何东楼的针对性,刚一愣,旁边沙主管跳了出来,展现出卓越的主动性:“我和海京去吧,这样更方便一些。” 哎哟?姓沙的这是已经背地里跪了? 何东楼挑挑眉毛,却没那么容易丢掉调侃罗南的机会:“好啊,那这位小弟,你就专门给我跑一趟好了,跑得快些,说不定还能赶上电梯……” 话音未落,电梯面板上,跳跃的数字固定,电梯在漫长的来回之后,终于入位,电子音响起。 受此提示,门前的吴总监顾不得多想,反正被何东楼盯上的年轻人,想必是讨不得好。他不愿掺合,就对沙主管挥挥手:“尽快去办吧。” 说罢,他与何东楼对视一眼,同时露出笑脸,切换到了社交剧本。 何东楼抢了个先:“吴总请。” “何少请” “吴总你是地主,你……” “还是何少、何少?” 金属门向一侧收拢,就像是翻过的剧本,拉伸了镜头,使得电梯间和电梯轿厢的情景交融在一起。 17x17的电梯轿厢正中央,一位职业女性安静站立,眼眸清澈,映入外界如戏的人影与喧嚣。 第二百五十八章 变形记(上) 之所以讲电梯轿厢里这位是职业女性,实在是衣着打扮给出的强烈印象。她身着浅灰色修身款短西装,以及同色直筒裤,略保守的黑色高跟,每一个细节,都在表明她的身份定位。 唯一比较扎眼的,大概就是她右手提着的那件银灰色金属箱。 不过,相对于衣装打扮,那张雕塑感极强的面孔或许才是最好的搭配。越是平静无波,越有冷意自然渗透,让人觉得这位应该拥有非常严肃认真的性格。 正是这种第一眼印象,或许还要加上高挑的身形,有效增强了她的气场。还有,电梯外黑压压一片人,她只是独身一个,偏没有任何下识意的多余动作,稳稳地站在轿厢中,甚至没走出来的意思。只以明亮而犀利的眼神,从人们脸上划过, “哇噢,硬派!”作为一个进击的贝斯手,黄向东立刻就觉得,这是很少见也很具有挑战性的类型,下意识感叹出声。 然而话一出口,他却发现自己的声音大得出奇——其实是周边环境噪音骤然下调,活生生衬托出他这个2b时刻。 黄向东赶紧闭嘴,随着尾音消去,又缺乏后继,某种静默力量像是无形的暗云,激涌出来,瞬间覆盖了整个电梯间。有那么一瞬间,就算吴总监过来之后也难避免的窃窃私语声,彻底抹消。 站在最前面的吴总监有点儿懵。 安静让人更敏感,就在这片诡异的静寂中,他突然发现,自家的反应有问题。不知在什么时候,他侧过脸,避过与那位“职业女性”对视;还有,身子也侧开了。 他是明堂文化的高管,56层是他的公司包下的专属楼层,他毫无疑问就是此地的首脑……可当下的感觉,就像两年前,他迎候古堡财团的哈尔德夫人。那位冷酷的资本大亨,面对一群过份热情喧闹的公司高管,只用眼神,便让所有人闭嘴。 特么的我在想什么? 吴总监冷不丁回神,觉得他现在的反应谜之尴尬:其实我是遵守“女士优先”、“先下后上”的规矩对吧?对吧? 他下意识瞥了眼何东楼,这年轻人眼下还挡在电梯口,看上去要更从容。可刚才突兀的断句,还有眼下缩肩塌胸的算哪桩? 电梯轿厢里,职业女性的视线也落在何东楼身上……又有些偏移。 尚未弄清焦点所在,就听到“滴”的一声电子音,有别区电梯的提示音,紧接着就是一声“砰”。 一直默默站在何东楼身侧的老司,先是低头看手环,随即身形反射性挺直,用力并腿,脚跟相碰: “海防特战七旅预备役尉官司国胜。” 短促有力的军旅声,冲破了静默的压力,却又彻底改变了此间应有的属性,偏偏当事人觉得是如此理所应当。 “空天特战二旅预备役校官何阅音。” 职业女性,也就是何阅音不用变化姿势,就是最标准的站姿。她目注司国胜,简洁回应:“请归队。” 老司叫一声“是”,当下举手敬礼,随即大步走进电梯轿厢,到何阅音侧前方电梯控制面板处站定,叉脚稍息,有如门神。 直到这时,他才往何东楼处略一点头,然后就彻底恢复了冷硬的军人做派。 自家保镖“嘀”地一声就给抽走了? 当这是刷卡呢? 何东楼纵横纨绔界二十年,也从未见过、甚至从没想过这种情况。他愣在那里,对老司的示意全无反应。 不过他也没愣多久,连续的变动终于搅破了周边近乎凝固的氛围,电梯外开始有微微的骚动。既然到目前为止,与自家关系不大,周围人们眼中不免涂上了各式各样的色彩,用不同的角度去观察,或者和同伴交流各自的想法。 窃窃私语声又响起来,何东楼站在最前面,背对这一切,真真正正体会到什么才叫“如芒在背”。如果今天的事儿传出去,在交际圈儿里,他何东楼分分钟就能达成“万年笑柄”的成就! 真特么的,特么的…… 尴尬而荒唐的情绪终于成形,并急剧喷涌出来,他顶着这辈子最害怕的眼神之一,失声咆哮: “姐,你搞什么!” 何阅音理都没理他,视线再次平移,刺入外面拥挤的人群中间。 有何东楼这个牺牲品在前,此时再没有人敢和她对视,甚至大部分人也学吴总监,纷纷侧身,让过正锋。不自觉就让开一条通向外面的甬道。 问题是,何阅音似乎没有出来的意图,她只是注视人群后方的既定目标,直至两边视线对接。 何东楼感觉自己要爆炸了,可恨的是,就算这样他也像个牵线木偶,不由自主地顺着何阅音的视线往后看,然后就见到一张年轻、木讷的脸。 我……草! 坦白讲,见何阅音出现在电梯里,罗南是有点儿懵的,但接下来那边直接征召老司,外人稀里糊涂,他与猫眼、高德这些当事人,反倒是心理透亮。 事态升级了,而且极其严重。否则,以协会的资源,怎么可能临时再找外援?故而当何阅音的视线投射过来,罗南瞬间就理解了对面的意图: 做正事的时候到了。 罗南应该有所回应的,但在事态临头的那一刻,他却觉得心脏挤压出的血液,仿佛都带着电流,以至于身体都麻痹了。 相应的,无数电信号、化学信号在神经网络传输变动,当这些复杂微妙的刺激整合起来,也形成了相对明确的情绪色彩,其中最多的成份,竟然是不安和抗拒。 所以罗南没有做到像老司那样即时反应,而是保持了缄默。对此,猫眼和高德似乎也有点意外,都把视线转过来。 罗南面上表情不显,可聚焦过来的视线越多,他心里就激荡得越厉害:丢人了……你怕个球啊!这里有让你害怕的东西吗? 其实是没有的,若强说有,也不是任何实体,而是某种形而上的东西。 罗南的注意力微有偏移,转向了莫雅所在。就算不用眼睛观察,他也知道自家老姐正观察何阅音,饶有兴味,也在顺着何阅音的视线,寻觅下一个有爆点的目标。 她把自己当作吃瓜群众,却不知道,来人与她表弟之间存在何等密切的联系。 本来么,两个圈子并无交集。或者说,罗南一直小心维持着两个圈子的距离。可在此刻,因为这个突发事件,里世界和原有交际圈正面接触,无声交错。罗南才恍然发现,二者之间分明存在着某种不可调和的冲突。 这个冲突,正是让罗南为之恐惧的根源。 这里面应该有更深层的意义,但短时间内罗南已经理不清楚了,他只知道必须要做一道选择题。不是由他心意,而是要考虑很多很多…… 既然如此,答案其实就摆在眼前。 也许,何阅音再开口的那一刻,就是他努力维持的生活节奏崩溃的开始。罗南不能拒绝,但也不愿主动去打破,只能听从命运的安排。 电梯门外,何东楼受够这种被彻底忽略待遇,他转过脸,直面何阅音,已经气得有些手抖:“你真当自己是秘书啊,我是你弟……” “借光。” “呃?” 电梯轿厢里,何阅音微垂眼睑,暂时隔断了具有明确指向的目光,等再睁眼的时候,她径直往外走,顺手拨开挡路的某血缘近亲。老司沉默跟随。 何东楼往外一个踉跄,后面的人更是波开浪裂,让那条已经隐隐成形的甬道,变得更加宽阔。至于甬道尽头,还有点儿堵——罗南就在那里。 何阅音两步就越过了吴总监的位置,她脚下不停,口中则快速吩咐:“安全局办公,你们公司派两个人跟着,有需要的地方,请予以配合。” 娘喂,总算明白怎么回事儿了! 吴总监心里其实还有点疑惑的,可人家何少两声“姐”都叫出去了,就算有疑惑也要压着。他对着何阅音的背影连道“好的”,接下来又有些犹豫: 留谁呢? 这时候,沙主管福至心灵,再一次自告奋勇:“总监,我带个人跟着。” “……也好,少说多做,随时保持联系。” 吴总监被一连串事项弄得头大,又知道事关安全局,最好不要瞎掺合,也懒得再多想,便允可了沙主管的建议。 “那,罗、小罗跟着我吧。”说着,沙主管的视线往罗南那儿飘,见那边反应平静,知道自己赌对了,暗地里一握拳。 而此时,何阅音正好与罗南错身而过。旁边高德反应很快:“我是大楼物业方……” “跟上来。” 说话间,何阅音微不可察地一点头,其实是指向了罗南。后者松了口气,还来得及向莫雅那边做了个放心的手势,这才转身跟上。 就在转身之后,他脸上莫名发烫。 由何阅音领着,一行人很快越过安全通道,消失在其他人视线中。 电梯间这里,大部分人还在发呆,猫眼靠着门框,挠了挠自家下巴:“喂喂,理由都这么充沛,我怎么办?” 自语未尽,何东楼已经怒冲冲追上去,安全甬道的木门,让他摔得震天响。 第二百五十八章 变形记(中) “谢谢你啊阅音姐。” 进入长廊之后,罗南第一时间向何阅音道谢。他心里清楚,何阅音原本的计划肯定不是这样的,照着一开始的节奏,直接把他带上电梯,才是最合理的判断。 至于为什么会变成现在这样,原因…… “何阅音,你犯贱啊你!” 已经口不择言的何东楼从后面赶上来,隔着老远就大声咆哮。这种彻底失态的模样,引得楼层中几个房间打开门,尚未离开的艺人或工作人员探头探脑。但很快就碰上沙主管恶狗似的眼神,当下都消停了,纷纷关门自保。 何东楼却已经被怒火烧坏了脑壳,追上来就要拽何阅音的胳膊,要她给一个说法。见他如此狂躁,老司无奈之下抱住了他,只是口拙,不知道怎么劝阻。 见到这情形,罗南有些尴尬,可这份心思刚起来,就听何阅音道:“不要分心,这些杂事,由安保人员处理。” 话音方落,高德已经走到何东楼身畔,伸手取出一把小巧的枪状物,对准何东楼的颈部。 “我靠,何阅音你够了……”何东楼见状,眼眶都要瞪裂开来,更是疯狂挣扎。然而老司没有半点儿放手的意思,随站高德扣动扳击,麻醉液滴打入何东楼颈侧皮肤,只两秒钟不到,世界就清净了。 何阅音扫了一眼:“安置一下。” 老司想了想,只有席薇的套间还算方便,而且也好照料,便向何阅音告一声罪,抱着何东楼往里面去。 其他人还好些,沙主管则早已经看呆了眼。这位何阅音何长官,着实可谓铁面,对自家弟弟也如此不讲情面,简直当成个路人处置了…… 正想着,后面突然有人发笑:“秘书对待老板,果然是去烦解忧,不避内亲。不过你是不是太宠他了?” 随便找个理由脱身的猫眼,踩着高跟“嗒嗒嗒”地跟上来。 对她的问话,何阅音并没有回答。 猫眼则不依不饶:“刚才直接拉他下楼,和安保团队会合,也就万事大吉了。结果闹到现在这地步……你前后的行为合在一起,有没有觉得很搞笑?” 她直接点破里面的关键,让好不容易缓和下来的局面重归于尴尬。好吧,尴尬的也只有罗南一人而已。 罗南知道,猫眼看似针对何阅音,其实是抓住机会报仇,一字一句都是在嘲讽他,偏偏他还没法反驳,一时间低头不语。 “要专心。” 何阅音这时才开口,依旧是与之前类似的提点,后面才转向猫眼:“既然生而为人,家人和家人的观感便很重要,对某些性格的人来说,要比其他人更为重要。” “啧啧,听起来齁甜齁甜的。” 何阅音平淡反问:“如果因为这种问题,导致心神不专,状态不佳,遭遇麻烦的时候,又该怎么办?” “既然你来了,还有安保团队……” “身在这个环境里,面对麻烦,你是信任安保团队呢,还是更信任自己?” “喂喂,高队还在呢。” 高德面无表情:“真正的麻烦面前,安保团队只是起到一个分担压力、查缺补漏的作用。” 知道你们都是军方背景,就不用在这儿表团结了吧? 猫眼翻了个白眼:“然后呢?你们就由他的性子来?” 何阅音扭头看向罗南:“收获和付出道理上是划等号的。多一层变化,多一份工作,这就需要消耗更多的心力。我想,罗先生已经有所准备。” 罗南在旁边看何阅音与猫眼“交流”,心中已经隐约明白里面的道理,但这时候他不好也不愿开口,便一直沉默着。 何阅间并不介意,她转而吩咐沙主管:“我们需要一个空房间。” 现在楼层上的大部分艺人、助理、工作人员,都往广场后台去了。找一个无人房间最简单不过,饶是如此,沙主管也很是紧张,额头上出了薄薄的一层汗。他通过权限控制软件反复确认,才就近找了一处房间。 “5610吧,这个房间稍小,但一直闲置,干净。”沙主管打开门,请一行人进去,本来也想跟进,却被高德伸手拦住。 “罗老板!” 沙主管本能地想知道罗南的态度。纵然前面一段时间,这位年轻人好像给训得抬不起头来,可上午在电梯里,不也是这种情况?归根到底,给他最大心灵冲击的,仍然是这位看似乖巧的年轻人。 感受到沙主管的惶惑又期待的情绪,罗南回头看了一眼:“没你的事了,去忙吧。” 沙主管长舒口气,点头哈腰退下。这时,司国胜也将何东楼安顿好,赶了过来。待有关人员都进屋,高德把房门关上,隔绝内外,这里一下子清净下来。 猫眼自从沦为“信众”,接人待物是越发地随性,才不管礼数之类,已经老实不客气地找了个椅子坐,信口道:“总算都是专业人员……咦?” 她突地一怔,眸光先划过罗南的脸,然后落到何阅音处:“等等!这么一来,某人和他姐姐不就分开了?而且还落得感激涕零,合着只有我是枉做小人?” 罗南一下子呆在那里:这么说,好像也对? 何阅音并未因为猫眼的“叫破”而尴尬。她进屋之后,便找到一块开阔区域,半蹲下身,将银灰色手提箱放在地上,输入密码,一切都有条不紊地进行。 猫眼又看罗南:“boss,现在是什么感想?” 罗南从呆滞状态中回神,初时也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可脑子转过几圈,不自觉就忆起,几分钟前他在电梯间的一系列反应。很快,他就咧嘴苦笑起来:“我在想,如果和莫雅在一起,遭遇突发状况,如果还像前面那么纠结,恐怕就真要完蛋了——那种时候,我哪还有选择的空闲呢?” 猫眼忍不住啧啧两声:“觉悟一下子上来了呀!喂,何副会长,看不出你竟然还有当老师的天赋,何家在军队的职业是教官吗? “……” 何阅音又静默了片刻,待银灰色手提箱的开启提示音响起,才轻声开口:“有了这种觉悟,罗先生应该可以更专注。” 这是她第三次提及类似的要求了。 罗南深吸一口气,首度直接回应:“没问题。” 何阅音掀起了手提箱盖:“那好,换装吧。” 第二百五十八章 变形记(下) 手提箱里是专门为罗南安排的装备。很简单,搭眼看过去,有肉色防护服一件,电磁手枪一把,配套零件、弹药若干。 防护服是紧身制式,所以是要把外套内衣差不多脱光,才能穿戴。换了以前,面对屋里几对视线,特别是还有异性在旁,罗南难免要纠结犹豫一下。 可如今,何阅音三度“专注”的嘱咐音犹在耳,再琢磨这些事,就有些太小家子气了。 罗南将刚才吸进吐里的气息全吐出来,径直解衣扣,心神则自然附着在箱中装备以及何阅音的介绍上,别的一概不管。 “蛇藏2型防护服的作用主要是防刺防毒,避免在混乱或恶劣环境中遭暗算。不过未配带防护面罩的时候,还需要小心头部区域。” 使用这种防护服还需要一定技巧,何阅音一边介绍,一边起身帮助罗南穿戴。由于目前的特殊情况,难免有肢体接触,有些部位区域还挺敏感,这样可比眼神关注的刺激性强上十倍百倍。 “要帮忙吗?”笑吟吟旁观已经不能满足猫眼的恶趣味儿了,她主动起身上前,明着是征询罗南的意见,其实已经上手,而且就贴着腰肋部往下滑。 一侧何阅音眉峰微蹙,尚未说话,便听罗南“嗯”了一声:“小腿那里有点儿松。” 语气平静而自然。 猫眼闻言一怔,抬眼看罗南表情,别的不说,那对眼睛,半瞌半睁,一边是视线焦点聚在手提箱里,看那些还未配带的套件;另一边……大概就是内感形体,体会防护穿戴后的细微感觉。 除此以外,再无他想。 连番刺激之下,这个一直在两个生活圈里摇摆不定的少年人,终于有所决断,挥去了那些无意义的杂念,聚合心神,直面当前。 别人倒还罢了,早就是罗南封闭体系内一员的猫眼,便清晰感受到了那份自核心区域勃发出来的力量。由此形成的巍然灵压,徐徐覆盖了体系每个区域,调理各方,赋予秩序。 猫眼离得太近了,以至于根本没有任何缓冲消化的机会,心口便是一窒。恍惚中有所明悟:她的这位boss,犹疑的“人心”渐渐隐退,无情的“神思”走上前台,开始编织一套最有利于当前情境的新秩序。 当此秩序成形,任何试图冲击的逆流,都要有足够的“觉悟”才行。 猫眼稍稍犹豫,终于还是屈膝半跪,膝盖轻点地板,保持住身体平衡。手指则隔了一层防护服,触碰罗南小腿肌肉:“是这儿吗?” 罗南的声音愈发沉静:“脚跟上面。” “这里有个足套,袜子脱掉,勾一下脚……” 猫眼也用尽可能平静的语气回应,心里面却在想: 我早晚要疯掉! 十几秒钟后,罗南缓慢活动肘腕膝足各关节,渐渐适应防护服的微紧状态。这段时间的修行总算没白费,可以暴露放大一切身形缺陷的肉色紧身衣,倒是让他给撑了起来,除了体型没长开,略显削瘦,别的也没什么了。 此时,何阅音将箱中那一套看不出用途的小配件,也都给他配载上。包括一个窄幅金属腰带、一件类似古代护心镜的绊扣皮甲,还有一枚宝石尾戒。 中间有个小插曲。何阅音注意到罗南左手配带的黑色护腕:“这是飞轮臂?” “哦,剪纸哥送给我的。” “那么尾戒就戴在右手上吧,避免冲突。要先穿戴装备,再套外衣,确定所有的装备都直接附着在防护服上。” 此时罗南就连双手也附了一层连体手套,虽然有模拟皮肤的效果,感觉上还是怪怪的。 猫眼也没看明白,干脆直接询问:“这些装备有什么用?” “稍等。” 何阅音仍没有即时回应,继续指点罗南,让他把六耳调到某个特殊频道:“我们试一下,有没有感应到一个噪音?噪音里有个节奏,需要你用灵魂力量贴合上去……对的,就是这样。” 话音方落,罗南身上便是“嗡”地一声响,近在咫尺的何阅音、猫眼,包括地上的手提箱,都被某种无形的斥力推得平移开去。 多亏两人体术都是不俗,都保持住了平衡,何阅音还有闲按住手提箱,没让它翻倒。 “哇噢,防御力场?” “按照欧阳会长的说法,是灵波网力量的具现化。” 何阅音看向罗南:“有没有觉得不舒服?” “没有,挺好的。”罗南回了一句,同时伸手按在腰带上,轻轻摩挲,若有所悟。 猫眼也走回去,伸手去摸护心镜:“这是会长的新成果?灵波网直接干涉现实?” “是的,理论上可以调动灵波网的力量,通过相关组件干涉物质层面。但目前转换消耗略高,百不存一。” “欧阳会长这是准备亲自给某人保驾护航?” “有致命威胁的话,会的。” “啧啧,这待遇!”猫眼先是咋舌,紧接着又摇头:“那干嘛要绕圈子?我觉得这玩意华而不实了,效率太低。真碰上强敌,只要灵波网没问题,那边一波精神风暴压下来,直接横扫……” 何阅音没说话,只在本次任务窗口共享了一段视频。 视频显示的是一处讯问室,看角度,应该是从监控探头上截取下来。 镜头对准的是一张陌生的脸,此人坐在讯问椅上,挡板上双手固定,低垂着头,一言不发。 “这人谁啊?”猫眼仍是第一个询问。 回答他的是高德:“这是目标洛元所乘飞车的司机。接受盘查时,他无法交待洛元行踪,被带回附近警局。” “是他?”罗南的注意力也放了过去。只见这人面目平凡,眼角眉角都耷拉着,看上去有些阴郁。 高德又补弃一句:“目前视频是在快进的。” 正如高德所言,视频正以高倍速快进。参与讯问的两个警员都出现了动作快速切换情况,声音也变成了叽叽喳喳的杂音。然而那个司机不同,他始终保持固定的姿势,一言不发,相应的画面几乎没有任何变化。 何阅音轻声讲解:“从他被带回调查起,就是这个样子……注意墙上的挂钟。” 视频播放倍速回归正常,此时挂钟时间接近下午5点。罗南低头对了一下时间,也就是十分钟前。 当讯问室的旧式钟表指针,划过最上方的刻度,一直缄口静坐的司机,突然就伸展脖子,眼睛径直投向镜头所在的方位。直勾勾的眼神,就像通过镜头与他们对视。 可以看到,从这那一刻起,司机的面皮一直在抽搐,青筋和肌肉时不时鼓起,唇角也在某种力量的作用下扭曲。就从这变了形的嘴角间吐出言语: “一切劣质的都将清除,优秀的将重新排序。我们有足够多的空间,但绝不会容忍肮脏进驻。 似梦呓又似疯语的字句,如果一股阴森森的风,从镜头中、也从人们心底泛起。那边负责讯问的警官忍不住站起来,似乎想确认安全禁锢设施是否完备。 可就在他眼前,那个司机面部的抽搐向全身猛烈蔓延,幅度也急剧增大,以至于某刻已经彻底丧失了人形,就像是一根过火的蜡烛,在众目睽睽之下融化。 “啊啊啊啊啊!” 负责讯问的警官只不过是普通人,何曾见识过如此恐怖的情景。在惨叫声中,他手忙脚乱向后退,却保持不住平衡,一屁股坐倒在地上,撞到了身后的桌子。旁边同事的表现绝不比他好到哪去,跳起来的时候带翻了椅子。 监控探头冷静地记录这一切。“蜡融”的司机依旧在椅子上,花了大概三十秒时间,体型外表却又重新归于齐整。他始终保持直视镜头的姿势,但脸孔与半分钟前,已经截然两样。 这边所有的人,都看清楚那张脸: 洛元! 猫眼虽未亲历当时的情况,但前面也做了功课的,当下咝了一声:“原来他就是司机。” 当时洛元在众目睽睽之下,匿踪不见的问题,大约是解开了。 再看讯问椅上的洛元,这位神秘人物,本来具备不凡的男性魅力,可见识到刚才的蜡融重塑过程,其面孔已让人不敢直视。 这时候外间的警戒人员已经冲进来,里面还有协会的能力者。如此局面下,洛元依旧面对镜头,不急不缓地开口: “不论哪个,都会找到。破旧创新,与君共勉。” 视频至此戛然而止,最后只留下那个直视镜头的平静眼神。 猫眼表示当今世界上的疯子太多:“这个洛元,现在怎么样了?” 何阅音依旧摇头:“如果洛元确有其人,那么这人不是。至少在完整意义上不是。” 猫眼略懵:“什么意思?” 何阅音并没有刻意卖关子,直接回答了猫眼的疑惑:“根据事后对战斗现场的采样,这名司机的基因表达有些问题。虽说具体的情况还要等检测结果出来,但据初步猜测,这人可能是一名由无性生殖方式快速催化产生的特殊生命,而且具备超凡力量。 “简言之,他是一个能力者克隆体。” 第二百五十九章 交易所(上) 猫眼的懵懂状态延时了,足足过了两秒钟,她才勉强在唇边勾勒出一个笑容:“能力者克隆体……好吧,一个创世大发现!” 她的视线转向高德以及司国胜:“两位有什么感想?” 对面都是沉默。 猫眼露出“看吧,我就知道是这样”的表情,重新与何阅音交流:“何副会长,如果我的理解能力没问题的话,你是在说,视频里这位,是一个克隆人……而且还是一个能力者?” “这是初步判断。” “你的意思是,这位是纯粹的人工成果?” 何阅音没有正面回答这个题,只是列数据:“目前世界上至少有30家以上的实验室,拥有无性繁殖的完整技术体系,而且有5家左右,在‘快速催生’领域,拥有一定的技术储备。可是,敢于违背《全面禁止克隆人公约》有关条款,将此项禁忌技术推入应用阶段的,我们尚未收到有关情报。” “然后呢?” “这30家实验室,能够在克隆生物上附加超凡力量的,一个也没有。毕竟经过几十年的研究,目前的结论是:能够赋予超凡力量的,只有超凡力量。” “那你还说……” “但对此事的判断,也是出于现实依据。我们只能从既有的事实出发,按照现行定律做出推论——这是一个拥有完整无性繁殖技术,并具备配套超凡力量的潜在势力。由技术创造实体,再给予超凡力量加持。” “这样的话,倒也不无道理。”猫眼摸起了下巴,“有具体方向没有?” “大概有一点儿。近几年来,荒野上出现了一批“**原料提供者”……“ “哦哦,我听说过,‘基因交易所’对吧!很有名气的黑市,据说形成了非常庞大的地下交易网,专门向各大实验室提供基因样本和**实验耗材。” **实验? 罗南为之侧目。他对这个词比较敏感。毕竟当年爷爷的罪名里,人类**实验是绕不开的重要条目,而且也是很难洗清的一项。 所以罗南从来都不敢说,爷爷是无罪的,他追求的只能是找回爷爷应有的学术成就。 这时候,猫眼也是脑洞大开:“你是说,这个‘基因交易所’向各大实验室提供的,都是某种克隆体?“ “我们没有这方面交易的证据。” “理解理解,政府、军方、各大财团基金,这么高层次的资金提供方,不会留出明显的把柄的。” 再这么聊下去就要跑题了,何阅音果断扭转方向,说出情报和结论:“目前各方对‘基因交易所’的了解很有限,但基本上存在一项共识:这个势力属于荒野,他们之间有一个或几个人,拥有一种可以作用到‘克隆体’身上的超凡力量,也许还包括‘快速增殖’效果。 “正因为有了这种能力,只要有合格的供体细胞,它可以迅速地使其分裂增殖,短时间内形成一个完整的生命**。并使其爆发出惊人的破坏力。” “就像‘炸弹’。制造一个克隆体,然后在短时间内彻底挥发?他们是恶魔吗……呵呵,对很多实验室来说,或许更像是神明啊!” 猫眼的讥嘲,切中要害。 罗南则若有所思:如果何阅音的判断无误,那么这就能够解释当时在地下通道,他的生命星空中,为何无法描绘出“洛元”的生命草图。 若目标本身只是一个快速增殖成长的克隆体,根本没有形成自我意识的机会,在精神层面找不到痕迹,也在情理之中。 猫眼与何阅音继续讨论有关问题,罗南没有参与。他不像这两位,对里世界有着广泛深入的认识,就算恶补了一些课程,但对“能够给予超凡力量的只有超凡力量”这样的定律,认知也很浅薄。 所以,类似的事情他听了也没用。在此情况下,他能够考虑的,只有面上的东西。比如,对于这种难以感知的敌人,应该怎么处理? 罗南对敌最大的依仗之一就是精神感应。尤其是生命星空,察敌知敌,乃至于隔空攻伐,抢占先机。这种察打一体的模式,已经是他用惯的招数和节奏。一旦不能使用,感觉就有些不对味儿。 这是属于他自己的问题,当然也只能自己解决。 罗南的意识游走在生命星空,暂时没有思路,也没有目标,他只能先把自己的封闭体系梳理清楚,查看有无缺漏,再由内而外,层层推进。 当然了,在自家的封闭体系内部不可能存在什么疏漏,这更像一个仪式,又仿佛是一头猛兽的本能,日常性的巡视他的领地。 应该是感受到体系内部的压力变化,猫眼又向他这边瞥来视线,罗南不作理会。 此时,他的心神已经扩散开来,覆盖了半径二十公里范围内的广阔区域。外围且不说,市政广场上的情形,着实让人印象深刻。 在广场中央,今晚的演出舞台已经搭起来,标准的四面台,周围一圈临时坐椅,将最庞大的人流挡在外面。 涌涌人头,黑压压一片,正如牡丹判断的那样,已经奔着几十万甚至上百万的级别去了。 在这茫茫人潮中,要搜索一个毫无特色的目标已经非常困难,更不用说去寻找有限的几个“疏漏”。这就需要他不但要搜检星图,还要照应到物质层面几十上百万学生和市民,并将他们一一对应。 且不说一旦涉及到物质层面,感应范围就急剧缩小的问题,就算他能够通盘照顾到,面对如此恐怖的数据处理量,也许只有他的脑子变成超算,才能在交织的物质与精神层面,寻找到缺乏对应的那个点。 罗南一时间全无头绪,只能驱动心神,漫无目的地游荡。这样,他再次看到了牡丹,她还在高空餐厅,坐在临窗的位置,静静发呆。 墨水则在窗外,闲极无聊,梳理羽毛。 对了,还有畸变感染那档子事儿呢。貌似威胁性一点儿不比克隆人来得低!真是多事之秋……哦,已经立冬了。 恍惚的念头随即掐灭,罗南不自觉叹了口气,要是人数能再少些就好了。紧接着,就由此念头延伸出来一个新问题。 罗南想了想,开口询问:“现在这情况,为什么不疏散?有洛元这种危险人物,又暂时摸不清他的目标,还是取消游行和演唱会更安全吧?” “一切劣质的都将清除,了,我们的天才boss, 肯定是最优秀的那一类,你都没一点儿自觉吗?” 猫眼睁大眼睛,示意罗南搞清楚,何阅音专程带着装备上门,不惜得罪弟弟,也要临时征召司国胜这样的前军方精英,这一套组合拳下来,可不只是为了拍他的马屁而已。 罗南眨眨眼:“是嘛?” “boss,也请加强一下社会常识,好好动脑想想。” 猫眼正因为罗南在生命星空莫名其妙的“巡视”,如芒在背,心情不佳,好不容易逮到机会,怎么可能放过他:“不管起因如何,外面名义上还是一场政治游行,现在聚集在这里的,大部分都是精力过剩的年轻人。他们站在几十万同伴中间,在群体心理的支配下,热血上头,无所畏惧,正愁没地方发泄呢,晚上的演出本就是一个宣泄渠道,现在你告诉他们,由于莫须有的危险,游行中止,演出取消……只要放出点儿风声,分分钟给你酿成骚乱信不信?” 罗南“哦”了一声,没有理会猫眼的狂怼,又问何阅音:“那个克隆体,已经送到实验室了吗?现在大概在哪里?” 猫眼不爽!罗南这种态度,让她的戾气尖刺一下子扎了个空,这还不算,那个深藏无形的封闭体系,带给她的压力越来越强,体验也越来越糟糕。 她仿佛置身于一个全力开动的大型生产线之中,入耳的全是“隆隆”的机器轰鸣声——如果她是一个外来参观者也还罢了,关键的问题在于,她就是这条生产线上的一员,工人、机器还是产品,相关的定位要由某人来定! 猫眼盯着罗南,心里有股子躁动,真想冲上去,一口咬断这个少年人的喉咙。可是,躁动就是躁动,只在脑中转了两圈儿,便在巍然体系的重压下,灰飞烟灭。 她抿住嘴,看罗南向何阅音仔细了解克隆体的有关细节,心里清楚:这个貌似幼稚,本质上却有无情之势的**oss,已经驱动他所掌控的体系资源,去碰触常人想都想不到的深邃层次。 当这位boss的体系资源,在他过剩的理性力量驱动下,充分运转之时,作为体系的一员,猫眼能够感受到那份冷彻透心的观照,还有不知不觉间已经渗透进来的恐怖异化。 真的,还是那个幼稚的“小受”更可爱些。 “……也就是说,那个克隆体还没运出广场?” “是的,只送出了细胞样本。” “哦,哦。” 罗南嘴上应着,其实心思已经跨过十公里的空间,覆盖了市政广场治安中心,将那里一切生命信息,都纳入掌控。 第二百五十九章 交易所(中) 很快,罗南就找到了他的目标,那个所谓的“能力者克隆体”。当然,他无法直接观测到,是通过在场其他人的间接映射,才最终锁定。 此时那个克隆体还是“洛元”的形象,全身上下都被禁锢器具锁拿控制,好像还注射了镇定剂。不过这些手段看上去有些多余,这位似乎已经丧失了一切思维能力,静静坐在椅上,眼神空洞,了无光泽。 趁着克隆体边上有人,罗南借力侦测,但一时难有结果。 旁边,猫眼虽然觉得罗南“所谋甚大”,但压抑半晌,作死心理又占上风。总想捣点儿乱,便光明正大地戳他一记:“你打什么主意呢?” “没有。” 罗南很老实地回应。他并不清楚猫眼现在的想法,否则他定会表示一声:你高估我了。 他现在确实是有了态度,也在动脑筋没错,可是动脑筋不代表有方向,他现在最为欠缺的,就是一个明确的思路。 他想锁定“洛元”那个威胁,可是一个没有任何精神特征的克隆体,断去了他最为擅长的招法。而在自家领地一圈圈地巡视,显然不会带来灵感。 如今他的这种状态,往难听的讲,很有装腔作势的嫌疑。 究竟该怎么做? 没等罗南突破这个关碍,外界又有人联系他。讯息来自于看似靠窗放空的牡丹:“根据你传递的情报,最新的分析我发到云空间了,注意查收。” “哎?” “你哎什么?” “我以为你发呆……” “呵呵,亲爱的拍档,我邀请墨水先生跟随在我身边,是为了工作需要,而不是给你提供偷窥的便利。请遵守职业道德好吗? 罗南没有试图解释,反正从他“偷窥”的结果来看,牡丹说这些话的时候似笑非笑,态度微妙,未必就是真生气了。调侃他的意味,或许还更多一些。 他也不想因为这种细枝末节浪费时间,干脆只当听不到,径直从云空间下载资料——他并不是要分心旁骛,只想着从中寻找一些灵感。 毕竟他今天的最大发现:普通人到能力者之间的阶梯状分布,包括对几个疑似感染二期目标的捕捉,都源自于此。 就算给不了灵感,给些运气总可以吧? 罗南从云空间下载的资料,是牡丹根据天街星梦版的最新情报,从政府和一些社会机构相关部门抽取的基础资料,主要是反映天街八卦论坛股份构成,具体管理人员、各个版主的执业和家庭基本情况等。 此外也包括一些娱乐新闻、狗仔八卦等,涉及在敏感板块比较活跃的明星及其身边人员,还有部分社会人员的相关情况。 这些情报非常的琐碎,罗南大概扫了眼基础数据部分,简直是支离破碎,一团乱麻。 可是,牡丹只是通过一些简单的数据排序计算,再重新调整合并一下,不知怎么的,便扒出了几条非常重要的线索,而且指向性都非常的明确,实现了指向性聚焦,有理有据,令人信服。 “五个疑似目标的‘上级’,圈定了三个人气偶像。这三个人,并不同属于一个公司,彼此之间交情也很一般,但他们在近两年内,都多次进行了招嫖活动。这里涉及了一个比较高级的供应链。从几个和相应鸡头的活动轨迹来看,井轩会所的嫌疑……喂,你在听吗?” “唔。”罗南刚刚真的有点走神,结果被牡丹一语叫破,对那边的敏锐感应有些惊讶。 牡丹并没有生气的意思:“是不是……有要事缠身?” “嗯,算是吧。”既然人家都这么善解人意了,罗南也没有必要掩饰,“我从你这里得到了些灵感。有关数据分析方面,回头一定向你好好请教。” 牡丹单手托腮,看向窗外梳羽的墨水,有些百无聊赖的意味:“虽然做了几天拍档,但如果是高级课程的话,我还是要收费的。你确实有事就去忙吧,其实查到这里,我觉得,大家的任务应该已经完成了。” “是吗?” “涉及到一些特殊圈子,我不认为三闸安防有深入下去的必要……不说了,这些情报我会同步通报给三闸安防,至于要不要我们继续查找下去,由金主来定。” 罗南确实没有太多心思放在此事上,便随口道一声好。 “没别的事项,我就提前下班了,顺便找人去赔个罪。” 罗南也客气了两句:“耽误了你的约会,很对不起。不过这个点儿,大概可以和那位一起看演唱会?” “这个建议不错,如果对最后的结果有帮助,我会感谢你的……祝好运。” 又是这样的祝语,不过罗南觉得,他现在确实需要一点运气。 很快,罗南的全副心神又回归到先前的问题上。只不过略有不同的是,他脑子里多了一点灵光。 正如他所说,灵光的来源正是来自于牡丹的数据分析方式,这给了他一个绝妙的联想。 下意识翻阅那些下载的分析资料,特别是基础数据和最终数据图表的对比。罗南渐渐理清楚,牡丹是怎么通过一次次的对比、归类和移换,将隐藏在琐碎片段之下的线索抽拉出来。 这种方式让他赞叹,也让他有一些窃喜式的亲切感。 因为就在一个月前,罗南也是通过类似的方式,整合了巨量芜杂的信息碎片,用一种全新的视角,对“旧世界”做出了“新解释”。 是的,他说的就是生命草图、生命星空。 罗南创立生命草图,搭建生命星空,其实最初只是为了梳理灵魂力量爆发式增长后,精神感应带来的庞大芜杂的信息,减轻形神压力。 为此,他从整体性、形象性、模糊性的视角,为观测目标做出“速写”式的描绘。他还做出了关键取舍,放弃了单纯物质层面的信息,只关注精神与物质层面交互干涉的生命领域。 今天遇到的问题,正是因为那个“取舍”的缘故。 克隆生命,尤其是快速催化的克隆生命,在执行任务之前,多半没有与外界环境接触的机会,本身也就不具备意识产生的条件。眼前这个“能力者克隆体”一直以来表现出的所谓“意识”,很有可能只是远程控制的结果,甚至是预先植入的一段程序。 如此一来,就算他们有完整的人类形态,各个器官组织系统完整有效,但纯粹的物质层面信息,生命星空并不敏感。 在地下通道的经历已经证明了这一点。 线索在这里貌似断掉了,但事实上,这正是灵感生发的关键节点。 明确了生命星空的本质,罗南的思路慢慢打开了。他觉得自己需要再变化一下观察视角。当然,不是要搞重新整合,再加入物质层面的信息之类,就算他有心,也要考虑到自己的形神结构承受极限。 他想到的是,面对能力者克隆体这么一个不为生命星空所容纳的特殊例子,可以从“非无即有”、“非此即彼”的路子去考虑。 所以,他通过外接神经元调出笔记本,记录了一下关键灵感。目前有两点是他必须要关注的: 第一,空壳状态。 在有关生命星空的定义中,所谓的能力者克隆体,并不是一个完整的生命。它并不存在于物质和精神交互干涉的状态中,而只算是一个空有**形态的空壳。 但就是这个空壳,与莫雅、与警方的交涉中,展现出了灵动的精神状态。不管这是一个预设的程序,还是有人在暗中控制,其推动力都是外来的,罗南要找出这个线索,而这很可能涉入生命星空的领域。 第二,超凡力量。 在当今的克隆技术体系中,制造一个克隆人并不困难。难点在于,怎么让它快速催生,并且具备超凡力量。如果那个所谓“能够给予超凡力量的只有超凡力量”的定律确实不错,那么目标本身就必然存在超凡力量作用的痕迹。从供体细胞、胚胎,乃至于成长的各个环节,都可能发掘出线索。 何阅音肯定这是一个“能力者克隆体”,但目标又不具备精神层面的痕迹,那么他的能力方向就必然是肉身侧。 这是一个更现实的着手点。 罗南一念即明,便以周边警方人士、协会成员为跳板,调动少少灵魂力量,干涉物质层面,向目标做出扫描。 扫描并非胡乱为之。 经过这段时间在神禹道馆的修行,罗南也算得上一位专业人士,从修馆主那里学来的知识,正好可以派上用场。 记得修馆主曾说过,修行上虽有朴拙灵巧的差别,但一切肉身侧的力量本质,不外乎“身体机能”四个字。 身体是基础,机能是方向。 肉身侧能力者就是那些强化身体基础、调动机能方向,使之在维持生命基本需求、乃至于保证良好生活质量之余,仍然有充分的余力,以单纯肉身力量,破坏他人生命基础的人。 故而观测他人根底,就要从身体机能入手,观身形垒积结构,看元气流水走向,以确定其根器,由此才能进一步辨析其根性,捕捉其根机。 罗南就是在“器性机”辨析的理论指导下,对能力者克隆体进行扫描。 第二百五十九章 交易所(下) 即使协会那边已经下了定论,罗南仍然要重新确认,这有助于他建立起自我的逻辑关系。 目前来看,确实是能力者没错。 在身体基础的强化上,骨骼、肌肉、神经网络,特殊的质地和结构方式,内行人一看即明。当然,这也存在科技改造的可能,还需要从机能上做进一步判断。 人体机能的变化要更为隐蔽,探测起来需要从五脏六腑入手,涉及气血流动、神经反射等,务必周全。可问题是,目标距离罗南近十公里,他只能通过生命星空间接捕捉,仅凭这种方式调动的少量灵魂力量,观测起来未免隔靴搔痒。 罗南“搔”了几回,不得要领,终于忍不住了,向何阅音询问:“能不能见那个一面?” “哪个?” “能力者克隆体,我想我有可能找到新线索。” 何阅音还没回应,猫眼已是“赞叹”出声:“明知道是炸弹,你还要凑上去?” 罗南根本不理会某人,而何阅音这边神色不动,答曰:“可以。” 猫眼惊了,然而何阅音紧接着话锋一转:“到实验室见吧,那个克隆体即将转送到分会实验室,正好你也要去那里。” “分会实验室……在哪儿来着?” 罗南一时没反应过来,单纯问一下,猫眼却大惊小怪:“尚鼎?” 何阅音先吩咐司国胜去留电梯,然后才回答道:“按照既定安排,我们接下来去尚鼎大厦,在那里过夜。鉴于敌方目前透露信息的指向性,请罗先生去那边,应该是最稳妥的选择。” 尚鼎大夏就是夏城分会办公所在地。这个名头是虚的,它真正的保障性在于,夏城分会会长欧阳辰,常年在尚鼎大厦十三层的实验室泡着。 任何想要对那里出手的敌人,都要先解决掉一位巅峰超凡种。 “果然待遇非凡。” 猫眼这次赞叹是实打实的,但她紧接着就反应过来,眼皮跳了两下:“你的意思是,对方很可能是……” “能够在短时间内为一位克隆体提供分裂增殖所需要的能量,如果是组织,他们在夏城的潜势力不可低估;如果是个人,相关的能力更是不可思议。” 何阅音没有直接下定论,可言下之意,也就是那样。 现在猫眼真正明白,为什么协会方面如此“劳师动众”了——现在她甚至觉得,这种保障措施太保守,真要是猜对了、碰上了,能起到什么作用,着实存疑。 要说两人的交流已经非常直白,最后隔一层纸,也只是出于安全本能,不想正面提及那种让人忌惮又无力的目标。 问题在于,分心多用的罗南,半途就把大部分心神转回到能力者克隆体那边,思路压根儿就没跟上。只觉得深层探测到那儿就办了,简单快捷,不需要多绕圈子:“还是提前见一下吧,我觉得线索源头应该还在广场上。” 猫眼闻言,第一时间摆出严肃脸,郑重举手表态:“我现在退出可以吗?” 何阅音倒还耐心解释:“我们不确定广场这边的危险程度。预先探测可能引来对方的关注,那就代表着预先接触……” “这不就等于抓住目标了?” “然后让广场上几十万人炸上天?” “……” 罗南愣了两秒种,再看何阅音的表情,终于回过味儿来,一时不再言语。 房间里的气氛变得有些沉默,数秒钟后,何阅音轻声道:“广场附近戒严,封闭了低空和高空交通层。我们要先乘车到外围,再转乘飞行器,预计四十分钟可以到达尚鼎。我会通知相关人员,将克隆体目标尽快送达。一切顺利的话,晚上你就可以和欧阳会长一起研究交流有关课题。” 罗南仍不说话,只是点点头。 “车子已经备好,我们走吧。” 一行人拥罗南出门,仍前往备用电梯处。司国胜正在那边守着,见到罗南等人过来,略感意外:“还要等三分钟左右。” 何阅音停了停才点头:“知道了。” 猫眼在旁边看着,觉得挺有意思。对何阅音来说,这三分钟的误差,已经可以算是失误了。显然,之前“硬顶”罗老板,让她的心神有些波动。 至于么? 人们都在等电梯,罗南又是低头发呆,不知神思何往。时间还有,猫眼想了想,往何阅音那里凑过去,低笑道:“为任性的老板服务,压力挺大嘛。” 何阅音瞥她一眼,竟然认了:“是有压力。” 猫眼呵呵发笑:“听说你们之前还给他授课,看上效果不怎么样,该有的常识还是欠缺。” 何阅音摇头:“我们可以给罗先生讲述常识,但罗先生不可能和我们分享他的私人视角。一旦出现冲突,我很难确保能够做出正确判断,只能从危险级别上预估……” “喂,醒醒!”猫眼伸手去碰何阅音的额头,“你是发烧了呢,还是传说中的隐藏体质?刚刚那破事儿,没抽他就不错了,结果你在这儿自我批评?” 何阅音眸光掠过罗南后背:“你是精神感应方面的专家……” “别!某人在呢,你别打我脸。” “好吧,你的全域感应范围是多少?” “半径七十米。” “好像有突破?” “呵呵。” 说起来是有进步,而且是提高了40的突飞猛进,可让猫眼无语的是,这些进展都是拜伏到罗南脚下之后,受那个封闭体系影响,得来的好处。 幸好,相对于讨论的话题,这只是个由头。何阅音低声继续:“人们站在这里,普通人的视线到电梯门为止,我可以关注到三十米外的回形走廊,你可以看到大楼的外墙,而罗先生至少可以看到一公里开外的市政广场。也许,还有更多我们无法理解的深空景象。你同意吗?” “切,同意。” 何阅音所说的“深空”,即精神层面渊区、极域的代称,也有称为“深海”的,反正都是一个意思。 猫眼无法辩驳,因为她清楚,何阅音对罗南能力极限的评估,其实还是严重保守了。而且说到这儿,她也把何阅音后半截话猜出大半。 “眼光决定见识。我们不能奢望,鹰的常识与狐兔相仿……” “人和神的常识也完全两样,而后者往往是正确的——你就是这个意思呗。” 猫眼不确定罗南是不是在关注这边的交流,也不确定何阅音是不是已经察觉到自家和罗南之间不正常的苗头,但有些话,她不吐不快:“也许神明确实高我们一头,也许他确实伟大智慧正确,可是何秘书,常识都不一样了,认知还能一样吗?你确定他的屁股永远坐在我们这边?你确定大家永远都是同类?” “至少我们还有一个互相适应的过程。” “你当结婚哪?” “用联姻或者实验,或许更准确。” 何阅音的眼睛明亮而通透,吐字低弱却清晰:“身处黑暗之中,我们只恨眼光不够长远。所以需要很多次实验、很多种结合。也许会碰壁撞山,也许会有悖逆伦理的孽障,但如果幸运降临,总是会生出希望的。” 猫眼呆看何阅音两秒,突然身体后移,拉开距离:“明说吧,你信什么教来着?” 何阅音哑然失笑,便在这时,罗南突然开口:“可以看战斗录像吗?” 跳荡的目标,清奇的思路,充满了罗南的个人风格,而何阅音竟然听懂了:“是指能力者克隆体吗?可以的,不过录像时间很短,对方似乎无心恋战。” 说话间,何阅音稍加操作,便在任务窗口共享了一段视频。正如她所说,在针对目标的讯问惨遭失败之后,协会人员、其实就是罗南的安保团队成员冲进讯问室。而那位只是短暂地过了两下手,更多还是确认语句表达明白,就放弃了抵抗,任由安保人员将他制伏,随即就进入了“离魂”状态。 很敬业的信使,或者说,单纯的传话工具。 两边的交手时间最多一秒钟多一点儿,可交手瞬间,狭小室内炸开的气爆,以及无辜遭殃的桌椅玻璃,还是表现出了这个能力者克隆体水准之上的身体素质和反应能力。 罗南仍未放弃探测,只是略做变通。他把这段一两秒钟的视频设为循环播放,试图从中找出机能元气流动聚焦的模式,再反推回去。 必须感谢这段时间的散手练习,修馆主设计的课程极具针对性,薛雷也很下力气,使对练无限接近于实战水平,帮助他迅速积累了经验眼光。而且能力者克隆体瞬间应敌的架势,他两天正好学习过。修馆主和薛雷针对这个攻防一体的架势,讲述了多种变招和相应的要点……不过嘛,也许还更专业一些比较好? “和目标交手的两个人,资料有没有?体术流派那一类的。” 猫眼好奇了:“你还真能看出点什么?” “哦。” 猫眼被罗南“哦哦哦”的哦出了白眼儿。 何阅音则恪尽职守,第一时间就翻找出了两位安保人员的相关资料,她对罗南安保团队的关注,堪称巨细无遗。 罗南看她一眼:“这些能不能和人共享?我想问问雷子,做下参考。” 何阅音稍一沉吟,便道:“可以的,但不要给他讲这边的具体情况。” 得了许可,罗南二话不说,便呼叫薛雷,相关资料给他传过去,询问真正的专业意见。 薛雷回复神速:“咱们的人鞭手接擒拿,带着内收的挫劲。可是这股劲儿被打散了,为了避免受伤,气力外泄,才打出了爆音,气流也带旋儿。对方力道很刚猛,爆发力惊人,而且还有点儿内炼法的意思。” “并不是纯粹的肌肉流对吧。” “是的,应该有能量的流转存储和集束爆发,就像咱们传武所言的内息,又或者……格式之火?” 能说出格式之火,就证明薛雷也在不断地适应里世界。 罗南笑了笑,注意力闪回到十公里外的克隆体身上:内息也好,格式之火也罢,都是高深的技巧,想要运使出来,都需要深厚的根基。若真如此,相应的肌肉关节,其机能元气走向,应该会有惯性的强化…… 嗯,判断正确。 罗南调动的灵魂力量,勉强还是能探测到这个层面的。这也多亏了目标正处在“离魂”状态,就是个肉身空壳,没有对罗南形成任何干扰。换了其他人,哪怕是个熟睡、昏迷的正常人,难度也要提升一个级别。 不过接下来,罗南就遇到了真正的关卡。 要想追溯超凡力量的源头,单看肌肉关节还不行,必须要追溯到神经系统层面,察看有关神经通路的髓鞘质厚度、相应的化学质和电信号传递形式……所有这些细节,都是为了窥看此人“内能编程”的效率和形式。 所谓“内能编程”,还是罗南从“燃烧者模拟器”,亦即格式之火上领悟来的,名字也是自己起的。 那帮原型格式的研究者,创出“格式之火”这种特殊能量形式。号称以远超出普通人“燃烧效率”的手段,调动人体潜能,体现了人类进化方向。 结合他们的理论,人类的身体算是硬件,机能是大致整合的功能模块,修行者则要在这个基础上,打造最高效的操作系统,以达到“以简驭繁”,以“有限驭无限”的效果。 不管本心里的情绪,只以理论来看,其对于肉身侧能力的表述非常到位。罗南目前的思路,正以要从人体血管、纤维、神经等底层硬件入手,探测其整合的规律和思路,看是否能够锁定超凡力量的源头机制。 能够赋予超凡力量的,唯有超凡力量——这句话正确与否且不说,真探到这种层面,对方怎么也要露出些蛛丝马迹。 想法很明确,他也确实凭借专业眼光,寻觅到了一些脉络,得以倒推出几种可能。可真到了精神扫描见真章的时候,无法直感以及远程控制的局限性,就暴露无疑。 进不去,就是进不去! 通过生命星空送去的少量灵魂力量,受几个载体的影响太大,毕竟那里没有他的信众,没有稳定通畅的输送管道,还要控制干涉层次,把握探测精度,尤其是避免伤到载体。 几个限制条件堆在一起,他真正可以调动的力量,连他正常水准的千分之一都没有。无论是在精度、准度还是在渗透力上,都远远达不到应用标准,而且也受到环境的极大影响。 别的不说,只是几个相关人等的进进出出,就足够让他的努力崩溃了。 连续多次尝试不果,罗南多少有些烦躁,猛拍了一下电梯侧方的面板墙,发出“空”地一声响。而在探测目标那边,灵魂力量也是发泄性地砸落。 电梯间里人人侧目。 罗南根本没理会,只觉得更郁闷。他砸墙还能听个回响,知道里面是空是满呢,可灵魂力量砸过去…… 哎? 罗南动作定住。 十公里外,市政广场治安中心,被禁锢在椅上的能力者克隆体,依旧没有丝毫动弹,附近的监视人员,也没有任何异常感应。 可是,罗南隐约感觉到了,当他的灵魂力量发泄式撞击过去的时候,目标应该是受到了外在刺激,有了些反馈,而且就呈现在生命星空中。 唔,不是目标本人,那边仍没有没有精神活动,真正回应的,是周边大环境。 罗南发泄式的“砸击”,没有控制好范围,不但轰在了克隆体身上,还波及到周围人员。好在是渗透性探测用途,毫无杀伤力。 但就是这样的砸击,好似投石入渊,远远传来“回声”,反映其底部情况: 周围里里外外一圈人,中间是个活死人。 生命星空不可能直接映射“活死人”的个体生命草图,但当灵魂力量扫过,罗南为观测其“内能编程”而特别设置的干涉模式,却同时与目标和周围的正常人发生了反应。 目标经过强化的肌肉、关节、神经……这些浅层的零碎信息,在肉身侧实战理论的统合下,不经意间还是构成了“内能编程”的某个法度侧面。纵然只是一鳞半爪,纵然还是微弱不堪,却还是呈现出了独有的特色。 单只如此还不够。关键在于,罗南设置的干涉探测模式,只是针对这种活死人,针对不具备自我意识、身体机能强大、爆发力惊人的肉身侧空壳。换了任何一个正常人,其自然辐射的生命灵压,就会把“探测波”消融殆尽。 一者扬,一者抑,表现在外,就是波峰波谷间骤然出现的明显落差,构成了一份只有罗南才能够听到的独特“回声”。 如果是这样的话……罗南的灵感勃然激发,他没有任何犹豫,想到了就去做! 生命星空荡漾起了无形的波纹。 此刻的罗南,好像变身为一头巨大的蝙蝠,放射出特殊的“声波”,将其扩散到生命星空覆盖的所有区域。 以前他做过类似的事,但那都是限定了范围围,做定向的探测攻伐。而像现在这样,将灵魂力量化为特殊波动,覆盖整个生命星空,主动探测几十上百万人的高调之举,印象中还是前所未有,连想都没想过。 如果控制得稍有不慎,干涉模式弄错,力量层次有所差池,“探测波”没有及时消融,他这一手,应该就是同时攻击上百万人,立成全民公敌…… 这可不是说笑! 还好,罗南习惯活动的精神层面相对深邃,缓冲区较大,控制力也够,一波探测下来,并未出现什么意外,绝大多数人懵懵懂懂就过去了。浑不知刚才有个丧心病狂的年轻人,在同一时刻向他们打了声“招呼”,还得到了特殊的回应。 这一刻的罗南,大概也能说句“如有神助”,作用在生命星空中的手段,在灵感燃烧的状态下,控制得近乎完美,竟然连近在咫尺的何阅音也没有察觉。 只有猫眼,身在体系之中,略有感应。但她不太明白罗南做了什么,只是隐隐约约的觉得,自家这位boss,好像又做了什么极具颠覆性的大动作。 她心头有些悸动,是真的有点儿怕了,毕竟罗南几十秒钟前的表现很暴躁的。为此,她通过体系内渠道,私下问询: “你搞什么鬼?” 罗南没有回应。 同样的对象,超然观测和主动接触之间的差别,绝对比被动雷达和主动雷达收获信息的差别要大得多。而且相当一部分信息,属于“有激必应”的类型,他是无法精确控制的。 回音阵阵,奔涌而回。 巨量信息迅速涨满了他的所有感知渠道,自我体系的大机器必须满负荷运转,加以消化鉴别。这下子,包括猫眼在内的每一位信众,都或多或少感受到了压力,只因为修为和认知的不同而有所区别。 猫眼微微失色。 罗南却顾不得别的,他的全副心力都用在了信息鉴别上,在大量的干扰杂音中,去搜寻那个独特的“声纹”,渐渐明确其数量、方位、层次…… “叮。” 备用电梯到位,电梯门打开,里面空空如也。控制面板前的司国胜伸手按住开门键,视线投向罗南。事实上,电梯间里所有人的视线都集中到罗南身上,这位核心人物不动,其他人再怎么动都没意义。 刚才突然发作的暴躁情绪,也让大家在糊涂之余,更显无奈。 两秒钟后,罗南仍没有动弹,仍然是单手撑墙,头面俯低,像是在思考,又像是继续和自己置气。 何阅音想了想,上前一步,轻声道:“罗先生,我们要去……” “等会儿。”罗南打断何阅音的发言,继续撑墙低头,呼吸则略显急促。 话音落下没多久,高跟击地的清脆声响由远而近,还夹着其他的步调,接着就有人笑道:“季姐,咱们运气不错,赶上了。” 说话间,两个人推开安全通道的木门,走进电梯间。 其中一个年轻男子西服革履,却拎着两个大包;另一个则是位长发美女,两手空空,休闲打扮,但妆容精致,此时正手拢秀发,略作盘绕,想来是出来仓促了,想简单弄个发型。 见到电梯间里这些人,年轻男子一怔,便很友好地点点头,他胸口也有铭牌,显然是明堂文化的工作人员。 至于后面的长发女性,摆弄头发的时候,不经意间眼神一扫,看清这边人们的面孔,便像被电到了一样,背脊绷直,人也僵在当场。 后面门声又响,沙主管不知从哪儿冒出来,大概是觉得罗南等人不会和人同乘电梯,表现**强烈,嚷道:“季琼,你们等下。” 长发美女季琼猛然惊醒,第一时间转身。然而她转得太急,脚下鞋跟又高,差点绊倒自个儿,扶了下安全通道木门才站稳,有些狼狈,声音也在发颤: “好的沙主管……” “行了,没事。” 电梯口,罗南终于缓过那口气,直起身子,稍稍整理衣装,转脸对何阅音道:“阅音姐,要不大家一起吧,别再让人干等一回。” 何阅音回看过来,想了想便应声: “好。” 第二百六十章 太过分 罗南的话,在多数情况下还是管用的,尤其还有沙主管的放大作用。几秒种后,所有人都进了电梯,但随着电梯门闭阖,封闭轿厢里的氛围,也以可以目见的速度,向着尴尬方向倾斜。 表现最为失常的,就是季琼。 作为公司小有名气的三线艺人,平日里她和沙主管还是比较熟稔的,凭借女性优势,接人待物更是长项。 然而进了电梯以后,她也不摆弄头发了,任浓密发幕垂落,遮住半边面颊,站在电梯轿厢右前方的角落里,低头面向金属厢壁,肢体紧绷,让人怀疑一旦电梯开门,她就会第一时间冲出去,离电梯里的某些人越远越好。 沙主管明知道有问题,但他更清楚多说多错,故而只是在装傻,闭紧了嘴巴。 幸运的是,罗南没有开口的意思。他站在轿厢左后方角落,身边是何阅音和猫眼,更前面的高德和司国胜则形成了一个简单的人墙,将他与电梯里的其他人割裂开来。 因为是专属电梯,中间楼层不停,很快直达底层专属通道。叮声电子音响起,电梯门打开,季琼果然是头一个出了电梯,闷头就往前走。 然而,就算罗南一行人要去地下停车场,也要在这个半封闭的通道中,与她同行一段路程。 沙主管对季琼的表现颇为不满,就算是忌惮害怕,做的这么明显,是给谁看呢?他担心罗南不满,便假借着训斥旁边的工作人员,支应一下:“小游,你们时间管理太业余了,她急惶惶的,早干什么去了!” 游姓职员也没有多说话,只是笑,又和沙主管一起,挡住电梯感应器,请罗南一行先出。 出了电梯,何阅音便吩咐高德和司国胜:“去发动车子,两辆。” 说着她抛出两件小巧的权限钥匙,高德和司国姓稳稳接住,对视一眼,也不多言,快速离开。 两个彪形大汉走路带风,很快就把前面的季琼超了过去。季琼吓了一跳,又走的太急,脚底给崴了一下,仓促间扶住通道侧壁,速度终于还是慢了下来。 在电梯里沉默了几十秒钟,罗南似乎再一次神游天外,对这些发生在眼前的小细节,毫无反应,跟着何阅音和猫眼往前走。 然而刚走出20米外,他毫无征兆地停下。 猫眼扭头:“怎么了?” “忘了件东西。” 猫眼切了一声:“丢三落四……小玩意儿的话就别管了。” “给我姐买的流石套件,扔在5621了,一口没动。” 猫眼吹了声口哨:“土豪!不过我的那份感觉还不错,万把块物有所值。” 沙主管很及时地凑上来:“没事没事……小游,你再跑一趟,反正不费事儿。” 小游明显愣了一下。 罗南目光扫过,摇头道:“不用麻烦了……” “不麻烦,不麻烦,这不电梯还没上去嘛!” 沙主管保持着脸面上的“狗腿笑”,另一边对小游的犹豫已经很不开心了:时下的年轻人,连眼皮子活都做不痛快,以后还搞什么升职加薪! 面对沙主管瞥过来的冰冷视线,小游大概终于领会到胳膊拧不过大腿的社会真理,也露出笑脸,道声“我马上回来”,便快步往20米外的电梯赶过去。他身上还背着两个大包,但这边也不会有人帮他一把。 沙主管只恨不能搬把椅子出来,请罗南坐下歇息,笑得更加灿烂:“您稍等一下就好……” 话音未落,那边季琼揉过了脚腕,低呼道:“小游,把我的包留下。” 小游本能“哦”了一声,倒退回来,把其中一个包交给季琼,这才顶着沙主管的冷眼闷头离开。 季琼已顾不得沙主管的想法,她轻声道:“彩排时间快到了,我先去后台。” 沙主管视线在她和罗南身上转了一圈儿,本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原则,还是应声:“……行吧,别赶得太急,万一伤到,耽搁演出就不好了。” 得到沙主管的允可,季琼松了口气,正要转身离开,忽有声音响在耳畔,贴得极近:“我想请教一件事。” 季琼吓了一大跳,惊悸转身,发幕扬起,掠过了身后罗南的面颊。对面眼睛眯了一下,落在她眼中,只觉得其眼中光芒愈发诡谲。 她反射性地低头避过视线,又说了声“对不起”,却未得到罗南的回应。再抬头,便见眼前的少年人目不转睛,直勾勾地盯着她看。 “这人究竟什么意思?” 季琼有些心慌,可心底深处还有点儿小小的躁动。一小时间,她与何东楼的私密关系,正是被包括这位少年人在内的几个人撞破。她还记得何东楼扫兴出门后,骂骂咧咧又无可奈何的模样,毫无疑问,这位十六七岁的所谓“罗老板”,地位甚高,高到了让何东楼这位超级大少都要忌惮的程度。 被这样一位人物盯上,当然让她心底不安。但如果超常关注的缘由,是看中她的姿色,倒是比较好的结果了。是否被捏着把柄,也没有意义,反正人家只要想动手,她根本没有一点儿抵抗能力。 如果……如果能发展出这么一位年少位高的客户,倒是因祸得福了。 然而再多想一层,全市知名的舞蹈培训师猫眼,和此人关系匪浅,还有那个说话很有份量的“阅音姐”,论姿容身段,都不在她之下……总不会是这少年人小鬼大,老于此道,追求刺激,就喜欢那个调调? 这边胡思乱想,罗南那边却全无任何征兆地伸手,到她肩上,牵过一缕发丝,放在指间捻动。 季琼呆在当场。 就算她本性豪放,在这种场合,也忍不住红晕上脸,而两位同性冷澈的目光,更让她心虚心悸。 不过最让她不安的,还是罗南的眼睛。 头发被牵,她被迫与罗南近距离对视,见这位少年人大约是戴着美瞳,过于明亮的反光遮去了大部分信息,可透过来的意味儿,看不到她最熟悉的**和贪婪。 相应的神情视线,倒像是孩子把弄一件新玩具,露出“原来是这样啊”之类的好奇心满足感。 这类人季琼没见过,但听说过,根本就是一种不把人当人的变态,极尽折腾之能事……果那种,她真要有多么远就躲多么远。 “季老师。”罗南再开口。 季琼一个激零,过分客气、高大的称呼,她实在消受不起:“当不得,当不得……” 罗南不在意季琼的反应。对他来说,上午观摩的“教学片”,经过几个小时的过滤,留下的最深刻印象,反倒是季琼如浓墨烟云般的长发。 借机触碰把玩之后,也算了一桩心愿。 他直接转入正题:“有件很重要的事,想问一声。事关**,但我希望你能够理解……” 罗南越是客气,季琼越是担心,求助性地望向沙主管。后者也懵,但他无论如何不敢得罪通了天的罗老板,只能装看不见,很拙劣地别过头去。 季琼头发还牵了一缕,躲都没地方躲,试探两下,罗南还不放手,只能无奈回应:“罗老板您问好了……” 她已经做好了难堪的准备,可任她再怎么经营心理防线,罗南出口的话,还是第一时间把她打懵了: “最近和你发生过性关系的,有几位?都是谁?” 季琼张口结舌,脸上红了白,白了红,脑子里尽是气血上头带来的眩晕感,一口堵在喉咙眼儿里,无论如何顶不出来。 见状,罗南表示理解:“对不起,我问得太宽泛了。这样吧,你就说一下,你和兰林的关系保持多久了?与何东楼呢?” “……” “我知道,上午你和兰林在5627房间发生了关系,与何东楼的则的中断了,可在今天之前,你们之间有没有接触?你对兰林在公司内外的此类关系有没有了解?能报几个名出来吗?圈内的最好……” “神经病啊你!” 连续五六个问题,连珠炮似地砸过来,直接砸垮了季琼的心防。她猛地后移,拽断发丝也不顾了。疼痛让她更失态,恐惧和羞愤的情绪冲上头,她脑子一热,狠狠一巴掌扇过去。 罗南前一刻还拈动头发的手指,便在季琼的巴掌扇到自家面颊之前,稳稳攫住她的手腕。相对于巴掌挥击,罗南用力不大,可相应的拘禁控制象征,却给了季琼超量的心理冲击。 这时季琼才恢复了些许的思维能力,可仅有的一点儿资源也都被恐惧和屈辱侵占了。此时罗南一方沉静冷酷,沙主管脸色僵硬,连电梯前的小游都扭头看回来…… 五对眼眸直指之下,季琼已经习惯了的光鲜亮丽的外衣仿佛在瞬间被扒光,附在上面的脸面和尊严也被撕落在地,再被狠狠践踏。 季琼双腿发软,已经要站不住了,可下意识里还在挣扎自救,她朝向最熟悉的沙主管,嘶声叫喊:“他胡说的,统统胡说,快叫人啊沙主管,快救我!” 不管季琼如何挣扎,罗南的手都非常稳定,头发和手腕也没什么分别。面对激动乃至癫狂的季琼,罗南试图与她讲道理:“我知道,刚才确实不太礼貌,但这些消息本身,是不能被隐藏的,否则便会造成灾难。” 季琼才不管什么灾难不灾难,她现在才是百分百的灾难,她挣扎又哭叫,论音量要爆出罗南十条街。 罗南皱起眉头。 猫眼咳了一声,提醒他:“你可以换个私密的地方再问的。” 罗南摇头:“答案必须公开,让人听到。” 说着,他的视线偏转。 此时二十米外的电梯门已经打开,该上去跑腿的小游却没进去,而是小跑着回来:“喂,你们太过分了!” “小游!”沙主管就算心里一百个赞同,但更担心情况失控,酿出更糟糕的意外,故而厉声喝止。 小游根本不管他,奔跑的速度越来越快。 罗南注视这个义愤填膺的年轻人,忽地开口:“回去,大家井水不犯河水。” 小游仍在加速:“你们这么做,有没有照顾到别人……” “嗞!” 特制枪管电流音扰动,金属弹丸经过电磁加速后喷射而出,径直穿透小游的肩膀,瞬间血肉飙射。 小游猛打个趔趄,往一侧歪斜,半跪在地,惨哼呻吟。 “啊呀!”发出惊叫的是沙主管,瞬时音量不比季琼小多少。半秒钟后,叫声和他思维都断片了,完全不明白事态为什么会突然变成这样。 罗南一手抓住已经吓傻的季琼,一手保持着击发姿势,电磁枪口则微微下移,这次锁定的是小游背心要害。 何阅音无声上前,肩背挡住枪口,也掩住他的身形,轻声道: “退后。” 就在她出口的同时,十米开外,小游低回呻吟声里,音节转折渐渐清晰:“真是太过分了……优质基因和劣质基因,由不同的组别负责,安排得好好的。可碰上你这种不讲道理的目标,让人很困扰啊!” 罗南虽然视线被挡,可精神层面的感应,某种程度上要比眼睛更直观。他“倾听”着来自不远处诡异的音色,也寻觅着周边更深层的脉络,顺口道: “我算优质,还是劣质?” “那你还真问错人了,我的说法恐怕不客观哪!” 尾音未绝,长廊之上何阅音骤然前冲,罗南瞬间扩开的视界中,仍然见不到“小游”的身影,只因为他与何阅音在第一时间,冲撞在一起。 不知何时,何阅音手中寒光闪烁,利刃破空,但并没有命中目标,倒是后续而起的冲击性爆音气浪,让走廊也为之扭曲。 那是冲击波太过猛烈,空气密度严重失衡的缘故。 何阅音与“小游”进入了近身搏杀状态,而此前在霜河实境,曾以“十步一杀”的招法,瞬间击杀公正教团祭骑士鬼雷的弧光利刃竟然毫无用处。连续四次冲撞,爆音一路走高,最后化为累积扭曲的怪调破音,刮得人耳膜生痛。 沙主管和季琼都向下软倒,他们连第一波冲击都没熬过去,如被重拳轰击耳门,神智昏昏。 “快走!”猫眼扯着罗南往后退,对方肉身侧的能力至少是b级,冲击余波都有足够的杀伤力,他们这些精神侧还是拉开距离是正经。 罗南不动,摇头道:“结束了……暂时。” 话音方落,何阅音退回罗南身前,弧光利刃收回,而垂落的双手却在微微发颤。 正前方,小游站在走廊中央,脸上露出个极浅的笑容,但随后就在溶解的肌肉组织中,扭曲崩溃。 第二百六十一章 影中物 连续几次正面对撞,冲击波对这条地下专属通道造成了相当严重的破坏。混凝土墙壁裂痕处处,四十米区域的照明在交战中就毁掉了大部分,剩下的一些也很快出现了短路等故障。 备用电梯好像也出现了问题,大概是墙壁变形导致轿厢金属门卡住,在几度“咣啷咣啷”的声响后,尖锐的报警电子音响起来,与大楼内部早已响起的警铃连成一片,嘈杂得让人心烦。 轿厢里的灯光倒还能用,从二十米外投射过来,勉强拯救了一下长廊空间的光线亮度。 借着严重衰减的微光,何阅音锁定前方几乎难称人形的破败肢体,目光巡逡,确认目标是否还有再起之能。 身后罗南想绕前去看,被她拦住。 另一侧猫眼挠动下巴,做出评估:“这就是快速催化型能力者克隆体?计算爆发力的话,巅峰战力b级略强,但只有四击之力,实际应该b-级别,就这样也很危险,至少近身战的话我死定了……” 何阅音微微摇头:“它至少有六到七击的能力。但罗先生第一枪破坏了他的肩部关节,而在交手时,我也利用格式之火有意提升内爆力量,破坏其组织细胞活性,提前引起身体结构崩溃,才有这种效果——不能低估它的自控和自我防护能力,纵然有一定的缺陷,但不是肉身侧专精,还是不要打这种主意。” 在交谈的同时,何阅音也在增添有关记录,并置入任务频道,共享给所有行动人员。 猫眼见她如此认真,也就多问一句:“那我们这些远程职业怎么办?” “提高瞬间毁伤能力,特别是关节和支撑搏击的关键肌肉群,应该是第一波次的打击目标。当然,最要紧的还是拉开距离。” “听起来也不是太难……战斗意识怎么样?” 何阅音沉默了一下,然后回应:“类似于无人机。” “人工智能还是远程操控?” 何阅音抬头看她。 猫眼耸耸肩:“好吧,当我没问。” 在何阅音与猫眼交流的时候,罗南一直没有说话,虽说被何阅音拦阻,没能靠上去,但他还是通过肉眼、精神感应等多种方式,对眼前的这一堆烂肉组织进行观察。 在他看来,猫眼确实问出了个傻问题。能够与何阅音这样的强者正面交锋,并在外拙内巧的手段压迫下,准确判断并多次拦截最具杀伤力的弧光利刃,使其无功而返。说是“不落下风”,并不过分。 只这一点,恐怕没有任何人工智能可以做到。 不过,要说操控者有多么聚精会神、全力以赴,那也未必。 在电光石火的交手过程里,罗南真正关注的,是精神层面流淌过去的各种痕迹。生命星空的运行,精神帘幕的扭曲,一丝一毫的变化也不放过。 他一直认为,能够让克隆体肉身空壳运转起来的,一定是来自于某个方向的操控者。 事实证明了他的推测。 即使痕迹微弱,征兆极小,罗南还是在绵密复杂的精神帘幕中,寻找到了一条细微的传输轨迹。 即使对方传导过来的灵魂力量,不足以吹动哪怕一点儿微风,但用来感应传递信息,已经足够。而在何阅音与克隆体交手的过程中,这条信息传递线路几乎没有提高带宽或载荷的痕迹,稳定得令人心悸。 是不能还是不愿——罗南选择后者。 因为这条精神帘幕的发源地,来自于极域。 “boss,狗鼻子挺灵啊。”猫眼和何阅音交流完毕后,便用力拍击罗南的肩背,“大表”赞赏。 在56层进入电梯之后,就是罗南向她们发出了警告。而此后的一系列言行,都是为了试探克隆体的反应,进一步明确其有关目标。 即便眼下还没有抓到直接证据,百分百搞清楚对方的谋算,但过多的巧合本身,就是相当有力的证明。 “原来基因交易所除了搞高端业务,还兼顾垃圾处理商。”猫眼把视线转回到两位普通人身上,刚才一波冲击下来,两人没有生命危险,但神智昏沉,说不定就有脑震荡之类的后遗症。 “没必要迎合别人的定义。” 何阅音确认克隆体再起不能,便通知后勤人员过来处理后事,将注意力转了回来:“罗先生找到的这条线索非常有价值。即使没有直接证据,也能看出基因交易所对目前夏城的畸变感染情况,保持着高度关注。” 稍顿,她又道:“如果不是罗先生今天到广场上来,并且有了新发现,对方的进度应该还在三闸安防团队之上。” 猫眼认同这个判断:“这个‘小游’应该确有其人,只不过被克隆体替代了。查清替代节点了没有?” “暂时还没有……罗先生?”何阅音觉得罗南沉默的时间有点儿长,刻意招呼了一声。 猫眼则干脆挽住罗南臂弯,笑吟吟地道:“boss,如果真和你的外包业务有关,武皇陛下或者是三闸安防显然是找错了承包商啊,一定是没有公开招标吧……不过你是怎么知道他是克隆体的?好像除了实验室检测,目前还没有任何一种有效分辨方法。” “听音辨位。”罗南低哑着嗓子回应。 “狗屁。” “事实就是如此……” 罗南没兴趣和猫眼斗嘴,现在他貌似云淡风轻,其实还是很辛苦的。一边要监听来自于整个广场上的克隆体音源,一边要锁定来自于极域的神秘信息通道,这边对现实层面也要做出及时反应。一心三用,让他已经很疲惫了。 不过话又说回来,和猫眼的两句废话,让他又多了一份灵感:既然某人这么清闲这么跳,不如给她安排点儿活。 监控极域她做不到,现场的即时反应没必要,但只要明确了相应的细节特征,共享有关信息,做个监听员,总还是可以的吧。 被他的视线罩住,猫眼的感觉相当不好。 罗南的感觉更不好。 那缕细微的灵魂力量,还在周边流连,虽然始终保持在微弱区间,不像欧阳会长那样扭曲时空;也不像武皇陛下那样排山倒海,但相应的,要保持对它的密切监控,真的是非常耗神的一件事。 罗南手下原本有一个专门干这种活计的“魔符”,可如今那头暗面种被送入了云端世界,还强行殖入了一头烂嘴猿体内,有成长进化趋势,无论如何调不出来。 他不得不亲自上阵,持续倾斜资源,心力损耗也越来越大。 唯一可算欣慰的是,罗南的“纯粹观察”模式又立新功,他虽然锁定了对方,但对方并没有对等感应,没做太多遮掩。 所以,罗南慢慢也回过味儿来。这缕来自于极域的灵魂力量,其重心所在,并不是何阅音、不是猫眼,甚至也不是罗南本人,至于季琼、沙主管,包括一堆烂肉似的克隆体,通通都不是。 其目标…… 猫眼在昏暗而嘈杂的长廊中等得有些不耐烦了:“后勤来得真慢,要不咱们先撤好吧。我觉得问一下那位长发美人儿的风流史,更有助于提振精神,理清思路。当然,如果某人能够‘听音辨位’,确定市政广场上所有克隆体的位置,就当我没说。” 罗南还真可以,但他关注的重点,已经不在那上面。 此时猫眼从他臂弯中抽回手,去拎昏迷中的季琼和沙主管,很有打下手的自觉。何阅音也没有提出异议,毕竟保证罗南的安全,还是第一要务:刚才这场争斗,如果“小游”真的听话上楼,这边再怎么怀疑,也不会进一步冒险动手。 何阅音再向后勤安排了些细节,便示意罗南动身。罗南“哦”了一声,慢慢起步,但刚迈开步子,何阅音就轻拍他的上臂: “罗先生,枪。” “啊,我忘了。” 罗南手上还提着只击发一次的电磁手枪,目前保险都还开着。他对何阅音笑了笑,关了保险,把枪塞回枪套。 何阅音轻声道:“那一枪很稳。但如果不能在第一时间确认目标威胁程度的话,腿部的禁止效果更好,下腹也可以。都可以造成足量伤害,同时万一误判,以目前医疗条件也能够挽回。” 说到这里,她稍顿又道:“但十米之内,直接击中头部胸部都没问题。” “何秘书,你们家老板开的是杀手公司吗?话说有没有个能帮忙的!” 罗南举手:“分给我个吧,万一再有意外情况,阅音姐还要及时反应。” “乌鸦嘴……看在你是boss的份儿上,长发美女就给你了,占便宜什么的,我们可以当作看不到。” 罗南没回应这种低俗笑话,他走过去接过季琼,以他目前的体魄,单手挟个百十公斤,完全没问题。 季琼仍在昏迷中,长发洒落,半遮娇颜,楚楚可怜。罗南的视线一扫而过,毫不停留,倒是在季琼脚边提包上略做停留: “他们的行李怎么办?” “啧,不外乎是化妆品、演出服之类的东西。你要真这么好心,就别折腾人家,现在这状态,还指望她上台献唱啊?” “让后勤收拾吧。”何阅音中止了无意义的讨论,示意罗南和猫眼加快速度。 三人沿着长廊再走百十步,便进入安全通道,将一片狼籍的战场丢在后面。 长廊上暂时空无一人,警铃还在响着,可尽头的电梯照明终于也迎来了短路的命运,黑暗色彩又浓重几分。 便在泼墨似的黑暗中,有“滋滋”的响动渗出来,很快淹没在嘈杂的警铃声里。但地面上有一团暗影,却不受任何影响,从小到大,持续膨胀,很快就撑开了外层薄弱的束缚,彻底暴露在空气中,然后便贴地滑动,直接撞上一侧的墙壁。 稍顿,持续膨胀的暗影便继续滑动,垂直于地面,沿着墙壁一路向上攀缘。 “滋咻……通!” 强劲的电流音、金属弹丸的破空和入肉声连串响起。膨胀的暗影如遭雷殛,已经初成规模的躯体本能地以中弹位置为核心,剧烈收缩。 而在此时,长廊另一端,破空声又起,有人以强劲的臂力,将一枚特制照明弹投向这边,强光撕碎了长廊暗幕,也将暗幕之下的情景,彻底暴露出来,纤毫毕现。 长廊地面上,先前在激战中,那个曾由“小游”背着,又在激战前甩掉的背包已经被撑裂了,里面的杂物散落一地,上面还有星星点点的黏液。 而在背包侧上方,一团畸形的**组织正贴在墙壁上面,外层包裹的黏液层,正是背包那边相关液体的来源。其丑陋的外形,很难找到参照对象加以表述,更不用说它正在剧烈抽搐,看上去痛苦至极。 安全通道入口处,罗南、何阅音和猫眼都走出来,遥看远方强光阴影交织下的诡异景象。 猫眼很惊讶:“格式之火还可以给子弹加持附魔效果?” 很明显,她跑题了。 何阅音眉头锁紧,手上握着电磁手枪,枪是罗南的,但刚刚开枪的是她。效果看上去不错,但这对解释当前的情况毫无帮助。 罗南眯起眼睛,认真观察远方那团丑陋肉饼,而在精神感应层面,他的观察力度只强不错,甚至借用协会的数据库比对搜索,可依然找不出这玩意儿的来历,也没搞清楚,它究竟有什么用。 此时,墙壁上的**组织,似乎受伤过重,躯体明显萎缩,身体与墙壁的贴合处,还流出了粘稠的体液。在照明弹的强光下,呈现出非常诡异的银灰色调。 粘稠体液从墙壁上流淌下来,部分渗到刚才形成的墙壁裂隙中,但大部分淌到地面上,在张力作用下持续扩散。 随着这一过程推进,原本颇有金属质感的银灰光泽渐渐黯淡,表层变得粗糙,渐渐地还蒙了一层细绒。 “致病菌株?” “生化武器?” 何阅音和猫眼同时出声,但何阅音在说话的同时,又再一次扣动扳机,电磁线圈生成的强磁场,推动金属弹丸射出枪口。六十米左右的距离,在五倍音速的初速下不值一提,几乎才离枪口,便斜贯入那段被粘液覆盖的墙壁。 内蕴的格式之火,这才迸发出来,哧声爆燃。下一刻,火光电光滋拉拉交错,仿佛一团妖异的焰火。 第二百六十二章 人工巢 见到何阅音的枪击效果,猫眼真的惊了:“你是法师吗?” 罗南却叫出声来:“对面切断了墙内走线……它在引导电流!” 话音未落,跳跃的电火已经覆盖了整片粘液区域,上面的茂密“菌株”,瞬间就开始了疯狂生长,以至于粘液区域如同烧沸的浓粥,涨起一个接一个的气泡。 半秒钟后,便在某个炸裂的“气泡”中,一个只有两根指节大小的灰白影子扑出来。 猫眼的精神感应不是白给的,她第一时间确认了这种突兀出现的目标种属: “老鼠!” 有一就有二,第一头老鼠出现,后续便跟着一连串同样的短小活物,源源不断,似无穷尽,更是诡异莫名——它们个头是小,但怎么也不该是一层粘液就能藏住的东西啊! 在铺开的鼠群中,很多还是肉红色的幼体,可蹒跚几步之后,毛发渐长,肤色转灰,格外锐利的门齿闪烁寒光,吱吱的叫声与刺耳的警铃交织在一起,让人头皮发炸。 猫眼就像在看一出拙劣的科幻剧:“那些菌株成熟后,直接培育出老鼠?中间跳了多少个环节……营养呢?能量呢?” “引导电流,吸能转化。” 何阅音找出一个解释,未必正确,但这种时候,也不是要穷根究底的必要。更重要的是,敌方催生出这个鼠群,究竟是想做什么? 很快,鼠潮的动向就明晰起来。它们并非要发动冲锋,而是在触地之后,便四散奔逃,各个方向均有,动作迅捷得很。 三个人都愣了一下,何阅音最早反应过来:“基因样本!” 答案有些跳跃,罗南和猫眼却是秒懂。既然小游是负责“劣质基因”收集,说不定已经有了些“成绩”,正随身携带。如今克隆体崩溃,任务中断,前期所得有为人作嫁衣的风险,当然要试图止损。 对方如何通过老鼠携带基因样本,罗南等人还不是太清楚,可敌人做什么,他们破坏什么,类似的思路,多半还是不会错的。 思路既明,罗南还发现了一些新情况:“有些从墙壁裂缝里穿过去了!” 原本以墙壁的开裂程度,老鼠还不足以穿行,但这些催化的“克隆炸弹”也显出相应的能耐。前方还未完全长成的老鼠幼体径直爆裂,连续几波下来,硬是将裂隙扩大,冲开了一条血肉之路,给了后续同类逃生的空间。 这样一来,墙前墙后,各个角落都有鼠影蹿动,搅得人头晕眼花,一时连数目都点不清楚…… “轰隆!” 巨响与火光同步爆开,就发生在那段开裂墙壁之上,钢筋混凝土的侧壁瞬间破开大口,碎石乱溅,粉尘飞扬。刚刚才突出去的老鼠们,在如此强劲的爆炸中,瞬间就给碾成了碎沫。 之前贴墙爬行的丑陋肉饼也难以幸免,整个躯体被撕成数片,银灰体液喷溅而出,但大部分都在火光中蒸发殆尽。 下一刻,墙壁破口中,一台外骨骼装甲大步进来,湛蓝若海水的特殊涂装,以及多棱角全封闭式头盔,显示出这是一部深蓝行者,某种意义上,代表了世界政府官方单兵最高战力。 驾驭深蓝行者的是高德,破壁而入之后,身外的扭曲火光扩散,将四散的鼠潮覆盖,以格式之火,对这些疑似基因样本携带者,造成了致命杀伤。 这就是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或者应该说,体现了预备队的重要性。 早前刚出电梯,何阅音就让两位保镖去“开车”,其实就是启动深蓝行者的隐语。两位前军方燃烧者精英,只论无甲能力,最多就是个c,可穿戴上深蓝行者,部分能力水准便可进入b级区间,足以独当一面。 何阅音就算与“小游”交战,也未将两张底牌翻出。这时再调动,便从容得多了。 “全面清扫、收集,任何身体组织,都不要放过。”出了这档子事儿,何阅音自然将处理级别再次提升。 高德奉命行事,在后勤团队到来之前,先做好清洁工。不过也是刚才的情形过于诡谲,超出常理,在收集了几块丑陋肉饼碎片之后,他罕见地耐不住想法,主动在任务频道询问: “副会长,这个是‘巢穴’吗?” “你见过?” “是,在87号地区执行任务的时候,曾见过一个,后来是动用了舰载激光主炮才消灭掉。” “87区,那是一个成熟体。” “你是说,咱们现在看到的,是巢穴幼体?”猫眼也不甘寂寞,加入讨论。 巢穴? 罗南其实是知道相关常识的,但还是等到其他人叫破之后,才将理论和现实联系起来。 他把视线投向地上仅余的一块“肉饼”残片,如果不是亲眼目睹,真的很难想象,那就是传说中生产低端畸变种的工厂,畸变时代“基因污染”的要命源头。 所谓“巢穴”,是畸变时代中期才出现的东西,据说是地球自然环境整体畸变的产物。 它就是一个畸形的生物工厂,像是畸变大自然的“沼气池”,汇集了无数的dna碎片,使之彼此碰撞结合,最终生产出大量畸变造物。 虽然这些“巢生种”,相较于早期的“自然畸变种”,绝大部分都存在着严重基因缺陷,且很快就会化为周边凶兽的食粮。 可就是这种形式,也将畸变dna碎片,如瘟疫般向全世界传播。类似的dna碎片,据说表达性强,又很难完全降解,强悍的畸变种不会受到致命影响,可对于某些幸存的正常鸟兽、荒野游民来说,就像是埋下了一颗不定时炸弹。 由于大量畸变基因迅速扩散,畸变灾祸之后四十年,在世界政府进入积极防御阶段之后,全球畸变种的种类还在不断攀升,不得不说,与“巢穴”的出现,关系极大。 况且,巨量外源基因在当代遗传背景下会起到什么作用,暂时没有人能说得清,但学术界基本上都持悲观态度。 何阅音在上课的时候就曾断言,“巢穴”带来的遗毒,对人类来说,一两代之内看不太出来,可随着群体不断繁衍,畸变基因将在种族遗传过程中,出演越来越重要的角色。 毫无疑问,这是个基因污染的时代。 三战前,目前地球大约还有1000万个物种,10亿种基因。可战后四十年,不计入畸变种的话,原生物种已经锐减到70万个,三分之二以上的基因,只能在基因库里看到了。 也是这四十年,政府对荒野区域的控制力丧失,导致对基因漂流等现象的彻底失控,很多区域,外源基因已经占据了绝对优势地位,这不啻于是一场历史级的种族大灭绝。 罗南回忆学来的知识,结合刚才发生的状况,低声道:“这巢穴……人造的没错吧。” “人造巢穴?基因交易所有这种技术,把人造子宫也造出来吧,凭这种技术,硬选也能进星联委去,回头全球领袖就是他的了。”猫眼这话,说赞同不是赞同,说驳斥也非驳斥,有点儿心虚气弱的意思。 事实胜于雄辩。 罗南“亲眼看到”,来自于极域的信息通路,将有关力量和信息,注入到背包的收拢的几个瓶口内,催生相应的细胞组织,彼此混合,随即丑陋的“肉饼”膨胀、鼠群生成,整个过程诡异但清晰。 显然,对方具备这种超出常识的手段和能力。如若不然,罗南不也会拉着何阅音、猫眼杀一记回马枪。 已经面目全非的长廊上,高德操控的深蓝行者,已经完成了初步采集,正向这里走过来。此时罗南忽地想起一事:“季琼的包也查下吧,那个‘小游’也倒了一遍手。” 高德正好走到那个提包处,闻言便拎起来,可才一入手,便觉得不对。 提包贴地的一面,显得很潮湿,已经被某种液体浸透了。而在相应的地面上,赫然有一道微小的裂隙,应该是何阅音与“小游”对战时,余波撕裂所致。 “刚才绝没有液体泄露!”罗南可以肯定。 他在发现“小游”的背包有问题之后,便将季琼这个也监控上了。在鼠潮来临之前,一直都在关注其内部状况。也就是“巢穴”爆发鼠潮之时,全副注意力都移转过去,确定其生成模式和逃蹿轨迹…… 没错,肯定是在那个时候出了状况! 高德将提包一把撕开,确认里面的情况。可罗南不用看也清楚:“一个化妆品瓶子破了,其他都完好。” 说着,罗南便往那边去,何阅音犹豫了一下,没有拦着,快步跟上。 这是声东击西,然后泄露并转移了? 罗南抿住嘴唇,面色严峻。他感觉有些失面子,明明是尽在掌握之中,对方也完全没有查觉到他的观测,但仍是以老辣的手段,把他给耍了。 但凡“极域”下来的对手,果然都不可小觑。 这时候,大楼保安人员和协会后勤团队几乎同时赶到,短暂交涉后,后勤团队凭借政府公权力的虎皮,把保安人员支开,快步向这边集合。 罗南站在高出他半截身子的深蓝行者旁边,没看包裹,只盯着地上的裂隙,似乎想从里面看出花儿来。 事实上,他在锁定那道来自极域的灵魂力量,对方仍在周边区域流连,似有未尽之意——好吧,其实就是在‘暗中’观察罗南,大概是对他很感兴趣。 两边的观察锁定,在不同层次上交错,绞缠,却没有任何交流。 第二百六十四章 暴走族 皮肤的颤栗感如波浪般卷过,从头皮到指尖,都像是过了电。 受此刺激,罗南精神感应和生命星空两种模式同步张开,突破闭仄的通道,在复杂的大楼环境中伸张舞动,如同一只吐丝结网的蜘蛛,又像是放射音波的蝙蝠。 但还没有实际的收获,旁边何阅音突然道:“有人追上来了。” 罗南一愣抬头,不明白何阅音怎么可能比他感应的还要及时准确。 “有人无权限闯入了隧道。”何阅音补充了理由,随后有关监控录像便共享在任务频道中。 罗南就看到,一个好似嘻哈暴走族的年轻人,正驾驭着他的大马力摩托,轰鸣着闯入专属隧道。 由于不具备合法权限,其自身的手环正向他提出严正警告。青年人对此毫无反应,下一刻他座下的摩托车速度骤降,已经被sca的智能系统接管了,方向、油门都被锁死,速度也开始迅速下降,直至完全停止。 然而年轻的暴走族脸上毫无表情。他直接下车,不但放弃了摩托,连手环也扯下来,随手扔掉,随即便向着隧道深处,发力狂奔。 如此诡异的情景,当然更重要的还是生命星空中的零反馈,让罗南瞬间就,明白了此人的身份。 “能力者克隆体!” 三秒钟后,运输车上的人们,便看到这个年轻暴走族,以超过60公里每小时的速度,开始了疯狂独走。而且随着时间的推移,他的速度还在不断加快。最终只用了大概1分钟,就抢入了大楼的货运通道,至于无权限导致的通道口关闭……人家一拳就砸进来了。 此时,货运通道已经有了一个上行的坡度,年轻暴走族身形前倾,到后来干脆手足并用,像一头猎食的恶狼,更胜为一个人类。 “时速90公里每小时。预计75秒后接触。” 高德并没有询问是否要加速。因为现在的情况就是,就算他们加速抵达76号停机坪,以这头人形饿狼的速度,也有充沛的时间,在他们登机之前,将一行人拦住。 在停机坪上打上一仗,只会遂了那边的意。 猫眼皱眉看向何阅音:“这种速度,损耗超大的。以这种消耗速度,还能保持战力的话,应该比那个‘小游’强很多才对。” 何阅音视线转向罗南:“罗先生,你的意思?” 在盘旋上升的通道中,双方的直线距离已经不足一公里,无需生命星空介入,便已进入了罗南的精神感应范围。罗南认真观察了一番,最后也只是摇头: “就个体而言,感觉上没什么变化。但是……” “嗯?” “整体氛围很糟糕。” 罗南实在想不出更确切的形容。虽然最具威胁性的目标已经出现,可在他看来,这个“暴走族”只算是个枪头,其背后隐约铺开了一张巨大的暗幕,而且已经覆盖下来,并逐渐收缩。 可是,他的精神感应和生命星空,仍未能捕捉到确切的形状…… 何阅音点头表示理解,随即下令:“延迟截击。” 指令下达的第一时间,高德就打开了运输车的后门,连续扔出几个战术手雷,其中包括一个大威力的防御性手雷,设定好延时和遥控功能。由于通道弧度坡度都较大,手雷一落地,便咕噜噜向下滚去。 通道另一边的“暴走族”恍若不知,依旧是狂飙突进。 何阅音没有等待结果,她径直走到车厢前端,背部贴在金属隔板上。随着扫描光线落下,简易机械臂从两侧伸出来,按照固定程式,将一块块金属构件,贴着何阅音的身躯安装拼接。 如果只看何阅音那里,金属构件如同一种特殊的生命体,沿着她的身形,向上向下铺开,从肩背蔓延到胸口、双臂,又到腰腹、腿脚,最后覆盖脸面。 毫无疑问,这是深蓝行者的外骨胳装甲。 罗南还是第一次看到深蓝行者武装上身的全过程,一时有些发愣。 整个过程非常迅速,最终不过15秒左右。此时的何阅音,已经化身为钢铁武装的凶横杀器,身上特种金属与格式之火发生反应,生成如大海般的幽蓝光芒,又似乎带着呼吸式的节奏,绚丽而夺目。 待外骨胳安装妥当,何阅音走下装备台,沉声吩咐:“4号预案,必要时弃车。” 高德和司国胜齐声应是。 何阅音再向罗南点头示意,随即推开车厢门,轻盈跃起,翻到车厢上方,安静蹲伏——是的,没有人会相信几颗战术手雷就能解决掉后面的“暴走族”,战斗还远未开始。 又过了20秒左右,车道中闷声爆震,滑落的战术手雷次第爆开,包括最具杀伤力的防御性手雷,破片瞬间覆盖了整个通道,使那片区域面目全非。监控探头也在瞬间被催毁。 任务频道共享的画面断去,可在画面中断之前,大家都看到,“暴走族”的身躯侧撞,在几枚战术雷发挥杀伤之前,便硬生生撞破一侧的墙壁,到了另一边的下行车道上。 手脚方一落地,“暴走族”的速度再次暴增,以至于高清摄像头已经很难捕捉到他的身影。 还好这个时候,罗南反应过来,及时接过监控任务,向大家示警:“400米、300米、200米……” 他突然闷哼一声,不知来自何方的精神冲击,直轰过来,扭曲了他的精神感应,好像是暗幕劈头盖脸罩下,使他在短时间内失去了对目标的锁定。 冲击来得突然,可是相对于罗南强大的灵魂力量积累,最多也就是在湖泊中心砸一块石头,虽然动荡,根本上却是无碍,罗南很快就恢复过来。 然而就是缓冲消解的空间里,行驶的运输车前方,又是轰隆一声巨响,墙壁迸裂,巨量水泥和档板碎块泼洒溅射,咻咻作响。 在墙壁爆裂的第一时间,车厢上方的何阅音就扑向了那片区域。在外骨骼的辅助加速作用下,整个人就像一把贯空而去的尖刀。 驾驶室里,司机和副驾驶也都是罗南安保团队里的精英,事发仓促,却忙而不乱,运输车猛地偏头机动,但由于车道狭窄,不可避免的撞到了另一边墙壁上,车身与墙壁摩擦出片片火星,依旧轰鸣着向前。 车厢里,罗南和猫眼体术水准都体现出来,虽然震荡不休,但两人都保持住了平衡。而高德和司国胜都做出防御性姿势,确保车厢内的设备、杂物不要对两位不着甲人员造成损伤。 “时速47……小心!” 话音未落,以接近五十公里每小时的速度行驶的运输车,速度骤降到零! 气爆声轰传入耳,尖锐又有着古怪的变调。这一刻,力量从侧方挤压过来,恐怖的力量将数吨重的车身硬生生拍在墙上,一秒钟的时间里,车里纹丝不动,动荡的只有车厢里的罗南一行。 惯性的力量是可怕的,第一时间,前方的司机与副驾驶便被强大的力量向前掼出,就算勒着安全带,也难免与方向盘、中控台碰撞,一下子便五痨七伤。 而在车厢里,就算罗南的马步再扎实十倍,也休想在这种时候稳住身形。他和猫眼都往扑,而前方则炸开了刺眼的电火,简易的深蓝行者装配设备第一个爆掉,迸裂的碎片正迎接他们到来。 也在这时,高德与司国胜两具深蓝行者同时发力,格式之火化为半透明的火刀,向前方车厢挡板斩落。 金属挡板断裂,驾驶室上端爆碎,高德与司国胜硬是将前方的阻碍斩破,打开了一条消解惯性力量的通道。 罗南和猫眼腾云驾雾般撞出车厢、飞出面目全非的驾驶室,而在他们离开车厢的瞬间,车厢内部的温度急剧攀升,那不是格式之火的力量,强大而充满恶意的热源来自于车厢之外。 那一瞬间,高强度合金塑就的特警运输车似乎在高温的空气中变形了。 高德和司国胜的斩击,本来也是帮助司机和副驾驶解套,可那两人的反应终究慢了一步,在骤然提升的高温空气中惨嘶两声,死活不知。 罗南脑子还是清醒的,或者说,是在高强度刺激下,进入了最巅峰状态。他在高德护持下,以一个标准的受身动作落地,滚了两滚,随即起身。 往后看时,便见何阅音正与暴走族战做一团。可相应的画面感,与早前对战“小游”时,彻底不同。 “暴走族”身外,仿佛支起了一个无形的熔炉,澎湃的热流在其中翻滚搅动。 战斗方式完全变了! 对方不再是通过**的爆发。而是以肉身为支点,撬动巨量能量,并变化能量形式,对目标造成杀伤。 这一点倒是类似于燃烧者,同属于肉身侧的一个分支,却是非常非常高端的那种。就罗南见识的这些能力者中,除了燃烧者以外,也只有柴尔德的真理之盾类似于这种情况;此外,摩伦的黑魂躯涉及精神物质干涉转化,本质虽不同,但表征也较类似。 那都是b+级的强者。 第二百六十五章 灰之潮 不管是什么层次的强者,对方改变战斗方式,应该是吸取了上次小游的教训,避免因为**的极端爆发而导致自毁。 可罗南总觉得没那么简单,毕竟消耗就是消耗,不管是什么样的消耗。都是要由这具肉身来支出的。真正的能力者能够获得较长的待机时间,也是由于形神的协调一致,精神与**彼此干涉作用。起落消长之间自有节奏调解。 这一点是克隆体天然的弱项,但对方应该是通过了什么方式进行了弥补,罗南从一开始就觉得十分古怪。 明面上来的是一个暴走族,可在暴走族的背后,早已经张开了一张无形的大网,支起了混浊的暗幕,而构成暗幕大网的……好像在靠近了! 留给罗南观察的时间并不长,猫眼一把揪着他,沿着坡道一路上行。司国胜在前,高德在后,给予掩护。而在他们身后,暴走族与何阅音的交战,已经将上行、下行通道都砸得千疮百孔。 电路和照明设备,又是第一个遭殃的,而在“熔炉”式的强大热能冲击下,破坏的程度比在同辉大厦时还要彻底。很快,这条货运通道就只能依靠深蓝行者的机体以及交战时迸发的火光来照明了。 两位强人交手的战场,也并不限于货运通道。在罗南一行向停机坪狂奔的时候,何阅音的深蓝行者弧光利刃突出,逼得暴走族撞破更外围的墙壁,打入货运通道右侧办公区域。而短短一秒钟后,咆哮的热浪就撕碎了另一片墙壁,几乎是擦着高德的头盔,将后段通道崩成一片废墟。 幸好今天是周末,时间也晚,大楼里人员稀少,暂时无人遭灾。可再这么下去,联系几天前田邦与摩伦交战的后果,轰垮整栋大楼,真的只是时间问题。 “跟你在一块儿,怎么总遇上这种徒手拆迁的变态?”猫眼的呼吸变得有些急促,眼下通道内的温度一直在提升,体力的消耗还在其次,更要命的是穿梭于其中的躁乱气息,时刻刺激干扰,对她这种精神感应专精的能力者,最是麻烦不过。 罗南闷头不说话,只高一脚低一脚地奔行。 就在猫眼以为,自家的抱怨又要听不到回响的时候,耳畔忽地响起一声:“看到没有?” “啊?” “都进来了,速度很快,刚才应该被什么方式遮蔽了。” “喂,说清楚点儿!” 罗南扭头看她,总算从自我逻辑中出了一些来:“我是说,七十米外,通风管道里面。对,左边那个。” 七十米正好在猫眼精神感应范围内,她聚集注意力,很快就发现了目标: “……老鼠!” 不但是老鼠,而且与同辉大厦的地下通道里那波“巢生种”老鼠一模一样。最大不过两三个指节,通体灰色,尖牙利爪。此时的通风管道里,类似这样的老鼠有七八只,它们正在管道中迅速穿梭,像一团涌过来的灰色浊流。 还有,这些灰色老鼠的出现地点绝不只是左侧的通风管道。在罗南提醒之下,猫眼发现不知什么时候,他们所在的这条货运通道周围,她的感应区域范围内,至少已经塞进了数百只类似的老鼠,出现在货运上下左右的各个区域。 最重要的是,还有老鼠源源不断地涌入,显示外围还有很多很多。 “这里已经……安上了巢穴吗?” “也许吧,或许还不止。还是那个通风管道,你再往远处看。” 这时,猫眼的超距感应能力就有了作用。她顺势缩减全域感应范围,延伸灵魂力量“探丝触角”的长度,在罗南的指引下,一直延伸了两百米,一直到这条通风管道的同楼层入口处。 一路上,她至少看到了四五处涂在管道里的血迹肉酱。从几处现场的“污染”范围和细节来看,每个地方至少有三到五只老鼠,身形爆裂,血肉横飞。 “这代表什么?” 就在猫眼远近观察之时,货运通道中再次爆响,何阅音与暴走族之间进行了又一波对冲,恐怖的能量射流摧毁了直径二十米范围内的通道结构,造成了一次小型的塌方。飞溅的碎石打在殿后的高德外骨骼装甲上,砰砰作响。 罗南要求猫眼注意:“看哪,看这些老鼠。” 现在已经不用罗南提醒了,只在猫眼的感应范围内,她就看到了至少二十只以上的老鼠,在各个方向瞬间爆开,血肉横飞。但很快就有数倍于此的数量,从各个通道补充进来。 “消耗品……” “而且是替死的消耗品。那个克隆体和老鼠之间,勾连得很紧!” 罗南的感应广度和深度都要胜过猫眼许多,早先是被对方以某种方式干扰,丧失了灵敏度,但如今两边正面交锋,扰乱式的暗幕已经失效,他很快就捕捉到前前后后、林林总总诸多事项之间的内在联系。 从他的视角来看,一**前仆后继的鼠潮,就是整场交战最关键的胜负手。它们与“暴走族”之间,千百个由灵魂力量架构的无形通道交织成网,构成了之前的干扰暗幕,也构成了能量冲移转的缓冲网。 前后两个能力者克隆体,亦即“暴走族”和“小游”之间的发力方式,之所以呈现出巨大的不同,就在于前者的纯能量运转方式,更有利于移转强大力量爆发时,所产生的消耗和损伤。 代价其实时刻都存在,只不过是由外围的老鼠当了替死鬼。从这一点来看,只要老鼠没有死绝,暴走族的持续作战能力就不会出现问题。 “必须把这些老鼠通通清除掉!”短时间内,罗南想不出什么精妙主意,只能拿出直线条的思考方式。 猫眼大概能理解罗南的想法,但她觉得,在艰苦奔逃之时,考虑这些显得很搞笑:“不要把问题幼稚化好吗……两位武装到牙齿的深蓝行者先生,你们估计一下,怎么在几十秒的时间里,处理半径两百,不,五百米范围内的上千只老鼠呢?” 感谢灵波网的“精神物质图像”转化功能,高德和司国胜也接收到了罗南和猫眼共享的部分感知图景,不至于彻底一头雾水。 此时,两位资深燃烧者便看到,千百只灰色鼠影堆积的大潮,正循着大楼四通八达的路网、管道,层层推进而至。也许前一刻就有几十只同类爆成血酱,可后继者却是踏着同类的残肢碎肉,继续前行。 但也是这群老鼠,几乎没有任何一只会进入到50米半径的范围内,它们不断奔腾转移,一边狂热地献祭,一边又懂得趋利避害。仿佛有个森然有序的集体意识,主导着它们的全盘行动。 感应图景越是全面,越能感受到里面的恐怖力量。 高德哑着嗓子回答:“我和老司的有效攻击半径是三十米,极限可以扩展到五十米,几乎够不上……而且建筑物就是它们的天然掩体,隔着楼层、墙壁,除非是对楼体的破坏性的攻击,否则很难对它们造成威胁。” 也就是说,两个最棒的即战力面对鼠潮,很难发挥作用。从如此凑巧的范围划分来看,这些肯定在对方的考量范围之内。 猫眼横了罗南一眼,意思是:你的明白? 罗南却也将视线投注过来,黑暗中,他的瞳闪闪发亮:“那么,能对这些老鼠造成威胁的,只剩下两个。” “……” 是的,两位具备超距感知的精神侧:猫眼,还有罗南自己。 “一百米半径范围内归你,外围给我。”罗南与其说是商量,不如说是命令。 “我的感应半径只有七十米。” “那也算在百米范围之内。” “我的杀伤性干涉刚及格。” “对付老鼠总够了,也不要求像狙击手那样一枪一命。” 罗南的回应越是宽容,越让猫眼受不了。 其实两个人心里都门清,猫眼的感应半径不止七十米,杀伤性干涉也不至于连老鼠都放不倒。只不过,面对成百上千的鼠潮,以及虚无缥缈的“压力转移网络”,包括对罗南本人,猫眼还是本能地表现出了信心缺失的现象。 她本来就是个悲观主义者。 然而,对已经进入自我逻辑圈子的罗南来说,她的所有心理变化都不计入考虑范畴。年轻人以己度人,本是最正常不过。 猫眼知道罗南想法的问题所在,可越是清楚,她越有一种被全盘碾压的痛感,更不必说,这只是一次毫无意义的再捅刀、再确认——本质上讲,身为“信众”,她必须跟上“神明”的节奏,遵循“神明”的谕令,其他的也无意义。 齿沿划过下唇,留下浅白的痕迹,猫眼偏要在唇边显出笑容: “卖命啊,我认!” 下一秒,就在罗南早先前引她去看的通风管道里,一头老鼠脑袋炸开,倒地抽搐。几乎就在同时,它身边的同类爆成了一团血雾。 同样是死,死法却有不同。里面的差别,说大不大,说小不小,但最终还是要通过一定量的积累来体现。 一击得手,猫眼冷眼瞥过来,虽未言语,意思清晰: 你呢? 第二百六十六章 夺命笔 “接着来。”罗南示意猫眼继续,他并未立刻动手,而是在观察猫眼的出手情况。 猫眼的自我评价基本上还是符合实际的,她属于直感爆击流,擅长对单个目标灵光一现式的爆发式击杀。成功的话很神仙,仿佛可以无视时空距离,神鬼莫测,但这种方式耗神耗力,高峰低谷差别明显,很难实现机械式的精密操控。 对四面涌来的鼠潮,单个目标的精准击杀,只算是杯水车薪。关键的持续力上,猫眼真的差点儿。 她前两击能够做到精确灭杀,到第三个就有点儿偏差,四五六更惨,第七个才又调整回来,中间大概有三秒钟的间隔,算是一个起伏的节奏。 两轮冲击下来,狂涌进一百米范围之内的鼠潮不减反增,猫眼也是压力山大。 身后暴走族追击,与何阅音的毁灭性战场随时可能殃及池鱼,而她这边不但要保证准确率,还要保证效率,一切的一切都是猫眼最不擅长的那些。 这不是态度问题,也不是能力问题,而是适应不适应的问题。现在她还能保证节奏不乱,已经很不容易。 罗南注意到,才短短几秒钟的时间,猫眼敞怀外衫下的t恤,已经浸出汗水,贴在身上,这样消耗下去,也许不到停机坪,她就要软腿了。 这是指挥失误。 罗南当即反应过来:“调整一下,我们合作。我负责外围清扫,你查缺补漏。” “查什么去!”猫眼哑着嗓子喊,她现在已经被鼠潮逼得快疯了,顾不得看罗南的表现,状态紧张又专注,给罗南回应都是给他面子。 “我们不管一百米范围,不,不管七十米范围以外,就对付五十米到七十米这个区间,就对付我们的左翼……” 罗南反手扯了猫眼一把,帮助她移转重心:“六十米到七十米归我,五十米到六十米归你,你只管对付撞入内圈的那些。” “你怎么做?” “不用管我。” 说话的时候,“滴水剑”的结构骨架记忆,已经勾动了罗南的本能,再由本能驱动灵魂力量。就像书写某个熟悉的文字,凝水环以及增远、加速、锐化、爆裂、导引五个辅助结构,仿佛一笔勾勒的六个笔画,意念动处,一挥立就,构建出完整的字形。 以意为笔,可书可画,亦雕亦塑,落在罗南这类精密向、精神侧能力者身上,更有一份意到形生,意去形留的精致和严密。 虽说此时猫眼压力山大,可罗南意念横生,虚空留痕,她还是有所感应。 而且为了配合她的节奏,罗南也选择了以三秒钟为一个节奏区间,就在三秒钟的时间段里,十五枚滴水剑结构骨架已镌刻虚空,并汲取空气中的水分子,凝结为水珠。 而就在水珠显形之时,微米级别的滴水剑结构骨架,已经在虚空中大肆铺开,较聚水成形的十五枚,多出了何止五倍、十倍! “你……”猫眼罕见地在状态高峰区间失手,只打爆了一只老鼠的半截身子。 罗南很敏锐地扭头:“累了?” 就在他扭头的时候,15朵血花几乎同时溅起,又同时崩碎,同样数目的老鼠扑地抽搐,都是瞳孔溅血,脑汁横流。 然后是第二波、第三波…… 罗南一行人正在全力奔跑,挥洒出去的水珠血花,也基本形成了一个拉长的弧形扇面,又像是横空切过的无形刀锋,水光弧线过处,奔涌蹿动的鼠影便是整排整排地扑倒。 其死法也不算特别惨烈,就是水珠贯入脑腔内爆,出血都很少,只见到老鼠在地上抽抽了。可就是这样简单的死法,更有一份如巫咒鬼语般的诡谲森寒。 猫眼明明猜到里面的法度,却还要再确认一下:“滴水剑?” “嗯,也就是这招速度还行。”罗南顺口回了一句,心里却还在观察估量。 在他们清理老鼠的同时,暴走族一直也在和他们“飙手速”,鼠潮中时不时都有血雾爆开,其频率也非常快。但不管怎样,那些被罗南、猫眼先期解决掉的老鼠,不管尸身再怎么完整,也不会再出现爆掉的情形。 与他估计的差不多,这些老鼠虽然很大机率是克隆产络”的必须之物。也就是说,暴走族要的是活的老鼠,死老鼠毫无价值。 罗南的路子走对了。 问题是,相较于无穷无尽的鼠潮,滴水剑的杀伤,仍然达不到立竿见影的效果。他倒是还有一些余量,频率上可以再做提升,但细思起来,或是具体过程有一些累赘的细节,拖累了击发速度。 罗南一边逐波击发,一边思忖:鼠潮中的这些克隆老鼠,个个体魄强壮。而它们越是强壮,其腺体分泌功能越是发达,眼口鼻之间,水分子的密度相对较高,温度也比周边环境高一些。 只要精神感应锁定这些温暖潮湿区域,直接将滴水剑的结构骨架立起,什么聚水成形便可一体而成,更可以直接将滴水剑打到老鼠们最脆弱的区域去。 而且这样一来,增远、加速和导引三个辅助结构都可以取消掉,只要保留锐化和爆裂效果便已足够。 还有,既然是这种急就章的手段,滴水剑方一成形,就要爆裂,也就不必再过于拘泥结构的精密和稳定性。 念头转过几回,罗南的意念到处,滴水剑结构便发生了细微的变化。放到每一个结构骨架上的心神虽少,可汇集起来,便有了质变。 如同书法上,由楷书转为行草,方正严谨的字形,瞬间流动飞舞起来……好吧,其实是,不需要稳定结构的滴水剑扔起来简直不要太爽! 此后半分钟左右的时候,罗南一行跑出了两百米,而与之同时,至少已经是五百枚以上的滴水剑,泼水似的扔了出去! 队伍左翼区域,抛下的鼠尸绵延一路,无论这些老鼠是藏在管道内墙角边,夹缝里桌椅下。但凡它们在呼吸,总会有一颗水珠出现在他们脸面周围,然后径直刺入要害。 罗南的滴水剑丢得越来越随意,可是效果越来越好。到后来,他几乎已经快要忘记了滴水剑的法度,只是意念锁定相应区域,好似信笔一勾,便留下称不上圆满的残痕,待三秒钟后水汽凝聚成珠,便会直入眼底、打进脑腔,爆裂索命。 在这个过程里,不时还有老鼠全无征兆地爆成血雾,其生机被暴走族用以宣泄压力。可是在左翼,在一百米区域以内,老鼠的密度终于开始明显下降。特别是五十米到六十米这个区间,有猫眼在查缺补漏,这个女人现在也越来越上道,表现越来越凶残,零零落落撞进这个区域的老鼠,都是脑袋炸裂,死无全尸,将这片区域彻底清空。 到后来,罗南甚至没有通知猫眼,便将七十米防线往外扩,直至两百米开外,同时也将右翼方向的半圆补了上去,彻底形成了一个查打一体的绞杀圈。 发现则意动念至,念至则勾笔夺命。 很爽是吧……可是连续发射几轮,是谁都难逃那份空虚感! 罗南的心力损耗相当可观,记得他曾将大规模泼洒滴水剑视为“倒牛奶”,也不是没有道理。 而且更重要是,太枯燥了! 此时,罗南看待这个过程方式,又有了变化。在他看来,他已经不是在捕杀目标,而以精神感应罗织成网,以特殊形式干涉物质世界的特定区域。 区域是老鼠口鼻吐息流涎之处,干涉形式就是滴水剑。在特定区域的特定形式,就形成了他所需要的结果。 如同一个简单的等式。 可这样来看的话,他的整体干涉方法还是笨拙的,就是毫无技术含量的复制粘贴,尚未脱手工作业的窠臼。 嗯,现实层面上,还有三秒钟的水珠凝聚时间,也让人烦心。很多时候罗南已经得手,就因为水珠尚未凝聚成形,让暴走族抢先爆掉目标。如若不然,罗南的战果还能再提升两到三成。 “还有更高效的办法吧,肯定有!” 人的本质总是懒惰的,面对大量的重复性工作、重复性问题,总会考虑用一种简单办法,将相关困扰通盘解决掉。 罗南不能免俗。 然而还没等他想个通透,几轮滴水剑过后,比他预计的更快,左右两翼,两百米区域内的鼠潮已经变得零零落落。再往外围推进,也是如此。 这时罗南才发现,暴走族已经驱动鼠潮,向其侧后方转移,而且将队伍拉到了两百米开外。很明显,对面感受到了鼠潮大量损失带来的干扰,而这份干扰也很闹心。 “有效果!”押后掩护的高德,通过热成像等感应设备,大致也能看清楚鼠潮奔行转移的趋势,明显地吐出一口长气。 可是,他还有点儿难以置信:“这种扫荡效率,后面是怎么击杀的……罗先生,你的防护服进入了干涉模式,是不是会长出手了?” “啊?” 罗南一愣,下意识轻按胸口,果然胸口处的护心甲微微发烫。查看任务频道相关记录,果然六耳已经自动切入了x频段。 至于原因,好像是因为他灵魂力量巨幅波动,导致了自动开启了应急状态。 第二百六十七章 十三层 位于夏城东部的黎兰区,是城市副中心之一。在其主要商业区之间,尚鼎三联体高层写字楼坐落于此。写字楼周围高楼林立,容积率感人,以至于大楼部分十八层以下的低层区域,每到夜晚点灯的时候,才与周围的环境更匹配一些。 这部分区域,属于荒野探险家协会夏城分会的地盘。虽然采光严重不足,空气什么的也难言清新,但协会很多成员们还是有事儿没事儿就爱往这边跑。毕竟,尚鼎大厦十三层,占据整个楼层的大型实验室里,有一位资深宅男,同样也是资深的能力者、超凡种,夏城分会的会长欧阳辰。 欧阳会长本人不太善于交际,总是藏在实验室里,十天半月都未必能见个人影。但如果人们鼓足勇气,而且又能拿出具有足够价值的问题去请教的话,往往还会有些收获。 当然,人们一定要分清楚:什么是空闲时间,什么是忙碌阶段。 比如今天晚上,就没有哪个傻瓜敢去劳烦欧阳会长的大驾。自从一个小时前,外界就源源不断的将一些材料送入西塔楼的生物实验室,几十位研究员和实验助手,正抓紧时间对相关材料进行解析定性,一派忙碌景象。 “1号克隆体送到了,马上送到操作台。” “怎么这时候才来。疑似基因样本残体已经送到快半个小时了!对了,报告提取进度,操作台马上要看到结果。” “目前提取了部分基因片段,但没有找到完整的dna,具体报告刚发过去。” “会长签收了没有?” “会长在主楼维护组那边。” “……好吧。” 相较于生物组,位于主楼区域的维护组,负责全球灵波网的搭建和维护工作,这才是实验室真正的骨干,负责的也是实验室的主业。多达五十余人的队伍里,也许里面绝大多数人都算不上是高手,但离开了他们,覆盖整个夏城,乃至全球多个重点区域的灵波网,就可能随时陷入瘫痪。 生物组负责人也很无奈:“别忘了催会长签字。另外,又来了个克隆体,为避免敌方渗透,让维护组派人重新确认灵波网隔离情况。别出了岔子,最后还要会长收拾残局。” “哦……这个怎么办?”实验助手展示手上刚做完提取,总体完好,但在实验室已经没有价值的提包。 “先封存,等会长过来再做深度检测。” 助手比划个“ok”的手势,将提包封入无菌袋,打上标识,放在一边。至此,因为克隆体转运引发短暂的交流时间结束,生物组所有人又开始了无休止的检测和实验。 一帮人忙得天昏地暗,以至于没有人注意到,已经密封的无菌袋中,湿渍未除的提包深处角落,以不同寻常的速度长起了一块“霉斑”,扩大到一定规模,忽地燃起冷焰,蒸发殆尽。 这个过程里,附近人员来来去去,大都是生物组成员。但也有一位来自于维护组的工程师,匆匆走过,检测实验室内外几个关键节点。 目标由此锁定,无菌袋的一角无声穿透小孔,微妙成份流泻而出,如一团无形烟雾覆盖到经过此地的工程师身上。 警报声响了起来。 伴随着警报声,位于主楼十三层的维护组实验室,已经进入了紧急状态。相关信息流水般传递过来: “x频段,x频段接入,按计划接入备用资源。” “目前备用资源应何副会长要求,25注入市政广场附近,询问是否转移?” 负责人毫不犹豫:“x频段权限为最优,按计划转移。同时扩大目标区域环境监控……” “老高,稍等。” “啊?” 欧阳辰从下午开始,一直安静坐在角落里,除了与外界有限的联系以外,几乎没有对实验室发出指令。这下突然开口,一下子吸引了大部分人的注意力。 “市政广场那里也很重要,毕竟上百万条人命。这样吧,备用资源仍按照分配份额执行,并保持储备。” “分兵可是大忌。” 今天当值的负责人,是夏城精神侧通灵者、b级强人高猛。他和欧阳辰交情深厚,说起话来也很随意:“那咱们罗老板这边?” 欧阳辰没有即时回应,而是抬头看实验室中央区域。在那边的中控台上,有科王通讯大厦内部战场的最新监控投影,全方位、多角度,详细周备。 不过,在场的工程师们很少抬头看这个,他们都更喜欢通过六耳的有关功能,“实地勘察”有关情况。正常工作状态下,为了保证用户使用灵波网的**,相关功能是被严格限制的,也只有这种战时紧急状态,这帮常年呆在实验室的工程宅们,才有机会“亲身体验”兵凶战危的刺激。 此时科王通讯大厦战况正酣,不管是何阅音与暴走族破壁塌方的强悍对冲,还是四面八方涌过来的灰色鼠潮,包括罗南一行人的亡命狂奔,都让一帮工程宅们热血沸腾之余,又毛骨悚然。 欧阳辰抬头看到的,正好是罗南发出前几波滴水剑之后,恍如无形刀锋划过的情景。论场面刺激性,这些远远比不过货运通道中何阅音与暴走族的大战,可是对于这些接连仆倒的老鼠,当然还有导致它们死亡的原因,欧阳辰却给予了高度关注。 “滴水剑,对吧?” “滴水剑?是机关枪才对!不过嘛,也就是速度快点儿,面对鼠群还好……其实就是鼠群,他的效率还是差了点。” “怎么?被小孩压过一头就不爽了?” “我是那么小心眼儿的人吗?” 高猛摸了摸下巴上的胡茬,随即生硬地跳过这个话题:“你说不动用备用资源,也是对的。像这种克隆体,常规的精神风暴不会有效果,而直接干涉物质层面的话,暂时还是你直接动手的效率更高一些。可要动手的话,消耗不会小。” “还好,在这里总有回气的余地。而且晚动手不如早动手……” 听欧阳辰与高猛的对话,就算是共事多年的研究员和工程师们也纷纷侧目,有几个暂时手边没活的家伙,干脆驱动身下的移动座椅,往这边靠过来。 超凡种出手,一贯是很爽很爽的,他们怎么能错过? 也在此时,刚从生物实验室回来的维护工程师恰好进门,听到这消息,也是第一时间往上凑,而且还不自觉地多走几步,切入内圈。 一帮人都以为欧阳辰要出手干预了,然而接下来的情况变化,让维护组这边瞠目结舌:“什么啊这是,还有这种操作?” 相较于滴水剑的机关枪式打法,后半截罗南的改良式手段,已经超出了多数人的感知极限。没有水珠反光、没有飞行轨迹,几十上百只老鼠就那么莫名其妙地仆倒暴毙,死法倒是与滴水剑击杀一模一样,可过程呢? 就算在场工作人员利用灵波网功能,“近身”观察,一时半会儿也有些迷惑不清。 作为精神侧b级强者,高猛的眼力高过这里绝大多数人。可就是因为眼神太好,见到这种诡谲手段,有“天师”绰号的他,也忍不住“嘶”了一声: “武媚娘多半是给他开小灶了!” 还是滴水剑的手段,思路上也不出奇,可是镌刻结构骨架,直如信笔勾抹的纯熟灵动,以及“意去形留”的效果,只能证明罗南在滴水剑的基本功上,已经接近了登峰造极的程度,完全可以俯视夏城、乃至全世界绝大多数修习此类法门的能力者。 高猛一时间呲牙咧嘴:“他什么时候开始练的?” “这个不太清楚。” “总部那边能查到吧,下载教材的话,不是要接任务吗?” 高猛下意识就想登录总部网站,但被欧阳辰镜片后的眼神一扫,总算记得现在是什么时候,只能讪讪一笑。 一帮研究员和工程师,看不到欧阳辰出手,略有失望,可是能看到传说中“罗老板”的天才手段,也算有所补益。 特别是他们中间相当一部分人,都上手了滴水剑,如今滋味更是复杂。有些人曾觉得自家的滴水剑已经有些造诣,眼下难免有些尴尬;还有些人则觉得这门技法威力太小,出手限制又太多,不愿多费功夫,可看到罗南的“演示”,就又生出了重新精研的心思。 一时间,维护组这边就有些议论纷纷,其核心话题就是:究竟是那位罗老板太天才呢,还是滴水剑修练到极致,就是有这份能耐? 让维护组工作人员分心讨论,也是因为科王通讯大厦那边的情形,又进入了可控状态。 随着罗南对鼠潮的大肆杀戳,他们一行和后面追击的暴走族之间,距离已经拉大到了四十米。毫无疑问,针对鼠潮的冲击,肯定分去了暴走族的部分心神,而在何阅音的坚强实力下,这些问题以相当惊人的增幅呈现出来。 此时,前方通往停机坪的通道出口遥遥在望,最多也不过五十米的距离。 可也在这个时候,实验室的欧阳辰和高猛也好,货运通道内的高德、司国胜等人也好,都皱起眉头。 “不要退了。” 第二百六十八章 干涉图 “不要退了!” 高德重复这一指令,随后对专注于截击鼠潮罗南和猫眼解释:“这个距离,我们没法安全升空。” 猫眼调侃了一声:“其实是往前才对吧?看来老高你的攻击性很强嘛!” 高德没有接茬,只是通报当前面临的情况。目前一行人距离76号停机坪,还有五十米,加上到飞行器的距离,超过七十米,这段路程,再算上登机升空时间,四十秒钟总是需要的。 与之同时,何阅音与暴走族的战场,距离他们四十米,从之前的战况推断,暴走族要在何阅音的拦截下,跨越这段区域,也就是四五十秒。而如果真让暴走族推进到停机坪的广阔区域,失去了货运通道的地形限制,再想控制其突击方向和速度,无疑是一件更艰苦的任务。 他们终究不是赛跑,在当前的实战中,几秒钟的优势等于没有优势。 在罗南和猫眼清扫鼠潮的时候,深蓝行者之间数据链已经联机计算了多遍,达成了共识:再往后退,最后的结果多半就是在宽阔的停机坪上和飞行器的残骸边上打一场生死战。与其如此,不如在环境相对较优的货运通道里,将麻烦解决掉。 罗南一行人止步,转身面向后方货运通道,此时他们距离通道出口也就是三十米左右。 数十公里外的尚鼎大厦中,高猛咂咂嘴唇,和那边的结论大致相同:“必须反杀,在这个货运通道里反杀……欧阳,你要真动手,在这儿就做个干脆的!” 欧阳辰看问题的角度有些差异:“对方一直压着线,颇有余力,节奏掌握得很好。应该是从开始追击的时候,已经算到了这步。” “那又怎样?”高猛很不以为然,“咱们前面也预测了,能凭借克隆体做到这地步,后面那位就是超凡起步,意识摆在那里,做不到才奇怪。现在的问题是,先把人捞回来再说!‘晚动手不如早动手’可是你说的,总不成还想再考验考验年轻人?” 欧阳辰推了下镜架,笑笑回应:“架不住年轻人自己有想法……你看,他的效率一点儿没降。” 罗南确实没有考虑过欧阳辰那边的因素,他这时候扫荡鼠潮正在兴头上,尤其是还在考虑更深层的问题,信口答道:“把鼠潮彻底扫灭,破坏掉压力转移网络,那家伙坚持的时间,不会比上一个长太多。” 高德仍以为后半程鼠潮大批量清扫,是灵波网主动干涉的结果:“与其请欧阳会长扫灭鼠潮,不如直接击杀目标……罗先生可以提出申请。” 两边的思路完全没在一个频道上,不过罗南还是比较听从专业人士的意见,按照早前学来的程序,通过x频道发出申请。 相应信息发出之后,对面没有第一时间反馈,罗南也不在乎。 猫眼则彻底停了手,目前半径百米的区域内,上下左右都没有了活的老鼠。她可是知道罗南刚才那几轮扫荡的战绩的,不过也没有纠正高德错误认知的意思,只对罗南道: “难度提升了吧。” 由于“暴走族”已经发现鼠潮的非正常减员,此前便将鼠潮的分布区域,转移到了其侧方、后方两百米开外,和罗南等人的距离已经拉大到近三百米。在这种分布态势下,已经超出了猫眼的全域感应范围,她已经难以全盘掌握,只知道罗南还在杀。 但就算不计入距离因素,想要通过精神干涉物质层面,持续灭杀目标,也难免要受到中央战场的强烈干扰,效率应该大幅下降。 罗南“唔”了一声:“有点问题。” 眼下货运通道的战斗节奏何其之快,罗南他们停下后两句话的功夫,后面何阅音与暴走族的战场,距离也拉近到三十米以内。 这时是真不能退了。 高德和司国胜都已经聚起全副精神,作为专业安保人员,他们不知道欧阳会长那边是什么打算,可职业素养还是驱使他们做出最稳重 的选择。他们仍保持前后站位,高德横臂,架起高强度合金盾牌,作为防御关卡;司国胜则将便携电磁炮架上肩头,稳定炮口,对准那边飞掠蹿动的人影。 二人格式之火涌动,且彼此勾连,气机互通,实现了一加一大于二的效果。 罗南对格式之火一向比较敏感,意念切过,便知道两人的格式之火其实是给何阅音留出了“接口”。以何阅音的能力,就算达不到当日田邦只身架设“格式化领域”的水准,可有了这两位精英燃烧者支持,就不好说了。 如果这样,还有的打。 罗南视线转过,投向通道内的战场。但目光焦点并未落在战场上,甚至没有落在物质层面的任何一处,只是投向虚无。目前他还保留着对滴水剑“重复性工作”和“重复性问题”的审视和思考。如何使“滴水剑”以更高效、更具技术性地扫荡鼠潮,这一问题占据了他绝大部分大脑资源。 这算是某种意义上的问题简化。 反正有专业安保人员,还有欧阳会长在幕后支持,罗南并不担心自家小命,反而在战场的边缘,进入了长考状态。 对“滴水剑”的正常应用,罗南已经很娴熟了。对整体结构骨架随意拆卸、应用,甚至只是凭感觉抹画,自生威能。如此情境,隐约与修馆主所言传武一脉的“练法”和“打法”相似——平常演练的套路,钻研的变招,都是为了在实战中,做出最正确最有效的反应。 他平时锻炼滴水剑,每天都从数百枚里面优中选优,对照那些留存到最后的部分,深入琢磨,参考修正,不断地锤炼优化核心结构骨架,使之越发地合理高效。如今在实战状态,就没有必要再钻研细节,只需直接拿出既定的成果,寻求杀伤效率。 当这份效率提升到极致,所有法度都浑然一体,如笔勾痕,只看墨染一点,足矣。 问题是,罗南并不满足。 如果只是对付一个、数个敌人,如此手段可以说是行云流水,举重若轻。可是,当敌人扩张到成百上千个,再怎么简洁明快的动作,连续重复无数遍之后,呈现出来的,就是单调和笨拙。 “单个线条再流畅,机械式的堆积后,整体效果也是渣!”罗南拿出了速写绘画的标准,将出手以来整个过程,都纳入视野,加以评价。 从这个角度看来,此时鼠潮涌动、强者交锋的战场环境,就是一幅特殊的“画布”;经他千锤百炼的滴水剑骨架结构,则是“画笔”。 以“画笔”在“画布”上“作画”,就是一种精神与物质层面的特殊干涉过程。 当这一想法明确之后,罗南恍然发现,这与他构建“生命星空”的思路一脉相承。都是以整体形象的视角,重新定义观察世界的结果,并以最符合他思维习惯的方式固化下来。 这就是罗南自我认知的流程。 随着他的思路越来越清晰直观,相应的感受也越来越强烈。作为一个画师,在画布上随手点画当然可以,可是缺失的美感、丢弃的法度和逻辑,仍给罗南带来了颇为糟糕的体验。 难道就没有一种高效、规律、严谨,最好还有那么几分美感的整体干涉形式……唔,有的,欧阳会长的逻辑界,不就是这样? 思路这么一绕,怎么好像回到了“秩序框架”的概念上去?如果这样的话,他刚才的思路,根本就是一种创建全新“秩序框架”的形式。当然,这种创造因时而动、因地制宜,是一种限制条件较多的临时性手段…… 几个圈子绕下来,罗南这段时间思考、沉淀的种种想法,又给激荡起来,他隐约觉得自己其实已经有了一些类似或相近的成果,但这两个月时间,他成长实在太快,收获也是太多,一些所得不经意间就给淹没掉,临到头来,还要仔细整理挑拣。 罗南有些苦恼:“是什么来着?” 猫眼没听明白:“哈?” “脑子里有东西,就是……” 话说半截,突然一滞,不是他思路断掉,而是外界突然的刺激,如惊雷疾电,轰然而来。 也在这一刻,“哧”声长音,随后又是崩裂爆响,何阅音的深蓝行者装甲重重撞破侧壁,乱石飞溅。但她随即一个旋身,强行扭转方向,挡在罗南一行人前方。 也是凭借这次位移,她身上缭绕飞腾的格式之火,与高德、司国胜二人外烁的火光相接,炽烈的光芒瞬间迸发,将原本光线迷乱的通道,映得一片雪白。 格式化领域! 在她前方,暴走族身上也像是燃起了火,周边扭曲的空气正肆意传递高温,将附近的隔板、墙壁都染上一层焦炭似的黑色。 这位能力者克隆体似空洞又似深邃的眼睛,锁定架设起格式化领域的何阅音,身形微微弓起,看上去就是要跟一记爆发式的冲击。可就在下一秒,这家伙的动作顿了下,很诡异半侧过头,似乎被后面某个突发事件打扰了。 也是此刻,罗南看到了对方诡异裂开的嘴角,同步传入的还有其嗓子里首度流出的音节:“看来我要先补充一下……” 便在大多数人都莫名其妙的时候,任务频道中,何阅音发出指令: “炮击!” 第二百六十九章 重合率 队伍中,唯一架起电磁炮的司国胜反射性击发,磁磁的电流音中,十五克的金属弹丸以二十倍音速的初速轰出炮口,撕裂音障。狭窄甬道内,空气一路燃烧,热风扑面。 司国胜已经比较注意关照近处的同伴,但罗南和猫眼还是耳朵轰鸣,本能都往下蹲。头上烈焰热浪滚滚。 这种炮击,实非血肉之躯所能抗衡。 然而暴走族却展现出他超级敏锐的感应,即使何阅音特地使用了灵波网任务频道,隐秘发令,但这家伙还是在炮弹出膛前,提前移位,险之又险地避过弹道轨迹。 震耳欲聋的爆炸声几乎同步响起,在强大动能的作用下,后方通道瞬间塌方,连着上下左右楼层结构都一发地塌陷下去,大楼整体都在呻吟颤动。 也在此刻,何阅音身形由静转动,弧光激闪,扑击向前。 暴走族的提前位移固然避过了杀身之祸,却也由此限定了方向,再加上后方轰塌的废墟阻碍,如今他的选择余地几近于无。而他现在要面对的,除了何阅音跨越音障的弧光突击,而有急剧扩张的格式化领域! 强光与热浪在虚空中交迸,视觉上那片空间都为之折曲变形。下一秒,光芒周覆,扫灭了几乎每个阴影角落,让人怀疑连五脏六腑都被穿过,变得透明起来。 光和热总是联系在一起,可在此刻,全方位覆盖的强光下,甬道内的热量却大幅衰减,暴走族支配的“熔炉”高温被荡涤化消,他本人也在光芒中扭曲收缩,最终还是被凌厉弧光划过,在喷射的血雾中撞破墙壁,迅速远去。 何阅音已经跨步追击,可迈出两步之后,速度骤减,任务频道里则显示出最新消息:“1号机超频状态结束。” “长官!”高德忍不住叫了一声。 何阅音再迈一步,还是停下。而此时,暴走族那边沸腾如炉的气息急剧趋冷、趋静,在冲出两百米开外之后,干脆就隐匿无踪。 这可不只是精神层面,就是进行了物质层面干涉感应,也完全没有信息反馈,好像凭空消失了一般。 对这种说藏就藏的对手,罗南也是醉了。 “格式化领域啊!” 猫眼的关注点被何阅音吸引了过去。早前她对何阅音的第一印象并不好,可经过这段时间的观察磨合,再加上仇恨转移等因素,评价倒是越发地公允了:“这波操作真是立竿见影,感觉中不比那个田邦差多少嘛。那一刀也很帅!” 何阅音用几秒钟的时间调匀呼吸,但还是有些气喘,显示出刚才确实消耗很大:“敌人是主动退走,大概因为抄了补给线,失去了持续作战能力。” “补给?什么情况?鼠潮清理得差不多了?” 目前,一行人与鼠潮主体的距离已经超出了猫眼的全域感应范围,相比之下,深蓝行者集成的感应模块要更有用,再结合灵波网共享过来的影像,大致将后方废墟鼠潮现状映射过来。 可以看到,在已经降温的货运通道周围,热成像的结果零零落落,数据统计也便捷许多。 高德通报:“还有1437只,1311了……下降速度很快!” 按照这种减员速度,再过十来秒钟,鼠潮就要一扫而空——就是下刀子雨,也不可能剿杀这么快吧? 猫眼讶然看向罗南,连她都在怀疑,是不是尚鼎大厦那边加入了干涉。 罗南却是皱起眉头。在何阅音与暴走族最后对撞的一瞬间,对方爆掉了至少五百只老鼠,以支撑对应的爆发,使得鼠潮一下子缩减了四分之一还多。可真正奇怪的是,后续再也没有像样的补充,这才是造成鼠潮规模缩减的最重要原因。 源头好像断了? 罗南将感应区域向全局扩散,也在此时,何阅音轻声解释:“刚才派了一队人,破坏了对方安置在楼内的‘巢穴’,算是釜底抽薪。” 猫眼受到点醒:“巢穴……没错,当然会有,可你知道安在哪儿?” “既然是巢穴,能量和营养就必不可少。在荒野上,那些巢穴往往安置在可吸收转化的高能矿藏之中。来到都市,基本的条件也不会变,必须是适合补充的区域内。” 猫眼打了个响指:“能源中心!” 由于能源技术的飞跃式发展,目前夏城这样的超巨型都市,基本实现了能源供应的分散式布局。像是罗南比较熟悉的齿轮实验室,就配有独立电站,而像科王通讯大厦这样位于繁华市中心的大型建筑,也都配有独立的能源中心。 如果不计较质能转换等技术环节,最方便的能源供应点,当然就是那里。 说话间,相关影像已经接入了任务频道。能源中心那边应该是何阅音调动的能力者团队,好像还有军警背景,此时对巢穴的清除行动已经结束,正在收拾残局。 何阅音则进一步解释:“目前sca已经针对大楼能源中心的异常变化取样,对全市范围内,相关区域的监控权限全面行级,如果再碰到这种情况,必要时将紧急断电处理……” 猫眼给出评价:“资源碾压。” 何阅音正是充分利用了他们在夏城的资源优势,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就算局部一时落在下风,可随即就进行针对性改进,弥补漏洞。随着敌方力量逐步暴露,其活动空间将不断压缩,己方的优势则将越来越大,实在是最堂堂正正的用兵之法。 这种方式本身不出奇,真正难得的是,何阅音是在激烈交战中,及时思考并发出指令,否则就算有再多的资源,调动不力也是毫无意义。 到这个时候,猫眼终于可以暂时松一口气:“没有鼠潮替死,那家伙大概也就是四击五击爆发的水准……话说他还受了伤,我刚才没有看清,那边伤势够重吗?” “划开了前胸,内脏有损伤。” 此时,何阅音的呼吸完全恢复正常,吐息几近于无,而她又穿戴着外骨骼装甲,面部也有头盔遮掩,看上去如冷冰冰的机械人。事实上,她的思维确实冷静得如同一部机器。 “敌人退走,未必是好事。从能力者克隆体的设计来看,他们从一开始就不是按照持久战的准备来打造的。而受创之后依然可以完美藏匿,只能证明其伤势并没有真正影响其实力。” 高德表示赞同:“没错,克隆炸弹、能力者刺客,才是这类家伙的本职。” 猫眼摸起下巴:“毕竟不是真正的生命,真要不顾一切来个自爆式攻击,还不知道会是什么场面。唔,这样说的话,之前那家所做的事情,难不成是凭借替死鼠潮,大幅消耗你的体力,为最后一击做准备……你还行吗?” 何阅音没有正面回应猫眼的问询,只补充道:“也是在测量我的极限,更利于最后做判断。同时,可能还在诱使我习惯先前的强度,导致事到临头判断失误。” “等着雷霆一击。”猫眼的视线在同伴和周围破败环境中掠了一圈儿,“用脚趾头想也知道,飞行器升空的刹那最完美了。以那家伙的能耐和破坏力,简直就是个无法破解的死结。” “为什么不等到那时候再暴露底牌?”司国胜沉声说话,这是他加入队伍之后,首度主动参与讨论,思路非常清晰,“目标明明拥有非常厉害的藏匿技巧,到现在为止,楼内监控、感应系统都没有发现他的踪迹。” “是因为鼠潮很难遮蔽吧,某人可是敏感得很。”猫眼视线转过,直指罗南。 罗南毫无反应。 猫眼早习惯了他魂游天外的德性,只是耸耸肩:“说到底,反杀才是最正确的选择。在里世界,到最后终究要凭实力说话……问题是,人呢?” “还没有发现踪迹,不过鼠潮马上,唔,已经杀尽了。” 别看一行人在甬道尽头讨论交流,其实都分出大半心思,用于观测监控,试图将那个隐匿不出的危险目标搜检出来。但到目前为止,都一无所获。 人们的视线难免又投向罗南那边。 殊不知,此时的罗南心中好生烦躁。鼠潮规模迅速清零,代表着所谓的压力转移网络彻底崩溃,可对他而言,“画纸”性质也迅速改变,刚刚积聚起的一些感觉,也烟消云散。 现在就算他有所头绪,想要做实验,也是休想。 多亏这样,他总算注意到同伴们的视线,有些不甘心地收回心神,疑道:“你们说什么?” 对这种反应,大伙儿都已经免疫了,当下何阅音便简单而明确的将有关问题复述了一遍,主要还是关注“暴走族”的行踪。 罗南摇摇头:“那家伙一定有干扰精神感应的手段,之前我就中招了,再来一次的话,我也不敢说感应就一定正确。比如现在,那家伙总不可能直接就窜到一两公里开外,但事实就是,我完全找不到他的踪迹。” 他认为,暴走族应该是有一种与周围环境部分同化的做法,包括光学上的和更深入的信息层面的。这样的话,除非他将方圆数公里范围内物质层面信息全面收拢并分析清楚,否则必然会被相应的“迷彩色”困扰。 将自己的分析说完,罗南看何阅音,然而后者仍将金属面甲正对着他。事实上,不只是何阅音,高德和司国胜都是一样的姿势,视线穿透面甲,死着他看。 罗南只觉得莫名其妙,便转向看上去还比较正常的猫眼:“呃,我又漏了什么?” 猫眼眨眨眼,转瞬就做出,浮夸的惊讶表情:“一两公里,为什么是一两公里?何副会长,上次某人通报他的全域感应范围是多少来着?” 我怎么知道上次说了多少? 罗南见状,立刻就知道自己无意间说漏了嘴。这段时间内,他的精神感应范围扩张的速度和变化频率,已经淹过了他记忆储量。 脑子懵了下,罗南只能含糊答道:“我现在对生命体的感应更敏感,相应的比正常全域感应范围要高一些。” 猫眼发笑:“你家的一些是十倍二十倍啊?” 罗南狠瞪了她一眼,不管十倍还是二十倍,找不到敌人顶个屁用,至于在这儿揪着不放吗?回头我把二十公里的数目讲出来你就高兴了对不对? 哎?在这刹那,罗南脑海深处莫名有个灵感冒出头。 要说目前表现的精神感应水准,还真不是罗南的最高水平。他的最高水准还是要到灵魂出窍,彻底脱开肉身束缚,才能体现出来。 以前形神相合、形神分离之间,出现巨大差距,主要是因为精神与形骸的严重不平衡。 现在罗南跟随修馆主锻炼肉身,又受到灵魂力量的反哺,强韧度大幅提升。再加上受齿轮望远镜格式的影响,精神感应形式大幅变革,效率日益增长,使二种状态之间的差距,越来越小。 但就现实而言,他的灵魂力量与**极限的差距反而有拉大的趋势。之所以没有酿成更严重的后果,是因为罗南充分利用了外界神经元的神奇作用,也因为他在精神与物质交互干涉的造诣大幅提升。 总之一句话,如果他现在灵魂出窍,确实有能力将精神感应水准,再提上一个层次。到那时、到那时…… 罗南垂下脸,脑子里闪烁的灵光越来越明亮:没错,到那时他就会以一种特殊的方式去实现精神与物质层面的交互干涉。 灵魂披风! 是的,是的,刚刚他想到“画笔”、“画布”,却又没能理清楚的那种干涉方式,就是灵魂披风! 罗南还记得,那天他刚刚领悟了凝水环的奥妙,并以其为介质有力干涉物质世界,得以携带外接神经元前往齿轮,开启通向云端世界的神秘门户。就是在这一过程中,灵魂披风借助凝水环塑造成型,使他的灵魂力量真正跨越了精神与物质层面的界限,实现了从零到一的突破,达成了前所未有的干涉作用。 他的熟悉感正是来自于此。 披风……滴水剑的干涉效果难道就是那样? 不,同样的一种手段,有无明确的指向性,差别还是非常大的,而且罗南习惯的是毫无杀伤力的凝水环,如果将其他几个辅助结构一一加持,又会是怎样的效果? 真想马上去试验啊! 罗南差点儿立刻就灵魂出窍,总算他还记得现在是什么时候:一旦灵魂出窍,他的肉身就等于是一个空壳,遇到突发事件未必能反应过来。 这份轻重缓急,他还是分得清的。 可如果是这样……不出窍又如何? 反正是精神与物质互相干涉的手段,出不出窍,好像并无大碍。最多也就是让脑宫里的外接神经元变换一下形态,将现在皎然如龙的“流动型”变为凝水环那样的“固定型”。 有什么危险吗? 罗南没有多做考虑,事实上在他理念变化的那一刻,脑子里的外接神经元已经盘绕曲折,构成了一个完美的凝水环结构。 随后,清凉舒适的感觉就从大脑中向外扩散。好像脑门附近被抹了一层薄荷,泠泠然、清清凉,十分地舒服,这是凝水环将水分往外渗透吗? 呃! 当此念头确定,罗南的身体猛然僵住,随后冷汗唰的就流了下来:他竟然在脑子里凝成了凝水环,还放任其吸收水分子…… 这是标准的脑子注水啊! 要知道水占人体体重的70,以凝水环的强大威能,分离提纯体液,聚起一颗水珠,也就是喘一口气的时间,而如果他刚刚将几个辅助结构也都放上去,现在他的脑子说不定就已经爆开了。 这可是那些克隆老鼠,都没有享受过的高端死法,想来一定会在夏城乃至于整个里世界流传下去,成为百年笑柄。 一身冷汗发过,罗南想立刻将结构散开。可是,清凉舒适的感觉还在持续,外接神经元构成的凝水环周边,并没有形成让他脑子注水的实质性水珠,只有清凉的感觉还在扩散。从他的大脑渗透到脸面、脖颈,直至胸背、腰腹,再到腿脚乃至手指尖梢,甚至连头发丝都渗出凉气。 这份清凉,就像一层不断扩张的薄膜,覆盖了他全身每一个角落,再持续向外扩张,轻若无物地拂过了周边虚空。 此时此刻,集成了先进感应设备的三位深蓝行者,都没有发现任何异常,只有猫眼有些迷惑地向他看过来,具体也并无所得。 接下来的感觉,倒是越发地熟悉了,就像他灵魂出窍后,铺张开来的灵魂披风一模一样。这件介于有形无形之间的奇妙披风同时向精神与物质世界舒展开去。 在精神层面,它飘荡于极域;在物质层面,它作用于微观。始终与正常人习惯的世界保持着一定的距离,又随时可以切入进来。 罗南对精神层面的把握还好,毕竟这是一块神秘而未有定论的区域,所见便是所得,所知便是一切。可在微观层面,千年发展的物理学,已经基本描绘出微观世界的层次图景。在既有的知识体系下,罗南可以确定,以他现在亚微米级别的感应精度,还远远未能触及真正的微观世界。 不过,凝水环的奇妙作用就在这里体现出来。他确实看不到,但又真真切切地感受到了精神感应覆盖区域内,大气、楼体、人体内部的奇妙扰动,如同披风的轻柔自摆。 而当罗南的意念作用,来自精神侧的磅礴力量,便瞬间压制了相关扰动,使披风随他心意波荡扩张,仿佛主宰了整个微观层面。 以罗南目前的知识结构,要想给该现象做一个精准而全面的解释,无异于痴人说梦。他也不指望这个,他只需要用自我的观照方式去解读: 这是一次以凝水环为笔锋,以周边物质层面为画布的干涉作画,披风就是作画的结果。但这个结果是无意识作用下的产物,随着罗南意识进驻,随时都会改变,只看改变的方向是什么。 如此一来,定要有一个明确的思路…… 可没等罗南理清楚,新的信息在披风的自然扰动中成型,并传输回来:高速移动的目标,使微观层面的自然扰动变形,进行大量巧妙的对冲操作,使相应痕迹传递到正常可感知的层面之前,大部分抵消掉,巧妙湮没在纷繁复杂的信息流中。 手法绝妙,可如果以微观背景参照,这些操作就显得过于喧闹,也太过规律刻意。 暴走族! 具体的事实刚刚还原到脑海中,另一个刺激就随之而来。相较于前者精妙绝伦的隐匿控制,这一波简直就是爆炸式的冲击了。 罗南不需要过多解码,就已经弄清楚方位和具体变化。那是一个细胞的爆发式成长史,在某种不可思议手段的作用下,单个细胞在亚微米尺度迅速吸收巨量的能源,并借此开展疯狂的裂变增殖。然后就完成了从单个细胞向完整的生命体转变,且再分裂再增殖的一整套过程。 至于增殖产生的生命体的模样,他之前已经接触了无数遍。 灰白鼠影如流淌的浊液,纷纷洒落,又汇集成河,潮涌而出。 罗南正想发出警报,来自于能源中心的信息已经先一步打入任务频道。相关监控人员通过电力供给曲线的变化,几乎和罗南同时发现了这一情况。 由超算控制的能源系统,比人类的反应更快出一线,几乎问题出现的第一时间就切断了能源供给。但是,敌人也只需要这刹那的时间而已。 一个早已埋设进去的机关。 而且,那恐怕也不是真正的老鼠。 罗南注意到了,这一波灰白的鼠潮,并没有实现彻底的质能转换,那些从能源中心奔涌出来的东西,与其说是鼠潮,不如说是近似于鼠潮的幻影,介于虚实之间。 也许这更接近于敌人设计的本质,老鼠并不只是老鼠,而是用来转移强大压力、提高运作空间的特殊网络。 网络仅仅是网络,真正的杀招,还是在那个隐匿未出的家伙身上。 无论如何也耽搁不起了,罗南顾不得再深入研究,紧跟着能源中心提报的警告信息,通过灵波网的功能,在任务频道集成的情报地图上直接作出修改。 可问题是,他竟然没能改动! 根据灵波网系统反馈,是有更高级的权限同步操作,而且重合率达到百分之百。 什么啊这是! 第二百七十章 深海图 “遭到强磁场干扰,目标区域灵波网传输率下降4个点,3个支点暂时断开连接,是能源中心方向。” “会长,预期干涉率降到20以下。” “sca要求能源中心暂时断开网络支持。” “救护组4个支点断开连接,目标区域支点数量仅余9个,接近底线。” 尚鼎大厦主楼十三层维护组,气氛瞬间紧张起来。 维护组一直监控着科王通讯大楼里的战况,也一直保持着随时介入的能力,可当新一波鼠潮从能源中心冒出之后,监控依旧,预期的介入能力却以可以目见的幅度迅速下跌,这种负面走势,让工作人员不免倒抽一口凉气。 灵波网的支点,就是使用六耳终端的能力者。这些人的存在,是灵波网得以发挥作用的物质基础。目前科王通讯大楼内,除了罗南一行五人以外,停机坪上有四名接应人员,能源中心有临时调动的一个三人战斗小组,还有前往通道救护伤者的四人救护组。 在新一波鼠潮冒出之后,能源中心的战斗组和货运通道中段的救护组,虽然并未受到攻击,但其六耳终端都先后与灵波网断开了连接。 “这是反干涉吧……感觉被针对了。”高猛面色郑重,盯着中央投影仪,眼睛眨都不眨。 欧阳辰则刚刚在共享的情报地图上,划下最后一笔。可以看到,标识的轨迹呈环形分布,一层层内缩,从最初的二百米开外,来到了目前的百米区域。 看到轨迹图,高猛的脸色更难看:“罗南和猫眼的全域感应都覆盖到这里了,还没发现……欧阳,这已经不是他们能处理的情况了。” 凭借欧阳辰圈定的轨迹,高猛也好,其他工作人员也好,包括科王通讯大楼现场的罗南一行,都掌握了暴走族的行踪。 此时,灰白鼠潮凭借近乎虚幻的形态,直线突进,从能源中心一路逼近到货运通道外围;而暴走族刺客则开始改变既有的环形路线,从侧翼右后下方逼近。 暴走族应该也知道自己的行踪暴露,但那又怎么样呢? 何阅音与高德、司国胜转身直面敌人方向,开启远程攻击武器。其中威力最大的,就是便携式电磁炮,全功率击发的话,就算是b+级别的强者,也难以正面抵御。可问题是,暴走族所处的位置,位于侧下方楼体,中间楼板、墙壁阻碍重重,完全不适合电磁炮威力的发挥。 至于维护组这边,以高猛的眼光,结合灵波网的侦测结果,大概能看出来,敌人的“电鼠爆兵**”增加的绝不是老鼠的数量,而是那个暴走族杀手瞬间攀升的上限。介于虚实之间的鼠潮,就好比一面巨大的太阳能电池板,源源不断地从虚空中吸取能量,并以神奇手段移转运化,杀伤力的提升幅度还看不出来,对灵波网的影响却是立竿见影。 高猛难免有些烦躁:“干涉周边环境,形成领域……真特么爆种了!按这种操作,随随便便都能跳出一个超凡种刺客,像我们这样的,干脆都去躺尸算了。” 在如此紧迫的情况下,欧阳辰的回应却有些跑题:“我倒是想起了摩伦。” “嗯?” “杀手的体重在十秒钟时间里下降了14公斤,而且下降速度还在提升。目前它体液含量低于40,血液几乎完全清空。正常身体运转已经出现问题,但通过不可逆的能量化方式加以规避,并提升效率。接下来必然是爆发一击,也只有一击。” “哦,摩伦的黑魂躯。” “是的,如果有这种技术,也许摩伦还能继续活着,虽然要比较辛苦。” 高猛翻了个白眼:“得了吧,这话传出去,你就是支持克隆人技术的总瓢把子!现在是说这种话的时候吗?” 欧阳辰笑了起来:“世世相易,代代更迭。老朋友走了,我们生而为人,总要发些幽思感慨……大家各就各位吧,按照平时演练的方式就可以。虽然受到干扰,但我们也有相关的预案,标准不能降低,争取把干涉率提升到25以上。” 即使事态越发紧迫,但欧阳辰的从容,仍然给了维护组以绝大的信心,之前有所聚拢的人群四散开来,各归其位。 某位实验助手忽然觉得身边有些拥挤,扭过头去,看到一张熟悉的脸:“哎,查理,你……” 念头还未完全明确,灵波网中枢已经进入了全面待发状态,有关载荷大幅提升,干涉模型则从相关预案提取出来,交由欧阳辰做最后确认。 欧阳辰站在中央投影仪前,略一思忖,手动修改了几个参数,再经由超级计算机验证通过,开始载入。 整个过程花费了大约三秒。 此时的暴走族,已经进入七十米区域。 “你想怎么办?”这时高德看到欧阳辰的方案,眉头挑了起来,“逻辑界?” “还是这样最安全。” “也对。”高猛的脸色好看了许多。 逻辑界模式,是灵波网脱胎换骨的新变化,代表着欧阳辰超凡境界的高峰,也是空间断层、超凡领域的集大成者,真正做到了一步之差,天渊之别。当初在霜河实境,欧阳辰以逻辑界圈住了公正教团在夏城的全部精锐,又成功抵御安翁召唤的外域妖魔冲击,最后还做了武皇陛下与公正教团主祭的隔空战场,依旧巍然不动。 只要逻辑界架设成功,就算对面是真正的超凡种,在突破那片虚实莫测的空间之前,也休想伤到罗南等人的半根头发。更别说这种残缺的暴击刺客,最后结果,也只能是在逻辑界中骨肉化灰,归于虚无。 这时候,调度小组负责人临机请示:“是否进行资源保护?” 所谓资源保护,就是指暂时中断灵波网一切服务功能,全面倾斜资源,保证逻辑界架构完成。 欧阳辰摇头:“广场那里不能撤,城里也不安稳。就别限制了,我这边多下点劲儿就好。” 高猛有些意外:“这样很吃力的。” 欧阳辰缓缓坐下,注视投影彩光,轻声道:“对方只有一击之力,成或不成,都是个死。时间短暂,重要的是时机把握,耗力与否,并不相干。” “也是。不过只要相应领域干涉到位,提前破坏那个鼠潮网络也可以的。或许根本不用完全架设。” “希望如此。”一语道罢,欧阳辰闭上眼睛,进入奇妙而纯粹的状态。 高猛自觉往上提了一步,一边看顾欧阳辰,一边关注科王通讯大楼的动态,并做临场指挥。 “会长念力介入,现场干涉率上升,17,18、20……‘老板’配载的干涉设备功率全开。” “很好,临时调配资源,保持网络稳定,通报逻辑界模型转化比例。” “66。” 高猛点头,这个转化比例,代表欧阳辰架设逻辑界的进度,已经完成了三分之二。基本框架应该已经搭起来了。 念头刚转过,通报又来:“敌方距离五十米……” 话音未落,投影仪呈现的现场画面上,大楼内部空气中响起“哧”声长音,随即就是密集的烟气水雾凭空而生,弥漫开来。 这层烟气水雾来得全无道理,仿佛从空气中各个角落冒出来,密度湿度温度都是极高,瞬间覆盖了货运通道上半部,包括相关楼层区间,也就一个呼吸的空当,监控面画上的人影就有些模糊了,热成像系统几乎全面停摆。 也在此时,工作人员嗓子变得急促:“网络干涉率下降,跳了7个点,18、17……” 另一边紧跟着就来:“转化比例掉到47,还在掉!” 高猛瞬间一激,还好多年的历练让他稳住了,第一时间看向欧阳辰,再看有关指标,才以平静语调表示:“会长念力输出稳定……继续通报敌方情况。” “暂时停止移动,体重仍在下降,但能量化速度降低。” “鼠潮呢?” “向敌方同侧机动,数量有所衰减,具体还在测算。” 高猛真正放松下来:“这是超凡领域干扰相持现象,欧阳会长已经和敌方顶上了,暂时的损失不算什么,保持观测,及时通报。” 说完这些,高猛的视线又停驻在欧阳辰脸上,多少有点儿奇怪。为什么会形成干扰相持?是敌方投注在刺客身上的资源极多,难以一口消化;还是为了进一步锁定真实目标? 总不是研究癖发作,去伸量对方的根底精义了吧? 正想着,他这边倒有新情况接入:“‘秘书’调用了方案阅读权限……算了,由她去,反正现场是她全权处置。” 高猛有些佩服,在这个距离上,刺杀发动的话,暴走族都用不了一秒钟。何阅音这时候还分心看方案,该说她定力了得吗? 不过话又说回,“秘书”定力再强,也比不过“老板”。其他人都已经转身直面敌人,那位罗老板还保持原先的姿势,不知何时又神游天外去了。 这帮家伙,就没点儿正常取向吗? “非常正取向”的罗南,现在肯定是无法顾及其他方面,而且与其他人的认识,多少有点儿落差。他正通过灵魂披风的干涉,全面感知周边变化,顾不得别的。 此时此刻,罗南真真切切的感受到,由鼠潮幻影搭建的压力转移网络,已经与暴走族建立密切联系。 这不只是说,二者之间物理距离正在急速拉近,又或者建立什么能量运化联系。在罗南看来,压力转移网络真正的作用,是牵引了来自于极域方向某个极其复杂的架构,与暴走族本身的极端能量运化方式交互干涉,转眼书就了一幅恐怖的毁灭图景。 在这幅图景中,其根本目的,就是为了将干涉范围内的存在,迅速转化为极具毁灭性的力量,并给予其一个明确的方向——罗南就挡在其前方。 明确了这份认知,罗南心中却没有恐惧,事实上,其他所有情绪,都还没来得及发挥作用,便被一个强烈的意念冲开了: 就是这样! 在那一刻,罗南分明看到了一个以特殊格式干涉特殊环境,形成特殊图景的典范。上一个这样的范例,则是欧阳会长的逻辑界。 正想着,类似于逻辑界秩序规则还真的在他身边弄影儿……幻觉吗? 不管怎样,这真的是一个好参照。罗南的印象变得更加清晰,他记得欧阳会长的逻辑界,能够扭曲精神与物质层面,形成一处时空断层,坐落在真实与虚幻之间。其试验性质更强一些,应敌对战并无明显倾向,然而结构的复杂严谨,无以伦比,具有极强的可塑性。 相比之下,暴走族和鼠潮共同构建的毁灭图景,完全为杀伐而生。以一种高级的、类似于质能转换的手段,实现能量形式的高效转化。微观层面是原料池,精神与物质干涉则构建了转化的反应堆和传输的桥梁。 罗南观照这个暴烈而恢宏的结构,得出相应结论之后,总算是将自身实际结合进来:这玩意儿固然是极好的参照,可任由其一路发展下去,他以后多半是再找不到参照的机会了。 此时,灵魂披风依旧在虚空中飘动,但也明显受到了毁灭图景的冲击。特别是在拂过微观层面的时候,感觉就像被炽烈的火焰烧灼,相应秩序变得零落散乱,几不成形,甚至首度出现了萎缩之势。 罗南却从这上面确认了一件事:它们是互相干涉的。 由于灵魂披风与凝水环的直接联系,所到之处,水分子相当活跃。而毁灭图景推动的能量转化过程,又以热能为主,在这些水汽富集之地,不可避免出现了一定的损耗,这些都清晰印刻在罗南心头。 “干扰它,破坏它!也许加上几个辅助结构……还是算了吧。” 越是熟悉灵魂披风,罗南就越清楚,在构成滴水剑的一主五辅六结构中,凝水环单独是一个层次;其他的五项辅助结构,是另一个层次,而且两个层次之间的差距还非常之大。 凝水环才是真正作用在微观世界的核心,触及分子原子那个层面,其余的五个辅助结构,最多不过是对凝水环凝聚的水珠,加以引导利用。无怪乎在夏城分会中级培训班上,欧阳会长评价滴水剑时,对五个辅助结构一语带过,唯独对凝水环浓墨重彩,极尽赞美之能事。 正因为如此,在灵魂披风的层面,其他五个辅助结构远远达不到应用的资格。 此刻罗南要么根据凝水环的特性,临时开发出应用手段;要么就通过现有的其他手段进行干预。 罗南毫不犹豫的选择了后者。 在凝水环如何亲和水分子这一根本性质未能得到明白解析之前,什么应用开发都是在痴人说梦。至于其他的干预手段,能够作用在这个层面之中的,最起码的条件就是能够触及、至少部分触及极域以及微观世界。 具备这种前提的手段,罗南在短时间内能够想到的,只有一种。 “哗啦啦。” 熟悉的乌沉锁链的震动,在罗南心头泛开。罗南嘴唇微微启合,默念“我心如狱”的真言,以脑宫中外接神经元所化的凝水环为核心,六道虚无光线,同时映现。 光线每三条交错,形成四端,在虚空中拼接成一个端正的正四面体,继而形成了外接、内切圆球,构建出“格式论”的观想图形。 哗啦啦的震动声越发的清晰,乌沉锁链却始终没有出现,倒是观想图形以罗南为中心,倏然外烁,向四面八方扩张开来。 如果按照罗南刚刚领悟的道理,乌沉锁链应该是罗南的自我格式对其自身乃至周边外界环境充分作用,所形成的干涉图景。从这个意义上讲,乌沉锁链和灵魂披风的性质,倒是一样的。 只不过,乌沉锁链处在更加本质的地位。 毕竟罗南的根基还是建立在格式轮基础上,又以耦合理论改进,以恢宏浩瀚的灵魂力量为“神轮”,以自身的形骸修持为“身轮”,彼此干涉耦合,形成的秩序框架。 这才是罗南的大格式、本质格式。 凝水环则更像是针对灵魂力量的特殊情况而制作的高级插件。使罗南无穷无尽的灵魂力量,得以真正的介入罗南本体之外的物质层面。 现阶段罗南无意追究二者的地位高低,但他知道,必须将两副干涉图景紧密结合,将他最为本质的力量,通过一条最通畅的渠道,作用到现实中来。 一念既明,两幅干涉图景骤然交融,充分结合在一起。随着观想图形的“外扩”,罗南恍惚中觉得,飘动飞舞的灵动披风,似乎烙刻上了一层浅淡的纹路,如同锁链的曲折蔓延。 轻灵虚无的感觉渐渐褪去,代之而起的是前所未有的滞重,仿佛在这飘扬的披风之上,承载的是整个世界! 披风很快飘不动了,但原本受制于毁灭图景的扩张势头,却在不知不觉间恢复,并以更惊人的幅度,向四面八方伸展。 披风在变形。 在两样干涉图景的交互作用下,就像是搭起了一个阔大的帐篷。帐篷内外,分明有着奇妙的不同。 那是秩序上的差异。披风覆盖之下,表达的是罗南秩序框架的真义;披风之外,是他未能触及影响的领域。 罗南恍然明白,通过灵魂披风,他真正将自我格式扩张到现实世界,作用于他自身,也作用于更广阔的物质层面。 而在与毁灭图景的“接触”上,区区一顶“帐篷”,论严谨稳固,远远比不上“逻辑界”那种典范示样。可是,对于一个本身就很暴烈动荡的结构来说,已经可以形成足够的干扰和阻碍。 短短一个呼吸的时间,灵魂披风聚起的水分子,在观想图形的规则秩序下,以更高的效率汇集,构建了一个简易却又相对完整的防线。 “哧”声长音,几乎同时在三百米半径的的楼体内部响起。在可视的常规层面,大片烟气水雾蒸腾;而在微观世界,概略来看则更像一锅半生不熟的稀粥,洒了满地。 至于更深邃的极域层面,垂落下来的规则构形,与罗南扩张开来的观想图形碰撞,在那瞬间,与物质层面的干涉效率少给砍掉了一半,一时间荒腔走板,面目全非。 问题在于,毁灭图景的威力终究还是超强,荒腔走板也只是短暂的变形。 当其运化的能量本能反激,灵魂披风的强度仍不足以真正承载其冲击,眨眨眼的功夫,微观世界重新激荡,“帐篷防线”随即支离破碎。反噬的冲击力直指罗南脑宫,直指外接神经元的核心结构。 “咚!” 沉闷的音波显化在常规区间,毁灭图景的反冲并没有直接轰碎罗南的脑袋,而是砸入了一个更广阔的干涉图景中。 这幅全新的图景,有着广阔的空间和余地,去干扰缓冲毁灭图景中交织运化的能量射流,就像朝反应堆里灌入大量的冰水……或者应该反过来说,它是将反应堆扔进了浩瀚而冰冷的深海。 它以高效凝聚的水分子为物质基础,在与毁灭图景的碰撞中,使更加巨量的水汽弥漫开来,其惊人的高热容性对于以热能为主体的能量运化方式而言,无异于一堵叹息之墙。 是的,有了“灵魂披风”传导,罗南浩瀚恢宏的灵魂力量,才真正有了发挥的空间。这一刻,他几乎是把“神轮”中的巍然冰山汪洋整个地搬了下来,与物质层面的水分子形成干涉,造就一幅深海图景。 当然,“深海图”也可以转为披风,飞腾招展,淹没更为广阔的天地。 倾力发动的消耗惊人,罗南的呼吸变得急促,不过这时候,他反倒能分出一点儿心神,关注外界的变化,看他这一手的现实效果怎样。 暴走族停顿,鼠潮规模明显缩减,这很好! 罗南心神愉悦,为“深海图”的成型,也为正确的时机判断——如果与敌人正面交锋,面对暴走族在现实世界压倒性的冲击力,他根本没有对抗的资格;而若完全搞精神对冲,对方也可以加以规避。唯有将战场放在半虚半实的干涉图景上,卡住敌人精神与物质交互干涉的连接点,有效打乱其运化流程,才能取得这样可观的成绩。 接下来……咦? 任务频道中,信息如水般刷过,概略总结,大概就是欧阳会长以“逻辑界”远程干涉,破坏了对方的爆击领域,目前双方仍在相持阶段。 啊哈? 同样的时段,灵波网维护组的工作人员们,却没有罗南复杂的心理状态。人们对欧阳辰的信心无以伦比,所以当他们确认了相应监控画面上鼠潮幻影持续扭曲崩灭的场面时,即使相持数据还比较低迷,却也一个个放松下来。 这时候,某位实验助手才接起断掉的念头:“查理,怎么跑我这来了?检修组那边……” “那边不用操心。”查理微笑的同时,扭头看向中控台区域。此处与那边的直线距离,只有十二米,而且几乎没有任何阻碍。 此时的中控台前,是由高猛代替欧阳辰总揽全局。至于欧阳辰本人,则将大部分心神都沉潜进入灵波网,与数十公里外的强敌,进行领域干扰对峙。 理想的机会! 查理就像一个正常巡视的工作人员,带着他的工具箱,离开刚才栖身的位置。微低着头,不动声色向中控台区域靠近。 他才走出两步,身后的实验助手却想起一件,脚下用力,用技术宅惯常的转椅滑行技术,连人带椅滑到他身侧:“对了查理,正好你在这儿,能帮我看一下……我擦!” 实验助手眼珠子差点儿迸裂开来,就是两步功夫,查理那张相对熟悉的脸孔,已经扭曲萎缩,干瘪脱水,眼眶内部彻底塌陷为两个空洞。相应的大半体液都蒸发运化,形成一道如有实质的红光,在五官空洞中穿梭缭绕。 这场景实在太过渗人,近距离直面之下,瞬间就突破了实验助手的心理承受底限,他惨叫一声,连人带椅翻倒在地,险些摔得背过气去。 “查理”对脚边惨叫呻吟的实验助手毫无兴趣,身形微挫,迅猛发力,向着仅有十米的中控台直线突击。 尖锐警报声响起。 骤然出现在核心区域的异常能量反应,激发了实验室的防御系统。此时,在中控台前总揽全局的高猛,视线才移转过来,恰好与那张枯朽干瘪的面孔撞个正着。 双方距离,已经不足五米! 乍见这种形象的敌人,高猛瞳孔也是微缩,但他反应也是极快,手足不动,唯有灵魂力量刺激六耳终端,瞬间开启了应急安全模式。 “磁”声电流音响起,中控台区域外围瞬间铺开一圈幽蓝的电网,高压电流在强磁场作用下,形成环形防御圈,隔绝内外。就算b级强者,直接冲击过来,也要有变成焦炭的觉悟。 高猛的反应不可谓不快,然而做完这手,他心里却是咯噔一声,极度不妥的感觉从无到有,由虚转实,最终化为警钟鸣响。 第二百七十一章 位面弩 “糟了!” 下一刻,空气电离的酥麻感觉消失,电网防御圈正中,蚀开了一个巨大的缺口。生成的电位差,导致高电压击穿空气,形成灿烂跳跃的电弧,轰击在强行闯入的人影身上。 也是这瞬间,高猛分明看到,那枯朽干瘪面孔上,露出的满意笑容。 来人身上轰然起火,焰光却是妖异的暗红色。在这出奇压抑内敛的火焰中,人影躯壳自肩部以下,瞬间化为飞灰,可头颅脸面却保持完整,五官孔洞中的红光,更是鲜艳得让人头皮发炸。 高猛目睹红光从枯干的头颅眼眶射出,擦过他的肩膀,直指仍在入定状态下的欧阳辰,自家头皮都要炸起来,身上连续四道清光冲起,结成防御壁障。 他确实拦截到了,可是双方接触的感觉让他心口发沉。看似凌厉的红光,触之却近乎虚无,根本没有什么冲击力。 高猛努力去探测其虚实,凭借b级精神侧的水准,才隐约感觉到,在红光干涉的更深远层面,似乎有“嗡嗡”震音,如巨弩架设,筋弦崩张,蓄引着根本无法估测的力量,瞄准了欧阳辰的方向。 而高猛引符而成的清光屏障,非但没有起到阻碍作用,反而像是架起了标尺,帮助对方在遥远虚空深处,调整方位坐标,直至离弦击发。 在此刹那,高猛的脑际一片空白,只觉得他架设起来的清光屏障,如同四层薄纱云气,顷刻吹散无踪。只有强横至极的纯粹力量,撕裂虚空,直贯而下。也许只有千分之一秒,强烈光芒绽开,毁灭性力量瞬间喷发,爆音有如雷霆,所在处的楼体结构也为之崩解。 高猛则闷哼一声,身形被冲击暴风荡开,一路和多个桌椅设备凌空相撞,护身符纸自发引燃了何止百十道,依旧昏天黑地,莫知所向。 最终,高猛栽在一处操作台和砖石钢筋堆积的废墟上,全身都痛,耳朵还在嗡嗡作响,平衡感丧失。更凄惨的是,灵魂力量干脆被强劲的冲击硬生生打出渊区,自深层带一路弹出,直到最贴近物质层面的浅层带,才勉强稳定,还有些飘忽迷离。 他却顾不得这些,咬牙切齿,挣扎着起身,要去看冲击造成的后果。只是由于冲击力未曾完全消化,他视线一时没能对焦,昏昏然划过周边区域,又为破碎狼藉的楼体所惑,几番摇摆,这才搞清楚遭破坏最重的中央区域,锁定那个那个仍然虚悬半空、尚算完好的枯朽头颅。 “超凡种!” 对物质层面的毁灭性结果,以及挤压精神层面的强横冲击,两者结合而成的恐怖压迫力,正是超凡种的层次。 高猛当然知道,一位“建筑师”面对“超凡种”,会是怎样的绝望差距。可这个时候,他心中激涌的情绪里,已经没有恐惧的位置,就那么嚎叫一声,往上便冲。 然而身形将起未起之时,他忽地一激,扭头、转眼,来回看看,突然“呵”地一声,脱口失笑: 嘿嘿,人呢? 虽说三五层楼体一块儿崩塌,面目全非,但这里是尚鼎大厦没错。问题是,在此处的常驻职员在哪里?十三层实验室满满当当的维护组工程师、技术员们又在哪里? 如果真的遭到轰击,此处早该是死伤狼藉。可是,眼下除了凄惨的废墟、凄惨的他,周边再没有一个活物。 冷凄凄,阴森森,好生诡异。 偏偏高猛喜欢极了,他一巴掌拍在自家大腿上,笑声彻底放开:这根本就是逻辑界,这分明就是空间断层! 而且,按照周边稳定的虚空结构来看,并未受到致命的冲击,这证明欧阳辰依旧活得好好的,足以维持这个宏伟严谨的神奇世界。 “欧阳,哪儿呢!” “原地。” 欧阳辰的回复倒也及时,而在声音响起的同时,原本只余下枯朽头颅的虚空中,便出现了他的身影,仍是一身在实验室穿惯了的白大褂,通体上下一尘不染,倒也从容。 高猛笑骂一声,沿着破损的裂隙边缘,几个纵跃,就重新回到十三层。他不知道逻辑界是怎么架起来的,也不知道欧阳辰怎么可以两面兼顾,完成这么一个超高难度的技术动作,可谓是满心的问号,但到最后,只是呸了一声: “你拍戏呢,搞到这么个地步!” “抱歉抱歉,一直想把某个东西包进去,却没能成功,反而给了对方机会。情急之下,气机鉴别也出了问题,把你也圈进来了,是我的错。” 高猛没怎么听懂,只能盯住第一个问题:“哪个东西?” 欧阳辰没再说话,在此过程中,他始终没有移动视线。高猛顺势看过去,便又盯上了那个枯朽的头颅。 此时,欧阳辰眸中光芒流转相叠,超凡力量作用,直接导致前方虚空明暗、层次、结构、维度的切换变动,以至于枯朽头颅所在的区域竟是变得透明起来。 面目全非的实验室废墟,变成了虚无的轮廓,包括枯朽的头颅本身。 可随着透明度的增加,在悬浮头颅的区域,却渐渐呈现出一片浊雾般的暗影,总体是沉沉的黑灰色,边缘还翻腾着稍淡些的烟气。 高猛的视线不自觉被吸引过去,看得久了,便觉得那不规则的暗影中随时可能有什么东西冒出来。就是现在,那些翻腾的烟气,或许就是毒性的吐息吧。 于是高猛就明白,欧阳辰所说的“没能成功”是什么意思——这片暗影,明显是一个独立于逻辑界规则之外的东西,它就像是蚀开的伤口,破坏了逻辑界的整体性。 唔,刚才那一记“天外弩炮”,莫非就是从这里轰进来的?感觉有点儿熟悉…… “好像,好像是霜河实境那回?” 高猛说的是上个月在府东大道霜河实境旗舰店,与公正教团做过的那一场。他虽没有亲身参与,事后却见过有关报告,眼前这一圈暗影,纯以性质论,依稀与当时搅得逻辑界天翻地覆的巨臂阴影有些相似。 只不过,安翁不惜代价引来的那个,如同天外妖魔,强悍狂暴,无可匹敌。而眼前的这团暗影,只是蚀开一个口子,架起一个通道,传输控制力量,论层次貌似还差了些。 说着,高猛却又看到面目全非的楼体,他刚才可是一路栽下去的,知道至少有四五个楼层直接崩溃掉。既便楼体是由逻辑界拟化出来,该有的结构强度也一样不会少,只一击就破坏到这种地步,与一枚战术导弹相比,也差不到哪儿去了。 高猛又不可避免地想到,对方“隔空弩炮”般轰来的诡谲方式,若这种手段可以随意应用,天底下的生灵,不管是普通人还是能力者,岂不是任由其屠戳? 一念至此,高猛心头寒意深重。 此时,欧阳辰对阴影的剖析告一段落,他换了种方式,突然直接开口:“你是谁?” 高猛微怔,稍隔一线,竟然真有低沉磁性的声线,在虚空中扩散开来:“一个幸运的探险家,一个笨拙的研究员,也算是一个合格的商人。” 可以看到,枯朽头颅就算在欧阳辰的解析下只剩轮廓,也做出清晰而狰狞的笑脸,与其极具专业范儿的纯厚嗓音颇不相衬。就是这个在阴影中悬浮的头颅,成为了双方交流的介质: “我的事业刚刚起步,需要找几个投资人分担风险,今天不请自来,上门自荐,希望欧阳会长不要介意。” 欧阳辰平静回应:“我很介意。” “那还真的挺抱歉,我承认,今天交流有些临时起意的成份,但我们可以尝试将其作为一场真实展示。欧阳会长是资深的超凡种,眼光了得,在你看来,我今天拿出来的手段,是否有资格,与夏城分会开展合作呢?” 高猛心里“草”了一声。 对方则真的摆出了商淡的架势:“不管是克隆技术,还是‘位面’功能,哦,就是这个在逻辑界自由沟通的手段,都可以拿来谈。我相信夏城分会有足够的资本进行交流或交换。” 欧阳辰等他说完,又问:“该怎么称呼?” “……洛元。” 高猛注意到,这是一个刚进入资料库不久的敏感名字。 欧阳辰似乎没注意到这点,紧接着又道:“洛先生,你是否知道,被你附身的这位,叫什么名字?” “好像是查理?” “是的,他十二年前到我这里应聘,现是两个孩子的父亲。他们的孩子我都见过,并为其中的一个起了名字。” “哦,那还真不幸……好吧,我明白欧阳会长的意思,道德上的门槛总是可笑又让人无奈。” 洛元叹了口气,但还想争取一下:“作为一个整体,难道夏城分会不需要再商讨一下?我想,你们夏城有很多人需要有一份知情权。 “比如游纲游老,年岁已大,难道不想着续命? “又比如武皇陛下,胸怀天下,当世豪杰,难道不想着更进一步? “还有一些颇具野心的年轻人,他们迫切需要与野心相匹配的能力。欧阳会长乾纲独断的话……” 平光眼镜后面,欧阳辰的眼睛透出冷光:“我是会长,也是超凡种,到这个地步还不能任性两回,又有什么意义?” “……好吧,是我想太多。” 枯朽头颅口齿开合,传导出洛元浑厚悦耳的笑声:“或许我与欧阳会长相性不合,在你这里,多半不会有结果。既然如此,其他投资人的意向就非常重要。所以我现在又有一个问题,欧阳会长能够及时转过来一次,是否还可以再转过去第二次?” 欧阳辰盯住头颅之后的阴影,默然不语。 “我这边且自卖自夸一回,某些领域上,我的‘位面’要比会长的灵波网更方便,方便很多!” 大笑声里,洛元驾驭的枯朽头颅立化烟雾,消散无踪。与之同步,那片阴影区域也“颜色”褪去,渐渐与虚无背景重合,归入无形。 探入逻辑界的“洞口”由对方主动关闭, 欧阳辰眉眼沉凝,也不多言,一挥手,逻辑界的虚空结构,便次第分离解体,与高猛一起回归现实层面。 转眼间,嗡嗡人声弥漫的维护组实验室就将他们包了进来。此时一帮技术人员尚是云里雾里,也因为应急模式的影响而躁动不安。 当他们看到消失了快两分钟的欧阳辰和高猛又撞出来,依旧是在原位,有人竟忍不住欢呼起来。 此时,尚鼎大厦中留守的诸位能力者早已被惊动,一直在十二层休养的游老,直接将意念送来询问。可是欧阳辰都来不及去解释,只对高猛道一声“你来指挥”,随即便又进入定境。 高猛其实也有点儿懵,但他总算知道应该下力的方向,当即手按中控台发出指令:“除市政广场外,所有区域进入资源保护状态,全力提升科王通讯大楼的干涉率,要求sca提供能源中心支持,不,绕过他们,直接动用‘紧急权限’……快快快!” 这段话完全是用意念传输,能直接操作的,第一时间就做了。同时也收到了最新的数据: 干涉率20,模型转化比例35。 刚开始能够达到这种程度,已经非常了不起,可是,在看到洛元不可思议的“位面弩炮”之后,高猛只觉得相应数字完全停滞掉。 此时他又想起一事,直接将指令转入任务频道,向科王通讯大楼那边发出警报:“无规则机动,不要在原地!” 高猛真的不知道,他的判断究竟是对是错,可他很清楚,以洛元之前“位面弩炮”的手段,罗南一行人固守原地,百分之百就是个死字! 只是指令发出去,他才发现,那边早已经动了起来,任务频道还保留着五秒钟前的警告和命令。 罗南:“敌人放大招了,快走!” 何阅音:“不要散开,格式化空间同步,猫眼带人……” 此时,一行人已经撞破通道侧壁,进入大楼办公区域。三位深蓝行者架起了“格式化领域”,将罗南和猫眼裹入其中,一路疾行,距离停机坪倒是越来越远了。 罗南一路狂奔之下,形神结构稍有动荡,干涉产生的深海图景略起波澜,可相对于对面瞬间飙升的冲击力,又不算什么了。他有些辛苦地喘了口气,锁定重重烟气深处暴走族所在。 他确实在数秒钟前,就注意到敌方的运行方式,和之前“刺客+压力转移网络”的模式有些不一样了。来自于极域深处,甚至更遥远深空的力量直接干涉这片区域。 之前作为杀手的暴走族,此时则更像是一个标尺,作为锁定瞄准的工具。 只不过,罗南深海干涉图景延续作用之下,让这里变成了一个比较不友好的区域,影响了定位精度,让对方不得不做一下妥协,尽量让暴走族靠近他们所在的位置。 正因为如此,此时的暴走族一改前面几十秒钟的停滞状态,身形疾驰,狂飙突进,但其突进的模样,实在是血腥可怖。他每一步跨出,从下到上,包括腿脚身躯头颅,都有一部分爆成血雾,却又是一爆即收,全都收束进残缺的肢体内,随即膨胀扩张,又引爆了更多的区域。 此前其身形也是有消蚀,却不像现在这样惨烈直接。仅仅两三秒功夫,其全身上下再没有一块完好的血肉,甚至连腿脚都不剩,也不是在奔跑,而是在血雾的催化下穿梭飞行。 到最后,所有的肢体都爆碎干净,只剩下一条前伸的手臂,而随着血雾灌入,这条手臂也急速膨胀,青黑筋脉盘绕,粗壮如妖魔手爪,破空而来。 罗南的呼吸更加辛苦,在他看来,这根妖魔手爪,既是可以追魂夺命的凶兵,又是某种更恐怖武器的瞄准器材。看似一体,实则两轮,相较于物质层面的血腥场景,他更担心那深空之后的无形杀伐力量。 可更现实的情况是,对于他们一行人来说,妖魔手爪的突击已经足够要命了! 其突击线路是绝对的直线,手爪周围则涌动运化着致命的能量漩涡。尚未真正突入进来,办公区域本就稀薄的水烟便一荡而尽,整个区域倒像化身为炼铁的高炉,澎湃热浪横扫,迫近之时,直可令人形神俱化。 “哗啦!” 楼板就像是酥脆的饼干,瞬间坍塌了半边,而罗南一行人的奔跑震动,则带垮了另外半边。五人同时坠落,奔行的动能转化,一路向下,而那只恐怖的妖魔手爪,则斜冲上来,时机把握得令人绝望。 高德和司国胜在此时拿出了最为职业的表现,明知道后方冲击恐怖,却是毫不犹豫地强行机动,身形内合,挡在妖魔手爪突击的前端。 可他们还是慢了,便在他们内合阻拦的瞬间,妖魔手爪节节爆开,就像是旧时的多级火箭,每爆开一节,速度就提升一档。 等到单独突出的食指第一指节之后所有血肉爆尽,这枚与传统弹头差不多大小的残肢,已经突破了七倍音速,等若一枚电磁步枪抵进开火,直接穿过了两位深蓝行者尚未合拢的空隙,也打穿了格式化领域,直贯进来。 “叮!” 弧光乍闪,呈现出不可思议的轨迹线条,精准挡在了残缺指节突入的路线上,然后就是强大动能瞬间转化的刺耳爆音。 可在罗南耳中,这分明是一声嗡然弦响。 第二百七十二章 无底洞 “干涉率25,模型转化比例52,上下浮动。” 何阅音不像罗南,感应可以跨越多个维度,锁定未曾彰显的威胁。但常年打磨的战斗直觉,却赋予她针对致命威胁的预感,除以此外,实实在在的数据,体现的问题更加突出。 干涉率和转化比例波动明显,上升势头减缓,领域干扰还在——大敌也在,并没有因为血肉指节爆裂而终结。 这是个要命的时刻! 罗南一行人从垮塌的楼板往下掉,在这种情况下,何阅音能够以利刃崩开七倍音速轰来的指节,已经是竭尽所能。可是在血肉爆开的一瞬间,正好也是另一层面恐怖力量绷弦激发之时。 就算何阅音如何了得,也不可能重聚力量,抵挡层次还远在七位音速弹丸之上的冲击。敌人明明有压倒性的优势,偏要把握批亢捣虚的节奏,冷静且冷酷,不给人一点机会。 一行人还在下坠的过程中,前端三位深蓝行者的外骨骼装甲外层,突然爆开了细碎的电火,韧的装甲结构,甚至还发生了细微的变形。所有的感应设备纷纷报警,相应的冲击,已经远超出了外骨骼装甲的防护极限。 而这还是经过格式化领域缓冲之后。 何阅音发出警报:“溅射规避!” 猫眼闷哼一声,下坠时自然张开的上臂骤然爆开血光,可怖的缺口呈现,已暴露出森森白骨。她也算临危不乱,在疼痛还未真正成形之前,强行收身,团缩成球,尽量减少与外界的接触面积。 多亏她反应及时,周边空气中连番轻响,那是指节爆裂碎片划过虚空的音爆,每一声都代表可以洞穿血肉之躯的恐怖杀伤。 也是此刻,他们身外数十米半径区域,再次冒出咕噜噜的水汽,就像有个桑拿房当头罩下,闷热潮湿。 便在水汽包裹下,他们撞上下一层楼板,随即向后弹射,想要强行冲出血肉碎片覆盖的范围。 不行,这样不行! 罗南几乎要把牙根咬断。在他看来,爆裂的血肉不但是击发的弹丸,本身也是另一层次绷紧的弓弦。微观层面正酝酿一场恐怖的风暴,并与遥远深空的力量源头对接。 将那份力量作用到极限,就算附近只剩下毫克计的血肉,其迸发开来的力量,也足以将他们碾成碎末。 罗南已经竭尽全力,将干涉图景的结构强度提升,力图破坏其“对接”,也确实取得了一些效果。 深空的致命箭矢没有在第一时间击发,就是因为“弓弦”被深海图作用,受到干涉影响,只能在“水底”震鸣,出现了滞涩阻碍。周边鼓荡的水汽,就是这种干扰作用的结果。 最要命的问题在于,对方在物质层面,有着真切而实际的支点,就算曾经的“暴走族”已经爆碎,但其血肉碎片还在,那位运化作用的根基还在,就算是微米尺度,也足以应用。 而罗南本身,就算是个大活人摆在这里,却不具备支撑起“深海图”进一步干涉物质层面的强度和层次。 以罗南目前的形骸强度,他连强行为之的资格都没有! 此时此刻,干涉图景范围内的扰动,加速了粒子间的碰撞,灵魂力量在其中奇妙穿插,仿佛在瞬间,构成了一个前所未有的奇妙世界。可单纯的灵魂力量干涉物质世界,只算是一个基本框架,在固有的世界结构中划分出了一点儿空间。这个空间是不稳定的,需要向里面浇注更实在的力量。 要有什么东西填进去,在虚无和现实的天平中,填进去一个实实在在的砝码,使这片虚无的世界,向物质层面倾斜。 填谁? 这一瞬间,属于他的封闭体系将所有的元素都排列在他眼前,并层层推演。他的思维也许转动了成千上万圈,也可能是瞬间的灵感直达,真让他找到了一个可以填入也可以舍弃的筹码。 外接神经元颤动,在凝水环的核心区域,凝成了更为细腻精密的结构,引导灵魂力量作用,并与深海图景交互干涉。 罗南脑子一空,积蓄的大半灵魂力量瞬间抽吸出去,在虚空中盘结,并作为新的架构,架设在两处遥远虚空中间。 奇妙的门户打开,吹荡起缥缈的云气,漫入两个虚实莫测的虚空世界。一处是云端世界,一处是干涉产生的深海图景……唯独与现实世界无关。 下一秒,毛茸茸的巨硕手臂,从空间门户里探出,每条手臂都长逾两米,做了一个交叉防御的标准姿势。 如此巨物,就算是在水雾深处,也是再醒目不过,偏偏其余人等对此毫无所觉,包括正挟着他奔行的何阅音。 因为就在跨空通道架起的瞬间,罗南便和周围人员拉开“距离”,那也许是维度上的差异。不管怎样,水分子异常活跃的独立空间真正支撑起来,若隐若现、若即若离、若虚若实。 而在前一个刹那,“致命箭矢”已经发动,将某个世界的阴影投注下来。但从击发到落地的过程,已经变成了一道天堑! 充沛的水分子富集区域,烂嘴猿袁一的巨臂却瞬间燃烧起来,也许化成了灰,也许还剩下点焦炭。它发出痛吼,这吼声只在云端世界爆开,就算偶尔一点余波渗透,也仅是在罗南所打造的水世界里回荡,湮灭无踪。 不过也在此时,深海图构建的世界激烈动荡,并开始层层崩溃。冲击的飓风刮了过来,使罗南恍然明悟:不管是什么样空间,他都是世界的中心,冲击力消耗掉还好,一旦还有剩余,他就是首当其冲! 这是把自己陷进去了? 不过,阅音姐他们总该好过很多…… 一念未绝,他紧身防护服上配带的几个干涉零件,热得发烫,熟悉的秩序感从他身上扩张开来,向外急速蔓延。 逻辑界! 刹那间,深海图景、敌方的致命领域、逻辑界,还有投射一点儿影子的云端世界绞成了一团,破碎的漩涡,扭曲的规则瞬间迸开,将所有人的意识都从极域扫落。 罗南脑子一懵,极度虚弱的感觉便如同漆黑的鸦翼覆盖下来,让他眼前昏黑一片,再无光明。 贼去楼空是什么感觉?或者应该去问,无底洞是什么感觉? 当罗南从大脑缺氧式的昏沉中,捕捉到自我意识,莫名其妙就生起这样的念头。 他知道“贼去楼空”的缘由,主要是因为强行沟通云端世界与深海图景的虚幻时空,同时搭建空间骨架和两边世界的通道,瞬间抽控了他所有的灵魂力量。 他虽然“缺氧”,却没有昏迷,在此过程中,他清楚知晓,属于他的封闭体系,亦即诸位信众构成的大生产线,依然在不停运转,生产出巨量的灵魂力量,不断补充进来。 可问题是,以大生产线的强大生产能力,在一段时间之后,总该供应出几成储备,缓解油尽灯枯的窘状,但罗南又清晰感觉到,他的灵魂力量,正在以一个非常稳定又非常豪迈的速度,向外倾泻。 难道受了“位面弩”一击之后,就变成了大漏勺? 哦,“位面弩”这个名词,还是昏沉状态下,从外界收集到的。 好不容易干涸的心力稍稍好转,罗南勉力振作精神,将意识顺着灵魂力量倾泻的方向延伸出去。乍一个恍惚,他的意念便切入到乱云飞动的云端世界。 跨空通道还在? 一念未绝,罗南就感受到云端气流的剧烈颤动,其源头正是之前硬挡了“位面弩”隔空打击的袁一。这家伙正晃动着已然残缺的双臂,疯狂咆哮。双臂毁伤固然是它惨叫的原因之一,可超凡种级别的毁灭性力量才是它最大的痛苦根源。 烂嘴猿具备非常强大的再生力量,但无论它的伤处肌体如何再生,都被毁灭性力量重新摧毁。这一过程反反复复,带来了巨大的痛苦,使得袁一惨嚎连天,巨大的声浪覆盖了方圆数百公里的广阔区域,也震得云海翻腾,冰晶乱飞,波翻浪涌。 袁一的痛苦嚎叫声还引来了不少同类的围观,相应的精神感应四面穿梭,可它也顾不得那么多了……咦? 为什么我知道数百公里以外发生的事? 罗南心神一抖,顺势扩散开来,很快他就大概理解,究竟发生了什么——灵魂披风、深海图景,真的给了好大惊喜! 他曾以为,在此前的对战中,干涉形成的深海图景,受到“位面弩”的冲击,已经分解崩溃。可现在来看,其实还留了些骨架,相应的规则法度也有留存,只不过残留的那点儿东西,都与临时“支柱”袁一勾连着,被强劲冲击打入跨空通道,贯入了云端世界。 如果仅是这样也还罢了,以那种残缺结构,没有足够的干涉力支撑,自然就会崩解掉。 可也许是袁一的支柱作用显著,也许是灵魂披风模式的功效特殊,也许是云端世界本就是水分子的富集区域,当然也有可能是其他什么缘故……不管怎样,深海图景这件特殊的灵魂披风,就在罗南心力枯竭的这段时间里,逐步复原且归于完整,而且还持续在云端世界飘荡,层层蔓延。 现在,罗南对深海图景的第一个印象就是“大”,不可思议的“大”。他一时间竟然算不出来,在这段时间的飘荡蔓延之后,这件特殊的灵魂披风,究竟覆盖了多么宽阔的区域。 他只知道,自家曾经引以为傲的精神感应范围,相对于这片广阔区域,就好像是勉可容身的临时窝棚,与类似于夏城的超巨型都市群作对比。他就是想用感应范围做标准单位去测量一下,这单位也小得没了意义。 这样一来,“无底洞”的源头显现。 在灵魂披风模式下,就算罗南积累的灵魂力量犹如冰川汪洋一般,要洒落到如此广大的云端世界,并充分干涉,也是力有不逮。从另一个角度来看,在如此恐怖的扩张势头之下,他竟然还没有被抽成人干,已经让罗南对他的封闭体系大生产线刮目相看。 此时此刻,灵魂披风正牵引着罗南的意识,游走在无边无际的茫茫云层之中。如此规模的干涉图景,真可谓雄阔壮观。罗南还真的激动了一段时间,可是初期的心情一过,他的想法就变了: 好像没什么意义啊…… 罗南觉得很不可思议,他的干涉图景以及相应的感应范围已经扩张到了这种地步,竟然还是没能发现这片云端世界的边际,包括云间映射流动的血光,也没有发现相应的源头。 这个世界,好像上下左右几乎都是一般无二,又或是有限图景的无限复刻。除了那些飞掠游走的烂嘴猿,几乎再没有变化的东西。 至此罗南终于确信,这是一个由云气血光构建而成的迷宫世界。如果不掌握破解迷宫的钥匙,就算他把灵魂披风的扩张范围再乘以十倍百倍,也不会有任何新的收获。 一念至此,罗南心神微动,灵魂披风的扩张速度有了明显的减缓。本来,他是想完全终止这种无意义的扩张,可当灵魂披风的扩张速度缩小到一定幅度之后,他又有了新发现。 灵魂力量的增长明显提速,却又不至于回到早前那种让人消受不了的程度,消耗和增长,达到了一个极好的平衡。 这样也行? 罗南心头一喜,如果能通过灵魂披风,有效控制形神平衡,达到灵魂力量增长任意调节、随意增减的地步,不管怎样他都是赚了。 想想那个场景:应敌时形神协调如一,环环相扣;修行时二者充分耦合,灵魂力量有效反馈……这样一来,从正式修行开始就困扰他的形神失衡问题,就将成为历史! 念头明确,罗南不免花了些时间在灵魂披风上,将灵魂力量的储量和增量,调整到了一个与他形骸强度相符的程度,果然感觉颇有不同。至于是否是最佳状态,还要日后细细体会,打磨调整。 直到这时,罗南才将心神转到其他方向,而眼瞅着袁一就要支应不住了。 罗南分出心神,在袁一身上绕了几圈,想琢磨个法子,助它解决痛苦,然而细究之下,他却发现有些不对。眼前这头可怜的烂嘴猿,除了再生所消耗的巨量精气以外,在其体内分明还有一个要命的流失通道。 魔符那家伙,竟然还在拖后腿! 确实,早前魔符是殖入了袁一体内,吞噬其充沛精气以自肥,好像处在某个“进化”阶段。 这种吞噬放在以前也就罢了,以烂嘴猿的强大精气储备和再生能力,不管魔符如何贪婪,都能维持住收支平衡。可现在由于超凡种级别的毁灭力量作用,袁一必须分出绝大部分储备,重生自己的肢体,而这就给了魔符机会。 以魔符无休止的贪婪本能,才不会在乎寄生体的状态优劣与否。反倒是因为袁一的状态不佳,对自身精气的控制能力也相应下降,它抓住机会,将吞噬和吸收的幅度持续扩大,终于击破了平衡。 烂嘴猿是天生的猎手和强大的战士,但是以它的本能还无法明白自身的选择对于生死存亡的权重。它又想复原双臂,又顾忌魔符的,吞噬和吸收,使自身状态向着不可逆的绝境一路狂奔。 真是够了!罗南想控制住魔符的贪婪本能,毕竟袁一是非常难得的即战力,今天如果不是它的存在,他与何阅音多半已是尸骨无存。 他正要给给魔符下命令,一波来自于灵魂披风覆盖区域的奇妙震荡倏然而至,令他毛骨悚然。 罗南心神迅速转向数百公里开外的区域。浑茫云层深处,一声霹雳响,凭空就现出两个与习惯的云端世界格格不入的形影。 其中一个还有些熟悉。 其包裹在一层轻纱似的装束下,身形窈窕却又虚无不实,青光发瀑垂落,半遮身形。又有云气披帛,飘荡往来,简直就是幽冷女鬼的最佳代言。 这是……蛇语。 确认来人身份之后,罗南心里猛的跳动几下,差点儿就直接冲过去,幸好还记得蛇语旁边有另一个家伙。此人也是以灵魂体形式出现,而暴露出来的气息之强,甚至超出了罗南平常估测的范围,只能凭感觉,似乎与欧阳会长、武皇陛下也差不了多少。 超凡种? 念头未明,那边空气震动发声:“方向偏差太大,至少三百公里以上。” “能够扭曲时空,实现灵魂体瞬移,里世界不会超过三个人,更不说此处世界的空间结构与地球上截然不同……宫秘书长太谦虚了。”蛇语语气淡淡的,说着阿谀的话,却不知道,他们之间的对话已经通过某个不可思议的渠道,传送到数百公里开外。 至此罗南哪还不知道,另一个以灵魂出窍的形式出现在云端世界的,就是曾经驾临夏城的探险家协会总部副秘书长宫启。 两人遁空而来,应该是被袁一的咆哮震动,又或者是更早前的空间动荡余波所吸引。他们随后飞掠的方向,也验证了这一点。 罗南完全不理解,凭什么宫启能够到云端世界来,而他现在更是发懵:接下来怎么办? 按照两人飞掠的速度,最多不过半分钟,就会到达这片区域。罗南的意识可以回归现实世界,可是袁一以及袁一身上的魔符该怎么办?别说袁一现在重伤在身,就是全力逃遁,也未必能够躲得过宫启这位超凡种的追击。 罗南也不认为这种异样状况,可以瞒过宫启的眼睛。 怎么办?怎么办?怎么办? 就在罗南束手无策的时候,心头骤然一激,魔符的欢啸声如同一场飓风扫过。袁一在长时间的无谓挣扎之后,其身体结构终于崩溃,巨大身躯骤然塌缩,化为一团浓厚的血光,被其中央魔符一口吞吃干净。 以魔符本身的能耐,本不至于吞吃得这么干净迅速,可是它内部的另一桩事物,却在此刻显露峥嵘。 血魂寺,那个被血焰教团视若复起根基,却阴差阳错与魔符形成共生关系的血魂寺,突然抢戏,与魔符狼狈为奸,展现出了强大的分流能力。 对于袁一来说,最悲剧的事情莫过于一个无底洞变成两个,而这也成为了压垮它的最后一根稻草。 转眼之间,来自于袁一的庞大精气被魔符和血魂寺分而食之。其势如长鲸吸水,转眼间就涓滴不剩。 罗南刚刚获得的即战力,就这样崩溃消解,连点儿血滴都不复存在。但在这种要命关头,罗南已经来不及感慨,反倒深感幸运,当下就招呼一声魔符,让这个要命的东西快快滚蛋! 相对于目标明显的烂嘴猿,游走在精神层面的人面蛛,要走实在太容易了。眨眼功夫它便遁入极域深处,了无痕迹。 等到十多秒钟后,宫启和蛇语赶到现场,看到的只是被荡开的云气碎絮,以及在云端世界极端泛滥的烂嘴猿精气残余。除此以外,再没有任何可以追溯的痕迹。 现实世界,尚鼎大厦套间床上。罗南睁开眼睛,直视天花板。逃出生天的庆幸已经抹消,只剩下如海沟底部般的深寂躁郁。 幸运吗?幸运个屁! 宫启,还有蛇语……他的云端世界,母亲用不可思议的手段指引他前去的神奇之地,竟然被这两人侵入,肆意搜检,污染了那里的纯粹,甚至可能破坏了母亲留下的线索。 他不能允许,绝不允许! 罗南的情绪作用之下,封闭体系的“大生产线”在颤动,和他联系比较密切的猫眼,察觉到异样,主动和他联系: “怎么了?” 罗南没有回应,也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只是继续和自己较劲。就算他憎恶痛恨,现实就摆在那里,不提蛇语,那个不知怎地进入云端世界的宫启,实打实的超凡种,实力雄厚无匹,以罗南的能耐,该怎么处置,怎么才能将其驱逐乃至灭杀? 理智和情绪冲突,躁动和压抑绞缠,消耗掉了罗南几乎所有的心力。他只能是一遍又一遍地搜检体系内部可以运使的力量,加以推演,以期找到处置的办法。 这种情况,罗南先前应对“位面弩”的时候曾有过,但要注意,即便同样是超凡种的强大实力横亘在前,“抵御”和“消灭”是完全不同的两个概念。 推演一次又一次地进入死胡同,然后又重新运算。 封闭体系明显有些“过热”,以至于其中每位成员,都感受到了沉沉的压抑,而且层层累积,没有任何消减的迹象。当这份压抑堆积到某种程度,嵌入真实虚幻之间的星河图景,也发生了细微而又普遍的扭曲变形。 猫眼忍不住再次传讯:“你搞什么鬼!” 罗南受到干扰,刚一皱眉,某个异样的反应从体系的侧缘切入,没等真正醒悟过来,却感应到门外走道中一阵忙乱,颇是嘈杂。 这时候,理智稍稍压倒情绪,他明白“死循环”不是那么容易解开,想了想便披衣而起,开门出去,正好碰到有工作人员从门口经过。 “怎么回事?” “哦,罗老板。”工作人员认得罗南,招呼一声便道,“那个小姑娘,就是你从量子公司手里救下来的那个,从中度昏迷状态转入了轻度昏迷,理论上随时可能苏醒。” 罗南松开手,有些茫然地应了句:“是吗?” 领域跨度巨大的事项,让他一时没反应过来,可在某种奇妙感应的驱动下,罗南跟着工作人员一路前行,到达十二层监控室外的走廊,透过巨大的玻璃幕墙,看里面病床上的女孩儿。 女孩儿静静躺着,呼吸平稳,撇除各类设备不管,就像是一场日常的熟睡。 罗南怔怔看着,奇妙的共振,在他和女孩之间发生,如同海底无声切过的暗流,又如深空蜿蜒而去的天河。似若无声,却澎湃着令人窒息的强压和炽热。 第二百七十三章 社会网 “我们何以特殊暂不可知,姑且将不可知视为归宿。” “感谢规则让灵魂显现,我们终将有所羁绊。” “也许有一天答案终将明朗,而我们已在路上。” 沉闷的汽笛声穿透波涛和上空飘扬的尘屑,一声未尽,一声又起,三声连绵。待鸣声将尽,轮船在海上绕行一个大圈,重新向岸边驶去。 罗南站在船尾,扶住船舷栏杆,静静看向后方的大海。螺旋桨打开的波涛之间,属于两位能力者的骨灰在风中余力散尽,飘落而下,有的随波起伏,有的就此被后方的鱼虾吞去。 强大的精神感应,也拉伸了记忆留影的时长,并且填充了太多让人心情躁郁的细节。 罗南深深吸气,纯黑色的礼服紧裹在身上,让他的呼吸也有些艰难。 “知道吗?能力者是不能够土葬的,就是火葬,骨灰也要抛到大海里面。因为我们谁也不知道,是否在下一刻,就会被某些疯子挖出来,送到实验室里去。” 章莹莹在边上站定,双肘支住栏杆,也学罗南一样,看向后方的被螺旋桨绞碎的海面。她体位更低一些,涉及的话题也很沉重,偏偏声音却是一贯的明快轻扬: “好好活着吧,小伙儿。” “……”罗南没有回头,没有回应,因为这时候他不知道该用什么表情,什么句子。 今天的仪式,是为几天前市政广场事件中遇难的两位能力者送行。一位是在尚鼎大厦被洛元寄生而死的查理;另一位则是当初载着罗南前往科王通讯大楼的司机。 从严苛的意义上讲,这两人的死亡都与罗南脱不开干系。虽没有人向他提及这些,可是当他穿上礼服,踏上轮船之时,心里就有了觉悟。 觉悟是一回事,心情是另一回事。章莹莹过来谈起这种话题,他内心是抗拒的,还好很快话题切换,章莹莹讲起更实际的东西: “外包业务算是完成了,三闸安防那边已经打款,涉及到一些财务和税务问题,事务所还在核算。但你放心,绝不会亏了你的,数目也相当可观。” “哦。”罗南随口应了一声,类似的话题,无法勾起他的注意力。 章莹莹大概也能猜到他的心情,撇撇嘴,也不再多说,继续趴在栏杆上,陪他一起看海。 时间就这样一点一滴地流逝,期间旁边也有人来去,还有一些视线从远处投注过来。罗南知道,却不愿挂心,不想理会。 轮船停泊靠岸,参与葬礼的宾朋逐一步下舷梯,并和两位死难者的亲属握手致意。罗南在人流中一步步向前,脚下却渐有踯躅,很快落后了好几个身位。 旁边章莹莹“啧”了 一声,直接挽住他臂弯,带他大步上前。罗南还没回过神儿来,便被带到舷梯边上。 那些家属完全没有别的反应,木然与他们握手,并带着旁边比罗南小不了几岁的孩子,鞠躬致谢。 查理有两个孩子,司机田莱也有一个。相对于成年人,这些孩子茫然木楞的状态,才真的让罗南受不了。这一刻,他的血液都要凝固了,直到走下轮船,都没有回神。 旁边章莹莹一副好哥们儿样子,熟稔地搭上他的肩膀,揽着他沿码头前行,同时在他耳畔低语:“你别总玩那些苦情派,更不用钻牛角尖。大家都是为了工作,只不过能力者的业务范围和性质更特殊……你不会觉得我是在安慰你吧?” “我只是觉得,人命关联的东西太多。” “你酸不酸啊!不过也没错,人就是见鬼的社会生物,死掉一个人,就是在社会关系网上挖一个洞,离得越近越别扭。可本来挨不上边儿的,就不要硬往上凑了。” “不挨边?” “真不挨边!就像查理,对方明显是对欧阳会长去的……唔,老田那里还是挨了点儿。” 章莹莹倒也实事求是,想了想道:“你要实在过意不去,就往‘友谊基金’里放点儿钱,搞个定向捐助什么的,比在这里伤春悲秋强多了。” “友谊基金?” 罗南在灵波网上搜索有关内容,发现这是由总会发起的一个公益基金,主要方向就是对遭遇特殊情况的协会成员或其家属进行资助,确保其稳定生活。 正查阅信息,罗南心中生出感应,抬头就看到前面猫眼正和秦一坤站着说话,正等他过来。 章莹莹也看到了,却依旧保持好哥们儿式的姿态,大咧咧地和罗南一道过去。 今天猫眼罕见地衣着正式,淡妆示人,显得端庄严肃,只是吊着的左胳膊颇为扎眼。在“位面弩”发力之时,她遭到波及,左上臂都差点儿给炸断,虽然经过妥善治疗,但破碎的骨骼血肉生长还要一段时间。 在轮船上,罗南和猫眼已经打过招呼,两人有事商议,约好了同行。 “罗先生。”秦一坤也是漆黑的正装,示意车子就在码头边上。 目前秦一坤仍负责罗南的安保工作,只不过随着事态升级,安保团队的构成有所变化,他已经不是队长,而是作为罗南的贴身保镖存在,做出类似改变的,还有高德。 今天是十一月二十六日周六,距离上次市政广场事件正好七天。罗南今天不上课,但他到学校有事,这是计划中的行程,所以车子什么的都已备好。 章莹莹笑嘻嘻地道:“搭个顺风车不介意吧,送我到环海公路摩崖段,很快,就两步路。” 猫眼转过视线,对二人勾肩搭背的模样略表关注,目光才落到章莹莹脸上:“又去海底闭关?你可是越来越拼命了。” “猫眼姐!” 章莹莹松开勾住罗南脖子的手臂,上前轻抱了猫眼一下,笑嘻嘻地道:“我是惜命才对。看你这模样就知道,如今的形势,三天不修炼,直奔阎王殿……” “我倒觉得是‘某某在身边,睁眼鬼门关’。珍惜生命,不应该远离某人吗?” 两人都是一块玩“荒野”游戏的朋友,交情不俗,平日里联系也多,说起话来很随意。旁边躺枪的某人却不免更心塞了,当下闷头上车。 司机位置有高德在,正常情况下,秦一坤应该和罗南一起坐后排,方便处置险情,但车门一开,章莹莹就挨着罗南坐进去,还舒服地伸了个懒腰,宽大的防弹越野车,还真有这个空间。 秦一坤只好从另一边上车,把罗南挤在中央。猫眼已经和某人处得烦了,乐得坐在副驾驶,宽敞又清净。 车辆启动,章莹莹又凑过来和罗南咬耳朵:“最近你和猫眼混得很熟啊,想占便宜?” “哦,在请教。”罗南撒谎已经熟极而流。 章莹莹冷笑:“请教什么?全域感知吗?” 话说出口她又吐吐舌头,向猫眼致歉,后者根本无所谓。 “全域感知没有,但超距感应还是很不错的。你知道,我刚学滴水剑,如果能利用它实现远距离杀伤,会更适合我的路子。” “什么我知道,我不知道!”章莹莹撇嘴,“给你拉了生意之后,我就在海底练憋气了,结果才一冒头,就听说某人竟然招惹了超凡种,差点儿把市政广场连着几十万人一块儿炸上天……” 副驾驶上的猫眼略抬了下伤臂:“切身体会,金玉良言。” 她是指前面的“鬼门关”的句子,罗南面皮一抽,又不吭声了。 倒是另一边的秦一坤忍不住开口:“这事情与罗先生干系不大,说到底敌人只是借着罗先生吸引注意力,针对的还是欧阳会长。可就是会长,也有照顾不过来的时候……” “神仙打架,凡人遭殃。”章莹莹总结得一针见血,“说白了,你要是觉得他们因你而死,就是说你自认为是超凡拔俗的神仙,世界都围着你转……自大才是真毛病!” “滚蛋!”罗南终于忍不住回击。 章莹莹哈哈大笑,虽说与副驾驶上的某人一样,都是牙尖嘴利,惯常削人面皮,但她老人家是真正的乐天派,也希望旁边的人和她一起开心。 笑声里,章莹莹敲动车窗:“谢谢捎带,这里停车就好。现在我那里是真正的蜗居寒舍水笼子,就不邀请你们去做客了……” 车子停下,章莹莹不客气地用手背拍拍罗南面颊,十足的调戏:“罗老板,等你真成了神仙,再考虑那些无聊事吧。” 一朝得手,她嘻嘻哈哈跳出车外,一纵便跃出栏杆,朝着数十米高崖下的海面坠去,水波激震,闷闷有声。 话说,她身上的“白虹”气机当真越发凌厉了,几乎已经影响到她正常生命气息的呈现,想来接着就是要认真打磨控制吧。 车子重新启动,罗南的念头一转,又回到自身。他并不想扭捏做作,当一个“都是我的错”的酸腐蠢物,也不觉得他真的凌驾于多数人之上……唔,说不定已经有点儿兆头了。 可不说别的,就是现在,前方也有要命的、迈不去的关口等着他,他哪来自大的资格? 罗南心头渐渐明晰,也许今日的低落心情,更多还是近几日压力难以抒解落下的病根。 一日压力不除,他一日就别想好过。 正层层自我剖析的时候,六耳震动,章莹莹发了信息过来,当头是个“目瞪狗呆”表情:“突然想到,滴水剑……你丫的难道就是喷壶男?” 第二百七十四章 地图炮 章莹莹的话虽然是没头没尾,但总算还记得给罗南留一个链接。罗南还在稀里糊涂,本能就按链接跳转页面,网络空间刷新后,迎面就是一个标题: “练习一上午,换来一场雨。” 什么莫名其妙的……咦,这言语,还有下面配的图片,好面熟的样子。 罗南看到的图片,是一床正在晾晒的被子。颜色比较素,也没什么花纹,所以可以比较清晰的看到,上面残留了一圈水痕,正好围成了人形。 乍看去标题和图片都是没头没尾,可等到罗南醒悟过来,对里面涉及的情形当即秒懂。 怎么可能不懂呢?这标题这图片,不就是月初的时候,他趁周末练习凝水环,发到总会网站上的初级成果? 记得当时他练习了半下午的凝水环,积蓄了大量水珠,一次爆开,然后湿了被褥,觉得有意思,就发了照片到网上,用来回复武皇陛下的发布“滴水剑”的热贴,算是自己的修行记录,也算与同道共勉。 此时,由于罗南跳转进入总会网站,账号自动连通,已经积蓄了多日的信息全都翻涌上来,连续不断的提示音响起。看下数字提示,已经显示为99+,点按清空之后,又迅速增长,很快又快堆满。 怎么了这是?在罗南印象中,他发的这个回复标题内容都是平平,在数以万计的回复中根本不显眼,一直以来都是冷冷清清。 都隔了这么多天了,罗南本人差不多也要忘个干净,结果突然就成了热点。还有好事的,将这个回复顶到了本帖内的精华区域,光影效果十分突出。 罗南虽然现在心情不佳,可看到自家贴子爆火,也难免有些小小的虚荣喜悦。只不过,这点儿难得的好心情,在看到第一个引用回复后,就给噎了回去。 这个回复的回复,可谓火药味儿十足:“目测夏吹,jj小就用喷壶的人可耻。” ‘喷壶男’的源头看来就是这里了,还有那个“夏吹”,看这势头,多半就不是什么好词儿。 回复之人没有匿名,id叫“ree”,认证为总部直属探险家。 下面还有人引用回复:“被子上的人型很明显,也看出是很轻的水雾,这种小细节很有说服力的。” 看回复时间,当时,也就是四天前的周二,ree一直在线,很快回答:“夏吹虚荣无药医,一把喷壶足矣!” 就是这种直白的讽刺和攻击,更能吸引眼球。就是从这里,人气迅速提升,回复频率也有所加快。 下面就有人出面用事实说话,相对客观:“我刚觉醒,协会认证是c级,就报个数吧。我刚才试了一下,完整滴水剑太吃力,单纯凝水环还好,不过维持下来超难。极限凝水环数目7个,也就是个尿床的程度,还是婴儿级别。眼下天旋地转,以上是我闭着眼睛口述的。” “同闭眼口述,极限数量12,婴儿已过,幼儿未满。” 连续几个实验数据,都不支持罗南。 而且,还有数据帝出来嘲讽,放出了地图炮:“以凝水环聚拢水珠最大直径一公分计算,一颗水珠的含水量大约是05毫升。12颗水珠,6毫升水量,特么在婴儿级别也是少尿症状。” 罗南这时候倒不生气了,只是忍不住想笑,这帮人究竟有多闲啊! 而那个ree这时候又跳出来,这次他带来了一段完整视频,真人出镜:“亲身测试,半个小时91个,再维持就要出乱子,这个算是学前班级别了吧?我的等级大伙儿都知道,就不多说了。欢迎注册一个月的夏城新人b+级强者,为我们表演喷壶绝技。” ree这个家伙,看上去也就是三十来岁,方脸粗眉,细目薄唇,看上去锐气十足。 罗南看了一下ree的注册信息,这家伙在网上是比较活跃开放的类型,一点儿不介意资料外泄,各种信息,面面俱到。从信息看,他确实算是资深人士,已经注册了十二年,战力自称达到b-级别,属于建筑师层次,在协会都可以算是中坚力量。 不说别的,同时控制91枚凝水环,维持其消耗,确实是寻常能力者所不能及,建筑师级别也算实至名归。一时间这个视频下方,回复点赞的络绎不绝,也带起更多人加以效仿。 一旦形成风潮,这种性质的贴子想不热都不可能,接下来密密麻麻的回复,大部分都是自我展示的舞台。有的摽着劲儿提升数目、宣告能力,也有的是一两颗就拿出来现的逗逼。 这其中有一个叫高大猛的id,给罗南的印象十分深刻。他同样上传了视频,真人未出现,但屋里密密麻麻的水珠,至少有两三百颗。每颗都浑圆饱满,径有一分,同时爆开,瞬间也是水雾弥漫。同时还附赠一个冷酷表情: “某些人对精神侧的力量一无所知!” 这个就更厉害了,而且明显是站在罗南这边的。当下有很多人赞叹,但也有人拿着身份说事儿:“资深人士搞这套,是举反例吧?” 没过多久,仍是ree回复,讽刺意味儿十足:“帮着下面小弟吹水,要脸不?你高天师能站着撒尿,不代表夏城都是爷们儿。呵呵,还要恭喜你们出了一位刚注册的b+级强者‘喷壶男’,哦,现在已经不是刚注册了,眼瞅着快两个月,已经是资深夏吹了吧。” 高大猛、高天师?罗南大概猜到,这位替他出头的,应该是夏城的b级强者“天师”高猛,也就是上次市政广场事件中,分会那边的副总指挥。 只是高猛的回复在大量贴子中间,有点儿势单力孤的感觉。引起了以ree为首的一帮人群起攻之。 从这时起,贴子的方向有了微妙变化。 有人根据协会的能力者层次设置,将几天来的展示视频分级定准,从觉醒者到建筑师,从c-到b+,概略分出六个层次,每个层次都有凝水环数目标准。然后到处拉人过来鉴定,好像不验证一把,你的能力层次就不够格似的。 到后来,罗南的第一个回复,就有点儿被吊打的意思了。好事者大概估算出罗南湿被所需凝水环的数目,半真半假地设置为300枚。此后将其列为标准单位,称其为“一喷壶”,然后什么c级精神侧等于“十五分之一喷壶”,b级精神侧等于“07喷壶”之类的回复,层层堆叠。 再往后,大约是觉得“喷壶”这个单位太繁琐,经ree提议,将其简化为“吹”,是从“夏吹”进一步简化而来。 夏吹是什么?罗南不太理解释,只能回给章莹莹同样“目瞪狗呆”的表情:“原来里世界的网上也这么跳!我就是发一个图片……” 章莹莹秒回:“真的是你!快快快,发个录像顶回去!” “顶什么啊!” 若是两三周前,他可能还真要辩驳几回。可如今在滴水剑这门技巧上,他更关注的已经是“灵魂披风”那个层次,是干涉图景、深海世界之类,早没有了单纯堆叠数目的想法,和这帮人还有什么可说的? “你不去我去啊,这帮孙子太可气了!现在猫眼不是在嘛,我让她拍个视频传上去……对了,你的滴水剑水平怎么样,千万别弄巧成拙。这样,我马上和陛下联系,让她给你开小灶!” 呃……我该拒绝吗? 这时候,副驾驶位置的猫眼回头:“喷壶男是你啊,有头没尾,你可真够给我们夏城长脸的。” “咦?罗先生是喷壶男?”旁边的秦一坤也惊了,包括驾驶车辆的高德,都有些关注。 罗南这才发现,网上这个荒唐的热点事件,影响力似乎很是不俗。 “这事很重要?” “都让人打上门了,你说重不重要?就这么说吧,我是c级精神侧能力者,然后你说我的能力是01吹,我揍你可以吗?” “呃,那夏吹是指……” “夏城的吹嘘者!你没看到,上面被用到这个单位的,都是夏城的知名人物?除了欧阳会长、武皇陛下他们不敢惹,其他的都明码标价了!” 成千上万的回复,罗南一时半会儿哪翻得完,经猫眼提醒,才注意到后面确实有这么一个回复,上面把游老、白先生、高猛、角魔等一批夏城b级强者,包括c级一些中坚力量,都排列成表,一一用“吹”标准套用。 甚至像巨臂、爆岩这样的肉身侧,也经过莫名其妙的换算,堂而皇之地摆上去,一时满眼都是一吹、二吹、零点几吹之类的字眼儿。 后面ree的表述更加嚣张:“欢迎喷壶男过来正名,起码也像高天师一样发个视频吧,我们可以根据实际调整标准。你要是真能做到我就跪,当然要是武皇陛下亲临我就跪舔,反之请亮相自抽耳光。夏城的牛皮吹了这些年,膀胱都特么该炸了,爆一爆没什么的!” 自此贴之后,叫好的、大骂的、投拆的、挖黑历史的,层出不穷。武皇陛下好好的任务贴子,各路能力者交流滴水剑心得的场所,就这样被硬生生带歪了。 第二百七十五章 带节奏 “怎么样boss?作为导火线的感受如何?我觉得这个绰号比什么‘喷壶男’强多了。” 罗南很是不可思议:“这么明显的地图炮,超管不管?” 猫眼冷笑:“都市孤岛时代,地域杀不是很正常吗?总会干事的人少,事情又多,管不过来才合(jiu)情(e)合(x)理(ni)!” “……理解了。” 罗南还记得补课时,竹竿讲过,这些年来由于欧阳辰的存在,夏城风清气正,还有灵波网的架设、再加上外围荒野区域的特殊资源,在各个分会之上,本就是拔尖的,在册和常驻觉醒者及以上人物,多年来一直超过千人,超过平均值近五成,而武皇陛下的崛起则催化了这种优势,使夏城的地位越发特殊。 面对这种局面,其他城市,特别是总会那边,有一种流行说法:夏城分会有独立倾向,随时可能从总会分离出去,另起炉灶,抢夺资源。 “就算有地域冲突,那个ree怎么和我有杀父之仇似的?” “舆论这玩意儿,从来都是谁的嗓门大就听谁的。加上某些人脑洞清奇,能够鸡蛋里挑骨头,找好切入点,自然可以借机发难……至于ree不依不饶,也能理解,他是宫老头的徒弟嘛。” “谁?” “宫启宫副秘书长的得意弟子,本人也出身于一个修行世家,据说畸变时代来临前,他们家就是很有名的‘灵修’家族,精通黑巫术。目前他的父亲在协会几个研究基金都挂着职务,和宫启交情甚笃。” 旁边秦一坤倒是听说过此人:“ree就是拉莫家族的那个族长候选吧,十年前相隔千里咒杀目标,一举成名,与蛇语并称‘黑巫双灵’的那个。” 听着信息逐步丰满,罗南扬起眉毛,却没有说话,只将身体向后靠,看着越野车的顶棚,若有所思。 猫眼扭过身子,饶有兴味儿地盯着他,看他的反应:“是不是觉得里面的水,很深?说起来,上回宫启在夏城,可是碰了一鼻子灰回去。听说回去之后就闭关了,一直到现在都没有再出现在公众场合。” 罗南眼角跳了一下。猫眼所说的信息,其实就是前几天他要求猫眼收集的情报,今天就是梳理总结的日子。哪想到这位竟然趁机光明正大地说出来。 秦一坤跟着说道:“罗先生,猫眼说得没错,ree这波攻击来得莫名其妙,选择的目标、时间都值得商榷,还有滴水剑……” 车上这几位,一周前都亲身经历战事,对罗南的滴水剑造诣,多多少少都有些体会。不管罗南的真实水平如何,肯定不会像ree所说的好么不堪。 “某人在带节奏,对吧。” “没错,所以高先生中间出面,想纠正方向,却又让那些人绕了回来。” 猫眼和秦一坤就此讨论下去,都觉得罗南不应该轻易露面,搞什么“打脸”。 可在同时,章莹莹那边又连迭地鼓动,也许武皇陛下没答应她的荒唐要求,她干脆玩起了曲线救国,把武皇陛下这两年有关滴水剑的讲义、讲座资料统统发来,里面还包括一些事务所内部的培训视频,比剪纸提供的可要全面太多了。 对此,罗南也没有明白的回应。 不管是猫眼和秦一坤的“谨慎流”,还是章莹莹的“直给流”,都只在他心头绕过,并未发挥什么作用。 罗南有他自己的想法和目标,其他的一切都要为他的目标服务。不管ree抱持着怎样的目的,施展什么手段,罗南也不会跟随他的节奏起舞——除非那会帮助罗南完成目标。 至此,罗南闭上眼睛,将轮船上、车子里有关信息的影响逐一沉淀,让心神归于静寂,只有这样,他才能有足够的专注度,去思考有关问题。 越野车进入磁轨高速,一路疾行到知行学院。由于是周末,他们一行人把车停到周围停车场,步行进入校园,来到北岸齿轮建筑之中。 “猫眼跟我来一下,秦哥、高哥你们随意。” 到了齿轮,就等于到了自己的家。罗南也不客气,领着猫眼就往楼上去,到第四层的观景间,正好与照射进来的阳光会合在一起。 罗南眯起眼睛,就坐在阳光照射的地板上。微暖的光线很舒坦,但他心中思绪往来,从未有一刻止歇。 猫眼就坐在他身边,拿过旁边古色古香的手摇磨豆机,倒进去咖啡豆,随意研磨玩耍。嘴上却不饶人: “你现在真够阴沉!” “有吗?” “心思诡秘,所谋难测,不是阴沉是什么?boss,你准备当邪神吗?” “……别说这么不靠谱的话。” “好吧,说点儿靠谱的,干嘛打宫启的主意?” “有那么明显吗?” “再明显一点儿,秦一坤和高德大概可以直接上报了。你不会真以为那个放‘位面弩’的和宫启有关吧?你要这么想法,脑回路该是什么结构啊?如果那老头子真有这种能耐,早就是总会的会长了,也不至于在副秘书长位置上窝了那么多年。” “理由你都说完了,还担心什么呢?” “我没有担心,只是陪某人一起干蠢事,心里不痛快……喂,你真睡啊?” 罗南没再理会猫眼,后者除了情报收集以外,在这里的作用很简单,就是帮他打掩护,让他可以从容分神做事。否则秦一坤和高德两个人摆在眼前,真看出什么来未免就尴尬了。 这种做法的副作用,就是会传出一些不太好的流言。 秦一坤和高德的嘴巴都很紧,但是这段时间,罗南和猫眼出则同车、入则同屋,走得过分亲近,也实在是扎眼,哪还用两大保镖去传播呢? 猫眼早前也问一下,罗南动不动就闭眼装睡,究竟是想搞什么,后来也就懒得问了。名声什么的,她不在乎,在乎也没用。当罗南神游天外,她就在一旁磨磨咖啡、看看书什么的,看着是闲极无聊,其实她是通过这些小动作,适应身上的新变化。 罗南封闭体系的反馈力量,这段时间越来越强,使得她的灵魂力量的增长幅度更大。目前全域感应范围已经轻松突破了一百米,对于超距感应的影响,还要更加深刻,她必须要仔细的调理一下才行。 猫眼如何应对流言蜚语、调理精神状况,不属于罗南关心的话题。闭上眼睛后仅一秒钟,他的意识已经进入了云端世界。 现在罗南对云端世界的掌控力越来越强,只需将心神已转到魔符那里,便可以以此为跳板,将灵魂披风覆盖的广阔区域,整个纳入眼中。此类单纯观测既简单又安全,随时随地都可以,但他今天特意把猫眼叫过来作掩护,是因为有一个非常重要的节点,需要特别关注。 罗南意识移转进来的时候,正好有一头烂嘴猿,在凄厉的尖叫中身体崩溃,内聚为一团血光,给魔符吞吃殆尽。 乍看这种情形,简直就是一周前可怜的袁一“兔死狗烹”的场景复现,但在更深层面,烂嘴猿充沛的精气能量,魔符已经是不屑一顾,真正需要这份精气的,是架设在魔符体内的血魂寺。 此时此刻,乱石嵯峨的血魂寺山体之上熔岩流淌,乍看顺山势而行,蜿蜒分流。但认真去看,便能发现这些熔岩火流,完全不按照山势高下行进,而是在某种力量的驱动下,顺逆由心,上下穿梭。 看得久了,简直就像人体气血的流动,给这个丑陋而巍然的山体,赋予了妖异的生机。 不过今天的重点还是在山体的最顶峰,在那里,山体之上最后一个建筑,那座覆盖了整个峰顶的巨大祭坛,就在血光中垒砌建成。代表着两千阶血火道,也就是血魂寺的第五阶段,在今日功行圆满。 这可不是一件简单的事。 剩下这几百阶血火道,完全是由横行在云端世界的那些烂嘴猿们的精气,硬生生堆积起来的。 计算数目,只罗南观察到的,魔符在这一周,至少猎杀了四头大大小小的烂嘴猿。 要知道,这些强悍的妖魔,在战力上约等于一位b级强者。就算智慧上有所欠缺,可它们身躯巨大,精擅飞行,速度惊人,且可以同时攻伐精神与物质层面,种种一切,已足以弥补智慧上的缺陷。 所以,猎杀四头烂嘴猿就等于是猎杀四位b级强者……如果不是魔符天然对烂嘴猿有些克制之能,而且在吞噬了袁一的精气之后得以进阶,捕猎和吞食能力大幅提升;如果不是罗南的灵魂披风覆盖了数千公里的广阔区域,完全掌控了信息情报,短短一周之内要做到这点,简直就是天方夜谭。 就算现在完成了,罗南也有些非现实的感触。 但不管怎么样,功行圆满已经是既定的事实。看着山峰之上六层祭坛层层堆叠,上面血光流转,拉伸出严谨结构,刻印出抽象图样,罗南在大开眼界之余也很奇怪: 这份法度,究竟来自于何方? 念头未尽,眼前已经被血光大潮充斥,再无余色。 第二百七十六章 血魂图 在罗南眼中,魔符体内已经自成一片时空,中间是一片混沌结界,容纳血魂寺在其中生长变化,非常神奇。不过峰顶祭坛成形后,血魂寺的威能明显有着大幅提升,而这份威能很快形之于外,整个山体放出万丈血光,对周边混沌区域轰击过去。 无疑,血魂寺要与承载它的魔符争抢地盘。可是魔符这边,对血魂寺的控制力不减反增,任它血光万道,周边混沌区域都巍然不动,轻松消化了血魂寺的反冲。 这种控制力! 罗南颇有些惊喜,魔符确实是先一步进阶,此前猎杀烂嘴猿,多少也体现出战力增长。可在本质上,还是要看秩序框架的层次结构。魔符虽说来历神秘,但与同样神通莫测的血魂寺相比,究竟谁上谁下,以罗南现在的水平,还不好分辨,尤其是双双进阶之后,更难判断。 直到此时双方攻守对冲,罗南才真正可以确认,魔符确实在秩序框架层次上,稳稳压过血魂寺一头。双方都有进阶,两者之间的差距不但没有缩小,反而进一步拉大了。 可是,进阶后的魔符究竟长了多少本事,罗南一时半会儿还看不出来。毕竟受限于云端世界的单调生命环境,也没有遭遇强敌……真要魔符去和宫启放对,罗南还没有疯狂到那个地步。 罗南念头绕了几匝,血魂寺万道血光冲击也延续几轮,终究未果,最后也老实了下来,将祭坛成形获得的能量更多的作用在自身内部。 按照血焰教团透露出的信息,两千阶血火道已经完工,其整体结构就已经修筑完毕。剩下的一百二十阶,也就是第六阶段,将是对整个血魂寺的内化提升。 内化不内化的罗南没有看出来,但是在血光内收、层层作用之下,罗南就看到,血魂寺内部结构吸收血光的情况明显有所差别。 五个内部结构,最下部的石林是收拢转化杂气之处,岩浆成湖,血光总量最多,但时刻流转变化,存而不蓄; 第二层的院舍园林,是牧者印记的存放之所,原本是四枚,其中任鸿那枚已经被罗南用乌沉锁链硬扯出血魂寺,遭反噬而消亡,目前余下的三枚,分别是哈尔德夫人、殷乐以及已经死去的摩伦所遗。此时“园林”中血光如纱如雾,充而不密; 到了第三层结构,也就是傍山而建的石窟之中。这里毫无疑问集聚了最多的血光,以至于内化的血光到这边干脆就不再上行,拥堵填塞,形成**血浪,一路推高,直至满溢。 一直到这个时候,内化血光才恢复了流动性,向着第四层的殿堂和顶峰的祭坛涌去。 罗南不再看上面的结构,注意力集中到石窟之中。说它是石窟,是因为这个地方和古时候东方佛教石窟的结构有些类似。特别是在石窟深处,依山势开凿出了一些模糊的石像结构,个个浑敦无面目,连形体也不怎么清晰。 可是在血光内化之后,石窟内部结构明显有些变形。在血光冲刷下,模糊的石像轮廓开始往外突出,上面还呈现出密密麻麻的裂纹,更浓厚的血光岩浆便从裂纹中透出来,重新对石像进行塑形。 几秒钟后,石窟一角就有某个轮廓清晰的石像结构呈现。如同巧匠开凿,不说栩栩如生,也可谓形神兼备,因此罗南一眼就认了出来: 烂嘴猿! 罗南还没理清是怎么回事,原本在院舍园林中浮游的四枚牧者印记,忽然有一个受无形力量牵引,从园林结构中抽出来,循血光流向,逐级上升,很快就到了三层石窟之中。 在浓厚的血光潮汐下,牵引上来的牧者印记,被强行拍入了一处石像轮廓之中。霎那间,血光熔岩从中喷发,裂纹遍生,石窟震动。也就是几秒种时间,就在烂嘴猿石像的对面,又有一尊清晰石像凝就,同样是形神兼备。 其整体像一位五六十岁的中年男子,形容枯槁,但身姿板正,即使山石勾勒,眉目神采也大有凌厉之势。血光在石像周围缭绕,明暗间杂,光影莫测。 罗南的意识稍有顿挫,才敢最终确认: 摩伦! 那个,以诡秘莫测的黑烟魂躯与“最接近超凡种”的超级燃烧者田邦交战,最终力战而亡的血焰教团元老,已经死去多日的摩伦! 罗南的意识驻留在石窟中,内外穿梭,不愿轻离。石像不是活人,可在这一刻,他分明感受到了里面跃跃欲动的生机。 这份生机从两座石像中透出来,与活人当然有些区别,秩序性差了很多,更直接更暴力,更具有破坏性的倾向,多半就是血魂寺力量的异化。 不过很奇妙的是,同样源于血魂寺力量,在两座石像之间,却还有着明显的差别。这座石窟不但为摩伦和烂嘴猿塑了像,而且还非常忠实的将他们二者之间的差异体现出来,从形到神,涉及各个层面。 真是不可思议。 罗南意念在石窟中徜徉,来来回回,反反复复。越是体会里面的细微差异,越是觉得里面有些极深奥的道理,以至于他脑中不自觉就传起了别的念头: 这么神奇的石像塑形,这么细致的气机复刻,总不至于就是拿来供人瞻仰的吧?作为一个教团的祭器,总应该有一些更实际的功能。可惜血焰教团的那帮人已经跑到了上万公里以外的蒂城,承载血魂寺的魔符又没有灵智可言,罗南找不到询问的对象,只能自己瞎琢磨。 他的意识在石窟里转了一圈又一圈,层层探测,偶尔也想通过意念下个指令什么的,却通通没有效果。 难道还要念个咒语,比划个印诀之类?如果需要血焰教团的所谓秘法,事情可就尴尬了。 转了几圈而不得要领,罗南无法,只能按下心头疑惑,将心神从此间移转出去。 此时的血魂寺,倒是很专注地将血光力量内化到整体结构之中,但最后一百二十阶血火道,仍不见什么苗头。 其实如果按照血焰教团的计划,已经完成五个阶段的血魂寺,早就应该将魔符夺舍,成为祭器的一部分。就像那个已经死得干净的任鸿,恐怕到死都不明白,为什么血魂寺没能将人面蛛反吞,丧失了最好的机会。 说到底,当初魔符吞掉了血焰教团的模具人面蛛,就注定了这个结果——等等,照这么来说的话,现在的血魂寺和祭器形态应该是有差别的。 它是在魔符的肚子里面,与外界完全断了联系,只靠魔符分润给它的精气过活。这种差异会造成什么样的影响,罗南并不清楚,但也许可以…… 把这玩意儿吐出来试试? 全吐出来肯定不行,谁知道还能不能控制得住?但如果只是将血魂寺的力量部分外化,看看光影效果也是好的。 罗南早按捺不住心头好奇,尝试着给魔符送去指令。可转瞬又觉得,对于魔符的智商来说,这个指令也许有点复杂了。 正琢磨如何将指令做简单化修正,魔符丑陋的口器突然大张,螯肢震动。有团红光在阴森的口器深洞里迅速积蓄扩张,眨眼填满了整个口器,却并没有在第一时间放射出来,而是像一门正在充能的激光炮,持续积蓄着力量。 红光所蕴藏的力量,正是源于血魂寺。也不知魔符是怎么做到的,轻而易举地将这份桀骜不驯的力量分化出来,并层层积累。 罗南屏息宁神,看魔符下步要怎么做。 也许过了一秒,或者更长时间,浮游在云端世界的灵魂披风,倏地抖荡。幅度甚小,却从将直径数千公里范围内的所有动态,一一汇聚过来。 由于环境相对单调,范围虽然较广,信息量倒是不大,罗南很快就掌握了里面最具价值的一部分情报:披风覆盖范围中,四十七头烂嘴猿的位置、力量强度以及彼此感应的关系。 也在此时,罗南清晰察觉,魔符正将口器中积蓄的红光,对准了其中与其他同类勾连最少的那只。 目标:烂嘴猿x。 距离:一千七百二十三公里。 能量仍在积蓄,目标却不再变化。 真是激光炮?照侦测距离来看,说是轨道炮也可以的,能打那么远吗? 就在罗南胡思乱想之时,魔符口器中的红光无声击发。 在罗南这位精神测能力者看来,这是一次非常壮观的场景。性质莫测的澎湃力量从精神层面最深处直贯而下,瞬间打穿了成千上万层精神幕布,迅速接近物质层面,并开始干涉目标区域的环境。 不幸作为试验目标的烂嘴猿,在红光打穿极域的那一刻起,就有所感应,但为时已晚。红光罩落,那片区域就像瞬间压下了一座乱石嵯峨的山峰,隐然还有血魂寺的轮廓。 正是在“血魂寺图景”之下,目标烂嘴猿瞬间扭曲、撕裂、崩解,化为更污浊的血气,涂染了那片虚空,垒垒山石,奇诡结构,无不趋向实处。 第二百七十七章 知真伪 真是轨道炮! 可又不只是轨道炮,此情此景,让罗南想到了让他狼狈不堪的“位面弩”,乍看起来,击发形式什么的实在太像了。 不过,根据后续的研究资料,那个自称洛元之人所使用的“位面弩”,背后根基是一个类似于逻辑界那样的时空断层,而且对现实世界、逻辑界式的超凡领域干涉力非常强大,似乎有一种特殊的运行机理。 涉及到这种深层理论,罗南的理解力已经不够了。他没有再往下想,继续看“轨道炮”命中区域的情况。 红光中蕴含着非常强大的力量,也对目标烂嘴猿造成了致命的杀伤。可这份杀伤与“位面弩”带来的毁灭式冲击还有不同。 罗南注视红光血芒中拔空而起的血魂寺,这是一幅如真似幻的干涉图景。究其根本,这是血魂寺秩序框架对目标烂嘴猿进行的充分干涉;或者说是在恐怖力量催化下,对目标进行的强制变形、解构。 唔,后续还有。 血魂寺图景一共显现了十秒左右,又趋于淡化。但其贯充的红光血芒倒是越发集聚,在荡空云气的虚空中,盘折蠕动;又像是烧红的钢水在无形模具中辗转成型。 待血魂寺图影淡化殆尽,留存在那片区域里的……还是烂嘴猿。身形看上去倒小了两圈儿,大约只剩三米高下,躯体还蜷缩成一团,看上去神智昏昏。 “……” 魔符不知道尴尬为何物,倒是有一瞬间,罗南有些类似的心情冒上来,很快又消散。 干涉图景是不会骗人的,目标烂嘴猿的变形和解构过程清晰留在罗南的感应记忆中,绝无虚假。那么…… 罗南稍定心神,通过灵魂披风移转意念,仔细观察目标的细节。然后他就发现,他所关注的烂嘴猿,气息上与早前锁定时已经有了显著的变化——烂嘴猿与烂嘴猿之间的气息,也是不一样的,类似人与人之间的差异。 最重要的是,这份气息变得非常熟悉。 即使蜷缩着身子,目标烂嘴猿身上仍缭绕着强大而又暴烈的生机力量,偏又缺乏生命应有的秩序性,几乎就要内部冲突消解。可细究其来,这份狂暴的生机,在某种更具秩序性的无形框架下获得暂时的动态平衡。 罗南心脏怦然一动,分出部分意念,进入魔符体内,锁定血魂寺结构内部的石窟区域:对的,就是这里,与石窟中两个石像所呈现的感觉一模一样! 有意思了,有意思了。 罗南心中连迭闪过好几个念头,最终他执行的,是通过灵魂披风向目标烂嘴猿发出指令: “过来!” 毫无滞涩,这头小了两号的烂嘴猿,蜷起的身形再度收缩,竟化为一道冲天血光,向罗南指令驱使的方向狂飙突进。 正常的烂嘴猿,飞遁速度已似飞魂幻影,迅疾如雷。而这头烂嘴猿,身化血光,撕裂云层,速度快了何止数倍! 最多不过三分钟,这头“小巧”的烂嘴猿已经跨过一千七百公里的路程,来到魔符所在的云层之下。又瞬间由极动转为极静,只有裂空未消的冲击余波还在扫荡云气,隆隆回响。 一千七百公里,三分钟,接近三十倍音速!这头烂嘴猿的速度堪比大功率电磁炮,追风掣电也不外如是。 “真是,真是……” 几分钟前,罗南可没有想到,血魂寺的力量外冲,形成干涉图景,到最后给他造了个新手下出来。 这显然与血魂寺第三层石窟的变化脱不开干系。 “好吧,就是个加速版的袁一,该叫它袁二吗?”罗南这样给自己做心理建设,他真是不像当初控制袁一那样激动了,也就是留在现实世界的身体暗捏了下拳。 罗南更想搞清楚是怎么回事,他拿出更多的心力,放在封闭体系的变化上。 虽然多了一个“袁二”,可生命星空中围绕核心星域运转的“信众星辰”并没有增加。倒是魔符,对周边星空的影响力明显提升,在整个大生产线上,它的加工制造能力也有了明显的增长。 这起码证明了经过解构重塑的烂嘴猿“袁二”,并不是新近收纳进来的信众,而只是魔符以血魂寺的特殊干涉方式“制造”出来的工具。 罗南努力给这个现象找依据——也许就像他的“深海图景”需要有袁一作为支柱,才能架构起相对稳固的空间;血魂寺的力量,也需要这么一个基础,才能得以发挥。 唔,且不说之间能量转换的细节,用烂嘴猿换烂嘴猿,就算是加速版的,这笔买卖挺微妙的样子。但考虑到敌我关系、先期毁伤效果的话,又莫名之带感。 还有,这种强行转化,有成功率吗? 罗南大概考虑一下经济问题,也想进一步做下试验。这次是烂嘴猿换烂嘴猿,下回也许可以稍做变化…… 正往更深处考虑,罗南心头又是一动:有人来了! 几乎与他的念头同步,云层中魔符做出反应,无形波动传导,下方的袁二接到指令,瞬间重化于一道血光,投入魔符大张的口器之中,形影俱消。 还有这种操作? 罗南眼看着袁二所化血光重归于第三层石窟之中,与其石像融合在一处。受此影响,烂嘴猿石像上脉络列布、纹理渐明,几有血肉复生之感。 他没再细致观察,因为一千七百公里外,袁二之前转化重构的区域,一声霹雳响,宫启的身影从云端出现,吸引了他的全部注意力。 宫启的灵魂体状态,几与真人无异,甚至比资料上显示的模样更年轻一些。唯有一层青灰色光芒缭绕,散若烟气,凝如宽袍,闪灭不定。此时他身边并没有蛇语的身影,倒是属于罗南的灵魂披风,在周边微微飘荡。 极域层面的细波,以及分子原子层面的秩序变化,以极其巧妙的方式勾连在一起。对于以凝水环为运转中枢的灵魂披风而言,云端世界真是最友善的环境,水汽充沛,精神层面与物质世界像是迷宫一般错落交织,就算是有一星半点的波动,也都淹没在呼啸澎湃的高空气流中。 罗南放心大胆的观察宫启,而宫启对此一无所知。这位在云气中仔细感应察找,很快就捕捉到袁二飞遁的轨迹残痕,又一路追踪而来。可越是追索,他过分年青的脸孔上,就越是沉凝严峻。 一千七百公里的路程,宫启只飞掠了一半左右,就停下来,皱眉思忖。 罗南示意魔符跃入极域深处,仍然是用最谨慎的态度观察等候。 这种场面,一周以来已经发生了很多次。罗南在一点一滴地测试宫启的感应极限。而到目前为止,这位已经迈入超凡的副秘书长大人,都还没有任何值得他警惕的回应。 罗南也曾经担心,这是宫启在故作姿态,其实是暗中设套。但一次又一次的尝试之下,得出的结果始终无变化。 而且就在这种小心翼翼逐级试探过程中,罗南还发现了宫启一个很有趣的做法。 现在时间也差不多了。 现实世界中,罗南通过六耳查看了一下时间。目前是夏城时间11月26日上午10点50分。 宫启在追索无果之后,就在那边稍稍调息,控制心情。随后身形急闪,又一声霹雳响,跃入虚空深处,等再出现的时候,已经隔了半分钟左右,距离则是一千两百公里开外。 如此这般又连闪了三回,宫启的灵魂体,便跨越了五千公里的遥远距离。 要说这种手段,比袁二的“三十倍音速”更不可思议。但宫启最终出现的区域,依旧在罗南灵魂披风的覆盖范围内。 一个星期的时间,就算罗南截取了封闭体系大生产线的绝大部分成果,但在云端世界的“友善”环境中,灵魂披风的扩张依旧是无休无止,至少五千公里已经不在话下。 宫启无论如何想象不到,他的灵魂瞬移神通连续施展之下,还有人能够牢牢锁定,须臾不离。 他只在云端再做调息,平复多次瞬移带来的损耗。如此大约六七分钟后,他身形再闪,依旧是用瞬移,不过只挪移了大约四百公里。 在这个距离上,误差已经非常小了,待其身形闪现之后,他的后方就是身披云纱的蛇语。 “宫秘书长。”蛇语恭恭敬敬地行礼,又保持着微妙的距离。 宫启对此也不在意,负手做闲观云层状,数秒钟后才慢条斯理地回身,微笑道:“没有迟到吧?” “秘书长一向准时。” “也亏得这段时间协会那边没什么安排。靠点儿上下班罢了。” “哦,现在檀城……” “下午五点了。” “是嘛。”蛇语的面目都隐没在云纱之后,看不太真切,叹息声却是轻柔悦耳。 她没有将这个话题继续下去,而是转入正题:“秘书长,今天我们怎么搜索?” “还照昨天的路子来,那十头血猿的轨迹测定完成了多少?”宫启口中的血猿就是罗南所说的烂嘴猿,只不过是称呼不同。 蛇语随手在云层中划动,很快就画出了一幅相对详尽的轨迹图。上面曲折的线条彼此交错,看得人眼花缭乱。也亏得蛇语能把这玩意儿给复现出来,而宫启还看得非常认真。 “从今天起,咱们就去这块区域。”宫启着手安排,“我不在的时候,你可以持续向深层探索,遇到特殊的禁制就按照我交给你的破禁手法尝试,如果不行,等我上来再作处断。” “是。”蛇语依旧恭敬回应,两人就此飞跃进云端深处。 虽然他们仍在灵魂披风的覆盖范围内,但是接下来,罗南已经懒得关注了。自接收了猫眼的确切情报后,今天的观察,从头到尾他只是明确了一件事: 宫启在撒谎。 虽然罗南也不是日日夜夜都盯在云端世界,但他却可以通过魔符的便利,时刻关注这里的情况。近两日以来,每当他关注云端世界的时候,宫启都会出现在灵魂披风的覆盖范围里。 虽然其经常在数千里范围内进行跳跃式的大纵深活动,也经常和蛇语分开,可罗南从来没有——是的,从来没有见过他离开过云端世界! 而对照猫眼那边情报,宫启自从回归了总部之后,就一直闭关不出,哪来的什么按时上下班? 毫无疑问,宫启在对蛇语说谎。 为什么? 罗南心中早已有了相应的猜测,但他仍不急于下结论,他知道对一位超凡种轻率下结论往往就是作死的开始,虽然罗南本来就在作死的路上一路狂奔。 再观察一段时间,再观察一段时间! 罗南还需要一个更理想的机会,一个能够让宫启万劫不复的契机。 相对于他所期盼的结果,他有足够的耐心和决心。而相较于这个问题,网上什么喷壶男,什么吹,什么ree,又算个屁! 第二百七十八章 听心性 刚进入十二月没几天,一波寒流不期而至,气温零下二十度的降雪严寒天气,将夏城变成了冰雪之都。 窗外北风呼啸,知行学院某图书馆内,却是温暖如春。在专门开辟的工作室中,灯光昏暗,巨大的环形操作台上,层层铺开的投影结构,给周围青年男女的面颊涂上了一层彩秞,显得光怪陆离。 操作台很大没错,可是三五十号人围在一起,还是分出了内外层次。 内层紧挨着操作台的,地位自然要高一些,他们正在进行激烈的讨论,形成了嗡嗡的合音;至于外层,有人是踮起脚尖盯着,还有人则事不关己,干脆聊起了天。 当然,还有一种人,和当前的环境格格不入。罗南就是这样。他倚在靠墙的角落里,打开仿纸软屏,信手在上面涂画,几乎没有存在感,也很少有人理会他在干什么。 罗南乐得如此。他在这个房间里,只认识那么两三个人,关系最亲近的薛雷,就在工作台外围,凭借高壮身躯,居高临下看热闹。 这位可以轻易格杀狮虎的强悍朋友,呼吸声微之又微,心跳的频率也降到了每分钟二十次以下,然而强大的气血之力在其血管肌肉筋膜中激涌胀缩,形成某种已经接近次声波区间的轻微震荡,在常人无法感知的层面,扩散开来。 那份沉凝厚重的节奏,如果用音色来形容,大概就是黄钟大吕,钟鼓齐鸣,在满室社员之中,堪称一枝独秀。 这是生命层次上的差异。 而在更贴近现实的层面,话语音、低笑声、呼吸声纷杂错落,声波峰谷或冲或合,造成了复杂的变形。如果再计算语义的因素,无疑是涂抹出一片毫无美感的幕景。 作为“记录者”的罗南,不免摇头。手上却时刻不停,勾勒出越来越复杂的线条结构。 眼看新建页面已经不成样子,有一道更具指向性的音波投入罗南耳孔:“南哥……” 这个“哥”字儿说得有点儿含糊,像是“呵”和“的”的混血,其是就是“南子”向“南哥”过渡的异化。 在年龄和年级都高出一截的情况下,让田启这样的年轻人主动改易称呼,自居弟位,实在有点儿难为他了,但这也是田启自己的决定。 田启,名字和宫启相同,但只是一个希望用神秘学去泡妞的发情期青年,就算有这样那样的毛病,却也比那位副秘书长可爱多了。 此时他就凑到罗南耳畔,低声提醒:“南哥,集体活动的表现都会记档积分……” 没错,现在罗南所在的地方,就是神秘学研究社“秘仪解构组”的集体活动地点。作为秩序俱乐部的会员,他之所以会参加这次活动,就是因为在几个月撕逼时间结束后,神秘学研究社终于战胜了建工社,获得了秩序俱乐部唯一资产北岸齿轮的所有权。 由于神秘学研究社原来的场地还未到租期,各种设备搬迁购置也需要一定的时间,社团搬迁暂时还没开始。但作为秩序俱乐部的“留守人员”,按照学校“一个也不能少”的原则,他和薛雷一起并入了神秘学研究社,开始了全新的社团生涯。 今天是罗南和薛雷并社后,第二次集体活动。头一回相关负责人还专门对他们做了些介绍,这次就该干什么干什么去了。 造成这种半遗忘状态的原因,固然有罗南不怎么合群的缘故。但前任社长杜雍杜娘娘破门出户,新任社长血牡丹唐仪拍拍屁股跟导师到荒野上去做课题,社团短时间内群龙无首,各打算盘,或许才是更重要的因素。 罗南倒是听某娘炮哀嚎多回:既然要当甩手掌柜,当初干嘛要夺我位子? 不管怎样,罗南到了个新环境,多多少少要适应一下,而田启的奉迎给他省了不少功夫。正是由于田启的卖力推介,让罗南和薛雷在这里不至于一开始就被彻底孤立,至少能有几个点头之交。 正因为如此,当然也看在田思的面上,罗南对田启也是比较温和,不介意和他多聊两句。 “小组课题是‘厄琉西斯秘仪’的复原,我对这些东西其实挺感兴趣,只不过一窍不通,需要收集信息。” 罗南肯回应,就让田启松了口气,忙坐到旁边,卖力自嘲:“又有谁通呢?这可是公元前19世纪的老古董,传说中的古希腊时代,其核心阶段就已经是秘密中的秘密了,眼瞅着22世纪了,时隔四千多年,还能剩下什么,大家都是不懂装懂。” “还好吧,有些人的想法挺有趣的。” 罗南并没有说客气话,真正进入到神秘学研究社之后,他对这边倒是有点刮目相看的意思。这个社团里面,除了那些嗑药闲玩儿的富二代之外,各项活动的开展还是挺有条理,挺有深度。 像是罗南参与的这个“秘仪解构组”,就是针对古文明神话中的秘密仪式开展研究,并试图用更具有现代性的神秘学概念加以解构。 听起来神明降世、加持这些东西很荒唐。可是如果将这些概念换一个说法,说成是精神与物质的交互干涉、精神力量的干涉图景,是不是一下子就和超凡力量挂起钩来了? 不但思路有趣,这里面一些魔法阵构型之类,看上去也非常专业,以罗南在神秘学上的二把刀造诣,还真挑不出什么毛病来。 田启是想表达自己的关心来着:“南哥,寒假结束后,可是要分配专门实验室的,学分评分很重要……” 罗南微笑:“今天交的作业里,我已经参与了最初的‘戴维之星’结构搭建,并有两条建议被采用,本学期的05个学分修完了。” 虽然找了协会的朋友作弊…… “哎,也对。”田启恍然大悟。他可没想到“作弊”这一茬儿,在他看来,以前任社长杜雍的神秘学造诣,当初在极光云都都还眼巴巴指望罗南解惑,可想而知罗南在这上面的水平如何。 正要顺口拍两句马屁,却听罗南道:“寒假后应该去齿轮了,在那里有没有专门实验室,别人说了不算。” “呃……”田启本能地缩了缩脖子。 要说田启对罗南的第一印象比较一般,可随着熟悉程度加深,特别是那天在极光云都走了一遭,心理定位就整个地颠覆了。那天他是全程打酱油,却也看到罗南强大的朋友圈,以及在朋友圈中的核心地位。 杜雍的事儿就不说了,顶级纨绔谢俊平和胡华英在罗南面前简直就是跟班,还有他一直视为在学院最大依靠的堂姐田思,就因罗南一两句话,直接和本部的学生会副主席陈维灿撕破了脸。 这样一个“有能量”的人,真要硬怼神秘学研究社,不管胜负如何,那也是神仙打架,他这个凡人连站队助威的资格都未必有。 想到此后可能发生的冲突,田启一时有些愣怔。罗南也不管他,此前他聊天的时候,绝大部分精力还放在对声音层面的收集解析上,一直在仿纸软屏界面上涂涂画画,记录心得。 田启沉默久了有点窘迫,下意识探头朝上面扫了两眼,看到绘图界面,眼神就有些发散: 难道是他智商低?怎么完全看不出这里面的条理?那些混乱的线条、随手抹画的符号,简直是对人类理性的极大嘲讽。 罗南知道田启发晕,却没有解释的意思。不管是聊天还是沉默,他始终没忘记自家的心力究竟该投向何方。 自从罗南对云端世界、对宫启定下了“观察等待”的基本原则之后,就逐步收摄心神,在保持观察的同时,去做那些更实际的事情。 最初他还很担心,一个不留神,宫启就会突然有所突破,洞彻云端世界的真实,而他只能眼睁睁看着,无能为力。 可是随着时间推移,不安的心思渐渐沉淀,他投向云端世界的眼神越来越冷静。而他观察的目标,却在日复一日的奔忙和做作中,变得烦闷焦躁,特别是在独处之时,已经出现了狂怒发泄的情况,而且越来越频繁。 罗南就像看一头坠入陷阱的困兽,即使没什么伤势,却只能在狭小的空间里绕圈儿,在不可逾越的障碍前挣扎,直至负面情绪的毒素层层渗透,腐蚀理性和意志。 当然,宫启的负面情绪也是有反复的。不管怎样这位都是世上最顶尖的人物之一,他懂得如何调节情绪、恢复理性,保持状态。 这种反复,有时会让罗南有前功尽弃的挫败感。 可也是这种反复,逼着罗南去习惯,逼着他打磨耐心,使他渐渐懂得,事态发展的曲折反复才是常态。他甚至从宫启身上学到了一些调节手段,也明白了如何把握自己的节奏,用扎实有序的态度方式,一点点磨去心头的毛刺,磨去那些可能影响判断的情绪杂音。 十多天晃眼即过,罗南开始觉得,他的状态正变得越来越好。既能够稳定扎实地做事修行,又时刻保持着对观察目标的敏感和警惕。 坚定和敏锐,就像淬火出锋的宝剑,兼具韧性和锋利,却又敛藏于鞘中,还不忘周到保养,只等沥血相祭的那一刻。 “嘶。” 罗南口鼻间呼出的气息,似乎都带着金刃劈风的吟啸,那是与周边所有生灵都不相同的别样意象。 当罗南从自家气息中,听取出奇妙意象的刹那,由各式音波交织架构的世界,也仿佛被利刃斩落,分了死结杂绕,骤然通透。 第二百七十九章 不周山 罗南是精神感应的大行家,外界信息结构的整合重构,对他来说算不得什么,他倒是更关注体内的情况。 此时他腰脊两肾处微颤发热,随即心肝脾肺都有呼应,气机交织如网,密布全身。显而易见,九窍六根内修之法,已经到了一个关键时刻。 做了两回深呼吸,罗南大概适应了一下当前状态,又给薛雷发信号。后者闻讯,忙从人群里退出来,往这边走。 罗南收起电子笔,再扫了眼一片狼藉的绘图页面,保存退出。刚退出到初始界面,他眉头就皱了下,稍后一秒,女人的声音传过来: “这位就是罗学弟吧,终于见到真人了。” 田启见了来人,忙起身喊了声“费学姐”,心中却暗叫不妙。这位费槿费学姐是社团里比较有名的二代,属于“带资进组”的那种,一贯任性,偏偏还颇有影响力。最重要的是,曾经与罗南结怨冲突且仍在院治疗的社团干事黄秉振,就属于她这一脉,严格来说,两边是有旧仇的。 前段时间,社团里还颇有些声音,要给罗南点儿颜色看看,难道这就来了? 田启很发愁该怎么给罗南提醒一下,但此前他必须做介绍:“南哥,这位是费槿学姐,是社团外联部的总干事……” 他有意在“干事”上咬字,希望能够引起罗南的注意。只可惜,他这点儿小心机全砸在水里,罗南怎么可能想起来一两个月前,某个对他结仇生怨的杂兵的名字、职位? 就算知道,也不会在意。 在工作室昏暗的光线下,费槿的容貌也只是隐隐见出一个轮廓,称得上秀丽端正,具体而微的细节,罗南没有兴趣深究,只是点点头,继续收拾东西。 倒是费槿笑嘻嘻走上前,发出一声比较夸张的感叹:“哇哦,罗南学弟,久闻大名。你那个视频我也看了,真的超帅!学弟你难道在练习传武吗,是不是真有内功那回事儿?能不能教教我?” 在田启瞠目结舌的表情下,费槿拿出的简直是粉丝面对明星的态度,双手合什轻拜的姿态,还真有点少女感。 田启从没见过费槿这副模样,脑子有点懵,下意识问了一句:“视频?” “在校园论坛上非常火的那个啊!” 费槿真的不见外,径直坐到罗南另一边,身体侧过来,自然而然的将丰盈部分半贴住罗南手肘,探手滑过仿纸软屏,进行操作。这时嘴上才打招呼:“我在上面还有留言呢,打开看看就知道了……哇,上面的a好少,这个是什么?还没下载完?” 费槿带着点好奇,涂着黑色指甲油的手指轻点屏幕上半部的灰色图标,理所当然地毫无反应。 罗南的眼睛眯了一下,直接伸手,将费槿的手指拨开:“不用再看了,我知道是怎么回事。” 事情的缘起,是上回市政广场事件的当天,罗南住在海天云都,早起后在学校跑步锻炼,期间吐气成箭,呵出的热气射出老远,视觉效果一流。当时不知被哪个好事人拍下,发到了学校论坛上,这段时间倒是炒出了不少热度。 田启这货,遇到女人脑子就不转圈儿了,忘了上回社团活动,正是他拿这视频说事儿,在他那个小圈子里,将罗南和薛雷吹嘘为“东方神秘学”的气功专家。 罗南合起笔记本,站起身来。 田启猜到罗南不高兴,屁股上仿佛针扎似的,一下子跳起来。而另一边的费槿起来的也不慢,好像全然不介意罗南刚才的冷硬举动,还勾着罗南的臂弯,挺粘人的样子。 “学弟,加个好友,以后常联系啊。” 此时薛雷已经走到近前,好奇地打量这边情形。 罗南瞥了眼自家手肘,见费槿的手指贴在上面,轻拢慢绕,好似不经意地做些小动作。他倒也没有刻意甩脱,只道:“今天算是和学姐认识了。以后若还有往来,我会考虑这个因素……” 费槿微怔,抬头看时,便碰罗南寒冽冷澈的眼神。她心头一激,手指僵住,那些小动作也就没了下文。 偏在此时,两人排在一起的手环,同时亮起来,这可不是加好友的操作反应。 两人的手环品牌型号虽不相同,但在此刻浮起的虚拟屏幕上,都呈现出一个表盘似的乱码界面,破碎的符号穿梭游动,最终拼接成一个经典的dna双螺旋结构。 随后手环震动,提示有信息查收。 罗南毫无反应,视线在手环上一瞥,径直前行,很快把费槿抛在后面。后者也没有再追上来,但原本有些僵硬的面容,重又柔化回春,唇角勾出微妙的弧度。 “南哥,南哥!”田启快步追上,脑门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堆了一层汗。 罗南才懒得和他计较,只道一声:“帮我请个假,还有雷子的。” “哦,好的,好的。” 田启只能止步,看罗南和薛雷并肩出门。 “那人谁呀?身上没功夫,单纯来搭讪的?”在图书馆走廓上,薛雷低声询问。 “应该是神秘学研究社背后哪方资金的代表吧。小股东,占比不高,我在资料上看过,有点印象。” 在齿轮归属确定之后,罗南也是做过功课的,否则今天他不会刻意拿出冷硬的态度。在齿轮的问题上,他和神秘学研究社投资人的矛盾或早或晚都要爆发出来,就目前来看,晚爆不如早爆。 他不介意早早亮明态度。 倒是两个手环同步传来信息,是在预料之外。那个dna双螺旋图形,是一个“高端活动”的品牌标识,由明堂文化的艺人部沙主管拍马屁推荐。 派对主办方每隔几天都会发送一段信息,一方面是倒计时提醒,另一方面也对参与者进行摸底,发掘客户的“爱好”。 罗南对所谓的“高端腐化派对”有些好奇,但并没十足的兴趣。只是考虑到可能涉及畸变感染,甚至那个神秘的“洛元”,才保留这么一条线索。 那个费槿也是活动邀请的客户,本身不奇怪,凑到一起,多少有些巧合。 罗南没有在上面费太多心思。费槿的做派其实不算太过分,只能说是善于利用天生资本,但很不幸的,她选择了一个很糟糕的时机。 和薛雷坐电梯来到图书馆一楼,罗南不再说话。在工作室的听音观测骤然通透,表明他的耳窍火候已经圆满,此后肾气流注,五脏元气呼应,证明修习多日的九窍六根之术,进入了一个关键阶段。 薛雷离得近,隐约有些感应,也早早闭上了嘴,同时通知在楼内楼外待命的秦一坤和高德。 罗南几步便出了图书馆,踏入到仍有零星飞雪的阴沉天空下。零下二十度的寒气层层进逼,不过更关键的,还是这一刻涌动过来的巨量和信息和刺激。 颜色、形体、温度、声音、气味、乃空间远近高下的布局等信息,一层层堆积,又一次次重组。这样的外部环境,又使得罗南必须作出对应的反应,同时区分反应有无意义,重新塑造自己的本能。 在这点上,精神感应上的独到造诣,帮了罗南大忙。他很清楚信息判断、整合的方向和技巧,几乎不需要走弯路,也得以将更多心力,放到肉身变化上去。 建立在东方古典哲学基础上的九窍六根之术,从来都是将修行视为一个彼此联系的整体。此时耳窍圆满,肾气萌动,一身精气骨髓都有感应,绵密震动,使一个遍及全身的骨架结构逐次通达。并引动心肝脾肺、眼耳鼻舌、筋骨经络、皮肉毛发等,层层呼应、穿插、覆盖。 这是对人体结构的再整合、再认知。 而在罗南看来,这又像是一双无形的造化之手,统驭操控一切可感可测的物质微粒,将它垒砌融合,形成恢宏而精密的建筑结构。 相应的结构引导着能量信息,从低到高,逐级攀升,先搭起了物质的基础,构建了生命的载体。然后进一步细化引导,形成了处理信息的精密形式,从最基本的反应,最基本的情绪,到相对清晰的念头、思路,直至高等思维和情感,最后,一步踏入恢宏的精神殿堂。 似曾相识的过程,时刻与罗南的感受觉悟相对应,让他拥有了更清晰的认知:没错,这就是一座从物质层面修建起来,通向虚无精神层面的恢宏建筑,既根基于肉身,又超脱于其上。 是打通精神与物质区隔的巴别塔; 是贯通天人之限的不周山。 虽然它没有脱离罗南既定的秩序框架,只是做了一次演示般的重塑,却也使得罗南的神轮与身轮的耦合关系,切入了更深邃的层面。 冰冷深寂的神轮之海底部,有光芒上冲,精神干涉物质,物质干涉精神。在古典哲学概念上,则是阴阳摩挲,清浊相交,引发电光贯击,灿烂的电火遍及神轮、身轮结构的每个角落。 在此力量作用下,前后生死窍顷刻通达,体内浑然一片,山石无不密,流水无不至,看似矛盾,却是不同维度层次上的交汇贯通。 因为维度层次上的拓展,相应的作用区域,自然不再受限于基本的形神结构,而是向外自然扩张,在周边虚空,荡起无形的涟漪。 自我的逻辑,自我的框架,对外部世界形成了微幅的扭曲。 罗南一震止步。 不知不觉间,他已经走到了一处桥面上,脚下就是划分校区南北两岸的穿林长河。 身后薛雷三人齐齐上抢一步:“怎么了?” “唔,我好像,觉醒了。” “……” 恰好一只湿地丛林的特色留鸟白头鸭,摇摇摆摆到河边,或许是被浮雪迷惑,一脚踏上冻起的湖面,猝不及防之下,嘎嘎叫出了声。 身后那三位,心情概略如是。 第二百八十章 屋飞雪 撒花撒花,恭喜某个弱鸡终于摆脱了候补帽子,正式进入七万人大集体。什么时候摆一场,大伙儿给你贺贺,我会抓条鱼回去当礼物——来自海底的贺电。 看这势头,里世界的评级公司都要炸,军方情报部门大概要天天拿你大头照当靶子扔飞镖玩儿。要不要我从老高那儿拿几叠符纸镇一镇——忠厚的工艺品店老板。 我觉得欧阳会长才真的炸了,他的自我逻辑理论肯定要出修订版。这两天协会生物组天天抽我加班,我自已的论文都没法写——怨气冲天的医务工作者。 精神侧变态以肉身侧的模式觉醒,这其实算是走岔了道吧!也许下一刻就走火入魔,呕血身亡——悲观主义信众。 擦,肉身侧有什么不好?南子要不你到荒野上来,不用走多远,咱们再来个突击训练,巩固一下——正进年度修行的前特种兵。 主要还是看战斗力提升了多少,其他的都没意义,我可做个陪练——低调的刺杀者。 错,一切问题都是经济问题。最重要是看身价提了多少。现在想找罗老板留种的实验室已经增加到十二家,这只是正式提出申请的数目哦。我觉得,光卖精子,海天云都那个大家伙,都可以换所有权了——博学的狗头师爷。 灵波网上,罗南被强行拉入了某个临时话题组,里面几乎包括了他认识的所有协会成员。某种意义上,大家也算是热情高涨,贺言雪花般飞来,只不过到后来,方向性未免有些偏差。 对此,罗南翻个白眼,简单回一句“在上课,回头我请”,随即将话题组的信息设为“接收但不提醒”模式。然后抬起头,继续和薛雷一起,认真看修馆主写字。 此时他身处的环境环境比较古怪,零下二十度的雪天,整个屋子的前后窗户依然洞开,而且没有暖气、空调等取暖设施,内外温度几乎毫无差异。以至于雪花都飘洒进来,在窗台、地板上积了薄薄一层。 虽是面见修馆主,但这里已经不是神禹道馆,只是一处单身公寓。面积不过五十平米,但由于修馆主用到的家具和生活品并不多,大部分又塞到了楼下储物间,房间里倒也不显拥挤,甚至有些空旷。 在书房里,也只是一桌一椅罢了,墙角倒是堆了些纸质书籍。桌面上倒是笔墨纸砚一应俱全,镇纸压住宣纸上端,然而侧行的气流吹过,纸张边缘还是微微颤动。 但不管怎样,笔锋尖毫所落之地,纸面都是平整安稳,只见墨迹流转,一气而下,三十二字,联结成文,其词曰: 天地设位,乾坤阴阳。变动不居,往来无常。运化坎离,为道纪纲。穷神知化,德配苍苍。 书写之时,修馆主随口解释,这段话的大概意思就是:人身一天地,身外一天地,二者变化无常,修行之人,一定要把握最核心的纲纪。由内到外,把握秩序,天人贯通,才能做到德配天地,道冠古今。 这里面的字眼儿,就是“纪纲”二字。 罗南深以为然。 “纪纲”就是秩序,就是效率,就是格式。 在他觉醒以后,形神干涉,维度层次扩张,掌握的资源增幅惊人,多维度多角度交错感应之下,精度也大幅提升。不说外部世界如何,就是单论自身,当罗南集中注意力的时候,已经可以感受到神经细胞膜细微变形,作用在神经末梢,导致某种生物电的流动变化,乃至形成具体神经冲动的全过程。 一根神经已如此,整个神经系统计算下来,相应的信息量可想而知。 再从细节扩展开来,涉及人体复杂的结构。在细胞层面,人体其实充满了拼装的痕迹,在微观层面,每个细胞都相对独立,又精妙的组合在一起,源源不断地生产生命所需的基本源质,以及维持生命的能量。 再往大了说,五脏六腑、筋膜血肉,每部分都是人体系统的构件,供能、传导、做功,实现人体的各种机能。 如此复杂精密的系统,要想完全驾驭,控制每个细节,除非将人脑换成超算,还要外挂超强的能源和散热系统才行。 所幸人类漫长进化过程中,已经形成了一套相对完善的基本信息处理模式,足以应对正常生活中的大部分情况。 掌控的资源和相应的处理模式结合在一起,就是一种“自我格式”,只是比较模糊和低端。 但对于能力者、觉醒者来说,要驾驭远胜于常人力量,接触更深远的层次,甚至从广阔天地之间有所收获,就必须要有更高效、更简洁、更精密、更具针对性的选择。 “你的格式塔、薛雷所得的符种,军方的格式之火……其实也包括一切能力者修行、应用的惯常模式,都是纪纲、都是格式。只不过,这里面有粗糙、精致之分,有小径、大道之别。” 修馆主洗去笔上残墨,归于笔架原位,口中言语亦如在笔洗中润开的墨汁,轻淡入无:“一切纪纲格式,都要有细节、法度填充,否则只算是谈玄论道,听着都对,其实不着边际。在这一点上,我不讳言,传武流派的积累仍然粗浅,直感体验和哲学思辨过多,在实际发展中,已经远不如吸收了相关经验,并举全世界之力推进的原型格式研究。” 他轻描淡写地否定了自家最擅长的领域。对此,薛雷嘴巴动了动,最终没有说话;罗南则面色沉静,细细思量。 修馆主面向罗南:“到了觉醒者阶段,没什么可教的了,毕竟你还是走的精神侧路子,不必与人近身格杀。我只是提醒你,人类多年来的研究成果已经非常丰硕,闭门造车是最愚蠢的行径……如今这时代,就算大家齐心协力,也有填不上的天堑,何况其他。这一点,薛雷也要记住。” 罗南和薛雷同声应是。 不过罗南紧接着就道:“今后修行,还要请馆主时时鞭策。这两天我一直在考虑‘格式’的问题,有些不靠谱的想法,还要请馆主审阅。” 修馆主摇摇头:“不让我得清净吗?也管不了你们几天了。” 两个年轻人面面相觑,薛雷对罗南挑眉弄眼,表情紧张又烦躁。 罗南知道是怎么回事,随着今年冬至日益临近,雷隼武馆段宏与修馆主的约战已经迫在眉睫。不说那个段宏实力如何,也不说其与军方有着怎样的勾搭,单只修馆主这边,搬家、闲坐、练字……其他的一切没准备。 眼看距离12月22日只剩半个来月,时间越接近,薛雷越是焦躁。 罗南完全不明白修馆主的打算,但他的感觉不太妙。以前他看不透修馆主,也不敢失礼强行探测,觉醒之后,终于在薛雷鼓动下,借着演示之机,大略探了一回,反馈回来情况很是糟糕。 修馆主的身体状态简直是一塌糊涂。他体内就像有一个失控的原子炉,时刻放射出灾难性的脉冲,破坏周边的一切,但在真正扩散出体外之前,又神奇地一一消解,不显露于外。 若说有,也只是过高的体温,所以在寒冬飞雪之时,这间公寓依旧窗户洞开,用以发散。 如此的消解手段,体现出修馆主超强的底蕴,可伤害已经形成,五脏六腑的运化机理都严重受损,甚至还要涉及更根本的基因层面,那已经不是罗南所能理解的东西了。 修馆主强吗?肯定强,就是现在也内蕴着恐怖的力量。 可是他能打吗?罗南不敢想,在他看来,以这种糟糕状态,也许稍微有些过头的动作,修馆主自家都可能五腑崩解,内火焚身。 怎么会到这种地步? 而既然到这地步了,那什么“约战”就根本不该应下! 罗南已经和薛雷商议过,无论如何要打消薛馆主应战的想法。大可换个形式,什么弟子战也好,群体战也罢,甚至可以预先上门踢馆,反正要么不应,要么弟子服其劳,让薛雷这个硬货上台,是胜是败,都无所谓了。 两人交换几回眼色,就想趁机讨论这个话题,却不想修馆主“恰好”便将语句卡在前面,依旧是对罗南说话: “你说过,你的祖父留下了十六字诀,本身法义精微,连贯缩读又是一种呼吸吐纳的法门。我一直很好奇,如今能否写给我看看?” “……好。” 罗南找不到拒绝的理由,刚一应声,修馆主便从笔架上取了一管狼毫,亲自蘸了墨交给他,薛雷则知机换了纸。 现在的年轻人,哪练过毛笔字?就算狼毫韧性较好,便于下笔,罗南也是全凭着稳定的手腕功夫,强行描画。虽不至于东倒西歪,却全无提留转折之美,连用墨都是没谱。十六个字或僵硬如柴、或枯淡滞涩,惨不忍睹。 修馆主并不在乎,他将涂画了字迹的宣纸摆正,放在眼前仔细观看。中间也不抬头,伸手示意,向罗南要过了那管狼毫,在第二节第四个字上圈了一笔。 随即就在罗南的丑字旁边,重书一遍,那个字是: 炉。 第二百八十一章 盗天火 修馆主提笔写了一个“炉”字,但开口之后,头一个提到的却是“狱”。 “我猜,第一个‘狱’字,或许是你在精神侧修行的立意所在。我对精神侧修行并不精通,但也能感受到,你的灵魂力量有着超乎寻常的束缚力,修行的时候,在这个方向多用点心,总是没错。” “谢馆主指点。”罗南对修馆主指出的“束缚力”一词非常佩服,这确实点出了他灵魂力量的典型特质,这也是他自昨天觉醒之后一直在考虑的事,但因为想法太多,反而不如修馆主一语道破来得清晰明确。 修馆主微微摇头:“我只是随口说说,毕竟还是外行,你自己有数才行。但这个‘炉’字,我却要说——实在精到得很。” 他在自家所书的“炉”字之外,也画了一圈:“炉,本义是贮火的器具,又作冶炼、烹饪之意。而在修行上延伸开来,多作‘根基’讲,又曰改质易性,提炼精萃,实在是修行人绕不过去的根本要义。” 稍顿,他轻声道:“这也是一条通天大道的起点。” 罗南又和薛雷对视,以前修馆主讲授功课的时候,骈四俪六时或有之,里面不乏夸张之语,多半是修饰性表达,要他们记忆清晰。 可像这般,以大白话说起“通天大道”,多少显得有些突兀。 薛雷忍不住要做确认:“通天大道?” 修馆主掷笔于笔洗中,看墨汁二度扩散:“同样是‘炉’,柴火灶、煤炉、蒸气机、原子炉、聚变堆,总不一样。如此拾级而上,难道不能通天吗?” 薛雷汗了一下:“反应堆的话……” “你们协会所说的超凡种,与一个核反应堆有什么区别?人身所在,怎么就能运使如此级别的能量?更不用说那些人青春常驻、返老还童、思接万里、洞穿虚空,如此种种,区区一个反应堆,还未必赶得上。” 修馆主沙哑的嗓子,不知怎地,竟带着些铿锵之音:“当今之世,是修行者的盛世。有可行、可参、可验、可证的事实存在,足以证明我们的思路没有问题、原则没有问题,只是缺少一些实现它的操作细节,而这些细节,要用时间、精力、生命堆积起来……” 罗南怔怔看着修馆主,听他说话,隐约感觉这些言语,并不是在传授什么,而是叙述一个已发生的事实,以及仍在持续重复、但又不断垒砌叠加的过程。 墨汁已经化开,笔洗中水色暗沉,修馆主重新将狼毫笔放回笔架,嗓子又恢复了一贯的低哑: “传武的路子在‘觉醒’之后,其实已经走到了极致,只不过当今自然环境变化,部分人还可以凭借天资,借天地外力,再进一步;当代有关燃烧者的研究,也并没有提高上限,只是将打破天人之障的条件放宽了许多,当然他们还在研究,还在进步。 “至于更少量的所谓‘超凡种’,似乎又往前迈了一步。可是让他们说明白,怎么迈出去的,接下来又该怎么做,十个里面恐怕有大半难知究竟,还有几个不知所云。 “道理人人可讲,细节却是最可怕的壁垒,让世人碰得头破血流。嘿嘿,穷神知化,德配苍苍,如果真的有人能够洞彻其中的奥妙精微,为这条登天之路逐级设阶,引为先导,自然功德无量,无以伦比!就像是古之燧人氏,又比如盗天火的普罗米修斯。咳呵呵……” 应该是很久没有讲过这么多的话,到后来修馆主已是中气不继,咳嗽起来,面色赭红,脖颈都是发赤。然而咳中带笑,笑得罗南和薛雷又是担忧又是迷茫。 罗南可从没想过,还能有人像修馆主这样,随意品评超凡种,且语多不屑。不说别的,单是这份傲气,已经世上罕有了,偏偏还让人觉得很有道理…… 他很想听到更多相关的信息,但看修馆主的状态,体内失控的“原子炉”造作更烈,竟然有引动旧患之势,哪还敢劳烦?便给薛雷使了个眼色,让他在这儿照顾着,自个儿则提出告辞。 修馆主也不挽留,只是在顺过气之后,对他讲:“现在你不必急于考虑这些。你的潜力自然发掘时期还没有过去,多琢磨些应用法门才更现实。至于‘炉子’的事,等到你自身潜力开发将尽,又找不到前路,再慢慢研究不迟。” 罗南喏喏应是,随即告退。 临出书房门的时候,修馆主忽然又道:“太极球里的机芯,你们拿去了?” 薛雷有些尴尬,瞥了罗南一眼,忙道:“是我拿去修理,马上就要修好了。” 罗南却是一个激零,扭头看过来:“馆主知道那是机芯?” 修馆主没有正面回答,只道:“当初我孤身回来,也就带了这一件纪念品。既然是纪念,修不修也没什么,它本来就是种残次品,就像现在的我们……去拿回来吧。” 现在的,我们? 这时,薛雷给罗南使眼色,罗南却没留意,他心中正是潮涌不息。他以前只以为,修馆主是位大隐隐于市的传武大家,可今天才知道,原来馆主对于里世界,对于燃烧者,包括对机芯这种颇为机密之物,都有相当的认识。 这是何故? 对其他的,罗南都可以不在乎,但对于“机芯”,对于这种与他父母有千丝万缕联系的奇特造物,他不可能无视掉。 罗南念头纷杂,干脆就愣在门口,但在此时,手环上有通讯接入,将他唤醒。 修馆主见状,便示意他可以离开了。自家则垂眸细看那幅罗南写就的丑字,没有再说话的意思。 罗南纠结片刻,终于还是对修馆主的尊重心思占了上风,慢慢转身。同时低头看来电提示,显示为谢俊平。正要接通,忽听到一声: “罗南。” 相识以来,修馆主很少这样直呼其名,罗南又愣了一记,忙按掉通讯,旋过身去。却见修馆主头也不抬,平淡开口:“你有一个好爷爷,他给你开辟了很广阔的空间,你不能辜负。” “……是的,谢谢馆主。” 至此,修馆主真的不再言语,站在那里,如同枯木雕琢的人像。 薛雷还在留在公寓这里,观察一下修馆主的状态。罗南一个人出门,还有些恍惚的时候,谢俊平再次打来电话: “哪儿呢?怎么不接电话?” “刚从馆主家出来。” “哦,修炼啊。那你现在还在河武区,今天是什么日子,你没忘吧?” “记着呢,你的入教仪式不是在晚上么,现在才几点?” “嘿嘿,开着车吗?” “……开着。”听谢俊平的语气就不是好事,但如今的罗南时刻有保镖跟随,眼下才出门,就有秦一坤跟上,要说没开车,无疑是最低劣的笑话。 “开车就好,正好让你帮着跑个腿。我们这里那个特活泼的小子,翟维武,他干爹你认识的。” “……” “喂?喂!怎么了,信号断了?” “没有,听着呢。”罗南只是被巧合弄得有点儿懵,刚刚还说起机芯的事儿,突然就提及与之密切相关的人物,要么说夏城地邪呢! “翟维武他干爹……” “嗯,翟工,我知道。” 谢俊平咳了一声:“事情很简单,今天晚上翟工也要参加观礼,不过正好碰到周末加班,还没过来。既然你们认识,正好去顺路捎回来好了。” “捎回来没问题,不过这怎么也称不上‘顺路’吧。” 翟工所在的跨界电子城位于西城区,谢俊平的入教仪式举办地是林墙区的孤儿院,河武区正好在两者之间。罗南要捎人的话,必须先往回走,如果这也能叫“顺路”,那“拐弯”该怎么解? 谢俊平继续嘿嘿:“多理解嘛,实在是翟工今天忙得抽不开身,维武那小子出了个馊主意。让你过去排一个高级号,出个外勤,直接把他老爹拉出来,中间费用什么的我出嘛。” “……够馊的没错。” 不过,罗南更觉得这像天意。 大约二十分钟后,罗南一行到达跨界电子城。周末时段,这里确实越发拥挤,生意好到爆棚。 罗南在车上的时候,已经加价要了一个指定维修师的“专有服务”,等他进入维修大厅,开放式维修台上忙碌的翟工,立刻收到消息,抬头远眺,见到罗南等人,隔空做了个“稍等”的手势。 很快,漂亮的维修顾问快步走过来:“你好罗先生,您的‘专有服务’已受理,翟工现在还有一些手尾没有结束,他邀请您到独立维修室稍等。” 要说罗南已经是跨界电子城的熟客了,而且一直是找的翟工,维修顾问早就记住他的样貌,更是笑靥如花。 罗南往开放式维修台那边回个了“ok”的手势,跟着维修顾问进入245号维修室。秦一坤陪在他身边,高德则在外面警戒。 自从跟随翟工学习工程学、机械设计以来,这间翟工专用的维修室,罗南来了也不止一回,里面的很多设备他都亲自上手操作过。 在这个房间里,他拥有仅次于电子城超管和翟工的权限。虽然空间狭小,但很亲切,进来之后,他还主动当起主家,打开饮料箱,给秦一坤还有门外的高德送去纯净水。 然后就是等待时间。 罗南在这里从来不怕没事做,他手边还有翟工布置的几个实操作业没有完成,这里甚至还有他留下的一个半成品芯片。 不过,今天他过来,除了完成谢俊平的请托,还有一件更迫切的事情要处理。 罗南深吸口气,打开翟工为他保留的储物柜,这里面除了他的半成品芯片,旁边另一个透明的小塑封袋里,还有一块菱体金属,只有米粒大小,形状规则,正是来之前,馆主和他讨论过的机芯。 第二百八十二章 会客室 罗南盘膝坐在空旷的大殿中央,感知中足有上万平米的巨大空间没有任何支撑,通透得一塌糊涂。周围是一幅幅缓慢旋转的结构图形,上面用简洁的线条和符号标识出机械内部结构功能以及各构件之间的作用关系。 这处空旷之地,是通过六耳在灵波网上架起的虚拟空间。除了可视可感的形态以外,还借用了夏城分会的部分超算资源,可以进行一定规模的分析计算。 天下没有免费的午餐,这处计算空间,要根据借用的超算资源计费,支付的还是非常珍贵的荣誉积分。 但这些细枝末节,已经不在罗南的考虑范围之内了。他现在最关注的,还是悬浮转动的上万张图纸。 这些机械示意图,一个月前罗南看起来还和天书一般。现在已经全无生涩之感,不但是因为前面一段时间的用功,也是因为他在短时间内大份量、高强度辨识和理解。 这些图样一共有两个来源。 一个源头是过去一个多月,翟工在修理太极球机芯过程中,梳理动态结构,还原出来的那部分,代表了可能的功能方向。 第二个源头要更远一些,来自于当初与量子公司冲突,击杀杰克获得的战利品,深海iv型机芯。这个东西原本是要上拍卖会的,但因为夏城会注意到它的特殊之处,就加以截留。这两个月时间,分会一直没有放松过研究,采取的研究方法也有一部分与翟工重合,所以这里面至少有三分之二的图样比较类似。 毫无疑问,借阅这部分资料,也要收费的。 按照罗南的理解,重合的部分图样,属于机芯三层结构充分展开之后,上千根粗细不等的丝线构建的功能结构。 但在深海iv型机芯这里,还有一些是翟工那个层次所无法理解的特殊图景,这些就涉及到精神与物质交互干涉的部分。 从罗南目前的认知来看,这里面包括了一部分“巴别塔”、“不周山”式结构,即打破精神与物质屏障的核心构形。 还有一部分,则涉及了同时涵盖精神与物质层面的特殊结构——当深海iv型机芯充分展开的时候,除了在物质层面可感、可知、可测的实质部分以外,还有一些是建立在“巴别塔”或“不周山”基础上的、关联精神维度的形态。这是科学仪器无法探测的。 级别上,深海iv型应该比太极球机芯高出至少一个档次。可话又说回来,翟工的研究毕竟受限于修为,在精神与物质干涉上,难以察觉更多的细节,这一点也必须考虑进去。 罗南只可惜手边没有深海iv型机芯实体,无法做出实地测试,只能通过两个月前的那些记忆加以对照。但两个月前,他的眼光见识和现在完全无法相提并论,所以里面还有大量的空白需要填充。 还有,太极球机芯也留不住了。 罗南睁开眼睛,食中二指夹着塑封袋,将里面的机芯提在眼前。在铁皮罩大灯照耀下,这个规则菱体之上,分明流动着神秘的光泽,吸引着他的魂魄。 当前,罗南是在林墙区某福利院内,参加谢俊平和杜雍拜入造物教团的入教仪式。 仪式非常简单,没有任何玄虚神秘的成份。作为主角,谢俊平和杜雍只是在福利院嬷嬷、孩童以及周边一些信教居民的见证下,上交了他们的“作业”,由教团导师万塔院长验证通过,便获得了教内“持戒者”的身份。 万塔院长则在人前简述了一遍“物性”和“秩序”的理念之后,便宣告仪式结束。 罗南甚至觉得,万塔院长只是想借这个机会,让福利院的孩子们享受一顿由某个夏城大纨绔卖力布置的美餐。 至于谢俊平和杜雍,都还是比较满足的,最具逼格的神秘元素,在他们正式入教前的考验中,已经体验得够多了,而且也取得了实实在在的效果。 神秘+实效=虔诚。 这条公式在绝大部分环境下都适用,更重要的是,大家都高兴就好。 入教仪式和晚宴是如此随意,罗南也有了更多的私人时间。他觉得正厅的宴会上孩子太多,比较闹腾,就在福利院的其他房间转一转。 罗南一直很佩服万塔院长的巧手和设计理念。这处由废弃商场改建的福利院,在其手下真正有了一份“格调”,是那种艺术的秩序感。此时他所在的地方,就是上回曾经呆过的会客室,倚在半旧的桃红色沙发上,外面的喧闹声降至一个相对舒适的区间,竟带来一份奇妙的静谧感 所以,罗南就在这里,花了个半个小时去申请计算空间并对照思考,也没有人打扰,非常舒服。 不过,这份舒适之意,在面对机芯的时候也不免沉淀下去。 这个小东西,最迟明天便要还给修馆主。即使已经留下了完备的图样,可要想通过简单的图纸对照获得成果,未免就把机芯这玩意儿想得太简单。 心里叹息一声,罗南手指轻搓,将袋口打开。此后再没有其他动作,袋子里的机芯却自动浮起,穿出袋口,向外侧较宽敞的区域飘去。 “嗡!” 低沉的震鸣声入耳,悬浮空中的机芯先是探出六根“触须”,随即根根分岔,形成三十根副枝,而在肉眼难辨的层面,则有1240根更纤细的细丝,构建成复杂绵密的网络,分布在直径约一米的区域内。 罗南意念再转,灵魂力量与物质层面交互干涉,形成几近无形的波动,扫过那片区间,将其结构变化收纳入心湖。 正如机械示意图上显示的那样,复杂结构时刻都在发生变化,要想一一确认其功能,除了超级计算机,几乎再找不出好办法。 也亏得罗南从未指望,能够在短时间内破译机芯的究极奥妙,否则也未免太看不起整个地球学界的研究能力。他只是借此打消最后一点不切实际的幻想,然后集中精力去寻找某个征兆。 残次品。 “就像现在的我们……的残次品。” “现在的我们。” 因为涉及到父母亲人,也因为语境和措辞的缘故,罗南对修馆主所说的话很在意、非常在意! 在罗南看来,修馆主当时的表述虽然没有明指,也没有将前后的主题明确联系在一起,但其中的意义是一贯的: 他们讨论的主旨是人类修行的纪纲,然后集中在“炉”的概念上。 修馆主的言论以及他自身的状况都确凿无疑地指出:在“炉”的建构法门上,当今世界并未取得合理完备的结果,包括位于最巅峰的超凡种。 以这个逻辑流转而下,修馆主又提起了机芯,将其称为残次品;更重要的是,话中还有一个“我们”。 有鉴于此,罗南只能认为,修馆主将机芯和当今世界的能力者、至少是涉及到“炉”的概念的修行者做了类比。 机芯是残次品,能力者也是残次品。 能力者的残次品,是因为未能完成“炉”的建构,那么相对应的机芯的残缺,是不是也因为“炉”的结构的缺失? 还有,缺失是相对于完整而言的。 完整的参照在哪里? 罗南从多个角度观测机芯结构,可一时半会儿又怎么可能洞彻里面的奥秘? 正仔细观察的时候,他感应到外面有人来,刚准备将机芯收回,心里念头转过,却没了下一步动作。 有节奏的敲门声响起,罗南道了声“请进”。 会客室的房门打开,万塔院长穿着类似于神父样式的袍服,慢步走进来。进屋之后,他的视线很自然地落在悬浮的机芯结构上。 “万院长,辛苦了。” “没什么,就是孩子们闹腾了些,没打扰到你吧?” “没有,这里真是个闹中取静的好地方,比较适合考虑问题……王嬷嬷还给倒了水。” 两人寒暄两句,罗南又伸手示意,请万塔随便坐,后者便坐在沙发对面的同色躺椅上,身体则自然挺直。他们一个礼貌得不像是在自己地盘上,一个随性自然如在家中,倒有点儿主客颠倒的意思。 然而两边都不是看重繁文缛节的人,彼此的做法也都是依照本心,且表现出了相当的尊重。 万塔尊重罗南的**,罗南也没有敝帚自珍,而是将机芯结构完整地呈现在万塔面前。 这种坦荡模式,自从两人头回见面就一直延续下来。因为他们知道,彼此都是属于“守序”派,而且维持秩序的范畴也不尽相同,即使不算完全志同道合,也没有直接的理念冲突。 更重要的是,他们都希望发扬自身的理念,让更多的人认同,并作用于更广阔的领域。因此,都可以接受彼此的“传道”,并进行切磋对照。 罗南保留呈现机芯结构,就是想让万塔给他提些意见。 “这是什么?” “让人头痛的东西,我希望万院长能给些意见。” “好啊,我看看。” 万塔不做那些假惺惺的姿态,入座之后也不废话,身上辐射出来的物质波,便覆盖了机芯结构所在的区域。 罗南以为万塔需要观察一段时间,但他显然不了解这位造物教团导师思考问题的习惯性模式。 “簌”地一声轻响,躺椅旁边矮几上,此前王嬷嬷放在这里的水杯之中,突有一道水光冲起,凝而成珠,悬浮空中。 第二百八十三章 造物法 水珠的大小,与太极球机芯相近。 悬浮之后,便开始进行轮廓微调,在灯光照耀下,显现出醒目的棱光,成为一枚标准菱体,切面反射以及水波效应,使它既像是璀璨的钻石,又如同温润的珍珠,煞是动人。 虚幻的反射光,不属于罗南关注的范畴。但他一直盯紧水珠的型态变化,看几乎浑不着力的水珠,如何凭空勾勒轮廓,直至与太极球机芯的造型完全一致。 这就是万塔的造物法? 罗南还没有真正解析清楚,接下来两秒钟,他就看到了一个更加美轮美奂的魔术式场景。 刹那间的水光盛放,千百根如虚似幻的细丝绽开,依稀映射灯光,仿佛一簇半透明的花朵,随着结构进入稳定态,奇景一现即隐。 罗南不自觉吸了口气。 “哦,抱歉,还差一些。”万塔五指合拢,已经散开的水光细丝瞬间收回,重新还原为最初的水珠形态。 他再次看向旁边的机芯结构,想了想,问道:“三层逐次打开,对吧?” 罗南“唔”了一声,点点头,随即醒悟过来,干涉力变化,使充分扩展的机芯结构回收,还原为最初形状。然后重新刺激、打开。 万塔认真观察,有些惊讶:“体积上几乎没有改变,这东西的材质比较特殊,收拢的时候也许物性有变化……” 说话间,水珠也像机芯那般,层层铺开,不再是最早时那样瞬间绽放,感官上的刺激少了一些,但这里面不可思议的塑造和控制力,更让人佩服。 某种意义上,罗南也可以通过干涉力,构建精微结构,就像凝水环那样;当然他也能玩水。他有“灵魂披风”模式,神轮通过凝水环,充分干涉物质层面,可以架设起深海图景,甚至是水分子富集的奇妙空间。 可这种手段,是作用在精神与物质的交界地带,应用在虚实之间。比不得万塔的造物法,在纯粹的物质层面,精湛地体现这一切,真实不虚。 罗南已经觉得万塔的手段神乎其神,但万塔还是觉得不够完美。他一次又一次地收拢水珠,然后重新塑形,仿佛永远不会厌倦。 在这过程中,罗南也没有厌倦,他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晶莹剔透的模型——这不只是模型,罗南能够感觉到,在万塔发力维持其形态的时候,这玩意儿应该可以呈现出与机芯类似的功能。 罗南再次吸气,冷不丁地说出一句:“能教我吗?” 万塔没有说话,只是瞥了罗南一眼,点点头,继续他的操作。 罗南也不再多说,集中精神,看着水体一次次如鲜花般绽开,越发完美地模拟太极球机芯的结构。 触须、副枝、细丝,层层分化,层层拓展,共形成三层相对清晰的区域。 和最初见识这一场景的时候差不多,罗南不可避免地想到一个要素: 格式论。 爷爷的格式论从一开始便推出观想图形,那个正四面体及其内切外接圆球的结构。罗南已经确认,这种结构与机芯有着密切的联系。 无论是深海iv型机芯、还是在太极球机芯所体现的动态结构上,包括杰克从改造人转化为燃烧者的那一刻的记忆,都比较清晰的呈现出了这一点。 罗南甚至猜测,研究原型格式的科学家们,应该也抓到了这一个关键。像是燃烧者和格式之火,这些划时代的发明,很有可能就有所参照。 爷爷呢?他的研究又是由何发端? 这一刻,罗南不可避免想起脑宫中盘绕的外接神经元。 那也是一枚机芯。 无论是罗南的情感划定,还是现实的验证,都证明了这枚机芯要比他所见到的其他两枚机芯高级,而且要高级得多。 至少从现阶段的研究资料来看,其他两种机芯没有虚空藏的功能,不能构成凝水环那种精微构型,更不能作为齿轮建筑通向云端的钥匙。 但现在的问题焦点,在于“炉体”。 如果在结合观想图形的同时,将机芯视为一个机械系统——这正是翟工研究的方向。那么,机械系统应当具备原动部、传动部、工作部三个基本部分,而原动部,有最大可能是修馆主所说的“炉子”所在, 罗南不指望能从机芯中找出一个完整的原动力,纯凭自身产生能量,就不符合能量守恒定律,就算是反应堆也要往里面添加核燃料棒的。 修行者拥有的强大力量,最基础的东西也是通过人体吸收食物等其他资源产生的;更高端的层次,也可以解释为精神与物质相互干涉过程中,从其他维度抽取过来的特殊能量。 从这个意义上讲,所谓炉子的真相,应该是对外界资源的重新整合利用模式。 在这一点上,三枚机芯都有表现。 太极球机芯吸收击打的外力;深海iv型机芯在杰克操控的时候吸收深蓝行者能源匣的能量;外接神经元体现出它惊人能力的第一件事就是从齿轮的能源中心抽取电力。 当然,它们都有一个转化的过程——罗南并没有被高压电流电死,修馆主也说过“逐次提升”之类的话。 那么“炉子”的标准,应该就是转化外界资源,生成更高级的能量形式,以实现高效利用。 哪个更高效? 太极球机芯通过存储转化击打的外力,带起数百公斤重的金属球;深海iv型机芯使杰克那样的改造人,可以生成格式之火,而且突破了精神与物质之间的壁障;至于外接神经元,更是以不可思议的手段,开辟出了可以容纳灵魂力量的虚空藏,并且可以随时变化形态,作为精神与物质交互干涉的媒介。 这里面的能力当然有上下之别。 要是让罗南进行排位,毫无疑问,外接神经元排在第一,深海iv型机芯排在第二,太极球机芯敬陪末座。 可在这里面,罗南未能明晰的细节实在太多,他也无法从中得出“残次品”的结论。而如果能通过完成三个机芯模型,加以直观比较,或许可以找出差异在何处、缺陷在何处。 这就是罗南希望学习万塔“造物法”的理由。 残次品……总要有个理由啊。 片刻之后,罗南翻开笔记本,点亮仿纸软屏,视线停留在主界面某个灰暗的a图标上。 这枚图标呈现出正四面体及内切外接圆的形状,正是经典的格式论观想图形,此时正显示为下载未完成状态。 该图标出现的时间,是9月底,他在水邑青石酒店与人面蛛交锋之后。代表的是他解析魔符或者其背后秩序框架的进度,但有时也能体现他的修为进展。 然而,自从霜河实境事件后,图标上的解析进度,就卡在了999的微妙数字上,一直停滞不前。即使这段时间罗南修为进步幅度巨大,认知层次不断拔高,对魔符能力的开发也是持续深入,图标依然没有任何反应。 如果从以前的角度去考虑,罗南只能认为,他在这般进步幅度之下,对于魔符、乃至于格式论所涉及秩序框架的认知,仍没有本质突破。 但现在,他不免从另一个角度考虑,是不是机芯本身出了什么问题? 罗南学习“造物法”的心情越发迫切了,不过接下来时间,论机芯的结构奥秘才是最重要的。 随着水珠拟形渐臻于完美,罗南和万塔也开始了相应的讨论。这种事情上,涉及到细节,差异和争论不可避免。 “必须考虑物性的因素。” “结构才是最关键的。” “恕我直言,你这是对不熟悉领域的逃避。” “但我觉得,先要找准切入点。而且万院长,我认为完全束缚在物质层面也有些偏颇了。” 两人说话声音越来越大,相应的领域也有所扩展,涉及了更多理念上的问题。算不上脸红脖子粗,但绝没有开始时候的和谐景象。 这时候,会客室的门又被敲响。小毛头翟维武从门外探进脸来,睁大眼睛:“你们要打架吗。” 讨论被迫中止,罗南和万塔对视一眼,同时摇头: “没有。” “没有的事。” 翟维武完全推开门,撇嘴道:“我感觉挺像的。罗南哥,我知道你的本事大、超能打,不过在这里,我们可不虚!” 小孩子里外亲疏分得倒清楚,而且话虽然随意,可罗南和万塔都发现了他的紧张情绪。 看来是真担心了……他们之前争论得很激烈吗? 今天多半是讨论不成了。罗南对万塔笑笑,收起机芯,正要安抚一下小孩子,六耳那边,却有指向性的信息发过来:“协会监护目标‘睡美人’失踪,请确认并协助搜索。” “呃?”罗南还没有完全明白是怎么回事,又有通讯接入。 来电的是何阅音:“罗先生,瑞雯失踪了。就在两分钟前,从监护病房消失。” “消失?瑞雯?”罗南的脑子有些反应不过来,“她消失不是很……啊哈?” 罗南有点儿懵。要说在他的封闭体系中,瑞雯就是那颗最自由的星辰。就算躺在病床上,物理方位明确,在格式塔、生命星空的映射,也是时隐时现,冷不防就消失一段时间,无法掌控。 这是从一开始就有的状况,他也习惯了。 可现在,何阅音的意思是:那小姑娘是在现实层面,从尚鼎大厦、从夏城分会重地、从欧阳会长和游老的眼皮子底下……消失了? 第二百八十四章 巷中影 瑞雯的骤然失踪,搅得夏城分会鸡飞狗跳。毕竟除了找人以外,还涉及到很多复杂问题。灵波网上已经新建了任务频道,防火防盗防量子公司,也许还要防总会。 短时间内,大半个夏城都动了起来,忙乱得一塌糊涂。 发生了这种事,罗南也只能从福利院匆匆离开。离开之前,他把手中的太极球机芯交给了同样参加观礼的薛雷,请他还给修馆主,暂时了去这桩心事。然后便乘车前往尚鼎大厦,去察看现场情况。 坐上车之后,罗南的思路仍不太清晰,但情绪上还算冷静。他一边发动封闭体系资源,尝试锁定目标,一边查看何阅音发过来的视频。 视频是瑞雯所在病房的监控记录,上面显示的时间为二十点四十分左右,大约五分钟前。 刚开始的时候,女孩安静地躺在病床上,身上监护、维生设备的管线有那么三五条,一切看起来还算正常。但数秒钟后,监控视频的焦点区域,纤细女孩睫毛微颤,随即睁开眼睛。 画面非常清晰,可在这一刻,罗南的心情却有些恍惚。 女孩儿的视线直视天花板,幽沉而平静,没有任何情绪流露。不像是长期昏迷卧床后的空洞迷茫,倒似对自家的境况非常清楚。 这一幕让罗南心中莫名压抑。 这是他亲手救下的人,又是半个信众,但绝说不上熟悉——认真来算,除了量子公司的实验室,世上又有谁知道瑞雯的真实来历呢? 或许,她早已经习惯了类似的情况? 罗南还记得,当他面对侵入云端世界的宫启,躁动愤怒之时,整个封闭体系中,只有瑞文给予了共鸣。 不是附和,是真实无虚的共鸣。 看似平静的表象下,那种压抑又流动的炽热感,完美地贴合了罗南当时的心境。那是偶然的协调一致,还是因为有着类似的经历? 罗南得不到答案,但心里的情绪,却因为那对幽沉平静的眸子,持续荡漾起来。他注视画面,有些愣怔。 这时,从监控画面上可以看到,因为瑞雯的突然清醒,监护室内外也是乱成一团,有医护人员开门进来,想做进一步检测。可想而知,在外间应该有更多人赶过来。 偏在此刻,原本清晰的图像骤然间模糊。事实上,并不是画面模糊,而是其所映照的现实模糊了。 病床上的瑞雯就像一个虚幻的气泡,在扭曲的光影中间闪了闪,便踪迹全无。仅十分之一秒的恍惚,病床就变得空荡荡的,什么管线都松脱下来,营养液滴到被褥上,那边还残留着人形压陷的痕迹。 ……这么个消失法? 罗南一时间也有点儿懵,忙把监控视频重新倒回去观看。第二回,他心里就有点儿谱了: 形神交融,浑化如一。 这正是瑞雯的拿手好戏,她就是一个游走于精神与物质边界的特殊存在。那一刻,她完全就是一个无实质的魂灵,自然是说走就走,而如果她能够跃入渊区、极域这样深度的精神层面,就是欧阳会长,也很难把她留下。 说着容易,可越理解里面的门道,越觉得瑞雯的所作所为,已经完全超出了正常超凡力量的理念范畴。 物质和精神彼此干涉,交互作用可以理解,可完全转化……那究竟是怎么做到的? 罗南没有在这个问题上投入太多精力,反正短时间内不可能想明白。相对于这些技术性的东西,他更介意瑞雯此时的想法。 这个与他心绪一角有所共鸣的“实验式女孩”,为什么离开?想去哪里?对他们这些人,特别是他,又是怎样的态度? 他坐在越野车后排,双手相合,抵在口鼻之前,掩住面部表情,也让自己更加专注,以时刻关注生命星空的变化。 在哪里?在那里? 车子已经驶入西城区,切一个斜角,向黎兰区而去。可在这时候,罗南猛地直起身来:“等一下,去定洋酒吧。” 旁边秦一坤讶然扭头:“哪个?” 罗南眼睛似瞌似闭,但生命星空中,另一个视角却变得越发清晰,相应的,灿烂星辰移转入位,给封闭体系带来了微微涟漪: “临海区,华英西路,定洋酒吧……快一些! 高德借后视镜瞥来一眼,方向盘轻摆,车辆脱离自动驾驶模式,拐上了另一条磁轨高速,车速骤增。 莫雅从酒吧后门走出来,用涂了卸妆液的湿巾,擦掉脸上的妆容。后巷正是个风口,细碎的雪粉好似飞刀,嗖嗖的打在脸上。 这样的天气,莫雅觉得倒还算清爽。可前面的同伴们已经啊呀呀地缩起脖子,争先恐后冲上保姆车。身后,新晋见习经纪人兼星探蒙菲早有防备,厚实的防寒服简直是为野外跋涉准备的,然而往身上一罩,原本就墩实的身子更圆悠了,实在没有半分商业精英的风采。 不过,人家本来就是过来取经、蹭饭的,还没正式上岗,也没法用商业礼仪约束。 再看真正的经纪人海京先生,一副型男打扮,粗呢风衣穿在身上,搭配暗红色调的围巾,极具时尚感。而信手抄兜,不急不缓的从容姿态,更能引得小姑娘尖叫,比明星还要明星,吊打前面几个不争气的三流摇滚从业者。 已经开始商业化的山溪乐队,在各个酒吧、夜店驻留的时间越来越少,绝大多数都是友情演出,还以前在地下圈子的人情债,同时也使上个月市政广场演出的成果进一步发酵。 目前情况只能说是不愠不火,每天给预售的出道专辑增加几个数字,如此而已。 莫雅三两下擦掉粉底腮红之类,随手将湿巾投向一侧的垃圾箱。原本都已经计算好了的,哪想到突然起了一阵劲风,湿巾团打在进口处,一挂,掉了出来。 “啧,太没型了。” 要是被狗仔碰到,这个就是传说中的三流女明星随手扔垃圾,毫无公德心,可以在八卦论坛上混一个位置了。 不过现在也用不到她修正,卡卡拉的怪声响起,后巷某个角落,埋伏在这里的清洁机器人受到刺激,从待机状态启动,慢慢行驶过来,铲走了湿巾团。 “好小伙儿,比我那两个弟弟强多了。”在机器人经过的时候,莫雅拍了拍它傻大黑粗的脑袋,“就由你下决定吧,今天是回家呢,还是去小窝?选a就汪一声,选b就沉默。” 机器人面无表情滑过。 “好吧,选b……咦?” 清洁机器人之前呆过的角落,也是巷子里摆放杂物的地方,扑楞楞的振翅声响起,好像有鸟儿在挣动。很快,“刮刮”的叫声就明确了,那是一只夏城常见的乌鸦。 是在觅食吗? “最近夏城乌鸦又变多了吧。”莫雅感觉,最近她出门总会碰到类似的情形,头上、身边时不时就会有乌鸦飞过,还好运气什么的都没有受到影响。 海京也往那边瞥了眼:“冬天除了乌鸦麻雀,很难再有别的鸟儿,除非你去生态公园……明天去逛逛吗?” “明天的日程是睡懒觉。你可以让蒙姐请你,就当贿赂了,以后在老板面前多说点儿好话。” “那还是算了,薇姐一句话抵我一百句,投资收益明显不对等。” 蒙菲直接把防寒服的帽子翻到头上,彻底成球:“这鬼天气,我宁愿上街做功课,也不会去什么生态公园,至少还能进商场蹭点儿暖气。” “那就祝你发掘出另一位薇姐。” “……承你吉言。” 三五句话的功夫,话题都不知甩到了哪里去。这时候,车上的马楼探头出来,催他们上车,一行人说说笑笑往车上去。 临上车的时候,正好清洁机器人已回归原位,保姆车车灯打开,将它的影子向斜前方拉长。 莫雅给这家伙送了个飞吻:“谢了。” “刮刮!”那是乌鸦在配音。 莫雅哈哈一笑,正要钻进车厢,忽地一个激零:“等下!” 她叫了一声,又跳下车去。车上,后续还有约会的水意有些恼了:“你有完没完!” 莫雅根本不理会,迈开大长腿,两步就来到车前。此时前灯光束向前,雪粉乱飞,将巷子内部的格局,又映射出一个扭曲的影子镜像。 便在这狭长扭曲的乱影中,莫雅看到,清洁机器人和杂物堆的影子掺在一起,在它们边缘,有一幅摆动的长影,边缘参差,下方略带弧形,应该是乌鸦扇起的翅膀,还有半边躯干。 可在那幅长影的侧下方,还有一道纤长的影子,前端与乌鸦身影融在一起,却隐约可见屈折的关节形状。而随后就是更加明显的腕部弧度,笔直的手臂线条…… 海京也从车上下来,和莫雅站了个并肩。他眯起眼睛,略错开角度,这时他就可以看到,在车前大灯的照耀下,分明有一截纤细的光祼手臂,托着那只乌鸦,在飞舞的雪粉下,轻轻颤动。 心头才一颤,身畔风过,莫雅已经冲上前去,直趋那处杂物堆,海京伸手,都连衣尾都没抓住。 一秒钟后,莫雅呼喊声充斥了小巷: “天啦,一个小孩儿!” 第二百八十五章 双指令 龙七穿着一件高领薄羊绒衫,从夜店里出来,即使加上臂弯搭着的休闲西服,其衣装也和其他人差了一个季节。但这种贴身款型,也非常有力地呈现出高人一等的健美身材。旁边一起出门的少妇,恨不能化身保暖外套,整个人贴上来,共同造就一段短暂又刺激的记忆。 然而,龙七不管是面对漫天飞舞的雪粉,还是眸含春水的少妇,都是一副笑吟吟的样子。他拒绝了少妇的邀请,却又留下社交号码,然后头也不回走入冷风之中。 零下二十度的低温,对他来说毫无意义,一如那个体温快要上升到四十度的躁动女人。 晚上九点,他所在的临海区夜店街,其实还没有进入最热闹的时段,他很喜欢这里的氛围,可惜临时派发的任务,带给了他一些破坏性的预期。 沿着夜店街走出几百米,凭借刺眼的红蓝警灯,他找到了任务指定的区域。那是一处音乐酒吧的后巷,从这边看过去,街灯下,巷子里黑压压的围了一圈人。 他信步走了过去,然而刚踏入巷子前端,某个悸动念头骤间滴落心湖,嗒然有声,更将森森寒意,层层扩散开来,转眼蔓延全身。 龙七打了个寒颤,倏然止步:这是零下二十度的低温也没能做到的事。 “小家伙,别紧张啊,让姐姐看看。” 巷子里,莫雅冒着被乌鸦翅膀扇到的风险,半蹲下来,和孩子的直线距离更近了一些。 这个孩子很瘦。 这是莫雅的第一印象。孩子穿着宽松的病号服,头发大概有两三个月没有打理了,垂过了额头,挡住小半边脸。而在杂物堆、乌鸦以及围观人员的阴影覆盖下,打进来的片断光芒,让他的面孔显得越发瘦削苍白,也不可避免有几分阴郁色彩。 这让孩子显得更成熟一些,不过有罗南那货当参照……实际年龄也就差不多吧,或许更小一点儿,十四、十五? 莫雅试图确认,孩子身上有没有手环之类的身份标识。正常情况下,为了便于在这个权限社会生活,就是全无行为能力的幼儿也会带上身份识别卡带之类。 但找了两圈,莫雅并未发现类似的设备。 可他身上的病号服是什么意思?记忆里,周围也没有什么医院啊。 坐在杂物堆旁边的孩子,确实没有动弹的意思,只是盯着手上承托的乌鸦。而这只乌鸦的体型非常硕大,比同类要大出一圈儿,此时也歪着头,回看孩子,偶尔扇扇翅膀,刮刮叫两声,里面仿佛透着些无奈的味道。 事实上,自从这位同属信众的伙伴骤然闪现之后,名为“墨水”的乌鸦,已经快半个小时没飞起来了——人家不撒手啊! 莫雅有些拿不准,她挠挠头,回头一看,却给吓了一跳。不知什么时候,后面黑压压地围了一圈儿人,山溪乐队成员、闻讯出来的酒吧老板、顾客等一堆看热闹的闲人,把不算宽敞的巷子通路给堵得严实。 刚刚赶到的警察,正辛苦往里挤。 “警察来了,大家都闪开些。” 莫雅示意经纪人出手赶人,她怀疑眼前的瘦小孩子,可能存在一些精神方面疾病。因为这孩子的神情态度,实在与正常情况不太搭界:明明有一圈人围观,这孩子不言不动、不关心、不理会,只是轻抚手上乌鸦的羽毛,嘴里还喃喃说着听不太懂的话。 自闭?精神分裂?还是别的什么……原谅她会这么想,没办法,家中有老人如此,让莫雅比较敏感。 她担心聚太多人,会造成不良刺激之类。 海京这时候表现出经纪人的担当和手段,几句话的功夫,就让出警的警察帮着他一块儿把大部分围观人员赶回酒吧去,顺便让已经受不了后巷冰冷低温的山溪乐队其他成员,由蒙佳监督,赶紧上车滚蛋,只留下作为第一报案人的莫雅和他自己。 事情到这里还算正常,但接下来事情就陷入了停滞状态。 那个坐在角落里的小家伙,肯定是精神有异于常人,始终不言不动,围在他身边的一圈人,不管是好言相劝也好,哄哄抱抱也罢,都没能把他从那个角落里拉出来。 最终换来的,只是乌鸦不满的刮刮叫声。 这就尴尬了。 出警的治安官还是个小年轻,这时真要给跪了:“这孩子太倔……问题是系统上也没资料啊,sca的数据库里没有,市里所有正规医院、福利院、疗养院,近期也没有像这样一个孩子入院的记录,我怎么觉得这是大案子的节奏?” “我也通知sca儿童福利机构了,也许术业有专攻?就是来得太……阿嚏!” 在劝说期间,海京已经把身上的风衣脱下来,想送给孩子保暖。然而人家丝毫不领情,拍动翅膀的乌鸦大哥,也是个阻碍,海京也不好意思再穿回,只披在背后,在小巷里冻的直跺脚。估计事态再不解决,他可能会因为重感冒送进医院挂水。 但他现在最担心的还是莫雅。这位高光低温的美貌女子,自认为抗冻,身上穿的也就是那回事儿,肯定也给冻得不轻。过两天还有商演,万一出了状况就麻烦了。 他便劝说道:“莫雅你也先回去吧,我留在这处理,回头有了结果,我第一时间通知你。” 莫雅也知道,自己算是给大伙添了麻烦,举手示意抱歉,可还有些不甘心。突然就伸手,捏住小孩子的面颊:“喂,倔小孩,你再不应声姐姐可就走了啊!现在反悔还来得及,只要跟上来,热饮蛋糕的伺候……哎?” 说也奇怪,在凛冽的寒风中,她手都快冻硬了,小孩子瘦削的面颊依然鲜嫩温热,手感倒是极佳。 殊不知她这边动手,后巷某个阴影角落里的龙七,看得眼角都抽了一记。 隔了有段距离,不过龙七还是确认了,那位缩在杂物堆旁边,头上身上都积了一层雪粉的瘦削小孩子,究竟是哪个。 他的上一组搭档,强悍的拳二,心大的墙五,正是在这个小孩子穿透一切、腐朽一切的攻伐手段前重创,身体机能严重受损,在运载回去的途中,惨遭杰克毒手。 拳二当场身亡,墙五保住了一条命,但也因为不再适合一线工作,最终黯然离职。 在那个噩梦般的夜色中,以“蛇七”代号出动的龙七,最痛恨的当然是那个无耻凶残的改造人,可那家伙已经完蛋了。 剩下的,就是这个孩子,好像叫“瑞雯”?也不知道其瘦削纤细的身躯内,蕴藏着怎样的能量,竟然强行打穿他们七人深蓝小组的围追堵截,最终还是不惜代价动用了粒子炮,才将其击昏。 呃,话说从客观角度看,好像是他们这边更无耻一些。 不管怎么样,代号“蛇七”的龙七,对巷子里面那个小孩子,抱有非常复杂的情绪。更不会像那个母性泛滥的蠢女人一样,径直去玩什么“摸脸杀”,说不定胳膊直接断掉好不好! 既然摸脸都危险,这个任务本身…… 龙七心里转着多个念头,也和发布命令的上峰交换信息,就任务的具体内容进行沟通。没过两分钟,另一个渠道的指令传送过来: “蛇七,从现在开始,观察待命。” “咦?” “嗯哼?” “深蓝那边……” “你现在是天青保全的高级雇员,要挣外快的话,需要我帮你解除雇佣合同吗?但请预先支付违约金。” “……了解。” 龙七立马就缩了,或者说他找到了远离危险的理由。但接下来他忍不住又道:“白博士,你不担心你的合同吗?” “从克莱实验室出来的博士,在哪儿都不会没工作,重点是我没有违约金条款。” 问题是,你同样是从天启实验室出来的。从那边出来……有活人吗? 这句话,龙七没有说出来。自从白心妍博士成为天青保全夏城分部的负责人以后,他们这几十号深蓝行者,越发地明白了“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的道理。 作为深谙燃烧者理论和人体系统理论的高级研究人员,白心妍可以随时调整他们的训练课程,在不明显增量、不影响效果的前提下,让参训人员深刻理解“天堂和地狱”的显著差别。 “好吧,请指示。” “规范行动模式,观察待命。” “是。” 在深蓝行者的正式行动中,越级指挥是明令禁止的事,龙七只需将信息接收设为“战备模式”,便可以只接受直接上级的作战命令。当然了,那也就代表着,现在还在他耳边聒噪的另一番指令,将完全屏蔽。 龙七稍做犹豫,对深蓝那边,是直接装糊涂呢,还是告知一声?也就在这个时候,另一边巷口有车停下来,刚刚停稳,就有人开门下车。 巷子不长,龙七借着路灯,看清了那人的面孔。而比他的目光还要更快一线,对方冷彻的眼神也划过来。 咝! 恰在此刻,深蓝那边变得急切许多: “龙七,你在听吗?” “报告目标情况,后续支援已经在路上。” “喂,喂?” 支援你妹啊! 龙七一个激零,立刻切入“战备模式”,刹那间,世界清净了。 第二百八十六章 冻雨来 巷子中间,海京实在不想让莫雅再粘乎下去了,干脆上前,强拉起她往外推:“走吧走吧,赶紧走吧。这里交给我处理,每五分钟给你一个现场照片ok?” 莫雅皱眉:“我觉得我快说服他了。” “那一定是你的错觉。” 两人正争论着,巷口车响,有人下车。一开始他们还以为是社会福利机构到了,但等到路灯的灯光落在来人脸上,莫雅难免惊讶: “罗南?你到这儿干什么。” “过路的时候看到你们……的保姆车。” 罗南信口而出的理由,可谓破绽百出,不过他现在没有心情再去编织更完备的谎言,视线径直越过莫雅肩头。从这个角度,只能看到墨水时不时扇动的翅膀。 墨水在这儿,其实是罗南的安排。 因为东奔西走的莫雅,实在不适合专门配置大量安保人员。为保证她的安全,罗南在完成三闸安防的任务后,便将空闲下来的墨水派到莫雅身边,二十四小时跟随,一旦有什么意外,便可以通过封闭体系加以干预。 但罗南无论如何没想到,这样的安排,竟把瑞雯给吸引过来。 罗南快步走上前,其间理智一直在提醒,让他注意掩饰,不要被莫雅看出破绽。可随着视线覆盖区域延伸,他看到角落里那位瘦削阴郁、几乎没有任何女性特征的小女孩儿,披着雪粉坐在杂物堆下;看到人影和其他扭曲的影子覆盖下去,可女孩儿沉寂无言,眼中只有乌鸦…… 瑞雯和其他人完全不在一个次元,她不去理会别人,也没有人真正地理解她。 看到这幕,罗南心口微微一堵,所学古文中“茕茕孑立,形影相吊”之类的句子一下子具体成像,又化为声涌动的黑潮,漫过心头。 好吧,也许瑞雯并不需要可怜,可罗南心中那份滋味依旧缭绕,终难消散。 秦一坤快步走过他身边,莫雅和海京则向他说了些什么。这些情形罗南都知道,但并未做出适当的反应,因为他的情绪如潮水般起落,脑子的转速也受到影响。 罗南自己都不明白,心头的情绪为何会如此激烈,他一时也解不开这个疑惑,只是与莫雅错身而过,到杂物堆边上,直面瑞雯。 然后他看到,女孩儿很随意地跪坐在上,单手抬着墨水,唇边似乎还有一点儿微微的弧度。 下一刻,罗南在女孩儿面前半跪下来,想说点什么,又不知道该如何吐口。 严格意义上说,这是他和瑞雯头一回正式见面。以前他们的交流要么是通过墨水,要么是通过封闭体系。 瑞雯也生出感应,她的视线首度从墨水处移开,落在罗南的脸上。表情没有什么变化,只有眼睛亮晶晶的。 “抬头了?”不知是谁发出一声惊咦。 随后,莫雅的声音也响起来:“他对你有反应哎!果然是同龄人比较好一些?” 罗南没说话,心中却生出明悟。 原谅他越俎代庖,站在瑞雯的立场考虑——不管性质如何,在现阶段,他可能真的是瑞雯相对于这个世界唯一的坐标。 要知道,瑞雯已经找到了墨水,这个她以为的“同类”;其后身边又围了一圈人,想来是不怎么舒坦的。以她的能力,完全可以再次遁入精神层面,摆脱这个环境。 至于顾忌?以她的一贯反应,根本不存在的! 可她为什么没有动? 罗南知道,至少有一部分的理由,是因为自己通过封闭体系传递过来的信息。正如同当下投来的视线——在瑞雯心中,他罗南具备了一定程度的存在感,乃至于认同感。 这算是好消息吧? 瑞雯没看罗南太久,又移转视线,与墨水低声说话。也许墨水的智商高于99的乌鸦同类,可这并不代表它能够理解瑞雯的意思,说白了,这是一场鸡同鸭讲式的单向交流。 可当罗南直视瑞雯,看到的却是她唇边若隐若现的微弧,那是一份安静而满足的态度。 面对这种情形,罗南越发无言。可也在此时,他的思路打开了一点,忽然明白心口潮涌的情绪,究竟来自于何方。 其实就是自己……罗南看着此刻的瑞雯,就像看到了曾经孤独试验的自己。 他会因为加重药量之后仍然存活而振奋;也会因为某日服药之后,痛苦程度的略微减轻而满足。 可那真的是满足吗? 那应该是暂时从地狱中脱身之后的喘息,也是面对遥不可及的目标,看不到完整道路时,些微亮光带来的催眠似的快感。 当罗南年龄渐长,更习惯了近两三个月突飞猛进式的成就之后,回忆最初试验时那份懵懂,往往不寒而栗:他是用了多少份量的幸运,才熬过了最初的关口? 这个问题,已经无法计量。 但罗南就感觉,如今的瑞雯,与当时的他相比,也没什么区别。 他几乎可以百分百地确认,就算瑞雯直面死亡之时,大概也会是现在这个样子——因为她从来不曾理解和经历,所谓的正常的、灿烂的生命应该是什么样子。 实验室和格斗场,填满了瑞雯曾经的全部。 “有些事情,我要好好地教你……虽然我也不太擅长。”罗南低声开口,模糊嘶哑的声音,连他自己也几乎没听清楚。 “罗南?”莫雅感觉有些不对。 罗南没有回应,只是向瑞雯伸出手:“来,一起。” 瑞雯再次移回视线,大概是墨水遮挡的缘故,她还微微偏过头,以至于带了点儿不经意的稚气。 也许是封闭体系让他们心灵相通,也许面对面的交流传输了足够明确的信息,瑞雯没有动,任罗南的手直探过来。 身后微微骚动,同时雪粉打着旋儿,从两人眼前掠过,正如同外界那些人的视线和态度,造不成任何干扰。 罗南抓住瑞雯的左臂,女孩儿的胳膊纤瘦细长,几可合握。也就是这只手臂,此时还承托着体形硕大的墨水。 接下来,罗南轻轻用力,女孩儿就像一个毫不着力的鬼魂,轻盈起身。积了薄薄一层的雪粉,从她肩上滑落下来,部分落在两人手腕、胳膊上,很快消融。 此刻,周围一堆人虽是没几个明白怎么回事儿的,却也不自觉松了口气。 唯有罗南,即便手上并未用劲,可他心中压力反而有所增长。从这一刻起,他和瑞雯之间的联系,就不再是虚无缥缈,而是真正的融入了现实的载体。 所有的知情者、身后的围观者、藏在阴影中的别有用心者、还不在现场的那些藏头露尾的家伙,都是见证。 “罗先生。”何阅音主动与他通讯,所说的非常现实,“为安全起见,现在由我们接手吧。” 只要罗南点点头,夏城分会就会将这个担子挑起来。有欧阳会长、游老和武皇陛下组成的铁三角,将是这个世界上最让人头疼的组合之一,所架构的铜墙铁壁足以让那些心怀不轨之辈头破血流。 毫无疑问,这是最合理的选择。 然而,罗南忍不住又一次越俎代庖,尝试站在瑞雯的角度去考虑:难道让她再回到那个监护病房里去吗? 或者说,就这么一次又一次地看着她在大雪夜里,与一只乌鸦为伴,在自我的世界中自说自话,直到永远? 这样不行。 “我陪她一下。” “一下”是什么概念,罗南自己也没有明确。作为一个需要保镖贴身保卫的非安全人员,很多事情都没有足够的立场。 就算他犯了幼稚病吧!罗南也一定要明确自己的责任和义务——就在眼前。否则这份很可能因冲动而起的虚幻勇气和担当,就有可能被后面沉重的压力挤破,难留涓滴。 何阅音那边没有即刻回应,似乎也在权衡。 这个反应让罗南微微一怔,难道是何阅音又一次习惯性地纵容他的任性?还是说他的提议有一份好处,连他自己也不清楚? 罗南一时间没有弄明白,但这给了他继续坚持的底气和理由:“我们就在一块儿。” 别的不敢说,至少在这个世界上,想对我们不利而又能打我们一个措手不及的家伙,还没有出生! 后面这句话,罗南真没有脸皮当面讲出来。不过就在念头明确的这一刻,他确实做了点什么。 墨水有些躁动,它拍了拍翅膀,而这回限制它飞行的力量突然就消失了。它如释重负地飞上半空,在巷子上方盘旋。 但也在这个时候,天上飘下的雪粉,突然滞重了很多,更有冰冷的液滴顺着羽毛间隙渗透进去,很不舒服。 巷子阴影中,龙七在秦一坤近乎面对面的监视下,表现得像一位和平大使,全身上下都没有多余的动作。不过此刻,他下意识抬头,水滴打在他脸面上,即而成冰,寒透骨髓。 不知道什么时候,飘飞的雪粉转化为介于冰粒和水珠之间的特殊形态。 是冰雹还是冻雨? 龙七一时间没有弄太清楚,可空气湿度确实是增加了很多:市政多半又要骂娘,但可以确定的是,深蓝那边肯定已经在骂了。 第二百八十七章 千分二 “为什么不行动,人就在那里!” “我们需要观察。” “我只需要他配合,又不是让他去玩命,是要智取!” “那还真不幸啊,那个倒霉蛋已经暴露了。记得吗,他曾经和你们的目标打过照面。真要上的话,就不是智取,而是挑逗了。让他去挑逗一个危险目标不算,还要去挑逗一个随时可以屠杀半个夏城的偏执狂?” “半个夏城关我屁事?c2834的价值你很清楚,她的价值才是不可估量的!别说半个夏城,十个夏城、一百个夏城……” “你说这些话之前,确定星联委会同意吗?全球八十八个大型都市圈,一百个夏城,该怎么换算呢?” “别给我卖嘴皮子功夫!想想你的前任……” “我没有结婚,也没正式恋爱史,请问前任是什么意思?大家不熟,你胡乱说话,我可以告你诽谤的。” “白心妍!” 对面直接摔桌:“你这两个月在夏城,该做的事一点没做,倒是和夏城分会打得火热,对罗南的伤势治疗更是出了死力,现在又百般推脱,我严重怀疑你的立场问题!如果这件事处理不善,你要负全部责任!” 非理性的通讯就此中断,不过说又说回来,那边嗷嗷叫着,不就是为了嚷出最后那句吗? 一切都是套路。 白心妍无所谓,但也不会任由对方得逞,在通讯切断之后,她便第一时间向那边发出文字信息:“向上申诉吧,我让你个先。” 仅过了三秒钟,通讯再次接入,同样的人,歇斯底里的情绪却几近于无,只有些烦躁无奈:“你究竟想怎样!” “这就是我想问的,自从c2834进驻尚鼎大厦后,一切相关情报,都有稳定渠道,报到实验室去。可以想见,未来一段时间,只要c2834在夏城分会的控制下,信息也仍然会源源不断。你们还想怎样呢?” “研究要求的是第一手资料!你应该明白,c2834的存在,表明‘血脉’项目的方向出了大问题,如果不能找到症结,这个项目就要无限止停滞下去,对此李维导师非常恼火……我们的压力也很大的!”说到那个名字,对面的声音本能压低了些。 “理解,所以你们狗急跳墙,或者说故作姿态,做给那位看的。” 对面一下子卡壳。 白心妍笑了起来:“还好,你们还没有完全丧失理智,至少有一个‘智取’的念头,开头也还可以,即使后续计划惨不忍睹……这也没什么,只要明白自家性命宝贵,这终究还是一个‘有钱就能任性’的时代。” 对面又开口:“你的看法是?” “我现在是量子公司的经理人,自然要从公司的立场去考虑。所以我认为,作为一家公司,它的掌舵者必须拿出资本家的气魄来,能够用金钱解决、并且最终能获得收益的项目,就不要考虑其他的手段。” “用钱砸?” “太粗暴。现在资本市场比较流行讲故事,特别在前期阶段,我们可以先试试水。你觉得,‘千分之二小姐’这个名字怎么样?” 对面又是沉默,作为“深蓝世界”联合项目的高管,深度参与有关事项。他当然知道“千分之二”这个比例代表什么。 就在一个多月前,他们和能力者协会总会谈生意,拿出‘深蓝世界’联合项目股权的千分之二,以换取c2834的所有权。当时是想着让总会当出头鸟,尝试绕开两位超凡种的保护,可惜最后还是没能实现,倒是让带队入夏城的宫启,丢了一个不大不小的人。 如今白心妍旧事重提,他一下子就明白里面的意思。 八万亿的千分之二,就是一百六十亿。金钱本身没有意义,“深蓝世界”联合项目的众多情报信息,以及因为这位“千分之二小姐”而即将取得巨大突破的研究成果,才是最有价值的部分。 就已经参与项目的各方而言,情报也好、成果也罢,都是在协议上已经明码标价的,千分之二就是一百六十亿,不会让他们的权益多出多少,也不至于造成什么可观的损失。 但对于全球其他资本、势力而言,当年没有机会获得的资格,才是最重要的。 就算可以目见的时间内,仍然是一个无底洞,需要不断地往里砸钱,可一旦出了成绩,一百六十亿?八万亿?又算个屁! 一个可以影响整个时代的超级项目,原本只搞定向增发,骤然间玩了一手公开发行,不管消息真假,为了今后几十年天文数字般的收益,可想而知,定会有被巨大利益烧红了眼的资本方、势力方去做这么一场投资。 当然,也许还有那些妄想着一夜暴富的亡命徒们,一百六十亿,那已经是可以建立起可观基业的庞大财富! 而从头到尾,他们这边也只需要稍微透露一点风声,甚至连董事会的授权都不必有。反正,那千分之二也是曾经要送出去的部分,能力者总会那边甚至还要分担部分嫌疑。 一切都现成,又不会留下明显的把柄;轻飘飘一个消息,撬动的却是泛滥的人心。 面对各方扑上来的贪婪鬣狗,就算夏城有铁三角,恐怕也要手忙脚乱一段时间。 毕竟,亡命徒不会有大势力交锋所顾忌的敏感点;而资本聚焦的领域,更是会突破一切底线。 “你和他们是有仇吧……”对面浑然忘记,上一段通讯末尾的“通敌置疑”。在他看来,这种狠辣的绝户计,不是血海深仇,无以为之。 “呵呵。” 白心妍一声毫无诚意笑声,略过这个话题,即而转向更现实的层面,“还有你们的计划,虽然惨不忍睹,但作为抛砖引玉也够了,顺便把消息做实。这段时间,因为公正和血焰两个教团的问题,夏城填进来不少不稳定因素,都是可以利用的资源。” “好的。哎,你干什么去?” “朋友有难,我当然要帮忙喽。立场问题,我可是拎得很清的。” “……” 传说的“黑心盐”,果然名不虚传。 夏城上空穿梭的电波,已经渐渐渗透了恶意,但在酒吧后的小巷子里,人们还在为细节而纠结。 “你们好像挺有缘分的?” 莫雅摸着下巴,看并肩站在一起的两个半大孩子,心中有很多疑惑,但现在不是计较的时候:“既然你们能处得来,干脆就带回家吧,正好让老爹帮个忙,看看能不能搞清楚这孩子的身份。” 作为sca高级雇员的莫海航,确实有这种能力。 不过,莫雅说得这么随意,海京也很头痛。不是说他没有同情心,只是对一位正常人来说,让警察处理,不才是最正确的选择吗? 那边出警的年轻警察也很头痛:“查不到资料,这孩子多半就是……黑户了。” 后面的声音放小了一些,也感觉一帮人里,就海京还算靠谱,便和他商量:“我怀疑这孩子可能是荒野游民。我们还是先把孩子带回警局,再由民政部门来处理。” “游民?” “是啊,最近进城的游民不少,很多都没有完善手续。按照规定,这部分黑户,都要由民政部门统一登记,要么送回划定的临时聚居区,要么送到指定的福利院。” “聚居区和福利院在哪儿?” 警察找出最近的几处,给海京看。后者惊了:“怎么都在西边?” “肯定啊,毕竟夏城三面环海,只有西边靠着荒野,政府也是按照就近安置的原则来的……咦,那边和临海区可差着百来公里呢,小孩子怎么走过来的?” 正说着,姗姗来迟的儿童福利机构人员,终于抵达现场。说法和年轻警察差不多:“一切资料都没有,最大可能就是从游民聚居区出来的黑户。现在有两项选择,要么让聚居区的亲属认领,要么暂由福利机构收留,然后等待慈善人士收养。” 海京通知的儿童福利机构,属政府部门,挂靠在sca,来人算是公务员,很精干的样子。他通过手环给瑞雯照了张像,表示:“我们这边也要完善资料,但今天太晚了,先就近找个地方安顿一下吧。明天,哦,明天是周日,要到周一才能办理相关手续。” 他在手环上操作一下:“二十七公里外,圣玛利亚慈善堂有空床位,这个福利院不算近,但背靠医院,设备比较全,采集信息什么的更方便。” 莫雅和海京对视一眼,好像这样处理也不错。 恰在此时,罗南举手:“这样,我陪着她,在福利院住一晚上。” 到那时,分会应该就能把相关的资料都备好了。安个游民的身份,再指定一个收养家庭,这个背景可以的。 “你?”福利机构人员皱起眉头,“你是?” “我们是报案人。” 弟弟的任性,姐姐要担着,而且这是好事嘛。莫雅便大概交流一下,然而福利机构人员大摇其头:“这没必要,我们会有专业人员看护……” “我不陪着,你觉得她会听话吗?”罗南还抓着瑞雯的手腕,一刻也没松开。 莫雅扭头,突然发现,画风有些不对。 警察这时上前,给福利机构人员通报之前的种种情况。后者知晓之后,脸色也很严肃:“诸位,这不只是一个慈善问题,还包括当今权限社会的基础信息采集、游民安置等一系列技术问题。我们会向弱势群体负责,但同时我们也要向sca,向相关的社会秩序负责……” “所以呢?” “所以……”福利机构人员卡了下壳,脸上露出一个僵硬的笑容,“你们可以跟着去,我们也欢迎市民监督我们工作,但是请不要干扰正常的处理程序。” 事情到这里,勉强就算解决了。 出警的年轻警官做完了记录,就此离开。罗南一行人,再加上莫雅、海京,则要跟随福利机构的车辆,前往圣玛利亚慈善堂。 由于保姆车已经离开,罗南就安排道:“我、瑞雯,还有老姐、海京哥,咱们坐一辆车好了。秦哥坐前排,车子后排宽敞,四个人挤一挤还坐得下。” 他的安排没有问题,可这时莫雅投射过来的眼神,已经有些微妙了:“瑞雯?你们认识?” “……刚才我问了呀。你和警察他们说话的时候,没听见吧。” 莫雅眯起眼睛,没有再说话。 一行几人上车,随后便跟着福利机构的车辆一路行驶。瑞雯坐在靠窗的位置,此时正注视车窗外面,那个方向,墨水正在振翅飞行。 “没问题的,肯定跟着上来。”罗南知道她的想法,忙安慰一声。 这段时间,封闭体系的反馈,也持续作用在墨水身上,这只秃鼻乌鸦,除了体型放大以外,包括力量、敏捷、耐力等硬性指标,也都全面上升。其飞行速度至少是同类的一倍以上,甚至已经可以和某些隼类相提并论。 瑞雯没有反应,但罗南明白,她已经知道了。 对瑞雯来说,墨水和罗南是她的重心,暂时她只关注这些就够了。可对罗南来讲,从握住瑞雯手臂的那一刻起,他要操心的事情已经开始迅速膨胀,很多都涉及到他以前未曾接触的领域。 这无疑是巨大的挑战。 可罗南并未畏惧,有瑞雯在身边,并对他投以信任。他心中那份虚幻的勇气和责任感,正在一点点地锤实,他要做些事,并且已经在做了! 他身上暗沁出一层薄汗,那是耗力之后的自然反应,而此时他的灵魂力量增长速度也在急剧放缓,甚至储备水位也在下降。 车窗外,冻雨越发绵密,里面还掺着细碎的冰碴,打在车上,簌簌作响。 便在这冰冷的雨幕中,天地虚空一角,已经捣开了一处间隙,无形的灵魂披风,正在这片水分子富集区域,肆意伸展扩张。 向东,已经扑入了大海的领域。 向西,也以车辆远远无法企及的速度,覆盖了临海、黎兰、纳德、东城、南城、中枢等夏城东部六七个行政区、近万平方公里的范围。 再有几分钟,西城、平江、河武、林墙等西部行政区,也将在灵魂披风的覆盖下。 也许,罗南不擅长很多事。但他可以让绝大部分人,在他最擅长的规则下做事。 第二百八十八章 血磨盘 小巧的机械蜘蛛“咔哒咔哒”地在走廊里游走,速度飞快却没有撞上任何栏杆、墙角。这是当前比较流行的仿生玩具,也是福利院孩子们的宠儿。 也许很多人会觉得它丑,但更多孩子还是觉得它丑萌丑萌的,偶尔还很酷帅。尤其在黑暗中游走的时候,闪烁不定的六只感应单眼,冷不丁是能把人吓得跳脚的——毫无疑问,这是那些熊孩子的最爱。 圣玛利亚慈善堂的这只玩具蜘蛛,只是基础版本。六只感应单眼虽然可以简单地收发信号,辨明方向和障碍,不至于沦为摆设,但并不具备成像功能。 然而,对某些人来说,简单的信息流已经足够了。 与圣玛利亚慈善堂隔了两个街区,直线距离大概35公里,某处高层写字楼内部,七十五层工作间,即使在周末时间,晚上十点钟,依然灯火通明。 相关人员正在抓紧时间布置有关设备,而有些人已经在临时工作台前耍开了:“来吧来吧来吧,来一管骚动大信号;滚吧滚吧滚吧,我射你一脸小噪音……” 工作台前的年青黑人戴着耳机,身体持续律动,完全陷入自嗨的情境中。没有人管他,一方面人家就是这个工作状态,另一方面,也轮不到他们来管。 年青黑人身前的光幕上,全是红、绿、蓝的不规则色块,正随着他的节奏,不断拼接变化,似乎有些规律,但总体来说,还是非常模糊。 普特服务公司行动主管巴图,此时就站在年青黑人身后,面色严肃,心里其实挺羡慕的。 身前的“噪音”,是一位非常出色的侦察型能力者,他可以通过捕捉单调破碎的信号,补完现场情境轮廓;同样也可以进行高功率有源干扰,其影响范围通过特定增幅设备,可以达到数百公里开外,可谓是一个人形雷达及电子干扰系统。 这样的人才,一般早早就被军方截留,“噪音”也是,不过这哥们儿心理有问题,自谓器大活好,管不住裤裆,在军队里犯了事儿,本来是要枪毙的。却被某个强人偷天换日,带了出来,也加入了那位强者的团队,继续在外面折腾。 今天晚上,就是普特服务公司与那个强者团队的联手行动。 根据双方渠道得来的确切消息,此时圣玛利亚慈善堂里的临时住客,那个叫瑞雯的女孩,身价已经高达160亿——而且是以“深蓝世界”联合项目的股份折现。 情报是否真实,自有上司去判断;价值如何解读,也无需赘言。最现实的情况是,随着消息传开,各路势力必将蜂拥而上,务必夺之而后快,夏城分会也会迅速做出反应。 接下来事态如何发展,还不好说。可在今夜,由于瑞雯涉入到世俗世界,被安置到这处慈善堂,暂时与夏城分会的核心防护网脱钩。 毫无疑问,这将是最好也是最后的机会。 普特服务公司是一个中等规模的暗杀服务供应商,算不得行业顶尖;而“噪音”所在的“五金猎团”,虽是一位超凡种的产业,可相对于夏城分会的水准,仍然有相当的差距。 就算双方联手,也不具备与欧阳辰、武皇陛下两位超凡种正面对冲的实力,唯有出奇不意,才能打人一个措手不及。 当然,还要有足够的甩锅手段,才能保证无论任务成败,都能全身而退。 巴图大约能猜到,以“五金猎团”背后那位大能的眼光,挑中普特服务公司,除了实力标准以外,更看重他们在夏城有现成的网点和队伍,也看重他们覆盖东亚各大城市以及荒野游民部落的雇佣兵渠道,和超一流的甩锅技巧 正好,最近夏城接收了好几个游民部落,里面龙蛇混杂,“学有专精”的亡命徒一抓一大把…… 巴图正考虑如何善后的问题,有人走进工作室,高逾两米的壮硕身躯非常显眼,仿佛铁片摩擦的金属声,则有着强大的压迫力:“还没出图吗?” “钢雄先生。”巴图打了声招呼,视线从这位半金属的肩颈结构上掠过,又见噪音跳得正嗨,没有回应,便替他说了一句:“正下雨呢,大概干扰不小。” 来人就是“五金猎团”的第三把交椅,“裂喉”钢雄,很知名的老牌“建筑师”,b级强者。据说他曾被人撕掉大半个喉咙,却凭借强韧的生命力存活下来,只是进行了**改造。从那以后,他杀人也喜欢撕人喉咙,并得到了“裂喉”的凶名。 钢雄进入工作室后,就当仁不让地接过指挥工作,又问技术组的进度:“破解呢?” “还要十分钟左右,慈善堂的安防系统是挂在圣玛利亚教会医院的,要黑进去比较麻烦。钢雄先生,趁这段时间,我们可以来个简短的战术会议……” “去特么的吧!” “……”巴图给噎了一记,还好他知道,是噪音那边有了突破。这个黑人哥们儿一把甩掉监听耳机,连续挺臀动作,兴奋地怪叫。 噪音性格上是个渣滓,但本事却是一等一的,随着他的怪叫声,屏幕上无意义的色块迅速减少,就像是信号不稳定阶段的网络流媒体播放,卡顿和马赛克情况比较多一些,但基本的轮廓已经可以看到了。 “沙盘。”钢雄示意一边的助理加个操作。 很快,房间中央刚摆上去的电子沙盘上,就显出圣玛利亚慈善堂的全景三维投影,整体是半透明的灰白色。但数秒钟后,噪声那里大致搞定,相关数据转移到沙盘上,便有鲜亮的色彩一层层涂抹上去,最早时还有点儿马赛克,但很快就变得清晰明确。 特别是在特殊标注地带,显现出几个人形。在沙盘投影中,约有指头大小,可形貌宛然,细节精妙,栩栩如生,正是他们今晚针对的目标。 慈善堂对临时客人还挺大方的,居住区一层的单独房间,位于楼体拐角处,由于花坛遮挡,可以算是一个相对独立的半封闭院落了。 相对安静,也好动手。 噪音迷之兴奋:“鬼天气、鬼天气、鬼天气……让你们也感受下。” 话音方落,沙盘投影上就有一层模糊雨幕覆盖。巴图皱皱眉头,并没有说什么,能够较完备地还原现场也没什么不好。通过这层雨幕,还看到一些细节问题:“冻雨环境下,低空无人机可以排除掉了,不用几分钟,就是一个大冰坨掉下去。” 钢雄面无表情,手指敲敲沙盘的边缘:“还有呢?” 巴图一愣,噪音那边就嘿嘿地笑起来。与之同时,投影上空的空白区域,显现出目标五人的头像和简单资料。 “专业能力者保镖、前军方深蓝行者……还有这个,人形次声波阵列。” 噪音每说出一个人的特点,在投影区域,就有一圈特殊着色的区域被点亮:“秦一坤的感应范围大概是在30米左右;高德本身的能力略差一些,大概在20米,不过要注意停在宿舍楼边上的那辆车,配备的感应设备非常灵敏,建议两公里内不要动用大功率设备,一百米内,可以视其为一个精神感应专家。” 巴图这才知道,噪音竟然可以抓取观测目标“精神感应范围”的信息,并将其复现出来。侦察能力发挥到这种地步,实在是不可思议。 噪音早就习惯了这份工作:“当然还有那个小年轻。嗯,来个缩放……好了,我们必须扩大模型覆盖范围,至少三公里,那个小不要脸的,感应半径三公里!” 巴图愕然:“半径还是直径。” 噪音咯咯发笑:“耳朵不好使吗?我说了是半径,大家的运气不错,隔了两个街区,距离岔开了五百米,否则我们现在就可以仔细考虑一下,怎么化解尴尬了。” 化解尴尬?应该说逃命才对! 巴图庆幸之余,还是有些难以置信:“三公里半径的感应范围,难道那家伙是超凡种吗?” 噪音没有搭理他,继续施为,接下来又在投影区域,垂下了一根又一根暗色的长痕。 钢雄比较感兴趣:“这是什么?” “不知道,反正让人很不爽,当初我被塞进军管监狱,被爆菊花,差不多就是这种感觉。只这个情报,卖上百八十万不成问题,你们谁要敢往外漏,就是我仇人。” 巴图脑子有些涨:“如果真是三公里,任何正面行动都没意义……” “讨论这个话题才真没有意义。”钢雄随手划动,将三个最具威胁的人物摆到一侧,而将另外两个正常人拢到中间,“如果这五个人,今晚都住在慈善堂,我们除了强攻几乎毫无办法,这是最糟糕的情形,我会考虑取消本次行动。” 巴图点头:“我同意。” 钢雄冷笑:“这个可能性并不大,慈善堂不是旅馆,我们的‘先驱者’也不是傻蛋……” 所谓的“先驱者”,在巴图的理解中,应该就是量子公司。根据合作双方的情报渠道推测,罗南一行人到达圣玛利亚慈善堂,有量子公司操作的痕迹。 说不定那边也想要来个“出其不意”。 钢雄却不理会:“我们只考虑后一种情况,这个女人和她的经纪人会离开,也许会分给她一个保镖,也许不会。但不管怎样,我们就盯上她了。” “声东击西?” “别说蠢话。”钢雄冰冷的眼神扫过来,“你一定是忘了这个……” 他的指头点在沙盘标示的核心位置:“我们的目标,这个瑞雯,她也是对付过量子公司深蓝行者小队的人物。据说近身格杀能力极强,你需要验证一下吗?” 没等巴图回应,钢雄已经摆摆手:“真的去碰,我们的计划差不多就完蛋了。” “所以?” “所以我们只考虑她。”钢雄屈指一弹,投影形成虚拟界面上荡漾细波,“不管有几个人离开,我们只要她。干掉保镖,经纪人的脑袋送回去。另外噪音,你发挥的时候到了……我们需要额外录制一段视频。” “是我最喜欢的那种?” 噪音阔大的嘴巴张开,白牙紫舌,再加上沙盘上的光影,构成诡谲的图像:“我可以放开玩儿吗?钢,你总能拿到我最痒的地方,那个女人腰腿太棒了,一定是个好炮架子,我会好好爱惜的,只折断她两条胳膊……” 对噪音的狂想,钢雄不予理会,只是再次缩放投影区域,使地形图呈现出更广阔的区域,以规划后续路线:“普特公司的雇佣兵,袭击开始后发挥作用。就地阻击,延迟对方的救援速度,也给他观赏视频的时间。希望你们做了足够准备。” “我们预备了四支队伍,还有一场精彩的骚乱。” 巴图在专业上颇具自信,可现在他有些拿不定主意:“不过钢雄先生,你确定要对那个人的姐姐下手吗?如果一个弄不好……” “我们和你们公司合作,就是看中了你们的操作能力。我们有很好的嫁祸对象,对吧。” “是这样没错,但是……” “没有但是,那位年轻先生本身就值160亿,但他绝不应该把自己和这个星球未来的权力绑在一起。他,还有他的家庭,并不具备这个资格。” 钢雄表现得像一个哲人,厚实的嘴角裂开:“如果他能够活下来,甚至今晚可以挫败我们的行动,但是接下来很长一段时间,他都必须面对相似的局面,希望他能够及时作出选择,否则必然疲于奔命,直到再没有任何奔头!” 巴图不说话,却暗下决心,事后一定要申请调离,否则弄不好就是个炮灰下场。 钢雄做总结:“他以后怎么办和我没有关系,我需要机会,也需要时间。” “我只要大长腿,草草草,切克闹。”噪音大声呼应,越发地躁动。 钢雄仍不理会,继续路线规划:“我们的撤退方向是海上,最近的是南海岸,也可以避开东北的黎兰区。” “哦,钢,快开始吧,我下面都快爆掉了。”说话间,噪音竟然已经开始解裤腰带,完全不顾当前场合,这家伙纯粹就是个变态。 “我不切你那玩意儿,但我可以拉出你的喉管。”钢雄终于发出警告。 巴图见钢雄约束,也松了口气,但很快又醒悟一件事,脸色急变:“走海上?这和我们最初议定的不符。” “是的,你们想进入荒野,利用你们卓越的浑水摸鱼能力,而这也是我们需要的。但如果直接前往,这需要纵贯整个夏城城区,在灵波网的覆盖下,我不认为我们有这个机会。” “海上可是一览无余!” “我们可以先入海,然后绕过海防部队的防线,重新登岸,从芒种切入内陆。虽然绕的远了一些,却能够让很多人料想不到。” 钢雄将投影核心区域移回到慈善堂:“在此之前,你不要忘了。在到达海上之前,我们到手的只是人质、只是交易筹码,怎么把目标换到手里才更重要……我们老大就在外海等待。” “呃,金桐先生?”听到超凡种的消息,巴图下意识有些敬畏。 钢雄更加淡定:“金老大从海上来,我们当然要往海上去。否则你真以为欧阳辰和武皇是看门狗和蚁后,都不带出窝的?” 巴图愣了几秒钟才道:“有金桐先生压阵当然是极好的。不过方向问题,我要和上面沟通。” 钢雄摆摆手:“随你,但别耽误时间。” 巴图沉着脸出门,又听到后面噪音的呱噪:“你感觉我来几炮比较好?七**十炮?你相信我能够做到的对不对?” “闭嘴。” “不不不,我的热情你hold不住,欧呃!” 房间里似乎响起一声闷爆,话音戛然而止。巴图庆幸钢雄终于上了“措施”,关门的时候回头打望,却看见噪音张大嘴巴,双手垂下,裤腰带坠着裤筒,滑落在地,露出里面的玩意儿,当真辣眼睛。 可现在的重点是,噪音大张的嘴巴里,暗红的液汁正涌上来,还有眼睛、鼻孔、耳道都是如此。 “敌袭……远程狙击!”巴图的第一反应是这个,也瞬间往地上倒,同时脚下发力,向后平移。就势还一个拉门,把房门合上,挡住可能的狙击手视线。 他的反应不可谓不快,可也在这时,炽烈的红光喷射,顷刻盈满房间,将合拢的外门轰成粉碎。 巴图还看到,投影区域的色彩已经完全被血红色涂满,相应轮廓正急剧模糊。可在那片斑块复生的血色光影中,分明有一只类似蜘蛛和人体交融的影子呈现,丑陋狰狞,犹如噩梦跃入现实。 面对这头魔影,巴图竟不知红光是从投影中起,还是从虚空中来。他只看到,钢雄摆出了防御加架势,身上闪烁出金属般的光泽,咆哮声中向后便退。 这时巴图已经撞开对面房间的门户,滑行进去,可只是百分之一秒的间隔,红光已经覆盖。 最要命的是,这份红光的能量并非外冲,而是逆向的拉扯,像一个无形的漩涡,强扯着巴图的身躯,重往血红光芒最浓重的区域而去。 那个中心,或许就是致命的地狱之门, “啊啊啊啊……”巴图拼命伸手,想拽住对面房屋的门框,可手指头才沾到框架,吸力就骤然消失,他平拍在地上,脑子发昏,两脚发软。 下意识翻身去看,室内设备破碎什么的都在意料之中,但破坏力并不像想象中那么大。沙盘前方,钢雄背对门口呆站着,一动不动,身上却似战栗不休。 “钢雄先生?” 巴图试探性的问了一句,尾音未尽,他就看到,钢雄巨大的身体瞬间折弯扭曲,肌肉骨骼在细密的撕裂声里,团缩成球,然后猛裂拉伸、崩解,破碎! 同样命运的,还包括地面上那些行动人员。 无形的力场覆盖了整个房间,主导了这一切,但巴图宁愿相信那是一块来自于地狱的血肉魔盘! 令人牙酸的撕裂破碎声,最终化为闷爆。血雾弥漫室内,在肆意涂抹的惨烈色彩之前,巴图脑子一片空白。 可他大睁的眼睛里面,还是映入一个身影。身裹血雾,渐渐清晰。 “钢雄?”不出口就知道喊错了,但巴图还是忍不住。 血雾凝聚处,那人倒是转过身来。这是一个相貌寻常的中年男子,相较于人形巨熊般的钢雄,显得瘦削不少,但身形也非常健硕。 他光赤着身子,不着寸缕,环目扫过室内,最终将视线定在巴图身上。 巴图发誓,他从来没有见过如此冷寂空洞的眼神,那眼睛里像是交叠着无数层的黑雾,永远也看不真切……可怎么觉得这么面熟? 他想张口说话,至少做一番交流。然而中年男子突向前迈了一步,无形冲击直接灌入他心口,巴图眼睛突起,意识就此寂灭。 第二百八十九章 大变样 随着身体逐渐接近海面,来自于浅水层的光线、声音以及细微的温度变化,当然还有那些懒洋洋游动的鱼虾们,共同构成了一幅生动的图景。 章莹莹的心神似乎都融化进了这片浅层海域之中,只有白虹还在殷殷震鸣,意犹未尽。 “呼!”章莹莹头部冒出海面,摇了摇,水面之上的面颊触碰到了一些细碎的浮冰,这些半透明的冰渣在海面上载浮载沉,只是扫过去两眼,就感觉冰寒刺骨。 她并不在意这个,只是刚呼吸了一口久违的空气,冰冷的水滴就打落下来,相较于海水,天空落下的冻雨甚至要更冰一些。 这场游离于天气预报之外的冻雨天气,据说已经在夏城盘踞快十个小时了,仍然没有停歇的迹象。 章莹莹脚下不急不徐地踩水,同时吐故纳新,适应了一下海水内外将近二十度的温差,大有长进的身体素质很快就将小小的不适压下去。体感变得舒适之后,她往浮冰波动的海面吹了口气,本该温热的气息却吹出了锋利森寒的味道。浅浅的裂痕从眼前海面延伸出去,一直到三十米外才消失不见。 白虹的力量继续提升,姑奶奶现在也算是嘘气杀人的剑仙——章莹莹舔舔嘴角,不得不承认刚才唇舌有些发麻,嘴唇内侧裂开一点小口。这就是装逼的代价。 相较于“白虹天赋”的突飞猛进,她身体的强度竟然然有些跟不上了,这是比较吊诡的一件事儿。说是形神失衡,又有些不一样,回头要向武皇陛下请教才行。 当然了,请教问题什么时候都可以。她又在海底闷了快十天,无论如何也要放松一下。今天正好是周日,拉几个死党出去逛街,或者搓两局荒野,才是人生至乐。 心里这么想着,章莹莹也把六耳的接发功能打开,很快就有一连串的推送声音响起。此时她已经顺着海浪推力,来到了临海高崖之下,娴熟地在壁立如削的崖壁上纵跃攀援。 朋友圈那边,最醒目的信息来自于白心妍。夏城明明是天气阴湿,冻雨飞落,可这姐们儿自拍的照片却是阳光明媚,棕榈碧海。 尤其是她的自拍角度,一看就是躺在沙滩椅上从胸口往前照,露出丧心病狂的大长腿不说,还显露出第一流的身体曲线,在阳光的照耀下,白玉一般的皮肉更是炫目的让人眼花。 对这幅足以让男人舔屏的玉照,白心妍的自我评价是: 享受阳光,珍惜生命。 章莹莹顺手点赞,然后评论:“**,拿旧照片勾引谁呢?” 叮咚一声,对面竟然秒回:“明明是最新的。” 新的?章莹莹这才发现有些不对劲儿,此时又一声响,仍然是白心妍:“用这个勾引十六岁的小男人,会得到原谅吗?” “三年起步,但对你这个老女人来说血赚。” 唔,这话怎么听起来不太对味? 她就发了个私聊:“你在哪儿呢?去逛街啊。” “呵呵,身在檀城,没法享受两种假期。” “……什么时候过去的?” “夏城时间昨天晚上,看天气不好,赶紧跑路啊。” 章莹莹切了一声,又觉得古怪。她对自家朋友的性格还是很清楚的,越是看似无聊的言语,往往又都另有深意。 是有什么事情发生了吗? 白心妍却不再和她多说:“春天再见吧,活着就要抓紧享受生命和阳光。” 好像得了绝症似的,呸呸呸! 章莹莹还想再多问两句,不过这个时候,她一直在关注的主题推送更新了,就是总会网站上,由武皇陛下亲手发布的rt8313荣誉积分任务回复情况。 原本是历史级的回复人次,还有良性的切磋互动,现在却被那个人憎鬼厌的ree,以及其发明的“喷壶男”、“夏吹”等名词给带歪了方向,成为了地域杀的战场。 要不是修行正在紧要关口,章莹莹早就挂帅出征,和那帮总会的渣渣们对喷去了。也就是因为没有及时发泄,现在她一直堵着口气,对那边的情况保持高度关注和强烈执念。 不过,这个推送的消息是什么鬼?谁把新闻简讯给……我擦! “探险通讯社夏城12月9日电,夏城安全局8日晚证实,当天该城多个区域发生骚乱,导致多人死亡。夏城警务部门在其官方社交账号上发布消息说,骚乱发生在8日22点前后,涉及区域较广,参与人员成份复杂,。目前骚乱已造成47人死亡,夏城24个行政区,已经有12个区进入紧急状态。” 新闻稿为僵硬的定式,但劲爆的内容却让人瞠目结舌。 章莹莹就是如此,这时她已经爬到了山崖中段自家暂歇的小窝。见了这消息,也没有休息的心情了,连潜水服也不换,继续攀援跃升,跨过两层公路,来到高崖的最顶端,也是周边海岸线上海拔最高的地方。 她登高望远,就看见远处海面上有巡逻小艇来回穿梭,更远处的海平面上,甚至依稀可见大型军舰的轮廓。而向内陆看,环海公路上面,车辆稀少,仅有的几辆竟然还是装甲车。 难道政变了吗? 章莹莹下意识打开主题页面,也取消了多个讨论组的静默状态。果然,不管是总会内网,还是夏城灵波网上,气氛都已经炸了。 各路消息实在太多太乱,单只是rt8313那边,一夜之间就多了几千条回复,里面穿插了很多新梗,乍看去简直就像已经被历史抛弃一般。 章莹莹只好从她最后关注的楼层开始,逐一爬楼复习,另外老实看新闻补课。 也没过多久,她就在流水般的回复中找到了最核心的楼层。大概是心情激动导致手抖舌颤,发言者留下的是一段逻辑混乱且意义微妙的文字: “下垂不下垂我不知道,我只知道奶奶的滴水剑太恐怖了,在夏城的恐怖乘以二!” 还好,这个留言中还附了一段更有实际义的视频,结合看拍摄内容,应该是夏城的夜晚。大量警车和相关警务人员停在街口,堵得密密麻麻,但更扎眼的还是一具从人堆里往外搬运的尸体。 拍摄录像的应该是警方内部人员,还有机会给尸体做个面部特写。 最开始镜头没有抓住重点,在死者的精良武装、体形特征等方面游移不定。但很快,拍摄者就将镜头聚焦到死尸的头面区域,那里眼鼻口窍都是血迹殷然。 特别是眼部,呈现出异常的肿胀,一边的眼眶里水晶体已经爆碎,只留下黑红相间的血块。 “这关滴水剑什么事儿?” 不是太懂行的轻率留言,转眼就被各路人马给教育了: “楼上的楼上请认真观看武皇陛下的教学视频。” “滴水剑命中眼睛就这种死法!” “这是由于滴水剑刺入眼眶、打入脑颅后爆裂,颅压急剧升高造成的七窍流血现象。这个人的脑子里肯定已经是一团浆糊了,五官流出的血液里也许还有脑汁儿……” “要我说,这个模样看起来吓人,其实不算顶尖。最高明的手段,应该是单纯破坏脑组织,让人死的无声无息,而这一手烟火气太重。” 最后一段评价虽然有些装逼,但还是比较中肯的,不少人表示赞同。但事实证明,这位装逼犯现出本来面目的时间还是太早。 最早上传视频的那人,很快就发布了第二段。随着视频画面上,全副武装的尸体一具接一具地抬出来,整个留言区都要颤抖了: “总共死了多少人啊!” “目测不少于十五个。” “逐帧观察了一下,视频显示的是17人……” 视频最后,镜头转向了街道旁边的摩天大楼,上面有夏城某某酒店字样,证明了地点所在。 “夏城怎么了?” “17个人都是一样的死法,也都是持械武装人员,死亡时间比较接近的样子,怎么看也不是虐杀。也就是说,这些人的死亡时间非常接近,也许就是几个呼吸的间隔。 “使出滴水剑的那位,其实是玩机关枪的对吧?” “有些人的枪械连保险都没打开,究竟死得有多干脆啊?” “求事发现场的超清图片。” 只要经常在这个主题下留连的,多半都是滴水剑的练习者和爱好者,最乐见的就是解析滴水剑结构,发掘其潜力。 故而两段视频一出,人们的热情迅速被点爆。而就在人们对这个现场议论纷纷的时候,已经是9号,也就是今天凌晨5点左右。 接下来,就是章莹莹曾看到的新闻简讯冒出来,让所有关注此事的能力者明白: 死亡人数、事发现场,远不是他们从视频上了解的这么简单——这处现场的尸体“只有”二十个不到,剩下的在哪儿,是不是也是同样的死法? 是不是我浮起来的方式不对? 章莹莹忍不住吐槽自己,一夜之间,夏城的气氛完全乱套了。至于她本人,看到滴水剑就忍不住想起某个“喷壶男”,可这种纯粹杀戮用脚趾头想,也不是小孩子干得出来的。 至于“机关枪”式的杀法,除了武皇陛下,她还真没看到有人做过类似的演示呢。 正胡思乱想的时候,新的相关推送到来,却是一个直播链接,下意识打开,便见屏幕后一位干练女性正竖起大拇指: 前沿速报,生命燃烧。我是不小心到夏城旅游的战场记者…… “战姬!”直播刚刚开始,直播间里已经聚集了大量的人流,就有人嗷嗷嗷地刷屏。 第二百九十章 闭门羹 战姬,听起来很能打,却是一个比较有名的女主播。她自诩为战地记者,故而简称“战记”,但因为容貌更加出色,得了“战姬”的美名。 她的硬实力并不突出,但对新闻非常敏感,而且超级大胆,经常出现在里世界冲突的第一线。很多时候非常狼狈,甚至有几回都要被高手交战的余波震毙——很多观众最喜欢这个调调,美其名曰“代入感”。 现在,她到了夏城。 在直播正式开始间,战姬还播放了一段临时制作的短片,大概整理了昨晚上到现在,“夏城骚乱”的有关新闻和情报,二十秒左右的短片称得上是简单扼要,再加上直播间里一些消息灵通人士的弹幕科普,基本上把公开渠道的事态都讲清楚了。 不过在这二十秒的时间里,章莹莹忍不住撇嘴,她对战姬本人没有偏见,但现在她要看干货啊,水漫直播间有什么意思? 还好战姬很快正式出镜。此时夏城还是冻雨淅沥,地上都结了一层薄冰,但战姬没有打伞,只是一身看上去更适合野外生活的冲锋衣,兜帽罩头,就这么站在雨中,开始直播。 她的语速极快,但咬字清晰:“各位朋友早上好。因为众所周知的原因,夏城现在正处在紧急状态,这中间疑似滴水剑的高效杀戮模式也很招人眼球,很多朋友都希望获得更详实的消息。但我要坦白,本来我并没有准备这次直播活动,理由是没有收集到足够的爆点……直到三分钟前,我意外遇到了一个机会。” 战姬是利用浮空自拍工具进行直播,操作简便灵活,她扭过头,镜头也自动跟随,转向了街道的对面:“对面是圣玛利亚教会医院,之前我从夏城警方内部得到可靠消息——请注意,这不是那个‘机会’,只是例行的素材收集过程。” 直播间里当即刷了一片血红字眼儿: “战姬又套路了。” “恶意吊胃口的打死!” “再继续败人品,躺医院就不是下限了!” 见这边迟迟不进入主题,章莹莹翻起了白眼,直接切出去,只保留小幅界面和音效,继续在rt8313任务贴内爬楼。 几秒钟后,战姬的声音持续入耳:“根据警方通报,圣玛利亚教会医院内部,出现了与昨晚所谓‘骚乱事件’相关的案情,并有多具死尸被发现,其死亡时间是昨晚22点到22点30分左右……现在我划个重点,网上流传的警方视频其内部通报的死亡时间,也是昨晚22点到22点30分左右。” “咦?”正爬楼复习章莹莹愣了一下,又把界面切回来,正好直播间里也切入了一幅夏城行政区划图,上面划了两个圈和一条线。 “圣玛利亚教会医院位于夏城南城区,而警方视频所显示的地点,位于东北方向的纳德区,两处案发地点,直线距离是48公里。” 战姬一晚上的功夫,也做了不少功课,以惯用的高语速,卟啦卟拉灌入很多干货信息,终于显现出这个推送直播的价值:“说到这儿了,我不妨稍微拓展一下。根据内部通报,警方目前发现的47具尸体,一共分布在四个点,除了以上两处,还有平江区与河武区,那两个点在夏城西侧,距离只远不近。如果我们画一条单程线路,依次通过这四个点,距离将达到149公里……好了,我们进入正题。” 地图标画了有关几个点位之后,随即隐去,重新显现了战姬的身形。此时她将半湿的兜帽往下扯了扯,好像刻意遮住面孔,很谨慎小心的样子:“正如以前一样,我不知道今天的直播能不能顺利进行下去,毕竟这不取决于我,而要看运气,还有目标大神的胸怀。” 直播间当即刷起了“666”,观众们用这种古老的方式为战姬持续性的“作死”鼓劲叫好。 “今天要尾行哪位?” “既然在夏城,欧阳辰吧。” “不是直接去尚鼎大厦敲门就好?” “那就武皇陛下?” “斗胆说一句,你们跑题了好不好?” 战姬不管直播间里如何,深吸口气,往街道对面走过去。才走到半截,她身形骤然一顿,几乎是反射性地低头,而在此刻,自拍镜头却极智能化地转移,锁定了路对面,刚从医院旁边人行道走来的两个人。 直播间的观众们,自然将注意力聚焦到那边。透过雨幕,可以看到,那两位都是男性,年龄也不是太大。 其中,走在前面的那位,看上就是二十出头,零下十几度的天气,就穿一件薄薄的卫衣,很青春的运动风,裤子、鞋子颜色款式一看就是随意混搭的,没什么章法。 相比之下,后面的三十出头的青年男子就老成得多,也讲究得多。硬朗的寸头搭配休闲西装,虽然简单,却很有型男味道。不过,就是这位年龄较长的型男,正给前面的年轻人打伞。 这对看起来很古怪的组合,正好与战姬相向而行,双方距离正迅速接近中。直播间里大部分观众没看出这两人的底细,不明白为什么战姬表现得超紧张。不过高度互动的模式,还是很快就将答案顶到最显眼的位置: “我靠,田邦!” “田邦?那个血狱?” “超凡以下第一人?” “这不是尾行,是撞车啊!” 直播间里的观众们瞬间激动了,“血狱”田邦,毫无疑问是最近一段时间极具号召力的强者之一。他有正面击杀摩伦这样的实打实战绩,更有军方背景,手握重兵,真论破坏力和影响力,甚至比某些独往独来的超凡种都要来得惊人。 很多渠道都在传,如果给田邦一个大队、五十部左右的深蓝行者,在整合的“格式化领域”加持下,他甚至可以击杀超凡种,且全身而退。 正因为这样,好事者称其为“超凡以下第一人”,是军方招牌中的招牌。 在满房间的骚动中,战姬低声道:“喏,这就是机会了!” 面对这种情形,其他人怎么也要考虑一下后果,但战姬能够在里世界,以这样一种传统模式占下位置,就是因为她果断的行动力。 她只用了十分之一秒来消化惊讶,然后就笔直地冲去,张口便道:“田大神你好,我是‘战姬前沿’项目的直播主持,我叫……” “你用这玩意儿,能坚持多久啊?” 面对斜刺里出来的女性,还有悬浮在冰雨中的拍摄工具,田邦的反应,超出了几乎所有人的预料。特别是他睁大眼睛,歪头看向镜头的表现,第一间呈现在所有收看直播的能力者眼前。 “哇,好萌!” “战姬遭瞬秒。” “台词污力十足啊!” 绝大部分人还是头一回看到田邦,很难想象,这位正面击杀老牌b+级强者的军方少将,竟然是如此接地气的年轻人形象。 直播页面立刻刷了屏,同时对战姬的遭遇表示十足的幸灾乐祸。至于滴水剑、夏城骚乱之类的事情,反倒是次要的了。 却不成想,田邦在“天外飞仙”式的一句之后,又主动伸出手:“战姬?对吧,仰慕已久,今日见面,幸何如之。” 文绉绉的言语加上礼貌尊重的态度,有如云中奇峰,虽在眼前,却难测全貌。战姬从第一秒开始,就丧失了所有的主动权,此时也傻傻地伸手,与田邦相握:“您认识我?” “对呀,前沿速报,生命燃烧。你的‘战姬前沿’我看过很多期,毕竟里面涉及到很多强者,包括超凡种的第一手素材,参考力十足,对我来说很有用处。” 战姬也是久历风雨的王牌主播了,可听到田邦如此评价,还是忍不住微微一眩。这无疑是极高层次的褒奖和肯定,就凭这几句话,她的身价必然是翻着倍往上涨。也因此她脸上微微涨红,脑子运转都有些停滞,连谢谢都忘了说。而这一切的反应,又都通过镜头,反馈到直播间里去。 “哇噢,知己啊!” “燃烧者里面还有这种人物?” “超级暖男必杀!” “战姬,稳住,别生扑!” “快点儿,洗白白嫁了吧……” 直播间像过节,而田邦则疯狂圈粉。绝大部分人都忘了他们收看直播的目的,有乱七八糟和田邦打招呼的,还有鼓动战姬和田邦把臂同游夏城的,总之主题彻底混乱。 “真是够了!”身为观众的一员,章莹莹有再次切出页面的冲动。 而在这个时候,身为主播的战姬反倒是冷静下来。即使直播效果超棒,可从专业角度来看,她完全是被田邦带着跑,对于一个追求独立和刺激的,这是绝对不能容忍的。 她暗自咬了下舌尖,让自己从晕陶陶的状态中清醒过来,心念电转,顺势便道:“田少将治愈力超棒,比我看过的大批心理医生都要给力。话说刚才我看到您从医院出来……” 田邦笑眯眯地打断她的话:“不是医院,是医院附属的慈善堂,我也就是去看个朋友,然而吃了闭门羹。” 主题又飞了!在此非常事态之下,作为军方代表人物的田邦,专门跑到案件相关区域,就为看个朋友,谁信啊? 田邦这滑不溜手的模样,让战姬好有挫败感,专访之类果然不是她的长项,她应该顺应民意,来个“尾行”的。 不过,战姬也有些好奇,像田邦这样的人物,有什么朋友会在慈善堂,而且还很干脆闭不见客,难道是大隐隐于市的超级义工吗? 想了想,战姬试探性地问了句:“你那位朋友,不在?” “不见客,我合计着,大概是因为没有拎着礼物上门的缘故。所以我准备亡羊补牢,帮他杀几个人,表明一下态度。” “呃?” 第二百九十章 伐木机(上) 田邦并没有拒绝战姬跟随,默许了直播拍摄,但他也并没有真正去杀人,而是面不改色将吐口的狠话又吞回去:“开个玩笑,别当真。我这么说,跟毁人家似的。” 那也是先毁你好不好。 战姬在心中吐槽。此时,在濛濛雨幕之下,田邦闲庭信步似地沿着人行道往前走,身边的寸头型男,好像下属一位校官,叫居凌的,一丝不苟地为他打伞。 老天爷,赶紧让事态上正轨吧! 战姬紧了紧冲锋衣,感觉冻雨越发冰冷刺骨,但她不可能放过这个机会,几步的蕴酿之后,她终于问出了已经压在心头很久的问题:“田少将,您对昨晚上的夏城骚乱怎么看?那种疑似滴水剑的杀伤手段,您能不能从专业的角度,给我们谈一下看法?” 田邦笑着摇头:“战姬啊,咱们也算熟悉了,对吧?” 又是这样…… 战姬真不想再绕圈子,可是面对田邦看似礼貌实则强势的做法,她根本没有拒绝的能力:“是,是的。” “那么,我也就不客气纠正你一个错误。你说‘昨晚上’的夏城骚乱,这是不正确的。” “呃?”战姬眨眨眼,“您的意思是,骚乱还在继续吗?” “我是说,只要夏城政府没有解除紧急状态,骚乱就是现在进行时,就算一时半刻没有爆发,也随时埋着爆发的种子。大家要对政府判断有信心,不是吗?” 听起来很有道理,可又觉得不对味儿…… 田邦面向镜头,看上去无比配合直播进程:“目前夏城已经收紧了入境办理,相当一部分会被拒之城外,大伙儿极可能白跑一趟;白跑也就罢了,一个弄不好连命都搭进去,那就实在不划算了。所以呢,最近要来夏城旅游、访友、做生意的朋友还是谨慎一些的好。” 战姬从来不知道,堂堂“血狱”竟然还是个话唠,她艰难地从铺陈的话语中,寻找有价值的情报,然而还没有问出口,田邦倒是主动把话题转了回来: “对了,你说昨晚在纳德区的‘滴水剑’屠杀事件……难道现在已经传遍全球了吗?” 他对着镜头,露出无辜茫然的眼神。然而被带着绕了无数圈的直播间观众们已经不吃这一套了。 “装,接着装!” “杜绝恶意卖萌!” “他是军方大佬,他不知道……呵呵。” “如果他不知道内情,楼上的就把脑袋割下来给战姬当夜壶!” 战姬对人头夜壶是拒绝的,她小心翼翼地尝试保持话题方向:“在发布滴水剑技法的rt8313任务贴里,至少已经有上万人次回复,我想这件事在荒野探险家协会里,已经是彻底扩散开了。” 田邦摇头感慨:“rt8313啊,真是怀念!想当初,我也是跪舔武皇陛下的纯情少年,因为能力性质问题,我滴水剑学得很一般,在焚心刀上倒是有些心得……” 他又来!直播间群众已经出离愤怒了,刚刚圈起的一波路人粉,瞬间黑化: “绕到焚心刀了,吹你牛逼是吧?” “啊啊啊战姬你不要再给他机会!” “警察叔叔快来,把这个话唠拖走!” “某人不要叫田邦了,叫田圈儿吧。” “果然,甜甜圈吃多了有碍健康!” 刹那间,直播间里就被“甜甜圈儿”刷屏,战姬感觉已经丧失了对直播间的控制。好吧,她也从来不是那种掌控力强的主播,她最出众的本事,还是作死。 面对滑不溜手的田邦,她一咬牙,直接作了个大死:“田少将你特意提起武皇陛下,是暗指夏城骚动与她相关吗?” 田邦睁大眼睛看她,末了拍了拍巴掌:“果然还是有记者属性的……你的脑洞很让人佩服,不如再深入阐释一下?” 既然已经在作死的路上大步狂奔,战姬也就不怕什么了,她再不理会直播间,只把前面做的关于地点和距离的分析,重新再说一遍,然后总结: “四处案发地点,几乎同样的死法,虽然案发时间都非常接近,但如果有惊人的移动速度,在半小时内做到这一切是可能的。事实上都用不到超凡种,一个速度非弱项的b级强者也差不多了。真正的难处,还是滴水剑,而能把滴水剑当机枪使的……武皇陛下作为技法的传授者,应该比其他人掌握更多的信息。” 战姬到后来还是缩了,她想造个大新闻没错,但作为记者,一个人唱独角戏是要被天诛的。 这时候,田邦却又叹了口气:“战姬啊,你掌握的素材还不够。要知道,有些事情是超出正常逻辑范畴的……比如,死亡时间问题,我可以很肯定地告诉你,没有‘半小时’的说法,根据警方调取的现场监控,你们知道的四处地点,其案发时间,最先和最后的时间差,在五分钟以内。” 田邦伸出手,五指叉开,在镜头前来回翻动,让所有人都看清楚。 “五分钟?” “还有,案发地点也不只是你们目前知道的那四处。附近就还有个更刺激的……我和战姬带大伙儿去领略一下。” “甜甜圈”田邦在该死的在云遮雾绕之后,终于爆出了有价值的猛料,而且还越俎代庖,抢占主播之位。 毫无疑问,连续猛料对直播参与者的逻辑造成了相当冲击,一直在关注直播的章莹莹,此时就切入事务所的工作群,一连放了两排“目瞪狗呆”的表情,当然也没有忘记把直播链接发上去。 “真的是陛下出手了吗,为什么我感觉好有道理?” “莹莹你这么给陛下扣锅好吗?” “是不是陛下都无所谓了,我倒觉得问清楚罗老板那边是什么意思更合适……呀,我好像暴露了什么?” “果然有人这么想对吧?” “说实话的小孩要打屁屁。” “原来不是我一个人这么想吗?” “不止一人+1。” “不止一人+2。” “不敢说实话的胆小鬼在角落里瑟瑟发抖。” 十天闭关,果然已经被世界抛弃了。章莹莹一脑门儿问号,终于还是忍不住,在群里发信息询问: “罗老板?罗南?他怎么了?” 很快,大量的信息就从工作群里涌出来。 章莹莹只扫了两眼,就陷了进去。高崖上强风冻雨飞落,打在脸上微微生疼,她也不做理会。也就是在这个过程里,她的脸色渐渐沉下去。 两分钟后,章莹莹给白心妍去电话,然而不久前还和她互动取乐的朋友,这时全然没了消息。 稍后一段时间,田邦和战姬跨过两个街区,抵达了传说中的案发现场。这里确实已经被警方层层布控,偌大的写字楼除了警务人员,再没有其他人。 有田邦在,一行人很顺利地进入写字楼。不过为了避免麻烦,战姬还是摆出一副严肃认真的秘书脸,尽量契合田邦二人的军旅风——虽说田邦本人并没有类似的气质可言。 案发现场位于写字楼75层,三人过来的时候,这个楼层已经有警务人员站岗,但相关技术人员不多,勘验工作也没有正式开始。战姬刚出电梯门,冷不丁的就看到走廊里有一句仰躺着的死尸。 “这个现场的案发时间?” “如你所想,和其他地方差不多。” “那相隔快十个小时了,现场保存得太好了吧?” “因为警方确实是刚得到消息。” “得到消息?” 田邦微微一笑,领着战姬绕过尸体,到第一现场的工作室内。屋子里面一片混乱,但基本上保持了昨晚上的原貌,并没有遭到破坏,地面和工作台上有些溅落的血迹,但并没有其他的尸体。 既然田邦配合,战姬也就不客气了,迅速将周围现场情况录入,还给了死者一个面部特写。 直播间里都是能力者,对死尸什么的耐受性较高,只是好奇心更重一些: “谁认识这位?竟然劳动田邦大驾?” “路人脸,没见过。” “夏城的出来接客了,有见过的没?” “战姬你伸把手啊,看看尸体僵硬程度,还有尸斑的情况。” 类似的事情,战姬以前也干了不止一回,她转脸看向田邦:“可以吗?” 如果田邦同意她就动手了。 然而田邦送来笑脸:“没必要这么麻烦,基本信息还是有的。” 扭头示意,寸头型男居凌便报出相关信息:“巴图,普特服务公司夏城分部行动主管,能力c+级,该人死亡时间为8号晚上22点13分。从普特公司提供的情报看,同时死亡和失踪的,还有公司合作方、其下属的行动组以及雇佣兵共计42人。” 听到这个数字,战姬一愣,旋即倒抽一口凉气:“这些人已经进入了官方统计吗?” “并没有。” “可是这里与圣玛利亚教会医院很近……” “那里面的死亡人员,与普特公司是两拨。医院里的是另一个公司的行动队成员,事实上,圣玛利亚教会医院本身,就是那个公司间接控股,以处理一些特殊事务。可惜昨晚上,核心人员被一窝端了。” 田邦摆摆手:“现在医院多半是开不下去了,后头还沉着呢。” 随着连续的猛料爆出,直播节目终于进入了良性循环。 “666666,我好像看到了夏城官员生无可恋的脸。” “47+42=99,再有一个就百人斩了!” “前面数死早,另外10个你帮着杀?” “就这样也狠爆了好嘛!究竟是哪位大神啊,快收了神通吧!” “2096年终岁尾,终于有大魔头抢位。现在的夏城可谓一号魔窟。” “魔窟没毛病。” “魔你娘,窟你妹。” “夏吹死开!” “眼瞎的滚蛋,没看到甜甜圈刚才说了一堆行动组、行动队?还有,普特服务公司是搞专业杀手、雇佣兵服务的,特么一堆武装人员,明明是要搞事的节奏!” 直播间里转眼又变成地域杀战场,战姬却在最初的惊讶之后,敏锐地抓到了几个敏感点:“为什么这个巴图的死亡时间,可以精确到分钟?” “精确到秒也没问题,因为有监控。” 田邦的回答更没毛病,而且还让居凌给战姬展示一下。于是战姬就从监控视频上,看到巴图躲闪、吸回、挣扎,最后仰面挺尸的全过程。 监控录像显示是昨晚22点13分没错,可是…… “出手人呢?” “只有走廊部分的监控,而那位始终没有走出来。” “……”这做派实在太可恨了。 战姬平复一下心情,视线和镜头重新转向了巴图的尸体,不论是她还是直播间里一些观众,都发现了一件事: 巴图的死法,并不是眼球和大脑内爆! “这位是心脏机能崩溃。倒是楼下及周边街区的32名雇佣兵,致死原因倒是滴水剑没错。” 战姬一怔:“这是33个,还有9个?” “名义上是失踪了,不过嘛……” 田邦伸手环了一圈:“都在这儿了,房间里的血迹,验出九个人的dna,基本上可以解释为尸骨无存,只留下了这个。” 他弯腰拾起地面上一个扭曲的金属结构,随手抛了抛。 直播间里不知谁带头,刷过了一片目瞪口呆的表情串儿,再没有别的言语。 战姬追问:“尸骨无存的意思是,都被什么,唔,畸变种吞掉了吗?” 田邦对她竖起大拇指:“想象力丰富又合理!我倒希望是那样,至少麻烦会小一些。不过呢,这个扭曲的钢铁喉咙,应该是来自于五金猎团的钢雄,那个家伙虽然是笨了点儿,却也不至于在繁华市区,让一个畸变种把他和八个能力者一块吞下肚,连个声息都没有。 “所以说,现在这世道,越来越危险了……你说对吗,阅音妹妹?” 田邦忽然笑起来,随手抛掉钢铁喉咙,张开手臂,迎向门口。那边正有一位职装女性,跨过巴图的尸身,走进屋里。 在她身后,是一堆身着的专业人士。 案发现场变得热闹起来。 第二百九十一章 伐木机(中) “阅音妹妹好久不见,来抱抱。” “喂?喊你妹妹生气啦?这么多人,也不好意思再喊姐呀。” “你十五,我二十;你二十,我二十五,我叫你妹妹怎么了?当初我是看你刚过去比较可怜,才叫声姐姐,现在你混得风声水起,还由不得我拨乱反正?” 当职装女性进入房间之后,田邦就进入了跟随和搭讪模式,叽叽喳喳个没完,好像生怕别人不知道他们之前的关系似的。 至于其他警界人士,他根本不搭理。 他的这番做派还是有效果的,战姬的镜头始终跟随着他们,直播间里也很快聚焦过去,且有弹幕评论: “看着像青梅竹马……” “奸情满满。” “谁啊这是?” “夏城分会的何阅音,军方退役的燃烧者,现在是‘铁三角’下面最具实权的人。” “没错没错,就是她了,基本上干的都是常务的活。” “而且是还白富美哦,‘空天何’知道吧,军方世家的高顺位继承人。” “何长官塞高!” “罗老板小心啊!” “……前面的啥意思?” 直播间里气氛欢脱,田邦却已经快把天给聊死了,面对何阅音冷彻的眼神,他无奈举手投降:“好吧,我们说正事。现场的情况你也看到了,如果是强迫症,看到这种场面一定不会开心。明明是一拨人,结果却是两种,不,三种死法。 “全身血肉都被打碎了再吞掉的; “摧心索命没有任何多余力量的; “还有他们那些手下七拼八凑的游民雇佣兵,才和外面享受一个待遇。 “怎么说呢,到达这个现场前,我大概知道一些事态严重性,可现在我发现,明显还是低估了。那位对杀人这种事根本没有概念对吧?也许就像玩电子游戏?所以还会继续死下去……吧?” 何阅音想了想,终于开口回应:“事情不解决,多半会。” “啧,你说得这么实在,简直让人绝望。” 话音方落,新的信息传过来,何阅音、田邦,还有几个警界人士,都先后接收了有关情报。里面唯有田邦还记得,现在是直播时间,转眼看下镜头,将情报念出声: “百柏公司的餐厅死了四个人,夏城sca分局门口,有飞行器突然失控撞向大楼,被防御武器打成了灰,里面大概有七到十个人……夏城骚乱的死亡人数,正式破百。” 百人斩,达成。 从本质上讲,死九十个人与死一百个人,并没有什么不同。可在数字统计上,三位数总是要比两位数更具有震撼力。 “割草机啊这是!” 直播间里当即刷过大量“赞同”、“认证”、“割草机+1”附和之语,最后以漫天飘过的“100”做结,算是对这件事情的定性。 相较于死亡人数,田邦与何阅音对两个新的事发地点更关注。田邦就挠头:“今天是周日,也没有加班,这两拨恐怕就是去踩场的,然后也是这下场……他已经会预防了,我该说可喜可贺吗?” 这次,何阅音没有回答。此前不管田邦如何唠叨,她都是一丝不苟地走现场,此时就来到被田邦随手抛掉的金属构件之前,垂眸打量,若有所思。 田邦叹了口气:“多半是钢雄,监控显示,昨晚他和噪音等五金猎团的人进了这里,再没出去过。” 直播间里有人打出问号:“钢熊?” “是雄不是熊,之前甜甜圈就已经说了。” “同听到。” “完全被甜甜圈绕晕了,之前提到但我没注意。” “靠,无声无息死了个b级。” “666666!” 直播间里毫无技术含量的刷屏,把一些有价值的讨论信息也给淹没了,而花里胡哨的弹幕看得人心生烦躁。 “该死!” 屡次与白心妍联系未果,章莹莹已经出离愤怒了。眼下就算没有得到亲口确认,她也能肯定这个事情的性质。 白盐脑抽了吗?她在想什么啊! 她恨恨切出了直播间,想直接关掉的,犹豫了一下,还是保留。本来要与罗南联系,但打通的却是竹竿的号码。 半分钟后,她几步纵下山崖,换了衣服,踏上了环海公路。利用协会特权,经过“友好协商”,借用警方的巡逻车,往市里赶去。 路上,她又上网查看信息,直播间那里干脆清空弹幕,只看何阅音与田邦的动向,另一边,她又打开rt8313任务贴,看最近的回复。 显而易见,战姬的直播节目已经形成了热度,这里也受到影响,正在讨论钢雄的事情,但发贴、回贴的传统论坛机制,以及讨论时的群聊模式,还是能够承载更多的信息。 “钢雄是协会成员吗?” “五金猎团在协会注册,肯定都是的。” “金桐老大怕不是要气得头箍迸裂?” “钢雄不是b+吗?说死就死了?” “还差点儿吧,全世界才多少b+?感觉和超凡种一样是濒危珍惜动物。” “珍惜也就罢了,濒危是什么鬼?” “不满千啊不满千!” 根据协会的大数据,七万人的觉醒者中,绝大多数都是c级。像是夏城,千余名会员里面,注册的“建筑师”也只有十四位,这个数量和比例,在总会下属八十八个分会中,都是首屈一指的。 虽说总会对b级以上能力者的数目一直讳莫如深,但早年“密契之眼”的尊主曾有一个著名的论断: “师范不满千,超凡不满百。杂草接花木,零落难成林。” 其中“师范”是“密契之眼”的内部称呼。就是指建筑师、b级强者。这句话不考虑后面两段,意思就是,预计全世界能力者加起来,b级强者也不到一千人,超凡种更不足百人。 作为世界三大秘密教团之一,“密契之眼”的权威性不比“荒野探险家协会”逊色。而其尊主更是位列世界前五的超凡种,一口唾沫一个钉的那种。 后来有人向密契尊主确认,那句还有另一个解释:建筑师和超凡种加起来,全世界也不超过一千个人。而且要注意,这是包括协会、教团、散户,甚至燃烧者在内的最广泛意义上的估计。 就算协会家大业大,来个天下英才,独占一半吧,也不过就是五百来号人。 这里面b-级别的,起码再分出去一半,像钢雄这样的老牌强者,排在协会前三百名毫无问题,发挥好了,前两百名也是有的,放诸世界,也是五百强的水准。 然后,就这么挂掉了? “最近协会的b级垮得有点儿快啊。钢雄不说了,还有蛇语……哎,记得蛇语就折在了夏城吧?” 没有人接这个话题,大概是有点儿敏感,也因为这个时候,有人把直播间里田邦曾向战姬展示的监控录像翻录了一份儿,转发到这里,同时求问:“求大神分析,钢雄到底是怎么死的,视频上感觉太快了,是我的错觉吗?” 有人就回复:“不是错觉。从视频看,多半是死在那个普特公司行动主管的前面。后者有一个很明显的惊怖表情,大概是看到了刚雄的死法,没说的,肯定是又快又狠,才有这反应。” 某个标识为“资深情报分析师”的id说得更详细些:“换成我也怕呀,从那个主管躲闪到冲击波破门,再到倒吸、挣扎、发呆、死亡,时间跨度也就是37秒,名副其实的秒杀。而且从现场看无明显对抗痕迹,证明钢雄是被压倒性的力量,至少也是被强劲控场+爆发式杀伤的手段下完蛋的。就算出其不意的暗算吧,境界差距也必然存在。” “所以……” “还不到所以的时候,你们看这个。” “资深情报分析师”发上来一张图,上面清晰显示了夏层高端战力的情况:“夏城十四名b级、两位超凡,其中有六个肉身侧可以直接排除掉,这根本就不是肉搏的战场。接下来再把不符合‘压倒性’、‘强劲控扬+爆发’条件的排除,像是擅长催眠的白先生、画符的高猛等等,b级里面也就游老和角魔的能力沾上点儿边儿。可角魔得罪了武皇陛下,短时间内根本没法回夏城。游老的话,我记忆里面他就没有杀过人……” “你直接说是两位超凡种不就得了?” “问题就在这儿,欧阳辰行事有君子之风,做事一般会留余地,不至于有这么大的杀性;武皇陛下行事高调,做了就不怕人知道,都不会形成这种局面。” 有人斜刺里来了句:“还有一位啊,虽然硬实力上可能逊色些,可危险级别一点儿都不低。” “资深情报分析师”迅速回复:“我知道,你是说传说中的‘人形次声波阵列’,如果这里留下了足够量的无外伤死尸,我第一个就会想到他了,但没有……这位的能力,有没有那条魔鬼鱼,是两码事。 “所以要对付他,先要杀掉那条魔鬼鱼对吗?” “你‘所以’跑题了哈。我的意思是,要以视频显示的方式,杀死钢雄这样的强者,要么是夏城某位违逆本性做出来的阴谋,要么是哪个不知名的强人下手……” “资深情报分析师”还在分析的时候,已经有人跳过他的长篇大论,直指更上一条的信息:“呵呵,楼上某人一定没看警方内部通报。昨天晚上在平江区的案发现场,在什么云都水邑,据说就是存放魔鬼鱼的地方……咦,我好像看透了什么?” “我也好像看出了什么。” “看他老母,有人带节奏!”章莹莹恨恨地在灵波网的私人群聊里发信息。 竹竿秒回:“大家都在带节奏!” 剪纸发了个眼晕的表情:“尼玛太乱了。” 红狐紧跟好哥们儿:“马上图穷匕现。” “看直播!”竹竿再次提醒。 章莹莹见此切入直播间,只见到何阅音与田邦在那儿交流,一下子没反应过来:“他们说什么了?” “弹幕,看弹幕……我草!”爆岩也加入讨论,直接发的语音。 章莹莹重开弹幕,入眼就是一片血红,有人以弹幕刷屏,满满的全部都是“16000000000”。 连刷了快十秒钟,才有零星的评论跟上来:“什么玩意儿?” “滚滚滚,都看不清何长官的美颜了。” “管理员把这个渣渣踢出去!” 但同时也有表示严重好奇的: “16后面几零?” “目测9个。” “是160亿。” “什么160亿?” “空天何的资产160亿没毛病。” “何长官的身家吗?求嫁!” 眼看这些闲的蛋疼的观众们,就要把话题带歪。很可能是同一个家伙,再次用血红字体,加上大部分人都看不懂的数值刷屏 “千分之二、千分之二、千分之二……” 紧接着,又是一排血字淹过去:“去问啊,去问啊,去问啊……” 直播里的话题方向终于被成功引导了。 “好吧,那个渣渣成功的吊起了我的好奇心,战姬发挥你作用的时候到了。” 有人“笑哭”:“找准目标,何长官一看就不好说话。” “然而田邦是个笑面虎怎么办?” “笑面虎无误,心疼我战姬。” 十几秒钟的功夫,直播间就已经形成了足够的推动力,要求主播去做他们最渴望的事。相应的,这里所发的每一条弹幕,都是真金白银堆起来的。像是那个强行刷屏带节奏的,更是用荣誉积分才能实现。 正因为如此,战姬必须需要花费更多心力,去对付这种超出她计划和控制范围的变化,她的直播节目最具吸引力的也是这一点: 作死、再作死、在观众起哄下作死……无限作死,如此逐级拔高,直至gar。 坦白讲,现在战姬已经觉得情况不太对头了,从她得到内部消息,到与田邦的交流,还有接下来的一系列事件,说巧合不是巧合,说刻意不像刻意,就像有一只无形的手,时刻加以修正,因势利导,将事态转向他们期望的方向。 因为不怕死的直播风格,战姬也算有幸,与多位里世界顶尖人物有过接触。在她看来,这种滋味似曾相识,她好像撞进哪个大神或者哪个势力编剧的计划里去了。 一边是理智狂叫危险,另一边是节目效果翻着跟头往上走,在二者中间,她要做出什么样的选择根本不用犹豫。 更何况这个时候,她的幕后团队已经将各个渠道的情报综合在一起,向她发来了一段比较可靠的信息。 在看到有关信息的一刹那,战姬就控制不住了。她眼珠一转,先与直播间观众互动:“我这边的团队刚得到一个消息,某个带节奏的混蛋,是不是你干的?” 直播间里气氛倒是满格: “封了他,封了他!” “都闪开,战姬的‘枪法’来了,这个枪头子好犀利。” “我又有种不祥的预感。” “预先为战姬点蜡烛。” 战姬移转摄像头,微不可察地咽口唾沫,希望刚才的闲话可以帮她缓冲一下。她考虑了一下措辞,轻手轻脚地来到田邦与何阅音身边,抽个空当,突然发问: “有流言说,夏城骚动与量子公司主导的一个项目有关,两位怎么看?” 屋子里可不只是田邦与何阅音,还有五六个警界人士,此言一出,人人侧目,战姬瞬间成为人们关注的焦点。 田邦没有再做“甜甜圈”,却依旧保持“笑面虎”本色,笑眯眯地不说话;而旁边的何阅音,则将冷澈的视线投注过来,战姬适时调整镜头,给了一个特写。 战姬知道,后面的话说出来,她可能就把何阅音乃至夏城分会给得罪死了,可最终习惯性的冲动压倒了一切: “据说量子公司以项目千分之二的股份为花红,悬赏追回遗失的实验体,该股份的估值高达160亿,后续还有很大的增长空间。而那个实验体,目前就在夏城分会手中,由分会的精神侧天才罗南掌有——请问,这是事实吗?” 上百个字,战姬说完只用了十二秒钟,难得字字流利如珠,清晰可辨,毫无错漏。 何阅音仍没有开口,田邦呵呵地笑起来:“战姬啊,转行做新闻播报了?” 战姬已经战力全开:“您说是新闻,意思是这并非是流言?” 直到这个时候,绝大多数观众才从连珠炮似的言语中回过神来: “真的是16后面跟了9个零……的巨款啊!” “原来如此啊啊啊啊啊啊!” “靠靠靠靠靠靠靠靠靠,不说够九个都不够尊重!” “最近去夏城的班机在什么时候?” “我在洛城,有同去的吗?报酬可以对半分,千分之一可以接受的。” “我现在去夏城……卖棺材可以吗?本地人有合作意愿的请留言。” “快看星空俱乐部的任务系统,高级区已经更新了,接单人数已经破百!” 瞬间爆炸的弹幕,淹没了整个直播间,还有火焰燎天的动画效果,烧得人头躁动。 而就在这爆炸式的氛围里,冷淡而平静的言语切入,说话的正是何阅音:“我不明白你说的实验体是什么。” “可是……” “目前协会方面是在进行一位未成年孤女的保护工作。这位孤女自小被拐卖,后来转手卖到了夏城河武区的一家由黑帮控制的地下格斗场,被迫从事致死性的非法格斗。在9月30日晚,该孤女由夏城分会拯救出来,在此期间,孤女超凡能力觉醒,根据荒野探险家协会的有关保护规程,夏城分会吸收她为协会正式会员。” 面对何阅音黝暗又似透明的冷彻眼神,战姬原本转速飞快的脑子,有点儿卡壳,下意识地回了一句:“咦,是协会会员吗?” “那位孤女的入会注册手续早在9月30号午夜前已经完成,协会相关手续顺延到10月1日午夜前,都有据可察……问题是,在我方拯救保护期间,量子公司所属,天青保全夏城分公司时任负责人严永博,先以武器平台攻击我方人员,又派出深蓝行者战斗组进行截杀,并公然在夏城居住区动用粒子炮等违禁武器,在造成我方人员受伤的同时,严重破坏了夏城的安全与秩序。 “夏城市政府已就此事向量子公司提出严重警告,并进行了处理;夏城分会也据此向量子公司进行交涉。一切过程和相关文件,都记录在案,联邦公民可以凭借有效权限调阅。 “由上可知,协会保护的孤女远未成年,且遭到连续转卖,并没有合法的监护人。在这样的背景下,实验体代表什么?如果她是实验体,我想请问,两个世纪以来,人类文明确定的人体实验‘知情同意’原则如何体现?量子公司在这里持何种立场?相关任务、悬赏、花红,又是建立在什么基础之上?夏城分会希望能有一个明确的答案。” 直播间里的氛围,开始从躁动转向凝滞,有人嘀咕了一句:“我怎么感觉到了新闻发布会。” “不是发布会,是法庭啊法庭!” “直接说刑场多好?” 不管如何评价,何阅音的发言都在继续:“根据荒野探险家协会成立的原则、章程,夏城分会将为能力者的安危福祉贡献最大力量,对那位孤女提供力所能及的保护,并配合政府,根据相关授权,对于一切践踏法律和相关行业规定的组织与个人,进行最严厉的打击,这一决心坚定不移。也希望相关人等摒弃流言、摆正位置、克服贪念,不要做亲痛仇快的傻事、做火中取粟的蠢事……” “咳,阅音妹妹,再说就真变成发布会了,照顾一下战姬小姐的节目好嘛。” 田邦笑呵呵地打断何阅音的发言,过来抢了个镜头:“我就要说啊,阅音妹妹做事,一向周备齐整的,物证人证都不缺。什么?自说自话、自编自造,没有人证? “你们现在没有听到吗,你不们不是人证?嘿,那位警官,说的就是你,帽子下面光头戴铁箍的那个,别再盯那个破铜烂铁了,过来当个人证好吗?” 镜头晃了一下,找到了田邦所指的警官,也映现出一张冷漠狭长的脸。 第二百九十一章 伐木机(下) 入镜的中年男子,脸型狭长,眼窝深陷,就算是被田邦直指,脸色也没有丝毫变化。 直播间的观众们受到田邦言语的引导,大部分都去看这人的脑门,然而这位戴着制式警帽,帽幨遮挡,从摄像头的角度,还真的看不到帽子下面是什么。 战姬有心转一下镜头角度,可是从田邦话里话外的表示来看……不,已经不用田邦暗示了,身为优秀的主播,战姬脑子里储存全世界所有在册超凡种及绝大部分b级强者的影像资料,在新的刺激之下,闪念功夫,就已经确认了眼前这位“警官”的真实身份。 “天啊!” 战姬不自觉发出一声低呼,或许是反应太大,引得那位“警官”移注视线,浅褐色的眼珠透出冰冷无情的味道,正如他刚刚揭下警帽后,显露出的银灰金属头箍。 头箍盖住此人大半额头,上面刻有常人无法辨识的奇异符号,在室内灯光的照射下,颗颗凸出,仿佛随时可能挣扎出来,十分诡秘。 当这件特殊的金属头箍呈现,一切的不确定性都划下了休止符:“铁箍”金桐,超凡种,五金猎团的领袖,毫无疑问,也是世界上最强大的猎人之一。 这是真正的“百大”级别的强者。 直播间的观众人数瞬间暴增了50,已经突破了一万二千人。相对于当今世界的网红,这个数字当然很悲剧,但要知道,这已经是整个协会五分之一的人数。 “金桐进夏城了!” “钢雄还刚死掉。” “风雨欲来……不是,老天爷已经吓哭了。” “啊啊啊啊,我也要去夏城!” 金桐的到来,无疑直接证明了,“千分之二”、“一百六十亿”的传言,在现实意义上的正确性。 就算半分钟前,何阅音刚刚表达了夏城分会的坚定态度,也阻挡不了某些人心中疯狂长草。 “虽然夏城有欧阳辰、有武皇陛下…… “虽然金桐已经到了。 “虽然还可能有更多的强者赶去那里。 “可我去看个热闹总可以吧! “再说了,这么多强人齐聚夏城,万一两败俱伤了呢? “如果我稍微多一点儿运气,真的渔翁得利了呢?” 这一刻,不知多少人一边观看直播,一边预订飞往夏城的班机,而且还在虔诚祷告:怼起来吧,杠起来吧,战起来吧! 最好是战得天昏地暗,打得日月无光,各个五痨七伤,才能给他们这些投机者以可能的机会。 或许是收到了成千上万人的祷告,死亡现场的气氛确实冰冷僵硬,特别是金桐作为堂堂的超凡种,被一语叫破行藏,且是那种调侃的语气。 即使金桐不是特别在意地位、气派的虚荣之人,但仍有高位的自尊。正像他行踪暴露之后,便主动卸去伪装,坦诚相见。他的视线直指田邦: “现在的年轻人,翅膀硬得早,深蓝那边果然是养人的。” 田邦直面超凡钟的冷硬视线,却依然还能笑得出来:“金先生比我想象得要瘦很多,戴个这么大的头箍,竟然还能戴得住帽子。想来对深蓝那边感兴趣,是因为搞养生了吧,看来我们打听到的情报也不是没有来由。” 说话间,他竟然不退反进,笑吟吟地向侧前方跨了两步,挡在金桐和地面上那个金属构件之间:“听说金先生近年来修行不顺,就另辟蹊径,玩起了花活儿,在自家猎团成员身上搞起了殖装游戏,尝试修正路径,再攀高峰……不知道进展如何?” 金桐的眼神更冷了,他没有回应,直接移步向前。 死亡现场的工作室才多大?一帮人挨得也近,仅眨眨眼的时间,金桐与田邦之间的距离,已经只有一臂之隔。 田邦却是面不改色:“金先生的超凡力量是金属化。改变物性这事儿,听起来就高大上。我只是想知道,用来殖装的金属,和金先生的关系应该怎么表达?是不是那种心血浇灌、分神裂魂之类的玄幻风……” 话音未尽,哧声长音响起,仿佛反复烧红的铁块丢进冰水中,带起大量气泡,弥漫白烟。这一刻,一臂之隔的空间内,至少腾起了二十层以上的格式之火,层层叠叠,共同架构起最严密的“格式化领域”。 但比田邦还要早出一瞬,金桐毫不犹豫的抬手发力,泛着金属光泽的手掌直戳田邦胸口。 尊严是一回事,实战是另一回事。金桐可没有传统前辈高人的自觉——当一个强者明明白白的向你表露敌意,不管是畸变种还是燃烧者,抬手杀掉才是最正确的选择。 更何况,田邦的名头,金桐也是有概念的:超凡之下第一人、燃烧者和血焰体系的成功结合、深蓝项目最成功的范例……种种名头合在一处,足证其实力不容小觑,况且旁边还有一个何阅音。 燃烧者随时随地可以展开的合击之术,绝不是1+1=2那么简单。 当然,也并不复杂。 金桐从来不觉得,世界上有比自身修行更困难的事情。他是肉身强化侧,即使成为超凡种之后,精神、肉身的体系分际迅速缩小,但**还是他最强大的武器。 越是强大,越要善于利用。 意念过处,金桐的身躯已经半金属化,流动的体液也微微变易性质,澎湃的力量运转,穿过形神构建的特殊结构,催动了金属晶体内的自由电子,瞬间形成了强大电流。 噼啪声中,电弧放射,进一步促使空气电离,不断推升电场强度,与格式化领域形成剧烈冲突。 滋拉拉的爆音里,格式之火与电火交织,随即向四面八方扩散。 除了已经以“格式化领域”形式,参与到攻防中的何阅音,屋子里的其他人就倒了霉。所有人的身躯都麻痹了,有位置比较糟糕的倒霉警察,被高压电流正面击中,就算有格式之火消融部分,仍似被重拳命中,弹飞撞到墙上,又摔下来,这时皮肤又焦黑起火,也不知还能不能活。 超凡领域电场其实并不以杀伤见长,但在其场域覆盖下,强大的电离、电解作用可以破坏一切物质基本结构,再随意重组为乱七八糟的东西——格式化领域也受到严重影响,其架构根本就是处在变形和崩溃的交界线上。 金桐犹有余力改变电场强度方向,束能化形,但见扭曲的弧光如刀似鞭,更有恐怖的高温蒸腾,只隔空划过,便有死亡的凶横之气扑面而来。 电场中央的金桐掌控这一切,意念过处,电光长鞭随意抽击,两位最顶尖的燃烧者,任是有交融配合的格式化领域防护,格挡的手臂、乃至胸肩、面颊,都显现出灼伤似的焦痕。 金桐将电光长鞭的杀伤指向了何阅音;至于另一个,角落里的金属结构无声扭曲,化为狭锋薄刃,无声窜起,直指田邦的下腹。 每个人都要有特定的死法。 电光劈闪,杀机临头,那个何阅音竟然擎出了导电性良好的金属锋刃;而田邦更似对贴身的杀机毫无所觉。 结束吧! 金桐感受着冰冷而紧束的头箍触感,心念凝定。可就在电光彻底撕裂格式化领域的刹那,新的力量自上而下,轰然飞落。 镇压! 那力量是如此恐怖,从头顶直接压落,巍然雄奇,偏又完美契合格式化领域,在其主导下,已经破灭溃散的格式之火,竟然瞬间整束激涌,仿佛就此压下了一座咆哮的活火山。 超凡电场领域瞬间扭曲,力量作用下,金桐脚下楼板有如腐土,或者干脆就融解掉了。他失了依托,就此急坠而下。 直到这时,金桐心中才很搞笑地生出了警醒的念头,证明他在刚才的短暂时间里,连精神意志也受到了干扰。 危机之念一起,便是警钟长鸣。作为最优秀的猎人之一,金桐本能就想要撤离,至少要脱开这个全然被动的局面。 可是,对方没有给他任何可资利用的空隙,那份力量真真正正地浑然一体,从头顶直贯而下,压力次第飙涨,直至高温倒卷,电光绕身,电场摇摆混乱。 金桐低声吼哮,已经用了爆发式的秘法,与压落的巨力相抗。 压迫与反冲的力量交迸,他所在的写字楼,整个楼体像是被灌满了火药,几十个楼层次第崩开,火光四面喷射,轰出上百米。周边建筑都在摇晃,大片玻璃幕墙几乎同时迸裂,凭空下了一场碎片暴雨。 写字楼七十五层,几乎出了三十度角的摇摆,战姬被冲击波迎面击中,摔在角落里,撞了个七荤八素,连摄像头都撞在墙上。所幸她全凭职业本能,迅速把手移过去,当了层缓冲,也及时抓住了摄像头,确保这个吃饭的家伙还能正常使用。 也亏得悬浮摄像头经过名家改装,在这样惨烈电磁场中都还能保持工作状态,唯有内部感光元件和相应部件在疯狂运转,勉强消化掉强光刺激和冲击波荡,将相对清晰的影像还原到直播间里。 已经积聚了近一万五千人的直播间鸦雀无声,主播不开口,大部分人也忘了掺合,在从众心理的影响下,画面上清洁干净,只有直通大楼底部的裂口,还有里面喷涌而上的火光电芒。 有如一处呈现在都市里的活火山。 而在这个深不见底的裂口中,传来金桐微哑的吼声: “武曌!” “声光效果不错。” 不绝于耳的冲击爆破声中,有人这么回应。在绝大多数人都还没有分辨出嗓音是男是女之前,第二波震荡轰然来袭。 第二百九十二章 蛛影祭(上) 火山要喷发了吗? 写字楼摇晃的幅度,似乎随时可能拦腰截断,战姬也是东倒西歪,视界天旋地转,不过在半秒钟后,她就成功地控制悬浮摄像头飞出窗外,以一个垂直向下的角度,将这栋写字楼50层往下焰火喷射般的爆炸冲击场面,部分收纳进来。 这个澎湃跳荡的场面,充分显示了战姬多年的作死过程中,练就的抓镜头的本领。 当然,在这个时候,没有人会想那么多。绝大部分直播间的观众,只能是目瞪口呆地看着这栋高层写字楼,从基座往上半个楼体都被火焰电光的冲击波洗了一遍。 从这场面可以看出,差不多一个照面的功夫,金桐就被人从七十五层一路打落到地表区域,高度几逾三百米,楼板、钢筋、金属框架等毁伤无数。 而且这还没算大楼内部可能死亡的人数。 这就是超凡种级别的大战。 关注战绩直播间的观众们,绝大多数并不是第一次看到超凡种之间的切磋、战斗,甚至于生死相搏。但那是依托了先进的影像技术,观看相关录像、集锦等等。全球不到百位的超凡种,想也不可能时时刻刻做他们的直播嘉宾,极少数人偶尔撞大运能看到一回实况直播,已足够他们回味三年五载。 可现在,一场真正的超凡级别的厮杀,就在他们眼前铺开:一方是“铁箍”金桐,世界上最强的荒野猎人之一;至于另一方,金桐吼出来的那个名字,已经暴露了他的对手究竟是哪位。 武皇陛下! 自从两个月前,与公众教团大主祭隔空一战,向全世界宣布成就超凡种以来,武皇陛下终于再一次向世人展露她的超凡威能。 相较于精神层面不可捉摸的神异,毫无疑问还是现在这种破楼催城、地动山摇的场面,更符合普罗大众的审美观。 就在不断晃动镜头展示下,战姬直播间的人数在短短的两三秒钟内,就从一万五千人突破到两万,然后一路狂飙飞涨,等到楼梯下方烟尘涌起、遮蔽视线的时候,直播间里观看尘埃漫天场景的观众们已经突破了两万八千。 这已经超过了协会百分之四十的会员数,一方面可以看出超凡种之间的战斗有着怎样的吸引力;另一方面也能看到,“夏城骚乱”本身就具备着惊人的热度,才能在短时间引爆如此规模的观众人数。 战姬已经很久没理会直播间里的情况了,在一栋随时都会坍塌的危楼里,她只能尽力平复心跳,同时向四方神灵祷告,希望两位超凡种的主战场,能够出现在她镜头所能覆盖的区域。 当然,这也只能想想而已。对于超凡种而言,写字楼这样的地形从来不是束缚他们移形换位的理由,如果他们乐意,整个夏城都会沦为他们的战场,一个小小的主播,怎么可能为两位超凡种划定方向? 可就在战姬喘息、祷告的时候,忽然有人揽住了她的肩膀,姿态亲呢,还往她的耳垂处吹了口气:“战姬啊,别紧张,像你这么漂亮又敬业的主播,世界上很少见啦。老天爷一定会让你心想事成。” “田少将!”战姬不关心田邦占她便宜,只恼怒这家伙打扰她工作。 田邦笑呵呵地贴身,继续给她忠告:“镜头一定要掌稳了,精彩场面可不能错过。” 他什么意思? 战姬也就是一愣神的功夫,就见漫天的尘烟之中,一道模糊人影冲天飞起,正是金桐。 要说以超凡种的移动速度,真要狂飙突进,以战姬的的实力,是很难能够捕捉到的。就算有价值千万的摄像头辅助,也是如此。 可在此刻,战姬确实是清清楚楚地看到了金桐飞纵而上的人影,而且还看到人影的速度越来越慢,好像是冲劲到了尽头,但更像被某种无形之力强行束缚…… 那显然不是地球的重力,而是更加强硬直接、也更加恐怖霸道的力量。 下一秒钟,战姬就看到上升之势已尽的金桐,就像颗变了形的棒球,被一根无形的棍棒狠狠抽中,强大的动能灌注,将他打得平飞出去,速度较刚才暴增了何止十倍百倍! 在恐怖的加速度面前,原本连续的镜头画面,出现了断层。那一霎那,绝大部分人只听到一声砰然气爆,看到音爆云炸开了那片区域的尘烟、金桐踪影不见。 战姬也是眼前一花,再看不到金桐的人影。 “这里。”也在这时,仍保持亲昵姿势的田邦,轻揽她的后颈,稍稍用力,示意她视线移动角度,相应的摄像头也随之移转。 半秒钟后,千万巨款改造的镜头自动聚焦,恰好将相隔一个街区、在大楼玻璃幕墙上狠狠弹回的人影收入其中。 弹回? 没错,就是弹回,这场面…… 别扭的情景让一些有强迫症的观众差点儿就吐了血,战姬的思维逻辑也险些就乱套了。 还好她绝对不是只懂卖萌作死的花瓶,相反,她是拥有的非常扎实专业知识的优秀主播。在绝大部分人还因为眼前的荒谬场景而怀疑自身眼力的时候,战姬已经通过两处楼体之间的距离、金桐的“飞行”时间以及其大概的体重,计算那一刻金桐所携带的动能。 金桐体重约80公斤,飞行时间约05秒,已经隔了一个街区,直线距离大概是1800米左右……这样计算的话,其所携带的动能可能达到五亿焦耳左右,这份冲击力,超过百公斤标准当量,类似一个多世纪以前,传统战列舰主炮的威力。 相对于传说中“人形核弹”级别的超凡种,这一击的绝对力量也就是那回事儿。战姬也计算不出精神干涉物质层面带来的具体增幅。 可问题在于,就算只计算单纯的动能,这样一记高速撞击,竟然没有撞破一个街区之外那层玻璃幕墙! 这是正常世界绝不应该发生的情况。既然已经发生了,就证明她所见的这片区域的规则,已经在无形之中发生了改变。 是那栋楼体突然得到了强化,还是说武皇陛下直接改变了力的作用方向?她得不出答案,但这一幕带来的直接后果就是: 动能转换带来的所有压力,最大限度地由由金桐的身体承担。 挨了主炮一击,和炮弹在肚子里爆炸,可不是一码事。 10公斤的标准当量,如果全部有效作用到一枚硬币之上,不考虑硬币本身的损耗和旅行路线,理论上可以让这玩意儿飞出银河系。 十倍于此的力量,毫不保留地作用到金桐身上,那份惨烈后果,就是超凡种也很难消受。 “噗”的一声,金桐眼、耳、鼻窍血光溅射,眼珠子都要鼓出来,瘦削狭长的面孔因为痛苦而扭曲,全身暴露在外的皮肤,也在瞬间抹上了一层赭红色彩,相应的毛细血管、皮肤组织不知道崩溃了多少。 至于内部脏器、骨胳的损毁程度怎样,就只有金桐自己才知道了。 外人很难看出超凡种的极限,正如此刻,眼看着金桐五痨七伤,但转眼间嘶哑暴烈的吼叫声轰然响起,金桐嘶叫着蜷起身形,然后全力弹射。 “啊啊啊啊!”吼啸扩散开来,不过真正让人头皮发麻的,还是另外一处音源。 虚空中仿佛响起了数百张强弓崩弦的嗡嗡声响,在这愈发密集的震音中,一个街区开外的那处楼体也好、空气也罢,都产生了让人眼晕的扭曲,又是轰隆一声爆鸣,金桐的身形瞬间化为有形无实的气泡,湮灭消失。 田邦的手又一个动作,战姬很自觉地顺着力量指向抬头往上看,但见灰蒙蒙的天空中,不知何时撕裂了一道湛青的长痕,向东南方向一路延伸,所过之处,又分明沁出一点暗红的色彩。 金桐大概是激发了什么远遁的秘术,倏乎间,他已经贯空而去数十公里,差不多已经到了海上。 这就跑了? 超凡之战,结束了? 战姬被虎头蛇尾的场面搞得有点儿懵,同样懵逼的,还有直播间的三万观众。直到长痕已经快要消没在海天边界线上,才有大量的弹幕后知后觉地出来: “什么情况?” “金桐打出了gg。” “武皇陛下也gg。” “金桐表示夏城太硬,他撞不开。” “我一定是看到了假直播。” “然而刚才那一摔好痛。” “从零瞬间加速到十倍音速,然后再瞬间归零,究竟是什么体验?” “金桐老师以后可以开堂授课,传授精验……但他真的知道武皇陛下是怎么做到的吗?” 激涌的弹幕里面,已经掺了很多强者级别的发言,里面不乏冷嘲热高讽的。 实在是金桐今天表现的是“狗屎不如”。从头到尾,这位世界上最好的荒野猎人之一,完全都被武皇陛下控制,完全丧失应有的节奏——究竟是金桐不在状态呢,还是武皇陛下的实力超乎想象? 战姬的视线不自觉移向一个街区之外的大楼,她真想现在对着那边放一枪,看看能抵御5亿焦耳冲击的玻璃幕墙,到底是怎样的存在。 第二百九十二章 蛛影祭(中) “别分心。” 田邦在耳畔提醒,战姬一惊抬头,却见夏城上空的阴云再度扭曲、迸裂,动荡虽大,却了无声息。正是受其影响,几乎没入海天边界的笔直长痕骤然曲折,斜向下方坠落。 还在打! 仰看空中异象,战姬初时还一喜,觉得直播节目可以继续,但随后就醒觉,战场离得实在太远,已非她所能企及。 看传过来的画面,直播间里也是哀嚎声一片,还有人不死心,大加鼓动:“夏城的哥们儿姐们儿,发挥你们价值的时候到了。” 夏城还真有人响应:“目测定位东旬沙滩,有同去的吱一声。” “我去,专门跪舔武皇陛下。” “请务必共享直播间号码。” “也请放开捐款渠道,好办后事。” 不管直播间怎么闹腾,战姬都很着急,她环目四顾,想找出个奇迹方式赶过去。这时候耳垂又发热,田邦继续调戏:“要搭便车吗?正好我有架飞车,下楼就成了。” 战姬一扭头,被占了这么久的便宜,她才看清田邦在战斗之后的脸。 如今的田邦其实很狼狈,因为直面金桐的超凡电场领域,这位的头发都有些支楞,脸上还有一道皮肉翻卷的焦痕,使他阳光男孩般的笑脸上多了几分血火颜色,当然,也暴露出其部分本质。 战姬眨眨眼,心中的一点儿感慨很快就被冲淡,疑惑翻上心头,原来就已经存在的模糊念头渐渐明晰:“你们……” “嘘,‘们’这个字儿不能乱用,我这么一位清流,被你一提,好像要拉帮结派搞阴谋似的。” ……本来就是吧。 战姬正要再问,田邦已经一马当先,跃出破碎的窗户,向下飞纵——这栋写字楼给折腾到现在,谁再想走电梯,完全可以郑重怀疑其智商问题。 战姬自然追随,但出窗的时候,下意识扭头,却见何阅音留在现场,并没跟出来的意思。 “喂,抓紧时间。”田邦在下方招呼。 战姬几步赶上:“那何副会长?” “她还要善后擦屁股,自从当了秘书之后,这项技能已经点满了。我正培养居凌,让他多学着点儿。” 战姬呃了一声,感觉在田邦的描述中,何长官的人设有点儿崩。 不过很快,下方惨淡狼籍的景象就主导了她的感官心境。目睹已经几近废墟的楼体,战姬难免心生恻然:恐怕善后工作才是最难的。刚才超凡对冲一击,造成的死伤,怕是不比昨晚到现在的骚乱少。 警方是封锁了写字楼没错,但本身也动用了人力,刚才大楼差不多整个地爆破,那些值勤的警员,应是伤亡惨重。 正想着,战姬的视线恰好切入残破楼体的破烂窗口,却瞥到一个年轻的小警察坐在地上,痴痴呆呆,显然是被刚才的场面吓懵了。 但关键在于,他还活着! 不只是这人,一路下行,战姬看到的警察越来越多,没几个正常人:呆的、愣的、哭的、笑的,但他们都活着——虽说不好听,但战姬还是要说,这才是最大的不正常。 战姬也发懵:“他们……” “又‘们’!” 战姬深吸口气,无视了田邦的插科打诨,直接询问:“他们怎么能活下来?” 她有自知之明,在两位超凡种对冲的瞬间,就算把她这个c级能力者摆到下面几层去,也很难在火山喷发般的高温冲击下保命。 如果说,楼体内几十上百号警察,有一个人幸运存活,还可以接受,但几十号上百号人都是如此,只能说明有一个比幸运女神更强大的力量发挥了作用。 与战姬视线同步的镜头,也将残破大楼里的情形,投放到直播间里。 “d,我刚才明明看到有人被冲击波轰出楼了,还不只一个……尸体呢?” “尸体没有,成功降落的空中飞人若干。” “还有新一代铁人、不良导体。” “我感觉我活不下来。” “里世界其实已经被军警战力碾压了对吧?” 在瀑布飞流的弹幕中,大都是人云亦云的惊叹、调侃。相对于此,论坛上的评论更实际一些。 有人在推理:“照顾鄙人的脆弱逻辑,我宁愿相信武皇陛下动手的时候,有人在旁护驾。” 某个夏城id直接下判断:“武皇主攻,会长主守;武皇主外,会长主内。没毛病。” “是说欧阳辰吗?如果是他辅助倒是说得过去,也符合一贯的作风。这样政府军方那边也能交待得过去。” “和军政力量合流,夏城特么真要玩独立是吧?” “比不上某总部,卖身跪舔,顺便坑杀同道。” “夏吹膨胀了,里面全是屁!” “一句 送你,‘千分之二’最初是哪家王八蛋放出风来的?” 几个楼层之后,地图炮轰隆隆炸响,此时还坚持“理性讨论”的,就属于异数了。 中间有人弱弱提问:“万一这些都是武皇陛下一人做的,那代表什么?” 这本来是个很好的问题,可是某id适时切入,分析起了大形势,嘴巴很大,语气更大:“夏城大概是要立威吧,这个计划欧阳辰、游纲肯定参与了,而且多半没起好作用,立威立得特娘气——不死个百千万,真能吓得住人?” “草,楼上张口就来,吊爆了!” “楼上才是勇气可嘉,没错,我说的就是你。” “血妖大大威武,一语道破关键。” “紫金认证,真是血妖!” “与血妖大神合影留念!” “血妖大神还收徒吗,我先跪下可好?” 因为超凡种血妖突兀出场,rt8313任务帖里,变得分外喧闹。一连串折腾之后,帖子里基本达成了共识: 确实,在“千分之二”和“一百六十亿”资源的挑逗下,绝大多数人都是要红眼的。如果夏城疑似“联合势力”这时候在人命斤斤计较的话,恐怕起不到吓阻作用,反而会助长某些人的贪念,培植其侥幸之心。 “这么说来,金桐也能全身而退?” “多半是,协会才有多少超凡种?要是说砍就砍掉一个,夏城的压力也是超大好伐?” 就在帖子里,有人已经放出了“笑哭”的表情:“托血妖大大吉言,我立刻订购去夏城的机票。回来的时候,说不定还能混个礼送出境的待遇。” “不要脸如楼上,可否接纳小弟同游夏城呢?” “同去同去,单程机票应该够了。” “狗屁渣渣!纯粹垃圾!”由于路程问题,章莹莹至今还在环海公路上打转,本来就很恼了,见到论坛上的留言,怒火高涨之下,一拳砸在车厢钢板上,嘭然巨响,砸下的位置,也陷了一个深窝。 “这是装甲车啊!”开车的特警眼角抽动,却也不敢说什么。 章莹莹怒气未消,又恨恨砸了两记,忽地愣住,视线穿过前挡风玻璃,看向环海公路外侧的海天幕景。 绕了半天,原来是打到这里了! “停车!” 装甲车终于等来了体现性能的机会,吱呀一声停住。章莹莹推开车门,一个腾跃,直接绕过了车体,像只翻扑的海燕,向着外侧绝壁海流一纵而下。 等特警踉跄下车,扒拦下看的时候,只见到那位脾气古怪的长腿美妞,在绝壁上疾速奔行,仍稀是向着远方金色沙滩而去。 “嗵”声闷响,离岸百十米的海面上,炸起数十米高的水柱,激涌的波浪以及四面飞迸的水珠,几乎屠戮了周边一切水中生物,还要包括更下面的水层暗流。 经由这么一番作用,终于是将恐怖的动能冲击卸开大半。 “哇啊!”金桐大声喘气,从浅海区冒出头,却又是一口鲜血喷出来,与冰雨咸水、灰浪白沫混搅在一起,还有几个鱼类、水母的残尸,感觉三魂七魄已经去了大半。 他却来不及琢磨形神的伤势程度,而是全力鼓荡元气,收摄心神,还备下了激发潜力的霸道秘术,准备再承接武皇陛下的恐怖冲击。 然而,相隔数秒,对面的压力虽然无时不在,可实质性的冲击却再没有过来。 “竟然砸进了海里……运气不错。” 音波从临海的金沙滩上传导而至。那片沙滩在冻雨的侵蚀下,颜色有些黯淡,仿佛接近腐烂的橘皮。金桐更相信,那是岸上丽人自携的死亡领域。 这位世人尊称的“武皇陛下”,此时就像晨间漫步的小资女郎,经典的白衬衣搭配黑色阔腿裤,中间缀以一条略显不羁的豹纹腰带,看不清鞋袜,只见衣衫轻薄,随风轻摆,愈显得逸气流动,赏心悦目——就是岔了个季节。 当然了,像武皇陛下这样的超凡种,季节从来都不是需要的因素,只要按照心情安排就好。此时她的长发就随意披散于肩后,在海风冻雨中起舞,她懒得打理,已然微见湿痕。 比较扎眼的是,她手中还握着一本纸页微黄的竖排版古籍,正如古人阅览时那样,书体卷起,只留一两列墨字,既无视风吹,也无惧雨淋,慢慢品味。 就在声音响起的时候,武皇陛下也根本没有正眼看过金桐哪怕一眼,她就是在闲逸的状态下看书,似用心似无聊,期间甚至还翻了一页。 她在装逼对吧? 也许是……可是刚才交手的时候,人家也就是这个状态! 武曌这女人,翻着书就把他砸进了海里! 金桐死死盯住岸上丽人,没有谁会比他更能理解这里面的压抑,当然更多的还是耻辱……以及恐惧。他胸口的郁气一度激涌上来,好险才咽回去,而这个不理智的动作,让他的身体伤势进一步趋于严重。 这个女人,在写字楼发力之初,就整合了格式之火,以不可思议的运化方式,将这种具备“格式化”的特殊力量,强行压入他体内,干扰破坏其半金属化且近超导化的身体结构。 此后简单直白的动能冲击,大巧若拙,更是将他原本最强的肉身侧修为,生生打成了半废,至此再没有翻盘的机会。其眼光之毒、心力之狠,手段之奇,实是金桐生平仅见。 两个月前刚成为超凡种? 金桐有句“”直接就送给所有里世界情报机构了——这种信手拈来,圆熟无瑕的攻伐方式,别说两个月,就是成就逾二十年的老牌超凡种,有一个算一个,全拉到这里来,也多半要跪。 世上能抡千斤锤的大力士多了去了,可是能拿千斤锤子织锦绣花的……究竟是怎样的妖孽? 金桐心神动荡,感觉再这么胡思乱想下去,他可能直接就崩溃掉。只能强行收摄心神,忍着身体不适,哑声道:“武曌,你究竟想搞什么鬼!” 武皇陛下的注意力仍在书本上,或者说是在她自我营造的最舒适的意境中。金桐明为质问、实为惶惑的言辞入耳,她连眼皮也不抬:“之前对你的警告是别上岸,不然打死勿论。过程如何且不说,现在你很完美地栽回海里,没有踏到海岸线,看在这份运气的份上……好走不送。” 金桐死死地盯住武皇陛下,他才不相信这女人做出决定的依据,是什么见鬼的“运气”,说是“心情”都比那靠谱! 但他接下来什么话也没说——在这种情况下,多吐出一个字儿都是傻子。 常年在荒野上与畸变种较量,金桐也不止一次遇到过可以致死的危机。这也练就了他软可硬、可直可屈的行事风格。打不过就是打不过,如果武皇陛下真要他的命,他会拼死一战,可既然人家不理会了,忍一时之气退走又何妨? 金桐缓缓吐气吸气,身形切开冰冷的寒水,慢慢向后移。但在这时候,耳畔忽然传来模糊的声响,有人正飞快的向这里赶过来,而且嚷嚷的内容还与他切身相关。 他心头微微一跳,再看岸上的武皇陛下。 即使是有第三者介入,这位丽人仍然没有更改她决定的意思,她手中的书卷又翻过一页,淅淅沥沥的冻雨落下,沾湿了衣衫、长发,却在触碰到书页前,尽都无声消融。 他已经彻底被无视了。 这不是装模作样,也许从一开始,武皇陛下就从没有放在心上。 金桐再深深看了武皇陛下一眼,要将这个明明高调,偏又神秘莫测的女人刻在心里。随后他身体整个地沉下海面,向深海方向退去,几秒钟后便消失在烟波浩荡的大海深处。 “哎哎哎哎哎!” 金桐消失后仅仅半分钟,章莹莹便带着气喘,从远处的环海公路一路狂奔而至,但最终还是晚了一步。她唯有眼睁睁看着金桐远走,那份看到战场从天外飞来,凑上热闹的好劲头,被浇了个通透冰凉。 章莹莹用不能置信的眼光看向自家老板。 虽然她知道,老板的心思一向没有人能够猜透,但在这种兵凶战危的时候,将超凡种级别的大敌挥挥手送走,如此清奇的思路…… 不,网上明明已经有人推测出来了! “老板你……” 第一个词儿,章莹莹是想说“老板你疯了吗”,但总算还懂得把这种话咽回去;然后她又想说“难道你们真不敢下死手”,又觉得太突兀。接下来,她一向灵动的脑子却找不到第三个贴切的替换词,只能“你你你你”半天——她这个样子,即使没能把话说出口,可那份态度算是表现出来了。 对自家的下属,武皇陛下还是很给面子的。她的视线从手中书卷上移开,在章莹莹身上转了一圈,点点头:“差不多已经到你本阶段的极限了,这段时间修身养性效果还可以,接下来就需要趟出一条自己的路,才能做到逆天改命,独立于世。” “逆天改命?老板你小说看多了好不好!”章莹莹给气笑了,“还有,你正在看佛经是吧?是不是看多了佛经,学会了菩萨心肠?那里明明全是吹牛b……” 武皇陛下又转回视线,品读书卷,悠悠道:“不管怎么吹,只要是能够吹到很多人深信不疑,也算是一种逆天改命的超凡之力。如果能有一个自洽的逻辑,当然就更好了。考虑到这还是文明蒙昧时期的成果,其价值拔高一些并不过分。” “啊啊啊,陛下我不是在和你讨论佛经啊!” “是你先说的。” “那我现在说,你为什么要纵敌逃遁你回答我啊!” “纵敌?我没有。” “还说没有,我都看到了,那个金桐就在你眼皮底下跑掉的!你没看到现在网上的评论?那些贪心不足得寸进尺无法无天的滚刀肉,一个个都在狂欢好不好?你放走了金桐,简直就是鼓励他们到来夏城来打猎,罗南那边还活不活了!” “你说金桐啊,他脱离战场了吗?” 武皇陛下再度抬起视线,看向半空飘落的濛濛雨丝,随意伸出手,接了一滴在指尖,轻轻拈动:“如果大家都认为他脱离了,那我也无话可说。” 章莹莹茫然不解。 “孱弱的时候,卖萌是本能; “危险的时候,低调是聪明; “但该担事儿的时候,还玩老一套,这种恶意卖萌的行为,就只说是欠揍了……还好,莹莹你现在仍属于合法卖萌阶段,来,笑一个给朕看看。” 章莹莹要给自家老板跪了,正要不顾一切放出撒泼**的时候,心头莫名一颤,身体流转的白虹“铮”然鸣动。 仿佛烟光云水凝结的清透之意,似乎被一层幽暗的阴云掩过,可再去感应的时候,却又难以捉摸,只觉得眼前这片灰蒙蒙的海天幕景,似乎变得压抑了好多。 “好丑!”旁边的武皇陛下来了个莫名其妙的评价。 第二百九十二章 蛛影祭(下) 畸变时代以来,海洋就是更危险的荒野。 原有的海洋生态已经受到了不可逆转的破坏,而新的畸变生物圈取而代之。某种意义上讲,海洋中没有任何一种生物是非畸变的,就算是最寻常的鱼虾,多多少少也有一些变异的影子。 金桐就在海中无声潜游,就算是以他的老道,在类似区域也要非常小心,更不用说他现在重伤在身。但从另外一个方面讲,也只有身处在这种危机四伏的环境中,他才能稍微消解一下武皇陛下带给他的深沉压力。 也许武皇陛下确实拥有言出必践的强者风范,但出于猎人的本能,金桐还是利用海洋复杂环境,做出连续的规避动作。 如今他已经离开海岸线至少百公里以上,其间搅动了两个大型的近海鱼群,有它做掩护,就算是最精通追踪之术的家伙,也很难在短时间内捕捉到他的移动方向。 但在紧张的布置过程中,时不时的仍有糟糕的记忆传上心头,多半都是在夏城惨痛的失败场面。这也没办法,他在进行所有布置的时候,不自觉就要以武皇陛下为根据,每一次设想,都是一种推演计算,根本逃不掉。 只有和武皇陛下正面相抗之后,才能明白这个女人有多么可怕。 金桐在里世界混了这么久,也是荒野上第一流的猎人,全世界百来个超凡种几乎认了个遍,对这个圈子里的情况,也是了解深透。他所知道的超凡种,确实是个个不能小觑,人人都有绝活,但在畸变时代到来后的五十年间,世间并没有一个真正完备的修行体系,所有的能力者,包括超凡种,都在摸索。 与那些超凡种交手切磋,所感受到的是人人不同的灵光异彩、奇妙领域,但细究起来,一些细节总有些刺毛棱角,难称圆融。 唯独与武皇陛下交手,感觉截然不同。 二人的对冲,严格意义上讲也就是三个回合。但就是在这三回合中的武皇陛下,出手看似简单明白,回忆起来无不恰到好处,不多一分,不少一毫,控场打击、节奏变化简直是教科书般的示范。让人感觉她不但是胸怀锦绣,更有一套成熟稳定的规矩法度。 从金桐的角度来看,武皇陛下的出手没有破绽,没有弱点,每一个细节都尽善尽美,形成了一座不可移易的巍然高峰——所谓仰之弥高,不外如是。 什么是神兵利器,什么是破铜烂铁,一碰便已分明。 其实,早在武皇在网上放出滴水剑、焚心刀的技法时,就已经给人以这种感觉。拿出一门攻伐之术并不困难,真正困难的是精密、简练而高级。 越是体会,金桐越觉得里面的学问大得去了。这样来看,虽然他败得很惨,但所得也是甚多,回去之后细细参悟,当大有裨益。 金桐不自觉叹了口气:这世上难道真有生而知之者? 不,不对! 金桐蓦地摇头,不自觉摸了一下额上的金属环箍。常年不变的凉意沁入颅脑,却忽地在他心头搅起了一片火热: 世界上哪有什么生而知之者,对未解之事,扣上“神异”的帽子,只不过是愚人的行径。与其把别人捧高,不如设身处地去想一想,也许,武皇陛下的成就,来头要复杂一些……就像他曾有过的际遇。 心头那点火热并没有持续太长时间,无端的臆想也解决不了他目前的伤情。 金桐将那份猜测沉在心底,想找一块相对安全的区域,进行调理。他在移动轻轻抖动身体,与海水摩挲震动,像海豚般放射出超声波,探测周围的地形及生物种群。 这是肉身侧强者代替精神感应的一种小技巧。话说自然界中能够放出超声波、次声波的生物有不少,畸变时代前的海豚、蝙蝠、老虎、大象都是典型。世代更迭以后,类似的生物只有更多,仅金桐所知,陆上海中至少有百种以上的生物,拥有类似的本能。 只不过,能像夏城的罗南那般,凭借一头不沾边儿的畸变种道具,就能放出杀伤性的高能次声波,还是…… 唔? 金桐思路骤然一凝:不对,他没道理突然想起罗南来的! 超凡种的灵觉,以及身受重伤的现实,让金桐变得分外敏感,而且他确确实实有了一份不舒服的感觉。 他身形骤然停止,静静地悬停在海水中,暂时停止以超声波探测的动作,身形与海水融合在一起,只有思维和感知在高速转动。 他从主动探测转向被动接收,周边海域的一切动静,都通过振动、温度等形式传递过来。 他没有那些精神侧能力者广阔细致的感知手段,但是千锤百炼的灵觉,却可以针对某个模糊方向上的威胁点,得出本能上的应激反应。 通过这种方式他至少能够知道威胁来自于何方。 然而,问题比他想象的要严重得多。真正做出反应之后,他发现四面八方、头上脚下……其实就是所感知的整个海域,都进入到一个微妙而冰冷的氛围里。 也许,现在并没有能够直接威胁到他性命的东西,可在他附近,却仿佛有一只无形的幽灵,游走于东西,飘忽于上下,将那份超乎于现实层面的彻骨寒意,丝丝缕缕渗透进来。 这份寒意,似曾相识。 一念既生,金桐身形上浮,破出海面。阴沉的海天色彩已持续多日,夏城周边,岸上外海都是如此。此时海上便是雨粉飘忽,算不上冻雨,但也凉气森森。 任雨粉拂在脸上,金桐极目远眺,凭借超凡种的敏锐感知,从灰蒙蒙的海天图景中,遥遥锁定了一条模糊却又切实存在的分界线。就是这条分界线分开了纯粹的自然伟力,和注入个人意志情绪的干涉图景——通常的说法是领域。 这片分界线正持续不断地向远方海域推进,无休无止,给茫茫海天染上深沉的个人色彩,还有刺骨的杀意情绪。 “原来如此……” 夏城冻雨的异相,金桐早看出来,是有人力作用的结果。但他一直以为,包括滴水剑屠戮在内的活计,应该是来自于武皇陛下, 可与武皇陛下交手之后,他骤然醒悟,这绝不是那位的手段——寒意外露,杀气森森,与武皇陛下的圆融如意差得太多。 当然也不是欧阳辰,这种恣意蔓延的状态,和那位严谨的作风根本不是一回事。 也就是说,在欧阳辰和武皇陛下之外,竟然还有第三人。 这个人是…… 细细感受这片区域中贯注的情绪杀意,金桐倒是有了个答案。毫无疑问,只有那些精神侧的超卓人物,而且不为常理所拘者,才能构建出这样脆弱却又不可思议的领域雏形。 历数夏城知名人物,精神侧强者不少,却多数已经定型,唯有一个后起之秀,短短时间里就传出了好大名头,而且正是他此次前往夏城的目标之一。 罗南?是他吗? 金桐还有些不太确定,虽然这个“冻雨领域”对现实层面的干涉力很一般,缺乏构建的支柱和主干,对真正的高手不会形成太多威胁,可这已经离岸多远了? 他通过卫星定位,确认了一下经纬度,这里已经是夏城外海约两百海里,直线距离差不多四百公里。如果再算上夏城本身的范围,可说是真正的远出千里,弥天盖地。 开玩笑,谁家的精神感应扩出到十分之一距离,超凡种差不多就是板上钉钉了,那这家伙是什么? 超凡种x10? 金桐突然明白,钢雄和噪音究竟是怎么个死法——在这种感应范围里行事,差不多就等于把心口抵到刀尖儿上,嚷嚷“不捅死我你就是我孙子”之类。 不死何待? 如今虽说他已经远出夏城几百公里,可对方的刀光又开始在他颈后弄影。 想到这儿,金桐冷哼一声,气劲外冲,强行冲开漫天雨雾,深透寒意也隔绝在外。 他很快他就发现,这没什么意义。 疑似罗南的领域并不以禁锢杀伤见长,倒像是精神感应载体。就算他驱赶屏蔽又如何?看海天幕景的分界线,阔达几十上百里,浩浩荡荡,难见边际,他一人之力怎么驱赶? 话说难道他猜错了? 罗南也是一人之力,究竟是怎么做到的? 细查其法理,上接极域,下临微形,只有将这份联系断绝,才好施为。若他是精神侧也就罢了,大不了反怼回去,可如今这局面…… 金桐吐出口气,他根本无法估计罗南灵魂力量的底限,也无法想象这样的储备是怎样的规模。 “咳咳!” 气血冲上喉头,顶得他心生郁结,躁气渐升。如果是全盛时期,他也不在乎,就算纠缠也不过是蚊蝇之属,伤不到他的根本。但如今他急需觅地疗伤,时刻遭人窥视的话,还怎么凝神聚力? 勉强压下负面情绪,但金桐知道,他必须更改计划了——希望武皇陛下真的是守诺之人。 他通过手环,与一直盘桓在外海的手下联系,报出了所在的坐标:“到这里来接我。” 受伤的野兽到孤僻无人处舔舐伤口才最安全,但现在罗南如附骨之蛆紧随在侧,他必须尽快驶离“冻雨领域”覆盖的海区。用最快的速度跨过分界线,压过罗南领域扩张的速度。 金桐很快挂上电话,但还是听到手下过分惊喜以至发颤的调子。显然,他在夏城大败亏输的消息已经扩散开来。 都当我要死了吗! 金桐冷哼一声,心中记起当时在写字楼上的那个里世界颇有名的女主播。有那种人在,如今他被轰出夏城的消息,怕是闹得天下皆知了。即使到他这个层次,虚名之类已经不再是负担,可由此再想到武皇陛下的赫赫神威,心情总不会太好就是。 一念至此,他的心神又有些恍惚。不自觉去回忆当时正面对抗武皇陛下的经历及细节,琢磨如果再战,要如何应付。 面对那份圆融深邃,寻常手段绝对难以匹敌。 思维入巷,便难偏移。金桐就在海面上伫立,心神沉浸于其中,恍惚不知时光飞逝。 直到手下驾驶的海天两用飞艇的声音入耳,金桐才醒觉过来,欲待移步,胸口却骤然一闷,察之精血有亏。 “咝,刚刚竟然是耗神推演……我怎么会做如此不智之事?” 心神受激之下,金桐心头如同浇了一杯冰水,猛地觉得不对。此时高速而来的两用飞艇已经轮廓清晰,他甚至可以看到驾驶室、还有前甲板的人影。 只是,那帮人瞠目骇惧又是哪般? 金桐心脏一揪,蓦地回头,除了阴沉的海天幕景,什么也没看到。可是,在冰彻渐清的心神之光映照下,某个阴影片断,却如云照影,映在心湖之中,长肢摩挲,狰狞可怖。 第二百九十三章 内外魔 飞艇贴水而来,甲板上终于有人从惊怖中挣扎出来,啊啊大叫,提醒自家团长。只是情急之下,也叫不出个所以然来。 金桐也不用提醒,就知道自家着了道。值此阴影乍现,仅隔霎那,他灵敏的灵觉,便遮蔽了一层水雾烟云,变得模糊不清起来。 他心神下沉,下意识在海面上走出一步,却见连天黑幕垂落,无限星空覆盖,又见烟云并起,更有啷啷金属抖颤之声,倏乎连成一片。 至于身上的感觉,则变得更加糟糕。莫名像是被什么东西裹住,滞重压束,十分不得力。 金桐沉着脸,正准备返观内照,查其脉络,烟云深处,一只毛茸茸的巨大手爪蓦然探出,扑面而来。其外血色焰光缭绕,未曾探实,周边虚空乃至精神层面,便已轰轰震荡,仿佛火山近前喷发,地动山摇,灼热逼人。 如此紧凑距离、如此暴烈手段,还能周遍精神与物质层面,根本就不给人移转躲避的空间。 甚至于思考的空隙都难得到。 金桐瞳孔中电芒激闪,半金属化的手臂劈划,电光长刀轰然起雷,径直斩落。 电刀血爪轰然对冲,烟云激荡,黑幕扭曲,又可闻海涛风啸之音。真实世界的声息,仿佛只隔了一层薄纸,却无论如何隔膜不透。 去特么的! 金桐心头戾气暴增,又一记电光雷刀劈下,滋拉拉电弧疾闪,矫然如龙。 当海天两用飞艇真正撞入这片水域,上面的五金猎团成员们,便看到海面上的金桐,淹没在一团明灭不定的烟云中。其中有血似的火光在燃烧,更有电光长链,左冲右突。 明明光芒灼目,偏偏云气迷浊,且不断扩张,转眼覆盖数平方公里范围,更是观之不透,最多是隐约看到一些模糊的轮廓,里面有自家团长,还有巨硕惊人的妖异影子,似乎在进行一场激烈搏斗。 飞艇上的负责人,是一个光头汉子,名叫童灿,也是建筑师级别的强人,战力判定是b-。其凶残凌厉的近身格杀技,在里世界颇有名气,是个一流的格斗家,更是典型的面粗心细之人。 他此时正在操舵室,看海面上的奇景,心中在想:难道是夏城不依不饶,派人追杀出来,两位超凡种张开了超凡领域在厮杀? 若是如此,就绝不该靠得太近! 他大声下令:“转舵,快转舵!” 哪知那片烟云扩张速度极快不说,还不防漏,其边缘忽有电光长龙,撕裂云气,就近向飞艇扑来。 操舵室也好,甲板上也罢,一帮人都是骇然失色: “团长,是我们啊!” 这话屁用没有,电光闪动何其之速,眨眼间,失控的电光长龙便正面命中飞艇,电弧乱蹿。 要说这艘金桐的座驾,考虑到他的能力范畴以及复杂的使用环境,所有重点区域都做了电磁隔离。可是,若超凡种的力量如此容易被挡下,未免也太小看这类世界巅峰强者。 电磁场交互作用,更有超凡种的杀意灌注催化,舰艇还是有相当一部分电子元器件瞬间烧毁,更有甲板上几个倒霉蛋,被电弧命中,全身起火,弹飞到海里,直接沉底。 “团长!” “老大,老大!” 甲板上的猎团成员在抱头鼠窜之余,也不忘呼喊警醒,然而烟云中给出的回应,是第二道飞起的电光长龙。 操舵室里,一片惨嚎之声:“……我们被吸住了!” “滚开!” 童灿扑过去亲自掌舵,然而舵机只能空转,旁边系统界面也是扭曲不清。 相应的强电场强磁场同时施加作用,使飞艇的结构发生了可以目见的剧烈扭曲,同时被扭曲的还有飞艇上的人。 这就是超凡种的杀伤力,可怎么落到他们的头上? 操舵室里,童灿摔得昏天黑地,身下压坏了不知多少设备,挣扎着起身的时候,忽地身形一僵,耳畔分明听到了剧烈的喘息声。 那声息是何等熟悉,分明就是自家团长! 他愕然抬头,没看到人,却见飞艇不知何时驶入了一片幽暗混沌的区域,迷途不知所向。而下一刻,电光磅礴如海,瞬间将飞艇淹没掉了。 “呼呼,呼呼!” 金桐的呼吸声变得越来越粗重,脑子里嗡嗡作响,所幸还有意念流动: 死了吗?还会活吗? 他倒没有悲观到给自己定性,只是想知道,被他连续七次斩杀的那头血猿巨兽,是不是还会再次复生! 在坠入暗幕烟云之后,他便想着,自己应该坠入到一个超凡领域中来,像逻辑界那样,构建空间断层的领域,还是一个很热门的方向。 罗南……是罗南吧,其所搭建的领域还很低级,稳定性很糟糕,甚至都暴露出一些规则根据,隐约可以查其框架,根本就是一个未能完成的雏形。 金桐没有什么看不起的心思,特么的看不起这个,莫名其妙栽进陷阱里的自己,又算哪路货色? 他觉得自己已经非常高看那个精神侧天才了,然而现实却更加残酷。不知罗南从哪里弄来一头怪物,攻伐之力强绝不说,在这片烟云中,分明还有某种复生之能。 金桐一次又一次地将其斩杀、撕碎,可对方总在一团血光之中重新显现,且实力几无衰减。 好吧,坦白讲,相较于血猿复生,这烟云、这星空、这黑幕、这阴影、这强敌,如何而来,向谁而变,才是逼迫人心的大问题! 金桐急切地想要弄明白,这片领域是如何作用的,映入自家心湖的魔影,又是什么来路! 相较于最高不过b+级杀伤的血猿,那头附身的无形魔影,才是他的心腹大患。在与血猿的战斗过程中,无形魔影始终在暗中操控作用,趁他重伤以至根基浮动之机,将他的一身精血源源不断的抽取出来,散入无边无际的烟云深处。 如此施为,使金桐如负重物,如大失血。考虑到领域的作用效果,也许那头血猿巨兽的复活,就有他的贡献在里面。 那魔影如此缥缈,似实而虚,屡次后望检视而不可得,金桐甚至想一刀斩去后背血肉,以求个爽快。 还好,最基本的理智还在,阻止了他病呓般的狂想。他只是不明白:“罗南这小辈,才起来多久,怎么就搞出这些资源来了?” 此念尚未分明,前方威胁又来。 第八次复生? 金桐正咬牙的时候,却愕然发现,出来的已经不是血猿,而是换了个中年男子,而且好生面熟。 他一时并未动作,看前面中年人不言不语,两步走来,便身化黑烟,看似缥缈,却有一份真实不虚的凝重之意,且气息炙热如岩浆,火毒喷薄,倾压而来。 这是,黑烟魂躯? 金桐想到了不久之前,发生在夏城,却震动里世界的一件大事。故事的两位主角,一个是有了“血狱”之名的田邦,另一位就是…… 血焰教团的元老,摩伦! 没错,虽然细节上有些许差异,可那个味道是一模一样的。早年他也曾与这位老牌强者打过几回交道,算是有点头之交。 “是你,你不是已经死了……难道是你?”金桐措辞有些乱,一方面是事态变化越发诡奇,另一方面也是在对战目标转换的时候,一直在涨缩聚形的领域雏形,放出了更多的信息,需要他认真检视,难以分心。 摩伦并未回应,一言不发扑击而上,与金桐战在一处。 以超凡种与建筑师的境界差异,就算金桐目前重伤在身,也不惧他什么。更何况眼前这家伙的战法应对,明显有些僵硬死板,不类活人。 傀儡吗? 金桐其实在第五个回合,就能将摩伦斩杀,但他没下杀手,因为摩伦的存在,打开了他一些思路:但凡是教团,总有一些规矩法度的定数。血焰教团的话…… 再观烟云空间所暴露的一些法则根本,金桐忽然有些明白过来:果然,这里其实是一处未曾真正完成的祭坛! 不过是血焰教团之故伎,借吞噬外力,使所谓的“血焰意志”具现,以得其加持。 若从这个角度来看,虽说是祭祀,但三牲不备,而他就是用来祭天的牲畜。 “好胆!” 恚怒之心暴起,他怒极反笑,顷刻间电光如刀,磁力如锁,瞬间定牢摩伦之形,一刀斩杀。 然而黑烟散化而复聚,数息间,摩伦形体又是复生,重新扑上。 果然啊,你也在这混纶世界,化为傀儡。 是血焰教团的阴谋?还是罗南小子的手笔? 总不会说,罗南已如此预定了我的下场? 此念方明,金桐心头便是警钟长鸣。他堂堂超凡强者,竟然有如此弱势的想法,心力之亏损,可见一斑。 不能再耗下去了! 正好此时已经大致窥破了空间法则变化,还不发力,更待何时? 一念既生,金桐头顶的金属箍变得更加凉彻,微微的痛感刺入额头,瞬间变化,如火焚电击,自脑宫一气而下,整束全身。 痛感侵袭之时,金桐瞳孔幽暗,电光磁场环体内收,任摩伦攻入内圈。眼看黑烟魂躯虚实转化,要渗体攻伐,他眼神更寒,忽有凭空雷鸣,电光更在雷声之前,一线惊飞,自前方黑烟处斩过。 这一刀不只再次斩杀了摩伦,而且余势更盛,带起电场磁场,以电离电解作用,弥散虚空,杂糅物性,内蕴锋芒,强行打穿了烟云变化。 又一声霹雳响,光芒乍现,金桐脚下忽起高崖,其势盘折萦回,熔岩流动。峰顶有祭坛一座,周边光芒盘结,成就十多组符文,以峰为牢,将其困在其中。 背后束缚压抑之感更重,隐然与祭坛、符纹交相呼应,金桐却是失笑: 终于还是现形了。 这里地方虽然陌生,但有摩伦的线索在前,结合有关情报,他已经有些概念了。 血魂寺!真的是血焰教团的余孽。 罗南与血焰教团是什么关系……算了,这些都不重要了。 从刚才那一击可以见出,他的超凡力量,已经超出了罗南领域雏形的承载范围。那么不管血魂寺如何神异,这些对他来说,也不过就是幻影虚妄。 岂不见摩伦已经不再“重生”? 他甚至已经通过自家灵觉,捕捉到疑似罗南所在的方位。 那个家伙,就在头顶上,真当自己是什么鬼神之属,俯瞰人世? “死吧!”金桐也不给罗南留任何反应时间,电光凝结如飞矛,扬臂便待投出。 力道将发未发,也在这时候,几根冰冷的手指按在他手腕处。 背后! 金桐瞬间毛骨悚然,身外电光游走,在强大电场不计后果的催化下,他的身形几乎已经脱去寻常体态的樊篱,扭曲光化,前扑而走,转瞬又急折而回,雷鸣电刀嗡然斩去。 电芒未至,人影已显。金桐心脏重重一跳,有些闷悸: “武曌!” 他身后那人,白衫长裤,乌发如瀑,手持书卷,正是刚刚打得他毫无还手之力的武皇陛下! 有那么一瞬间,金桐的脑子差点儿炸了,仅有的念头就是掉头走人。 然而仅隔一线,金属头箍第二波刺激贯入,将他的状态催化到前所未有的巅峰。更奇妙的心神明透,如有天助。 眼神划过,陡见武皇其肩后胁下,隐约阴影,如节肢长足分张,恍惚如妖孽现形。 这影子……那无形魔影,蜘蛛之形! 对了,人面蛛! 刹那间,金桐好像懂了很多。他可以清晰地感觉到,此刻他气血大亏,仿佛被某个魔神之手裁了一半血肉下去。 而那部分血肉精气的流向,就是眼前这位武皇与人面蛛的结合体。确切地说,是人面蛛从他心灵深处剥离出来的武皇形象。 死盯着这个妖异形象,金桐心中,一些难以索解的问题由此节节贯通。 毫无疑问,此前附在他形神之中的,就是这头人面蛛,其进击渠道多半就是他面对武皇惨败而生出的心灵缝隙。人面蛛通过他的心神破绽,源源不断地抽取他的精血元气,以供养罗南的领域雏形,推动血魂寺运转。 如今这东西做出了更不可思议的事,它竟然利用金桐心中那份魔障,聚气化形,构造出武皇陛下的影子。 “用我的心魔杀我,这手段确实通神绝妙……好妖怪!”金桐说着,却不怒反喜,直至大笑。 罗南小辈,终究还是稚嫩了。 只见我攻破领域,将下杀手,担忧之下就使人面蛛强抽血气,使其附体之内魔,转为武皇化形之外魔。 若是对精神侧,这或许是个高招。然而老子是从死人堆里杀出来的肉身侧超凡种啊!你真以为,老子败在武皇手下,就连她的影子也打不过? 在大笑声里,金桐身外电芒激绕,斥击云气:好的很,只要能斩灭武皇之魔影,就等是斩灭了自家的心灵破绽,剪除后患,就算是精血大亏,也是结结实实赚到了! 到那时,他便能重得自由,另开新天! 笑声未绝,金属头箍的刺激性力量第三次加注,金桐再没有丝毫留手,也不再顾忌身上伤势,全力运转,将形神变化推至极限。 如有神助的状态还在,愈痛苦、愈清明: “啊啊啊啊啊!” 金桐向着生平第一大敌的影子发起冲击,而武皇之魔影亦无声推进。两边交锋,刹那对冲数十次,然后电光四散,磁场崩解。 “噗”地一声,金桐口吐鲜血,胸口几乎整个地塌陷下去,他挨了武皇魔影堪称致命的重击,却裂口而笑。 他就在笑容里反攻,不再是气势煊赫的电光,而化为最纯粹的直拳,洗去一切铅华,长臂如剑,刺入武皇魔影胸口。 “学你的!” 妙义既觉,内外通明,一点灵光,映彻大千。金桐纵声长笑,正要顺势施为,一举轰破这已然破绽百出的领域雏形,笑声忽地哑了。 也是直来直去的一指,就从已经开始崩散的武皇魔影之后,贴着他前探的手臂,刺入胸口。 所中之处,血液凝固,继而败坏;五脏积液,转眼腐臭;肉身朽坏,白骨外露。且以惊人的速度,向他全身蔓延开来。 一指便毁一身之生机。 金桐表情凝固,眼睁睁看着自家形骸朽坏,再无回天之力。 制造这一切的,是个瘦削至乎营养不良的人影。此时就在他身前,微微侧身,让过他僵硬的直臂,眼神平静近乎空洞。 这个形象,金桐是见过的。就在今天,在进入夏城之前他还又一次确认了这个最主要的目标。 一百六十亿的财富、千分之二的股权,还有最贴近世界顶峰的权柄。 金桐睁大眼睛,想伸手去抓取,那位却如雾般化去,了无形迹。 血魂寺震动,天穹云垂,血光涌起。金桐大半朽坏的身躯就在祭坛上,其双足已经陷入祭坛,说“陷”不甚准确,说“化”则更为妥当。 剩下的那些血肉骨骼,精气灵魂,就在澎湃的血光中,一一化去,直至情绪空无、灵光泯灭。只有金属头箍无声落地,随即血光卷动,也是无影无踪。 第二百九十四章 白骨山 夏城时间十二月九日下午一点左右,驻夏城岸防部队接到近海探测警报,某处海域发生了区域磁爆现象,对正常的生产生活虽然没有直接影响,但可能对附近区域的畸变种生物种群造成干扰。 虽然已经是年终岁尾,天文大潮消歇,“奔潮”不再,但因为夏城骚乱而提升为三级战备的岸防部队仍不敢掉以轻心。五分钟后,无人侦察机起飞,并在二十分钟后,抵达目标海域。 几乎没有任何难度地,侦察机所携带的高清摄像机,便将这片区域最危险也醒目的因素摄入其中。 当负责指挥、监视、操控的工作人员,看到那片惨白森冷的区域时,整个岸防部队指挥中心,竟然鸦雀无声。 “呼呼”的机翼扰动声横过海面,几乎与侦察机前后脚,田邦和战姬乘坐的武装直升机,也抵达这一片海域,在上空盘旋。 他们通过肉眼看到的情形,要比指挥中心通过摄像机看到的更真实、更寒冽、更具冲击力。 就在波浪起伏的海面上,一座高逾十五米的“山丘”静静飘浮,其绝大部分结构,都森白惨然,浸透了死寂的色彩。那根本就是由无数的骨架碎片拼接而成的,碎骨尖茬,交错纵横,历历可辨。 白骨如山,槎浮于海。 直升机两侧舱门都是打开,战姬占了一边,海风与机翼搅动的气流扑面而至,而她却不知在什么时候屏住了呼吸,只是下意识地操控浮空镜头,围绕这座白骨山丘,远景近景,不断拍摄。 不计成本的卫星网络,将清晰的图像传回到直播间,也传回逾两万人的瞳孔之中。 如此情景会造成什么样的反响,战姬暂时不予理会。在渡过了最初的震撼期后,她总算能够从这座白骨山丘上,解析出更多的东西。 她注意到,“白骨山”上的骨架,依稀都是粗大的鱼骨,偶尔杂以飞鸟骨架,其组成部分应该就是周边海域的生物,而其中九成九,都是畸变种。 问题是,瞧骨头颜色,森然如新,但血肉组织呢?剔干净了?还是被什么东西,短短时间全腐蚀掉了、吞下去了? 思维的脱缰想象,要比眼前的白骨更让人心底发冷。 而在“白骨山”下,还有一个与整体不怎么相衬的特殊构件。那是一艘半翘起来的海天两用飞艇,艇身扭曲变形,部分区域有过火的痕迹,但也被如丘白骨遮蔽。 正是由于这艘舰艇的存在,使得森然骨丘获得了足够的浮力,在海面上飘浮。 战姬移转镜头,在艇身上划过,最终锁定了其舷号,以及舰名: 积金号。 战姬脑中过了下资料,呼吸更有些发堵:“这是五金猎团的运载工具,看这样子,或许是全灭……” 她没有得到田邦的回应。 不只是直升机内外噪音阻隔的缘故,事实上,自从到了这片海域,一直爱开恶劣玩笑占便宜的田邦,出奇地沉默。此时也只是敲敲耳麦,示意驾驶员靠得更近一些。 待直升机差不多来到“白骨山”的正上方,另一侧舱门处的田邦全无征兆地跳了下去,落在白骨山峰的顶部。 那上面相对来说比较平整,而且整座“白骨山” 看似随意拼接,却意外地坚固,田邦跳下去,整个山丘几乎全无动荡。 还有这种操作? 战姬见状,也想跳下去,可身形甫动,却见田邦对她挥挥手,制止她的动作。 上面还有什么危险吗? 如果仅仅是危险,战姬不会在乎,可是白骨山上的田邦,此时面色是前所未有的严肃和冷峻,直接遏阻了战姬挑战他耐心的念头。 下一刻,战姬就看到,田邦身外格式之火闪耀,手臂探出,却是对白骨山下方的海水遥空相摄,起伏不定的海面,便如龙吸水,漩涡并起。 一股水流径直拔起,直扑白骨山顶;还有一道水流自下而上,淹过了白骨山的底部舰艇“基座”。 海水一上一下,顷刻间将白骨山“洗”了一遍。山丘之上,其骨缝裂隙,间隔孔洞等,都有水流盘绕,上下交激。 田邦在做什么? 战姬一时没搞明白。 此时还有无数观看直播的能力者们,和战姬是一个想法。不过他们在直播间、在论坛、在聊天群等各个渠道的交流讨论和争辩,暂时来说,罗南已经不关心了。 此时的罗南,正坐在夏城行政大厅的等候区内,由于是周日,大部分部门没有上班,这里根本没几个人,负责安保工作的秦一坤就很闲,拿着一块软屏看直播。 上面显示的,正是外海的白骨山,以及激荡的水流轨迹。 罗南只是扫了两下,便闭上眼睛,琢磨自己的事。作为整个事态的参与者、主导者和操盘者,也是今天真正赚得盘满盂满的大赢家,就算事情过去了有一段时间,他也需要平复自己的心情,理顺后续的思路。 是的,他利用自身各种资源,成功斩杀了金桐,这是个了不起的成就。而让他实现这一成就的最核心的东西,就是他与魔符一起搭建起来的祭坛框架,或曰“斗兽场”。 在那个由格式论秩序框架搭建起的神妙空间里,罗南作为控制者,一直在玩一种有进有出、有舍有得的平衡游戏。 罗南曾经历过类似的事,当时是魔符与瑞雯在祭坛上“切磋”,同步攀升境界,最终促使了瑞雯的超凡力量觉醒;还有一次,则是魔符与公正教团的人面蛛跨空交锋。 通过这两次经验,罗南大概明白了祭坛的运转规则: 在这里,只要保有自我意志,就有借“祭祀”之力攀升、突破的可能——在此必然有所得。 但与之同时,踏上祭坛者,也等于是将本人献祭,以服从最终的规则——赢者通吃,败者凋亡。 而相对于规则,唯一……点五具备特权的,就是罗南和魔符。 魔符是祭坛框架的提供者,有着最擅于利用规则的狡猾本能,就算失败,也能找到替死鬼,它是那“零点五个”。 罗南则是祭坛框架的控制者和支持者,自然超乎于其上,也就是那“一个”。 但就目前而言,罗南作为特权者,对自身的权利,仍在摸索之中。他从中获利,接受供奉,但并不能决定献祭者之间的胜败。 目前他能够控制的,“仅仅”是决定献祭者们可以献出什么,不能献出什么;可以得到什么、不能得到什么。 比如:虽然我知道你腰包丰厚,但我就是不要钱,只要你的手指头;而我也知道你很饿,但是我就不给你粮食,而是赠给你美裳华服……诸如此类。 整个战斗过程中,罗南所做的就是在调节,他根据金桐的状态,不断地增加其血肉方面的消耗,却让其思绪愈发的清明,相应地也会损耗大量心力。 他维持着祭坛规则的平衡,却将需求的不平衡施加在金桐身上,由此掌控全局。 当然,祭坛的最根本规则还是赢者通吃,如果金桐真的熬过了这一关,罗南也无法阻挡他的一飞冲天。 事实上,确实不能小觑任何一位超凡种的智慧和积累,金桐最后真的就要成功了。 只不过瑞雯出现得恰到好处,在其灵光觉悟破障,而血肉精力消耗殆尽的刹那,一击绝杀。 金桐所有的一切,也就完全被罗南支持的这一方所得。 此时,来自于金桐处的那一线明光印记,正循血魂寺山体,次第攀升。 过石林岩浆湖,即便消融异气,却于其无损。 过院舍园林,虽留牧者印记,却不滞此物。 然后是第三层的石窟,这里已经安放了烂嘴猿和摩伦的石像,也是罗南目前最方便调动的即战力所在。 只是,明光印记丝毫不停,与这处石窟明显不般配。 这点儿奇妙的明光,循着血魂寺山形体势,曲折萦回,随流动的熔岩节节拔高,一直到第四层,到这处类似宫观殿堂的建筑群落时,才脱离炎流,入主于此。 真是层级迥异,高下不同啊。 罗南多少把握到了血魂寺的一些层次变化: 血魂寺的第一层,是石林岩浆湖,是消化外来异气的场所; 第二层的石舍园林,存放有“牧者印记”,勉强算是客居之地,因为血焰教团的那几位,都还没能将血魂寺建造完成,控制不易。哪想到世上有罗南这货,有如狱之力,借控制人面蛛,强行拿下了血魂寺? 至于第三层的石窟,看烂嘴猿与摩伦之石石像,应该是存放“建筑师”的印记,以为役使。 然后第四层的宫观殿堂,确证是安放超凡种的印记之用,金桐就是这里的第一个住客。 那第五层就给传说中的血焰意志? 接下来第六个步骤,也就是血焰意志的内化,又做何解? 更深层次的理论,罗南一时解析不得,他倒是发现,第四层的宫观殿堂,看上结构复杂,院落分列,其实内里都是空空荡荡。 金桐的明光印记进入此间,到了偏左的一间殿堂,殿外还有厢舍之类的模糊构造——也仅此而已。 想那第三层的石窟,还有无面石像若干,只等印记接入、血光充斥,便有灵异。可这第四层,殿堂之内,并无造像;厢舍之中,一切皆空。明光印记居于殿堂中央,孤零零的好不可怜。 至于充能用的血光……报歉,真没有。 第二百九十五章 人往来 在与金桐的激战中,石窟中的两位傀儡出了大力,烂嘴猿被连斩七次之多,若死一次换一个名,现在都要叫“袁九”了。 还有摩伦,也是被斩杀两回,如今可称为摩伦三世。 傀儡接连复生,确实给金桐带来了很大消耗,但这不是毫无代价的。这两个傀儡,烂嘴猿是以其同类为基础重塑,摩伦更是昨天晚才利用钢雄,隔空一炮转化。傀儡成形之后,再度塑形的消耗倒是有所降低,但那也只是相对而言。 夏城外海的白骨山,就是明证。 为了支撑它们的消耗,血魂寺多日来的储备已经挥洒一空,后半截全是人面蛛借金桐之力,搅动强电磁场,又摄魂引魄,几乎将周边两百公里直径范围内的海洋生物斩杀殆尽,才才勉强支应开……哦,还要算上五金猎团的那些倒霉蛋。 其实金桐若能稍微收摄心神,或者斩杀烂嘴猿、摩伦再狠再快一些,抢在人面蛛成功显化外魔之前,多斩个两轮,罗南说不定真的要把家底蚀光散尽。 胜败只在一线间,然而复盘之人,仅生者可为之。 不管罗南当初赢得如何艰难,现在又是如何窘迫,这些都是胜者才能享受的待遇。如今,祭坛框架所夺取的金桐精气,应该是瑞雯和血魂寺均分。 但以瑞雯形神同化的特殊性,对这些外来杂气毫无兴趣,根本不予接受,都便宜了血魂寺。 问题是,在封闭体系的层级中,血魂寺还真的没什么独吞的资本。其中要有部分转给魔符享受,再由魔符分出部分供奉给罗南。 真正由血魂寺享用的,又大部分去建造了“血火道”,目前刚建成了峰顶祭坛,实现了血魂寺前五个阶段的大圆满。 再剩下的,就真没多少了。 血魂寺还在源源不断地转换外界杂气,补充损耗,石林岩浆湖中漩涡涌动,纷扰不休。可是就算前两层有进无出,所化的血光到第三层也给截留大半, 看两尊傀儡石像源源不断吸收血光,第四层只能混到些残羹冷炙,罗南感觉微妙。 这个层级权限给弄拧巴了。 他原本是想人为干预,看看金桐的明光印记,究竟会化出什么异相。可再细细观察评估,那个明光印记真要彻底充实起来,现有这点儿血光能源再乘十也不够——对照石窟傀儡的情况,起码有金桐全盛期七八成的战力呢,需要的能源储备自然是海量。 除非他再杀一个超凡种……去球! 把这个危险的念头暂时压回心底,罗南忍不住又想: 唔,要是去外面打个猎会怎样?荒野、海洋,或者云端世界? 罗南有点儿逸兴遄飞的意思,在斩杀一位“百大”级别的超凡种强者之后,这份心思也是难免。 不过很快,一则电话就把他的情绪水位压低了不少。电话来自于莫雅,她劈头就问:“有没有事?怎么没在慈善堂?你在哪儿,警局吗?” “啊,哦,没事,没事的。” 罗南这才想起,夏城警方通报的多处凶杀地点里,就包括圣玛利教会医院,与他们昨晚所在的慈善堂只有一墙之隔,难怪莫雅炸毛。 由此再推演生发开来,他今天的态度是不太淡定了点儿? 罗南觉得有点儿不妥,可一时也改不开来,只能老老实实回答:“我们正在南城行政大厅办手续。” “今天周日!” “慈善堂出了事,不好再呆了,所以我托了人……”罗南一边琢磨一边扯谎,这理由真的管用吗? “我就来。” “喂,都要结束……喂!”对面已经挂断通讯,罗南不免叹口气,这个点儿,瑞雯要办理的手续也都差不多了。 难道还在这儿等莫雅过来? 正想着,简单t恤牛仔打扮的瑞雯,便从行政大厅的隔间里走出,习惯性地面无表情。高德则紧随在一侧。 至于落后她两步远的中年男子,则是夏城sca分局的一位副局长,姓胡,他是受何阅音的请托,由夏城sca分局委派,专门赶过来帮助办理有关业务的。 作为sca高层,这位胡副局长对里世界拥有比较清晰的概念,情报更新也比较及时,该有的态度样样不缺,或许正因为如此,他才被局里选派过来——瞧他的表情,反正不怎么自然就对了。 毕竟,上一位负责该项业务的“儿童福利机构工作人员”,也就是将罗南一行安排到圣玛利亚慈善堂的那位,此时正与其九名同伴,在警方储尸冰柜里等待火化。 量子公司负责其一切丧葬费用。 花人钱财,替人挡灾,不外如是。 瑞雯不言不语,走到罗南身边,静静站好。不论是sca的胡副局长也好,负责罗南和瑞雯安全事务的秦一坤、高徳也罢,始终都没有发现,这位瘦削敛默,发育不良的女孩子,半个小时前曾消失了三秒钟,斩杀一位超凡种后,飘然而返。 事实上,就算罗南是从头看到尾,还帮助进行引导定位,此时也犹在梦中。 罗南对瑞雯笑了笑,又向那位胡副局长欠身致谢:“谢谢胡局帮忙。” 他只简单客套了一句,更多的也不太懂。 还好胡副局长挺圆滑的,笑呵呵地道:“不客气不客气。按照罗先生的要求,这个孩子的关系转到了林墙区兰镇福利院,两边都没问题了。等程序走完,就可以办理领养手续。” 胡副局长明显在装傻,努力撇清与“一百六十亿”或“千分之二”的关系,尽量控制视线,不与瑞雯相接。 对此罗南心知肚明,也不予理会。 所谓的“兰镇福利院”,就是万塔院长坐镇的那个。让瑞雯把关系转去,是因为罗南只知道这一家,而夏城分会并没有类似的机构,运转起来不方便。 当然那也只是挂个名,以后罗南还是要把瑞雯带在身边,不可把她放到福利院去。 罗南对万塔院长的观感很好,可这毕竟是一百六十亿级别的可怕诱惑。用不必要的考验来丈量人心,实在是很没有必要的愚蠢行径。 此前,罗南已经知会了万塔院长,也将很快启动对瑞雯的收养程序。只是以他的年龄,是不可能办到的,必须要征得姑父姑妈的同意。 莫雅昨天晚上离开,就是回去探口风。只不知道结果如何? 罗南想着想着就有些走神,这也注定了他绝不是个好的聊天对象,轻而易举就把话题给冷凉了。胡副局长的心情比较复杂,出于安全本能,他想避而远之;可又想着结交一下,混个脸熟什么的,也是好的。 正纠结的时候,罗南按住耳朵:“不好意思,我接个电话。” 胡副局长忙道:“你忙就好。” 罗南向他点点头,接通了来自六耳的通讯,剪纸正通过语音和他联系。开头就先问了一下瑞雯的安置情况,罗南也没有瞒他。 剪纸多少有点儿吃惊:“真要收养啊?这可是把压力全放在你身上了。” “也没有什么差别……早晚的事。”罗南已经有了觉悟,一百六十亿的大生意,会让世界上绝大部分人疯狂。 那些贪婪之辈,会像疯狗一样搜索任何可以下口的机会,然后死咬着不放。罗南一旦站上前台,就算只是一个侧影,早晚也会被他们搜捡出来。 躲藏、隐蔽、转移之类的手段,以后就将再无意义——所谓的“低调”,再与他无缘。 罗南聊了两句,忽觉得奇怪:“剪纸哥,你的消息挺灵通呀,我这边刚办好手续……” 剪纸就笑:“我就在万院长这边,一会儿你过来吗?” “呃,怎么了?”罗南今天还真没这个计划,他已经与何阅音约好,等瑞雯这边的事情办完,就要认真讨论一下今后针对他、瑞雯还有他的家人的安保升级方案。 不过,与万院长八杆子打不着的剪纸,出现在福利院,感觉还是挺怪的。 见罗南问起,剪纸也就直入正题:“是因为老翟的事儿,现在他的情况有点儿奇怪,你能不能过来看一下。” “翟工?” “没错,听说昨晚上你离开之后不久,他就像是想到了什么事儿,一直在外面淋雨,一淋就是一整夜,谁叫也不理会。还是翟维武那孩子打电话给我……” 剪纸给罗南发了一个视频,罗南扫了两眼,其实没有认真看。因为他完全可以通过更直观的形式去观察。 意念甫动,便循着灵魂披风的轮廓,跨越近百公里范围,来到林墙区的兰镇福利院。 此时的翟工,并不在福利院里面,而是坐在外面路旁,屁股下面就垫了个相对规则的石块,身如雕塑,怔怔看这场从楼层间隙中飘下来的冻雨。 在翟工身前,那条贯穿河武区、林墙区、三闸区的废弃车道,已经被薄冰覆盖。路上最泛滥的暴走族都消停很多。 罗南皱眉观察片刻,初步判断翟工正在一个似静非静的状态中,有点像顿悟之类……处理信息的广度和深度,都应该有所提升。 剪纸正针对现场情况进行补充:“我和万院长都觉得,老翟是进入了某种顿悟状态,但悟什么就不好说了。这是精神领域的事儿,你本来是专家,最近又和老翟处得近,有没有什么猜测之类?” 我什么时候混成专家了? 罗南摇头,其实他已经大概明白是怎么回事儿了,而且现在就可以将问题解决掉。只不过,这样一来未免显得太惊世骇俗,也有暴露底牌之嫌。 “我还是过去一趟……” 罗南正说着,空荡荡的大厅里就响起“嗒嗒”的鞋跟击地声。不必回头,莫雅的身形已经呈现在他的感应层面中。 第二百九十六章 狗不如 莫雅你肯定飙车了吧! 罗南看了下时间,就算南城区行政大厅离圣玛利亚慈善堂不远,这刚挂下电话没多久就杀到,也未免太夸张。 “我一会儿就过去。”罗南先给剪纸一个答复后,暂时挂断通讯,又对莫雅招手示意。 刚抬手他就有些后悔,话说从昨晚到现在,他搅动一城风雨,杀人杀得眼睛都红了,其他事项一概没考虑。话说莫雅可不是随便编个理由就能对付过去的家伙。 他这段时间暴露的破绽貌似有点儿多。可现在这个阶段,坦白什么的,除了让家人担惊受怕,貌似也没有任何意义。 但反过来再想,如果事态不能好转,家里人连个警戒心都没有,也不是个事儿。 说到底,这就是一个两难的局面,是他意气用事,接下瑞雯这副担子,而又未能解决其后遗症的情况下,所必然酿成的苦果。 还好,果子没熟……还有发展的余地。 他也没太多思考的机会,莫雅三两步赶到。 要说莫雅本来就是超级衣架子,随着进入商业公司,现在的着装更有明星范儿,带着点朋克风的机车皮衣披在身上,还戴着墨镜,酷帅得一塌糊涂。 不过罗南深知,她脚底下踩着的硬底短靴踹起来人也很疼的——这明明就是方便动手的装扮。 不过,在看到罗南和瑞雯两人,都好好地站在大厅里之后,莫雅倒是松了口气的样子,也许是提心吊胆过头了,到这儿反而泄了劲;又或者,要注意在瑞雯面前保持一点儿形象。 她只是摘下墨镜,就用墨镜向罗南点了点:“以后要打招呼,否则我怎么知道从抬出来的裹尸袋里面是不是你啊!” 罗南呵呵一笑,答非所问:“你来得真快。” “废话,暴乱份子直接炸了一栋楼,就和慈堂堂隔两三个街区,现在大街上连鬼影都没有……你不知道?” “呃,知道,不过那时候我已经离开了。” “这里距离那栋楼也就是四个街区而已。” 罗南还能说什么,只能微笑罢了。 幸好这时候,瑞雯为他吸引了注意力。莫雅对这个敛默瘦弱的孩子也是怜惜得紧,笑着绕过罗南,去摸瑞雯的面颊。 “没吓到吧,以后到家里住就省心多了……哇,小家伙皮肤真好。” 这已经不是莫雅第一次感慨了。以瑞雯形神混化的特殊天赋,一身上下洗炼明透,几已非人,说“纤尘不染”、“肤质如玉”并不过份,那是用放大镜也找不出瑕疵来的。 这一点上,莫雅羡慕也没用。 罗南则仍是那个担心:若瑞雯不习惯莫雅的亲热动作,一个闪现凭空消失,那就比较尴尬了。 还好,瑞雯很沉静,也可以说很乖巧,任由莫雅摆弄,眼神倒是一直注视这位比她高出一个头的女性,似乎在观察,也许还带着点儿好奇。 这是个好的开始。 莫雅怎么说也是“家中养弟”的半专业人士,并没有一味地挥洒热情。在对瑞雯表示足够的善意之后,便从一个新角度继续拉近距离:“我看看,手环已经配上了,sca就这种时候最积极……加好友了没有?来来来,我第一个啊。” 也许是沾了罗家的血统,在“旁若无人”这一项上,莫雅也是有造诣的。 旁边胡副局长有些尴尬,下意识咳了一声。他有些搞不清罗南和莫雅的关系,乍以为也是能力者,或是朋友情人之类,后来又觉得不像。 多半是姐弟吧……咦,我怎么感觉有点儿怪? 胡副局长隐约觉得他把握住了一条脉络,一时又想不分明,正迷糊的时候,就听见莫雅给瑞雯介绍自己的通讯号:“喏,这个就是我的名字了,莫雅。想和我聊天,点一下就好,声控也可以……” “莫雅?”胡副局长还是压力大,精神有些恍惚,下意识把这名字说出声来。 莫雅一怔回头:“你是,咦,胡……啊伯伯?” 莫雅可没想到,在这里还能碰到其他认识的人,而且身份还比较敏感。她也是愣了一记。幸好反应快,想起了这位中年人的姓氏,打了招呼,自觉排低了一辈。 没办法,这位胡副局长,与自家父亲同在夏城sca分局,虽然不相统属,但也是上司级别。此前分局内部搞家庭派对的时候,是见过几面的。 甚至还被半真半假地提过对象……哎呦,好像刚才嘴欠了一记。 莫雅心里琢磨,脸上则笑得灿烂:“胡伯伯,你怎么在这儿,今天不休息?” “呵呵,呵呵。” 胡副局长一时只懂得干笑,有那么一瞬间,他脑子是有点懵圈了。他看看莫雅,再看看罗南,终于由某根脑神经,将互不统属的两个领域搭上了线,再将面前的姐弟两人联系在一起。 狗屎的里世界权限! 在一秒钟的时间内,胡副局长亲切问候了当初拍板决定隔离“世俗世界”和“里世界”人员权限信息系统、断绝映射关系的某位体系内大佬的祖宗十八代,并就其家庭关系进行了重点阐释。 里世界的公关公司是绿了你老婆吧?要不然怎么会搞出这么个连眼儿都堵塞的主意来? 这一刻,胡副局长想起了今天早上坠毁在sca办公大楼周边的那架飞梭;思路再延伸一点儿,他们分局某高级雇员妻子就职的百柏公司,机关餐厅里四个身份不明的死亡人员,突然也有了合理的解释。 当然,他更不会忘记,昨天晚上开始,全局领导层加班待命,迅速拉出的长长死亡名单。 更狗屎的是,在军政方面强力人物的影响下,他们什么都不能做。 胡副局长本来就有些青白的面孔,颜色消褪得更厉害了。他注意到,此时莫雅的视线已经变得有些疑惑,而她旁边那个要命的祖宗,眼神则有些不善。 这是什么鬼……啊! 胡副局长通过几十年的老辣工作经验,瞬间推理出了这对姐弟,乃至于其家庭最有可能的相处状态,然后就让笑容在脸上绽放:“哦哦哦,真的是莫雅你啊,现在是大明星了。那这位就是海航家的那个……” 他一时也有些词穷,还好很快扯开面皮,视线转向罗南,继续呵呵发笑:“原来是海航家的孩子呀,记得是亲侄子对不对?当初也见过的,不过那时候你的年龄太小了,还很腼腆,今天可是一点儿也没认出来!早知道有这层关系,就不用高先生再介绍了,你让海航给我说一声就可以了嘛。” 罗南眨眨眼,也摆出笑脸:“对不起胡伯伯,刚才不好意思,当时我年纪小,也记得不怎么清楚,没敢和您打招呼。” 两个人一起呵呵起来,气氛好生融洽。 然而,莫雅的视线却在两人脸上来回切了几遍,意思很明白:你们t 要说胡局长是老牌的演技派,这点临场发挥本来难不住他。可是他今天的状态实在不怎么样,表现得有些僵硬。 至于罗南,更不用说。 胡副局长也知道多说多错,便腆着肚子笑道:“事儿也办完了,咱们也重新认识了,本来我这当长辈的应该请你们一顿,嗯,时间不凑巧,我那边还有点事儿,回头再抽时间吧。” 说到这儿,他也硬着头皮,对传说中的“千分之二小姐”露了个笑脸:“小家伙很乖巧,你们家里又多了份福气呀!” 等等,这话说出口,会不会让某人以为我是在讽刺他? 胡副局长感觉自己已经不会说话了。 幸好莫雅在人情世故上,还是有一定水准,当下微笑欠身:“这也是胡伯伯您帮忙,回头我们家一定设宴感谢,请务必赏光。” “好的好的,呵呵呵呵。” 胡副局长心里打定主意,现在就定离开夏城!马上订机票,不管去哪儿都好——即使是在紧急状态下,理论上当领导的都要24小时在岗值班,可今年年终奖他不要了还不行吗? 看着胡副局长步履匆匆,闪出行政大厅,莫雅目注罗南,又将视线扫过秦一坤、高徳两人,忽地莞尔一笑:“很好,俗话说,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老弟,你现在的交际圈子,很壮观啊——回头告诉老妈,她肯定会很高兴。” 罗南眼角抽了一记:“毕竟上高中了。” 莫雅声音压低了一些:“是吗?以前的活放下了?最近资金没问题吧?” 面对这辈子最大的捐助者,罗南一愣神儿,但眼下也只能摇头。心里明白,这回恐怕没那么容易过关了。 哪知莫雅挑挑眉毛,跳转了话题:“手续办好了,回家吗?” “呃,我要带瑞雯去一趟她挂名的福利院,再完善下流程……要一起吗?” 罗南主动邀请,没想到的是,莫雅竟拒绝了。她戴上墨镜,摇摇头:“我晚上还有个行程,该去会合了,你们注意安全就好。” “……没问题。” 一行人就这么走出行政大厅,莫雅刚购置没几天的红色小跑就停在外面,她笑着和瑞雯轻拥,再和秦一坤、高徳点头告别,便上了车。 车窗滑下,直到这时,她才向罗南勾勾手。 罗南走上前,弯腰看她。 墨镜后面,莫雅的眼睛盯过来:“我一直认为,人没有理想,就是狗不如的废物……但是,别让我后悔支持你。” 罗南沉默了一秒,轻轻吐字:“不会的。” 嗓音轻缈,可在跑车发动机仿古典式的隆隆噪音里,却清晰可辨。 莫雅点点头,跑车启动,嗡声远去。 第二百九十七章 小魔术 越野车开动,先向南,绕环海高速,向西部林墙区而去。 车上,罗南也是受到莫雅提醒,给姑妈去了个电话,现在外面“兵荒马乱”的,怎么也要报个平安。 通话时间并不长,一两分钟的功夫,就结束了。电话里一切如常,然而罗南却忍不住要摸眉头,那里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打了结了。 要知道,现在整个夏城都在他灵魂披风的监控下,随着罗南意念倾注,家里的一切情况变化都瞒不过他的眼睛。 此时,姑父姑妈就坐在家中的客厅里,两人都是默默无言。结束通话后,姑妈罗淑晴一直在摆弄腕上的手环,面色说沉静也好,说压抑也罢,可不像电话里表现得那么平和。 至于姑父莫海航,就坐在一旁,抱着他那件傻大黑粗的加密移动工作站,进行操作。嘴里还叼着电子烟,水雾蒸腾,滋滋作响。 这个场面,让罗南想起前段时间,“偷听”姑父姑母对话的那一刻。 “他们,还有莫雅……思路靠到哪儿去了?”罗南下意识开口,不是要听到解答,只是想稍微纡缓一下情绪。 旁边秦一坤却是认真地思考了一番,回答道:“从莫雅小姐的表现来看,也许她认为,罗先生您的研究成果卖出了个好价钱,或者有了一位很有能量投资人。” 罗南愣了下,扭过头来。 秦一坤轻声道:“超凡力量的研究近些年进步不小,而且也代表着某个趋势。所以,在里世界的外围圈子里,一直活跃着很多资本,它们总是会盯上一些潜力项目,通过各种方式投资扯关系,试图在里面分一杯羹……当然,一旦有资本注入,究竟是以能力者为主导,还是以资本为主导,就要具体情况具体分析。” 罗南“哦”了声。秦一坤这么一说,他倒是想起来了,章鱼、爆岩都给他说起过类似的事。特别是章鱼,他的最新论文还没有最终定稿,已经有制药公司找上门来,希望共同开发相关的靶向药物,据说对赌协议的金额相当可观。 从这个意义讲,说罗南的研究成果卖出好价钱,也不是不可以…… “这倒是个好理由。”罗南有些心动。 如果在这上面多做些文章,循序渐进地将他在里世界的情况移植过去,好像也没问题。与其让家里人胡思乱想,不如引导向一个可控的方向,反正姑父姑妈对这事儿的接受度,应该比毫无概念的普通人强出一截。 他征求秦一坤的意见:“秦哥,你说‘格式论基础容器构建的靶向药物研究’这个题目怎么样?要是拿它去吸收投资,有没有谱?” 秦一坤摇头:“这我可是外行。” 罗南倒是兴奋起来:“我觉得挺靠谱,项目其实也是有的,章鱼哥的进展已经很不错了,回头可以让阅音姐帮忙拟个方案之类……” 随着罗南积蓄的力量层层释放且一路飙升,他已经拥有了在里世界的显著地位,还有相应的话语权。 好吧,也许是夏城分会的同伴们抬举,但罗南觉得,推出正牌格式论、为爷爷正名这件事,在不远的将来,也可以提上日程了。 虽然“格式论”本身,还有这样那样的问题,何阅音也警告说,其与世界主流的研究方向有很大背离。可有罗南这个活生生的例子摆在前面,怎么也会吸引一部分人,加入到对格式论的研究中去,并形成新的成果——要知道,未来一段时间,罗南肯定是里世界最引人注目的焦点之一,除非他被人干脆利落地干掉。 章鱼哥是一个成功例子,罗南希望有成百上千这样的例子出现! 那样的话,爷爷…… 罗南骤然兴奋的心情微微一窒,不可避免地想起医院对爷爷病情的诊断。他下意识通过灵魂披风,大致观察了一下爷爷目前的情况。 在那间病房里,已经枯瘦脱形的老人,正裹着厚厚的毯子,坐在床上,呆看外面淅沥洒落的冻雨。 罗南不知道在爷爷眼中,这场雨、这个城市、这片天地是什么样子的。 严重的精神分裂症状,使老人眼前的一切,都化为最苛刻也最真实的幻觉。在这种不可改易的扭曲世界中,最为严谨的理性,也要屈服于患者的本能感受,营造出荒诞的逻辑——纵然其对于病患而言,依旧严谨周备,无可挑剔。 事实就是如此悲哀。 罗南的灵魂披风给了他惊人的感知范围,也让他无法回避这份现实,连缓冲的机会都没有。可或许是连续精进的修为,以及辉煌的战绩影响,此刻的罗南有一种奇妙的信心和预感,也许仍是错觉——事实上,这也不是突然就有的东西,而是很早之前就形成过: 如果,仅仅是如果。如果爷爷一直在坚持格式论的思维逻辑,那么唯一能够和他交流的,也许就是罗南自己。即使现在不能,随着他对格式论的理解、应用进一步深入,早晚也会发现一个对接的窗口。 罗南曾想用“通灵者”式的图画去尝试,可是现在想想实在很不合实际,因为神经分裂病症的加重,在正常人看来完整的图画,天知道爷爷眼中,会是什么东西。 也只有真正意义上的精神对接,才能挖掘出那一点点的可能性。 想到这里,罗南便扭头对瑞雯道:“过两天稍微清净点儿了,我带你去看我爷爷。家里进新人了,怎么也要给他说一声。” 瑞雯安静地听着,并不多言,罗南知道她没有拒绝,便已足够。 罗南轻出一口长气,往后靠在椅背上,微瞌眼皮,可是想再睁开的时候,却觉得出奇地沉重。瞬间便有深沉的黑潮扑上来,险些将他吞没。 他努力睁了两下,竟然还没睁开,几乎想要就此睡去。但在恍惚中骤然一惊,猛地发力,出了层冷汗,才把睡意消去了些。 “罗先生?” 秦一坤注意到罗南的精神状态,有些担心:“你在车上睡一会儿吧,也有快四十个小时没合眼了。” “没事,刚刚是在想事情。”罗南说了一个全无说服力的谎言,又道,“把车窗打开吧,透透风。” 这不怎么符合安保要求,但驾驶座上的高德,还是依言照做。随着车窗降下,高速行驶带起的气流,裹着冻雨寒气,一发地涌进来,让罗南精神一振,刚才的困倦之意,又消去了不少。 不过,他很清楚,这都是暂时的现象。 四十个小时不合眼,并不是构成他困倦的理由。以他现在的修为造诣,四天不睡也没什么大碍。 可是,当前的情况终究还是不同的,一切根源,还是在他全力铺开的灵魂披风。 对于罗南来说,只要它的封闭体系大生产线源源不断地运行,灵魂披风的覆盖区域就可以一直不断的向外拓展。此时不计算陆地上的区域,仅仅是夏城外海,就已经推出了近六百公里,而且并没有任何停止的迹象。 也正因为如此,罗南才可以在茫茫大海之中,精准锁定金桐的方位,布伏设局,在最短的时间内将这位重伤的超凡种击杀。 但拓展范围这种事儿,是他的封闭体系和特殊干涉方式自然作用的结果。正如同往硬盘里塞东西,架构摆在那里,就是理所应当,谁都会做。 可是,要在塞满信息的硬盘中,梳理出一个贯穿始终的逻辑,并且及时做出高效运算,难度就提升了不止一个层级。 在云端世界,罗南灵魂披风扩张的范围,要比这边广阔得多,只是那里相对单调的环境以及有限的目标,根本用不到什么运算。 可在夏城,他要梳理并高速处置这个广阔区域内的各类信息——包括但不限于二十个交通层、二十四个行政区、几十家专业雇佣机构、上百个里世界危险目标、以及不可计数的危险节点和地段……毕竟谁也不知道,致命的危机会在什么时间、以什么样方式,降临到他或者他哪位至亲之人的头上。 生成如此局面,罗南无疑是愧疚的。这已经不只是精力和能力的问题,还包括直白的压力与压抑。 罗南脑子里,想了那么自家亲人的事情,其中有相当一部分,正是这份压力的变形体现。他现在压力山大,心力损耗也很严重,可是在他人、尤其是瑞雯面前,他必须保持一份从容,否则哪还能体现应有的担当? 但是,这样的日子持续不了太久的…… 为了免遭困顿的再次侵袭,罗南有意转移一下注意力。转了下眼球,视线停在前排中控屏幕上,那里正播放视频节目,那是高德在上车之后就打开的。 高德和秦一坤都是专业人员,职业水准极高。一般在开车执行任务的时候,不会分心关注其他事项。可如今他们关注这个节目,就是因为它比较敏感,而且与任务息息相关。 此时节目上呈现出来的,正是夏城外海某区域,浮游于海面上的白骨山丘。 罗南也是没话找话:“那个战姬还在直播吗” 秦一坤答道:“现在只是提供直播画面,主要还是专家分析……” 说话间,高德调高了节目声音,并把画面导入到后排座位的视听系统。 没有了身临其境的刺激性画面,战姬直播的吸引力就要掉落一大半。如今面对这个极具话题性,但又没有直白答案的白骨山丘,就轮到各路专家粉墨登场,发挥胡侃乱扯的天赋了。 按理说,是谁制造了白骨山,应是最核心的问题。不过当前各路专家的很大一部分精力,并不在这上面,反倒是围绕白骨山丘下面的“积金号”展开了热烈的争论。 这艘海天两用舰艇,具有很强的标志意义。特别是在搜索工作持续进行,从周围海域搜索到越来越多五金猎团成员的尸体残骸以后,话题不可避免的指向了一个最关键的点: 五金猎团近乎全灭,是已经可以确定的事情。可是其真正的灵魂人物金桐,是不是已经化入这座白骨之丘,尸骨无存了呢?还是以超凡种的不可思议能力,仅以身免? 是生是死,是存是亡,决定了这件事的性质。除此以外,就算死亡的人数再乘以十,也不具备决定性的意义。 而对夏城分会这边来说,关注的重点又有不同。秦一坤便低声道:“从各个航空公司、各个内部运输点的情报来看,未来几天恐怕还会有大批人员入境。这次直播活动,产生的吓阻力量低于预期。武皇陛下要是能……唉!” 说到这儿,秦一坤也是觉得多说无益,摇摇头就住了嘴。 不过罗南已经理解了他是什么意思,也摇摇头,但里面的意味就不太相同:“一百六十亿,千分之二,绝大部分人都会动心,可动心又有行动力的,永远都是小部分。” 秦一坤奇怪罗南的说法:“问题是这部分人既然有行动力,就不会轻易的放手。如果遏制不住这股势头……” “那就只能证明,对这部分有行动力的家伙杀的还不够多。” 秦一坤哑口无言。 罗南眼皮微幅颤动,仍然是受制于困倦之意,说话的声音都有些缥缈:“前几天,我参加查理和田莱的葬礼,想明白了一个问题:既然我们都处在一个社会关系的大网里,某个缺失就会造成不适,人们就会习惯性地在这张网上做文章。那些人对我就是如此,而我如果要反击的话,杀少少的人却可能影响多多的人,以后还是要疲于奔命。秦哥,你说是不是这个道理?” “……” 秦一坤没法回应,高德也通过后视镜,往这边看:这个暴风眼里的少年天才,终于表露担忧了吗? 垂下的眼帘遮住了罗南的瞳孔,看不出他究竟是怎样的心思。 节目上,“挺死派”和“挺活派”仍在争论,如果可以动手,两边一定能先把狗脑子打出来。 在喧腾而热闹的氛围中,罗南只在想:幸好这世上还有一个现象,叫做“人以类聚,鸟以群分”。 冻雨下得没完没了,基础设施良好的“高空层”对此无感。不过在回收层,看着滚落的泥水连成一线,从天而降,感觉想必不是那么美妙的。 据统计,夏城24个行政区,有14个拥有回收层的配置,其中尤以西部城区和四个卫星城为最,因为这里是通向荒野的大门,也是倾泄城市垃圾(各种意义上)的排污口,同时也是一些灰色资本的流转地。 在这里开办福利院,其实是很微妙的一件事,很容易给人造成误会——懂行的问一声“暗网”代码是多少?性急的直接询价都有可能。 但话又说回来,就算是在秩序良好、并无回收层存在的南城区,圣玛利亚慈善堂里面,也藏了不知多少罪恶。 从这方面看,万塔院长坐镇在兰镇福利院,至少开辟了一方净土。 罗南到福利院外的路边下车,此时万院长和剪纸,以及翟维武那小子,就在入口等着。他们身边,就是端坐看雨的翟工。 和之前通过灵魂披风观察的相比,翟工的情况基本无变化。他是在看雨,但不是要把雨看出花儿来的那份痴傻,只是进入了一种忘我的状态,一次又一次地去试验自己的设想。 没错,翟工就是在不停地勾勒凝水环。 他应该隐约发现了这一场冻雨导致的微妙环境变化,希望借灵魂披风构建的干涉图景,抓紧机会去完成“凝水环”的工程。 毕竟水分子受到充分干涉,格外活跃。和在水池边、大海面还不一样。这份脉动的节奏,是非常有利的指引。 其实,翟工意念绘制成功率已经非常高了,雨幕之中,间或有横飞的水珠穿过,显示出这段时间他的努力成果。但是,这些作品和罗南所说的“半永固结构”,亦即承载精神与物质干涉之妙的稳固载体,总是差了一线。 就是这一线之差,最是磨人。 既然是罗南提出的修行方案,面对这种情况,他自然也有些想法,但剪纸和万塔院长都在,他没有鲁莽实施,而是征求他们两人的意见。 “你说的那种模式,理论上靠谱,可就差一点儿。”剪纸也看出了门道,他怎么说也是精神侧觉醒者,常识结构要比罗南扎实得多,“今天是环境好、状态好,要是这都不成,可太伤了。” 万塔则道:“物性虽不相违,但也不是最好的着力点。” “啥?”剪纸没听懂。 罗南倒是明白了:“万院长的意思是,凝水环本身,并不是太契合翟工的能力性质。” “这也讲相生相克?”剪纸和高天师关系不错,处的久了也受了点儿影响,这个形容很有传统味道。 万塔竟然表示认同:“不管是金木水火土,还是电磁、热能等表现形式,都只是通向物性究极的一条入门之阶。但各人心性不同、敏感度不同,方向也应该有所差别。” “老翟能力是电子亲和,难道要有个‘凝电环’才行?”剪纸开了个不是玩笑的玩笑,“武皇陛下那里,怕是没存货吧。” 其实大家都明白,控制水分子也好,控制电子也罢,其实都不是翟工这个层次所能企及的。说到底,这个环、那个环,只是一个扶手,是要在物质世界有一个相对稳固的凭依,让虚无缥缈的灵魂力量得以作用、增殖。 听他们在讨论,一直在“听天书”的翟维武突发感慨:“精神侧这么麻烦啊,我还是跟院长念经好了……喂,瑞雯,你的能力是什么啊?” 没错,这个人小鬼大的家伙,感慨的目的就是为了和瑞雯搭讪,刺探一下底细——福利院里好端端地又进了新人,年龄比他们这帮要高出一截,还是“关系户”,由不得他不好奇。 可惜,瑞雯依旧敛默不语,只静静站在罗南一侧。 罗南对小孩子的把戏不感兴趣,在交流过程中,他也近距离观察翟工的工作,并得出初步结论——在对待凝水环一事上,翟工的工作要比他细致得多。 其灵魂力量勾勒的整体结构,体现出工程制图级别的严谨和精密。能够看到,其进行勾勒时,似乎分划出凝水环结构的多个支点和分界,分解成可以拼接的区块步骤,一丝不苟。 罗南看久了都有所悟,对其中精神与物质干涉的微妙细节,隐约有了更深层的认识。 无疑,这种方式是最省力的最优解,但精密背后,却是无以为继的窘迫,这种滋味,罗南恐怕永远也体会不到。 罗南很佩服翟工的细致,但现在情况不一样,又未免太浪费了……浪费机会。 他想了片刻,无声上前,突兀地撞了翟工一下,直接将翟工物我两忘的状态给打断了。 翟工愣了一下,扭头看时,就看到罗南不顾潮湿,干脆地坐到地上,拿出那本很少离身的分页笔记本,又打开仿纸软屏及绘图软件。 光芒射起,且弥散开来,至边界而有度。罗南选择了平常很少用到的立体绘图模式,也不犹豫,直接在工作区落笔。 “凝水环”的结构,像是一个平滑的面包圈,中央空虚,整体上规则不复杂。但这种三维曲面结构,相较于意念一体成形,手绘难度极高,流畅平滑的线条,需要有相当的专业技能。 这一点上,罗南和翟工都有。后者还能看出来,罗南的构图、线条等虽然漂亮,但并不是特别精确,更像是写意的简笔画。 不可否认,这种方式格外流畅。很快,投影区域就画满了十多个类似结构,罗南还开启了动画效果,使这些“面包圈”来回翻转。 接下来,罗南向翟维武勾勾手指:“来,维武,给你变个魔术。” “啊?” “你对着这些面包圈吹口气,有惊喜哦!” “哄小孩呢你!” “你不来,我让你瑞雯姐姐吹了。” “切……啊,姐姐?”翟维武惊了,这是他从未想过的情况,本能在第一时间去看瑞雯胸口。 罗南屈指弹飞一滴雨珠,打在翟维武脑门上:“吹不吹啊。” “吹,看我吹破你牛皮!” 话是如此,翟维武还是饶有兴味地凑上前,鼓起腮帮,对着绘画工作区猛吹一口气。 便在此时,工作区十多个“面包圈”,好似真受了气流拂动,从束结的工作区光芒中飘出来,仿佛还沾特殊的光粉,成了一个个变了形的发光气泡,往外散去。 “哇,这个帅!”翟维武大赞,浑不知要显现出类似的景象,有着怎样的难度。 罗南这手,是从公正教团那里得到的灵感,当初那边就曾用投影仪搭建神圣空间结构;还有万塔,也曾用类似的方式来考验谢俊平和杜雍的神秘学造诣。 相较于投影仪法阵,罗南的手段更多地体现出灵魂力量化虚为实的干涉效果,特别是以干涉力量摄引光芒的方法,更加惊艳。 当然,什么“变魔术”都是噱头,这手段真正的价值在后面才体现出来——发光气泡以可以目见的幅度迅速缩小,有少部分的中途结构不稳而崩掉,但更多的还是一路缩小到肉眼难辨的程度,只因“挂载”了软屏工作区的微光能量,放出针眼似的毫芒 两秒钟后,这些毫芒便化为了璀璨的珠光,那是因为这些凝水环结构成功聚拢水分子,以水珠折射光芒的效果。 美景不长,魔术时间很快过去了,悬浮空中的“珠光”渐次熄灭,可罗南的意思已经表达出来,他对翟工笑道:“相信我吧,凝水环容错率很高的,毕竟精神介入物质层面,纯粹的结构不能代表一切。还有,从零到一很困难,为此我们不但要精密,还需要有一点儿灵感和运气。” 第二百九十八章 统筹术 对于翟工“从零变一”的龙门一跃,罗南所做的,也就只能是这些了。也许将翟工转化为他的封闭体系生产线上一员,会让这个进度大大的加快,可这种无意义的效率要来何用? 罗南拍了拍翟工的肩膀,站起身来。稍稍犹豫,将手中的笔记本也塞到他手里。也许纯手工的随意性,会帮助翟工从过分追求精密的窠臼中早一些挣扎出来。 翟工抬头对于罗南笑了笑,也不客气,拿起电子笔在绘图软件的工作区里上下描画。别的不说,肢体语言是放松了不少。 罗南视线偏转:“剪纸哥,你别闲着呀,你也是练过凝水环的,过来和翟工交流一下。” 剪纸之前还在看着穿透雨幕的透光水珠发呆,醒神之后就呸了一声:“鬼才练过,咳,就是练过也是闹着玩儿的。” 话是这么说,他还是听话地过来,坐在罗南之前的位置上,看翟工画图。 这时候,翟维武也从亲眼目睹“精神侧魔术”的兴奋中回神,眼睛闪亮,一脸“我完全没看明白但是好有意思某人快点教我啊”的表情。 只是,他刚刚才对这种修行方式表示鄙视,短时间内终究没脸吐口,干脆就钻到他干爹和剪纸中间,盯紧了罗南的分页笔记本,想从中找出可能的机关。 既然他们三个凑成一团,罗南也不再去打扰,向万塔院长笑了笑:“咱们去办手续好了。” 罗南说的是瑞雯的关系移转手续,其实在行政大厅已经办的差不多了,现在这样说只是为了给翟工腾出空间,也和万塔院长聊聊天。 “手续什么倒也罢了,我觉得你现在最应该做的,是好好睡一觉。”万塔院长这话,和秦一坤在车上的劝告几乎一模一样,显然罗南的疲惫模样,已经到了人见人知的地步。 此时,秦一坤便在旁边大点其头,表示万院长所言,深得吾心。 罗南咧咧嘴,没有多说,领了瑞雯往里面去。万塔也不再劝,径直招呼福利院的嬷嬷,把手续的最后一点尾巴办妥,总共用了也不过五分钟。 此时翟工他们当然还没有什么突破,罗南南也不好来去匆匆,就在会客室里呆着,和万塔说话聊天儿。 瑞雯安静地坐在罗南身边,秦一坤则在屋子里信步徜徉,欣赏这里一流的设计效果。 也就三五句话的功夫,罗南又忍不住打了一个哈欠,眼前黑潮涌动,精神也愈发恍惚。刚才帮助翟工改换思路的时候,他是提振精神,小小地兴奋地一下,现在劲头过了,感受只会更加困顿。 万塔院长正为罗南他们泡茶,见此悠悠道:“强行违背物性,本来就不会好受。你现在这么重的负担,一旦受到反噬,后果要更加严重。” 罗南听得眼皮跳了跳,却终究没有全然睁开。这也怪万塔,他设计的会客室将宜居舒适的因素发挥到了最大,坐在半旧沙发上,身体就软绵绵的,不自觉就会感到放松。 可现在绝不是他放松的时候 他无论如何不能睡,现在全世界都在注视着夏城,不可计数的能力者向这边赶过来。由于金桐的生死不明,那些人抱有相当的侥幸心理,越是意图侥幸就越是危险。 罗南知道自个儿是在走钢丝,不过他认为,极限还远未到来:再等等,再等等!等到足够量的人进来,进入到这片由冻雨织就的大网中…… 六耳微微震动,罗南意念扫过,恍惚了一下,才确认相关信息,那是章鱼发过来的ok手势。 罗南回了一句:“谢谢了,一会去你那儿取。” “别忘了是在尚鼎!”短短一句话,尽显被强行抽调的研究人员之悲愤。 罗南笑了一下,这时才又听到万塔的声音绵绵入耳:“……神经细胞在抑制状态下,对信息的敏感度也会降低。如果现在出一个乱子,你也很难做出反应,这并不以你的感应覆盖范围决定。” 罗南激灵了一下,眼皮全然撑开,看向万塔。这一句话,要比前面的直白多了,这位造物教团的领袖,分明是对当前的事态有一定的了解,而且还察觉了更深层的信息。 罗南看万塔,转到会客室角落的秦一坤,则将愕然的视线投到罗南那边去。万塔的言下之意,让这位贴身保镖,也听出了些端倪,但还是不敢轻易下判断。 万塔注意到了秦一坤的表情变化,眉头略皱,才发现罗南所做的事情,竟然连自家的保镖都瞒着,这样一来,之前的言语就有些不谨慎了。 这时候,罗南倒是笑着叹息:“这也是无奈之举。不过连万院长你都知道了,消息扩散的速度真是超乎想象。” 万塔见罗南不在意,便也笑了一下,但接下来的言语就保守了些:“星空会所这种里世界外围圈子,相关的任务确实已经挂了出来。特别是今天上午,与‘一百六十亿’、‘千分之二’相关的信息,挂满了会所的高级任务区……不过,夏城分会应该已经施加了压力,现在都已经清理干净了。” 提到“千分之二”等词的时候,罗南身边的瑞雯抬眼,视线从万塔的脸上划过,仿佛一次无形的斩击,撕裂室内的光线,旋又归于平淡。 万塔微怔,罗南接上话题:“只是表面上,对吧。” “嗯,没错。内部‘暗网’应该还有,像我这种‘宗教人士’,都有人试探着发出雇佣邀约。”万塔胸怀坦荡,只将这些消息当成谈资,也算是个提醒。 罗南其实已经有相关概念,何阅音一直都向他推送相关情报,让他对事态有直观的了解。相对于此,他还是更想和万塔讨论一下更现实的问题:“人心骚动,实属必然。不过万院长……有关覆盖范围的事情,真的很容易看穿吗?” “那也不是。” 万塔本就是一位研究者和传教者,对世俗事务兴趣不大。见罗南不以为意,主动提起相关事项,便也转入这个领域:“单纯干涉微观层面,其实影响不大,别人未必能察觉。只是恶念和杀意充斥太多,这种负面情绪就好像是粉尘污染……哦,抱歉,也就是个大概的意思。” “理解。”罗南向万塔点点头,他们聊的是以凝水环为核心灵魂披风,亦即“干涉图景”,也就是夏城冻雨的实质性背景。 罗南对灵魂披风的隐蔽性异常关注,因为这不但涉及到他在夏城的计划,也包括在云端世界的目标。可从昨晚到现在,这玩意儿一切都好,唯有在隐蔽性上不尽如人意。这让罗南有些担心,毕竟在云端世界,他已经用灵魂披风监控宫启很长时间了,若隐蔽性不可靠,他这几日接收到的信息,也将有相当一部分出现差池。 罗南已经顾不得秦一坤的想法,他按照万塔所说,略加调节,又问道:“现在呢?” 万塔摇头:“既已查知,就没有再漏过的道理,你我虽都是守序阵营,但凭依的秩序终究不同,难免冲突感应。倒是源头上,若不是你亲自过来,我也难以锁定……这不像是你真正的核心秩序,给人的束缚力并不是太强。” “嗯,我更多是用它来感知收集信息。”罗南对灵魂披风的隐蔽性有些失望,但也别无它法,只能以后留心,随后又感慨了一句,“用起来方便,就是压力大了些。” 记得当初在市政广场事件中,牡丹就对他说过,同时摄取几十万人的信息,对于任何一位精神侧能力者来说都是巨大的挑战,弄不好还会受到反噬。当时罗南是通过他独有的生命草图观照模式,将相关信息大幅减化,取其概略精要,才解决了这一问题。 而现在罗南的精神感应范围,在灵魂披风的支撑下,已经不是覆盖一个市政广场,而是广阔的夏城及周边区域。这是近十万平方公里、超过两亿人口庞大信息盘子。就算有生命草图的简化和过滤作用,其庞大的信息量,也远远超过了罗南所能够处理的极限。 灵魂力量源源不断的供应,并不代表心力没有极限。事实上,心力更多地根植于形骸根基,大脑每时每刻都在消耗能量,同时也发散废热,这个低配版本的生物计算机,运转速度是有上限的,根源就在大脑组织的物质结构。 即使罗南的身体素质今非昔比,远超常人,面对如此庞大的信息洪流,想要面面俱到,也不可能。 现在,他只能放弃里面的绝大部分信息流,只将危机刺激范围放在能力者这一层级,同时在自家几位至亲之人周边,再设一道警戒岗。 这样的防御措施,警戒金桐和五金猎团之类习惯于应用超凡力量的敌人,暂时是没问题了。可是何阅音也向他提出警告,随着信息的扩散,各大资本力量会拿出更多的花样,也许他们远没有金桐这样的直接杀伤力,但从实际层面来说,资本的手段要更加多样、更加隐秘,也更加防不胜防。 罗南对此深以为然,可越是如此,他越不可能放弃灵魂披风的架构。他也想了很多主意,目前已经向欧阳会长申请提高“计算空间”权限,将部分压力转移给分会的超算资源。 但这种方式终究需要一层转化,只适合做分析预判,真正出现严重意外情况的时候,根本无法及时反应。 从昨夜到现在,罗南所承载的压力,唯有他自己才真正懂得。其他人要么就像秦一坤这样全无察觉,要么就是看得太过理所当然——武皇陛下就有点儿这个意思。 难得万塔既能看到他的本事,又能体会他的难处,罗南也不免多唠叨两句,就当是排解压力了。效果也还不错,如今上一波的困意已经算是过去了,大概是与万塔聊天导致的分心旁顾,让受抑制的大脑皮层得到了一些休息。 这期间,并没有发生什么意外。 我是不是用力过猛了? 罗南也在自省,问题是,就算他知道这个法子的缺陷,为确保万无一失,也别无选择。 心底叹了口气,罗南对万塔笑道:“院长你说过,要教我‘造物法’的。” 他当然不是现在要学,只是新开一个话题罢了。然而万塔的回答出乎意料:“现在你需要的不是造物法……” 说到这儿,万塔沉默了足有五秒种,才又轻声吐口: “对统筹感兴趣吗?” “统筹?” 罗南不自觉坐直身体。它虽不是一个专有名词,但放到万塔这边的语境中,意义还是非常明确的,他也不是第一次听到。 见罗南的反应,万塔倒有点意外了:“你知道?哦,是俊平对你讲过?” “还有维武。” 不管是谢俊平也好,翟维武也罢,两人都把这个能力吹得神乎其神。什么一心多用,览察无余……好像学了这个,智商就能轻松破表似的。 话说在压力不断增长的情况下,如果有一剂能增加智商、哦不,是提升信息处理能力的药品摆在罗南眼前,不管有什么副作用,他保准一口就给吞掉。 所以,就算万塔只是姑且一说,罗南也怦然心动。 不过很快,他就摆正了心态。毕竟谢俊平说过,要想达到“统筹”的地步,要经过五六个阶段、耗费三到五年的时光——就算法门给力,时间的门槛摆在那里,跨不过去也没用。 罗南就笑:“我数学成绩也只算是一般。” 他还是抱着聊天闲谈的心态,可万塔表现得却很认真:“虽然‘统筹’本质上是一种算法,但我们并不需要用数学逻辑去阐释它。如果说,一定会有一种语言或者编码,那也应该是大脑本身的信号。” “是吗?”罗南眨眨眼睛。 万塔确实认真了起来,他注视罗南:“对绝大部分人来说,要学习这类编码,就像发一场不真实的梦。因为我们的意识没有办法感觉到大脑活动,所以只能用逻辑,包括在自己身上的试验,去挨个验证。而你是不同的,至少我认为是这样。” “是指返照内视?这是前提条件?”罗南猜测。 万塔摇头:“需要有触及神经系统的精度。” “这个要求就比较高了……” 但罗南完全可以做到。 作为一位精神侧能力者,又精通内炼法,返照内视,对他来说并不困难。而多年的药物改造经历,让他对自身神经系统具有极高的敏感度,也具备相应的认知。 也在这时,罗南终于发现,万塔确凿无疑是在与他交流、或曰“传授”一些东西。 一侧矮几上的茶水已经凉了,也没有谁记得去换一下。别说罗南,就是秦一坤都忍不住要竖起耳朵,想看看所谓的“统筹”理论,是怎样的一番面目。 唯有瑞雯,静静坐在沙发上,似乎听着,又似乎神游在外,气息微缈,让人不自觉就忽略掉她的存在。 万塔轻声道:“现在我们不妨来验证一下。你也是研究神经系统的专业人士,我提出的这套算法,基于几个基本事实,请注意是否悖逆了你的常识…… “第一,大脑拥有极其复杂的并行结构,但在绝大多数时候,当人们觉察到一个有意义的完整信息的时候,其都是建立在时间序列之上,一定会表现出先后秩序。” 这话的意思就是说,大脑在同一时间内,只能处理一个有意义的任务;也可以说,同一个任务,往往需要大脑动用多个功能区协同完成。 这是相关研究已经证明多年的事情,也是人类大脑这个“低配生物计算机”很为人诟病的一点,罗南从生物课本上就能看到,当下毫不犹豫地表示认可。 不过他转眼又想到,既然如此,分心数用是嘛意思?摆明了矛盾啊! 万塔没有进一步验证,继续道:“第二条,神经细胞激活的时候会产生去极化,在此期间不会再接受新的信息,亦即有一个激活、抑制的间隔。” “是的,这也是常识。” 万塔院长加快了语速:“第三条,对各个层面的输入信息,大脑反应的时间是不同的,但最终一定会有一个总括一切的算法,将其翻译成人类的语言和思维习惯;第四条,外来信息的整合计算过程,绝大多数是发生在人们无法察觉的‘深水区’,而这是人类大脑进化的方向和结果。” 罗南只是稍一思考,便承认这些没错,都是相关领域的基础知识,就算有些争议,但聊备一说,仍然可行。 万塔微笑:“你看,有分工、有间隔、有差异,还有方向和结果。这样,只要拥有改造手段,针对自身感知和思维,按照一定的节奏、一定的秩序进行调度,使之更加高效,就是可能的。” 罗南缓缓点头,认同这个逻辑。 万塔再加以总结:“在这个基础上,统筹的意义,就是在人类可以形成有效反应的时间里,调整各个信息层级的接收反应速率,尽量减少彼此干扰,但又要高效整合,最终统一在最高级的思维层面。” 罗南认真思考了片刻,挠头道:“我大概明白了。院长你的意思是,把握好神经细胞的激活、抑制节奏,增加信息层级,在同样的时间里,接收更多的信息。唔,加快整合频率的话,一些可感的思维过程,就可能演化成为本能……可这样就是对大脑心智机能的全盘改造,就算大的结构不变,增删的突触连接何止百亿计?就算神经系统的可塑性超强,这个方向和尺度,怎么把握?” 万塔轻轻吐出口气,直视罗南的眼睛:“在接受‘启示’之前,我也无法想象。所以,我一直想知道,我所获得的‘蓝本’,究竟是只适合我一个人,还是可以推而广之——它究竟是神迹,还是文明?罗先生或许可以帮我验证。” 第二百九十九章 虚之脑(上) 下午4点10分,尚鼎大厦7层某个小单间里。罗南坐在躺椅上,慢慢翻阅软屏上的资料,状若闲适。不过在他的手腕上,正连着尖针软管,正是通过这个渠道,有关药物成分源源不断地进入血管,经血液循环,突破血脑屏障,作用到大脑皮层之上。 该成分并没有别的作用,只是使罗南的神经细胞更敏感,帮助这些已经千锤百炼的神经元结构能够更好的吸收其他药物。 若非如此,就算是给罗南注入超出常人致死量十倍的刺激性药剂,也无法对他造成明显的影响。 本次输液要持续近六个小时,然后才可以保证未来两到三天,罗南吸收相关刺激性药物的效能,也就保证了他能够持续维持清醒状态的能力。 “你现在输六个小时,回头就要输六天,代价也忒大了。话说有欧阳会长和武皇陛下照应着,你还有什么不放心的呀?不放心也没用……咳,我是说,我冒着当毒贩的风险帮你忙,你不多给我几个分子式,好意思吗?” 临时从实验室请假的章鱼哥就站在一旁,认真评估药剂分量,以及罗南身体指标变化。嘴里嘟嘟囔囔之余,也不免偏转视线,偷偷打量旁边那个看上去乖巧安静的“千分之二小姐”。 他心里不可避免地犯嘀咕:要说也不是什么国色天香的大美人儿,至于犯那么大难么?难道天才真的是无所不能,可以看到人家小姑娘发育成熟之后的模样? 要是怀着这个心思,我擦!三年起步……等等,貌似罗南现在还在所谓的未成年犯罪保护期? 天才的套路太深了! 原谅章鱼哥最近向罗南学习,在自己身上做实验的比例增加,思路愈发清奇。 这时他又看到,罗南打开了绘图软件的工作区,在上面随手抹画。看起来是画一个半球,然后一层又一层,层层嵌套,仿佛一个简单原始的套娃游戏。 也在此刻,秦一坤走进来,看到这幕情形,犹豫了一下,还是没忍住,对罗南道:“万院长的说法,是不是交给欧阳会长和游老再研究一下?毕竟涉及到神经系统改造,风险较高,我看万院长也没有秘不示人的意思。” 秦一坤的话并无偏颇,当时万塔当着他的面说起统筹,就是不做隐瞒之想。 可是从另一层面讲,短时间内能够将万塔的理论付诸于实践的,整个夏城也不过就是那有限的几个人。 作为一个保镖,秦一坤习惯于从最恶劣的情况想起:且不说万塔的心思究竟怎样,只论客观情况,在神经系统中实践这种理论,万一导致罗南甚至其他几位神经系统受损,形成伤害,以目前夏城的复杂局面,被人来个连窝端都不是不可能。 罗南嗯了一声:“我已经给欧阳会长发了一个副本,他说很有趣,可以让我先试试。等过段时间,他忙完了手上的活,会亲自验证一下,再和万院长沟通。” “……” 秦一坤无语了这不就是他最担心的事情吗?这种时候,果然还是何副会长那样的理智派更值得信任啊。 他们在这里交谈不打紧,倒是把章鱼哥的好奇心都给挑逗起来:“喂喂,这里还有个人不是吗?你们在说什么?神经系统研究也是我的领域啊!” 告诉你,然后让可能的受害者再增加一个? 秦一坤刚横去一眼,罗南就敲了敲软屏界面:“告诉你也无妨,我刚从一位很厉害的同道那边,学到了一种应用理论。” “那个万院长?” “没错,万院长称它为统筹。” 罗南大致介绍了一番,很自然地,主要研究方向为神经化学的章鱼哥,听得眼睛发亮:“核心理论不算出奇,可是应用法门就太稀罕了,如果真的管用的话,岂不是日后所有能力者的计算判断能力,都能提一个大层次?” “是啊,所以我想试试。” “这可不是一天两天就能做到……哎,如果是你的话,还真有可能。” 秦一坤现在想勒住章鱼的脖子,然而罗南的言语让他眼前一黑:“我已经在试了,现在主要是对感知层面进行分解重塑。” 章鱼也不看仪器了,凑过来问:“怎么样?” “几个功能重叠区域,比如海马体,辨别和层次感需要多加注意。末梢神经的反应比较大一些,大概是听触感共用脑区比较多,也涉及到部分脊髓功能……” 这时秦一坤才发现罗南的手指有些不自觉地抽搐,细看去,连脚也是如此。 注意到秦一坤的视线,罗南莞尔一笑,全然不以为意:“这些都是可控的,因为每个人的情况不同,细节上还要做一些调整……好了。” 说着,相应的抖动就减缓乃至消失。 章鱼兴奋了:“等一下,等一下,让我连上脑波仪, 罗南摇头:“暂时不用,相关的数据我都通过六耳进行记录了,不过具不具有普遍性还不好说。” “没办法,天才总是和凡人有差别……下步准备做什么?” “精神感应吧,这算是不通过功能器官而作用在功能脑区的输入性刺激。目前我的感应主要是视觉的,但也有一部分是原始感受,像是危险刺激;还有更高级的部分,比如对灵魂力量波动的感应……” 说的已经比较抽象,实际的难度更高出百倍千倍。就正常人而言,仅视力形成机制,就涉及三十多个功能性脑区,听觉、触觉、嗅觉、味觉稍微简单一些,但多数也在十个以上,这些区域分布在大脑的各个部分,各自成像,彼此联系,形成一张张奇妙的拓扑图。 真要自己琢磨如何重组重塑,就好比同时驾驭几十上百只烈马,既要分流到不同的层次和方向,还要避免其互相冲突扯后腿,合出一个整劲儿来,只想想就能让人崩溃。 感谢万塔,他提供的并不是简单的理论,而是一套可以沿袭对照的完整体系。等于是拿出了清晰的工程图纸,只要有基础的专业知识,照做就好,就算一时间不能知其所以然,照猫画虎也是可以的。 也正因为如此,秦一坤的担心在某种意义上是正常的。 像罗南这样的做法,既复杂又危险。万塔也说了,正常修行的话,不应该是这个样子,像谢俊平之流,都有更平顺的方式帮助他们进行逐级分区、重组等过程,以适合大脑正常发展代谢的节奏。 罗南径直着手改造、扳正,不啻于一场不开颅的复杂脑外科手术,风险系数一路飙升。 但要说激进,也不至于。 事实上,罗南的神经系统至少经过了两次较大规模的改造。 第一次,也是最根本的,就是他10到15岁期间,根据爷爷的笔记,进行的格式论基础容器的试验。 这一时间跨度长达五年的药物改造过程,用极度危险、也极度残忍的方式,全盘改造了罗南的神经系统生理基础,打通了一条从物质层面通向精神世界的天梯。正是在这一改造过程中,使罗南遍布全身的神经网络具备了高度的可塑性。 第二次的改造,就是罗南师从修馆主,接触内练法,在此基础上进行的九窍六根之术的修行。当然,这里面还有一个耦合作用的主轴,包括近期散手练习的实战强化。 这次改造,相对于长达五年的药物改造过程,虽然时间很短,却成系统地将罗南精神领域的积累反馈回肉身。在强化身体的同时,形成了传统武学理论中最为推崇的“外三合”和“内三合”基本模式,使罗南能够对外界刺激做出准确而高效的反应。 可以说,罗南的神经网络生长发育和进一步拓展塑形,都是走在一条相对正确又极具高度的道路上。这个基础,是谢俊平、杜雍等初入门的修行者,甚至绝大多数已经入门并具备一定成就的能力者都无法企及的。 他的神经系统是最齐全完备的可塑性建筑材料。相应的神经系统优化改造,只相当于搭积木,改变部分结构关系,随时可以再转回来,也就是抹掉新增的突触连接,消灭相应的神经元活化共振频率就好。 别怀疑,罗南就是有这样的本事。 所以,当他明白了统筹的理论基础,所要做的,也仅仅是将以前形成的好习惯、好模式 ,按照这个理论要求进行简单梳理,使脑区功能的互相干涉和干扰降至最低,然后层层封装,摆入一个最合适的层次和位置,下沉到潜意识冰山的最深层。 在这个基础上,才是进行更高级二次编码,将那些本来需要主观意识参与的推理,转化成一种类似直觉的瞬间判断。 在这个过程中,大脑的工作量其实并没有减少,但却能够形成一个最具竞争力的供应链,碾碎原始的、无意识或低效培育的思维模式。 章鱼看似科学狂人,其实本质还是谨慎的,见罗南一段时间没说话,便有些紧张:“现在感觉怎么样,比以前如何?” 罗南微微摇头:“暂时看不太出来,毕竟我向修馆主学习的九窍六根之术,已经将感知秩序做到了极致,短时间内很难再有明显突破,而更深层的计算还需要重新进行逻辑编程。这里我想让竹竿哥帮忙,重新做一下计算和验证,至少要了解里面的内在逻辑。” 章鱼对他竖起大拇指:“思路清楚!” 罗南叹了口气:“不是我的思路……说实话,万院长其他的都好,就是那个修行唯物论实在别扭,不转换一下我的脑子就乱套了。” 第二百九十九章 虚之脑(中) 万塔的理论核心是建立在唯物论基础上。在他看来,就算是精神侧能力者的灵魂出窍现象,也只不过是人体能量结构在物质世界的投影。 至于精神层面的现状,则可以用高维世界理论来解释。 且不论究竟谁对谁错,同时接受两个体系的复杂理论,会让脑子完蛋的,罗南只能根据自己的实际情况加以修正。 章鱼表示支持:“找竹竿帮忙就对了,这家伙在神经网络算法领域研究很深,平常做模型我都找他来着。当然了,还请罗老板不要忘了区区在下,回头写论文的时候……” “我没空写论文。” “我有……咳,我是说抽调结束以后,肯定有时间,要不然咱章鱼八只触手是干嘛用的?那个,通讯作者和第一作者咱不提,给个第二作者的名份我也认啊!” 罗南呵呵笑了两声,心思倒是放松了不少。 章鱼继续咂摸“统筹”理论,啧啧道:“这位万院长也是妙人。明明是他看家的本领好伐,说传授,一下子就全给传出来了?” “并没有。”秦一坤亲眼目睹万塔讲授如此深邃复杂的法门,压力颇大,感觉自家脑袋都是半残废级别。也由于他从头听到尾,故而知道里面的差异,“那位只是直接告诉了结果,说罗先生知道这些已经足够了。真正从基础晋升高级的复杂仪轨,不过提了两句,那还是他们教派独有的东西。” 章鱼秒懂:“给了图纸,让你倒推,其实都差不多了。” “我觉得差别很大。” “没差没差,只要有答案,可以多尝试几遍嘛!” 秦一坤忍不住想叹气,快来个人,好好的控制一下这帮不把小命当回事儿的科学怪人吧。 叹息声未断,单间的外门打开,又有人走进来。原本不算宽敞的房间,塞了五个人,再加上仪器设备之类,愈显狭小。 秦一坤和章鱼哥见到来人,都称呼一声“副会长”。罗南则皱了下眉头:“阅音姐,没事吧?” 进来的何阅音,衣饰简单整洁,干脆利落。然而在她右颊偏上部位,却有一道电殛造成的扭曲伤痕,正是早上与金桐交战时,留下的印记。要恢复如初,也不知要花多少时间。 何阅音对自身容貌并不太在意,只略一点头:“还好。” 她的视线扫过安静端坐的瑞雯,随即转入正题:“夏城所有入境及计划入境的能力者名单已经更新……截至下午4点前。c级以上的人员已经突破了200人,他们将在未来一到两天抵达。根据情报公司的估计,还有至少两倍于此的人员,正处在观望状态。” 罗南眨眨眼,让自己的思路从实验室模式进入现实世界模式:“比想象的要少一些。” 说话间,罗南下意识抹掉软屏绘画界面上的半球结构,直直落笔,将工作区分为两部分。在他看来,这就代表了目前他所面对的敌方性质分类。 他在左面写了个“200”,圈起来,又顺手划了个叉。 此番动作,看在别人眼里也就罢了,身为贴身保镖的秦一坤,刚在罗南与万塔院长的交流中,被灌了一肚子微妙信息,正是敏感的时候,见状眼皮就跳了跳。 罗南沉吟:“这就是那些又动心、又很有行动力的家伙。受**驱使、想来就来,最典型的就是金桐——像金桐这样超凡种,还有很多吗?” 何阅音坦然道:“有不少。但今早一战后,欧阳会长和武皇陛下会形成一定的威慑力,在确认金桐死讯之前,那些人会比较谨慎观望……另外,欧阳会长正力促总会通过一项决议,反对金桐袭击本协会成员的行为,并要求里世界相关方抵制与所谓‘千分之二’相关的悬赏、任务等。” 章鱼忍不住插了一句:“总会怎么可能让协议通过?” “但可以明确各自立场,让大家都站上前台。” “方便上措施吗?要开战?” 何阅音这回没有回应。 罗南随意动笔,在另半边空白处抹画:“还有一部分,是那些大势力、大资本,也就是教团、财团。他们也有**,只不过更抽象一些,化为了利益考量。姑且认为他们会更有理智一些,至少会做些风险评估……” 他话中实有未尽之意。这部分威胁是比较理智没错,但他们对现代社会的渗透也是无孔不入。很多对“一百六十亿”、“千分之二”全然没有认知的人物,也会被这些势力所驱动,给罗南造成麻烦。 就算现在把金桐的死讯公诸于众,最多也就是遏制前一类受**支配的散兵游勇。 而对于那些成规模的势力来说,他们体量大,眼光高,考虑的是几年、几十年后的收益。一两个超凡种的死亡,对他们来说并没有切肤之痛。或许对他们来说,协会内部、乃至于整个里世界这帮人把狗脑子打出来,才最符合他们的长远利益。 “各路秘密教团,基本上还是按照里世界的规则行事,而部分官方人士也并不希望有关项目掺合太多里世界元素。就目前来看,教团势力仍以观望居多。” 何阅音轻声分析,也是再一次提醒:“只是对资本而言,威吓并无太大作用,尤其是让他们看到了暴利之后。资本是有意志的,但在大多数情况下并不以个别人的意志为转移。” 章鱼则要更尖刻一些:“相比之下,政客都比他们更有节操,当然了,绝大多数时候,两边都是有苟且、生孽种的。” 罗南看着绘图界面,目不转睛,但心思却飘得比较远:“虽是如此,在找到更有效的办法之前,也不能什么都不做。” 在他看来,虽然没法砍掉那些资本的大脑,但如果将资本的“工具”等生产资料破坏掉的话,等他们重新制造出来,局面说不定已经发生了新变化。也就是说,他必须主动去改变目前的形势,击破这该死的平衡,而且是要朝对他有利的方向倾斜——这就需要更准确、更强劲的冲击。 罗南正为其而准备着。 这时候,章鱼哥提醒:“我开始加料了,要不你们先缓缓,保持安静。” 何阅音闻言便道:“不打扰了,你们继续吧。” 说着,她向屋中诸人略加致意,推门出去。 哎,哎? 秦一坤脑子有些懵,记得他已经将有关情况汇报上去了呀?以何阅音的理智性格,对罗南的行为,怎么也要提点两句吧?可眼下算什么…… 唔,是有相当的默契了? 秦一坤皱眉思忖,心里愈发凛然。 躺椅上,罗南闭上眼睛,体会刺激性药物成分渗入神经元这一熟悉又陌生的感觉。 说熟悉,是由于五年多的时间里,这样的情形已经重复了几千次;说陌生,则是因为他的基础容器成功进阶,转为“我心如狱”的格式后,他还是第一次真正接受此类禁忌药物的刺激作用。 数月修行,他对自家形骸精神的把握,已经远非两个多月前可比。 就像万院长所说的那样,常人的自我意识其实是被排除在大脑基础运行之外,可这个时候,罗南是真真切切地感受到,脑宫中精密而又粗犷、严格而又随机的自然运转模式。 这里是一个温乎乎、湿坨坨、随时创造奇迹却又长满了芜秽杂草的奇妙领域。 随着“统筹”逻辑的进驻,罗南其实并没有改变太多,但是,他现在返观内视,对这片领域的认识已经完全不同了。 就好比学古文,看着密密麻麻的生僻字、多义字、通假字,以及佶屈聱牙的句法,难思其象,难解其义,概略扫过的时候,一切都是浑沌混乱。可真当你对照训诂注解,成功通读、背诵,一篇文章的结构文法、枝蔓衍生,起码也能做到心中有数。 “统筹”就是一部对脑部功能逻辑的训诂之作,就算只是一家之言,却也使得文义晓畅,具象成形。 观乎其法,自然就知道,现在重点关键部分在何处,里面又还有哪些未尽之意,需要在后继学习中用功,求其甚解, 这种方向性的指针,实在是珍奇绝妙。 罗南按照“统筹”理论进行推演,一一梳理其中疑难,以备此后向竹竿阐明表述,以形成完备模型,当然也可以向欧阳会长、万塔请教…… 随着一个个滞涩的节点留刻心间,数量渐多,罗南难免进一步思考琢磨,以求其中联系通顺明白,同时也因为刺激性药物成份作用,使大脑皮层分外活跃,一些奇思妙想,说是幻觉也好、灵感也罢,其实就是有关信息的随性拼接组合,映射到他意识层面,缤纷变易,几无穷尽。 罗南却知这种状态,是心智失控的前兆,当下便准备收摄心神,加以镇压。然而未曾真静心,这些混乱的思绪念头,便自然分流归类、排除对消,去掉了相当一部分无意义的变形。 这个……“统筹”的初级思维逻辑模型,貌似已经不知不觉有了个雏形? 他一念未绝,脑中忽有光芒蹿动,不是灵光,而是电光。 在脑宫深处,忽有电光四射,游走穿插,在那瞬间,仿佛给这片初见法度的区域镀上一层更为严谨的外膜。 第二百九十九章 虚之脑(下) 电光闪烁,顷刻弥漫脑宫。如此场面,使得罗南心神一激,想防御又不知从何做起,身体本能发僵,直到发现电光并未穿透到物质层面,才松了口气,但问题随之而来: 外接神经元……这是搞什么? “喂,别胡思乱想,更别吓唬人!”章鱼哥一巴掌拍在罗南肩上,从两秒种前罗南脑波呈现剧烈起伏,几乎让他以为是药剂成份误伤了哪处神经,当场给吓出一身冷汗。 罗南定定神,举手道歉:“不好意思,可能是应激反应,等我调整下。” 其实罗南都不知道自己说了什么,现在他脑子里全是外接神经元,却又漫无头绪,一时间哪静得下来。 “确定没事?”章鱼将信将疑,他凑到仪器集成界面之前,看几条关键数据,仔细斟酌接下来的药量。 “没……咝,真没事。” 罗南蓦地打个寒颤,循此感觉移转视线,便见到瑞雯正盯他看。眸子幽沉,分不出是好奇还是关心,抑或只是单纯的观察。 刚才外接神经元的异动,虽未影响大脑组织,可似乎在罗南封闭体系中,造成了些影响。瑞雯算是暂时客居于封闭体系中,自然也有感应。 而且,由于是以凝水环状态存在,作为整个灵魂披风的核心环节,相应的波动,也掠过了罗南目前所有的监控区域。 好在外接神经元的电光一放即收,且是从“极域”深处掠过,就算有些微震荡影响,也是通过精神幕布层层传导,在渗透“极域”的时候,已经微弱到连罗南都很难察知的程度,并未对外界造成什么影响。 自从把外接神经元从软屏中取出,使之重见天日,除了在早期“主动充能”阶段,它还从没有这般躁动过。 这是怎么个缘故? 罗南眉心跳动,真想立刻把那玩意儿揪出来,放在眼前打量。可他也知道,此时在人前,又在药物注射期间,里里外外都在仪器监控之下,不是仔细探究的好时候。 思来想去,干脆强行瞌闭眼睛,然而睡意什么的,早被药物成份碾个粉碎,微微颤动的眼皮之下,心思更难有定数。 不得己,他唯有默念“我心如狱”的十六字诀,再配合修馆主所授的内炼法,强行平复心绪,以期入定。 这段时间的修行,用处还是有的。大约一分钟后,他心神渐缓,进入半入定状态。而外接神经元也没有再次“作乱”,像大多数时间一样,又陷入了长时间的待机时段。 如此,时间飞速流逝。罗南再睁眼的时候,是被章鱼“拍醒”的,事实上,章鱼的巴掌离他肩膀还有十公分,罗南已经抬起眼帘,倒把章鱼吓了一跳。 “睡得怎么样?” “并没睡。” 罗南实话实说,在半入定状态中,他对外界的感知仍然敏锐,特别是对灵魂披风覆盖之下的广阔外围,盯得极紧。倒是对身体周边这片儿,有意无意给予了忽略,间接忽略了自我意义,就像在做一场肆意流动的梦, 这是他从“统筹”理论中,无师自通学来的小技巧,使得大脑皮层部分区域得到了休息。在整个大脑皮层都被药物成份进行了强刺激的大背景下,这种“休息”,更是难能可贵。 此时的罗南,对这个小小进步已经顾不上了。待输液时间结束,几个身体指标监控仪器离身,他立刻就将心神集聚到脑宫深处,锁定外接神经元。 然而,隔了三小时之后,在那闪耀于虚无层面的精光之下,又实在没有什么可以目见的变化。它仍然是以凝水环状态存在,虚悬脑宫的物质层面与精神层面交接之地。 罗南琢磨了一会儿,忽地醒悟,下意识攫紧了手中的分页笔记本,意识也不闲着,调出外接神经元对应的系统界面。 然后他就看到,主界面上,已经停滞了两月之久的观想图形灰色图标,有了些微的亮度变化。罗南意识集注的时候,其标识的“下载进度”,已经无声无息地拔升一截,从仿佛永远不变的999,到达了105。 他该表示高兴吗? 事实上,这并不是界面上最显眼的变化。真正扎眼的,是在灰色的观想图形一侧,又有一个新的图标呈现出来。 它是由复杂却清晰的线条,勾勒出一个完整结构,一个人类大脑轮廓简图。 其整体呈现透视状态,只有层次分明的线条填充,简图“内部区域”的间隙中,点缀着几点星光般的明点,其间也有线条连接。乍看去,很像古老的星座图,又有点儿像罗南意识描写的“生命草图”。 最重要的是,这个“虚脑”图标,是上了色的。 亮白的线条,呈现出与旁边灰色图标截然不同的信息。这个“a”,已经是“下载完成”状态,随时可以开启。 章鱼的手在罗南眼前晃了晃:“没事儿吧,起来走两步?” 罗南摇摇头,没有说话,又闭上眼睛。他也顾不得别的,只把意念倾注到“虚脑”图标上,几乎不见读取过程,界面秒开。 霎那间,深邃的深空幕景便填充了他的感知。由于是在意识层面,感觉比任何特效大片都来得强烈,已经达到甚至超越了虚拟实境的效果。罗南好像瞬间坠入了空荡荡的外空间,极远处点缀的一点儿星光,进一步助长了他的虚无感和失重感。 这感觉不错,然而警报式的弹窗很伤气氛,特别是完全读不懂的情况下——身前突然冒出了一个半透明面板,上面有复杂而秩序的字体呈现。 说它是“字体”,是因为其明显有象形文字特殊的构造规则,而且法度谨严,显然具备某种书写标准。但再规则、再法度、再标准,罗南也是一个字也不认得。 充其量就是对某些结构有些猜测,有些眼熟罢了。比如面板上唯一的选项,大概就是“确定”、“同意”或者“继续”之类。 罗南呆看了这个面板几秒种,脑子闪过了无数似合理又荒谬的念头。意念下意识再触,面板当即消失,而他的视角也有所转化。 一尊与a图标类似的“虚脑”,出现在星空中。在外空间幕景的映衬下,“虚脑”的第一感觉,就像颗半通透的星球,囊括其中的“星图”也变得复杂许多,似乎还蕴藏着一些说不太上来的法度。 这颗“虚脑”星球,就在深空中无声自转,随着它的转动,罗南又看到了围绕它运转的一颗卫星。 呃,不是卫星,至少看上去不是。那应该……应该是一艘外空间飞舰吧。 它的体积大约是“虚脑”的十分之一,整体线条显得很纤细轻盈,颇具赏心悦目的设计感,像是一艘可以遨游在外层空间的高级飞舰。 罗南不是军事爱好者,但也知道,这样的舰艇,除了地球空天部队可以配备,也就是那些喜欢遨游太空的超级富豪们,才会购置了。 怎么突然出来这么个玩意儿,总不会是舰船设计游戏什么的吧? 一念未绝,又一颗绕行的“卫星”出现。 呃…… 罗南看着那副漆黑颜色外骨骼装甲转过,不说其设计感如何,只看其体积,在整个界面上,竟然只比飞舰略小一圈儿,感觉超级硕大,有种比例不谐的别扭感。 他这才骤然醒悟:别说人家比例失调,说到底这只是一个a,是某种ui界面。也许这个a就像在齿轮那边呈现的“观景台”一样,也是个控制中枢。 从这个逻辑上推理,它控制两部分资源,一个是外骨骼,一个是外空间飞舰…… 什么鬼! 罗南没见过这种模样的外骨骼装甲,更没见过这种样式的飞舰,他的周围也绝没有这种东西存在。 他试探性地以意念去触碰,清晰的滞涩感反馈回来,也让罗南进一步探清了,两颗“卫星”都是处在一个“不可读取”状态。 好吧,这很合理。 罗南又将意念转向最中央的“虚脑”星球,这次有反应了——又一个半透明弹窗面板跳出来。 依然是一段看不懂的文字,而这回在文字下方,则出现了两个选项,形式上倒也清晰: 一个为选择状态,一个为未选择。 还原到正常逻辑,罗南也经常看见这类,大概率为一个“是”,一个“否”。 问题是,是什么?否什么? 虽然面板给出选项,但罗南并没什么选择的余地,他充其量就是掷一回硬币。唔,还可以决定是“现在选”,还是“等会儿再选”。 罗南选择了后者。 现在毕竟不是深入探究的好时候,他发呆的时间过长,章鱼已经想给他重新上设备了。 “我没事。” “没事你玩什么昏迷啊?” “谁昏迷了?内视不要时间啊?机器自检还说不定死机呢,更别说是神经系统。” 罗南站起身,稍稍活动一下腰腿,并不见什么变化,除了已经刻印在他脑子里的全新的人机交互界面。 也在这时候,秦一坤举手向他示意,手上是罗南注射药物前卸下来的手环。这玩意儿正嗡嗡震动,显示的通讯方,正是莫雅。 第三百章 家庭会 越野车在街道上无声无息地滑行,稍拐方向,进入街道边上的临时车位,动能恰好用尽,停了下来,车厢里面灯光亮起,照亮了满满当当的五个人。 除了罗南、瑞雯、秦一坤和高德这固定的组合以外,在副驾驶位上还多了一位。这位也是熟人——猫眼。 她是应罗南的要求,临时加入安保团队的。名义上是为了比较方便地照看瑞雯,实际上……也确实是如此,只不过暗附一条:更好地掩饰瑞雯的一些特殊之处,尤其是在罗南和她暂时分开的这段时间里。 当然,猫眼本身的侦查能力,在夏城分会也是佼佼者,加入安保团队绝对够资格,秦一坤和高德都没有什么意见。 “罗先生放心,我们会照看好瑞雯。”秦一坤表现出一贯的责任感,而真正负责此事的猫眼,则撇撇嘴。 “额,好的……”说这句话的时候,罗南想到的是瑞雯一击灭杀金桐的场景。坦白讲,随时可以闪现到几百公里开外的女孩子,照应起来真的挺难的。 罗南对身边的女孩儿露出笑脸:“瑞雯?” 临窗端坐的瑞雯,收回了投向夜空深处的视线,回眸看过来,目光明澈,安静缄默。从昨晚到现在,已经24个小时,她出口的话不超过五句,感觉比地下格斗场的时候,还要寡言少语。 罗南并不在意,他低声道:“咱们要暂时分开一下,你要是有什么事,随时给我说。手环和六耳你都有了,上面有我的联络方式,实在不行亲自来也可以……看到外面那条路了吧,沿着它一直往前,四百米左右就是我家。” 只要瑞雯明确方位,到家里来“做客”也就是一眨眼的功夫。不过秦一坤对瑞雯的能力还没有一个感性的认识,只以为罗南担心瑞雯独处不习惯,便道:“我们的监控点就在附近,独立公寓,环境还是不错的……” 猫眼被临时喊来加班,此时还一肚子怨气,话里不免冷嘲热讽:“我看瑞雯很省事儿,倒是你自己,支应不开的话提前说一声。” 罗南瞪了她一眼,但最终也没有回嘴。 砰的一声微响,罗南关上车门,走进社区。 正如他对瑞雯所说,再向前几百米就到家了。以前那里是休息放松的地方,为了以后依然能够保持着这个最珍贵的功能,他现在必须应对挑战。 罗南用力活动了一下脸部肌肉,亦将灵魂力量渗透六耳,打开云存储空间内一份文档。 这是罗南如何搪塞家里人的法宝,中午发现莫雅已经察觉出些端倪之后,就专门请托何阅音帮忙制作的。 何长官出手,果然不同凡响。相关文档大概有十多页,列出了四个方案供罗南选择,个个详尽周备,甚至列出了每一个步骤和相应的说辞。 正是由于这份方案文档,才把罗南一厢情愿的心思给刹住。否则他真敢直接带着瑞雯回家——不管事情走向如何,恐怕也再无转圜余地。 罗南已经细读方案多遍,也有初步选择。不过在方案的开头,何阅音就直言:任何一套方案都不是十全十美的,想说服、瞒过两位已经心有定见的长辈,更考验临场应变能力……问题是,应变能力这玩意儿,从来都不是罗南的长项。 罗南叹了口气,确认云端的文档始终保持在开启状态,想了想,又打开了一个群聊窗口,选择了共享视角,往里面刷了一行字: “有什么意外情况,你们帮我兜着点。” 猫眼第一个回复:“难得有自知之明,事情就要做在前面,免得让人给你擦屁股。” “那前面是擦什么?”资深火车老司机竹竿神闪现,后面拉了一列“666666”,可以说这个朋友群里差不多所有人都给炸了出来。 “放松放松!” “做深呼吸。” “咬紧牙关。” “缩肛提臀。” 一长串之后,终于出来一个破坏队形的:“别忘了三年起步,猫眼。” 在朋友群的嘈杂背景下,罗南走入家中庭院,智能管家通过感应器察觉他的存在,适时来了一句:“罗南,时隔三十八小时,欢迎回家。” 罗南眼皮一跳,刚改的吧,谁用的这个设定? “叮咚,我们的慈善家回来了。”罗南进屋换鞋的时候,客厅里的莫雅向他打招呼。 屋外天寒地冻,室内却温暖如春。在家里莫雅穿的很随意,就是一身宽大的条纹休闲服,然后就玩起了无下装风格。雪白大长腿几乎整个的暴露在外,人躺在沙发上,长腿则搭在沙发扶手上,还用刀切苹果,一块块儿地往嘴里送,貌甚悠闲。 “哦哦,福利啊!罗老板,我记得你姐姐目前还是单身,介意我加入追求者队伍吗?” 群里跳出提示:竹竿被管理员罗南禁言一分钟。 以意念完成操作之后,罗南视线才转到沙发侧下方,看那边正苦着脸做平板支撑的莫鹏。 一看这小胖子就是无奈屈服于老姐的淫威之下,此时差不多已经到劲了,大汗淋漓不说,屁股快要撅过了沙发,随即被莫雅毫不客气的一脚蹬下去。 “哎哟,我的妈呀。” “继续,敢拿我的私照出去卖,你干嘛不上天呢?” 莫鹏趴在地毯上,作死猪样,死活不再动弹,嘴上还和自家老姐斗嘴:“那不是卖,只是馈赠,然后有来有往……友谊就是这么发展起来的。罗南,你来评评理,话说我都强调一百遍了,那是女的女的女的,莫雅还不依不饶的,话说你怕毛啊!” “哈哈哈哈,这小胖子也很可爱,莹莹你要吗?” 竹竿被管理员章莹莹禁言十分钟。 一路插科打诨,就算罗南的神经全给绷成了弓,如今也要松松弦了。而且没有第一时间就面对姑父姑母,也让他略感放松。 罗南也坐到沙发上,呼出口气,明知故问:“姑妈他们呢?” 莫雅一个苹果吃完,把果核扔到垃圾筒,手上则掂着水果刀把玩。闻言懒散回应:“楼上书房。正开董事会,定了方案,再开职工大会。” 莫鹏偷偷爬远了些,和莫雅拉开距离,又拿罗南当挡箭牌,这才挣扎起身,气喘吁吁靠在罗南身边,问他:“我说,听说你爱心大爆炸,为了照顾流浪儿,陪人家在孤儿院住了一夜?” “嗯哪……” “以前没看出来啊,话说男的女的?你不是有什么想法吧?” “是啊是啊,我们也想知道。”朋友群里一帮人乱入。 罗南翻了个白眼,所幸现在不需要他为这种无聊的事情去消耗脑力。他知道,两位长辈听到智能管家报讯之后,都已经出来且下楼了。 下一刻,姑妈的声音就从楼梯口那里传过来:“怎么回来的这么晚?” 还是那种貌似正常的关怀,罗南却打起精神,认认真真地说出了他今晚在家第一句谎话:“帮那孩子办完手续,又请几个帮忙的朋友吃了顿饭。” 说话间,两位长辈都走到客厅,在沙发落座,半包围式的沙发布局,正好容纳了一家五口人,家庭会议的氛围立刻就有了。 作为一家之主,莫海航点了罗南两句:“现在紧急状态还没解除,不要不当回事。这种一夜之间死掉上百人的恶**件,别说夏城,全世界都罕见。要不是听莫雅说,你那几个朋友都是专业安保圈里的,你姑姑都要去外面拎你回来了!” 罗南乖乖应是,也趁机解释了两句,聊做铺垫:“和修馆主学武之后,进了那个圈子,很多同道都是从事保全行业的,为人也都不错。” 莫雅一人独占了主沙发,好不自在,罗淑晴瞪她一眼,她只当没看到,懒洋洋地开口:“你进圈子,别的不说,办事儿倒是更利落了。先斩后奏的本事也学到了手,就不准备给大家解释一下?” “你说瑞雯?”罗南睁眼说瞎话,“我只是帮人家走下手续,有个合法身份。哪来先斩后奏了?当然,要是能一帮到底,当然更好。” 莫雅笑了起来:“你还想怎么帮啊?那小家伙确实很可怜,不过天底游民千千万,难道你都要去帮忙?” 看着莫雅从头到尾都在置疑,其实句句都在为罗南铺路,免去从头解释的冗余,方便罗南直入正题。 罗南舔舔嘴唇,暗中谢过莫雅,接过了这个契机: “瑞雯不是游民。” 一语定了调子,罗南起身,拿着分页笔记本到罗淑晴女士身边,翻到软屏那一页,点亮界面,并打开播放器,低声道:“您看看这个。” 罗淑晴和自家老公对视一眼,把笔记本接过,此时屏幕上已经有画面显现,还有嘈杂的背景音,那是罗南刻意把音量开到最大的结果。 一开始,画面晃动,并不清晰,但却有dj式的尖亮的声音骤然拔起:“看吧,这个纤细如麻杆的小家伙儿,格斗场上最可憎的幸运儿,收割赌资的掠夺者……瑞雯!” 背景音里掺入了铺开盖地的痛骂声,那是成百上千个观众肆意的发泄,他们都在之前的场次中失去了大量了的财富,恨透了那个该死却未死的纤瘦孩子。 “她活过了三场生死战,坑苦了无数的人,也成全了那些幸运的混蛋!可是今天,她将面临的是已经赢得九十七场胜利的阿瑞斯,我们的不败战神!毫无疑问,这是一场刻意安排的报复,注定是一场血的虐杀,让我们欢呼、庆祝、拥抱死亡的原型!” 山崩海啸的欢呼声中,罗南的声音幽幽切入:“这是一直在保护她的哥哥……” 第三百零一章 为什么 受声音的吸引,莫鹏第一时间跑过来。 主沙发上躺着的莫雅,耳朵也竖起来,特别是随着视频中粗言秽语的喷发,她也很意外罗南竟然拿出这种东西,眨眨眼,光脚下地,移到自家母亲身边,探头观看。 “我草!” 恰在此刻,莫鹏失声叫嚷,身体不自觉一个后仰,实是因为看到了格斗场中,瑞雯被“哥哥”阿瑞斯一记重腿,踢下擂台的场景。 但很快,他连声音也发不出来,就在刻意采集的骨骼爆裂声,以及山崩海啸的欢呼声中,傻在当场。 罗南知道,那是杰克辣手扼杀阿瑞斯的场景——在杰克黑帮控制下的地下格斗场,不允许有“手下留情”这种事情出现。一旦发现,等待那些选手的,就是注定的死亡。 当时的瑞雯,其实也要被“清除”掉的,只是作为相关计划的实验体,享受了一次“免死权”,这才能活到今天。 这些事情,就没必要再提。只凭软屏上播放的画面,已经足够。 罗南拿出的视频,是夏城分会解决掉杰克之后,处理杰克黑帮有关资料时,搜拣到的一些视频资料。何阅音把它们调出来,由剪辑高手进行了精选拼接,作为今晚上的敲门砖——直白残酷,却有着撼动人心的力量。 视频有目的地选取了瑞雯早期参与的那些生死战镜头,回避了后期她利落击杀对手的场面,成功塑造了一个瘦弱可怜而又坚忍不拔的孤雏形象。 莫鹏是第一个入套的。 他的面部五官都不自觉皱在一起,眼睛也眯起来,受不了那份血腥,却又移不开视线,看得呲牙咧嘴,特别是看到瑞雯被一次次打倒在地又一次次挣扎着起身,而台下观众却在那里疯狂而又残忍的呼啸叫好,只觉得对人类的底线预期,彻底被击穿了。 “这特么也太过分了吧!” 没有人回应他,倒是莫雅,利用她敏锐的耳朵,从喧嚣的呼啸里,分辨出更多的信息,比如“平胸魔女”之类。 “女的?”莫雅难得露出惊讶且略有些尴尬的表情,“她是女的?” 罗南多少也有点儿意外:“你不知道?” 好吧,这就是先入为主的锅了。 昨天晚上,在光线迷离的巷子里,瑞雯又是短发薄衣,瘦弱平板,没有任何女性特征和气质,莫雅对其第一印象就是个小男孩儿。 此后在圣玛利亚慈善堂,莫雅离开得早;在行政中心,她去得晚,都没看到采集的具体信息,也就一路误会了下来。 这个误会不应该,可出现在莫雅身上,效果却是出奇地好。 这边罗淑晴女士本来就已经受不了视频上的场景,轻捏额头,稍事缓冲,听到莫雅与罗南的对话,不由得打了个激零: “女孩儿?几岁了?” “这个,还真不是太清楚……毕竟是孤儿。”罗南实话实说。 夏城分会没有找到瑞雯在实验室的原始记录,但从她在地下格斗场的初始资料看,初来乍到时,瘦弱得好似六七岁的孩子,是三年来一直不断的培训和药物作用,才让她长成现在这个样子。 也由于这种不正常成长,让她的年龄变得扑朔迷离。初步估计,很可能是十三四岁,但极端来看,也有只是**岁的机率。 罗南没在这个话题上发挥,只道:“目前这情况,听人说有发育不良的原因,还有药物成分的伤害。不过医生说,如果营养跟上的话,还可以二次发育的。” 越这么说,越能够引起同情。 何阅音高薪聘请的剪辑高手,实在物有所值。他的作品,不但清晰描述了瑞雯的遭遇,还将无良观众极具侮辱性的言论以及动辄生死的残暴说法,一一融汇进来。 面对这些画面,罗淑晴已然动怒:“这些无法无天的暴徒……是在夏城吗?呵,能让这种地方一直开下去,警方,当然还有sca,也没干什么好事儿。” 无辜躺枪的姑父没有反驳,但视线也撇离了视频画面,若有所思。 罗南看火候差不多了,轻轻将笔记本从姑妈那里拿回来,避免给家人造成过分的刺激,但有些话还是要说:“目前这个地下格斗场已经被捣毁了,不过善后措施有点儿问题,以至于像瑞雯这样的孩子,流落街头。我觉得,既然碰到了,总是要帮一帮的。” 有视频为依据,此时罗南说什么,都有一种“天然正义”。 莫鹏已经不自觉大点其头……好吧,这位的意见可以忽略。 罗南瞥了莫雅一眼,以他对莫雅的了解,还有何阅音等人的分析,他这老姐应该已经预先给两位长辈打过预防针,修正了他们的心理预期。 果然,姑父很平静地表示:“你说的对,不知道也就罢了,既然碰上了就不能无视掉。不过做慈善可不是个简单的活儿,你想怎么做呢?” 对上茬了! 罗南吸了口气,按照文档上的方案指示,稍加组织语言,轻声道:“对这个孩子,我和秦哥等几个朋友商量了一下,最近民政部门为西部几个收养游民孤儿的福利院,组织了一个‘认亲会’活动,主要是结成帮扶对子,帮助孤儿接触正常家庭和社会。我们觉得这个活动不错,所以今天主要是跑手续,把瑞雯的关系转移到林墙区的兰镇福利院,这个福利院的院长我们是认识的,人很不错,而且是位设计大咖。” “认亲会……”旁边的莫雅已经在手环上搜索完毕,她也瞥了罗南一眼,才道,“已经持续好几年了啊,好像是政府兜底?” “嗯,我们也考虑了这些。而且还有翟工,他正好在兰镇那里认领了一个孩子,我也见过的。” 罗淑晴女士若有所思:“翟工,就是帮你补习物理的那位?记得他在跨界电子城上班对吧?” “是的,他还是我们学校精密电子兴趣社的校外辅导老师。喏,这是他们的合影。” 罗南用手环的虚拟屏幕给家里人展示,这个照片是他拜托翟维武发过来的。就在福利院内部,两人表情自然,环境布设得当,甚至有点儿艺术照的感觉。 “这个活动还不错。”罗淑晴女士想了想,“好像公司的老徐两口子就参与了,前两个月还晒朋友圈来着。” 罗南没有接话,只是暗自捏拳,这是个好的开始。而朋友群里也适时刷了一片鼓掌的表情: “逻辑清晰,表情到位。” “老翟客串背景,我可以给他截个图。” “准备很充分啊,看来用不着我们出马了。” “事实证明,某人说谎是有天赋加成的。” 罗南也在回忆此前的说辞,感觉发挥稳定,也略感自豪。何阅音的方案借用了“认亲会”的名头,还是他的提议。 他正是从翟工和翟维武的关系上得到的灵感。看起来比直接收养隔了一层,也更麻烦,但在确定关系后,有一段时间的观察缓冲期,给双方都留了一个适应阶段,还有社会托底,方便进行双向选择,应该会让长辈心理上更好接受。 况且,以目前瑞雯的情况看,在家里长住,无疑就是给家里招灾——这也是最现实的考虑。 “南南现在考虑事情很周全。”罗淑晴是真心实意的夸赞一句,能这么说,就证明她对此方案并不排斥。 莫海航紧接着评价:“更难得是能把路子走通,不是流于形式。” 罗南略窘,忙实话实说:“是朋友帮忙参详的,说这样更好。” 莫海航与罗淑晴对视一眼,又道:“这孩子身世可怜,谁碰上都要伸把手,我们肯定是能帮就帮……既然你都趟出了路子,明天我们就和那家福利院对接,再了解一下情况,具体怎么办更妥当,我还要和你姑妈再商量一下。时间不早了,你也在外面跑了一天,先去睡吧。” 咦,这就结束了? 罗南一怔,群里竹竿反应最快:“恐怕没那么简单。收养什么的都是小事,现在重点还在你身上。” 剪纸附和:“对,也许是不想让其他孩子知道敏感信息,我看考验在后面。” 罗南微不可察地点点头,又去看莫雅。他这位老姐很干脆地伸了个懒腰,迈动大长腿,往楼上去:“那你们商量吧,明天我还有通告,先睡了……回头有空,我也去那个福利院看看,兰镇是吧?地址回头发我。” 莫鹏则凑到旁边,也想说话,却被老妈瞪了一眼:“都去睡觉,明天不上学吗?” “那可说不准,要是紧急事态持续,说不定就停课了呢?” “回屋去!” 莫鹏耸耸肩,拉着罗南一块儿上楼,同时低声道:“我是支持你的,干得漂亮!” 罗南对他笑了笑,如果家里是靠投票选举的话,他现在已经赢了。当然这不是事实上,但多少也说明了一种势头。 两人到楼上,各自回屋。罗南换了身家居服,但没有洗漱,因为他知道,今晚上的考验,还没有结束。 果然,没过多久,敲门声响起。 他深吸一口气,上前开门。姑父莫海航一个人站在外面:“方便吧?关于这件事儿,想再了解一下。” 罗南点头,请莫海航进来。 莫海航坐在书桌前的椅子上,罗南则坐在床上。开始的时候,屋里有些静默,但很快,莫海航就打破这一切: “你看过瑞雯的格斗?” “看过。” “在现场?” “嗯。” “那……为什么去那种地方?” 第三百零二章 轻点水 面对姑父的置疑,罗南心中产生的第一个情绪不是紧张,反而是暗松了一口气:终于来了。 事实上,这比方案上显示的最糟糕情况要好出很多。姑父和姑母只来了一位,而且是睿智理性的姑父,摆明了是要谈心交流,而非三堂会审。 这已经是近乎最理想的状态,越是这样,越不能把事情搞砸掉。此时,朋友群里也进入静默状态,大家都很有默契地让罗南平静心绪。 罗南仔细对照了一下文档方案,先默默向姑父致以歉意,对外则显示为一次较长的敛默,然后开口: “是一次意外。” 这个回答无法让莫海航满意,他微皱眉头:“意外?意外发生在什么时候?” “9月30号。” “哪个?” “9月30日晚上,中秋节,我们那天一起去看了爷爷,你们说他随时都可能……” 莫海航认真回忆了一番,眉头锁定更紧:“那天除了莫雅,咱们全家都在一起,从早到晚。” “但我昏迷了一段时间,就在晚上,遇到严永博之后……就是那个时候,我去了格斗场。” 听到严永博的名字,莫海航张张嘴,终于把一句“胡扯”给强行咽了回去,理智的一面占了上风,而心中一直在盘绕的诡异逻辑,自然而然地将答案推出来: “灵魂出窍?” 朋友群里,一帮人都给炸出话来:“擦,果然是个懂行的。” “sca的高级技术人员,知道一些很正常,关键是怎么应对。” “看这位的表情,先期肯定是猜到了什么了吧?话说这是要坦白的节奏?” “我想看何秘书写的文案。” 在群里骤然纷乱的留言里,罗南继续平复呼吸,尽可能平静地和姑父对视。没错,姑父在这种事上,是有基本概念的,既然如此,倒省了一些别的说辞。 现在开始,谎言的元素开始渗透,也正式进入了不可逆转的领域:“我当时是‘寄魂’,意识寄托在……” 扑楞楞振翅声响起,在窗外淅沥不停的雨声中,也非常清晰。 罗南做个手势,自动窗帘便徐打开,可见一只硕大的鸟儿伸爪勾住窗台,在屋里光芒的照射下,黑漆漆的羽毛,几乎完全溶化到了夜色里。 “它叫墨水,本来是一只很常见的秃鼻乌鸦。但我会用它来进行一些实验,所以现在已经变得和正常乌鸦不太一样……那天晚上,我的能力萌发以后,部分意识就寄托在墨水身上,想去追踪严永博,去了解那家伙的底细,但半路遇到了一些事,碰上一个朋友,走岔了道,进入河武区的回收层,在那里我们发现了那个地下格斗场,见到了瑞雯。” 罗南一口气说到这儿,心跳已经不自觉在加速,现在实打实地回不去了。 莫海航明显愣了神。他看了看罗南,又盯住窗外的墨水,如此连续几回,竟然没有再追问下去,只是轻声道:“那么,你现在是能力者了吗?有没有加入……” 罗南点头,一口气把话说完:“是的,我寄魂墨水之后,帮助朋友捣毁了那处地下格斗场。而那位朋友,就是夏城分会的成员;还有我那天所住的医院里,也有分会成员,一来二去,他们把我吸收入会。在上周,我已经正式觉醒,能力为寄魂以及精确感知。” “觉醒了?”莫海航下意识地又确认了一遍,恍惚的情况比较明显。 罗南刚“嗯”了一声,朋友群里,一直都比较沉默的红狐突然吐槽:“正式觉醒……这是我听到的最恶心的笑话。” 章莹莹也附和:“果然秘书都是心黑手黑的吧,这文案也恁没诚意了。” 一帮人能这样讲,就证明现在的形势,并没有走偏出错。 姑父果然是做了心理建设的,他以一个恍惚但平顺的状态,接受了罗南的这套说辞,数秒钟后,他又问:“你是怎么……你在夏城分会感觉怎么样?” 罗南不知道姑父没说出来的问句是什么,只能是按部就班地回应:“那里的人挺好的,大家都对我挺好。” 莫海航想到了另一位和罗南走得很近的年轻人:“薛雷,他也是分会的人吗?” “是啊,不过他入会比我晚,还是我吸收他入会的,修馆主也赞同。” “是吗?如果是这样的话当然很好。”莫海航忽尔一笑。他还有更多、更深入的问题想询问,但社会经验丰富的他深知,想凭借几句话的功夫,就把罗南所有的底细都盘问出来,是不可能的。 不只是罗南,就是能力者协会那里,恐怕也不会允许。 他只能继续闲聊式的询问,蜻蜓点水:“你入会也有两个多月了,这段时间都是怎么过来的?平时协会都给你安排什么工作?” “目前我并没有什么明确的职司,毕竟才刚加入协会不久,入会培训才刚刚结束……” 朋友群里面嘘声一片,某人确实没有什么明确的职司,但不用协会专门安排,他就时不时给人找事做。 就是莫海航,也不太相信,毕竟这两个多月,罗南可是经了不少事儿,随便一转念就能想起来:“霜河实境那回?” “那是公正教团发疯,我只算是适逢其会。而且欧阳会长和武皇陛下已经把那事儿压下去了。” 罗南也知道,这种话不太好取信于人,想了想,便顶着朋友群里齐刷刷竖起的中指,信口开河:“那次只算是比较倒霉,到目前为止,协会真正安排给我的活儿,就是上个月,配合协会下属一个工作室,搞了一些侦查工作。主要是涉及畸变种渗透夏城的事情。” “畸变种渗透?” “咳,现在我的工作已经完成了。其实很简单,我只要分出一些精力到墨水身上,然后让它出力就可以了。” 此时禁言期满的竹竿终于有机会提醒:“s,s!话到这儿就差不多了,说多了可能会弄巧成拙。” 罗南及时停下,而身处权限部门中枢的莫海航,自动脑补了里面的细节:“畸变种渗入的话……是上个月三闸安防立案的那个?” 罗南略感奇怪:“他们立案了?可是官方没有任何风声啊!” “这里面涉及到太多的敏感情资,向公众透露只会徒生其乱。” 说到这里,莫海航已经将罗南坦白的那些情况,形成了一个闭环。具体的时间、地点、事由、发展都已经具备,现在连具体的例子也列出来。仅就逻辑链而言,已经有一个比较可信的骨架,剩下的就是各种细节。 但琢磨那些又有什么用呢? 于是,莫海航再询问一些日常生活方面的变化之后,便停止了这一轮谈心交流:“现在你要怎么做?” “我……先这么做下去,也不错。”罗南含糊说了一句,又眼巴巴地看过去,“这些事情,要给姑妈说嘛?” 莫海航微怔,随即苦笑:“让我考虑考虑吧,你们父子两个,好像生来就要给我出难题一样。” 冷不丁涉及到那位,罗南也是一怔。接着就看到,莫海航起身要走的样子。 这就完了?蜻蜓点水的几个问话,就能过关? 罗南有点懵,本能跟着起身:“姑父……” 莫海航确实是往外走,一直到拉开门,才又回头叮嘱道:“能力者协会也是一个大染缸,在夏城他们的名声还不错,但你也要注意,不要走岔了路。” 罗南唯有喏喏而已,眼看着莫海航出门、关门,但在随后的感应中,他并没有回到自己房间,而是去了书房,在那里怔怔思索。 朋友群里,剪纸就奇怪:“到这就算结束了?不对吧?” 竹竿就表示:“哪有那么容易糊弄?既然是sca的人,接下来几天,一系列求证肯定是免不了的……不过这种擦屁股的活儿,还是秘书干来最方便,咱们就不用操心了。” “那都散了,散了吧。” “谢谢诸位。”罗南在群里表示感谢,随即也关上了视角共享。躺倒在床上,闭眼回忆之前的说辞,看有没有什么纰漏。 罗南的那些话,差不多有九成是真的,只是在某些关键的性质认定上打了马虎眼,混淆了个别时间线。 虽然莫海航掌握了比常人多出很多的情报资源,但毕竟不是里世界内部的成员。就像是初学一门外语,里面的意思能够懂得大差不差,可情感色彩、程度轻重,终究难以把握。 这就给了罗南模糊其辞的机会。 “真是……自作孽!”从回家到现在,也就半个小时不到,罗南却是身心俱疲,就是伏杀金桐的时候,都没这么累。 要不要把部分真相告诉长辈,罗南也是纠结了很久。但是何阅音告诉他:且不说姑父莫海航在sca的工作资源,只去考虑罗南祖父、父亲、母亲当年在荒野上的事业,以及相关的敏感事宜,就注定了他家的长辈和那些懵懂无知的普通人的本质差别。 瞒是瞒不过去的,只在于如何表述。 其实按照何阅音的意思,当断则断。既然现在事情已经到了这一阶段,还不如将所有的事情通盘告知,然后立刻采取措施,将一家人牢牢保护起来。当然,这是以完全摧毁罗南一家正常生活秩序为代价,建立起来的安全堡垒。 而且就算是何阅音,也难有十足把握可以确保他们一家人从此真的高枕无忧。毕竟以夏城分会一方的力量,配合夏城军政部门这些立场不那么坚定的盟友,想真正做到万无一失是不可能的。 最终,罗南选择了部分告知,以疏导两位长辈心中的焦虑。既然定了这个目标,什么压力、危险之类的信息,通通都要瞒下——但瞒了什么,就要担起什么。无论是在家庭之中,还是在这广袤的世界上。 否则,也不过就是一个逃避现实、祸害至亲的蠢货罢了。 罗南觉得自己不够聪明,但蠢货…… 是与不是,就看这几日。 第三百零三章 连闯关 注射药剂之后的几天时间里,睡眠已经和罗南说拜拜了。他一夜无眠,而在家中,晚上能够了无心事睡去的,恐怕也只有莫鹏那小子一个。 不过,第二天的早晨时光,感觉就像昨晚的对话一样,蜻蜓点水般就过去了。此前罗南甚至还按照这段时间的生活习惯,跑出去晨练,顺便和分别了一夜的瑞雯打声招呼。 当他带着一身薄汗重回家门的时候,简直以为是时光倒流回了若干天之前。 罗南大概知道其中缘由:昨晚上姑父在书房思索了一个多小时后,告诉姑妈的信息,又经过了一层筛选。 姑父没有隐瞒罗南加入夏城分会的事情,只不过在他的口中,夏城分会变成了一个社会社团,类似于兄弟会性质的东西。通过这个类比,复杂万端的里世界,就变成了一个相对封闭的交际圈子,相应的活动则更多的解释为“超能力兴趣研究”。 能拿出这种解释,该形容为“姜是老的辣”吗? 罗南坐在餐桌前,牛肉片嚼在嘴里,却是了无滋味。他心里感觉有些荒唐,庞大的信息流,就这样三传两倒、层层递减,最终变成了一个彻底扭曲的答案。 每一次截流,相应的压力,都要由截留者背负。罗南有这份觉悟,姑父有这份觉悟,但是,姑妈真的会相信? 还有莫雅。 要说全家人里,莫雅对罗南的底细应该最了解的,相应的置疑也应该是最大的。可自从在行政中心形成一点儿默契之后,她好像就真的全无兴趣…… 那怎么可能? 好不容易把饭食塞下肚,罗南不愿在家里久留,匆匆洗漱整理一下,就表示: “我去学校。” “我也要走了。”终究没有等到停课通知的莫鹏,精气神俱丧,只有气无力地摆摆手,便跟着罗南往外走。 两人刚到玄关,身后罗淑晴忽地开口:“时间不早了,我去送你。” “不用吧,就两步路的事儿……算了当我没说。”莫鹏翻个白眼,头也不回地离开。亲儿子比不过亲侄子这一悲哀之事,他早在穿开裆裤的时候,就已经大彻大悟了。 罗南却是暗叫一声苦也,这时候他能够感觉到,姑父和莫雅的视线都投注过来。 没法和瑞雯、秦一坤他们一块儿走是小事,一路上要怎么应付姑妈,才是关键。他又不能拒绝,以前或许可以,但现在这种敏感期绝对不行。 他只能回头,乖巧地应声:“哦,谢谢姑妈。” 过分客套的的回应中,罗南第一时间打开朋友参谋群,以意念导引,留言求助:“江湖救急!” 大概是昨天晚上的氛围还没散尽,也正好赶到饭点儿上,很快群里就都活跃起来。 章莹莹就大发感慨:“你们家里开了地狱模式吗?过了一关还一关,在这种环境里面,没把你养成一个弱气小受真的是谢天谢地了!” 安保团队中的猫眼飞来一句:“我觉得他挺受的。” 竹竿紧跟上来:“你试过?哎,群里怎么多了一个人?乌鸦?这倒好,咱们这狐狸、乌鸦、章鱼还有猫,够凑一出童话故事了。” 章鱼发了个“打呵欠”的表情:“新人快出来发个红包提神!对了,乌鸦是谁?” “汗,新人?” “这不是罗老板的朋友群吗?” “罗老板介绍一下呗。” 罗南心里的答案刚变清清晰,爆岩已经试探性地问了一声:“瑞雯?” “嘎?” 这时候,猫眼发上来一张和瑞雯的合影。 两人脸凑着脸,一个笑得灿烂,一个则冷漠无谓地看着镜头。在室内灯光的照耀下,一个妩媚娇艳,一个……个性吧。 “晚上比较闲,就把小姑娘拉上来了。看,其实打理一下头发,很漂亮的,现在最流行酷帅的中性风。回头没事儿了,我就带着瑞雯去逛街,好好妆扮一下。莹莹要去吗?” “欢迎新人!要去要去!”章莹莹洒花鼓掌,带起了一波流。 气氛很热烈,而且或许是在猫眼的撺掇下,瑞雯竟然以“乌鸦”的名义,发上来了一个表情,就是表情包里排在第一个的“微笑”。 和照片上的冷漠相比,更有一份反差的萌点。 竹竿这个经常捞外快的土豪,当即洒下金钱雨:“美女越多越好,交往越深越妙……乌鸦,约不!” 章鱼震精了:“三年起步啊喂!” 猫眼则回一个中指:“能活三秒我服你。” 就现实而言,猫眼说的是百分百的真理,可问题是,现在跑题了好不好? 罗南都来不及埋怨什么,他已经跟着姑妈出门上了车。进入独立的封闭空间,又看那位没有率先开口的意思,他觉得还是自己主动上道儿比较爽快: “姑妈,昨天……姑父和你提了?” 罗淑晴女士启动车子,直接设定为自动驾驶,不咸不淡地回应:“我们的日子还过得下去。” 显然,罗南咬字不清,把“提”和“离”给混了。不过姑妈这么吹毛求疵,也就是个由头,后面肯定有更厉害的。 罗南只觉得自个儿的头发都支楞起来,群里也渐渐平复了之前的喧闹,通过罗南的视角共享,将注意力集中过来。 可就在这个时候,有个通讯接入,而且是直接申请的视频通话。 罗南扫了眼,是翟维武。 他抬头,罗淑晴示意他做自己的事就好。 视频接通,其他的什么都没见着,就看见那孩子兴奋得有些变形的脸,然后就是快破音的尖叫声: “南哥南哥南哥,你太牛b了!” “啊?” “成功了,干爹他成功了啊!你看这个,这个!” 小家伙献宝似地将一颗悬浮状态的水珠轻拈过来,又用力捏碎,还碾了两下。可当手指离开一两秒钟后,水珠又重新凝聚起来,由小到大,岌岌欲坠。 就在翟维武报喜的同时,刚才一直隐身的剪纸,也在在朋友群里放了礼花,还学竹竿那土豪,洒出金钱雨红包: “成了,蹉跎五年,一朝功成,罗老板大才!” 知道翟工这事儿的,并不太多,群里人大都是一脸懵逼:“怎么了这是?” 剪纸如何给其他人解释,就不是罗南关注的问题。他也为翟工高兴,恰好这时,翟工的脸庞也显现在虚拟屏幕上,这位已经四十多岁的成年人,眼眶竟似微红,显然是动了情绪。 但就算这样,他还是比翟维武更有眼色,一见罗南那边的背景,就知道不是多聊的时候,咧嘴一笑:“维武打扰你了吧,我这边也就再说一声,成了!而且也成功激发了六耳的第三层功能,一步跨过两个关口。具体的咱们回头再聊……” 六耳的六个通讯层面,前三个分别是收音机、电视机和计算机。前两者只是被动接收信息,到第三个层面,就进化到人机交互阶段,按照夏城这边的标准,也就是合格的觉醒者了。 这就是说,翟工不但成功制作了一枚半永久性的“凝水环”,而且还借着这个神奇的结构,提升了灵魂力量层次,跨过了“觉醒”这个关口。 对于一位能力者而言,这绝对是“鲤跃龙门”的大事。就算罗南如今麻烦缠身,也由衷地为翟工高兴:“这是大好事,恭喜!” 翟工努力保持着笑容和声音的稳定,可最终只是哑声再道一句:“谢谢啊,南子。” 通讯挂断,朋友群里的喧嚣则还在继续。 照那帮人的说法,像翟工这种在觉醒关口蹉跎多年的能力者,随着年岁增大,相应的觉醒可能,只会逐步收窄。这是让占据十分之九份额的那些“非觉醒者”们焦虑乃至绝望的大问题。 而这次的成功,有据可察、有章可循,据此写一篇大论文是最起码的,甚至都有可能立个项目出来。 不管群里如何拔高此事的意义,罗南已经顾不得了,他第一时间看向姑妈,想着怎样来结合姑父的说法,做个妥当的解释。 罗淑晴女士却是很平静的样子:“是翟工?” “是啊,今天这事儿,咳,是有个困扰他很久的难题,我也是灵机一动,出了个点子,然后他试验一段时间之后成功了,所以来找我报喜……” 罗淑晴笑了笑,没说话,视线移向前方,看持续延伸出去的高速磁轨。 要糟。 虽然在社会上,罗淑晴女士是一位喜怒不形于色的资深hr,每年不知有多少信心满满的精英,面对她把守的关隘,望而兴叹。但在家人面前,她还是很直爽的,有一说一,有二说二,一旦沉默了,便说明有了很重的心事。 这样不行啊。 罗南很头痛,不管他怎么狠下决心,杀人震慑,那也是对外面。家庭氛围的变化,不是靠人体毁灭就能遏止住的。 他尝试沟通:“姑妈……” 话音未尽,就看到罗淑晴女士双肘前压,身体前俯,下颔抵住手背,整个人就那么趴在方向盘上,依旧直勾勾地看着前方的道路。 这一刻,她不再是严肃的长辈,也不是时刻端庄的高管,反而像是回到了二十年前,恍惚青春的年纪。 罗南愕然。 第三百零四章 父子才 因为罗淑晴表现出的莫名情绪,让车厢里的气氛变得愈发古怪。罗南不敢打扰,但他敏锐的感应则发现,姑妈面颊左近的湿度,有些微的提升。 哭了? 车子就在低空交通层上行驶,晨间的车流涌动,在前后上下穿梭,没有人去关注这个普通的家用轿车里,是怎样的一番滋味。 罗南本能地想求助于参谋团队,可看到姑妈趴伏在方向盘上的身形,其中透出的情绪,是如此落寞低回,这是外人的参谋可以解决的事吗? 他本能觉得不妥,这时朋友群里也注意到了车厢里的情形,喧嚣退去,但古怪的是,并没有人给他出主意。 两边的沉默,让罗南骤然了悟:是了,家庭情感上的问题,怎么可能由外人去处理? 他下意识掐断了视角共享,也关闭了群聊,但这无助于提升他解决问题的能力,脑子里依旧一片空白。 就在这时候,姑妈突然叫他的名字,吐字微带着鼻音:“生日快到了吧。” “啊,我吗?我是在六月份……” “我是说你父亲。” 罗南一下子愣在当场,话说这些年来,姑妈知道他对那位的严重不满,已经很少主动提起,以至于罗南都已经缺失了相关反应。 他该生气、暴怒吗?有那么一瞬间,罗南的心口确实被某种负面情绪堵住了。可是,真正涌上头的份量,比想象的要少很多。 罗南大概知道是怎么回事:因为他发现,越是深入地修行下去,越是能够频繁地看到那个家伙的痕迹。 就算是怀念、钦佩母亲的成果,也不可能忽视那灿烂光芒下,若有若无,又时时刻刻都存在的影子。 更何况,还有外接神经元。 罗南忽然发现,心头腾起的负面情绪,有相当一部分,是针对他本人的。 他觉得自己就像一个小孩儿,明明是满心的愤懑,感觉占据了所有的正义和委屈,可当大人送来一个糖果,他却忍不住吧唧吧唧地吃下去,心里甚至还有那么一丝丝的窃喜! 你的骨气呢?你的正义呢?你之前那么长时间的愤怒,难道就是为了一颗糖果而做出的虚伪姿态吗? “嗒!”罗南用拳头重重砸了下大腿,却忘了他的手劲儿今非昔比,一拳下去,声音不大,感觉骨头都给震酥了。 看他这副模样,罗淑晴反倒是笑了起来,仍带鼻音,却有一种报复式的快感。她终于偏过头来,眼眶微红,可笑容纯粹而悠远——那大概是眼神的缘故,明明是看着罗南,却像是看着一位远蹈天外的故人。 她不管罗南心情如何,自顾自地讲下去:“大概就是这种天气,嗯,那天是在下雪。你们祖孙三个已经回城了,就住在蓝湾社区,那时候,他已经是一身麻烦。” 罗南很想大声说“别说那家伙陈芝麻烂谷子的破事”,但有一种无形的力量封住了他的嘴,他竟然还能分析出里面的成分:既有他对姑妈的愧疚,也有心底某种破罐破摔式的冲动。 所以,他只是张开嘴,什么声音都没发出来。隔音良好的车厢里,只是偶尔传来几声鸣笛,除此以外,就只有罗淑晴的嗓音在流淌: “那天他到我家来,商量你爷爷的案子,然后我送他回去。呵,那时候,真的是愁云惨雾,我们都不说话,我就这么趴在方向盘上,都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 “他呢,就和你一样,坐在副驾驶的位置,也在出神,直到有人打电话给他。是个年轻人,当然,比刚才那个孩子大多了,好像也姓罗。我就记得,他在那边带着哭腔喊:成功了,成功了!罗中衡你个逃兵、你个垃圾,你个废物……你真特么的真是个天才!” 难得罗淑晴会把那人话中的细节,都学得惟妙惟肖,包括脏字儿,包括哽咽。 罗南呆呆地看过去,看姑妈眼中氤氲的潮红水光,看那在唇角轻微颤抖中,依然流露出来的笑容:“你爸爸就那么笑了。他回了什么,我忘得一干二净,可他就是笑了,从他回城以后,我第一次看到,第一次……” 泪水终于溢出来,漫过鼻翼,斜着滴落在方向盘上。罗淑晴没有擦拭,她仍然趴在方向盘上,侧脸注视罗南,只是伸出手,轻触侄子放在膝盖上的手背:“那个人说得没错,刚才那个孩子说得也没错,你们父子两个,都是天才,一个点子,一个建议,一个方向,就能让人受益,毫无疑问,就是天才!” 不知从何时间,笑纹再也没下过她的唇角,她就那样表露着自己的心情,无遮无拦: “我很高兴,很高兴!” 此后一路上,罗淑晴都没提任何有关协会、能力者,又或其他相关的事项。她只是在问翟工的事,问翟维武的事,问瑞雯的事,她只想知道那些与罗南有关的“天才的事迹”,至于其他…… 她知道那并无意义。 车子穿过四个城区,抵达知行学院。罗南下车,送走了姑妈,仍站在原地不动,只觉得有些恍惚,有些缥缈,有些复杂,可是心底深处某个位置,却渐渐稳固了下来。 直到学校里人流渐密,多人的视线都集中到他身上,罗南才醒悟,他发呆的时间太长了。而这个时候,秦一坤他们也该带着瑞雯过来了才对。 罗南重新打开朋友群,却见这帮人很有默契地没有再提任何与他的家庭有关的事。现在他们讨论的主题,还是围绕着翟工,围绕他突破关隘,成功觉醒的具体过程和方法。 剪纸是真为翟工高兴,在那里疯狂安利“凝水环”的奥妙,当然也包括了罗南神奇的思路和指点。瞧他那架势,恨不能直接就说“武皇之后,罗南当立”了。 罗南看得有些脸红,心里的情绪也给冲淡了些,他干脆发了个“脸红尴尬”的表情上去。 剪纸才不管他现在是啥心情,直接一个大红包塞过来:“把你介绍给老翟,真是我这些年最英明的决定!回头让他请你,大伙儿坐陪!” 罗南下意识点开红包,惊见里面竟然是五个荣誉积分,这可不是钱能换算的,当下就惊了: “这不合适!” “没事儿,我高兴。而且五个点换一个觉醒,特么太赚了!” 竹竿“双拇指”夸赞:“剪纸哥豪气,罗老板大才!” 下面纷纷跟随排队,连瑞雯都混了个“+8”的吊车尾,也不知道是她自己动手,还是猫眼帮她操作的。 罗南干脆就在下面问:“到哪儿了?” “停车场a4口。” 这时候,频繁的信息量,将这两天一直陪修馆主猫冬、也司职守护的薛雷都炸了出来,一脸懵逼:“怎么了这是?” 不提薛雷在众人提醒下,辛苦地去翻历史消息,那边的章莹莹罗南:“看过来,看过来,你赢得新绰号的机会来了。” 罗南回之以“挠头问号”。 章莹莹难得正式地发了一大段话:“老板对你和翟工的思路和做法很感兴趣,觉得这是滴水剑应用的新方向,对那些未觉醒、刚觉醒的同道,都有帮助。正好初级培训班要开了,罗南你快点儿做教案,今年就让你上了。” “……”罗南只回个省略号。 其他人却是愈发地兴奋起来:“恭喜恭喜,以后可以叫罗老师了。” “还是罗教授更有逼格!” “boss还没上过讲台吧,要不要先小范围练练?我们会给你留几分情面的。” 罗南发了个擦汗的表情:“不是吧,我刚结束基础培训才几天?而且我就是一个想法,真正趟出路来的是翟工,要让也该翟工上啊?” “一个也跑不了,翟工要参与经验交流的,剪纸快通知一声,不,干脆拉进群里来,现在用六耳肯定没问题吧。” “当然没问题,我去拉人。” 剪纸去邀请翟工入群,罗南的心思倒是愈发坚定了:“有翟工就够了,我凑什么热闹?你们知道,我现在实在是焦头烂额,分身乏术……莹莹你帮我向武皇陛下解释一下行不行?” “唔,也是哈。” 看到群成员列表中,寥寥几次发言的“乌鸦”,章莹莹也觉得有点儿强人所难,罗南现在遭遇的麻烦,他们这帮人只是想想就觉得头皮要炸,再分心去做教案,实在是有点儿…… “那我给老板说说?” “说说,说说,谢谢您了啊!” 好不容易推托出去,罗南也已在地下停车场出口,见到瑞雯他们一行。 “先去齿轮吧,以后我上课,瑞雯可以呆在那里,由猫眼陪着就好……嗯,要是我家里人去福利院查岗,你知道该怎么做的。” 瑞雯微微点头。 罗南让瑞雯去齿轮,除了好安置,也是有别的想法。还没等他向猫眼面授机宜,六耳嗞拉一声响,尖哑刺耳的警报声响起,同步出声的还有人工语音: “编号5357,根据分会财务委员会调整计算,系统已经扣除你上周所有的资源开销,共计荣誉积分137点,你现在的荣誉积分为-124点。由于积分出现负值,系统自动调整为信用模式,并预备关闭有关权限。 “若有不同意见,请尽快向财务委员会提起书面申诉,相关权限关闭时间倒计时开始。” 正是这一刻,六耳的虚拟视界上,1:59:59的倒数开始。 什么情况? 第三百零五章 艺术展 一分钟后,罗南看着财务委员会传来的账单,已经忘了走路。 上面详细列举了自12月3日以来,他所有的荣誉积分收支情况。这其中,罗南的进项只有几分钟前,剪纸封的那个大红包,其他的统统都是开支。 其中,只有计算空间的开销,是罗南记忆中存在的,花了他整整10个积分。可剩下那127点,那些个莫名其妙的名目…… “出场费?情报支援?人脉消耗?律师费用?做账成本?这什么跟什么?”罗南有些不淡定了,要知道协会荣誉积分,就是通过官方渠道兑换,也是一分一百万,这就是上亿级别的负债了——且还是单向兑换,即只能以分换钱,而不准以钱换分。 事实上,不可能有人给你换。荣誉积分是协会资源交易平台唯一的流通货币,平台上面的珍稀资源,除了以物易物以外,也只有通过这种虚拟货币才能完成交易。 这些离罗南有些远,他现在就是搞不明白,这些开支项目,究竟是啥意思! 眼下找何阅音何秘书肯定是没错的,那边闻讯也很惊讶,又了解了下情况,才给罗南一个较详细的通报: “财务委员会认为,你从8号晚上开始,相应的作为消耗了分会的大量内部资源,包括但不限于协会成员的调动、人脉使用和情报工作等。而接下来,为了确保你的家庭成员应对方案取得效果,还必须有相应的资源进行配合,那里面很多都是协会甚至是私人独有,所以如果要执行方案的话,必须要付出相应的报酬。” 当然,在里世界的报酬,信用点之类是无意义的,也无法衡量。能够用来支付的只有协会内部流通的荣誉积分。也就是说,以财务委员会的新计算方式,如果罗南的姑父动用sca资源,对罗南的现状持续深入调查,相应的开支还会增加。 “目前,你的协会权限,已经改由信用体系支撑。而协会对你的预期信用为一千点,但需要每月偿还部分本息。如果入不敷出,一千点信用扣完,就真的不妙了。所以……” “所以?” “你得罪了武皇陛下。” 何阅音的结论简洁清晰,直指核心:“武皇陛下是财务委员会的话事人,所有的账目都要经过她的签字确认,她有权力调整有关账目的计算模式,并就某些权限做出评估。” 罗南有点懵,昨天还帮着遮风挡雨呢,今天怎么就翻脸了? “你是不是在哪儿冲撞了她?” “怎么可能,我也……等等!”罗南忽然想到了一件事,抬手就给章莹莹发了通讯请求。 那边接通后,罗南也不说多,直接把他的账单和处理意见发过去:“我算不算找到头了?” 章莹莹以“目瞪狗呆”的表情回应,然后匆匆回了句“稍等,我问问”,便撂下这边,找武皇陛下确认去了。 然而她一去就没了回音。 罗南无奈,只能先把瑞雯安置好了,这时已经是上课的点儿,他又匆匆赶往教室。 今天第一节就是大课,罗南正好与薛雷凑一块儿。两人碰头之后,都有点儿愁眉不展的意思。 罗南不必说,他现在从头到脚、从里到外都是麻烦,随时都可能街头横尸,也随时都可能杀个血流漂杵。夏城第一麻烦感染源就是他没错了。 对薛雷来讲,今天已经是10号了,距离雷隼武馆段宏的冬至约战,只有12天时间。到现在他也没找出一个万全之策,而罗南那边的麻烦,他也不能袖手旁观,脑子也是胀得生疼。 课上老师讲的什么,两人都没听进去。 偏偏福无双至,祸不单行,上大课的那位老师,不知怎地,竟然罕见地在这种课堂上玩起了提问游戏,而且一击就命中薛雷。 薛雷就算有万夫不当之勇,此时也只能是傻站起来,尴尬表示“学生智力不足,请老师为我充值”。 罗南难得笑了一记,可紧接着,六耳的通讯音,以及老师“旁边那位同学”的传唤声,一并响了起来。 可怜罗南就算知道全教室学生的内裤颜色,对老师脑子的标准答案也是徒负呼呼,更何况还有六耳那边姗姗来迟的通讯分他心神。晃悠悠站起来两秒钟,他的眼睛也只能投向天花板,放出了2096年13级学生最经典的应急答案: “老师,我请假……肚子疼。” 在大课堂近五百学生的哄堂大笑中,罗南伏窜而出,三五步路的功夫,就把教室里的经历当成是一场不真实的幻梦。 他疾步下楼,同时联系秦一坤:“安排车,我们去天草艺术。” “哪个?” “天知道是哪个,说是在天运塔。” 秦一坤了解了,旋又询问:“现在去?都去吗?” 罗南看了眼章莹莹发回来的电子请柬,上面只写了他一人的名字,便摇头:“你和我吧,高徳哥和猫眼陪瑞雯就好,反正那边没必要搞什么安保。” 夏城最北面的行政区是天台区,那里倚山建城,地势不平,全城的“三高”建筑,即海拔最高、价位最高、逼格最高的建筑“天运塔”就位于其间。 罗南要去的天草艺术,就在天运塔之中,是那种只看门牌号,就知道钱少免进的所在。 四十分钟后,罗南和秦一坤抵达天运塔,并乘电梯到第222层。出了电梯,长廊南侧就是一整列高强度落地玻璃幕墙。虽然相对于天运塔整体,这层也不过就是刚到胸腹部位,可由于地势的缘故,往南眺望,整个夏城似乎都已在眼下。 当然,对罗南来说是无所谓了,冰冷雨水覆盖之地,都是他的感应领域,这景儿,他不稀罕。 可真要从感应领域说事儿的话,如今在他眼前,还真有一片区域迷蒙不清。而且,他也在不断地靠近过去。 “这里!”章莹莹隔着十多米,就向这边招手,生怕罗南看不见。 今天的章莹莹走的是轻熟风,穿着一身橘红色的羊毛呢长外套,皮裤短靴,还戴着一顶颇有些艺术感的黑色大檐帽,似明艳,似活泼,站在那里便是光彩照人,回头率爆表。 不过,罗南抬书的长发女性所吸引。 相较于章莹莹的浓墨重彩,这位女士只穿着简单的牛仔裤,搭配着略嫌肥大的白色亚麻薄毛衫,仍像是活在秋季。外边略暗的天光,与半边的轮廓、垂落的发幕,轻持的书卷等种种元素汇集在一起,已经形成了近乎的完美的构图。 罗南不是想解读什么,只是在这一刻忍不住去想:这位看书而不赏景,是因为同样观睹,书中的世界,比单纯的景致更为寥廓深邃吧…… 咳,我也是这么想的。 身侧的秦一坤“咝”了声:“真是武皇陛下!” 本来就是。 虽然请柬的名头,是个莫名其妙的“慈善艺术展”,可是发请柬的章莹莹,遵照的却是武皇陛下的旨意。 在这儿等他的,毫无疑问就是武皇陛下。有这位老大在,安保工作之类,真的没什么意义了。 “老板,南子他们到了。”章莹莹担心武皇陛下看书入迷,又加以提醒。 武皇陛下并未故作姿态,径直合上书本,卷握在手中,向罗南颔首致意,微微一笑。也许是妆扮的缘故,这位女士看上去并没有超凡种的威仪,倒像是一位温文尔雅的老师,或者艺术家之类。 罗南在心里默念“137”,让自己摆脱这种错觉。到现在为此,他也不知道武皇陛下为什么会对他发出邀请,就像他不知道怎么就得罪了武皇陛下…… 还好,面前这位的语气,总算是带一点儿应有的锋芒:“来得不慢,也很巧。讨人厌的仪式刚结束,我们进去就好。” 什么自我介绍之类,都没必要,四个人就顺着稀疏的人流,慢步进入天草艺术馆。这里明明是一个慈善艺术展,门禁却颇为森严,有专业的保全公司把门,必须凭电子请柬入内,每位受邀者只允许携带一名随员。 罗南见如此场面,下意识就觉得,馆中展出的,必然是不俗的艺术名作。也是屏神静气,都不用精神感应,而是想以最传统的方式,认真欣赏。 可这份心思,在半分钟,就被扑面而来的诡异色调、扭曲线条、奇葩结构、辣眼造型给腐蚀殆尽了。 靠,为什么没告诉我,这是个前卫艺术展? 就在罗南努力眨眼睛,以消除光线带来的强烈刺激之际,武皇陛下轻音入耳:“听说你是一个不错的画师。” “只是在速写上稍微有点心得。” 罗南想谦虚一下来着,不过面对四面八方铺设出来的各类造型、图画,还是忍不住吐槽了一句:“像这些风格,我不懂,也欣赏不来。” “不懂没关系。现在这个社会,画的让人看不懂,只要能够在解释上自圆其说就可以了。一个成功的表达、一次成功的运作……到底这是一个看结果的世界。” 武皇陛下的声音不算大,但也没有特意降低声调,难免有些人为之侧目。不过他们信步走着,很快就与那些“用力”欣赏画作的人拉开距离。 “功夫在画外。当你了解了这次艺术展的前因后果,也许会对着里面作品的价值,有一个重新的评估。” 第三百零五章 投资方 “前因后果?”罗南没搞清楚是怎么回事,也迫切地想知道答案。 武皇陛下却没有长篇大论的意思,这时候,就轮到随员出场了。 章莹莹正对着某幅画作……外的玻璃倒影,修正自家的帽子位置,接到自家老板的命令,便对罗南眨眨眼,顺势一挥手:“现在这家艺术馆里,一共展出214幅画作,以及67件其他类别作品。它们的创作者呢,包括15名市议员以及40多位议员亲属、好友之类的。认真计算一下,大概能涵盖市议会五分之一的席位吧。” “呃,是吗?”罗南大概能领会这其中的意思了。 章莹莹往上挑了挑帽檐,用抑扬顿挫的语调继续:“活动主办方相信,这将是一次成功的展出和慈善拍卖活动。你一定没看请柬的附件吧,每一件作品的起拍价,都在二十万以上,最高可以到两百万,没有一定权限信用和财富基础的人物,连大门都进不来。 “艺术展的收入的,全部进入特定的基金会,那可是运行开支不超过七成五的良心基金。而买到这些作品的慈善家们,支付了那么一大笔善款,所得的,也不过就是和艺术家们共进晚餐而已。” 罗南忍不住翻个白眼:“直接说行贿就好了,哪来那么多弯弯绕绕。” 他不是愤世嫉俗的那种人,但自小的经历,也没法让他对官商关系抱持任何正面期待。 “啪”的一声轻响,却是旁边的武皇陛下用书卷轻敲他的肩膀。 罗南不明所以,愕然看她。 武皇陛下微微而笑:“接收情报的时候,不要被莹莹不专业的陈述方式迷惑,应该听到结果再做判断。否则,是对不起每天2个积分的开销的。” 您能不提积分吗? 罗南难免腹诽,章莹莹则是直接发声抗议:“我怎么不专业了?” “他现在需要的是知道答案,而不是猎奇式的聊天。让他多出一分钟真正用于思考的时间也是好的。” 武皇陛下轻拢长发,看上去女人味儿十足,然而口中所言,却是世间最肮脏的角落之一:“这是行贿,但更重要的,是试探目前夏城官僚系统的立场。” “与此同时,还有针对军方的布置。就在昨天晚上,军方与博玛公司合作多年的研发项目突然获得突破,这种外太空生存系统一旦成功,将有效强化月球、火星以及木卫二的前沿开发基地工作效率。军方甚至可以直接派驻深蓝行者进行单兵式的探险,开发效率大大提升。这个项目的进度比预期提前了两年,可为空天军省去研发费用近200个亿……话说你那位秘书,她的家族这次应该会有小赚。” 论据在论点之后,一切为论点服务。虽然武皇陛下也没有直言,但罗南还是隐约有了答案 武皇陛下最后总结:“如果再加上里世界的骚动,各路人马纷至沓来,形成直接的压力。那么,这波操作称得上是条理清晰,远胜我们现在看到的这些垃圾。” “是那些对瑞雯有想法的资本方动向!”罗南彻底明白了是怎么一回事,也明白了武皇陛下将他叫到这里,部分实质层面上的意义。 他下意识就想以精神感应搜检艺术馆,看是否能够抓到幕后黑手。但很快他便醒悟,他不认识那些人! 况且这是一次全方位的试探性进攻,除了里世界那些贪婪之辈,其他的操作都是在资本和政治的层面,看不见摸不透,一时间又哪能触碰得到? 心理的作用是巨大的,罗南虽未真正动手,目光所及,对这个本就莫名其妙的艺术展,更是厌恶到了极点。行走在这貌似高雅的展厅中,他却觉得一脚踩进了粪坑。 偏在此时,武皇陛下的言语,透出了针砭的锋芒:“相比之下你的做法就让人很无语了。具体的分析我不用再说,你自己应该也能体会得到。既然你的速写不错,为什么在社会上的行为,就像是一个幼儿的信手涂鸦,信笔由之,没有一点儿逻辑?” 突然被当面训斥,罗南也是愣了神。 章莹莹见他有些尴尬,忙缓颊道:“老板你也要看看他面对的那些势力啊。他进这个圈子才几天?稀里糊涂的情况下,能见招拆招就不错了,谋篇布局要讲天赋,更要讲条件啊。” “条件?”武皇陛下倏地站定,带得其他三人都停下来。 罗南便感觉到,武皇陛下的眼波凝定在他面颊上,带着温度、锐度和力度:“我们就讲讲条件吧,从你目前享受的条件开始。” 这是要说起“-137”的前因后果吗? 然而出乎罗南意料,武皇陛下切入的角度比较宏观:“社会不外乎就是资源的分配与生产。仅以效率为标准计算的话,在这个既定的社会秩序中,每个人的待遇应该是不同的。 “孩子们没有劳动能力,但有孩子们的待遇,他们可以任性胡为,但必须有一个人身依附关系;大部分成年人具备劳动能力,可以不依附谁,却必须依附于社会规则和生产秩序;少部分专家拥有特殊的地位和尊严,因为他们可以让这个社会更加高效的运转,自然导致社会的资源向他们倾斜。但在实际情况下,倾斜是有限度的,就算是第一流的科学家也有需要跑项目的时候……” 章莹莹越听越不对味儿,这时候终于醒悟过来:“等等、等等!老板,这明明是罗南他爷爷的格式论嘛。” 现在的夏城分会,研究格式论的可不在少数,章莹莹作为罗南的朋友,对此也是下过一番功夫。别的不说,最起码的格式塔分级还是知道的。 “没错,最近除了看佛经,也在研究格式论,还有它的阐发者。那位罗远道先生,如果把他扔回两千年前,或许也能混上一个释迦摩尼的地位呢?” 武皇陛下貌似随意地评价,却让罗南颇是受用,也就决定暂时略过之前被训斥的些微不快。 不过,他的感受并不在武皇陛下的关心范围内。这位世界顶尖的超凡种继续她的论述:“从这个理论生发开来,世界上确实还存在一种人,可以获取整个社会近乎无限的资源。其最基本的标准就是,可以引导整个社会,实现脱胎换骨的改变——你觉得,你有这份资格吗?” 罗南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武皇陛下又将书卷搁在他肩膀上。罗南不知道这个动作有什么意义,但武皇陛下的结论还是很清晰的: “我相信你是一个很特殊的存在,应该获得特殊的待遇。但从某段时间开始,夏城分会为你倾注的资源,已经模糊了应有的界限,而你呢,总会给人以惊喜,让人觉得物有所值。可惜,细究起来,那未必是实际的产出,而有可能是资本市场上的一个新故事。 “世界资本市场上,每天都有故事泡沫崩掉,还有更多泡沫吹进来。作为一个理性的投资者,我们现在就需要看一看,故事背后的项目,是否真的具有继续投资的价值。” 武皇陛下言语直白,完全就是资本的交易模式,坦白讲,与她超逸洒脱的气质打扮极不相衬。 但罗南并没有太生气。人家都出头为你硬顶超凡种了,还要怎地?更何况,从格式论这边生发开来,就算只是似是而非的模拟,也让他心中可以接受。 他心中只奇怪一点:这种话似乎在哪儿听到过? 他们一行四人站在过道里,俊男说不上,美女的质量却是超高,还是挺招人眼球的。武皇陛下并没有被人当艺术品欣赏的嗜好,收回书卷,继续前行。同时,她问罗南: “你的特殊之处在哪里?” 罗南心中哪有定论,便反问回去:“陛下觉得呢?” 武皇陛下没有绕圈子:“我认为,是你知道自身的发展方向,并且为此而努力,更幸运的,是该方向极具前景和发展潜力。像你这样的幸运儿真的不多,世界上绝大多数人,包括莹莹在内,并不清楚他们真正的方向,必须要碰过钉子、受到挫折甚至在生死边打个转,才能明白,可那个时候生命和精神的状况已经不允许他们改变了。 章莹莹努力做活跃气氛的那个人,又发声抗议:“能不能不要拿我当负面例子?” 武皇陛下不理她,又道:“特殊并不等于有价值,至少在一定阶段是如此。你是少数的幸运儿之一,但你最大的价值在哪里? “从资本的视角来看,你是你的祖父理论的最终成果。在你之前,为了验证这个理论,无数人失败了、死掉了;唯独你,依靠一个简单的笔记本,凭借着能力、意志还有运气,最终活了下来。现在不少人都想看接下来的发展,看你这样一个孤本,最终能不能成为一个成功的范例,值得无数人去拓印、模仿、学习。 “但这些人的眼光是非常挑剔的。格式论并不是一个稀罕的项目,早在20年前它已经严重曝光过,资方尝试过它的产业化,但事实已经证明这是一条死路。 “然后他们根据现实情况找到了一个代言人,对格式论进行了普世化的变形,那就是严宏和他那个实验品儿子——原型格式的出炉,代表着人们走通了一条路,但对你而言这条路反而被堵死了。” 罗南开口回应:“我没想着要走这条路。” “志气可嘉。但你要走什么样的路呢?对于一个投资者而言,无法产业化、无法实现盈利的项目是没有价值的;对于一个学者而言,无法获得认同的理论更是一场悲剧。今后的路该怎么走,你真的想好了吗?” 罗南重新进入沉默。 第三百零七章 万人敌 章莹莹觉得今天的老板,话有点儿多,而且太没有人情味儿。忍不住就扯她的衣角:“老板啊,你拉他过来说了这么多,不就是为了打击他吧?” “只是投资人的一点牢骚而已,你也可以理解为迁怒。” 武皇陛下用书卷轻敲掌心,态度毫不遮掩:“你没有见过实验室那些书呆子,我说‘现在这些拿出来可以先赚点儿钱’,他们却说,这不是我的方向不要来打扰我的研究——你以为我在说谁?是欧阳辰那个王八蛋!” 罗南相信,这是“王八蛋”一词最文雅的表达之一,但两位超凡种之间的争战余波,还是让倾听者颇感尴尬。而他作为“王八蛋预备”,更是压力山大。 章莹莹横了罗南一眼,意思是“你欠我一顿”,随即转向武皇陛下,代替罗南做狗腿子的角色,眨起了星星眼: “某人年纪虽然小,但不至于到那个程度。他还是很有上进心的。喏,老板你看,他那么乖乖牌,肯定很听话的,当然肯定会有点儿笨,可能听不懂太深奥的东西,您要有什么要求、什么看法,就直说,直说呀!” 这边又是敲边鼓、又是做手势、又是眨眼睛的,罗南再不跟上就真是完蛋了。 对他来说,武皇陛下是当世最顶尖的人物,接受人家的指点和教育不丢人,罗南深吸口气,还真的乖乖请教: “希望陛下指点。” “也好。” 武皇陛下似笑非笑:“我们说完了地位和价值,就再说说优势吧。你认为你的优势在哪里呢?” “我……” “相对于我而言。” 罗南差点儿被这个前置条件噎死,章莹莹和秦一坤也都是不忍卒睹的表情。可是武皇陛下的眼神,却是认真得很,罗南犹豫了半晌,只能咬牙道: “我估测不到您的能力层次,不过,我想有可能在观察的角度上……” 武皇陛下竟然颔首认可:“你的纯粹观察能力,目前确实是宇内独步。” 如此定论,让罗南心神为之一振:这可是一位超凡种的评价! 非但如此,武皇陛下还进一步品评道:“能够想到这一点,总算没有笨到家。你站在格式论的架构上,应该能比这星球上的其他人都要看到更多东西,包括超凡种在内……没有人不想获得这些的能力。” 秦一坤与章莹莹面面相觑。 然而,武皇陛下话锋一转:“但以你目前的理论基础,让你去解释那些现象和背后的真谛,传授修行的方式,肯定是一场灾难。毕竟,你只是一个‘结果’,还没有倒推出‘过程’,如果现在就推广你的经验,任何一位投资者都要赔得倾家荡产。说到底,格式论仍是一个‘实验室作品’,它揭示出了一些真实,破坏了经典的范式,却并没有在废墟上建立起新的体系——你们甚至不知道,宇宙中是否存在这样的体系。” 罗南觉得,武皇陛下这段话末端,意义有些含糊,理解起来有些困难。但没等他深入解析,那边已经切入了现实层面: “就实际应用而言,现在人们并不需要特别本质的东西,就是给了,他们也触碰不到。其实你只要把看到的情景描述出一部分,为修行人、为研究者、对这个星球的社会系统提供真实是视角,也是有着相当的价值——当世界上绝大多数人都是瞎子,一只导盲犬就是无价之宝。” “噗!”章莹莹忍不住喷出笑来,后半截好不容易控制住,也把一张俏脸憋得别扭古怪。 秦一坤则从别的角度代入,低头去看自己手,怎么也没觉得自己是个瞎子。 罗南一开始略有些尴尬,但忽然间觉得,类似的话,似乎在哪儿听到过,当然不是这种风格,将脑中的信息梳理一遍,下意识道: “穷神知化,德配苍苍?” “还想着以德配位?你现在不行,思路还远不够系统,功德了了。但用来支付成本开销是足够了。” 罗南是懂了,真懂了:不就是让我去开课吗,亏得您老人家还绕这么一个大圈子。 但他也是心服口服:“您的意思我明白了,回去我就和翟工好好商量一下,准备教案。” “限定在滴水剑这个角度就好,扩展太多,就直接把他们带到坑里去了。” “那回头做好教案,就请您把关。” 说到这儿,罗南忍不住问了一句:“我开一门课,难道就能让投资增值吗?” “你想多了。想凭借教育赚钱,心肠若不黑,屁股就是歪的,但教育又确实是多门产业的基础。作为一个投资人,我总要冲抵风险,这边赔掉,那边赚回来也可以接受……话说你的历史成绩怎么样?” 突然的跳跃,让罗南跟不上了,只能实话实说:“嗯,很一般。” “常识总该有吧。古代很有名一个家伙,叫项羽来着。他小的时候有一句很有名的话,也是关于教育的,叫什么‘万人敌’。” 罗南尴尬一笑:“知道这个典故,可是具体的内容……” “书足以记名姓而已,剑一人敌,不足学,学万人敌。”武皇陛下漫声吟颂,旁若无人。 罗南不明所以。 还好武皇陛下随后解释:“如今时代大不同了,剑未必只有一人敌,像金桐那个家伙,杀成千上万人,也不算什么,但本质上他仍然就是个一人敌。真正的万人敌,是人们在社会发展过程中,掌握的知识体系。政治、兵法、科技——在这个基础上,屠戮几十上百万人,也不算什么,甚至整个星球都要在体系的覆盖之下。 “你要用格式论修成‘一人敌’,充其量也就是金桐那个档次。但是我认为,以格式论的架构,完全可以做万人敌……目前这个世界上还没有一个真正的成果,但我认为格式论具备这种价值潜力。而这也正是我同意投资,并继续投资的理由。为了讨好投资人,你怎么也应该先做出个样子来。” 罗南下意识看了章莹莹一眼,后者咧嘴做了个鬼脸儿,他忍不住在心里吐槽: 这样的投资者好像很可怕。 武皇陛下继续道:“兵法有云:兵者……经之以五事,校之以计,而索其情:一曰道,二曰天,三曰地,四曰将,五曰法。细究起来,不外乎就是自身资源、外部环境、情报计算和法度规矩。对你来说,法度是固定不变的,要验证它的价值,就要看你怎么利用其他的因素。盘子不妨铺得大一些,才不至于有‘杀鸡焉用牛刀’之憾。” “这是一幅画作、一篇论文,也是一份可研报告,希望你能把它卖出个好价钱。” 罗南开始有些愣神,可过了两秒种,他明白了这些话的意思: 这才是武皇陛下真正的指点。 此时的艺术馆内,人流倒是越发地多了,看上去每个人都全力去欣赏馆内的展品,费尽心机去寻找它们的价值。不过,谁都知道,穿行在艺术馆内外的通讯电波,才是最具价值的那部分。 相对于“主流”,罗南一行四人即使已经是徐徐而行,但速度还是略快,此时已经抵达艺术馆最里端,并顺着回廊开始返程。 武皇陛下当先转身,又用书卷轻点罗南肩膀:“能听我唠叨而且还能听得进去,小伙子还是前途的。” 看这位好似20来岁的文学女青年,如此老气横秋的讲话,罗南感觉也很微妙:要是觉得我是可造之材就把我的荣誉积分加回来呀。 武皇陛下好像是看透了罗南的心思:“荣誉积分扣了就扣了,加回去的操作是没有的,反正你还有一定的信用,走账我给你签字就好。不过呢我可以从其他方面找补一下……” 罗南、章莹莹和秦一坤将目光集聚过去,想看看超凡种大能会拿出什么宝贝来。 武皇陛下却只是握着书卷,闲庭信步般往前走:“今天这个画展还有一个比较特殊的情况。主办人和当事人比较有诚意,没有单纯支个摊子等人掏钱,而是亲临会场……喏,就是那几位。” 在艺术馆一侧的角落里,有一小撮人在低声闲聊,周围散落着几个黑西服壮汉,将这片区域和整个艺术馆的人流割裂开来。 武皇陛下却视若无睹,带着罗南等人,施施然走过去。几个黑西装发现了他们,下意识想伸手拦阻,可莫名其妙的全身僵直,连面部表情都给冻结了。 在一群保镖内侧,还有两位远胜常人的能力者,发觉异样之后,也想动作来着,可他们回头第一眼看到的,就是持卷微笑的武皇陛下。 这下,连思维也给冻结了。 武皇陛下就这样,一路走到那一小撮人旁边。几个谈话的人这时候才感觉不对,都愕然望过来,有人还下意识询问:“你们是……” 武皇陛下根本不和这些人搭话,只对罗南道:“记住这几张脸,对记忆力没信心的话,也可以拍照,回头如果吃了亏,心情不好,就在他们中间选一个,或者全部宰掉,多半不会错。” 如此言语,让所有人都为之变色,可这时候,他们之中几个人物,也看清了武皇陛下和罗南的面容,自家脸上则是血色尽褪。 罗南哪还不知道,这里的几位就是那些在夏城猎食的资本代言人以及试图与之合作的官僚。 他引目环顾,六耳的数据库,也自动给予匹配。议员若干、公司高层若干、著名掮客若干…… 武皇陛下悠悠道:“世界上绝大多数投资者,都应该铭记一件事:最大份的投资应该放在自己身上。虽然很可能没有效率,但总不至被揭开了资本和权力的外壳之后,只是一条恶心的蛞蝓。” 罗南直面这些蛞蝓,心情竟然意外的平静,最终只是微笑欠身: “幸会。” 第三百零八章 串门儿 室内昏暗,只有书桌附近亮起适度的光芒,照亮这片角落。 罗南就坐在书桌前,摆在桌上的仿纸软屏映射微光,形成虚拟工作区,其中显示的是夏城最新的全域三维地图,它不但呈现出地表的街道、建筑、交通层,甚至还显现有一公里深度的地层结构,以及周边海域的大陆架结构等,是结合了卫星图像和协会勘测情报的成果。 地图缩放悬浮在工作区内,就像是云雾霞光中的浮空城,虽微小却壮观。 如此地图,价格自然不菲,售价1个荣誉积分。不过,罗南很快就指出地图上的两个错谬,凭借自家的灵魂披风能力,转眼把积分拿了回来,还有小赚。 可就算这样,他的积分欠账还是坚定地跨过了-130点关口,而且还在进一步累积中。 眼下,在这个极致详尽的三维地图上,标注了上百个闪烁的红点。每一个红点,都与灵魂披风覆盖下的夏城图景相对应;与生命星空中的特定生命草图相对应;也与这些繁复图景下具体人员的性命相对应。 罗南手指轻拨,云雾霞光中的“夏城”转动起来,看上去一只手就可以攫住,然后捏成粉碎。 夏城他是捏不碎的,可是这些红点儿及其对应的人头,只要他愿意,随时都能够屠戮一空。 自从与武皇陛下见面以后,事态进展莫名变得顺利起来。那位的指引真是又准又狠,让罗南见识到了,属于超凡种级别的凌厉手段,一下子击中了某些贪婪资本与夏城官方的要害。 如果将资本的作用,与修行元素类比,或许可以将视为灵魂力量。它们也需要有实体作为介质,才能对现实世界施加真实的影响,否则也不过就是跳动的数字,最多也就只能在人们心里翻动波澜而已。 原本这些红点所代表的议员、官员以及资本代表,分布在夏城各处,他们不必自己出头,就能通过资本、权力和人际关系,构建一张无形的罗网,并以此驱动现实层面的力量。 可在艺术馆的“幸会”之后,原本交织在夏城的部分网络,虽不至于骤然崩塌,但也像是那些议员、掮客脆弱的神经一般,摇摇欲坠,随时有崩裂之厄。 而且,罗南一方还可以顺藤摸瓜,持续扩大搜检范围,照彻罗网更多的结构区域,也照出那些躲藏在金钱和权力阴影之下的蛞蝓们肥胖笨重的黏躯。 这也让罗南感觉,每天消耗两个荣誉积分的情报服务,真的物有所值。 而且,罗南也不只是依靠协会的力量,就如此时的魔符,那头丑陋而强大的暗面种,正在生命星空中攀爬,一次又一次经过那些议员、掮客、资本代表的心灵窗口,喷吐着无形的毒丝,留下特殊的印记。 随着时间推移,魔符时不时就会出现在那些人的潜意识里、梦境之中,摸索他们意识流转的规律,做着更深层的渗透工作。 这头“蜘蛛”也在织网,织就的是磨蚀人心的毒网。对它来说,入侵高等生命的心灵,腐蚀他们的意志,是乐此不疲的本能,它也可以从中获得营养,越干越是精神焕发,就像当初对待杰克那样。 罗南完全可以通过这张毒网,掌控那些蛞蝓的动向,揉捏他们的意志,攫取他们的生命 当然了,相较于这些简单直接的动作,精细的情报收集,就不是魔符之所长。 它可以识别某段心念、情绪的性质,明白其积极或消极的趋向,甚至捕捉到某些较为清晰的意识片断,却无法理解里面复杂的社会关系意义。 以上这些复杂的社会性因素,必须由罗南做进一步的归纳和梳理。 如此工作, 就算罗南拥有持续接受药物刺激的兴奋大脑、拥有生命星空式的概略观照模式、拥有渐次完善的统筹术雏形,同时还有六耳的“计算空间”以及夏城分会的情报系统支撑,做起来也决不轻松。 纯凭脑子整理是不可能的,所以他也动笔记录,有纯文字的,有表格,还有比较习惯的速写草稿。 回到家后,罗南整整熬了一晚上,总共画了四百多张草稿,都是他思路的反映。里面有的极具价值,甚至有“通灵图”的趋向;有的却是一塌糊涂,好似鬼画符一般,连罗南自己都看不太懂。 这种事情,当然不能在实体笔记本上做,罗南是在软屏的绘图软件中下笔的。 一夜未睡加上激素作用,如此恶劣环境下,近一个月来渐渐稳定的生物钟,竟然还撑得住,兢兢业业地发出信息,提醒他已经到做早课的时间。 罗南没有动,以他现在的特殊情况,强行维持修行节奏,可不是件好事。他最多就是保持一下晨跑的习惯,不让变化显得太突兀。 距离晨跑还有些时间,他也不再继续绞尽脑汁工作,开始整理收尾。 几百幅草图良莠不齐,主体还是分析资本与官僚的媾和,并未涉及太多里世界的元素。可这也是他一晚上努力的结果。 万塔院长传授给他统筹术的时候,就鼓励他用并行思维去处理信息,不管大脑是否会将其还原为时序阵列,相互交融的信息、迸发的灵感以及模糊处理的方式,从来都是生物脑的优势所在。 更何况,武皇陛下已经说得再清楚不过了,以他的法度规矩,即格式论为核心,充分利用所有资源,侦测了解外部环境,计算比对,成就“万人敌”的架构,才是正途。 罗南现在已经有了些灵感轮廓,他不需要、暂时也做不到像金桐那样有着强绝的爆发和杀伤力,却可以通过魔符之类的特殊作用,把许多事情做在前面。 所以,罗南也将这些草图视为全盘设计的一部分,是“万人敌”的前奏。他非常认真地对待,逐一分类编号,大致理出了逻辑之后,才将它们沉入了绘图软件第二层级。 随着软件第二层打开,深沉而幽冷的光芒翻上来,充斥了仿纸软屏的整个屏幕,也吞没了工作区内的“浮空城”。 罗南绘制的草图飘散下去,随即形影不见,只有与外接神经元相通的意识,才能把握到它们的存在。 自从罗南绘制出那几幅莫名其妙的通灵图之后,绘图软件的第二层,已经是他格式论造诣的直接形象展现。 偏偏在不知不觉间,这里已经发生很奇妙的变化。 承载了一组不明文字的弹窗显现,罗南习惯性地将其清除后,虚空星辰的界面彻底呈现出来,在其中心,是一尊“虚脑”——就是那个外接神经元界面中最新显示的a图标及其ui界面。 两人相较,几无差异。 本来么,这根本就是两个软件“串门互通”的结果。 不知道是什么时候——罗南估计就是虚脑a显现之时,其ui界面莫名就渗入了外接神经元自携的绘图软件的第二层级,并将以前的格式塔、升级之后的自我格式核心星域图,统统取而代之。 但反过来讲,也能说得通。 最初罗南看到的“虚脑”,其内部不过是寥落几颗亮点,其中以虚线相连,就像是罗南的生命星空中,随便摘取的一幅生命草图。 可现在,虚脑区域内部,星光璀璨,繁密无穷,仿佛明亮的银心,浮游在空茫宇宙幕景之下,再说星球可有些屈材了,可谓是星系范儿十足。 如此星团图景,罗南也是很熟悉的,这就是他前段时间认知升级之后,由格式塔形态转化而成的“核心星域”,代表的是他的“自我格式”。 只不过细看过去,原本密集攒簇的星光,此时倒是有了些布局上的微调,显得疏落了些,上下左右有些了空隙,蜿蜒之间,好像还有些法度可循。 至于是什么法度,又或只是一时的错觉,暂时还弄不清楚。 这也是两种星图交错影响的结果吧。 不管怎么说,两个a之间互相影响、串通,已经是既定的事实。现在打开虚脑a,以及打开绘图软件第二层,其界面也好,内核也罢,看上去都是完全一致的。 而且,罗南洒入其中的几百幅草图,包括他多年绘制累积的千幅图画,都还存在,只不过藏匿较深罢了。 两个a共享了ui界面,互通了资料数据,内核也似是并为一处——罗南不知道,这究竟代表了怎样的意义。 是原本就是如此,机缘一动自动呈现呢?还是有某种特殊的智能逻辑,进行了一场神奇的整合呢? 这是什么道理?根据的是什么? 罗南思来想去,也只能从外接神经元本身入手,围绕这个神奇的小东西,做一番推测。 第一,外接神经元出现变化,显出虚脑a,是在他接受了万塔院长的统筹术之后。这究竟是大脑的有序变化导致了新功能的激发,还是统筹术本身的功用,需要进一步验证。 第二,外接神经元也好、统筹术也好,和他目前的修行体系都保持着一定的契合度,这是个好的现象,而且值得进一步挖掘。 第三,外界神经元本身,似乎还与外界的资源保持着某些联系,那两个不能读取的“卫星”让罗南非常在意。 但最后,罗南又淹没在了从一开始就困扰他的迷局里:这个来历神秘的小东西,似机芯又比他所知机芯功能强大百倍。如此贵重珍奇之物,他那位亲生父亲大人,究竟是怎么到手的?又为什么要以那么一种隐秘曲折的方式送回到他手中? 正想着,后续的变化简直就是最初探索的翻版,又一个半透明弹窗面板跳出来。看不懂的文字,看不懂的选项,要他做出选择。 第三百零九章 天体图 上次就没选……罗南下意识想关掉这个面板,可意念甫动,又停顿下来。 武皇陛下说,他必须充分利用自身资源,去做一篇大文章。如果连自身的底细都摸不透,还谈什么利用? 况且,他真的非常需要力量,每增加一点,都是好的。 一念触动,弹窗消失,罗南的意识点中了透明弹窗上默认选择的那一项。没给他任何后悔或缓冲的机会,他脑际微微眩沉,脑宫中的外接神经元,已放射出灿烂电光,并向四面八方扩散。 呦,动静是不是闹大了? 罗南下意识绷紧了心弦,不过还好,在电光扩散出脑宫的瞬间,从有形转入无形。其所因循的路径,也是从极域的精神层面扩张开去,散入了他的封闭体系,并没有继续外扩的意思。 根据其波动变化,罗南大概能够体会到,这应该是一种扫描——至于扫描什么,一时半会儿他还真没搞清楚。琢磨了半天不得要领,又暂时没有明显的动静,罗南干脆由它去,就算是系统扫描杀毒也要消耗时间,遑论如此。 他重新把精力放回到那处“互串”的ui界面上。此时战舰也好,外骨骼也罢,都是不可读取状态,罗南看得心累,自然而然就把注意力投注到中央位置的“虚脑”上。 至少那边星光密织,比较起来好看多了。 罗南将意识探入,此前在发现两边“串门儿”的时候,他还实验过,从中也可以进入乌沉锁链交织的“我心如狱”根本意象。 他现在懒得再走一遍,只是挂念着那份似有若无的规律——有还是没有,该怎么体现呢? 不想还好,在这片星域中,脑子就有些转不过来,只觉得四面八方都是星辰,变无常则,未始有极,以至于头晕目眩,脑子都有些糊涂了。果然太深入了不好,岂不闻“不识庐山真面目,只缘身在此山中”? 他当下将意识抽离出来,以一个较远的第三方视角观察。要说他也不是瞎看,而是略有一点儿线头: 就是绘图软件内部那上千幅草图,它们的储存位置,并非随意摆放,而是储藏在星域中的特定区域,只占了很小的一部分。 罗南就觉得,如果这团攒簇星辰内部,真的有什么规律的话,或许是划分了一些功能区……和脑部功能区对照一下,如何呢? 他将交互界面投射到工作区,拿起电子笔,试图大致勾勒一番。才下笔,感觉就比较微妙: 好像在玩一个幼稚的描图游戏。 记得虚脑内部最初的图形,就是有连线来着,如同生命草图,有个一气贯穿的轮廓。他略加回忆,几笔点划,便将那个图形复现出来,放在工作区一角。 原图形确实极其简单,若强自形容,大概类肖人形,像是个三岁蒙童画出的火柴人,甩动四肢跳舞。 目前为止,没什么参照意义,毕竟核心星域的轮廓,无论如何与火柴人没什么干系。 人们总会在一些反反复复的单调工作中,莫名其妙沉迷下去。罗南大概就是这样跳进了坑里,不知不觉,就比照着点点星辰,抹划了半个多小时,直至把自己搞到头晕眼花。 真邪性! 罗南用力眨眼睛,还用笔尖挠头,一时好生纠结。要在以“万”计数的星辰中,挖掘出一个规律,是不是他想得太多?可那份莫名其妙的兴奋感和沉迷感…… 总不是他太闲了吧? 也在这时候,星空界面微微亮起,罗南再次眨眼,有变化! 虚脑a的ui界面,从常规意义上考虑,大约是指两部分的映射:一个是外骨骼,一个是外空间飞舰。它们都如卫星般,环绕虚脑飞行,却也都处在一个“不可读取”状态。 可如今,原本只是一颗主星、两颗卫星环绕运行的单调界面上,莫名出现了新的元素。 罗南挥了挥手,把之前点划的线条扫净,也就更清楚地看到,就在“外骨骼卫星”的外侧,出现了一块扭曲的轮廓,乍看去就像一团灰暗薄雾。 这是没有扫描完成……不,看薄雾中的核心结构,仿佛某种抽象符号一样的东西,可是面熟得紧! 十多根线条盘结扭曲,看似无意义,其实增一笔、减一笔都很困难。看得久了,仿佛连这个世界都要扭曲掉。 这是魔符! 确切地讲,是人面蛛核心特质的映射。 罗南当初就是因为发现了这个扭曲的结构,据此给自家的人面蛛命名,这也就是“魔符”的由来。 扫描了一圈儿,把我的‘信众’挂上来是什么意思? 更奇怪的是,这团象征魔符的薄雾符号,并没有直接绕着虚脑旋转,而是挂在了那个很酷,但体积比例不太符合现实的外骨骼外面,就像是卫星的卫星。 罗南正觉得奇怪,很快在魔符外沿,又出现了一个图像,比魔符映射的雾气要小上一圈儿,隐约如山势投影,危壁巉岩,犬牙交错,颇为阴森。这玩意儿就更好分辨了: 血魂寺。 星空界面倒是越发地丰富了起来:紧接着又是两个图像,出现在血魂寺的外围,这回更清晰了,而且也都非常熟悉。 一个长臂烂嘴的凶猿,是袁二;另一个状如常人,阴影外覆,是摩伦。都是由血魂寺制造的傀儡。 唔,又多出一个,与袁二、摩伦并列。这回是一团精光缭乱的电芒,又似在磁力的牵引下扭曲变化,并无常形。有前面的元素为先导,罗南很快就确认,这团电芒,应该就是金桐那颗灵光种子的映射。 这下子,三个傀儡都齐活了。而且都比血魂寺的图像小一圈儿,就像是小卫星那样,围绕着血魂寺转动。 更上一层,血魂寺围绕魔符转动; 魔符又围绕着外骨骼转动; 最终,外骨骼再围绕虚脑运行。 如此,就形成一个层层递进的古怪“天体系统”。 罗南于是就知道,这应该是以父子层次关系为根据的异形树状图。别的不说,倒是把魔符那边的体系,都给展现了出来。 只不过,这是什么标准啊? 扫描信众?外接神经元扫描的无形波动,似乎也切过了猫眼那几位,却没有丝毫反馈回来。而且,为什么会作为“外骨骼”的子层挂载上去?难道还要他装备不成? 新出现的三层五个图像,悲剧的仍是不可读取状态,但又有不同。 魔符完全是和飞舰、外骨骼一样的暗灰色,不见任何动静。但在它的子层,血魂寺已经隐约着了些色彩;至于更下一层的袁二、摩伦,包括金桐的灵光种子,甚至闪烁着熹微的光芒。 他意识点触,果然,是开始解析的状态,有一些特殊的反馈。而且随着时间流逝,变得越来越明显。 罗南像是变成了听诊医生,意识一次次从这几层图像上面掠过,感受那细微却又持续不断的变化。 不知不觉,十分钟过去了,呈现在罗南眼前的图像,已经展现出了更清晰的新情况。罗南也终于读懂了一些信息,那是相对直观的量度感受,还原为他可以理解的数据比例。 十分钟时间,这几个新元素的解析进度,已经出现了很明显的差异。 金桐的灵光种子,解析进度大约是12, 摩伦的解析进度,则是07, 至于袁二,其进度值刚到01。 要说这种速度,如果一直持续还能接受,就怕像观想图形那样,憋了两个月的99…… 可问题是,三者之间的进度差异,有点儿说不过去:速度最快的金桐的灵光种子,其次是是摩伦,再然后才是袁二。 还有,再往上一层去看,不知不觉间,血魂寺的解析进度也来到了04,位于摩伦之后,袁二之前。 这个有点儿乱……需要理一理。 罗南动笔,将四个元素解析进度重新排列了一下:金桐12,哦,现在是13了;其他三个,摩伦07,血魂寺04,袁二01。 这里面逻辑让人看不懂了。怎么说也应该是更高层级的解析起来更困难。可看金桐灵光种子的夸张速度,今天就差不多解决了? 其次就是血焰教团系统的,解析起来也比较容易。是比较契合呢?还是比较浅薄? 最后就是袁二,这头畸变种明明已身属血魂寺,沦为傀儡之流,偏偏解析起来最困难。 难道说云端世界的原住民,论层次和复杂程度,其实要比血焰教团更高一截?可它怎么还能复杂得过金桐? 一个混乱系的畸变种,层次还要高过超凡种?还是说,灵光种子本身太过虚弱,就更好处理? 罗南掐了掐眉头,一时理解不能。 六耳微微震动,是预制的闹铃响了,代表晨跑时间到。 跑不跑无所谓,但他要借机和瑞雯见个面,避免冷落了这位可怜女孩儿。还有一些具体事项,需要和秦一坤等人讨论、安排。 罗南只能将一堆问题押后处理。他匆匆将心中的疑惑略加梳理,形诸笔端,避免日后遗忘。草草梳洗之后,便下楼出门。 此时正是一年当中,日头最短的时间,六点来钟,外面还是一片漆黑。冷风冻雨依然,也亏得这处高级住宅区,庭院中也有地热系统,没有结出冰层,可出了院门就大不一样了。 对自己一手造成的境况,罗南才不会在意。跟随修馆主修行这几十日,别的不说,体力、爆发力、平衡力、协调力都已经远超常人,就算是可以充做溜冰场的冰层上,他的步伐依旧稳健且轻盈。 罗南始终关注虚脑界面。解析仍在进行,不管是哪个先完成,应该都有助于他进一步认知这个奇特的a,奇特的系统。 就是不知道解析完成后,会是个什么样的情况,想来不至于变得更糟……但愿吧。 第三百一十章 脑越野 “这座白骨山哪,本来强度也就是那么回事儿。不过金桐在上面一场大战,他那个‘电极金身’……哈,这名是我瞎起的,但他以金属化躯体引导强电磁场作用的本事确实不错。 “正是由于高压电流的电离电解作用,将大量骨骼碾碎,再重新黏合,等于是做了一次提炼重塑,原本一堆破骨头,强度倒是上去了,而且大部融合,轻易不会再坏掉,拉回当个纪念品,卖个百八十万,也是可以的。” 在里世界著名专业评论节目“览相观”上,一位白发老人正嘻嘻哈哈解读夏城外海,那座大战之后的“遗迹”。 “没错,造就这座白骨山的一半功劳,都是金桐的。但山势法度结构的话,应该与他无关,他没这份艺术感。而且,我觉得吧,应该在很久以前见过类似的造型……没错,没错,它具备里世界的那种元素,以前也出现过,但有好久没踪影了,我都要忘干净了。再说这个问题也不应该问我。” 美艳主持人浮夸的惊讶表情如果直译的话,大概就是:,难道我们找了一个骗出场费的? 当然,这只是主持人功力不足可能引发的错觉。事实上,当“览相观”节目重金邀请到这位白发老先生——资深超凡种“鬼眼”车夷参与节目之后,在昨晚黄金时段的里世界收视率已经达到了恐怖的77。 这样的数据,等于是除了部分游走于荒野之上、没有收看能力的那部分人之外,几乎九成九的里世界成员,都在收看、研究这档节目。 昨晚一直用功备课的罗南,就成了不怎么合群的“百分之一”,以至于今早晨跑的时候,还要补课看重播。 这位名头阴森的白发老人,是里世界出了名的“为老不尊”之辈,他曾经以“透视眼”能力肆虐一时,结仇无数,但还是安安稳稳活到现在,由此可见其能力之强。 此时,车夷笑得眼睛都眯成了一条缝,而这多半是与他搭档的美女主持人的缘故——天知道他眼睛里都看到了什么。 非但如此,他还倒打一耙:“别用这种眼光看我,难道你不觉得,深入挖掘身心内涵,要比打量这座白骨山更有乐趣?” 又吃老娘的豆腐! 美女主持人一边暗骂“”,一边摆出恰到好处的好奇神情:“您的意思是……” “来,把控制器给我。对对,我们来重点关注一下。” 来自于战姬直播节目的第一手视频资料,在车夷的控制下开始快进,到了后半截,他按了暂停:“且不说战姬那小姑娘,给出的面部特写是不是基于颜值的问题。你们不觉得,这位本来颇有我当年风范的小伙儿,此刻的眼神让人有点儿出戏吗?” 导播顺势就给了一个特写,使所有收看这档节目的能力者们,可以清晰看到,当时正站在白骨山顶的田邦,专注而冷峻的神色瞬间。 此后的节目就沦为了车夷老不修的脱口秀,也就没有了收看的意义。 罗南关闭了视频,长长吁出一口浊气,心里的念头是:终于有人发现了啊……感谢田少将的神助攻。 直到这个时候,外界音波对听觉中枢的刺激才姗姗来迟。这其中有一个减速又加速的过程,以至于秦一坤的言语初始显得格外缓慢,中间又骤然加速,呈现多倍速快进的情况。 即便有种种的不适,罗南还是获得了一个转移注意力的空隙,得以成功接收本该自然忽略过去的外界信息。 这正是统筹术的一种应用。 按照万塔院长的说法,这是通过主动对外界物质波施加影响,使原本并发而必将有所忽略的多股信息流,形成一个先后主次分明、可以充分接收并处理的任务序列。也就是迫使外部天地的秩序,按照施术者的秩序和规则行事,以配合人类心智串行工作的常态。 在罗南看来,所谓的“影响物质波”,全可以替换为“精神与物质层面交互干涉”,但这并不影响他理解践行这一原则。 他现在这些还只是很初级的应用。 目前他最多只能同时处理两个视听类信息源,更别提干涉信息造成的明显变形。要等他修炼到干涉、排序、存储、释放、处理和执行完全自然化、没有一点儿人为干涉的痕迹,那才算是真正的登堂入室。 距离那一步,罗南还有大量的练习要做。所以他一点儿也不浪费时间,能用上这门技术的场合,就绝不会错过。 或许是老天爷对他努力用功的褒奖,他今天早上接收的几个信息源,告诉他的都是好消息。 秦一坤说的是:“车前辈基本上都在围绕白骨山做文章,对于金桐的生死、相关战斗推演都闭口不谈。而且他虽然在夏城外海做节目,却只在游轮上厮混,没有入境的意思。目前为止,态度还是比较中立的。” “算是个好消息吗?” “如果能一直保持,而且节目结束后即刻离开的话,可以对很多人起到示范和带动作用……这就是个好消息没错。” 从目前来看,夏城这边因“千分之二”、“一百六十亿”而形成的躁动局面,竟然给按住了。 这或许是因为夏城9号和10号一日夜间横尸百具,或许是因金桐“生死不明”,再加上政商、军商勾结的黑手也被狠抽了一记…… 而此时的罗南也不会忽略,夏城分会在里面起到的关键作用: 半个小时前,武皇陛下控制的财务委员会,将他昨天所消耗的荣誉积分账单,发送过来。相较于上周总账极具冲击力的数字,单日账单显得平淡而琐碎,可那一分一分拼合而成的台账,用最直观的方式告诉他,维持这个局势,夏城分会整个系统、各个方面做出了怎样的工作,而换算成世俗世界的财富,又是怎样的一笔开销。 可话又说回来,武皇陛下发账单,也并非是要抽他的脸、出他的洋相;也不是为了让他谨记、反省和愧疚。其现实意义在于,他在制定作战计划的时候,必须把账单上显现的几十条因素通通考虑进去,不如此就永远称不上全面,也永远都需要别人在后面替他擦屁股。 要把所有的元素全部考虑到位,绝不是一件容易办到的事情,常规情况下,他需要一个庞大的参谋团队。可问题是,某些极其**的个人元素是不可能公诸于众的,就算是武皇陛下、欧阳会长也是如此,处于“新手期”的罗南,需要保留的底牌只有更多。 怎样调和“周密”和“隐密”之间关系,是罗南必须要处理的问题。 武皇陛下的“万人敌”要求,正与之对应: 罗南必须早早框定一个思路轮廓,而且不能太小——他要有明确的目标、阔大的格局、更要有核心的手段。当这条主干确定了,武皇陛下的“账单”就可以发挥巨大的作用,他可以据此去理清线索、填补漏洞,激发灵感。 目前罗南心中确实已经有了一个轮廓:也就是搭个框架吧,他已经有了不止一次的成功经验,只是这回,范围要广阔得多。 基本上,只要是灵魂披风的覆盖之地,只要是魔符等信众的作用所及,都是他的攻防范围。 嗯,还有夏城分会的资源,武皇陛下的提醒他不会忘记。他甚至还举一反三:不但要看到资源,还要看到资源的对立面。他的战场,要比最初估计的还要广阔、还要复杂……得多! 可很奇妙的是,随着对形势的进一步了解和深入,罗南意外地发现,他在其中的操作空间正在不断变大。 就像今早夏城的络,那是他以前从未想过,却又意外容易入手的角度。 随着魔符编织的无形之网持续扩张,他的行动主线每时每刻都在抹去迷雾和色块,显露真容——那让罗南本人都很惊讶。 “记着,这只是脑子里浮动的幻影。” 罗南给自己提醒,所有的这些,都不是他在跑步时的空想和设计就能够代替的,他需要更多的准备、真切的试验,同时也必须具备更多有足够弥补漏洞的应变力和硬实力。 幸运的是,在最早的粗劣设计中,他已经考虑到了以上的因素,并且做了一定的安排。看到老不修“鬼眼”对白骨山丘的种种猜测,他觉得火候差不多到了。 可在这个时候,虚脑a倒成了一个x因素,还是那个问题: 这场突来的扫描和解析,会给他增加一张底牌?还是会让事情变得更混乱? 在罗南“选择那份选择”之后,这就成了命运之神关注的领域。或许,他还可以祈求一下某个基因提供者的节操? 罗南停下脚步,一个小时的奔跑只是微不足道的热身,但他的大脑却以超高的强度,进行着死亡越野式的轰鸣运转。 当他在社区外停下的时候,甚至觉得有些眩晕,这是心力消耗过大的表征。就像万塔院长所说的那样,“统筹术”从来不是一个省力的技巧,它只是让大脑在消耗能量的同时,变得更高效。 陪跑的秦一坤向他比划了下大拇指,转身离去。罗南下意识地又关注了下虚脑界面,查看各个新增元素的解析进度,然后他就看到: 金桐的灵光种子仍然遥遥领先,而且……简直像出了bug的样子! 解析进度,37。 其他三项加起来,都远不够它的零头。 这是怎么了?难道早饭后金桐的幽灵就要跳出来索命寻仇? 第三百一十一章 流量帝 今天的早餐时间,看上去和平日气氛并无差别。 姑父刚刚完成主厨的责任,坐在餐厅主位浏览新闻消息。 姑妈安排好碗筷之后,厉声喝斥最懒惰的莫鹏下楼。 莫雅早早坐在餐桌前,但面前单独摆放了一份减肥餐。虽然莫雅的身材绝对在,明堂文化公司打定主意,要让她在摇滚主唱的身份之外,再镶一层优质偶像的金边,而立足未稳的莫雅,暂时还在隐忍。 至少罗南是这么认为的。 睡眼惺忪的莫鹏从楼梯下来后,姑妈转向罗南道:“今天放学没事吧。” “哦,没有。”罗南乖乖应声。 其实他已经知道姑妈要说什么,据万塔院长报备,昨天已经做好了某种心理准备的姑妈,专门打电话联系,约好今天去福利院,实地勘察,自然也要与瑞雯见面。 果不其然,姑妈下句就是:“昨天已经耽搁一天了,今天无论如何要去福利院看看。照你说的,像瑞雯那样的小姑娘,心理应该比较敏感,既然咱们要帮她、照顾她,就不能弄生分了。” 您好心……但是想太多。 瑞雯在罗南认识的人中,是了,又天然与其他人保持距离。 说自闭吧,没那么严重;说高冷吧,又很听话。相处这两天,罗南就觉得,这位小姑娘的思维方式已经和正常人拉开了距离,她就像一只混迹在人类世界的乌鸦,用超然于种群的视角,观察这个世界…… 不,也许连观察也没有,仅仅是随波逐流地活着。罗南甚至在想,也许她所有的意志和追求,在踏上裁决之路、杰克死亡的时候,就已经燃烧殆尽了。 罗南当然不希望瑞雯成为一具行尸走肉,但他对此也没有什么头绪,也许将小姑娘送入正常的家庭生活,会让她发生改变呢? 但有一个很微妙的问题:这种生活,罗南以及他的家人还能提供吗? “没事,昨天我去了。” 莫雅用餐刀“丁丁当当”地将生菜斩碎之后,略舒郁气,终于有心情回了一句:“瑞雯么,还是很萌;那个福利院也还不错,虽说位置不太好,可内部环境真不错。听说整个设计装潢都是万院长带着孩子们,一点点地做起来的,简洁温馨,真的是超顺眼,还很有格调。” 那你知不知道你突然驾到,让福利院鸡飞狗跳,也迫使瑞雯跨越六十公里的距离,闪现回去扮萌啊? 罗南埋头喝粥,腹诽不已。 还有,竟然觉得瑞雯很萌……这是她们有缘分的表现吗? 莫雅除了夸赞瑞雯和福利院环境以外,对万塔院长的印象也不错:“那个万院长也挺有魅力,是个很专注的暖男。听说以前是个旅行家,后来在荒野上有所感悟,就回来做慈善,很踏实的一个人。” “这样啊,听起来还不错。” 虽然罗淑晴女士对莫雅的散漫一直很有意见,但与此同时,她也非常重视莫雅的眼光和评价,将其视为重要参考。 从这个意义上,也许姑妈心里认定,自家长女才真正继承了她的天赋血脉? 根据莫雅的说法,她稍微修正一下思路:“要不,今天就带瑞雯一块儿吃个饭。一家人都去,在附近找个馆子。福利院那边,去两个人带瑞雯出来就好,太多人恐怕对其他孩子有触动……” 罗南心中佩服:太后您考虑得真周全。 然而下一刻,罗淑晴女士就证明了,她考虑得比想象中还要多:“对了,我准备联系一下翟工。” “啊?” “他资助的那个孩子,叫翟维武是吧,和瑞雯在一起的。不妨也请他们来。这样几个孩子在一块儿,等于是个小型派对,不至于太拘束……可惜,时间太紧了,要不然在家里可能效果更好。” 罗南眨眨眼:您确实想多了。 莫鹏刚刚击败睡魔,这时候才回神,表现得很惊讶:“你说这个派对,我也去?” “你自愿退出这个家庭团体?” “没有的事!我是说低空公交速度太慢,赶不上饭点儿,放学了谁来接我一下。” 主位上的莫海航平淡开口:“让你妈拐个弯儿吧,作为补偿,今天我送罗南。” “……这种公平真可耻。” 莫鹏悲愤得像条狗,却仍只能咽下爹妈丢给他的骨头。 罗南微愕转过视线,莫海航却又一次低头看桌面上闪烁的新闻信息,好像刚才那句只是最单纯不过的临时决定。 十五分钟后,罗南坐上了姑父的家用休旅车,同时也做好了再次面对质询的心理准备。在这份心态下,他投射到驾驶位上的眼神,其实挺幽怨的。 您昨天一整天,在班上就没干正事儿吧?查阅资料数据不打紧,查到虚假消息也没问题,可那都是花积分买来的呀! 对这样有心计、有手段的长辈,罗南真是觉得心累。 可出乎意料的是,在路上姑父仍是在延续有关瑞雯的话题,更多地探讨瑞雯的性情、心理状况等元素。 这些也正是罗南一直在琢磨的事情,不免也要多说几句,讨论如何让瑞雯更好地融入正常人的世界。 如此一来,他的心情倒是不自觉放松下来,干脆就借此机会,再次运用半生不熟的“统筹术”,模拟并行任务。 除了对话以外,还可以看看虚脑a什么的。 早饭时间过后,金桐虽然没有冤魂索命,但其灵光种子的解析进度仍然是一马当先,目前已经突破了60的关口,当真是谁也阻挡不了它的狂飙突进了。 罗南对这种bug级别的解析进度,略感不安,但更多还是期待。也许当本次解析完成后,他就可以对虚脑a的内核,有更加直观的认识。 现在的a界面,看多了真让人烦躁。念头扫过星空界面,倒是时不时都会新的发现,可以确信,这个交互界面之内隐藏着很多功能。 可相应的,也会有不可索解的文字翻出来,即使同属于象形文字系统,即使很多看上去都似曾相识,却无论如何也无法解读。 交互不成,功能受限,罗南一个也操作不了。 所以说,文字就是天堑,文字的阻碍,就是文明的区隔。罗南忍不住就在想,难道在外接神经元之后,真的存在一个不可思议的文明……比如外星人之类?那些不可索解的象形文字,也许就是外星文明的载体? 类似的想法,已经不止一次出现,却难以形成定论。 罗南几乎以为,上学之路就要在家庭对话和无意义的畅想中过去,冷不防就听到一句话: “你现在的搜索指数很高。” 呃? 在姑父的话音入耳瞬间,罗南头皮一激,当即就将对话任务的优先级,提到最高级别,但这并没有什么卵用。 “您说的是?” 莫海航自如切换话题,而且一击正中心窝:“昨天我拜托总局的朋友,大概做了一下了解。具体的细节没法统计,我们也没那么高的权限,但如果只考虑这两个月以来,里世界方面与你有关的信息搜索量、关联度的话,你在的排名相当高。 “我说的是排除夏城本地的信息,只计算其他区域对夏城的反馈,也包括量子公司等一些敏感企业。夏城分会所有在sca有记录的人员里,你的搜索指数排名第二,仅次于一位绰号为‘武皇陛下’的强者。倒是从上周六开始,相关数据骤降到均线以下,出现了统计学上的差异。是因为紧急事态吸引了所有眼球的缘故吗?还是说,有别的因素干预?” 罗南现在能够保持脸色在正常区间,已经是他能够做到的极限了。但这又有什么意义? 莫海航转过视线,与他对视:“感觉你在那边混得不错,是明星成员?” “……” 好吧,罗南承认自己脑子是懵的,“统筹术”什么的直接破功,也是拐了几圈儿,才大概想通是怎么回事。 不能说夏城分会情报工作不用心,如果姑父只从夏城本地了解,去单独的机构了解,肯定不会有什么破绽。 可他老人家直接绕开了这些,从信息流大数据着手,再进行推理判断,这真特么遮掩不住……除非将所有的往来信息流全部抹消,而那又怎么可能? 夏城的能抹掉?整个里世界的怎么办? 里世界抹得掉,量子公司又怎么办? 是罗南想得太天真了……现在要退款可以吗? 姑父并没有继续追究的意思,他反而在笑,真的在笑,而不掺杂其他的什么情绪。 “你们罗家的人,都是这个调调儿,好像在哪儿都能聚焦别人的视线。从荒野到城市,无不如此……也就是淑晴稍稍低调一点。” 罗南讷讷不能言。 “应该庆祝,能延续你爷爷和父母的路,我一直是景仰的,曾经也想参与,但终究不得其门而入,最多是个档案管理员的级别。所以,有些时候我也嫉妒来着——正常人与非常人之间,总会有一道鸿沟,我只能安慰自己说,那是天才和疯子的距离。” 说话间,莫海航敲了敲中控台,虚拟屏幕亮起,上面显示出一场传统的平面照片:“给你看个新鲜的,你们罗家的两个疯子。” 罗南视线投去,立刻就移不开眼睛。 第三百一十二章 生活照 照片上有两个人,罗南都是熟悉的,但也感觉陌生。 他们都穿着实验室的白大褂,站在皴裂扭曲的红土地上。其中左边那位头发灰白的老人,虽然比现在结实健康得多,但还能看出,那是他的爷爷,罗远道。 还有一个有些小帅的青年人,形貌依稀和老人相似,罗南的面部轮廓也能在上面找到依据,无疑这是罗南的生父,罗中衡。 两个人都是胡子拉碴,头发大概也有段时间没打理了,凌乱散落在额前,都绷着脸,作严肃状。 然而,其展现的情景,却值得旁人大笑一场。 这两位都是严肃脸,却都摆出了好似搞笑漫画式的ose,半侧身子,一左一右,甩手踢腿,四肢曲折,头颈做反顾且昂然状,好像最惨烈的“天鹅湖”现场。 罗南确实是笑了,也许这是他多年来,第一次看到某人之后,还露出笑容:真没法想象,这究竟是在怎么个情境下拍摄的。 “喏,你爷爷和父亲的搞怪照。据说,拍摄者是你母亲。没见过吧,想要吧?” “咳,我没……” “你那个不是东西的老爹曾经这么告诉我,如果你真的涉入了这片领域,不论发展好坏,可以从中感受一下他们当时的感觉:迷茫中看到快乐,顺遂里看到艰难。不过平常我中间裁开,把右边的那位复印个百十份,扔飞镖玩,你也可以试试。” “……好!” 接下来的路程已经很短,两人也没有太多话。罗南接收了电子照片,像素什么都还好,放在仿纸软屏上或者借助外接神经元进行意识浏览,都没有问题。 罗南还没有考虑,怎么设计飞镖靶子,短时间内,只是反反复复地看这幅照片、看那个家伙的形象——好像那人也不只是惹人厌的阴郁和神秘。平面的照片,却让那个身影多了一个侧面,变得鲜明起来。 休旅车就这样行驶到学校门口,但直到莫海航叫了一声,罗南才如梦方醒,抬起了头。 莫海航敲敲方向盘:“到点了,以后再看不迟,别迟到。” 罗南的反应,像是小偷被抓了现行,“啪”地一声合上笔记本,动作速率已经超出了正常范围。但他也知道这样反应过大,下意识掩饰:“姑父,你是不是还藏着类似的照片啊什么的。” “藏?” “比如我妈妈的照片,从小到大,我见过那么寥寥几张,最近发现的还是……”罗南顿了顿,将“树洞”一词咽回肚里去。但这个问题,确实是他想问的,在听到拍摄者的身份后,他甚至希望照片的视角向前面推移,将镜头之外的情境也囊括在内。 莫海航微怔,随即哑然失笑:“这事儿你问了可不止一回。” “啊?”罗南还真没什么印象。 “很小的时候,有六七岁?那时你大概刚刚明白什么是生、什么是死,哭着闹着要找妈妈的相片,可终究没能找到,后来倒是渐渐不提了,原来都忘了吗?” 莫海航有些惊讶,但接下来就又摇头:“以前有很多很多,可家里确实是没有的。你那个混账父亲离家之前,把他们所有的合照,包括录制的视频都拿走了,只剩下寥寥几张单人照……听说清文是不怎么喜观拍照的,留下的照片,绝大多数都是和你父亲在一起。” 罗南没想到,无意间还能听到这种信息,一时也有些愣神。 但仅过了半秒钟,冷不丁的一个激灵,把他从迷乱而温暖的意境中推了出来。 相隔两秒钟后,一直跟在附近的安保团队也发出警讯:“疑似狙击手,2点钟,距离2700,高度104。” 这是只对罗南提出的简单警示信息,而相应的战术坐标则通过其他渠道传给团队成员。 罗南并不需要这个警示,他只是被提醒了一记:他和平凡、简单而遗憾的生活,都还差着不可计数的距离,而且还有渐次拉大的趋势。 如此现实,让人无奈而又愤懑,偏偏还不能表露出来,只能在心胸间酝酿。 罗南深吸口气,随即对姑父露出笑脸:“我记起来了,所以回家要再好好翻一翻是吧……那,晚上见。” 说着,他就准备开门下车。 车厢里,莫海航提醒了一句:“别忘了晚上的聚餐。还有,下雨带上伞。” “哦。”罗南并不介意被自己亲手制造的冻雨淋一淋,可还是听话地拿起预备好的便携伞具。很快伞花铺开,几乎与此同时,数公里外的雨幕下,传来一声低骂。 微幅抽了下嘴角,罗南向车里的姑父挥挥手,踏着潮湿的地面走向校园。可没迈两步,莫海航又叫他一声。 “罗南。” 罗南扭头,下意识走回去,莫海航却让他绕过车体,到驾驶位这边来。 稀里糊涂走过去,罗南低头,眼看车窗降下,正想问什么事,却见莫海航伸手,一把掐住他的脸颊。 “啊喇?” 要说这对姑父和侄子之间,感情虽融洽,可肢体语言一向很节制的。对他们来说,这是十多年都少见的“亲密接触”。 罗南脸上有些变形,愣在车窗外。 莫海航笑着搓了搓他的苹果肌:“我也好,莫雅、莫鹏也好,指不定都有往你头像上扔飞镖的那天……与其那样,不如当面这样。你懂的,对吧?” 罗南脸上不疼,只是精细控制方面出了问题,最终只能咧咧嘴,即使仍被掐着脸,还用力点头。 姑父放手,罗南转身。 上一刻他狼狈,此时却冷静:正因为懂得,才要去做。 莫海航的车子驶离,罗南没有回头,慢步向校园走去,同时对安保团队发讯息:“目标已清除,恶意值满,威胁度低。” 那边响起一声口哨,来自于猫眼:“可怜的观察员……那哥们只是拿个了瞄准镜。” “但身边还是枪箱。” 这种观察员,往往并非是里世界的成员,只是活跃在世俗与里世界交叉的灰色地带。他们肯定不会是主攻者,但只要命令下达、报酬到位,随时可以成为专业的罪犯。 类似的小虫子,当成鸡杀了也没什么,但如果直接敲碎猴脑,效果应该更佳。 罗南转了下伞把,搅乱了近身的雨幕: 正好到了实验阶段,那就开始吧。 夏城以东洋面,比“白骨山”的原发现地还要远出两百多海里,已经是公海区域。某艘豪华游艇,就在这片海域随波起伏。 二层舱室,光线、电波和声音交织在一起: “4号‘眼睛’瞎掉了。” “死亡原因?” “基本上可以定性为‘滴水剑’,感应器有反应,颅压上升幅度明显。” “很好,他还确认了,10秒区间、2700米半径之内,不属于安全区,而且传回图像清晰。现在5号已经待命……哦,这个渣渣,他违约跑掉了。6号在哪里,让他在五公里外的观察点待命。” “那适合的地点就只有云都水邑了,你准备让他和夏城分会的人员跳贴面舞?” “也许舞伴是魔鬼鱼呢?反正跳舞的又不是我……掏钱的也不是。” 这时还有人抱怨:“为什么他们也叫‘眼睛’?感光细胞不好吗?” “因为你找不到12亿个同类专业人员。” “好吧,我只是觉得这有损我们的幸运值。” “幸运值在概率发挥作用的时候才有意义。即使万物皆概率,但要让它突破尺度,进入现实……呵呵。” 即便都是观察员,都有“眼睛”的代号。但观察员也是分等级的。举着狙击镜在几公里距离内观察、最终被爆头的只是炮灰级观察员;像他们这些在夏城外海喝着小酒、品着咖啡,从容地将炮灰传过来的信息汇总分析,那就是高级观察员。 如果身在夏城一千公里开外的辽阔海面上,仍能够被爆头的话,他们也只能认了。而就算是以里世界逻辑而言,这也不具备什么可能性,他们自然非常放松。 挑拣了几张清晰图像后,有人就提议:“让那位sca的高级雇员出趟差怎么样?一个指令的事儿。” “是不是太着相?” “我们又不需要他跨越太平洋,城区之间的调动就会让夏城方面很狼狈。都是做参谋策划的,想想这种临时作业,我晚上都要做噩梦。” “但sca不是傻瓜,昨天好像有不少高层都跑出去‘度假’了,这种情况下还敢玩动作,该有多疯狂啊?” 于是这个话题结束,但很快就有人提出改进意见:“相对来说,我觉得‘守护者’的歌手姐姐调动起来更容易。只要有通告,让她一天跑完二十四个行政区也没问题。她背后的明堂文化是个很合格的商业公司,而她也正需要提高曝光度。” 又有人插了一句:“这个‘明堂文化’资料上有标注是怎么回事?” “哦,它后面的投资方,有古堡财团的影子,但现在血焰教团已经跑路了,基本上可以算是没娘的孩子。” “资本可以轻松跨过太平洋。” “但超凡力量不行。” 舱室内的讨论氛围还是挺不错的,这时又有新的灵光闪现:“等等,超凡力量的话……我们可以让它行。你们不觉得,这是很好的操作对象吗?” 第三百一十三章 大框架(上) 立刻有人醒悟过来:“要血焰教团背锅?逻辑上……” “完全立得住:急于重整旗鼓,弥补在夏城的损失。也想借助以前的人脉,想来个近水楼台——看,很正常对吧?” “然而已经死掉了摩伦,他们拿什么去拼两个超凡种?靠黑寡妇色诱?年龄是不是大了些?” 一阵怪笑声后,补充建议出来:“我们可以给他们安排够份量的合作者,这需要花点儿功夫挑拣,可我们也不需要一个世纪谎言……而且还有一点,要比逻辑更重要。” “还有?” “就是时间节点!看啊,血焰教团的立教庆典是12月21日,距此已经不到十天。夏城大本营的信众基础受到冲击,元老挂掉,如果不做点儿什么,他们可能要过一场自教团分裂之后,最凄惨的立教圣日了,也许那就是全盘崩溃的时刻——你们知道,涉及到崇拜信仰,那就是最棒的理由。” “砰砰砰”的敲桌子声响起来,一帮“眼睛”们拍案叫绝:“d,被你这么一说,我都觉得血焰教团不惹出事来,简直就没天理。” 很快,这群高级观察员就将灵光一现的想法完善成策划,作为他们今天的观察成绩,封包、存储并发送。 小小的兴奋过去,人们又回到无聊的状态。毕竟在这两天时间里,类似的想法和策划,并不是一个两个,也不是十个八个,而是几十个上百个。 有专门负责整理的人就感叹道:“根本全部都是在‘守护者’那边打主意。什么姑姑、姑父、姐姐、哥哥,甚至包括七大姑八大姨,看上去真是一盘儿酸甜可口的软柿子。” 舱室里轰声笑了起来,对这个话题,一帮“眼睛”们最有发言权。 “最早表明态度,但他又不是超凡种。少年人总会因为冲动而办傻事。夏城分会看上去很强势,但已经陷到沟里去了,任由一个小孩子影响他们的布局……” “就算小孩子未来光明,可天赋不等于智商。听说那小子到现在都不同意‘安全屋’计划,妄想保持原有的生活节奏。那么,生活就会教他做人。” “攻得轻松愉快、防得狼狈不堪,就算起不到什么直接效果,消耗一下夏城这边的资源也是好的。不是有消息说,夏城分会内部意见声音也很大了吗?如果能够温水煮青蛙,在他们之间制造矛盾,甚至是反目成仇大家也能省不少事儿。” 一片大好的局面下,也有人提出异议:“可是这样一来,节奏就会拖慢了。” 很快,异议就遭到反驳:“慢节奏对我们更有利。夏城区区一个分会,就算有两个超凡种,再加上一批不靠谱的同盟,真要和全世界放对,早晚也磨死他们。” 这几乎是所有人的共识了,而且是政治正确级别的。偏偏不知道是哪个2b捅破了一张纸: “问题是外面的同盟也不一定靠谱啊。” 船舱里蓦地安静了一下,连呼吸声都听不到。还好有人及时打起了哈哈:“本来以为是一趟短差,万一真在冻雨里面飘上十天半个月的,老子的jj都要给缩一圈,回头上岸找乐子,那就是名符其实的苦逼了。” 一帮观察员哄笑起来。刚才失言的2b笑得尤其大声,不如此不能消解众人之间的尴尬。 还有人继续说着无聊的笑话:“知足吧,舱里明明热得鸟窝积水……咦?” 说话人正想问“谁把温度调这么高”之类,可就看见他直面的舱壁上,人形轮廓浮凸,如同一座诡异的浮雕,突兀展现在眼前。 而且,这块浮雕是活的,只眨眼的功夫,就迈步进来,好像金属结构的墙壁,只是一个可笑的幻景。 舱内的温度大幅拔升,瞬间提升了何止二三十度?所有人都觉得,灼烧皮肤的热浪扑面而来,不论是否是幻觉,如此场面,怎么也不可能是玩笑了。 “敌袭!” 舱室里至少一大半的人跳起来,他们虽然是坐办公室的观察员,但也都是水准之上的能力者。这种时候,遍布舱室的仪器不顶个屁用,他们必须靠自己。 还有人则是在第一时间就摔到桌子下面躲避,并通过各自的渠道,传递出警报和求救信息。船上还有专职的战斗和保卫人员,可到现在为止,他们并未做好安保任务。 舱室内不管是谁,心中都有解不开的疑惑:来袭者是哪个?他又是怎么登船的? 短短半秒钟后,什么疑惑又都没了意义。第一个发现者,也是跳得最早的那位,身形一下子萎顿下去,五官七窍都喷射出血色的焰光,暴露在外的皮肤,则生纹起皱,仿佛在瞬间被抽干了所有水分,也确凿无疑地抽去了所有的生机。 “血焰……” 惊叫声里,又一个人被血焰扑身,惨嘶着倒地。 舱外,安保人员的脚步和呼喝声已经密集响起。比脚步声还更早一线,舱门轰响,船上的最强者,b级强者胥虎,已破门而入,要打来袭者一个措手不及。 但这时候,来袭者的人形再度化为虚无,原本实质的身体,转化为诡异的烟气,如雾翻涌,从中迸出无数点火星。 所有舱室内的人物,雨露均沾,谁也没躲过去。 “窒雾碎火……我草啊!” 胥虎忍不住破口大骂,同时用更快的速度向舱门外闪掠,把后面的安保人员撞飞了一片。 这其实是在救人。 几乎是在他后退的刹那,舱室内轰声爆燃,火光带着妖异浓稠的血色,追着他的身形,在舱门口喷薄而出,形成狰狞的火焰魔舌,其冲击力甚至一路轰穿走廊、舱壁,打穿小半边船体,在冻雨飘洒的海面上闪耀。 门口东倒西歪的的安保人员,终究是让过了正锋,只有两三个倒霉蛋被烧成了焦炭,这已经是最好的结果。 至于那帮高级观察员所在的舱室,彻底被血色焰光充斥,惨叫声不绝于耳。里面没有一声属于生命的挣扎搏斗,只有生机化灰时的绝望哀鸣。 正如他们所预料的,他们确实没有遭遇到滴水剑领域,可在他们的逻辑和想象力之外,却有直接打上门的血焰杀戮。 身为安保团队的最高负责人,b级强者胥虎铁青着脸,一言不发。手下还在试图灭火,他没有制止,但更清楚,这是毫无意义的行为。 血夺魂,焰毁身,如此凶毒的血焰之下,就算把“眼睛”们强行从火场拖出来,也没了活命的指望。 事实证明了他的判断,等到安保人员扑灭火焰,火场里的人已经死了**成,暂时吊着口气的,也是大面积烧伤,火毒攻入脏腑,大半身子都熟了,还不如死了强。 至于来袭者,早已鸿飞杳杳,不知去向。 胥虎踏进火场,差点踩到某个垂死的“眼睛”。这位高级观察员几乎和地板烧结在一块儿,嘴里无意识地呻吟,也就是胥虎耳力不俗,才听清楚: “血焰教团,疯了;蜘蛛,疯了……” 任夏城外海的风力再强劲,也无法将一千公里外的呻吟和焦臭味道,吹到陆地上去。更不必说与之再隔一个大都市的遥远区域。 在夏城的卫星城“芒种”以西一百五十公里,是一片起伏连绵的丘陵地带,也是彻底的荒野范围。而就在丘陵的东北边缘区域,有一片开凿在陵丘内部的窑洞建筑,其名曰“野店”。 野店的建筑风格极具游民色彩,据说它几十年前确实是一处游民部落的聚居区。而现在,其主要功能是餐饮、住宿和物资补给,属于“探险家”和荒野游民等多种复杂群体的落脚点,也是与荒野最贴近的合法民用设施之一。 强尼是野店的第七任老板,他之所以买下这处所在,当然是看重它能挣钱、挣大钱。但还有一个次要理由:野店的位置位于夏城“27区次声波阵列”之后,处于这处永固工事之后,可以给顾客较强的安全感。 但自从夏城出了位“人形次声波阵列”之后,环绕夏城的几处类似永固工事逼格狂掉,野店也成为了旅客们嘲笑的对象。 幸好强尼不指望它讨生活,而且还超级喜欢这个话题带来的热门效应、大量情报以及暴涨的收入。 自从12月8日晚,夏城进入紧急事态之后,野店的住店人数、消费人数暴增。目前在此的住客,百分之九十九是奔着“千分之二小姐”和“人形次声波阵列”来的。而夏城分会的“拒止令”多少有点儿效果,这帮妄图捡便宜的loser,就像一群红眼耗子,对香饵垂涎欲滴,又不敢踏进充满杀机的铁笼,只能在夏城周边徘徊。 两天多的时间里,有一些人或团队接受了雇佣,潜入夏城冒险;还有一些人或团队仍在寻找机会。 强尼爱死了这种氛围:这两天只是那位罗同学亲属的情报,就为他带来了上百万的收入,相应的风险,却不值一提。 谁让他还是夏城分会的成员呢? 强尼坐在窑洞二层的角落里,盘算情报该怎么更新升级,也许可以去参加那位罗同学的初级课堂? 如果那位能活到14号,想来很多人会对他的能力感兴趣,到时候加个“震惊!罗南的能力之源原来是这个”之类的标题,单纯挂到网上,也能血赚……可中间这段时间怎么办? 便在这时,大堂经理过来抱怨:“老板,巴泽又要记账。” 第二百一十三章 大框架(中) 强尼还沉浸在赚钱大计的氛围里,一时没反应过来:“哪个巴泽?” 大堂经理撇嘴:“就是公正教团的那个。都什么时候了,在这儿还大咧咧地把自己当爷,真以还是两个月前?” 自从霜河实境事件后,公正教团折损了安翁、安成礼两名祭司,作为核心战力的祭骑士们,也差不多死绝,后续支援却迟迟不到,这里的教团分部陷入了最虚弱的时期。 目前主事的郑晓主祭,从来都不是个强势人物,面对持续复杂的局面,第一个指令就是收缩待命,为此甚至还处理掉了一批产业。 强尼购置的“野店”里,就有公正教团的部分股份,现在已经全抽出去了,所以大堂经理的情绪理所当然: 都没你的份儿了,还装什么大尾巴狼? 强尼原本还想和大堂经理聊聊管理艺术,但长年在混乱中练就的利眼,发现他最重要的情报源之一进入了酒馆,于是他摆摆手:“由他吃喝又怎样?b级强者,应该有这种待遇。” 大堂经理冷笑:“他一个祭骑士,没有祭司在后面,算什么b级!” 那也比你这个卖屁股的娘娘腔强出一百倍。 强尼心里也在冷笑,但最终只是道:“好了,这段时间任他喝。真要喝醉了,吐出一两个公正教团的核心机密,转个一两手,一个酒窖都能赚回来……” 两句话把大堂经理打发掉,让这个时刻掐着兰花指的伪爷们滚蛋。强尼正感慨一位职业经理人应有的风度和见识,可往一层的吧台那里扫了记,眼皮也跳了两下: 血能量,那是只能用荣誉积分等里世界渠道进货的超级饮品,可巴泽不但鲸吞牛饮,特么还用它浇头! 这下子,连强尼都怀疑了,那混蛋难道是明知道股份撤掉,所以专门过来装疯卖傻打秋风的? 可作为老板,既然话已吐口,只能硬着头皮坚持下去。而这时候,“情报源”已经上了二楼,他向那人招招手: “嗨,黑箱。” “伐可友,是铁箱!” “称呼而已,没什么区别,不过你如果能拿出更好的货色,我叫你宝藏都可以。” 故作亲密地交换几句脏话,再碰碰拳头,两个人在桌子两边坐下来,进入交易模式。 和强尼这种在协会挂名的外围成员不一样,铁箱是夏城分会的行动组成员,是协会比较着力栽培的中坚力量。所以,在情报信息的获取上,有着天然的优势。 夏城分会以前的“八面漏风”状态,铁箱这种人至少开了一扇窗。也因为如此,面对逐渐收紧的内部纪律,这哥们儿也是满腹牢骚:“现在真特么混不下去了,我们纯粹就是防爆墙,直面核爆,然后死得毫无价值。我一定要离开,越快越好……所以我现在很缺钱、缺路费!” 强尼呵呵发笑:“看在合作多年的份儿上,我愿意多给你筹集一些,可是最后的项目,我们必须找到亮点或爆点。” “去你x的,也许我应该往你嘴里加送一份爆汁肉丸。就因为你糟糕的态度,夏城的物价又提了一格。” 两边用亲密和狰狞难辨的态度,进行密切交流,十五分钟后,终于艰难达成一致。铁箱又一次筹得了他的“路费”,而强尼则收获了某个福利院的相关信息,以及未来几天夏城分会行动组的预定计划。 不管价位是否称心如意,铁箱习惯性地黑着脸往下走,强尼才不会告诉他,这就是“黑箱”的由来——什么,你说黑箱操作?他们这个层次还不配! 但很快,强尼就丧失了调侃的心情。就在这十五分钟的时间里,窑洞一层的吧台前,巴泽至少败坏了两个积分的美酒,顺利地把强尼刚才的收益打掉一半,甚至还要继续下去。 这下,强尼不只是眼皮,连眉毛和苹果肌都要跳动了,但他还真没胆气和这个夏城知名的肌肉男冲突…… 是的,这就是最根本的理由。 强尼唯有眼不见为净,绷着脸离开座位,回到他在更上一层窑洞的私人房间:情报是有时限的,他必须让它们快点儿兑现。 然而刚回到房间没多久,经常登陆的暗网甚至还没有通过审核,大堂经理就打了电话,其实也不用,强尼所在的窑洞已经在震了。 他只听到一个无价值的汇报:“巴泽叫住了铁箱,把他泼了一脸,然后打起来了。 “我x这头黑狗!” 强尼终于忍不住破口大骂,问题是这毫无意义,最糟糕的是,一层窑洞的情况还很快失控了。 最初三十秒,“娘娘腔”还能向他哭诉资产损失和人员伤亡情况。但在一次震耳欲聋的爆炸声里,那边就绝了声息。 强尼立刻给“野店”的安保队长打电话,可得到的消息让他心血上涌,两眼发黑:他每月支付数百万薪资的安保团队,差不多已经全部仆街。至于请来看场的两位头面人物,他们甚至来不及和“无祭司加持的祭骑士”过招,便淹没在莫名兴奋的住客和酒客人潮里。 现在楼下已经是一场乱战。 绝大多数人是奔着一个目的来的,可僧多粥少——什么千分之二、一百六十亿,从来都没有说过可以均分的。也许很多人都抱着“大佬吃肉,俺们喝汤”的念头,可喝汤的人再少一些,不是更好吗? 隐性的竞争和打压时刻存在,相应的敌视和仇怨也层层累积。在大目标下,这些“火药”还可以有所控制,暂时码放在每个人心底,但前提是,千万别走火! 强尼头皮要炸了,如果任混乱持续下去,累积的火药彻底炸开,就这家野店还能保留,也很快就要迎来“第八任老板”了。 每到这个时候,前任老板的下场总不太妙。 他开始疯狂拨打电话,给各个投资人们,也给附近真正的大佬——军方在这里有干股的,偶尔还收点儿孝敬。别的不说,只要派出来一个小队,哪怕是象征性的…… “嘭”的一声闷响,地板明显震动,强尼差点儿给弹起来。他骇然回头,就看见以红土夯实并以钢筋加固的楼板,被硬生生打穿。 穿透的洞隙中,刚刚才和他做完交易的铁箱,半个身子钻上来,头部发扁变形,而腰椎看上去也已经断了,眼眶里眼珠都爆了一个,仅余的那只还有黑红色的血洞,茫然往前看,与强尼的视线接个正着。 直面这一幕,强尼连大腿毛都要支立起来了。而紧接着,三重防护的大门被一脚踹开,仍抓着一瓶“血能量”的巴泽,咧着嘴,摇摇晃晃地进门。 很快靴子踩落,铁箱半边身躯又坠落下去,闷响传回,然后就没了声息。 “巴泽,你疯了!”强尼这一刻的嗓门,尖利得超过了他的大堂经理,他完全忘了什么样的态度才是正确的,只能凭着本能叫嚷,“我是夏城分会的会员……” 话到这里,他才记起,刚有个会员被一脚踩到楼下,后面的话音戛然而止。 巴泽咧嘴一笑,对着他晃晃酒瓶:“酒不错!” 瓶子的破碎声和胸骨、血肉的爆裂声同时响起,仅剩的一段瓶口残骸砸穿了强尼的胸口,并起到了钉子的作用,将他钉在墙上,血浆和内脏碎片“噗噗”地喷洒出来,很快染红了大块地板,还向之前铁箱撞透的洞隙流下去。 强尼睁大眼睛、嘴巴张开,仅存的气息和生机,混着鲜血从里面涌出来。而在他扩散的瞳孔中,巴泽散去了那猖狂的笑容,略微侧过身子,虔诚地单膝跪下,单手抚地,一手扪胸: “荣耀尽归吾主。” 强尼眼前的景物虚化了,而恍惚的意识似是进入了另一个空间。他见到了层层叠叠的网格,如同阴湿丛林里交织铺张的蛛网,粘连在虚空的每一个角落。 一切的一切都在蛛网上颤动,包括他暂时未散尽的生机和意识,并将这诡异的结构,染上暗红的血色。 他的灵魂似乎又被一根蛛丝勾着,沿着层叠的蛛网上行。可这片网络是何等深邃无尽,根本见不到头,只是依稀看到遥远深空之中,一团血红的日影——在那边缘叉开了多根节肢,屈折划动,恍惚如同一头狰狞的魔蛛,照彻一切、掌控一切、又毁灭一切。 强尼的思维就此终结,比他幸运的是,在第七任老板经营下的“野店”,最终还是熬过了毁灭性的打击。即使崩塌了部分结构,主体依然存在,只是往外搬运尸体什么的,委实费了后来者一番力气。 海上、内陆两侧的消息和血腥,被各种渠道传回到夏城,再广泛传播开来的时候,已经是中午了。 罗南刚刚放学,和薛雷一块儿回到齿轮,与瑞雯还有自己的安保团队共进午餐。像这样自由使用齿轮建筑的机会,每时每刻都在削减,他也分外珍惜。 不过,很快就有人打断了用餐进程。 “我以前只知道你是一位研三代,嗯,就是科研世家第三代了,可难道你还是一位隐藏的秘教权贵?血焰教团和公正教团已经都匍匐在你脚下了吗?” 章莹莹口无遮拦地表达她的情绪,而罗南什么都不用做,只是一张木然的脸,已经非常够用。 第三百一十三章 大框架(下) 至少在这一刻,谁也不会认为,罗南和血焰教团有什么瓜葛,还有“野店”那边,公正教团的大将发疯,关他屁事? 章莹莹也只是调侃而已,在她看来:“那帮‘观察员’真是自己作死,现场通讯纪录、录音什么的抢救出了一部分,据说那帮人觉得血焰教团是拔了毛的凤凰,随时能煲汤了,想着干坏事栽赃来着——他们根本不明白‘夏城地邪’的可怕,正好碰到血焰教团里哪个强者过路,顺手就给灭了。” 猫眼笑眯眯地抿着饮料,给出自己的看法:“或者是更粗暴的栽赃呢?” 章莹莹点头:“做得太简单,又没狠到家,可绝对是血焰教团的核心手法,这就有意思了。要知道,血焰那边也分枝开叉的,军方一定很囧。 “这边还能说是情况微妙,可野店那出就太搞了,一场乱斗,死伤率突破65,简直凶残到没朋友。对你来说是不错了,可协会也有人遭了池鱼之殃……铁箱你知道吧?回头多少也要表示一下。” “哦。”罗南应了声,丧葬费凑份子,一点半星儿的他也不在乎。 章莹莹与他联系,也不光是为了播新闻和吐槽,还说起了十四号晚上,初级研修班的课程安排问题:“为了照顾你的时间,你的课程安排在晚上。翟工的心得交流在你之前……” “嗯……嗯?等等,为什么翟工的在前面?”罗南一下子反应过来,不自觉抽了口凉气,“讨论什么的不都是放后面?” “解决不了问题的讨论没有意义,陛下的意思就是要你负责解决问题。” “她说了只是要开拓眼界和思路的。” “你都不知道人家在想什么,上去就吹牛,吹的还全是大路货,是让人家笑你一辈子呢,还是笑陛下一辈子?” 章莹莹义正辞严、话锋犀利,一看就是做过功课的:“现在的流程就是先讨论、形成热点问题、然后再解答,这才是正路。” “解答不了呢?” “呵呵。” “呵你妹啊!” 薛雷在旁边看得不忍,就提醒道:“你忘了老师侃大山之前说过的那些:‘咳,目前此事还没有定论,我只是提供一种思路……’,喏,这个可以吧?” 罗南一喜,重拍薛雷胳膊:“太可以了!” 章莹莹冷笑,几秒钟后,罗南忽觉异样,在朋友群里一扫,便见刚才薛雷教他的那招已经在群里重播了,下面一串狂笑捶地的,还不断有人加入,阵形齐整。 高智商腹黑男竹竿最后一个发言:“刚刚编了个自动分析的小程序,大伙在群共享里下载就好,配合六耳有奇效。咱们可以看看罗教授一堂课,会说多少个类似的关键词和关键句。” 一堆人鼓掌狂赞:“十秒男果然名不虚传!” 罗南心态崩了:“章莹莹你搞什么啊!” 章莹莹嘻笑着挥手:“意思就一个:好好和翟工交流,认真做教案,别想那么多有的没的,术业有专攻,目前你还是做讲师、以及为大家刷卡更有前途!” 对话结束。 罗南坐在椅子上长长吐气,有句话他很想说出口,但最终留在肚子里:某人是不是误解了武皇陛下的意思? 薛雷则很迷惑:“刷卡是什么意思?” 猫眼笑嘻嘻地回答:“基本上,boss目前正为一半左右的夏城分会成员提供报酬,具体的可以看他的信用账单。” 罗南抽抽嘴角,懒得回应,同时也因为猫眼所说的,差不多就是标准答案了。 章莹莹的意思很简单:不管罗南是想成为一人敌也好、万人敌也罢,以他目前的实力,还是要在夏城分会的大框架下,进行相关设计。他提出思路、付出报酬,夏城分会负责执行——只要他的信用没有破产。 这看起来很符合武皇陛下的思路,但是罗南很想说:格式论和夏城分会的运行模式终究是不一样的。武皇陛下想看的,多半不是他在后者的约束下玩花活,而是想看他如何别出机杼,拿出一个更新奇、更具价值的框架体系。 罗南现在除了要跨过当前的难关以外,还要琢磨,什么可以拿出来给人看,什么要瞒下来。 当然,这不是件容易的事。 “哎,南子你脸色太红了吧?”薛雷发现了新情况。 “哦,没什么。”说话间,罗南下意识摸了摸自家的脸,确实有些发烫。 “之前一点感觉都没有吗?发烧了?”薛雷严肃起来,也伸手过来摸他额头,“咱们练武之人要么就不生病,生病就是大病。营卫失调、气血逆乱,平常有多大好处,生病的时候就一发都要找回来。馆主平常没少给我说这些事儿,你在他身边时间短,就怕认识不到位。” 罗南对自己的状态还是比较有把握的,笑着摇头:“真的没什么。” 旁边猫眼正试图勾引瑞雯开口说话,见两个爷们儿在那掰扯不清,就冷笑道:“说不定是他支的摊子太大、操的心太多,一时半会儿给压岔气儿了。” 罗南瞪她一眼,薛雷却很赞同:“思虑过多的确不是好现象,情绪上更要注意。” 触碰到核心问题,薛雷也没招。他知道罗南现在正面临什么局面,可这种层次的交锋,他能帮一把手,却无法起到决定性作用。 就在他们说话的时间,罗南的脸色已经恢复了正常。但猫眼之前说得没错,他确实是承受着惊人的压力。 而这正是他支立的“摊子”——某种秩序框架带来的。 罗南并没有局限于夏城分会的框架,但也没有单纯调用格式论框架作为主力。准确描述的话,他现在使用的,应该是“祭坛框架”才对。 是的,随着飘飞的雨幕,无声覆盖了整个夏城乃至于周边区域的,是魔符自带的那套“祭坛框架”,那个胜者通吃、败者凋亡的规则体系。 相对于格式论框架的空茫浑沌,还是这个屡建功勋的诡异框架,更有现实力度。 两天时间里,魔符日夜不停地穿梭,在偌大的夏城,织就了一张无形却又渗透人心的蛛网。 感谢武皇陛下,她告知了那些资本代言人、掮客和官员的身份,也让罗南抓住了那一点线条,以此为依据,层层外推,揭露了大量隐藏的枝节脉络,而上面连着、挂着、串着的人物,罗南一个都不放过。 罗南放任魔符去行动,从能力者到正常人、从军士到官员、从资本代言人到各个利益群体,只要可以渗透的,魔符都一一光顾,并迅速扩散。 时至此刻,成果丰硕。 没错,成果丰硕——说起来容易,可真要去操作,在成千上万的人心之中、包括那些实力尚在罗南之上的强者心头,缀上无形的毒丝,决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魔符能做到这一点,是罗南逼出来的;罗南能指出方向,则是被环境逼出来的。 他算不上是一个特别聪慧的人,可糟糕透顶的大环境,逼着他去思考。思考这一**动荡之中,是否有条一以贯之的线索,是否有个可以把握的内核。 他最初在想:瑞雯作为“千分之二小姐”,看上去是一切行动的核心追求,自己和亲属仅仅是实现这一追求的阶梯。 可细究起来,瑞雯难道是那些人追求的终极吗?显然不是,那些人抓到了瑞雯,还要兑换传说中的“一百六十亿”或“千分之二”,还要以其为阶梯,去谋求更上一层的利益和权柄。 由此一层又一层,一阶又一阶,永无止境。 而在茫茫的天梯尽头,若隐若现的轮廓投影,也不过就是“利益”二字。 罗南不敢说他看透了什么,但确实被逼出来了一份觉悟:一切的势力,一切的强敌,由始至终都不过是逐利之徒。正所谓“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难有分别。 事实证明,罗南把握的线索内核没有错位,拥有恐怖本能的人面蛛,正是从这条渠道一路渗透下去,侵蚀人心,无往而不利! 有了利益的羁绊,虚无的蛛丝也能形成牢固的缰锁,由此也就形成了一张覆盖整个夏城、刺入成千上万人心底,且不断扩张的巨大蛛网。 蛛网所涉范围,便是祭坛法则所在。 世人求利,祭坛予之。 这不是虚无之利、不是蝇头小利,而是真真切切直指生命核心层面的大利,是罗南能够给予的最高层次的收益。 罗南微瞌双眸,在他精神触及的广袤虚空中,覆盖着层层叠叠的“蛛网”,上天入地,遍接人心。就在这虚实不分的复杂网络里,有纯粹的生机在流动,以至于这繁复蛛网体系的每根丝线、每个角落,都渲染了波动不息的血光。 “蛛网”也是“交通网”。在法则覆盖的范围内,是真正的四通八达,无所不至。 罗南用“利益”敲开了万千生灵的心防,同时赋予的,就是这个“交通网”的便利服务: 在“胜者通吃,败者凋亡”的基本规则下,体系内的每一个败死者,其最纯粹、最具价值的那部分生机精华,都会瞬间传导至所有生存者那里,由大家一起分而食之。 人人如此,无所差别。 此前在外海和内陆乎同时展开的测验里,可以确信:实战状态下,傀儡摩伦直接形成的杀戮,被规则体系承认,没有问题;信众巴泽间接控制的乱战,同样也ok。 后面当然还要试验更远的关系,是不是仍然可以达到预期效果。可就目前来说,罗南已经将夏城这场逐步收紧的围剿,初步演变成了一场“祭坛框架”下的献祭活动。 这片领域之内,每个人都将自家性命作为祭品,摆在祭坛上,虽然他们对此一无所知;每个人又有充分的机会,从既定规则之中获得超乎想象的利益,即使他们依旧懵懂不觉。 现在,说不出是谁占据优势,可有一点是明确的:几乎所有的“猎人”,都已经纳入到罗南所掌控的规则体系下,要按照罗南划定的游戏规则来行事。 罗南的“万人敌”框架由此成就。 第三百一十四章 见收益 一顿午餐总算是磕磕绊绊的吃完了。饭后,秦一坤和高徳去调度安保团队的值班情况,猫眼则开始履行他的保姆职责,试图让习惯性高冷疏离的瑞雯尽快融入到大集体中。 薛雷本来是有事儿想和罗南商量来着,可这时候,翟工打来电话,与罗南讨论晚上聚会事宜。 别的都好说,翟维武小孩儿心性,有些话说漏了嘴,即使大家心中都有默契,也多半会有些尴尬的。 翟工就和罗南预设了几个话题,到时候尽量往那边引导。如此说了半天,自然而然地进入到十四号晚上那场课堂和讨论的领域。 怎么说,翟工也是知行学院大社团的客座老师,培训授课之类堪称经验丰富。 见罗南有点怯场,他就给罗南出主意:“我先写心得,回头根据这篇草稿,咱们再认真商量,看有什么地方比较有意义、有争议,根据这个延伸出你上课的要点和大纲。其实这和今晚上一模一样,我是助手,你当主讲;我引导,你阐述;咱们组团忽悠。” 罗南连连称谢,和翟工初步约定了时间,就在周三,也就是十二号晚上碰头,熬个通宵,把讲义什么的通通搞定。留出一天的时间,让武皇陛下审阅,然后就上刑场,啊不,是上讲台了。 通讯结束,罗南起身抻了个懒腰,又习惯性地做了两个导引拉伸的动作。经过修馆主这段时间的调教,类似的动作由他做来可以说专业到爆,肢体运转移位之时,全身关节筋骨皮膜等,都随之收缩舒张,气血升降,以至于他耳畔都响起了汩汩的血流之声…… 呃,这个与导引无关。 一两秒钟的功夫,罗南面颊脖颈,乃至于衣服遮掩的肩背等处,便又卷上了一层红艳的光色,体表温度都有些上升,甚至还出现了一些肿胀感。 还好这回发现得早,双眸瞑合之际,神轮身轮耦合,五脏六腑并筋骨脉穴等气机交互,阴阳升降,将这份骤然而来的气血之力,盘转运转,散入四肢百骸,以做强基固本之用。 “哎……呃。”薛雷乍开口,又截断,有点儿“狼来了”式的尴尬。这已经是他第二次发现罗南“脸红”的情况了,但此次消散得更快,几乎让他以为是错觉。 “又脸红了是吧?” 罗南知道薛雷担心,干脆给他个似通非通的解释:“可能是我这两天尝试形神深层耦合,时灵时不灵的。不过一灵起来,感觉内炼什么的进步飞快。” 另一边和瑞雯排排坐的猫眼,闻眼往这边瞥了眼,无声冷笑。 罗南现在脸皮越发厚了,视若无睹。 其实当前这种现象,还是猫眼刚才暗点的问题:摊子铺得太大了,祭坛框架要支立起来,罗南就需要承载巨大的压力。但他也确实利用“框架秩序的提供者和维护者”这一身份,享用着超然的特权。 由于“胜者通吃”的规则存在,祭坛框架体系下,就算有人死亡,生机被剥夺,这部分能量也并不能提取出来,而是继续化入框架之中,对所有幸存的参与者形成刺激、进行强化,一视同仁。 可问题是,人们进入祭坛框架,就像进入一家赌场,当然具有获利的可能,但他们也将为这份“从天而降”的可能,支付服务费和手续金。 再加上罗南本人的封闭体系,也穿插在其中,相当一部分隐形收益渗透滴灌,积少成多,次第收拢进来。 所有的这些收益,魔符似乎看不太入眼,没怎么理会,只帮助血魂寺吞了些,实现补给。剩下的,都通过封闭体系的大生产线,进行精粹消化,融入到罗南恢宏无尽的神轮冰洋之中,部分献给了持续扩张的灵魂披风,剩下的再由耦合作用,带动身轮运转。 神轮身轮构造的“齿轮组”,像是加入了保养液和润滑油,又像是裹了一层烧炼的炉火,不断滋补淬炼,而这就是罗南告知薛雷的那部分。 这里面,九窍六根的模式保证了吸收效率和前进提升的方向。修馆主曾谦虚地讲,没什么可教的了,但他帮助罗南搭建的基本模式,却是这份良性循环最重要的环节之一。 由此带来的,是罗南根器上的变化,量的积极,乃至于质的改变。 罗南也不知道,纯粹计算形神结构的力量,他在能力者能排在什么位次,现阶段进度如何。毕竟这不是玩游戏,什么都能够数字化…… 不过在虚脑界面,几个新增元素的解析进度确实是非常清晰,而且又有大幅增加。特别是血魂寺和摩伦傀儡,似乎很好这一口,进行了补给之后,一上午的功夫,解析进度双双突破了10。 可这一切,都比不过金桐灵光种子不可思议的“bug”。它的解析进度已经达到了90,虽然速度有所减缓,但还没有停止。 且并非仅是如此,罗南一个小时前就发现了,外接神经元似乎被其中的某个环节所触动,电光扩散,重新开始了新一轮搜索。而这次,搜索已不只限于封闭体系,而是一路扩散开去。天幸还算隐秘,它就像是当今时代最最普通不过的电磁波,模糊了源头,又依靠遍布全城的雨幕蛛网,扩散开来。 罗南梳理了一遍内外情况,忍不住吁嘘叹息。有这种进展当然是好,可一旦有了阶段性的发现,难道还能放着不管吗? 他对未来几天的行程,再不报任何幻想。凭这份强度和密度,就算统筹术再上一个层次,恐怕也不够支应的。 也在此时,薛雷终于走上前来,同时视线往远处转了一圈,明知没必要,还是压低了声音: “南子,正好给你说个事儿。” 罗南早就感觉着薛雷有话闷着,当下就点头,和他一起坐到大厅咖啡角那边,这儿本来是享受明媚阳光的好地方,可现在能看到的只有扑在窗户的雨滴。 刚一坐下,薛雷就道:“昨天我和馆主聊天,他老人家指点我说,以后要把部分精力放到人机交互上。” 罗南已经习惯于分心考虑其他事项,就算是有统筹术作用,反应还是慢了半拍儿,下意识重复了一句:“人机交互?” “就是外骨骼啊什么的。”薛雷的声音压得更低,甚至还有些不好意思。 罗南一下子明白过来:“深蓝行者?” 这回轮到薛雷脸红了。 见他这反应,罗南失笑:“我看上去很小心眼儿?” 调侃一句之后,他又点头:“就现实意义来看,馆主的建议肯定是正确的。” 安保团队中,高徳是几位燃烧者中的最强者,接受改造后,实力大概到c。但以薛雷现在的能耐,如果与高德徒手相搏,就算后者格斗经验占优,也能够战而胜之。 毕竟在修馆主的调教下,薛雷的近身格斗能力已经突破了常人的极限,建筑师级别的不敢讲,却绝对已经达到了c+的层次,在觉醒者中是最高一档。 可如果高德穿戴深蓝行者外骨骼,两人再次放对,薛雷连逃命的机会都没有——这就是科技力量以及蓬勃发展的原型格式理论,对个体战力的加成。 像薛雷这种肉身侧能力者,正生活在最糟糕的时代,但也是最好的时代。传统武学的上限,跨不过科技形成的壁垒,但是滋养孕育能力者的环境,以及原型格式此类理论的发展壮大,却能够让他们与当今最尖端的科技无缝衔接。 这就是当今世界的大框架,契入其中,才会获得最大的加持。罗南没有进入这个框架,但他不会否认这条路的正确性。 薛雷的担心毫无必要。 罗南自己都免不了要从原型格式上面寻找灵感,又有什么资格去阻碍薛雷的上进之路呢。所以,他没有说那些虚伪煽情的话,而是直接切入正题:“深蓝行者好像是免不了要改造的,对你以前的修行没影响吗?” 薛雷见罗南的反应,便松了口气,也答道:“不可能直接去改造的,馆主要我先观察、尝试,把‘格式之火’当成一种修行模式去研究,所以我想先和高哥讨论切磋一下。” 罗南点头,提出了自己的建议:“还可以用军方和量子公司研究的燃烧者模拟器,在霜河实境就有。如果需要权限的话,向协会申请就可以,也向军方报备一下……他们恐怕也巴不得有你这样的传武高手去做小白鼠,提供实验数据呢。” 正说着,罗南冷不丁地想起了白心妍,正是这个女博士,用燃烧者模拟器,为他揭示出当前“原型格式”不可阻挡的发展现实。 但根据权威的情报,白心妍就是造就当前一切麻烦的罪魁祸首。为此,白先生都郑重向他致歉,罗南也大概明白,他们父女二人反目的理由了。 要说不恨是不可能的,可罗南还是不怎么习惯,敌友身份变幻的节奏。不习惯是不习惯,但并不妨碍他的认知,也并不能给他带来太多困扰。 事实上,一套祭坛框架的操作,还附带了一个罗南事先也没有想到的奇妙效果。 第三百一十五章 摆姿势 在祭坛框架的操作原则上,罗南以“利益”为引子,成功将人面蛛的毒丝渗透到夏城千千万万人心中,这说明他思路对头。 只是在具体执行中,每个人所追逐的利益是不同的,对什么敏感、对什么脱敏,都不一样。真正去应对这些细节问题的是魔符,这头不可思议的妖魔,如何层层渗透、成功施为,已经超出了罗南认知的极限。 他只算是坐享其成。 不过在随后的观察中,他发现,具体到夏城一域、具体到本次“千分之二”事件中,千变万化的“利益”侧面,还是很自然地凝聚了几个典型化的形象标志——毕竟人类还是更习惯借助具体形象去思考。 毫无疑问,瑞雯和罗南就是里面最清晰的两个。 当毒丝渗透人心,粘连贪欲恶念,层层反馈而上,罗南也就自然生出感应。当一个人时时刻刻都受到成百上千份的恶意针对,要么变得麻木,要么超级敏感。 罗南肯定麻木不得,所以他对这些泥沙浊流,就变得分外敏感起来。 在罗南看来,祭祀框架就像一个透明的水杯,随着时间的推移,不可计数的参与者们,仿佛杯中的浊水,徐徐沉淀澄清。 何者为清、何者为浊,均次第显现。 在这种情况下,罗南简直就像是在玩一场传统网游,什么红黄蓝白名,都挂在玩家头顶上,诡异又荒诞。 都说人心难测,可在利益的标尺下,似乎也无所遁形——虽然只限于对他的贪念恶意这一个侧面。 罗南将其理解为“秩序作用”,是秩序形成了相对完备的框架之后,对万事万物的梳理和荡涤。 在此标准下,蜂拥进来的“猎人”们,有贪得无厌的、有冷漠职业的、有过来玩乐凑热闹的,林林总总,各不相同。 而夏城分会内部也不是铁板一块。里面有热心的、有冷漠的、有两面派的、还有一门心思钻营挣钱的。之前死在野店的强尼和铁箱,只是其中的两个例子,在近千人的团体中,并不鲜见。 罗南不可能指望他在夏城分会“人见人爱”,每人都像何阅音、章莹莹这些朋友一般,为他尽心尽力。 武皇陛下已经给他提了醒、指了路,甚至还帮他开启了“信用体系”,让他用真正的实利,去整合夏城分会的力量。 罗南受教,但完全可以这此基础上,做更多的事,做更大的局。 具体的计划和执行,有傀儡和信众去做。在更惨烈的局面到来,罗南暂时仍只需要支撑维护框架,以及遥控指挥调整。 此时,他便很乐意与薛雷一道儿去找高德,商讨请教有关“燃烧者”和“深蓝行者”的事宜。 高德是资深燃烧者,虽然已经从军方退役,却仍与之有千丝万缕的联系。他便很坦承地告诉薛雷:军方深蓝行者项目中,一直有对于传武肉身侧的研究,不过要深度参与进去的话,肯定是要入军籍的,也受到很多限制;量子公司那边肯定也有,但相应的捆绑协议同样不轻松。 除此以外,也就是多方势力合作的“霜河实境”有关模拟器项目,相对比较深入。所以他和罗南一样,也推荐薛雷从专业模拟器入手,先找找感觉。 此后薛雷又和高德讨论起燃烧者的“内能”与传武内炼法的异同,这就已经进入了比较专业的层面。 罗南很少插嘴,但结合他在燃烧者模拟器的经历,两边参照,倒也听得津津有味。 不过他们也没聊多久,高德便要去处理安保团队的问题,聊天只能中断。 薛雷一脸的意犹未尽,那份武斗之魂已经给撩拨起来,便扯着罗南道:“要不咱们再练练散手?” 罗南本待答应,却不料猫眼在那边喊:“你们两个,过来帮忙。” “啊?” 从前天晚上接到任务后,猫眼就和瑞雯杠上了。照顾是照顾,喜欢也喜欢,但她对小姑娘冷漠疏离的处世态度还有些不满,总想让小姑娘做出点儿事来。 经过不懈努力,今天午饭后,她终于找到了一个很不错的切入点。她指着这层客厅一侧,刚摆上去不久的相框,笑嘻嘻地道:“瞧,相片上这造型,指不定就是他们罗家的传统!” 猫眼所指的照片,就是罗南今早刚刚从姑父那里拷贝过来的祖父、父亲的搞怪照。 不管心里如何纠结复杂,罗南对此还是很宝贝的,专门找了个电子相框安置。但还没有确定,是摆到家里,还是放到枯树空间和母亲的照片在一起。只好先放在齿轮的四层会客厅,晴朗天气下,这里是齿轮光线最好的地方。 猫眼才不管罗南心里纠结什么,此时是抓着机会,卖力撺掇:“什么叫传统?你照着摆一下,我拍下来,再摆在一起。都不用等到晚上的聚会,你就等于是入了罗家的门了。至于以后是当闺女呢,还是当童养媳,都只是小意思……” 后面猫眼还是暴露了逗弄的心思,而瑞雯则理所当然地不予回应。 猫眼几次逗弄无果,却没有放弃,眼珠一转,便招呼起罗南他们:“瑞雯说单人摆造型还原度不够,某个姓罗的你过来。” 你在精神感应大能、自家boss面前篡改是非真的好吗? 可不管怎么说,猫眼的想法和做法都是为了瑞雯好。如果能帮助小姑娘进一步融入这个社会,罗南做点怪相还真没什么, 所以罗南吐槽是吐槽,却并未拒绝,听话地走过去,对瑞雯露出笑脸:“那咱们一块儿摆一下?” 瑞雯清澈又安静的眸子在他脸上划过,看不出是什么倾向。但这时候猫眼又坑人了,她终究没放过薛雷:“要不你们先上,演示一回,去除孩子的紧张心理。先是基友罗薛配,然后是家属罗瑞配,没毛病!” 薛雷脾气,也不在意,就是被猫眼的简称提醒,突发奇想:“等到收养的时候,瑞雯还叫‘瑞雯’吗?那时候是叫罗瑞雯,还是跟罗南姑父的姓,叫莫瑞雯?” 罗南很认真地和他讨论:“名字只是个符号,不过那两个都比较拗口……” 猫眼冷笑:“别故意扯远话题,以为我不知道你们在想什么?去,就到相框前面,分两边,罗南左、薛雷右,姿势摆好。” 薛雷咧咧嘴,又看下照片,眼皮蹦了蹦:“说好了是演示哈,不带拍照的。” “别废话,赶紧上去了。” 罗南和薛雷真的苦逼了,他们对视一眼,又都无可奈何,只能遵照猫眼的指挥,站到电子相框的两侧,按照相框中的两个人物姿势,也略微错开角度,然后眼神继续交流: “你先来。” “你先来。” “大家一起。” “ok。” 那种姿势,照片上看起来只是好笑而已,真要自己去做,而且做到位的话,当真耻度爆表。 罗南和薛雷不交换眼色还好,真的四目交投,相隔仅一秒就笑得东倒西歪,什么姿势都别指望了。 作为他们的教练,猫眼非常不满,用力拍巴掌:“你们两个二货,说好的榜样呢?” 罗南等的就是这句话:“你是教练,你才是榜样,你上来试试?” 在罗南看来,这是一次犀利的反击。可事实证明,他还是too young。 猫眼眉毛挑起来:“没问题啊!” 作为一位杰出的舞蹈家,猫眼可以随时解锁各种姿势,小小的搞笑戏码,对她完全无压力。 “看好了。” 猫眼从容解下外套,显出紧身防护服,上前一把将薛雷扒开,和罗南站了个对位。随即左腿抬起同,向后勾曲;右手上抬,呈反关节姿势;左臂则向后伸出,同时右膝还要弯曲内翻,整个人简直就像高速旋转中一个瞬间定格。 这种姿势怎么做怎么别扭,怎么看怎么好笑,可猫眼这位杰出舞蹈家,就是利用这些元素,非常完美的诠释出女性柔韧而轻盈的身姿。 特别是她现在还穿着紧身防护服,起伏的曲线和柔软的腰肢,让屋子两位男士眼睛都不知该怎么摆放。 罗南想到接下来自己难免要出一回丑,就拼了命地抓紧最后的时间调侃:“雷子你往哪看呢?” 薛雷无辜躺枪,然而危急时刻才显“注孤生本色”,直接回应道:“猫眼姐的姿势不够精确。” 罗南看向猫眼,猫眼姿势还原复位,又扬起眉毛。 薛雷说得没错,她在模仿的时候,确实对姿势做了微调。毕竟任何造型艺术,其协调感和美感,都是体现在细节上,僵硬和柔美,也许只是十分之一的曲度,百分之一毫米的距离。 但这个时候,她当然不会示弱,硬给怼了回来:“你行你上啊。” 罗南立刻借机抽身:“来来来,这个位置给你,比较一下。” 猫眼送他一个白眼。 薛雷一句话把自己架上了台,难免尴尬,还好猫眼已经做了示范,他们现在算是“友好的专业切磋”。 事实上,经过刚才那一轮观察,他还真的来了点儿兴趣:“我觉得吧,应该是这样。” 说话间,薛雷也把那个姿势摆出来。他比猫眼高了一头还多,身躯雄壮,但柔韧性一点儿也不逊色,猫眼能做到的姿势,他也一点儿不怵。但姿势摆好的时候,还真是让人感觉到一些差别。 “唔,好像还真有点儿……” 猫眼摸着下巴,绕薛雷转圈儿,早先可能还带着些玩笑意思,可后面不自觉就认真了起来:“是反关节的极限尺度吗?你的韧带绷得挺厉害……” 薛雷保持姿势不变,开口回应:“还好,这个姿势其实比较合理,肢体舒张,筋脉受力,如果是做导引、瑜珈,配合起势和收势,还是能起到了一定的锻炼作用的。” “咦?”罗南心头莫名一跳。 猫眼摇头:“硬往上凑功利意义,没什么必要……喂,你搞什么?” 罗南偷偷在尝试,理所当然被发现了。 在猫眼嘲笑的视线下,罗南脸上微热,但还是坚持了下去,寻找薛雷所说的“肢体舒张、筋脉受力”的感觉。 脑中思路则有些飘乎:爷爷和那个人,虽然也可能会开些玩笑、放放松之类,可是如果真要留些东西给我,更具备深层意义的不好么? 罗南也觉得自己有些过度解读,但实在是某人留下的外接神经元,太过神秘奇绝,方式又太隐秘,给了他一个不好的先例。 试一试……试一试总没什么。 猫眼忍不住再翻白眼:“真当是武功秘籍啊?你能从这里面找出格式论的真义吗?” 罗南这回真的脸红了,在心底一角,他确实有类似的想法! 猫眼摇头,但转眼又觉得机会难得,自己送上门儿的,就别怪她不客气,笑吟吟地退后几步,准备找个好点儿的角度,将这难得的景致拍下来。 刚选好了站位,比划一下,忍不住失笑:“嗨,瑞雯,你真是迫不及待进罗家的门啊!” 只见旁边的瑞雯,竟然摆脱了一贯的冷漠,也学着照片上的姿势,拧身发力,伸展手足,一贯的木然表情,倒是和照片上两张严肃脸相映成趣。 越如此,越呆萌。 猫眼哈哈笑着,食指和拇指圈起,同步的虚拟镜头以瑞雯为中心,圈住那三个造型人物,只要指尖略微发力,手势感应就能起作用,将这难得的一幕记录下来。 可就在此刻,低沉的音波漫过房间,沙沙如雨落屋檐,密密又如潮水扑岸,有那么一瞬间,猫眼好像站在了奔涌的江海之中,四面八方尽是水声,而在更深处,殷殷鸣啸,森然如割。 猫眼的手指明明要发力的,这一刻却骤然僵硬,难动分毫。 “哎呦。” 罗南蓦地转身,却忘了他现在的姿势,犯下最低级的错误,结结实实坐倒在地,都不顾屁股的疼痛,抬头愕然看去。 猫眼如梦初醒,下意识手指用力。 咔嚓,画面就此定格。 第三百一十六章 错相纷 “没必要挖掘姿势本身的所谓秘密。形态上的所有东西,在它摆出来的时候已经暴露无疑,就算它具备导引的价值,但任何导引姿势都要在完整的系统中才有意义。 “如果这个姿势真有什么门道,那它可能是整部动作的一个瞬间,而且在我们看不到的地方,应该会藏有无数的细节,比如对应的呼吸术、更深层腑腑窍穴的气血搬运、甚至是精神法门与之配合。” 薛雷努力转达并翻译修馆主的初步意见,嘴巴舌头都像是抽了筋,十分辛苦。但没法,修馆主不喜欢用电子设备……或者说没法用,据说任何电子设备在修馆主身上,用不了几分钟就要完蛋,他体内仿佛有一个强劲的电磁辐射源,随时会对精密电路结构造成破坏。 至于那些解释,自然是对照片上的“搞笑姿势”而来的。 中午的“大发现”,让罗南一帮人都为之躁动,以为破解了什么绝大的秘密。可接下来多次试验,除了瑞雯又成功过几次之外,罗南也好、薛雷也好,还有猫眼、秦一坤、高德……没有一人能够重演瑞雯当时的效果。 至于瑞雯本人,对如何呈现出那般奇景,也是懵懵懂懂,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罗南整个下午都是恍惚的,且随着时间的推移,越来越烦躁。明明已经触及到核心秘密,偏偏还隔着一层无论如何也揭不开的薄纱,这种感觉太可恨了! 最后还是薛雷建议,拿着这个问题去请教修馆主。毕竟看起来是体术的范畴,在这上面,修馆主可以说是极权威的。 罗南很快答应了,心里还下定决心,如果修馆主还不能解读的话,他还要挨个去请教武皇陛下、欧阳会长——有瑞雯这个活生生的例子在前,这些最法吧。 下午课程结束,社团活动时间开始后,薛雷就匆匆回去了。罗南其实也想跟去,可是中途姑妈和他联系,今天下午请了半天假,要在晚上聚餐前,实地到福利院去看看,让罗南陪同。 说到底,若没有实地勘察,姑妈还是不放心。罗南无奈,只好先把眼前的戏份做足,这一忙就直接忙到了晚餐时间。 修馆主的意见,也有些难产。罗南是从聚会的餐桌上出来接电话的,这时候已经是晚上七八点钟。 罗南现在的状态很一般,概因他心神多方用力,就算注射了刺激性药物,也有些入不敷出。他努力去理解修馆主的解释,努力到太阳穴都在“突突”跳动,却仍未从中找到可资利用的线索,难免心有不甘: “可瑞雯的情况……” 话一出口,罗南自己就想到了最扎实的理由:瑞雯本就是个特例,因为她形神混化,内外如一,形神结构甚至不需要什么定数,只要找对了频率,自发调整,内部结构可能会自然生成。 事实上,今天中午的几次试验,瑞雯也不是每次都能成功;而成功的几次,其形神状态也有着一定的差异。 罗南心里很乱,很茫然。特别是说到细节,细节,魔鬼般的细节! 他怎么知道细节是什么?这里面根本没有头绪可言。要搞清楚……不,要绕过这一切,难道先拜瑞雯为师,学会形神混化? 可瑞雯这种,九成九都是天赋啊! 左思右想之下,罗南头皮又是刺痛,难受极了。 如此情况,多半是刺激性药物的药效已经不足,算一算,距离药物注射也有五十个小时左右,看来明天必须要补充才行。 薛雷仍在努力转译修馆主的看法:“目前单纯从体术的层面,已经挖掘不出什么东西。如果非要继续的话,不妨从两个角度考虑一下……” 罗南心神一激,脑子更疼了,抽着凉气问:“咝,哪两个?” “第一个,仍是以体术为基点,但反其道而行之,与外界联系起来,走内外结合的路子。这也是传武的理想理论之一,最基本的办法,就是结合导引、瑜伽的原则,从现有的呼吸术入手,不断微调,与外部环境寻找一个相对合理的契合点。这样的话,就需要一个生机盎然的环境,现在大冬天的……也就是北岸丛林还好些。不过,咳,馆主说这是乱枪打鸟,死马权当活马医。” 罗南伸手揉动太阳穴,缓缓点头,这确实是一个路子,最难得的是修馆主连具体的法子都给想到了,也颇有可行性。至于最后的评价,罗南是自动忽略了。 薛雷那边沉默了片刻,似乎又听了修馆主的一段话,然后复述:“第二条路,馆主说你的思路也许可以更抽象些。” 罗南这回真没听懂。 薛雷也一样,所以复述起来超别扭:“馆主的意思是,如果一切尝试都不可为,不妨引入哲学思辨的元素,将姿势引入你习惯的理论体系,让它更抽象更简洁,就算是符号化也可以,不是仅局限于体术的范畴……他说你能懂。” 罗南确实有些懂了,修馆主的意思,是要他把这个姿势与格式论体系相连,进一步拓展思路——其实在发现在姿势的特殊之处的时候,罗南已经这么去做了,但至今也没有头绪。 薛雷又道:“馆主就说这么多。哦,至于瑞雯的那个情况,最好你回头带她过来,让馆主看看。” 修馆主说的基本上就是这些了,罗南没有得到他最想听到的信息,但也不能说是一无所获。可这样更加消耗他的心力,以至于挂断电话之后,太阳穴附近的血管跳动得更欢了。 罗南靠着走廊墙壁,闭眼调匀呼吸,让他心中时刻往来的信息、念头和刺激稍加理顺。他终于明白,所谓的“心力交瘁”、“点灯熬油”之类的修辞,绝不是世人夸张之语。 特别是当他所要顾及的领域越来越多,范围越来越大,消耗的心力和精力,简直就像是被砸破的水缸,其水位以可以目见的速度,急速下降。这还亏得“祭坛框架”一直在反哺生机元气,不无小补。 想想他要关注的东西吧:已经前出夏城外海近祭坛、每位至亲周边的安全监控、各路敌人的情报收集、云端世界的变化、外接神经元的异动、统筹术的锻炼……等等等等! 从8号开始算,他已经近90个小时没有睡眠,他暂停了日常修行,全副心力都集中在“千分之二”事件上。 可就算这样,他仍然是时间不够、脑力不够、筹谋不够、实力也不够……只有思虑、疲惫和焦躁盈溢心头,滚沸不休。 城里城外这帮渣滓,前前后后没个消停,要不然再杀一拨好了,图个清净! “这位同学,你没事儿吗?”多半是他的状况看上去比较扎眼,这处餐厅的服务员走过来,询问罗南的情况。 你让我清静会儿就是最大的关怀了! 这种欠扁的吐槽,他终究是压回肚子里去,还要睁眼给这位好心的服务员回一个笑容:“我没事……哦,翟工。” 走廊那边房门打开,翟工走出来。罗南吃了一惊,难道里面出问题了? 翟工看他的表情,便笑了笑:“没事,气氛很好。” 其实不用他说,罗南也能通过精神感应确认。前面的无谓反应,只能说明他精神恍惚,状态糟糕。 罗南也不愿在翟工面前表现出负面情绪,便做了一个深呼吸,直起身来。让他庆幸的是,家庭聚会的气氛确实不错。 聪明人都有了心里准备,迷糊的继续迷糊……如此这般,只能是平静渡过。却不成想,姑妈一次“多虑”引来的翟维武,意外成为了调动气氛的关键。 在那个小家伙看来,高冷的平胸姐姐和罗南是一起的,罗南很厉害,那位应该也很厉害——院长可是有过暗示的。自家的便宜干爹、还有那位会变魔术的剪纸大叔,交谈的时候,也触及一些身世来历之类。 对此,他难免心怀敬畏,还有:不是正好找武馆没成么,干脆就近拜师学格斗,也是好的。 翟维武童言无忌,在餐桌上偷喝了一口酒精饮料,嘴上更难把门儿,却一下子破开了有关“地下格斗场”的话题封口。 别人都担心,可瑞雯却毫不介意。 说起来,今天晚上的瑞雯也是个“非正常”的状态。从下午与罗淑晴女士见面开始,她竟然开了金口,话不多,但也有问有答。而且决不是那种“是”、“不是”之类的敷衍应付,往往是寥寥数语,便能把事情说个通透,显出非常惊人的逻辑力、理解力,甚至是表达力。 比如罗南离席之前,莫鹏实在是按不住好奇心,借着减肥锻炼的因由,问起她格斗训练的问题。 瑞雯以“营养、专注、天赋”作答,六个字的答案,在说透要诀的同时,直接把莫鹏秒杀。 如此种种,就算她惜字如金,大半天的发言,也比前面几天加起来都多。 罗南忍不住就想:瑞雯的这种变化,是受环境的驱动呢,还是中午那次……别怪他多心,实在是事后瑞雯一直都若有所思,即使对外仍然冷漠疏离,但与惯常的空洞沉寂绝不是一码事。 见鬼,又想到那姿势了! 罗南此时脑子纷乱,各个方向的念头往来实在太过频繁,和翟工聊天,也是走神居多。 翟工倒是误会了,笑道:“别担心,我看你家长辈,对瑞雯的感觉是不错的,很照顾她的感受。至于你那个姐姐,正义感很强;莫鹏嘛,心地也是很善良的。” 罗南勉强笑了笑。 翟工又道:“再说了,咱们也不是立刻收养,总有一个从陌生到熟悉的过程。像我们家维武,那是太不见外……得了,我还真怕他脑子发热,说些不靠谱的话,咱们回去?” “嗯,好的。” “不过你要先去洗把脸,用劲儿搓一搓。” “啊?” 翟工指了指自家面颊:“今天是个高兴日子,总该有点儿血色吧。” 原来人家都看在眼里了。 罗南苦笑了一下,先请翟工回去,自己则跑到洗手间,用热水冲了把脸,也如翟工建议的那样,用力搓动,直至面皮发红发烫,这才折返。 等他回到房间的时候,倒是一大半人都吃罢离席了,坐在房里的沙发上,就着水果和甜点聊天。说话的主要是姑妈和莫雅,正如翟工所说,她们很照顾瑞雯的情况,并没有硬拉着瑞雯说话,至于什么盘根底、问来历,更是统统没有。 瑞雯此时倒是和莫鹏、翟维武坐在了一起。两个男生勾肩搭背,大呼小叫,手游冲关。不过翟维武还是很豪爽地将半个身子都搁在瑞雯腿上,让平胸姐姐也能欣赏到精彩的游戏画面。 好吧,这位小正太简直是世上最亲近“千分之二小姐”的第一人。 瑞雯又恢复了安静状态,大概也是被翟维武缠得习惯了,肢体语言也很自然,也许她把叽叽喳喳不停嘴的翟维武,当成了一头大号的乌鸦? 面对这个情形,罗南有些发呆。 还是姑妈把他叫了过去,先问他吃没吃满饭,得到肯定的回答之后,就直接问起瑞雯的未来规划问题。 “瑞雯年纪还小,以前又那么艰难,肯定需要一个正常的生活环境。家庭是一方面,学校、社会也要接触。你觉得,她在哪个学校、从几年级开始比较好?” “呃……和我在一起?在知行学院,这样比较好照顾吧。” 姑妈微微一笑,不置可否,又问:“要不要培养个爱好之类?” 听她说起这个,罗南倒是灵机一动,想到修馆主的吩咐,便来个统筹兼顾:“瑞雯早就有基础,这两天我带她去见修馆主,他肯定愿意指点。” 旁边的莫雅就冷笑:“你倒全代表了,也不看人家小姑娘乐不乐意?要我说,不如和我一起玩玩音乐什么的……喂,你不觉得瑞雯嗓子很有特点吗?” 罗南呃了一声,竟然无法反驳。话说他依稀记得,在地下格斗场,第一次见瑞雯的时候,也是这么认为的。 正要再讨论,脑宫突然有份刺激杀出,将一段全新的信息,输送到已经错乱相纷的思维空间里去。 罗南本能地心头一沉:又来! 第三百一十七章 五连弹 “瑞雯,说好了我们明天约啊!”莫雅笑吟吟地揽住瑞雯的细肩,在她耳畔轻声确认。 瑞雯往罗南处瞥了眼,然后才微微点头。 姑妈皱眉头:“这是正事,你不要信马由缰的。” “怎么说我也算是知行学院的优秀毕业生+明星校友,瑞雯也还在义务教育期间,插个班很简单的。” 莫雅比划了个“ok”的手势,刚才她已经大包大揽,将办理瑞雯的入学手续等事宜,都接了过去。罗淑晴女士嘴上训斥,其实三个孩子里面,也就是大女儿办事儿,她还算是信任——排除掉见鬼的摇滚。 今天晚上的聚餐到此就结束了,可以说是宾主尽欢。瑞雯这边不提,姑父和翟工都是技术人员,思维方式什么的也很相近,今天深谈一回,竟然异常投契,两人都多喝了几杯。 比技术不好说,但比酒量,姑父相较于已正式成为觉醒者的翟工,可说是完败,出来后被冷风一吹,就有些麻麻的。 这样一来,即使车上都有自动驾驶系统,也不适合坐在驾驶位上了。偏偏他们先后过来,姑父的休旅车、姑妈的主妇车,还有莫雅的小跑,足足用了三辆车…… “我来我来!”十六岁已经可以办理智能车的驾驶资格,莫鹏是有这方面权限的,可平常实在没机会,此时就显得分外踊跃。 可惜,一个远程代驾功能,就将莫鹏小小的野望抹杀干净,他最终只是获得了在驾驶室当傀儡的资格。 罗南则无所谓,事实上,他最后连自己上的哪辆车都没注意。此时他脑子里,已经被刚才那条信息占据了大半领土,能分出来的心力几乎都送了上去,却没有半点儿成绩…… 他闭着眼睛,意识却已连通外接神经元,且进入了虚脑a,在那处极不友好的交互界面中徜徉。刚才正是从这处界面发出来一份提示: “本界面的新加入元素,亦即金桐的灵性种子,解析进度已经达到百分之百,解析工作完成。” 好吧,以上都是罗南的脑补。 天知道跳出来的弹窗上面,见鬼的象形文字是什么玩意儿。罗南只知道,当他的意念接入灵光种子的映射图标,以为虚脑a的神秘面纱终于向他揭开一角的时候,他面对的又是一个糟糕透了的文字弹窗,还有下面一片不可读取的灰白色调。 弹窗上的文字依旧不可索解,只给罗南留出或许是“是”与“否”之类的两个选项,其中一个具备默认选择的标识。 除了文字量不同,这和罗南遇到的上个弹窗几乎一模一样。 难道这个a就是专门来耍我的? 目前罗南在虚脑界面已经遇到三个不同弹窗了。三组文字好像三堵冰冷的高墙,将他阻挡在核心意义之外,根本无从靠近。 而弹窗之下,那一次又一次无法读取的灰白色调,则像是绕了无数回圈子,然后再归于原点。 这a有删除选项没有? 罗南满心都是怨气,也懒得再猜弹窗的真实含义,照着默认选择的选项点下去。紧接着…… 第四个弹窗跳出来。 “f!”罗南重重砸了一下座椅,情急之下甚至骂出了声。 “哼哼,你敢对我说脏话!”驾驶位上的莫雅扭过头来,犀利修长的眉形上挑,表情非常危险。 罗南坐的原来是莫雅的跑车,此时车里只有他和莫雅两人。作为摇滚乐队主唱,莫雅开车的风格也是狂飙突进,此时一马当先,把另两辆车都甩得不见了踪影。 大姐你开爽了,安保人员会比较难做! 罗南叹了口气,也没心情陪她玩闹,只是吐了口气:“慢点儿开……抱歉,刚才走神。” “然后就被人修理了?”莫雅调侃了一句,但还真的放慢了车速。 罗南没法解释这个,还好莫雅也没有究根问底,而是换个了话题:“瑞雯我可是给你争取到眼皮子底下了,至于学校那边,你自己解决。” “咦,可你说的是……” 莫雅轻撇嘴角:“知行学校优秀校友成千上万,人家哪看得起我这么一个末流歌手啊?前两天我还能托朋友帮忙,可那位最近跑到荒野上做科研去了,再转托其他人,关系又没那么硬,弄不好要丢人的。” 罗南几乎没见过莫雅如此示弱的样子,一时都反应不过来,好不容易才回了句:“那你大包大揽什么!” “你不是在知行学院狐朋狗友一大堆吗?还有,连sca的副局长,都能支使得动,知行学校的那帮子校董,也就不算什么了……对吧,罗先生?” “……” “好吧,其实是刚接到某经纪人的电话,明天有个临时通告,集体行动,一早上就要走,请假也没用。这时候再反悔,太后那里就没脸见人了。” 听到“通告”这个词,罗南却是冷不丁地想到了某些已经烧化成焦炭的“眼睛”们。虽然出主意的人死掉了没错,但他们的损招儿,在各家老板那里都有备份,真要冒出来,也不是不可能。 但对莫雅,他又能说什么?只能简单道一句:“注意安全,嗯,行程要有计划。” 说到这里,他下意识叹了口气,然而心里躁郁的情绪,倒是从这口浊气里散去了许多。 如今夏城这局面,是他一手造就的,自然也有由他去解决。而现阶段,他的谋划还只是个雏形,要做的工作还有很多,事态正变得越来越复杂,越来越烧脑。 别人都可以生气,唯独他不可以。 为什么要搞成这样?不就是因为他的个人实力的缺陷吗?如果他真有武皇陛下……不,就算是有金桐那样的实力,也足够镇压大局,无所避忌。 他研究虚脑界面、研究外接神经元,就是为了能有一个提升实力的机会。这样来看,不管虚脑界面的变化多么恶心人,只要它一直在变化,这个机会就始终存在。 他又何必折腾自己? 几个念头回转的空当,罗南的心绪平缓许多,莫雅也没再说话,车里又恢复了静寂。 罗南自然将心神移转回去,重新进入虚脑界面,文字弹窗仍然横亘在那里,冷冰冰的,两个选项,其中一个是默认选取状态。 罗南按下心头情绪,按照惯例,直接选择了默认的那个。 界面再次切换,也是这一刹那,原来让人厌憎的灰白色,骤然鲜亮起来。就在灵光种子的图标之上,呈现了新的界面,上面闪烁着白森森的光。 浅淡的光芒,却像是闭塞的地窖里透进来的丝丝新鲜空气,让憋闷已久的心室通透了许多。 “这光挺怪的……” 罗南刚动念头,又一个弹窗跳出。 五连弹! 罗南满心的脏话已经涌到了喉咙眼儿,如果不是前面的自我开解有点儿效果,这时难免又要失态。 总算还好,这回的弹窗上并没有什么选项,而且只闪烁了几秒钟后就消去了。可罗南也注意到,弹窗面板呈现出鲜艳刺眼的血红色,这是从未有过的,好像是提出了某种警告。 再然后,就没有什么变故了,罗南终于见到虚脑界面中,可以识别读取的样子。 呃,好像也不怎么新奇。 此时的界面,给罗南的感觉挺微妙,他看到的是一部人像简图,分解成几个区域模块,包括头部、躯干、手足四肢等几个部分…… 他这么辛苦地描述干什么?这根本就是是游戏里的装备栏嘛! 而且,在上面确实显现了几部貌似装甲外壳般的虚影,拼接起来的话,就像是某种外骨骼装备的结构。 “荒野十日”的游戏里面,常备、深蓝和幻想三类的人类英雄,都具备这种ui界面,几乎没什么差别。这段时间他和薛雷练习一些极具杀伤力的散手之时,往往需要利用霜河实境的“英雄座”模拟器,对此也很熟悉了。 这玩意儿总不至于是个游戏设备哈哈哈哈……特么一点儿也不好笑! 罗南真想把外接神经元掰碎了瞧瞧,搞清楚它哪来这些个弯弯绕绕!而且重点在于:解析金桐的灵性种子之后,出现这样一个装备栏,啊不,虚脑界面,又对应着怎样的现实意义? 罗南一边琢磨,一边将意识投注在“装备栏”的胸口区域,没有任何滞涩,一个附属界面显现,上面显现出的是更加精细的装备图样,而且是以装配图的形式呈现出来,里面还搞了零件拆画,看上去十分复杂而专业。 “不至于抄袭到这种地步吧?下步难道要我去刷零件?” 类似的界面,在“荒野十日”的游戏里面也是有的,其目的就是让玩家们拼死拼活去刷零配件,然后升级装备。 外接神经元这个界面……唔,话说“荒野十日”的上市时间是哪年来着? 罗南迅速联网查阅,得出的结果是2094年1月,也就是两年前。进一步查阅资料,游戏立项时间也不过是2092年。 那时候外接神经元已经在软屏里静静呆了一整年了。 所谓的“抄袭”,又从何说起? 罗南发了会儿呆,又定了定神,再看这个装配图界面,这次他发现,该界面的细节丰富得令人发指——因为它是可以翻页的! 第三百一十八章 相似度 没错,可以翻页! 罗南第一眼看到的装配图界面,在游戏里差不多已经是全部了,可在虚脑a中,只不过是多套装配图的一部分——后面还有很多很多。 大略翻一下,凭借这段时间补充的机械常识和游戏经验,罗南连蒙带猜,觉得里面至少包括了能源、维生、护甲、感知等至少四五个基本模块,若再算上附属、挂载等,涉及的零部件数以千计。 而且,每一个零部件都可以单独再拉出一个界面,既可以调整不同的结构角度,也能呈现类似于三视图、截面剖视图等平面图纸效果。如果意识刻意点划,甚至还能显现更细节的说明文字…… 当然,罗南看不懂。 任是哪个游戏,也不会抠细节抠到这种地步! 由此可证……这不是游戏,而是图纸,非常完备的设计图? 以罗南浅薄的认知来看,凭借这些图纸信息的详细程度,如果有一个加工厂,甚至是一部3d打印机,还有足够的原料,也许很快就能生产、拼装并使用。 简直了! 罗南忍不住胡思乱想:为什么外接神经元解析金桐的灵性种子,会产生这样一个结果?难道这是要为金桐量身打造外骨骼吗?可这也要让他活过来才行……而且这体型是不是小了点儿? 尺寸标识什么的,他是看不懂,但这种直接呈现在意识层次的交互界面,隐然具备一些直感因素。 待罗南的意识浸透其中,便能有一些直观的大小概念。好像他本人投身其间,穿上了一套虚实莫测的装甲,合适与否,自有感应。 他的感觉是:金桐那体格不太适配,我穿上倒挺合身,总不会是给我……给我的! 罗南的心脏砰地一个大跳,此刻他骤然想到了杰克。至于思绪为何会有如此大幅跳跃,实在是外接神经元“牵引”之故。 犹记得,杰克那个家伙,利用一根机芯,从改造人变成了燃烧者。后面就算身陷半残状态,仍然可以操控深蓝行者外骨骼,应用无碍。 这说明什么?说明杰克很牛掰? 错了,这说明本质上属于“机芯”的外接神经元,就应该和深蓝行者体系配套!岂不见虚脑界面的原始界面,就有“外骨骼”的选项,而且包括魔符、血魂寺之类八竿子也打不着的元素,都给划到了这个分类之下? 罗南的心跳莫名加速。 外接神经元的设计推演到这一步,不正是明摆着要为它、也为罗南自己,量身打造一部外骨骼……也许是一部特制版的“深蓝行者”? 听起来好像不错。可问题是,他完全不知道该怎么入手,难道真要他按照这套虚拟图纸,找一部3d打印机,从无到有,将一部外骨骼装备打造出来? 呵呵,我刚才只是想着玩的…… 念头未绝,脑宫中的外接神经元骤然放射电光。这光芒发得突然,而且很罕见地直接对罗南脑部神经形成了干涉。 罗南眼皮跳了跳,担心出乱子,心神暂时从装备界面跳出来,细察电光走向。 还好,电光的运化方式比较靠谱,是以他最熟悉也最适合的“耦合”方式,将外接神经元的某种力量,作用到他的部分处理视觉信息的神经元区域,以及更深层的精神感应之上。 至于有什么作用…… 罗南眨眨眼睛,视野所及并无太大变化,可是在精神感应层面,遍及夏城的灵魂披风图景之中,莫名就有多处白点闪烁。他下意识选取了一点,心神聚焦,看到的却是几位全副武装的士兵。 看标识,应该是因为夏城的紧急状态而临时调派入城的军方精锐,他们都身穿军方制式“鹰击”轻型外骨骼装甲,此时正在市中心附近执行巡逻任务。 此时罗南用的是精神感应,可他还是下意识再度眨眼,其注意力完全被那几部制式“鹰击”外骨骼上泛起的白光吸去了。 白光集中在几部“鹰击”外骨骼的后腰部,细细分辨的话,应该是护甲,不,是隐藏在护甲之后单兵维生模块,几部外骨骼都是如此,无一例外。 显然,外接神经元对这个模块很感兴趣。 罗南将这个模块记在心里,又移转感应方位。这次锁定的,却是一家位于城郊的军工厂,里面正源源不断地生产、组装各类军用配件,在这里,他又发现了一类金属构件,说不上名字,但同类产品堆积起来的白光,几乎要映花了罗南的眼睛。 毫无疑问,这是刚才外接神经元电光作用的结果,它好像给罗南的感官系统镀了一层膜,形成了某种滤镜效果,借此给一些物件做标识。 就是用脚趾头去想,也能猜到这些物件与罗南刚刚发现的装配界面相关。 确实是这样没错! 罗南意识转回到装配界面的时候,便有两个零件界面自发弹出,其外形与刚才发现的模块、配件基本相似。 真要去打怪刷零件啊?如果集齐了七枚……啊不,上万个零配件,是不是就能召唤外骨骼神装啊? 罗南感觉自己莫名进入了一个荒诞的真实游戏。他难免去想,为什么外接神经元体现出来的界面元素,和“荒野十日”这档游戏有如此高的相似度? 荒野十日也好,霜河实境也罢,都有星联委、军方、量子公司这些大势力的影子,这又说明什么? 那个人、他的父亲,与这些有关联吗? 罗南调出笔记本,郑重记下,回头要收集“荒野十日”游戏的详细资料,或许这是一条非常重要的线索。 当然了,最重要、最直接的线索还在他脑宫中。 不管怎么样,通过外接神经元的作用,虚脑a的装配界面,与现实世界的具体实物发生了联系、形成了对应,也制造了需求。 罗南的思维也向现实问题靠拢——必须要说,装配界面的对应目标给他出了个不大不小的难题。 要知道,罗南的精神感应,包括灵魂披风的干涉图景,还是对生灵最为敏感,可以自然统摄到生命星空中去,省下很多功夫。 可那些零配件,个个都是死物,要关注不是不可以,却需要额外分出一份精力。以他现在的状态而言,实在有些吃力了。刚才大略扫了两组,就感觉到了疲惫,剩下的可还有成千上万! 罗南伸手掐眉头,看来加量注射药剂已经刻不容缓。他当即就给章鱼发信息,那边倒是秒回。 章鱼发了个呆滞表情,或许是觉得不够严肃,又将字体放大标红,传了过来: “你疯了?这才几天?” 罗南回应:“主要是效果一般,精力消耗也比较大。” 章鱼很烦躁:“罗老板,罗boss,你也是神经药剂方面的行家,能不能别说这种幼稚的话?就凭你上次注射的药量,正常人已经够死一百回的了,回头至少一周时间才能消除负面反应。现在再加量……你以为神经元都是庄稼,施点儿肥料就能疯涨啊?” “可如果不及时补充,等到抑制效应出来,再怎么加量都没用了。” “没用就没用呗,什么能比性命重要?” “然后睡六七天?到那时,你确定我不是一路睡到黄泉?或者等着给家人亲戚朋友收尸?” “……我要问一下。” 章鱼最终没给罗南准信儿,只说要给上面打报告,明早才能回复。 罗南估计,药效大概能勉强坚持到明天中午,便也没有逼他:“我也给阅音姐提一下,若不行找武皇陛下,欧阳会长都可以。不过相关药剂章鱼哥你现在就要配了。” 章鱼恨恨回了句:“你确你能还得上?” 随即就离线找人去了。 罗南笑了笑,吁一口气,又去研究装配界面。而这时他忽然发现,其实离他不远处,有有一片对应的零配件白光,始终跟着他,几乎同步来着。 都快到家了……啊哦! 罗南精神感应扫过,白光的载体竟然是高德驾驶的越野车,确切地讲,是车子后备箱里,某个金属手提箱。 咦,那个不是高德的便携深蓝行者装备吗?从目前特殊的“滤镜”效果来看,其相当一部分结构都泛着白光。 咝,这个难道可以直接拿过来用?都是外骨骼,怎么差距这么大?难道是原型格式的缘故? 罗南心神一振,可转眼又是恍惚:重合率怎么这么高? 万一,万一…… 患得患失间,罗南已经到家了,他一言不发回到自己屋里,琢磨片刻,终于还是给何阅音打电话。 他先提了加注药剂的事,可在这上面没有说太多,也不等何阅音的准信,便迫不及待地道:“阅音姐,我需要一部深蓝行者。呃,我是说设备,对的,一部完整的外骨骼装甲。” 何阅音没问罗南要做什么,略微沉吟后回应:“我确实掌握着几个名额,但这种级别的装备,只能以协会的名义购进,这就需要财务委员会签批。” 罗南立刻明白过来:“要找武皇陛下是吗?” “你需要一个合理的理由。” 说话间,何阅音发过来一张电子表格,上面除了基本的信息之外,还要填上申请理由。看具体说明,这简直就比可研报告或经费申请都来得繁琐。 不过,罗南没考虑那么多弯弯绕绕,他都要被虚脑a折磨吐了,故而想也不想,把申请表填上,至于理由,两个字搞定: 备课。 反正大家都懂:刷信用卡的男人就是这么任性! 第三百一十九章 再注射 夏城连雪带雨已经连下快一周,地表和各式建筑似乎都被潮气渗透,很多人就抱怨说,睡一觉起来整个身子都是锈的,关节都吱吱哑哑作响,就算把供暖系统开到最大也没用。 此时在市政府网站上,甚至已经有人联属请愿,希望夏城方面动用干涉手段,驱散雨云,让市民们享受几天冬阳的温暖。 在“览相观”节目上,美女主持人用念稿子的语气,和“鬼眼”车夷聊家常,就说到了天气的问题,并以其作为本次谈话的主题之一。 别怪她花瓶,“鬼眼”大人就吃这一套。 这位老不修的超凡种,眼珠子永远是那么灵活,在美女主持人身上来回游走:“哎呀呀,这样的鬼天气,单小姐做节目真是辛苦了。” 美女主持下意识又拢了一下双腿,脸上显露出她最擅长的职业化笑容:“还好,海上倒是风平浪静的,可上岸之后感觉真的不一样。” 其实这是睁眼说瞎话,自从“览相观”节目租用的豪华游轮抵达夏城外海那天起,美女主持就一直在船上,没有离开半步。 另一位这样做派的,就是她身边的“鬼眼”车夷。而正是这两位,针对夏城的冻雨侃侃而谈。 美女主持开始进入正题:“这两天我听不少人说,夏城的这场冻雨,有可能是受到某种干涉作用的结果。毕竟在零下二十多度的低温环境下,一场大雪突然转成连绵的降雨,就常理而言很难实现。对此,您怎么看?” “我能有什么看法?目前夏城分会根据紧急事态条例,发出了‘拒止令’,又有欧阳和武皇背书,我作为协会成员,没有得到许可,又不像你们媒体有采访权,也只好乖乖留在外海。这两天,外海的雨可是停了。” “……”美女主持可怜的应变能力完全不足以应对“鬼眼”的调戏,一下子有点儿懵。 幸好接下来“鬼眼”就笑眯眯地拿起手边的软屏:“不过呢,网上对这事儿的评论可不少。我比较欣赏这一条:湿气看似弥散在天地间,其实已经出离了自然法度,似虚而实,流转不去……” 美女主持赶紧跟上:“您的意思是,这场冻雨是人为造成的?” “这怎么能是我说的呢?我只是念了一条,觉得它的句法挺工整的。” 此后,“鬼眼”一边调戏美女主持,一边说些似通非通的话。话题也从冻雨天气,移转到夏城区域居高不下的冲突死伤,明明都是敏感话题,他偏偏能以圆滑的言辞,绕过最核心的点位,从不暴露自己的真实立场。 “简单来说就是老子大把搂钱,得罪人的事儿绝对不干——怪不得选了单怡这花瓶呢,要是换了李柏舟那样精通话术的,‘鬼眼’说不定就不来了。” 章鱼一边选配药剂,一边对节目指指点点。但多数时候,他对美女主持的相貌和身材更感兴趣,照他的话说:“在这种内容完全看嘉宾的节目里,花瓶真的更搭……” 要说章鱼是很健谈的人,可今天他格外多话,甚至有点儿话唠。多半是再次注射药剂,给他增加了不少压力。 罗南靠在躺椅上,持续调整呼吸。躺椅一侧支起了架子,一整套监控设备都摆在那里,相应的感应器也都陆续接上。 大概是怕他无聊,章鱼还打开了昨晚上的“览相观”节目视频,于是有了上述发言。 然而罗南并没有回应,大部分是精力不济的缘故。 现在是上午10点,学校的课程还没结束,可是药效不等人,罗南已经很难坚持了,必须立刻增补药剂。 为此,章鱼押运相关设备和药品,从城东跑到城西,报酬为05个荣誉积分,就是按市价,也有50万——如此的服务费用,用打劫来说也不为过。 只不过,划价的是财务委员会,有什么置疑就去向武皇陛下申诉好了。再说,相对于一套“深蓝行者”装备的价格,这又算个屁! 章鱼虽然在看节目,但更多精力还是放在监控数据上,他一边配药,一边摇头:“别怪我啰嗦,这种持续加量的刺激,以你的修为也许不会致命,但后遗症什么的,谁都说不好,尤其你还是精神侧,脑子很金贵的……” “既然都来了,还说这些废话干嘛?” 猫眼躺在沙发上看节目,舞蹈家的身材其实比花瓶主持更胜一筹,可惜章鱼没胆看。最近猫眼修为和脾气双双见涨,而且喜怒无常,惹了怕丢脸。 还好猫眼现在的心情不错:“喂,有路过,别错过。罗氏瑜伽第一段:丛林乱枪打鸟式……很珍贵的第一手资料,来份儿吧?价钱好商量。” 猫眼说着,便自顾自切换了前方的投影内容,上面显示的,乃是罗南单足站立,扭颈折臂的古怪造型。濛濛细雨打湿了他的头发,甚至结了冰珠,搞笑又狼狈。 这是今天早上猫眼亲手拍摄的成果。当时罗南忙里偷闲,到校后在北岸丛林,按照修馆主所说的“内外结合”原则,在大自然中摆姿势,试图探测爷爷和父亲“搞笑姿势”的奥秘。 也是薛雷对猫眼没有防备,泄露了有关的字眼儿,然后朋友圈儿里就传遍了…… 章鱼还在那里挑挑拣拣:“这些你都在群里发过了,有没有什么更劲爆点儿的。” 猫眼斜睨他一眼:“要不然你给他下个药,让他在外面裸奔一回?回头录下来,一切进账咱们二一添作五,对半分!” 说话间,两个人都往罗南那边瞟,然而别说是回音了,连个白眼儿也没挣着。 此时的罗南,正伸手轻捻注射用的软针管,眼睛也直勾勾地盯着,好像要从中发掘出斩杀夏城内外一切乱党的禁忌秘法,又好像颓废无依,神思飘渺,魂游天外。 两人对视一眼,与此同时,在灵波网上的某个私聊频道,信息罗列,层层刷新: “看吧,我就说很有必要。” “必要去送死?” “哪有这么严重?毕竟咱们是为他好……嗯,你说要不要动手?” “我只是小喽啰一个,昨天是救火队员,今天是保镖,明天说不定还要暖床,哪有说话的资格?” “你的心眼儿都歪哪儿去了?话说你暖床真能让他睡啊?要能办到,就别找我啊!” “别废话,主事儿的赶紧出来。这位boss有时候憨憨傻傻,但有时候也精得跟猴似的,犹豫太久被他看出破绽,就完蛋了。” 回应猫眼长篇大论的,是简单的两个字: “注射。” 现实层面,猫眼直接给了章鱼一个眼色,意思是:喏,主事的副会长发话了。 章鱼耸耸肩,也就没什么可犹豫的,将已经配好的药剂注入。 罗南终究不是全知的神,他对灵波网上运作的暗流懵然不觉。从一百个小时前算起,他的脑子就再没有时闲过,特别是昨天中午到现在,其活动内容变化趋势大概就是“神秘姿势”—“虚脑外骨胳装配界面”—“神秘姿势”—“虚脑外骨胳装配界面”…… 如此循环不休,偶尔穿插一些夏城局势和祭坛框架的细节调整之类。 此前一两个小时,由于大脑皮层抑止作用的缘故,他心思有些浮躁焦虑。等到冰凉的药剂注入血管,并次第发挥作用,他总算可以稍稍放松一下心情。 某些思虑和情绪便如浮动的云气,缭绕在心间。 罗南终于发现,原来他对原型格式及为其配套的“深蓝行者”,存在着满怀的羡慕和嫉妒。 他不嫉妒“深蓝行者”的战斗力,只妒嫉这套武器平台背后,那个由全世界最顶级的科研力量、最拔尖的人才、最豪奢的资源所构成的研究体系。正是由于这套体系,原型格式得以持续开发、改进、应用……何其幸运! 而现在,外接神经元的解析进程,正向他呈现出另一个体系。虽然仍只是暴露出冰山一解,可从详细得令人发指的装配界面、成千上万张各类图纸之上,仍能够窥得其恢宏、精密而完备的整体规模。 最重要的是,其所对应的不可能是原型格式,而必然是正牌的格式论——至少从现在看来是如此。 不可思议! 从昨晚上开始,罗南的脑子里就一刻也没有停歇过,兴奋、刺激和困惑,形成了无休无止的思维漩涡。 这个体系因何而生?从何而来?是爷爷当年的研究成果,还是有着更深层的源头? 那个家伙……他的父亲,之所以将外接神经元送回来,就是因为里面埋藏了这样一个天大的秘密?他是怎么发现的?当年又是怎么运用的?文字的天堑可以克服吗?还是有绕过的办法? 面对种种困惑,他能不能从解析和装配进程中得到答案? 罗南不知道,可是他已经去做了。此时他捻动软针管,就是在考虑那套外骨骼系统中,一个“肌肉结构”的问题。 当然,这也只是成百上千个棘手问题里,稍稍突出的那个而已。 第三百二十章 迷中思 经过昨天整晚上的钻研,并结合当今外骨骼武器平台的主流结构,罗南将那套尚在图纸阶段的“虚脑外骨骼”,大致划分动力、内甲、外甲、近战、远程、辅助以及挂载等七个模块。 每个模块下面,都有几百到上千个不等的组装零配件,每个零配件都具有详尽的图纸以及大量的文字说明,也许还包括工艺要求。 因为文字天堑的存在,罗南无法理解最具价值的那部分内容。但通过意识直感,多少可以体验一下尺寸和造型,明白大小差异;而且这里面绝大多数,都可以在灵魂披风覆盖的夏城及周边区域,找到现实对应的实物。 昨晚上大部分时间,罗南都是在寻找对应实物,感觉就像在玩“连连看”游戏。每次成功的对应,都有种成就感油然而生。 毫无疑问,这带给他莫大的鼓舞。好像下一秒种,这套“虚脑外骨骼”就能组装完毕,穿戴上身。 纵然虚幻,总还有期盼。 可这份兴奋感,在“肌肉结构”,也就是内甲模块上,骤然间撞了个粉身碎骨。 “虚脑外骨骼”的内甲模块,在罗南看来更像是一种贴身防护服,穿在身上感觉就像一层人造肌肉,可以按照一定幅度膨胀收缩,故而得名。 这套防护服的主体结构并非金属材质,而是由某种高分子材料编织,再由某种液体填充的特殊造物。之所以能辨认,是因为在大段看不懂的文字说明中,有类似于分子式的符号组存在,比较直观地显示了高分子材料的近程和远程结构片断。 可还是文字天堑的问题:就算有分子式和结构图,制造工艺什么的也远在天外,难以捉摸——除非真有直接操控微观粒子的大能,能照着结构图硬做出来。 只这些也就罢了,真正困扰罗南的是,他找不到这件防护服的现实对应物,至少在灵魂披风覆盖区域并不存在。 这就比较麻烦了…… 以罗南的浅薄认知,还计算不出缺少了内甲之后,对于外骨骼整体性能的影响,这时候琢磨,无非是徒增烦恼而已。 理智要求他抑制这方面的思维,他也尝试过利用“统筹术”,削减这方面的优先权重。可是,在药物和情绪双重刺激下,高度兴奋的大脑皮层实在难以控制,大量似是而非的分子式、似懂非懂的象形符号在脑中往来穿梭,在原本就不敷应用的心力中,分去了相当一部分的地盘。 “还是要快点进入实际操作层面!”罗南喃喃自语,彻底忽略了附近章鱼、猫眼的存在。 遭无视的两位也在专用频道迅速刷新信息:“这样自说自话没问题吗?” “应该没事儿。” “应该?” “这里面确实有一些致幻剂成份,要不然很难瞒过他——药量酌定也是组里一堆人商量过的,相当精确了。” “呵呵,这是在逃避责任吗?反正我看不出他有一点儿想睡觉的意思。” “强效药他肯定能察觉到啊,你信不信他立马拔管,顺便把咱们全给突突了?滴水剑重机枪你怕不怕?” 两人进入相声模式,其实就是希望主导此事的“副会长大人”赶紧出来负责。问题是,那位发号施令之后就再无回音。 正面面相觑的当口儿,高德拉着一件半人高的行李箱,从电梯口出来。罗南的视线第一时间从软针管上移开,投向那边。 “罗先生,军方急件。” 罗南吸了口气,坐直身子:“深蓝行者?” “是的,一部工程样机。” “阅音姐的效率真是超高。”罗南怒赞,瞧那样子,如果不是身子插着针管、缀着感应器,已经要起身开箱研究了! 旁边,猫眼盯章鱼,章鱼瞥猫眼,都是心思微妙,而这些直接体现在专用频道上: “何副会长,这不地道吧?你效率刷好感,特么得罪人的事情我们干!” “这时候拿过来不太好吧,这不是给他打强心针吗? 何阅音终于发言解释:“财务委员会和军方效率超出预期……现场能不能控制一下?” “呵呵。” 不管私下里怎样暗流涌动,此时装载深蓝行者的金属箱都已经来到了罗南的面前。甚至不需要打开,仅通过精神感应,罗南也能“看”到里面特殊的白光。 罗南伸出手,试图开箱,旁边章鱼便提出警告:“针,小心针!输完液再研究成不成……现在过度用脑,你想变精神病吗?” “我就是看看……高哥,能打开一下吗?”罗南并不是一意孤行的人,但受到“满箱白光”影响,他现在的自制力也趋近于零。 高德犹豫了一下,还是顶着章鱼和猫眼的犀利视线,走上前去。按操作要求将金属箱平放,又根据军方同步发来的解锁码,打开了相应机关。 在清晰圆转的电磁音里,金属箱徐徐打开,同时箱体分离,在特制金属架的支撑下,就好似一部张开的折叠椅,周围错落镶嵌着各式配件模块,在照明光线的映射下,显现出如瓷器般流利光洁的蓝白色彩。 按照操作规程,使用者只需坐到“椅子”上,这部外骨骼装甲便将自动安装组配,核心装置的穿戴时间是十五秒钟,全部完成大概需要四十五秒左右。 高德也进一步解说道:“具体穿戴时间还有调整的余地。不过这部是工程样机,尚未激活。” 罗南盯着前面的“金属折叠椅”,饶有兴味儿地询问:“听说激活的条件是‘格式之火’,是这样吗?” 根据资料,激活后的深蓝行者,还会根据使用者的具体情况,持续进行微调。比如现在过于炫目的外表涂层,也会在格式之火的烧制下,变得内敛许多。其内置的人工智能芯片则可以支持深层神经网络学习,以配合同步、引导等功能,必要时,比如操作者重伤昏迷,也能执行一些应急操作,例如撤离、隐蔽等等。 高德则回应道:“确切地讲,自第三代以后,所有深蓝行者激活必须经过双重确认,即dna和格式之火,同时涵盖了身份、资格和操控特征三类权限,环环相扣。但据说最新一代研发方向,是将所有权限集成到机芯之上,包括人工智能,装备上的只做为辅助计算使用。” “机芯啊……”罗南若有所思。 随着军方与协会合作的日渐紧密,相当一部分资料面向协会开放,“机芯”这玩意儿已经不算是秘密。在军方资料中,机芯属于能量操控和转换的中心,可以有效提升格式之火的威力,强化深蓝行者的控制力,绝大部分的燃烧者都接受了相关殖入。 问题是,燃烧者殖入的机芯,无论如何也不可能像外接神经元这样,在虚实之间随意变化流转,更暗藏虚脑a这样精密完备的系统。 两者之间,有着明显的代差。 那么,这份代差对应到具体装备之上,又会是怎样的情景? 罗南下意识了挫了挫牙齿,以消去口腔内酥麻似过电的异感。在药物刺激下,各处神经元指不定就会激活,以昭示心情的波荡起伏。 不只是情绪,罗南的思路有点儿飘,东一块西一块,有些拿捏不住。 现在,他就对“滤镜视界”中白惨惨的光芒特别有感觉,这种只有他一人可见的光芒,从前面的外骨骼装甲中放射出来,似乎有种通透的“脆弱感”,让他突发奇想: 当初虚脑a呈现的第一个装备界面,是较高标准的那种。弹窗出现后,切换成现在的界面并警告,也许是是材料低了一个档次,造成某种削弱? 深蓝行者已经是世界上最尖端的个体武器系统,还低档次——直接说某种高等文明降临地球,岂不是更容易理解吗? 罗南不自觉咧嘴发笑,莫名地开心。 好吧,完全没有头绪的高等文明防护服且放过去。咱们看看比较实际点儿的。 他在高德的帮助下,从金属箱里取下了外骨骼右臂的集成模块,拿在手中仔细琢磨。 按照装配界面的图纸,这里的改造工序貌似是最简单的一种。原本的手臂模块中,掌心、手腕、前臂集成了三种功能,但他只需要一种…… “这个还有那个都不用,怎么扯下来?” 罗南可不只是说说而已,他已经要动手了。嗯,摸上去手感不坏。 高德下意识瞥向旁边两位,针对罗南的药物再注射计划,安保团队的几个高层也是知道的,并做了相应的安排。可是没有人告诉他,再注射之后的罗南,会是这么个状况。 喝醉了咩? 猫眼才不背锅,也盯章鱼,后者一脸无辜。 还好,这个问题高德可以解答。未调试的样机嘛,各种功能本就要调整,正适合diy,拆拆卸卸的很正常。 可拆了还不算完,接下来还要在结构上调整,布线设计也有改动。 罗南看着言语情绪都发飘,嘴里竟然还能说得头头是道,两三个要求列出来,高德这个非专业人士就有点懵,下意识问了句: “要调个工程师过来吗?” 一帮人正面面相觑,有通讯打到六耳上面,罗南见了,抚掌而笑: “工程师来也!” 第三百二十一章 梦中舞 十分钟后,翟工来到了齿轮。 原本他与罗南商量好,晚上带着交流材料过来,供罗南参考,也陪着熬夜加班,赶制后天授课的教案。 然而罗南上午就跷课了,其间两人联系了一回,便决定将时间提前,早做完早心静。 交流材料对翟工来说无压力。他作为工程师,实验记录几乎就是本能,素材数据绝对足够,再加上交流材料注重的就是真实经验和感受,无需过多修饰,昨天上聚餐后,借着酒劲儿带来的小兴奋,几个小时就完工了。 不过翟工进来的时候,看到的是另一位莫名兴奋的家伙。 “专业人士来了。” 罗南摇摇晃晃地从躺椅上站起来,没等翟工到近前,便嚷道:“翟工,有件事情要请教!” 翟工隐约觉得罗南有些古怪,刚下意识应了声,便被扯过去,听他呜拉呜拉说起对手臂模块的改造要求。 还好翟工无愧于“专业”之名,平常也对外骨骼技术有一定的研究,听了罗南的要求,再勘验几遍实物,便道:“这是要打造脉冲武器结构,只需要考虑脉波变形的通路就可以了。唔,还有场致发射的结构,不另外挂载吗?功率上怎么保证?隔离防护呢?” 翟工的疑惑也是专业级别的,前军官也好、两位社会人士也罢,都不知道该怎么搭话。 罗南却知道自己找对人了,喜道:“不用管那些,我就要这种样式的,改造起来麻烦吗?要多长时间?” 翟工脾气虽好,却是个很严谨的人,闻言眉头微皱,正要再问,便见旁边猫眼、章鱼两人都对他使眼色,高德的表情也很怪异。 这时候,翟工终于确认,罗南的状态有些异常——至少是太过奔放了。总算他也是心智成熟之人,强忍没多问,只对罗南笑了笑:“手边有趁手工具的话,半个多个小时吧。” 罗南不说话,直勾勾地看高德。后者微窒,但还是及时醒悟过来:“深蓝行者自带基础维修模块,工程机也配有简易维修台。” “好极了。要做的有很多,我们抓紧时间!” “很多?” 翟工又愣了愣神,视线转向面前的“折叠椅”——能直接上手深蓝行者,对他这样的工程师来说,确实是难得的机会。可这里面林林总总十几个复杂模块,总不会都要改掉吧? 就凭罗南空口白话? 还有,他过来不是为了琢磨教案吗? 一分钟后,翟工总算从专用频道中得知了罗南目前状态的来龙去脉。对这位能把安眠药吃出兴奋剂效果的少年,他也是服气了。 专用频道中,同谋者又多了一位: “所以,现在局面有些失控了?” “呃,还好吧,至少他的注意力已经开始涣散。虽然兴奋,可思路跳越很大,而且不相统属,空白片断越来越多,勉强算是进入状态了……” “非要用这种办法?” “没办法才这么做的。这两天采集的数据实在不乐观,自从首次注射药物后,他已经连续六十个小时处于高度兴奋状态,而且超量用脑现象突出,脑内代谢蛋白含量严重超标,简直就是随时可能爆血管的状态。” 翟工想到昨晚上看到的情形:“他看上去确实很疲惫,又强行去兴奋的样子。” “所以他现在需要睡眠来调节,时间不用太长,一个到两个阶段循环就可以了。” 翟工回忆了一下有关常识:“也就是三个小时?” “能有一个完整睡眠周期更好——嘿,看啊,脑波进入5赫兹区间了,现在成功进入了第一阶浅度睡眠!” 猫眼瞥去一眼,顺手在频道里发了个中指:“你家睡觉睁眼转珠子啊?” 章鱼正关注监控设备,闻声愕然扭头,恰与罗南移转过来的瞳仁相触,下意识尴尬一笑:“那个……还好吧?” “很多,很乱!”罗南确实听到了章鱼的话,也做出了回答,第一时间说出的是直接感受,接下来则是更真切的心情和感慨: “我离得越来越近了!” 周围一帮人再次面面相觑,罗南却再次咧着嘴笑起来。他突然能够理解,为什么像虚脑a、神秘姿势这些根本想象不到的发现会纷至沓来,带给他越来越多的困扰和挑战。 因为他到了某个标准,就像婴儿刚睁开眼睛,看到色彩斑澜的世界;因为他离爷爷、父亲和母亲曾经触及的领域越来越近,发现了更多未被时光湮灭的足迹;还因为他的成长速度越来越快,就像高速跑过无人开垦的原始丛林,枝条每时每刻都在击打他的面颊,留下一个又一个印记。 所有的这些元素,他都需要,可太多了,太多了!骤然铺陈开来,就有无数的细节,无数的解读,无数的歧义。 就像这两天,原本罗南满心都是瑞雯的“千分之二”,是祭坛框架的铺设;可虚脑a跳了出来、爷爷和父亲的照片跳了出来、现在又强行填入了外骨骼改造…… 而且别忘了,在云端世界还有一个超凡种;在汹涌的资本洪流中,还隐藏着量子公司那样的巨鳄。 不同的任务和项目,同步的时间进程,简直就是人脑的天敌。 虽然统筹术的根本要诀之一,就是在瞬间的时序上,捕捉到更多的信息,得到更精确的意义。可截然不同的领域,广阔无垠的范围和层次,又如何才能融为一炉?才能得出有意义的结果? 这是罗南最后一点儿清晰的念头。 接下来,他进入了一种奇妙的空茫状态。所有的事物都在眼前罗列,可是“意义”这个东西似乎在慢慢地褪色。 他看外接神经元,在虚无中闪耀;渐渐的魔符也清晰起来;各个傀儡、信众包括整个封闭体系次第显现。 当然还有外部世界,不断进击的灵魂披风,已经覆盖了夏城周边范围,在大海、在荒野,不期然到了极限,又骤然闪回,整个地收缩,凝合成最中心的自己,然后继续……却变成了漫天的星辰。 那是虚脑中的星空,璀璨而混沌。 等等,刚刚他看到什么来着?无数的亮点、五彩斑澜的景色、似曾相识的人和怪物、缭绕不散的强光。 可什么是光?什么是景色?什么是人?什么是怪物?那些究竟是什么?那些莫名其妙的东西,那些东西…… 罗南恍惚着、混沌着、迷失着,毫不挣扎、毫无恐惧,原本兴奋的脑区一个一个地进入抑制状态,神经元之间的突触连接暂时关闭。位于生命最底层的强大本能,放射出唯一的信号: 休息,休息!睡觉,睡觉! 罗南几乎要睡去了,也许他也确实睡着了。可来自于本能的强烈信号,却在完成了它的任务之后,不那么精确地逾越了一点儿界限,抑制和刺激霎那转换。 空茫混沌中,罗南一点儿灵光闪现,大脑仅有的些许运算资源,就面临这样一个问题: 睡觉?什么是睡觉? 意义将明未明之际,又发生了流变,新的元素被发掘出来:我怎么能睡觉? 他不知道确切的意义,本能却有一份强烈的抗拒,那是他意识陷入彻底混沌前,残留的一份执念印记。 残留与萌芽碰撞在一起,又一个模糊概念迸发出来: 不能睡,要动!要动! 两种概念分判犹未分明,各个脑区功能已经在动荡中缓慢复苏,依照昏昧前的模式,自发去收集周边的信息,只是功率未足,范围有限,只在狭小的区域内流连。 密集而刺眼的光点,不辨方向的黑暗,让罗南本能地让开了最醒目的区域,去寻觅更简单的元素。 也在这时,一组最简单不过的结构,在界面右上角呈现出来。有限的几个光点,还有光点之间的连线,简单至极,又莫名熟悉。相应的概念由此衍生: 嗯,那是人。 一个甩手踢脚,好像在跳舞的小人。简易却又充满了动感……动,动! “哗拉!” 罗南骤然站起身来,一屋皆惊。 此时天色渐晚,厅里光线昏暗,时间已经流过了六个多小时。说起来“睡眠计划”已经基本获得了成功,章鱼开始在群里撒花庆祝,猫眼则在旁边冷嘲热讽。 翟工一直留在这里,完成了手臂模块的改造之后,又与高德交流深蓝行者的各种原理和细节。 秦一坤则有些吃力地盯着角落里的瑞雯,今天不知怎么回事,小姑娘不复前两日的安静,忽隐忽现,几如飞魂幻影,往往是一眨眼就不见人,再一眨眼又回来了……搞得人神经衰弱。 就是这么个情境下,罗南全无先兆地站直了身子。 这醒法……不妙! 猫眼一个翻纵,跳过沙发,借着障碍物阻碍视线,往外蹿走;高德和秦一坤同时扭头;翟工手一抖,沉重的金属构件前端点地;还有瑞雯,专注地看过来。 至于章鱼,他就在监控仪器前,离得最近,可被罗南吓了一跳,也慢了一步,眼看两人之间触手可及,只能嚷道: “你听我解释……哎?” 罗南就从他鼻子前面走过去,对周围的人和情境完全无感。往前迈出两步,感应器什么的纷纷脱离。 章鱼只能庆幸,早前针管已经拔掉了。 下一刻,他就瞪大眼睛,眼见着罗南摆出那个被猫眼叫卖的搞笑姿势。抬腿曲臂折腰,头颅回望,呼吸有声……哦,是在喃喃念颂着什么。 音节较多,但因为连贯缩读,听不到具体的意义,却觉得空气嗡嗡震鸣,以至于他的嘴唇、面皮都有些发麻。 数秒钟后,新的声音加入进来:“哗啦啦,哗啦啦”! 像是金属锁链的抖动,环绕周边,莫知其始终。这诡异的情景,使得章鱼下意识想错开距离,身子却莫名僵硬,又好像被无形的力量捆缚,胸腹手足都给勒住,别说动弹,呼吸都开始觉得困难。 章鱼真有点儿慌了:“喂,搞什么啊这是!” 他的呼叫转眼就淹没在了激烈的锁链震鸣声里,连自己都听不到。 有那么一刻,章鱼几乎以为天地间只余下这一种声音,完全被无形的锁链充斥、环绕、密织,逐渐抹去所有的空隙。 而他眼前的罗南,姿势却又在变化、在旋转,手足顺着旋转的势子,上下起伏,交错顿落,简直是在翩翩起舞。 完蛋……梦游,癔症了! 周边的情境、情绪,对罗南而言无意义。 事实上,现在他所接触的一切、所感应的一切、他所做的一切,都缺乏一个明确意义。 不睡,为什么不睡? 动了,为什么要动? 那些人物,那些景象,那些刺激……纷沓而来,缭绕不散,又究竟该怎样演化,何方去向? 哗啦啦的震鸣声密织,层层堆积,渐化为汹涌澎湃的力量,喷薄欲出,要为自己“正名”。却隔了一张纸,一层雾,无论如何也辨析不明。 该怎么样、该是什么? 罗南的意志再次弥漫在天地间,搅动夏城的夜幕,寻觅那一个已经到了嘴边,却再难寸进的答案。 夏城及周边的图景一次又一次铺开、收缩,进行着好似全无意义的循环。可每一次循环,都使他的意志,从人们无法感知的领域次第下挫,仿佛倾压一城的阴云,孕育着浑茫而躁动的力量。 当这份力量即将逾越极域的界限,进入渊区乃至更浅层的精神层面时,越来越多的能力者发现了这个趋势,夏城内外穿梭的电波和灵波,变得更加复杂和微妙。 也在这一刻,城郊某处疗养院里,一位老人梦中惊悸,骤然坐起,大口喘息、咳嗽,还断断续续地嘟哝着什么话。 警示灯闪亮,特护匆匆过来,想给老人注射镇定剂,这本来是惯常的做法。哪知老人已经被幻觉折磨到极限的瘦弱身躯内,不知怎地又迸发出强大的能量,他一把推开特护,面对窗外的沉夜和冻雨,张开双臂,放声大笑: “万物皆备于我,吾心即是宇宙!” 嘶哑的声音裂喉而出,如同连绵雨夜里碾过的雷声,有形的音波困拘于室内,可无形的震荡,却破开了一切阻碍,穿透物质与精神的区隔,与数十公里外的血脉,嗡然共鸣。 雷音潜至,电光惊来。 刹那间的闪光,贯通了所有的一切,捅破了那张纸,挥散了那层雾,显现出那份应出未出的答案。 形态、读音、情绪、神韵。 种种元素,汇结为一个概念,一个意义,又是一个具体而微的文字。也许可以还可有些细节的变动,可核心的要素坚不可移: 我!我!我! 第三百二十二章 字中义 罗南身形骤然凝定,此时他恢复到了正常的站姿,只是怔怔地注视前方,好像前面有一个确凿无疑的影像,吸引了他的全副注意。 “呼啊!”章鱼终于可以正常呼吸了,全身上下的束缚感也消失不见。 究竟是谁在癔症啊,我怎么觉得鬼压身了?他有心抱怨两句,可如今整个厅室,充斥的是另一类的窒息氛围。 大家有的看罗南,有的看罗南前方,却没有哪个看明白,那里究竟有什么东西。 偏偏罗南此时还有所动作,他伸出手,食指略微前突,似乎要点划什么,又迟迟没有下笔。 目前章鱼是距离罗南最近的人,在他身后莫名有种压力,转头看到猫眼也从沙发后面站起来,便蹑手蹑脚地移过去,两人做伴,貌似安全一点儿…… 啊呸,这是什么鬼念头。 实在是罗南现在给人的感觉太诡异,章鱼更不会忘掉,刚才身体呼吸被锁死的滋味。话说罗南不是精神干涉物质的强度有问题吗……是不是他的认知落伍了? 再看罗南的姿势,章鱼不由生出了强烈的好奇心,他视线扫过,见到自己带过来的监控仪器,上面挂载了投影仪,之前还用它收看收看节目来着。他眨眨眼,小心凑过去,打开了投影仪的绘图功能,洒落一片光芒,又将其调整到罗南指尖前端。 这样一来,罗南究竟在描画什么,就能够大致搞清楚了。 对自家的思路,章鱼也很佩服。然而刚把位置摆好,旁边一只手伸出来,啪嗒一声将投影仪关掉。 伸手的是猫眼,不知为什么,她现在的脸色有些发白,神情严肃:“别作死。” “啊?” 秦一坤和他的关系更熟一些,也摇头道:“太敏感。” 章鱼也是聪明人,闻言秒懂,知道自己事情做得差了。当前这种危险时候,任何有关罗南的能力资料都应该尽可能的给予保密,避免被有心人抓住机会。 他们这几位就算都是可以信任的,但齿轮这种地方,据说已经被各路势力渗透成了筛子,说不定哪个角落里就有没能察觉出来的隐形摄像机。刚才治病注射药物也就罢了,现在还把罗南奇妙的状态及其结果记录下来,这干的可都是间谍的活儿。 章鱼举手,示意自己脑抽了。 也在这个时候,罗南的手指终于确定了落笔的位置,开始游走描绘,没有明显的指向和痕迹,其他人完全搞不清楚罗南抹画的东西。 也许猫眼能够感受到一点儿,但是细节……正如修馆主所说,重要的是细节。 罗南此时就在一种奇妙的觉悟下,去挖掘细节。在他眼前,正呈现出虚脑a的星空界面。 正中央的虚脑轮廓中央,无数星辰密集,形成有如银心的璀璨星团,而在虚脑轮廓边缘,一个由寥寥几颗星辰及其连线构成的火柴小人,刚刚移到此处。 事实上,这个火柴人最初的位置,就是在虚脑内部,只不过虚脑a与绘图软件结合后,罗南的格式塔与之交融,自我格式的星辰图景也与之混合在一起,变了形态。 罗南发现后,凭借记忆将火柴人还原,安主在虚脑界面的边角处。却不想这个谨慎之举,成为了他挣出昏昧之境的钥匙。 更不成想,这个火柴人的轮廓,竟然能与爷爷和父亲合照之上的神秘姿势暗合。 当然,最重要的是,它和那幅照片合在一起,分明昭示了某个形态、某个意义。 如果是以前的罗南,或许还会疑惑这种相似度背后的逻辑,可现在,在澎湃灵感的冲击下,他就像一个进入状态的最激进的画家,指尖所划,就是心中所想。 当积蓄完备,他便手指前探,在虚脑轮廓内部浑茫密集的星辰中,点了一点。 首次“落笔”,不是在星团边缘,而是在偏上的某个区域,此时的星团虽是自我格式与火柴人的结合,但星辰密密麻麻,点位错乱,极易迷失其中。 对于“火柴人”未免失之简略,照片的象征模拟意味又太多,只有三方结合,凭借着那一瞬间的觉悟,才能从中抽出脉络轮廓,重新隐形描画,最大限度见出真义。 罗南指尖顺势而下,就在星辰之间连线,就像绘制一幅复杂的星座图。 他把这个过程当成是速写,只不过难度要更大,他不但要描绘出心中所想的画面,还要确保它的线条就在星辰点位之间穿梭。 这是难度、是限制,但同样也是既有的界面送给他的真实细节。 罗南此时仍在那份奇妙意境中,思路明确,灵光不断。当首笔落下,便是一发不可收拾,不过三五秒时间,轮廓就已经隐隐成型。随着时间流逝,星图逐步具象化,显现成一个踢腿挥臂的跳舞小人。 就像虚脑之前的火柴人,且更加精细; 就像照片上两位至亲可笑的模样,又更加抽象; 至于那璀璨星团,则被这根根连线分划出更清晰的层次。在其中心,是舞蹈的人像,而在肩膀、手足、胸口、背后、头顶、脚底,则约束为八组仍然模糊的结构,就像八枚神秘的符文,环绕周围。 当然,在这一切的中央,那个跳舞的人像,则是最完整最神秘的那个。 当层次划出,轮廓完备,那份顿悟式的感觉非但没有在刚才的行笔中消耗殆尽,反而像是满月之下的大潮,后浪推着前浪,一层层堆积而上。 不可思议的力量,就从这幅图形中鼓胀出来,罗南这时候才惊觉,其实这幅图形、这幅图形所蕴藏的能量,就在他体内,充斥四肢百骸,遍及发梢指尖,无所不至,无所不在。 正因为如此,几乎可以将其视为与他重合,从上到下、从里到外、而且还不受肉身的限制,极致流转变化之能事,尽情阐释其形态、音节、情绪和神韵。 而罗南已经知道,这是一个“我”字。 虽然它与世界上任何一种文字都不相同,其三维结构无法进行纸面书写,音节也非平常吐字习惯,甚至还涉及到精神状态、精神层面种种信息变化,复杂到不可思议。 但将其意义简化到极至,包容到极至,也仍是一个“我”字! 一个“我”字立于当下,暂不论其形其音,只那通透明白的意义,便能贯穿始终,推动着罗南,继续穷究其种种细节,直到那份顿悟式的冲动消耗殆尽。 可直到轮廓分明,内部复杂的结构连线也接近尾声,罗南心灵中的驱动力依然强劲。 实在是这个文字、这个意义,与多年以来他一直坚守、遵循的理念高度契合,全无偏差。而它所呈现出来的细节,每一个点划、每一份结构、每一种变化,似乎都早已刻印在他的记忆里、灵魂中。 这不是开辟新世界,而是寻觅梦里的原乡。 待到后来,觉悟、记忆和共鸣已经主导了一切,那份喷薄而出的力量,更像是汇聚百川的大江,层层推进,无有尽时。 在此力量的推动下,罗南已经忽略了所知所感的一切,只在“我”字之上琢磨体会。渐渐的那些繁复细节也都穷尽,所要触及的面反而越来越窄,不知不觉间,他忽地到了某种难以言述的极限,激昂澎湃的力量骤然撞了上坚不可摧的堤坝高墙,轰然剧震,继而急剧收缩。 虚脑界面的星空,瞬间塌陷凝缩为一点,与之同步塌陷的还有罗南所有的感知和意识。浑浑蒙蒙不知过了多长时间,混沌之中,裂隙忽开。 一线穿莽莽,一线通幽明,一线贯有无。 三条直线交错贯穿,就在那塌缩至极限的原点之上,仿佛一个坐标系,但并不是数学,而是一种直感。 独特的信息结构,就这样由点到线,由线拓展成面,再变成三维空间,并持续流变。在这过程中,夏城内外、周边海域和荒野,还有生活繁衍于其上的亿万生灵,正层层显化它们全新的概念。 这些客观存在的事物、生灵、变化,仿佛是被一位超卓的画师重新描绘了一遍,呈现出不可思议的生动体态。 罗南的眼界重新拓开,观照这一切,新奇而怔然。似乎每一个细节中都蕴藏着足量的信息,还有更微妙的东西,就在他灵魂披风覆盖、观照的范围里呈现。 那就像……就像无数脆弱的气泡,大多数根本不固定,甚至没有真正成形,即使展现出了斑斓的色彩,还是在极短的时间内,大片大片地幻灭,又大片大片地生成。 罗南看着这些,就像在观睹近岸的起伏海面。那些推挤生灭的气泡,以其惊人的数量,确实形成了恍如大海般的宏大规模,并为这个世界涂抹上了眩目至极的色彩。 虽是首次目睹这般奇景,他偏有一种强烈的感觉,最终形成了判断,即使这与惯常的认知截然不同: 这是……精神的世界! 正要再加细观,忽有峻冷高拔之力,如飞来奇峰,强行撞入,让这片绚烂的景致,剧烈震荡起来。此间,熟悉的意念呈现: “备课很认真嘛。” 第三百二十三章 束神箍(上) 来人无疑是武皇陛下。 不过感应这份意念,罗南都不知道她究竟是在讽刺还是赞赏。 接下来一秒种,绝峰飞来的压迫感和撞击感,以及由此生成的危机感,将他从虚实莫测的境界推出来,回归到更现实的层面。他发现自己的灵魂力量,在精神层面的位置不自觉下沉,已经进入渊区,甚至还影响到了深层带,怪不得会被武皇陛下抓个正着。 但与之同步,他梳理和收获的海量细节信息,也得以收拢,层层显现,变成了现实的收益。 不等他进一步体会深层变化,武皇陛下的意念直抵过来:“你随意侵入他人的意识层面,这是犯了偷窥罪,按照律法应当拘留,但可以保释,要交保释金吗?” “信用够的话就交好了。” 罗南早已经是虱子多了不痒,而且现在他才没心情和人逗趣。特别听到武皇陛下“意识层面”这类描述,他的好奇心和求知欲就已经按捺不住了: “有关‘意识层面’,那些气泡是不是就是……” “请闭嘴。” 武皇陛下干脆利落地拒绝了他的交流请求:“根据我所了解的情况,任何一个能力者,在这个领域都有他们独到的见解。我之良药、彼之毒药,偷窥还不够,你想谋杀我吗?” 那就算了! 武皇陛下态度清楚,不管这理由是不是立得住,罗南都没必要再多言。 倒是武皇陛下那边又提醒了一句:“你用心工作我很高兴,但请不要搞得太高调,吓到猫猫狗狗,伤到花花草草,总归是不好的。” “啊?” 冷峻高拔的力量再发,生就的无形压力,将罗南从目前所在的精神层面彻底驱离出去。 罗南的精神感应,顺势跃空而走,重归于极域。几乎就在他回归的刹那,他就以一种“远景”视角,看到之前所在的层次区域,连续几波具备特殊秩序的波动切入。 观其方向,没有一处来自城区,有一部分来自城外荒野区域,另一部分则来自外海,显示出夏城分会的“拒止令”效果颇佳。 但从另一个角度看,其感应波动能跨越几百公里的距离,且都能在渊区上下游走。这些感应波动的源头,貌似个个实力不俗,最起码也是b+级精神侧的水准,甚至还要更高。 只是武皇陛下的巍峨伟力横亘夜空,镇慑四方,那些切入进来的感应波动,转眼间就被碾压成粉碎,溃不成形。 这算是给他打掩护吧?真被他们缠上,多少是个麻烦。 罗南暗谢了一声,可看到这幕情形,他心头又是微动。他并没有急于遁离这块是非区域,而是惯常的“纯粹观察”模式,在极域遥遥下观。 他要看武皇陛下在精神层面的峻拔伟力,以及外围切入进来的那些感应探测波动,如何在精神的世界中交错激荡;也看这种无形的交锋,对于亿万气泡生灭聚散的迷离大海,又会造成怎样的影响。 唔,真是绚丽、复杂且脆弱的景致。 精神层面交锋持续的时间并不长,最多就是十多秒钟,那些横插进来的感应波动陆续败退遁离,武皇陛下的峻拔力量也消于无形,但因在罗南“眼中”,有无数细节填充之故,又显得分外漫长。 罗南一时不想从这种奇妙的境界中离开,问题是几秒钟后,猫眼的轻唤声就响在耳畔:“boss?boss?” 作为他的信众,猫眼对他目前所处的状态应该是有所了解,等闲不会来干扰他。既然强行打断他的状态,应该是有事发生。 罗南睁开眼睛,一时间还很难与迷离缤纷的精神世界彻底脱钩,视线扫过厅内的几个人影,精神与物质层面的视角同时作用,倒是又有了一些感悟。 嗯,还有一点儿发现。 厅中的几个人原本就心虚,此时更被他看得心里发毛,猫眼撇撇嘴,举手想转移注意力:“别怪我,刚才武皇陛下直接传令,让某人别那么跳,老老实实做教案。” 几十秒钟前,明明还夸我来着! 罗南的注意力确实暂时转移开来,他摇摇头,暂时将精神世界的奇妙情景压入心底,向专门过来配合他做教案的翟工点点头: “翟工,今晚要麻烦你了。” “应该的。”翟工说话间,也在好奇地打理他,搞不清楚刚才究竟发生了什么。 罗南扭头看了看窗外的天色,漆黑的夜幕已经覆盖了整个丛林。强烈的天色比对,偌大的时间差额,已经足够证明之前某些事件性质。但他只在脑中过了一下,两秒钟后,便切入了虚脑界面。 刚才琢磨领悟了那么多,虚脑界面究竟有什么变化、现实层面里又能借用到几分,是他必须要了解的实际情况。 此时的虚脑界面中,中央位置的虚脑轮廓内部,亿万星辰依旧密集群聚,但罗南一眼就看出,其间那个奇妙而神秘的“我”字。 虽然这个“我”,与他自幼熟悉的母语、包括有限几种外语中的“我”字天差地别,更复杂到无以复加。可是经过层层钻研之后,从中梳理出来的秩序感、层次感,就算是以亿万星辰为背景,也依然让他觉得赏心悦目。 更有着满满的成就感。 至于围绕虚脑星系运转的其他元素,却没有什么大的变化,如血魂寺之类仍在解析的元素,其进度也是按部就班。 罗南再打开唯一已经解析完成的那个,也就是金桐的灵光种子。装配界面第一时间显现,刺眼的血色弹窗也如影随形,在界面中央闪烁。 每次打开装配界面,这个警告弹窗都会出现,三秒钟才自动消失,提醒使用者,本模式的非正常属性。 罗南搭眼扫过,上面象形文字整齐排列,大意是:“应急配置的设备,具体使用会出现不可预估的后果,要按照工艺要求做临时强化处理,具备条件后,及时更换标准配件。” 临时强化处理,怎么处理?相关的工艺要求……啊咧? 罗南冷不丁地愣在当场。这些话的意思,不,目前的情况是: 他竟然看懂了? 第三百二十三章 束神箍(中) “核心构形变化,原绑定资源不可用,灵芯系统将重新检测。” “检测到全新构形,可以进行融合型替换。融合替换后原绑定资源权限清空,是否扫描新资源?” “资源架构分析已完成,扫描范围内未发现所需材料构件,是否进行应急配置?” “应急配置结构调整需要开启辅助功能,并为灵芯系统提供额外动力,是否开启?” “应急配置的设备,具体使用会出现不可预估的后果,要按照工艺要求做临时强化处理,具备条件后,及时更换标准配件。” 一二三四五。 罗南坐在“齿轮”的中控区,在仿纸软屏上写写画画,至于写的是什么,除了以上序号以外,他自己都不是太清楚,只是借此来平复过分激昂的血气涌动。 至于造成这种现象的原因,倒还清楚。 经过他在虚脑系统的仔细翻找,又查阅系统纪录,总算将虚脑界面从开启到现在,所有五个弹窗面板上的文字记录全部找齐,挨个捋顺了一遍。 再算上翻找时查看虚脑界面的各种文字界面信息,罗南已经百分百确认,对他来说,虚脑界面所显示的那些陌生象形文字,理解起来已经不是问题。 没错,就在他理解了那个奇妙的“我”字之后,虚脑界面的所有文字,突然就有了意义。 虽然罗南对这种象形文字仍然知之甚少,单个拉出来,意义各种模糊;整体去看才好一些,字数越多,意思越清晰,但细节上的磕绊、辞不达意都有存在,很多地方还要连蒙带猜…… 可懂了就是懂了,他讲不出什么理由,识别这种文字,简直就变成了一种本能,搭眼看过去,结果就在那里。 前后五个弹窗的文字解读,几乎扫尽了他憋闷已久的所有迷惑,而相应的,各种新奇的概念也蜂拥而来。其中甚至还有一些似曾相识的、似明非明的东西,也意外得到了充分且相对清晰的解答。 比如构形,比如机芯。 罗南一半以上的激动心情都是因为以上两个概念的翻搅作用。他很想立刻放下一切,钻进实验室,用尽所有的手段去探索、验证概念及其背后的所有奥秘。 但在此之前,他还要做一个最基础的证明:以如此神奇的方式做解读,其正确性是否可以保证? 罗南手上写写画画,软屏上一片狼籍,但这是与外接神经元的界面未连接之故。在罗南意识层面,早已经转入了应急配置界面,相应的“不可预估后果”的警告弹窗已经闪过,留下来的只有“应急战斗装备”的详细装配引导界面。 经过一番调整,罗南心神渐定,他将注意力放在了“应急战斗装备”的内甲模块上。 这种内甲所需要的材料,是多种氨基酸构成的聚合物,属于智能高分子材料。它有一个很专业也很拗口的名字,罗南干脆根据它的作用,叫它“人造肌肉”,先将就着。 可相应的问题,无论如何是没的将就了。 要说在相关系统资料上,已经把“人造肌肉”的链结构和聚集态结构细节都列了出来,看上去手拿把攥。可问题是,材料科学不是搭积木,形成这种材料的反应条件实在是太苛刻,在全世界范围内,类似的条件好像只有寥寥两三个实验室能够实现。 这一天多的时间里,罗南还通过协会的渠道去核实了一下,有好消息,也有坏消息。 好消息是,这种“人造肌肉”的研究其实已经有了阶段性成果,甚至还出来了实物。外接神经元的扫描及其应急方案,建立在一个相对现实的基础上。 但坏消息是,“人造肌肉”的材料实物极其短缺,且没有任何成熟的工业化生产方案,都是在实验室里一点一点的积累,连实验室自己做实验都不够。 以罗南所需要的材料数量,全球的产量加在一起的再乘以十还差不多。 想也知道,这根本就是一件不可能实现的任务。就算能力者协会神通广大,欧阳会长和武皇陛下面子十足,也不可能把人家现在的积累以及未来的产量全部掏空,况且就算是掏空了,罗南也等不起。 而在“应急战斗装备”的整体设计中,这种“人造肌肉”是极其重要的载体,承担着信息转化传递、能量增幅和作用力缓冲等重要功能。没有它,外骨骼威力减弱还是小事,罗南自己很可能就被战斗装备强大的反作用力活生生挤死在里面。 这一天多的时间里,在翟工等人的帮助下,“应急战斗装备”的其他构件,已经陆续改造完毕,却因为“人造肌肉”这种关键材料而变得毫无意义,罗南无论如何也无法接受这种结果。 正是在这种背景下,罗南带着问题去摸索虚脑系统,在检验自身文字解析能力的同时,也希望找到一个能够绕开障碍的解决方案。 万幸中的万幸,虚脑系统内置了使用说明书。 他从星期三晚上应付写完教案之后开始,便辛苦阅读使用说明书,连续十个小时的翻译和猜测,总算有了一些结果,并形成了方案。 如果能够成功,“应急战斗装备”将进行一次设计改版,绕开“人造肌肉”的限制;同时也可以证明,罗南刚刚挖掘出的文字解析能力,具备更现实的作用。 一举两得……又或一无所有。 罗南合上笔记本,将它放在前方的中控台上,又用力拍了拍面颊。此后,他端端正正坐直,微闭上眼睛,纯以意识开启了装配引导界面的相关功能。 装配界面一侧,半透明的输入窗口显现。 罗南通过意识,向窗口输入了神秘的代码。其实就是这种象形文字形成的字符串,应该是开发者指令之类的东西。 中间失误了两次,实在是书写能力严重不足。还好系统的纠错能力不错,没有出现崩溃什么的。 当最后一次输入结束,两秒钟后,装配界面变的有些虚化,同时一个新弹窗面板呈现,上面的字意大概是: 进入开发模式,若操作不当将有可能造成系统崩溃,到时应该如何恢复云云。 能恢复就好! 见到有后路,罗南的胆子倒是变得更大了。他点击了确认,待弹窗消失,随即就在这片虚化而直观的图像界面上选中了现有内甲结构,将它从整个“应急战斗装备”系统中移除,当然也没忘记保存。 随着内甲结构的消失,整个装备系统立刻呈现出大量的血红警示色,其蔓延到各个结构、各个模块,好像处处都是破绽,完全不可拯救的那种。 罗南早料到这种情况,耐心等待大约四五秒钟后,新的弹窗出现,上面的文字意义是:这套装备体系出现问题,是否通过智能模式自动填充修正。 他毫不犹豫的选择了否。 这就是语言文字的力量了,如果不是通读了一遍说明书,在这里傻乎乎的选择了是,所得到的结果只能是将已经移除掉的内甲结构重新安装回去,然后陷入移除安装、移除安装的死循环。 好吧,如果不是语言文字的力量,他连这一步都达不到。 “否”的选择结束之后,罗南又数度输入指令,一连串操作之后,又有弹窗跳出来,大意是:如果确定不需要相关部件,是否需要系统为你介绍新的方案? 当然了,要不然我折腾这么长时间干嘛? 罗南第一时间选择了“是”,装配界面再一次虚化,这次的时间特别漫长,而且脑宫里的外接神经元光芒一下子黯淡下去,这是储备能量不足的表现。 这时候,就轮到罗南自己发挥作用了。 他站起身来,到中控台前,单手摁上权限检测感应板。 齿轮建筑的归属权,已经由秩序俱乐部转为神秘学研究社。他作为秩序俱乐部的“遗老”和神秘学研究社的正式会员,毫无疑问的拥有一份操作权限。 但这些并没有意义,外接神经元从来不需要世俗社会的权限认可,同时相关权限也无法对它形成任何约束。 就像罗南曾经做过的那样,外接神经元向外延伸出去,瞬间与齿轮建筑的能源中心连通,直接抽取其巨量的储备能源。 此刻的外接神经元好像膨胀成了一株巨树,但事实上这只不过是在充沛能量的刺激下,一次内部结构的清晰展现。上次出现类似的情况时,罗南的灵魂力量也不过刚刚入门,看不出里面的门道,现在则是另一种情况。 罗南阅读了虚脑系统使用说明书的海量内容之后,已经可以确认,外接神经元虽然神秘,但它确实是人工制造出来的。 它本就是一个尖端的人工造物,当然以罗南现在的水平,要复刻出来,简直想也不用想。可如果等而下之,去除掉一些复杂高端的环节,只涉及其基本功能的话,成功的概率就一下子增大了很多。 罗南很清醒,他必须要完全理解了外接神经元的使用说明书,并消化里面的关键知识之后,才能去考虑那方面的问题。现在他只想知道,自己想出的这条路子、这个神秘而又给力的系统,能否实现他的要求。 第三百二十三章 束神箍(下) “罗先生,你那边没事吧?”秦一坤应该是发现了能源中心的异常也猜到与罗南有关联,故而询问了一下。 “没事,我在做个试验。”罗南随口应付了一声。 说话间,外接神经元的电芒又重新闪亮起来,电能已经充满,外接神经元主动断开了与能源中心的联系。可这并不是外接神经元运转的核心能源,真正催动它计算分析的,必须也只能是罗南与储备电能充分干涉的灵魂力量。 这是一项非常大的消耗,灵芯系统也给予了提醒。还好罗南有封闭体系大生产线,现在更在夏城架起了祭坛蛛网,每天抽取的“服务费”也足够支应。 罗南能够感觉到,灵魂力量的消耗速度在加快,灵芯系统进入了后台计算模式,相应的资源扫描也重新开启,将对罗南及其身外的外部环境进行全面扫描,并做出针对性设计。 这是一个比较费时的过程,估摸着需要七八个小时。罗南一天多的时间都等了,也不差这些,便从中控台上拿回笔记本,在上面涂画,梳理思路,继续研究使用说明书。 这种电子文档,看上去不显,其内容份量真的堪比百科全书式的大部头。罗南此前是带着实际问题搜检,钻研的是细节和具体操作,如今更需要全面地去把握。 他也不知画了多少份草稿和思维导图,总算有了一些整体性认知。 即便使用说明书里面的信息明显偏重于实用层面,相关的概念也是海量。且不说能否理解通透,随着他次第浏览、逐步拼接,也慢慢形成了一个体系轮廓,感觉极是恢宏深邃。 有了整体认知之后,罗南又是细读。在这里面,他对“构形”、“机芯”乃至于灵芯系统整体的概念阐述最感兴趣,为此反反复复阅读了多遍,并试图结合“统筹术”更进一步记忆和理解,愈不知时间之流逝。 大家都知道他要做功课,跑到中控室去更是要躲清净,也不会有事没事儿就来烦他。中间只由猫眼过来送了一次午饭,六耳也有几次信息接入,他没有理会,反正重要事项的话,秦一坤他们肯定也会说的。 终于在某一刻,六耳持续振动,秦一坤通讯接入:“罗先生,时间差不多了,我们现在去会场吗?” “会场?”罗南一时没能反应过来,“开会?哪儿开会?” 秦一坤也有点懵,隔了两秒钟才回答道:“今天是初级培训班的交流课程,您和翟工要去授课来着。” “今天?今天是星期几?” “……” 此时猫眼的声音插进来:“现在是地球公历夏城时间2096年12月14日17点02分,boss您的神国现在是哪年哪月啊?” 被狠狠讽刺了一记,罗南总算回神:擦,已经星期五了! 也对,周三晚上他在“我”字上获得突破,此后的时间,除了分了小部分给教案以外,其他时间尽都埋首于灵芯系统的使用说明书——海量的内容,消耗的时间自然也是不菲。 唔,中间好像回了趟家……这样的话,真的有一天多了? 他抬起头,中控室的模拟自然光做得很好,但也因此不知今夕何夕。 罗南拍拍脑袋,转眼再看装配引导界面,那里仍显示为虚化效果,只在右下角,显出一个计算解析的进度条。不知是什么道理,上面的数字符号理解起来挺吃力的,但看总体进度的话,已经差不多了。 要不再等等? 罗南嘴里嗯嗯应付两声,大意就是“我马上就过去,你们稍等”。至于“马上”是什么概念,那就只有灵芯系统才知道了。 猫眼可不吃他这一套,冷笑道:“你也不用上楼,直接到门口和我们会合。现在城里大堵车,我们要先到云都水邑,再转乘飞梭赶场。要是你迟到了,就请自个飞过去吧。” 哪个脑残把这种人放在安保团队……咳。 “ok,我已经去了。” 罗南好不容易才绝了在中控室等结果出来的念头,也不敢再看界面,否则真是要逼死强迫症的。 他简单收拾了一番,乘中控室的电梯往上去。齿轮的中央控制室在地下四层,他坐电梯上去,可电梯门合上没多久,就又有些恍惚。 此时他的心神仍然陷在使用说明书里,一时半会儿很难完全拔出来。 使用说明书里的那些内容,看似说的是机械结构、各种材料,但是实际涉及和应用的范围,却包括精神与物质层面的各种性质及相应的干涉形式。 虽说只是一语带过,很少有阐发性的说明性的文字,但罗南就是一个实践性远远超过理论性的精神侧能力者,结合自身的经验,观其相同及相异之处,便感觉里面的信息时不时就会给他以不可思议的启发。 从周三晚到现在,四十多个小时的时间里,罗南的脑袋好像被冲洗了一遍。在中央控制室那种单调的环境下还不觉得,一旦走出来,视线所至,六感所及,无法承载他的种种所得,精神感应也自然扩张,连接灵魂披风,遍及祭坛蛛网各个角落。 他下意识眯起眼睛,虽然对于其他人来说这只是一个最寻常不过的冬季的傍晚,连续多日的低温冻雨扫去了周边丛林仅有的一点儿生机绿意,但对罗南而言,无论何时何地,这个世界都是迷离而绚烂,以至于他必须稍加节制,否则说不定什么时候就会迷失在其中。 真好啊! 求知、认知;乱序、有序。如此纯粹的研究过程,让他好像回到了三四个月前,扑身于笔记和药剂的单纯时光。而此刻频繁的发现和进步,也是当初的自己无论如何也不敢奢望的。 如果能结合二者之长,摒弃彼此之短,或许那便是最幸福的日子了吧。 罗南无声吁出一口长气,齿轮建筑里的其他人陆续出来,除了安保团队以外,薛雷也在。今天晚上的课程与他这种肉身侧无关,纯粹是过来给罗南当亲友团支场子去的。 这哥们儿是外拙内巧之人,交际能力远胜罗南,他加入能力者协会两个来月,已经能够呼朋唤友,拉出些人马以壮声势。 除了薛雷,罗南朋友圈里那几位也都纷纷表示要亲赴现场。别的不说,喝两声彩、拍几下巴掌以免冷场,还是能够做到的。 罗南回头看了一眼:“人齐了?那就走……” “等一下,瑞雯呢?”猫眼下楼才发现少了一个,而且是身价最高的那位。但她并不着急,只盯住罗南。 罗南嗯了一声,很能理解她的难处。毕竟瑞雯神出鬼没的本事,实在不是一般人可以处理的。也还好,瑞雯从来不会离开太远,罗南略微感应了一下,也给瑞雯一个招呼,仅仅两秒钟后,女孩儿就从齿轮前广场远端的林子里出来。 此时她已经换了一件知行学院低年级部的制式校服。上身是以黑为底色的细条纹羊绒衫,红边鸡心领搭配白色衬衣,下身则是黑色长裤搭配同色小皮鞋,整体来说比较保守,可穿在瑞雯上,莫名很搭。 特别是冬天正冷的时候,学生一般都在外面再裹一层大衣之类。瑞雯却这么清清爽爽地出来,在黑色校服的衬托下,皮肤光洁到令所有人嫉妒,配合利落的短发,简直帅气到没朋友。 唔,这个词儿是不是不太对? 罗南脑子里念头飘飞,忽地又是一愣。要知瑞雯走路向来了无声息,时不时一个跨空穿梭。然而此时,她那边竟然是吱吱有声,细看去,其怀里竟抱着一只棕色毛皮、肥嘟嘟的生物。 “老鼠?呃,是麝鼠。”常年在荒野上晃荡的能力者,基本上都是半个生物学家。猫眼很快就辨认出来,但也是一脸懵逼。 罗南同样如此,瑞雯这是不再专宠乌鸦,改换口味儿了?前两天刚学了一个成语叫什么鸱鸦嗜鼠,就是说人的口味和爱好不同…… 嗯嗯,确实不怎么一样。 可不管口味如何,抱着一只棕皮老鼠出门,感觉总是怪怪的。罗南正琢磨如何让瑞雯暂时将新宠物放下,不料小姑娘还要早他一步,松开怀抱,那个棕皮老鼠,啊不,麝鼠,便又发出一声“吱”的尖音,从瑞雯怀里蹿出去,三两闪就消失在林子深处。 看到这幕,罗南倒怪不好意思的。毕竟瑞雯很少对外物表现出兴趣,更别说直接捉回过来了。他尝试出谋划策:“直接放掉吗?其实装在笼子里养起来也很好。” 瑞雯微微摇头,没有说话,以她的性子,这事儿就算过去了。 罗南倒是以精神感应遥遥将那只麝鼠锁定,留了个印记。想着若瑞雯真有兴趣,就再把那小家伙儿捉来养着……哎,怎么觉得这小东西挺眼熟的? 刚一愣神,灵芯系统却传过来了确凿无疑的信息。 他一个激零,也不顾是什么时候,第一时间打开了装配引导界面。此时虚化效果已经消失,界面清晰明白。装备的各大模块中,内甲结构已经有所变化,但不太明显。再扫了眼工艺要求,见是另一种材料,而且在灵魂披风覆盖范围里,隐约是有对应的,当下就松了口气。 至于其他模块的变动,似乎也不是太大。 这样就可以吗? 罗南反而有些不踏实了,他有些笨拙地调动了系统的对比功能,很快,相应的数据变化一一呈现。 从对比上看,应急战斗装备的整体变动率不超过7,变化确实不太。嗯,除了一个由系统特意标注的核心设备…… 核心设备! 罗南心头微跳,意念跳转,锁定头部区域呈现的一件样式简单的头箍。作为所谓的“核心设备”,这玩意儿是有型号的,如果以字面意义去理解的话,应该是叫…… 束神。 第三百二十四章 血意环(上) 束神箍并不是一件完善的设备。 或者这么说,以束神箍为核心,设计搭建起来的“应急战斗装备”,并不完善。 根据灵芯系统说明,若采用第一套默认的设计图,以“人造肌肉”制作内甲模块,形成的整套外骨骼系统,其性质趋于中性,功能较为完备,在“应急标准”下,几乎没有明显的短板,远攻近战皆宜,防护力量也还在可以接受的范围内。 但现在的这套设计,由于替换了一个关键结构,相应的功能和操控模式也发生了偏移。防御力、特别是近身防御能力大幅下降,一旦进入实战,就必须向着远程攻防,特别是精神层面的攻防倾斜。 在此背景下,束神箍就是一个极端重要的转换和增幅中枢,在整套系统设计中不可或缺。 罗南点开相应的装配页面,观其结构,似乎并不是特别复杂。他心里反而一突:貌似不妙。 对相关装配界面研究的多了,他自然明白,越是结构简单的装备,其材料要求反而会更高。如果再碰上“人造肌肉”那种玩意儿,他就真的无计可施了。 呃,等一下,这个玩意儿看起来可是眼熟得紧! 罗南拍了下脑门,头箍的话,不就是前几天那个,那个……金桐,金桐头上一直戴着的那个? 没错,没错。罗南现在差不多已经忘掉了金桐的脸,但对他额头上那块宽大的铁箍还是很有印象。 一方面是其模样确实醒目,另一方面也是因为当时瑞雯跨空刺杀,将金桐一击毙命,祭坛框架将金桐一身血肉精华都给卷走,令其尸骨无存,只剩下了那个铁箍。 罗南当时将铁箍留下来,原本是想借此震慑各路宵小,让他们少来骚扰。后来发现没那么简单,且杀心再有膨胀,待武皇陛下点醒之后,更是彻底放弃不成熟的计划,转而实施祭坛蛛网的布局。 至于那个头箍,当时好像是由摩伦傀儡带走,放到夏城哪个地铁站的不记名储物箱里…… 擦,密码是什么来着? 一边想一边跟着薛雷等人转场,等感觉到风力骤增的时候,一行人已经来到了大生活区的水邑青石酒店,登上了起降平台。 这两天夏城气温再降,高空平台上更是大风冻雨吹刮,就算有地暖设备二十四小时开启,也时不时有冰粒翻滚,白毛毛的一层。 飞梭倒是已经备好,甚至还有位女性空乘,笑盈盈地站在舷梯边上。在这大风天气里,她戴着小圆帽,一身深蓝色风衣,只露出纤长的小腿曲线,是位很有型的制服美女。 薛雷见状赞叹:“老板、教授级别的,待遇就是不一样。飞梭不说,连空乘都配上了……” 话没说完,便发现气氛不对,安保团队都看过去,视线冷冰冰的。他随即醒悟过来,这不是什么空乘,而且也很眼熟来着。几个回忆片断在脑子里流过,他总算是想了起来: “战姬,那个‘战姬前沿’的主播对吧,她怎么会在这里?” “是啊,她为什么会在这里。”猫眼哼哼两声。要来采访也就罢了,时机怎么卡的如此之巧? 战姬单手轻轻扶住小圆帽,以免被风刮去,虽是如此,仍然仪态端庄,很是专业的样子。她笑吟吟地打招呼:“罗老板好,诸位好。冒昧前来打扰,实在是贵分会用的是夏城军方的资源,正好田邦少将说欠我一个人情,便给我一个与罗老板见面采访的机会。” 她张口就把后台给卖了,但也正因为如此,让安保团队几个人感觉,情况更加复杂。 目前夏城分会与政府军方的合作还算比较紧密,换句话说,大家都要给对方一个面子。而田邦又是少有的与几方都保持较良好关系的一位。如果是他的面子,夏城分会还真要重视起来。 当然了,秦一坤、高德也好,猫眼也好,都是安保人员而非政客,所要做的就是严格奉行安保准则,至于分会的大佬们是什么态度,可以等到他们下命令再考虑。 秦一坤便伸手拦住战姬,不让她上前:“如果有采访需要的话,请去和分会的协调部门联系。” “我现在是飞梭的空乘人员呢。” “那么就请按照空乘人员的要求,保证雇主的**吧。” 说着,秦一坤便请罗南登机。 罗南朝战姬看了一眼,后者对类似的遭遇也早有丰富的经验,见罗南看过来,就瞬间切入记者模式,将镜头分成两部分,一个暗指向瑞雯,另一个则对准罗南,挥手大声叫嚷道:“罗老板,能不能说一下您现在的感想,还有相关的态度?你对目前夏城内外的局势你有什么看法?能对日后的发展做一下预测吗? 罗南停在舷梯下面,似乎是有所触动,高德见状,便在他耳边低声道:“不用理会这种人,她为了吸引眼球,什么都能做得出来。” 战姬用膝盖想,也知道高德此刻肯定没什么好话。但她对罗南的反应抱有着很高的期盼,只要不是完全漠视就好,实在不行的话她可以说一些更刺激的话——只要有爆点,什么都好办。 “在搞直播啊。” 罗南的回应让所有人都愣了一下,秦一坤扭头:“罗先生……” 他终究没能说出来劝阻的话。因为这时候,罗南伸出胳膊,在他和战姬空无一物的头顶上一扫而过,就像是捞取无形的丝网,末了手指头还搓动两下,似乎验一验材质斤两。 啥意思? 秦一坤有点儿懵,战姬也一样。 罗南停了两三秒,才又道:“人数不太多,不到两千人吧。” 战姬下意识瞥了一眼直播间人数,1854人。有那么一瞬间,她傻在那里,可是很快就心生狐疑: 这哥们儿不是专门看了网上直播人数,再过来唬我玩的吧? 这能有多无聊啊! 罗南沿着舷梯往上走:“既然是田邦让你来的,就来吧。” 秦一坤和高德都想劝阻,但猫眼阻止了他们,在专用频道和他们商量:罗老板的脑子不正常,反对是没意义的,就让这女人跟上来又如何? 反正,接下来的活动是绝对的公众场合,就算这女人不拍照、不采访,照样有大批的人拍了要传到网上去。这样的情报是没有价值的,而且还给了他们理由。等到授课活动一结束,立马就把这个女人踢开,她也没法说什么。 猫眼的计划很靠谱,至少比罗南莫名其妙的想法靠谱多了。安保团队很快形成了一致意见,默认了让战姬上飞梭。 战姬都没有想到,她的直播活动竟然会有这么顺利的开头。当下展露笑颜,更摆出一副合格空乘的模样,上机之后,给罗南等人端茶倒水,服务得无微不至。 按照她的想法,最好是能够在飞梭上给罗南进行一个简短的采访,通过话术引导,明确这次直播活动的主题。 然而罗南自从在舷梯之下和她说了那一句莫名其妙的话之后,就再没有开口。在飞梭上甚至连眼睛都闭起来,一副深思筹谋的模样,战姬根本没有搭话的机会。 而在这个时候他直播间的观众人数已经开始疯狂飙升,自从上机之后,短短两三分钟的时间便从不到2000冲破了上万大关,成百上千串“66666”开始猛烈刷屏。 “专业人士好牛掰!” “千分之二小姐,我终于近距离的看到你了。” “意外的好像并不是那种很柔弱的模样。” “霍霍,帅气风的小女孩儿。” “我好像看到了金闪闪的光芒。” “战姬,要不从千分之二小姐那里拔一根头发吧,卖个百八十万的应该没问题。” “有具体的位置没有?我马上杀过去?” “有想去的集中报名,我们给你们预先开追悼会。” 当然在这里面也有一些动歪念头说酸话的:“战姬付出了什么代价呀,那个甜甜圈不是好东西。” “战姬羞耻y全景文件,求种子。” “链接在此。” “前面的封号,欺骗我感情!” 相较于览相观这种高端谈话节目,真正能从中收集到信息的毕竟还是少数人,对于绝大多数的中低层能力者来说,战姬的直播节目仍然是更具有刺激性,故而爆发力十足。 战姬当然不会让这个节目平缓地进行下去,她现在脑子里动的全部都是各种极具挑战性的念头。如果能有爆点,就算现在把她从飞梭上踢下去也值了。 但在此之前,尽可能的延长节目时长才是最重要的。所以在飞梭上,战姬表现得很乖,她的大部分精力反而是用在了与直播间观众的互动上。 事实上这才是一般直播节目的正途。 她借着互动,迅速收集各方面反馈过来的信息,交由幕后团队进行分析,以确定成千上万名观众最关注的爆点。 整体上并没有什么特别突兀的关注点,绝大多数人还是更想知道,目前世界上单体价值最高的目标在哪里、做什么、未来又会去何方? 毫无疑问的,安保团队的实力以及几个主要目标本身的能耐,也都是他们迫切希望知道的信息。 战姬努力从中寻找好的切入点。 而这时候,罗南睁开眼睛,视线看向舷窗之外,下面是眩目的彩光之海。 第三百二十四章 血意环(二) 临近冬至,夏城的白日时长已经趋近了最底线,特别是连日阴雨,天色更是早早沉黯,便是穿行在高空交通层,也只见得昏暗夜幕垂降。但大都市范围内,亿万灯火已然铺开,车流蜿蜒,红光白芒恍如江水,将偌大的城区分隔成若断若续的彩光区块,有如浮动在黑潮之上的千岛之国。 夏城的夜景无疑是极好看的,但罗南视线所及,缤纷灿烂是有,却并非是城市的灯海,而是精神层面的奇绝景致。 无数绚烂的气泡推挤层叠,绝大部分都是乍起乍灭,流动变化非常迅速,彼此之间还扭曲造作,形成极端复杂的不规律态势。至于其大概形状,根本是浩浩荡荡,横无际涯,说是大海汪洋,也只是单纯的直感或类比,决无任何真正意义上的整体认知。 “范围”上寻不到准确的定义,便在“深度”上考究。里世界比较通行的“三层一区一域”理论,就是试图在“深度”概念上对这个绚烂的精神世界加以辨析。 此前罗南以“纯粹观察”的模式观照,所感知的情景与通行理论颇有差异。但自从心中勾勒出那个奇特的“我”字之后,便恍然明白,两种情景的差异,其实是观测角度和重点不同,里面有着颇深的学问。 近两日,罗南用心钻研灵芯系统的“使用说明书”,也以钻研所得,与以往所知、所见、所感相印证,斩获甚多,认识也更加清晰。但与之同时,也接触到了更多、更奇妙、更不可思议的现象。 其实以前,他也能看到这些,却因为认知上的不清不楚,难以从纷繁复杂的现象中,滤析出具备特殊意义的、相对独立的组分。比如,他以前就从没想过,承载着信息流的电磁波,也会对精神层面形成高效而直接的影响。 正像此刻的飞梭舱内,由于战姬展开的直播,承载着有效内容的电磁波就形成就了某种“力场”,作用在精神层面,使万千缕灵魂力量在其中扭曲混化,构成奇妙的光斑和漩涡。 这些灵魂力量的源头,很多甚至是在几千、上万公里外。怪不得很多人总说精神层面属于另一个维度,如果不干涉物质层面,单纯牵引扭曲的话,要比想象中简单太多。 话又说回来,要想干涉也不是不可以。按照“使用说明书”上的说法,一切都是结构问题。 心里想着,罗南的视线从舷窗外移回,投注到战姬那里,有点儿感慨。只是过于直接的目光,着实让战姬心里发怵,而直播间里上万观众,也就与他做了一次间接的对视。 “年纪不大,色心不小。” “最新的变态正太出炉了。” “战姬不怕,老夫在你身后。” “肯定是感受到万千人怨念了吧。” “难道不是贪婪吗?” 嗯,光斑和漩涡有变化,但结构上仍不具备意义。 罗南这样想着的时候,飞梭已经抵达了尚鼎大厦,绝大多数时间里夏城最安全的地方。 过来接机的是章莹莹,相对于冬日冻雨天气,她穿得太清凉了些。就一身米色工装风衣,搭配宽大t恤,下身是破洞牛仔,膝盖处露出很潮的网眼长袜和白皙皮肤,头上再配一顶棒球帽,感觉颇是叛逆,也是青春无敌。 相较于章莹莹,罗南的穿着就太学生气了。知行学院并未强迫十年级以上的学生穿校服,可罗南从来没在穿着打扮上费过心,常年就是衬衫长裤,天冷了加一层保暖内衣之类。作为知名学府,知行学院发下的制式校服完美符合他的所有要求。故而他现在就是穿着校服来的,整体形制和瑞雯差不多,只罩了一件厚外套,和章莹莹站在一起,倒是把后者衬得像个小太妹。 要么每个人的审美观点不同呢,章莹莹见到他这打扮,忍不住就撇嘴:“这模样……你确定能镇得住场子吗?脱了外套进去,往讲台上站,人家都怀疑你是进错屋了!” 猫眼越过罗南,笑着和章莹莹抱了一下:也和她开玩笑:“那也是和你搭配着看。指不定就是你撺掇他逃课,嗯,也许是私奔来着。” “滚!” “好吧,我的意思是,你亲自来迎接,规格挺高嘛。” 章莹莹冷笑:“主持是副会长大人,那个更高。” “何秘书呀,给老板支场子?” “也许。对了,新版教案你给老板看了没有?”后面这句,章莹莹是对罗南讲的。 然而连续两个“老板”凑在一起,指称对象还不一致,大伙儿都有点儿头晕。猫眼就皱眉头:“换个称呼好不好,那边叫陛下更具有辨识度……” “为什么不是你那边改啊?” “我可以叫boss呀,某人肯定不会弄错的。” 章莹莹笑嘻嘻地推了她一把,两人的交情本来就不错,这段时间倒是更有进步,连续对话把其他人都给晾了。然而章莹莹转眼就看到后面堂而皇之跟上来的漂亮“空姐”,前两天收看了节目直播,她对那位女主播可是印象深刻: “你是战姬?擦,还在开直播!” 战姬笑着欠身,而直播间里则已经因为这位“叛逆美少女”的出现,再次来了一波小**。 “警报警报,夏城美女泛滥,舔屏众压力已过载。” “夏城水土好呀,就是好!” “前天订的票为什么脑抽给取消了?努力舔屏的我眼泪掉下来。” “强若武皇,富若瑞雯,俏如……这位美女芳名?” “难道没人注意,变态正太身边的女保镖也超棒吗?是我的菜!” 不提直播间里的混乱,还有章莹莹与战姬的交涉。罗南刚刚被章莹莹提醒了一句,却没能及时醒悟,一边走一边思忖,直到进入电梯,才有机会再问章莹莹: “新版教案?什么新版?” “就是改过的……”章莹莹话音截断,骤然惊恐。 罗南更懵:“为什么要改?” 章莹莹沉默了一秒钟,蓦地伸手……挡住了战姬肩膀上的浮空镜头:“别拍了。” 战姬只是笑,并不担心。这两天她专门升级了拍摄装备,浮空摄像机与她的眼睛形成了双向互补,无论她亲眼所见,还是摄像机镜头,只要有一个存在,就不会影响拍摄效果。 她只是象征性地让了一下,仍盯着罗南不放。 罗南哪还顾得了别的,一门心思去看六耳界面,很快就在那寥寥几条未读信息中,找到了来自于武皇陛下的那个。 看时间,就是中午12点左右,是他调整了装配引导运行模式,给外界神经元充能后不久。当时他一门心思都在阅读解析使用说明书上,六耳这边的信息,全给忽略了。 为什么不来个特别提示呢?打个电话也行啊!这个架子摆得不靠谱……罗南一边疯狂吐槽,一边打开相关界面,随后眼前就显出了应该是武皇陛下手书的清晰字迹: 狗屁不通! 我有句不知当不当讲……不让讲,我就没话说了。 也在这一刻,罗南相应的微表情,通过战姬的直播镜头,跨越了千山万水,来到上万,不,已经高达两万的直播间观众眼前。 “哇哈哈哈哈哈哈,看到了嘛,那个懵逼的表情我给一百分!” “一千分,一万分,破表的表现力!” “天啊,怎么办?怎么办?培训为什么还不开始?我已经忍不住在期待了啊啊啊啊啊啊啊。” “跪求武皇陛下的批阅原文,我的晚饭钱全在这儿了。” “对不起,虽然我知道不对,可我在现场,我还是忍不要炫耀一下。” 章莹莹已经忍不住跳到战姬的直播间,看到瞬间爆炸的弹幕以及观看人数恐怖的攀升速度,脑中不由得一片眩晕。 全球能力者都在等着看好戏吗? 章莹莹目光刺向战姬,后者双手合什,做出抱歉的姿势,但还是非常坚定地继续直播——开玩笑,现在就是杀了她,她也要把直播画面延续并传送出去。 对此,章莹莹眼露凶光,秦一坤则低声道:“这没用,人人都能直播,现场肯定有好事的会继续……” 说话间,叮咚一声响,电梯到位。出了电梯间,再有短短几米的走廊,就是今天夏城初级培训的会场了。 外面,已经有工作人员在等候,见了罗南便把他往那边引:“罗先生请这边走。上一堂课结束得有点儿早,翟先生的经验交流会马上开始,预计二十分钟左右……” 罗南本能地“哦”了声,走出电梯。然而章莹莹一步便抢到前面,咬牙对工作人员道:“内部培训,给我断网。” 工作人员愣了,下意识开口:“说好了初级培训灵波网全程直播来着。” “直播你妹!” 章莹莹忍不住爆了粗口,此时高徳挡在了战姬身前,把她堵在电梯里,暂时阻止她的拍摄。但糟糕的直播体验中,刷屏的弹幕数量却是创下了今日以来的新高,同时,纯度也是。 那是成千上万个“笑哭”的表情。 秦一坤终于叹气,真是惨不忍睹的舆情处理方式——他们终究只是安保,而非专业的危机公关人员。 一帮人在电梯间里面面相觑,工作人员则满脸无辜。会议室里已经传来了“噗噗”的麦克风试音声,嗡嗡的人声杂音也变得更加清晰。 这时,罗南挠挠头,也不说话,径直往前走。章莹莹在后面想拉他,被猫眼拦住: “二十分钟很宝贵的。” 事实上,罗南走过那段走廊,也不过是两秒时间。在工作人员指引下,他从休息室入口进去,并没有停留,又到了前台。 他的速度是如此之快,以至于安保团队跟上的时候,会议室里已经传出了稀疏却清晰刺耳的笑声。 第三百二十四章 血意环(三) 罗南从后台走出来,按照工作人员指引,到演讲台旁边的等候席,挨着主持人何阅音坐下。他当然听到了会场里的笑声,何阅音也投来一瞥,其眼神中的意味儿,应该是对刚才的情况有所了解。 最无辜也最茫然的是翟工,他下意识往罗南这边看过来。 罗南对他点点头,让他专心念稿子,随即略微调整一下坐姿,用相对自然的姿态环顾整个会议室。 举行本次初级培训班的地点,是在尚鼎大厦最底层也是占地最大的圆形会议室。这座可以轻松容纳上千人的豪华会场平常很少启用,最近的一次还是在人面蛛动乱之时。 据说当时的情况很糟糕,参加会议的能力者中,已经有近十人被人面蛛侵蚀了身心,当他们被鉴别出来之后,对着所有与会人员发动了袭击,虽说最终并未造成其他人员死伤,可所有的感染者全部死亡。 就算是欧阳会长和武皇陛下都在场,也没能制止这一场惨痛的事故。所以说人力有时而穷,精神层面的复杂而不可捉摸可见一斑。 如今的会场内已经看不出两个多月前那场惨痛变故的影子,里面密密麻麻的坐满了人,看数量轻松破千五。整个夏城的觉醒者也没有这么多,事实上这里面觉醒者并不占多数,很多都是像翟工那样的“外围成员”。 这是本次初级培训班与以前不太相同的地方。它的培训范围扩大了,不再是指向刚入门的觉醒者,而是向那些有望觉醒而尚未觉醒、或具有觉醒天赋和可能的能力者也发去了邀请。 全球六十万能力者,真正能进入里世界主体圈子就是七万名觉醒者。八十八座大型都市圈,每个城市从上千人到几百人不等。剩下的五十多万,就是外围圈子,平均下来每个城市也能有五六千人。这五六千人中,绝大多数都是莫名其妙就具备了一定的能力,但没有完善的修行体系。他们凭借特殊能力,相当一部分人成为了各行各业的精英,却因为没能达到觉醒的标准,够不到主体圈子的边儿。 这些外围成员有的安于现状,但更多还是希望能够更进一步。毕竟当某个“更高层级”的世界摆在触手可及的地方,不去真正触及、涉足、体验一回又怎能甘心? 翟工就是典型的外围成员,为了一个“觉醒”而蹉跎多年。现在他终于跨越了那个障碍,也许他的世俗社会的地位权限并没有什么改变,甚至自身实力也还算不上脱胎换骨,但在里世界的标准下,他与外围圈子里的其他人员已经有了根本性的不同。 人们不就是要从不同中寻找价值吗? 在罗南到来之前,会议室的气氛其实是相当热烈的,从他们对待翟工的掌声中就能够体现出来。这原本是一个很好的开头,却因为罗南带来的意外,有点儿变质了。 大部分外围成员并不能进入里世界的主体圈子,他们无法利用灵波网的高级功能,也没有能力者协会的会员账号。但主体圈子里总有一些好事之徒,会把圈子内部的一些消息以各种渠道透露出来。 比如很多人都知道“千分之二小姐”的事情,还有不少人兜兜转转地也能收看到战姬的直播。这种信息的定向扩散是非常迅速的,就在罗南入场落座的几秒钟时间里,相关的情报信息已经覆盖了会场至少三分之一的人员,且随着那些毫不遮掩的笑声而持续蔓延。 等到战姬摆脱了章莹莹的杀人视线,悄然入场的时候,便遇到不少人向她打招呼、竖大拇指,又或者冷眼以对。也因为这样,她很快就在一帮好事之徒的帮助下锁定了最好的转播位。将演讲台、会场环境充分纳入到镜头之中。 此时直播间的人数已经突破了20000人大关,直逼上次武皇陛下与金桐对战时的高峰。 战姬心中无比满足,夏城分会还是要脸的,他们相对柔性的措施给了她进一步扩大影响力的机会。她舒舒服服地坐在直面演讲席的中央位置上,这种比较好的位置周边都是觉醒者,其中就有人主动伸出手来和她打招呼: “战姬小姐,刚才的直播很漂亮。” 战姬扭头,身边是一位颇为英俊的西式美男,虽然留着半长头发还带着单侧耳环,但身型强壮,男人味十足,重点是还有点儿眼熟。 “你是?” “龙七。一个苦逼的观察员。” “观察员?可真不像……”战姬随口回应一句,大脑深处的某个区域却突然拨动了下,某些记忆翻了上来,与此同时她幕后团队的即时情报也更新了,两边结合,透露出来的信息让她微微睁大了眼睛: “天哪,你怎么进来的?” “哦,战姬小姐认识我?” “你好像是……”战姬犹豫了下,没能第一时间说下去。 龙七倒是很好奇,还追问:“是什么?” 你做死的话,我可就不客气了! 战姬挑挑眉毛:“协会和量子公司某个合作项目的实验人员对吧?主动觉醒的能力者,却自愿接受改造成为燃烧者,当时想做一期关于你的专题,但是被老板打回来了。” 龙七还在笑:“替我谢谢你老板,否则现在我未必能坐得这么安稳。” “可你现在是……量子公司的人啊。”后半句战姬的声音压低了少许,不过这没有任何意义。因为她和龙七之间的对话,正被两万多名能力者同步收看。 此前直播间的屏幕上,已经有不少花痴在舔屏了。当然有更多人在声讨这个主动搭讪的混蛋。 当战姬的板上钉钉的言语一出口,满屏又刷起了“666666”,算是对这位独闯龙潭的观察员最后的褒奖和附赠的花圈。 “举报举报我要举报。” “我已经联系了安保人员。” “演讲席正前方第七排周边朋友请迅速撤离。” “靠,我看到他了,就隔了两排!” 直播间里似乎已经刮起了腥风血雨,可在现实层面,除了一些人好奇地投来视线,别的暂时还没有发生。 对此,龙七笑得从容:“都说是观察员了,事前当然向夏城分会报备过。而且我也有协会的会员资格呀。” “某人的笑脸真欠揍。” “这里水好深。” “妈妈我看到了阴谋。” “夏城分会在搞什么?这种情况就该怼怼怼!” 某种意义上,美女和美男都是祸水,特别是他们有拉仇恨天赋的时候。 事态有些起变化,不但在直播间,就是会场里也有一些嗡嗡的异响。现在已经有不少人知道,量子公司竟然派出了所谓的观察员,深入腹地,到尚鼎大厦的圆形会议室里来……堂而皇之地看笑话! 特么的简直不能忍! 有些夏城分会的死忠成员已经摩拳擦掌,准备起身把那个叫龙七的小白脸揍成猪头,再当成球来踢。 会场里有些混乱,以至于主持会议的何阅音都轻咳了一声,暂时打断翟工的发言,重新控制会场秩序:“场内参与培训的人员,都经过分会的慎重考虑和评估,才发出了邀请。希望大家遵守会场秩序,尊重授课和发言人员,谢谢。” 何阅音意有所指的言语,压住了险些失控的气氛,却让底下的议论声更大。 龙七仿佛全然不知他已经成了导火线,仍和战姬聊天,言语无忌:“你的直播可是让何长官很头痛,她今天安排这么多人听课也不容易。” 有个作死的家伙……真好啊! 战姬敏锐地发现了一个机会,如果她能够和这位所谓的观察员形成默契,临时做回搭档,或许能够挖掘出更多的爆点。所以她立刻就配合道: “怎么说?” “就像何长官刚才说的,会场里边都是经过精挑细选的。天赋什么的且不说,不少人在夏城具备相当的影响力,如果我们的罗老板能够一炮打响,未来行事会方便不少,震慑力也会增加。可现在这么一出,貌似你直接把他打入了地狱模式……一会儿需要我护送你出夏城吗?” “呵呵,不敢劳烦。” 干笑着回了一句,战姬倒是有所领悟。受限于传统以及世俗世界的忌惮,里世间总体上是个相对封闭的圈子,很多对于世俗世界的影响力都需要外围成员去发散作用。 针对这种情况,何阅音的计划不可谓不正确。可现在这些外围成员,受直播及其他觉醒者的影响,对罗南已经有了先入为主的看法。而且就战姬的审美来看,罗南本人的年龄和装扮也实在不给力。 确实,她把那位即将登上演讲台的少年的游戏难度,给调得很高很高……回头怎么离开夏城啊? 无巧不巧地,战姬正好与罗南扫视会场的视线对了一下。在照明光线的影响下,一时分辨不出,那对眼眸中,究竟是空洞、慌乱、还是茫然? “精神世界的光斑和漩涡运转模式趋向统一,整体上较为负面,但仍未形成有意义的结构。” 罗南对会场内某些重点人物,没怎么关注,只是确定了会场内精神世界的格局。此后就暂不理会外界的变化,集中精力看那个被武皇陛下彻底否定的教案。 第三百二十四章 血意环(四) 好吧,罗南承认教案有问题,而且是态度上的。1t 那天晚上连续受到冲击,他实在没什么心思去琢磨文字和逻辑,写起来未免就有些信马由缰。而如今经过“我”字的洗礼和对使用说明书的学习之后,再看这份教案,他自己也觉得不忍卒睹。1t 新想法和旧思路混在一起,前后逻辑矛盾处处可见。还有一些近乎梦呓的文字,当时唬住了翟工,却逃不过武皇陛下的利眼。1t 找死啊!1t 罗南又挠头,没什么可说的,旧思路必须完全抛弃掉。但要阐明新想法,又要从哪里入手呢?1t 他也不管会场里的环境,就在众目睽睽之下,打开随身携带的笔记本,在仿纸软屏写写画画。却很不幸地陷入了否定否定再否定的怪圈儿。1t 他不由拿笔戳脑门,很是苦恼。1t 会场里响起了噗噗的闷笑声,直播间要更直白些,已经又一次被笑哭的表情刷屏,此时,直播间观众数已持续攀升到了两万五千人,已经无限接近两位凡种对战的最高峰,而现在直播的内容,严格来说也不过就是觉醒者级别的小论文而已。1t 翟工终究是受到了一些影响,念材料的度有所加快,很快满是数据干货的稿子就念完了,至此交流时间开始。1t 现在轮到何阅音主持交流活动。当然了,这种活动肯定有“托儿”,问题也经过了精心设计。等两个“托儿”相继言之后,终于有外围成员问起修行的具体细节,事情就此上了正轨。1t 但这个时间不会太长,毕竟不管是对于外围成员来说,还是对那些好事之徒而言,真正的戏肉全在罗南那里。在正常交流时间里,就有不少人有意干扰,希望把罗南给掺合进来。1t 幸好何阅音有条不紊的控制会场节奏,没有给那些人任何机会。1t 罗南感谢何阅音的帮助,但他并没能借此机会完全理顺思路,依旧是写一个词、划一个词,原地转圈儿。1t 正纠结着,灵波网上来了一个新信息。罗南再不敢忽略了,当即打开。1t 出乎意料地,信息竟然来自何阅音,那是一个刚创建的云文档,已经开启了合作编辑模式,而上面已经写了一部分开头导语——观其语气,分明是给罗南用的。1t 无疑,这是何阅音的手笔,是她在主持、控制会场节奏的同时,赶制出来的。1t 罗南下意识抬头,去看身边的正装女士。然而后者并没有多余的表情,甚至没有正眼看他,只在私密频道对这部分文字思路做出解释:1t “现在情况比较混乱,开局不利,最好是以自嘲和幽默消除大部分人的负面观感,能坦承些更好。至于之后讲什么,不需要纠结,一时想不出话就用自身的经历讲故事,其间有什么灵感便现场挥。不需要紧张,你本身的经历已经是传奇了。”1t “……”1t 这是你对我的评价吗?1t 罗南憋了几秒钟,终究没能问出这句话,只说出一声“谢谢”。此后便顾不得去考虑“人与人之间的差距”之类的问题,抓紧时间去熟悉稿子。1t 要说人的心理很奇怪,之前罗南肚子里并不是没有东西,只是要表述想法的时候,找不到一个恰当的切入点。如今何阅音给他拟好的开头,看上去只是几句客气话,并未涉及任何实质的理论内容,但扫了两眼之后,心里莫名就有了些脉络。1t 时间过得飞快。何阅音就算一心二用,也稳稳地将翟工交流时间拉到了二十五分钟。至此也已经是极限了。1t 随着会场内的声息越来越嘈杂,人们的耐性已经被磋磨得差不多了。何阅音终于转来视线,罗南吸了口气,向她微微点头。1t 直至此刻,他才将注意力从云文档的文字中彻底拔出来,投向不远处的演讲台。说也奇怪,在视线聚焦的那一刻,他突然连何阅音介绍他的那些话都听不太清,脑子里也在嗡嗡作响。1t 紧张吗?倒也不是,他的思绪还很清晰,只是生理上有些大脑充血,其原因不是羞涩胆怯,而是一个刚刚才明确的念头:1t 这不是个机会么?1t 何阅音的目光再次落到他身上,同时伸手虚引,提示他应该登上演讲席了。罗南完全是循着本能反应起身,脚下的节奏略有些急促,最后和演讲台撞了一下,让这个木柜微微晃动。1t 台下的笑声更响亮了。1t 罗南视线投向前方,注视着与会者精神世界的色彩变幻,同样也注视着信息场作用下,从全球各个角落抛射过来的成千上万根灵魂力量“丝线”所编织的烟云。1t 27ooo人。1t 概略统计并四舍五入,他得出了大概数字。相较于世俗社会动辙百万、千万级别的直播数据,这个数固然不值一提,可在里世界,却代表着他拥有一个面对主体圈子近三分之一的成员,以最直接的方式、随心所欲去表达心中所想的机会。1t 之前,他竟然没想到!1t “卟。”1t 罗南将分页笔记本轻放在讲台上,翻到仿纸软屏那一页。屏幕亮起,他打开绘图软件,创建新页面,使之呈现为虚拟工作区的形式。1t 这片微蓝的光域,经过圆形会议室最先进的投影系统放大,显现在他的侧后方。1t 做完了这一套流程,罗南下意识提笔,在工作区里写出了“凝水环”三个字。工整但还带着稚嫩意味儿的字迹,数十倍放大,映入会场内外近三万人的视界。1t 罗南还要继续下笔,可划了一道之后,总算想起来,他还有开头的客套话没有讲。当下强行止住笔触,深吸口气,抬起头,面对有形无形的成千上万道视线:1t “今天的主题就是这个了。刚才翟工念的稿子,我前天晚上看过,里面应该是有不少感谢语,都是给我的……其实我刚才都在临阵磨枪,并没有认真听,如果自作多情了,请大家指出来。”1t 台下响起了笑声,夹杂着鼓掌和口哨,味道比较复杂,但上千人的吐息合在一起,碰撞抵消之后,总体还算协调,而且气氛热烈。1t 这样的自嘲、自爆口吻,罗南是想不到的,全仗着何阅音的稿子,他读来也有僵硬,可效果暂时还不错。1t 罗南没有继续卖乖,太机巧的言语也不符合他的性格,他很快进入正题:“其实,翟工的成功,先是他自己努力,我只是提出了一个建议。事实上,那也只是我刚接触凝水环后第二天,出于对这种奇妙结构的惊佩和信服,一次突奇想的结果。而且我并没有直接向翟工提建议,而是与剪纸哥聊天的时候,信口说出来……”1t 从这段话开始,罗南已经有所挥了。毕竟何阅音的稿子没有涉及到他的私人细节,罗南是按照“讲故事”的建议,加以补充。1t 还别说,这样讲下去挺顺口的。1t 罗南感觉明明不错,却不料会场中忽地起了一阵骚动,大批的人在交头接耳,嗡嗡的杂音已经影响到演讲效果。1t 他愣了一下,后面的话就没能继续。1t 何阅音不得不出来控制局面:“请诸位保持安静,如果有问题请等到问答环节……”1t 她的控场有些效果,但并非是所有人都是乖孩子,前排就有个人,冷不丁地跳起来,手举得极高:“你说是接触凝水环的第二天,而翟工刚才说过,他收到这个建议是上个月的……”1t 这家伙吐字太快,自个儿也忘了具体时间,还好会场里有些人还记得,就在那嚷嚷:“6号,11月6号!”1t “对,11月6号!那么问题来了,你修炼凝水环总共有多长时间?”1t 罗南愣了两秒,好不容易整理出来的思路差点儿给打断掉,总算还有点儿应急的能力,便对着前排那人笑了笑:“稍等,我看下日历。”1t 说着,他还真把绘图软件界面切出去,就用仿纸软屏自带的日历软件查阅。看到具体的日期之后,那几天的回忆便都6续闪回。1t “嗯,11月5号周一,我和朋友们在极光云都,那晚上田邦和摩伦大战。就是那天稍早一点儿,我和剪纸哥讨论过这事儿。至于我接触的时间,剪纸哥最清楚了,就隔了一天对吧?那就是3号……”1t “对,就是3号。”也坐在前排的剪纸举手应答,故作淡定地面对跟上的镜头,也迎接上千对视线的齐刷刷照射。1t “那几天我正和剪纸哥学习灵魂活化的技巧,问起他有没有大招。他给我介绍了武皇陛下布的rt8313任务……”1t 罗南简单介绍了一下当时的情况,同时也觉得这真的是在讲故事了,正好符合他的要求,而且也和后文接上了:“3号听说了滴水剑,4号看武皇陛下的演示视频并开始练习,所以说,我接触凝水环不过一个来月,哦,到今天正好四十天。所以真要让我来讲凝水环为什么如此神效,可以帮助翟工觉醒,我没法说,你们应该去问武皇陛下。”1t 这本来是个打趣的节点,然而会场内反应了了,人们都在嗡嗡议论,不为别的,就因为罗南口中的“四十天”。1t “也对啊,这位进圈儿才多久?”1t “四十天修为上讲台,我一定是听到了假课程!”1t “今天课程到此结束,我们一起来听罗老板吹牛皮吧。”1t “不是传说他的滴水剑很厉害吗?”1t “传说,传说什么呢。”1t “呃,8号的百人斩?”1t “呵呵。”1t “呵你妹啊,有种你当个‘人形次声波阵形’试试?”1t “没错,b级的危险评级拿到手,随你呵呵!”1t 会场内各种撕b,而在另一个级度,新的爆料出现了:“快看协会主论坛,任务贴rt8313!”1t 战姬的直播节目面向全球能力者开放。但其中相当一部分人,并不喜欢在直播间陪人一起刷屏,而是习惯在更有讨论氛围的论坛爬楼。1t 就在罗南针对11月3、4、5、6号做解释的时候,最近极其活跃的rt8313任务贴里,忽然有一个叫做“潘多拉”的女性id现身,以重金一连拍下多个高亮、主页、置顶、分主题等眼球效果道具,将仍在论坛里游荡的水友们,吸引了过来,并a最近的风云人物“ree”。1t 潘多拉如此言:“11月4号,多么奇妙的日子……突然想扒皮。”1t 近期熟悉帖子话题走向的水友,立刻就明白她在说什么,不少人瞬间激动了:1t “血腥气满满,前排占位!”1t “坐板凳看女神挥刀。”1t “想看技术贴。”1t “ree神在哪里?你要被扒了。”1t ree也很快现身,有些莫名其妙。作为里世界著名家族的继承人,又是凡种宫启的弟子,他行事一向高调,哪怕什么扒皮?他顺手了张自拍照:1t “就这脸这人了,还想怎么扒?话说是美女咩,美女的话允许你调戏一下。”1t 一阵混乱前奏过后,终于有人指向正题:“话说11月4号怎么了?”1t “这个日子好耳熟。”1t “难道我走错会场了吗?”1t “吃我一记传送门。”1t 很快就有战姬直播间的链接乱入,给部分自闭人士科普目前最火热的话题。1t 而仅是稍隔几秒钟,ree再次言,放出的却是一个今天最火的笑哭表情:“感谢提醒,11月4号,真是个神奇的日子!”1t 随即,他上传了一个刚完成的截图,并附链接。截图看上去非常熟悉——其实就是本论坛的言记录。1t 上面日期明明白白:2o96年11月4日。1t 言者id呈现匿名模式,但留言却是近来协会论坛上最具曝光度的一句:1t “练习一上午,换来一场雨。”1t 然后就是一张图片,上面是晾晒的被褥以及浅淡的人形水痕轮廓。1t 再接下来,就是刚从直播节目上截下来的片断,上面罗南正说着:“4号看武皇陛下的演示视频并开始练习……”1t 短短几秒钟的时间里,帖子、论坛乃至小半个里世界网络就炸了。1t 1t 第三百二十四章 血意环(五) 在ree明确了指向性之后,潘多拉的“扒皮”其实已经没什么决定性意义,但作为导火线,那位还是默默上传截图,与ree一样,她也是截取了时间记录,只不过并非是言时间,而是注册时间,连续三张:1t 一个是9月3o日19点22分;1t 另两个则都是1o月1日19点22分。1t 三张截图,显示的页面格式都不相同。1t 隔空叫骂固然很爽,但网上还是有一大批自诩为技术流的“扒皮党”,他们更喜欢用实锤砸到敌人脸上去。1t 潘多拉只放图,没有说话,可架不出有好多“内行人”跳出来帮着解释。1t 内行人一:“两个1o月1号的,一个是总会资料库的页面,一个是协会论坛页面,二者数据打通,看时间基本能确认是同一个人。”1t 紧接着是内行人二:“9月3o日的应该是从夏城灵波网资料库扒出来,这界面我见过。”1t 内行人注册的同时,也会在总会资料库注册,只是中间会有24小时验证期,正好到1o月1日,这压根就是一个人!”1t “没错,以协会十天半月入不了一个新人的尿性,不同的人同时入会的概念几近于零……事实上是根本没有。”同样是“内行人”的ree,这时又杀出来,放出了总会资料库的实时记录,同时也在“匿名者”的言记录上标注出所有的重点,其注册时间、言时间完全吻合。1t 实锤!实锤!实锤!1t “当当当当,我们已经见证了历史。”1t “里世界有史以来第一吹b天才、夏吹的代言人、喷壶男罗南先生!”1t “某夏吹练习滴水剑的第一天,究竟生了什么,有请他为我们解答——有没有在会场的弟兄帮着问一下?”1t 协会主站论坛正在狂欢,里世界的网络风暴也刮了起来:1t “喷壶男惊现真身。”1t “夏吹新一代领军人物。”1t “呵呵,b+危险级强人笑抚喷子狗头。”1t “天才在云端看你,你在粪坑打滚。”1t 网上的争论,从来都不是看事实,而是看立场、看屁股。特别是目前的rt8313任务帖,其性质已经变成了“具备较高热度的地域帖”,当帖子里的热点内容爆开的时候,就是各自站队的时间了。1t 以协会总部所在的檀城为中心的“亲总会派”,与以风暴眼夏城为中心的“亲夏城派”,都在以最亲切到位的词汇,密集问候对方的亲属,顺便将“歧视狗”、“夏吹”之类的爆弹,往彼此脸上猛掷。1t 但还原到现实层面,情况就要复杂一些。会场上很多人都参与了这场地图炮大战,由于大部分人员的夏城属性,以及夏城分会出色的凝聚力,在刚才的论战中,他们基本上还是站在罗南这边。1t 可这终究只是在立场上,至于心里边怎么想,就不好说了。而他们现在更希望的,还是罗南能给出一些实质性的“炮火支援”,让他们可以回归网络并大杀四方。1t 人们总想获得他们最想听到的答案,如果得不到……1t “罗先生,你到底是不是喷壶男!”1t 终究不是所有人都乐意做鸵鸟的。就在演讲台上的罗南持续讲述他与凝水环的“姻缘”细节时,某位“义士”充当了捅破窗户纸的那个人,他起身直面罗南以及会场内上千道视线,声音宏亮,满场皆闻:“你对rt8313帖子里的扒皮怎么看?”1t “扒皮?”1t 罗南一门心思讲课,哪来的闲功夫去关注网上的情况?不过“喷壶男”这个名头,他倒是听章莹莹讲过,当下不由一笑:“怎么了,那个ree又在搞事?”1t 会场内由此轰然:“没否认啊!”1t “真的是他?”1t “重点不是这个好不好?那个人形水痕怎么做出来的,当时真的是修炼第一天!”1t “是第一天没错,可那时候坦克的肉都臭了。需要再解释一下什么叫‘人形次声波阵列’吗?”1t “次声波和滴水剑有一毛钱关系吗?”1t 现在没有人再去关注罗南的课程,而是就“喷壶男”的话题,开展了热烈的争论。而这一切,又都在战姬的直播镜头下,传到网上去,供人观看、评说。1t 课堂显然是失控了。1t 罗南有些无奈,他偏偏脑袋,干脆也打开主站论坛,去看网上的争议。找到关键节点后,他一个念头是:1t 潘多拉是谁?1t 而接下来的那些,反倒没什么意义了。1t 罗南大概翻了翻,越看越放松,末了甚至有些想笑。他抬起头,环顾会场,现在吸引他注意力,不是网上的评论和争议,而是由此形成的、在奇妙力场包围下绚烂而混乱的精神世界。1t 虽然这场全球的大论战罗南只能看到夏城这一角,然而见微知著,只有极少数人保持着清醒的头脑,绝大多数人完全迷失在群体意识的漩涡里。1t 在罗南看来,这种奇妙的现象,正是精神世界有关力量毫无秩序和意义的缘故。1t 他感觉到放松,也许在此背后,是某种比较微妙的优越感。不在于他比其他人高明多少,而在于他能够看清问题的症结所在。只是面对这些,便有很多东西可以讲。1t 事实上,他确实是产生了一系列的灵感,经过梳理,他渐渐就明白了,接下来他应该如何继续自己的课程。1t 他扭头看了何阅音一眼,对她笑了笑,有些不好意思:1t 抱歉,我怕是要脱稿纲了。1t 下一刻,他用力拍了拍巴掌。响亮的掌击声吸引了会场里大部分人的视线,也让他直接面对上千人各异的目光。1t 罗南吸了口气,露出笑容:“那个什么‘喷壶男’,与本次课程无关,下了课有时间的话,我再回答不迟。不过刚才我看了一下相关的网络言论,倒是想起来,有件事我没有做妥当。”1t 这是想缩?很多人瞬间的念头便是如此。1t 不过,罗南意思可不是这样:“我想请问一下,滴水剑也好、凝水环也好,在座的各位都有谁去真正的修炼了?我的意思是每天花一定的时间和精力去练习,不断提升技巧和熟练度的。有没有?”1t 见会场中面面相觑却没有几个人回应。对此罗南大有亲切之感,这和他多年以来上学上课时的情形何其相似,只不过以前他在台下,如今他在台上。1t 目光在会场内游动,见还没有人响应,便模仿着那些老师,笑道:“我们做个简单的统计吧。目前这个会场内有,嗯,1477人,像我刚才说的那样,认真去修炼滴水剑的有几位,请举手。”1t 前排亲友团位置,章莹莹提起来心脏刚落一下点儿,又觉得很奇怪:“他怎么知道会场内人数的?”1t 旁边剪纸左右环顾:“没人举手吗?”1t 竹竿耸耸肩:“滴水剑这东西,练的人不少,不过真把它当成杀手锏来用的还是少数。我平常就是用来练注意力,哪能天天花时间呢?”1t 正如竹竿所说,整个会场内举手的也就是寥寥三五个人。1t 罗南叹了口气,放宽条件:“那么每周,好吧,每月练习过十次的请举手。”1t 这次倒是多了不少,有个七八十人,竹竿、剪纸也在其中。1t “懂得滴水剑,想起来就练练,想不起来就不练的,又有谁?”1t 这次有一百来人,前后相加已经差不多把会场内所有的精神侧觉醒者都包括在内了。还有一部分肉身测觉醒者,以及占了会场人数六七成的非觉醒者,完全靠不上边儿。1t 罗南将统计结果写在了工作区内,简单一对比,就能得出结论:“从这个结果来看,是不是可以说,这个会场内九成九的人,其实对滴水剑知之甚少,或者仅略通皮毛?这还是在夏城,在武皇陛下的大本营,如果将刚才的调查作为一个采样结果,是不是可以说,里世界中真正懂得滴水剑的也没几个……也就是说,大家都需要先补一下常识。”1t 潜台词是:那你们瞎bb什么!1t 太多人脑补了这句话。章莹莹就是其中之一,她向后一仰:“这地图炮……他故意的吧?”1t 竹竿若有所思:“不是故意的才可怕。”1t 剪纸再次扭脸看会场反应,末了一缩头,苦笑道:“我觉得何秘书应该抓紧时间控场了。”1t 就算是主场,现在与会者的脸色也不怎么好看。然而,位于等候席的何阅音,即使也有些皱眉头,却仍坐在那里,并没有出面的意思。1t “那我们就从常识开始讲起。”1t 这时候的罗南,讲台上的表现越来越自然了,他删繁就简,点了点工作区里的三个字:“正如我写的这个词儿,咱们今晚课程的主题是‘凝水环’。为什么是它?因为在滴水剑的五个基础结构中,凝水环是最具价值的那个,也只有凝水环的结构,才是真正具备凡意义的构形,在微观层面打通了物质与精神层面的障碍。对了,‘构形’这词儿一定要标重点。”1t 说着,罗南在“凝水环”后面又加了“构形”二字:“就是这个,与物理化学上的‘构型’不是一码事。有学理的可能要笑了,但这词不是我生造的,而是从杰克那里听来的,这个人……你们知道吧?”1t 一部分人点头,但还有六七成的与会人员,以及大多数在看直播、刷论坛的人表示:1t “我该知道吗?”1t “哪位理论大师?”1t “是摆十字架的世界之王?”1t “原谅我不懂楼上的梗。”1t “好吧,郑重问一下,谁知道这是哪根葱?”1t “是被罗老板连根拔起的老葱吧。”1t “没错,是前段时间夏城分会处置的一个黑帮头目,罗南深入参与了。”1t 有人不解,有人介绍,但谁也比不上罗南直接,他的笔尖在工作区内快划动,用专业级别的写技巧,画出了杰克的半身像,特别是殖入的电子眼,其冷酷诡异的机械结构,被罗南描画得栩栩如生。1t “厉害了!”1t “这就是传说中的‘画的比讲得好’?”1t “还别说,我真见过这家伙!”1t 受高技巧的带动,会场里的反应,罕见的比较正面,罗南对此无所谓了。他只是希望让与会人员集中精力,进入他的节奏:1t “当时,这个人大量表述的是一种叫‘灵魂构形’的概念,与我一直以来信奉并践行的‘格式论’大有相通之处,所以印象很深刻。但我现在知道,这个概念的应用范围很广,包括人的精神和**,还有作为外物的机械装备等,都可以搭建起这种结构模式。1t “我认为,它与里世界‘凡力量’的概念相对应,或许可以这么说:‘构形’就是凡力量的结构基础。”1t 会场内的反应有些僵,实在是罗南描述得过于空泛,但与之挂钩的概念,又真真切切地触及到了里世界的根本定义。1t 罗南不等人们反应过来,便又进一步强调:“从广义上讲,我的‘格式’是一种构形;肉身侧、精神侧的形神结构是一种构形;一切可以导出凡力量的结构,都是构形!”1t 这时候,终于有人反应过来,也不举手,直接起身来怼:“我想请问罗先生,你凭什么这么说?你是不是在用一个似是而非的、生造的概念去解释凡力量?”1t 会场内又起骚动,可在此之前,罗南便在“构形”两个字上圈了一笔:“这个词、这两个字,只是一个代号而已。我说过了,我只是借用,并不是明者,那个杰克应该也不是。真正的明者……也许是量子公司?”1t 罗南往演讲台正前方某个座位上扫了眼,继续道:“毕竟那个杰克与他们关系匪浅。该公司研项目的一批**实验品,都交由杰克来处理,绝大部分都死在了他开办的地下格斗场里,我家刚领养的瑞雯,是仅以身免的那个。”1t 量子公司、**实验、千分之二小姐……这些语汇个个背景复杂、信息量大,将与会人员砸得晕头转向。就这样,罗南还继续充实细节:1t “哦,刚见面的时候,杰克还只是一个改造人,但从量子公司那里得到了一枚机芯,就转化成了燃烧者。坦白说,那是很奇妙的体验。”1t “哎呦,学会背后捅刀了。”章莹莹大感欣慰,也觉得这段时间罗南挥得还可以,至少没有磕磕绊绊讲不出话,心情放松了些,也往后排看。1t 可惜那个叫龙七的观察员,心机蛮深的,笑吟吟地靠在座位上,肢体语言非常松弛,似乎罗南所讲与他全无关系。1t 这时候,会场侧方角落里有人举手站起来,这已经是罗南默认的课堂常态。而这位一看就是外围成员,年龄有三四十了,还一脸懵懂:1t “请问,什么是机芯?”1t “我接下来就讲到了。”罗南对那人笑了笑,“现在我知道,这个会场内,对凝水环有直观理解的人并没有太多,我刚才讲到的构形,也说的比较表面。那我们需要一个实例……机芯就不错。”1t 说着,罗南就在构形后面加了一个括号,里面填的是“机芯”二字:“机芯这个东西,量子公司和军方应该是最大份额的使用者。因为它可以说是燃烧者、深蓝行者的运转中枢。”1t 不等那些初闻此事的外围成员们消化,罗南便进一步解释:“机芯其实就是一种能够引导能力外延的复杂机械构形。说白了,它可以通过自身的独特结构,推动能量从‘a领域’向‘b领域’进行传递和转化。这个传递和转化是有‘凡力量’意义的。1t “最基础的,它可以实现能量形式的高效转化。我曾经见过一种初级机芯,别的能耐没有,但它位于一个半人高的太极球内部,可以将外界直来直往的打击力量加以储存转化,最终形成类似于磁悬浮的效果。1t 正说着,等待席那边,何阅音看过来一眼。1t 罗南也没在意,又开始在工作区动笔,画出了这个最简易机芯的大致结构。他和翟工研究了这玩意儿很长时间,如今又不是工程制图,动笔画个简图毫无压力。1t 十几秒钟出效果,让与会人员过过眼,便随后划到了一边。1t 罗南停也不停,继续道:“稍微复杂点儿,机芯也可以实现意念控制的效果。将人的意识活动转换为机械可以理解的指令,实现绝对精准的操控,这个大家比较熟,就像深蓝行者系统中部分功能。”1t 会议室里嗡嗡的议论声不绝,倒是很想到看到罗南将其复现出来。1t 只是罗南耸耸肩:“可惜,这个我没研究过实物,姑且说说,大家听听就好……再高级一些,就可以推动物质力量进入精神层面,从而实现精神与物质层面的充分干涉,那个杰克,就做到了这一点。对了,那个机芯型号叫什么来着?”1t 说话间,罗南扭头看何阅音。后者简单回应:“深海iv型。”1t “是的,深海iv。这个我是见过的,它构成了一个从物质层面通向精神层面的巴别塔,哦,在我们这里,说成‘不周山’也很好。”1t 罗南说了个不好笑的笑话,随即电子笔落下,勾勒线条。但笔下先成形的,是一具与机芯结构没关联的人体轮廓,他多以虚线表示,别的不说,三维结构倒十分清晰,比软件形成的一点儿不差。1t 人体呈盘坐状,手足俱显,如塔如钟。1t 罗南用了四五十秒,将这个简易轮廓绘制完成:“这就相当于我们。有着凡力量的资质,但并未形成有效的结构。”1t 罗南随后就开始在轮廓上画实线。这次才是机芯构形,但落笔比较谨慎,不再是简图模式,而像是画电路图什么的,非常工整。1t 这样一来,时间消耗就会很多。而写技巧带来的新奇感过去之后,人们不可避免会有一些腻烦,特别是节奏感糟糕的时候。1t 会场内的议论声更大了,不说别人,就连一直以来都兢兢业业搞直播的战姬,也觉得有聊:1t “他在搞什么啊!”1t 她自言自语了一句,当即就在直播里惹来一轮赞同的风暴,且言语更激烈。这些全都是被罗南刚才的大信息授课给憋住的家伙:1t “刚才口出狂言的时候我还以为要爆。”1t “我也以为这哥们儿要打脸来着,结果一言不合就画画?”1t “夏吹的风采——自说自画的精神病。”1t “差评!再这么画下去我就要换台了!”1t 见到直播间里不好的兆头,战姬也有些头痛,只能将镜头切换,环顾会场,给直播间里的观众看现场气氛。1t 必须要说,罗南的授课节奏是有问题的,这与他教案遭否,必须现场挥的境况有关。现在与会者的注意力也很少放在那难以理解的线条上,他们交头接耳,或者以各种形式上网,了解最新情况。1t 战姬甚至看到了几个打呵欠的人,正准备来个特写,眼角却瞥到旁边人影的微幅变化。她心中微动,把镜头移转到了龙七那边。1t 却看见这位量子公司的观察员,横跨燃烧者与能力者两个领域的深蓝行者,已经不复轻松随意的坐姿,直起腰板,锁着眉头,盯着演讲台,眼睛一眨不眨。1t 此时罗南的笔尖正不断形成新的线条,在人体轮廓中层层构造连接。龙七的眼珠,随着线条的呈现微微移动,除此以外,全身上下凝固,有如石像雕塑。1t 龙七的模样,让直播间里近三万名观众有些意外,但那些讥讽、调侃或醒觉的言语刚刚上屏,罗南的声音就重新响起来,漫长的制图过程终于完结:1t “这样就差不多了。这个‘巴别塔’实在是很有介绍的价值,从中我们可以看到,怎样将物质层面的人体内能、散乱的思维念头纠合在一起,向精神层面转化……当然还需给它一个力,再加大些功率可以吗?我是说,亮度调高一些。”1t 随着罗南的指挥,投影工作区的亮度明显提升,也变得有些刺眼。人们下意识眯起眼睛,却见工作区里,由线条构成的虚线人影晃了几晃,然后站了起来。1t “哦!”1t 会议室里传出低沉的惊叹声,便见那虚线人影伸展手脚,比划了几个拳架,而其“体内”所谓的‘巴别塔’线条结构中,光如流水,分划导引,转接盘绕,仿佛是人体的骨架和神经,由此支撑起一个由莹光线条构成的奇妙生命。1t 看到自己最近创作的作品,罗南满意一笑。这手段还是他从公正教团那边学来的,以前是用来做高仿人面蛛,现在稍微改动一下,突出了些视觉效果:1t “这是我们今晚的助教,你们可以叫它一号。”1t 在会场内的整体氛围下,战姬也下意识地“哇哦”了一声,但内心感觉算不上太惊艳。会场里外围成员还是太多了,整体见识不足。要知道对于觉醒者来说,营造这种视觉效果,还真算不了什么。1t 她想了想,对着直播间三万观众,给出自己的评价:“很漂亮的魔术。”1t 话音方落,龙七冷冰冰一句话砸过来:“刻印在中层带的魔术吗?”1t 1t 第三百二十四章 血意环(六) 作为一个优秀的主播,战姬总是能够听取嘉宾的高明意见,因为她大致能分辨出嘉宾话语的真伪:那个一直笑吟吟的龙七,陡然出言讥讽,正是心神动荡的结果。 顾不得为刚才的失言而懊恼,战姬立刻做出一副虚心好学的模样,眨着眼睛向龙七询问:“中层带?是指精神世界的中层带吗?” 龙七并没有回答,自从两个多月前,所在的深蓝行者小队行动惨败之后,他的心性便稳固许多,动荡也只是瞬间的事,现在已经恢复了冷静,但也不会耗费精力到无意义的领域——现在已经不是调侃把妹的时候了,他需要将所有的注意力都集中到罗南那里。 演讲台上,“助手一号”刚刚定住,也使得它“体内”的复杂骨架神经网络,愈地清晰地呈现在与会人员眼前。 期间龙七不但在看,还下意识以手比划计算,当然这些是有相应的计算模块支撑,所有计算结果,都直接呈现在他内置的资料库中,进行比对。 这种情况下,他哪还有理睬旁人的闲情。 “……” 战姬讪讪无语。而见她碰了个钉子回来,直播间里有亲卫队安慰、愤慨,也有围观党在嘲笑。但战姬本人没心思看那些有的没的,她迅速转换视角,不只是观察龙七,还观察会场内那些比较知名的夏城能力者,看他们对罗南这一系列动作的反应。 龙七可以骗她,但不可能所有人都骗她。 然后战姬就看到,短短的十几秒钟时间里,越来越多的人,特别是那些成名已久的精锐能力者,投向演讲台的视线都变得越来越专注。 与此同时,她还发现了一个比较奇怪的细节:期间很多人闭上了眼睛,但并不像是昏昏欲睡,脸上倒是多半呈现出凝神专注的微表情,又或更加显眼的惊讶和感慨。 直播镜头锁定了这些人的面孔,天知道在十几秒钟前,她还准备去锁定那些打哈欠流泪的家伙。 同样是闭眼,感觉却完全不同。 见到这种情况,战姬灵光一闪,骤然明白了应该如何去验证。她以极快的语速在直播间道:“原谅我的专业知识不太能支持这样的课程,不过我现在的好奇心快爆炸了,你们不想知道他们闭眼之后,感知到的情景吗? “如果没有理解错的话,龙七先生所说的‘中层带’,就是经典的‘三层一区一域’划分标准里的那个。我姑且相信他诚意的嘲讽——那么,嵌入中层带的魔术是什么样的,只能由自身去体验。诸位,如果你们中间有谁在现场,就和我一起见证吧!” 说罢,战姬便略微调整呼吸,也将肩上的浮空镜头对准自己的面孔,随即闭上眼睛。 瞌闭眼帘阻隔了直播间的纷扰,却让另一道信息以更强劲的姿态冲击过来。几乎是在第一秒钟,战姬脸上就呈现出清晰的惊讶和震动,她的唇齿已经不自觉裂开缝隙,含糊的话音从中飘出来: “那光,我看到那光……” 会场里才多少人?直播间里立刻就炸了: “光什么啊,光用嘴巴顶毛用!” “演技零分,诚意负分!” “严重的地域歧视!” “我怎么感觉像**术?” 而此时寥寥两三个还有闲情的会场内人员则奋起反击:“会场外的渣渣别吵吵,影响我跪着打字。” “中层带不中层带我不知道,可我闭上眼睛还可以看到这个助手一号,而且好像更清晰了。这是在精神层面有刻印没错吧?” “那我闭眼睛,为什么看不到?” “蠢货,你在太平洋的那一头。” 直播间里吵得激烈,而这时候,战姬总算整理清楚初步的体验,仍闭着眼睛,尝试将其复述清楚:“虽然闭着眼睛,但我确实看到了光芒构成的‘助手一号’,它确实呈现在精神层面,我相信,但凡有基础的能力,就能见到。其内部结构与目视的结果相比较,还要更加清晰……但结构真实度、稳定度以及相关的作用,我分辨不出来。 “毕竟我不是精神侧能力者,目前探入精神层面的最高记录,也只是到浅层带中段,而‘助手一号’身上的光芒是从一个我触碰不到的位置‘照射’下来的。当然这只是形容,我只能说,它超过了我所能触及的深度。” 战姬已经尽可能地将她感知所得描述出来,可精神层面的东西本身就非常迷离,任是直播间里三万名观众脑洞开得再大,也很难将他们的脑波与战姬的完全契合。 所以,矛盾依旧,争论依旧。战火仍然在直播间和协会主论坛蔓延,没有消停的迹象: “能用笔划轨迹和投影光线干涉精神层面,这究竟是什么鬼?” “幻术,绝对是幻术,你们还没看出来吗,那个龙七根本就是个托儿!这是夏吹的一贯伎俩,前段时间高天师还给喷壶男捧臭脚来着。” “呵呵,所以‘人形次声波阵形’是幻术,总会那个行动小组特么全是错觉对吧?政府和军方的危机评估小组全嗑药了是不是?” “如果能纯粹用光线做到这一点,就是幻术我也认了。” “听说夏城的灵波网可以将意念刻印成形,进行有效传输。有夏城的哥哥姐姐愿意行个方便咩?” “传送门在此。” “假的,模模糊糊什么都看不清,夏吹们为了捧臭脚也是拼了。” 这种争执吵闹永远也没个头,还有惟恐天下不乱的,在协会主论坛上刷起了“传送门”,邀请同样位于风暴中心的ree和那位神秘的“潘多拉”,前往战姬直播间串门,表达立场和态度。 潘多拉自从一记实锤,几乎敲定了罗南和“喷壶男”的对应关系之后,便深藏身与名,不再现身。 至于ree,则保持了一贯的高调作风,当真在一帮论坛灌水众的“前呼后拥”下,来到战姬直播间,和这里近三万名观众打招呼。 直播间所在的平台,绝不会放过这个再炒热度的机会,当下便与战姬的幕后团队联系,将ree作为直播节目的特邀嘉宾对待,为他紧急开通了权限,相隔万里,联合直播。 当然了,ree如今身在檀城,并不在会议现场,所谓的直播,也就是多说几句恶意讥讽的话,持续拉夏城方面的仇恨。这种动作,就是站在风口上,来钱固然容易,可被吹得灰头土脸,也不是不可能。 要说以ree的家业,不至于贪图这点儿小利。平台方面也只是聊做打算,哪想到ree竟然一口答应了下来,倒像是真与“喷壶男”或罗南有不共戴天之仇一般。 直播平台虽是把生意做成了,却觉得是自家撞了大运,稀里糊涂。而ree当真有着极其敬业的精神,以及更胜许多的执念,当他的面孔出现在所有直播间观众眼前的时候,立刻开喷: “我以前一直不知道,为什么世界上会有‘喷壶男’这种人,不过今天见证了实锤之后,一下子就明白了。这是一个典型的因为家庭缺陷而不顾一切去追求认同的可怜虫。 “是的,我绝对不否认他的天赋,毕竟能够在短短几个月时间内惹出这么多事的家伙,还是很值得佩服的,但从他惹事的频率和强度上就能看出,他就是一个拼命去表现自己、搅动是非,希望所有人都赞叹他、吹捧他、仰视他、恐惧他的自我主义者——不信吗?看看他一直以来鼓吹的‘格式论’,那份纯粹自我的论调,看了就让人呕心!” ree的口才极好,说起来滔滔不绝,而且常年在论坛上厮混,辩论技巧更是出色,几句话的功夫,已经形成了立论,然后就开始堆积论据,不管真假,气势上倒是排山倒海,姿态极高。 圆形会议室前排,章莹莹本来还为罗南的绝妙手笔高兴,眼下看直播间里的妖风阵阵,几乎想伸手穿屏,将ree的嘴巴抽烂:“这混账玩意儿,仗着宫启老头,隔空嘴炮放得不要太爽!” “我怎么觉得那家伙缩了?”竹竿正用刚申请的灵波网计算空间,推演罗南摆出来的“助手一号”结构,抽空回了句,“上来就人身攻击,只能说明他心虚。” 剪纸也赞成:“对啊,什么滴水剑、凝水环统统不讲,现在恐怕他自己都不信,南子做不到‘一喷壶’的量。” 章莹莹撇撇嘴:“我早就在帖子里留言了,直播间里也在刷屏,那家伙只当看不见……哎,对了!” 她忽地想起个鲜招儿,呵呵一笑,径直起身,迈动大长腿往后排去,几步就到了正架设“直播席”的那一排。 此时,战姬还在闭目感应“助手一号”对精神层面的干涉,一时也不去抢ree的风头;她左手边的龙七,看上去还要比她认真十倍。 章莹莹暂时不打扰他们两个,而是对战姬右手边,夏城分会的一位老资格会员露出笑脸:“刘哥,咱们换个位呗儿,您请前排就坐,我趁着直播,混个网红当当。” 那“刘哥”哈哈一笑,很爽快地起身让座。章莹莹笑眯眯地谢了,老实不客气地一屁股坐在战姬旁边,探过脸去,对准了直播镜头。 因为距离太近,她的帽幨差点儿撞到镜头上。而当这么一位青春貌美,又极有叛逆之气的少女,近距离呈现在直播界面上的时候,毫不意外地激起了一波“狼嚎”。 正滔滔不绝给自己堆积论据的ree,也愣了下,然后便看见那位少女,两根中指竖起,送来一句问候:“问你妈好,蜜罐里出来的输不起的妈宝先生。” “哦哦哦哦哦!” “太直接、太粗暴了,不过请允许我舔屏致敬!” “蜜罐妈宝,这个绰号真霸气!” “ree,你就从了吧。” 说到底,不管是世俗世界还是里世界,但凡是在网络上,仍然是以唯恐天下不乱的家伙居多。 这时候,战姬也无奈地睁开眼睛,而章莹莹则向她送上甜笑:“美女,不介意多个嘉宾吧?” 不管新任嘉宾的“毛遂自荐”之后,有怎样的暗流涌动,两位都很养眼的美女还是很快地熟悉起来,并开始频繁互动,比如一块儿比划个剪刀手自拍什么的…… 至于ree,对不起,他最好等下一个开口的机会。 不管会场内外的人有怎样的反应,对罗南来说,创造“助手一号”并不是要形成卖点,只是帮助与会人员集中注意力,尽快进入认真听课的节奏。 看会场内精神世界,渐渐有了规律条理,罗南知道时机差不多了,便结束了演示时间,继续讲道:“你们看,我并没有注入别的力量,投影仪的些微能量,通过构型,已经足够在精神层面烙下印记。物质和精神的障碍看上去并不是那么遥远,不是吗?” 会场内有人轻笑,但更多的人还是面色凝重地注视“助手一号”,想从中挖掘出更深层的奥妙。 “上个月,嗯,也许是上上个月。府东大道霜河实境旗舰店,某个连能力者也不是的富二代,就利用这种方式召唤了人面蛛……只是高仿版,而且掺合了一些特殊物质,但原理差不多。那是公正教团的一个试验,最后结果不太美妙。你们应该有所耳闻。” 罗南顺口又讲了个轶闻,这回轮到公正教团背锅躺枪,但罗南并未喜新厌旧:“所以,我们应该相信,当我们掌握了相应的技巧,进入这个领域并不困难。在此我要感谢量子公司、公正教团,他们帮助我确认了一些东西。” 台下有人在笑,还有人扭头往龙七这边看。至于龙七本人,面对直播镜头,只是微不可察地勾勾嘴角。 “让我们以‘助手一号’为例,大家应该能看到,它是以神经系统为主轴,除此以外,我们再也找不到这样一个同时承载能量和信息,又可以较容易控制和改变的人体系统了。量子公司明显是在上面做文章,而公正教团的高仿生产线,其实也脱胎于此。” 罗南拿着电子笔,在“助手一号”上面指指划划,按照神经网络的分布,以及“巴别塔”的构造,向大家介绍里面的一些基本分区。 这是一段比较枯躁而专业的讲解,但也是最像真实课堂的部分,体现的是罗南的知识储备。 龙七认真听讲,在心中做出评估,并形成相应的文字报告。这是观察员的职责,但他要做的,并非仅此而已。 事实上,他眼中所见,配合身上安置的各类高端侦测器材,将圆形会议室的种种情形,包括台前幕后,重点是罗南以及“千分之二小姐”——正式的称呼应该是“c2834试验体”的观测数据,转化为一段段的信息流,由电磁波负载,定向传递出去。 就算战姬未逢其会,某些人、某些势力也不会错过这么一个收集直接情报的大好时机。就这样,来自夏城的情报,通过卫星以及特殊的信号转接设备,跨过茫茫大洋,也跨过不可思议的空间障碍,传递到某个极其隐秘的渠道中。 但它并未即刻显现,即使在这期间,龙七已经连续调了两次优先级别,强调这份情报的重要性,可相对于正在举行的远程会议,它还远远够不上格。 然而,若以相对公正的标准去评判,目前正在进行的远程通讯,似乎也算不上什么极重要的正式会议,倒更像是聊天闲谈。 此时的话题,正好也涉及到罗南。 “本来只是一个玩笑,但很多人就想着弄假成真。你们确定要拿出千分之二?” “那要看我们的首席科学家、技术带头人的意思,至少需要他的签名。” “李维先生的意思很明确,只要c2834始终在监控范围内,还在我们触手可及的地方,就可以视为实验仍在进行。但他不希望有人抱着同样的目的,堂而皇之地剽窃他的成果。” “那么你要和欧阳、武曌通电话吗?” “那还不如直接和‘格式论小子’联系,他现在就是影响c2834的最直接因素。而且就在上周,金,那个荒野猎人莫名失踪在夏城外海,很可能已经死亡。上次这样结果的a级能力者是金……见鬼,我说的那个商人金,他至少还留下一片废墟;而这个猎手金,他只留给世界一个莫名其妙的白骨堆。” “你说的那个商人金,虽然他的绰号是‘金不换’,但本名是靳,四声,类似于‘jean’的音。” 与会者中的两个人,彼此交谈的语气略为激烈,但这连口角也算不上,最多就是显摆一下各自的眼光,也许待会儿开个赌局是不错的选择。 有关夏城一域的话题,并没有持续太久。难得的聊天,哦,是会议时间,所涉及的范围很广。 政府、军方、里世界;月球、火星、木卫二——人类世界覆盖的所有领域,他们多少都有涉足。 这就是资本的力量。 会议持续时间并不长,虚拟会议室里很快就移走了大部分虚拟人像。最后只剩下一个人,模样还算年轻,黑发黑眼,穿着宽大的白袍,赤着脚,站在虚拟空间的边缘。 他做了个手势,光影移换,虚拟会议室呈现出灰暗的世界地图,只隐约看到陆地和海洋的曲折地形轮廓,不过在灰暗背景下,近百颗“星辰”错落分布,呈现在地球的各个区域,那是八十八个大型都市圈,以及荒野、海洋上各处重点基地。 此时,夏城位置正闪烁红光。 这位目注地图,正要点开。侧方人形光影投射,一位白人青年的虚拟影像出现在他身边不远处:“王,刚才忘了问你,现在在哪儿?” “深蓝。” “哦,那真可惜,今天洛城的天气不错,如果你在,我们也许可去玩儿几局高尔夫,顺便谈谈股权的事。” “赫尔曼,省省吧。你再折腾,老赫尔曼先生会用枪打爆你的头。” 王钰笑了起来。他是量子公司的大股东,他的家族早在三战前,就是全球市场的大鳄,又有当时大**方背景,战时军火玩到飞起。战后初期更是凭借庞大的资本,主持了多起成功的并购重组活动,由此奠定了家族在战后世界资本市场的地位。 王钰在量子公司并无实职,本身只有某五十强金融公司的总裁职位,但他就是凭借蛛网式的股权结构和人际关系,和少数人一起分享世界的权柄。 至于赫尔曼,他所在的家族属于更纯粹的金融鳄鱼,他并没有能力者的资质,一点儿也没有,所以他对所有的能力者都抱持糟糕的恶意态度,包括对由此延伸出来的一切东西: “老头子想延命想疯了,他已经变成了一个自以为是的蠢货,但深蓝和血脉项目更蠢,还有lcrf,我们家的投资全填了太平洋!” “别这样,赫尔曼。你还年轻,会轻松地看到、得到很多不可思议的东西,而老赫尔曼先生则必须先与死神搏斗……” 王钰信口安慰了一句,还是打了开已经排队好久的报送信息。光影在虚拟会议室排布开来,在不计成本的技术支持下,圆形会议室的画面,几乎毫无延迟地呈现在他和赫尔曼的眼前。 而与此同时,由龙七标注的重点环节,也以分窗口的形式,进行重播。二者同步进行,由接收人进行选择。 正好,重点环节上,罗南点到了量子公司。 赫尔曼用夸张的语调表示:“啊哈,格式论小子!王,他对量子公司是真爱!” 王钰没有回应,他目注罗南奇妙的授课进程,想了想,按了暂停键,然后对外间等候的侍从道:“请杰夫到我这里来,就算他在实验室也一样。还有严宏,我记得他也在。” 第三百二十四章 血意环(七) 过了大概两分钟,一个略微驼背的老人,脚步匆匆地进来,到王珏身前的时候,还微喘着气,神情极是恭敬:“王先生,我到了,您有什么事。”1t 王钰摆摆手,示意他找位子坐。驼背老人却还要再向另一侧赫尔曼的虚拟影像躬躬身,才拘谨地坐到旁边椅子上。1t 期间,他当然也看到了远方传送过来的圆形会议室画面。特别是演讲台上的少年,他身后的光人结构,还是比较扎眼的。但一时间他没有认出是哪个。1t 直到战战兢兢地坐下,再次去看,相关的认知能力才恢复到正常水平:1t 罗,罗南?1t 驼背老人微张开嘴,实在没想到,会在这种时候接收到这样的信息。又不免去考虑,王珏这样的大投资人叫他过来的目的,一时有些懵懂。1t 赫尔曼虽是最关心他的投资能不能见效,但眼下闲着也是闲着,多少起了点八卦之心,笑吟吟地说话:“严教授,见到仇人的感觉怎么样?”1t 对这个问题,严宏只能喏喏回应,再次投向虚拟画面的眼光,就带着浓重的戾气,一时半会儿又只能压抑着。1t 这时候的严宏,不是个好的聊天对象。赫尔曼很快就没了兴致。事实上,他对能力者协会神神叨叨的所谓培训会也毫无兴趣,顺手从旁边的高尔夫球袋中抽出了一根球杆,保养擦拭:1t “专业的事情交给专业的人,王,我觉得你最好的选择就是到洛城来,我可以等你两个小时。”1t 王珏笑而不语,又隔了几十秒,一个头顶光亮的中年男人,脚下踩着磁浮平衡车,进入王珏的房间。1t 相较于前面的严宏,他就要随意得多:“嗨,老板,在你把我从实验室拉出来的那一刻起,我已经听到你把投资扔到洋流里的声音了。”1t 近万公里外的赫尔曼哈哈大笑:“杰夫,我会送你一瓶23年的红酒,为你这句话。”1t 杰夫站在平衡车上,根本没有下来的意思,只是冷笑道:“赫尔曼先生,与其让那瓶红酒在我床底下吃灰,不如你放下球棍,在报上去的申请表上签个字。坦白说,现在的实验进度很不理想,我需要人,也需要物。”1t 听杰夫说到“进度”,本来有些走神的严宏下意识打个激零,醒觉过来。见杰夫那一言不合就要走人的样子,他屁股上也像是长了刺儿,忙不迭地站起身。1t 他不站还好,一个动作就让杰夫抓到了他的存在。当下,光头杰夫稀疏的眉毛就挑了起来:“哦,严教授,正好你也在这里。那我顺便说一句,我对你的小组进度严重不满。在‘深蓝’的四个组别中,你的进度不但是最末尾,甚至连军方的组ab组也赶了上来。怎么说你也是这个项目的创立者,实验品还是你儿子……”1t 严宏期期艾艾:“永博他不配合。”1t 杰夫冷冰冰地道:“要我每天无意义被采样几十次,我也不会配合。现在不是运气主导的阶段了,你要有思路,可以多回忆一下当初天才式灵感迸的阶段。有那个阶段,足够你功成名就,但并不足以让你在深蓝项目混吃等死。”1t 严宏的脑袋都要埋进裤裆里去。1t 王珏制止了杰夫继续申斥手下,把事情扭回到正题:“好了两位,实验室的问题就回实验室去解决。我请二位过来,是因为前方的观察员过来的重点情报里面,涉及到一些专业问题,我希望听听你们的意见。”1t 说着,他重新让画面流动起来。这时主画面上,罗南还在给光人构型进行分区,而分窗口里,则显示的是他塑造光人的那一刻。1t 看到罗南的演示,严宏面皮抽动两下,脸色变得很是难看。1t 不过杰夫仅仅是冷笑一声:“深海iv型,这是两代之前的技术,而且还是阉割型的,在实验室里早就被淘汰了。我们现在使用的已经是第六代,在内燃、干涉、转化等主要指标上已经提高三倍以上。到是光线结构的小把戏,还有点技术含量。即便是这个,前段时间公正教团也已经和我们分享了这个构造模型,算不上什么了不起。”1t 赫尔曼认真擦球杆,头也不抬地笑道:“杰夫,我就喜欢你的口气,让我感觉到自己的投资物有所值。”1t 王钰先是一笑,可很快眉头皱起:“等等,实验室是第六代,商用的……我是说目前确定在市面流通的,我记得是第三代?”1t 赫尔曼霍地抬头。1t 杰夫眨眨眼,他不怎么关心这方面的事。1t 倒是严宏小心翼翼的回答:“目前公司和军方都是以三代内置设计为主,部分精锐人员换装到了四代机芯,整体上仍算是试用。公司内部采购计划,是希望在未来两年全部换装完毕。至于军方实验室,倒是已经开始了五代‘极简装’的研究了,不过大规模采购的话仍然是以四代机芯技术为主,记得上个月刚草签了框架协议……”1t 讲到这儿,严宏蓦地一呆。对面的王珏掐了掐眉头,苦笑了起来。1t 赫尔曼停止擦球杆,脸上的笑容渐渐敛去:“嘿,杰夫,又或严宏,你们两个给我说得清楚一点儿。不要拿研究领域的东西来糊弄我,我现在要知道,这个小毛孩儿说的这些话,会对我投资的项目造成多少影响!”1t 杰夫耸耸肩,而严宏则是不知道怎么往下接。两人都不开口,最终还是王珏替他们解了围:“大概就相当于产品技术被破解,有可能仿制出和我们形成竞争的产品……差不多是这样吧。”1t 严宏大点其头:“是的,就是这样。”1t 赫尔曼脸色变得更阴沉,但态度上已经认真了起来,思路也很清晰:“是的,我想起来,是因为深海iv型的机芯落到他们手里,导致的这一切吗?现在轮到律师团队出马了……”1t 王钰失笑:“赫尔曼,那是里世界。”1t “里世界也一样,记得吗?所谓的核心技术保护法案,只要我们点点头,下周一就可以通过并执行了。能力者协会必须支持并遵守它,否则我会踢掉他们所有的项目投资。包括lrcf,让那群指望它去吊命的老头子统统去死!”1t 王钰赤着脚在房间里漫步:“问题是军方也许会有不同的看法,星联委也乐见这种局面……”1t 赫尔曼挥舞着球杆,眼神阴冷:“游说团队呢?我每年十几亿的开销,就是为了让他们把脑细胞射进太平洋?” 1t “只是专利壁垒不那么保险而已,要想再周全些,就要在原材料控制、包括相关设备、生产线都要有一定的打算。”1t 王钰想了想,又问杰夫和严宏:“在你们看来,那位格式论小子,接下来会不会继续推导出一些新东西?”1t 严宏看当前的演讲画面,犹豫了一下,又见杰夫暂时还没有开口的意思,便硬着头皮答道:“似乎还没有。而且五代六代的设计理念,已经和前面有很大不同,目前进行的第七代如果成功的话,更是和以前的理念几乎完全脱钩。如果罗南是按照第四代的理念去推,应该……”1t 正好,圆形会议室中,罗南讲到了合格构形的基本标准:“从物质到精神、或者反过来,从精神到物神,实现两个层面的贯通。凡力量就在其中了。”1t 会场中有人不满意这个说法:“贯通这个标准太模糊了。物质层面我们有空间的概念,穿过去就是穿过去,但在精神层面怎么算?”1t 罗南的回答是:“在精神层面凝成意念的结构,浅层带、中层带、深层带,包括渊区和极域都可以。存在就是贯通。”1t 听到这些,杰夫终于抽动嘴角,难得地认同了严宏的说法:“目前来看,那个小家伙的路子还是精神层面那一套——之前我们就是受到这些陈旧思维模式的影响,还是李维导师规划了新的道路,才有现在的突破。而如果持续在这里面打转,哪怕是极致的唯物者,也比他们走得更远。”1t 王钰和赫尔曼对视一眼,又问道:“只是理念上的转折,便可以影响研究结果?”1t “当然还有承载理念的大量细节。”杰夫下意识盯了严宏一眼,“我们现在的研究,就是在追溯当年某个失踪的关键……1t 此时圆形会议室里,人们对罗南越来越虚的表述更不满意了:“如果能够实现,我又何必在这儿听课?贯通也好,存在也罢,对我们来说都是没有意义的概念。鸡是蛋生的、蛋是鸡生的,不就是这些吗?难道就没有一个更详实的标准或步骤?”1t 罗南面对质问,依旧平静:“在座的所有人都具备一定资质。就算没有觉醒,要么是气血充沛,足以撼动精神壁垒;要么是灵魂力量存量足够,能够干涉物质层面。那么你们欠缺的是什么呢?”1t “结构,稳定的结构。”1t 听到罗南话中的某个字眼儿,杰夫的眉头皱了皱,暂时停下这边的对话,扭头专注地看了起来。1t 而这时候,罗南转眼就否定了之前的言:“我们应该换个说法,稳定,结构的稳定。”1t 杰夫眼皮再跳。1t 严宏也抬头,怔怔地看过去。1t “为什么这么说,因为这两天,我脑子里有一个想法:也许我们就是困在笼里的仓鼠,每天踩着笼子往前跑,其实都是在原地转圈。我们若想突破,先就要定下来,找准自己的位置。”1t 会议室里的人们都是茫然。1t 罗南也是犹豫了一下,方继续道:“我的意思是,在精神层面,渊区、极域且不说,至于其他,也许从来就没有什么浅层带、中层带、深层带,有的只是我们自身的力场和意识空间,一个我们自己折腾自己的囚笼……”1t 砰嚓!1t 严宏仓促前迈前一步,胫骨撞上了前方的矮几,疼得弯下腰去。另一侧的杰夫则误按了磁浮平衡车的按钮,对着弯腰的严宏直接撞上去,两人撞成一团,却连声音都没出来,只是扭头看那依旧向前流动的画面。1t 1t 第三百二十四章 血意环(八) 在圆形会议室内,罗南的言论并没有即刻石破天惊的效果。大部分与会者都是面面相觑,有那么一点儿“又来了”的意思。1t 自从凡力量出现在这个世界上之后,有太多种关于精神层面本质的理论和猜想,当人们脑洞大开,什么样的想法鼓捣不出来?1t 现在去看总会的资料库,相关的论文数以万计,特别是在总会成立之初那几年,几乎每天都会蹦出一个对精神层面本质的猜想,无论是从唯心向唯物向、高纬向低纬向、科学向宗教向,各个门类应有尽有。1t 不过在近些年,对于精神层面的假想,已经由“三层一区一域”代表的实用性多层结构一统天下。也就是不涉及本质,只观察现象,在实践中寻找支持。1t 这时候罗南抛出他的“囚笼”论调,也算不得什么颠覆性的做法。1t 不过,该来的还是要来,当会场内外的人们消化了他提出的言论,很多人也顾不得夏城一脉的立场,质疑声随之而起:“你提出这个理论,有什么论据支持吗?”1t “精神世界的高维本质已经有多位凡种表态支持了,你是在置疑他们的成果吗?”1t “如果没有浅层带中层带深层带,难道我们每天修行战斗,感受的全部都是幻觉?”1t “精神层面浩瀚如海,每深入一分都要冒着巨大的风险。然后你告诉我们,这些都是在和自己较劲?”1t 面对轮番质疑,几乎是群起而攻之的局面,罗南倒是出奇地从容。1t “前人、包括所有能力者的直接体验,我必须尊重,也不可能完全否定既往的经验。毕竟在明确精神层面的本质之前,我们所有人都是凭借经验做事,自身的体验极其重要,甚至是仅有的凭依。我提出这个说法,与协会资料库里成千上万篇同类论文一样,都是试图从一个新的角度去解释现象,而非标新立异地彻底否定。1t “我所提出的并非是本质理论。事实上,如果去追究这部分意义,包括‘物质和精神’、‘意识和自我’等等经典命题,随时会上升到哲学层面,就算是实质性的知识,生物神经科学、心理学教科书比我讲得清楚太多。1t “我今天要做的,只是一个假设,以及建立在这个假设之上的推理,顺便再讲几个故事。”1t 罗南在台上侃侃而谈,台下前排,亲友团则在窃窃私语:“这话很老道啊,不像是罗老板能说出来的。”1t “备课还是有效果的,方案给否了,也许客套话没否掉。”1t “呵呵。”1t 亲友们的“置疑”罗南当然感知到了,他眨眨眼,果然世上还是聪明人多。仓促之间,他自己确实讲不出这样面面俱到的话,不过配一个秘书的话,就能办到了。1t 何阅音在会场内群起置疑的空当里,就将对应的说辞过来,罗南只是照着念而已。省下的时间和精力,让他得以梳理临场挥的想法,这段客套话讲完,后面的思路又清楚了很多。1t 接下来,是罗南自身的挥:“我认识一位朋友,实力不俗。刚才绘制图形的部分技巧就是向他学习的。他应该算是精神侧吧,至少以我们的标准来说是这样的。但问题在于我那位朋友从来不承认灵魂力量、精神层面的存在,他认为穿行在我们周围、承载我们力量的,只是包含着特殊信息和独特规律的物质波——这是一个纯粹的维物者。1t “我不习惯他的概念,而这并不妨碍他的实力,也不妨碍我应用他传授的技巧。这太奇怪了不是吗?”1t 会场下嗡嗡低语,但看得出来,每个人都很专注。罗南继续道:“这一点还可以再延伸出去:接受传统教育的科技公司、还有政府和军方研究者,恐怕也很难认同我们的唯心向理论,可是深蓝行者、燃烧者这样的成果仍然出现了。”1t “回到我们能力者身上,说再多的理论也没用,只要进入我们的观测尺度,让精神与物质生干涉作用,我们的能力就有意义。这样看来什么解释都无所谓,只在于你我能够践行它,要才有意义。”1t 罗南用例子来维护他的观点,而在直播间,特约嘉宾ree则是冷笑:“说了这么一大堆,其实就一句话:我信口胡柴,你们随意。”1t 另一位嘉宾章莹莹也冷笑:“我怎么听到的是:废物跟不上节奏,我可以理解。”1t 这仇恨拉得可真是足足的,前排竹竿等人也都关注着直播间,闻言都是捂脸。1t 此时的罗南,则正式开始论述他的观点:“那么我就假设这样一个情景:不考虑什么精神层面,也不说什么浅层带中层带深层带,我们假设物质空间和精神维度在目前我们所感知层面是一致的、统一的,不存在别的什么东西。1t “正常情况下我们和所有普通人一样,凭借建立在物质基础上的身体机能感知外部世界,所谓的机能,就是五感之类。但只要有最基础的神经科学知识就能了解,这个层面下,我们的身体只是接受了外界的光子、气体分子、音波等信息刺激,由各个神经细胞生反应,再由我们长久以来收集的经验和记忆,以一定的模式,将其拼接为世界图景。1t “我们就像一部自我学习运转的机器,所生产出来的最具价值的产品,就是我们的意识。但这份意识看不到、摸不着,似乎存在于我们体内,却无法通过任何科学的依据找到他。1t “是的,在普通人层面下,我们是接收人、分析者、架构师,我们在一个细胞拼接、基因主导基本模式的黑屋子里,整理里里外外传过来的材料构件,把它们拼成我们习惯的样子,形成我们主观的感受。1t “比如章莹莹同学,我觉得她青春可爱漂亮,特别是拍马屁拍得我好爽。但对某些人来说,极有可能是截然不同的模样。”1t 会场内哄堂大笑,章莹莹挫牙,对着罗南倒竖大拇指。直播间里弹幕刷得飞起,论坛则留言频率剧增:1t “章莹莹是谁?”1t “笨蛋,就是嘉宾里颜值最高的那个。”1t “求问ree神眼中的章莹莹是啥样的?”1t “不是眼瞎肯定就是美女啊,当然可不可气就另说了。”1t “能上就行。”1t “都闪开我报警了——武皇陛下,有人撩你家妹子。”1t “别价,这么冗长的理论课,我就凭莹莹妹妹活着了。”1t 会场内外的情绪躁动,罗南都收入眼中。他面色不动,突然问了一句:“那以,什么时候这种情况开始起了变化?”1t 他没指望其他人回答,稍聚起注意力之后,便自问自答道:“我想,对于肉身侧而言,应该是聚合身体机能,提炼出跨越极限的‘气’或‘能’,纯以意识控制,收之于脏腑,放诸于天地;对于精神侧而言,或许就是将精神感应放出,由被动接收变成主动感应的那一刻。1t “不管是肉身侧还是精神侧,我们不再束缚于黑屋子里,至少有一段或长或短的时间,探出了意识的触角,虚就变成了实,假就变成了真。从这个意义上讲,但凡是能力者都是觉醒者,都获得了有限的自由,没有本质的差别。”1t “这是我的一个立论:能力者是从被动者转化成了主动者。”1t 会场内外,气氛略显微妙:1t “听着是不错,当年我就是这样。”1t “被动变主动,这个说法挺有意思的。”1t “话说放出精神感应的那一秒,我哭得老惨了。”1t “谁能有我惨?内气初成的时候,我特么以为是错觉……半个月以后才确认。”1t “等等,这哥们儿是在夸我们吗?”1t “味道很怪。”1t 罗南的话里有些是老生常谈,有些又比较新奇,新旧掺在一起,味道还不坏。他的视线在会场内扫过,又移到身边的光人之上:1t “既然提出这个假设,我们可以继续往下推。如果真的不存在什么外在的精神空间,那么这个家伙,我们的助手一号,也就不是我们认为的,由某种力量组构,投射到所谓共有的精神层面,再由你们接收这么一个流程。虽然这符合我们惯常视觉体验。1t “记得吗,按照假设,从‘囚笼’到‘囚笼’,中间没有什么精神空间,只有‘助手一号’呈现在你们的感知领域中这一结果。换句话说,我通过‘助手一号’的构建,已经在你们的领域刻下痕迹,我和你们有了直接的接触,用更难听的话说:1t “我侵犯了你们——我主动侵犯了你们,而你们被动地承受。”1t 会场内有没心没肺笑的,但也有很多人,看着罗南的表情,猛然间笑不出来。1t 罗南微笑着讲下去:“接下来,我们来做个实验,就利用‘助手一号’。现在,大家可以用肉眼看到,也可以闭眼之后用精神感应捕捉到,可这些,真的是你主动感应的结果吗?1t “现在请大家闭眼,你能感应到了一号对吧,现在呢?”1t 罗南打了个响指,收看网络直播的三万观众根本凑不上趟儿,只能看着会场内微微起了骚动。而且会场内的大多数人,在第一时间又睁开了眼睛,骚动声由此变得更激烈了。1t 罗南问他们:“看到了没有?”1t 大片大片的人在摇头,刚才有那么一刻,助手一号从他们的精神感应中消失了,可是睁开眼后,光人还在,光芒不减。1t 罗南简单解释:“为什么会出现这种情况?是因为我在各位的感知领域将它抹掉了,我不再侵犯你们,或者说,消去了侵犯的痕迹。”1t 视线与台下人们交汇几秒,罗南耸肩:“好吧,我知道有很多人不相信,可这没有意义。当时有不少人没听我的,还睁着眼睛,他们可以见证:‘助手一号’始终都在……”1t “这也可以用来证明,物质空间与精神空间是分裂的,你只抹去了精神层面的痕迹!”有人举手置疑,而且说得极有道理。1t 罗南点头:“确实如此,那我们做下一组实验。请大家先看你们的座位号,弄清楚单双数,这样正好和身边人形成对比。我仍然是刚才那个操作,完了请大家再与身边人交流各自的体验……唔,等等,我看座位上有投票器是吧,这样,请工作人员打开投票系统,看到光人的请按赞成票,看不到的请按反对票。我们进行三轮即时投票,现在开始!”1t 十秒钟后,那个闪闪灭灭的光人快把会场内的人折磨疯了。1t 当人们重新睁开眼睛,会场内的躁动已经彻底压制不住,议论声从“嗡嗡”变成了“轰轰”,台下的与会者们热烈地与身边人讨论、争吵,恨不能将高逾三层的会议室给掀翻掉。1t 而在网上,气氛并没有缓和到哪里去。直播间的观众看不到光人在精神层面的闪灭变化,却能看到“三轮投票”过后,屏幕显示的结果。1t 三轮投票的结果依次是:1t 757:72o。1t 72o:757。1t 738:739。1t 全场共有1477席,三次结果都符合总人数。至于票数分别,要说没什么太大意义,毕竟圆形会议室里没有坐满,中间有很多空位。1t 单双号的分际,并不能体现出中间数,只能证明,在“三轮投票”期间,会议室里上千名能力者的精神感应的内容差别,已经大到了难以弥补的程度。1t 台上,罗南扭头看何阅音:“阅音姐,能不能调出后台的数据,看看真实投票的分布情况。”1t 这多少有点儿犯忌讳,但何阅音还是点头,几秒钟后,会场大屏幕上,就呈现出现场投票人员的分布情况。1t 第一轮投票,代表赞同的绿点和代表反对的红点逐列交错,特别是在人数比较满的区域,一列红、一列绿,形成了整齐的条纹状。1t 第二轮,仍然是这个模样,只不过红和绿的列次完全掉转。1t 至于第三轮,骤然间变得很混乱,红绿光点随意分布,乍看没什么规律。然而,早就有反应快的人看明白:1t 738对739……这是中间数,正好对半分!1t “算术不错嘛。”1t “这个厉害了!”1t “好像完全在控制之中。”1t “他究竟是怎么做到的?”1t 感叹声未绝,一幅刚刚加工出炉的图片,便在协会主论坛流传开来。那是一个根据第三轮投票分布制作的简图,说起来很简单:1t 将红点分布作为外轮廓,绿点作为内结构,大致以实线连接描画,最终成形的,恰是一副所有观众这辈子都很难忘记的形象——演讲台上,光人“助手一号”正面对着他们,其正面形象与红点绿点的连接轮廓几乎完全重合。1t 1t 第三百二十四章 血意环(九) 罗南也回头,看了眼大屏幕,统计结果与他设计的画面并无差异。他点点头,对着台下的观众道:“你们可以交换一下意见,这个实验设计是我临时想的,有什么不严谨的地方,欢迎大家提出建议。我们随时可以做第四组、第五组……”1t 罗南说到这儿,会场内反而噪音渐息,与会者们面面相觑,谁还想玩这个?他们现在就想知道,台上那位少年天才,接下来会如何进行他的课程。1t 网上更不说多说。不提罗南的理论正确与否,只这份能够随意操纵人的精神感应的能力,就足以令数万名能力者倒抽一口凉气。1t 而未亲临会场导致的虚无感、神秘感以及相应的脑补和置疑,更让直播间一应留言立地爆炸,瞬间的强度引了热度特效,现在几乎已经看不到具体的字义,只有层叠的火焰光影熊熊燃烧。1t 倒是在协会主论坛上,rt8313的任务贴里,或者急需泄的临时新贴内,相关的信息满溢,层层刷新:1t “喵喵喵,刚才生了什么?”1t “我一定是来到了传销大会现场。”1t “这不科学!是夏城分会的集体秀吧?”1t “楼上智商感人。”1t “呵呵,你们都在扮天真对不对?这明明就是破格事件直播现场——喷壶男先生同时侵犯了一千四百七十七个人,随意摆弄他们的姿势,一会儿摆成大字、一会儿摆成人字、一会儿摆成一字,然后包括观众在内的三万人群集体爽飞……只有我一个人理智地记录了这一切。”1t “认真脸:如果现实真的是那位描述的那样,浅层带中层带深层带是怎么一回事儿?下面能听到这部分的讲解吗?现场的有没有人能帮着问一下?”1t 战姬注视直播间的留言,也通过幕后团队,接收各个渠道的最新反馈,末了才对络观众道:“坦白说,我现在已经彻底把握不住方向了。罗先生的课程里,有太多颠覆性的理论以及现象……几位嘉宾是什么看法?ree神?”1t 万里之外的ree本来是有些愣,也没有想到战姬第一个就点到他,愣了两秒钟,才记得要做表情管理,露出个微笑,尽量用云淡风轻的语气道:1t “自己行动,自己解释,这样的实验有太多的陷阱可以利用,也很难取信于人。我觉得如果一个人真想去宣扬自身的理论,就不要用这种哗众取宠的方式,写一篇经得起推巧的严谨论文,会更容易获得他人的尊重。”1t 如果这番言论表在上应该会有相当份量的附和之声,然而此时说来,就着实有点儿过于虚飘了。1t 别说直播间,论坛上就有人直接怼他:“什么陷阱,陷阱里是啥,说出个一、二、三来好不好?空口白牙的,究竟是谁禁不起推敲?”1t “话说想问一下,同射一千四百七十七人的份量,够填满一喷壶不?”1t “我擦,原来喷壶男的真实涵义是这个?”1t “捶地大笑,‘喷壶男’词义新解!”1t 网上又炒起一轮小热度,这里战姬并没有表评论,继续把控节目主题,又问一侧的龙七:“观察员先生?”1t 龙七已经很长时间没有说话了,但他肯定是全场最专注的几人之一,此刻也是一样,甚至都吝于给战姬个眼神。1t 战姬碰了个钉子,也不着恼,扭头看向另一边。章莹莹面对镜头,扬扬眉毛:“我们所有人都被他像白痴一样耍。”1t 美女,你说这话的时候,嘴角能不能别往上翘啊?1t 众位“嘉宾”复杂的立场,最多就是给网上的观众一点儿谈资。此时的会场还是迅地安静下来。1t 罗南则更安静地站在演讲台后,目光环视台下,他所面对的能力者们,眼中都倒映着大屏幕上的红绿光点,而相应的精神层面的光芒,则比现实世界的色彩复杂一百倍。1t 饶是如此,这片区域内的精神活动仍然有大幅趋同的走势。看不规则的“气泡”变得规则,混乱的色彩趋于规律——对于一位典型的“守序者”而言,连番的变化当真是赏心悦目。1t 尤其是他并没有拿出什么强制性的手段,只是轻轻引导拨动了一下方向。指画间,江水奔流,浩浩荡荡,也算是颇具成就感。1t 至于由空气中的电磁场所“收拢”的那部分更庞大也更遥远的“丝线”,虽然也有趋同的迹象,总不如会场内的变化明显。罗南本就是给会场内的夏城分会能力者上课的,想了想便将那些“外来户”撇到一边,只去关心自家份内之事。1t “如果没有人可以识破我的小把戏,那么这个假设暂时就继续下去。”1t 他也不再多说,低头用电子笔在自家工作区绘画,只画了一个颇为眩彩的气泡。但受益于工作区的绘图工具,很快,一连串同样的气泡状结构就呈现出来。1t 这些由虚无光线构成的气泡,分布在光人“助手一号”的周围,体积也并不小。罗南还有闲给“助手一号”也加了层类似的光罩。1t 见到直观的画面,用不着罗南多做解释,那些已经被“任性分布”的投票布局狠狠教育一番的能力者们,立刻就明白了罗南的意图:1t “这是……囚笼吧?”1t 投影区的光线比较迷乱,与会人员却似乎能看到,在那些半透明的气泡外膜上,都映现了“助手一号”的扭曲形影。1t 罗南伸手拂过“气泡”,让它们游走穿梭:“很可惜,光线无法让它们呈现出应有的质感。不过大家明白我们假设的情境就好——可以把‘气泡’当成每个人的自我领域,也许它是某种力场、是某种空间、是身体机能和精神的混合干涉造物。1t “我们且不用去钻研它的本质,只需要理解。在我们目前的假设下,没有什么公共的精神空间,人与人之间只是分隔开来的孤岛,当一个人的光芒作用到另一个人那里,联系就产生了。1t “还记得我早前说过的那些吗,我们有生以来已经习惯一件事:将被动接收的信息以及相应的神经元的蠕动,转化为一个虚假的自我意识。这个习惯是如此地深刻,以至于就算是我们觉醒了、真正地获得了这种主动权,也往往会与以前糟糕的习惯混为一谈——究竟是你主动感应到了目标?还是目标找到了你?我们心里必须要有一个判断。1t “这个判断,就是‘我’与‘非我’。就算无法阻挡外界力量的侵犯,也要明白,什么是我们主动搜索的、什么是我们本能感应的、什么是遭到别人强加的。1t “我刚才说过,我们处在一个‘囚笼’之中,这个囚笼是在禁锢你,也是在保护你。而一个真正的觉醒者,应该知道能够明白自身囚笼的边界,有效地保护、洗炼自身的领域,并且主动地探出手去,以自身特有的方式,去触碰外界无限的天地。”1t 说到这里,罗南中断,继而深吸口气,视线又一次扫过全场,再开口时,声音愈地明朗铿锵:“这个就是‘格式论’的立意之一,里面有个名目叫做‘我心如狱’。”1t 面对会场内上千对眼睛,罗南忽尔灿然一笑:“趁机贩卖私货,大家不要介意。”1t 会场内掀起一波低低的笑浪,中间不知道谁打头,掌声渐起,从零零落落,到澎湃如潮。1t 罗南知道,这一波掌声里或许有些礼貌因素、有些群体意识的影响,也有对他轻易影响上千人感知的敬畏,真正被理论折服的未必有多少。1t 可当他站在台上,被阵阵掌声簇拥推动,心脏的跳动频率还是有了明显的加,泵出的血液冲上了头脸,迫使他微微低下头,再次深呼吸,才维持住了看似从容的笑脸。1t 罗南知道,他不能停,一旦停下来,情绪上的动荡可能会冲垮他好不容易贯穿起来的思路。所以,他主动伸出手,双掌下压,做了一个安抚的手势。1t 以前,罗南总觉得这个动作很“装”,是自恋的那种。可是随着他掌心下压,会场内真的在五秒钟内,恢复了平静,除了上千人的呼吸,几乎再没有别的杂音。1t 罗南并没有在精神层面上做文章,但他现在确实已经用语言、理论以及铁样的事实,形成了一团无形的漩涡,摄拿住了上千人的心神,让这些人的情绪和思维,随他的一言一行而起伏波荡。1t “我不知道,在座的各位有没有联想比较丰富的。当我提出了‘囚笼’这个概念,将其与‘感知’相对应,称其为‘感知领域’,在座的各位,第一时间想到的是什么?”1t 前排,剪纸倒抽一口凉气:“好家伙,玩互动玩上瘾了!”1t 他感叹的空当,身边的竹竿已经举手,大声道:“我想到了凡领域!”1t “哦!”1t 会场内传出一波气息的声浪,显然是被堪称“凡种标配”的高层次概念及其对应的落差给惊着了。1t 周围的“亲友团”则纷纷向竹竿竖起大拇指,表示这个“托儿”很专业。然而竹竿并未给予回应,目不转睛地盯着台上,神情专注而严肃。1t 罗南倒是对竹竿笑了笑:“谢谢竹竿哥捧场。我和你的想法是一致的——当我的脑子里明确了一系列概念之后,个想到的,也是凡领域。而且我认为,凡领域和我们的‘囚笼’并没有本质上的差别。”1t 直播节目唯一的收费嘉宾ree,当即拍案怒喝:“哗众取宠!”1t 然而,这时候已经没几人关注他了,语出惊人也好,哗众取宠也罢,罗南的说法确实是赚足了眼球。1t 罗南划动手指,让助手一号周围的“气泡”变得更加动荡,中间还信手“戳破”了两个:“对于区分‘我’与‘非我’,我想在座的、包括收看直播的朋友们,已经有很多人不自觉地做到了。比如说‘灵觉’。不管是肉身侧还是精神侧,能力者对外部刺激总是非常敏感。1t “这可以理解为,在习惯了‘我’之领域的范围和性质之后,对于‘非我’的干涉影响便有着本能的排斥。很多人也就差最后一步,没有将‘不自觉’改为‘自觉’,没有将被动的情绪上‘厌恶’改为主动的实质上‘防御’和‘反制’。1t “看啊,气泡总是脆弱的、不稳定的,一阵风就让它破灭;可如果推高它的层次和量级,让它变成气球、房屋甚至于堡垒,又会如何?如果将它从内收转为外放,从防御变成攻击,情况又会怎样?”1t 会怎样?1t 当然是凡拔俗、牢不可破、无坚不催、大杀特杀……1t 人们总是这样,很难静心去思考内在的逻辑,却很容易受到直观而绚烂的前景鼓动。作为能力者,谁不想成为凡种?谁不想站在人类进化的巅峰?1t 这一刻,谁还管这种“领域等同论”有没有扎实的论据支撑?会场内上千对眼睛都亮了起来,直播间后的三万观众,多半亦如是。1t 偏偏说到这儿,罗南摇摇头:“很可惜,在我看来,这个世界上绝大多数的人,包括能力者在内,其‘领域’都脆弱不堪,就像是大海上起伏的泡沫,随时生灭,少有坚韧稳固之选。这里包括绝大多数觉醒者,以及相当一部分b级。”1t 会场内有小小的嘘声,网上的声讨则要强大百倍,可还有相有当一部分人表情认真,意态专注,只为那个缥缈又炫目的可能性。1t 罗南已经彻底掌控了会场,他也不再说那些礼貌全面的“前提”语句,而是直接下定论:“为什么会这样?简单来说就一个原因:缺乏自觉,其主要原因我们已经讲过,不再多讲。那么当我们有了自觉,怎么化自觉为有效的行动……”1t 他“啪”地拍了下巴掌,助手一号之外的所有“气泡”同时崩灭,眩目色彩消失,也使得其内部结构更加清晰明透。此时罗南也退后了两步,与助手一号“并肩”站在一起:1t “这就是构形挥作用的地方。”1t 直至此刻,绝大多数与会者才有了恍然大悟的感觉。之前所有的所有、偌大的圈子,原来全部都要归于这一点。1t “构形,是支撑和强化囚笼的骨架,也是提升能力极限的动机。你们脆弱的‘气泡’,就需要它来进行脱胎换骨的改变。”1t 罗南就像一位真正的教师,面对圆形会议室内上千名学生,传授真理要义。也许他对节奏的把控还有些问题,可是逐步累积的控场力度消除了绝大部分负面影响。1t 他不给与会者喘息的时间,继续讲下去:“今天这堂课到现在,我们一共涉及了两个构形。一个是助手一号的机芯构型,我把它称为‘巴别塔’。另一个就是凝水环。1t “在我看来,巴别塔比较纯粹扎实,它完全遵循人体生理基础,结构与神经网络几乎是一一对应的关系,甚至有些没有必要的地方,也做了安排,十分周全完备,从中更能够看出基本的设计思路。1t “凝水环相对来说就比较讨巧,只联系了物质世界一个侧面,但结构本身精妙之处,又比巴别塔百倍千倍地胜过。如果用巴别塔的结构思维去对应,我们几乎找不到任何痕迹,这里有太多的简化合并,排除了所有的冗余,又充分利用了灵魂力量的特殊性质,当灵魂力量在构形搭建的导轨中流动之时,做功的效率应该是巴别塔的十倍以上……咦,好不容易我们又回到了凝水环。”1t 会议室响起了轻轻的笑声,罗南则摊开手:“但我能讲些什么呢?我早就已经说过,我不是武皇陛下,至今也想象不到她是怎么设计出来这样一个微小却又宏大的结构。1t “我相信,如果我对微观层面的理解更加深透一些,在巴别塔的基础上,我也可以造就一个凝水环。但这个仿制品的体积,大概就有助手一号这么大。”1t 罗南随手画出了凝水环的结构,当然是放大版的,足以给个大胖子当呼拉圈。在这个尺度下,相应结构不会生任何作用,只是莫名之喜感。1t 会议室里的人笑得更多了,气氛也非常之好。罗南则越讲越是得心应手,他毫不伪饰:“我现在最想做的,就是去找武皇陛下,请她将凝水环的结构原理以及合并简化规则一点点地掰碎了,讲给我听。是的,会后我就要去做这件事,如果有所得,我会再讲给大家。”1t 此言方落,会议室便又响起了掌声。而罗南才有一个张口说话的模样,掌声又自动停止。1t “让我们回到现实中来。翟工的材料上讲,他学习凝水环的直接目的,是增强精神与物质层面的干涉力,尝试进入更深的精神层面,满足四维量度的考评标准,结果喜人。那么,让我们在‘囚笼假设’的基础上,分析一下,翟工为什么能成功……”1t 罗南扭头看了眼等候席上的翟工,对他笑了笑。也就是这个空当里,台下已经有人脱口道:“凝水环构形支撑、强化了他的‘气泡’。”1t 罗南又送去个笑脸:“很好,这正是我要说的。不过我也要承认,凝水环这构形太高级了,一时半会儿我还分析不来,只能先做个置换,用更简单的模型去分析。1t “现在请我们的‘助手一号’再次登场:如果排除掉燃烧内能的那部分,剩下的半截巴别塔,功能上也算与凝水环等同,都是对灵魂力量的运化。所不同的在于,凝水环给予了翟工一个最为高效的运转方式。如果说巴别塔是一台老式蒸气机,凝水环在某种意义上已经是核反应堆的级别。1t “只不过,巴别塔煮水就可以了,凝水环还需要特别处理的燃烧棒,也就是我们的灵魂力量。唔,这样说来,巴别塔也有比较优越的地方,它的基础已经下探到正常人类的范畴。如果按照凝水环的结构思路,继续加以调整优化……”1t 罗南突然有些愣神,陡然迸的灵光,将他从正常的授课轨道上弹出来,又送入了更强玄妙的思绪洪流中。1t 他下意识摆弄起“助手一号”,将它截成两截,先不管通向纯粹精神领域的上半部分,电子笔划动,就在下半截结构上弄影儿。1t 这一刻,使用说明书上那些原则要求,与神妙的“我”字结构,以及眼前具体而微的基础构形活泼泼地勾连在一起,从死硬抽象,变得舒展灵动,且见出了更细致的规矩法度。1t 现在罗南就想把眼前的巴别塔结构,整个地拆开重组,去对照乃至复现心头越明透的轮廓。1t 便在这个时候,何阅音那边信息接入:“先休息一下吧。”1t “啊?”1t 罗南下意识看了眼时间,不知不觉已经过去了一个多小时。武皇陛下为他设定的讲课任务是两个小时,其中还包括半个小时左右的问答时间。照这个势头下去,完成任务完全没有问题。1t 这是罗南被动应承之时,无论如何也没有想到的结果。1t 感谢“我”字的洗礼,感谢使用说明书!现在完成分差不多要拿到了,绩效分怎么样就不是他能够控制的。反正罗南本人的目标已经实现,给格式论狠狠刷了一波声望。接下来,他只需做一个说得过去的收尾。1t 对于何阅音的节奏把控,罗南肯定是无条件信任的。况且他现在确实需要一个相对安静的环境,去消化之前迸的灵感。1t 他当即按照何阅音的稿子念道:“讲这么长时间了,里面太多理论和假想,比较枯燥,大家休息一下吧。期间有什么需要我解答的问题,可以通过会议交流系统传过来,我会选择性的解答。当然接下来在问答时间,也可以直接交流……”1t 会场内当即掀起不满的声浪,怎么刚到要紧的地方就刹车了?1t 罗南只是对台下笑笑,便在何阅音的引导下,进入后台休息。1t 会议室前排,亲友团那里,剪纸伸了个懒腰,感叹道:“罗老板在这上面肯定是有天赋的。”1t 保持大半场沉默的红狐冷笑了声:“废话。”1t 剪纸对他眨眨眼:“我是说讲课。”1t 红狐抽动嘴角:“也是废话。”1t 章鱼则在揉脑袋:“真像他假设的那样,包容所有人的精神空间并不存在?用这个思路去回想以前的一些经历,好像还真说得通……话说为什么要停下来?接着讲多好!”1t “这个……”竹竿扭头,看了眼“转播位”附近的那几位,特别是面色沉凝的观察员先生,耸耸肩,“大概是又惹祸了吧。”1t 1t 第三百二十四章 血意环(十) 夏城的圆形会议室内进入了休息时间,但在深蓝基地内部,计划外的忙碌加班才刚刚开始。1t 基地内刚刚转成大型直播间的远程会议室,又重新挥了既定的联络功能。一小时前,思维还在火星、木卫二上徜徉的各大投资人,却因为地球上另一间会议室内的培训课程重聚在一起。1t 也许其中有些人,在前面几分钟内还处在懵逼状态,可当他们了解了相关情况,特别是折算成资本和财富所代表的意义之后,一个个都是面色凝重。但一时半会儿,也没有什么好的意见出来。1t 王珏虽然是会议召集人,这时候也没有开口,只让杰夫介绍目前实验室的应对方案。1t 杰夫宁愿去给自家光头抹一层洗露,也不愿做这种无聊的事。眼下就臭着脸,扶着才摔他一跤的平衡车,给一帮外行人介绍情况:1t “现在项目四个组别已经分头展开评估。一方面测算罗南的‘囚笼理论’与实验室各组进度之间的重合和冲突情况;另一方面也在评估根据目前透露出来的思路,对星联委相关研究机构,特别是ab组有关进度的促进作用。”1t 赫尔曼早将他的高尔夫球棍甩飞掉,此时脸色比杰夫还要难看,他烦躁地摆摆手:“除了实验室评估以外,我更想看到市场评估。实验室不是已经进行到第七代了吗,中间隔的两代,是不是已经定型?有没有形成生产线?如果因为这次事件夭折,前期投入的费用怎么算?如果损失不可避免,现在研究的第七代产品是不是能够抢在那个‘囚笼产品’之前上市?有没有竞争优势?能不能捞回前期的损失?会不会被那些家伙利用,形成无意义的竞争?如果要避免这一些,我们又要额外掏出多少成本?”1t 连续七八个问题,几乎道尽了所有投资方的担忧,却没有一个是杰夫擅长且喜欢的。他翻了个白眼,冷笑道:“市场的判断也要以实验室的判断为依据,在真正的成果出来之前……”1t “杰夫,我必须要告诉你,这不是单纯烧钱的科研的竞赛,这是战略,战略!”1t 赫尔曼一直很欣赏杰夫的直率性格,当然更多还是专业能力,但现在他真想把扔远了的高尔夫球棍拿回来,用力去敲杰夫的光头:“目前的核心问题,并不是‘格式论小子’的进度比我们快还是慢,而是他所提出的理论,会不会改变所有相关研究者的思路。你没听到那小子最后在讲什么吗?他已经探向普通人的领域了,甚至还可能有了一定的成果。而我们的平台还在军用品的领域里打转……”1t “成果?他空口白牙的能拿出屁的成果?”杰夫本来不想这么武断地下定论,却实在受不了赫尔德貌似专业的外行话,忍不住反怼回去。1t 此时,王珏终于开口,脸上倒还是笑意微微:“赫尔曼,还有诸位,我们先不要介入别人的专业领域,只从各方的反应去推测:我想信,在我们进行评估的同时,星联委的各个研究机构、ab组,肯定也在进行评估。深蓝的产品是产品,ab组的产品也是产品,如果要考虑损失,那些依靠政府拨款的部门,也许比我们更不乐意看到一个突变的产生。而不论最终的结论如何,我们的反应一定会比他们更迅,容错的空间也更大,我们依然保持着优势。”1t 这时候,另一位投资人开了腔:“但那个小子正在破坏深蓝的产业潜力,他毁掉的是千亿级别的市场……每年!”1t 开口就有人附和:“就算及时转身,烧掉的也是千亿级别的科研投入……也是每年。”1t 赫尔德冷着脸补充:“而且这还是一个糟糕的‘排斥者’,从他爷爷那代算起,用东方的成语叫什么,不共戴天?”1t 王珏摇头:“情绪在利益面前什么也不是……”1t 一直垂着头不说话的严宏,听到这里头皮就是抽紧,下意识抬头。可就在这个时候,手腕上的通讯器震动,看到相关信息,严宏身子微颤,正想到一边去接收,却被杰夫叫住:1t “是你们组的评估结果?直接说吧,不,投影出来。”1t 严宏的脸色白,即使是杰夫命令,还是犹豫了几秒钟,却实在是抵不过各个方向投射过来的凌厉眼神,只能将传过来的资料影像投影到空气中。1t 他本来还想顺势解说两句,给其他人一个先入为主的印象,但杰夫那个耿直boy已经一声冷笑:“理论且不说,结构重合度这么高,你的评估值是不是偏低了点?”1t 严宏的面皮更白了,但他还要解释:“罗南的所谓‘囚笼理论’是在那个格式论的基础上进行的阐,而实质的构形结构,则以深海iv型机芯和凝水环为根基,里面并没有新东西。除此以外,他并不具备相关实验条件,所以有理由相信,这只是一次推理性的演讲,而不是严谨的科学研究……”1t 杰夫正想怼他,赫尔曼对这个说法倒是很感兴趣,抢先一步问道:“你说他不严谨?”1t 严宏心头微喜,脸上也终于回了一点血色,当下便回应道:“当然不严谨,要知道构形下探到物质层面,不但是建立在神经系统基础上,也是建立在复杂而可控的基因变异基础上的。人体有2到3万种基因,37万亿个细胞,还有24o万亿个神经元突触,这些才是构形挥作用的基础。更不说彼此的作用模式、信息传递,这里面的学问太大了。1t “理论是那个理论,但是基因之间、细胞之间、神经元突触之间,包括这些类别彼此之间的组构细节,才是造就构形的关键因素。如果只凭推理出的理论去搞,会遇到不可计数的困难,每个困难都要用人力甚至人命去填,这里面的积累,他是无论如何也比不上我们的……”1t 严宏一说起来,可谓是滔滔不绝,近几年都没有供他这般挥的机会。1t 接下来他还想继续去贬低罗南的理论,然而赫尔曼挑了挑眉毛:“可军方和政府的积累,未必比我们差到哪里去。如果有‘格式论小子’的理论为指导,合理运用的话,也不是没有可能反我们的进度。”1t 严宏果断摇头:“不可能!就算以我们的积累,要探及应用到普通人身上的构形,要形成最终成熟的产品,保守估计也要十年到十二年时间,而这还是有李维导师这样的天才人物指导的结果。罗南有什么?他有掌控顶级实验室的能力吗?有运用几十万亿资金的经验吗?没有,什么都没有!”1t “但他的爷爷有。”杰夫咧嘴,露出满口白牙,“罗远道的荒野实验室是全球个系统研究此类问题的顶级实验机构,包括深蓝在内,都是从罗远道的实验基础上开展的后续研究。”1t 冷不防又听到那个名字,严宏脑子嗡的一声响,眼珠都要鼓出来,他以前所未有的情绪,怒瞪着杰夫,嘶哑低吼:“罗远道的理论方向根本就错了!而且所有的试验数据都由量子公司独家所有,现在已经共享到深蓝项目里面,这才是事实,事实!”1t 杰夫嘿嘿笑:“那么这个‘囚笼理论’以及因为它而出现在这里的我们,难道都是在围观一个笑话?还是因为我们本身就是笑话?”1t 严宏已经压不住嗓门了,他几乎是在尖叫:“这只是一个假设、推理,他用逻辑碰对了方向,可特么的科研不只是逻辑!”1t 杰夫反倒压低了声音:“是的,科研还有事实。你觉得助手一号怎么样?”1t “……”1t 严宏张嘴,再张嘴,舌头在打颤,可喉咙里的气息却无论如何也喷不出来。1t 此时此刻,夏城圆形会议室的直播影像还在持续,演讲台上,罗南虽然已经不见,可是光人“助手一号”依旧清晰呈现,并接受在场上千能力者的指指点点,有些人已经凑到台前,若不是何阅音定了规矩,又安排工作人员维持秩序,说不定已经有人上台去碰了。1t 饶是如此,在这样的近距离之下,“助手一号”仍然是真实存在着,从现场反馈来看,它仍然同时存在于物质与精神层面……咳,按照“囚笼”理论来说,烙刻在现场每个人的感知领域。1t 这就是事实,无可争辩的事实。1t 严宏有些恍惚,然后嘴巴不自觉就流出了一段话:“也许,也许当年确实遗漏了一部分数据拷贝,也许还有什么别的东西没有在实验室里,那个罗中衡留了一部分当家底,后来被这个小子翻找出来。我当初就说过要斩草除根……”1t “斩草除根的事以后再说吧,现在应该会有更多的人想供着他。”王钰笑着摇头,视线扫过在场所有投资人,“说吧,刚刚都有谁给那边打电话来着?我这里可是占线好长时间了。”1t 1t 第三百二十四章 血意环(十一) 罗南到后台之前,何阅音已经叮嘱他,把各个通讯器调整到亲友模式,可以有效避免骚扰,而这正是他所需要的。 在休息室,罗南迎来的是秦一坤等人的怒赞。按照猫眼的话说,且不管“囚笼理论”的价值,一个首度登台的少年人,几乎全部脱稿,在演讲台上滔滔不绝地讲了一个多小时,忽悠得上千号人鼓掌叫好,也是个了不起的成就。 对安保团队的称赞,罗南一笑而已,只是摸了摸瑞雯的脑袋。有心想问小姑娘,他讲得如何,但没信心收到回应,干脆闭口。 所以,罗南在休息室根本没说话,只是对大家笑笑,便坐在沙发上闭目沉思。刚才的授课中,有太多临场发挥的东西,在当时情境下脱口而出。这里面很多东西不能说是错的,但为了保持后续的逻辑完整,他必须要重新梳理调整一下。 他并没有在“下探到正常人类范畴”的构形课题上琢磨太长时间。一方面这并不是他今晚上的主讲范畴,另一方面也是现实障碍的缘故。 当罗南去思虑有关构形变化的时候,很自然地就以自身情况为依据。问题是,即使其感应精度已经趋近了部分细胞组织尺度,但如果要再进一步,涉及更微观也更本质的层面,观测其变化,便力有不逮。 神经元突触也好,细胞内部结构也罢,更细节的东西就像是模糊的尘埃,飘荡在四周,只能感受到它们的存在,却摸不到它们变动的规律。 偏偏构形对它们的影响,又是普遍的、实实在在的。这种情况下,强行改变,绝不是好的选择。 罗南很干脆地放下了这个课题,只去考虑“凝水环”和“巴别塔”功能趋同的那部分。 可这里也有问题。 他越比较,越觉得凝水环实在是太成熟了。与它相比,深海iv型机芯的“巴别塔”结构,在构形思维上,简直落后了一整个世代。 话又说回来,“巴别塔”才应该是现阶段应有的成果,精准表述的话,是“凝水环领先了当今世界的构形研究一整个世代”才对。 那么武皇陛下,您这个“作品”究竟是灵性的闪光,还是体系和文明的力量? 罗南轻轻揉动眉心,脑宫中的外接神经元自然形成了凝水环的结构,只此一项已极是神异,而若不是前几日探查体会,又岂能想到,在这件奇特的“灵芯”之内,还深藏着一套深邃严密的“虚脑系统”,包括了不可计数的精密图纸以及更不可测的神秘。 不说别的,只是里面一部干巴巴、部分翻译的使用说明书,便让罗南的思维见识有了翻天覆地的变化。之前的课堂上,他所讲的那些,有相当一部分都是最近两天从使用说明书上吸收的营养。 越是体会,罗南越能确认,虽然外接神经元的上一任主人是他那位老爹,但这里面不可胜数的知识资源,绝不可能是那人,包括爷爷在内,寥寥数十年的积累可致。 这无疑是一个庞大体系和文明的力量。它拥有着前后相继且严谨周密的知识框架,所呈现出来、表露在外的只是冰山的一角。 那么凝水环,是否也是如此? 还是说,真的只是一座飞来之奇峰,是武皇陛下不可思议的天才之作? 罗南更倾向于符合逻辑的那个。 这个问题,想太多也没有用处。罗南再叹口气,将外间的“助手一号”复制了一份儿过来,也和外面一样裁成两截。想了想,又在上面加了个凝水环结构,共是三部分。 等等,刚才为了形象讲解,实质结构给截错了。虽然名字是“巴别塔”,却不是地天之通、上下之分,而应该是…… “罗先生。” 耳畔忽有人招呼,是何阅音走进来,打断他的思考,而且提出了一个比较古怪的问题:“还准备继续讲下去吗?” 罗南愣愣神,一下子没听懂。不过他很快就想到进休息室之前何阅音的提醒,便低头看通讯记录。 由于设置了亲友模式,只有有限几位亲属朋友的通讯可以接入,其他的都给屏蔽了。此时专看屏蔽的那些,手环和六耳都有十好几条。除此以外,还有短信、邮件等等,这上面透露的信息,要比那些陌生号码更多一些。 罗南又看精神层面的复杂色彩和结构,两相结合,心里便是通透。 “都有谁?”何阅音低头看他的手环,距离很近,滑落的发丝几乎贴着了他的面颊。 罗南下意识往后仰了仰,又咳了声:“都不认识,短信、邮件上倒是说了很多敬佩啊、恭喜啊、或者是见面、合作之类的事。” 何阅音轻声道:“我这里更多一些。有田邦、潘博士、市府助理、某些议员,还有……我父亲。” “你父亲?唔,潘博士是谁?” 除了田邦以外,罗南没有一个认识的,他眨眨眼,有些忐忑,但更多的还是兴奋,以及丝丝的窃喜: “真捅马蜂窝了?” 呃,他这样的情绪是不是不太对? 何阅音直起身来,恢复了一贯笔直的站姿:“在超凡力量领域,一个具有极高可行性同时又具有极大颠覆性的理论,形成影响是必然的,但反应得如此激烈还是超乎了想象。仅就研究层面,确实要说一句:恭喜!” 猫眼看罗南在那儿发呆、比划、喃喃自语,早就不耐烦了,眼下总算是有了发泄的机会,便拍了下巴掌,笑吟吟地道:“很好,今晚上夜宵加餐稳了,boss你请客吧。” “绝对不能放过他!就去巨星ktv,舞台风的。” 人未见,语先至。下一刻,章莹莹便风儿似的撞开休息室外门,闯了进来:“不过你先要解决问答时间的麻烦。有没有看后台的提问系统?我觉得肯定爆了,你看我这边……” 她直接将的消息拉了长长的一串儿,而且还在实时刷新。 不用打开,大致看一眼显示的段落就知道,全部都是和刚才的课程相关的问题。 章莹莹兴奋得俏脸发红:“外地的那批渣渣,找不到提问渠道,熟的不熟的,都把问题发到我这儿来了,会场里像我这样的,肯定不是一个。更别说还有这里千把口人呢,现在眼睛都绿了,要是你挨个回答,恐怕明天早饭也要在这儿解决!所以赶紧连上计算空间,大致挑几个有代表性的,再好好震震他们!” 罗南张嘴,还没说话,章莹莹又拍了下巴掌: “差点儿忘了,现在战姬的直播间里,人数已经破了32000了,她还想来个短采访,被我拦住了。另外,据说‘览相观’节目组刚和战姬团队达成临时协议,要联动播出,鬼眼那个老不修确实够不要脸的,这种热闹他也凑。不过没关系,我已经给陛下打了电话,只要那个老不修敢打压你,陛下也会给他好看……对了,听陛下的口气,她对这节课的效果非常满意,现在就看你怎么去讲‘支撑加固气泡’的办法了!” 章莹莹进屋来这十几秒钟,真有罗南滴水剑机关枪的风采。瓢泼大雨般的语句,根本没有给其他人插话的机会,也显示出这位美少女目前兴奋甚至于亢奋的情绪。 屋里的人都呆呆的看她,末了还是何阅音更有定力,继续轻声问罗南:“要继续吗?” 章莹莹很奇怪:“为什么不继续……呃。” 才开了个头,章莹莹便看到猫眼以手比唇,给她做了个噤声的提醒。她冰雪聪明,当下便撇撇嘴: 资本和政治的腐臭味儿。 当然,这句话没有说出来。 至于罗南,并没有正面回应何阅音,只道:“收集来的问题,在哪儿可以看?” 两秒钟后,罗南在何阅音的帮助下,将迅速膨胀到3000多条的问题集,接入了灵波网,再利用自己租赁的计算空间,将它们进行筛选。 后续的问题还在不断涌入,但基本上有意义的提问也就是有限的几个方面。 通过这些问题,罗南大致可以了解,他刚才授课的效果以及不足之处,也能看出来他所提出的“囚笼理论”与现有通行的经典理论最尖锐的矛盾之处在哪里: 说到底,在场的每个人都是实践者,要让他们接受一种新理论,直观验证是绕不过去的坎儿。 那么是不是也可以从直观体验入手? 这一刻,罗南自身的独特体验,精神层面绚烂复杂的结构现状,还有巴别塔和凝水环的具体结构,几方面的因素结合在一起,填入了已有雏形的构形思维框架,相应的方案也就渐渐成形。 他摸着下巴,沉吟不语。 何阅音轻叹了口气,已经知道罗南的选择了。她也不再说那些没有意义的话,只道:“注意一下时间,下半程控制在45分钟以内为宜。” 罗南思虑未尽,隔了几秒才“唔”了声:“用不了这么久,我知道该怎么做。” 第三百二十四章 血意环(十二) 罗南从休息室里走出来,旋即皱了皱眉头,因为在休息室门外,战姬正对他露出笑脸,肩上还悬浮着摄像头。在摄像头的那一边,是来自全球各个区域三万多名能力者的强势关注。 跟在罗南身后出门的何阅音见状向前一步,要求战姬退后:“请不要干扰授课。” 作为老牌主播,战姬当然不会像那些蠢哭了的新人一样,硬把镜头往罗南脸上怼。就算她想怼,身为b级强者的何阅音也可以随时秒杀了她。 战姬很娴熟的向后退,脸上笑容灿烂,就像和老朋友对话那样,向罗南道:“要不要再猜猜直播人数?” 这个梗何阅音不知道,罗南却能理解,看过去一眼,然后回应:“三万四千多吧。” “宾果!” 这既是赞叹罗南的判断力,也是在自我鼓劲儿。战姬没有问罗南究竟是怎么猜到的,不管是超凡力量也好,还是偷偷的关注直播间也罢,反正她现在已经和罗南搭上了话。 要抓住时机!从休息室到演讲台也就是两步路的功夫,战姬感觉自己已经快退到台上去了,事实上她确实有大半个身子已经出现在了演讲台上。 刚刚才目送她进去的与会者们,发出了低低的哄笑声,可紧接着,当罗南的身影重新出现在演讲台内侧边缘的时候,圆形会议室里一千余名能力者在短短三秒钟的时间内,完成了从“哄哄嗡嗡”到寂静无声的彻底转变。 这份变化,在台上的战姬感受得极其清晰。上千对眼神直指过来,就算不是针对她、就算她也经历了无数个大场面,却仍然在一瞬间感受到了如芒在背的压力。 战姬调整一下呼吸,抓紧时间说出了真正的问题,她并不追求什么深度,要的只是独家影响:“在这堂课之前,您想象到了它所带来的影响吗?您对之前的课程有什么样的自我评价?” 问题出口,战姬才蓦地发现,不知不觉间她已经给罗南上了尊称。是采访了太多超凡种带来的“恶习”呢?还是之前的课程带来的震撼呢? 罗南不知道战姬心中的微妙情绪,他站在登台的入口处,视线还看不全会议室里的情况,但在可以探究的精神层面,绚丽而规整的漩涡,却体现出了上千人形成的集体意识的深层趋向。 作为一名初次登台的讲师,在一个多小时的时间里能够完成这一成就,罗南足以自傲。可埋藏在心底的强迫症灵魂便在此时翻了上来。 在他看来,无论是圆形会议室里的氛围,还是在精神层面的反应,整齐是整齐了,但还缺少一份有意义的结构趋向。这就好比一个老师,有能力让学生专心听他的授课,却没有在课堂上给予学生足够的知识。 讲得热闹,却无价值。 囚笼理论当然是有价值的,但会场内的绝大多数人却并不清楚,它的价值方向究竟在哪里,应该怎么去利用和施展。 这是罗南接下来要完成的任务。 所以那两个问题,第一个他没理会,只回答了后面的那个:“上课从来都不是只讲判断题,过程与结果同样重要,甚至比结果更重要。” “呃,您的意思是……”战姬终于见识到了罗南思维跳跃的本事,她短暂发懵的时候,罗南却完全没有更进一步的意思,直接从她身侧走过,登上演讲台。 罗南并没有立刻开口授课,只微垂着头,一边调试绘图软件的工作区,一边参考会议室里的精神层面构造变化,梳理心中的那份思路。 台下的与会者们都表现出了极大的耐心,甚至连声咳嗽都没有,圆形会议室的环境,竟然从“静寂无声”向更极致转化,差不多已经达到了“落针可闻”的程度。罗南点按仿纸软屏的细微电子音,都显得异常清晰,以至于旁边的战姬都要特意掂着脚尖儿下台,以免成为众人侧目的焦点。 会场内能够维持如此氛围,除了罗南上半程的授课确实极具颠覆性以外,不得不说与休息期间雪花般飞来的外部信息有关。 罗南的理论教学终究还是晦涩了些,说实话在场的能力者能完全听懂的并不占多数。如果外界反应仅仅是直播间和论坛上的喧嚷互爆,新奇感和震撼力过去之后,大家也就是该干嘛干嘛。 可就在刚才十几分钟的休息期间,会场内大部分人的通讯几乎就没断过,一窝蜂似的信息,几乎都与罗南的“囚笼理论”相关,相当一部分都是请托在场的朋友、熟人代为提问,或者帮助录像的——夏城的灵波网可以刻录精神层面的讯息,这是那些千里、万里之外收看直播的观众们,最想也最难知道的、最具价值的内容。 如此情境之下,个人的、一千人的现场体验,很快就让步于三万人乃至更大辐射面的群体意识。很多人都是在这十几分钟里,骤然醒悟: 哎哟,囚笼理论这么厉害? 原来我才是占了大便宜的那个? 难道老子在见证历史? 作为风暴的中心,全球有关讯息都向这里汇聚,十几分钟的信息冲刷,彻底扳正了会场内一千四百七十七位能力者的集体认知,就算还有极少部分不以为然者,也慑伏于那说不清、道不明的群体压力,屏息宁神,静坐以待。 罗南在台上整理好了细节,再抬头的时候,迎接他的就是台下投射过来的上千个求解惑、图上进、争优越的眼神。 嗯,现在倒是有些结构上的意义了。 在罗南的眼中,此时的精神层面的景象,就像荒原上垂落的巨大龙卷,上面是由电磁波承载的混沌雷云,来自全球各个区域的“彩线”汇聚在其中,且随着时间的推移,以惊人的速度膨胀,浓度也大幅提升。代表着他放出的“囚笼理论”,正在里世界及其相关领域急速扩散,并吸引了越来越多的关注、讨论和思考。 这是一股惊人的力量,混乱而狂暴,善念与恶意交织,彼此摩挲,迸发出狰狞凌厉的电火。它源起于无数的“意识囚笼”,是数万、数十万人意念和情绪的汇聚,以当代先进的通讯技术为载体,投影于星球上的一角。 它也只是个影子,混乱虚无,又涉及到渊区和极域的复杂机理,非常难以利用。 可也正是由于这团恐怖的暗面风暴、强大的群体意识,以及对应的通讯技术,物质与精神层面同时作用,使无形而强劲的压力返流到了这间可称为其源头的圆形会议室。 圆形会议室变成了风眼,一边作为中枢,持续放射信息,影响外界意识的“雷云”;一边又受到“雷云”强大反作用力的修正,变得越来越规整。 而在更高的维度,人面蛛魔符正冷冷地“俯视”这一切。 说来惭愧,会场内百分之九十九的能力者,都是魔符所编织“蛛网”上的飞虫,他们被罗南以直指生命核心大利的利益穿透,成为了“万人敌框架”中的支点或末梢。 正是在这一框架下,罗南与现场一千多名与会者,是他人所无法想象的紧密联系。而通过这一千余人,还有“囚笼理论”的扩散性影响,又与全球所有关注这堂课的人们,产生了有些远、却也持续不断的联系。 体会一下各方之间的复杂关系,罗南纠正了之前有些过分严苛的判断标准:多少还是有些意义的,至少整体的结构上已经做了塑形,方向也还好,效力也已经有所体现,这多少也是个成果。 接下来就是积累细节的时候了。 他看了下仍然被裁成两截的助手一号,摇了摇头,在工作区点了回滚操作,使其复原,然后他开口:“刚才为了形象说明起见,一号的构形思维呈现得不够准确。” 谁也没想到,罗南上台后第一句话,就是纠正上半程的说法。可是会场内仍然非常安静,用足够的耐心去领会他的意思。 相比之下,遥远的深蓝基地,某人的反应就要强烈得多:“看吧,他已经在自我否定了,他对刚才那些说法根本就没有自信!” 对严宏神经质的表现,所有投资人都没有理会,光头杰夫也只是瞥去一眼,继续认真观看来自圆形会议室的实况直播。 罗南点了点仍然在“气泡”包裹下的助手一号,以稳定的语气道:“我们说巴别塔、不周山,是从底层到高层,用来形容能力和境界的高低。但具体到现实,应该是从内到外,从‘我’到‘非我’的一个内化、继而扩散的过程。这里有个更好的图示可以用来表达……” 说话间,罗南便将已经烙刻在灵魂深处的观想图形,亦即正四面体与其内切、外接圆球的结构,呈现在与会人员眼前。 由于助手一号身外有层气泡,罗南只需在此基础上,做一个与之相切的正四面体,再加上外接圆球就足够了。 绘图很简单,里面的意义却是不俗,如果罗南没有记错的话,这是格式论体系在他手中做的最大规模的展示。 超过三万五千名能力者,正在倾听、领会、琢磨,乃至于挑刺、抨击。在此,罗南用一种比较克制的态度,去讲述接下来的内容。他没有给在场的能力者们大讲自我格式、社会格式和天地格式的哲学思辨,只是借助这个图形,接着上半堂课的话题往下走: “如果将这个图形作为一种构形思路,我认为是比较妥当的。中央的内切球,我们可以认为是调动人体机能的‘基础单元’,它涉及到人体的各个层面、各个系统,肌肉、骨骼、神经、内脏,甚至可能下探到基因的层面。 “这部分所涉及的是一门大学问,非常的复杂精密,每进一步恐怕都很困难。现在回想一下,教我体术的修馆主,就曾将这部分学问形容为‘火种’,如果能在这上面取得突破,就好比是东方的燧人氏,西方的普罗米修斯,可以带给人类一个历史性的变革……但很可惜,据我所知,目前我们还没有一个决定性的突破。包括军方、政府和量子公司,都是在利用人体改造技术,以及外部能量的转存转化,强行越过这一阶段。 “肉身侧的传武一脉,倒是有这方面成功的记录,但那太吃天赋,对意志力也有极高要求,很难有普遍性。” 说着,罗南还往薛雷那边瞥了一眼,后者咧嘴笑了笑。罗南也笑了笑:“值得庆幸的是,作为能力者,我们已经通过各种方式跳过了这一步,这也不是我们今天授课的重点。” 罗南说了好多,但最后得出这么个结论,多少是让人有些失望的,台下开始有了些议论声。 自然而然的,某个突发性神经质已经替代了某收费嘉宾的功能,以比正常人强烈百倍的情绪,喷吐着飞沫和细菌:“看吧,看吧,我就说,他根本就没有一个真实成果,只是逞些嘴皮子功夫。这些话就算我上台也可以说,还能比他……” “shut u!” 杰夫恶狠狠瞪过去,严宏现在的表现让他怀疑,继续让这家伙当第四组的负责人,是不是对他智商和领导力的严重污辱。一会儿说要斩草除根,一会儿说不值一提,还有没有儿点基础逻辑了? “这就是你作为分组负责人,对竞争方项目的评估吗?就以它作为最终的结果入档?” 严宏懵了下,还没回复,王钰也向他看过来:“严组长可以去冷静一下。” 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罗南能够感受到澎湃涌动的“雷云”中,某些特别负面的线头,但他并没有在上面分出精力,只用手指在刚成形的正四面体棱角上划过:“说完了‘基础单元’,向外延伸的话,就是由我们体内提炼出来的超凡力量维持、脆弱但也具有较强可塑性的‘中枢单元’……” 手指继续向外侧划动,切过外接圆球的弧线:“继续向外走的话,还有高端运化的‘拓展单元’,凝水环,或者说滴水剑,大部分结构属于这一层面。但就是它仅存于‘中枢单元’的部分,已足够我们受用无穷。” 罗南指头回勾:“大家应该已经想到了,我们今天要讲的,就是中枢单元。而它所作用的领域,基本上就是我们所说的精神层面。这也是我们最熟悉、最好作用的区域。” 这一刻,有很多人都在点头,包括深蓝基地的光头杰夫:“很务实的考虑,而且分层很清晰……只从这一点看,他已经具备起码的构形设计思维了。” 这种评价对各位投资人来说,感觉都相当复杂。 目前罗南的情绪,要听他授课的所有人都来得平静从容,他根本没有任何停顿,径直讲下去:“我已经做出了‘囚笼’假设,接下来依然也会继续按照这个假设进行下去。正因为如此,我们要先把以前假设造成的一些理解问题解决掉…… “我看过了诸位投过来的问题,其中有不少,希望让我拿出具有足够说服力的实验数据,这实在是有些难为我了。在科研进程上,我甚至还没有真正起步,只是因为常年按照格式论的方式去修行,获得了一些比较特殊的观察观照能力。与其说我证明了什么,不如说我看到了什么——与绝大多数人并不相同,嗯,这也正是武皇陛下赶鸭子上架逼我上台的初衷。” 台下响起了轻轻的笑声,随之而起的则是难以抑止的嗡嗡议论。罗南说到这儿,很多人已经能够大概领会其未尽之意了。 “是的,现在我将自己的观察观照结果与大家分享。按照囚笼理论以及格式论的要求,我能够确定我所看到的,是纯粹的超凡力量主动探知的结果,最大限度地摒弃了被动接收外部信息而形成的种种错觉,这也是我对这个世界的阶段性认识,希望能对大家有所帮助。” 会场内不复平静,但近一千五百双眼睛还是聚焦在台上,不止如此,他们的精神也高度专注,用尽一切感知的形式,去把握台上的少年人多少有些晦涩抽象的言论。 然而,罗南的正式授课是从一个形象比喻开始的:“在我眼中,精神世界是一片汪洋大海。” 圆形会议室里再次骚动:怎么就绕回去了? 罗南没有停,继续讲下去:“我们本身就是其中的一份子,我们每一个人都是一颗水珠,也许里面还包括了相当一部分我们未曾理解的生命,比如畸变种。就这样,水珠挨着水珠。从一到万、从万到亿、到兆、到无穷,所有的所有合在一起,最终形成了无边的海洋。” 他手扶着演讲桌,直面台下千余对眼睛,也直面直播镜头之后,几万个挑剔的视线:“所以我得出结论,从总体上来讲,将精神层面视为汪洋大海是没错的,但对我们个人而言,精神世界不是广大的,而是太过狭窄。” 第三百二十四章 血意环(十三) 夏城时间晚上九点二十分许,罗南的下半堂课开始后五分钟,圆形会议室里的影像,已经通过各种渠道,进入了几乎所有相关人物、群体的视野,如同上涨的潮水漫过荒滩,没有哪个地方可以幸免。 而在夏城外海某个豪华游轮之上,“览相观”节目组几乎是用烧钱的方式,与战姬的幕后团队以及直播平台谈下合作,并神速开播。 他们打出的噱头,无疑就是资深超凡种“鬼眼”车夷阁下对夏城天才罗南颠覆性言论的点评和判断。这种既吸引眼球、又极具专业水准的节目,简直就是商业和逼格完结合。 然而,凡事总要有些意外。作为谈话节目的主角,“鬼眼”那位老不修竟然能将自家的下限再次下探,明明是专业人士,偏偏和荤段子较上了劲儿,自休息时间开播后,对上半程的“囚笼理论”几乎视若无睹,倒是把美女主持撩得面红耳赤、香汗淋漓。 幕后导播已经硬着头皮提醒了很多次,鬼眼就是不予理会。而等到下半程正式开始,那边也没有任何收敛的意思。 单怡照着幕后人员传来的问题念道:“精神大海的表述,应该是属于经典理论的范畴。您认为罗南此时的言论,是一个新角度的诠释呢,还是保守意识的回归?” “开放还是保守都没关系,只要人漂亮,嗯嗯,理论漂亮就好。” 单怡暗挫了挫牙,试图深入进去:“那您是认为,罗南目前的理论很漂亮?” “这个词儿用来形容你就挺好的,何必再分出去呢?” “……” 台前幕后的人都快疯了,鬼眼这份态度,或许可以给网站小编以灵感,炮制出一篇“轻浮对轻浮,鬼眼教喷壶男如何吸引眼球”之类的眼球文章,可对于本次节目来说,简直就是一场灾难。 导播和制片人拿“鬼眼”没办法,最后只能拿主持人泄愤,通过耳麦,对胸大腰细腿子长,偏偏缺少控场技能的单怡极尽咆哮之能事。 原本单怡就快被鬼眼给逼疯了,再让幕后那帮人训斥,一个大小姐脾气发作,脑子发热,忘了这是直播,也忘了身前的老不修,是这个世界上最可怕的人物之一,黑着脸就扯了耳麦,眼看要摔手中平板的当口儿,手上却是一轻,即将粉身碎骨的平板,魔术般落到了鬼眼的手中。 人的冲动总是一瞬间,然后就进入了悔恨时段。当单怡被暴躁情绪毁掉的理智重新回来,看到鬼眼似笑非笑的脸,才醒悟到自己做了什么蠢事。 “车先生、鬼眼前辈……” 单怡下意识起身,想求谅解,而下一刻她就看到制片人和导播等幕后人员也惨白着面孔冲出来,拼命道歉。这下子,原本还有些缥缈的感受,瞬间化为具象的恐惧,瞬间将她压垮,修长的双腿便软得和面条一样,摇摇欲倒。 幕后人员这时也犯了个最糟糕的错误,他们甚至没有中断直播信号,让混乱的画面随着直播信号,瞬间扩散到全球。 偏偏也在此时,圆形会议室那边,罗南的演讲,就如同为这个突兀而混乱的场面做一个注脚:“在精神层面,我们每个人都时刻受外部的影响,也时刻影响着外部。我们就生活在拥挤的情绪浊流里,无数相应的‘力场’重合叠加。如果理想状态下,我们的领域是个完整的‘圆’,但在现实中,谁也不知道它究竟是个什么古怪模样。 “基本上,一个人的层次越高,其辐射影响的力度越强,范围越广,越能够更充分地保持自我。所以在精神大海中,能力者如同一个个漩涡,具备有效的干涉力,这里面,强者自然也会极其有力地干涉弱者,不管他有意无意。” 鬼眼扭头看了眼直播画面,转而对一帮快要崩溃的节目组人员露出笑脸:“像你们的节目,有保险条款没有?出了事故受了伤算谁的?” 单怡表示压力很大,珠泪滚滚,根本说不出话。制片人也好、导演导播也罢,几乎以为这是大屠杀的前奏了,能结结实实站稳的都找不到一个,遑论回应。 见事态发展到这一步,鬼眼也好没趣的,他摆摆手,不再逗弄这些经不起吓的后辈:“我只是给自己问两句。算了,还是比较相信你们法务部门的专业水平。” “车、车先生,那,那……” “继续继续,单小姐也不要再哭了,看得人怪心疼的。” 鬼眼笑呵呵地轻抚单怡的后背,将她半揽进怀里,看着是没有超凡种的架子,倒像是趁机占便宜的咸湿佬,完全看不出他就是让节目组差点集体尿崩的罪魁祸首。 他甚至绕过了主持人,自个儿撑起了节目:“刚刚有点儿小意外,诸位不要介意。大家还是把注意力放在课堂上,瞧咱们的罗教授,说得多应景啊!” 览相观节目也是有互动平台的,此前直播事故发生时,平台上就被留言刷炸了,现在看过去,还见了一大堆惊恐表情。 “吓尿!我以为要给节目组送花圈了。” “柏舟姐姐快来救驾!” “鬼眼大人冷静,先x后x的顺序不要错。” “啊啊啊,来迟一步!” 纷乱的信息,对鬼眼来说没什么意义,他很爽快地一扫,来了个清屏。又见罗南在那里绘制相应的“浊流”图示,就面对直播镜头,笑呵呵地道: “其实吧,对于囚笼理论,我还是挺感兴趣的。到了一定层次,能力者根据自我认知构建领域,特别是精神侧的超凡领域,差不多就是这个思路。” “这是赞同了?”想看热闹而不可得的闲人们,见鬼眼如此表态,纷纷表示震惊。 毕竟,言论的颠覆性是一回事儿,能够获得一位超凡种的认可,其又会产生质的变化。 “呵呵,我赞同了吗?坦白说,我也不知道。” 鬼眼的独角戏也很出色,但他还记得身边可怜兮兮的单怡,扭头问过去:“精神世界用什么感官?” 单怡哭得有些缺氧,现在还有点儿懵,下意识回答道:“我不是精神侧……呃,用灵魂力量。” 她以为鬼眼的问题会很高端,话说到半截才发现,完全是一个基础性的常识,以至于单怡中途改口的时候,尴尬得脸都红了。 鬼眼并不介意,他继续道:“没错,灵魂力量就是精神世界的感官。精神世界没有外在的光源,要想观照其他人,自己要先放出光来。 “看得越远,光芒就越要强烈。那时你看到的就是完整的精神世界吗?你看到只是被光芒覆盖之下的那部分区域。现实中,你的车灯再亮,也推不动路面、岩石或大楼,可在精神世界,你的光芒就像是一阵狂风或一个漩涡,什么都吹跑了,什么都扭曲了,你看到的永远都是扭曲的那一部分结果,除此以外什么都没有。” 他摊开手:“这种情况下,我能同意什么?又能否定什么?” 单怡这时候总算是控制住了情绪,同时也被鬼眼的解说吸引了心神,下意识问道: “就算到了渊区极域,也是这样吗?” 鬼眼哑然失笑:“到了渊区极域,晕头转向都来不及,还想咋地?说白了,精神世界太敏感也太混沌,绝不是一个好的观察对象——能够说自己是看清了精神世界的人物,要么是骗子,要么是大能!” 在鬼眼的引导下,单怡真的进状态了,她紧跟着就问:“那您认为,罗南是骗子,还是大能?” “呵呵……对了,这是罗南的资料吧?” 鬼眼毫无征兆地故态复萌,避过了单怡的追问,玩起了滑头。接下来,他当着成千上万观众的面儿,去翻阅罗南的有关情报。 翻到半截,圆形会议室那边,罗南已经绘制好了一片色彩迷离的“海洋”,示意这就是他所见到的精神世界的直观映象:“能力者在精神大海中,有着明显的优势,但我们不应该高估它。事实上,不用特别的力量,穿着比较暴露异性的图片就可能影响大家的本能反应。” 会场内又起了一波笑声。场内千余名观众,几乎无人知晓外海那场直播事故,他们已经在不知不觉间,陷入到了罗南编织的语境中,全神贯注,心无旁骛。 罗南始终分出一缕心念,关注会议室区域内精神层面的景象,他对现在的情况比较满意。他保持着这个节奏,继续下去:“这种与原始本能密切相关的神经反射,也算是意识活动的一种,是与物质层面最贴近的层次……” “浅层带!”台下有人将其与通行理论结合起来。 罗南却摇头:“大家没有必要为一个复杂的环境进行分层分类。我更习惯将其称之为‘浊流’,就是取它的浑浊混乱之意。它的相互作用很厉害,特别现在是信息时代,只要有信号,一位美女主播相隔一万公里也可以撩动你的心弦;抠脚大汉设计的虚拟游戏,构造的电波光线环境,也可以让你沉迷。 “精神层面的下限非常低,越低就越容易受到影响,时刻都在冲击震荡,但是我们生命力量也从中而来,不可能彻底摆脱;我们希望有效控制力量,为此进入理性的层面,用理性去驾驭,然而建立在物质基础上的理性思维未免又太过精密了,在和底层的**需求碰撞的时候,理性永远都是失败者,所有的精神病患者都可以证明这一点。 “单纯的**、单纯的理性都行不通,所以我们把它们合在一起,这里有个名目,叫‘想象’!合理地利用想象,我们可以聚合起最多的信息和能量,事实上,我们必须动用我们所有的资源,才能形成一份超凡力量,支起一个随时可能破灭的领域气泡,这个领域来得太不容易,偏偏我们的根基在本质上就是动摇的,建立在这个根基之上的所有的精神活动也都是动摇的,在这样的情况下我们要做的是什么?” 几乎把答案摆在眼前的弱智问题,入了境的观众们也乐意去回答: “稳定。” “撑住。” “要稳住它。” 虽然也是七嘴八舌,意见总还是统一的。 罗南就点头:“没错,缺什么补什么,我们需要稳定——尽可能长久的支撑,只有这样这能尽可消除我们从骨子里带出来的毛病。 “当然了,即便我接触里世界的时间不长,这段时间学习传武,受老师提点,也知道我们各个流派、甚至每个人都有类似的做法,已经在自觉、不自觉之时,进行了此类稳定工作。 “往远了说,佛家有戒静慧、道家有心斋坐忘,儒家有知止定静安虑得,还有各种传统的冥想方式、宗教仪式,无论是哪个,专注和入定都是一个极其重要的环节。这些环节都是为了抵消根子上的问题,减少相应的不稳定影响。 “现代研究也表明,专注可以提升意识运作的精度,扩大其尺度,形成对特定对象的高速度反应。一些研究甚至说,意识只不过是我们对周边环境的瞬间‘拍照’,接近于电影,就是一连串静止帧的拼接。每一帧只有几十到几百毫秒,而如果能提升其精度、尺度,始终保持十毫秒成像的反应力,那么将与一两百毫秒成像的其他人形成巨大的、乃至于本质的差别。你的感知反应会比其他人快十倍,相应的,这个世界的运转速度,也就慢了十倍,你对世界掌控力将超强,操作也超级从容……” 说了这么一长串,罗南好不容易才喘了口气,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我知道这些都是老生常谈,也只是借此强调一下‘稳定’要素的重要性,以及此前我们自觉不自觉所做的努力。 “接下来这一小段时间,我们的主题则是在以前传统做法的基础上,尝试一个新的方法。去应用我们的超凡力量,让自身的领域始终保持一个有效、稳定、可控的结构,让内外能量信息互通往来,尽可能抵御过份拥挤的精神环境干扰。 “是的,这就是构形的方法。简单来说,就是利用构形来修行。就像翟工之前做到的那样。” 罗南大致清理了一下工作区,助手一号也好,早前画出的凝水环模型也好,都给放进了回收站,在做这些事的同时,他又道:“使用构形修行,肉身侧我建议多研究一下‘巴别塔’结构,而精神侧,我们今天说的主题凝水环,暂时应该是最好的选择了。 “但不管你选择哪个,稳定性,记住,稳定性才是你必须去追求的目标。接下来我们不妨做个解剖,把问题具体到细节,尝试去分析一下,巴别塔和凝水环的结构中,有哪些结构是为了稳定而设计的?又有哪些是从中延伸出去的,在实际的修行中,应该重点关注什么方向……” 夏城外海游轮上,“览相观”节目工作区,单怡吸了一下还有些发闷的鼻子,在导播的引导下渐入正轨:“看来这位夏城天才,要从论述进入更实质性的内容了,我们也非常期待。刚才互动平台上有朋友讲:‘鬼眼前辈和那个罗南怎么像是一唱一和’,是不是罗南的言论真的很符合您的心意?” 鬼眼仍然翻阅评估罗南的资料,闻言懒洋洋回答:“各有所好而已。在我赞成的同时,肯定还有超凡种反对,而且不只一个——我刚才也说,精神世界太混浊,每个人的观照结果都会有差别,很大的差别。” 单怡眨眨眼:“如果说每一位超凡种的看法都不一致,那我们现在所接受的那些基础理论,又来自于何处?” “怼出来的。” “呃?” “讨论交流和争辩到最后不就是怼嘛!最后就是看谁的嗓门大、谁的拳头硬,你用你的道理形成的超凡力量可以把我打成猪头,那我只好认你;你们这些理念相近的,成就的人也多,而我只是一个单身孤老头,打不过你们,那我也要认;如果双方势均力敌,谁也打不服谁,那么就来个妥协,就这么简单。” 不但单怡有点懵,所有收看“览相观”节目的能力者,面对这份答案脑子都有点不转圈儿了。 “呃,那罗先生的理论,是不是也要……” 鬼眼大笑:“现在说这个有点儿早。大家都知道夏城现在是谁罩着的,罗教授的授课又是谁授意的,如果他们护着……唔,话又说回来,欧阳和武皇是怎么个看法?还有一堆凑热闹的家伙,这也挺值得猜啊。” 见鬼眼如此说法,单怡也是福至心头,灵光闪现,张口问出了今天最专业的一句话:“也不是见人就怼吧。您刚刚就不和我们一般见识,要达到什么样的标准,才符合互怼的条件?” “这个嘛……” 鬼眼迟疑了一下,终于没有回避:“按照咱们罗教授的理论来说,怎么也要突破那笼子,比较自由地出入作用;按照通行理论的话,如果有人利用他这个理论,进入了渊区,基本上就是可以进入评价的标准……呵呵,这还早,还早,总要有个发酵的过程。” 也在此时,圆形会议室内,罗南拿着电子笔,准备落下:“现在假设,我们要创造一个全新的构形,就要有一个框架选择。在这里我比较推荐凝水环的环形结构,简单、符合人类心理习惯,又给出了足够的操作空间……” 说着他就要起笔,但一下秒又摇头:“因为这个结构是临时设计的,只是个实验,我不确定能不能利用光线,实现对精神层面的干涉。如果诸位不介意的话,我直接用灵魂力量勾勒好了。” 会场内,不少人想到了“侵犯”这词儿,但在即将公布的答案面前,也就不在乎了,当下纷纷答应。 可是三万多直播观众不乐意了,且不说这份演示的价值,纯在精神层面勾勒,有没有把他们放在眼里?他们也要被“侵犯”,啊不,也要能直观看到。 战姬作为主播,自然成了代表,她起身举手:“为了三万多名同道,罗先生您能不能还用以前的法子……” 这句话其实带着点儿暗刺儿,当下会场内的观众们就烦躁了: “我们夏城内部培训,管得也太宽吧。” “这本来就应该是秘传技法,还真弄得天下皆知不成?” “不是说夏吹吗?不是说喷壶男吗?这时候又记得好了?什么毛病!” 圆形会议室里变得很是嘈杂,罗南沉吟了一下,笑了笑:“还是灵魂力量勾勒更有把握……但我可以尝试一下反向干涉,多费点儿力气就好。” 说着,他扔下电子笔,可工作区却闪烁出一段红莹莹的光芒,初时有点儿滞涩,但很快就恢复了笔势应有的灵动。 这是灵魂力量的作用,但灵魂力量是无形的,更没有什么色彩可言。这完全是罗南以灵魂力量强行干涉物质层面的结果。 会场内响起低低的赞叹声,在场的都是“业内人士”,知道这样做有多难——以灵魂力量反向干涉光波,说起来只是掉转一下,但灵魂力量性质不同,种类多样,有的人用精神风暴杀人可以,可真要他隔空移物,给自己倒杯水之类,还真做不到。 罗南以前是以超距感应成名,最为人熟悉的还是“次声波阵列”,如今说能干涉光波、影响光子活动,就能做到,这是什么样的调整能力!是什么样的资质潜力? 剪纸下意识搓了把脸,看着当前情形,再想想一个月前,大伙儿还在为罗南“吹纸片”式的干涉力而苦恼,当真是几疑在梦中。他吐口浊气,眼睛用力,精神也用力,看得更仔细。 罗南扫了眼台下,笑容有些微妙。其实吧,真让他去和光子较劲儿,他还没那能耐,这是凭借祭坛框架的强大力场,做出的暂时性扭曲,在场的其实都是助力。也正因为如此,灵魂力量的“笔画”带着很重的血色,如朱笔勾画,鲜艳醒目。那是夏城数千能力者生命力量的透射。 正凭借这份力量,他画出一个面包圈儿似的结构。确实与凝水环类似,但它更是目前圆形会议室内,那个受内扩外压之力而塑形的群体精神层面结构的映射。 第三百二十四章 血意环(十四) 罗南站在演讲台上,手上不动,血红色的圆环体已经勾勒出整体的形状。看上去,这已经有点儿“构形”的意思了,把它和之前做演示的“放大版凝水环”摆在一起,乍看也没有太多分别。1t 可罗南比任何人都明白,别说这个只是演示用的玩意儿,就算目前暂时稳固在精神层面的结构本体,与真正的“构形”相比,还差了至少两个级别。1t 根据罗南这两天对“虚脑”系统使用说明书磕磕绊绊的“翻译”,在那个体系中,一个合格的构形,应该是代表了生命形神越的、功能的状态,且是稳定的、可组构的。1t 就好比现在的圆环体,基本上属于群体意识的范畴,上千人的精神世界重叠在一起,在内外力量的影响下,形成了具备凡意义的特殊形态,还有一定的功能。但这还不是构形,因为它本身是在外力引导、压迫下形成的,本身并不稳定,内部还比较混沌,一旦解体,在纯粹结构意义上重组基本就是不可能了。1t 要让它成为构形,罗南所说的“稳定”固然是第一要务,如何还原为合理的功能结构,也是需要重点解决的问题。1t 罗南并没有提这些,他在台上侃侃而谈,谁也看不出来,他根本就没有任何构形设计的经验,今天在讲台上的演示,也是平生头一遭:1t “现在我们框架有了,设计思路也有了,接下来要做的就是细化组构——目标很简单,就是保证构形的稳定性,尽量排除内外浊流的干扰,就这一种功能,所以没必要搞得太复杂,只需借助简单的基础结构,撑起这个框架就好。1t “这里应该注意,我们看上去是个建筑设计师,但精神和物质层面终究是不一样的,不能把物质向的结构代入进去。我们需要的是精神世界中的有效结构……”1t 前排竹竿再次举手:“所谓的‘有效结构’,有标准没有?”1t 罗南对他笑了一下:“你看我像是能给构形定标准的人吗?”1t 竹竿也笑:“今天不好说,明天说不好。”1t 罗南不准备在枝节问题上延伸,他摇摇头:“如果让我现在说的话,所谓的‘有效结构’,只要能实现凡力量的循环运转就可以了。但我觉得,与其去琢磨那些全无根基的新结构,不如暂时去借一下既有的成果。”1t 他做了个手势,身后的工作区显现出一张表格,上面是一连串单列出来的分解结构比对。经过上半段课程的与会者依稀记得,这些都在罗南解析“巴别塔”的时候提及过。就是从上面拆解出来的。1t “这是我在休息时间,借助计算空间做的一个简单分析。思路很简单,就是要看同样是构形,‘巴别塔’里面拆解出来的基础结构,有多少对‘凝水环’是有意义的——我上半场说过,如果给我点儿时间,也许我能用‘巴别塔’的思路,拼出一个‘凝水环’,这个分析就是一个可行性验证。1t “为此,我尝试着拆解了一下凝水环,拆解得很失败,具体结果就先不展示了,有机会我再放出来。但接下来我在这个基础上,将两边拆解出来的基础结构做了下比对,结果比较有趣。”1t 罗南用电子笔圈了一下重点,排在表格最上面的,是一对弧面楔形结构,肉眼去看的话,倒也差不多,后面的数据是924,标注的是重合率。1t “这对相似结构,左侧的来自于‘巴别塔’,上半堂课我讲过;右侧的来自于‘凝水环’,是我大致拆解的结果。然后大家也看到了,二者的重合率很高。1t “虽说设置的条件可能有些简单,结果仅供参考,可我觉得,只一条就能证明它们之间联系的价值了——它们在各自的构形中,起的都是稳定框架的作用。1t “这给我们提供了一个极好的选择。”1t 罗南如此**,是极其坦白的,等于是抹掉了一切神秘因素,将他的设计思路完全呈现在上千与会者、数万围观者的眼中。1t 所以当他讲到这个地方,深蓝基地那里,杰夫直接联系各个组别的手下,要求只有一个:“立刻分析可行性。”1t 在洛城的赫尔曼则对着他的律师团嚷嚷:“录下来,都录下来,这是抄袭,回头只要产品上市,我就让他倾家荡产!”1t 在夏城外海,“览相观”节目组内,单怡倒也渐入佳境,她试图得到一个清晰的评价:“就目前的思路看,车先生认为能成功吗?”1t 鬼眼没有给她机会,倒是更加认真地翻看罗南的资料,嘴里面还在嘟囔着谁也听不清的句子。1t 不管围观者如何评价,罗南的讲解和演示都没有受到任何影响。此时的演讲台上,他已经开始“动手”了。就在之前画出来的圆环体框架旁边,重新勾勒,嘴上也在讲解:1t “凝水环要注重水分子的凝聚效率,功能更复杂,所以有限几个循环,就完成了所有的结构,里面的白了,我们就是将那个基本结构重复拼接在一起——很傻对吧,我觉得也是。”1t 罗南画得很慢、很仔细,比之前任何一次操作都要来得谨慎,但在与会者、围观者眼中,这个结构比凝水环也好、巴别塔也好,都要简单粗糙太多。1t 说白了,罗兰就是将那个弧面楔形结构稍做异化,堆叠排列在一起,组构成一个完整的圆环体。1t 如此结构,好听点儿说是简洁平整,难听点儿说就是搭积木,这种思路就是三岁小孩玩乐高的时候,恐怕都觉得太1o。1t 会议室里初期还很安静,可当这个细化的图形结构重复了两三遍之后,嗡嗡声渐渐起来了。1t 前排章鱼扭了下头,转过来之后就遮住嘴角,低声道:“不妙,我怎么感觉这气氛想崩呢?”1t 竹竿没回音,剪纸则问他:“你验证了没有?”1t “验了,也做成了,没什么难度,但也看不出效果。”章鱼作为夏城分会行动组成员,即使是以药剂成名,基本能力也是很过硬的,跟着罗南“走一遍”很轻松。1t 事实上,他比罗南完成得更快。1t 要做好完整的圆环体,一共需要八块上下颠倒堆叠的“弧面楔形结构”。1t 它们两个一组,共分四组。每个结构的画法是一致的、每组内部的堆叠方式是一致的、每组之间的连接方式也是一致的。这样依次类推,往复循环,最终形成一个并不复杂的完整结构你。1t 罗南大概是为了演示,也为了照顾现场大多数非觉醒者,度故意放得很慢。到现在也才画了三组,距离完成至少还有四五秒钟。1t 而现场的觉醒者,特别是精神侧觉醒者,多半是没这个耐心的,早早画完,却又见不到实效,难免就有些不耐烦。1t 章鱼听到的身后议论声,多半就是如此。1t 里世界就是这样,只要能有实锤,就算你满口喷粪,人家照样服你;但反过来,一旦没有实效,就算你说得天花乱坠,也可能被当面打脸。1t 章鱼不想打脸,只是担心:千万别一夜辛苦,到最后都是雨打风吹去,这可就太窝囊了!1t 事实上,网上已经有人迫不及待地跳出来,宣告结果:“三秒钟完成,然后……没了?”1t “传说中的虎头蛇尾,我总算是见到了。”1t “是不是还有后续啊,那个谁都还没画完呢!”1t “你确定他不是在想怎么收场?”1t 这时候,已经快被遗忘的ree,也在镜头前耸肩,压着眉眼的欢畅,摆出了淡定脸:“毫无创见的拼凑,有这样的结果,不惊喜也不意外……”1t 场外的嘈杂,对罗南来说无所谓,但会场内的嗡嗡声就有些影响了。五秒钟后,他演示完毕,眉头皱起:1t “安静,还有人没做完呢。这个构形主要是给未觉醒者准备,在场的觉醒者如果有余力,可以尝试着自行提高难度,比如这样……”1t 他打了个响指,第三枚血色的圆环体出现在工作区。收看直播的能力者还没有弄清是怎回事儿,会场内嗡嗡声已经有些变质。1t 章鱼就睁大眼睛:“这度……等等,多少组?”1t 剪纸则是闭眼,从精神层面观察:“好像十六组?三十二块!一下子翻了四倍。”1t “还有这种操作?”1t 罗南环顾会场,平静的道:“大家可以再尝试一下,继续往上堆叠数目。但要注意,如果要让这个构型有意义,经检测必须让它的组别,记住是‘组别’,呈现指数上升。1t “最简单是四组,刚才演示的是十六组,接下来就是六十四组……比如这样。”1t 随着一声响指,章鱼失声叫了起来:1t “我靠!”1t 这一刻,罗南身前出现了第四枚血色的环状体,肉眼辨识的话没有意义,但在精神层面,太多人可以分辨出其内部结构:1t 没错,就是六十四组一百二十八块弧面楔形结构拼接在一起。就是一个响指、一个眨眼的空当儿!1t 1t 第三百二十四章 血意环(十五) 等到里里外外都确认了一遍之后,现场有点懵,场外非常炸: “真的假的,又翻倍了!” “体死早请节哀,这是指数,指数好吧!” “是复制粘贴的吗?” “你复制个试试?” “那就是在说话的时候已经蓄劲儿了。” “这个嘛……” “请问你完成一个基本楔形模块要多久?这边是04秒。” “11秒的萌新瑟瑟发抖。” “完全不顾得计时的废材求解脱。” 不管里面外面的观众如何想法,演讲台上,罗南扭头看两侧那些非觉醒者的进度,提醒他们:“现在无法迅速完成也不要紧,只要以后加强练习就可以……哦,都做完了啊。” 没有人明白,罗南是怎么确认的,可在这一刻他们都看到了,台上那位少年又打了个响指,伴着清脆的鸣响,第五枚血环出现。 这一瞬间,在场上千位能力者,头皮面皮全身的皮肤都好似过了电,麻酥酥的感受从头顶一路击穿到脚底。 不用怀疑,这绝不是什么心理作用,而是某种干涉力量由外而内的“洗礼”。 会场内有点儿乱,因为这一刻,他们莫名就有些心血下沉,像是在近距离被无声的震动碾过。想想罗南“人形次声波阵列”的美名,别怪他们多琢磨。 罗南抬手安抚了一下:“这个二百五十六组、五百一十二块的结构,就暂时不强求你们做出来……” 话说半截,罗南的言语罕见地被会场内嘈杂声浪冲断了。后排已经有人站起来,够着头向前看。 前排则有人伸脖子,有人闭眼睛,就是要弄清楚,罗南所说的是否属实。 如此细腻的结构,眼睛是看不出什么来的,而如果精神层面的构形不属于罗南“侵犯式”的幻觉,那么答案就是肯定的。 竹竿下意识坐直身子,对着演讲台发了会儿呆,然后狠狠搓了把脸,让自己清醒一下。即使他感觉自己一直挺冷静的,却还是被台上那位给抵得喘不过气来。 大概是与罗南认识得太早的缘故,见惯了青涩模样,他一直将罗南当成一位潜力巨大但还有完全发挥出来的少年天才。 可也就眨眨眼的功夫,天才的天赋突然就兑现了出来,更可怕的是,仍然看不到底,见不到边儿。 “我现在改修格式论可以吗?”章鱼不知从哪儿掏出个药瓶,在手里摩挲。看上去只要有人同意,他立刻就开瓶服药,踏上一段新征程。 “别闹。” 恍惚中听不到是谁打断了他的妄想,而此时台上的罗南已经接上了前面的话:“这个结构,我只是用它来做个验证。刚才你们的作品里面,有没有崩掉的?我知道肯定有,崩掉的说明不及格,需要重做。” 全场包括所有收看直播的人都是一脸懵逼,完全不明白罗南这段话的逻辑在哪里。 不过,里世界就是这样,只要你牛逼,就算我懵逼,都变成sb也认了! 当下就有人低头检视自己的作品,同时还时偷眼打量其他人,看一看是否能找到同病相怜者。 罗南继续道:“大家不要担心,‘囚笼’对内虽然很顽固,但它在精神大海中,早已经被虐惯了,什么水珠、气泡,不稳定的状态才是它的常态,建立在这个基础上的构形,崩灭并不可怕。 “事实上,这个结构非常简单,如果你们非常用心的去做,足够专注,保持构造的精度,最基础的四组应该是没有难度的。至于指数原则累积,c级或b级的精神侧可以尝试一下。我觉得一秒内完成十六组,c级做到没问题;b级一秒六十四组,应该也没有太大难度,真正比较有挑战性的还是后面,但那也就是练习的强度问题。” 这时在直播间里,有人说了个老梗:“我有句不知该不该讲……” 瞬间直播间的“”爆炸,中间穿插着无数捂脸痛哭的表情。 罗南看了下表:“我再给大家十分钟的时间,只要大家能够在这个环境内,将基础四组的构形做出来就没问题。” 说完这些,罗南也是暗吁一口气。他所进行的课程,固然是来自于巴别塔和凝水环的灵感和分析,但坦白地讲,最后的结构思路,还是来自于“虚脑”系统的使用说明书。 这个“弧面楔形结构”无限组构的做法,正是使用说明书上的一个小范例。用来介绍构形设计,以及对相应设计的验证方法,即是将一种构形制作为机芯、灵芯之前,所必须经过的步骤,看各处结构是不是符合标准,有没有可行性,以免损毁宝贵的材料。 罗南没有好高骛远,生出什么过于追求完美的想法。在构形设计上,他才是一个从头到脚的萌新,畅想和妄想的差别,还是能拎清楚的: 在使用说明书上,找到能够与现实对应的“弧面楔形结构”已经是意外之喜,若有现成的例子不抄,硬要搞什么发明创造,就算他有这心思,在场的一千多位夏城能力者,也经不起他那么祸害呀! 现在课程临近结束,罗南也想有一个好的结尾。他抓紧时间再复习一遍使用说明书上的简短介绍,看是否有什么遗漏,又是否有可以改进的地方。 但没一分钟,有人举手:“罗先生,你的教法对肉身侧是不是不太友好?” 罗南愣了一下,旋即笑道:“肉身侧的锻炼方法,我可以介绍我的老师给你。至于眼下……” 会议室里大约有百十个人是肉身侧。这些人绝大部分是来凑热闹的,谁也没有指望真的从课上得到什么突破,主要就是混个脸熟,算是变相的社交活动。 可如今集体氛围上来了,无所事事者难免有些被排斥的感觉,形象地讲就是坐立不安。 这种情况下,一旦有人挑头,其他人就也有些忍不住了,至少要表现一下积极性和无奈感吧? 百十个人也能造出不小的声势了,会议室里又有些乱,到末了连薛雷也举手询问:“我感觉力量一到精神层面就变得凝固了,很难重新塑形,这时候该怎么办?” 面对朋友认真求知的眼神,罗南也有些头疼。如今这百十号肉身侧,其实精神状态上都符合标准,属于群体意识构造的一份子,舍弃了太可惜,而且也不利于整体状态的维持。 然而,肉身侧和精神测擅长的方向不同,这不是单纯构形所能处理的事。在虚脑体系中,这就进入了机芯的领域。 相较于构形,机芯的直接作用就是简单化和实用化。它可以将形成条件极其复杂的构形,以实物的形式留存下来,以方便后续使用,或进一步研究改进。 就像现在的会议室群体精神结构,下次要造就这种状态,就需要有类似于罗南今天的所作所为,以颠覆性的言论和不可辩驳的实际,引导上千名与会者的心神,影响数万能力者的念头,内外交攻,才能最终成形。 如此条件,已经是可遇而不可求。但如果能够将当前的状态化为构形,或者更进一步,将该部构形制作为一枚机芯,下次就只需要纠集一帮人,注入灵魂力量就好。 燃烧者的机芯,也是这个路子,可以大幅降低操控难度,提升稳定度。 但这些说起来太远了,毕竟从构形转成机芯,涉及到由“我”转变为“非我”的复杂过程,不但需要相应的设备,对操作者本身也有极高的技术要求。 罗南暂时还达不到。 他站在台上,首次感觉到无能为力,正发愣的时候,何阅音却私下与他联系:“也许可以通过六耳演示。” “六耳?灵波网?” 罗南愣了几秒,骤然间思路开阔:也许……真的可以?欧阳会长他们搭建的灵波网,在某种意义上就是将每个能力者不同的能力特质,转化为可以共同交流的灵波,这里面已经涉及到了非常高深的转化问题,与虚脑系统所提供的技术有异曲同工之妙。 特别是到了模拟器的层面,罗南也不止一次地见过灵波网上能够以假乱真、甚至根本就是化假为真的干涉模块。 以灵波网为载体的话,虚实真假的界限,已经无限趋于模糊了。 罗南一时大为心动,回问道:“方便吗?” “可以开放固定的端口,以前培训演示的时候也做过,效果还是可以的。” 妙极! 话说这也就是夏城分会的成员才具备的福利,不管怎样,可以一试。罗南很高兴地再打了一个响指,倒是把里里外外的人给吓了一跳,以为是一千零二十四组的超级模板出世了。 罗南并不贪功,他道:“这样,阅音姐有个很好的建议,我们的练习可以在灵波网上进行。下面我在灵波网的公共空间重新设置模板,所有肉身侧的朋友可以跟着模板来模拟进行,也应该有效果的;暂时觉得困难的其他人也可以通过这一方式进行练习。” 他看出来与会者的心思,紧接着就道:“大家并不需要太计较强度,提供强度的并不是你们本人,或者说并不是‘只有’你们本人。” 在大多数人稀里糊涂的表情中,罗南已经将公共空间模板设置完成,并公布标号,让在场的能力者自由选择是否前往练习。 这个小插曲并未影响整体氛围,会场内说话的人越来越少,群体意识也越来越有共识和凝聚力。 也在罗南设置公共空间的同时,在尚鼎大厦内部,距离圆形会议室十层的距离,灵波网维护中心,又轮到值班的高猛扭头看欧阳辰。 这时候,欧阳辰也在针对何阅音的申请,命令值班人员进行操作:“724端口嗅探收集数据,建立模型。模型标号s09,代号……血意环。” 第三百二十五章 见节点 高猛此时颇有些乌烟瘴气,实是因为在之前的授课中,他拿出符纸折来点去,近两个小时的课程已经烧掉了七八张,浑身缭绕的都是烟灰味儿。 最终他还是忍不住问:“欧阳,你觉得血意环的理论基础怎么样?就是那个囚笼理论。” 欧阳辰想了想道:“表述很谨慎,一直都把渊区极域的影响排除在外。” “就这样?” “能够考虑到渊区极域对‘三带’的作用和影响,还不够吗?”欧阳辰看高猛不以为然的表情,终于失笑:“好吧,我的意思是,能用一个假设,将‘三带’现象整合剥离出来,不管正确与否,都是极有价值的。” 高猛这才转嗔为喜:“是吧是吧,我也觉得他越是这么来,对渊区极域的越了解。比那些照着多维高维一路瞎猜的空想家强太多了。你看我试验了不少回,按这个路子来,以前很多问题都有了解释,最厉害的是,暂时就没见到有出纲的。哎哟喂,这个可了不起。” 欧阳辰微微点头,盯着投影界面,低声道“毕竟还有条件限定,如果能更进一步……” 高猛哈哈大笑:“你这就过分了!再进一步,哪还是在初级培训班上能讲的东西?就是现在这样,我都觉得有些过深了,回头让他在高级研讨班上走一遭?” “这个没问题。”欧阳辰回答得极是果断,后面还道:“我在考虑,要不要给他开个课题组,先把班底组织起来。有这种想法,不往下深究的话,实在可惜。” “课题组?你让他带团队?” 高猛一愣的空当,工作人员已经向两位大佬报备阶段性结果:“血意环模型建立完毕,转化开始。目前转换率173,稳步上升中,干涉率未显示。” “没有干涉率?”高猛皱皱眉头,“是因为是纯粹精神层面的构形吧。” 欧阳辰不予置评:“再看看。” 高猛把手中的黄色符纸折来折去,有点儿拿捏不定。 在灵波网体系中,模型转化比例和干涉率是两个硬指标。前者体现了模型模块与灵波网的对接适应能力,是一个“开发产体系下是否适合的判断标准;后者则更具有现实意义,它代表着一个模型通过灵波网能够对物质层面产生什么样的具体作用。 日常情况下,灵波网对夏城区域干涉率在百分之2到3左右,已经足够保障通讯无碍。而在战时则会飙升到10以上,强势干预现实层面。 干涉率10也就是“精神风暴”开启的下限。 如果是更大规模的战斗,特别是强力的冲突,干涉率要到20以上才保险。像是上次“暴走族”追杀罗南,灵波网在战斗区域的干涉率就一直想往25以上靠,那已经是正常状态下的极致了。再往上走,就要严重破坏城市正常生活秩序。除非是畸变种攻城、全城陷入战火这种极端事态,否则很难会启动。 高猛当然不指望罗南的血意环干涉率能突破25,甚至10都不需要,反正也不是打仗。他觉得,只要能突破5,就证明这个构形是有效的,拿到外面吹一波没问题。 可是,监测数据似乎专门与他较劲。上面模型转化比例一路走高,已经上升到了74,看样子达到90以上的优秀标准毫无问题,毕竟结构本身还是非常简单的。问题在干涉率方面,从开始到现在,几乎没有任何反应。就算稍微有一点波动,也难称稳定。如此一来,在现实意义上…… 高猛觉得有些心塞,他尝试做出解释:“在大楼里常备干涉率在5,肯定会有抵冲。还有,是不是会场里很多人没有接入,给分流了?现在模型接入量是多少?” “221人,还在上升。很多人在申请无缝转接,但这会增加系统的负荷,理论上有损坏终端的风险,要同意吗?” 不等欧阳辰发令,高猛就拍了下巴掌:“同意,为什么不同意?看现在的干涉率,损毁的可能性几乎为零……啊呸,我的意思是放开,都放开!” 说着,他又扭头去看欧阳辰:“现在来看,这是一个堆积类的模型,数量很重要。” 高猛琢磨着,是不是要来个二百五十六组的支持一下,凑个热闹,罗南那小子能做到的,他也应该没问题才对。至于欧阳辰,也不能让他闲着,还可以再升一级是吧,一千零二十四组的那个,就是你的了。 正要开口相邀,欧阳辰那边却下了指令:“开启预警,4号模块,渊区信号定向勘察。” 高猛一怔,脸色随即严肃起来:“有人来捣乱?” 欧阳辰摇摇头,这时候工作人员向他请示:“4号模块开启,申请方向指令。” “内部区块a1,圆形会议室。” 圆形会议室的演讲台上,罗南已经收到了灵波网维护中心的反馈,包括他的构形所获得的编号及代号。 “血意环,这名字勉强吧。” 罗南心里略有些矫情,因为这个名字,与使用说明书上的标注不一致,比较形象,却并未触碰到本质。 此时在精神世界的汪洋大海中,以千计的“水滴气泡”凝结成的圆环体形态,正发生着微妙的转变,变得更有质感,更具备结构学上的意义。 他心意微动,这个充满质感的结构,乃至于眩彩迷离的精神大海,倏忽间褪去了一切颜色,化为简洁乃至单调的幽暗深空,汪洋浊流退潮,飞舞浮动的“幕布”,成为了此间仅有的元素。 整体上看,千百幕布是大致规律平行的状态,一层又一层,从低到高,或者由远到近,将幽暗深空划分为无数层级。但在细节上,其中相当一部分幕布彼此扭曲,交缠在一起,形成了一个个“节点”。 罗南对这种情形并不陌生,大概是由于“格式论”的绝对观察效果影响,绝大多数时候,他眼中的精神层面就是这种深邃的多层幕布结构,远比“三层一区一域”的通行理论来的复杂。也正因为如此,他对通行理论一直缺乏认同感,否定起来毫无压力。 而如今,他以神秘的“我”字符号重塑认知,再观照精神世界,便有绚烂多彩的元素融汇一炉,这或许更接近于正常能力者的习惯,但他仍然可以随时做一个切换,回到以往的模式上来。 比较总是新发现的起点。现在罗南就觉得,他所见的幕布结构,更像是对完整精神世界的提炼和纯化,就像是简单模式、安全模式之类,嗯,说是开发者模式也可以。 在“开发者模式”下,更可确认那些“幕布”属于精神世界的某种关键元素,而且负责的还是框架构造的那种。 逻辑界、齿轮、通向云端世界的通道都是有力的证明。 切换了观察模式,“血意环”构形也相应地发生了改变:它在绚烂的精神之海是一种质感的结构状态,而在这深邃幽暗的深空中则只是一个节点——就是几股幕布简单的交织在一起,其交叉点就是构形所在。 准确地说,幕布应该是三股。 其中一股源于深空,另一股源于底层。 还有一股,看似在前两者交汇之后才成形,但很快就与虚空中既有的幕布牵引合并,造就了第三极,也形成了一个很典型的三维定位。 当初通过“我”字符号而重塑认知的时候,罗南就有这么一个感觉:好像从他身上延伸出了一个经典的直角坐标系,三个方向都通往不同维度,然后就是持续的扩展,无穷无尽的细化。 没错,罗南自己就是个“节点”,相较于他本人,血意环的节点构造实在是简单了太多,以至他已经可以清晰分辨出里面仅有的细节。 在他看来,源于深空和底层的幕布,在交错之后,彼此的结构便开始互相渗透,一些奇妙的“线条”就在节点上穿梭编织,真像历史体验课程上见到的织布机——所谓“上下穿梭、经纬相错”,最终织出或简朴或华丽的布匹绸缎。 成形之后,就根据上面的“花色”与虚空中同样性质的幕布归类对接,最终节点定位。 血意环应是属于“朴实的布匹”,就算罗南重新调整视角,逐步添加各方面的元素,还原到更表面化的层次,也没有复杂到哪里去。 但罗南本人不一样,其组构成形的“织法”太过复杂。千万根经纬线、成百上千幅幕布卷积交错,极尽变化之能事,才形成了他这么一个节点。 值得注意的是,并不是每个人都可以形成“节点”。就算罗南此刻身在尚鼎大厦,已经是夏城能力者最为密集的区域,类似的节点也不过才有三五个,至于可称得上是稳定的,更是只有一位: 那种编织方式有很浓的逻辑界味道,没说的,那是欧阳会长。 嗡! 手环定时震动,把罗南从思虑中惊醒。呃,他的思路发散得太远了。十分钟的作业时间已到,他强迫自己的注意力转回到血意环上。 血意环的织法虽是简单,但却是比较罕见的能够稳定存在的节点之一,特别是随着上千名与会者持续不断的投入,单调的技法也能够堆积出可观的存在感。 由此罗南确认,他的授课以及相应的实验已经大获成功。 问题是,并非所有人都这么认为。 第三百二十六章 照片赌(上) 持置疑态度的,且充当枪头子角色的先锋官,正是战姬……直播节目的有偿嘉宾ree。 只不过这回他的置疑多少有些被逼上梁山的味道。 事情源起作业时间临近结束时,那个阶段,除了夏城能力者还在灵波网标注为“血意环”的公共空间练习,直播节目的围观者们能搞定的已经搞定,搞不定的也没了指望,陆续恢复了活跃度。 “学霸”们在论坛上交流心得;“八爪怪”在直播间刷屏,“老实人”看鬼眼花式飙车…… 还有一种人,比如正扬眉吐气的章莹莹大小姐,则凭借她绝高的颜值和魅力值,纠集了一批临时粉丝,有冤报冤,有仇报仇,总之一句话,绝不让以ree为首的拆台党好过! 真要比实力,身为b级强者的ree基本可以碾压章莹莹,但比较嘴皮子功夫,有罗南一系列神奇表现加持,章莹莹当真是火力全开,从ree最开始的喷子行径开始算,到论坛的系列留言,再到节目嘉宾期间的言论,一条条拉出来鞭尸,抽得ree狼狈不堪。 不过,ree也是依靠在主站论坛上多年的高人气,以及总部和夏城双向鄙视的矛盾冲突,同样纠集了一批人马,苦苦支撑,做到了乱而不崩。 事态一旦陷入焦灼,往往就进入火力扫荡模式,什么理性辩论是别想了,两边的“夏吹”、“歧视狗”只是热身,“d”也算是常规弹药,至于什么“我有您娘亲三百大片儿”之类的,更是漫天横飞。 以至于直播间、论坛等各个交流平台的超管,无不举起屠刀,杀了个人头滚滚。 但两位嘉宾隔屏互喷,超管是管不住的。 特别是ree,已经被章莹莹怼得昏了头,终于在生受了一句“吮蜜妈宝”之后,来了个无脑大爆发:“生怕不觉爽跪舔无下限口舌活儿计x哔哔哔……” 在直播间三万观众的注目下,如此做派已经足以让人设崩成渣渣了。就算是站在他那个阵营的同盟者,也有很多不齿其失态模样的。 眼看章莹莹一个高姿态,就能轻松收割人头,偏偏就有人窜场轧戏。览相观节目中,鬼眼大约是看够了罗南的资料,就在众目睽睽之下,切入战姬直播间,光明正大地留言: “打赌吧。一个踩一个捧,再折腾也没啥意思,这时候就轮到打赌定胜负。” 不提览相观节目组导演面皮有多黑,战姬直播间幕后的平台负责人又如何笑掉大牙,两个节目就在鬼眼惟恐天下不乱的撺掇下,强行合流。 而且这老哥们儿上来就飙车:“我们先摆财资筹码,那个章美女,ree说是那啥啥啥的啥啥啥,这你能忍?果断不能忍!但是赌博嘛,就得迎难而上,这样,你输了就要认,找你的那位罗先生拍个即时场景验证,正面的、无马赛克,起码十五秒……” “噫!” 鬼眼听到三万人齐声声的倒彩吗?显然没有,他迎着章莹莹对镜头比出的中指,展现出了冠绝天下的面皮功夫: “干嘛?我很公平的,那个ree,刚才不也接了个蜜罐妈宝、吮蜜妈宝的帽子吗?绝对不能忍,咱们也迎难而上……嗯嗯,说起来找上你妈也太损了,这么着,师如父母,万一你输了,就找你们家宫副秘书长,别的不要求,往他胸口上洒点蜜,舔上十五秒也就成了。” “什么仇什么怨!” “啊啊啊啊,鬼才的想法!” “宫蜜书长,没毛病!” “,协会第一烂人终于尘埃落定了。” “这是赌博吗?赌命才对!ree神现在直接抹脖子吧。” 要是其他人,以ree刚才的状态,直接一百个就喷回去了,可是面对强势抢戏的鬼眼,他早一身冷汗给惊醒了,更没胆子硬怼,偏又不能无视,只好咬牙道:“车先生,你开玩笑可以,别扯我老师……” 鬼眼嘻嘻哈哈的:“你也知道是玩笑嘛。所以别担心,咱们不用真人,换成照片也可以,很平常的‘大冒险’游戏,不伤感情。” ree差点儿一口鲜血吐在投影区:不伤感情你祖宗!真要这么玩,宫启出关就会生撕了他!反倒是章莹莹那边,绝逼的恋奸情热,一脸花痴样,别说照片,就是真人也指不定多乐意呢! 也许是听出了便宜,章莹莹都顾不得脸上红晕未褪,用力拍座椅扶手,大气表示:“照片的话怕个毛,赌了!” “不可能!”ree才不会拿自家小命作践,就算是鬼眼他也要硬撑下去。 鬼眼倒也不生气:“怎么着,没信心?” ree当然不能在这儿示弱,也想着快点儿把焦点模糊掉,当下就绞尽脑汁,大肆批驳:“那个血意环也许是一种不错的炫技方法,但没有任何证明表明它的真实效力。用简单结构降低难度就算稳定?用个莫名其妙的验证方法就叫稳定?怎么确定是稳定的? “对了,稳定这个标准也是他立的,连同囚笼理论也是他生造的,这种空想的理论、空想的标准,通通都是他的个人定义,倒是‘三层一区一域’这样通行的理论和标准被否定了,岂不就是说,他用自己的标准评判他自己?要我也我也行啊!” “嗯嗯,是个理由。”鬼眼倒是一副采纳良言的姿态,这种互动可比与花瓶主持闲侃有趣多了,他笑呵呵地道,“你的意思就是要想赌可以,但一定要有一个通行的、公道的评价标准。” 赌你 ree当然不会跳坑,他一口咬死:“只要涉及到我老师,我是绝不会赌的。这无关输赢,也无关信心,是一个尊重的问题。” 鬼眼用力拍了下膝盖:“说得好,不过你对罗南没那份尊重对吧。” “那个……” “成了,咱们一步到位,用更公平的方法。还是用照片,就都换成罗南的照片吧,只是部位不同,一个哔哔哔,一个哔哔哔,这样就ok了!” “噫!” 毫无疑问这是一个万人绝倒的场面,但凡是收看这档临时混合节目的,无不为之喷饭。就是圆形会议室里一些空闲下来的,也难幸免,会场内响起一阵嗡嗡的声浪,扰动了其他人的注意力。 也是这个时候,讲台上罗南刚被定时唤醒,见到会场内的情况,特别是精神层面已经基本成形的群体意识构形变化,眉头就是一皱。 他知道影响的因素在哪里,外海那位面皮超厚的老先生,究竟是闲极无聊耍贱呢,还是刻意折腾这一回? 罗南敲了敲演讲台,试图唤回人们的注意力,确实大部分人都有响应,不过在更深层面,与此前的绝对专注已经有不小的差别。 鬼眼再贱,也是位超凡种,天然就具备吸引注意力的噱头。那位的性格又是超级无下限,真折腾起来,对于血意环构建和稳定,将会产生直接的不利影响。 罗南心念电转,下一秒,他开了口,却并不是对着会场之内:“与其赌我的照片,不如我和你赌好了……鬼眼前辈。” 第三百二十六章 照片赌(中) 从现实意义上讲,罗南是战姬直播间和览相观节目当之无愧的焦点。只不过之前的一个多小时,他从未想过与这两档节目的观众互动——这本不在他今晚的任任务范畴之内,武皇陛下也不会因为这个多补给他一两点积分。 可如今他开口了,而且还说得如此自然,这种强烈的互动感,当即让围观众们再掀起一波泛滥的**,而且很快把圆形会议室里的与会者,也给卷了进去。 现场不知是谁吹起了口哨,还拿捏了怪异的腔调:“这波狗粮洒得猝不及防……” 突兀的调子激起了会议室里一波的轰笑,然后气氛就真的压不住了,就算之前没看节目的,也要临时去补课,更别说一直在关注的那些。 章莹莹这位元气美少女,聪慧大方,交游广阔,在夏城人气颇高,大家也都知道她开得起玩笑,当下也不客气: “莹莹你啥时候下手的?” “什么逻辑,凭啥是莹莹主动?罗老板我们支持你!” “重点难道不是未满十六周岁该几年起步?” 章莹莹坐在会场正中直播区,眼睛快速眨了几下,因前面被架到尴尬境地而发热的面颊,一时半会儿是缓和不下去了。 她想反驳来着,可外海那个老不修便在此时笑呵呵地隔空发话:“罗教授,我可是你的支持者。几万人都能做证的,咱们立场一致,你说的我都赞同,有什么好赌的?当然你要说不满意赌资,咱们可以换个姿势……反正是玩笑嘛!” 此时此刻,全球各个城市的围观众,心里都有一个类似评价: “没底线的渣人。” 再怎么说,鬼眼车夷也是超凡种级别的大能,站在人类进化的顶端。不求他天天端架子吧,也不能这样无限制地把姿态摆低到泥地里! “车夷这老东西真是够了!” 维护中心这边,高猛看得脸都皱成一团,心里也着实担心,罗南这个单纯少年,三两圈儿便被鬼眼摔坑里去:“欧阳,咱也不能眼看那家伙砸场子呀。” 欧阳辰认真观察投影工作区变化的数据,闻言头也不回地道:“他不是说了赞同罗南的理论吗。” “嗨,他那屁话……” “涉及到根本观点,屁也是能砸钉的。” “啊?” 高猛一个愣神的功夫,演讲台上的罗南也再次开口,但他并没有直接回应鬼眼,而是低头看了下会场内的投票系统显示,即而念出了几个号码: “0154,0198……2446,念到座位号的这14位,你们的血意环没有过关。有在网上刷弹幕发贴的心思,分一半过去,也不至于到现在还没搞定。” 罗南脸上沉凝严肃,这种情况本不应该有,特别是他所观照的血意环和凝水环的“双环节点”已经对接交融,在理论和实际意义上,他的课程都算是圆满,都是要收获成果的时刻。却因为鬼眼的一次无下限开涮,导致瑕疵的出现,他找谁说理去? 当然,百分之一的未通过率,并不会影响血意环群体结构的搭建。只是明明能考一百分,硬被人划成了九十九,导致他的强迫症犯了。 他把电子笔的笔划颜色调成血红,在这十四个号码上重重圈注,然后扔下笔,手撑着演讲台,环视会场。 仅仅两秒钟,会场内的轰笑和躁动声便次第抹消,直至归于空无。 工作区呈现的密密麻麻的座次标号,以及上面精准定位的十四个红圈儿,让与会者骤然醒悟,如果按照“囚笼理论”的解释,目前罗南仍是以一种压倒性的方式,同时“侵犯”在场的近一千五百名能力者,对他们精神层面的一应动态,了若指掌。 五秒钟前,被点名标号的“百分之一们”,或多或少还有些情绪,也不是没有人想挺着脖子怼回去。可如今,面对前前后后投射过来的视线,特别是演讲台上那位冷沉的眼神,他们仅有的那点儿逆反心理,便像是大火席卷过去的荒原,尽皆灰灰。 这一刻,他们恨不能把脑袋埋进裤裆里,或者干脆藏到椅子下面去。也许那样还能呼吸到一点儿流动的空气。 便在这骤然静寂压抑的会场氛围里,罗南再次开口:“这十四个人……” 人们都以为罗南是要再接再厉,继续喝斥下去,却没料到,后半段的指向,一下子飞到了数百公里开外:“这十四个人,是被鬼眼前辈你的‘玩笑’刷掉的。这个结果,与你猜想有偏差吗?如果偏差确实存在……为什么不能赌一赌?” 览相观节目演播室,鬼眼脸上还带着笑容,身形却往后靠,眼睛眯得更小了些,缝隙中的光芒则从直播画面上切过。罗南所说的“猜想”一词,让他有点儿在意。 鬼眼很想反问回去:你是猜想到的呢,还是确实发现了什么? 圆形会议室,罗南继续道:“就赌你猜想到但还没有确认的那条吧。是赌‘是’和‘否’呢,还是加个时限什么的?” 鬼眼的眼皮跳了下,这一刻他简直怀疑自己的“囚笼”也被“侵犯”了。虽不愿承认,但罗南的表态确实影响到了他的选择。 心思电转,他嘴角夸张地翘起:“赌博这东西,就是个游戏,纯粹逗个乐子。所以嘛,如果罗教授真的想玩,再加一档也是可以的。” 线上线下的围观众,此刻都为之躁动:这可是针尖对麦芒,实打实地要干上了!就算只是“打赌消遣”,可夏城的天才少年,已经要与超凡种放对了吗? 呃,话说前几天的场面也差不了,只不过被武皇陛下横插一手给打断了而已。 然而,全球观众都还是高估了鬼眼的下限,只见这位在椅背上扭了扭,摆出一个更舒坦的姿势,然后伸出一根手指: “打赌嘛,我一向是先确认筹码,赌资筹码对等才能上桌。罗教授,罗老弟,我虽然很支持你的言论,是你坚定的拥护者,但是你做好和一位超凡种对赌的准备了吗——赌资必须是超凡种级别的。坦白说,这对你挺难的。” 说话间,鬼眼示意演播室的镜头给他一个特写:“喏,因为我是超凡种,所以一张自拍照也是超凡种级别的,拿你自己的照片来换可不行,嗯,武皇的可以考虑。” 全球的嘘声在网络上汇集,鬼眼视若等闲,就等着翻篇了。 然而,圆形会议室的演讲台上,罗南却点点头:“超凡种级别的……佩戴的东西算吧。” “呃?” 第三百二十六章 照片赌(下) 罗南没有与鬼眼继续纠缠,他的注意力转移,将意识切换到灵魂披风覆盖范围内的某个角落,具体位置是夏城临海区某地铁站。 他的精神感应趋向物质层面,锁定了某个不记名储物箱。箱体内一片漆黑,但对精神感应毫无影响,罗南很清晰地看到了里面那个随意摆放的宽厚铁箍。 他通过意识刻印留存,并通过灵波网转录,形成可读取的影像文件。现在打印、展示都没有问题了。 做完这些事,罗南想了想,又勾连魔符,引动其体内的血魂寺,将一道血光刷落到地铁站的某个卫生间。 很快,那边就现出一具人影,其形象正是摩伦。当然,现在是摩伦三世,属于血魂寺第三层的傀儡。 这位血焰教团的元老,仍然是生前最后一次现身时的模样,包括衣物之类也给拟化得栩栩如生,可若是真下手触摸,便能感受到血一般的粘稠。 摩伦三世从卫生间出来,像一个普通人那样穿行在车站的人流中,熟门熟路地抵达不记名储物箱处,输入密码,将里面的金属头箍取出。 这枚金属头箍是金桐生前佩戴的标志性物件,也是虚脑系统中所谓的“束神箍”,属于其打造的“应急战斗装备”中,最关键的组件。 随着形势趋于复杂,近来罗南大概率要使用这玩意儿自保,束之高阁并无意义,多半是要现于人前。既然如此,还不如给它找一个好的亮相机会。 眼下就是一个不错的窗口。 罗南让摩伦三世将这个烫手玩意儿拿到知行学院的齿轮建筑里去,好好守着,得空便开始研究、使用。 这一连串事项,都由罗南意识操控,其间他也分出一部分注意力,关注圆形会议室、关注他提议的赌局。 鬼眼永远都不会有个正形,虽然被罗南充满暗示性的言语给晃了一记,有那么几秒钟的但很快就搓手、眯眼、嘻嘻哈哈:“佩戴的东西?你是指武皇的原味儿那啥吗?真要是那种,果断没问题!” 对这种言论,罗南绝不会有任何正面回应。但场内场外,关注事态进展的人们,难免给闷上一记。 “你这个,这个……”会议室里,章莹莹差点儿把战姬的摄像头给砸下来,她自个儿被调戏的时候,反应也没这么激烈。 “我靠,我敬你是个渣渣!” “越来越没谱了,这还能忍?” “为什么不能忍?既然有‘宫蜜书长’,为啥不能有‘武皇原味儿’?” “公道公平,怨不得人家是超凡种呢……不是的话早死挺去球!” 夏城和非夏城的能力者在一番争执之后,骤然间恍然大悟:鬼眼这老不修,压根儿就是个事精扫把星,或者是怼天怼地怼空气的杂毛老泰迪! 人家根本就没有立场这一说,只要把事情搞得一塌糊涂,就遂他的意了! 围观众的感触颇深,而览相观节目组一众人等,才叫一个痛彻心扉。后台,制片人、编导等人面面相觑,那感觉就像与泰迪进入了“相互深入充实阶段”。 他们所在海域,目前离夏城海岸线只有五百公里左右,真当武皇陛下不会杀过来?到时两位超凡种怼上,一船的男女老少是不是就要去填海了? 这时候,地铁站那边,“束神箍”已经转移。罗南得以将全副注意力都移回来,他冷眼看鬼眼的表演,不过他关注的是:与无下限的姿态相对,那位没有一刻停歇过在特殊领域的探测和评估。 从这个角度来看,鬼眼的态度非常端正且谨慎。那些没品的言行,只不过是一种掩护,或者说,是他个人最喜欢的节奏罢了。 别人的爱好,罗南本懒得去理会。可现在,课堂的正常状态,已经被鬼眼的“个人节奏”给破坏掉,罗南不想再让他折腾下去。 调取文件,设成展示状态,使之呈现在工作区。意识转录的效果不错,至少罗南自个儿觉得挺清晰的。他敲了敲讲台,示意鬼眼看过来: “我手上就这一件东西,赌不赌一句话。” 罗南话音还没有完全落下,远在五百公里外的鬼眼,背脊就像是替换成了弹簧,瞬间从椅背上弹直,眼睛和鼻孔都是放大。而当这些肢体、表情变化没有伸展到极致的时候,那边已经果断开口: “赌了!” 罗南“嗯”了一声,将图像切掉:“那就说赌局要求吧。” “等等,我要求验货。” “你不是看到了?” “实物呢?” 罗南很惊讶地看过去,就像看一个精神病患者:“你说的赌照片儿啊!” “……” 这一刻鬼眼表情之精彩,前所未有。会场内有些人忍不住,扑哧一声笑出来。然而这段笑声,莫名变得好生突兀。 发笑的那几位有点儿懵,下意识环顾左右,看到的却是一张张或呆滞、或茫然、或僵硬的面孔。总之,都是些非正常体验的表情,汇聚起来,足以与鬼眼分庭抗礼。 也是在此刻,会场内的气氛出现了诡异的转变。一部分人伸长了脖子往台上看,即使看到的只是图像切换后的助手一号及血意环模型;还有一部分人下意识交换意见: “照片上是啥呀,我没看清。” “我、我应该也没看清。” 相较于现场有限的反应时间和人数,网络上有太多可以回溯截屏的手段,更有高速扩散放大的基础和氛围。 所以毫不意外的,事情在网上爆炸。 在罗南切换掉照片的第五秒钟,总站论坛有人发出了相关截图。相较于清晰的图片,发言者的思路明显混乱了: “啊啊啊啊,难道我看到了凶案现场?” “这玩意儿……我勒个大草!” “头箍啊,这竟然是头箍!” “吓得我在地上找鱼orz!” 连续几个跟贴者,竟然都没敢把自家的判断明摆出来,直到有一个愣头青撕碎了这层无意义的掩饰: “这就是‘铁箍’金桐的那个吧!” “你妹啊!” 相较于论坛上举步维艰却也基本留存的讨论分辨,在更注重视觉效果的直播间里,理性早已经跪伏在沸腾的情绪脚下,瑟瑟发抖。 “草草草草草草……” 不知是谁带头,转眼的功夫,直播间里就被瀑布般的“草”字淹没掉了。中间也穿插了一些“无f可说”之类的杂音。爆发出来的冲击力已经再度开启了视觉特效,可细心的人却发现,这一瞬间,直播间的关注人数,骤然下降了快三个百分点,而且还在持续下跌中。 对此有人感慨:“好日子到头,加班到死!” “错了,是去地狱加班!” 不管怎样,会场内外,不论是与会者还是围观众,都陷入了一场不怎么真实的迷梦里。他们本能地不愿意相信自己的眼睛,或者进入躁动的情绪场,又好像冥冥之中有人抡下了一集重锤,酿成了成吨的溅射伤害,还附带眩晕效果——其作用范围随着直播信号的扩散遍及全球,具体的影响短时间内根本无法评估。 当然,有些人始终保持理智和清醒,何阅音就第一时间通过六耳与罗南联系。问题是,罗南的思路习惯性地与她岔开,头也没回,只给了她一个稍安勿躁的手势。 此时,罗南的大部分注意力都在精神层面。不管是“大海”也好,“深空”也罢,这片深邃无尽的区域,要比几秒钟前躁动得太多! 有些人已经忘了掩饰。 便在精神层面的“深空”中,罗南锁定了了有限的几个与他相近的高度复杂且又稳定的“高级节点”——所谓“高级”,就是相对于血意环、凝水环这种应用构形来说的,大概率属于超凡种级别的生命体。 近距离的尚鼎大厦区域,只有欧阳会长一位,至于更远的区域,武皇陛下也在夏城城区。除此以外,还有三个。 其中两个,远远地在夏城边缘的荒野上游动,剩下那个在外海区域的,位置距离正好与览相观节目组重合,毫无疑问就是鬼眼车夷。 此时此刻,也就是欧阳会长和武皇陛下的“节点”还算得上稳定,其他的三个,都变得超级活跃。它们就像是骤然加速的漩涡,带动构成自身节点的“幕布”,层层推移、影响,朝罗南所在的物质层面位置,投射各种细密的波动——这里面做得最直白的就是鬼眼。 这不属于精神感应,但像更高级的技巧。 罗南由此确认,这帮超凡种确实具备某种大幅跨越、扭曲时空分布的能力。只不过受的限制大一些,没有直接精神感应来得爽快。 两相对比,罗南觉得,还是自家的感应模式更像是一位耳目灵敏、五感六识齐备的正常人。 将爷爷一手打造的格式论版本的“绝对观察”还有在此基础上持续发现的种种观照模式,与里世界最顶尖的一批强者的感应方法对比,感觉就就像是“虚脑系统”与主流地球科技一起摆上了展台——“天差地别”不敢说,甩掉几条街什么的,还是很贴切的。 这不是实力的距离,而是层次的差别。 更不用说,罗南现在还有现成的“工具”可以利用。 罗南的意识嵌入深空中已经对接成功的构形节点,随即他就盯住正前方战姬的直播镜头,与贼心不死的鬼眼对话: “我刚才看了一下有关标准,常态下探入时间是60秒,战斗状态15秒,可以申请验证。那现在就邀请你来验证好了,500公里没问题吧?” 罗南的话没头没尾,跟猜谜似的,不过该懂的人都懂了。 不懂的人也在琢磨。比如战姬,脑子就转得飞快:“60、15,听着耳熟。既然有具体数值,模糊搜索一下就行……找协会内部资料库。” 鬼眼还想耍贱:“照片什么的太搞笑,如果是实物的话……” 罗南却不再理他,转而面向会场内仍然处在茫然和疑惧状态下的与会者。 现在这些人都是他的学员,他有必要让他们从课程中获得真实的收益。这是他对武皇陛下的承诺——当然这份承诺早已经超额完成,他现在要做的只是一个隐形强迫症患者所需要的有始有终。 所以,赌博不是目的,只是教学工具。 罗南也不管现在的“学员”们听不听得下去,强行拐入了此前的授课轨道:“一个成功的‘血意环’构形,应该长时间保持稳定,而且并不怎么占用你的灵魂力量份额。你们中间绝大部分人做得不错,至少在一番折腾之后,都还维持成形……如果没有人有异议,我们就做今天最后一个作业,再次回到我们的主题:凝水环。” 坦白说,在场近一千五百号人,能听进去罗南讲课的,已经不太多了。就算是前排的亲友团,也个个表情凝重,还有给罗南打手势发信号的,心思早从“血意环”、“凝水环”上飞走了。 罗南说了一段之后,也确认了这个问题。在他看来这还好,圆形会议室的焦点还在他身上,群体意识的整体结构基本未变,变化的只是推动力。 内生的上进力量,被外部的压力所打破,变成了无方向的迷惑、疑惧,以及无意义的躁动、亢奋。 罗南所要做的,只是将其收束,重新给一个启动力。内生内化的不行,外部压力也可以。 所以他手按着讲台,身子微向前倾,表情严肃:“诸位,也许我要再提醒你们一句。我刚刚与鬼眼前辈打了个赌,而这个赌局将由我和你们共同完成。 “如果赌输了,我不过是损失一张照片。但请你们相信,你们损失掉的,将远远超乎想象。 “与之相对,如果赢了,你们所得到的,也将是你们当前想象力范围之外的份量。” 在罗南平静而冷澈的目光下,会场静寂若死。 也许不是所有人都明白罗南在说什么,可他成功地让在场所有人,都体会到他的意志,以及与之相符的压迫感。 当然,那幅瞬间闪现的照片也起到了催化剂的作用。 也在此时,关键词模糊搜索结果已经出来了。在协会严谨的数据库中,答案只有寥寥几条,排在第一位是: 渊区实效作用验证标准。 战姬的视线落在这个条目上,冷不丁地竟打了个寒颤,然后才是热流电流穿插交错的战栗感。 想来通过她的视觉同步镜头看到这几个字的人们,感觉亦如是。 第三百二十七章 信号源(上) 2096年12月14日晚上9点半左右,大量的情报信息,像是卷起在半空的灰尘土屑,在一个个“圈子”里接力传递。每倒过一手,总是会损失一些、又填加一些,人们美其名曰:“解析”。 不管怎么说,对夏城尚鼎大厦圆形会议室内的授课现场,每个“圈子”都有自己的理解,同时也在猜测其他“圈子”的反应。 以深蓝基地为中心的某个“大资本圈”,此时就在进行相关工作,不断有新的情报汇入,分门别类送到各位参与远程会议的当权者手中,再进行讨论。 “檀城正在召集开会。会议范围是会长、副会长、正副秘书长这个级别。” “是因为失踪人员死亡确认?” “大半是。” “那么要不要带一波节奏?不能让那个剽窃犯好过!” 上下嘴皮一碰,就让几千亿投资灰飞烟灭的“格式论小子”,已经被安上了新的绰号。可这样还远远不能打消赫尔曼的心头之恨。他迫切地想做点什么,也确实能做:“游说公司那帮蠢货必须证明它们的存在价值。那个猎人金不是协会的正式成员吗?檀城总应该有点表示。” 这个驱虎吞狼的思路,很值得讨论,几位与会者便闲聊似地开始梳理他们在能力者协会高层的人脉。 不过,王珏由始至终都没有回应,他盯着战姬直播镜头,关注目前的焦点,几秒钟后扭头问:“我记得去年有份资金,就是走这个方向。渊区极域是吧?” 光头杰夫承认:“没错,主要是跟进协会的相关课题,在这上面我们没有优势。” “有具体结论吗?” 杰夫摇头:“暂时还没有,有的只是现象。” 说话间,他调出了有关资料,稍加整理后继续道:“有三类现象比较普遍:一是修行提速。当能力者的意识成功地在渊区驻留并保持稳定,其修行速度会有比较明显的提升。 “二是时空扭曲。能力者可以通过渊区跳转,传递能量信息。具体现象有些类似于虫洞、曲速航行之类,大幅提升控制区域。” “三是标识刻印。能力者可以在渊区留下自己独有的印记,方便定位和使用,只要第一次成功,后面的难度就会相应降低,似乎可以通过锻炼加强与这片区域的联系。” 说完这些,杰夫环目扫视一遍各路投资人,继续拉数据:“在里世界,渊区是高级能力者,特别是精神侧极其重要的攻防区域。据调查,b级精神侧能力者,20左右的技巧,会通过渊区来执行,而这些往往都是他们保命的手段;而在超凡种的精神侧群体中,这一比例上升到72……由于样本采集的问题,数字算不上特别精确,但基本可以确认,里世界最高层的那一批人,已经将渊区攻防实现了常态化。 “事实上,这也包括我们在内。深蓝行者的格式化领域,涉及到最高端的那部分,也通过它来进行协调。不过我们的研究和使用,都是照葫芦画瓢,还比较浅薄。这一点比不上星联委的ab组,特别是田邦,据说那家伙凭借血焰教团的积累,已经基本达到了超凡种的常态化标准。” “啧啧,果然是有意义,有好处。” 王珏将杰夫的长篇大论浓缩为六个字,这才转眼去看赫尔曼:“你觉得,在这种情况下,檀城会做什么回应呢?” 赫尔曼冷着脸不说话。 对各大“圈子”而言,目前所有的一切,暂时还都是猜测。 在圆形会议室的课堂上,罗南没有一个字提到渊区,他授课的主题还是凝水环。当然眼下与一个多小时前授课之初相比,整体氛围和心理已经是天差地别。 “咱们之前做过调查,我知道现场有很多人,并不懂得凝水环的结构方式,话说,参加今晚课程,是为了学习凝水环的构造方法的有多少?” 罗南问得随意,会场内的人们却不敢等闲视之。他们面面相觑,然后处在两侧区域的非觉醒者们,陆续举起了手。这个数目可不小,至少占了在场能力者的三分之二。 罗南看得笑起来:“其实,要想学习凝水环,总会网站论坛上的rt8313任务贴,就是最好的途径了。武皇陛下的演示无疑是教科书级别的,最多再参照一下前年培训班的内容……我就是这么来的。” 这一刻,起码有上万人心口发闷。 还好罗南很快话锋一转:“既然有这么多人盯着凝水环,那么我也就顺应民意,在本堂课的最后,将凝水环的构造方式,再给大家演示几遍,等于是做个引导。这样成不成?” 会场内响起稀稀落落的应答声,绝大多数人都在发懵,不是说要赌博吗?焦点也在血意环上,怎么突然又跳回到凝水环了? 罗南并没解释太多,他信手一抹,将工作区的展示图形给清扫干净,只留下早前那个“放大版凝水环”。 “我这次演示,会比它更小一些,且逐次收缩,过程则是从慢到快。大家能跟上的就跟上,我尽量照顾到每一个人,也请大家相信凝水环删繁就简的结构艺术,也要相信自己的能力——只是应用的话,它真的不难。” 说话间,罗南伸出一根手指,还没有别的动作,已经实现了上千人的视线聚焦。之前快被鬼眼给折腾散了的群体意识,重新凝聚。 罗南的视线再次从直播镜头上切过,五百公里之外,览相观节目演播室,鬼眼也很专注地盯着圆形会议室的画面,同时还保持着端正的坐姿,只有双手十指交叉,搁在胸前。 节目组的导播,在死亡阴影的压迫下,超水准地玩了手剪接,将“赌桌”两侧的二位剪进了同一个镜头,如同隔空对视,气氛爆表。 “现在是第一遍。” 说话间,罗南身前便又闪耀血光,如朱笔勾勒,又如蚕丝蛛网,在虚空中徐徐铺开,蜿蜒穿梭。 在“下笔”的刹那,罗南心头闪过了精神层面幕布交错、编织节点的场景,恍惚间虚空荡漾,自有一份意象嵌入其中。 但恍惚也只是一瞬间的事,在上千与会者以及三万围观众的眼里,罗南身前血光抽丝,一任自然,全无滞碍,且极是灵动。便像一个莹光飞虫,在虚空中飞舞流动,那血光丝线,便是飞虫舞动的轨迹。 说它快,每一道轨迹都是徐徐牵引,清晰明白;说它慢,却又是简洁通透,毫不拖泥带水。 渐渐的,很多人都忘了罗南是在进行一个“构形”的绘制,只将其当成是一次炫技般的精彩表演。 事实上,罗南的这次演示,也确实不是玩真的,只是又一次“放大版”的模型展示。虽然还没画完,怎么也要有人头大小。 “用眼看的和用心看的,并不相同。就像我现在,心里的规矩法度,与外面显化的绝不一样。”线条勾勒之际,罗南轻声细语讲解,说得玄虚,却是真心实意。 此时他心中,甚至都没有凝水环的概略,只有精神深空中的幕布盘结交错。 之前是血意环,如今是凝水环,后者的节点构造明显比血意环复杂,可细究幕布来路,却都是一样的分类。 一类出于底层之自身;一类出于莽莽之天地;还有一类则是天人交集。依稀有观想图形自我、社会、天地三部格式之局面,三部格式汇结,便是节点。 硕大如人头的“展品”,在形态状态上虽不符合构形要求,可在冥冥中,仍然是依照那份真实不虚的法度。 罗南依稀感觉到,这样的构造之法,正是构形的更深层奥妙。如果继续延伸出去,他很可能借此机会,一睹凝水环在微观层面的作用模式,用一种特殊的方法,绕过感应精度的极限问题,真正识其精髓。 可惜,现在还是在上课期间,没有精力深入钻研,只是让他所做的事情,更加地通透直观。 精神深空处,凝水环和血意环的节点架构同时呈现。两个构形节点按他心意,交汇在一处。两个节点都微微扭曲,但幕布的来路趋向,以及构造模式,总是三类交汇,原则不改。 在坚实的构形原则镇压下,两个交汇的节点保持着稳定,看似融合,又层次分明。 有了如此稳定的构造原则和基础,罗南的力量层层注入,便如河水入渠,分流浇灌,渗土透根,粗细皆宜。 事实上,罗南的力量也不过是个引子。随着他第一次演示堪堪到了尾声,那个飞舞的“萤火虫”也将鲜红明艳的轨迹,深深烙刻在绝大多数与会者心头,顺势牵引出一份份微妙的念力,丝丝缕缕,汇聚成流。 空气中似有汩汩微响,微乎其微,仿佛错觉,又似流转在每个人的心底深处。 “嘀!” 灵波网维护中心,预警系统冷不丁发出警报,人工智能第一时间报告:“内部区块a1,信号源侦测确认,0021个标准单位。” 第三百二十七章 信号源(中) “哎哟!”高猛下意识把手中的符纸给捏成了废纸。这已经是第二回了,上次是铁箍照片呈现的时候。 金桐的死活当然很重要,可作为一个修行者,还是资深的精神侧能力者,在涉及到渊区之类的高端课题时,别想让他分心旁顾。 在高猛看来,罗南和鬼眼开的赌局,明明白白就是以“登入渊区并成功驻留”为标准,以决胜负。 然而里面有一个不可回避的前置条件。 要说罗南能进入“渊区”,高猛眼都不带眨的,他潜意识里早就将罗南视为最强劲的精神侧能力者之一。可看罗南话里话外的意思,好像要生生搞出个大新闻…… 想得多了,难免有些不安其位,此时高猛便凑到欧阳辰旁边,一起盯紧系统数据的每个变化。人工智能的报告,让高猛头皮都麻了一记,可看到数值,又有些怀疑: “太小了,误判?” “数值没有意义。”欧阳辰十指交错,挡在唇边,声音有些含糊,意态则极其专注。 高猛也知道这个。灵魂力量登临渊区,是个很复杂的做功过程,干扰、刻印、观测……各种模式都有可能,很难有一个量化标准,更难用世俗计量单位表述。 夏城灵波网采用的是总会分布的暂行标准,数值大小仅供参考,更多是还是一个有或无的问题。 关键在于,这么低的数值,b级能力者是很难观测拿捏的。到底有没有?是罗南自己进来了,还是和赌局上要求的那样…… 真是急死个人儿了! 他终究没忍住,用力拍欧阳辰的肩背:“喂,欧阳,给个准话啊!” 欧阳辰平静地道:“灵波网的答案,就是我的答案。” 高猛的眉头跳了两记,而此时的圆形会议室,罗南第一次的演示已经结束了。网上叽叽喳喳,说什么的都有,可会议室里,偏是沉寂异常,鲜艳的轨迹还驻留在大多数人的眼底、心中。 罗南的声音打破了这种近乎诡异的气氛:“应该有些概念了,对吧。” 没有几个人回应,罗南也不在意,信口讲解其中几个意识勾勒时需要注意的难点。凝水环的结构算不上太复杂,但还是比血意环多了些关卡,罗南并不指望在场几百号外行人,第一遍就能全部搞定。 正如他所说:“你们所要做的只是习惯,习惯这个轨迹、习惯我的引导、习惯这个模式。” 如此直截了当、老气横秋的说法,换了一个小时前,收获的都只会是嘘声。而现在,至少在圆形会议室内,没有一个人多嘴,气氛严肃而凝重。 罗南没有告诉与会者的是,相对于凝水环结构的引导学习,已经隐没到幕后的血意环,仍在发挥更加关键的作用。 其简单基本的模块及循环结构,就是与会者所挥发的能量信息运转的通路。此时人们的意识空间错落交叠,在模块结构引导下,规整排列,各归其位,有重叠、有合力,却很少冲突内耗。 罗南二百五十六组、五百一十二块的血意环结构,论复杂程度冠绝会场,此时也就拥有主导权限。他正带动群体意识低挡启动,并不急于换挡,而是层层积蓄力量——现场近一千五百人愈发稳定的专注力,就相当于次第提升的转速,保持着稳定平缓的输出。 当然,凝水环作为专注的目标,它的作用也很重要。两枚环状构形的“节点”已经对接完成,它们之间相互作用的潜力开发才刚刚开始。 “集中精神,我们来第二遍。”罗南没有给第一波展示品太多存活时间,信手一抹,便将其擦除,继而就是重新操作。 这次比上回要小了一圈儿,速度也有加快,但直到这次演示完整,仍没人提出“跟不上”的情况。 第二次演示完成后,罗南仍然在讲解。其所讲的内容与第一次同又不同,这里面有再次强调,也有对其他环节的提示解读。现场与会者都认真地听讲,没有人觉得他絮叨,只觉得罗南每一句话都能讲到他们心坎儿上。 “这真是……” 战姬究竟是觉醒者,实力有保证,在相关理解上没有问题。此时思维有些发散,也有所感触。 她身处最好的位置,罗南在演讲台上的每个细节,都能尽收眼底。可在刚刚几分钟的时间里,她的眼中除了那道血红的轨迹,再无他物。 这份感受极为奇妙。战姬想在直播间发言,却莫名不敢打扰会场的静寂,罕见地用打字方式,输出一段文字:“不在现场的朋友可能很难理解现场的氛围,不管是睁着眼睛,闭着眼睛,都有鲜明的血色笔划在你眼前打转,你只需要集中精神,便能跟着笔划去游动。就像、就像小时候父母握着我的手,教习练字一样。我现在几乎已经不会写字了,但那份感觉记忆还在。好像真有人在攥着我的手,引导我的注意力,甚至是我的思维……” 稍顿,她习惯性地用了一句“惊诧体”:“乍看不可思议,细想不寒而栗。” 可这句话上屏之后,她又觉得不妥,补偿性地再输入一段话:“可我还是忍不住要去学,因为这一刻浮游在空气中的血色轨迹,真的精致、好看、完美,好像凝水环就该是这个样子的,构形就应该是这个样子的。也许我的意志并不是向罗南屈膝,而是向着真理致敬。” 发出这几段言论之后,都来不及看围观众的回应,便见台上罗南举手示意: “第三遍。” 战姬当下抛开一切,将全副注意力都放到了那圈逐步成形的血色轨迹之上。 然而,包括她和龙七这样心有旁骛之人在内的与会人员,浑然没有发现,凝水环模型在这一刻其实已经大幅收缩,目前的尺度已经可以正常构造作用了。也就是说,一跃进入了毫米的尺度。 与会者的意识,已经在不知不觉间,轰破了物质与精神的壁垒,所见、所感、所知混染在一起,不分彼此。 也就是网络围观众才发现了这一点——他们看不到凝水环了。很多人提醒、叫嚷、申诉,然而战姬全无回应,只有直播镜头、间谍设备仍在人工智能的帮助下工作,将现场的各个细节传送到全球。 空气中再次响起“汩汩”的微响,这回不再是幻觉,它真实不虚。也就在此刻,直播画面莫名变得迷茫起来,镜头上微微蕴出一层波光,袅袅细烟不知何时在室内呈现,网织交错,继而弥漫开来。 “咝!” 高猛都不知道该后悔还是庆幸。因为罗南和鬼眼的赌约,担负值班责任的他无法参与到血意环、凝水环的实验里去,足可为之扼腕。可如果进入其中,又怎能看到如此奇景? 预警模块的显示数值,仍然在千分位上徘徊,但工作人员也在通报其他的关键数据:“模型转化比例592,干涉率52、57、破6了……还在上升!” 数据的上升速度,罕见地超过了语速,工作人员话音未落,s09模型的干涉率已经破了7,而且上升势头还非常猛烈。 高猛的视线已经锁死在数据上,脑子的转速却有些跟不上趟。他下意识说了句:“模型转化率太低了。” 欧阳辰微微颔首,随即下令:“s06接入,根据嗅探结果调整,确认结合,自动修正。” s06号模型,就是武皇陛下创制的“滴水剑”。欧阳辰的指令下达后仅五秒钟,两种模型的结合体,其转化比例一跃升至94,而且还在小幅调整上升。 再看圆形会议室内部,水汽如一道薄雾,却又有些雾气所不具备的质感,在虚空中起伏波荡,又像是风中摇摆的精致纱帐,与会场内的每个人都有接触,却又隐隐独立出来,自成法度。 “这是凝水环的效果?” 高猛怎么都觉得不像,不过再想想,又觉得很正常,“果然是双环融合……这算是s10?” “如果这也算,恐怕排不过来。”欧阳辰托了下眼镜,表情轻松了很多,笑道,“血意环,这个名字起得太随意了,百搭环怎么样?” “……”高猛给噎了一记,思维逻辑倒是摆正了:“你是说,这是一个超级辅助,起的是增益光环的效果?” “我觉得更像一种孵化器,温室大棚。” “那还是叫血意环吧。” 与此同时,高猛看到,干涉率方面已经站上了10。也就是说,目前整合模型的干涉力量已经足够支撑起一场像模像样的战斗。 至于渊区方面,测量值只能说是稳定,几乎没有太大起伏。如果存在,也只能说是个“嫩芽”。 问题是,真的存在吗? 到目前为止,高猛自己感应不到。至于超凡种怎么想…… 五百公里外,“览相观”节目演播室,鬼眼仍保持着端正的坐姿,然而交错穿叉的手指,自从十几秒种前,便轻轻弹动,渐渐有了节奏。 美女主持单怡本来想插个话,找个爆点,可刚一扭头,便不自觉被鬼眼枯瘦的手指晃花了眼,视线发直。 等回神的时候,便见那双手已经结成一个稳定而扭曲诡谲的手印,而鬼眼正好抬头,二人目光一对,单怡遍体生寒,仿佛不着寸缕暴露于人前,又被无形的利刃穿刺,顺着肌骨、血管、筋肉的脉络,次第分割…… 耳畔似有刀过骨肉的磋磨声,又似啾啾鬼语,透心入神。再后来,她脑子已经是一片空白,只有本能的颤栗和恐惧,瞬间周覆全身。 也是这一刻,览相观节目组所在的游轮之上,静寂若死,如坠鬼域。 第三百二十七章 信号源(下) 渊区预警系统再度鸣响。这回其实不用了,鬼眼发力,如同当头放了个焰火,哧溜溜的鬼火冷焰,在渊区闪灭。 单怡所遭受的恐惧震慑只是小儿科,精神侧超凡种发力,就算不怎么干涉物质层面,在精神领域的威压,也让所有相关区域的能力者,包括茫然不觉的世俗世界正常人,都难逃影响。 没办法,五百公里的距离,隔空攻伐,就算是超凡种也不能等闲视之,必须充分利用渊区的环境,强行扭曲时空,才能有效触及。 这样一来,想要来个“毫无烟火气”的手法,根本就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夏城今晚上,起码上亿人要做噩梦吧。” 高猛又拿出一张符纸,在手指间转来转去。正常情况下,有两大超凡种看护的夏城,像鬼眼这种直白直接的攻伐方式,还没上岸就要被按回海里去。 可如今是罗南与人立赌局,欧阳辰不必说,连武皇陛下也无反应,显然都是默认了。 唔,还不止。 这时欧阳辰又下令:“s09模型脱离预备,30秒后执行。” 高猛又把符纸给捏废了,都顾不得心疼,上去就按欧阳辰膀子:“干嘛啊这是!为什么要它脱离?” 欧阳辰回答:“正好鬼眼要进场,让他输得心服口服!” 高猛用看傻子的眼神去看欧阳辰的后脑勺:“你嗑药了?” 欧阳辰扭过脸,笑容绽开:“我的意思是,当前血意环成形,已经可以独立运转,灵波网的支持没太大意义了。” “是吗?” “从头到尾,它只需要一个介质或跳板,没有灵波网,简单的增幅放大设备也能行。这也是它的奇妙之处。而且,目前血意环的能量信息流动,其实是被灵波网分开了,脱离灵波网,才能融为一体。” 高猛嗯嗯两声,终于记起来:之前在课堂上,很多人能力不足,必须要用灵波网作为支撑,才能够结成血意环结构;但相应的,还有相当一部分人,不需要这种支持。 灵波网开放了端口以后,一部分人转入其中,但也有一部分人懒得转,在这种情况下,血意环还能运转无碍,都算是个小小的奇迹。 他没再问技术问题,而是定睛看人:“话说欧阳,你是不是有点儿小激动?” 否则,少有会这么主动的。 没等欧阳辰回应,渊区预警系统已经跳出了最新的探测结果: 105dg(渊区作用力标准单位)。 这就是鬼眼隔空碾压过来的力量。 由于复杂的计算标准,以及不同的应用方式,很难用世俗标准加以换算。高猛却知道,他就算是施展全力,应用最具爆发力的手段,测量数值也不会超过3个标准单位,那还只是瞬间的极值。 鬼眼能够在相隔五百公里的情况下,仍然稳定保持10以上的数值,这就是位阶和境界上不可逾越的差距。 其相应的强大作用力,更是有着排斥一切外来印记和力量的功用,高猛的灵魂力量只是在渊区的外围打了个转,便觉得鬼语啾啾,渗入神魂,半边脑壳都在发凉。 “,他玩真的!” 欧阳辰“嗯”了声:“他一直都很认真。” 高猛再看另一端数值,来回打转的千分位数,以及前方更刺眼的“0”,让他另半边的脑壳为之抽痛。 圆形会议室内,罗南已经结束了第三次的演示,而且他也不需要再演示了。会场内一千四百七十七个人,已经有一千四百六十九个,进入了血意环力场,在那里面,围绕着凝水环,进行持续的意识作用。 还有八个人,一方面能力不足,另一方面也被之前鬼眼或网上的乱战破坏了注意力,终究没能赶上末班车,此时已经被排除在外。 罗南不愿意让他们干扰其他人的状态,便以催眠术将几个人制昏,并标出了他们的座位号,扭头对蹙眉不语的何阅音打个招呼,让她帮忙处理。 何阅音无声起身,罕见地瞪了他一眼,低声道:“别分心!” 说话间,她又通知后台的安保团队,令其做好应对意外的准备。 罗南微笑,手指从何阅音身边的翟工、前排的亲友团、乃至整个安静的会场划过:“只要他们不分心,我们就赢定了。” 这时候的罗南,很显然是忘记了,除了会场内已经“入境”的一千四百来号人,还有三万多人,通过仍在工作的直播镜头,将台上的情形,尽收眼底。 自从三分钟前,就被强行排除在授课范围之外的围观众们怨念爆发,直播间瞬间被血洗: “罗教授立得好一手fg!” “鬼眼大人你被鄙视了。” “装b露把,吹牛爆炸!” “坐等爆炸!” “爆炸+1。” “爆炸+2。” “爆炸+10086……” 围观众的怨念甚至已经作用到电磁力场中那团虚幻的雷云之上,罗南意识切过,却是不以为意,与其关注这些,还不如多看两眼血意环的作用效果。 至于已经在夏城夜幕中穿梭的啾啾鬼语…… 一会儿见。 此时血意环也构筑了一个完整的力场。坚实的构形地基已经齐备,罗南的引导也已完成,此时在血意环构造的“水渠”内,后续的“活水”便源源不断地注入,将渠内的水位持续抬升。 这些不断在注入的活水是在座人员的灵魂力量吗?并不完全是,在罗南看来,完整的动力应该还包括上千人的意识交叠,来自于上千人围绕凝水环这一个单纯目标,自觉不自觉的智慧参与。 罗南每勾勒一个细节,就有上千人在模仿,而这上千人的模仿又不尽相同。原本这些经验是不可能与其他人共享的,可在血意环搭建的奇妙环境中、在明确而专注的目标之前,所有的不可能都变成了可能。 这就像是罗南当初在练习凝水环的时候,一次性、大规模、高剂量的输出、筛选和比对。在血意环构建的环境中,这种输出、筛选和比对,其规模扩大了几十上百倍,就算每个个体的质量都算不得上佳,但在罗南所建立的稳固而优质的结构之下,他们已经有了极好的方向、合理的阶次安排、高效的运作模式,可以撇除掉绝大部分无意义的垃圾思维。 这就像是一个巨大的、协同操作的云空间,是由纯粹的人力拼接而成的超级计算机。 罗南通过长时间的一以贯之的引导,终于使一千四百余人的团体,形成了一个稳固的群体意识,以及能够高效调用其内蕴潜力的结构。 某种意义上,人们不缺少力量,只缺少将力量正确应用的认知。 当血意环结构中的千人意识最大限度地达成了共识,最后一点儿磨合的工作也完成了。这个结果出自于每个人的内心,却又超脱于每个人,他们在虚无中成功的建构,从无到有、从小到大、从虚妄到真实。 也许就其本质而言,仍然非常的脆弱,随时有崩灭的危险,但是这个结果却是处在血意环力场的保护之下,处在一个无形却又宽厚的堡垒之中。 是了,差点儿忘了说,所谓的“血意环”,在虚脑系统中的名字叫做: 堡垒。 此时的战姬有些恍惚,又有些明悟。她曾经到过太阳系最大的也是唯一的宇宙港,谷神基地。那是太空防卫舰队的母港,是人类有史以来,所建造的最大规模的人造天体。 基地可以同时容纳二十艘各类空天舰艇驻泊,常驻军人超过两万。 在谷神基地上停留,面对壮阔无边的宇宙,总能感觉到自身的脆弱和缈小,也分外感动而珍惜。 现在,她好像再一次来到了谷神基地,直面那能够吞噬灵魂的黑暗天幕。人造的堡垒既巍然又缈小,却是信心的来源和唯一的依靠。 所不同的是,她不再是一个游客,而是这座堡垒中的一位不可或缺的成员。她有着自己的岗位,自己的职责,属于堡垒运行体系中,不可或缺的环节。 正是在此刻,在成百上千个与她类似的同伴的共同作用下,原本冷硬死沉的堡垒,次第开启了动力源、传输管道、各个功能区、模块,上上下下、里里外外,灯火通明。 堡垒活了过来,甚至像一个活生生的肌体,她甚至能够感受到由“血液”所流转过来的强劲的生命能量,她接收这份能量,并将自身的力量注入进去,形成了完美的传导,使其逐步推高。 终于,推高的动力跨过了某个阈值,强大的“推背力”重重作用,此刻的战姬有瞬间的回归,她看到了自己凝如雕塑的身体,也看到了与她同样的姿态的所有人……当然还有那飞卷的水雾细纱,活泼泼翻转起伏。 也许在一瞬间她有些慌神,可些微的心理变化已经抵不过强大的驱动力量。一应杂念灰飞烟灭,只有来自于罗南的清晰指令,透心入脑,形成仅有的凭依: 太空堡垒,启动! 第三百二十八章 风暴潮(上) “嘀嘀嘀嘀!” 渊区预警系统传出了尖锐急促的警报声,而在直观的力场渲染图上,扭曲的线条和颜色仿佛已经演化为了一场风暴。 虽然渊区本身是一个永不停歇的风暴潮,可鬼眼超凡伟力的切入,还是带来了更加混乱且狂暴的冲击。 欧阳辰抵着下巴评估这场风暴的破坏力,却听到身后有人在喃喃自语,细听来是在数数: “六、七、八、九……” “你干什么?” “计时嘛,鬼眼都动手了,15秒这个标准总不会错。” “……还没开始呢。” “怎么没开始,阴风怒号了都!” “那也没吹进来啊。” 欧阳辰调出《渊区实效作用验证标准》给高猛看。虽然总会做事很多时候都不靠谱,但这种基础性的规定逻辑还是相对严谨的。 在验证标准中,高猛所谓的“15秒”,还有之前罗南设赌包括的60秒,其实是一整套标准。指的是在没有明显干扰的情况下,投射到渊区的力量达到或接近1个标准单位、保持60秒的相对稳定,而在战斗级别的冲击下保持15秒的相对稳定,其作用力波动下限不少于01个标准单位。 符合了这个标准,就证明这个人、这种方式具备探入渊区并有效作用的能力,可堪列入第一流精神侧能力者的行列。 当然,罗南验证的不是他这个人,而是他主导人心,集合上千人之力,形成的“血意环”作品,但道理都是一样的。 “目前鬼眼很克制了。” “克制?那边的女主持吓尿了都。” “五百公里跨空攻击,放到古时候也算是千里之外了。就是你高天师也要焚香沐浴、开坛作法吧。而人家至少对尚鼎大厦周边秋毫无犯……你硬要凑上去那是另说。” “嘿,你究竟哪儿边的?” 欧阳辰扶了下眼镜,笑得从容:“我一直心属于逻辑和真理。” 在高猛即将下手锤他之前,欧阳辰竖起一根手指:“现在罗南作品的数值是多少?” 高猛瞥去一眼:“0021……哦,千分位上了7,怎么了?” “按照这个标准,鬼眼可以不来的。” “唔……”高猛一怔,醒悟过来,只要罗南拿出的作品无法在渊区达到或接近1个标准单位,按照验证标准要求,人家鬼眼根本就可以不搭理,罗南的这场赌局也就不战自败。 当然了,验证标准中比较含糊的表述除了“标准单位”本身,就是“接近”一词。而这也是对“标准单位”模糊性的人工修正。在数值上它表现为07到1这个区间,在具体的执行过程中,还可以有一些参数上的调整。 但动用参数调整的基本条件,就是能够在渊区实现与验证者的接触。也就是说,罗南作品在渊区作用,就算保持在0027dg这个阶段也可以,只要他能够与鬼眼实现接触,让对方确认其存在。可这样一来,60秒和15秒两个维持标准之间的差别就要给模糊掉了。 如此一来,鬼眼的操作空间就非常大。对上这种局面,那老不修不应该笑呵呵地、云淡风轻地摆摆手,说一句“图样图森破”,把人活活憋屈死吗? 然而鬼眼还是来了,而且上来就是全力以赴,表现出一丝不苟的认真劲儿,还有势在必得的气势——这和他的“没品人设”差距有点儿大。 高猛皱眉思忖。 欧阳辰的聊天时间差不多也该结束了,他扭回头,继续调度维护组,对这场引而未发的交锋,进行全面细致的监测,最后道:“在这个赌局中,时间标准其实是没意义的。罗南也好,鬼眼也罢,不是当真要从对方身上赌赢什么——所谓的超凡种照片,就是个玩笑。他们要的只是一个验证,验证‘是’和‘否’、‘有’和‘无’的问题。” “血意环的有无?”这话高猛自己都不信。 “一个新道标的是否、有无。” 欧阳辰难得发了下感慨,冷不防背后高猛狠狠推了他一把:“看看看,快看,涨了涨了!” 能让高猛如此反应的,也只有罗南的作品了。此时那个数值上,一直在往来波动的千分位仍然没有停歇的迹象,可是更靠前的百分位,也开始了变化,从2到3、到4、到5,一路上扬。 高猛话音刚落,一直为零值的十分位,也终于被数值“1”所取代。 十分位上的变化,不像百分位、千分位那样频繁,可高猛在心中计数,刚数了五个数,“1”就变成了“2”;再五个数,“2”就变成“3”…… 这样,每五个数都是一个升幅,短短半分钟,相应数值已经上升到了0713,其势头之强劲,升幅之稳定,简直就像看一场三流的股市商战剧。 “07,07了!”高猛还在嚷嚷,可下意识却是捏着嗓子,生怕一个过度呼吸,就把这幻梦般的场景给吹散掉,“要不要这么给力啊,这已经符合标准了对吧?” 欧阳辰唔了一声,专注得没有任何回应。 高猛又想推他肩膀,还没发力,却醒悟到在这个数值区间,自己完全可以自行感应。念头一转,又想到此时渊区之上,鬼眼投射至此的鬼域阴影,手掌微缩,又一张符纸抽出,随即燃烧,他的心神便随这袅袅青烟,蒸腾而去。 才在渊区一冒头,高猛便觉得头皮生寒,心血下沉。 此时的渊区,鬼眼固然是在无限制的情况下,经营出了好大场面。可在周边,甚至是他无力探及的更深层区域,也存在着几道隐约熟悉的意念,以各种不同的方式,“围观”此刻的焦点所在。 “!” 高猛真的骂出了口:“武皇陛下也就算了,田邦这帮人凑什么热闹,还有……” “还有山君、星巫这两个,他们在城外喝风吃灰了好几天,一直没能进来喝杯茶,有怨气是正常的。” 欧阳辰口中的两人,就是在夏城外围的两个超凡种。他们的来意,与目前几乎确定已经进了鬼门关的金桐大约是没什么差别。 此前夏城在各个层面封锁,不允许能力者入境,他们忌惮欧阳辰和武皇陛下,不愿立刻撕破脸,一直没有发力。而如今罗南与鬼眼对赌,夏城放开了口子,他们也就涎着脸进来,算是打了一记擦边球。 “这不公平!”高猛狠捶欧阳辰的肩膀,就当敲桌子抗议了,“你们几个超凡种在渊区打篮球啊,想没想过罗南的感受?” 欧阳辰耸耸肩:“目前,血意环上扬曲线清晰,没有减弱势头,应该是建构的规则极其稳定,目前处在印记成形的高速增长期……真漂亮。” “喂!” “这是真正的渊区建筑师,在渊区搭建自己的作品,一块接一块,一层接一层。对于一个精神侧来说,完成了形神结构的地基,前出渊区之后,虽然有宏伟的目标在前,却脚踏实地,专心于基础工作……” “咳,欧阳,这话你以前快讲烂了。” “但好的例子太少。目前这个,大概是最好的范例了。” 欧阳辰继续十指交叉,抵住下巴,专注地看投影工作区的数值变化,以及力场的直观渲染图景,就像在看一幅无以伦比的名作……现场绘制过程。 罗南并没有绘制名作的自觉,他觉得此刻的自己更像是一个新手舰长,领着一帮新兵蛋子,进入到危机四伏的宇宙深空。 然而,这个比喻并不准确。用另一个不精确的比喻去描述,当“太空堡垒”启动,表现在外的并不是空间上的移位,而是一种能量层级的跃迁。 这里面没有什么上天入海的过程,有的只是一次层次上的转换。从彩光迷乱的精神浊流,转换到神秘莫测的渊区所在。 然后向着“堡垒”内上千人的群体意识轰击过来的,就是渊区内无休无止的能量风暴了。 罗南以前很少进渊区。 一方面是因为他起点太高,乍一接触精神层面,就被人面蛛给带倒了最深最高的那个地方,几乎凌驾于所有人之上。 另一方面,也是因为渊区这里给他的感觉太过混乱,时刻都在躁动。从最初的幕布视角来看,这里是幕布绞缠最激烈的区域;而从现在更全面的视角来看,这儿简直是一个随时可以将人撕成碎片的风暴迷宫。 罗南以前是靠着“纯粹观察”吃饭的,闲着没事儿干才去这里折腾。可随着他的认知不断的加深、修为不断长进,才更深刻地理解到,渊区固然混乱,但里面也有不可思议的资源。 就好像深海虽然危险,却也有着丰富的矿藏;深空固然死寂,却也弥漫着更纯粹的能量。 对于能力者,特别是精神侧能力者而言,平常所生活的环境,一是一,二是二,很难具备创造奇迹的可能;但渊区不一样,这里就是一个极端危险却又蕴藏着奇迹的宝藏,为了修行上的进步、境界上的提升、立身资本的积累,他们想尽一切办法,希望轰破精神层面的壁垒,进入这里,用生命来一场赌博。 罗南是来赌博的,却有着必胜的信心。血意环的表现,也证明了这点。 第三百二十八章 风暴潮(中) 血意环力场在渊区驻留,柔弱得像一颗刚破土而出的嫩芽。可嫩芽这种东西,又是最坚韧的,因为在它下方,还有扩散分布的根系,时刻汲取着营养,供应所需——上千人的灵光智慧交织,还有时时注入的生命能量,在有效使用的前提下,足够应付一阵儿了。 况且,这株嫩芽所处的外部环境固然还是风暴肆虐,可此同时还有纯粹如阳光般的能量涌流冲刷。 方式是暴力了些,能吸收就好。 血意环构形的建构方式,保证了基本的吸收效率,维持住了上下营养的供给输送之平衡。 这一进程其实早在罗南与鬼眼打赌之前,血意环构造之初,就已经开始了。只不过当时主要是由罗南呵护维持,算不得“自给自足”,而当圆形会议室一千四百六十九人彻底入境,成为支撑堡垒运转的新兵,这颗“嫩芽”才算真正成形。 而在罗南清晰的目标策略之下,“嫩芽”成形后也并不准备立刻成为一株参天大树,它只是一点点地垒砌基础、壮大根系,用稳重至乎保守的方式,逐步加深在它在渊区的印记,拓展其领域。 这样一来,任是渊区的风暴如何肆虐,常规状态下也就再不可能将它摧折,一枚简单而清晰的印记,便烙刻在其中,逐渐深化。 可惜啊,目前在罗南指挥控制的“太空堡垒”中,真正能够体会到这份狂暴与柔弱平衡之美的,也只有他这位“舰长”一人。剩下的那帮新兵蛋子,能力还不足以将自我意识从血意环力场形成的“云空间”里抽离出来。 他们还需要熟悉新的环境、新的压力、新的作用条件,罗南则要负责给他们指引方向,砍掉一些不必要的枝节…… 唔,原谅他定论下得有点儿早。 血意环力场内部,几道朦胧的意识就像是早熟的蚕蛹,在浑沌中孕育或者说是复苏了灵性的光芒。即使现在还未能破蛹成蝶,但也就是几轮刺激的事儿。 是那几位的资质不俗呢?还是因为血意环的作用力爆表?又或是他这位赶鸭子上架的老师,教学效果突出? 罗南在演讲台上走了几步,忽尔笑出了声。便在他的笑容绽开之时,大楼外吹刮的气流骤然激烈起来,裹着细碎的水珠,噼呖啪啦打在窗户和墙体上,汇成一片躁动的音符,又像是某个深藏在夜幕中的鬼物,重重擂响门扉。 鬼眼到了,现实层面的风雨只是招呼,渊区瞬间躁动十倍的能量涌流,才是真正的打击力量……前奏。 超凡种级别的作用力,在渊区算不上可以为所欲为,但针对特定区域、特定目标的打击力绝对过硬。 好比鬼眼现在的冲击,只针对渊区的血意环力场?干的是摧折嫩芽的工作? 显然不是的。 作为资深的超凡种,鬼眼的手段既老道又直接。在渊区的能量涌流轰击血意环力场的同时,有更加虚无却深刻的力量,如同裂隙里吹过来的阴风,从各个方向、各个角度、各个层面深入,试图直接攻伐根系。 按照罗南的囚笼理论,鬼眼正是在利用渊区的力量,侵犯罗南等人的意识空间,顺势打穿精神与物质层面的壁垒,刨土掘根。 这是一次堂堂正正又无所保留的攻击,毫无疑问属于超凡种层次的手段。 然而,鬼眼的手段,终究未能触碰到血意环防护力的上限。 在罗南的视角下,此时,在“精神深空”中,双环交融的节点已经成型,还在新环境下、在“云空间”的自觉修正中不断完善。 与之相对,鬼眼的超凡之力,在跨过了五百公里之后,已经是强弩之末,其外海之上的节点投影到此,已经出现了明显变形。即使他很老到地加以修正,甚至大手笔地激发了夏城居民潜意识里的恐惧心理,以形成增益环境,却还未能完全弥补空间障碍带来的衰减。 至于“刨土掘根”这一手,血意环构形的作用本质就是“堡垒”,防护力一流,没有给出任何建构上的破绽与可趁之机。 纯粹结构法度上的对垒,罗南这一方守得风雨不透,除非鬼眼真的舍下面皮,狠下杀手,照着把现场近一千五百位夏城能力者一网打尽的方向使劲…… 那他就真的要被欧阳会长、武皇陛下打翻在海底了。 罗南仍在演讲台上踱步,圆形会议室里也依然沉寂安静,只有空气中浮动的水烟细纱,部分区域有所崩解,而这也就是鬼眼第一波冲击余波最终的成果了。 此时,何阅音已经处理完了那几个被淘汰掉的学员,走回台上来,与罗南四目交投。 罗南对她笑了笑:“话说,渊区和我们离得也很近。” 对这位随意跳脱到天外的思维线路,何阅音已经习惯了。没有接话茬,眼神在罗南身上扫了一遍,又看了下他周边区域:“你还好吧?” “我很好。” “是吗?” “实话实说。”罗南的态度确实很诚实,他现在的身体心理状态都不错。能够一边体验超凡种级别的打击手段,一边比较从容地思考问题,本身就是一种享受。 如果再有人和他交流两句,那就更好了。 看何阅音锁紧的眉头一直没有解开,罗南还宽慰她道:“真的没事,看上去只隔一张纸,但那纸的标准不是厚度,是维度……话说概念名词这玩意儿,就是容易望文生义,指不定就把谁给误导了。” 何阅音“嗯”了一声,期间她向欧阳辰那里确认,得到的也是比较正面的回应,眉头这才略微舒展:“你……最好保持专心。” “无妨,毕竟鬼眼测的是作品,又不是我本人。” 罗南总算捞到一个可以交流的人,一时不想撒手。他慢慢踱到讲台边上,单手支着,摆了个比较舒服的姿势,扯闲篇似地抱怨道:“那个‘三层一区一域’的名字究竟是谁起的啊?乍看上去是很深邃的地带,路遥且险,可是真要切身体会,完全不是那回事儿。‘三层’就不说了,渊区这块儿,你不觉得太近了吗?” 现在的渊区,距离罗南确实太近了。正如他之前的表述,在鬼眼强大的冲击力作用下,渊区和现实世界的距离已经被压迫得只剩一张纸的区隔——还好不是‘厚度’是‘维度’。 常人对此只会懵然不觉或如隔天堑,但在超凡种手下,却真如一张随时都能突破的薄纸。行走在现实世界,也仿佛身处在高温熔炉边缘,与毁灭性的力量为伴。 如果鬼眼的距离再近一些,或者直接掀赌桌下杀手,他应该是能够突破这一层屏障的。那时候,渊区恐怖的能量湍流,经过特殊结构的运化增幅,横扫过来,罗南也好、圆形会议室里一千四百人多号人也好,都可能化为灰灰。 这就是精神侧超凡种的能耐,罗南不会否认这一点。 但这些都是鬼眼的“施舍”吗?罗南并不认为是这样。 他和鬼眼就像在下棋,棋面上刀光剑影,两边的棋手还算礼貌和气。鬼眼没有下杀手,罗南也没有出全力。 在赌局的层面,鬼眼并没能试探到罗南以及在罗南统御之下的血意环的极限。在随时可能破壁而出的毁灭性力量的压迫下,血意环力场仍然稳稳地站住了。 那颗勃发的嫩芽,在最初的摧折力量扫过之后,又凭借着已经足够粗壮的根系,实现了与渊区的新的破灭性环境的平衡,继续提取里面的纯粹能量。 增长的幅度虽然大幅萎缩,可在新的环境下,还是再次实现了一个新的稳定的增幅。 何阅音正是大致看出了罗南目前所处的境况,才由得他任性。但为了万全起见,何阅音还是向前走了两步,和罗南保持在一个随时可以出手救援的距离,像一位职业秘书那样,双手垂落交叠在小腹处,轻声与“老板”聊天: “现在毕竟是在交锋阶段,正常情况下还是很难探查的。” 罗南回忆了一下,只能承认确实如此,不过话又说回来:“对于一位可以探及渊区的能力者而言,什么是常态,什么是特殊状态,区别有那么大吗?” 某人和秘书聊得起劲儿,可从一开始,那些没有头尾的表述,以及真正旁若无人的态度,就让网络上的围观众纷纷表示受不了: “喂喂喂,我们还在这儿呢!” “装b犯去屎!” “真的跳到渊区了,可我一个字也听不懂。” “我受够了,有没有个懂行的?” “刚刚不是说60秒和15秒吗?开始了没有?过去了没有?” “主持、嘉宾,就没个能解读的吗?” “醒醒,还不到睡觉的时候啊啊啊啊!” 不管一帮人怎么叫嚷,事实就是,战姬直播间和览相观节目组的几位关键人员,此时都已经成为了这场赌局的深入参与者,他们身处在赌局的最核心区域,已经无心再做其他的事情,即使那是他们的本职工作。 唔,等等,好像还有一个。 第三百二十八章 风暴潮(下) ,都看我干什么? 战姬直播节目的唯一一位有偿嘉宾,身在檀城的ree,很想就此置身事外,然而之前连续的情况变化,已经使他很微妙地与其他同行割裂开来,也变得更加醒目。 作为目前仅有的一个可以即时与围观众互动的直播嘉宾,他都没来得及庆幸逃过一场致命赌局,便不可避免地成为了被集火的对象。 “ree神,能不能解释一下?”这是比较客气的。 “喂,拿钱发呆不太好吧?”这是比较尖刻的。 “蜜罐妈宝先生,除了黑人放嘴炮你还能干啥?有那钱养条小京巴,音量也够啊!”这就是来寻仇的了。 ree在接下嘉宾一职之时,绝没有想过,他会落得被主播和其他嘉宾、乃至其他节目的嘉宾切割掉的下场。 那种“缩在角落里汪汪叫的小透明”的即视感,骤然间变得好生强烈。 他很想语出惊人,再次对着罗南大黑特黑,然而目前圆形会议室演讲台上的对话,在他的认知体系中,是只有那些能够通过渊区战斗的强者才有的切身体会。 他解释当然可以,但这岂不是等于凑上去猛舔罗南的臭脚?那样还真不出放出一只小京巴……啊呸! 便在此时,他屋子里忽地咣啷啷发响。 作为b级精神侧,ree不用回头也知道,那是没关好的落地窗帘子,被过境的飓风吹卷起来,打翻了客厅陈设所致。 檀城位于太平洋中部,四面皆海,降雨本就很多。三战后全球气候变化,再加上一些其他因素,这种情况更加普遍,也更加剧烈。 ree本来可以不理会的,但面对网上的尴尬局面,他正好需要个理由缓冲一下:“咳,外面下大雨,我去关下窗。” 说着,他强迫自己不去看直播间和论坛的留言,起身离开了镜头范围。 离开了那片区域,ree立刻觉得身上一松,刚才强行憋住的冷汗刷刷地冒出来。可问题是,关上窗子以后呢?下步该怎么办?停电吗? 还没想出个解困的办法,他灵敏的精神感应已经知晓,直播镜头所呈现的圆形会议室内部,那个喷壶男,又闹出了妖蛾子。 大概一直被渊区能量湍流近身压迫,有些不舒服,那厮玩出了新花样,将千余名被他催眠的与会者所结成的凝水环水烟细纱,渗透到会议室乃至尚鼎大厦之外。 好吧,这不是什么“花样”,而是一次非常精妙的操作,类似于李代桃僵,又如同御敌于国门之外,将鬼眼隔空碾压过来的冲击力,转移到那片水烟细纱之上,多了一个缓冲区,也多了太多可以进行后续操作的空间。 ree在客厅里,看着吹卷翻滚的窗帘发呆,对已经狼籍不堪的客厅,都没心情去打理。事实上,这种事情,自然有智能管家办妥,轮不到他来折腾。 身子闲着,脑子却是好生混乱。ree也是b级强者,又有一个好老师,修为见识都是不俗。他当然知道,罗南的这一手,逻辑上看着简单明了,可在实际操作中,会是多么困难。 他自个儿在状态好的时候,也在实现在渊区的驻留和修行,可真要落到实战上,能撑上60秒的爆发期已经很不错。而就是在这60秒时间里,也只能是直来直往的对冲,想和罗南这般,与鬼眼形成僵持,甚至在此间又生变化,无论如何也别想做到。 罗南这一手,已经涉及到对渊区部分区域环境的有效利用,据宫启早年所言,非有领域通变之力而不可为之。 领域? ree愈发不敢再回到直播间了,恍惚间他的脑子里只剩下一个念头: 罗南究竟还能做到什么? 我还能做到什么? 罗南心里也有这样一个问题。与鬼眼在渊区的博弈,关乎赌局的输赢,却不在他关心的范畴之内。其实到现在为止,无论是60秒还是15秒的标准验证,早就已经通过了。 之所以两边还在渊区对抗,不是鬼眼厚脸皮,而是罗南不要脸。 如前所说,这么一位够水准、够能耐还能保持分寸的陪练,实在是太难得了。自从鬼眼跨空遥击以来,种种神通手段,就等于是将超凡种在渊区的攻伐基本模式,逐一呈现在罗南的眼前。 实话实话,和罗南预想中的比较一致。 罗南已经不是刚踏入里世界的菜鸟了,即使满打满算不到三个月的时间,但在此期间,他所经历的高层次战斗已经超过了很多能力者一辈子的总和。 霜河实境的逻辑界、科王通讯的位面弩,还有直面金桐的外海刺杀,只是超凡种直接参与的对抗,就有三次之多。 特别是他本人还越陷越深,不管主动被动,都积累了丰富而珍贵的经验,有了明确的参照。 再加上他能看到渊区极域的全貌,也能看到幕布扭缠作用的规则,不但看景儿,也看门道。 几个理由叠加在一块儿,鬼眼一动手,他立刻就在记忆中找到了参照物,梳理了相应规则,验证了心中所想。 果然,不管是欧阳会长的逻辑界也好、洛元的位面弩也罢,包括现在鬼眼的隔空冲击,本质上都是一致的,都是以特殊格式干涉特殊环境形成的特殊图景,区别只在完成度的不同。 逻辑界完成度最高,法度谨严; 位面弩干涉性超强,最重杀伐; 至于鬼眼,相对来说最为随意,他差不多剥离掉了物质层面的能量运化环境,只在渊区搭起一个基本的架构,只不过是充分利用了渊区的特殊性,使攻击变得更加简略和直接。 唔,渊区这个地方,终究是不能被忽略的。 现在看来,“三层”地带不过是自身的囚笼;极域虽好,和现实层面还是太远了一些;唯有渊区这个奇妙的维度,能够做到很多事情,给罗南拓开了一个新的……或许应该是说弥补了他的体系中比较缺少的那部分。 他的灵魂披风,他的深海图景,似乎也应该也合入渊区的特殊环境和特殊力量,以起到事半功倍的效果。 “真想试试呀!” 那就试试。 作为一个研究人员,罗南很清楚灵感是多么重要,有鬼眼这么一位够份量而且够克制的试验品……啊不,是实验搭档配合又是多么的难得。 在这种情况下,他怎么肯放鬼眼离开? 鬼眼这老不修,也算是够意思了,还真陪他一起“玩”了下去。 当然,罗南与鬼眼的对抗,大部分只是用来“吸收”,就算是移转水雾细纱,也只算是牛刀小试。 真正去验证灵魂披风、深海图景,验证罗南最根本的自我格式,现在的夏城绝对不是个好地方。 整整五位超凡种啊,就在这片夜幕下,关注罗南,关注“血意环”,关注这艘聚千人心力,徐徐启航,驶入更深层次的巍巍堡垒。其内外变化的每一点儿细节,都会被拿到放大镜下分析,半分瞒不过人。 更不用说,与这座堡垒存在千丝万缕联系的,是罗南的蛛网祭坛。“堡垒”每在渊区存在一秒,都给蛛网带来奇妙的作用力。 就算人面蛛深藏极域,能有效规避,可在这种环境下去验证,任是罗南的心再大,也要多抽抽两回的。 夏城地区,无论如何不是试验的地方,罗南只能把心思往外移。反正他的灵魂披风覆盖范围,在过去一个多星期的时间里,已经前出了数千公里,夏城做不得,在外围茫茫荒原、大海之上,还做不得? 罗南不会放过这么一个学习和验证的过程,他徐徐吐气,心神经过“统筹”之术的安排,巧妙地分划成两组交错推进的任务序列,一个在夏城如饥似渴地吸收养份,另一个则在遥远的太平洋上,现学现卖。 初学者嘛,有成功也有失败,但资本雄厚,思路也对,罗南等得起、玩得起、练得起,连续几轮的验证,即使心神损耗颇大,还是渐渐拿出了规矩法度。 他已经有几分钟没说话了,数万名围观众,包括身边的何阅音都以为他倾尽全力,与鬼眼在渊区对阵厮杀,浑不知他的精力已经分出一半,到了七千公里开外,在风暴频发、畸变种肆虐的太平洋上折腾去了。 验证练习的同时,罗南也不可避免地要去适应这种奇妙的作用方式。 与单调且虚实不分的云端世界不同,罗南的意识游走在地球上,首先感受到的,就是更加多姿多彩的自然景象。别的不说,只是同时感受到的不同时区的光暗状态、阴晴变化,就呈现给他一个不可思议的宏观视角。 这一刻,他真的像是摩挲着海洋大地软硬凹凸的表层,在厚薄不匀的云气中畅游,感受着星球在宇宙虚空中的高速转动。 正是在如此的奇景感触之下,罗南的空间感有了奇妙的扭曲,对所在的现实世界的观察,也发生了微妙的变形。 不知什么时候,罗南忽地有些恍惚,莫名其妙的念头滋生出来,并迅速放大:我是在何处、以怎样的一个视角,观测这片天地、星球、宇宙? 当疑惑快要填满他整个思维之际,早已经深埋在心底的种子答案破土而出,三道长线共发,穿接莽莽、通彻幽明、贯通有无,共同架构起一个经典的直角坐标系,也将罗南自己锁定在原点,茫茫然、泠泠然、虽身处地,却旁无所依,几若遗世而独立。 对罗南来说,答案没有什么意外,仅仅就是一个“我”。除此以外,一切思绪杂念,尽都抛却,弃如敝履。 而正是再度明确了这一根本要旨之后,罗南眼中世界,骤然间多出了个奇妙的曲度。 此时呈现出曲度的正面区域,正裹胁着太平洋上的飓风暴雨,也推挤着渊区的能量湍流,甚至还有混乱环境下躁动的海生畸变种群,碾向数百公里外那一串恍若海洋明珠的群岛长链。 第三百二十九章 坐标系(上) 客厅里的狼籍场面,已经被智能管家给整理干净,ree却死活不愿意再回到直播镜头前,就算直播平台和他怼合约,找他索要违约金,他也认了。 便在他下定决心的当口,有通信电波穿透风雨,打入进来。与他联络的,是老师宫启最近几年比较着力栽培的年轻人袁非。这人很活络,说话做事也都挺靠谱,然而ree并不喜欢他,没什么理由,最多就是同性相斥吧。 前几年,袁非在宫启这位副秘书长的提携下,都是顺风顺水的,也就是上回去夏城事情办砸了,灰溜溜地回来。 为此ree还高兴了几分钟,现在想想,也许在黑罗南之前,还要先给他加个鸡腿,就比较平衡了? 不想罗南还好,想到那位他就心情大坏。有那么一瞬间,ree想拒接,理由就是在做直播。可想想他现在的一举一动也称得上是万众瞩目,暂时离席的情况也瞒不过人,便只能用牙疼的表情接通,不冷不热地“喂”了一句。 “苪师兄,刚刚就想和您联系,顾忌您在直播……” ree的牙更疼了,你丫挺的盯着我干嘛?为了以后打我的小报告?还有这么虚伪的恭敬称呼,谁知道对面是个什么鸟样? 不管如何,袁非都不太可能与ree开视频,验证称呼背后的恭敬程度,ree当然也是如此。两人就以传统的通讯模式,虚模假样地交流。 “苪师兄,刚才总会召开联席会议,会长、各副会长、各位秘书长都参加了。但老师还是缺席……” ree眉头皱了一下。“老师老师”叫得亲热,你们关系确认了没有?连茶都没敬过,说起来也不臊得慌? 心里不爽,ree更没心情搭理,冷冷地道:“老师在闭关,当然没有时间。超凡种级别的大能,参悟绝学谁不是以月计算?开个会就要出一趟关,到最后能折腾出什么?” “可是这涉及到对夏城的最新表态,听说会上已经有人提议,全面缓和与夏城的关系,联合开发什么的,一旦成形,再改动可就困难了。老师他……” ree听得也有些胸口闷,金桐的头箍照片还在网上疯传呢,总会这帮人能不能先刹住朝钱眼里钻的劲头?就算搂钱,也要有命花才对吧? 唔,从另一个角度看,总会一帮土埋脖子的老东西如此卖力折腾,多半就是想着把“有钱花的性命”再给延长些。 一个有突破性的修行理论,确实有机会做到这一点。 想是这么想,但要ree附和袁非的言论,他是万万不肯的,当下便拿出大师兄的派头,训斥道:“你在协会办事儿也不是一天了,还是有职务的,传什么小道消息?协会要怎么做,老师要怎么做,还要你来通报?你多学学老师,多闭几天关,修行参悟才是正经!” 有个人供撒气迁怒,真是舒服多了。 袁非再怎么有心计、有城府,被ree这么硬怼回去,一时半会儿也顺不过来气,**回了句“师兄直播事忙,不打扰了”,便挂断电话。 这下子,两边的关系多半又要僵上一段时间。ree是不怎么在乎了,他背靠家族,论起点、论成就、论底蕴,包括与老师宫启的关系、共同利益都要碾压袁非,对面也就是年龄上略有优势,还有点儿未曾兑现的“潜力”,真怼上了,又算个屁! 可要么说呢,有些人有些话,徒乱人心。被袁非一提醒,ree的思路也有些偏转。 他那位老师为什么要“闭关”,理由他隐约也知道一些。前段时间,他还奉命雇佣专业人士,去搜检蛇语肉胎真身所在,似乎老师在蛇语失踪的灵魂体上做了个套儿,能把在夏城丢掉的面子一把给捞回来。 然而蛇语此人狡猾多智,又谨慎小心,把自身的肉胎真身藏得极严,他的差事没有完成,本来还在担心受到责难,却不料后续没了下文。 宫启似乎是真的闭了关,一连个把月都没个回音,且是做到了辟谷的地步,只有负责生命维持的营养舱还在运转。 ree其实也有些担忧的,毕竟宫启将本是掩护的闭关做成了真的,涉及颜面和切身利益的要事做成了虚的,与以往计划周备到严苛酷厉的性子颇有不符,感觉倒是遇到了什么意外情况。 所以在头一开始,涉及到滴水剑、喷壶男这档子事的时候,ree咬死了不撒口,乃至持续扩大影响,也是想探探夏城那边的风色。 他和宫启的关系,整个里世界都知道,万一老师在那边吃了大亏,对面的回应,特别是高天师那种人的回应,多半还是会带出点儿苗头的。 问题是,从开始到现在,夏城方面的反应都符合常规,大家互相撕b,互相嘴炮,问候各自父母亲人,也顾忌一些底线,不会真正惹出超凡种那个级别的大麻烦。 所有的一切,都太正常了,再加上宫启近一二十年来,几近无敌的超凡之姿,带来了太多的安全惯性,以至于ree渐渐忘记了初衷,深陷在他最喜欢的嘴炮和喷子的事业中,直到现在。 人的思维总是一串一串的,此前遗忘的环节,只是暂时被情绪的尘沙埋下,如今罗南以天纵之资、恢宏之论震动世界;拿出金桐头箍照片等刺激性信息,以显峥嵘;更与鬼眼在渊区抗衡,从容不迫,游刃有余…… 这些以前想都没想过的情况串连在一起,骤然提升了世人,当然也包括ree本人对罗南地位和能力的评估。一些以前想都不会想的情节,便随着吹散尘沙的思维,次第拎起,如同一根铁索,冷冰冰横亘在前,向ree提醒它的存在。 “nnd,难道老师真被绊马索给撂了一记?” ree仍没有去想最糟糕的那种情况,毕竟生命维持系统的数据不会骗人嘛。可只要在脑子里过一遍宫启咬牙切齿又无可奈何的糟心样子,他心里难免也要一哆嗦。 唔,他是多想了对吧? 万一不是呢? ree有点儿待不住了,如果真是“绊马索”的那种情况,宫启吃了多大的亏还在其次,因为“闭关”而导致的消息闭塞,然后再撞一次墙的后果,才是分外无法承受的。 宫启承受不起,他和他的家族更是接不住。 越想越不是味儿,ree下意识地伸手,摸了摸随身携带的应急通讯设备。按照宫启的说法,如果真有非常紧迫重要的事项,可以通过这个通讯器将其从特殊状态中唤醒,取得联系。 以前ree不是没过,却找不到足够份量的由头。如今金桐被杀,囚笼理论出世,甚至渊区那边也不稳当……种种一切,都出自于那个见鬼的罗南,这总该是“紧迫重要”了吧。 ree最终一跺脚,几乎是闭着眼睛到书房,给直播平台打声招呼,也不敢再看网上的议论,关了直播,便逃难似的冲出房间,径直出门发动车子,朝着宫启闭关秘密地点驶去。 紧急通讯当然可以远距离进行,可有些话、有些事,还是当面讲比较好,这是态度问题。 此时的檀城,也就是在凌晨四五点钟,由于飓风过境,大雨倾盆,可以说伸手不见五指。ree没心情玩夜车游戏,直接进入自动驾驶模式,车灯撕裂了路上的黑暗,沿着磁轨路面高速前进。 可这样一来,路上这一二十分钟又很难熬。难道他要听那劳什子“‘瓜拉’迅速升级为三级飓风,怀疑有气象条件以外因素影响”之类的无聊新闻吗? 所以,就算ree心里狂叫着“老子不要看”,可手指还是很诚实地点开了影音系统,接入直播平台,收看夏城圆形会议室的最新实况。 当然,弹幕什么的,统统屏蔽掉! 然后ree就看到了演讲台上,半瞌着眼睛,眼皮微微颤动的罗南。这幕情形,与此前并没有多少差别,也就是更显专注一些。 可也是邪了,就在ree视线投到演讲台上的这一刹那,那边的罗南也睁开眼睛,视线焦点对准了镜头,更像是对准了ree的眼睛。 ree的心脏咯噔一声,莫名有股寒流,随着心脏泵出的血液,喷射出来,浸得半边胸口都是凉浸浸的,还有一份被粗砂磨砺的刺痛感。 这是怎么了?他对罗南的忌惮已经到了这种程度? 在风雨中飞驰的轿车,并未受到ree的心情影响,继续严格按照既定路线行驶。而智能管家则按照预设的优先级判断,将目前最值得主人关注的信息次第播放。 正好又是有关“瓜拉”飓风的消息,有关情况进一步更新:“预测‘瓜拉’将在二十分钟后,在纳毒岛西海岸登陆,目前中心最大风力为197公里每小时。前期巨浪将有可能带起c级‘奔涌’,部分海生畸变种将对纳毒、帕拉、新方舟等海岸防线造成冲击,不排除风区出现b级以上畸变种的可能……” ree猛敲了下方向盘,有些烦躁。他途径的路线,正好在“奔潮”影响的范围内。一旦运气不好,碰上几个上岸的畸变种,就真是恶心到家了。 不过,听新闻的未尽之意,似乎这次“瓜拉”飓风的升级,有可能是风区内强力畸变种的影响所致。这类可以短暂影响极端天气的强大凶兽,已经很长时间没在周边海域出现了过了。 不知道是个什么鬼样子。 第三百二十九章 坐标系(中) 当数千公里外的飓风,持续接近群岛区域的时候,罗南的心神已经早一步登岸,以稳定的势头继续向前方扩张。 但此时的“扩张”,在罗南看来已经呈现出别样的规则法度。其根子不在前沿,而在于这份扩张力量的核心——也就是罗南自己。 演讲台上,罗南的身形凝定,可他周边时空的架构模式,却像是一个虚实难分的投影,以他本人为中心,层层显现。 这就是他之前向与会者演示的“气泡”,象征着人类的“囚笼”。以这个角度来看的话,圆形会议室的每个人、尚鼎大厦里的每个人、夏城的每个人,乃至罗南所能感知到的范围内的每个人,都包裹在“气泡”里面、只是在稳定性、覆盖范围上有所不同,当然,每个“气泡”的形态也不一样。 绝大多数人,或者说是999999的人,他们的气泡随时崩灭、复起,却又在短暂的维持时间里,扭曲变化成各种复杂的形状。 造成这一原因的,就是其他气泡乃至于更深层环境条件的推挤压迫。 目前,对于现场人员来说,罗南的“气泡”就是最大的压迫力源头之一。这个“气泡”相对于其他人,实在是太过庞大了,核心区域稳定程度也远超其他人,以至于会议室里一千四百多号人,都被不同程度压制着,且在已经定型建构的群体意识作用下,某个侧面都有所趋同,共同构成了“血意环”力场。 但这并不代表罗南本身的“气泡”可以为所欲为。不说周边五位超凡种更在其上的强压,就是他身边看似普普通通的东西——演讲台、圆形会议室、尚鼎大厦,他所感应到的现实层面的一切,也根本就是另一个“无比巨大的气泡”的一部分。 那个“无比巨大的气泡”就是这片天地大环境,是更倾向于物质层面的时空力量的体现。 罗南隐隐约约感觉到了这一方时空莫以言道的复杂曲度,换句话说,等于是感受到了茫茫宇宙加诸于此的点点痕迹。 如此认知,无疑是他的观察能力进一步提升的表现。正是在这种背景下,新的发现不可避免地再次到来。 罗南就注意到,在这方时空的复杂曲面上,有几个特别值得注意的区域。其影响的幅度之大,绝不是任何一个“小气泡”所能造成的结果。 而且,在某个大幅扭曲的区域之后,还有一个比较飘忽的点,类似于夏城夜幕中盘旋的超凡种篮球队,从扭曲变形的结构之后,放射出强大且让他不快的刺激信息。 几乎可以确认的是,这是一个超凡种。 要说也不奇怪,罗南现在的灵魂披风覆盖范围已经超级巨大了。由于其部分建立在凝水环基础上,根据水分子活跃程度不同,海洋方向进展快一些,内陆方向进展慢一些,但细算起来,也差不多将整个东亚大陆以及半个太平洋都给周覆在内。只不过罗南自知处理不过来里面的巨量信息,不查不觉不作为,只对几个敏感方向保持常态关注。 在如此广大区域内,超凡种再怎么稀少,也能碰上几个的。 可问题是,这个刺激点的距离,太接近了些。第一反应是在夏城的范围之内,但又不对……那种隔得很远又很近的模糊判断,真是很让人恶心。 罗南不得不再分出一部分心神,去关注这个点。在连续几轮刺激过后,他将越来越多的感应信息填充进去,试图进行还原。随着组构的情报越来越完整,忽然就一个激零,各种片面的信息,在已经存在的答案面前,瞬间组合,各归其位。 最终还原在感知领域中的,就是横绝万里的罡风云气,以及往来飞动的血色猿影。 云端世界。 那么很自然的,那个给予他负面刺激的目标也就呈现出来:宫启! 这个失陷在云端的协会副秘书长,毫无疑问的精神侧超凡种,位于里世界最顶端的强人。 宫启浮游在云端罡风里,面色冷峻,看起来之前那些天,他仍然没有找到突破这片云气迷宫的办法。 倒是罗南,已经将意识延伸到他的大本营。如果以物理距离论格局的话,罗南现在的格局,已经是宫启决难企及的了。 好吧,目前这还只是个笑话。 可罗南也还记得,武皇陛下有份要求,要他做到所谓的“万人敌”,就是要将所面对的局面,尽都纳入到格式论的体系框架中来,考虑各种因素、计算各个条件,像进行一场大型战役那样,解决大问题。 现在这样……他似乎已经有了一个将宫启纳入进来的契机。 在这份“战略计划”还没有完全弄清思路之前,罗南并不准备轻举妄动。可眼前有一个观测结果,是无论如何也不可能忽略的了。 罗南可以肯定,在他所能观测到的这一方时空最为复杂明显的曲面上,有一个同样类型的气泡,似乎要小一些,与之碰撞,又交错变形,形成了无法言喻的形状,却又是难以分离的整体。 类似的碰撞,在各个方位似乎还有发生,但最主要的问题是,罗南顺着灵魂披风延伸出去的意识,顺着不可思议的扭曲切面,几乎不费吹灰之力,便从一个“时空气泡”传到了另一个“时空气泡”里面。 另一个时空,就是云端世界。没有经过母亲设计虚空甬道结构,罗南的意识竟然也跃过了时空壁垒,进入到了那片奇妙的天地。 罗南有点儿懵,也不可避免在考虑,目前所见的扭曲景象,是真实不虚的吗?是常态稳定的吗?它代表了怎样的意义? 在最新观察结果的背后,一些可以递推的逻辑,不容忽视。 可以看到,一方面,大气泡包容小气泡,划定了规则和存在法度,形成了宜居的环境;但另一方面大气泡压迫小气泡,小气泡也影响大气泡,小气泡之间也互相推挤扭曲,始终体现出一种“排斥力”。 这就是他前面讲的“我”与“非我”的关系。而将这份关系,从社会学意义上向外拓展,依然能够成立,倒像是给祖父所立的自我、社会、天地三重格式之理论,锚定了一个新的论据。 对于里面的逻辑关系,罗南还没有彻底理顺,但收纳了这种新层次的信息,他对灵魂披风覆盖范围的认知深度,就有了一个大幅提升。 相应的,所蕴含的信息量,也瞬间提升几倍……不,起码是几十甚至几百倍! 罗南对此缺乏准确的估计,仍然是按照既定的模式和感知精度去分析有关区域的情况,特别是事关云端世界和宫启的问题。而下一瞬间挤进来的庞大信息流,差点儿直接塞爆他的脑壳。 罗南脑子里简直是爆了一枚核弹,以至于生理熔断机制强行启动,有那么两秒钟,他脑子里几乎是一片空白,对于外界的反应已经是彻底停滞。 要知道,他这时候除了前突观照檀城群岛周边,还和鬼眼在进行渊区对抗,压力已经很大了。 突然来了个“熔断”,如果不是“血意环”力场已经稳固,此前的连番刺激也让力场内有限的几个意识进入半苏醒状态,等于是多了几个维护人员,说不定“太空堡垒”就要来个原地爆炸。 任是罗南心再大,碰到这种情况,也给惊出了一身冷汗。 鬼眼那边也很机敏,察觉到“血意环”的防护有大幅波动,立刻收手,顺势结束了这场已经不具备任何标准验证意义的对抗。 五百公里外的览相观节目组,鬼眼吁出口气,双手扭结的手印散开,让整艘豪华游轮乘员都快要崩溃掉的阴森力场,也徐徐消失。 这个时候,如果美女主持单怡能问一句“鬼眼先生您的赌局胜负如何”,这档节目基本也算圆满了。可问题是,此刻的单怡能稳稳坐在椅上,也是身体、意识彻底僵硬的缘故,虽不至于像某人说的“吓尿”那么夸张,但让她继续主持节目,实是强人所难。 所以,里世界的观众们,也就只能呆看着鬼眼慢慢收势、沉吟,摆出一张不喜不怒的面孔,来勾引各方人士的脑洞。 正在风雨中行车的ree,就忍不住幻想,鬼眼有没有给罗南一记阴手,留个致命暗伤什么的。最后那几秒钟,罗南的状态似乎是有些问题,脸上气血的红白变化非常明显…… 念头都没转完,车子已经从临海公路绕行驶入一段所需权限极高的短程海底隧道。这条隧道经过特殊设计,以造价高昂的特种玻璃作为主体,实现了单面镜和有限隐身两种效果。 从隧道内部向外看,可以直视幽暗的环岛海底世界;而从外部向里面看,却只能看到一道浑浊的湍流,没有任何人工建设的痕迹。 通过这条隧道之后,就是总会专为高层开避的闭关修行的一组无人小岛礁。这是三战期间,本地火山喷发留下的遗产。虽然地质环境仍不算稳定,却非常适合有较高境界的能力者修行参悟,据说有事半功倍的效果。 宫启修行的小岛,还要再穿过一段临海区域,最讨厌的是,这块区域并未修建任何公路、磁轨等基础设施,而且还是极其严厉的“禁飞区”。继续向前的话,只能是徒步跋涉。 第三百二十九章 坐标系(三) 在这样的飓风天,还是“奔潮期”,就算ree是b级的强人,想想也有一种“没事找事”的尴尬和郁闷。 有那么一两秒钟,他几乎就想掉头回去。可是看到影音系统中,罗南那张分明稚气未尽,偏又平静淡定的面孔,心脏中泵出来的血液,便又掺了刺激性的毒素,再不考虑半途而废的可能性。 重重拍了下方向盘,ree下了车,向这片区域的安保人员做了登记,要了一件聊胜于无的野外雨披,便要冲进雨幕中。 但这时安保队长叫住了他,这位资深的b级强人很认真地讲:“老苪,现在‘火山岛’有客人寄住修行,万一遇到不要发生误会。” 对“客人”进驻,ree并不奇怪,由于这片小岛礁的修行效果极好,很多能力者甘愿付出高昂代价,租用协会高层的闭关静室,进行关键性的修行。协会也特意安排了一些类似的区域,向外出租,既能够敛财,也可以在资源上与其他人或势力互通有无。 他“哦”了一声,顺口问了句:“哪边的?” “公正教团的某位高层,具体的不太清楚。” “公正教团?”ree一怔,暗道这才是滑天下之大稽。谁不知道公正教团的“真理天平”,是世上一等一的助力修行的至宝,有这种镇压教团气运的超品祭器,还用求到协会这边来?莫不是私下里有别的勾当吧? ree脑子多转了两圈,却没有想明白,只应了声,便穿上雨披往外走。途经自家的飞车,下意识往里面扫了眼,见到中控台上刚关闭不久的影音设备,脑中忽地灵光一闪,同时也闪过罗南年轻得过分的面孔,心中蓦地翻起一个念头: 话说总会与夏城分会交恶,惹上罗南这个大麻烦,不正是因为公正教团的缘故?他曾听宫启讲过里面更深层的原因…… 妙啊! ree只在车旁犹豫了两秒钟,便一把撕下雨披,重新钻进车里,咬牙再度进入了直播平台,并开启了合作直播模式和弹幕。 因为他的到来,直播间不可避免地刷起了巨量的嘲讽,ree视若无睹,又或者是充分汲取里面深重的恶意,激发内心同样的情绪,直面三万名围观众,抽动唇角,冷笑道: “恭喜大家,直面了一个奇迹的现场。一个进入里世界不到三个月的十六岁小子,与已经身处巅峰三十年的资深超凡种来了一场精彩万分的长时对抗……” 话没说完,直播间的弹幕以及论坛的留言已经炸了: “哦哦哦哦,阴谋论我最喜欢了!” “sbsbsbsbsb……” “我就说这纯粹是漫画场景好不好?还是面临腰斩写崩烂尾的!” “ree神你说得太深我听不懂,请能够再作死一些吗?” “虎摸ree神,再看啥时下口吃点儿残肢碎肉。 “难道皇帝的新衣被戳破了?鬼眼你怎么看?罗南何阅音你们呢?” 各式各样的留言,虽然立场不一致,但字里行间的迷惑和置疑,却是藏也藏不住的。 就算此前已经有一个多小时的课程铺垫,已经有“囚笼理论”的颠覆性冲击,可一个萌新,与老辣强势的超凡种近乎平分秋色的几分钟对抗,还是超出了绝大部分人想象的极限。 越是内行,才越觉得不可思议。 自从成为直播嘉宾以来,ree的言辞还是首度搔中了绝大部分人的心尖子,触动了人们心里极敏感的那根弦。 ree对层层刷过的弹幕毫不理会,只是拧着嘴角,继续冷笑:“我并不是要置疑鬼眼前辈的验证过程,鬼眼前辈再不拘小节,也具备超凡种应有的格调,也不可能在一个可以轻易拆穿的谎言上下力气。我相信他在专业上的操守,以及睿智选择的能力……” 心有定计之下,ree轻而易举地把大部分围观众给绕晕掉,看着投影区置疑的、痛骂的弹幕,他从容地耸肩:“是的,我相信鬼眼前辈与罗南的对抗,是没有问题的;甚至我还可以说,罗南本人表现出来的实力,也是没有问题的,他不愧是‘人形次声波阵列’,确实是站在了我们所无法想象的层次上……如果我参与这个赌局,现在已经要赔掉裤子。” 网络上三万围观众,真正的懵圈儿了,有人甚至想扒开投影看看,ree的脑袋后面,是不是有枪口在顶着。 ree可以向这帮渣渣展示自己的后脑勺,但他更乐意展示自己明确的立场以及毫无掩饰的恶意。 此时,直播镜头中的圆形会议室里,罗南仍站在演讲台上,据说是在调整“血意环”结构,次第唤醒那些被催眠的蠢货。 倒是一侧的何阅音,冷澈的眼神透过镜头直刺过来,凛冽刺骨。 哦哦,这位是何家的女公子,星联委ab组最出色的成就之一,要是她站在眼前,ree还真要老实一下,可相隔七千公里,又怕个毛! 所以,ree不打一点儿磕绊,口若悬河地讲了下去:“现在我最好奇的是,罗南的实力和潜力是如何积累的、兑现的。他凭什么能够在短短的七、八十天的时间里,跃升到这个程度。这不属于正常的范畴——喏,一个非正常的情况,问题就这么出现了。” 这时候,如果有人能配合一下,捧个哏什么的,就再完美不过了。可惜,ree还要继续把这出独角戏给唱下去: “罗南是天才吗?我不知道,但从他在总会注册的资料来看,至少在两个多月前他还不是。他按照自己家族所谓的‘格式论’理论,辛辛苦苦积累了五年,还没有摸到‘觉醒’的天花板,只成了一个聊胜于无的‘通灵者’,靠着神神叨叨的通灵图,以及人面蛛灾祸的爆发,才进入了协会的视线……这样的人,天才?” ree彻底进入了嘴炮模式,这也是近年来他在网上人挡杀人、神挡杀神的无敌状态:“我还看到有人说,罗南有潜力有积累,只是没有开窍,进了协会、接受了正规的修行指导,就一通百通……呵呵,我不知道有没有这种情况,我只看到他在台上卖力地为格式论鼓吹,从没有一字一句提到哪位前辈、朋友的指点什么的。” 当然这话有点不准确,至少罗南就提过武皇陛下的指点,课上讲的也是凝水环。但现在注重的是气势、气势,些许细节可以不管的。ree就摊开手,做了个无奈的姿态: “如果你们认为是,我也没办法。但如果大家还有一点儿批判精神和独立思考的能力,不妨仔细考虑一下,在罗南这位平平无奇的‘天才’奇迹般崛起的两个多月里,除了他的那些耀眼事迹,夏城还发生了什么? “除了此前我讲过的‘人面蛛’的灾祸……哦,这是量子公司的锅。不过难道诸位没有听说,这个公司丧心病狂地在夏城做实验、圈地盘,是为了在夏城挖掘某个宝藏吗?” ree面对直播间迅速沸腾的氛围,笑得很开心:“还有,接下来公正教团与夏城分会的冲突,兴师动众,还折了安翁以及大半个分部,为什么呀?难道就是为了一个纨绔信众?一个柴尔德? “也不用讳言总会与夏城分会的矛盾,包括这回的千分之二小姐事件,为什么罗南总会成为所有人的焦点?他难道真的就是天生的惹祸精和麻烦制造者?在所有的主观因素都考虑过之后,是不是也应该去考虑一下更客观的事实? “当所有的问题都指向一个焦点,我们需要琢磨已经不是他做了什么,而是他事实上处在什么位置,占据了什么样的空间和资源——好端端挡在大马路中间的,你不挨撞谁挨撞?是不是这个道理?” 留下了一连串问句之后,ree冷笑着直接切断了直播信号,开门下车,再不管后续的反映。 他知道,由于他过于直白的“暗示”,在这一刻,至少会有一半以上的围观众大骂他居心险恶,无耻下流,他个人的名声多半是要臭了,甚至在总会这边,也可能有些麻烦。 可这又如何? 在罗南与鬼眼数分钟对抗之后,他已经成了个笑话,破罐子破摔,也没什么好心疼的;更何况,如果任由罗南顺顺当当的发展下去,以他与自家老师的矛盾、与自己的矛盾,早晚还是要有冲突、且必然是你死我活的程度。以罗南恐怖的进步幅度,不趁现在有机会的时候下手,难道还要等罗南从容屯田爆兵,再一路平推的时候,才去后悔吗? 而且说实在的,讲到后来,连ree自己都有点儿信了。似乎照着这条思路推演下去,还真有不小的可能性? 呵呵,要是歪打正着,就真搞笑了。 ree捡回雨披,就那么往身上一套,仰面看天。雨水浇在他脸上,带着海洋上携来的凉气腥意,似乎是罗南血液的味道。 他大叫一声“爽”,也不管那边安保队长欲言又止的表情,咬牙冲进了风雨中。 距离宫启闭关的地点,还有四十公里的直线路程,这种鬼天气,就算ree也是b级强者,在路上也要花个二十来分钟。 ree已经无所谓了,他迎着风雨,在岛礁和海水、雨幕共同营造的崎岖环境中疾走,遇到海水漫涨而升起的茫茫海面,也是以念力干涉凝固,踩水而过,煞是痛快。 此前他还希望这片岛礁的安保人员足够给力,把“奔潮”的影响降到最低,可现在情绪激昂之下,还真想有两个不开眼的畸变种跳出来,供苪爷他练练手。 可惜,快到宫启闭关的所在,路上也是一片清净…… “轰隆隆!” 心思未落,连成一片的雨幕深处,忽地响起一声闷爆,余音绵长,应是低空碾过的郁郁雷音。 第三百二十九章 坐标系(完) ree冷不防给吓了一跳,抬头看了眼,然而茫茫水幕之中,又哪有什么异常? 然而头未回正,又是一声闷雷,就响在他身侧,还有动荡奔涌的云气,似乎是从茫茫雨幕中喷射出来,带着犹如高空罡风中的细细冰粒,打在他后颈上,寒意森然。 “畸变种!” ree的第一反应绝对优秀,虽然是精神侧能力者,但架起的念力罩、迷神障还是瞬间形成了一圈兼具硬度和韧性,且具有干扰**作用的护盾。 寒气渗透的刹那,他的身形已经分化成六个如虚似幻的影子,向上下四面六个方向穿梭,除非是超凡种级别的杀招,否则别想一击就能把他搞定。 可问题是,在漫过的寒气冰粒和茫茫云气之后,再没有别的东西。 ree半隐身形快一分钟,灵魂力量消耗不少,却再没有任何发现。在他周边,云气与雨雾交织,遮挡了他大部分视线,只见到一**奔流而过的云气湍流,有些拂身寒透,有些则完全没有感觉。 通过精神感应去判断,更是稀里糊涂,只觉得里面虚虚实实,没有个定数,而且透过云气,整个空间像是被突然拉长放大,甚至是整个地移位,移到了万米高空,更深远处还透出了血色的光芒。 “什么鬼!” ree的手指已经按压在手环的通讯和警报功能上,目前他随时都在安保队伍的监控之下,遇到危险也可以随时求助。至于什么“练练手”,胡思乱想的怎么能当真? 安保团队那边也是秒回,而且是安保队长长亲自发话:“老苪,什么情况?” “这里环境有变化……” ree话说半截,眼前忽有模糊的影子闪过,一下子没看清,感觉却又是熟悉无比。他下意识直起身子抬头,便又看到了云气深处,那个似乎悬空的人影,这下子,他的舌头就捋不直了。 “老苪?老苪?” 便在安保队长的呼叫声里,ree喃喃道了一句:“老师?” 话音方落,那边的影子就在云气翻滚奔流中消失不见。 “宫秘书长出关了?” 安保队长那边有点儿懵,ree却顾不得这些,身形蹿起,往那个模糊人影的闪灭地冲过去。他往前奔出几步,却又猛地警醒。 这不是宫启的风格啊,而且这一系列的云气影像,与岛链上的自然环境差异太大,难不成是海市蜃楼? 还是说属于某种更具恶意的幻术? 一个犹豫的功夫,四面雨幕之中,那层奔涌的云气就像是来时那样,突兀地淡去了,扭曲扩大的万米高空奇景,也不再显现,一切都恢复了正常。 这时候,安保队长也发来讯息:“监控已到位,你那边暂时没问题了……” ree没好气地应了声:“之前呢?” “雨天监控设备比较难搞,只看到了一波雾气。” “设备上也显示了,也就是说,不是幻觉?” “幻觉?”安保队长没怎么听懂,不过他对ree也是有要求,“老苪,我们马上就到,你现在方便,先帮着看看情况,回头肯定要写报告的,咱们谁都跑不了。” ree暗骂了一声,又犹豫了几秒,实在受不了安保队长的言语折腾,终于有些不情愿地靠上去,且还刻意走得比较慢。 可惜,就算他走得再慢,也不可能压步等到安保团队赶过来。而且刚才那种情况,一切距离感都变得很模糊,他往前走了七八步,脚下忽地一滞。 ree的皮肤有些发冷、发涩,意识也有些滞重,那是虚幻如纱、本质又极其阴冷的念力,留印在空气中的感觉。 没有错,这确实是宫启的气息! 他下意识绷紧身子,低低地再叫了一声:“老师?” 周围只有刷落的雨幕与粗砺火山岩撞击的哗哗声响,除此以外,再无他物。 ree茫然四顾。 理智告诉他,刚刚的一幕,确确实实就是幻觉,否则许多现象不能解释;但留在周边的念力印记,又是最确凿无疑的证据。 两边冲突,直接把他的脑袋搅成了浆糊。 正稀里糊涂的时候,忽听到某个极低的叹息声:“一个新的位面。” 是谁? ree猛一个激零,差点儿又要支开护盾蹿出去,可不知怎地,便在这叹息声响起的同时,他全身上下所有的力气,都无声消散,整个人就僵在那里,连个脚趾头也动不得。 此时此刻,ree简直要吓尿了,他如何不知,自个儿必是撞到了某位超凡种的手上。可又是谁,能进到总会如此重地…… 咦? ree眨眨眼,看到雨幕后一个模糊的影子。与刚才介于幻觉之间的情况不同,虽然看不清身形面容,却也知道是个实在的人物。而且能从声音中听出来,是一位成年女性。 来人没有与他照片的意思,只在那里轻声道:“这人倒有点儿歪门的运道。” 是说我吗?和我说话? ree想动动嘴巴,却发现自己连说话的能力也给剥夺了,而那位女性又道:“他刚刚还在直播上大放厥词,拿我教说事。如今倒是你们总会这里出了征兆,不知又该如何堵住天下人悠悠之口?” 果然! ree的脸色先是涨红,又透着点儿青,来人真的是公正教团的高层,这就尴尬了。不过,那位女性明显不是对他说话,现场还有其他人…… 他的念头还没转尽,总会会长艾布纳绵长阴柔的嗓音,就从雨幕中流出来:“任何一个位面的发现,都应该是人类共同的财富,这是值得庆贺的好事,又有什么可堵的?既然主祭大人适逢其会,我们不妨就认真讨论一下后续的确认、探索事宜吧……” 艾布纳讲话轻声细气,又注重音节的轻重起伏,就像是给孩子讲童话故事那样,可深知其脾性的ree,下意识就是激零零一个寒颤。 这位本该在檀城开会的,更大可能是现在本体仍在檀城,只是收到消息后,神游至此。 当然,小岛礁这边,艾布纳会长想过来就过来,天经地义。真正让ree脑子发懵的,还是艾布纳会长称呼的那一位: 主祭? 公正教团主祭? ree僵在雨幕中,浑身湿透,却是动也不敢动一下。有那么一瞬间,他有撕掉自家作死嘴巴的冲动。 同样想撕掉自家作死工具的,还有七千公里开外,圆形会议室的罗南。他都来不及庆幸跨过了异常状态的深坑,便被那边两大顶尖超凡种细密周备的精神感应,给逼到了角落里。 多亏两位超凡种本身,对彼此也有礼让,或曰忌惮,不会轻易去触碰对方的“囚笼”,嗯,这时候用“领域”形容就比较合适了。 两人的侦测感应,各自划分地盘,或交错行进,最初难免有些不默契的地方,以至于留了点儿缝隙,罗南也是极有决断,第一时间就放弃了在那方区域所有的干涉动作,进入“纯粹观察”模式,意识直接跳转到极域之上,也不敢再玩什么侦察窃听一路回缩,直至夏城区域。 确定了安全之后,他却忍不住失声而笑,既笑刚才作死无极限的行为,也笑两大超凡种所摆出的大乌龙。 位面? 是对“时空气泡”的称呼吗?很魔幻风,但也错得彻底。 作为“位面”的云端世界固然有之,却怎么也和檀城岛链挂不上钩,那些异状,不过是罗南为了修正他的坐标系精度,以及作用模式,作出的大死……呃,不,是做出的实验才对。 罗南现在可还是在演讲台上、在万众瞩目下直播。而且之前用调整血意环的理由,光明正大发呆去了,这突兀的一笑,可是让很多人懵掉。 何阅音此时正因为ree的无耻言论,与分会几位高层联系,商议对策,见到罗南这种轻松模样,也是反差太大,下意识问道: “怎么了?” “没事,坐标系的一点问题。” “唔?” 罗南也醒悟过来,笑了笑,不再说话,但在他的意识层面,却有一个以他本人为原点,三条指向各个方位、维度的纵横长线,划定了深空、大地乃至其他时空气泡的尺度。 对于客观存在的世界,这种标识或许是无意义的;但对于罗南本人而言,却是一种高度集成,类似于之前“生命草图”的观照模式。 这种模式过滤整合了巨量的信息,形成只对他一人有效的对应判断——不管是大气泡小气泡,大世界还是小囚笼,在他的思维模式中,都可以是近似的、等同的,可以用同样的观测标准一以贯之。 罗南做这种事情,已经是当之无愧的熟手。特别是神秘的“我”字符号,以及由此形成的“经典直角坐标系”,简直是专门为此而生的最上乘框架。 近处的何阅音、七千公里外的公正教团主祭、另一个位面的宫启,都可以用同样的标准识别判断——只要罗南的领域能够切实地对所涉区域加以干涉作用,将自身的规则映射到那个时空。 只是这样一来,当观测目标本身也同时作用于两个“时空气泡”的时候——不用怀疑,就是指宫启,也会将两个不同“时空气泡”的内容叠砌在一起,正如ree经历的“幻觉”。 瑕不掩瑜,罗南很喜欢这个结果,而他同时也知道,这可能会成为、他也将尽力使其成为很多人的梦魇。 眼下,不妨就从檀城开始。 他的视线转向直播摄像头,在那个位置,战姬已经快要醒过来了。而比她更早一步,龙七已经睁开了眼睛,锐利的视线正投射过来。 也正是从龙七开始,圆形会议室近一千五百位与会者陆续醒来,他们中间的相当多的人会觉得自己做了一场不怎么真实的梦。 但同样也会有相当一部分人,从这份不真实的梦中汲取营养,重新梳理自身能力的运作方式。 随着醒来的人越来越多,会议室里渐渐变得混乱,罗南肯定不会再让课程继续下去,便趁着绝大多数人还没有彻底回神,就此宣告: “本次课程结束,希望诸位好运。” 第三百三十章 鬼运气 “恭喜,运气王,千分之一先生。” “别拿这个开玩笑,现在已经不稀罕了好嘛?” “没办法,现在的夏城,只要是我们这些人见面,就注定逃不掉的。永远都是‘运气’怎么样……啊,真要疯了,他们都不想想,难到我在夏城就一定是夏城分会的人吗?” “大概是看着你像哥们儿吧。”竹竿哈哈地笑起来,在这处高档餐厅里,他的反应有些扎眼,但对其他人投射过来视线也不在乎。只是举杯向对面人到中年,微显丰韵,却依旧俊秀帅气的短发女性致意。 后者也举杯,与竹竿相碰,再次感叹:“真的是让人羡慕的好运气……尤其是注定落到你头上的时候。” 竹竿挑挑眉毛:“怎么讲?” “你和那位的关系喽,岂不是注定要近水楼台先得月?” “……话是没错,但请你先坐直一些ok?” 孙嘉宜此前不但是那么讲,还用肢体语言去表达。眼下她笑着直起身子,灯光下短西服衣襟内惊心动魄的沟壑光影线条,终于变得正常了一些,但她也毫不留情地嘲讽自己的老朋友:“b级是拿来炫的,不是拿来装的。” “我不装,只是年龄越大越挑食嘛。” 孙嘉宜酒杯还没落下,又抬起来,要泼竹竿的脸,后者立刻告饶。 两人几十年的交情,已经无限接近于炮友,又远超过炮友,情感微妙而畅达,说起话来都不见外。 到了这种时候,孙嘉宜一点都不掩饰自己的目的,她主动与竹竿碰了下杯子,然后道:“现在是发挥你作用的时候了。” “我的作用?智慧吗?” “你的价值,就是与罗老师的关系。” “嘿!” “这不是黑,而是事实。你是与会一千四百四十七人里,第一个实现从c级到b级跃升的狗屎运患者。为什么不是别人而是你?你敢否认这与你和那位罗先生的交情没有关系?” “然后呢?” “当然是血意环的问题。” “血意环没有任何问题……” “但它需要人数、需要圈子、需要经验,所有的这些加在一起,只有那位罗先生才能够满足。” “这倒是。” 竹竿已经差不多明白了,但孙嘉宜还是把话挑明了说清楚:“所以我希望……哦,准确的说是我们星空会所希望,罗先生能够到我们会所来,再做一期面向大众的授课,相关的内容可以与14号晚上的一模一样,也可以任由罗先生发挥,所有的筹备和开销,当然包括报酬,我们一定会让罗先生满意,当然也包括你这个中间人。” 竹竿扬起眉毛,然后笑了起来:“星空会所?哥们儿你搞什么呢……” 孙嘉宜耸肩:“一次学术会议,一个商务合作。” “lcrf与分会合作?” “星空会所的股东从来不是只有lcrf,我们只是给大家提供一个交流的场所,偶尔会做一个最具有意义的主题。罗先生的血意环就具备这样的价值。” 竹竿笑笑,没有即刻接话。 孙嘉宜看到竹竿的反应,已知这次的游说会很艰难。她也清楚,竹竿这家伙看似嘻嘻哈哈其实心底极有定见,想在他身上打开口子是很困难的,所以退而求其次: “当一个传话人怎么样?我按照中间人的价格给你。毕竟你还不知道,罗先生他自己的意思呢。” “这话你要对何秘书去讲。再说了以你的本事还怕找不到人传话?” “所以我就找到了你呀。” “这可不见你的本事……”话没有说完竹竿日渐清晰敏锐的感应便注意到,几张桌子之后,有人小心翼翼地趋近,还和对面的孙嘉宜打了个对眼儿。 大概是孙嘉宜脸上和煦如春风的表情让那位误解了什么,那个人整理一下衣物,匆匆走过来,心跳速度加快,略有些紧张,不过随后开口说话的声音还是非常清亮悦耳的: “嘉宜姐,这么巧。” 孙嘉宜撩起眼皮,笑容略淡了些:“这里本来就是我的地盘,见到我意外吗?” “是我巴不得这种巧合再多些,这不立马过来了?”来人是一位年轻男性,容貌俊秀,一身得体的休闲西服,手上脚下的搭配都是颇见品味,更难得还很懂得说话。 他双手持着一瓶价值不菲的红酒,站在那儿很是起范儿,是个让人印象深刻的明星级人物。事实上,他确实是一位明星,平常比较关心美女明星、娱乐八卦的竹竿很快就认出来,这人叫兰林,是近两年一位大势偶像,形象貌似也挺正的那种。 兰林笑着再上前两步,礼貌性地向竹竿点点头,然后视线就都飞到孙嘉宜脸上去了,身形躬下,把脸凑近许多,声线也随之压低:“嘉宜姐,您晚上有没有空……” 没等他说完,孙嘉宜刚淡下去的笑容再次绽开,下一刻她就伸手,在兰林凑过来的下巴上捏了捏, 毕竟是在人前,兰林的表情微微一僵,本能地想扭头,既想避开,又想去看什么目标,不过很快他就按住了自己的冲动,任由孙嘉宜下手。 孙嘉宜的手劲儿说大不大,说小不小,把兰林的脖颈都扯落了小半寸,就像对待一只阿拉斯加雪橇犬。后者还半眯眼睛,哼哼两声: “嘉宜姐……” 很了不起的反应,所以孙嘉宜笑得挺开心。可惜啊,在能力者面前,这份反应中的纠结之处,半分也瞒不过。 竹竿眼睛也不眨一下,并不以为怪。他早知道这位朋友是一个**主义者,最喜欢寻求各种刺激。以其夏城星空会所高级主管的身份,至少在夏城这块儿是当之无愧的实权派,找几个明星狗狗玩乐子算不得什么。 当然了,理解是一回事,认同是另一回事。以前因其性情和美貌等因素,竹竿还想追求来着,后来见识了真面目,就只好单做朋友了。 孙嘉宜大大方方地与自家狗狗**,竹竿自顾自品酒。但这时候,他又注意到,刚才兰林过来的位置,有一道视线投注过来,里面满蕴着惊讶和恼怒。 竹竿能感应到,孙嘉宜也不会例外。但她才不会在乎那边,在下巴上试过手感之后,便又拍了拍兰林左边面颊,力道用得可不小,“ia ia”作响,兰林的左脸都发红了,偏偏孙嘉宜的口气还挺亲呢: “无事献殷勤……是为了那个活动对不对?” 兰林笑得更灿烂了,愈发专注地向孙嘉宜投射目光,试图表现出狗狗眼睛的濡湿感和萌感。 如果换了别的时候,也许孙嘉宜会和他多聊几句,但眼下有更重要的事做,才懒得浪费时间:“最基本的任务你都完不成,嘉宾就不要想了,做好服务就得了……去吧,别胡思乱想。” 兰林有点儿着急,可紧接着就看到孙嘉宜锋利冰冷的眼神,下意识打了个寒颤,一句话都不敢多说,半躬着身子退回去。 而如今,竹竿倒是进入了看戏模式,看那兰林魂不守舍地回去,很快就与同来的一位美少女发生了口角。那位美少女多半是被刚才兰林的“狗狗模式”给整崩溃了,气苦含泪,愤而离席。 唔,那个美少女貌似也是艺人,叫什么来着? “有意思嘛?” 孙嘉宜举起杯子,要与竹竿再入正题,但看竹竿侥有兴味的模样,便也一笑,对那边正狼狈戴上墨镜口罩以躲避餐厅其他人诡异目光,准备离席的兰林打了个响指。 兰林顾不得其他,迅速走过来:“嘉宜姐?” 孙嘉宜便对他笑:“你的女朋友叫什么来着?” “她不是……”兰林本来要矢口否认的,可对上孙嘉宜的视线,后面只能老老实实回答,“她是克拉拉,bhd女团的成员,和我一个公司。” “挺好的小姑娘,我看得都怪可怜的,追回来一块儿喝个酒,不要做得太难看。” 兰林有点儿懵,猜不到孙嘉宜的想法,但突然有一个转折契机,他无论如何也要抓住,当下应声,快步赶上去。 竹竿撇撇嘴:“还当杂食动物呢?” “别不识好人心,给你准备的呀。” “别,我不玩这套。” “嫌清淡?我们可以一起……” “滚!”如今竹竿倒是有往孙嘉宜脸上泼酒的想法。 孙嘉宜不以为意,就握着杯子,轻抵下颔,笑吟吟地看他:“你现在装到一定境界了,不过看在朋友的份儿上,能不能告诉我,那位罗先生是怎么个人物?有什么想法诉求?我们搞服务业的,总要做一下调研……” “滚蛋!”竹竿再次坚决表明态度。 他不想再说这个话题,便扭头看那边的真实版偶像剧。这时候,兰林已经凭借腿长优势,在克拉拉刚冲出餐厅的时候赶上,强伸手去拽她的手臂。 可下一秒,面目失色的克拉拉便被人护在怀里,而那个兰林,则被人一脚踹在餐厅玻璃门上。 竹竿看到那边来人,“哎呦”了一声,侧眼看孙嘉宜: “什么鬼运气!” 第三百三十一章 罗老师 餐厅门外的罗南有些莫名其妙。 冷不防的,一位美少女便苍白着脸撞到他怀里来。 紧接着后面就追上来一个墨镜口罩全副武装的家伙,也不管他们这帮人,伸手就拽。 再然后,今晚请客的纨绔大少何东楼一脚飞踹,将墨镜口罩男踹到了玻璃门上,墨镜歪斜,露出大半张俊俏又扭曲、还有点儿印象的脸。 好不容易两相参照,罗南将两位男女的高颜值脸蛋儿和身份对上了号。 “呃,克拉拉?” 都和老姐一个公司的嘛,怀中的克拉拉,bhd团的成员,虽然是十八线仆街团,可颜值超高。团里另一位成员白瑜,这段时间还和他联系过两次,约好一块儿吃饭来着,对罗南来说,交情算是不错了。 至于那位墨镜口罩男,也有印象的: 兰林,所谓的是畸变感染的高风险人群,分会那边在搞什么? “哎哟,同道中人哪!” 也许是罗南的错觉,何东楼的表述,重音有些古怪。不过这也证明,这位终于认清了人是哪个,脸上的笑容就有些变化,背着手走上去,不等兰林爬起来,又一脚将其踩趴下:“想不到你小子也有点儿狗屎运。” 何东楼之前踹人是为了在罗南面前表明态度,而如今不免就掺了私怨。他扭扭脖子,觉得浑身不是个劲儿:本来是想和那个叫季琼的女艺人来一段露水情缘,却不曾想那竟然是一个畸变种感染病毒携带者,之后的一个多星期他被军方医疗机构从上到下折腾了好几遍,好不容易才过关。 如今看来,兰林这小子也逃过了一劫,这就很让人不爽了…… 何东楼觉得自家踩人天经地义,却未免有些托大了,兰林怎么也是万千少男少女追着捧着的偶像派人物,如何受得了这种奇耻大辱! 作为偶像,兰林身体素质也不错,当下强行弓背撅身,将何东楼顶了一个踉跄,自己则扶着玻璃门挣扎起来,嘴里嚷嚷: “保安,保安!” 这时候,兰林的随身助理、跟班、保镖等发现了问题,大呼小叫地赶过来;罗南与何东楼身边保镖什么的绝对不缺;至于餐厅的保安,也不可能无视这种情况,当下增派人手控制事态,一帮人拥堵在餐厅门口……太lo 对这种场面,罗南很糟心,若不是今晚的宴请,涉及到一件重要事项,他简直想掉头就走。 再叹了口气,罗南低头看怀里处于魂不守舍状态的美少女:“嘿,克拉拉,还好吗?” 第二次招呼,总算让克拉拉从魂不守舍的状态中回神。她很快认出了罗南,也大概辨识清楚了当前的场面,下意识地挣扎了下,从罗南怀里出来: “谢谢你,罗先生。” 克拉拉的称呼,远比初识那天要生份。她现在精神状态很不好,但她也有女人的矜持,也是要脸面的。越是这样,有些话越没法讲,也更不愿意在这里久待,她也不回头再看兰林的状况,再次向罗南欠身: “对不起,打扰到您了,回头再向您赔罪。” 说罢,克拉拉头也不抬,就想快步离开。 刚与罗南错身而过,对方却抓住她的上臂,将将她拽停在这儿。 “等一下,先别走。” 这动作和兰林也差不多了,克拉拉心头就是一紧,愕然回眸。 餐厅门口人挤人,何东楼自然不会身涉险地,早已经退回来,本来是琢磨着如何炮制兰林那个小白脸,但见罗南的作法,忍不住就要凑个热闹,当下嘿嘿发笑: “你看眼下这麻烦,一句谢谢就想走,哪有那么容易的事儿?” 这家伙不调戏一下漂亮小姑娘,多半是睡不着觉的。甚至也不是单纯调戏的问题,至少罗南就记得,上回在排练期间,何东楼就对克拉拉挺感兴趣来着。 所以,罗南送给他一记冷眼。 何东楼立刻回以笑脸,看上去挺好脾气的样子。然而这个时候,无论是近处的克拉拉,还是隔着人堆的兰林,都已经认出了这位在圈子里极有名气的太子哥。 以罗南敏锐的感应,已经觉察到克拉拉瞬间僵硬的肢体,以及高度紧绷的精神状态,这甚至比兰林追上来的时候,更让她恐惧慌乱。 很明显,小姑娘想歪了。 至于兰林,当他看清了何东楼的面孔,快被暴戾之气挤炸了的胸腔,便似个戳破的气球,短短时间内泄成了一张软皮。脚底下更软,挨着玻璃门就往下缩,心里只想着当一条狗,借着前面的人堆,夹着尾巴躲到地缝里去。 哦,想到狗,兰林下意识往餐厅里瞥了眼,却没有看到驱使他前来的女主人,这将他仅有的一点儿气力给抽干净,脑子更像被搓洗过,大片大片的空白。 “哎哟,难道我还说错了?” 何东楼很喜欢这种成为众人焦点和恐惧源头的“boss”扮演……不,根本用不着扮演,要是不勒着绳子,这哥们儿就是个混世魔王,被勇者捅死也不可惜的那种。 罗南暂时不想捅死他,但很想送他一脚,明明很严肃的事情,硬是让这个纨绔给撞到了岔道里去。 其实罗南的想法很简单,此前他认真打量兰林,确定这位并没有受到畸变种病毒的感染。可前段时间做的功课也说明,这里面还有感染者和携带者之分。像兰林这种既属于公众人物又管不住裤裆的天然散播者,真的是很麻烦的危险源。 虽说罗南已经不管畸变种感染的事儿了,可是克拉拉也算是相处过的朋友,一层层拓展的话,还有bhd团、海京甚至是莫雅这样的亲戚朋友圈儿。看克拉拉和兰林的关系,应该也是比较亲近了。万一有点感染什么的,问题就很严重。为谨慎起见,一定要做个检查,怎么也不能放她离开。 正头痛如何说服心有恐惧的克拉拉接受检查,就有人笑着走上来,挽住了克拉拉另一边的臂弯:“芭比,别听他们那些不着调儿的话……” 被人叫了昵称,惶惑中的克拉拉闻声扭头,便见到了一位戴着墨镜,打扮低调而优雅的女性,这副面容就更熟悉了,即使缺乏了平日里强大的气场。 “薇薇姐!” 来人竟然是公司的一线女艺人,未来一姐的有力竞争者席薇。克拉拉这才想到,席薇是何东楼的情人,一起出现在这里并不意外。 看到眼前美艳而熟悉的面孔,即使平时算不上有什么亲近,克拉拉仍是被触动了一些情绪,眼眶立刻就红了。 此刻的席薇并不像平日那么高冷,倒是展现出公司一姐的气度:“芭比,提前踢了一个渣男你该高兴才对。好了,你要是再掉泪,我不免就要质疑你的形象管理水平。” “对不起。”公司里比较严格的前后辈关系,以及更加清晰的等级关系,让克拉拉下意识绷紧了心弦。 其实她现在心里仍然填满了惶惑恐惧,席薇的出现并没有降低其浓度,甚至还有所提升。毕竟这不是在公司的集体场合,而且为了和兰林约会,她甚至是瞒了经纪人海京出来的——如果真如浪漫故事那般发展下去,当然是极好的,可现在这样的场面,她是真正的孤立无援。 也在这种时候,行业内种种事实和传言,像是四面吹刮的妖风,渗进她思维的每一个间隙。此时此刻,别说是席薇,就是公司的主管、总监在这儿,克拉拉也很难往乐观的方向去考虑。 席薇前所未有的温和语调,依旧在她耳畔缭绕,可渗到心底的都是森森寒气:“这里是郊区,你这魂不守舍的,自个儿回家谁都不放心,不如……” 席薇本来是想拉着克拉拉一块去赴宴,看罗南的反应,多半是对这个小姑娘有些好感。然而说到这里,却又觉得自己不能越俎代庖,不免卡了一记,然后就有人接上了她的话: “不如先开个房间休息一下,打理打理,等罗先生商量完事儿出来,一道回去便好。” 说话间,有人推开了餐厅的外门,暖融融的热气裹着香风出来,也将外间拥挤的人堆吹散了些。 罗南见到,说话的那位是一个气质独特的中年女性,类似男生的短发,偏又是女性向的低胸西装,比较面生。但与这位并肩走过来的,那可是熟的不能再熟了。 “竹竿哥。” 竹竿笑眯眯地挥手打招呼:“今天有空来吃大餐呢。” “何少请客,哥你这是……” “也是来见个朋友。”竹竿没有和他深聊,点点头便将话语的主导权让回给了孙嘉怡。 前者也没有理会在场的其他人,直趋罗南身前,浅浅躬身,双手送上名片:“孙嘉怡,本地的主管之一,刚才管控不力,惊扰到罗老师,望请恕罪。” 既然叫他“罗老师”,那肯定是里世界的,又是竹竿的朋友,罗南也不会慢待。他双手接过名片,也觉得孙嘉怡的提议说到了他的心坎儿里,顺势便道: “孙姐的提议是最好了,克拉拉你不如在这儿休息一会儿,回头咱们一起走。” 罗南必须要给克拉拉做一个检查,也要联系何阅音或武皇陛下那边,问清楚畸变种入侵的后续处理结果。此前他已经通过六耳,吩咐跟随在身边的秦一坤进行安排,不过这个时候他倒是有点儿后悔,没把猫眼带过来,否则会省掉不少唇舌。 就现实意义而言,罗南都做了决定,克拉拉本人的意志就没什么份量了。 罗南担心她想的太多,干脆就翻起了通讯薄:“要不然我让谁过来陪陪你吧,白瑜他们离的近吗,猫眼……” “不用,我一个人就可以了。”克拉拉声音有些急促,体现出强烈的排斥意味。但很快她又抿住唇瓣,垂下眼帘,额头微卷的发丝也垂落下来,真的像一个精致的芭比娃娃,任由人摆布。 好像真有点儿误会。 罗南能够感受到,克拉拉的“精神囚笼”在萎靡扭曲的同时,仍有那么一点点的空间,坚定不移。这份意志力,要说已经超出了常态。 席薇倒是继续展现一姐的风范,与克拉拉的身子贴得更近了些,轻笑道:“我可以陪芭比聊聊,不开玩笑,我一直觉得这是好事儿呢。” 克拉拉不再开口,也就没有异议;罗南“嗯”了声,何东楼更不会拒绝,只道:“安顿好了你也快点过来。” 至此,这边的事情就算解决了。 何东楼和罗南便往里走,餐厅门前的人堆自然散开,至于玻璃门边上缩成一团的某人…… 谁睬? 罗南倒是回了下头,目标则是对竹竿:“哥要不要一起?” “不用,咱们谁也别打扰谁。”竹竿笑嘻嘻地摆摆手,孙嘉怡隐蔽的瞪他一眼,竹竿则毫不理会。 这些小细节罗南都看在眼里,呵呵地笑了两声,感觉有点儿意思。 他很羡慕竹竿潇洒随性的劲儿,更别说内里还蕴藏着不俗的智慧——不管是为他授课时的知识深度和广度,还是对教团那些透辟精到的论文,包括这次在近1500名与会者中间率先突破阻碍进入b级,都可以证明这位的不凡。 一行人仍往里去,何东楼这种公子哥儿,那是最喜欢踩咸鱼了,正觉得神清气爽,脑子也活络,便凑过来道:“既然是朋友,一块儿喝两杯,其实让那个克拉拉陪着也好啊,咱们兄弟喝酒,图的就是个轻松自在……” 罗南斜睨他一眼,从没觉得和这家伙什么“兄弟朋友”之谊。说话间他们又走了几步路,过道边缘的某个桌子边上,四位食客忽地就站了起来,远远地招呼: “罗老师。” 何东楼的言语被打断了,正一愣神,罗南眨眨眼,回了句:“呃,你们好。” 罗南想着,也许是14号参加过培训课程的人员,至于具体是哪个,一千五百号人呢,他哪能记得这么多? 这种事儿,招呼一声也就完了,罗南也没在意,与那桌人错身而过。 然而仅隔了半秒钟,斜前方又有人影起来,原本是单独一个,可那势头却是让同桌的人招架不住,下意识也跟着起身。 “罗老师。”仍然是陌生的脸,也有四五十岁了,却与前面一桌人一样,都显现出恭敬的神色来。在同桌其他人稀里糊涂的表情衬托下,愈发分明。 罗南只能再回应:“不用客气,你们吃。” 又一句话的功夫,前面,不,不只是前面,包括餐厅里其他方位,散落厅中的百十个客人,这会儿至少站起来了四分之一。 第三百三十二章 孟浪了 这处位于夏城郊外的高级餐厅,位于星空会所旗下的一处度假山庄。每天的人流量并不大,却是里世界的能力者与世俗社会的资源拥有者之间互通有无的重要场所,一来二去也就成了夏城几个高级圈子之一。 要说这也是比较专业化的地方,然而逼格一旦立起来,某些什么都不懂的二货,也对这里趋之若鹜,削尖了脑袋想进来。在会所组织者的默许下,也就有相当数量的所谓“圈外人士”到此消费,多多少少算是一种掩护。 可在这种时候,在餐厅里四分之一的人站起来,口称“罗老师”以表明其态度的时候,什么掩护都不顶用了。 餐厅里面,百多张面孔本有差异,至少在前几秒钟的时间内,大部分还都是困惑和好奇。但随着二十多位能力者有志一同的称呼,那些自以为是、实则懵懂的家伙,便迅速趋于同质化,甚至表现出了比知情人更显真诚的恭敬姿态。 可以想见,未来一段时间,“罗老师”的称呼会随着那副出奇稚嫩的面孔,在所谓的圈子里,化为一段传奇谈资,供一切知情人、不知情人津津乐道。 如此变化,让餐厅门口一直在观察的孙嘉怡,也下意识叹了口气:14号晚上不到两个小时的授课,可是向世界推出了一位了不起的人物啊! 孙嘉怡很想立刻与罗南“勾搭”上,可她要处理兰林这条死狗扯出的烂尾巴,只能眼看着罗南一行人登上餐厅二楼,进入包间区。 她用最快的速度将杂事处理完毕,周围再无闲杂人等,孙嘉怡终于有闲情送给竹竿一声冷笑: “你还真是一点忙也不帮啊。” “但我也没有拆你的台呀!难道还让我把前因后果都解释一遍?” 孙嘉怡真想将十公分的细高跟全踩到竹竿的那张厚脸皮里去,但想想这厮还有利用价值,给出去的就只剩下一记白眼。 竹竿笑吟吟地不以为意:“你家的狗狗今晚上是不你还对我有什么想法——咱们就正派到底,把剩下那半瓶酒喝完,各回各家。” 孙嘉怡继续冷笑:“不用替我瞎琢磨,活狗有活狗的好处,死狗有死狗的用法。” 竹竿替兰林默哀半秒钟,随后做绅士状,替孙嘉怡开了门,两人一起回到座位上去。 都还没坐稳,二楼忽地有了响动,而且声势不小。最初是一记颇响亮的摔门声,紧跟着就听到有人用尖锐的嗓门嚷道: “最后给他一句话:以一位武道家的身份离开,好过一个富贵病夫死在家里!” 五秒钟后,一个高瘦精悍的男子冷着脸出现在楼梯口。这一刻,楼下餐厅上百道各式各样的视线都在他身上集火,这位也算是能人了,在这种状态下,也能目不斜视大步走过去,很快就出了餐厅,消失在夜色里。 一楼百十号人,有认出这位的,也有不认识的。竹竿和孙嘉怡都属于前一类: 段宏,雷隼武馆的馆长。近日来在夏城打响了名气的焦点人物之一。 “今天是19号吧,距离冬至也只有三天了。”孙嘉怡举着酒杯,半边脸都掩在血红的液体光泽之后,只有唇角微勾,“那张脸憋得怪辛苦的,可在这边都能听到他心脏撒气儿的声音。” “如释重负。”竹竿用成语做了个精准的形容。 一个星期前,雷隼武馆与神禹道馆的恩怨,还没几个人会去关注。但短短几天后,两位馆主之间的冬至约战,已经成为了夏城能力者圈子里的热点。 特别是14号晚上那堂课之后,成为绝对焦点的“罗老师”,每一句话都被掰开了、揉碎了去分析,包括一些与课堂主题无关的闲话。 罗南当时可是提起过“教我体术的修馆主”这句话的,同步提出的“火种”,以及“基础单元、中枢单元和拓展单元”的分类,也是比较核心的系统概念。 也是从那一夜起,“修神禹”这个名头,在很多有心人眼里,位格一下子上升了许多。相应的,与之有直接冲突的雷隼武馆,也就成为了很多人关注……好吧,其实是看笑话的对象。 段宏只要不是傻子,就一定会体会到那份压力,至于后续如何去做,现在就看到了。 这时候,二楼又有个年轻人追下来,匆匆走过,虽是一身便装,二人也都认得的:居凌,海防军中校,“血狱”田邦的副官,标准的军方后起之秀。 “还是找军方人物解套啊。”竹竿抿了口酒,段宏有军方背景他是知道的,不过能七拐八绕找到何东楼身上,也算是有心思了。 虽然没看到现场,猜也能猜到:何东楼居中调解,段宏就坡下驴,顺便还能舍出一份人情——罗南想必是会吃这一套的,毕竟修神禹那边真的经不起折腾了。 至于段宏最后这出是什么风格、人设,后续还会用什么手尾,已经无关大局。 “何东楼请客,先摆下人情,应该是别有所图吧。”孙嘉怡琢磨里面的门道儿,自然得出了一份初步结论,“何家要与罗先生进一步合作?” “那也用不到何东楼,有何秘书足够了。” 孙嘉怡笑眯了眼:“那可未必。” “唔,有内幕?” “交换吗?只要你肯帮忙……” “去球!” 竹竿毫不吐口。他认孙嘉怡这个朋友,却从来没有忘记俩人之间的立场差异。 星空会邀请罗南开课,蹭热点什么的也就罢了,最多就是谁挣得多、谁挣的少的问题,想必罗南也不会在意。 可问题是,让罗南与星空会所牵系过多,真的好么? 对于能力者来说,不在星空会所接任务肯定是菜鸟级别的表现;但与此同时,如果在会所的圈子里流连不去,也毫无疑问就是堕落的起点。 星空会所是由总会和几个资本势力合作打造的里世界外围圈子,成立的目的就是实现能力者价值与世俗社会资本的有效兑换。既然涉及到利益交换问题,它当然就是一个超级大的肥肉,所有人都想在上面啃一口。 因而在这个会所以及它所附着的组织内部,各种利益纠葛和阴暗面让人不忍直视;而对应的花样百出的刺激诱惑,又是集人类社会之大成。 竹竿自认为是一个俗人,平日里远称不上道德君子,可他终究是个多年历练的成年人,自有一份判断力。 可罗南呢,那个恐怖世界观已经基本定型,人生观和价值观还在发育期的少年天才…… 就算玉不琢不成器吧,那也是对着“石头”讲的,如果面前是一个巨型聚变堆……呵呵,还是不要冒险的好。 竹竿晃着酒杯,一派轻松,但心底却是垒起了高高的防线。 孙嘉怡也在晃酒杯,精致妆容下的眉眼,隔着晃荡的酒水,似乎在竹竿脸上弄影,又似飘移到视线难及的别处。 接下来的这段时间,两人说不上是食不甘味,心思却也大半不在聊天上了。 又过了十分钟左右,早前去安顿克拉拉的席薇走入餐厅,往二楼去。孙嘉怡看了看表,以席薇登上二楼为节点,也是拿出了最后的耐心,又等了七八分钟,终于站起身子: “我去和罗先生他们打个招呼,要一起吗?” “说好了互不打扰……” 孙嘉怡雕琢精致的眉形扬起,像是随时可能劈下来的尖刀,竹竿耸了耸肩,后面的话也就断去了。 九十秒钟后,孙嘉怡登上了餐厅二楼的包厢区。她对时间的把握非常精到,走到包厢门口的时候,正好是热头盘上桌,她和传菜员一道进去。 房间里人很少,排除掉刚刚离开的段宏和居凌,只有罗南、何东楼与席薇三个人。 只不过孙嘉怡千算万算,仍然没有料到,当她推门而入的时候,会是眼前这么一副情景。 包厢画面的中心是席薇,这位美人儿已经解开了她的衬衫袖口,将袖子折上去,露出白藕似的手臂。 作为大明星,席薇无论是身体天赋还是后天的保养都是第一流的,在柔和的灯光下,这一段手臂就像是白玉雕琢的神品,即便是孙嘉怡同为女性,见到了也是心中荡漾。 好吧,孙嘉怡本就是圈子里有名的杂食动物,性别不忌,见到这种场景心动简直就是必然的。她甚至还在想,回头也许要在猎物名单上多加上一位——至于何东楼这种纨绔子弟,她还真不放在眼里。 问题在于,席薇这段白玉手臂摆放的位置……是不是有点儿不妥? 那节白玉手臂,正伸展在桌上,似曲非曲、似直非直,自然而诱惑。问题是,其腕部大半都握持在罗南右手手心处,而罗南的另一只手则作标尺状,自手腕向肘部、乃至上臂,逐一量取。 拜托,你又不是服装设计师,手指头在上面点点戳戳的算什么! 更不要说孙嘉怡的眼睛极尖,从席薇肩肋部的衣衫褶皱程度可以看出,这位女星已经抽出了衬衫的下摆,如果现在直起身来说不定还能看到一截肚肉。 如此情景,描述成“衣衫不整”一点问题也没有——这场面被传菜员看到无所谓,可有头有脸的主管掺合进来,真不合适。 孟浪了! 第三百三十三章 公私分 真的孟浪了。 这是孙嘉怡心头闪出的第一个念头。 要说对其他人,她不至于出现这种低级失误。以她的精神感应水准,就算不进门,也能把房间内的情形理得**不离十。 可问题是,如今她面对的是一位刚刚推出“囚笼理论”,在渊区引导一千五百位能力者与超凡种大战三百回合的不世天才。 正是这位天才,表示大部分的精神感应,都是“侵犯”与“被侵犯”的冲突,胜者通吃,败者恒亡。在精神层面的角力中,孙嘉怡再有自信,也只能是个“被侵犯”的角色——如果罗南对她感兴趣的话。 孙嘉怡压根就没有想过探查包间内部的情况,若不然只会是自取其辱。可在外风评一向还好的罗南,竟然会做这种动作…… 真的是料不到! 还好,孙嘉怡久经战阵,应对能力还是有的。她脸色都没有动一下,就像看一个最正常不过的场面,依旧按照既定的语句往下讲: “罗先生、何大少,餐厅今天的菜品还合口味?” 何东楼多少也知道些孙嘉怡的底细,便打了个哈哈:“不错,不错,特别是前面的开胃小食挺有创意的……” 孙嘉怡的精神感应不管用,但是多年以来历练的观人之法还能起作用。她大概判断出包厢里三个人,此时的心理状态。 最无所谓的是何东楼,最无需理会的是席薇,至于最重要的那位,唔,感觉是比较复杂的那种。 说尴尬不是尴尬,说淡定也非淡定,更多更明显的还是茫然——好像不知道该用什么态度来面对,最后才归于一种近乎木讷的淡然。 如此奇妙的反应,让孙嘉怡在心里做了个标号,她有心再试探一番,但条件已经不允许了。 罗南本来就不是擅长交流的人,与何东楼交流又毫无意义,孙嘉怡只能是再客套两句,便退了出来,前后也就是一分钟左右。 回到竹竿身边,后者饶有兴致,也是明知故问:“进展如何?” 孙嘉怡信口回答:“徐徐图之。” 竹竿哈哈一笑:“成啊,你也算是入了门,就去动那歪心眼儿吧。我就不陪你了,回去用功。” 孙嘉怡应了一声,但在竹竿起身之时,忽又问道:“你们这位罗先生,有没有什么特别的喜好?” “你觉得我会告诉你吗?” 孙嘉怡笑抿嘴唇,想了想,点点头但很快又摇头:“你不告诉我,是为了保密,还是这本来就是个秘密?” 竹竿微怔,然后也笑着伸手点点她:“聪明但要适可而止,这是来自朋友的忠告。” 孙嘉怡在椅上微微欠身:“谢谢,再见。” 竹竿再看她一眼,手指滑过眉头,行了一个不伦不类的礼,笑着离开。 看着老友身影消失在餐厅门外的黑暗中,孙嘉怡垂下头,认真的思索了几分钟,便在私人存储空间中,打开了以前已经收集整理完毕的资料。这里面包括各个渠道所能收集到的所有关于罗南的情报,洋洋洒洒,难以计数。 要想将这些资料短时间内再梳理一遍是不可能的,但孙嘉怡已经有了明确的目标。她通过智能筛选,将罗南在各种场合的交际资料,只要是能找到的,包括影像和文字记录,都抽离出来,建立了一个新的文件夹,考虑了一下,将其取名为: ersona。 随后,她仍通过网络,接通了一个隐秘渠道:“也许我们需要增加心理分析团队的投入,是的,现在就要。” 二楼的包间内,罗南并没有因为孙嘉怡的进入受到太多影响,但他也从来不准备在席薇身上消耗太多时间。孙嘉怡出门后不久,他便停止了手指度量,对何东楼道: “要想做出超凡效力的纹身,当然是可以的。但看主办方的意思,并不是直接在女方身上动刀下针这么直白。” 何东楼听得挑动眉毛,让席薇宽衣解带,当然是他的要求。实在是不久之后的“盛宴”,安排了前置任务,各位与会嘉宾之间还有任务进度上的较量。一旦取胜,就将拥有在“盛宴”上的高权限,甚至可以成为传说中的“派对皇帝”,对于他在圈子里威望的提升,有着巨大效用。 今年的盛宴主题是“神秘之夜”,明摆着就是神秘学当道,据说涉及到一些黑魔法之类。其中男嘉宾的前置任务,统一为“有趣的纹身”,要在女伴和“猎物”身上完成,以数量定胜负。 坦白讲,何东楼没指望罗南这种“禁欲系”能给他解决问题,只是拿来做个亲近的姿态,却没想到罗南当真了——也许那位觉得,他舍出人情,解决掉“冬至约战”的麻烦,就是为了“派对称王”之类的目的? 好吧,真能当一回“皇帝”,肯定具有极大的诱惑力。可老子今天过来,真的是为了办正事啊! 何东楼心里有说不出的郁闷,但还要摆出惊喜姿态:“你想到了? “大概。” “那是什么招数?” 罗南想了想,却摇头:“我不想说。” “……” 何东楼差点儿给噎死当场,好不容易咽下喉咙里干躁的空气,强笑道:“那个,现在就琢磨着任务竞争,未免太早了点儿吧?” “我对所谓的任务不感兴趣。” 罗南只是觉得“盛宴”组织者的思维没下限,也不想让那些话脏了自己的嘴,简单解释一句,就没了下文。 我掐死你信不信……好吧,我自个儿都不信。 何东楼连续给噎了两回,有点儿想上火,可再看罗南那张木讷幼稚的脸,也很难再做过分的猜测,只能自我宽慰道:“算了,反正还只是预热阶段,后续肯定还会有进一步说明。以我的资源,就算比不过你们这些专业人士,多投入点儿精力就好了。” 何东楼看了眼还没下刀的热头盘,把心里的情绪硬按回去。正如现在还没上桌的主菜,今晚宴请的主题也还没真正吐口,这时候要是发了少爷脾气,回头要被老爹抽死的。 不过,话不投机,原本想等到品尝过主菜后再入题,如今必须要提前了。何东楼咧咧嘴巴,活动了一下面部肌肉,随即就拿出了夸张的腔调:“专业人士,不服不行。特别是像你这样的……刚才在一楼,我可是长见识了,真真的不得了。” “什么不得了?”席薇打理好了衣物,脸上笑靥如花。她在场子上是转熟了的,是个很好的搭档,便适时拿出了好奇心询问。 何东楼奇道:“你没看见?哦,你去照应那个小芭比了,那可真可惜。你是不知道,罗老弟刚进一楼大厅,起码有三分之一的人吧,那是呼拉拉站了起来,都叫‘罗老师’……” “怎么会这样?” 席薇专业的演技,将惊叹讶异的姿态摆得很到位,相比之下,何东楼吹捧的技法,可是差了一大截,再加上他本就是个外行,再怎么绘声绘色,除了让罗南尴尬,也没有更好的效果了。 罗南看了看表,正想是不是提醒两句,何东楼终于在席薇的暗示下,结束了引子,搓搓手,进了正题:“哎,我这种门外汉,一些事情说不明白,也就不多说出丑了,只把个‘服’字亮出来便是。接着咱们来个爽快的……” 纨绔大少玩起江湖调调,倒是挺搭,罗南也觉得比前面那些话更顺耳,点头道:“你说就是。” “是这么个事儿,这几天我听到消息,是与14号课堂相关的演示设备……” “演示设备?”罗南愣了愣,真没搞明白。 “就是前天还是大前天,你造了几个手镯分发出去,说是试验那什么机芯……“ 某人确实是满嘴的外行话,但意思罗南也算理解了。看在何阅音的面上,他简单纠正了一下:“那不是演示设备,也不算是机芯,只是模拟机芯功效的试验品,类似于集成芯片,算是协调血意环运作的工具。” 何东楼其实还没明白,但抓住机会拍了记大腿:“对了,就是这个,协调血意环的。话说老弟,这玩意儿你有没有量产的打算啊?” 罗南“唔”了一声,重复前面的定位:“这只是个试验品。” “有市场就叫产品喽。”何东楼不擅长这个,但纨绔惯了的他真有些说一不二的豪气,“咱们就照直白了说,我家里是希望能够合作的,老弟你只要点个头,立刻就能签合同,有什么不满意的,我把我老爹拉过来谈!” 罗南仍然是不紧不慢地应声:“我还在研究细化,一直也有进展。具体的情况,我都和阅音姐讲过了……” “咳,我老姐那种性格,你不觉得麻烦咩?” “嗯?” 罗南眼神瞥过来,何东楼立刻摆出大大的笑脸:“我是说,她在军方、协会之间的身份已经比较微妙了,再加上我们这一枝,协调起来也不容易。再加上她那性子,总要在框架以内……” “框架以内不好么?” 何东楼差点儿再度无以为继,还好记得预演中有这方面的说法,便道:“效率,要看效率的。特别是对你的研究,就像是公共实验室和私人实验室的区别。你和人共享一台仪器,就要安排机时,轮流上位,总归不方便不是?再加上分会的资源也是在总会的框架里,两边现在关系不好,难免会有牵制,一些项目的私密性也很难得到保证。可如果你有一个私人的实验室……” 罗南终于笑了起来,视线刺在何东楼脸上:“问题是,我需要的并不是一个实验室,而是一个完备的生产体系。” 第三百三十四章 劣质品 越野车碾过夜色,在夏城郊外的高速磁轨路面上疾驰。克拉拉静默了一路,也发呆了一路,眼看快与都市辉煌的灯火接壤,才略微有些回神,那也是白瑜发来信息提醒的缘故。 “到哪儿了,别拐弯哈,冻死我了都。”白瑜的信息后附一个在冰块儿里牙齿上下打颤、瑟瑟发抖的表情。 克拉拉忍不住抿唇一笑,再看了下外面的夜色,用虚拟键盘回了一句话:“已经进天台区了。” 虚拟键盘的夜光效果在后座空间内打闪,小姑娘总爱设计一些绚丽的色调,平时觉得挺华丽,可看到花哨彩光下,那位同龄人瘦削的身形以及沉静严肃的面孔,克拉拉蓦然觉得原本宽敞的车厢后座变得局促起来。 前面半个小时好不容易才按下去的复杂情绪,就像是车厢里闪灭的光线,尽都暴露在人前——至少克拉拉自个是这么认为的。 她下意识屏住呼吸,关掉键盘,想回到早前的静默状态里去。 旁边那位似乎扭头看了她一眼,又似乎没有,但克拉拉觉得自己全身都敏感起来。微卷的长发点在裸露的后颈上,分明还有些微潮。二十分钟的车程,还没有将别墅温泉的湿气烘干,就像她心里面杂草似的念头。 当时席薇有意无意的暗示,她自己的臆想,包括自暴自弃的准备,在身边这位仅半日相处的同龄人的坦荡行为之前,显得荒唐而卑下。 克拉拉仍不知道,或者不愿知道罗南是否看懂了她的“准备”,她只能像鹌鹑一样垂着头,任黑暗中的臆想和幻觉交织成网,紧勒住她的脑门和胸口,艰难地呼吸。 时间无形的指针忽快忽慢,尽情调戏折磨着她,这份只能由她自己体会的感觉,似乎要比一个小时前餐厅外的冲突更让人难受。直到……直到越野车到了地头。 “那是白瑜吧。” 罗南终于开口,随着他的话音,越野车切入城市道路,缓缓停在路边。 把自己裹成毛球的白瑜正在路灯下跳脚,见一辆小坦克似的硬派越野过来,下意识又往后跳了一步,这才看到车门打开,一身单薄休闲装的罗南下车,从另一边下来、绕过车尾的才是克拉拉。 白瑜当场一个飞扑,将克拉拉抱住,连说了十几声“傻子”,克拉拉原以为自家已经迈过了最艰难的关口,可这一连串声音入耳,那些藏在心底角落里的情绪便又破坝而出,她反手抱住白瑜,又呜呜地哭了起来。 对于这种场面,罗南真的毫无办法,当下就有远遁之心。他看克拉拉一心一意的抱住白瑜痛哭,后者倒是有点儿回神,便凝束声线,在她耳边道: “你家就在附近对吧,克拉拉你多多照应一下,有事再给我打电话。” 白瑜穿成了毛球,还要抱稳已经哭得发软的克拉拉,摇摇晃晃的好生辛苦。见罗南竟然甩手要走,不免就睁大眼睛,但又没法指责人家什么,只好嘟起嘴巴:“我家就在后面呢,你不去坐坐?” “我这边还约了人,要先走一步。” 罗南哪还有闲功夫去看两个小姑娘抱头痛哭,而且他也没有说谎,他每天的日程都安排得满满的,一会儿确实还要与一位重要人物碰头。 他转身要走,可再看白瑜被克拉拉抱住,一步都难挪动的样子,想了想,终于还是决定好事儿做到底:“上车吧,我把你们送到家门口……克拉拉今天就在娃娃家里睡是吗?” 白瑜呼出一口白汽:“啊呀呀,我差点儿以为自己要带球跑。” 小姑娘口无遮拦,且比喻严重错误,倒是把克拉拉给顶了一记,一时间竟是哭不下去了。 罗南也是无奈,只能请两位女生上车,让白瑜指路,往后面的住宅小区里开。 克拉拉有了朋友在身边,放松了很多。此时便蜷缩在白瑜怀里,哭是不哭了,却有些迷迷糊糊地困觉,多半是精神紧绷后快速松弛的后遗症。 罗南和白瑜中间隔着克拉拉,说话不太方便,但想了想,还是趁着克拉拉蜷缩起来的空当,示意白瑜靠过来些,低声提醒道: “她还算幸运,没有吃大亏,这点你记着就好了。另外,今天的事我没有和海京哥讲……你先别高兴得太早!” 罗南见白瑜如释重负的模样就心塞,小丫头都不知道,今晚上有多少人为这事儿折腾。他轻咳一声:“你们必须要注意,最近夏城这边不太平,好像还有某种病毒流行。你们这圈子吧,我老姐也混着的,确实很复杂,越是这样交朋友越要慎重,否则冷不防就要着道儿。回头我帮你们联系个点儿,你们都去查查体。” 这老气横秋,又若有所指的言语让白瑜再次睁大了眼睛,恨不能张嘴咬某人一口。可这时候,高德驾驶的越野车准确停在了白瑜家门外,罗南也不再给白瑜说话的机会,将两个小姑娘赶下车,随即驶离。 后面白瑜对着车尾灯恨恨地挥拳头,罗南只能是耸耸肩,又看了下表,现在是晚上九点不到,行程安排算是比较节省了。 也对,自从何东楼的合作请求被他挡回去之后,接下来的用餐时间,全仗着席薇顶尖的交际水准,才勉强够得上“宾主尽欢”的边儿。 这样饭局的持续时间也不会太长,七点半多便结束了,此后就是给克拉拉查体、送人,大部分时间反而是消耗在路上。 罗南叹了口气,摸了摸脑门,思维还不算特别顺畅。从饭局上谈及合作时,他就觉得奇怪,何阅音与何家的关系,似乎比想象中要疏远些。 这次的邀请,明明是何阅音作为中间人转接的——自从14号的授课之后,罗南的私人通讯一直是“亲友模式”,只要是通讯录上没有,什么人都会自动拒接。 何东联系上他,多亏何阅音传话。也正因为如此,罗南对何东楼,或者说他背后的何家想要另起炉灶的想法,分外看不上眼。 要不是看在何家大少解决了“冬至约战”的份儿上,他连个笑脸都懒得给。 又琢磨了片刻,罗南觉得还是要与何阅音沟通,起码要通报一下今天的情况。他直接拔了何阅音的六耳通讯号,这次很快接通: “罗先生?” “阅音姐,我与何东楼见过面了,他给出的见面礼挺好的,把修馆主冬至约战的事情解决了。不过看他的意思,是想获得‘砖块’的技术授权,生产并上市销售,我没有答应。” 所谓“砖块”,就是饭局上谈到的“手镯”,也就是罗南为了巩固血意环成果,设计出的仿机芯设备。 为什么起这种代号,一方面是血意环的本名叫“堡垒”,拆解开来也算是“一砖一瓦”;另一方面就是罗南自我调侃了。 这玩意儿的技术含量真不高,罗南觉得它连修馆主太极球里的那种初级机芯产品都不如,勉强也就是霜河实境燃烧者模拟器系统中模仿机芯功能的集成芯片水准。 结构脆弱、功能单一、良品率低、故障率高,也就是有血意环框架还在渊区里飘着,它也确实有那么一点引导效果,否则当玩具都嫌沉。 在罗南看来,这个“砖块”属于最标准的失败品,有“虚脑系统”为后盾,那么详尽的使用说明书打底,他连抄带蒙,造出的第一件产品竟然是这么个玩意儿,别人不说,他自个儿都臊得慌。 所以何东楼提起这东西的合作事宜,在罗南看来,真特么地是“iaia”打脸,就算没何阅音隔着,他也是第一时间ass掉。 对于罗南的决定,何阅音并没有询问原因和细节,她让人舒坦的特质就在这里,绝不会为已经发生的事情多费唇舌,只是用最实际的角度切入,谋求更妥善的解决: “东楼只是来表一个态度,拒绝也无妨,并不会影响何家的整体态度……我记得先生你说过,希望进一步完善‘砖块’的设计。如果目前分会提供的研发条件还能够满足需要,那也不必急于兑现成果,免得分心。” 罗南觉得何阅音真说到他心坎上去了。 有今晚上两个小时的饭局时间,干些什么不好……呃,当然能砍掉“冬至约战”,这点代价还是超值的。 他自然也要表示感谢:“不管怎么说,能帮着解决修馆主的麻烦,我这里肯定要承情的。何东楼那边我讲了,阅音姐你也不妨再帮我转达过去。” 罗南话里其实含着“何家那边我只认你”的意思,算是个小小的撑腰架势。然而何阅音只是答道:“东楼说一遍就好,再说这也是何家该做的。” 这句话罗南没听明白。 接下来何阅音却跳转了话题:“罗先生,有关畸变种感染调查的最新情报,我已经发过去了。上面提到,兰林虽然是病毒携带者,但在上月17号市政广场事件后,有关部门已经做了无害化处理,基本可以排除他再次成为传播源的可能性。” 罗南“啧”了声:“像那个季琼一样,直接抓起来多省心……等下,这是要当饵吗?” 第三百三十五章 不太对 罗南走进家门的时候,已经是晚上九点四十五分,还没有真正进门,清澈的琴声就穿过门扉,进入到他的耳朵。他打开外门的细微声响,也完全淹没在明快灵动的拨弦声里,以至于客厅之中,除了正对大门、以标准坐姿坐在琴凳上的瑞雯以外,所有人都没有发现他的到来。 家庭音乐会? 就算罗南的心情算不上多么舒畅,眼下也有些放松下来。他在玄关悄悄换了鞋,走进暖融融的客厅。 此时除了刚回来的罗南以外,一家人都集中在客厅沙发周围。姑父、姑妈坐在主沙发上,肩挨着肩,背靠着门,只有后脑显露出来。 莫鹏则在姑妈那一侧,单臂架着扶手,还晃啊晃的,然而身子根本就是四仰八叉坐在地毯上,好不惬意。 但要论自在,还要属独占一侧端沙发及贵妃榻的莫雅。这姐们儿躺没个躺样儿,坐没个坐相,细腰侧抵在扶手上,一对大长腿半曲半直,闲散得令人发指,偏偏还抱着吉他,手指与拨片在吉他弦上的往复来回,依然是灵动而眩目。 这段根据经典摇滚曲目改编的曲子,莫雅重操旧业,负责旋律部分,就罗南所听的这一段,间奏及华丽复调的演绎,甚至用上了指弹吉他的技巧,丰富的音色和即兴变奏,极其恰当地验证了“指上的宫殿”这一绰号的高度正确性。 在莫雅华丽旋律的覆盖下,端端正正的坐着的瑞雯,相较于莫雅,不但姿态显得僵硬,多半扫弦,偶尔分解和弦的往复,也显得简单很多。 不过她指下的金属弦微微振动,经过单板箱体的共振放大,仍是将沉厚通透的音色透析出来,这恐怕已经是她手上那把中档练习琴所能达到的最佳水准。更漂亮的是那份精准的掌控,可以说牢牢抓住了莫雅近乎随性的华彩节奏,以至于有一段时间,罗南几乎分不清楚,是节奏带着旋律,还是旋律带着节奏。 曲子还算简单,但对于双吉他演奏来说,这已经近乎完美。 一曲终了,莫雅都还没点评,莫鹏已经在大声叫好,嘴上还连迭夸赞:“瑞雯这节奏带得没谁了……哎呦!” “好好说话!”罗淑晴一巴掌削在亲儿子头皮上。 莫鹏都还没有来得及抱怨,琴凳上的瑞雯已经站起身,向罗南这边点头致意。这下子,其他人才看到罗南进门。 罗淑晴也站起来,抬头看表,眉头就皱起来:“都快十点了,现在你成天在外面飘着,怎么都和莫鹏学坏了?” “娘喂!”莫鹏正要撑地起来,这下子也没力气了,只有满腔悲愤,“我现在天天正点回家,你咋不担心南子把我带坏了呢?” “上楼睡觉去。” 罗淑晴轻踢了儿子一脚,有心再嘱咐罗南两声,可想到侄子如今所处的特殊的环境,一时又有些接续不上。 还好这时候丈夫出头:“都十点了,瑞雯练了快两小时的琴,肯定也累了,大家都睡。嗯,南南也要尽快适应新节奏,你年纪毕竟还小,学习充实、打下基础才是第一位的,要静得下心。” 罗南当然知道两位长辈担心什么,他“嗯”了一声,也没有发下什么空头许诺,只是像以前那样,做一个内向安静的孩子——如果真能够做到表里如一,那也将是姑父姑妈最欣慰的结果了吧。 “好,大家洗洗睡吧——瑞雯这个周末可以考虑和我一起上台了。”莫雅也站起身,抓着吉他抻了个懒腰,还顺手挥了两记,发出“呜呜”的声音。 罗淑晴怎么看自家闺女都不顺眼:“跟你上去抡大锤吗?” “真抡起来,咱也是优质偶像。” 莫雅光着脚丫子,笑吟吟地往楼上走,浑不知她无意的一句话,让罗南下意识皱起眉头。 五分钟后,罗南敲响了莫雅的房门。 隔了几秒钟,披散着头发,只一件单薄睡衣的莫雅给他开了门,啧啧两声:“真是稀客,貌似某人资金不缺之后,就再没再登过门。” “那一定是你翘家快两个月的原因。”罗南抽着嘴角怼回一句,径直往里走,他没有和莫雅说笑的兴致。 莫雅示意他坐在窗边的椅子上,自己则随性地曲腿坐在床沿,随手摆弄头发:“怎么了,看你苦大仇深的样子,从你那个圈子里,听到什么烦人的消息了?” “算是吧。” 和聪明人说话就是轻松,而且自从有限暴露了自己的一些真实情况后,有很多话罗南也没了顾忌,不必再绕弯子:“我的圈子还好,不过最近在你圈子里面,最好是小心一点。有消息称,那边、确切地说,是你公司里面,存在着至少一个,也许很多个‘病毒携带者’。” “hiv?” “比那还糟。”罗南伸手在莫雅头上比划了一下,“可以让你头上长角、身上披鳞、屁股上生尾巴的东西。” 莫雅愣了愣,随即反应过来:“畸变?” 在这个时代,畸变种可能带来的威胁,从实际到流言,全方面袭扰着人们的思维,莫雅的反应并不出奇。 罗南回忆了一下刚从分会资料上得来的消息,觉得那些东西说多了也没有用,让莫雅明确危险源在哪里才是最重要的:“你们公司,已经明确的感染者和携带者是季琼,当然她已经给控制起来了;另外还有一个疑似病例,正在我们的追踪和控制下,嗯,就是那个优质偶像兰林。” “季琼、兰林?”莫雅略一思索,唇边倒是荡漾出丝缕的笑容,“大概知道了,貌似这种病毒是通过性传播途径?” 现在的女人能不能矜持点儿! 罗南给噎了一下,对莫雅的“敏感”颇有有些无语,但该说的话还是要说:“基本上是这个样子,但是不排除有其他途径传播的可能。我主要是担心你那个乐队,私生活方面挺不注意的。根据我们的情报,电姬最近就挺活跃,你离他们太近,务必要小心……最好歇一段时间。” “啧,你们圈子搞情报很专业,不像是乱搞的样子。” “你们那边才是乱搞专业户。” “我不否认啊。”莫雅说得随意,也很自然地绷直足尖,做了一个侧向伸展动作,原本很正常,但以她现在的装束以及身姿条件,就让罗南眼角乱蹦了。 “喂,我是说认真的。” “我也很认真——你是让我小心保持距离、遇到问题及时通知求助、最近少一些活动,不就是这些吗?” “……还有查体。”罗南给莫雅发了个地址,“到这里走一趟,排查风险,以防万一。” “想得挺周全。士别三日,刮目相看。”莫雅重新回到曲腿盘坐的姿势,身子微向前倾,“那么在瑞雯的事上,你怎么考虑的?” “瑞雯?”罗南一时没转过思路,“瑞雯怎么了?” “你给瑞雯安排了年级、班级,有没有关注她的学业,还有心理状况?” 罗南仍不明白:“她才上学几天啊,厌学了?” 在知行学院,罗南整天与瑞雯在一起,没有发现任何异常——他也不认为,能有人发现瑞雯的任何心理变化。 莫雅面上的笑容敛去了:“我是想问,一个只有三到四年记忆的孩子,怎么跟上七年级的课程呢?” 罗南张嘴想说话,一时却是发不了声。 没错,他知道,瑞雯比较清晰的人生记忆,大约只有三年,最多不超过五年。而在其中,实验室和格斗场则是近乎全部的元素。 这当然是不正常的,不过当初从杰克手下救出瑞雯的时候,罗南就知道,量子公司在瑞雯脑部安装了特殊的设备,用于把控意外。在这种情况下,修改、抹除记忆并不是什么难以理解的事情。 夏城分会的相关研究还表明,三到五年的记忆,几乎不可能形成一个完整人格,所以有理由怀疑,瑞雯早期应该已经具备了相对成熟的行为模式,只是相关记忆都被量子公司抹掉,在这种基础上,才最终形成了瑞雯现在的状况。 以量子公司的手段,要想知道瑞雯以前的情况,除非去翻找他们的资料库,但要想完全找回以往的记忆,已经希望渺茫。 这种复杂的东西,给莫雅讲多了也没有用,莫雅关注的重点也不是这里。 “只有三、四年的记忆,还只是在地下格斗场的那些,说明瑞雯的学习基础几乎为零,虽然她很聪明,可要想短时间内追上进度也很困难,更何况,大家都看得出来,她的精力和兴趣也不在这上面。” 罗南只能承认:“是这样没错。” “我不太明白你们那个圈子里的情况。只能问你了:你认为以现在的趋势,再过上十年,她能够正常地生活吗?我的意思是有正常的交际圈子,成为一个完整的社会人,而不是只活在某个侧面……” “怎么感觉你说她像混黑道似的?” 话是这么说,罗南心里也挺虚。要是单纯活下去,以瑞雯现在的能力就绰绰有余,可要是以完整人格在社会上自由地生活……暂时罗南还想不出那幅情景。 唔,这可不太对。 第三百三十六章 冷拨弦 罗南从莫雅房间里出来,眉头是锁着的。他本来是给莫雅示警来着,哪想到把自己搞得满脑门心思。 他明白莫雅的意思,这姐们儿是看到了瑞雯在音乐上的天赋,想着把小姑娘带入行。 不得不说,莫雅超有眼光。 音乐的本质就是有组织的乐音,但凡是声音,都可以归结到物体的振动。而瑞雯的形神混化、内外如一,正是罗南目前所能认识到的最高级振动形式。 这种以高就下、以简驭繁的境界,用在音乐一道上,确实是无人可以企及的天赋。 呃,技术性的探讨可以稍后再论。罗南也在想,与其让瑞雯辛苦追赶同龄人的进度,强行融入正常社会,还不如发挥所长,在正常人世界披上一层伪装。 要说瑞雯年纪还小,可以再等等,由她自己来决定。但再多想一层,以瑞雯的性情,便是心里有想法,也未必说得清,未雨绸缪也不为错。 罗南想多了,脑子就有点儿懵。 法律上,莫海航和罗淑晴是瑞雯的监护人;可实际来看,罗南才是真正需要担起责任的那个。他的任何一个决定,都可能会影响瑞雯的一生。 这是实实在在的压力,而且没有任何宣泄的渠道,也许只有看着瑞雯一点点地形成“理想的样子”,才能有松一口气的机会。 罗南往自家房间去,刚走两步,下意识扭头,看到二楼西头的那个小房间正关着门,他犹豫了一下,还是走过去。 在门前迟疑半秒,最终决定还是别虚伪了,省略了敲门的流程,推门进去。 这里是瑞雯的房间,屋子不大,但布置得很用心,以温暖简单的米色为主,大约是想中和一下瑞雯的冷色调,这也都是姑妈和莫雅的手笔。 现在屋子里没有人,罗南也不奇怪,继续往里走。当初给瑞雯选择这个房间,最大的原因就是,在二楼西侧有一个开放式的小阳台,此时瑞雯就在小阳台上。 罗南进入阳台,第一眼看到的并不是瑞雯,而是墨水这头巨硕的秃鼻乌鸦。它双爪勾住阳台围栏边缘,舒展翅膀,簌簌有声。 这家伙已经很久没有服药了,但在封闭体系大生产线的滋润下,体形愈发硕大,爪翅有力,翎羽泛光,若不是看它粗钝的短喙,展翅飞起时说是老鹰、大雕都有人信。 嗯,这个不过四五平方左右的小阳台,就是墨水的新居,最方便瑞雯与它勾搭。 越过墨水半舒展开来的羽翼,一弯新月挂在西方天际,将暗弱的光芒投射下来,点缀这一方暗域。 再往下看,才是瑞雯。 女孩儿就在墨水的羽翼之下,倚靠着阳台围栏,半曲着腿坐在地上。像莫雅那样,一身单衣,露出小腿和赤足,冬夜的寒气对她没有任何作用。 瑞雯正闭着眼睛,怀里还抱着那个练习琴,信手拨弦,细柔清冽的单音旋律,仿佛是夜色中的微风,拂过罗南的面颊,让他的皮肤起了一波细微的颤栗。可细细体会,又如同荡漾微波的河水,清澈见底,其中却是让人茫然的空无。 罗南可以感知到金属弦振波穿透琴板纹理时的规则变形,却体会不到这通透清澈音色之下,归属于人的那部分。 他本来已经习惯了这样的瑞雯,可眼下莫雅的言语横亘心头,不免就有些别样滋味生发缭绕。 阳台很小,只容得下瑞雯一人。罗南也不再上前,停在房间与阳台交界处,半跪在瑞雯面前。 应该是感觉到罗南近前,瑞雯睁开眼睛,幽深的瞳孔看不到底,也看不到常人应有的情绪,正如她指下流动的琴声。 看着这对眼睛,罗南又有些恍惚。此时的瑞雯就像阳台之外无声无息的夜幕,完美得像是一幅画,却又彻底地融入在背景中,没有一个鲜活的聚焦。 她的思维、爱好、倾向、理想乃至于私欲,通通都埋藏在这对幽暗的瞳孔下面,又或者那下面根本就是一片空无。 三、四年的记忆能够组合出什么?哪怕是一点儿也没有遗忘? 杰克、地下格斗场、实验室、死亡…… 罗南不想再深想下去——事情远不是他最初做决定时那么简单。 也许,瑞雯在社会上的生存方式,从来都不是什么难题,而怎样让她高质量地生活——像所有的家长希望的那样,让孩子自在、快活、有尊严地活着,这才是问题的关键。 可是,眼前的瑞雯真的可以做到吗?如果不能,接下来又该怎么去调整? 罗南真的有点懵。 他在发愣,瑞雯就这样看着他,手指虽然仍在拨弦,却也只是下意识的行为。此时的瑞雯,就像一部等待输入命令的机器玩偶。 “那个……” 罗南说了半截话,心里头更闷,原本就不怎么成形的言语,彻底给堵了回去。正愣怔的时候,虚空震动,细微的征兆像是遥远海天之外的雷音,常人很难听及,却是将躁动渊区的信息传递过来。 这是某人的召唤,告诉罗南已经到点儿了,快来履约。 拨弦声停歇。 瑞雯当然也能感觉到虚空中的震动,几日来的习惯,让她放下吉它,为接下来的行动做准备。 墨水感受到氛围的变化,展翅飞起,夜幕背景画面由静转动,瑞雯也从一个玩偶变成了待命的战士——不再空茫了,可这就是一个女孩子应有的状态吗? 话又说回来,正常女孩子,哦不,同龄人的正常状态又应该是怎么样的? 貌似罗南自己也没个章程。 罗南实在想不到后续,有些狼狈地起身:“嗯,我们先完成今天晚上的练习。” 瑞雯微微点头,身形虚化,就在罗南眼前融入了夜幕深处。 罗南又愣了几秒钟,才拿起被瑞雯丢在阳台上的吉他,将它拎回屋里,轻倚着墙边放下。搁置的时候没掌握好角度,琴身撞在墙上,吉它发出嗡嗡的震音,浑浊的像是他眼下的心情。 半分钟后,罗南躺在自己房间的床上,闭上眼睛,糟糕的心情缓缓沉淀下去,代之而起的,是已经渐趋于本能的明澈与冷静。 罗南的心神破开了牢笼,也穿透了浑浊的公众精神区间,进入到渊区——同样混乱且更加狂暴的领域。 在此刻的渊区,来自于鬼眼的力量架构,就像是狂风暴雨下的闪亮灯塔,标识出了超凡种的位置与深度,也向罗南发出了挑衅: “来来来,咱们再战三百回合!” 14日的授课结束以后,“鬼眼”车夷便发挥了他没脸没皮的特长,自称赌斗失败,甘愿留在夏城,给罗南充当陪练。其实是无所不用其及,要从罗南阐发、实践的“囚笼理论”中,榨取出堪为他所用的元素,参照改进自身的根基,以求新的突破——这是武皇陛下的判断,总有七八成真。 一个超凡种能舍下脸面,世上能奈何他的人就真没几个了。 鬼眼如愿留在夏城……外海,每天晚上都和罗南在渊区“操练”。不管他用心如何,罗南也正需要这么一个陪练,比任何人以为的都需要! 面对鬼眼的挑衅,罗南没有第一时间上前应战,而是校准方位,锁定这片混乱风暴地带深处,另一个飘流不定的目标,心神力量注入。 刹那间,便有森严壁垒耸立,风暴冲击大幅减缓。 罗南进入了血意环构形所搭建的堡垒,这个架构仍然简陋,是标准的“傻大黑粗”,与鬼眼横亘在风暴中的超凡领域相比,颇有些拿不出手。 可就是这样的架构,形成了渊区攻伐的必要根基,就如同一艘舰船,得以乘载船员,穿行在狂风巨浪之间。 随着罗南意念进驻,壁垒环围的区域内,原本还算安静的百十个意念,迅速躁动起来。相应的信息,则通过灵波网还有其他一些渠道,洒向夏城各个角落。 眨眨眼的功夫,一道接一道的意念,也从夏城各个区域汇集上来。绝大部分是通过灵波网的转接,还有几位是通过罗南前两天分发下去的“手镯”。 不管怎样,短短十几秒钟的时间里,“堡垒”中来自不同人员的意念数目,便突破了五百大关,这差不多已经是14号授课后,所有可以通过血意环构形进驻此间的能力者总数。 由于渊区风暴的压力,还有极简的构形功能限制,相当一部分能力者进驻之后,意识都是半浑蒙状态,很难与他人交流,只保留了基础的感知能力;只有少数b级精神侧,如高猛、竹竿等人,可以维持意念的流转交际。 但这时候,没有人和罗南聊天什么的。对“堡垒”内部五百名能力者来说,在渊区的每一秒,都是无比珍贵;而罗南与鬼眼的攻伐演练,更是一场只属于他们的狂欢。 没错,这就是一场狂欢。 罗南借助“堡垒”,向鬼眼轰出了第一炮,推挤着渊区的能量湍流,将破坏性的震荡传递到数十公里开外。 夏城夜色静谧,虚空之后却是翻滚涌动着狂躁的风暴。就在这场风暴中,数百位能力者或清醒、或沉醉,却都在获快感……还有更加实际的收益。 第三百三十七章 造船厂 狂欢的时间并没有持续太久,大约三十分钟后,渊区之上,来自于鬼眼的超凡冲击,就像是退潮的海水,一层层收敛,直至远出人们感应的极限。 与此同时,主导堡垒运转的罗南,其灵动的气机也消失在虚空中,缈不可察。 晚上的演示到此为止,堡垒之中的能力者意识,有的就此撤回,有的还要再留一会儿,就算是纯粹体验渊区的感觉也好。对于后者,他们只要有一百位左右的同道,就可以勉强把堡垒支撑起来,一旦少于这个人数,就只能各回各家,各找各妈了。 话说,一百人的标准……算个屁! 对于有幸参与此事的能力者来说,大部分人能够以c级左右的水准,提前去体验渊区的瑰丽,琢磨自我领域的奇妙,这样的好事,仅仅在五天之前,他们连做梦都不敢想。 也就是在夏城范围,也就是有罗老师坐镇,也就是那一座神妙无方的血意环构形搭建的堡垒……才给了他们这个机会。 此时此刻,夏城分会的能力者们,当然,是特指参与了14号罗南的授课、并且有所收益的那部分幸运儿,就是全世界羡慕、嫉妒、切齿的对象。 只这一份优越感,就足以赋予他们强大的动力。即便罗南的手镯还没有普及开来,灵波网的s模型使用费用也是不菲,夏城的能力者们还是凭着高涨的热情,将堡垒的运转持续到了后半夜,直到多数人的精力损耗殆尽,被灵波网强行踢出,才算消停。 凌晨,寒气与海边的晨雾绞在一起,漫卷过城区,商业区的霓虹依旧照彻都市的天幕。 有坚持到最后的某人,在总会论坛上留言道:“又在堡垒里熬了个通宵……好累!” 随即,他便在漫山遍野的“打死夏吹”的哀嚎声里香甜入梦,对窗外渐渐稠密的车声,也没了反应。 已经在住宅区内停了半夜的商务车发动,缓缓驶出。车辆本身很普通,但在车辆内部,完全照着高档商务的格局改装,除了前排驾驶座,中后部完全打通,只有两个并排的座位,坐躺皆宜。 车厢以暗红为主色调,绝大多数人对这种颜色并不怎么适应,但是此刻在车上的两个人,早已经习惯了这种环境。 殷乐一身女式西服套装,双腿并拢,端坐在右侧座位上,像一位都市中最常见的白领上班族,琥珀红的细框眼镜,遮掩不了她的殊丽容颜,却多少改换了些气质。 她操作车子的视听系统,显示出刚刚更新完毕的电子图表,轻声道:“对‘多面’推荐的目标,我们已经进行了两轮观测。目前来看,他确实是能够探入渊区,进行意识活动。但幅度非常有限,就像……” “就像教团的虔信徒,接受了血焰意志灌输,短时间内的‘升华’。” 哈尔德夫人说出了最终答案。这位血焰教团的领袖,时隔一月之后,重新踏足夏城地界。此时她就坐在左手侧位置上,面无表情,只是习惯性地翘起尾指,血红指甲轻划过面颊的旧伤,感受着那份细细的麻痒疼痛。 殷乐在镜片之后的眼睛眨了一下,即使哈尔德夫人是主祭,刚才的说法也有些出格——缺乏对血焰意志的敬畏,太贴近“控缚派”了。 不过殷乐也没有多说什么,继续进行情报分析,与哈尔德夫人的看法相印证。 车子驶出了住宅区,随着车流在夏城城区内穿行。大约十分钟后,汇报间隙,殷乐看向窗外,轻声说了一句: “前面就是中心车站。” 哈尔德夫人也往窗外瞥了一眼,并无言语,却是接过了视听系统的控制权,切掉了图表,代之而出的,是来自于夏城监控系统的影像,日期是本月的14号夜间。 影像已经做了处理,标注了人流中某个特殊存在。其实就是不标注,哈尔德夫人和殷乐也能迅速分辨出目标——那个身形背影,包括衣着,她们都太熟悉了。 殷乐也适时转入这一主题:“我们仍在对照站内的监控系统,但、但目标应该是有意回避了摄像头,暂时还未找到有价值的线索。” 其间她磕绊了一下,还是选用了“目标”这一中性词。 由始至终,哈尔德夫人都没有开口,只是一遍遍地重放监控影像,直到车子穿过城区,抵达夏城东部海岸某个造船厂。 这家造船厂是夏城城防军的产业,三步一岗,五步一哨,戒备森严。不过当哈尔德夫人的商务车行驶到警戒区之外的时候,已经有军方的引导人员驾车等候,并将他们带入厂区,一路绿灯,通行无阻。 殷乐在心里叹了口气。 一直以来,血焰教团都与军方保持着比较密切的合作关系,即使田邦凭借ab组以及野战军的资源打了他们一个措手不及,教团几十年来在夏城深耕的关系网仍没有彻底崩溃。 可是,这样的关系网已经是无根之萍,究竟还能支持多长时间,连她这种教团高层,都难有准确的估计。 车子一直行驶到海边某个船坞之中。 这里本来是组装近海战斗舰的备用厂房,现在大部分设备都已经停用,只是借助船坞的特殊环境,存放某个从海上拖运回来的特殊造物。 哈尔德夫人和殷乐陆续下车,只一抬眼,就能清晰看到,正浮游在船台下方海水中的灰白“山丘”。 这座水面以上高度达到十五米的“山丘”,完整体积更为庞大,而其主体结构,都是由各式骨架碎片拼接而成。这些骨头多半是鱼骨,只是坚韧异常,显然是畸变种的遗骸。其拼接“手法”也很粗糙,到处可见尖茬芒刺,若有人撞上去,有很大机率是个“万箭穿心”下场。 如此“山丘”,正是半个月前,金桐失踪或死亡的海域,所存在的最明显的痕迹。在影像资料中还是白森森的,随着时间推移,骨头正持续变色,可不管怎样,看上去都颇具诡谲惊怖之气。 殷乐刚打量了几眼,却有人打来电话,她扫过号码,随即快走两步,凑在哈尔德夫人耳边道:“天将娱乐,多半是来谈收购的。” 哈尔德夫人目注白骨山丘,只是摆摆手,自往前去。 殷乐会意,停在原地,与对方在电话里交谈几句。这毕竟不是谈判的好时机,只是定下了后约,便挂断电话。当她扭头再看,哈尔德夫人已经在军方引导人员的引领下,登上了船坞工作台,转到了白骨山丘的那一边。 殷乐脚下加速,想追上哈尔德夫人,哪知踏上工作台,刚过拐角,迎面就看到了一张颇为熟悉的干瘦面孔。 那人正好挡在哈尔德夫人前行的路上,笑嘻嘻说话。殷乐过来的时候,他大概是看到这一身ol打扮,眼睛便是发亮,对这边眨了眨眼:“哎呦喂,你们教团天天喊打喊杀的,却总不缺美人儿,这位可不下于你当年。” “……” 殷乐张了张嘴,却有一口气堵在喉咙眼儿里,险些发不出声来,好不容易把这口气顺过去,也顾不得别的,当下脚下并拢,欠身问候: “鬼眼大人。” “为什么说我待见你们教团呢,这称呼听起来真是爽利。” 鬼眼穿着一身宽松的休闲装,脚下还蹬着球鞋,就像个大龄晨跑者,脸上还笑哈哈的,一点儿看不出超凡种的威严。可是与他近在咫尺的殷乐,背上已经浸出了一层冷汗。 与军方商议好的秘密探访,偏偏遇到了一位超凡种。这究竟是意外,还是别的什么? 相较于老不修的鬼眼,哈尔德夫人一身浅灰色复古长风衣,配小羊皮手套,颈间点缀丝巾,像是一位巡视自家产业的女强人,而且也确实意态从容: “车老哥昨晚辛苦半夜,一大早上岸,所为何来?” “哎呦喂,你这心思,是奔着让我鞠躬尽瘁去的?” 鬼眼依旧是那副老不正经的样子,旋即打了个哈哈:“玩笑,开个玩笑。其实我这段时间节制的很,就是脖子一直凉嗖嗖的,不怎么舒坦,干脆趁早上空气好,出来逛逛……你不信?不信你过来摸摸!” 这位的言语已经够不靠谱的,然而哈尔德夫人竟然真的脱去了小羊皮手套,在鬼眼的脖子上微微一触,似笑非笑:“皮肉温热,没觉得太凉,或是内里经络不通?” 鬼眼切了一声:“你个高鼻深目的西方婆娘,给我讲什么经络!不是那么个感觉,倒像刀刃架到后脑上厮磨,阴森森冷冰冰……啧啧,可比不上你这小手舒坦。” 哈尔德夫人无视了最后那句话,收回手,重新戴上手套,轻描淡写地道:“刀架后颈,杀气来袭。夏城有您这免费陪练,简直是没本的买卖,就这样,还有人对您不满吗? 鬼眼自个儿伸手摸到后颈,末了收手,还把手指凑到鼻端闻一闻,才嘻嘻哈哈地道:“瞧你说的,我愿赌服输、勤勤恳恳、大家满意……哎,架不住人家演练也认真哪。” 第三百三十八章 谈崩了 船坞工作台上,哈尔德夫人与鬼眼两个人,仿佛打哑谜似的,又像旧友碰面后的寒暄,也没有聊几句话,便都笑吟吟的错开了身子,你往上走我往下去,不再碰面。 殷乐跟在哈尔德夫人后面,除了最初的招呼,便一言不发。她只知道两人是说昨天晚上在渊区演练的事情,更具体的消息就难以猜测了。 但她可以确定的是,哈尔德夫人与鬼眼应该是达成了某种默契——否则这种闲话,在什么时候、什么地方不能讲,偏偏要制造一场偶遇,在这个军方基地内,说给别人看? 殷乐垂下眼帘,要说一个月前,在教团内部,她还只是两位副主祭之一。可如今,任鸿那个叛徒已经死掉了,她毫无疑问就是主祭一职的第一顺位继承人,在教团内的地位上升到了前所未有的高度。 然而,哈尔德夫人与鬼眼什么时候搭上的线?两人如此“亲密的交情”,此前不论是如何被动困难的局面,也不见哈尔德夫人吐露半分,这又是何故? 殷乐心中有些微妙的感受,但无论怎样,里面的好处也是立竿见影。 不管血焰教团现在如何落魄,有一位超凡种出面,与他们进行善意亲近的交流,这就是一张极好的牌面。 岂不见军方的引导人员,此时就看呆了眼。对他来说,这毫无疑问是一条非常重要的情报。而等这条情报送到军方决策者的案头上时,对目前在蒂城颇有些被动的血焰教团来说,应该会有一些提振效应。 殷乐心中百般琢磨,可哈尔德夫人不开口,她也不能询问。一分钟后,围着白骨山丘转罢圈子的鬼眼,也不打招呼,拍拍屁股走人。她也终于定下心来,认真地观察近在咫尺的白骨山丘。 其实这座白骨山,血焰教团高层早已经从各种影像资料和情报上进行了分析,这次直面实物,也只是对此前的种种分析进行验证而已。 殷乐就很快确认,白骨山丘的构造,九成九是以血魂寺为蓝本,至于那剩下的一成,不过是在能量塑形和冲击之下,所造成的偏差而已。 最为重要的是,即使已经相隔半个月左右,仍然可以依稀感觉到其内部辐射出来的特殊灵波。外人猜不到,但作为副主祭,殷乐一看便知,在这座白骨山丘塑形的过程中还进行了一场惊人的能量置换。在教团内部,这种能量置换又称之为: 血祭。 这种东西、这种形式,怎么会出现在金桐失踪或死亡的海域?难道,真如某些人猜测的那样,是已经战死在极光云都的那位,以秘术复生…… 殷乐没有说出这种犯忌的猜测,她一直保持沉默,直到哈尔德夫人示意离开。 在军方引导人员更加谨慎尊重的迎送之下,两人重新坐上商务车,驶出厂区。 车上,哈尔德夫人一直在座位上闭目养神,又或者在进行某种思量,直到驶上了环海高速,她才睁开眼睛,同时也开了口: “罗南要杀人。” 殷乐骤然愣住,此前她的思维方向一直在白骨山丘和鬼眼之间晃荡,怎么也没有与那位犹未成年却已经名动天下的“罗老师”挂上钩,一时就有些懵。 还好,她很快就反应过来。前面哈尔德夫人与鬼眼提及渊区演练之事,这里面的核心人物,就是罗南没错。 可“杀人”这档子事儿…… “夫人,您说罗南要杀谁?” 哈尔德夫人脱下小羊皮手套,放在座椅扶手上。刚刚才轻抚了鬼眼后颈的右手,来回张握两次,数秒钟后又道: “根据鬼眼的说法,罗南以演练为名,名义上是在熟悉渊区攻伐形式,实际是拿他当靶子模拟目标。既然是拿鬼眼模拟,目标很可能是一位精神侧超凡种。” 殷乐哑然,半晌才道:“就算演练百次千次,超凡种也是他说杀就杀……” 尾音蓦地截断,这一刻殷乐想到了金桐。 哈尔德夫人的眼神盯着自家右手,沉吟道:“鬼眼的意思,是他隐约感觉到某个潜藏不出的威胁,那也许就是罗南斩杀金桐的杀手锏。可金桐毕竟是肉身侧,之前的经验很难完全照搬,所以才需要鬼眼这个活靶子……精神侧超凡种,天底下也就是那三四十个,会是谁呢?” 殷乐不说话了,她仍在消化哈尔德夫的判断,即使逻辑完备,也很难完全认同。 哈尔德夫人却也没有在此事上太过纠结,多半还是想着收集更多情报再做判断。不过,她也有了一个决定:“通知天将娱乐那边,明堂文化收购谈判搁置吧。” “夫人?” “按照‘多面’的说法,罗南和明堂文化那边牵扯挺深,我们总要有个渠道,方便接触。” 殷乐应了声是,当即就给谈判方去电话,也不管那边如何惊愕恼火,一分钟不到就将事情办妥了。 待通话结束,殷乐正要再请示,哈尔德夫人已经先一步问她:“你对鬼眼怎么看?” 殷乐微怔,一时不知怎么说才妥当,干脆就摇头:“以前并未深入研究过,不敢妄加评断。” 哈尔德夫人无声而笑,也没有计较,继续道:“鬼眼貌似轻浮,但超凡种该有的,他都有,判断力更是远超常人……这也就罢了,论在超凡修行上的好奇心,他比绝大多数超凡种都要来得强烈,相应的在俗务上不怎么上心,这一点你要记着了。” 殷乐心脏速度提了一档。 无疑,哈尔德夫人正在向她解读与鬼眼的关系奥妙。对于缺乏超凡种核心,也缺失了祭器镇压的血焰教团而言,这是极其重要的资源,不论早晚,能够获知真情,便证明殷乐在教团内部、在哈尔德夫人心中的地位进一步巩固。 殷乐仿佛回到了当年接受教团根本秘法的时刻,全神贯注地聆听哈尔德夫人的每一个字,逐一记在心底。 有关鬼眼的内容并不太多,不外乎就是联系方式、交际技巧、性格分析之类,哈尔德夫人只用了两分钟就交待完毕,末了又有感慨: “鬼眼是那种好奇心远大过野心的人物,本身也好管点闲事,多少顾些旧情,几乎已经是所有超凡种里面,最适合结交、倚仗的一个。只是人情用来多转薄,近年来我用得到他,他用不到我,二十年的交情也不过再抵两三回麻烦,再往下走,多半也要维系不住了。” 殷乐安慰道:“若能过得这个关口,教团升上一格,地位接近,或许……” “不要说这些没意义的话。”哈尔德夫人摆摆手,“与其想那些有的没的,不如去考虑如何收住夏城的手尾,在蒂城打开局面。” 殷乐窒了窒,轻应了声“是”,一时有些接续不下去。实在是教团根基迁移之后,所面临的困难,远远超出了早前最糟糕的预计。 要说蒂城是太平洋上的重要都市,虽然远离了几大经济圈,孤悬海外,但它与檀城互为犄角,遥遥相望,恰好是守护深蓝世界的两个重要战略据点,还是目前世界政府的核心办公区之一。 战略位置固然是好,可是那也风云龙虎汇聚之地,政府、军方、资本、里世界势力交错,对于血焰教团这个外来户来说,想要扎下根去难度就太高了。 即使过去十多年中,哈尔德夫人一直将其视为重要的后备基地,转移过去了多个产业,有了合法而可靠的身份。但这只能保证他们在正常社会的生存能力,在看重力量和根基的里世界,身为一个秘密教团,他们的信众基础仍处在半崩盘状态,有如无根之萍。 若只是如此,他们还能埋头经营,徐徐图之。可万万没想到,在这个关键时候,本是最为稳固的檀城方面,闹出了幺蛾子,冲击所至,蒂城也受到了波及,渐有乱象。 殷乐心中明白,在这种复杂形势下,哈尔德夫人放下蒂城千头万绪的事务,重归夏城,除了要解决迁出夏城的一些手尾以外,也有相当大的成份,是看到蒂城那边事情难为,希望在外部找出一份可以托借的力量。 现在,哈尔德夫人找到了鬼眼,但这还不够。 商务车里保持了数分钟沉闷的静默,直到有外部消息传入。殷乐接到了来自太平洋上的最新情报——说是情报其实有些勉强,消息刚放出来,就已经成为了里世界最爆炸性的新闻。 “能力者总会与公正教团的谈判搁置了,但他们随即就向外界公布了‘新位面’的消息。” “证实了?具体位置?” 殷乐嘴里有些苦:“证实了,但没有具体位置,只是怀疑有可能是深蓝世界的附属位面。” 哈尔德夫人沉默不语。 殷乐顿了顿,终于还是忍不住再开口:“蒂城肯定是在探索半径之内,按照官方探索原则,人员征调势在必行,还有畸变种群的驱逐、反扑……夫人,我们的人手、储备经不起折腾的!” 事情真的麻烦了。 第三百三十九章 饮酒醉 明天就是冬至,正是一年之中黑夜最长的时节。一段时间以来,夏城天气一直不太好,晚上五点多钟,天色就明显变暗。在北岸丛林深处,更是暗影幢幢,再加上留鸟或尖锐、或粗嘎的叫声,胆子稍小一点儿的,怕是没胆子走上林间小道。 不过,丛林中的齿轮建筑内部,地下二层的公众活动区,却是灯火通明。由于光线的缘故,靠着沙洲水道的那一侧,颇是吸引了一些湖底鱼虾之类,贴着玻璃幕墙,点点撞撞,至于是有趣还是诡异,就要看各人的审美了。 现在驻留此间的各位,也没有谁去理会这景致,他们围着吧台落座,嘻嘻哈哈,气氛热烈。 “啊哈,活该!” 薛雷喝了点儿酒,因为不到合法饮酒年龄,这方面的经验欠缺,不免有些上头了。当然,更重要的是冬至约战的难关无声消融,他心中去了好大一块儿心思,豪迈开朗的劲头又都上了身,声音愈发嘹亮: “这就是想吃独食的下场。 “那边什么下场且不说,里面的红利,哥哥我是生受了!”扒拉着薛雷肩膀的,是同样上了头的天晶生物研发公司的c 薛雷脸上已经被酒精烧红了,而这位就职履新一个来月的营销总监,才真叫一个满面红光,差不多能照亮半个吧台:“你没看到这两天的能源板块,特么整一出发射事故,直上直下,都不带打弯儿的!这时候捞一笔进项,那可是极限操作,情报、决断、能耐、运气缺一不可,要么说呢,自从和你们认识之后,我这边运道爆表!” “是总会那帮人作死……这种事情竟然想瞒,而且还没瞒住。”薛雷已经是一个优秀的夏城分会成员了,立场站得极正,开起地图炮也是毫不犹豫。 太平洋那头骤起的风波,先期的情况没有几个人清楚。夏城分会这边得到的情报只显示,檀城的能力者总会,不知怎地与公正教团共同发现了一个类似于深蓝世界那样的位面,据说两边本来是准备秘密协同开发,但在谈判过程中,如此重大的秘密事项,竟然莫名其妙给泄露了。 这么一记闷棍,使得能力者总会和公正教团都比较狼狈,这两日不但要应对各方势力的质询,也难免都质疑对方保密能力乃至于最根本的态度。据说在泄密事件之后,双方高层会谈已经多次不欢而散,如今谈判也已经无限期搁置,但造成的影响已经难以收拾。 早先,各方人士还有点儿懵,弄不清是事实还是谣言。而到后来,更详细的信息持续放出,甚至传出了“当事方并没有掌握确切坐标”这种极其关键也极其要命的细节消息。 这下子,各方终于回过劲儿来了:敢情你们两个还没搞清楚状况,就挠得对方满脸血! 笑话不看白不看,便宜不占白不占。当下大户散户纷纷入场,不管能不能捞到鱼,先把水搅混了再说。全球股市大盘的动荡,只是其中一个侧面。 谢俊平这种局外资本已经借机先咬了一口,心满意足地退场看戏。但还有更多大势力、更多想要一注定终生的赌鬼散户,争先恐后地进去,想在太平洋上、在那个犹未确定坐标的新位面中,再撕下几块肉来。 “清闲难得哪!”一直恪尽职守的秦一坤,今晚仍是滴酒不沾,但此时也不免感叹。 要说自九月底以来,夏城一直都是乱象纷呈,各路人等走马灯似地抢入,搭台唱戏,可劲儿地折腾。如今风水轮流转,总会也好、公正教团也罢,都一头栽进了漩涡里。 如此状况,在夏城分会一干人等看来,当真是夏日之冰饮、冬天之火锅,整一个舒坦熨帖。 他伸手去拿前面的冰水,这时吧台后面,暂时充当调酒师的猫眼叫了声: “杰瑞!” “嗖”的一下,便有一道棕色肥影从秦一坤手臂与吧台的间隙中蹿了过去,临到猫眼近前,又来了个急刹车,堪堪停在刚刚调制好的一杯果汁之前。 这是一头麝鼠,标志性的长尾在桌面上甩动,不论这条尾巴,也有近二十公分长,正常蹲坐,也比杯子高了。由于头小身子大,且二者没有明显分界,看上去颇是肥硕。可这个体型在它的同类之中,还是个未成年。 它距离薛雷和谢俊平已经很近了,特别是后者,结结实实给吓了一跳。可谢俊平扭头之后,看到眼前这只肥硕的大家伙,不但不恼,反而哈哈笑了起来:“看吧,我就说这小家伙不是凡物。当初老子可被它整惨了……” 说着,他还伸手去摸。然而已经冠名为“杰瑞”的麝鼠,仍然保持着极高的警惕性,身子一扭,便绕到了杯子另一边,还对谢俊平露出尖锐的门齿。 “切,小心眼儿!” 谢俊平还想逗弄这小家伙,但猫眼已经对它下令:“给你妈妈送过去。” 猫眼一边说,一边比划了两个手势,指向了吧台尽头,默然独坐的瑞雯。 杰瑞扁平的脑袋来回扭了两记,尾巴也随之摆动,末了竟然真的伏低了身子,前爪扣住杯茎与杯座的连接处,肥硕的肚子贴着桌面,长蹼的后肢发力,以近乎滑行的姿势,向瑞雯那边艰难行进,模样引人发嚎。 若不是薛雷及时扯了一把,谢俊平真的要笑翻在地。 这种情形,秦一坤已经不是头回见了,但还是忍不住啧啧称奇:“这可不是麝鼠能有的智商……确定没有畸变吗?” “实验室那边没查出来,再说了,只要瑞雯喜欢,能有什么问题?” 什么逻辑! 秦一坤哑然无语。“感觉派”和“理智派”无论如何也说不到一块儿去。 正在这时,有电话接入。秦一坤接通之后,说了两句便站起身来,扭头道:“雷子,帮个忙,搬几件东西。” 薛雷站了起来,谢俊平也不甘示弱,摇摇晃晃起身,举手道:“我也来帮忙。” 秦一坤扫了眼谢俊平的身板,对这位短短一个来月的锻炼效果不抱有太大希望,但还是给他留了点面子,笑了笑:“两个人足够了,我们去去就回。” 他拉着薛雷乘电梯上去。 谢俊平还是有点醉了,一愣神的功夫没跟上去,看电梯合拢,只能悻悻坐下。可扭头看到猫眼专心致志调酒,瑞雯和杰瑞那边也是自成一国,对其他人不搭不理的样子,又觉得没趣……呃,也有点儿怕。 他是喜欢美女没错,瑞雯不提,猫眼的形象就很是他的菜。可越是与里世界接触,越知道里面的深浅,这种危险人物,他还是有多远躲多远。 谢俊平干脆再起身,就等下一波电梯,也往上走。 在地下二层还好,可到了一楼门厅,冬夜的冷风一吹,他就有些撑不住劲了,总算还有点理智,冲到门前小广场边缘,对着草丛,稀里哗啦吐了一波。 接下来,他的状态倒是好了许多。这段时间严格的修行锻炼也体现出了效果,他只穿着一件薄毛衫站在外面,也没觉得有多冷。环目四顾,借着门口的灯光照明,他竟然可以隐约前方丛林六七米的纵深。 即便还是模模糊糊,可那片区域之内仅有的两个活物,一鸟一兽,都逃不过他的感应。 按照万院长的话说,他已经能够综合声波、气味、热能辐射等多种感知因素的差异,将生命体从周边环境中分辨出来。 按照里世界的说法,这就是灵觉。 到了这一步,即使还远远称不上觉醒,但也可以说是具备一定“超凡力量”的能力者了。 谢俊平甚至能够勉强分辨出,枝头微微起伏的鸟儿是一只乌鸦,当然远远比不上墨水那般神骏。 看来这两天,他的灵觉又有所提升。 真是一顺百顺! “耶!”谢俊平捏着拳头,在寒风里跳了几下,以发泄心中激昂的情绪。或许是他的动作幅度太大,林子边缘那只乌鸦偏了偏脑袋,似乎在打量他。 谢俊平对乌鸦吹了声口哨,乌鸦没有回应,倒是广场另一边的林间小路尽头,薛雷的声音响起来: “哎,你怎么在外面?” “想帮帮手的,哪想到你们跑得这么快!” 谢俊平半真半假地抱怨,可下一瞬间,他就看到薛雷和秦一坤肩头足有半人高、坚固厚重的金属箱子,后面的话就变成了一声怪叫: “我草!” “这不是草,是即将被咱们罗老师败坏的精密零件。我觉得,他现在的信用额度肯定又刷成负分了。” “那倒不至于,s的模型使用费抽成还是很可观的。雷子你第一时间上了手镯,难免是饱汉子不知道饿汉子饥。” 秦一坤像摘书包那样,把重达数百公斤的箱子从肩上卸下,放到门厅处,这时候箱子的承重滑轮才起了作用。 薛雷照章办理,谢俊平凑过来,好奇地摸了摸箱子外壳,也没看出个所以然来。 这时他心有所感,一扭头,丛林边缘的乌鸦拍了拍翅膀,飞离枝头,在空中刮刮叫了两声,向林子深处飞去,很快不见了踪影。 第三百四十章 技术宅 谁也没把一只随处可见的乌鸦当回事儿。谢俊平三人从门厅往里走,数百公斤重的箱子在地面上碾出了如闷雷般的声响。 “咱们这位罗老师哟。”对薛雷来说,这点重量不算什么,但他对这几日罗南的做法有意见,“好不容易把散手入了门,这几天作息一乱,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多半又要滑下去了……” 谢俊平嘿嘿地笑:“他这是故态重萌,不是说以前就是这么个宅样吗?” 秦一坤在前面按开了电梯,把箱子往里面送。转身之后也参与了这个话题,当然是以解释居多:“罗先生也是在趁热打铁,毕竟有血意环这项了不起的成果,还有鬼眼做陪练,机会难得,不能错失掉。” 薛雷尽展肉身侧的立场:“他天天摆弄这些外骨骼,就是趁热打铁?” 秦一坤笑着让薛雷把另一个箱子运进电梯,同时抬手晃了晃,显出手腕上那个颇有些分量的金属手镯:“这也是成果呀!身为肉身侧,我以为这辈子都沾不上渊区的边儿了,可没想到罗先生竟然能轻轻松松地解决这个问题——这东西,如今可是炙手可热。” 薛雷下意识晃了晃自己的手腕,上面的分量让他后面的话也没了底气,只能嘟囔道:“形神均衡,不可偏废。这么好的资质……” “嘀嘀嘀。” 电梯的警报声响起来,毕竟不是货运电梯,两个金属箱子塞进去,竟然超过了1300公斤的上限。 “得,我用旁边这部。” 薛雷苦逼地再把箱子拽出来,偏在这时有通讯接入,谢俊平便帮他按了按钮:“我也走这边吧,地下六层对不对?” 好不容易折腾完,电梯门合拢,轿厢下降,薛雷一直都在接电话,嗯嗯连声,偶尔蹦出个圣诞、元旦之类的字眼儿。等电梯到位,都还没有讲完。 谢俊平又帮薛雷把箱子扯出来,这时秦一坤已经在外面候着,正在刷权限,也就是进行身份权限验证。 谢俊平看到这一幕,觉得有些牙疼。 齿轮的地下七层建筑,相当一部分是严宏在此期间改建而成的。因为其一直在从事原型格式、燃烧者这种高度机密的研究,这几层地下建筑几乎被他改造成了一座森严的堡垒。 当初谢俊平和罗南到这里来,就因为权限问题吃了亏。他也好、罗南也好,对于这种布置都很不喜欢,接手的时候干脆就舍弃了大部分防御系统。 然而,上回总会与罗南起冲突,齿轮被总会的坦克等人严重破坏,重新修缮的时候,就不得不考虑到安全问题,再加上罗南这几日一直以齿轮为基地进行研究,相应的防御措施反而是层层加固。 特别是作为主实验室的第六层,以及涵盖了主机资料库、能源站等核心装置的第七层,已经被夏城分会的技术人员打造成了一个小型堡垒。 据说照这种安全标准,就算是一位超凡种杀过来,这两层堡垒也能坚持一到两分钟,已经够夏城分会采取下一步支援措施。 安全和方便不可兼顾,安全系数上升了,舒适感肯定会下降。在这里,两箱设备零件反而简单了,通过传送带直接送到实验室的仓库进行分类检验,他们三个人就要按部就班地走一遍检验步骤。 “真是找麻烦。”谢俊平是有进入实验室的权限的,但他严重不耐烦繁复的检测流程。 这时候却听薛雷道:“找麻烦的在后面呢……刚才田启来电话,说他联系不上南子,托我转告,神秘学研究社那帮人要进行年终活动,准备在圣诞和元旦期间搞一个‘神秘学主题周’,会场就定在齿轮。” “啊哈?” “据田启讲,这应该是为下学期的搬迁预热,想趁这个机会把一些设备搬过来。能用得上的功能都给启动了,扩大活动空间……” “靠,这帮人添什么乱!”谢俊平抬起手腕,想打电话把事情弄清楚。然而在第六层,他是没有通讯权限的,根本打不出去。 薛雷倒是劝道:“就是联系了也不好讲,毕竟这里不是南子的私产,产权在神秘学研究社那边,人家什么时候搬、怎么搬,咱们也没法说什么。” 说着,薛雷转头看了下周围崭新的安防设备:“也许南子需要另外找一间工作室了。” “这里面肯定还有讨论的空间。”身为罗南安保工作直接责任人,秦一坤语气淡定且肯定,并不觉得这是什么问题。 谢俊平“呃”了一声,这才想起,如今罗南背靠夏城分会,若摆开架势和神秘学研究社“讨论”,后者恐怕还真没有拒绝的余地。 层次,都是层次问题。 他也觉得这不算什么事儿了,正好三个人的权限验证都已经通过,他顺口吐了个晚槽:“话说工作室?确定不是工厂吗。” 笑声中三个人一起往里走,再通过两道安检门,才进到了实验室的核心区域。 进到里面来就能发现,这间实验室在不友好的严肃脸背后,还只是一个青涩的萌新。 整个楼层空荡荡的不见人,只是偶尔有几个多功能机器人驱动电机、带着设备,嗡嗡穿行在走廊以及两侧的通间之中。 即便有夏城分会的大力支持,此间各项设备的添置仍远远没有完成,很多空间还在空置,或者只搞定了一小部分。真正启用的只有那两箱零件所去的仓库,以及罗南目前所在的工作空间。 三个人都不是第一次来,熟门熟路的往里面走。很快就在右侧通间最后端,看到了罗南的身影。 然而这位以精神感应成名的少年天才,似乎并没有发现他们的到来。 罗南正站在一堆机械手臂中间,手拿电子笔,在半空中的工作区描画。随着他的动作,分布在一百多平方米空间内的十几条机械工作臂,有一小半都在屈伸移位,且分工各有不同。 有的在移动设备,有的在组装、拆解构件,有的甚至是直接粗暴地焊接,以至于工作区域内火花闪灭,看的秦一坤等人眼皮乱蹦。 谢俊平有点懵:“他真要把这里当工厂?” 薛雷则扭头四顾:“怎么没看见翟工?” 秦一坤回答:“翟工今天加班,没有过来。” 薛雷一震回头,差点扭到脖子:“喂,他独立操作的?” 秦一坤咧了咧嘴:“这里有一部军工级人工智能,据翟工讲还是比较好用的,应该吧……中午过来的时候感觉还好。” 那下午就成了这样子? 薛雷眼角又跳了跳,盯住正在机械臂丛林中的那个身影,确认暂时并无风险,才又扫了眼侧方的计时钟。那里显示,罗南已经连续工作了七个小时,也就是说他翘掉了今天上午至少一半的课程。 “真疯魔了……话说期末考试他准备用精神感应作弊吗?” “早几年要有这本事,老子早起飞了!”谢俊平信口回了一句,但很快就转移了关注的重心,“那个头箍,是不是就是那个超凡种……” “嗯哪,就是金桐的那个。” 薛雷肯定了谢俊平的猜测。他们讨论的东西,正固定在罗南前方一架机械臂上,模样很不出奇,如果不是心有定见,多半要混淆在周边诸多的设备构件之中。 其实谢俊平对超凡种的威能并没有明确的概念,但这并不妨碍他对这件染上全球最顶尖人物鲜血的战利品、当然更多的是对获得这件战利品的胜利者肃然起敬。 “当初可真没看出来……哎呦喂!” 话没说完,那件吸引了人们注意力的头箍,便在机械臂的牵引下,端端正正地放置在罗南头顶。 谢俊平三个人都看到了,原本略显宽大的头箍,在放置到罗南头顶上的那一刻,便有了一个比较明显的收缩,正好箍在罗南的脑门上,严丝合缝,好像是为罗南专门定制的一般。 就在头箍放置之后,罗南扔掉了手中的电子笔,这就像是一个信号,周围十多条机械臂便扭动它们的关节,将各个方位的构件、模块次第推到罗南面前,然后开始装备。 微型能源炉,胸腹外甲、四肢集成模块等主体结构,已经接受了多次调试,与罗南身形完全贴合,只花了两秒钟的时间便已完成,其他的如生存系统、挂载武器等也陆续上身。 转眼间,呈现在他们眼前的,就是一个全副武装的深蓝行者。 “啧啧,像在看电影。” “钢铁侠重置版?” “像吧?就是颜色素了些,还偏瘦。” 相较于两个年轻人的放松态度,身为专业人员的秦一坤,看到的东西要更多一些。这具外骨骼装备,严格来说,要比制式版更纤细,罗南应该撤掉了部分挂载设备,甚至是一些部位的装甲。 不管他的目的是什么,对于一种高度集成且相对成熟的战斗平台来说,这种改动过于大胆了,实战中的话…… 一念未绝,工作室里便响起嗡嗡的震音,那是微型能源炉热启动,引擎动力急速攀升的征兆。 “喂,在这儿试机……” 谢俊平后半截话,被“嗵”声爆鸣震碎了。三个旁观者眼前刮起了一阵狂风,工作区的机械臂摇摇摆摆,台上地上的闲置零件被吹得乱滚。 三人倒是都捕捉到了移动轨迹,但等他们转过头去的时候,外骨骼装甲已经在这个大通间的另一头刹停,背后就是刚刷好没多久的墙壁。 起步地点与墙壁,相隔大概四十米,时间约半秒……没有任何撞击声。 第三百四十一章 电磁向 “没撞到,最多差十厘米……还加转身。”薛雷的眼力不必说了,但这时他嘴里有点儿苦,“这就是外骨骼的加持。” 罗南极静、极动再转极静的位移过程,即使是压力最小的平移,也太过蛮横直接了。也就是他已经觉醒,且以九窍六根之术稳固了形骸根本,换了寻常人,这时候差不多就是大脑缺血、五脏移位,筋断骨折的下场。 但这种“蛮横”,换到实战上,就是极致的冲击力和杀伤力。薛南自忖,对这份速度和冲击力,他勉强能反应过来,不至于被瞬杀,可最多三个回合,差不多就是空门大开的状态,那时什么技巧都不顶用,完全可以想见自己仆街的后果。 至此薛雷愈发明白,修馆主要他将精力移转到“人机交互”上的苦心。话说他这几天虽然也去模拟仓玩了几把,可在现实层面的进度明显有些滞后了,以后还要更有紧迫感才成。 同样的情境,在薛雷眼中是鞭策,而在秦一坤看来,则要更现实一些: 外骨骼发出嗞嗞的电流声,密而不杂,一方面显现出良好的机体状态;另一方面似乎也有着特殊的作用模式。 也在这时候,他感觉皮肤上一波未来得及散尽的细微麻痒,像是被静电点到。再看罗南脚下,急停急刹,竟然没有任何的摩擦痕迹,当下就是恍然: “电磁场啊……话说深蓝平台上已经有这么成熟的应用了?” 和高德搭班子也有了一段时间,磁浮是见过,但像罗南这样虚空旋身,不带一点儿烟火气的微操效果,还从未得睹。 论操作功底,罗南肯定与职业军人有差距,那这种效果,体现的就是传动或控制系统上的代差。 两个专业人士各有想法,谢俊平这个外行则只是看外表,他看罗南的机体外层似乎流转着一层闪灭的电芒,又听到秦一坤说电磁场,当下联想到这几天从薛雷等人口中听来的那些消息,便拍了一下大腿: “这放磁又放电的,难不成是那个金桐的绝活?这头箍是不是藏着那个秘籍来着?” 谢俊平的这个脑洞开得突然,偏又恰到好处。旁边的薛雷和秦一坤都是一愣,猛然间倒是有些“还能这样”的恍然感觉:话说这段时间,罗南手里拿出来的东西可真是不少,“囚笼理论”还能说是一贯的积累,可多日来调试改造高精尖设备,也能有鼻子有眼儿,未免就有点儿能人无所不能的玄奇意味儿了。 谢俊平固然是信口瞎猜的,但也聊备一说,是那么回事儿。 直到这个时候,罗南才注意到他们三人过来。便中止了实验,卸了头盔,仍戴着那个头箍,一步步走过来。 谢俊平虽是标准的富二代,可近距离接触深蓝行者的机会也很少,当下迎上前去,摸摸蹭蹭,过一把手瘾,同时还不忘验证刚刚的脑洞: “南子,这头箍里面……” 罗南对谢俊平笑了笑,竟然直接就承认了:“多少参照了点金桐的模式,电磁向的超凡力量,也是现阶段能够掌握的最具有普适性的能力了。” “哎,里面真有东西啊? “有待发掘。” 罗南用指尖敲了敲头箍,发出噗噗的闷响,也吸引三个人的视线往那上面聚焦。但他随即又叹了口气:“可惜以我现在的肉身强度,这种模式还不能用太久。实战的话更不要想,只能是当成负重练习,也当成实验机,多验证几条思路。” “已经很强了好不好!”薛雷对罗南的身体强度还是比较了解的,“就算刚才那种模式不能成为常态,短暂的几十秒钟爆发也是超恐怖。如果配上刀具,我反正是死定了……” 罗南仍是摇头:“如果对上超凡种,速度上还是体现不出别的,就是金桐,也能连人带机子都给打碎掉,我才是死定了。” 薛雷忍不住吐槽:“谁让你去对超凡种啊,这两天和鬼眼对练,练出错觉了?难道不应该增添信心嘛?” 罗南笑了笑,没再继续这个话题。 谢俊平扭头去看秦一坤,低声问:“话说最近他压力是不是有点儿大?” 秦一坤只能摇头。 也在这时,罗南按住耳廓,接收到了来自人工智能的报告:“哦,零件送过来了?” 薛雷咧咧嘴:“整整两大箱子,超过一千三百公斤,你要这些玩意儿,是不是就是为了验证那个头箍……” 罗南知道,这大概已经是人们最容易接受的理由了。现在很多人对他放出的各种理论表示好奇,乃至质疑其来源,远在太平洋那一边的ree,便以这个为突破口,编造谣言来恶心他。 对此,罗南当然可以不理会,以他目前的地位,已经有资格漠视这一切——这么多年来,也不见有人问起金桐的本事是从哪儿来。 不过能给人一个基本方向,总比随意乱猜来得好一些。至少就他目前在深蓝平台基础上做的改造而言,这样说法也并不为错。 罗南并不想刻意对薛雷等朋友扯谎,没有正面回答,不承认也没否认,一笑之后便换了话题:“正好我这边耗材都用完了,有你们补充的这些,我就一鼓作气把手边的几个实验做完,今晚上,唔,周末也要利用起来……” 秦一坤皱了皱眉头:“不准备回家了吗?” “嗯,两天时间都不一定够。” “哎,等等。”薛雷倒是记起刚才田启的电话内容,他三言两语把所谓的“神秘学主题周”之事,向罗南复述了一遍,“神秘学研究社那边明天就要开始过来布置会场……” 罗南倒没把这当回事儿,反应很平淡:“弄就弄呗,毕竟产权在他们手上。” “不会打扰到你吗?” 这一点罗南早已经有所考虑:“地下五层到七层封闭掉就可以了。我拜托阅音姐单独设置的权限,和学院不是一个系统,保持清净是没问题。这段时间先这么着,等腾出空来再和那边谈一谈。” 地下七层是能源中心和数据库,第六层是实验室主体,第五层则是演练场,改造出来的机体需要在那里进行更全面的检测。 这也就是罗南给自己圈出的空间,要说在法理上是有点问题,但他愿意和神秘学研究社那边交流,价格什么的都可以谈。在他的信用额度被刷爆之前,这点钱还真不算什么。 谢俊平自告奋勇:“唐仪不在,社里其他人反而更好说话,这事儿我来办好了。” “行,那就麻烦平哥……嗯,还有一件事。” 罗南忽然又想到一个关节,他扭头打量了一下,运用刚学会没几天的电磁力技巧,伸手将刚才抛下的电子笔凭空摄来,同时打开工作区,调出齿轮的全息结构图。 “建筑里的陈设什么的随便他们折腾,但我不希望他们破坏房间的整体结构。特别是在地上二层、三层,五层天台,还有地下一层、二层以及那个大天井。”说话间他圈了七八处比较重要的地点,“这里面的主体结构,是我妈妈设计的最精华所在,所以……” 谢俊平心领神会,拍胸脯保证:“我会盯着他们。” 说完他才认真去看结构图,只可惜看得两眼昏花也没看出个所以然来,只是嘟囔着加强记忆:“不能破坏,否则毁格局……怎么跟风水局的,呃,我不是那个意思!” 罗南并不在意,反而笑了起来:“要说风水吧,还真有点像。毕竟在咱们这里,搞建筑的涉及天人哲学,绕不过去这些。” 时间原本就不早了,说说就到了六点多,既然罗南要加班加点,薛雷等人也不好再打扰他,便都告辞离开。 罗南看他们出去,站在原地调整呼吸重新静下心来,这才走回到那一丛机械臂中间,卸下了刚经过一轮测试的机体,根据测试结果,继续勾画线条图形,为不久后的重要试验做准备。 工作区里线条复杂,但在外界所看不到的脑域内部,虚脑系统界面也已经打开,装备界面和大部头的使用说明书都亮在眼前,给他提供最直接的指引。 现在罗南已经了解,虚脑系统的主要功能,就是制作机芯或灵芯,并且为这种精密而奇特的造物进行相关配套设备的制作和调试等等。 所以,系统使用说明书里的绝大部分内容,都是围着材料、制作、安装、调试在打转。倒是作为机芯灵芯根本法理依据的“构形”,着墨并不太多,只是像“堡垒”那样的经典范例,还有就是转化制作时的操作说明和判断检测等。 这种情况,对于罗南进一步钻研构形法理,当然不是好事,可极度贴近实际应用层面的技术指导,又非常符合他现阶段的需要。 特别是罗南本已具备外接神经元这枚“灵芯”,又有头箍作为核心转化设备,建起了这间实验室之后,他只需要将虚脑系统内的设计思路转移出来,逐一对照验证就好。 当然,这里面也伴随着大量的失误和损耗。 对此罗南已经不在意了,他变身成为“罗老师”之后,s模型的使用费提成,以及水涨船高的信用额度,足够支撑他的任性。 正是在海量试错机会的喂养下,罗南即使暂时还不能算是相关领域的研发者,但距离一个合格的技师,倒是越来越接近了。 可罗南的目标,并不只是一个技师那么简单。 第三百四十二章 空投箱 时间在极端专注中无声流过,三十余米深度的地下,也不知日月阴晴变化。罗南只是以实验任务为准绳——唔,现在说实验未免有些不要脸了,他只是按照虚脑系统的要求,尝试用地球科技的配件,组装起可以一用的战斗装备。 罗南偶尔抬了下头,才看到现在是21号凌晨2点钟。 已经是冬至了,在东亚文化圈里,今天的意义可是不小。以前的这个日子,家里人无论如何都要聚在一起的。而如今,罗南用一个“集中培训”的烂理由跑掉,可以想回家之后,会是怎样一个不堪情景。 这份念头也只在罗南脑中闪了闪,随后就被蜂拥而至的信息给挤得不见了踪影。此时他的眼前,或虚或实的界面数量,已经增加到四个,包括投影工作区、虚脑系统装备界面、使用说明书…… 另外,还有一个中途打开的自检界面,标识为“电磁前锋1号”。此时的自检进度临近结束,先期的检验结果已经陆续排列出来,还包括相关的分析,分去他大半心神。 “左臂模块彻底损毁,必须要换。” “备用能源炉脱落,这个要认,设计的锅。” “外甲腐蚀,部分替换吧。” “格斗刃,多拿两把备用,太容易坏了。” “动能武库,大口径弹药和标枪,配比还要再计算,消耗量太大……建议就近补充?附近是哪里?” 罗南挠动头皮,指尖撞在已经有些温热的头箍上,便无意识换个方向,如是再三。便在这类循环中,薛雷他们送过来的两大箱零件,原本是被人工智能分门别类存放在仓库中,此时又在他半生不熟的技艺和思路下,拆得七零八落。 还好,折去他五十个荣誉积分才租借过来的军工级人工智能,还是值它那个价;深藏在外接神经元中的虚脑系统,更是展现出胜出数筹的超卓智能,随着时间推移,收集的数据较为集备之后,进度终于上了正轨。 而这时候,已经是凌晨五点钟。 多功能机械人穿梭在实验室与前方更宽敞的通间区域,将他完成的作品逐一分类摆放,大小错落,铺了好大一片。 罗南再走出机械臂丛林的时候,看到快占了四、五十平方的装备区,也是吸了口凉气:“是不是太多了,一次带不完啊……旗手,计算重量。” “旗手”就是军工级人工智能的代号,它是实验室的大管家,负责一切资源的调配和基础操作,对相关数据也是张口就来:“装备重量6575公斤,装箱重量预计为724公斤。” “果然,要分批了。” 薛雷他们带来的一吨多重的零件、材料,浓缩到这个程度,已经是罗南的最高水平,况且还有大量的弹药耗材无可替代。罗南也不再浪费精力,打了个响指: “分成四批装箱,每批控制在200公斤以下,主体结构部件优先。哦,还有远程维修系统,也给装箱……这个单独计算。” 随着罗南一声令下,“旗手”控制的多功能机械人们,再一次滚动着履带忙碌起来。 罗南就在旁边盯着,看着一件件由他模仿、设计并打造的装备模块、替换构件,次第装入空投箱。说心里面有成就感那是夸张了,但那一点点垒砌起来的踏实感受,却是什么也替代不了。 自从14号的授课之后,时间已经进入到第七天。这七天的时间里,罗南时刻都在准备着,进行一次最高难度的刺杀行动——他正亲手搭起一处断头台,打造枷锁,磨利刀具,逐分加码筹备,只为最后一瞬间,手起刀落。 他要斩的,无疑就是宫启。 那个正在母亲锚定的云端世界折腾挣扎的精神侧超凡种,世界上最顶尖的百大强者之一。 虽然罗南手底下已经有一条超凡种的亡魂,可他不会因此而高估自己。毕竟现在不会再有武皇陛下出头,先将敌手打得五痨七伤、心神受创。 面对这种强敌,他的必杀机会只有一次。一旦错过,事态就将滑落到不可控制的那一端,甚至被反杀也说不定。 罗南告诉自己要有耐心和定力。他需要不断增加自己的筹码,也要千方百计去考虑削弱宫启的根基。对他来说,二者是有机统一的,他的计划归根到底,还是离不开自身能力和筹码的堆积。 他的“堆积”,可不只是与鬼眼对练而已。 精密设备的装箱也是一门很大的学问,特别是即将面临的复杂环境,更对其提出了极高要求。 有“旗手”这种军工级人工智能测算,罗南还是比较放心的。所以他暂时放下一切,走到实验室一角的生活区,躺在单人床上,闭眼调息。 在此前“千分之二小姐”事件中,章鱼哥与何阅音,包括他的安保团队给他下药那件事儿,罗南终究还是知道了。 事情的性质可以不论,罗南看重的是结果。他看到,正是那次下药,帮助他从极度疲惫中解脱出来,使得高度紧张状态下散落的灵光重聚,最终实现了一次重大突破,至今还享用不尽。 于是罗南也开始调整自己的心态和作息,争取每天都抽出一段完整的休息时间——14号授课后,如火箭般上升的声望以及巨大的利益空间,也实实在在地冲淡了“千分之二”的负面影响,让他有了缓冲的余地 此时,罗南静心观想。 恍若深空的观想空间内,由星辰聚合、仿佛一人手舞足蹈的奇妙“我”字结构,浑化在同样星图化的观想图形中,形成一团致密的星系,在虚空中盘转,直若宇宙的中心。 罗南的意识也化入其中,嵌入最核心的位置,又似乎周游徜徉,无处不在,渐渐地进入无思无虑的坐忘妙境 等他再醒过来的时候已经是上午八点,三个小时左右的高质量休息,让他的体力精力都恢复到了满格。 他重新穿过机械臂丛林,来到通间空旷处。那些模块、构件以及弹药耗材,加上他特别要求的远程维修系统,此时已经整整齐齐的码放在了六个空投箱之内,箱口打开,等待罗南的最后检查。 罗南对照清单,认真查了一遍,以确认无误。 末了,他停在预定第一个投送的空投箱之前。整个箱子只装了一个模块,整体轮廓非常接近人的躯干,像是外骨骼拼装好的内外护甲。但罗南非常清楚,护甲内部已经被能源炉、传动系统塞得得满满的,连“杰瑞”也装不进去了。 罗南伸手轻抚这套躯干模块,同时标识为“电磁前锋一号”的虚拟窗口映在视网膜上,对其进行最后的检测。 这套模块理所当然不是给人用的,它不是穿戴设备,而是与外骨骼装甲的思路完全不同的另一套设计。而这套设计的控制端,就是来自于罗南佩戴的头箍,亦即虚脑系统中所显示的束神箍。 唔,希望这玩意儿更经得起折腾。就算只是过渡性质,也不能一天一换……说到底还是他这个设计人员水平不够。 罗南叹了口气,在模块外层护甲上拍了拍,站起身来,已经等候在一侧的多功能机械人便上前进行最后的封箱。 一切搞定之后,罗南拎起其中一个箱子试了试手感,点点头: “应该没问题了。” 两百公斤重的空投箱,算上浮空减震等各种辅助设备,体积只比与昨天薛雷他们带过来的箱子小了一圈而已,寻常人一般二般还真拎不动。 对于业已觉醒的罗南来说,这点重量不算什么,可接下来他要操作的事项,却远比拎起箱子艰难十倍百倍。 罗南深吸一口气,就这么盘腿坐在六个空投箱前面,伸手扶住第一个准备投送的箱子,眼睛半闭,心神方位瞬间拔升,倏忽间便穿过三十余米的地层,也跨过千米高空,一道念头虚悬在夏城上空第二十道、也是最顶层的交通层之上,居高临下,俯瞰稀薄的晨雾中这座巨型都市。 他能看到,以万计的高层建筑分布在半径两百公里的广阔范围内,构成了夏城的主体结构。两亿居民生活在这座钢铁丛林之间,就像是在枝叶藤蔓中爬行的虫豸,共同构成了夏城的整体生态。 向外扩展,往东是茫茫大海,北西南三个方向环形分布着夏城的四个卫星城,以及更外围的军事防线,其最外围距离夏城市中心接近300公里,这也就是整个夏城都市圈的极限。 再往外的话,外海不算,内陆地区就是广阔的平原沃野,畸变时代之前,原本也有人口稠密的繁华都市,眼下已经是畸变种肆虐的荒野绝地。 繁华和荒蛮有着如此明显的边界,但在更宏观的层面上,也只是属于这颗星球生态系统的一部分,更大了说,也不过这一方时空内渺若微尘的一点。 相对于宏伟的都市和自然世界,罗南是更加微渺的尘埃,可如今他以灵魂披风形式扩散出去的心神,却已经覆盖了比他自身广阔百千万倍的宏大空间,甚至还从一个独特的角度,跳出了这一方时空的束缚,接触到了更复杂的时空结构。 第三百四十三章 大传送 在罗南的精神感应范围内,至少分布着五六种不同的时空结构。 这里面既包括生养承载它的地球,乃至无限延伸出去的最宏大宇宙;还包括那个神秘的云端世界;若再降低标准,夏城及其周边几位超凡种或高调或收敛的强大领域,虽然并不稳定,但也有其独特的规则法度,当然这也包括了以罗南为原点持续铺展开来的大坐标系。 另外还有两个比较独特的存在。 一个是覆盖夏城及其周边,部分触角探及全球的灵波网,这个由欧阳会长多年经营的网络,即使大部分时候都作为通信网来使用,可当它正式干涉物质层面的时候,法度森严,自成一体,不下于任何超凡领域。 还有一个,就是罗南心神方位的正下方,肉身所在的独特建筑,齿轮。 在罗南看来,有一方领域,以齿轮为轴心悄然成形。它以一枚齿轮,带动万千秩序,由近及远,由实而虚,将天地间错落纷杂的能量信息梳理运转,耦合规整,在无声无息之间收拢了惊人能量,投射出一条锚定遥远时空的长链,架起了沟通两界的桥梁。 如此的时空法度,决不比那些超凡领域逊色,在层次和眼界上甚至还有所胜出。 这是母亲的作品。 往小了说,它确实像是一个风水局,可它也是一个自具法度的领域,是一个宏大的超凡构形。 此时此刻,罗南也正利用齿轮的法度,去做一件超凡种也难以做到的事情。 他大概观察了一下周围的环境,确定已经超凡种溢出的夏城区域内,暂时并没有哪位大能关注他——在“囚笼理论”出炉之后,“接触即侵犯”成为了里世界的热词。甚至能力者协会已经有人联合提案,希望制定“**法案”,内容大概就是限制精神侧能力者的感应肆意投放云云。 且不说这种纯粹吸人眼球的法案有没有意义,敏感时期,各位超凡种的精神感应和锁定要比平时更谨慎保守许多。 特别是对罗南。 这确实给了罗南一份宽裕的空间,也让他做起事来,越发地胆大妄为。 罗南的念头反向扎下,投向北岸丛林深处那一枚似转非转的“齿轮”,也在这时,无形无质的神奇结构在虚空深处撑开,形成一道直趋遥远时空的跨空甬道,将这道念头牵引过去,转眼间,无有止歇的罡风云气扑面而来。 某种意义上,云端世界简直就是罗南自家的后花园——如果没有那两个恶客,就更加实至名归了。 罗南投射出的念头好似一道飘飘悠悠的风筝,在云端湍流中打了个转,也仅仅是打了个转,其所处的虚空环境,便涂抹上了其他颜色。 这一刻,云气涌动的高空,分明映入了一片丛林及掩映其间的建筑影像,确切地讲,就是罗南如今所在的知行学院北岸丛林。这一片影像淡化至乎虚无,无疑是一幅类似于海市蜃楼的奇景。 而仅隔了半秒钟,这幅海市蜃楼的图景,便添上了其上的色彩。隐约可见一片红黑色的粗砺背景,隐约有起伏的山区形状,还有蔓延流转的暗红色熔岩。 两幅完全不同的虚无幕景,与高空奔涌的云气掺在一处,色彩斑澜,又是眼花缭乱。 正好附近有一头经过的烂嘴猿,也被这一片奇景所惑,呲牙咧嘴赶过来,似乎想触碰这一片奇妙的景致。 齿轮建筑地下六层,罗南扶住空投箱的手没有任何动作,只是眉头稍稍一紧,观想空间中那一个星芒璀璨的“我”字,便似真正活了过来,折手屈膝,旋转而舞。 聚合成“我”字的万千星辰,既是浑然一体,又各成星轨,在深邃虚空中画出一幅茫茫星图。 罗南多日来爆炸性积累的灵魂力量,便在这片星图之中盘转运化,自然内聚化合,在星图的最中央,凝成一个微缈难测的“点窍”,成为恢宏大坐标系的唯一原点,不可移易。 当此坐标系成形之际,罗南脑际、身处的实验室、另一时空的云端世界乃至那个粗砺幽暗的无名山区环境,分明都响起了一声沉闷的雷鸣。 雷音碾过之际,齿轮、云端还有无名山区,这三个一直以自家法则规矩运转的时空结构,瞬间冻结——也只是瞬间,也许就是千分之一、万分之一秒,随即便恢复了既定的运行轨迹。 可就在那个冻结的瞬间,罗南手下按着的空投箱,成为了唯一运动的物体。所谓的运动,并非是滑动、抛落、飞行这些寻常的形式,在在那一瞬间,它的形体光影直接扭曲掉了,随即便如梦幻泡影,倏然不见。 同样消失不见的,还有云端世界那两幅交错的“海市蜃楼”幕景。以至于那头烂嘴猿冲过去之后,只能望着多年不变的厚厚云层发呆。 罗南仍然半闭着眼睛,他的心神则更早一线,从“原点”出发,划了一道笔直的长线,在大坐标系上,印下了一个点。 那个点位坐标,就是他划定的目的地。 线条平直,毫不弯折。可这一刻,跨空而去的空投箱,却是在杳冥莫测的虚空中,画出一条无法形容的复杂轨迹,先后两次击穿了时空屏障,这才结束了短暂又华丽的旅程,也真正具备了强劲的动能,带着呼呼的风声,从数十米高的半空,斜掼向地面。 这时候它击穿的空气,已经带着臭鸡蛋式的腥味儿,那是火山剧烈活动喷发出的硫化物、卤化物气体长年积累所致。 空投箱的旅程接近尾声,剩下的就是万有引力的表演时间。 罗南眼皮眨了眨,没有完全睁开。这一刻,他原本浑厚充沛的灵魂力量,就像是底层整体崩裂的湖水,水位瞬间下挫了大半截,过于恐怖的瞬间输出,让他的脑子也出现了短暂的眩晕。 他却顾不得休息,意识紧紧锁定坠落的空投箱,在灵魂披风的层面下,测算位置和距离。 感受到箱体的运动形式,空投箱的浮空减震设备自动开启,试图校正姿势,减弱冲击。而这些设备还没有真正发挥作用,一道人影从斜下方某个开裂的地隙中蹿起,迎上半空,将掼落的空投箱稳稳抓住,再轻松落地。 罗南终于睁开眼,没理会空投箱,却是第一时间重拍地板:“高度修正74米,左偏12米……就是因为一头烂嘴猿。该死!回头碰上了超凡种,还不直接偏到海里去?” 第三十四十四章 灵殖种 懊恼归懊恼,该做的工作还是要做。 罗南花了整整一个上午的时间,六个空投箱才传过去了五箱。其实纯以灵魂力量的消耗补充节奏来说,即使跨空投送的消耗极大,但在封闭体系大生产线的作用下,补充起来也并不困难。 真正麻烦的是期间损耗的精力,真真的不可估算。在这种事情上,罗南也不敢强行为之,他尽可能的按照正常作息,吃了瑞雯送来的早餐和午餐,又小憩一会儿,才将最后一箱弹药耗材送走。 这时候已经是下午一点钟。 罗南也只是喘了口气,便打开电子地图,设成三维全景模式,研究今天下午的日程安排。 正皱眉思考的时候,忽然心有所感,一扭头就看见,中午也在这里休息的瑞雯,静静地站在一旁,专注看图。 肥硕的杰瑞难得老实地蹲在她肩膀上,长尾巴摆来摆去。 罗南就笑:“怎么,对那边好奇?” 他做事情从来不瞒瑞雯,也很放心瑞雯保守秘密的能力,这是两个人之间的默契。当然罗南也承认,在他的计划中,如果没有瑞雯的参与,多半还是不能成事的。 瑞雯转过头来,轻声问道:“我也过去?” 小姑娘能开口说话可真是难得。罗南虽是满腹心思,情绪上也一下子放松了很多,笑得更开心:“想过去可以,不过今天是周五,还是上课时间……” “你没上。” “……” 小孩子瞎说什么大实话! 罗南略有些尴尬,要说他以前虽然不是什么三好学生,却也是乖乖牌的老实孩子一名。按时上下课,实验什么的都是晚上熬夜。可如今已经趟进了里世界的浑水中,面对你死我活、刀光剑影,还有时不我待的压力,相较之下,学校的课程只能呵呵了。 嗯,这个是不是给瑞雯形成了不好的示范? 罗南之前没考虑过类似的事情,可自从那一夜与莫雅谈话后,相应的责任感觉醒,一时间便觉得压力山大。 “呃,瑞雯啊,是这样:咱们这些学生,就是要好好学习、天天向上。现在是非常时期,我也是不得已而为之,这档子事情办妥,我肯定还是要认真学习的,否则以后怎么……咳!” “在社会上立足”这几个字硬生生被罗南咽了回去。他蓦地想到,这种陈词滥调不仅毫无意义,而且对于他们这些里世界成员来说,还是一个极其粗劣的谎言。 瑞雯虽然自闭,但她很聪明——罗南一直这么认为。 罗南卡壳了两秒钟,才硬生生拗过了方向:“我的意思是说,在学校的经历是非常珍贵而重要的,他是我们整个人生中不可或缺的一部分……” 嘴上说着,他心里面也在疯狂吐槽:这么说是不是太鸡汤了? 也在这个时候,长年累月形成的思维模式自动帮他拐入了轨道:“我爷爷,当然也是你爷爷,就是上个周末咱们去疗养院看过的那位,他的格式论里,有关‘社会格式’的内容就有‘学生’这一项,可以想见是多么的重要。具体的内容以后我会仔细给你讲,现在你只要记住,只有充分观察、深入当前的环境,从家庭到学校、到社会,有一份自己的体验,才能够形成完整的人格,这也是我们区别于其他人,并正常交流的基础,是立身之本……” 他说的是不是有点深? 罗南正琢磨的时候,瑞雯问他:“我的人格是残缺的吗?” “啊?” 瑞雯注视着他:“我的记忆很短、经历很少,和其他人都不一样。那么我的人格就是残缺的。” “怎么能这么说呢!”罗南第一时间大声驳斥,可接下来他就再度卡壳,瑞雯的推导结论其实并没有错——这已经是分会实验室确证的结论。 可他无论如何也不能就此承认。 就算是辛苦了一上午,将一吨重的物品传送到两千公里开外,罗南身上出的汗也没有现在多。 这一刻,他只想绑架一个儿童心理学专家过来,以作参考。 瑞雯仍在注视他,罗南一直觉得,那对幽暗的眼眸不应该是属于孩子的眼神,它是如此深邃,莫测其底。可如今再想,形容为“空茫”或许更准确也说不定。 瑞雯仍然找不到自身的定位,她还在把自己当成一只乌鸦吗? 罗南心口更闷,他想给自己一个耳光,这嘴巴,不,这智商,其实人格不健全的是他才对吧……咦? 突然间,罗南脑中灵光一闪,也没有深思,便脱口道:“那个,人格不健全很正常啊,我现在也不健全,因为我们都还是孩子,还没成年呢。但我们的人格是一直在发展的,在知识学问上、人际关系上,观察的多了、接触的多了、处理的多了,才会不断的完善。” 罗南不知道这算不算安慰,但他决定和瑞雯做个伴儿,让她知道在这个世界上,她并不是孤独疏离的那一个:“记忆有缺失没什么问题,我十岁之前做了什么事儿,现在也怎么记得。之后就全都是实验、实验、实验……现在想想都后悔呀!” 罗南基本上已经是信口开河,他担心自己刹不住车,连忙做结论:“所以呢,咱们现在就要补课,不但要补知识的课,也要补人际关系的课。你刚去班里没多久,一定要注意和同学搞好关系……好吧,当个透明人也没什么,但要注意观察,逃课的话也是一种体验,但还是太激进。” 瑞雯眼睛眨了眨,这个小动作,把她视线中的压迫感消去了一些,倒有些萌化的味道——话说在罗淑晴女士和莫雅老师的强烈要求下,瑞雯已经开始留头发,有此前昏睡两个月的积累,又经过知名设计师的打理,在酷帅的中性风之余,也柔化了面部线条,据莫雅这个专业人士讲,有男女通杀的效果。 罗南现在有点儿信了,但他还不敢放松,继续努力说服:“初中阶段,你那边还是小班授课,缺了哪一个人,一眼就看出来了。到时候老师给姑父姑妈打电话,咱们两个就要一块儿吃挂落。来,给哥哥做一个完美的掩护,这样咱们的关系就更铁了,家庭关系处理完美!” 最终罗南还是图穷匕见,推着瑞雯往外走:“你先补课赶上我的进度,然后咱们再一块努力,互相监督,把各自的人格给完善了,这才是好兄妹、好家人……” 至此,罗南已经不知道自己在胡言乱语些什么,还好瑞文很听话,基本也不会拒绝罗南的安排,就这么被罗南推上了电梯。 “对了,晚上不用送餐了,我不得空。” 看瑞雯乘电梯上去,罗南终于长出一口气,回头看着空荡荡的实验区,仍然心有余悸。他下定决心,一定要请何阅音帮他找一位资深的心理学专家,认真解决瑞雯现阶段面临的问题。 说做就做,他斟酌了一下词句,在灵波网上给何阅音留言。那边大概还在忙,并没有即刻回应。 罗南也不再等,他定了定神,走回实验区,处理这边的一些手尾。半个小时后,一切妥当,他便按照预设的计划,走到休息室,开启了那边专门购置的全封闭式模拟仓。 躺进仓里,在紧狭封闭的环境中,罗南倒是能够真正静下心去。他的心神在几乎合围地球的灵魂披风上流动,根据预设好的坐标参照物,一个大的跳荡,便来到了两千公里开外的区域。 这是一处干燥的洞穴,位于山体内部,温度一直保持在40度左右。原本只是一个较大的岩隙,后来被派驻到此的摩伦强行开辟出一块隐秘的空间,作为前进基地。 此时的前进基地中,摩伦静静地盘坐在角落里,维修机器人正在忙碌。简陋的工作台上,先前传过去的各种模块零件已经拼接替换完毕,维修保养的工作也已经完成,现在只是在处理一些小的细节。 工作台上的,无疑就是电磁前锋1号。它的整体外观与身着外骨骼的军警造型相似,如果熟悉军方装备的专业人士来看,很容易就发现,其实这是一个比较标准的“士官x-2型”拟人机器人平台。 在军方,这种类型的机器人其实比较少见,实用性也不高,偏偏很符合罗南的需要,他便借助现有的平台进行了改造加工。经过几日的磨合,外形差不多还是那个外形,最根本的运转机制却已经彻底不同。 罗南在模拟仓里调整了一个最舒服的姿势:“现在就开始吧,争取两天半的时间,把地基给建起来。” 一念甫动,罗南的意识便通过虚脑系统转接到束神箍上,下达了清晰的指令: “核心模式植入。” 在下达指令的同时,另一处时空,幽灵般穿梭在云层中的魔符定住。仿佛自成一界的魔影躯壳内部、巍峨的血魂寺结构之上,流转的血光熔岩流速更疾,第四层宫观殿阁之中,仅有的一枚种子印记,便在这份内化的动力挤迫下化光而出,再一次打穿虚空。 千分之一秒后,种子印记准确地刺入山体内部的前进基地。在室内略微悬停,便在罗南的指挥下,投入到电磁前锋1号拟人化的头部装甲内。 在这里,本是集成了大量感知仪器和辅助计算系统等。而就在这寸土寸金的空间内部,偏偏横着一枚方方正正的金属块,足有婴儿拳头大小,在磁力作用下,往来翻滚,与其他仪器构件截然不同。 种子印记直直打入其中。 也是这一瞬间,全封闭式头盔仅有的两个拟人式眼眶空洞,亮起了两团微弱的光火,细看去就像是蹿动的电芒强行揉成一团,激颤不休。 第三百四十五章 精神链 “核心模式植入,系统自检开始。” “核心元件自动力不足,指示功率3格……” 全封闭头盔的眼眶空洞中,聚合的电芒又黯淡下去,只剩下两个微弱的光点,好像金属在高温加工后的余热作用。 罗南从虚脑界面和束神箍窗口上,得到了最新的检测结果。实话实说,不怎么理想:“3格,昨天收集的果然还是流失了一些。” 所谓3格,是因为罗南理解不了虚脑系统和束神箍的功率单位,翻译的话又觉得麻烦,干脆用图形模式显示。图形界面上显示十格为满格,目前指示功率达到3格,距离启动战斗机械的基本线5格,还有将近一半的差距。 对这个结果,罗南并不意外,他这么大老远地折腾,不就是为了解决问题吗? 他继续下指令,虚脑系统流畅转接束神箍,并做出反馈:“手动开启遥控模式,精神链接启动,同步率s。” 这一刻,罗南厚重的灵魂力量,与刚刚移植到电磁前锋头部装甲内的种子印记对接,在一圈流转扩散的电芒里,转化形成了全新的干涉作用模式。 承载种子印记的金属块,其运转姿态也变得非常稳定,不再随意翻滚,形成了一定的旋转规律。 电磁前锋1号的眼眶空洞内,电芒重新闪烁,很快其控制系统全面激活,能源、传动、感知等模组节节贯通,使这具战斗机械持续作出扭头、摆臂、屈伸等动作,然后就像一个正常人那样,轻轻一个小跳,下了工作台。 模拟仓内,罗南安静地躺着,但精神层面非常活跃,正是他“附身”在电磁前锋1号那边,做出了以上的种种动作。 这是种子印记尚未生根发芽之前的权宜之计,但也着实是个有趣的体验。类似于霜河实境的现实版,也是远程机械控制的高级版。 当然了,里面还有一些更奇妙的地方。 植入的种子印记虽说功率不足,却并非是闲置状态。它仍在以特殊的方式,观照这一切,并尝试着通过罗南,协调做出反应。 罗南控制着1号,但也在配合着1号。他们“一起”在前进基地内活动。这个时候,罗南除了关注核心元件之外,也在查看其他零部件以及系统整体的情况,并根据具体问题进行微调。 专门传送过来的维修机器人成了最忙碌的那个,跟在1号后面团团转。 对这些,罗南并不是亲力亲为,毕竟这方面的知识储备还不怎么够。在齿轮地下实验室,进行整体资源调配和基础操作的,是军工级人工智能“旗手”,而在这处前进基地,进行相应任务的就变成了外接神经元。 这个至今也不能明确来历的神奇造物,展现出了超卓的智能水准,而对于地球科技的压倒性控制力,更是在此得到了完美的体现。 经过四十分钟左右的测试,电磁前锋系统功效和模块运转,基本上已经在正常区间,顺利渡过了新手设计师的造成的各个陷阱,至于更深层的问题,只能从实践中去检验。 现在已经是下午三点,罗南决定出洞……咳,出动了。 1号向外走,由于在修建前进基地的时候,就已经考虑到隐蔽因素,再加上地质上的一些问题,向外的通道颇为曲折,很多地方只是勉强通行,这也算是对电磁前锋操控性的一个测试。 最初这部遥控的战斗机械还与四面的火山岩有些摩擦,偶尔还火花迸射。但很快,摩擦刮蹭的噪音都消失不见,这不仅是罗南习惯了对战斗机械的控制,也包括核心的种子印记对于外界环境的把握,迅速变得敏锐而合理。 两分钟后,电磁前锋1号越过一条半凝固的熔岩径流,前面已经可以看到照射下来的天光。这里比夏城错开了一个时区,大概就是下午两点钟左右,纵然天色不佳,还是有昏蒙蒙的阳光照下来。 那里就是出口。 1号再向滑行,磁浮动力反激的灰尘还在盘转,狭窄逼仄的甬道中,污浊空气便是躁动起来。 变故陡生! 一只四足短尾的鳞甲怪物,从1号刚刚跨过的那条半凝固熔岩径流之中蹿出,并展现出卓越的爆发力。微弱的熔岩翻滚声才起,其利刃般的舌头,几乎已经刺入了1号背部装甲与头盔的连接部。 可也是这一刻,1号全金属结构的躯壳上,有噼拉拉的电火蹿起,空气嗡声震动,以至于周围坑坑洼洼的岩层都有抖动、崩裂。 短促的嘶嘶声从鳞甲怪物喉咙里透出来,这家伙还来不及从舌管中喷出腐蚀毒液,便在1号骤然外扩的是磁场里失去了目标和方向,稀里糊涂地冲过了头,从1号肩头上方甩了过去。 1号手足不动,电场强度方向瞬间转换集束,形成如刀般的电弧强芒,直接轰在鳞甲怪物身上,高压作用之下,瞬间将其化为一块焦炭。 一击反杀,1号的滑行速度甚至都没有变化,继续向昏蒙阳光照射的区域行去。经过鳞甲怪物尸身之际,严重变形的焦尸“嘭”地一声燃起了火,那火焰偏红略暗,光色就像是洒上了一层污血。 可那火焰也是真凶,足有成年人手臂长短的鳞甲怪物,短短半秒钟时间就给烧成了灰,只有最后一刻爆燃的火焰,似是受到电磁场的影响,焰光追着1号的身形,如灵蛇般绕行一周,这才熄灭。 在焰光熄灭之时,1号头部腔室,有序转动的金属方块表层略微泛红,随后便恢复原状。 罗南瞥了眼束神箍窗口,见四格的功率表毫无反应,不免摇头:转化率简直低到没人性!更不用说未形成质变前的能量损耗和散逸问题。 他越发坚定了完成既定计划的决心。 此时1号迎着阳光的方向,向上冲起,来到了前进基地所在山体的上方。罗南的视野与战斗机械的仪器感知有效结合,又分出了层次,层层铺展开来。 在这里,并没有什么一览众山小的感觉。此处满溢着硫磺气息、几乎寸草不生的火山区域,其实是由几百个大大小小的山包组合而成的。每个山包都算是一个火山口,其平均高度不过就是两三百米,此时绝大部分还在向上冒着火光烟气,仿佛随时都可能喷发。 哦,喷了。 十多公里外,一处山头蓦地喷出了大量的蒸汽,向上直冲近百米。那处的地表也似乎变成了粘稠的泥浆,不停地涌动波荡,还有巨大的鼓包撑起、胀裂,火星乱迸,周而复始,内层隐透出熔岩暗红的光色。 这是在夏城无论如何看不到的景象。 电磁前锋1号所在的火山区,位于夏城西南近两千公里开外,已经接近了中南半岛西侧,是亚欧板块和印度洋板块碰撞相接的区域,地质史年代就有过激烈的火山运动。 而在三战开启、畸变时代到来之后,那个最混乱的年代里,因为战火和大规模杀伤性武器的肆意使用,将这里夷为一片焦土,而在战后重建过程中,由于这片区域地理位置不占优势,自然而然的被排除在大型都市圈范围之外。 离这里最近的大型都市是春城,倒是和夏城相映成趣,二者也确实是姐妹城市。春城距这片区域近五百公里,说不上远,但绝不是什么有效控制区。 事实上,不论是在世俗社会还是里世界,这片火山区都算得上是一个禁忌。因为就在三年前,这里还是超凡种对轰的战场。 当时就是以这片火山区为中心,两千平方公里范围内,天崩地裂,面目全非。那份冲击力甚至击穿了地壳,引爆了地下的火山群,将原本就已经满目疮痍的火山区变成了现在的模样。 参加这场战斗的超凡种,有一个罗南是知道的,就是在总会网站,武皇陛下发布的rt8313任务贴里,暗示想对武皇耍流氓的那位金不换先生。就是在那次留言后不久,这位成功的超凡种商人,就在这里来了一场轰轰烈烈的战斗,随后消失在所有人的视线中。 金不换的失踪在当年造成的轰动,绝对不比前段时间夏城外海金桐的失踪(死亡)来得逊色。只不过14号那天晚上,罗南已经用束神箍间接证实了金桐的死讯,而金不换的生死一直都是个谜。 在那场战斗发生后一两年的时间里,这里还是各路里世界能力者探险发掘的热点区域,现在就要冷清得多了。至少罗南在这里的几天里,除了那些始终活跃在地面和熔岩中的各类畸变生物,其他的存在,包括能力者和正常人,还有那些传说中的荒野游民,他一个都没…… 唔? 相隔十多公里,就是那处刚刚喷发的火山口附近,一架直径五十公分左右的环形无人机迅速接近,掠过了火山上方灰蒙蒙的蒸汽云,甚至被上冲的气流冲了个跟斗,但还是摆正了姿态,开始了又一次的绕行。 第三百四十六章 火神蚁 那架环形无人机就在蒸汽云里来回翻跟头,不管多么狼狈,都坚持不变,表现得超级固执。如此来回数遍,罗南大概明白了,这应该是野外采样之类的活计,从电磁波的走向来看,操控者要在几百公里开外,说不定还在春城没出门呢。 这倒是比较安全的科研方式…… 罗南也不怎么在意,他当然不想让其他人关注他的行动,造成不必要的干扰。所以他控制着战斗机械,从山丘侧后方下去,避过了可能的摄像头或雷达侦察。 那玩意多少还是有些挡路,但罗南下步要去的地方,距离还远,小绕一圈不算什么。 罗南正从山丘侧方绕行,天空中的无人机又在蒸汽云里完成了一次翻滚穿梭,这次却在摇摇摆摆之际,投射出了一张网状物。似乎将火山口喷射出来的某些物质圈住,随后掉头就走。 采样成功了? 罗南的精神感应略微聚焦,就看到那张特制的细网中,圈着两三只约有一公分长短,块头颇是不小的火红蚂蚁。这几个在同种属中已经算是大块头的家伙正在凶悍挣扎,但对于特制的捕虫网办法不多。 环型无人机笔直加速,很快远离了这片蒸汽云,显然它在这边折腾的目标,就是这些蚂蚁无疑。 干扰源滚蛋了,两千公里开外,模拟舱中的罗南眉头反倒皱起来:这么巧?对方也对火神蚁感兴趣? 唔,这样似乎也不奇怪。毕竟火神蚁也算是这片火山区的明星畸变种,代表着一种典型的畸变种群生态,近年来很是火热,很多科研犬就指望这个出论文毕业了。 “采个样回去搞分析就好,最好大家再也别见。” 罗南不可能跑马圈地,把火山区设为私人猎场——以现在科技的发达程度,没有无人机也会有卫星成像什么的,想玩单机只能是在梦里。他惟有尽可能地排除干扰。 正琢磨的时候,罗南忽然发现,那架已经远去天边的无人机速度骤减,摇摇摆摆,最终再不能前进,慢慢的降落下去,好像是出了故障。 罗南的精神感应始终跟踪着它,看那机器挣扎蹦达的模样,可以想见几百公里外的遥控者是何等的不甘心。 “跟我没关系。” 罗南决定暂时下调道德水准,无视那边的情况,把自家计划早做完早心静。 罗南计划中的目标区域位于140公里开外。目标在那边,前进基地在这边,两边差得这么远,不是罗南给自己找麻烦,而是从前进基地往这个方向来没多远,就是火山区最著名的狂躁地带。 从某个不太显著的分界线往西南方向去,没有多远,这片被火山灰和熔岩覆盖的荒凉区域内,就显现出一片片颜色各异的骨堆,乃至于还没有完全吞食、腐蚀干净的尸体。 且不说那些动物尸体,即便单纯从骨头上看。也是千奇百怪。颜色上灰、黑、白、红、绿,诸色掺杂,几乎找不到两组差不多一致的骨堆。 跨过分界线,又深入两三公里,终于有活物呈现在眼前。 那是一头瘦骨嶙峋的犬科生物,说是犬科,也只是从外形大略估计一下。因为它身上已经半腐烂的毛皮,还有异常肿胀的头脸和部分肢体关节,已经让这家伙出现了严重变形,很难仔细分辨。 照这种情况,任是谁看了都会以为这家伙随时可能倒毙在地。 可在电磁前锋1号进入这个犬科生物领地的时候,它的喉咙里却是发出了一声出奇尖锐的嘶吼,四肢同时发力,炮弹般向着1号冲击过来。 由于发力过猛,犬科生物身上半腐烂的伤口几乎同时崩出浊液,里面还掺了一些杂质,在离体的瞬间就齐齐爆散,仿佛带起了一片灰绿色的暗云。 “瘟疫犬。” 罗南默念他给这个犬科生物起的名字,至于更权威的学名——对不起,没有这个必要。 电磁前锋1号的左臂曲起上抬,内置的高斯步枪模组在强电场的作用下,将制式弹丸高速喷出枪口。 那头瘟疫犬距离1号还在十米开外,便被弹丸贯入脑壳,在巨大动能冲击下,整个脑袋连同粗壮的前半身都被打成粉碎。 爆散的肢体碎肉还在半空中,便在蹿动的电火里焦化,直至化为缕缕青烟,消散在空气里。 这肯定不是纯粹动能枪械所能达到的成果。可以看到,另外半扇尸骨,就像之前岩隙中的鳞甲怪物一般,在血色的火焰中迅速燃烧殆尽。 在燃烧的过程中,那半片残尸的血肉内部,响起了噼里啪啦的脆响,几十只一公分长短的火红色蚂蚁试图从火焰中冲出来,但最终还是陆续化为灰烬。这些蚂蚁与刚才坠毁的无人机上所捕捉的几个采样成品一模一样,都是这片火山区的明星畸变种: 火神蚁。 “寄生状态越来越不稳定,根据研究资料,这一窝火神蚁又到了更新换代的时候。这时候蚁群的控制力最弱,但蚁后的战力最强……很好,越强越好。” 目前罗南所使用的侦察网络,是他的精神感应与1 号的智能感应模块共同架构而成,层次丰富,互为补充。 他很快就确认,受到这个方向的异常刺激,受火神蚁寄生控制的狂躁畸变种们,暂时停止了彼此的追猎格杀,摇身一变,成为了忠心耿耿的守卫者,向他这个方向蜂拥而来。 这是罗南希望达到的效果,所以在他的控制下,电磁前锋1号不闪不避,按照之前设定的路线,持续向一百公里开外的目标地域挺进。 然而才走了几步,才建功的高斯步枪模组再一次上举,嗡声震鸣里弹丸击发,在灰蒙的尘埃烟雾中打出一道笔直的大斜线,准确命中两公里开外、近七百米高度一头展翅盘旋的大雕。 与刚才瘟疫犬的下场差不多,那头大雕瞬间被炸成粉碎,只不过迸射出来的并不是血肉,而是精密的机械零件。 1号眼眶中的电光明灭两下,罗南也收回前言。 这片区域一点儿也不清静,采样的、侦查的、也许还有居心叵测的。前两天只不过是偶尔的一个低潮期,现在一堆堆的都冒出头来了。 第三百四十七章 合伙人 这个变故仍然没有影响到罗南执行计划的决心,他最后检查了一下能源储备,确定可以在高强度冲杀下完成单程突进,便操控战斗机械迈开大步,直线进击。 也是此时,地层之下有近乎虚无的黑色烟气,顺着岩石土壤的间隙渗透流动,那是摩伦在地下潜行。 有罗南吸引注意力,它有效避过了绝大多数守卫者的耳目,迅速接近目标区域。 而这个时候,从电磁前锋1号的视角,已经隐隐绰绰的看到前方一条不断逼近的灰线。那是由数十头类似于瘟疫犬的畸变种构成的散兵线。这只是小股部队,在这条“散兵线”的后方、两翼,甚至是电子前锋1号的背后,都已经有威胁在积聚。 “火神蚁控制下的畸变种,正体现出越来越明确的组织度和社会性。” 某篇综述上的结论在脑子里一闪而逝,与这种现象相呼应,却并未在罗南心头留下痕迹。他仍将高斯步枪模组控制在单发状态,不求阻挡畸变种的突击势头,只是按照最精准高效的方式,逐一点名击杀。 这份感觉挺熟的,就像是玩一场真实度更高的霜河实境游戏。可与游戏不一样的是,他每一次动作,头部装甲内的金属块,总会传递出一组组的电信号,那是种子印记各种判断反应的转译。 这些信号既给了战斗机械的运算系统一份判断选项,也直接作用到罗南的精神层面,交给他一份高度优化的参照方案——作为一个超凡种,确切的讲,是那位有荒野猎人之称的金桐,面对这种不断变化的情况,会做出怎样的反应。 嘶嘶的风声从侧翼抹进来,一条几乎与周围火山岩同色的赭红长蛇,上半身从地层下蹿起,分明是想缠住1号喷吐死亡弹丸的左臂模块。然而迎接它的,却是以更刁钻角度撩起的刀光。 赭红长蛇被一刀两段,滋啦啦的电芒同时灭去了它及它体内寄生的火神蚁所有生机,干脆利落 这一刀至少七成的功劳都要记在种子印记的应激反应上,罗南更像一个引导者。几天的时间里,这份来自金桐种子印记的反馈,正变得越来越强,越来越快,也给了罗南相当好的指点和收益。 但这还不够,远远不够。 “嗯,那帮人没够了是吧!”1号顺手又是一枪,打碎了几百米外某块岩石,除了迸裂的石片之外,又爆出了漫天的零件。 “真是够了!” 春城西部防线的前进补给基地,孟荼忍不住拍了桌子:“荒野上不管人还是机器都特么的无法无天。快点儿,下一组备用设备激活。” 身为海防部队的高级军官,因为一些糟心事,孟荼被安排了外派任务,出来散心。原本是类似于旅游的闲差,现在看来压根就是他那个不靠谱的上司甩锅。 满心的躁气冲上来,他几乎想扯开风纪扣,但多年军人生涯的纪律性,让他按住了这份冲动,只是嗓门儿更粗了些:“还没有查到这台x-2的来历?军部这边要查,sca那边也别漏过。” 他身边的军官,也是这处前进补给基地的指挥官郭少校,难免有点被架空的尴尬。但军衔上的落差、城防部队和野战军的区别、特别是燃烧者和正常人的距离,让他没法说什么,只能尝试着提升自己的存在感: “这具士官x-2明显有大改,如此程度的改动,再算上那些黑市老鼠的手段,能查到的可能性不大。也许我们可以从这种高杀伤性电磁武器的模式去考虑……” 孟荼摇头:“它不是单纯的电磁武器。” “没错,它的改造很极端……” “我是说它不只是电磁武器。你见过能一击把钢筋铁骨的畸变种打爆的电磁步枪吗?” “也许是使用了特制弹药,如果弹药密度和重量超过……” “但这没办法解释后半部分的剧烈燃烧。话说郭少校,春城这边深蓝行者的换装率不高吧。” “呃,是的。” “那我建议,你近期找机会参加一个短期培训班,对深蓝行者的战斗方式做更深的了解。” 要说孟荼并不是郭少校的直属上司,这种说法听起来十分刺耳,但郭少校是个好脾气,至少表面上看不出怒色,还虚心请教:“孟大校的意思是,这个改造有点深蓝行者的意思?” “不是改造,是技法。这种‘附魔’技术,可以将格式之火的特殊力量灌注到枪炮弹药中——我很喜欢用这招,可很难单独完成。要做到举重若轻,必须是对格式化领域有非常高的造诣才能为之。在我知道的人里,田邦少将是一位,还有何家的那位……” 孟荼摇了摇头:“扯远了,我的意思是,这不只是军械改造的问题,而是涉及到超凡力量;不是格式之火,而是电磁向的超凡力量。可这明明是机器人啊机器人!现在的世道,什么妖魔鬼怪都出来了。” 说到这里,他扭头问旁边的情报官:“刚才让你在sca那边找匹配,有结果了没有?” 情报官递过来一块软屏,上面是刚拉出来的清单。孟荼接到手里,搭眼扫过,就呸了一声:“sca都等着过年吗,金桐这死鬼也能列在第一位。” 孟荼看名单看不出个所以然来,却因为金桐的缘故,想到了那个让人更糟心的家伙,心里愈发烦躁,再次猛敲桌子。 就在这个时候,副官过来告知:“五分钟后指挥部有一个远程会议。需要您还有吴、丁两位教授参加。会场在基地的第四会议室。” “开会开会,一天到晚的开会。” 孟荼把软屏扔在桌上,气冲冲出门。屋里面郭少校耸耸肩,正要放松一下姿势,却见孟荼扭身回来:“备用监控激活以后,相关画面立刻同步我那里。” 郭少校反射性立正:“明白。” 孟荼这才离开,花了一分钟的时间抵达第四会议室,刚刚坐下,都没来得喝水消火,两个头发灰白的老人便联袂而来。他又站起身招呼: “吴教授,丁教授。” 当头的吴尊亮教授,90岁的老头依然是红光满面。在荒野上近一个月的折腾,都没让他的嗓门降下来。见了孟荼,劈头就问: “项目组的采样仪器失控,事发地有一部战斗机械,是你们派过去的?能不能保证今天把采样结果拿回来?” 孟荼无奈,只能解释:“现场情况正在核实,另外,那部战斗机械还没有确定来历……” 说话间,郭少校那边传来信号,将第三部监控设备收集的画面同步过来。孟荼想了想,干脆设成了投影模式,给这两位老教授通报一下情况。 都还没说两句,吴尊亮看到投影画面上,那部士官x-2型机器人直线突进,砍瓜切菜一般的冲击,就忍不住拍了桌子:“好家伙!这个厉害,杀的漂亮!” 旁边,儒雅安静许多的丁志英教授则皱了皱眉头:“这样对火山区附近的畸变生态会造成新的变数,正搜集的数据又被搞得一团糟……” 吴尊亮对这种说法嗤之以鼻:“畸变种本来就是一团糟。你想搞静态研究就是白日做梦。话说老丁,你的思维应该变一变了,以前搞生态圈是研究保护,可到现在,你难道还想和这帮玩意儿共同生活?” “去你的,你才共同生活!” “嘿嘿,别看我们家老潘满脸褶子,也比这些玩意儿更可爱些。” “这话我可录下来了,回头放给潘家妹子听听?” 两位生态生物学泰斗在这里拌嘴,孟荼只能在心里叹气。还好很快远程会议就开始了,基本上还是按照既定的套路,先通报各方的进度,再提问题、找办法。 孟荼没有关上投影,准备一会向指挥部汇报最新情况。 不过,现在唱主角的还是两位老教授。 每天都开会,问题却不会每天翻新,吴尊亮教授就反过来逼问联络人:“现在春城这边搭起的就是个草台班子。你们别笑,我和老丁都是顶呱呱的,手底下的学生也不是草包,可现在基础的实验条件都不具备……你别拿畸变种暴乱来回说事儿,我知道去年这边的荒野实验室损失惨重,可我们总不能窝在补给基地做研究吧?每天来回近千公里,专门到荒野上玩跑酷吗?” 联络人咳了一声:“吴教授,关于实验室的事,正要向你汇报,我们已经找到了一处不错的地点,有现成的实验场地和设备。在此之前请允许我向大家介绍项目组的合伙人洛先生。” 这时,吴尊亮教授才注意到今天有一个脸生的家伙,一直在线却没有开口说话。此人脸型颇为消瘦,面颊上筋肉线条较重,显得比较严肃冷峻。 和习惯打官腔的联络人不同,这位洛先生不是个好虚话的人,讲话直入正题:“我公司名下有一所荒野实验室,在去年的暴动事件中紧急封闭,内外隔绝,受到的破坏并不大。这一处实验室距离目标火山区大约是150公里,已经是比较突前的位置了。如果吴老师丁教授……” 吴尊亮有些奇怪,这位洛先生对他的称呼明显和身边的老丁不一样,他心眼儿直,有问题就说:“你认识我?” 洛先生闻声笑了起来,原本严峻冷肃的脸孔,这一刻却是颇为温和亲近:“吴老师,我是知行学院77届生物科学系毕业生,曾经想考您的博士生,和清文学姐一起去拜访过您,还在您那里吃了饭。” “砰!” 吴尊亮拍桌恍然:“我记得你,和清文一个孤儿院的,后来又跟她去了荒野……咦?” 话音未落,远程通讯的画面却晃动不休,仅隔了一线,会议室也剧烈抖动起来,桌上的茶杯叮叮咣咣地打翻,孟荼霍地站起身,同时扶住了两个老教授,通过通讯器吼道: “报告情况。” “监测到火山活动,还有地震……” “看那边!”丁教授指向还没有消去的投影,“火神蚁的守卫者防线大幅收缩,都在往后撤。” 吴尊亮倒是第一个反应过来:“这个情况,多半是巢穴出了问题。” 第三百四十八章 电磁盾 一头狰狞的火腹巨蜥半伏在地面上,即便如此也有一人多高,其肚皮之下,就是缓慢流淌的熔岩。近千度的高温熔岩不但没有催毁它的肢体,反而给它提供了续航的能量。 这里是非常适合火腹巨蜥的战场。 触目所及,到处可见暗红色的熔岩。一部分从山包上流淌下来,另一部分则干脆从严重龟裂的地层之间涌出。虽然不像爆裂式喷发那样声势浩大,可这种大地处处开裂,好像随时可能全面崩溃的场景,同样是惊心动魄。 在类似的环境中,火腹巨蜥已经干掉了无数的入侵者,其总体积甚至可以将它身后的火山口填平。几乎所有的猎物,都无法抵御它喷射的火毒,也难挡它操控的毁灭性熔岩。 可在此刻,它还没能给眼前的金属造物造成任何致命损伤,自个儿倒是被斩断了尾巴和一条前肢,丧失了大半的机动性。 熔岩火光与灰蒙蒙天光交织,却难照亮经过特殊处理的装甲涂层,好像总有着一团模糊的暗域。这部灰黑色的金属造物,距离它只有二十米左右,以前它大可一扑而至,可现在它只能拼命积蓄力量,用畸变进化的特殊腹部吸收熔岩热能,然后张大嘴巴…… “嗡!” 沉重的合金短标枪挟着电光,从火腹巨蜥口部一贯而入,又从其背后穿出小半,如同一枚高爆弹药炸开,浆液乱迸,鳞片横飞。 随即,便有炽烈电火从巨蜥嘴巴、眼眶、伤口乃至鳞甲外皮的裂隙中喷射出来,两吨重的火腹巨蜥躯体转眼就缩了一圈儿。其由畸变进化而成的特殊身体构造,也在这轮杀伤下破坏无遗。 熔岩的高温在这一刻终于得以展现,一个呼吸的功夫就吞噬掉巨蜥小半截身躯。不过在巨蜥燃烧的火焰中,还是透出了血色的光芒。 电磁前锋1号默默向前踏步,踩着火腹巨蜥扁平的头颅,也踩着缓慢流淌的岩浆,向丘顶走去。 基于士官x-2型号改装的机体,并不具备长时间抵御熔岩的能力。可是在高温熔岩试图吞噬金属足肢时候,却是受到一股无形力量的排斥作用,缓缓绕行开来。 1号就这样越过火腹巨蜥的防线,踏上了喷发中的火山丘顶。现在,呈现在光学成像系统中的火山区,已经是真真正正的火山区了。 方圆数百平方公里范围内,大大小小几十个火山口,至少有七八成冒出了浓烟,更有熔岩溢流。暗红的火线在大地上纵横交错,将这片区域切割得支离破碎。 在杀掉那只火腹巨蜥之后,罗南事实上已经完成了第一阶段的目标。虽然那些在火神蚁控制下后撤的“守卫者”们,已经在中心地带聚集,重新构建了防线,可受限于自身条件,它们中的绝大多数都不可能钻入地下,沐浴着熔岩,进入更核心的区域。 1号则可以。 在罗南的控制下,这具战斗机械便在强劲磁场护盾的保护下,直接踏入下方滚沸的熔岩池——当然,也只是路过,很快它就锁定了火山内壁某处间隙,轰开了一段刚凝结堆积不久的岩块,露出里面被熔岩照亮的狭窄裂隙。 “摩伦的土木工程还不错。” 更应该夸赞的,是罗南近几日细腻的感应侦察,得以最大限度的利用地形因素,开辟出这一条“地铁线”,绕过了地面上的拥堵。 这条狭窄的通道中,1号并不是仅有的过客。 脚下,熔岩像是流淌的溪水,向裂隙更远处延伸。嘶嘶流动的熔岩里,密密麻麻的火神蚁排成纵列,借着熔岩之力,加速游动,其速度不比正常人走路慢上多少。 火神蚁并不具有完备的个体思维,却拥有着强大的群体意识。罗南可以感觉到来自于虚无中的隐隐恶念,但这一队火神蚁,仍然在高度的纪律性约束下,无视战斗机械一脚踩下给队伍造成的杀伤,持续向核心地带回流。 这边蚁群队列未尽,尘灰弥漫的空气中,又有“嗡嗡”的鸣音袭来,仿佛飞蝗过境。 侧面岩隙中,骤然涌出了一片红殷殷的血云。那是以数十万计的带翅火神蚁,它们并没有长距离飞行的能力,但在这种狭窄的通道中,还是能够以更快的速度向前推进。 这个速度正好和1号的挺进速度差不多,理所当然地将1号给淹没在了血云里。 狭长的岩隙中,熔岩和血云一路向前延伸,中间某段,不规律地闪烁电火,那是电磁护盾排斥殛杀周边火神蚁所形成的现象。 周围密密麻麻的全都是飞蚁,脚下还踏着岩浆,也就是遥控战斗机械,而非本人在此。否则罗南真不敢保证,他还能不能保持平稳的心态。 同样是火神蚁,熔岩中爬行的,岩隙中飞掠的,在体型和身体构造还是有颇大的不同。 但在火山区,这并不奇怪。据罗南这两日的侦察,半径二百公里范围内,火神蚁的蚁穴成百上千,分布广泛,每一个蚁穴内部,畸变进化的方向都有些不同,且由于火神蚁寿命短暂,更新换代的速度极快,所以能够在短时间内迅速形成差异。 这简直就是一个基因变异的大型实验室。 这所荒野实验室的“分部”各有其活动范围,领地意识很强,有时甚至还彼此厮杀。但它们都有着同一个源头,都从属于一个 “畸变巢穴”。在总部和分部之间,有着直接的从属关系。 现在总部有难,分部全体回援。 罗南只有短暂的几天观察,还不知道这些火神蚁聚在一起会做出什么事儿来。 但他不想给自己的计划再添变数,便控制1号加快速度。弥漫岩隙的血云中,电光闪灭的频率明显增加,也响起了噼里啪啦的连续爆音,1号的前进速度已经提升了三倍,电磁护盾的强度也相应提升,以防备随时可能杀出来的地下“守卫者”。 “电磁护盾”这种地球科技尚未实现的高段技术,是由殖入战斗机械的种子印记重新整合作用而成。由此形成了以电磁前锋1号为支点,弥漫周边,收放自如的强电磁场领域。 这是源自于金桐的超凡领域雏形,能够实现这种效果,就证明对于种子印记的潜力挖掘,已经进入了新层次。而在这份刺激下,束神箍和虚脑系统中相应的信息也次第激活,提供给罗南更加详细周备的应用技术。 当然,这些应用技术的载体,都是那种看不懂的象形文字。罗南也是凭借那个更加奇妙的“我”字,才得以磕磕绊绊地破译一部分。 束神箍,这个击杀金桐之后唯一的战利品,想来当初也给它的前主人造成了不少困扰吧。 在这种情况下,还能够破入超凡之境,不得不说,金桐那家伙真是个天才。 高段的技巧,就需要高段的消耗。两千公里外的齿轮地下实验室,罗南在模拟仓里调匀呼吸,以适应不断增大的压力。 目前,在电磁前锋1号的驱动力中,机体内置的能源和传动系统已经退居次要位置。主要的动力源,来自于罗南灵魂力量的隔空干涉,只是电磁护盾这一项,消耗的就是天量,此外还要加上远程干涉的自然损耗。 以罗南的灵魂力量储备,都还比较吃力。还好在接近核心区域这个过程中,正有丝丝缕缕的奇妙能量从虚空深处渗透过来,而且越来越清晰、越来越雄厚。 “好,很好!”罗南吁了口气,这份补充补益,相对于整体的消耗量来说还算不了什么,却是一个非常正面的反馈。 天底下没有哪一份能量是无源之水,无根之木,必然有一个转化的源头和过程。罗南就是深知其中的整个流程,心中才越发的笃定和振奋。 1号的速度再次提升,它不但是在向着既定的目标挺进,也是在追溯那份能量转化的源流。 再前进十公里左右,1号已经更换了两条地层裂隙甬道。其中一条还是因为地震刚刚产生的捷径。正是因为这次及时的变化,让它躲过了守卫者们更加疯狂的扑杀堵截,饶是如此,一号的左臂终于还是被某个可以熔岩化的强横畸变种烧变了形,胸前的装甲也被掀飞了一大块,暴露出里面已经变形的组件。 至于背后那条狭窄的通路中,燃烧殆尽的骨灰已经铺了满满的的一层,随着流淌的熔岩慢慢滚动。 此时,1号和地表至少有90米的垂直差距,畸变种们的吼叫声是不见了,可火山和地震所带起的剧烈地层动荡,仍然给这个通道灌满了噪声,最终形成了浑浊的隆隆震响。 罗南把分析环境声的作业交给了辅助计算系统,以规避那些可能造成毁灭性杀伤的地形变动。至于他自己,注意力则全部透入周边黑暗虚空深处,探及渊区。 在那里,一道微弱的咒音,正盘旋流转,延续不断。那是渊区能量湍流穿过特殊的建构形态时,激荡起的乐声。 随着输出逐步稳定,咒音正越来越清晰、越来越宏亮,到了后来,简直就像是一场雄壮乃至狂热的合唱: “血、血、血!” “火、火、火!” 正是在这场无始无终的大合唱里,渊区虚空和物质层面,陆续掀起了狂暴激荡的巨浪。 第三百四十九章 火蚁巢 1号再向前走出两步,倏地定住。 “轰!” 火光冲垮了前方的岩壁,带着毁灭性的熔岩热浪扑面而至。 骤然转换的极端环境中,1号的感知和运算功能都出现了瞬间的紊乱,金属机体也有些僵硬失控,可罗南的精神感应并没有受到影响,而是顺着已经进驻这片区域的支点弥漫开来。 然后罗南“看”到,在崩裂的岩壁那一头,教堂尖顶似的“建筑”倾颓倒下,撞入咆哮沸腾的岩浆里,转眼灭顶。 别奇怪地下熔岩区域为什么会有这样的“建筑”。事实上,当1号的机体适应了极端环境,顶着潮汐般的熔岩浪头走到崩裂岩壁的边缘。在这里,前方巨大的空洞,以及空洞里扭曲盘结的妖异建筑群落,也才只向它呈现出“火山之一角”。 在这处以熔岩为底色的巨大空洞里,至少有十座以上的巨大密封结构,分布错落。 它们都是岩石土坯构造,大小不等,颇为粗糙。彼此之间、与外围的山体岩壁之间,以同样材质的“管道”相连,纵横交错,一看就是有着明确功能的建筑体。 也许是熔岩光芒的映射,又或者是材质或其他的因素,这些密封结构都放射出暗红色的光芒,仿佛时刻都在燃烧,直如巨型的火炬,非常醒目。 这些放射出来的暗红光芒,细看去又是在不断流动着的,如同一个异形的血液循环系统,没有一刻止歇。 如此火山熔岩环境中,所谓高温如火,一点儿都不夸张。可就在这处火狱般的“建筑群落”里,数十上百万的火神蚁,正循着内外的通道,快速穿梭。 就罗南的精神感应所及,暴露在熔岩之上的十来座密封结构中,火神蚁已经快塞得满了,越来越巨量的蚁群正前仆后继,往远端的岩壁之后、甚至往更下层的熔岩深处行进。 没错,在山体、地壳的其他位置,在难测其深的高温熔岩之下,类似的封闭结构和通道仍广泛存在。它们就是这个巨大的火神蚁群落所搭建的蚁室、蚁道,所有的这一切共同构成了畸变巢穴的整体。 而这也只是畸变巢穴中下部的一段而已。 根据罗南几日来的侦测观察,这一处“畸变巢穴”,至少包括了两百余处蚁室,以及十倍于此的蚁道。它们的分布没有什么明显的规律,有的地方密一些,有的地方稀一些,但整体上还是呈现出一个倒金字塔的形状。 下端大约有五分之一的部分,完全浸泡在岩浆里,而那就是罗南最终目的地——整个畸变巢穴的“心脏”,火神蚁群落的蚁后所在。也是整个火神蚁社会群体意识聚合生发的核心。 山体和地层的剧烈震荡还在持续,1号在岩壁边缘也就是站了三五秒钟,又一座蚁室从岩壁上剥离,带着数以万计的火神蚁,重重栽入熔岩之中。 要说大部分蚁室都是与周围山体、地层嵌接在一起的,这片区域大概是火山活动太过剧烈,导致承载的地层塌陷,将其内部的蚁室暴露出来。 由此可见,火神蚁的蚁室要比周围的岩层更坚固,但失去了承载的根基,这些奇特的造物,也很难在恶劣环境中长时间维持下去。 如此破坏性的动荡,既有火山和地震这种自然灾害的影响;也有渊区能量湍流强行干涉物质层面,进一步推波助澜的因素;除此以外,还有熔岩深处更加直接的冲击作用。 此时下方的熔岩翻涌起浪,又完全没有规律性,仿佛十几头巨型怪兽在里面厮杀挣扎。以至于更下层的岩壁还在不断地崩裂坠落,将空洞越凿越大。 在这种情况下,1号的辅助运算系统很难对周边环境实现准确的监测判断,等于是废掉大半。 “废掉就废掉。” 1号能够挺进到这个区域,已经是完成了基本任务,接下来也不能指望它发挥什么作用。罗南很快就做出决定,控制着1号沿着岩壁往下滑落,用最直接的方式,向关键区域挺近。 崩裂的地层空间呈现出很糟糕的内凹状,几乎没有什么可借力的地方,而在这种极端环境下,1号不怎么过关的基础设计也暴露出了问题,外挂的火箭推进系统断断续续,根本是靠着电磁护盾,滚皮球似地往下落。至于制动什么的,就要靠合金战斗刀来帮忙了。 如此狼狈的模样,完全抹杀掉了1号前面几个小时尖刀突进的英姿。 罗南已经顾不得了,他控制着1号又下滑了四十米左右,周围的空气正变得更加粘稠。巨大的噪声——来自于物质层面和渊区虚空两个方向的噪声,已然交迸揉捏在一起,放射出强横的灵压,偏又扭曲而混乱,在火狱中卷起了无形的漩涡乱流。 现在可以更清晰地感受到,里面两股力量的对撞冲突。 一边是“血血血、火火火”的大合唱,看似狂热,实则占尽了渊区虚空的优势地位,能量运化极尽诡谲神妙之能事; 另一边则是盘踞在此处火山地层下的庞大热源,它在相对粗糙狂野的运转模式下,往来冲击,虽然每时每刻都有巨大的能源浪费,可在这个环境下,几乎是随用随补,取之不尽,用之不竭。 “摩伦做得不错,火神蚁这边……还真是选对了啊。” “大合唱”的指挥家,无疑就是摩伦,这具栖身于血魂寺的傀儡,目前仅存的也就是那份强横的战斗本能了。至今它还能拿出如此神通运化手段,就算里面有血魂寺的强势加成,也不愧是当初距离超凡只差一步的强者。 至于那处庞大热源的主导力量,自然只有火神蚁群落。其已经颇具法度规矩的群体意识,结合遍布火山区的宏大蚁穴结构,几乎在近千平方公里范围内,形成了一个完整的能量循环利用系统。即使里面各种低效,也不可避免地受到自然环境的制约,可有庞大的基数摆在那里,仍然具备了不可思议的力量。 如果正面与之抗衡,地球上所有超凡种,不管是肉身侧、精神侧,有一个算一个,谁来都是被碾压的命。那也就没有罗南什么事儿,更不存在什么计划,拍拍屁股滚远点儿就是。 可如今的事实证明了,即便有着压倒性的力量优势,没有与之对应的高端运化技巧,也未必能占据上风,甚至还会被别人借势利用。 如若不然,罗南现在“进补”的能量,又从哪儿来? 此时的摩伦,仿佛驾驶着一座浮动发电平台,在汪洋大海上飘动。滔天巨浪没有打翻这座平台,反而提供了强劲的潮汐能,帮助平台完成了一系列的能量转化。 现在这个转化模式还属于无根之萍,但罗南相信,用不了多久,就会有一个大的改观。 “强行殖入改造的进展还可以,就是把‘种子’放进去,还有点儿不确定……实在不行,让瑞雯来帮个忙吧,现在她下课了没有?” 罗南一个恍神的空当,巨大空洞里骤然掀起了高逾数十米的熔岩热浪,几乎一下子把整个空洞给填满,也把1号直接吞没。 “嗡!” 电磁护盾刹那间提到了最高档,这已经是罗南灵魂力量干涉物质层面的瞬时极限,以至于重重叠叠的暗红熔岩深处,都有蓝白色的电火顽强蹿动,支撑了至少两秒钟,但最终还是支离破碎。 罗南知道,瞬间的能量贯注,给战斗机械造成不小的损伤。但这已经毫无意义,因为澎湃的熔岩巨浪,直接把这台战斗机械给拍得散了架,机体碎片的轻微爆炸声,也淹没在空洞巨大的背景噪音之下,根本没有了挽救的价值。 如此强横的冲击,正是火神蚁群落沸腾恶念的作用结果。但要说针对1号,那也未必,根据摩伦那边的反馈,这更像是那份群体意念屡次攻击不果后,发泄式的动作。 可以看到,这处巨大空洞内部十多个蚁室,因为刚才这下,倒塌了一大半,这部分原本还算完备的“血液循环体系”,转眼就大面积坏死。 伤人伤己,不外如是。 “啧啧,真是狂暴。幸亏特意选了高熔点铪钽合金,也做了隔热处理。” 1号还算完整的头部模块,以及半边胸肩装甲,就是罗南电磁护盾所能保护下来的最大件的残骸了。其机体功能已经彻底丧失,现在唯一的作用,就是高温熔岩中,保护核心的金属块不至于迅速损毁。 目前,1号机体残骸已经完全失去了自动力,正在熔岩中慢慢下沉。在熔岩深层这种极端环境下,精神与物质交互干涉的作用模式严重受限,强行获取推动力并不可取,也并不是一个好时机。 所以它暂时只能做一个安静旁观的机械美神了。 罗南对这种情况早有预料,倒也不是特别沮丧,反倒可以借机更细致地观察。这个时候,摩伦和血神蚁,或者更准确地讲,是罗南的封闭体系与血神蚁群落的角力,正进入白热化阶段。 第三百五十章 砸桩基 持续下沉的1号残骸越来越接近熔岩底层的“心脏”,也就是火神蚁巢穴最底层,即蚁后所在的区域。 或许是个巧合,火神蚁巢穴的核心区域,确实很像是一枚巨大的心脏。它有大半结构嵌入地层,彻底暴露在熔岩中的,大约二十米高,正因为剧烈的地层活动而起伏,真像是**心脏的涨缩。 况且,还有六根粗厚的“管道”架接在上面,时时刻刻都有暗红的“血液”注入周转。虽然这些“血液”的颜色与熔岩相似,却不至于混淆,因为那份活性流动的光泽,即便是层层熔岩也很难遮蔽干净。 罗南还在考虑刚才那一记将1号打得四分五裂的熔岩攻击。弥漫在熔岩中的精神感应网络,在他的指挥下略微聚焦,从“心脏”,也从那些持续沉落的蚁室结构内外扫过: “液态熔岩能够实现‘锤击’,说明在控制上很有一套,但要说对周围环境已经可以进行意识干涉,又不太像,应该还是有介质的……火神蚁不但可以控制**,连熔岩都能控制,这里面的运作机制,貌似有点儿熟悉哈!” 如此奇妙的运作模式,正常资料里显然不会出现,罗南很快就有了谱:“就在使用说明书里,貌似在材料章节里提及过……唔?” 地底熔岩再起震动。 最初罗南以为,是火神蚁群体意识的又一次发泄。可很快他就确认,此变故并非是由火神蚁意识主导,但又与它脱不开干系。 就在渊区虚空和熔岩火狱扭曲角力的漩涡里,某个具备特殊意义的结构饱蘸了双方溢出的能量余沥,无声塑形成长,如今已经成了气候,便在一次震荡中,破开已经有些脆弱的地层,贴着火神蚁巢穴的“心脏”,顶着滚沸的熔岩,向上拔起。 那是一根粗短的石柱,就算是冒出头,最终长成,也只有一米来高。在几乎占据了整座山体和数百米厚度地层的庞大火神蚁巢穴旁边,简直微不足道,如同人身上的痦子,分分秒就能忽略过去。 可就在石柱拔起之际,正在虚空中扭曲角力,以至于盘结淤积的乱流漩涡,骤然一定。 这一刹那,对于火神蚁的群体意识而言,有什么样的刺激变化,罗南还没有个定论。可对于罗南本人而言,他便感觉,那个由摩伦掌舵,在滔天巨浪里上下飘移“浮动发电平台”,蓦地狠扎下了一根巨锚。 锚端砸入海底,虽然也在大幅抖荡,甚至给“浮动平台”带来了更剧烈的冲击,但终究还是深深入土,锚定在坚硬的海床上。这还不止,就在此瞬间,平台之上,又有沉重坚固的桩基砸落,直直楔入乱流漩涡深处,一根、两根、三根、四根…… 在火神蚁巢穴的“心脏”部位,粗短的石柱一根接一根拔起,就如同那些砸落的“桩基”。 有的“桩基”刚探下去,便被狂暴的火神蚁意识裹动熔岩,打成粉碎;但也有“桩基”或深或浅地固定住;然后再被拔起、打碎、再楔入、再打碎! 如此反复拉锯,说不出是哪个更顽强一些。但不管怎样,“浮动平台”再没有脱离风暴漩涡,而是固定在这片领域之内,形成了僵持。 这也是消耗最恐怖的阶段。 不管摩伦的战斗意识是何等高妙,它也就是一个b级傀儡,自身的能量储备是有限度的,无论如何也不可能与占据地势之利的火神蚁正面抗衡。 所以,它只能依仗自己的主家,也就是罗南的封闭体系。 毫无疑问,这就是两个体系的对撞。 第一波过去,罗南就很吃紧了。 某种意义上,罗南的灵魂力量储备已经是冠绝天下。这不但是因为他封闭体系大生产线的巨大产量,更因为他可以忽略掉肉身承载能力,以灵魂披风的形式,近乎无限地延伸储存。 以目前灵魂披风几乎覆盖全球,外加不见边际的云端世界的合并储量,罗南的后劲之悠长,差不多能压过世上所有的修行者——或许只有三大秘密教团的首脑,可以凭借庞大的信众基数,与之抗衡。 唯一能限制罗南的,也就是他的肉身承载力。虽然他拥有无边无际的大海,可自身的容量终究是有限的,就算瞬间将他抽空,那也不过是一片湖泊的储水量。 且不论这样做的震荡和冲击,只是其中的转化,便注定会导致一个接一个的断层,这在紧绷的僵持过程中,是非常要命的。 如果对面是位正牌的超凡种,第一个断层出现的时候,罗南的小命差不多就要交待出去。 火神蚁的群体意识没有这么敏锐,它感觉不到罗南破绽,可就算这样,在疯狂暴躁的角力冲击下,模拟仓里的罗南,也好似变成了一条绞动的毛巾,全身筋络骨肉几乎都要榨出汁来。 如果这种局面一直持续下去,罗南等于是费尽心思给自己挖了一个绝世天坑,完全可以角逐里世界五十年历史最愚蠢榜单的前三甲。 还好,他的这个敌人,虽然用千百万个体汇聚起来一组群体意识,却没有发展到合格完善的程度。不但没有发现罗南暴露出来的问题,自己还捅出了更大的漏子。 正如早先那发泄似的冲击,火神蚁的群体意识并不知道如何妥善利用自己的力量,也不懂得这种力量在超过了某种限度之后,必然会伤人伤己。 如果是罗南,当瞬间消耗的灵魂力量超过了自身承载极限的时候,一般情况下,他决不会去强行打穿这个极限,以无穷的后患换取暂时的快感。 火神蚁则没有这个意识,在它简单的思维里,利用自身的天赋去驱役敌人,当然是最优先的选项。可在现阶段,面对虚无烟雾般的摩伦,还有已经变成了一堆机械残骸的1号,所谓的驱役能力没有用武之地,那么它只能退而求其次,利用还不够完备的副项能力,去击倒敌人。 要说在火山区的环境里,火神蚁的副项能力的上限也是非常高的,几乎不会有后力匮乏的情况出现。这般情况下,它的思路也就更简单——没有击倒敌人,就必须再次提升力量,直到将敌人打成齑粉。 有现实的基础在,这样的思维其实不能为错,可它却没有顾及一点:在自家老巢如此大打出手,第一个毁掉的是谁? “反正不是我。”罗南正呲牙咧嘴,运用修馆主教给他的导引术舒活筋骨、减少伤害。同时也在僵持中捕捉这场对抗的拐点。 他不需要等到火神蚁将自己的巢穴砸个稀巴烂,只需要盯住这个一根筋的群体意识,在“杀敌”和“自保”这两种本能冲突交汇、酿成更深层混乱的那一瞬间。 拐点到来的时间,比罗南想象的更迅速,可那也是熔岩上方巨大空洞所有蚁室崩塌殆尽之后了。 坠落到岩浆中的火神蚁不至于立刻完蛋,但每一个蚁室和贯通的管道,都是火神蚁群落的根基,是群体意识重要的建构基础和能量来源。 当“大面积坏死”不断出现且持续蔓延,原本完备的能量循环出现了梗塞,这个单线条的群体意识终究出现了迟疑和混乱。 就是这一刻,早已经从另一个时空越境潜伏至此的真正大敌,才对这个火神蚁群落显露獠牙。 一瞬间的犹疑和混乱,转眼便给扩张成了毁灭性的风暴。 魔符从极域之上暴起,像一颗注满了毒液的炸弹,撞入火神蚁群落好不容易形成的群体意识构造中。 罗南比这个世界上的绝大多数人都更清楚,一个有明确指向性的群体意识,对于结构要求是多么严格。 火神蚁社会的群体意识,好不容易才从混乱虚渺的精神浊流中立起来,小部分探入渊区,得以从更高的层次上整合力量。却因为魔符这一次要命的轰炸,崩散了架构、腐蚀了根基,使原本具备一定秩序的群体意识大厦,瞬间分崩离析。 要说,只要有巢穴,有火神蚁严密的社会结构,重塑群体意识也并不困难。有记载以来,火山区的火神蚁群落已经被各路强者打穿了五次以上,每次都是近乎举族倾覆的大危机,连蚁后都被俘获。最近的一次也就是在六、七年前,这还不算金不换那场惊天动地的大战余波影响。可就在这短短的几年内,火神蚁群落又发展成了现在的规模,依旧是这片火山区数一数二的霸主。 火神蚁群落的坚韧值得钦佩,可问题在于,作为“毒液炸弹”瞬间击垮火神蚁社会最核心架构的,是魔符。 这头暗面种,正利用它不可思议的天赋,将“剧毒孢子”倾洒入那片核心架构的废墟里。并开始迅速增殖。 火神蚁就是以控制其他活物起家的,而这回它们遇上了这个领域的真正大拿。 至于魔符本身,一击成功之后,又一个跳跃,遁入极域深处,用冰冷的六色瞳孔,捕捉下一次更加致命的战机。 第三百五十一章 血异形 机会来得比预估中更早。 魔符炸毁火神蚁群体意识结构之后,自然激活了相应的止损和修复机制。 如前所说,只要火神蚁的畸变巢穴在,物质基础和架构在,要重塑群体意识并不困难,火神蚁社会已经用连续五六次的成功事例证明了这一点。根据研究火神蚁的相关资料,当火神蚁社会受到致命冲击时——一般是蚁后被杀或被俘,乃至于畸变巢穴严重受损,导致群体意识崩溃、群蚁无首,这种社会性极强的畸变种群,就会开启极限求生模式。 它们将在巢穴的残骸上,以尚算完整的区域为轴心,纠合能够联系在一起的蚁室、蚁道,放射出相关信息素,最大限度召集残兵败将,在聚合成一定规模后,以特殊的畸变途径,刺激培育出一个临时蚁后,并在短时间内重新架构起群体意识,以此为基础,通过迅速更新换代,重整旗鼓。 如果没有这种成规模的区域,单个蚁室也可以完成这种工作,只不过产生的群体意识将非常低级。各个蚁室之间也将逐步整合,慢慢合流,但伴之而生的也包括冲突厮杀,且必然是以败方临时蚁后的死亡为终结,过程十分惨烈。 正是这样的“极限求生”模式,以及与之相匹配的高速更新换代能力,帮助火神蚁社会在数十年间,一直在这片火山区顽强生存下去。可也是这样的模式,在如今的特殊情况下……出现得太早了! 魔符的“毒液炸弹”是自上而下,从精神层面击溃了火神蚁社会的群体意识。这一击对火神蚁巢穴的损伤并不大,却将“剧毒孢子”趁势送入了火神蚁社会的每个角落。 至今罗南也不清楚魔符敏锐而残暴的本能,究竟是怎样的构成模式,可这家伙每一次的狩猎,都会精准地撕裂目标七寸要害,这一回也不例外。 “剧毒孢子”并不具备直接的杀伤力,可当其弥漫开来的时候,正在各个蚁室、蚁道中穿梭的火神蚁们,原本严密整齐的队列骤然间混乱起来。 它们仿佛失去了方向感,队列前后脱节,一部分加速往前去,另一部分则掉头折返。有的还冲突在一起,彼此干扰,茫然转圈。 “干扰信息素。” 罗南大致估测出一个答案,蚂蚁之类的群聚性昆虫,其行为模式很大程度上都是由信息素引导,火神蚁虽然是畸变种,却还保留着一些类似的模式。 由于火神蚁接收的信息错乱,以畸变巢穴“心脏”为中心的大循环系统,已经乱了秩序,但细看来,又有一些大致的规律可循。 以百万、千万计的火神蚁,分明是以距离它们最近的蚁室为目标,逐步聚拢。每个蚁室都是一个中心,几乎无一例外——所以短短十几秒的时间过后,畸变巢穴便有了成百上千个中心,甚至已经开始切循环通道,收拢流转的能量,进入了事实上的割据模式。 “这真是……呵呵。” 对于四分五裂,不,应该是“千刀万剐”的火神蚁群落来说,它们并没有做错什么。 刻印在它们基因中的本能,正发挥作用,在主导性的群体意识崩溃之后,迅速进入极限求生模式。它们感受到的环境、接受的刺激都在表明,畸变巢穴的整体结构已经不复存在,它们必须以残存的蚁室为中心,最大限度聚拢力量、重塑群体意识,然后不断更新换代,重走扩张之路。 所以它们就这么做了,而且做得不错,“蚁聚”后形成的危机信息素剧烈挥发,经过特殊方式注入蚁室,抹除了火神蚁蚁后“在世”时的抑制性信息素,使里面的部分工蚁发生畸变,同时还互相残杀,最终胜利者成为临时蚁后,搭起了粗略的新架子,并开始建构低等级的群体意识。 这段时期内的火神蚁巢穴,颇有一份“星星之火,可以燎原”的美感。 在罗南的精神感应网络中,正有微弱的灵魂火光次第亮起,从寥寥几个,到几十个、上百个,迅速形成规模。 在火山区的环境下,火神蚁可以利用的资源量是不应被怀疑的,这些个低级群体意识虽是远不如此前那道强大,可烙刻在基因里的印记还是让它们天然就具备了牵引吸收外部热能、生命能的本领。 按照正常的求生模式,这些低级的群体意识会有一段“孤独时间”,以进一步熟悉和应用这份本领,当它们重新开始扩张的时候,就应当是这个领域的专家了。它们会在扩张过程中俘虏成千上万的它族活物,充做食物和奴仆,然后靠扩张形成的优势,击败已经不属于同一畸变进化路线的同族,再次一统火山区,让自身基因沿着更强势的路线发展传承下去。 可问题是:现阶段每一间蚁室,都挨得很近很近很近! 近到刚出门就是脸贴脸的程度。 按照火神蚁的基因本能,面对这种情况,没有什么骨肉亲情、兄友弟恭,唯一的选择就是: 怼! 火神蚁内战从第一个低等级群体意识形成后的十五秒钟后爆发,并在五分钟后进入了全面战争模式。 一时间,整个火神蚁巢穴的核心区,都战火漫天。而且原群体意识崩溃造成的影响,还在持续扩散,总部出了问题,分部也别想好过,整个火山区的动荡,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会画上休止符。 话说,整个火神蚁社会骤然进入了春秋战国模式,也不是没有谁想努力挽救一下。 原本畸变巢穴唯一的核心,位于熔岩下方的那枚“心脏”之中,整个火神蚁社会的最高统治者——也许还要加个“前”字,唔,总之就是火神蚁正牌蚁后,在此刻是极端愤怒而暴躁的。 火神蚁后大概就是属于那种畸变种里的畸变种,它有一个极其畸形的身体。其躯体前半截,大约只有四五公分,比正常火神蚁大了五倍左右,这还好。可它的腹部以下,却以一个不可思议的形式急剧膨胀,仅直径便有十公分,差不多是成人握拳的宽度,而长度的话,大约就是在后面缀一整条手臂了。 这个结构有点类似于白蚁蚁后,很多研究者据此怀疑,其畸变前的原生物种就是白蚁。但任何一只白蚁蚁后都不会有这种体量和力量。 完全失衡的身体比例,让它看上去更像个带着着柄萼的超级大茄子。此时这个“茄子”正在微幅蠕动,脓血般的污浊光芒充斥整个“心脏”空间,映照出四壁堆砌整齐的无数受精卵和非受精卵,还有尚算得上齐整的工蚁、兵蚁队伍。 更外围,还有层层铺开的血红“绒毛”,如同层层垒砌的梯田庄稼,整齐列布。成为“心脏”内部结构不可分割的一部分。 此时的火神蚁蚁后,也是刚刚从它王国失控的冲击下缓过神来。 在整个火神蚁社会中,火神蚁蚁后肯定是最接近具备完整个体意识的那一个。事实上,它本身就是火神蚁群体意识建构的核心,这是除了繁殖以外,它在这个群体中最重要的功能。可以说整个火神蚁社会的群体意识特质,都是由蚁后的畸变天赋、成长状况决定的。 这位蚁后还很年轻,它成为这片王国的主宰,也不过就是两年左右的时间。这导致它远没有发展出成熟的意识体系,更难以做出准确清晰的判断。 此一局限,导致了两个体系碰撞之际,火神蚁群体意识的崩毁;也导致了在王国失控之后,它压根分析不出问题要害所在,而是迅速被更顽固的本能所驱动。 从天而降的大敌被它抛在脑后,它现在要做的,只是整合资源力量,利用在一帮低级意识中,更具优势的架构,收拢它的王国,重新成为这个世界的主宰。 在春秋战国时代,它无疑具备压倒性的优势。然而现在的剧本是: 异形入侵! 没有给前蚁后、未来霸主任何机会,血色光柱撕裂了精神与物质层面的壁垒,直接贯入“心脏”区域。 这是来自极域方向的炮击。 自从被“位面弩”折腾一回之后,罗南反倒有些喜欢上了这种来自极域、强横猛烈、以势压人的攻伐手段。 现在已经没有了火神蚁强横的群体意识,渊区虚空有摩伦,熔岩深处则有种子印记,魔符本身也早已经跨空越境,在各项干扰消失、同时有两个参考坐标定位的情况下,断没有击偏失误的道理。 血色光柱无声淹没了火神蚁后所在的区域,以类似的色调,充斥了整个蚁室。 这一瞬间,“心脏”内部,不可计数的受精卵非受精卵也好、密密麻麻的兵蚁工蚁队伍也罢,包括理应最强韧的“茄子蚁后”,都在强烈绞动的光波中扭曲、崩灭。 而这扭曲的光影,似乎又重新组构成别样的影像——那是一座乱石嵯峨的山峰,摩崖成势,熔岩如溪,如虚似幻,又仿佛趋向实质,正是血魂寺的轮廓景致。 第三百五十二章 深渊旁(上) 在这个时代,任何城市的夜晚都没有什么不同。唯一能够分辨的,或许只有长期以来积累的饮食习惯。从夏城转移到蒂城两个月的时间,殷乐仍然没有习惯截然不同的口味。这次回到夏城,早些年已经习以为常的食物,与味蕾碰撞的时候也给她一份独特感受。 不过今天晚上,殷乐并没有进餐,这还是跟着哈尔德夫人养成的习惯。这个习惯,哈尔德夫人已经坚持了十多年,上一次进餐还是她砍下丈夫头颅之前。 不过,哈尔德夫人并不介意在睡前饮用一杯红酒。所以殷乐推着餐车,敲开了哈尔德夫人的房门。 这时,哈尔德夫人刚刚沐浴完毕,坐在窗边的单人圆沙发上,浴袍裹住苍白的皮肤,只露出一截小腿和赤足。最显眼的,还是她右侧面颊上呈现诡异曲度的细长血痕,此时正透着暗红的光——并不是形容,这道血痕是她通过血焰意志终极考验的证明,本身就具有颇为神异的效果。 “老板。” 殷乐采用了旧称呼,然后就像当年做秘书的时候那样,将醒好的红酒倒了一杯底,由哈尔德夫人取用。 哈尔德夫人拈起细细的杯柄,将酒杯抬至眼前,注视里面摇晃的酒红色。这一刻的哈尔德夫人,像一位忧郁孤独的贵妇,虽然她心脏里涌动的尽是铁血和火焰。 殷乐就坐在旁边,考虑是不是要开启一个话题,这时哈尔德夫人主动开口,音色低沉: “我们的投资人拒绝了见面。” 殷乐一点儿都不觉得奇怪,上次离开夏城,就可以猜到这个结果。但她一直都很好奇,哈尔德夫人口中的“投资人”究竟是哪位。这可不是投点钱蹭分红的小打小闹,而是教给哈尔德夫人放牧暗面种的秘法,以重塑祭器的不可思议之人。 整个夏城,够资格做到这一点的,也就那寥寥数人,就算不限于夏城,又能多出几个? 哈尔德夫人晃动酒液,眼神似无焦点:“究竟是为了止损,还是乐见其成,这是个问题。” 此时的哈尔德夫人好像有些情绪低落。越是这样,殷乐越不好开口,也看着自己手中的酒杯发呆。 还好这种气氛并没有维持太长时间,很快,哈尔德夫人的嗓音就恢复了惯常的冷静果断:“投资有无只是外力,教团根本动摇才会致命。你现在是唯一的副主祭,主要心力必须放在祭法仪轨上……任鸿虽是个叛逆,但这一项却比你做得好。” 连任鸿那死鬼都被拿来比对,殷乐自然领会态度,肃容回应:“我记得了。” 哈尔德夫人就此切入相关话题:“监控目标如何?” “目标又进驻渊区,但今晚、还有未来两三天都不会再有攻防演练,据说是那位罗老师因事闭关。” “罗南不在,基本上就是在渊区看看景儿。可谁敢说几月、几周甚至几天之后,不会有新的功能呢?” “确实。”殷乐附和一声,迟疑了下,还是问道,“老板,那个血意环与我们,我的意思是……” 殷乐没有再往下说。 哈尔德夫人透过酒杯,看自己的前秘书。晶莹剔透的杯壁,却让二人的容颜都呈现出明显的扭曲,且随着杯体的旋转,变化出各种诡异的形状。 人际之间的交流,往往都是如此。正因为知道,才让人愈发谨慎。 哈尔德夫人清楚殷乐的想法,更明白她的顾忌,这种时候,由上位者把话说破,更代表坦诚和信任,所以她勾起唇角: “你是想问,血意环结构与教团根本祭法血魂寺,是否同属一类?” “我……” “我们不如这么说,罗南所讲的‘构形’一词,可以对‘血意环’和‘血魂寺’进行通用概括。从学术意义上讲,它们应该都属于构形。” 殷乐暗松一口气,忙应道:“所以我们才监控相应的目标以做参考……” 哈尔德夫人截断她的话:“可在14号前,我曾以为,在渊区固化构形,只属于超凡种和教团的领域。” 殷乐面色微黯。 14号之前,世上能够进入渊区攻防的能力者不多,但也不少。b级以上的精神侧,有过几年钻研,大约都没问题。只不过,一般的b级精神侧,在渊区也就是停留个几秒到几分钟的时间,便要被汹涌的能量湍流打落;少数比较厉害的,可以临时铸就特殊结构,变阻力为动力,抓住短暂时机,进行攻伐杀伤。 只有到了超凡种这个层面,特别是精神侧超凡种,可以将这份结构,也就是罗南所说的“构形”固化在渊区能量湍流中,如车如舟、如屋如城。真正利用和驾驭渊区无穷无尽的能量,且进一步调理修正,逐步提升威能。 除了超凡种,能够做到这一点的,12月14号之前,也只有化万众生民之心为己用的各个教团了。 其实就是各家秘密教团,也不是谁都有这份本事。那必须是早年有超凡种坐镇,能够将渊区构形固化,继而转化根基,链入信众心力欲求信念等等,再据此分化层次权限,使一人之法,可为百人、千人、万人之用。 此类法度的源流、细节,乃是各家教团的不传之秘,每家都有各自的特色和禁忌,隐藏在神秘无端的迷雾之后。也就是殷乐这种教团核心高层,且身在血焰教团这类“理念教派”之中,才得以了解学习,通晓本质。 殷乐原以为,这会是她守在心中最核心的秘密和仗恃。却不料,血意环横空出世,一头撞入这个最高领域,而且还顺手带了几百号人游逛参观——到目前为止,人们还没有把这件事与各家教团的根本规则联系在一起,可这又能撑上多长时间呢? 内外皆动荡,她又如何是好? 哈尔德夫人看透了殷乐的心思,微收下颔,示意她过来。 殷乐微怔,但还是起身,走到前老板身边。在这个距离、这个氛围里,她下意识就按照以前的样子,蜷身曲腿,坐在地毯上,倚在哈尔德夫人膝前——似孺慕之幼童,更像乖顺的猫儿。 她的选择很正确。 哈尔德夫人的手指,便插入她丰茂的发幕里,轻轻划动摩挲:“你要知道,这是个危险的领域。我们已经在危险边缘走得太久……恐惧和绝望都不是问题,血焰意志会在里面等待我们的到来,赋予我们力量。唯有麻木,是最致命的愚蠢行径。来,我们再去危险的深渊边缘走一遭。” 第三百五十二章 深渊旁(下) 自从成为副主祭以后,殷乐已经不止一次地进入渊区,进入耸立在混沌湍流中的“血魂寺”。她每次都感觉,如同乘坐小舟出海,在狂风暴雨中登上一座海上平台。 平台的稳定程度当然要比小舟强出太多,给她极大的安全感,但风暴和湍流的冲击影响,也时时刻刻都存在。 殷乐觉得血魂寺是一座海上平台,可在他人眼中是什么模样,却不得而知。 因为在教团体系中,血魂寺有无数个侧面,在每个信众眼里,都有微妙的同与不同,却永远都看不到全景。 作为祭司,又何尝不是? 身为副主祭,殷乐能够体会到血魂寺的基本框架,掌控一部分细节,利用秘法提纯信众之意念,以其为引子,调动渊区威能。使她以c+级的实力,也能与b级强人一较高下。 副主祭的身份提升了殷乐的层次,可殷乐一直都认为,这并不是一个好差使。尤其是任鸿反叛,她全面接手教团日常业务之后,这两个来月的时间,她每天都要梳理引导来自成千上万信众的意念力量。且由于这段时间,信众基础起伏动荡,各种麻烦纰漏层出不穷,就是有哈尔德夫人照应着,也牵扯了她绝大部分精力。 有时殷乐甚至在想:“任鸿叛逆……难不成就是腻烦了此事?” 哈尔德夫人真似有透彻人心的本领,意念沟通显化:“掌握祭法,调理血魂寺,从来都是最辛苦的差事。你有眼光决断,也有通权达变的本事,唯有下死功夫的韧劲儿不足,做这些事情并不是最适合的。” 殷乐忙表态:“我一定会再沉潜心思……” 哈尔德夫人却不以为然:“性格如此,不是轻易就能修正过来的。莫说是你,就是我在这些年,梳理起来也吃力了。时常浸泡在这些杂乱无章的信力之中,要维持住自家心思,只有更难。” 殷乐再次想到了任鸿。 哈尔德夫人的意念,便如冰水下渗,层层透入进来:“说到底,还是缺了祭器的缘故。祭器可以操作、可以镇压、可以调理;同时也是尺度规矩,你我种种操作,是否合乎根本法度,都可以加以参照——我便不知这几年,是否把教团带上了正路。” “老板!” 哈尔德夫人意念不绝:“没有了祭器,只能等到每年大典,借祭法仪轨,聚力校正。但今年……” 殷乐终于理解,为什么哈尔德夫人情绪低落且无遮掩。因为今天,12月21日,是血焰教团立教纪念大典的日子。 每年的这个时候,都是教团最忙碌也最重要的时节。可在今年、今日、今夜,无疑是最为混乱凄清的一次。 由于正副主祭不在,蒂城那里只能由江元真代为主持;至于夏城这边,花费半年时间筹备的庆典,干脆完全抛开, 殷乐曾经以为,哈尔德夫人在这个当口,回到夏城,多少要给夏城的信众一个交待,却万万没想到,就这样无疾而终。 此时在渊区血魂寺中驻留,也能感受到信众意念的萎缩和动摇。殷乐甚至不愿意去进一步了解,只想着明天早上再收拾残局。 哈尔德夫人显然与她的想法不同,一缕意念,直趋此时萎缩动摇最为剧烈的最下层。 殷乐无奈,只能跟随,很快就到了血魂寺结构中,石林岩浆湖所在。 原本这里是洗练提纯信众意念的结构区域,强大的血魂寺构形,内聚强压,形成岩浆之湖,使混浊的信众念力持续淬练,待到一定程度,才能往更上层而去。 可如今内聚之力松散,不见热度,只有躁动和混乱,如同蚊蝇乱飞,甚至还有上层一些虔信徒的意念坠落下来,更受影响,渐有剥离之势。 面对这种情形,殷乐觉得闲置发呆都是一种罪过,下意识便动手加以控制。幸好,血魂寺的基础结构依然稳定,立教的首位主祭大人,确实给教团留下了稳固的基石。 哈尔德夫人没有动作,只是看殷乐施为,然后问她:“现在我们到了深渊边缘了吗?” “没有,老板,没有。” 殷乐也许缺乏一些下死力的憨劲儿,但她的眼光和判断向来都为人称道。她并不认为哈尔德夫人的意志出了问题,只将此时此刻的情境,视为一种考验。她一边处理信众信念的流失,一边郑重回答: “正如您所说,恐惧和绝望的深渊底部,伟大的血焰意志正注视我们。” 血焰教团的教义,一向是极端暴烈。这一面让它变得小众,很难真正扩张规模;另一面也使它拥有较扎实的核心信徒,且越是在逆境之中,越能体现出决绝的教义本质。 上一次,血焰教团濒临崩溃的时候,正是这份极端决绝的本质,催生出了哈尔德夫人,用她丈夫的头颅,为教团续命、重生。 现在,也许就轮到…… “崩,崩崩!”奇异的声响,突然从底层结构的某些位置传出。 殷乐意念一跳,之前还算得心应手的掌控手法,冷不丁地变得滞涩起来。她都没来得及去搜检问题所在,接连不断的“崩崩”震音,便在这片石林岩浆湖区域弥散开来。 与之相呼应的,是外界骤然激烈的湍流风暴。血魂寺这个“海上平台”,开始摇摆晃动,晃得人心烦意乱。 这一刻,毁灭性的渊区风暴,似乎随时可以切入。在殷乐的感知里,血魂寺的基础框架分明也出现了扭曲,要崩不崩,要破不破。 殷乐不知道该怎么做,哈尔德夫人也没有任何指示。她就这样意识僵直,在“崩崩崩”的震音里渡过了噩梦般的一段时间。 等她回神的时候,意识已经回归到现实层面,多半是哈尔德夫人将她带回。 房间的灯光温暖柔和,殷乐心底却是寒意浸染。在渊区的记忆有些恍惚,可她还记得,血魂寺的结构框架,在持续的扭曲变形后,已经出现了某种不可逆的变化! 殷乐扭头,想问清楚刚才发生了什么事情。转脸的时候,面颊却蹭到哈尔德夫人的身子。由于是跪坐,她蹭到的是一段裸露在浴袍外的小腿,修长紧致,然而却冰冷至失去了活人的温度。 哈尔德夫似乎毫无所觉,只是面无表情地举杯,饮下红酒。可殷乐分明察觉到,混掺在酒香里的,还有一层淡淡的血腥气。 “老板!”殷乐心中惶惑,想起身,头上却是微痛,被哈尔德夫用力按着头骨。 哈尔德夫人居高临下,目光冷沉,投射到殷乐眼底,更如刮起一场冰雪风暴,一直肆虐到心间。 “感觉到了吗?” “啊?” “祭器,血魂寺。” “老板?” “有人做出了祭器血魂寺,而且还在修改框架。” 殷乐睁大眼睛。 “砰。” 空酒杯破碎,迸裂的破璃碴洒在哈尔德夫人的浴袍上、腿上,也有些划过殷乐的面颊。但这时候,殷乐的眼睛都不敢眨一下。 哈尔德夫人右脸颊上,狭长的血痕似乎真要殷出血来,除那之外,整张面孔则是苍白透明,偏有一份冷酷又疯狂的张力。 她静静地注视只剩底座的杯子,仿佛那上面随时可以再长出新的杯体……又或者长成任何一个未知的模样。 未知便是大恐惧。 血焰教团的人,从不回避恐惧,他们认定血焰意志便深藏在恐惧之中,赋予他们力量。可是,当根基受制于人,血焰意志是否还会再保佑他们呢? 半分钟后,哈尔德夫人用出奇平静的语调开口:“通知‘多面’,一小时后,我要14号当天,夏城中心车站及附近所有影像资料,范围可以延伸到三十平方公里。 “还有,不管她用什么法子,要我们付出什么代价,我需要一个直接与罗南接触的机会——单独的,无干扰的机会。” 殷乐微愕:“罗南?” 哈尔德夫人唇角下抿:“罗南。” 当血焰教团的正副主祭,来回重复“罗南”这个名字的时候。就在几十公里开外,齿轮建筑地下六层,模拟仓里,罗南本人捏了捏拳头: “成了。” 他的主意识仍然在两千公里外的火山区。就在一分钟前,在极域炮击灭杀蚁后之际,有扎实的“桩基”——也就是早先冒头的粗短石柱,一根根拔升,牢牢楔死在畸变巢穴的“心脏”要害之上。 短短数十秒的时间,在火神蚁巢穴的“心脏”部位,粗短的石柱便成了规模,耸立如林。它们共同建构起一处原始粗犷的祭坛底基,使得虚无缥缈的血魂寺,突破了精神与物质的边界,也撕开了火神蚁社会的防御堡垒,强行殖入,正式来争抢这片巨大能量循环系统的控制权。 火神蚁巢穴的“心脏”内部,已经被血魂寺的光影充斥、重塑,而在它的下部,石林环绕的区域内,一圈明显比周围更加浓稠的熔岩洼地也现出雏形。其中的滚沸的岩浆已经不是纯粹物质层面的东西,而是混入了更惊人的热能杂气,如同一锅烧开的沸油,不停地向外崩溅,又不会超过石林控制的范围。 至此,火神蚁巢穴的“心脏”便成为了历史。一个与“心脏”、乃至其他蚁室完全不同的新结构,在石林岩浆湖的承载下,替代了巢穴核心的位置,并开始慢慢生长。 第三百五十三章 步蹒跚 对于血魂寺来说,底层的石林岩浆湖是吸收转化外界杂气的“沼气池”,也是整个构形搭建的基石。当基石定下,整个构形系统的性质也就明确了。 至此,罗南终于给这个飘流在虚无精神层面的结构,找了一处物质层面的根基。 血焰教团的法门有没有提出这个步骤,罗南并不清楚,但他从虚脑系统的使用说明书上看到了类似的建议。对罗南来说,两边的份量孰轻孰重,不言而喻。再加上这处火山区意外巧合的生态地理环境,还有下步谋划迫切的资源需求,才有了这么一个行动。 行动进行到现在,一周不到的时间,除了在战斗机械设计上的些许挫败感,整体上还是相当顺利,特别是当下关键环节一举成功,更使得罗南心里的些许躁气犹疑挥散一空。 他心情顺畅,火神蚁的畸变巢穴这边,则已经是淤塞不通。 当血魂寺“石林熔岩湖”成形,火神蚁巢穴的能量循环系统里,便似长出了一个要命的恶性肿瘤,持续抽取周边热能和火神蚁群落的生命能量,将其转化为血魂寺所需的养份。 因为要适应环境、不断调试,暂时来说这一转化的效率算不上特别高,但怎么也比火神蚁的粗疏运化本能强出一截。再加上火神蚁群落进入战国时代,各个蚁室割据,打生打死,群体意识至今还没能重构,原本流畅的能量循环系统也就变得特别僵化,对“石林岩浆湖”的明争暗抢几乎没什么有效办法。 更重要的是,石林岩浆湖的成形,代表着血魂寺架构的起基,在本质上就与火神蚁巢穴实现了隔离。且由于它并不具备什么活物气息,使得一帮子智能低下的火神蚁,只当是火山地震过程中挤压变形而成的新结构。 目前以单个蚁室为基地的火神蚁内战,对于资源的需求不算太迫切,也就没有体会到单个淤塞节点带来的问题。最多是不怎么习惯这么个碍眼的东西,却暂时没有攻伐、占领、改造的打算,任由石林岩浆湖在那里“吸血”,正是闷声发大财的典型。 “在新的火神蚁蚁后出现之前,多半是可以清净一段时间了。唔,这点时间还不够,如果计算结果误差不大,至少还需要五十个小时左右,才能完成第二和第三层,具备一定的攻防能力。如果出现设计问题,时间还要往后拖。” 罗南的轻松心情并没有维持太多,他正给自己加压,在模拟仓里翻阅笔记,大脑的转速比当初杀进来的时候更快上几分:“这期间不但不能清净,还不能让其他蚁室的火神蚁清净,干扰、破坏、吞并,一个都不能少……唔,大规模破坏不行,现在每份资源都很宝贵。” 啧,怎么像是在玩rts游戏?可rts应该不包括基地和建筑物核心设计啊! 在自我吐槽中,罗南继续克服糟糕的翻译障碍,操作虚脑系统,对建构中的血魂寺,进行半生不熟的模拟计算。 血魂寺是一种构形,虽然复杂到让人眼蹦,也掺入了很多巫术、神秘学的元素,但它各个层面的组构拼接,乃至于呈现在其中的一以贯之的思路,都是比较典型的构形规则和思维……即使各个结构上水平参差不齐。 有无数惊才绝艳的闪光点,但也有不忍卒睹的低级错误。 好吧,从里世界的资历上讲,罗南还没资格去置喙血焰教团首任主祭的神通手段。可虚脑系统及其使用说明书,却具备研判的能力——如果这不是他那个老爹设下的荒唐骗局的话。 罗南通过这段时间的学习了解,已经确认,隐藏在外接神经元里的虚脑系统,主要功能是服务于机芯、灵芯的打造,更多地倾向于实用制造技术,对于构形设计着墨不多。就好比一个装修工,未必擅长室内设计。 但使用说明书里的举出的构形实例、包括虚脑系统中存储的一系列构形设计资料,无不是最典型、最特色、最具水准的案例。 罗南以这些案例为参照,得以了解有关构形最严格的判断标准:什么是合格构形、怎么发现构形的瑕疵、复杂结构在哪些地方容易出问题、具体的制作中又该如何扬弃调整之类。 这些都是虚脑系统及其附带的使用说明书里,极具价值的部分。 在多日的阅读学习之后,罗南便从一个“一窍不通”的萌新,大大拔升了眼界,起码是具备了在本领域内最基本的审美能力。 如今,他则在系统支持下,进入“蹒跚学步”阶段。这个阶段,还有个专有名词,叫做“眼高手低”——看着无数的案例,自觉胸有锦绣,等真正着手,却是……一言难尽。 “该把种子印记挪过来了。” 罗南给藏身在虚空深处的摩伦下达指令。作为纯能量化结构,摩伦现在的“黑烟魂躯”在隐匿性上已经是出神入化,在没惊动火神蚁群落的情况,悄然将将电磁前锋1号的残骸,从熔岩深处摄取出来。 在罗南的指示下,摩伦撕掉了残骸没用的部位,只保留头部模块。虚脑系统则带动束神箍模块,实现自检界面刷新。 现在头部盔甲就起到一个保护壳的作用。根据自检结果,外层的铪钽合金装甲保存完好,罗南也就放心地命令摩伦将其放入石林岩浆湖里。 头盔入湖后,就悬在岩浆湖中心区域,不停翻滚。 此时,石林岩浆湖区域,滚沸熔岩的颜色已经与其他区域有了比较明显的分别。里面颜色越来越鲜亮,从暗红色,渐变成鲜红、橙色、金黄色,最后泛着白光,里面又渗透血丝般的暗纹, 这说明岩浆湖的温度正在提升。 基本上,暴露在空气中的岩浆,一千三百度就算。 比如现在,束神箍自检界面即时传回的温度信息是一千七百多度,这就是因为血魂寺特殊构形,汲取罗南灵魂力量等多层次能量之后,对现实层面的干涉作用。 如此环境下,可以避免熔岩中火神蚁的骚扰渗透,也可以推动种子印记学习如何高效吸收利用能量,逐步塑造、恢复其源于金桐的强大结构和本能……呃,等等。 罗南再去看头盔装甲的数据。 铪钽合金的研发,最初就是为了进行太阳表层探测,其最高可以承受五千度以上的高温。这款军方材料要照顾更多的性能指标,有所取舍,目前头盔的耐热上限大约是四千度,隔热上限则为两千度,绝对是安全的,不至毁掉里面的磁能核心。 但问题是,完全隔热也不对呀! “岩浆湖为什么只有一千七百度?”罗南用笔记本拍自家脑袋。 如前所说,血魂寺的真实建构,罗南没有从血焰教团那边找到依据,完全是根据虚脑系统和使用说明书的说法,逐步估测输入数据,利用其模拟计算功能,重新估算设计的。 虚脑系统很强大,可罗南完全是纸上谈兵,具体如何,还要看现实情况——从岩浆湖核心的温度上看,还是出了问题。 金桐种子印记要想恢复到全盛时期的状态,所需要的能源无疑是天量。与此同时,也必须具备操控这份天量能源的高效模式,二者缺一不可。 罗南辛辛苦苦建前方基地,组装电磁前锋1号,绕了这么个大圈儿才将它送过来,正是最大限度地榨取、复苏其战斗本能,外培内壮,为接下来的飞速成长做准备。 为此,他根据血魂寺的基本设计,模拟改进一套吸收、利用能源的渐进模式。前面都还好,偏在热能利用吸收上出了岔子,效率起码要砍掉一大半! “难道是干涉强度不足?可要再提升的话,热效率系数就太难看了……终究还是没有突破临界点。” 罗南必须承认,自己的设计还是出了问题。话说有计算公式、系统模拟器,以及各种案例参照,都还做不好,这可有点儿丢人了。 丢人也没办法,他现在只能重新验证测算,看之前的构形改造设计有没有问题。这么一来,工作就更复杂了,比攻打火神蚁巢穴还要困难。 罗南在算式和结构的双重围堵下,算了个天昏地暗,浑不知时间流逝。也许中间睡了一觉,也许没有,反正是稀里糊涂的时候,心头蓦地一动,稍迟,模拟仓也响起了警报声。 有人进来了……是瑞雯。 罗南再把笔记本往头上一拍,决定出去透透气。待模拟仓打开,就看到小姑娘提着半米多高的食盒,等在外面。 “哎呦,谢谢啊。”罗南先露个笑脸,接着就醒悟过来,“不是说不用送晩餐吗?” “早餐。”瑞雯简单回应。 “啊,早上了?”罗南看了下表,原来已经是22号早上八点半。 罗南现在眼前旋转的,还是无数算式和基本结构,相对来说,肚子的感觉更真实,特别是看到半米高的多层食盒之后。 他真的饿了。 不过这时候,他回忆起之前的感应细节:“唔,瑞雯,你怎么进来的?” 第三百五十四章 灭仇计 “直接过来,上面人多。” “哦,神秘学研究社开始布置主题周了……” 这不是重点! 罗南明白,瑞雯是说齿轮现在的人很多,所以她跨空直达,没有经过安全系统审查。小姑娘肯定是有这个能力,可食盒还有里面的食物,怎么一起过来的? 揭了下盖子,还挺结实,然后就是里面的早餐,清粥小菜外配切片牛肉,是他喜欢的搭配,而且份量管够。可想想它们在虚空中混化震荡,然后再分类重组……这貌似已经超出了罗南思维的极限范畴。 在瑞雯的眸光直视下,罗南还是放弃了深入考虑。反正他从来没有真正弄清楚瑞雯的神秘天赋,早餐什么的,只要能入口充饥就行——真化进去个木块瓷片什么的,以他九窍六根之术内壮脏腑的水准,也不至于有性命之忧。 问清楚瑞雯已经吃过了之后,罗南就开始扫荡食盒。可是没吃两口,束神箍的即时跟踪检测又报了异常信息,还有虚脑系统的模拟计算结果,依旧与理想值有差距。 罗南下意识点开设计图纸,看那些被系统批判为错漏的关键点,抓耳挠腮之余,也尝试着改动一下,却是差点儿造成崩盘的恶果。在吓得一身冷汗的同时,却更不甘心,干脆从头理顺设计思路,然后……然后一头扎进去拔不出来了。 他再次回神,是因为手绘设计图,扩大投影工作区面积的时候,光线打到了瑞雯身上。 此时的小姑娘正抱膝坐在角落里,默默发呆,身边放着已经整理干净的食盒。她已经很尽力地避免干扰,但投影光线瞬间外扩,她也反应不及。 罗南一愣停笔:“没回去?今天周末吧,姑妈和莫雅没拉着你去逛街?” “说了,和你在一块儿。” “给姑妈说了啊……”罗南的自助翻译还算到位,也汗了一下。瑞雯的说法和他的请假理由明显有冲突,能得到允许,定然是罗淑晴女士睁眼闭眼的缘故。 他又看表,才惊觉已经十点多了,小姑娘不言不语在角落里缩了半上午。 罗南“哎”了一声,感觉颇是亏欠,但心里还有点儿窃喜,显然瑞雯还是和他更亲。唔,这就更对不起人家了! 他狠下决心,合起笔记本,也暂时清空脑子里的算式和模拟构形。琢磨着怎么带瑞雯玩玩、放松一下……可是去哪儿? 正犹豫的时候,瑞雯眸光凝注:“很难算吗?” 得,反倒被小姑娘给关心了。 罗南略有些尴尬,但还是老实承认:“确实挺难。虽然有模拟系统,构形模块也有现在的,但血魂寺里面掺了太多别的体系,在精神层面还好,落实到物质层面就必须逐一替换,甚至还要部分重组,这个量太大了,不好照顾周全……” 想想那一条条的算式,还有只有模糊概念的建构模型,罗南就觉得头皮发麻:这根本不是他一个高中生应该触及的领域好不好! 对这段时间的脑力挑战,罗南有满肚子的苦水,张嘴就收不住,呜哇呜哇地说了一大通。 半晌才觉得不对,见瑞雯认真却未必明透的眼睛,便暗抽自己一个嘴巴:他也够没出息的,一堆情绪垃圾都往小姑娘那边倾倒过去了。 罗南忙刹车:“咳,只是细枝末节,不要在意。” 瑞雯依旧注视他:“主要是什么?” 哎呦,都会反问了! 罗南有些意外,考虑了一下,还是认真回答:“主要的目标是净化,净化云端世界。” 一张嘴,他又来了情绪,开始比划:“云端世界,我给你讲过对吧,就是那个大猴子出来的地方。” 瑞雯似懂非懂的样子。 罗南知道要想详细解释很麻烦,唔,这不是正好要陪瑞雯嘛,聊天交流也算,对吧? “等我一下……旗手!”罗南准备大干一场,他唤醒实验室的军用人工智能,在资料库里搜索素材,加以整理。 几分钟后,罗南关上实验室大部分照明,调整投影仪,进入播放模式。 漆黑空间成为了最好的背景,就此呈现出一片绚烂星空。 在罗南的控制下,投影画面逐步放大、聚焦,这片星空便次第呈现出越来越多的细节:从银河系到猎户臂,到古尔徳带、本地泡、本星际云,直至太阳系、地球。 每次看这套星辰素材,罗南都会有渺小而跃动的奇妙感受。接收外接神经元之后,更是如此。心思畅想之余,越发地微妙迷离。 啧,走神了。 不过瑞雯也在出神,看起来对这套星图很感兴趣的样子。也许,小姑娘以后会成为一位天文学家? 好吧,这也是畅想,家长式的。 罗南定定心神,在地球这个不规则蓝色水球占据中心位置之后,他拿起电子笔,在球体边缘区域画出几道虚线。在拟真引擎的作用下,形成两个“气泡”碰撞扭曲的模糊切面。 在切面的另一端,罗南以柔和笔法,勾勒出流畅的线条,仿佛密织流动的云气,层层铺展开来。 “这里是云端世界,此时它正和我们所处的时空碰撞接触,是我的母亲……嗯,我们的母亲锚定的奇妙时空。是我必须去探索、守护的地方。” 罗南说到这儿,看瑞雯专注的眼神,倒有些不好意思了。给小孩子灌输这种抒情的东西,似乎不太合适。 他再整理一下思路,直接引入正题。 “现在的云端世界里,有我的两个仇人。因为我的错误操作吧,让他们给闯了进去。其中一个非常厉害,非常难缠,之前就想暗算我来着。而我不想让他败坏母亲的成果,所以想要干掉他。” 等等,貌似这种导向也不太好! 可再想想死在瑞雯手上的金桐,罗南念了一声阿弥陀佛,硬着头皮往下讲。 他通过灵魂披风监视宫启和蛇语也很长一段时间了,此前一些并不太清楚的细节,也都有所了解。比如宫启想通过“默之纱”干掉他的事儿,又比如蛇语和宫启的复杂关系。 经过理顺,现在给瑞雯讲起前因后果,条理还算清楚,起码他觉得瑞雯应该是听懂了。 瑞雯确实听懂了,她注视着向罗南所画的云端世界草图,轻声问道:“那个人比金桐还厉害吗?” 罗南想了想道:“不能这么比,金桐是肉身侧,宫启是精神侧。金桐在被我们干掉之前,已经被武皇陛下打得五痨七伤,心境也露出了好大的破绽,这才被你和魔符内外交攻,一下子取了性命。可宫启这个人,虽然现在灵魂和肉身被强行分离,但他的本事还保留了绝大部分,这几个月也保持了很好的耐性,就算有一时片刻的失衡,也能很快调整过来……至于我们,现在不可能找到一个像武皇陛下那样的战力,毕竟我不想让云端世界的秘密被外人知道。” 瑞雯不再说话,这就表示她弄清楚了。 说清楚了目标,罗南就开始转动投影区域的蓝色水球。这个投影图像,其实是军方资料库里的地球全息模型,除了光学成像卫星拍照以外,还涉及到很多保密的基础测绘资料,其精度和准度值得信任。 如果罗南愿意,完全可以将这个全息投影聚焦到全球任何一个区域,平均分辨率可以达到5毫米左右,而不至于有太大的变形。他现在就将目的地停在了太平洋之上的某个火山群岛,也就是能力者协会总会所在的檀城区域。 “要想对宫启动手,我们的着力点首先必须放在这里。这里是宫启肉身的存放地,就是这儿……现在显示的地形不可取,总会那边应该是做了一些手脚,但他们却没想到,咱们罗家的‘格式论’结合‘凝水环’会有多么惊人的效果。” 罗南傲然陈述,已经彻底进入了状态。他指着火山群岛的地形图,滔滔不绝地说话,这些话他憋在心里太长时间了,一直没有倾诉的机会。即便瑞雯不可能给他什么建议,却无疑是一位合格的听众,那专注认真的眼神,对一位演讲者来说,简直是无以伦比的享受。 “我的计划是,先利用魔符的极域血魂炮,就像那个洛元的‘位面弩’一样,瞬间突防,直接干掉宫启的肉身,夺取其肉身一侧的能量。然后趁着对宫启的冲击,以及成长起来的金桐傀儡,立刻回师云端,全力围杀。 “如果一切顺利,那时候就有金桐这么一个超凡种级别的肉盾,有袁x还有摩伦做干扰,基本上可以复现当初击杀金桐时的场景。最后再由瑞雯你一锤定音。 “当然这些只是纸上的计划,真正进行起来说不定还要调整……” 瑞雯认真倾听,且还在提问:“练习就是做准备?” 罗南知道,瑞雯是在说这几天在渊区的“血意环”攻防演练,这也是他的得意操作:“是啊,鬼眼也是精神侧超凡种。他的肉身在外海,夏城这边的练习都是精神层面操作,和宫启的情况比较相似。” 瑞雯了然点头:“我会努力的。” 动作和声音都很轻,但就像她一贯的风格,于无声处听惊雷,有着沉甸甸的份量。 第三百五十五章 真颜色 看瑞雯超级认真的模样,罗南忍不住摸了摸她的脑袋。小姑娘的头发刚长到十公分左右,还有些男生气,但手感轻柔,浑若无物,和她纤细的体型很搭,正是值得呵护的女孩儿模样……唔,呵护? 念头来得突然,却再次提醒了罗南:即便瑞雯天赋无双,可最多也就是十三四岁,心理年龄只会更小,这种事情,本来不该牵扯到她的。 更不用说,她所涉及的环节,还是那么关键、危险。瞬间与超凡种决生死……世间能有几人做到? 越是多想,罗南心里越是惭愧,他下意识轻揽着瑞雯的后颈,让小姑娘再靠过来一些,很郑重地开口:“瑞雯,记着了,你要做的只是重复对金桐的那一击,其他所有的事情,我会全力去准备。我们要做到万无一失,才执行最后一步。否则,哪怕是有一点点的瑕疵,都要押后,我们没必要对宫启那个老东西行险,我们还年轻,可以硬生生的熬死他……只要能够在他破解云端世界的秘密之前。” 说到后来,罗南这话更像是给自己划框框。他已经感觉到了,但心里头不断生发成长的情绪,推着他完成这份承诺。 对罗南这一长串言语,瑞雯有点儿懵的样子,眼睛怔怔地看过来。罗南也感觉,他说得有些过于沉重,忙改换了话题方向和方式,聊天式地说起他计划中的一些环节措施: “要完成计划,细节上有很多工作要做。就好比魔符在极域那一炮,想要直接打爆超凡种的肉身,即使只是一个精神侧,也绝不容易。我查阅了相关资料,其实在肉身强度上,超凡种之间的差距真的并不大,甚至一些精神侧超凡种,没有柔韧性反应之类的要求,可以把自家的肉身经营成一个堡垒,纯论防御力甚至比某些肉身侧还夸张。 “所以,‘炮弹’必须具备一定强度,有瞬间突防,并毁掉宫启肉身的杀伤力。我选用金桐的种子印记,就是看重它的这份潜力,可以瞬间抽取宫启肉身能量,强化自身,顺利的话还可以用到围杀宫启的步骤里。当然,目前它的强度还不够,我现在一门心思都是要给它充能,至少要堆到b+,要是到a就更好了。可加上转化过程的损耗,需要的能源简直是天量。 “唉,一开始我是在云端世界捕猎来着,那里面的烂嘴猿转化出的生命能量很精纯。可惜种子印记的本能挖掘不够,驾驭不起来,浪费了很多。而且猎得多了,动静会比较大,宫启在那边超级敏感,我担心被察觉,只能在地球上补充……现在我在这里。” 罗南转动虚拟地球,从太平洋上转回欧亚大陆,锁定了两千公里外的火山区:“就是这儿,因为这里和云端世界联系比较紧密,适合搭起甬道,投送资源装备,才定在这儿。至于环境上的适宜,就是意外惊喜了。” 一边说着,罗南一边放大投影图像,让瑞雯看到更多的细节。不仅包括火山区的地形,还包括他绘制的云端世界草图与这片区域的关系。 “看到没有,我可不是信手涂鸦的。这片区域,其实是云端世界与地球所在时空碰撞接触的交汇点。这样的交汇点,在地球上,目前我就发现了两个,一个是这里,一个就是咱们所在的夏城区域……不是齿轮啊,在城外三四百公里以外呢。齿轮的情况比较特殊,它是我妈妈建造的核心齿轮,目的是作为支点,跨空锚定云端,和时空碰撞不是一回事儿,唔,也许有点儿影响儿?” 罗南还真不敢下定论,云端世界为什么与夏城这么“有缘”,齿轮这边,也许算个解释? 他愣了愣神,总算记得瑞雯还在听他讲解,咳了声,再入正轨:“总之,火山区那边,云端世界正在离开;夏城这里,则正逐步接近。鉴于火山区那边地壳活动明显,结合夏城前段时间的地震,我就怀疑,和这种时空碰撞接触密切相关。” 说到这儿,罗南又担心自己说得太深,瑞雯未必能理解,便问了一声:“听懂了吗?是不是很没趣?” 瑞雯没有回应,只盯着投影图像,眼睛眨也不眨。 有个这样的听众真好! 见到瑞雯的态度,不管她听不听得懂,罗南都一本满足。当然,接下来他还是努力去提升趣味性:“就在这儿,我指的位置,在这边地下千米,我发现了一个火神蚁巢穴,其特有的社会生态系统,以及周边的熔岩环境,非常有助于能量的转化利用。 “我还在那里架起了血魂寺,就是刚刚折腾人的那个。它原本只是一个精神层面的架构,为了在现实层面实现,里面的架构是我亲手改造设计的,可惜现在问题多多,最烦人的就是内压和温度……” 罗南又说起石林岩浆湖的设计,即便始终是他在唱独角戏,可只要有瑞雯专注的眼神,他的兴致便很高很高。 说完了岩浆湖,犹未尽兴。罗南又给瑞雯聊起火山区特殊的环境:“火神蚁巢穴大概是所有已知畸变种里面,所能建构的最复杂的建筑了。它的核心区高度就相当于一个两三百层的摩天大楼,各个分支结构所控制的区域,半径就有一百多公里。 “在这个区域内,它还可以控制其他的畸变种为其服务,是名副其实的火山区霸主——我看过相关的论文,它应该是通过分泌的外激素,与火山区某种寄生真菌发生反应,以产生的化合物为介质,实现的这一功能。 “要不是这些年,它们的群体意识一直没能发展起来,在能量控制上有致命弱点,那边的春城恐怕都要迁移了……你不知道,我控制电磁前锋一号杀过去的那一段路,有多么危险,也足够幸运,及时发现了一条地震产生的裂隙,绕过了最艰难的十公里,否则你今天早上过来,我都未必能杀到它们的巢穴中心。” 罗南说的兴起,又用自己的速写本事,在投影工作区绘制了相应的草图,可惜比不上虚拟地球模型的精细,只能凑活着看了: “如果一切顺利的话,再过五十到七十个小时,血魂寺第二层和第三层建构完毕,我会尝试研究一下培育火神蚁的群体意识,把它安置在血魂寺里,有魔符帮忙,是有点儿门路的——如果真的成功了,接下来就可以尝试控制整个火神蚁群落,到那时,这片火山区,就成了我控制下的王国!” 罗南说得很有气势,但本身还是觉得搞笑的意味儿更浓重些,征服一个蚂蚁社会哎…… “那时候就可以说,我是‘火神蚁之王’!咳,这个名称是比较那个,但别笑话我,到那时你就是‘火神蚁公主’了。” 瑞雯没笑,只是用黑漆漆的眸子盯着他看。 罗南真尴尬了,赶忙自我否定:“算了算了,还是云端世界更适合咱们。那边云气漫天,看不到边际,更藏着无数的秘密。等我们顺利清除掉了宫启,净化了那里,就可以说,我是‘云端之王’,而你呢,‘云端公主’还ok吧?” 他说了一个拙劣的笑话,然而瑞雯似乎很是喜欢。 她的眼神有些放空,仿佛穿透了五色缤纷的投影,也穿透大地和天空,指向两千公里之外,也指向时空壁垒之后,眼中的意味……或许便是憧憬吧。 这样的瑞雯太罕见了,以至于罗南秒懂了这份情绪,也有一句话冲口而出: “想去吗?” 瑞雯倏地扭头,没开口,眼睛却亮了起来。 话出口,罗南就有头疼了。不过看到瑞雯在瞬间绚烂的眸子,冲动和头痛就变成了正式的考虑。 他的脑子转得飞快,且念头直接转化成言语,顾不得修饰:“火神蚁巢穴那边太危险了,暂时还没有落脚点,不适合你过去……不过,我们可以先去云端世界!” 瑞雯紧盯着他,眸子里的光芒越来明亮。 “其实我自个儿去云端世界,我是说本人过去,都挺困难的。因为我不会飞,过去是就块石头,可劲儿地往下掉,但你可以呀。” 罗南越说越觉得靠谱:“你那种形神混化的本事,只要有我支应着,和真正的飞翔也差不多了,短时间内绝对没问题……要不要去?” “……” 瑞雯似乎已经忘记了说话。她只是注视着罗南的面孔,先是眨眨眼睛,见罗南还是笑脸,才微不可察地略收下颔。 等她确认,罗南出口的话再不会改动,终于加大了动作幅度,用力点头,与之同时,在她脸颊两侧扩散来的笑容,将面部的肌骨轮廓彻底柔化,没有一点儿保留。 这个刹那,罗南看到的是有生以来最纯粹的情绪表达,恍若赤子婴儿,又更多出一份动人颜色。 他下意识提起电子笔,想把这近乎奇迹的笑容描绘下来。最终还是没有动,可是他很确信,这个笑容已经刻印在他的记忆深处,和有生以来所有美好的东西串联在一块儿,再不会忘记。 第三百五十六章 行云间(上) 罡风呼啸,云气奔腾,偶尔会有骤雨般的冰晶吹刮而过,映着云层间隙透上来的火光,眩目而具有破坏力。 看着冰晶碎片穿透身躯,罗南的感觉挺奇妙的。最近这段时间,他大都是通过灵魂披风遥观云端世界,监视宫启与蛇语的行踪。一来方便,二来安全。 像今天这样,灵魂出窍进驻,特别是干涉云气,形成半虚半实的水汽人形,乍用起来,倒感觉有些新奇了。 他都如此,头一回进来的瑞雯,更不必说。 小姑娘的身形在云气之间往来闪烁,隐现无常,仍在适应凭空飞翔的感觉。偶尔还需要罗南干涉虚空,给她一个借力,不过看她越发灵动自如的表现,似乎纵横云端、飞行绝迹,在不久的将来,并不是什么难以逾越的障碍。 嗯哼,想太多也没用,心情好才是真的好。 罗南一边照应着瑞雯,一边分出些心神,锁定几千公里开外的两个目标。 此时宫启正和蛇语在一起,似模似样地研究一头烂嘴猿。那是他们好不容易才抓到的**,控制起来很是麻烦。特别是蛇语,作为b级咒法师,她相比烂嘴猿,并不具备压倒性的优势,“单独”在云端世界的时候,真的给折腾得不轻。 “呵呵。” 罗南冷笑一声,这时候,瑞雯骤然一个悬停驻身,稳稳地停在他身边。其形神结构与周边虚空云气形成了一圈儿较激烈的共振关系,使得罗南的水汽人形有些扭曲,但很快幅度就开始变小,也更加克制内敛,十秒钟后,若非刻意去探查,几乎就察觉不到了。 “咦,可以飞了吗?” “还在试。”瑞雯简单回答,随着她的吐字发音,纤细的身形又有了些起伏,两秒钟后归于稳定。 “加油。”面对瑞雯的天赋,罗南也只能如此表示了。 接下来,趁着瑞雯适应新技能的空当,罗南开始解说员的工作,他通过封闭体系,分享自己的感知画面: “就是这两位了……我们的目标。” 说话的时候,蛇语正在宫启的帮助下,尝试以咒法催眠控制俘获的烂嘴猿,但等待她的是再次的失败。类似的情况已经出现了不止一回,这让罗南深切地感受到,抓到“魔符”那一天,他的幸运属性定然爆表。 罗南给瑞雯解释了一下宫启和蛇语正在进行的事项,末了还进行了更深层的分析:“其实宫启开这个项目,还给蛇语控制烂嘴猿的机会,未必是安什么好心,他需要给蛇语找事做……记得吗,我说过这两人情况不一样的。 “两人都被困住,可是蛇语被宫启误导,以为宫启可以随时出入,之前还好,可被困在云端两个月,蛇语的耐心已经快要耗光了,代之而起的就是疑心,如果宫启再拿不出来新东西,说不定我们可以看到他们窝里反。” 罗南其实也想过利用这事儿做文章,可考虑来考虑去,又觉得这不是他擅长的领域,和宫启、蛇语玩心机,弄不好会打草惊蛇、弄巧成拙,也就没有深入下去。 他现在更关注技术环节,要想击杀宫启,里面有更多需要他去解决的问题:“宫启这家伙,有一手灵魂体瞬移的本事,我曾经眼看着他一跃两千公里,非常厉害。如果我们一击不能建功,很可就被他跑掉。当然我们也不差,可如果伏击战变成了追逐战,变数就太大了。” 瑞雯虚悬在旁边,再次表达:“我会努力……” “不不不,这个环节主要考验的是我,是我的控制精度问题。” 罗南不想让瑞雯再自加压力,而且也确如他所说,想要做好“伏击”,就必须在最短的时间内,将他所有的资源牌面统统打出去,而且准确命中宫启那张老脸! 精度,是最关键直接的要求,甚至比炮弹的“强度”更重要、更艰难。 在檀城毁掉宫启肉身的炮击,需要与云端世界的突击紧密同步。 金桐种子印记要“精准”命中在总会层层保护之下的宫启肉身,要“精准”把握时间夺取宫启肉身能量,然后“精准”跳转回云端,加入围杀宫启的行列。 任何一个环节失准,都要横生枝节,产生变数。 说白了,罗南的计划并不完美,它的容错率太低,受干扰的可能性太高,太容易出现失控的情况。可这就是他能想到的唯一机会,也是榨取他全部力量的唯一方式。 罗南心里是忐忑的,可这份心情他没办法向任人诉说,还好现在有瑞雯,有这世上最好的听众:“我现在只能通过‘大坐标系’的观测定位,进行干涉作用……我以前说过‘大坐标系’吗?唔,这是我自己起的名字,我也是刚领悟不久,算是我的‘超凡领域’了,虽然我不是什么超凡种。 “就是以我为‘原点’,以形神秩序框架为核心规则,在干涉区域内嵌入自己的法度。现在我的灵魂披风已经覆盖了几乎整个地球,虽说不能同时接收所有的信息,但聚焦心神的话,却可以随时倾注到覆盖范围的任何一点。意识到了,就可以做动作……看起来很简单对不对?可真的做起来,超级困难的。” 迎着瑞雯的视线,罗南下意识伸手,在涌动的云气间画出时空干涉的草稿图形:“人力有时而穷。不管在哪一方时空,占据绝对主导地位的,还是万世不易的物理法则。我不是造物主,没办法和时空结构硬怼,要想暂时扭曲有关区域的物理规则,必须在强大能量输出的基础上,满足多项条件,每缺失一项都会导致能量输出的几何式增长,直至超出我的能力极限,然后gar。” 罗南重现了实验室里的投影图形概略,在上面划了两个圈圈:“刚才我说过,云端世界与我们‘本时空’的两个交接点,西南火山区,还有夏城周边荒野区域。其实是托交接点的福,时空结构已经扭曲,我才能顺势而为,在这两个区域保持精度。可问题是,两个交接点,与上万公里开外的火山群岛,没有任何关系。更不用说,那边还是地球上超凡种密度最高的区域之一……每个超凡种,都是要命的干扰源。” 第三百五十六章 行云间(中) “以檀城那边,超凡种的数量和反应。就算极域炮击成功、夺取宫启肉身的能量成功,要在他们的围堵下,把金桐傀儡拽回云端,并且精准投放到宫启身边,仍然很困难。” 罗南一边讲,一边在檀城区域画圈圈,很快将草图画得面目全非。他也觉得自己有些失态,摇摇头,刚转过脸,就看到瑞雯特别严肃的表情。 啧啧,连小姑娘也不看好我? 其实有刚才那一番讲述,罗南心中的压力已经排解了许多,见到瑞雯这副模样,他反而笑了起来,伸手就去摸小姑娘的头。 话说,瑞雯的头发细滑轻柔,如丝如纱,就算罗南是灵魂出窍,干涉虚空水汽而成人形,传回来的手感也是棒棒哒! “别紧张啊,对我有点儿信心好不好。”罗南不想让瑞雯担心,话锋一转,“别看事情很难办,但并不是办不了!否则我怎么还会一门心思撞墙去呢?” 瑞雯微昂着头,让半虚半实的水汽之手从她头发上捋过,眼睛仍盯着罗南,一眨不眨。 罗南觉得,他应该展示一下自己的实力了。他抹掉云气中浮动的草图,重新画出一组图形,那是一枚看似寻常的齿轮3d图,以此为基础,他勾勒线条,渲染背景,几个呼吸的时间,便在云端世界绘出一幅他和瑞雯都非常熟悉的建筑图景。 “喏,这是北岸齿轮,我们母亲的杰作。记得我说过的话吗,它并不属于云端世界与我们‘本地时空’的交接点,可是我在这里与云端世界对接,控制实现的精度,相较于火山区和夏城荒野地带,还是最高的。” 罗南又绘出了云端世界和本地时空的对接切面,给了另外两个对接点不成比例的标注,以作图示。然后他明知故问: “为什么能这样呢?” “齿轮是锚定云端的支点。”瑞雯还真的回答了,基本是复述罗南的原话。但能从罗南大量表述中,第一时间抽取出这句,足见她是很认真地在倾听。 罗南心里那个熨帖哟! 他忍不住哈哈笑了两声,又伸手过去,捋起瑞雯的轻柔发丝,心气不自觉便给推高了许多:“没错,齿轮是锚定云端的支点,它为什么可以做到呢?就是因为,它是我们母亲运用‘耦合’的方式,以自身为中轴,以自身的秩序框架,层层带动周边区域的环境力量,形成了一个无形运转的‘齿轮组’,为它所用。 “这个周边区域,不但包括夏城,甚至也包括云端世界这一方时空。在咱们母亲的高妙手段下,云端世界和本地时空打通了一条跨空甬道,建构成一个贯穿两个时空的特殊结构。” 罗南不断地在云气草图上进行细节描绘,也在倾述他这段时间的研究成果:“平常,北岸齿轮只是一个正常建筑,与云端世界并没有直接联系,那个贯穿时空的结构是断裂的,被抽取了最关键的环节。但如果有我们罗家的格式论,激起齿**天井中的‘望远镜’,再有我手中的外接神经元这枚专用钥匙,贯穿时空的结构就会连接重塑,重现这个奇迹……怎么样,厉不厉害?” 瑞雯注视不断完善的草图,慢慢点头。 罗南咧嘴一笑,在水汽人形上,模样有些古怪,但这不是重点。现在,他再次说得兴奋了:“北岸齿轮就是我提升精度的最好参照。你要知道,我们母亲应该并不是能力者,至少不是特别强大的能力者,她并不具备‘超凡领域’,无法将自身的法则规矩强加给两侧时空,可她终究还是成功地建构起了不可思议的跨空甬道,并且在多年以后,还能够保持运转…… “毫无疑问,这是她‘耦合理论’的成果,是以微小的基础齿轮,带动结构复杂、数量惊人的宏大齿轮组,以一根撬棍,撬起了整个地球!” 在情绪的带动下,罗南的水汽人形也有些波动,他“下笔”更快,将这段时间以来观测齿轮、观测云端世界、观测跨空甬道结构的一些结果,也都绘制出来。 他已经有了一定的成果,当然目前还算不上特别完善,特别是模型方面,不论是从几何结构还是代数结构上,都还没有一个完全自洽的结果。 “我正在虚脑系统里找合适的数学工具……好吧,我承认这种领先时代一两个世纪的成果,应该会有一些别的支点。要想彻底研究透,并不是那么容易。不过没关系,我还可以照葫芦画瓢进行模仿和复现,实在不行,我可以把‘齿轮’复刻到太平洋那边去!” 后面的一些想法,罗南还没有完全理顺,也就不细说了,现在这些,也只是为了安抚瑞雯的情绪。 他没忘记,今天带瑞雯过来云端,是来休息游玩的,说太多严肃话题,也没意思不是? 这时候,数千公里开外,两个监控目标也有所动作。控制烂嘴猿的试验仍没有进展,他们又开始游动搜索,探求云端世界的时空结构,为脱困储备数据信息。 “宫启有瞬移的本事,侦察范围大,我们要和他保持一定的距离……唔,也不用太担心,我们肯定还是占据主动。” 罗南准备带着瑞雯在云端世界逛一逛,虽然这地方看多了超级单调,可初来乍到的话,云气翻腾、焰光冲霄,且有烂嘴猿往来飞动,还是有些意思的。 正好七百多公里外,有一头烂嘴猿高速接近,这种云端世界的奇特妖魔,别的不提,飞行绝迹的本领,恰是瑞雯所需。而且他一直就觉得,这种妖魔的攻伐手段,有那么一点儿形神浑化的意思,也和瑞雯的神奇天赋近似,正好带着小姑娘去参考一下。 “咱们就去参照一下烂嘴猿的手段。” 确定了目标,也将视角共享给瑞雯知晓,罗南顺口讲解:“那头烂嘴猿,是不是比袁x大多了?其实早先袁x也是这样的,我只是尝试把它的两条手臂移转到本地时空,便差点儿把灵魂力量抽干……瑞雯?” 罗南前移一段距离之后,发现瑞雯竟然没有动弹,她仍悬在原地,眼神有点儿空茫,肢体则有些僵硬、不自然。 第三百五十六章 行云间(下) “瑞雯?” “不好控制。”小姑娘唇瓣微动,若非罗南精神感应强大,都听不清这句话。 “啊?”罗南没听明白,“不好控制?悬空吗?哦,你现在还没完全学会飞呢,我给你借把力……” 瑞雯微微摇头:“环境,很难。” 她说话的声音更小了,好像还特别吃力的样子。这绝不是“不会飞”导致的结果,倒像是被无形的捕鸟网勒住,限制住了行动能力。 罗南真真吓了一跳,忙转回去,要看个究竟。可在他伸手去碰触瑞雯的时候,“嗡”地一声低鸣,水汽人形的手臂前端,瞬间被激颤的虚空震荡给拍得散了。 由于正处在干涉状态下,罗南出窍的灵魂也受到冲击,整个人懵了一记。而另一侧的瑞雯,则像是被绷紧、释放的皮筋弹飞,身形向后崩,眨眼的功夫就弹出了五十米开外。 “瑞雯!” 在这一刻,罗南隐约感觉到,是云端世界的虚空结构出了问题,但他来不及多想,灵魂披风局部干涉收拢,想护着瑞雯,千万别让她受伤。 问题是,当他的灵魂披风试图像往常那样,干涉物质层面以发力的时候,碰触到的是一波高速振荡的虚空之弦。 这一刻,完美复刻了一秒钟前水汽人形手臂崩散的情景,收拢的灵魂披风被无形的振荡扭曲撕裂,非但没能帮助瑞雯控制住身体,反而激发了更大幅度的震荡。 以至于瑞雯变成了一只失控的小鸟,在云端蹿高伏低,往来扑跌。乍看倒是特别兴奋的样子,事实上却是一直想重归于静态而不可得。 场面其实是有些滑稽的,但罗南也好、瑞雯也罢,都不怎么能笑得出来。这就像是上了蹦蹦床,想要稳住,非得压得住崩弹的床面,或者等到所有的动能耗尽才成。 还好,瑞雯本人非常冷静,一直没有与动荡的虚空硬抗,只是调整形神浑化的频率,层层化消冲击,飞动扑跌的幅度越来越小,渐渐倒是控制住了。 罗南松了口气,他不敢再轻易干涉周边环境,给瑞雯添乱,只将灵魂披风彻底转换成“纯粹观察”模式,探测当下虚空结构动荡的缘由。 唔,结构突然复杂化了? 云端虚空的时空结构,与地球所在本地时空并不相同,这点罗南是知道的。可此前在这边,他也并未受到什么影响,最多就是在考虑跨空甬道结构的时候,多引入一两个参数的事儿。 可如今,在瑞雯周围区域,仿佛多了无数胡乱拨颤的弹簧片,这层消停了,另一层又激起,彼此绞缠在一块儿,互响影响作用,把云端虚空搞得乱七八糟。 毫无疑问,这就是深层的时空结构出了问题。 也就是罗南如今有“大坐标系”的观照方式,对时空曲率、架构比较敏感,才发现了里面模糊又复杂的细节。 足足二十秒钟后,瑞雯的身形才又稳定下来。小姑娘左右顾盼,又轻动手脚,特别是形神浑化的频率有了一个明显的修正,这才确信摆脱了时空结构震荡的困扰。 直至此刻,瑞雯仍不敢动,她虚悬在流动的云气中,隔着上百米的距离,投过来视线。身子拘束着,倒像是自觉闯下大祸的娃娃,眼神是少见的惶惑可怜。 罗南忙飞过去,下意识伸手,想确认一下有没有伤着。半途又发现不太合适,只能是轻抚一下小姑娘的前额,撩开她额头的乱发,忙不迭地问:“有没有伤到?” 瑞雯下意识地避过他的眼神,倒像有点儿怕他,这也是很少见的情况,罗南又担心又奇怪:“怎么回事,伤到哪儿了?” “没有精度。” “哪个?”罗南还是首次觉得,瑞雯和自己对不上频道,再这么下去,他只能动手摸了啊! 瑞雯在罗南的注视下,干脆彻底埋下脑袋,声音则更加低沉,还有些嘶哑:“这里结构太复杂。要刺杀,很难有精度。” “你……”罗南愣了愣神,即便是灵魂出窍,也感受到一份激零零的颤栗感,他下意识重问,“精度?控制不住吗?在这里,你的形神混化不好施展?” “跳跃的时候……” 瑞雯话说得不完整,但罗南还是明白过来:“正常移动可以,可要是像击杀金桐那回,跨空穿梭跳跃就不可以?” 瑞雯头埋得更低,没有再发声,但显然是默认了。 罗南真的在发懵,这一刻他远在齿轮地下的本体心脏都要跳出胸腔。刚才瑞雯在云端虚空挣扎适应的情形,一发都到眼前来。 没错,罗南也猜到了,此前瑞雯应该正是想尝试一回跨空穿梭,可当她以形神混化的形式与云端虚空发生作用,时空结构体现出了极其惊人的复杂性,带给了瑞雯太多的干扰,破坏了她向来稳定的形神混化节奏。 后面的结果也就不必说了。 怎么会这样……呃,宫启,宫启呢?宫启也有跨空瞬移的本领,可为什么他一点儿问题也没有? 罗南思来想去,觉得只有一个原因,那就是宫启是以灵魂出窍的形式到来,包括他经常携带同行的蛇语也是如此。以纯粹能量化形式穿梭在时空结构中,或许就不会发生像瑞雯这种惊人而复杂的干扰变化。 要么就是像烂嘴猿那样,纯粹以肉身飞行,不涉及虚空穿梭之类的技巧。 可是他前段时间“空投”补给,也是通过云端世界中转,为什么没有出现问题? 好吧,想这些其实都没用,关键的在于: 怎么办怎么办怎么办? 此时此刻,罗南的脑子乱成一团。瑞雯在他的整个计划中,虽然只出现那么十分之一、甚至百分之一秒,却是一锤定音的决胜力量。如果这个环节出了问题,其他所有的谋划都成了笑话。 罗南的脑子在空转,耳畔却传来瑞雯的低语:“我能做到。” “啊?” 罗南没在第一时间反应过来,而这时候,干涉而成的水汽人形前臂,已经再次抖颤,被瑞雯身上骤然强横的震波弹开。 “瑞雯!”罗南一个激零,下意识要发力,却落后半步,小姑娘的形影就像脆弱的气泡,从他手指间幻灭。 现在瑞雯想做什么,罗南便是傻子也明白了——小姑娘竟然还要硬顶着去练习虚空穿梭,难道她真以为时空结构就是蹦蹦床吗? 罗南也就一闪念的功夫,便听到周边云气中传出极细微的一声“呲啦”破碎声,与之前纯粹的时空结构震荡绝不是一回事儿。这下他真的是头皮发炸,想用灵魂披风强行干涉,却又担心弄巧成拙,只能是连迭地叫嚷: “停下,瑞雯,停下!” 瑞雯没有听从他的命令,身形只在罗南感应区域一闪,又消失,此后便持续在周围闪灭,如飞魂幻影,虚实莫辨。 “嗡、嗡、嗡嗡!” 周边时空的具体架构,罗南仍把握不太准,可这份连迭推高的震鸣声,却是直捣心头,仿佛随时都会变成崩解破灭的丧音。 罗南急得跳脚,却根本没法阻挡瑞雯的“练习”。唯有拼命用精神感应锁定瑞雯的身形,看着她在虚空中穿梭、艰难把控身形落点。 如果说,在地球上瑞雯一次跳跃只需要适应一个结构频率。那么现在,她穿透了一层,紧跟着又是一层,强弱快慢甚至截然相反,复杂、破碎且毫无规则的结构模式,让人看得简直要疯。 罗南越看越担忧,也顾不得别的,对着瑞雯嚷嚷:“瑞雯,我们暂停,暂停好不好?” “我可以……可以。”瑞雯的声音细小而颤动,她仍未听从罗南的命令,而且分明是带着微妙的情绪。 罗南绝没想到,瑞雯竟然有如此倔强叛逆的一面,他只能锁定瑞雯的身形,苦口婆心地劝说:“回头,回头我们再抽完整时间做系统练习好不好?我们要先做一下先期研究……别忘了我才是引导员,你没问题,我出了问题也不行。这事儿我们要一起解决!” 瑞雯两秒钟后才有回应,却没有什么变化:“我可以的。” “瑞雯!”罗南几乎在咆哮了。 这次回答他的,是周边虚空更加剧烈的颤鸣,其动荡的震波甚至传出了数百公里开外,绞动云气,使之支离破碎。 震波在中心区域,更具有冲击力。 罗南的水汽人形一下子僵在当场,严重扭曲变形,意识仿佛被切成了好几块,颠倒错乱。与此同时,他分明感应到了“嗞呀呀”的杂音,如此地不谐、刺耳。 可在下一秒,振动又变得平顺,便像有人在云层深处拨动琴弦,过于低沉,听不到太真切的旋律,但那份流畅、婉转而规则的振动,却切过呼啸的云气罡风,次第传入,与他灵魂共鸣。 罗南呆了快五秒钟,才如梦初醒,灵魂披风感应全开,要锁定瑞雯的位置,可感应之下,却是一片空无。 有那么一瞬间,罗南的灵魂都要冻结了。 总算基本的思维本能还在,他二话不说,扑向最后那一波规则振荡的发生区域。 第三百五十七章 雾迷宫(上) 振荡发生区域位于四百米开外,无论是精神感应还是肉眼观测,倒是都非常容易分辨。 可以看到,那片区域,周围云气翻卷洞开,不管罡风如何激烈推动云气,都填补不回那一块直径三米左右的小型不规则空洞。 空洞本身,如同硬生生裁开的破口,甚至还挂着几道扭曲的光丝细线。这份错乱感觉,正是从破口处延伸出去,在空洞的周围,光线明显扭曲,泛着微微的赤光,和云层间隙透出的光线有些相似,但更有实质感。由此形成了一个与周边虚空明显差别的区域,说不出的诡异。 罗南有些发愣,他的精神感应在破洞之后,就变成了一团混沌,就像是刚出道的时候,碰到个b级强者,相关区域便给干扰得一塌糊涂,雾茫茫的一片。 而且,这片不规则空洞还在以明显的幅度快速收缩。罗南发现它的时候,直径大约在三米左右,也就是赶过来的这一秒钟时间,至少已经缩了四分之一左右,而且收缩的速度还越来越快。 什么东西? 罗南乱成一团的脑子里,只有问题,没有答案。也在这时,另一个感应方式,他的封闭体系,重新掌握到了瑞雯这颗“无定星辰”的行踪,就在“对面”——在那个空洞区域之中。 唔,这就是最好的答案了。 不规则空洞还在持续收缩,罗南根本不去想别的,水汽人形一闪,直接穿过破口,投入到那片茫不可测的空洞里去。 直到撞入空洞的瞬间,罗南脑子里才闪过一个念头:我是不是太冲动了? 转瞬间,小小杂念便被眼前诡谲压抑的情景彻底淹没掉。 这个不规则空洞内的压力非常惊人,灵魂体干涉塑造的水汽人形,在进入的一刹那便已蒸发殆尽。罗南很机敏地撤去了所有精神物质干涉形式,可他很快发现,他真的像是撞进了一场大雾覆盖的区域,上下左右全部都是灰茫茫的一片。 在外面看到的光芒呢? 不等罗南加以适应,无数曲折复杂的结构碎片,与他精神感应相激,不管是有意义的无意义的、可理解的不可理解的、愿接收不愿接收的,都转化为无可估量的恐怖信息流,顺着他惯常铺洒出去的感应渠道,一发地反馈回来,涌入他的灵魂,直接塞到爆表! 结构碎片? 罗南只从混乱狂暴的信息中,摘取出这个抽象词汇,然后便被肆虐的信息冲击砸得懵了。 在此冲击之下,罗南的感应范围压缩再压缩、提炼再提炼、屏蔽再屏蔽,却仍然无法抵御恐怖信息流的压力。转眼间,他的精神感应范围已经被压缩到直径不足三米,且还在持续溃退中。 他感觉到了严重的眩晕,甚至于失去了对出窍灵魂的把控,直至撞上了一层看似灰蒙蒙的“有形屏障”。 罗南悚然惊醒。 这层灰蒙蒙的屏障,乍看像是无数杂乱织物堆织拼凑的幔帐,甚至像一堵没有形质的雾墙。可真正地接触到它,罗南还是察觉到,它是由无数复杂错乱结构拼接扭合而成的“特殊造物”。 具体是什么东西,罗南已经被严重扭曲压缩的感知、思维,暂时分辨不出来,可他能够感受到上面极不稳定、又其强横的能量漩涡。 就是因为不经意的碰撞,就使得这不知根底的屏障之上,狂暴能量汹涌欲出,以至于灵魂体险些融化在那份强大磁场中,来个万劫不复。 罗南连灵魂体都僵硬了,他勉强在强大混乱的磁场内保持住神魂不散,慢慢地调整思维和感知的走向。 灵魂体的观测本质是精神感应,而罗南本人则掌控了多种感应形式,从低端到高端,从时刻干涉物质层面到完全不干涉的“纯粹观察”,当之无愧属于里世界最顶尖的精神感应大师。可在这里,在这片灰茫茫的雾气中,罗南在极其有限的空间内,切换了多种观测方式,将感知观测的结果层层垒砌,眼前的情形仍然没有本质的变化。 换句话说,他已经迷失在这片灰蒙蒙、不知根底的“雾气迷宫”里, “我草!” 罗南忍不住爆了粗口,现在他顾不得考虑别的,只想知道在如此恶劣的环境下,瑞雯在哪里?她有没有事! 愤绪发泄一下还算有点儿好处,那些焦躁和恐惧的元素,被他倾倒出去不少,脑子倒是清醒了些。更重要的是,他心神内视,再次确认封闭体系内,瑞雯那颗星辰还在,且正放射着灼灼光华。 具体的位置……咦,好近! 也就在这一刻,罗南和瑞雯的意识完成了更高层次的连线。 罗南下意识招呼了一声:“瑞雯!” 前方灰蒙蒙的雾障,就是那个差点儿让罗南融化在强磁场中“奇特造物”屏障,骤然波动起来,其整体结构似乎在崩解,“密度”飞速下降,然后就崩散成一团虚无迷蒙的烟雾。 罗南确认,前方有“嗡嗡”的颤鸣声在响,无数有意义、无意义的结构碎片在解扣脱钩,其中有的崩解得无声无息,有的则牵带着若隐若现的电火,甚至像刀刃般彼此切磨。 前方的区域,仍然凶险得令人打怵,可是灰蒙蒙的雾气深处,却有一个纤细的身影从模糊到清晰,逐步接近,直到来到他身前。 “瑞雯!” 罗南本能伸手去碰,却忘了他的水汽人形已经崩解,一下子碰了个空。 总算瑞雯还是真实无比地停在他眼前,面颊上还好,可是肩、胸、腰、腿等部位的衣服都莫名撕裂好多口子。特别是左腿膝部以上,有那么一块儿布料甚至直接消失,露出纤白而有力的腿肌。 瑞雯似乎也知道自己的闯了祸,头埋得更深。 看到她这副模样,罗南才发现轮到自己生气发怒了,可在这片危机四伏的雾气迷宫内,看到瑞雯活生生地站在他面前,什么情绪都比不过重逢后的喜悦滋味。 所以他完全找不到家长的尊严,只能是连迭地问询:“没事吧,没事吧?” 瑞雯几不可察地摇头,随后又低声说了一句:“太深了,够不到。” “啊?” 第三百五十七章 雾迷宫(中) “这里有很多层,彼此之间有影响。” “呃,然后呢?” “跨空穿梭会引发干扰,共振频率必须形成协和音程,才能消除。” “协和……音程?” 罗南和瑞雯的沟通很是花了一番力气。小姑娘的表达能力有点儿问题,词汇量也有限,大概是最近跟着莫雅学吉它的缘故,还穿插了音乐领域的专有名词。 总算罗南也懂些乐理皮毛,知道协和音程是指听起来比较悦耳、融合的音程,即听觉印象中比较协调的乐音关系。 瑞雯这算是打了个比喻,姑且不说恰不恰当,罗南还是大致理解了:“你是说,你的形神混化共振频率,必须要与多层时空结构形成协调关系,就像、就像吉它和弦那样,才能够保证精度?” 瑞雯蹙起眉尖:“还不够。” “为什么……嗯,等等,让我猜一下!你刚才说‘太深了,够不到’,是不说时空结构层次太多,就像一个吉它不止六根弦,而是十六七根甚至更多根弦,要想彻底控制住,就超级复杂,调子根本弹不出来?” 两个人的比喻都可说是乱七八糟,可这种交流方式,竟然还挺管用。 瑞雯张了张口,或许是对自己的表达能力缺乏自信,最终只是轻轻点头,表示她就是这个意思。 “很好,很好。”解决了一处疑惑,再加上瑞雯好端端地在眼前,罗南心中舒坦不少,神意盘转愈发灵动,思路也更加清晰。 如今形势下,要保得他与瑞雯无恙,顺利回转,他就必须确定,这片雾气迷宫究竟是哪里;连带着也必须搞清楚,云端世界为什么会出现这种情况——正常的时空结构断没有打穿了表层还藏着一层的道理,可见它本身也不正常。 “云端世界……”话说遭遇这幕,罗南一点儿都不吃惊呢。 他很早就发现,云端世界与地球所在的本地时空截然不同。灵魂披风极限扩张的第一站,就是在云端世界开始的,比地球那边提前了半个多月,可现在灵魂披风都快要周覆地球了,云端世界这边,还没摸到个边际。 在罗南认知里的云端世界,就好像是一段云气图景的无限复制,形成了一个无比开阔,却又不知上下四方的宏大迷宫。 如今,虽然撞到了另一个“雾气迷宫”里面,感觉也是危机重重,但相较于完全摸不到头脑的“表层现象”,这边似乎有更多探究的的机会和入手点。 “瑞雯,就照刚才那样,再来一回。” 瑞雯现在是越发地乖巧,罗南说什么,她就做什么。在罗南命令下,她再次施展手段,像是演奏吉他那样,轻轻拨动虚空中无形的和弦,在灰蒙蒙的雾气里清理出一条临时通道。 小姑娘所做的事情,究其本质,仍然是在形神基础上,与虚空结构共振,达到内外浑化统一。只不过在此过程中,她采取了更为高端精妙的技巧,在频率不同的时空结构中,找到可以和谐共振的片段,规避相关的冲突,由此在复杂结构环境中开辟一条通道。 可惜,这条通道不过两三个呼吸的功夫,又被周边的“雾气”淹没。 “干得好!”罗南并不在乎通保持多久,通向何方,而是逮着机会就狠狠地夸奖瑞雯,无论如何先把小姑娘从懊悔低落的情绪中拉拔出来再说。 况且,瑞雯的神奇手段,确实是给了罗南极好的切入点,也给了他缓一口气的空隙。 在雾气迷宫无时无处不在的强压下,罗南至今没能重新凝聚水汽人形,也只能勉强维持狭窄的精神感应范围。直到瑞雯“拨动和弦”,眼前雾气解离弥散,周边压力有了明显的松动下降,他终于窥得机会,暗喝一声: “我!” 此“我”非彼“我”,形音义并不匹配,但罗南的目标明确,就是借观想那神秘之“我”字,心神自然内聚,然后以“纯粹观察”模式,重新梳理调整精神感应,重新支起“大坐标系”,缓慢但也实实在在地渗入到周围聚散无常的雾气中去。 也是此刻,他回忆此前的经历,包括今天还有更早前的观察结果,对雾气迷宫乃至云端世界的逻辑和奥秘,有了一个基础判断: “这里是很多构形碎片的堆积。” 瑞雯专注地看他,精神与物质层面的距离,并不影响她的观照。她就像一个乖乖牌的小学生,认真倾听老师授课。 罗南略感惭愧,全凭瑞雯的神奇手段,他才剥离出其中的线索。如今所做的,不过就是做一番理论推导总结罢了。 些微情绪,很快就被细密思维挤到角落里去,罗南继续观察雾气迷宫的变化,特别是雾气深处,那些破碎结构的解离、摩擦、重构——这些就是他所猜测的“构形碎片”,它们就像是无数飘浮在空气中杨花柳絮,随风往来,随机抱团,形成各式各样的“毛球”,只不过其内部组构机理,要复杂百千万倍。 正因其复杂,所以这个随机组构过程,一部是成功的、或曰有意义的;还有相当一部分是失败、或曰无意义的。 但不管这些组构是有意义,还是无意义,又似乎都在某种作用机制下,盘转堆积,构成无边无际、浓淡不一、甚至连“密度”也不一致的雾气环境,再搭建起这处复杂迷宫。 而如果再深推一层…… “雾气迷宫如此,‘外面’的云端世界,或许也是这样,只不过其运行得更隐蔽。如果不是瑞雯你肉身穿梭虚空,动静搞得很大,都还勘不破这层掩护——我勘不破,宫启也没勘破。” 瑞雯定定地看过来,那模样引得罗南想再伸手去摸她头发,可惜暂时办不到了,唯有继续推理:“如此一来,咱们就能做个假设:这处雾气迷宫,是云端世界更深层的区域。如果云端世界是显示器、投影仪,输出如真似幻的场景,那么这里就可能是主机。排线什么的看上去混乱不堪,可顺着线索找下去,总能找到cu……对不对?” 瑞雯沉默,眉头还微微皱起,似乎在努力理解和思索,看上去超萌的。 罗南无声一笑,正要再说,却听瑞雯低声道:“深处,有东西。” 第三百五十七章 雾迷宫(下) “有东西?有东西才是正常的。” 既然说了这片雾气迷宫是主机,具备自我运作的法理规矩,那么深层藏着一块“cu”,就是最正常不过的事了。 只不过这块“cu”究竟什么模样,怎么罗南猜不到,向瑞雯询问,也没有得到准确的答案。 瑞雯只是摇头:“看不到。” “看不到也正常。”罗南的大坐标系正努力扩张范围,但在进度上还是那样慢吞吞的,至今也没有扩出十米开外。这就是雾气迷宫自身的秩序法理,对以罗南为核心的外来秩序框架的压制。在这上面罗南还是有心理准备的,他只是顺口再问了瑞雯一句:“你能看多远?” 瑞雯没有即时回应,而是又一次皱起眉头,似乎这个简单答案仍超出她的表述能力范围。 “嗯,环境很复杂吗?” 罗南开始还有点意外,但很快反应过来,瑞雯的表达能力是有点差,可长度距离这样的基本概念,肯定是没问题的,能够让她作难,必然是雾气迷宫的复杂程度超乎想象。 果不其然,瑞雯很快点头。 “唔,眼睛还是最重要的前提啊。”自从罗南进入里世界以来,都是以精神感应先行,占尽信息优势,几乎无往而不利。如今一旦受到影响,就百般的不得劲,思维也自然而然的拐向这个方面。 当然,他会这么考虑也是因为心里已经有了定见。见瑞雯不太明白他的意思,罗南就解释了一下现在大坐标系受到压制的情况,也顺势解说他的应对方式——有这样优秀的听众,如果不好好的利用一下,罗南都觉得亏的慌: “要解决这个问题,单纯依靠大坐标系是不行的。我这个大坐标系,基本的运作模式就是将自身的秩序框架作为标准,以自身的超凡领域强行替代其他时空结构的自有秩序。 “如果是纯粹观察还好,不外乎就是一个标识转换,可要是进行精神物质干涉的话,就等于和整个时空结构秩序硬顶着干,那是肯定没好。不过呢,在实际的操作中我们却可以利用更先进更巧妙的方式绕开这个障碍,你知不知道那方式是什么?” 这是一个稚拙的自问自答模式,罗南都要公布答案了,却没料到瑞雯在短暂的思考过后,竟然开口答道: “耦合。” “哎呦,对了!”罗南既开心又惊奇,“你怎么猜到的?” “你说过。” 我说过?罗南脑子转了几圈,总算想起进入云端世界之前,确实是给瑞雯好好的介绍了一番耦合理论的精妙之处。 当时他只是半宣泄式的诉说,没指望瑞雯能够完全理解,可现在看起来瑞雯对耦合理论已经有了基础认识。 这样的互动成果,远比自我宣泄更让人舒坦。 罗南的兴致一下子拔到了一个新境界,要不是水汽人形崩散,他一定要猛揉瑞雯的头发:“没错没错,就是要用耦合理论。它是以可控的秩序框架为基础,经过有效设计,与其他多个秩序框架形成耦合,搭建成齿轮组,引导力量的方向。简单来说,就是‘以秩序引导秩序’……如果按照虚脑系统的说法,这是一种基础又高端的构形思维。” 说起这方面的理论,罗南自然而然又进入了滔滔不绝的状态。这时候,他也并非只是给瑞雯科普、显摆,而是借机梳理思路。 “这处雾气迷宫的秩序规则,把我压制得很厉害。可咱们要看到,它与外面的云端世界、与地球那边的本地时空相比,还是非常‘直白’的。它绝大部分压力,都摆在明面上。” 雾气迷宫的干扰和压力,肯定远在云端世界和本地时空之上。可要换一个角度,纯以秩序规则的“可操控性”为标准,相应的难度系数,自上而下应该是这么排列: 本地时空、云端世界、雾气迷宫 以罗南目前的眼光和知识判断,地球所在的本地时空,其结构是建立在极大的宏观和极小的微观有机统一的基础上。简单的说,其本质构造已经超出了罗南所能感知的尺度范畴,若不是神秘“我”字的妙用,再加上云端世界与本地时空接触扭曲,他未必能对相应结构产生直观认识。 更何况,本地时空的架构,纯以物质为基础,自成法理规则,超凡力量的位置非常尴尬,多数时候都有“老鼠拉龟,无处下手”式的窘迫。 云端世界稍好一些,至少时空结构有若有若无的“加工”痕迹,给人起码的念想。可真要着手,看看宫启的下场就知道了。 相比之下,雾气迷宫所展现出来的场景,其雾气聚散的机理、结构固然也是精妙非凡,可它的尺度绝大部分仍在罗南的观测范围之内。那些尘埃沙土般的构形碎片,与深层“cu”之间,摆明了存在着非常密切的关系。 这也给了罗南很好的切入点。 “考虑自我、考虑环境、考虑自我与环境之间的妥协架构,无论在格式论、构形理论……好吧,包括传统哲学层面,都是最本质的规则之一,差别就在于具体实施的方法和手段。在这上面,近来我还是很下了一番功夫的。” 罗南还在喋喋不休,说他接下来会怎么利用耦合理论,在灵魂披风基础上,搭起一个更适合远程观测的“雾灯”。 别怪他唠叨,实在是周边聚散无常的雾气以及组构成雾气的构形碎片,呈现出的千姿百态,给了他太多刺激和灵感。这些尘沙似的构形碎片,即便相当大的一部分已经不具备结构意义,但有巨大基数托底,仍然展现出了惊人的多样性。 仅就目前罗南所能观测的十米直径范围来说,其中飞舞聚散的构形碎片,保守估计是要破亿的。就算里面绝大多数都废掉了,可剩下的那些,根据虚脑系统的鉴别理论,至少还能分出十个以上的大类,三四百种具体结构,乃至于无穷无尽的变种。 罗南越是探究,越是拔不开身。 对他这位初学者而言,这就是最广泛、最生动的活例子,可以验证、可以练习、可以砥砺参照。有了这些范例,使用说明书上那些简洁枯燥的理论描述,似乎整个地活泛起来,随时都能显化在现实层面。 “好吧,要承认……就算这里是垃圾场,也能提炼出成吨的黄金。” 第三百五十八章 黑狼哥 “砰砰,砰!” 沉闷的撞击声里,夹杂着男子急促的呼吸,肺叶在内,汗水在外,都进行剧烈的蒸发燃烧。 “呼,呼,人类的肉身,本来就是个拙劣的拼凑集合,呵!” 连续的重拳,轰在厚厚的拳击手靶上,不只是对厚实材料的击打,还与后面那位年轻高手厚重如山的气息对撞,那份引而不发的反震力量,让人近乎窒息。 偏偏黑狼还要讲话,在周围嘈杂的环境下,他的嗓音正不自觉变高,情绪也变得越发激昂。 “几十年的前沿研究……呼,都证明了这一点!从人体结构到基因遗传,呼!就是个毫无逻辑的鬼!样!子!” “砰砰砰!” 黑狼一拳更比一拳快,一拳更比一拳狠,与拳击手靶的对冲,也变得更加激烈。他与陪练的交流,已经近乎于交锋。两人步伐变化、身形移位,超过正常世界的拳王水准。 陪练的脑袋挡在手靶后面,闷声回应:“肉身侧也不比精神侧弱吧。” “上限,上限!” 黑狼跳步进攻,却因为脊柱的隐痛而呲牙咧嘴,拳力弱了一些,可嗓门越拉越高:“稀烂的基础,怎么可能搭起高楼?现在还都是野蛮生长时期,不久的将来,呼,你!再!看!” “够了够了,黑狼哥,今天量够了。” 陪练有些吃不住劲,不是对拳头,而是对情绪。他往后跳开,示意暂歇。 黑狼光赤的上身已经蒸腾起雾,眼睑都挂着汗珠,他半弯下腰,大口喘息,只撩起眼皮,看眼前比他实力更强一筹的年轻陪练。 “呼,呼,雷子,你是不是觉得,我一边看不起肉身侧,一边在这儿累得像狗,言行不一来着?” “啊,没有的事儿。”薛雷脱下手靶,擦了下脸上的浮汗,“其实我们馆主也讲过类似的话……” “哦?” 薛雷露出笑脸:“馆主是说人身有上限,要我接触外骨骼技术,充分和时代对接,所以我就到这个训练中心来了呀?” “你们馆主开武馆的对吧?精通传武,还有这种思维,真是不错……” 黑狼也扔下拳套,结束了终场练习,和薛雷一起下了拳台:“其实古时候,很多传统哲学里已经有这份认识。像是佛教,就说人身是一具‘臭皮囊’,这不有句话嘛,叫‘终朝填满臭皮囊,何日超凡登彼岸’!对咱们修行人来说,主要是借它克服劫难,打磨心性,够用就行,不能在这颗树上吊死,如果有机会,完全可以另谋他路!” 薛雷“呃呃”两声,不知该怎么回应。 黑狼则咧嘴笑,露出尖锐的犬齿:“到了咱们这种阶段,‘灵魂不灭’已经不是一句空谈。还是那句话:肉身只是萌发的基础,而不是困缚的牢笼!所以,我现在很看得开,等到伤势恢复得差不多了,我会申请做深度**改造,给肉身装个修,给灵魂改善一下环境……要么说我还要谢谢你,你是把我给打醒的恩人呢!” “不,不……” 薛雷正晕乎的时候,有电话打进来,他暗吁口气,看都没看便接通。可在下一瞬间,他一下子定在当场,腰板挺得更直: “罗阿姨。 “哦,我现在没和南子……啊,啊,没事,肯定没事儿。 “瑞雯和那边也很熟的,肯定是,我是说,我知道她和南子在一起!是滴是滴,您放心,绝对没问题!” 电话很快就挂断,这短短几句话的功夫,薛雷刚刚锻炼弄的一身热汗,都已经是凉浸浸的,下意识打个寒颤:“我的妈呀。” 黑狼有些奇怪:“怎么了?” “有位长辈问我事儿呢……稍等。” 又有电话打进来,这回薛雷看了眼,是谢俊平。 “平哥,啊,罗阿姨也给你打电话了?怪不得呢。你别拿我搪塞啊,我哪知道瑞雯去哪儿了?小丫头神出鬼没的……上午找猫眼姐订的早餐?那肯定是去齿轮了呀。” “得,齿轮那边现在全是人,秦哥他们也不方便,我过去吧。你刚从福利院出来?要不你拐个弯儿接我一下吧,我就在三闸区这边外骨骼训练中心,好嘞,多谢了。我去大门口等你。” 呜呜哇哇说了一通,薛雷总算把事情理顺,扭头道:“黑狼哥,你看,我这边有事儿……” “成,你去吧。我这儿也差不多了,回头咱们再聊。”黑狼也在笑,瘦削的脸上颇是阳光。 薛雷回之以笑容,告辞离开。他草草洗了个澡,拿了训练中心免费赠送的营养餐,在路边上边吃边等。 没几分钟,就看到谢俊平那辆幻影飞车驶过来。两个都是熟惯了的,薛雷也不见外,几口把营养餐塞进嘴巴,鼓着腮帮开门上车。 这时候,天色已经入夜,训练中心那边陆陆续续有人出来。其中就有黑狼那个瘦硬彪悍的身形。 两人又隔空扫呼一声,黑狼那边也有人开车来接,待那边上车,谢俊平也驾驶飞车离开。 谢俊平顺口问了句:“那谁啊?” 薛雷把营养餐全都咽下去:“唔唔,协会一位同道,来这儿复健的。以前……怎么说呢,挺复杂。简单一句话就是,让他来复健的罪魁祸首是我。” “啊哈?” “就是九月底人面蛛成灾那回,黑狼哥是当时行动组成员,结果不小心被一头人面蛛附身控制,袭击南子,正好被我碰上……” 薛雷大致将当时的情况讲了下。黑狼算是那回最倒霉的行动组成员,在电梯内的搏斗中被薛雷伤了脊柱,近期才刚刚痊愈,正进行复健。 正好薛雷按照协会的介绍,到这家训练中心进行外骨骼上机练习,两边就碰了头。 “哎呦,你把人家打成这样,现在不逮着机会抽死你?” “我那不是急着救人嘛,再说黑狼哥也挺大度的。大度得有点儿……唉。” “怎么了?” “呃,没什么。我是想问,平哥你和万院长学习、修行,对形神关系这块儿怎么看……算了,问也白问。 谢俊平哈哈大笑,他所在的造物教团,在万院长的熏陶下,可以说是最坚定的唯物派,完全没有给灵魂之类的纯精神体留出位置, 当然,谢俊平目前还达不到这种程度,只能算是实用派,只要能修炼出超凡力量,别无他求。 眼看话题往修行上偏,谢俊平却往后视镜上扫了眼:“后面那个,黑狼是吧?他的车子一直跟在后面。” “你确定?” “嘿嘿,我们造物教团,别的不说,对于一切特定物质构造,都要保持较高的敏感度,这辆车自从出了训练中心就一直跟着我们,距离都没什么变化……难不成那位黑狼想找地方揍你一顿?” 薛雷失笑:“别随便开脑洞,三闸区回城就这一条主路。” “我们不是回城,是去知行学院,中间已经换两个城内高速了,还跟着呢……” 话是这么说,两个人谁也没当回事儿。后面看上去也是正大光明的做派,也许就是单纯的巧合呢? 可半个小时后,他们抵达知行学院,进入地下停车区,看后面那辆飞车,就不免面面相觑了。 谢俊平吸了口凉气:“这,不是真过来寻仇吧,我能不能闪先?” 说话间,后面车子并上来,一侧车窗打开,黑狼向这里招招手:“雷子,你们也来这儿?今天不是周末吗?” 薛雷隔着谢俊平,与那边招呼,难免惊奇:“黑狼哥,你们这是……” 黑狼咧嘴笑:“我和师兄从星空俱乐部接了个私活儿,过来对接一下。” 黑狼所说的“师兄”,就是坐在那边驾驶位上的人物。看上去人到中年,头发略微发灰,颇有些沧桑感,除此以外,几乎没有什么醒目特征。 在黑狼说起自己的当口儿,他向薛、谢二人点头示意。看上去沉稳内敛,不是那种喜欢交际的人。 大家都有事做,也不多说,各自停了车,就此分开。 谢俊平和薛雷乘坐有轨电车,出口就在南岸大礼堂附近,后面的路程只能步行了。刚上桥没几步,就听到天空中有响动,照明灯光集束,投射到丛林中。 那是一部轻型运输机,可垂直起降,专门用来运送设备物资的。 看运输机悬停的方位,薛雷倒抽一口气:“场面搞这么大?” “钱多烧的呗。”谢俊平倒像一个偏激的仇富者,引来薛雷侧目。 谢俊平继续撇嘴:“越是劳心劳力,越看这帮纨绔不顺眼。靠,好不容易捯饬出个模样来,又给败坏成工地了。” 要说对齿轮的感情,谢俊平可以说仅在罗南之下。这所建筑两次清理翻修,都是他在忙活,对自家房子都没这么上心过。眼看着自家劳动果实又一次面目全非,谢俊平怎么都是不舒坦,嘟嘟囔囔往里走。 从林间小路走到前面的小广场,正要进门厅,脚边忽有影子蹿过,带起一阵急风。 谢俊平看得真切,当下叫出声来:“哎,儿子!” 第三百五十九章 是真爱 那影子骤然一个急刹,看上去颇显肥硕的体型在地上滑出长长的湿痕。 下一秒,杰瑞,这头已经成为瑞雯宠物的麝鼠,一头扎过来,抱住谢俊平的裤管不撒手,力道还不小。 “哎呦喂,我的裤子、鞋……” 杰瑞不知从哪儿折腾了一圈儿,身上皮毛半干半湿,长尾甩动,抽得地面啪啪直响,显得焦躁不安。 谢俊平嘴上嫌弃,可若真恼它,就不会叫“儿子”了。他和杰瑞也算是不打不相识,当初几日斗法,对这头麝鼠恨得牙痒痒的,可后来这小东西踪影难觅,再现身时,已经摇身一变,成为瑞雯的宠物。 人的感觉就是这么奇怪,同样的对象,换了立场再看,原先的“折腾”就变成了“灵动”。 问题是,杰瑞挺高冷的,更是看碟下菜,除了瑞雯、罗南,又或者猫眼这样的美女,对其他人都爱搭不理。 像今天急切躁怒,找人撑腰的模样,真是前所未有。 谢俊平看得大乐:“嘿嘿,有事儿才想起我来……谁惹我儿子了?” 正逗它的时候,有电梯下行到门厅,一帮人往外出,正好与谢俊平他们打个照面。 当头那位,年纪不大,还有些娃娃脸,但眉眼间锐气飞扬,见到谢俊平,态度微妙:“谢学长又来监工?” 谢俊平抬头就笑,睁眼说瞎话:“欧老弟呀……没那回事儿,我只是顺便过来散步消食儿。” 这位“欧老弟”名叫欧阙,今年刚上大一,却已经是神秘学研究社元老人物,也是社团里的技术大拿,在神秘学研究上颇有造诣。 前段时间,神研社内部出乱子,前社长杜雍离职,班子调整,欧阙一跃成为最年轻的副社长。特别是在lrcf注资成功后,一系列股权变动中,他家里的公司成为社团排名前五的大股东,有这个资本,这年轻人在社团里的话事权非常可观。 没有人喜欢被人指手划脚,特别是年轻气盛的人物。 欧阙一直对谢俊没好脸。谢俊平也不指望交好所有人,再加上眼前这位要比他小五六岁,没必要硬怼,落个以大欺小的名声。 随便应付了一句,便又笑问:“今天告一段落?” 欧阙抽抽嘴角:“恰恰相反,大家要挑灯夜战。” 谢俊平挺意外:“没这么急吧?” 欧阙不再理他,径直往外走,后面一堆人也跟他去,气势颇壮。 还好谢俊平在知行学院,狐朋狗友遍地,随手拦着后面一人:“老海,怎么回事儿?” 被拦下的老海,是个顶会钻营的,在神秘学研究社地位不高不低,也是谢俊平的耳目之一,当下便道:“是很急,说是今晚要把湖上的冰都给砸掉。” “湖?”谢俊平和薛雷都没听懂。 前面欧阙很不满意自家“手下”和外人私相授受,扭头再怼道:“谢学长,这和你监工的对象没关系吧。” 他这么说,谢俊平还没恼,脚底下的杰瑞却加暴躁,对欧阙呲牙咧嘴,甚至发出“吱呀呀”的怪叫。 欧阙瞥了这小东西一眼:“外面天寒地冻的,学长你就在屋里呆着吧,看看有没有什么违规改造的地方。有空还可以给你家宠物打打疫苗了……顺便抱远些,免得让猫叼了去。” 说罢,他就大步出了门厅。 谢俊平仍然不生气,反倒是隐约把握住了某个要点。当下也不管杰瑞雯身上半湿的皮毛,弯腰伸手,将这个肥嘟嘟的小家伙抱在怀里,嘻皮笑脸地追上去: “我儿子这身手,一两只野猫啥的,真不在话下。话说欧老弟,你们是要敲对面的湖冰?准备冬泳咩?” “哼。”欧阙根本不想回答这种蠢问题。 还是老海给了答案:“正好颠倒了,社团里是想搞个火焰仪式。” “点火?水上点火?” 谢俊平眼皮跳动,和薛雷对视一眼,同时想到了孤零零立在湖心的枯树沙洲。 薛雷吸了口凉气,忍不住也要开口问询,谢俊平给他使了个眼色,让他先去确认罗南和瑞雯的状态。谢俊平自己则厚着脸皮,继续问欧阙:“欧老弟,‘水中火’是挺有新意哈,不过在丛林内部点火,多少有点儿程序上的问题,不介意交流一下吧?” 欧阙冷瞥来一眼,想骂人,总算还记得谢俊平在校学生会的职司,抽抽嘴角:“好啊,正好也有专业团队到了,办下来的手续,我们也不介质再重新报备一遍。” 这时候,已经有人从运输机上下来,折卸设备,做前期准备。看模样,确实如欧阙所言,是专业队伍——神研社舍得下本钱,也确实有这个资本。 谢俊平往那边瞥了眼,呵呵道:“成,就们就现场交流。” 其实,不用正式交流,谢俊平与狐朋狗友凑在一块儿,也能了解个大概。 “老海,你们这是要玩水变油?” 老海夹在中间也挺尴尬的,只能嘿嘿地笑:“是神秘仪式重构推演……” “神秘仪式?”薛雷更意外了。 欧阙真不耐烦了:“谢学长,你搞监工,没必要连我们社团活动的细节包进去吧?” “好奇之心,人皆有之。” 谢俊平仍然在笑。其脸皮或曰修养,让熟悉他的老海都惊了。说白了,这也是他结识罗南、跟随万院长修行,潜移默化的结果。自从见识到里世界的瑰丽神奇之后,再看知行学院旮旯缝道儿里的小问题,心态已经截然不同。 欧阙终究还年轻,面对谢俊平不要脸皮式的纠缠,心里超烦,又找不到翻脸的由头,干脆扭头不搭理了。 这时候,老海只能继续负责解说:“我们是想对厄琉西斯秘仪进行重构复现……这个你听说过吧?” “看不起我咋地?别忘了,我家死党就是你们的社员,我们校学生会也是一直关心关怀社团活动的方向。” 说话间,谢俊平已经光速完成了搜索。 厄琉西斯秘仪,西方最著名也是最古老的神秘仪式之一。有人说是起源于公元前十九世纪,在古希腊时代与宗教神话融合而获得了更强的生命力。 经由搜索结果的刺激,谢俊平倒是隐约有了点儿印象,宗教史课程上有相关介绍。前段时间,罗南好像也提过一嘴。 老海继续讲解,说神秘学研究社准备在北岸齿轮将这个神秘仪式重现,当然不是照搬,事实上这种仪式的细节早已湮没在历史尘埃里,要想复现,唯有“创造性地重构。” “唔唔,雄心壮志。”谢俊平礼貌性地表示钦佩。 老海往前瞟了眼,见欧阙走远了,也笑嘻嘻地开了怪腔:“是的呀,雄性荷尔蒙刺激下,既壮且直。” “嘎?” 老海神秘一笑:“话说谢董,你现在和我们这些象牙塔里的已经不是一挂了,今年有没有……” 他在手腕手环处画一个圈。这个暗示,懂的人真懂,不懂的人真懵。好在谢俊平确属老司机一流,当下挑了挑眉毛:“盛筵?” 老海挑了挑大拇指。 “那边真是越来越会唬弄小孩子。”话出口他才想起,今年那边还有更小的参与者呢。 倒是谢俊平本人,在艰难的抉择后,拒绝了他人生首个参与“盛筵”的机会。因为他的修行正在紧要关头,相对于可以预见的、就在不远处的人生质变,那些过份直白的“征服游戏”已经不具备强劲吸引力了。 这种话,他不会给老海讲,只是露出了“你懂得”式的笑容。 老海一点都不意外,顺势就道出了他听来的消息:“听说,今年那边也是神秘学主题,我们这个圈子里有不少人都中了彩……” “呵呵,和你们重构那个厄琉西斯仪式,有什么关系?” “关系大了呀,欧副会长就是为这个准备,想来个一鸣惊人……” “他是不是搞错方向了?以那边的尿性,神秘学只是个噱头,归根结底还是男男女女的那档子事儿。” 老海嘿嘿地笑:“应该没错,据说他已经邀请唐会长当他的女伴,这就是敲门砖。” “唐会长?唐仪?”谢俊平真的惊了,“我擦,他们差了快十岁好吧?这小伙子好这一口?难道是真爱?” “还有后备,我们那朵木槿花。” “费槿?不是也快毕业了……明白了,确实是真爱没错。” 才刚成年,就急不可待地暴露自己的口味,小伙子还是不够成熟口牙!相比之下,另一位更年轻的……貌似也差不离儿。 想多了,想多了。 “里面的逻辑我还得理理。盛筵派对又不在这儿开……” 老海倒惊讶了:“你不知道?今年的主会场定在云都水邑了,一堆心思活跃的都准备去蹭外围呢。” “啊哈?” 谢俊平已经漏馅了,可老海没想这么多,只是艳羡:“这边可是大学城,还有比它更好的狂欢猎艳场所吗?随时可以开辟第二战场,到时候,整个平江区都在覆盖范围内。” “这帮渣渣,越来越嚣张。”谢俊平呸了一口,心里却也痒痒的,还好立刻记起万院长的教导,连念“物性至上”定下心神。 正待再问,脚下却是微微一晃。这感觉来得突然,且再无后续,几乎让人以为是错觉。不过,谢俊平很快听到湖岸边冰层细微的开裂声。 第三百六十章 狗血剧 谢俊平还没有搞清是怎么一回事儿,怀里的杰瑞就挣扎着跳出来,一溜烟儿下地,几步就跨过疏密不等的树木屏障,蹿上湖面,也不管湖上厚薄不一的冰层,便往湖心飞奔。 “儿子!杰瑞?” 谢俊平一把没捞到,也没唤回来,眼睁睁看着麝鼠消失在黑暗中。 “大家都很忙,谢学长溜宠物能不能换个地方?”欧阙的语气愈发不善。 年轻人对他人的评价总是比较在乎的。欧阙没有完全听清谢俊平和老海的对话,可下意识里也觉得不是什么好话,一门心思想让这个碍眼的家伙赶紧滚蛋。 问题是,谢俊平再怎么嬉皮笑脸、放低姿态,本质上还真不怵他,只当没听到,往前快走两步到湖边,看着湖岸与开裂冰层之间涌动的湖水发愣。 杰瑞这小东西,究竟搞什么明堂? 还有刚才那个震动,他一开始以为是地震,后来又觉得不像。因为从“物性感知”的层面上讲,震波的源头太浅、太近了。 大略计算一下方位,倒像是罗南那个不省心的…… 谢俊平在湖边胡思乱想,欧阙得不到回应,心情更坏,偏偏还不能当真撕破脸,只能压着火给身边工程队的队长下命令:“除冰作业和之后的防冻措施,是你们的专业,你们的活儿,不过我们对作业的要求很高,所有操作都要符合我们预先的设计思路。” 心情不好,他难免有些恶声恶气,不过工程队长知道这是个大客户,有钱赚什么都好说,笑呵呵地应声。 今天下午,工程队已经通过一体化测绘装备,完成了对湖水区域的地形建模,之前也收到了神秘学研究社的设计图纸,此时又调出来,就一些具体问题,和欧阙他们沟通。 谢俊平看到这一幕,他想知道的就是这个,忙凑上去观看。设计图纸有严谨工整的工程图,也有充满神秘意味儿的魔法阵图。 换了一个月前,面对这些代表了特殊意象的神秘学结构和符号,谢俊平能看到脑浆爆炸,可如今,在万院长“物性基础学”的理论熏陶下,就算对一些专有符号不那么了解,但只要观照其架构形式和走向,基本上还能猜个六七成。当然,这也是一帮业余爱好者水平有限的缘故。 看着看着,谢俊平的脸色变得严肃起来,很快又露出笑脸,凑到欧阙身边: “欧老弟。” 欧阙真烦死了他,连基本的礼貌都懒得摆了,咬牙道:“你连施工资质也要验吗?” “用不着,用不着。神研社办事一向是稳妥的。其实我这段时间吧,也开始对神秘学感兴趣,私底下也研究了一些……” 欧阙看过来的眼神,大意就是“你在逗我”。 谢俊平也对他眨眨眼,伸手在设计图投影上滑动:“从设计图上看,这是一个组合式法阵空间,不够完整,有可能是水平问题……” 见欧阙冷笑,谢俊平马上接续道:“但也有可能是需要神秘仪式即时配合的缘故。如果真能激活,我觉得超凡……咳,魔法力量的走向,应该是从四面湖岸向湖心区域聚集,最后的终点,就是枯树沙洲。没错吧?” 欧阙下意识看向缩到后面去的老海:“他告诉你的?” 谢俊平呵呵一笑,继续“交流”道:“这套图就总体架构来说,是不是缺少一个‘质变点’?” 这下子欧阙真的惊了:“你还真懂?” “哪里哪里,就是瞎琢磨。我就想,以我这眼光都能看出来,老弟你们这么多专业人士,肯定也不会出这么大的纰漏……” “当然不会。” 欧阙对“专业人士”还是给出了一定的尊重,他伸手往黑暗中的湖心处一指:“我们会用‘火焰’来代表‘升华’,质的变化会在那株枯树点燃之后发生。” 果然!现在的孩子都这么想不开…… 想想枯树里面的私密空间,还有那头随时可能发飙的“护家疯狗”,谢俊平觉得,眼睁睁看着年轻人寻死不是个好事儿,他要挣一份活人功德: “这个,欧学弟啊,你们神研社确实是不缺乏奇思妙想。不过这个烧树事宜,大家有必要说叨说叨。” 欧阙警惕地看他:“谢学长,你对我们社团的活动并不了解,有些话就没必要说了。 你更对某些人的恐怖一无所知! 既然该掌握的情况都掌握了,谢俊平也收起笑脸,盯住欧阙:“老弟,不管什么活动,都需要符合游戏规则。” 欧阙早就想撕破脸了,闻言便再度冷笑:“你是说校方审批吗?院办、学生会、家长会、包括谢学长你在的社团办公室,缺什么手续,你随便提,少一样这工程立刻撂下。可要是找不出来,你就别在这儿瞎bb!” 提到手续,谢俊平还真给噎了一下。像神秘学研究社这种大社团,各种材料手续上的功夫,都已经磨练出来了,想找漏洞并不容易,短时间内要说出个一二三来更难。 欧阙便在他窒住的当口,转脸对着周边其他人喝道:“都听好了,社团的任务很重。平安夜前,这处场地布置一定要完成,并且进行三次以上的内部试验。否则活动周开幕,那种乱糟糟的场面,我们只有给人擦屁股的份儿……这两天眼睛都瞪大点儿,别让那些闲杂人等过来折腾,碰上捣乱的,就让他们滚蛋!” 这都算不上指桑骂槐了,根本就是对着谢俊平狂喷。而欧阙带来的社员,像老海这样的老油条还是少的。多数都是初入社团的新嫩,又或者是早就有相关自觉,在社团当牛做马多年的“苦力”。面对副社长的训话,一个个都应声不迭,表现得非常乖巧,倒是把欧阙的气势给烘托了出来。 谢俊平暗骂欧阙不识好人心,正要再琢磨个法子,耳畔忽地传过来一段话音,煞是熟悉:“如果不是你折腾的那出,现在我大概也是这副模样?” “啊?”谢俊平眼角一跳,扭头去看,便见到刚刚还在腹诽的“护家疯狗”,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在他身后不远处,挨着湖岸,很平静地投注视线。 “鬼啊你,什么时候过来的?” “刚刚。” 这时候谢俊平才理解罗南刚才那句话的意思,大概是说两人初见那天的变故,让罗南与神秘学研究社擦肩而过,却有更好的机缘。 “是吧,想谢我……”谢俊平刚调侃一句,见罗南过份冷静的眼神,心里头就有些抽抽。 话说这位可是举世公认的感知大师,就算之前在地下实验室里,这点儿距离对他来说,根本没意义好吧!而且从多个渠道信息看,这位貌似越来越习惯用拳头解决问题。 难道今晚上齿轮就要发生一场血案? 他下意识想缓和一下气氛:“咱不带和小孩生气的……哎,你就穿这身出来了?” 谢俊平突然注意到,天寒地冻的,罗南上身却只穿了一件薄衬衫,胸前还有知行学院的校徽。 觉醒者都这么任性? 罗南“哦”了一声,似乎对严寒天气全无感觉,同时对湖岸边发生的事情,也是无感。 这不对劲啊! 谢俊平有点儿懵,下意识想再找个依据,扭头又看到不远处的薛雷,还有他们要找的瑞雯。 唔,小姑娘披着的外衣,不就是罗南的咩?由于光线昏暗,其他的看不清楚,瞧这样子,难道是不小心落水了? 这当口也由不得谢俊平多想,那边欧阙对着一帮“苦力”发完了脾气,也看到湖畔多出来几个人。要知他刚说了要清除闲杂人等,如今这样子,岂不是打他的脸? 欧阙一张娃娃脸都泛了青,正要开口喝斥。罗南忽地迎着他走上去:“副社长,作为社团成员,我希望能发表一下意见。” 谢俊平心中暗叫声“糟”,那边的欧阙则愣了一下,这才看清罗南的面孔。要说罗南在神秘学研究社,多多少少也算个明星人物,谁都知道他是“借壳”进了社团,本事不说,关系必然是硬扎的。 欧阙的脑子也是绕了大半圈儿,才醒悟罗南和谢俊平压根是一路的,可就是这一愣神的功夫,罗南已经继续说了下去: “我参与了重塑厄琉西斯秘仪的基本设计,并解析计算了‘戴维之星’的基础框架。我当初并没有考虑超凡力量,或者说是魔法力量层面的问题,它也没有这个承载能力。从0到1都是不成,想从1升华到100,更没有任何可能性……如果‘戴维之星’仍然是秘仪的关键结构,我们就没有必要白费功夫了。” “你胡说些什么!” 欧阙本能喝斥了一声,可当他在黑暗中看到罗南那对眸子,心里头莫名就是一虚,后面嗓音就低了两个八度:“可笑,最后的结构优化是由真正的神秘学大师指导……” “那大师有没有劝过你,这最多只是一个眩目的戏法,更适合在室内逗趣,而并非是单纯放大规模,就能堆砌出不一样的成果呢?” 说出此话的并非罗南,而是一位年轻女性,声音颇为动听。不过最惹人注目的,还是来人由远而近,抵达湖畔的时候,直接到罗南身边,轻挽住他臂弯的亲呢动作。 罗南眉头皱了一下,那边欧阙则像是被雷劈中,娃娃脸上被羞愤的潮红色堆满,声音都变得尖了: “费、费学姐!” 谢俊平打了个寒颤,刹那间,湖畔就像是进入三流爱情狗血剧的拍摄现场,前期氛围整个地都崩掉了。 不过也在这时,他看到了黑狼以及他那位沧桑师兄的身影。 第三百六十一章 双置换(上) 现在的湖畔区域,欧阙无疑是最糟心的那一个。不但在面子上受打击,专业上也遭到了致命的否定——黑狼的那个沧桑师兄,正是他口中的“神秘学大师”,虽然不知道里面是怎么个弯弯绕绕,但其跟随费槿出现,为其背书,便已让年轻有为的欧阙副社长,遭受了首度的人生大失败。 如今欧阙的那副模样,谢俊平都不忍心看了,也担心这家伙屡受刺激之下,再有什么蠢话愚行,便扯着罗南,沿湖畔走得远些,排除掉此间最大的变数。 罗南任由他拉着走,看上去对欧阙也没有什么特别的情绪,感觉他本身就有些走神儿,眼神一直投向湖心黑暗深处,却无焦点。 “你和瑞雯干嘛去了?” “研究难题。” “研究到电磁波也打不穿吗?罗阿姨电话打到我和薛雷那边去了……话说你不是要一个人闭关咩?” 罗南这时才转过眼珠:“我一个人搞不定。” “不是在调整外骨骼吗?我看挺到位的。除此之外,还搞什么……” 这时候,薛雷和瑞雯也走过来,和他们站在一起。离得近了,谢俊平才看清瑞雯的穿着,不说别的,单是那撕裂的裤管和暴露出来的雪白腿肌,就让他倒抽一口凉气,都不敢往下说了。 罗南倒是转向瑞雯道:“今天把你折腾得不轻,回家休息吧。唔,刚才你有些脱力,别自己走,让平哥送你回去。” 谢俊平思路有些飘忽,反应慢了半拍,还没开口答应,瑞雯已经摇头:“我还能继续的。” 罗南拒绝了她:“没必要冒险,而且就是今天的收获,也足够我好好的消化吸收一阵子……” “罗学弟。”有人开口招呼,切入了罗南他们的小圈子。 “哦,费学姐。” 开口的正是费槿,这位刚刚闪亮登场的女生,抛下那边颜面扫地的欧阙,笑吟吟走过来,还想再如此前那般伸手勾住罗南臂弯,然而罗南漠然的眼神制止了她,显然不准备和她有持续的亲密动作。 甚至,连一句“谢谢”都不准备说。 费槿颇善于交际,也正因为如此,在识人知人上颇有一套。乍与罗南的目光碰触,便知道她今晚的交际目标缺乏耐性,强行搭话反而会弄巧成拙。至于刚才“帮忙”那种事儿,更是提都别提——里世界的顶尖天才,何必让人帮忙强出头? 所以,费槿完全没有恃恩自恣的想法,“自来熟”式的亲密不成,立刻把姿态摆得更低,双手合什,做小心乞求状:“刚才我可能有些唐突了,实在是好不容易和学弟见上一面,有件事情想请学弟帮忙。” 她都不等罗南询问,紧跟着便道:“我希望能够和学弟在那场活动上合作。” “活动?”罗南第一时间想到的,只有下周开幕的神秘学主题周活动,对此他一直是可有可无的态度,“既然是社团活动,我肯定会参与。” “学弟误会了,我的意思是指‘盛宴’派对。”最后几个字,费槿咬字有些模糊,但同时举起的手腕上,仿佛乱码交织的虚拟表盘,还是明确了所指。 罗南皱起眉头。 费槿又一次合什,小拜几下:“学弟,这次派对真的对我很重要。你们男嘉宾‘有趣的纹身’任务看重的是‘量’,而我们女性‘精彩的交际’看得的是‘质’……在那个圈子里,我能找到的合作者里面,也只有你才是最优秀的那一档了。” 一位容颜不俗的美女,小心小意地乞求帮助,对男性而言,单是膨胀的满足感,就已经是极大的享受。 可罗南的眼神都没眨一下,直到见势不妙的费槿提出了另一个条件:“如果学弟能在派对上拉我一把。神秘学研究社这边,我能够纠合的票数,就都是学弟你的。别的不敢说,至少能帮你省不少心思。” 罗南眉头一挑:“这个可以。” 如此干脆态度让费槿也猝不及防,直至互加了好友,才有些回神。而这时候,罗南已经很直接地与她道别,将人请走。 大概费槿也是很少遭到这种待遇,好辛苦才保持了笑容不僵硬不褪色,只略有些仓促地离开。 谢俊平在一旁看得也是醉了:“这两边能等同吗?” “这不是重点。”罗南都不管费槿走没走远,自顾自地琢磨安排,“最近需要考虑的事情太多,我必须在最短的时间内修正感应模式。不管是社团还是‘盛宴’,心思能省一点儿是一点儿,要是能推掉更好。” 谢俊平一时没领会到“修正感应模式”是怎么个意思,但他却听明白罗南对于费槿的敷衍态度。 “那你还答应!” “不想多说话,再说她都懂。”罗南的潜台词是,既然费槿和里世界的人有接触,就肯定清楚罗南的地位。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心里应该有数。 谢俊平撇撇嘴:“对我解释这么多,我是不是应该表示荣幸?” 这边话音方落,那边又有人登场:“能够见到罗先生,非常荣幸。” 这回过来的是黑狼的那位“师兄”。相较于费槿,此人的姿态颇正,欠身致意的时候,也有着不卑不亢的意味:“我叫幻火,一个流浪魔术师。” “幻火先生。”罗南对于里世界的同道,保持了基本的尊重。 “罗先生关于精神世界的假设和推理太精彩了,特别是‘囚笼理论’。不论是内涵外延,都拥有无穷的潜力,真是天才的想法。我相信,这会是人类发掘、锻炼、寄托灵魂的全新切入点。” 从外表看,幻火是一个成熟稳重之人,但对罗南的授课内容不吝赞美之辞,给人感觉就是发自内心的认同。 这样的态度,罗南在14号授课之后,已经见了很多,也能够淡定地面对,再道一声谢。 幻火也很清楚分寸,没有和罗南深聊的意思,只是再道:“一直想亲身体验堂罗先生的‘灵魂课程’,可惜我今晚上就要离开夏城,这个愿望只能留待日后了。” 说罢,幻火再欠身一礼,干脆利落地走开。跟在他后面的黑狼,也和罗南、薛雷等人打个招呼,跟着幻火一道离去。 谢俊平看得发懵:“话说,这两位究竟干什么来了?” 第三百六十一章 双置换(中) 一场来去匆匆的见面,多少有点儿虎头蛇尾的意思。费槿、幻火与黑狼三人一路无话,各有心思。 在跨越穿林长河的曲折桥面后,费槿就停在南岸桥头处,说是还要等一个朋友。幻火和黑狼知机地提出告辞,在礼貌的交接后,结束了知行学院的任务。 两人准备走南岸大礼堂的地下车场入口。因为是周末晚上**点钟,周围没几个人,非常幽静,再加上能力者出众的感知能力,远去数十米开外后,他们还能听到费槿骤然拔起的嗓音,迥异于此前柔和低沉的调子,显得有些尖锐: “这种事情根本没意义!” 黑狼回头看了眼,在桥头石灯的照耀下,可以见到费槿正通过手环与人通话,气氛挺紧张的样子。他挑了挑眉毛:“啧,看来这位小姐刚才忍得挺辛苦。” “不用管别人的事。”幻火头也不回,径直前行。 黑狼耸耸肩:“我是觉得奇怪,要说这任务也太简单了吧。咱们是星空会所的‘顾问’诶,从头到尾就说这几句话?都没我什么事,也许晚上留在训练中心更好些……” 幻火扭头看过来一眼:“和罗先生打交道,不是现在夏城最难的事吗?如果没有你跟着,要想摆脱误会,不知还要费多少唇舌。” “罗南啊,听莹莹讲,平时其实是个弱受宅男,但对外界刺激总会反应过激。应该是那种不太懂处事规则,遇事完全按照自己情绪来的冲动派。” 幻火低头笑了笑:“罗先生是举世公认的感应大师。你说隔着一条河,他能不能听到我们的话?” 黑狼咧咧嘴:“他不至于小肚鸡肠到这种地步……” 话是这么说,接下来黑狼还转移了话题:“师兄你今晚上走对吧,我送你到机场。” “你不提我也要让你去,至少帮我把租来的车还了……另外,我不去机场,要去码头。” “咦?” “教团有临时安排,需要我到夏城外海出个任务,顺利的话可能会转道瀛城,从那里坐飞机去新大陆。” 黑狼“哦”了一声,也没太当回事儿。像他们这种能力者,总是会有一些稀奇古怪的事情需要去做。 “那我就跟你去码头,然后把你的车还给租车行。”其实,黑狼也知道夏城的租车行拥有代驾或遥控召回的增值服务,但与幻火师兄多聊会儿天,听一听有关灵魂培育的技巧,总归是不错。 两人在地下停车场找到飞车,这回黑狼坐在驾驶室里。在车子按指示切入出口导流车道的时候,后方风声呼啸,一辆银灰色超跑从他们车子边上一掠而过。 跑车的侧窗敞开,可以看到驾驶室里的时尚女性,正是前不久才与他们道别的费槿。跑车带起的气流吹动她的长卷发,看上去堪称眩目迷人。 只是,在地下停车场拉起这份儿速度,她现在心里有多烦啊? “希望她回去不会给咱们个差评吧。” “放心,发布任务的并不是她。”幻火说罢,就将要去的地址告诉黑狼。 黑狼在脑子里过了一遍,奇道:“那里也不是港口啊。” “私人码头。” 四十分钟后,黑狼将车子驶入幻火所说的私人码头区域。这里其实是一处海边度假别墅区,在此间遥闻海岸上沙沙潮水声响,节拍强弱分明,总体平缓有致,换了夏日便是一处黄金沙滩、旅游胜地。可惜由于季节的原因,现在的别墅区显得颇为冷清,见不到多少灯光。 在幻火的指引下,黑狼驾车驶入别墅区。一路畅通无阻,显然幻火拥有这里的出入权限。这很正常,但又有点儿奇怪。 黑狼两边打望:“从哪儿上船啊?刚才没看到码头在哪儿……咦,你瞧那边!” 车灯照射下,前方银灰色的流线型车体显得颇为醒目。黑狼觉得这车很眼熟,他怎么说也是夏城分会行动组成员,瞬时记忆还是很过硬的,再看了下车牌就断言: “是那位压抑得很惨的费小姐,巧啊,她一路飞车是过来会情郎吗?” “甭管别人。”幻火示意黑狼靠边停车。 两人先后下车,随后幻火便指向旁边的独栋别墅:“就是这间了。” 黑狼失笑:“师兄你要开着这房子去海上吗?” 幻火很认真地回应:“这是售票大厅。” “啊?”黑狼没听明白,只是下意识跟着幻火往里走。 幻火对这里很熟悉,也拥有相应权限,两三步就跨过前庭,打开别墅正门。别墅一直亮着灯,开门之后,房间里的柔和光线便透出来,拉长了幻火的影子,延伸到黑狼脚下。 “秘密基地啊。”黑狼嘟囔一句,心里已经有了猜测,幻火这次出海,多半不是什么正规渠道。 这也没什么,里世界这种情况很正常。 黑狼甚至还有点儿窃喜,能跟着到这儿来,说明他在幻火眼中,已经有登堂入室的资格了。 走进门,还没细看里面的布置。前面幻火忽然想起件事:“啊,工具包忘在车上了。” “我去拿。” “算了,你不知道是哪个,钥匙给我吧。你在客厅坐会儿,那边应该有水果。” 幻火接过钥匙又走回去。黑狼耸耸肩,这才看到别墅正厅是中空结构,一楼和二楼打通,以环形楼梯相连,非常大气敞亮。如果一直空置的话太可惜……咦? 这时候,黑狼忽地听到了一个还算熟悉的嗓音,正以激烈的语气喝叫:“这些试探都没有意义,一点儿意义也没有。你还不明白吗,我根本不是他的菜,他的态度压根就是敷衍!” 黑狼愕然。 紧接着,却有另一个低沉悦耳的女声响起:“试探当然有意义。那位对齿轮的重视、对枯树沙洲的重视,都是可以切入的点。而且你和他名义上有了联系……” “你也知道是名义上啊?对不起,这个名义我拿不动。同时,我也对你近期的工作安排持保留意见,并会向有关方面反应!” 伴着话音,高跟鞋重重踩踏楼板,某位女士,好吧,就是今晚已经多次见面的费槿,怒气冲冲从二楼某个房间出来。 她大步到楼梯口,却一震止步。其眼神在完全中空的正厅空间里,正好与那里的黑狼对上。 黑狼脑子也是一懵,本能想做个解释。可在下个瞬间,两人交错的视线分明有了微小的错位,也是这一刻,强烈的恐惧意味从她眉眼眼急剧扩散,直至整张面颊。 不好! 黑狼完全凭本能做出反应,可就在他的腰脊屈伸发力之际,糟糕透顶的麻痛感穿刺,让他的身形僵了千分之一秒。随即后颈便被一只铁钳般的大手锁住,强劲冲击灌入,他眼前发黑,意识也瞬间沉沦在这片颜色之中。 第三百六十一章 双置换(下) 二楼楼梯口,费槿从头到尾目睹了一场诡谲冷酷的偷袭场景剧。而且这幕短剧的两个主角,刚与她道别不超过一小时! 眼看着那个叫幻火的中年男子,假意离开,随即回返,幽灵般贴近黑狼身后,锁颈封喉,一击中的。费槿觉得,她正亲身体验一场噩梦。 半秒钟后,那个幻火抬起头,投射过来的视线平静无波,却又分明积蕴着最冷酷的因子。 在这道目光下,费槿的喉咙仿佛被无形的魔手扼住,什么声音都发不出来,只有恐惧和本能驱动着她踉跄转身,向来时的方向逃走。 可就在转身的刹那,一张面孔塞满了她整个视界,距离近在咫尺,以至于她只看清了那对妩媚狭长,偏又与幻火一般平静冷酷的眼睛。然后,便有一只手掌便扼住她的脖颈,熟悉的声音细细入耳: “不想接这个任务也可以,你后面的工作会有人接手。你可以休息一段时间——圣诞节到了,我给你批个长假好不好?” 长假?不,不! 费槿终于看清楚眼前的面孔,憎恶和更为激烈的恐惧情绪瞬间充满了她的胸腔。 她想挣扎,可对面比她更早发力,无可抗拒的冲击传导过来,使她的身子向后挫,撞了下身后的围栏,然后整个地翻腾悬空,天旋地转。 费槿本能地想张口尖叫,可喉咙上干燥温热的触感分明有着魔力,牢牢地封住她声带上仅有的一点儿力气。她只能睁大眼睛,让别墅正厅的装饰背景和楼上熟识又陌生的面孔扭曲着交织在一起。 终于,这光怪陆离的景色和对应的恐惧情绪,崩断了她的意志之弦,没等她触及地面,黑暗已经淹没了她。 楼下,幻火接住了倒栽下来的费槿,将这位放在靠近壁炉的沙发处。 随后,他掀起了正厅大门到旋梯处这片区域的长绒地毯。在美轮美奂的织物之下,还有一层平整的瓷砖。只不过这层瓷砖的结构看上去非常复杂,每一块的形状都不尽相同,偏又拼接得严丝合缝,共同构成一片复杂诡异的图形构造。 这片区域的内部结构无法言述,只在整体上呈现一个狭长的菱形。 幻火便将仍在昏迷中的黑狼,摆放在这片菱形区域的一个尖角处,自己则占据了另一处,与黑狼相隔大约六米左右。 此时的二楼,鞋跟击地声再度响起,围栏又多出一个人影。可幻火由始至终都没有再往那边看一眼。 待一切安排妥当,他将自己的衣服解下,赤条条不着一缕,即而单盘而坐,双手结印,开始低声念颂咒音。 随着低沉嘶哑的声音流转出来,别墅正厅的空间似乎荡起微澜,光线扭曲,在虚空中组构成若隐若现的立体结构。又像是喷射出来的半透明蛛丝,凭空织网,连接在幻火和黑狼之间。 咒音将尽,地表菱形区域和空气中可见不可见的光丝,已经共同搭建起一个复杂而完整的结构。 “喝!” 幻火双眼大睁,喷吐出这个气流强音,竟似一气将身内所有空气吐尽。整个人都瘪下去一圈儿,形体诡谲妖异。而这个形象也并没有维持多久,便有灼眼火光从他刚刚喷吐音节的口腔里,也从眼眶、耳鼻的空隙里喷射出来。 焰光包围了幻火的头部,然后次弟向下,过了肩颈、胸口直至腰腹、腿脚,所过之处,皮肉就像是最高级的燃料,放射出纯粹的光和热,而在火光深处,则有银白的光泽隐透出来。 火焰从上到下,又从下到上,待回到头顶的时候,倏然化为一道斑澜光线,隐约成虹,架在幻火与黑狼的头部之间。 “砰”地一声闷响,火焰光芒消散。幻火所坐的位置,已无人形,剩下的是一部略呈人形的金属造物,除此之外,再没有任何痕迹。 又过了几秒钟,地上昏迷的黑狼骤然一个激零,整个躯体开始微幅抽搐,这个状态持续了大约一分多钟。然后,黑狼睁开了眼睛。 他稍稍活动手指、扭动脖子,然后就坐起来。身子前后摇摆,好像眩晕未褪,但眼神清明。稍停了一下,他缓缓起身,不顾脚下踉跄发软,慢慢走到对角幻火的“遗骸”之前,熟门熟路地拆卸金属构架,将其化为一组零件,装入工具包内。 做完这一切,黑狼,或者是“幻火”重新整理了现场,让地毯复位,便背着包裹推门出去,启动车子,消失在黑夜中。 由始至终,他都没再理会壁炉边的费槿,仿佛到现在已经是任务的全部。 随着车子远离,这座海边度假别墅重新被静寂淹没。可这个氛围并没有持续太久,水晶灯光照射下来,打在昏迷的费槿面孔上,映射出青春的光泽。 “真好啊,花一样的年纪……给你们选择的这个目标如何?” 二楼楼梯口,有两个人影。 其中一位,刚刚才把费槿推下楼去。她靠着围栏,驼色长风衣敞开,露出雪白衬衫和深色九分裤。短发削薄,看上去明快又爽利。不过丰韵的身体曲线,以及脚下足有十二公分的细高跟,仍凸显出强烈的女性特质。 在她身边,殷乐穿着一身很平常的职业套装,固然容颜、身段、青春等要素还要胜过一筹,可比较起来,终究不如这位洒脱随性。目前血焰教团面临的严峻形势,包括眼前这位的态度和行为,也着实让她随性不起来。 所以,殷乐用严厉的眼神逼视过去:“多面,你究竟是什么意思!” “多面”微笑回应:“正如你们要求的那样,争取一个密切接触罗先生的机会……” “如无必要,勿增实体。我以为这种简单的处事逻辑,不需要再强调了的。” “那你为什么还要通过我呢?通过一个星空会所的主管,社会关系极其复杂的人物?” 多面,或者说是孙嘉怡,出现在这座别墅里的时候,便已不是休闲会所的主管,而是游走在里世界各个势力之间的知名掮客。她在面对客户的时候,除了周到的服务,也有自己的行事风格。 “要知道,现在夏城分会仍然是外松内紧的状态,任何一个可以长时间与目标相处的能力者,都是过几遍筛子之后的结果。所以我认为,借助此前有过接触的相关人员,才是真的‘勿增实体’。 “现在,你们要的机会,已经找到了。” 第三百六十二章 不寂寞(上) 孙嘉怡伸手指向壁炉旁的费槿:“这位,知行学院的在校学生,同时还是神秘学研究社的投资人之一,与里世界的外围圈子有较为密切的联系。在学校、包括在近期组织的盛宴之上,她都可以和罗先生有非常密切的接触,而且形成的距离也非常适当。 “你们可以通过她聊点什么,也可以通过她做点什么;可以把她当成一个通讯软件,但也可以作为更有效的工具。有这么一个缓冲,接触效果是正面当然很好,即便不幸是负面的,只要你们理性控制住分寸尺度,都不会对你们与罗先生之间的关系造成过度影响。” 殷乐并没有被她说服。 面对凌厉甚至杀意的眼神,孙嘉怡笑着伸手,指了指自己的额头:“当然,我并不否认,这里面还有有些别的盘算。因为这位费小姐,在拥有诸多显耀身份的同时,还是lcrf的秘密观察员,也是一位新晋的代理人。与我在夏城的岗位职责形成了一定的钳制和冲突,现在星空会所那边形势复杂,这位新代理人,一直想顶去我的位置,并且在秘密搜集一些对我不利的情报,而我暂时还没有离职的打算,就给她一个教训喽。” 殷乐唇角的弧度如同出鞘的弯刀,她向后退了一步,持续与孙嘉怡划清界限:“很遗憾,我们不能接受这种理由!” 孙嘉怡耸耸肩:“做这个决定,应该还轮不到你。是吗……夫人?” 殷乐背后,因光线与实体冲突而形成的阴影略微动荡了一下,哈尔德夫人的声音便飘荡出来,如丝如缕,又清晰可辨: “你可以尝试说服我。” “老板!”殷乐很吃惊,为什么数十里公里开外的哈尔德夫人,会突然施展秘法,直接与孙嘉怡交流。也因此,她很快就闭了口,不准备在外人面前,与自家主祭唱反调。 空荡荡的别墅内,交流的局面有所变化。 孙嘉怡首度站直身子,向着殷乐微微欠身,其实就是向着殷乐背后阴影中的哈尔德夫人之神念,做出礼貌而恰当的致意: “我很乐意进一步阐述我的想法,并推进我的工作。如无必要,勿增实体——人类总是倾向于更高效地解释、驱动这个世界,但事实上,我们能够任性运用这种模式的范围非常小,只存在于自己所能控制的狭小领域内。比如现在。” 说到这儿,她的话题突然有所偏转:“密切接触在夏城分会层层保护下的罗先生,进行商谈或更激烈的行动,同时还要保证安全性。最近很少有人提这种高技术性的要求了,而且报酬足够丰厚。所以我免费赠予相应的增值服务——这里的灵魂转移法阵,可以让你更省力,隐蔽性也更强。出于职业考虑,我必须提及产品赞助商,一个最近比较活跃的秘密组织,灵魂教团。” “灵魂教团?”殷乐下意识复读出声。 孙嘉怡微笑:“没错,灵魂教团。如果你们乐意或者必须使用这款产品,我可以做更进一步的说明。” 阴影中,哈尔德夫人冷淡表示:“不,并不需要。我只需要一个能够延续我们合作关系的理由。” “我是一个掮客,一个不预设任何立场,又具备足够职业道德的掮客,这就足够了。” 孙嘉怡摊开手,似无辜又似洒脱,可面对有形无视的目光逼视,只好再度耸肩:“好吧,有些时候我会倾向于让自己的工作变得简单,让存在隐秘相关的事项合并重组,统筹推进。就像今晚,你们希望获得一个接触罗先生的机会;灵魂教团则要求得到潜入夏城分会内部的机会;与之同时灵魂教团对于和你们的接触也非常感兴趣,甚至还有更进一步的计划和需求。 “这三件事,我用一个事件的‘实体’给予统筹合并,以达到效率最大化。我想,这就算是‘如无必要,勿增实体’的真实案例。” “是吗?” 阴影中,哈尔德夫人的意念变得冷彻刺骨:“你试图主导我们的行为走向,直接暴露了我方的秘密意图,这就是所谓的‘职业道德’?” 作为远程载体的殷乐一言不发,瞳孔中却有暗红的流光穿梭交织,气机反常内收,已经完成了随时出手的准备。 “我倒认为,这是在你我双方多年合作的基础上,我免费附赠的第二项增值服务……夫人,你们竟然不知道,已经被灵魂教团盯上了吗?” 殷乐眼中焰光流转,脚下却纹丝不动,也许她的思维亦如是。 孙嘉怡得以继续开口:“或许灵魂教团也对这种情况感到不好意思,所以托我向你带个话:现在血焰教团日子并不好过,也许到了寻找盟友、外援甚至重新找一个依托的时候?” “多面!”殷乐下意识怒斥出声。 孙嘉怡向后退步,微笑依然:“我只是掮客,只是传话人,除此以外,再没有其他立场。如果夫人你们对他们的建议有所考虑,或者单纯只是需要更多有关灵魂教团的情报,可以找我,联络方式不变,价格可以优惠。” 说着,孙嘉怡款款下楼,到了楼下,又回头:“虽然没有确凿的证据,但从现阶段分析来看,那位罗先生很可能具备大范围感应的能力。即便这里离他目前的位置还算远,可我还是建议,不要闹出太大的动静——灵魂转移法阵是个好的选择,可如果夫人坚持,血焰教团的秘术应该也没问题。 “哦,对了。费槿昏迷前,已经积蓄了足够多的恐惧情绪,对于贵教团的秘术施为,是个好的前置条件,为此我甚至也做了自爆——这也是我免费赠予的第三个增值服务,希望夫人务必记得。” 这些话说完,孙嘉怡便离开了别墅,将大量疑惑和诡异的要素留在这里,充分发酵,不断变化出新的成分。 数秒钟后,哈尔德夫人的意念显化: “殷乐。” “老板?” “秘密教团不是阿猫阿狗。” “是的,老板。” “每一个教团的成立,至少都有一个超凡种或者近似于超凡种的存在支撑。” “是,否则渊区之上,教团将毫无根基。” “里世界就那么大,超凡种就那么多。你觉得,是哪个人一跃而上?又或者,是哪个人不甘寂寞?” 第三百六十二章 不寂寞(中) “姐,在这儿。”酒吧一角,田启站起身向田思打招呼。 田思也看到了自家堂弟,她小心绕过熙熙攘攘的人流,朝那边走过去。 “我都快一个月没见你人影了,难道你也在闭关?”田启拉开放置自己外套的椅子,请自家堂姐入座,嘴上抱怨不迭,其实“攻讦”的目标相当微妙。 田思笑了笑,尚未开口,田启已经注意到她脸上洋溢的轻松喜气,轻拍了一下桌子:“看样子,潘奶奶那边是没问题了。” “嗯,已经收到了正式通知。虽然正式开学还有大半年,但下个月开始,就要跟着项目走。” “恭喜恭喜,潘奶奶的研究生名额,每年都能够能让人打破头的。” “只能说侥幸。”田思并不想在这个话题上多说,她叫过打扮成女巫的服务生,“一杯摩卡,谢谢。” 服务生却是认得田思的,她轻声致歉:“田学姐,咖啡卖完了……” “那就一杯热可可。” 服务生领命而去。旁边田启赶忙邀功:“看我给你留个座位不容易吧。” 田思视线扫过酒吧角,这里位于北岩齿轮地下二层的公众活动区,紧挨沙洲水道,临着湖底风光,本来是个修养身心的好去处,可现在涌涌的人流,让它更像是某个热门景点。 “你们社团主题周开得不错。” “你知道,也不纯靠主题周的……现在这里都快挤爆了。真怀念当初只有罗南他们几个的日子,虽然我也没来过几趟。”田启唉声叹气,也自觉压低嗓门,“姐,你过来是要找罗南?现在那位可不好见。” “我预约过了。”这样的对话似乎不应该发生在学校同学之间,但田氏姐弟都觉得很正常。 “那就好……”话未说完,田启忽然哎哟了一声,“后面,看湖里。” 田思下意识一扭头,就看见公众活动区侧面,由强化玻璃隔开的混沌湖水之中,一具巨大而扁平的身躯倾斜成一定角度,无声划过,黏住了酒吧里所有人的视线。 湖底并没有任何光源,只有公众活动区的照明灯光,投射入湖。正是在这片灯光的照耀下,有如巨型蝙蝠般的妖鱼,向在此的“游客”们,炫耀着长达几逾二十米的翼展,以及排列着狰狞口器的苍白下腹。 特别是当妖鱼转向,长逾十米的鳞甲“细尾”顺势甩击在强化玻璃上,沉重的冲击力使得整个玻璃屏墙似乎都在颤动,上面还自带电火,每次跳跃闪现,都如同烧灼在一众看客的心尖子上。 不少男女都发出了惊叫声,既恐惧又兴奋。 田思呆看这一幕,就算事先已经有了心理准备,可看到这条妖鱼,两个月前的恐怖情境,仿佛就此复现,使她不自觉打个寒颤,面颊几乎失去了血色。 相比之下,田启看得多了,而且也不知道当初在海天云都他的堂姐曾经历了什么,很满足地哈出一口气:“和在海天云都看到的不一样吧,好像随时都可能撞破玻璃杀进来!其实我觉得什么主题周,都比不过这东西转一圈儿……呃,姐,没事吧?” 田思如梦方醒,却不好转头,让堂弟看到自己现在的脸色,只好乱以它语:“这条魔鬼鱼,就是海天云都的那个?” “对啊,就是那个。” “个头长了不少啊。” “谁说不是呢,听说比最初捕获的时候,翼展增长了近三分之一,而且长势几乎都集中在这两个来月。肯定是在海天水都吃好喝好,养得肥了。” 魔鬼鱼在强化玻璃后面耀武扬威了一番,随后转向进入了人们目光所不及的湖区深处。留下了一地的啧啧赞叹。 但这里却没人知道,他们中间有一位曾经与这头畸变种有过极近距离的接触——差点儿被吃掉的那种。 田思这才转过脸来,下意识拿起桌面上的热饮。这才发现双手变得冰凉,腿部甚至还在打颤。可与此同时她的心口却是滚烫,随后就有朱红晕染上脸。 这同样是恐惧和兴奋交织——她的心情并不比在场的其他人特殊到哪里去,只是更有一份回忆渲染的深刻,又或者还要加上期待所造就的升华。 上回在海天云都,这头凶悍的怪物便以其电光长尾,缠绕在她腿部,下一秒钟就可能将她撕成碎片;可也是从那事之后,她真正窥见了当今世界暗幕后的情景,触碰到了“里世界”的神奇一角。 她小口啜饮热可可,让自己的心情平复下去,随后询问:“这头畸变种应该非常危险,为什么会挪过来?” “据说是把魔鬼鱼寄存在海天云都的那一家付不起租赁费和饲养费,就开价把这玩意儿给卖掉了。买家就是我们社团中的某人,但没知道那位足够任性,直接把这怪物挪过来当观赏鱼了。” “你不知道……” “什么?” “没什么,只是有点奇怪是谁大手笔打通关系,把一头畸变种放在北岸丛林。吴教授他们最见不得这个了。” “你是说是潘教授的老公吧,呵呵,多半是要气疯的。据说也是趁着那位出远门的机会,先斩后奏,最后能不能长留在这儿还不好说呢。” 田启倒是很看得开:“我觉得吧,多半还是暂时的,正好主题周要借一个噱头。话说欧副社长的厄琉西斯秘仪复现节目已经崩了,听说还是罗南叫停的,现在有魔鬼鱼在这儿,任谁吃了熊心豹子胆,也没胆再跑湖上去闹腾。从这个角度讲……你懂的。” “是啊,我们都懂。”纤长手指轻放在田启肩头,玉管似的,却有钢管架肩般的压力。 田启给唬了一跳,反射性想起身,却给压得动弹不得。对面田思倒是起来,向他身后那位打扮成熟性感的女性致意:“猫眼女士,您好。” “不用客气,我只是个跑腿儿的,负责传达接待。”猫眼很自然地将田启扯离座位,用这样任性操纵的手段,示意年轻人该干嘛干嘛去。 对这位,田启多多少少有那么一点儿“认知”,也不多说话,对田思眨眨眼,缩到人群后面,很快不见。 猫眼是夏城有名的夜店女王,很喜欢凑热闹,但她讨厌齿轮这边熙攘的环境,因为这给她带来了不必要的工作量。所以她长话短说:“罗南正和高猛、剪纸,哦,后面这个你认识的,他们几个正在讨论一些技术问题,又忘了时间。如果你愿意等待的话,我可以领你到地下六层稍歇。” “啊,其实我只是想帮一位长辈发邀请。” “长辈?” “是我的导师潘文潘教授,她……” “我知道,罗南母亲的导师是吗?你以后就等于是他的师姑了。” “这不至于。”面对猫眼,田思还是有些拘谨,不太适应和她聊天开玩笑。 “好吧,我知道了,你跟我来。” “不会打扰他吗?”田思仍有些顾虑。 “你都同意等了,打扰什么?”猫眼一笑起身,领着田思绕过人流,到消防通道缓步下行,顺口解释:“现在闲杂人等太多,为了清净,五、六、七层已经对外界封闭,进出不太方便。也不好独点个电梯什么的,我们就走楼梯下去,到地下五层还要有权限审查,难免麻烦些,你有个准备。” 田思应了一声,下意识吸了口气。她心中并没有觉得麻烦,反而颇有期待感。 两位女士就这样一层层地向下走,两层一过,公众活动区的喧闹声便给遮蔽得差不多了,只有楼梯间里有节奏的脚步声,次第响起。 田思微幅调整呼吸,琢磨一会儿见了罗南要怎么说。其实这些对话推演,她事先已经做了很多遍,可在此刻,她仍不免紧张,以至焦虑。 如此心态,田思也自喟叹:心有所求,必有所惧。这样或许也算是‘利令智昏’的一种? 偏在此时,猫眼的话音传入:“想进我们这个圈子?” 田思内心的想法,被一语道破,下意识受激打了个寒颤,抬头看过去。 猫眼挑起眉毛:“紧张什么,又不是落草为寇。想做就直说,要成为能力者吗?” 田思的嘴角也动了动,自嘲一笑:“我这心思,大约谁都看得出来?” “上个看出来的是谁?罗南?” “是剪纸先生。” “哦。”猫眼恍然,有些事情她虽没有参与,相关的信息还是掌握的,“你和他是打了两回交道。也是哈,有海天云都那档子事儿,肯定会对你造成影响,你能忍这么久再说出来,想必是认真考虑过了?” 其实我没有说…… 这话田思不敢讲出口,只能点头。 “剪纸这人是比较稳重的,当时他没有一味鼓励你吧。” 田思第一时间摇头。海天云都那回不说,她惊魂未定,导致记忆有些错乱,深刻的特别深刻,模糊的特别模糊;倒是在极光云都联谊的那次,全程记忆清晰。 记得她曾经鼓起勇气,想咨询剪纸,然而那位应该是有意绕过了这个话题。 猫眼“呵”了一声:“还挺负责任的,脑子也清楚,知道这是一个最看重天赋的领域。” “天赋?” “没错。天赋的意思就是说,有些人可能一辈子也不会真正触碰到这个领域的地板——不是他不努力,只是没有那个天赋,相应的,没那个命!” 第三百六十二章 不寂寞(下) 猫眼超级直白的言语,使得田思面颊发白,脚下也似缀了铅块,几乎拔不起来。她不自觉停了脚步,猫眼随即也停下,两人就站在楼梯间里,气氛自然沉抑了下去。 田思知道自己失态了,可还是没能控制住。在她看来,猫眼无疑是给她一个严厉警告,让她不要痴心妄想,进入“里世界”这个层次和领域。 好吧,也许这也是“忠告”,问题是这段时以来她的计划、冀盼和畅想,难道就因为猫眼的一句话,就此灰飞烟灭? “猫眼女士……”田思很艰难地吐字。 “说过了,不用这么客气。”猫眼侧过身来,抱臂当胸,饶有兴味儿地看田思的表情,“我也只是说了几句实话而已。” “……” 田思到齿轮之前,无论如何也没有想到会是这种情形。要知道,年底这段时间她把全副精力都投入到潘教授那边,绝不是单纯为了获取相应offer,而是抱着曲线救国的心思,要通过潘教授那份关系,更进一步地与罗南这段人脉绑在一起。 在潘教授那边,她成功了,获得了老太太的喜爱和信任;而当她掉过头来,要借势赢取最后成果的时候,却被人告知: 你压根儿就没这份资格! 几个呼吸过后,田思试图重新控制自家心态,然而效果不彰。偏在这时,猫眼的话音再度传入,声调并不高,却让她听得清楚真切:“先不说你是否能成为能力者,就问一件事:你的目标是什么呢?” “目标?” “是啊,你是想进入一个新领域冒险?获得更多资本以更好地生活?借助新的力量以解决旧的麻烦?又或是单纯满足不断向上的野心?” 田思有些木愣愣的,不知该如何回应。 猫眼向她勾勾手指,继续下行,同时笑吟吟地道:“你可以认真考虑一下,找准定位。就像很多人都向往明星,可进入娱乐圈以后,也就是混上个助理。被人伺候和伺候人,感觉完全不一样,是吧?” “是,是的。”田思脑子懵懵的,心神不定,都不知自己在说些什么,真如牵线木偶一般,跟着猫眼步步下行。 很快到了封闭入口处,猫眼按部就班地审核了田思的权限,并做了记录,便带她进入已经封闭快一周的“禁区”。 人工智能的审核音,让田思多少清醒了些。她蓦地发现猫眼的说法非常古怪,心头一跳,某些话便冲口而出:“只要能有明确定位,侍候人也可以……” “呵呵,这话你对某人说去。”猫眼这次连头也不回,只是摆摆手,“不用跟我说太多,我又不是你的人生导师。只不过是这些年,看多了圈子内外,特别是外围地带一帮人的心理状态,顺口聊聊,再瞧瞧热闹。” 田思张了张口,最终没能接上话茬,但她还是确认了猫眼的戏谑态度。可她一点儿恼怒的心思也生不出来,反倒是那份已经被打灭的期盼,从灰烬中重新发芽抽枝,滋长蔓延。 “到了。这里空旷得很,很多设备还没有运进来,没个会客室什么的,我干脆领到底,反正他们应该快聊完了。” 说着,猫眼已经带着田思,来到了齿轮地下七层实验区。这里与几天前的布置几乎没有差别,大片大片的空旷区域,只有最里间的一角,布置有相应的实验设备。 田思就看到,在最里侧的实验区,罗南等三人都是很随性地坐在地面上,手里似乎摆弄着一摞摞纸张草稿之类,颜色明显发黄,很是奇特。 在距离三人约二十米开外的位置,猫眼停下来:“就在这儿等吧,如果累了可以和他们一样。” “嗯,不用。”田思摇头,视线也有些摇摆不定,一会儿落在罗南那边,一会儿又转回猫眼这里。至于心神思绪,只有更加动荡。 猫眼忽又扭过脸来,似笑非笑:“其实,放在两周前,这些话我也不会对你说。” “那……” “毕竟是时局不同了。你看那位。” “谁?剪纸先生?”田思顺着猫眼手指的方向锁定目标,却仍不明其深意。 “两周前看这位,大概一辈子就是个辅助的命儿,他搞不了输出,撑不起大局,什么修为啊、地位啊,也很难提上去,这就是‘天赋’限制的结果……可现在就有些不一样。” 猫眼还真的敢说,一点儿都不顾忌。而这时候的剪纸,却是全神贯注与罗南交流,时不时挥手比划,七情上脸,对他人的评价却充耳不闻。 隔着一段距离,田思也不知道剪纸和罗南在聊些什么,但看到后者抓耳挠腮,又喜不自尽的模样,也知道必然是极其正面的事情。 结合着猫眼之前所说的话,田思自然而然的就有一个简单的推理——难道,罗南现在所讲的,就是可以跨越“天赋壁垒”的手段? 田思的心脏“砰”的一声大跳,不自觉向前迈了一步,好不容易控制住自己,却还是竖起耳朵,努力捕捉流过来的片言只语。问题是她在能力者领域全无根基,别说罗南他们三个离的远,就是近在咫尺,逐字逐句地再说一遍,也别想搞清楚。 实验室一角,身为b级能力者的高猛,早就注意到猫眼和田思过来,他往那边瞥了眼,对罗南呵呵一笑: “佳人有约?” “私事。”罗南回了一句,出口才发现跑偏了。 还来不及解释,另一边盘腿坐着,对着地面上散落符纸呲牙咧嘴的剪纸茫然抬头:“有问题?” 罗南和高猛一起摇头。 “到这一步,基本上就比较妥当了。”高猛打了个响指,地面上一张符纸悄然浮空,无火自燃。 火焰仿佛神灵的手指,几次跳荡,眼前一花的功夫,便将那片符纸,在焰光中雕琢扭合成一个圆环模样,直径比手腕略粗,轻飘飘落下,被高猛伸手接着。 那边田思看得呆了,剪纸却是摩拳擦掌:“再试试?谁来?” 罗南简单回应:“一事不烦二主。” 高猛也不推却,抻了下胳膊,露出腕上那件粗笨的金属手镯,随后便将那枚符纸圆环套下去,正好圈在手镯之外,如同一层配套贴纸,还可以微调一下。 第三百六十三章 往前走 再隔千分之一秒,高猛的意识便切入了风暴深处那座无形而巍然的“堡垒”之中。 此时,外间能量风暴奔流不息,似乎存在轨迹风道,又似乎全无任何规律可言,只有纯粹的毁灭力量肆虐。任何一位可以进入渊区的能力者,都必须抵御抗衡这种毁灭性冲击,然后才能“做动作”。 可自从“太空堡垒”架起之后,上千人合力搭建的构形,从无到有,一点点累积壮大,用稳重而保守的方式,逐步拓展领域,加深印记。这是个具有延续性的过程,在血意环的整体设计中,一颗种子、嫩苗,就这样一步步地生长催化,渐变为可以抗住毁灭风暴的参天大树。 只此一条,罗南所推出的“血意环”,也能列入里世界存在以来最伟大的发明之列。 要说高猛不借外力,也具备在渊区中心神游走的能耐,不过以秒计的短暂时间,怎么比得在“堡垒”中稳定安然? 目前血意环构形搭建的“太空堡垒”,已经是夏城能力者当前的首选去处,就算在这里无所事事,能观赏渊区的景致,看“神仙打架”,也是好的。 高猛也好,夏城其他能力者也罢,都在这座“太空堡垒”里玩得正开心呢,可谁又想到,它的发明者,已经不满足于当前成绩,正以高度的热情和迫切感,尝试对其作出改变。 “意念引导很清晰,仍保持独立性,未对其他人造成影响。”高猛轻划手镯外的轻薄符纸,感受特制墨迹与纸张的交融,自然引导干涉力量在此周流切变,转化出更加细腻精妙的力量架构。 正如罗南所说,“一事不烦二主”,作为里世界古符箓流的能力者代表,应用符咒的一整套过程,他已是驾轻就熟,没有谁能比他更精通这一门道。 剪纸虽然也是这方面的行家,可在修为境界上仍然有一段暂不可逾越的距离。 “看重点。”猫眼声音压得极低,给田思示意,“那个假道士,是我们这片儿一个猛人,天天卖符纸也是身家无算。可如今在姓罗的面前,乖学生似的……这说明什么?” 田思“呃”了声,不太好回应。 还是猫眼戳破了窗户纸:“说明姓罗的现在就是一条大粗腿,谁都想抱上。弱者想突破,强人想更强。如此一来,谁能比姓罗的更吃香?” “唔,是的。” “问题是,瞧他细胳膊细腿儿的,整条大腿切下来才能有多少体积?夏城,不,里世界大批大批的人物都想凑上来,到时候,能分给你一根腿毛不?” 这时候田思要是还不理解猫眼的意思,十几年的学就白上了。她紧跟上猫眼话茬:“我该怎么做?” “冒险。”即便是在深色眼影之后,猫眼眸子也透出来犀利的光,在田思心尖儿上划过,“冒很大的风险,去做我们能力者也做不到的事。” 田思真的不明白了。 而这时候,高猛继续表述应用符纸后的感受:“内部塑形基本完成,没有受到干扰。不过干涉力不够,仍然需要合作完成……来个人帮忙。” “我来我来。”剪纸已经燃烧了符纸,形成纸圈儿并贴合完成。此时只将意念送入,便也跃入渊区,和高猛一块儿去打造“堡垒”全新的功能。 但很快高猛就嚷嚷:“两个人也不够。” “猫眼,你上。”罗南情况特殊,加进去反而会造成偏差,当下就点了将,“上面还有谁,也都叫过来。都按照剪纸他们的程序走,到了堡垒,听从高猛的指引就好。” 猫眼比划了个ok的手势,当即便与上面负责安保的人员联系。待交待清楚,便走上前一通操作,意念追随高猛、剪纸二人而去。 这一下子,田思便成了“多余人”,浑不知该做些什么。特别是半分钟后,几位或眼熟或眼生的能力者大步进来,每个人都职责,忙而不乱,更衬得田思像根桩子。 “他的领域,也许根本没有非专业人员的位置。”田思脑子里念头混杂,更是傻傻不知所措。 也在此时,有人影走到她面前。 “田学姐。” “啊,罗先……罗学弟。” 田思也不知道该用什么称呼才最妥当,不过看上去,罗南并不太在意,脸上笑容一如既往,算不上多么亲近,但非常礼貌。 “学姐,麻烦你又跑一趟。” “没,没事。” 不知怎么了,田思看着罗南走到近前,心头便是发紧,多年历练出来的通达灵动,都没了效用,下意识就问道:“学弟,你们在做什么?” 罗南也没在意,有问则答:“我想给血意环加个‘外挂’,实践一下最近的学习成果。” “血意环?”田思当然听不懂,她只能是尽力露出微笑,“听起来就是个很神妙的法门呢。” “唔,还算简单吧。” 罗南不会向田思这种外行多说什么,正想转换话题,后面猫眼恰好退出了‘堡垒’,抻个懒腰: “亏得你能想出来这主意!” “有问题?”罗南很奇怪。 “目前没发现,不过那边人数已经足够,我也不想一板一眼地做实验,就退出来了。” 罗南暂时也顾不得田思,扭头扫了眼正在进行深度实验的高猛等人,算了算人数,并做初步估计,便打开虚拟工作区,在上面做记录:“五个人形成基本功能模块,应该还有优化的空间……” 田思耐不住好奇,定睛去看,见工作区里除了潦草的文字、数字以外,就是一组组或简单、或复杂的几何图形。从设计专业的角度来看,这些图形无疑是具备现实架构的意义——虽然她完全无法理解。 猫眼对这些,真的是一点儿兴趣也无,半真半假打了个呵欠:“血意环不挺好的么?你这么折腾,别最后来个画蛇添足。” “一切都要看结果。” 罗南并没有绝对的自信,但也毫不犹疑。这段时间,他也是习惯了向瑞雯陈述自家思路,即便眼下换了猫眼,旁边还有个大外行田思,也有点儿煞不住车,算是半梳理、半发泄: “血意环可以简单,可由它形成的‘堡垒’,应该有更复杂的构造。其实,如果在那边多几个自我意识清醒的人,再有更详细的分工设计,就必然会跳出单纯的防御模式,形成‘攻防一体’的效果。 “说到底,血意环也好、‘堡垒’也罢,应该列属于基础框架。它就像是一个开发平台,按照它的规矩法度,应该形成大量研发结果,成体系成规模地存在……唔,我的意思是,它就像一栋高层大厦,在楼体内部,还应该有各类设施配套,以实现不同的功能。” 后面那个比喻,算是罗南看田思彻底懵圈之后,体贴而为。 田思面颊略浮红潮,眼神飘移。 她确实没听懂罗南和猫眼的讨论内容,可当她真正触及到这一神秘而陌生的领域,即便只是微不足道的一角,源自心底的颤栗仍如电击般蔓延全身,又好似深夜惊起的春梦,形成了一份无所顾忌的满足感。 可在满足之后,不可避免地就是空虚和恍惚。 罗南不会去琢磨田思的心情,只是发话致歉:“学姐,不好意思,我这边还没回魂呢。你这次来……” 田思摇摇头,借此稍微整理一下心情:“没什么,听着挺新鲜。嗯,学弟,我今天来是给导师跑腿传话。” 说起正常世界的事,田思总算找回一点儿学姐的感觉,肢体语言轻松了不少:“前段时间,我冒昧将学弟你的事情告诉了潘教授,她老人家真的挺挂念的,只是一直不见你过去。再加上年底各类设计项目比较密集,她也抽不出整空来。好不容易清闲了一点儿,就想邀你到她家里坐坐。” “潘教授请我去家里?”罗南多少有些意外,但很快反应过来,“是我事不妥当,劳她挂念了。” 说到这儿,罗南稍一犹豫,眼睑下垂,又有些不好意思:“学姐你应该也能理解,我最近在‘里世界’得罪的人很多,还有些人很是没品。我担心与潘教授走得太近,会连累到她……” 田思“啊”了一声:“这样?” 此时此刻,海天云都那场噩梦不受控制地在她脑际闪回,她的脸色又有些发白。 罗南看田思的反应,愈发坚定了刚才的判断:“千真万确。但这些事情又不能给潘教授讲,学姐你过来,正好咱们商量商量,想个说辞、捎个话儿,让潘教授勿恼勿念。” “这样?可是潘教授是很聪明、很犀利的那种人……想瞒她可不容易。” 田思一时半会儿想不出法子,思绪反而有点儿发散,忍不住多问了一句:“罗学弟,你现在也很危险?” “呵呵,现在还有人敢冲撞罗教授吗?”猫眼总爱和罗南对着干,当前也一样。 罗南瞪她一眼,转而对田思道:“比前段时间当然是好多了,也有时间搞些研究。但是……” 说到这儿,看田思神情变化,罗南暗中摇头,顺势给她提个醒,“学姐,猫眼有时候挺会折腾人的。最近她被我使唤得有些烦了,总想找个垫背的,所以她的话可以信,但不可尽信,别让她牵着鼻子走。” 猫眼挑挑眉毛,只是冷笑。 田思则是背上一激,才知她与猫眼的对话,已被罗南知悉。这让她有些窘迫,可反过来一想,心底倒是松脱了。 她垂下头,唇角却是翘起来,自嘲式的叹笑:“若不是心有所向,又怎么会被牵着走呢?” 一言将尽,她忽地扪住心口,视线抬起、直视过去:“罗学弟、罗先生,我还能……我的意思是,我想往前走!” 第三百六十四章 激急疾 “你真会给我找麻烦。” 地下实验室,田思离开之后,罗南没好气地瞥了猫眼一记,“你应该能看出来吧,田学姐并没有这方面的天赋。” 为了安抚田思的心情,他特意将其送到五层分界区域,才又走回去。猫眼一直跟着,对她造成的麻烦局面浑不在意。 “是啊,我知道。不过我以为你现在急缺实验素材。” “啊哈?”罗南停在楼梯间拐角平台处,觉得他和猫眼之间欠沟通。 “你不是说,要重新修正感应模式,为此要在构形基础上做筛选什么的吗?虽然我听不太懂,但我能看清你的眼神哪。” 猫眼两根指头比划,直戳过来。 罗南向后仰了仰头,免得被猫眼尖利的指甲戳瞎双眼:“你一定喝醉了。” “呵呵,别说你没起意让我当实验品。” “你莫名其妙。” 猫眼挑挑眉毛:“你现在看身边的所有东西,包括死物、活物,都想代入构形,解构优化对吧?” “哎呦,你这是……”罗南眨眨眼,后面“肚子里的蛔虫”之类的话,终究是咽了回去。可那副表情,把什么心思都给暴露了。 “真当别人都是瞎子啊?”猫眼冷笑一声,又对他勾了勾手指,“借用一下工作区。” “哪个?” “你的绘图软件工作区啊。” 罗南不明白猫眼是啥意思,但还是照她所说,打开了工作区界面。由于不久前还在进行血意环外挂构形的模拟测算,界面也就停留在那一刻。 猫眼可不是要看这个,她不客气地代替罗南进行操作,直接点了保存退出,翻回到上一层级的初始界面。 此时呈现在两人眼前的,就是一个简单的logo——姑且算是吧,其实就是血意环结构的简笔画,但单独划出一块,突出了内部的楔形切面,下面还有一行字,内容很简单,由罗南手书: 非构形,无以立。 猫眼呵呵地笑:“名言警句了呦!瞧瞧这句,你是想用构形来解释万事万物……解构重组对吧?” 罗南咳了一声,这是他从古代典籍中得到的灵感。其原话是“不学诗、无以言;不学礼,无以立”,是孔子教育儿子的话。他特地造出这个界面,也算是给自己一份激励。 猫眼倒是有心了,不过脑洞大了点儿。 “别拿那眼神看我,我心慌。”猫眼摆摆手,“你知不道,这两天我们给你清废料,清了多少?” “废料?” “就是那些你要来的桌椅板凳,碗碟橱柜之类的,就看你装了拆、拆了装,现在地下五层都快给占满了,你要不要再去欣赏一下实验品的现状?纯粹的败坏呢!” 罗南试图解释:“我是想通过这些简单家具,理解构形的空间概念。毕竟构形是直感的,而我们身处的空间则太过虚无,要想做切换,需要从基础上来……” 猫眼举手投降:“您饶了我吧。你一个人走火入魔就好,别扯上我一起。” 你才走火入魔。 罗南腹诽一句,但看起来猫眼比他的脾气还大。 “我只是想说,你想当科学怪人,可以直说,让大伙儿都有个准备。别人家把你当救世主,结果坐上的方舟,其实是个吞人的魔窟。” 罗南皱眉:“你在说什么?” 猫眼盯着他看:“血意环,渊区堡垒,是你的实验场吧?把灵感都拿去验证,确实是个好主意,可那里面可是有夏城几乎所有的能力者精英,千万别玩过了火、翻了船。那时你就是千古罪人!” 罗南倒没有生气,而是以非常肯定的态度表示:“我拿出来的,肯定是最成熟的方案。事实上,‘堡垒’的成熟度、坚固程度超乎你的想象。些许的外挂,成功与否,绝不会动摇基础。” “我并不是说这个。” “那是哪个?” “虽然这两天,你不和鬼眼那个老流氓一块儿玩了,可是你敢说,前段时间的练习,只是单纯希望改进和增益?” 虽说楼梯间里再没有其他人,猫眼还是压低了嗓音:“别人我不知道,可像我这样被拘在你笼子里的猫咪,可是被杀意噎得反胃呢!” 说到这里,她伸手按住罗南肩膀,凑在耳畔道:“你一定是想做什么危险的事吧,船长先生?” “你在玩话剧吗?”罗南没好气地怼回去,他知道有些事情,瞒不过同在“封闭体系”内的猫眼,他也没想费心去隐瞒,“我有自己的考虑。” “当然,当然,谁都一样。不过能不能别太急躁?” “我急躁?我是从基础构形一点点地……” “如果一直这样当然很好。你看,我不是也在帮你找实验材料吗?可问题是,像14号晚上那种行事风格,别再出现了好吗?” 一棍子戳回半个月前的授课之夜,罗南才真的听不懂猫眼的意思:“14号我怎么了?讲课碍着你了?” “呵呵,希望你只是单纯讲课。” 罗南眉头锁死,与猫眼对视,片刻之后他眸光收敛,微垂面颊:“我明白了。” 是了,授课的同时,他在太平洋那边的冒险,与两大超凡种的隔空“较量”,确实有不负责任的嫌疑。那次真的是差点儿翻船,连累到一千多名已经神游“太空堡垒”的夏城能力者。 事隔半个月,猫眼再提起此事,是觉得这段时间,他太焦躁了是吧? 罗南没再多说什么,有些事情心领神会就好。有宫启那档子事儿压在心口,自己行事难免操切。 他原本是想着,在近期就解决掉那个麻烦,不想带瑞雯去一趟云端世界,就发现了更深层的奥秘。某种意义上那也是收获、大收获,但如果处理不好,无疑是给自己埋坑。 罗南闷着头往回走,脚下层层阶梯单调无变化,但终究还有极致和尽头。可要想挖出云端世界深层的奥秘,却是无法估量、望不到边际的巨大工程。 在庞大工作量面前,击杀宫启反而像是一个微不足道的小问题。就好比翻越十万大山,只是去采摘一枚果子——明明在不久之前,那果子还近在咫尺! 强烈的反差,真把罗南折磨得不轻。 现在,他每天早上都要默念几十遍“耐心”,然后才能集中精力投入到基础构形的研究工作里去。 为什么会自造名言警句? 这种文青的行为,正是在焦虑而挫败的心境废墟上,强行给自己鼓劲儿。 猫眼的低语声持续传入:“有些事情,如果短时间内真的做不完的话,暂时放一放也没什么不好。” 罗南“呵”了一声,并未回应。 猫眼也继续说话:“虽然不想提,可目前你确实是在领袖的位置上。不管是被你吸引也好、禁锢也罢,许多人正按照你的思路和想法行事。你焦虑,许多人也免不了着急。难道你没看出来,这两天瑞雯的状态很不好!” “唔,我知道。” 罗南不开口也不成了。 他不但知道瑞雯的状态糟糕,还知道造成这种情况的最根本原因。 罗南现在正参照云端世界深层的构形碎片,全力学习、理解构形基础,借以修正自身感应模式。之所以这么做,就是为了用他这个最突出的能力,梳理云端世界的结构根基,穿透时空壁垒,把握云端世界更深层的奥秘。 对罗南来说,云端世界深层的构形碎片固然是可以借鉴利用的宝藏,但在那里,他的感知受限、行动受限,甚至进出来回都需要瑞雯的支持。 不说别的,只说他和瑞雯之前所在的那片黑雾区域,只不过是多层时空结构的一角。根据瑞雯的说法,再往深处去,空间的规矩法度变化幅度非常之大。那并不是从亚洲跳到非洲、也不是从地球跳到火星,而是真正的时空穿梭:从一个时空跳到另一个时空。 最恰当的比喻就是从本地时空跳转到云端世界——很容易是吗?可如果排除掉齿轮这个因素,想想宫启现在的下场吧! 瑞雯是通过与多层时空的混化共鸣,在灵动频繁的跳变中,达到与环境浑然一体的效果,最终穿透壁垒,实现跳越。 问题是,云端世界深层的时空碎片是在不断变动的,有些时机并不凑巧,她只能是找到一个多方妥协的最优解,再以自身的强横爆发力,一鼓作气地穿透。 这一手罗南无论如何是学不过来的,甚至在短时间内,也寻找不到能够凭借自身力量往返的机会。除非他能够以压倒性的力量强行干涉整个云端世界的结构,那几乎就是造物主级别的力量了,完全不合现实。 从这个角度看,如此难度,即便瑞雯是走了捷径,又能轻松到哪里去? 瑞雯每次进出,都是竭尽全力,有时还要应罗南的请求,到更深层的区域探索。故而有几回甚至累得几近虚脱。 这些问题罗南当然知道,可他真的离不开瑞雯的支持…… 擦,又绕回来了! 罗南闭上眼睛,按着已经开始发烫的额头,久久不语。 折腾自己,折腾别人。 见鬼,他究竟在搞什么啊! 第三百六十五章 角落里 12月28日,周五。 好不容易挂上公历年尾最后一个周末,一轮中式、西式的节日已经过得差不多了,离传统春节则还有一个多月的时间。夏城这地界儿的学生和上班族,就只能指望元旦吊一口气。 距离元旦还有三四天时间,大生活区的各个商家仍借着圣诞节的余温,纷纷操练起来。低端充值,高端打折,花样翻新,务必要在年前挖出2096年最后一桶金子。 作为大生活区的核心地带,云都水邑高层建筑群,无疑成为了周围学生、居民活动的中心。但凡到了晚间饭点儿前后,轰轰的人流能从水邑青石的地下停车场,一路穿到极光云都的顶层观景台。 平时不温不火的酒家饭馆,也都被逼出了“预约条款”,以应对不见首尾的巨量游客。相对于这些,散见于各个大厦,作为游客临时落脚点的茶舍、咖啡馆、冷饮店之类,才真叫一个插针难下。 神秘学研究社一堆干部,好不容易才找了一处水吧,暂时安顿下来。十多个人占了两个台子,坐得好生拥挤。 有人眼尖,见到水吧角落里,依稀有个台子,四人座只坐了一个,便道:“那边有空位,分几个人过去啊。” “那边……哎,那人挺面熟的。” “废话,大生活区至少一万张同学脸。” “不是,你们看,那人好像是咱们社团的。” “那不正好?正好凑一块儿,他要是能更痛快地让座,多给01个学分都能乐死他。”说着,便有人起身准备去拼桌,但屁股刚离座,就被同伴一把拽着。 “傻了啊你。”同伴微幅呶了呶嘴,示意那浑人看清楚另一个台子上,某些人的表情。 另一个台子相对比较宽敞,坐的都是高级干部,副社长、重重投资人等等。 其中很明显的,欧阙那张娃娃脸正发黑,扭头瞥向角落处的眼神好似刀子一般;与他斜对面坐着的费槿,却是托腮微笑,意甚微妙。 懂了! 联想到最近社团里的新闻风向,很多人再多看两眼,就恍然大悟:哎呦喂,是传说的那位! “罗南怎么在这儿?”社团高级干部里,也有唯恐天下不乱的,直接点破了题。 欧阙脸色更黑,费槿依然微笑,但谁也没有真正捅破那层窗户纸。 别的人不清楚,这张台子上的高级干部,哪个不知道,北岸齿轮前边湖里,那头魔鬼鱼的来路? 从头到尾,没有人听罗南提过这件事儿,可当那头价值五六千万的畸变种,被当成观赏鱼塞进湖里,就已经表明了那位硬扎扎的路子和位子。 在座的社团干部,任谁也有个亿万家产,五六千万并不是值得仰望的大数目。可现实摆在这儿,人家对社团的权力毫无野心,就是圈个实验室自己玩,闲得没事儿,谁会专门去戳弄这位爷? 所以,在短时间的尴尬过后,再没有人提“并座让座”的蠢话,也只当没看到角落里那位,一帮人开始叫茶点、饮料,聊天打发时间,等待不久后的集体活动。 在进入水吧之初,费槿,好吧,应该说是“被寄魂夺舍的费槿”就已经发现了罗南的存在,再加身为女性的便利,所以她现在的位置,正是最好的观察位。 稍一抬眼,就能看到角落里的罗南,包括他大部分动作。 也正是通过费槿的眼睛,哈尔德夫人在更近的距离上打量她琢磨已久的目标。 这几天,哈尔德夫人都适应费槿这件“工具”,熟悉其形神结构,大致了解她的社会人脉,而罗南则一直闷在实验室不出头,今天碰上,还真是一个巧合。 巧合带来了机会。 哈尔德夫人一边观察角落里的目标,一边与身边面生面熟的家伙聊天,应付裕如。 能做到这一点,在于费槿这具躯壳之内,本来就安放了两个以上的“灵魂”——姑且这么说罢。 血焰教团的夺神秘术,并不是那种直接“夺舍”的手段,而是如驯马牧羊,以恐惧为缰绳,以绝望为樊篱,调度原生灵魂的行为指向,使之进入半醉半醒的奇妙状态,用深植体内的本能,应对绝大多数日常事态;等碰到特殊情况,或出现问题,再强行斧凿修正。 这种模式,看似温和,其实大幅催动燃烧元气,伐神夺命,十分狠辣,对宿主的伤害不可避免。 哈尔德夫人并没有当回事儿,反正事后“多面”也不会让这人活下去。 现在,哈尔德夫人绝大部分有效注意力都集中在罗南身上。在她,包括暂时共享这具身躯的殷乐看来,罗南的行为很奇怪。 殷乐是听到消息报,临时加入进来的,观察了半晌后,却完全看不懂:“他挑挑拣拣在干什么?” 罗南身前的台面上,虚拟工作区打开,上面显现出许多好像零件、碎片甚至是线条笔画之类的虚拟结构,密密麻麻,多层交织甚至扭结在一起。罗南则像拆线团、挑牙签一样,细致地将它们拆解开来,但有时似乎还补上两笔,操作挺复杂的样子。 “应该是进行分类工作。”哈尔德夫人认真观察罗南在虚拟工作区的操作,特别是多步骤循环的最后几步,“看上去,那些零碎结构大多数是有意义的,至少在能力者层面如此。” “有意义?是指干涉力流转作用?” “这应该是他所说、所演示的构形。”哈尔德夫人回忆网上流传的视频资料,参照比对,做了初步结论,“问题是,其中的结构细节,似乎与血魂寺很少相关,也可能是拆得太零碎……毕竟在构形领域,还没有多少人能站在他的高度去理解,我倒是相信那个传言了。” “传言?” “公正教团、真理之门之类。” “那个ree的胡说八道?” “要么呢?难道这些碎片零件,都是属于他灵感的一部分?”哈尔德夫人相信世界上有天才,但从来都把积累与天赋分得很清楚。 当然,这些并不是重点。对于她们来说,若罗南的构形造诣,与血魂寺不怎么相关的话,才是真的麻烦。 血焰教团的正副主祭,为什么试图与罗南“对接”? 因为金桐死亡海域出现的白骨山丘,无疑就是血魂寺的形制。所以她们怀疑,罗南与“应死未死”的摩伦有密切关系。 另一边,罗南提出了“囚笼”、“构形”等一系列理论雏形,更在此基础上,开发出了“血意环”,搭建了“堡垒”,成功在渊区立足。 这种高度近似于秘密教团根本法门的手段,让她们看到了血魂寺架构更进一步的希望。 此时此刻,在世界的某个角落,血魂寺架构已经实体化——要命的是并不在她们的控制之下。 所以理论也好、实际也罢,她们都需要有一个明确的支点,踏实用力,才不至于被甩开好大一截,犹不知所措、不知所往。 探查讯问,以及寻求支持,就这样同时落在罗南身上。 两个目标其实是有内在矛盾的,哈尔德夫人也不敢说有什么万全之策,只能是谋求与罗南的进一步接触,才好施策。 费槿遥遥观察,正副主祭也在琢磨:以罗南的身份、现况,不应该在人流繁杂之地摆造型,应该是有什么事情要做。 嗯,确实有的。 费槿眼珠转动,余光扫到一位刚进门的“熟面孔”,她幕后的控制者还特别记忆了一番。 田思,少见地与罗南关系亲近的正常人,曾在知行互助会任高级干部。 这时候,田思正紧随在一位老太太身边,亦步亦趋。 老太太约有**十岁,花白头发剪得挺短,男孩式地支立着,扎眼却显得清爽。她身形偏瘦但面色红润,衣着倒是端庄保守,身杆笔直,看上去颇有风度修养。 经过神研社这两个台子的时候,一帮人自然也看到了老太太,有几位下意识一缩头,但更多人还是撅屁股起身,表示最起码的尊敬。 “潘教授。” 老太太瞥过来一眼,并未停留,只颔首示意。并在一堆人复杂的眼神下,径直向水吧角落,也就是罗南的位置走过去。 至于罗南那边,明显是过份沉迷在虚拟工作区的“构形碎片”里,直到两人走到桌子旁边,才猛然惊醒。 见到来人,他都顾不得收拾,匆忙站起身来。正想打招呼,对面老太太已经开口问话: “你是罗南?” 她开口时吐字清晰,中气十足,比正常人还要响亮几分。不等罗南回应,她又皱眉道:“你像你的父亲,都染上了神秘主义的恶习。” 罗南有点儿懵,下意识说了句:“能不提他吗?” 老太太嘴角翘起:“我也不想理会那个家伙。” 罗南明知气氛不太正常,却还是忍不住对老太太大生好感。这时田思对他使眼色,他才记得招呼: “潘教授、田师姐,快请坐。” 这位花白头发的老太太,正是罗南母亲卜清文当年的导师,学校设计院的镇院boss,潘文教授。 原本罗南为了避免给人添麻烦,近期是不准备上门拜会的,但他和田思商量的理由,显然没过潘老太太这一关。 第三百六十六章 这很好 重新坐下之后,罗南先关了虚拟工作区,然后就按照之前设想的流程,拿起菜单,想请问潘文教授需要点什么。 问题是,他的工作区光芒刚灭掉,坐在对面的潘老太太,却通过手环,把自家的工作区投影了出来,里面则是一套信息表。 潘老太太神色平淡,在工作区点划,将表格放大:“给你补充报备一下:因为我很好奇,是什么样的小伙子面对一位老人家的邀请还不干不脆的,所以就动用教师权限,调用了你的实时数据库档案,查查你的底子。” “呃?” “虽说目前期末考试还没有开始,学科成绩统计暂时有缺陷。但从考勤、随堂测验、跟踪表现、作业完成度几个方面来看,最近这段时间,你越来越不安定,尤其缺课不少,但手续无懈可击,总能涉险过关,里面充满了人力加工的臭味……是认识什么有能量的人士吗?在学校里,还用这种自欺欺人的法子,不如直接休学比较好吧。” 罗南和田思面面相觑,后者完全不知道自家导师还有这样的招数,一时就有些坐蜡。 至于罗南,被这当头一板砖拍得有点儿晕,恍惚是被踢回了早年老师家访的情境中。他这才明白,田思描述中的“聪明犀利”,是怎样的一种性格。 话说,老太太是有点儿交浅言深了,偏偏罗南还生不出气来,毕竟是老人家、长辈,关注你就是关心你,他只能绞尽脑汁考虑怎么应对。 而这时候,潘老太太凌厉而又出奇清澈的眼神盯过来:“所以我又要提了,你和你老子就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到学校里,根本就不是奔着学习、充实、完善自己来的。正事儿不干,尽去搞那些不相干的事情,招惹一些不该你们掺合的麻烦,顺便撩拨几个无辜女孩的春心之类。” 潘文教授口无遮拦,倒是旁边的田思听着好生尴尬,硬着头皮劝说,才让老太太缓了一缓。 至于罗南,如今真是灰头土脸,眼下与他料想中的情形完全不一样,几乎连张口说话的机会也没有。还是田思紧跟着又给了他一记暗示,他才醒悟,顾不得再点什么饮料,端起自家要的那壶清茶,给老太太倒了一杯以示尊敬。 这本来是个切入点,可问题在于,他好不容易背好的腹稿,已经通篇作废,接下来该说点什么,他彻底没了章法。 罗南张张嘴巴,却只是逼出了一头虚汗,看得田思都替他着急。后者正想再做缓颊,那边潘老太太转了下茶杯,对罗南抬抬下巴,虚点刚才工作区所在的位置: “你在做什么?” 罗南心头长吁口气,不管怎样,总算可以开始正常对话了。他忙回答道:“正做一些分类归纳的工作。” 他还想把工作区重新点开,让老太太过目,不料那位摇头拒绝:“不用给我看了,我和你父亲不一样,对非擅长领域的东西不感兴趣。” 罗南微怔,但这时候他总算找到了切入的机会,顾不得多想,便道:“潘教授,我父亲当初惹人厌,就不提他了好吗?其实我一直想知道,我母亲当初在学校是怎么样的,您能跟我说说吗?” 潘文教授面色平淡,只用手指虚拈杯柄,没有搭话的意思,罗南只能硬着头皮继续:“您可能不知道,我一直跟着姑姑、姑父生活,对当年的情况完全不了解,都没有人给我说……” 眼看又要无以为继,罗南只能把求救的眼睛投向田思那里。然而便在此刻,潘老太太洪亮的声音入耳:“清文在学校的时候,大概就是:做自己该做的事,处理她最擅长的问题。” 老太太您怎么还讽刺我呢? 罗南简直想一头拍死在桌上,旁边的田思想开口,可这回却被潘老太太严厉的眼神制止。 接下来,潘老太太没有再说话,只是注视罗南的表情,就在少年人尴尬拘谨到极致的时候,她手指离开杯柄,缓缓起身:“既然你自己都紧张兮兮的,我这老太婆也不在这儿碍你的眼。今天我有个家宴,正好在这楼上,就直接过去了。” 这、这就完了? 罗南手足无措地起身,不知是该挽留,还是该松一口气。田思不敢多说话,只能给罗南一个安慰眼神,伸手要扶老太太离座。 可她这个动作,转眼就被训斥了:“我已经认不清路,走不动道了吗?” 自从与潘文教授打交道以来,田思还是首度遭遇这种情况,也是给吓住了,僵在当场。 两个年轻人就这样,看着老太太挪出座位向外走,想开口却都没有勇气,也没了章法。 罗南只能给田思使眼色,示意她在后面跟着,免得出状况。田思深吸口气,稍缓心情,点头表示明白。 正“眉来眼去”的当口,前方老太太忽又站定,半转过身来: “罗南……是吧?” “啊?是的,潘教授。”罗南下意识站直身子。 潘老太太神色还是没什么变化,只是上上下下再打量了罗南几遍,才又开口:“我看你的长相只能说是不丑,据说家里条件也不算豪富,嘴皮子更不够利索,想必不是靠脸、靠钱、靠花言巧语过活的。当然,你也没什么领袖气质,没法让别人纳头便拜。” 罗南木楞愣的,不知道是不是该收下这些评价。 潘老太太继续道:“可即便是这样,你还能有田思,有一些人帮你,连学校的数据库也能改得。要这样,单凭为人是做不到的,想来你最不济,也应该是靠本事吃饭的吧。” “呃……” “如果是这样,你倒是有和清文类似的地方了,这很好。” 老太太忽尔一笑,眼角皱纹绽开,却是温和、平静、安然。然后,她就再转回身去,步履平缓,逆着人流一步步离开,但最后那三个字却始终在她唇齿间缭绕,也在罗南耳畔回响: “这很好,这很好,这很好……” 第三百六十七章 分离性(上) 隔了几张台子,角落里老太太与少年人的对话,神研社一帮人肯定是听不到的,但那边的古怪氛围,足够一些人看出端倪。 神秘学研究社的高级干部,有欧阙这样的专业爱好者,也有专门琢磨人的八卦君,对一些私密关系极感兴趣:“潘老太和姓罗的是怎么回事?十年级的小毛孩,就算上杆子走关系,也抡不到设计学院那里吧” “你们竞标的时候功课都做哪儿去了?北岸齿轮的设计师,就是这哥们儿的亲妈。算算时间,大概当年也是潘老太的弟子。” “哦,想起来了。前几天谢俊平叨叨叨个没完,我都听烦了,自动屏蔽。” 有八卦君这么一提,两个台子上,就很难再刻意忽略掉罗南的存在,议论方向自然而然地拐了过来。 这段时间,罗南在神研社这帮干部圈子里,用“如雷贯耳”来形容绝不为过。封锁地下三层区域、直怼副社长欧阙、放养魔鬼鱼……这一桩桩手段,简直就是明白昭示: 这是一头空降的大佬,闲杂人等退避。 可这小子,当初明明连入社的末班车都没赶上。好像家里条件也不算特别出众,这么个华丽转身,是专门祸害神研社一干人等的眼睛吗? 如此突兀的转折,自然具备足够的话题性,深入挖掘的话,也有足够的八卦等着去发现或制造。 几番琢磨,还真有人扒出点儿东西:“话说我以前也听过这个名字,嘿嘿,从谁嘴里提出来的,你们多半是想不到。” 卖关子技巧够拙劣,可时机掌握得好,其他人捏着鼻子也要捧场的。在一堆起哄声里,“卖关子君”也不让“八卦君”专美于前,成功吸了一波关注,这才放出答案: “就是咱们的社长大人了。” “社长?唐仪?” “嗯哪,我也是刚想起来。那是九月底吧,社团股权还没变更呢,我负责新生入社测验这块儿。当时唐学姐差不多是淡出状态,只是挂个副社长的名头,可那天她专门过来给我打过招呼,说是面试的时候看顾一下,结果姓罗的根本没来……所以有这么个印象。” “哎哎,那他们是什么关系?” 卖关子君回忆了一下:“说是朋友的弟弟。” “朋友?男……啊不,女朋友?” “呵呵。” 不管怎么扒拉,一番讨论过后,有一点可以再度强调:罗南这家伙,内外都有帮衬,背景虽然模糊,可就其表现来看,即便是在“二代”扎堆的神秘学研究社里,也是梆梆硬。 所以,能不招惹,就不招惹。 这时候,潘文教授离席,她拒绝了搀扶,可罗南和田思还是要送一段,三人陆续走过。两张台子这边也都闭了口,刚才撅屁股起身致意的,不管老太太答不答理,也还要再做一遍。 等三人出了水吧,神研社这两张台子,就真正吁出口气,话题放得更开了。 甚至开始有人替欧阙打抱不平:“就是因为老谢叨叨叨,再加上某些人乱帮衬,主题周很多事儿都没办利索……特么后期直接成水族馆了!” 对这番言论,欧阙可不怎么领情,脸皮更青。 “八卦君”和欧阙关系不错,又挨着坐,便拍拍后者手臂,安慰道:“别跟浑人一般见识,听说这哥儿们是个‘妈死早’,从小缺爱,所以划圈占地跟条护家犬似的,多半把那里当成老娘怀抱,偷偷哭鼻子吧。” 这话逗乐了不少人。其实“八卦君”对罗南也是有点儿忌惮的,可他就喜欢在嘴皮子上占人便宜,见罗南出门,更是嘻嘻哈哈地加料:“你们说哈,站在那哥们儿的角度,要是有人在那几层进进出出,是不是就等于……哎呀我草!” 一杯半热的咖啡直接泼在“八卦君”脸上,眼睛鼻孔嘴巴无一幸免,再加上领口、前襟,真是又热又痛又狼狈。 这一下子,别说就近的两张台子,就是周边大片区域,也都被突出其来的情况得懵了。水吧里竟是骤然静寂半秒。 “费槿你特么有病啊!”八卦君猛跳起三尺高,睫毛上还有咖啡往下滴,手上则要抹不抹,两边支开,像只被开水浇伤的鸭子。 至于费槿,这位始作俑者徐徐放下“凶器”,意态优雅,浅笑回应:“救你一命,不谢。” 八卦君心态爆炸:“你特么……” “老曹老曹,先去洗洗。”这时候,旁边才有人醒悟过来,赶忙起来拉架,不管谁对谁错,先劝开再说,免得大庭广众之下闹出更大的笑话。 八卦君现在的脑子基本上是糊涂的,可潜意识里对费槿这女人还是忌惮,被周围的人一扯,下意识就坡下驴,骂骂咧咧走出座位,挥开了其他人的搀扶,也努力屏蔽周围人们的古怪眼神,往卫生间去。 可走了没两步,前方正有人经过,挡住他的去路。一抬头,入目的却是罗南那张犹带青涩的面孔。 他回来了? 八卦君与罗南对视,下一秒他就打个寒颤,本能地错开了视线。也是这瞬间,他颅腔内分明有寒气滋生,连脑浆都要给冻结了。 他要杀我! 莫名其妙的念头撞出来,擂响了心脏。事实上,罗南毫无动作,只是与他交错而过。倒是心神散乱的八卦君,压根没注意到前方端盘送茶点的多功能机械人,直接撞上去,腰胯顶翻了托盘,连着滚沸的咖啡热饮一发消受,惨叫声中失去了平衡,脸面着地,又带起了一波混乱。 八卦君的惨况在前,神研社这两张台子,却没能第一时间反应。原因很简单,走回来的罗南,视线就在这边划过,那冷浸浸的寒气仿佛能把两张台子上的热饮统统冻结,同样冰封的,当然还有人们的反应和勇气。 直到罗南和田思重新落座,神研社这边才有人起身去看八卦君的情况,扶那位去清理治疗。其他人则面面相觑。还有个别高级干部终于反应过来,把声音压到最低: “那位好像是……圈子里的?” “啊?” “就是政府军方、或者星空会所那边的特殊人士。” “我c……嗞,怪不得呢!要不咱们走人?” “太明显了吧!” 神秘学研究社毕竟算是“专业爱好者组织”,再加上身处社会权限的高级领域,对一些半真半假的渠道、圈子有了解、有接触。他们很快就发现了刚才议论主题的错误所在——单纯有背景的人没什么,单纯有本事的人也没什么,可又有背景又有本事的人,尤其是这种具备某种超社会属性的怪物,就特么很难办了。 “也许我要请一位相关领域的保镖。” “呵呵,天天穿着外骨骼装甲跟班?” “短期的话,就不只军方的渠道。” “问题是现在我们没有好不好?” 一帮高级干部无疑是坐蜡了。唯有费槿始终笑吟吟的,好像刚才泼人一脸,完全不是她所做的一般。这样高深莫测的姿态,让很多同伴不得不佩服她的消息渠道和决断。 有人试图问出个端倪,费槿也不拒绝,随意与这帮人尬聊,主要精力仍投注在罗南那边。看他与田思坐回角落,低声交流。 感谢八卦君的愚蠢,早前罗南冰冷目光扫过的时候,唯独在她这里有所缓和,这是一个好的开始。 不过,费槿背后的控制者,并没有趁热打铁的意思。她饶有兴味地关注角落里的种种细节,结合此前的观察收获,渐渐得出一份基本思路。 “殷乐。” “老板?” “我记得前几天‘多面’曾经群发过一个情报课题,与这位紧密相关,还邀约专家进行了心理学诊断,名字应该是……” “ersona。”殷乐的记忆力值得信任。 “嗯,是的,人格面具。”哈尔德夫人微笑起来,“那只是个半成品,收费还那么贵。不过现在它值了……把那份情报拿过来,如果顺利的话,我们很就知道,该怎么和这位交流了。” 血焰教团正副主祭,都在夏城的临时落脚点,翻找资料非常方便,很快就将那份收费情报找出。 这份情报差不多是一份综述,专门取出罗南交际方面情报,进行了相关心理分析。问题是,再怎么权威的心理学专家,也很难对一位能力者,尤其是强者级别的人物定性。 毕竟,每位能力者多多少少都具备“超社会”属性,即便在病理学方面,形神结构也会有或多或少的结构变化。在医学层面,甚至可以诊断为器质性病变——这当然是离题万里。 而在罗南这里,情况可能更加复杂,据说这位从十岁开始就通过注射神经药剂进行身体改造,任是哪位专家过来,面对罗南已经大幅异化的神经系统结构,都要瞠目结舌,无言以对。 他们只能从目标的外在表现,概略性地分析判断,做出假设。在罗南这里,得出的结论比较粗略,甚至不能让人信服。 殷乐翻到诊断结果那栏:“是这个吧,潜在性did?” 第三百六十七章 分离性(中) “分离性身份障碍……多重人格?” 自从“did”现世以来,一直都受到多方置疑,甚至有不少专家学者,根本不认为世界上真正存在这类病例。很多时候类似的诊断都不能服众,殷乐就是未曾信服的人员之一。 “did,还潜在性的?诊断太模糊了。” 哈尔德夫人哑然失笑:“你觉得结论油滑,就不必管它。那些专家做不得精神和病理测试,所有的诊断都是隔靴搔痒,与其如此,还不如我们自己琢磨。我倒是对‘多面’的命名逻辑更感兴趣,她的直感判断,有时候要比所谓的专家更可靠。” 说着,哈尔德夫人打开情报资料夹,里面有陈述,有分析,还有更宝贵的第一手视频。林林总总陈列了罗南“出道”以来,所有公共场合的交际资料。里面尤其珍贵的,是当初罗南在海天云都一战成名时,与总会几个人的交涉交谈交战画面,来自于周围的监控系统;还有一部分,则是市政广场事件前后,一系列冲突的影像片断,这是灵波网摄录的资料,在夏城分会秘级很高,却也被神通广大的“多面”孙嘉怡取来。 此外,在知行学院、极光云都等半公开、半私密的区域摄像,也部分存在。 哈尔德夫人按照自己的思路,将以上资料重新分类,她的做法很明确。她把罗南与世俗社会亲人、朋友交流的归为一类;与里世界成员交涉、作战的归为一类;除此以外,他讨论修行理论、授课讲学的单划为一类。 看各类资料重新排布,再联想哈尔德夫人此前的说法,殷乐隐约有了点儿认识:“老板,您是想从罗南的人格着手……细分‘人格面具’?” 哈尔德夫人自顾自分类资料,只是略微点头。 所谓“人格面具”,是一个比较传统的精神分析理论概念,大概是指人体为适应外界而产生的一整套体系模式,也可以说是人格外层掩饰真我的“假象”。 简单地讲,“人格面具”就是人的社会性。 每个人都有多种“面具”,每个面具都是其社会性的一个侧面。合在一起,就成共同组构成了完整的人格。 这个概念源自于上世纪初的荣格人格分析心理学理论。该理论在当下学界已经算不上前沿,但在相关领域还能起到一定作用。特别是其核心的“人格整体论”,把心灵作为研究对象,与精神、灵魂有奇妙的协同,故而比较适合应用在能力者身上。 近些年来,有关这种理论的“里世界变种”还算保持一定的热度。 殷乐是血焰教团的副主祭,就算她一直以来有点儿“不务正业”,可对信众的人心**把控,仍然是不得不精研的必修课。有哈尔德夫人的点醒,她立刻有了不少思路。但她也明白,这些仓促生发的念头,经不起认真推敲,所以还是老老实实地询问: “老板,里面有没有我们切入的机会?” “那要看,我们能不能准确抓到他的‘主导面具’了。” 该理论认为,每个人的多个“面具”,并没有真假虚实之分。只看哪个“面具”最经常使用,就可以算是主导面具,基本可以囊括其最基本的人格特质,只不过很多时候“主导面具”也不只一个。 哈尔德夫人已经有了基本的判断:“罗南这个人,还是比较简单的。目前他外显的几个人格面具,差不多已经可以组构成完整的人格。” 她把罗南与亲人、朋友相处的那部分资料单拉出来,按照时间顺序排列,形成一条还算清晰的时间线。 “这位的凄惨童年就不用提了,对性格特质造成影响是肯定的;而自从罗淑晴、莫海航夫妇成为他的监护人之后,态度行为非常正面,甚至有些补偿式的溺爱。两人的亲生子女,在‘待遇’上反而比不过他,他在家庭和正常社会关系中,都是受照顾的一方。 “从资料上可以看到,罗南的表姐莫雅比较强势,表兄莫鹏则非常活泼,但对他也都非常维护。两种性格的刺激,以及‘待遇’上的差异,可能会进一步促使他反向成长——因为这样可以让他最大化获利。如此交互作用,使他既敏感内向,又乖巧低调,表现出弱势被动的一面。” 殷乐低声总结:“越弱势,越受宠。” 这当然不是罗南主动发力的结果,而是长期不自觉的渗透影响。 “是的,这就是罗南的‘弱势面具’,是他多年以来最习惯使用的交际模式。” “那这就是他的主导面具……之一?” 哈尔德夫人没有直接确认,而是中断了分析,通过费槿的眼睛,观察罗南那边的角落。 这时角落里的罗南,正与田思交流。出于对他这位感知大师的忌惮,哈尔德夫人和殷乐均没有使用任何超自然手段,只是利用堪称专业的唇语判断能力,猜测二人的对话。 对话的主题,还是潘文教授。老太太犀利的性格和态度,包括剧烈转换的情绪,让罗南有些拿捏不定、神思不属,多数时间倒是田思在安慰他。 这大概就是罗南在“弱势面具”主导下的行为模式了。 可以看到,田思也是有些不太适应。多半是没想到,会和罗南用这么一种“体位”交流——对面软弱、不自信、甚至是多愁善感的小正太,也给一心希望抱大腿的她不少困扰吧。 别说田思,就是殷乐感觉也是怪怪的,这与当前如日中天的“罗教授”,完全不搭呀! 好在她思路越发清晰:“虽说我不赞同潜在性did的诊断,可是从相关资料来看,其‘人格面具’的分离性、矛盾性也比较明显。与弱势面具相对,必然有一个强势面具,同样具备主导性力量。” 哈尔德夫人简单道:“你来分析。” “这……”殷乐略微犹豫,干脆接过哈尔德夫人初步分类的资料,也学她一般,单独抽出罗南与里世界正式接触之后的记录,按时间排序,理出脉络,“从人格面具的形成机制来看,也就是模仿和实践应用两种。我觉得,除了从他亲属朋友身上学来的一星半点儿之外,最大的范式来源和实践环境,只能出自里世界。” 稍稍停顿,殷乐偷瞥了眼自家老板的神色,这才继续往下推论:“从相关情报上看,罗南是突然被推入高危险级别事件中去的,几乎没有任何缓冲,烈度又都非常惊人。 “人面蛛一系列事件,罗南目睹了多起伤亡变故;紧接着的地下格斗场事件,据说他直接参与,从头跟到尾,而且涉及高强度对抗;府东大道霜河实境事件,高强度对抗、大范围杀伤、本人重伤;然后就是海天云都,这时候是直接动手杀人,而且一杀就是四个;后面的市政广场系列冲突,超凡种级别的攻防;千分之二小姐事件……更不用说了。 “从一系列事件中可以看到,在罗南眼中的里世界生态,当然还有他亲身经历的,就是连续、激烈、高强度的冲突杀伤。且各类型的强者走马灯式地来回穿梭,范式和环境都不缺乏,而他本人又有相应的天资、能力,快速形成直接、强硬、残酷的强势面具,也是理所应当。” 哈尔德夫人神色不动,信口问道:“然后呢?” “然后十多年以来一贯占据主导地位的‘弱势面具’,与刚刚形成但更积极主动的‘强势面具’差别太大,导致分离、冲突……” 话说半截,殷乐视线扫到已经基本分类完毕,却明显呈现三组的情报资料,骤然哑了口。 哈尔德没有训斥也没有指点,继续做资料分类的收尾工作。倒是数十公里外,罗南所在的角落,有了些变化。 田思脸上显出惊讶的表情,犹豫了一下,起身坐到罗南身边,两人身体挨着,看上去颇为亲密。 神秘学研究社这两张台子,有人下意识撇嘴,但没有人敢再张口多言。 时间倒退回半分钟前。 回座之后,田思就一直在罗南软弱动摇的情绪中挣扎着,无论怎么努力,都难以在对面少年身上找到当初驾驭妖魔,次声夺命的冷酷元素。然而很微妙的,看着这样的罗南,她心头一角,翻腾某些奇特的骚动。 就在她以为今晚的相处时间,就要在这诡谲场面下消耗殆尽的时候,罗南手环震动发声: “叮咚。” 有邮件传入罗南的私人邮箱,发声提示。 罗南愣了愣,他的交际工具主要是六耳、手环,以即时通讯和留言为主,偶尔用一下云空间,这个邮箱只是用来身份注册之用,差不多已经是半废弃状态,怎么会有人发邮件给他? 一低头,手环智能捕捉到相应的刺激,弹出了虚拟界面,将邮件标题和发件人凸显出来。 邮件标题是缺省的“无主题”,但在社会权限规则下,所有正规网络交际都是实名认证,所以罗南看到了一个刚有了直观感知的名字: 潘文。 第三百六十七章 分离性(下) “这是潘教授的邮箱号?”罗南大感意外。 田思闻言偏头打量了一眼,便确认:“没错,是潘教授的私人邮箱。她自己架起的服务器,域名我还记得。” 邮件内容只是一个链接,罗南毫不犹豫地点开,链接指向了一个云空间,这里还设置了加密措施,属于权限加密,只有云空间拥有者允许的访客,以身份id对照,才能进入。 罗南没怎么理会加密方式,界面刚切入,他的目光就落在云空间的最上层文件夹上,眼神木愣楞的有些发直。 这仅有的可显示文件夹命名为:现代建筑耦合式设计应用研究(草稿)。 两秒钟后,罗南虚点文件夹,随即就有信息显示:目标文件夹资料大小约4b,内有文件夹和文件若干。 这个存储数字不算大,也不算小。有些人把一辈子的经历塞在里面也装不满;但在一些领域,似乎又算不了什么。 罗南手指微颤,随即点了进去。 铺开的是传统的视窗界面,密密麻麻的文件夹,乍看让人头痛。可从另一个角度来讲,每个文件夹都按照显而易见的规律进行命名,字母、数字、文字层次分明,认真看下去就能依稀体会到某个体系的结构和流程。 罗南滚动界面,下拉到底,继面很自然地就捕捉到本界面唯一一个文档文件,命名与上一层文件夹完全相同,亦即: 现代建筑耦合式设计应用研究(草稿)。 罗南面皮抽动了一下,再点进去,果然这是一篇论文。由于是草稿,相对来说格式比较随意,他视线一掠而过,直接落在题名下方的作者署名上。 那是一个他不可能忽略、也不可能遗忘的名字: 卜清文。 罗南的视线凝固了,在此期间,他下意识滚动界面,可里面的文字、表格、图形仿佛完全失去了意义,又或者他的脑沟回已经丧失了接受理解的能力。直到文章翻到最后,看到那明显未完成的零落断句,以及刻意留出的空白,他才恍惚着抓到一点儿脉络。 “学姐,你过来。”罗南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开口发声的。 对面的田思犹豫了一下,多半是被他的表情和音调吓到,但还是起身坐到他身边。刚才有意避嫌而偏移的视线,自然投向虚拟界面。 这时候,罗南已经把界面调回到文章首页,显露标题和作者。田思看到这些,也是吓了一跳,险些脱口叫出声来。 “是……” “学姐,我现在脑子比较乱,记不太清了。你是查过相关资料的,我母亲发表的论文里,有这一篇吗?” 田思第一时间回应:“没有,肯定没有!” “是吗?”罗南咧开嘴角,“潘教授这份礼物可真是……” 他的手指无意识滑动,界面也上下翻滚,旁边田思“呃”了一声:“学弟,看这个目录,它不太像是论文,倒像一本书,一本学术专著。” 罗南微怔,顺着田思的指尖看过去,随即切出到文件夹界面,只是至少上百个平级文件夹,一时计算不得。他干脆打开后台看属性。一望之下,心里就有了回数: “果然,各级文件夹四千多个,文件破十万,如果都是论文的参考资料,也太夸张了。可如果是一本书的话,它好像才刚刚开始。” 再看一下最后编辑时间,竟然是2080年5月,只比他出生早一月多点儿。估算一下,那时候母亲应该正在荒野上……不,也有可能是潘教授动笔。 罗南脑子乱掉了,现在他真的不太适合做更复杂的解析,只能强行扭转视线。而这时候,他在后台界面的一侧,又看到了新的信息。 那是云空间准入访客的名单。 罗南当然在列,而此前这个云空间的准入访客只有三人。一个是潘文教授,此时也显示为登陆状态;至于另外两个灰色的名字…… 卜清文,罗中衡。 界面倏然关闭,这是罗南做的。因为再有半秒钟,他可能就控制不住情绪。事实上,此时桌面上的茶水,已经荡漾起层层细波。 “我们走。”罗南不敢再坐下去了,他有些匆忙地起身,仰头吸了口气。 身边田思起身让路,问道:“我们去……” 罗南没有说话,径直往外走,田思忙跟上。 两人快步离开水吧,倒是让另一侧神秘学研究社一帮人松了口气。之前该走该留,已经让他们纠结坏了,还好那边“恋奸情热”、“耳鬓厮磨”一番之后,先走一步。 有人嘟囔:“肯定是去泄……” “闭嘴!”喝斥声齐鸣共震,把这位犹不知死活的蠢货硬给镇压下去。 费槿微笑看着,并无反应。只不过在两分钟后,她就随便找了个理由,先期告辞,与这帮人分开。 她不管背后人们如何议论,也并不准备在海天云都浪费时间,径直回返。 以罗南的情况,不可能在这种人流复杂区域逗留太久的,否则他身边的保全人员多半会发疯。 现在有两种可能,一是回家,二是回到北岸齿轮。二选一,以费槿的身份,也只能选择后者。 她乘电梯到地下三层,准备乘坐短程电车回校。可才随着人流挤出电梯门,心神骤然一动,抬头看时,便见到前方拐角处,罗南的身形支立着,似乎与某个人说话。 田思站在一旁,距离拉得比较远,还有点儿不自然地撇开脸,显然没有融进那个对话,角色还挺尴尬。 至于和罗南对话的那位,半倚在墙角那头,从费槿的角度,只露出半截色彩鲜艳的运动服,很年轻的样子。 费槿身后的两位控制者都没想到有这一出。这确实算是“巧遇”,然而如果处理不好,在罗南这位感知大师眼中,指不定就和跟踪似的,平白闹得不愉快。 还好,费槿的主要控制者经验丰富,她没有改变步伐频率,继续往前走,近前之后,还打了声招呼。 不出所料,罗南回头瞥了一眼,面无表情,倒是身边的田思随之扭头,有点儿惊讶。 田思的动作,则让拐角另一边的那位好奇地探过半边身子,吹了声口哨:“又是美女啊,你这方面天赋不错。” 活泼甚至轻佻的反应,确实是个年轻人没错,然而这一刻,受惊的却换成了几十公里开外的两位主祭。 “田邦!” 殷乐失声低叫,与惊讶并起的,还包括憎恶和仇恨。没错,在拐角位置的,就是前段时间名声大振的田邦,这位号称“超凡种之下第一人”的燃烧者,一身过于花俏的休闲运动打扮,像是踩不到潮流的中二青年。 可就是这位,踩着摩伦和血焰教团一跃而上,站在了世界舞台中央。 他是血焰教团的生死大敌,确凿无疑! 这么一个死敌,突然出现在眼前,且又和另一位重要目标“亲切交谈”,这究竟是怎么个路数? 两位控制者脑中,都不避免地激起类似的思绪。而在现场,费槿的脚步停了一停,视线从田邦脸上划过,眉眼中掺着好奇、惊讶且又有些恍然的系列微表情,最后焦点重归于罗南: “学弟的朋友啊……不打扰了,你们聊。” 说着,费槿一笑,向这边欠欠身,几步走上一边的自走传送带,很自然地扭头,又打量了田邦两眼,这才扭头离去。 作为“大副”,殷乐对哈尔德夫人的情绪和细节控制,佩服得五体投地。刚刚,在哈尔德夫人操控下的费槿,完美展现出一个“外围圈子人员”乍遇田邦这样的里世界重量级人物,成功辨识且又暗自克制的微妙心理。 强抠的话全是细节,但最妙的还在于“自然”二字。 自走传送带把费槿带得远了,殷乐还在回味照面间的精妙之处,哈尔德夫人话音响起:“感觉到了没有?” 目前田邦的位置已经超出了费槿的自然感知范围,殷乐也不会犯低级错误,强行以能力者手段去侦测,所以一时间还真的搞不明白。她皱眉道:“田邦出现在这里……” “我没有说田邦,我们当前处理的事情,与田邦有什么相干?” “罗南?他……” 殷乐好不容易才把注意力从田邦那边挣扎出来,认真回想罗南此前的表现,“好像,他和田邦的关系比较冷淡……” “有没有更确切的描述?” 哈尔德夫人的语气好像已经有些不满了,殷乐只觉得压力山大,绞尽脑汁去琢磨,几乎把出电梯前后,对罗南的一系列观察都逐帧回放。思虑再三,方道: “他是……是心不在焉,而且还有些不耐烦。他眼皮下沉,对田邦的言论毫无兴趣,同时前脚尖外撇,身子偏侧,一直都想离开。” “为什么会出现这种情况?” “唔,很可能是之前接收了重要信息需要处理,在水吧的时候,、他和田思表情动作都比较明显。” 哈尔德夫人继续询问,不给殷乐喘息之机:“这是罗南不耐烦的主因。可是面对田邦这样的人物,即便不像我们这样苦大仇深,也不算是什么挚友,可怎么也是利益相关方,难道他连一点儿应酬的心思也没有吗?” 殷乐沉吟:“他一惯内向,不善交际……” “造成这种情况的原因是什么?记得吗,我们之前的总结?罗南有一个弱势面具,还有一个强势面具。如果是弱势面具起作用,刚才他应该表现出礼貌、尊敬或羞涩的模样,以争取田邦的好感;而如果是强势面具主导,两个人之间早该迸出火星了。而无论是哪种面具,都不会形成这种效果。” 殷乐本能反应:“他还有第三个人格面具。” 哈尔德夫人冷冷地道:“一个人有第三个、甚至是第三十个面具都很正常。我们要确认的,是各个人格面具的特性、它们之间的关系,以及哪个占据了最核心的位置。” 第三百六十八章 切入点(上) 费槿已经坐上了前往知行学院的有轨电车,罗南被田邦拖住,多半是错过了这一班。对此,两位控制者并不可惜,这种偶遇机缘不要也罢,特别是精神分析已在最关键的时刻。 血焰教团夏城落脚点,也安静了下来。 大致分类完成的情报资料,在哈尔德夫人手下,进行最后的归拢。她把之前一直没有派上用场的第三组资料,也就是罗南讨论修行理论、授课讲学的那一类单拉出来。稍顿,又从其他两组,特别是“强势面具”那组中,搜检了部分资料,逐一归入。 殷乐定下心来,认真观察,发现哈尔德夫人新归入的这部分资料,都属于罗南在应对一些“灰色人员”时的表现。所谓“灰色人员”,亦即非敌非友,又或缺乏友谊和好感,偏称不上死仇的那部分人。 不只是田邦,刚刚才祸从口出的八卦君、前几天因为厄琉西斯秘仪地点酿成冲突的欧阙,都在此列。 再往前的话,还有海天云都、极光云都事件中,几个无知敢捋老虎须的年轻二代;市政广场事件中经纪公司的几个人;还有以何东楼为代表的几个若即若离的外围圈子人员等。 现在,殷乐已经不需要哈尔德夫人再指点了,她的脑子像过电影一般,将这部分资料加以梳理,然后某个印象就基本成形。 她张了张口,想说话,又强行按捺住。 “想说就说。”哈尔德夫人的敏锐洞察力,在此刻也体现得淋漓尽致。 殷乐调整了一下呼吸,轻声道:“我认为,罗南对这些人都很‘疏离’。是的,疏离!除了刺激点爆开的那几个瞬间,他有明显的敌意甚至杀意,其他时间就基本是无视、僵硬、思维跳跃、心不在焉……他的心思根本就不在当面交际上,他和这些人完全不是一个频率。” “所以?”哈尔德夫人轻声询问。 殷乐几乎要下定论了,可话到嘴边,她犹豫了下,方道:“人格面具划分标准并不严格,说它是第三张人格面具也无所谓,也许我们可以称它为‘疏离面具’,只是便于称呼。但必须找到它形成、运作的幕后机制,才有意义。” 哈尔德夫人头也不抬:“也就是说,你只看到了他的态度,却没抓到逻辑。” 殷乐便道:“老板,我认为一个人的思维和情绪总会带有延续性的特征。从外人看来是跳跃和撕裂的,就其本人而言,说不定就是一贯的、完整的。只不过我们终究不能窥见人心,只能猜测……” 哈尔德夫人打断她:“有思路吗?” 殷乐再吸口气,主动去翻找资料,花了几分钟时间,她在第三类资料中,找到了两个比较特殊的例子:“海天云都事件中,罗南与黑甲虫、操线人、蛇语等人,在僵持阶段有过一番较长时间的‘交流’,其内容全部都是与格式论相关的什么秩序框架、齿轮耦合之类。 “更往前,府东大道霜河实境事件中,他与当时敌友未分的柴尔德,也有过完全不合氛围的修行讨论;而且查阅当时的通讯记录,罗南曾与夏城分会的支援人员有过争论,逻辑若断若续,交流困难。理所当然,里面穿插的,都有格式论的因素……是了!” 低呼声中,殷乐捏紧了拳头,有些懊恼,但更多的还是振奋。其实这些资料都是哈尔德夫人早早归类完成的结果,等于是给她最明白不过的指点。当频率合拍,思路自然一通百通,流畅顺达: “之前我忽略了一点,格式论!这是罗南的立身之本,也是他有别于外在社会关系、真正内化的根基。而格式论内化的过程,才应该是影响他人格构成的最核心要素! “那么, 必须要从他与格式论的交互作用入手……嗯,也不能是纯理论,还有与之相关的巨大的社会人际压力。” 哈尔德夫人神色不动,指尖从一系列资料文件中前移,最终停在某个节点上:“罗南正式接触格式论,应该是五年多前,当时他十岁。一个十岁的孩子,没有基础,没有投资,没有支持,却抗着巨大的压力,学习继承祖父的理论和恩怨——总该有一个足够强劲的动力吧?” 殷乐不假思索,当即回应:“幼时家庭巨变,祖父、父亲、母亲,几乎所有的直系亲属,都身陷在格式论的漩涡里,甚至于灭顶身亡,这个刺激已经足够了。” “你刚才说了交互作用。” “格式论有让他持续研究深入的价值。还有,还有移情作用,通过研究和自己的亲人长辈对话,是一项非常重要的心理补偿,当然也是驱动力。” 哈尔德夫人扬眉:“所以?” “所以要考虑他在这一系列过程中经历了什么,得到了什么。我记得,在罗南出道前,他的成果是一系列神经药剂……怎么得到的?” 殷乐微闭眼帘,设身处地想了一番,自问自答:“听说罗南没有条件试药,只能拿自己当试验品,这个过程当然是不断失败、极端危险、甚至在死亡线上挣扎。其间必然有焦虑、恐慌、自我怀疑等等,巨量的负面情绪来源。” 哈尔德夫人声音入耳:“但他一路走到现在,还取得了绝大的成就。” “所以他也会收获强大的自信。不,不对!”殷乐仍闭着眼睛,否定了最初的推论,因为在罗南的现实表现里与之匹配的情况并不算多,其更不是一个骄傲自信的人,“据说他一系列研究和实验的根据,都来自于祖父的笔记。那么,他信任的并不是自己,而是祖父的理论,是格式论!” 殷乐豁然睁眼:“是了,对罗南来说,研究格式论,就等于是不断与格式论‘对话’,不断地接受他爷爷的‘指导’,不断地战胜挑战,从中得到足够的正反馈,持续增强对这个理论的信心和执著之心。与此同时,孤独的进程又让他没有任何参考比较,双倍强化了这份心理。所以这让他变成一个内化了格式论的‘理念的人’,对内对外,对人对己,都以理念的尺子丈量。所以那不是什么‘疏离面具’,而是一个‘理念面具’! “一个每日里通过理论研究,与他的爷爷、父母对话的少年人。嬉笑怒骂、热情冷淡等交际特征,实在没什么用处,还不如用‘格式论’来品鉴检测。有意义便研究,没意义便不理会——这才是他处事判断的标准,是他真正的主导面具!” 此时此刻,殷乐终于见到哈尔德夫人的微笑。 第三百六十八章 切入点(下) 大致弄明白了罗南的“人格面具”分类,就有太多可以参照的例子了。“人格面具”本质上属于原型理论,一旦抽离出原型,总能找到相同或相似的案例与之相对应。 “罗南这样的人,古已有之。” 殷乐想做进一步的分析,接下来似乎要容易许多。毕竟,就算撇掉各种医学案例,一些名人典型,也可以互为映照。特别是在文明悠久的东亚文化区,历史上有太多带了“理念面具”的千古名人。 殷乐念头微转,就想到一个与罗南挺相似的家伙。其人是著名的历史学家、政治家,本来就属于保守派,满脑子宗法纲常,又自闭在地下室里著书立说十五年,相关理念彻底内化,便是后来执政治国,对一应实务也只由他理念意气,成为‘关闭着门说道理’的典型代表…… “不要随便拿例子出来,更不要做‘以词害义’的蠢事。”哈尔德夫人看透了殷乐的心思,不让她把思路发散太远,“罗南本身就具备了极大的特殊性。任何一个历史名人,也不会有格式论这样‘伟力归于自身’的半哲学体系,而且还可以随时实践、应用、修正。” “修正?”殷乐微微一愣,罗南的理念面具,难道不是表现为对格式论的极端偏执吗?如此一来,应该像那位极端守旧的历史学家一样,由不得人对“祖宗之法”有半点儿改动。 唔,等等,方向似乎有点儿问题…… 哈尔德夫人也不再考较殷乐,直白道出自己的意见:“也许,罗南本人并不认为格式论就是彻底正确的,这从他在14号授课时的态度可以见出端倪。当时他的言论相当谨慎,一直用自嘲、玩笑来消解‘格式论’的极端权威。 “暂不论更复杂的背景,从这些情况以及我们所知的情报分析,他对格式论是很执著,但对格式论正确与否,并没有特别偏执的看法。 “说到底,他对格式论的执著只是一种‘移情’,格式论理念也只是他对待‘臆想中至亲’的面具,因为面对虚无中的祖父、父母,他只有这个面具可选。 “更直白地说,他只是在‘求爱’!” “求爱”这个词儿比较敏感,在词典中有两种解释,而两位主祭所交流的,显然是更偏于古义的那种,即单纯“求得喜爱”之意。 “属于情感和归属的需要?”殷乐主动利用马斯洛需求层次理论进行分析。 对此,哈尔德夫人表示赞同:“这样说,也未尝不可。罗南本人很大概率正处在第三层次,迫切需要相关情感的慰藉,这也是一个不错的着手点。” 但很快,她话锋一转:“可同时也要认识到移情作用的影响。长期的‘移情交流’,导致在相当程度上他就是其祖父、父母需求的投影。他要完成其至亲的心愿,这让他的需求面变得非常大,远超过正常人。在此情况下,他本人多半存在‘当局者迷’的问题,未必明白自己真正需要什么。从情感方面着手的话,看似直线,其实很可能是最艰难的一条路。” 这就等于是否定了殷乐的思路。 殷乐眉峰蹙起,觉得有些可惜:“毕竟是核心要素……” 哈尔德夫人唇线微勾:“我们不是心理医生,没有理由为他治疗。对不对?” 好吧,这个理由很强大,殷乐也哑然无语。 当然了,殷乐理解哈尔德夫人的真正意思: 如果说‘求爱’是罗南最核心的驱动力,各个人格面具就是外围的肌体骨骼。以‘求爱’为基础拓展的心灵动力,对所有人格面具形成渗透影响。可这种影响是被原始本能以及其他因素扭曲的,形成罗南自己也未必清楚的迷障。所以在为人处事上,他自觉不自觉的,仍然是以‘人格面具’为依托。在这层防御迷宫面前,适用于外科的“手术刀”,却未必适于心理攻防。 殷乐并不沮丧,反而觉得思路越来越清晰了,当然自家老板更是远远胜过。有老板罩着,她尝试换个方向继续推演:“那我们只能从面具上入手,由浅及深。” “哪个面具?” “当然是理念面具。” “不妨更具体些。” “是的老板。” 殷乐不吝口舌,讲述自己的思路,供老板考较、参照和验证:“我是用的排除法。即便不算入理念面具的主导地位,可其他两个面具,强势面具不用说,太过直白简单,也没绕弯子的可能,碰上去不论谁胜谁负,总有一方粉身碎骨,并不合适。 “至于弱势面具,只能从情感入手,不能做的理由,老板你之前已经讲了,不可控因素太多。而且,在‘求爱’这个核心动力影响下,可以推断,这个面具其实是‘求爱’心理需求的重要找补来源。看似弱势,其实格外自私敏感,恐怕我们盯上这个面具的同时,另一边的理念面具也会盯视着我们,稍有不慎,就会应对错误,造成麻烦。” 哈尔德夫人微微点头:“那就只有理念面具了。” “是的。” “有没有更好的理由?” “稳定。理念面具这边最大的优势就是稳定。” 哈尔德夫人似笑非笑:“你确定?” “我确定。”思维进行到这里,殷乐已经智珠在握,“虽然在理念面具形成过程中,罗南处于极端环境、缺乏安全感、缺乏真实沟通,所以在这个面具覆盖下,他很大概率是一个潜在的完美主义者,有强迫症状。某些时候会非常焦虑、急躁、脆弱,这与之前的分析相契合。 “但由于面具的理念特质,压迫共生的情绪心理元素向其他面具转移,就成为了大概率事件。比如说,焦虑、恐慌、软弱投向了弱势面具;自我、倨傲等投向了强势面具。在理念面具留下的因素,则是相对完美的——越是完美,也越有可能成为判断的依据和标尺。 “这么一来,主要的三个人格面具,也就必然是以理念面具为中心主导,弱势面具和强势面具择机出现。从罗南日常行为来看,相对单纯的情境还好,世俗社会、亲友面前用弱势面具获取同情爱怜;里世界大敌当前则以强势面具爆发,一路杀杀杀。这时候,两种面具都相对稳定,行为思路也容易估测。 “但问题是,这是两种截然不同的观念和手段,中间找不到一个妥协的点。如果世俗社会和里世界的行为逻辑完全不同也还罢了,偏偏还有相当的部分重合。这就产生了障碍,造成了行为分离和撕裂。 “一旦情境变得复杂,比如说,像刚才在水吧,神研社的曹大嘴巴对他母亲不敬,弱势面具就与强势面具瞬间转换。他想杀了曹大嘴巴,可目标只是一个有敌意的普通人,且由于费槿的干涉,情况并没有到最恶劣的程度。如此一来,强势面具并不完全适宜,弱势面具也没有出场的空间,撕裂就产生了,在这个空隙里,理念面具自然而然地填补了上来。 “罗南根据理念面具进行判断,曹大嘴巴本人不值得分析琢磨,没必要在他身上浪费精力,制造更大的麻烦。所以他克制了情绪,也让曹大嘴巴保住了一条命。就在那有限的几秒种时间里,弱势面具也好、强势面具也罢,都暴露出了不稳定的特质,唯有理念面具,成为了罗南行为的依据。” 殷乐的分析是漫长的,但结果又非常清楚:“虽然这只是独立事件,但我相信,仔细分析罗南所有的相关事件,都会得出这个结论——任何对他弱势或强势面具的长期接触,在多方因素的影响下,最终都会直面理念面具的‘审判’。与其这样,还不如一开始就做好与理念面具交流的准备,将不确定性降到最低。” 哈尔德夫人安静地听着,不再收拾资料,最后甚至瞌起双眸,面容古井不波,掩去了所有的情绪。 殷乐做出长篇大论,本来是信心满满,可看到这种情况,心里莫名又有点儿发虚:“老板,我说错了吗?” “不,并没有。除非我们能够在第一时间挤进罗南的亲友圈子,否则也只有这一条路可走。” 哈尔德夫人睁开眼睛,视线却是投向窗外霓虹变幻的夜空:“我只是在想,能力者协会总会,包括其他的一些人,急匆匆冒头,事情没办妥,倒是给我们留下了足量的参考。我们算是幸运的,可接下来我们是会一举功成?还是也成为众多例子中的一个,供别人解析嘲笑呢?” “老板!”殷乐又是心惊,又是茫然。不知道哈尔德夫人突然大发感慨,是怎么一回事儿。 “算人者,人亦算之;知人者,未必自知。有这种自觉,才能用好的心态面对未来之不测。” 哈尔德夫人笑了一笑,视线转向殷乐仍然青春娇艳的面颊:“就按照你的思路来办吧,今晚你且拟个计划,明早给我看。对了,先把费槿带回家,别出了岔子。” 说着,她就站起身来,径直往外去。 “老板?您这是……” “出去散散心。” 门开门关,转眼屋里只剩下殷乐一个。面对空寂的房间,她呆站了好大会儿,才从波涌不定的心思里挣扎出来,低头重新整理情报资料,投入到注定通宵的工作里去。 第三百六十九章 旅行者(上) 已经是凌晨两点左右,星空会所的主餐厅暂时得了清净,身为主管的孙嘉怡毫不犹豫地利用其特权,给自己一个白天的假期,领着她的“新猎物”,准备回到夏城取乐。 走在空荡无人的地下车库里,两个人说说笑笑,难免也有些肢体接触。也不知哪个细节挑动了**,临到车前,孙嘉怡忽地发力,将身边年轻女模特压在车前盖上,在对方低低痛呼声里,上下其手。 女模特吓了一跳,本能挣扎:“干妈,这是监控区。” 孙嘉怡头也不抬,只有笑声从二人交贴处传出来:“及时行乐,要及时……” 女模特挣扎未果,衣物反而被扒掉半截,正不知该如何是好,身上那位却是骤然停了动作,只有各自丰盈的身子挤迫在一起,随着呼吸微微颤动。 “干妈?”女模特迷迷糊糊询问。 “所以说,不及时就会有这种问题。” 孙嘉怡叹了口气,直起身来,五指插入削短却茂密的发丛,稍加梳理,随后的笑容已是明亮灿烂。即便年龄可以做身下女模特的母亲,那份洒脱随性却也是圈子里矫揉造作的俊男美女远远不及的。 她拍了拍女模特的面颊:“计划赶不上变化,有事儿找上门了。乖囡,回会所休息去吧,处理完事情,我会去找你。” 女模特被拉了起来,稀里糊涂,任孙嘉怡为她整理衣物。一系列动作亲呢而柔和,倒让她真有点儿情动了:“干妈,我陪你啊……” 孙嘉怡只是微笑,此时她们身侧跑车的蝴蝶门掀起,她再给女模特一个轻吻,随即坐进车里,隔绝了内外。 跑车轰鸣,驶出车位,直接在地下车库加速,嗡然而去。 车子里面,孙嘉怡的视线指向内后视镜,当然不是看车后仍一头雾水的“干闺女”,而是想确认,意念传导让她上车,并以无形火焰舔舐她后颈、威胁她性命的人物,究竟是不是她猜测的那位。 内后视镜里,确实有人影显然。可单纯观其面貌,却是一个从未见过的陌生面孔。那是一位年轻少妇,略有几分姿色,妆容精致,但辨识度很差,就算孙嘉怡经过了严格的记忆训练,也是迟疑了一下,才确定自己与此人确实是素昧平生。 不过,其眼眸中跳跃的火光,倒是让孙嘉怡更多了几分信心:“直接压迫延髓,扰乱心血管活动,偏又似存非存,似入非入。如此精妙的阴火控制……夫人?” 后座,年轻少妇的嘴角勾起来。说不上特别惊艳的面孔,却因为这个微表情,带起了非比寻常的气韵。 孙嘉怡就此确认,她叹了口气:“夫人,你想去哪儿?” 年轻少妇信口道:“随便哪里,我心里闷,想找人聊聊。” “行吧。”孙嘉怡食指在方向盘上敲了两下,车载智能发挥作用,进入自动驾驶模式。这种基本功能倒还好,刚才要它防盗的时候,怎么出工不出力呢? 再叹口气,孙嘉怡也不回头,单手支在方向盘上,另一只手继续梳理头发,肢体语言带着点儿无奈:“夫人,其实我们不必用这种方式见面。就算要安全起见,用费槿这个现成的工具就可以。如今在夏城,贵教团的‘寄魂使’,用一个少一个,启用了就报废,实在太可惜了。” “没什么,相较于区区一个寄魂使,你这个‘多面’的身份崩掉,才真的让人可惜。” “哦?” 孙嘉怡,也就是“多面”,停下手部动作,通过内后视镜以及寄魂使,与远在几十、上百公里之外的哈尔德夫人对视:“夫人,你还对海边别墅那出耿耿于怀?相信我,灵魂教团那边……” “且不要管灵魂教团。我今天过来,首先是为了表示感谢,那份‘ersona’情报,给了我们很重要的启发,也让我们明确了近期工作的切入点,非常棒。” 孙嘉怡扬起眉毛:“这叫感谢?” “哦,抱歉,这大概是吃到屎心巧克力后的过激情绪吧。” 脖颈后面的灼热感没有任何消除的迹象,甚至还有所提升,就像是对方微笑之下,不断积攒的负面情绪。 所以,孙嘉怡就像一个金牌售后,不管客户有多大的怨气,都保持微笑:“夫人,凭我们之间良好的交易信用,我觉得可以用更合适的方式处理问题。如果情报有瑕疵,我们可以探讨商量,再不济也可以走退款流程……” “我说过了,情报非常棒,可越是如此,我对你‘一女多嫁’的失格行为以及背后的用心,就越发地恼火。” 这是真的火,孙嘉怡甚至能够嗅到她脑后头发燎焦后的怪味儿,里面也许还掺着肉香。 孙嘉怡眼皮不眨,笑容不变:“想想我的绰号,夫人。说句不太礼貌的话,我并不是贵教团的专职情报员。” 哈尔德夫人也通过寄魂使送来笑容:“但是,我所认识的‘多面’,是一个能与包括血焰教团在内多个大中型组织、机构合作的顶级掮客和情报专家,应该有相应的职业素养。可看看你做了什么!你将‘ersona’这份情报设为群发,几乎交给了你情报圈子里的所有人……” 孙嘉怡不得不出声打断:“夫人,什么样的售出方式,是我的自由选择。而且我在出售前已经注明了这一点!我承认,‘ersona’的价格不菲,里面的内容也是个半吊子,可现在,罗先生是全世界的热点,他的情报值这个价,即便只是一篇综述。小小的溢价,是很标准的市场化行为,我相信,对包括血焰教团在内的所有利益相关方来说,都不算什么。” “我并不关心价格,我只是好奇你的用心。”哈尔德夫人保持微笑,同样也保持着对孙嘉怡的致命威胁,“那是份好情报,最妙的它的‘命名’——ersona,我曾以为那是你天才的直感,可如今看来,这更像一个绝妙的提示。而这个提示,让我很不舒服。” 第三百六十九章 旅行者(下) 孙嘉怡终于眨了眨眼:“提示?” 车厢里,来自哈尔德夫人的意志化为少妇咽喉里低沉的振动,“你对所有人说:‘从人格面具角度下手吧’,而这就是发掘情报真正价值的基本思路。正是按照你的思路,我和殷乐两个人,只花了不到一个小时,就将线索补全,逻辑完善。 “我们两个人就可以补全的问题,以你的能耐,领着几个心理学专家,难道做不得?一旦完善,情报价值必然飙升,获利比现在要多出十倍。这样的好事,你为何不去做?” 孙嘉怡按住额头,无奈而笑:“听夫人你这么讲,我倒觉得心里疼得厉害!这生意怕是潜亏了一笔……咝!” “好好说话。你的心血管功能再健康,真被烧透了延髓,也没了意义。” 在阴火的强势压迫下,孙嘉怡的自主呼吸紊乱,心脏狂跳,脑部供氧不足,也变得昏沉麻木。就算是这样,她仍勉力保持笑脸,直面内后视镜中跳跃的眸光火焰: “夫人,你太看得起我了。” 颈后的烧灼感和压迫感缓了一层,孙嘉怡抓住机会,一口气将闷在胸口的言语全吐出来:“你和殷副主祭,都是里世界一等一的人物,你们能做到的事情,怎么能强求其他人也一样做到?再说,那命名只是我看到罗先生的年龄以及木讷性子,与偌大名声不太相衬,才有感而发……” 这次轮到孙嘉怡的发言被打断。少妇的本来嗓音响起,传达哈尔德夫人的意志,与孙嘉怡的辩解全不相干:“我当然看得起你。我与你之间的合作,断断续续维持了十五年,也许那时候你也不过是你‘干女儿’那般年龄。” “我的干女儿很多,夫人说的是哪个?”孙嘉怡额头、背脊都已浸出冷汗,这是身体机理自然反应,无可控制。只有脸上笑容把持得近乎完美。 明知孙嘉怡还在信口胡柴,哈尔德夫人也不再做无意义的威胁。前排的女性已经用事实证明,寻常的刑讯之术,对她没有显著作用。 哈尔德夫人只道:“据我所知,‘多面’之名在夏城情报圈子里很有些地位,但知道你现实身份的人并不多。那么你可记得,我是怎么知道你身份的?” “这个……” “是因为一笔投资。” “唔。”孙嘉怡的视线扫过内后视镜,见镜片中眸光如火,又自寒冽,刺得她几乎要眯起眼睛。既然人家直接点明,再想绕过去,就太不礼貌了。 “是,我记得。当时夫人您正在进行产业扩张,急需一大笔资金,而我正好有个客户,正寻求投资回报率较高的项目。然后我就做自己的本职工作,成为你们之间的中介,一来二去就认识了。” 后座少妇笑了起来:“真是心胸宽广啊。” “哦?” “在我的记忆里,我和那位投资人很快就直接联系,进行更深入的合作。倒把你扔在一边,省了不少的中介费用。可让人感慨的是,你很轻易就默认了,而且大家一直维持合作关系,从来没有出过差错。” 孙嘉怡微撩起额侧的短发,笑容加深:“夫人你竟然一直怀有愧疚之心吗?” “我只是记得,教团仓皇撤出夏城的时候,我曾经主动联系你。当然我很清楚,那时你帮不上任何忙,我只是希望通过你,尝试说服那位投资人继续加注。但当时,你断线了。” “哦,对不住,那晚上我玩得太high……” “接下来一段时间,我和你的合作彻底断掉,这和那位投资人的态度完全同步。” “夫人,我的业务只有夏城这一块儿。” “可为什么当‘千分之二小姐事件’发生,确切地讲,是埋藏金桐的白骨山丘出现在夏城外海之后,我们的联系突然又密切起来了呢?” 孙嘉怡唯有叹气:“在商言商,夫人何必这么计较呢?” 跑车在山区的高速磁浮道路上穿梭,车厢里却忽然陷入了静默状态,后座的少妇寄魂者却似再度失了魂,没了反应。以至于孙嘉怡都忍不住动了念头,琢磨现在跳车的话,逃过这场要命麻烦的机率有多大。 这份静默持续了五秒钟,或者是十秒钟以上,哈尔德夫人的意志才通过后座少妇的嗓音重新显化:“每次听到‘在商言商’几个字,我都是心头发冷;但从自己口中说出去,又是完全不同的滋味。” 语调幽冷,与之前咄咄逼人的感觉大异,这让孙嘉怡的反应慢了一线,还没琢磨出怎么让这个危险话题偏转,便又让内后视镜映射的焰光视线刺中。 这个寄魂者肯定废了。 孙嘉怡脑中跳出一个莫名的念头,然后便又听到对方的嗓音:“你不必再解释、掩饰,短期内,我对你的身份判断不可能改变。我今晚来找你,说了一通话,里面没有任何试探的成份,只是告知……还有发泄。” “夫人!” “希望你能向那位转告我的态度,还有相应的判断。我是说,有关她当下投资项目的判断。” 车厢里,只有寄魂者低低的嗓音回响:“你们没有给出完整的情报资料,而是表现得如同一个愚蠢而贪婪的商人,在挖出了金矿但还没有完全探明储量之前,就迫不及待将它打包出售,甚至一女多嫁。是觉得这个金矿的实效性较强,晚出手就卖不出价钱?还是不看好金矿的储量,不惜败坏名声也要先把钱捞足?又或者是为了刻意搅混水,在别人所不知道的层面获得更大的利益……出于对那位投资人的敬佩之情,我选第三条。” 孙嘉怡也沉默了下来,不再试图“纠正”哈尔德夫人的思维轨道。 “你给出的情报资料似乎只是个半成品。事实上,完整的情报价值虽高,却很难再以合适的理由多头出售;半成品情报就没这份敏感性,反而更容易掩饰你们的用心,让一些人误以为从沙子里挖出了金子,却忽略了背后的指向性。 “毕竟,罗南还是简单,他的人格根本以及强点、弱点,但凡多用点儿心思,陆陆续续总能发觉。也正因为简单,能入手的地方,只有有限的那么一两处。一方用力,效果明显;两方用力,就有变数;而超过三方的势力一起作用,这就彻底成了混沌。多方干涉下,各家的设计和谋算也别想取得理想效果,围绕罗南的争夺只会变得更加复杂化。” 说到这儿,哈尔德夫人主动停下缓一口气,还熄灭了孙嘉怡后颈上的无形阴火。她的态度似乎在缓和,原本笔直的腰脊也往后靠,更像一个搭顺风车的乘客。接下来她甚至在咨询意见: “臆测的成分是不是多了些?” 孙嘉怡想了想,道:“总该有一个灵感源头、刺激点什么的。” “是啊,源头有两个。其一是殷乐,她说要将‘不确定性降到最低’,我的感觉很不好;其二么……你可知道,今晚罗南与田邦在街头偶遇,然后被田邦堵着聊天?” “暂时还没收到线报。但夫人都说是偶遇,想来确实是偶然吧。” “或许。可是以田邦的智慧,难道不知道仓促之下和罗南深入沟通,只会惹人烦厌,而不会取得任何效果?而以他的性格,恐怕宁愿去碰何阅音的冷钉子,也不会与罗南做无意义的纠缠。所以我认为,即便这个遭遇是偶然的,他心里也一定有所准备,也许他掌握了与罗南沟通的原则技巧;又或者还差些,要做番验证——你们的情报,肯定有他一份。” “……” “现在可以做最后的推论了。我曾以为,你们在罗南身上做文章,是把他当作诱饵,以引开他人注意,方便自己行事。可我又想起她曾经告诉过我的一句话——投资人偷偷摸摸只是为了控制成本,但最后他们总需要热烈的响应。” 稍顿,后座少妇唇间吐出清晰的字音:“血焰教团在获得热烈的响应前,就已经被强行止损;可罗南那里,你们已经在收获了,对吧?如果是这样,我大概能猜到那位投资人的位置……” 此时,跑车已经驶上了环城高速,夏城北方地界海拔较高,从车子前挡风玻璃看过去,夏城大半个城区的灯光汇聚成海,煞是美丽;而车子驶过的山区,又成为浓墨斧皴的幕景,与更远方星汉角落连缀。 跑车打穿空气壁垒,在嗡嗡声里呼啸而过,仿佛瞬间跨越了荒野与文明的分界线,又好像从一个次元穿梭到另一个次元。 一切好似并无变化,可事实上,跑车内不断膨胀的气压,却如同一个无形的炸弹,随时会“轰”声炸开。 就在爆炸前的某个点,前方驾驶室,孙嘉怡的嗓音传出来,只是带着异样的调子:“我一直惊叹于你赌博式的决断力,同时也对你自毁式的内核持保留态度。这样的心灵不是个好去处。” 后座,寄魂者霍然抬头,内后视镜里映照的眼眸,真的在燃烧。 “给你一个忠告。不是以投资人,而是以一位旅行者的身份——梅莉,捂住你的面具,别掉下来。” 第三百七十章 清道夫(上) 早上六点多不到七点,刚过了冬至的夏城清晨,提供不了足够的光亮。些微天光无法穿透湖水,因此从公众活动区这边看过去,湖底还是一片黑暗,只有魔鬼鱼那个庞然大物贴着防护玻璃游过的时候,水中才有几分生动。 谢俊平一路晨练到达学校,顺手买了些点心,到达北岸齿轮。来的比较早,这边没什么人,只有比他起得更早的薛雷,还有打着呵欠的猫眼。 几个人里属猫眼最辛苦了,昨晚又轮到她值班。 面对美女,谢俊平没话也要找话说:“罗老师呢?” “呵呵。” 谢俊平秒懂:“又闭关了!” 猫眼撇嘴:“第n个通宵。” 薛雷则维护了一把:“猫眼姐你不是说过嘛,昨晚上他刚收到重要资料……” “啥资料?”谢俊平很好奇。 猫眼又打了个呵欠:“好像是他母亲生前的论文集什么的。” “清文学姐的论文集,学校图书馆、期刊网站都有啊。” “好像是未完成的著作,没有正式发表的。就是昨晚上和那个潘教授见面,得到的礼物。” “怪不得呢。”谢俊平理解了,也表示出乐观的态度,“几篇论文,还是没完成的,花不了多长时间,也就是留作纪念。” 猫眼伸出了四根手指:“4b,那些资料有4个b大小。” 谢俊平直接被砸懵了:“4b?” 如此大小,就算是拟真度最高的虚拟实境文件,也有几百上千小时的播放时长。更别说是普通文字和图片…… 猫眼又是呵呵一笑:“真的沉进去,等他出来,这个学期可以直接结束了。” 谢俊平直接叫起了苦:“别呀,现在实时签到系统越来越变态了。三五天什么的还好,真要长期闭关,我就是把校长搬出来,也不好使啊!” 猫眼很难得地给了谢俊平一个拍肩待遇:“干脆给他办休学算了。哼哼,以为他有点儿清醒,原来还迷着呢,真是白费唇舌!” 美女的亲近态度,让谢俊平脑子一热,嘴巴就有些不把门儿:“那说明还是没给到位呀……哎呀。” 下一秒钟,谢俊平连人带椅子翻在地上,摔得七荤八素。成为半个圈内人以后,就这点不好。猫眼等人知道他不再是一戳就死的小弱鸡,下手就没个轻重,可怜他还没真正觉醒呢,真要摔出个好歹来怎么办? 谢俊平正要大声抗议,刚刚成功偷了点心吃的杰瑞,踩着欢快的步点儿,“噗噗噗”地从他胸口踩过去,并在他脸上借了把力,用劲儿前蹿。 “我擦,不孝子!” 谢俊平呸呸两声,顺手一捞,没捞到敏捷满值的杰瑞,倒是捞到了一条腿。 “哎,南子?” 且不提谢俊平如何狼狈,杰瑞则颇是兴奋,拽着来人的裤腿,噌噌地往上爬,眨眼的功夫就窜到那人胸前。那位顺势一搂,便将这只半大不小的麝鼠揽在怀里: “干得漂亮。” 谢俊平听了这话,干脆想使把劲儿,也把罗南放倒。然而已经觉醒的罗南,单凭肉身侧修为也是脚下生根,完全不是某个“弱鸡+1”级的小能力者可以撼动的。 无奈之下,谢俊平拍了下地板,嘟嘟囔囔的挣扎起身。旁边薛雷打了声招呼,猫眼倒是有点奇怪:“心情不错?” 罗南坐到吧台前,对大伙儿露出一个笑脸,比什么语言都更有说服力。 猫眼更奇怪了。隔了不到八个小时,也就是睡一觉,不,这哥们儿昨晚根本没睡,人的情绪就会发生如此翻天覆地的变化吗? 眨了眨眼,猫眼下意识多问了一句:“那些资料你都看完了?” 罗南拿起个点心塞进嘴里,含糊答道:“么可能,那么多……没个两三年,想简单过一遍都很困难。慢慢来吧,我一点一点地看,别有什么疏漏。” 猫眼直接伸手探他的额头,被罗南没好气地拍了下来。 一帮人面面相觑,完全不知道罗南这份大彻大悟的模样因何而来。 其实,若把忙活了一夜的两位血焰教团主祭请过来,可能会非常迅速地得到正确答案,甚至还有更进一步的推断。可这里没有人是全知全能的,大家只能自我安慰: 不管怎么说,这算好事吧。 随后,一帮人就围在吧台前吃早饭,或者只能说是餐前甜点。就凭谢俊平随手买的那些,对几位能力者而言,也就是塞牙缝的作用。 真正的早餐,是由负责接班的秦一坤带来的。对照常人的标准,起码是十人份。里面还配有精心熬制的药粥,效用不俗,价格不菲,市面上还很难买到。 这些都要摊入保全队伍的成本,也就是罗南这位因教致富的狗大户,才负担得起。 谢俊平早起过来,至少有一半的理由是因为这药粥。 秦一坤不但带来了早餐粥,还带来了最新的消息:“昨天夏城军方发函,希望与分会合作开发新业务。应该是有关于精神层面净化的……” 猫眼失笑:“什么时候军方开始管宣传?插足意识形态,要造反吗?” “不是造反,呃,我是说和意识形态没关系……” 秦一坤不小心就让猫眼给带飞了。他苦笑了一声,正想解释,旁边的罗南突然开口: “是清道夫吧。” “对,就是这个!清除净化非法教团、黑巫术在渊区的构形基础,降低所谓‘里世界谋杀’的发生率。” 说完秦一坤才醒悟过来:“你知道啊,何副会长提了?” “不,昨晚上田邦说的,路上和他碰了一面。”罗南回了声,又无下文。 倒是一直闷头吃饭的薛雷插了一句:“肯定是看到血意环堡垒的作用了。昨天晚上,剪纸哥他们又打了一夜的炮,玩得不亦乐乎。凌晨还在群里留言,想让南子再开发什么风帆、推进器模块,搞大炮巨舰呢!” 罗南嗯了一声:“我也看到了,回头可以试试。构形好说,落实成产品,多半还是要以符纸外挂的形式……” 猫眼示意秦一坤往那边看:“呶,这哥们儿肯定有问题吧。” 第三百七十章 清道夫(下) 猫眼和秦一坤心里都很清楚,最近罗南正在构形领域中挣扎。而他的主攻方向是基础研究,并非应用开发,所以“血意环”及其周边产品的研发,在罗南心里头已经排不上号了,非要等到高猛和剪纸堵上门,才会讨论一二。 可这种事情,归根结底还是一念之间的事儿。罗南老师要是心情好,多说两句也没什么,猫眼也只是借机吐槽,秦一坤也好,罗南也好,还有其他人都自动略过。 罗南今早的心情,确实不错。接下来针对血意环堡垒的现实情况,继续阐发:“符纸外挂只能是过渡产品。如果堡垒平台只需要三五个功能,它还能起点儿作用,一旦功能需求增加,光是考虑怎么分发安排,都麻烦透项……” 猫眼“切”了一声:“协会这边肯定麻烦,可要是田邦那边,就没问题了。” 秦一坤表示赞同:“军方嘛,组织力度超强,肯定有这个底气。” 几人的对话,冷不丁地戳中谢俊平的笑点,他好不容易把热粥咽下去,呵呵发笑:“每次出任务,分发武器、穿戴装备,然后还要外挂符纸。难道这就是传说中的神打上身,天兵下凡?” “也许旧时的符咒手段,本质上就与此类似呢。”薛雷并不迷信,但热衷于给传统项目寻找现代解释,这显然是他的道馆背景所致。 猫眼顺势合并同类项:“这是高大猛先生最喜欢的话题,游老也有研究,还发表过论文。” 几句话的功夫,话题就不知道偏哪儿去了,而这才是正常的聊天——大家围在吧台前,漫无目的地扯闲篇儿,直到其他学生陆陆续续到来、进出,私密空间完全被挤占为止。 这时瑞雯也到了。 小姑娘必须要在家里吃早饭,以安长辈的心。今天出门晚了些,等她到校的时候,距离上课时间还有不到二十分钟,就这样她也要专程过来,和罗南见一面。 薛雷看了看表:“走吧,现在过去正好赶上电车……哦,南子,上午第三节课咱们凑一块儿了,要代签吗?” 罗南就笑:“不让谢董为难,我自己去就好了。” 一帮人面面相觑。 “啧啧,确实有问题。” 作为临近毕业的高年级生,谢俊平的时间安排要比初中、高中生自由得多。他可以瘫在座位上,按着肚皮消化药粥效力,只是脑子嘴巴都闲不住。眼看罗南和薛雷进了电梯,他砸摸着嘴皮,颇感奇怪:“哥们儿差点儿准备请人黑掉签到系统,怎么咱们罗老师不哼不哈就治愈了?” “小屁孩不都是一阵儿一阵儿的?”猫眼呵呵两声,再给秦一坤打了个招呼,回家补觉。 秦一坤苦笑着拦住她:“等等,刚才跑题太远了。我差点儿忘掉,有关‘清道夫’的事务,罗先生是有一票的……” “现在分会的任何事务,他都有一票。”猫眼打了个呵欠,有些不耐烦了,“你直接给他说就好,关我屁事?” “可是如果罗先生投了赞成票,同意与军方开展合作。根据相关业务要求,未来一段时间会很忙,相应的所有保全计划都要变更。何副会长希望和咱们几个先沟通一下。” 猫眼挑了挑眉毛:“你确定某人会同意……嗯,单纯从刚才的情况看,还真有可能。不过找我就不必了,我就是被拉壮丁的,没什么自主权,你们商量好了,通知一声就成。” 说罢,也不管秦一坤如何莫名其妙,猫眼径直走出北岸齿轮。在前广场,清晨寒风吹送来丛林的新鲜空气,颇是宜人。她无视掉一帮青少年投射过来的或鬼祟、或大胆的眼神,痛痛快快地伸了个懒腰。 阳光漫过枝叶的间隙,轻轻碰触她的面颊,略微提升了肌肤的温度,也让心中一角莫名暖和起来。 唔,也算不得莫名,猫眼大致能察觉到,这是罗南紧密森严的封闭体系里,某些久冻不化的元素活泼泛开的缘故。 感觉也还不错,可是……为什么呢? 猫眼的疑惑,同样存在于薛雷心头。 上午第三堂课,薛雷和罗南坐到了一起,讲台上老师说的什么,两人都没有仔细听。 要说薛雷也是老实孩子一枚,平常不管修行任务多么繁重,该听的课、该完成的作业,都会认真完成。而今天之所以会出现这种情况,也是看罗南的“异常”表现,看得发呆。 罗南从上课开始,脑袋就没有抬起来过。一直随身携带的分页笔记本被他打开,放置在桌面上,并翻开到仿纸软屏的那一页。 屏幕泛出莹莹光芒,形成了工作区,其中正以投影模式播放一个三维动态图像文件,呈现出的几何结构很简单,投影效果也不错,好像就在罗南手心里翻滚,倒是上面的一些标识看不太懂。 整堂课,也许还有之前两堂,罗南把这个图像文件翻来覆去地播放,一遍又一遍,全无半点儿厌烦。 也许是构形吧,薛雷不太懂,只能瞎猜。可问题在于,就算是构形,这状态是什么鬼? 从侧面看,罗南的嘴角一直翘着,有时候甚至不自觉裂开,“嘿哧嘿哧”地发笑。完全是忘我的状态。 别说薛雷,坐在另一边的同学也时不时地看过来,又屡次在那不停转动的几何结构上败退,最终放弃理解,用眼神将罗南划归“非正常人”的行列。 刚开始,薛雷还腹诽那边肉眼凡胎,识不得神佛仙圣,可到后来,看罗南“嘿哧嘿哧”的次数越来越多,有时肩膀都在抖,他终究有些慌了。 “南子,南子?” “啊,干嘛?”罗南还是很正常地转移了注意力,一脸茫然。 薛雷呃呃几声,还是正面相询:“你这个图,算构形吧……有趣在哪儿?” “这个啊,只算是碎片,没有构形意义的。”罗南解释了一句,可说话间他又低头笑了两声。然后薛雷这边耳际微震,灵波网上传来信息,是罗南共享给他一段录音。 入耳就是一位女性的嗓音,清亮明快:“承认吧,你就是个构形思维负数的渣渣,你引入的式子越多,越证明你的思维混乱!” 接下来是男声反驳,倒是不紧不慢,还带着点儿老气横秋的味道:“现在我们需要的是完整模型,是数学思维而不是手绘。清文哪,不要挥霍你的天赋……” “某人模仿天赋x,正好开着远程呢,不妨请老师评价一下?” “嘿嘿嘿……”旁边罗南单手撑着额头,又在那儿埋头发笑。 薛雷没发现这番对话笑点在哪儿,可其中提及的名字,却让他为之瞠目:“这是,是……” “有关构形的讨论资料。”罗南终于昂起下巴,这一刻他眼睛都放着光,“绝大多数都是我妈妈的,视频、录音,还有演示……超级多!” 第三百七十一章 罗首席(上) 12月30号,正值周日,又是元旦假期第一天,大街上的人流量再度飙升,周围卫星城的居民也纷纷进入主城区消费度假,两亿人呼出的废气,硬生生让夏城的温度拔升两度,体感倒显得更加舒适了。 围绕尚鼎大厦及其周边的高层建筑群,引导光轨之上车流穿梭,无始无终。大部分是私家车,但也有刚刚拆开的“百节虫”车厢,顺着牵引力量降落在各个平台上。 章莹莹从一个“百节虫”车厢里钻出来,快步走进尚鼎大厦。登阶时,正好是踩着夕阳余晖最后一点儿嫣红,使得白铅笔裤和裸色高跟都添上了釉般的光泽,颇是引来了一些关注视线。 她却顾不得这些,抬手看了看表,脚下再度加速,在“嗒嗒嗒”的鞋跟击地声里,穿行在大厦内部楼层走廊之间,七拐八绕,好不容易才到了地方。 “1135会议室……搞定!”确定在约期之前赶到,章莹莹长出口气,调整一下呼吸,推门而入。 “啊耶?” 可以容纳二十人左右的环形会议室,出乎意料地空荡。只有寥寥三四个人,除了一个负责服务的工作人员外,其他的都是同一拨。 没有上会议桌,靠墙坐着的是两位保镖,此时都扭过头来,笑着打招呼。 “莹莹你来开会啊?” “一哥、高队。”章莹莹用自己习惯的称呼回应,随即撇撇嘴角,“陛下说不来就不来了,要我替班,却只给我半个钟头。我是从海底爬上来的……” 嘴上闲聊,章莹莹的眼神却是瞥向会议桌前,那位明明是顶尖感知大师,却对外界变化全无反应的少年人。 章莹莹挫牙:“这家伙!” 两个保镖都笑,却没有介入的意思。话说14号那堂授课之后,除了“囚笼”和“构形”两个概念震动世界,前前后后的几个赌约,也给整个事态涂上了吊诡的八卦色彩。 里世界很多人都知道,少年天才的罗老师,身边有一位嘴皮子功夫x的美女近卫军,怼得资深b级强者ree失态爆粗,颜面全无。 至于夏城这边,章莹莹对罗南的好感,差不多已经是公开的秘密了。只不过,作为事件的主角与核心,罗南貌似完全没有这份自觉。 这位刚满16周岁的少年人,好像永远都活在外人难以理解的维度,一时低沉,一时飞扬,不假外求,自具逻辑。 罗南正认真地看他的仿纸软屏,用手指点开一个资料夹。这正是母亲的研究资料,此时都被他从潘教授的云空间转存下来。 资料的主题是现代建筑设计,可对于世界上百分之九十九的设计师而言,这不啻于一部永远无法理解的天书。 他刚刚打开的资料夹里,各式文件大约有七八种,从最原始的观测数据,到直观的三维模型,包括相应的分析计算,应有尽有。还有些是临时写下的思路、留下的讨论录音乃至视频等等。 这些文件共同构成了一个基础单元,其围绕的并不是什么设计理论或案例,而是一个真切实在的基础构形,甚至只是一块失去构形意义的碎片。 类似这样的单元足有三四千个,共同形成了构形基础研究的资料积累。是一份罗南做梦也不敢想的天降大礼包。 “妈妈一定在天上看着我吧。” 罗南不可控制地去幻想这些,头一回心甘情愿地匍匐在命运的伟力之下,大声赞美歌颂。 他曾经想过,既然母亲能够架设通向云端的甬道,肯定也会对那片奇异世界进行探索、研究。 想法是想法,可他无论如何也想不到,母亲研究的成果,便如轻舟横亘在时光长河的特定道内,与同样选择了这条河道,且正奋力划行前进的自己,形成了仿佛命中注定的交汇。 命运式的传承,是对他五年来生死挣扎的最高褒奖。 当然,罗南不会忘记,也非常感谢制造了、至少加速了这次交汇的潘文教授,包括田思。还有,还有这条命运河流中所有给了他助推力的人…… “喂,不是说心情大好咩?怎么越来越高冷了?”章莹莹终于忍不住,一巴掌拍在罗南肩膀上,宣告自身的存在。 正在命运之河中徜徉的罗南,被章莹莹一巴掌拍上了岸。 他终于扭头,侧脸却碰上了一片敞开的浅色短西服衣襟。本能往后仰了仰,便看到一位颇有知性干练之风的白领佳人。 章莹莹单手撑在会议桌上,身子前倾,靠得很近,投注到罗南脸上的视线,也很直接。 对罗南而言,更有意义的倒是章莹莹的衣装。这类装束,触动了他更多的记忆和情绪。 罗南还记得,就在三个月前,也是这一位扮成律师登上拦山舰,持续参与和推动,让他心甘情愿地下了水,并一步步地迈向深水区,直至进入专属于他的河道,获得了最高褒奖。 所以罗南也很感谢她,算是饮水思源,不忘旧恩吧。 罗南不自觉笑了起来:“正想你呢……” 章莹莹有点懵,可看到罗南的眼神,便知道是想多了。饶是如此,短时间还是有点儿狼狈。她不想退后示弱,只下意识伸手触碰软屏,点开了资料夹里一份文件,本来是无意义的举动,可扫了两下,便让那些复杂的数学式刺得眼疼。 “你看得懂吗?” “嗯,不太懂。”罗南很坦白。 母亲传承的资料非常详尽,可层级也高端,有些涉及到特殊思路算法的,罗南还看不太明白,恐怕需要查找资料,甚至是现学有关知识,一点点地磨下去。 这两天,罗南除了专门挑拣录音、视频,逐一体验之外。对于其他的资料,只算是草草掠过一遍,没有深读,就算这样,每看几组也觉得头晕眼花,心力难继。 想到这些,罗南又笑。 “看不懂你乐什么!” “看不懂就不能乐?” 好吧,罗南也知道,如果是以前,他可能早就被磨得疯了——只是吃透母亲的研究资料就需要大把时间,要勘破云端世界的深层奥秘更是遥遥无期,那么击杀宫启在办事秩序上还要排在二者之后,岂不是更加没了边际? 罗南应该焦虑的,可如今他的心情出奇地平静、喜乐。 每一份资料夹单元里,都有详细而清晰的资料,记录了母亲当年的研究过程。看着每天雷打不动的日志、记录,以及时不时出现的录音、录像,就如同跟着母亲学习、对话。 所以,罗南知道了:母亲的文字清晰、明确且简洁,但是草录、讨论的时候,不可避免就伴着迟疑和挣扎,有时甚至还带点小脾气。 碰到关卡,她除了自己钻研,也会及时与人交流。多数是以头脑风暴的形式,让很多人参与进来。其中有潘文教授、有爷爷、但最多的还是那个家伙。 他们讨论甚至争论,随手画出图形或者是更复杂的数据公式什么的。罗南有的能懂,有的则完全无法理解。 但没关系,他只在“一旁”静静的看着就好。 每当这个时候,他的心情又急切又放松。好像老饕面对美食之际,想要一口吞个干净却又生怕吃完断顿儿,只能一点点品尝的矛盾和挣扎。 这滋味儿,古怪,但真不坏! 罗南就嘿嘿地笑,笑得章莹莹心里发毛。 也在这时候,会议室的大门又被推开,一行人陆续进来,视线自然集中到罗南和章莹莹身上,有的还直接露出诡秘的笑脸。 “切!” 章莹莹不想当八卦素材,也不觉得有必要刻意保持距离。当下拉开椅子,就坐在罗南身边。 会议室里很快填满了人,最后进来的是何阅音,仍然是保守的ol打扮。 作为今天会议的“外方”,田邦比她早进来一秒钟,罕见地军服笔挺,肩章上的少将金星,衬得他锐气十足。然而一开口,便还是那副轻松闲逸的模样: “哦哦,主人公已经到了啊。” 他的视线径直落到罗南那里,没有半分掩饰。 何阅音没有寒喧,没有废话,坐下之后,只对罗南略一点头,便道:“下面我们开会,讨论有关‘清道夫’项目的具体事宜。在昨天的视频会议上,分会班子已经通了气,基本上同意与夏城市政府、卫戍部队以及东海战区合开展多方合作,推进该项目研发、落地。今天请田少将到会,是想请他详细介绍项目背景,并就项目功能需求、技术瓶颈、研发计划等问题进行商讨,争取形成一个框架,尽早落实。” 说罢,她的视线投向田邦。后者会意,咧嘴一笑,接过话头:“今天我到这儿来,讨论‘清道夫’项目当然是第一要务。不过在此之前呢,不能免俗,还是要拜拜码头。 “大多数人都打过招呼了,事先也和欧阳会长、武皇陛下有过沟通。剩下罗先生……昨天你能投票支持,我们是很承情的。坦白讲,虽然这个项目已经酝酿了一段时间,但如果没有‘血意环堡垒’的支持,什么计划都等于是废纸。” 第三百七十一章 罗首席(中) 此时,会议室的在座人员包括了高猛这样的b级强者、副会长,还有两位老资格副秘书长,以及技术组成员若干,基本上,夏城分会可以临时调动的技术精英半数在此。 他们都听到了田邦绝对化的表述,却没有人对其表示不满——有什么可怀疑的呢?政府和军方摆明了就是冲着罗南的血意环堡垒而来的,这就是双方合作的基石,撇掉这个,其他的任何条款都没有意义。 更不用说,本月14号的千人大课,已经奠定了罗南在精神侧领域的权威地位,血意环堡垒此时还锚定在渊区深处,会议室里有九成以上的人,时不时就要过去体验、研究。 现在便有不少人,以炙热的眼神盯住罗南,想寻摸个机会,把多日来积累的疑惑统统甩出来,求个通透明白。 对这些,罗南是不知道、也不关心的。 按照常理,田邦一番“吹捧”之后,他多多少少应该客套两句,以全礼数,这也是“商业互吹”的惯例。可直到田邦话音落尽,他也没有什么反应,只是稳稳坐在会议室中段,抬起脸,表示“我在听你说话”,仅此而已。 好在没有人会对罗南的为人处事提出过高要求,特别是田邦自己,前天晚上已经实实在在地领教过了这份淡漠木讷,也只是一笑便罢。然后就向工作人员示意,打开投影设备,向与会人员展示已经做好的演示文稿。 当然了,田将军也是有点傲气的,不会再多费口舌去讲解。接下来的介绍任务,就落在他的随行副官身上。 “下面由我介绍一下项目的背景情况。” 站起来充当讲解员,是居凌中校。这位年轻的军人,也是罗南的老熟人,前几天因为雷隼武馆的事情,还一起吃过饭。 和自家散漫的上司不同,居凌一直以严肃端正的面目示人,身形是军人式的挺拔笔直,很自然就将会议气氛带入正轨。 这时罗南倒是有点儿走神了。 眼前情形让他想起前段时间和牡丹联手处理的畸变感染事件。有一回他寄魂在墨水身上,也参与过这种说明会,貌似比现在还有趣许多。 还有个很重要的原因是,军方提供的背景资料,其实也算不得新鲜。昨天投票的时候,罗南虽未亲临现场,但也通过事先田邦的通气,以及当时的远程连线,基本了解过了,没有太大变化。 在他身边,章莹莹由于是闭关时被临时抓了壮丁,对项目有关情况一知半解,开始听得还挺认真。不过,身在消息最灵通的幽蓝事务所,章莹莹的情报积累远非罗南这种新人可比,轻松举一反三,弄清了前因后果,也就没了兴致,便凑过头和罗南低声聊天,总算还扣着今天的主题。 “呵呵,政府和军方终于逮着了机会。” “哦?”罗南并不拒绝与朋友咬耳朵,他也想听听章莹莹的看法。 “他们对于里世界的某些b级强者,甚至是超凡种,一直超不待见。我指的是精神侧哦……特别是像蛇语那种玩咒术、巫法的。当然,还有那些非法教团,各种血祭、黑弥撒玩得飞起,每年的‘里世界谋杀’都涉及几千条人命呢。想管管不住,且还捞不着好处,当然是恨之入骨了。” 排除掉一些主观形容,章莹莹的说法和田邦的表述很接近。她说着说着,又低笑起来:“在政府和军方那边,老高他们,哦,还包括你,都是搞‘违建’的现行犯。只不过现在想着招安就是。” “违章建筑……算不上吧?渊区那边,说是‘法外之地’、‘瀚海蛮荒’更贴切。” “是呢,开荒者罗南先生。” 在协会的能力体系中,b级强者的代号是‘建筑师’,也有人说是‘工程师’的,但还是前面的更贴切。 肉身侧当然也可以用,说是搭建形神结构也不为错。但这个名头最早的出处,还是所谓的‘渊区建筑师’——单指精神侧在渊区搭建自己的‘屋舍’。 渊区环境之恶劣,在“堡垒”出现后,大伙儿都有了直观认识,在那里想完成结构搭建,绝不是件容易的事。 像高猛这种资深b级强者,也只能在短暂时间内殖入“灵符”之类的简单结构,经不起长时间的风吹雨打。 更牛逼些的人物,能够多少保留些“种子”、“框架”,再在此基础上构建更复杂的结构。 只有超凡种,可以建构半永久的“建筑”,形成各种不可思议的效果。到这一步,按照各家教团的说法,已经可以称之为“神”了。 到了这一步,所谓的“教坛神居”已经能够借用渊区狂暴且永不衰竭的力量,层次和强度都远超人类极限,形成良性循环。 可天底下超凡种才有多少? 在渊区建构如此艰难,不免就有人动歪脑筋,强夺人身精气、刺激凡人心灵以抽取灵魂力量的黑巫术、邪祭等,是最多的手段。 还有人面蛛那样的暗面生物,还有一些具备特殊能力的畸变种,天生就可以在渊区兴风作浪。由于这个层次的特殊性,影响非常大,有的还很是恶劣,也使得原本就非常危险复杂的渊区,变得更加乌烟瘴气。 从这个角度看,清道夫工作,确实有必要。 “讲解员”居凌,正好将有关统计数据转换成直观的饼图,谈起渊区的“违章建筑”分多少种,造成的直接损失是多少,辐射到传统的“三带”精神层面,又会造成多少麻烦等等;当然也说起治理完善之后,会对大家的修行、生活带来怎样的好处。 总之,表现得理由充分,值得信任…… 坐在罗南对面的高猛,此时打了个呵欠。他也是昨晚的投票人之一,对这些官面文章真的提不起兴趣。他眯眼瞧罗南和章莹莹聊得高兴,再想到自己昨晚上没堵住罗南,心里就有点儿不平衡了,敲了敲桌子: “我说,你们两个专心听讲……听懂了也要听,说不定就有什么灵感呢?年轻人不能懒,现在符纸外挂功能太单一了,光是几个人凑一块打炮,有什么意思?” 第三百七十一章 罗首席(下) 高猛话糙理不糙,项目背景、意义说破天去,归根结底还都要落到实务上。“清道夫”项目必须以技术为先导,其他的设想再完美,技术上不能实际,也毫无意义。 居凌并不介意自家讲解被打断,反而顺势切入了具体技术环节:“根据收集的资料和使用反馈,‘堡垒’的功能还比较简单粗糙,就像是一个固定炮台,只有基本防护和攻击两种属性,而若想真正发挥作用,这个‘炮台’必须具备移动、探测等功能。所以,我们希望项目团队能够结合血意环手镯产品,在短时间内开发出具备以上几种基本要素的符纸外挂,并加以协调完善……” 罗南抬起脸:“也就是只开发临时产品对吧。” “咦?不是的,这是一个长期项目,政府和军方的设想,是将‘堡垒’作为一个大型的功能平台。我们认为它具有这样的潜力。” “可是你们的思路有问题。” 罗南抬起脸,视线在高猛、居凌乃至田邦和何阅音脸上一转,摇头道:“造成堡垒功能粗糙的直接原因,就是血意环手镯的功能粗劣、符纸外挂设计累赘,它们毕竟只是过渡产品,是一时不良于行借用的拐杖。若说根本原因,还是参与者构形思维和技巧的缺失,也就是基础问题。” 罗南毫不留情地批判自家推出的产品,顺便一竿子把所有人都给扫进去。 在一帮人的微妙表情下,他直言不讳:“如果实现一个功能,就要有一个硬件外挂,那这个系统平台也是垃圾得可以了。‘堡垒’可以有硬件,却不能是这样的硬件;堡垒本身也没那么糟,糟糕的只是目前的应用模式。” 章莹莹在旁边嘻嘻地笑。 罗南奇怪:“怎么了?” “没什么,耿直boy,fightg!”章莹莹握拳振臂,给他打气。 不少人被扑面而来酸腐气冲得眨眼睛。 虽是该情境的始作俑者,高猛却是暴露了最狂热“堡垒粉儿”的真面目,第一时间进入状态,急问道:“好的应用模式是什么?” 罗南想了想,道:“在理想状态下——我的意思是,在完整的构形思维和技巧推动下,堡垒中应该就像在宇宙中遨游的巨舰,里面有成百上千、成千上万的船员。他们共同形成一组群体意识,又有着清晰的分别,大家分工协作、各司其职,其岗位、功能、构形、操作是有机统一的。 “进入太空堡垒的‘船员’,既是构形的制作者,又是操作者,他们利用构形思维和技术,在堡垒平台上制作有关功能构形,这些构形作品必须是符合堡垒平台的建构逻辑,又契合自身的灵魂力量特点。既能够实现集体力量的有效整合,又能够尽可能地增强应变能力,拔高平台上限。 “如果有必要,精神层面的堡垒平台还要与物质层面的设备平台相统一,就像是深蓝行者的‘格式化领域’,那个也应该是渊区构形的变种吧,可以有效与机械作战平台、操控者结合,真正形成精神物质交互干涉,也横跨两个领域的作战平台。” 罗南洋洋洒洒说了这一通,开始与会者中还有人交头结耳、互换眼色,可到后来,一干人等都闭了嘴,盯着他看。会议室里,除了罗南的讲话之外,再没有半点儿杂音。 直到他话音落尽,高猛才大声叫好:“这个思路漂亮,听起好像全都在眼前一样。你这样考虑也很久了吧!” 确实是眼前……因为罗南所描述的,就是外接神经元所关涉的“外星文明”里,真实存在的。 虚脑系统的初始界面,围绕虚脑运行的两颗“卫星”,一颗是外骨骼装甲,代表的算是个人的发展体系;另一颗就是外太空飞舰,代表的则是集体力量的应用。 罗南通过这段时间的解析和学习,已经大致理顺了里面的逻辑,思路自然也更加清晰直观。 “真是精彩,甚至让人以为,罗先生看到过真实存在的场景……这就是智慧的远见吧。” 长桌远端,田邦轻轻拍着巴掌,他的话乍听起来和高猛类似,但音节转换间,却有点儿别样的味道,也因此遭到何阅音冰冷的一瞥。 田邦脸皮厚,眼睛都不眨一下,但接下来还是将话题转到了别的方面:“领会到罗先生的思路,我们也就更放心了。让罗先生出任‘清道夫’项目的首席技术官,真是最恰当的选择。” 章莹莹奇道:“首席技术官?” “是的。根据军民合作项目的惯例,军方愿意提供一定数额的报酬和技术股份,聘请罗先生出任项目的首席技术官。如果罗先生有意愿,我们也可以提供正式职衔,进行更长时间、更加紧密的合作。” “哦。”罗南随口应了一声,昨天远程投票的时候,田邦也说过类似的话,如今再重复,真是脱裤子放屁,多此一举。 虽说血意环堡垒并不是他的原创发明,但此时的地球上,排除掉不知所踪的某人,恐怕也只有他一个真正懂得里面的奥妙。在夏城,那就更不必说了。除非欧阳会长和武皇陛下仗着资历横插一手,否则这个位置,谁也占不了。 既然同意,就要做事,罗南也算有了基本思路,正在仿纸软屏上操作,却感觉到与会人员都投注视线,自然的杂音又都消失。 章莹莹搁在桌面上的手臂肘过来:“你的要进体制?” 罗南这才发现,大伙儿的关注重心不太一样。他只想前半段了,其他人却在想后半段…… “后半段,哦,是这个意思。” 姑父莫海航就是sca的高级雇员,罗南对公务部门情况还是有些概念的。田邦所讲的是职衔而非职位,就代表如果罗南点头,他就可以进入军政公务系统,成为一名公务人员,就此享受最稳定的社会福利,当然也要受到整个公务系统的节制。 他对这个完全不感兴趣。 “职衔什么的再说吧,太麻烦了。我也不想让人管。” 听罗南这么说,会议室里的呼吸杂音重新恢复正常,一帮人差不多都笑起来。不得不说,罗南现在的想法,还是比较符合他的年龄的。 同样是笑,军方和协会成员,乃至于不同人之间,还有些微妙的不同。 罗南不去理睬这些事,正如他之前所说,堡垒现在还差得很远。需要耗费相当的精力去补充、修正。防护、攻击、移动、探测,一共四个基本要素,不但要逐一创建完善,还要形成完备的体系。 就算在使用说明书、在虚脑系统中可以找到成熟完备的方案实例,但由于使用者基础能力的差异,原版设计反而不适用。想要根据现有实际加以改造、调试,就不是一两天,甚至是一两个月就能做到的。 罗南在仿纸软屏上操作,先打开的是日历,以及相应的工作计划。 章莹莹凑过来看,只见上面的日程起码排到了半年之后,不免啧啧两声。 罗南这回没理会。他考虑着,在学习外接神经元构形理论、研究母亲论文资料,同时收集分析云端构形碎片这一整套进程中,该怎么把血意环堡垒的研究改进工作安插进去。 嗯,从这个角度看,堡垒改造、数千公里外的血魂寺建构,乃至云端世界击杀宫启的具体行动,都算是学习研究进程中的“习题”,而且考虑难度的话,堡垒改造似乎还是比较简单的那种,正适合他这种初学人士。 把任务纳入到自身逻辑体系之后,罗南最后一丝顾虑也打消了,当下他便开始修改日程计划,琢磨得差不多了,便道: “我需要配备团队。” 此时,田邦与何阅音等人正就合作的具体问题进行商讨,但罗南插进来的信息,仍是第一优先。田邦第一时间回应: “那是当然。” 罗南才不会和他客气:“专业人才视需求增补,包括但不限于精神侧符咒、感知、具象化,还有数学建模、机械设计和制造、材料学……哦,包括试验室生产线。” 田邦呵呵地笑:“你是首席技术官,研发以你为中心。只要线路不出格、需求不超支,产出不间断,要什么有什么。” 章莹莹撇嘴:“废话。” 在确定碰到问题之前,罗南还是很容易知足的,没有再说什么。 而这时候,协会方面有人提出疑问,针对的是田邦:“我有一个问题。如果‘堡垒’改建完成,性能也一如预期。那么目标有没有明确的指向呢?是直接拉到野外和那些畸变种、暗面种对抗?还是别的什么计划?我觉得政府和军方在这方面并没有明确安排。” 说话的也算罗南的熟人,是另一个b级精神侧、通灵者白先生。他的女儿,就是那个神秘诡谲、难辨敌我的白心妍。 对白先生的质询,田邦保持微笑:“虽然我对罗先生的天赋和实力都有信心,可在刚刚涉足这个全新领域的时候,去和人面蛛那种怪物刚正面,并不是一个稳妥的选择。我愿意也建议,先将这种划时代的平台,应用到夏城自身的防御和治安上。牛刀小试,先清除掉一些小问题小麻烦,持续积累经验,再图后计。” 白先生持续诘问:“什么才是小问题小麻烦?但凡涉及到渊区,好像也没有小鱼小虾插手的余地。” “我不知道能否在渊区抓到小鱼小虾,不过有那么一些人,在能力尚不及的时候,野心和**已经爬得太高了。这样的人所在多有,夏城并不例外。” 田邦给居凌使了个眼色,后者会意,切换演示文稿的画面。很快,一个由成百上千乱码符号拼接而成的圆形界面显现出来。 “这个某个荒唐活动的邀请函,明晚就是跨年夜,算算时间也差不多了。在座的有没有接到最新信息的?” 话音方落,嗡嗡的震动声响起,虽说微小低弱,却也瞒不过会议室里一帮能力者的耳目。 罗南正对计划进行初步细化,感觉到手腕震动,视线偏转,便见手环虚拟屏幕映现,其上“乱码表盘”非常醒目,和演示画面上呈现的看不出什么分别。 对面,高猛吹了声响亮的口哨。 第三百七十二章 分会场(上) “cro “这样,这样,快速回拨时光; “故意碰撞,唤来别人张望,酒水会帮我扯谎。 “cro “这样,这样,由你支配方向; “故意碰撞,假装注定毁伤,轮回的悲鸣不再回响。hoohoo,hoohoo,不再回响……” 中毒式回转的旋律里,灯光、音响、尖叫,当然最重要的还是帅气且妩媚的歌舞,让临时开辟的小广场舞台进入了连环爆炸模式。 “cro “哦哦哦,雪苑,雪苑,雪苑!” “这样,这样……” “娃娃,娃娃!” “由你支配方向……” “芭比支配我啊啊啊啊啊!” 乖乖,这还是那个十八线女团咩? 罗南站在舞台上一层的护拦后,已经不是最好的位置,却能更全面地感受到爆炸式的现场氛围。 谁能想到,一直走清纯可爱风的bhd女团,稍稍玩了次小性感,竟然会有如此激烈的反响? “cro,雪苑,雪苑!我的雪苑女王啊啊啊!” 竹竿,这个年纪不明的新晋b级能力者,奋力挥动双臂,和下面的少年男女一样吸气声、赞叹乃至尖叫,丝毫不顾及周围同行或非同行的侧目。 剪纸捂住脸,不忍卒睹。可再往那边去,身为医务工作者的章鱼,也在转胯扭腰,展示他非同一般的节奏感,仿佛是嗑了药。 人都已经这样了,今晚上的联合现场勘察不得不暂时停止。 “果然还是像海京哥说的那样,更适合小场地吗?”罗南干脆肘架围栏,心安理得地欣赏这场视觉盛宴。他还从未想过,像白瑜那样的天真人儿,也能西装短裤,画上凌厉眼线,保持冷漠脸孔劲舞。几乎都不敢认了呢,也着实有一份难以言述的性感…… 唔,话说好像暴露了什么? 罗南下意识别过脸,视线从下方整个区域切过。bhd团的小舞台演出,是作为夏城跨年夜活动的一部分……嗯,一小部分。 准确地讲,她们的演出直属于夏城跨年活动云都水邑分会场小舞台流水组合的某个单元。在一曲《cro》唱响的同时,还有至少十多场类似的演出,在云都水邑各个区域呈现。 如果现在有一位市民,身在“大生活区”正上方的天空广场上,就能从广场大屏幕上,看到十多场小舞台演出的实时直播影像。但这些也不过就是广场歌唱会间隙的调剂罢了。 而这所有的一切,和市政广场的主会场相比,又是小巫见大巫…… 至少在往年是这样。 今年的云都水邑跨年夜活动,注定和前些年大不相同。同时扯出几十个演出镜头,划分了大大小小几十个舞台,便证明导演不是得了失心疯,便是要大干一场。 “人力、财力、精力的大投入,才有现在的大场面。那帮人玩得很high呢。” 章莹莹摆出了个和罗南差不多一样的姿势,就支在他身边。说来也巧,今天章莹莹的打扮,是一身黑底细白纹长西装配短裤,与舞台上的bhd团一样,都是无下装式的装搭风格,露出雪白长腿。若她跳到台上,一帮宅系男女说不定会眼花认错人,但多半也会拜倒在这对修长美腿之下。 罗南刚“嗯”了声,章莹莹就半侧身凑到他耳边:“据说你和她们有一腿?” “啊?” 正好是声浪涌起,嗯嗯,一定是这样,罗南一脸茫然,表示“没听清你说啥”。 章莹莹挑起眉毛,也亏得在此时,扭嗨了的章鱼隔着人往这边喊:“这个女团叫什么来着?” “bhd!”罗南大声回应,很乐意为朋友多拉几个粉丝。 然而他的声音却被玩得最嗨的竹竿硬顶下去:“雪苑赛高,beautyleg!” 章鱼高声赞同:“beautyleg!” 我擦咧! 罗南想纠正,可看到灯光下交错分合的笔直长腿,也是恍了恍神,错过了第一时间。竹竿已经横过身体朝他嚷嚷:“boss,有签名照的话第一时间放出来啊,要硬照啊,雪苑长了一张高级脸,不拍硬照太可惜了!” 硬你妹啊…… 罗南翻了个白眼,正要严肃纠正这帮烂人的态度,身后却有个油腻的嗓子发声:“要照片,现场拍就好了。现在不行,回头清净了,摆好姿势,想怎么拍就怎么拍!” 眉头一皱,罗南扭回头去。 侧后方那拨人大约有六七个,刚停下来不久。当头是个五六十岁的中年男子,微胖,也算衣着得体,可从眼珠到牙齿,都透出社会薰染的杂色来。此时他的眼睛发直,死盯着章莹莹因趴栏杆而更为凸显的背部线条,让人很怀疑,他下一刻就要探出手来。 然后他就死定了…… 或许是罗南的眼神让他警醒了一下,中年男子总算把眼珠转动一下,和罗南对了个眼儿。显然,他没想到罗南会这么年轻,眼神又这么冷,表情略有些僵。但视线再瞥,见了罗南手腕上闪烁的乱码表盘,便放松下来,哈哈一笑: “小老弟一起来吗?那个b什么来着?高素质的女团,单捞可以,全搂到手的话还是有点儿难度的。大家可以合作一把……” 没等他说完,旁边一起来的同伴“哎呀”了一声:“邹哥,这个团不在名单上。” 中年人邹哥呵呵一笑:“不过是主办方钓人的小把戏,即然她们来了,哪有什么在不在的?系统上有手工标识的功能,多花几个点数就是。” 说着,他抬起手腕,“瞄准”台上一曲舞罢,正在谢幕的bhd团,正要操作,罗南恰好转身侧迈了一步,将微型镜头挡住。 邹哥“咦”了声:“小老弟,让让。” 罗南压根没理他。 邹哥怎么也是个有头有脸的人物,在朋友面前更吃不得亏,脸色变得难看了不少:“小老弟,我这么对你讲,这场合,吃独食是顶幼稚的行为……” “啪啪啪!” 罗南仍没有回头,只是拍拍巴掌:“好了,别看了,我们说正事。” 啥? 邹哥一愣神的功夫,便见这处高层回廊中,不只是刚才与罗南交流的那个瘦高个、章鱼t恤男以及长腿美女,还有之前或倚或站,或摇摆或吹哨的其他“观众”们,在击掌声中陆续站直了身子,林林总总怎么也有十几二十个,其中不乏身形高壮,面色不善的彪形大汉。散开了不显,一旦聚起,便是乌央央的一片。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需要重新刷新页面,才能获取最新更新! 第三百七十二章 分会场(下) 作为能够参与“盛筵”的大客户,邹哥邹老板当然是有保镖的,可近距离内人数上的压倒性劣势,足以让任何专业保镖丧失正面对抗的勇气。 相隔五米,重金雇佣的保镖还算敬业,正拼命往这边挤。然而这帮“观众”里随便一个挡在前方,便让那个体型剽悍的大块头保镖手扒肩顶,也难有寸进。 有那么几秒钟,邹老板以为自己要挨揍了。他也不傻,第一时间启动了表盘的救助功能,这是组委会对客人安全的托底承诺。 可出乎意料的是,接下来“观众”们并没怎么理会他,两三秒钟过后,便在那位稚气未褪的少年击掌召唤中,向那边持续聚集,很自然把邹哥等人隔在了外圈。 少年的话音就从圈子中心传出来:“有意义的构形,必然有物质性的根基。简单的……开关电路,稍加引导就可以,复杂的就要有转化……” 舞台周围的噪音,给话音传播带来了干扰,断断续续的句子也让邹老板和他的同伴、保镖十脸懵逼,闹不清楚这帮人在搞什么。 明明是“盛筵”的贵宾,偏要在这种寻开心的场合上课,脑子有毛病吧! 但这样也好,都是有家有业的人,也都是过来玩的,谁也不想因为莫名其妙的事情起冲突。邹老板便给保镖使个眼色,后者会意,现在也没了阻隔,便过来掩护着他,也是断后,尽可能保持与那些“观众” 的距离,贴着回廊内侧往后退,试图离开是非之地。 这时,盛筵服务人员根据求助信息,和邹哥通讯联络:“邹董,我们已经锁定您的位置,并确保您处在监控保护下……您的专属管家会在一分钟后到达现场,并处理有关事宜。” “嗯嗯嗯,知道了。” 邹老板松了口气,也有点儿后悔,早知道就该把专属管家带身边的——不能因为那是个和他年龄差不多的中年男,就嫌弃人家。要是刚才有管家在身边,至少也有个缓冲。 虽说很快有人过来处理“险情”,邹老板一行人也不愿意傻等,趁着那帮人专心致志上课的时候,继续向后退。 正在此时,两个演出交错的时间段,周围的噪音下降很多,人群中央,那位少年的声音也清晰起来:“基本上,转化还是必需的。在精神层面构成上,不入渊区,绝大多数都只是浊流而已。能力者和正常人的灵魂力量,常态下并没有本质上的区别。” 靠,是个神棍! 邹老板在夏城也是有头有脸的人物,还是星空会所的常客,见识还是不错的。立刻在心里给罗南归了类,对这种神神叨叨的家伙,没有道理好讲,好汉不吃眼前亏,惹不起还躲不起? 恰在此时,耳畔又响起是那个少年神棍的话音,似乎是举了个例子:“就好比我们和那边几位,在低端精神层面,也不是那么容易分清的。” 咩? 邹老板忽地头皮发炸,只见那帮危险份子,齐齐地扭过头来,凌厉的眼光聚焦在他们脸上。 我草啊! 被二十多道目光抵住,且那帮人个个不似善类,即便前面还有保镖挡着,邹老板仍像是被刺穿在墙上,整个人僵在那里,丝毫动弹不得。唯有膀胱本能地收缩又发涨。 管家呢?专属管家为什么还不来? “借光,借光!” 急匆匆的步调从回廊另一端响起,有那么一秒钟,邹老板几乎以为是他的专属管家赶到,可随后就醒悟,一个和他年纪差不多的中年男子,实在很难有如此清亮悦耳的女性音色。 伴着话音,一行人出现在回廊上。其中有三位还化着舞台浓妆,也都穿着同样制式的黑色长款女式西服,完全遮住了短裤,暴露出雪白长腿。 毫无疑问,这就是刚才小舞台演出大成功的bhd女团。 由于大运动量的舞蹈,三位美少女身上汗水淋漓,身体稍弱些的克拉拉,头发都打湿成绺,但她们本就上佳的肤质倒像是映了一层玉光,眩目之至。 而这就苦了需要给快速补妆的造型师,那哥们儿一路倒退着走,完全没注意到后面乌压压的人群。 还是白瑜早早叫了一声,借道的同时,也招呼他注意。 “哦哦哦哦,雪苑本命!这无疑是命运的相逢!”不管是真粉也好,凑趣也罢,竹竿还是挺入戏的,见了快步行来的bhd三人组,咏叹调式感慨过后,就想冲上去求签名。 只是刚迈半步,就被罗南硬扯住胳膊:“没听见要让道吗?” 作为演艺界的小后辈,bhd今晚的演出任务很重,需要在各个小舞台之间不停地转场,真正是没有喘息的机会。 这条回廊,就是在权限划定下,专门留给演艺人员快速转场的便捷通道。当然了,邹老板等人,包括罗南他们出现在这里,也证明了主办方某些不可告人的盘算。 罗南是不想耽搁bhd三人组的工作,但他还是低估了自己在这个小型女团组合心目中的地位。 “咦,萝卜丝?” “罗先生?” “boss?” 三位美少女的称呼各不相同,但注意力却都是投注到罗南那里,近乎小跑的步伐齐齐停下。 这样的反应,让人堆后面的邹老板恍然大悟,原来如……啊咧! “别耽搁了,加油!” 随着话音,前面黑压压的人群,在罗南指挥下齐齐后靠,不够宽敞的回廊由此闪出一条足够bhd和她们的团队快速穿过的甬道。 即便没有赞美,可这样的动作,这样的效果,也足够满足少女们小小的虚荣心了。 当下,在雪苑带领下,三位少女齐齐欠身致谢。这样一来,小小的碰面似乎要结束了,可白瑜终究有点儿不甘心,都跑出了两步,却再回头询问: “刚才,觉得怎么样?” 竹竿、章鱼的口哨,还有章莹莹似笑非笑的哼声掺杂在一块儿,罗南脑子也是一乱,下意识吐出一个印象深刻的单词: “beautyleg。” “……” 白瑜一个踉跄,半转身,雪白光洁的大腿绷起,几乎要给罗南一个膝撞,可到最后却是单手抵着额头,一腿微屈,借着兴奋劲儿迅速摆了个硬照级别的ose: “我也觉得是呢,眼光不错。” 小姑娘终于还是崩不住了,脸上发红,还好舞台妆比较浓,又用笑容遮掩,嘻嘻哈哈地转身跑掉,和同伴会合时,却被一个拍后脑勺,一个拍屁股,严肃惩处,只能嗷嗷连叫。 正享受演艺生涯迄今为止最高光时刻的bhd女团成员们,当然不知道,回廊靠墙一侧,那一整排彬彬有礼的“观众”和“粉丝”后面,有几个可怜虫,眼珠子都要被挤出眼眶,像是 一串半死的鱼。 别给我抓到机会啊啊啊…… 邹老板的内脏痉挛已经影响到了胃部功能。便在这时,他模糊的视界中,有一位身着经典黑礼服,打着领结的中年男子,悄然出现。 这人正是活动方为他配置的专属管家,他入场时,两人也有一面之缘。只是当初脑抽,自认为是老玩家,想弄点儿刺激的,拒绝了这项服务。 现在,现在……还不算晚吧! 邹老板挣扎着要说话,可舌头还没捋直,便见他的专属管家以无可挑剔的礼节,向那位少年神棍躬身致意。 算不得谄媚,但在礼貌合度基础上,鲜明直接的优先级选择,却让邹老板的脸面遭到一记无形重击,那份疼痛甚至压过了弥漫性的内脏痉挛。 专属管家恭敬表示:“罗先生,出现这种不愉快的事情,我们很抱歉。” “哦,也没什么。”罗南扫了贴在墙壁上的邹老板一眼,再次确认,“没什么不愉快的。” 说也奇怪,当邹老板再次与罗南的眼神接触,塞满了心肺的躁动,以及冲上天灵的怒火,便像是被强行塞进了冷库里,迅速降温、冻结。 然后理智回归,以最起码的社会关系常识以及基础思维,快速拼接出一个逻辑链条: 盛筵活动主办方是lcrf,大名鼎鼎的生命周期研究基金。具体是由云都水邑承办,星空会所协办。这样的势力,不说在整个地球,单只在夏城,完全是横着走的节奏。然而主办方的工作人员,宁愿得罪他这个大客户,也要在那个少年神棍面前表现出足量的礼貌和谦卑…… 事实还不够清楚吗? 邹老板打了个寒颤,这种时候,人的感知总是特别敏锐。所以他依稀能感觉到,他那些颇具小聪明的狐朋狗友,也是差不多的反应。 便在这时,那个少年神棍又瞥了他一记。 眼底看不到什么情绪,可越是这样,越让邹老板无法承受。他甚至觉得五脏六腑都像被挖空掉,只有名为“恐惧”的寒气,从黑洞里滋生,层层蔓延。 专属管家是一个八面玲珑的人物,但面对眼前这位看似单纯的少年,却实在无法做出准确的判断。稍顿两秒,他只能试探性地再问: “罗先生,如果您不介意,我就把这几位……” 罗南抬手,专属管家的话音戛然而止。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需要重新刷新页面,才能获取最新更新! 第三百七十三章 再入场(上) 相对于成熟的语言词汇,人的肢体动作传达信息的功能,实在是太模糊了。当前这个情境下,罗南单纯一个抬手的动作,既可以往好的方向去,解释为“知道了”、“随你便”;也能表示为不依不饶,解释成“你闭嘴”、“别聒噪”! 任专属管家先生如何八面玲珑,此时也不敢轻下判断。至于墙边上的邹老板等人,心脏的砰砰跳动声,几乎能压过舞台周围刚响起的动感音乐…… “我们继续。” 罗南抬手,只是让刚才让路的项目组成员,重新过来研究讨论罢了。 看着人影屏风遮挡住那位少年神棍,邹老板仿佛刚从噩梦中醒来,脚下一软,贴墙坐倒,半途被保镖一把拽住。而这时,专属管家也顺势挤出人群,过来搀扶, 眼下,邹老板早忘了刚才的恼怒情绪,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且形之于口:“我们快走。” 没谁有异议,可今晚上他们的命运或许注定了一波三折,邹老板话音未落,罗南的嗓音便如缭绕不散的阴灵,响在他们耳畔: “如果情报没有问题,确实有人通过本次活动,建立有关‘非法构形’,那么与会者、云都水邑大量不知情的游客,都是可以利用的对象。我们身边这几位都是参与者……理想状态下,无论他们作用大小,都应该在‘非法构形’中占据一定的位置。” “我没有!” 罗南的话,邹老板至少有一半听不懂,可最要命的部分,他还是搞清楚了——显然这事情还没完!都这样了,他也顾不得别的,申辩的言语便脱口而出,甚至比一干人等集聚视线的速度都快了一截。 专属管家脸皮也有些僵,扭头想说话,却只看到一帮人形成的人墙。 人墙中间,罗南根本没理会外面的杂音,顺势提出一个问题:“他们在里面处在什么位置。或者说,如果你们是设计者,应该怎么利用才最妥当,你们可以谈一下自己的看法。” 项目组成员没人说话,面面相觑。 最后还是竹竿咧嘴苦笑:“等等啊,你这课程进度太快。我们还在学基础呢,你直接要我们搞独立设计,也不是那回事儿。” 罗南摇头:“学基础就要有基本思路,而这思路也非常简单。我刚才说过,任何一个精神层面的构形,都必须有其物质基础。也许我们并不清楚那个‘非法构形’是什么,但有一部分我们肯定是可以切实接触的……” “哪个?”竹竿代替项目组其他成员发问。 “人的形神结构。” 罗南随意摆了下手,把前方几个人都算在内:“我记得曾说过,宽泛意义上讲,人的形神结构,也是一种构形。虽说效率低了些,特别在精神层面,但它的物质基础,赋予灵魂力量难以改易的特性——千百代以来的遗传进化的结构,具备某种决定性。 “人体的物质基础,决定了我们的血肉之躯,不像是钢铁造物、电脑程序那样稳定,必然有一个高低起伏的过程。正常环境下的大多数人,精神活动也没有特别明确的指向,相应的力量都在流动、散失和转化。 “这种情况下,灵魂力量好像处在一处千疮百孔的容器里,要想让它有效积蓄运转,理论上就要封闭其他的出口,只给这份力量以单一的流向。修行者精神内守,惟精惟一,大概就是执行类似的原则。” 罗南说的这些,对于在场的项目组精英来说,都是大路边上的话。可是一些话,是要看场合、看讲话人的身份的。 项目组成员们都认真听讲,没有、至少表面上没有人表示出不耐烦的情绪,还有人试图跟上罗南的思路。 一位年轻的军方研究员便道:“罗老师你的意思是,精神层面的浊流类似于无效的废热,而要形成有效的构形,就要形成高效的规则约束。我们要找这个规则……不,应该是找形成构形规则的‘出口’。” 章莹莹适时在罗南耳畔提醒这个军方研究员的身份:“施新和,据说在ab组有过工作经历。” 罗南微微颔首,既是对章莹莹的情报、也是对施新和的思路表示肯定。 “出口要单一,但出口的选择很灵活。人的精神多层且多变,高层次的理想信念可以,低俗的情绪**也没问题,还要结合实际情况进行判断。就好比今天,如果这场跨年活动确实是刻意创造的环境,那么最恰当的选择是什么?” 施新和还没开口,又有人抢答:“当然是低层次的情绪**。” 罗南摇头:“太粗略了。人的情绪复杂,人体结构本身就是个混沌系统。几乎每种情绪所涉及的脑区、神经递质都不相同;反过来脑区和神经递质传导造成的情绪变化,也并不是一一对应的关系。作为设计者,只要有条件,随便选择一个‘出口’,就可以有十套以上的方案,起始点可以遍布‘三带’区域任何一处,更不用说渊区的迷宫。” 这次的否定,让大多数人又不敢开口了,倒是那个施新和沉吟道:“要破解这个设计,堡垒就必须重点强化侦测感应模块,涉及多个层面、多个角度。这样看来,攻击、防御、移动、侦测四个基本模块里,属这块最为重要。罗老师的意思是,这是我们下步工作的侧重点?” “施研究员不愧是从ab组出来的。”竹竿抢在罗南头里拍了拍巴掌,笑道,“查打一体,本就应该是精神侧的倾向和,要抓非法构形,侦察辨识确实是第一位……” 大多数人这时才恍然大悟,今天罗南不只是来踩点、授课的,也是要定下项目组的进展计划,说不定还有观察提拔人才的想法。 那个施新和,不就冒头了? 一时间,恍然者有之、扼腕者有之、嫉妒者亦有之。便是军政部门派出来的都是素质过硬的精英,可人性的微妙,终究不是彻底可控的因素。 自竹竿开口后,罗南就闭口不言,只安静打量身边淌过的“浊流”,分辨其中的色彩变化。其实他自个儿决没有想这么复杂,但让其他人往复杂处想,也是个不错的做法。 让竹竿去操心,也挺好…… “竹竿兄,关于‘非法’这个词,我能不能表示一些不同意见呢?” 冷不丁的,忽有女性嗓音切入,话尾带着似笑非笑的转音,听上去是亲近,可内容就扎着刺儿。 伴着话音,回廊一头,有一行人快步走来。当头是位气质利落的短发中年女性,罗南是见过的。 星空会所的餐厅部门的经理,也是竹竿的好朋友,孙嘉怡。 罗南对孙嘉怡没什么恶感,见这位利落的女性几步便到了近前,也示意周围的人让出条路来。 孙嘉怡在远处招呼竹竿,近前却还是第一个向罗南欠身致意,姿态极低:“罗老师,打扰您授课了。” 这份低姿态,恰与遥怼竹竿的刺尖儿形成互补,整体上还是不卑不亢。 罗南微微一笑,算是回应。对这种精明强干、老于世故的人物,他有自知之明,不会强出头,就让竹竿去应付。 竹竿倒是不见外,嘻嘻哈哈地张开手臂,迎上前去:“啊呀呀,哥们儿业务拓展得好快,怪不得容光焕发、春意盎然呢……” 孙嘉怡笑吟吟地和他轻抱了一下,在他耳边,却也是以周围人能够清晰辨识的声音道:“再怎么容光焕发,也禁不起一顶顶帽子压下来。能给个自我申辩的机会么?” “哪里的话……” 竹竿话未说完,孙嘉怡已经推开他,又朝向罗南,正色道:“罗老师,刚才那几位若有冒犯,我愿代这些不知情的人再向您致歉。” 罗南唔了一声:“没必要。” 孙嘉怡又道:“这场‘盛筵’活动,有些事情是挺出格的。但请罗老师见谅,这个例行招待晚宴,其实算是lcrf对每年度支持生物技术研究的同道、客户表示感谢。由于客户涉及了各行各业、各个领域,各自的要求不同、爱好不同,作为主办方、承办方和协办方,我们这些人也只能在力所能及的范围内,求取一个最大公约数……” 罗南“哦”了一声,没啥反应。 孙嘉怡表现得如同一个外交官:“并不讳言,很多客户,在利用自己的财富、权势等资源,获得这个社会不提倡但也未禁止的东西,以获得短暂的刺激。但我们也在尽最大努力,将这些行为约束在合法合规的区间里。” 竹竿面对自己的老朋友,貌似在表示附和:“没错,这是一个法律社会而不是道德社会。” 孙嘉怡毫不掩饰地瞪过去一眼,几乎在同时,她耳畔响起罗南的声音: “是呢,从技术的角度看,在没有法定标准之前,精神层面,构形‘合法’、‘非法’的辨析意义不大。” 此番言论一出,不少人为之侧目。 罗南却是偏移视线,又一次从墙边邹老板脸上切过。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需要重新刷新页面,才能获取最新更新! 第三百七十三章 再入场(中) 现在的罗南,毫无疑问就是在场所有人的中心,他的关注对象,也毫无疑问是所有人的关注对象。 自觉不自觉的,几乎所有人都把注意力投向邹老板,各自审视琢磨。对面的邹老板也就在众多视线的集火下,被敲掉了最后一块儿意识拼图,彻底变成了僵立当场的傻货。 而就在绝大多数人都强势围观邹老板的时候,也有一些人在人堆里议论。 “你那个老情人不简单呢,分分钟就给挖了个陷阱。还好咱们罗老板人傻心直,硬生生给平趟过去了。” “去,你老情人!” “她都能当我妈了,竹竿叔叔你口味好重。” “品味足够就成了。”两边都是厚脸皮,竹竿也拿章莹莹没办法,只能干笑两声,转入正题,“要么说,有时候为人处事还是直接一点儿的好。” “你们在说什么?”旁边,身为医务工作者兼生物实验苦力,章鱼擅长的领域不在这儿,一时间没有听明白,但这不影响他的好奇心。 章莹莹撇撇嘴:“我是说,竹竿哥那个老情人,上来就顺杆子说什么合法、非法,居心不良。” 章鱼似懂非懂,只能再问:“有说乎?” “呵呵,什么是法?统治者维护利益的工具罢了。那么谁又是统治者呢?这个暂时没有定论。可至少从绝大多数人的认知上,如果要选择法律的阐述者和执行者,他们会选哪一方?是我们这些神秘叨叨的里世界成员,还是政府和军务部门?” “唔,当然是……哎呦,这姐们儿是星空会所的人吧!”章鱼也不是傻子,只不过是一时没绕过弯儿,听到这里当下就拍了大腿。 “就是这样。” 章莹莹冷眼瞥到孙嘉怡身上,“如果罗南刚才跟着这女人的逻辑走,就等于是把相关构形的判断标准和权力,都扔给了咱们无法控制的军政部门……” 后面话比较敏感,章莹莹也不确定有没有人刻意监听,干脆就放到灵波网的即时通讯上讲:“别看大家一块搞所谓的‘堡垒项目’,气氛火热,一帮研究员也和小学生似的毕恭毕敬。且不说这里面的真情假意,就算这一帮子研究员个个都下来跪舔,难道就能代表政府和军方向罗南跪舔了吗?分会和军政部门合作没错,可星空会所根本就是军政部门在外的野种呢!” 竹竿咳了一声:“野种不至于……lcrf才是,血统也比较杂就是了。” lcrf,亦即生命周期研究基金,明面是由几个顶级富豪联合出资设立的生物学界重要投资基金,但它的后台,几乎可以指明是政界、军界的某些大佬,而且里世界的多个势力,也在里面参股。 别看田邦把所谓的“盛筵”当靶子,一副要掀桌的模样。真从“血统”方面去考虑,这更像是在可以控制的范围内进行的一次小试验,说得再正式点儿,也不过是一场对抗性演习罢了。 不考虑内部倾轧的元素,演习导演部说不定就有lcrf的要员。在这些人眼中,以罗南为首的分会能力者,与所谓的“违建”制造者,似乎也没啥区别。 真要在这种事情上争执起来,两边打官司,被人随随便便摆弄两下,想要弄清个事非曲直,都不知是猴年马月了。就算能够短时间内把事情搞清楚,可一旦让它成为一个成例,以后再碰上类似的事情,难道还按照这回的规矩来? 那时,夏城分会可就是等于把主动权、道德名分拱手相让。两边和和气气的还好,真出了什么矛盾,别的不提,恶心都能恶心死了。 章莹莹和竹竿这两个心眼儿多的,难免后怕。而前者缓神之后,又很是好奇:“你说咱们罗老板,究竟是真不明白呢还是装不明白?” 现在没有人能给章莹莹答案。 核心当事人罗南,也不需要给任何人答案或者交代。他也只是再看了邹老板一眼,便不想在这个已经被彻底阻断的回廊中逗留,闷不吭声的往前走。 二三十号人自然而然地跟随他前进,转眼间,回廊上的人流差不多就散了个干净,只剩下邹老板一行人傻呆呆的在那里,像一根根人肉桩子。 也不知过了多长时间,邹老板的脑子终于恢复了最低限度的运转。 “什么玩意儿!什么东西!”他嘴里喃喃的骂着,可事实上骂的这些,完全没有在记忆里留下痕迹。 这时,一帮狐朋狗友里有人问:“咱们怎么办?” 邹老板心里躁动,一拍墙壁:“还要怎么样?还没折腾够啊,今天出门没看黄历,咱回,咱回还不成吗?” 专属管家这时候开了口:“邹先生,今晚这种事情绝不是我们愿意看到的……” 邹老板想生气来着,然而和真正的“大人物”正面怼过,心气儿也着实提不起来,只能是呵呵两声:“得,你什么也别说了,老子小时候也是从三战的尸堆里爬出来的。知道什么该忍、什么该认,今晚就当我没来过这儿。” 不得不说,邹老板的表现很光棍儿。 问题是,专属管家并没有松开手:“邹先生,站在基金会的立场上,请务必给我们一个补偿的机会。” 邹老板莫名其妙:“我不需要补偿,我现在想回家睡觉。” “当然,这没有问题。我们只需要调整一下时间和步点儿。” 专属管家终于松开了手,可也在这个时候,回廊另一端,十多个穿着黑西装的精壮小伙儿快步走过来,压到近前。便在邹老板等人稀里糊涂的当口儿,他们已经分派好了任务,每两人“照顾”一个,连保镖都没漏过,就此给出了强力邀请姿态。 “请务必赏光。”专属管家的表述还是最专业的,至少从形式上来讲无懈可击。 不提回廊上邹老板一行人如何赏光,已经远去半个楼层的罗南一行人,当真是浩浩荡荡,不知情的还以为是哪家大佬过来视察。 至少从表面上看,孙嘉怡确实是把罗南当大佬伺候的。一路上她紧紧跟随,每经过一个区域都会向罗南讲解——这地方在今晚的跨年活动中处在什么地位、要实现什么功能、有什么应急方案,几乎把自己当半个设计师来看待。 罗南对此也很感兴趣,因为这很符合“一切构形都要有物质基础”的论调。随着孙嘉怡的讲解,还有他本人精神感应的全局观测,他已经对盛筵活动的整体规划和布局有了更直观而清晰的认识,对之后的项目进度很有好处。 可惜这时候,时间差不多到了。 罗南抬腕看了看表,在心里略加措辞,终于开口道:“谢谢孙主管的讲解,我受益良多。接下来我要去办点儿私事……” “咦,冒昧问一句,罗老师需要帮忙吗?”话是这么说,孙嘉怡可没有半点儿冒昧的自觉。 “只是去看我姐,今晚上她有一场主舞台的演出,和家里人都约好了。”近段时间,罗南在里世界的地位水涨船高,某种意义上,也提升了家人的安全性。大势力盯得紧,小蟊贼不敢动,比早前“千分之二小姐”事件发酵时,可要好上太多了。 这种情况下,说及家庭情况,他也坦然了很多。事实上,今晚他过来,一部分因素是带队研究,但更多的就是给bhd这样的朋友、还有同样在云都水邑分会场演出的老姐保驾护航。 孙嘉怡有主办方、协办方双合一的身份,此类信息肯定是掌握通透,闻言一点儿都不惊讶,笑语盈盈:“既然是家里聚会,我们就不打扰了。如果罗老师有什么需要,给我提一声就好……今晚在云都水邑,做事可没有比我们更方便的了。” “好的。” 罗南也不客气,略一点头,却是想起别的事情,又道:“孙主管,那个邹老板身上没什么有价值的东西,不要过分难为他。” “……” 章莹莹五指按住额头,纤手笼起,挡住大半张脸,闷闷地笑。刚才还说他“装不明白”,真是对不起啊! 孙嘉怡碰到这种尴尬场面,竟然还能保持笑容不变:“罗老师放心。有些客户的好奇心确实比较重,也想趁这个比较特殊的环境和时间段,进行一些特殊尝试……可总体上来说,还是有分寸的。” 罗南听她说得好听,也乐了一下:“你说的尝试是指?” “比如实验。”男性的嗓音突兀出现,代替了孙嘉怡的表述。与此同时,一个瘦高个出现在人群侧前方,向这边走了两步,却被及时突前的秦一坤和高德伸手挡住。 如此反应,在孙嘉怡现身的时候可没有过。也证明两位保全精英,对来人有着强烈的警惕心。 那瘦高个一身笔挺礼服,容貌普通但气势加分,站在那里笑吟吟的很是从容。对秦一坤和高德的阻拦全不在乎……或者说根本没看在眼里。 隔着人墙,那人不紧不慢地道:“罗先生你在精神层面颠覆性的表述,让很多人都对此间的基础架构重新提起了兴趣。趁这个活动的机会,正该设计几个试验,也方便之后向罗先生你讨教切磋。说起来,该领域已很久没这么热闹过了。” 章莹莹皱眉,上前凑到罗南耳畔,轻声道:“这个人是……” 不等她说完,罗南的视线已在来人身上巡逡个来回,嗯了一声:“我知道的,李泰胜,公正教团直系秘约主祭,久仰大名了。”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需要重新刷新页面,才能获取最新更新! 第三百七十三章 再入场(下) 罗南说得爽快,却使得章莹莹等几个最熟悉他的朋友为之愕然,一时想不明白,罗南是怎么知道这个人的。 要知道,秘密教团可不是能力者协会,所有的成员都可以在网站上直接查到。这些教团一贯奉行神秘主义,特别是中层、高层大多深居浅出,对外传闻与各种情报混淆在一起,没有专门研究还真的不好记。 对面,那个李泰胜似乎也有些惊讶,轻笑出声:“一向埋头研究的罗老师,竟也知道我的名号吗?那还真是让我受宠若惊了。不枉我这段时间在囚笼和构形理论上下功夫。” 他改口称“罗老师”,但脸上的笑容却有些微妙,直接用“轻佻”来形容或许更准确。 罗南还没怎地,章莹莹便低哼了一声,在幽蓝事务所的情报里面,这个李泰胜就是以“外和内傲”著称的,是一个非常强硬的谈判手——之所以不用“专家”来形容,是因为他真正谈成的、且又比较高难度的案例很少,这家伙根本就是公正教团宣誓权力的大喇叭、扩音器。 看他说话,三句话里连续三个“我”字,大有“我居中心”的架势,想来真实性格纵然与情报上有所差异,分别也不会太大。 这家伙突然出现在夏城,很难让人不往复杂处去想。 章莹莹当即将这条新情报,发给事务所和夏城分会有关部门。接下来,她还想与竹竿等人商量一下,却听罗南很“娴熟”地说起了客套话: “构形这个词儿,我也是从人口中听到,然后才开始研究应用。其中一位,就是贵教团的柴尔德先生。贵教团在这上面的研究,应该比我深入很多,李先生不用客气。” 听到柴尔德的名字,李泰胜脸上笑容淡了些。 公正教团内部一直有世俗侧和真理侧的严重冲突,几乎每个教徒,都免不了在其中选择立场。很不巧,在这种“政治坐标”上,柴尔德是真理侧的干将,李泰胜则是世俗侧的坚定支持者。两人之间别说交情,就是冲突决斗都来过两回。 所以,李泰胜深度怀疑罗南是不是知道里面的情况,特意拿柴尔德出来怼他。 李泰胜这就真是冤枉罗南了,可某种意义上,他又把罗南给想简单了。 罗南并不清楚李泰胜与柴尔德的弯弯绕绕。他之所以能认出李泰胜,是因为这段时间,总会那边和公正教团的谈判,都是由这个人负责。 由于涉及到击杀宫启这个大计划,罗南几乎全天候监视太平洋那头的情况,也多次见到李泰胜与总会要员唇枪舌剑、又或勾肩搭背,见得多了,当然要留心。 话说这两天,他一门心思钻研母亲留下的资料,竟然没注意那边的新动向,有些不应该…… 所以罗南与李泰胜多说了几句废话,也是抱着收集情报的心思。 心念转动之际,罗南视线瞥过,倒是发现了另一位“熟人”——郑晓,这位曾与安翁搭班子,当初在霜河实境事件中,他们算是“打过交道”。 安翁生死不明后,这位就成为了公正教团在夏城的临时负责人。与罗南的“信众”巴泽一文一武,支着架子,勉强保住公正教团在夏城的部分产业,但也再没了存在感。 唔,郑晓来了,巴泽却不见踪影。还有,李泰胜这种公正教团直系秘约主祭到夏城来,巴泽也没有个提醒……别是露了马脚?还是彻底给边缘化了? 就这样,罗南琢磨李泰胜,李泰胜琢磨罗南,两边都不得要领。偏偏李泰胜还要给一个回应,只能刻意绕开柴尔德,皮笑肉不笑地表示: “正所谓‘达者为师’,在绝大多数人还在折腾什么黑弥撒、白巫术的时候,罗老师以格式立论,解读囚笼之义,阐述构形之妙,一语勘破了多少迷障,老师这个名头,决不是凭空而来。” 这个话题,是罗南很喜欢的,正好看到了郑晓,便投桃报李:“贵教团以‘天演领域’推动的真理天平投影,是我见过的最精巧也最宏大的灵魂力量转化法门。都说万丈高楼平地起,有这样的转化技术,在精神层面基本结构的研究上,应该是独步全球。有这样的基础还要精益求精,贵教团的研究精神让人佩服。” “……” 当罗南这些貌似客套的言语入耳,李泰胜好不容易挂住的微笑,却差点儿崩掉。一句“”,也就是在嘴边晃悠两下,好不容易才咽了回去。 李泰胜的难看脸色,很多人都看在眼里。比较清楚里面情况的——比如情报达人章莹莹、秘密教团研究专家竹竿等,难免在心里偷笑。 根据一些可靠不可靠的传言,公正教团起家,是因为他们的第一代首祭因缘巧合发现了真理天平这个超级大杀器,借助这个最顶尖祭器的力量,在短时间内,一跃成为这个星球上的最强者之一。 谁也不能否定公正教团第一代首祭的天赋,但与此同时业界也有共识:公正教团的很多法门理论,就是在对真理天平伟力的反向破解中建立起来的。 即便不能就此认定说,公正教团的基础理论有缺陷,但这确实是一些势力加以攻讦嘲笑的理由。 当然啦,章莹莹和竹竿他们,无论如何也不相信这是罗南刻意为之的结果,但越是无心之言他越伤人…… 果然,罗南并没有特意针对什么,他甚至因为该领域的话题,暂时忘记了宫启、巴泽等现实问题,而是就着新话题,再度拓展思路,与李泰胜开展探讨: “李主祭,贵教团所做的实验,与其他人的一致吗?” 李泰胜勉强回应:“多少有点儿差异。” 罗南摇头:“如果说是针对精神层面的结构验证实验,我并不认为,贵教团的实验方向,会与我们项目组、包括绝大多数精神侧能力者保持一致。” 李泰胜一怔:“你的意思是?” 罗南便道:“不管李主祭所提的各方实验,是什么性质的。黑弥撒也好白巫术也罢,东方道术也没关系,完全可以视为是构形或构形的变种。既然如此,总是要遵循构形的基本原理,也就一定要根据精神层面的性质来设计。贵教团在渊区……” 李泰胜耐心有限,打断罗南的话:“罗老师误会了,我们的相关实验,大多数也在‘三带’区间进行,哦,这个传统概念已经被你否了。现在该叫什么?精神浊流吗?我们当然知道,在渊区以下,是一种性质;在渊区进行建构设计,更需要质上的变化……” 罗南摇头打断:“不一样的。差别不在于渊区上下,而在于体系建构本身。” “哦?” “我们都知道,要想在渊区搭建构形,能力者的灵魂力量还套在笼子里的时候做不到,那些泛泛而论的精神浊流更做不到……” “等等,不是还有血意环堡垒吗?” “也有贵教团的真理天平。原谅我并不清楚贵教团相应体系的称呼,但想来就是以真理天平为基础建构的,暂时就用这个代称……不介意吧。” 李泰胜抽抽嘴角:“简单明了。” 罗南一笑,继续道:“无论是真理天平,还是血意环堡垒,都可以将囚笼中的意识,组织运送到渊区,这正是构形的价值所在。可归根结底,里面也就是最普通不过的大道理:量的变化可以带来质的变化,结构上组合可以让这种变化来得更有效率——最终只是要看,变化的方向在哪边。” 李泰胜下意识回头,与郑晓交换视线,但看到的也是茫然。 “你究竟想说什么?” 罗南其实是想和李泰胜好好讨论一番的,可再张嘴的时候,却发现时间真的不太够了,终于还是决定“长话短说”,语气也急促了不少: “体系的倾向,决定了构形本身的方向。在我看来,血意环堡垒,应该是属于‘工具’型的,就像是用一个个零件拼装起来的飞船,通过运作,将大家的力量汇聚起来,冲上渊区。它也就是一个承载灵魂力量的载具,其他的功能可以创造组装,也能够拆卸丢弃,就像我们项目现在做的一样。 “而真理天平,应该是‘生物型’,唔,‘植物型’或许更准确?我是这么估计的,整个真理天平的体系,或许是一个不可分割的有机整体,它可以有无数个侧面,但必然有一个真实完整的样子。就像是一株生长在渊区的大树,枝叶树干在湍流中塑型生长,同时,还有庞大的根系,位于渊区之中或之下,从各个层次汲取养份。然后通过各种渠道和方式,供整个体系消化吸收…… “这样一来,一个是制造零件,一个是发展根系,性质怎么会一样呢?” 全场静寂。 也许没有人能完全听懂罗南的说法,但从这种宏观角度入手,只要能听懂一点儿,总是有些感想和收获的。至不济,也是一种认识。 至于李泰胜,他的表情从开始的茫然,渐变为严肃,再到峻冷。其间,他死盯着罗南,须臾不移。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需要重新刷新页面,才能获取最新更新! 第三百七十四章 必选C 罗南与李泰胜的“交流”现场,气氛沉凝而压抑。而与一行人相隔七百米左右,某个内置酒店的套间内,费槿身着一身样式保守,但极显身材的束身晚礼服,在房间里来回踱步。 内置虚拟界面上,正播放七百米外的现场画面,其内容让费槿……准确地讲,是让费槿背后的控制者颇为烦躁。 殷乐仍在数十公里外的临时据点,原本她是操控费槿在此做最后的准备工作,待到机会出现,便会出现在罗南眼前,进行相关计划。可哪想到,便在她通过在lcrf的权限,通过监控系统远程观测收集罗南方位等相关信息时,会碰到这么一幕。 “这个人……他疯了吗!” 话音在房间里散尽,却没有得到任何回应。殷乐扭头去看哈尔德夫人,便见自家老板静静地坐在摇椅上,微瞑双眸,貌似根本没有关注云都水邑那边的情况,又或者对此事毫不在意。 不在意?那怎么可能! 殷乐不相信老板的心底也是毫无波澜。至少她自家心知肚明,相较于她说出口的那些,自家心里的滋味要复杂十倍。 作为一个通晓渊区固化构形根本奥妙的教团祭司,殷乐一向以“明智”自诩。她本来也是有所准备的。 自从14号,罗南携数百“游客”一举破入渊区,在其中半永久地镌刻下属于他们的痕迹之后,她就知道,按照罗南研究的方向,触碰到各家秘密教团的根本,也就是个时间问题。 但她决没有想到,最后的处决,来得竟然如此之快。 一分钟前,她还是把持着核心机密,几乎注定会执掌这个接近半个世纪历史的教团组织;可此时此刻,她一直小心翼翼珍藏维护的宝物,已经被人在众目睽睽之下亮出来,毫不在意地翻弄把玩…… 心中最后一点儿侥幸,就此灰飞烟灭。 植物型?工具型? 如此得体又致命的归类表述,想来不用过夜,便会出现在里世界、甚至是世俗社会各方势头首脑的案头上。 罗南的表述,不只是点透了渊区固化构形的本质,甚至还从一个更客观的角度,剖析了“教团构形”与“自建构形”的差别,撕下了秘密教团体系最后一片裹体的纱缦。 纱缦之后,是魔鬼,是神圣;是妖娆美人,还是丑陋的怪物,只能由所有的、越来越多的知情人,重新加以评判。 对于血焰教团,对于所有秘密教团来说,这都是一场突如其来的风暴吧! “真想杀了他。” 殷乐心里转动类似的念头,半秒钟后她便发现,自己竟然喃喃地说出了口。 摇椅上,哈尔德夫人仍闭着眼,身体轻轻晃动,低缓的声音从唇齿流淌出来:“同样是直抒胸臆,两边竟然没有比较的价值……就不如去做更有价值的事情。” 殷乐哑然。 也在这一刻,远在云都水邑的罗南,倒是表现出几分歉意:“这是数月前的经历,给我的一点儿印象。当时是很模糊的,最近这几天才清晰起来,又稍加推演,但也不排除我的记忆力出问题。聊备一说,如有冒犯之处,还请见谅。” 不等李泰胜回应,他便点了点手环:“时间差不多了,我要赶紧过去。李主祭,虽然我们实验性质不同,但基本法理还是可以互通有无的,希望回头有机会再沟通……诸位回见。” 罗南说罢,便当先匆匆离开,后面还是跟着好长一串人马。 孙嘉怡倒是没有动,她目注罗南等人的背影,片刻后,悠悠叹道:“世上当真有生而知之者?” 李泰胜没有再说话,也没有任何的表情动作,默默的看着罗南离开。不如此他恐怕会控制不住自己,直白的暴露出那份杀意来。 待罗南一行人进入电梯,李泰胜也转身离开,期间甚至没有和孙嘉怡等人打招呼。 郑晓默默的跟在他身后,再往后还有夏城公正教团分部的几个人。前面李泰胜越走越快,看方向却是返回他们之前所在的休息室。 几分钟后,李泰胜果然是回到了出发地。郑晓也跟了进去,刚一进门,他就感觉到房间里的异样气息,便对身后的跟班摆了摆手,让他们在外面候着。 安排妥当,郑晓关上房门,更清晰地感受到此间微幅扭曲的空气布局。 这是公正教团内部秘传的一类幻术,如此一来,不管这里安放了什么监控设备,都会在错乱的光线声波结构中失效。而就算是罗南那样的精神感应大师,若要强行突破这层屏障,也会引起施术者的警觉。 李泰胜摆明了一副要密商的姿态,郑晓反而松了口气。能够顾及到保密问题,就证明这位暂摄夏城分部事务的秘约主祭大人,还保持着最起码的清醒。 仅仅一秒钟后,郑晓就想修正自己的判断了。 房间内,李泰胜并没有坐下,而且站在厅堂中央,盯住刚关门转身过来的郑晓,单刀直入: “要马上把罗南解决掉。” “嘶。” 郑晓骤然一个激灵,下意识倒抽了口凉气,几乎是本能的再布了一层幻术屏障,做完这些,他再也保持不住低调内敛的样子,压着嗓门道: “李主祭,慎言!” 见他这副模样,李泰胜反而笑了起来:“你觉得发生了刚才那档子事儿,夏城分会方面会怎么想?等那边察觉到我们布下两层幻术屏障秘密商议,又会怎么想?” 总比你指着他们的鼻子喊打喊杀强! 这样的腹诽,郑晓是不会说出口的,他能猜到李泰胜杀心大起的原因,便迂回着劝说:“李主祭,罗南此人虽然是天资神授,但性格历练均有不足。言语逻辑往往又是远出天际,未必是故意……” 李泰胜直接打断他的话:“天资神授?你也觉得世上真的有生而知之者?” “这个……” “这样吧,我们来做一道选择题。” “咦?” “一道单选题,共有abc三个选项。”李泰胜不给郑晓拒绝的机会,直接出题,“a、罗南是一位天资神授的生而知之者; “b、世界上没有生而知之者,罗南能做到这些,是因为他接受了好的教育,有一位或几位传授给他完整知识体系的好老师; “c、世界上没有生而知之者,以罗南的家世,没有时间、精力和条件从哪个老师身上,学到如此完整超前的知识体系,他有另外的获得渠道,而目前的他很可能只是借助这条渠道的文抄公、搬运工。你选择哪个?” 郑晓苦笑,但还希望劝一劝,便斟酌着回应道:“您这么一说,生而知之者,确实是可能性最低的选项。可老师的话,比如他那个已经疯掉的爷爷,还有已经确认死亡的父母……” 李泰胜冷笑:“罗南声名鹊起以来,各方势力都对他的家庭情况、以及其祖父的格式论进行了再研究、再发掘。可结果是什么?” “这个……” “太多人失望了。经典的格式论理论,仍然是古典哲学和神经生物学杂糅的怪胎。也许这门理论确实在荒野上拥有一定的影响力,但相较于近十年来原型格式突飞猛进的发展,这套理论已经全面落后。” 李泰胜盯住郑晓,神情严厉:“你觉得,罗南一个十五六岁的半大孩子,在并非‘天资神授’的前提下,能够将这套理论推进到现在这样不可思议的程度?” 连续的反问句式,让郑晓难以招架,只能一个苦笑接一个苦笑。 李泰胜帮助郑晓下了定论:“好了,用最简单的排除法,我们必然选c。既然如此,渠道何来?知识体系何来?” 此时,李泰胜的眼睛闪闪放光。 郑晓心底却是“咯噔”一声,结合自身的经历,猛然间就明白,这位究竟是怎样的判断和打算。 这般情形下,郑晓无论如何都不想让李泰胜走极端,绞尽脑汁考虑一番,终于硬着头皮道:“问题在于,就算是选项c的本身,也可以再进行分解的。” “再分解?”李泰胜扬起眉毛,然后就哈哈笑了起来,“我知道,有不少人认为,罗南骤然提出的囚笼和构形理论,和金桐有关系。” 确实,现在流行这么一种说法。主要是罗南立论的时间,与他击杀金桐的时间相隔极近。本月14号的课堂上,罗南也确实拿出了金桐的标志性头箍照片。 金桐这家伙,拥有堪称超越时代的电磁力超凡领域。其超凡力量模式,一直是各大势力垂涎三尺的存在。毕竟,地球科技在可见的未来,仍然无法摆脱电气时代的影响。多年来金桐在这件事上一直讳莫如深,也算是一桩不小的悬案。 如果罗南的囚笼和构形理论,来自于金桐的“遗产”,或者是该项遗产与格式论的结合,相应的推理链条也算比较完整了。 然而李泰胜并不赞同这个猜测:“如果金桐的机缘里面包含了构形的内容,这么多年来怎么就不见他成为相关领域的大师呢?论天分论、智慧,金桐在全球百大强者中也是中上游,百万里挑一的人物,难道就比罗南差那么多?” 稍顿,他还是说出了自己的终极看法:“相比之下,能力者协会总会,有个倒霉蛋,说了一项被绝大多数人认为是胡言乱语,其实也确实应该是胡言乱语的无责任猜测,倒更合乎实际……郑祭司,你应该知道我的意思。” 郑晓笑容里的苦涩味道,已经渗到骨子里去了。 李泰胜也不管他怎么想,一字一顿,吐出四个音节: “真理之门。”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需要重新刷新页面,才能获取最新更新! 第三百七十五章 预言术(上) 罗南一行人,把大容量电梯轿厢挤得满满当当。接下来罗南要去私人场合,当然不可能把这一二十号人都带过去,肯定要分隔开的。 但并不是就此分道扬镳。 说起来,今天晚上的“盛筵”活动还没有正式开始。根据田邦那边的情报,以及孙嘉怡之前的介绍,要一直等到公众跨年活动结束之后,参与“盛筵”的那些饮食男女,各自确立了初步目标,当然也要设几个盘口,酒色财气各居其位,真正的狂欢才会到来。 “盛筵”也不是短短一晚上就结束。根据往年的经验,随着设立的盘口越来越大,参与的各方情绪越来越高,很多活动、特别是赌局都要往后延,涉及的范围也会持续扩张。也许在那时候,整个夏城都可能成为某些人的赌桌。 谋算也好,意气也罢,不折腾个痛快,也就算不得是狂欢了。 “一组在极光云都待命,二组也是,重点监控高空赌场……” 章鱼负责分派任务安排人手,设好观察点,监控与会人员的生理心理状态。这是个烧脑子的活,需要根据实际情况及时调整。 所以,进入电梯之后,他就把着云都水邑的全局图纸,与相关级别负责人讨论得口干舌燥。最后实在是烦透了,便在那里嘟囔:“一帮渣渣在这儿胡搞瞎搞,咱们倒成了听墙角的。罗老板,不趁机抓上几个整治整治,弟兄们心里不平衡啊。” 竹竿附议:“这个建议好,要么说医生的心才毒呢。” “滚蛋,谁不知道你是这活动上的常客。今年好不容易消停了一回,转眼就咬个入骨三分?” “熟归熟, 胡乱开口我还可以告你诽谤啊!” 章莹莹毫不留情地揭竹竿老底:“得了吧,谁不知道你顶了高大猛的位置,就是因为熟悉活动的情况可以当参谋。当时某人可是信誓旦旦,说一定要传授经验,改正纠偏,现在又装什么大尾巴狼呢?” 他们三个是一起熟惯了的,出任务、玩游戏都混在一起,开起玩笑也随意得很。但如今他们耍嘴皮子,却是别有用心。 来来回回对战了几波,见这边的多口相声,某位爷压根儿不理会,自顾自地低头思忖,他们几个就交换了眼色: “有情况。” “是不是终于反应过来了?” “不是正后悔吧?” 三人的考虑,差不多是一致的。毕竟罗南那什么“植物型”、“工具型”的对照表述,当时听来逼格颇高,事后多想一层,难免就有些“后头沉”的滋味了。 这时候,电梯到了指定楼层,一行人拥着罗南走出,引来不少游客好奇的目光。照计划,至此他们就该分头行事了,等到跨年演出结束,午夜过后再重行聚拢。 可就在此当口,章莹莹发现,罗南视线又飘了,他若有所思地投向某个人流密集处,似乎是发现了什么东西。 章莹莹看过去的时候,却没有任何发现。 罗南如此姿态,不免让人怀疑,他之前考虑的,究竟是不是李泰胜和公正教团的问题。 章莹莹挫了下牙齿,正要开口,却听罗南突兀地喟叹一声:“怨念深重啊。” “哎哟喂,你也知道!”章莹莹闻言松了口气,免费送他个白眼儿:“你也知道?那个李泰胜刚才想活吞了你信不信?” “那个太简单直接,参考意义不足。” “什么鬼?” “我是说,李泰胜敌意太明显了,方向也好猜测。无外乎就是教团在渊区固化构形的本质问题,也许还要加上真理之门什么的。” “废话……呃,真理之门!” 章莹莹的尾音骤然拔高,震惊之下,嘴巴都忘了把门:“扯蛋吧,那种东西,为什么要找你?” 罗南笑了笑:“大概是某些人的胡言乱语,还有一点儿推理的因素——李泰胜应该是那种追求合理性的家伙。” “笑笑笑!都这样了,亏你能笑得出来!” 章莹莹二话不说,便在灵波网上操作,给分会和事务所的大佬通报这个最近情况。涉及到真理之门,那边一定要早做准备…… 哎,等等! 做到半截,章莹莹反应过来。完全没有征兆啊,也没见罗南和李泰胜讨论此类信息,这个“真理之门”是怎么蹦哒出来的? 因为“真理之门”这个专属名词,现场的气氛变得非常微妙。 它太敏感了。 对于普通人,甚至是绝大多数里世界能力者来说,这个词汇并没有什么实际意义。可对于公正教团这个庞然大物来说,可以一睹至高祭器真身,开启至高权柄、获取无上智慧的“真理之门”,就是类似于“天堂”、“净土”一类的理想国、至高追求。 公正教团随时都能够以“真理之门”的名议,开启一场不计后果的“圣战”。 不只是章莹莹,竹竿、章鱼、秦一坤、高德这些分会成员,还有施新和那些军政学员们,都在成组划圈儿地交换眼色和信息。 只有罗南,依然是眼神悠远、神思飘渺的模样。见此章莹莹忍不住就来气:“醒醒吧,真的和你计较真理之门的事儿,你以为过来的就是一个李泰胜吗?公正教团那帮子神棍,从首祭到教众,肯定恨不能把你分而食之啊!” “我又不知道真理之门在哪儿。” 罗南随口回了一句,转眼就被章莹莹硬怼回来:“这话你对李泰胜说去,你对公正教团首祭说去,哼哼,你对这帮人说去……” 四散在周围的军政学员,当下一个个都移转视线,想做无关人等,却哪有这么容易! 章莹莹很想把这帮人通通踹飞出去,可事情说到半截,再赶人的话反而会弄巧成拙。再和分会同伴们交换了一下眼色,她只能暗咬着牙,尝试把局面给挽救一下:“既然你不知道真理之门的事儿,当时就把事情给说清楚!李泰胜那种自大狂,一旦有了定见,没有事也能给你折腾出事儿,捕风捉影的事儿能跟你折腾出翻天覆地的事儿……” 关于李泰胜的性格为人,罗南是赞同的:“确实如此,不过在他说话之前,目的性已经很明确了。我之前说过,人的情绪意念层面,没有目标、没有约束、不断流失散溢的就成为了精神浊流。偶然闪过的念头,不断变化的情绪,都在其中。它们就个别片段而言并没有意义,只有从精神浊流的整体上,才会体现出某种趋势和概率——相对来说,这才是值得堡垒侦测模块,以及个人精神感应去研究的对象。 “李泰胜并不是这样。从一开始,他的心思就非常明确,他是抱着答案来找论据的,然后他大概就认为,我提供了相应的证据,又或者是足够他下定最后决心的关键因素……” 章莹莹努力提炼出罗南长篇大论中的关键信息,越发无奈:“你都掘人家的祖坟了,不把你给做掉,怎么能消他的心头之恨?” “没错,它确实是我感受到的怨念来源之一。但由于此人事先就有明确的指向性,心里面已经预设了方向,先有了定见,肯定会对其他因素造成干扰,并不足以证明我在浊流趋势和概率上的一些想法。” 说话间,罗南举步往前走,方向正是他此间关注的密集人流处。那里是个转运步梯,通过这条高空楼层运输设备,可以将数以千计的游客,迅速转运到云都水邑的各个角落。 那里确实可以抵达演出会场,却远不如专门设计的“盛筵”贵宾通道来得快捷。 而且,罗南还同时打开了ar图像投影,将浓缩的云都水邑建筑通道、管线投影呈现出来。指尖只在图像上轻拨,便在复杂的通道找出一条最近的路线——那边绝不是演出场地的方向。 章莹莹惊了:“你干什么去?演出快开始了,你折腾什么鬼啊!” “捕捉一些怨念的源头……我觉得有必要做一下。” 罗南说得轻描淡写:“刚才那位邹老板,情绪的变化非常有典型性。从混沌无意义的**浊流,经过敌对、恐惧、嫉恨等一系列变化,虽然直到最后他的灵魂力量也没有真正的从精神浊流中剥离出来,可在某些情绪力度高拔的瞬间,是存在这种倾向的。也许他只欠缺一个质的变化,或者是导致这种变化的高效结构。” “然后?” “然后为了保证精确,我特意给邹老板做了一下情绪变化的记录,并且设计了一个理想模型。我想从遍布此间的精神浊流中,寻找到类似的结构形态,计算一下分布趋势和有关概率情况。” “姓罗的!” 章莹莹终于爆了,她直接跳上去,伸手去勒罗南的脖子:“我们在这儿给你操心致命危机,讲真理之门,结果你给我们说什么概率分布,你这是糟践谁呢?” 罗南身子一歪,被美少女手臂勒着脖子,面颊贴着面颊,无论是虚无的情绪还是切实的肢体接触,都让他一时间适应不能。也让他明白,再不把频道带回正轨,旁边的章莹莹小姐一定会给他好看。 明智起见,他开始努力进入现实模式:“误会了,误会了,我真的很认真……” “认真的搞你那套理论?接下来你是不是准备踢爆三大秘密教团的山门,和五十名超凡种刚正面?” “哪有的事?” 罗南坚决否认,也勉为其难地回到真理之门问题上:“我说过了,那个李泰胜和我碰面之前,已经要把‘真理之门’栽在我身上了。说不定是14号那个ree放嘴炮的时候,他就有了这方面的揣测。同样是明确的目标和念头,新生的和经过酝酿的,在结构形态上还是有很清晰的差别。 “是吗?”章莹莹见罗南言之凿凿的模样,半信半疑。 此时,一直插不上嘴的章鱼,猛地倒抽一口凉气:“读心术啊你!你怎么能够分辨出新生念头和长久酝酿的念头的?”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需要重新刷新页面,才能获取最新更新! 第三百七十五章 预言术(中) 吾尝终日而思矣,不如须臾之所学也。 这个念头,从罗南心里面一闪而过,并未形之于口。 毕竟他总不能给大家说:我能做到,是因为在虚脑系统使用说明书上,有这方面的记载和经典构形,而母亲留下的资料中,还有很多同类变形。就像解数学题一样,公式已经记住了,同样思路也用得多了,自然会比较敏锐…… 当然了,没有对于精神层面全面而细致的把握,这一切也都是镜花水月,全无意义。 真实情况不好说,罗南只能表示:“李泰胜敌意那么明显,他本身又是一个强大的能力者,相应的痕迹当然很清晰。” 清晰你个头! 这一刻,所有听他讲话的人,不管是分会成员还是军政学员,都在和心里吐槽的力量相抗争。 罗南终于挣开了章莹莹勾脖手法,快走两步,重新拉开距离,同时解释道:“这种感知的意义不大,一位深谙人情世故的正常人,用最普通的肉眼观察、耳朵倾听,也能做出相对清晰的判断。” 章鱼咝咝的牙痛:“真理之门又怎么说?你怎么知道他考虑的具体内容?” 罗南挑挑眉毛:“总要允许我有一点技术优势……信息解构算是这项方法中比较实用的部分吧。” 神你丫的实用啊,简直是妖怪好不好! 在场的绝大多数都是精神侧修行者,可没有谁能真正理解罗南的所谓“方法”。一干人等面面相觑,有些比较敏感的,甚至觉得脑子里凉嗖嗖的,似乎有气流穿透…… 发现了一头灵吸怪,该报警吗?在线等,挺急的! 章莹莹撇撇嘴,赶两步上去,仗着目前的身高以及高跟重点。现在我们要讨论怎么应对李泰胜这家伙的怨念和敌意。” “理他干嘛?” 罗南想摊个手表示无奈,却差点儿捣在章莹莹胸口,为防止后者情绪炸裂,他只能多说几句话以阐述想法:“单纯一个李泰胜,就算再加上现在他手底下的这帮人,想要对我不利,确定不是找死吗?反正我也知道他在什么地方,现在也多半正和那位郑晓主祭商量怎么对付我,要不要今天晚上就干掉他们,图个清静?” “啊咧?” “要这样的话,不用回头,从前面的e11号电梯上去,到177层。左拐再左拐就能看到那间休息室,外面四个祭骑士,里面两个主祭,戒备心很稀松,项目部的其他人不用插手,就咱们这几个分会成员出手,出其不意的话,三十秒稿定。” “……” 一行人都被罗南理所当然的姿态给噎住,这一刻,章鱼都有些怀念起初见面时那个除了有点儿神叨之外啥也不懂的单纯少年了。楞了两秒钟,他才苦笑道:“南子,我们担心的是李泰胜背后的公正教团……” “哎,等一下,这个逻辑很有趣。”竹竿倒是给触动了一记,让章鱼先停下,“罗老板你接着讲。” “也没有什么好讲的。”罗南终究不是演讲家,说服别人非他所长。他只是尽可能简单地表述了一下自己的想法,“李泰胜是公正教团的秘约主祭没错,但他充其量算是公正教团体系的一个零件或模块,模块的对抗和体系的对抗完全不是一回事,对吧。 “我是这么想的,李泰胜一个人过来,我们这帮人就差不多把他打发了。而要是公正教团整个体系碾压,分会不会坐视不理吧,不是有欧阳会长和武皇陛下在吗?” ……你说的好有道理,我竟无言以对。 大伙儿都没想到,罗南会讲出一番深具“现实感”的大白话来。虽说貌似缺乏一点儿男儿气魄,可实在啊! 章莹莹眨眨眼:“喂,你觉得,分会乐意接你这个大麻烦?” “这并不是麻烦与否的问题,我们和政府军方开展合作,设立堡垒项目,不就是为了强化在渊区的控制力和话语权?最近在渊区,各个方面的临时构型、固化构形可都是活跃的很,也敏感的很,这就是体系之间冲突影响带来的变化,现实层面是什么个情况,你们比我更清楚。在此情形下,个体的因素,基本上还是要从属于整体……就像精神浊流的变化趋势。 “如果这个时候,我们能够让项目的进度进一步加快,使堡垒的作用力和威慑力持续增强,让趋势的变化更符合我们的利益,很多麻烦也就迎刃而解了,最不济也能够减少一些难度,这是我比较擅长的技术类问题。” 章莹莹张口想说什么,但最终哑然无语。 不只是她,随着罗南在人流中穿行的项目组成员们,有很多人不得不用一种全新的眼光,去看待眼前这位十六岁的少年。 也许罗南确实历练不足,也许终其一生都是一个无可救药的理论狂。但正是他所沉浸、所擅长的那套理论,给予了他旁人难以企及的独特视角,也给了他立足于世的雄厚本钱。 当然了,不管是章莹莹、竹竿这样的分会成员,还是那些军政学员,都不会简单地认为,和公正教团的冲突会是一个单纯的技术问题。 可问题是,人家确实有强行将现实问题技术化的可能和资本。至于这份可能性最终是否能实现…… 事情不到眼前来,又怎么能验证呢? 至少从既往一系列事件的结果上,罗老师的这番理论,还是挺有说服力的。 章莹莹和竹竿等人再交换一下视线,都暂时放弃了再和罗南讨论“真理之门”之事的打算。且不说他们一时半会儿攻不破罗南独特的逻辑堡垒,就算攻破了,难道还能找出解决问题的办法吗? 这样来看,罗南倒是思路最清晰的那个。 罗南并不介意别人是怎么去看待他,讨论了一番立场和利害关系后,心念便回到真正感兴趣的领域。 此时,浩浩荡荡的一行人,已经跟着他来到这个楼层另一端。越往前走,游客行人越是稀少,并非是偏僻,而是另有原因。 再走了百十步,终于有人发现问题:“咦,这是哪里?” 说话间,一行人里,有一大半手环都在震动。sca的权限系统,正向他们发来警示信息,他们正进入特设权限区域。 所谓的特设权限区域,也许是某些机密部门临时设立的工作区,也许是商业秘密所在,也许是特许经营的一些高端场所,总之,就是生人勿近的意思。社会权限达不到一定级别,强行闯入的话,个人信用会受到严重影响,且有极大概率被相应的安保系统驱离,造成的人身损害均由自身承担。 问题是,罗南这一行人中,要么是夏城分会的行动组成员,要么是政府、军方的优秀技术人才,社会权限比常人超出一大截。像这样被直接“拒签”一大半的情况,真的是挺少见的。 嗯,要提一句,被拒签的人里,包括罗南。系统反馈给他的理由是: 未成年。 章鱼呸了一声:“肯定是那帮渣渣划出来的……前面我记得,是个高端私人会所,很放飞自我的那种。” “行家!”竹竿抽冷子给了他一记,算是报一箭之仇。 章鱼还没来得及反击,便见罗南眼皮都不撩一下,无视了权限警告,径直往前走。手环和这片区域的警报声同时响起来,稍迟两秒钟,前方出现了多功能机械人的身影,它们迅速排列成行,挡住一行人的去路。 更远处,传来了密集的脚步声,用不了多久,会所保安也会过来。 “喂!” 章莹莹想问清楚罗南是怎么回事,偏在这时候,分会值班室与她联系:“这边系统报警,是不是发生冲突了?罗先生怎么样?” “建议你们给他调整一下权限。” 章莹莹匆匆回了一句,便三两步赶到罗南身边:“你究竟是来干什么的?” “我说了呀,云都水邑这边,很多人对我有怨念,就是类似于邹老板那样的……值得研究一番。” 罗南很乐意与人共享他的理念思路:“精神浊流是一种复杂混沌的观测对象,纯粹细节的侦测并没有意义。因为等它明晰起来的时候,事情应该已经发生了。我们需要超前的判断,甚至是某种预言,这就需要某种概率上的、趋势上的分析。 “搞分析的话,数学建模需要大量计算,并借助专业设备,对血意环堡垒来说、对我来说,并不容易做到。所以只能从精神浊流变化的直观趋势上去把握,才更合适。刚才不是有发现嘛,我要去验证一下。” 说话间,罗南已经来到多功能机械人形成的警戒线前。虽说有违法的嫌疑,可来自于政府、军方一帮学员都是摩拳擦掌——堡垒项目组的特权优先级颇高,再加上罗南领头,这种可以轻易“豁免”的情节,谁不想表现一番? 只是罗南并没有给其他人表现的机会,来自于神秘高等文明的外接神经元,本身就具备操控大多数智能设备的能力,他只需转个念头,一整行多功能机械人便像阅兵似的分列两旁,任罗南一行人进入。 此时,保安人员也到了,正大声喝斥。 罗南压根不理会,算是给那帮学员表现的机会。 果不其然,也就五六秒钟的时间,赶过来会所保安人员都被控制住。罗南步履节奏都没有变化,径直进入会所核心区域。 在当世独步的精神感应指引下,他如同一位熟客,在会所迷宫式的回廊中几个转折,便找到了地方。 面前是一处洛可可风格的双开金色门户,两侧倚柱以及正门上极致繁复的浮雕花纹,每一公分都透出眩目的光泽。 门外有俏丽的女服务生,随时听候召唤。见罗南大咧咧地过来,本能就以为是哪位贵客,才刚欠身致意,她们身后昂贵奢华的门户,便被一脚跺开。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需要重新刷新页面,才能获取最新更新! 第三百七十五章 预言术(下) 豪华的对开门给人一个感觉,后面是一个封闭的空间。但事实上当门扉洞开,里面呈现的竟然是一座非常典型的欧式庭园,也许还带着儿古罗马风格。 当庭是一座直径超过二十米的圆形喷泉池,水汽氤氲。模拟天光的光线洒落,天气系统应该是划到了与季节截然相反的夏季,此间的温度至少在25度以上,湿度也很重。 错落分布的人们极具扮演意识,一个个都身披宽松轻薄的外袍,有的是在喷泉池边、池中嬉游,打湿衣物,理所当然地暴露身体,有的还涂抹了精油,显得油光滑亮。 在场的男性不多说,而中的所有女性,都有不逊色于名模的姣好身材,如白脂、如黄玉、如黑珍珠般的肌肤光泽,与这处庭园交相辉映,不得不说是非常养眼的一幕。 罗南却是这幕场景的破坏者。 他暴力的进门手段,给庭园场景按了暂停键,偏偏他始终不停,进门之后,径直绕过喷泉池,往庭园里面去。顺口对池边呆站如雕像的一位美女道了声: “借光。” “你特么神经病啊。” “什么情况这是?” “保安呢?保安!” 罗南在园林中男女的怒吼和惊叫声中大步向前。期间有两个做罗马武士打扮的精壮男子,大概是现场保安之流,呼喝着冲上来。 可转瞬间,眼前就是天旋地转,两个人同时变成了酗酒的醉汉,又像是两头同时被激怒的公牛,朝着彼此直撞上去,额头碰额头,又没有任何缓冲的措施,直接就闷倒在地,人事不知。 现场女性的尖叫声变得更为嘹亮。 章莹莹紧赶慢赶,好不容易才追上罗南的脚步,看到这处庭园的景致和状态,便是吹了声口哨: “你是跟着荷尔蒙过来的吗?” 罗南还未回答,斜刺里一个人小跑着过来。这位人过中年,同样穿着宽松服饰,但上面有会所的工作牌,应该是场地负责人之类。他身宽体胖,跑得气喘吁吁,软化的称呼则表明了态度: “先生先生,这位先生!”负责人想拦又不敢拦,只是小跑着跟上罗南的步伐,试图弄清楚是怎么回事儿,“先生,我们这里是特设权限的私人会所,如果因为权限划定的问题,给您带来了什么不便…… “我只是路过。”罗南眼角都不瞥一下,径直向前。 刚刚可不是这份说辞。 章莹莹腹诽一句,却也不会给罗南扯后腿,揭他老底。 然而很快又听罗南道:“高空舞台演出马上就开始了,绕道的话比较远。从你们这里到演出场地比较快,从贵宾通道走的话,甚至可以直达后台,没错吧?” “呃。”负责人有些懵圈儿,一时不知怎么答复。 要说以他们会所的后台,这般简单粗暴地杀进来,就算是市长的公子也要先扣下。可问题是,眼前的年轻人是组团来的,内间外间的保镖都被他那一帮朋友或手下拦个严实,可以作为保安用的多功能机械人,也莫名其妙地失控,直接就让会所变成了不设防的地方。 好汉不吃眼前亏,更别说现场还有贵宾的安全,他不服软也要服软。 从另一方面讲,罗南这样的,肯定也不是凡人,但会所的贵宾信息上完全没有罗南这个人的存在,偏偏这份老马识途的模样,简直比熟客还是熟客。 还有这年龄…… 负责人一个愣神的功夫,脚下变慢,再想追上去的时候,便被后面跟上来的军政学员们淹没了。 穿过喷泉池区域不久,就进入了柱廊区域。罗南穿行在白色立柱之间,与一个又一个男女擦肩而过,却从不停留。一看就是心有定见……冷不防地,他突然转换方向,急跨两步,在所有人都糊里糊涂的时候,一把揪住了某个白色立柱后面的人影,强行拖拽出来。 “你,你干什么!”来人也是吓得不轻,奋力挣扎。 其实这位的体格,比还未完全发育的罗南要大了一圈儿,然而已经正式觉醒的罗南,形神结构的强韧程度,早就超出了正常人的范畴,只是稍稍发力,便让这位失去了反抗的力量,踉跄着从廊柱后跌出,惨遭一干人等围观。 章莹莹眼光大亮:“哦哦,可疑份子。” 很明显的,在周边大片宽松、裸露的服饰中,这一位却是现代休闲打扮,只是脱掉了上衣,与周围环境格格不入。多半是刚刚进到这里来,还没有或来不及换衣服,就被罗南抓个正着。 罗南一停步,后面的场地负责人就赶上来,章莹莹扭头盯他:“瞧这打扮,是小偷吧?怎么谢我们?” 负责人脸上见汗:“误会,误会!曹先生是会所的贵宾,之前也在这里,刚才是出去了一趟……” 这倒提醒了章莹莹,回头再打量“小偷”两眼,问他:“刚才是不是在a2电梯口?” 之所以这么问,是因为罗南此前一系列反应,发端之一正是电梯口那边的注意力偏移。 被扯出来的“曹先生”,年龄其实也不大,二十来岁的样子。一开始激烈的挣扎无效,脸上就很是沮丧,与正常人的反应颇不相同。 再听章莹莹说起a2电梯口,他脸上最后一点儿血色也褪了个干净,整个人就像经了一场噩梦——其实前面几分钟的经历,差不多也就是一场噩梦了。 “这人是神研社的吧。” 身为罗南的保镖,秦一坤对其周边人际圈子是下过功夫的,当然高德也是。两位保镖彼此对照一下,便弄清楚了这人的身份。 曹山海,知行学院神秘学研究社的高级干部,和副社长欧阙关系不错,是出了名的大嘴巴——嗯,也就是八卦君。 前几天,这哥们儿嘴上不把门,几乎辱及罗南母亲,被费槿泼了一脸热咖啡,又遭罗南冷眼盯视,以至扑街,狼狈至极。 说起来,曹山海对罗南肯定是有怨仇的,不过今晚直面罗南,怨仇却代替不了勇气。早前在a2电梯口,见罗南过来,本能地就躲,还不知搭错了哪根神经,又藏到会所里,被罗南来了个瓮中捉鳖,直接揪了出来。 此时,曹山海的心态已经差不多崩了,紧张情绪溢于言表。谁都能看出这家伙心虚,心里面肯定藏着事儿,这种胆色,稍微戳弄一下,大概就要崩掉。 罗南却完全没有再沟通的意思,或者说,看到曹山海的表现,对他而言已足够。他松开对曹山海的钳制,只道: “跟上来。” 至于跟上来做什么,他没说,曹山海也没有拒绝的可能。身后一二十号政府、军方的人马,就算只是技术人才,控制一个普通人也再轻松不过了。 罗南再走回原来的路径,继续向前。 曹山海被人流裹胁着往前,挣扎毫无意义。他在这里也是有同伴的,可是很不巧,这个同伴圈子,就是来自神研社,与前几天热饮店的一拨人,颇有重合。见到是罗南,很多人第一时间就丧失了插手的勇气,就算还有些不知情的,看到罗南后面越聚越多的“手下”,也是装起了鹌鹑,往人群后面缩。 就这样走出二三十步,曹山海自己崩掉了,死命往地上坐:“不关我的事,不关我的事!我就是听他们说了一嘴,没有参与啊……” 搞什么?这里还真有内情! 章莹莹、竹竿等人都吓了一跳,是有什么针对罗南的阴谋,瞒过了分会的情报网? “boss,boss,罗老板,这究竟是啥情况!”章莹莹的好奇心真的被点爆了,快步跟上罗南的步点儿,要问个清楚明白。 罗南并不隐瞒,回答道:“这人的性质与刚才的邹老板一样。精神浊流中针对我的恶念明确,但一直没能形成有效的结构。从其流变的趋势追溯,在他周围还有同样的未定形结构,我要做一下验证。” “……有同党?”章莹莹只能理解到这一步了。 说话间,他们一行也穿过了中庭柱廊,进入庭院后部的花园。这里要比前面更幽静一些,辨不出真假的花木,形成草绿、紫红交织的绒毯、花墙,形成颇有巧思的隔断。 此时正有一对对、或者说更复杂的男女组合形式,滚倒在草地花木之间,光线、颜色、气息,都完美渲染了一场开放宴会的氛围。 章鱼咽了口唾沫:“盛宴还没正式开始吧,猴急的人可真不少。南子你不是来捉奸的……哎呦喂!” 嘴上不把门的章鱼,被章莹莹一脚踹在腰上。至于罗南,压根就没理会,他再次抬腕看了下时间: “还有二十分钟。” 他说的是莫雅所在山溪乐队的演出时间,章莹莹比他还清楚:“如果不耽搁太久,而且这里确如你所说,这边有通向后台通道的话,还可以挽救。” “从精神浊流的流变趋势上看,人心离散趋势成形后,挽救与否,意义不大。” “啊哈?”风马牛不相及的回应,又把章莹莹弄懵了。 也在此时,前方十几米外,半人高的花木隔断之后,忽地有人影翻起来,是一对男女,还有些拉拉扯扯的。其中那位女性,一头瀑布般的长发,遮住大半肩颈,仍然暴露出小半满溢青春光泽的身躯,可以想见,刚才是个什么状态。 她没注意正接近的罗南一行人,草草套上衣服,又挥开身边男子不依不饶的手,脚下有些踉跄,但还是很坚决地与刚刚亲密接触的对象拉开距离:“我赶时间!你要上有闲情的,这里一拉一大把……放手!” 也在这时候,女子终于注意到了已经只有几步之遥的罗南,呆滞了刹那,猛地垂下脸去,让发幕遮挡住面颊,同时猛地发力,几乎是强行踢开身边男子,赤着脚便走。 可惜因为通道设计的缘故,她无论如何也不可能绕过罗南一行人,只能是保持着低面垂发的姿势,快步疾行通过,中间还被草根绊了下,险些摔倒。 罗南没动,边上的章鱼很绅士地搀了一把,被那女子反射性地甩开,步伐更快,很快远去。 章鱼不以为意,深吸一口气,露出颇享受的表情。 竹竿啧啧两声:“真不错……可惜了。” 便在此时,罗南手环鸣响,有通讯接入。才刚接通,表哥莫鹏的嗓音便传过来,音调急促又躁动:“你在哪儿呢?不知什么情况,莫雅他们的节目临时调整了!”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需要重新刷新页面,才能获取最新更新! 第三百七十六章 同道人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儿?彩排的时候都好好的。” 莫鹏只是一个普通观众,最多加上一个演出人员的亲属身份,要说知道什么内情,未免太难为他了。那边卜啦卜啦说了一大通,只是为了缓解心焦的症状,并没有说出一二三来。 罗南静静听着,都不说话。直到身边仓促离开的女性走远,才嗯了一声:“我知道了,也许就是调个位次,演出的时候很常见。莫雅没给你说什么?” “那边早就关机了,我给海京哥打,那边也没说清楚,很快就挂了……喂,不是节目被砍掉了吧!” “别胡思乱想,没问题的。我一会儿就到,给我留好位置。” 罗南挂断通讯。直到这时候,另一头被踹开的男子,都没有完全起身,倒不是说被那一脚踹得多重,而是终于看到这边的密密人影,特别是当头的罗南,有些呆滞懵圈。 这人的年龄,与曹山海差不多,甚至还要更年轻一些,脸上还有酒精或者其他麻醉神经物品影响的残余。愣了几秒钟后,他本能地往身上套衣服,那种仿古形制的轻便袍子,确实还是挺方便遮丑的。 罗南并不说话,径直上前,绕过前方的花木隔断,进入一片狼籍的草地“战场”。 那男子下意识以为罗南要与他计较,迅速后退一步,脚下很平整,但他左右脚互磕,差点儿把自个儿绊倒,惊出一身冷汗。这下倒让他从酒精和迷幻剂的效果中暂时拔出来一截。 问题是,罗南根本没理会他,只是低头打量这片区域——事情结束得仓促,这里有很多痕迹未消,包括遗弃的衣物、鞋子之类。 女方离开的时候,不就是赤着脚么? 罗南如此做派,大违常理。可越是这样,身边那位男子,越是摸不清脉搏,还没从骤见罗南震惊状态下回神,又被搅得了个糊里糊涂。 这和他早先预设的场景不一样! 男子受不了这个,这就好比一只好不容易织网成功的蜘蛛,刚看到猎物粘网,便有一颗天外飞来的石头,把那边硬砸出个大大的豁口…… 巧合,一定是巧合! 男子不相信,他如此谨慎曲折的布置,刚刚开了个头,就被正主儿找上门来,完全没道理啊!而且,这份好像看到陌生人似的无视态度,又是特么的什么鬼! 盯着罗南的后脑勺足有十秒钟,男子终于忍不住了——这也就代表,情绪和神经的兴奋状态,压过了本就不怎么清晰的理智,某些很重要的、未完成的过程环节被他略过去了,他开始了已经在心里回放无数次的表演。 往旁边挪了几步,男子确保自己进入罗南的视界,然后刻意拿捏了腔调,做惊讶状:“哎呦喂,这不是罗学弟吗?” 十来秒的时间,已经足够罗南将整个现场看个遍,也足够他发现更多的细节。相较于表面上的凌乱,他更关注深藏在细节之中有秩序和规律的那部分。 也是此刻,聒噪的声音持续不断地传入耳畔:“没想到啊没想到,在这种地方也能见面。我看过你的情报资料,都说是一个沉默寡言、乖乖牌的好孩子,原来也是同道中人。也对,‘近朱者赤、近墨者黑’这成语,老师应该教过了吧” 男子自顾自的哈哈笑着,随便收拾一下衣服,便又主动凑上前去,务必让罗南听得更清楚:“还别说,你姐那个乐队里面,真有好货色,这个电姬真好似带电似的,够味儿……咱们交流交流?” 喋喋不休的男人,最讨厌了。而且带着恶意和恶心倾向的言语,也冲乱了罗南不少思维。 罗南皱皱眉头,扭头看这张似曾相识的面孔:“你叫,什么来着?” “……” 男子的面孔,又有了瞬间的呆滞。当他真正理解了罗南的表示,已经是两秒钟之后了。他也曾试图控制,摆出一副更从容的面孔,然而当他与罗南视线对接,真真切切地感受到对方毫无伪饰的态度之后,一直涌动的情绪“崩”地炸裂了。 “你特么装什么糊涂!” 男子嗓子挤出了尖锐的变调,他下意识就伸出手,想用更直接的手段,增强罗南的印象和记忆。然而最大的问题是,他遇上的不只是罗南一个,还有一帮子亟待表现的军政学员。 眨眼的功夫,便有几个人展开身手,跳过花木隔断,扳着膀子、勒着喉咙,把他往后拖,随即又按在地上。 在经受一轮轮的酒精和药剂揉搓后,男子那点儿理智,怎么都不会预估到眼下这幕场景——偏偏它又真实无虚地发生了。 现实与臆想对冲,前者毫不留情地给了后者一轮爆击,打出了成吨的伤害。美丽的泡沫破灭,这让男子无法接受,特别是双膝着地之后,他的理智之弦就彻底崩断了,他大声咆哮,要让罗南记起来: “罗南,你个王八蛋!看清楚,老子是黄秉振,被你坑进医院的黄秉振!” “黄秉振?” 罗南还真的记起来了,对,有这个人。霜河实境事件中,公正教团模仿人面蛛实验的某个关键节点,后来玩脱了…… 当然,现在这些不是重点。罗南站在草坪上,闭上眼睛,屏蔽了外在干扰,沉思片刻,便扭头对章鱼招了招手。 章鱼正看黄秉振,还是章莹莹推了他一把,才回过神来,指着自己鼻子:“叫我?” 得到肯定的答复后,章鱼便也走到草坪上,看那片散落的衣物、痕迹,啧啧有声。 “章鱼哥,这里的气味很熟吧。 “呵呵呵,你把我当成什么人了。” 章鱼本能地要维护自身的光辉形象,可当他看到罗南认真的眼神,蓦得一个激灵,醒悟过来。当下鼻翼微微翕张,尽可能的收纳周围飘动的气味分子,多年来的专业经验让他迅速做出判断: “应该是‘叶子’,但做了些处理,thc成分提取得比较专业,还调配了一些其他成分,非常漂亮的致幻剂。不过就这种场面来说,已经是比较克制的类型了。” 在神经药物方面,罗南也算半个专业人士,有概念但知识面比较狭窄,又问道:“其他成分都是什么?” 章鱼大半能力,都在药物成分的配比提纯上,在特殊领域的敏锐程度,甚至超过了一些精密仪器。他再琢磨一下,回答道:“如果不计算普通杂质,好像是就地取材,用附近的一些草木枝叶,就做出了这玩意儿……哦哦,厉害了!” 这时候,章莹莹、竹竿等人也凑过来看。前者皱着鼻子,视线从现场各处遗留痕迹上掠过,一下子就抓住重点:“袍子多了一件,还有人在!” 竹竿赞同:“玩得很嗨。” 这时候,章鱼则抓到了他专业层面的关键,他扭头四顾,看了下周围的草木种类:“月桂、薰衣草、薄荷……没有什么特殊的,又确实有提纯的价值。关键是这里面没有仪器操作的痕迹,纯手工制作,却能够达到类似深加工的效果,正常人肯定做不到!好吧,我也做不到。” 罗南微微点头:“能力者。” 竹竿总结:“而且是精通药物学、生物神经学、还有极强野外生存能力的家伙。” 罗南表示赞同,视线从黄秉振那边扫过,却毫无停留,已经在考虑如何通过精神感应,锁定目标。 章莹莹很奇怪:“要抓这个人吗?他是个危险份子?” “要判断精神浊流的趋势走向,就像拼图,总要把关键的环节补上,看它往哪个岔道去——满满的恶意呢,要说只是这位黄、黄什么来着,我不太信。” 话是这么说,罗南终究还是免不了被俗事所扰,他记起一件事:“章鱼哥,帮个忙。水意姐,就是刚刚那个女人,她有较长的‘病史’,精神状态也不好,你就跟着她,她是乐队的鼓手,没法替的。” 章鱼皱眉:“她一会儿要上台啊。” “如果有可能的话,给她一点儿控制药物,别让她出事,至少下台之前是这样……呵,其实意义不大。” 罗南已经从流淌在精神层面的浊流中,看到了某种可能性。正如已经说烂了的墨菲定律显示的那样——如果事情有变坏的可能,不管这种可能性有多小,它总会发生。 便在此时,曹山海,也就是那位神研社的“八卦君”,也被军政学员给推到了前面来,这位相较于黄秉振,都显得不堪很多,只顾着撇清:“跟我没关系,我说过跟我没关系!我就是听他们说了一嘴,说他们想用那个女鼓手试着把你姐拖下水。我就知道这些……” “我草你祖奶奶,曹大嘴巴!”黄秉振总算知道哪个环节出了岔子,但他也只能逞一些口舌之利,别的什么都做不了。 罗南往曹山海那边看,章莹莹知他心思,先一步问出来:“喂,你说‘他们’,就是说除了这个渣渣,还有一个人?” “对对,还有一个,是个精瘦精瘦的家伙,皮肤很黑,很野性。据说是黄秉振在医院里交的朋友,刚刚他还在这儿的!”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需要重新刷新页面,才能获取最新更新! 第三百七十七章 第三期(上) “曹大嘴巴你个没种的货!” 黄秉振骂声嘹亮,差不多把自己当烈士对待,然而他根子上还是没变化的,扭脸对着罗南狂喷,全奔着下三路去了:“老子想上个女人又怎么滴,这个圈子既然上了舞台了就是出来卖的,你在这儿心急火燎,说不定你那个表姐更心焦,早特么耐不住骚……呕!” 旁边一位学员赏给他一拳头,精准命中胃部,黄秉振当下面色发紫,吐出酸液,整个人都蜷缩了起来。 罗南暂时不理会他,送走了章鱼之后,便又环顾周边,从常人难以发现甚至难以触及的细节中,逐步梳理线索。 此时的庭园里,由于隔断式的布局,当然还有各类药物的作用,一帮饮食男女大半还没有被这边的事态所吸引,只管嬉笑嘶叫,干自家的事儿。也正因为如此,让氛围变得更加荒诞。 环视一遭之后,他的视线终于落回到黄秉振身上,微微点头,很快又摇头:“目前这环境也好,个人情绪也罢,这一点儿恶念,还不足以催生出有效的结构,达不到波峰辐射的力度。” “唔,我有点儿明白了。”竹竿打了个响指。他是这边精神侧造诣仅次于罗南的一个,兼且知识面广博,思路开阔。此前就不断地尝试理解罗南的“特殊语系”,如今突然开了窍。 “罗老板你的意思是,你之前能感应到精神浊流的某部分异常涌动,形成了波峰。强度也好、秩序性也罢,反正是突破了某个阈值,接近‘构形’标准。这一切都能对应到黄秉振身上,但现在实地勘验,又有些误差。” “是的,有误差,而且误差不小,已经是质的差别。”罗南呼了口气,露出笑容。 他也不是要故弄玄虚,把所有人都圈进五里雾中去。只是语言表达能力欠缺,力不能及罢了。现在有人能理解翻译,让他很是欣慰。 章莹莹这时候也懂了:“那就是有外因诱导……现在‘外因’没了?” “姑且说是诱导吧。”罗南的视线在黄秉振身上流转,仔细琢磨、梳理一系列的细节,渐渐有了个思路。 偏在这时候,他的手环震动起来。 隔了一秒钟,章莹莹和竹竿他们也都陆续收到通讯请求。大概沟通一下,便知道他们在会所闹出的乱子,让很多人都坐不住了。各方的反应终于作用回来。 章莹莹和竹竿各自接听交流,罗南看了下来电显示,暂时没去理会,只是往黄秉振那边走了两步,离得更近了些,很认真的询问:“你那位‘同道中人’,现在在哪?” “呵呵。” 人类的情绪就是这么奇妙。有生以来一直是纨绔属性、与英勇沾不上边的黄秉振,面对这种很可能被几十号人围殴的场面,反而收获了前所未有的灼热力量。他努力翘起嘴角,试图用所谓的嘲讽笑容面对这一切。 然而下一刻,他的脸颊和下巴就被罗南强行捏死,面皮与骨骼、牙齿挫磨,又酸又痛,滋味糟糕透顶。 “哦喇(罗南)!” 这时,黄秉振倒是有了些“士可杀不可辱”的觉悟,他愤怒地挣扎,瞬间爆发出来的力量,甚至差点挣脱了两名军政学员的钳制。 “咦?”竹竿看到这一幕,心中微动,主动结束通话,也往前来。 章莹莹走得更远些,发现这边变化的时候,罗南已经与竹竿交流了起来。 “你有没有感觉?” “精神层面的?不好意思,完全没有。只看到那份爆发力比较过量……” “肉身层面可以检测下,是个重要的点。”无论黄秉振怎么挣扎,他的力量都运不到脸上,罗南仍牢牢扣死他的面颊,认真观察,“正在变化……这人的情绪走向很极端,但他极端得有意义、有秩序,这就有意思了。” 竹竿也在观察,并做判断:“是极端导致的专注吗?” 这时候,在极端情绪的造作下,黄秉振脸色发紫,眼珠子都要突出来。特别是眼球严重充血,密密麻麻的都是血丝,眼角和太阳穴都在突突地跳,仇恨怨愤,溢于言表。 罗南眼皮都不眨一下,就像在观察实验箱里的小白鼠,而且他确实在做记录。外接神经元界面的在线办公,还是挺方便的。 他有越发精密通透的精神感应,也请魔符隔空相助,对黄秉振的脑区活动、神经网络中大量分泌流转的神经递质成份可以有相对准确的判断。做好原始记录,回头输入有关数据,或许可以通过母亲设计的模型,得出更深层的结论。 当然,目前最具价值的,还是精神层面若隐若现的结构雏形,那体现了他一直在研究琢磨的浊流趋势变化规律,由此追溯的话,能够剥离出很多原本模糊的真相。 罗南得出了初步结论:“专注是有意识的行为,可这位并不具备,他在精神层面的控制力一塌糊涂。我的看法是,他的灵魂力量之所以趋向结构和秩序,是因为事先已经有人规划好了引流的渠道和容器——属于物质层面的建设。” 竹竿眨眨眼:“呦,这可是个精细活儿。” “没错,而且有些熟悉。” 罗南松开手,给黄秉振的嘴巴以自由。后者扭曲着面孔,想再破口大骂,但钳制他的军政学员已经使了手法,劲力透入颈后延髓,使得他呼吸心跳失控,什么话都不出来。 章莹莹也结束了通话凑过来,正好听了个尾巴,当下便问:“如果他一直走极端,会产生质变吗?” “没有足量的结构分析,就很难有准确的判断……不过我觉得吧,还差了些。在构形领域,特别是精神层面,设计阈值最忌讳不上不下。 “毕竟其引导对象本身是严重不稳定的,有些人状态好了,可能一跃而上;但也有些人可能爆掉血管,也就差那么一丝一毫。如果出现这种情况,无疑就是失败的设计。 “所以,实际操作中,宁愿多设计几个层次,就像船闸那样,一段段地往上提……唔?” 罗南“转述”的这些设计理念问题,让周边的学员们都竖起耳朵。可他说着说着,倒是灵光再闪。 他停了口,皱眉盯住黄秉振,片刻之后,又闭上眼睛。这下,章莹莹和竹竿等人都察觉到,身畔似乎有无形的电流扫过,一时皮肤栗然。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需要重新刷新页面,才能获取最新更新! 第三百七十七章 第三期(下) 罗南放出了精神感应,身边人均有所感。 “喂,太嚣张了你!”章莹莹打了个哆嗦,本能就想激发“白虹”剑气,以抵御灵魂力量的穿透性影响。 好不容易控制住,她白了罗南一眼:“大师,都知道你能随时在渊区玩耍,就不要和我们这些凡夫俗子争地盘了好不好?” 竹竿倒是品出味道来:“这是猫眼那类感应吧,贴近物质层面的‘干涉波’,范围有限啊。” “精度需要。”罗南简单解释。 章莹莹挑动眉毛:“有线索了?就在附近?那个药剂师?” 她有这想法很正常,灵魂力量越贴近物质层面,干涉损耗越大。受到物质层面建筑、物体布局的影响,衰减极快,感应范围也有限,但对于物质层面细节的东西,就把握得比较准确。 像是猫眼,夏城最精通此类感应的能力者,即便近期进步飞快,目前的精神感应半径也就是百米左右。 至于罗南嘛,上次在科王通讯大楼,灭杀鼠潮,他的有效击杀半径是令人惊艳的三百米,超出猫眼三倍以上。不过,章莹莹曾听武皇陛下提过一嘴,罗南与猫眼之间,是数量级上的差距。 那么,十倍?二十倍?还是突破天际的一百倍? “药剂师?不,还没有看到。而且,我对结构更感兴趣。” 罗南否定了章莹莹的猜测,他翻开分页笔记,通过仿纸软屏建立投影工作区,将云都水邑的三维透视图复现于其上。无数规则、不规则线条和半透明平面、弧面,共同组构出这片摩天大厦群落。 原始的1:5000的大比例尺,尚不足以在投影工作区内完整呈现云都水邑的全貌,罗南只能进行缩放,随着工作区呈现影像范围越来越大,章莹莹不免眼皮乱蹦: “你不是要把这几栋楼全搜一遍吧。” “嗯,如果有必要的话。” 罗南信口回应,与此同时,他就在透视图上圈圈画画,所标注的都是他即时观察、研判的一些可疑区域。其范围是从他们目前所在的会所、向极光云都乃至云都水邑其他建筑延伸。 很快,标注所呈现的距离,早已超出了三百米,三公里也不止。 对罗南来说,近物质层面感应的“范围有限”,也只是相对而言。在现阶段,他的灵魂力量经过一轮又一轮的积蓄和暴涨,与猫眼相比,确实是有数量级的差距,且不是一个两个问题。即便不计入灵魂披风的效用,也能轻松突破百公里,覆盖整个平江区不成问题,夏城也能纳入大半,只是一时半会儿用不到罢了。 更不用说,近期他针对云端雾气迷宫的问题,一直尝试改进精神感应结构,现在效果已经初步显现。 精度方面,他也有绝对的自信。 可是,构形的研判和发掘,并不是只有精度就可以,更关键的还是思路。 罗南试图找到隐藏在其中的思路逻辑,他做得全神贯注。章莹莹竹竿各个军政学员,也都是聚精会神,想看看这个精神感应大师,究竟会得出怎样的结果。 两分钟后,当三维透视图被描画得面目全非之后,罗南停手,嗯了声:“膨胀了。” “什么膨胀了?” “我自己膨胀了,还没真正入门呢,就妄想从复杂的背景中摘取特定构形,根本是没可能的事情。” 我擦! 章莹莹想不到罗兰会大喘气,下意识就想一脚踹过去,可听到草坪和花木隔断附近一片叹息之声,不想再有损这家伙的“师道尊严”,只能强行克制了这份冲动,没好气的道: “接下来我们该怎么办?” 罗南倒是坦然:“继续查呗,这位黄什么的,肯定有问题。” 竹竿稍稍沉吟,提出建议,“如果要深查下去,最好先有一个定性。毕竟精神层面的构形意义,说服我们可以,世俗社会还要有一个接受的过程。军方还好,政府方面总要有个说得过去的理由。” 军政学员中,很多人都在点头。 罗南难得从善如流:“要找确切意义,也不是不可以。正常人比较能接受的……” 话没说完,罗南的手环再次震动,又有通讯接入。这次对方拥有更高的权限,直接从六耳那边来。 “罗先生。” “哦,阅音姐。” 来电的是何阅音,她直入正题:“云都水邑那边有什么变化?需要支援吗?” “嗯,出了点意外,也建议增派力量,因为……”罗南扫了眼黄秉振,无视其凶狠怨恨的眼神,平静表述,“这里出现了原生感染者。” “什么?”章莹莹的惊叫声,把何阅音的回复都给压了下去,“原生感染?又一个二期感染者?” 竹竿呲牙吸气:“圈子还在扩大?” 连续吐露的字眼儿,在空气中传播,再刺激附近听众的有关脑区,形成有意义的信息,并形成新一波的刺激。 这下子,且不说项目组的成员,被强拎来的曹山海,还有百般不愿却因职责所在硬着头皮凑上的会所负责人,直接就被这些字眼儿轰成了眩晕状态。 生活在畸变时代的人们,对“畸变”这个名词,都有着发自本能的恐惧感和排斥感;而若在后面再加一个“感染”,那这份感觉也会瞬间提升好几个数量级。 会所负责人第一时间就往后缩,如果曹山海稍微有点人身自由,他的动作恐怕会比负责人更激烈许多。 竹竿在短时间的惊讶过后,倒是很快接受了这个说法,并恍然大悟:“怪不得呢,一只在医院里躺尸的弱鸡,生龙活虎地在这儿胡天黑地,体格力量还相当不俗。这恐怕都不是普通的二期症状了……嗯,确实是个不容人拒绝的理由。” 畸变感染,从生态学角度,大致可分为外来入侵、原生感染和新形畸变三个阶段。此前在11月份的市政广场事件中,已经发现了二期感染者,分会和有关方面进行了控制。可聪明人都知道,那种手段,与其说是控制,不如说是“钓鱼”…… 现在,该说钓鱼成功吗? 章莹莹盯紧黄秉振:“真是二期感染者?” 罗南并没有在第一时间给予确认,他甚至都没有给何阅音回复,而是再次出手,按住了的黄秉振那张脸。冷澈通透的视线,直刺入对方的眼底。 “罗南!” 几十年的纨绔做下来,黄秉振还是头一回陷入这种任人揉捏的境地。这无疑是奇耻大辱,他咆哮着去顶罗南的手,双手被控制,就用牙去咬,但充其量给罗南的掌心添一点儿口水。 罗南并不在意这种情况,他的手掌就像是贴肉的烧红烙铁,或者是封口的嚼子,给予黄秉振强烈的耻辱痛感。而在对方尚不觉察的层面,他的精神观照,更像一把犀利的手术刀,撕开黄秉振狰狞暴躁的面孔,触碰到他心底可能连自个儿都不甚明了的隐秘情绪。 数秒后,他开口询问:“哪,畸变感染不是个好事情对吧?” 章莹莹送他一个白眼:“废话。” “那么是什么样的元素,让这个黄什么,对这类事情完全不在乎,甚至潜意识里面表现出超常的兴奋呢?他是不是对畸变感染有什么误会?” “……” 转眼间,暴怒挣扎的黄秉振,就成为了人们视线集火的对象。而深陷在极端情绪中的这位,仍没有没反应过来,他还试图去咬罗南的手掌,像头发狂的犬类,而非一个正常人。 “就差一点点了……我突然有了个想法。” 章莹莹等人表示“呵呵”,心头不祥的阴云群聚。 罗南注视黄秉振,一层层剥离其形神结构,同时完善自己的想法:“我是在想,云都水邑的地形太复杂,单独抽取指定构形的话,超出了我的能力范围。但如果事先知道答案,再去倒推的话,会怎么样?” “什么答案?” “这就要看思路和默契了。” 罗南对黄秉振形神结构的观照,从穿透性的手术刀,变成了一杆灵巧精致的画笔。在他眼中,此时的黄秉振是丑陋的。 所谓的丑陋,与容貌、情绪、性格、态度没有直接关系,只因为这一切的组合,无序而混乱。 罗南就像在一幅稚童涂鸦之上进行涂改和修饰。他不能沿着毛孩子的糟糕思路继续下去,而必须另出机杼,借用涂鸦现有的线条和色调,抽离出一个真正有意义的结构。 所以,他给黄秉振心底添了一桶油:“恨我吗?继续吧!” “唔唔唔唔!”黄秉振脑宫深处,好像有恶魔在咆哮。尖锐的音波冲击过来,推着他的情绪,在恐惧和狂怒中往来摇摆一路推高,最终在他无法想象的高度,刻画出他更无法理解的烙印。 当烙印刻就,真实不虚的作用力也随之成形。 黄秉振的面孔剧烈扭曲,密密的筋络从他还算平滑的面部皮肉上浮起,最初是从皮肉最削薄的眼角、鼻翼等处,很快就迅速发展到了颊侧、耳下。就像是无数条细长蜈蚣,在皮下组织里挣扎狂舞。 罗南把手松开,尖锐的嘶喊声随即炸裂: “啊啊啊啊啊啊!” 接过章莹莹递来的湿纸巾,罗南擦了擦手,同时对灵波网另一边道:“现在是第三期了。”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需要重新刷新页面,才能获取最新更新! 第三百七十八章 多线头 或许是罗南的表达方式比较特殊,何阅音那边也没能第一时间回应。而在庭园中,黄秉振的刺耳嘶叫声,则迅速超出了此地“氛围”可以容纳的上限。 那些在药物和**作用下,纠缠折腾在一起的肉虫们,终于有几个分过一点儿注意力,也由于罗南一行人并没有刻意阻挡周边视线角度,使得附近小部分人透过人群间隙看到了这一幕。 坦白说,黄秉振此时的形体状态,着实在挑战正常人的心理和生理极限。不知是从哪个人开始,满溢恐惧情绪的尖叫声,也像是某种烈性传染病,一路传递下去。 低配版的伊甸园崩溃了。一些人开始奔逃,还有人狂打电话叫保安。当然更多人还是刚从迷茫中醒来,只是融进了混乱,却并不知道混乱的源头和真实究竟是怎样。 至于源头本身,黄秉振还在挣扎,他自个儿就不是太清醒,以至于只是纠结于痛苦本身,却浑然不知,他的身体躯壳,正以惊人的速度消瘦干瘪下去。 “真的是畸变。”从黄秉振的身体变化上,竹竿找到了更直接的证据。 生物体畸变,是一个改质换性的过程,此后便可以获得超出常规极限的力量,从这个角度来说,用“进化”来描述,也不是不可以。 可这一过程,仍不可能摆脱基本的生命逻辑——但凡进化式的改变,必然需要能量,畸变过程更需要大量的能量。 正常人、正常生物的身体,根本无法支撑这种消耗,一旦进入畸变过程,在能量严重缺失的情况下,必将服从于生物本能**的驱动,疯狂觅食猎食进食,以补充畸变所需的巨大消耗。 由于猎食渠道、消化吸收较为低效,相当一部分进入畸变过程的生物,都撑不过去这个关卡,最终因“营养不良”这个搞笑的理由死掉。 相反,如果能够进化出高效进食模式,及时获取充沛能量,就代表一头新的畸变种诞生。 至于黄秉振现在的情况……显然是没有可能了。 “饿,饿!”黄秉振喉咙里发出沙哑干涩的声响。随着身体的干瘪化,他挣扎的力量越来越小,看上去就像一具行将就木的饿殍。 另一边,何阅音没有麻烦罗南,而是开启任务频道模式,多方交流,借此联系章莹莹,让她开启了视角共享模式。 对现场有了直观了解之后,何阅音很快提出建议:“给这人打营养针,至少三个单位,否则很难避免猝死情况。” 章莹莹和竹竿都看罗南,后者无可不可。 当下就有军方学员上前,给黄秉振注射了随身携带的军用营养针剂,并按何阅音的建议,一次性注入三倍剂量。 带着刺激性的药剂入体,效用发挥得很快,黄秉振一片浑沌的眼眸中,甚至开始聚焦,略见清醒。 然而在某种意义上,这是更惨痛的酷刑。 不一样,眼前的情形和黄秉振早前所想的完全不一样,没有任何共同点! 他怎么会落到这一步的?瞳眸聚焦在前方乳毛未褪的少年人身上,人影从模糊到清晰,相应的仇恨和恐惧,则像是轮流抡起的巨锤,一次又一次轰击他的意志壁垒。 很快的,仅有的这一点清醒就崩溃掉。毁灭性的情绪仍然不放过他,持续地冷酷地轰击,直至将他所有的意念都轰成粉碎。 黄秉振又开始了新一轮的嘶叫。叫声中,眼泪鼻涕一发地流出来,与原始**互相冲突、消解,也注定了他这一轮畸变过程的大失败。 “除了能量缺失,精神层面也完全没有驾驭的能力,我做的构形还是忽略了这一点。” 罗南观照、解读黄秉振的形神结构变化,同时通过外接神经元界面,收集相关的原始数据。 他做得很专注,而周围的学员们投射过来的眼神,就越发地复杂了——有这么个项目负责人,貌似不太妙? 罗南对此没感觉,他只是琢磨有关技术问题:“或者执行方并不准备让感染者在清醒的情况下进入三期……可物质基础是必须的,那么应该有某种能量供给系统,否则这样的人多出三五个,所在之处,立马就是一场猎食屠杀。” 得出初步结论后,罗南也对临时制作的构形进行了些许修正,将其作为模板,与周边环境相对照。 这项工作并非用人力完成。 云都水邑这边,结构和环境太复杂了,在此背景下,有无数的可能性。能够与构形拥有较高相似度的,也许是一个楼层,也许是一个房间,但也可能是一栋大厦,甚至是整个大生活区。 罗南很聪明地调动了灵波网的超算资源,进行相似度比对。 另一边,章莹莹、竹竿与何阅音则通力收集现实层面的情报。章莹莹就问会所负责人:“有关黄秉振的行程,你知多少?” 负责人战战兢兢地回应:“他们在这儿会有狂欢,一直持续到午夜之后,接下来就不知道了。” “那个客人呢?曹山海说的那个黑瘦野性的家伙,他进了你们会所,现在人没了?” “这个,他是黄少,呃,黄秉振带进来的,具体的我真不知道。” 说话的时候,会所负责人不得不近距离倾听黄秉振声嘶力竭的吼叫声,勉力回答了几句,整个人都要崩溃掉。 章莹莹看得心烦,摆手道:“得了,你把监控调出来就好。” 负责人当下叫苦:“这种地方怎么可能有……” “入口出口呢?” “这个,当然是有的。”负责人点头不迭,现场与监控室联系。 调查监控视频需要一个过程,也需要专业人士参与,何阅音主动接下了这活计,很快安排妥当。 “有些事情,还要先理出个脉络。” 此时竹竿敏锐地查觉到,罗南暂时闲了下来,为避免他再沉浸下去,不好交流,便扯着他讨论问题。 “罗老板你说过,那个黄秉振的同伴,可能才是最关键的人物。按照推断,他可能是一个专业的能力者药剂师,通过畸变感染手段改变黄秉振这个色鬼脆弱的**根基……那么问题来了,这是一个特例,还是无数案例中的一个?是个人做法,还是某个势力?” 有超算资源替代验证,闲着也是闲着,罗南也不介意聊上两句:“反正我第一时间想到的,是三闸安防那边的畸变种入侵事件。” “嗯,肯定要按这个方向调查。还有危险级别……超凡种啊!”说着,竹竿就有些牙疼。市政广场事件,他并没有直接参与,但事后也听说其冲突之凶险,多年罕见。 那个神秘的超凡种洛元,连欧阳会长都敢刺杀,其掌控的强大克隆技术,更是有化身亿万的效果。 如此强者,只在那日惊鸿一瞥,便不复现,可正如他深藏在无尽深空之后的“位面弩”那般,一旦显露锋芒,便是生死立见! 有高层次人物影响,过早过多的判断只会暴露出浅薄的一面。讨论的话题终究没继续下去,可突然提及的洛元,让罗南也不免多想一层。 那个洛元,最早出现的时候,其实是与莫雅等人进行交流,这条线索甚至可以追溯到十月份的满城音乐节。 这是缘份呢,还是某种未知因果的一部分? 罗南必须承认,有洛元这种强者在前,使他清晰感受到了来自现实层面的压力。 还有,黄秉振这里延伸出去的短小链条,也把莫雅给牵扯了进来。这就由不得他不多想:姓黄的终究是一时兴起,还是另有阴谋? 罗南搜检过黄秉振的意识层面,却因为这厮意识过于混乱,并没有得出有意义的结果。 “了无头绪。”罗南很不喜欢这种被动猜谜游戏,最重要的是,这并不是他擅长的领域。 “boss?” “啊?” 这次叫他的是章莹莹,这位似乎看破了他的心思,笑眯眯地道:“我已经通知章鱼了,猫眼也在那儿,正调配力量,肯定要对得起危险等级。你姐那边,别的不说,像姓黄的这种渣渣,十个八个也别想有沾边的机会。” “呃,谢谢。” 罗南倒不是很担心莫雅等家人的人身安全,毕竟瑞雯还在那里。有小姑娘在,对潜在威胁的反杀能力,至少能提两三个档次,而且预警能力、远程配合能力,都是最顶级的。这和罗南亲身在那边,也没什么差别。 看到章莹莹,罗南想到的是一件事:“事务所那边,对畸变入侵事件应该有进一步跟进吧。” “那是牡丹全权负责的,她最近出远门,就和这事儿有关。只是事件密级比较高,我这边不太清楚。” “哦,事务所还有你不知道的事啊。” 罗南随口调侃了一句。又想起他与那个神秘的牡丹,联系方式很有限,除了当初执行任务时的临时渠道,竟然连通讯号什么的都没有。天知道武皇陛下为什么要玩这一出。 他不想在这方面多费脑力,径直道:“如果有最新进度,我想第一时间知道。方便的话,让牡丹联系我。”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需要重新刷新页面,才能获取最新更新! 第三百七十九章 半成品 罗南还记得,当时他与牡丹搭班子,接受追查畸变种入侵事件的委托。可随着调查不断深入,畸变“入侵”变成了畸变“感染”,一次据说是“意外”的事件,却沾染了越来越多的阴谋气息。 为此,原委托人三闸安防先缩了,委托报酬均给予结算,也就没了进一步追查的理由。后续如何,罗南并不太清楚。 只是前几天,在星空会所遇到那个“优质偶像”兰林,心生疑惑,才又从何阅音处了解到,有关调查还在继续,只是由武皇陛下安排,进行某种“钓鱼”行动。 现在鱼没钓上来,水体却给污染了,还涉到他的家人。 罗南说要找牡丹,其实是想让武皇陛下那边,给一个明确的说法。 牡丹或武皇陛下的回复没那么快,倒是何阅音那边又找上来:“罗先生,现在事态升级,我们也要多方用力。在你的构形解析未完成之前,以往的成功经验,不妨先用起来。” “成功经验?” “市政广场事件中,你精准判断出二期感染的有关嫌疑人,打开了局面。现在我们想继续从这条脉络入手。” “呃,这倒也是。”罗南自个儿都愣了几秒,才记起当时的情况。 记得他当时是以格式论的“社会格式”为蓝本,结合既有的生命星空模式,再加上修馆主根器、根性、根机的表述,建立了一套“阶梯状分布感应系统”,细化了能力者与普通人之间的层次判断。 正因为如此,才捕捉到了二期感染者在生命星空的特殊位置,后面也抓住了克隆人的尾巴,是个很不错的观照模式……雏形。 说它是雏形,是因为当时罗南只是做了一个灵感集合,属于临时性的创造,很快,这种感应模式就被灵魂披风、“大坐标系”等更具突破性的成果所替代。部分思路和特质被消化吸收,但也没有后续的研究开发。 放在一个月前,罗南并不觉得这有什么不对。有更好的模式,当然要用,之前特质只需消化吸收就可以…… 可如今,有了虚脑系统和使用说明书的校正,有了在云端世界雾气迷宫的挫折,当然还有母亲遗留资料的引导,罗南的想法就截然不同了。 “当时的思路应该没问题,可感应模式改进,细节的填充和修正非常重要……” “罗先生?” “呃,我的意思是:可以,正好我也想看看,究竟藏了多少这样的家伙。话说只要能够找到其他类似的家伙,且有一定规模的话,基本上可以确认,是某个势力的阴谋了,对吧?” “是这样,到时会与政府军方有更密切的联动。” “了解。” 罗南看了下手环,标志性的乱码表盘常明不灭,这是他参与所谓“盛宴”的通行证,是在市政广场事件中,明堂文化的某个中层“上供”给他的。当时只当做一条普通线索,可看现在的势头,上面还真可能串着大鱼。 要捕鱼,就需要一张足够大且结实的网。 先用以前的思路试试看吧。 罗南回忆当初在市政广场那边的做法,以他独有的生命星空感知方式,覆盖了云都水邑周边区域,将一切生灵的生命草图尽都纳入,还要再加上灵魂披风这个大外挂,顺便把整个夏城也给拢进来。 感知范围和感知精度都不成问题,剩下的就是分门别类、调整参数……靠,这个支离破碎、网眼稀烂、随时供人穿进穿出的感应网络,真的是我的作品吗? 罗南的意识在生命星空中巡游,那份感觉却像是裹着一块破布在街头蹦迪。他严重怀疑,这样的感应网络,发现一个目标,是不是同时要漏掉十个? 这还是基本思路正确,且感应模式多轮调整之后的结果。出现这种问题,只能说明当初他那个阶梯式分布设计的细节把控,稀烂到家。 这种东西……好吧,要客观,要冷静! 罗南努力摘除那些直观感受,努力以发展的眼光看问题。他也知道,自家感应网络还不至于如此不堪,可在认知体系持续补全、提升之后,再面对一个月前的作品,真的挺伤自尊心的。 当时,他基本思路是有的,但对构形的理解几近于无,不具备有效的结构意识,一应细节上都是惨不忍睹。 现在,他必须考虑更多。除了基础细节的补全外,可以与此前一直琢磨的血意环堡垒侦测模块相结合,加入对精神浊流的观照、对危机趋势的感知……这一切,也都可以与精神感应结构重塑这个大课题结合起来。 唔,控制住、控制住! 罗南敲了敲脑袋,应用性的问题,三转两转就变成了体系建构,他是不是想太多了? 天人交战半晌,罗南还是在某种内生动力的驱使下,张开了口:“那个,阅音姐。” “罗先生,什么事?” “能不能给我点儿时间。” “当然,当然要有。” 何阅音表示理解。要知世界上这么多精神侧强者,能够在实验室外捕捉感染二期目标的例子,有且只有罗南这一人一次而已。谁也不知道罗南是怎么做到的,可想来难度也低不到哪里去,有些准备时间再正常不过。 罗南确实在准备,但这份工程量,已经远远超出了应用问题涉及的范围。 他走到一旁,通过外接神经元操作界面,打开一份数据库文件。 这里面是母亲多年来有关构形研究的原始数据记录。里面有多个类项,从基本的研究时间,到各种结构实例的数据测算、不同的结构变种、相应的计算公式等等。通过链接,还可以获得一系列设计思路草稿,可以说是多年研究资料的总索引。 罗南需要从中汲取灵感。 当然,还有虚脑系统的使用说明书,这份言简意赅的说明书,以及与之相配套的庞大数据库,与母亲遗留的资料一起,共同呈现给他一个宏大体系的一角。 对这个体系,他连基本认知都还没完全做到,遑论掌握,暂时也只能是练习和磨砺。 比如现在,只需参照这小小一角的建构水准,就让他发现了前面一段时间野蛮生长的结果,是多么的粗陋可笑。 毫无疑问,他的精神感应网络,要在构形体系之下进行一次关键性的调整乃至重构,将野蛮生长、无序累积带来的弊病,一洗而空。 这是个大工程,罗南连学都没学到家,轻易发力,更可能是自毁式的无用功。只能暂时与弊病和不足共存,徐徐图之。 可话又说回来,对于那些一眼就能看出来的粗陋问题,实在是不能忍! “阶梯分布结构中,模糊区间是重中之重,至少要设置三到四轮筛选,出现逻辑错误的,再进行主动判断,这点使用说明书讲过…… “筛选结构的话,使用说明书提了五种,但妈妈的资料集里,也有两种,应用面狭窄了些,却能更加严密。我学习的时候就该想到的,还是不够认真! “唔,每一个质变的层级,都要微调,各结构之间,还要彼此照应,暂时不要搞太多,先试三轮组合?是不是少了点儿?” 偌大的精神感应网络,在罗南的意念引导下,部分区域开始了编织重构,嵌入新的构形,期间能够解决部分问题,但也会出现新问题,需要不断地调试。 也就是罗南,换了随便哪个精神侧强者,在自家感知结构上如此折腾,错乱、损耗以及反噬,都够喝上一壶的。罗南完全不理会这些,他只是不知足: 调整前的感应网络能用么? 能用,太烂了不用。 调整后的感应网络总能用了吧? 能用,但还可以再优化一下,等会再用…… 罗南就这么坐在草坪上,静静“沉思”,浑不知今夕何夕。项目团队里的人,都小心翼翼地避开,生怕搅乱了他的思路。 但有人可不理会这个,不知什么时候,一个通讯打入,非常强硬地纠缠,直到罗南接通。 莫鹏第一时间嚷道:“怎么还没来!” 可以听到,那边正传来嘈杂的欢呼声、尖叫声,纷乱至极。 “怎么了?” “莫雅的演出啊,只是往后调了两个位次,眼看就快开始了。话说你早该到了呀,太后都问了好几回了。” “呃……” 精神感应网络的细节,与现实层面的情感需求撞在一起,在罗南脑子制造了一场惨烈的车祸。 他一时有点儿懵,下意识松开了对略见雏形的阶梯分布式感应结构的把控,让这个全新的感知结构放射扩散开来。 半秒钟后,他就锁定了莫鹏以及姑父姑妈所在的位置。 “嗯,直线距离只有七百米……检索速度还可以更快,亲人身上加个星标什么的就更好了。” 念头此起彼落,最后还是情感层面抢占上风,他应该给家人一个交待:“我马上到。” 挂了通讯,罗南便对身边的章莹莹道:“我还是先去那边看看。” 章莹莹有点儿晕:“那二期感染目标……” “那个啊。” 罗南抬眼看了下仍未消去的投影工作区,以及上面被他抹画得面目全非的三维透视图,点了一键复原,恢复了清爽界面,然后拿起电子笔,在上面重新标示:“这里、这里、这里,还有海天云都这边,水邑青石也有,再往外扩的话,大生活区有四个人聚在一起,还有……” 他愕然停笔,看一个个透视图上一个个手工彩圈,后知后觉: “这么多?” 此时,经过临时改进的精神感应网络持续扩张,很快跨出罗南自身的核心网络,替换掉灵魂披风与物质层面的干涉结构。由于涉及到物质层面,灵魂披风那边需要一段时间的转化。可随着转化过程的持续推进,一个个的检测反应陆续呈现在感应网络之中,分布在夏城的各个区域。 星罗棋布,密密麻麻。 第三百八十章 不谋众(上) “到哪了?到哪了?”莫鹏就像在念催命咒,把罗南在精神感应网络上的一些灵感,通通地冲刷干净。 无奈之下,罗南只能放弃继续改进的想法,叹气回应:“还有一百米吧。” “能不能别这么敷衍!我在剧院外面等你呢,空荡荡的大前厅,一直看到电梯口……” “谁告诉你我从前厅过?” “你还从紧急出口过来啊。” “那倒没有,我从后台过,顺便和莫雅打声招呼。” “后台?” “嗯,正好有个朋友……”罗南现在瞎话也是张口就来。 “啧啧,混成了特权阶级啊!还没有长成就腐朽的家伙,年纪轻轻玩得倒挺溜!”莫鹏话里的酸味跨空而来,但一秒钟后就完成了心理调整。“后台私密照拍两张发来!要有料的那种,你懂的!” “呵呵。”罗南把通讯挂掉,然后又叹了口气。 旁边章莹莹拍他腰背:“演技太敷衍了,就算是一场荒诞剧,也要有点情绪起伏好不好。但还不错,没有怯场。” “怯场?这有什么好怯场的?” “我还以为你要哭着喊着,赶紧把一家人都转移走呢,没想到还能和你表哥谈笑风生。遇大事有静气,不错不错。” 罗南眼睛眨了眨:“这又不是核弹洗地,有什么要转移的?且不说大生活区附近就那么一二十个,就算加上其他区域,包括已发现的未发现的,充其量也就是万儿八千吧……” 说到这儿,他卡了下壳,实是因为不断更新结构的灵魂披风,也不断地更新感应数字。目前夏城区域刚刚实现了全覆盖,数字要比他报给何阅音的估计数值多出两到三成,已经突破了一万三千人大关。 既然感应网络暂时无法再改进了,罗南闲着也是闲着,便结合夏城的全域地图,给这些人的详细分布加以标识,由于比较分散,暂时还看不出什么规律。 只是三拐两拐,罗南的思路也断了,接下来要说什么,干脆忘了个干净。 章莹莹有些误会了,笑着推了他一把:“喘,接着喘。好的不学,跟竹竿他们胡侃瞎侃,你那个表哥说的没错,别看年龄不大,现在已经开始在根儿上坏了……” “他根儿上坏不坏,你怎么知道?” 对于竹竿一言不合就开车的行为,章莹莹二话不说,白虹剑气照头就砍。竹竿则合什念颂“武皇陛下保佑”,一脸狂热教徒状,拿脑壳正面怼上去。 两人嘻嘻哈哈的,倒也轻松,至少表面上如此。 问题是,在罗南眼中,他们肌体的紧张程度,以及精神层面的活动频率,都与真正轻松的模样截然不同。按照前段时间基础培训时学到的概念,这是一种适度的紧张,是面对不可测的危险环境时,应该保有的合理状态。 章莹莹和竹竿确实都是能力者中的精英,他们知道该怎么适应环境、调整状态。罗南就差点儿意思,他到现在还不太能紧张得起来……对了! 罗南总算想起,之前他是想说:虽然有一万多个疑似原生感染患者,但如果都是像黄秉振那样的弱鸡,一发地解决掉也不费什么功夫,当然要在这些人被诱导刺激,滑向第三期之前。 咳,他是从技术角度考虑的。 可被章莹莹那么一说,罗南也要自我反省一下。貌似这种话出口,多半要落实了“根子坏掉”的评价,再难洗白了。所以他只能把那些话都咽回肚里去,略微想一些更符合人情世故的事儿。比如: “分会那边怎么还没消息,不是已经去和军政部门协调了吗?” “就是因为协调才没消息呀。” 章莹莹摇头晃脑:“大音希声,大象无形,大事鲜闻……好吧,后一句是我胡乱加的,但意思你应该明白。” 罗南老老实实的摇头:“我不明白。” “……” 好吧,这挺符合某人的画风。章莹莹也不介意,给越来越仙儿的“罗老师”当一回人生导师:“你看哪,之前遇到一个感染者的时候,各方来来回回的非常热闹;可当成千上万的感染者摆在案头上,形如沸汤,上面却被扣上一个大大的锅盖,不管里面如何沸腾动荡,从外面来看,一点儿都见不出来了。甚至比平常时候还要安静……比如,你屁股后面的那些学员呢?” 此时,通向剧院后台的通道里,只有罗南、竹竿、章莹莹,以及秦一坤和高德这五个人。项目组的军政学员,都被打散,按照早前的既定计划,到各个监控点,监视“盛宴”活动人员。 正好有了罗南“画圈”的一些目标,其中大部分都与“盛宴”参与者重合,也算是有了监控重点。一切看上去都是顺理成章,甚至还给人一种“侦破大案,既将收网”的成就感——军政学员各就各位的时候,其心理活动大约如是。 里面没有人知道罗南新一轮侦测的结果。这是何阅音得到罗南报告的数字后,第一时间吩咐的事情。 “所以喽,散开的这些人,不会想到除了在他们监控名单上的目标以外,还有成千上万、散布在夏城各个角落里的疑似感染者,处在无法监视、监视了也难以控制、控制了也将造成严重后果的尴尬局面下。” 罗南张了张嘴,终究没有说那些“根子上坏掉”的胡话。 另一边,竹竿也开了口,说话相对客观一些:“堡垒项目组,不属于专业的行动人员,在这件事情上,只能作为辅助,这样安排是没错的。” 章莹莹立马怼了回去:“可就是专业的行动队,现在也没有获得有效指令。哼哼,一帮高层还在撕……呢!” 好在章莹莹想到所谓的“高层”里,还有何阅音这样的自己人,性别也敏感,便临时跳过了不雅字眼儿,但意思大家都明白。 “咳,你又不在行动队里,怎么知道没有行动呢?诚然,咱们都知道核心机密,但也是仗了罗老板的势,并不是真的决策层。对那些人来说,‘大事不谋于众’的做法,还是挺有市场的。” 罗南眉头跳了下:“大事……不谋于众?” 第三百八十章 不谋众(下) 竹竿是真正的博学者,不像章莹莹那般随心随欲,任意编造,引用的话都是确有其来历的。他笑着解释:“语出《商君书》,原话是‘至德者不和于俗,成大功者不谋于众’,意思大概就是成就大事业者不会与其他人过多商榷,因为愚笨的人成事之后还不明白是怎么回事儿,智慧的人却能够见微知著,提前做出准确的预测。如果智者与愚者共谋,往往会陷于过多的口舌论辩,反而会影响自己的判断……” 章莹莹“嗯哼”一声:“政治正确在哪里!” “呃,其实有点儿道理。”本心里,罗南还是挺认同这个理论的,他尝试用自己的逻辑参与讨论,“精神浊流确实是不容易控制。上层的情绪意念远没有底层**扎实稳定,极易受到外在条件的干扰。” 章莹莹白他一眼:“你在给那些官僚做理论支持吗?” “恰恰相反。”竹竿和罗南结成了同一阵营,但似乎是在贩卖私货,“我是觉得,这会长和武皇陛下,包括我们的何秘书,还有罗老板,应该参考这句话,甩开某些负担,更睿智地做出选择。” “喂,那边开会,我老板和会长可也是参与的。” 竹竿呵呵笑了两声,:“你看会议纪要了?里面有会长和武皇陛下的意见?” 章莹莹微怔,却见竹竿倏然止步站定,眼睛直勾勾地刺过来:“没有,肯定不会有!因为他们不会参与这种低端、无意义的讨论谋划。这里面所说的每一句话,都是正确向错误的妥协,过人类社会本来如此,他们才不理会罢了……倒是何秘书,现在应该挺痛苦才对。” 因为竹竿的缘故,一行人都停下来,听他在那里发起演讲:“分会、军方、政府,这合作三方各有一份立场,各有一种处事逻辑,再细分的话,还能再分出许多,彼此干扰、影响甚至冲突。所以现在是屁股代替脑子在思考,这种时候请游老烧龟壳,找高天师起占,让白先生入梦,都要更靠谱你信不信?当然我们现在有罗老师,事情其实更好办了——世道改易,想做成事,绕开某些既定规则的话,其实简单得不可思议。” 章莹莹有些惊讶,“啧啧”有声:“竹竿兄,我一直以为你是‘隐士派’,没想到你是‘推墙派’,还是顶激进的的那种。” “我是教育派。”竹竿给自己定性,“我相信认知的进步、传播、僵化和替代,是主导世界进程的关键力量。” 罗南眨眨眼,总算想起里世界存在想让能力者站到明处主导世界的“推墙派”;也有愿意保持现状甚至再拉远点儿距离的“隐士派”;还有肆意妄为,不把普通人当人看的“独尊派”等三种基本立场属性。 竹竿自述的“教育派”,听起来像是“推墙派”的一种。再具体下去,罗南不了解、不太懂、也不愿再深入。这种带着政治属性的东西,从没有进入他的逻辑认知体系。 在云端雾气迷宫的经历告诉他,轻易涉足一个陌生的体系,是多么危险的一件事。那是规则法度上的排斥,参照虚脑使用说明书的立论,那甚至能够让一个无所不能的神明,变成柔弱无力的婴儿。 他在一个地方作死,已经足够了。与其考虑那些混沌未明的领域,还不如在更擅长也更喜欢的一亩三分地上刨食吃。 问题是,他想置身事外,竹竿却早就盯上他了,转脸便道:“boss,你上课的时候,有个名词我很喜欢。” “啊?” “就是你转述修馆主的那个词儿。” 罗南想了想:“盗天火?” “没错。自从人类诞生以来,我们就面临大片的未知。历史上总有、也应该有那些天才式的英雄,帮助凡夫俗子指明前进的道路。也许是普罗米修斯、燧人氏;也许是牛顿、爱因斯坦;也许是大救星式的政治伟人。他们是领航员,当人类舰队驶入并征服蓝海,这些英雄有的成为学阀霸主,有的则被献祭在高台上。但那都无所谓,引领人类、至少是一部分人逆天改命,踏进之前想都想不到的新领域、新时代,这就是不可磨灭的成就——boss,作为一个天才,你比世界上绝大多数人,都更有这份可能。” 罗南“呃”了一声,不知该如何回应。 虽说章莹莹见罗南被捧,也是心下暗爽,可又怕把他吹上天去,徒增压力,便推了竹竿一把:“喂,听你的想法,是想把罗老师献祭掉?” “我只是讲,在触碰未知的时候,罗老师领先了绝大多数人。这种时候,我们不依靠他,难道要依靠那些连危险在哪儿都不清楚的渣渣吗?” “呵,这么说来……竹竿渣渣你好。” “章渣渣你好too。” 章莹莹和竹竿都笑嘻嘻的,两人看似争执,其实没动真火。就立场而言,他们并不存在本质的差异。 竹竿笑罢,仍坚持自己的看法:“我并不觉得一个单纯追求法则逻辑,不惜驱动人心浊流的boss,会是最后被献祭的对象。” “但他也不知道怎么领航……” 话说半截,章莹莹猛地想到“罗老师”这个绰号,后半句便给噎了回去。不说别的,只是“血意环堡垒”这桩事,便开辟了精神侧的新局面,如此手段,说是“领航”也不为过吧? 她却没想到,竹竿竟然表示赞同:“就算boss能比正常人多看一步、两步、甚至五步、十步,也不能保证十步之后,究竟是金光大道还是万丈深渊。当然,这世界上任何人都不能保证,就算把所有的超凡种绑在一块儿也不行。” 听他们两个围绕自己展开议论,他本人倒是插不进话去,罗南也无奈了,更不明白竹竿如此说法,究竟是赞是劝。 此时竹竿却是话锋一转:“但从另一方面讲,这个世界上绝大多数人并不是真的需要别人教给他怎么做,他们需要的只是一份来自于本能惰性的依靠而已,甚至就是教坏了教错了也没关系。 “苦海无涯,前路漫漫,又有几个人具备勇气和意志,在茫茫未知之间开辟出一条路来?所以懦弱者因循守旧、胆怯者求神问佛、亢奋者追名逐利,说到底也只是在‘盗天火’的伟人们划定的圈子里挣扎罢了。 “总算这个圈子还是在膨胀的,在滚动的,向上、向下、往前、往后,历史的巨轮不外如是。真正麻烦的,是能够驾驭它一直向上向前,少出差错的,每百千年,也只那么一两位而已。” 听竹竿滔滔不绝论述,罗南总算明白,为什么这位比较喜欢钻研秘密教团的事儿了。 殊不知竹竿还有话等着他:“boss,有没有兴趣去‘盗天火’啊?” 罗南抽抽嘴角,没有回答。 竹竿笑了起来:“要说,之前历史车轮滚动的速度还比较慢,就算是错了一两步,总还有校正的机会,可现在这种速度,也许一步错误,就万事皆休——可问题是,万事皆休又怎样?畸变时代以后,人类这种趴伏在地球君身上的渺小虫豸,能够实现自我推动的机会又有多少呢?不怕尝试,只怕没头苍蝇似的,没地方试。” 章莹莹终于受不了这种悲观论调,一脚喘过去,动口又动手:“重度抑郁症死开,别教坏了小孩儿。” 竹竿摊开手,章莹莹扯着罗南便走。 罗南也不言语,心思却早飘得远了。 在竹竿发表他高论的时候,他并没有闲下来。就本心而言,竹竿的言论有一部分与他的常识相违背,但也有很多与他的所思所想暗合。 比如,他对军政部门的行动力就不太看的起。按照他的观测结果,每耽搁一分一秒,都会让那些原生感染者向第三期感染滑落一步。早出手,未必能够将这些人从畸变威胁中拯救出来,却能够花费最低的成本把他们控制住。 话又说回来,罗南并没有向各方、包括夏城分会通报最新的观测数据。这里面固然有谋求自保的自私藏拙之心,但从另一方面讲,也是某种很微妙的自矜心态: 要想控制住形势,真的非常非常简单,我一个人就能办的妥妥的。 嗯,还有很多种解法。 最简单的也最粗暴,毫无技术含量,查打一体直接一轮攻城锤打昏打死去球——如此粗暴的做法,罗南只在心里头想想都觉得些微尴尬。 他也考虑了那些较有技术含量的主意,可是竹竿一番高论之中,有关世俗人等的心理,倒是给了他一个新灵感。 他在手边资料里,看到过类似的论述,也有相应的构形蓝本。 这是一个很好的课题,可以检验他这段时间的学习成果。如果能够做成的话,可以使关键环节变得可控,甚至有引导利用。然而只凭借黄秉振那一个例子,似乎还有所不足,还要多一些目标,以供研究才好。 第三百八十一章 大人物(上) 罗南认真考虑新课题该如何入手。 就他目前想到的需求而言,构形本身难度并不高,但综合性很强。涉及引导、转化、物质、精神、渊区、浊流等多个角度、层面。每个角度和层面,都要有特定的构形,彼此之间还要做好对接…… 唔,凭空打造的话是有些麻烦,可他手边还有现成的参照对象——血魂寺似乎就是这样的多层次多角度综合结构,来一个高仿甚至是直接借用也无妨。 当然了,单凭脑子去想,终究是不周全的,最后还要落到笔头上。回头他要先拉出一个逻辑框架,再利用手边的资料和实例,往里面填东西,逐一攻克关卡。 速度越快越好…… 正想着,放浪的笑声从通道另一头传过来。一堆男男女女,正逆向而行,有的一看就是刚结束演出任务,妆容未卸;有的则摆明了是支配者和消费者的模样。 在这个私密通道中,两边擦肩而过,基本做到了彼此无视,都是“好有经验”的淡定姿态。 然而对罗南来说,也只是表面如此。 从连接会所与剧场后台的通道能够看出,活动的组织方,当真是用尽一切办法,为所谓的富豪、名流提供方便,以寻觅捕捉“猎物”。 在这个通道出入的,基本上可以定性了。罗南甚至不用看言语形态,只从这些人交织上下的精神浊流趋向里,已经能够做出准确的判断——哪个是真正的发情,是底层**的泛滥;哪个是别有所图,进行着激烈的高级精神活动;当然也有那些彻底麻木行尸走肉般的存在。 罗南觉得,这个通道中形形色色的男女,完全可以作为底层**的专章事例,对照着虚脑使用说明书,进行素材采集和实验工作,一晚上的功夫也够他写一篇短小精悍的论文了。 他是真准备在这上面下功夫的,毕竟莫雅就在这个环境里面。 一行人终于走到了甬道尽头,待权限检测通过,金属门短时间内第二次开启。另一边嘈杂的人声、乐声失去了遮拦,与热浪香风一起涌过来。 恰是一组化着舞台浓汝的伴舞女郎走过,大概是刚从舞台上来,个个香汗淋漓,心情倒是放松。遇到从2号甬道里过来的特殊人士,有心思活络的,不免就抛几个媚眼儿过来。 可转瞬又见到当头稚气未脱的少年,惊讶和好笑的情绪堆积碰撞,以至于远去十多步之后,又响起声声笑浪。 罗南挑了挑眉毛。 此前,那个三期患者黄秉振,说了一堆梦呓式的废话,但有一点罗南还是赞同的:莫雅所在的圈子,确实有强烈的暗示效果,让圈里圈外的人专往不堪的方向去考虑。 早在那个“优质偶像”兰林暴露之时,罗南就想把明堂文化上上下下所有人全都塞进消毒柜里过一遍,避免莫雅身处在高危环境中。可莫雅身处的圈子,就注定了这不具有任何可行性。 人心浊流,斑斓五色,越是眩目之处,越见湍流漩涡。也许罗南能隔绝畸变感染的风险,可这份出入人心的浑浊河水,无论如何是阻不断的。 不能阻断,就想办法控制吧,勉强也能归拢进新课题里面……唔? 罗南的心神实在是分得太多了,竟然直到那一队香风美人远去,才发现她们后面那道冰冷压抑的视线。 其中透露的情绪,与那些轻佻快活的女郎差异极大,也就分外令人不适。 不只是罗南,他身边的竹竿等人也都奇怪。他们都是感应敏锐之辈。在金属门没有开启之前,已经确认这边并没有值得注意的威胁目标,其实就是现在,那道目光源头也称不上危险,甚至在彼此视线碰触的时候,那边比罗南等人还要觉得惊讶。 “南子?” 距离金属门不远处的走廊一侧,名叫海京的年轻经纪人,不自觉招呼,以至于那根咬在嘴里的电子烟也掉了下去。 海京手忙脚乱,好不容易才护住这根对他有特殊意义的电子烟,似乎还心有余悸,低着头,半弯腰呆了两秒钟,再抬起头来的时候,眼底深处那份阴郁和躁动,便随着他之前的慌乱一块消失了。 “南子你怎么从这儿出来?” “海京哥你在这儿干嘛呢?” 完全同步的两句话,让海京呵呵发笑。正好罗南迎上来,他便站直身子,发挥身高优势,顺势伸手,就想摸罗南的脑袋,就像罗南小时候那样。 可下一秒钟他便感觉到,除了罗南以外,其他四位成年男女视线聚焦的压力。 里面还有他认识的人,秦一坤和高德,两个名义上是罗南学习传武的同道,但身为经纪人的海京,怎么说也是经常和保全公司打交道的,几次三番到这回,便也明白,那是保镖的站位。 他呵地笑出声来:“原来一不小心认识了位大人物。” 感叹间,海京伸出来的手掌只是稍稍偏转,改用对待哥们儿的态度,在罗南肩膀上拍了拍:“早知道这样,我就不用那么操心莫雅的事儿了,您肯定能比我做得更周全。” 动作亲呢,可那个“您”的字眼儿,带着点儿轻嘲,不像是一位八面玲珑的经纪人,却更像多年前那个轻狂叛逆的主唱。 罗南想到前面阴郁的视线,那并不是针对他,但罗南大致能猜到其目标所在——不就是那道刚打开又闭合的金属门吗? 水意闹出的乱子,海京承受的压力,罗南虽未身在现场,也大概能猜到一些。如今海京多半是弄清楚了里面的逻辑,才站在这儿,揉搓自家的情绪。 海京也只能揉搓自己。 活动的组织方也好、黄秉振个人也罢,都不是他一个娱乐公司的中层能够较劲儿的。身在这个圈子里,就必然要承受金钱、权力粗暴直接的侵犯和异化。 肉身不论,灵魂上的扭曲才最杀人。 从海京翻滚的情绪中,解读出来的就是这些。他都不知道,是否应该为海京感到庆幸:能够感受到灵魂上的痛苦,并因此而憎恨,便证明这位曾经的主唱,还没有彻底被异化掉。 罗南还能怎么说?只能问:“乐队那边还好吧?” 只凭这句话,海京便确信,罗南已经知道乐队,甚至是水意私密之事。谁让他从那道金属门后边过来呢? 海京倒是云淡风轻的,至少表面上如此。他再拍了拍罗南肩头:“他们已经进了准备区,你再迟一会儿,就只能在后台看他们表演了……从这儿往前,第一个口左拐,能看到疏散通道,过去就是观众席。虽说有人守着,但对你这种大人物来说肯定没问题。” 罗南“哦”了一声,海京则推他肩膀,示意他快去。 问题是,罗南并非一个寻常的未发育完成的少年,而是一位业已觉醒的能力者。神轮、身轮交互干涉淬炼而成的形神结构,不论强度,单纯说质量,也已经达到甚至超过了成年人的体重。 海京那点儿推力,完全没有作用,反倒让罗南有了继续说话的**。 “海京哥,有些话我想对你说。” 海京微怔,然后笑起来。他收回手,撩了下额前的头发:“大人物想说什么?” “我知道海京哥你为了山溪乐队做了很多,也抱有很高的期望……” “你安慰我?” “不,我只是想说,人心浊流趋异而不趋同。你在这条河上造了艘船,给了朋友机会,是件很了不起的事,可接下来他们上上下下,又何必去管?难道普罗米修斯盗天火之后,还要把饭煮熟了,给每家每户端过去吗?” 他在前面说,后面的章莹莹以手抚额。 罗南主要是借前面竹竿的立论,稍微改动一下,用心是好的,只是说法玄乎,颠三倒四,没参与之前讨论的海京,难道要把头盖骨掀开了去理解吗? 可让章莹莹意外的是,海京短暂发怔之后,竟然真的听懂了。他笑了笑,双手都伸出来,按住罗南两边肩膀,凑到耳畔低声道:“其实,我也不是非要给每个人机会。送饭上桌这种事,一个人就可以了。” “你做的菜,我恐怕不喜欢。” “小孩子家家的……”海京又笑了起来。 可没等他把话说完,隔了几堵墙的剧场舞台上音乐断去,仅仅几秒后,节奏鼓点和吉他拨弦声同时响起,再然后是键盘切入,勾勒出低沉的调子,一路延伸。 海京叹了口气,“已经开始了,你现在赶过去,也许能听个副歌。” 便是此刻,莫雅出奇沙哑的声音晕染开来,与她一贯色泽明亮的嗓子完全不同。罗南甚至没听清她的歌词,正要凝神细听,腕上手环却震动起来。 “喂,boss。”比他们更早到后台的章鱼有通讯接入,劈头就问,“你们抓到那个药剂师没有?” 被他一打岔,罗南就知道,今天注定是没法给老姐捧场了。无声叹了口气,回应道:“还没有,不是说正提取那人的影像资料吗?” “可我好像闻到他的味儿了。” 第三百八十一章 大人物(中) 章鱼那边乱轰轰的,人声嘈杂:“我在准备区这边,这里疑似有那家伙的气味。我是说,是会所那些花草烧灼加工的味道。” “是嘛?”罗南当然记得这个由他首先发现的细节,之所以怀疑目标是药剂师,也是由此而来。 他意念首先锁定了章鱼的位置,随即开启通讯共享,让章莹莹、竹竿他们也能接收到。这时章鱼已进一步分析:“他在这儿停留的时间应该不短,我是说在准备区旁边的一个道具间里,但如今已经离开了……” 罗南的精神感应在那边聚集,暂时看不出个所以然来,便又问道:“能从气味儿上找到那人的移动轨迹吗?他往哪儿跑了?” “很奇怪,并没有。” 那边,章鱼不顾其他准备演出人员、后台工作人员的微妙视线,在门里门外转了一圈儿,又蹲地俯身嗅察,末了还是摇头:“气味儿是没有方向的,不过从会所到后台,最近的路线肯定还是那条甬道,可过来的时候我并没有发现,偏在后台这个位置,又露了形迹。” “这说明什么?” “说明这个家伙对药剂成分的控制力很强,有可能具备这方面的超凡力量。在不用的时候,全面收纳;用到的时候再发散……协会有这类型的记录。”章莹莹接上了话。 竹竿也跟进:“既然有痕迹,说明已经出手了。附近有人失踪,或者那个的迹象吗?” “失踪什么的没见到,那个电姬闹的乱子已经够夸张的了。至于那个嘛……呵呵,这个圈子真的挺开放。”章鱼用六耳拍摄了现场的留痕,将照片和影像共享在任务频道中,“看这一滩吧。估计那哥们儿在会所没爽够,又到这儿猎食来着。” 竹竿也笑:“既然是准备区,人很多吧?” “没错,人头涌涌,刺激得很。” 两人嘻嘻哈哈地又在飙车,罗南对这些不感兴趣,扭头问章莹莹:“影像资料什么的,还没搞定?” “还没有,我再催……等下,那边正在发。” 总算何阅音安排的专业人士名符其实,在最需要相关资料的时候,完成了任务,将会所监控中有关影像、截图、复原图等一发地交过来。 会所主管还有曹山海的描述,基本还算符合事实,影像截图上这个年轻人,确实是皮肤黝黑粗糙,似乎常年在野外暴晒,看上去颇为精悍野性。 罗南扫了两眼,便将图像作为筛选条件,嵌入自家感应网络。已经周覆整个夏城的感应网络略微波荡,对相关的信息便有了百倍于前的敏感度。 然而,并没有什么结果。 “咦?”罗南主动控制感应网络,又转了两轮,特别是对云都水邑、大生活区附近,着重关注,却仍然没有发现目标所在, 这可奇了怪了! 虽说罗南的感应更倾向于精神层面,但有灵魂披风这个外挂,以水分子为介质,形成了高效的干涉作用,目前对于物质层面的搜索,也算是补齐了短板。 可在如此广度和精度之下,仍未能发现目标,难道是对方精通易容变脸的本事? 罗南脸上藏不住事儿,章莹莹扫去两眼,便能猜出来:“没找到?” “暂时没有。”罗南盯着目标的影像图片,仔细琢磨,尝试修正有关搜索条件,但仍未见效。 章莹莹眼睫毛扇了两下:“咱们要不要先做个猜测推理,缩小一下范围?” “唔,当然。” 便见章莹莹竖起三根手指:“且不论那家伙是怎么藏住的,单说他从会所到后台的逻辑,我觉得有三种情况。其一,他在会所时就发现了危险,要从通向后台的甬道逃掉……但因为章鱼的发现,还有地上那一滩,这个可能性基本可以ass掉。 “其二,那家伙在会所玩了还不够,又跑到后台去玩耍,现在还在某个角落里折腾或寻觅下一个猎物。可如果这样,这家伙肯定不会改头换面,boss你逮到他是分分钟的事儿,所以这个可能性也ass。至于第三么……” 竹竿呵呵笑着,接过话锋:“第三的话,应该是那家伙事先也去后台玩耍,但我们在会所兴师动众,造成情报外泄,他收到消息,受惊跑掉了。这个可能性应该最大!” 章莹莹点头赞同:“这才能解释他易装易容的缘由。可就算这样,肯定也会留有痕迹。现在是演出时间,人员流动性受限,演出人员和后台人员也都有功能限定的。自由人特别扎眼,在感应搜索的同时,可以看各个出口的监控……如果他留在现场就更好了,演出结束还有一段时间,我们有罗大师在,挨个检索也没问题。” 竹竿则安排章鱼:“你在现场采集一下dna,官方基因数据库不用白不用,对比一下就ok了,至少要明白那边的身份。” “嗯,我在做了。不过这个时间比较长,最快速的比对技术也要三个小时左右,现在不能指望的。” “只是托底而已……不过说到时间,我们似乎还能再琢磨一下。” 竹竿转向罗南,轻声道:“boss你对会所的袭击太突然,过去的时候黄秉振也就是刚折腾完。作为他的同道中人,又是能力者,那个药剂师除非有功能障碍,否则离开的话也不会太早。特别是在后台又来了一发,就算他察觉到危险,撤离的时间也不会太充裕。” “对的,还有章鱼、猫眼,都在后台,这家伙的活动空间应该也受限。” 竹竿和章莹莹再交换了一下意见,对着楼体的三维透视图和监控布局,很快就定下了初步搜索方案。 罗南不说话,只是根据两人的分析,调整自家感应网络的检索条件。 话说,这样一次次地调整,还有之前阶梯状分布感应网络优化、还有课题研究,种种需求都挤到眼前,罗南终于有些支应不开了。 他干脆开启了“统筹秘术”这个耗蓝技能。 万院长教给他的这法子,严重损耗心力,不是长久之计,但单位时间内的事务处理效率,着实没的说。更因为任务时序排列,部分信息交给潜意识处理,脑区跨域整合更加频繁,往往会有灵光一闪式的意外惊喜。 罗南大概排列了一下任务时序,从高到底大约是对外反应、感应搜索、结构这里面有许多环节细节,都是交织在一起的,解开了一个,很可能就打通了一片,正适合“统筹安排”。 当统筹秘术开启,无形的心力损耗,就部分替代了注意力的牵引分散。别的不说,罗南的六识感知压力倒是骤然松脱,也清晰敏锐了不少。 这时候,他总算又听到了莫雅的歌声。此时应该是在副歌部分,声调终转高亢,却仍缺乏往常明亮的质感, 毕竟注意力分流,罗南没有琢磨词句,只是感受到彼方情绪中,有一份罕见的疲惫和软弱。 罗南皱了皱眉头,知道水意之事给乐队的打击颇是不小。 他有些担心,可此事毕竟不是重点,目前在没有外界危险刺激的情况下,还是精神感应搜索那个“药剂师”,占据了最高优先级。 竹竿和章莹莹的分析,罗南很难用语言再清晰准确地重复一遍,那是表达能力的缺陷,可是两个人话中的思路逻辑,他理解起来绝对没问题。 两人的分析,就是对一系列时间、空间条件的整合、梳理。而在罗南的感应网络中,时空是有着具体形状的“实物”,随着条件一一明确,便有了直观形象的标注刻度,也据此画出了大坐标系的对应区域。 然后就是“上色”。可以分出红、黄、绿三类——好吧,其实就是高危、中危、低危三种可能性。代表了那个药剂师最有可能经过、藏身的位置, 初步分析的结果,让罗南对这里某些区域更加敏感。 “南子?” 海京已经被罗南他们“甩在一边”很久了,几个人时而低语,时而在灵波网上的交流,在海京看来,断断续续,也神秘莫测。 他本不想掺合打扰,可现在毕竟是乐队在演出:“台上应该快结束了,我要过去接一下。” “哦,好的海京哥。”罗南转过脸来,刚应了声,便见这条通道尽头,又有人拐过来。 罗南他们所在的位置,正是演出人员的退场通道,经过的除了人员以外,还有演出设备转移等等。从这儿再往前推就是准备区,只不过是在舞台东侧,恰好与章鱼所在的西准备区相对,中间有一条地下通道作调度使用。 与上一波香风美女略有不同,这波演出人员里面,应该有颇具名气的明星,下台后还有采访,耽搁了快一首歌的时间,才又过来。此时,一行人里还要加上后台人员、摄录人员和助理等,乌压压的一大堆,煞是热闹。 在后台,这是很正常的情景,可罗南莫名心中微动,往人堆里打量几眼,便道:“秦哥,高哥,带证件没?我们设个卡吧!” 海京愕然。 竹竿和章莹莹则第一时间将视线投向了前方涌来的人流。 第三百八十一章 大人物(下) 秦一坤和高德都是很好的执行者,不管是否真正理解罗南的意思,都把完成任务放在第一位。 前者抬抬手:“设卡的话,高哥你比较像。” 高德也不推辞,他点点头,伸手入怀,拿出一副墨镜戴在脸上,遮去了稳重的大叔范儿,显得冷酷严肃。 他是军人出身,言行举止都是军人作派,以他的履历和形象,唬弄一下外行人完全没问题。更何况,为方便行事,罗南的这两位保全主管,都有硬扎扎的官方证件,sca过来查也不怕。 果不其然,当高德冷着脸,站在过道中央,示意人流停下的时候,走廊里正迅速接近的那帮人虽是莫名其妙,但前排还是有人下意识听从。只要有两三人如此,其他人便不免受到影响,陆陆续续停步。 “怎么回事儿?” 后面有人问,又有后台工作人员试图上前交涉,才出列就被秦一坤拦住,当头就是醒目的证件压过去:“临时安全检查,请配合。” “我们都是安检进来的,有这个必要吗?”工作人员一头雾水,可他这样说话,就等于是被秦一坤带进沟里了。 过来的毕竟是明星人物,负责引导的人员中,还有一个后台总监助理跟着。此时见情况诡异,便走上来,眼中浮现疑云。 他看前面这帮人,除了秦一坤和高德以外,男男女女都不像是公务人员,区区两个人,又没有任何仪器,怎么检查几十号人?徒手搜身吗? 可作为圈内人,后台总监助理即使怎么看怎么觉得秦一坤和高德可疑,却也明白这种时候能进后台还摆出这副姿态的,绝不会是善茬儿。 就算是个恶劣玩笑呢,没搞清楚事态之前,他也不能轻下定论。他一边暗示助手与上面联系,一边与秦一坤交涉:“这位先生,后面的节目差不多也结束了,演出设备、道具什么的都会从这儿走,一堆人堵在这里,会严重干扰后面的节目……” 秦一坤哪理会儿这个,现在他也大概理解了罗南如此安排的用意,干脆就把事情往最恶心人的方向去讲。他面无目表情地将证件挪到后台总监助理眼前: “接到举报,有人大量藏毒。” 最后的字眼儿一出,那边人群中便有多人脸上变色。 ! 后台总监助理差点儿一口唾沫喷他脸上。故意找茬,哪壶不开提哪壶是吧!谁特么不知道,以圈里的风气,还有今晚的特殊情况,在后台现搜各类小药丸,能轻轻松松找出一公斤来! 大家都是出来混的,能不能别搞这种砸饭碗的事啊…… 这时候,远方的舞台上,乐声断去,礼貌性的掌声响起,随后就是主持人报幕的声音,或许是他说了什么喜闻乐见的段子,很快就传来了观众的声声笑浪,似乎比莫雅等人结束演出时还要来得热烈。 罗南顾不上考虑山溪乐队演出成功与否,他看着眼前的已经开始萌发的混乱势头,反而越发坚定了自己的判断。 有些时候,所谓的直觉,会比逻辑成型的速度快上不止一步。也是直到此刻,罗南才搞清楚自己的潜在思路。 他的精神感应网络,可以随时调整时间、空间条件刻度,并直观呈现。也因此,他发现了一些可能性。 章鱼发现线索是在登台演出的准备区附近,如果时间赶得比较巧,正好把目标药剂师给堵在那里的话,会出现比较有趣的情况: 为了保证秩序,那里是一个单行道。同时被即将上场的演出人员塞得满满当当,逆行的话会很扎眼。正常状况下,也许还没什么,可要是章鱼、猫眼包括瑞文,三位能力者同时在附近,那位药剂师一时半会摸不着底细,未必有那个胆量。 这样一来,留给那个药剂师的只有两条路。一个是冲上舞台,跳进观众席;另一个则是从后台两个准备区之间的应急通道中穿过来。 前面那个可能性几近于无。而两个准备区之间,有下一楼层的通道相连,不时有人根据舞台安排穿梭往来。多出一两个人,并不奇怪。 那么,药剂师就很可能穿过应急通道,从这边的离场通道离开。 当然了,这只是一种可能,也许章鱼没有及时堵住,药剂师早已经离开;也许药剂师早早穿过了通道,在那群香风美人之前,亦即罗南等人倾听竹竿演讲的时候,就已经成功撤离。 但话又说回来,如果这几条时间空间条件同时满足,情况就会很有趣了:药剂师极有可能混在眼前或之后的演出人员队伍中,和罗南等人碰个正着! 概率上或许不太好看,可眼下闲着也是闲着,为什么不试试呢? 罗南正考虑如何做一个“小小的”刺激,以锁定可能的目标。手环再次震动,仍然来自于莫鹏:“南子你搞什么?太后已经问了八百遍了!” “我和海京哥在后台呢,这里位置也不错,从头听到尾……你在剧院里还打电话,注意素质。” 罗南随口把莫鹏应付过去,挂断通讯。也是此时,他忽然想到,身边的海京也是业内人士,在后台待了这么久,似乎也能帮上忙? 所以罗南顺口问一句:“海京哥,这些人,你都认得?” 这声招呼,让很多人视线转到海京脸上。后者好无辜地栽进漩涡里,也是愣住了。 “海京?明堂文化的?” “嗯,是的,毛总监。” “我是总监助理。” 毛姓后台总监助理一点儿都不领情,他心里正闷着没处发泄,终于见到一个能hold住的,满腔邪火就有些控制不住:“海京,这是怎么回事儿?你和他们认识?你……” 话说半截,毛助理猛然间好像明白了什么,脸皮骤然青得发光,情绪推动之下,已经开始口不择言了:“这特么是你招来的?你搞什么鬼!之前那档子事儿还没跟你算账,你们明堂文化不想在圈里混了是不是?” 霎那间,一行人的视线“刷刷刷”的集火,几乎有把海京万箭穿心的势头。 这种场面,真不是哪个业内经纪人能经得起的,海京算是条汉子,并没有崩掉,只是深皱眉头,想开口辩解几句。 此时,罗南抬手拦住了他。 要么说,刺激是很必要的手段,人们的心理状态一旦发生变化,罗南便从精神浊流的趋向中寻找到了微妙的痕迹。 罗南不知道一位能力者的藏匿极限在哪里。只看资料,很多人可以把自身的生命痕迹收敛到最低,呼吸、心跳甚至是体温,都能伪装得天衣无缝。 但他认为,对于精神层面来讲,几乎不存在类似的情况,除非目标真的是无念无想,否则往往是按下去这头,翘起来那头……好吧,就算是真的无念无想,在滚滚人心浊流之间,岂不是更加醒目吗? 罗南早前就发现,让秦一坤、高德拦路检查,队伍里面就有人心虚了。严格来说,那些都是有嫌疑的,但数量未免太多,要锁定到具体的人并不容易。 可现在,新一轮的刺激形成,前后两种反应再做比对,有意思的细节便出现了。 罗南的视线在人群中巡逡,希望能够进一步缩小范围。他能无视其他人的视线,问题是海京抵挡到此刻,也快到了极限。 “南子,你别害我!” “没关系的。”罗南把能够调动的全副心力都放在精神浊流的细节变化,回答得好没诚意。 海京从牙缝里挤出话音:“莫雅他们已经下台了,要从这里过啊!” “唔,我知道,正好有些事儿能用到水意姐……话说海京哥,这个仇恨你可真是拉得足足的,回头会成为行业公敌吗?” “……” “我是你同行我也恨,明明可以回去嗑药狂欢了,突然被横插一杠子,要谁谁都烦。”章莹莹笑眯眯地凑热闹,说话间她明眸流转,也学罗南在人群里搜索目标,只是毫无线索。 罗南倒是很赞同她的逻辑:“虽然是误会,可怨念确实很强烈,也有明确的针对性。如此一来,这般还能放过海京哥你的……要么是佛,要么是魔。” 自毛助理以下,一干人等面面相觑,几乎以为罗南是个精神病患者。毛助理也发现了,这里挑头的,竟然是罗南这个乳臭未干的毛头小子。 娘的,这种环境下,越是年轻越危险啊! 说不定就是个大人物。 毛助理还想尝试沟通一下,可这时候,他的顶头上司,后台总监打电话过来,开口就把他骂得狗血淋头:“你那边搞什么鬼,下下个节目要从东准备区上场你不知道?现在特么都肠梗阻了,你用手指头抠去啊?” “总监,是这么回事……” “哎,这边怎么了?” 通道后方,亮起了一把沙哑嗓子,罗南依稀有印象,那是山溪乐队键盘手马楼的声音,有点儿强行提气的意思,情绪上还很低落。 事实上,从莫雅以下,整个乐队的情绪氛围确实非常糟糕。他们匆匆下台,匆匆离开,正好经过这条通道,和前面的演出人员堵在了一处。 罗南下意识想给那边打个招呼,可一念方起,精神浊流的趋向,就又出现了微妙的变化,似乎正是因为莫雅等人到来而泛起。 这边……呃? 罗南几乎已经锁定了目标,可是对方在精神层面上的条件契合,却并不能压过部分关键判断条件的缺失和相悖,有的甚至是毫无道理。 不,等等,就是因为毫无道理,才让他一直搜检不到不是吗? 罗南再转向海京,示意他往人群一侧看:“海京哥,能在这种时候,还对你保持公正客观态度的,你一定要表示感谢——这位,你认识吗?” 第三百八十二章 大尺度(上) 罗南指尖所向,几十号人视线移转,最后聚焦在人群拖后位置。可由于视线角度问题,人们并没有弄清楚,罗南所指的是哪个——那片区域有三四个人呢。 里面有套着工作夹克的后台工作人员,也有举着器材的摄像师,有穿着白衬衫的职场女性,也有身强体壮的保镖。 突然成为视线的焦点,他们脸上便呈现出不同却又复杂的表情。僵硬、疑惑、呆滞……不一而足。 章莹莹也有点儿晕,趁着海京还没回应,凑到罗南身边,低声问:“等下,你究竟指哪个?你确定?他们几个年龄体型样貌乃至性别都不匹配的说……还有,他们都不是能力者!” 罗南没有接这个话茬,仍然很笃定地前伸手指,只待海京的回复。 问题是,海京也懵啊,他真没弄清楚罗南指的是哪个,视线从那个区域的几位人选脸上扫过。看到的全是僵硬和冷漠,又哪有善意可言? 海京的思维,终究与罗南隔过一层。章莹莹的反应要快很多,虽说她不明白,为什么罗南剽足了劲儿,认定目标在这几人之中,可既然boss已经确定了方向,作为下属就要创造出最好的条件。 “海京先生,认个人有这么麻烦吗?难道你不认识?” “这个……”后台几百号人,他哪能都认得出来,能辨识几张熟人脸就很不错了。 “不认识啊,不认识就奇怪了。都是同行,哪有不认识的道理,难道是混进来了可疑份子?” 章莹莹只是需要一个理由而已,管它是不是漏洞百出?她打了个响指,表现出确凿笃定的姿态,笑吟吟地转脸面向后台总监助理:“跨年晚会这种级别的后台管理,应该很严谨才对。这位毛总监……” “总监助理。”这次的纠正就是典型的低姿态了。 “好吧,毛助理,你们各种职位、组别,分工都应该很精细吧,比如什么道具组、化妆组什么的,要不要让大家辨认一下?” “呃……” 毛助理又不是傻子,面对章莹莹笃定的姿态,他已经明白,这绝不是什么搜查藏毒的临检行动,而是有更明确的目标。既然与他无关,他当然乐意配合,早办早好。 他扭头看过去,很快就识别出了自家手下:“那是穿工作夹克的是引导组的小周,我认识的。摄像师的话……” 有他开头,这边又是人多嘴杂,很快便又有人发声:“那是我们飞灵娱乐的鲁师傅。” 明星的助理也低声道:“那位高个子是我们工作室的保镖,姓赵。” 也就是三五秒钟,四个人中的三位,便各有人认领,而剩下的那位白衬衫女性,却没有人为她发声。 这一刻,很多人交换视线:“她是谁?” “你认识她吗?” “哪个部门的?” “难道……” 此前纷纷发声的场面,骤然间冷却下来,周边人们的神情又开始变化。相应的视线也向那位身上聚焦。 白衬衫女性看上去人到中年,皮肤略有些粗糙,薄唇细眼,一头短发,算不得好看,却很精干的样子。 她那一身利落的白衬衫实在太暖昧了,第一眼看过去,说是后台人员、助理之类没问题,要说是采访组人员也行。 事实上,她哪边都不是。 章莹莹吸了口气,退到罗南身边:“排除一切不可能,留下的就是答案……可这是女的哎!” “没错。” “可我们要找的,是个皮肤黝黑,瘦削野性的年轻男子。” “是啊,我也想知道怎么回事。” 初步筛选结束,罗南放下手,视线却更加直接。在他注视下,白衬衫女性神色阴郁,平静至乎诡异。 罗南呼出口气:“也许我找错了,可这位的情绪走向,就是最值得怀疑的那个。” 别说是罗南,白衬衫女性的诡谲平静状态,让一帮在娱乐圈儿打拼的人们,都为之发怵。 绝大多数人都看出问题来了。哪还用提醒,离得近的人,一个个都往后退。有人就和后面转移器械的道具组撞在一起,而道具组又挡住了后面人的路,让淤塞状态变得更加严重。 从罗南这个角度看过去,纯凭眼睛的话,都看不到山溪乐队的成员们。 “好吧,也许她不是目标,但一定是嫌疑人。”章莹莹的表态,证明一行人已经达成共识。 发现了嫌疑人,秦一坤和高德没有上前,反而向后退,他们的任务,就是以罗南的人身安全为第一要务。 这些对罗南来说,都毫无意义,他盯着目标,重启检测。他把能力者、男性这种优先级最高的条件舍弃掉,只从最基本的形神结构入手,也从根器、根性、根机的微妙玄通处入手,对眼前的白衬衫女性由下到下,扫描个遍。 章莹莹则代替他说话,主动与目标接触:“好吧,现在是问询时间。这位女士,你是谁?” 白衬衫女性表情阴沉冷肃,不是个配合的模样,可在数秒钟后,她还是开口道:“如你们所见,一个进入后台的非工作人员。” “真坦白啊。”章莹莹略有些意外。 “像我这样的人,在后台找出一二十个,毫无难度。”白衬衫女性唇角微微扭曲,一点儿不掩饰恶劣的心情,“你们抓藏毒,可我身上什么都没有,所以你们的问话毫无道理。” 章莹莹根本不理这茬,又问:“你的身份?怎么称呼?” 白衬衫女性也是自说自话:“如果你们是公务执法人员,我希望由律师出面;如果你们不是,我更没有义务回答。” 竹竿在旁边观察很久了,他视线扫过白衬衫女性周边的大空当,以及周围淤塞的人流,也上前与罗南低语:“boss,你看这地方……” 罗南会意:“检查结束,除了这位,其他人可以走了。” 毛助理早盼着这句话,可真听到了,又有些晕头,下意识就道:“你们别太折腾……” 不等他说清楚,高德面无表情上前指挥,让走廊里的人流快速通过。即使如此,包括他在内,罗南一方九成九的精力,都聚集在那个白衬衫女人身上,防止她暴起发难。 白衬衫女性并没有动作,她简直就像个局外人,冷漠地观看这一切。 太诡异了。 虽然前看后看,左看右看,这人都是个毫无能力者特质的正常中年女性。可单看其态度,就让人警惕。 人流呼啦啦地过去,明星、主管、工作人员,都难免惶惑匆忙,道具车也隆隆地推过,而再往后,就是山溪乐队。 “老海?” “罗南?” 他们之前被人群和道具车隔着,对前面的情况完全不了解,好不容易走过来,看到熟人,各人都有招呼,但罗南这边几乎无人回应。 如果有可能,罗南不想让莫雅他们从这里经过,但现在已经不是私心盘算的时候,他不发一言,让山溪乐队每个人,都表现出他们最真实的样子。 其实这是最危险的时刻,但也是最可能真正确认性质的时刻。只要对方动手…… 白衬衫女人仍然毫无反应,其形神结构,也是正常人的范畴,没有任何威胁。 走廊里的氛围是如此严肃,像是莫雅这种机敏之人,已经察觉到不对。而一直跟在她身边的猫眼,早已经切换了位置,路过的时候,正好在莫雅和白衬衫女人之间,挡住可能的袭击路线,同时一手拽住莫雅臂弯,快速通过。 罗南向猫眼点点头,没看到瑞雯的身影,却知道小姑娘就在附近,一旦有变故,将会立刻出手。 这让罗南更放心。 也是此刻,他心中又是一动,除了已成焦点的白衬衫女人之外,又分出一缕心力,挂住另一个敏感人物。 当那位如之前一般,垂发半遮面颊,试图快速通过的时候,罗南倏然伸手,一把将她拽过来。 “你干什么!” 走廊里发出一声惊呼,被拽住的水意,本能甩手挣扎,却根本挣不开罗南铁钳似的手掌。 与当初在会所时相比,水意还多带了一副遮面黑超,多少遮去了些面部情绪,也是最有明星范儿,可人们仍然可以看出来,她脸色苍白得可怕,就算是化着浓妆,就算是激烈挣扎,也没见几分血色。 事发突然,就是章莹莹、竹竿也没料到罗南会伸手抓人,山溪乐队其他人都愕然回眸,先后止步。 事件的焦点,几乎要偏移过来。 罗南倒将大部分注意力锁定在白衬衫女人身上,对手上惶恐挣扎的女人看也不看,只是用平静的话音道: “水意姐,你要帮个忙。” “我不要,放开我,放开我!” 水意一点儿都不配合,她吓坏了,嘶声喊叫,以至于更远处已经撤离好一段距离的毛助理那拨人,都有好奇回望的。 罗南不为所动,只是将视线挪回来:“你没的选择。事实上一会儿你还要去做检查,这是既定的程序,让你参加演出倒是我的私心作祟,虽然没什么意义……现在我们抓紧时间。” 第三百八十二章 大尺度(中) 眼下事态紧急,耽搁不得。罗南觉得,他所做的这些天经地义,甚至已经照顾到莫雅的情份,说了不少废话了。 可这副情景,看在熟悉的人眼中,冲击力还是有些超量。 已经快到走廊尽头的莫雅,便停步转身,皱眉看过来。可在这时候,猫眼适时在她臂弯上加了把力:“莫雅小姐,你总不会信不过你弟弟吧。” “……并没有。” 莫雅的回答还算平静。这样的场景,其实在她得知罗南参与“里世界”圈子后,偶尔神思飘流之时,已经有些“预备”了,却没想到会发生得这么快、这么突然。 她看罗南,可此时罗南仍盯着走廊上的白衬衫女人,对莫雅的视线毫无反应。 倒是海京,这时倒是豁然开悟,发挥了经纪人的作用,挺身而出,拦住其他几个搞不清状况的乐队成员:“先回休息室,水意这边没事……” “我有事,我有事!海京,莫雅,你们救我!”水意也不知为什么怕极了罗南,拼命挣扎呼救,以至于覆面黑超都歪斜着要掉下来。 可是,她越是呼喊,其他的乐队成员,情绪越是复杂,以至于对视几眼之后,便在海京的劝说下离开。 更前方的莫雅又回头看,却终究还是举步,与其他乐队成员一起远离。 “这个样子的乐队,大概率要完蛋……至少是换血吧。”罗南虽未回头,对于莫雅等人的反应却是清楚明白,他盯住眼前的狼狈女人,“水意姐,你已经搞砸一件事了,希望现在能稍微找补一下。” 不得不说,罗南的口才真的很糟糕。 看到同伴们绝情地离开,再听罗南的劝说,水意不但没有缓解情绪,反而更受刺激,连恐惧之心都暂时压下,完全抛去明星范儿,直接开口怒喷:“去你d!你个自撸都能喊疼的毛孩子懂个屁!” “……” 章莹莹“噗”地闷笑出声,可转瞬就想到,这可能已经触到了罗南的逆鳞,忙强行板住脸,扭头盯住白衬衫女人,作严肃状。 罗南眼皮眨了眨,也仅此而已。在他看来,水意癫狂的姿态和言语,只不过是已经失控的情绪浊流在物质层面的具现化,没有任何新东西。唯一需要解决的,就是其不配合的态度。 想了想,罗南仍以一只手控制住水意,另一只手探出来,指向其面颊。指尖还未触到实物,水意本就千疮百孔的精神壁垒,便是彻底崩溃。 她身体僵硬,眼睁睁地看着罗南手指刺过来……拈住镜架,将已歪斜的遮面黑超摘下。 没有了镜片的遮挡,水意的“勇气”骤挫,挣扎的力气也差不多流失干净。眼泪肆意涌出,冲花了妆容,狼狈又可怜。 罗南心神仍无波动,只是照着自家节奏,直视她眼底:“水意姐,我问,你答。” “我……” “你和黄秉振在一起的时候,他那个朋友是怎么个样子?” “我,我……”水意脑子里懵懵然,乱糟糟,更有无可控制的羞怒情绪涌动,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回应。 见她这模样,罗南问得更细:“是男是女?” 情绪就像弹簧,被逼到墙角的水意,还是被这种仿佛刻意羞辱的问题激怒了,她最后一点儿暴躁力量迸发,甚至暂时忘记了恐惧:“……废话!是男的!” “两男一女?” 水意受够了,她“哈”地笑出声,干脆回答:“没错,你也想来吗?只要钱到位,我不介意啊!” 罗南脸上平静无波,伸手指向白衬衫女性:“那眼前这位……你认识吗?” 水意看都不看,冷冷答道:“不认识。” “真的?你确定?” “哈,我为什么不确定?我说过不认识,我没见过!我不像你姐,我对女人没兴趣!” “……” 有那么两秒钟,所有人都是静默。 水意更是如此,因为有那么一刹那,罗南眸中的寒光,似乎已将她斩成两截! 她几乎以为自己死掉了,忘记了呼吸,甚至连移转视线都做不到,引以为傲的一对大长腿,似乎也失去了支撑力,不可控地瑟瑟发颤,慢慢软下,直至膝盖触及地面,然后彻底失去力量,软倒在地。 罗南松开手,闭嘴不语。此时的走廊上,连水意跌坐在地上的微响,都清晰可辨。 还是章莹莹咳了一声,强行打破了紧绷又尴尬的氛围:“一会儿这里又要过人,要想审讯什么的,咱们最好换个地方。我看那个2号通道不错,本身很少有人过,又有独立权限。咱们把权限封闭掉,不让人出入就行。当然了,也可以直接把人带走……后台没有其他嫌疑人的话。” 说白了,就算现在白衬衫女性已经是最可疑的人选,章莹莹还是很难相信,此人与那个男性药剂师有“深度重合”的关系。 在她看来,后台这里的搜索还不能停。说不定这个女人,就是专门跳出来扰乱视线的呢? “嗯。” 这就是罗南的回应,他没说行还是不行,也看不出此前水意失口喷出的猛料,对他有什么影响。他只是进入了灵波网上的任务频道,找到仍在西准备区搜集线索的章鱼: “章鱼哥,有事想问你。” “巧了,正好我也有事儿想给你说……你先说吧。” “嗯,我想问那边的痕迹采样中,发现了男性相关分泌物吗?” “……” “章鱼哥?” “咝,角度清奇!不过算你厉害,我要给你提的也是这事儿。这里刚调过来便携设备,我大致检验了下,这里检出的,只有女性的分泌物,没有发现精子细胞和其他相关成份。嘿嘿,如果现在复盘,我会认为这是一个激情又养眼的、广大男士喜闻乐见的场面……话说你是怎么猜到的?” 由于是通讯共享,竹竿和章莹莹等人,也能听到章鱼喋喋不休的言语。 姑且不论他往当前氛围里注入的尴尬成份,单凭这个新结论,就让诸人的视线再度聚焦,直指那个穿着的醒目白衬衫的中年女子。 既便他们什么都看不出来。 第三百八十二章 大尺度(下) 暂时看不出来也无所谓,有个方向就很好了。到目前为止,竹竿也找不到把“白衣女”和“药剂师”联系在一起的直接逻辑,但如果剽着劲儿找证据的话,也不是不可以。 “现在要查这位所有的影像资料。她怎么进的后台,在后台做什么,与那个男性药剂师的影像有没有接轨、重合……另外,给水意小姐做个体检吧,提取一下有关成份。” “只要她配合就好,其他的已经在查了。”作为专业情报官,章莹莹可不是只负责给罗南捧哏的,“时间段锁定到某些人在会所胡天黑地之后。也就是一个小时不到,很快就能出消息。” 说着,章莹莹又给白衬衫女性心理压力:“喂,我们分会这边,有坦白从宽的政策,却没有与律师斗嘴的习惯……你确定要嘴硬到底?” 白衬衫女性仍然一脸冷漠阴郁。看得出心情不佳,但也并不畏惧。 章莹莹便对罗南耸耸肩:“其实吧,你要觉得这姐们儿有问题,就该第一时间控制住她。有你和她打哑谜的空当儿,该传的消息,早传出去了。” 竹竿就笑:“那咱们不妨猜一猜,这姐们儿的同伴,是已经在营救的路上呢?还是说已经做了壁虎断尾的打算,开始大撤退?” 面对连迭而来的压力,白衬衫女性仍然缄口不语。 罗南心里摇头。 他其实一直在“放纵”白衬衫女性的反应,希望对方做出些事来。而在此前的对峙过程中,他一直没有放松过对周边区域精神浊流的监控,却再未发现如黄秉振那般,对他具备明显敌意的情绪波动。 从他的逻辑上讲,有几种可能:一是这女人根本就没有传出消息,是一个独狼式的人物……可若真是如此,那一万三千多名疑似二期感染患者,又是怎么回事? 二是白衬衫女性的联系人不在云都水邑,甚至不在夏城,即不在他重点关注的区域内,他的精神感应再牛掰,也不可能实现全球感应。可这样的话,和独狼又有什么区别? 那么还有一种可能,正如白衬衫女性目前淡定冷漠的表现,对方对这种“意外”也有所预备或预案,且其主要目标不在罗南身上,对应的情绪波动就非常细微,淹没在人心浊流正常的波动区间内。 这是罗南的逻辑和推论,连他自己也不知道是否严谨,正打算进一步琢磨细节,旁边竹竿通过任务频道提醒他:“boss,有个事儿要注意。” “嗯?” “有关气味儿的问题,非常奇怪。就算你的猜测没有错误,可有一点,一个普通人怎么可能徒手制作有关药剂,而且随意控制气味分子的发散流动?” “唔,是的,她身上并没有‘叶子’的味道。” “还有,虽说听起比较无聊,但我们最好也关注一下:且不论肤色这种表面因素,单说性别这块儿,能够让水意小姐乃至黄秉振完全不产生怀疑的男性体征,用幻术什么的来解释,似乎不太妥当。” “……确实。” “那么,这种能伸能缩,能有能无的本事,是某种仿生假体?也许还是高精尖仪器?如果这样的话,体内植入的可能性很大,部位也有限。”竹竿提出了自己的猜测,“boss你的精神感应可以透视吗?” “必要的话,衣服可以,皮肤脏器什么的就做不到……” “哦哦哦哦哦!”远方的章鱼一直在窥屏,这时候实在忍不住发出惊叹。 至于章莹莹,则打出一串省略号,略去大量的情绪细节。 罗南并没有被带歪,他很认真地在讨论:“若是植入体内的精密仪器,那么带她去做深度检查更妥当,比我们乱猜强多了。” 在任务频道上交流的同时,罗南的视线再次从白衬衫女人身上扫过。因为是典型的普通人,对方身上毫无超凡力量的痕迹,可以说全身都是破绽,但要往复杂处想,全是破绽就是没有破绽,控制住她很容易,可突然化身人体炸弹,来个玉石俱焚……也不是没有可能。 咳,思路还是有些跑偏,罗南努力收敛,提出更有建设性的意见:“如果是正常人+仪器,控制方式就值得琢磨了。最近我研究了一些机械控制方面的课题,要想保持稳定性和精确性的话,操控手段必然受限。为安全起见,我们可以从这上面入手,把可能的控制设备清除干净。” “那就是搜身喽。” “搜一下的好,我来吧。” 罗南话刚出口,还没动作,便被秦一坤伸手拦着:“罗先生,让我们来。” 章莹莹仍然对“衣服可以”的字眼儿耿耿于怀,当即送给他个白眼:“这种老女人你也往上凑!” 罗南挺无奈的,其实这里没有比他更适合的人选了。因为他根本不需要动手——他也不解释,微闭上眼睛,随即睁开。眸光电火真如霹雳闪电,直刺向前方目标。 “咝!”章莹莹的眼睛被燎到了。 这是罗南运用目窍心灯的法门,他激发了脑宫内的外接神经元,除了精神层面的震击之外,最重要的是发射出来的信息流和相应干涉作用。 “喀喇”声中,白衬衫女性腕上手环的电子锁自动开启,脱落坠地。与之同时,她身上所有的电子设备,都是差不多的命运,等于被彻底解除武装。 这是外接神经元的作用,之前罗南让会所的防护机器人瘫痪,也是这么个手段。 这绝对是高级应用,不需要实体接触,以信息流和干涉波的形式,就能控制大部分信息产品——罗南获得虚脑系统使用说明书之前,无论如何是办不到的。 现在要做到也不容易,以肉身作为干涉波形成、强化的载体,负担还是挺重的。 罗南曾想过,通过它对付深蓝行者,但做过几次试验之后就明确。这也就是一个瞬间爆发的效果,勉强当作人形e来使唤,充其量指向性更强。要想凭借它瘫痪掉与燃烧者形神结构紧密联系的深蓝行者,瞬间能量消耗要再强上一百倍才行——那时候罗南自己就先被烤熟掉了。 白衬衫女性明显给惊到,她下意识一个缩身,作出了防御躲避的姿势。而从这个反应来看,她连基本的技击常识也不具备。 在场的其他人,都在检视白衣女的反应动作,都有猜测,但并没有实质的意义。任务频道里的讨论结果,还是做个全身检测比较靠谱。 期间连秦一坤和高德都发表了意见,罗南却始终没有再说话。一方面是他要控制信息流和干涉波的走向,确保有关效果;另一方面也是更重要的原因则是,在干涉波探触到白衬衫女性体内某个点位的时候,他分明收到了一个微弱但又无比真实的反馈。 “唔?” 反馈的信息非常特殊,也非常直接。刚刚才发射了信息流和干涉波的外接神经元,第一时间接收了这个信息,既而作出反应。 虚脑系统自动开启,直观的ui界面发亮,其间围绕虚脑星系转动的两个系统中,一直没什么反应的外空间飞舰,亦即集体力量应用层面,现在……仍然没有反应。 而代表了个人发展体系的外骨骼系统的边缘,却是出现了一个新的元素。 其具体形貌还非常模糊,看上去像一团不断膨胀收缩的光雾,节奏感挺清晰,除此以外再看不出别的。 随着“新元素”呈现,虚脑系统对其的解析随即开始,速度还比较快,罗南刚关注它的时候,就跳到了1,而且进度还在持续稳定地攀升。 果然有东西! 罗南飞快地撩了下眼皮,视线在白衬衫女性的下腹部切过,再落到对方脸上——表情变化不大,情绪上却有些波澜。 他没有过多打量,只是与既往经验比较:解析进度挺快的,快赶上当初金桐的灵光种子了。 目前在外骨骼系统这边,解析进度最慢的,自然是位于第一层级、一片灰暗,毫无任何进度可言的魔符大爷。 下一个层级,血魂寺这里相对而言就比较正常了,不但其本体解析进度已经突破了20,其所包括的摩伦、烂嘴猿的解析进度也来到了35左右——以上三者的解析进展,绝大多数都来自于罗南认真学习构形理论知识之后。 至于和摩伦、烂嘴猿并列在第三层次的最后一个元素,亦即金桐的灵光种子,其进度一开始就是bug式的速度,眼下早已经解析完成。罗南甚至已经针对其开启的装配界面,进行了一系列准备工作。 除了在束神箍以及外骨骼制造上的支持以外,罗南此前还预定了宫启的躯壳,希望能以金桐灵光种子为根基,化超凡种的肉身力量为己用。然而,因为云端世界雾气迷宫的意外发现,该计划被延后,有关准备工作也就停滞不前。 不管怎么说,有前面的成功经验,罗南恩对解析白衬衫女性体内的特殊物件,还是有把握的。 他也注意到了,这个新列入的元素,并没有进入由魔符延伸下去的系统,不属于血魂寺,也与魔符大爷无关。在虚脑ui界面上,倒是像一颗轨道不太稳定的小行星,被外骨骼系统捕获绕行,却也有随时脱离的可能。 第三百八十三章 尬演技 “这就是‘暂时还不属于我的意思’?” 对于虚脑系统新捕获的元素,罗南尝试进行解析。毕竟这是他在这里头一次看到“所有权”不属于他的物件,以前他都没往这上面想过。 究竟是什么样的物件,会出现在虚脑系统中?反正关键不在于所有权,事实证明,小小的接触就可以。这种隔空锚定、稳步推进的解析势头,给人以充足的信心——之后多半还是我的。 “姑且将其当成一个探测仪吧,至少可以找到那些与外接神经元、与神秘文明相关的线索……啊咧?” 罗南连续的意识流突然出现了某个断点,那是因为某个微小变化的刺激。随他念头跳动,相应的刺激点上,某个界面自动开启,显示在最前端。 这是一个直观的视窗界面,其核心视图区域,呈现的正是解析进程中的新元素,其膨胀收缩的光芒,与虚脑主界面上一般无二。 至于视窗上段、侧方有序排列的选项,全部都是罗南仍未能够确切把握的外星文字。具体内容还需要他凭借观想出来的“我”字秘文,辛苦地感应转译。可是,若追究其上一级界面,罗南已经很熟悉了。 那是解析完成金桐的灵光种子之后,虚脑系统自动呈现的装配图界面。乍看好似游戏的装备栏,可里面巨量的装配图纸,还有精密的算**能,就是罗南这段时间学习参照的对象。 正是凭借这一套资料库,罗南才有胆量和基础去打造与金桐电磁向超凡力量相匹配的外骨骼装备,并取得一定的进展。 而现在,这个资料库、当然还有金桐灵光种子,冷不丁凑起了热闹……偶然吗?当然不是的!虚脑系统的精密反馈,第一时间就提醒罗南注意其间密切而直接的联系。 由于时间地点都不太合适,罗南只能大概翻译一下新出的界面,这显然是一个操作窗口,上面的选项多数都是什么嵌入、定型、修正之类的字眼儿。看上去操作模式比装配图界面要复杂精细一些…… 唔,有变化! 罗南回调上级界面的时候,赫然发现这里的中间,竟然出现了一个全新的进度条。上面的提示翻译过来,意思大概就是: “正在载入新模块。” 我擦咧,这个新元素,果然与虚脑系统,至少是金桐灵光种子密切联系!可以看到,虚脑系统对该元素的解析进度每上跳几个点,装备图界面这边的进度条,也会相应变化。看眼下的势头,差不多就是同步进行。 还有什么可怀疑的! 罗南暗吸口气,努力调整心绪。他当然不能错过这个机会,任何能够丰富虚脑系统的元素,都是他解读外接神经元奥妙的重要拼图。 也许,只要解读了外接神经元,神秘文明的来历、爷爷和父母的过往、生死诀别的根由……一切的一切,都会呈现在他眼前。 这一刻的罗南,对白衬衫女性体内暗藏的神秘物件,起了势在必得之心:抱歉了,这东西是我的就是我的,不是我的也必须是我的! 他瞥了一眼白衬衫女性,对方仍基本保持阴沉淡漠的模样,可是警惕之心却较被“解除武装”前提升了太多。目前还看不出她对罗南的侦测有无察觉,但只要有这方面的戒心,说不定就会出什么妖蛾子。 毕竟,现在那个神秘物件,还不属于罗南,不在他的控制之下。这种能够列入虚脑系统的奇物,指不定就有什么不可思议的效用,一旦对方真有个玉石俱焚之心,可比前面所想的“人体炸弹”可怕多了。 那不是罗南希望的结果。 他只希望解析完成之后,能真正将新元素‘捕获’并收归已用……目前解析进度正稳定而缓慢地向上推进,只要保持住现在的局面,等解析顺利完成,洞彻那神秘物件的根底,他将会掌控绝对的主动权,也将顺势扒出白衬衫女性的最大秘密。 “就是前面做得太孟浪了呀……” 罗南发现,由于他前面逞能,以至于打草惊蛇,现在白衬衫女性绝对要比最早的时候敏感多倍。那么接下来,他总不能和这女人大眼瞪小眼,直到解析结果出来吧? 看进度,凭经验,要想完成相关解析,最顺利也需要半个小时到四十分钟,如果稍微有点磕磕绊绊,时间还要拉长。这期间一直和对方勾心斗角的话,不可控的因素会变得更多。 罗南在思考,别人也没有闲着。竹竿就提出了新的建议,他甚至没用任务频道,直接说出口,显然仍在对白衬衫女性施加压力:“也许我们可以考虑一下引蛇出洞……如果这女人与会所事件紧密相关,她单独行动的可能性太低了。” “那她必须是一个关键人物。”章莹莹的言下之意是,让一位“非能力者”处在关键环节上,这个假设不具备足够的说服力。 “试一试就好了,正好今晚群魔乱舞。” “如果打草惊蛇?” “让另一个靴子落地,也没什么不好。”竹竿的回应在平淡中透着冷静和残酷,某种意义上,他也延续了对分会高层乃至罗南的控场能力的积极判断,“也许会乱,但不会永远乱下去——我们甚至可以更早地夺回主动权。” 说话间,竹竿和章莹莹都在看白衬衫女性的表情变化,却仍然找不到多少有意义的东西。 章莹莹发现罗南沉默的时间有点儿长,正要询问,“嗡嗡”的声音响起。 罗南手环震动,其上有通讯接入,只看来电显示,罗南就下意识往后仰。他成功放了全家人鸽子,也终于成功地把太后她老人家招惹了过来。问题现在也不是解释的时候……哎,等下! 罗南心中灵光闪烁,照亮了一条还算清晰的脉络。也许痕迹还是有点儿重,但对于罗南本人来说,已经是最合适的选择了。 待手环震动到第二轮,罗南咧了咧嘴,指向白衬衫女性:“具体怎么做,也要咨询一下阅音姐他们……先把这位收押吧,该检查的检查,该过仪器的过仪器。还有,让水意姐先把检查做了,早做早回,总要给我姐还有海京哥一个交代。” “啊?”章莹莹本能觉得有些不对。 竹竿耸耸肩,先应承了下来:“这个没问题……” “那就好。”一旦得了回应,罗南就摆了摆手,一边接通通讯,一边朝着紧急出口的方向快步走过去。 章莹莹惊了:“你干嘛?” 罗南头也不回:“我放了姑妈鸽子,她肯定恼极了,要先把她应付过去。” 这时秦一坤和高德才反应过来,对视一眼,又扫下了嫌疑人,都是苦笑,但也只能暂时放过,闷头跟上。 “跟来一个人就行。”罗南还真担心白衬衫女性利用那件神秘物件,突然爆出凌厉手段,忙不迭地吩咐。 说了又觉得后悔,他的演技连自己都觉得脸红,千万别因此露了破绽。 “罗南,你在听吗?” “啊……在的。” “报一下你的位置。” “呃,就是后台这儿,我马上就出去了,刚刚碰到了海京哥,多聊了两句。是的是的,我在后台也听了莫雅的歌了,挺好的……真的!” 短短两三秒钟的时间,罗南额头上就沁出了薄薄的汗珠。什么新元素、什么尬演技,一时都被他抛到九霄云外。 情绪和意识的重心转换,就是这么简单。罗南并不觉得有什么不妥,只因为他早已习惯。 看着罗南仓皇狼狈的背影一溜烟儿拐过长廊尽头的弯道,一干人等面面相觑。 “他是多重人格吧?”章莹莹终于忍不住吐槽,浑不知自己信口胡言之下已经压着了一点正确答案的边儿。 “……” 对眼前的形势,白衬衫女性也挺意外的。她能感觉到骤然撕裂的气氛和逻辑,可从章莹莹等人的表情变化上,完全看不出有任何阴谋的征兆,呆滞了数秒钟后,还是下意识松了口气。 这份紧而后松的情绪变化,被她控制得很好,单凭眼睛很难看出来。然而,也是这份情绪,终于还是映射在这片区域的人心浊流中,为匆匆离开的罗南所把握。 刚刚挂断通讯的罗南也松了口气,这是他对两边事态的共同反应。 心情一紧一松真的挺拿人,但他却能做到无缝切换。在快步远离的同时,他对越拉越远的白衬衫女性,仍保持着最低限度的干涉波影响,确保虚脑的解析进度一直持续,事实证明他的做法是没问题的。 拐过走廊的弯道,罗南重新回到了暗处,至此他可以用更多的手段探查侦测,而不虞引起对方的警觉。 罗南又看了下虚脑界面,有关操作窗口的选项,终于可以仔细翻译(瞎猜)一下了。当然最重要的还是进度条,他再次确认了早前的估计。四十分钟并不难熬——接下来就让时空变换的力量,帮助他解开那个神秘新元素的面纱吧。 第三百八十四章 站立场 时空力量恢宏而又平凡。 差不是同样的方位,将高度下调350米,时间推后半小时,在时空力量作用下,剧院后台的喧嚣扰动,便像蜗牛角里的滑稽戏,再无意义。 目前,作为重要嫌疑人的白衬衫女性,被安置在极光云都一层的警局讯问室。从讯问室外部漆色不同的墙壁上,还隐约可见一个多月前,田邦和摩伦大战的痕迹。 竹竿饶有兴味地驻足观看。 成为b级精神侧之后,他的精神感应水准大幅提升,论感知范围和层次,相较于罗南、猫眼这种专业人士差之甚远,但在性质分析上颇有些优势。 建筑结构可以用各种方式修补,但留存在破损区域的各种力量作用痕迹,包括强者灵魂力量的刻印,总还能保留一些。仔细分析的话,可以从中发现一些很有趣的细节。 当然,这些都要建立在丰富全面的知识储备基础上,与他本人的修为层次也息息相关。无论是田邦还是摩伦,力量层次都远在他之上,时间相隔又已久远,他也能似通非通、似懂非懂地看着,姑且算是打发时间。 “喂,你在这儿清闲,让我跟个护士似的,带着人到处体检?”章莹莹的话音由远而近。 竹竿耸肩:“能当白衣天使你就知足吧,我清闲?我就见一圈圈的花花肠子,看得多了,都想把自己的拽出来淘洗两遍。” 章莹莹会意:“外面有反应了?” “是啊,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那位白衬衫女士,哦,现在知道她的姓氏了,李一维女士,真的很有人缘,我们刚拨了下草梗,什么市议员、知名教授、基金董事,都纷纷跑过来质问……” “这么配合?等等!”章莹莹蓦地睁大眼睛,“他们疯了吗?这种事儿也敢跳出来?” “有什么大不了的?李一维女士,是七色基金旗下某著名实验室的课题组组长,近日到夏城来,是与有关方商谈一起科研项目,标准的产学研合作,人家底气足得很。” “七色基金?不是量子公司在远东地区的投资基金吗?” “没错。” “那还真值得关注了。至于那个女人……科研人员?”章莹莹回忆白衬衫女性的样貌,哦,现在是李一维女士了。这位李女士寡言阴沉,对外界变外几乎无动于衷的模样,和她的职业还能凑上点边儿。 有些时候,罗南就是这样的。 呃,想多了,她差点儿被竹竿提供的无聊信息给拐到岔路上去! “别说这些有的没的,我问的是,这帮人疯了吗?和畸变感染相关的事,也硬往上凑?2b、哦不,壮士啊……现在我们可以直接抓人拷问了对吧?” “很遗憾,暂时不行。因为你太高估他们了。”竹竿敲了敲墙壁,发出“笃笃”的声响,而接下来他的言语,便转而通过灵波网上的任务频道发出,“我也是刚知道,话说何秘书在通报感染情况的时候,隐去了暂时还没有确切证据支持的疑似病例。” 章莹莹睫毛眨动,也将对话平台转到任务频道中:“什么叫‘还没有确切证据支持的疑似病例’?” “基本上,大生活区范围之外的,都不做数。所以目前除了我们这有限几个以外,其他所有知情者了解的二期感染者人数,都是22人。” “……” “是的,不要惊讶,何秘书就是这么干的。量变带来质变,减去足够的量,事态程度就很自然地给了某些人‘这不算什么’的错觉。然后就有人跳出来,给我们提供新的线索和角度。很简单的技巧,只要能管住嘴巴……或许这也算是‘成大功者不谋于众’吧!” 章莹莹愣了几秒钟,都忘了通过灵波网:“她究竟是站哪边啊。” “你以为她站哪边?” “我一直以为她是星联委和协会的协调员啊,还有就是燃烧者群体在协会内部的代言人。” 章莹莹回答得理直气壮,但很快就降了声调:“呃,我也知道有些人觉得她是政府、军方楔进来的钉子,推进协会官方化的先锋官之类——我反正没这么想过,但也不会想到她竟然能瞒住这消息,对付官面人物还下手这么狠!” “我倒觉得,人家早把立场亮明白了。不过现在说下手狠,还为时过早,真正实锤要到舆论成型以及官方定性之后。如果一切风平浪静,跳出来这些人除了向我昭示一些线索,其他的也没什么。” “万儿八千的……疑似病例,这种局面哎,怎么风平浪静?” “是啊,这是个好问题。” 竹竿笑了笑,而未等他进一步阐述意见,与讯问室侧对过的调处室外门打开,有个休闲装扮的中年人,打着哈哈从里面出来。 “总之从我们这边看来,目前还是私人恩怨嘛。大过年的,这种事情完全可以进行调解,没必要喊打喊杀,还把人扣下……当然了,我们尊重专业人士的意见,只要有明确的证据,逻辑也可以。是吧,朱律师?” 有人唱红脸,就有人唱黑脸,被点名的朱律师就跟在后面:“事实上,我们至今无法理解贵方的逻辑。原谅我再次强调,贵方,特别是那位罗先生的思维完全是错乱的,逻辑链条则是断裂的……” 后面跟出来的是某位无辜的警官,一脸的“”,最后汇成公事公办的臭脸,了无生趣地送客。 章莹莹注意到的,则是调处室里熟悉的气息,对方虽未露面,她还是做出判断:“哇噢,何秘书亲自来了?正面怼?” “嗯哼。” “那你还议论她?” “我是陪你好嘛,美女!” 章莹莹撇嘴。 而那一边的朱律师很入戏,或者说很有职业素养,他仍然努力对屋里面嚷嚷:“那个罗先生的逻辑完全站不住脚,任何法律体系都不会采信一个未成年人梦呓式的脑补!他无法解释疑似被感染者与恐怖袭击者的关联;更无法解释一个成年男子和一个女性的差异……” 章莹莹视线扫过走廊上两个主动跳坑的家伙:“这又是哪路人?” “七色基金的高管以及律师,目前以他们的反应最为激烈。看起来挺合理,但仍有深挖线索的余地。” “原来如此。不过坦白讲,我挺想给这位律师先生点个赞。” “咳,要不要当着罗老板的面儿说?” “实话实说喽。” “美女,boss可是你亲手挖掘出来的通灵者。做个梦什么的是职业范畴之内好不好?” “那么除了做梦以外,是不是还有其他的信息渠道呢?”章莹莹纯粹是职业病发作,信口一说。 竹竿却很认真的回应:“如果有,那一定是专属于盗天火英雄的天赋了。” “啧啧。”章莹莹对着竹竿上下打量,“罗老板不在眼前,天赋之光我是没看到了,只看到一个心急火燎要帮他传教的狂信徒。” 竹竿大笑:“你推崇武皇陛下,我跟紧罗大老板,这样才公平啊。” “什么逻辑!” 两个人随意谈笑,让之前七色基金两位入坑者都为之侧目,也有些讪讪,再说了两句场面话,便掉头离场。 章莹莹唔了声:“我记得七色基金的负责人是严永博,boss的大仇人对吧。” “对啊,但他还在述职或休假之中。” 竹竿说得轻松,章莹莹却是一个思维跳跃,由此想起与严永博命运颇为相似的另一个人,下意识咬了咬牙:那个黑心盐,没事找事,究竟安得什么心! 她一个走神,都没看到何阅音从调处室出来,后者却径直走过来询问:“监控分析和分泌物提取应该有结果了。” “哦,有的,还不错。” 章莹莹一直对何阅音有点儿小小的“成见”,要她如下属般回应,那是绝不可能的。当下便故意岔了下:“罗老板没来吗?还是两伙凑一伙,一块说得了……话说他总不是被家里面扯掉了耳朵,忙着找人缝合吧?” 竹竿就笑:“他到了都快二十分钟了。” “咦,那人呢?” “一到就找了小屋,把自己关起来不知在折腾什么。也许,又什么梦呓式的脑补逻辑链吧——能抽死人的那种。” 位于警局一角的单人间,原本是警局一把手办公的地方,算是闹中取静的好去处。此时被罗南临时征用,别的也没干什么,就是图个清静。 罗南坐在局长的办公桌后面,看似对着空气发呆,其实是在认真的盯视虚脑界面,不放过其上图形和文字的任何一个细节,并尽可能的运用神秘的“我”字符号,翻译理解其中的含义。 四十分钟的时间已经过去了,虚脑系统对新元素的解析进程,也风平浪静、顺顺利利地结束,完全没有任何波折。似乎连秘密本身都迫不及待的向罗南展示出他的真面目。 比较明显的变动,是在界面布局上。 刚解析完成的新元素,正如之前所预料的那样,从一个刚刚捕获还未完全收归己用的天外来客,彻底变为了虚脑系统外骨骼体系一侧的正式成员,在体系中的地位稳定了下来。 然而它并没有和金桐灵光种子形成更密切的联系,甚至都没有纳入血魂寺乃至于魔符的体系内,而是单独立项,与魔符并列,形成了一颗渺小又不能忽视的小星球。 第三百八十五章 寄生体(上) 随着解析进度完整,新元素的外观已经清晰呈现出来。从外表看上去,它是一团比较有人工感的物件,直径大约有两到三公分左右,形状下圆上尖,像是生物心脏,其质地也更接近血肉造物,正与寄主的血管、神经接驳在一起,并规律性地搏动。 罗南很好奇的一点是,这个新元素何德何能,竟然能够与魔符相提并论?又或者只是性质上的迥然差异,造成了这种现象? 认真思考了下,罗南觉得还是后一种可能性更高些。君不见那个既混乱又傲娇的魔符大爷,仍然坚定地抗拒虚脑系统的解析检测,保持着顽固的灰白色彩。 相比之下新元素可就听话多了。 哦对了,这个新元素甚至主动暴露了它的真名,按照罗南的解读,其实就是在虚脑系统的资料库里有备案的设备仪器,正如同罗南手中的束神箍。 这件仪器设备,在虚脑系统备案中称作: 爵士级内殖基础型生化反应炉。 然后就是系统备注:培养室已填充xxx全能干细胞,设置有xxx型培养基,目前基础配方完整度百分之百,已使用;进阶配方完整度17,未使用。 在虚脑系统中检索、搜寻到的外星文字,都是通过神秘的“我”字符号,进行一种奇妙的转译。这一切都是建立在罗南自身的理解力基础上的,一旦某些词汇,就像是上面的“xxx”,描述的是罗南从未认知的概念,就根本没有猜测翻译的余地。 其实罗南今天运气不错,有关这个生化炉的知识体系,仍在罗南的能力范围之内,至少他跟着爷爷的笔记做了那么多年的试验,神经生物学、生物化学、细胞生物学的一些基本概念还有所了解。他大致理解了意义主干,只有一些程度描述、特定版本、性质上的概念无法翻译。 正因为了解,他才觉得有点儿古怪。 “全功能干细胞培养?用得着这么麻烦吗?” 据罗南所知,干细胞培育确实是是生物工程中基础而重要的部分。特别是全能干细胞,因为它拥有自我更新并具备分化为生物体所有组织的能力,理论上可以从一个细胞发育成一个完整的人——最典型的就是受精卵。故而在生命科学上意义重大,一直是研究拓展的关键领域,几乎可以贯穿现当代以来的生物科学史,并在可以目见的未来持续延伸下去。 可是,以目前地球科技水准,进行全功能干细胞培养,都已经不算多么高端的活儿了。真正麻烦的还在于胚胎干细胞的伦理替代产品以及相应的临床应用领域。 至于在人体内殖入有关“培养皿”……拜托,人体本来就是干细胞培养最合适的环境好不好?特别那个白衬衫,哦,现在是叫李一维了,就是一位成年女性,把受精卵往子宫里一放,那就是最高精尖设备也无法呈现的完美环境,单纯培育的话,又何必玩什么“培养皿”、“培养基”……咳,那就成“代孕”了。 还有,这个“生化反应炉”的殖入位置正是在李一维的子宫之内,当然不是什么受精卵,而更像是子宫肌瘤。其炉体大半都嵌入到子宫内壁中,且因为李一维本人确实有子宫肌瘤这种常见病,正常肿瘤对“生化反应炉”形成极佳的掩护——因而此前的仪器检测也未发现有任何异常。 罗南又扫视一系列检测资料,其中就有与细胞培育相关的两套培养基配方。已经使用的那套“基础配方”,看它的相关成分都比较眼熟,罗南还通过灵波网检索了一下,果然和目前地球有关技术差别不大,正适用于干细胞的培育研究。 “还真是培养皿?外星科技,总该有些高大上的功能吧?”罗南皱着眉头,在反应炉自带界面中操作,看着简单甚至简陋的功能界面,一时很难理解。 唔,等一下,好像还有个地方! 罗南心头微动,意念开启了另一套体系内,金桐灵光种子的装配界面。果然,此前载入的新模块,随着解析进度完成,也已经载入完毕,这边的情况…… 下一秒钟,罗南眯起了眼睛。 由于感应精度的限制,罗南并不能直接窥探“生化反应炉”的内部结构,只能通过干涉波与该设备实现链接,再利用虚脑系统进行控制。 所谓的控制,也就是读取设备信息,掌握设备有关权限,仅此而已。毕竟在他把“生化反应炉”从李一维的子宫里捞出来之前,他还不具备完整的所有权和控制力。 罗南接受这个现实,可这一切的前提是:他收到的是完整的信息,最高的权限。 “可这又是怎么一回事儿?” 金桐灵光种子的装配界面,是虚脑系统庞大资料库的一个窗口,罗南在这里浏览的,并不是什么实时信息,而是存储在资料库里的一系列原始资料。既然虚脑系统已经给新元素匹配了名称,就证明“爵士级内殖基础型生化反应炉”这件设备,存在于资料库中。 事实就是如此,当罗南开启相关界面之后,一系列设计图纸和数据资料,便连迭呈现出来,全无保留。 “呵,这是同一种‘设备’……欺负我看不懂设计图咩?” 这段时间,为了对金桐灵光种子的利用效率,罗南除了复刻组装有关外骨骼设备外,也一直抽出时间,和翟工学习有关机械设计的基础知识。由于时间过短,在相关领域罗南仍缺乏独立作业的能力,唯有专业眼光,硬生生在虚脑系统海量的装配图纸资料中,也在构形思维的催化下,磨练了出来。 正因为如此,他搭眼一看设计图和实体演示图,立刻就发现了这里面的巨大差别…… 呃,说实在的,任是谁看到包括能源核心、培育区、分化区、改造区、外部泊站、远端控制区等一系列功能区划,仿佛是在枣核上雕出一座城池般的顶尖设计;再看另一边可怜巴巴的一点儿“培养皿”结构,都会产生巨大的怀疑。 如果不是设计图给错了,那就是…… “警告:xxx全能干细胞非受控性分化,未检测到抑制剂,物理干预失败,建议立即启动摧毁程序。” “警告:设备完整度9,已不具备自毁能力,有生化污染风险。风险评估:中度。” “警告:发现寄生类畸变体,已与设备形成共生关系,已形成生化污染。风险级别:中度。” 第三百八十五章 寄生体(中) 一连串的警告弹窗,以及更加详细的系统说明,表明虚脑系统在资料匹配过程中,终于发现了实物与资料库的冲突。接下来虚脑系统就开始了一系列更加详细的比对,也通过罗南放射的干涉波,对所谓的“寄生类畸变体”进行更深层判断。 虚脑系统的运算逻辑,罗南一时半会儿掌握不了,只能盯着系统连迭更新的外星文字,似懂非懂地查看和猜测。 期间,他的思路不可避免地有所飘移。他在想,李一维是否知道在生化反应炉内的变故?是否知道培养的xxx型全能干细胞已经遭遇“非受控性分化”,变成了“寄生类畸变体”……嗯,再往前推的话,李一维知道她是个“寄主”吗? 如果不知道的话,就很有意思了。完全可以加以利用,以攻破她的心防,以获取更加深层的信息。 转着类似的念头,罗南都有了些“阴谋家”的感觉。然而天赋和思维上的距离,注定了他很难在这条线路上长时间运行下去。很快,虚脑系统的演算结果就吸引了他的全副注意力。 虚脑系统展现出了高度的智能运算能力,它整理了干涉波探测传回的信息,完成了生化反应炉的“同步模型”,同时也根据存储的资料,形成了另一套“理论模型”。 两个模型同步演示,巨大差别呈现得更为直观。 完整的“爵士级殖入基础型生化应炉”,是以消耗特殊高能燃料的微型能源核心为动力,集全能干细胞培育、分化、修正于一身,并最终实现本体器官修补重塑、临时生化改造、极限假死求生等战时功能的军用装备。其本身就是一条以全能干细胞为基材,进行一系列增殖、改造、加工的生产线。 可是,设备同步模型所呈现的生化炉,却变成了一个仅保留了单一培育……不,可能连培育功能也丧失掉的废弃仓库。 能源核心没了,除培育室以外的所有的功能区也没了,代之而起的就是一团密布血管神经的血肉造物。相关区域规律性的搏动,就代表了其内在的生命力。 资料收集也只能到这儿了。外接神经元再神奇,也不可能在设备已经彻底损坏的情况下,掌控实时情况。因此,对那个寄生类畸变体的能力、威胁,罗南还是两眼一摸黑。 除了寄生类畸变体的具体情况外,罗南还有两个问题亟待解释: 第一个,已经废弃掉的生化反应炉,为什么还会引起虚脑系统、特别是金桐灵光种子的关注和强烈反应? 他能想到的理由,大概就是目标实际情况和资料库匹配不及时造成的“误会”。可现在的情况是,金桐灵光种子似乎还是挺活跃的,对那边的生化反应炉高度敏感。 唔,有关系统结合并发生反应,仍要以物质层面为基础。也许他应该让双方来一个实际接触……正好火山区那边,血魂寺物质结构不太如人意,灵光种子能量吸收陷入停滞,临时移转回来做个实验,也没什么关系。 至于李一维这边,要提取的话,就涉及到第二个问题:生化反应炉这种情况,对于李一维那边而言,是意外?还是既定的程式?如此精密的“生化反应炉”,已经被催毁成这种地步,连最基本的能源核心都被吞掉了,为什么还要留下培养室,并让它正常运转? 从虚脑系统检测的有关信息中,可以看到培养室的实时情况,这也是他唯一能掌握的区域。 根据信息,培养室里已经没有了所谓的xxx型全功能干细胞,空荡荡的,真正实现运转的,其实是用来留存原料以制作细胞培养基的留置库。 即便在生化反应炉能源核心毁掉,彻底变成了“寄生模式”,需源源不断地从外界吸收能量养份的情况下,这里还在间歇性地、有选择性地吸收提取与能量养份完全不同的各类物质成分。 这些物质成分齐整清晰地“码放”在留置库的“进阶配方区”,其严谨程度,简直就像是存储粮食过冬的蚂蚁。 罗南观察从设备记录中提取的清单,里面多数都是各种奇怪的有机化合物,似乎还有基因样本,有些则根本分辨不出是什么东西,显然已经超出了罗南的理解力范畴,“我”字秘文也无能为力。 “只能看出,生化反应炉……不,应该说是寄居在生化反应炉残骸里的那个家伙,还在努力收集‘进阶配方’上的原料。也许它也想二度进阶?就是进度有点儿慢。” 往前翻设备历史记录,看一些关键条目。基础配方清单的原料,只用了几分钟的时间就收集、调制完毕;而进阶配方清单那边,前面10还挺快,可到后来,每种原料的收集,时间间隔几乎都超过一周以上。 罗南大概算了一下,林林总总的时间段合在一起,竟然超过两年! 目前,进阶配方的完成度是17。也就是说,两年才7的进度,而且还越来越慢。照这个节奏下去,岂不是要三四十年才有希望集齐?难不成,这“进阶配方”还是所谓的“仙方”,需要什么百载千年的灵药,才能搭出架子来? 这些连看都看不懂的原料,究竟是什么啊! 一念未绝,脑宫中的外接神经元骤然放射电光,以罗南最适应的“耦合”形式,将一些信息流,作用到罗南部分脑区,给了一个恰当的刺激。 罗南眼皮微跳,随即合上眼帘,就在这一刻,“我”字秘文闪烁,以其秘不可见的核心为原点,类似于超凡领域的“大坐标系”,带动了已经覆盖全球的灵魂披风,接纳了外接神经元传导的信息流,并加以破译、转化、感知、反馈。 遍及全球的灵魂披风,至少同时映射了51亿平方公里上的广阔面画。这些画面汇集起来,就是一道可以让罗南瞬间爆头的信息洪流。 所以平常时候,罗南是绝不会主动关注它们的,除非那边发生了极其剧烈的变动。 可如今,在精神感应层面,罗南的感知像是镀了一层膜,或者施加了某种滤镜效果,使他在对大部分信息保持“迟钝”的同时,对于某些特殊信息提升了关注度。 这一刻的地球上,分明有成千上万枚特殊“指示灯”在闪烁。 第三百八十五章 寄生体(下) “久违了,真实游戏地图,刷装备必备之良品。” 罗南对这个“界面”并不陌生,当初他收集金桐灵光种子所需的外骨骼配件时,就有类似的经历。当时这些“指示灯”还只在夏城出现,而如今已经遍及全球。 喂,总不是让我跑遍地球,把这些稀有原料全部收齐吧?这可真是超级大工程……等等! 虚脑界面跳出了新的系统说明,大意是:“根据现有条件,进阶配方理论完整度21。” 其实后面还有百分位千分位,但被罗南略过去了,意义不大。 至于这条说明的意思,他要理一理……难道是说,跑遍地球每一个角落,能够收集到的原料种类,也只占该进阶配方完整版的五分之一? 这还真是仙方了啊,敢情人间界根本没的做! 罗南忍不住咧开了嘴,他对“进阶配方”没什么想法,可是这个事实未免太荒唐。 可要再深想一层,这个培养基配方既然属于“外星文明”,那么出现不属于地球上的物质,完全在情理之中。那个寄生在生化反应炉里的怪物,不妨了解一下? 正失笑摇头的时候,又一条系统信息刷出来,和前面的一模一样,都是“根据现有条件,进阶配方理论完整度21”……不,数值有变化! 罗南还是注意到了千分位上的细微改变,那边往上跳了一个格,显示出覆盖全球的感应网络里,进阶配方相关成份又有了新发现。 这也没什么,说不定地球哪个角落,会因为环境条件变化,导致某种物质成分发生改变,又被灵魂披风捕捉到。再说了,灵魂披风的全球覆盖是以水分子为物质基础,部分极端环境区域,覆盖得也不是那么严密。特别是厚实的地壳中,处处是盲区,他也不是无所不能的神仙。 有点儿波动再正常不过。 罗南正找着理由,系统消息又刷了出来,还是那个“理论完整度”,还是千分位上跳了一小格。然后,系统消息就保持着每三秒一次的频率,次第更新,直到发出了第七条才消停。 “……” 千分之七左右的增长比例,稳定上浮的节奏,罗南无论如何也不能以“概率性的波动”视之了。 更重要的是,因为连续的变化,外接神经元与灵魂披风干涉形成的“指示灯”连续闪烁,已经将具体的位置映射到感应网络上,单纯计算物理距离的话,简直近得不可思议。 直线距离273公尺。 别说灵魂披风了,目标甚至就在罗南本人精神感应的核心范围内。 随着意识聚焦,一个被各种拘禁器械控制、全身插满管子、仍然不断挣扎嘶吼的家伙,呈现在罗南眼前。 黄秉振!怎么是他? 罗南眼皮跳动两下,本能就觉得这个目标似乎在向他昭示着什么。可没等想个明白,耳廓微颤,却是灵波网上有消息传过来。 这是一个好友申请。 自从月中授课以来,类似的申请不胜枚举,即便是在相对封闭的灵波网上也一样。这让罗南不堪其扰,便在何阅音的建议下,做了“非推荐不理会”的设置,只有他先前加的好友推荐,才会显示有关信息,供他选择。 这种方式看上去挺傲、挺不接地气,但以他现在如火如荼的热度和“江湖地位”,基本上也没有人会说什么。 再加上他的能力者朋友圈,判断力、责任感都不缺,如此设置真给他省了不少麻烦。相对应的,能通过朋友圈的鉴定,传过来的申请信息,就真的需要好好对待了。 “谁推荐的……我去!” 罗南猛地坐直身子,信息窗口上,推荐人一栏中显现的乃是“武曌”二字。 灵波网上,武皇陛下确实是他的好友没错,还是欧阳会长主动推荐给他的。不过,两个人一直没有在网上聊过,那位也确实不像是喜欢废话聊天的人。 这次竟然主动帮人推荐……牡丹? 信息窗口的另一个名字,让罗南恍然大悟,他没有犹豫,直接选择了通过。很快,一个通讯就建起来,对方用随性轻快的嗓音招呼: “哈喽,乌鸦。” 熟悉又陌生的称呼,让罗南感觉挺微妙的。这时他也想起来,这一声招呼,理论上彻底打破了“罗南”与“任务拍挡”之间的身份壁垒。虽然罗南一直觉得,以牡丹的聪颖通透,早该搞清楚里面的弯弯绕绕…… 天知道安排任务的武皇陛下,为什么要多此一举! 心里转着情绪念头,罗南吸了口气,笑着回答:“牡丹,好久不见。” 自从市政广场事件以后,这位颇具性格的拍档便消失在罗南的交际圈里,据章莹莹讲,她是接受了新的任务被派往了荒野之上。罗南还因此有了一点儿其他方向的猜测,只是没有进一步深入。 现在两人重新搭上线,各自也都清楚是因为什么。牡丹倒是很轻松的样子,还有闲和罗南打个寒暄:“跨年晚会还不错吧,难得在云都水邑开个分会场,我偏偏不在。” “……我没太关注。”罗南终究是个老实孩子,转眼把话聊死了。 对面牡丹传来笑声,也不再寒暄,径直道:“刚刚老板通知我,听她说,你对已经完成的业务突然又来了兴趣?” “不是兴趣,是遭遇。”罗南很老实地为事情定性,顺口又问,“那你呢?武皇陛下让你和我联系,是不是你也持续关注呢?” “穿青衣,抱黑柱;拿薪水,事其主。最近我确实在对这个事件进行深入调查,目前还在出长差。” “去哪儿了?” “离夏城大约2000公里,春城。” “春城?” “是啊,这里有你认识的人吗?” “唔,没有。”罗南只是觉得挺巧,前段时间他建设安置血魂寺物质结构的火山区,就在春城周边区域。 “没有就好,现在这边挺乱的,随时可能爆出大新闻。还有,专扯出一条灵波网线路也不容易。” 罗南第一时间就联想到了当前最核心的问题:“与畸变感染的事件有关?春城那边也有吗?” “当然。”牡丹的回答,爽利不要太过分。 罗南都愣了下,才懂得回应:“真的有?” “拍档先生,畸变感染这种事情,首先你要明白一个概念。它从来都不是一个新东西,即便在各大城市中很少见,可在荒野上,它是普遍存在的。不只有感染一二三期,还包括重复感染、二次变异、据传甚至有突破生殖隔离的情况。” “……”罗南听得有些牙痛。 “地球的表面积是51亿平方公里,八十八个大型都市圈加起来,占地也不超过一百万平方公里。生活在这样的环境下,你是有怎样的信心,才相信大都市中畸变感染只是一种偶然现象?” 罗南又见识了牡丹强势机敏的辞锋,也没有较劲儿的打算,倒是想借此打磨校正自己的思路,便照着以前的想法说下去:“按理说,都市圈都有严格的检验检疫和隔离措施……” “发生了市政广场那一出之后,拍档先生还对政府掌控能力抱有信心?” “咳,我只是……” “拍档先生你只是不明白,为什么畸变感染人群会在短时间内来一个爆发式的增长。也就是说,你的思维仍然限定在这是一个‘突发事件’的层面,而并没有考虑事件的前因后果、时间跨度。” 罗南沉默了一下,确信自己听明白了牡丹已经十分露骨的“暗示”。 牡丹问他:“有什么需要进一步解释的问题吗?我接着往下说?” 罗南正要说话,却听到了敲门声,接下来何阅音的嗓音传入:“罗先生,有空吗?” “啊,稍等。”罗南下意识回了一句。 “你那边不方便?”牡丹问他。 “不,都是为这事儿忙。”罗南还是想听牡丹传回来的情报,但何阅音的意见分析也非常重要,“牡丹啊,不介意多几个人来听吧。” “老板让我给你讲,你愿意让谁听,无所谓喽。” “那就好。”罗南起身扬声道,“请进。” 何阅音推门进来,就像一位专业秘书那样微微欠身,身后章莹莹很搞怪地学她动作,弯腰的幅度极其夸张。 对后面某人的作怪,何阅音只当不知,轻声道:“罗先生,莹莹那边视频监控和提取的分泌物分析结果已经出来了。有关七色、lcrf两个基金,以及政府、议会有关人员的反应,也有值得商榷的地方,我们是不是要开个小会,讨论一下?” 这一刻的罗南,真的有身为大老板的错觉。还好,他也知道这是错觉,便点点头:“阅音姐你们来得正好,武皇陛下为我们安排了一条新的消息渠道,是由正在春城的牡丹小姐介绍,正好大家一起来听听。” “武皇陛下?” “牡丹!” 何阅音与竹竿还好,章莹莹的反应就略有些大,像一只被踩到尾巴的喵咪,“嗷呜”一声炸开了毛。 第三百八十六章 老套路 都是灵波网用户,要讨论的话,把牡丹拉进任务频道就好了。技术上、架构上都没问题,就是过程有点儿微妙。 “莹莹你好。” “这是对前辈的态度?” “莹莹姐?” “你比我大。” “妹妹?” “咱们没那么熟!” 竹竿有点儿听不下去了:“喂,要爱护新人啊!” “女人撕b,男人滚一边去。” “……”幽蓝事务所内部矛盾都到这种程度了咩? 章莹莹咄咄逼人,牡丹绵里藏针,两位同属于一个事务所的优秀女性彼此互怼,竟然没有影响做事的效率,嘴巴是占住了,可两人都在任务频道里,把各种检查视频、清单,以及相关资料等,有条不紊地发过来,供插不上嘴的“闲杂人等”查阅。 罗南就看到,章莹莹那边的视频监控资料,已经找到了近乎于实锤的证据。 比如,男性药剂师进入通向后台的甬道,在此期间再没有人进入,而一段时间后,出来的竟然就是李一维,衣着都没有变化。 此外就是李一维在后台的行动视频剪辑,这位此前的状态确实非常放松,没有任何遮掩的意思,所以很清楚地录下了她在后台整个行动轨迹。包括她在又一次狩猎后,不知从哪儿得到消息,匆匆换下原上衣,在后台找了一件白衬衫的整个过程。 凭这些资料,就能堵住很多人的嘴,甚至可以进一步形成某种交涉筹码。 嗯,这是何阅音说的。 至于从水意体内提取的分泌物,也可以作为一项硬扎扎的证据,在生物学意义上,给李一维和药剂师画等号。 “boss,你的判断力,基于天赋的判断力,真的是一个奇迹。”竹竿毫无保留地将赞美送上,“这种破绽百出的作法,完全是因为你的突击打乱了他们所有的步调,我到现在也想不通你是怎么抓到线索的。理所当然,某些阴谋家就算挠破了头皮,也别想知道。” 罗南还是脸皮薄,忙给自己转移压力:“主要还是阅音姐设局设得漂亮。” 何阅音闻声抬头,往这边笑了笑,又继续安静查阅牡丹发来的资料,其实也算不得是资料,而是一系列公开的新闻链接。来自于全球各大通讯社,最远达到了十二年前,最近的则是在今天。 前面的那些,罗南看了一下,都与荒野游民密切相关。确切地讲,都是游民法案相关的舆论资料。 最早的,是太平洋那边某个城市,开风气之先,通过的《原国籍公民及后裔入籍法》,以及相应的游民帮扶条款。从那以后,这十多年来,各大城市一直通过各种类型的游民法案,吸收荒野游民进入这个名义上封闭的城市生态系统。 比如夏城,每年都在吸收游民,罗南前段时间还在三闸区看到了内迁的游民部落,翟工的干儿子翟维武,就是从那个部落中来,通过孤儿院转接一下,就无缝接入了夏城既有的社会体系。 除了权限上的些微差异,走在大街上,谁也分辨不出谁是城市原住民,谁是游民。包括罗南在内的广大市民,对此早就习以为常。 可是,从十多年前的旧闻中,却看到当初的社会舆论是什么样子的。所谓的“闻之色变”,绝不是一个简单的形容词。 罗南算了算时间,不免惊讶:“这是我当初回城的时候吧,原来当时争论那么激烈,我一点儿记忆都没有。” 何阅音轻声补充:“政策能够落地,最初几年,能力者协会在里面是出了大力的。听说当时每个城市的分会会长,都是有关法案执行的安全顾问……” 按年龄算,竹竿才是那个时代真正的亲历者,当下就笑道:“很正常,当时‘合理畸变’、‘可控畸变’的说法很流行,协会也认为说,能力者的出现和壮大,与畸变时代的出现脱不开干系,那时候大伙儿都摽着劲儿要壮大力量呢。不过我记得,到后来还是实验室检测技术出现突破……” “技术层面上的事,在这里没有意义。”牡丹骤然摆脱了章莹莹的言语纠缠,准确切入话题焦点。 竹竿不以为忤,反而笑道:“新人说得没错。当时真正招惹眼球的是这种‘防火墙替代不了歧视墙’、‘技术替代不了勇气’……呵呵,我还得记得一夜之间,全网络都是这种消息,鸡汤灌得饱饱的。” “现在也都是一个路子。”章莹莹赞同竹竿的话,间接也等于赞同牡丹,不过气氛依旧微妙。 何阅音在频道中,打开了今天的春城新闻,其中最醒目的一条标题是“他们从深渊向我们走来”。这是一组系列报道,今天已经是第七篇了。 主要内容很清晰,是一个内迁的游民部落,在回归春城的途中,遭遇畸变种兽潮冲击,春城近防部队前出接应,面对逆境、绝境,护持游民艰难回返的故事。 报道是由随军记者即时发回,文笔老到,剪辑精到,直击一线惨烈场景。让罗南这种局外人看了,一时也觉得头皮发麻,恨不能直赴前线,攘助一臂之力。 然而,提供这些资料的牡丹,却是以格外冷静的方式,逐一标出有关报道中,某些特殊字眼儿、细节,提醒他们注意,隐藏在真实惨烈的事件背后,某个一以贯之的线索: “仇队长受伤了。” “令人厌恶的翼手蝠,糟糕的病毒携带者。” “仇队长的异常体温已经持续70个小时,同样的发热症状还有5个人。” “游民也有发热症状,但情况明显好于职业军人,也许具备了一定抗体。” “没有人愿意去琢磨那个词,它却像是毒虫,嘶咬每个人的心脏。” “空投又一次失败了,医务官在程序和现实之间来回碰壁,精疲力竭。” “事情似乎有转机,或许命运也可以妥协?” “情况在好转,仇队长脸上没有笑容。大家正远离深渊,可深渊也许就在他眼前。” 由于视频资料太消耗时间,罗南等人都是先看文字报道。面对这些标线的字句,既揪心,又有一份被强行拽出的疏离感,古怪极了。 牡丹适时为他们介绍:“目前这件事基本已经结束了,虽然有不可避免的牺牲,以让人更加印象深刻,但总体而言还是喜闻乐见的大团圆结局……至少现在是这样。目前春城的跨年活动,已经彻底变成了欢迎英雄归来的全城游行,军人英雄、游民英雄,他们用坚强的意志力证明了,畸变种不是不可战胜,畸变也不是不可战胜。” 办公室这边,罗南几个人眼神交汇,多多少少都听出了牡丹的意思。末了还是何阅音询问:“我需要一个直播信号。” “我可以提供,就在现场。” 话音方落,山崩海啸般的欢呼声浪,便穿过灵波网的线路,直接碾压过来。牡丹开启了共享视角,同步传递她所见的情景。 她所在的位置应该是某条繁华大道一侧的酒店阳台上,居高临下,正好将下方数以十万计的灯火人流纳入视界,偶尔转眸他顾,还能看到相邻阳台上的其他旅客。 罗南就觉得,相邻阳台上,有位老先生似乎在哪儿见过。刚有一个分心,那老先生便向这边招手: “唐仪,要不咱们几个去广场上凑凑热闹?” “……”牡丹也是哑然半秒,才回应道,“吴老师,我们挤不进去的。” 哎呦,这答案来得真是猝不及防。 罗南眼皮连跳两波,之前一直埋在心底的某个萌芽,还没来得及浇灌发育,就迫不及待地催熟,连果子什么的都落地了。 他此前就曾想过,牡丹是知行学院的学生,而学院神秘学研究社的现社长、号称“血牡丹”的唐仪,其绰号中就有一个“牡丹”,据人描述,形貌性格特征也有接近之处;再加上市政广场事件后,唐仪据传是和导师去荒野开展研究,牡丹也适时地出了长差,两个角色之间的联系,由不得他不多想…… 如今果然应验了。 问题是,明明最简单不过的关系,却被强行凑成了巧合——也就是罗南杂事缠身,考虑过却一直懒得去找唐仪的影像资料,否则这根本一点儿惊喜效果也没有好吧?制造这一切的武皇陛下,究竟图得什么! 倒是“血牡丹”唐仪的导师,吴尊亮教授,正是潘文教授的丈夫,这件事还有点儿小小的趣味感。 此时的罗南迷之尴尬。 倒是牡丹,也就是唐仪了,表现得颇是淡定,几句话应付过吴教授,继续直播现场情况:“由于防疫要求,那支从深渊折回的队伍暂时没法入城,目前只能通过视频直播的形式,与市民见面。我的位置还不错,一会儿可以直接看到广场投影的直播画面……” “唐仪啊。”吴教授又在隔壁招呼,这次没有画面,只有笑呵呵的声音传过来,“当你女朋友的直播员呢?” ……是不是听错了什么? 罗南给噎了一记,下意识把视线投向其他人,这时就看出大家的城府来,别说何阅音与竹竿,就算一直莫名与牡丹不对付的章莹莹,此时也面不改色。 第三百八十七章 非重点 好吧,是我见识少。 罗南心下讪讪。他也感觉到,最核心的当事人,牡丹也非常淡定,完全没有搭理自家导师随性的玩笑,继续在任务频道直播。 或许这种事情,在成年人的世界中真的不算什么吧。 罗南把注意力放回到牡丹直播的内容上,正如她所说,很快广场上就投影显示了大量内容,不过里面绝大多数仍然是那些剪辑过的报道画面。 对于正在进行盛大游行的春城市民们来说,应该是足够了,可以一浪又一浪的推高他们的情绪;对于何阅音、竹竿和章莹莹这样的专业、半专业人士也足够了,里面有太多可以推敲讨论的细节。 问题是罗南在看了一轮之后,却不免有些气闷。他多少能够理解牡丹向他们直播有关情况的理由,知道这涉及一些大势力的政治行为,可要再往后推的话,就完全不是他擅长的领域了。 事实上,牡丹带来的这条线索,与他的自我逻辑之间,还是有一定隔阂的。也正如牡丹所说,他的思维并没能扩及到一条跨越十多年的阴谋线过上,现在他更关注即时存在的东西。比如,正覆盖全球的灵魂披风之上千千万万闪烁的指示灯光。 再比如,黄秉振身上的变化,与“进阶配方”的完整度形成了对应关系,一个刚进入畸变三期不久的问题人物,产生了配方中“不属于人间界的仙药”。 后面有可能涉及到怎样的人物、怎样的因果关系——这才是罗南更感兴趣的领域。 毕竟,这个逻辑是他本人挖掘出来的,每一个环节都扎扎实实地留存在他心间,而不是像所谓的“政治行为”那样,懵懵懂懂,似明非明。 话又说回来,牡丹提供的线索中,还有些他特别感兴趣的东西。就是那位随军记者一直在暗示,一直在煽动的关键元素: 畸变。 牡丹已经把它点透了,罗南却还没有找到确凿的证据。可以想见,这类证据是不可能在投影仪画面上采集的,他需要更直接的接触。 能力就代表某种任性。当罗南心念微动,灵魂披风的感应体系便微起波澜,虚无中的坐标系自然划定了大概方向,根据他所知的相关的信息,将其与感应范围内的种种实际条件相比对,概略梳理,也就是十分之一秒的空当,感应范围便不断缩小、剔除,集中在内陆西南方位那座人心浊流最为浓稠的都市区域。 当大致区域划定,罗南反倒想起了另一件事。也是在西南方向,那座火山区的底层熔岩中,金桐的灵光种子也是很重要的验证工具之一,千万不要忘记了。 现在罗南本人是分身乏术,不过他有一个最值得信任的小跑腿儿。 “瑞雯。” 精神层面的联系传导出信息,与罗南相隔上百层楼的某个区域,瑞雯悄然躲开了所有人的视线,无声无息的消融在暗影中。她用绝大多数人无法理解的方式,从本地时空跳转到云端世界,再从云端世界转回到本地时空。一来一回,在本地时空的距离已经相隔了两千公里。 “我让摩伦给你拿,留神熔岩,那个血魂寺结构就无所谓了,反正是残次品。” 安排妥了这件事,罗南心神移回,也越发的集中。他在春城区域锚定的范围迅速收缩,根据牡丹的描述、投影的显示,很快锁定了相对精准的位置。 罗南仿佛一位无形的神明,从虚空中各个角度,观察这片已经建好了大批临时建筑的平整地块。根据他的理解,这处地块的位置和作用,大概就相当于夏城的三闸区。 只不过和相对荒凉的三闸区相比,这边可要热闹太多了……至少暂时是这样。 罗南的意念大致扫过,便看到有一批明显出自政界、军界的相关人员,正陆续到位。没有春城城区内遍地的乐队和鲜花,却更适合营造出庄严肃穆的气氛。 当然了,相较于这些人,真正的主角还是那些在十几公里以外,乘坐各色交通工具,在军方机动部队保护下,逐渐向这片区域靠拢的人们。 他们大多数衣衫褴褛,身上带伤,疲惫又兴奋,茫然又憧憬,多种情绪交织。他们形成的群体意识结构,与几十公里外的主城千百万民众,还有目前正在迎候那些军政官员们截然不同。 毫无疑问,他们就是那只“从深渊里冲出来”的游民部落。 在这只队伍中,还掺着一些军人,与周围那支负责保护的机动部队有明显的不同。这里面还有一些人,他们身处在数辆明显是刚刚安排的医疗车内,每个人都穿着略显臃肿的隔离服。 显然,他们就是那些立下功勋,却又在畸变病毒的报复下,不得不面对叵测未来的英雄们。 这其中,有的人始终保持沉默,有的人则在与身边的医护人员说笑,不管表现得如何,精神层面的信息不会骗人,他们的情绪应该是最低落的,却又隐然是整支队伍情绪起伏转动的主轴。 看到这一幕,罗南下意识就问:“这事儿应该不是在做戏吧?” 别怪他这么讲,实在是牡丹冷静的笔触和描述,早早圈定了这里面的阴谋元素。 牡丹并不知道罗南的“进度”比所有人都快了一大截,她仍在将“直播镜头”对准广场上的投影画面,同时以轻淡的语气道: “人类世界本质上是一个舞台。有些人喜欢扮演角色,自以为是世界的中心;殊不知还有一种人,属于幕后的导演,喜欢铺就舞台,分配角色,变动剧本,使舞台角色从凡人到英雄、从朋友到仇敌、从亲信到祭品……这里面也许有很深的利益谋划,也许并无意义但乐此不疲。前面两种人碰在一起,自然是‘胜却人间无数’,毕竟世界上绝大多数人,仍然是懵懂无知的玩偶,被人操控犹不自知。” “……” “说人话!”章莹莹为理解力匮乏的罗南打抱不平。 牡丹平静回应:“据我了解,前出的近防部队和游民部落都应该是被操控的玩偶。” “那位仇队长我认识。”何阅音突然发声,“他是资深的燃烧者,强硬又坚定的一个人。” “把合适的人摆在合适位置,就位产生合适的结果。”牡丹倒真像是在演出一场舞台剧,说着玄虚又若有所指的台词,“舞台导演最喜欢干这种事,相对来说,不可控的因素,才是他们最厌烦的,所以他们往往以导师的面目出现,指引目标按照他们的逻辑来行事。” 竹竿倒是对此挺感兴趣,兴致勃勃地讨论:“我倒觉得,世界舞台上不只是一个导演,几个人同排一台戏,这才是那些导演们最厌恶的事情。” 章莹莹又冷笑:“不应该是拆台吗?” 话题很快偏出千万里,罗南对此已经不感兴趣了。他的意识正在几辆医疗车上来回切换,试图寻找相关的证据。然而他面临的最大问题,是所有的被感染者都身着隔离服,而且那玩意儿做的特别完善,高级医疗车也已经做到了近乎于实验室的条件,灵魂披风并没有与他们进行物质接触的机会。 没有接触,也就没有反应可言。 罗南有些失望。不过在队伍中,他还是发现了一些更加隐蔽的“二期病例”,他们与裹在隔离服里的几位英雄并没有本质的区别,充其量一个是隐性,一个是显性。而不论是显性隐性,里面暂时还没有感染三期的例子——充其量也就是看起来吓人而已。 相对而言,夏城这边除了一个被罗南强行催化的黄秉振,其他的病例都是“隐性”,一个比一个藏得深。 这是否也就代表了夏城和春城在所谓的“舞台剧”中,不同的地位呢? 此时,直播镜头终于给到了这个迤逦而行的车队,相关军政人员自然也有露脸的机会,总体上春城方面还在营造泪点和爆点,但作为更客观的旁观者,大伙儿几乎可以猜到以后的戏码了。 何阅音就暂时跳出直播环境,询问道:“其他区域的报道怎么样?” 牡丹回答:“很少正规媒体发声,或者深度评论。总体上还是在压,希望看后续的发展。” 竹竿追问:“这代表什么?” “代表夏城不是中心,春城也不是。充其量就是一个小小的突破口,可以作为未来整个风潮兴起时,一个让人信任的前例。” “春城都这种场面了……” “虽然已经是信息时代,可由于各大都市圈一些历史人文上的冲突,发生在遥远大陆上的故事,很难让其他城市真切代入,除非发生了与他们切身相关的冲击事件。” 牡丹冷静地持续陈述理由:“论地理位置,春城和夏城不是最复杂的,周边的游民部落也不多;论人文环境,远东地区仍然保持着较为保守的伦理思维,这也影响到了政治环境,政府的控制力相对较强,他们没有道理把这里作为突破口。” “你认为的突破口是哪里?” “在平权运动成风的欧洲和太平洋对岸,他们表现得远比你们想象得更加激进。事实上,在西方一些城市,‘自助型’基因改造已经蔚然成风。相较于根据教科书或者专业人士的diy路线亦步亦趋,畸变倒像是一个更有诱惑力和爆发力的新型赌博项目。” 第三百八十八章 采集器 “赌博?” “或者说是缺乏希望和耐心的反抗。” 牡丹一边充当直播员,一边充当讲解员,冷澈的基调与“直播镜头”中百万大游行的热烈场面殊不相衬,却让插不上嘴,只能老老实实倾听的罗南,感觉大涨见识。 “战后四十年,已经是三代人的时间,整个社会又差不多完成了阶层固化,社会权限系统的出现,让这种现象更具有表现力。在某些经营不太美妙的都市,人心变得更加躁动了。如果能有一个一夜暴富的机会,为什么不呢?” “因为躁动,就想让畸变成为常态?”竹竿挑了挑眉毛,“大众心理应该更趋保守,而不至于如此激进……那么,是被利用了对吗?你应该有个推论什么的。” 牡丹慢慢转身,将更广区域的场景传输给他们看,声音却一贯地清晰明确:“目前来看,直接推动力是金钱。从公权力的角度来看,很多人不想再花钱了。” “怎么讲?” “战后四十年,荒野上各类畸变现象持续不断地发生,可是,荒野上的游民部落灭亡了吗?并没有!根据不完全统计,游民人口已经实现了五连增,人口增长率甚至超过八十八个大型都市圈中的三分之二,寿命也没有太过明显的差异。” 章莹莹打断她:“喂,战前战后一代还远没到自然死亡的高峰期。” “可眼前的情况就是如此!谁会去理会二三十年后的事情呢?很多人觉得,畸变没什么可怕,整体形势也还不错。成千上万的游民部落,上亿的人口,如此庞大的基数充当了小白鼠,在畸变高发地带生活了几十年。他们没有任何灭亡的迹象,甚至还十分兴旺,那为什么还要视之如猛虎毒蛇,每年花以万亿计的大价钱,去严防死守?” “……” “还有很多人考虑:随着畸变时代的到来,地球基因环境的变化,大规模的基因污染几乎不可避免。每年大规模的开销,最多只能将这个时间推后个几十年,一两代人的时间。既然注定了如此,现在的努力又有什么意义?” 竹竿呵了一声,旋又感慨:“那毕竟是畸变啊!” “这个时代,经济是眼球经济,政治是眼球政治,没有眼球就没有一切。对某些人来说,战后初期制定的策略实在是太老旧了,按照以前的老规矩,把巨额社会投入砸进大家已经习以为常、迟钝无感的地方,这不符合现有规则。他们需要把钱投入到更具有增值空间、更有助于他们影响力的领域里去。 “直面畸变、与畸变共存、让它变成可控的,可利用的积极元素——不论是否可以真正实现,对于政客来说,这种说法足够耀眼,能够转化出选票;对商人来讲,它足够瞩目,可以制造出全新的消费领域。既然如此,大家何乐而不为? “更何况,政客也好、商人也罢,他们也是大众的一员,他们也有相应的危机感和赌博心理。里世界也好、燃烧者也罢,这种过去成百上千年从未出现过的特殊元素,正不断渗透到全球治理体系中,并且取得了越来越重要的地位。面对这一切,有多少人能够淡定以对? “引入畸变,最糟糕也不过是把注定的麻烦稍稍提前,正常的话可以形成新的平衡,最理想则可以切实地控制并拥有这份力量——这种几乎没损失的赌局,他们为什么不干?” 牡丹的表述,罗南基本上听明白了。这一套分析确实非常有见地,可她的意思是说,目前的局面已经是奔涌的潮流,无法逆转了吗? 如果是这个结论,罗南不太喜欢。 他并非对畸变有什么歧视,却并不喜欢在后面操控一切的人——虽然至今不太了解这人、或者这批人的确切身份。 罗南也想再深入思索一番,但又有些超出了他的能力范围,何阅音等人联想解析的层次应该远超过他……于是他想听一下更多的讨论,偏在这时候,已经来到了直播区的车队,突然发生了意外情况,吸引了他的注意。 车队一角发生了些许混乱,原因是某位感染了畸变病毒的军方英雄昏厥了,在显性畸变的表达方式下,那位的状态明显朝着不可逆的深渊滑落下去。 如此状态,这位军方英雄不可能再参加欢迎仪式,乘载他的医疗车立刻加速,离开车队,向另一方向疾驰。 罗南心中一动,意念锁定了那辆医疗车。 对于一个生命垂危的病人,隔着一层隔离服显然是不可能实施急救的。再次锚定的意念,甚至没来得及将影像传回,由外接神经元干涉形成的特殊“镀膜”就有了反应,新的指示灯亮了起来。 由于相关成份太多,医疗车内的区域,甚至充斥了一片炽亮的光。 咝,这变化真是猝不及防! 就是个惊叹的功夫,相应的系统弹窗一个接一个的出现,进阶配方的理论完成度,以稳定的幅度向上飙升,短短几秒钟的时间,这位感染者对配方的贡献度就已经超过了黄秉振,使得相关数值的百分位也往上跳动了两个点。 就是这样,与黄秉振那边对应得起来! 罗南暗地里捏了下拳,这反应不太符合道德标准,毕竟一个是生命垂危的英雄,一个是卑劣好色的蛀虫。可就他所擅长领域的逻辑而言,两边的性质并无差别。 话是这么说,当罗南意念在医疗车中打了个转儿,看到那位军方英雄的现状时,心里怎能全无触动? 无菌帐内,铁塔似的汉子已经被禁锢住了,此时他正大口咯血,喉咙发出嘶哑的漏气声,本是坚如岩石的肌肉大幅干瘪下去,身体的大部份储备能量都被畸变过程所吞噬。 这是一个痛苦的过程,身体的刺激还在其次,对未来的绝望,以及畸变本身给精神层面带来的扭曲幻觉,足以让人类引以为傲的自由意志全面崩盘。 罗南能够无视、甚至主动引导黄秉振的有关进程,因为他觉得对方精神世界毫无价值;可如今面对这一位,他心里头却颇不舒坦,只想把意念切出去。 然而,便将意念将出未出之际,心头忽有些微妙的触动, 他一时没反应过来是怎么回事儿,意识停滞了半秒钟,也在这个当口,密集聚合在医疗车内的“指示灯光”,有一角灭掉了。 医疗车上,患者虽然已经除下了隔离服,但外围还是配备了无菌帐的,这也起了很好的遮蔽作用。短时间内,没有任何病菌外泄,至少列入进阶配方的几种原料,都圈在这片区域之内,非常集中。 可是就在罗南意识凝滞的那半秒钟,有那么几道对应的“指示灯”,陡然消失得无影无踪。 虚脑系统中,显示的培养基“进阶配方”完整度,并没有什么变化,有关数据只体现“有和无”的问题,对量的增减没有要求, 可是连续的指示灯灭掉,太奇怪了。是因为病菌、原料什么的暴露在空气中,不适应环境而迅速消亡?可同一种类的其他原料,明明还是好好的! 罗南自然而然地将意识转移到“指示灯”破灭的区域。这期间,类似的情况还在持续发生。也亏得如此,经过几秒的巡逡,他便又一次收缩范围,聚焦在治疗床边缘,某个抢救人员身上。 再观察几秒钟,罗南很想对这位讲:“喂,你的隔离服裂口了。” 是的,这位一直在忙碌的救护人员,其身上的隔离服并没有完全密封,部分皮肤隔着轻薄透气的内衣,暴露在空气中。 一片忙乱的时候,谁也不会注意到这种细节。理论上其自携防护系统应该提醒的,但也没有。 罗南相信,多半是这位主动关闭的缘故。 不正规的操作,便导致其人暴露在外的内衣化身为一张网,在充满了致命威胁的环境几个晃动,便沾满了感染者呛咳出的血液、飞沫,以及因抢救而剥离下来的皮肤组织等等,也许还有飘飞的病菌和其他特殊化合物。 这人在作死?显然不是的! 对于罗南来说,这位根本就是以可以目见的速度,将“网格”上沾满的那些东西,收集……不,吸入到更深层去。 罗南将观测精度提到最高,穿过衣衫遮掩,才隐约发现。就是这个人,其皮肤毛孔中,有些“汗毛”正诡异地缩进探出,最长的时候可以探出两三公分,就像是纤细的“探针”,与内衣的沾染物交接,然后从纷杂的物质中迅速提取部分,甚至有所提炼,这才通过“汗毛”中空的管道,吸收到体内。 如此过程,简直就像还有一个人,藏身在这个医务人员骨肉表皮之下,进行一系列精密操作。 又或者,是个怪物? 不管是什么东西,它们只对“进阶配方”的原料感兴趣。 至此,罗南不可避免地联想到夏城这边,寄生在李一维子宫内的“肉瘤”。一者藏于内,一者显于外,若根据它们的目标,拼合它们的功能,一切都变得理所当然——采集原料并存储。 特殊的采集器。 第三百八十九章 危险源 罗南手心微微出汗,他“目睹”的整套过程确实惊悚,偏又像是一管兴奋剂,直接注入他的思维。让他不可控制地进行联想和比对。 他没有再耗时耗力进行观察,意念直接跳回夏城这边,切入虚脑界面,通过这边有限的感应,观测李一维子宫内的生化反应炉残骸,看那个寄生类畸变体的状态变化。 特别是、特别是那些密布穿梭的血管神经。罗南逐一将其与仅存的培养室结构相对应,也尝试利用半调子的解剖学,去分析相应的外部走向。 越是分析,心中越是笃定。 “一样的,两边应该是一样的……” 初步的结论出来了:幕后的操控者之所以保留生化反应炉残骸的“培养室”,就是个存放“进阶配方”原料的仓库,而寄生在此的畸变体,不论其未来走向如何,至少现在,它就是通过寄主的身体,也通过奇妙的生物本能,在外部世界搜检吸收“进阶配方”的有关原料。 这样的寄生类畸变体,有一个已经足够刺激。可哪想到相隔两千公里,竟然还有个同类,以更加活跃的姿态,进行同样的工作。 外星文明的“生化反应炉”; 炉体内“非受控性分化”的寄生类畸变体; 同样结构和功能模式。 如果是巧合,这个世界是不是也太不可思议了些? 罗南无论如何想知道,同样的东西、类似的东西,还有多少? 好吧,目前罗南还缺少一个关键性的证据。他的灵魂披风受限于物性和精度,不可能穿透对方肌体,给对方来个x光。也就缺乏最后一记实锤,不能证实距离两千公里的两个目标是否完全一致,更缺乏对其特性、本质的了解。 他该怎么做? 思来想去,最直接、最理想的方式只有外接神经元形成的干涉波。只要将干涉波打过去,是骡子是马,一切分明。 然而干涉波终究要在物质层面传播,服从本地时空的物理规则,这种传播必然会消耗相应的能量。像罗南之前对待李一维的手段,相隔不过几百米,一切都好说,几千公里的距离…… 罗南利用虚脑系统,明晰干涉波的有关物理性质,连灵魂披风的结构也计算进去,自动形成了简单模型,计算的结果并不理想: 这种干涉波并不是电磁波,很难利用电离层反射这种最轻松的方式。即便有灵魂披风干涉的水分子结构可以中转、即便是定向传导、即便不需要计入反馈……换算下来也需要较长时间保持至少20千瓦的发射功率,基本相当于一个移动信号塔。 罗南认真琢磨了一下,其他都好说,比如干涉波传导结构虽然复杂,但虚脑系统中存在相应的模板,稍稍改动一下就能用。遍布全球的灵魂披风,基本可以作为传导介质,省去很多力气。 唯独就是这个20千瓦,类似功率的设备,罗南可以随随便便在大生活区找到几百上千个,但这都建立在完备的能源中心硬件配备基础上。 若换成单人,真要做功发射,以对应结构来看,动静恐怕会挺夸张…… 这个先打住。 罗南肯定是要把“采集器”的事情搞清楚,那么只能置换一下,两千公里以外指望不了……近在咫尺的,总没问题吧? 当罗南的注意力被新情况新问题吸引过去的时候,春城那边,直播节目已经正式开始了。 直播的仪式感和肃穆感很好,不管是职业的政客还是有着切身感触的参与者,他们的情绪到位又比较克制,由此形成了巨大的张力。有那么几个瞬间,百万千万计的游行队伍竟然是鸦雀无声,就连2000公里外观看这场直播的何阅音等人也神情肃穆。 只有罗南,面对这一切无论如何也融不进去。对他来说,他所看到的真实世界,或许要比政治向的解释更加直接。 可是,又该怎么向其他人解释并验证这一切? “应该有更加直接的受益人。” 在短暂的直播临近尾声时,何阅音突然开口:“在当前这个社会,执政者脑子里普遍形成某种完整概念之前,通常会有一个更加直接的利益团体。他们会从这里面获得前期收益。然后把残局丢给他们的盲从者、还有世界上绝大多数不发声的人。” 办公室这边,连转动脑筋的罗南,都被这种犀利而偏激的说法给刺了一下,愕然抬头。 这不应该是章莹莹或竹竿的表述方式吗?猛地从何阅音口中听到,真能把人给吓一跳。 或许是不熟,牡丹倒是很适应的样子,她保持着直播角度,第一时间给予回应:“如果有这么一个利益团体,那最大的嫌疑人,一定就是提出‘畸变可控’这种概念,并表现出这种可能性的家伙——但我并不认为找到这个团体有何必要,就算按照你的理论,它们也应该已经功成身退了。” 何阅音只问:“有没有怀疑对象?” “……有的,而且还有两个。” 章莹莹哼哼一笑:“里面一定有量子公司。今天七色基金可是跳得很欢,那个李一维也属于其体系内的一员。” “没错,其中一个是量子公司,他们全力供养的天启实验室,多年以来都在从事人体潜能开发、基因工程、畸变理论等相关领域的研究,技术积累雄厚,漏一点儿到深蓝实验室,就完美结合‘原型格式’,彻底铺平了‘燃烧者’的道路。从技术上讲,它们是最有嫌疑的一个。” 罗南听到“原型格式”,面颊微微抽动一下。不过他的注意力还是放在“天启实验室”上,这个神秘的实验室,在普通人那边名头不响,可在里世界高层的情报资料中,却是被圈了重点的关键存在。 牡丹却并没有继续下去,而是跳转到另一个嫌疑方向:“至于另外一个,基因交易所。” 竹竿和章莹莹同声道:“洛元!” “是的。根据情报,那位不久前才刚刚崭露头角的洛元先生,连续吸收了几笔很大的投资,生意风生水起,地位水涨船高。甚至我们学校这次科研活动的合伙人,就是这位,听说我导师和他见过面,以前还有些交清。” “啊,洛元在春城!” 罗南真给吓了一跳,他曾经与这个洛元见过面、交过手,一度还被“位面弩”整得非常狼狈,当真是引为平生大敌。不过在世俗社会层面,突然发现距离这么近,可真是超乎想象。 “好像是远程通讯,目前并不能确认他的位置。” “是嘛……” 罗南眉头皱起,只这样也很惊人了。这个人给他的印象非常深刻,也因此更具有浓重的危机感。在这种心态下,见牡丹他们还要泛泛地讨论下去,做一些形势分析之类,他终于忍不住发言: “就没有一个更直接的目的吗?” 牡丹一时没理解他的话:“直接目的?” 罗南始终将一份意念,锚定在几十米之外的“采集器”上面,这份实在又诡异的设备,论说服力,要胜过一万句话。 由结果倒推原因,自然而然地形成了一套完整逻辑,他努力措词,试图让自家的意思更清晰:“设计舞台,摆弄社会,固然是很高端的操作,但对于某些人而言,是不是绕了太多弯子?也许确实存在这么一种以十年计的大谋划,可我们暂时别去管太多,只从夏城、春城的现状考虑,应该还能挖出一些细节。” 罗南的表达能力确实糟糕,这番话几乎等于是把牡丹论述的主题都抛在一边,常规情况下已经得罪人了,连章莹莹都悄悄翻个白眼,他却懵然不觉。 牡丹倒是很超然,还有闲去问:“比如?” “比如李一维和黄秉振的接触,畸变前的推动,这一条已经有了。可在畸变后他们还没有接触,显然这是我们从中干扰的缘故。如果能看到他们现阶段见面后的表现,应该会有些收获,特别是李一维……” 罗南其实并没有否定牡丹的意思,相反,经过一番讨论,他能够更清晰地去把握事件幕后的黑手。 他和洛元打过交道,与量子公司更是老对手了,既然有了大概的方向,以他覆盖全球的灵魂披风感应网络,只要能从关键物证处砸落石锤,他有很大的机会顺藤摸瓜,通晓全盘。 他的表达能力笨拙到无可救药,但他并不傻。随着时间推移、思维渐进,他的脑子其实越来越清晰。 不管是敌方早有谋划也好,还是黄秉振那厮自作主张也罢,来自于精神层面极具针对性的强烈敌意是不会骗人的;从水意那里下手,离莫雅也只是一层纸的距离罢了。 这是对他、对他的家人实实在在的威胁。 既然有实在的威胁,就一定有实在的危险源——那么找到它、打掉它,就是最现实的考虑。 至于什么大势、什么潮流,仅供参考,其余不论。 罗南十指交叉,肘部架在桌上,嘴唇掩在两手虎口之间,声音有些含混,意思却坚不可移: “让他们见面。” 第三百九十章 不算糟 办公室这边,何阅音、章莹莹、竹竿都移过来视线,形成聚焦。小会讨论开始至今,罗南都是作为倾听者、学习者的角色存在,可当他真的提出建议,其权限却自然而然地跃升到最高级。 “这个法子可行。”竹竿第一个响应,还做了理论支持,“李一维那女人阴沉寡言,嘴巴很难撬开,这时候观察她特殊状况下的反应,或许更靠谱。我相信老板的观察力和判断力,若能借此发掘出细节,知道敌方具体做法,见招拆招也是好的。” “那我去提人。”章莹莹干脆起身表态,顺便再讽刺了一下竞争对手,“形势分析要搞,实际检验也不能缺位嘛。” 牡丹停止了直播,淡定地表示:“就常理而言,大势下逆潮流而动,多半不会有好结果。一直以来,能力者协会在畸变问题上还是挺积极的,最好能继续保持。至于细节上的冲突,与我本次通报的事情无关。” 稍顿,牡丹便道:“目前我所掌握的情况也说得差不多了,一愚之见,仅供参考。诸位要开展行动,那就祝你们一切顺利,有问题随时联系。” 牡丹是受武皇陛下推荐,专程通报情况的,罗南再懵懂,也知道最起码的礼貌,忙在任务频道中致谢。 “客气了。不过搭档先生,请允许我再多一句嘴:不要急着站出立场,但应该尽早表明态度。好了,不打扰你们工作,回见。” 通讯挂断,罗南这下是真懵懂了:立场态度……什么来着? 倒是听见竹竿发出感叹:“真是一位智慧美人啊。” “你见过她嘛,就说美人儿?” “呵呵,看你的嫉妒心,还有boss的表情就能确认了。喂喂,别闹啊!boss命令都下达了,就趁现在各方压力还没到位,先把这项测验搞定。” 罗南赞同这一点。既然对于牡丹的建言一时理解不透,便暂时搁下,一门心思考虑接下来的测验。 “他们见面,需要直接接触,隔着防护服那种不行。” “咦?” 罗南的说法显然是不合规的。虽说畸变感染者从未发生、理论上也不可能发生“飞沫传染”之类的情况,但在公众场合,特意安排的话还是挺扎眼的,也容易落人口实。 “就在治疗室吧,让他们面对面对质。”何阅音一锤定音。 已经基本丧失正常意识的黄秉振,还对哪门子质啊? 大家都心知肚明,却无人有异议。这样,竹竿和章莹莹去安排提人,何阅音和罗南先去治疗室等候。 出门的时候,秦一坤和高德又跟上,继续行使职责。 路上,罗南不免要再感谢一番:“麻烦你了,阅音姐。” 何阅音微微摇头:“是麻烦你才对,你在承担教学科研任务以外的工作。不过能者多劳,看局势发展,以后这样的情况,说不定会更多。” “现在这事态,会越来越糟?” “不算糟,只是暂时整合未完的混乱而已,在宇宙尺度上,意义不大;可若始终如此,多半以后也没了意义。” 罗南眨眼,阅音姐你好好地怎么也学牡丹,弄起玄虚来了呢? “哎呀,阅音……姐,这么多年下来,你还是那副不可救药的悲观论调。何必呢,你还有我!” 这个调子,田邦! 伴着话音,罗南的感应网络中,某个一直内敛的节点骤然间放射出灼灼光芒,而且距离近得让他颇有些压迫感。 前方拐角处,田邦笑眯眯地站出来,向两人挥手。纯凭第一眼印象,人们大概很难相信,这个看上去年轻不着调的男人,是一位军方实权少将,更有着“超凡种之下第一人”的美誉。 说实话,罗南很佩服这个人,但一直不喜欢他说话的腔调。特别是这副摆明车马追求何阅音的态度,让罗南心中有一点微妙的被冒犯感。 田邦出现在这里并不奇怪,相较于事态的严重性,罗南都觉得他来得晚了。 此时,何阅音在任务频道中给他留言:“有关畸变感染病例,田邦只知道22个。” 罗南秒懂,心里也有了个“标尺”:终究是外人。 田邦这个“外人”,对罗南倒是挺亲近的:“你好罗首席,那天的提议我很抱歉。” “嗯哼?” “我应该考虑到你飓风中心的属性,除了会聚拢麻烦以外,也会让很多事情偏离既定轨道。你瞧,半晚上的时间还没有过去,这里已经看不到一点儿和血意环堡垒相关的元素了。” 这应该算是善意玩笑吧,至少精神层面是这么显示的,可罗南除了抽动嘴角,实在找不到对应的回答方式。 田邦这厮不穿军服的时候,压根儿就是个无赖。好吧,貌似罗南还真没有见过这哥们身穿军服的样子。 或许也算是某种自知之明? “我们要立刻和李研究员进行无干扰的交流。你们把她带到这里,究竟想干什么!” 黄秉振所在的治疗室,离警局并不远。几句话的功夫就到了,不过有些人比他们到得更早。曾经到警局与何阅音交涉的那位七色基金高管,以及基金专职法务朱律师去而复返,表现得比早前还要激动。 倒不是说罗南等人的做法有多么天怒人怨,而是除了他们两人之外,这边还有其他人员。 其中,份量比较重的,就是量子公司夏城分公司的总经理胡玉理先生。 这位胡总经理,最近运道不畅。刚因为人面蛛事件被降职边缘化,顶替他的两任主事者便因为更自原因,先后去“度假”。胡玉理必须拿着远低于之前的工资,干着比先前更糟心的活。 拜托,他只是一个高级打工仔,本身没有任何超凡力量,又没有经受人体改造,拿什么和一帮里世界的强人们对抗啊! 胡总经理心中的怨念是如此深重,堆积了满满的副能量,以至于罗南都多看了他两眼。 这时候,一直阴沉冷淡的李一维,也许是终于找到了表演的舞台吧,神情变化也丰富许多,她挣扎、抗拒,表现出绝不愿意进去治疗室的态度。 这给了朱律师绝好的素材,他已经成为了攻坚的主力,一边通过手环疯狂拍摄第一手资料,一边大声疾呼:“看吧看吧,你们这是威胁、是犯罪、是纳粹的集中营!你们这是把她往毒气室里推……” 真聒噪。 罗南记得这个朱律师,前段时间还是严永博的走狗,曾经与严永博一起,威胁他和姑妈一家。没想到主子都换了好几拨了,还这么跳! 这本不是罗南关心的问题,他只想从即将开始的“对质”中搞清楚,李一维见到了已经是半个畸变种的黄秉振之后,会是怎样的反应。当然最重要的还是寄生在她子宫之内的那个怪物,会是怎样的反应。 问题是,目前朱律师这帮人,干扰了他的研究环境。 罗南挺烦的。 朱律师当然也注意到了过来的罗南一行人,他对当头的那个未成年人印象还很深刻。 他曾经研究过这个名叫罗南的少年资料,那还是在严永博主政七色基金的时候,曾试图准备把这位少年和他的家人陷进诉讼漩涡里,慢慢折磨。哪想到严永博没几天就被强制“度假”,那事儿也就没了下文。 事隔数月后再见面,这位少年人的地位,显然已经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 与罗南投射过来的视线一对,朱律师本能就有些心虚,下意识偏过头去。然而那莫名躁郁的眼神,却已经给他闷沉的一拳,让他心里压力陡增。 幸好,接下来主力就不是他了……也不是胡玉理。 作为量子公司在夏城的最高负责人,胡玉理虽然本人到场,却并未出头,只放出朱律师汪汪叫,制造压力和影响。他们并不指望直接从“法律”层面解决问题,在朱律师喷洒口水的时候,又有七八个人陆陆续续过来。有些是之前就向夏城分会施压的人物,有些则是过来代为表达部分权力人物的“关切”,等到规模差不多了,便有了新套路。 “罗先生、何副会长,哦,还有田少将。”不久前才刚刚打过交道的星空会所主管孙嘉怡女士,苦笑登场。 从表情上看,孙嘉怡并不是特别喜欢这份差使,言语也挺谨慎,开头便试图表现出中立姿态:“我受夏城跨年盛宴活动主办方和协办方的委托,过来做一个协调人。希望涉及到李一维女士的这件事情,能够得到妥善的解决,不至于造成恶劣的影响。不管大家之间存在这样的分歧,我们都希望能够坐下来谈,耐心沟通……” 任务频道中,刚押解李一维过来的竹竿留言:“瞧啊,牡丹的说法部分已经验证了。” 罗南发了个问号。 何阅音简单解释一下:“此事参与方、利益相关方数量应该不少,所以量子公司速战速决不成,就自然进入保守协商的模式。这应该是多方讨论妥协的结果……竹竿,你来应付。” “得令。” 竹竿也不推辞,他笑眯眯地站在治疗室门口,和自家老友正面较量:“我们从来都没有断绝沟通的渠道,当然也不会中断查办案情的工作。现在我们有确凿的证据,证明李一维女士与散播某型病毒的高危嫌疑人密切相关,所以需要她与另一个当事黄先生对质。这是很严肃的办案过程,与沟通解释是两码事儿,二者并行不悖。” 孙嘉怡试图将两条线拢在一起:“但也可以相互促进。” “那是当然,一旦案情取得进展,我们还需要诸位配合,持续深挖线索,到时肯定会和大家逐一沟通,坦承相见。” 一言既出,周围人等的脸色,都不是太好看。 “威胁,你这是威胁!”朱律师试图给孙嘉怡助攻,“我早就说过,要是办案,你们必须立刻出示警务、安全部门的授权,而且,警方人员在哪里?医护人员呢?你们的程序完全不合法,完全是凭借武力进行违法囚禁和刑讯……” 孙嘉怡眉头皱起,敢情她之前刻意点出了“田少将”,完全是媚眼抛给瞎子看? 朱律师浑然不觉旁边“搭档”的不满,他心中迷之兴奋,觉得已经找到了极好的突破口:“李一维女士就在这里,我要求立刻向她求证,你们强行把她从跨年晚会后台带走的时候,有没有按照有关程序……” 话音未落,长长叹息声就插进来:“还程序?我就奇怪了,我堂堂一个野战军少将在这儿协助罗首席、何副会长办案,而你们一大帮人上蹿下跳,结果却拉不到一个有份量的职业官僚、部门长官来站台,究竟是怎么回事儿,心里就没点儿b数吗?” 一言既出,治疗室外就像是上了冻,一帮人鸦雀无声。 孙嘉怡隐蔽地翻了个白眼,干脆冷眼旁观。 凭借朱律师的助攻,田邦成功打出了aoe清场,在抢走了所有风头之后,扭头就对何阅音“悄声”道:“你欠我顿饭,一会儿我们去高空旋转餐厅吃点夜宵怎么样?” 何阅音根本不理他。 罗南瞥过去一眼,也没说什么,不等还在挣扎的李一维,径直走进治疗室,且没有任何防护,何阅音、田邦、章莹莹都是如此。至于保镖,秦一坤跟了进去,高德在外面值守。 原本空旷的治疗室,瞬间就给塞了一半有多。 竹竿仍是笑眯眯站在门口:“大家的关切我们很清楚,但请大家放心,我们程度合法,都经过了有关部门的授权,且行事一向公开公正,并不排斥监督。我们这边专门给大家准备了些证据资料,里面有视频、有化验单,充分证明了李一维女士在本次事件中的重大嫌疑。大家可以到本楼层的会议室观看并检验……如果是对‘对质’本身有不放心的地方,治疗室本身很通透,隔着玻璃,一切细节都在眼底;大家甚至可以入内就近监督,只要不故意干扰办案进程,我们绝无二话。” 一时间竟无人回应,开启的治疗室大门处,不知什么时候还空了一大块。竹竿也就面带微笑,把李一维“请”进去,继而扭头,先对孙嘉怡眨眨眼,才道:“那么,我关门了?” 门外保持了尴尬的静默。 第三百九十一章 条件锁 终于清静了。 进入治疗室后,罗南的心情转好许多,田邦这家伙,讨厌归讨厌,还是挺有用的。能抓住朱律师的破绽,一举清场,也不枉他给那家伙暗中施加的压力。 此前,何阅音和竹竿所说的一些话,罗南也终于从一帮人精神层面的结构上见出端倪。那份外强中干、畏首畏尾的状态,连个乌龟壳都不如,充其量就是个枕套,里面填充的全都是自欺欺人的细绒碎羽,稍微有一点外力刺激,就会变形成其他的形状。 倒是那个孙嘉怡,精神层面波纹不兴,如沉潭、如寒冰,一眼看不到底,是个真正的狠角色。 有关精神层面结构状态,也只是在罗南心头过了一遍,很快就被排挤到角落里。如今罗南最重要的任务,就是验证李一维子宫内那个寄生类畸变体的根底功用。他要探明此物与两千公里外那件,是不是同类“采集器”型号;要挖掘其内在的关联和背景,更要把实实在在的证据,摆在大家面前。 不过在这里,罗南第一时间感应到的,并非是李一维或黄秉振的即时状态,而是暗影中,多出的一份气息。 那气息穿墙透壁,随即停驻在墙角阴影中,分明近在咫尺,包括田邦和何阅音在内的所有能力者竟然一无所觉。 瑞雯回来了,并在精神层面向罗南通报。其实不用瑞雯讲,罗南也已经感受到了金桐灵光种子那份特殊存在。 “已经取回来了呀。” 念头方动,急剧拉近的空间距离,就使得金桐灵光种子产生了前所未有的躁动。反映在虚脑系统界面,灵光种子和生化反应炉这两个元素,各自的界面好像又开始加载了什么东西。 距离越近,反应越有趣,那么开展实质性接触的话又会如何?罗南已经是迫不及待,但事情还要一步一步地做。 李一维已经给带到了治疗室中,也就不再搞那些无谓的挣扎,只是用一贯阴沉的视线,在罗南等人面孔上扫过,似乎也评估当前的局面。 或许因为早前的激烈动作,她脸上略有些发红。在罗南眼中,这女人的气血流动、腺体分泌、神经信号传导,比常态下要更加频繁且生动,精神层面的波动也更加明显。 看上去,这倒是很符合逻辑的改变。 罗南视线上下巡逡,最后笑了下,主动向李一维道:“是正主还是寄主,你不妨做个证明。” 短短十几个字里,一定含有让李一维心头悸动的字眼儿,她眼皮小跳了下,用沙哑的声音回应:“我听不懂你说什么。” “我也不关心你说什么。” 两个人的简单对话,引起了在场其他人的注意。大家的视线都投送过来,好奇地观望,但无人开口。 最后进门的竹竿对章莹莹挤弄眼睛,意思是:boss肯定又开了一条逻辑线。 后者撇嘴:希望能让人搞明白。 其实,现在罗南已经明白了。 正如他所说,他并不关心李一维说什么。所谓的“对质”从来都只是个由头,他不需要李一维和黄秉振有什么言语交流,甚至不必有具体接触,因为二者之间隐秘而确凿的联系,在李一维踏入治疗室的那一刻起,就已经建立起来。 在外接神经元的检测机制下,此时的治疗室内,同样亮着刺眼的“信号灯”。有四种“进阶配方”原料,分布在空气中,这些原料都来自于畸变过程中的黄秉振。而其中又有两样,是李一维体内“采集器”仓库里并不存在的成分。 有虚脑系统消息的相关列表,罗南无比确信这一点。 正规意义上讲,黄秉振的感染程度是要超过两千公里外那位军方英雄的。可由于其隐性特征,也许是罗南“引导”方式带来的结果,其症状又比两千公里外那位轻上许多。他没有咳血,没有明显的内外伤,只是被畸变抽去了太多肌体能量。 医院方面只通过各种导管,输入能维持其生命体征的营养物质。治疗室里也并没有设立无菌帐,所以,那些因畸变产生的成分就像是肉眼难见的孢子,飘洒得满屋子都是。 它们并不与正常人直接发生反应,能力者的自我格式,对此也具备一定的防御力和排斥力。 但是,李一维不一样。至少她体内的寄生类畸变体,已经有了动作。 怪物内部细密的血管神经,变得非常兴奋,脉动的频率和幅度都在增加,结构也产生了形变。其肌体产生的一系列波动,经过“培养室” 的接收放大,再由虚脑系统的监测梳理,大致还原为一套中央清晰而周围模糊的动态图像。 反应炉以内,相应的状态罗南尽已掌握。可在反应炉之外、李一维皮下组织以内这块区域的异动,受限于感应精度,罗南还看不太清,能间接确认。它在整体上影响了李一维的生理和心理状态变化。 显而易见,寄生怪物对李一维的渗透,已经达到了极其深入的程度,恐怕已经是通过血管神经的延伸,直抵底层情绪本能,绝不只是简单的“子宫肌瘤”而已。 常态下它的伪装也很厉害,完全瞒过了各项高端检测设备。 可是在当前特殊环境下,在体表区域,它们一点儿也没有掩饰意图的意思,直接恢复了它们的真面目——采集、传输的“探针”、“软管”。 即便李一维站在治疗室靠外的区域,距离黄秉振的床位还有七八米的距离。可她的身上似乎有某种无形的磁力,专门针对那些飘飞的“孢子”而言。 雪白的衬衫上,很快就吸引了大量肉眼难见的飘浮物,而那些从她体表毛孔中探出的“探针”,与两千公里外的“同类”表现毫无二致,都是隔着白衫衣,大肆采集吞噬那些“原料”载体,并通过对应的渠道运输回李一维子宫内的反应炉中…… 在这里,由于虚脑系统的监控,两千公里以外罗南看不到的“镜头”,清晰呈现:短短三五秒钟的时间内,相应的成份通过“血管神经”转运到培养室中,分门别类存入对应的“囊泡”,并不断地增加储量,虽有千百渠道,却丝毫不乱。 这就是以生化反应炉残骸中的寄生怪物为中心,高速运转的“采集提炼和分类存储系统”。 既定的事实确证,罗南的推测没有错——这里的李一维,还有两千公里开外的那个医疗工作者,她们体内确实都殖入了这样一套系统。 也在此刻,一个关键性问题呈现。 罗南想问:你们知道体内的寄生者吗?你们知道寄生者真正的功能吗?你们对它有控制力吗? 精神层面上,李一维已经在紧张了,这种情况下正常人最应该做的应该是“掩饰”——掩饰情绪,掩饰一切会导致她暴露的“小动作”。 要知道,李一维目前是个被扣押的嫌疑人,这间治疗室里的所有人,都对她虎视眈眈。 罗南是感知大师,何阅音、田邦是燃烧者精英,竹竿则是b级精神侧,一帮人五感六识都远超常理。可以说,对李一维而言,这里就是最危险的区域,没有之一。 偏就是在这样的状态下,李一维子宫内的系统,仍然没有停止采集动作——是的,没有任何掩饰。 这个系统根本不理会寄主现在的境况,该怎么做就怎么做,完全与寄主情绪和境况相悖离。 罗南不得不怀疑,身为寄主,李一维对这个藏身在她重要器官内部的寄生怪物,非但缺乏控制力,甚至连基础的感知能力也不太够。 “有没有觉得味道不太对?”田邦冷不丁的开口,很快他的视线就聚焦在了李一维身上,眼眸中疑云重重。 果然世事就经不住念叨,这位世界上最顶尖的燃烧者,在感知上的灵敏度,确非常人所能及,很快就查觉到了细微的异感。 不过在田邦开口的时候,大家的视线反倒都投向罗南这边,很快连田邦也是如此。毕竟罗南才是这项动议的提出者,也是这个世界上公认的最顶尖的感知大师……最重要的是,谁都能看出来: 罗南心里头恐怕早有定见了。 “嗯,确实有问题。”这大概是罗南所能想到的最理想的情况,他也觉得,这是个击溃李一维心防的绝好机会。 “李女士,李研究员,我想问你,有没有感觉到,你体内有一部区域、那块不属于你的区域,特别躁动?” 罗南模仿从影视剧里学来的一些姿态,开始了故弄玄虚式的表演。他的演技无可救药,但事实坚不可摧。 刹那间,李一维的面部就僵硬了。与之对应的,其精神层面翻卷波澜,难以止息。这是自讯问交锋以来,从未出现过的情况。 所有人的视线齐刷刷的盯过去。 可就是在这样的情境下,那个“采集与存储系统”还在持续稳定运转。毫无疑问,这个自动化的采集器,将其自身职能作为最高权限,寄主的死活根本不在他的考虑范围内。 这也确证了,即便李一维对系统的存在有那么一些了解,其控制力也是薄弱得可怜。 章莹莹“啊”了一声,不久前还带着李一维在医院做了全套检查,对这个结果分外惊讶: “体内?哪里?” 罗南终究是个演技烂人,刻意想故弄玄虚,反而有点儿把握不住,干脆就一语捅破:“子宫内侧,那个肉瘤……不会是真当子宫肌瘤处置吧?” 李一维脸上豁然变色。 可也是这一刻,罗南的脸色也变了,因为此刻的虚脑界面上,分明刷过了一条系统信息: “条件格式锁启动,自毁程序重启中……重启完成!” 第三百九十二章 无声雷 虚脑系统的信息只有罗南一个人看到,外部的事态依然按照既定的节奏进行。 被罗南直接叫破了最大的隐秘,李一维本能地往后退,脚下有些踉跄,体现了她缺乏超凡力量的事实。可在退后的同时,她的情绪烈度也在一路飙升,迅速超过了某个阈值。 也许正是这种刺激,激发了人体的自然分泌,相应的激素穿过特定神经元,生成了特定的神经信号,一路传递到寄生类畸变体处。 子宫内的“肉瘤”开始了新一轮的蠕动,这份动作与“采集存储”的主要功能并不对应,倒真是对外界情境的应激反应。 罗南由此确认,李一维对“肉瘤”还是有一定控制力的。在刺激下,“肉瘤”的储备能量部分激发,培养室中某些“囊泡”破碎,将其中储存的某些特殊物质,通过贯穿寄生怪物和寄主的密集血管神经,输送到全身各处。 这类似于药物刺激和备用电池的效果,而外在的变化当真惊人。一个呼吸的功夫,李一维苍白的皮肤黯沉下去,肌肉结构也有一些变化。 变化过程并非一蹴而就,可是治疗室大多数人的眼睛同时亮了起来。章莹莹已经叫出了声: “药剂师!” 这不就是他们一直搜索不到的“真正嫌疑人”吗?即便目前还只是有个雏形…… 竹竿紧接着提醒:“控制住她,小心药物!” 何阅音一言不发,身形前突——除了罗南以外,以她的地位最高,可作为精通近身格斗的燃烧者,没有人比她更合适出手了。 偏在这个时候,被秦一坤强行拦在身后的罗南却在喊:“别!” 何阅音一怔,很快就醒悟,这话并非是对她讲的。 与话音同步,仍在后退的李一维脚下步伐更加混乱。她所控制的这轮药物刺激和“充电”,并没有带来拯救她的力量。恰恰相反,随着相应物质成分“大剂量”穿过连接她与寄生怪物血管神经,糟糕透顶的负面效果迅速扩散开来。 子宫内的“肉瘤”出现了又一轮蠕动,这完全是它本能的抽搐。这一刻的寄生怪物,就像是被倾倒了超量盐份的蛞蝓,迅速流失了能量活力,开始急剧萎缩。 这种“萎缩”是全方位的,包括寄生在生化反应炉残骸里的主体,以及纵横蔓延出去的所有的血管神经——这些“探针”和“软管”,本是它最重要的触手工具,但转眼间就进入了不可逆的毁灭进程。 而因为它们对李一维血管和神经网络的高度替代性,它们的萎缩,也就代表了李一维血管和神经网络,甚至于相当一部分骨骼、内脏肌肉纤维的萎缩甚至溶解。 李一维终于对自家糟糕状况有所体会,她的面部再也保持不了阴沉和冷漠,却又面临着瘫痪和扭曲。可讽刺的是,她到现也不知道灾难的源头: “你对我做了什么!” 原本压迫嗓子的尖音,变成了“嘶嘶”的漏气声。也就是这一句话的时间,眼前的李一维整个地“塌缩”下去,皮肤干瘪,肌体蜷曲,仿佛瞬间丢掉了小半的体重,连眼球都内陷成了两个空洞。 治疗室外,传过来人们的惊呼声。剧变的情境对于那些人来说,冲击力也超量了。 “退后……田邦。” 何阅音低喝下令,她自己则不退反进,一步冲起,转眼就与李一维变成了脸贴脸的状态。炽烈的白色焰光在两人中间迸发,她的拳头正面轰击李一维小腹,格式之火透体而入。 李一维向后便倒。 罗南看得明白,何阅音这一击并不是单纯为了击倒李一维,而是以格式之火的特殊性质,强行打断李一维体内的负面效应,避免她在第一时间殒命。 一击之后,何阅音顺势伸手将李一维捞住,平放在地面上。后方田邦摇头着跟过来,也不多言,同样是拳头砸下,正中李一维胸口。 田邦态度看上去挺随意,但其中的拳劲发力转换极致精妙。拳头锋面上初时也是燃烧着格式之火,与何阅音气机相合,无缝接入,不至于造成冲突。中途却转为一层稀薄的血光,应该是将某种刺激性的秘术,强行作用到李一维身上。观其秘术作用的靶点,应该是血焰教团的路子。 两位顶尖燃烧者,共同施为,为李一维保命,其反应速度和默契程度,远超过在场的其他人。 竹竿和章莹莹也都反应过来,联系医院方面,让他们的医护人员迅速到位。 罗南死盯着前方忙碌的场景,不言不动。 在变故发生的这一刻,罗南通过虚脑系统,对李一维体内的变化有着全面的掌握,知道造成这一切的根由,但这并不代表他能够加以干涉扭转。 他知道那些已经扩散到李一维全身的特殊物质的化学式,却不明白为什么会与寄生怪物发生如此激烈而致命的反应,也就更别说解决方案了。纯以应变论,他与两位专业人士相比,着实存在巨大的差距。 罗南来不及羞愧,脑中的念头完全围绕着“自毁程序”,疯狂打转,形成了喧嚣的漩涡。 在他的感知域中,属于虚脑界面的部分,变化迅速而直观,“爵士级内殖基础型生化反应炉”的元素解析界面已经灰化,什么载入进度都再无意义。又过了两秒钟,这个刚刚才纳入虚脑系统不久的新元素,便彻底消失了,只留下一句颇有讽刺意味儿的系统消息: “自毁程序重启成功,生化污染危机解除……” 罗南仍没有想明白,自毁程序莫名重启的原因,暂时他也不想消耗脑力去考虑这种细节。他只是醒悟过来,怪不得幕后黑手会放任寄生怪物肆意采集所需的物质成分,那位并不是觉得扭曲变化寄主血管神经毛发的手段足够隐蔽,而是有狠辣果决的手段托底。 以李一维目前的情况,神经系统和血液循环系统都受到了致命性的破坏,就算使尽办法保下了她的性命,也很难恢复她已经一塌糊涂的脑区结构;就算有奇迹出现,保住她几分神智,却也不可能从中挖掘出她本就不知道的秘密。 对幕后黑手来说,这是一次近乎完美的灭口,从一开始就考虑到了相关的情况,做了完备的程序设计…… 罗南却是闷得心口疼。 如果真的是像当初的洛元,以畸变巢穴和“位面弩”为本,进行惊天动地的强行杀伐,他也就认了,可是这算怎么回事儿? 他不能接受这个结果,尤其不能以这种方式吞下苦果,他要做点什么,无论如何要做点儿什么! 罗南抿住嘴,霍然转身,大步走出治疗室。 刚刚开门,朱律师已经“汪汪汪”地冲上来。有秦一坤和高德阻挡,他碰不到罗南,可也没必要,其面部因为极度的兴奋而扭曲:“这就是你们的验证!糟透了的设计、糟透了的程序、糟透了的结果……我已经全部摄录下来了,马上就会投送到安全部门,你们有权限是吧,这就是渎职、犯罪!” 注意到这边的情况,何阅音暂停手中的活计,快步走过来,而此时又有人开口。 “罗先生,还有何副会长,,你们必须给我们一个解释!”胡玉理脸上的意外都还没褪去,却已经强抑住心绪波动,抢占制高点。 在场的也许缺乏真正能成事的人才,可没有人是傻子,除了孙嘉怡抱臂在一旁,冷眼旁观,其他人一时间争先恐后表达不满: “你们对李女士做了什么——直接打倒了她!” “刚说了这里是危险区,你们就把人推进去,现在怎么说?” “不管李一维女士有没有嫌疑,你们就是这么对待嫌疑人的?” “我刚才听到李女士的话了,是你们对她动了手脚!” “任性胡为,为所欲为!” 嗡嗡杂音泛起,仿佛无休无止,挫动人的情绪和意志力。何阅音暂不发言,也不管这些人如何折腾,只去看罗南的情况。 罗南微垂着头,脸面正好挡在高德肩后的阴影里,看不出什么样子。 何阅音眉头皱起,正要控制局面,身上忽生栗然。 “喀喇喇!” 雷霆仿佛在耳畔炸响,激起了无数声惊呼。而在同一时间,这片区域内灯火明灭,随即彻底暗下,连周围的应急灯都没能开启。 黑暗让惊呼声迅速放大,连雷音都压了过去。可细究起来,又哪有什么雷音?空气中流转的全部都是无序错乱的声波,没有任何一股具备相应的张力。 耳目感觉如此错乱,只有何阅音等能力者才知晓:从来就没有什么雷声,只有精神层面那一记爆炸式的冲击。 电力系统的紊乱恢复得倒快,可当灯光陆续亮直,惊叫声又泛起一波。灯光照射下,隔离治疗室和走廊的玻璃幕墙上,蛛网式的裂纹遍布,好像是之前短暂的黑暗中,被人用巨锤砸过十遍八遍! 直接的破坏力,生成直接的压迫力。 治疗室外的走廊里,所有杂音抹除,一干人等鸦雀无声。 塞满了草梗碎羽的烂枕头,砸在脸上也会疼啊……那就碎掉好了。 罗南一言不发,拨开前面的秦一坤,径直离开。 在他身外,周围空气分明在扭曲。细究起来,那是水汽反常聚集并折射光线的现象。更具体地讲,那是恐怖的灵魂力量,以罗南肉身为载体,强行干涉物质层面所造成的余波。 有关超凡力量的问题,在场的人未必都能了解,可看到这幕情景,谁都知道,刚才“无声雷鸣”源自哪里。 可知道了又怎样? 由始至终,罗南的眼神都没往他们脸上瞥过哪怕一丝一点儿,可是在那片扭曲空气中,分明有狰狞恐怖的妖魔,幻化变形,似乎随时可以渗透到他们的心脏里去。 “这是恐吓,黑社会性质的恐吓!” 朱律师凭借着过度兴奋的精神状态,第一个打破了沉默。可他不知道,他的嗓门就像刚被割了一刀的鸡仔儿,杂音咯咯作响。 他习惯性地又要举报、投诉,可抬起手腕,手环却在“无信号”的状态。 第三百九十三章 千里波 极光云都177层,某房间。 前几秒钟,供电系统莫名有些不稳,灯光明灭间,空气中又传出细密的“噼波”声响,就像是气泡膜上的小泡泡被逐个捻破。很快,架设在房间内的幻术屏障,真的破碎掉了。 公正教团两位祭司霍然起身,而门外站岗的几位祭骑士也都一脸紧张地冲进来,以为里间发生了什么变故。 两边人马面面相觑,又过了两秒钟,李泰胜铁青着脸,对着空气喊:“罗南你搞什么!” 这句话来得没头没尾,可在场的都是能力者,都能明白他的意思。此时这片区域中,弥漫着恍如雷云的灵魂力量,所形成的无形压迫力,仿佛是随时可以撕裂虚空的电火,将出未出,只在云后游走明灭,却又随时可能殛伤人命,真真让人神经紧绷。 能造成这幕情境的家伙,数遍夏城都没几个……算了,这都是废话,那边明明白白地昭示其气机特质,绝对就是晚上才和他们见面的罗南没错! 李泰胜刚刚还在与郑晓商议,如何解决掉这个威胁到教团根本的家伙,冷不防碰到这种情况,不免紧张。以为事情暴露,那位直接杀上门来。 可是喝声过去,久无回音——这就比较尴尬了。 旁边郑晓多了一层心思,觉得精神层面的雷云,压迫范围似乎太广了些,且欠缺一点儿针对性。 “查一下是怎么回事。” 像他们这种层次的人物,从来不缺消息渠道,加上公正教团在夏城几十年经营,也不是白给的,即便夏城分会和军政部门仍在做着保密工作,短短几分钟后,有关罗南这两个小时的行程,便都陈列在眼前。 “也就是说,那位也是,唔,想发泄?” 很快李泰胜和郑晓都知道了事情来龙去脉。其实说不上复杂,就是少年人遇到挫折之后要排解,其他人骂娘骂街,他直接在精神层面横扫…… 呃,也就是说,现在仍在周边涌动的精神雷云,并非是罗南针对性的手段? 这就更尴尬了。 等想通了里面的道道儿,李泰胜的面皮便在红白颜色里来回变换。郑晓见状,忙让几位祭骑士都退出房间,扭头见李泰胜又想说气话,忙打手势制止,指向手环,通过内部加密渠道,发了讯息过来: “罗南丢了面子在发泄,咱们看热闹就好,没必要为了某些非亲非故的人物,平白给他们转移压力。再说了,如今这节点、这谋划,也要小心为上。” 李泰胜面上的颜色,一时半会儿是消不下去了,他知道郑晓说的是实话,面对一个放飞自我的感知大师,在其精神感应范围内,不想被人把底裤扒个底掉,最好还是谨慎些。 可是他更知道,特么这根子上还是怂啊!堂堂公正教团主祭,在自己房间说话,竟然被逼得必须面对面用秘密频道,传出去岂不是天大的笑话? 李泰胜从来都是个心高气傲的人物,这几年故意搞崩的交涉谈判,可能比别人一辈子谈成的买卖都多。道理是那道理,可他咽不下这口气! 郑晓看得出,李泰胜眼下有些心理失衡,一半是因为早前的误判丢人,一半是现在被压得憋屈,归根结底还是精神层面的雷云持续的压迫作用…… “咝,说话的时间也不短了,罗南那边怎么就没个消停?” 郑晓把握到了最本质的问题。目前这无形无声之雷云,其压迫力比开始或许是降低了些,却始终流连在虚空中,与物质层面保持着若有若无的干涉。 别说他们这些能力者,就是一些比较敏感的正常人,这时候恐怕都要心神压抑,吐息不匀——这小子是不是疯了?而且,这是多大的消耗! 郑晓试图做一个定量分析:“咱们在这儿都能感觉到,恐怕极光云都整个给罩了进去……” 李泰胜一直没有回应,但心里的计较也没停过。他自忖在公正教团一帮主祭中,实力纵然比不过已经是超凡种的几位大能,怎么说也是位列上游,b级的精神侧,还有教团体系的加成,天下大可去得。 可把他放在罗南目前的位置上,学罗南一样,恐怕连相应的感知范围都扩不出来,更别说对物质层面干涉施压了。 罗南这厮,真的是“生而知之者”,还是说原版“格式论”具备了人们所无法想象的优势?又或者,真理之门…… 这边李泰胜的心思纷乱,那里郑晓统合了各方面的情报之后,“定量分析”的进程反而是耽搁了下来,又犹豫了下才道: “李主祭。” “嗯?” “从最新情报来看,不只是极光云都,整个云都水邑区域,恐怕都受到了影响。” “什么意思?” “到现为止,这片区域的电力、无线通讯出现了大面积故障,说是电磁辐射超标了。可那个辐射源,我想应该是……” 郑晓没把话说完,李泰胜也没催促,几秒钟的时间内,竟然再没说出话来。 李泰胜沉默良久,干脆自己动手,利用教团精神层面测量秘术,尝试探查把握当前周边区域的状况,郑晓默默地给他打下手。 精神层面的测量,有关结果还需要自己判断把握。郑晓不知道李泰胜是什么结论,他自己的看法是: 人心浮动! 正有一种名曰“恐惧感”的情绪,在他所能感知测量的区域内,缓慢而持续地增长。更细节的东西他无法掌握,可总体的性状,便像是秋雨下无声漫涨的湖水…… 真的是就是湖水! 郑晓掐了掐眉头,这就好比原本波平浪静的湖面,突然间冒出一头巨兽,带起惊涛骇浪。就算它很快又下潜,湖面重新恢复平静,可这时的湖水,给人的感觉再不会和以前一样。 以前很多人不知道,罗南这位感知大师能够做到什么,他更多是以一位理论家的身份出现。但从这个跨年夜开始,大家就必须修正印象,考虑到有这位的存在,会给既往的习惯带来怎样的影响。 “我会和主祭大人联系,请教下步的方向。”李泰胜在秘密频道发言,几乎等于是把以前的考虑,彻底推倒重来。 郑晓垂下眉眼,低低应声。 毫无疑问,李泰胜的做法,是理智战胜了情绪;但从另一个角度看,又何不是恐惧战胜了尊严? 也许从这一刻起,地球上的各个势力,就不得不把那头潜藏在水下的巨兽,作为最大的变数之一,纳入有关模型之中。 在公正教团两位主祭,被“水下的巨兽”弄得神经衰弱之时,在之前所在警局的办公室里,那位“巨兽”正支着肘子,坐在办公桌后面。 罗南开始习惯这种姿势了:十指交叉,挡住口鼻,只让人看到他半张脸,再加上眼皮垂落,面无表情,可以挡下太多外来的窥伺和观察。 他保持安静,不言不动。可是身外扭曲的光线,让这份“安静”不太具备说服力。 谁也不知道,罗南究竟是怎么个意思。 竹竿和章莹莹先追着罗南过来的,却被屋里的低气压给“推”到外面。何阅音在处理了有关事项后,也赶过来。 而这时候,来自于云都水邑各个方向的情报,雪花般飞至,层层堆积——这个形容超恰当的,情报不但量大,而且同质化严重,全部都是与某人激烈的发泄相关。 等到灵波网技术维护组也发来信息问询,并提供了一系列灵波网干涉率下降的数据,事态简直已经到了失控的边缘。 章莹莹和竹竿面面相觑,一方面是拿不准该怎么劝解,另一方面也是结结实实地被罗南此刻展现出的恐怖力量给吓到。 此时,何阅音轻声道:“大家别在这儿等了,让他静一静吧。虽然设计失败,可逼得对手不得不下狠手,切断有关线索,就证明方向是正确的,实证与否,反而不重要了。” 竹竿呵呵地笑两声:“你这样说直的好么……” “外交一道,本就是如此。坦白说吧,这样的结果倒让我松了口气。” “嗯哼?” “现在对方没有准备好,我们更没准备好,真要势如破竹,打穿秘密,和对方撕破脸,恐怕欧阳会长和武皇陛下也要多想两层……倒是单纯交涉的话,我们已经是毫无疑问的主动方。” 外间何阅音的声音,罗南当然听到了。名义上何阅音是与竹竿、章莹莹讨论,可实际意图是什么,罗南心里清楚得很。 但他仍没有反应,静静地坐在办公桌后,直到外面何阅音把竹竿、章莹莹都支走,她本人也静静离开,只留下秦一坤和高德把门。 此时,罗南才松开手指,口鼻间略有腥热感,有血迹从鼻孔中沁出来,他随手抽出一张纸巾擦掉。 刚才那一轮爆发,灵魂力量强行干涉物质层面,神轮身轮剧烈地摩擦,以至于一些微细血管承受不了强压,破裂出血。 但这没什么。刚才数秒的爆发期,干涉力的功率放射,肯定超过20千瓦——事实上由于对自己改动结构的信心不足,为了保证放射功率,那一轮输出恐怕要超出十倍以上。 就是现在,他也保持着20千瓦的功率输出,使他与外接神经元形成的干涉波,在灵魂披风的引导之下,跨越两千公里的距离,尝试与目标对接。 罗南保持着双肘架桌的姿势,现在他需要做的,只是等待。 第三百九十四章 动物性 干涉波在空气中的传播速度,比电磁波慢得多,又比声波快得多,再计入灵魂披风在这个过程中的加成,抵达两千公里外的春城,大约需要20分钟左右。 罗南时刻掌握着干涉波的传递进程,也时刻监控着其即将抵达的目标区域最新的情况。 春城方面,盛大游行活动还在进程当中。不过那些身心俱疲的英雄人物,在简短的欢迎仪式过后,都被转移到医学研究中心,进行下一步的救治和处置。 目前,转移安置工作正在进行中,那处医学研究中心里里外外忙碌不堪,而罗南锁定的目标,刚完成那位病发者的抢救工作,正试图在各个治疗组之间“转场”,进行下一步的采集存储。 不过,由于研究中心比较严格的隔离措施,这注定是一个比较漫长的过程。至少今天晚上能够实现的可能性不大。 罗南暂时不准备干扰对方的节奏,他只管做自己的事。在办公室里呆了几分钟后,干涉波就跨越了两千公里的距离,来到目标区域。 为了尽可能地降低与外部环境的相互影响,罗南需要对干涉波传导进行额外约束,局部提升强度,尝试与目标对接。这消耗了他一些时间,但总体来说,还是比较顺利的。 在锁定目标浑然不觉的情况下,罗南控制的干涉波穿透其肌体表层,与其子宫内殖入的“肉瘤”勾连对接。 干涉波是单程传输,不需要考虑如何反馈信息,因为单纯信息的传递就不再限于干限波的形式,在灵魂披风覆盖区域,罗南有一百种方法接收,并以上千倍的效率破译。 虚脑界面只有十几毫秒的延迟,随即“爵士级内殖基础型生化反应炉”的解析窗口重现。 当然,之前加载的进程和功能需要重来一遍,对此罗南并不介意,他只在乎接下来能不能去弥补自己的失误。 为此,他会更谨慎,更耐心。 正如何阅音所讲,敌人准备不足固然是好事,可一味猛冲猛打,让自己都毫无准备,就不怎么聪明了。 他不能在一个坑里栽倒两次。 事实证明,干涉波的作用,虚脑系统的解析,都不在敌人预设的“自毁模式”重启条件之内,对方并无觉察。而随着李一维这条线的自毁,他们在夏城的行动多少也会受到影响。那么在对方觉察之前、在对方新一轮行动到来之前的这段时间里,罗南就可以逐步积攒本钱,打探消息,做更具针对性的布置,尝试抓到一个对方毫无还手之力的机会…… 罗南大概的思路是这样,但具体细节还没有陈列清楚,需要持续调整。倒是两千公里外,有关反应炉的系统消息持续刷新,其中比较关键的数据,当然就是培养室“进阶配方”原料的收集存储比例。 这个比例数值共有两种。 一种是该反应炉自身的收集成果。罗南还记得李一维那边是17,而这具反应炉则已达到了20以上,其中有接近1都是今晚上的业绩。 另一种则是虚脑系统根据罗南的精神感应能力,设置的全球原料理论数值。以这具反应炉为基础,该数值则到了23左右,也比李一维那边高了2个百分点。 细加比较可以看到,两具反应炉的原料采集类别有相同之处,也有不小的差异。有4种化合物和微量元素,是李一维体内的反应炉所独有,而且在这个星球上非常罕见,这些“原料”已经随着自毁程序重启,被催毁或污染掉了。再度采集的话,照此前的速度,还真有的折腾,幕后黑手那边,想来也会心疼吧。 不过,这也没什么可高兴的。总体上来说,春城这边的采集存储成果全面胜出,而这又与现阶段春城有关畸变感染者的存在是分不开的。如果罗南的猜测不错,未来一段时间,“原料产出”速度必然会大幅飙升,如此幅度的增长,无疑是幕后黑手最想看到的场面。 “几个、十几个感染者,就能有如此立竿见影的效果,那么有成千上万的感染者又会如何?” 把罗南摆在幕后黑手位置,他多半也是要心动的。想想夏城一万三千多个潜在的感染者,再把这个情况拓展到全球……幕后黑手先生,或许就是一位“种植园”主人,正热烈期盼洒落的种子生根发芽,全球开花吧! 正因为有这种想法在,罗南对于牡丹提供的情报和分析,抱有一定的保留态度——也许那因由和趋势是对的,可是在唾手可得的成果面前,人类的耐心往往不可信任。 就像二十分钟前的自己。 “耐心,耐心!” 罗南考虑半晌,终于还是做了个决定。他在精神层面发出信息:“瑞雯,你出来时间有点儿长了,先陪姑妈他们回家,‘种子’你先拿着,那边有需要,你可要随时出差的,这回我们不再浪费机会了。” “……好。”一直隐身在侧的瑞雯做出回应,随即从阴影中离去。 罗南确定,暂时不要让金桐的灵光种子与反应炉残骸接触,观察一段时间后再考虑。实在是对方预设的自毁机制,让他心有余悸。最好是设计一个机会…… 嘿,设计! 之前煮熟的鸭子都能自毁,幕后黑手确实是在其擅长的领域,给了罗南一记响亮的耳光。和这些老奸巨滑的人物对抗,罗南总觉得脑子不够用。 这个层面上,他的水平实在是太次了。 可涉及到重要**,他也不方便找何阅音等人商议。一人计短,两人计长……短时间内,这块短板,是长不起来喽! 到这里,罗南的脑力用得太多,思维就有些散乱了。许多念头来回穿梭,又没个定性,如此再发呆了几分钟,他忽又想起一事: 对了,李一维子宫内,那个已经自毁的反应炉也不能放弃,也要做解剖,最大可能复原其内部结构,也方便虚脑系统做深层探查。 罗南相信何阅音不至于会漏过这项安排,但还是准备在任务频道里提上一句。正要发言,频道信息却率先刷新了。 “罗大圣,快收了神通吧!” 任务频道里,章鱼和章莹莹都刷出一溜迷惑表情,算是给发言的竹竿捧哏。 “罗老板大才!”竹竿二度发言,却是与前面有所变化,毫无底线地大唱赞歌,“这一手乌云盖顶真是通了天了,以下成果,请大家带着敬意观看。” 说着,竹竿就将大段的信息截图传进来,看格式像是扒了哪个系统的后台,强行黑出来的。 事实也正是如此。 “因为罗老板的强横手段,目前大生活区附近的正常通讯出现了不少问题。某些人不得不启用非常态的通讯方式,这反而让他们暴露得更快。” 这给了竹竿一展长才的机会,他趁机黑进了保密线路,摘取了大量相关信息。其中最显眼的是一个紧急通知。 “项目因故暂停,从现在开始,有关人员不要在任何公众、私人场合,用对话方式讨论项目有关情况。必须要交流的,可以通过网络、短讯进行,但应注意,不要使用外载可视化工具,尽量通过视网膜投影。今后在夏城区域,涉及项目情报时,必须严格执行该项保密要求……” 看扒出来的系统时间,信息发布是在十九分钟前、也就是说罗南以“无声雷云”覆盖大生活区不久,这条信息就给发了出去。对方的反应……嗯,挺激烈的。 “真正的‘道路以目’啊。”竹竿大声赞叹,标准的狂信徒状态。 唔,姑且算是赞叹吧。 章莹莹回了个“目瞪狗呆”的经典表情。 另一边,章鱼忍不住在频道发声:“这应该是对项目投资人、参与人的警示……发这么个讯息,还嫌紧张空气不够啊?做决定的人傻缺了吗?” “说得好,再看下一条。” 在竹竿提示下,大伙儿都注意到,上条信息发出后没有两分钟,同样的发信人,又有条通知出来。语气和缓了不少,又提起什么“通气会”之类,一看就知道,他们正努力把之前制造的紧张气氛往回救,但为时已晚。 据竹竿讲,在第一条信息发布后,这条秘密线路,瞬间承载了常态下数十倍的通讯量,大量的问询、置疑信息一窝蜂地反压过去。也正因为如此,其异常动向引起了竹竿的注意,整个线路的信息都被他一窝端,此时还在密切监视中。 “呵呵,正愁下步线索不太够,现在直接炸出一窝儿来。我这边吃得都不好意思了。感谢罗老板,这一手真漂亮!” 罗南无言以对,他做什么了? 对此,竹竿自有说法:“如此过激的反应,愚蠢的行径,多半在大脑缺氧的时候,才会做出来。为什么会‘缺氧’,漫天乌云雷霆进逼,那不是明摆着吗?人在极端情况下,思维逻辑全是虚的,只有动物性的本能支配一切……再这么下去,我担心那边一些人真可能崩掉,到时候局面失控,造成个连锁反应什么的,未必是好事。所以罗大圣,快收了神通吧!” 第三百九十五章 上下行 作为罗南的两位保镖,秦一坤和高德无疑都是尽忠职守,而且分工明确。高德站在办公室外面,充当门神;秦一坤则就在办公室不引人注意的角落里,近距离守卫,避免有强敌潜入刺杀。 说实话,今晚上秦一坤觉得自己有点儿不在状态。站在屋子里总有些心神不定,好像附近多了什么东西,他已经和高德多次确认过了,两人却没任何发现。 这让他们心神更加紧绷。 此时他注意到任务频道里竹竿的说辞,一时心有戚戚焉——也许之前那一出,就是被罗大圣的“无声雷云”给搅扰出来的错觉? 明知道周边虚空中的“雷云”,是由罗南带起,对他们并无恶意。可长期身处其中,武者最重要的五感六识,都不同程度地受到压制影响。特别是他们都身负职责,需要全神贯注,对这份影响就更加敏感,以至于屋子里极安静的时候,听到自己的呼吸声,都像是听到了远方雷音的余波,渐入魂魄,殷殷震响。 竹竿请罗南“收了神通”,秦一坤无疑是松口气的。然而数秒钟后,罗南的回答却是: “再等会儿。” 任务频道里,竹竿放出了问号表情。而现实层面,秦一坤也愕然看过去,罗南这份反应多少与他惯常的性格有些不合。 办公桌后面,罗南仍支肘在桌面上,姿势几乎从未变动,看上去始终在发呆。而秦一坤对此状态是抱有一定敬畏的——也许罗南在为人处事上很欠火候,可他那位与常人存在绝大不同的思维逻辑,其所涉及的深度和广度,相处越久,越能体会。 尤其是现在,身处在无穷尽的“雷云”包围下,思维的力量转化为具体可感的高压,更有一份沉重的威严,使得秦一坤不自觉屏住呼吸,以免影响到罗南的思路。 也不知过了多久,办公桌那边罗南稍稍仰头,视线似乎是投向天花板,却又不知他在看什么。如此维持了数秒,罗南忽地推案而起。 “boss?”秦一坤及时询问。 “屋子太小了,我想出去逛逛。” “呃,哪里?” “去天台吧,能看到北岸齿轮的天台。这时候人比较多,不过总能找到清净点儿的。” 从警局办公室出来的时候,已经是2097年的凌晨了,由于是跨年夜,这个点儿恰是最繁忙的时候。电梯间里没有一个电梯在位,只能等。 “还要一分钟十秒左右。”罗南抬眼看了下,做了判断。 他知道这十几部电梯每一部的具体位置、运行速度,也知道每个楼层有没有人在等待、或将要去等待。通过这个设计一个简单模型,大概就能算出,距他最近的电梯什么时候到达。 然而隔了半分钟左右,罗南不得不修正他的答案。原因是目标电梯停在某层后,一位乘客为了和轿厢里的朋友多说两句话,故意挡住电梯门,这下先前预计的结果自然要作废。 “还要多等五十秒……果然,最大的变数还是人,可它真的是变数吗?”罗南不知不觉间,又进入了自说自话的阶段。 秦一坤和高德对视无语。 罗南有那么一点儿思路,却仍不太明晰。他的视线似乎是直勾勾地盯着电梯门,其实他所在的,却是漫天飞舞的“草梗碎羽”,是那些在大生活区以内及周边区域,因为“无声之雷云”而惶惶不安的人心。 就是因为想看这些,他才拒绝了竹竿的建议,在干涉波已经传输到位的情况下,依然保持了对周边区域强横粗暴的精神干涉,坐视已经负面情绪迭出的人心浊流,持续泛滥下去。 上方圆头灯亮起,电梯门叮声打开,里面有七八个人走出来。高德的大块头挡在罗南前方,与这些人交错而过,里面本来就没什么威胁目标,一切风平浪静。 罗南都走进轿厢里去了,却听有人在后面轻声招呼:“罗先生?” 罗南扭头,便见到刚才走出电梯的人流中,一位身量颇高、颜值更高的少女,正向他欠身致意。对方肢体动作很克制,笑容礼貌又带着适度的尊敬,很符合她身上淑女风的小礼服设计。 “唔……岳琴?”罗南没忘掉这个名字。 岳琴是某医药公司的千金小姐,她的哥哥岳争,曾与罗南发生过冲突,但岳琴本人冷静聪颖的性格却让人讨厌不起来,且一直试图与罗南弥合关系。尤其她还是罗南表姐莫菡、以及bhd三人组里“娃娃”白瑜的闺蜜,也是罗南在六中时的校友,怎么说大家都有几分情面在。 自从市政广场事件之后,罗南没再与岳琴见过面,对方偶尔在网上发信息问候,点到为止,倒是一直保持联系。 见罗南给予回应,后面的秦一坤便伸手挡住电梯口,让他们说话。而对面岳琴笑靥倏然绽开,比最初时的礼貌态度可要亲近了不少。 “新年好啊,罗先生。” “啊,新年好。” 很奇妙的,这个跨年夜,岳琴竟然是头一个对他讲这句话的人。 罗南的亲友圈自有交流群,里面是热闹,但罗南并未打开;更近的像是姑妈、姑父等人,多半是考虑到他今晚神秘兮兮的“行动”,也未与他联系;至于里世界圈子,个个忙成狗,更不会记得这种无聊事。 好吧,虽然无聊,能听到这一声也挺不错。 岳琴往这边走了几步,一直到秦一坤侧方位置才停下,眸子略往高德处偏移,点头致意:“刚刚看到高队长,总觉得面熟,然后才看到罗先生您,不然可要错过去了……你们还要上去吗?” 确实,在市政广场事件中,岳琴与高德打过照面,而当时高德确实是以大楼保安队长的身份出现。这种明明只有一面之缘,却能把人的姓氏、职务统统记住的本事,罗南大概这辈子也别想修炼成功了。 不过岳琴说话的时候,罗南注意到她身后还有一对中年男女正向这边投射视线,看年纪样貌像是她的父母,应该是全家出行吧,可他那个哥哥不在…… 这种隐性的交际场合,是罗南最头痛的事情之一,便干脆当看不见,只是干巴巴地回应:“我有点儿事。” 岳琴视线往他手腕处一瞥,看到了罗南的暴露在外的手环乱码表盘,有些恍然,随即微咬下唇,抬手在胸前合什,作祈求状,声音也降了八度:“罗先生,我哥哥也在上面,和朋友在一起……你要是碰到他再犯傻,千万不要和他计较,拜托!” 作为一位矜持向的美人儿,岳琴从来都能摆出清高而得体的姿态。也正因为如此,她的乞求模样才愈发地动人心弦。 罗南也要承认,看到这幕情形,确实让人心中愉悦,可最终他也只是“哦”了声,并未明确给予答复。一方面是不知道该怎么回答才比较妥当,另一方面,他感受到了这片区域中某人明显的情绪变化。 他的视线越过岳琴的肩头,在后方那位中年男子身上打了个转。 中年男子也许是喝了点儿酒,呼吸有些急促,此时正半侧着身子,似乎在控制气息。事实上他的视线一直往这边瞥,此时罗南视线切过,双方不可避免地发生了“擦撞”。 这一刻,中年男子的身体明显颤了下,表现出来的肢体语言,与他的身份并不相衬。 罗南收回目光,随即问了句:“你父亲?” 岳琴微怔,下意扭头看了眼,心里便是“咯噔”一声。 就在这个空当,罗南示意秦一坤可以进电梯了,他也决定中止当前的对话:“不多聊了,天比较晚,回家注意安全。” 说着,他便按下楼层按钮,在电梯门合拢之前,又向呆立的岳琴点点头,视线也再度划过她身后那位中年男子。 合拢的电梯门切分了彼此的视界,罗南眼睑垂落,静静站着。身边秦一坤终于忍不住询问:“那家人有什么不妥吗?” 罗南没有即刻回答,只将他庞大无匹的感应网络持续收拢聚焦,很快就在极光云都的某处,锁定了他搜索的目标: 岳争,那位的样貌罗南勉强记着,稍加比对就确认,就是这位……目前已经备案的22个畸变感染二期目标之一,内部标号为14号。 他之前只重大略,竟然没发现这个小细节。 罗南摇摇头,直接在任务频道发言:“竹竿哥,14号感染者,就是上回在这儿的霜河水道旗舰店,和我有争执的那个岳争,他的父亲……” 竹竿立刻送上信息:“岳齐,吴越制药的董事长兼大股东。” “岳争是感染者,岳齐肯定知道内情。现在他情绪不稳,多半是撑不住了,如果分会不想让事态失控,最好提前控制一下。” “呃……”竹竿一时没反应过来。 便在此时,罗南手环震动,看来电显示,竟是岳琴发来通讯请求。罗南想了想,接通。 “喂,你好。” 那边呼吸声明显,还有些杂音,而最后开口发声的,并不是岳琴,而是一个低哑的男声,罗南知道那是岳琴的父亲,也就是他刚才还在讨论的岳齐。 岳齐发出的每一个字,都干哑艰涩:“罗先生,我想向你……汇报一件事儿。” 罗南并没有与这位多聊的打算,他简单回应:“很快会有人联系你,为了你的儿女,好自为之。” 他随即挂断通讯,也在这一刻,他分明感觉到,数百米外的一处心防堤坝,发出了迸裂崩溃的哀鸣。 第三百九十六章 特简单 电梯继续上行,罗南看着面板上跳动的数字,突兀地问了一句:“是不是太容易了?” 旁边秦一坤和高德面面相觑,略为犹豫,才由秦一坤回应:“确实,那人心态就这样崩了……刚才罗先生你做了什么?局部加压?” “我什么也没做,除了一个最初的力。之前的设计被人轻松破局,可现在这出,答案自己就跳出来了。这么容易,为什么?” 秦一坤小心翼翼地回答:“层次不一样吧。目前预想的两个嫌疑方都是很强大的势力,而那位岳先生毕竟只是个普通人。” 所谓的“嫌疑方”,指的就是量子公司和基因交易所。岳齐这位“社会成功人士”显然不具备与那两家比较的资格。 “当然,层次不同。”罗南认可这个先决条件。可是话又说回来,177层那两位公正教团主祭层次也不差,现在却也焦躁得很,这还是罗南并未刻意针对他们的情况下。 在罗南眼中,大生活区这片区域,确切地讲是他的灵魂力量强横干涉的区域中,绝大多数人的思维、选择、行动趋向,突然变得特别…… 简单。 是他的眼力和分析长进了吗?不,罗南从来不认为自己在分析局面、抽丝剥茧这方面有什么长材,之所以有“简单”的感觉,确凿无疑就是当下的局面莫名其妙变得直接且明朗了。 便如那个激化事态的紧急通知,又如刚才岳齐心防壁垒崩溃的表现。 罗南知道,这里面最直接的原因,就是他弥放**,直抵他人精神领域的“无声雷云”。就像竹竿所说,那些心中有鬼的家伙,不少人在强势压迫下陷入了“大脑缺氧”状态,进退失据,无所适从,大都凭低劣本能行事,以至于做出了种种荒唐可笑的愚蠢行为。 可是公正教团的两位主祭,也大脑缺氧了吗? 显然不是的。 可他们的行为方式,分明也受到了影响,以至于情绪心理都出现了明显波动,原本还算森严的心防壁垒,均无声无息地开裂缝隙,暴露出不少破绽,可供罗南利用。 系列的事态变化,让罗南若有所得。他似乎发现了一种方法,即与之前失败的糟糕设计截然不同的,能够弥补、至少是绕开他谋略设计短板的“新模式”。 没错,罗南一直对治疗室里的失败耿耿于怀,胜利近在咫尺的时候,却遭人强行斩断,前功尽弃,而且那还是早早就布置好的“条件锁”,就像一根绳套,等着他乖乖踩上去…… 是不是有份“智商遭碾压”的感觉? 所以罗南需要弥补过失,除了远传两千公里开外的干涉波,在自身行为模式上,他也迫切地想进行修正。 罗南单手握拳,轻砸额头,试图梳理心中激闪变化的灵光焰尾,找出最根本的着力点。 电梯持续上行,罗南知道,这一路会比较顺畅。正如前所言,他的感知覆盖了大楼,在近乎全知的前提下,当然可以预做判断。 这是罗南最习惯的思维方式,也是一种经典方法——观察、概括、分类、对应考虑解决。 他做惯了观察者,能够很好地利用精神感应网络,最大化地摄取信息,丰富条件,降低判断难度,提高精度。就像在做习题,一板一眼,得出正确答案,尽可能地严谨周密。 可是,误差总会出现。 特别是随着时空跨度的扩张,总会有这样那样的意外。机械运转的物体会有冲突、故障;永远流动变化的人心总会给人“惊喜”;收集条件过多,自身的思维会有缺漏…… 当然他可以更深入地观察、更认真地计算,耗费更多的精力,把误差降到最低。然而世事变化,终究不是乘电梯、做习题。电梯猜错了,最多就是多等一段时间;习题更是永远趴在习题集里,错了可再改,不会可以再学。 世事处理,涉及成败生死,又涉及到太多他不了解、不深入的领域。就好比这次的条件锁,整个生化反应炉、寄生怪物的设计图、解剖图差不多都摆在他眼前,可他仍然漏过了那个“条件锁”,甚至当结局出现之后,他还需要花相当的时间去了解、猜测,才搞清楚这个埋伏的机关,究竟是怎样一番道理。 若再碰到类似的事情,难道还要他一步一步去学习和解题?要把所有的一切条件都找齐、分析清楚、建立模型,逐项验证? 不可能的! 生有涯而知无涯,他终究不是全知全能的神,他的精神感应网络和大脑处理模式,终究不可能包容整个世界。 这是一条看起来很美的天路,路上却隐藏着不计其数的陷阱、地雷。越往前面去,风景愈美、危机愈重! 那么,有没有一种办法,可以有效降低条件和计算需求,让他永远在自己最擅长的领域,得心应手地处理问题? “我大概想到了。”罗南又是突兀地一句话,让身边两位保镖唯有苦笑。 偏在这时候,罗南向他们提出问题:“你们说,极光云都现在这两万来号人,会从哪个方向、以何种形式离开呢?” 秦一坤看高德,高德看秦一坤,两人很“礼貌”地推让了两三个回合,才由秦一坤尬回复:“这个说不准,不过方式都是电梯吧。” “那如果现在极光云都起火,会怎么样?” “……” 秦一坤接不下去了,他只想问:罗老板你要干嘛? 罗南自问自答:“肯定会报警、逃难。在防火系统的引导下,人们不会再坐电梯,而是从消防通道逃离。而这时如果很清楚地告诉他们,只有一条通道畅通,那么所有人、至少大部分人都会涌向那里。就算是最坚定的家伙,在汹涌的人潮中,也会受到影响……情况变得简单了,人流及其相应的变数同样被挤压在了有限的区域内,而且更容易利用。当然这只是猜测,还没有验证。” 验证你妹啊! 秦一坤和高德瞬间压力山大,颈后甚至冒出了丝丝寒意。不是他们对罗南没信心,实在是眼前的少年人,表现出了极其严肃认真的态度。 说实话,他们真不晓得,一直沉浸在自我逻辑中的罗南,会不会真的去做个“小实验”什么的——他甚至连小指头都不用动,就能制造出比火灾更可怕一百倍的灾难来。 罗南感受到了两位保镖的心绪变化,嗯,这也算是一种验证。当外部力量强势介入,就算是纷繁复杂的人心,也会被层层消解,只剩下了寥寥几个答案。 人类的本能模式,也就是那么有限的几个。正如竹竿所言,动物性会在最后主宰一切。 当然,绝大多数时候,特别是面对强敌之时,不可能做到这么完美,可终归思路是没错的——限定领域、限定层次、限定方向,让事情变简单。而要做到这一切,就需要积极主动地介入。 从头到尾都搞“纯粹观察”,是全面、周密却又被动的做法。覆盖全球的感应网络,只是把握先机的第一步,它观照也只是短暂的现时状态。如果还是以做习题的思维去解决实际问题,就算有感应网络支持,能快一步两步、三步四步,但和那些经营了多年、埋了无数陷阱的家伙较劲,终究还是被动的。 狠扇他一记耳的条件格式锁,就是最好的例证。 罗南的新思路,就是要从被动变主动。 那么要怎么做?要怎么做才能更积极主动地干涉介入,并取得最佳的效果? 要怎么做,才能既有效作用于岳齐这样的普通人,同时对李泰胜之流的里世界精英、乃至对藏身于量子公司和基因交易所之后的强者,形成实质性的影响? 罗南想继续思考,可这时手环震动,打断了他的思路。他瞥了眼来电显示,眼角就抽了下: 何东楼,这个花花大少,没事儿凑什么热闹? 罗南哪有闲情理会这家伙,干脆拒接,继续去考虑自己的事儿,何东楼倒也没有再打扰。 电梯一路上行,正如罗南此前的判断,路上几乎没人“插队”,直到160层的时候,才第一次停下。 罗南皱了下眉头,而随着金属门开启,扑鼻的酒气先闯进来。 “surrise!” 何东楼扒着电梯口边缘,猛地探过半个身子,也不管罗南是什么表情,便是放声大笑,脸色赤红,一看就是饮酒超量状态。 罗南并没给吓到,只是琢磨是不是让秦一坤把这哥们儿给踹出去。 而这时候,何东楼已经向他竖起了大拇指:“罗老板,听说您老人家闯进凯撒会所,踢爆了黄家小子的蛋蛋……啊哈,这个糟糕透顶的派对,缺的就是你这样的汉子,走走走,我们一起去嗨!” 说着,他闷头就往里撞。不只是他,后面还有五六个同样都是醉醺醺的男女,嘻嘻哈哈跟进来。 秦一坤看向罗南,而这时的罗南却没了早前的不耐,而更像是发现了什么有趣的东西,在几个人身上来回打量。 他问何东楼:“你怎么知道我在这儿。” 何东楼呵呵地笑:“派对开始,大生活区的监控对我们就完全不设防了,这样才方便寻找猎物……罗老板,其实我挺相中那个岳、岳什么来着,那小妮子挺仙儿的!结果人家不是一路人,早早跑掉了,跑掉好,不跑掉还看不到你!” 第三百九十七章 泾渭分 “来吧,我给你介绍。这边都是可交的朋友……”何东楼俨然以罗南的圈子引介人自居,把跟着进来的一帮醉鬼介绍给罗南认识。 罗南并不认识这些人,就是介绍了也没记住,反正不外乎就是谁家大佬的儿子、孙女之类。他只发现里面并没有何东楼今晚的正式女伴、那位女明星席薇。 当然了,这些醉鬼也不认识他,都在那里嘻嘻哈哈,有位艳丽的夜店妆女性甚至直接上手,去摸罗南胸口:“哇噢,东楼你还藏了这么个禁欲系的小弟弟,参加派对不带女伴带保镖……小老板做什么生意啊?” “一边去,找抽啊你。”何东楼毫不客气拍开“夜店女”的色爪,可转瞬也嬉皮笑脸起来,“藏人的不是我,是我姐!我姐就跟着罗老板当秘书来着。” “你姐?哪个姐?” “呵呵。” 何东楼在罗南注视下,又打起了哈哈。何家是个大家族,七八位适龄不适龄的女性,也够这帮醉鬼们瞎猜一会儿的了。其实,在酒精甚至药物的作用下,醉鬼们思维逻辑早成了渣渣,这个话题也没坚持过二十秒钟,只是把电梯空间搅得乱糟糟的,乌烟瘴气。 罗南并不介意这种混乱,他饶有兴致地看着这一切,看得出来,一帮人确实很放松——这看起来很合情理,毕竟是狂欢派对嘛。可问题是,在如今的极光云都,特别是在这种消息灵通的二代圈子里,还能如此放松,也算是很“珍稀”的一类。 珍稀得好! 罗南就问何东楼:“你们那个派对在天台?人很多吗?” “天台只是其中之一,天寒地冻好整人嘛,也有人喜欢室内运动……哎,什么‘你们’哪?我们!” 何东楼强势纠正罗南的立场错误,又笑着去抓罗南的手腕,大概是想展示手环上的乱码表盘。却很快遭了报应,被罗南没好气地抽开,疼得呲牙咧嘴。 他倒也不恼,只哈哈笑道:“你既然带着这玩意儿,就别再立牌坊了。我姐那边,我会瞒得好好的,一切放心。嗯,我会给你好好介绍,我知道你好哪一口……有席薇在,也都是知根知底,绝对安全。” 说着,他还喷着满嘴酒气凑过来,压低了嗓门,神秘兮兮:“我知道你有认识的圈内目标,现在场子乱,你也提前把把关,万一再碰上黄家小子那种不开眼的,还不知要碎掉多少蛋蛋!” 这家伙是指bhd团乃至莫雅她们吧。 罗南理解何东楼粗浅的表层暗示,也看出这家伙看热闹不嫌事大的深层念想。不过他还是多花了两秒钟,再认真地观察一轮,才最终确定,何东楼真的不知道外面发生了什么事。 这个就比较厉害了。 要知何东楼一帮人可不是什么平头百姓——这并不是说他们比平头百姓金贵到哪里去,而是说这帮人无疑都处在今晚这场风暴的核心圈子附近。 如果到这种时候,他们对整个事态还一无所知的话,罗南真要对政府和军方的保密能力刮目相看。 当然了像岳争那样的当事人,肯定是知道一些。这里面究竟是怎么安排的,罗南并不十分清楚,也不感兴趣。他只是觉得,这个暂时封闭的小圈子很合适他做一些验证。 何东楼还在拉拉扯扯,罗南看着电梯面板上跳动的楼层,忽尔一笑:“那边有比较清净的地方吗?” “有啊,太有了。”何东楼张口就来。 “那就走吧,去看看。” 几分钟后,罗南确实如何东楼所保证的那样,站在了一处相对清净的所在,居高临下,俯瞰整个天台。 其实,这个位置并非天台的一部分,而是与之相邻的某个观景房。这边的阳台直对天台,角度高度俱佳,确实是附近视野最好的地点,可以览尽天台光怪陆离的景象。 目前天台上比较热闹的区域,有边缘半悬空的空中泳池。这个季节,泳池原本可以改成封闭式结构,不过在一帮人的要求下,整个泳池还是暴露在高空寒风之中。至于恒温系统之类,更是不存在的,最多只是保持让泳池不结冰的程度而已。 泳池边上,整齐排着一列泳装模特。她们个个肤白腿长貌美,但同时也被冻得嘴唇发青,却还要保持昂首挺胸,笑靥如花。 就在她边身边,一帮身家亿万,却在刚才赌局中失利的败犬们,被“逼”脱下衣服,只剩一条裤衩甚至全部扒光,然后便怪叫着搂住池边的一位模特,“嗵嗵嗵”地砸落池中。 当排满了泳池边缘的模特全被扑入水中,几十号的黑肉白肉在池中大肆折腾、呻吟怪叫,岸上的胜利者们则击掌庆贺,气氛喧闹、热烈而荒唐。 天台很大,空中泳池只是其中一角,更不用说还有那些不愿意挨冷受冻,在其他区域狂欢的人们。总体上来说,罗南所感受到的氛围,与何东楼透露的情况是吻合的。纵然这其中也确实有那么一部分人,坐立不安,强颜欢笑,可总体上形势可控。 罗南确实要对军方、政府刮目相看了。 “你在这儿是感受不到氛围的。年轻人不要羞涩,要懂得融入环境,我姐那边你放心……呃,喝酒吗?” 被罗南的目光罩住,何东楼后边的话就卡了壳,自动放弃已经被用烂了的老梗。灰溜溜进去端酒去了。 罗南确实没有融入进去,也不想融入。他目前还只是一个观察者的角色,在超然的位置进行超然的观照,似乎又回到了“纯粹观察”的老路上去。 这不符合罗南刚刚才有的觉悟,却更符合整个夏城的大环境。 一个显而易见的事实是:更好的保密效果,就代表了更高的保密成本,也就更能证明夏城治理方坚决的维稳决心。 还有夏城分会这边,从事发到现在的处理模式,尤其是何阅音隐瞒掉上万“疑似病例”的行为,就算有埋钩钓鱼的盘算,却也无法否认里面一以贯之的低调内核。 维稳也好、低调也罢,说白了就是“控制局面、谨慎处理”的意思,谁也不愿意把事情闹大。也许正像牡丹所说的那样,这已经是一个普遍且走向“政治正确”的大趋势,过早处置就等于是靠边站队,很容易陷入两难处境。 这些道理,有的是罗南的推测,但更多还是任务频道里,竹竿等人一轮又一轮的讨论发言。罗南没怎么参与,可这种讨论就是“洗脑式”的——专门洗罗老板的脑子。 刚才那轮“无声雷云”,让刻意低调维稳的治理者们很是狼狈。而现在,他们可以瞑目了。 罗南已经停止了“无声雷云”的倾压态势。 可硬要说罗南是多么“顾全大局”,那也未必。 就罗南自身的看法,他只是进行了一次更具有技术意义的反省: “无声雷云”的强势压迫,造成的近似于“脑残光环”的效果,在技术层面来说,还是过于粗糙了。岳齐这样的普通人几乎情绪失控,反而对真正的强者意义不大。 至少,罗南也没见哪位超凡种跳脚来着。 罗南手肘抵住阳台石围,注视下方天台乱象。这些被酒精和药物麻痹了神经的人们,是附近少有的未受“无声雷云”影响的目标,是很不错的实验品。 罗南希望能从他们身上寻找一个答案:有没有一个高效的结构以及对应的切入点,让一分的“介入”,变成十分的“效用”呢? 无疑,罗南的想法就是一种构形思维。 他也就很自然地去翻阅虚脑系统使用说明书,在这部“构形辞典”中寻找答案。当然,现在还多了母亲的研究资料。可那些资料更倾向于基础设计和片段采集,不如使用说明书里面那些成熟完整、可以直接拿来运用的实例。 可这一回,罗南失望了。 他找遍了使用说明书,竟然没有发现哪怕一个与他的要求、目前情况相关的构形实例。倒是击破、重塑这种负面气场,重新凝聚人心意志的有关结构颇为不少。 没道理呀。 搜索了两轮,到最后罗南甚至是对照着目录一点一点地翻下去,也没有任何收获。可半个月前的课堂上,他初次传授血意环的时候,也是在集体意志上玩出了花儿来……唔,等等。 罗南忽然醒悟,授课时,不管他是怎么调动人心,其最终目的,就是为了排除了一切无关干扰,集聚众人心神,以完成了弧面楔形基础结构由简到繁的累积过程,最终搭建血意环堡垒。 那一整套过程,应该算是集结众人的智慧,排除掉无关的情绪影响,属于理性的发挥。和“无声雷云”下,浊流翻涌的情况有很大的不同。 真要找出一个合适的例子,倒是更早些时间,为了应对瑞雯成为“千分之二小姐”后,风声鹤唳的糟糕局面,他搭建起来的祭坛蛛网,更为相近。 然而那并不是建构在使用说明书的相关知识上,而是魔符…… 咝,这就有意思了! 血意环堡垒时凝聚的集体意识,是理性之光的汇聚,而这也是构形思维最根本的意义。 而祭坛蛛网,就像是魔符一直以来所做的那样,挑动人类低层次的生命本能,“胜者通知,败者凋亡”,让贪婪浊流压过理性的光辉,在混沌无知中,结成它所需的形态,流向它所需的方向。 当然,罗南相信强行控制的话,以魔符的能耐,也可以往积极的一面转。可正所谓“人心向上,人性向下”,最顺畅的作用,还是往下走,这已经属于天性的范畴。 一者向上,一者向下。 罗南自从拥有魔符和外接神经元之后,还是头一回发现,二者的作用范围,竟然如此泾渭分明。 第三百九十八章 去极化 虚脑体系和魔符体系……姑且这么说罢。 站在罗南的立场上,刻意将二者区分开来也没什么意思。不管它们的理念有什么差别,只要都能为他所用就行。二者结合,拓展了彼此所不能及的领域,可上可下,可登天堂可入地狱,有什么不好? 真正需要重视的是怎么结合的问题,也是具体应用中的技术问题。 有个最实际的情况:理性是有刻度的,而感性或者说情绪本能,则很难给它做一个标尺。 就像罗南在半个月前的课堂上,可以同时教给一千多人相同的知识,由浅入深,在此基础上建构起复杂恢宏的血意环堡垒。诚然,精神层面的标尺也很难把握,但“堡垒”连续堆叠的构形设计很巧妙地解决了这个问题,且随着这千把号人持续不断的磨合,他们对“堡垒”的结构认知和理解也渐渐趋同,形成一个最大公约数,而这也正是理性的优势。 在这方面,情绪本能就存在不可弥补的缺陷。它有太多变数,也太不稳定,很难把理性的标尺运用于其上,一旦使用了标尺,情绪也就不能称为“情绪”。 最致命的是,情绪浊流的汇集,往往很容易走向极端。极端就代表失控,代表了变化的终结,任何一个动态系统,走向极端都是灾难。 就像被“无声雷云”覆盖的大生活区,恐惧情绪堆积,可以把岳齐这样的成功人士压到崩溃。看上去效果不错,可要是从构形思维上去考虑,这就代表了压力传导渠道的毁灭,连锅都没有了,还烧得哪门子水? 低层和高层的距离太远,传导又不畅,积累根本无从谈起,所以不用等到最后,罗南也知道,就算“岳齐们”统统吓死,也无法真正触碰到幕后黑手的一根汗毛。 罗南撑着阳台围栏,视线在天台上巡逡了一遍又一遍。在他看来,这帮狂欢放纵的男女,在此情境下固然有些同质化倾向,可细究人心,终究还是色彩纷呈,支流漩涡无所不在。 大量的可利用元素,如果单纯以势强压,使之归于一统,也就成了“比大小”的初级游戏,毫无技法可言,也就失去了思考的意义。 真的没有办法吗……那也未必。 罗南敲了敲栏杆,“噗噗”声响中意念成形,投向了更加遥远的精神深空。在几乎无人能够触及的层面,那头妖异诡谲的暗面种做出回应,它徐徐伸展肢体,六瞳异彩,明灭不定。 此时,魔符所在的时空方位,其实远在云端世界。罗南一直用它镇守在那里,监控宫启,并充当时空转运的枢纽,也只有它才最保险,也最适合应急。不过在极域层面,罗南和魔符的联系并不受任可阻碍,罗南也不准备把这家伙调回来,只是下达了一项专门指令。 几秒钟后,罗南眼前“亮”了起来,虚空深处有无数道光丝交错,层层汇织,架构起无有穷尽的深邃蛛网,每一根蛛丝之上,都有或深或浅的血色流淌,看不到尽头,也不知其最终流向何方。 这就是魔符搭建起来的祭坛蛛网。 当时是为了应对“千分之二小姐”事件造成的危险局面,在罗南驱使下,魔符用了两日夜的时间,几乎爬遍了夏城及周边每一个角落,不论是能力者还是正常人,不管是军政要员还是资本势力,所有的相关方……肯定还有相当一部分被殃及池鱼的无辜人士,只要可以渗透的,都被“蛛丝”粘连,扯入到这个纷繁复杂的网络里来。 这套罗南提供创意和格式框架,由魔符层层打造的网络体系,其内部运转的机理,毫无疑问就是人心**浊流所驱动——瑞雯的价值是诱因,“胜者通吃、败者凋亡”的内部机制则在提供持续不断的动力支持。 现在么,蛛网体系是有点儿荒芜了。 毕竟“千分之二小姐”事件已经过去,那些被贪婪之心驱使,试图潜入夏城发一笔横财的赏金猎人们都作鸟兽散。没有了明确的目标,也就构不成竞争关系,也就没有“胜者通吃、败者凋亡”的环境。 可罗南也记得,在当初那个时间段,祭坛蛛网的运行状况是非常良好的,并没有出现极端化的情况——为什么会这样? 答案其实很简单:这套体系并没有回避情绪极端化的弊病,相反,它还大肆利用了这一特点。 祭坛蛛网体系就像一个网状拓扑结构,大量节点在彼此连接,互通往来,又都不具备特殊性,单个或部分节点失效,并不会对祭坛蛛网体系造成影响。胜者通吃,败者凋亡,这条准则就是建立在成百上千万类似节点的基础上,在单个或部分节点情绪极端化的爆发期,最大限度的夺取其价值,由其他节点分而食之,随即将其丢弃。 方式简单粗暴,却最大限度避免了极端情绪扩散形成的负面效应,而开放式的系统也确保了不断有新的节点加入进来。说得极端点儿,只要地球上的人不死绝,这套体系就可以一直运转,通过不断地变更贪欲目标,诱导人们彼此残杀,持续不断地积蓄力量。 就罗南目前的眼光来看,它无疑就是最适合情绪浊流的建构方式。甚至于现在把“祭坛蛛网”拿过来用,也是可以的……事实上在场的绝大多数人,都正被“蛛丝”粘连,要开启也就是一个口令而已。 但有个车轱辘话必须要再讲一遍:它实在是太粗暴了! 就算以罗南思考的是纯粹理论问题,也对这份你死我活的凶残逻辑有所忌惮。如果他拿天台上这帮人做实验,就要让他们来一轮自相残杀,以对“生命力”进行优化配置。 嗯,虽然这上面绝大部分都不算什么好东西,但用上这种手段的话……是不是难看了点儿? 而且以调控手段的极端化,保证体系的非极端化,无形之中也会抑制体系的自动调节功能,仍然算不得一个合格的动态系统。 “酒来了!72年的繁奈朵,战后最早一批重建的酒庄珍品。呵呵,反正就是喝个场面。” 何东楼不知从哪儿扒拉出一瓶高价红酒,献宝式地拿过来,最后还要力图淡定地装个逼,然而酗酒导致的猴屁股面孔,让效果大打折扣。 罗南没回头,这哥们儿也硬着头皮凑上来,顺着罗南的视线往外看。受方向误导,他还以为罗南是在看泳池里的春色,就趁着酒劲儿哈哈大笑:“别管那些,泳池中那帮肉蛆,别看平时个个色中饿鬼,可这天气、这水温,如今肯定都是毛毛虫,还能够顶上去的英雄好汉……你看他们像吗?” “是不太像。” 自从到天台之后,罗南难得与何东楼聊天,后者受了激励,嘴上越发地不把门:“也就是这酒不给力,换了高度的粮食酒,咱们传统的烧刀子、二锅头,暖了身子,哥哥我就下去给你演示一下。想当初我也是在海防部队里练过两个月的,大冬天伏冰卧雪,赤条条地往海里冲……” 罗南都不用检视其精神层面,便知他话中不尽不实,不过现在罗南的兴趣也并不在此。他随意晃着手中红酒杯,看泳池中那些嗷嗷怪叫的败犬们,想尽一切办法,试图爬上池岸,却被坏心眼儿的同伴再踹下去,扯下来,岸边池中一片惨叫怒骂之声。 即便有美人在旁,又见哪个有闲情折腾? 罗南看了几轮,忽地有些想法:“物质决定意识。” “啥?” “人之**之所以顽固,就是因为它们根植于身体基础需求。如果没有了物质基础,相应的**也会大打折扣。所以,还是要从物质层面下手,也不用太血腥,有时一瓢冷水就够……去极化,或曰贤者时间。” 罗南拍了下栏杆,以魔符夺人精气的手段,这个思路在架构上是行得通的,也更趋向于一个正常的构形设计。 但是,标尺的问题并没有解决。 开通了“去极化”的思路,算是找到了一个缓冲手段,在标尺多划了一道刻痕,但这还不够,远远不够。 见罗南又在那里沉思,旁边的何东楼忍不住翻了白眼,主动和罗南碰了碰杯,在微沉的撞击声里,示意罗南去体验更有趣的东西:“这么好的位置,你不找几个‘猎物’实在太可惜了。话说咱们两个站在这儿,也有很多姐们儿盯着你信不信……嘿,那个!” 何东楼扫描到了目标:“瞧啊,宝蓝礼服的那个,哇奥,最适合肤白貌美的配色,简直在发光!你没注意到吗?这段时间她都往这边扫了好几遍了!你说,她的‘猎物’是谁?” 有前面的收获,罗南并不介意何东楼打扰他思路,倒希望这家伙能再给他些灵感。他依言看过去,却是见到了熟人: “费槿。” “哎,你认识?” “算是吧。” 说话间,天台那边的女士也注意到了罗南的视线,微笑着举杯,遥遥致意。 “靠,果然是你!快举杯啊,礼貌在哪里?”何东楼连迭撺掇,恨不能伸手帮罗南举那一下。 罗南勾勾嘴角,最终还是举杯,也顺势饮一口杯中微涩的酒液。 当他放下酒杯,却见天台那边的费槿略微犹豫,随即再向这边一笑,端着酒杯离座,往天台的出口、同时也是往他们所在的方向款款行来。 第三百九十九章 我为尺 何东楼吹起了口哨,忘形之下干脆就伸肘子架在罗南肩上:“我敢打赌,一定是找你来了!放心,这边酒药油套、各类设备一应俱全,要不要哥现场指导……” 罗南就盯着他看,直到这家伙用酒杯堵住自家嘴巴才放过他。至此,何东楼借着酒劲充大的心思便给打没了,人有点发蔫儿,不过还是硬凑到罗南身边,东一句西一句,说些漫不着边际的话。 何东楼做着“努力”,罗南的反应总是不咸不淡,这让他颇有挫败感。殊不知,此时的罗南正饶有兴味地观察他。 为了寻找灵感,罗南一直从祭坛蛛网等各个角度层面,细察人心浊流的深层结构,何东楼也是一个“窗口”。 天台周边大部分人都很混乱,就像无序运动的分子,没有个方向。这很正常,就算平时不乱,在酒精和药品作用下也一定会乱的。 何东楼本人也乱,可是细究起来,这哥们儿有一出没一出的言语动作,又明显呈现出规律性。 何东楼真的醉了吗? 这个做不了假,可是就算在这种状态下,他仍然本能地拉近与罗南的关系、畏惧罗南的反应并适时调整——笨拙什么的就不提了。 倒是他的伙伴,比如电梯里那个“摸胸女”,动作言语真的是毫无顾忌,到天台上之后更是径直放飞自我,跑得不见踪影,可比何东楼自在多了。 论家世,何东楼比那些狗肉朋友都要强出一截;论性格,从早期表现看,这哥们儿也是乖戾之辈,绝非省油的灯。 那么,为什么会出现这种反差? 区别就在于,何东楼知道罗南是什么人,拥有什么样的能量;而他的那些狐朋狗友,对罗南却一无所知。 罗南就是一把尺子。 但这个标准并非是客观的,而是以各种形式,映射到不同人心中。这些人也就运用各自认知中的“罗南尺”,去丈量调控自己的行为。 罗南在谁心中的份量重、威胁大,对于那个人行为意识的异化能力就越强;反之,如果罗南在某人心中毫无份量,甚至连印象也没有,也就称不上什么异化、影响。 说白了,这是一套趋利避害的本能在运作。 何东楼的表现是个典型,但并非是最强烈的。罗南回忆他刚出现在这处阳台上的情形,似乎还能“听到”天台上不少人心中的哀嚎。 以“自我”为尺,横向比较,煞是有趣。 话又说回来,罗南真要拿某些人怎样? “无声雷云”已经停止了,他也并没有下步的实际动作。可是人心的想象力、演绎能力是非常发达的,紧张状态下尤其如此。就连李泰胜那样的公正教团精英,也不能免俗,不可避免地会有所夸张变形。如此一来,他们所对抗的,就不再是真实的罗南,而是罗南投射到他们心头的“罗南尺”,是一个虚无的影像和情境,是一个抓不到看不透的魔影。 从头到尾,罗南所做的也不过是施加一个初始压力,唤醒每个人心中的“罗南尺”,给出一个负面的向量。然后人心自然持续运作、交流,不断地扩大尺度,渲染影响,最终汇成毁灭性的污浊浪潮。 当然,在真实世界的运作中,完全可以有其他的“尺子”,金钱、美色、权势,统统都是。当初“千分之二小姐”事件期间,罗南建构祭坛网络,不就是拿瑞雯作为一把“尺子”吗? 但这些运用起来,又怎么会比“自我”更容易控制呢?简单地讲,罗南只需要控制自己,他可以用自己的喜怒去影响他人的喜怒,干扰他人的选择,在社会关系构形的人心网络中,一切都是顺理成章: 需要目标贪婪的时候,释放诱饵; 需要目标愤怒的时候,给予刺激; 需要目标恐惧的时候,强势高压; 罗南自己就是一个调节器,有魔符及其魔符体系存在,他可以轻松地干涉绝大多数人的精神世界,准确地传递信息,这就更容易增缩“罗南尺”,进而影响那些人的行为。既可以像“无声雷云”那样直接粗暴,也可以变得间接婉转。最大限度地去保证主动干所需的稳定、灵敏和精准。 是了,这就是罗南所需要的“主动介入”技术,是“出一分力得十分功”的正确逻辑。 只要是认识“我”的人,就不可能不受这份“介入”的影响。一旦对敌,这就是跨不过去的一道坎儿,也就给了罗南操控影响的机会。 天下但凡知我者,便受我之称量。 罗南翘起嘴角,煞有介事地点点头:“这个说法不错。” “呃,真要现场指导?”何东楼都快被“罗南尺”给抽得傻了,完全不知道两人的思考方向早已经呈现出巨大落差,在思维层面那甚至要以“光年”计数。 罗南笑着拍他肩膀:“滚蛋吧。” 现在,罗南需要一些清净空间。基本思路明确后,他就要好好地想一想框架和实际运行问题。 他仍考虑以祭坛蛛网为基本框架,只是不再玩那么极端,在引导情绪浊流的方式方法上,从搜魂夺命的层面微微上浮,借助网络抽取人身精气、影响肉身状态,形成情绪控制的阀门。而作为核心介质,准确有效传递信息的、校正节点状态的、就是罗南映射进去的“罗南尺”。 当然,这是个综合项目,越需要精准控制,碰到的技术问题越多。比如,单纯摄取人身精气,不但需要魔符的手段,还需要对人身结构状态有准确的把握,此时从修馆主处学来的“根器、根性、根机”的知识,就能派上用场,这些都需要不断地调试,罗南也没指望转几回念头,就能把问题解决掉。 正好,在狂欢躁动的天台上,大可做些观察和小试验。罗南已经有些迫不及待了,他甚至已经调用了外接神经元,形成虚拟工作区,准确立刻开始工作。 何东楼是真的懵逼,完全不懂眼前的少年人,一言不合摆弄虚拟工作区进行画图作业是怎么回事儿。哦,听说罗南的速写超级棒,难道是美人儿将至,就准备挥笔作画,以作留念? 然后他才霍然醒悟,不管是从什么角度去理解,那句“滚蛋吧”,是真让他滚啊! 一时间,何少爷十分尴尬。 正发愣的时候,敲门声响起。 何东楼立马抓到了给自己解围的救生圈,他把酒杯往边上一搁,哈哈笑道:“赌约兑现的时候到了,肯定是那个……叫什么来着?” 说话间,他就要动身去开门,然而脚下甫动,却被一把拽住胳膊。愕然回看,却见是罗南伸手抓住他,微微摇头: “稍等。” “怎么?” “该有的尺子不见了。” “……”何东楼下意识去看虚拟工作区,那边的工具栏上,一应操作工具看得他眼花缭乱,天知道尺子在哪儿。 费槿站在房门外,静静等候。 数十公里外,殷乐深吸口气,她身前也映射出一个虚拟工作区。上面描画着大量分析图示,这都是她几日来努力的成果,是她对即将见面的目标人物的最详细分析。 现在,就到了验证之时。 其实,殷乐本心是很犹豫的。以费槿这道外壳,在活动中见到了罗南,不打招呼,不靠上去,不符合其人设;但贸然接近的话,特别是刚才那档子事情之后,真的非常危险——必须承认,她被“无声雷云”的威煞给惊到了。 殷乐目注一系列分析图示,从“人格面具”分析方法入手,罗南有三种比较常见的人格面具。分别是面对亲人的“弱势面具”、面对里世界环境的“强势面具”、以及在人格中占据主导地位的“理念面具”。 “无声雷云”的肆虐,无疑是由“强势面具”引发,根据东拼西凑的情报,大概知道是发生了“畸变感染”事件,且与量子公司有所关联。这种事,夏城之前已经发生了一回,也是被罗南看破并及时处置,据说当时有超凡种亲自对罗南下手,显然已经结下死仇。那时血焰教团已经被驱逐出境,正在蒂城收拾残局,对事态细节了解不深,现在也没有完整的情报。但就事态性质而言,既然涉及到里世界层面,以强势面具对应,是比较正常的。 不过,殷乐注意到,“无声雷云”的波及面太广了,就算是对超凡力量一无所知的正常人,面对这种无形压力也不会舒坦,也就是类似于天台上这帮醉鬼,才会忽略影响,嘻嘻哈哈。 分析罗南的性格,其强势、弱势面具都有明确的指向,表现为迅速、无征兆的切换,可一旦打击面扩大,往往就是“理念面具”浮出水面的时候。因为这时候的罗南,多半是在琢磨那些复杂艰深的理论,验证所想、所学、所得,忘形之下,哪管其他人是否遭到池鱼之殃?甚至可能就是故意进行实验——“理念面具”下的罗南,是能做出这种事的。 根据情报显示,此时的罗南,拥有着常人无法理解的敏锐洞察力,现在送上门去,不确定性太高了。 决定是不是过于草率? 殷乐下意识回眸,去看背后摇椅上的自家老板。 第四百章 无距离 哈尔德夫人微瞑双目,身形微微摇动,看上去似乎不耐夜深疲惫,已经睡去了。 可殷乐记得很清楚,刚才她犹豫的时候,正是哈尔德夫人告诉她:“控制距离对罗南来说意义不大,对我们则不可或缺。罗南注意到你,也许已经完成了剖析,你却对他现在的状况一无所知,那么回避的意义何在?” 自家老板的态度是惯常的冷静,可话中的意味儿却有些奇怪。自从那夜进行了人格面具分析之后就是这样子了,让殷乐着实想不通透。 不管怎样,门都敲了,殷乐已经别无选择。 她只能安慰自己说:“现在出头的只是一个空壳公司,大不了舍掉一点儿资金,果断出逃好了。” 数秒钟后,房门打开。开门的是罗南的保镖……还有个被强行推出来的年青人,根据情报显示,这是何家的少爷。之前双方照面的时候他和罗南都在阳台上,而如今看情况是给驱逐出境了。 门口一时有些混乱,已经给费槿备好的说辞也没机会出口,稀里糊涂便被保镖领进了屋,随即就关上门,外面还传来何东楼颠三倒四的嚷嚷声。 殷乐迅速调整心情,而此时屋里的照明,以及天台上迷乱的灯火,将阳台上罗南的身影映在费槿瞳孔深处,再为她所知。 这个年仅十六岁的少年人,靠在阳台围栏上,正面朝向她。身前极巧合地投射了一块虚拟工作区,与殷乐所用的款式都很接近,上面空白比较多,只在中央区域有一些凌乱的线条,暂时看不出是什么轮廓外形。 这验证了殷乐的判断,对她来说却不算什么好事儿。此时罗南正在理性面具主导下,处于工作状态,也处于最为棘手也最危险的状态。 殷乐提起了十二万分的小心,严格地按照设计,给了费槿自我意识一个微弱的刺激,让她以最为习惯的状态,和罗南交流。 费槿是个很善于利用自身本钱的女性,长期的工作生活,让她形成了一整套交际模式,刻印在本能之中。她浅浅而笑,抹去了所有的棱角,表现出应有的谦卑和尊重。偏在称呼上有所“逾越”: “罗学弟……” “这个女人还能活吗?” 罗南突兀的言语,瞬间跳出了费槿本能、还有殷乐预设的语境,错开了思维的对接点,使得现场的费槿、数十公里外的殷乐都愣怔了半秒钟。 也就在这半秒的时间内,殷乐终于领会了罗南话中的真实涵义。刹那间,殷乐仿佛挨了一记直接狠辣的穿刺,锋刃直接捅穿了她的心防,痛楚、惊惶的血液还没有喷溅出来,肆意扩散开来的,只是大片大片的空白。 罗南任由费槿以及她“背后”的操控者发呆,自己手上却不停,继续在虚拟工作区绘出柔和舒卷的线条,短短数秒钟时间,之前模糊的轮廓便大致呈现出来。 这是以费槿为模特的速写。 罗南采用了线面结合的手法,多年的功底使这件作品简单而传神,基本显现了费槿的形貌特征,准确捕捉到此刻她面上惊讶的表情,并借用明暗对比,引出一些画外的意蕴来。 罗南很满意这幅作品,除了画技之外,在其他人都不了解的层次上,画中部分线条,其实还是构成生命草图的“星辰”连线,它们闪烁在罗南的生命星空中,昭示出属于费槿的核心生命奥秘。 还有一部分,则涉及到祭坛蛛网的架构。费槿属于、至少曾属于祭坛蛛网的节点,而今日之现状,则为研究节点的损坏和变化,提供了极好的参考素材。 至于最新也是最重要的描绘,还是属于“罗南尺”,可惜,如今已是一片残垣,根本拼不完整。 罗南停笔。 就是这几秒钟时间,他已经从形神结构、情绪浊流、蛛网节点等多个层面角度,将眼前的女性“解剖”了一遍。该有的而没有、不该有却有的元素,自然而然都呈现在眼前。 如此模样,如此矛盾,又怎么能让人相信眼前的女性,就是一个完完整整的费槿呢? 罗南忽然有些扼腕,早前他就该把这套“观人术”用在李一维身上,即便仍不能洞彻条件格式锁的预设机关,却也能从侧面把握到更多的细节信息,以应用到两千公里外的目标处。 亡羊补牢,为时未晚……等等,他是不是又把问题给复杂化了?这样层层累积,什么时候才是个头啊! 罗南联想到他正在进行的“精神感应结构重塑”大课题,忍不住叹了口气,这才真正抬眼去看呆站在客厅处的费槿,视线穿透其瞳孔,触及隐藏在其精神深层的意识。 数十公里外,殷乐好不容易反应过来,却又从费槿处,直接感受到罗南的平静冷澈的眼神。一时心脏砰砰跳动,震得胸腔、喉咙、乃至唇齿间都是麻酥酥的一片。如此情境简直就是惊悚片了,可这也比早前仿佛直面死亡的大片空白来得生动太多。 “出逃!”这是殷乐恢复正常思维后,脑子里跳出的第一个念头。她当然考虑过“空壳公司”被敲开的极端情况,并做了有关预案,即便决没想到会崩溃得如此之快,却也明白现在首要的就是掐断这条线…… 殷乐都顾不得再请示自家老板,意动念发,便要强行切断以渊区血魂寺与费槿建立的联系。然而,她在精神层面的动作,竟然没有起到任何效果便已无形消融。 与之同时,极光云都那边,正站在房间中央的费槿已经开口:“受强迫寄魂影响,这位肯定需要一段时间调养,以恢复有关神经元结构的异化伤害,而日后精神类疾病出现的概率,也会有所偏高……抱歉,用这种方式与罗先生您见面,我是梅莉哈尔德。” 殷乐僵住。 而在数十公里外的极光云都,刚被罗南突兀一句话给弄糊涂的秦一坤和高德,也听到了费槿口中道出的名字。 他们用了大概01秒的时间去理解其中的矛盾错谬之处,紧接着便都绷直了身体。秦一坤更失声道:“哈尔德夫人!” 费槿终究是底子好,即便只是个传声筒,还是很完美地体现了相应的姿仪。她并未理会两位保镖的惊讶情绪,保持着端庄稳重的站姿,直视罗南: “能有个私密空间谈谈吗?” “罗先生!”秦一坤立刻劝阻,事实上他已经在向何阅音通报这个最新情况。 阳台上,罗南转动着电子笔,面上表情没什么变化,唯有眼神饶有兴味。这时候他很想在工作区的速写上再添两笔,展现出对方的新特质,让自家作品更趋于完美。 “还是算了吧,一层层没头儿的……嗯,我是说不用介意,当然可以。” 罗南示意费槿可以直接到阳台上来,随即就对两位保镖笑了笑:“传声筒是没威胁的,砸不死人。” 说话的时候,费槿已经缓步踏上了阳台,高空激冷的寒风迎面欢来,搅动了她的发丝,生动处几可再度入画。 罗南只是打了个响指,智能管家合拢了玻璃门,将阳台与房间主厅隔开,形成了一个聊胜于无的半私密空间。这时阳台侧下方却有人吹起了尖利的口哨,何东楼已经转移到天台上,找了个角度合适的位置仰望过来,一副准备好好欣赏加油的模样。 这厮的动作,带起了一帮人起哄,周边环境一时间嘈杂得可以。 罗南摇摇头:“其实不用这么麻烦,多安个环节没意义。我知道你,哈尔德夫人,还有殷经理,好久不见。” “咚!” 殷乐的心脏骤然一激,以至于身体都有颤动。不只是因为罗南的招呼,也因为这声招呼传递的渠道根本是绕过了费槿,而以最为犀利直接的方式,在她精神层面回响。 此时此刻,殷乐莫名就想起半月前罗南那场震动世界的讲演。这段时间她反复研究有关录像,几乎已经记下了每个细节,而其中有一段,是罗南公布“囚笼”假说、否定“三带”经典理论时所言: “当我……在你们的领域刻下痕迹,我和你们有了直接的接触……我侵犯了你们——我主动侵犯了你们,而你们被动地承受。” 殷乐曾经认真设想、并与自家老板研讨、实验有关情境,可当这一情境进入现实层面,在她身上真实复现的时候,她却发现自己完全没有准备好。 耻辱么? 当然是耻辱,但更多的还是遮掩不住的震憾乃至恐惧。 某个基本的空间概念呈现:八十公里。 此时殷乐与哈尔德夫人暂时栖身的住所,位于东城区和临海区交界处,与极光云都所在的平江区,直线距离也超过了八十公里。 殷乐心神有些恍惚,一时都想不太清这一距离代表的真实意义。她下意识去看摇椅上的哈尔德夫人,记得自家老板刚刚似乎说过“距离”的事儿……如今一语成谶。 哈尔德夫人直至此刻才慢慢睁眼,淡漠地扫她一记,除此以外,并无其它表示,至少面上如此。 问题是,殷乐跟随哈尔德夫人多年,又怎会不知自家老板微表情里蕴藏的信息? 等明确了老板眼神的瞬间指向,殷乐心神一清又一寒。 对了,虚拟工作区!那个正悬浮在她身前、写满了罗南人格面具分析结果的虚拟工作区! 第四百零一章 诡交流 殷乐手指、足尖都有些发冷、僵硬。她强迫自己不去看工作区界面,同时使用意念控制,运用逐步淡出的切换模式,尽可能隐蔽地将一份不相干的图示资料顶到最前端来。 这一过程还算顺利,至少没被罗南道破,也许他没有发现?可那位的意念,正持续不断地在她们精神层面点划,形成明确信息: “为什么找我?准备谈什么?” 合理的询问,看似轻描淡写,毫不用劲儿,可这样的做法就是最不可思议的压迫力。殷乐忽然就醒悟,罗南以此方式隔空交流所隐蕴的意义。 八十公里!也许世上有那么几位精神侧超凡种,可以将攻击距离覆盖到这里,甚至再提升十倍、二十倍。可那必然是借助渊区构形激荡风暴湍流而成,也必然会留下相应的痕迹。 凭借固化在渊区的血魂寺,挡不挡得住是一回事儿,有没有预警是另一回事儿。 偏偏罗南意念切入之时,血魂寺毫无反应。出现这种情况,要么是罗南对于渊区风暴湍流的驾驭能力已经是出神入化,高踞世间绝大多数超凡种之上,也远超出血魂寺的层次;要么他就根本没有利用渊区,凭借纯粹的灵魂力量,把自身的精神网络覆盖到这片区域,捕获了血焰教团两位主祭的精神领域,并进行有效干涉。 无论是哪种结果,都拥有击碎常识的恐怖威能。正是殷乐的这份明悟,使威能显化,仿佛汇结成乌沉沉的雷云,压在她心头之上。这要比她在极光云都所体会到的,更令人窒息。 不知不觉,殷乐手指足尖的寒意,已经渗透到脊柱之上,半个脊背都是凉浸浸的,渗出了薄薄一层细汗。而在这个时候,哈尔德夫人的声音适时响起,不再通过费槿那个无意义的渠道,就是平常聊天般开口讲话: “我们希望向罗先生你询问,有关夏城外海上‘白骨山丘’的来历。” 殷乐张了张口,却没能发声,纯粹是本能的不安反应。哈尔德夫人一语直击最敏感的区域,这本应是她们准备迂回探查的终极目的……好吧,现在她们已经没有迂回的余地了。 精神层面,罗南的回答也是简单直接:“我没有理由向你们解释。” “那么罗先生言下之意就是,我们‘请求请释’这件事情本身并没有什么问题,解释与否,只在罗先生一念之间?” 殷乐咬住下唇,哈尔德夫人的语气很从容,可事实上她正运用近乎诡辩的技巧,强行在罗南威压之下谋取空间。这是此刻的自己无论如何也做不到的事情。 摇椅轻晃,哈尔德夫人的肢体语言也很放松,她正在微笑,尚有闲调整一下双腿交叠的位置:“那么请容我下一个初步结论:夏城外海,那座可能是击杀金桐关键的白骨山丘,就是按照敝教团根本秘法‘血魂寺’建构而成的。罗先生您通过某种方式,掌握了这套连我这个主祭也实现不了的奇术……天纵之资,真让人钦佩又嫉妒。” 极光云都这边,罗南撇撇嘴。他很多次“偷窥”到哈尔德夫人掌握全局的表现,惊艳之意已经没了,却仍然不好对付。 他已经将“罗南尺”架在了殷乐心头,并使之急剧增扩,撬动心神防线,崩灭只在旦夕之间。可哈尔德夫人却很好地控制住了心头波澜,“尺子”确实在渗透,但撬动的力量并不明显。 那位决断之狠、辞锋之利,罗南早有准备,他并不恼火,完全抛下了一旁只懂得摆造型的费槿,继续去尝试掌控“罗南尺”的增缩映射,也想听哈尔德夫人接下来的说辞。 “传家的招牌菜式,被别人家的厨子端上桌,遇到这种事情,人心总难平衡……当然罗先生您可以用它击杀金桐,这份本事已经超出了‘血魂寺’的极限,怎么看也不是从我们这个破落教门中得来,行得正,站得直,也毋须给我们什么交待。” 哈尔德夫人微笑自嘲,她明明是对着空气讲话,却仿佛旦角名家的独角戏,生动自然。 数十公里外,罗南倒是脸上微微一热。 莫看哈尔德夫人言语中处处站在罗南立场上讲话,姿态摆得极低,可里面分明还埋伏着锐芒尖刺儿——至少从罗南这里听来是如此。 “血魂寺”这套秘术,本来就是罗南从血焰教团那里拿来。根子上就是就是摩伦强夺杰克残魂给自家人面蛛进补之时,魔符来了一次鸠占鹊巢,偷龙转凤。自那以后,血焰教团也没怎么对罗南下手,只是老老老实发育,全不知自家的辛苦放牧,都给魔符做了嫁衣裳。原本是遭遇战式的小仇怨,被罗南连本带息利滚利,玩了一把九出十三归,最后连窝端掉。 嗯,最后还附赠摩伦傀儡一具。 多多少少吧,罗南是有那么点儿不好意思。不过更多的,还是对哈尔德夫人心理状态的好奇之心。 这位本该是“丧家之犬”角色的主祭,面对强势压迫却转圜自如的状态,还真不是装装而已。 她有所恃?不像……从精神层面的波动看,那绝不是心中有底、浑不在乎的放松,倒像是一种兴奋状态下,由精神到**的刺激性享受。 这个女人,她正在享受当前的危险情境。 “有意思了。” 罗南非但不恼,反而被激起了强烈的好奇心和探究**。他有预感,哈尔德夫人这样的特例目标,对他有关研究的推动完善作用,有一个便胜过殷乐十个,胜过天台上那帮醉生梦死的家伙百个、千个。 以前他怎么就没发现呢! 罗南挥挥手,将虚拟工作区中有关费槿的速写作品扫到了一边,重执电子笔,在工作区里迅速勾勒线条,几个呼吸的功夫,便将此时哈尔德夫人在摇椅上从容自若的仪态,描画得七七八八。 不过,这还远远不够。 也在这段时间里,哈尔德夫人的话音悠悠入耳:“敝教团不能要求罗先生您做什么,只能是厚着脸皮恳求,恳求看在一些香火情分的份儿上,施以援手。” 罗南“注视”哈尔德夫人朱唇启合的神态,有关此人形神结构、生命草图、精神状态等多个层面的信息次第交汇,素材丰富,角度多样,可他的笔尖在柔光弥漫的工作区里几次起落,却仍有些不好下笔。 有一种味道,他没有抓住。 然而哈尔德夫人下句话一出,罗南的笔尖就歪掉了。 “……毕竟我们也是夏城分会的成员,同属于能力者一脉。” 什么鬼! 罗南忍不住抬头,对屋里面嚷嚷:“哈尔德夫人是夏城分会成员?” 两位保镖面面相觑,彼此沟通了一下,竟然给出了肯定的答案。 毫无疑问,这是能力者协会宗旨的锅,它自命为容纳全球能力者的行业协会,而秘密教团成员也是能力者,相关人员入会理论上也只能持开放态度。 只不过,像哈尔德夫人这样,带着教团精英加入,还定期缴纳会费的人物,少之又少罢了。 罗南在速写草图上虚画了两笔,摇摇头:这还真是理由充分! 哈尔德夫人目光明亮,唇角翘起,真像是与朋友沟通交流,坦诚明快:“当然,只凭借‘血魂寺’一项,我相信罗先生对血焰教团,多少也会另眼相看。这样,如果‘白骨山丘’答案不方便给出,那么我希望罗先生能够看在这份香火情的份儿上,帮我解决另一个问题,技术问题。” “技术问题?” 罗南随口重复了一句,再次纠正笔尖,在工作区弄影,却仍然无法进一步勾勒细节,总是差那么一点半毫,这让他有些焦躁,但更有一份将欲得之而未得的冲动和向往。 “差什么呢……嗯,我是说你们技术哪里差了?” 一言既出,旁边紧绷得快要崩溃的殷乐,眼前却是微微一亮,心头骤然松弛,对自家老板的手段,已是佩服得五体投地。 “转回来了……我真是后知后觉!”人一放松,心思便活。此时的殷乐终于醒悟哈尔德夫人一系列言行态度意义所在。 从人格面具分析的结果看,哈尔德夫人及时放低姿态,坦诚应对,始终在罗南最弱势的社交手段上做文章,归根到底目的只有一个,就是诱导罗南的“强势面具”隐退,而里世界交流不可会有“弱势面具”出现,那么自然而然地,就会由“理念面具”占据主导地位。 只要罗南开始讲道理,投其所好的机会就来了——因为其“理念面具”的本质,就是强烈的、对血脉至亲的情感需求。在当前这个世界上,恐怕没有人能够真正满足罗南的愿望,但退而求其次,从贴近理论研究、特别是贴近格式论研究的角度入手,便极有可能引发他的代偿心理,并获得有效的正反馈。 与这时候的罗南接触,应该是最容易获得他好感的机会。最理想的方式,当然就是迎合他的想法和思路,和他充分交流,给他足够的尊重和理解,最好能提供给他灵感和启发。 虽然明知道有这样的机会,也做了相应的预案,可在早前的危机情境中,什么预案都没了意义。反而是哈尔德夫人,临危不乱,做了一个近乎完美的示范。 最艰难的时段过去了! 殷乐迫不及待地这么想,而紧接着她就听到哈尔德夫人清晰平顺的语调:“罗先生,我之前可是说过的,就是传家的血魂寺秘术上差了。不知道罗先生是否有闲,帮助敝教团修正这方面的缺陷?” 啊? 殷乐心头方一窒,罗南的意念又大咧咧地切入进来:“是指你们教团在渊区的固化构形?那可是个烂摊子啊。” 第四百零二章 回马枪 殷乐的思维流动再次被搅乱,一方面是自家老板直接抛出“血魂寺”这一教团根基,引狼入室;另一方面是罗南毫不打怵、流利直白的切入。 “你想怎么修正呢?是安全方面、效率方面还是大方向上?”听罗南的口气,简直像是手边有一整套“血魂寺”的结构模型,而且已经研究千百回,底气十足。 殷乐心头闷住一口气,怎么也吐不出来。 哈尔德夫人的睫毛,也轻轻颤动两下,面上却是保持着舒缓的微笑,没有正面回答:“其实,我已经听到了罗先生有关‘植物’和‘工具’的论断……” “才几个小时啊,消息就传得满天飞。” 哈尔德夫人所说的,正是罗南与李泰胜“聊天”的时候,对于血意环堡垒和真理天平两种体系的性质论断。 对此,罗南感慨了一声,不只是因为消息发散的速度,也是因为他此刻试图建构的体系,恰是脱离了血意环堡垒的“工具型”,而向“植物型”方向偏移。 “各个教团在渊区的固化构形,基本上都是‘植物型’,贵教团的血魂寺也一样。可坦白讲,你那边已经长歪了。毕竟渊区环境变化太快,而贵教团缺少一位真正的超凡种,难以及时调整架构,自然毛病多多。” “……罗先生一直在关注?” “嗯,是你们太暴露。” 罗南以“坦白”对“坦白”,终于使得哈尔德夫人首度进入静默状态。 唔,她更兴奋了! 同时,在面上也表现得更加内敛。 强烈的内外矛盾就像一个不断增压的容器,一轮又一轮地积蓄力量。 罗南笔尖乍起乍落,虽然仍未能下笔,但他已经可以肯定,哈尔德夫人定然有一份独特的方法,转化外界的压力,使之成为自身状态的兴奋剂。 这让罗南更有兴趣,他试图给哈尔德夫人再加几分压力,看看她究竟有什么转化秘法。 “我觉得贵教团的当务之急,就是提升安全性。原本在渊区环境下,想顺藤摸瓜,侵犯教团构形并不容易。所有的线索都会被风暴湍流扭曲,如果再顺势做一些陷阱,是会坑死人的。可是贵教团在超凡种层面的缺失,导致构形体系严重僵化,如果我没猜错的话,每日里与渊区风暴湍流的对抗,已经很耗精力了吧?这些本应该是你们设置安全防线的最好抓手……归根结底,就是近年来渊区的发展变化,已经逾越了当初的防御体系,从助力变成了负担,非但起不到遮蔽作用,反而会暴露自身的位置。这样一来,如果被人摸透了相关结构,顺藤摸瓜,情况就会非常被动。” 殷乐忍不住腹诽:顺藤摸瓜的是你吧! 一念方起,罗南的意念紧跟着过来:“我不否认,对贵教团的固化构形做了些研究。那是个很好的研究对象,和公正教团的真理天平比起来,固然毛病多多,却更具参考价值。” 哈尔德夫人哑然失笑:“所以,我们是找对人了?” 罗南哼哼两声:“除了安全防御以外,不能及时调整也导致存在太多的累赘结构,使效率下降;唔,贵教团这几年也一直在努力尝试进行修正吧,有没有感觉到越是修正,控制力在提升,可是导引借用的力量越来越弱?” 说实话,罗南有些煞不住车。其实他是把这段时间在火山区建构血魂寺实体的一些怨气也掺和进来。血焰教团在建构方向上的失误,也影响到了罗南的思路,血魂寺实体汇聚的“熔岩湖”温度和对应的能量指标,至今未能达到标准,相当一部分就是“骨子里带出的毛病”。 随着罗南在指斥的道路上猛踩油门儿,殷乐是越发地坐不住了。可能她本人都没察觉到,她的视线正频繁向自家老板的方向飘移。 哈尔德夫人又一次陷入沉默,而且沉默的时间又有拉长。她知道罗南正在“理念面具”的主导下,也积极地引导了相关话题,可是二人在相关领域上的认知差距,要比早前设想还要大,大很多。 要知道,那可是血魂寺!是她执掌的血焰教团的根基……真是耻辱呢。 哈尔德夫人面上的笑容更深刻,肢体也更加放松,唯有心肺之间的某个区域,灼如岩浆滚沸,仿佛可以烧穿躯壳,偏又半分热量不透出来。 她并不回避差距,但也不该迎合失败。所以她巧妙地移开了话题重心:“罗先生的建议真的是价比万金,那么您的意思,我们可以开展合作?” “不是已经开始了吗?”罗南很惊讶的样子。 哈尔德夫人又笑:“罗先生您不再确认一下,夏城分会还有田邦那边的意见?” “……忘了。” 罗南真的忘了,田邦与血焰教团、精确地讲是哈尔德夫人这一枝,存在着不可调和的矛盾和仇恨。而如今夏城分会与夏城军政方面的合作又是在蜜月期,罗南本人还担任双方合作的堡垒项目组首席技术官。如果这时曝出来他与哈尔德夫人的合作消息,诸多事项将平添变数。 可是,可是啊……所谓的“变数”威胁,与哈尔德夫人身上体现的特殊价值,究竟是孰轻孰重呢? 罗南几乎又要滑入他最不擅长的领域里去了。而这时候,他叫破费槿的根底并坚持与之“密谈”的后果显现,灵波网上,何阅音发过来了通讯请求。 “喂,阅音姐。哦,是的我知道,那女人只是个‘渠道’而已,没有威胁……能瞒住那边当然最好了,谢谢阅音姐,一会儿见。” 呜哇呜哇一通话讲完,罗南好不容易暂时应付了过去,可想到“后头沉”的现实,忍不住就迁怒了一把: “你们闹的动静太大!” “给您造成了麻烦,我很抱歉。”哈尔德夫人不需要辛苦面对理论差距的时候,越发地游刃有余。 “……算了,我确实很有兴趣深入研究血魂寺。合作什么的可以谈,但总归还要征询一下意见。” “罗先生,血魂寺的事情,并不适合公开程序。” “当然,我不会给自己添麻烦……回头我会找你联系的。” 罗南说着又叹了口气。今天想要一鼓作气,窥破哈尔德夫人的“转化秘法”是不可能了。这女人简直就像是一座由血肉封装的壁垒,看似一刀子下去,鲜血横流,可无论怎样都刺不到底、见不到要害。 作为教团根基的血魂寺,都撼不动她的精神防线,这女人难道就没有弱点吗?还是说他的方向出现了错误? 罗南准备回去好好地做一番计划,发挥他精神感应网络的绝对优势,仔细观察监测,不管是身体、精神还是…… “哦,对了!” 罗南突然发现自己漏做了件很重要的事,可一个忘形之下,心念便顺着感应网络在八十公里外显化,很自然就造成了误会。 这个“回马枪”使得突然,哈尔德夫人也是微怔之后才回应:“罗先生还有什么要说的?” 罗南略尴尬,他总不能说“我忘了你们都还不在‘祭坛蛛网’里面,回头就把你们给套进去”之类的蠢话,脑子延迟了快两秒钟,才找到了搪塞的理由。 感谢殷乐身前仍然发亮的工作区,它给了罗南灵感,而且也让他记起了一个非常关键的细节。 “话说,你们准备工作做得不错。” “罗先生的意思是……” “就像费槿啊、分析图啊什么的。” 便在这一刻,殷乐身前的虚拟工作区光影微幅变化,相关界面做了一次最简单的“回滚”操作——在没有任何人控制的情况下。 至少,掌握唯一控制权限的殷乐,确定自己绝没有任何动作。 便在殷乐毛骨悚然的注视下,工作区呈现的内容,便重新换回了最要命的那个:血焰教团两位主祭根据那份“ersona”情报资料集,所做的人格面具分析要点图示。 殷乐确实是做了很多功课,图示内容很多但脉络清晰、逻辑严密,属于那种只要认真多看几眼,就能把握最核心意义的优质导图。 可就是这样的优秀作品,成为了一把致命的匕首,刺穿了殷乐胸口,并缓慢而坚定地深入。 恍惚中,罗南的意念偏偏清晰明确:“这个挺有趣儿,可以给我拷贝一份吗? 哈尔德夫人回答得也很淡定:“当然,希望对罗先生有一些借鉴意义。” “谢谢。” 礼貌性的对话中,虚拟工作区依附的设备已经开始了数据传输,发到了罗南的私人邮箱里去。手握唯一使用权限的殷乐,从头到尾能做的,也只是旁观而已。 他是怎么做到的……话说这也没意义了。 殷乐闭上眼睛,她知道自己犯了一个低级失误:在将敏感图示替换掉之后,她应该立刻删除灭迹的! 在哈尔德夫人吸引了罗南大部分注意力,在罗南滔滔不绝表达他对血魂寺的全面理解之时,只需稍动一下念头,就可以将危机无声湮灭。 可是,她没有做……别说哈尔德夫人,连她自己都难以原谅这种迟钝和愚蠢。 殷乐的心态崩了。 第四百零三章 旁类通 哎呦,意外收获! 罗南也没想到,把“罗南尺”架上去的效用,会体现得这么快。殷乐的心防壁垒,几乎是以溃坝的模式倒掉的。也许她本身还有修复的机会,可在就这个当口,在比渊区还要深邃的极域地带,魔符悄无无息地抖落两股“蛛丝”,以补上架构网络节点的功课。 其中一股直接黏连了殷乐的形神结构,心神动荡的殷乐毫无所觉。而且在对接的第一时间,就有因心神动荡而溅溢出来的部分精气,沿着“蛛丝”流淌出来,无缝接入了“祭坛蛛网”,彼此贯通。 至此,在罗南眼中,殷乐就成了为祭坛蛛网上一个正常运转的“节点”。罗南虽不能说洞彻她的一切,却也能够从相应的反馈里,见到大部分趋势变化,当然也可以做很多更直接的干涉。 倒是哈尔德夫人那边,“蛛丝”虽然也能着力黏连,可当祭坛蛛网试图进一步与之建立联系的时候,却无法触及核心,提取不了生命精气,“胜者通吃,败者凋亡”的运行机制,在这里出现了阻滞不通的情况。 如果“祭坛蛛网”的节点,都像是哈尔德夫人一样,这个网络可以直接关张大吉了。 “这女人真厉害。” 罗南怀着这样的心思,也不在意暂时的挫败,倒是对临时起意夺来的所谓“分析图示”有了更多的好奇心。他在“厉害”的哈尔德夫人眼中,又会是怎样的一种形象? 由于图示逻辑清晰,罗南大概扫了一遍,对分析结果就有了一定的认知。 感觉嘛,挺复杂的。 略有些羞耻,又挺有趣;部分结论让他沉思,但也有的则比较排斥;综合起来好像有点儿可怕,但再琢磨琢磨,莫名还有些沾沾自喜。 总体上,他还是觉得挺有道理。 原来我是这样的人!究竟是好还是不好呢?应该还可以吧…… “老板。”八十公里外,殷乐哑着嗓子说话,气弱干涩,几乎难以为继。她现在脑子还有些昏沉沉的,完全不敢想,她糟糕的反应会带来怎样恶劣的后果。 “别多想。”哈尔德夫人平静开口,“有些事情就讲究因缘巧合。这份情报我们来得容易,舍出去也没什么……罗先生不是斤斤计较的人。” 这话是同时对两边讲的。 罗南之前等于是已经“告辞”了,但真要再杀个回马枪,夏城这片区域,也没有什么门禁围栏能挡得住他。 事实上,罗南确实还在“关注”。 哈尔德夫人微微笑着,看上去对殷乐的重大失误一点儿不介意,对于罗南可能的负面反馈也不在乎,还有闲情继续做一个小分析:“罗先生的年龄,本就赶在青春期的尾巴,性格将定未定,有一个清晰的自我认识,也没什么不好。 “而且,从情报上判断,由于在二次发育的最关键几年,一直服药改造神经系统,罗先生体内激素分泌多少存在混乱,发育也有滞后……身体影响精神,就算后续性格发生大变化,也是理所当然。为了注定的变化折腾自己,又是何必?” 显然,哈尔德夫人也注意到了殷乐糟糕的状态,开始为她解压,而且还顺便调侃了一把罗南。 这大概就是说,某人还是发育未完成、未定性的小孩子? 罗南都不知该拿出什么态度来应对,哦,现在他已经是“告辞”的人了,应该装听不见。 好不容易完成了自我心理建设,身畔却忽地传来笑语:“罗先生,先前那些话可能有些冒犯,可毕竟都是变数,万不能大意,也不能有什么逆反心理。强行改变性格,可未必是什么好事。” “……” 罗南无言扭头,就看到一侧的费槿,青春靓丽的脸盘上,正展现出微妙莫名的笑容。与八十公里外的哈尔德夫人,构成了相似又相悖的同步图景。 这算反攻? 罗南真没料到,对方还会使用费槿这个“旧渠道”,正皱眉的时候,费槿本已经恍惚迷乱的眼神重现灵光,轻轻扫过,便停驻在罗南身前发光的虚拟工作区上。 那里是罗南的速写作品,虽然只是轮廓,面目都还是错乱的线条,但摇椅上成熟女性的仪态已经出来了,又与八十公里外的情境,形成了一个清晰的对应。 两边的女性,年龄容貌都不相同,却在此刻同步了言语和风韵:“罗先生对我挺感兴趣?” “……算是吧。” 罗南开始是尴尬的,可转念又想,你们把我拆成了三块儿,摆在图表上来回折腾,还由不得我给你造一幅像? 念头即生,他也在后面补充了一句,还文绉绉的:“夫人身上,多有可入画之处。” 殷乐睁大了眼睛,下意识屏住呼吸, 哈尔德夫人依旧一派从容:“根据情报,罗先生初入行的时候,是位以画入道的‘通灵者’,非常的灵验。不知道这幅画,有没有什么讲究?” “唔,要说是有的。” 罗南回头看这幅未完成的画作,想借此再怼回去,不能落了气势。可是到这里,心头的言语就像是这幅无以为继的速写作品,卡在中途,无法再演化下去。 速写还是那幅速写,可是他刚落笔时的思路和架构,已经被持续变化的印象替换得面目全非。 当然了,现在让罗南单纯做一幅速写很容易,寥寥几笔就能把哈尔德夫人的神韵勾勒出大概。可问题在于,罗南的目的从来不是单纯的速写,而是从精神感应的内核出发,多角度全方位的复现和提炼——和他自身的要求相比,这个草稿差得太远了。 哈尔德夫人的根底,比他刚落笔时的认知,复杂深邃太多。 此时此刻,罗南忽然觉得自己就像是一个临近考试结束,却仍没有完成答题的笨学生,无形的压力悄然滋生,等发觉的时候已经颇成规模。 真是厉害啊! 罗南已经不是头一回发出这样的感慨,不过他的脑洞也比上次大了不少:也许,这算是哈尔德夫人探进他心中的尺子吧! 哈尔德夫人给罗南提了个醒儿。 当他把“罗南尺”探进他人心底的时候,别人也会有一个反作用力。有的微不足道,也溃不成形,比如何东楼、岳齐,包括殷乐;有的则要强大得多、凌厉得多,就像哈尔德夫人。 种种的力量汇集在一起、挤压在一起,理所当然会有压力。哈尔德夫人只算是最明显的那一股,其他的或整齐、或细碎的反作用力,还在持续地汇集中。 其实罗南已经有过类似的经验了。当初“祭坛蛛网”刚架设不久,对其中流转的精气都是“抽税提费”,即便每股都只是个零头,但积少成多之下,还是有巨量的收益。这些收益当然是一种正反馈,可庞大的积累本身就是压力。也亏得罗南有魔符、血魂寺、灵魂披风等一系列分流渠道,才不至于被挤爆掉。他自己只需要一点点的“余沥”,就能持续撑大神轮冰洋,给身轮足够的推动力,保持高速进步。 正反馈已经如此,负反馈的话……好吧,从更高层面上讲,反馈并没有正负之分,只在如何处理。 看看哈尔德夫人吧,对于罗南此前咄咄逼人的施压,她所做的,正是进行了消化和再利用,就像、就像是一个巨大的熔炉,熔炼出最适合自己的材料。 咦?说起来,两边的做法也差不多哈! 只是哈尔德夫人那种“转化负面干涉力量”的手段,需要罗南好好琢磨和学习。 不过现在最重要的是,罗南一番思虑之后,终于抓到了一线灵感。也许他尴尬沉默的时候有点儿长,但没关系,随着笔尖轻摆,一时堵塞不通的思路打通,他也终于在空置很久的虚拟工作区上着墨。 罗南没做别的,只是着力加强了明暗面的对比,使得作品中从容而坐的哈尔德夫人,位于暗面的部分有了更多的张力,以至于都显得微幅扭曲,就像是对外散发高温的熔炉,那半隐在暗面的瞳孔,就是通红的火门,仿佛随时可能从中溅射出高温烈焰。 “哇哦。” 费槿在旁边轻轻感叹一声,当然这也是与她的控制者同步的,而在此之后,竟然也没了下文。 罗南嘴角翘起来,有些东西真的是触类旁通,当他的速写作品完成,一直模糊多变的印象,骤然间变得清晰明确。特别是始终在哈尔德夫人外围折腾的“蛛丝”,其触感反馈也变得实在起来:那确实像触碰到了一个由血肉密封的炽热炉体。能够感受到里面灼热澎湃的能量,但那份能量是高度有序的,几乎每分每毫都有明确的流向。 他有点儿明白了。 也在这时,屋子那边门声响起,没两秒钟,有人敲响了阳台的落地玻璃门:“罗先生,方便吗?” 玻璃门那边,正是何阅音。 “哦,阅音姐,请进。”罗南很快回应。 这时候,费槿伸手轻扪胸口,向他欠身:“这位就物归原主了,她现在需要的就是好好睡一觉……卧室借用一下,后面就随您处置了。” 费槿璨然一笑,随即转身举步,恰与何阅音擦肩而过。两人视线在虚空中摩擦,算不得火花四射,却有一份坚冰寒水涌动碰撞的沉滞冷涩。 第四百零四章 妖魔影 费槿就像一位回到家中的淑女,保持优雅姿态,从阳台出去,转向旁边的卧室,还记得轻声道一句“诸位晚安”,这才轻轻带上门,自去安置。 其实大家都知道,有罗南这位感知大师在侧,关不关门毫无意义,也就是做个姿态而已。很快,卧室中呼吸从浅细转为紊乱,仿佛陷入了一场噩梦中——对于真正的费槿来说,差不多也就是这个结果了。 “明天请白先生过来看一下比较好。他是精神入侵、催眠方向的专家。”何阅音提出建议,以祛后患,罗南自无不可。 这种事儿也就是一句带过,何阅音过来的目的非只如此,罗南很清楚,也想好了如何解释:“那个,阅音姐,哈尔德夫人到了夏城……” 刚开了个头,颇响亮的口哨和起哄声便从阳台外面涌上来。有几个闲极无聊的二代,一直期待罗南和费槿在阳台上做出些事来,如今虽说费槿自个儿进屋去了,可转眼又无缝衔接,换上来了一位姿容风仪更在其之上的大美人儿,似乎更有想象空间,所以情绪又给挑上来不少。 这期间已经够不少人再塞些酒食下去了,酒劲儿药劲儿上涌,嘴里头的话只有更没边际。那些不着调的言语,毋须再述,倒是此前一直作为挑事儿急先锋的何东楼,一看到众人口中“巨有范儿的ol小姐姐”,便直接舍了刚勾搭上手的长腿美女,拉起领子缩头便跑。 “罗南尺”和“阅音尺”同时作用之下,或许他才是那个最可怜的人——活该! 罗南不理会何东楼,视线在那些家伙身上一扫而过,暂时也并未上什么手段,只是重新组织言语:“话说血焰教团的人,对渊区构形都挺感兴趣。田邦请我做技术顾问,哈尔德夫人也是一个路子……” 他有意略过了“白骨山丘”这个不容易解释的节点,重新理出一个似是而非的逻辑,但想来何阅音应该能够理解个七八成。 可刚说完,罗南自己倒是一怔:话说田邦一力主导有关“堡垒”项目,在渊区固化构形上发力,难不成也是对血魂寺有想法?这是顺理成章的事情,也是他以前忽略的角度。 “罗先生,既然说到田邦,我觉得哈尔德夫人会很乐意让田邦知道你与她们那枝的合作,田邦也许不在乎,可是他幕后的团队,就很难预测了。” “呃,是吗?” “能够削弱田邦可能的盟友,并为自己争取一个助力,本身风险也并不算大,何乐而不为?” “呵呵。” 这又是一个罗南没想过的问题。不过以哈尔德夫人的心计手腕,考虑到这些也是正常的。与她相比,罗南的心智水准确实不在一个层面。 此时,何阅音的视线落在了虚拟工作区里,注视那幅速写作品,有些惊讶:“这是针对哈尔德夫人的通灵图?” “算是吧。”罗南漫声回应,他已经发现,再怎么考虑哈尔德夫人与田邦的冲突问题也是白费功夫。他不会放过深入研究血魂寺的机会,西南火山区下方的那个实体血魂寺,还在苦等有关构形方面的突破呢。这也算是他净化云端世界,袭杀宫启的一个极重要的环节,肯定是让不得。 何阅音调整角度,渐与罗南站了个并排,很认真地观察这幅作品:“我见过哈尔德夫人一面,总觉得她的气质很难把握,这幅画倒是让印象一下子鲜明起来……还有没有更具体的信息?” “现在说不好。”罗南并未说出仍不成熟的看法,但此时的心中渐有定见。 玩心眼儿,他肯定不是哈尔德夫人的对手;可是从渊区固化构形的角度看,有虚脑体系傍身,那边与他的差距只有更大。 两边互相“合作”、互相“伤害”,归根到底还是要看各自优势兑现的速度。即便哈尔德夫人居心不良,只要罗南能够破解、最好是及时破解血魂寺的奥秘,那么还是他占便宜。 至少从罗南的理解是这样。 有一个问题是,他是要接受哈尔德夫人的邀请,以“技术顾问”的身份,光明正大地从“正门”进去呢;还是更干脆些,不管有门没门,直接砸出一个来,积极入侵? 通灵图都画出来了,还用说么? 罗南撇撇嘴,越发觉得纠结这些事情毫无意义。随着念头明确,一道信息激发,跨空远去,与正在云端世界“值守”的魔符对接。 单独垂落的“蛛丝”,已被证明奈何不了哈尔德夫人,罗南只能让魔符亲自出马,以求奇效。 数秒钟后,那头丑陋又灵异的妖魔便跨过精神深空,也跨空了云端世界与本地时空的壁垒,悄无声息地降临。并在夏城亿万人汇集的情绪浊流中,寻找到了目标,渐趋渐近。 东城区,两位血焰教团主祭所在的房间,沉默的时间越拉越长。哈尔德夫人闭上眼睛,屏蔽了一切光线,然而心神烛照,洞彻幽暗,脑中自有清明。 只有这样,才能得到安宁。 当然了,真正的安宁几乎不可能存在。因为当你面对一位感知大师,就像是遇到了始终附于身后的魂灵。也许这里没有“无声雷云”的压迫,却随时可能有一对眼睛追摄锁定,任性来去,几乎没有将其遮蔽的可能性。 这绝对是超凡种级别的威能,就算罗南现在还有着明显的短板,不管是在身体上、在性格上,可是,他的市场前景已经飙升到了最顶尖的那一层,无限光明。 现在这种社会,就算市盈率持续上涨,也无法阻挡投资者们对于未来的期许。而潜在竞争者更不会心慈手软。资本市场上有多少龌龊,在里世界也不会逊色。 一个混沌的大漩涡已经形成,那位自称旅行者的“投资人”,是继续增资入场呢,还是已经举起了屠刀?至于血焰教团,乃至哈尔德夫人自己,明知道前面是个大漩涡,还要把有限的本钱,投入进去吗? 好吧,她根本没的选择。 哈尔德夫人等于是签了一份对赌协议,以有限的力量,撬动庞大的资本,要么功成名就,要么净身出户,乃至天台一跃…… 嗯,很兴奋! 危机和绝望的元素,从高层级的理智和情感,一层层地下渗,次第转化为躁动的情绪乃至于过电般的战栗,由高就低,汇成洪流,淹没身心——自从亲手斩下了丈夫的头颅,这就是她最珍视的感受,每次到来都要细细琢磨,久久体会。 “老板。” 耳畔是殷乐发颤的嗓音,内蕴的战栗感,与自己的这股形似而神非,是一种高低层次全面崩盘,惨淡收拾的混乱局面。 不得不说,长期在世俗世界逗留,殷乐的思维方式,很大程度上已经不是一个合格的主祭,而是优秀的商人。她已经失去了从超凡层面推衍解析的能力,也就分外缺乏相应的抗压能力。在这个角度上,她确实比不上任鸿那个背叛者。 可是哈尔德夫人很清楚,这种局面正是自己一手造成的。她从来没有把殷乐当成继承人来培养,从前没有,现在也不是。 哈尔德夫人仍没有睁眼,只是将搁在膝上的手掌向外摆了一些,两秒钟后,她的指尖就触碰到了殷乐柔顺细腻的发丝,掌心与顶心的温度交织在一起,感觉很舒服。 她轻轻地摩挲几记,便听到殷乐那带着闷音的低语:“老板,对不起。” 殷乐,她商业帝国的执行官、教团中的权力触角,闲极无聊时的逗闷宠物。对于殷乐,她从没有过高的期待,只要能够为她屏蔽一些来自世俗社会的杂音,便已足够。 如此来看,这个“逗闷宠物”已经远超出她的期待上限,证明这是一笔超值的投资。既然超值,她又怎么会生气呢? 哈尔德夫人轻轻叹了口气,不是郁闷,只是难得的感慨。她轻抚殷乐顶心的动作依然温柔,也许是高压过后的放松吧,今天她的心绪便如微风细雨中摇动的蛛网残丝,理不清、看不明,淅淅沥沥,若有若无。 感觉么,倒也不坏……不坏? 一念萌生,她抚动的指掌忽地定住,心下惕然。这些早已经沉淀在心里的残思杂念,沉渣泛起,是何道理? 空气瞬间凝固了,本就极度敏感的殷乐,几乎是随着头顶掌心的停顿,呼吸心跳也随之凝滞。她不敢有动作,只能勉力抬眼,去看自家老板的神情。 恰在此时,哈尔德夫人睁开眼睛,两边目光轻触,殷乐下意识想躲,又不敢躲,只能是僵在那里,尽力保持住表面上仅有那点儿镇定。 数秒钟后,哈尔德夫人的叹息再度入耳:“夏城,真真不是久留之地。” “老板,那我们……” “这也不是想走就走的地方。” 哈尔德夫人淡淡一句,便又闭上眼睛,并收回了手:“太晚了,去休息吧,想多了毫无意义,不如扎实睡一觉,好梦……嗯,最好不要做梦。” “是,老板。” 殷乐不敢再多说什么,她慢慢起身,轻手轻脚地退出去,并关上了灯。 即便她已经很注意了,哈尔德夫人敏锐的耳目,仍然可以听到有节奏的脚步声,在这间公寓里回响。 袅袅的余音,却仿佛是一头无形的妖魔,飘忽来去,缭绕不散。 真的有这样一头妖魔吗? 哈尔德夫人无法得到答案。 可是当这个念头生发之后,便迅速爬满了心底每一个角落,根植于斯,缠绕不去。 第四百零五章 坑印记 这位的感应也够灵敏的。 罗南很惊讶。除了那几位超凡种,哈尔德夫人是仅有的一个对魔符手段明确产生警觉的人物。 魔符确实在,它在精神深空中爬行,以其不可思议的手段,在哈尔德夫人心神深处,连缀了虚无的“蛛丝”。整个过程还算顺利,哈尔德夫人的警觉也并不能对其造成切实的影响。 “顺利就好……今晚上也就这样了。” 罗南扭扭脖子,心底放松下来。外面天台上的叫嚣,他懒得理会。这些人只是他琢磨“罗南尺”的试验品,如今他有了更好的目标,又何必浪费时间和精力? 他给魔符发信号,让那家伙尽快回返云端世界。没有魔符在那儿,一些跨越时空壁垒的动作就比较麻烦。 魔符的反应一向是很及时的,格式论造就的乌沉锁链,就是最稳定的信道和控制阀。然而这次,魔符动作有些迟滞,其注意力似乎也在偏移。 细微的变化,立刻被罗南察知。 此时的魔符关注重心已经不在哈尔德夫人身上,反而偏移到另一个房间中,那里是神思不属的殷乐。 罗南很奇怪,魔符这厮一向挑食儿,即使善于利用情绪浊流,却轻易不会对浊流产生兴趣。此时殷乐心神壁垒已经崩溃,重塑之路遥遥无期,不应该再有吸引魔符的特质。 但此时的魔符,就在精神深空中,围绕着殷乐打转,异彩六瞳锁定目标,数息之后,它丑陋妖异的巨吻螯肢张开,血红光芒就像是烧灼的口水,无声流淌下来。 由于气机上的特殊性,罗南注意到,血光中其实还掺有一颗微粒,光泽黯沉,在血光中起伏不定。然而随着它冲出魔符体内,在深空中稍一流转,某些早就存在但遭到隔绝的联系便重新建立起来。 微粒闪亮,又似具备了一定的活性,从血光中飞起,明灭不停,翩然飞舞。 “什么情况?” 八十公里外,罗南意外这番变化,便根据血光的性质,心神切入魔符躯壳内,透过混乱元素形成的乱云紫电,直指其镇压的血魂寺。顺着气机指引,他很快就在第二层“院舍园林”区域,找到了变化的源头。 “少了一个。” 血魂寺第二层,其整体布局就像是一处人工园林,具体的作用并不是太清晰。不过,有一些外来“物品”寄放在此,就是当时血焰教团正副主祭,再加上元老摩伦,为了控制人面蛛,搭建血魂寺而祭炼的“牧者印记”。 牧者印记最多时共有四枚,形如萤火虫,飘飞上下。不过其中一枚属于血焰教团叛徒任鸿,被罗南强行扯出来扔到了最下层的岩浆湖里,彻底销毁,也使得任鸿身死道消;还有一枚属于摩伦,如今已经成为建构其傀儡的核心,也不在此。 所以说,园林中只剩下了两枚牧者印记,一枚属于哈尔德夫人,一枚属于殷乐。由于和外界断了联系,两枚印记也是光芒尽失,只剩下纯粹而精密的结构本身。一直都老老实实地呆在这片区域,供罗南研究。 可如今,仅有的两枚牧者印记中,又被卷出去一个,正是原属于殷乐的那枚。飞出、或者说被魔符吐出之后,便与它的原主人重新建立了联系。 神思不属的殷乐,浑然不觉她身上气机,重新与精神深空中的印记相合相连,并重新赋予其光芒和活性,仿佛一只在血河上绕行飞舞的萤火虫。 “魔符你什么意思,主动暴露咩?” 罗南搞不清楚这里面的逻辑,好吧,他也没法和魔符搞逻辑交流,只能是本着一直以来的信任,一头雾头地观察。 萤火虫飞舞的情形并没有持续太长时间,或者说,它的自主性也就是维持了几秒钟。不建立链接还好,一旦重链,印记内部某个隐秘的开关便启动,打通了殷乐、牧者印记还有魔符血魂寺的联系。 “压力差”的问题出现了。 区区一个殷乐,怎么可能与血魂寺乃至魔符的力量相提并论?她的气机强度能赋予牧者印记光亮,而对面的魔符血魂寺则能够把她也给“点亮”掉。 就这样,来自于魔符体内血魂寺的力量,就如同高压下的水流,冲击而来。巨大的差距之下,殷乐的气机强度根本是溃不成军,奔涌的血光进入牧者印记,然后便迫使那边的气机能量逆向而行。 在精神深空激流涌动的血光长河之上,牧者印记看似灵动,其实完全是随着大势起舞,就这么飞动着,顺着血光印入殷乐形神结构之中。 由于牧者印记本就是殷乐以秘法凝就,根本就是同源而出,再加上殷乐心神恍惚,对此全无所觉,只是疲惫感更深重了几层,迷迷糊糊合衣睡了过去。便在睡梦中,同源又相异的力量,迅速冲淡了她体内本来的气机性质,使之发生了某种变化乃至于异化,并进入了不可逆转的单行道。 咝,如此一来,殷乐岂不就成为了魔符版血魂寺的附庸? 这样的戏码演下来,罗南也是大开眼界。只是他并未考虑该变化会对自己有怎样的影响,而是完全不相干的念头占据了主流: “这种构形,坑人的吧!” 罗南查验过几次牧者印记的结构,作为构形,不说它妙在哪里,至少其精密程度着实惊人,甚至更胜过凝水环一筹,罗南也自然地就把它作为参考研究的对象。可他无论如何都没想到,这种可以控制人面蛛幼体的神奇结构,还埋了如此深的一个坑——哪家见鬼的控制枢纽,会造一个双向通道啊! 就好比罗南控制魔符的乌沉锁链,从来都是单向信道,罗南的灵魂力量传输会有增幅,对方的力量则会受到阻滞。只是这样才能保证控制者的安全。 否则,一旦受控方实力壮大,控制方岂不是瞬间就遭到反制? 就像现在殷乐一样。 如此设计,不是蠢,就是坏! 罗南认真回想一下从血焰教团得来的情报,似乎这种印记并非是由他们自己开发出来,而是向什么“投资人”借的? 里面的情况复杂了。 现在是殷乐,如果换成哈尔德夫人,会是什么结果?真的全部转换之后,又会是什么结果? 殷乐的气机转化,还需要一段时间,罗南可以但不准备加速这个进程,他需要有更多的时间去观察。 问题是,罗南稳得住,魔符血魂寺却挺着急的。它控制住了一个殷乐还不够,奔涌的血光长河顺着冲势,也借助现在气机混染不分明的状态,只在殷乐形神结构中打了个转儿,便寻觅到了另一个通道,浩浩荡荡地冲过去。 通道的那边,也是血魂寺。 只不过,那是在渊区的血魂寺,是血焰教团赖以存在的根基。 罗南以一种“目瞪口呆”的状态,看着魔符版血魂寺的血光长河,以殷乐为引渠,注入到渊区那边。 这种“反灌”肯定是异常的,可是有殷乐的混乱心绪、血魂寺的同源性质作为掩护,有魔符的手段加入其中,一切又显得那么顺理成章,至少渊区血魂寺那边,对注入其中的外源力量,没有任何察觉。 罗南早就知道,渊区血魂寺与魔符版血魂寺的结构基本一致,用形象的眼光去观察,都是山体嵯峨,有五组“建筑”依山势而建,从下到上包括石林岩浆湖、院舍园林、无面石窟、宫观殿堂、山顶祭坛等,其中又有火红熔岩流淌蜿蜒,气机贯穿。 如今,源自于魔符版血魂寺的血光长河,在短短几个呼吸的时间里,便与这边上下流转的火红熔岩溪流混染互化,随之转运到渊区构形的每一个角落。而其每到一处,又都会将那里的信息收拢整理,层层反馈——魔符是不处理这些玩意儿的,最后的接收者只能是罗南。 “殷乐的意念驻留在山顶祭坛处,有个强人,应该是肉身侧,意志坚定,留在第四层,这人是蒙冲吧?江元真在第二层;吴魁的气机够隐晦的,在第三层……” 很快的,不只是殷乐,还有血焰教团里面,每一个有资格在血魂寺体系中占据一定位置的人员,其地位、作用以及目前的状态,都呈现出来。 就是这几十秒钟的时间,罗南眼前铺开了一份机密名单。这份名单无疑是血焰教团的根本,里面涵盖了血焰教团几十年来积累的所有人才资源。一旦这份名单被人掌握……好吧,罗南现在就捏着这份名单,他只要有心,顺藤摸瓜,凭借灵魂披风,以及在精神层面的各种功法手段,将这些人一举扫灭,似乎也用不了多少力气。 坑,真坑! 罗南忍不住挠头,事情怎么就突然发展到这一步了?话说如果他没有横插一手,任由血焰教团完成一系列计划,使渊区、人面蛛祭器,也许还有实体血魂寺结构融为一体,最后那玩意儿的控制权究竟属于谁,犹未可知。 果然资方都是吃人不吐骨头的!罗南心中闪过还有些稚气的念头,随即便将关注点转向了“名单”中地位最尊崇的那个: 哈尔德夫人,唔,她在最底层! 第四百零六章 燎心火 结果多少有些出乎罗南的意料。 渊区血魂寺的最底层,同样是石林岩浆湖,也同样是消化熔炼外来异气的场所。与其他两处血魂寺结构不一样的是,这里每时每刻都有数以万计的信众,通过念力信道,倾倒负面、激烈、极端的情绪杂念。 自殷乐处注入的异化之力,开始的时候是绕过了这个阶段,不过在渊区血魂寺中流转了一圈儿之后,终究还是要在岩浆湖里过一遭。 由此,罗南获得了“近距离”接触的机会。而在靠近的第一时间,他就像被硬塞进了轰鸣的机械加工厂,又或者是奔涌的大江瀑布之内。满耳满心,都是歇斯底里的尖叫和咆哮,这让他差点儿捂住耳朵。 罗南皱眉咧嘴,连续切换了几个感应层面,才把一应负面的信息过滤大半。也是在此时,他隐约察觉到哈尔德夫人的意念,也在这片岩浆湖中。 至于准确的位置……这里奔涌流动的负面极端情绪实在是太过嘈杂,其本身熔炉似的熔炼异化能力,也对感应造成了一定影响,罗南一时半会儿还摸不太清。 但随着侦测精度的增加,罗南确信,哈尔德夫人,这位血焰教团的领袖,其意念始终驻留在石林岩浆湖的深处,就在这混乱狂暴的最底层。 某种意义上,这也算是身先士卒了。 毕竟这里算得上是血魂寺的根基,不止渊区构形是这样,其他的无论是祭器的建构打磨,还是实体结构的重塑,都免不了要从这里入手。 罗南自己不也是卡死在这个环节上?在他看来,血魂寺构形确实是有问题的,在实体结构中体现在岩浆湖的温度不够;在渊区构形中则体现为熔炼异气的效率不高。 或许正因为如此,哈尔德夫人才亲自坐镇。也许她在调运安排血魂寺的力量,对狂涌进来的极端负面情绪进行熔炼提纯? 这比较符合罗南“熔炉”式的猜测。 罗南等待着进一步的反馈结果,然而过了一段时间,他却发现,在魔符的把控之下无往而不利的血光长河,在这片血焰教团根基之地,有些走不动道儿了,侦测区域一直难以推进。 “有个人镇着,就是不一样。” 罗南很快就发现问题所在。原因正是哈尔德夫人坐镇,使得石林岩浆湖的熔炼能力,准确地讲,是她意念所在区域周边的熔炼能力大幅提升。 渗透进来的魔符版血魂寺异力,在其他各层,在岩浆湖的外围区域流转搬运都没问题,可一旦靠近那片核心地带,就受到干涉影响,甚至还有被反向熔炼异化的趋势。 靠近可能被熔炼,对抗则可能被发现,所以最终也只能是划出一个大概的范围,敬而远之。 罗南没有干涉魔符的“判断”——见鬼的判断,分明就是本能的趋避而已。 天上掉馅饼的好日子过去,接下来就轮到罗南本人出马了。有了这些直探进渊区血魂寺的跳板,已经很方便罗南的精神感应渗透进来,“纯粹观察”的模式简直就是为这种情况而生的。 毫无疑问,这是一个“抵近观察”哈尔德夫人的机会,它与精神感应网络的外在观察截然不同。它甚至算不上“透视”,而是直接的触碰和分析。 只要再靠近些…… 然而越是观察,罗南心中越有更多的不解:“秩序和规则在哪里?” 罗南以为他会在哈尔德夫人的核心意念中,看到严密的逻辑和精巧的架构,只有这样才会支撑起一座“熔炉”,将外来的压力层层熔炼,成为她能够吸收的能源,再加以分配利用。 可是,罗南并未看到这些,至少是没能在第一时间看到。他看到的只有无穷无尽的极端负面情绪,远离哈尔德夫人的区域是这样,靠近她的区域还是这样。 而且,哈尔德夫人本身……也是这样! 越是靠近哈尔德夫人的意念所在,越能感受到她在石林岩浆湖里的状态。那并不是一个“梳理者”,而是一个“对抗者”。 她自身心理生理层面,也是激荡翻涌,且且明明白白地展示出来。权力欲?毁灭欲?这些膨胀的情绪**,就像是咆哮的巨浪,此来彼去,甚至反冲进入石林岩浆湖,在里面激起漩涡潜流,翻转不休。 罗南还看到“罗南”,他在哈尔德夫人心中份量颇重,有白骨山丘、构形思维等一系列因素作用,与忌惮、向往、贪婪等一系列情绪心理杂糅在一起。 在哈尔德夫人心中,还有一幕无以名之的庞大阴影,似乎也是由外物刺激生成,类似于“罗南尺”,但尺度更大,恐惧、绝望等强烈的负面情绪由此而生。以至于哈尔德夫人有意无意地进行了“处理”,使之变得隐讳阴暗,罗南怎么观察也难有结果。 但不管怎么说,石林岩浆湖里的哈尔德夫人,与罗南早前观察理解的“厉害女人”差别太大了。在这里,她更像是一个疯婆娘,与成千上万信众的极端情绪对飙嗓门,比谁更贪婪、更恐惧、更绝望。 难道她外在的表现,只是岩浆湖里情绪发泄过后的余烬?没道理的,这么嚷嚷她脑子不缺氧啊?哪还有精力去算计? 罗南百思不得其解,又明显感觉不对。 他尝试将“纯粹观察”的精神感应向更深层面探入——这并不容易,哈尔德夫人的情绪本身,就如同一组复杂的迷宫,激涌翻腾又转折多变,想要捕捉到所谓的“核心”,是非常困难的一件事,很容易就会被带歪掉。 罗南屡次尝试,却总差那么一些。他倒是由此感悟出一个道理:人之精神世界,似乎比广袤无边的物理时空也差不到哪里去了,特别哈尔德夫人这样的人物,狂暴复杂,且又深邃无尽,想要一竿子戳到底,几乎是不可能的。 可是这也说不通啊,在魔符主控的时候,他分明是感觉到某个区域“温度”高出周边一大截,怎么现在…… 唔,懂了! 罗南拍了下栏杆,恍然大悟。不怪别人,就怪他自己,纯粹观察的模式确实是深入探测无压力,可这样的话又怎么去领会情绪的热度?以纯粹理性的观察,探入情绪**的层面,当然是格格不入。 也就是说,他还要被哈尔德夫人情绪**的烈焰燎一记,才能把握住重点! 这倒也容易,他大可以从无到有,慢慢调整,摸索出一个既可以感知,又不至于刺激到对方的强度。这种精细活儿魔符做不得,他可以代为补充……咝! 罗南正尝试着,却是面色骤变,下意识按住胸口,可脑际耳畔又是轰然鸣啸,仿佛成千上万人的咆哮声被强行塞进来。此前他也有类似的经历,但这回又是不一样的,因为罗南感受到了“热量”——这是一团硬塞进心口的暴躁之火,瞬间就吞噬了小半的理性区域,让人不安、焦虑,却偏又有份不顾一切的恣意和快活。 刹那间,罗南心神有些恍惚,想断开与哈尔德夫人情绪**的连接,又迟疑着没有动手。也在此时,有人在他耳畔轻唤: “罗先生,罗先生?” “哦,阅音姐。” 罗南猛醒,知道自己发呆的时间又太长了,忙暂时中止有关探测,转过脸来。 稍一动作,他便发现,自家后背不知什么时候出了层冷汗,粘住内衣,被阳台上灌进来的冷风吹入,凉浸浸的。 低层次的**本能,也有这般的冲击力? “罗先生,没事吧?” “没,没事。” 屡次三番这般魂飞天外,又始终是神秘兮兮的,罗南也有些不好意思。问题是他所注意和思考的事情,私密性太强,很难对人讲,讲了就是更大的麻烦。 所幸,何阅音是最善解人意的。她没有让罗南更尴尬,只是拿出了这段时间有关李一维事件的调查结果,请罗南过目,并做简单解释:“通过解剖和病理分析,李一维子宫内的可疑物体,确实不属于正常的肌体、肿瘤范畴,它内含的成分应该比较复杂,不过在对方自毁时,先经过一轮特殊毒素污染,又置于高温高压环境下,原有的化学结构都破坏殆尽,很难查出性质和源流。” “那是只有畸变种才会产生的化学成分。所谓的子宫肌瘤,就是一个采集器。”罗南直接道破了答案,对这个问题他没必要再隐瞒,之前不说只是因为情绪激荡,也是为了发送干涉波,一时漏过去了。 “采集器?” “根据我的观测,大概是这样的。” 罗南准备在工作区绘制简图,刷新页面的时候又看到哈尔德夫人的速写肖像。他愣了下,好不容易才忍住再次修改的冲动,将页画翻过。在新建空白区域内,大致绘出了寄生类畸变体的形状,还有它在李一维体内如何进行采集工作的简图。 他已经尽量简化了,可是图示上还是非常复杂,天台上错乱的灯光打过来,稍微换个角度,简直像是生造了一幅妖魔画作。 也是灯光下一照,罗南又是怔住: 他这幅画,似乎掺着些别样的元素。 第四百零七章 不羡慕 也许是虚拟工作区自带一些动画效果,在灯光照耀下,绘制出的寄生类畸变体简图与模糊的人体框架杂糅在一起,它的采集触手替代了血管神经的位置,却又不甘其位,探出了人体框架,似乎也探出了工作区,在虚空中舞动。 罗南看自己的作品,看那些贪婪躁动的触手, 感觉自家心中有些奇怪的东西,就像这些触手一样挣扎舞动。如此模糊古怪的感觉,他其实也不陌生,就像早些时候他拿自己做实验……嗯,好像嗑了药。 为什么会出现这种情况,罗南心中也有点儿谱:此时此刻,来自渊区血魂寺的暴躁之火仍然不依不饶地侵扰着他,那团火焰的燃料则是成千上万人的极端负面情绪,他触碰那个环境,又受环境影响,倒是有些被同化的意思了。 还好,情况还能控制。 罗南的思路还是很清晰的,与何阅音的交流也没受到影响。他手指草图,介绍所知的情况:“根据我的观察,每增加一个畸变三期感染者,就代表它可以采集的样本又多了一些。具体要多少才能满足,现在不太好把握,毕竟有种类的要求,也有量的要求,而且每个感染者产生的化学成分都会有重合……” “重合?”何阅音立刻把握到了一个关键词。 罗南只能眨眼睛,如果把他在两千公里开外的布置也说出来,心未免就太大了。 还好何阅音从来不强迫他什么,转而将视线投向外面群魔乱舞的天台:“这边有二十二个,也就是二十二颗种子。” “对啊,受到刺激之后开花结果应该很容易的。”罗南顺口回了一句,说完之后才发现,何阅音这话不太像分析,倒像是感慨。 也对,何阅音所面对的从来都不是盛宴活动上这二十二个小虾米,而是正常思维下根本不可能控制的上万名潜在感染者。对于任何一位秩序维持者而言,这个数目都太过分。 这一刻,罗南可以感受到何阅音心头承受的压力,可话又说回来,这怎么就成了她的责任了?军方、政府……哦,那帮人还被蒙在鼓里。 罗南陡然间明白,何阅音瞒下“万名潜在感染者”这条信息,究竟是担了多大的干系。 可若非如此,量子公司那帮人怎么可能轻易地跳出来?而如今情况已经明朗,又何必继续承担呢? 想到这里,罗南脱口而出:“阅音姐,这事儿可以说开了。” “嗯?”何阅音怔了一下,但以她的智商,很快就明白是怎么回事,当下哑然失笑,“我知道,不过目前还可以压一压。上万的数目,会把某些摇摆人给压垮掉。” “都说是摇摆人了……”罗南嘟囔一声,然而他才真的只是说说而已,毕竟在政治层面,他就是个标准的渣渣。 “不用多想,各人擅长的领域不同,做法也不一样,这些事情交给我们去处理就好。罗先生你只要及时告知有关变化就可以——这件事非你莫属,接下来一段时间,恐怕会很累,我们都要做好准备。” “嗯,放心吧阅音姐。” 何阅音浅浅一笑,就着吹来的清冷气流,轻轻吁出口气,夜风撩乱了她的发丝,也让她微微眯起眼睛,看上去很享受的样子。 这大概就是最标准的“忙里偷闲”吧。 罗南知道这半夜,何阅音肯定是连轴转,后面还有无穷无尽的事务在等着她。稍微设身处地去想想,他就觉得不寒而栗——如果他站在何阅音的位子上,多半要疯掉。 也许是敬佩、同情乃至于怜惜之类的情绪吧,罗南忽然间想帮何阅音缓解一下,具体的解决方案且不说,现在能多聊聊天儿,放放松也是好的。 嗯,还有他本人,被侵扰的烈焰给燎了一记,心里头也挺烦的,不想再琢磨事儿,只想着休息一下。 怀着这样的念头,罗南挥手打灭工作区,侧身倚住阳台围栏,真摆出聊天的架势。不过情绪涌上来,他又有些傻眼,该聊些什么呢? 正巧这个时候,腕上手环震动,先是那个乱码表盘亮了起来,在既定程序的操控下投射光芒,在手腕方寸之地形成了一块由各式乱码交错拼接而成的立体区域。然后这些乱码就开始了秩序性的拼图,其中一部分拼成了一个简单的人体轮廓,而在周围则是这个人的姓名——某个完全没印象的人物。 正莫名其妙的时候,乱码重新排列,形成了一套完整榜单,当头第一位就是刚才乱码显形的家伙,与他姓名并列的,是一个名为“任务完成数”的项目,标识的数字为5。 根据罗南对盛宴活动的了解,也能猜到这哥们儿上榜的缘由:已经抓到了五个猎物并且烙上了“纹身”,这样的成绩是该赞叹他技巧高超呢,还是用一句“快枪手”简单概括? 不管怎么说,狩猎榜单的出现,使得天台上的气氛更加的热烈。场面也就更加的……嗯哼,躁动。 罗南半回头,往天台上扫了两眼,忍不住撇嘴道:“这帮人玩的真嗨。他们倒好,什么都不用管,闯出祸来还要我们帮着擦屁股。” “天台上还有四个人……他们肯定是嗨不动了。”何阅音所指的是那些“种子选手”。无论从哪方面考虑,都不可能允许这帮人再胡搞乱搞下去。 说话的时候,罗南已经注意到,正有几位能力者不动声色地靠近,显然是要把剩下的几个通通控制住,至于此后他们会享受什么待遇,就只有天知道了。 罗南看得一乐,可很快又醒悟:阅音姐你这是劝我呢,我本来还想宽慰你来着…… 这话罗南没来得及说出口,便听何阅音道:“除了李一维以外,还有没有其他的采集器?” “这个嘛,还真不是太确定。”罗南能够找到李一维,还有两千公里外的那个医务工作者,多多少少都有运气的成分在里面。那套“爵士级内殖基础型生化反应炉”的制作、运行以及寄生藏匿的原理,还需要他进一步研究琢磨。 “女性的可能性或许要大一些?毕竟寄生物的体积不小,男性的话比较容易暴露。说起来,李一维对寄生物的认知也比较微妙,现在她神智犹未复苏,我已经请白先生过来,用‘入梦法’尝试扒出一些情报。” “李一维肯定是知情者,却又是一个不完全知情者。她肯定不知道寄生怪物具备自毁机制,至少不知道自毁条件是哪个……” 说着说着,罗南忽地失笑,接下来便忍不住把脸埋进胳膊肘里去:“阅音姐,咱们两个人凑在一块儿,除了正经事,怕是没别的可聊了。” 何阅音讶然看过来,随即也抿唇而笑,她上前一步,也用手肘支在围栏上,与罗南并肩站着,眯眼迎接吹面的凉风:“原来想聊天啊,聊什么呢?” 你哄我? 罗南终究是难得见到何阅音如此生活化的一面,便决定原谅她了。 话说到现在,罗南也没真正想好题目,他贫乏的生活经验和情趣,根本无力支撑起一个“纯休闲”式的聊天过程。 与他形成鲜明对比的是,天台上那帮人玩得那叫一个酣畅淋漓,这些人能玩、会玩、敢玩,就连已经老掉牙的“kiss ca”也给搞得花样百出。当强光灯束打在指定人群身上时,指不定就有什么辣眼睛的情形出现。 罗南看得眼皮跳动,便顺嘴溜一句:“就聊、就聊这些人吧。就像我刚才说的,他们玩得真欢啊。” 他的视线在天台上游移,其实不用眼睛,纯凭感应也能体会到那帮人恣意放纵的情绪**,里面甚至包括那些模特之类的被动参与者,在酒精和药物催化膨胀的浊流中,所有的思虑和负担,都被淹没掉,至少暂时看不到痕迹。 “这算是无忧无虑吗?” “醉生梦死更贴切。” “也对。”罗南下意识又叹了口气。 “罗先生是在羡慕。” “啊?” 何阅音转脸看过来:“我觉得,罗先生你并不在乎这些人的享乐待遇,只在乎他们轻松自在的状态——凭什么他们可以醉生梦死,我们却要吹着冷风,讨论那些生死倏关的紧迫无趣之事?难道这不是羡慕吗?” “……不,不是羡慕。” 怔愣了几秒钟,罗南否认了何阅音的判断。他无意识地活动手指,似乎想在虚空中画出一个引导思维的图示,但最终什么都没有成形,以至于他只能想到什么说什么: “只能说是好奇,你知道我当初制药服药改造神经系统,现在对酒精、药物什么的都不敏感了,所以不怎么能理解这种状态。人心中的压力和负担,真的可以通过这种方式遗忘掉?嗯,其实我知道里面的原理,可是情绪**这东西真的不是理性思维可以去把控的,非要被烧一下才行……擦,说得太乱了。” “我懂。” 何阅音也去看天台上群魔乱舞的场景,语气是与之迥然相异的平和:“罗先生你说的话是颠三倒四不错,可是情绪很清楚。有些时候人际交流,单纯的情绪传达便已足够。” 罗南眨眨眼:“啥情绪?” 何阅音不再说话,只是保持微笑。 这回轮到罗南懂了,他苦笑:“还是羡慕?不,不对!” 他随即就用更坦诚苛刻的态度给自己定性:“不是羡慕,是嫉妒!” 话音方落,刺眼的光束撕裂了阳台上既有的氛围,与躁动奔放的嘈杂声音一起,将并排而立的罗南与何阅音淹没掉。 第四百零八章 求快活 不知道是哪个二货动手,“kiss ca”的把戏,竟然玩到了罗南与何阅音这里。 当灯光目光聚焦在身上,骤然间成为世界的中心,人们的生理心理状态必然会有一定程度的改变。这涉及到千百万年传承下来的本能,人们之间只是或多或少、习惯不习惯的差别。更何况,还有无数人鼓噪着,对着阳台尖叫:“亲、亲、亲!撕,撕,撕!” 在天台上这帮人看来,何阅音无疑是第一流的美女,罗南也算是鲜嫩少年一枚,美型自然可口,人们迫不及待要看一出限制级的戏码,若是能亲身参与,那自然最好。 只是,阳台上这两位反应颇为“冷淡”。 自家人知自家事,罗南清楚他现在略为紧张、兴奋,心跳的速度也增加了些许,但这些还远不足以动摇他的心智,他也无意于去琢磨里面复杂的生理心理机制,只是顺应着简单的情绪,手指迎着照射来的强光,在天台上划过。 “这里面99的人,年龄都比我大。阅音姐你其实也很年轻,起码年轻过这里50的人吧。为什么他们可以那样,我们却要这样?为什么他们可以用这法子快活,我却根本体会不到,嗯,体会不到。” 相比之下,哈尔德夫人好像还更顺眼些,至少她也是辛苦艰难地做事,承担着外人无法想象的压力——罗南可以理解这个模式,却理解不了下面这帮人,他尝试过代入,却找不到快感,只是对那份状态有所羡慕、嫉妒。 强光下,何阅音的声线没有任何变化:“一方面,是因为我们看得到别人无法想象的层次,也看得到明明还早却似乎转瞬即至的危机。” “这个……” “其实罗先生你随时可以放松乃至放纵,在能力者群体中,像你这样的苦行僧状态,是很少见的。眼光和享受从来不矛盾,如果省下的分分秒秒就能解决问题,‘危机’也就不能称为‘危机’了。” “咳,危机什么的……” “另一方面,也许是负罪感。觉得曾经犯过错,觉得可以做到更好,觉得现实和理论的差距不可原谅,想着去填补、弥合裂痕和瑕疵,然后一遍又一遍地折磨自己。” 罗南觉得气氛有点儿怪,现在似乎不再是何阅音在劝慰他,而是掺了别的什么元素。他扭头看过去,强光之下,何阅音的侧脸白皙纯净到几无瑕疵,沉静内敛的气度也非常符合罗南的审美,这本应该是很赏心悦目的情境,可是他终究不能忽略掉天台上那些人的折腾叫嚣。 因为罗南与何阅音的严重不配合,很多人都觉得败兴,为了重新炒热气氛,他们嘴上也就愈发地不把门儿。对此,罗南只能叹气:“自己折磨自己也就算了,现在这帮人也来……阅音姐,现在我就觉得吧,让这帮人乐呵呵地玩下去,心里头超不爽!” “所以?” 所以罗南就让心头几点砰砰跳跃的小火星,与身心深处持续堆积并异化的“油膏”擦碰在一起,转眼间轰然起火,烧得内外皆热。 “真受够了!” 罗南喃喃说话,他重新将视线投向天台,眼前是刺眼的灯光和狰狞扭曲的面孔,耳朵里传来的是喧嚣的杂音,精神感应网络中收集到的是浑浊的情绪**。三条最重要的感应通道和合为一,共同营造了一个光怪陆离的空间。这个荒唐的空间试图将他吞食掉,让他按照里面糟糕的规则起舞,把那些糟糕的油泥涂抹在自己身上…… 做梦! 于是罗南迎着灯光,面向正聚焦到这里的数百道视线,举手架臂,做出了一个经典的“打伞”手势。毫不掩饰的情绪立场,等于是一只熊熊燃烧的火把,径直投向了天台沸腾的**油锅里。 “轰!” 污言秽语在短时间内堆积膨胀得太厉害,以至于完全丧失了细节,只剩下喧嚣的啸叫声。 罗南如果有意,当然可以将每个细节都分辨出来,可那又何必?他的心念辐射开去,顺便激发了干涉波。一秒钟后,在灯控系统下平稳运行的强光灯,突然就失控了,它们像是虚无的利剑,在天台上胡劈乱砍,扫过一张张扭曲的面孔,偶尔也会经过一些腌臜的角落,引来更多人破口大骂。 “灯光师疯了吧你!” “狗屎玩意儿,什么东西!” “草,快把灯灭掉。” 好啊,灭掉!罗南应他们所请,让混乱的灯光熄灭掉,所有! 罗南打了个响指,被灯火包围的天台上骤然陷入黑暗。这时候,就是每个人配带的手环等电子产品,也别想再发亮。 当然,那也不至于彻底的幽暗无光,城市的光污染多少也能起一些助力,可是光暗环境的剧烈转换,已经超出了很多人的心理承载上限,某些女性在尖叫,里面掺着含糊的叫骂声,还有比较尴尬的落水声…… 整个天台乱成了一团,相应的情绪走向反倒趋于一致。人们对无法理解的事情,自然会形成不安的解读,也许仓促之下还转不动脑子,可是黑暗会帮助他们“思考”,或曰胡思乱想。 “罗先生。” “阅音姐?” “嗯,没什么。” 何阅音终究没有说下去,罗南就当她认可了。所以,罗南也就支肘架着围栏,饶有兴味、也是心安理得地看着这一切,品味着心中新奇的感受。 罗南从没有经历过这种情况,没有明确的目的性,没有确定的方向,也许只是一个恶作剧?话说,恶作剧又是什么来着? 他习惯性地趁这个机会“反思”一下。如果按照哈尔德夫人和殷乐的人格面具分析,他现在是用什么样的面具去面对呢? 弱势面具?ass! 强势面具?似是而非。 理性面具?拜托,现在理性在哪儿? 罗南觉得自己有些晕陶陶的,依稀与早年和莫鹏一起偷喝酒的记忆重合,但细究根底又是很新的东西。好像一个懵懂躁动的存在,从心底一角滋生、萌芽,与周边混乱的反应互相碰撞交缠,汲取养份,渐渐成一些基础的反应,次第成形壮大。 再具体而微的话,罗南就不清楚了,也不愿去多想。他觉得这样挺好、挺放松,不必去深思熟虑,只需要照着痒处,嗯,就像个痒痒挠儿,寻摸个舒服的力道使劲儿就好! 也是在此刻,精神深空中,本是主导侵占渊区血魂寺的魔符,似乎是感受到了这边的情况,为之“侧目”。 罗南从来没有理解过这头妖魔,完全不明白这家伙的反应、做法究竟是根据什么而来。可就是现在,突然的一个“侧目”,被异色焕彩的妖异瞳孔照住,他忽然就懂了……至少是明白一点儿。 这个混沌的家伙,貌似很兴奋——正是这个状态传导过来,为罗南所感受,也就顺势把握到了里面内蕴的信息。 魔符没有智慧,但是有一种近乎饕餮的本能或曰“审美”。对它来说,生灵的情绪**就是食材,食材有精粗之分,烹饪手法也有高下之别。在它眼中,罗南这个主人或许就是个只懂游猎采集的野人,就算偶尔搞种植,但也是放养,一应收获均未经处理,草草入口,难吃得要命。 如今食材质量虽然没什么长进,可某人总算有一份自觉了……好饿! 吃货! 罗南体会着魔符送达的“情绪状态”,心里头倒更觉得有趣,还有灵感,分明也受到了启发。他拍了拍栏杆,决定试验一下新玩法。 面对天台上的黑暗,以及黑暗中疯狂蔓延生长的躁动不安情绪,罗南呼出口气,可与此同时,却让天台上所有人暂时中止呼吸。 “嘘,安静下来,听我说。” 罗南没有刻意提高嗓门,那凭什么让几百号人都听话?嗯,其实也简单,灵魂力量干涉现实层面,封堵住每个人的口鼻就可以了。 同时干涉力量也足以保证人们都听到他的话,他差不多是对着天台上的每个人耳语。 天台上瞬间安静了许多,其他的话音都没了,却有更激烈的挣扎动静,咣啷啷的桌椅翻倒声更是不绝于耳。而这些杂音很快就沉落下去,只剩下罗南的话音和意志在黑暗中流淌: “坦白说,你们惹到我了,让我很不快活。当然,快活并不是我擅长的事儿,我比较了解与之相对的东西。那么作为招呼,也算是报复,我可以向你们传达我所擅长的那些。 “从现在起,让你们闭嘴别呼吸;让你们痛苦就嚎叫;让你们恐惧请求饶……哦,如果以后想起这片黑暗,也允许你们想起我,我叫罗南,一个不太会开玩笑的家伙。” 身侧,何阅音怔怔地看过来; 后方,秦一坤和高德也透过玻璃门,保持着瞠目结舌的姿势; 更远处还有不同的人以不同的方式,收看这场堪称荒唐的直播…… 罗南清楚地知道这些,但全不在乎,他只关注黑暗中无数情绪火苗被撩起来,精神层面的浊流变成了一条流动着油质的火焰长河。 只是,燃烧的长河并没有往外流,而是形成了一个漩涡,又或者只是锅盂里打旋儿的油汁,在烈焰中轰轰烧制。 大火菜香,不外如是。至于烧制出什么东西,是否会造成食材原料的根本变化…… 管他呢! 第四百零九章 困于梦 极光云都某层走廊,已经是凌晨三点左右,本应该方兴未艾的盛宴活动被硬生生打断了筋骨,这边就显得空荡荡、冷清清,偶尔见到几位服务生,也个个无精打采,似乎还在为飞掉的小费哀掉,以至于连章莹莹这样的眩彩美人儿路过,都提不起兴致来。1t 章莹莹对路人也没啥看法,只做好引路的工作:“白先生,这边请。”1t “哎哟,可别这么客气,看你这模样我心里头打怵。”半大老头的白先生眼睛笑得眯起来,他背着手颠啊颠地走着,是一贯的诙谐模样,顺口问了句,“那里情况怎么样?”1t “费槿的话,还在昏睡中吧,她只是个临时寄魂载体,应该会比李一维好处置些。”1t “我是说罗南,他怎么样?听说是性情大变,很是闹腾了一回?”1t “呵呵……玩尽兴了,在睡觉。唉,白先生你顺便帮那小子治一下吧,他今晚上的状态真是邪乎。”1t 白先生眼角抽一记:“小丫头片子出什么馊主意!虽然我年龄老大、膝下不孝,但小日子过得也还可以,这年头还没活够数呢。”1t 前方就是罗南一行人所在的房间,外面竹竿正倚着墙抽烟,见到白先生和章莹莹,远远地挥了挥手,算是招呼。1t 章莹莹不理他,只看白先生:“让你看个病就要你老命了?医品医德在哪儿啊!”1t 白先生理直气壮:“别扯啥品德,先看可行性。我这入梦法,说白了就是偷一些人脑人心里面的素材,搭建个似是而非的小迷宫啥的,把人绕晕了,让他们以为是自己的作品,主动跟着盖,来个偷梁换柱什么的……问题是,有人的素材是茅草,轻飘飘的好使劲儿;可有人的素材是大石头,搬不动还要闪了腰,弄不好连老命都要搁里面去。你说吧,罗南、罗老板、罗教授的素材,是茅草还是大石头呢?”1t “这什么歪理?”1t “不歪,它就是这个道理。”1t 这边争拧的时候,竹竿早笑着掐灭烟头,给他们推开门,示意他们进去。章莹莹一马当先,都进门好几步了,才现不对,扭头便看到白先生站在门外,左看右看,脸上表情丰富。1t “喂,又怎么了?”1t 白先生咳了两声:“咱们再打个商量,给那个寄魂载体检查可以,能不能搬出来先?”1t “啊哈?”1t 屋里面,秦一坤和高德两位保镖站在角落里,何阅音正在操作虚拟工作区,给各路人马命令,闻声都是抬头。1t 此时,白先生面色转为严肃,他又朝屋里探了探头,老脸上皱纹叠现:“都这模样了,你们不觉得闷?”1t “有吗?”章莹莹眨眼睛。1t 何阅音下意识移转视线,在她对面的沙上,罗南蜷着身子,面朝靠背睡得正香,对外界的声息全无反应。1t 此时白先生冲她招手:“出来说话……还有你们。”1t 他把屋里清醒的几个人都叫出来,同时呼唤尚鼎大厦的灵波网维护组:“帮我调出所在区域的干涉场图。”1t 几秒钟后,有关结果回,被白先生共享到任务频道中:“喏,看看吧,现在屋子里被某人的灵魂力量搅成了一锅粥,你们都没有一点儿察觉?”1t 仿佛错乱磁力线般的动态图像也就罢了,何阅音目注几个关键数据,眉头不自觉锁了起来。1t 竹竿拍了下巴掌,后知后觉地道:“怪不得我这烟瘾犯了,原来是在屋子里面不得劲儿,潜意识要出来透口气!”1t 章莹莹对他撇撇嘴,白先生倒是颔赞同:“很有可能,反倒是和那位相处更久的何副会长还有一坤他们,早前受到更强烈直接的冲击,对于随后的影响已经不敏感了。”1t 何阅音视线直指:“罗先生现在是什么情况,有没有明确判断?”1t “在做梦。”1t 涉及到自身最擅长的领域,白先生答得爽快:“他的大脑皮层应该非常活跃,脑区中存储的信息不断地挖掘重组,而且还在不断地生成新东西。由于他的灵魂力量过于强大,就有相应力量辐射出来,但又不自觉地有所控制……不控制还好,力量自然就流散了,正因为他下意识进行控制,就形成有了意义的建筑,嗯,现在都流行叫‘格式’。你们久在其中,又是清醒状态,所以浑然不觉,可如果神志不清,迷迷糊糊,很可能会被他拉进梦境里去的,他有那个能力。”1t 章莹莹听得牙疼:“什么状况啊这是!”1t 何阅音紧跟着问:“这样对罗先生有伤害吗?”1t 白先生摊开手:“这个我真不清楚。要说么,做梦会有什么伤害?对正常人来说是这样没错,可能力者又要另当别论。基本上,我认为做梦本算是对自身记忆信息乃至情绪的一种调节,能力者一般会把形神结构梳理得当,所以很少做梦,或者做梦时间很短。不是有句话叫‘至人无梦’嘛,就是这个道理……”1t “罗南他很强啊!”章莹莹跟上一句。1t “是啊,很强!不过形神结构失衡也是众所周知的事,即便经过‘觉醒’的调整,究竟效果如何也不好说。况且今晚他的情绪明显与往常不同,这也可能带来变数。”1t 白先生一边解释,一边也尝试外放灵魂力量,对屋子里的混乱的“梦境磁场”进行探测,以收集更具体的信息。渐渐的,他的语调也有了变化,梦呓般开口:1t “他正在一个调整期,却又调整得太频繁了些,不断地挖掘翻找记忆。唔,又像是有大量的信息在持续刺激他,这份刺激很直接,所以逻辑的东西很少,神经系统却异常兴奋,咝……”1t 白先生话音断掉,脸上颜色则不太好看,看上去有些眩晕感,还是想吐又吐不出来的那种。1t “不能太深入,漩涡似的,而且‘触感’上高温高压,弄不好能杀人的。奇了怪了,这不像是在‘组织素材’,倒像是一锅炖了,还能炖出个什么玩意儿来?”1t 这里除了白先生是精神侧,还有就是竹竿,章莹莹扭头看过去,后者摊开手,表示无奈。他对梦境结构这块儿是睁眼瞎,毕竟术业有专攻,不是每人都可以像罗南那样,随时调整灵魂力量频率,随时切入不同层面的。1t 竹竿只能是提出建议:“是不是简单粗暴一些,直接叫醒他?我看过一些资料,做梦的re 白先生有些犹豫:“所有相关理论,在能力者这边都要打对折……”1t “罗先生是有梦游的前例的。”1t 何阅音所指的是当初“千分之二小姐”事件中,各方人马齐聚夏城,罗南高度紧张,连续几十个小时没有合眼,最后心力交瘁,是注射了药物后才入睡,然而又在半睡半醒间摆出奇怪姿态,很令人心惊。1t 当时何阅音没在现场,不过秦一坤、高德都在,闻言都点头确认。1t 白先生听得直皱眉头,想了想,轻手轻脚走进屋里去。趋近罗南,探指测他的呼吸以及其他体征表现。1t 见他进屋,其他人也都跟进来。1t “怎么样?”1t “呼吸不够稳定,体表温度较高,肌张力异常……确实有点儿rbd,哦,也就是快动眼睡眠行为障碍的特征。但更直接的结论应该是他的形骸承受了一定压力,毕竟梦境中灵魂力量并不容易控制,罗先生本人似乎也并非是完全解决了形神结构平衡的问题,不排除失控增压的可能。”1t “那么就需要尽快叫醒他?”1t “现在的问题是,以他的感知能力,还有目前对周边区域的干涉情况,我们围着他说话,他竟然一点儿感应也没有……”1t 白先生摇头苦笑,只能用医生的谨慎做建议:“是要叫醒他,不过要考虑到梦境崩溃时灵魂力量的失控可能。我可以尝试引导,但以目前的情况看,他的身体反应很强烈,生物本能正在活跃状态。嘿嘿,能力者的rbd,可真不好惹,还要注意别让他伤到自己。”1t 一帮人面面相觑,他们对白先生的话,懂得有多有少,但都明白里面“没把握”的意思。1t 这时候,人们早就把卧室里的费槿忘得一干二净。谁能想到一个例行的检查,正主儿没轮到,更重要的人物反而出了问题!1t 何阅音沉思半晌,终于开口:“白先生,现在的问题很大程度出现形神结构失衡上对吗?”1t “嗯,确切地讲,是之前保持形神结构平衡的控制方法,在梦境中有失控的可能。我们现在要做的,就是排除掉这种概率。”1t “好的……我打个电话。”1t 何阅音开口,随即走向一边。就在屋中角落里与对面通话。接通后,她很直接地介绍了罗南的情况,随即便开始倾听,只是偶尔再说几个字,如此过了五六分钟,她忽地转过视线:1t “白先生。”1t “什么?”1t “是有关引导的问题。您能不能让外界的信息,较为准确地注入到罗先生的梦境里。”1t “这个嘛,具体是什么信息?”1t “声音。”1t 第四百一十章 存于规 “……可以。”这是白先生的本职工作,不管里面情况有多么特殊,难度有多大,他都不会推脱。1t 何阅音随即将仍保持的通话与白先生共享,让那边与白先生直接沟通,以避免出现转述失误的情况。1t 白先生很认真地倾听,同时也在下判断,看对面的方案,是否真能行得通。如果有疑义,作为医生,他会毫不迟疑地讲出来,再行斟酌。1t 可是,事情却是出奇地顺利,对面那位男子,虽然嗓音嘶哑低沉、若断若续,似乎有重病在身,可他所讲述的方案,却是根植于已经确证的领域基础上,逻辑严密,脉络贯通,尤其难得的是,他对罗南的形神结构状况有很深的了解,一些细节上的东西讲出来,现场的白先生即刻对照,也有恍然大悟之感。1t 几番讨论过后,白先生听得眼角皱纹都松泛开来,到最后他干脆一边说,一边脱下外套,松开袖口,开始调整呼吸做准备,就要照着对方设计的方案去做了。1t “这位……嗯,怎么称呼?修?哦,知道了知道了,原来是修馆主。”1t 白先生暗赞一声“名师出高徒”,也怪不得当初罗南在公开授课之时,还特意为他这位传武师傅美言几句,确实是当得起。1t 寒暄客套话点到为止,大家都分得出轻重缓急。当下白先生就向何阅音示意,要她暂时把配带的手环让出来。1t 何阅音也不多说,依言而行。1t 白先生接过手环,将其轻贴在罗南耳畔,稍作固定。自己则通过共享通讯,和远方那位沟通,一起调整节奏。1t 不用他讲,屋子里其他人便自觉退开少许,个个屏息宁神,生怕惊忧到白先生和那位修馆主的联手治疗。秦一坤心细,扯了下高德,两人一个守住外门,一个特意转到卧室那边去,看住昏睡中的费槿,杜绝一切可能的变故。1t 白先生缓缓吁出口气,在静寂的屋子里,似乎都能传出回音。待气息调匀,他便轻声道:“修馆主,开始吧。”1t 变化并不是在第一时间生,而是直到白先生的言语尾音散尽,空气重新归于凝滞之后,才有细微的振动重新显现,与空气生微弱的作用。1t 在场的都是能力者,感应敏锐,都能听到耳环中正传出一波低沉的声浪。听上去,声浪似乎有起伏、有节拍、有转折,感觉中也是有明确的意义。但仔细辨识的话,偏又完全听不懂细节,就好像是庙观里的梵唱经吟,已经在其独特的韵律中重新解构组合。1t 章莹莹的眼皮跳了两下,莫名觉得这波声浪有些印象,一时又找不到源头。1t 眼下无论如何都不是问的良机,她只能忍着,也按捺住完全帮不上忙的焦躁感,瞪眼看白先生接下来要如何处置。1t 白先生眼睛微瞑,似合非合,身体摇摇晃晃,像是半夜困乏的老头,随时可能睡过去的样子。而这却是他赖以成名的“入梦法”动的征兆,整个人正以近乎松弛的状态,将纱雾般的灵魂力量渗透到周边的“梦境磁场”里去,以之作为音波振动传递的又一介质。1t 他接下来要做的,就是确保这一波声浪在传播、接收的过程中,尽可能地保持本色,保留更加原汁原味的信息。1t 也正因为如此,白先生更早一步从修神禹那边了解了这波声浪所传递的基本信息,那是一组句子:1t 我心如狱,我心如炉;1t 我心曰镜,我心曰国。1t 罗南就像游走在一条漫长而错乱的画廊里,前后左右、乃至头上脚下都堆砌满了一幅幅浓墨重彩的画作——就算它们是画作吧,否则罗南找不到明确的概念去对应。1t 这些画作的色彩结构,明显破坏了普通的审美认知的,有的是抽象、有的充满了暗喻、有的则完全是情绪的直观表达……罗南只能是这样理解,其实他什么都没看懂,只看到错乱的结构和色彩一层层的堆叠上去,塞满了视界,他理不出来一个基本逻辑,又无法拒绝相应的感知,只能任由最低层次最粗糙的直感,被动的接受这一切,不管会不会造成误读,只想着囫囵接收吞咽下去。1t 问题是,这个画廊实在是太大了,且没有赋予任何方向感,只有无穷无尽的“画作”堆砌,到后来简直就像是有人硬扒着他的眼皮,将那些刺眼的色彩生生灌入进来。1t 与之同时,还有仿佛随时融化进他血管里的体感刺激。每一种色彩都带着温度、气味、口感……而每一份刺激都要求他做出本能上、情绪上的回应。这些刺激本身还没有任何逻辑联系可言,也许同样的色彩、同样的结构,不同时间塞进来,就是完全不同的感受。1t 罗南本能感觉到了危险,但是毫无逻辑的信息在他理解什么“危险”之前,已经塞爆了他所有的反应通路。他彻底迷失在了这里,像是一个被灌的稀烂的酒鬼,只想着闭上眼睛,断绝一切信息的传入,扎扎实实地睡一觉。1t 这时候已经没有任何意志力的作用,有的只是身体的本能。累了就困,困了就睡,至于睡着之后醒还是不醒,这么复杂的事情他哪会晓得?1t 他麻木了,彻底的麻木了,即使天崩地裂……等一下,好像周围真的在晃动。1t 罗南能够感知,并不是因为晃动的幅度有多么剧烈,而是在无穷无尽、了无秩序的色彩结构和体感刺激之下,这个震动是如此的整齐规律,而且又是那么的熟悉,就像是一个下探到心灵深处的钩子,扯出了一整串已经被深埋在无序杂乱废墟之下的信息记忆。1t 那并不是什么特别高端复杂的东西,相反,更多的只是罗南已经谙熟的神经反射过程。它不是本能又近于本能,只是稍稍的引了一点苗头,后续一整套的反应便自的运作起来。1t 已经混沌麻木的反应通路骤然间开辟了一条因规律而生的脉络,然后就一路延伸下去。1t 声音,耳朵?1t 振动,肌体!1t 从这一刻起,罗南清晰捕捉到了自身固有的器官乃至于模糊的自我感知,它就像是一个不断振动的网络节点,将特有的频率一层层的扩散开来。1t 由此,罗南感受到了密集的神经网络,感受到了血脉筋络,感受到了骨肉皮毛,感受到了五脏六腑……最终感受到了整具身体,它就像是出了故障的齿轮组,在混乱无序中挣扎,有所滞碍,但随着特殊振动导入,非本能而又近乎本能的习惯性节律重新占据了上风,心肝脾肺肾,耳目口鼻舌,气机升降互通,次第轮转,形成了一套完整精密的运转机制。1t 这是他过去几个月一直苦练不缀的九窍六根之术,在修馆主的督促之下,他已经把这套修行之法当成了生活中自然而然的一部分,也没有特意去列个计划之类,但行走坐卧,观闻嗅触,无不是修行。至此,从感官感应到脏腑气机轮转,再到形骸构造搭建,身轮之法尽出于此。1t 在这种情形下强调九窍六根之术有多么的精妙并无意义,然而罗南却是从这一整套渐次成型的运转机制中,进一步强化了相应的记忆脉络,同时也挖出了他生命历程里一套法则规矩的存在根基。1t 他仍在艰难运转的意识,形成一个简短却又明晰正确的逻辑:1t 有了身轮,对应的就应该是神轮。1t 身轮和神轮以耦合之法交互干涉,共同构成了他形神结构的存在规矩和秩序。1t 神轮,神轮……1t 精神层面灵魂力量的秩序,哗啦啦的锁链抖颤声响起,特有的节奏中,似乎还有人在耳畔低语,熟悉的起伏节奏,熟悉的缩读方法,就算是有那么一些变形,罗南也能够解析出里面的信息:1t 我心如狱,我心如炉;1t 我心曰镜,我心曰国。1t 来自于祖父的十六字口诀,向下根植于形骸体魄、神经网络;向上触碰到精神层面、灵魂力量,通过五年纯粹而极端的自我人体药物实验,缓慢而扎实地改变了罗南的形神结构。1t 它不是罗南的先天禀赋,却昭示他立身存世最本质的规矩秩序——生而为人,秩序就是存在的基石,就是最为可贵之物。1t 当罗南心头有此明悟之时,随着连绵不断的震鸣声,乌沉锁链从虚无中、从他心底深处探出来,使他自身的“牢狱”格式清晰显化。1t 作用于内,身轮神轮耦合干涉的齿轮模组重归于稳定,为罗南划出一片规则领域;1t 作用于外……魔符!1t 罗南的意志和情绪同时爆炸:你特么造反了是吧!1t 此时的罗南,就像是在飓风洋面上的操舟渔夫,法则建构的形神体系,就是一条舢板小船,承载着他,在无边又混乱的情绪**风暴中起伏跌宕,随时可能有灭顶之灾。1t 可就算这样,他仍投射出乌沉锁链,用另一端死死地扣住那团狰狞又虚无的魔影,无论如何要弄个明白:1t 这家伙终究在干什么!1t 魔符在无穷尽的混乱元素中现身,出乎意料的是,那边只是在乌沉锁链的捆缚之下瑟缩着,萎靡不振,也全无反抗、反噬的模样。1t 可就算这样,仍然有躁烈狂暴的能量从它身上辐射出来,硬生生穿过“单向信道设计”的乌沉锁链,传递过来恐怖的“高温”,直可灼伤灵魂。1t 罗南愣怔片刻,忽地醒悟,难道……他一直都搞错了某件事?1t 第四百一十一章 绝缘锁 罗南已经牢牢控制住了魔符,乌沉锁链对这头妖魔的控制,与此前任何一次都没有差别。魔符也确实是乖乖受制,确实不存在任何“造反”的情况。1t 魔符还是那个魔符,可那边一浪高过一浪的“高温”,也是实实在在的。现在罗南知道,那是情绪**的狂热风暴,其强度直接碾压了渊区血魂寺的石林岩【网 】浆湖,要比那边更加巨大、更加躁动,更加极端……1t 所以罗南将其比喻为飓风肆虐的海洋。1t 明显的事实是,这份量力量源自于魔符,源于自魔符混乱无序的本体,只不过罗南从来没有理解过——它就不是一个能够理解的东西,用理性去触碰情绪**,基本就是鸡同鸭讲,永远感受不到它的力量。1t 就像是云端世界与本地时空,就隔了一层轻薄又浑茫的时空之膜,足以让全球上百亿人对它视而不见;渊区和现实层面某种意义上也是浑化在一起,却在精神与物质的天堑下相安无事。1t 如今,罗南切身体会到情绪**的灼烧式力量,知道了如何去解读,这层膜就被打穿了,另一个“维度”力量真正地传导过来。1t 这份力量的传导,也就是乌沉锁链上的不断提升的“高温”,向罗南提出一个更本质的问题:乌沉锁链明明已经控制住了魔符,为什么控制不住魔符体内的力量?1t 魔符与“魔符的力量”之间,似乎还存在着某种差异,至于差异在何处……1t “嗞啦啦!”1t 乌沉锁链上的高温压力传导,对于罗南的形神结构形成了更加直接的刺激和威胁,罗南本人都没想好如何处置,他脑宫中的某个元素反倒是先一步做出反应。1t 外接神经元,这件特殊造物陡然变得活跃起来,持续放射出明亮灿烂的电火——是了,说起来外接神经元也算是粘连在乌沉锁链之上,与罗南的自我格式对接,魔符强势传导的狂暴能量,对它焉能没有刺激?1t 这下倒好,真的是“虚脑体系”与“魔符体系”的碰撞了……咦?1t 罗南猛地记起了一件事,心神暂时从魔符那边移开,进入了虚脑界面。果不其然,外界的变化很及时地反映在这处神奇的可视化界面中,且变动的幅度乎想象。1t 在虚脑界面的正中央,恍如星系团的虚脑轮廓内部,亿万星辰群聚,然而光芒闪烁,频率多变,部位甚至出现了位移,呈现出前所未有的动荡,仿佛正经受一场突如其来的星际风暴。1t 其间隐伏的神秘“我”字结构,倒是仍保持着既有的秩序感和层次感,即便部分星辰、星区出现了位移情况,其整体也会随之微幅调整,总能保持架构的稳定,非常奇妙。1t 看得久了,罗南依稀就从神秘“我”字的文字结构上跳出去,让这个活动的架构,还原为早前在祖父、父亲合影照片上,那个滑稽的手舞足蹈姿势——没错,真像有一位由亿万星辰组构而成的神人在躁烈的星际风暴中舞蹈,也在动态中显现出美妙的平衡与协调。1t 看着这一幕,罗南的心神莫名澄澈不少。观察到的细节也更多。他注意到,在“舞蹈神人”这一核心形象架构周围,即肩膀、手心、胸口、背后、头顶、脚底等处的八组符文结构,原本一直比较模糊来着,可在“星际风暴”的吹拂下,在俯仰飘摇的舞姿间,仿佛是吹散抖落了一层沙泥尘垢,结构的精细程度竟然有明显的增加,触目所及,便有更多的信息流动传递。1t 要说罗南瞬间明白了什么,那也未必,那只是一种微妙的感觉。但也正是循着这份感觉,他的观察视角不知不觉间完成了转变。1t 大概是过度关注周围符纹结构的缘故,恍惚中罗南的视角拉近、方向也出现了掉转——原本是由外向内,如今却变成由内向外。1t 没错,这一刻的罗南,倏乎间与在虚脑星系中的“舞蹈神人”合而为一,在激烈的星际风暴中转折身姿,变幻角度,将视线依次投向周边浮绕流转的八个符纹结构,体会以前忽略掉的细节。1t 这种融合算不上特别陌生,罗南的“大坐标系”就是类似的建构方式。但相应的动态变化,以及与周边“八符”细化息息相关的通透直感,却让他有了一份“我能看懂很多事”的奇妙自信。1t 正是在这份自信的催化下,罗南的“视线”投向了更远方,投向了那个正在虚脑体系约束下,却又骤然躁动的魔影。1t 此时的魔符,仍映现在虚脑界面中,然而再不复早前灰沉沉的色调。在这个界面中,它也仿佛是活了过来,八爪划动,在黑暗虚空中游走,周身上下流动着迷乱近乎污浊的光,以至于都遮掩住了它标志性的异彩六瞳。1t 罗南盯住魔符,盯住那眩目的光芒,可心中莫名映射进来的,却是一道影子。1t 没错,一道影子!如果只是低头看,就只能看到这片虚无灰沉的轮廓,无论怎么钻研,都是如此。1t 可如果转变思维,移动视线,就可以看到影子所攀附的那颗“立木”;再往上走,追溯着光芒辐射的源头,则可以看到一团无比巨大的火球。1t 罗南的思维停滞了刹那,才得以继续认知下去:那是一颗时刻喷高温射流的“太阳”,它无声无息地滚动在遥远时空的深渊里,将灼热澎湃但相较于它本身又微不足道的力量,透过某种不透明的框架实体,最终形成了魔符——某个映现了部分结构以及更深邃本质的影子。1t 魔符映现的东西很伟大,但正因为如此,才越地衬托出它的卑微和低端。1t 原谅罗南如此形容,因为他根本不知道这份认识是怎么跳出来的。仿佛有大量确实存在却让又难以感知的隐秘信息,以特殊的逻辑交融在一起,直接在他脑子里形成了答案。1t 毫无疑问,这是一次直接窥破天机的认知过程,而罗南宁愿保持糊涂状态,砍断这条认认知脉络。1t 公正教团的柴尔德曾讲过:观察即秩序,秩序即真理。是指认知过程本身,就是自我格式对外部天地的改造。1t 罗南曾经在授课时,把这句话加以变形,用来形容精神层面的“囚笼理论”,尺度就大了些,即所谓:1t 接触即侵犯。1t 这个形容用在强势者身上,当然很爽。可问题在于,所有的作用都是双向的。1t 如果罗南不知道这一切,对于魔符的本质以及能量的源头保持着懵懂状态,也不去体验什么情绪**的风暴,他就是一个绝缘体,每天只需要摆弄魔符这个低端的小影子就可以。1t 可现在,由于种种的机缘巧合,还有一些他完全不明白的认知能力升级,他竟然穿透现象看本质,将整条脉络都打通了。同时他也懂得了如何去对接情绪**的力量,如此一来,这条通道上所有的障碍全部粉碎,来自于遥远时空深渊中的恐怖风暴,轰然降临。1t 这一刻的罗南,大脑中仿佛被插入了一根烧的通红的铁针,那正是承载压力骤然大幅提升的外接神经元。也亏得这个奇妙的造物游走在精神与物质层面之间,自有一套运转机制,当承载的压力过了某个阈值,它在物质层面的存在感就瞬间趋近于零,避免了对罗南大脑组织的直接损伤。1t 可是罗南承受的压力一点都没有减少,此时的虚脑界面忠实的映射进来了遥远时空深渊中的恐怖力量,中央区域的亿万星辰瞬间就被新星爆般的强劲射线流吞没了。1t 有那么一刻,罗南几乎以为他的肉身和灵魂都要瞬间气化,他的思维已经出现了断裂式的空白,似乎还要永远的延伸下去。1t 可在几秒钟之后,罗南莫名的度过了这块断裂带,他从浑噩的状态中清醒过来,很意外的现他的意识仍然有辗转腾挪的空间,仍然留有操作控制的余地。中央星亿万颗星辰虽然不断的摇摆闪灭,移位变形,但作为主体架构的神奇“我”字,仍然保持了相对稳定的动态平衡。1t 与此同时,哗啦啦的抖颤声,如同千万枚风铃,在暴风中急振,却又始终保持悦耳的音色,彰显了出奇稳固的构造。震音其实是来自于乌沉锁链,它穿行在能量风暴肆虐的虚空中,也穿行在亿万星辰之间,成为它们组构成“舞蹈神人”的骨架经络、血管神经。1t 锁链往复穿梭,交织密布,在高温高压的风暴中,虽颤动却不变形,既是束缚的牢笼,又是坚不可摧的堡垒。此外,它还是把守在通道尽头出奇稳固的阀门。1t 是的,如果真的任由遥远时空深渊中的恐怖风暴彻底降临,就算有一百、一千、一万个罗南,也要瞬间灰灰。可是确凿无疑是属于“单向信道设计”的乌沉锁链,却以它坚固纯粹的法则建构,形成了真正的绝缘体,如同一道大闸,将恐怖风暴的绝大部分冲击牢牢挡下,也保护住了罗南的核心意识与根本格式。1t 等下,既然有了这道大闸,为什么还会有如此强劲的风暴泄漏?1t 罗南只能从自己身上找原因:在理性的格式建构上,他没有什么破绽,可是另一个领域,在刚刚感受体验的情绪**层面,却完全是不设防的。1t 嗯,这就是引子,也是缺口和裂隙。1t 这算什么啊……1t 罗南也不知道,是否要对自己进行严肃批判。而如今更尖锐直接的问题在于:这道来自于遥远时空深渊的恐怖风暴,正从他这条渠道的“缺口缝隙”里源源不断地穿透过来,并向更广的区域扩张。1t 要是风暴直抵现实层面,世界上有几个人像他这样有“绝缘堡垒阀门”保护的?1t 考虑到这个情况,罗南便是不寒而栗。1t 他挣扎着想做点儿什么,可是很快又现了一个现象:这场恐怖风暴似乎并未直抵现实层面,而是从一个意想不到的区域扩散出去。1t 极域……亮了起来。1t 第四百一十二章 极域光 白先生比对灵波网的干涉数值,再反复打量罗南的状态,最终轻轻吁出一口长气,将搁在他耳边的手环拿回来,交还给何阅音,同时比出“ok”的手势。 “差不多了,基本确定他已经脱离了re期,脑区虽然保持活跃,但有序性在增加,随时都可能醒过来。” “他的脸好像挺红的?” “应该是梦境刺激的残余,说不定是春梦呢。” 白先生顺口开了个玩笑,章莹莹撇嘴,何阅音却毫无反应,直接挂断了手环通讯。 “哎?”白先生其实还想和那位修馆主交流一下来着,没想到何阅音连句客套话也不说,直接就断线了。 也是这一刻,何阅音轻扶耳廓,看样子是灵波网上的通讯:“欧阳会长。” 听到她口中说出的名字,一屋子的人都为之侧目。至于何阅音,再听了两句后,便向白先生略一点头,又把这出通讯给共享了过来。 白先生从罗南身边走开,在房间里踱步:“欧阳,什么事儿?” “你正在给罗南治疗,情况还好?” “嗯嗯,还算比较乐观。已经有明确清晰的意识活动,灵魂力量干涉秩序也稳定下来了。” “他的意识活动在哪个层面?渊区?” “这个就不清楚了,我哪能跟踪得过去?” “这样,老白,如果有可能,尽快把罗南唤醒,就算受到一些负面影响也可以接受。” “哎?”白先生下意识一回头,视线投向沙上的罗南,“你这是啥意思?” 欧阳辰凝重的话音传过来:“分会这边下个通知,我想总会那边很快也应该很快下的。目前极域层面有异动,据全球不同地区多名凡种反映,其光感在迅增加,后续影响很可能会波及到渊区,所以为安全起见,在未来一段时间内,禁止一切在渊区的活动,以规避风险。” “等等,这什么意思?”白先生也算是老资格的能力者了,听到这些仍不免糊涂。 “具体的情况,我们回头再谈。现在罗南那边你先照应着,无论如何把他叫醒,避免他的意识在渊区逗留。凌晨5点,我们还要在尚鼎开个会,记得参加。” “……” 白先生这边尚在理解过程中,何阅音已与欧阳辰讨论起具体事务:“通知的范围需要扩大,以前下到建筑师层面就可以,现在情况比较复杂。” 毫无疑问,这是指罗南创建的“堡垒”,自从其浮游在渊区,每日里少则数百人、多则上千人的“观光团”,可不只是说说而已。 欧阳辰叹了口气:“凡事有利有弊,不管怎么说先通知到位吧。” 何阅音再确定了几个要点,并操刀了有关通知并布,才终止通讯。转眼看过去,在场各位都有些分神,看神态动作,应该也是收到了分会的通知。 “这通知是什么鬼,极域光,所以禁止在渊区活动?”章莹莹稀里糊涂,事实上让她这样一位尚未到b级,且并非精神侧的人物理解里面的逻辑关系,确实有点儿困难。 章莹莹还好,至少见多识广,知道轻重,嘴上说说,心里面肯定还会重视。但夏城分会的其他人,特别是一些桀骜不驯、逆反心理较强、好奇心较重的家伙,一个通知下去,效果恐怕并不理想。 当然,如果能控制住“堡垒”这个前进基地,卡住口子,事情又会容易许多。 何阅音心里琢磨,视线下意识转到沙那边去,却恰与一对仿佛带着血丝裂纹的瞳孔撞上: “罗先生!” 今晚上的夏城注定是忙乱不堪的。小到跨年活动,大到畸变感染,现在又冒出来了全新的极域光事件。事件本身注定不会为绝大多数人所感知或理解,但相应的,它所形成的压力也很难找到宣泄传递的通道。 在里面浸泡久了,就算是欧阳辰,也有些心力交瘁之感。 通知下很快,但要从习惯了懒散自由的能力者那边收到确定性反馈,却是一件很磨人的事情。特别是渊区堡垒出现后夏城所面临的特殊情况,更增添了其中的难度。 快到四点半的时候,他才有缓口气的机会,还有半个小时就要开通气会,他偷得一点儿闲空,走到落地窗前。 夏城分会的楼层,视野比较糟糕,不过今夜倒也巧了,当欧阳辰视线穿过周边林立的大楼阴影,恰可看到挂在东半天空的凸月。今晚的月亮似乎染了一层血色,就像从是极域渗漏下来,涂了月亮还不算,还涂了人满眼。 “真刺眼啊。” 伴着感叹声,电动轮椅从走廊那边过来,游老坐在上面,膝盖上搭了一张毯子,上面还有些未消去的烟火气。本就松弛的眼皮耸拉下来,仿佛随时都能睡过去。 “游老,趁机烧了块龟壳瞧瞧?” “没有,就是抽了根烟,体验一下当年的感觉。” 游老拍了拍毯子,扫去可能并不存在的烟灰,呵呵笑:“可惜了,怎么咂摸都不对味,不是烟的问题,这光色,这感觉,和当年大不太一样。” 两个人早就交流过了相关信息,欧阳辰不准备再折腾一回,便笑着扯闲篇儿:“游老,像您这样亲历两次极域光事件的,几乎再也找不到了。” “别这么说,宫启当年可是喳喳呼呼的闹了不少笑话,当然我比他也好不到哪里去就是了。” “现在他灵魂出窍又失踪……” “但也指不定在哪个角落里琢磨这事儿呢。” “您也琢磨。” “这话我认。当年就没琢磨明白,你们这一拨凡种出来之后,我本以为能把它归于你们这类,可现在这么一出……唉,不能比,完全不能比。” 游老目注那一轮凸月,感慨不己,末了又问:“武皇怎么看?” “刚刚联系了,她正开车兜风,顺便去见个老朋友,通气会也不参加。” 游老也不奇怪,只是再叹气:“这么个淡定法,真是让人羡慕也羡慕不来。那么深蓝呢?天启实验室那边有没有表示?” “那边啊……” 夏城的月光终究照不到大洋另一端,不过快传播的信息可以。当欧阳辰与游老说起“深蓝”和“天启实验室”的时候,深蓝世界中,也正召开紧急视频会议,所讨论的议题,也正是“极域光”。 只不过相较于欧阳辰和游老,这边接收到的信息要更全面,也更玄奇。 “熊谷茂在谷神基地确认,感受到极域迅增强的光度。” “已经向木卫二前期基地咨询……约瑟长官确认,感受到极域光现象。” “八亿公里。”王钰揉了揉面颊,尝试让自己换个表情,“哦,还有深蓝世界。感谢临时参会的四位,诸位提供的信息,让我们确认了,所谓的‘极域光’真的有‘无远弗届’的特性。” 位于深蓝世界不同区域从事探索活动的四位凡种,都将自身的影像投射到会议中心。他们或微笑或冷漠,但都保持着对一系列信息的强烈好奇心。 王钰保持得体的姿态和语气:“今年里世界最大的新闻已经出炉了。不过原谅我这种凡夫俗子,实在无法切身去感受,‘极域光’现象是怎么一种体验……我只能求助文献,仅有一件相关资料中,记载了4o多年前,畸变时代刚开始的时候,曾经生的一次类似情形。相关资料我已经传给了诸位,大家可以对照一下,说说看法。” 四位与会的凡种,对这份资料都颇感兴趣,第一时间翻阅。然而这个动作持续了不到两秒钟,他们几乎在同时定住。 王钰的感觉非常敏锐,他注视到这个细节:“怎么了?” 有一个人回答他:“极域那边,暗下来了。” “光度减弱?” “不,好像有什么东西遮住……什么鬼!” 连说话的人都受不了这份荒唐感觉,恨不能当场就自我否定。王钰倒是更加理性,他目光依次扫过几位凡种,有人理他,有人不理,此间得到的答案却是大同小异。 末了,王钰转向“深蓝”的投资人和掌控者区域,在那边锁定了目标。目光触碰的是一位非常年轻、新潮的人物,头似是染成了类似于“钢青”颜色,皮肤白腻得光,组合成很古怪的整体色调,使他相对平凡的面部轮廓也呈现一份奇特的魅力。 “李维导师,您的看法是?” “我不会对没法准确下概念的事态表达看法——猜测让人肤浅,描述昭示无能,与其自暴其短,不如再观察。” 刻薄的言语,招来了几位凡种不善的眼神,但出奇的并没有人直接火掀桌子。 作为会议召集人和主持人,王钰保持着良好心态,从容笑道:“人们总要在错误中筛选正确嘛。嗯,原谅我再说几句外行话,是光总有光源,极域光现象的光源在哪里?能够定位吗?刚才的‘遮住’,是光源被遮挡?” “不,是整个的。”一位凡种木然回答,“整个极域都像被一幅幕布遮挡住了……就是这个感觉。” 第四百一十三章 天外人 在尚鼎大厦召开的“通气会”马上就要开始,仍在夏城的“建筑师”级别的强者,大都到会。会议尚未正式开始,极域的最新情况已经有了变化,乍明又暗的荒谬现实,不知塞爆了多少人的脑袋。 原本只属于欧阳辰和游老的私人交流,已经变成了多人参与的大讨论,叽叽喳喳,众说纷纭。直到何阅音一行人从极光云都赶回来,才告一段落。 看何阅音他们推门进来,高猛第一个叫出了声:“哎,罗老板呢?” 多日来,高猛一直与罗南合作愉快。在他心中,罗南就是那种百年一出的“超级天才”,也因此分外想知道罗南对于此事的看法。可是眼下到来的,就是何阅音、竹竿两人,最重要的罗南不见踪影,还有白先生也不见。 “罗先生的祖父病危,院方已经下了病危通知书,现在他已经赶过去了。白先生是灵魂学和相关病理学的专家,所以也跟去帮忙。” 高猛“哎呦”了声,也没法再说什么。 何阅音环视一遭,也发现少了人:“武皇陛下不在?” 这条自然由欧阳辰解释。 高猛心直口快,拍了下巴掌:“这倒好,两个最可能有奇思妙想的人物都不来,咱们就盯着资料瞎猜吧。” 在场的人都是熟惯了的,闻言都不介意,只是哄笑。目前会议室里共有十个人,而夏城“建筑师”阶位以上的强者共有十五个,除了确定不参会的武皇陛下、罗南和白先生,还要撇去目前正在荒野上游荡的角魔和爆岩。 这么一来,人就齐了。可看到会议室里面,肉身侧与精神侧的比例,欧阳辰也只能心里赞同高猛的表述,用闲聊式的口气说话:“嗯,我先把事情给讲下,然后大家议一议……” 位于夏城远郊的安海疗养中心,正值凌晨,急救中心楼上却有部分区域灯火通明,对某位高龄高危病人的急救工作正在进行。 这个时间段,疗养中心院区宽敞空旷,几乎见不到人影,照明灯光大部分也熄灭了,也就是急救中心楼下的停车区,还寥寥落落地停了几辆车,都是参与急救的医生与值班人员的。 这其间有一辆平民版的suv,也熄了火,安静地停靠在停车区边缘。只是车厢里还有一个人,坐在驾驶位上,左手拿着可乐杯,右手拿着炸鸡桶,嘎吱嘎吱地吃得正香。 期间,有飞行器穿过夜色,直接降落在急救中心旁边的草坪上,一行人匆匆下来,就往楼里跑。车中人头也不抬,但也知道那是罗远道的女儿一家。这架高速飞行器,还是通过分会资源调用的。 不过这架飞行器是从直接纳德区接了人过来,罗南并不在上面,他要从夏城另一侧的平江区往这边赶……当然了,其实人家的意念早就到了,只不过都投射到急救室那边去,顾不得角落里的阿猫阿狗。 “切,我姓靳的如今也沦落到‘阿猫阿狗’的地步了。话说在急救室,有人正玩躲猫猫你知道咩?”靳姓司机咧嘴而笑,露出尖利的牙齿以及被碾压的碎骨肉末。 此时,发动机轰鸣声由远而近。一辆飞车以超过三百公里的高速穿过空旷院区,末了刹车飘移,打着转儿停在急救中心楼下。 车子还没停稳,罗南便推开车门跳下来,两步就冲上了门廊,等后面的白先生下车,都落下了快二十米远。眼看都要撞进楼里去了,手环却在此时震动。这个点儿,罗南本能就以为是姑妈那边,第一时间接通:“我已经到了……” 灌进耳朵里来的,却是薛雷急促嘹亮的嗓门:“南子,馆主旧伤复发,现在正往医院送。我咨询分会,他们推荐送到安海疗养院,说那里比较方便施治。我记得你爷爷在那边,是不是比较了解啊?” 罗南一震止步:“馆主?” 刚经过几轮冲击洗礼的罗南,脑子一时都有些不够用了,愣在当场,好久没回过神儿。 停车区的平民suv车窗密闭,又隔了百十米,可是靳司机五感六识超凡绝俗,相应的变故,一分一毫都没漏过。他“哧哧”地笑起来,嘴里嚼动得更欢。 嗯,他也没什么恶意,就是幸灾乐祸而已。 罗南终究还是进去了,很快急救中心楼前就恢复了平静。靳司机也把手中的鸡腿、可乐统统干掉,打了个呵欠,往后一倒,车载智脑很体贴地为他降下椅背,他准备要好好睡一觉。 其间,又有一辆救援飞梭过来,转送病人,大约就是那位修馆主吧……他知道这个人,基因层面的大崩盘,能活到这时候也算是个人才。 至少他是有些感同身受,颇为佩服的。 靳司机撩撩眼皮,终究没有全然睁开,只是从鼻孔中喷出一股子热气,似冷嘲又似叹息。 随后院区中恢复了平静,但没过多长时间,车窗敲击声响起,一个身姿高挑的女性就站在副驾驶窗边。身上是医院标志性的白大褂,长度正好,就是显得有些宽松。 “这么快?” 靳司机起身,开启车门,让女性上车,扑面而来的,尽是消毒水味儿。和满车厢的烤鸡味道掺在一起,着实难以言表。 “还穿着过来干嘛?” 靳司机抱怨一声,打开车窗,而坐在副驾驶座上的女性只是打了个响指,尾音未绝,以亿计的相关气味分子便被某种神奇的力量聚拢,“驱离”出车厢。 对此,靳司机懒洋洋地道了声:“陛下牛掰。” 武皇陛下都懒得给予眼神,只是往前点了点,示意开车。 老靳随即启动车子,平民suv划出一个短小的弧线,往路灯光芒与阴影交界区域驶过去,很快就穿出大门,将疗养院甩在后面。 路上,靳司机难免有点儿好奇:“那个罗老头,被你渡了口仙气儿过去,总还能撑个一年半载吧。” “不一定,像这样再挥两次‘披风’,就是真有神明降世,也救不回来了。” 武曌不紧不慢地脱下白大褂,勾住一角,引到窗外,高速掠过的气流将白大褂吹起来,不计较细节的话,还真像一件猎猎作响的披风。 “喂,有没有公德心哪!” “顾不得了。” 说话间,白大褂便被吹离了手指,向后方远处飘飞而去,很快消失在黑暗之中。 “虽说已经破破烂烂,也太沉重,可还是希望有人能接住……再争取一些时间。” “你指望他孙子?呵呵,不靠谱!现在就这么跳了,以后还了得?” “要是那小子,如果不像你这么走背字儿,我希望他越跳越好。当不了‘披风’,也能当一块‘挡箭牌’。然而命运终究不可控,就像一束逃逸的光,谁也不知道,它终究是在茫茫星空中湮灭同化呢?还是安然抵达数万光年以外,为有心人所捕捉?” 靳司机撇嘴:“用女人的直觉下判断呗。” “呵呵,糟糕透了。” 真是糟糕透了! 升武闭着眼睛,脑波有序流转,机械手臂则在虚拟键盘上敲击,私人日记和工作日志同时输出,两段文字内容和指向都不同,却流利自然,看不出任何同时操作的痕迹。 这是“造物学派”的基本操作,也是最能考较基本能力的方式。升武就敏锐地感觉到,相较于脑波输出,机械手臂每一次动作都会与之形成千分之七息左右的延迟。 一息是“基本时刻”、也就是“最小可测时间间隔”的10e+44倍。升武一辈子也别想达到“基本时刻”的感知精度,但对于任何一个高等生命来说,细化感知精度都是一辈子的追求,用“息”来做尺度未免太堕落,就算将它再缩小三个数量级,在战场上也是不可饶恕的。 卢安德将军就讲过……等等,现在已经不在战场上了,他也不是那个向着域外种冲锋的“单兵骑士”,而是一个打发到预备役的退伍军官,是要在这个连域外种也懒得光顾的星系里,消耗退休之前所有时光的“游-1337”星门基建工程管理处主管。 有通讯接入。 “我是升武。哦,老伊啊。行,你带他过来吧。” 很快,他的副手伊势甲,带着管理处的新人赞提来到他的办公室。 赞提是个标准的“新兵蛋子”,这不是什么恶评,在卢安德将军麾下,它与“认真较真天真”的元素联系在一起,是块可以摔打的好钢。 唯一让升武讨厌的,是小家伙已经长歪了的精神属性。 “升主任。” “叫我长官。” “是的长官,预备役下士赞提向您报告。在‘游-1337’星系的外侧区域,出现出‘第7类波动异常’,根据普拉格效应,我计算出了大致的相对方位和星区……” 小伙子已经发送了有关资料。 升武打量几眼,喃喃道:“42格距离,也就是42天之前的事了,有没有后续?” “报告长官,并未发现后续反应。还有长官,应该是21格和21天,我们已经更换了‘诸天标准单位’,与神国各体系接轨。” “……” 办公室里出现了一息左右的沉默,然后升武和颜悦色地表示:“你说得对,旧习惯还是没改过来。现在,下士,你可以按照规程,向上升申请侦察探球,可以进行超空间飞行的那种。用最高速的来算,大约五个万神历年之后,在你二十岁生日之前,你就可以收到最详细的结果了。也许到时你的合同还没结束,可以获得军方嘉奖;结束了更好,可以及时转行,成为探险家,根据信息发现的高等生命聚集区,立马成为亿万富豪……哦不,应该是为黎明之神的披风续上一道新的花纹。现在去做吧,孩子,祝你好运。” 新兵蛋子懵然中离开,升武视线转向自己的副手。伊势甲举手表示“与我无关”,然后就逃出门去。 “呵呵,诸天标准单位,乘以二就是标准单位。这样一看,诸天神明还真是廉价啊!” 升武的声音被隔绝在办公室之内,不过作为他的副手,伊势甲还是能够大概猜出一些内容的。 只不过,这与他无关。 出门之后,伊势甲直接拔动了某条线路:“……嗯,有关数据已经到手了。超空间高速航行到相关星区,没有‘大君’强者坐镇的话,驱动构形至少需要400人的大型团队。现在招人,四个标准周可以出发,最多一百周后,我们就有确切的结果了。 “愿财富之神与我们同在。” 第四百一十四章 挣扎者 猫眼做了一个梦。1t 梦见她在金属长链交错密织的大网上爬行,这张大网无穷无尽,向着虚空深处延伸,看不到边际。1t 她不清楚爬行的方向,只知道大网的中心是一轮熊熊燃烧的太阳,无时无刻不在放射着惊人的光和热。1t 恐怖的热量通过金属长链传导过来,烧伤了她的手足,还嫌不够,又沿着她的皮肉骨骼一路烧进去,将半融化的金属液滴与她的体液交融在一起,让她也化为了这张无穷无尽大网的一部分。1t 她恐惧挣扎,却抵挡不住交融的势头。1t 但与此同时,又有蓬勃的力量感一波又一波的冲压进来,推动她的意识念头不断地膨胀外放,带给她前所未有的充实感和掌控力。1t 然后,猫眼恍惚中记起,这些挤压进来的能量究竟是来自于谁。这种强迫式的给予,彻底丧失抵抗力的软弱,让她不可避免的有哪些微妙的联想。1t 这就像是一根火药捻子,哧哧的火花之后,已经积蓄压缩的火药“砰”地引爆。和那些由外向内挤压的力量不同,这是源于猫眼自身的冲动,炸开的也不是毁灭性的冲击波而是迅燎原的毒火,烧透了她里里外外每一个角落。1t 猫眼出一声嘶叫,霍然惊醒,这才现自家里里外外已经被体液浸透了,燎身的毒火变成了温凉难辨的黏糊体感,真是糟糕透了。1t 她看了下表,现在是凌晨三点钟,距离她睡下也不过就是两个小时。1t 猫眼叹了口气,伸手挠挠头皮,已经被汗水浸透的长被挠更乱。今天晚上无论如何也没法再睡了,她干脆去洗个澡,让自己清爽一下。1t 洗澡的过程中,猫眼顺手启动了六耳,准备刷几条消息解闷。然而刚打开,“嗖嗖”的信息提示音如同漫天的飞蝗利箭,让人几乎有万箭穿心之感。1t 灵波网的智能系统很体贴的为她挑拣出大部分信息**有的关键词,并做相应归类处理:1t “啊啊,堡垒出bug了,罗老板救命!”1t “罗老板快冒泡啊!”1t “脱罗老板手镯保平安,撕高天师贴纸命值钱。”1t “罗老板又玩失踪,项目组的都死哪去了?”1t “第一个被困的就是项目组啊。”1t “( ̄△ ̄;)”1t 因为渊区的堡垒项目,晚春的夏城夜晚,提前体验了一把夏日躁热,几百号人乱成一团,惊动了高猛、白先生等资深b级强者,来回折腾,而最核心的人物,却在夜色中消失得无影无踪。1t 这样的事情,生第一次是惊悚,第二回是痛苦,第三回是憋屈,第四第五第六……乃至无数回,那就是彻底的麻木了。1t 猫眼进入罗南建立的朋友群,上面清晰显示,群主不在服务区。不过其他群成员倒是有大半都还没睡。目前正被困在堡垒之中的竹竿,勉强传讯声,怨气十足:1t “又被罗老板跑掉了,你们安保人员干什么吃的?”1t “呵呵,还要再次强调吗?我们现在是以陪练的身份活下去。”已经卸任贴身保镖的秦一坤像个飘来飘去的游魂。1t 一向作息时间稳定的薛雷都被吵醒了,提供了一个过时的信息:“下午他到疗养院去看罗爷爷和馆主,还和我练散手来着……”1t “你没打断他的腿?”1t 薛雷好委屈:“现在他最擅长的就是度和控场好吧。光电腿和幻境磁场简直了!”1t “什么破名字!”1t “又不是我起的,剪纸哥……”1t 眼看话题就要歪到太平洋那头儿去,向来淡定的竹竿真的怒了:“老子都快被榨干了,这是讨论狗屎名字的时候吗?接下来呢,接下来他去了哪?”1t “问红狐哥,南子是和红狐哥一起训练的。”1t “嗯,是和我学习城市追踪与反追踪技巧,我们徒步走到林墙区的那个福利院,中途练习,然后我就回了。”1t “万院长?哦,他不在群里。万院长大弟子呢?小谢?”1t “不用问了,昨晚上罗南是在齿轮过夜。这段时间天天如此,瑞雯还去送过饭。”猫眼找到了切入的机会,提供了最有价值的信息。1t 不过,这等于是把罗南给卖了。1t 章莹莹个怒火熊熊的表情:“那为什么我每次都找不到?”1t “呵呵……”1t 因为他随后就跳到几千公里外去了呀,任性得很。1t 章莹莹在猫眼这里得不到满意的解答,回头就对红狐放炮:“亏你还叫狐狸,他一个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宅男向你学本事,究竟为了什么,你心里就没点儿逼数吗?”1t 红狐回过去一个鄙视表情。1t “还是琢磨罗老板的行踪要紧。”1t 剪纸做和事佬,努力把话题往回扯,但说着说着,他也有点儿跑题了:“说起来我正奇怪呢,这段时间罗老板无论如何都与‘宅男’没啥关系吧?他这是怎么回事?被人夺舍了?”1t 猫眼冷笑回了句:“青春期到了,荷尔蒙分泌过量。”1t “他都17了大姐。”1t “内分泌紊乱呗。”1t “……好吧,不管罗老板育到哪个阶段,现在他究竟在哪里?上百号人等他去救呢。”1t 事情无奈地拐回原点。1t 2o97年4月22日凌晨,针对堡垒项目组席顾问罗南的“追踪”行动最后还是无疾而终。各方人马到最后也没有找到罗南,还是项目组以及夏城几位对构形已经有些概念的强者通力合作,总算是把问题给解决掉,其中凄惨不必再提。1t 猫眼冷眼看事态展,心中毫无波动。毕竟过去这几个月,已经有太多人、太多回因为罗南的任性而狼狈不堪……特别是那些迫切希望从罗南身上、从罗南身后那轮“太阳”身上获得力量的人。1t 嗯,也许还包括罗南本人?1t 想到这一点,猫眼总算得到了一番重新平衡后的快感。1t 蒂城,比夏城时间早四个小时,现在已经是清晨。由于是在南半球,正值秋冬季节,海边也是阴冷,海边一处乱石滩附近,游客罕至。1t 殷乐站在这里难得的一块平整地面上,面朝大海,感受着迎面吹拂的强劲海风,却觉得她是站在一处正烧炼钢铁的高炉之前,扑面而来的气流里面,随时可能卷带着高温烈焰。1t 常识和现实、单纯体感和复杂高级感应彼此纠结,一点点地异化她的感知力,让她渐渐习惯了这种特殊环境,直到习以为常。1t 她闭上眼睛,眼前就是燃烧的血魂寺。1t 渊区的固化构形好像与她近在咫尺,随时可以烧掉她的眉毛,毁伤她的面孔。其上流淌的每一道熔岩溪流,都内蕴着远比从前更高出十倍的“高温”能量。1t 渊区血魂寺本无实质温度可言,收拢上来的只是信众们极端偏执的情绪意念,经过次第运化,成为调动渊区无穷能量的“药引子”。1t 但经过这段时间的“调试”之后,这些情绪在汇入石林岩浆湖运化周转之后,分明也被赋予了灼烧灵魂**的直接杀伤,逼得他们这些教团高层,调用相关“药引”的时候,都要慎之又慎,否则指不定就要被反噬。1t 当然,一旦调用成功,引来的渊区风暴,其冲击力也是爆增。元旦后这四个多月,血焰教团一洗当初颓势,迅在蒂城站稳脚跟,多是有赖于此。正因为如此,江元真等教团元老、高层,才会在惊喜和纠结中,一同承受这份复杂而艰难的变化。1t 做到这一切的,正是罗南。1t 与罗南合作的事情,除了她这位贴身秘书,哈尔德夫人再没有对其他人讲过。江元真等人只知道,哈尔德夫人找到了一位专业“顾问”或“投资者”,至于是哪位,各有猜测,至于是否猜到了正确答案,无关紧要。1t 血焰教团的事项,摩伦长老亡故后,愈乾纲独断的哈尔德夫人说了才算。就算没有哈尔德夫人的意见,四个多月来,在蒂城风生水起的事业,以及更加本质的、连续觉醒的十六名虔信徒、狂信徒也具有扫平一切的说服力。1t 殷乐每想到这一系列的变化,再去联想那位一手打造奇迹的少年人,想到他出神入化,无从估测的手段,心里头便沉甸甸的。那算不上什么好滋味,可正像她已经被异化的感知那样,经得久了,得到的又都是进益和好处,难免就模糊了感受。1t 就好像被人扼着脖子,在窒息中体验快感……1t 念头情绪转到这里,殷乐猛觉失神,深深吸了口辨不出冷热的海风。也在此时,远方的海面上,起伏的波涛间,像是有海底的岩浆热流光顾,大片海水骤然沸腾,气泡鼓涨、破裂,此起彼伏,更有咕噜噜的声响,从那边直传过来。1t 见此异状,殷乐忙收摄心神,拿起旁边早就准备好的特制防火长巾,往前迎上去。1t 海面波浪次第推向岸边,沸腾的区域也在靠近,在海面上留下特殊的涡流痕迹。1t 清晨的海面上光线仍不太明朗,单凭视线看不到海底,不过在近岸的海域,殷乐这段时间颇有长进的精神感应已经可以触碰到那一处比沸腾海水还要更炙热千百倍的极端躁动的情绪,1t 由此扩展到现实层面,她便可以感觉到那位正在深水区域痛苦挣扎的女性。1t 第四百一十五章 焚心刀 在海水中挣扎的,正是哈尔德夫人。 此时,血焰教团说一不二的主祭大人,早不复惯常的从容模样。更像是溺水将亡,一时手足抽搐,一时蜷曲翻滚,口鼻间呛出的气泡,昭示着海水大量进入肺部,仿佛随时可以取走她的性命。 周边的海水在沸腾,受到了哈尔德夫人身上高温的影响,不断地改变形态,在气液之间往复折腾。可与此同时,却有一份不变的冷酷,如牢狱,如刑具,始终环绕在哈尔德夫人身外,尽情地鞭挞她、折磨她,挑战她的生理心理极限。 在翻腾的海水深处,殷乐似乎能看到一个少年人形象的幽灵,导演、主宰着当下的情境,向他所希望的方向转化。 殷乐不敢多看,更不敢干涉,只能僵立在海边。 大约五分钟后,涨潮的海水推动着沸腾起落的气泡,也推着一具不着寸缕的身躯,冲上了岸边。 单纯从视觉来看,这具女性躯体成熟健美,丰腴合度,不过最招眼的并非身材,而是由她身上辐射出来的高温,似乎能将空气炙烤扭曲。但她通体肌肤却是出奇的苍白,几乎见不到半点儿血色。 “夫人。”殷乐踩着海水奔上前去,将长巾披在早已经虚脱的哈尔德夫人身上,聊做遮挡。 哈尔德夫人的意识有些昏沉,轻撩眼皮,见是殷乐,也没有什么表示,她蜷在防火长巾下,肌体犹在抽搐,又过了一分多钟,她的身体反才逐渐归于平静,也恢复了一丝力量。 然后她开口,第一句话却是:“罗先生,如何?” 海岸线上,随哈尔德夫人一道推上来的海水,仍有部分几近沸点,相应的水光蒸汽,在无形力量作用下,盘施绕升,辗转布设,两三个呼吸的功夫,便形成了一具模糊人形。 海风吹拂,构造人形的水汽几番波动,再显化时,已经是一张比较清晰的少年人面孔。 正是罗南。 他就站在哈尔德夫人蜷曲的身形之后,低头看下来,并没有即刻回应。 嘴上不说,心里面却并非毫无波澜。 罗南必须承认:面前这个女人真狠得下心,而且确实有突破常规的勇气。 现在的哈尔德夫人很虚弱,瘫在海边粗砺的乱石滩上,几乎动都不动,防火长巾下,冷汗浸出,随即被高温烤干。如此躯体情况,换了常人早死了八百遍,也就是能力者的形神结构,才支应了下来。 尽管无比狼狈,可在精神层面,哈尔德夫人所对应的却是另一番景致。 渊区血魂寺石林岩浆湖深处,滚沸的情绪**层层累积,更招惹了来自极域深空的躁动热力,形成了毁灭性的极端环境。所谓的“熔岩”已不足以形容,它更像是星球的地核,始终保持高温高压的环境。对于殷乐等血焰教团高层来说,这已经是万万不能踏入的禁地,否则唯死而已。 可是,便在这处死亡禁区之中,一道有别于其他情绪**的璀璨明光,正以极其灵性的姿态,在混沌躁动的火焰中蜿蜒游动。每有波折、颤动,莫不锋芒毕露,斩断干扰,绝不与外物合流。 如此强烈的对比,给人以奇妙的感受。 每次看见这到“明光”,浑噩的魔符便暴露出贪婪的吃货本质,若非罗南约束,早就冲过去下嘴了。 或许是受魔符的影响吧,见得多了,罗南也觉得它自有一番风味。而对于能够孕育它、造就它、打磨它的哈尔德夫人,也自然存了一份敬意,同时还有强烈的兴趣和好奇。 罗南仍没有开口,他抬起手臂,用这具临时构造的水汽之手,触碰哈尔德夫人的后颈。 这处区域,仍暴露在空气中,看似苍白细腻,却内蕴高温,殷乐都不敢直接触碰。罗南半虚无的手掌碰到,便是哧哧有声,前端水光模糊,化为蒸汽,随即又被无形力量约束,仍保持着大概的结构形态,只将热力向后传导,很快罗南这具水汽身躯都要蒸腾起来, 脚下起伏的海浪及时发挥了导热功能,又有新的海水盘转而上,加以补充。这具临时构造的身躯非但没有遭到破坏,细节上反而越发地清晰可辨。 哈尔德夫人和殷乐都目睹了这一切,殷乐只觉得手段高明,有如魔法,哈尔德夫人却是看到了更多的东西。 从罗南力主推行的构形体系来看,这就是一组复杂而生动的模组,通过塑形、导热等不同模块建构而成,又统摄在罗南的意志之下,随时进行微调。外部资源、内部逻辑浑然一体,形成了真实可见的力量。 这是真正的控制力,是一种高端、高效也高难度的方式。 从体感上也能察觉得到。 哈尔德夫人闭上眼睛,后颈上真像是有人用微凉的手指触摸,双方肌体接触,带出了麻痒、微疼等复杂微妙的感受。 她并不介意这一点,就像她并不介意在异性眼前暴露自己的**;但也不会表现得满不在乎,只是在罗南的触弄下,保持着自然的姿态,也在考虑最关键的问题。 数秒钟后,她再次询问:“有什么不妥吗?” 罗南终于通过意念发声:“脊神经强化进度要比预料快上许多,比我当年强多了。” “这都是罗先生提供的格式论的‘容器’要诀之功。” “不至于,血焰教团的淬体法门也是很精妙的,两相结合,才有这种效果……可就算这样,相较于已经百炼淬锋的‘利刃’,你的肉身强度仍不成比例。空有屠龙刀,出刀之时,先斩自己,也没啥用处。” “不用正锋,单是散溢流转的余气,稍加控制,已经极有效用了。” “控制?那是你追求的目标吗?” 哈尔德夫人仍闭着眼睛,感受全身各处肌肉扭曲撕裂的痛苦,微笑不语。 罗南临时凝聚的手指,在她脊背上划过,渗透的水汽成为精神感应的载体,去探察更深层肌体的细节情况。但同时他更多的精力还是放在了渊区血魂寺的石林岩浆湖中,因为那里才是哈尔德夫人“追求目标”的本质。 自从元旦那日凌晨之后,罗南就已经确认,哈尔德夫人虽是血焰教团主祭,是整个血魂寺体系运转的中轴,可这女人追求的,从来就不是对体系的掌控力。 渊区血魂寺对她来说只是工具,精确地讲,它只是一个熔炉,信众们投入进来的极端情绪则是烧起炉火的燃料,以此推动形成“高温高压”环境,持续地焚烧打磨,淬炼出那一道明光——不属于任何体系,唯独属于自己的独特造物。 正因为如此,罗南持续向她投放压力和负面情绪,她无动于衷;即便是魔符背后的日轮透过极域和罗南,将恐怖的极端力量砸入渊区血魂寺,使之成为死亡禁区,实质上剥夺了她对血魂寺体系的掌控权,她仍然淡定自若。 这一切的一切,对哈尔德夫人来讲,都是炉火、都是助燃剂,只有她自身才是有价值的材料…… 这女人很疯狂,也更有趣。 罗南只有一点想不明白:“磨出的刀,比自身还要高出一层级,这种法门……你说这是源于武皇陛下发布的‘焚心刀’?怎么看都不像啊。” “同样是擅长‘滴水剑’,世界上恐怕也没几个敢与罗先生你相提并论的。” “这倒是。”罗南大方承认,“不管怎么说,这颗‘芯’很高级,回头我再研究一下吧。” 罗南收回手,今天的功课差不多就结束了。哈尔德夫人支臂坐起身来,自顾自调匀气机,殷乐这才有机会说话,她除了来服侍哈尔德夫人之外,还身负其他使命。 “罗先生,有关您提供的情报,我们在阪城已有所发现,锁定了最有可能的几个区域,请您过目。” 工作区中显现的,是东亚区域另一个海上大都市圈阪城的卫星图像,目前已经圈定了三处特殊地带,此时都呈现出暗红色,与其他区域迥异。 “教团在阪城的势力虽然不大,可蛇语一向独往独来,并没有太多亲旧,她灵魂脱窍的躯壳,很难进行二度转移。只要锁定方位,便成功了大半。今天我会赶赴阪城,确保万无一失。” “唔,可以。” 这时候,哈尔德夫人睁开眼睛:“蛇语是资深的精神侧‘建筑师’,又是以咒术闻名于世,种种机关埋伏不可轻估,要有折损人员的准备。得手后的转移方案更要稳妥,毕竟现在也不是我们一家在找寻。” “……是。” 罗南倒不太在意,他要血焰教团出手,也就当是找一个物流公司罢了:“到时我会看着的……” 哈尔德夫人的精力又有所恢复,已经能够扯闲篇儿了:“罗先生这神游万里的本事,真的是让人羡慕。” 说话间,她将手递给殷乐,让后者的帮助下缓缓起身,同时调整了一下防火长巾的位置,让暴露在空气中的肌肤有所轮换。 “蒂城到阪城只有一趟国际航班,今天上午出发,晚上或明天凌晨可以行动。” “嗯,倒不必这么急。”罗南看着哈尔德夫人柔滑的背部肌体线条,迟了半秒钟才道,“还是隔过今明两天,我有别的事要处理,具体时间我再通知你们……倒是蒂城这边,那个‘新位面’折腾得更起劲儿了,你们没问题吧?” 第四百一十六章 罗之芯 所谓的“新位面”,确切地讲,是位于太平洋中心位置的深蓝世界,与蒂城、檀城这两个成犄角之势的城市,共同形成的狭长“搜索三角”区域。 毕竟,“新位面”究竟在哪里,是不是真如传言中所说是深蓝世界的“附属位面”,是否真的已经有超凡种先期进入探索……全都没有实证。 即便如此,也不能打消各方势力、各路强者势在必得的心思。 “人多事多,但心思都在海上,这边还好。”哈尔德夫人表达得比较含蓄,或许还有些嘲讽的意思。 具体的数据,则由殷乐回答:“根据我们得到的消息,从蒂城到深蓝世界入口,三千公里的路程,近八百万平方公里海域,目前至少有二十位以上的超凡种参与进来。星联委则派出六十艘海军舰艇、二十艘空天军飞舰作为搜索力量,参与人员超过两万人,堪称不惜血本。而悬赏、征召的‘社会人员’也不会少于这个数字——事实上这比上个月巅峰时还有所回落。” “哦,躁动期又过去了。” 哈尔德夫人微笑:“毕竟所谓的‘宫启踪迹’也就是惊鸿一瞥。其实,只一条似是而非的线索,就能够让搜索重心从西太平洋挪到南太平洋,横跨七八千公里,也挺让人吃惊的。” “毕竟是‘新位面’。” “是呢, 无穷的财富和力量。” 罗南没有再多聊这个话题,而是提出告辞:“夏城那边还要上课,我先回了,有问题随时联系我。” “罗先生有事,那明天的练习?” “我会给通知的,连带着阪城的行动一起。” 说罢,罗南凝就的水人往空一纵,水光弥散成雾,再不见踪影。 罗南说是回夏城,其实还是有不尽不实之处。他的并未即刻回转,而是心神前趋,借着海面上蒸发的水汽,富集的水分子环境,轻抖灵魂披风,倏乎间跨越了两千公里的距离,来到蒂城西北方向的南太平洋上, 在这里,罗南绝不会像在哈尔德夫人面前那般聚合水人。因为这片区域至少有十位以上的超凡种存在。他们在渊区的固化构形,各自引导渊区风暴湍流,以不同的形式干涉物质层面,遍及天上海下,寻觅信息线索。 纵然大洋广阔,动辙几十上百万平方公里,近百艘舰艇撒下去,连芝麻粒儿都不算。可灵魂力量往来便利,又可遥生感应,所以碰头交错的现象还是存在的。 十多位超凡种的灵魂力量偶有交错,基本上都还算礼让,有时还有交流一番,保持着相对平衡平和的态势,同时也形成了一张疏密不等的罗网。看上去空隙不小,却是外松内紧,万一有什么变故,定然会瞬间收紧,招惹来各方“强势关注”。 血焰的教团的情报没有错,但其实罗南要比她们知道得更多。这三四个月的时间,他的意识在灵魂披风的支持下,在太平洋上游走。檀城、蒂城、深蓝世界入口海域,都是他常来常往的地方。 一开始,为了谨慎起见,罗南还是从极域来去,以‘纯粹观察’的模式了解情况。但随时间推移,也是受现实层面要求,罗南逐步开发出了一套新模式。 此时,在蒂城凝结的“水人”,早崩散为水珠水汽融入大海之中,可是构造“水人”的那份规矩法度却并没有因为外在形态的解体而流散。相反,没有了相对固定拘束的结构,它的一系列变化延伸反而更加得力。 虚空之中分明有一道无形又无质的框架,它几乎已经完全抛弃了形态的约束,只是一种构造的理念。正是有这一理念内核插入,海面上下部分水流水汽,虽然还保持着自然形态,却在更高层面上,拥有了特殊的结构意义。 对罗南来说,一具凝结的水人,与数千平方公里的海面,都是理念内核作用的载体,并不存在本质的差别。 同样的一道水流,既可以是收集信息的“探针”,也可以是传递信息的“导线”,只看它在整体的框架内处在什么位置,在具体的环境条件下更适合什么角色。只要理念内核不变,整体框架可以因时因势而动,具体的结构部分,完全可以上一秒钟是“探针”,下一秒就是“导线”。 简而言之,因为罗南理念内核的注入,他所关注的这片海域便“活”了过来,成为一个特殊的结构造物。 即便受到水分子基本结构、地球重力、海风洋流、水鸟鱼群等一系定量和变量的影响,有形态的局限性和变数的无限性,可在罗南理念内核的统驭下,这片海域仍然具备了不可思议的特性,既是罗南感官的延伸,又可以成为一个巨大的加工场,随时打造出各式“零件”,拼接出不同的“仪器”,从多个角度和层次,对范围内的目标进行侦察、探测,乃至于引导、误导。 所有的一切“动作”,又都隐藏在“海洋自然活动”的大背景下,具备了高度的隐蔽性。 至少这两个月来,来自星联委、协会、量子公司、秘密教团等不同势力的强者们,都没有察觉到,就在他们身边,在潮起潮落的海面上,正有一位少年持续观察、试探乃至检测他们——又有谁能想到,溅起的浪花、突来的急雨、吹刮的长风,都可能是敏锐的传感器,时时刻刻向上万公里开外,传输各式各样的敏感信息? 几十天的观测,让罗南受益颇丰。不过最为直接的收获,还是在这个过程中日益精淬灵动的“理念内核”。 罗南将它称为“芯”。 这正是虚脑体系中“机芯”、“灵芯”的由来,是该体系以简驭繁、以少御多的根本手段。 能有此领悟,还要多亏了哈尔德夫人。正是那个女人舍弃一切的极端熬炼,让罗南体会到人类的核心意识竟然可以淬炼到那种程度。 罗南做不到哈尔德夫人那么极端,但他却有一个由格式法理架构起来的纯粹理念。以之为基础,在无数构形中磨砺打造,又在这片超凡种的“密集海域”中实践应用,渐渐就形成了特有的、专属于罗南的“罗之芯”。自此在虚脑体系中,其实也就是在“构形思维”上,罗南也就算是真正入门了。 嗯,这还应该是“罗南尺”的真面目。 罗南映射在他人心中的那段形象,都还要将这把“罗南尺”探进去搅一搅,安装相应的“芯片”,才能变成罗南可以驾驭的素材,对他来说才真正有了意义。 当然,目前的“罗之芯”也好,“罗南尺”也罢,还远远不是最终形态。它只是吸收了法理规矩这一个侧面,情绪**的东西几乎没有沾染,只能单纯作用于物质层面。 放在以前也就罢了,可看到哈尔德夫人正为之努力的成果,还有在极域中肆意挥洒光芒热量的那个大火球,罗南已经不可能做到无视。但要如何把这种力量加塞进去,他仍然没有头绪。 目前加塞也不是罗南工作的重点,那个正愈发成为“风云人物”的宫启才是。 话又说回来,正困在云端世界的宫启,能够搅动风云,还不是罗南的“功劳”? 确认相关海域一切正常,罗南的意识这才真正回返,经过了一次大的穿梭,突破了时空壁障,进入到云端世界。 滔滔云海翻腾起浪,云隙间透射出血红色的光芒,看不到边际,甚至也模糊了上下四方。罗南并不关心方位,他借助灵魂披风,很快就锁定了他的重点目标,那个近期非常跳的宫启老头。 如果换算成檀城时间,现在还是4月21号,正值周末休息日。宫启已经连续两天和蛇语在一起“探索”,寻找云端世界的终极奥秘。 两个人都是“灵体”状态,只不过经过半年时光的摔打耗散,彼此之间的差异体现得极其明显。 宫启身上灵光灼灼,明亮璀璨,恍如神人;而蛇语则拢在一层轻薄的烟纱之下,光芒不显,近乎透明,几与周边云气混淆在一起,随时可能淹没不见。 事实上蛇语的灵体已经缩小了不止两圈儿,跟在宫启身后,更像是一具传说中的“背后灵”,向前方投射充满了怨愤的视线,一点儿也不遮掩。 宫启恍若不觉,其实也全不在意。 半年的时光,足以磨灭一切的承诺,粉碎所有的希望。 蛇语还记得她被扔进这处诡异世界的日子:2096年10月25日。 到此刻,眼看就凑满180天了。 从一个人陷在这里的惶惑,到宫启跨空而来的惊喜和警惕,再到此后日日夜夜的探索和消磨。她的心气儿正与灵体状态同步,持续地、近乎不可逆地持续衰弱下去。 存放在阪城的肉身,高等维生系统的极限也要到了吧。按照既定程序,接下来会实施冷冻作业,保留最后一线希望——然而以她的灵魂体衰弱的程度,就算回归,又哪还有什么希望呢? 如今她的存在价值是什么? 也许那只存在于宫启的谋算中吧。 第四百一十七章 享自由 宫启仰起头,看流动不息的云气,发出的却是驴头不对马嘴的感慨:“光照越来越强了,或许再过段时间,那光芒便可映彻大千世界……不到这里来,多半是看不到如此璀璨的极域景象。” 蛇语一言不发,冷漠以对,反正她只能听宫启的描述,对于极域发生了什么,根本感知不到。 然而,正通过灵魂披风遥感这边状况的罗南,心情难免受到影响。他知道宫启所说的“光芒”是指什么。 是的,那就是“极域光”,就是罗南从魔符那边追溯寻到的恐怖力量源头所放射出来的光和热。 四个多月前,它曾短暂地在极域升空,昭示自身的力量,却被一道神奇莫测的幕布遮蔽隔绝。据罗南所知,在本地时空以及那个深蓝世界中都是如此,唯一的例外,就在这里。 不知道是什么原因,那道幕布没有将其神奇效用延伸到云端世界。那个恐怖源头放射的光和热,一直透过极域在云端世界范围内扩散。而且随着时间的推移,它似乎与物质层面越来越接近。 每当罗南到达这里的时候,似乎都能听到云端世界嗡嗡颤动的声息,那是两个时空摩擦碰撞的前奏。 罗南不知道这一切的原因和本质是什么,但他知道,云端世界正面临一场大变局。而他一直在针对的宫启,则很有可能抓到了突然降临的破局良机。 宫启,这个已经活了90多年的超凡种,修为和经验都是最拔尖儿的,他不会放过这个机会。 从光芒在极域点亮的那一刻起,这老家伙就投入了大量的精力进行研究,四个多月,近一百五十天的时间,足够他做出一定的成果。至少,是有一定的动作。 在与蛇语对话的时候,宫启便将灵魂力量刺入渊区,上探极域,同时小幅微调自家的固化构形,以适应在极域光长期照射下,渊区不断变化的新环境,并试图琢磨出相应的规律以利用之。 在渊区湍急的乱流深处,罗南静静地观察。看宫启如何一步步地调整固化构形,琢磨其中的构造和基本法理、把握构造习惯,并与自身的构形思维相参照。顺便,也验证渊区极域这些特殊“地带”在跨越时空壁垒的条件下,会产生怎样的影响,形成怎样的变化, 总之,罗南试图从中推测出,宫启对于事态的判断究竟到了哪个阶段,距离破局还有多远——眼睁睁看着是绝对不行的,事态发展推着罗南加快进度,事实上他自己也已经是迫不及待了。 他现在要做的,就是尽快完成强化自身的环节,准备越多越好的筹码,无论在哪个层次哪个方向。“背后灵”似的蛇语是一个,他今明两天重点关注的某台手术是另一个。 “唔,探视时间快到了。” 作为在校学生,想要及时探视病人,又挨不到周末放假,必然是要请假的。可要是请不了假,或者是不方便请假的话……只能逃课了。 罗南设想了一下请假的场面: “老师我要请假。” “请假理由?” “去探视手术病人。” “和病人什么关系?” “素未谋面。” “去哪家医院?” “慈心医院,在两千公里外的春城。” “要请多长时间?” “那要看事情顺不顺利……” 呵呵,还是算了吧。 罗南也可以说谎,不过除非他真的编造出直系亲属病重之类的狗血理由,否则以他这几个月前科累累的信用记录,校方是无论如何不可能给他准假的。 更何况,为了消解跨空投送的误差,罗南本人早在夏城时间4月21日晚9点钟,便已经离开了夏城,通过云端世界的中转,投放到春城西南荒野区域,目前正在前进基地休整,准备迎接一次距离超过500公里的中程越野,以及更加刺激的城市伏击行动…… 啊不,是看望病人。 意识倒卷而回,来到位于安置实体血魂寺的火山区边缘地带。由于火山区核心区域的环境太过恶劣,很多仪器都无法运行,补给什么的也不好安排,所以罗南还是保留了外围这处前进基地。几个月来一直在补充物资,甚至还安装了一部二手恒温系统,使得这处火山区外围的洞穴,变得宜居起来。 毫无疑问,罗南这么做,也是为了自己考虑。 过去百来天的时间里,他以这处前进基地为中转站,可是转了不少地方——当然,几乎没人知道,除了目前正在前进基地里,默默守护他安全的小姑娘。 “嗨,瑞雯,早安。” “早安。” 其实受时区所限,外面还是黑洞洞的一片。罗南几乎整夜没睡,穿行在两个时空之间,意念奔波数万里,如今却是精神抖擞,没有半点儿困意。 尤其想到接下来跨越荒野、还有后续在春城的行动,便愈发地兴奋。 和瑞雯打过招呼之后,他重新把昨晚就准备好的越野载具组装模块检查了一遍,还做了一次手工装卸,毕竟如果坏在路上,可没有前进基地里的智脑帮忙解决。 一切都很顺利,这几个月来他仍在与翟工学习机械设计方面的知识,也借着翟工的平台,经常上手修理机械,再算上“精神侧”以及“构形思维”的加成,眼下完全可以说是“资深爱好者”一枚,起码是半个专业人士。 小型越野摩托的拆装,五分钟内就完成了,系统检测一次通过。 接下来,则是电磁前锋z号的试机。罗南确定要携带着外骨骼设备出发,为行动做保障。这个已经是用熟了的,调试时间更短,很快就都妥当了。 期间,瑞雯只是在旁边默默看着,像一个人偶娃娃。罗南却没忘记她,一切调试完成后,擦了擦手,便摸了下瑞雯的脑袋:“好啦,一切妥当。我准备出发,你呢也要去上课了。” “……我和你一起。” “呵呵,今天我可是翘课的。” “一起翘。” “咳,瑞雯你可是要帮我打掩护来着。我一个人翘课,现在姑妈已经麻木了,可要是把你给带跑了,你信不信她能追到春城来?” 瑞雯很认真地表示:“不信。” “不信也要信。”罗南开始摆出兄长脸,“手术要到下午才开始,行动还要往后延。十多个小时你都耗在这里,功课怎么办?” 瑞雯漆黑的眼珠动都不动。 “好吧,我是没办法直接投放到春城才绕这么个圈子。你和我不一样,说来就来了。嗯,这样吧,万一路上有什么危险,我第一时间呼叫支援。到了春城之后,我也第一时间请你过来,咱们兄妹双煞合力,抢他丫的……上面那句给我忘掉!” 好说歹说,还是兄长的威严占据上风,瑞雯最终屈服,在罗南催促下返回了夏城,应该还能赶上早餐。 今天差不多就妥了。 罗南长吁口气,也不停顿,开始往外搬东西。前进基地附近的岩流裂隙早前都被他填平,履带式机器人也能帮忙搬运,短短十五分钟后,一切都准备妥当。 他在洞穴外的某处平地将设备组装完成,并穿戴上了轻型外骨骼装甲,随即启动越野摩托,电机嗡嗡运转,就像他躁动的心。 4月22日,天气晴,东风2到3级,计划路线上没有高威胁性的畸变种,路程预计6个小时,下午1点前可以到达。 罗南深吸口气,在越野摩托上调整姿势,正要发动,却猛地记起一件事来: 对了,拍照留念! 他放出一个微型探测飞虫,对着镜头比划出大拇指,留下了确凿的影像。 罗南“哈”地一声笑,双腿抬起,摩托电机转速飙高,“呜”地前冲,笔直冲向五百公里外的春城地界。 眼前是快速铺开、变化的旷野,身边没有同伴、没有保镖、没有无所不在的灵波网,也没有时刻修正提醒的任务频道。 罗南只是驾驭着摩托,在荒芜的旷野上疾驰,耳畔是野兽凶鸟的啸叫,偶尔还能看到成群结队的兽群奔腾远去的尘烟。与之同时,高空中畸变多头秃鹫正投射过来凶恶贪婪的视线;荒野上的高级狩猎者们,也在地面有节奏的震荡中,纷纷竖起了耳朵。 这就是荒野,是地球君数十年来着力打扮的主要面目。是无数人挣扎着想要逃离,同时还有无数人强行去冒险探索的地方。 罗南的祖父、母亲,还有父亲,都把人生最美好的时光留在了这里,不论他们的方向何去,这里总该有一些特殊的、有价值的东西。 对于荒野,罗南仍没有明确的方向,可在在这幅巨大的画作之中,罗南正肆意涂抹专属于他的痕迹,成就也好、破坏也罢,全不必讲究。在这片空旷而危险的世界里,他自然而然抛弃城市中、惯常的生活环境里一切的规矩法度,也抛弃掉那些迫在眉睫的压力危机,至少在此刻,尽情去体会无拘无束的自由滋味。 向往的、怀念的、宣泄的……种种情绪交织碰撞,推动他胸口一股力量,冲开了喉咙,发出毫无修饰的嘶哑吼叫。 第四百一十八章 菊煞虫 春城属于西南高原地带,周边多山,交通不便。三战前百年和平时期,好不容易搞出一系列道路基建,然而战后畸变种肆虐,大片地带成为无人区,目前已经给破坏得差不多了,只能在荒草乱石,以及崩塌的山体废墟中,隐约看到点儿痕迹。1t 在这种地界上,城市里的磁浮飞车是没什么实用性的,飞梭之类的空天载具也要面临飞行类畸变种的冲击,时时刻刻都有撞山的可能。所以,在这边混饭吃的人们,大多数还是选择传统、皮实的越野车,配合一些磁浮外挂之类的辅助模块,已可以应付绝大部分情况。1t 此时在某处山峰缓坡上,三辆越野车组成的小型车队,大约十来个人,正在小心翼翼地布置仪器设备,对周围环境进行监测。1t 领头的男子高大粗壮,留了个板寸,戴着墨镜,皮夹克粗呢裤子,颇是彪悍。不过同时他也是操控仪器设备的专家,在人堆里指挥若定,要求同伴在各个位置安装设备,每条指令都清晰明确,场面忙而不乱。1t 就有人甘当狗腿子角色,连迭赞叹:“不愧是野战部队出来的,有包哥你在,我们这才叫有的放矢!”1t “闭嘴……什么声音?”1t “啊?”1t 包哥皱起眉头,侧耳倾听。几秒种后,他的脸色就变得更加难看:“哪家的傻缺!滚地龙标志没看到吗?老子都是用磁浮模块一点点儿挪过来的……”1t 这时候,在场很多人已经听到了电机引擎的震音,当然最刺耳的还是车体与糟糕路面的摩擦撞击声。1t “西南方向,不是城里出来的。”1t 负责远程监控的人员举手告知,包哥闻言挪过去,通过监控设备,便看到一条土龙滚滚而来,从西南荒野回返。1t 春城周边正值多年不遇的旱季,尘沙草灰飞扬,看不太真切,只能看出不像是大型车辆。1t “不像长途客的样子。”1t “可能是哪个团队临时有人回城办事?”1t 【网 】1t 说话间,监控设备终于捕捉到了一点儿细节,那是一辆小型越野摩托,形单影只。1t 包哥低骂了一声:“给他个信号,想活命就绕路,头铁撞进来,就算保得命在,也要他赔偿咱们的损失。”1t 狗腿子不失时机地再次赞叹:“包哥讲究,要我就直接让他给滚地龙添个菜。”1t “废什么话,快信号……哎哟我草!”1t 包哥失声叫嚷,而在此前一线,监控面画中,滚滚而来的土龙之前,干硬的地面骤然炸裂,出现了一块直径过三米的大坑,飞溅的土石咻咻作响,更恐怖的是,在巨坑深处,像是开了一朵妖异的巨花,那是由几十上百根细长触须拼接而成的,中央更喷射出浅蓝的雾气,转眼就将土龙最前端的越野摩托吞没掉。1t “狗屎的滚地龙,这是菊煞虫!”1t 包哥脸色青,调出地形图,再看一眼,便给了自己一记耳光:“我真特么蠢,明明有条地下河道来着!这特么不就是菊煞虫最喜欢的地方?这是陷阱,快撤!”1t 他猛地拔高嗓门:“老五向分会报告、并通知城防军……所有人即刻撤离!”1t 菊煞虫,春城周边区域内,最有名的几个b级畸变种之一,威胁度为“b-”。它常年生活在地下,具有极高的智商,可以模拟滚地龙等几种低级畸变种的声息、分泌物,引诱其他猎食者,包括人类能力者上钩,再大肆杀戮吞食。1t 这类畸变种,如果离城区太近,便有可能穿过污水管道,突破城防,造成大动乱。所以在城防系统中,这家伙永远是排在前列的击杀对象。1t 现在考虑这些肯定是晚了,包哥也顾不得什么“讲究”,看菊煞虫的出现方位,他们这个狩猎队,根本就是从鬼门关前走了一遭。若不是那位摩托手先当了香饵,几分钟后,他们这个小队伍就要给包成馅儿吞下去了。1t “那位,回头哥们儿收你的残尸……厚葬!”1t “包哥仁义!”1t 一巴掌扇在狗腿子的脑壳上,包哥吼叫着让手下弟兄往后逃:“撤撤撤,仪器全扔掉。菊煞虫的狩猎区半径是五十公里,跑得慢了就都特么等着被消化吧!”1t 十多位狩猎队成员,一窝蜂地挤上了三辆越野车,这时候也不可能再用慢磁浮外挂,而是开足了马力,碾着崎岖山道一路下行狂飙。1t 包哥所在这辆车押后,感觉中几次都要翻车,全凭着多年磨练的车技以及智能系统强行纠偏。隔着山体,对面响起了闷爆声和滋滋的尖音,那让人头皮麻的“滋滋”声,就是菊煞虫的声音无疑。至于爆音……1t “摩托炸了吧。”1t 包哥扭头往回看,山体那边似乎亮了一下,很像是热能武器的余晖。1t 惨,真惨!1t 每年春城,都有千把人左右的“荒野死亡指标”,其中也不乏能力者填进去,现在又是一个。1t 包哥又想起一件事:“都注意车子下面,参照地形图,给我避开了地下暗河河道。菊地虫从水里过,时不比车子慢,还能喷射毒雾……”1t 正嚷着,身边的狗腿子尖叫起来:“虫子,上面来了!”1t 包哥骇然回头,便见山体之上,几十根细长触须飞舞,偶尔越过山体屏障,起伏不定。这不是正常的路数,但声势更为可怖。1t 包哥大骂一声,却没有别的办法,只能大吼:“加、加!”1t 他所在的越野车上,驾驶员是个经验丰富的老手,仅凭目测,就推断出后方追兵的大概度,当下便绝望地嚎叫:“那边时至少在2oo公里以上,这没天理!”1t “扯特么淡!”1t 包哥吼了回去,要是菊煞虫能在地面上跑出2oo公里每小时的度,它的威胁度就绝对不是b-,分会、城防军就算倾巢出动,也要把这帮变态畸变种给杀绝了才对!1t 包哥脑子里闪过对当前局面全无任何帮助的琐杂念头,可扭头再看那飞舞的触须,脑子里却已经是一片空白。1t 偏在这个时候,前面咣当一声响,最方那辆越野,终于抵不住在崎岖山路上加飙车的考验,整个地侧翻,若不是高价购置的越野比较皮实,车上的人身手敏捷,智能姿态纠正也还凑数, 这就是一场直坠山崖下方、车毁人亡的惨剧。1t 可这么一来,狭窄山道上前车堵后车,什么撤退全变成了笑话。与此同时,更大的惨剧分明已经追上来了。1t 包哥脑子一炸,强按住“冲过去”这种蠢话,某个念头反倒是冲出来:老子不能给仇队长丢人!1t 下一秒,他吼出一声“救人”。后面两辆越野紧急煞车,包哥不等车子停稳,便跳下去,拉着几个刚从地上爬起来的同伴,奋起蛮力,将翻倒的越野强行扶正。又让腿脚不便的伤员,先坐到其他车上:1t “后车快通过……特么快打火,打火啊!”1t 前车司机被摔得有点儿懵,竟不知道第一时间检验车况,包哥看得头皮麻,冲过去一把将他推开,强行打火。1t 谢天谢地谢祖宗,越野的大功率改造电机没问题,智能系统的瞬时自检也没问题。1t 此时,快通过的两辆车都已经跑出了几百米开外。而包哥再回头,菊煞虫飞舞的触须则彻底越过了峰顶,向这边碾过来。1t “快快快!”1t 包哥直接抢了驾驶员的位置,招呼所有人上车,不等他们坐稳,便猛踩油门,车子轰鸣着向前冲,然而才抢出十来米,头上风声呼啸,飘摇的触须乘着风,甚至抽到了已经破损的挡风玻璃……1t 下一秒,菊煞虫至少有两吨重的身躯重重地砸在二十米前的地面上,越野车急刹车,但还是没能止住,重重地撞了上去。还好前面那头巨大的肉须混合体,硬度不足,越野车倒像是撞到海绵上,没有造成更严重的车祸。1t “倒车,快倒车!”1t 坐在副驾驶上的原司机疯了般嘶叫,包哥已经切了倒档,油门却再没踩下去。1t 前方的菊煞虫趴在地面上,肢体触须犹在抽搐,还带着些微的肉香,气味分子穿透破损的挡风玻璃,与干燥的山风一块儿吹过来——如此模样,除却体积以外,更像一只刚被烧烤了一半的海葵。1t 包哥眼睛一眨不眨,盯着前方巨大的肉块儿怔。1t 此时,后方电机轰鸣声响起,属于某款越野摩托,几秒钟后,对方稳稳地停在越野车侧方,冷澈的金属光泽刺入眼帘。1t 刚从军队退役不久的包哥,自然一眼就看出来,那是一套外骨骼装甲,型号的话……怎么更像“士官x-2型”拟人机器人?1t 改装货?1t 金属装甲遮掩了对方的面容与身形,包哥完全猜不透来路,只能顺着最简单的思维去考虑:“您是……军人?”1t 对面毫无反应。1t 包哥又傻乎乎地问:“您有什么事吗?”1t 金属面甲后面,终于传出嗡声嗡气的嗓音:“帮个忙。”1t “哎,您说。”包哥的脑子总算转过圈儿来,单人干掉了菊煞虫,肯定是b级强者,在春城这样的人物也不过十个,绝对要抱有尊重。1t “夹克,还有裤子。”1t “嘎?”1t “对了,墨镜也用一下。”1t 半分钟后,包哥乖乖地把自己的一身行头交出去。1t 摩托手点点头,指了下前方的菊煞虫:“这个给你们处置了。”1t 说着,又对包哥竖起大拇指,应该是表示感谢的意思吧。轰鸣声中,越野摩托在山道上疾驰而去。1t 包哥,还有一整车的人呆若木鸡。1t 几分钟后,狗腿子的电话打进来:“包哥,包哥,你开着那个摩托干嘛去了?”1t “开你丫的头!”1t 第四百一十九章 手术区 越野摩托收敛了在荒野上的野性,以7o公里每小时的度,行驶在密集的车流中。 此时罗南的形象,就是早先在山道上,那位包哥的打扮,上身是皮夹克,下面是粗呢裤子,配着大头靴,面上还戴着大墨镜,遮去了过分年轻的半张脸。 要说罗南的体型与包哥有较大差距,可是计算外骨骼装甲的“增幅”后,就比较合适了,他又按照红狐传授的技巧,往脸上涂抹了一些伪装油彩,使皮肤变得粗糙,竖起衣领,通体上下遮得严严实实,除了手掌小一些,现在的罗南,就是一位身高接近19o公分的彪形大汉,驾驶着狂野的越野摩托,行驶在春城的城际高上。 周围是高楼大厦环拢下来的阴影,很大程度上磨灭了春城与夏城之间的差异。怪不得有人说,全球八十八个都市圈,基本就是复制粘贴在地球上的。 不过,周边虚空中往来穿梭的电磁波,以及内蕴的信号指令,还是点出了二者的差别。 手环的权限功能跳出在当地临时注册的提醒,来自街头巷尾的天网设备,也正将越野摩托及其驾驶者的影像资料,上传到sca的社会权限数据库中,进行比对查找。 属于军用品改造的外骨骼装甲,多半是逃不过各式扫描仪的监控防范,本身也有内置芯片,需要与有关系统对接,注册并获取授权。 理所当然的,如果驾驶员身份、社会权限与有关设备的出售、使用、改造过程对应不上,无法形成一条完整的信息链条,那么用不了两个路口,警务部门的无人机,sca的行动队甚至是城防军都可能会依照危险级别出动,对“外来人员”进行强制措施。 “在家千日好,出门一日难。” 在当前物联信息时代,正常人想要稍微叛逆一下,来趟刺激旅行,面临的情况大概就是这样的。 可关键在于,罗南并不是正常人。 跟着精通都市潜行刺杀的红狐练习了两个月,已经粗通一套瞒过政府权限系统的手法,更重要的是,他有外接神经元。可以用干涉波的形式,轻松探入系统更深层,用一种更任性的方法,涂改那些关键数据。 罗南不是专业人员,未必能做到天衣无缝可是只要瞒过十几个小时的时间,便已足够。 越野摩托穿过外围卫星城,进入城区,这时候是下午2点钟左右,要比预计中晚了一小时,原因是春城周边的山路,以及比较密集的畸变种,多多少少造成了一定的阻碍。 还好,罗南留出了较多的余量。他开启了越野摩托的自动驾驶模式,让它按照既定路线,前往预设地点。此时他的灵魂力量与外接神经元交互作用,使干涉波覆盖了数十公里半径的范围,等于是另一种形式的地图导航,牵引车子往目的地驶去。更重要的是,干涉波寻找到了既定目标,即二十公里外的慈心医院妇科病房内,并重新建立了连接。 虚脑系统界面,有关“爵士级内殖基础型生化反应炉”的窗口显现,一系列系统信息刷新。其中有多条刺眼的警告信息,都是与生化污染、自毁程序相关的,对罗南来说,已经是老生常谈,扫了眼就过去,直到现一条即时更新的状态信息: “炉体进入脱机休眠模式,目前为可移植状态。” 与之同时,位于魔符体系第三层级的金桐灵光种子装配界面,也开始了预加载进程,两个界面同步调连接,不断地更新信息,彼此呼应,为接下来的行动做准备。 这也正是罗南必须要亲自前来的关键理由:毕竟,要像几个月前在极光云都那样,远程放射干涉波,闹出的动静实在太大了,而且也会有些微延迟,很可能会造成不可测的后果…… 嗯,就是这样。 罗南来回抓握车把,吸了几口春城微躁的暖风,以释放初次个人行动带来的紧张和兴奋。 半小时后,在下午三点前,罗南来到春城慈心医院。这家医院位于一座高达14o层的摩天大厦中下区域,属于春城某行政区的公立医院。 罗南并没有直接进入,而是通过高层建筑的外置磁浮光轨车道,盘旋上升,一路来到距离大厦顶层最近的停车场,随手将越野摩托扔在角落里,进入大楼。 这栋大厦顶层是一所医疗器械研中心,往来人员较少,罗南若真到人前,以他现在这身打扮,还是挺扎眼的。可耐不住他有外接神经元傍身,精神感应范围更是乎想象,所选择的路线,都是楼内楼外监控的盲区,也是人迹罕至的地方,就算有些受监控区域绕不过去,凭借干涉波强行干扰,也都通行无虞。 就这样,罗南在高层区域溜达了一圈儿,沿着大厦常备的绿色跑道,一路上行,来到楼顶的空中花园,也是员工活动区。 目前是上班时间,这里没什么人,但有个比较扎眼的东西,就是比员工活动区还要更高一层的停机坪上,那架纯黑色的飞梭。 通过精神感应,罗南知道,飞梭虽然舱门闭合,也未启动,但里面还有四位乘员,时刻待命。 罗南只是在员工活动区稍做停留,遥看了飞梭两眼,便转身离去。他乘电梯下行,一路上走走停停,几分钟后,便到了慈心医院的楼层范围。 这个时候,灵魂力量与外接神经元共同形成的干涉波,已经作用到了医院管理系统中,采集到了关键信息。那是今天慈心医院的手术安排时间。其中有一条: 任琦,妇科,开腹式子宫肌瘤切除术,4号手术室(智能)。预安排时间:16点oo分。 那位在畸变种研究中心连续工作四个多月的医护人员,终于无法“忽视”迅增长的子宫肌瘤,决定进行切除手术。 罗南确认一下时间,现在是下午3点多一点儿,倒是刚刚好。 在精神感应网络的作用下,慈心医院的实时结构图等于是刻印在他眼前,罗南不紧不慢,也是“熟门熟路”地走向手术区。但他并没有靠得太近,因为在精神感应网络中,那边有两股明显异于常人的气机目标存在。 一者仿佛是熊熊燃烧的火焰,时刻从身上辐射出强劲的灵波,应该是一位肉身侧强者,而且是外放型的。一般来说,这样的人物冲击力惊人。 另外一个显得低调许多,气机隐晦不明,却又非常灵敏,时刻保持在精神与物质层面的交汇处,上下浮动。 罗南对这类能力者还挺熟悉的,猫眼就是这样的类型,但论灵魂力量的作用水准,比这人还有相当的差距。所以这位应该是很厉害的侦察型能力者,以猫眼为基准做判断的话,多半是一位“建筑师”级别的强者。 对了,前面那个肉身侧,也是一样。 两个b级强者坐镇,彰显出幕后人物对这台“手术”的重视。 罗南也很重视的。 他特意叫来了魔符,以它的神通手段,从极域监控这两位b级能力者,看着他们如何布置,然后与自家计划相对照,进行最后的微调。 时间一分一秒地推进,罗南就在手术区外围闲逛,精准地避开了那位“类猫眼”式的精神侧能力者的感应范围,当他转到第五圈的时候,4号手术室的智能机械作业开始了。 像是子宫肌瘤切除术这样的简易手术,目前医学界已经实现了百分百的自动化,智能手术机械人,可以做到近乎完美。医生所要做的,只是在监控画面前例行管理。 只不过,现在智能手术平台监控室里,多出一个业外人士,即“类猫眼”的精神侧能力者。根据在场医生的称呼,是叫“蓝先生”,他既通过镜头、也通过精神感应监控整个手术进程。 与蓝先生搭档的肉身侧,则是逯先生。 如今逯先生并不在监控室,而是穿着白大褂,进入了名义上只有医生才能进入的手术区,当然,他绝不是给病人动手术的,他的任务,就是接收和保护。 智能手术平台监控室,蓝先生目注4号手术室里的手术进程,随时与逯先生保持联系。 “麻醉已起效,手术马上开始。” “已经开腹,预计时间25分钟。” “肌瘤已取出,密封完成,置入传送带,准备接收。” 打扮成医生模样的逯先生,按照既定计划,已经站在了4号手术室外侧的传送带出口处。 这里一般是用来传送患者手术切除的人体组织,向患者家属作以展示,如果有收藏**的,也可以商量。 此时,传送带上出来的,却是一个密封的金属盒,盒子本身看上去就挺高级的样子,自配有尖端的密码锁,上面还有一块显示屏,呈现的是盒内环境条件,并放射出绿莹莹的光,显示出内部安置的物件,与预设条件吻合,可以放心取走。 逯先生没有打开确认,他没这个权限,包括蓝先生也是如此,据说是为了避免对盒内的特殊组织造成“污染”。只有到达飞梭上,进入特别设置的环境中,才能做二度确认。 既然如此,逯先生也就不再耽搁时间,将金属盒置入早已备好的防爆密码箱,再把箱子锁在自己手腕上,这才向手术区外走去。 第四百二十章 隔离区 蓝先生从监控室出来,走到手术区出入口位置。 此时,逯先生也刚从手术区出来,这位早不耐烦身上那件白大褂,出门就往下脱。然而他手腕上已经预先扣上了密码箱,只能撇撇嘴,直接把袖口撕烂,又将破损的白大褂扔进了旁边的垃圾箱。 两个人也不多话,并排走向专属快电梯。电梯合拢的那一刻,蓝先生偏了偏头,从缝隙里往外瞥了眼。 他看到了一个穿着皮夹克的彪形大汉,正往手术区那边走。 逯先生以目示意:“有事?” 蓝先生再看了眼密码箱,摇了摇头。 那个体重似乎有些异常的家伙,可能是改造人吧,本身的气息比常人强一些,但也有限。而且方向上和他们背道而驰,不是需要关注的目标。 快电梯直通最高层,一分钟后两个人便来到了空中花园,踏上最高层的停机坪。飞梭内的留守人员早已经收到消息,恰到好处地开启了飞梭舱门。 两人进仓,没有半点闲话,直接走向中部舱室,那里是专为本次护送的重要物品安排的隔离检测环境,也是护送任务最后、最重要的检测环节。 按照指定流程,两个人同时为密码箱录入指纹、虹膜、密码等信息,顺利将内部的金属盒取出,并放置入隔离环境中。 检测系统随即自动运行,控制环境条件,并释放复杂的密码信息,与金属盒上的密码段相对应。 至此,一切都很正常。 根据流程,一旦确认目标无误,隔离检测区就将彻底封闭,给予保护目标以最佳的生存空间。这个区域由高强度的特种玻璃和金属混合构建,即便是以蛮力著称的b级强者,乃至于配备了高破坏力武器的深蓝行者,一时半会儿也很难将其击破。 退一万步讲,就算飞梭本身被导弹命中,这个区域内的物件也肯定是最后一个被催毁的。 严密到有些繁琐的检测的流程持续推进,也在这时,蓝先生这边有电话接入,他皱眉扫了眼,见是慈心医院负责与他对接的人,略一思忖,便接通了。而没等他开口,那边已经嚷道: “蓝先生,有人闯进手术区!” “唔?” “是个穿着皮夹克的大块头,他直奔4号手术室去了。” 蓝先生心头一跳,旁边的逯先生也捕捉到了通话中的关键词,猛地扭过头。 “接过来。”蓝先生下命令。 医院接头人一愣:“什么?” “把监控画面接过来。” 这个操作比较简单,大概只用了两秒钟,便有信息流传入,蓝先生顺手将它投影到空气中。 监控画面清晰显示,一个壮硕的墨镜夹克大块头,大咧咧走到4号手术室门前,无视前方的禁止标志,还有后面追来的医护人员叫嚷阻拦,推门进入。 手术室的外门是有电子锁的,但并没有什么卵用。 监控镜头切换,显现出手术室内的情形。目前智能手术机械人还在进行缝合工作,对外面的变化全不理睬,保持着可敬的专注度。 那个大块头也不打扰,而是径直走到传送带窗口之前。 这个路线,让几分钟还在监控室内的蓝先生心脏揪起来。也是此刻,大块头忽然扭脸,黑沉沉的墨镜直怼镜头,仿佛是受到致命的传染,监控画面变成了一片漆黑。 慈心医院接头人出毫无意义的哀嚎:“监控被破坏了。” 蓝先生的眉头已经锁死了,心跳频率也偏离了正常区间。监控镜头上传输的一系列画面,简直是恐怖电影式的剪辑,向他和他的搭档传递要命的讯息。 下一秒钟,隔离检测区里红光闪亮,刺耳的警报声响起,与前面的“电影情节”联系在一块儿,便如同一头骤然呈现在镜头前的狰狞鬼怪,放出穿透人心的怪笑声。 蓝先生背上汗毛炸开:出事了! 逯先生的反应比蓝先生更直接,他重重地按上外围的玻璃,死盯住流水般刷过的系统信息,其他的都无所谓,其中只有一条、一个字眼儿最关键: “不符条件!” 蓝、逯二人的心口,仿佛同时被尖刀刺中,红光映上两人面孔,底色仍可看出一片死白。 “那家伙!” 逯先生嘶吼出声,掉头便往外跑,有人不小心挡在他前面,也被一膀子顶开,摔得七荤八素,差点儿背过气去。 蓝先生的第一反应也是冲出去的,他脚下步子都已经挪动了,却又硬生生止住,他盯着飞梭工作人员: “接总部,申请远程控制。” 工作人员在怔。 慈心医院接头人还在通讯上嚷嚷:“喂,喂?蓝先生,那人从手术室出来了,保安拿他没办法” 蓝先生掐断了通讯,此时隔离检测区的红光已经渗到了他的眼眶里,他就瞪着血红欲滴的眼睛,从牙缝里挤出话来: “总部,远程控制!” 工作人员终于记起来,这是应急流程上的环节,忙遵命照做。数秒钟后,又一道探测光波切过,各种信息刷新,可比前个流程更快,隔离区又洒出一波刺眼红光。 蓝骧直视光波,一动不动。 “蓝骧,你搞什么天啊,看你做的好事!”远程控制申请惊动了实验室有关负责人,那边本能就是咆哮和甩锅,显示出面对突情况时全无准备的慌乱。 蓝骧毫不示弱地倒喷回去:“你才做的狗屎一样的安全设计,我需要把这该死的盒子打开,现在!” 实验室有关负责人脸色涨红:“不,你没有权限我也没有。” “那就找个有权限的!杰夫在哪儿?他不行就特么地给我接李维!” “你疯了吗?” 蓝骧用力敲击坚硬的隔离玻璃:“看这个,看这个提示我不想再和傻子说话!” 负责人的鼻孔几乎要被气息撑爆了,而下一刻,他被一只手从屏幕前推离。紧接着,一个皮肤雪白,头呈古怪青色的“年轻人”来到镜头前,盯住隔离区一秒钟,道: “现在打开了。” 蓝骧也愣了半秒钟,主要是没想到刚说李维,李维就出现了。还好他很快醒悟过来,扭头去看。 只见金属盒上盖弹起,显现出里面雪白的纱布边缘,还有暗红色的肉瘤样肌体,此时肉瘤尚在搏动。 蓝骧愕然,随即毛骨悚然。 他顾不得总部那边怎么想,第一时间联系拍档:“回来,那是个陷阱!” 话音未落,与总部的视频通讯画面扭曲,所有通讯中断,中部舱室的照明直接崩盘。隔离区的电力系统由于是独立供给,多坚持了半秒钟,正因为如此,使蓝骧看到了一只纤细苍白的手,从光芒的边界处探出来。 那手每前探一分,光线便黯淡一层,分明迅如闪电,可莫名就像是残忍的钝刀插入心口,一点点地磨去他的思维和理智。 那只手从金属盒上方抹过,黑暗也彻底降临。 黑暗延续时间并不长,也许是一秒,也许更短,备用电力系统启动,光线重新亮起。 蓝骧呆站在原地,而他对面的隔离区内,金属盒仍在原处,可是里面的垫装的纱布,更重要的是其上的暗红肉瘤,已经不见了。 完全密封的隔离区,没有任何被破坏的迹象,当然也不会有什么正常开关。那就像是一个穿墙而过的幽灵,把他们小心保护的物件,带入了不可知的冥界。 过了一秒钟,蓝先生转身,冲向飞梭舱门。 这是本能驱动,他都不知道自己要干什么。可奔出舱门之后,不自觉已经支开到极限的精神感应范围里,还真的出现了异样的刺激。 蓝骧信任自己的感应,他径直冲到了停机坪边缘,这里视野骤然开阔,可以越过顶层的空中花园,看到侧方高层露天停车场的一部分情景。 然后蓝骧就看到,有个身穿夹克的墨镜壮男,踩着不紧不慢的步调,从停车场专属电梯里出来,坐上一辆越野摩托并启动。 摩托并没有即刻离开,而是留在原地,在滋滋的电机运转声里,墨镜壮男抬头,略微偏转面孔,黑沉沉的镜片,准确地挡在蓝骧投射的凶狠视线之前。 镜片下方,嘴角咧开,透出来的是全无掩饰的恶意与快意。 蓝骧脑子先是一炸,可冷静的特质很快又占据了上风,那个停车场,与他所在位置直线距离过四百公尺,感应或可及,却已经不是有效作用范围。 他试图与自家拍档重新建立通讯联系。然而也是这一刻,停车场上那个墨镜壮男正抬起手臂,大拇指翘起 夸赞还是讽刺? 很快蓝骧就知道,大错特错。墨镜壮男就就像小孩子那样,大拇翘起,食指探出,一本正经地比划出枪械的形状。 然后“砰”地一声。 蓝骧努力支开的精神感应网络瞬间洞开了一个巨大的缺口,仿佛是异空间风暴骤然降临,又像是恐怖的电浆手雷在他脸前炸响。 四百米、精神侧、渊区 一系列概念形成又破碎,此时蓝骧的脑壳仿佛被炸开一个洞,然后激突的风暴卷起去,以形神结构为支点的感应网络,以及他引以为豪的冷静思维,如同被暴风吹卷的蛛网,瞬间撕裂、卷曲,直至崩溃。 天才本站地址:。手机版: 第四百二十一章 比较学 吴尊亮坐在宽厢的移动监控车里。来自周围三个方向的屏幕和投影,每时每刻都在放送图像、表格和数据信息,在他身上涂抹了五颜六色的光彩。1t 这辆移动监控车,原本是针对荒野实时画面作监控分析的,而如今野外采集工作告一段落,就顺便用它做一下图形化处理。1t 至少要给半年多来辛苦劳作的成果做一下包装,以便说服那些最擅长用眼珠和睾丸思考的投资人们——这是前期金主对他们同类的评价和手段。1t 此类包装工作,自然有专业人员负责。吴尊亮手下的实验狗们,则完全退居到杂役位置,打一打下手。1t 三面投影屏幕前,七八个年龄不等的男女,正把研究团队半年多来的各类成果打散再拼接起来,原本严谨的逻辑让位于更为直观、更具冲击力的视觉效果,服务于那些近乎荒谬的梦呓式猜想。1t 吴尊亮开始掐眉头,一方面是看得闹心,另一方面他毕竟也是个九十多岁的老人了,即便是在人均寿命突破百岁的21世纪末,也已经不再是精力充沛的年纪。从离城数百公里的荒野实验室回返,车队已经在崎岖山道上颠簸了六七个小时,已经快把他的脾胃颠出来。1t 比他还小五岁的丁志英丁老头,已经仰着脑袋睡了,口水淌到了脖子里去。吴尊亮没有笑话他,反正换成他也好不到哪里去。1t 其实两个老头都可以到后面的车上去闷头大睡,只可惜他们都达不到“眼不见心不烦”的境界,只能在这儿耗着……嗯,之前他想什么来着?1t 氤氲的水汽茶香送入鼻端,身着猎装的女学生送来了一杯茶,可以牛饮的大杯子,握在手里热乎乎的,啜一口能直暖到胃,可惜心肺还是没啥变化。1t 吴尊亮喝了两口热茶后,才记得开口:“唐仪啊。”1t “老师。”1t “关于那个讲解,那个主题……”1t “一个很有趣的脑洞。”1t 吴尊亮眨了眨酸涩的眼睛,又眯眼看他近年来最得意的弟子,两秒钟才咧开嘴:“嗯,也仅仅是脑洞而已。”1t “不,它具有强的煽动性,无论是对人还是资金。”1t 老师和学生在对话,移动监控车里的实验狗们一边努力做杂务,一边都竖起了耳朵。1t 唐仪的说法,有可能是他们后续一年半载论文、薪水的来源,也可能是新一轮爆肝式加班的开始。1t 狗命关天,由不得他们不关注。1t 可也在这时,颠簸行驶的车子明显减,然后停下。很快车厢门打开,负责队伍安全工作的孟荼大校一步跨上来,告知他们:“航班临时有变化,今晚上走不成了,我们先到春城歇一晚上,明天视情况变化而定。”1t “本来就不该走。”吴尊亮拍了下膝盖,又呸了声,“都是钱逼的!”1t 后边的丁志英丁老头,终于是醒过来,懵然询问:“怎么,到站了?”1t 孟荼大校又把话大致重复了一遍,丁志英就呵呵地笑,习惯地性怼老搭档:“都到地头儿还说这种话,你们家老潘指不定明天的早餐都做好了……浪费了吧。”“放心,早餐什么的不用想,她准备一肚子话讽刺我呢。”1t 吴尊亮“嘿呦”一声,趁着停车站起身来,松活下筋骨,暂时也遗忘掉那个见鬼的“讲解主题”,顺口问道:“有没有说是怎么回事儿,畸变种有异动,影响航班起降?”1t 孟荼摇摇头:“目前来看,和畸变种没关系。听说是城里面生了案件,现在正在排查搜捕,空港、6路交通都受了限制。”1t “杀人案?”1t “好像是抢劫,具体的不太清楚。不过前面就是一个抓捕现场……车队要等会儿才能通过。”1t “这不是抓到了?”1t “疑似同伙吧。”1t 丁志英撇撇嘴:“如今这世道想抢银行都没地方下手,还能做出多大的案子来?”1t 孟荼抽了抽嘴角。看在被配半年刑期马上就要结束的份上,懒得和这两个老头一般见识。1t 两个加起来快有2oo岁的老头子,差不多快把所有的事儿都经历个遍,都非常淡定。这些事儿听听也就算了,丁志英就笑:“至少不是到空港才得到消息,今晚上还能在酒店里蹭一夜,集中精力整理资料。”1t 吴尊亮哼哼起来:“临走了还折腾什么?”1t 刚才谁折腾呢?1t 丁志英都不屑说他,只道:“要是一切都妥妥当当,又何必操那份闲心呢。现在的情况就是,讲解主题很唬人,硬往什么‘新位面’上靠。可是论据呢?无论是夏城、春城都是拿一串儿所谓的第一手资料去碰瓷儿,凭这些让那帮人往里面砸钱,骗鬼呢?”1t 吴尊亮瞥了眼孟荼,视线指向自家得意的女弟子,意思是“喏,正好接上之前的话题,轮到你了”。1t 唐仪被自家老师推上前台,却依旧从容:“最新的数据也不错了,我们做的就是比较研究,课题来自于比较之中……”1t “呵呵,小唐啊,数据更新这档子事儿,你们几个研究生就办了,用得着我们两个老头子过来?有句话你倒说对了,课题来自于比较之中,可比较到现在,能够延续下去的新课题在哪儿?”1t “疑似‘位面污染源’干涉比较研究,这个题目还是很响亮的。”1t 大小boss对喷,车厢里的实验狗们都缩着脖子做听不懂人话状。1t 工作是没心工作了,就有一位在屏幕前操作的年轻人,对外面的好奇心更胜过对内部争吵的兴趣,偷偷打了移动监控车的外摄镜头,想看个热闹。可一个操作失误,画面忘了分屏缩小,这下子整个车厢里的人就都看到了。1t 车队前方确实是一团乱,有一帮人正和军警对峙,还有肢体冲突,场面火爆。再加上已经平举的黑洞洞的枪口,这可不像抓捕,倒像是武装冲突的前奏。1t 有人“哎呦”一声叫出来,年轻人手忙脚乱想切掉,却听两个人同时开口:1t “等等!”1t 开口的是吴尊亮和孟荼。半年时间里,他们意见一致的时候还真不太多。1t 吴尊亮盯着画面,眼睛眨也不眨:“那辆车上,塞的是……菊煞虫?”1t 孟荼没有再说话,但视线也是指向前面由三辆越野车组成的小型车队,特别是那辆塞满了难以描述的肉质“线团”的车子。1t 相对来说,吴尊亮的想法更单纯些:“菊煞虫的标本,这次我们没收集到吧。问问他们,是在火山区内还是区外猎到的?如果有火神蚁寄生的话,真是再好不过。”1t 孟荼则皱眉看了半晌,然后亲自动手操作,放大外摄镜头的倍率,锁定菊煞虫身上的细节,特别是那些仿佛扭曲的烧灼伤口。1t “稍等,我下去一趟。”1t “问问他们地点啊。”吴尊亮提醒了一声。1t 孟荼没回应,直接下了车,看外摄镜头的画面,他是径直朝冲突地点去的。年轻的实验狗们都盯着看,并怀着某种堪称恶意的期待。1t 然而事态的变化,还是出乎了大多数人的意料,孟荼过去之后亮出身份,对峙的双方都表示出了尊敬或忌惮的样子,然后……就妥协了。1t 中间当然经过了比较长时间的交流,可是对面每个人脸上的情绪态度,在高精度镜头的捕捉下,还是非常清晰的。1t “孟大校真有面儿啊。”1t 一位不小心就把孟荼长期视为保安队长的实验狗,终于在此刻醒悟,一位“特战部队大校”是怎样的地位。1t 不提实验狗心中是如何忐忑,孟荼很快又走回来。待他上车,吴尊亮就问:1t “他们卖吗?”1t “我们和他们一起回城,有件事情正好对质确认一下。”1t 孟荼担心两个老头又生事端,便多做了番解释:“就是去年刚转移到春城,遇到的那个士官x-2型机器人,咳,就是影响火山区采样,打掉我们第一波拟态侦察机的那个,它不是进入了火山区核心地带么,后来一直没有结果……”1t “哦!”两个老头一起做恍然大悟状。1t 丁志英很惊讶:“过了快半年了,又离这么远,你怎么知道与那个机器人有关?”1t “因为伤口。”1t 此时前方的冲突已经暂时平息,正准备再次启动,孟荼不介意和两个老头聊会儿天。意外现一条重要线索,他的心情也不错。1t “上次的x-2型机器人,体现了一种特殊技法,具体的不方便说,但它是我们深蓝行者序列很关注的那种,可惜一直没有新线索,直到这只菊煞虫尸体。上面的伤口,与半年前出现的情况很相似。”1t 格式之火,不,凡力量“附魔”,一直都是军方研究的重点。对于体系外出现的情况,自然要有一百二十分的重视。1t 孟荼想了想,又道:“吴教授、丁教授,我想尽快得到一份关于菊煞虫死亡原因的简要报告,希望能借用研究团队的仪器。”1t “没问题啊,借我也没关系。”吴尊亮一脸的大气,敲敲自家胸口,“反正晚上走不了,正好做事。孟大校你现在就去通知采样吧……哎,小赵,你去帮忙。”1t 一条实验狗怀着爆肝的悲壮起身,摇头摆尾跟着孟荼去了。1t 唐仪略侧身,给奔赴前线的实验狗让位,同时盯住前方越野车的菊煞虫残尸,手指轻点下巴,若有所思。1t 第四百二十二章 摘不清 春城时间晚上9点,慈心医院抢劫事件通气会在春城军警联合防卫中心举行。作为重要线索的提供者、野战军特种部队高级军官、还有一部分客人身份,孟荼得以参加会议,并到手了整套情报资料。1t 到这里,基本上他的目的就已经完成了大半,正琢磨是不是现在就和顶头上司田邦交流一下,旁边列席人员区域,有人向他打招呼,扭头一看是熟人。1t “陈少校,不,陈中校,恭喜。”1t 主动打招呼的陈中校,正是科考团队刚到达春城的时候,所在前进补给基地的负责人。半年前他还是少校,如今职衔上升了一级,年龄则还不到5o岁,即便是在近防城卫军系统,也是一件值得庆贺的事。1t 陈中校性格不错,脾气也好,是那种很圆滑的人物,也很懂得拓展话题。他知道和孟荼打招呼可以,却没什么可聊的,就果断帮助引荐了另外一个人:1t “孟大校,这是我们春城军人的英雄,仇伟仇队长……”1t 孟荼正奇怪身边这位已经在会议室却还戴着墨镜的人是谁,闻言立刻醒悟,当即起身、敬礼、伸手,对面几乎是同步的动作,然后两只手就握在一起:1t “仇队长,不,应该这叫仇学弟,我是燃烧三期的学员,应该比你早一届。我记得你和我们田少将,还有何阅音少校是一起的。”1t 对面顺势叫了一声“孟学长”,声音沙哑,仍没有摘墨镜,孟荼却不以为怪。1t 眼前这位仇队长,就是去年保护游民部落千里回程,不幸遭遇畸变感染,却以强横意志压制,直至任务完成的深蓝行者小队指挥官。1t 当时孟荼虽然在荒野实验室,也是久仰大名,一点儿都不带虚的。1t “我看过你的前线录像,面对毒螳螂,在外骨骼损毁的情况下,半步不退,以伤换命,最重要的是在4秒钟内完成,就是我也不能比你做得更好了。”1t 仇伟不善言辞,是个沉默寡言的性子,只是再说说一声“谢谢学长”。1t 对这样优秀的人物,任何一个合格的指挥官都不想放过,孟荼也是一样:“伤势养好了吧,下一步如果还留在近防军系统未免就太可惜了,怎么样,对海防部队有没有兴趣?”1t 仇伟只是一笑:“还在观察期。”1t 虽然仇伟戴着墨镜,但对于孟荼这样的燃烧者而言,并不具备完全的遮挡作用,他懂得里面的意思,便安慰道:“能让你参加这种场合,本身就是很好的进展。”1t 仇伟很客观地讲:“主要是涉及到研究治疗中心的一些情况。”1t “哦,资料上显示了,那位做手术的女性,在研究治疗中心工作了很长时间。今天出来手术就出了这档子事儿,时机很巧妙啊。”1t 陈中校真不愿讨论这个话题,硬拐了个弯儿:“孟大校难得回春城一趟,这两天就由我和仇队长尽地主之谊,四处逛逛,也到我那边,操练那些新兵蛋子……”1t 孟荼呵呵一笑:“任务在身,不能多留。我明天就要乘机护送科研团队离开,陈中校的好意只能心领了。”1t 陈中校眨眨眼:“孟大校在这儿小半年,就为了那科研团队?那是研究什么的……哦,失言了。”1t “也没什么,本来就是公开的,只不过不是专业人士,说着拗口。就我听来的那些,他们主要是从事畸变生态圈比较研究,主攻方向是春城和夏城之间的荒野生态异同。”1t 陈中校也是在荒野上打磨了多年的,还真有些了解:“哦,我听说过。现在都说春城和夏城的生态圈正迅趋同……”1t “是的,特别是春城西南火山区由火神蚁统治下的生态圈,就像是一个畸变种万花筒。无论是横向的种群数量,还是纵向的畸变进化,变化率都非常高,类似现象在夏城附近也有出现。而且近期两边都是地壳运动频繁,好像有什么联动似的。”1t 陈中校的好奇心真给逗了起来:“那有没有什么研究结论?”1t 孟荼正想摇头,却想到不久前那个讲演主题的事儿,忍不住呵呵一笑:“有啊,目前就有个脑洞,怀疑这是因为‘新位面’的迁移影响。”1t “新位面?”1t “是啊,就是有一个类似于‘深蓝世界’的位面,像个车轮,正从我们所在的时空上‘碾过去’。后端在春城,前端就到夏城了……”1t 说话的时候,通气会正式开始。1t 这个会议是标准的短会,事先已经下了资料,罗列了几乎所有的重要线索,涵盖大量的影像和监控系统记录,专业人员凭借这些资料已经对事态有了初步了解,非专业的领导人士也不需要特别详细的解释,只需要知道大概轮廓然后做出安排、明确责任就是了。1t 正因为如此,专业讲解人员只是概略地梳理一下前后脉络,资料上有的,大部分都草草掠过。倒是一些分析要更有趣些:1t “可以确定,嫌疑人是从城外荒野西南方向一路直达春城,在城外273公里处的回龙岭,与前城防军中尉包宏亮的狩猎队相遇,并击杀菊煞虫一头。1t “据包宏亮的证词,当时嫌疑人身着外骨骼装甲,疑似以x-2型机器人为基础的改装款。而根据东亚海防军第一特战旅的孟荼孟大校提供的线索,去年年底,就有一具x-2型机器人,冲入西南火山区核心地带。且其能量武器的作用模式,与此次被击杀的菊煞虫上所显示的非常相似,二者有高度的关联性。1t “这证明,嫌疑人很早就在春城及周边活动。同时也要注意,从外骨骼装甲的基本结构要求来看,即便嫌疑人的装甲是私下改装,也很难有特别极端的设计,从常规结构推理,嫌疑人穿戴外骨骼后,身材与包宏亮相近,那么他的真实身材会瘦小一圈儿,身高估计在167至172厘米之间,体重则不过65公斤,可能是削瘦的男性,也可能是女性,与目前影像资料上的会有明显冲突。1t “嫌疑人应该有同伙,具备极高的黑客技术,能够抹去大部分留在监控系统中的痕迹,并且黑入飞梭控制系统,轻易切断电源。1t “从行动的时间设计来看,他的目标非常明确,对抢夺过程中面临的问题也很清楚,并有明确的解决方案……”1t 听着听着,孟荼忍不住笑:“你们这会,开得不怀好意啊。”1t 陈中校笑了笑没说话,仇伟却是沙哑着嗓子表示:“量子公司怎么也摘不出去。”1t 这话听得陈中校呲牙咧嘴,也确实是一针见血。1t 几乎就在两位燃烧者表评论的同时,会议方向就有了一个明显的转变,正如主持本次会议的咨政官员所讲:“抢劫者的目标非常明确,就是对着量子公司去的,或者说:他抢劫了量子公司的目标。可是,我们很想知道,量子公司的目标又是什么?”1t 量子公司在春城的负责人是个典型的精英人士,西服笔挺,坐在位子上,一言不。1t 警方负责人就坐在他身边,像一条现了可疑目标的缉毒犬,不停地嗅探:“任琦女士是畸变研究治疗中心的高级医护人员,今天是她半年来唯一一次请病假,回到春城做手术。贵公司怎么就预先得知,并安排飞梭,再派两位b级强者前来‘接手’她切除的子宫肌瘤?”1t 有人冷恻恻地来了一句:“兴趣真是非同一般。”1t 会议室里低笑声起,量子公司春城负责人依旧摆着精英脸,但脸色已经不自觉黑了下去。1t 然后就是研究治疗中心主任的血泪控诉:“我们已经问过任琦了,她与量子公司没有任何往来,与出现在她手术室内外的几个人也没有任何交往,毫无印象……必须要说,这是非常敏感而且不礼貌的行为!”1t 接下来,春城各方的质询就刹不住车了:1t “那个子宫肌瘤是什么性质?”1t “贵公司是不是已经在畸变研究方面有了新路子?”1t “我们需要更详实的背景资料。”1t 作为列席者,孟荼三人一直都没有言,但只是听这些人狂轰乱炸,已经觉得很热闹了。1t 到这时候,连小心翼翼的陈中校都放开了,他就感叹:“那个嫌疑人,肯定是故意引起各方注意的。否则没道理在入城线路上毫无任何影像资料,到了慈心医院就到处都是……他真是硬怼量子公司啊!”1t 孟荼作为军方ab组的精英,表示很乐意看到这一幕:“量子公司出乖露丑,行径暴露,恐怕就是‘子宫肌瘤’之外,那人最大的目的。显然,他成功了。”1t 说到这儿,孟荼也多少有些意外:“春城对量子公司意见不小啊,这种群起而攻之的局面很少见的。”1t 毕竟量子公司及其背后的资本势力,在全球影响力巨大,再怎么折腾也要给几分薄面,哪像现在这样,简直是朝脸吐口水,拿负责人当嫌犯处置。1t 陈中校抽了抽嘴角:“谁让量子公司反应过激呢。现在这上面……”1t 他伸手往上一指:“据说量子公司直接从外空间调了私人飞舰下来,半小时间进入大气层,现在就在春城周边空域转呢。市长、还有我们boss,脸都青了!”1t 陈中校的“boss”,自然就是春城近防军司令。量子公司的行为,等于是同时得罪了春城地方系统的军政大佬,怪不得会落得群起而攻之的局面。1t 孟荼真惊了:“那个子宫肌瘤,难不成是仙丹圣胎吗?”1t 话音未落,他忽觉得身侧光感有微小的差别,下意识扭头,透过会议室窗户,他看到春城璀璨的夜景骤然间被挖空了一块:1t 某个区域内,大片的黑暗涌上来,吞没了所有的灯火。1t 第四百二十三章 炉中法 昏暗的灯光下,罗南注视着白纱布衬托下的暗红血肉。除了视线以外,还伴有穿透性的干涉波,以外接神经元中虚脑系统的解析能力,对下午到手的目标做全面的检测和分析。1t 对于纯粹的不知情者来说,这只是一个刚从患者体内切除的子宫肌瘤;1t 对于量子公司及其幕后那位李维席来讲,这是一套已经搜集了大量畸变种特有成分的“采集和存储系统”;1t 对于掌控了外接神经元与虚脑系统的罗南来说,它则是来自于未知文明的技术结晶,其正式名称为“爵士级殖入基础型生化应炉”,背后则是一个浩如烟海的庞大体系。1t 那是可以研究一辈子的学问,不过在研究之前,他必须要把李维那边留下的小尾巴给割掉。那个什么“条件格式锁”,还有可能的远程定位设置,统统抹干净,才不至于把李维方面的注意力,给带回到夏城去。1t 罗南很正式地打开了虚拟工作区,准备随时做笔记,又给白纱布调整了位置,确定不会形成干扰。这些小动作带着些“仪式性”,因为接下来他所做的事情,多多少少有点儿赌博的意思。罗南并不知道,他已经琢磨四个多月的想法,算不算得上万无一失。1t 一旦出了差错,高空中盘旋的太空飞舰可不是闹着玩儿的。更不用说春城一位凡种、七八位b级强者的配备——就算不都是敌人吧,只“意思意思”也够他喝一壶了。1t 而就是这样的局面,让罗南心底翻腾着兴奋的熔岩浆泡,理性却还在努力挥作用,分泌的兴奋性与抑制性神经递质就像是在拥挤的公路上赛车,争先恐后,偏又形成一种动态的平衡,丝毫不乱。1t 在这种动态平衡中,罗南得以享受到荷尔蒙带来的快感,又不至于早早就陷入到“索然无味”的纯抑制状态中,正是一个绝好的状态。1t 他没有再犹豫,脑宫中电光激闪,灵魂力量与外接神经元彼此干涉,不只是形成干涉波,而是使那枚介于精神与物质之间的奇妙造物从眉心探出,化为一根恍如实物的**神经,对着白纱布上的暗红血肉组织,直直穿刺过去。1t 外接神经元还未真正触及,对面的血肉已经在先期抵达的干涉波作用下抽搐起来。本就凹凸不平的干结血块之下、扭曲的血管丛中,甚至有短小的“触须”探出来,在空气中摇摆了几下,长度便有所增长。1t 延伸的外接神经元准确地与其中一根“触须”对接。1t 就罗南的审美而言,这是个挺恶心的场景。不过就实质效果而言,与目标实现物理接触的外接神经元,对于血肉组织的作用力,无疑呈十倍百倍提升。1t 虚脑界面,有关“生化反应炉”的解析进度,几乎在瞬间爬升到1oo。1t 其间,像什么“培养室已填充xxx全能干细胞,设置有xxx型培养基”之类似曾相识的系统信息次第刷新,还有“设备完整度9,已不具备自毁能力,有生化污染风险”之类警示弹窗连迭跳出,同样是眼熟得很——与上个自毁的“反应炉”简直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1t 事实上,罗南确实在怀疑,这两个被用做“采集器”的反应炉残骸,是某种“裂变增殖”的结果。1t 目前这只是一个猜测,也并非是他需要攻克的难关。真正的问题在于,外接神经元与血肉组织完成对接这个事实,显然“违背”了李维方面预设的“条件格式锁”。所以在持续刷新的系统信息中,也接连跳出了“自毁”、“污染”、“重启”等让人眼皮蹦的字眼儿。1t 不过,已经实现物理对接的外接神经元,在此时展现出了强大的干涉力量。它反向侵入这团血肉组织,相对简单的神经元结构,在最短的时间内,分化出大量根系,扭曲甚至直接替代了血肉组织内部原有的血管神经,也就最大限度地实现了直接控制。1t 也许李维设计的这个“采集和存储系统”并不至于如此轻易被攻破,可问题是它现在正处于“脱机休眠”状态,罗南又是蓄势而为,故而轻易达到了预期效果。1t 罗南也知道,这很可能只是暂时的优势,他还没有从底层对这团血肉进行根本的改变。所以,罗南没有任何耽搁,在外接神经元取得绝对主导之后,一条已经在“程序”层面预演了无数遍的流程就此启动。1t 一团精光缭乱、又时刻变化形态轮廓的电芒,以外接神经元为通路,瞬间注入到血肉组织——也就是生化反应炉的残骸中。1t 那是金桐的灵光种子。1t 从虚脑系统的反应中,罗南已经知道,金桐灵光种子与“生化反应炉”之间,存在着某种近乎天然的联系。它们一旦真正交接,必然会生惊人的反应。1t 早前罗南并没有急于推进这个过程,而是花了四个月的时间,做了他力所能及的准备,借助虚脑系统的庞大资料库,通读了与之相关的所有资料和设计图,埋于那复杂而深邃的体系,虽然至今仍只能说粗通皮毛,但时机已至,如今就是做实际验证的时刻。1t 虚脑可视界面上,位于魔符体系末端的金桐灵光种子,已然“脱落”,带着对应的数据库,融入到独辟一枝的生化反应炉“小星球”中。1t 交融之后,二者的解析进度同时清零,然后又重新开始,度很快,眨眼间就突破了2o。此时刷新的系统信息,开始从那些无聊的重复中解脱出来:1t “设备完整度9……”1t “xxx全功能干细胞非受控性分化,基材已损坏。”1t “检测到新火种……检测炉内布设结构,未现对应布设法。”1t “搜索系统预置布设结构……电磁部通用布设法,重合率97,可调节。”1t 然后就是警示弹窗跳出:“是否注入新火种?警告,一旦注入,将根据通用布设法自动调节,基材配方需对应调整。”1t 罗南眼都不眨,直接选了“是”。1t 这一刻,白纱布上的血肉组织分明鼓涨了起来。而在虚脑界面,“反应炉”已经将金桐灵光种子的资料库完全吸纳,相应的界面也有所变化。1t 在罗南看来,此时呈现出来的内部结构示意图,确实很像是一个圆鼓的炉体,甚至有点儿传说中老君炼丹炉的幻想风——只是里面复杂的质点系动态分布图景,可要比升火炼丹难得多了。1t 那些在内力、外力作用下不断变化位置,也变化其彼此作用力的质点,构成了罗南近半年时间里一直在研究的构形模组,其中生成并积蕴着越来越沉厚的能量。1t 这就是所谓的“电磁部通用布设法”,这就是传说中的“火种”。1t 经过几个月的学习,罗南对于相关概念已经有了大致了解。他并没有去死抠定义,而是在虚拟工作区上画了几笔,形成一个模糊的人形轮廓。1t “在那个未知文明中,人们可以搭建一种越普通生命形式的框架,它是贯穿人们形神结构的根本构形,使用说明书中将其称为‘熔炉’,它的作用就是源源不断地产出更高层级的生命基材——某种‘凡基因’、‘黄金细胞’,并在此基础上替换凡胎,革新生命,直至实现生命层级的越。”1t 这就是“我心如炉”。1t 罗南在模糊的人形轮廓胸腹位置画了一个圆,代表“熔炉”这一根本构形。随后又在旁边画了一个小圆圈儿,代表某种“外挂”。1t “熔炉”本应该是自我形神的核心建构。不假外物而自求。可那个未知文明终究还是实现了对这一特殊构形的模拟,乃至于量产制造。1t 这就是罗南眼前的血肉组织,既一组“生化反应炉”……的残骸。1t 相对于自身的“熔炉”,生化反应炉明的初衷,就是作为“第二心脏”式的辅助和保险。它储存寄主的“黄金细胞”,采用外部能源,在寄主遭受重创时迅进行细胞分化和组织修补,给予寄主第二生命。1t 不过,就像很多明一样,产品的初衷和展,总会生或多或少的背离。原本是“辅助”的,可能就会变成“主导”……1t 但不管是辅助还是主导,生化反应炉的功能实现,决不是凭空生成的。1t 金桐灵光种子给它填充了建构的核心逻辑,罗南在行动前已收集集了基础基材配方所需的原料,现在就是一个能量注入的问题。1t 它需要能量,特别是在炉体受损率高达91,残留的部分还遭到污染和改造的情况下,它要恢复到完全体,就需要利用“基材”,对照设计图进行分裂增殖。1t 这一套流程,需要庞大的能量。罗南开始是通过形神耦合干涉力量的持续转化,给“生化反应炉”充电的。1t 但这可是质能转化啊!1t 就算精神层面的干涉,使之并不等同于纯粹的物理规则;就算罗南在精神层面有厚重的积累,还有渊区风暴湍流可以利用;就算预先备齐的基材原料也可以自生反应,减去很大一部分能量消耗。可一波下来,他也有种“池底开了个大口子”的心虚之意,不知道还能支撑【网 更新快】多久。1t 幸好罗南早有准备,挑选的暂时落脚位置,也是一处专供城市cbd区的能源中心。刚觉得力有不逮,外接神经元就分出一道侧枝,刺入能源传输系统,驾轻就熟地当起了“电耗子”,进行另一波转化。电能转化的效率比较低,好在源源不断……1t 然而这番庆幸念头,只维持到“生化反应炉”核心炉体重塑完成,“火种”自点火的那一刻。1t 第四百二十四章 零距离 金桐灵光种子在“熔炉”中是“火种”,是一套运转的核心逻辑。从纯理论角度,罗南可以批判这个逻辑不够严密,要想使用竟然还需要系统修正…… 可在现实层面,灵光种子终究还是金桐生命烙印的映射,在能量运化层次上,毫无疑问就是超凡种级别。当它启动并运转起来的时候,“电耗子”式的用电量还真的满足不了。更不要说它背后还有一个嗷嗷待哺的生化反应炉残骸。 说到生化反应炉,就有一个问题:在截面直径三公分的物体内,可以有着怎样的设计呢? 从地球科技层层面来讲,如果是同样体积的硅碇,大概可以切分出三十片左右的晶圆片,并在每块晶圆片上面排布数百上千亿计的场效应管,封装成当代社会已不可能缺少的精密芯片,以之为核心,处理远超人脑极限千百倍庞大的信息流……看上去可以做很多事情对不对?可若不给芯片任何配套的硬件设备,它的效用还不如一叠同等规模的薯片。 回归到生命科学领域,这样的体积,比人类一枚眼球稍大,纯体积接近于甲状腺,是胆囊的三分之一。类似的器官在人体,一般只有一到两个主要功能,而那也要在人体大系统的大背景下发挥作用。 说到底,任何“设备”要发挥作用,都要看它存在的体系环境,充其量只是有依存度高低之分。 然而,这套理论应用到未知文明制造的“生化反应炉”之上,却有些不太合适——这部恍如**血肉的奇妙造物,以其惊人的技术基础和设计,实现一整套复杂功能和产出。 就罗南从虚脑系统资料库中得来的信息,一部完整的“爵士级殖入基础型生化应炉”,本身就是一条对干细胞增殖、改造、加工的生产线。它集全能干细胞培育、分化、修正于一身,以一枚“火种”为运转核心,通过对干细胞基材的分裂增殖,可以实现全身95以上器官的修补、重塑、强化,甚至可以临时实现刺激性的生化改造。 为了实现这些功能,在人类眼珠大小的区域内,共整合了六个大大小小的功能区划,它司职司明确,又彼此合作,共同形成了一座微型、严密、全面的干细胞加工厂。毫无疑问,这是一个可以让全地球的生物学家、化学家、物理学家发疯的小东西,就算是在虚脑体系所呈现的未知文明中,也属于比较尖端的技术。 问题是,要启动这个“小工厂”,实现全功能干细胞源源不断的裂变增殖、强化改造,就需要有能量、庞大的能量、天文数字般的能量。 在未知文明中,“爵士级殖入基础型生化反应炉”要配备一组微型能源核心。这组能源核心的技术难度一点儿不比炉体本身逊色,它消耗特殊的高能燃料,生成足量的能源,与强大寄主本身输出的能量一起,推动“熔炉”运转。 而如今,罗南暂时无法提供那组微型能源核心,更找不到对应的高能燃料,他只能利用本身灵魂力量对渊区、对物质层面的强大干涉力,利用地球上的电力系统,确保对应的能量支持。 “点火”只是一个微不足道的开始,当“火种”在熔炉中炽烈燃烧,能量的消耗速度便瞬间跨过了某个危险的极限。 能源中心的输电线路直接崩掉了。 幸好中间是外接神经元,这个存在于精神与物质模糊地带的奇妙造物,自发按照某种规则运转,用它特殊的存在模式替代了输电线路,直接架设在能源中心底层的小型反应堆与生化反应炉之间,无缝衔接。 有了这份缓冲,罗南才得以看到“火种”在炉体内熊熊燃烧;看到炉体快速拓展其环境作用的尺度;也看到他投入的原料、包括从自己身上采集的体细胞有序排布作用,在这种环境下实现“初始化”,诱导转化为全能干细胞的全过程。 然后,就是快速的裂变增殖。 单体细胞在源源不断的能量,以及不断填充进来的营养物质催化下,很快形成了初具形态功效的血肉造物。它首先完成了炉体的“自我更新”,替换掉了已经被污染的反应炉残骸,用最快的速度给“火种”添置了一处新环境。此后就按照既定的设计图,不断补充完善应有的功能区划,让这个“微型工厂”进入了周转的快车道。 与之相对应的,就是生化反应炉对能源中心电能更加直接也更加肆无忌惮的掠夺。 这一刻,炙烈的电流仿佛击穿了空气,在虚空中交错狂舞,多方聚合,位于电光汇聚中央的罗南,似乎随时都可能化为焦炭。可事实上,这些穿梭的电光,是穿过虚空中架设的超导线路,直接投入到生化反应炉重塑的雏形之中的。 罗南似危实安——仅就技术层面而言。 某种意义上,生化反应炉是罗南体外生长的新器官,可里面的细节变化,早已超出了罗南精神感应的精度上限。此时的罗南不可能去挖掘反应炉本体增殖背后的细节,他只能参照资料库里的设计图推演目前的进度。 进度要比他想象的快很多,但是造成的声势和后果又远远超出了他的预料。 他知道能源中心对周边区域的供电出了问题,出了大问题,除非量子公司那边全是瞎子,否则断没有看不见的道理。 可这时候他又不得不庆幸他选对了落脚的地方:cbd大区这边,商场林立,营养物质培养基啥的都不缺,别看是普普通通的玩意儿,若严格按照质能转换的法则,这里面消耗能量的差别,又是一个天文数字。 罗南在抢劫得手之后,就在这边疯狂地扫货,事实证明,他的判断还是正确的。唯一的误差,就是将一整夜的份量,在短短几分钟内消耗一空。 在外围警戒的瑞雯走进来,没有说话。但罗南知道她的意思,现在确实是个比较要命的时刻。 上空量子公司的飞舰已经作出了反应,他们直接空投了两个深蓝小队、共计十五名深蓝行者下来,其中有三名b级强者。就算是以量子公司的底蕴,恐怕也是在最短时间内能够调集的最大力量了。 这些倒也罢了,罗南在春城市中心搞的这一出,使得城中的几位强人也都表示关注。其中就有超凡种一名,还是精神侧,给人的压力更大。 “虽然还差一些……走吧。” 罗南吐出浊气,慢慢向前走了一步。而与外接神经元连接的生化反应炉,也受到了某种牵引,向他的位置靠过去。当二者的距离跨越了某个界限,那团正进行重塑的血肉造物,蓦然间扩开了一张肉膜,朝着罗南披头盖脸罩过去,弥漫交错的电光随之聚拢。 闷哼声中,罗南穿戴的外骨骼装甲表层、间隙之间,迅速铺开了一层仿佛刚刚生长出来的的骨肉筋膜,其总体上厚薄不一,又有类似血管神经的结构穿行其间,甚至暴露在外,和外骨骼交错交融在一起,牵引着刺眼的电光,绕体流动,自然而然地形成电流奔涌循环的独特架构。 说是自然,其实这套架构是严格按照相关的设计图逐层拼合对接。 受到特有信息刺激,一直隐藏在头盔面甲内部的关键模块,亦即缴获自金桐的束神箍,如同划过电路的金属线圈,从罗南颈下升起。其圈口微微扩张,牵引着不断拉伸的筋膜血管,乃至于有形无形的电流明火,从罗南的脸面上划过,至前额处又微微收束,正好卡在罗南额头。 生造出的筋膜血管,与电光明火一起贴合罗南头面之上,然后才是头盔面甲的合拢。 心理的和生理的刺激混在一起,形成了冷热不分的战栗感,瞬间传导至罗南四肢百骸的每一个角落,通达末梢,甚至还延伸到身外虚空,与周围奔涌肆虐的电火形成了似有若无的通路,却是确凿无疑地将他的意志导入其中。 罗南近距离、或者说是“零距离”地感受到了这份足以将他化为灰烬的恐怖能量。如此情境之下,根本不允许有任何误导和偏差,如果没有任何准备,径直去搅动,十个一百个罗南也唯死而已。 这种时候,就体现出罗南忍耐准备四个多月的真实价值——他已经通读、学习了金桐灵光种子,或者说是电磁部通用布法结构的有关知识,掌握了这种应用于狂暴电磁环境的精妙构形。 好吧,相对于凝水环,罗南对这套构形的理解和应用还差了至少两个档次,可是在此时此刻,此种情境之下,却已经足够了。 更何况他还有束神箍。 额头上轻微的束缚,带给罗南清晰的质感。而虚脑界面上,也完整地映现出目前罗南本体、裂变增殖的血肉组织、早前已经设计改装完毕的外骨骼装甲三重作用下,初步建构起来的适合驾驭狂暴电磁力量的形神结构。 还有,就是渊区。 第四百二十五章 无光区 “通报渊区最新情况。” “风暴强度四级,未发现干扰源,重复一遍,未发现干扰源。” 本次行动的一线指挥,“森林”小队的队长原木,再次与飞舰方面确认信息。入耳的结论,就像是一条通体毛刺的肥虫,从耳道里爬进大脑,让他的头面神经都产生抽搐式的隐痛。 金属面甲后的面孔,大约是牙痛式的表情,原木不自觉挫了下牙齿:“请将风暴影响换算成渊区干涉标准单位。” “未发现干扰源,无法换算。” “给一个大概区间就可以。” “未发现干扰……” “特么听不懂人话是不是?” 骤然拔高的怒气值,大约是把对面的观测员给吓到了,那边沉默了足有十秒钟,眼看着目的地已近在眼前,才回答道: “如果风暴中确实存在干扰源,预测值在5dg到15dg之间。” “不是极值?” “不是极值。” “持续时间?” “目前已经超过了200秒。” 原木静静听着,而另一侧,荧惑小队的队长光斑感叹着切入:“碾压‘601’,‘1501’也跪了……” 根据里世界《渊区实效作用验证标准》,在没有明显干扰的情况下,投射到渊区的力量达到或接近1个标准单位(1dg)、保持60秒的相对稳定;而在战斗级别的冲击下保持15秒的相对稳定,其作用力下限不少于01个标准单位,就可以称为第一流的精神侧能力者,能够稳稳立在b级之列。 业内人士就将其简化为“601”和“1501”两个代号。 事实上,b级精神侧中,能够把投射力量的瞬间极值提到5dg的强者,数来数去也就是那十几号人了。而要让这份干涉力维持三分钟以上,基本上只能在超凡种的范围里去考虑。 至于再提高3倍……只是想想,耳道脑壳里的那只毛刺肥虫,就扭动得更剧烈了。 无怪乎飞舰上的观测员,不敢下这个判断。无干扰源的混沌局面是一回事儿,换算出来的数值超乎情理,才是最要命的。 此时,飞舰中急降而下的两只深蓝小队共计15名深蓝行者,均开启了低空磁浮推进器,在林立的高楼大厦间无声滑翔。 春城中北部的cbd大区,正是一片黑暗。数以百计的高楼仿佛是夜幕上涂画的烟柱,其中点缀的星星点点的碎光,则来自于困在这片区域的市民们自带的电子、照明设备。 这片区域内,每到夜间都会有近百万的人流量,骤然断电之下,市民们不可避免的出现了混乱,特别是备用电源也出现问题之后,面对十年难得一见的漆黑夜景,报警电话打到飞起,使得周边的治安人员焦头烂额。 躁动的热量在黑暗中扩散,可就是像目前渊区的混沌风暴,完全看不到中心,也找不见起始和终结的端点。 现在的情况太诡异了。 各方的探测设备都能够确定,供给cbd大区日常用电的一处能源中心,出现了疑似人为的严重事故,小型反应堆生产转化的电能大幅外泄,以至于多条线路遭到损毁。 被强行夺取的能量电流并没有“跑”太远,而是就近在能源中心区域汇集,保持着高速的消耗态势。按照正常的逻辑,这应该是某人、某些人利用能源中心充沛能源驱动什么设备;往超凡领域去考虑,也有很多种可能性。但这一切都随着远超常规的庞大用电量以及超高功率的使用模式变的荒诞起来。 如果能源中心是一张超高额度的透支卡,那么现在这张卡眼看就要给刷爆了,问题是没有人知道“os机”在哪里。 两组深蓝行者只能听从参谋人员的判断,前往划定的概率区域——其实就是以能源中心为原点,划出来的圈子。 如此的情报支持,再加上b级精神侧的蓝骧被瞬秒、渊区风暴的了无头绪,使得身经百战的原木队长,对本次任务持极端保守的态度。 当脚部金属外甲触碰到能源中心大楼外墙的时候,原木再一次询问飞舰指挥中心:“能力者协会那边,有没有新发现?” 隔了数秒,观测员传回毫无惊喜的答案:“没有。” “那我们是在和渊区的鬼魂作战吗?还是能够驾驭雷电的那种。” 光斑开了一个并不好笑的玩笑,至少“森林”和“荧惑”两个小队15位行动队员,再加上飞舰指挥中心的百来号工作人员,没有几个能笑出来的。 这时候,两支小队陆续降落在能源中心大楼上,看上去这边唯一的好处是属于办公区,目前已经下班,仅有少数值班人员,而且已经听从上面的命令及时疏散,万一真碰到什么棘手的鬼魂、吞电畸变种之类,至少有一个相对宽敞的战场。 光斑还在发挥他的想象力:“也许我们发现了一只喜欢喝电的畸变种,那哥们儿刚刚饱餐了一顿……我的意思是,实在很难想象一个,刚完成完美抢劫的强人,会在春城逗留到现在,而且还用这种方式把我们全引过来。” 原木冷静表达:“深蓝方面确认,遗失的物件仍在春城。” “确切的方位呢?还有,要不要再确认一遍?” “……”原木又归于沉默,这就像在面对当前渊区的“风暴天气”,明明知道里面一定有问题,却怎么也找不到根本的因由。 其实光斑也清楚,作为行动人员,不应该纠结这些“大方向”问题,他们只是武器,不是脑子。抱怨和讽刺只是为了让其他队员更清楚事态的危险性和严峻性。 接下来,两位队长就开始交流行动的具体方案。 “要分头行事吗?” “你在渊区几个数?” “我又不是精神侧!” “除了橡木,这里没有一个精神侧。” “好吧,02左右。大家一起玩领域的话,偶尔能到5dg的极值。” “我这边也差不多,橡木虽然是精神侧,但倾向于防御性,极值约14,所以……” “明白了,一切听你指挥。” 两位队长很快达成共识。在与世间强人、畸变种的对抗中,深蓝行者体系最大的优势就是能够凭借格式之火,搭建格式化空间,有效发挥集体合力,使数人、数十人力量融为一炉,直至实现近乎超凡领域的强大威能。 当前局面下,最大限度聚集力量,确实是最合理的选择没错。 交流过程中,两位队长顺便修正了行进路线,仍然保持着明快犀利的行进速度,同时也大致明确了格式化空间的基本建构。 “对方隔空瞬秒蓝骧,90以上的可能是精神侧,现在情报又不给力,很难有先发制人的机会。所以接敌前后,精神层面的防御是重中之重……橡木,初期格式链接以你为中心,抗过第一波。” “是。”沉闷声音响起,短短一个字,却颇有迂缓滞重的感觉。 这就是橡木,一个高达两米二的大个子,穿戴特制的外骨骼装甲后,个头更是接近两米七,在队伍中也是鹤立鸡群。与其他深蓝行者相比,似乎更像一台笨重的机械。 可他却是两位队长之外,又一位b级强者,更是极少见的偏向精神侧的燃烧者。 行进间,十五位深蓝行者的“格式化领域”就搭建完成,在原型格式的共振共鸣下,十五人的格式之火仿佛融而为一,每个参与者都是支点,以此开辟了一处横亘在物质与精神层面的奇异空间。 在这处空间里,正如原木所安排的那样,橡木是最核心的支柱,但其他人并非是单纯的能量提供者,而是保有明确而细腻的职责分工。虽然是散落奔走,却更像是在驾驭一艘无形的母舰,通过有机协作,将十五个人整合在一起。 光斑给大伙鼓劲儿:“上吧,格式化空间70。” “……” 在深蓝平台上,这种领域的正式名称还是“格式化空间”,而如今已经到了第七个大版本,每个版本的性能都会有明显提升。最近这个版本,改动也不过就是两个多月,也就是森林、荧惑这两个顶尖小队,才完成了升级以及相应的训练适应工作。 这是与之前版本完全不同的体验。 “感谢罗教授。” 越是紧张,光斑越是话多,与另一边的原木形成鲜明对比。这大概是两支小队最大的磨合障碍。 两分钟后,深蓝行者们已经穿过能源中心大楼的地上建筑,进入了安装小型反应堆的核心工作区。 期间,原木与飞舰指挥中心又进行了几次交流,毫无收获。 “我们就像是被扔进墓室的探险队……”光斑一边嘟囔,一边通过夜视仪察看周边环境,而他很快又发现了一个问题,“这地方,黑过头了吧?” “太黑了。”原木几乎在同时发话。 其他成员也都反馈了这个问题,无论夜视仪如何调整模式、参数,都很难对周边环境清晰成像。 目前cbd大区正处在停电状态,就算能源中心本身也缺乏照明,黑一点儿很正常。可如果装配有高端感应设备的深蓝行者,也无法适应这片黑暗的话,情况就不怎么美妙了。 第四百二十六章 驭光者(上) 几秒钟后,指挥中心主动与原木联系,也表示说行动队所在区域有问题。观测员小姐姐表示:“根据建筑设计图显示,附近墙壁由电磁屏蔽水泥等特殊材料建构而成,导致相关区域电磁波活动受限,再深入的话可能会出现通讯受阻的情况,e类型的电磁武器也会受到限制。” 原木与身边的光斑对视一眼,在越发昏暗的光线中,他们只能勉强看到彼此冷硬的金属面甲。 如此环境下,原木下意识按住通讯模块,想用外力让对话更顺畅一些:“听着,我以前干过导电水泥的活儿。这玩意儿确实很有用,可它并不是完全吸收的材料,它应该有反射和折射,你明白吗?” “呃……” “现在的问题是,我们几乎什么都‘看’不到,即便开启了夜视设备。再算上你们那边的结论,就是说我们所在区域的可见光、红外线,也许还有更广范围的电磁波统统都缺,否则不会造成这种情况!” 正常的环境下,人类所生存的环境应该是不同频率、波长、能级的无线电波、微波、红外线、可见光、紫外线、x射线、伽马射线交织搅拌形成的一锅沸汤。它们有的多一些,有的少一些,与物质相遇时,又发生穿透、折射、被吸收等各类情况。 人类每时每刻都被电磁波轰击,已经适应乃至积极地利用这种环境,以此作为感知世界的重要形式。而目前“森林”和“荧惑”两个深蓝小队面临的情况却是:越是向反应堆方向去,虚空穿梭的电磁波就越是“稀薄”,甚至已经在某些层面形成了连续的空洞——这绝不是自然现象,也不会是合理的干扰现象。 “吞电的怪物。” 光斑暂时也没了长篇大论的兴致,只是强调了一下核心词汇,便转而去问队中仅有的精神侧:“橡木,给一个答案吧,猜测也行。” 橡木一直尝试对周边环境做更详尽的探测,格式化空间给了他有力的支持,至少上至渊区、下到物质层面的电磁环境,他都可以触及,这是很惊人的广度,可真要明确答案的话,却并不容易。 他足足沉默了十多秒钟,然后突然违背战术指令,打开了头盔部位的照明灯。刺眼的光束刺撕裂了黑暗,直指甬道前方尽头。却也让一帮正努力调试夜视仪的同伴连叫“法克”,幸好仪器灵敏度极高,参数自动回调,才免去一帮人骤变成真正瞎子的惨剧。 “橡木!” 原木的呵斥声刚传出来,外界骤然提升的光度便以可以目见的速度下降。在行动队员的眼中,黑暗像是肆意传播的病毒,肆意扑杀空气中存在的每一粒光子,甚至蜂拥到了橡木额头的光源处,几个呼吸的功夫,那边就只能传出幽幽的冷光,而且还在迅速黯淡下去。 黯淡光线下,大家鸦雀无声。 橡木这才开口:“电磁波是物质,也是能量。能量和物质不会凭空消失。” 与其说这是答案或猜测,不如说是规则,正常世界的规则。这个规则是非常严谨的,即便在超凡力量的冲击下显得摇摇欲坠,可终究还能够限定世间万物的变化规律。 如果实际情况看上去与它相背离,基本上方向也就明确了。而通过橡木的实验可以表明,实际情况要比之前想象的狂暴激烈太多。 两位队长再次对视,同时联想到了另一个层面上的显著变化。 “渊区风暴?” 原木将基本猜测说出口,光斑则更有展现脑洞的勇气:“也就是说,这很可能是一次逆向的干涉。泄漏流失的电能,包括这片区域内大部分电磁波,都经由某个渠道被转移到了渊区之上,形成了那场风暴……吞电的怪物并不存在,或者说它的‘胃’是架在渊区的。” 原木皱眉:“理由?” “难道还要人家给咱们展示相关的论文吗?” 光斑直接关掉了夜视仪,在这种环境下开启设备毫无意义,他宁愿相信千锤百炼而来的格式之火以及在此基础上建构而成的格式化空间。 原木很快也醒悟,穷根究底已经毫无意义。传染扩散的黑暗也不过是一种“副产品”,是将无处不在的电磁波从身侧剥离而形成的空洞。 真正恐怖的敌人,还在黑暗深处。 所以他很快下令:“切换到纯感知模式,橡木开启感知共享,‘堡垒’探测模块十秒后启动。” 下完命令,原木又想到之前橡木过激的行为,与平常有明显差异。也知道他作为精神侧,承受的压力要比其他人更加沉重,犹豫了一下,私下问了一声: “能撑住吗?” 橡木没有直接回应,只是按照指令执行。很快,行动队成员的“眼前”重新亮了起来,感知结果根据他们习惯的信息整合模式重新成像,使他们暂时摆脱了“睁眼瞎”的窘况。 可是相应的消耗增加,面对精神侧攻击的抵抗力也会下降——大概率面对精神侧的强敌,偏偏还要自砍一刀,这是没办法的办法,是对现实情况的妥协。 做出这种决定,对任何一个指挥官来说,都不是什么甘心情愿的事儿。原木只能努力镇定心神,重新检视格式化空间的情况。 这时候,终于有位队员崩不住了,在战术频道里发言:“要说我们也是辐射源啊,也就是说,我们也在被吸收?” 沉默持续了大概五秒钟,光斑呵呵笑起来:“也许吧。现在我们已经进入某位先生的领域了,能驾驭光的人啊……应该怎么表达呢?电磁领域?驭光者?” 话音方落,外骨骼装甲通讯模块便发出了示警声,表示与外界的通联受到了严重影响,下一秒钟,两只小队与飞舰指挥中心的联络中断。 原木正要尝试鼓动士气,耳畔却传来橡木的一声闷哼,然后就是来自精神层面纯粹直接的冲击,支立起来的感应网络即刻崩盘,十五位深蓝行者,倏乎间被扔到了孤岛上,迎面而来的是深寂且令人窒息的黑暗浪潮。 在这个时段,人们只能听到自己的呼吸和心跳声,以及外骨骼装甲系列仪器传出的全无意义的电子噪音。 第四百二十六章 驭光者(下) 事态急转直下,即便是经验丰富的一线指挥官,原木也不可能在短短一秒种时间内,对当前情况做出准确而全面的判断。所以他只能选择既定的“范式”去套用: “巴克式防御!” 所谓的“巴克式防御”,就是针对精神冲击和电磁干扰同时到来的被动局面,防守反击的基本范式。 在下令之后,原木也充分引燃了自身的格式之火,代替遭遇冲击正锋而不知死活的橡木,充当整个格式化空间的感知核心。 格式化空间70版本,将十五位深蓝行者的格式之火及相应气机,架构成一个恍如飞梭舰艇的特殊空间。 每个人都有特定的“岗位”,也可以随时调整,形成合力,架构起强大的攻防模组。 这种组合方式,其实是超出直观体验的,就算大家都训练有素,真正熟练掌握,也就是最近两三个星期的事儿。 作为队长,原木对这种形式的掌握程度要比其他所有人都更胜一筹。此时的他就像是一位舰长,驾驶着飞舰,穿行在激烈奔涌的风暴里,努力保持着舰身平衡。这是个辛苦的活计,可原木却是心神振作: 他的判断没有错! 原木导引运化的格式之火,在茫茫黑暗中捕捉到了实质性的冲击,这也导致格式化空间的架构自发调整收缩,形成更加稳固的防御,在冲击下保持契合如一的状态,伺机而动。 同时原木也感觉到,扑面而来的黑潮,其实没有明显精神与物质层面的分别,很难为它定性归类。确实像是夜色中的风暴,在受到进一步伤害前,谁也不道击打在身上的液滴,是普通的水珠还是高腐蚀性的酸液。 格式之火建构的空间,目前就是在对抗单纯的冲击力,至于更深层的那些…… 黑暗中突然爆开了灿烂的电火,那扭曲分叉的光芒,如同僵硬的恶魔手爪,卷动周边墙壁阴影,劈头盖脸抓过来。 场面狰狞可怖,原木心头却骤然松弛,他的判断又对了!“巴克式防御”已经利用外骨骼装甲,配合已经预设在机芯内的格式之火架构,在每个人体表形成了等电位屏蔽面,原则上可以短时间屏蔽大多数高压电场和电磁波的伤害…… 一念未绝,清凉的电子风拂面而来,毛孔亦为之舒张。可紧接着就是透入肌骨的阴冷,以及深埋在其中的躁动冲击。 不好! 格式之火与外骨骼装甲的双重屏障,却像是一层无用的薄纸。类似于高压电流的冲击穿刺进来,原木的身体和意识瞬间进入了僵直状态,肌肉本能地剧烈抽搐,甚至让他部分关节、骨骼产生了裂纹,剧痛和麻木交错袭来,让他失去了对身体的控制,一头栽倒在地。 周围传来金属与地面的沉闷撞击声,连续不断,中间好像插了句光斑的短促骂声,那是他的手下们。 毫无疑问,十四位深蓝行者遭遇了同样的打击,也是同样的下场,代表了“森林”和“荧惑”两个最顶尖配置的深蓝行者小队,团灭。 有那么一段时间,原木呼吸停止,心脏仿佛鼓涨到撑裂胸腔,他以为自己要死了。可最终没有致命的冲击到来,死神的指尖划过他的心脏,又轻巧地避了开去,只是将电击伤和烧伤痕迹,刻印在他身上。 所有人都是同样的结果吗?还是说,他是仅有的幸存者? 原木已经丧失了大部分感知能力,在他脑中盘绕的只有电流冲击过后的噪声。总算长年累月锻炼出来的坚定意志,让他的思维重新凝聚,也让那个不断膨胀的疑问塞满了脑壳: “巴克式防御”为什么没用? 也许原木进行了太多无效思维,这无助于他解决问题,倒是让他的中枢神经恢复了一些敏感度。 地面在震动……那是金属与地面有节奏的敲击,似乎是某人的脚步声。 那个人! 原木的指尖抽搐一下,这已经是他短时间内能够实现的最高难度动作了,只有思维还在运转: 与情报上显示的很接近,穿戴外骨骼装甲的精神侧强者! 有节奏的脚步声与他擦身而过,渐近、贴靠、渐远……理所当然的步骤,却带来了不可抑制的战栗感。 脚步声忽然停止。 那个人,应该就站在仆倒僵直的十多名深蓝行者中间。也许是在欣赏自家的杰作,也许是考虑如何做下步的处置。 原木恍惚中觉得,有阴森冰冷的力量,就像是此前似若无害的电子风,切入进来。只是这回再无后续冲击,安静却愈发地犀利。 是了,那人在观察。 对方好像可以直接观察他们的大脑活动,尽窥他们的颤栗和恐惧。至少在原木这里,他甚至感觉到自家的脑壳被掀开了,每一层皮质、每一根神经,其上传导的生物电流,乃至于承载的信息,都在对方“光明正大”的观察下,暴露无遗。 这是让人疯狂的想法,也是对意志极限的挑战。如果有可能,原木一定会爆开格式之火,将周边的一切焚化干净。 然而,他已经无能为力。 两边的层次差距实在是太大了。此时此刻,原木心中已经将这位敌人,送上了“超凡种”的层面,而且是那种对于深蓝行者具有极强克制作用的“天敌”…… 等等! 原木突然间明白过来:怪不得巴克式防御毫无作用。对于“天敌”而言,电磁场只是超凡力量的载体,反之亦然。 电磁领域。 精神侧。 这两条关键信息组合在一起,充分混化,彼此干涉,无疑就是当前地球科技侧的噩梦。深蓝行者的核心固然是燃烧者,可是发挥他们能力的平台,仍然是科技侧产品,在对方隔空驾驭的电磁领域之下,简直就像是随意折腾的玩具…… 天敌! 原木抽了下嘴角,心力交瘁的感觉涌上来,化为更加黑暗的潮水,将他整个地淹没,中止了这份近乎绝望的思维。 哎呀呀,终于结束了。 罗南走在漆黑的长廊上,长长吁出口气,由于这些微的震动,体外贴合的一层皮膜筋络结构,倏然化为飞灰,中间还有点点火星弹落。 此间穿行的高压电流捕捉到了最近的良导体,眼看就要反噬。束神箍嗡嗡低颤,有效约束了电磁场的运转,将可能殛伤罗南的强电流运化转移,透入虚空,与渊区风暴相激,消于无形。 好东西啊。 至今罗南也不知道,金桐是从哪里得来的这件装备,但就虚脑体系而言,束神箍确实是最适合精神侧能力者的装备之一,特别是在电磁向超凡力量方面,更具奇效。 金桐能够得到这件装备,确是大造化,可他竟然变成了一个肉身侧,真不明白里面是怎样的弯弯绕绕。 可惜,一般性的基材根本无法承载“超凡种”级别的压力。生化反应炉高耗能的产品,充其量只是由他尽情发挥了几十秒钟,便灰飞烟灭。 罗南总算明白,为什么那位李维首席,会花费大功夫、大力气去收集进阶配方所需的原料。 这份限制,还有可以触碰的光明前景,别说李维,就是罗南自个儿都有些心动了呢。 可以想见,若利用进阶配方能够在“生化反应炉”烧锻出承载力三到五倍于一般基材的材料,云端世界的猎杀行动,成功率至少也能提升到60以上。 然而从现实角度来看,这似乎比猎杀宫启本身,也容易不到哪里去。 罗南再吁出口气,将已经有些变形的外骨骼装甲脱卸下来,这玩意儿基本上是不能用了。但它不能随意丢弃,否则说不定就会露出什么蛛丝马迹。 还好轻量级的装备,一件稍大的行李箱就能摆下,稍加收拾,罗南招呼一声: “瑞雯。” 小姑娘无声无息在他身侧出现,按住箱子,然后又消失,再出现时应该已经在500公里外的前进基地了吧。 “不用着急的。”罗南抓紧时间提醒了一声。瑞雯跨空穿梭,肯定是要消耗能量的,虽然她从来没叫过累,让人难以猜度她的极限在哪儿,罗南也不愿去挑战这个,给足了瑞雯调整的时间。 罗南则趁着现在电磁干扰未尽,一切感应设备都受限的机会,慢悠悠走出能源中心大楼,无缝接入在漆黑夜色中咒骂、摸索的人流里。 好不容易完成的实验,所有的材料都是灰灰,就让他听了个响儿。幸好除此以外,也不是全无收获。 至少他明白了,电磁向的构形操控起来绝不容易。他距离随心所欲还有很远,只能根据虚脑体系所呈现的几个简单范式,照猫画虎,尝试着组合发挥一下。 真要应用于实战,去面对宫启那样的超凡种,还需要大量的练习。 问题是基材成为了消耗品,这可是个烧钱的东西。唔,倒也不是没法子解决。 罗南轻触感应网络的一角,与一万公里开外的蒂城某人对话:“这些原料,帮我代购一下。都送到夏城,不,送到阪城去吧。” 第四百二十七章 大危机 罗南脚步轻快地走在大街上,周围是熙攘的人流,每个人都是脚步匆匆,手环还有各种电子仪器上的照明灯都亮了起来,随着他们的肢体动作在周围飞动旋转,就像罗南的意识巡游在渊区风暴中。 渊区的风暴仍未平息,通过电磁向构形导入的强电磁场,经过了部分异化,与渊区永不停息的湍流混搅在一起,形成了极其有效的逆向干涉。它与渊区风暴对物质层面的影响交织在一起,共同构成了cbd大区停电事故的源头。 罗南并没有在渊区固化构形,不是不能够,而是没有必要。和绝大部分能力者不同,他受到了来自魔符的影响,在渊区的风暴湍流中来去自如,就算是脱离绝对观察的模式,映入渊区的“我”字秘文,携带着浩瀚汪洋般的灵魂力量积累,只会是更加强势。 能够在“绝对观察”和正常模式间自由切换,这份体验和经验带给罗南的并不只是隐秘和方便,而是一份自由从容的控制力。 所以他既能够超然于渊区,也可以掀起大范围的风暴,最具有技术含量的,还是能够选择与渊区作用的部分,并实现自由切换或者串行并联。 比如这一刻,在魔符力量加持下,神秘“我”字映射在渊区,整体是虚无的,就像是与周围黑暗幕景大部分重合的行人。但它身上保持着两道“光源”,一个是凝水环构形,另外一个就是电磁向构形。 凝水环是感知扩张的载体,另一个则形成了巨大的干扰源,二者并行不悖,共同构成了让人吐血的领域影响。 已经千锤百炼的凝水环构形,相对内敛稳定;而刚刚才凝聚起来的电磁向构形,则要活泼很多,它在“我”字秘文上下内外环绕飞动,光芒璀璨,每一次交汇出入,都有微幅变化,更适应渊区的即时环境,也与物质层面遥相呼应。以此驾驭无处不在的电磁场,似乎无所不能。 罗南并没有当自己是宙斯,没有忘记他只是一个按照既定范式去解题的“中学生”,所以总体上还很平静。倒是电磁向构形并没有脱离格式论的范畴,仍然可以被自我格式驾驭、解释,是他很欣慰的一点。 话又说回来,这段时间他本人能够脱离既定的模式,感觉还要更爽。 就像白天骑着摩托在旷野上飞驰,如今行走在人头涌涌的都市街头,也有一份自由恣意的快感,特别是这里还周覆了一层由他亲手制造的黑幕。 这份感觉与在荒野上不一样,在那边是“你想做什么都可以”,在这里则是“无论如何都想做点儿什么”——他身边每时每刻都有人经过,如果罗南愿意,他可以让这些人按照他的意志起舞,几乎没有任何难度。 那应该是挺有趣,也挺可怕的一件事儿。 罗南被自己的念头给逗乐了,他“啪”地击掌,自然而然地接收到了周围人们的视线切割。 诸位,不用感谢我,我只是一个道德水准较高的四有少年。 罗南又是呵呵地笑起来,反正这里没人认识他,也不会有灵波网无所不在的定位,更不会走在大街上,还有明岗暗哨的安保布置: 嗯嗯,一坤哥,我爱你,但你还是从保镖的岗位死开,以陪练的身份活下去吧! 罗南脚下的步点儿越发地轻灵,他哼着瑞雯时常练习的吉他曲,走出好长一段路,然后开始倒计时: “三、二、一!” 电流穿行过千万根导线,约束的电场、磁场往复翻转,带动起无数电机、齿轮,也放射出乱麻的高频、低频波段。此间的光明,仿佛是钢琴家指下滑奏的连续音符,以清晰的次序韵律呈现,再以辉煌的重音齐鸣终结。嗡嗡的电器躁声充斥了每一栋大楼、每一个街头。 背景音变得喧嚣起来,可这才是当今都市的生命呼吸声。街头上成千上万人发出如释重负的吁气声,还有更加响亮的欢呼,中间当然也有叫骂。 但无论怎样,来电了。 罗南就在这片光明下伸了个懒腰: “打完,收工!” 黑暗和光明的转换,带来了新一波的混乱。罗南就在往复来去的人流中穿行,很快转过街角,从这个商场往下,就是他放置越野摩托的地方。 现在是晚上十一点不到,趁夜再走500公里的山路,回到前进基地,如果“空投”顺利,偏差较小,还可以赶上明天的早餐,除了营养汤食以外,还可以让猫眼带一份豆腐脑…… 完美! 罗南拐进了商场内的电梯厅,时间已经比较晚,再加上停电的折腾,商场现场的人流量已经比较少了,大家都没什么心思再逛下去,更别提之前被困在高层的那些倒霉蛋。大多数人都是像罗南这样,乘电梯到停车场准备走人。所以电梯厅十部电梯竟然连续几波都是满员。 他摇摇头,干脆离开电梯厅,准备走防火通道,还有很多人也都是这么个想法。熙熙攘攘的还是很热闹。 罗南混在人流中,不紧不慢地往前走,然而和防火门还有一段距离,他的眼皮便眨了眨: 哎呦,效率爆表! 在罗南的感应网络上,作为重点标识存在的越野摩托周围,此时正有警车贴近,如临大敌的特警队员不等车停稳,就纷纷跳下,保护着技术人员,用排雷排爆的心态,将那部才行驶了五百来公里的新手车团团围住。 唔,不对,倒像是什么boss出巡。 要抢回来吗? 还是算了,他跟春城政府军方没仇没怨的,今天已经做得比较过分,就别再催残人家的神经了。 一念转过,这部罗南刚入手没多久的越野载具,基本上就算拜拜了。等待它的,或许就是在分析中心被大卸八块,穷究一切有的没的线索。 其实它开着挺顺手的。 为自家坐骑哀悼一声,罗南路线偏转,径直朝着商场外面走去。计划略有变更,现在他需要去找一个越野载具,否则不具备跨空跳越能力的他,真要跨越五百公里的山路,多半能把腿给跑断的。 不管要什么东西,都要有钱。 罗南打开手环虚拟界面,看自家小金库的储备,身为能力者,特别是比较高段的能力者,其中一个好处就是,不太可能会缺钱。 尤其是罗南这四个月时间,很是“难却人情面”地开了几堂理论课,且不说课程本身的反响如何,每次都有相当可观的信用点和荣誉积分入账。 信用点是在世俗世界,荣誉积分则用在里世界,不管在哪边,他都是颇有身家的土财主了……相对于年龄而言。 嗯,可以搜索一下最近的越野载具专卖店。在这个领域,爆岩是当之无愧的权威,在他的熏陶下,罗南基本常识还是有的,想要选择一款合适的临时消耗品,并不困难。 罗南准备联网搜索,当然了,绝对不能大咧咧地用个人手环,否则sca会笑哭的……咝,等等!罗南忽地想起一个极要命的问题: 话说,我怎么付款啊? 要知道,现在是信息社会、物联社会、权限社会,合法居民有且只有一个id标识,一切的个人行为、网络痕迹、终端消费,都从这个id账户支出,就算政府吹破了天,把**权摆在了最重要的位置,可是罗南很清楚,面对政府机器和资本力量,几乎所有人都是透明的。 只要sca愿意,一个人在什么时间、什么地点、什么店面,如何消费、消费额度是多少……这些基本信息,简直就是涂写在白纸上的浓重墨痕,清晰准确,暴露无遗。 就像他不能光明正大联网一样,他也不能光明正大地消费,情况甚至更严重:联网什么的,还可以利用外接神经元搞个捷径,可交易买卖这种你情我愿的事儿,他拿外接神经元去…… 是要抢劫吗? 当然,世俗世界的权限网络并不能涵盖一切,当初罗南这种宅男,还能找到秘星论坛那种出售违禁化合物的渠道,对于能力者而言,能够交易兑现的渠道就太多了。 据说每个秘密组织、教派都有内部的交易网络,夏城还有更高杆的“灵波网”。当然最具普遍性的,还是名为“荒野探险家协会”的能力者协会内网, 在那里,完全就是一个法外之地,sca没有任何权威可言。 罗南在协会内网也做过不少笔交易,其方便程度,也不比世俗世界差到哪里去。 然而,就算是协会内网,其信息、物联、权限社会的本质也是不变的,掌控着网络资源的大能们,随时都可能剥离出名义上的种种**防护,窥见那些最核心的秘密。 罗南,一个本应该在夏城上学、做实验、搞研究的热点人物,没有利用任何交通工具,没有任何出行信息,就在几个小时的时间内,出现在2000公里开外的春城街头,还通过协会内网,买了一辆越野摩托…… 一旦真的去做,里世界各大情报组织本月的奖金就再不必发愁了。 罗南呆立在街头,忽然间醒悟,他正面临一个预料之外的大危机。 第四百二十八章 自食果 “我真蠢,我真蠢,我真蠢!” 女性尖亮的嗓音往复播放,这种特殊的来电铃声,使得酒吧里人人侧目。一个已经盯了目标好久,正准备上手的夜店男,刚探出的手就僵在半空。 这时候,趴在吧台上的半醉女性撩起眼皮,抬抬手,手环感应到手势,自动接通:“喂?哦,何秘书。” 与铃声极其近似的嗓音响起,因为困盹掺了些嘶哑音色:“现在是私人时间,我都关网了……他在哪儿?我怎么知道?反正不在我床上。 “瑞雯?那小姑娘最喜欢捉迷藏了,你数十个数,然后叫一声,说不定她就会跳出来。 “啧,你可真烦。” 猫眼挣扎着从吧台坐起,晃了晃头,甩开眼前被酒水浸湿的散发,顺手抓起旁边半杯残酒,反手泼在那个图谋不轨的夜店男脸上。 在仓皇惊呼和兴奋尖叫的混音里,她撑着台子站起来,明明是随时可能倒地的醉猫模样,偏又是一巴掌,将想找回场子的夜店男抽翻在地,然后就迈着摇摇摆摆的步子,在一片惊讶、景仰、向往、贪婪的眼神里,向外走去。 通讯已经给挂断了,猫眼神烦。 凭什么找不到他的人,就来找我? 难道两人间的不正常关系彻底暴露了? 那位何秘书,真要着紧姓罗的,就学她,也发展不正常关系呗。 类似的想法,也就是喝酒的时候比较活跃,到酒吧外面,吹了下晚春的凉风,猫眼差不多彻底清醒了过来。 何阅音身上,还是有些官僚式“难得糊涂”的本事,对于罗南那些超乎常理的行为模式,往往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算是纵容,也算是尊重。可一旦真搞起了“公事公办”,那就证明,罗南又闯祸了……至少是有高度的嫌疑。 才清净了几天哪! 猫眼长吁一口气,正要通过身陷的封闭体系网络,和自家“boss”做些沟通,那边却先一步传回了信息波动。 说曹操,曹操到。 “江湖救急!” 罗南的意识确实是挺急切的样子,而且他还问出一个在猫眼看来比较高段,却也极其可疑的问题:“除了里世界的内网,还有什么比较方便隐秘的交易模式没有?我是说全球联网,很普遍的那种……” “你在哪里?” 猫眼一语命中核心,顺便也透露了最新消息,用比较夸张的方式:“为了找你,何秘书都快把夏城犁一遍了。” 那边沉了两秒钟,才传回答案:“春城。” “哎?” 猫眼本就明亮的瞳孔又扩张了少许,真正地来了兴趣,她很干脆地坐在路边路牙石上,好似在发光的大长腿如男儿般支开,纵然有短裤遮挡,却还是肆意吸引着周围异性乃至同性的注意力。 “仔细说说,你不说明情况,我怎么知道你搞什么鬼……哎呀,有什么好犹豫的,又不会笑话你。” 然后一分钟后,这位豪放又阴郁的女郎旁若无人地放声大笑,几乎要仰倒过去,尖亮的笑声为她一手塑就的画面,涂抹了更鲜亮的色彩,惊跑了一些人,却吸引了更多的人。 猫眼对此视若无睹,只是去尽情嘲笑那位主宰她生命的boss:“天哪,你为什么非要头铁去撞专卖店呢?大街上那么多……好吧,专业越野是少一些,可是你的耳目不是最灵通的吗?区区一个春城,过筛子式地轮两遍,还怕找不到合适的车子?” 那边沉默了片刻,终于传过来一声喝斥:“那不就是抢吗?我怎么能做那种事!” 这声吼,与其说是道德上的排斥,还不如说是脑子转过弯儿之后的恼羞成怒。 猫眼咧嘴:“你等等啊,让我看下新闻……啧啧,春城cbd大区,超过二十分钟的电力中断,这种损失,应该是以千万计。前脚烧掉了人家几千万,回头就连辆车子都要计较,boss您的思路果然是世间少有,佩服佩服。” “意外和故意怎么能比……”那边的声音渐渐弱下去,显然是找不到一个更具说服力的理由。 这时候猫眼倒是退一步:“好吧好吧,毕竟是**型情况。不过你确定不用快捷方便的办法?” “……当然!” 自食其果的苦涩味道,似乎从两千公里开外渗过来。对此,猫眼笑得神清气爽,但她也不为己甚,说到底,一位“守序boy”总好过“混乱boss”。再想想某人空有满袋子钱财花不去,一身手段却作茧自缚,孤零零在两千公里外,也怪可怜的,便很大方地给出了一个解决方案: “想把钱花出去还不容易?我传给你一个a,你安装到手环上,安全手段就不用我多说了。别的不行,临时用用还是可以的。” 那边也是如释重负,连迭地感谢,全没有boss的风范,偏偏在封闭体系的权限定位上,又是那样严格乃至严酷的约束。如此强烈的对比和反差,即便心底遍布乌云,也难免被吹开缝隙,散见愉悦的光芒。 手环铃声又响起:“我真蠢,我真蠢,我真蠢……” 猫眼抽了抽嘴角,终究还是带着翘起的微弧接通。看在那边好几声“猫眼姐”的份儿上,再给你打个掩护好了。 便在猫眼编织谎言迷网的时候,两千公里外的夏城,罗南也刚通过猫眼给出的链接,将那个a下载完成。 猫眼提醒他,要做好安全措施。罗南做得更绝,直接把a下载到外接神经元,也就是虚脑系统上。 这下子,看哪个东西能坑他。 a的名称很直接,就叫“交易”,安装后开启的第一个界面,却是一幅三维世界地图。上面如散星般罗列着几百上千个光点,分布在全球各个位置。 认真去看,就能发现这些光点除了安置在全球八十八个大型都市圈以外,在更广阔的非城市区域,也有散落分布。 猫眼并没给他解释太多,不过a内置新手引导还是很人性化的,罗南很快就知道,这千百个光点,每个都是一处隐蔽交易场所,它们存在的根基,则是遍布全球各个角落,与当代大都市文明格格不入的游民部落。 没错,这些交易场所,是由荒野游民建立起来的,也随着游民部落的迁徙,不断地游走。每个光点所代表的交易场所,都未必精确,它们都是在变化的,反映在a上,也并非是实时刷新。 只不过随着近些年游民法案的实施,大量游民重归都市,很多部落自带的交易场所,也进入了城市。 存在即合理,存在即需求,这些完全脱离了权限社会网络的“跳蚤市场”,对于游民、对于能力者、对于某些“图方便”的人士而言,自有其存在的价值,也就在政策和人情的夹缝中生存下来,并有了远比荒野更稳定的场所环境。 a显示,只在春城,就有两家“游民交易所”存在。上面简略地描述了一下商购什么的是不存在的,只能面对面交易,由于交易场所的特殊性,以物易物的模式还更受欢迎一些。 而要使用信用点或者荣誉积分的话,还要缴纳一笔颇让人心痛的抽成费用。 罗南先确认商品,再看距离,最终选定了距离cbd大区约四十公里的“u洞市场”,嗯,这是最近的那个。 还要查一下公交线路……等等,要想不留痕迹,还要保持道德水准的话,这个途径貌似也是不行的。 “咝!” 罗南仰头看向重新被光污染遮蔽的夜空,忽然觉得再烧掉个几千万,也挺好! 即便罗南近期一直在和红狐学习城市潜行、急行的技巧,九窍六根之术的修行也没放下,身体素质还在稳步提升,可是一个马拉松的距离跑下来,且比世界纪录提高一倍的话,终究还是会累的。 更何况这里还是高原。 当罗南按照a标识的路线,微喘着气走进春城回收层的时候,已经是春城时间的午夜了。 他的喘气声,在静寂黑暗的楼间窄巷里分外清晰,也招惹了不少阴影角落里的视线。 都说八十八个大型都市圈全是复制粘贴的作品,那么复制的就不只是光鲜的一面,还有回收层这种阳光照射不到的阴影区域。 与繁华的商业区相比,任何一个城市的回收层,都摆不上台面。即便它们距离繁华也只是一线之隔。这勾起了罗南一些模糊的回忆。当初在夏城,他也来过类似的地方。当时他还是只乌鸦,咳,其实是附魂在墨水身上,与爆岩一起把那地界闹了个天翻地覆,也是在那里救出了瑞雯。 话说,黑帮人士似乎很喜欢野兽派的越野载具,要是有人跳出来叫一声“打劫”,他是不是可以立刻反杀……不,反抢回去呢? 这不违背基本道德,而且要比去什么市场、交易所方便多了。 一念至此,罗南真有了几分期待。 可是,罗南很快又失望了。前出的感应网络将“u洞市场”周边的地理环境充分展示了出来。与夏城那条贯通城内城外的高速公路遗迹不同,这边贯穿大半底层区域的,是一条蜿蜒渐入地底的暗河。 河道上显然是不可能流行越野摩托之类的陆行载具的。 第四百二十九章 复杂化 既然没法走捷径,罗南对于所谓的抢劫和反抢,也就索然无味。然而藏在阴影角落里的某些人,对于一个临近午夜仍孤身只影行走在狭窄街巷里的目标,仍抱有浓厚的兴趣。 不只一道的贪婪视线在罗南身上巡逡,试图发现一些奢侈品的痕迹;还有些人存在着更纯粹的“快乐”倾向,漫漫长夜,随便找个人打发时间也是好的。 当然,更多的人对于街巷角落里的人和事,完全是漠然的态度,关上门窗,闷头大睡,为明天的生计积蓄能量;或者在自己的小天地里折腾着。 这就是回收层。 低收入者、流浪汉、黑帮、游民……总之是仍未适应这个社会的人们,给这片区域注入了混沌的情绪颜色,若论光谱的话,不至于到达绝望的那端,但也和常态有着不小的距离。 在罗南眼中,情绪**是直观可见的,但他并不认为体味其中的奥妙,是一件多么容易的事。 如果做一个不太恰当的类比,便如电磁波,可见光只是它长长光谱上最微不足道的一小部分,有太多别样的、致命的东西,深藏在无可名状的层次里。 就好像那团正在深渊中翻滚的煌煌日轮,即便相隔了无尽遥远的时空,传递过来的“些微热量”,造作出的神通,也让罗南深为之忌惮敬畏。 每次罗南尝试去理解,总会有一份“引火烧身”的痛苦体验,连身心都会有几天失衡,几次三番下来,他整个人都要不好了。相比之下,冷冰冰的虚脑体系,倒显得亲切许多。 近月来,罗南致力于谋划云端猎杀的前置工作,已经很久没有去主动“烤火”了。今晚上受回收层的情绪氛围影响,意念坠过去,冷不防又给燎了一记,心里头便有些烦闷。 他更没心情去玩什么“抢与反抢”的游戏,干脆就释放出些微的精神压迫,没有什么杀伤力,却足以让周围那些心怀不轨的家伙,脑际如遭针刺,谁的恶念更重,谁的反噬也更惨——被深渊日轮烤了几个月,罗南也不是一点儿收获没有,类似的小技巧当真是不学自通。 很快,黑暗中就传来了连续不断的闷哼声。那些浮动的恶意,如同被药剂喷洒的蚊蝇,哼哼着、七扭八歪地散开。 随后周围就彻底清净了。 能够守在游民交易所外围的,就算是黑帮份子,也知道起码的轻重。出入那么多能力者,就算只有百分之一、千分之一会酿成冲突,也足以将这帮人像狗一样给打服。 罗南得以轻松来到通向“u洞市场”的码头……大门处。 将连接世俗世界、里世界、地下黑市的入口,安置在这种算不得特别偏僻的地点,肯定会有些掩饰,呈现在外的,就是一个封闭式厂区。目前已经是荒废状态,也不知道以前是干什么的,看上去千疮百孔,连大门都锈迹斑斑,其实封得还挺严实,在周围密集的高楼上,也很难窥见其全貌。 罗南按照a上的提示,在脏污的大门上找到验证开关,输入验证码,大门毫无动静,一侧的小门却开了。 进入厂区后,前方有一条双向六车道的宽敞道路,直通码头,路面标识早就给磨平,但整体上倒还平整,大概是早年建厂时的遗产。 大门后面,整齐码放着十几辆半旧的电动平衡车,算是代步之用。因为厂区大门距离码头,还有那么一段距离。 罗南没理会,原地打量几眼,在大门侧方的警卫室位置,看到了刚刚进入待机状态的武装机械守卫,而在警卫室对面,则是一个“易装间”。 嗯,虽然门面很冷清,不过服务还是挺细致的。 要实现“完美犯罪”的话,易容改装当然是必须的。此时罗南脸上也涂抹了红狐“秘传”的变色药膏,显得比实际年龄大不少,却毕竟只是简单的掩饰,迅如雷霆的行动中,别人很难注意到破绽,像这种人多眼杂的地方,肯定是不够用的。 罗南没有犹豫,直接进了易装间。 门岗式的房间,只算是个入口,真正的易装室深入地下,算是别有洞天。里面曲里拐弯,安排了多间化妆室,看上去可以容纳十几二十号人同时易容换装。 这不像是黑市,倒像是哪个小剧院的后台了。 罗南半是摸索,半是找乐,按照易装间智能管家的引导,挑了个化妆室进去。这里摸摸,那里看看,看着上面花样百出的易容技巧,很多都是全智能操作,不需要任何人工干预,算是开了番眼界。 不过,按照猫眼的吩咐,罗南并没有玩什么花活。只是选择了最简单粗暴的套头面具加斗篷的方式。 他更多的精力是放在了另一套设备上。 除了易容换装以外,化妆室里安排有信用兑换设备,前来黑市的交易者,可以在这里将世俗世界的信用点、里世界的荣誉积分兑换成黑市货币。 据说是很安全的,不过猫眼并不推荐,因为兑换设备里还附有一个“很棒的信用系统”。 这是猫眼的原话。 罗南抱持着好奇之心,放弃了系统界面的货币兑换功能,选择了旁边的“信用评级”。 据猫眼讲,通过这种评级,可以获得一份信用贷款,更确切地说,是一笔“专业人才无偿启动资金”。 系统要求交易者展示自己的专业技能,以能力水准兑换一定额度的钱款——这笔钱是纯粹的赠予,无记名、无需偿还、也就毫无痕迹可言。 赞美吧,肯烧钱的伯乐。 系统界面开始跳出基本选项: 肉身侧、精神侧。 罗南当然选择肉身侧,要伪装嘛。 系统显然不具备分辨谎言的能力,很容易放他过关,接下来又问“专业技能”。在一串长长的列表上,罗南挑中了“机械设计、加工和组装”一栏。 这半年多时间,他跟随翟工学习工程学基础知识,又上手组装、改造、操作外骨骼平台,再算上虚脑系统的加持,这确实是他在世俗世界最拿得出手的技能, 按照翟工的评价,在他们维修中心干个工程师倒是绰绰有余了。 系统对于专业技能似乎更看重一些,待罗南选择之后,紧跟着就跳出了新的窗口。 新窗口其实是一个虚拟工作区,上面显现的是一套受到外力撞击而损毁的油压伺服系统透视图,旁边还排列了一组虚拟工具,罗南要做的,就是在限定工具和时间的情况下,排除故障,修理破损,让这个伺服系统重新运转起来。 “现在还用油压,这么古老的设计?” 罗南该庆幸,翟工的授课方式比较传统,基础打得也算牢固,这道题他还能解决。 在工具栏上挑选了合适的选项,他正准备下手,忽地猛省:等等,我不就是想买一辆越野摩托吗?怎么长跑、易容、做题,越搞越复杂化了? 摸摸脑袋,只碰到了刚披上的斗篷。 这让罗南呵呵一乐,管他呢,反正闲着也是闲着,与其早早回去睡大头觉,到传说中的黑市去开开眼界不是更好吗? 他抛去杂念,专心去做题,很快解决掉。然而过了这道关口,接下来也不是玩的。 此后一段时间,虚拟工作区上跳出了一系列的专业问题,涵盖设计、维修、加工、组装等多个方面,里面有难有易,有的罗南能够很轻松地解答,有的要绞尽脑汗,有的则直接跳过。 不说别的,单是这题库,也是了不起的积累啊。特别是里面几乎不见任何理论问题,全都是由具体详尽的事例化用而来,太考较实操经验,相比之下,翟工传授的知识还是相对学院派了一些。 亏得这几个月他们在一块儿,对着各类外骨骼平台装了拆、拆了装,也算积累了大量经验,罗南自个儿又在荒郊野外,从无到有架设起一个前进基地,从中碰到了、解决了很多问题,才不至于抓瞎。 即便这样,有些问题,罗南是参考着虚脑体系的架构,才涉险过关的。 一轮测验下来,罗南真真出了身冷汗,就算在能源中心面对两组深蓝小队,都没这么紧张过。 但如此一来,也让他对自身知识结构的缺陷有了更详尽的了解,整体的思路为之一清,再面对显示测评完成的界面,简直想返回初始界面,重新刷上一遍。 此时的罗南,对游民交易所当真是刮目相看。想想吧,单只是一个机械设计加工,就有这样丰富的题库,里面大大小小几十个门类,合起来算,规模岂不更加可怕? 真想拷贝一份儿回去啊…… 大发感慨的时候,易装和信用评估都已经完成。罗南照镜子,里面是个一眼就能看出进行了易装打扮的斗篷面具人,偏就是此类“我就是不让你知道我是谁”的粗糙安排,遮蔽功能反而越发地有效。 当然了,真碰上具备强大感知能力的精神侧,这些玩意儿毫无用处。可问题是,天底下又有几个人能在精神层面窥伺罗南呢? 第四百三十章 套路贷 此时的罗南,对于易装效果已不怎么在乎,他的注意力完全被刚才那场“信用测评专业考试”给牵走了。 信用评级系统并没有立刻出结果,只是给罗南打开了内置在化妆室的单人通道,表示他可以离开了。 通道的另一头,是个废旧车间,里面的生产线都已经拆除,此时里面摆放的倒是罗南熟悉的东西——全都是武道馆中的常见的测试设备。 这里才是展现超凡力量的地点。 可眼下罗南满心的都是“专业考试成绩”,才没心情去表现什么,只应付差使地测了下爆发力,展现出明显超乎常人极限,又算不得特别惊艳的水准。 这下子,信用系统终于有了反应。位于废旧车间门口的终端机显示:“信用评级已经完成,是否建立虚拟id。” 两个选项,是和否。 选项很简单,可是点选的时候,却跳出大段的说明,看了就知道,里面的“问题”一点儿也不简单。 在这里,选择“是”一切都不用说,就是建在游民交易所的内网上建一个虚拟身份。虽然它与真实身份无关,可毕竟是留下了痕迹。需要对游民交易所内网持有一定的信任。 他信任个鬼呦,之所以折腾到半夜,不就是因为不想在春城这边留下任何痕迹咩! 罗南当下就要选“否”,可先等等…… 这里选“否”,固然是完全匿名,系统会给予交易所专用的不记名卡片以备交易,用这种原始方式,抹杀信息技术带来的痕迹。可相应的,这会导致信用评级降低,启动资金大幅缩减到5,而且完全不享受游民交易所的深度服务和,仍选择信用评级的话,就要把所有的测评再走一遍。 罗南一巴掌拍在终端上:套路!绝对是套路! 他倒不是恼那个5,毕竟按照规矩,选择完全匿名的话,理论上是可以反复获得这份启动资金的,相较于创建虚拟身份的一次性透支,前者当然要比后者有更多限制,否则十几二十回下来,就算“伯乐投资人”再怎么财大气粗,也要做好大出血的准备。 相对启动资金限制,罗南真正恼的是界面呈现的次序。 如果这个选项摆在信用系统界面的最前方,罗南,乃至于绝大多数有隐匿身份需求的人,绝对会毫不犹豫地选择匿名,管它什么服务和优惠。 可在紧张刺激的考试过后,刚有那么一份期待,就要被打上一个大大的折扣,后头还要舍弃掉考试成绩,重新出发…… 好吧,他还真有些舍不得。 对着终端机发了堆脾气,罗南终于还是按捺不住对“真实成绩”的期待,呲牙咧嘴地选择了“是”,睁着眼睛跳进套子里去,但同时暗暗发狠: 要是老子的身份因此暴露,回头就把这边给扫平掉! 终端机承载着罗南的小情绪,仍然保持淡定,按部就班地弹出下一个界面:请设置虚拟身份id。 罗南想了想,取了“熔炉”二字,算是对今天行动的总结。很快的,他就从一侧指定的工具箱里,拿到了一枚做工简单朴实的金属牌,也就是他在“u洞市场”的身份铭牌。 铭牌内置芯片,可以在交易所的终端上进行读取操作,这笔钱款绑定在虚拟身份账号之下,不但可以在本地市场使用,在全球绝大多数游民市场,都可以持续积累、消费。 不过这样一来,就等于是彻底进入了“游民交易所”的信用体系,那个虚拟身份,也就具备了更多的现实意义。 总有种半途而废的感觉…… 罗南撇撇嘴,用力吞咽情绪化结下的“果实”,将注意力集中到那份测评结果之上。终端读取铭牌信息,将其呈现在显示屏上: “熔炉,肉身侧觉醒者,中级机械技工,信用启动金328点。” 328点?这算多还是算少呢? 刚闪过这个念头,显示屏的内容就再度刷新:“专业技术评估机械类3609名(前40);综合评估60763名(前50),启动资金为c档(注:专业评估进入前500名或综合评估进入前5000名可调档为b档,补发相应启动金。)” 哎呦,还有后续呢。 罗南对着显示屏眨眼睛,一方面是了解一下游民交易所体系的总规模以及他本人在专业人士中的定位;另一方面也算是对“烧钱伯乐”及其“套路”有了更进一步的认识。 现在来看,启动金本身还是挺有谱的。并不是一锤子买卖,后面还有升级。当然这也是提升用户粘性的手段。 罗南开始安慰自己,幸好选择了建立虚拟身份,否则照着5的标准去砍,剩下不到20点,他拿去干啥? 买宵夜么? 这时候,已经是午夜快1点钟,就是黑市,也很少有人会在这个点儿折腾,全程没有第二人进来。罗南完成了心理调节,便优哉游哉地踩着电动滑轮车,碾过宽敞的柏油路面,穿过空旷无人的厂区,在一分钟后抵达码头。 这里仍然是空荡荡的,只有一个终端机,可以刷牌验证。罗南按规定操作,几秒钟后,河道边上,一艘密封的小艇从水面下浮起来,旋即张开覆板,露出最多能容纳两人的狭小船舱,船头的自动控制系统显示屏也亮了起来,显现了曲折的行进路线。 这就是通向“u洞市场”的交通工具了。 罗南上了小艇,刚坐稳,小艇便自动启动,无声无息地划开水面,不急不缓地向前驶去。 路上,罗南好奇地打量。 稀疏错落的照明灯光从头顶密布的石笋间隙透下来,昏沉沉的,带着错乱的鬼影,依稀还能见得石头上的斑澜色彩。 “u洞市场”位于典型的喀斯特溶洞深处,整体分层分段,在水道前行数公里后,就是明显的下行,城市建筑越来越稀疏,地形地貌更加复杂。一部分水道甚至还需要潜水才能过去,正因为如此,小艇上才有全密封的覆板,还要充当临时潜水艇使用。 前方的溶洞越来越低了,垂落的石笋几乎要打到头,罗南干脆躺下去,视线在奇形奇色的石笋上流连。 前出的感应网络已经将半径二十公里范围区域的大致情况,映射在心头。在大大小小数以百计的溶洞、数以十万计的石笋切割下,直观映照的结果也很是混乱,如同一个巨大的迷宫。 罗南稍闭了会儿眼睛,大脑皮层和中枢神经高速运转,不断整合感应网络摄入的信息,又以统筹秘术,加以高效处理,渐渐剥离外层杂乱无用的累赘,形成更加清晰的路线图。 嗯,还是比较简单的。 近几个月来,罗南一直在进行精神感应结构的重塑工作,其动力源起,来自于云端世界深层,让他举步维艰的雾气迷宫。那仿佛沙尘暴一般的时空构形碎片,时时刻刻都在眼前飞舞,它们随机拼接组合,还有更多的排斥和碰撞,面对以千百亿记的构形碎片,你抓不住里面的结构逻辑,弄不清是怎样的规则法度,灵魂力量无所凭依,大部分精神感应、干涉都是无效化,探索迷宫深层的奥妙,更是无从谈起。 在那边,罗南变成了“睁眼瞎”,只能在几十米半径区域来回折腾,像拼积木似的慢慢垒砌,拓展范围。要不是有瑞雯这根“小拐棍”,一百、一千个罗南,也要迷失到生命终结。 与云端雾气迷宫相比,地底溶洞这边,实在是太亲切了。 罗南只用了十秒钟的时间,就在脑子里勾画出一个简洁明确的地形图来,不管蜿蜒曲折的水道,还是断裂孤立的地势结构,都清晰映现其上。 接下来,就只是补充细节的问题。 话说,如果把这个地形图拓印出来,拿出去卖,能值多少钱?如果不满意,类似的高清晰版本世界地图要不要? 罗南至今对“328点”的启动资金,仍不报信任态度,脑子里转的都是生意经。 正琢磨的时候,小艇内载的智脑发出警示音,提醒乘客即将进入水下,此时头顶的钟乳石笋已经块块倒戳下来,边缘有些已经刺入水面。小艇的全封闭覆板滑动对接,将本就狭小的船舱封得更加严实,进入了水下潜行阶段。 舱内的灯光亮起,供氧系统也开始运作,总体上倒也不显气闷。 罗南眨眨眼,看覆板上半旧的漆皮,就想:下次到这儿来,一定要试试城外的入口,那里可要宽敞方便多了。不过以这种方式进行水下潜行,也挺有意思,看之前整理出来的水道地形图,似乎也只有这样,才能跑遍u洞市场四层大大小小二十多个黑市区域…… 罗南调出“交易”a,看有关说明。果然u洞市场在全球数百个游民交易所里,占地空间也是排名前列的。 这还有点儿探险的味道。可惜,他是开了全地图挂的那种…… 罗南“噗”地笑出来。 笑音未绝,小艇忽地一震,似乎是撞上了什么东西,沉闷的震音传进来,船体整体有些侧漂,紧接着又撞上河道一侧不那么平整的石壁,这下子明显更重,罗南也给颠得晕头转向, 小艇内置智脑开始报警,行进速度明显下降,动力系统有所损伤。 第四百三十一章 倔菠萝 遇到意外,罗南本能地慌了一下,但很快就镇定下来。基本上,目前他最难遇到的死法,一个是被电死,另一个是被淹死。 当然,他最惨的死法,也可能就是被电死、被淹死…… 不管怎样,精神感应已经聚焦,他当即确认,小艇是出车祸,不,是出船祸了。 小艇撞上了一块坠在水底的石笋,至于为什么会撞上,是因为在小艇经过的时候,这个沉在水底的石笋突然弹动了一下,其顶部上抬,时机卡得太巧,导致小艇的导航系统判断失误,没有及时躲开。 再追究前因,相对平缓的水道可没有什么强劲的水流扰动,那是石笋自己动弹——难道荒野畸变还能导致石笋成精不成? 然后罗南就看见,石笋与小艇碰撞的前端,不知怎么的已经裂了个口子,正有大股大股的水流灌进去,里面还跳闪着明灭的电火。不过很快就熄灭了。 罗南的精神感应受限于感应精度,在没有特殊技巧加持的前提下,尚不足以自然穿透完全密封的不透明隔层,可要是开了个口子就不一样了。 哎哟,可真是惊喜啊。 罗南伸手拍了一下覆板,由于目前艇外环境还是水下,受系统控制覆板坚持自身的使命,牢牢封合。这个难不住罗南,外接神经元在系统里“捅”了一下,覆板就无视滚滚涌入的河水,自顾自打开。 受冰冷的河水一激,罗南打了个寒颤,不过除了寒意传导之外,一点水滴都没有渗进来。原因是他利用凝水环充分驾驭水分子,形成了一层薄而坚韧的水膜,以保护变装效果。 就这样,罗南顺着激荡的水流从小艇船舱里出来,此时小艇已经顺着水流歪歪扭扭前出了几十米,他还要再返身回去。 他没有刻意去练过游泳,但是建立在凝水环基础之上的感应网络,对于水流的走向细节非常敏感,再加上他出色的肢体协调能力,在水中划了两下,就找到了感觉,水流浑浊幽暗,于他却如掌上观纹、很快他就来到了那个正一跳一跳的破损“石笋”旁边。 完全不带希望地推了一把,果然,就算里面是空心儿的,分量也比较沉重,至少罗南是没办法把它拖走的。再看了一下裂隙内部仍闪烁的微光,罗南暗道声“看你的造化”,灵魂力量与外接神经元交互干涉,形成了干涉波,扫过“石笋”内部的控制系统。一秒钟后“石笋”中段开裂了一道缝隙,本该顺势激涌而入的水流却是诡异的在外折返翻腾,仿佛隔了一层穿不透的无形墙壁。 正是在这种情况下,“石笋”上的门户得以短暂摆脱沉重水压,正常打开、看见里面透光的环境,罗南也没有进去,实在是这道门太小了,就算是他这种尚未长成的少年身材也难以挤进去。 意念微动,刚才被堵在外面的水流打着涡旋汹涌而入,像是厨师手中的铁锅,玩出了类似于翻勺的绝技,在“石笋”内部一涮,再涌出来的时候,就已经携带了一具小小的人体,并带着恰当的角度,避过了门隙可能带来的冲撞伤损。 完美! 正如之前精神感应预先得知的那样,这是一个最多只有五六岁的小孩子,和翟工家的那个小兔崽子差不多大。因为连续的变故,小孩子脸上已经被惊惶和恐惧扭曲了,可就算这样,他仍然睁大眼睛,努力去分辨一连串变故后周边的环境,和那种闭上眼睛哭着喊妈妈的同龄人,有很大的不同。 “走你!”罗南一把揪着这孩子的后领,折身向已经被水流冲出几百米开外的小艇追过去,然后不怎么意外地看到,已经灌饱了水沉在河道底部、再起不能的目标。 这可真是个悲伤的故事。 罗南摇摇头,扭头去看被拎在手里的小家伙。然后就又看到了那对努力大睁的眼睛——小家伙能做到这一点的前提,是罗南已经利用凝水环过滤水流,创造了一个可以呼吸的有氧环境,或许已经感觉到生存无虑,小家伙倒是越发努力地看过来,惊惶和恐惧开始沉淀,眉头还皱着,看上去确实是一个早熟boy。 若不如此,也不可能开着伪装成石笋的小潜水艇在水道里逆行。另外,这小孩子身上…… 今天晚上真是多事之秋啊。 这种时候,罗南自然而然就忘了他才是所有一切的开端,也就是传说中的始作俑者。闷着头在水道里前行了快一公里,终于离开了这段冒不出头的地下河道,然后找了一块相对比较平整的河岸,拎着小家伙攀上去。 这里又重新出现了照明灯光,映出了周围溶洞模糊的轮廓,“u洞市场”还是比较注重基础设施建设的,但再怎么重视也架不住意外的出现。 “我会赔偿的。”罗南都还没有想好怎么和手上的早熟boy交流,对面倒是主动表明态度,除了嗓音有些抖以外,一切都挺好。 毕竟是被水泡了嘛,哪像罗南,一身干爽,简直像是游了个假水道。 罗南信口回了一句:“反正那小艇也不是我的。” 糟,忘了变声了。还有,早前出手好像全是精神侧的绝活儿啊…… 罗南正猛醒兼懊恼的时候,早熟boy“哦”了一声,竟然就此没了下文。 罗南好奇地回头去看,就见到这个小男孩扭头打量四面的环境,然后抬起右臂,看投影出来的虚拟屏幕。上面显示有溶洞水道的详图。 得,卖地图的打算可以作废了。 罗南无声叹了口气,刻意压着嗓门道:“知道该怎么走吗?” 小男孩抬头看他一眼:“47号洞被水围着。” “哦。” “……” 看小男孩投射过来的视线,罗南总算明白过来:敢情还是让我出马。 难得遇上比自己年龄小的人,罗南就想逗一逗,模仿着电影上冷血杀手的腔调:“这个时代,劳务费是最贵的。“ 说话间,罗南的视线朝男孩右手瞥了一记。4月底的春城气温也不低,小男孩手上还套了一个小羊绒手套,连着袖子一起把整条右臂遮得严严实实。 小家伙很敏感,抬起的右臂放下去。 罗南也觉得自己有些唐突了,便不再逗人家:“算了,走吧,发善心也要有始有终。” 他不再问小男孩的路线图。虽然他不知道什么47号洞、57号洞,但是脑子里却有一整套溶洞地形水形图。很清楚只要向东跨过一条水下暗道,就可以进入“u 洞市场”边缘某个小的交易集市,到那里自然就方便了。 习惯性又揪着小家伙的领子,准备向东去,哪知对方却挣扎:“去那边。” 小男孩用左手指向之前他们来时的方向。 “回去?” “去市场路程还有很长,回程更短。” 欺负我没有地图咩? 罗南乐了,再想想碰到这个小男孩的前因后果,一个猜测便脱口而出:“小子你不是翘家出来的吧?” “我没有。”小男孩很坚定的反驳,圆睁的眼睛眨也不眨,一副问心无愧的样子。 “呵呵。”罗南正要戳破他的谎言,感应网络却捕捉到了河道那边的变化,干脆抱臂不动,“那就再等等吧,我有预感,你们家大人很快就要找来了。” 小男孩眼睛忽闪一记,明显变得紧张起来。身体还想往后缩,却被罗南再伸手,揪着领子。固定住这个翘家男孩,罗南好整以暇地再打量几眼,又咳嗽两声,清清嗓子,骤然放大了音量,中气充沛的喊出声来: “喂,有人吗?江湖救急,这有人被困住了,还有个孩子。” 在罗南喊出声的那一刹那,小男孩就傻了,很快又剧烈地挣扎起来。可他怎么能争得过肉身侧已经颇有造诣的罗南?伸胳膊踢腿儿扭腰晃肩都不顶用,到最后小男孩也忍不了了,破口大骂: “你个傻帽想死吗?” 现在的小孩子真不可爱。 罗南摸了下罩脸的斗篷帽子,转脸看小男孩涨红了的脸庞,以及喷出脏话之后无以为继、发泄不能的愤怒和惊惶,倒也没有什么被冒犯的恼怒。 这说明罗南的好人性格……算了,他不否认,小男孩以及远方水道行驶过来的小艇上那几个人,听到他的喊声后骤然波动起来的情绪,其色彩和结构多多少少让他有点儿在意。 不过这时候说什么都晚了,很快水道上就被明晃晃的照射灯打亮,强光推着石笋水波的逆影,在这片孤立溶洞里摇晃。 水道远方,两艘与沉底同类一模一样的小艇,一前一后,从河道上驶来。 嗯,水底还有第三条。 小艇离这里还有一段距离,已经有人在船上嚷嚷:“菠萝,是你吗?” 没有人回答。 船上的人继续高声叫喊:“那边的朋友,看好了孩子,我们这就到了。” “挺客气的嘛。”罗南冲着小男孩笑,且仍揪着他的领子,确实是把人给看好了。 小男孩恶狠狠地瞪他,哑着嗓子低声再骂:“你个傻帽!” “这个斗篷帽子确实挺傻的。对了,你叫菠萝啊,小名儿?” “傻帽!” 切,这个倔小子。 第四百三十二章 不用电 水面上的两艘小艇靠了上来,上面共有三个人,当头的一位壮汉没等小艇靠稳,就先一步跳上岸,昏暗的灯下,深色皮肤,还是满脸的胡碴子,两眼倒是闪闪发亮,特别是见到罗南拎着的小男孩菠萝之后。 “菠萝,你没事吧!”胡碴壮汉深表关切。 从菠萝此前的反应推断,罗南以为他会一口唾沫吐过去,至少也会更剧烈地挣扎。然而,当胡碴壮汉上岸后,小家伙只是垂着脸不说话。 接下来,胡碴壮汉才打量罗南。看到他一身打扮,稍稍愣了下。当然类似的斗篷客,在u洞市场并不罕见,毕竟这里是游民交易所,进进出出的除了土生土长的权限狗以外,还有一些属于被星联委通缉的游民重犯,而最重要的理由是:太多人过来,就是专门坑人的,能够遮住形貌脸面,当然是最好不过。 胡碴壮汉当下就反应过来,咧嘴露出了满口白牙,向罗南行了个外面很少见,但这里比较普遍的抱拳礼。就是为了避免与斗蓬客之类的人招呼握手的尴尬:“这位朋友,真是多谢了。菠萝这孩子可把我们折腾得不轻,朋友你……” “我的艇子沉在那边水底,和小家伙的潜艇碰了。” “是嘛,那还真是不好意思。” 显然胡碴壮汉也知道菠萝究竟是怎么“翘家”的,笑容有些尴尬。小男孩仍没抬头,只是冷淡地招呼一声“六安叔”。 胡碴壮汉苦笑起来:“菠萝啊,你妈难得出去一回,把你托附给我……还有你芬姨。如今你芬姨生病,你可不能再折腾啊。” 菠萝冷冷道:“我没折腾,只是试验出问题了。” 胡碴壮汉对着罗南苦笑,很有长辈宠爱且无奈的滋味,也似是在求得罗南的认可。然而斗蓬和面具双重遮挡下,就算罗南有什么表情,也传达不出去。 好吧,不管菠萝再怎么倔强,“家里大人”找来了,肯定是要回程的。罗南这位不计前嫌、见义勇为的交易所客户,当然也要好好招待。 两边通了姓名,罗南当然是以“熔炉”自谓,在这儿谁也不会在乎。 水面两艇小艇就载他们掉头回返,由于每个小艇只有两个位置,胡碴壮男张六安便笑道:“我带着菠萝挤一挤,熔炉老弟你坐那一艘。” 这是很正常的安排,然而罗南呵呵一笑:“这边数我和菠萝个头小,我们在一块最方便。对不对,菠萝?” 小男孩首度抬头,只看到那个挡住视线的“斗蓬傻帽”,半秒钟后,他略微点头,算是默认。 张六安愣了一下,就笑:“行,我这块头儿,就不和你们挤了。信子,招呼好客人。” 另一艘小艇便驶过来,请罗南和菠萝上船。站在船上的,是个身形瘦削高挑的年轻人,眼睛不大,笑起来眯成一条缝,见了菠萝就感慨:“我的小祖宗哎……” 菠萝压根不搭理他。 两艘小艇开动,开始那个年轻人信子还试图与罗南、菠萝交流一番,可是这边二位将沉默进行到底,彼此之间也无交流,很快就把气氛给打沉了。 另一艘小艇上,张六安一开始还说遥遥地说两句,但后来看这个情况也沉默了下去。一路上只听见小艇电机的微弱噪声,后面的路程就氛围而言还挺难捱的。 至于水底下跟过来的那艘小艇,并没有再跟回来,而是继续前行到事发水域,找到罗南倾覆的交通工具以及伪装成石笋的潜水艇,来来回回绕了几圈很是研究了一番。 罗南也不太在意,只将感应网络在几个层次上往来切换,看着静默无言,其实一点儿也不闲着。至于别人难不难熬,就不是他关心的事儿了。 沿着水道曲曲折折又行驶了七八公里左右,“u洞市场”的核心区终于在望。罗南探头往错乱微弱灯火闪烁的那边区域遥望几眼,始终都在菠萝领子上的手指往里面靠了靠,掐了他一记: “你说的啊,今晚上让我在你家住。” 菠萝讶然抬头,然而只做出了个初始动作就被罗南硬摁下去,只来得及发出一声闷哼,倒像是以傲娇的姿态承认了一样。 那边张六安就笑:“我们这儿也不至于连个休息的地方也找不着,熔炉老弟……” “没什么,住到一起两个人好切磋。这小子造个故障百出的石头壳子,鼻孔都要开到天灵盖上去,不让他见识一下高水平,真以为井口就是天了。” 张六安就问:“老弟原来精通机械设计?” “至少比大部分人强一点儿。”罗南信口胡柴,转而就对菠萝道,“咱们专业对口,回头扫货的时候别忘了让你妈给我个折扣。” 这时候,小艇停靠在码头,罗南当先拎着菠萝跳上岸去,随后就在码头这边选了两辆电动平衡车,分给菠萝一辆,期间还伸了个懒腰: “折腾了一天,肯定要好好睡一觉,也就是你那僻静,闲杂人少……” 这下不只是菠萝,就连张六安和信子等人也在面面相觑。 熟客?可之前怎么一点儿没看出来? 张六安他们已经没法对这位前言不搭后语的斗篷客再说什么,满心的都是惊疑不定。末了还是信子装作失言顺口问了句:“熔炉哥以前来过我们u洞……哦对不起。” 罗南倒是落落大方:“是来转过几回,不过都是匿名的。” 其实信子是想问,你和菠萝究竟是啥关系。可罗南已经领着菠萝,踩着平衡车往前去,没有任何犹疑表现。 菠萝的母亲在u洞市场的店面,面积不小,独占了一个经过改造的小型溶洞。位置却是比较偏僻,七拐八绕的很是花了一些时间,然而罗南全程都在领路,一路上顺顺利利,没有多走半点儿弯路。。 越是如此张六安等人越是糊涂,到达店面后都没能再说什么话,便带着满腹疑云,仓促告辞。 等那些人都离开,菠萝瞪大眼睛:“你是我妈妈派来的?” “对不起,你想多了。” 一句话打消掉男孩的奢望,罗南也不管菠萝黯淡的脸色,饶有兴致的打量这个店面的布置。正如他之前通过感应网络远程观察的一样,这个店面正是一个修理出售机械零部件的维修中心。其店面布置还是挺不错,如果忽略掉那些明显的搜检、破坏痕迹的话。 罗南早早就盯上了在展示窗后的那辆手工组装、造型狂野的重装越野车,感觉这简直就是老天爷的安排。 “这辆车是我的了。” “啊?” “我帮你解决麻烦,这辆车送给我。” 菠萝确实是一个早熟boy,可是面对罗南这种完全出乎常理的人物,他的小脑袋里也实在找不出可以对应上的逻辑。下意识抬手想做个动作加强表示,可右臂才抬起半截,他的脸色骤然一变,整个胳膊就僵在了半空,上下微微晃动,却无论如何不再听使唤。 罗南看过来。 菠萝脸色胀得红了,近乎踉跄地转身,朝着门店二楼狂奔上去,但不管他的动作有多么激烈,他的右臂始终保持着僵硬的姿势,难以动弹。 罗南没有跟着,站在原地,皱起眉头。 大约两分钟后,楼上嗵的一声响有什么东西硬生生砸落又在地上滚动发出刺耳的噪音。 接下来是稍小的撞击,一声又一声。 罗南犹豫了一下还是走上楼去。 二楼的一个房间里,菠萝半跪在地上,身前是一个空荡荡的盒子,地面上还有其他的零件杂物,无疑就是之前的噪音制造者。 菠萝右手臂仍保持着那个僵硬的姿态,可以活动的左手正一下又一下地捶着地板,没有一点儿留力。期间他还咬着牙,眼眶里发红,泪水在打转,却硬是不让它掉下来。 一个最多只有五六岁的孩子,如此激烈的情绪,偏偏又自残式地控制着,让罗南不免为之动容。 这时候菠萝终于发现门口的罗南,下意识想收手臂,却完全失去了驾驭的能量,只能任由它僵硬地搁在身侧,刚才为了好处理而撩上去的袖子也没放下来,显露出一大截泛着金属光泽的骨架结构。 菠萝发红的眼眶与罗南隐藏在面具之后的眸子对在一起,下意识就想躲闪。然而很快又生生止住了冲动,用更加强硬的态度吼了回来: “看什么看,没见过义肢啊!” 罗南没有说话,也没有刻意去回避什么。 菠萝见吼不动罗南,也不多费力气,咬着嘴唇,用仅有的一只左手收拾地板上的杂物:“就是没电了,备用电池……也丢了,这也没啥,充个电就行。” 话音方落,不知哪里传来了“卡索”一声响,紧接着头顶的照明灯光就开始闪烁,继电保护器开始发挥作用,问题是没坚持一秒钟,真正的黑暗便迅速膨胀,塞满了房间、店面,乃至周边的区域。 菠萝呆在当场,任由黑暗将他吞没。 房间里一时间只剩下了他断续的呼吸声。 菠萝左手按住地面杂物略显尖利的棱角,让真实的疼痛感传回脑子,与只有沉重坠感的右边臂膀形成鲜明对比。 他用力咬牙咬下唇,控制气息,不愿在那个神秘兮兮的傻帽面前丢脸。可是这黑暗啊,乌沉沉的不透光,就像厚被子披在了身上,有点暖,像妈妈铺的被窝…… 蒙着被子掉豆豆不丢脸。 发热的小豆豆终于从眼眶里滚落,在脸上画了一道又一道。即便这样,菠萝也没有忘记要维护男子汉的尊严,他用力讲话,要让那个傻帽听清楚,如果有可能也要让那些狼心狗肺的东西听见: “停电就停电,不充电也没什么,早晚我要让它不用电也能动起来!” 第四百三十三章 通缉犯 “谁特么火上房似的切电源的?” 与菠萝家的店铺相隔约几百米,张六安步子紧促,差不多是一脚踹进自家门去。对着大厅里一帮子人低吼。 大厅里或坐或站,有那么七八号人,都愕然看过来。 张六安面目粗豪,却是极有心计,否则也不会有那么个老婆在身边,仍然可以筹谋今日之事。可今晚事态起起落落,连迭变化,给了他极大的压力,也让他憋了一肚子邪火,受了刺激便即刻爆裂。 “安哥。” 有人上前试图解释,张六安就当是他是罪魁祸首,圆睁双目,当胸一把推过去:“你sb是吧?事情轻重都拎不清!那个叫‘熔炉’就不是个好相与的主儿,你见过在水道里滚一圈儿,身上一点儿水星不沾的家伙?要么是他说谎,要么是有特殊能力,他明明知道u洞这边水深,还大咧咧地闯进来,这种人是轻易能刺激的?” 试图解释那位一脸委屈:“安哥,是莱特先生下令的!” “莱特先生?”张六安暴躁的情绪给堵了一记,但很快又呲着牙发狠,“就算是莱特先生……” “就算是我,又怎地?” 冷冰冰的话音截进来,厅后一道门打开,一位身材高大的中年白人从中走出来,正拿着白色的医疗纱布擦拭手上血迹。 张六安瞳孔收缩,视线试图穿透莱特的肩膀,以及门厅后的阴暗,看清楚里面房间的情况。 他的表情是如此明显,以至于厅中每个人都能看出个大概。 高大白人莱特将染血的纱布扔进了垃圾筒,冷淡表示:“别担心,我给你留了份体面,并没有做特别过分的事。可正是因为这样,尊夫人得以展现她的坚贞和强硬,没有吐露任何有价值的消息。” 张六安脸色非常不好看,就算他和自家老婆分道扬镳、反目成仇。可让其他人去拷问折磨,无疑是对尊严、能力的双重否定。别的不说,厅中这些手下们,明显已经唯莱特马首是瞻——这也是很自然的事,毕竟“脑魔”莱特是公认的在荒野上最血腥的人物之一,实力颇强、名头极大,他一个跳反的小型教团中层,根本没法比的。 其实就是张六安自己,不也是见到了莱特之后,才坚定了跳反的决心吗? 念头转过几圈儿,张六安满腔的怒气也给抹得差不多了,只能是多给自己争取些脸面:“莱特先生,我们还没有找到教团圣物的蛛丝马迹,那个小崽子是非常重要的筹码……现在突然跳出一个斗篷客,在弄清他的身份和立场之前,真的不适应采取过激的手段。之前我们进店搜索已经很难看了,万一再加深刺激导致冲突,过程中那个小崽子有个三长两短,我们就绝不可能再从吴珺那边得到任何线索!” “张先生,我认为你对吴珺,包括对尊夫的意志品质有过分美化的倾向。”莱特的灰蓝瞳孔直勾勾地盯过来,“你要明白,人的意志在本能面前只是个虚幻的气泡。人们能够保守秘密,仅仅是因为意志气泡还未戳破,又或者事先对思维做了些狡猾的编码程序……这些手段,对于我们,完全不是问题。” 张六安张嘴想再说些什么,却被莱特伸手打断:“我之所以同意你蹩脚的计划,除了苛求完美结果以外,也是因为现在春城正处在非常敏感的时期,不适合做出大动静。可你们没有发现吗,那个斗蓬客,从头到尾根本就是在玩弄你们,同时强行给自己加戏,拥有超强的表现欲,即便是一副见不得人的面孔——这就是一个快乐犯,一个典型的麻烦制造者,有他在,你针对那个小孽种的安排,根本毫无意义。” 快乐犯?你才是星联委通缉的a级重犯好不好!说什么“苛求完美”,不就是因为你才是最见不得光的那一个? 张六安试图提醒他:“可这样刺激他,不是更会闹出大动静吗?还有我们到现在也不知道他的底细,万一是个超级棘手的家伙……” “那要看运气了。”莱特微微笑着,“我觉得你的运气不错。如果他是吴珺留下的伏笔,而且如你所言是个棘手的强者,在停电的第一时间,你大概已经像只苍蝇那样被拍死了。既然你活着到这里,那人的实力就不至于到强势破局的程度,为了安全计,不管面对多大的刺激,多半会隐忍或伺机脱逃,以保住那孽种为第一优先,这边就可以从容布置……” “如果不是?” “如果他只是个路见不平、自以为是的白痴,那么理由就摆在眼前了:他是个藏头露尾、行踪诡秘的外来人,而你张六安,则是那个小菠萝的临时监护人。真冲突起来,这个交易所、春城方面,毫无疑问都会站在你这一边。” 喂,a级通缉犯你忘了吗?春城的能力者协会不好说,军政系统就指望你这种人发资金啊! 张六安话到嘴边,还是吞咽下去。从绰号也看出来,传说中的“脑魔”从来都不是个好脾气的人,他只能再次旁敲侧击:“可是珺老板,我是说吴珺和交易所、还有能力者协会的关系经营得很不错。如果真惹了那些人下来,事情会变得很复杂。” “不是还有我吗?”莱特嘴角裂开,黑红色的口腔中,抖动的舌头尖长得像一根粗钝的针,“我要做的就是和我的那些孩子们一起,让不听话的家伙及时闭嘴,顺道储备一份美餐……” 菠萝家的店面里仍然是一片漆黑,不过早熟boy菠萝已经不掉豆豆了,他睁大眼睛,看着自己家多功能机械手臂上的能源条缓慢地、却也是可以目见地向上攀升。 他开始还以为是错觉,毕竟家里现在所有的电源通通作废,什么导线、无线充电之类的设备也无意义。可是,眼皮子底下的充电动作仍然是在稳步进行中,他小幅度地活动右手机械臂,仿生手指屈伸交错,还有各个部位的检测,都显示没有问题。 “动作可以再大点,只要有我在,充个电啥的还是很容易的。” 菠萝不自觉咧开嘴,难抑兴奋:“傻帽,你太厉害了!” “……” 好吧,我确实挺傻的,跑过来的一个马拉松还有一小时的测试题,就是为了过来帮你充电,我图什么呀! 菠萝慢了整一拍后,终于醒悟:“啊,对不起,你叫电炉是吧!” 明白了,你真是活该被人折腾。 陪着菠萝度过了最初的兴奋期,小男孩对罗南的感觉就已经完全不同了。只是相较情感变化,电量的积累过程就显得特别漫长。罗南的电磁向构形用在这种事情上,是标准的杀鸡用牛刀,可他仍然无法改变能源匣的物理性质,该有的时间还是要有。 话题很自然地从机械义肢上面延伸开来,探究源流和因果。 这当然是个敏感话题,放在之前,菠萝多半是不乐意的。可如今他心情大起大落,见识了更糟糕的情境,多少也有了些脱敏的表现。不断注入的电流,洗去了菠萝心头的阴霾,给了他更多勇气,向新结交的朋友倾述这一切。 小家伙打开了机械臂上部中空的腔室:“喏,这就是我的胳膊了。” 在罗南的眼中,菠萝的右臂,其臂、腕、手、指等肢体结构均完整无缺,而更深层的骨骼、关节、肌肉、血管等似乎也没什么问题。 可是,它的总体长度只有不到二十公分,而从他的年龄和身高来看,单臂长度怎么也要再长一半多才对。 如此模式,也就是刚出生婴儿的水平。毫无疑问,这是某种发育畸形。 “自从我出生后,这只手臂就不再长了,就保持着这个状态,也没法控制,纯粹就是多出来的一截……” 面对这种情况,罗南一时间也不知道该说什么才不会再刺激到菠萝,只能是保持沉默。 小男孩倒是越说越平静:“妈妈给我说,现在科技水平,肯定会有办法的。她也带我看过很多医生,做过很多方案,可是总不是太满意。去年,妈妈托人为我订做了这个机械臂,说是暂时过渡,其实我觉得除了续航能力以外,其他都挺好的。” 面对罗南的注视,菠萝故作坦荡:“有了它以后,我可以做出很多事,其他小孩子都比不上。‘石笋号’虽然不是我设计的,可我一个人对着图纸,花了两个多月的时间就组装好了……” “然后搁浅?”罗南出口就后悔。 菠萝却没有反驳,只垂下脑袋:“肯定是缓震装置出问题了。我不想给妈妈添麻烦,芬姨给我发警示信号后,我就想潜水跑掉,可是根本就不该走那条线,水深和部分水道宽度都太勉强了,躲在溶洞更深层也许会更好。” 看着一位五六岁的孩子在那里认真检讨自己拼装的水下机械载具以及线路规划问题,就算罗南本身也算不上是个成年人,仍不免有一种被拍死在沙滩上的危机感。 我五岁的时候在干什么呢?应该还因为那个没种老爹的事情哭鼻子吧。现在的孩子呀…… 念头转到这里,罗南忽又想起一件事儿来:“你爸爸呢?” “爸爸?那是什么东西,能吃吗?” 哎哟喂,现在的孩子,怎么就嫩么可爱呢! 第四百三十四章 我懂了 菠萝年纪小,一晚上又是可劲儿的折腾,情绪变化剧烈,故而充电充到半截,就不自觉趴在地板上睡了过去。即便是熟睡,他仍将冷硬的机械手臂半揽入怀,用体温暖热,这姿势不会太舒服,所以小家伙的眉头总是皱着,偶尔还移动一下身子。 罗南则没有丝毫睡意,他盘坐在黑暗中,注视身边的小男孩,脑子里面残留着因之而起的情感触动,也存在着节奏、计划被全盘打乱的混沌杂念。 地底溶洞还是挺闷的,特别是停电之后,设备停运,通风什么的都是问题,体感很不舒服。罗南便揪着厚重不透气的斗篷,给自己鼓风,起落间指头碰到了胸口,触感软中带硬,微微鼓起一圈,与周边肌体形成了比较明显的差异。 罗南愣了一下,立刻想起来,这就是生化反应炉了。 重新塑形的生化反应炉,是由他的体细胞经炉内火种布法“初始化”后,转化成的“全功能干细胞”分裂增殖而成,某种意义上已经是他身体的一部分,是他一个“外挂器官”,即使拿去切片,也不会有任何差异。 相比之下,同样是由生化反应炉生产,与外骨骼装甲共同架构的其他的人造肌体,其组织结构,却是在罗南干细胞基础上,根据配方做过调制的,结构强度类似,只是更适合电磁向构形的发挥。 事实证明,罗南的身体强度还是差了些。当时他用了双份的基材,制造出了远比炉体更有规模的“电磁肌膜结构”,可到了实战实验里,才搞了一个“范式”,就通通飞灰去了。只剩下生化炉,享受了与罗南本体一样安全机制,留存了下来。 如今生化反应炉各个功能区都已经恢复,体积也增大了少许,正嵌在他胸腹交界处,像一只半扎进肌骨内部的妖虫。 罗南用指尖在生化炉体上戳啊戳的,都是下意识的动作,也是借此整理思绪。片刻之后,他终于有了明确的盘算,生化反应炉内,也就相应地发生了变化。 待炉体内相应功能区开启运转,罗南伸出手,指尖触及菠萝那只畸形未发育的手臂,没什么其他的动作,却有一根源自于生化反应炉的采集管,做了个微幅伸缩,采集了一点儿菠萝的皮肤组织,收纳到仓储区。 这个动作,与早前李一维、任琦两位寄主的采集模式几乎一模一样。只不过那二位采集的是人类在畸变状态下的特殊分泌物,而罗南仅仅是想收集一点儿菠萝的细胞组织,做个实验而已。 他在想,生化反应炉所呈现的人体组织再生技术,岂不就是菠萝最需要的? 罗南不算是博爱的人,可是既然碰上了,能帮当然就要帮一把。 可惜,短暂的分析实验后,虚脑系统给出了让人失望的结果:确实,化反应炉可以凭借“炉中布法”和特殊配方,实现体细胞的“初始化”,并通过吸收能量和营养,进行快速裂变增殖,形成与本体无异的肌体组织,甚至还可以异化为“电磁肌膜结构”这样的特殊造物。 但这一切的前提,是“生化反应炉”的归属权和“火种”的控制权。 罗南是以他独有的灵魂力量模式,以及正式觉醒后浑融一体的形神结构特质,作为生化反应炉启动和依存的基础, 简单地讲,一旦绑定,这具“爵士级内殖基础型生化反应炉”,就只能为罗南一人所用。他也可以将菠萝的细胞组织初始化,并重造组织结构,然而那只是吸收了菠萝肉身特质的“新产品”,罗南可以用,但移植给菠萝,排异反应、基因污染、畸变等不可测的后果便可能轮番上阵,不把小孩子折腾至死,誓不罢休。 退一万步讲,就算罗南将生化反应炉“格式化”,抹去所有属于他自己的痕迹,赠给菠萝。以菠萝此时的状态,以其缺乏超凡力量加持的形神基础,也根本无法实现点火启动。 强者总是不经意间拥有,反之亦然。 罗南吐出一口浊气,暂时放弃掉借助未知文明生物技术为菠萝治疗的打算。还是回到更现实的层面上来吧: 那个有着很凶恶绰号的家伙,正磨刀霍霍,准备把他做成储备粮呢。 “脑魔……谁啊?” 罗南本着有事不决问秘书的好习惯,再度开启了封闭体系网络。现在阅音姐那边他要躲着走,能够咨询的,也只有猫眼了。 “什么脑魔?” 猫眼接了好几通电话之后,大半夜的来到知行学院北岸齿轮,正打着呵欠想要补一觉,也是为了养精蓄锐,准备明天一早给那个极不靠谱的boss打掩护。 她最喜欢的睡觉地点,当然是有酒的吧台,因此到地下二层的公众活动室。而也正因为困盹和醉酒,乍听一个不怎么熟悉的名号,脑子也有些怠机,停了片刻才记起来:“脑魔?那个相信‘吃脑补脑’的脑残通缉犯?” “你这个信息量略大。” “你一会没钱、一会通缉犯的才真是信息量超大好不好?难道你信用评用没过,已经沦落到现抓通缉犯去挣钱的地步了?” “咳,怎么可能?其实是这样的……” 此前,罗南从菠萝的讲述中,也大致了解了今晚这档子事儿的来龙去脉。其实就算不走菠萝这里,单是精神感应网络的情报收集,也足够串起基本链条了。 事件的框架很简单,大约就是菠萝的母亲珺老板属于一股游民势力的重要人物,张六安和信子等人都是这股势力的成员。张六安的妻子也就是芬姨,还是珺老板的心腹。但出于某种原因或者利益纠葛,张六安等人做了反骨仔,趁着珺老板出门处理问题的时机,扯旗,啊不,是暗中造反。 由于更复杂的原因,张六安等人首鼠两端,明明已经做出事来,偏还不敢把事给做绝了,只想着拿住菠萝,作为要挟和谈判的筹码。这给了菠萝逃脱的机会,而在路上与罗南相遇…… 罗南觉得自己说得很明白,然而猫眼除了又一轮呵欠之外,几乎毫无收获:“算了,我就不应该对你的语言表达能力抱有任何信心。怪不得欧阳会长说,要不是你有那手速写的功夫,听你授课的可怜人,脑子通通都要爆掉。” “呃,没说清楚?” “你涉及到的应该就是荒野游民的势力冲突。要知道荒野上游民部落、帮派多如牛毛,三五个人就是一伙,十来个人就是一派,还有什么家族,公司、会社、教团,就算是专门研究的社会学家,也弄不清楚里面的弯弯绕绕。你说不清楚正常,清楚了肯定就是错觉。” “……” “不过,如果你连基础的语言表达都完成不了的话,说明你对这件事情的内核仍缺乏明确的认识。说到底,你现在想插手想帮忙,也就是看那个叫菠萝的孩子可怜,又觉得脑魔那帮人讨厌就是了。” “这个嘛,也可以这么说。” “那就得了呗。” “嗯,也对,我明白你的意思了。” “啊?”这回轮到猫眼发懵,“我说什么了?” “不就是简单的事简单解决,不要胡思乱想搞复杂化吗?你放心,我明白,吃一堑长一智,刚犯的错肯定不会再犯。” 猫眼额头抵在吧台上,这哥们儿在外面放飞自我,以及连理解力都脱钩了吗? 罗南获得了答案,也不再多言,意识便往封闭体系网络深处收缩。猫眼酒喝多了,牙痛,也有糟糕的预感: 事情正往不可测的方向转过去。 她忽又想起了一个未经验证的传闻:“等一下,那个脑魔是全球知名的催眠大师,据说可以控制畸变种,而且和某个强势组织有密切联系,否则他活不了这么久的。” “了解。” “了解你个头啊!”猫眼一想到两千公里开外可能风波再起,这边与之联动,多半也会是一地鸡毛,便只想把脑袋泡在酒缸里。 正全身无力的时候,她忽地心有所感,身下椅子转圈,带动身形,与刚刚进来的那位正面相对。 “咦,何秘书你这是秘书当腻了,改当密探?” 进来的正是何阅音,她单人只影,无声无息地出现在公众活动室这边,再加上面色严肃,不苟言笑,大半夜的真能把人给吓出病来。 “猫眼,晚上好。” “不用这么正式地打招呼,其实差一点点就不好了……话说什么事啊,不是刚打了电话?” “有关罗先生的事。” “他都不在这里,有必要客气咩?” 何阅音不会因为别人两三句话而改变习惯和修养,不过她既然亲身至此,也就不再多绕弯子,单刀直入:“最近罗先生变得很任性,你是知道的。” 猫眼眨眼:“老板任性,秘书可以抱怨吗?” 对于“秘书”这个戏称,何阅音并不抗拒,严肃的面孔上反而微露笑容:“最近我不算趁职,多半是因为跟不上罗先生节奏的缘故。” “呵呵,他有什么节奏?” “正在试探世界的节奏。” “啊哈?” 第四百三十五章 多宝虫 夏城时间,差不多是凌晨四点钟左右,有些早起的锻炼者已经上了街;但同时也是人们最困乏的时段,比如猫眼,在酒精和一摊子糟心事儿里面泡了大半个晚上,还要应付以精明强干著称的何副会长,感觉超级累。人一累耐性就不好,所以她不愿意去猜测何阅音话中深意,只撇嘴敲桌子: “说重点。” 何阅音并不介意她的态度,也不复早前严肃的模样,她就走到吧台前,挨着猫眼坐上了高脚凳,信手拿着一边的杯子把玩:“世事哪能都有重点可言?其实我过来也是临时起意,想找个人聊天。” 猫眼挑眉毛:“哎呦,领导一聊天,问题就严重了。” 何阅音又笑:“猫眼你近来状态不错……” “你哪只眼睛看到我不错?” “算是判断吧,最多再有一两个月的功夫,建筑师在望?” 猫眼眨眨眼睛:“又不是我要晋升的。” “嗯,超凡力量成长,很多就像是自然发育。只是并不是从婴孩发育到成人,而是从母胎挣扎出来,睁眼看世界。” “呵呵,我知道你在说某人……要喝一杯吗?” 见何阅音点头,猫眼就打个响指,吧台后的机器人酒保从待机状态下醒来,为两人调制鸡尾酒。 在杯体、酒液、汽水和冰块的轻微撞击声里,何阅音的嗓音也带了些缥缈的意味儿:“超凡力量实质性地攀升一个档次,几乎就等于是一次重生。就像刚刚出世的婴儿,眼中所见、心中所感都与母胎里迥然有异。” “所以试探和适应是正常的。” “没错,我们必须要验证成果。可也要注意,婴儿探出的只是柔软的手指,我们则可能探出致命的刀刃,而罗先生……” 调制完成的鸡尾酒优先摆在了何阅音的面前。淡蓝的酒液在碟形香槟杯里轻晃,如同近岸透明的海水。然而手指稍一发力,杯中的酒水便化成了一团漩涡,与杯壁发生激烈的摩擦。 “罗先生探出来的,却是搅动世界的风暴!” 猫眼吹了声口哨:“那又怎么样呢?因为他能够牵动风暴,所以说就要把他的手指头都捆住,或者干脆全砍下来?” 何阅音难得地耸了耸肩:“我只是相信,经验和学习是有捷径的。” “话术!有些话不妨直说。反正这个老板我也不太喜欢,你开的条件合适的话,说不定我当场就答应了。” “对不起,我不知道。”何阅音微抿了一口淡蓝色的酒水,随即就让杯沿停在唇边,下意识地咬住,这又是个是很不“何秘书”的动作,但猫眼看起来觉得还更顺眼一些。 “希望别人去做什么和强迫别人去做什么只是一线之隔,我自认为把握不好里面的尺度,所以……所以我希望能够找更多人参谋琢磨一下。” “然后你找到了我?”猫眼偏头看她,何阅音笑着举杯,以示尊敬。 “好吧,不幸荣幸。”猫眼也拿起了自己的利口杯,“作为一个已经被风暴扫到的倒霉蛋,要听我说实话吗?” “请讲。” 猫眼将杯中的烈酒一口饮尽,借着冲喉入脑的**劲头,开怀大笑:“那些即将被风暴扫到的倒霉蛋,欢迎加入!能够被罗南那种家伙扫到,活该倒霉,免回不谢!” 两千公里外的笑声,终究传不到春城这边来。那些充满了幸灾乐祸意味的信息,更是不可能被这里的生灵接收到。特别是在“u洞市场”张六安的门店内,外面大厅的讨论声一度喧嚣,必须要关上门才能保证里间的清净。 行动出现了计划外的纰漏,每个人心里都有不安。相较于外间那些人,卧室里的几位,自觉不自觉地都站在更核心的位置上,发挥更重要的作用。 整个门店里,唯一失去了人身自由的燕芬女士,此时正躺在床榻上,全身僵硬,呼吸低弱,身上只有一层薄薄的单衣,上面多处被血液殷透且粘合在一起,看上去虚弱又狼狈。 床榻前,莱特慢条斯理地戴上无菌手套:“我不喜欢虫子,它们和我们的思维方式完全不同。不过在荒野上昆虫畸变种类最丰富,很多功能都要从它们身上找寻。比如接下来要出场的这个,我叫它多宝虫。它可以分泌多种信息素。在它的族群里面,这些信息素起什么作用无关紧要,我们只需要关心它会对人类的身心状态产生什么样的影响。” 莱特戴好了手套,十指屈张几下,如同一位严谨的医生。接下来他还伸手,很轻柔地扶住燕芬两侧面颊,帮她端正了一下位置。 “所有的信息素都是很直接的东西。它们勾动的都是目标的情绪和**本能。我无需掩饰,当今世界上对于信息素的研究,主要都集中在性本能方面,从中取得的成果也最多。毕竟它可以辐射人的身心状态的多个层次,越是高级动物,辐射的范围越广,效果也越有趣。” 燕芬不是不通人事的小姑娘,她的神智也非常清醒,当即就捕捉到莱特口中的关键词和敏感词。她本能的挣扎,然而被注入神经毒素的身体已经完全不听使唤,甚至连头颅也被“扶”住,无法动弹。 她的眼眶下意识扩张,眼珠往来摆动,想寻找到另一个关键人物,也就是她的丈夫张六安。 此时的张六安正抿着嘴,手里捏了个烟头,站在床尾延长线的最远端,靠着身后的五斗橱。这是一个目前燕芬绝对不可能看到的位置,而前面有莱特挡着,他也可以回避大多数不愿意看到的场景 然而五斗橱上支立的电子相框,仍然在不停的播放属于他们夫妻两个的照片集锦,这让张六安很烦躁,回肘把它反压平搁在橱面上。 莱特是能够读取人心的恶魔,仿佛是在燕芬的心尖上与她对话:“我要感谢你的丈夫,此前之前出于礼貌的因素,我刻意避开了类似的讯问模式,而如今我们已经协调一致,达成了共识。当然,我对燕芬女士您这样坚韧的女性,会保持最起码的尊重,也请你不要戴着有色眼镜来看待性信息素的利用模式。 “它只是一把钥匙,用来打开你的本能**之门,你会经历一个从紧张到放松的过程。事实上,我希望你的脑电波频率能够冲高到20赫兹,再逐步回落到8赫兹以下,这会让你大起大落,却也能够自由地放飞你的思维,通过各种**的连线、通感,一点点的挖掘出那些你最热爱、最需要、最厌憎、最恐惧的东西。” 燕芬的身体发生了不可控的战栗,一方面是因为莱特刻意拉长、压低的诡异语调及其内容,另一方面也是因为此时莱特已经着手解开她的上衣,让她的胸口肌肤整个地暴露出来,与房间里压抑沉闷的空气充分接触。 躁动近乎爆炸的耻辱情绪鼓动着她的身心状态,也使得胸前的敏感区域发生了不可自抑的生理反应。 “很好,燕芬女士你也正在分泌信息素,不用在意对多宝虫来说,这代表怎样的意义,你只需要明白,它对这种信息也非常敏感,并有着一系列的对应行为……喏,它来了。” 莱特收回右手,很快又像变魔术那样摊开,并逐步往下放,确保燕芬可以看到刚从他袖口中爬出来的那只虫子。 他口中的多宝虫形状扁平,像一片肥厚的叶子更胜于一只活虫。通体呈铁灰色,几乎覆盖了莱特半个掌心。 “这家伙体积有点大,特别是钻进皮下组织之后,问题更严重些。但是我可以担保,到时你绝对忘掉这个小东西,你自身形成的快感和痛苦要远比它带给你的多得多……” 燕芬仰躺在床榻上,充分暴露的胸膛不可抑止的上下起伏,健美的曲线显现得更加彻底。这使得莱特也暂时跳出讯问者的角色,扭头对张六安赞了一声: “你眼光不错。” 张六安面皮整个地抽搐了一记,闷头抽烟,一语不发。 相较于当前遭到的羞辱,他更担心接下来新势力能够给予他的待遇以及对应的尊重。然而至少在莱特这里,他什么都看不到。与之相反的,因为这一场讯问,楼下信子那帮人恐怕还要对他离心离德。 怎么和预想中的完全不一样了? 床榻上的燕芬身躯忽然有了一个大的震动,这已经是她当前身体状态下的极限了。多宝虫正穿透她的胸部肌肤,缓慢下渗,造成了持续的痛感刺激。莱特将这份痛感表述得微不足道,但事实显然并非是这样。即使燕芬的神经中枢已经麻痹了,几乎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此时此刻仍然忍不住呻吟并发出含糊的咒骂。 莱特微笑着看着这一切,并作解释:“多宝虫会穿透你的皮下组织,慢慢地转移到脊柱位置,并与你的神经系统进行深度融合,成为一种特殊的‘腺体’。 “当然,我可以一开始就这么做,但这个过程并不是无意义的,一方面多宝虫可以在此过程中收集并适应你的身体分泌出的各种内外激素;另一方面也可以让你更轻易地进入极限状态……很好,你正走在正确的路上!” 莱特轻轻鼓掌,双手隔着无菌手套互击,发出卟卟闷响。几乎与此同时,“笃笃”敲门声响起,似乎要比击掌声还更清亮些。 第四百三十六章 急脾气 面对突然的敲门声,莱特没怎样,张六安倒是吓了一跳,声音高扬:“谁啊!” “安哥。”听外面那人的嗓音,正是张六安的头号手下信子。 此时,床榻上的燕芬,呻吟咒骂声似乎也提高一档,张六安莫名脸上火烫,粗声恶气的吼回去:“喊什么喊,没看我正审着呢。” 他重点突出个“我”字,然而拔高的嗓门引起了莱特不满的一瞥:“也许我不应该让非专业人士进来。” 张六安眼角又是抽搐,而莱特说完之后,只给了他一个后脑勺。张六安无奈,用力扔掉烟头,调整一下呼吸,走过去开门。 过程中他下意识偏头,因为身体移位,没有了莱特遮挡,便看到自家老婆在榻上蠕动着身体,而肌肉抽搐的幅度远胜于此,以至于之前遭受刑讯留下的开放式伤口纷纷崩裂,重新渗出血水。 张六安忙又转过脸去,耳畔听见莱特继续对燕芬讲话,听起来温言细语,却令人不寒而栗:“很好,现在这个程度刚刚好。我的专业告诉我,你现在的大脑皮层活动非常剧烈,它们正放射出超出正常情况几十上百倍的信息流、我相信,现在你心中的秘密之门已经向我开放了……” 脚下的步子加快,张六安终于触碰到了门把,他拉开门,力道不小,却只是拉开了一条大缝,同时用壮硕身体将门缝堵个严严实实,盯住信子,拿出严厉的腔调: “怎么回事?” 信子的表情也挺严肃的:“安哥,刚才看了下电表监控,停电区域明显还在在跑电,我们是不是再看一看?” “确定是吴珺店里?用电量怎么样?” “倒不是很大……” 张六安是在听信子说话没错,可是他现在的脑回路明显已经不适应深度分析,屋子里的莱特慢条斯理的声音,就像是挫刀反复在他耳模上打磨: “我不介意再告诉你一个小知识,以你现在的状态,脑浆味道并不好。里面加了太多的‘佐料’,所以我会给你一个消化沉淀的机会。你所要做的,就是在这段时间里努力争取那么一点点的生存可能——你应该尽全力服从我、取悦我,告诉我你所有的一切,当然你也应该相信我,也相信多宝虫这个小家伙是个非常灵敏的控制中枢,几乎可以完美的复现我的一切指令。 “为什么说几乎呢?是因为交给它的指令,偶尔也会与它的本能发生一些冲突。所以你尽量不要熬到悬崖边儿上再求饶,到时候说不定会发生什么意外呢?” 此时此刻,张六安能够保持住表情不崩掉,已经是尽了自己最大的努力。他已经不能再看信子的眼睛,只想找个理由快点儿打发掉: “你们先去摸排吧,回来再说。” 狗屎一样的理由才出口,床榻上的燕芬发出了一声尖锐的嘶喊。张六安手上一抖,差点儿把门把手硬揪下来,他几乎是强行将门摔回去,几乎打到信子的鼻尖。可再怎么动作,也无法阻止声音传到外面大厅。 毫无疑问,他张六安这张老脸,彻底的扔在泥地里了。 转身过去的时候,张六安脑子甚至有些眩晕,偏偏莱特还在那里咬文嚼字:“燕芬女士,你应该保持体力,这是个非常漫长的过程。我见到太多人精神崩溃之前,已经浪费了所有的体力、精力,导致身体机能全面失控。且不说它对你的生命健康没有一点好处,就是随之而来的卫生问题,也会让人很头痛。多宝虫能诱导而无法直接控制目标的神经中枢,这多少是一个瑕疵……” 莱特你这个变态佬!你叨叨叨、叨叨叨,能不能说点儿有意义的东西! 张六安正在心底咆哮,恰好有别样声音灌入耳鼓。 “那为什么不用火神蚁呢?既可以通过信息素实现基础**的诱导,又可以直接调动神经网络实现精准控制,我觉得要比这个被你吹成宝贝的多宝虫靠谱多了。” 怼得好! 张六安第一反应是如此,可下一瞬间,他的大脑骤然空白。也在此时,刚关上的房门直接弹开,沉重的实木门狠轰在他脸面上,将他打得眼冒金星,鼻子嘴巴满是热流腥气。 “哎!”张六安发出一声短促的惊叫,身子踉跄着向后退,房间门被他的脸弹回去,但很快又给推开,与之相伴的,就是信子那瘦长条的身躯。他这个头号手下,背对着门软倒下来,双眼翻白,已然不醒人事。 主导了这一切的人物,披着厚重的斗篷站在门口,对着往复折腾的实木门再敲了两下,以示礼貌。 兜帽和面具双重遮掩之下,来人的眼神仍然明亮犀利,径直穿过狼狈不堪的张六安,投向床榻位置,又在莱特和燕芬身上打了个来回。 “这真是个专业的问题……” 床榻边上,莱特喃喃低语,像是赞赏又像是自我感叹。说话是慢条斯理,可他的动作却迅如闪电,在房门砸到张六安脸上的同时,便径直扣住了身边燕芬的咽喉,实现资源的最大化利用。 然后,他才半转过身,直视门边上的斗蓬客,正式打招呼:“不做个自我介绍吗?” 一系列的动作反应都很完美且从容,唯一的瑕疵,就是正好和张六安含着血沫鼻涕的吼声赶在了一起: “熔炉,你怎么进来的!” 斗篷下的罗南侧了侧身,让张六安看到大厅里横七竖八躺倒的手下们:“说那些废话有用吗……哦,具体原因我可以解释一下:我看中了菠萝他妈妈的店里,哦,你们应该是叫珺老板,我看中了她店里的那个越野车,想刷卡买下来。不过听菠萝讲,店里的刷卡终端暂时由芬姨,也就是您太太代管权限,我正赶时间,所以就直接上门了。来的仓促,没有预先通知,真是对不起。就像你们市场停电的节奏,真让人容易学坏的说。” 果然是因为被停电刺激了吗? 张六安脑子里划过了一个荒谬的念头,其实他现在最合逻辑的动作就是动手,然而看到脚下、乃至大厅里扑倒了一地、不知死活的手下们,再想想从他关门再到被门怼脸中间,寥寥数秒的“犯罪时间”,动手的勇气不知不觉就如气泡般幻灭了。然后他就看到,对面的斗篷似乎晃了一下…… 他来了! 要说张六安近一米九的大块头,比斗篷客的至少高一个头,可此时他完全没有站在对方身前的勇气,只以绝对狼狈的姿态往后退,然而甚至没有掌握好方向,直接撞到了刚才倚靠的五斗橱,脊背还撞到了电子相框突出来的一角,把相框带落到地上。 张六安又哪会理会这种细节? 他急忙调整平衡,小碎步旋身,从五斗橱和床榻之间的过道穿过去,来到了床榻的另一边。现在就有床榻和莱特的双重掩护,至于脚底下踩到了、踩碎了什么,完全不在他的注意力范围内。 不过等他做完了一系列的动作才发现,他人完全不在对方关注的范围内。 斗篷飘动,不过是“熔炉”取出刷卡终端的动作影响。这位还真把终端从吴珺店里带过来,拿在手里,稍稍晃了两下,本人则仍然倚在门口,视线重归于床榻的方向。 正遭受多宝虫穿透折磨的燕芬,又重新咬紧了牙关,同时努力扭颈转眼,希望能够看到门口带来巨大变数的那个人。就算做不到,也要通过某种方式提醒对方,藏匿在房间某个角落的巨大危险。 只是她的喉咙被莱特紧紧地扣住,喉骨和喉管往复摩擦阻塞呼吸通道和供脑血管,让她的意识变的更加模糊。 恍惚中,她听到莱特低哑的笑声:“刷卡结账?看来你是个急脾气……那辆车多少钱?” 屋内并无回音。 莱特不悦:“我在问你,张六安,那辆越野车多少钱。” 张六安已经沦为了风箱里的老鼠,他完全跟不上两个人的节奏,只能凭借本能讲话:“啊?呃,我印象里是3000交易点数。” “嗯哼,菠萝说为了表示感谢,给我打一折。” 莱特赞叹:“真是个豪爽的孩子,那就是300点,给他刷好了。” “呃呃,可是……”张六安怎么可能愿意上前送死?他还想抗拒,然而莱特半侧过身,冰冷无情的灰蓝色眸子切过来,让张六安明白,只要他敢说一个不字,下个躺尸的就是他! 张六安一步一步地向外挪,速度感人。 莱特也不再理会他,回身面向罗南:“我们可以好好地讨论一下‘控制中枢’的问题。你刚才说到火神蚁,真的是个很专业的建议。坦白讲,这边的实验室里确实做过一些尝试,然而这种社会性物种,受社会模式的干扰影响太多,蚁后也是个大问题……” 罗南抛了抛刷卡终端,懒散回应:“工蚁、兵蚁确实如此,那就直接控制蚁后好了。听说‘脑魔’莱特是一位顶尖的催眠大师,我期待你的表演。” 莱特的瞳孔微微收缩:“你认识我?” 第四百三十七章 不行家 罗南没有必要回答无意义的问题,至于莱特,他的视线在外面斗蓬上打了好几个转,而在精神层面更有灵魂力量试图渗透。可正如罗南变装时所笃定的那样,这个世界上,还真没几个人能够突破他的“囚笼”,窥见其根底。 荒野上恶名昭著的“脑魔”也不成。 倒是罗南,上上下下把莱特打量了几圈儿,差不多已经搞清楚了这位的根底。 如果参照协会约定俗成的“四维量度”标准,在深度、强度、灵敏度、亲和度四个指标中,莱特灵魂力量的前两项水平都很一般。 深度,自从罗南提出“囚笼理论”后,很多人都提议改为“自由度”,也就是刚触碰到渊区的水准;强度,基本上也是平均水准,积累称不上雄厚。 然而在灵敏度上,非常活跃灵动,虽不像罗南“纯粹观察”模式下,全域变化那般自由,可是在对应的“亲和区域”,大约是几十赫兹以下的电磁波领域,却有着丰富的切换变化。而这正是人类脑电波活跃的范围,相当一部分动物、畸变种的心智活动,也能纳入这个领域。 再从燕芬这个具体事例上看,正如猫眼给出的情报,这位通缉犯先生,是一位催眠大师,技法熟练,如果不是他及时到来,燕芬早已经被他带入了极端恐惧绝望的情境中,心神崩溃……也仅此而已。 罗南在心中给莱特的实力评了个“b-”,这位能够在操控人心、催眠生灵的领域,能够做到很多不可思议的事,可似乎并不是善长战斗的类型。 话又说回来,莱特摆出的姿态,真的挺带范儿的。是坐井观天呢?还是心有所恃? 另一边,几次三番探测未果,莱特略加沉吟,脸上笑容重新生动起来,表现得对火神蚁的话题更感兴趣,并做进一步讨论:“这位,熔炉先生,我认为你的后续说法有待商榷,在火神蚁社会中,蚁后是纯粹的领袖,具体机能反而比不上它的子民。而且火神蚁个体的信息素分泌,其实比不上多宝虫……” 罗南答得爽快:“一个是一只,一个是一窝。像多宝虫这样殖入当然不行,不过把蚁后当成遥控器不是很好么?多头链接,群体操控,就像一个正常的火神蚁巢穴那样。” “呵呵,这个设想很有趣,不过我更希望能够有扎实的步骤。”莱特有些失望,再漂亮的建议没有实质性的切入点,也只能用“吹牛”来形容。这样的话,就没什么好谈的了。 他眼神斜到另一边,话说某人看上去人高马大,可走起路来,连个裹脚老太太都不如。是要迂磨到明天才算完吗? 遭到莱特冰冷视线的二次穿透,张六安当真是如芒在背,脚底下本能地一个加速,然后就到了…… 重新达到“近在咫尺”标准,张六安鼻孔巴又是隐隐作痛。事实上,他现在仍然是被血污涂了半边脸,不用照镜子也知道,肯定是狼狈至极,心中更是没有一点儿底数,飘来荡去,以至于话音都在微微打颤:“熔炉老……呃,先生。那个刷卡终端,我来操作,可以吗?” “当然。”罗南伸手将终端递过去,等张六安接着,忽尔一笑,“菠萝都那么爽快,你都算他的临时监护人,怎么也不该落后,要不你也给我打个折吧。” “呃?” “好吧,其实是我信用评级得来的交易点数只有328点,一下子划走挺心疼的。要是只有零头就没问题了……28怎么样?继续一折。” 张六安露出尴尬而无措的笑脸,完全被罗南的说法给搅得懵了。接下来,也只能是木愣愣地看着罗南拿出代表交易凭证的金属牌,轻贴在刷卡终端上。 “是这样吧。” “没错……稍等。”张六安总算还记得基本操作,不过现阶段他也只剩下这点儿本能,而且完全按照罗南的“指示”,输入了“28”这个毫无诚意的数字。 嘀声鸣响,终端刷卡成功。张六安下意识看了一眼显示屏,上面是有关“熔炉”的基本信息,也是在“u洞市场”等各个游民交易所实现交易、完成雇佣的基本凭据: “肉身侧,机械设计和组装?”张六安都不知道他为啥要脱口念出来 身后,莱特“哈”地一声笑起来:“真是狗屎一样的系统……据说它还是你们邪罗教团的首脑发明的,啊呀呀,也是狗屎一样的人物!” 莱特的反应挺大的,张六安的脸皮又抽搐一记,忽然明白莱特坚持让他刷卡的原因所在:这分明是在收集“熔炉”的信息,以资判断。 问题是,在莱特看来,他所得到的答案正如刷进来的款项,毫无任何诚意可言:“没有哪个肉身侧可以在瞬间击倒十个人的同时,还可以将动作声息、环境气机变化彻底屏蔽,所以……狗屎的肉身侧,这位熔炉先生只可是精神侧。” 废话,我也能猜得到! 张六安腹诽一句,正好这时候,罗南的视线也随着莱特的表述,向这边偏折了一下。张六安本能地就露出平时交际的爽朗笑容,可以他现在的心态,只能让脸部的表情严重变形,自己都觉得尴尬。 “张六安哪!” 背后忽然传来莱特低沉的调子,张六安下意识打了个激灵,想回头,可脑子里忽然就是一懵,刚才莱特的一句话重新在他脑海中呈现: “狗屁的肉身侧……只可能是精神侧。” 等等,精神侧,这家伙是精神侧那么近身格斗能力一般会很弱。 还有,老子才是正牌的肉身侧,而且格斗能力一流。 现在距离近在咫尺,岂不是大好机会? 也在这时,他看到,熔炉的视线又向莱特的方向转移,将转未转,就是最好的契机! 一击必中! 高速流转的念头瞬间拼合成了一条似乎非常靠谱的链条,它就像是某种传动装置,带动了张六安的身体,包括压抑在心底最深处的勇气和赌性。 张六安脑子一热,跺脚提胯拧腰出拳,借着侧立在熔炉身边的良好位置,发出了一记左摆拳,毒龙般咬向目标的腰肾部位。 以两人现在的距离,拳头才刚刚发力,拳锋就已经抵在了斗篷边缘,继而一往无前的钻进去。 中了! 从拳头的反馈上,张六安已经感觉到了对方的侧腰肌体,他顺势拧拳,要让力量全部作用,将对方的内脏打得稀巴烂。 然而那一刻拧转的拳头,只是在斗篷后的虚无空气里折腾,同时他眼前人影一晃,仅是通过格斗者的本能,判断出对方脚下应该是一个交叉步,逆着他出拳的方向,做出了一次轻盈的闪避。 行家! 张六安脑子里跳出这个念头,却无法纠正自身本能的驱动力,他只能按照既定的路线去判断: 精神侧,不能被拉开距离! 这个念头是如此强烈,以至于张六安脑中轰然一响,彻底失去了后续的章法,而是以一个绝对“不行家”的动作,身体向前扑出,另一只手臂也伸张开来,强行搂向熔炉的腰腹部位。 就算是搂不到,也要拽住熔炉的斗篷。限制住这人的行动。至于之后要怎样,完全不在张六安的考虑范围内。 也许张六安“不行家”的动作,多少是有些出奇不意的效果,下一瞬间,还真让他抓住了斗篷中段的位置,两个人的身形都是一滞。 “接下来……接下来我该怎么办?”张六安突然就愣了,完全不明白怎么就变成了眼下这个局面。 也在这一刻,一直以低沉悠长语调讲话的莱特,口中突然发出尖锐的口哨声,房间侧面,本属于天然溶洞一部分的石壁结构,突然溅出一层模糊的石粉水雾,模糊了人们的视线。 一只足有半个人身大小的狰狞扁平头颅,便从石壁那侧穿过来,裹着迷蒙的水雾,近似于鳄鱼的血盆大口张开,朝着他与熔炉纠缠的方向撕咬而至。 巨化蝾螈,脑魔的宠物! 张六安还记得,当初动手跳反的时候,正是这头怪物,转眼间便将身手不俗的燕芬重创并制伏,实力极其坚强。 而如今这个配合,也是天衣无缝……等等,我也在攻击范围里面! 张六安骤然清醒,他的脑子甚至比平常时候更要灵动,瞬间就搞清楚了自己在一系列动作中所扮演的角色,甚至为什么会如此“奋不顾身”,那理由也是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他惨叫出声:“莱特你这个……” 紧跟着就是更为尖锐的嘶叫声。 张六安感觉着自己的身体飘了起来,然后就被恐怖的力量硬甩出去,而力量作用的位置正是它探出去的右臂。 尖锐的牙齿咬合,再加上强大的冲劲和甩劲,半秒钟不到的功夫,张六安自半截上臂往下,大半个胳膊已经离体,顺口就进了那头巨化蝾螈的嘴巴里,三两下便给嚼成了骨肉碎渣。 第四百三十八章 更专业 张六安大声惨叫,由于此前聚劲发力,气血流转加速,骤然出现了开放性的大伤口,情况反而糟糕。此时,骨血支离的断裂处向外喷射着血液,随之而来的巨痛和恐惧,直接击垮了他的心防,他整张脸扭曲到极限,甚至已经开始飙泪。 “哦哦哦,真是糟糕的执行力。” 在莱特的感慨声中,误中副车的巨化蝾螈也不贪功,粗肥的身子横过来,占据了床榻到门口近乎一半的空间,也挡在了莱特和罗南之间,成为了一道坚实的屏障。 千钧一发之际,避过了要命的扑击,罗南在斗篷下面也摇头,随即看向巨型蝾螈钻出来的岩壁,那里经过部分装修,总体还算光滑平整,没有任何可供那种体量的怪物通过的孔洞,如今只是多了一点儿水迹湿痕, 类似于穿墙术,是巨化和半虚化双向畸变……不,应该还有一项能力才对。 “看起来你还真像个肉身侧啊,能力水平让人惊喜。”莱特仍然是慢条斯理的boss语音模板,但他扣住燕芬咽喉的力量,明显又加重了些。 罗南叹了口气:“废话说了那么多,你的这头大蝾螈,都快吐断气了吧。我在生物课上学到过,蝾螈所含的河豚毒素不溶于水,要喷洒毒雾,恐怕还要以它的酸性体液中和,一来二去的也够难为它的了。” “生物课?” “……活到老,学到老嘛。” 莱特的眼神又在罗南身外的斗篷上游走一圈儿,并没有在这个话题上纠缠,可谁知道他心里头是怎么想的? 两秒钟后,莱特恢复到了交流模式,好像前面催眠暗示张六安偷袭、如今往室内猛灌神经毒素之类的事情,从来就没发生过:“这头巨化蝾螈不能让我满意,这就是我不喜欢春城溶洞的原因,这里面适合驾驭的畸变种实在是太少了。在畸变时代刚开始的时候,这处溶洞还是最早沦陷的区域之一,却因为树大招风,早早的就被清洗了一遍,作为春城和荒野的隔离带,然后就塞满了张六安这样的货色……” 张六安已经在大出血、剧痛、恐惧的多重打击下昏迷了过去,无法听到这番评价。莱特也只是顺口一说,话题重心很快就跳到了张六安的妻子身上: “也许河豚毒素对你没用,不过我很想知道,同样的毒素,你能够阻止这位女士吸收吗?之前做实验,我对分量的把控还算比较精准,可是看到你在这儿,还要把控住以毫克计的药量,未免太强人所难了。当然,手上的力量也不是那么容易把握……” 床榻上的燕芬的脸色已经发了紫,开始严重缺氧后的抽搐。神经毒素本来已经削弱了她的呼吸本能,如今莱特又扣死她的咽喉,已经断绝了她所有的呼吸通道,眼看着就要到极限。 罗南当然知道这是威胁,却没有即刻回应,似乎在权衡。 莱特保持微笑:“不如来透个底吧,你究竟是什么人,与邪罗教团是什么关系?我并没有在资料中见到你,而且你和这种抱着破烂披风当宝贝的末流教团,似乎也不怎么搭界。是吴珺的朋友?情人?雇佣兵?” “嗯, 路见不平,拔刀相助,可以吗?” “……真是个让人不爽的答案。好吧,我也觉得咱们之间的废话太多了,可现在我占据主动,你应该回答,你准备怎么办?” “你的任务都失败了,还问我怎么办?”罗南就靠在房门一侧的墙壁上,与莱特闲聊,顺口讽刺两句,“你拿不到珺老板的把柄,配合你的跳反者也都全灭,在这里除了捏着女人的喉管耍威风,其他的作用体现在哪儿?如果我是你的boss,肯定会把你全年的薪水资金扣到底,然后一句‘别让我再看见你’,解气还倍有范儿!” 这是模仿章莹莹的腔调,虽说平日觉得挺吵的,可用在这里效果倒还不错。 莱特脸上的笑容仍然不变,不过眼神越来越冷。他生气了,当然更具有说服力的原因,还是他在渊区的准备,已经差不多完成了。 催眠张六安、释放毒素、强行尬聊……也许莱特确实不是一个战斗型的能力者,可他的脑子还是挺好使的,硬是在紧绷的氛围里完成了一套复杂的多重掩护,以掀动那张可能过分沉重的底牌。 可惜,还是太慢! 罗南打了个响指,这种俗套到爆的方式还算符合他的审美观。然而他却忘了,手上还戴着易装用的手套。装逼不成,只在指尖放了个闷屁,一时极度尴尬。 幸好,他并不是以响指作为发动信号的,而且他还是成功吸引了莱特的注意力,即便只是一刹那,也让莱特有所分神。 便是此刻,靠近地面的位置,属于被嫌弃的巨化蝾螈的扁平长尾倏然急甩,像贴地抹过的钢刀。 皮肉和骨骼撕裂的怪音里,莱特失去了平衡,他的脑子没有反应过来,部分忽略掉了这个变化,以至于脸上仍然是微笑,然后,因为身子的偏斜,整个笑脸都歪掉了。 下一刻,本能的反应再次胜过了思维的速度,莱特的右手本能发力,要掐断燕芬的喉咙。 可是,完全没有感觉。意念传导过去,整个右臂,没有应该的反馈! 莱特的眼睛不够用了,刚刚垂向脚部,就又斜指向右臂。所以他的眼角余光扫到了已经彻底错位离体的脚面和只剩骨茬烂肉的踝部,而眼睛的焦点,则看到了一幕更诡异的场景: 他的右臂自肘以下离体,没有任何血液喷溅,只有瞬间衰败腐朽的皮肉结构,像是一根根菌丝孢子,在空气中飘飞崩散。 “啊!” 嘶哑的吼叫声里,离体的右臂其实还是做出了一丁点儿的反应的,那更像是余力作用下,断裂神经、肌肉的最后抽搐,它将燕芬的身体从平躺带翻成侧卧,几乎要扯下床去,力量很足,却完全用错了方向。 燕芬因为姿势改变,有效视野迅速扩大,终于看到了床榻这边激烈血腥的场景,而很快场景之中又狠狠的添上了一笔。 莱特失去了一只脚,上半身也发力错位,理所当然地失去了平衡,向侧方扑跌。在床榻边沿弹了一下,砸落在地上,而近在咫尺的巨化蝾螈下意识又甩了下尾巴。 这下子,刀锋般的长尾子几乎是从莱特的胸腹中间切过去,在划开皮肉、脂肪、筋膜乃至脏器的同时,也将他的吼叫声变成了含混的呻吟。 “你这个……” 后半截话,莱克终究没有说出口,他只是用仅存遥、喷溅了血渍的左手用力拍击巨化蝾螈的尾根部。这应该是一个强制的信号,巨化蝾螈终究还是相当一部分受他控制的,这头并没有发声器官粗壮怪物身躯一抖,摩擦着地面向前冲刺。 只是它的协调性出现了大问题,原本矫健的扑击,变得毫无准度,左摇右摆,如同一辆失控的轿车,咣啷一声,刮着门框和半堵墙壁冲到了客厅里面去,然后又是噪声巨大的挣扎。 外间横七竖八躺倒的人们,安危可虑。 莱特斜躺在地上,惊愕地看着这一幕,很视线又回转到罗南的兜帽阴影下,两秒钟后,他哑着嗓子开口: “你怎么做到的?” “如前所说,火神蚁。” 罗南示意莱特偏转视线,去看正在地面殷开的血迹中爬行的蚂蚁类畸变种。 这是两只约有指肚大小的大型蚂蚁,刚刚从巨化蝾螈身上掉队,此时正向群聚的同类那里爬行。而在巨化蝾螈身上乃至体内,火神蚁的数量则在十多倍以上。 “生鲜快递,刚到手的。”罗南扫了眼正在墙角阴影处的瑞雯,露出莱特看不到的笑容,“你控制诱导这头蝾螈的本能和基础思维,火神蚁则控制它的中枢神经。你让蝾螈视我为敌,我则利用它做一组简单动作,一来一往,非常公道。” 莱特呆看着在他血污中爬行的火神蚁:“蚁后呢?你说是控制蚁后。” “蚁后怎么说也算是精神侧,又是集体意识的轴心,不管它在哪里,控制信号远程中继转接就可以了。” “控制转接?”莱特发现自己听不懂罗南的解释,却能够感受到那理所当然的味道。 “控制一个火神蚁巢穴,然后观察、试验,多做几轮,仅此而已。”罗南确实是理所当然。 放在现实层面,去掌控一个畸变种巢穴,控制相应的种群,仍然是可以炸翻学界、里世界乃至更广阔领域的震撼弹。不说别的,靠这个课题,就能养活一个大型实验室,发上百八十篇高质量论文,然后靠引用数和荣誉积分吃一辈子到死——在这样的实验基础上,他做什么都不奇怪。 莱特唇齿张合,勉强将微弱的气息转成语音,还有嘶哑诡异的笑声:“是的,是的,你比我更专业,但不会在所有领域……” 尾调已经彻底破音,可莱特周身气机也紊乱躁动,就像是从骨骼肌肉深处烧起了一把火。 哦,渊区那构形竟然还在。 罗南多少有点儿意外。 第四百三十九章 真魔术 莱特本人的气息气机几乎倾覆,而渊区构形仍然未改,显然那并不是以莱特的意志为基础,借用的是某种外力。但要借力,自身总要有基本的撬动力量。进入垂死状态的莱特,选择的是“燃烧”自己。 火焰状态下,组构成人体的大分子会变得特别亢奋,它们会分解成原子,然后又迅速通过各种化学反应。拼接成二氧化碳、水蒸气或者其它的什么东西,同时残留下那些熔点、沸点更高的物质,一般来说会是炭。 当然,莱特现在并没有真正的燃烧,或者说燃烧的并不是他的身体,而是他的灵魂。 即便是在虚脑系统中,也从来没有就灵魂的本质做出什么明确定义。可对修行者来说,其必须稳固而坚定的核心骤然发生相变,表现出来的与物质世界法则似乎也没有什么本质的区别——灵魂燃烧,释放热量,而且与周边环境中的其他成分发生反应,重新组合成新的结构。 一旦发生反应,重新架构而成的结果就是不可逆的,罗南就看着莱特“燃烧的灵魂”与渊区风暴中的某些成分“化合”,以截然不同的形态,填充进了那套精密构形之中。 这套构形的精密程度,远超出了一个b-精神侧能够驾驭的极限,但花费“燃烧灵魂”的代价之后,其效果也是立竿见影。其所掀动的风暴湍流的力量,瞬间提升了五倍以上,而且随着“燃烧”边界不断向内渗透,莱特的灵魂本质失去的更多,可他能够驾驭的力量越来越强。 这种“燃烧”,肯定是遵循一种特殊的规则框架,才使得释放的能量以更有效的方式去运转,而不是毫无意义的飞散消亡。 有点儿像“祭坛”。 罗南不自觉拿自家的“祭坛框架”与之比对,越看越有相似之处。 这确实是一个类似于“献祭”的教团构形体系,只是要更加残酷且暴烈。而以罗南“工具型”和“植物型”的理论去分判,又显然是属于后者。 罗南安静地倚墙而立,视线穿透物质世界的壁垒,观测渊区的复杂状况。 “这个教团的体系很庞大,它有着发达的根系,通过渊区进行广域覆盖。不过它明显有着比较复杂的层级乃至于权限设置……莱特应该不属于体系高层,因为他借用的力量只来自于根系末梢,唔,或者只是受根系和落叶影响的‘腐殖土’而已。” 喂喂,莱特再怎么说也是一位b级精神侧,无论是在哪个组织内部都应该是中高层的位置,如果连他也只是“外围”,这个教团的核心实力岂不是顶破了天? 罗南的眼睛眨了几眨,就是这个当口,莱特抬起布满血污的左手,血的颜色和手心皮肤刚刚撕裂的伤口正迅速排布出一个扭曲畸形的图形。 气血力量和渊区风暴在掌心区域交汇,房间里的气压分明在迅速提升,由于区域之间并不均匀,以至于形成了无形的漩流。现实层面已经如此,渊区的风暴冲击更加的躁动。精神侧,至少是超凡种以下的精神侧,在这样的环境中临时架构构形,其难度将提升数倍。 换句话说,在交战层面,罗南失去了先机。 莱特咧开嘴,露出扭曲的笑脸,开膛破肚的痛苦让他再没有多说话的兴趣,他已经迫不及待地要收获极限反杀的快感。 “死吧!” 罗南皱起眉头。 他注意到,在莱特布满血丝的浑浊眼神之后,还有一只无法形容的“眼睛”,正在渊区奔涌的风暴湍流中缓慢地睁开。 此前的判断还有一点儿误差,莱特所在的“教团体系”,权限等级设置仍具备灵活变通的办法。也许最初莱特能够利用的只是“腐殖土”,可随着“献祭”层级的提高,乃至于事件本身的影响力,仍然可以触碰到“根系干枝”的主体,以持续提升威能。 此时此刻,那只妖异的“眼睛”正释放光芒并摄取光芒,搅动渊区并在混沌的风暴中重组信息,以了解这一方天地的种种事态变化。 这也是一个权限的“唤醒”过程——有多大的事儿,出多大的力。 对此,罗南叹了口气:“今晚上本来就是意外频发,再跳进来一个大块头,真的很难收场……大家最好暂时别见面了!” “说什么鬼话!”莱特的话音从牙缝里挤出来,罗南莫名其妙的言语,还有表现出来的随性态度,要比撕裂手足、胸腹的创口更痛十分。而他如今的狼狈模样,则已经摆不出从容的架势,只能用更狂暴的手段,去洗脱惨败重创的耻辱。 他唇齿开合,低颂“献祭”的咒文,秘音与精神与物质层面同步共振,以此催眠己身,并尽可能地与渊区逐步“苏醒”的力量层次相契合。再以残破的肉身为引,不顾后果,形成最具杀伤力的冲击。 莱特的嗓门拔起:“穿透诸天的万灵之眼……” 空中忽地“吧嗒”一声,好像无形的手指关上了无形的空气开关。 与之同步的,渊区的“献祭构形”就像是沙滩上由幼儿堆积起来的歪斜堡垒,甚至还没有经受海浪的正面冲击,只因为一个小小的震动,便轰声倒塌。 渊区徐徐睁开的万灵之眼,也像是一幅沙画,转瞬间扭曲得不成样子。 莱特的眼睛睁大,然而很快,脆弱的水晶体就被反冲回来的力量撑爆了。 渊区刚刚聚拢却又崩塌的强大力量,毫不留情地反噬作用,那个教团的“腐殖土”本来就是外围,受冲击也没什么;可近在咫尺的莱特,却像是在脑壳和五脏六腑中各放了一枚爆弹。 五官七窍同时溅血,特别是眼球爆裂;而本来就已经开裂的胸腹,则喷溅出了血雾和内脏的碎块,被空气漩流圈动,覆盖了大半间屋子。至于莱特自身,更是血肉模糊,难称人形。 也是这一刻,床榻上的燕芬不知从哪儿获得力量,用已经破音的嗓子发出了一声饱蕴着快意的呐喊。 罗南往那边瞥了一眼,其实他本人也在血污喷溅的范围内,但这时候他也顾不得这些细节,在失了章法的空气漩流中缓步上前,走到已经出气多入气少的莱特身边。 虽然破坏了莱特的“献祭构形”,可渊区层面激荡反噬的混乱风暴,也不是罗南乐意看到的。 人嘛,做事就要有始有终。罗南可没忘记,现在春城周边尽是量子公司的“猎犬”,一帮人都神经兮兮,万一那边真的循迹而来,就变成了“跷跷板”,压下这头、抬起那头,明明是想帮忙,却给人家添了更大的麻烦, “要疏导啊……”罗南需要在渊区动荡的风暴湍流,突破招人警觉的阈值之前,及时“泄洪”,最好是抹去一切痕迹。 这当然要比破坏困难得多。就好比把已经搭建成城堡的几千枚积木一脚踹飞,并让它们按照开封之前的排列秩序,规规整整的落回到盒子里去。 让莱特的归莱特,邪眼的归邪眼。 一切都像从未发生过那样。 放在四个月前,罗南把脑汁儿全部榨干也休想做到这一点。还好,这几个月罗南一直在面对远比眼前情况更复杂千百万倍的云端迷宫。在那般恶劣的环境下,如同搭积木、拼图一般,将千万亿计的构形碎片,尝试着重新组构,形成完整逻辑。 这是对构形搭建基础概念的反复强化。 罗南将构形碎片分门别类,以虚脑系统的理论为基准,逐一梳理。从最基本的多少、大小、轻重、高低,逐渐上升到各部分之间的平衡对称,乃至于部分与整体之间的架构关系。 除了理论,还有实践,仅干涉控制的轻重缓急,便如书法一般,用笔、结构、章法、墨法,细细划分,可以分出几十个大小项,都要用心练习,时时修正。 也就是罗南的灵魂力量积累雄浑无匹,否则以他练习的强度,单只是巨量的消耗和构形破碎的反噬,都够一个正常能力者死掉千百回。 有这如此丰富的经验储备,罗南再看莱特这类粗糙的架构方式,真有种重生“小学生”的奇妙优越感。 且不说他刚刚目睹了“献祭构形”从无到有、逐次搭建的全过程,等于是先有了一份标准答案,剩下来的只是考较记忆而已。 就算没有,看到破碎的构形碎片,按照虚脑体系呈现的法理规则,他也能够大概率的完成这件拆解复原工作,顺便可以探究一下细节上的合理性。 三秒钟后,工作完成。 房间内气压失衡而形成的空气漩流,就此抚平。漫卷吹动的斗篷也平复下来,从莱特身躯脸面划过,让他的身躯在室内灯光下乍隐又现。 就是光影瞬间交错的当口,莱特的残躯发生了可以目见的变化。他扭曲破碎的身体忽然变得“规整”了,即便还是手足残缺,但已经是能够清晰辨认的形象,甚至漫天飞溅的血肉以及内脏碎块,都被无形之手收拢拼合,重组、至少是表面上重组在一起。 这就像一次血腥而精彩的魔术,事实上精神与物质层面的交互干涉本身就像造物主设计的魔术。 唯一看到这场魔术的燕芬,已然屏住了呼吸,姣好的面容在情绪激荡下扭曲、凝滞。 第四百四十章 垃圾货 罗南大概能够理解燕芬惊愕失色的缘由。 毕竟从视觉效果上来看,这种类似时空倒转的现象,还是很能唬人的。但很可惜这只是一个假象,这具相对完整的躯壳,也仅仅是收拢莱特混乱崩溃气机的临时载体,人体复杂精密的机能,终究不是积木,罗南不可能赋予已经破碎的细胞组织以新的生机,那已经超出了他的灵魂力量涉及的领域极限。 最多最多,他也只是给了燕芬乃至莱特一个大半为谬误的错觉。 而就是这份错觉所构建的微小的领域,仍然允许意识流转认知,甚至让身体做出微之又微的反应。 在这片微之又微的限度内,莱特残余的意识与残缺的身体交融,就像是吹卷灰烬之下的火星,纵然微渺毕竟闪亮。 莱特奇迹般地保留着一口气,这也让他亲身体会了肢体崩散又聚合,灵魂燃烧又重组的奇妙滋味——那是真真正正的“生死由人”,跟随着巍然强大的意志,忽焉亡,忽焉存,在生死的边界上来回趟动。 而这一切,都是眼前那个“熔炉”主导……不,主宰的! 他努力睁大眼睛,外界熹微的光,穿透破碎又重组的水晶体,带动了视锥细胞以及此后一系列的神经反射,将外界模糊的信息与脑中臆想的幻觉组合起来,让这个已经注定死亡的恶魔发出一生之中可能最为虔诚的噫叹: “神啊!” 临时重组的灵魂湮灭,重新聚合的躯壳就像一滩烂泥那样崩溃溶解,也彻底消化了渊区风暴的冲击力量,使渊区层面的激烈动荡化于无形。 这无疑是一件非常残酷的死法,可是在莱特彻底崩解之前,他声带振动,微弱的力量推挤着空气分子一层层的传导,将那富含有丰富情感的叹息声及时传递出来。虽然其影响范围甚至没有超出直径三米的范围,可已经能够让近处的罗南还有燕芬听到。 这就是神了?某人的要求还真低。 罗南微微摇头,他可不像莱特这么没眼界:虚脑体系那边,有关构形、机芯等种种深层理论他还看得半懂不懂,实践起来磕磕绊绊,在云端雾气迷宫只以龟速推进;而从见识来说,只是一个深渊中的煌煌日轮,隔着无尽虚空而来的威能,便不可测度。 如此的对照之下,他若是神,这个宇宙的力量体系恐怕立马就崩啊……说到底,终究只是没见识的人,过分的臆想幻觉而已。 罗南是如此想法,可倒在床榻上的燕芬,却在一个激灵之后,整张脸都胀得红了。她此时仍然受到神经毒剂的限制,肢体麻木难以控制,唯有勉强鼓动的声带,在呃呃与呵呵之间,用力拼出两个字眼儿。也就是罗南耳朵好使,在燕芬重复数遍之后终于辨识清楚,那个不断重复的字眼是: 披风,披风! 喂喂,斗篷和披风可不一样! 罗南当然知道燕芬口中所说的并不是字面上的意义,但现在也不是穷究根底的时候。在他看来,找到对症的神经毒剂治疗方式和解药,比之前他所做的任何事都要来得困难。 他的视线转向了破损的房间门口,那里火神蚁正控制巨化蝾螈蹒跚归来。 死马且当活马医,啊不,是解铃还需系铃人,今天晚上的事情能不能有一个良好的收场,就要看这个充满了经验主义的老话管不管用了。 事实证明罗南的运气还不错,正如死鬼莱特所言,他给燕芬加入的神经毒剂分量并不是特别多,燕芬本人也算是颇具实力的肉身侧,身体机能较正常人强出很多,在中止了持续的毒剂注入后,再由罗南协助梳理了一下神经网络,便慢慢恢复过来。 等勉强能够活动,燕芬便挣扎着下地,几乎是扑倒在罗南脚下,也不顾地面上的肮脏血污,重重一个头磕下来,嘴里并没有什么感谢的话,而紧接着的动作,则是虔诚亲吻罗南垂落的斗篷袍角。 这是哪个游民部落或者是他们邪罗教团内部的习俗吗? 本着入境随俗,或者说是保持逼格的原则,罗南也就强忍着避开的本能,生生受了。 行完了礼节,燕芬又一个头磕下去,随后踉跄起身,几乎是手足并用,来到了房屋一角。那里正躺着因大失血而陷入半昏迷状态的张六安。 由始至终,燕芬都没有讲话,只是用颤抖的手在张六安身上摸索,很快从张六安腰后皮鞘中拔出了一把短刀——这应该是张六安平日擅用的武器,此前袭击罗南的时候都没来得及用,如今却被燕芬取到了手。 没有任何犹豫,燕芬直直一刀,捅进了张六安仍然完好的左臂肩窝。罗南看得眉毛一跳,但脚下都是血肉糊糊的他似乎也没资格去说什么。 张六安给疼醒了过来,大声惨叫,可当他瞳孔中映入自家老婆苍白而扭曲的面孔时,喉咙便像是被割了道口子,一时只剩下嘶嘶的漏气声。 燕芬将全身重量都压在短刀上,刀锋早已经穿透了张六安的肩窝,刺到了下方地面。她与张六安、与她丈夫的距离挨得很近,几乎就是在耳边讲话: “告诉我,你们为什么要这么做?” “咝,松手,松手啊!”张六安终于想起来说话,却是被疼痛折磨得求饶,粗壮的身躯痉挛似地抽搐,在地上摩擦。 “告诉我为什么!”燕芬的话音虚弱,仿佛随时可能哑掉嗓子,可巨大的情绪张力,却与透体的刀锋一起,轰击张六安的心防。 张六安在地上蠕动挣扎未果,只能是就着惨叫声大力嘶喊:“邪罗教团马上就要完了,我给你说过,莱特是天照的人,天照教团啊……三大教团里最强势的那个,被他们盯上,肯定没希望了!” “没希望?” 燕芬嗓子眼儿里气息颤动,不知是哭是笑:“被盯上了就是没希望,就要把大家都卖掉?当初,当初不就是你们非要支起这个架子的吗?” 张六安肩上血如泉涌,断臂处同样是血流不止,自身意志已经崩得差不多了,堂堂一个壮硕大汉,只痛得眼泪鼻涕齐流,一时都顾不上回话。 燕芬也不需要回答,她只是在发泄情绪而已:“就是你们啊,用部落存亡的理由把吴珺强推上位!她又不是部落的人,她只是个滞留在荒野的研究生而已,还有着身子,当时她已经要回城了,想给菠萝一个好的环境,是你们!是你们硬抬她上位……呵,是因为‘披风’对不对?因为她是基地里仅存的掌握了这门技术的操作员!” 又一次,燕芬用力将手中短刀翻搅,张六安嘶嚎更响,腰腿扭曲,不顾一切地要将燕芬甩开,却徒劳无功,最后只是放弃一切地大喊大叫: “是又怎样?她早就该把‘披风’给我!” “……给你?” “她不是要回城吗?回到春城以后,她想滚蛋就滚蛋好了,可还占着位置不放,那些死脑筋的蠢货又真把她当祭司供着……好,就算她是祭司,她又做了什么!一天到晚都是启灵!启灵!启灵!这种小孩子把戏在荒野上还有点儿用处,现在已经在大都市了,政府、军方、协会、教团那么多强人,光启灵顶个屁用!给我力量、力量啊!” 张六安脸上青紫,粗筋暴起,已然是声嘶力竭:“她既然是祭司,给信众力量不是理所应当的吗?连这个都做不到,凭什么开教立派,凭什么自称为神!” 燕芬尖叫着吼回去:“我们从来就没有过!” 然而张六安此时也纯粹是在发泄,只在自己圈定的逻辑中咆哮:“那个狗屎的‘披风’,根本就是疯老头的胡话,只有那些死脑筋才会奉若神明,大肆鼓吹!现在好了,吹来了天照教团,他们求仁得仁,我为什么要陪他们一块儿死?当然要卖出去,卖出个好价钱……” 燕芬死死地盯住身下的男人,盯住自己的丈夫,从牙缝里挤出音来:“你无耻!” “没本事的‘神明’才无耻!” 张六安够着头往回顶,甚至已经不顾肩部撕裂的伤处,破口大骂:“没本事、没资格,和真正的教团一比,根本就是什么都做不到的垃圾货色!就是这样的垃圾,耽搁我多少年!我的天赋、青春,都毁在了这垃圾上,还要像爬虫一样在溶洞里折腾,去特么的披风,去特么的忠诚……呃!” 话音骤然变调,与喉管、皮肤、筋膜、骨骼被切开的细碎声音杂揉在一起。 燕芬拔刀、横抹,切开了自家丈夫的喉咙,让倾泄的气流杂音与汩汩冒出的血液,消耗掉了张六安最后一点儿生机和野心,同时也消耗掉了她最后一点力气。 短刀落地,双手发软,燕芬几乎扑在了张六安的尸体上,可最后她的手肘还是支立起来,和身下这个曾经最亲密的男人坚定地保持距离。 第四百四十一章 大礼包 清晨6点到7点,模拟天光照明徐徐调整亮度,通气设备在电力支持下,送来了清新的凉风,轻拂过孩子的面颊。 细微的光感和触感,触动了菠萝的生物钟,他眨动眼睛,从睡梦中醒来,第一时间就觉得脸上皱皱的,微温却坚硬的金属手臂,把他的脸烙了几道印痕,摸上去凹凸不平。还有脖子,也不怎么舒服。 哎呀,昨天晚上究竟是怎么睡的! 晨起的迷糊感一时半会儿消不下去,菠萝就觉得自己的脑袋左摇右晃,随时都可能再栽倒……要不,再睡一会儿? 唔,还是不要了吧,好像有什么事情忘记了,而且是很糟糕的那种。他用左手揉眼睛,同时有一下没一下地在模糊记忆中翻找。 这时候,房间门响了两下,然后被推开了:“菠萝,今天早饭是皮蛋粥,赶紧洗漱啊,不然就凉了。” “哦,知道了芬姨。” 菠萝又晃晃脑袋,撑着地板起身,记忆一点一点儿地浮现:妈妈出远门,芬姨每天早上过来送饭,现在是饭点儿,然后…… “啊,芬姨!” 菠萝猛地跳起身来,追出门去。 前方燕芬转身,正好接住小炮弹似的菠萝。 肢体接触后,梦境和现实的荒谬距离在快速弥合,菠萝心里头砰砰直跳,紧张地抬头打量。在他眼中,芬姨脸上还好,不过脖颈上有明显的勒痕,脸色也很苍白——这些细节,将平和日常的幻觉打得粉碎,也让周围所有的一切迅速变得真实起来。 菠萝记起来了,昨晚上,潜艇逃亡、事故、还有熔炉先生。他在熔炉身边哭泣、神奇的充电、还有倾述。种种的画面掠过,再逐一串起来。那本应该是躁动不安的前幕,菠萝已经做好了战斗的准备,可是,可是…… “芬姨,你有没有见到熔炉先生?” 燕芬闻言微笑,弯腰给菠萝脸上一个亲亲,又将脸颊搁在他的小脑袋后面,轻声说话:“当然见到了,而且承蒙相助,今早上才没有耽搁菠萝你的早餐呢。” “不要轻描淡写的好不好!”菠萝大声抱怨,离得近了,他还能嗅到芬姨身上的血腥气和药味儿呢,显然身上的伤势很是不轻。 燕芬仍然微笑,转而和菠萝正面相对:“啊呀,那还真是对不起了,可是事实就是这样没错。” 菠萝很看不起这种把他当小孩儿的行径,但又拿芬姨没办法,只能退而求其次,再问道:“熔炉先生呢?” “熔炉先生有事先离开了,而且开走了展厅里的越野车,盛惠28点数。” “啊?” 菠萝清楚地记得,那个越野车是妈妈纯手工组装起来的纪念品,虽说是挂着价码,其实根本不外销的……哦,好像昨晚上熔炉先生提了一嘴。 可28点是啥意思啊,还不如直接开走呢! 菠萝觉得,大人的逻辑世界实在是太荒唐了,这某种程度上冲淡了他对昨晚上一系列未知事件的专注度。此时,燕芬又用其他因素加以干扰: “临走前,熔炉先生送给你一个礼物,托我转交……可惜比较大,抱不上来,只能你亲自下去看了。” 菠萝懵懵懂懂地下楼,到了店内展厅,果然展台上威武霸气的手工组装越野车已经不在了,可是店里一点儿也不觉得空旷,因为有 另外一个体积巨大的家伙,占据了原位。 那是一只粗壮的爬行动物,身有四肢,后有长尾,头颈几乎一体而下,灰黑色的皮肤整体看上去比较光滑,似乎裹着一层水膜,上面分布着点点黄绿色的圆斑和部分突起,色彩对比非常强烈。 “哎,这是蝾螈吧?这么大!” 菠萝当然认得这种在溶洞里很常见的两栖动物。然而它的体型也太大了,头部和躯干加在一起约两米来长,而扁平的尾巴长度则与以上部位长度相仿。这就是四米左右的庞然大物了。以菠萝的小身板,被它吞进去都未必能显出来。 燕芬确认:“一头巨化蝾螈。常年生活在溶洞水道中的畸变种。” “这就是礼物吗?熔岩先生是一位驭兽师?”菠萝仍不太敢相信,毕竟这个大家伙实在是超出了他对礼物期待范围乃至理解范围。 昨晚上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已经被彻底排出了他关注的第一梯队,他瞪大眼睛打量这头大蝾螈,还想上前去抚摸,却被燕芬拉住。 “这家伙脾气暴躁,单凭你的小胳膊小腿儿可不成,要戴上这个。”说话音,燕芬将一个由半透明皮圈和部分金属构件拼接起来的手镯,套在了菠萝机械右臂的手腕上。 虽说皮圈和金属的搭配有些古怪,但手镯尺寸明显是照着机械臂的预留接口来打造的,正好扣上去,颇为吻合,还不耽误机械臂相关区域的功能。 菠萝好奇地打量这个新挂件,很快就发现在半透明的皮圈内,有个正不断爬行的小东西——那是一只火红的“蚂蚁”,真正的活物,此时就皮圈中空的内部“通道”里爬行,也不知道是怎么封进去的。 有趣,却又让人茫然。 “投入意念吧。熔炉先生是这么说的。”燕芬的语气有种微妙的韵律感,似乎像是在颂读一篇诗文,“虽然要无电带动机械臂还要努力,不过我们可以从基础做起。” 伴随着她的话音,还有菠萝专注的眼神,手镯皮圈儿内不断爬行的“蚂蚁”似乎是接收到了某种信号,动作骤然停滞。与此同时在展台处,懒洋洋趴伏不动的巨化蝾螈忽地抬头,半扭身体,鼓胀的眼珠转动,向着二人所在的方向直看过来,与菠萝完成了一次完美的对视。 菠萝瞬间屏息,然后“哇”地叫出了声。 “以‘环链’构形实现个人脑电波与单个火神蚁感知器官的链接转化,再通过凝水环全球感应网络,实现与火神蚁种群的指令对接。中间还加入了简化操作指令和相关界面,可以部分实现智能化运作,以进行傻瓜式操作……基本思路肯定是没问题的,但资源占用略高,对‘幕后黑手’的骚扰次数较多,毕竟不是看孩子,后续可以进一步优化。” 罗南大脑高速运转,将凌晨临时拟稿完成的“礼物”设计模型重新在脑中过了一遍,确定没有什么妨碍。而从感应网络的反馈中,菠萝那小子也是玩得不亦乐乎,大家都合心意,一切都很完美。 当然,这个只是连串紧张事件之后的点缀,是对可爱小家伙的照顾。真正要注意的,还是昨夜发现的一整条情节脉络:与公正教团、密契之眼并列为三大秘密教团之一的天照教团,为什么会对一个连自家信众都看不起的野鸡教团的所谓“圣物”感兴趣? 这条情报要是卖出去,也足够各大情报组发个月末激励什么的。但整条线上,最让罗南关注的,还是…… “罗南,你有没有认真听李老师讲话?” “呃?”罗南一个激零,这才回过神来,注意到此时的身边人,还有他们所在的场合。 罗淑晴女士眼神严厉,面色恚怒,坐在顾问办公室的沙发上。隔着两米,则是这间办公室的主人,知行学院十年级专职顾问李明德老先生。 罗南自个儿,则以犯事学生的身份,站在茶几对面,接受教育。然而刚才他神游天外,明德老仙的那些话,连耳朵都没进去,直接就被屏蔽个干净。 “不碍的,不碍的,年轻人心思灵动,联想力丰富,一时片刻的走神也不算什么。而且罗南同学的性格我也清楚,我还担心他多想了呢。” 李明德轻轻捻动颔下花白短须,这个复古的造型,比较适合他的外貌,确实能摆出仙风道骨的味道来。如果额头上的冷汗再少一些,那就更完美了。 罗淑晴再度欠身,以示歉意:“李老师,罗南这段时间实在是给你们添麻烦了。” 李明德呵呵一笑,正要继续之前的话题,可是罗南的视线投注过来,他颈后微冷,当即大力摇头:“不不不,罗南这孩子,也是我们教务组公认的,聪明、早慧,和平常的孩子不太相同。这是性格和智商的因素,与为人处事无关。你看,他同龄人的朋友不多,但是和高年级的学长学姐,还有校外精英人士却很有共同语言……” 嘿嘿,谢俊平那个狐朋够友没少给他出了馊主意,胡华英则天天过来给他擦屁股;建工社一帮二代提起他就咬牙切齿,神秘学研究社直接被他圈了场子;带保镖到学校、公然和社会女**…… 你们这些当家长的,真的不知道咩! 咝! 李明德手上一个用劲儿,捻断了两根胡须,以至下颔与心脏都抽搐了两记,但总算是保住了为人师表的风范:“罗女士,我们不能用普通的眼光看待特殊的人才。将近一学年的时间,罗南同学参与很多活动,也取得了优秀的成绩,其实这是学校还有我们老师都乐见的。” 罗淑晴露出礼貌端庄的笑容,以掩饰尴尬复杂的情绪。 李明德也许看出来了,也许完全无感,只是继续按照既定的计划往下讲:“可当今这个权限时代啊,接受智能化的便利,也承受智能化的约束。如此一来,某些对普通人很适宜的规矩,用来对待天才,没错,就是像罗南这样天赋异禀的同学,往往就显得僵硬不合情理。校方也希望能找到一个两全之策,在最大限度保留罗南同学特殊禀赋的同时,为他找到一个合适合规的空间。所以……” “所以?” “所以我们商量了一下,也许,也许罗女士作为监护人,可以灵活施策,跳出线性思维的樊篱……” 罗淑晴深吸口气:“您的意思是?” “呵呵,我的意思,哦不,我只是代表校方提出一个建议,罗女士你看,是不是可以考虑给罗南同学办个、办个暂时休学的手续?” 第四百四十二章 私生子 当姑侄两个从办公楼里出来的时候,晚春时节夕阳的金红光芒,已经横过了大半个校区,从北岸丛林与穿林长河的夹角位置投射过来,给明翠的湿地植被蒙上了厚厚的光膜。 罗南微眯眼睛,视线穿过常人难以直视的阳光幕层,扫视着校园里的动静变化——他不是在观察,只是无所事事。 从李明德的办公室出来之后,罗淑晴女士整整三分钟没有说一句话,楼道里、电梯里、还有着广阔的校园内,她只是在前面走前,仿佛完全忘了亲侄子的存在。 好吧,这回是真生气了。 罗南估摸着,祖孙三代以来,他大概是唯一一个在上学期间,被校方建议休学的罗家子弟。说是休学,那只是人家客气的说法,什么保留学分学时、一切荣誉等等之类,都不改其留级的本质。 毫无疑问,这就是传说中要被“吊在梁上狠抽”的恶劣事件啊。 罗南真没法再说什么,有谢俊平和胡华英两个人脉通天的超级补锅匠帮忙,都还补不上知行学院最低标准的旷课记录,这几个月来,他实在是太飘了。 也许一开始就要从sca那里入手,入侵教育部系统…… 罗南脑子里转着毫无意义的念头,同时也不得不承认,在他心底深处,有那么一小丢丢、至少是一小丢丢的松快和窃喜: 这事儿要是给砸实了,那还真是人生一大改观啊。 前方,罗淑晴女士突然站定,罗南反应快捷,同步站稳,垂脸低眉,做惶恐羞愧状。 可惜他的演技从来就是上不了台面,罗淑晴心中毫无波动同,语调也是平平淡淡:“你在那边,要处理的事情很多吗?” “呃?啊。” 罗南当然知道,所谓的“那边”,就是指协会乃至里世界。平常在家中,这是一个大家都心知肚明却又默契地不去触碰的话题,如今突然被提出来,罗南还真不知道该怎么回答才好。 好在罗淑晴也不需要罗南再编什么理由和瞎话,她有自己的观察和判断:“我能猜得到,你在那边做的不错,我和你姑父没有给你任何帮助,你却能够把连续逃课这种事情拖到今天才爆发,而且是这种模样……别看你姑父在sca,恐怕他卖了那张老脸,也不能比这做得更到位了。” 罗南能说什么?好不容易把“姑妈您客气了”这种蠢话咽回肚子里去,他只能牢牢闭上嘴,乖乖聆听。 问题是,罗淑晴只说了这一些,后面竟然没了下文。罗南想问又不敢问,一肚子疑惑憋得难受,直到又走出百多步,才听到姑妈轻声道: “休学的事情,等我回去和你姑父商量一下,好吧?” 涉及到罗南的学业,罗淑晴女士从来没有像今天这样,用如此不确定的商量口气与他交流。罗南愣了愣神,随即从中体会到那份沉甸甸的抉择压力。一时竟无言以对。 两个人也不坐无轨电车,就步行前往地下停车场。走到半途,罗南实在是无法抵挡这种过于压抑的气氛,纯粹就是想凑点话说,但话到嘴边,冷不丁跳出来的一句是: “姑妈,吴珺这个人,你知道吗?” “咦?” 话一出口,罗南就有些后悔了。实在是凌晨遭遇的这档子事儿,在他脑子里占据了太多资源。除了天照教团与邪罗教团围绕“圣物披风”的冲突以外,还有反目相杀的燕芬与张六安夫妇对话中,那几个让罗南极度敏感的字眼儿,什么“疯老头”、“研究生”、“滞留”之类,总让罗南忍不住去联想些什么。 只是他对当年的事情知之甚少,相应的人际关系更是糊里糊涂。在溶洞的时候为了保持逼格以及方便日后监测,强忍着没有细问。回到夏城,里里外外兜上一圈儿,似乎也就是姑妈这边,还能咨询一二……就算这样,提起这个是不是也不太好?罗南都没法解释他的问题逻辑。 正尴尬的时候,罗淑晴扭脸看过来:“吴珺,哪个吴珺?” 罗南张了张嘴,一时发不了声。难道要他说“邪罗教团的女祭司、远在春城‘u洞’那个黑市交易所的机械改装店的女老板”吗? 还好,他现在思维速度远超常规,立刻捕捉到姑妈言语背后格外惊讶的情绪。所以他也就是窒了一窒,很快就反问回去:“我是说那个……研究生。” 中间罗南刻意模糊了几个字眼,最后以确切真实的情报收尾。 事实证明,他的做法很成功,罗淑晴女士立刻实现了脑补式的完形填空,眉头微皱:“你见到吴珺了?她什么时候回的夏城?” 哎呦,真有门儿! 罗南仍要做一番确认,小心翼翼地道:“那位吴女士,做爷爷的研究生,是不是在荒野很多年?” “嗯,吴珺在75年的时候就被推荐到你爷爷的实验室,和你的父母前后脚。那时候她才20岁,还是个黄毛丫头呢……你在哪儿见的她?偶遇,还是她来找你?” 感觉姑妈挺紧张的,罗南心下狐疑。是因为她知道吴珺目前的身份呢?还是有别的什么敏感且不欲令他知晓的情况? 心里琢磨着,罗南仍然是半真半假地道:“我没见过这位,就是从别人嘴里听说了,顺口问一句……” “谁给你说的?” “是田思学姐。就是和莫邱莫三哥相过亲,结果没成的那位,现在是建筑设计院潘文教授的研究生,前段时间你好像见过的。” 罗淑晴有些印象,点点头,下意识松了口气:“确实,当初往荒野上去的那批研究生,还是是潘教授的弟弟潘德博士帮忙考核推荐的……你和那位田学姐很熟啊,还聊这种陈年旧事。” “潘教授最喜欢聊呗,特别是关于我妈的那些。田学姐是近朱者赤,平常会给我透露点儿情报什么的。” 罗南笑得一派纯真,紧接着又道:“话说那位吴女士总在荒野吗?当时咱们家的实验室已经没有了,她在那边做什么啊?” 罗淑晴哑然失笑:“人家81年的时候就毕业了,到83年实验室出事的时候,也有快十年的工作经验,多的是大公司想招揽她呢。” “是吗?” 眼下的吴珺可不是受大公司招揽的样子。 罗南感觉姑妈似乎在回避一些信息,紧跟着又问:“这事儿您那么清楚,是不是吴珺跟咱们家一直有来往?” “没有,已经好多年没有见过面了。” “哦?有多久?” “总有六七年了吧。最后一次见大约是90年。” “咦?那时候我该记事了吧,怎么一点儿印象也没有?” “也不是常来,只是每隔一两年过来看下你爷爷,了解下病情。直接就去疗养院了,哪有那么巧合碰上的……哎,你哪来那么多问题,是不是肚子里憋坏水呢?” “哪能啊!”罗南明白,暂时很难再从姑妈这里问出什么东西。而现在知道的这些,也很有些价值了。 90年,这个时间点,对罗南来说非常敏感。因为他就是从那一年起,开始参照着爷爷的笔记,义无反顾地开始了格式论研究。 同样是这一年,严宏学术不端事件东窗事发;量子公司的深蓝平台开始试运行;当然,他那个老爹最后一次现踪,送给他暗藏“外接神经元”的仿纸软屏,也是一样的年头。 若将时间背景转移到吴珺那边,唔,菠萝差不多就是五六岁的年龄。如燕芬所说,吴珺怀孕之时被迫上位,也大概发生在这个时间点…… 咦? 罗南突然就傻在那里,脑子里翻腾出一个颇为荒诞的念头,然后就一发不可收拾。 等等,等等!他是不是想多了? 人的思维就是这样,突然一个联想,就能把相隔十万八千里的两件事硬揉在一起,类似于蒙太奇式的剪接,形成不可思议的意义效果。 罗南现在就进行着一场不怎么得体的联想:某人失踪之前,吴珺和家里保持联系;失踪之后,没有再过来;同时也是在失踪前后,吴珺怀孕…… 尼玛! 罗南猛拍了下脑门,此已经进了地下停车场,在相对封闭的空间,这一记巴掌声,非常之响亮。 罗淑晴愕然看他,罗南醒悟过来,忙压下心中荒诞的情绪想法,对姑妈露出笑脸:“没事没事,我是有点儿犯蠢。” “你确实是犯蠢没错!”罗淑晴终于还是给挑起了心头的火气,再狠瞪他一眼,快步走到车旁,当先坐进驾驶室。 罗南低着脑袋坐到副驾驶位置,一副忏悔模样,事实上他已经登上了灵波网,通过六耳与人联系,当然只能发信息: “急,见信回复。” 大约两分钟后,当车子驶上回家的高速磁轨之际,对面终于回应:“你这一急,我这边试管摔了……罗老板见召,有啥吩咐?” “章鱼哥,我这边有一点儿昨晚采集的皮肤组织,这个能不能做亲子鉴定?” “带毛囊吗?” “带的。” “这个没问题……话说两个人都是?” “我的在协会有相关备份吧,还是新近采集比较好?” 那边的信息突然就停滞了下来,足足过了十多秒钟,才发过来个表情,附带感想: “o((⊙﹏⊙))o……哦滴个天哪!” 第四百四十三章 灵之触 “南子,你搞出人命了?” “我没有。” “可是你搞了。” “我没有。” “没搞你搞什么亲子鉴定?” “我验的是同父异母、亲缘关系!” “那就是你的老爹瞎搞。” “……你信不信我真给你们搞出人命来!” 从傍晚到晚饭过后这段时间,罗南接受了灵波网上亲友团的狂轰乱炸,中间还有关于“休学”的家庭会议,以至于不到九点便是心力交瘁,回到房间后只想蒙头大睡一觉。 事态的余波依然在大幅扩散,据竹竿估计,大概到明天早上,“囚笼”和“构形”理论倡导者、精神侧天才罗南罗教授秘密进行亲子鉴定,疑有私生子这类的新闻,就将布满里世界各大论坛、讨论群、花边小报等等平台,成为里世界最火热的谈资之一。 罪魁祸首的章鱼也是懵逼状态。也算他倒霉,罗南和他联系的时候,他正在分会的生物实验室当义工受剥削,忙到飞起,脑子也有些脱敏。在当时的他看来,罗南的请求技术含量太低,随便哪个小助手直接就能办了,所以他真的就把这事儿交给了助手…… 还附带上门取样服务的哦! 于是,美丽可爱的但是脑子缺根弦且芳唇架构略宽的助手小姐在驾车前往罗南家的途中,消息就彻底爆开了。 某种意义上,这是非常严重的泄密事件。 据说章鱼是直接被何阅音从实验台上拖下来,扔进了审讯室的。然后章鱼就把那里当成了避难所,抱头蹲防,死活不出来。 问题是罗南正隔着几十公里虚空,冷冷地盯着他,考虑是不是要给他一个“天罚”尝尝。 最终罗南还是忍住了,他不想再爆个大新闻出去。只能是强自集中注意力,去考虑有关邪罗教团的事项。 即便亲子鉴定结果仍未出来,罗南也可以确定,这个苟活一域的小小教团,与祖父、与当年的荒野实验室,有着非常密切的关系。教中主祭吴珺是爷爷当年的研究生,并在实验室共事多年,就算实验室出事后,也保持联系。 一个与他们家密切相关的小教团,磕磕绊绊支撑了这么多年,且不说背后有什么样的故事,单只是存在本身,就让罗南必须要投以相当的关注。特别是他们正面临着大麻烦,不只是天照教团,好像他们的立教根基也出了问题。 披风…… 没错,爷爷不止一次地说过“披风”这个词儿,可是罗南一直以为,所谓的“披风”应该对应的是精神层面“开发者模式”中的幕布,也就是罗南最初观照精神层面之时,那种万千幕布交叠的情景。 原来还有实物? 罗南真的有些糊涂了,同时也越发地好奇,恨不能立刻就见到那位吴珺主祭,好好地问个清楚。可惜,这次错过去了,而听燕芬的说法,那位短时间内还不会回来。 啧,竟然忘了要联系方式。当然就算当时索要了,燕芬大概率地也不会给他就是。 “眼下只是先观察,家里生了那么大的变故,燕芬必然要有个交待……可是听她的说法,吴珺去的是荒野,且属于教团秘密行动,卫星电话这种暴露目标的工具,基本不可能使用,两边也差不多等于断了联系。” 罗南随手拿过仿纸软屏,在上面写写画画,琢磨快速锁定、联系吴珺的章程:“邪罗教团内部可能有超凡途径的联络方式,但可能性不大,毕竟她们实力看上去挺宭迫的,燕芬这种高层都只是c级的肉身侧。那么还是要用‘笨办法’,直接全球搜索好了。” 有需求就有动力,罗南知难而进,很快就拿出了极具个人特色的行动计划:“辨识面部特征的话,虚脑系统中有现成的算法,要找到吴珺的照片资料太简单了,现在就能‘看’到……虽说挺耗资源,可也能当成是对大数据处理进行深度训练,回头云端雾气迷宫那里还是能用得上的。 “唔,现成的资源也要利用,吴珺并不是荒野游民,而是在社会权限系统内有账户的合法公民。可以拜托阅音姐帮忙检索一下她最近的行踪,只要她途经城市,多半会留下痕迹。 “可问题在于,如果吴珺那边秘密行动,变装的可能性比较大,也会注意绕开权限覆盖区域。单纯的形貌特征和权限检索就不太管用,这就比较麻烦了。” 还是形神气机特征才最能触及本质啊。 罗南停笔叹气,也许心态还是太着急了吧,这么折腾下来,用时至少会在一周以上,每天消耗大量粗力,还很可能是做无用功。他并没有忘记,现在更紧迫的任务还是尽快适应从春城带回来的“生化反应炉”,早早抹掉云端世界的隐患…… 唔,瞧瞧我画出了什么! 此时的仿纸软屏上,有罗列出来的简化步骤和注意事项关键词、有全球搜索所需要的算法构形简图、有两千公里外正处在监控中的吴珺店面的基本轮廓……除此以外,还有一部分线条,在整个绘图界面的中央位置,勾勒出了一幅略显模糊的人物肖像。 这是一位女性,短发瘦脸,穿着略显宽大的工装,画面上她身体半蹲半跪,挨在一组机械轮廓旁边,手里还握着修理工具,如同一位蓝领工人,偏又感觉比较文弱的样子。 首先可以确认的是,罗南从来没有见过这个人,无论形貌气质,都很陌生。但很快他又确认,这位“突兀”呈现在绘图界面中心的女性,正是他要寻找的吴珺。 “怎么就画出来了……是这样!”罗南迅速醒悟,这幅速写作品,是他在远程观察吴珺店面的时候,从一个摆放在卧室中的电子相框中找到对照物,然后不自觉复现出来的。 和已经定型的照片相比,罗南的作品略有异化,看上去反而比照片上多出了更多的内涵,这似乎并不只是“黑白艺术”的逼格使然。 罗南对自己的“创作成果”有些意外,不过他如今的思维见识远非刚入行时可比,盯着速写画作仔细分析了片刻,心下便已笃定:“是了,前段时间和白先生他们讨论入梦、占卜、神打等通灵术的时候,还专门聊过——这就是‘磁化效应’啊。” 就像非磁性物质长期处于强磁场中,将有可能获得磁性一样。某人与其长时间生活的环境区域,也会形成类似“磁化”的效果。 从理性层面去看,“磁化”的结果就是目标生活所遗留的毛发、指纹、用具、生活垃圾等等痕迹,优秀的刑侦人员、侧写师可以通过这些线索,拼接出一个相对完整的形象,包括情绪性情、生活习惯和偏好等等。 但从通灵者的层面去看,这些客观的留痕,却能够被他们充满个人色彩的特殊观照模式所摄取,并且重组还原为更加直观形象的素材乃至于答案。 里世界将其称之为“灵性磁场的磁化效应”,一个充满了伪科学意味儿的糟糕表述。 罗南则更愿意将其称为“灵芯干涉”——这是他从虚脑系统中翻译的一个名词。称不上“信达雅”,而且以吴珺的情况,也基本上达不到罗南、哈尔德夫人这类形成了明确的理念内核、“束灵成芯”的层次水准。可是能够将大家罗列在同一标准下,进行更直观的比对,总是更符合人类的思维模式。 看起来,今天的状态很好呢,那么尝试一下“通灵”也未尝不可,某种意义上,这就是一个瑞雯跨空穿梭式的“捷径”……如果能跨过去的话。 罗南手中的电子笔在软屏工作区上方虚画,试图为这部作品添加一点新的、更具方向性的元素。 也许,披风不错? 罗南的眼前似乎有万千幕布交错飞动,它们向着无限深远处延伸,构成了被罗南戏称为“开发者模式”的奇妙图景。这图景当然有深层次的含义,可现在罗南不需要去分析什么,他只是将将其作为一种创作元素,尝试添加到接近完成的速写作品中去。 明确目的性形成了一种刺激,让罗南的思维情绪发散,以之串联扰动,更深广、更复杂的图景从他的大脑记忆中发掘出来,同时也从全球五亿平方公里的陆地海洋、百亿计的人类、千百亿的生灵种属之上发掘出来。 客观事实、主观情绪、简单**、复杂思维……一切的一切,构成了足以冲垮任何强者大脑的信息海洋,就算罗南有外接神经元护体、虚脑系统坐镇,也不会冒这种风险去搞什么解析。 他只是凭着直觉,以及一些贴近他审美的任性情绪,近乎随机地挑拣了几个特征点位,以此为基础,给色彩斑澜的信息海洋做了一个剪影式的描摹。 电子笔终于落下,短短几秒钟,绘图区域本来就有些模糊的吴珺肖像,就几乎彻底隐藏在仿真墨迹的阴影下,仿佛被夜幕下翻涌而起的海浪淹没。 也在这一刻,罗南的注意力转向了“海浪”本身——没有道理,至少,是没有理性思维层面的道理可言。 第四百四十四章 溅射伤 “海浪,海……” 这是一个有着现实意义的概念提示。以如此奇妙的方式,罗南从混沌的直观信息中,抓到了第一个有理性意义的片断。 电子笔略停顿,随即在罗南指尖打了个转。就是这一转的功夫,覆盖全球的感应网络之下,五亿平方公里的面积缩减了三分之一,百亿人类千亿生灵提供的信息源流则截断了至少一半。 当然,剩下的还是超级巨量的信息,斑澜而混浊,见不到任何可以描绘的有意义的细节。可罗南的选择,还是给它们制造了某种“走向”,不再是汪洋一片的浑茫,而是流动起来,形成了大概趋向和轨迹。 在这个阶段,直接收集自现实物质层面的信息,自然而然的退居到辅助位置,而经过人类和其他生灵感知、思索再加工的主观信息,则形成了滔滔浊流,翻涌上来。 浊流不是朝着东南西北,也并不是激扬上下,而是循着特殊的人心维度,在相对限制的外部环境条件下,奔涌向前。 也是在这个阶段,虚脑体系的规则对罗南的指导力度减弱,虚空深处的魔符自发地跳出,在人心浊流中肆意畅游。 罗南眉头轻轻跳动,换做是四个月前,不管魔符怎么蹦哒,他也不会皱下眉头。可是在发现了深渊日轮之后,魔符的每一次自发行为,都难免让罗南多一层考虑, 话又说回来,考虑再多也没有用,罗南能够屏蔽掉深渊大日透空传来的影响吗? 答案是否定的。 事实是,这四个月来,罗南每时每刻都在承受着深渊日轮的“热传导”。虽然因为程度的不同,大多数时候他都会将这种“热传导”忽略掉,但这个在主观精神层面存在的客观事实,仍然是以一种强势锚定的姿态存在着。 尤其是罗南暂时抛开虚脑体系,去探索人心浊流的奥秘之时,这种影响更加直接。 从这个意义上说,罗南是主动地迎上去,跨入了深渊日轮的领域,去观摩和学习它影响驾驭情绪**的规矩法度。 既然是这样,就没有什么好说的, 罗南的微妙心理,就像是投向了太阳的水珠,瞬间就蒸发得不见痕迹,相应的他更加坦然地接受来自于深渊日轮的“热量”,以进一步去体验“热量”背后模糊的规则。 正是这一刻,无边无际的汪洋浊流之上,一**日跃出,将炙烈的光和热,以及更具穿透性、甚至毁灭性的力量,辐射到人心浊流的每个层次。 一时间云蒸霞蔚,有些情绪**在瞬间被蒸发殆尽;有些则被轰得支离破碎,湮灭了所有层面的意义;但还有一些,则在刺激性的能量轰击下,催发出了此前隐匿更深的信息图景…… 本就混沌的浊流,变得更加迷乱,可是在深渊日轮的强势冲击下,无意义、低层次的信息几乎被荡涤一空,而剩下的那些则滋生出奇妙的“水草”和“浮游物”。 “咝!” 猫眼又一次从噩梦中惊醒,煌煌日轮中,人面蛛的阴影湮灭,然而交织纵横的锁链却变得更加扭结紧绷,有一道甚至扼着她的脖子,将她与恢宏无边的锁链蛛网一起,拖向污秽斑澜的浊流深处。 蛛网在浊流中用力翻搅,缠绕了无数的杂质垃圾,当然也有一些猫眼无法理解的“渔获”——她本人也是“渔获”之一,早早就绑定在上面,无法逃脱。 而不管猫眼在浊流中如何挣扎,也不论被扯到了怎样的深层区域,来自于煌煌日轮的强光和热量,总是笼罩着她,无远弗届,无孔不入,层层加码升温,让她本来就已经极度脆弱的意志壁垒,与心底躁郁的情绪,一起扭曲、崩溃、沸腾。 在这个过程中,猫眼感受到了罗南的注视,那并非是专注于她,而是针对汪洋浊流中的万事万物,针对一切扭曲破碎的图景信息。 所以那目光威严、冷漠,又与日轮的强光交融在一起,主宰了汪洋浊流中一切的生灭,高高在上,有如神明。 猫眼是不幸的,因为她比周边懵懵懂懂的存在,更清楚一切变故的源头,所以她等于是直视神威,承受了更深层次的毁灭性压力; 但猫眼又是幸运的,她至少依附在这个宏大体系的规则范围内,趋近于神明,有那么一点祈祷或曰哀求的权利。 “嘘,呼……” 清醒后很长时间,猫眼的呼吸依然沉重,和每次噩梦之后一样,她的贴身衣物全部都湿透了,身下的床单也没能摆脱厄运。大量的热能流失,以及比之更多十倍百倍的心神损耗,让她徘徊在虚脱边缘。 她甚至不愿意起身,只是勉强撩起眼皮,看向天花板。视线全无焦点,倒是昨天凌晨何阅音的一席话,始终在耳畔流转:“他正在试探世界……探出来的,却是搅动世界的风暴!” 呵呵,那不是搅动,是祸害! 不知不觉间,外界阳光偏转了角度,从窗帘缝隙中照射进来,落在床尾,形成了明亮的光边,也轻贴在她光洁的小腿上,带来轻微的暖意。 猫眼却是本能地抽搐了一记,小腿回缩,不可自抑地回想起真实噩梦中,被煌煌日轮“照耀”的记忆。 无远弗届、无孔不入……形容词挺好找的,可那种被穿透、被剥开、从里到外全无**、通透无遮的经历,只有要最起码的自尊心,都是无法忍受的一件事。 “恩将仇报的王八蛋!”只隔了两夜,猫眼对罗南那一点小小好感,就在阳光的“炙烤”下灰飞烟灭。 当然,这句话肯定是不会憋在心里的,猫眼直接拨通了罗南的六耳通讯号,将这句话生砸过去,再瞬间挂断。 罗南倒是秒回,主动拨回来:“猫眼姐,你没事儿吧?” 就算是灵波网,这种公共线路有些话也不能说太透,猫眼没好气地回了句“别烦我”,又给挂断。 罗南老实了,报复基本成功, 可为什么,本来是发泄式的报复,却又带着奇妙的恐惧、刺激,乃至于更为膨胀的成就感呢? “混账!” 猫眼再骂了一声,捶了下床,终于还是爬起身,将窗帘狠狠拉紧,一点光都不漏,这才去梳洗。 热水澡确实有助于安抚心神,等猫眼从浴室里出来,至少有了吃早餐的胃口,顺便也扫了两眼新闻。 没有任何意外,除了两三个权威新闻平台还保持有几分矜持以外,里世界各个传媒a、论坛以及大大小小的讨论群组,都已经被“罗南偷做亲子鉴定,或十六岁当爹”之类的花边给攻占了。 猫眼嘴角挑了挑,还是没有笑出来。 确实没什么好笑的,因为在这些无聊的谣言信息中,猫眼此类与罗南“交往甚密”的女性,均在攻击溅射的范围之内。 除猫眼以外,章莹莹乃至何阅音都陷了进去,被传得有鼻子有眼儿,有的还配以似是而非的照片、影像资料。什么“罗师后宫”之类的称谓,一时竟成泛滥之势。 一夜之间,托天才罗老师的福,猫眼竟然大有成为里世界网红的势头。 切! 有种去找武皇陛下啊,以那位的高调,就不用瞎拍胡照了,照片和影像管够! 期间,猫眼也陆续收到了朋友圈的安慰或调侃信息,对此她基本上还是淡定的。在她看来,若真的时不时就要来一回昨晚上那种折腾,还不如直接被“搞出人命”呢! 早饭吃罢,都还没有收拾,耳廓微微震动,有一条新发的信息传过来,而且就是来自于罗南。 猫眼接收,眼皮随即就是一蹦。这是一份表单,标题为“亲权关系鉴定意见书”。 好吧,排除掉那些无意义的制式词句,还有长长的基因位点列表,最后的分析说明和鉴定结果才有意义: “检材a与检材b在本次检测的20个str基因座上的dna分型,均未能检出同源遗传基因,不符合孟德尔遗传规律…… “根据dna遗传标记分型结果,不支持检材a与检材b之间存在血缘关系。” 这倒好,所有的脑洞和花边,转眼就给拍死了。 猫眼吹了声口哨,尾音未落,那边已经点了撤回,再发来的,就是个尴尬表情:“发错了,我该发到亲友群的,自证清白。” “……” 猫眼愣愣神,实在无法将这个尴尬表情和留言,与昨晚上冷漠威严的“视线”对应起来。 这家伙真的没问题吗? 我是不是出问题了? 思维恍惚流动,好半晌她才应付式地回了句“可惜”,算是表明幸灾乐祸的一贯态度。而那边再度秒回信息,这次却是一幅手绘的速写草稿。 图像中心似乎是位女性,但又被线条阴影给涂掉了,只隐约呈现出一个模糊的影子。而在这个模糊人影背后,则以透视手法,实现了画面深度,并勾勒出另一组轮廓。 至于为什么会注意到,是因为罗南特意把这个轮廓给标出来了。那好像是…… “帮我查一下,最近里世界有没有什么活动是在海上举办的。你也看到了,以大型游轮为背景的最好。” 第四百四十五章 野店中 通灵图。 呵呵,折腾了一宿,就出来这么个玩意儿。 猫眼顶着讨厌的日头,从市中心的家里一路向西,跨过数百公里,来到夏城卫星城芒种外围的黑市,奔波劳累,这一切的一切,都是拜罗南以及他最新的作品所赐。 她还没有忘记呢,最早陷进坑里,就是因为这该死的“通灵图”,某人竟然还有脸让她出来打探消息!什么“涉及黑市,阅音姐那边不好打搅”,明明是报复,报复对吧!她也是昏了头,怎么当时就没拿图砸那家伙一脸……哦,砸也砸不到。 “忘恩负义、卑劣魔头、无耻之尤、得了便宜还卖乖……”反正罗南听不见,就是听见了猫眼也不在乎,所以各类负面的定语、形容词,不要钱式地往上堆砌,能压死那个混账最好! 猫眼不断腹诽,同时也不忘用心记忆通灵图上的种种细节,特别是有关游轮的轮廓——罗南说他是凭感觉瞎画的,然而这是“通灵图”哎,以罗南现在的名气,拿出去拍卖,恐怕都有大把的精神侧抢着要。 “图上游轮的位置太远,而且是侧面剪影,感觉着层数很高,顶层甲板则有错落翘立的多组类似机翼的轮廓,有可能是天线、舰桥之类……” 心思忙碌的猫眼,终于踏入了名为“野店”的游民交易所。这间窑洞式的建筑,布置风格是朝“原生态”靠拢。白天客人较少,店主趁机进货发货,这边像货场更多过旅店。 一层的酒馆只开了吧台周围的角落,光线刻意调得很暗,私下交易的氛围是出来了,有没有现实意义则另说。至少,对于精神侧的猫眼而言,进入酒馆之后,差不多整体布局和一应细节变化,就都出来了。 “唔,是太巧还是太不巧呢?” 吧台外围,由高背沙发拼接起来的几组雅座散落分布,座位上倒是差不多坐满了,且都是低声细语地交谈。猫眼大咧咧地走进来,也不可避免地引起了大家的注意。 大部分人只是抬抬眼,很快就专注于自己的事情。唯有最里侧,一位颇有些年龄的小老头,正好面朝外,冲她眨眨眼睛,呲牙一乐。 猫眼也以眨眼回应,顺手指了下手边吧台,示意各做各的。 那位看上去佝偻懒散,了无精神的小老头,正是夏城分会资深b级精神侧,同时也是灵魂学专家白先生。 大家都是熟人朋友,越是这样,越比较注意维护彼此的**,在这种环境下,打个招呼就过去了。倒是坐在白先生对面的那位,特意扭头看过来,还看了好几眼。猫眼只是觉得那家伙眼熟,一时也没想起是谁,干脆不理会。 她随即往吧台前一坐:“血能量,续杯。” 这既是消费,也是暗号。用“血能量”这种需要花费荣誉积分的昂贵饮料,表示我需要里世界层面的高端服务,在“野店”这种高端服务一般都是情报。 至于“续杯”则说明我在这里有账号,也有过预约,目的性很强,别拿那些低端的玩意唬弄我。 酒保露出了职业化的微笑,迅速从身侧昂贵结实的保险箱里,取出了一杯密封的“血能量”饮料,放在托盘里面送过来。托盘中除了“血能量”以外,还有就是一块小型软屏,上面正罗列出一系列的项目。 猫眼打开饮料包装的空当,已经将软屏上的项目扫视完毕,然后翻了个白眼:“你们这儿是要破产了对吧。” “啊?” “提前预约的时间是有点儿短,准备不足我很理解,可是也用不着拿一周之前的情报来忽悠吧。另外,这两条小舢板你也给我算游轮,你家的游轮能开进地下河沟里去吗?” 酒保职业化的笑容有点儿崩,还没等他做出实际反应,猫眼旁边有人影凑上来,敲敲台面,示意酒保滚蛋:“别在这儿丢人了,今天的工资算培训费,去用功吧。” 酒保略懵:“宗少?” “去去去,我陪朋友聊聊天。” 说着,刚凑上来的那位便笑哈哈地打招呼:“哎呀呀,小猫,好久不见,你这是刚从医院里出来,赡养费到手了没有?” 就是这家伙,刚才正与白先生交谈,还扭头打量她来着的。猫眼撩起眼皮,视线在来人脸上扫了两圈儿,总算记起这个圆脸微胖的哥们儿是谁,也不说话,拿起“血能量”的饮料杯,反手泼了过去。 “我擦!”那人猛地翻身,身形勉强算敏捷,但还是被价值两个荣誉积分的饮料泼到了肩膀、头面的边角处,一时狼狈至极。 猫眼没有后续攻击,只道:“算你的。” “我的我的,算我的。”那人接过女侍应递来的毛巾,草草擦了两下,甘愿认罚。 能这么和猫眼说话的,确实是熟人,勉强也算朋友吧。“宗少”名叫宗璆,也是夏城分会的注册会员,而且有个好老爹,就是分会仅有的三位b级肉身侧之中,以“圆转如意”著称的格斗大师宗笈先生。 虽说是家学渊源,可宗璆却是个浪荡货,在格斗术上少有建树,磕磕绊绊勉强跨过c级关口,在协会有个身份,就把满腔热情都放在花花世界上面,一年到头满世界飞,在夏城的时间寥寥无几。 对了,当年这哥们儿也是追过猫眼的,但一次作为“助手”,亲身演示过被“飞针穿肛”的魔术之后,便对猫眼敬而远之。 “今天这事儿见谅哈,上回公正教团那个巴泽发酒疯,带着一帮人,差不多把这里血洗了一遍,熟手们不是死就是逃,我们这些接手人也很无奈啊。” 猫眼挑挑眉毛:“你是这里的……” “小老板,小老板,参个股玩玩儿,也让我老爹安心。” “哦,那祝你财源广进。”猫眼扫了圈儿窑洞里相对简陋的布设,毫无诚意地送了句吉祥话儿。 “夏城这地界,玩这个就是小本生意,也没啥前途,就指望老朋友多多照顾了。”宗璆很狗腿地送上两杯“血能量”,当然是免单的,“要不是我老爹发火,打死我也不会在夏城投这笔钱。有这闲功夫,跑到阪城、蒂城、洛城,投个小门店,只要能左右逢源,指不定两年后也抖起来了。可在这儿,想想‘三巨头’,想想罗教授,我也抖,心抖!” 猫眼拈起杯子,微微而笑。 同样是游民交易所,不提宗璆所说的三个典型。就只说此前的春城,那里能成“市场”,这里却是“野店”,不是没有原因的。 绝大多数游民交易所都是挣钱的,包括“野店”。可这种游走在多层社会边缘的黑市,不可避免地也面临着相当程度的竞争。其最大的竞争对手,就是能力者协会等里世界组织的内部资源市场。 一个大型都市圈里,能力者协会、秘密教团等大型组织控制力如何、势力发展得怎样,不用看报表、看产业,只要看周边的游民交易所以及类似的黑市场所是否繁荣就可以了。二者是明显成反比的关系。至少在超凡层面,协会分部、秘密教团独家掌控的资源越多,对城市的控制力越强,黑市的生存空间就越小;反之,若是大型组织管理不善或有意纵容,又或者多家竞争,彼此制衡,黑市就有大肆扩张的机会。 各式教派林立的阪城、号称“海上探险家乐园”的蒂城、身为避税天堂的洛城就是这样的情况。 而有“三巨头”坐镇,眼下又有“罗教授”横空出世的夏城,“野店”注定只能是搞些情报贩卖和中转补给的单一辅助功能,也只能帮助有限的人发家致富。在利益层面上,一旦出现“有限”这个词儿,脚下往往就涂满了惨白的脑花儿…… 近几年的时间,野店已经换了七任老板,最近的一次,就是宗璆所说的“巴泽血洗事件”。时间距离也不远,就在去年年尾,与引得里世界躁动的“千分之二小姐事件”息息相关,和罗南也算有“一定的关系”。 想到罗南,猫眼也记起了身上的任务,随手将托盘以及里面的软屏推到宗璆面前:“照顾生意没问题,现在就有用到你们的机会,刚才已经扣十分,现在看你的了。” “是滴是滴,猫姐一定给我个弥补的机会。”宗璆的生意人属性爆表,拿起软屏扫了几眼,便动手调资料库,准备改动情报条目。 猫眼是个讲究人,懂得先来后到,在吧台上敲了一记:“白先生还在那边!” “没事没事,我就是帮黑心盐传个话儿,捎个礼物啥的。自家人别扭,我就不再往上凑了。” 呵,你当白先生听不到咩! 猫眼也知道,白、宗二家算是世交,人家自有相处之道,轮不着她去操心。便点点头,远远的向白先生举杯示意,算是全了礼数。 白先生笑呵呵摆手回应,一点儿也看不出“别扭”的样子。 这边,宗璆虽是刚入行没多久,业务能力倒还可以,很快就将软屏上的无用条目删干净,补充了许多进来,重新递还给猫眼:“其实你的条件有点儿语焉不详的,都知道海上方便,类似的活动就太多了。我挑的都是有规模和逼格的那种,不过你也知道,这样的活动一般都有资格限制,不是想参加就能上去。” 猫眼嗯嗯两声,认真看资料简介。 宗璆又打了个响指:“这个项目不能免单,不过看在老朋友的份儿上,再免费赠送一个吧,那是我们一帮人搞的项目。环境、逼格,还有货,都很不错。” 最后一句,宗璆是压低声线,凑近了讲的。 猫眼身形不动,要先看宗璆的表现,再决定是不是将软屏拍在那张自命风流的脸上。 第四百四十六章 通灵术 “喏,就是这艘船,翡翠之光号。基本确定下月初从阪城起航,横跨太平洋,途经五个大型都市圈,最后抵达洛城。期间举行各类大型活动,演出、拍卖、格斗、赌局,应有尽有。” 宗璆投影出了一个大型游轮的航拍动图:“翡翠之光,座头鲸级子母舰游轮,长450米,宽52米,22层甲板,最高航速40节。可以承载一万五千余人。内部自带船坞,可以停放私人游艇,顶层甲板可以起降中型固定翼飞机,造价近30个亿。原本这是王钰的私产,最近刚捐出来给鉴玉会,作为活动场地。” 听到“飞机”这个词汇,猫眼的眼皮就微微一跳,视线投向那个航拍动图。在有没有其他角度的,最后出口相询的却是另一件事: “王钰?鉴玉会?” “呵呵,这是我们一帮人成立的小组织,类似于兄弟会那种类型吧。你看啊,我的名字‘璆’,本义是美玉对吧;还有王钰,他的名字也是这样。因缘巧合吧,大家凑在一起,那是一拍即合呀……” “你,和王钰?你够得着吗?” 别说猫眼看不起人,王钰这个名字单拉出来不算特殊,可随手捐出价值二十亿豪华游轮的王钰,天底下恐怕也只有一个,那就是翡翠投资的董事长,量子公司最大的私人股东之一,也有可能是世界上最有权势的青年人。 别说宗璆,就是是宗璆他爹,资深b级强者、格斗大师级人物宗笈,距离那位都有一段遥不可及的距离。 “哎,你这人……打人别打脸哪!”宗缪的调门先扬后抑,最后只能用嬉皮笑脸应对了,“我是没法和王钰并称了,不过也不至于是天差地别吧。你看啊,黑心盐还是人家女票呢,我从小跟她穿一条裤子长大,怎么就够不着了?” “咦?” “哎呦!”宗璆也发现失言,都不敢回头看白先生那张老脸,尴尬一笑,明显加快进度,“资料我这边有很多,活动a我也发给你,上面实时更新一些演出、拍品的更新情况,你参考着看看吧……我那边有事儿,先遁了。” 说罢,宗璆便匆匆避难去了。 白先生并没有现场打死他,而姓宗的之后的命运,猫眼也完全不关心。她只是静静地坐在吧台前,待有关资料发来,就逐一察看。特别是有关“翡翠之光”各角度的拍图,在挑拣了五分钟以后,她终于从数以百计的图片中,选到了一个感觉最近似角度,略加修正调整,形成了剪影效果,将其与手中通灵图拼接在一起。 在简单的缩放处理后,那个由实景照片转换而来的剪影,成功替换了通灵图之上那处相对模糊的游轮阴影轮廓——近乎完美。 “这结果……呵!”猫眼没什么可犹豫的,将对照图,以及与“翡翠之光”相关资料,一股脑儿地发送给罗南。 任务完成! 她做得干脆利落,简直就像手边这杯原本价值不菲,如今却给免单的“血能量”一样。她一口将价值两个荣誉积分的昂贵饮料喝光,带着滋养能源暖流入喉,又在心底翻动波澜。 为什么这么简单?为什么如此巧合? 猫眼早就觉得,罗南把这件事情交给她,就是比较奇怪的选择。论情报收集能力,猫眼就算开飞机,也追不上术业有专攻且掌控大量渠道的何阅音。 什么涉及到黑市不太方便,这种理由细细想来,根本就站不住脚——情报来源还讲究合法正规吗? 但事实就是,罗南强行把任务摊派给她,要她到黑市中寻找线索。而她抵达野店不久,就碰到了宗璆这个老熟人,对方恰恰就给予了她一份堪称精准的情报。 宗璆肯定对整件事情的前因后果一无所知,他只是按照一贯的脾气性格,去体现“生意人式”的友情而已,而在野店中的一系列情况,也完全符合当时的逻辑链条,毫无别扭之处。 然而心中复盘,猫眼就觉得她仿佛身在一个名为“野店”的内景舞台上,和在场的所有人一起,共同演出了一幕名曰“情报”的话剧。舞台上的每一个人都是演技爆表的影帝,整台戏一气呵成, 连贯而下,看不到任何表演的斧凿痕迹。 也许是“血能量”喝得多了,有点儿上头。猫眼一时恍惚,分不太清真实和虚妄,她下意识扶着吧台起身,准备往外走。便在这时,外界的轻微刺激让她猛一个警醒,她扭头去看,正好迎上白先生疑惑的视线。 “猫眼啊,这就回去了?” 猫眼站定,昨晚、现在乃至近段时间以来的经历,终究还是给她造成了困扰,专程去看心理医生的情况是不存在的,可是偶遇相关领域的专家,预设的条件障碍自然而然抹消。她犹豫了一下,举步往雅座那边去:“白先生是想找人喝两杯?” 白先生乐呵呵地伸手虚引,请猫眼坐下:“来来来,咱们都是喝家,小酌两杯正合适。不像宗璆那个小王八蛋,滑溜得不沾手,能把‘圆转如意’练到这上面,老宗怕是死不瞑目啊。” 猫眼又找侍应要了两瓶酒,给白先生斟上,也就是斟酒的空当,又听白先生叹气:“大哥别笑二哥,死不瞑目的还有一个。” 显然,白先生是说自家的女儿,为量子公司工作,身居高位的白心妍。那是个很复杂的女性,早前万里迢迢过来医治罗南,一度关系很不错,可她又是“千分之二小姐事件”的最大推手,只一个半流言性质的公告,就掀起了巨大的风暴,险些让里世界的近年来的势力平衡崩溃掉。 猫眼与白心妍交情平平,没必要做什么评价,白先生也不是要和她诉苦,转眼便笑着蹭了下热点:“鉴定书出来,也没有见你松一口气的样子,想要厘清误会也不容易吧。” 这显然是说罗南亲子鉴定的事儿。 猫眼唇边笑意微显冷诮,其实她一直认为,对一位具备独立精神的女性而言,罗南所做的事情要比人们想象的更恶劣。只不过她本人作死在先,还有罗南主观故意的缺失,让整件事情变得含糊不清。 现在的问题是,如今的罗南,这个可以肆意进出、操控他人意志的强人,真的还是懵懂少年一枚吗? 猫眼看不出来。 “误会很正常,就算是眼瞅着生出来的,有时都感觉不到是自己的骨肉,更何况那些完全不知情的外人。” 白先生大灌心灵鸡汤,只是被灌进去最多的还是他自己,同时也是一口接一口地往嘴里灌闷洒,倒显得身形越发地佝偻,甚至可怜。 猫眼不附和,不安慰,只是一杯又一杯地陪白先生喝酒,等到小老头心情平复了些,才道:“白先生,我想请教,通灵术究竟算是怎么一回事。” 白先生“唔”了声,忽地抬头,明显地精神一振:“罗南又尝试通灵了?他是画图对吧,什么情况?你手边有没有作品?” 猫眼举杯,微笑晃动,也不多说。 白先生反应过来,人家才问了一句,他连续四个问题砸回去,这可不够地道。他“呵呵”一乐,又灌了自己一杯,算是道歉。 “你们罗老板就是夏城一等一的通灵者,这问题你去问他……哦对了,他还在说自己的通灵术是瞎搞乱画,滥竽充数吗?” 猫眼意外,旋即冷笑:“这是得了便宜又卖乖,他一贯的作风。” 白先生拍了下桌子,哈哈笑出了声,这下也暂时忘了烦心事儿,谈兴大起:“对呀,当初他说这话,听得人想抽他!瞧瞧那份战绩和灵效,就算游老都有算错的时候呢,而他的成功是多少?百分之百!” “唔,这几个月,你们这些通灵者聚会蛮多的。” “一直都是,只不过以前罗老板不参与,你也不关心,所以不注意。要说在夏城,我们这几个通灵者啊,多半都是受游老‘磁化’影响,灵觉判断都很不错,在‘通灵’上颇有天赋……哎呦,从游老算起,我、高天师、角魔,连续四个b级精神侧都是通灵者。哦,武皇陛下神姿天纵,不能算在内,罗南则是未受游老影响的第一人,还有竹竿,到他这儿才算断了。” 白先生清点了一遍名单,又挨个点评:“这里面游老精于卜筮之法;高大猛高天师则是借助古宗教体系的自我催眠、请神上身之术;角魔纯凭天资,玩得太邪,暂且不论;我呢则是搞在精神层面搞入梦法,搭建梦境……哎,你觉得你们家罗老板,在交流的时候对哪个比较上心?” 猫眼都不用猜,看白先生眼角唇边的笑纹,便又举杯敬他一回:“明摆的事情就不用多说了,走一个!” 白先生笑得开心:“是啊,也就是我们两个最谈得来。角魔没和他打过照面,且不必说;游老的卜筮,必须传统文化积累深厚,术数方面也有天赋要求,我们都不是那块料;高天师那边差不多,神神叼叼的也不太合他脾胃; “唯有我这边,就是在精神层面挑拣素材,再有一套适用的特殊逻辑,有材料有法度,然后就能搞个建筑设计,安排个迷宫陷阱,把人装进来,引导人、诱惑人,以挖掘出更深层的情报,预测出更准确的可能——是不是挺简单明了?所以最能讨论得起来。” 说到这儿,白先生再度举杯:“在我看来,这就是通灵术了。” 第四百四十七章 可前知 “白先生这形容,还是不脱医务工作者的习气,表述上严谨而保守,基本上不会说过头话。可是涉及到梦境、涉及到情绪**本能,根子就是一个‘由假变真’的引导转换。‘美梦成真’,这才是通灵术的要义啊!” 罗南老气横秋地作出评价,可惜也只能在心里说说而已。此时他端端正正地坐在教室里,有种“最后一课”般的仪式感。 学校客气、无奈又坚决的“建议”,还有家庭会议的结果,基本上已经决定了罗南96-97学年的提前结束,现在只是走流程的问题。至于什么时候返校继续学习,目前仍没有一个准数。 罗南出现在教室,就学业而言毫无意义,只是来是躲个清净罢了。铺天盖地的八卦已经很让人烦,还有亲友团的戏谑嘲笑,固然没什么恶意,却不利于他集中精神。 现在,他坐在教室里,自动屏蔽掉老师授课声以及周边的杂音,接收来自于猫眼的资料并认真审阅。至于猫眼与白先生聊天,背后议论自己,罗南并不介意……最多只是吐个槽罢了。 他知道猫眼最近挺苦恼的,区区疑惑,其实若直接问他,他也不会吝于解释。可人家不来找,他也不能硬凑上去说“昨晚上我折腾你是因为ooxx,没啥问题,你放宽心就好”之类的吧? 唔,这样想还真有点儿心虚…… 罗南低咳一声,又做了个深呼吸,调整下坐姿,重新将注意力放回到投影出来的工作区上。 猫眼发过来的资料,特别是与“翡翠之光”号有关的那些,符合罗南的期待。猫眼完美实现了“染色剂”的作用,在一片浑茫的背景中,突出了有意义的因素。 和猫眼的判断一致,罗南也认为,翡翠之光号豪华游轮,与他绘制在通灵图上的模糊轮廓,是非常契合的。而他又比猫眼更进一步,身在夏城,心神已经神游上千公里,跨越外海,直抵那处坐落在列岛之上的海上大型都市圈。 正如资料所显示的那样,“翡翠之光”正停靠在阪城的邮轮码头,进行远航前的紧张准备工作。此时游轮上共有各式工作人员四千二百七十九人,码头附近游客、二十平方公里范围内船的船坞、工厂等,各色人员则在十万人左右。 罗南的精神感应网络,便在富集的水分子承载下,粘连在这十多万人身上,凭着虚脑系统中有关人脸识别的算法,短短几分钟的时间里,就筛选了一遍。 结果不尽如人意,那位邪罗教团的女主祭,并没有被检测出来。 “应该说不出所料吗?”罗南保持了非常良好的心态,不沮丧不焦躁,确定了很难有进一步的突破之后,便暂时搁置了筛选工作,回归到资料上,逐页逐项地审阅,看是否能找到新的灵感触发点。 “吴珺的事情算不得十万火急,接下来还有足够的时间去处理。况且在这件事上,我的思路和做法没有错。” 罗南既审阅资料,也在审视自己的做法,最后的结论相当自信。 过去这几个月,罗南过了一段相对平和的日子,除了前两天在春城折腾的那一出,以及偶尔神游万里,给大海捞针的探险者添乱,基本上再没有其他什么大的行动,也没有不开眼的人来招惹他。所以这长达四个月的和平时间,对罗南来说就是沉淀期。它让罗南真正地恶补了此前最为缺失的超凡理论基础。既有虚脑体系这样来自于未知文明,成熟深广,复杂严谨的构形、机芯设计规则;也有当前地球上仍在早期阶段,以经验猜测为主,却又不乏璀璨灵光的各式理论结晶。 如此一来,罗南的行为判断,就抹去了很多臆想、猜测、赌博的成分,目的更加地明确,手段也更为简洁,自信则是水涨船高。 在本次“通灵图”的绘制过程中,仅有的不可测因素,只是深渊日轮的影响,一旦接受,其他的环节上,罗南不认为还有什么瑕疵。 “以覆盖全球的精神感应网络,搜检吴珺生活过的环境以及她影响到的人,寻找那种特殊的‘磁化’痕迹,期间还完美规避了可能造成反噬的超凡种强人;然后就是运用从速写练习中锻炼出来的观察力和特殊直感,从恢宏的大背景信息中,提取简约凝练的形象反馈……这是检索判断、是评估计算,同时也是联想创作。我的长处就是这个。” 罗南的精神感应和灵觉敏锐性不用多说,就是世界上最拔尖的,同时他驾驭着魔符,可以随时下探人心情绪的深层,这就有了寻找素材的最好工具;而从小练习的速写技法,又与他的感应和灵觉巧妙结合在一起,形成了一个观察、发现、捕捉、复现,然后重组重构的形象思维逻辑链条。 二者结合,就构成了生命星空以及封闭体系大生产线的核心基石。这是他体系建构的根本手段,他当然有信心,也必须有信心。 世界上也许有很多人的逻辑思维和联想想象能力比罗南更强大;也有很多人的速写技法能把罗南碾成渣,但是他们永远都无法拥有罗南这样的感知广度和深度,也无法拥有建构在虚脑和魔符双体系之上的、对超凡力量规则和情绪本能**流动方向的敏锐把握。 这就是本质上的不可逾越的差距。 如此差距就决定了一幅速写作品,究竟是纯粹艺术性的发挥,还是神异的洞照和预见。 更何况,还有深渊日轮。 在那无远弗届、无孔不入的光芒下,人心的情绪**本能,就像是显微镜下的菌群,夸张地放大、舞动,并充满了敏感性和表现欲。 为什么罗南这么青睐入梦法?就是因为,除了基本理念的近似以外,入梦法也是罗南到目前为止,仅有的一个可以去部分解释、练习魔符体系,接收、利用深渊日轮威能的手段。 当然了,深渊日轮的影响,就像是过于湍急的巨浪,顺风顺水的感觉固然好,一不小心也会冲过头。 “通灵之术,可以溯往,可以前知。入梦法+深渊日轮,再算上我的‘创作初衷’,就是奔着‘前知’去的。可现在推动的力量不好控制,提炼联想的信息也太过跳跃了。竟然一杆子支到翡翠之光号,现在找不到吴珺,排除掉通灵失败的情况,更有可能是这件事情‘还没有发生’……” 罗南在虚拟工作区写写画画,将收集到的资料加以排列,也对自家的通灵结果进行解读: “如果是这样,预见的场景之前,便有相当一部分缺失的环节需要补全。唔,通灵主体的问题也要注意。吴珺的行踪,是我迫切想要知道的问题,与我的切身利益相关。所以诱导梦境的建构以及它运转的规则,也是以我本人为中心的,通过它通灵、占卜所得到的结果,也要建立在我深度参与的基础上。这么一来,翡翠之光号就不单纯是吴珺会出现的地方,而是‘我’和‘吴珺’双方的交汇点。 “我想要接触翡翠之光,任何时候都可以,但是观测行为的‘强度’应该不够。那么是需要我亲自前往吗?通灵术并不是篡改世界线,而是一种对自然发展趋势的观照、把握和猜测,也就是说,如果按照正常事态发展下去,我可能会有较大的机率登上翡翠之光号,并在那里与吴珺碰面……” 十五分钟前,罗南的认知中,还不存在‘翡翠之光’这艘超豪华巨轮的概念。不过这艘巨轮目前所驻留的位置,却是阪城的游轮码头。 阪城,那是罗南未来几日必去的地方。 他要在那里,为清扫云端世界做预先的安排,也要利用血焰教团在那边的资源,大量练习以熟练掌握生化反应炉带来的新能力。特别是要适应脆弱“电磁肌膜结构”那短暂又强大的爆发期。 呵,事态似乎变得明朗些了。 可怎么再进一步呢?他可从来没有乘坐游轮的打算,就是现在也没有。谁还能拿枪口顶他的脑袋,逼他上船吗? 接下来这段时间,罗南圈圈点点却毫无所获,正无奈的的时候,六耳微微震动,有人找。 看到联系人,罗南挑动眉毛:哎呦,这是破罐子破摔,主动送人头了咩! 发来通讯请求的,正是因为误信大嘴巴而闯祸,正龟缩不出的某人。罗南吐出口气,接通后直接下通牒:“章鱼哥,明天咱们搏击场见,一架泯恩仇,我保证不打死你!” “……我说正事可以吗?” “我的正事现在成了世界级的花边儿,你不妨解释一下?” “咳,专业解释我肯定没问题。根据y-str基因座检测,你和另外那个送检人肯定不属于同一父系。要知道我连你爷爷的样本都采集了,还调用了sca资料库里你父亲的基因记录,可以确定连万分之一的几率都没有……这是好消息对吧。” “呵呵。”罗南只能如此回应。 坦率地讲,有这样的结果,罗南本心里是松了口气的。即便他对某人没有任何所谓的“期望值”,可能够少一点儿让人恶心的侧面,总不是件坏事。还有,他可以用更自然的态度去面对菠萝,也无疑是件好事。 是吧是吧,是好事……可是还想抽死章鱼这混蛋! 章鱼再干笑两声,也是后继乏力,干脆发了个图片过来。通讯状态下,图片自动映在视网膜上。那应该是一张自动抓拍的照片,上面的物件都是歪斜的,还好能看出大致模样。 那玩意儿表面由皮革包裹,中间一页页纸张收拢在一起,由排列整齐的金属环串联,看上去方正厚重,整体又有些蓬松。 嗯,这是一册陈旧的笔记本,是当今时代几乎已经被淘汰的东西。不过图片上这个,显然是充分实现了自身价值,瞧边缘污痕,应该差不多是写满了…… 理性思维流转至此,后置的情绪反应才蓦地翻涌上来,如同失控泄漏的液氮流体,瞬间将罗南的表情冻结。 这种形制模样,他实在是太熟了,事实上他手边就有一本。 分页笔记,爷爷的笔记! 第四百四十八章 滚刀肉 从夏城西南的平江区到东北的黎兰区,正好是打了一个大对角,贯穿了整个市区,平常这条交通线一向是以繁忙拥堵著称。罗南是从课堂里冲出来,抢在大多数人下班放学前,打了辆百节虫飞车,往尚鼎大厦赶过去。 这个时间段,路况比正常情况下已经好很多了,罗南却只觉得慢。此时他就特别怀念有秦一坤和高德随同帮衬的日子,特别是后者的飞车,又快又稳,一站直达,比眼下这种在楼宇间打转的金属长虫实在强太多了。 坐在车上,明明是直线却要曲里拐弯,罗南难免焦躁,还好有章鱼一直在线,陪他聊天:“那边是走悬赏的渠道,还发过来照片和部分影印件,真实性基本上无需置疑。只不过那边不太看得起我这个‘代理’名义,所以要求你亲自交涉。” “嗯……谢谢你章鱼哥。” 此时此刻,有关亲子鉴定的那点儿小怨气,早就给抛到了九霄云外。罗南对章鱼这边只有感激,深深的感激。 两人所说的“悬赏渠道”,就是能力者协会官网的任务悬赏区,是能力者及其各类势力、机构之间实现雇佣的唯一官方渠道。 罗南祖父的笔记会挂到这上面去接受悬赏,正是章鱼的作为。 那是去年九月底的事儿。 当时罗南刚结束了加入夏城分会的第一场任务,到疗养院看望爷爷,意外与在任务中合作的章鱼重逢。罗南对章鱼配制药剂的本事很佩服,而章鱼则对罗远道笔记中的神经强化药剂配方和相应理论很感兴趣。 两人便达成协议,章鱼帮罗南配药,罗南则授权章鱼拓印笔记进行深度研究。后来由于罗南迅速突破了“自我格式”限制,药剂什么的对他来说已经没了作用,章鱼则一直钻研罗远道笔记,并陆续发表了多篇论文,算是为“格式论”张目的第一人。 交易双方都是妙人。 罗南的药剂配置是搁下了,但他认为章鱼对祖父笔记的研究成果,为“格式论”价值提供了扎实论据,所以很满意;而章鱼呢,原本答应的药剂配置条件没用了,可他不想去占罗南的便宜,便自掏腰包,在总会的官网悬赏区租用了长期广告位,悬赏罗远道笔记的下落。 这事儿章鱼也给罗南提过一嘴,可大半年下来,罗南自己都忘了这茬儿,直到今天。 相较于听到好消息,一直心神不定的罗南,本意是借此冲抵“罪行”的章鱼,倒是更早地恢复了理智,也对罗南猛打预防针:“对方既然提出交涉,肯定不会满足于挂在榜上的赏金。你现在身份身价都不同了,‘格式论’的名头与以前相比也是翻天覆地的变化,挂上去的价格说实话是不相衬的,咱们要做好被提价的准备。” “嗯嗯,我晓得。” “喂,你这种状态去谈判,摆明是要被人宰啊。别忘了,这只是你爷爷成百上千本笔记中的一本儿,如果头一个标准提得太高,后面就真要炸了。你的信用等级再好,也填不满这个无底洞。” “嗯嗯,我知道。” “……得,咱们还是找外援吧,”章鱼看罗南口不对心的模样,也是绝望了。年轻人嘛,一旦情绪上头,肯定是不顾后果的。他自忖既不是谈判专家,也不是能劝得住罗南的人,只好把主意打到别人身上,“有事儿找秘书,我问下何副会长,让她过来帮你谈。” “嗯嗯,我明白。” “……” 不管怎么样,半个小时后,心上油煎火燎的罗南,还是来到了尚鼎大厦,直趋何阅音在楼上的办公室。 何阅音和章鱼已经在等着了,两人正就接悬赏之人的身份展开讨论。何阅音很在意这一点:“既然要面对面交涉,事先又为什么要匿名?” “也许是惯用设置吧,我在网上购物也习惯匿名来着。” “刚才你询问的时候,他故意岔开了。” “呃,难道是熟人……仇人?” 章鱼自觉与人为善,轻易没什么仇家,也就很自然地将视线转向刚推门进来的罗南。后者现在满脑子都是“笔记笔记”,勉强对两人一笑,便道: “见了面就都知道了,章鱼哥麻烦你和他联系吧,大家面谈。” “也好。不过你就这么谈?难道不该坐个老板椅,隔一张办公桌,旁边再站个秘书什么的……咝,你穿着校服来的!” 罗南明知章鱼是故意逗趣,仍不免咧咧嘴,心情倒是略有放松:“嗯哪,希望那边看在我是个穷学生的份儿上,来几折优惠。” 说话间,他又对何阅音点点头:“阅音姐,今天又要麻烦你。” “应该的。”何阅音微笑回应。 今天的何阅音,仍是一身职业正装打扮,头发扎起,上身是简洁大方的白衬衫,下身则是祼色长裤搭配同色高跟,低饱和度的颜色,依然干练清爽的同时,看上去要比平时更多几分温婉。 别说,这样的妆扮,微垂面颊,略收敛了严正端凝的气魄,悄然立在罗南身侧略偏后的位置,确实是一等一的秘书范儿。 就是前面某人的校服太出戏。 “我负责联络,你负责露脸,何秘书负责谈价,分工明确,不能互相干扰……特别是谈价的时候,你的明白?” 悬赏渠道的联络功能。由于这并非是即时通讯,章鱼也没指望对方第一时间接通,便抓住这段时间,高强度地为罗南洗脑。 罗南吁一口气,正要回应,却见前方投影自动打开,显示对方已经接到消息,并同意进行视频通话: “啊,来了!” 三人的视线同时聚焦到投影区域,那边先是呈现出一片幽蓝的天空,似乎还有呼呼的风啸声,此间镜头不断晃动动,一张疑似男性的面孔数度入镜出镜,几番调整之后,才最终稳住。 “哦,罗南罗老板,见到真人了。”那确实是位男性,略高亢的调子,还有自来熟式的语句,感觉是个挺外向的人。 说实话,这位尊容略“朴拙”,额头比常人要宽大不少,眼窝又是深陷,对比之下前额就像畸形地鼓出来一块,比较招眼。 罗南下意识做以审视……唔,怎么有点儿眼熟的,是在哪儿见过吗?一念乍生,未及反应,便听到旁边章鱼的呻吟: “糟!” 此时,对面那位已经咧开嘴,笑得开心:“首次见面,不过你应该听过我,我是角魔。” 啊? 罗南猛地听到这名号,也是愣了愣神儿。没错,他确实是听过这名字,就在一小时前,白先生灌酒论英雄,还点到这位呢! 角魔,夏城几位资深b级精神侧中,罗南唯一未见过的那个……等下,同一个分会的同道,这应该是好事吧!章鱼干嘛叫糟? 正糊涂的时候,对面角魔视线已经偏移,在章鱼脸上一划而过,最终停在何阅音处。相对于脸孔,显得特别明亮冷澈的狭长眼睛就凝定住了,然后围绕着这对眼睛,整个脸上都绽开了笑容。 “哦哦哦,瞧瞧我看见了什么!一位美丽的女性,女性!”角魔的调子更高亢,以至于都有些破音的前兆。就像是一个蹩脚的歌剧演员,在镜头前开始了自己的表演。 “不知道这位女士该怎么称呼?等一下,让我猜猜,分会里我不认识,却又这么有范儿的美人……难道是传说中空降的燃烧者副会长,某人的专职秘书何阅音女士?” 是不是表演得太夸张了…… 罗南眉头下意识皱起来,而下一秒,角魔的面孔又一次突兀地从镜头前消失。这回镜头跟进得比较及时,一个下探,便重新捕捉到了那位的身影。 镜头只映入了角魔的背部,因为此时那位双膝双手齐齐落地,无视了脏污的尘泥,重重地一个头砸落在皴皱无数的红土荒原上,同时放声高呼: “阅音奶奶对不起!” 罗南懵了,倒是何阅音,作为直接当事人反应更快,在他耳边轻道声“我去避一下”,便闪身出门。 镜头那边,角魔挺直上身,双手夸张地举起,然后又叩下来,仍然在喊: “阅音奶奶对不起!” “阅音奶奶对不起!” 喊了三遍,叩了三个头,角魔才从地上爬起来,状若无事地拍打灰尘泥斑: “完账。” “什么情况这是!”罗南真的晕圈儿了,设想得再多、再详细,他也不可能想到这种情形。 章鱼以手抚额,半遮脸面,压低声音道:“这就是角魔在荒野上逗留不归的原因:当初他和武皇陛下赌斗惨败,接受的约定就是,三年内碰到任何一位女性,就要跪地大喊三声‘奶奶对不起’……这种条件,也就他能受着了!” “武皇陛下?” “现在不关武皇的事,对吧。” 投影另一边,角魔顺手抹下了额头,却让泥污更加清晰,他也不在乎,至少表明如此:“现在是‘赏金’的事。你们只挂出了十个积分,这太没诚意了,以罗老板现在的身份,乘以一百没问题吧?” “一千分?你怎么不去抢!”章鱼拍桌子,“把你卖掉能值一千分不?” 角魔根本不接他的话茬,伸出了三根手指,在镜头前晃动:“还有前面三个响头,磕得够扎实吧,看得有意思吧?呵呵,那可不是免费的,三倍!再提三倍,这本笔记就是你们的了。 三倍,也就是三千积分! 第四百四十九章 绑架案 再提三倍,也就是三千积分! 坦白讲,罗南听到角魔嘴里蹦出来的这个数字,开始并没有特殊的直感,因为他还没有建立起对荣誉积分购买力的直观感受。 而这时候,章鱼又拍了桌子:“角魔,你搞什么!能力者协会要崩了吗?积分都毛了吗?你特么是在做梦吗!” “哎呦,现在跟了新老板,软趴趴的章鱼也能炸刺儿了。”角魔毫不留情地给予嘲笑,转脸又对罗南比划了个嘴缝拉链的动作,“让他闭嘴,否则我们可以再乘个倍数。” 罗南盯住角魔的影像,那些常识终于从躁动的心底深处挣扎了出来,排列出一系列正常逻辑: 能力者协会的劳动力价格相对来说是最稳定的,1到2个积分,可以雇佣高级专业辅助人员进行非战斗任务;3到4个积分,基本上是一场集体战斗任务分派下来的最高报酬;5个积分以上绝对可以称为高昂报酬;10个积分那就是天价了,一般是超凡种级别出动,或者是使用高级公共资源的代价。 要是再世俗一点儿,与信用点数兑换,按照市价,1个积分可以换出100万,但这是公认的滞后缩水价,几乎没有哪个能力者会去干这种蠢事。 罗南在“千分之二小姐事件”中,因为积分存款清零并出现负数,开启了信用系统。当时的信用额度是一千积分,理论上说那就是透支了他当时的实力和潜力,给出的最高评估。 从这个意义上讲,章鱼说角魔把自己卖了也不值一千积分,还是有事实依据的。 当然现在罗南的信用额度是一千八百,基本上是超凡种之下最高级,存款则高达七百余,是四个多月来,灵波网s模型的使用费抽成、血意环堡垒登陆手镯设计费以及几次讲学授课等积累起来的,在里世界,绝对是小富豪级别。 可是让角魔三乘两乘,真要完成交易,直接就要被清空资产,然后还要去卖血…… 要么说,在人焦躁的时候,往往需要一定量的刺激,罗南对钱没概念,但别人是不是拿他当傻子,还是能分辨出来的。他抽了抽嘴角: “同样的东西,在每个人心中的价值都不一样,所以交易就是你情我愿,可是交易一方根本没诚意的话,你情我愿,也无从说起。” 角魔立刻鼓掌:“瞧,罗老板说话还是有水平的。能把置疑的话说得这么漂亮。这很好,年轻人呢,不能凭主观意气做事……” 罗南直接怼回去:“如果不是主观意气,对一本可能已经被你影印了几十遍,除了纪念价值以外再没有任何意义的旧式笔记,我凭什么要赶半个小时的路过来和你交涉?” 角魔露出夸张的笑脸,罗南却不等他接上话,盯着他道:“我们都是精神侧,也都是通灵者,抛去主观印象和直觉,那还剩下什么呢?” 这句话终于扭曲了角魔的笑脸,他狭长的眼睛放大了些,也盯住罗南:“看来我们都要修正对彼此的印象……还有筹码。” 罗南抿住嘴,冷眼看角魔表演。 正如他对角魔所说,一位精神侧、一个通灵者,看人基本上是走的主观直觉。印象非常重要,而角魔从一开始到现在的表现让他很难以一个对等交易者的态度去面对。 角魔确实不是走这条路子,他重新放大了笑容,喉咙里呛出怪声:“霍霍,我真的不太喜欢你现在的眼神,之所以还能够保持和你的交流,是因为我对荣誉积分的渴求更加地强烈。还有,要保持对前辈的尊重啊,小子,否则你很可能会为轻率的态度后悔!” “我会注意的。”罗南回应得平淡。 “啧,看来此前我的低调,让你们产生了某些误解。好吧,毕竟有关货物的详情,由于之前没见到正主,我谨慎地按下了一些,而现在就是改变你们看法的时候了……当当当当!” 伴随着背景音乐,一幅新的图片代替了角魔那张脸,出现在投影区域。 图片上最显眼的位置,仍然是之前罗南已经见到的那本旧式分页笔记,但相较于早前画面上单调的背景,这张图片上着实是乱糟糟的。 可就是这些混乱的杂物,吸引了罗南所有的注意力。 因为他看到了笔记,大量的旧式分页笔记。它们七零八落的堆在一起,上方还有已经残毁的木架和土石碎片。从残留的部件来看,那里早前应该是一个书架,因为腐朽或者是其他外力的作用而崩塌了,上面摆放的笔记本一发的摔落下来。有的翻滚摊开、有的层层相叠、有的被淹埋进了土石内层、有的已经在潮湿的环境下纸页腐烂、字迹变形。 看到后来,罗南都不知道自己是从细节中发掘出了这些,还是脑中无法控制的想象,正如他心中潮涌翻动的近乎失控的情绪。 这所有的一切共同激发了他的部分生理本能,他的眼眶潮湿发热,指尖也在微微的颤抖。 “对对对,就是这样的眼神,我喜欢你的反应,一个孝顺的孩子,一个犯错的学生,一个蚀了本儿的赌徒!” 角魔的影像重新出现,仿佛咏叹调似的起伏腔调,如同魔鬼的尖笑,就在图片所呈现的空间之中往来回荡:“这就是我的诚意和筹码,想当初发现它们的时候,整理起来累得我腰酸背痛,感觉都少了十年的命呢!罗老板现在你明白,早先的一千积分是多么有诚意的价格吗? “可问题是,男人的尊严需要我们大力去维护,所以我不只是介意你那位美女秘书的错误站位,同时还很介意你刚才对我说话的态度,我需要精神补偿,嗯,接下来要乘以怎样的倍数才好呢?” “角魔你不要太过分!”章鱼恨不伸手将角魔从投影区域拽出来。 角魔摊开手,用扭曲而张扬的笑容面对罗南和章鱼的盯视:“我说过你们会后悔,因为我的筹码和底牌让你们无法拒绝……那么四倍!” 看到章鱼霍然变色的面孔,角魔捧腹大笑:“放心放心,看在同属夏城分会的同伴份上,我会照顾到你们的实际购买能力的。我是说在一千保底积分上的四倍,四千积分!” 此时的章鱼已经不敢说话了。 角魔则又开始了舞台剧般的表演:“你们可以认为我是狮子大开口,你们也可以随意往下砍价,而我,会根据你们的表现随时调整价格……有可能再次上调哦!但是请注意,现在需要划重点,因为我有一个不容拒绝的要求!” 他在空气中画了一个圆,一秒钟后,罗南才知道那是钟表时针转一圈的意思。 “这场交易,要在12小时之内完成。” “12小时?” “没错,我知道罗老板身边有太多的能人,而我展示给你的两张照片,还有我现在正在和你交涉的通话,已经暴露出很多的信息。如果给你们时间去推演,我不确定还能不能保住我应得的利益。” 角魔好不容易摆出个冷静范儿,下一秒又自我陶醉:“而且我是个重感情的人,如果你们真把游老头搬出来,让他和我磨嘴皮子,说不定我心肠一软,又同意降价了呢?我也是冒着风险的好吧? “所以,12个小时!而且是从我和章鱼接触之后开始算起。没错,我们的交涉时间也计算在内。你可以和我进行长达11个小时的谈判,最后你是否还有时间提货,那是另外的问题。” “等等,还有!” 在罗南回应之前,角魔又竖起一根手指:“为了看到你们的诚意,我需要定金,50的定金!就是以一千点为基数,先给我500点,我知道你能拿得出来,而且大家都是夏城分会的同伴,转账什么的也特别方便!” 章鱼被“同伴”这个词儿刺激得要疯了,咬牙低吼:“你特么不是谈生意,你是在绑架!” “有区别吗?”角魔撇嘴,晃动手指,“资源垄断、专利垄断、市场垄断,哪一个模式不是绑架?资本能做得,我角魔就做不得?哦,说到绑架,也许我可以做得更过分一点,比如这样……” 角魔打了个响指,呈现在投影区域的那个残毁的书架废墟骤然烧起了一把火,所有的影像都在火中扭曲。 “正如罗老板刚才你提醒过的一样,这些笔记的真正价值,影印本里已经可以体现得非常完美了。至于那些纪念价值,如果咱们之间做不成生意,留着还有什么用呢?” 角魔狭长眼眸中,倒映着火光和血色:“要不然咱们打个赌吧,若这笔生意失败,我会做些什么?到时就不会是这些图片特效,我会拿出更爽利的成果让你欣赏……靠,这么说话感觉我和反派似的,那我们就快点儿了结吧。你的答案,小子!” 听了太多角魔的台词,罗南感觉耳朵里嗡嗡鸣响,脑际也有些眩晕,他没有去理会角魔长篇大论里的威胁,更不会理会那份自娱自乐,他只是按照自己的理解,向角魔确认: “你,进了我爷爷的荒野实验室。” 角魔微愕,又呵呵一笑:“标准答案!惊喜度不够,但是世事多数如此,你完全可以……” 罗南打断他的话:“那里还有人吧?” 角魔眨眨眼,然后方道:“你是想从我嘴里撬情报,拿坐标?” 罗南没有否认:“这个,值多少?” 第四百五十章 空对空 “哦哦,听你的意思,是想进行下一场交易吗?” 面对罗南的问询,角魔先是咧嘴一笑,随即就摆出了浮夸的感慨和同情:“我理解罗老板你的心情,可又必须真诚地告诉你,这是一条真正有价值的情报,而且还在迅速增值过程中……而且增值的最关键因素就是你!你的名头越响,地位越高,这条线索的价值也在相应地增长。以至于完美地营造了这一走势的罗老板你本人,反而出不起这个价钱。万恶的资本社会,就是这么无耻! “事实上,已经有不少人给它出了价。我正在斟酌,没错,看到你的眼神,我知道你猜的都没错,有关这些笔记的实用价值,我也会尽可能的去利用好,反正你只是要纪念价值不是吗?” 角魔很快就切回到扭曲的笑脸模式,而且笑得更加欢畅:“还是那句话,大家都要修正对彼此的印象。其实我这人还好,只不过不太容易被人理解,特别需要人们的尊重和信任,希望罗老板你不要让我失望……好了,现在罗老板你必须做决定了,决定这场让人心情愉悦的交易是不是要继续下去。如果你同意,就把定金先打到我的账户上,‘叮’的一声,让我先听个响儿,然后我们就有相对充裕的时间,去决定后续的价格,还有接头交易的地点。 “哦,我还要再好心提醒一句。你们也看到了,我现在身在荒野,交通不太便利,你们要把这一点也考虑进去。这么一算,12个小时的期限真的不太宽裕呢。” 办公室这边,章鱼额头已经冒出汗来。也在这时,来自于灵波网上的消息切入,他下意识摁了记耳廓,扭头看罗南,却见那边毫无反应,这下背上也是汗浸浸的,顾不得掩饰,对罗南狂打眼色。 没什么侥幸,他的小动作被角魔捕捉到了。后者压根不理会这边,只对罗南道:“罗老板你现在也是扬名立万的社会人,没有必要到处找爸妈喂食儿了。哦,抱歉,说不定你从来没有体验过这个……” 这时候,章鱼强行插话进来:“罗南怎么想的我不知道,不过我很清楚,角魔你一定是给冲昏头了。你要罗南给你打款,通过什么方式?你别忘了,官网渠道超过100积分就是大额支付,特么这等于是上亿的资金啊,又不是机构对机构,系统结算可不是实时的。还有,涉及到信用货币稳定,还有人工审核,弄不好别说12小时,24小时都能玩得出来,这个时间怎么算?” 角魔嘎嘎地笑起来,伸手遥点章鱼:“这么有技术含量的问题,绝对不是你能想出来的。背后有那位何大美人儿遥控是吧?我知道你们在想什么,是要我走灵波网的高权限渠道对不对?我如今不在夏城,想要登陆接收,必须以一己之力支撑信号传输,然后你们就可以趁机锁定我的位置……好啊,没问题,我这人光明磊落,就顺你们的意。罗老板,咱们加个好友呗!哦对了,你那边好像还是推荐制,那么章鱼,你就再当回狗腿好了。” 章鱼已经基本上恢复冷静,对角魔的恶劣挑衅充耳不闻,可看到罗南当前的状态,却不免有些焦虑。他怎么都觉得罗南在走神,应该是被角魔给气到了。 这种时候,心态一定别崩啊! “罗南!” 角魔和章鱼连续的招呼,终于让罗南回转了注意力,他看向章鱼,后者示意他看灵波网上发去的信息。 灵波网上新建了个任务频道,里面暂时就罗南、章鱼以及何阅音三个人。此时章鱼已经发了很多条信息在里面,最后一段是:“再拖他一段时间。灵波网他肯定防着,不过外面的日头、气候他可防不住,从中可以猜测他所在的经纬度,锁定他的位置……让这场交易见鬼去吧!” 罗南面无表情,在任务频道里留言: “假的。” “那是假的!” 何阅音的信息几乎与罗南同步。 章鱼一时还没反应过来:“哪个?” “角魔呈现给我们的场景是假的。”何阅音进一步解释,“虽然影像上太阳高度角、自然光偏移进度都很逼真,可是计算经纬度的话,那里应该是北半球旧大陆中部的长岗湖一带。相关区域都是被辐射严重污染的水体,不可能有大面积的红土荒原存在。所以基本可以确定,角魔所在的应该是高度仿真的虚拟布景。” “……我草!”章鱼的心态差点儿又崩掉,还好脑子仍然清醒,“那,那我们就去查租用虚拟布景的交易。这种高拟真度的虚拟布景,总不会是野外移动版,见鬼,他在哪个城市里面!” “是的,所以他有恃无恐。灵波网两年前刚完成中继站全球布点,可以满足转账、通信之类的基础需求。他可能出现在世界上任何一个城市,即便暂时会暴露当前位置,可只要迅速断网,后续的跟踪也很难进行下去。” “啊,还有他提供的交易地点,他要拿到后续的尾款,总要现身对吧……”说到这里,章鱼自个儿苦笑起来,“一架无人机就把事儿给办了!” “诸位私底下合计好了没有?” 角魔无聊地拍起了巴掌:“你们就算没有时间观念,也要有点儿公德心吧。狗腿章鱼,我的申请还有我的位置都一块儿发给你了哦!” 章鱼咬牙将见鬼的好友申请转接给罗南,几乎与此同时,何阅音报出角魔所在的位置: “湖城,4号中继站!” “草!”章鱼再次爆出粗口,角魔真是选择了一个好地方。 “湖城?”罗南脑子里,还有关于这个城市的印象,这里正是教给他城市潜行技术的红狐的家乡。早年红狐与一帮朋友,正是在那里得罪了某个秘密教团,却因为总会及当地分会不作为,被对方肆意报复,红狐仅以身免,逃到了夏城。 正是因为这件事,湖城和夏城虽同属旧大陆,距离也不算太远,两家分会的关系却很糟糕,想借用那边的资源搞追踪,天然就有障碍。 所以章鱼一听这结果,差不多就绝望了。 角魔笑得更开心:“好了,我开始倒数。别用这眼神看我,我是在给你们节省时间啊,十二个小时已经过去了六分之一,光阴似箭了解一下?” 罗南面部表情仍然欠奉,他只是从网上调出了一份湖城的卫星地图,然后问何阅音:“4号站在哪个区?” 角魔终究是不知道专用任务频道里的对话,他正在绝对优势的上风口,肆意挥发让人心情不快的体味气息。他盯着罗南,笑得整张脸都在抖:“你有十秒钟的时间做决定,决定这场交易或者说是绑架,有没有继续存在的价值。咱们别废话,算上我说话的损耗,从5开始倒数,我总是超有时间观念,3、2、1!” “叮咚。” 角魔的动作凝定,稍做确认之后,毫不掩饰地振臂高呼:“yes,合作愉快!” 罗南对500积分,或者说5个亿的资产转移,仍缺乏直观的感受,眼皮都不动一下,只是嘴唇启合,注视肆意庆祝的角魔,轻轻发声: “但愿。” 何阅音的回复也在此时呈现在任务频道中:“金耀区丹徒街道452号大厦高层箱式站点,信号覆盖面积50平方公里。” 罗南视线从这句回复中,移转到卫星地图上,以之为比例标尺,覆盖在地球51亿平方面公里表面的灵魂披风,其相关区域微幅动荡,像是下陷的漩涡,又好似垂露式的水滴,以一种扭曲的模式,将近百平方公里范围内所有的活物影像以及对应的气机,层层映射上来。 第一波只是烟雾般的轮廓,但很快,正常人脆弱的气机烟雾中,属于能力者的光芒,便自然而然地暴露出来。 与此同时,罗南的精神感应网络,也借助水分子凝成稀薄至无的水雾,如同遍布虚空的神眼,接收来自物质世界的光线,并进行全景式还原。 这份“还原”,并不比高拟真度的虚拟布景来得逊色,以至于罗南就像是完成了一次瑞雯式的跳跃,来到了人流熙攘的湖城市区街道上。 与中继站所在的高楼并排,湖区金耀区丹徒街道466号,是一所影视特效制作基地,正值中午下班的高峰期,密集的人流车流从基地里出来。 罗南则像一具无形无质的幽灵,与人流逆向而行,抹过那些全无所觉的人们,将冷澈的意识向基地内的某个摄影棚聚焦。 那里面,角魔仍涂着道具红土,在虚拟的天光下肆意庆祝。 夏城办公室里的投影,湖城摄影棚里的真人,正在罗南的意识世界中合而为一,确定为力量干涉的锚点。 “现在选择倒计时插入的节点……”罗南有提前结束这场糟糕交易的强烈意愿,也开始进行最后的行动设计。 偏在这时,他心中骤然一跳,就在他意识盘踞的这片区域,有一人毫无征兆地切入,与他“擦肩而过”。 那是一个中年人,身形精瘦,头发略显稀疏,面上多筋少肉,就算是面无表情,两颊位置也有清晰的沟壑痕迹,感觉冷峻而严厉。 除此以外,罗南再察觉不到任何信息,明明有人在那里,精神感应层面,却是一块让人心悸的空无。 所幸,那位中年人对周边环境中的意识流动,也是一无所知。 第四百五十一章 团伙案 既是擦肩而过,便是相向而行。换句话说,这位从精神层面观测空空如也的先生,是从影视特效制作基地往外走。 他是这里的员工吗?开什么玩笑,罗南第一眼就把这位给认了出来: 洛元! 他曾经在夏城市中心搭建起畸变巢穴,潜入尚鼎大厦刺杀欧阳会长,同时还以不可思议的位面弩,险些将罗南轰杀。虽然这一系列行动都以失败告终,却无损于此人的实力——这是一个可怕的超凡种,是罗南无往而不利的精神感应无法捕捉、监控的唯一一人。 和在夏城时一样,罗南铺开的精神感应网络,并没能预先捕捉到此人的行动轨迹——罗南怀疑洛元的这具躯壳,可能也是当时在夏城情况,属于一具快速增殖的克隆体空壳,根本没有形成精神层面的印记。 但不管洛元以什么形式、什么状态存在,他在这个时间点、出现在这个区域,几乎可以肯定,他与角魔、与爷爷的笔记、与本次绑架讹诈式的事件,有着直接而密切的关系。 他是角魔的同伙? 嗯,用“同伙”这个词儿,是不是太看得起角魔了? 洛元的步伐稳定而快捷,他既然没有发现罗南意识的聚焦,也就按照自己的节奏,很快走出摄影棚所在的建筑,并登上了一辆早已等在门口的黑色飞车。飞车随即启动,不多时便驶出基地,汇入湖城同样拥堵的车流之中。 与此同时在夏城,刚刚放学的瑞雯像往常一样孤独离群,独自行走在校园里,借机摆脱了所有人的视线,拐进了一处无人的僻静地点,并向罗南发出“一切就绪”的信号。 罗南意识的锚点,更是早已经锁死了摄影棚里手舞足蹈的角魔。而角魔地家伙表演得正high,对周围环境的细微变化毫无察觉,也想象不到仍在投影画面中承受他的勒索要求、缄默不语的罗南,已经来到与他近在咫尺的地方,正比划着如何下刀。 只要再动动念头,罗南有九成九的把握,在下一秒刺穿角魔那张招人厌的嘴巴。并且扼杀掉他所有求救的可能。 问题是,这个念头终究没有与现实层面干涉作用。 洛元的影响是实质性的,而从另一个角度看,罗南没有在这片区域发现爷爷的笔记,也是一个关键因素。 要么,角魔根本就没有任何交易的诚意;要么,交易确实存在,但交货这件事已经给安排了出去……也就是说,角魔不是一个人,他身边还有一个未知规模的团队。 刚刚离开的洛元,就是砸下的实锤。 罗南无声叹了口气,意识飘飞,分出一缕心神,落在那辆驶离的飞车上。此时,活跃的水分子正与车内空调的冷湿气流相结合,布满了车厢的封闭空间,映射传递那边的影像和声音。 恰好开车的司机开口询问:“让角魔单独在那儿,是不是不太妥当?要不回头我让小赵过来接应一下。” 洛元坐在后座上,姿态端正笔直,只有微垂的眼帘,才显示出他这具躯体正处在相对放松的状态。两秒钟后,他以颇具磁性的沙哑烟嗓回应:“那个‘请客计划’,是年轻人的事,成或不成与我无关。既然那边敢让角魔出头,那就让他在那儿给自己加戏吧,这段时间他也憋得要疯了。” 司机呵呵一笑:“他本来就是个疯子神经病……啊,对不起。” 洛元收回冰冷的眼神,沙哑嗓子保持着慢条斯理的节奏:“志愿者和实验品要分清,角魔再怎么癫狂,也是主动去对抗基因壁垒的勇士。” “是的先生,我的心态没摆正。”司机一时失言,犯了洛元的忌讳,就这短短两句话的功夫,额头上已经浸出了一层冷汗。 还好洛元并没有深究,半聊天半自语地道:“角魔的基因调制并不算成功,所谓的参考模型还原到人类dna上,总会出现千奇百怪的问题。角魔现在就像是浇了油的干柴,一旦烧起来,可控性太低了……也许这些模型与双螺旋结构犯冲?” 在这个话题上,司机已经不敢再插话。洛却是抬眼看他额头上的冷汗:“湖城是要下雨吗?空气闷湿闷湿的……” “啊,我调一下。” 司机正准备调整飞车空调的功能,洛元身上无形的气息波动,分明没有风,可车厢里瞬间变得清爽起来。 飞车内部变清爽,罗南的意识却是微微一滞,一方面是刚刚接收到了好多爆炸式的猛料,另一方面则是灵魂披风驾驭的水汽特殊结构,在那瞬间被洛元辐射的气息破坏殆尽。 罗南几乎以为是跟踪监视被发现了,还好最终证明那只是洛元对舒适体感的追求而已。 即便如此,罗南也不敢像之前那样,肆无忌惮地以灵魂披风进行干涉操作了。像洛元这种级别的强者,对于外界环境的感应细腻入微,物质层面的变化再怎么微小,都不保险。 罗南小心保持距离,这样一来,密封车厢里的情景对话便是模糊难辨,很难再提取出有效的信息。罗南只能等待,等洛元重新进入开放式的环境,也许那时候就不会这么敏感了……吧? 飞车持续行驶,且登上了机场高速,看样子竟然不在湖城停留,而是直趋城外,罗南对照地图可见,那个方向既有一座航空港,也可以直接进入荒野,但无论哪个,都有一个小时以上的车程。跟缀肯定是要跟缀的,难得抓到大敌踪迹,还是这么个惯常精神感应不管用的,舍掉可太可惜了。 可角魔那边……真的要放过吗? 罗南不甘心。 对章鱼哥来说,与角魔谈判的每一秒都是煎熬。 角魔不配“谈判”这个词儿,他只是将介于戏谑和梦呓之间的、完全不可能实现的条件,翻来覆去地向你灌输,以突破你的心理承受底线为乐。至于最后能不能谈成,章鱼已经看出来了,这该死的混球一点儿也不在乎! “d,这家伙别是就为了讹诈500积分,然后就跑路吧!” 章鱼越谈越紧张。而不知是幸还是不幸,在支付了天价积分之后,真正与交易切身相关的罗南,保持了近乎顽固的缄默。不论角魔如何刺激、挑逗,就是一言不发。到后来,角魔大概也是失去了本应是最强烈的快感来源,索然无味地结束了这场根本没有任何意义的谈判。 最终的价格,停留在了1200积分。比角魔的所谓“底价”提高了五分之一,按照他的话说: 老子的唾沫也值这么个价钱! 这个过程里面,章鱼觉得自己没有发挥任何作用。若强要说有,大概就是让角魔签了一份保密协议,要求他确保这个完全属于绑架勒索的天价,彻底对外界封锁——底价之上的两百积分,就是以这个名义给出去的。 好吧,这些枝节几无意义。 章鱼最后确认协议条款,按照协议规定的条件,罗南将在九个小时之内,指派专人到湖城,接收角魔从罗远道的荒野实验室里挖掘出来的12本笔记。这里面有2本的品相相对完好,剩下10本总是存在或多或少的残损。 “平均下来,正好是一本笔记一百积分。这么想一下,是不是觉得没那么贵了?”角魔开始卖乖。 “换算成信用点数,那就是一个亿!老子拿这些出来买你的命,你觉得会不会有超凡种感兴趣!” “哎呦,我好怕呀。这么着吧,作为交易的附赠,也为了修补关系,我会提供一份挖掘现场第一时间留存的影印件……” “我们笔记到手,要影印件有个鸟用。”章鱼也开始出口成脏,不如此,就无法发泄心头的怨气。 角魔哈哈大笑:“章鱼你的脑容量多半是嗑药萎缩了。我又不是专业的考古学家,这些破烂本子拿出来就拿出来了,谁还有时间精力去搞技术保存?中间又隔了这么多天,所以有不少笔记出现了二次损坏,还是当时的影印稿保存的东西更全一些……你们说,对吧?” 章鱼不知道罗南听到这种话,会是什么样的心情,反正他是切断了通讯后,一脚踹在旁边的办公桌上。 “角魔这个疯子,神经病!” 别的不说,罗南倒是给惊醒了,下意识劝了句:“章鱼哥,别生气……” “不生气那是死人!1200积分,刨掉你的存款,差不多也有将近600的差额吧?按照你现在的信用额度,这笔款子划过去,等于是你一辈子的三分之一卖给协会了,明白没有!” 罗南唯有一笑:“不管是我的价值,还是爷爷的笔记,都不是这些积分能够衡量的……” 章鱼对罗南的自产“鸡汤”没错趣,而此时何阅音确定谈判结束,推门进来,直视罗南: “作为夏城分会的资深成员,角魔的态度立场都很值得商榷,我刚才已经通知了欧阳会长、武皇陛下还有游老,准备先开一个小会,进行分析和相应的安排。罗先生有什么问题和要求,可以在会上提出来大家一起解决。” 罗南点头,又摇头:“我想出去散散心。” 第四百五十二章 不满足 那边章鱼听到何阅音的安排,当下握拳砸在掌心,咬牙切齿:“就该这样……啊咧?” 罗南出乎预料的反应,让章鱼一时没反应过来。小伙子或许是太憋屈了,要跑到角落里舔伤口? 嗯嗯,说起来这大半年的时间,不管是碰到多么恶劣的场面,章鱼还是头一回见到罗南如此被动、毫无还手之力。果然是被抓住了感情七寸,远比平日要脆弱。 “南子,这个时候一定要稳住了。不是说嘛,先赢不叫赢,说到底还是要看谁笑到最后……” 章鱼觉得,事情还大有可挽回的余地。岂不见何阅音的意思,就是指夏城三巨头一起开会讨论如何处理角魔行为带来的后果。某种意义上,也等于是为罗南背书撑腰。 以罗南现在的地位,当然值得如此;而从另一边看,也是因为角魔这个从小在夏城长大,接受欧阳会长和游老亲炙的天才,所展现出来的糟糕立场,几与背叛无异…… 话说当年他因与武皇陛下的赌约而狼狈遁入荒野,也已经见征兆了。 章鱼正嗟呀之际,又听罗南道:“角魔的态度确实很可疑,需要琢磨一下。不过我对这个人不太熟,就是去了,也提不出什么问题。反正章鱼哥从头到尾参与,有些事情就由他转述好了。” “喂!” “还有一件事,对我来说更重要。”罗南视线转向何阅音,“角魔说过,我掏不起钱的那笔交易……” 何阅音会意:“罗远道先生的荒野实验室。” “嗯,我曾听姑妈说过,爷爷当初在荒野上,随游民部落迁徙,大大小小的实验室有很多个,绝大部分都废弃了。后期留存的,也都被科研伦理委员会查封,转卖给了各家荒野研究所。如果确实有那么一个幸存下来的,埋藏笔记或其他线索的实验室废墟,我很想知道……” 罗南絮絮叨叨的,意思总算还明白。何阅音点头:“我会派人调查,与角魔有关的大额资金、信用交易,查起来并不困难,很快就会有结果。” 罗南微微点头致谢,随后缓步出门。章鱼还想劝一下,何阅音用眼神阻止了他,只是又问一句:“需要为您安排车吗?” “不,我一个人就好。” 行走在尚鼎大厦底层区域,见到的人差不多都是分会成员,罗南未必记得几个,可这里面绝大多数人都听过罗南的课,平日里难得见到他出现在分会总部,意外之余,打起招呼也显得分外热诚。 一时间“罗老师”、“罗教授”、“罗老板”等各式称呼,不绝于耳。 罗南始终一言不发,目不斜视,安静近乎冷漠地走过去,一副生人勿近的样子,让头回近距离接触的能力者们,难免腹诽;稍微熟悉点儿的,则有些奇怪: “罗老板这是又被谁给招惹了?” 保持这样的状态,罗南登上电梯,选择了最近的飞车起降平台。电梯门合拢,光洁钢板映照出他的身影,笔直得像个雕塑。 比较巧,电梯里除他以外,再没有别人。 罗南定定地看着镜像中的自己,面孔僵硬冷沉,展现出糟糕的情绪。 这不是假的,任是谁碰到这种事情,都压不住心头火。可是,与罗南视线对接的镜像瞳孔,却是冷静克制到罗南自己都觉得惊讶。 眼睛是心灵的窗户,隐藏在这扇窗户之后的那个灵魂,似乎已经在等着这一幕的发生,等了很久了。 罗南伸出手,指尖在钢板上划过,下意识想要复原出一幅心中的图景,可很快又克制住,只是对镜像中的自己点了点: “你的反应,是符合正常逻辑的。” 包括之前对章鱼、何阅音讲的话,提出的要求,都是如此。 “这是策划所谓的‘请客计划’的那一位,希望看到的结果。可这么刻意激怒你的手段,其最终目的,肯定不只是让你不痛快,而是希望用这种负面情绪,驱使你去做某些事情,变相地控制你的行为……他想让你做什么?” 罗南和自身的镜像对话,因为这一刻也只有他自己,才最了解隐藏在所有表象之后的根本逻辑。 正常情况下,被激怒的罗南会怎么做? 因为笔记的事情,满天下追杀角魔? “不,那边不可能知道‘灵魂披风’和覆盖全球的精神感应网络的事情。在对方的逻辑下,面对这种情况,你会愤怒暴躁,但又无能为力……唔,也许策划者并不希望你丧失理智,因为失去理智的人,行为就不好再把握,也无法称为‘客人’,而是‘仇人’了。” 那边多半会控制火候。 正因为如此,角魔开启的交易,固然是疯狂为自己加戏,倾泄恶意情绪,明摆着要讹人,可是作为交易货物的笔记,却根本不在他手上。他就是想做出更疯狂的事来,也不可能。 谈判者和送货人的角色分离,这也算是一种风险控制吧。 所以,爷爷的笔记应该不会有问题。 电梯上行到大厦中段,电梯门打开,有人进来。迎面就看到这么一个穿着校服的少年,直挺挺站在电梯正中央,直勾勾注视前方,嘴唇还在微微启合,似乎正与无形的幽灵对话。 场面一度尴尬——仅对后来者而言。 罗南完全进入了状态,他感觉脑子越来越清醒,逻辑越来越清晰。他就像一个踏上考场的学生,看到试卷之后突然发现,所有的试题类型都是曾经做过的,每一个都似曾相识。 他就这样走上了起降平台,登上一架百节虫飞车,坐在最后排,随手点选了目的地,期间一直没有停止思考: “他们在钓鱼,爷爷的笔记仅是饵食,而不是‘钩子’。真要说‘钩子’,那个据说是没钱去买下的情报才是。 “我会去咬钩的,无论是否清楚这是一个陷阱,他们会让我去一个地方‘作客’,用相对比较自然的方式,也许他还想和我搞一些合作? “所以,角魔被推出来当靶子,他们则可以用‘正常交易’作为掩护,从零开始,建立关系。” 罗南在“你你我我”的称谓之间来回切换,心思丝毫不乱。现在他心里已经有了明确的解题思路,有一个基本框架或曰“范式”,再看眼前的问题、看对方落子,便能预测到相应的点位——需要做的也仅仅是等待事实验证而已。 罗南并没有等太久,在百节虫飞车在高楼大厦间第上传讯:“按照协议,第一批两本供验证用的笔记收到了。” “这么快?” “游老在湖城分会有位老朋友,值得信任,也离得不远,便请那位中转了一手。这是现场的视频……” 于是罗南看到了两本有比较明显缺损的分页笔记本。游老拜托的接头人,正戴着手套,小心翼翼地逐页翻动那些已经有些粘连的纸页。 罗南一眼就认出来,一张张翻过去的页面上,或清晰或模糊的的字迹,正是爷爷罗远道的手笔。 “没错,就是这个。” 罗南不只是通过视频验证,他的精神感应网络也按照相关地点信息,迅速锁定了位置,而且做到的更多。 事实上,在湖城的这张感应网络上,正同时呈现出多层次、多角度的信息。除了已经暴露在明面上的两本笔记之外,正在特效制作基地附近的饭馆里大快朵颐的角魔、即将进入航空港的洛元,都在感应网络上留下了持续而清晰的作用轨迹。 罗南还用近乎上帝视角的模式,加上一点点儿的运气,发现了正在第一处交货地点二十公里开外,正紧张布置的“送货人”,当然也有他随身携带的其他笔记,基本上保护措施还是挺完备的。 猜测与事实吻合。 如果有意,罗南可以现在就把剩下的笔记本全抢过来,让这场本质为绑架讹诈的交易彻底见鬼去。 可就像之前放过了角魔那样,罗南仍没有进一步的动作。但这回他心中已经没有了忌惮无奈的情绪,代之而起的是一种奇特的期待感。 他需要更进一步的验证,但又不会仅仅满足于验证。这盘棋才刚刚开始,单纯地看人落子固然不行,现在直接掀棋盘也实是暴殄天物…… 嗯,这个形容没错。 罗南还听过一个更直白露骨的,来自于同为通灵者的高猛高天师,似乎还要更贴切些:“玩占卜通灵这套,能撩开命运女神的裙摆,看到未来的美妙轮廓,是多么不容易的一件事儿!每到这个时候,享受与她的**都来不及,哪能轻易毁掉呢……好事不必说,就是糟心事儿,也要到迂磨到最后关头,再玩个极限心跳式的大逆转,爽够爽透,才不枉这一回呢!” 当时罗南只是闷着头笑,并未发表意见,然而坦诚地讲,那时候他是在悠然神往中,默默地点过好几个赞的。 现在,曾经神往的机会不期而至,罗南表现得毫无抵抗力。心底翻涌上来,尽是那跃跃欲试的情绪冲劲儿。 第四百五十三章 太残忍 夏城又已入夜,高楼与各类交通载具的灯光弥漫开来,在天穹中形成了遮蔽星空的光罩,渲染了这一处海滨的不夜之城。 章鱼打着呵欠,驾车驶离尚鼎大厦。上车的第一秒,他就设定了自动驾驶模式,整个人几乎都要蜷缩在驾驶室里,上下眼皮来回打架。 开了一下午的会,他已经身心俱疲。最悲剧的是,今天晚上他还要去单位值夜班。听说罗南马上就可以休学了,羡慕…… “哎呦,忙晕头了!” 章鱼忽地打了个激零,虽说会议精神何阅音多半会及时通知,可这件事因自己而起,好心却办了坏事,让罗南大大破财不说,情绪上也是糟糕。他决不能轻轻揭过,至少态度一定要明确。 想到这儿,他拍拍自家面孔,强打起精神,向罗南发出通讯请求:“南子,哪儿呢?还好吧?” 章鱼刻意放弃了“罗老板”这个半戏谑的称呼。下午的会议中,他直面分会“三巨头”,又听了何阅音的情报分析,得以仔细体会罗南当下触及的层面以及面临的困境压力。便觉得“老板”、“boss”这种极强势的称呼,以及潜意识里的那份期待值,对于一位尚未成年的半大孩子来说,实在是太残忍了。 要不,今天干脆请假算了,去好好陪个不是,尽力去安抚小伙子受创的心灵! “章鱼哥,散会了啊。”罗南话音平静,听不出情绪起伏,就是有点儿轻,好像是在一个比较安静的地方。 “嗯嗯,你在家吗?方便的话咱们兄弟出去喝两杯……呃,是无酒精饮品,就是去聊聊天。” “我在你这边。” “啊?”章鱼下意识扭头,四面尽是车流,哪有罗南的影子?再愣了两秒钟,他才醒悟过来,“你在疗养院!” “嗯,过来看看爷爷,还有馆主。” “这样啊。” 章鱼呵呵笑了两声,心里面却是连迭呻吟:糟糟糟! 这个当口,去疗养院看爷爷,明显是受到事件影响,还没有跳出坑来——本来就不好跳好吧! 那个该死的一千二百积分,不但将罗南一段时间以来积累的财富一扫而空,而且让他背负了超过四百积分的沉重债务。 分会这边,倒是有些支持措施,可四百积分终究是个大数目,还要通过总会那边的信用渠道,走账什么的需要很复杂的流程,一段时间内肯定会有影响。 这还都是小事,最恶心人的还是那个荒野实验室的坐标。根据何阅音调查的初步结果,角魔那王八蛋,真是把这事给玩出花儿来了! 章鱼一时间想得有点儿多,罗南有些奇怪:“章鱼哥?” “呃,等我会儿,我这就回去。” 晚上**点左右,高峰期已经过去了,章鱼一路把飞车飙到最高限速值,也就是四十分钟左右,疗养院已然在望。 不过这一路上,他的通讯不断。眼瞅着要进大门儿了,章莹莹又打了电话进来:“听说你又把罗老板给推坑里去了?” “什么叫‘又’?你才‘又’好不好?让我想想,竹竿、爆岩、剪纸、秦一坤……你都第五拨了,大家都在群里,有事儿直接在那儿问就好。” 章莹莹“切”了声:“直接给罗老板添堵的事儿,还是少做些吧。他现在肯定不痛快,我现在也卡进度卡得一身负能量,就不互相传染了,问问你这个罪魁祸首就好。” 哪壶不开提哪壶!偏偏章鱼还没话讲,只能是干笑两声,强行开辟第二战场:“哎呦喂,可真是体贴呢,就是不太爽利。话说早半年你就喊号子了,怎么到现也没有实质性进展?” “滚蛋!” “说真的呢。”大家都是老交情了,章鱼也想找个话题缓解下压力,一边找地方停车,一边和章莹莹胡侃,“南子又不是钢铁直男,理科僧什么也勉强,话说平时出去玩,照样是看见漂亮女生眼放光。平常你呀、猫眼呀、何秘书呀、还有他那个漂亮学姐,也是经常在他身边晃悠,我都以为他早就开窍了呢,否则前天那个鉴定,我至于石乐志咩?” “你无不无聊!”章莹莹语气超烦,却失去了平日里的伶牙俐齿。 “我是替你们着急啊。你还好一些,有武皇陛下罩着,平日里做事敞亮得很,也就是纠结一下超凡力量进度,可再瞧瞧罗南……” 章鱼说到这儿,猛地窒了一记,整个下午层层压进来的信息以及相应的感触,骤然翻涌,堵在喉咙眼儿里,让他的嗓子也沉抑下去:“瞧瞧罗南,他这个年龄、这个能力和身价,别说在里世界,就是正常社会吧,谁不是平时泡个小女友,打个游戏蹦个迪,嗑个粉儿开个车,颓废一下生命,生怕消费浪费不及。 “他倒好,一步一坑不说,特么还都是天坑。小小年纪,眨眨眼就是四个亿的债务,这还是最容易跳出来的……不说别人,单就是我,碰上这事儿心态基本上就要崩掉。他今年也就是16岁吧,满腔压力往哪发泄?一来二去的,人就真要神经了!” 章莹莹那边沉默了几秒钟,再开口的时候,嗓音便有些飘忽:“有份‘ersonal’的文件,你看过没有?” “呃,你是说那个前段时间传得满天飞的……潜在性did?”章鱼怎么说也算是圈内、业内人士,当然看过那个据说是某势力智囊团针对罗南性格的分析报告。 当时章鱼只觉得那份报告与所有根植于精神分析、原型、人格面具等理论的同类报告一样,总能找到些对应点或侧面,可综合起来却似是而非,可以参考却不能尽信。 至今他也坚持这一观点,可眼下的心境终究不比当初,脑子多转一圈儿,心里头就莫名地有些发怵。 他咳了声:“别制造紧张空气啊,明知道现在满身负能量,就别瞎传染了。如今南子正在疗养院呢,我也刚回来,先去看看他的情况,有啥问题,会和你们及时沟通。” 再说了几句,章鱼就挂断通讯。此时他已经到了罗远道所在的隔离疗养区,晚间这里幽冷静寂,几乎看不到人,可当章鱼拐到罗远道病室外的走廊上时,远远就看见门外有个人影,正面向光滑的墙壁,伸手遥比虚画。 章鱼愣了愣,随即便刻意拿出了开朗态度,远远就是招呼:“呦,南子,在这儿面壁呢?” “嗯,我这头邪神被爷爷赶出来了,馆主在其中出了大力,正接受嘉奖。”罗南笑着回应,语气听上去也很轻松。 “是嘛!” 章鱼走到病室近前,从门上观察窗口看了看。果然,两个都瘦脱了形的病号,正面对面坐着,年龄大的老头口沫横飞地讲,相对年轻的中年男士则认真倾听,场面上十分和谐。 “修馆主竟然能和老爷子凑一块儿去,真是异数。最近这段时间,老爷子的身体和心情可都是大有好转。”章鱼有意无意提起的都是好消息。 罗南也确实在笑,保持很长时间了:“是啊,多亏了馆主。对了章鱼哥,有没有最新的消息,我是说有关实验室坐标的。刚才阅音姐打了个电话,有关这事儿没说太清楚,又有麻烦了?” 章鱼本来是想彻底屏蔽掉这些烦心事儿,可罗南的敏感和犀利,让他有些招架不住,犹豫了片刻,才道:“目前还没有确切消息,只是有一条线索。大概何秘书是认为没有确证,所以……” “什么线索?”罗南直取正题。 “呃,就是角魔。他最近和里世界几家权威拍卖行有联系,据说谈的生意挺大的。具体情况以及确切的下家,还没找到实锤。” “拍卖?拍卖?”罗南喃喃低语,将这个词多次重复,眉头皱起,似思索,似苦恼。 “哎呀,现在想这个没啥用……”章鱼不想罗南因为小道消息而浪费脑力,正劝着,耳畔微震,灵波网上何阅音来电。 章鱼微怔,下意识走开了一段距离,这才接通。未及说话,那边何阅音劈头就问:“你现在已经到疗养院了?” “嗯,正和南子聊天。”章鱼本能觉得对面态度有些不太对劲儿。 “他现在什么状态?” “什么状态?一般……还好吧。怎么了?”章鱼拿不太准,而且被何阅音问得心里发慌。 何阅音没再多说什么,随即传给他一个短视频,明显是一段从电梯监控里截取的影像。 章鱼只扫一记,眼睛就挪不开了。 封闭的电梯轿厢里,身穿校服的少年正抬头指向前方,嘴唇启合,一本正经地说着什么,其间或严肃、或微笑,分明是和谁在交流。可事实上,少年所指的方向,除了合拢的电梯门以外,再无他物。 少年便是罗南。 “这是中午罗先生乘电梯离开时的情况。有理由相信,他当时的精神状态比较反常。在进一步确认之前,我建议与他交流时,尽量回避那些敏感消息,比如荒野实验室坐标之类,避免给他更大的刺激……章鱼,你在听吗?” 第四百五十四章 同意否 与何阅音通话期间,章鱼越走越远,眼下已经来到了走廊中间的防火门位置,掩住半个身形。这样一来,住院部走廊上,差不多又只是罗南一个人。 看上去,少年并不在意章鱼的通话内容,对他来说,身前光滑的墙壁似乎更具一份独特的乐趣。 章鱼就看见,罗南对着墙壁圈圈点点,仿佛有一张复杂的图纸,需要他去鉴别修正。 对,就是这样。 罗南的指尖并不是胡乱来的,而是在特定的区域点划,似有章法。而且随着点划过程推进,他脸上出现了笑容,而且越来越明显,持续地扩散,给人的感觉就是发自内心的畅然爽利,让人看了忍不住就要随之笑起来。 可只是想到与之对应的现实局面,章鱼便觉得有森然寒意,从骨头最深处一点点儿地渗出来,又化为悲凉酸楚的阴风,吹得五脏六腑都拧缩成一团。 “我草!” 章鱼给了自己一记耳光,如此变故,何阅音的当然能感觉到,她的嗓音变得非常严肃:“你提了坐标的事?” “我说了角魔联系拍卖行,草草草!”一时间,章鱼除了对自己狂喷脏话,也不知道还能怎么做。 “他现在的状态怎么样?” “……”章鱼张了张嘴,发现他无法形容,也不愿去描述,只能是开启了六耳“共享视角”的功能,让何阅音自己去看。 很快那边也是沉默,半晌之后才道:“你是医生,你觉得能不能在罗先生不注意的前提下,给他做个精神方面的检测?” “这个……”章鱼无言以对。 何阅音短时间内也找不到更好的办法,只能道:“我去咨询白先生,也向欧阳会长他们通报一声。你在那边多观察。” 通讯挂断,章鱼发了会儿呆,猛地又给了自家胸口重重一拳。他是这般懊恼,以至于对外界变化都失了感应。直到有人在耳边轻声招呼,才惊醒过来。 “张大夫?” “啊?”章鱼惊回首,便看到一位比他还高出半头的高挑美女。清爽的牛仔短褂搭配同质料长裤,很帅气的中性风,足以让大部分男士和相当一部分女性赏心悦目。 只是眼下章鱼没有心情欣赏这个,他在意外之余,还有点儿慌。因为这位高挑美女,正是罗南那位表姐,摇滚女歌手莫雅。 “没事儿,没事儿,楼道太闷了。”章鱼出口便恨不得再给自己一记耳光,人家又没问题你,纯粹是哪壶不开提哪壶。 莫雅很礼貌地没有深究,近几个月,这位张瑜亮医生和家里接触不少回,也给了外祖父很多额外照顾,一来二去也很熟了。人家心情不好,指不定就是被女朋友给甩了,何必再用“关心”去戳刀子呢? 而且相比之下,莫雅对自家表弟更关心一些:“罗南也在这儿啊,他干嘛呢?对着空气瞎比划。” “构思,构思画作吧。”说这句话的时候,章鱼险些就没控制住情绪,眼鼻发涩,只想着找个僻静地方大哭一场。 莫雅多看了他两眼,眼底大约是“你在逗我”之类的意思。此时她终于感觉到这边气氛有些不对,眉峰轻蹙,眼神也犀利许多。 章鱼总算也是资深的能力者,见势不妙,便以能力者的强大控制力,对表情和肢体进行了严苛管理,对莫雅露出了职业化的笑脸:“这么晚了,莫雅小姐还过来?” “嗯,我明天就要出差,时间可能比较久,所以过来看看。也亏了张大夫,帮我们通过了灵活探视的申请。” “哪里哪里,应该的。” “罗南什么时候过来的?” “中午的时候?呃,我不太清楚,我才是刚到。” 尬聊两句,莫雅未看出更多端倪,面上也未动声色,略一欠身,向走廊那边的罗南走过去。 这算运气好? 章鱼看莫雅的背影,心中倒浮起了几分期待。他伸手拿下鼻梁上的眼镜,掐动眉心,只希望家人的介入,能让罗南及时从那个糟糕状态中跳出来。 走廊那边,罗南并不清楚章鱼的心理活动。出于保密原因,罗南没有让他的通灵图新作膜上映射,以兹参照。 通灵图的性质,注定了意象信息的丰富性和复杂性。即便是他亲手创作,再次看到并审视,却总能发现更多的细节。 比如,在吴珺肖像和透视技法形成的巨轮剪影之上,如细纱般呈现的模糊阴影轮廓,以前看着像是夜晚的薄雾,可如今再看,分明就是飘舞飞扬的披风,笼罩在整幅作品的每个角落。 是我驾驭的灵魂披风?还是引导了这一连串事件的邪罗教团的“披风”圣物?又或者,和爷爷疯癫又执著的呓语存在着更直接的联系? 罗南知道,论智商、论算计,他和那些标准的“社会成功人士”确实有一段难以企及的距离。可话又说回来,那些“成功人士”谋算的依仗,也不外乎就是庞大复杂的势力人脉,以及在此基础上全面的情报和精准深入的分析。 比拼这些资源和能力,常规层面罗南只能甘拜下风。可如果从他擅长的领域另辟蹊径的话,貌似也不虚? 至少,设计这套“请客计划”的那位,无论如何也想不到,在他们计划真正发动的前夜,罗南已经通过一种完全不科学的方式,抓到了相应的征兆和极其关键的环节。 披风、吴珺、角魔、爷爷的实验室坐标、拍卖会、还有猫眼才从“野店”得来的有关海上活动的情报…… 如果非要将这些元素联系起来,似乎需要很多牵强附会的想象。可现在罗南不需要再去想象什么,昨晚上他已经用更高明玄妙的方式,做了整体性的预读。 现在,他只是等待时间和事态的变化,跟上灵觉过于超前的步伐。 从现阶段来看,对方每一步的落子,确实都在预测的点位上,那种契合感,真的让罗南这样的强迫症患者一本满足。 脚步声接近,莫雅微沙的嗓音响在耳畔:“恭喜啊,彻底放飞自我了。错失了家庭会议,没有第一时间贺喜真是对不住。” 罗南转过身,撇撇嘴巴:“就算你不拿出长姐风范,作为莫家长女你不为父母分忧真的好吗?要是昨天晚上你在场,还这么说话……” “我就变成了替死鬼,你觉得那样比较好?”莫雅笑眯眯地伸手,捏了下罗南的腮帮子,话说这种动作,近几年她也少做了。 罗南很嫌弃地拍开她的手:“你心情不错哈?” “彼此彼此,刚才看你面壁,还真以为你抑郁了呢。亏得我一听到你要休学的消息,立刻就赶回来表示支持。” “那是因为我先成了挡事儿的靶子。” 说到这儿,罗南终于表示疑惑:“这么晚了你过来干什么?你那个乐队都快崩了,日程还这么紧张?” “滚蛋。”莫雅轻嗔一声,转眼又笑起来,“明天我就要去外地出差,可能要去大个月,或者更长。今晚上就过来看看。” “出差?” “嗯哼,十天后我们乐队在阪城有个小型歌友会。” “阪城?”罗南眼神瞬间凝注。 莫雅倒没看出别的,罗南惊讶很正常,毕竟这个通告有些超乎常规:“你也知道,在东亚文化圈里,那边音乐市场要成熟许多,相对来说摇滚环境也更好……算是拓展海外市场了。” “是吗?”罗南表示怀疑。 如今八十八个大型都市圈各自都相对封闭,除了那些真正的世界级大明星之外,文化产业基本上处于各守一摊的状态。像莫雅这种刚出道的小明星,在夏城都未必能混出个知名度,遑论隔着海的阪城?他们的出道专辑在那边的销量能破百,怕都是奢望! 还有,现在她那个山溪乐队,因为水意的离开,还有些其他问题,眼下正乱得一逼,经纪公司会批准这种活动咩? 莫雅耸肩:“反正公司是这么说的,而且也确实在那边找到了合作方。只要包吃包住包往返,他们说什么就是什么呗。倒是有传言说,公司想让我们在那边再出道……当然,要是家人强烈反对,就是另一回事。” 家人反对顶个屁用……哎? 罗南眉头跳了跳,忽然就明白过来,莫雅这是在给他报备呢。毕竟家里人都知道,罗南已经进入了一个复杂圈子,前段时间还弥漫着紧张空气,里里外外都被明岗暗哨地盯着。 莫雅看上去叛逆随性,其实内核还是继承了父母的优点,思虑周全,也很善于站在他人立场上考虑问题。她今晚上碰到罗南是意外,可这件事儿,无论如何都要找时间知会的。 她也不想成为罗南的负担。 罗南目注莫雅,对自家表姐的心态也大致掌握。坦白讲,当前情况下,“阪城”这个字眼儿让他很在意。也许这是一个巧合,可这几天里碰到的“巧合”还少吗? 他沉吟不语,把莫雅介绍的情况又在心里过了一遍,忽地发现了某个不协调的地方:“等等,十天后才是歌友会,你现在过去干什么? “趁机休假喽。”莫雅笑吟吟地好似一点儿都不在意,“某人不是说我们乐队快崩了么,最近通告很少,闲着也是闲着,我准备坐游轮从夏城港出发,沿海岸线北上到箕城,再转道阪城。这条线路大约要五天,到阪城也有排练的时间,很宽裕了。” 第四百五十五章 大反应 罗南并没有及时回复莫雅,他需要好好地斟酌一番。莫雅也不在乎,至少表面上如此,她先去病房里看外祖父,顺便将里面的修神禹接替出来。 接受了“嘉奖”的修神禹,缓步走出房门。罗南对这位老师真的心怀感激,暂时把莫雅的事情搁在一边,迎上去招呼:“馆主,真是麻烦您了。” “我没觉得麻烦。”修神禹近乎脱形的瘦脸上,没什么表情,可是语调很轻松,“和远道先生聊聊天,比一个人在家好得多。” 罗南苦笑:“也就是您……” “那也不尽然。我不能说远道先生的精神状态有多么良好,可只要把握住他一以贯之的内核,便能发现很多有趣的东西。里面有很多都是我一直在思考,却又无法验证的。即便远道先生也没有给出明确的答案,能多角度参考一下也很好。” 修神禹深凹进去的眼眶里,眼珠微动,定在罗南脸上:“这一点,你们祖孙很像。” 罗南姑且将其视为赞美:“谢谢馆主。” 后面赶上来的章鱼心中哀鸣:别再像了,再像他真要去撞墙赎罪了! 生怕修神禹再“鼓励”罗南往岔路上狂奔,章鱼硬着头皮插话进来:“修馆主早上就过来陪着罗老先生了吧,您大病初愈,可不能太消耗…… 罗南醒悟过来:“没错,馆主需要静养。” “我这就回去,反正也就是几步路的事儿。”修神禹从善如流,罗南和章鱼则跟随在侧,准备送他到电梯口处。 这几步路,修神禹仍在聊罗远道的一些话题。或许是今天交流得多了,罕见地下了一些判断:“可惜,你和远道先生在某种逻辑层面上,似乎有冲突,远道先生对此非常敏感和抗拒,也拒绝交流。否则你应该是最能理解他的那个人。” 罗南是相信的:“我也有点儿这种感觉。” “多观察一下吧,看看能不能找到个好的切入点。” “嗯,我回头给爷爷画个像试试。” “画像?是你们精神侧的说法吗?” “嗯,差不多。” 章鱼在旁腹诽:我没听过。 修神禹心情真的不错,多说了很多话:“只要能有影响到现实的可能,就可以去尝试。在这点上,你们精神侧天生比肉身侧有优势——你们设想,我们验证。你们的设想可以随时推翻,我们验证要付出的代价就惨烈多了。所以我希望你能做出更准确的判断和设计,以后薛雷那边,还指望你多多帮忙。” 罗南本能就觉得,这些话后面应该隐藏着馆主的人生经历,更别说还涉及到薛雷,他当然不会慢待,很严肃地回应: “馆主您放心。” 修神禹微微颔首,登上电梯。合拢的金属门隔开了彼此的视线,罗南却忽然想到,其实也可以给馆主画像来着。 他一直都很好奇,以馆主的武学修养,何至于落得今天这种百病缠身的地步。直至跨年夜那晚上,才知道是基因层面的问题,待医院基本排除掉先天遗传、强辐射等常见因素,情况便显得扑朔迷离。 有些事情不好问,可是凭借自己的“观察”总没有问题。 呃,通灵图能不能做到这一步,还不好说。可这种方式,给了他清晰的思路,给了他对关键要素的把握能力,同时也是对自身芜杂意识的检视,以后要多多运用才好。 从构形学习等一系列经验上看,任何一种能力,都需要大量的、专注的、持续的练习,还需要有精准的反思反馈。 构形那边,有虚脑系统托底,所以进步神速。通灵图这边也可以啊,看现实反馈,准就是准,不准就是不准,事实验证的话,那个什么“请客计划”,后续的环节步骤恐怕还等个好几天。但如果只是用身边日常小事来练习,应该很快就能收到反馈,然后层层叠加,效果肯定不错。 唔,以前白先生他们也说过一些平常练习的技巧,却与罗南的实际有所偏差,还要琢磨一个更适合自己的练习计划…… 罗南面前虽是电梯金属门挡着,却不妨碍他思路延伸放飞,转弯流变。 旁边,章鱼视线在罗南面颊以及电梯门上的模糊镜像之间往来,不自觉屏住了呼吸。 罗南终于感觉到章鱼过分的关注,扭头看他:“怎么了?” “啊,啊……”章鱼“啊”了半天,终于还是找不到更好的理由,只能是试探性地触及一下关键问题,“南子,今天的事儿多,你也要早点儿休息,让脑子放空一下。” 罗南就笑:“哦,章鱼哥你的意思我明白。其实钱财身外物,我蛮想得开的。大不了多开个几个讲座……其实我现在脑子很清楚,嗯,应该说是前所未有地清楚,眼前的麻烦肯定有办法解决的。” 章鱼张了张嘴,终究没法再说话。 得,您说什么就是什么吧!万一再给刺激到了,还不知道要怎么收场。话说何阅音不是去咨询白先生了吗,专业人士赶紧来啊! 这时候,章鱼完全忘了他自个儿也是属于专业人士、一类,面对罗南的时候,心里满盈的都是无力感。 面前的罗南犹带稚气,却努力用大人,或者说是他以为的“大人思维”去思考,希望得出一个解决方案。 可世事哪有这么容易呢? 炮制了这一切的角魔,以及近段时间以来,一直在各种层面和角度给予罗南压力的那些势力和强敌,不会放过罗南的。 罗南未必不知道,可是他或许必须去遗忘一些问题和压力,在更加自由的幻想层面,去寻找疗心的圣药。 真特么的…… 章鱼扭过头,深深吸了两口气,知道不能让罗南继续在幻想中、也是在人格分裂边缘游走,便强行挑起了另一个话题:“刚才听你和莫雅聊阪城啊、休假啊什么的,准备出去旅游咩?” 罗南肯定是没这个心思了,但若真有个散心的渠道,陪着家人出去一趟,或许也不错? “哦,那个啊……”罗南脸上的笑容收敛了一些,这个时间,这个情境之下,不在自己控制下的“巧合”,无疑是种让人厌恶的成分。 他需要好好想一想,查一查。 正好,他“重新发现”了一种最适合他的“调查方法”。要说对爷爷和修馆主的画像涉及到对精神和物质层面的深入探索,目前可能太高端了些,但莫雅这件事,应该比较简单,而且能作为之前那幅通灵图的补充…… 罗南手指抽动,几乎要现在就画一幅通灵图,总算知道现在不合适,按下了这份冲动。 嗯,话说考虑到当下情况的复杂性,借助一下协会资源也是好的选择。眼下何阅音不在身边,罗南便向章鱼咨询: “章鱼哥,我觉得莫雅这事儿不太靠谱。” “咦?怎么说?” 罗南没有提与“请客计划”相关的信息,以防后面难以解释。只是将当前各大都市文化产业的孤立性现状解释了一下,然后说出了自己的疑惑:“我姐的那个乐队,鼓手已经离队了,递补的人到现在都不太适应,卖点什么的掉了好大一块。又是摇滚这样的小众,所谓的歌友会太不靠谱了,包括什么阪城再出道……那个经纪公司是觉得往大海里扔钱很有趣吗?” “所以你怀疑……”章鱼再吸了口气,扬起眉毛,又将金丝边眼镜摘下,眼神变得凶狠凌厉: “有人搞鬼!” 罗南没想到章鱼这么大反应,还下意识往回找了找:“只是怀疑。毕竟搞文娱这块儿,砸钱听响儿的事情也有很多。我只是想了解一下,如果排除掉公司这块儿的正常经营活动,有没有可能,后面有人垫个资什么的,有别的什么算计……咱们协会在娱乐圈有人脉吗?能打听一下最好。” 说到这里,罗南猛地想起,莫雅所在的明堂文化,其背后资方是古堡财团,而这个财团,其实就是血焰教团在世俗社会的产业基石。 去年底,以哈尔德夫人为首的血焰教团与当初分离出去的控缚派分支冲突,因为控缚派在军方潜心经营多年,又出了田邦这个大杀器,哈尔德夫人这一支不敌,被迫退出夏城,产业极大受损。有段时间,一度想要出售明堂文化这些地域限制较强的子公司、孙公司,以避免更大的损失。 可后来,为了保持与罗南联系渠道的多样性,出售公司的计划作废——这是哈尔德夫人亲口对罗南讲的。 哈尔德夫人如何控制旗下的产业,罗南不懂也不关心,他只知道,血焰教团仍然对明堂文化有相当的控制力,这也是个很好的切入点。 当然,罗南更想知道通灵图会显示怎样的结果。 另一边,章鱼用最大的力量,控制住手指,将眼镜塞进白大褂外兜,防止把眼镜捏碎,给罗南造成别的负担,他用力保持微笑:“南子,你放心。夏城外面咱们使不上劲儿,可在自家地盘上,要是哪个王八蛋想搞阴招,咱们就让他们明白,什么才叫‘后悔莫及’!” “啊,好的。” 罗南感觉章鱼哥挺亢奋,一说完就去边上打电话,呼朋唤友,左右调度,比他这个亲表弟都要上心。 难道是莫雅的歌迷?还是对莫雅有意思?那姐们儿的魅力已经能够入侵里世界了咩? 想到莫雅,罗南意识转移,不用眼睛,也能看到莫雅更有与爷爷有一搭没一搭的交流。她精通话术,口舌便捷,偶尔还会把老人给逗笑,这是出现“逻辑冲突”的罗南,无论如何都做不到的。 罗南难免羡慕,又叹了口气。 旁边正打电话的章鱼,眼角抽了抽,牙齿都挫出了声音:“对,要深挖,挖断地基,刨开祖坟,也要把这事儿给整个清楚明白!” 第四百五十六章 搞事情 事实证明,有些事儿还在存在于理想层面,会更符合人类的思维和情绪倾向。 罗南昨晚上画了大半夜的通灵图,临到凌晨才睡下,还因为思维过于活跃,罕见地做了梦,就在这样的状态下,他被六耳的震动唤醒,睁开眼睛,天也就是刚蒙蒙亮,他睡觉的时间最多不超过两个小时。 罗南都没看来电人是谁,便迷迷糊糊地接通通讯,那边的声音则带着掩饰不住的沮丧感:“差不多查清楚了,夏城这边很干净,纯粹是阪城那边砸钱……他们是不给我们轻易介入的机会!” “啊,章鱼哥。” 罗南这时才分辨出来电人是哪位,然后又花了两秒钟时间,终于将章鱼的言语,和昨晚上的情境对接起来。是了,章鱼自告奋勇,去查莫雅前往阪城活动的幕后推手,现在结果出来了。 他该说一点儿都不惊讶吗? 当然,就算罗南情商再差,也不会说出这种蠢话。而且他还真的需要章鱼的详实情报,与昨晚上刚绘制出来的通灵图模糊意象参考对照。 “具体是什么情况?哦,稍等,我醒醒脑脑子。”罗南闭上眼睛,略微调整气血流动,待脑中的昏沉之意散尽,才道,“章鱼哥,你继续说。” 章鱼一直在克制自己的情绪,说起话来也是斟酌再三,避免给罗南造成负面影响:“我们查阅了有关日程表,那个歌友会的通告,名义上从属于阪城音乐节的一部分。活动本身是正规的,每年都会举办,也会向全球各个知名乐队、音乐人,包括一些摇滚界新锐提出邀请……” “山溪乐队应该还够不上资格对吗?” “嗯,从业内人士那里了解的情况看,以往像山溪这种新人乐队,肯定是没资格收到邀请的,但是可以自费前往参与,打响名气。” 罗南叹气:“但现在有人给他们掏钱报销,这样没谁能拒绝的……那掏钱的是谁?” “丽音世纪,是阪城乃至全球知名的音乐公司,业界大鳄,也是阪城音乐节的最大赞助商之一。”章鱼嗓音里终于还是多出几分苦恼,“丽音那边做得也是滴水不漏。他们今年确实是玩了一场洒钱游戏,除了每年必然邀请的业界大拿以外,全球八十八个大都市圈,每个都指定了三支新人乐队,无偿赞助他们前往阪城…… “完全的公司行为,正常渠道?” “对的,这就是事情的关键。通过调查资金走向,以及对经手人的‘咨询’,基本上可以确定:整件事上,莫雅所在的明堂文化只当是天上掉馅饼,顺水推舟,完全处在一个从属配合的位置上。” 罗南“呼”地感叹了一声:“感觉和我神经过敏似的。” “不不不,非常时期,怎么小心都不为过。况且还有一条,就是有关山溪乐队在阪城再出道的……” “哦?还真有这回事儿?” “只能说是传言吧,但也是有鼻子有眼的。据明堂文化的一个中层讲,丽音指定的赞助乐队,其实大部分都是地下乐队,也就是没有签约公司的,丽音很可能会择优选取其中几支,签下经纪约。山溪这边原本就是地下乐队基因,虽然已经签在了明堂文化,可是丽音真要有兴趣,很可能会接手,只要价钱合适,明堂文化那边是不会拒绝的。” 罗南一语抓住核心:“为什么会有兴趣!” “这个……”章鱼犹豫了一下,方道,“还是小道消息,上个月吧,丽音的一名董事,叫玉川瑛介,到夏城来,看了山溪乐队的演出,好像很感兴趣的样子。” “玉川什么来着?” “玉川瑛介,也算是业内知名人士了。本身也有家族支撑,财力雄厚。” 罗南直指敏感环节:“他对乐队感兴趣还是对某个人感兴趣?” “这个就不得而知了。反正他回去以后,新出炉的赞助名单上就有了山溪乐队的名字。据说山溪也是阪城以外261只赞助乐队中,唯一一个有签约公司的……” “玉川瑛介。”罗南确定记住这个名字了,“这家伙和里世界有关联吗?” “就目前的情报看,他在里世界基本没啥痕迹,但到他们那个层次,就算是缺乏超凡天赋,基本上也与这边有千丝万缕的联系。况且阪城算是所有大型都市圈里,世俗与里世界壁垒最薄弱的区域之一,各个教团、黑帮跟杂草似的遍及各个角落,有这些做掩护,超凡力量影响力也算是野蛮生长那类。” “了解。”罗南心中已经有了谱。 章鱼又道:“夏城这边怕是没什么可查的了,阪城的消息还需要一段时间。莫雅什么时候走来着?” “今天下午2点启航,不过她那个旅游的主意来得太仓促,还有一堆手续要办,上午就要去码头了。” “哦,保镖安排了吗?” “保镖?”罗南真没考虑过这一点,他本来是想着,若莫雅成行,凭借覆盖全球的精神感应网络全程监控,万一有事,他和瑞雯两人联手,就是超凡种也未必不能一战。 况且,阪城那地界,只许莫雅去,就不许他去么? 章鱼则还是站在传统思维上面,力荐罗南雇佣保镖:“安全起见,派专业人士保护是很正常的事。现在情况不明,一切自然都要谋求万全,而且这么一来也适合表明传达态度。” “哦,就像古时候走镖,有事没事儿喊两嗓子。” 章鱼呛了一记:“也对吧。从专业上讲,保镖最好是肉身侧和精神侧双配置,这样肉盾和雷达都有了。有关人选,何秘书那里、巨臂先生、宗笈先生那里都很多,要是觉得男性不方便,女性也有很优秀的人选……” “猫眼!”罗南脱口而出。 这次轮到章鱼发愣了,没想到罗南这么快就挑了人。可转念再想,又觉得极好:“没错,猫眼是最好的‘雷达’之一,而且还算是业内人士,能帮得上忙。这样的话,再找个肉盾就妥了。” 罗南嗯嗯两声,却是在想,如果猫眼到了阪城,很多地方可以帮他做掩护,他在那边的行事会方便太多。可惜,这样的人物在夏城找不到第二个。 嗯,类似的“非正常关系”也找不到第二个…… “猫眼那么个懒散的家伙,这事儿还要你亲自给她讲。” 章鱼的话音有点儿飘忽,罗南则顺理成章应下来:“哦,那是自然。” “那就算猫眼一个,我再去联系何秘书他们,中午12点前整理个名单出来,由你酌定。对了,两人只是基本配备,你要是觉得不保险,三五个也正常,费用的事儿你不用操心,我们全搞定……先挂了。” 章鱼真的满身干劲儿,急火火就去做事。 罗南则坐在床沿,略加思索,将此前从章鱼那儿了解的信息整理清楚。十秒钟后他吁出一口长气,心神放开,周边三十公里半径区域的一应生灵气机变化,便形成了一幅幅简略草图,动画似地呈现在脑海中。 他的心神自然聚焦于家庭区域。草图变成了清晰具体的影像,可以“看”到,姑父在厨房准备早餐;姑妈则在莫雅房间里,帮她收拾行李,同时耳提面命,莫雅听得烦了,干脆跑到一边打电话,好像是一块儿出游的同伴;至于莫鹏,罕见地也醒了,却蜷在床上打游戏。 一幕幕综合起来,形成了熟悉而又全无厌倦的情境,也许在他的笔下,在漫然铺卷的通灵图中,这不过是一个简略的剪影符号,可这符号刻印在最核心处,与他的生命穿绕互缠,不可分割。 自然,也不允许有任何恶意去触碰。 罗南眼神幽冷,又打开虚拟工作区,看昨晚上的劳动成果。 很奇妙的,明明他是以莫雅作为事件诱发的线索,可在这幅图上,并没有莫雅的影子,所呈现出来的元素,包括城市钢铁丛林的轮廓、也有参天古树的虚影、还有一个二度出现的特殊剪影: 一艘行驶在海面上的豪华游轮。 好吧,有这一条基本上便可以确定了:那边的“请客计划”真是执著!想尽千方百计,也要让罗南“上船”。 话说,这可称不上一个“请”字。 罗南昨晚上除了画图以外,还在抠字眼,专门去查了“客”这个字。但给他最深印象的,并不是“客”字本身,而是与此字词义相近的另一个字: 宾。 宾客可以并称,然而宾者,所敬也;客者,寄也;二者对称,则宾尊而客卑,宾大而客小。 制定“请客计划”的那位,肯定是没有把罗南当“贵宾”去对待,而只是作为一个强行邀约的对象,去实现他某种目的而已。 简言之,那边对罗南缺乏尊重。 这本来无所谓,可如果将这份“不尊重”扩散到罗南的亲人、朋友身上,随意揉搓拿捏……那么也就怪不得他要去把应有的“尊重”立起来。 罗南长长吐气,起身下床,赤脚站在地板上,视线穿过窗棂,投向已经大亮的东方天际。来自于海上的云气,在阳光照耀下舒卷形变,漫透霞光。 霞光虽美,然而俗语中有“朝霞雨,晚霞晴”之说,接下来,可未必是个好天气啊! 第四百五十七章 海两边 不知什么时候,厚重云气碾过西北方向的山峦重影,君临海面,浩浩荡荡恍若大兵压境。可一转眼的功夫,就变成了千疮百孔的破布,兜不住云层上方充沛的水汽,让它们大量倾倒下来,形成了铺天盖地的急雨,也将整个邮轮码头都笼罩在迷蒙的水雾中。 罗南打了个呵欠:“得,挥手告别的传统项目吹了。” 莫雅横他一眼:“又不是首航,哪来这些虚头巴脑的东西?” 两个人说得都没错,就算码头这里,有专门为此设置的封闭式观景平台,但想来游轮上的旅客也不会有谁有心情冒着瓢泼大雨,玩一出启航仪式。 现在是中午十二点一刻,莫雅办理手续还是花费了不少时间,此时刚办完行李托运,只等上船,节奏才骤然一缓。 由于是工作日,除了罗淑晴女士专程请假陪同以外,跟过来的也就只有罗南而已。而且此时他大半心神还在翻阅灵波网上传过来的保镖资料,做最后的斟酌。 “不用纠结细节,两个还是三个没啥差别。野枣是女性,这里可以随船跟着,高德因为要装备通关,可以随后直飞阪城。再加上猫眼,雷达肉盾火力支援,就比较完美了。” “就照你说的办。那位野枣已经到码头了对吧……好的,我看到她了。” 罗南对三十米外,刚刚从等候区起身的健美女性微微点头,识别了她身上内敛沉厚的气机,算是认识了,并和那边建立了通讯联系。 野枣确实是专业人士,已经进入状态,不动声色地靠近,进入了工作位。回头当然还要和莫雅通气,但基本上可以到阪城之后再说。 “看到熟人了?”罗淑晴女士扭头和罗南说话,见罗南眼神偏移,顺口问了一句。 “啊……哎?”罗南刚要否认,视野中还真的出现了一个熟悉的人影,而且正径直向这边走来,还举手打招呼。 罗南下意识看保镖资料,扫了整份名单还是发懵:没这位呀! “晴姨,莫雅……” 过来的那位女性主动打招呼。她身形高挑,也与莫雅一般穿着利落短褂长裤,只是内配了一件厚长袖衫,头上戴着长沿帽,一副随时可以去荒野旅行的资深驴客范儿。 罗南还没回应,旁边罗淑晴已经笑了起来:“唐仪,这几年你可到家里去得少了。” “是呢,晴姨,因为跟着导师到处跑。” “这回你们一块儿去,可要互相照顾。” “放心吧晴姨。” 看着那边三人言笑晏晏的模样,罗南深刻做了自我检讨:前几年我是不是太宅了些? 不过现在更关键的问题是:唐仪,牡丹,他曾经的任务搭档,什么时候从春城回来的?怎么就突然出现在游轮码头上,而且表现得和莫雅、罗淑晴极是熟悉的样子? 嗯,让我捋一下细节…… 罗南隐约从那些散乱的事件中,找到了一些可以验证的线索,但还没来及整理,身为保镖的野枣已经低声通报:“罗先生,这人是莫雅小姐在船上的室友,已经通过风险评估……有什么问题吗?” 问题未必有,可是连协会都漏过了眼皮子底下的“圈内人”,武皇陛下的得力干将,可真不是省油的灯啊。 “没事,熟人。” 罗南决定回头再和武皇陛下那边沟通一下,现在更迫切的是和唐仪本人沟通。他深吸口气,视线投注,引起唐仪的注意: “唐社长,有件事想请教您。” 罗淑晴女士很惊奇:“小南和唐仪也认识?” 罗南咧咧嘴:“是啊,顶头上司呢。” 唐仪微笑:“罗南在学校加入的社团,是神秘学研究社,我是那里的老社员了,最近因为一些人事变动,临时代理一下社长职务,当然也只是挂名的。” “啊呀,那可真巧。” “多亏了这样,有事儿想咨询一下唐社长。” “叫姐姐就好,不用见外。”唐仪微笑着占了下罗南的便宜,却也很配合地和随他走到旁边。 罗南调整一下呼吸,决定砍去所有枝叶,直指正题:“嗯,复杂关系什么的,咱们以后再说。我先确认一下,牡丹你没有什么任务在身吧?” “我在春城出差了半年时间,导师也好,老板也好,总要给点假期才合情理。” 罗南盯着她看:“不是出公差就好。咱们怎么说也是拍档来着,你和我姐又是朋友死党,有些话我就不用说了。” “放心,真要有任务,我也不会让莫雅置身漩涡……倒是听说你最近麻烦缠身,债务累累,连累了莫雅,现在还焦头烂额。怎么,免费的保镖送上门,你还不乐意?” “消息传的这么快?” “当然。章莹莹跑到大老板办公室,要她为角魔的事情买单,被直接扔出来……” “啊?” “开玩笑呢,不要有负担。”唐仪露出迷之微笑,随即转移了话题,“不过还有一件事,你是不是应该仔细考虑?” “哪个?” “现在社团里都在传,你很快就要休学了对吧?” “没错。” “一个休学的社员,理论上是没有资格去占用社团公共资产的。你在北岸齿轮下面的三层实验室,现在可是有不少人摩拳擦掌,想要趁机收回……” “喂喂!我最近烦心事已经很多了,拍档你就不能为我略微分忧?” “我说过,我只是个挂名的社长。能够上去这个位置,一是确实比较老资格,另外就是代持lcrf的股份……” “等下,为什么是lcrf?” lcrf,生命周期研究基金,就罗南的理解,基本上就是各大资本、各军政实权派的利益集合体,说得更难听一点儿,就是建立在一群老头意图长生不老的妄想之上。 武皇陛下凑什么热闹? “因为大老板在那边有参股,那边为了表示尊重,在夏城的各项投资,基本上都会征求老板的意见,给一个董事会名额。你去问莹莹,她也是好多公司的董事呢,虽然几乎从来不去就是了。” “这么爽?” “这就是尊重啊。夏城三巨头,游老且不说,欧阳会长那里,也是大把的科技公司抢着送干股,否则十多年研究‘灵波网’的开销从哪里来?如果他现在要更新设备,只需要透露一下风声,包括量子公司在内,都哭着喊着上门供应,你信不信?” “我信……” “你现在也很受人尊重啊,姐姐出行都配保镖,还有免费上杆子来帮忙。” “非常时期。”罗南抽抽嘴角,并不认为这是什么好事。而且他所希望的尊重,可不是仅此而已。 像欧阳会长、武皇陛下那样,敌人对头都抢着上门示好,固然是因为资本的无节操属性,可罗南现在的最大对手,不也是那些无节操的家伙吗? “很向往吧。” “嗯哼。”罗南很爽直地回应,“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像武皇陛下、欧阳会长那样……” 罗南如今正做这方面的尝试,也不知道他的设计,最后会是怎样的效果。也许,真正的尊重需要成为超凡种以后,才会到来? 想这些没有用,一点一点地去做就好。 这时候姑妈远远地招呼:“你们在聊什么,这么久?别耽误你唐仪姐她们上船。” “嗯嗯,就是一些社团里的事儿。这不要休学了嘛,呃……” 罗南迅速给唐仪使了个眼色,也是光顾使眼色了,一时口快,触碰到了罗淑晴女士的逆鳞,遭到一记死亡之瞪,也是噎了下,好不容易才继续:“我那间实验室,以后要用得少了,所以需要重新整理,分出区域由社团接手。唉,很多设备都是校方、资主赞助的,还有一些原材料之类,光是交接都是大把的账目要处理,一天两天的根本做不完……” 罗淑晴女士终究还是最向着她这个侄儿的,在她看来,且不管罗南在学业上再怎么惫懒,进入的圈子又是多么危险,那间实验室能够吸引到那么多投资,就是罗南心血所寄,真要是被干扰到就太可惜了。当下就开口帮忙: “唐仪啊,关于实验室的事儿,时间上能不能再通融些,休学手续也没那么容易办下来的……” 唐仪微笑,根本不看罗南一眼,便找到了拍档的感觉:“晴姨您别担心,我在社团这点儿影响力还是有的,罗南也不是外人,时间上我会尽量放宽松。其实我出去度假这段时间就挺好。来回总要大半个月,我现在给社团那边提,罗南埋头整理就好,就算社团里有意见,总要等我回来。到时候一来二去,说不定又能争取一段时间……你觉得呢?” 罗南在心中给唐仪竖大拇指,真不愧是最佳拍档,这短短几句话,给他争取了多少自由时间啊! 罗南立刻挺直身板,大声道:“不用唐仪姐你为难,我会抓紧一切时间,把那里整理清楚的,争取在你回来之前一切搞定。” 所以就要“吃住在实验室”,偶尔还要出去和人交涉交接,、这样的话,三五天露面一回,其他时间不见踪影,就是很正常的不是吗? 现在,最大的问题也解决了。 莫雅投来视线,在他和唐仪脸上一转,颇多玩味。 罗南撇撇嘴,为折腾这么多事儿,你还探究什么!眼睛回瞪过去,莫雅竟然是眨眨眼,低头看表: “已经快1点了,要求提前一小时登船。再啰嗦的话,我们大概要跳帮上船了。 罗淑晴也瞪她一眼,回头又对唐仪露出笑脸,看得出她对唐仪的印象是很不错的,当然现在还有罗南这个因素:“唐仪,既然去旅游,就要好好放松,和莫雅互相照顾,回来以后多到家里来玩儿啊。” “好的,晴姨。我会督促莫雅天天报平安的,”唐仪从容应对,向这边点头告别,“那么,晴姨,罗学弟,我们回见。” 不再多说,两位个头均超过180公分的大美人,转身走向登船口,同样高挑纤长的身姿,简直就像是模特出街。中间还说到什么话题,可以看到她们对视大笑,一样的爽朗明快,确实赏心悦目,引得周边男士频频扭头。 罗南挠挠头,心里有些莫名,但很快转移注意力。视线扫过正跟在莫雅她们身后的野枣,也穿过登船大厅外围的透明幕墙以及迷蒙雨雾,扫到了五层甲板上已经先期登船的猫眼。精神感应网络则确定,整艘游轮上,五六千号人,并没有什么可疑人物。 暂时可以放心了。 至少在海上这五天时间,他可以专心致志地去做自己的事,也为后续更麻烦的事态做准备。 时差一小时,阪城已先期入夜,大洋对岸的风雨,并未在这里荡起哪怕一点儿涟漪。 殷乐登临北山湖。 据说数十年前,这里曾经是岛国古都所在,古都本是傍山而建,三战时期因战争和地震的双重破坏,被百公里外深山奔涌而来的湖水淤泥淹没大半,随后又遭到海水倒灌,形成了一片全新湖沼地带,面积达数百平方公里。 于是沧海桑田,这边区域的山峰变成了岛屿,错落分布在湖面上。据说天气晴好的时候,从岛上俯瞰湖水,甚至可以看到湖底的断壁残垣。 殷乐可不是来观景的,选择这里,只因为它是阪城北端最方便行事的区域。 她两天前便已经抵达阪城,几十个小时的时间,绝大部分都用在了这里。如今终于工程收尾,所有机械、人员先期离场,视线所及却几乎看不到特别明显的变化,埋下的金属桩基和框架结构与周边岩石、植被融合在一起,称不上巧妙,却足够扎实和隐蔽。 她低头看表,时间差不多了。一切都按照那位先生的要求办妥,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事呢? 一念未绝,虚空中嗡然鸣响,空气清晰抖荡,似乎与她的形骸共振,明显的酥麻感从嘴唇面颊,一路传导至五脏六腑,无形的压力推挤着她,往后退了两步。 前面平地起了旋风,尘沙草屑漫卷,遮蔽了她的视线。她又想近前去看清楚,然而乍现出现的电火滋滋跳跃,形成一道屏障,挡住她的去路。 她心神凛然,身形本能站直,视线垂落,端立不动。 一切异响、异相均在十秒钟后结束,代之而起的,则是清晰的吐息声音。 殷乐愕然,忍不住抬眼去看,却见一位十六七岁的少年,通体休闲打扮,好像是来游玩的旅客,环目四顾,好奇打量周边波光荡漾的水面: “这就是阪城吗?” 这人,殷乐认识的。几乎和半年多年初次见面的时候没有分别,然而殷乐早不复当初在霜河实境时的心态,只对着眼前的少年,深深弯下腰去: “罗先生,远道而来,您辛苦了。” 第四百五十八章 射线号 罗南不说话,殷乐便躬身不起,有如一座雕像。 她其实很需要缓冲的时间。 纵然早有猜测,可当罗南以这样一种方式,跨越两千公里虚空,出现在眼前,殷乐还是需要努力消化一下,才能按住波荡的心神。 超凡领域中,当然有跨空挪移的手段。至少有十位左右的精神侧超凡种,都擅长此道,其中就包括能力者协会的老资格副秘书长宫启。然而这些人物的挪移,是建立在纯粹“灵魂体”的基础上,类似于东方古典玄学中“出窍神游”的概念。 像罗南这样,凭借几根看不出章法的金属桩基,实现肉身挪移,且不论理论上、技术上如何实现,单是物质挪移的能量消耗,恐怕就是一个天文数字。 殷乐利用血魂寺构形,感应渊区的现状,确实已经是湍流飞卷,暴风混沌,呈现明显的干涉状态。可是与估计中的规模相比,又要保守太多了。 一个最容易理解的逻辑就是:同样的效果,消耗越小技巧越高——这种近于传说中“神通”的手段,不如强横的风暴更直白,可越琢磨越是不可思议。 可以任意神游万里,也可以轻松肉身挪移,这样的罗南,又怎能是一个“精神侧天才理论大师”名头所能概括的? 要知道,无所不至,某种意义上便是无所不能! 殷乐也没料到,自家躬身行礼的空当,便会想这么多……还是罗南根本没理她好吧! 她愕然抬头,就见罗南手指操作,刚在空气中勾勒完毕,恰是转脸对她笑了笑:“还要等一下。” 话音方落,虚空中再度荡漾波纹,一具半人高的金属箱,从暗沉的夜色深处“弹”出来,“呼”地坠落。 罗南灵魂力量略加干涉,便让这个大家伙稳稳落在荒草碎石满布的地面上。箱子里是重新订做的外骨骼设备,也是罗南接下来的练习道具。 外骨骼装备价格不菲,罗南现在又负债累累,无论如何都要小心护持才是。 对于罗南层出不穷的手段,殷乐已经麻木了,她懒得再想这背后的技术和能力支持,只是尽自身职责,快步上前,准备接手。 罗南摇头:“我拿着就行。” 他现在看上去还是个瘦弱的少年,格斗技术在修馆主和薛雷这样的专业人士看来,也仍然是渣渣。然而长时间神轮、身轮交互干涉淬炼,至觉醒后更有质的变化,在体格上绝对已经是“非人”级别。两百公斤的金属箱,单手提一段路也挺轻松。 相较于箱子由谁提,他更在意后续的安排:“这里是荒岛吧,我们接下来去哪里?” “岸边有船,就在右手边……嗯,先生不处置一下吗?” 看罗南拎着箱子就走,殷乐有些意外。 罗南更奇怪:“处置什么?” “这套可供空间跳跃的框架……周边并不是毫无人迹,刚才,先生您过来,渊区动静还是不小的,如果有人追踪而至,发现了这里的布置,取走或者破坏的话……” 罗南眨眨眼:“你买这些东西,比较花力气?” “不,购置订做都很简单,而且还有备份。” “那就放这儿好了,材料还没人工贵呢。”罗南顺口解释了几句,“你都说了这只是框架,一个临时的空投站罢了,又不是永久式建筑,真正有用的构形,需要渊区湍流干涉,临时搭建,剩下的这点东西,随便折腾就行。” 实力就是任性的资本啊! 殷乐略有感慨,她也听得出来,罗南并不想在这种事情上浪费精力,自然不再多言。随即她双手拢在小腹处,再度欠身,请罗南前往小岛岸边登船。 大约走了两三百步,罗南便看到岸边停泊的一艘白色游艇,夜幕下倒也颇为显眼。 “按照您的吩咐,我们需要在北山湖周边机动,相应的住所就比较难把握。所以我擅作主张,选择了这样一艘高速游艇。这段时间以它作为栖身处的话,放弃一些舒适性,机动性和灵活性会有较大提升。当然,如果您更适应陆地生活,我们也在湖岸附近……” “不,这是个好点子!” 看到这艘游艇,罗南真的是眼前一亮,不为别的,只因本有些模糊的部分计划细节,骤然清晰起来,算是得到了一个意外惊喜。 殷乐心头一松,只罗南这份态度,便不枉她这两日绞尽脑汁的痛苦历程。 心中松快,她脸上仍保持着恭谨克制,只是请罗南从后甲板登艇,适时为罗南介绍这艘游艇的基本情况:“游艇的名字是‘射线号’,法帝公司的开拓者级机动艇,经典三层结构,通体碳纤维材质,艇身长24米,宽58米,选配了固体燃料和电能双驱发动机,最高时速可达50节,转向性能优越……” 由于罗南携带着重型行李,殷乐首先就引着他来到下甲板的居住区,以做安置。 “这里与船员舱完全隔断,可以保证机密和安全。中部区域是主人室,与艇体同宽,居住条件尚可……” 罗南一路来到游艇的主人室,放下沉重的金属箱,视线和精神感应则同步扫过,入目的便是舱室堪称豪奢的装饰风格。 最醒目当然是中间那张足以并排躺下三四人的大床,两侧通透的观景舷窗,办公区、影音区、洗手间、沐浴房,还有步入式衣柜——只能说富豪的“尚可”,他们这种穷鬼没法理解。 殷乐面上保持笑容,让罗南去看舱室外面的另一个门户:“为了保密起见,居住区我并未安排服务人员,不过我就在出口靠左的侍从室……” “哦,很近。” 殷乐微侧过面颊:“为了方便,两个房间是相通的,如果您有什么急事需要我去做,从办公区这边的暗门推开,也能找到我。” “啊?” 殷乐垂下眼睑,语气轻柔平静:“暗门是单向门,只能从主人室这边打开,安全性请您放心。” “……” 氛围变得奇怪了! 罗南恍惚了一下,随即皱眉:“没必要住这么紧凑,船首不是还有一间吗?我看挺宽敞的。” 殷乐仍然垂眉敛目:“那是客房,罗先生在阪城,不是还有表姐在么?若事态有变化,也许需要将她转移到这边来。又或者别的贵客住在这里的话,再调整房间会比较尴尬。” “要转移莫雅的时候,这艘游艇,哪有别的贵客?” “夫人说,若先生觉得阪城事态繁琐,她随时可以过来,替先生分忧。” “……”罗南又是静默片刻,视线在殷乐身上一扫、又一扫,末了点点头,“回头再说罢。你继续介绍船上的情况。” 他也不在主人室里呆了,当先往外走。 殷乐跟在他身后两步远:“船员都是教团的资深狂信,也都是退伍军人出身,快艇驾驶和水上作业都是一流的……” 罗南唔了声:“确实是狂信没错。” 殷乐抬眼,飞快地瞥来一记,随即低头,对罗南笃定的判断,也有一份未能确证、或者说是不敢确证的判断。 不管怎么说,现在也算是安顿下来了。 下甲板生活区,不计算船员舱位,这边其实就是三个舱室。主人室、客户以及侍从室。在这三个舱室之间,还布置了一处小客厅,这里有一组圆角沙发,对面则是更小巧的吧台,后面的酒架上摆满了各式酒水。 罗南不认识牌子,但想来能放在这里的,也价值不菲。确实,如果有再有一位专业服务人员在,游艇上的生活品质,真的是要飙高到他想象的边际之外。 当然实现在也不差…… 罗南吐出口气,坐到沙发上,上身向后仰,感受着沙发的柔和触感,感受到北山湖区域,与夏城,乃至周边更远区域迥然有异的地方。涉及到超凡层面的信息,他的注意力很快就回到了更有意义的层面。 “周边气息……很旺盛啊。”罗南选择了一个比较贴切的词汇。 在他的感应网络中,水面、水下、岛上乃至天空,都是生机盎然。或者说,盎然得有些过分了。 “北山湖曾经是阪城周边畸变种最活跃的区域,也是种群最丰富的地带之一。即便军方每年都会有一次大规模的扫荡,也只能是压制这里的烈度——阪城已经是列岛及周边海域唯一适合大型都市圈坐落的地方, 在此地建城,也只是没的选择之后的选择罢了。” 殷乐就在主人室到小客厅的台阶之下,站得笔直,轻声介绍。 “坐下说罢。”罗南只是要殷乐帮忙,又不是让她当奴才,便示意她也坐下。 殷乐欠身谢过,却是先将小客厅光线调暗,打开了虚拟工作区,也将有关资料投影上去,这才轻撩风衣下摆,坐在圆角沙发边沿。 鬼使神差地,罗南的视线跟上了殷乐的动作。看着她包裹丝袜的长腿整齐并拢,再向外倾斜,与刚刚过踝的短靴高跟相衬,呈现出格外纤细浑圆的线条,且在莹光照射下透出幽蓝的光。 原来是蓝色! 罗南心头跳过与既定目标全不相干的念头,眼皮也跟着跳了一记。 殷乐仿佛全无所觉,只是调整投影区的资料,并做讲解:“有关搜寻目标的事情,之前向您汇报过,目前已经锁定了北山湖周边的两块区域……” 罗南定定神,抬手打断,用格外僵硬的语调开口:“哪边有树?很大的树!” 第四百五十九章 双基地 初到“射线号”这种豪华游艇上,不到顶层甲板去吹吹风,体验一把驾艇掌舵、乘风破浪的感觉,也未免太矫情了。 罗南不是矫情的人,所以在锁定了接下来的目的地之后,殷乐只是顺口提议,他就答应了下来。于是两人目前所在的位置就变成了顶层甲板,室内恒温系统也被迎面吹拂而来的清凉夜风所替代。 人在空旷的水天之间,心情与密室中总会有些不同。 距离指定的目标还有一定距离,即便这点儿距离对罗南来说没有意义,可考虑到观察和做事的细节要求,罗南便暂时放过那边,暂时化身为初到贵境的游客,在殷乐的指点下,开启了顶层甲板的驾驶位,也不去理会“无证驾驶”之类的小细节,开启了一段让普通船员惊心动魄的连续“z”字特技滑行之旅。 总算罗南还有些自知之明,也感应到那些船员们紊乱的情绪,只是稍加体验,便退了下来。坐回到驾驶位之后的日光区,品尝殷乐调制的低酒精饮料。 饮料的清爽口感,与夜风吹拂下的清爽体感交织在一起,确实非常享受。 在相对宽敞的顶层甲板上,殷乐仍遵循了在生活区小客厅的位置习惯,就坐在罗南身侧,夜风吹动了她半长的秀发,偶尔有发丝触到罗南的面颊,痒痒的,直想用手去抓。 殷乐注意到了这个细节,轻道一声“对不起”,稍稍收拢发丝,又调整位置,坐得远了一些。说是“远”,其实也有限,而且错开了角度,倒是让罗南更容易看清她的面容和身形轮廓。 罗南视线自然扫过。 说起来,这算是他今天头一回认真打量殷乐吧。荒岛上他只是做到了人脸识别的程度,其他的一概没理会,而在客厅则光盯着人家的长腿丝袜去了。 直到此时罗南才发现,殷乐的衣着,与他印象中那个霜河实境的干练经理,以及血焰教团的副主祭都不太搭调的。 她画了妆,脸型和眉眼愈发地精致。深蓝色的细条纹风衣,造型很板正,前面是大开胸设计,自然呈现出贴身的浅色高领薄衫,整体而言这是很知性的风格。然而向下去,却是一件几乎掩在风衣下摆以内的短裙,与丝袜包裹下的长腿、高跟短靴搭配在一起,完全具备让男性视线集火的神效。 罗南就是例证。 其实罗南对女性穿搭完全是门外汉,他只是觉得,殷乐是个很精致的女人,会在细节上动一些细腻的心思。就像是裹腿的丝袜,他最初只以为是寻常黑丝来着,却没料到在灯光照射下,会额外得到一层颜色光泽上的惊喜。 殷乐就是这么一个人,她精致,注重生活品质,懂得也乐于享受生活。却缺失了一份在修行上心无旁骛的专注度。 哈尔德夫人至今没有将她视为真正的接班人培养,很大的因素就是这个吧。 当然了,哈尔德夫人本身对于血焰教团的存续也未必多么上心,她只是将血焰教团特别是血魂寺构形作为熔炼独特内核的炉具而已。 罗南确信,他也不会将性命交关的重要事项交给殷乐处理,这无关乎亲近与否,只是知人善任而已。可是,如果仅是让殷乐安排一些例行的、正常的事项,她也会做得非常到位。 上限虽然较低,可是却能在有限的空间内玩出花儿来,说得就是殷乐了。 据说她未入圈之前,曾经是哈尔德夫人的秘书。生活秘书吧……和阅音姐那类工作秘书、机要秘书的感觉完全不同。 啧,我又在想什么呢! 思维触及何阅音,罗南忽地警醒过来,他抵达阪城也就是半个多小时,在眼前这位女性身上花费的脑力和时间,似乎比预定的正事还要多出一大截! 罗南啊罗南,你刚踏上游艇,就堕落成腐朽的家伙了吗? “好了!”罗南猛地拍了下巴掌。 “先生?” 不知什么时候,殷乐对罗南的称呼,已经将前面的姓氏去掉了,这同样是一种细节上的细腻改变。 罗南顾不得这些细节,他重新整理思路,并提出问题:“前两天我说的那些耗材,尤其是能源中心的事儿,办的怎么样了?” 这是“面具”转换了吗? 殷乐仍不太适应罗南跳跃性的情绪思维,但依然展现出了擅长领域内的极高素养。她轻吸口气,立刻打开虚拟工作区,将相应资料投影过去:“按照先生您的要求,已将各类耗材共十二吨购置完毕,这是列表清单……至于能源中心,则准备了两处备选地点,均在北山湖周边。” 投影区先是显现了阪城地区的卫星地图,以及上面的重点标识,然后次第呈现两处备选地的资料影像:“a点,也就是北山水电站,距离阪城市中心300公里,在先生您抵达时的位置西北70公里左右。是战后第一批应急基建设施,原总装机120万kw,大小共有四台机组,但目前基本上已经停用,只有一台5万kw机组还在运行,作为旧式电网的备用电源电站而存在。” “这里还有人?” “周围已经没有居民点,水电站本身是以无人模式运转,每月会有人过来维护,也只是例行公事而已。基本上只要战争不爆发、阪城不出现大规模畸变种入侵事件,这边是没有人会关心的。当然系统监控肯定存在,需要打通一定的关节……” 罗南点点头,系统监控的话,有外接神经元来搞定,会更简单。 投影区又显现出下一组影像:“至于b点,就位于北山湖上的爪岛,和先生您抵达时的位置相距20公里。那里的发电机组是第一代小型化野战能源中心,全超导发电机组,风力水力双驱动,这套机组容量低很多,大约只有3000kw。爪岛原本是畸变种监控点,又作为探险家前进基地,但有一次被畸变种攻陷,死伤惨重,后来转手多次,却总会出一些意外,好像畸变种也比较在意那里,经常会过去,因而事故频率居高不下……” “两个都要了!” “咦?” “a点到b点的直线距离只有40公里,彼此又相对独立。一个作为实验基地,一个作为实战靶场,很完美。” “是这样吗?”殷乐下意识多问了一句,但很快回神,欠身表示,“既然如此,我会立刻清扫手尾。b点只要签一份临时租用协议就可以,至于a点,现在就可以使用了。” 罗南点头,今天晚上有事做了。他又道:“还有耗材,每种先运个一半到a点,b点也放一些,不用太多,十分之一就行。” 殷乐同步记录,还懂得查漏补缺:“游艇上也要放一些吗?” “嗯,没错,这样很好。”罗南又给提醒,“后续的购置也要准备好,可能损耗会比较大。” 所谓的“耗材”,都是生化反应炉所需的配方原料。可惜只是基础配方,进阶配方所需的原料不全,导致催化出来的“电磁肌膜结构”承载力过低,催化需要大量能源和营养消耗,可一旦全力发挥,承载时间却非常紧张。 越是这样,罗南越需要用好“爆发期”的每一秒,才能提高刺杀宫启的胜算。这就需要大量的、重复性的练习。 按照春城那次的经验,大用电量、高营养剂、消耗性基材……可以想见必然是个吞金巨兽,后勤压力实在太大了。 这种练习,只能在大都市及周边进行。 他在夏城的话,是众人关注的中心,太过扎眼;春城被他玩了一回后,变成了惊弓之鸟;蒂城那边形势复杂,因为所谓的“新位面”,时不时就会有超凡种过境…… 也就是阪城,还可以尝试着看看。 罗南对殷乐的做法没什么可挑剔的,也不吝夸奖:“你做得很不错。” “先生过奖了。” 殷乐欠身致意,仍然保持谨慎克制的态度,然而这种克制,是建立在复杂的心理作用基础上。就像她精致的妆容,即便底子极好,要做到这种不动声色间让颜值再提一个档次的水准,背后不知下了多少功夫。 也正因为复杂,才会带来更多的实时变化,给人以探究的兴趣和乐趣。 …… 罗南深吸口气,准备利用感应网络,先期去探查两个基地的情况。 这时候,殷乐忽然站起来。风衣下摆遮住了更多的腿部线条,可在风中摆荡之际,似乎暴露得更多。 仍坐在原位的罗南,下意识做了个比较,意识偏移之下,耳畔的声音都变得有些模糊了,直到殷乐第二次发声: “先生?” “嗯?” “前面就是佐嘉卫门了。” 罗南这才彻底回醒过来,也站起身,就在殷乐身边,居高临下,越过沉沉烟波,向数公里外的湖岸边缘看过去。 在那里,一株虬劲盘折的巨大香樟树正“背对”水面,伸展粗枝,夜色下威武而又狰狞。 第四百六十章 神树下 之所以说是背对,是因为这株香樟树,拥有一个非常拟人化的外观。它的树冠、枝干在生长过程中自然塑形,远远看过去,不需要太多的联想能力,便能看到一个类似于寺庙中罗汉、天王之类的威武造型。 多年的生长,使香樟树的主干部分开了岔,就像是两条直立在地面上的大粗腿,而且它还有一个巨大的、轮廓清晰的“脑袋”,那是它的主干树冠。除此以外,约莫按人体比例的肩膀部位,还有一簇发育特别良好的侧枝,延伸出去十多米,如同平伸开来的粗壮手臂。 这条手臂就横在北山湖看似平静的水波上方。湖水微微波荡,与防波堤的仿城墙式花岗岩纹路来回相激,略有曲折,可整体上都没有越过这条横伸粗臂的延长线。 “这就是佐嘉卫门?” “是的,三战期间,地震造成山体地势变更。上游的洪水倾泄而下,很快淹没了古都,进逼下游的其他的城市。但出于地势、巧合等原因,原本可能造成更大破坏的洪水,在此地驻留不前,形成了巨大的堰塞湖。此后几十年,虽然屡有危情,但湖水总体上就停留在这株香樟树之后,没有再向前一步。阪城市民认为此树神异,便用本地的民俗为它取名‘卫门’,大意是守卫王庭的侍卫。而据传这颗树的树种,是从已经沉没的九州岛佐贺县移植过来,佐贺古称佐嘉,所以就叫佐嘉卫门。” 具体的信息罗南已经通过自己的观察还有殷乐提供的资料,有了初步的了解,但听着殷乐像讲故事那样,将颇有神异的传说复述一遍,仍然不失为一种放松的体验。 此时再看“佐嘉卫门”,确实像是一个身形粗壮的强者,横臂发力,强行遏止茫茫水波,而且背向湖面,无视威胁,极具气魄,颇有力 量性的美感。 当然,阪城市政府不可能将城市的安全,完全寄托在一棵香樟树之上。看资料记载,阪城草创之初,建设者们还是在这株大树的后方,以创纪录的土方工程,修建了堤坝等一系列水利工程,将北山湖南侵的可能彻底控制住。罗南不久后要前往的那处半废弃水电站,就是当时的成果之一。 水利工程的设计者,应该是照顾到了民间信仰,在修建堤坝时,给香樟树留出了充裕的生长空间。而这株“神树”也并不不客气,虬劲的粗根,不仅深深扎入了地下,也有相当一部分在地表延伸,上面铺着苍绿色的青苔,看上去古意盎然。 殷乐继续介绍:“其实这棵树的树龄并不算太长,大约只有百年左右,但它生长的势头却很旺,比某些千年古树都要来得庞大,按道理应该是存在一些畸变影响。只不过植物畸变相对来说比较温和,阪城市政府在长期监控研究后也没有发现特别明显的问题,就这样去了。” 罗南极目眺望,喃喃道:“香火很旺盛啊。” 现在是晚上八点左右,正是市民出门休闲的时段。有不少居民或游人到这株香樟树前,按照当地的习俗,到树前击掌、合什礼敬。树下的人流一直保持着比较充盈的状态,源源不绝,看上去确实也挺唬人的。 殷乐翻动了一下资料,现学现卖:“本地礼敬神明一般是在晨间,不过传说中洪水抵达佐嘉卫门背后的时候,正值夜幕降临之时,故而认为佐嘉卫门的神力在夜间更加充沛,礼敬也都在太阳下山之后。要是白天,反而不会有这么多人了。” 罗南微微颔首,也不怪阪城市民供奉了大量香火信念,这株香樟树确实是有一些灵性在。 它的生机旺盛得让人吃惊,能够从周边土地、空气中、身后的水域里、乃至更为遥远的区域抽吸过来的大量的营养成分,并有效地分配给根系干枝。同时还有所“克制”,和周边环境形成了一种比较健康的共生关系,这已经不是寻常植物所能达到的境界,说它是植物类畸变种,基本上也符合事实。 除此以外,还有更特殊的地方…… 此时,游艇距离堤坝已经非常近,不能再靠前去了,就暂时下锚,停留在水面上。罗南在这个位置上以视线和精神感应同步观察。久久无言。 殷乐很配合地沉默一段时间,但几分钟后,看罗南一直这样下去,实在是忍不住轻声询问:“先生,这株香樟树和那人的踪迹有直接的关系吗?” 所谓的“那人”,就是蛇语。 本次殷乐到阪城来,最初的目标就是帮助罗南搜索蛇语躯壳的踪迹。 蛇语是里世界知名的咒法师,去年以灵魂出窍的状态到夏城配合总会的行动,试图对罗南不利。后来行动失败,很多人都看到她被罗南以秘法擒获,但后来是囚禁还是被直接打杀了,谁也不知道。 所以说,罗南要寻找蛇语的躯壳,殷乐和哈尔德夫人一点儿也不觉得惊讶。至于罗南用蛇语的躯壳去干什么,鞭尸发泄、威胁折磨、作药下菜之类,都不关她们的事。 能够通过这种事情,巩固并深入与罗南的关系才是最重要的。 殷乐也不只要在做事上给罗南好的印象。在来此之前,她与哈尔德夫人就如何增进与罗南的关系,设计了相当多的计划。后面在阪城的这些天,她会逐一验证,看哪个效果会更好一些。 从刚刚的情况来看,至少罗南对她的些许做法并不是完全无感,也并没有生气,这是一个好的开始,可接下来怎么做才能恰到好处,仍然是一个没有把握、却又不得不去尝试的难题。 殷乐再次将视线投向罗南。 罗南仍在看远处的香樟树,还有香樟树下流动的人影,非常地专注。其眼中、精神感应中会呈现什么样的景象,非殷乐所能臆测,却更让她心生好奇。 毫无疑问,罗南是一个神秘而强大的人,但越是深入地了解就越明白,某种意义上这位也仅是一个简单甚至单纯的少年。 强大的力量、环伺的恶意、不断推高的危险考验;还有幼时的特殊经历、良好的家庭教育……种种复杂矛盾的条件揉合在一起,形成了罗南近乎人格分裂的特殊性格。 和这样的人去发展关系。而且是处在下位,讨好式地去乞求好感,对于殷乐而言也不是件容易的事。更何况她随时可能面临反噬——罗南错落变化的性格就像一组快速旋转的扇叶,高速状态下看似一体,正面触碰的话却是能够绞断手指的凶器。 甚至,绞断的很可能是她的脖颈! 一念至此,殷乐的心跳速度加快很多,可想到身边是一位感官超级灵敏的精神侧强者,她又必须去控制,真的很辛苦! 正努力调匀气息的时候,耳畔传来罗南的呢喃声: “真是个美人儿啊。” 是说我吗? 殷乐的心脏骤然漏跳一拍,可很快就发现,她真的是表错情了。 因为罗南由始至终都是看向岸上。他的视线穿过了近一公里的苍茫夜幕,锁定了香樟树下的来去人流中,某一个特殊的点位。 殷乐虽然也是能力者,也是精神侧,但无论是眼神还是精神感应的距离,都不足以支撑她去看到湖岸上的细节。她只能放纵自己的心思去揣测:眼前的少年似乎真的到了对异性感兴趣的年纪了…… 罗南又开口,这回是对殷乐说的:“船可以靠岸吗?” 殷乐迅速回神,回应道:“附近没有码头,不过船上配备钓鱼艇,我们可以绕过正面的防波堤,从东面区域登陆。” “是么?那很好,咱们运气不错。”罗南说罢,对岸上的情景再不留恋,扭头就往下层甲板去。 殷乐忙跟在后面,将这位前后的言语连在一块儿,重新梳理了逻辑,蓦然发现了一个难题:“如果他上岸去,是为了近距离看漂亮女人,甚至是更进一步……我究竟是要帮忙啊,还是出谋划策地帮忙啊,还是直接上手帮忙啊?” 如今的罗南,与在夏城的乖乖牌孩子形象颇有不同。以殷乐的情报渠道,当然不会把前几天“亲子鉴定”风波当一回事儿,可越是这样,反差越是强大。 “从正常逻辑上说,我理解错误的可能性更大。可若真如夫人所言,眼下的罗南是一个成人意识刚刚觉醒,却又因为未开窍而本能压抑的苦闷小孩。到了阪城这类陌生地域,失去惯常约束,突然就觉醒爆发,也并非不可能……” 就在殷乐的胡思乱想中,她和罗南登上了游艇配备的钓鱼艇,绕道登岸,又花了一点时间,从防波堤上走到“佐嘉卫门先生”近前。 近距离看香樟树,要比远观显得更加庞大和雄伟。而这时候殷乐已经能够些微地感觉到周边空气中流转游走的勃勃生机,以及来自于周边参拜之人纷乱芜杂、却已经有一定之规的信念力量。 “几十年的积累,竟然已经成了规模!如果是一个小型教派的话,基本上可以利用这一点,让几位亲和此领域的能力者觉醒了。唔,阪城这片教派林立,即便大多上限不高,怎么说也是‘业内人士’,应该不会一块儿眼瞎到这种地步。那么……” 心有触动,殷乐游目四顾,在具备较明确标准的搜索下,她很快就在香樟树西侧的,“伸张手臂”的粗枝阴影中,看到了一个闭眼打坐的“和尚”。 说是和尚,只是因为这人穿着类似于袈裟的宽大袍子,发根又留得极短,看上去比较像那种不在五行中的修行者而已。周围过来礼敬参拜的市民,对这人的存在也是见怪不怪。 “是能力者,但应该不是佛教徒。” 相对于里世界支起了半边天的“秘密教团”,新时代背景下,传统宗教的存在感却非常薄弱,至少与战前几乎垄断了信仰领域的规模相比,完全不成比例。 不过,他们中间一旦产生了能力者,往往会有比较明显的“教派特色”,经验丰富如殷乐,一眼就能辨识出来。 眼前这个“和尚”,显然不具备那份特色。不过周身气机与“佐嘉卫门”颇为协调,也沾染了信念灵光,自有一份与世俗人物截然不同的特质。 觉醒者,而且实力不俗,在“佐嘉卫门”附近还有额外加成。 殷乐皱了皱眉头,觉得她在阪城的情报收集工作还是疏漏太多,当下便亡羊补牢,通过特殊渠道进行深入了解。她花了两分钟时间梳理情报,正准备向罗南汇报,身边的少年身形微动,一步跨入前面正离开的人流之中,径直向来时的路去。 “先生!”殷乐下意识低呼一声,很快又警醒过来,抿嘴不言,只是紧跟上去。 想到罗南之前的说法,她抬眼往前看。果然,隔着大约七八个身位,正有一位身姿姣好的女性,身着本地的传统和服,微低着头,随着人流缓步前行。 殷乐看不到那位女性的面容,却见那位微微暴露出来的后颈肌肤洁白如玉,行走的步态也极是优雅,以至于周围男女不自觉便扭转视线,多加打量。基本上可以确定,那是一位水准之上的美人。 当然就这种“视线扭曲力”来说,殷乐本也毫不逊色,而这恰恰使罗南对她有些不满:“低调些,不要引人注意。” 这一刻,殷乐感觉挺委屈的,愣了下才回应:“那我先去收集一下那位的情报。” 罗南仍盯着那女人不放,只点点头,算是认可。 殷乐松了口气,同时心里发誓,回头不管是在什么地方,都要准备飞车一类的封闭式载具——这样至少在吸引罗南注意力的时候,不至于给他造成相应的困扰。 也在这个时候,殷乐心头忽地再有触动,扭脸去看那株香樟树。大树本身没有什么变化,而在树下的那位修行者,却是缓缓起身,双手合什,向大树行礼致意,然后便绕开人流,往另外的方向离开了。 第四百六十一章 万灵咒 阪城是一个在废墟上重建起来的城市,由于地理原因,被北山湖和南部海湾夹击,形成了类似于杠铃式的城市布局。 北山湖是阪城的最北端,但北山湖南岸绝对不是。围绕着北山湖中南部区域,仍有相当数量的居民设施,其中相当一部分都是高级住宅区。 别奇怪在畸变种近在咫尺的威胁下,为什么还会有人把豪宅建在这里,基本上,相当一部分阪城的大人物,是将这里作为“狩猎别墅”而配置的。尤其是深蓝行者出世之后的这几年,世界政府在荒野上基本已经转守为攻,在威胁性持续降低之下,“围湖狩猎”的高层社交模式蔚然成风。 不过眼下这季节,正好是春猎和夏猎中间的空档期,湖边“狩猎别墅”群落就显得空荡荡的,行人稀少,比较冷清。两人擦肩而过时,想忽略掉对方,还是比较困难的一件事。 “晚上好,北山太太。” “晚上好。” “今晚的风很凉爽呢。” “是呢。” 两人交错而过,凉爽夜风中,只留下主妇僵硬的笑脸。 以这个小细节为原点,很快就形成了今晚高级别墅区的主要话题。妇人们无聊的沙友聚会上,很多人就评价: “北山雪绘啊,真是个没礼貌的人!” “她不过就是个息影的艺人,真是迷之高傲呢。” “据说北山先生是社会强力人士?” “是的,我听说过。所以之前很长时间,北山太太几乎不出门的。可是我又说听……那位强势的北山先生,很可能已经死掉了!” “啊呀,真的吗?” “难道不是吗?以前每隔一两个月都会有车子到门口接她,大概一个星期以后再回来。可是那种车子已经很久没有出现过了。阪城前段时间强势打击社团,据说有不少人住院,然后死掉了呢!” “啊呀啊呀,原来是这样吗!那么北山太太最近经常去佐嘉卫门先生那里……” “是去祈祷吧,可能如飘萍般的未来。在这里,也许我们很快就看不见她了。” 惊讶和兴奋的窃窃私语,可能扩散,也可能不扩散。作为舆论中心的北山雪绘,也许能听到,也许听不到。仅就当前而言,她仍然是踩着不紧不慢的步调,保持安静淡漠的态度,走在狭窄而整洁的林荫小道上。 时间终究是比较晚了,也许阪城各大商业娱乐区的生活,现在只不过是刚刚开始,但对于这片社区里的人而言,基本也都到了在家休息的时段。 沿着林荫道越往里走,人影越是稀少,到最后曲曲折折的走上百多米,都见不到一个人。 不过这个时候,北山雪绘也到了自家门口。智能管家检测到她的体征数据,安防系统开启了门户: “您回来了,太太。” 北山雪绘默默地走进院里,依旧是之前的步调,穿过精致的前庭小院,微风徐来,院子里低矮的灌木和微现红边的枫叶,都在簌簌作响,欢迎女主人回家。 主屋的门也打开了,北山雪绘走到玄关处,放下手包,弯腰准备换鞋。 便在这个时候,屋子里的灯光骤然闪灭了一下,智能管家再度发声:“抱歉,遇到了一些麻烦……” 声音随即断去,屋子里的灯光彻底熄灭。 北山雪绘直起身,愣在那里。而没等她反应过来,屋外骤然抢进来一个身影,冲进玄关的霎那,就紧紧地贴住北山雪绘的腰背,不留一点儿缝隙,同时伸肘架过她的肩膀,横过喉咙,再向后收拢,结实地卡住了她的气管,也扼住了她发声的可能性。 “北山太太,可怜的人啊,不要慌,我是来帮助你的!”身后的闯入者声音嘶哑,并发出粗重的吐息,灼热的气流就从北山雪绘的耳畔冲过。无关体力,只是激素分泌后的自然反应。 “你失去了强力人物的关照是吗?没有了靠山,你怎么来维持这样优雅而从容的生活呀?未来简直是可见的悲剧啊……来吧,我来帮助你,不需要额外的付出,只需要你按照对待那个人的方式对待我就好了!” 感觉北山雪绘的反抗意识很弱,闯入者便将她身形扳过来,仍然是用手扼着她的咽喉,借着窗外照进来的月光,欣赏美人儿因惊恐而僵硬,却依然精致的脸庞。 是的,就是这张脸。他在香樟树下已经窥伺了整整两个月——完美地契合他的审美观,兼具美丽和名气。 虽然在业界。这个女人也是比较低调的那种,但十多年的演艺生涯下来,应该也有不少的影迷吧!无数人可望而不可及,却很快就要在他的身下呻吟哀求——这不正是他成为能力者、成为强势人物而甘愿辛苦修行的最大的动力源头吗? “现在我也是这样的人了呀!” 壁角应急灯的微弱光芒,映照出闯入者的面孔。这张面孔已经摆出虔诚而高深的修行范儿,在“佐嘉卫门”之下,断断续续盘坐了近一年的时光。此时他还披着宽大的袍子,但很快就急不可耐地撕开脱掉。 “北山太太,记住我吧!我冈野宗一郎……喂!” 名叫冈野宗一郎的“假和尚”也是太兴奋了,撕扯自家衣服的时候,竟然给了北山雪绘挣扎的机会。这个受恐惧支配的女人,不知怎地竟然脱出了他的手掌扼制,踉跄身子往后退,脚后腿却绊在玄关的边角处,身子向后倒,重重地摔在榻榻米上。 冈野宗一郎以为北山雪绘要尖叫,迅速前扑。 可是预期的叫声并没有到来,眼前的北山雪绘就像一个精美的玩偶,只在恐惧中睁大了眼睛。 和服的下摆被自然岔开的双腿撑开了,雪白的足袋上方,是毫不逊色、甚至更为光洁的小腿肌肤,这个姿势略有不雅,却更适应当前的情境,以适当的方式彰显她的美丽姿仪。 冈野宗一郎有些意外,而心中火焰且二度升腾,噼里啪啦地响成一片。 他忍不住在心中赞叹:真不愧是跟随强力人物多年的资深情妇,知道怎么去利用自身的资本,免除更大的伤害! 这样,更妙啊! 冈野宗一郎真的要爆炸了,他快速把碍事的宽袍子扔在一边,露出只裹了下档的精壮身体: “北山太太,你做得很好!从今晚开始,你将过上新的生活,比以前更舒适!我,冈野宗一郎,万灵教团的资深干部,一个亲近神灵、接近神明的人,黑道上的所谓‘强力人士’,和我相比根本不值一提!来吧太太,你可以继续往下做,拿出你最擅长的本事来……” 北山雪绘并没有完全听从闯入者的要求,也许是恐惧完全攫取了她的灵魂,她只是坐倒在榻榻米上,双肘半撑起身体,怔怔的看向微弱光源下的假和尚, 若强说有什么动作,大概就是涂了浅粉色唇膏的唇瓣,轻轻启合,喃喃地说些什么。 冈野宗一郎初时以为是求饶,但下一秒就听清了话中的部分内容:“是生命咒、是世情咒、是大平等咒!天启万灵,无所差别;好生恶死,众生皆是……” 其实北山雪绘的声音低弱,唇形不显,换了别的话是很难分辨的。偏偏这段冈野宗一郎实在是太熟悉了。 他先是愕然,随后忍不住笑出了声。这不就是他们万灵教团的祝文吗? 这套明显改源自佛经的祝文,改编者挺没诚意的,然而在“佐嘉卫门”的灵光覆盖范围内,确实还颇有灵验。若非如此,他们这些眼高于顶的能力者,又有谁会理会? 没想到,北山雪绘还是位虔诚的教众呢!可是,在他这位万灵教团的高级干部眼前,念诵万灵咒……这是迎合吧,一定是迎合吧! “来吧,北山太太,我来教你更正确的念法,我将为你展示神迹,让你看到新的世界!” 冈野宗一郎想拿出些传教的模样,也许会有趣。可说了这么多,他已经被体内的火焰炙烤得口干舌燥,再也忍耐不住,一步迈上前去,伸手就抓住北山雪绘深蓝色和服的前襟,连着内衬,一块儿撕开,连束身带都给扯松脱了。 北山雪绘松开的领口处,仍没有暴露太多,然而清晰完美的锁骨,是属于成熟女性的另一份性感。 冈野宗一郎兴奋得几乎要嚎叫出声,他也顾不得再去找床铺什么的,身子就往下一压,要去再度品味北山雪绘身上清冷的芬芳。 可就在这瞬间,他胸口猛地震动,出现了一些阻力,并不是太大,但某种难以理解的奇怪体感,就从那里开始,一路向后,在胸腔里搅了一搅,接着背脊穿出。 麻木与微痛、还有人体本能自发觉醒的恐惧,一发的涌上来,他睁大眼睛,看向身下近在咫尺、却仍然以那种独特的僵硬感喃喃念咒的美丽脸蛋,而第二次、第三次贯穿性冲击连续袭来。 冈野宗一郎终于将视线转向了自己的胸腹之间,然后他就看到,三根有大拇指粗细的藤条,正从他胸腹不同位置贯入体内,并从他看不到的背后穿出。 恐惧刺激了灵觉,他虽然看不到,却能感应,三根藤条正在背脊上方交织翻转,如灵蛇般游动盘绕。 哪儿来的藤条……我要死了吗? 困惑和恐惧,还有致命的真实伤害,瞬间带走了他所有的力气。 他身形发软,根本不可能再支撑身体,自然倒向身下的北山雪绘,可是第四根、第五根……冈野宗一郎已经完全数不清楚,他残存的的意识已经不适合如此复杂的工作了。 无数根藤条、树根从北山雪绘凌乱的和服里,从原本整齐的榻榻米之后,也从上下左右的墙壁和天花板上飞射出来,不只限于冈野宗一郎的胸腹背脊,还有手足、头颅以及一切可以穿刺着力、吮吸血肉的地方。 转眼间,冈野宗一郎便被藤条树根架在半空中。他竟然还没死透,熟悉的咒音仍在耳畔回响。 为什么会这样? 冈野宗一郎当然不甘心以这种方式窝囊地死去,他也尝试念咒,调动超凡力量自救,但所有的一切,都消融在北山雪绘那僵硬的语调下。 他的超凡力量波澜不兴,已被穿入体内的藤条树根收取了一切生机活力,变成了一潭污浊的死水。 而杀死他的力量源头…… 冈野宗一郎发出“嗬嗬”的混浊声响,努力伸出手,想去触碰近在咫尺的美丽面孔。 然而,已经被数根藤条、树根穿透的手臂,已经彻底丧失了动能,指尖前进了不到一公分,甚至连一毫米都没有,就永远地僵在了半空中,且在藤条、树根贪婪的吮吸下,迅速地萎缩枯干,失去了一切实质性血肉和水分。 他的身躯也是如此,化为了一具干瘪蜷缩的尸体。 如此惊悚的情景发生在眼前,北山雪绘娇美的脸蛋儿仍然是最初时的模样。她只是停止了念咒,眼神似平静、似空洞地投向前方。 半空中,冈野宗一郎的残骸被逐渐退去的藤条树根牵引,由于水份和营养物质的迅速抽离,支撑他体格的骨头也很快丧失了强度,咯吧吧地碎裂,根本不可能抵抗四方的拉扯力量。 转眼间,就从一具干尸变得不成人形,继而干裂崩解,大部分残骸被藤条树根带走,送进了隐秘的垃圾道,但还有一些皮肉碎片从藤条树根之间簌簌落下,洒在玄关和榻榻米上,有一些也沾在了北山雪绘雪白的足袋边沿。 而此时,高级智能管家终于克服了之前的病毒入侵,重启并恢复了功能。这点儿人体组织碎屑,自然由一旁自动激活的多功能家务机器人过来,打扫干净。 静音吸尘器吸走了那些人体组织碎屑,包括足袋上沾染的那点儿。期间北山雪绘一动不动,直到清扫工作完成,她才做出了起身的姿势。 然而动作做到半截,后续的力道忽地接续不上,她身形一软,就那么仰面倒在已经千疮百孔的榻榻米上。 她又做了一次尝试,可连肩膀都没能离开地板,只有手指和足部微微抽动。 即便是这种糟糕的状态,她美丽精致的面孔,仍然没有任何变化,她的眼神与天花板对接,也是空洞无焦点,没有恐惧和慌乱,也就没有一点儿人类应有的气息。 这时候,智能管家通报:“北山先生的车到了。” 第四百六十二章 不贴切 智能管家的“模拟人格”设定,是一位成熟体贴的居家男士,声音则温和平缓,他的通报声按部就班,很有一份悠闲意味儿。 然而房间正厅和玄关附近,仍然是藤条树根穿刺形成的千疮百孔状态。屋子的女主人则躺倒在地上,身躯僵硬,双腿不自然地屈张,部分保留着之前几乎被侵犯的姿势。 如此情境下,管家的通报就显得格外诡异和滑稽。 而这所高级别墅的外面,也没有停什么车。从现实意义上讲,管家的通报,只是宣告智能系统向它的新主人臣服,仅此而已。 伴随着通报声,房间的正门按照正常程序打开了。罗南和殷乐先后走进来,相较于后者警惕凛然的肢体语言,罗南就要轻松多了,他还有闲在玄关处纠结一下: “要不要脱鞋啊?” 纵然家务机器人已经很辛苦地在工作,可地面上一个个大小不等的洞口,还有边缘突起的碎石、毛刺等等,还是打消了他的念头。他径直踩上榻榻米,来到仰卧难起的北山雪绘身边,近距离地、仔细将眼前人偶般的精致美女重新打量了几遍,点头道 “就是她了!这算运气还是实力呢。” “谁?” 殷乐心中其实已经有了一番猜测,可那份答案实在是超出常规,以至于她不敢轻易下定论。只能是旁敲侧击地问另一个问题: “智能管家所说的‘北山先生’……” “是‘北山先生的车’。” 罗南很认真纠正关键细节,而且很体贴地将外接神经元从智脑管家系统中摄取关键信息,通过投影展现出来。 稍微有些该领域常识的人,便可以清楚地辨别出,系统后台的参照数据库,所择取的绝对不是什么面部、人体特征向量,里面的代码根本就没有相应的关键词,代之出现的恰如罗南所说,更像是一部车辆及其车牌照,再加上特殊的电子信号而已。 罗南摊了下手:“除了这位北山太太,门禁系统的参照数据,就只剩那辆车了。” 也就是说,智能管家除了对女主人假以辞色之外,另一个特例竟然只是部挂着特定牌照和信号发射器的车子。 那么,这处高级住宅的男主人,周边居民口中所说的“社会强势人物”北山先生,又在哪里? “我立刻派人去查。”殷乐当即将这一段关键代码拍下来,交给教团的专业人士去处理。 然而就在这时,或是受到他们二人声音的刺激,榻榻米上,北山雪绘美丽而空洞的眼睛有所聚焦,庭院中那些低矮的灌木、半高的枫树又一次簌簌作响。最关键的是,天花板、墙壁和榻榻米之后,那些充盈着独特生机的藤条树根也在跃跃欲动。 冈野宗一郎前车之鉴犹在,殷乐本能地联系渊区血魂寺,精神与物质层面实现干涉,皮肤外层似乎跳跃着一圈近乎幻影的火焰。 罗南却对她摆摆手:“别起冲突,闹得四邻皆知就不好了。” “……” 可这不是我能控制的局面! 殷乐感应周边勃然又躁动的生机,好生为难。秘书出身的她,当然知道“老板”随时可能发出一些不合情理的指示,如何去执行并“有效地曲解缓冲”是一门学问,问题是眼下这情况实在没什么缓冲的余地…… 可转眼殷乐就发现:她想多了。罗南真的没有什么身为“老板”的自觉,他做事更多还是亲历亲为。 少年打了一个响指,大概是觉得这样会挺帅吧,无意义的显摆心态之后,却是强劲而不可思议的超凡力量驱动。 殷乐就看见,已经在多个破洞边缘蓄势待发的藤条树根们,几乎是齐齐“打了个寒颤”,至少是僵滞了半秒钟,随即就开始向更隐蔽处缩回,聚集在周边的躁动生机,也化为散乱的波动,如退潮般远去。 “先生?” “那位暂时是不会来打扰我们了。” 罗南就在北山雪绘身边半蹲下身去,伸手触碰那张精致迷人的面孔,同时和殷乐聊天交流:“作为一个畸变种,自身强大很正常。可能够实现与直径二十公里范围内,各类植被的共生状态,并划分出井然有序的层级,快速交流信息,有效传导各类营养物质,持续推高生命层次……这种做法已经具备了比较扎实的社会性,类似的例子我也只在火神蚁群落中见到过。不管在此过程中,是否存在人为引导,佐嘉卫门先生都很了不起呢。” 说着,罗南还用另一只手拍了拍榻榻米,算是与正回避这片危险区域的畸变种香樟树友好招呼。 这才对嘛,你给我面子,我就不催毁你好不容易搭建起来的“北山湖南岸植被王国”,你也可以继续在这三五百平方公里的区域内,做你的国主和神灵。 嗯,佐嘉卫门先生能够做到这种规模,也与它“低调务实”的态度有直接关系。看起来他很擅长与他人合作,听得进意见,而且分得清什么时候抢占c位作威作福,什么时候退到边角猥琐发育。 不像火神蚁群落,仗着天赋强开基地秀操作,碰见谁都是正面硬怼,也怨不得被收割了一茬又一茬。 无论是罗南解释性的言语,还是按而不发的更深层的寓意,殷乐理解起来都有一定障碍,她只能就事论事:“先生您是说,这所有的一切背后都是那株畸变的香樟树在搞鬼?它控制了周边的植被还有这位北山太太……” 说到这儿,殷乐自己就将后半句截断了,因为这样仍无法解释“北山先生的车”的问题。 罗南也笑:“佐嘉卫门先生改造植物系是一把好手,但一下子跃升到高等哺乳动物,而且看上去宛如常人,这样的考虑的话,是不是太惊悚了?” “嗯……是呢。” 殷乐觉得自己的回应就像个刚毕业的小萌新,除了唯唯称是,再没有别的存在价值。这让她很有些挫败感,还有迅速飙高的危机感:若始终游走在老板的核心思维圈之外,一个秘书多半就干到头了,遑论“加深关系”之类更具难度的目标。 没道理呀! 殷乐一直觉得她也算是聪明机敏的那类人,就算在哈尔德夫人面前,也能做好参谋助手的活计。可在罗南身边,面对少年跳跃式的思维模式,以及捉摸不定的性情态度,想要形成呼应实在太困难了。 难道她的计划定位还有所不足? 罗南才不管殷乐怎么想,一步到位抓到目标还是很爽的,可后继的验证工作还要一点点地来。 他的手指从北山雪绘的头面处下移,在肩颈和略微暴露的胸口肌肤上绕圈儿滑动。在此期间,仰卧在榻榻米上的北山雪绘,手指足尖一直在抽动,似乎在抗拒,可更像是失去了能源的机械,总无法完成完整的动作,只能任由罗南施为。 这一切都落在殷乐眼中,后者张了张嘴,不可避免地再次想到“三个帮忙”的问题,但眼下还是决定暂时当哑巴。 如此触摸了片刻,罗南头也不回,对殷乐招招手:“你也来摸一下。” 瞬间的愣怔之后,殷乐认真地履行秘书职责——听老板的话,她走到北山雪绘仰卧身躯的另一侧,单膝跪地,伸手触碰那正如其名的雪腻肌肤。 罗南还在旁边做指点:“不只是胸口啊,再摸摸她的脸。你有没有觉得,她身体比较瘦,面部却更水灵一些?” “……”殷乐在复杂的心情下,手指稍稍用力,这样更能感觉到人体皮下脂肪含量不同而带来的细微差别。当然,面部和胸口本身就存在自然差异,可这种情境下吹毛求疵就没意思了。 “有没有易容的痕迹?好像你们女人的化妆术也很厉害的样子。” 殷乐一瞬间有些自我代入的倾向,还好很快回神,就事论事地道:“她底子很好,只是化了淡妆,不太可能出现‘换头术’的效果。当然也有可能是整容,或配带某种假体,技术上是可能的,这需要做检测。” “检测?就是x光什么的吧。” “差不多,皮肤肌肉结构的话,也许需要ri。”这时候殷乐终于忍不住,把先前被“合理性”否定的猜测形之于口,“先生,你怀疑这个北山雪绘就是那个……” 殷光话说半截,便觉得唇齿面部骤然一麻,空气中似乎吹起了极具穿透性的凉风。而另一侧的罗南正张开手,五指虚拢,向北山雪绘的面部探过去,并上下缓缓移动。 此时,罗南盯着北山雪绘,而北山雪绘空洞的眼神也照着罗南的脸,双方隔着手掌对视,视线乍阻乍通,又都是不言不语,极显诡谲妖异。 “先生?”殷乐没得到回应,只能睁大眼睛,看罗南难以理解的操作。 罗南微微眯起眼睛,精神与物质层面有效干涉,并借助手指掌心框建起电磁向构形的基础架构,加速电磁波循环频率,一举将其推入电离辐射领域,形成波长极短、能量极高的x射线,在有效束拢下,连续轰击北山雪绘的面部结构,看它们在皮肤、肌肉、骨骼之间穿梭破坏的情况,并即时得到反馈。 数秒钟后,罗南摇头。对软组织来说,x射线的穿透性太强,检测效果并不好,而r的话,涉及到梯度场高速切换和氢原子状态检测等要求,构形变化和精神感应精度都是大问题…… “唔,貌似紫外线程度正好?” “什么?” “吸收率和反射率明显不一样,这是防晒型性的假体吧……好运气呢!” 十秒钟后,罗南心中笃定,微微点头:“确实有一层‘假体’,不过结合比较紧密,看起来需要特殊的钥匙,应该是那人的灵魂力量特质吧。” 说话间,他的心神已经切入到云端世界,仔细观照那边的目标灵体。 “记得我以前模拟过一两回。” 这段时间在太平洋上的“高端模仿秀”练习发挥了作用,也许罗南不能改变自身的灵魂本质,可他能够利用卓越的构形技巧,精准干涉改造物质和精神环境,扰乱信息的传递和接收环节,客观上达到“以假乱真”的效果。 宫启那老东西的灵魂力量作用模式,他都能模仿得惟妙惟肖,再降一两个档次,只能更容易。 罗南锁定的“假体”正是最新的“上当受骗者”。 虚悬的掌心落下,轻印在北山雪绘的眉心,而再抬起的时候,罗南自然收拢的五指已经轻轻揭下了一层恍如雾团似的奇妙造物。 这一刻,北山雪绘巴掌大小的面部区域,光影迷乱,又似是吹开了一层飘浮的云雾,明明还是那副轮廓,可呈现在眼前的模样,竟然大为不同了! 最明显的变化,就是面颊削瘦了一整圈儿,颧骨更高,眼形略变长,眉毛变得细尖,山根则挺直得过分,使五官结构变得立体之余,也显得阴冷犀利许多。 这是气质上的大变化,也许眼下这位仍算是个美人儿,却瞬间从一个优雅精致、可以拿在手中把玩的玩偶,变成了翻倒在地,却仍有威仪残留的铸铁雕像。以至于在基本轮廓没有彻底改变的前提下,看上去却完全换了一个人。 其实这样的形貌特质,与当初在海天云都上那位以灵体出现咒法师,还是有较大的差别——大概就是灵动与僵硬的分际吧。但不管如何,此时换了气质的北山雪绘,已经近乎完美地契合了资料上的影像: “蛇语!” 殷乐低呼,是赞叹更是惊愕。 她是以极度惊讶的状态,去看待罗南一系列操作的。特别是后半程那令人迷惑且窒息的快速破解手段,展现了罗南从未显示在人前的新的特殊能力。 灵魂力量的模拟也就罢了,虽然看不懂,可谁都知道罗南在精神侧的绝世天赋;可那种疑似制造、操控并检测各类电离辐射的手段,是怎么使出来的?这应该是下探到微观层面的能力了…… 别看是这种可以由专业仪器轻松完成的小工作,真正由大活人徒手完成,不管实用与否,全球能力者有一个算一个,恐怕也就是手指加脚趾的数目,且毫无疑问都是超强实力和超强天赋的紧密结合体,根本就没有低过“超凡种”这条底线的!随便挑出来一个,都是跺一跺脚整个地球都要晃三晃的风云人物。 哦,也有个例外,不久前死掉了——那个湮没在“血魂寺”物质架构之中,死不见尸,基本确定是栽在罗南手里的金桐便是! 再结合罗南对“能源中心”的特殊要求,殷乐不由自主便放飞了思绪,展开了一连串复杂的联想,同时也承载着与思维相对应的情绪悸动: 罗南要比估计中的还要强,强很多! 可是,单纯用“强”这个字眼儿来形容,怎么又觉得不太贴切呢? 第四百六十三章 关键误 第四百六十三章 “这是什么?” 罗南轻轻握拳,掌心中那团有如一团半凝聚“雾气”的奇物,正是从蛇语面颊揭下的“假体”。它有实质的触感上,像攥成一团的细纱,可真要放开手,它却能够自主悬浮在空气中,而且还能源源不断地从空气中吸取水分,吸取到一定份量,还能从中听到汩汩水响,再累积到某个阶段,又开始蒸发弥散,十分有趣。 当然它最神妙之处,还是能够在灵魂力量干涉下,与人体血肉无缝结合,形成一层自然肌肤般的假体,内外通透,毛孔血管等结构都能做到天衣无缝,简直是易容的神器。 有关蛇语的资料上,没有类似的内容。不过如此特殊的物件,在里世界也是大名鼎鼎,殷乐肯定是知道的:“它应该是‘隐之纱’,以其特殊的材质和作用效果,被公认为是‘不属于这个时代’的奇物。” 罗南眨眨眼:“这就是隐之纱?和总会副秘书长宫启手里的‘默之纱’并称的那个……” 在云端跟踪监视查资料的时候,他曾经见过类似的字眼儿,不过记忆并没有太深刻。 殷乐倒是如数家珍:“是的。隐之纱隐匿外形,默之纱默藏灵体,都说二者结合才是奇物的完整面目,据传可以完全隐藏一个人在世界上的痕迹,就算是与超凡种在咫尺,也无法察觉。可以说是最强的刺杀工具之一。” “怪不得呢……”罗南喃喃低语,这样一来,蛇语掺合到对他的敌对行动中,就有了直接的利益关联。 而看后续的发展,显然宫启只是甩出了饵食,根本没想着放手,说不定根本就是存着反钓一把的念头。只不过那老东西也没料到,小鱼吃饵又被大鱼吃,以至于被直接被扯下水坑,挣扎不出去了。 罗南下意识捏动“雾团”,直至手心潮湿,滴下水珠,才又松开。殷乐见他喃喃出神,好奇地多问一句:“先生您说什么?” “哦,没什么,我只是奇怪这种东西是怎么造出来的?” “正因无法理解,才有‘不属于这个时代’的称呼。很多人认为它并不是人工产品,而应该是来自于‘深蓝世界’那种位面的天然造物,又或者是某个畸变种死亡后的特殊残留。” “那‘隐之纱’和‘默之纱’又是什么时候分开的?” “这个,好像一直都是分离状态。” “那又怎么确定它们是一套呢?” 遭到“好奇宝宝”的穷根究底的连续攻击,殷乐有些狼狈了,只能连猜带蒙:“大概是从功能上设想,而且外形也确实有近似之处吧。” “哦。”罗南总算没再问下去,只是再捏了两把手中的水纱奇物,便放开手,任“隐之纱”悬浮在空中,注意力又回归到已经暴露真面目的蛇语身上来。 殷乐暗吁口气,半是转移话题半是感慨:“蛇语这一手,倒像是传说中的‘画皮’故事……不,在阪城的话,应该是‘骨女的传说’吧。” “骨女?” “是列岛上的民间传说。大意是生前被人侮辱、欺负的女子,愤恨而死后,化为厉鬼向人索命,因为血肉化灰,只剩下一堆骨头,所以会用美女形态的人皮伪装自己,报复那些人品性恶劣的男性。” “呵呵,蛇语可算不上什么被侮辱、欺负的人物……当然现在就不好说了。” 殷乐眨眨眼,仍听不太懂罗南的说法。不过她很快就被罗南支使,在整栋住宅里搜索各种蛛丝马迹。至于罗南自己,则依旧停留在玄门处,坐在蛇语身前的榻榻米上,托腮沉思。 期间,搜索宅院的殷乐,几次经过客厅,罗南倒也不是一直摆着那副姿势,中间已经打开了虚拟工作区,对着蛇语观察并描画——没错,就是把蛇语当成模特那种,连续的素描或速写。 大概率是后者吧,因为罗南短时间内连换了好几次位置,工作区中的图形角度也一直在变化。倒是蛇语,一直在原地抽动着手足,直至耗尽最后一点儿力气,彻底地瘫软在罗南眼前。 殷乐不免就觉得,如果她手中有一台摄像机,将之前的情景完整记录下来,不用任何剪辑,也可以当成恐怖片了吧。 她实在无法理解罗南的思维逻辑,只能是认真做好罗南安排的事。在住宅各个区域游走了约半小时,她回来汇报:“先生,在地下室发现了生命维持系统,还有一部冰棺。其中维生仓内以及自动循环系统的备用营养液已经全部用尽了,冰棺则还未使用。” “还有呢?” “地下室里存在咒法结界,但已经失效了,其中还有藤条树根穿刺游走的痕迹,其中有用来配合的,痕迹较旧;用来破坏的,痕迹较新,所以……” 殷乐停顿了一下,见罗南没有表示,便继续讲下去:“所以我有一个初步猜测:蛇语与那位佐嘉卫门先生,曾经是密切合作的关系。蛇语帮助佐嘉卫门启灵、调理气机,而佐嘉卫门为蛇语灵魂出窍后的躯壳提供保护乃至供应养份。但由于蛇语本次出窍时间太长,超出了正常范畴,使那位护佑阪城的佐嘉卫门先生,产生了某种恶意,至少是有关养份供应的工作,有所懈怠了。” 对殷乐推测的逻辑脉络,罗南不置可否,只是提了一句:“还有万灵教团。” “是的,还有万灵教团。” 殷乐没有在这一项上轻下判断,实在是里面线索扭结得太厉害:蛇语念颂的咒语,是该教团的通用祝文,而佐嘉卫门随之出现,击杀的却是该教团的高级干部……偏偏这个高级干部是长期在树下修行的人物,貌似与佐嘉卫门有密切联系 “那么,我去安排人手,查清楚万灵教团这条线上的情况。”殷乐试探性地询问,罗南仍然不置可否。 殷乐又有些搞不懂了,但一些事情还是要汇报:“另外就是有关‘北山先生的车’的消息。那是一辆黑道人士很喜欢用的‘隼’级商务车,常年停放在阪城‘石川物业’的地下车库内,很少使用,每年会由物业做一次保养。 “住宅区这边的闲言碎语,倒也有几分真实。从四年前开始,每个月那辆隼级商务车都会开出去一个星期,目的地就是这处住宅。但每次过来开车的人都不同,根据登记信息,他们属于各个不同的代驾服务公司的司机,是受雇佣行事,而每次雇佣都是网上联系,留下的情报很少。至于更深层的细节,我们会再找那些受雇司机确认……” 罗南“嗯”了一声,然后又摇摇头。 “先生?”殷乐都快被疑惑压成了抑郁。 “剩下的那些都只是无关紧要的细节。” 罗南伸手在虚拟工作区里来回拨弄,之前半个多小时,围绕蛇语所作的十几幅速写,就随着手指动作往来切换。手上有动作,说起话来也漫不经心: “现在基本确定,蛇语以北山雪绘的身份,给自己经营了一处藏身的巢穴。这里面佐嘉卫门是什么角色,万灵教团是什么角色,那辆车怎么安排、真的北山雪绘是死掉了还是本来就属于蛇语的隐藏身份……里面确实有很多细节可挖,越是深挖越能看到它精细巧妙的结构,可那又怎么样呢?” “那样……” “我们已经在这里了不是吗?蛇语所有的伪装都失去了意义,她的疑似合作者佐嘉卫门先生,也放弃了这里。我们掌握她的生死,现在只需要捂住她的鼻子和嘴巴,就能让她所有的努力都灰飞烟灭。” 殷乐哑然无语,罗南的腔调是漫不经心的没错,可那格外认真的眼神,她更不会认错。她毫不怀疑,如果有必要的话,这位少年会毫不犹豫地按照这段言论去执行! 由此可见,罗南对于蛇语的憎恶感是何其强烈,这一切都是因为夏城那座名为“北岸齿轮”的建筑。不,更准确地讲,应该是罗南核心的“理念面具”存在的深层基础——那无比渴望又注定永不可能追溯回来的特殊亲情。 殷乐垂下视线,不敢再与此时的罗南对视,可后者的嗓音仍继续传导进来:“蛇语把一切都做得很完美,后勤安排满分,战术设计优秀。可是她在整体形势最关键环节的判断上出现了致命失误——起始环节她没看清任务的提供者;结束环节她则错估了任务的终极目标,也就是我。 “发端和收尾都错得一塌糊涂,对于超纲的强敌缺乏应对之策,大形势的判断自然糟糕透顶,中间的细节再完美又有什么用?” 殷乐略抬眼帘,唇瓣微启,想以“先生说的是”之类的话迎合,可紧接她看到的,却是罗南从虚拟工作区里调出一幅又一幅各不相同的速写作品,有些存在具体的形象,有些则只是抽象的剪影,林林总总差不多有二十多张。 正莫名其妙的时候,便见罗南信手一挥,虚拟工作区的这些速写图画,其中绝大部分都冒出了火光特效,随即湮灭无存,这是系统彻底删除的标志。 “先生?”殷乐彻底糊涂了。 “殷鉴不远,要引以为戒。”在虚拟工作区燃起的火光前,罗南的眼睛格外明亮清澈。他又笑了一笑,“最重要的参数偷懒没加进来,幸好还没交作业,否则真的难看了!” 说着殷乐完全不懂的话,罗南起身往外走:“走吧,作业翻工,今晚要加班。” 殷乐完全放弃了理解罗南的思维,只是紧跟上去。可看到仰躺在玄关边缘的蛇语,她不免要请示:“蛇语这边,我派人将她转移……” “不,不用管她。” 罗南随手一挥,悬浮在身边的“隐之纱”重新投落到蛇语面颊上,并自动按照早先的设置,转为北山雪绘精致迷人的面孔。 “虽然不想说,可是这么精细巧妙的布局,白白毁掉,实在太可惜了……是吧?” 殷乐愕然无语。可在此时,正仰躺在榻榻米上的蛇语,这个理应是失去了灵魂的躯壳,在沉寂了许久之后,竟然又一次抽动指尖。幅度很小,动一动、停一停,再动一动……完全失去了早前持续不断的节奏,可似乎也更加契合人类自然的生理反应。 第四百六十四章 两场梦 蛇语不确定她是否还活着。 灵魂出窍的时间已经超过了半年,准确的说是183天。 咒法师对于事物变化的高精度感知,使她可以像一部钟表,严谨地记录时光的流逝。可现在这份能力的参照物,只有她自己,看上去所能起到的作用,也只不过就是一部毫无意义的死亡记录。 她不知道这是否已经破了里世界的有关记录,但她知道,自己的状态非常非常地糟糕,距离死亡也许只有一步之遥。 还是那个问题,她真的还活着吗? 东亚文化圈里自古以来都流传着“尸解仙”的传说。虽然细节各有不同,但大意都是说修行者抛弃了肉身躯壳,灵魂出窍,遨游于天地之间,由此具备了不可思议的神通手段。但他们的人生轨迹又意外整齐地画了一道抛物线,在大结局的时候落向绝望的深渊。 也许再过上几年、几十年,有关“尸解仙”的注脚里,会添上一个“蛇语”的实例。但她更有可能的结局,还是会像眼前吹动流转撕裂的云气那样,渺无声息地湮灭,再无半点痕迹。 灵体衰败的速度,不用多么精准的感知就能确定。大限日益迫近,本身也渐渐失去了自主活动的力量,所以这两天蛇语也不再像一个背后灵那样,跟随宫启在云端世界游荡。 对此,宫启漠然以对。 蛇语和宫启的关系,已经发生了明显的变化,而且是破坏性的结果。 蛇语这边,希望和绝望、警惕和麻木之类的情绪心境不用再说;宫启那边,半年的时间过去,就算他再怎么阴沉老辣,也不可能时时刻刻地完美控制本人的情绪:迷惑、疑惧、暴躁还有焦虑,这些囚徒式的负面元素,一点点地、若断若续地发散出来,并为蛇语所接收。 终于在某一天的某一刻,这些累积下来的元素击破了蛇语心中希望所能承载的极限,意志的网兜终于承受不了绝望的事实真相。蛇语爆发了,当面向宫启质疑这半年多来毫无进展的行动,当然也包括宫启本人在这里活动的实质。 然后,一切的真相都暴露出来。 宫启,这位不可一世的超凡种,看似成竹在胸的强人,其实也不过就是被困在这片云端世界中的囚徒而已。两人的境遇并没有本质的差别,只不过就是宫启对他肉身躯壳的依赖程度更小一些、对后路的安排程度更稳妥一些、有能力者协会作为后盾等等…… 呵,所有的这些累积起来,其实就是质的差别!那差别大得让蛇语嫉妒,嫉妒得发疯! 宫启的背后有能力者协会,而她只是一个孤往独来的游魂。她没有可以充分信赖的人,也没有压实这份信赖的实力,即便是里世界极其少见的拥有传承的b级咒法师,也只能是在各方势力的夹缝中,小心翼翼地经营自己的基地。 多年来,她只找到一个貌似忠厚其实越来越看不懂的畸变树妖,只搭建了一个不成气候小型教团雏形,还有一些障眼法式的设计…… 灵魂出窍状态下,她可以用这些设计坚持两个月、三个月,最多最多也就是半年时间。继续延长的话,根本就没有什么意义。她甚至觉得,就算现在即刻脱困,灵体归窍,以当前的状态,最大的可能也只是带着肉身一块儿死去! 所以,我现在已经算是死了,对吗? 善泳者溺于水,我生命的意义就是用来修饰那些荒诞的典故传说,对吗? 蛇语呵呵低笑出声,灵体状态下的喜怒哀乐,也不过是为人的习惯残余罢了。而这些习惯痕迹每留存一部分,都要耗费一定的能量。相应的,当能量耗散到不足以维持灵体基础的时候,这些习惯痕迹只能是作为无意义的赘余,先一步流散掉。 我已经死了! 蛇语为自己下定论。 如果有得选择,她应该已经自我了断。可现在的情况是,她的灵体外面包裹着一层虚实难测的轻纱——默之纱。 这件由宫启“预支”给她的报酬,现在已成了控制她的枷锁和监控。蛇语在全盛期的时候,还能够设置一道屏蔽层,进行阻断和干扰。可现在她已经虚弱到必须依靠才默之纱能确保灵体不溃散的程度。 反过来,她就是想让灵体溃散也做不到,这件奇物,正在逐步渗透侵蚀她的灵体结构。作为咒法师,蛇语能够猜到宫启的打算,或许不久之后,她就只能以“器灵”之类扭曲的形态,而继续存在于天地之间了。 这是比死亡更令她恐惧的事情,偏偏她对此毫无还手之力! 为什么沦落到这种地步? 反思刚刚开了一个头,就被蛇语的主观故意掐断了。她不要去进行这些毫无意义的思维,这除了继续消耗她的灵魂力量,让她向那可悲的“器灵”持续、快速趋近以外,再没有任何意义。 她大脑放空,沉默着蜷缩在默之纱的包裹下,看周边云气飞流涌动、撕裂飘散,渐渐地神志有些恍惚——也许这样散掉也很不错,自我意识崩溃的那一刻,或许就是真正的解脱! 蛇语恍惚着、恍惚着,心神似乎真的随着云气消散在这片奇特而绝望的虚空中。而在灭尽的虚无彻底到来的混沌前奏中,依稀却有与已经习惯的云白、血光截然不同的色彩渗了进来,且就像是泼墨一般,转瞬间渲染到她感知的最边缘。 无逻辑的情境转换……是梦啊! 蛇语做了一个梦。她梦到了阪城,梦到了年幼时生活的神社,梦到了清波荡漾的北山湖,梦到了与湖水浑然交融的夜色。 在浑茫的黑暗幕景下,她静静地走在林荫路上,吹面而来的凉风中,裹着正值花期的香樟树清新的气味,佐嘉卫门那个貌似忠厚,却不值得信任的怪胎,也就是这一点让还让人有些好感了。 心口不一的山本太太向她打呼,那张玻尿酸也撑不住的老脸下面,满满的全是嫉妒。 对了,她也是北山雪绘,早年为了隐匿身份、也是为了满足一些少女心思而亲身经营的假身。那是多么自由的年纪,可以在双重身份之间自由切换,随意地戏弄那些被金钱、美色和权势所淹没的下愚之人。 啊呀呀,现在想起来那段日子,也觉得很愉快呢。但不知不觉间,快乐的生活结束了,大概是她成为了b级咒法师之后吧,她开始对修行有了更大的野心,一心为了攀登更高峰而努力。 蛇语,也是北山雪绘在飘流的回忆迷思中回到了家里,到现在为止一切都很好。她放下手包,弯腰换鞋…… 下一刻,袭击到来。 蛇语又一次恍惚,只因为她的本能反应毫无效果,她的防卫反击彻底沦为了虚无的念头,而在眼前次第呈现的,却是一部看上去真实得近乎荒诞的情景剧。 是了,我在做梦……嘛? 这个梦境真实得令人战栗。 蛇语梦见了“北山雪绘”像正常人一样行走在住宅和畸变的香樟树之间——那是她曾规划的“参拜路线”,这说明她的肉身状态已经进入了最危险的阶段,必须接受佐嘉卫门的保护以及能量注入。 她还梦见了北山雪绘遭人潜入侵犯,讽刺的是,侵入者竟然还是她一手打造的万灵教团中的高级干部! 佐嘉卫门出手了,这在情理之中,可见鬼的是那个混蛋夺去了教团高级干部的生机之后,没有留给北山雪绘哪怕一点儿的残羹剩饭! 而当混乱的事态结束,一片狼藉的住宅内,只剩下北山雪绘、也是她的那具耗尽了最后一丝力气的躯壳,在做最后的挣扎。 不能这样啊,要起来! 蛇语受够了这样的梦境,她可以在脑子里去揣想自身躯壳的下场,却实在难以忍受如此真实而荒诞的一幕在她眼前发生。这一刻,她又与北山雪绘融为一体,奋力挣扎——即便她知道,在梦境中挣扎毫无意义。 然后……动了,指尖动了! 梦境中的北山雪绘呆住,云端世界的蛇语也呆住,整个世界,无论真实还是虚假,似乎都凝滞了。 无数的念头此起彼落,推着蛇语重复尝试,然而结果让她要发疯。 这算什么!这算什么! 如果是在看一场与己无关的电影,如果只是去承受画面的折磨,蛇语认了。可是这种若即若离的状况是怎么回事! 她可以对躯体进行控制,有那一点半星的反应,却根本没有灵肉浑融的契合感,就像,就像拿一部问题手柄,去控制游戏中的人物。半数不应,可另外半数,偏又有清晰的反馈传回…… 也仅仅是反馈而已,并不比手柄上震动来得更有意义。 灵体仍然是离窍状态,躯壳也得不到超凡力量的温补……一切的一切,都像是隔了一层轻薄而坚硬的玻璃,她所能做的,只是不断地去擦拭自身喘息而呵上去的水汽,让梦中的情境更清晰一些,用这虚幻的真实折磨得自己更癫狂一些。 除此以外,什么都没有,什么都没有! 甚至灵体仅存的一点儿元气,也在这番折腾下,又散溢了许多,让她往死亡的边缘更进一步。 真实和虚妄,希望和绝望,就隔了一层梦境! 近乎失控的情绪燃烧,燃烧的是焦躁、愤怒、绝望还有那一丁点儿顽固希望的混合体。燎痛了蛇语的灵体,止不住地颤栗。 “怎么回事!” 突兀切入的音波震动,使蛇语霍然惊醒。 宫启森冷的面孔击碎了那让人癫狂又绝望的梦境。这个依然保持超凡种实力的强人,即便是灵体状态下,眼神依然凝如实质,里面翻滚着浓重的疑云。 蛇语直勾勾地看他,直到宫启的眼神再冷三分:“你做了什么?” 哦,他不知道呢!“默之纱”时时刻刻的监控,也没发现端倪,真的只是一场幻梦吗? 蛇语是这样想的,也是这样说的:“做梦,梦到要死了!” 看到宫启瞬间的迷茫,蛇语忽然觉得极度滑稽,她放声大笑,灵体如同风中烛火,在云端之上的狂风里摇曳。 宫启看着她,默然无语。 无论是云端的狂风,还是笑声,都不可能传导到另一个时空,不过某些特殊的灵波,却具备更奇妙的辐射力和穿透性。 与云端世界风马牛不相及的地球湖城区域,樊路突然睁开眼睛,视界内主体还是黑暗,不过嚣张的射灯和嘈杂的音乐一起,将这片环境涂抹成满满的夜店风。 对了,这就是夜店,我怎么到这儿来了? 哦,送走了老大,回来招呼角魔那个疯子,结果那家伙长时间保持高度兴奋,强拉着他还有赶来支援的小赵,到湖城最高档的夜店,灌酒庆祝。小赵已经挂在了角落里,至于樊路自己…… 好像是睡了一觉,还做了个梦,梦见、梦见什么来着? 酒精刺激下的大脑部分怠工,樊路对梦境中模糊的记忆,已经毫无敏感度,而没等他多清醒两分,一张被腮红、眉笔和口红涂抹出来的鬼脸,就猛地挡在他眼前,张嘴咆哮: “起来嗨!” 靠,噩梦啊! 角魔你搞什么鬼!对了,他梦里面好像就有角魔,那家伙在老基地瞎折腾…… 樊路的思维再度断裂,实在是真实世界中角魔揪着他的肩膀,猛烈摇晃,晃得他刚灌进去的一公斤酒水恨不能直接喷到眼前那张丑脸上去! 要是那样就死定了! 樊路决定出去清醒一下,他竟然做梦都能梦见角魔这厮,再陪这个疯子玩下去,他可能就要主动钻到基因调制室里了。 他捂着嘴巴,摆手推开角魔,匆匆起身往外走,可刚迈开步子,就被一把抓住后领,强行揪了回来,同时另一瓶1公斤装的白兰地,也强行塞进他嘴里去。 “我呜噜噜……” 角魔放声大笑,笑到整张脸孔都扭曲变形,同时也不忘对屋子里各色美女发出号召:“扒掉他的裤子,咱们普天同庆!还有,谁拿到这哥们儿的腰带,不管其他场子出多少,老子统统压过去,那个姐们儿就是今晚的皇后!” 包厢里的七八位女性齐齐发出尖叫声,下一刻,被灌到天昏地暗的樊路就被粉臂秀腿淹没了,他眼珠子上翻,残余的意识问出了世上最终极的问题: 我是谁? 我在哪儿? 老子干什么来了? 第四百六十五章 一封信 2097年4月28日,时值周末,月相乍缺,却也算得一轮明光,经夜不坠。无论是在岸边还是湖上,都是视野平阔,湖水天色似无纤尘。 在阪城,这样的月色据说可以照透北山湖水,直抵湖下的古都废墟,超渡亡灵。所以很多阪城居民全家出游,到北山湖畔欣赏“月临山岛”的绝景。还有人燃放烟花,或乘船到湖上飘游,直至下半夜的时候,才渐渐消歇。 托月色之福,这两日佐嘉卫门先生的香火也很是旺盛,以至于枝叶间一簇簇的白色小花都似能够蓄留月光真露,与绿叶相衬,明灿夺目。 殷乐站在顶层甲板处,遥观人影渐稀的湖岸,其中绝大部分视线都投向了那株特殊的香樟树。她距离湖岸不过两三公里,岸上那位肯定也注意到了这边,近岸的水生植物也显得分外活跃,在浅水区荡漾出一层层轻细的波纹。 “很谨慎的家伙呢。” 殷乐无意去挑战佐嘉卫门的警戒底线,说起来这两天应该也把它给吓坏了……嗯,周边的居民其实都不好过,可大家都是浑浑噩噩,一觉醒来什么都忘了,你偏要“遗世独立”,也就怨不得别人。 莞尔一笑,殷乐给船员发出信号,射线号游艇转向,如同一只支起半身的海豚,在波光粼粼的北山湖上遨游炫技,破浪前行,很快将北山湖南岸的树影石堤抛在后方。 不过这个时候,殷乐的心神仍然与那边保持着若即若离的联系。她本身并无这种能力,所依托的,乃是渊区的血魂寺。正是通过血魂寺的神异,她可以收集到北山湖南岸相对广袤的区域里,那正在不断汇聚增压的躁动情绪…… 源于梦里。 在殷乐身前,虚拟工作区一直亮着,与洒落的月光形成了很美妙的光色平衡。除此以外,也投影出了一块虚拟键盘区域,殷乐纤长的十指便在上面飞舞,草拟信函。 殷乐选择这种较为复古的方式,梳理她抵达阪城三天多的时间里,所做、所经历、所推理猜测的一些事情,从中寻找连续的脉络,以更好地向远在数千公里开外的老板陈述。 “……到目前为止,行动总预算只支出了25,各项细目几乎都低于预期,除了基础耗材,这一项已经超支了4倍……罗南先生展现了惊人的效率,无论是他抵达阪城的方式,还是抵达后的作为。他只用了一个小时的时间,就实现了最早确定的基础目标。而接下来的所有时间,都被他应用到艰苦单调的修行、实验上去。” 检视完了之前的草稿,殷乐稍稍考虑,继续往下撰写:“我相信,罗南先生拥有一种天赋。在他的大脑中,必然存在着一套我们无法理解的‘逻辑体系’。在此,我排除掉‘神性’、‘全知’之类的字眼,是因为我屡次看到,罗南先生在做出不可思议的判断之前,长时间思考乃至随后验证的过程,他仍保留近似于人类的思维习惯,但方式方法已经有很大的不同。” 此时,游艇微微偏转了方向,月光照射的角度也略有差异,虚拟工作区自动调节色彩亮度,形成了微弱的波光变动。殷乐十指的速率没有受到影响,反而是涉及到当前领域,几天来魔幻般的经历一股脑儿地翻涌而上,逼得她都顾不得遣词造句,只想着倾述出来: “有关罗南先生的思维,我至少见过两种不同的思维程式。其一,也就是教团最迫切需要的构形思维——我相信罗南先生在这个领域已经具备了高度成熟的体系模式。在他眼中,一切物质的、精神的架构,当然也包括超凡力量的作用形态,基本上都可以归类为构形问题。 “前面我曾向您提及蛇语与那株畸变香樟树之间复杂的关系,希望我的表述不至于给您造成困扰。事实上我所用来表达的语句,仅仅是对罗南先生绘制构形图示的拙劣描述而已……” 在这里,殷乐不再费心去表达什么,直接将两天前,罗南针对这一问题所绘制的三维架构图作为附件安插进去。自动排版的效果很炫酷,以至于平实的文字似乎都要跳跃起来。 复杂如迷宫的架构图,完全看不出一株大树和一位美人儿的形象,而更像是某种复杂机器的透视图。据罗南所说,里面包括了蛇语躯壳的动态气机与远在数公里开外的那株香樟树的呼应,以及这种模式与周边环境的互动影响。它们可以是直观的、有序排列的,可以拆分,可以重组,可以按一定之规法和演示,殷乐只能通盘接受并复制过去。 做完了这些,殷乐也迅速摆脱这个她完全不擅长的领域,开始讲述另一件她更为关注,也是目前仍在持续推动的奇特进程:“至于第二种思维程式,或许您已经从血魂寺的变化上见出端倪。近几天里,阪城居民的情绪非常躁动,教团甚至趁机发展了几位浅信徒。这些变化正是源自于罗南先生,他正以类似于‘入梦法’的手段,涂抹阪城人的梦境——他称这种方式为‘创作’,而以下就是相关的作品。” 殷乐插入了第二个附件,这是罗南昨晚上才创作出来的一幅通灵图。其上的图景相对比较抽象,在殷乐看来,罗南是绘制了一场海上的风暴天气,巨轮的剪影在浪尖上摇摇欲坠,不过上面最为醒目的,还是三组灰蒙蒙的气柱,就像是三条错落相对的海龙卷,侵占了图画一半以上的空间。 罗南并没有刻意掩饰他的做法,还主动邀请殷乐观看,说是“可以多角度参考解读”。所以殷乐才敢将这幅通灵图传给哈尔德夫人,且加上了自己的判断。 她并没有去强行解读通灵图,而是说起对罗南整体的印象:“感觉中,罗南先生有一种奇怪的错位感。他明明具备不可思议的天赋和能力,也坚信自身独特的逻辑体系,可在具体的判断中,往往会不自觉地低估自身实力以及相应作为所造成的影响……以罗南先生的感知力和判断力,不应该出现这种错位。也许,他选择的参照系有问题。 “我相信罗南先生正面临着巨大的压力。在阪城,就我所见到的,他摒弃了一切的娱乐活动,除了那些很难理解的思考,就是在两处能源中心之间进行高强度的锻炼。他是非常紧张的,绷得像一张弓,仿佛随时都要对战生死大敌,可是这几天甚嚣尘上的角魔根本不够资格成为他的敌人…… “我无法判断他的敌人是来自何方,但我判断的底线,也是超凡种级别的人物。而让我非常疑惑的是,以罗南先生在夏城分会的超然地位,等闲的一两位超凡种似乎并不足以给他如此巨大的压力。再考虑到罗南先生在阪城活动的隐秘性,所以我有了一个猜测:他很可能是要去独立面对一个不好对外人明言的对手,考虑到他与量子公司、公正教团矛盾的公开化,敌人反而不太可能来自这两个势力,那么有很大可能就是来自能力者协会体系内部,当然也有可能是涉及到某些不能对外人言的隐秘利益。 “这个猜测可以解释‘参照系’的问题,也可以部分解释‘通灵图’的问题。因为罗南先生考虑的,只有超凡种那个级别,而这也很可能是专属于我们的机会,一个真正与罗南先生统一立场的机会。在阪城这段时间,我是否要去尝试了解这方面的情报并向罗南先生更明确地表明态度呢?请老板您酌定。” 信件写到这里,也算告一段落,还有些辞不达意之处,就要殷乐在后面逐一修正。她又将信件通读一遍,检索是否漏掉了关键信息,可越读感觉越是微妙:字里行间,她好像也出现了某种错位——就在立场方面。 殷乐有些恍惚,而在此时游艇的速度忽然有了明显的下降,并很快停下来。她皱了下眉头,正要和船员主管联系,那边倒是先发来了讯息:“周围区域出现了强磁场,船上的电子设备受到干扰……好像是那位游弋到附近!” 是吗? 殷乐起身,因为是居高临下,视野开阔,目光稍一流转,便看到远方相对平静的湖面,忽然有一处涌起异样的气泡,水面开始兴纹翻波。 半秒钟后,月光下照耀下,某个仍然很顽固的阴影结构从湖水间冒出来,并逐级上浮。不用看后续,殷乐便知道,那是一具由血肉与钢铁共同架构的战斗机械。 对方的身躯很快完全露出水面,按照数据,肉身与钢铁的合重,应该超过三百公斤,且密度远大于水。可这具外骨骼装甲,以及它的操控者,从来就没有借助浮力的打算,强韧刚硬的机体,超出了荡漾的清澈水体,也碾过了近乎空无的透明空气,在明月垂照的湖天之间,缓缓升起,悬浮半空。 低功耗潜行模式下,磁浮、喷射装置始终都在关闭状态,幽沉的多功能隐身涂层,也吞噬扭曲了月光,使得这具战斗机械如同一团狰狞压抑的魔影;可周遭隐然共鸣的湖水空气,又仿佛化作专属的唱诗班,共同歌颂威严与神圣。 殷乐下意识低头,向湖面上的那位展现应有的谦卑。 第四百六十六章 新图景 三百公斤重的钢铁血肉混合体,在空中悬浮了大约二十秒钟后,很自然的一个转身,落在了游艇的顶层甲板上。 本来就不算大的顶层甲板,分割成日光区和驾驶区。后者很难容纳一部外骨骼装甲,罗南当然选择在日光区降落,这就挤占了殷乐的空间,给了她不小的压迫感。 殷乐却没有后退,她信任罗南的操控技术,更需要把这位信任感展现出来。 当外骨骼装甲最终停稳,侧臂外突的锋刃,距离殷乐的面孔只有十几公分左右。而强电磁场、精神与物质的交互干涉作用力揉合在一处,驱动机械的电流声以及金属部件咬合的细密摩擦声也形成了混响,推动周边空气分子往复震荡,使得她身上麻酥酥的像过了电——这是事实没错。 随之而来的是一阵热浪。外骨骼装甲最外层的血肉筋膜,终于承受不住多种作用力的反复加压,如同遭遇高温炙烤,焦黑、卷曲最后燃烧化为灰烬。 类似的情况,几日来殷乐看到了不知多少回,早已经见怪不怪,眼睛眨都不眨。她安静地站在旁边,看着外骨骼装甲的组件次第从罗南身上褪下,并逐步还原成为排列整齐的构件,封入了由装甲外壳折叠而成的金属箱。 箱盖合拢,罗南的身体却仍未真正地触碰到地面。他脚尖悬空,给人的感觉倒不像是失重,而是承载了无形而强大的力量,排斥了空气、夜色乃至一切外物,形成了不假外求的自我领域。 即便悬浮重量减少了200公斤以上,可这种纯凭自身抗拒地球重力的手段,要比之前带甲的那幕更让殷乐心神动摇。 这是真正的不假外物,肉身浮空。是古早以来,人类一直梦寐以求的超凡力量。即使进入了畸变时代,这样的能力仍然是稀有的,也是最吸引人眼球的。 特别是罗南并非利用那些取巧的天赋和办法,而是通过掌控电磁力量,直探世界本质层面,以最堂堂正正的手段,形成了这神仙传奇般的情境。 殷乐心中当然是羡慕的,她也尝试过飞行,只不过是以灵魂出窍的方式。她无法体会二者之间的异同,但想来那一定是绝妙的体验吧。 她并不需要掩饰自身的情绪,就在罗南悬浮的身体旁轻轻赞叹:“真是不可思议的力量,如果我从现在开始学习电磁向构形,以后有没有机会复刻像先生您这样的能耐呢?” “当然,这是最基础的要求。” 罗南长吁口气,脚尖终于点在甲板上,周边的强电磁场也渐渐消歇:“以你和血魂寺的关系,已经具备了精神干涉物质的基础强度, 只要能够掌握电磁向基础构形,再学会一点儿变形技巧,短时间的浮空飞行肯定没问题,至于战斗应用,我现在也正在学习之中。” 很显然某人又选错了参照系。 殷乐没有继续这个话题。作为秘书,提及自己,其实就是衬托老板的英明神武,真要摆明车马宣告要变成像老板一样,也未免太蠢了——即便她难免心向往之。 她将话题转向了罗南的练习计划:“今天结束的比较早呢,先生后面是不是还有其他的安排?还是说要早早休息?” “夏城那边来了消息,我正好换换脑子。” “消息?” “爷爷的实验室坐标,上拍卖会。” 罗南都懒得造句,只说了几个关键词。他径直坐到日光区的长椅上,身体放松:那边总算是透出了风声,我想近期也要给过来邀请函了吧。 这么敏感的话题,殷乐应对起来更加谨慎:“已经确定了拍卖行了吗?” “对,富山拍卖行,阪城这边的。” “阪城?” 殷乐险些道一声“好巧”,可看到罗南意外轻松的表情,还有在此映衬下愈显幽沉的眸子,类似的话便咽了回去。再想一想,方道: “富山拍卖行的话,里世界的活动做得还是挺频繁的。毕竟列岛周边是畸变种群的富集区,很多特殊材料都由此上拍。我记得他们的春拍确实快开始了,在阪城的话……” “未必就在阪城。”罗南微微笑着,“要是玩点儿花活,加一个推广活动什么的,不是能拉更多的人上船吗。” “上船?”殷乐下意识地扫了眼脚下的游艇,没有理解罗南的梗,“先生如果要筹集资金的话……” 罗南直接打断她:“我爷爷的东西,我为什么要花钱?我只想看看,究竟是谁掏钱听响。” 殷乐捉摸不透罗南的情绪和想法,只能是说句话立场最正确的话:“一切听从先生吩咐。” 罗南微微点头,眼皮微抬,看到仍未熄灭的工作区,上面的文字且不说,图形都是很熟悉的。 “向哈尔德夫人汇报吗?” “是的,夫人很关心先生您的情况。” 这种时候殷乐是绝对不会称呼哈尔德夫人为“老板”的,只不过她的这点细腻心思,罗南并未get到。 罗南对殷乐的文稿也没有明显的兴趣,他又仰起头,在日光区暂歇,调整身心状态……哦,现在照射下来的是月光。 殷乐确定罗南不在意报告的事儿,但仍未关上工作区,只是轻轻走到罗南身边,侧身曲腿,单膝跪在长椅上,为罗南捏肩,松弛肌肉群。 捏肩锤背这种活儿,最适合的下手姿势自然要在后面。可是顶层甲板“寸板寸金”,罗南选择的位置正好是在靠水的边缘,后面实在没有合适的空间,殷乐只能使用这种别扭姿势。不过这样倒是更显亲近,罗南也没有拒绝。 罗南闭上眼睛享受了片刻,让饱受电磁场穿透影响的肌体得到些许放松,再睁开眼的时候,视线也没有即刻对焦,而是恍惚了两秒,才对准了此时顶层甲板最醒目的虚拟工作区,最后凝聚在那幅嵌入文字间的通灵图之上。 这幅图,是他这段时间以来的得意之作——上面最妙的并不是透露出来的信息,而是形成这幅图景所依托的核心逻辑。 罗南对殷乐说过“多角度参考解读”的话,可他心底一直认为,真正能够看懂这幅通灵图的,也许只有他本人。 因为这是一幅建构在精神世界开发者模式基础上的直观图景,也是罗南首度不回避真正的大敌,冒着通灵遭受反噬的危险进行的一次测绘探底。 罗南最初观照精神层面,所见的结果与其他能力者都存在着很大的差别。从一开始,他就没看到什么“三层一区一域”的架构,而是深邃的多层幕布结构。 深邃虚空中,无数“幕布”飞舞飘动,总体上各自独立,层层叠叠无有穷尽。但在规则和力量的影响下,其中数股偶尔会扭曲聚合,形成或稳固或松动的节点。绝大部分只是暂时黏连,很快各自散开;但还有一些,一旦扭结在一起,就打成了死结,固化了全新的规矩法度,再难分离。 基本上,罗南将这些幕布所展现的动态,视为是超凡力量在此特殊层面的映射。 幕布所扭结的每个节点,都是某位能力者超凡力量作用的结果。就像人们探索渊区,有的人实力雄厚,可以在渊区留下永久、半永久的固化构形;有的人连坚持几毫秒都是奢望。 当然了,精神世界的“开发者模式”和渊区不能等同。前者所呈现的更像是操作系统的底层,其上接下探,关涉的层面更为深广,更像是某种系统规则的直观体现。 罗南很谨慎的看待这种判断,但偶尔也会发飘,给自己许一个“直视世界真实的男人”的伟大称号。 而将这种“罗南版的世界真实”有意识地复刻,并置入通灵图,尚属首次。 正是将“开发者模式”中的信息呈现,这幅通灵图上,才显现出三条顶立在海天之间的巨大海龙卷元素——这正是三个直接影响未来变局的超凡种级别的强敌。 第一个自然是云端世界的宫启。 第二个也很清楚,就是那个掌握位面弩的洛元。 至于第三个,罗南并没有确切的目标,而是“创造性发挥”一下,将其设定为制订“请客计划”的那个人及其代表的势力。 他不知道对方是不是超凡种,但能够让洛元这样的人物,默认配合,其影响力可想而知。不管是能力还是势力,高看一头总是没错的。 这三股势力构成了整幅通灵图的基本架构,但从构图的意义上,三道海龙卷明显地占据了太多空间,破坏了构图平衡。这也暗示了罗南这个真正构图者与实际的构图元素之间的冲突。 明白了这一切,才能去看其他的那些元素。 被冲上了浪尖的的巨轮,是从本次事件一开始,便一直延续下来的关键元素,没有什么好说的。 真正有趣的,是在云层、海浪、气柱之间,由明暗对比构建出来的穿梭跳动的电火。它们在画作中体现了风暴的张力,而深入解读的话,则既代表了某种冲突,又代表了某种联系。 尤其是在宫启和洛元的两股气柱之间,闪电轨迹交织得特别紧密。 这是很有趣的一件事。 第四百六十七章 转运中 针对超凡种的“通灵结果”,罗南是抱持着较谨慎态度的。 过去几个月,罗南与白先生、高天师,包括游老交流通灵之术,三位前辈都非常郑重地指出来:通灵之术,可以前知,但也很可能遭遇反噬。不论是古早的传说中,还是现实层面,因为通灵、占卜之术,强窥天机,暗查隐秘,遭到反噬身亡的通灵者,基本上也能写够一本书了。 特别是当前,超凡力量显化,层次境界分得清楚明白,即便尺有所长、寸有所短,可真正的强者,内逻辑外环境浑然一体,天然就是一个放射源,强行窥伺的话,就要有遭辐射致命的觉悟。 而且面对这种目标,通灵结果被扭曲、受干扰实在是太正常了,呕血三升,拿到手的还是错误答案,活生生气死的例子也有。 宫启也好、洛元也罢,都是世间最顶尖的强人,他们再怎低调,自身的辐射影响都遍及全球。特别是宫启,作为能力者协会的实权人物,影响力更是惊人,他与洛元产生交集,或者中间有什么说不清楚的利益关系,绝不让人意外。 所以,罗南不会轻易下定论,通灵结果也需要去验证,更何况他还不是直接去探测的那两个“危险目标”——使用通灵图的时候,罗南虽然是有意逾越了“回避超凡种”这个运使通灵术的铁律,主动去触碰超凡种的领域。可他也尽可能地避免“硬碰硬”的情况出现,尝试利用更有技巧的方式。 他做了更周全的准备,选择了更合适而巧妙的角度,也找到了最舒服最顺畅的起笔位置: 蛇语,还有樊路。 这两个人都不是超凡种,但一个是宫启的“背后灵”,一个是洛元的司机。他们与两位超凡种之间,形成了密切而直接的联系,却又是某种意义上的盲点。 看似取巧,其实却是综合各路情报信息,得出的最优解。 目前的话,罗南对蛇语和樊路是两种模式。 对蛇语,他采用的近乎正面接触的方法。却又对她保住“秘密”不抱任何希望,他要的只是一个传导、影响宫启判断的信息渠道而已。可如今的状况,顺利得让他有点儿意外。 暂时就这么着吧。 至于樊路,洛元的那个司机,倒真是个绝妙的切入点。他已经跟随洛元十多年时间了,绝对是心腹级别,即便资质平平,也不愿意接受基因改造,导致地位不上不下,可他对洛元的了解程度,远非其他人可比。罗南在他的梦境中挖掘出了很多有趣的资料——这还是在他明显做过一些心理防御措施的情况下。 况且,罗南虽将“通灵图”作为一种有效的收集情报、分析情报的手段,但也不会一门心思就指望这种模式包打天下。待通灵图明确了方向和重心,覆盖全球的精神感应网络就有了用武之地。洛元那边过于敏锐,罗南也不好时时缀着,以免引起注意,可在樊路这边,罗南就无须顾忌什么了。 罗南暂时搁置了修行,除了有关拍卖会的消息以外,还有对应的更具体的实景反馈。 阪城现在是凌晨,身在内陆的湖城,大约隔了两个时区,如今正值午夜时分。他所关注的目标樊路,此时已经在湖城航空港静候了三个小时,终于等到那一架来自荒野上的运输机。 由于事关大额交易,更是“请客计划”的关键环节,接收、验货、转运等各项手续都是由樊路亲自去跑,从运输机抵达那一刻起,他和随员小赵就再没有清闲的时候。 “设备和资料分装……ok。” “富山拍卖行的鉴定师到位没有?” “中转车就在那儿等着,我们的人不要沾,让富山拍卖行的人处理。从设备离开这架运输机的那一刻起,这事儿就和我们没关系了!” 各项事宜忙而不乱,在富山的鉴定师就一应设备和资料紧张检查的时候,樊路已经处理完了属于他的那些活计,长长吁了口气,甚至还有闲感慨一番:“这么些眼熟的老物件,总有二十年没见到了吧。话说它们当初摆放的那地方,我竟然一点儿没察觉……” 小赵“呃”了一声,未及回应,便被人不客气地拨到一边。樊路悚然回头,却见到某个头部畸形的家伙突然跳出,狭长眼睛直勾勾地看过来。 “给我联系下一班运输机,我跟着去。” “什么?”樊路一下子没弄懂,更奇怪角魔这厮怎么突然跟过来了。话说与富山拍卖行的交易,虽是打着角魔的名号,其实和他半点儿关系也没有,机场转运更不会通知他,可这家伙…… 角魔很难得地多解释了一句:“那间实验室,我突然有了些灵感,要去那里验证一下。我就坐下一班运输机去。” 樊路就觉得头皮疼:“那个地方你又不是没呆过,本来就不大,现在又崩溃了一小半儿,如今这么大的运输机过去一趟,绝对都搬空了呀,怎么会有下一班?” “那就给我安排一架。” “咝,你知道那边的环境对吧?有多么不稳定不需要我再强调了!这架运输机本来就是抢时间搬运的,他们就卡着最后的时间点,如今就算我给你安排,现在那边也大概率再度转移了,你去了也找不到入口,何必呢?” “你个sb管我?入口本来就是我找到的!” 樊路的好心好意,却让角魔一脚踩到泥地里去,任他再好脾气,也忍不住心态爆炸:“你找到的?哈,早二十年,我们就在那里……” “二十年后也是我找到的。” “呵呵,那地方一直都在吴珺控制下,是你去抢来的!” “那也是我找到的!” “……”樊路终于醒悟,他和一个疯子根本没话好讲,只能施以缓兵之计,“我要先给洛元先生知会一声。” 说着,樊路转身便要离开,只是身子才转了半截,脖颈处便被角魔探出的指掌扣住,再给强行扳回来。随着力道贯入,喉管血管神经骨骼一发地挤迫扭曲,让他眼前发黑,差点儿直接闭过气去。 “你干什么!”小赵大惊失色,想过来救人,却被角魔一记窝心脚踹飞十步开外,直接昏死过去。 这下子,运输机这边的鉴定转运工作骤然中断。不远处富山拍卖行的几名鉴定师都愣在那里,而他们带来的保全人员,则齐刷刷地举起了手中的枪械,对准这边已经将人举在半路的角魔,气氛紧张到随时可能崩掉。 “草!” 樊路知道角魔是属狗的,那脸说翻就翻,可没想到最狠的那一口直接咬在他身上。他的视线艰难转动,想图谋自救。富山拍卖行的保全是没什么可指望的,不过此时他身在运输机上,这边部分乘员,都是基因交易所的“产品”……该死的,以他目前的状态,除非是洛元心神垂顾,否则根本没有任何机会! 角魔则完全不管外界的环境、气氛变化,只将那脸畸形扭曲的面孔,凑到樊路眼前:“你听不明白吗,我找到的,我在那里就应该有特殊的权利!” 樊路的大脑已经缺氧了,他用力拍击角魔的手臂,可后者只是自顾自地讲话:“这几天我灵感勃发,特别是在做梦的时候。我能够感受到某种奇妙的指引,来自于那些飞舞的碎片,它们随时可能组合成最美妙的答案……那种感觉,你明白吗?哦,我忘了你说不出话。” 角魔终于松手,樊路直接摔在地上,全身都是软的,只懂得咳嗽干呕。角魔则毫不介意地半蹲在他身边,还给他拍肩锤背:“我知道你很忙,干杂活的嘛。这种玄之又玄的状态你是很难理解的,也就不用再费什么心思了。我提要求,你答应就好,大家都轻松。” 樊路在心里把角魔反复剁了百刀、千刀,可表现在外,仍然是要好声好气。他哑着嗓子做最后的劝说:“你可以再等等,一个月,不,半个月后,你有大把的时间可以去研究……” “和那个还在吃奶的小娃娃一起吗?” “我是说你不用去撞大运找门!” 角魔的手指又按在樊路脖子上:“我说小樊啊,虽然咱们也做了好几回‘同道中人’,但你还是不理解,幸运,就是我的属性……你不用再操心这么无聊的事了,给我个准话,成还是不成?” 樊路又咳嗽几声,还要再说话的时候,脑袋已经在角魔几乎要拗断脖子的怪力下,硬生生折下去,点了两点。 角魔的声音传过来:“很好,合作愉快。” 数千公里开外,罗南呵呵笑了起来。 正挨着他,为他捏肩的殷乐很奇怪,身子略微后仰:“先生?” 罗南肩头乃至面颊侧方柔软的触感离开,他心神瞬间空落,但很快就被更重要的事情填满:“你说,你上次搭建‘传送阵’,有备用的材料。” “嗯,是的。” “那就准备好,回头要用。” 第四百六十八章 三同伙 中型运输机连夜飞行,一路向内陆挺进,但最终它还是没能够跑过从地平线上跃升出来的太阳。直到晨曦无声洒满了千里荒原,这架从湖城一路飞来的运输机,才抵达相关空域。 由始至终,运输机的机舱内都是空载。所有的人都窝在驾驶舱里,当然整架飞机上也就是三个人:正副驾驶,还有就是角魔。 作为强行上机的恶客,角魔既有自知之明,也明摆着表露出对两名机组人员的不信任。他一直钉在驾驶室里,直到运输机抵达他所希望的目的地。 而且比较奇特的是,一路上机舱里空荡荡、驾驶室里静悄悄。一直身带“话痨”属性的角魔竟然绷住了嘴巴,如果不回头,几乎就感觉不到他的存在。如果沉默可以累积的话,这架运输机早在半途中就要因为严重超载而坠机了。 好不容易在目标空域,角魔终于开口:“往下降……” 运输机穿透云层,持续降低高度。从舷窗往外看,下方微微起伏的荒原红土,其轮廓已经属于角魔比较熟悉的那种,再看了眼运输机上的仪表盘,换算了下太阳角度高度,角魔终于满意,便拍了拍两位驾驶员的肩膀:“很好,保持这个高度,我们再盘旋一段时间……注意畸变种,对你们来说应该不是问题。” 正如角魔所言,在目前六七千米左右的高空,飞行类畸变种的种群、数量都不可小觑,盘旋绕飞的话并不是好的选择。但正副驾驶谁都没有说话,只是按照角魔的吩咐,开始了高空盘旋,并娴熟地避过了连续好几波穿行而过的飞行类畸变种。 如此大概持续了二十分钟左右,角魔终于叫停:“很好,很利索……” 正副驾驶仍保持缄默,作为基因交易所的“产品”,他们是最得力的下属和执行者,角魔的称赞完全是表错了情。 当然,角魔也不在意就是了。说完话,他就离开了驾驶室,走入后方的机舱,同时示意打开机腹舱门:“降落什么的,就不再麻烦你们了,咱们合作愉快,下次再见!” 随着舱门打开,高空冰冷的强气流直贯而入,角魔迎着呼啸的狂风,闭上眼睛,张开双臂,毫不犹豫地一跃而下,机舱内只留下了他尖锐的口哨声。 驾驶舱里,响起了雷达示警声。正副驾驶通过监控屏幕可以清晰地看到,几乎就在角魔跃下运输机的刹那,一个巨大的阴影从机身下方一掠而过,与角魔的身形交汇,随即就进行了高速俯冲。 正副驾驶对视一眼,也不废话,径直驾机返航。而从运输机上进行了信仰一跃的角魔,此时则稳稳地站站一头尖喙翼龙的脊背上,这头以凶猛著称的高空畸变种,对身上骤然贴上来的重物有所不适,但只是稍稍扭动了一下长颈,就保持着相对平稳的姿势。向下方盘旋而落。 短短三分钟后,角魔真正踏足了阳光覆盖的荒原,而那头作为临时载具的尖喙翼龙,则是重新飞上了高空,转眼不见。 受这头高空猎食者的庞大体型震慑,荒原之上尘烟四起,一些正游弋在周围的小动物四面逃散,其中一部分失去了正常节奏的小东西,很快就沦为了强者的早餐。 弱肉强食的食物链简单直白,一点儿不费脑子,也最受角魔的青睐。他环目四顾,扫过这一片充满了野性和生机,当然满溢着残酷的荒野,咧嘴笑着,就抱臂站在那里,静静等待。 短短几分钟后,刚刚那头尖喙翼龙去而复返,从它宽厚的肩背上,又连续跳下三个人影。 其中有一个刚刚落地,顺势就一记重拳,直接砸在波褶纵横的红土地上,半条手臂都深陷进去,随即提起,手指已经刺入了一条有常人大腿粗细的巨型蝮蛇头颈之间,红的绿的体液掺在一起,在已经被抓拦却仍剧烈抽搐的蛇身上流淌,又给甩得到处都是。 在其他人的抗议中,“抓蛇人”也不吭声,把这头粗肥的腹蛇,连着自家手臂一起,都塞到旁边降落的尖喙翼龙的长嘴中。尖喙翼龙布满细密利齿的牙口习惯性地从食物身上刮过,瞬间让腹蛇变成了一根根肉条,而当齿尖划过“抓蛇人”更粗壮一圈儿的手臂,却连丁点儿痕迹都没留下来。 完成了喂食之后,“抓蛇人”在尖喙翼龙头上拍了一巴掌,好险让这头恍如恐龙再世的顶尖巨型肉食者一头栽下去。所以很快尖喙翼龙就振翅而起,重新飞上半空,转眼飞高不见踪影——感觉中既有完成任务的如释重负,又有远远逃离的仓皇。 “抓蛇人”在一行人中,无疑是最高壮的,角魔大概只到他胸口偏下的位置,之前的尖喙翼龙充当载具时,恐怕把绝大多数的力气都放在了这位身上,吃他喂的食儿也是天经地义。 角魔对这个巨人挺忌惮的,眼神一直盯着看,确认巨人喂食之后也没有别的说法,才把视线转向其他二人。 除了巨人以外,还有个瘦小如猴的中年人,一下地就蹲在旁边给自己扇风,蜷起的身子感觉摆在巨人肩头都嫌小。行动举止极其跳脱,实在对不起那张过分沧桑的脸。他在那里吐着舌头喊“热热热”,脸色发赤,感觉中像是中了暑又或者是嗑了药。 角魔对这位倒还熟一些,主动招呼:“马猴,今天灌了几颗?” 马猴“呸”了一声:“十颗小蓝丸儿,还没上手就被肥龙拎过来了,老子现在能干翻大地……” 说着他视线瞥向一侧制造阴影的巨人,可很快就没了下文。 至于最后那位,即便是在荒原上,仍然是穿一身笔挺西装,好像是刚从哪个商务宴会上走出来。领结、手表、还有铮亮的皮鞋,一切的一切,让他看上去都像是一个讲究人。 此时这位“讲究人”正低头看表,眉头皱起来:“我们比预定的时间迟了20分钟左右,现在没工夫聊天了,要记得我们是过来接收暗拍成果的,和角魔这个家伙一点儿关系也没有。所以肥龙你这个死脑筋,刚才就应该听我的话,分点投放,省得还要让大家再徒步跋涉一圈儿,要知道在荒野上每一分钟我们所吸入的病毒病菌都是大城市范围内的200倍以上,还有这些该死的泥土!” 说着,这位“讲究人”转身就要离开,然而还没来得及迈开步子,肩膀就被角魔一把勾住。两个人的脸几乎贴在一起,后者也不管“讲究人”脸上有多么嫌弃,就贴在他耳边上说:“我听说你的好基友脑魔死掉了,他死掉无所谓,可是你许诺给我的吴珺或者是足够威胁她的家人在哪里……这是你的计划吧,花肠?” “叫净心!” “讲究人”净心没好气地推开角魔,还用手指掸去肩上的指印浮尘:“凡事总有意外,这几天我们已经在努力去找了,甚至还抓住了那个小教团的两个高层讯问,可是吴珺就像是人间蒸发一样。” “那么她的孩子呢?脑魔亲自去办的,可我听说他连个全尸都没留下来。” “这个是意外中的意外,我们到现在还不清楚角魔究竟是遇到了什么样的强敌。只能从‘扶桑树’痕迹中认定,这是一个非常强大的精神侧。他甚至在脑魔借用‘扶桑树’体系发力之后,仍将他像臭虫一样捻死了。那很可能是一个超凡种,如果是邪罗教团藏着的底牌,必将是很可怕的一件事……” “我不关心脑魔是谁干掉的,又是怎么个死法。我只关心,你许诺给我的吴珺和她的孩子在哪里?” “那个孩子应该是离开了u洞市场,要知道周围的环境太复杂了,暂时还没有找到……好吧好吧,别生气,我承认许诺给你的条件打了很大的折扣,形成的差额,教团会给你补上。” 净心露出完美的诚挚笑脸:“你可以不信任我,但是还有马猴,还有肥龙,还有天照教团,这么多年我们应该已经建立起了互信对吧?” 角魔盯着净心,眼都不眨一下。 净心端正脸色,拿出了更习惯的严肃表情:“咱们四个人,目前所要保证的,就是在那个莫名其妙的‘请客计划’启动之前,再把那处实验室的价值榨上一遍。这可是赌上了你我和教团的声誉,又打通了真正上层的关节,暗网拍卖很顺利,我们现在就是要把尾款捞到手……” 角魔呵呵地笑出声:“现在设备和资料都已经被拆卸装走了,没有了吴珺,我们就算能进得去门,也根本没有办法从那些碎片里,找到真正有价值的东西。” “只要人进去了就是胜利!角魔,我亲爱的伙计,你要明白,罗远道的实验室只是一个庞大迷宫的入口,我相信他在多年的研究中,在他教给吴珺的那些仪器使用技术里面,确实有一些能够捕捉到较大价值碎片的技巧,但那也仅仅是有限提高概率的方法而已。本质上他们仍然是在撞大运,否则也不会在折腾了20年之后,最终连自保的力量都没有……” 净心正鼓动如簧之舌,给角魔洗脑。旁边的巨人肥龙骤然双手交叉,示意这个危险的话题暂时打住,同时以沉厚的嗓音道: “东南74公里,有陆航载具。” 第四百六十九章 十人众 与某内陆荒原地带相隔三千五百公里以上的阪城,时区也前提了三个小时。当荒原上初布晨曦之际,阪城这边日头已经到了半天空了。 今天正值周一,周末过后的第一个工作日,受限于城市南北短而东西长的“杠铃结构”,阪城东西向的多个交通层,都陷入到繁忙拥堵的窘况。就是北山湖上,也都临时开辟了引流通道,军警大规模出动,压制戒备湖上的畸变种群,供飞车穿梭驶过。 嗡嗡的发动机震动声响彻天际,再不见昨夜静谧悠然的绝景。 在此繁忙的时段,飘流于北山湖上的游艇中,两位乘客也进入了工作状态。本应该是休闲的顶层甲板日光区,如今已变成了临时的工作区,罗南也好,殷乐也好,都是埋首于笔触、资料之间,忙得不亦乐乎。 罗南从进入状态的那刻起,就在写写画画,下笔如飞,将一个接一个的人物形象,以速写方式描绘出来,交给殷乐,进行情报收集分析。 其实,当今时代意念转录的技术早已成熟,罗南完全可以将他精神观照的影像,通过相关技术复现成电子信息,直接搜索。速写之类的影像,再怎么传神,还是隔了一层。这种做法对殷乐来说,其实挺影响效率的,让她做了许多额外工作。 不过,老板任性选择,秘书就要接着。 殷乐心底没有任何抱怨的念头,毕竟这是数千公里外的的即时影像啊!就算殷乐早就知道罗南具备“神游万里”的本事,可真的换一个角度,重新体会,仍然免不了心神动摇。 还是那句话,无所不至,几乎可以等于无所不知、无所不能! 况且殷乐也知道,罗南的速写技法,关系着他对目标的观照、解析,蕴藏着更加深层的细节。故而丝毫不以为苦,只认真将罗南绘制的图像分门别类地归整好,同时调动血焰教团积累多年的资料库,对这些个人物影像逐一辨别、分析、定性,并及时通报。 “越野车上这位,凯文?加德纳,自命为游侠的b级肉身侧,除了近身格斗以外,还精通各种军械,包括各类外骨骼装甲。如果说他能够驱动深蓝行者,也并不让人意外。我们一直怀疑他有军方背景,不过就算是我们与军方关系最好的那段时间,也没能找到切实的证据。 “正操控滑翔翼飞降的那人,绰号‘华点’,是业界很有名气的灵能侦探,基本上可以确定为‘通灵者’。他一般都只会往怀里搂钱,这次过来……动机挺可疑的。 “这个赤脚的苦修教士,应该是安东尼吧。传统教派里比较罕见的强者了,虽说不怎么出现在里世界主流圈子里,可他一直以传递‘福音’为己任,在宗教界威望颇高,甚至有教区希望为他封圣,成为超凡领域的主保圣人。据说他一直在寻觅‘圣迹’,希望能从新时代的变化中找出神圣的遗痕。嗯,有不少传统宗教的信众,都抱着这番信念,还形成了某个秘密组织,安东尼很可能是其中一员。” 连续找出三位参与者的信息后,殷乐感觉愈发古怪:“目前这三个人,背景都挺复杂的,角魔找他们来,是不是自找麻烦?” “不复杂也没法、没胆参与角魔的暗网拍卖吧。”罗南信口回应,他的精神感应网络仍持续捕捉目标,并做聚焦。 在此过程中,他并不是只给目标画一幅速写就算完,而是从各个角度入手,参照殷乐补充的信息,甚至是从刹那的感觉变化起笔,务求捕捉到目标的根本特质,这不仅好往生命星空填充素材,也是给未来的通灵图绘制做准备。 无独有偶,虽然立场不同,站位不一,可三千多公里开外,角魔那拨人,也在做类似的工作。 他们依靠的是肥龙操控驾驭周围畸变种的特殊能力。这个能力看上去挺普遍的,单只是罗南亲眼所见该类型能力者,就死了一双——死于魔鬼鱼反噬的操线人、还有死得更加凄惨的脑魔,都是这般。 就连罗南自己,某种意义上也有这类属性。 不过,肥龙这个大块头,表现得比死掉的那两位要从容许多。他的意识似乎随时可以在多个畸变种之间来回跳转,有点儿像是当初罗南灵魂出窍时,曾被白先生误读成的“寄魂”状态,切换还非常自如,似乎可以在近百公里半径范围内往来跳荡。 就算有“需要生命载体”这个限制,其监控范围,也是罗南所见的,除他以及几位精神侧超凡种以外,最广阔之人了。看他的体型,谁都觉得是个肉身侧,偏偏精神侧的造诣还如此深厚…… 罗南拿过殷乐提供的资料,认真打量。 旁边,殷乐轻声解读,提供一些资料不太明晰的细节:“肥龙是天照教团的骨干,也是高端打手之一。他早年智力发育障碍,是‘天照教团’的‘真神’亲自为他启灵,开发了他的天赋,自此一发不可收拾,短短六七年时间,已经在各类里世界排名中,稳居前两百名,而且还在持续上升。 “单论战力,有人将他与公正教团的的‘真理之眼’柴尔德、密契之眼的‘密生轮’洪大师范,并称为‘秘教三杰’。而这三位似乎都因为各种缘由,游离在核心决策圈以外……不管怎么说,肥龙的存在明显提升了这场交易的层级。” 罗南点点头:“所以这人要和角魔‘保持距离’,否则其他参与者肯定会犯嘀咕。” 殷乐也赞同这个判断,随即又道:“至于另外那两个人,马猴出身荒野,好色嗜杀,是游民中出了名的凶人,也是官方通缉榜单上的常客,不知道他什么时候投入了天照教团。这回应该还是要掩饰身份归属,打别人一个冷不防。 “至于那个净心,他和天照教团扯上关系也挺奇怪的。他的官方身份是‘胡德荒野实验室’的荒野生态学专家,同时还是能力者协会的会员,且在总会有一个专业技术职位。这个消息传出去,艾布纳的脸色恐怕不太好看。” 艾布纳就是能力者协会总会会长,名义上的全球能力者代表和领袖。罗南通过精神感应网络,已经遥遥“见过几面”,多少能想象一下那位“不太好看的脸色”会是怎么个模样。 他咧嘴笑了一下,又皱起眉头:“天照教团拿出多条暗线,对这场交易探险,完全是势在必得的架势,有这种决心,拿钱去竞标好了,也可以直接与幕后黑手合作……有角魔在中间,他们应该是互知根底才对。” 对这个问题,殷乐无法回答。 罗南也没指望获得答案,很快提出了另一个问题:“天照教团怎么是什么人都能掺一脚?角魔且不说,肥龙的背景也单纯,可净心是有高级职位的协会成员,脑魔、马猴则是荒野游民。那什么‘有教无类、天启真灵’的教义,也是瞎拼胡凑、毫无特点……蛇语的万灵教改改就用了,还毫无破绽!” 这几日在阪城,罗南多少也感受到一些天照教团大本营的氛围:其管理真的非常松散,在阪城这一教团核心地带,也任由大大小小的地上、地下教团野蛮生长。像是佐嘉卫门这种明显已经具备了基本灵智,且已经成为小教团核心的畸变种,就在居民区边上,也听之任之。 看上去很大气没错,可在春城,他们对邪罗教团的“圣物”披风,却务必得之而后快,为此不惜直接掘人根基——这里面到底遵循了怎样的逻辑,到现在罗南也没有想清楚。 罗南因为天照教团费脑筋,天照教团这几位,随着参与交易人员的不断出现,也陷入了比较头痛的局面之中。 除了安东尼、华点、加德纳这三人以外,还有人正陆续从不同方向和距离上,向这边靠近。人一多,难免会有些“挨挨蹭蹭”。 “我草,黑雾!那个喜欢给人下诅咒的王八蛋,我当初在荒野上,让这家伙折腾得尿了裤子……”马猴脸皮厚,自家糗事说来就像放屁,可其中的切齿恨意,使得阳光灿烂的广袤荒原,都阴森了几分。 “他以灵体状态出现。”净心抓住了重点,“这家伙明显托大,要知道参与交易的……哎,算上我们是十个人吧?” 角魔点头确认。 净心接着道:“十个人里,应该一大半是精神侧,有心算无心,个个都有能耐炮制他。猴子想报仇,太简单了。” 在这个四人小组中,净心很自觉地代入了智囊的位置,安抚了马猴,又提醒同伴更关键的问题:“注意那个缀着加德纳的越野过来的摩托骑手,现在看不清脸,可我记得他腰后的短刀。崔成赫,箕城刀客,精通近身刺杀的肉身侧。然而他还有个身份,他是一名祭骑士!公正教团秘约主祭李泰胜当初到檀城谈判,这人就是随员之一。” 未等角魔等人消化,又听得一个问题:“这人是谁?” 开口的是肥龙,他罕见地开口提问,同时以秘法将所感知的影像共享给同伴:“这个背包客,他在交易者之列吗?” 几乎与此同时,三千多公里外的罗南也锁定了最后这位,在聚焦完成的一刹那,罗南笔尖凝滞: “万……万院长!” 第四百七十章 去又来 不断迫近的交易人员,使得角魔一行人必须尽快分散开来,避免背后筹谋被抓个现行。 正因为如此,一切问题都要争分夺秒解决。自居智囊之位的净心,就觉得教团资料库的搜索效率实在糟糕,齿缝里连续弹出四五十个“快快快”之后,相应的情报才显现出来: “万塔,夏城林墙区兰镇福利院院长,造物教团的创始人,目前教团成员27人,疑似能力者2人……什么玩意儿?” 还好后续的信息多少有几分价值:“与罗南交情良好,教派正式成员谢俊平是罗南死党,往来交际频繁。” 净心抬头,向角魔投以惊悚的眼神:“你竟然让这种人参与竞拍,还让他付了定金!你确定这位万……万院长的背后,没跟着罗南、欧阳辰、武曌或者他们全部?” 角魔也很惊悚:“开什么玩笑!我根本没允许夏城方面的i加入,这个什么福利院长,肯定是用了什么手段!” 马猴倒是心大,还安慰这两人:“夏城也不是铁板一块,每年从那边流出来的情报,价值起码值十多个亿,不知富了多少所谓的‘内部人员’。瞧,角魔不就是活生生的证明咩?” 角魔和净心都不理他,后者又问肥龙:“你确定这家伙背后没藏着其他人?” 肥龙闷着嗓子道:“他本身就很麻烦,已经察觉监控载体了。” 几个人视线交错,最后又都聚焦在角魔身上。后者沉默了大概三秒钟,继而“哧哧”地笑出声来:“如果提前把罗南招过来,很多人的脸色一定很有趣。不过就我的看法,那小家伙宁可直接杀过来,也不会让一个莫名其妙的人物过来探风色。夏城的塑料兄弟情也多了去了……” “先不要急着下定论,现在的形势很复杂,比我们想象得要复杂很多。”净心把与会者的信息重新捋了一遍,越想越觉得水深,可现在无论如何也不可能回头了,否则撤离就是个大问题,“时间不够了,咱们先散开,肥龙你架起通讯网络,大伙儿随时联系。先把面上的工夫做到位,其他的再逐步理顺。” 这是稳妥的办法,也是没有办法的办法。 当下除了角魔以外,天照教团的三人掩去各自行迹,在肥龙近百公里半径的超大感应范围支持下,错开各路来人的方位,各自穿插过去。 角魔留在原地,先是沉思,随即蹲下身去,从地上抓了一把红土,上面还有之前被肥龙擒杀的蝮蛇甩落的体液。他伸出舌头,用舌尖卷起上面土粒和蝮蛇肉汁混合物,仔细品尝,然后吞咽下去: “……不祥的腥甜味道,恶意正在逼近。” 角魔的心绪变得有些焦躁,他站起身,绕着地面上拳头砸出的窟窿,转了好几圈儿。作为通灵者,他试图找准恶意的源头,可是灵性的道标仿佛被大风吹刮,毫无准度。 出现这种情况,要么是对方的实力远在他之上;要么是恶意环伺,不只是一个发端;要么就是两者兼有。 无论是哪种,都和他的预期相去甚远。 角魔伸出手,视界中的肢体正微微发颤。 “我们都已经到位了,正在折返。”净心代替不擅言辞的肥龙通报最新情况,“滑翔翼上的华点,应该已经可以捕捉到你的位置了;突前的加德纳,大约还有十五分钟抵达;黑雾也试图隔空感应……你准备好了没有?” 角魔仍端详自家手臂,几秒钟才咧开嘴笑:“感觉很不好,不过,一想到实验室大门在哪儿都要他们重新翻工去找,就又平衡了许多。” 净心忽略掉后面那些疯话,也说出自己的看法:“我的感觉也不妙。除了我们以外,剩下这六个人,一半具备势力背景或嫌疑,特么的这看上去更像是拍卖会前的验货环节——在你暴露信息之前,恐怕真正的卖家,早就把整个流程卖个底掉。角魔,我的老伙计,你可能一直在别人掌心上跳舞,希望你别把我们给搁进去!” “……草!” 不管怎么样,如今角魔无论如何也不可能退缩了。就在说话的当口,各路参与交易人员正陆续抵达,他已经看到了加德纳那辆越野车掀起的尘烟,也看到了华点的滑翔翼在高空中的盘旋轨迹。而在他目力难及的其他方向,层层叠叠的复杂意念正翻涌上来,正如他通灵预测的那样,里面严重缺乏善意。 大约半小时后,角魔所在的位置,所有的参与交易者都已到齐。 不同的人,同样的审视,以及在陌生环境、猜疑氛围里自然生发的抗拒力和压迫力,使得大家自然而然地拉开距离,散落分布在直径近百米的区域内,只将角魔围拢在中间。 天照教团的三个人,表现得毫无破绽,他们分散在不同的方位,和其他六人一起,往来交错视线。 彼此认识的,像是净心与崔成赫,彼此就都点点头;有仇的如马猴对黑雾,则是狰狞凶恶,恨不能吞之而后快——这个就不是伪装,而是本色出演了。 但最终一切的焦点,都落在角魔头上,这让他额前畸形的头骨都隐隐作痛。 压力山大……可越是这样,角魔越是兴奋。 在这种状态下,角魔人来疯的属性终于彻底激发。他脚下是遍布波褶皴裂的红土荒原,可那感觉就像是站在歌剧院的辉煌舞台上。他没有特意地去面对哪个人,而是选择了背向太阳的方向,让初升的朝阳为他的身体镶上一层金边。 然后,他开始演讲。 “诸位,很高兴在这里与大家相会。就常理而言,我应该发表一篇热情洋溢的致辞,不过就我们彼此的关系基础,基本上也没这个必要了。 “正如我在暗访拍卖的说明上已经提前写下的那样,这是种‘一个愿打一个愿挨式’的交易。在这场交易中,我可能是一个无耻的抢劫犯,但也有可能是一个买椟还珠的蠢货;你们花费巨资交付定金,有可能是送上门来被我宰,但也有可能发掘到一个让人羡慕的宝藏。 “说到底,这是一个充满了赌博色彩的交易,是一种刺激的、不健康的关系。所以丑话必须说到前头:我必须再次确认,你们大伙儿是不是都已经明白这次交易的背景……” 此时,穿着一身皮衣,坐在越野车前盖上的加德纳,像好学生那样举起手,示意有话要说。 角魔伸手示意,请他发言。 加德纳的皮肤是风霜打磨的暗红色,又戴着墨镜,阳光下整个人都发暗,但当他咧开嘴巴,牙齿却是白森森的,非常醒目。而他的言语似乎更具吸引力: “你所说的背景,是指作为摇旗的喽啰,却意外地在最终签订的大额拍卖委托协议上签字这种幸运事件吗?” 一言既出,四面便传来了稀疏的笑声。有人严肃也有人笑点低,而发笑的人里还包括净心和马猴。 真特么的好演技! 角魔面颊抽搐了两下,眼神有如毒蛇,从加德纳脸上滑过。后者仍然保持着灿烂的笑容,毫不在意。 也是此刻,在天照教团的隐蔽交流网络上,净心再次宣告自家的判断正确:“瞧啊,这根本就是一个验货团!也许在场的这些人背后,就是在那个该死的拍卖会上准备掏钱的买主!” 马猴则在给予角魔放肆的嘲弄过后,重新锁定了仇敌,嘻嘻低笑:“别的人我不知道,可是黑雾那个家伙,除非他在灵体状态下,变身成为世界顶尖的演员,否则我敢发誓,这家伙肯定是赌性发作,直愣愣地撞进来……他根本不知道里面的弯弯绕绕,所以现在他傻了,在精神层面探测其他人的频率提高了好几倍!” “这算是好消息?”净心出于友情,勉强回应了一句。 “当然是好消息!我看他现在就是一个被塞进男子监狱里的小娘皮!真是完美的试验品,要留住他,不要把他吓跑了!” 角魔对此不置可否,他有自己的想法和讲话节奏。所以,他能够忍下周边的嘲笑,保持着基本的商业化面孔:“大家懂背景、有预期是好事,可以省下我不少唾沫。但根据最起码的职业道德,不管你们有怎样的认知立场,我还是要强调一下这场交易的本质: “我提供给你们的机会,只是在真正资本的狂欢之前,品尝一下所谓的‘鲜味儿’。而你们的出价,也得不到实在的商品和服务。你们得到的只是一个机会,还是虚无缥缈的机会。也许你们有足够的运气,一步登天;也许足够倒霉,死尸都要后来人去处理……” 这时候,又有人开口,只不过声线有些古怪。因为发声的是黑雾,作为唯一一个以灵体到场的参与者,他人如其名,就像一团沉降到地面的乌云暗雾,此时正通过精神干涉物质层面,振动空气分子而形成声音: “你不用再这么云遮雾绕的,我就问一句,是不是只要交付了尾款,就能进入罗远道的荒野实验室探查搜索?从里面翻找出的资料和物品,也能任意带走?” 自家的话音未落,黑雾心底就是发沉。因为这一刻,十几道目光几乎同时偏移过来,又纷纷发生了微妙的变化。 黑雾再怎么说也是资深的b级强者,阅历心计都是不缺的。在他看来,周边这些人的眼神变化,即便细节上还有不同,可本质却是差不多。不必再精准定性,只“协同一致”本身,便等于是将他排斥在外,也验证了他心中的猜测——他已经稀里糊涂撞进了一个要命的漩涡里面。 麻大烦了! 也怪他被最近异常火热的“格式论”、“囚笼理论”、“构形理论”冲昏了头,听到是这些理论的“可能发源地”便兴冲冲交了定金过来,满心以为是一记插队捡漏的赌博,却忘了再参考类似的事件,哪个不是惊天动地…… 这根本就不是他这种散户掺合的地方,更别说还碰上了马猴这个棘手的旧日对头。 晦气!晦气!晦气! 黑雾心中已生退意,恰好这时,角魔也懒洋洋地回应:“我说过了,只是一个机会而已。事实上你们开头的运气不算太好,我为你们准备的额外福利出了点儿小状况,只能取消掉。这也导致进出罗远道实验室需要我们多用点儿心思……” 黑雾不可能再和角魔绕来绕去,但也不能一脚踩得太深,只能拿捏分寸,故作迫切之状:“说人话,罗远道实验室到底在哪儿!” 角魔面不改色:“就在我所站的位置……为圆心,半径三百公里区域范围内。” 黑雾都不用装,灵体就一个大的动荡,干涉形成的音波像是加了扩音器,嗡然作响:“你耍我们!半径三百公里,这是一座大都市圈的面积了,你要在这儿玩捉迷藏到地老天荒?” “我说过了,一个愿打一个愿挨……” “该死的,你要把这个胆小鬼吓跑了!”马猴在旁边看得抓耳挠腮,忍不住要通过内部通讯网络强行纠正角魔的说辞。 净心劝马猴保持克制:“黑雾早就想跑了,说再委婉也没用。再说他跑掉也没关系,你可以追回来嘛,。如果觉得力有不殆,我想在不影响任务的前提下,肥龙很乐意帮忙,他对这种灵体一向很有食欲。” 肥龙毫无反应。 至于角魔,似乎在往回找,他举起三根手指,作发誓状:“我可以用‘通灵者’的灵觉立誓,罗远道实验室确实在这片区域内,只不过受到特殊作用力影响,飘流不定。但它绝对是有迹可循的,否则也不可能去上拍卖会。我向你们通报这个消息,也会加入寻找的队伍,如果找到也将无偿共享给大家……” 说到这儿,他又呵呵笑起来:“其实找到之后,藏也藏不住的,目前实验室锚定装置已经拆卸并转运完毕,你要将那道缝隙打开,时空碰撞和精神物质层面的交互干涉,会非常壮观,你们应该担心富山拍卖行回过头来找麻烦,而不是浪费宝贵的时间,置疑我的情报。” 角魔信誓旦旦的模样,还是体现出一定说服力的,然而任他说破天去,黑雾也绝不会留在这里了。 而这时,角魔若有所指的言语也传过来:“任何人、任何时候都可以走,没有问题。不过就像活动说明上表述的那样:尾款不收,定金不退。” 斜对面,到来后一直沉默的灵能侦探华点也举手,示意有问题咨询。 去特么的定金,去特么的机会! 黑雾直截了当地向后退,角魔回答问题,这是离开的最佳机会。岂不见马猴那个王八蛋,盯他的眼神都要淌出毒汁了么? 他的决断显然是正确的,这边刚退走,远处马猴的身形明显一跳,似要追来,却又在呲牙咧嘴的不甘表情里,强行止住。 如此反应,更让黑雾心头发冷:这王八蛋有同伙儿!否则那副脾气,怎么可能忍得住凶性? 都顾不上庆幸,黑雾发挥了灵体高速飞行的长处,全力后撤,短时间内便远遁上百公里。 这应该是个安全距离了,想来那帮人里面,也没有能将感应网络铺开上百公里的超凡种。 后方不见仇敌追击,黑雾心神略松,便暂缓速度,分心筹谋下一步的做法。偏在此时,虚空中骤然切过一道激波,强劲犀利,以至于精神层面都往来动荡,把他唬了一跳: 有高手过境! 冲击骤然而来,骤然而去,虽强劲却缈无痕迹,偏偏还有一份直指他灵体深层的通透明锐之意。 这不是错觉,黑雾刹那间好像被一束强光正面命中,光芒照彻了他灵体的底层结构,感觉中几乎没有了私密可言。 如此冲击,若落到实处,必然是一等一的精神杀伐手段。 即便是灵魂出窍状态,黑雾也给激起了“毛骨悚然”的肉身记忆,灵体僵在半空快一分钟,确定自身并无伤损之后,才懂得去思考: 是哪路大神到了?看方向应该是去角魔那边……算了,只是擦肩而过,与我无关! 黑雾确定,今天就是他的大凶之日,诸事不宜。他无论如何都不能再呆下去,便压下所有杂念,收摄心神,头也不回地远遁而走。 便在黑雾又远遁数十公里之后,一只荒原常见的渡鸦姗姗来迟,抵达这片黑雾曾发怔较长时间的区域上空,几番盘旋,都无发现。 “草,让他跑了!”马猴获得消息后,都没心情再掩饰,当着所有人的面,重重跺脚。 不过也没有谁理会他,大部分人都在与角魔沟通这场交易的细节,为之后所谓的“赌运气”环节做准备。 马猴还要再发泄,肥龙却突地更新消息: “好像还在。” “咦?”很少听到肥龙用不确定的词汇和语气讲话,马猴也不敢轻易解读,他谨慎地去确认,“谁还在?” “黑雾,他又出现了。” 第四百七十一章 都有份 “真是个莫名其妙的家伙。”三千多公里外的阪城北山湖,罗南敲击桌面,发出吐槽式的评价。 正梳理情报资料的殷乐抬头:“哪一个?” “就是那个黑雾。好好的灵体状态弄得浓烟滚滚。” “呃,先生,我们教团的黑烟魂躯其实……” “那是灵魂力量与形骸的干涉方式造成的必然结果,可这位纯粹就是障眼法,故弄玄虚,吃饱了撑的!” 罗南拍起了桌子,他才不会告诉殷乐,他是因为需要额外消耗脑力去模仿这种无意义的外形而烦躁。也是由于这份情绪,他对黑雾其他方面的做法也是百般看不过眼。 所以他要批驳,大大地批驳。 在工作区草草绘制了一幅简图,罗南便揪着里面的关键环节,一通狠批。 究其本质而言,黑雾的灵体状态,就是持续向外放射的、令周围精神物质结构秩序失谐的干扰波。因此颠倒纷乱,全无规律可言。越是这样,灵体内核越需要保持一个平衡。 黑雾采取的是“外乱内静”的方式,表里两层,表层随意折腾,里层则镇之以静,这样好处是比较稳定,不至于被失谐的干扰波反噬成疯子,但混乱失谐的波动就流于表面,精神与物质层面的干涉强度就上不来。 “资料上说黑雾精于诅咒,不擅攻坚,这就是胎里带出的毛病。这家伙确实应该深入学习一下构形知识,还要提升一下胆识!折中平衡有啥意思?多在构形流变领域下功夫,似乱实稳、似动实静,实现一种风暴漩涡式的动态平衡,威力不就一下子上去了么?这样也更容易和渊区风暴形成共鸣……” 是你又拿错了参照系! 殷乐心中的吐糟无论如何也不敢说出口,她不太明白为什么罗南揪着黑雾不放,但也没有为那个素不相识的家伙说情的义务。 罗南的批判不影响他做正事,此时他已经对照着黑雾的灵体结构,将那失谐的干扰波状态模仿得惟妙惟肖。至于内层的平衡是选择静态还是动态,根本不用多想,肯定是精益求精啊!反正外面给人的感觉都一样…… 唔,缺少了对应的“染料”,做出来的“黑雾”色调要淡了一些,希望别很快被识破吧。 很快,“黑雾灵体”重新显现在荒原之上,基本也模拟了个七八成相似。当然这个模仿作品属于灵魂披风的干涉造物,属于远程遥控的“工具”,和出窍灵体还是有本质差别的, 活有点儿糙,时间节点把握得倒还不错,仿制刚刚完成,天空中作为监控载体的渡鸦便振翅飞过。 罗南本来不想搞这么急,他都已经让殷乐去购置原料,准备让瑞雯辛苦一趟,在这片荒原搭个传送阵,再来一次肉身传送,以期锁定爷爷实验室的坐标后,扎扎实实进行研究探索。 可是计划赶不上变化,角魔那厮竟然一女二嫁,将正式坐标卖给了富山拍卖行之后,又把它仅有的一点儿剩余价值给榨干取净,忽悠了这么一帮人过来! 罗南肯定不能坐视。 他选择以黑雾的身份进入,是巧合,也有几分无奈。巧合的是这位黑雾比较适合他临时扮演,不需要多走一个传送阵的环节;无奈则是因为突然现身在那边的万塔万院长。 罗南至今也不明白万塔怎么会掺合到这种事情上来,可他深知,那位坚定的唯物论者,对于物质世界变化的敏感度,简直匪夷所思。以凝水环为基础的灵魂披风,对于周边环境中水分子的影响作用,别人感觉不到,却已经屡次引起了万院长的注意,就像几天前的洛元一样。 在没有明确万院长的立场之前,罗南还是想做一下遮掩。 必要也可能不必要的伪装完成了,可罗南一时间有些糟心:接下来做什么? 标准答案是找到爷爷实验室的入口,进行探索和保护。 但现在的情况是,罗南启动搜索工作,远在他解析扮演黑雾之前。当角魔废话连篇的时候,他已经做了好几轮排查。想来参与者中也没有像他这样,感知可以轻松覆盖半径三百公里范围的人物。 可是,前期排查没有任何结果。 罗南还担心角魔信口开河,三百公里半径只是虚数,又外扩了两百公里,百万平方公里区域内,上至平流层,下到地底近百米,几乎都搜检了个遍,却仍没有“实验室门户”之类的痕迹。 其实这才是罗南烦躁情绪的根源。 角魔的演讲和解释都已临近尾声。 此时他正根据崔成赫的问题,对罗远道的荒野实验室做一个定性:“我认为,这间实验室很有可能是一位‘半位面’,类似这样的,我就不需要名词解释了,差不多就类同于深蓝世界,或者现在太平洋上正折腾不休的那种吧。 “当然规模完全没法比,你们可以将它视为一个山洞,只不过没有山体基座,有的只是某种时空凹陷或残余?” 角魔毫无负担地自造名词,嘎嘎笑出了声:“具体的,我也没法说更多,到那边一看,明白就是明白,不明白就是不明白。我只是想再强调一遍,就算咱们大家走狗屎运,找到了实验室入口,但缺失了锚定设备,门户不稳定,空间不稳定,随时可能被弹出,也可能就此失踪、死亡,出现了类似后果,我是概不负责的。” “还瞎逼逼什么?再折腾下去,黑雾那家伙真的就跑了!”马猴真的是不耐烦了,在内部通讯网上喋喋不休地发泄。 “既然他之前没有跑掉,现在肯定不会再离开。”内部通讯网上,净心再次给躁动的马猴降温,“现在的关键在于,原本应该顺畅进入的实验室大门,都给掩埋在了这几十万平方公里的荒原上,我们必须抓紧时间重新把那个门户给挖出来,再把这些人通通塞进去,才是正理。” “这些人?你说的啊,一个个都是过来验货的,还真能把他们给做掉不成?” “就算是以前的计划,也没有必要把他们都做掉呀!而且黑雾那个家伙,可是你说的,他是完美的实验品!难得有这么好的一个目标,再被你生生玩儿坏掉,要不回头你向教宗、真神去汇报?” 马猴不吭声了,但这个时候,本应该对外慷慨陈辞的角魔,却抓个空当插入讨论:“黑雾这个家伙我听说过,是个超级胆小鬼。刚才说要离开也不是假的,如今都跑到百公里开外了又停下,也许有什么新发现?” 马猴和净心眼前都是一亮。 角魔分心二用,一边暗中讨论,一边给自家的演讲收尾,他拍击巴掌:“时间宝贵,考验大伙儿运气的时候到了。顺便再给大家透露个消息,也算是个广告吧。富山拍卖行的春拍时间,是下个月的十三号,据说将在某处公海区域举办。 “所以,理论上我们的搜索和研究的最大期限,大概是半个月。嗯,富山那边会不会为了保值而中途干预,也说不太准,各位心中有谱就好了。” 期间,净心招呼肥龙询问黑雾的情况,后者简单回答:“不知道。” “不管怎么说都是一条线索,不要做得太明显。马猴突前,我多跑一段路,从侧翼包抄。”净心还在通讯网上当指挥,然而马猴见角魔终于收尾完毕,已经迫不及待朝着黑雾离开的方向大步狂奔而去。 比马猴略晚一些,加德纳、崔成赫等人也算是认可了角魔的说法,都登上了各自的载具,准备进行搜索工作——当然,角魔主动提出的延迟交付尾款的方案,也是很重要的因素。 加德纳专门选择了经过角魔的方向,将庞大的越野车停在角魔身前,居高临下询问:“我更感兴趣的是,你所说的‘出了小状况的额外福利’,是什么?” 角魔秒回:“一把钥匙。” “开门的钥匙?具体形态是……” “一个女人。一个掌握了锁定、开启这个门户的女人。” 角魔这一番话,差点儿把已经远去十多公里外的净心、马猴等给吓了回来,纷纷在通讯网上发话: “你疯了吗!” “别信口开河,吴珺是非常珍贵的独家资源,有她在手,可以搞清楚很多隐秘……” “然而她的保质期只剩下半个月,富山拍卖行的春拍过后,在全球最高端的势力面前,那里面的秘密早晚会被挖掘出来。我们就算掌握了又有什么用?时间够吗?还是教团准备出价竞拍?又或者,你们真以为幸运女神是我相好,随随便便就能上手?” 角魔几句话把净心、马猴给噎住,肥龙又不表态,再也没有人能阻止他了。 越野车上,加德纳被撩起了兴趣:“有更详细的资料吗?” “当然。” 在周围晃悠的华点,不知什么时候转了回来,加入交流:“我也希望获得一份资料,满足好奇心。” “还有我。”崔成赫的摩托也驶过来。 角魔呵呵地笑:“没问题,没问题,见者有份。” 资料传输很快完成,加德纳心满意足,他踩了脚油门,越野车卷起漫天沙尘,与角魔擦身而过,他大笑着翘起拇指:“共享愉快!” 角魔钉子般站在飞扬的尘土中,注视远去的越野车,嘴边笑容不减,且愈发扭曲,喃喃道: “共享愉快!” 第四百七十二章 烂泥塘 “祸害!” 角魔这家伙是个天生的祸害。 阪城这边,罗南终于给角魔定性。他算是一路盯着角魔过来的,自认为已经大概猜出了此人心里的回数,却没有料到角魔的报复心竟然是如此深重,都已经到了地头上,仍然对吴珺不依不饶,明明是他追杀人家,现在倒像是人家欠他的血债一般。 吴珺及邪罗教团,面对天照教团这一个庞然大物已经左支右绌,若加德纳、华点等人背后的势力再掺合进来,吴珺如何应对还不好说,身在春城的菠萝,此时身边只有燕芬跟着,单凭u洞市场周边复杂地理环境,还真不足以帮助他们远离危险…… 话又说回来,角魔固然是个疯子,可他的思维并不限定于一时一地一域,而是随随便便就跳出窠臼和定式,从“大格局”上考虑问题……也许疯子的思维更容易发散,或者唯恐天下不乱? 罗南十指交叉,在阳光下沉吟不语。 就算早早就被武皇陛下的“万人敌”理论点醒,又有覆盖全球的精神感应网络支持,基础深广,可罗南在这系列事件中,也是受到了蛇语那个反例的影响,才豁然醒悟,不惧超凡种的反噬危险,真正扩大了格局。 此刻与角魔对照,似乎还少了一份混不吝的气魄。 角魔这家伙,一点儿也不害怕往望局势中添加变量,与其说他天生亲近混乱,倒不如说这是通灵者惯常的思维。毕竟,通灵者总有一份从混乱中摘取线索的天赋和自信。 当然了,这是含蓄的说法。换个角度,完全可以形容为:不具备大局观的任性之人,拿不出逻辑严密的计划,那么和敌人一起在烂泥塘里打滚也不错。在此过程中,还可以利用丰富的厮打经验压倒对方…… 嗯,学到了一招。 要么说嘛,三人行必有我师焉。罗南并未因为被角魔“教育”了而恼羞成怒。相反,经了这么一出,因找寻不到实验室门户而产生的烦躁情绪,倒是转移了不少。 没错,就是转移。 来自于角魔的“烂泥塘”手段,激发了罗南灵感,也带动了他的情绪——成事不容易,坏事可太简单了。貌似老子离烂泥塘超级远,角魔在里面都敢这么玩儿,我远远的扔个臭蛋总没问题吧? 罗南的感应网络之中,来自于马猴的那张脸瘦脸,此时正泛兴奋和残忍的青光,几乎要满溢出来,看得他一阵腻歪。天照教团,还有周围这一圈人马及背后的势力,有胆打他爷爷实验室的主意,就该有对应的觉悟! 等等,单纯的臭蛋是不是太便宜他们…… 阪城北山湖的射线号游艇上,罗南忽然起身,在日光区的有限甲板区域内绕起了圈子。 殷乐愕然抬头,先是以为罗南遇到了什么无法解决的难题,可再仔细观察几遍,又感觉不太对味儿: 瞧那咧开的嘴巴呦,倒是陷入了某种莫名带来的兴奋情绪中,一时无法自拔。 殷乐张张口,最终还是决定保持沉默。因为罗南在飞快绕了几圈之后,此时又坐回原位,在虚拟工作区里奋笔疾书,勾画图纸。 有娴熟的线条应用技巧,有宏远辽阔的观察视角,故而罗南寥寥几笔,就勾勒出了三千多公里外那片红土荒原的地形概况。潦草难免,可该有的细节一点儿都不少,较大的沟回、地下暗河、地上湖泊和水道等等,都做了标注。 范围圈定,随即就是挥洒开来的点线面组合,它们在虚拟工作区中不断翻滚、游走,对接组合,两三个呼吸间就搭建起来的复杂结构,甚至让一旁的殷乐产生了眩晕感。 天可见怜,殷乐只是认真地考虑了几个细节之间的逻辑关系——这段时间她恶补了许多构形知识,且不管实用价值,至少也是拉近与罗南关系的捷径。可这条捷径目前带给她的,就是头晕目眩,甚至形神结构都要随之动荡翻转 殷乐忙闭上眼睛,不敢再看。 显然,她与罗南之间的段位差距太远,在技术层面她完全没资格评价,甚至连审阅的资格也没有,那么她也只能从更简单直观的角度去考虑和判断。 先立一个参照物吧。 殷乐手中就一份罗南手绘的草稿,那是之前解释蛇语和佐嘉卫门先生之间的气机联结关系时,所做的图示说明。殷乐曾以为,那会是她这辈子见到的最复杂的“图纸”之一,可现在刚刚起笔的构形图,看走势就要比上一幅草稿复杂好几倍。 实在是忍不住心中的好奇,殷乐等了一个罗南停笔暂歇的空当,轻声询问:“先生,您这是在……” “造一个烂泥塘。” “咦?” “造一个烂泥塘,看那些人怎么打滚……先这样吧,做个简图,细节回头再充实。” 殷乐下意识眯起眼睛,飞快地再瞥了一眼虚拟工作区。原谅她的理解力不够高端,那些让她眩晕的构形组合,真的很难与所谓的“简图”挂上关系。 百来公里的距离,在b级强者脚下,其实也算不上什么。罗南摆弄构形的这段时间,已经足够突前的马猴跨越荒原,将二者的距离拉近到二十公里以内。 马猴对黑雾也算是知根知底,早年的厮杀追逃过程,让他很清楚,黑雾不以精神感应见长,其感应半径的极限,大约是三百米左右,且很不稳定;不过在此基础上构建的警戒触发线,则远及十公里开外,不愧“胆小鬼”的评价。 为了不打草惊蛇,马猴按下正面走脸的简单思维,很谨慎地在十五公里外就停下身形,并再次与肥龙联系,确认黑雾的即时情况。 肥龙表示:“他还在那里。” “一直都在?” “嗯。” “他在那里呆了也有小二十分钟了吧,进又不进,退又不退,不太像他的风格呀。”马猴心中疑云大起,这时候再琢磨,倒是越发地趋近角魔的推测。 难道黑雾走狗屎运,真的发现了什么? “消失了。”肥龙突然更新情报。 马猴一怔:“又跑掉了?” “消失了!”肥龙是同样的言辞,却多了份情绪上的凝重。 马猴转眼间想了很多种情况,却没有一个靠谱的,正愣神的时候,常年在荒野上摸爬滚打形成的超常灵觉,骤然警醒,在心头鸣响。 同时震鸣的,还有周围某块区域的空气。外部环境的光线也出现了明显的变化,阴影如篷,当头罩下。 循着震鸣声和光线阴影的作用角度,马猴骇然抬头,便见到三十公尺高的天空中,不知何时出现了一团翻滚的黑色烟云,阴沉沉的,又时不时有个明暗的变化,仿佛截留了天穹的阳光,使之在内部运化成为沉暗诡谲、且又极度不祥的色彩。 “马猴!” 肥龙的喝声砸过来,砸得马猴心血下沉,脑际也有些眩晕。直到这个时候他才豁然惊觉,他直面这朵不祥云彩的时间实在是太久了。那团乌云内部仿佛有一种无形的吸引力,勾着他的灵魂,挪移不开。 “要糟!”马猴惊醒之后,本能地做出反应。面对那团似乎毫无杀伤力的乌云,他第一时间向后弹射,要让自己脱出乌云形成的阴影。 也在这个时候,乌云黑雾之中,一道光芒射下。那色彩,轻浮得仿佛是加了光斑透镜的夜店射灯,却也没给他任何思考反应的时间。 一发命中。 马猴瞬间一个恍惚,做上几百上千次也不可能失误的向后纵跃动作,莫名其妙就变成了荒唐可笑的走板失误大跳水。一阵天旋地转,然后他的脸面就硬生生地砸进了干燥坚硬的红土里。 “是诅咒……”马猴庆幸自己还能做出准确的判断,心态也还好。面对黑雾,这是可以接受的代价。 他根本不去考虑此前荒唐的失误,而是就地再一个翻滚,调整位置姿势,同时灵魂力量探入渊区,向着已经预先就位的“扶桑神树”发出了祈告。 天照教团的“扶桑神树”体系,据言有“十日并行”。每个日轮都代表着一道‘神藏’天梯。即便包括马猴在内的绝大多数信众,都不可走到天梯的最高层,接引无上“神藏”化入己身。但就算是吸收了一点点神威的枝叶根系,也拥有着普通能力者无法想象的威能。 马猴选择的是“破邪”一路,正是针对黑雾的最好选择。对付黑雾这种精通诅咒,攻伐于无形的精神侧高手,绝对不要考虑什么公平决斗。就要用最直接有效的方式,以绝对的优势碾死! 马猴有着绝对的自信,就算当年他比黑雾要差了那么一线,可加入了天照教团之后,接受“扶桑神树”体系的加持,就算开局不利,他也可以瞬间提升实力层次,形成反杀。况且他周围就是肥龙,那位站在建筑师级别最上层的强人,只要稍微拖住局面,肥龙就能将头顶这块乌云黑雾一股脑地全吸进肚子里去…… “破鞋……啊咧?” 第四百七十三章 有情况 精神层面的祈告,以及形体结印、口中秘语都已经发出,然而本应“身口意”合一的协调动作,莫名就变成了荒腔走板的拙劣表演。 就算天照教团再怎么随性松散,根本体系的神藏威能,也不是随随便便就能接引得到的。 马猴甚至都没搞清楚为什么最隐秘的念头也会瞬间跳荡到完全不相干的荒唐概念上,便已经丧失掉了与“扶桑神树”体系挂钩的最后机会。 黑雾的后续攻击到来,数不清的诅咒光线,疾如骤雨,抛洒下来,一轮轮砸在他身上,也砸在他精神层面,瞬间将他淹没。 马猴最初还想挣扎,可是在诅咒力量的作用下,他的协调感、平衡感已经被破坏殆尽,任何一点儿微小的发力,都会形成与上下环节动作的冲突,都会引发不可测的后果。他的挣扎变了要命的催化剂,一个呼吸的当口,他从里到外,从灵魂到肉身,彻底陷入了无序化的噩梦里。 每块肌肉都在抽搐颤抖,每一根神经都变成了舞动的活蛇,完全没有逻辑可言。即便贴着干硬的大地,也能生生进入极端兴奋状态,下意识对着地面蠕动起伏,然后阵阵哆嗦,趴在地上,像一条回光返照的老狗。 “救我!”马猴已经顾不得其他,试图呼救,然而喉咙里发出的全是毫无意义的呼噜声,想把意念投射到内部通讯网络上,也被蜂拥而来的杂念,搅得大脑乱如糊粥。 再这么下去,马猴怀疑自己的形神结构随时都可能分崩离析,在此之前,他的意志已经要崩溃掉了。 突然,“崩”的一声震爆,就在耳边炸响。 马猴已不知由何而来,可紧接着,无穷无尽投射的诅咒光线骤然中断,好像是吧……马猴的感知力已经降到了自出生以来的最低点,他只是隐约觉得,颠倒错乱,失衡无序的状态似乎有所缓解,脸畔唾液、血浆和泥土的腥气,终于也刺激到了对应的感官,当然还有粘乎乎的体感。 不用照镜子,马猴也知道,他的鼻涕、眼泪还有血污都和着泥土,蹭在脸上。 他下意识翻了个身,竟然成功了,阳光投射下来,横亘在中间的、淹没他身体和灵魂的阴影不知什么时候消失了,可随即就有温热的液滴和毛刺般的碎羽洒在他脸上、身上。 至于这份前后逻辑关系,他已经无力去思考。 他大口喘着粗气,五脏六腑的折腾却在这时候才为他所感知,强烈的呕心感,以及失控感的尾巴共同作用,一股热流便从喉咙眼里儿、甚至鼻孔中喷出来,像是喷泉,可本质都是胃部储藏的污物,喷得老高,但转眼又洒了满脸。 “我要杀了你,杀了你!” 马猴喃喃开合着嘴巴,却又遭污物倒灌进来,他“啊”地狂叫,不顾一切跳起身来,转眼又软趴在地上,吐了个昏天黑地。 “真是不幸……你还好吧?”净心的关怀姗姗来迟,但他并未现身,真身还在络问候。 马猴此时吐得胆汁都快出来了,哪有心情理他。 净心也知道马猴的情况,还能猜到他多半不清楚后面的变化,就简单介绍了一番:“肥龙爆掉了监控载体,以血肉施咒,击中了黑雾,那家伙应该是受了伤,但还是跑掉了。肥龙在搜索,不过希望不大。” “呼,呼……” 马猴仍在大口喘息,并不指望肥龙为他报仇,同样的他也不指望净心出来扶他一把。大家称兄道弟,只是行动需要;隐藏同属于天照教团的关系,也属于行动要求。他们彼此也算知根知底,都是本质冷酷之辈,就算之前肥龙施救,多半也是觉得可以得手才出手,这样的背景下,马猴没必要怨恚……个屁! 他现在见人就想怼,可是身边只是荒凉的红土地,事实上他确实是怼了这片荒原,到现在地面上都有浅坑,裤裆那里也湿漉漉的难受…… 真是噩梦一样的回忆! “我草!草草草!” 马猴用力砸击地面,尘灰飞扬。 要是个特别要体面的人,这时候说不定要抹脖子了。马猴不至于,可一想到刚才那场面,也不免眼冒金星,五脏如焚。 他无法理解,也不能接受——黑雾那家伙,那个只懂得在背后阴人的胆小鬼,什么时候变得如此恐怖! 同样是诅咒式的攻击方法,那种从形神结构、精神层面,彻底抹杀了平衡和协调的手段,防无可防,避无可避。 刚才如果肥龙不出手,马猴一定会死,而最后杀死他的力量,多半也是发端于他本人身上。 愤怒、耻辱还有疑惧,负面情绪层层翻涌,仍在不断地消耗马猴的精力气力,让他根本没有爬起身来的想法。 这时候,净心倒来催促他了:“好点了没有?差不多的话,就起来干活。” “你特么去死!” 净心也不生气:“又被黑雾给打到爆尿?好吧,说正经的,你去黑雾之前所在的位置瞧一瞧。” “看什么?” “还记得角魔的推测吗?目前肥龙还没逮到黑雾,可那家伙一直在附近兜圈儿,就是不离开,这和他胆小鬼的性子完全对不上号。说不定他真的发现了什么,别看现在躲在旁边不见影儿,一旦把他试图藏匿的东西扒出来,包准他比谁跳得都高!” 马猴的脸皮抽搐了一记,不管心情怎样,这句话确实是听进耳朵里去了。 净心趁热打铁:“我出面不合适,你这个仇人过去,那是最理想不过。放心吧,我,还有肥龙,都会给你保驾护航的。” “用你们管?” 马猴呸了一声,吐出嘴巴里残留的污物,直接脱掉了上衣,露出精瘦的躯干,也用勉强干净的衣角擦了把脸,挫着牙,往十多公里外的目标区域走去。 他终究是b级强者,且是精神侧、肉身侧比较均衡发展的类型,失去协调力的时候确实比较惨,等于是失掉了最大的优势——从这个角度讲,黑雾对他确实是存有一定克制力的。 不过等回过神来,重新调整恢复的速度,也相当惊人。前面还拖着泥水步,艰难滞重,待适应了一公里的路程之后,速度便迅速提升,很快又恢复了迅捷灵动的身法,除了遍体酸臊之气,一时间挥发不掉,裤裆部位污迹比较明显以外,又是好汉一条。 而且在此过程中,净心也送来了橄榄枝……啊不,是扶桑神树的“树枝”。 那家伙吸取了马猴的教训,早早就完成了祈告,与渊区的“扶桑神树”建立联系,接引威能并与之同化,此时再与马猴联结,共享了部分感知力,也能凭借“扶桑神树”的威能,帮助马猴逐渐稳定情绪,辅助手法用得非常到位。 距离目标区域还有两三公里,净心忽道: “有古怪。” “黑雾?”马猴的头发都要炸开了。 “不是,是这边的感觉,与其他地方很不相同。好像是受到了某种力量的干涉。有残留的痕迹……角魔不愧是通灵者!嗯,黑雾也不差,还真让他发现了问题。”净心有些兴奋起来。 马猴总算暂时跳出黑雾的阴影,想到了他们今天过来的最重要任务:“这里是实验室的门户?” “嗯,现在下结论为时尚早,要进一步观察,不过可能性很大!”净心顺便分析了一下黑雾的行为,“黑雾那家伙,为罗远道的实验室而来,却不愿冒风险,可途经此地,见到端倪之后,又打消了离开的念头,想吃独食……这很符合捡宝人的想法,却不是验货人的思路,嗯,还是挺靠谱的。” 净心为自己的分析点了个赞,随即就联系角魔:“快过来瞧瞧,看能不能对应上!” 转眼他又对马猴道:“要小心了,黑雾随时可能跳出来。” 不过这回,净心的判断出了错,黑雾再没有出现,似乎对这个地方再无挂念,又或者在此前与肥龙的交手中,受到了一时难以治愈的重伤…… 追索未果的肥龙,也没法做出判断,他已经彻底把黑雾给追丢了。 净心又分析:“也许是害怕吧。肥龙和你的关系多半要暴露,你的身份藏不住了。不过还好,大家都知道他不喜欢动脑子,带个人当秘书很正常,不过你个秘书不太称职就是。” “我要杀了他!” 这个“他”自然是特指。马猴等不到黑雾,糟糕的情绪又反刍上来,在看不出任何不同的红土地上往来踱步,烦躁不堪。脚步越来越重,最后忍不住用力跺击,疯狂发泄。 一脚、两脚、三脚…… “空”的一声闷响,脚下的红土骤然松垮下陷,没等马猴定住平衡,又是“哧”声长音,热腾腾的蒸汽喷涌上来,虽不至于伤到身为b级强人的马猴,却还是把他吓了一跳,裆下也本能地缩了一记,向后跳开。 “什么东西?” 就在他之前跺脚发泄的区域,塌陷的红土和涌上来的水流交融在一起,形成了翻滚的泥浆。 第四百七十四章 自然力(上) 马猴肯定不希望更多人看到他狼狈的姿态,但事与愿违,纯粹碰运气式的搜索工作才刚刚开始,绝大多数人仍然是在漫无目的地闲逛,并没有特别明确的方向。这种时候,一点小变故或小意外,很容易就把人们的注意力都吸引了过来。 同时也正如净心所说,捡宝人与验货人的思维完全不一样,作为幕后的设计者,天照教团一方的思维方式和验货人更加趋近,所以共享信息、增加效率就成为了不二的选择。 从马猴追击黑雾然后耻辱性的失败、再到发现一处涌上来的地热喷泉,这一整套过程大概花了半个小时。吸引其他人过来的时间更短,不到20分钟,这片最新发现的地热泥涂区域周边,就聚拢了绝大多数的参与者。准确的讲,除了教士安东尼以及福利院长万塔以外,其他所有人都赶到了,在这里共同研究最新的发现,当然,还要排除掉不知道被肥龙赶到哪里去的黑雾。 这么多人都过来了,马猴身为“第一发现者”,总要给出一个理由。这种时候,隐瞒是不行的,全盘托出也是傻子才有的行为。在和净心等人商量之后,马猴便面无表情地陈述了他和黑雾的旧怨,轻描淡写地简述了一下那次追击以及后续的分析追踪,完成了相关的逻辑链条。 当然,一些言外之意是需要聪明人去发掘的。在场的最不缺的就是聪明人,加德纳的视线就盯在马猴脸上,一点儿都不掩饰戏谑意味儿:“听起来你是把黑雾赶跑了,然后发现了他力图掩饰的这块地方。但看老弟你现在的模样,倒更像是一次胜利转进……还有,虽说我在感知上并不擅长,不过刚才渊区貌似很热闹,马猴老弟、黑雾,还有个谁来着?” 加德纳又看向了一侧的肥龙,肥龙也面无表情地盯着他。两人视线碰撞,即便加德纳也是一个彪形大汉,可相较于巨硕的肥龙,仍然还差了一个量级,实力上也是。 加德纳外表桀骜不驯,其实心中自有计较,绝不想和b级强者中最顶尖一层的肥龙交手并吃亏,他哈哈一笑,挥挥手:“都知道肥龙老兄是怎么个情况,你们天照教团多来一两个,也吓不死人,何必遮遮掩掩呢?况且,因私废公可不是个好习惯……” 肥龙永远都是那副麻木僵硬的模样,马猴的脸青了红、红了青,来回转换了七八遍,最后仍然是咬牙不语。 此时角魔适时地站了出来,像模像样地居中主持调和:“我说过,这是一次不确定的机会,是一种赌博。哪一方想通过增加投入的方式提高收获的概率和倍数,我并不介意而且还非常欢迎。当然,我也希望开小号的行为能少一些,避免造成不必要的误会。 “但话又说回来,相较于肥龙兄你们开小号,我对那位‘溜号’的黑雾先生更加不满。大伙都付出了代价,我们任何一个人都不希望机会落空,所以我才提出了‘共享’的理念。只有我们的把宝藏抓到手上,才能去谈分配的问题。事实上,‘分配’这个词儿在罗远道实验室中几乎毫无意义,那确实是一笔巨大的财富,但要从宝山上挖走一块,还是需要足够的知识、见识,以及足够的运气——在这种背景下,合作和共享更加重要。 “我已经强调了这一点,强调了很多遍,可是黑雾那个目光狭隘的家伙,他还是将这次行动看成是了一次粗暴低级的探宝行动,他明言要退出,实质上又打着一切据为己有的心思。所以,那个家伙惹到我了,如果他还敢冒头,我会站在你们一边,马猴先生。” 角魔光明正大地和马猴、肥龙统一了立场,倒也没有让人生疑,毕竟角魔这个神经病做什么决定,都不算意外。同样的,他和谁站在一起,难受的除了敌人,队友也不例外。 加德纳笑呵呵地回应:“我也不介意帮忙干掉一个小气鬼,但我更希望能有一份可靠有用的消息。我现在更感兴趣的是,黑雾那个家伙究竟发现了什么,谁能给我个确切的答案?” “目前来看是一处地热温泉。” 在几个人往来体现立场的时候,华点已经在泥涂周围转了好几圈儿,此时顺口分析:“喜马拉雅山脉以北的高原地带,一向是地热能丰富的区域。这里出现一处地热温泉、泥涂并不是什么奇怪的事儿。我查过地形图,这附近还有一条地下水道,与几十公里外的地表咸水湖相通。” 加德纳闻言又笑出了声:“哦哦,看来马猴你的运气还不错,要是之前跺脚的力气再大一些,打穿的说不定就是下方的岩浆室了,那种酸爽……” 马猴向着加德纳怒目而视,对这家伙的臭嘴巴真真的领教了。 相较于一门心思在嘴巴上占人便宜的加德纳,身为侦探的华点看中的还是这一处地热温泉泥涂周边的环境,以及留存的痕迹。 “地下水层和地表还有一段距离。岩浆室的输热管道似乎也并不足形成巨大的水压,使之喷薄而出。相比之下,马猴先生的跺脚显得更加微不足道。所以我觉得,在岩浆室和跺脚这两种刺激元素之间,还应该有一种刺激力量,就算是现在,也正持续发挥作用……可是我们近在咫尺,却还探测不到。” 净心见有人切入正题,当即举手表示赞同:“我没有去过深蓝世界,也不知道位面是如何影响时空结构的。不过眼下的这个作用机理,同样是我闻所未闻、见所未见,所以我想问角魔先生,罗远道实验室的门户,有没有可能转移到地表以下?就像深蓝世界的门户,本身就处在万米深的海底中?” 角魔皱了皱眉头,这事儿他真的拿不准:“我所见的实验室门户,本身是被专属仪器牵引的。所以即便移动,也受到一定的限制。现在仪器全被拆走,我也不知道那个门户会不会直接陷地底下去。几十上百米深的地层对于偌大的时空结构来说,似乎也没什么意义。” “那你们的结论是什么?”加德纳拍拍巴掌,“这是条线索,需要进一步的探究,然后我们就要转到这滩泥浆下面去,来一次地下探险吗?” 第四百七十四章 自然力(下) 周边的几个人你看我、我看你,都看出了彼此眼底的忌惮。在一个未知且注定复杂的环境中,让一群以敏感著称的精神侧挤在一处,实在是太难为人了。 “这也许是一个**阵。” 公正教团的崔成赫,是一行人中少有的肉身侧强者,对这种环境更加适应,不过他也表示了谨慎的态度:“我们现在没有发现任何与实验室门户相关的东西,一切的怀疑,根源只是因为这处泥浆出现在了搜索地带……边缘?” “你是说,这可能是黑雾的一个‘玩笑’。” “嗯,性质恶劣的玩笑。” 净心和角魔在内部通讯网络中快速沟通,可到最后也拿捏不准。探查势在必行,可怎么个查法,值不值得投入大量的时间和精力,却是需要判断的问题。 华点倒是提出一份建议:“我这边有一份‘道标’,自己炼制出的小玩意儿。基本上可以理解为一种涂料吧,可以标识出各式力量的作用痕迹。对于超凡力量,亦即精神与物质交互干涉作用尤其敏感,我可以把它放下去,做一下验证。” 他的意思,其他人都表示理解:他们要寻找到的罗远道实验室,基本上可以算是“自然作用”,如果发现有浓重的超凡力量痕迹,什么都不用说,这就是造假的窝点,大家掉头走开便是。 净心举手提出建议:“下探要深,目前我们感应不到,可能是作用地点比较隐蔽,比如藏在岩浆室的熔岩管道附近,直接刺激喷发,黑雾的灵体玩出这一套,也不是不可能。” “这是自然,不过我的能力有限,在这种复杂区域,最多让‘道标’下沉百米左右,相较于地壳厚度,实在是太微不足道了。” “能够形成地热泥浆温泉,岩层厚度应该比较薄。只要能探到这片温泉下的岩层断裂带就可以。刺激岩浆室,导致冲断蓄水岩层这类事情,根本不是黑雾那个只能画圈圈儿诅咒的家伙能拿出来的手段。” 嘴巴最臭的加德纳,难得也有分析,而且得到了大多数人的认同。说话间,他还走到自家越野车后方,在一帮人的注视下,从后备箱里拿出了一件设备箱,又打开车子的前后门以及车顶盖板,让功能丰富的中控台仪表界面,一发地显露出来: “我可以再加一轮辅助,在地形复杂的荒原上探险,我相信仪器更胜于自己的感知。” 角魔吹了一声口哨。 加德纳拿出的设备箱里,是摆放整齐的精密构件,用其中的一部分稍加组合,就形成了一个看上去圆滚滚的探测球。 “拉玛尔公司生产的a9型探测仪,虽然各项功能看上去不够尖端,却是在复杂地形探测领域,最便携的专业仪器。它有丰富的功能模块,光学成像、金属探测、生命探测、地形测绘……总能找到适合你的那种。嗯哼,广告时间结束,还有一个问题需要解决: “在这种泥涂里,正常的推进器没法工作,更别说还有地下的岩层、水流,我需能够提供动力的哥们儿,至少帮助这个小东西渡过前面一段恶劣地带,等进入了地下河道,它会比任何活鱼都要灵敏。” 几位b级能力者左看右看,最后视线不约而同地都集中在肥龙脸上。 后者一言不发,转身离开。 马猴随即便承受了各方的注视,干瘦的面孔上勉强挤出个笑容:“他要去找个合适的工具,应该不会太久。” 事实上,只过了七八分钟左右,肥龙就重新出现在大家的视野中,他的手中还抓着一只看起来像是蛙类的活物。 华点见识广博,一下子就认出来:“布袋魔蛙,高原特产,这个可少见。” 肥龙向加德纳要过了探测球,此前华点已经将他的“道标”塞进了这玩意儿的储物区里。 探测球在左手,魔蛙在右手,很明显就能比较出来,差不多有排球大小的探测球,要比那只布袋魔蛙大了不止一圈儿。 但肥龙不以为意,手上使劲儿将布袋魔蛙攥了两把,两声闷闷的蛙鸣之后,这只青灰色的布袋魔蛙就开始迅速膨胀,还张大了嘴巴,开裂的上下腭要比它正膨胀中的身体直径还要夸张,很轻松就把探测球给塞了进去,随着强韧的皮肉几次蠕动,探测球稳稳陷入布袋魔蛙腹部,还在不停地打转。 “天才的创意。” 加德纳打了个响指,随即将探测球开机,经过参数调整,排除掉布袋魔蛙皮肉的影响,确认一切无误,打出了“ok”的手势。 肥龙抛掉了手中真正膨胀成鼓囊囊布袋的魔蛙,把这头畸变种扔进了还在翻腾的泥浆之中。 在糟糕的环境条件下,探测球的光学成像模块并未开机,不过热成像以及多种探测波技术,都还值得信任,网络连接也还算稳定。随着布袋魔蛙的下沉,这处突然冒出来的地热泥浆温泉的下层区域结构,便在加德纳越野车的中控台投影屏幕上,逐渐勾勒、丰富细节, 加德纳临时充当技术员,他也很适应这个角色,随着他不断调整有关参数,投影区域正不断涂抹出土壤、岩层、水流的轮廓和变化趋向,还有温度、酸碱度、各类元素成份含量等更细节的数据,也在排除了布袋魔蛙的躯壳干扰后,陆续呈现出来。 这些图景和数据,足够大家有一些初步的判断,加德纳一边操作,一边絮絮叨叨地解释,基本上都能与人们达成一致: “土层岩层都比较薄,大片区域都是这样,被高压冲断是有可能的。 “矿物成份比较复杂,离下方岩浆室比较近,应该是受其影响形成的变质岩,这是长时间作用的结果,这里最年轻的痕迹,大概就是三战中的辐射残留。 “温度持续抬升,岩浆室确实比较活跃,反正肉身下去探测的话我拒绝……喂,侦探先生,你的涂料有反应没?” “有了,还好它会表现为不同的热力梯度,方便仪器感知。” 华点示意能否加入操作,得到加德纳的许可后,他在热成像系统中调整了部分参数,转眼间,还算清晰的界面,便被过分绚丽的色彩涂满了。 “喂喂!” “抱歉,允许我简化一下。这样,我将超凡力量作用设置为‘红色’,将其他的自然作用力设置为‘白色’,这样最为直观。” 华点再几次操作,界面终于变清楚很多,只是那上面白惨惨的,如同抹了一层劣质的墙灰,单调而死板。 第四百七十五章 支配力(上) “啧,世上能人多多,刚才这一波很险呢。”罗南叹了口气,伸手挠了挠头,发出感慨。 身边的殷乐不知是第几次抬头,目注罗南,感觉好生无奈。罗南现在是真的全情投入进去了,可绝对算不上是一位淡定从容的幕后黑手。尤其是时不时的感叹评论,甚至算不上一位合格观众——至少对于殷乐这个连观众都做不成的可怜人来说,实在是太残忍了。 殷乐心里面真的像猫抓一般。 三千多公里外的荒原上,究竟发生了什么?十位b级强者汇聚,又会在罗南这位不可思议之人的布局下,产生什么反应?这样的场面,就算是在里世界,也不是每年都能发生的。能够观睹其变化过程,遑论是那样一种类于神明的视角……吧? 殷乐还真不知道罗南是怎么去观照三千公里外的情景的,无法理解那是怎样的一种视角。越是这样,她的好奇心越是在急速膨胀,很快碾压过了秘书应有的责任心和专业修养。 末了,她终于还是忍不住唇齿轻启,低声招呼:“先生,先生?” “嗯?” “先生,我能不能……我是说,能不能告诉我那边的即时情况啊?我做情报分析也会有用。”如此糟糕的理由,也亏得殷乐久经商场磨练,才不至于脸红穿帮。 不过她还是成功地吸引了罗南的注意力,后者扭头看她,眨眨眼,很快醒悟过来:“你想知道那边的情况,想看啊?” 殷乐忙点头,这种时候矜持之类是最要不得的。适当的亲昵也是她区分于何阅音那种工作狂的特质所在——能够在短时间内给自己找到如此强大的理由,殷乐都有些佩服自己了。 实践证明,这招还真有效果。 目前荒原上那帮人,还在围绕着仪器和道标之类的东西来回折腾,节奏比较平缓,罗南也有闲工夫和殷乐聊天。 说实在的,殷乐这个要求有些“过”,但罗南并不介意。 自从他进入里世界这个圈子,由于年纪小,多数时间都是被夏城分会的朋友们捧着供着,他制造麻烦,其他人帮他处理麻烦。就算有人提些要求,也是斟酌了再斟酌,务必要位于合理区间。 像殷乐这样,明知有些“偕越”,却凭着关系,撒娇式求恳……嗯,这算是撒娇吧,至少这种路子还是比较少见的。 所以罗南并不觉得被冒犯,反而颇感新奇有趣,也不想拒绝。同时,他也习惯于站在他人的立场上考虑问题,略加沉吟后道:“你要想看也没什么……” “真的吗?” 殷乐瞳孔中当即流露出欢喜的色彩,这其中有几分真实,几分渲染,连她自个儿都分不清楚。 罗南也不在意这种小细节,他只按照既定的思路说下去:“有一个问题,你要有心理准备。你恐怕不太适应,嗯,是暂时没法适应我的感应网络上的信息流冲击,直接去感知肯定是不行的,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殷乐微怔,眉头也皱起来:“我大概能理解……” 远去数千公里的精神感应网络,所收集的信息毫无疑问有着巨大的存量和增量。更不用说以罗南这种近乎神明的感知能力为依托,那份压力肯定不是一般二般的人所能承受住的。 “所以……” “所以?” “你确实想要即刻观看的话,我只能帮助你转接一下,并非是直接的、全面的观照,而是由我帮你筛选,让你看到什么,才能看到什么。” 这不是很正常吗? 殷乐当即回应:“这个没问题。” “不不不,你没明白我的意思。你要想接受我的中转,就要在精神层面上接受我给你的刺激。它深入到感官的各个层面,对你而言并不真实,很容易混淆。同时……” 罗南话说到一半,殷乐就已经明白了,非常通透地明白了。唯一没能搞清楚的,这份强调是眼前这位未成年的先生表现出了直男本色呢,还是在尝试开辟“社会关系的新领域”? 既然这样,殷乐也就以点到为止的方式回答:“我学习过先生的理论,可以理解。” 罗南的囚笼理论中有一个非常著名的“侵犯”论断,是指在精神层面,没有什么公共空间,有的只是主动和被动的差别,主动式接触与“侵犯”等义。这个论断揭露了精神领域直接粗暴的本质,让人印象深刻。就算不是精神侧,也能说出一二三四来,遑论殷乐这种专业人士。 我不介意,也没法介意。这些事情不管是从四个月之前,夫人请你帮忙那时候开始,还是之后可以想见的漫长时间,我都必须适应并接受。 这些话在殷乐在心中过了一遍,却并未形之于口。过分的直白显露,无助于二人关系的深化,反而会使得原本微妙融洽的氛围转入最尴尬的情境。 人类的微妙之处就在这里,就算彼此都知道各自心中的想法念头,甚至有了更直白的动作,可只要未形之于口,用语言去标注定性,就总会有一份缓冲的空间,并在里面肆意地运作各式各样的情绪和妄想,发展出无数种可能。 这段“缓冲空间”,就是殷乐当前和未来努力经营的区域,她只会扩大这个空间而绝不是相反。 相比之下,罗南才真正显露了直男本色。在这个层面上,他仍然是一个不成熟的小男孩儿。他缺乏对复杂微妙关系的掌控力,总想着去表明什么、揭露什么,坦荡荡地让一切都在“道理”的支配下运行。 作为“神明”,他有资格去追求这种模式; 但作为男性,他真的还远没有成熟呢。 思维触及这个层面,使得殷乐的心绪有些兴奋,但她很好的控制了这些微妙变化,没有再刻意地表示亲呢,反而是用最公事公办的姿态,专注地看向罗南:“要承接先生您的信息,需要我做什么呢?” “嗯,基本上什么都不用做,我会逐步导入信息,并形成相关的刺激。我们慢慢尝试一下,哪种程度比较恰当。” 进入技术层面,也等于是进入了罗南最放松自如的领域。不过看到殷乐投射过来的眼神,他心下还是略有些异样,干脆就下令道:“你闭上眼睛吧,这样可以屏蔽周边环境的干扰。” 第四百七十五章 支配力(下) 殷乐遵循罗南的命令,身体端坐,双手交叠按在膝盖上,眼帘闭合。当外界的光线只留存下透过眼皮的微微红影,来自于三千多公里外的明亮色彩,便迅速漫过了她自身感应的边界,一发地涌进来。 不,这并不是真正的荒原景色,而是来自于身边那位恍如神明,偏又远未成熟的男孩儿的赐予。当这份荡漾的心思扩散开来之际,之前只存在于情报资料上的角魔、肥龙、加德纳、华点等等b级强者的生动形象,也都次第映入这片已经过滤的色彩环境之中。 殷乐就看到,参与这场交易的人们,除了黑雾、安东尼和万塔以外,所有人都聚集到一处翻涌的泥浆池边缘,围着一辆越野车上的投影区域展开讨论,气氛相当热烈。 “他们是在探测我制造的这个烂泥塘,是否有超凡力量作用的痕迹。”罗南三言两语将之前发生的事情给殷乐解释了一遍。 殷乐惊问:“他们已经发现了吗,意识到背后有人……” “还没呢。” 罗南在这一点上解释得稍微详细了些:“制造这个泥塘,还有之后的那些东西,固然是采用了构形以及相对应的超凡力量,不过为了充分利用地形地热,作用点也埋得深了些,目前来看,还远远地超出他们能够探测的范围。 “倒是之前观察感应时,做的一些干涉作用遗留的痕迹比较重,还好他们讨论的时候也没有想到我就在身边监听,所以给了我一个毁尸灭迹的机会。当然了,也是因为那个华点侦探在感应精度上只有微米级,不尴不尬的,制作的道标虽然结构很巧妙,有一些加成,可要触及水分子层面还有点儿难度。” “……” 身为精神侧专业人士的殷乐,在这种话题上毫无讨论的底气。然而罗南还在以他独有的参照系反躬自省:“其实这也算是运气了,这边的一批人,华点也好,在场的其他人也罢,都不是这方面的专家。不在这里的万塔院长,论感应精度的话应该不会逊色于我,在物性变化的敏感度上,只会比我更强。 “我也只能是在范围广度上胜过他一些,所以为了确保布局稳妥,就要在构形设计上多下功夫,尽量地利用自然力,搭建起触碰干涉精神层面的阶梯……呵呵,这是我母亲的长项,万院长也很精通,但肯定不乐意听到这种表述。” 罗南的话,殷乐有的能懂,有的不能,但她更擅长聊天,适时地引入相应的素材:“我曾听夫人讲过,当人与人之间的感应的精度和广度存有巨大的差距,以至于弱者根本无法触及强者领域的下限,弱者茫茫然便如同遇到了不可测的命运,只能卑微地被所谓的‘命运’支配。” 这无疑是恭维,就算罗南再怎么缺乏社会经验,也听出了殷乐的言外之意。他哈哈笑了起来,并非是被捧得舒坦,至少并不完全是:“正好我也听过一个说法,就是专门对我们通灵者而言的,也和命运相关:当我们成功通灵,捕捉到了事态发展的脉络,就等于是在和命运女神**……” 尾音突然虚了。 罗南本能觉得这个话题似乎不适合延伸下去,他抿住了嘴巴,正好这时候泥塘边上那几位,又达成了一份共识,除了骑乘摩托的崔成赫以外,他们纷纷跳上了越野车,也不收拢扔泥浆里的探测球,径直朝着西北方向而去。 殷乐仿佛把早前的“命运”话题遗忘得一干二净,自然而然地询问变化的缘由:“他们是干什么去?” “嗯,认真听对话就好。” 罗南迅速回归技术层面,就像一位后期制作人,有选择性地提供给殷乐经过强化渲染的信息画面,当然也不忘提纲挈领地描述主要线索:“他们发现了一条地下河道,以及与这条河道平行的熔岩管道。这条管道连接了岩层之下的两处岩浆室,让岩浆室之间存在形成联动的可能——这种地形不常见,也很有迷惑性,正好可以利用一下。” “所以,他们以为是自然的伟力,命运的安排。” 殷乐轻柔的话音入耳,罗南眉头跳了跳:怎么又回去了?而等他转脸去看,却见身边的美人儿仍闭合眼帘,神情专注,仿佛那一句只是发自衷心的自然感喟。 与此同时,身在荒原之上的角魔一行人,确实正把“超凡力量作用”这个可能性,迅速地抛诸脑后。 越野车上,加德纳迎着扑面而来的风沙,提高了嗓门:“一百四十公里的地下河道,那只可怜的布袋蛙,必须坚持三十公里以上,否则探测球的水下推进器,也撑不到湖底!” 坐在副驾驶上的肥龙冷淡回答:“会找到接力者。” 后座上,净心也顶风嚷道:“关于那个湖,最新的卫星图片跟进了没?” “卫星变轨很贵的,后续卫星接力还要4 分钟。但你放心,我有预感,那个大宝贝儿还在躁动,因为它屁股底下那个大火炉!” 加德纳拍击中控台,呜拉拉地嚷起了谁也听不懂的调子。看起来最新的发现,以及不断增加的可能性,让他的心情变得越来越舒畅。 事实上,这一拨人的心情大都类似,就算一身土腥味儿的马猴,在后座分得了最少的空间,此时瘦脸上都忍不住露出笑容。 角魔便又一次点选了此前从加德纳的渠道得来的卫星图片,晴朗天气下,那处醒目的水体就像是烧开的沸水,湖心地带翻腾白浪,还有巨大的气泡。 如果不是结合了卫星图片、地质勘探资料还有他们自身的探测结果等一系列情报,再集体开动脑筋分析,他们绝不可能发现两处岩浆室之间的熔岩传输管网,更不可能把一处不起眼的泥塘和相隔一百四十公里的湖泊联想在一起。 这无疑是大自然的鬼斧神工,完全可以排除掉人力作用的可能。而就算往最糟糕处想,也不过就是命运女神的玩笑…… 世上又哪有这么多巧合式的玩笑? 也都是老熟人了,给点儿面子好伐? 第四百七十六章 瞥一眼(上) 一百四十公里的距离,角魔等人用了一个多小时来转场,其中部分时间还是用来等待从地下河道穿过来的探测球。 确如肥龙所说,他及时给探测球找到了接力的“畸变种快递员”;加纳德吹嘘的水下推进系统也不错,后半程复杂的水道环境都被它一一克服。 再加上集成的多波段探测模块以及华点提供的“道标”,多方手段结合,越野上对应的投影区域中,地下河道以及眼前这片十多平方公里水域的底层构造正一点一点地清晰起来。 还有那些正不断涂抹的灰白力线,仍坚定不移地支持“非超凡力量作用”的论断。当然,随着侦测范围的扩大,灰白色彩中,也不可避免地点染上了一些暗红色的斑块。 华点就感慨:“周围畸变种的数量明显增加,这个湖面积不大,可是周边已经形成了相对稳定的畸变生态圈,骨子里也不平静啊。” 角魔很淡定:“这都是正常情况,那些小斑小块儿的,只要能找到对应的点,确定不属于人为作用就可以……” 说着,他的视线投向肥龙,后者微微摇头,表示并无特殊发现。 角魔再拍了下巴掌:“目前为止,仍没发现超凡力量大规模的、持续性的有效作用,基本可以判定整件事情没有人力干涉的可能。那么接下来,我们不要再理会那些事,集中精力搜索这场异常作用的源头,也就是这片湖水之下及周边……” 加德纳耸耸肩:“这里污染情况挺严重,查询三战史,这附近空爆过一枚核弹。天知道那帮人往高原无人区玩什么核弹洗地!” 大家的视线都投向了湖面上。 此时,湖面中心区域正因为高温作用而沸腾,翻动白浪气泡,边缘地带则呈现出微碧的色彩,总体上还是挺清澈的,甚至能看到鱼影嬉游,生机盎然,完全没有严重辐射污染的表征。 肥龙勾下手指,近岸水面“嘭”声炸开,正在水下游动的一条半公尺的大鱼跳出水面,却是骨刺狰狞,下腹部还扭曲着密密麻麻的寄生虫。糟糕的视觉效果,让马猴脱口一声骂: “沃日!” 华点也挠头:“畸变种群非常丰富,高威胁种类、数量未知。最麻烦的还是湖底地形复杂,湖心那一块则受岩浆室动荡影响,很不稳定,直接过去说不定要被近千度高温的熔岩、水蒸汽给蒸熟了。” “探测球没问题,扔在那里就好,这还算不上什么极端环境。”加德纳大包大揽。 “不过周边区域就需要人力探查了。喝几口污水倒是没什么,主要是愿不愿意投入这份时间和精力。” 角魔环顾四周,见其他六个人都没有提出异议,就拍了拍巴掌:“都没意见的话,事情就简单了,咱们大概分个区,分头搜索。不但是水下,湖水周边也不能放过。大家轮流下水,及时共享信息就好。” 确如角魔所言,有了目标之后,分工什么的都不是问题。陆上水下,其实危险性也差不多。辐射伤害之类的,b级强者就算抵御不住,回头也可以借助专业仪器迅速清除负面影响,这本就是荒野探险的一部分,没什么可计较的。 加德纳和角魔都是第一批入水,更换了装备之后,前者还专门过来,又和角魔打了声招呼:“真做起事来,你这个人倒也不是特别讨厌。” “彼此彼此,希望都保持下去。” 角魔和加德纳对了对拳头,一副惺惺相惜的模样。 远在三千公里外的殷乐,持续观察了一个多小时,看到这场面,不免有些忧心:“先生,角魔的角色扮演很出彩,至少在行动上把这些人捏合在一块儿,您安排的手段就是在这附近吗?发动的时间……” 罗南一直没有回应,殷乐闭着眼睛,感知又大部分被替代,对周边反倒感应不及。一时有些心慌,下意识睁开眼睛,真实与虚幻的色彩场景交织,都是微微动荡,好一会儿才区分开来,各自稳定。 此时殷乐才看清了罗南的动作。 那位未成年的“先生”,不知什么时候又调出了虚拟工作区中的通灵图,手指在那云层与海龙卷之间虚点勾画,偶有涂抹,瞧那专注的模样,似乎已经完全将三千公里外的事情丢在了脑后。 殷乐忍不住提醒了一声:“先生,那边已经快找到源头了。” “哦,知道了。你继续盯着就好。” “那先生您……” “关于整体局势,一些元素需要随时增减。角魔、肥龙代表的是天照教团,既然这么跳,我正考虑是不是把那边也加进来。” 殷乐不自觉屏住呼吸,紧接着就绷不住嗓子,失声叫道,“把他们扯进来?这可是在阪城!” 天照教团,里世界三大秘密教团之一。他们的教宗和真神,是公认的两位顶尖超凡种大能。虽然位列世界前五的“真神”常年不见踪影,可是教宗就在阪城外海的“天照净土”常驻。 在对方眼皮底下活动,已经够有压力的了,能不能别把主动招惹这种事儿,说得如此轻描淡写! 罗南很理解殷乐的想法:“是啊,能不添一个强敌当然最好。所以在荒原上的布置,我都是尽可能的降低存在感,目前来看效果还是可以的……但完全置身事外也不合适,必须要构建一个适当的环境,在那个小区域里切个片儿,研究一下外面的风色。” “以小见大?” “对的!我在这里画了一个圈,这些人看不到,但他们背后的主子能不能看到、能看到多少,我必须要试一试。不只是天照教团,还有公正教团、军方、量子公司以及其他的什么,都看一看。” 罗南一边说,一边继续在通灵图上勾画:“不这样做,图上的这些永远都还是猜测。当然这要吸引那些家伙的关注,就算是瞥上一眼……大概也就是瞥上一眼。” 第四百七十六章 瞥一眼(下) “瞥上一眼……吗?” 罗南的盘算,殷乐半懂不懂,可她终于搞清楚了罗南这一系列动作背后,超乎她想象之外的野心和气魄,以及与之相对应的巨大风险。坦白说,这让她颤栗恐惧,是那种身处在巍然山岳阴影之中,来自生命底层本能的恐惧和敬畏。 见高而疑危,畏险而叹绝。 但很快,殷乐就醒悟过来,她不应该去触碰那个明显高过她未来上限的层次,与其为了高峻险拔之处的风雪而疑惧不堪,还不如做依附在山脚的茵茵草甸,知晓阴阳,奉迎晴雨便可。 再说了,除此以外她还有别的选择么? 长年雌伏在哈尔德夫人阴影下的殷乐,非常擅于明确自身定位,并能够在此基础上迅速调整心态。她当即将自己关注重心下移,转到她可以理解并承受的领域中去: “荒原这边,如果要吸引注意,仅凭实验室的门户应该不成吧?毕竟那是计划中的事情,局面还算好。” “所以要有冲突。” “可是角魔现在扮演得不错,且这帮人个个都是戏精,拿的又是和平验货的剧本……” “这个比喻不错!”罗南赞了一声,终于抬头看过来,“你说的很对,舞台上指望他们犯错不太可能,那就只能看后台了。” “后台?”殷乐辨析词义,一时种种揣测都转上心头,但都不完整明确。 而此时,三千多公里外的荒原上,角魔等人断没有什么“舞台”和“后台”之类的念头,他们干劲十足地在湖底、岸边轮替搜索,那热火朝天的劲头,看上去胜利似乎近在咫尺。事实上,谁也不知道这个“趋近胜利”的过程会延续到什么时候。 他们搜索的这片咸水湖,受污染的情况比较严重,残余的辐射多多少少都会影响仪器的运作,而水体中丰富而复杂的畸变种群,也代表了大大小小的冲突。就算七位搜索人都是b级强者,具备超人的体格,几次沉潜上浮也消耗了大量的时间和精力。 唯一可喜的是,他们正不断地缩小范围,到了午后时分,基本上已经将异常力量作用区域,限定在湖底岩层下方的岩浆室周边3平方公里的范围内。可如果再计算水体和岩层的深度厚度,剩下的仍然是一个巨大工程。 净心上一轮刚换班上岸,此时衣服还没晾干,忍不住在内部通讯网络里发牢骚:“看来我希望的水下传送门的几率,是越来越小啊。早知道脑魔那么不靠谱,我会在他参与行动前,先问清他的保险柜密码!” 如今正好轮到马猴和净心一块儿在岸上搜索,前者仍未彻底从脆败给黑雾的阴影中爬出来,暂时没有了开玩笑的兴致,直接提建议:“让加德纳和他上头联系,空运设备过来,直接把湖底岩层破开去球。现在基本上可以确认那家伙是军方的间谍了吧?奶奶的都懒得掩饰!” 水下,角魔简单回了一句:“军方自以为是的铁锈味儿。” 净心则进一步分析:“也许是ab组,也许是星联委直属。以他们的体量,对于实验室不会有独占的兴趣,倒是不管是谁拿下来,都要请他们掺一脚。” 马猴就奇怪了:“那他们还脱裤子放屁干什么?等着各家上供就行了。” “因为他们内部的关系比外面更乱,天知道最后谁能吃到供品,提前伸手称量一下也是好的。就因为是‘称量’,他们不可能大张旗鼓。” 净心真的有些懈怠,闲得没事儿和马猴聊起天来,顺口又评价了其他的参与人员:“崔成赫那家伙,只是个充当人眼的工具,他背后的李泰胜还有公正教团高层才是最值得警觉的。公正教团多年来一直在鼓吹的真理之门,硬往‘位面’上靠也没有什么不妥。他们才不会因为折了一个秘语主祭就缩手缩脚。在夏城是如此,在这片荒原上更不用说。” 就本心而言,净心还是比较忌惮同行,对于其他人就简单略过了:“华点有可能是某个财团的雇佣兵,不可能下死力;倒是没过来的‘圣安东尼’,涉及到教派理念,都没什么可交流的,真有冲突就是怼;还有那个福利院长,暂时摸不透,可感觉上就是个在荒野上穷游的背包客……不是真的凑巧吧?” 净心的唠叨在内部通讯网上“刷屏”,其他人一时都没了声息。对此,净心也是应对有方,瞬间转换了话题:“喂,角魔,老伙计。有关实验室的情报,你是不是需要再放出来一些?至少它的整体架构需要描述得更清楚,否则我们指不定就对面不识,漏过去了。” 隔了数秒,角魔才回答:“我没必要一次又一次地重复,更何况我根本没办法准确描述。最大而化之的形容我之前也说过了,那就是一个迷宫。罗远道的实验室安放在迷宫的入口,但偶尔也会因为复杂的因素深入到迷宫的某个位置,那个时候实验室就像是井边的吊篮,让你们不至于栽到看不见底的窟窿里去。” “窟窿?” “只是形容。”角魔对净心的无聊状态也是没辙了,“我就再提个建议吧:严谨的研究者和小心的探险家在那里会比较安全,不过最大的收获还是属于好运的家伙。上一个幸运儿是洛元,我希望我能够做下一个。” 净心呵呵地笑出声:“在各个荒野实验室中,有一个公认的定律:所有的幸运都是累积在事故(尸骨)之上!你准备让多少人帮你垫背呢?” “我也不知道,所以你们都小心吧。出于职业道德考虑,我会尽量把你们的优先级往后排。至于其他那些参与者,我希望咱们也能够达成共识。” “你所说的共识是?” “肉身侧优先,背后没人的优先。当然如果让我去排的话,我会先一脚把加德纳那个混球踹进去,不只因为他是肉身侧,更因为他生了一张让人作呕的嘴巴。” 这下子,净心和马猴都怪笑起来,但同时也都是心中警惕,概因他们再度刷新了对角魔强大记仇属性的认知。 也在这时,肥龙的意念插进来。这位永远都保持冷静或者说僵硬状态的强者,适时地给他们提醒:“换班时间到了。另外,少废话,太浪费。” “是的队长,听从你的命令。” 不听也不行,这个内部通讯网络,是以肥龙的精神网络为基础建构的。对他来说,那些刷屏的交流,每一句话都是额外的负担。 虽然“负担”轻若无物。 角魔开始掉头折返。其实他很不喜欢湖底的环境,就算他冒着遭到辐射伤害的风险,含进去一口湖水,得到的也是糟糕的混沌结果。对于一位通灵者来说,这可不算是好现象。 也许他应该从湖底拿点儿更实在的东西试试。 想到就去做,角魔在水中打了个转,顺手挖了一点儿淤泥水草。他一边上浮,一边将这些青黑颜色的污物塞进嘴巴里:“嗯,这里面似乎还蕴藏着‘岩浆室’的热度,那是终点的味道……可是太燥了,指向上并不是特别好。” 角魔品尝、思忖,又抬起头,浅水层的亮光就在头顶蔓延开来。 马猴此时通报:“崔成赫浮上来了,我准备下水。” 净心也道:“我接加德纳……谁知道那个嘴臭的渣渣在哪儿?” “我看到他了。”角魔眼角往侧方一瞥,便看到之前下沉到湖底的加德纳正好也浮起来。双方的距离逐渐接近,而且那哥们儿正向他竖起大拇指,嘴边冒出好大的气泡,似乎还说些什么。 角魔抽动嘴角,也回了一个同样的手势。 友好的招呼打过,两人的距离更加接近,加德纳不愧是肉身侧强者,后发先至,先一步冒出了水面,单肘靠岸,还不忘伸手,要拉角魔一把。 角魔暗翻个白眼,也顺势伸了把手。 这时候,马猴的抱怨声响起来:“话说肥龙你也别太专心,分点儿力气给通讯网。岸上和水里通话质量有差距啊。回响杂音什么的……咦?” 通讯网上骤然出现了一段空白,这空白有毒,而且还在快速传染。以至于角魔嘴巴里犹未吐出的淤泥和水草,味道也变得分外苦涩,还带着令人心悸的杏仁味儿。 剧毒! 并不是嘴里的那些成分,而是命运女神堪称恶毒的盯视。 角魔猛地撤手,但在身体反应上,他和加德纳这种军方出身的肉身侧绝对存在质的差别。他没有完全躲开,食指和中指的指尖被恶狠狠地捏住,骨头和血肉瞬间扭曲变形,痛感未及传回,他的身体便被硬拔起来,这一下子,他的右手便差不多废掉了。 前方加德纳猛一推岸边,身形后挫,沉重的肘尖顺势猛轰在角魔胸腹连接处。 胃液、血泡当然还有含在嘴里的淤泥水草,瞬间碾合成无法言喻的晦暗颜色,从角魔的嘴巴和鼻孔里喷出来,与此同时,他耳畔传来了加德纳的狞笑: “嘴臭的肉身侧渣渣向你问好!” 第四百七十七章 破不了(上) 相较于近乎致命的肘击,加德纳狰狞的话音,更让角魔心神摇动。 可与此同时,他耳畔传来了马猴的闷哼,随即就拉长成了惨痛的嘶叫声。叫声中满溢出来的凶险危机,猛地把角魔从恍惚的境地中扯出来。 他没功夫去想更复杂的东西,就追着马猴惨叫的尾音,猛地张大嘴巴,裂喉嘶叫。 他的面孔、身躯乃至周边的水波,都在剧烈扭曲,由此形成的冲击以及深藏在其中的精神穿刺杀伤合而为一,并实现了有效集束,对着加德纳直轰过去。 同步释放的还有幻术,不算精妙,却恰到好处,使得周边动荡水域转眼变成了扭曲破碎迷离镜像。 而在所有的动作之前,角魔已经悄无声息地扭断了被加德纳牢牢钳制的右手食指和中指,血肉骨头彻底断离,他也就借着水波音波幻景往来激荡的混乱,向后飞退。 由于肘击的痛楚未消,角魔本能地弯腰,整个人弓得像一只大虾,加德纳虽然被他的脱身手段所阻,身形停滞,还是迅速舒臂挥击,指尖从角魔前伸的额头上抹过,划破了皮肉,刮动头骨,几乎把天灵盖都给掀起来。 角魔咬牙忍住剧痛和眩晕,后移的身形骤然偏折。直到这个时候,岸上水下的净心、肥龙才真正做出反应,尤其是后者反应更加直接。 便在这片动荡水域,所有鱼类、水禽等血肉生命体,均在瞬间爆裂,形成的血污碎末如同榴弹碎片,转眼覆盖了半径三十米的广阔空间。而带着咒术和巫力的血肉炸弹,同时引爆了渊区的湍流风暴,汲取了巨大的破坏性力量,无差别地攻击扫荡。 说是无差别,其实角魔、净心、马猴在这一刻都收到了来自“扶桑神树”枝叶根系加持,最大限度地屏蔽了血咒溅射杀伤。倒是加德纳,还有那边同样对马猴出手的崔成赫,必须返身潜入更深层的水底,以暂避锋芒。就算这样,他们也未能完全躲开,受到了轻重不一的伤势。 由于肥龙的控场,这场突如其来且又荒谬莫名的遭遇战,终于出现了难得的空档。 角魔得到了喘息的机会,他没有退向深水区,而是借机折向了岸边,恰好与那个要命的加德纳错身而过,与赶来接应的净心会合在一处。 他暂时得救了。可这时候,扶桑神树的根系网络上,却出现了要命的空白。 与角魔相隔不远的岸边,马猴的身躯半在水中,半在岸上,似是想爬上岸去,可是动作已经僵住了。他的喉咙里发出“嗬嗬”的气声,向前伸出手,身体却向后倾斜。 等净心从角魔这边赶过去,伸手想捞的时候,马猴已经向后倒下,重重栽进碧绿的水波中,开始了最后的抽搐。他喉咙被切入半截,胸口伤处直透脏腑,偏偏没有一点儿血水涌出来。 “公正教团的‘转命刀’。” 净心阴沉着脸,说话如同发出讣告。对一位b级能力者而言,喉咙和心口的刀伤未必就真的致命,特别是在扶桑神树的加持之下。 然而,以真理天平为基石、夺杀生机元气的“裁决律令”,却抹掉了一切的侥幸,收去了马猴的性命——两种教团体系碰撞,在微小的末端,真理天平略占上风。 角魔睁大眼睛,血污顺着额头流下,已经浸入了眼眶。类似的不适他能忍,而眼下这荒唐的局面,他却完全不能接受: “这特么在搞什么!” 角魔的嚎叫声,经过罗南的拣选,很忠实地还原在殷乐的感知之中,当然也包括了此前一系列让角魔百思不得其解的诡谲变故场景。 所以殷乐比角魔强多了,她至少能理清楚前后变化的基本脉络,然而有一个最关键的环节,她明明知道是“那样的”,却怎么也不明白“为啥就那样了”。为此,她不免向罗南那边投射去求知的目光: “先生……” 话音骤然截断,因为殷乐看到了一个全神贯注的罗南——他正专注地盯着虚拟工作区,眼睛一眨不眨。投影区的微光中,除了风暴通灵图以外,那幅以三千公里外荒原地形为蓝本绘制的构形设计图,也在下方平行显示出来。 通灵图上,勾画改动的痕迹显示了别样的色彩;而在构形设计图上,则有一块区域,整个地闪烁着光芒。 从地形图上找对应,那正是冲突爆发的咸水湖区域。 此时,罗南似乎也听到了殷乐的低呼声,抵在掌背上的下颔微微起落,唇间如蚁鸣,喃喃道:“都起作用了,但还不够……” “还没结束吗?” 殷乐意识再转入荒原的场景。 咸水湖畔,因冲突厮杀而荡漾的波纹,正向湖中心蔓延。只是与沸腾翻滚的白浪尚有一段距离,相对平静的空档水域,在轰隆闷响声中,炸起了近十米高的水柱,同时也炸出了一个人影。 崔成赫! 这个刚刚击杀马猴的狠辣刀客,被水底爆开的冲击波掀出了水面。 “糟,肥龙!” 崔成赫即刻醒悟,更有忍不住的后悔。 击杀了马猴之后,由于岸上有净心,为了省去突破的时间,崔成赫选择从湖中撤退。这也是由于之前肥龙的控场咒法无差别覆盖,他误以为这个最强大的敌人已经贴近了岸边,却没料到,看似头脑简单的大块头,却是在接近湖中心的地方等着他。 肥龙这家伙,架的通讯网络有问题,可本身实力上,一点儿问题也没有! 崔成赫深吸口气,瘦长身形落下,脚掌触碰水面,竟然踩水不沉,便如一只硕大的蜻蜓,点踏湖面,如履平地,轻盈快捷,正是逃遁保命的上乘功夫。 问题是,在崔成赫身畔炸开的水柱,除了惊人的冲击力以外,其中裹胁的每一个生命体都又来了一轮血肉爆炸,在咒法加持下形成了有形无形的尖刺,向着他密集攒射。 崔成赫毕竟不是真的蜻蜓,更没有鸟雀飞天的本事,想要完全避过是不可能的。 这时候已经顾不得别的,他暗叫一声“主祭助我”,凭借他与李泰胜之间、也是架设在真理天平体系之上的微妙而坚韧的气机联系,默颂咒言,将刚刚从马猴身上夺来的生机元气,瞬间转化成为救命的防御屏障,并特意加固了其中“咒术干扰”的特质。 这已经是崔成赫能够在短时间内拿出来的最稳妥的方案了。 可就在教团体系力量加注、真理天平的神圣空间刚刚成形之际,他耳畔却传来了一声类似于树干枝叶摇动的“哗哗”声响。 这一瞬间,崔成赫所在的区域,仿佛从波浪翻涌的湖面,瞬间挪移枝叶丰茂的森林深处。树叶的间隙之中,且分明有灿烂阳光照射下来。 高温如火,犀利如剑。 崔成赫所构建的咒术干扰屏障,在这一轮“阳光”下,便如沃汤化雪,彻底消融。而他本来还算稳固的心志,也在瞬间动摇: “扶桑神树大神藏!开什么玩笑!” 第四百七十七章 破不了(下) 彼此间冲突已经到这种层级了? 天照教团要和公正教团全面开战? 崔成赫瞬间的杂念产出太多了,但不管他如何惊惧惶然,枝叶间隙渗透下来的阳光,如同万千利剑,将他从头到尾,穿刺切割,全无躲避的可能。 直到这个时候,架构在真理天平之上的公正教团体系才霍然惊觉,试图快速拔升相关层次,但为时已晚。 崔成赫的肉身创伤其实并不严重,可是精神层面便像是被硬生生塞进来了一个引爆的核弹,炙热高能的力量,强行将他的灵魂从肉身躯壳中剥离出来,炙烤融化,甚至快速蒸发。 也在这一过程中,崔成赫记忆中的那些鲜明片断,也被强行抽离,化为断续的灵波,被迅速转录、解析,直至攫取一空。 岸边,角魔也被来自于湖心的惊人变化,狠刺了一记,以至于把血流如注的断指伤处都按进了淤泥里去。 他浑不觉疼痛,只骇然扭头,其实眼中什么都看不见,然而精神层面却已被湖心闪耀的灵光余波淹没。恍惚迷离中,只依稀“看”到一株支天接地的巍然神树,主干双分,似离似合,枝叶峻茂,有灿然日轮穿行其间。依稀又似神鸟披带霞光,盘绕升降。 如此胜景,倾压虚空,虚实难测。然而那份直抵心底深处的庞然压力,却是实实在在,让人无法喘息。 “开什么玩笑!” 这一刻的角魔,与死鬼崔成赫的想法完全一致。这种“大神藏”级别的威能,怎么看也是天照教团最顶尖的那几位…… 不,看看湖面上刚刚现身的肥龙吧,凭借那份恭谨敬畏的反应,那份表情和姿态,完可以把“几位”这种不准确的限定去除,最最起码,也是“两位之一”。 嗯,考虑到传说中那两位大能的性格…… 没等角魔得出最终结论,扶桑神树体系的根系干枝,便理所当然地活跃跳动起来。那株巍然神树横亘在精神层面,十日轮转,光耀万丈,光芒所到之处,渊区湍流风暴也为之颤栗。 角魔就觉得,那就如同一位丑陋而神异的巨人,将他震怒的视线投射下来,一点儿不掩饰,甚至还在肆意发泄! 又是一声惨嘶,之前深潜进湖底遁离的加德纳,像只被煮熟的大虾,通体血红,从湖水中炸了出来,很快又倒栽入水,生死不知。 湖对岸,还有一个人影,都已跑出快五公里外,也被无形巨手揪起,手舞足蹈地挣扎,却是一直置身事外,不知身去何方的华点…… 喂喂喂,虽然都说那位真神大人,是超凡种里面少见的冲动派,可像现在这种情况,是不是也太冲动了点儿? 身在天照教团这根线上,角魔不可避免地也受到了影响。他分明变成了参天神树伸展枝叶根系中,稍粗的末梢,强劲的力量通过他向外扩散,大量的信息通过他收集回来…… 显然,那位冲动派对咸水湖这边的事情特别在意,是因为他建立的教团体系被人黑了吗? 角魔不是笨蛋,事情到这份儿上,从加德纳和崔成赫有志一同的反杀动作中,也能够领悟到, 是他们的内部通讯网络出了问题,否则加德纳怎么可能准确地将那三个充满恶意的关键词组合在一起,并反送回来? 只不过,谁也没料到,那位冲动派的真神大人,反应超乎想象地强烈! 角魔念头未绝,遥远深空之后的那位冲动派就干出来更过分的事情: 耳畔水声忽停,眼前波翻浪涌的湖面,骤然间被无形的伟力强行镇压——那是真的镇压,无论是湖岸边轻拍的细浪,还是湖中心被熔岩热力蒸腾的滚沸水汤,都在瞬间凝结。 分明是阳光普照,却好像是整个湖面都被冻结。又或者,冻结的是这一方时空…… “嗡”声颤鸣,从精神层面垂降而下,直碾入物质世界,角魔脑际懵然震荡,整个人的意识都出现了长时间的空白。 “啊呀!” 殷乐失声惊呼,她所接收的影像骤然间扭曲动荡,显示出罗南接收信息变得何其困难。而真正轰击她心防的,还是那动荡影像中,若隐若现的巍然树影。 身在阪城,又是秘密教团一脉,她当然知道那代表了怎样的危险——扶桑神树威仪显圣,至少是教宗、真神两位超凡种之一亲自出手! 殷乐不敢再看下去了,也不希望罗南再分心给她筛选这些影像信息。那可是扶桑神树显圣!有肥龙这个教团高层作为依托,扶桑神树的神威,怎么说也能发挥个五六成。 五六成也是超凡种级别的力量! 问题在于,罗南既然给她看,殷乐想不接收也不容易。她有心出言拒绝,又担心会分了罗南的心。战战兢兢睁眼看去的时候,却见罗南的姿势还是那样,仍然坐在那里,双手十指交叉轻轻顶住下颔,似乎由始至终都没有改变。 虚拟工作区快速波动的光芒,在罗南脸上打出迷离的色彩,乍看阴晴不定,可明透平静的眼底,却似能将一切纷乱元素收纳镇压。 似乎是感觉到殷乐注视,下一刻,罗南还专门转过脸,向殷乐解释:“感应网络的载体被折腾得差不多了,现在视觉效果不太好,你就忍一下吧。” “……” 现在不是闲聊的时候啊! 殷乐真不知道该用什么态度去面对了。 此时她也大概看出来,眼下与其和罗南计较关注重心、又或者努力分辨剧烈扭曲的远程影像,还不如去看罗南身前虚拟工作区里那两幅绘制的图景。 特别是下面那张构形设计图,与咸水湖相关的那片明亮区域,此时各类结构线条的光芒,正大幅度地扭曲闪烁,同时还有部分直接崩灭掉。 殷乐的心脏随着光芒明灭不断地收缩膨胀——其实这已经是在交手了对吧! 确实,双方交锋的方位离这里很远,三千多公里的距离说是天涯海角也不为过。然而问题是,现在罗南自个儿就在阪城啊,就在天照教团的大本营里!一旦露了行迹,就算是欧阳辰或者武皇陛下亲临,也未必能容易脱身…… “放心,现在的趋势很好。” 罗南手指半掩的唇角边,竟莫名有笑纹勾勒出来,他眯起眼睛,轻声统计:“触碰发现的52,直接破坏的有21,抓到设计脉络的29,至于破解的……01。 “层次、精度的差别没有特别意义。事实就是,他能够看得见、摸得着,就是破解不了!” 第四百七十八章 小事情(上) 射线号游艇的顶层甲板上,罗南在日光区长椅上的身体姿态终于变化。他向后靠,腰背与靠垫相贴,在渐渐西斜的阳光照耀下,柔软的感觉便从这里发端,逐步蔓延到全身。 “呼……” 长吁的这一口气,不只是排出了生理上的废气,也把心理的压力抛飞出去小半截。有那么一瞬间,罗南甚至想闭上眼睛,小憩一会儿。 不过最终,他还是将视线锁定在虚拟工作区,让满蕴着危机与未知的通灵图,重新给予他刺激。 是了,离放松还早得很、早得很! “先生?”此时的殷乐,已经不懂该怎么与罗南交流了。 罗南盯着工作区的两张图,从瞬间放松状态一点点地往回找,找回那份紧张感和危机感。在此期间,他倒不介意与殷乐聊聊天: “如果你去打猎,当然并不指娱乐式的那类,而是生存类的……” 殷乐完全抓不到罗南的脉搏,只能顺着他的口气往下说:“是呢,我明白。就好比我是一名荒野游民,为了今晚乃至未来几天的口粮去狩猎。” “很好,我就是这个意思。” 罗南很喜欢殷乐的善解人意,这省了他很多功夫。他继续讲背景设定:“现在你有几把不算特别锋利、但也能够放血的刀具;有一手比较高超的布置陷阱的技巧;你已经盯了猎物很久,准备了很久,知道它的底细和行动规律,有很大把握把它引入陷阱,而它对你一无所知;可是那是一个极度危险的畸变种,只要逃出陷阱,就能把你撕成碎片……在这种情况下,你会动手吗?” 殷乐半晌没说话,这一刻她脑中闪回的,就是那封还没有发出去的信件。上面的某段推理猜测,正迅速地与现实相印证。 或许她该说一句“果不出我所料”——正如所预料的那样,罗南正在谋划一场猎杀行动,而能够让此时的罗南也谨慎犹豫的目标,已经可以认定,必然是超凡种级别的强人! “会动手吗?”罗南又问了一遍。 “会!”殷乐话音很轻,却又极是明快坚决,“必然会动手!” “哦?” “此前做了那么多准备,花费了那么时间和精力,可见杀心是何等强烈。所以动手是必然的,只在于选择何种时机。” 罗南微微点头,这样说才有意思。他紧跟着又问:“你会怎么选时机?” “最理想化的情况,当然是想方设法地去加固陷阱、磨砺刀锋,直到万无一失。可是既然是生存狩猎,就必然要考虑体力和饥饿……还有,就是要避免在此期间撞到另一个危险的目标。” 殷乐话里已经透出了劝谏之意,她的视线也在那幅通灵图上打转,不知不觉间,她对这幅图景所暗喻的意义也有了些领悟。此时再看图中三股贯穿海天的龙卷气柱,便感觉心惊肉跳,疑惧不安。 “哦,快刀斩乱麻。” “也可以……” 殷乐话赶话,后面“暂时迂回”几个字都到了嗓子眼儿里,却正撞上罗南犀利明透的眼神,她猛地一窒,垂眸低头,再开口时意思已经全然不同: “若要动手,血焰教团虽不是那么锋利,却仍然可以为您所用——这不只是我的说法,更是夫人的意思。” 罗南笑了起来,却并未更深入聊下去,只是摆摆手,示意话题到此为止。他的身形也重新挺直,微向前倾,一边对照构形设计图,一边关注三千公里外荒原的即时状况。 那里,扶桑神树的威能正往来肆虐,不过罗南的关注重心存在明显的偏移。 对他来说,本次事件的核心,已经从寻找爷爷的实验室这一单纯目标,演变为一次复杂的实验设计。 他设计搭建了一个“泥塘”,本意只是用来放个臭弹,折腾那些打实验室主意的混账们。但很快“泥塘”变成了“试验场”,又变成了“试金石”——天照教团那位冲动派、行动派以远超罗南期待极值的配合力、以最暴烈的手段向罗南展示了里世界最顶尖的强者与构形体系碰撞,最有可能发生的结果。 罗南很高兴。 构形体系一如既往地向罗南展示它强大而可靠的架构。而且这回和他近段时间以来往复测验的事例都有明显的不同——它无限贴近于实战,最接近罗南未来实际应用的形式。 这是一个绝好的参照标准。 扶桑神树威仪显圣、教宗或真神意念降临但真身未至。基本上也就能够等同于一位精神侧超凡种灵魂出窍……嗯,还有肉身遭遇重创之后的实力级别。 对照构形设计图可以看到,咸水湖区域构形模组正在迅速崩解,而且崩溃的速度越来越快。罗南看了一下时间:从对方带着滔天敌意而来,进行破坏性搜索、追溯隐藏脉络,时间已经过去了两百多秒。 就算对半砍下去,也很是宽裕了。 当然,由外向内的冲击,和由内向外的挣扎,情况不一样,同时还要考虑到发泄是破坏,挣扎求命所爆发出来的力量又会大有不同…… 另外,还有一条。 看那边几个的反应,似乎全都落在扶桑神树体系被黑一事上,对于加德纳、崔成赫的激烈反应是否合度,暂时还没有太过上心。是觉得人的情绪变动本来就没什么道理可讲? 可崔成赫被强行剥离神魂,破坏性地解析。如此过程中,也没有发现问题吗? 罗南自个儿都有些惊讶了。 他的意念透入深空,通过极域中魔符的渠道,遥窥深渊日轮,也体会魔符本身的状态。自从察觉到魔符力量的源头,并有主动牵引之意后,魔符不知不觉间,好像又跃升了一个层次。对于人心情绪的作用力,倒是更加强劲且隐秘。 连超凡种急切之下,也未察觉其手段。 就是不知道,对超凡种本身……尤其是灵体状态的超凡种,效果如何? 罗南忙着比对和推理,对他来说,驾驭扶桑神树体系的强人是谁并不重要,反正最后也是用来参考对比的符号。 可是,对面那位大人物,连番侦测、轰击、破坏,直至将咸水湖扫荡一遍,却仍然没有一个说得过去的结果,其情绪当真是原地爆炸,投射力量更加不计后果、不计本钱。 如此一来,能够作为扶桑神树体系支点的肥龙、角魔还有净心,也就倒了大霉。 第四百七十八章 小事情(下) 角魔大约是最倒霉的那个。 作为通灵者,他的感知精细度和敏感度比其他两个人要高出一截,有些信息就算他想屏蔽也屏蔽不掉。恍惚之中,他受扶桑神树威能牵引,穿透水体、岩层,刮过淤泥,穿透岩浆室,连番干涉碰撞,依稀间还碰到了一些似是而非的古怪架构。 角魔能够感觉到,真神正逐渐加重对这些古怪架构的关注程度,不断地扫描解析,可这些架构本身,已经融入了水体岩层的物质结构里,甚至还有一部分,似乎更贴近变化着的时空本身——角魔自个儿还远远无法体验到具体的时空结构,这也是在扶桑神树体系的带动下,才接触到了部分超纲内容。 这勉强算是好事吧,开阔了眼界,深化了层次,对他日后的修行也算是有好处的。前提是,他能够从今天糟糕的局面中挣扎着活下来。 角魔悲观的预期,来自于真神糟糕的进展,以及越来越躁动的情绪。 以他眼光来看,真神大人搜索扫描的活计,貌似是有点儿糙——至少相较于这些烙刻缠绕在淤泥、岩石、水体、乃至于时空变化之上的细腻架构而言,实在是太粗暴了。 这些架构的物理精度,总体而言其实很一般。也许它们是岩石上的一道划痕,是淤泥层里明显的深沟,很多都是目力可见的痕迹。可一旦涉及到整体,彼此的联系就变得天马行空,无可捉摸。 那些有意义架构的基础笔画线条,也许上一笔擦过岩石,下一笔就可能接在了淤泥层底部,再下一笔甚至可能是荡漾水波中的一缕……看似胡描乱画,还充斥着荒谬的巧合,但它们在更深层、更广阔的层面上是有意义的,至少从目前侦测的结果来看,是有意义的。 问题是,真神大人总是与这些有意义的架构“擦肩而过”。他本人是有感应的,却往往是将这份架构的载体破坏殆尽,察觉到特殊的“阻力”之后,才霍然惊觉。再想返身研究,已经是一片狼籍,面目全非,想重新复原又谈何容易? 如此反反复复,别说真神本人,就是半个路人视角的角魔,跟着刷过几遍,心态也要爆炸了。 等到咸水湖这边被真神的强大力量过筛子一般扫荡破坏了七八轮之后,所有的痕迹也就彻底湮灭。除非真神拥有让时光倒流的能力,否则要找到这里面的终极奥妙,基本上也只能在梦里。 要承认这个事实并不容易。 至少对真神大人而言是这样,从扶桑神树体系传导出的震荡来看,那位的情绪恐怕是二度爆炸,带着强烈的不甘之心,要做最后的挣扎。所以他扩大了搜索感应范围,扩大了扶桑神树体系的威能覆盖区域,以咸水湖为中心,搜索半径扩张到十里公、三十公里、五十公里…… 身为体系支点的角魔等三人,又成为了传送灵波的中继站。不属于他们的恢宏力量,从形神结构中冲刷而过,强横炙热之处,几乎能够将他们的修为融化在里面。 角魔真的怕了。虽然他也算是天照教团羽翼之下的信众,但那份信仰别说和肥龙比,就算和净心这个老油子做比较,都要差上一截,完全就是利益的感召结合。 天照教团本身不在乎这些,并不是他们宽容大度,而是习惯了冲动发飙的真神大人一旦杀得性起,像角魔这样的浅信徒说不定就像碾死只蚂蚁那样清除掉了——以前角魔只将类似的传言当成笑话来听,可现在他觉得,这份危机正靠得越来越近。 角魔艰难转过眼神,扫过净心。那哥们儿浑然不顾身下的泥污,早已经趴伏在地,动都不动一下,以示敬畏,还有就是面对糟糕未知的恐惧。 真特么的! 究竟是哪方神圣,既然拥有那般化入无形的神通法力,还用这种手段拿他们逗趣?又或者是教团的某位大敌,处心积虑吸引真神过来,要给他一个难看? 无论是怎么样思考,逻辑链条总有一环对接不上去,感觉糟糕透了…… 诶?我竟然能动脑子考虑别的? 角魔敏感地察觉,好像扶桑神树体系投射过来的威能压力有所下降,是因为真神的冲动情绪开始消退了? 也在此时,隆隆的轰鸣声从某个方向传过来。乍听像是雷鸣,不过角魔还是很快分辨出,这是一架低空掠过的喷气式飞机。 他下意识抬头,很快捕捉到了从云层下方穿过的微小轮廓。是一架飞机没错,应该是中型运输系……咦,怎么看起来挺面熟的?这个看起来,怎么像是他从湖城飞来时强行劫持的那一架? 时隔六个小时,那架运输机就这么大摇大摆地转回来,而且就在咸水湖的上空开始了盘旋。 运输机的驾驶员是不是对火烈鸟有什么不同寻常的期待? 当角魔心中转着类似的恶意念头时,托扶桑神树体系的福,随之扩展蔓延的敏锐感应准确捕捉到,高空中运输机机腹的舱门打开,一个人影从里面跳出来。 就像是六个小时前角魔所做的一样,只不过这回没有尖喙翼龙帮忙,那个人影也没有穿伞包、个人飞行器之类的辅助用具,就那么赤手空拳往下跳,如石头般急坠而下。 总不会是抛尸吧? 念头未绝,那个急坠人影已经坠落了大半高度,已经来到了距离咸水湖湖面仅有数百米的空域。没有任何道理的,其下落势头骤然减缓,变化幅度之大,让地面上的角魔看了都眼蹦。 要命的重力加速度几乎完全作用在那人身上,以至于其肢体都发生了大幅的扭曲变形,还有蠕动…… 蠕动? b级能力者的视线已经可以分辨出来人的体型以及面部轮廓。 在角魔眼中,那家伙穿着一身抗荷服,面孔依稀熟悉,对,就是在运输机曾见过的副驾驶的样子。可这副面孔只在角魔眼中存留了一两秒钟,高速蠕动的面部肌肉以及部分骨骼形变所形成的体貌特征,就变成了他更加熟悉的一个人: 洛元。 “轰!” 在神奇的一个半空缓冲之后,人影又恢复了自由落体,眨眼的功夫便重重地砸在近岸的湖面上,水花泥点喷射飞溅,堪比爆裂的弹片。 角魔和净心本能地抵挡、躲避,就在一团混乱之际,偏有沙哑烟嗓悠然传声:“呦,真神大人好久不见,区区小事,也劳烦你过来?” 第四百七十九章 坦荡荡 “原来是真神啊……洛元?”阪城北山湖上,殷乐终于实锤了天照教团强者的身份,同时对刚刚空降到荒原上的那位,甚是惊愕。 对于里世界的大多数人而言,洛元这个人物,进入视野的时间并不长。真正给人以深刻印象的,还是在夏城同时刺杀欧阳辰和罗南未遂的事件,那正好是在半年前。 殷乐扭头去看罗南的反应,后者果然皱起眉头:“他来干嘛……感应网络还要再收一收。” “咦?” 殷乐眼前本就扭曲动荡的荒原图像,瞬间拉了个远景,也变得更加模糊。感觉像是从全景式的虚拟实境,一下子退回到了传统的镜头影像中。 这无疑是罗南主动的选择,显示出罗南对此人的重视和忌惮。 殷乐没法挑拣,只能跟着罗南的视角,遥遥打量洛元。说实话,单纯远观看不出什么来,只看到这人始终保持微笑,笑纹形成了清晰的筋肉痕迹,又显出严峻色彩,共同组合成了一份独特的情绪张力。 然而很快的,罗南的视角却从洛元身上转移开来,更多地在角魔、净心和肥龙三人身上打转,大幅偏离了事件的重心,堪称末流导播技术,让殷乐这名“观众”挺不适应。 嗯,最不适应的还是罗南的思路吧——这种传统镜头式的观照,正体现了罗南关注和思考的方向,着实与常人不同。 还好,罗南并未忘记所兼“转播责任”,向殷乐稍加解释:“最近我经常监控这家伙,他敏感得很,所以以前惯用的手段要改变一下。另外,顺便再做个实验。” 顺便……殷乐宁愿没听到这份解释。 和殷乐心中的小纠结相比,浑不知又成为某人关注重心的角魔,纠结得才真叫一个厉害。 从天而降的那位撞入湖水,随即就像没事人一般打招呼,同时缓步走上湖岸。随着距离接近,角魔能够很清楚地听到来人身上骨骼和肌肉的扭曲撕裂声。 高空坠落的伤害真实无虚。 可在这片令人牙酸的杂音里,分明还有一份颇为协调的合声,它代表了可控性力量运化的痕迹。正是这份力量,收拢了副驾驶本应骨肉化泥的肌体,暂时将他变成了另外一个人。 樊路说过,两名运输机驾驶员,都是基因交易所的“产品”,就是基因和无性生殖技术打造的克隆体。也等于是洛元力量传输的载体。洛元并没有建构如扶桑神树、真理天平这样的教团体系,但通过这些“产品”,仍能高效地将其力量和意识投送到地球的各个角落。 此时此地见到此人,角魔心里头颇不自然。 事实上,洛元踏上湖岸后,视线长时间盯视的对象,就是角魔。 不只是视线,角魔正受扶桑神树体系加持的超纲感知,还够清晰感觉到:在混乱动荡的渊区之上、那处更难探知的深邃极域空间,正有要命的炮口,无声无息地调方向,直指过来。 “老子总不会混成欧阳辰的待遇吧?话说罗南可以,我当然也行……啊呸!” 角魔脑子有些混乱,上探极域,直观感受到洛元威慑各方势力、赢得普遍尊重的终极武器,这是值得纪念的成就,也是更为残酷的考验。 毕竟,那是“位面弩”啊。 这个从夏城传出来的称号,已经叫得很响了。也正是在这个终极武器的震慑之下,情绪躁动的真神大人暂时恢复了冷静,前面在湖水中经受了好一番鏖战的肥龙,缓慢地走上岸来,原本僵木冷硬的瞳孔,此时放射出的却是灿若朝霞的神光。 “寄魂附身,这个ass。”游艇上的罗南迅速排除掉某种可能性。 旁边殷乐感觉好生微妙:罗南也好、洛元也好,真神也罢,三个人均以不可思议的方式,将自身的力量和意识投射到数千公里开外。 他们投射的方式不同,无论是哪个,都足够令人敬畏。可在当前局面上做比较,怎么就觉得,罗南才是占尽上风的那一个——他保持的隐秘而超然的状态,是真神和洛元未发现、也难企及的。 嗯嗯嗯,不能这么比! 殷乐有点儿被自家的想法吓到了,本能摇头的时候。那边的洛元,也找准了对话目标,对形为肥龙、实则为真神的特殊存在二度打招呼:“真神大人,脾气还是那么暴躁。实验室这边真没那么重要,何必动肝火呢?” 不是因为实验室的事儿…… 洛元讲话太理所当然了,角魔和净心都很想在旁边纠正一下。可作为最大的冲动派,真神本人并未表示什么,而且弥漫在扶桑神树体系之中的躁动情绪也持续下落。 或许是忌惮洛元的位面弩,或许是不愿意让这个同级别的强人看笑话。真神就把这件事默认了下来,肥龙尊奉他的意志,低沉发声: “你过来,又是什么打算?” “我是局外人,这回过来只算是受人所托。若真要说自己的打算么……有些人想挣昧心钱,很可耻地失败了,我过来看个笑话。” 说着,他向仍半身浸泡在水中的角魔勾了勾手指,微笑不变,却让角魔心里头骤然一抽。 角魔下意识看向“肥龙”,后者全无表示。 不祥的预感缭绕心头,可是角魔无法拒绝,甚至连摆出平常的疯癫模样,都没那个底气。他只能暗深口气,缓缓地爬上岸,拖泥带水地走过去。 两人间的距离本就不长,很快身形挨近。 “要说看你闹笑话已经挺值回票价了,不该和你计较。可是你的雇主对你蠢笨的样子很不满,富山拍卖行也一直在施压……话说你应该知道,做的最蠢的是哪件事吧?” 洛元语气轻松,一点儿训斥人的感觉都不见。角魔则是眼角微微跳动,糟糕的感觉持续加重。 照他本来的脾气,都不会回答这种问题,可眼下却不自觉地做了愚蠢的回应:“是散播有关吴珺的消息吧……” “咦,你竟然知道!” 废话,角魔当然知道。其实他在荒原上折腾出多大的动静都无所谓,幕后黑手以及富山拍卖行都有能力将负面影响限制在一定区间。唯独将吴珺与罗远道实验室的关联消息向外扩散,等于是砸拍卖行的锅,让一件本来是“独一无二”的拍品,价值瞬间打了对折,也许还不止。 更重要的是,一旦风声传到罗南耳朵里,传到夏城那一方,且让那边先找到人的话,想再拿捏罗南就不容易了,“请客计划”就有胎死腹中的危险。 这事角魔心里清楚却从不在意,他就是这种脾气性格。然而时至此刻,直面洛元微笑却依然冷峻的面孔,他却开始虚了…… 洛元没再给他纠结的机会,伸手拍了拍他的右肩,语调好似在叹气:“一女多嫁的事情太伤人品,指不定就是生儿子没屁眼。想想你未必能活到那时候,大概也无所谓。但眼下你要有一个教训,至少让利益相关方出口气。” 角魔瞳孔收缩,肌体本能紧绷,可这没用! 他甚至还没来得及释放更多的反应,右臂就是剧痛。本来就已经被硬扯下两根手指头的手臂,被洛元攥着,强行发力,直接从肩膀处撕扯了下来! “啊嚎!” 惨叫声乍起,又在角魔本能地压抑控制下,变成了在喉咙里翻滚的嘶吼。角魔身形下挫,肢体撕裂大出血以及对应的心理创伤同时作用,让他险些就跪倒在地,可最后他还是勉强站住了,只是弓着腰,勉强维持着颤抖的身体,嘴巴里渗出带着血丝的口涎,眼睛则喷射着毒火,死死地盯住半是泥涂的湖岸地面,仿佛那里的沟回中,才隐藏着他的生死大敌! 这一刻,无论是荒原这边,还是遥远的阪城北山湖上,空气都为之凝滞,只有洛元沙哑的嗓音回响: “这种惩罚,希望你能接受并理解……坦白告诉你,作为实验室的前员工,我选择了偏重一点儿的方式。呵呵,现在我心里舒服多了。” 角魔只是颤抖身体,一言不发,事实上此时他能够保持神智清醒、冷静和克制,连他自己都觉得意外。 意外的不只是他,殷乐便听到了身边一声低呼,还有些言语。由于过分含糊,她没太听清,回头看的时候,只见到罗南嘴唇微微启合,更没法分辨。但此时,罗南的“镜头”死死地锁定在角魔身上,须臾不离。 洛元手上攥着曾属于角魔的断臂,这截肢体甚至还在抽搐。他扬扬眉毛,把撕裂伤口摆在眼前,认真打量了一番:“神经细胞活性要比想象中的好很多,修补能力也不错。看,出血止住了,你上次的基因调制,也不能说是一无是处……回头再做个局部增殖修复好了,费用你自己掏。” 说罢,他就将断臂扔在泥涂中:“好了,处理完了一件事,有关实验室这边,咱们也抓紧时间。” 他转向“肥龙”,不变的微笑配合眼色,示意这位往上边看。 此时,载着洛元过来的那架中型运输机,已经偏离了咸水湖上空,向着西北方向飞过去。不知什么时候,它还在空中拉起了彩烟,生怕别人看不见。 便在众人投注视线的时候,运输机上又有东西投落,当然这回不再是人,而是一枚同样拉着彩烟的信标。 “我不太理解你们在这儿折腾什么。如果是要找实验室的话,不妨往那个方向去吧。这是实验室前员工的建议。” 第四百八十章 实验室(上) 当洛元的建议落实为具体行动时,咸水湖这边的还活着的人,已经都坐上了湖岸边那辆越野车,向着冒出彩色烟柱的信标位置疾驰。 车上的氛围非常古怪。 越野车本身,是加德纳的“遗产”——那位疑似军方间谍的猛男,就算真神降临之初还有那么一口气,在咸水湖中被连过了七八遍筛子,这时也是死得透了。 没有了原主人,越野车权限险些成了麻烦。还好洛元随身带着一枚据说是内测用的新一代机芯产品。这玩意儿除了能殖入人体,好像还是智能系统的天敌,洛元用它黑掉了越野车的控制系统,虽说还有一些涉及军方远程控制权限的功能受限,基本驾驶倒是没问题了。 洛元也就当仁不让地坐进了驾驶室。 副驾驶位置给了体型最大的“肥龙”,后面座位上挤了三个人:装哑巴的净心、断臂的角魔,还有侥幸苟下来的华点。 净心的“话痨”属性在真神意志降临的那一刻起,就灰飞烟灭了。现在就是只乖狗狗,指哪儿去儿,听话顺从。。 角魔的状态复杂一些,他从越野车上找到了医疗箱,正给断臂伤处打绷带,不过看他有一下没一下的手法,念头不知飘向了哪里,眼神也明暗不定。 至于华点,作为商业雇佣人员,他并没有明显的立场,在肥龙等人的内部通讯网络遭黑、信息泄露之时,第一反应就是远离是非,置身事外。虽说最后还是没跑掉,却避开了真神怒火的正面冲击,留下一条命。 不过,被扶桑神树大神藏的威能扫到,又莫名其妙被塞到车里,他也是蔫蔫的,想装死狗却又实在掩饰不住心中的紧张。 这时候洛元用他沙哑的嗓子,在呼啸而来的干燥的风里进行“安抚”工作:“大家都放松,到罗远道的实验室去参观、鉴定、使些坏招、做些实验,不就是你们的目的吗?这个目的很快就要实现了,应该开心才对。” 他笑着扭头,去看“肥龙”僵硬的脸:“不要觉得我在逗乐,实在是某些人受不起你们的折腾。我这个局外人之所以过来,正是受人之托,远的不提,起码要让富山拍卖行过得去,说起来你们还算大股东来着……” “肥龙”瞥来一眼,光芒灼如烈日,精神层面的压力更是如风暴般强横。然而洛元丝毫不以为意,继续道: “角魔能过来,已经是大家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结果,可闹出这么大的动静,好不容易争到手的拍品,指不定就要流拍。到那个时候,真神大人你那位教宗父亲,脸上恐怕也不太好看。” 洛元话没说完,后排角魔、净心还有华点,不管身体、精神状态如何,脑袋同时往下一低,真当是三条死狗,恨不能吐舌断气以证清白。 天照教团真神与教宗这两位超凡种的关系,包括教团如何起家的故事,在里世界多多少少都是个忌讳。 儿子是真神、父亲是教宗,如此古怪的高层配置,几乎实锤了天照教团发迹前草台班子邪教的本质……有些事情私下说说可以,当面讲明,这是要炸啊! 角魔等人似乎已经能够听到身下的越野车濒临崩解的呻吟声,但到最后,越野车还是相对完好地抵达了运输车投掷的信标附近。 车子刚刚抵达,荒原地平线上,两个人影便先后出现,距离和方位上有所差别,但不紧不慢的步调,倒是都差不多,感觉比乘车而来的这一行人都要来得从容。 安东尼,还有万塔。 “他们早就在附近了。”肥龙体内的真神意志,直接做了判定。 “来者都是客,你不是也希望参观人员越多越好吗?”洛元很友好地向那两位招手,随即跳下车。 “肥龙”眼底的神光,扫过那两个人。安东尼身上的气息,便如液态水银般滞重流动,显然承受了远超过他形神结构承载极限的力量,以凡人之念行神圣之法,就是这个模样。 至于万塔…… 在真神看来,万塔的意识完全封闭在物质躯壳搭建的堡垒中,除了辐射出来的些许波动以外,再没有任何痕迹。即使以扶桑神树体系的威能,一时半会儿也探查不出虚实。只是这种动作,在能力者层面,大概类同于是常人堵住口鼻憋气,而他竟然也能憋得住……是个挺奇怪的家伙。 此时,洛元拍拍巴掌,吸引所有人的关注,与几个小时前,角魔所做的事情几乎一模一样。 净心不自觉往角魔那边瞥了眼,后者神思缥缈,浑若不觉。 “我知道大家都是为了罗远道实验室而来,现在把大家召集到这里,就是想省去一些时间以及由此带来的负面影响……简单地说,有什么事儿去实验室里解决,少在外面折腾。” 跟着越野车过来的人们,已经知道了事情的来龙去脉,安东尼和万塔则难掩疑惑,不知怎么就跳出洛元这个人来。 洛元没有再专门解释,他迅速切入重点环节:“由于实验室入口无规则移动的特性,在较长时间跨度上,几乎没有人能够锁定入口所在的区域。” 除了吴珺。 天照教团的那几位,都在心底补充。 “不过角魔这个家伙走狗屎运,当然还有某个教团让人惊讶的贪婪,相对准确地锁定了这块相对狭小的区域。这样,对我这位实验室前员工来说,想找到入口,也勉可胜任。” 洛元脸上的笑容似乎变得更深刻了些:“当年我们在维护锚定装置的时候,经常会拿这事儿打赌。当然一定要先排除掉清文学姐,否则就没法玩了。来吧,价值千亿的顶尖拍品、未来大热的研究基地、当然也是刷论文的圣地,七零格式研究所,欢迎诸位到来。” 伴随着他的话音,机械式的轧轧声就从众人脚下的地面传出来,洛元脚边,部分红土下陷,露出一个颇深的洞口。 ……就这样? 第四百八十章 实验室(下) 没有任何天生异象,也没有什么光影效果,就是在还有些凹凸不平的红土地上“轧轧轧”的开启了一个光秃秃的洞穴,下方连着一道阶梯……这套配置,作为一个隐秘的荒野实验室门户,勉强说得过去,可与大家一段时间以来设想揣摩的情境,真的有颇大的落差。 “不用怀疑,就是这里了,大家到前面来就好。” 在场七个人都聚过来。如今在这道门户之前的交易参与者们,保持着原本心境、对实验室保持强烈迫切兴趣的,也少了大半,但看到这幕情景,多多少少也有些发怔。 “这是卜清文的设计,据说是将门户的结构依托在固体岩层上,对环境结构有要求,所以不管移动到哪里,总要触到实地才行。这个设计比较底层,并不是依靠仪器完成的,所以在拆解锚定装置的时候,富山拍卖行那帮人,也拿这个没办法。当然为了避免移动到水域之中,在湖底开启而引水倒灌,锚定装置还设计了避险功能……庆幸吧,在你们折腾的咸水湖里面没有这玩意儿,否则先要和大水折腾一番。” 肥龙占了洞穴前最大的面积,而附魂在肥龙身上的真神意志,则将这道平平无奇的地面门户,往来扫描了几十遍,又沉吟一番,视线却转向了角魔。 在场的所有人里,除了洛元以外,只有角魔是真正到过罗远道实验室的,当然也能给予证明。 角魔的意识则又进了半恍惚状态,他甚至没太在意真神的注视,而是缓缓屈膝,半跪在地上,用仅有的左手,在洞穴边缘红土层下,用力抠动,不只是抠下了红土颗粒,还有下方岩层的碎末,然后一发塞进嘴里,咀嚼品尝。 直到此时,他才含含糊糊地对肥龙道:“每次看到,都觉得不可思议……这种味道!” “这家伙真是个疯子!” 北山湖的游艇上,殷乐低声评价。开口的时候她扭过头来,想在罗南这边找一些认同感。可就在这一刻,她见到身边的少年,正眯起眼睛,嘴唇、舌头微微砸摸,又有齿尖咬合,明明空无一物,却似在品尝什么特殊菜品。 殷乐为之悚然。 那是在尝土!除了嘴里并没有沙土以外,此时罗南一切的表情动作,与三千多公里外的角魔,同步率近乎百分之百。 哦,还多了眼角处隐现的晶莹光泽。 面对罗南这诡异的状态,一时间殷乐惶然不知所措。想要打破又没那个胆气,整个人都僵在那里。 倒是数秒钟后,身畔少年轻轻吁了口气,主动破除了那份诡异状态:“怪不得没找到,忽略太多结构细节了,原来经过了重组衔接,我也是太想当然……” “先,先生?” “哦,没事。解开了一个疑惑,而且找到了很好的教材。”罗南转脸,露出了出奇灿烂的笑容。 说着,他就清除掉了已经没有意义的构形设计图,对照目前洛元等人所在的位置,重新地形地貌,以及那一处刚刚开启的门户。 之前罗南一直不明白,为什么他以自身为原点架设“大坐标系”,对时空曲率、架构都有深切的感知,能够捕捉到云端世界、深蓝世界这样的“位面”与本地时空的交汇点。偏偏在这片荒原区域内,找不到爷爷实验室任何痕迹。 现在,来自于母亲的手笔,重新组构的时空干涉结构,让一切都变得理所当然。 这个答案罗南很喜欢,非常喜欢! 心情大佳之下,罗南状态更放松,即便是用心复现相关的构形图样,也还记得给殷乐提醒一句:“实验室里的具体环境我不清楚,为谨慎起见,接下来视角会更窄,基本上不需要我再筛选什么了……” “咦?” 没等殷乐明白过来,荒原上那帮人便在洛元的带领下,沿着洞穴向下的阶梯,次第进入。殷乐从当头的洛元起,一直看到最后进入的净心,直到洞口再无一人,相应的“镜头”却始终没有再切换。 正疑惑之时,“镜头”终于变动,转换得还非常突兀,光线骤暗,空间感逼仄,等再清晰起来的时候,只看到前方一堵肉墙。 那是肥龙,也是真神附魂的载体! 怎么挨得这么近?而且这个视角…… 殷乐心跳加速,脑子里则快速回忆了一遍之前人们陆续进入实验室的先后次序:头一个是洛元,第二个就是肥龙,第三个、第三个是角魔! 没错,按照顺序,角魔就是紧挨着肥龙下去的,而这个位置、高度都很贴近。再联想之前罗南与角魔的同步反应,殷乐终于打通了里面的逻辑链条: 这……也是附魂吧!罗南是怎么做到的? 惊悸恍惚之时,一行人已经穿过了下行通道,进入到一处相对宽敞的区域,而据洛元的说法,这也是整个实验室里最宽敞的地方了。 人们在这里调整位置,四下打量。 洛元继续介绍:“实验室的结构非常简单。其实除了极少部分人以外,在这边是做不了实验的,它更像一个观察点。现在这里的设施设备都被搬空了,连观察本身都成了问题,可我想对于在场的诸位而言应该还不是问题。” 角魔,不知是否已经被罗南彻底操控的角魔,也在扭头观察。殷乐由此确认,他们所在的位置,是一处半圆形空间。空荡荡的,只剩下狼籍的仪器台还有部分切断的导线。 富山拍卖行的拆除工作做得很到位。 现在这里唯一比较吸引眼球的,还是前方的圆弧面。那里是近似于舰桥舷窗的布置,弧面上是整块的透明界面。起码最初应该是透明的,只是眼下灰沉沉、脏兮兮,完全遮蔽了视野。 就算不遮蔽,在这地下空间又能看到…… 唔,是错觉吗?她怎么觉得,前方那片灰沉肮脏的镜面,后方似乎真的还有“纵深”,而且正在剧烈晃动摇摆。 就像、就像一场拦在舷窗之间的沙尘暴,覆盖了视野所及的所有区域,就因为“沙尘”密不透风,像是厚重的岩层,将舷窗界面彻底掩埋了一般。 地底的沙尘暴吗?这算什么? 殷乐下意识去看罗南,却见那位不知何时停了笔,甚至还保持着最后点划的姿势,怔怔看着工作区上的图像,瞳孔却又全无焦点,不知神思何往。 第四百八十一章 别有天 洛元所说的“观察点”确实不大,以肥龙庞大的体格,只是跨了两步,就来到了那个圆弧形观察窗口之后。随即他伸出手,触碰窗口内层,也是在感知窗口与外间“沙尘暴”碰撞的细节。 “伟大的奇观。”附魂在肥龙身上的真神意志如此表述,他很少用“伟大”这个词儿,可在这一刻,想找到更符合现实与心境的词汇,也并不容易。 “真神大人应该见过……角魔曾经到此一游,当时是一个更好的观察机会。” “他并不是一个好的载体。” 在扶桑神树体系下,这句话的意义等同于“他并不是一个好的信众”。另一边的净心听到之后,心脏都本能地抽搐,不自觉低下了头,生怕真神顺口也评价他一句。 可作为当事人的角魔,只是死盯观察窗口,看外间浓重的“沙尘暴”,专注的程度让人啧啧称奇。 真神的注意力还是放在观察窗口之外的“沙尘暴”上,没有理会角魔是怎么个反应。他利用肥龙粗壮的手指,慢慢地在“风挡玻璃”上摩娑,感受内外碰撞干涉的细节。同时,他以格外轻柔的语调说话: “那些沙尘般的碎屑,却带着空间的纹理,我们未必懂得什么是空间,只是给它这个定义,至少这是一种近似,让人感觉着如果将这些碎片拼接起来,就将形成一处额外的、承载我们的维度……” 洛元拍起了巴掌:“不愧是真神大人,说起话来很有传教的感觉。” “故弄玄虚罢了,如果我真的通晓里面的道理,何必说那么多废话。”真神的态度非常坦率,在仿佛触手可及的奥秘之前,自家的面子也不是那么重要了。 他继续摩挲窗口,类似于风挡玻璃的形制,确实挡住了外侧“沙尘暴”,然而在看似理所当然的简单现象之后,还蕴藏着深邃复杂的作用机理。 “如果是普通的风挡玻璃,包括这间实验室,如果只是普通的地下建筑,那么在外间‘沙尘暴’的侵蚀下,什么都不会留下来……这样的工艺,世上也很少见吧。” “事实上,它是独一无二的。” 洛元也走到观察窗口前,与肥龙并肩而立,忽略掉体形上的差距,二人的气场倒是不分轩轾。他平静地解释:“罗远道父子,再加上卜清文,他们在我们目前所见的这场沙尘暴里,慢慢地组构成了这一间实验室,不断地向沙尘暴的深层推进……其实后来主要的组构推进工作,都是由卜清文负责。在这个领域,她的天才发挥得淋漓尽致,特别是中后期,几乎每天都有进度,每隔两三个星期,都有新的发现;罗远道则将研究领域转移到‘格式论’的实用化上;罗中衡是最积极的实验品,他总能消化掉罗远道和卜清文的新成果。当时看上去一切顺利,欣欣向荣,直到某一天变故到来、过程中断。” “等等,组构?他们用什么组构?材料?技术?”真神抓住某个关键字眼儿。 “这个嘛。”洛元跺了跺脚,让在场的人都感受到实验室的实体,“我们所在的位置,像是挖空岩层的产物,我刚来那两年,一直都以为是这样。但事实上,这地方是用‘搭积木’的方式拼接起来的……哦,真神大人也说过这个词儿,真是惊人的直感。至于原料,据说就是那些。” 洛元指向了观察窗口之外,那里只有一样东西,就是因为超高的浓度已经分不出动静状态的“沙尘暴”。 “每个碎片都是一块积木,有特定的形状和性质。虽然不知道它们为何粉碎、如何复原,但有如此丰富的素材,从中摘选部分,重新设计一间心中的小屋,总还是可以的……这是卜清文的原话。” 肥龙扭转头颅,呆看窗口外无声咆哮的风沙,其他人也都差不多。 在知晓了前提之后,原本还显得逼仄狭窄的实验室,给人的感觉就完全不同了。即便他们亲身在此,直观察验,也很难想象,当年的卜清文是怎么将那些沙尘碎屑,用搭积木的方式,一点点拼合成如此规模的建筑。 “时隔多年,重回故地。它还能保持着大概的模样,也让我很惊讶……”洛元微笑着抬头,谁也不知道他在看什么,他视线的尽头除了天花板以外再无他物。 “卜清文。” 肥龙念这个名字,也等于是真神意志给予额外的关注,“听起来是一位优秀的女性,为什么名声不显呢?” “如果连真神大人你都无法真正理解她的天才和技术,又怎么能指望那些凡夫俗子呢?当然,她本身也是一位优秀的建筑设计师,就算是在荒野上,她的光芒也早晚都会点亮……可是,罗家人的厄运传染了她,当然还有那个孽种!” 此时此刻,没有人能看到洛元的表情,可就算是附魂在肥龙身上的真神,一时半会儿也没能接上后续的对话。 最终还是洛元重新转过脸来,仍然是那副微笑的表情:“好了,我们不要再说让人不开心的事儿。诸位是花费了很大代价,才获得了这一次参观、研究以验货的机会。我希望不要因为某些低级失误、至少是我这种前员工眼里非常低级的失误,而造成麻烦甚至丢掉了性命。所以请允许我为大家说一些实验室里的忌讳……” 说到这儿,洛元扭头看向角魔,询问道:“你也是在这里折腾过的人,给大家说了没有?” 角魔瞥他一眼,不搭理。 洛元也不生气:“那我就从头讲一下吧,并不算特别复杂,只有三项基本原则:第一,相信诸位已经很清楚了,前方观察窗口之外的的‘沙尘暴’,并不是真的沙尘暴,任何自以为是的接触,带来的都是致命后果。” “第二条,不要离开你们能够理解的空间范围。我的意思是说,这间实验室就是你们的庇护所,只有在这里,才能比较悠闲地在观察‘沙尘暴’,同时无需为自家的生存苦恼。嗯,我们在这儿闷了太长时间了,不妨到实验室的其他区域逛一逛,顺便也认一下路,辨识一下安全区。” 洛元当先离开观察点,引着一行人在实验室的长廊里穿行,介绍两侧的房间。 “实验室主体结构就像一只螃蟹,有宽阔坚硬的背甲,还有伸展出去的两对强壮螯肢。它半身前突,暴露‘沙尘暴’里,后面则还依附在我们所熟悉的时空中。基本上,头部和螯肢都是非常坚固的,至少我在这里的时候,完全可以听着‘沙尘暴’与实验室的特殊干涉声,美美地做一个好梦。 “实验室你们见过了,我们所行走的环形走廊,就是一侧的螯肢,我们称它为‘左螯走廊’,对称的那边自然是‘右螯走廊’。要注意,它们看起来是环形的,但并不相通,尽头处有房间,想死可以进去……到了。” 洛元停下的位置之前,是一堵看上去就非常厚重的金属门,配备类似于传统金库那样的转盘锁,凸显出设计者谨慎的心态。 “嗯,这套安全门是卜清文去世之后才安的,因为没有了她,后续的工程也就夭折了。此前这里其实是撒狗粮的地方。” 洛元的话变得古里古怪,也没有开门的意思。不过以真神意志的感应能力,区区的金属门还挡不住他,稍加感应便有所理解:“确实,时空结构非常不稳定,基本上被‘沙尘暴’侵蚀破坏掉了。这门其实没有意义,主要还是依靠类似于观察点的拼接结构……另一侧走廊也是同样的配置?” “没错,原本卜清文是想制作一部能够在‘沙尘暴’里自由移动的载具,称之为‘树洞计划’。两个走廊末端其实就是载具的泊站,她和罗中衡各主持一处,同时开工,彼此对照,但最终只进行了一小半,厄运就到来了。” 洛元返身折回:“观察中心、左右走廊及两侧的房间,基本上就是安全区的范围了,至少以前很安全的。” “以前?” “拆解了那么多设备,总要有点儿漏风的窟窿不是吗?” 洛元笑着走路,忽然伸手,拉开了一侧某个房间的门户。很奇妙的,在此封闭的地下空间里,竟然有微微的气流穿行,拂过人们的脸面。 微风就是从空荡房间里“吹”出来的,与之对应的,还有莫名扭曲的光线。 “手表不错,借我用一下。”洛元很客气地从侦探华点那边捋走了一块价值不菲的腕表,随即将其扔进了房间里去。 便在扭曲的光线下,腕表消失得无影无踪。 “果然,富山拍卖行的活儿挺糙的。据说就在这个房间里,两个人搞拆解的时候,玩了回时空穿梭,一个人安全回到地面,只是扭断了脊椎,另一个人到现在也没找到。” 华点觉得手腕发酸发痛,下意识后退了半步。 洛元关上门:“嗯,第三条规则:诸位每时每刻都要虔诚祈祷,由于锚定设备缺失,说不定就会有类似的房间、区域出现。到时候大家只能拼运气,希望不要穿梭到沙尘暴里面去。当然,如果你们能在那里找到一个可以容身的超大碎片并顺利活下来,那又是几十年一遇的幸运儿了……就是这样。” 大多数人脸上表情复杂。 “运气啊,这可不是什么好词儿。” 肥龙遵循真神的意志,缓缓开口:“不过这就是罗远道实验室的价值所在。外面无穷无尽的沙尘碎屑,就是最大的宝藏。可如果没有掌握拼接重组碎片的技巧,也只能是撞大运了。” “基本上就是如是。” “所以你们搞那个请客计划,就是为了让那个当前世界上仅有的具现了‘格式论’、又提出了构形理论的小娃娃,帮你们解决运气问题?” 洛元仍是微笑:“不要怪我抠字眼,真神大人。首先,‘格式论’并不是什么绝传的秘籍,你现在把贵教团的信众送给我几个,一个月后我也能让你看到效果。当然再过一段时间,会有多少人活着,就无法保证了。 “其次,构形理论并不是那个‘小娃娃’的专利,天启实验室、深蓝实验室拥有着更加成熟的产业化技术,只不过是偏向实物产品与实验室涉及时空结构的高端需求沾不上边……事实上没有证据表明那个‘小娃娃’拥有这种能力,他展现出来的理论技术,仍限定在精神侧或灵魂学领域。只不过计划的提出者,还有我这个顾问,都是血统论的忠实拥趸,所以很多人都想看一下,继承了卜清文骨血的那个小子,是不是有这方面的天赋。 “说到底,这更像是撞大运之前的祈祷仪式,至少就我的理解而言是这样。” 肥龙在真神意志的驱动下,震动胸口,低笑出声。 而在这时,人堆里的忽然有人举手。 做动作的是角魔,他举起了仅有的那只左手,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力,又在两组超凡种级别的视线聚焦下,哑着嗓子开口: “洛元先生,根据我了解的情况,你才应该是所有实验室员工中最幸运的那一个吧。若如你所言,你并不具备相应的拼接技术,那么就是更走运的找到了一个惊人容积的‘碎片’?你怎么把它挪移并利用的?又或者现在它仍在这里,在这片沙尘暴的深处?” 本就狭窄的左螯走廊,这瞬间似乎要被角魔肆意吐露的信息给塞爆了。知道的人、不知道的人,在快速转动大脑的同时,都下意识地屏住呼吸,要看洛元会怎样回答,又要如何反应。 附身肥龙的真神,本来可以喝止角魔的,但他没有。 洛元盯住角魔,期间面颊上筋肉暴露的微笑愈发加深,可最终他是以极为平和的语调开口:“那是我和命运女神的私下勾当,不适合当面说清楚。” 角魔嗓子里喷出了嘶哑的笑声,他也不继续追问,只是做了个评价: “那个婊子!” 第四百八十二章 找答案 “不好了!” 实验室中,角魔突兀开口之时,殷乐就感觉大事不妙。那呛着火气的言语,已经分不太清究竟是角魔还是罗南的角色立场。殷乐几乎可确定,罗南的情绪已经渗进三千公里外角魔的体内,主导了相当一部分言行走向。 好在因为角魔一贯的疯癫行为,且相应的深层机理难以想象,洛元也好、附身在肥龙身上的真神也罢,都还没有怀疑什么。 可用不着他们两个人怀疑,罗南这边已经要爆炸了。 他的面皮颜色青红交错,特别是在洛元肆意评价罗远道父子以及卜清文的时候、在“孽种”那个词汇吐出来的时候,来自于渊区之上的风暴,分明已经裹着雷电,在深空中嗡然作响。以至于殷乐所依托的血魂寺,都似在雷暴中呻吟摇晃。 万一动起手来怎么办?这边漏了行迹可怎么收场?殷乐心里转动着芜杂念头,却找不到劝阻的办法,也很难形成有效的应对。 北山湖上的夕阳斜照过来,本身还是暖融融的,可是殷乐已经提前感受到了入夜之后的那份寒意。她也顾不得再看远方角魔的反应,只盯紧了身边的罗南,同时在心中祈祷。然而该祈祷什么,向谁祈祷,她脑子里也是混沌一片。 “那个婊子!” 很突兀地,罗南复述了一遍刚刚响在实验室中的词句,这更让殷乐确信,刚才角魔的言行,是受罗南干涉影响的。她其实还没太明白所谓的“婊子”究竟是指哪个,可罗南能够开启交流的渠道,就已经是大喜事,她忙不迭地接续上去: “您是说……” “命运女神,那个婊子!” 罗南很少说脏话的,可现在他说得越来越自然,而且开了口以后就停不住,滔滔不绝地说下去:“她可以和无数个人同时**,然后信马由缰地随便指认一个幸运儿,让那人独享一切,而让其他人去承担剩下的厄运。哈,**,和那个婊子**,我真是信了她的邪!” 殷乐张了张嘴,竟然无言以对——并非是罗南雄辩滔滔,而是她已经被罗南混乱的逻辑和对应的激烈情绪打败了。 罗南的手臂从虚拟工作区上挥过,以至于上面的图形波动颤抖,几乎不成模样。这无疑是一个情绪化的动作,大概是上面的通灵图让他想起了以前所谓的“**”论,心里头严重不爽吧。 殷乐不敢劝,生怕有哪句话刺激到罗南,这位直接就和实验室里那两位超凡种开战了。 正当她不知所措的时候,却见罗南的动作骤然梗住,挥过去的胳膊都忘了收回来,只拿眼睛直勾勾地看着工作区,看那仍未完全恢复的动荡的光影。 殷乐也转过视线,然而工作区淡淡莹光里,除了正从扭曲动荡中平复的通灵图、构形设计图以外,也没有别的东西,更看不出特殊的变化。倒是罗南的气息一直在变,那起伏波荡的气息,恍若通灵图上呼啸翻腾的海面,二者之间似乎还形成了某种共鸣…… 啊,在那里! 殷乐追着罗南的视线,凝视通灵图上某块区域,其实她仍然看不太明白,可罗南同步响起的森然低语声,给予了她一个简单的解释: “起变化了。” 罗南伸出手,指尖触碰到通灵图上方涌动的云层图景,慢慢地划过去。到半途才又想起了什么,启用了绘图功能,在这片区域涂抹了几下、又勾勒几笔…… 然后停下,细细打量。 其实,通灵图线条和光影的整体架构并没有太大改变,然而等罗南再抬起手来的时候,殷乐就感觉在云层之间蹿动、在几道海龙卷之间穿梭的电芒,好像密集了许多。 相应的,通灵图上的暴风雨图景,给人的感觉也愈发的恣意狂放,看得久了,整幅画面简直就像是从海天的实景中截取了一段,直扑入眼底来。 “这图?”殷乐一时间不知该如何形容。 罗南的回应也分外飘忽:“他们之间确实可以形成关联……命运女神虽然是个婊子,可是她对强者总是格外优容。虽然这更证明她是个婊子没错!” 颠三倒四的言语,让殷乐更加担心。这一刻的罗南已经不是愤怒了,他简直像被疯疯癫癫的角魔给传染了一般。 正胡思乱想的时候,罗南忽然扭头,对她呲牙一乐:“呦,是让角魔那家伙给传染了些。” 殷乐毛骨悚然,罗南的笑容和言语,简直是和她的心灵对话。这一刻她在罗南眼前,整个人都是光赤通透,难有半分遮掩。 还有,这语调和风格…… 罗南的眼神有些恍惚,嘴上却非常有礼貌:“抱歉,不要吓到你。不这样利用不上那家伙特殊的感应能力。他真是个疯子,也是个怪才。” “……” 殷乐不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疯子的逻辑根本无法理解预测——即便在似乎可以洞彻她心灵的罗南面前,她也是这么个想法,否则,她也要给逼疯了! 就在殷乐恐惧惚恍之时,三千多公里外的罗远道实验室,激流涌动的气氛倒是渐渐给抹平了。由于角的疯癫行为已被人习惯,再加上两位超凡种的“大度”,一行人像什么都没有发生过,继续在洛元的引导下熟悉实验室的环境,寻找有价值有兴趣的地点,也验证拍卖行推出的拍品及对应的价格是否恰当。 每个人心中都有一把尺子,都有各自的标准,所以他们慢慢的也分散开来,各自行动。 洛元也不以为意,领着人在实验室转了一圈便算是完成了使命,就停留在观察点,与同样停留在这里的真神意志,有一搭没一搭地聊天。 作为天照教团下属信众,净心陪在旁边。战战兢兢又满是嫉妒,嫉妒另一个名义上的信众,也就是角魔,可以大模大样地离开。 这难道就是对疯子的优待? 角魔才不理会其他人怎么想,他径直转向了之前停留时间较少的右螯走廊。一直走到走廊尽头,不出意外的看到了金库式的金属门。 他并不是一个人,和他有志一同的是侦探华点,后者只是比他稍稍晚了半分钟,见到角魔的背影,犹豫了瞬间,还是靠过来打了个招呼,闲聊似地开启话题: “角魔兄对这里也很感兴趣?哎,如果洛元先生所说的‘树洞计划’完成的话,这间实验室的价值再提升十倍也毫无问题,真是太可惜了。” “是的,太可惜了。” 角魔的回答充满了敷衍的味道,但是他对金属门后必然遭受毁灭性侵蚀的房间,还是存在超乎寻常的关注,瞎子都能看出来。 华点顺着角魔的关注重心切入,试图从这位“二进宫”的疯子身上,得到一些更有价值的消息:“真想把这个门打开看一看……喂喂喂!” 看到角魔此刻的动作,华点只觉得头发都要炸开了!身形瞬间暴退七八米,几乎要退到环形长廊弧角的另一端。 角魔的手已经在扳动转盘,可并没有打开门户,或许是他不知道密码。他最终把手放在转盘上,问了一个看起来挺白痴的问题: “为什么要叫‘树洞计划’,取名的标准是什么?” 华点很想说“我和你这个疯子没什么可说的,请你离我远点儿”之类的话,可是商业间谍的习惯,让他尽可能地延续对话,加深交流:“角魔兄应该也探测到了门后的环境吧,如果那边仍未算得面目全非的话,它的结构不就是一个狭长的树洞吗?当然如果放平就是长型飞梭了。” “那为什么不直接叫飞梭?或者火箭什么的?” “……” 华点表示这种低智商、高疯癫属性的对话没法进行了。 没有从华点这里得到答案,角魔无所谓。或者说从一开始,角魔以及他心灵深处的意志,就没指望从任何人身上得到答案,他只是借这个机会观察、思考和判断。现在已经有了相应的结果,角魔便用力拍击转盘,在金属门轰隆咣当的声响中,转身大步走开。 华点背上已经积了一层冷汗,他不愿意再和这个疯子有什么牵扯,举起手让开角魔前进的道路,目送他离去。 阪城,北山湖上的射线号游艇上,罗南忽地起身,在殷乐茫然的目光下,发布命令:“把传送阵准备好,我要回夏城,现在!” 殷乐打了激零,迅速起身回应:“随时都可以,先生。白天我已经安排人重新排布材料,但为了安全起见,还要请您再做次检测……我现在就让游艇过去。” “不用了,我自己就行。” 罗南走到阳光甲板边缘,踢了一脚正放在这里的厚重金属箱,机械构件随即启动,并调整位置。 箱体上盖打开,罗南站到箱内两个容纳脚部的浅凹槽里,身形微微下挫,旋又在机体承载中拔升,千百个金属构件在智脑控制下,彼此对应位置,环绕罗南躯壳多端组合,在五秒钟的时间内,便形成了包裹罗南全身的外骨骼装甲。 “b点还有些辅料,我去那里……然后转回夏城。传送阵那边你守着,我应该很快就能回来。” 他想干什么? 殷乐心脏砰砰跳动,明明瞒不过人,却还要努力遮掩,垂下头颅,恭声应是。 第四百八十三章 埋伏圈 罗南凭借“传送阵”与北岸齿轮的架构的隔空共鸣联系,搭建了通过云端世界中转的通道,以穿梭虚空的方式回到了北岸齿轮地下六层的实验室主区。 除了共鸣和跳跃时,能量消耗问题以及承载能量造成的器件磨损以外,一切都很完美。连续在阪城、春城进行的实验和实践,也初步证明了这种手段的可靠性。 如此神出鬼没的手段,已经不足以让罗南振奋,他埋在金属面甲之后的脸面毫无波动,只是闭上眼睛,稍稍适应了一下远距离跨空穿梭造成的些微不适感。 感应到罗南的回归,军工级人工智能“旗手”自动开启了实验区的照明电源,并将智脑近段时间解析的一些工作进度,陆续发送到位。 接连不断的信息提示音响起,罗南视网膜上的虚拟屏幕也不断跳出标题和关键词,他现在哪有心情看这个,一律置之不理。 说起来,罗南已经有三四天的时间没有在这里了,对外的理由是清理相应的实验器材,为休学做准备。这个理由真是弱爆了,不管是夏城分会还是神秘学研究社的相关人员,没有谁会相信。但无所谓,也不会有人来戳穿他。 只不过,在他重新接驳进入灵波网之后,还是第一时间收到了几条信息,多是来自于何阅音和章鱼哥。其他也还罢了,最上面也是最后收到那条,让罗南的注意力略微集中了些。 那是一封电子邀请函。界面设计颇是精美,档次很高的样子,看界面落款,正是来自于“富山拍卖行”,一个完全符合逻辑,又充满了挑衅意味儿的对象。 “谨致罗南先生……” 罗南念了下开头,面甲后的脸庞终于勾勒出冷讥的弧度,视线焦点跳跃,忽略掉那些无意义的虚伪客套词汇,捕捉到了最关键的信息。 翡翠之光号,5月6日,阪城起航。 公海拍卖会,5月16日,翡翠之光拍卖专场。 凭借电子邀请函,人们可以在5月6日登上超豪华游轮翡翠之光号,在海上旅行10天后,参与那场顶级拍卖会。 当然,觉得时间宝贵的客人也可以乘坐专机,于当日直达。 电子邀请函还后附了拍卖会上的拍品名录和相应介绍,“罗远道实验室坐标及配套设备资料”这样的名称赫然在列。乍看起来,与其他美轮美奂的艺术品相比,过于简陋了些,但在眼中,其他所有的拍品加在一起,也比不上它一根电缆的份量。 嗯,所谓的“份量”是指实验室本身的价值,与拍品可能拍出的价格毫无关系。如果富山拍卖行,还有“请客计划”的设计者,仍然以为罗南会被这种事情给拿捏住,那么他们得到的只能是失望。 罗南已经找到了爷爷的实验室,并通过不可思议的方式,近乎亲身去体验感受了那里面的种种奥妙。“实验室坐标”对罗南的意义已经近乎于无。 也就是相应的锚定设备以及实验室资料,仍存有一定的价值……可还有半个月的时间不是吗,谁知道期间会发生什么事? 罗南随即切换了界面,这张邀请函就先放着吧——他接下邀请的前提,是继续和命运女神那个婊子虚与委蛇,而要确定这个前提,他还要做相应的验证,这也正是他从阪城赶回来的原因。 “瑞雯。” 罗南轻声呼唤,声波虽无法传导至数十公里外的家中,可灵波的牵系却是无远弗届。 正在自己房间写作业的瑞雯,听到呼唤的第一时间,身形便模糊消失,跃入深空。罗南和她配合得天衣无缝,整合北岸齿轮的特殊构形力量,重新开启了一个跨空通道,正好和瑞雯穿梭的轨迹交汇,随即和小姑娘一起离开本地时空,切入了云端世界。 架设在阪城北山湖上的“传送阵”,其实也有这种功能,但规模和严谨程度都远远逊色于北岸齿轮,更不用说因耗材磨损而带来的意外风险。 罗南能考虑到这一节,就证明他的心志还算得上冷静……让他自己都意外的冷静。 云端世界的高空气流和翻涌云气迎面而来,看似单调,却也带来了这个世界的丰富信息。 只不过,现在罗南对这些表层的东西完全没兴趣,只对身侧的瑞雯轻声道:“还是去咱们的埋伏圈。” 瑞雯能够感受到罗南的情绪,也不多言,随即进入形神混化的特殊状态。在此状态下,她与此间复杂混乱的多层虚空结构勾连共鸣,随即切割开了云端世界表层的云气图景,显现通向更深层迷宫世界的“入口”,暴露出内层灰浊混沌的雾气迷宫。 云端世界仿佛被撕裂了一道丑陋的伤口,但这个伤口正在迅速地愈合。罗南知道时间紧迫,迅速调匀气息,再次确定外骨骼装甲的自检结果一切正常,便一头扎入其中。 当他投入灰沉阴郁的浊雾后,虚空裂隙也随之弥合,彻底封闭。相应的来自于外界的光线也彻底地消失,罗南再没有什么可以借助,唯一能够依仗的,只有他自己。 雾气迷宫中的恐怖压力同步袭来,以兆亿计的构形碎片,形成了压迫精神层面的信息洪流;而崩解粉碎的虚空结构本身,又造就了碾压撕碎一切的毁灭性力量,要将一切本源、非本源的事物,都碾磨成粉屑乃至于虚无。 罗南很少以肉身进入这个危险的层面,事实上,如果他头一回进来的是肉身,此时大概率已经粉身碎骨了。即便是现在,面对如此糟糕的环境条件,罗南也等于是在一部绞肉机的锯齿边缘玩平衡游戏…… 所谓的“平衡”,就是他拼接构形碎片的进度,与外围强压的毁灭冲击干扰之间的动态变化。 罗南站在一片灰白空间的正中央。这里就像是虚拟实境游戏开启之前的简陋初始环境,又像是完全没有任何装修的毛坯房,甚至还能看到不那么细腻的砖石和混凝土纹理。 空间半径大约在三十米左右,比最初他在雾气迷宫中感应的三米初始半径,也就提高了十倍。当然要是计算空间容积的话,那就是三千倍以上的扩张,放在现实世界,已经等同于一所中型商场。 就是用钢筋混凝土去造,这也是一项颇大的工程,遑论罗南是用更加精密复杂的手段: 他用的是拼图、搭积木的方式。 罗南将外围无穷无尽的构形碎片视为原材料,琢磨里面迥异于寻常物性的法理规则,根据每一枚碎片、微粒的性质,以及他对构形体系的理解,将这些小之又小、微之又微、甚至都不具备实体的奇异粉屑碎片,组合拼接在一起。逐步强化其硬度和支撑力,让它们在毁灭性的压力之下一点点地“生长”出来,逐渐地扩张范围。 四个多月的时间,罗南从慢到快、从迟滞到顺利、从迷茫到清晰,终于建构起了这一片可以存身的基础、同时也是让自身能力落在实处的独特领域。 这种方式很眼熟对吧? 没错,它与洛元先前在实验室所说的专属于卜清文的建构方式一模一样、一脉相承! 子继母学,这是值得庆贺的事,却也是情理之中的事。当罗南接受了外接神经元的虚脑体系理论,并从潘教授那里得到了母亲当年的研究论文和笔记之后,这就是最顺理成章的发展,也是最令人舒爽的因果循环。 在这一项上,命运女神总算还不是太婊! 此前罗南没有当场掀桌,很大程度上也是有这方面的因素缓冲。 现在,罗南就要从这片刚有雏形的领域空间发端,验证它与出身同样建构模式的实验室之间,是否具有更深层、更密切的联系——不只是在建构理论和方式上,也包括在更复杂、更现实的层面。 “证明你不是那么婊的机会来了!”罗南与命运女神对话,如果冥冥之中真有这么一个神明的话,“同样是尘雾弥漫的沙暴,同样是时空崩灭的具现、同样的发明者、研究者和理论来源……这样的奇观、这样的元素,在地球乃至周边,难道还会有第二组?如果再有这样拙劣荒谬的巧合,你就真婊到无可救药了!” 命运女神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而是拿出了惯常的暧昧姿态——外围尘雾沙暴的强压忽然加剧,与此同时罗南穿戴的外骨骼装甲之上,蓝白色的电芒蹿起,相应的“电磁肌膜结构”也扭曲鼓涨,与外围强压传导过来的震动相接、相撞,还有更加复杂的共振和干涉。 便在嗞啦啦的杂音里,罗南身外空间甚至有一部分扭曲波荡,有重新解体的趋向。 对此,罗南眼睛都不眨一下:“切,单纯计算有误差,埋伏圈这边对电磁向构形的实体化规则估计不足,微调是肯定的。问题是,这个傻子都能猜到,拿它来调戏我,你不觉得恶心吗?” 命运女神当然不会回应,罗南也不指望。反正在这诡谲的对话中,积郁在心中躁动情绪压力,有了很明显的疏解。 罗南甚至不再急于获知答案,他只是稍稍调整浮空的姿势,按照修馆主教导的那样,摆出一个拳架,向扭曲波荡的虚无勾手示意: “来,瑞雯,我们不管那婊子,先练练手……哎对了,千万别跟我学脏话!” 第四百八十四章 乱思绪 瑞雯身形重新隐入浑沌虚空,不知什么时候会再次出现。 罗南喘着粗气,悬停在埋伏圈的中心区域,缓慢地打转。他全身各处的肌肉都在微微抽搐,同时在大量出汗。外骨骼装甲的生命维持模块早已经失去作用,事实上,这套装甲已经是破破烂烂,不时还有外甲、零件剥离,随即被卷入周边扭曲波荡的无形漩涡中,支离破碎,直到湮灭归无。 在练手过程中,瑞雯从来没有真正的击实。外骨骼装甲所有的破损,都不是来自于普通物理打击,而是源于“埋伏圈”乃至更外围的“沙尘暴”它的扭曲和侵蚀。 这是规则上的排斥。 就算罗南穿上一百层装甲,只要它们的发力、运转甚至于存在本身,不符合这处领域空间的拼接规则,就必然会承受强大的排斥压迫力量。 对罗南及其一手改造的工具已如此,对待“外人”更不必说。而这也就是此处空间命名为“埋伏圈”的根本原因。 与瑞雯的对练,不知不觉就进行了将近半小时。就算脆弱的电磁肌膜结构早早撑不住,化为飞灰,也没有停止。这似乎与罗南到这儿的目标有些偏差,问题是到后来他确实是刹不住车——明晃晃的错误摆在眼前,他总不能视而不见吧? “埋伏圈”也好,外骨骼装甲及电磁肌膜结构的结合体也好,都是用来对付宫启的关键道具,它们之间的磨合和协调分外重要。罗南必须要让它们尽可能完美地整合在一起,至少不要在极限战斗中给他拖后腿。 真正的完美是不存在的。 罗南当然想要让一切都要遵照既定的理论规则来运转,让这处空间变成像是欧阳会长的“逻辑界”那样,基本完善自洽的超凡领域。 可外骨骼装甲也好、电磁肌膜结构也好,包括他自身的形骸,都是在本地时空的物性规则下建构起来的,拿到纯粹由构形理论搭建“埋伏圈”里,肯定会有不协调、不适应的地方,甚至还存在底层架构上的冲突,每出现一个问题,都需要罗南绞尽脑汁去思考解决办法,或者是临时的妥协方案。 “嘶!” 瑞雯鬼魅般出现在侧后方,在罗南肩后轻轻一拍。罗南打了个激零,形神反应不谐,想带动外骨骼装甲发力,却使得小半块背甲撕裂下去,随即崩解无踪。 “呼,呼,先到这里吧。” 体力消耗还在其次,脑力精力的损耗才是罗南叫停的原因。 瑞雯第一时间停下,静立在罗南身前。 罗南很辛苦地脱下了外骨骼装甲,事实上这玩意儿卸下之后,已经浑不成形,差不多就可以直接扔进废品收购站了。 “这个还要留着,回去让‘旗手’检测一下,做个实战分析模型出来。辛苦你跑一趟,还有,帮我申请五组,不,十组成套零构件,既然发现了问题,就要及时解决,争取三天内把版本更新到位。 “我呢,还要在这儿呆会儿,至少也要让伏圈儿重新稳定了再说。” 瑞雯仍不说话,保持着惯常的沉默,只是认真地看过来,显示出对罗南状态的忧心。 罗南笑着摸了摸她的头:“放心,咱们心有灵犀,我随时call你,你呢随叫随到,肯定不会出问题……嗯,今天工作重心也不在这儿。” 连哄带劝,送走了瑞雯,罗南一个人留在埋伏圈里,倒也没有特别大的动作。只是运使灵魂力量,根据此前发现的种种不协调问题,对“积木拼接规则”做修正,再拿周边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构形碎片原料,次第补充。 这是个脑力活儿、精细活儿,不知不觉间,就是两个多小时过去。 周边的灰暗空间逐步脱离了扭曲波荡的状态,特别是已经被侵蚀了快四分之一的边缘区域,重又反推回去,基本保持边界稳定。但内在的建构机制,相较于三小时前已经有了细腻的改变。 “时间总是不够用啊。”罗南再吐气的时候,真觉得有些头晕眼花了,“还好,顺便也做了采样和分析工作。浓度也好、密度也罢,还有特定构形出现的频率,两边的‘沙尘暴’真的差别不大,如果是在同一种力作用下,充分‘搅拌’,很多现象就说得过去了……呵呵,第一个验证通过,你的借口又少了一个。” 罗南用平常心接受了这个结果,他对虚无中的某个婊子神明倒插大拇指,随即便顺着北岸齿轮自有的法则,回归本地时空。 再出现的时候,已经是一处狭窄幽暗的空间。这是距离北岸齿轮千米之外的沙洲枯树内部,是属于他的父母、也属于他的私密空间,也是罗南在夏城的又一个目的地所在。 树洞空间与云端世界的锚接点,就是底层的休息室。罗南很准确地坐在环形椅上,背靠树壁,结合时空跳转的眩晕感,就好像刚从小憩中醒来,刚才所发生的一切,只是虚无的梦境。 “可惜现在不是做梦时间,而是工作时间……第二个验证开始了。” 罗南起身,扶着树洞内壁,以极缓慢的速度,走上树洞的第二层。按照最初的设计,这里应该是工作间。当年母亲,还有那个人,应该就是在这里、在这个狭窄的空间放任想象、获取灵感…… 然后呢?还有没有更深层的作用? 放在今天以前,罗南本来不会想这么多。可是当他在爷爷的实验室,在那两个环形走廊尽头,看到了虽然已经扭曲变形、却仍然保持着大概模样的建筑结构;当他听到洛元所说的那些前尘往事的片断,思维便不免插上翅膀,伸出钩爪,重新锚定了这个地方。 “树洞计划!” 为什么是树洞?洛元的解释是“撒狗粮”,那家伙或许也知道一部分北岸齿轮乃至于古树沙洲的事情,知道这处由母亲设计并一手建造的地点所蕴含的特殊情感意义。 可难道就没有更现实的意义了吗? 罗南是一点一点地摸着树洞的构造上来的。他能够感受到临水枯树那份僵硬却又浸着水汽的湿润触感,能分辨出中间的生化填充物强韧的质地,甚至把握到少许规则的分子链结构。 可在这些表层的、内在的结构之外,并没有罗南所想象的、希望的那些掺入时空结构纹理的构形片段。就像荒原上的那间实验室,就像云端世界的埋伏圈…… 事实证明,并不像。 难道是我想错了? 罗南用了快五分钟的时间,才从一层磨蹭到二层,指纹都在枯树皮上磨平了,精神感应的精度更是提升到极限,却仍没有任何发现。 倒是此前在埋伏圈里,因为感应修正构形设计而大消耗精力的后遗症逐步显现,疲惫和困顿之意加重,注意力也有散失的兆头。 “呼!” 罗南再吐一口浊气,打开树洞二层那个隐藏的观景窗口,让夜色和春末的凉风气流涌进来。他站在窗口前,呆看昏暗的夜色下隐绰的北岸齿轮建筑轮廓,脑子放空了一回,思维才又接上来。 也许,是他真的想多了。 按着额角,罗南开始转换角度考虑:毕竟树洞这个标志太过显眼,洛元又明显是知情人,且不说母亲还有那人会不会将“树洞计划”的秘密藏在这里,就算真的藏了,也未必能躲得过洛元的搜检。 毕竟这里是知行学院,是谁都能来的公共区域。它并不适合做一个藏匿秘密的地方——可是,可是北岸齿轮本身,不就是最大也是藏得最好的秘密吗? 罗南的情绪和理智在打架,他拍了拍脑门,强迫自己再清醒一些,从更现实的角度去考虑: 树洞空间在87年左右,不是经过一次隐秘的改造吗?而且那个改造者,一个疑似曾在当时严宏实验室的工作人员,将这里当成隐秘的藏身之所,做些不为人知的勾当。 罗南第一次到达树洞的时候就有发现,只是后来完全没有头绪,心里有几种猜测,也难以验证,只能不了了之。现在脑洞一开,忍不住就想: 难道改造这里、藏在这里的是洛元? 不不不,现在大多数情报都显示,在爷爷的实验室被取缔之后,洛元一直在荒野上游荡,继续基因、克隆、人体改造等方面的研究,并成立了“基因交易所”这种专供实验室**耗材的大黑市……他恐怕是没时间和精力长期在严宏的实验室潜伏的,况且他显然没有走“原型格式”那种路子。 罗南否定了自家的胡思乱想,也是松了口气。可念头再转,某个一直在心窝里揣测琢磨的可能,便从思维的阴影中突兀呈现: 其实,其实吧,还有一个人…… 罗南双手用力拍脸,“啪啪”有声。也说不出这个动作是让他更清醒,还是更懵懂。他下意识关上了观景窗,也没有开启内部照明,使树洞空间进入了更深沉的黑暗里。他自己则摸索着按住从树壁上突出来的桌板,慢慢地坐下去。 第四百八十五章 桌板上 桌板与观景窗口相对,依托的枯树内壁形成了一个半圆柱形的空间,感觉上并不逼仄。至于桌板下方的矮凳,是根据枯树树心的自然突起,构造雕琢而成的,充满了自然野趣,而且非常舒服,体现了一流的设计和工艺。 坐在凳子上,桌板与罗南的胸口下方平齐,就他而言略高,可对于一个成年人来说,应该是狭窄空间里比较舒服的位置了。 当罗南坐在这里,手肘架在桌板上,左前方就是电子相框的圆形底座,轻划了一下,投影区的光芒便推开了周围的黑暗,呈现出母亲当年倚树微笑的模样。 罗南怔怔地看,看那依稀与他相近、却更加明朗锐气的眉眼,而点向镜头的手指,又似乎在和他打招呼——嗯,不是寻常的“你好”之类,而更像是“快加油,追上来”那样的督促! 保持着扶台而坐的姿势,罗南的心神莫名又一个发散。他忽然间想到,当年,当年那个藏身在这里不知多少年月的家伙,为什么要保留这个电子相框?而且就摆在最显眼的地方? 每天晚上,在深寂的黑暗里,那个人是不是也像他现在这样,在投影的微光中,承接来自于久远时光之前的微笑和鼓励? 罗南的心脏猛地抽搐了一记,这甚至抽走了他身上大部分的力气,以至于他不愿意再去思考什么,也不再撑架子,任身子塌下来,下巴顶在伏案的手背上,依旧是看着母亲明朗的笑容,也不介意神志向朦胧昏沉中持续滑落。 这样,时光长河的距离或许会缩短,生死之间的壁垒应该会扭曲,他和母亲之间也不再有真实与虚无的分际。他可以光明正大地向妈妈提出要求: “给我,就给一点儿提示好吧?其实我很聪明的……” 光芒中的母亲,仍然是那个笑容。罗南呆呆地看着,不知什么时候,晃动的水光和雾气挡在前面,模糊了影像的轮廓。 罗南的神志便在这模糊的光影中昏沉沉暗了下去。 他已经有将近一百个小时没有好好休息了。在阪城,他承受着紧迫时间、强大敌人所带来的双重压力;在荒原上,他为了爷爷的实验室和洛元、真神的两位超凡种隔空角力斗智;在雾气迷宫中,他又对埋伏圈做了高精度的修补完善工作…… 他确实到了极限,所以在模糊了虚实生死光影之中,在似乎还留存着母亲气息的狭小空间里,潮水般的情绪终于漫过了意志高地,将他卷入黑沉的睡梦里。 不知过了多长时间,簌簌声响传入耳畔,给罗南一个刺激,让他醒了过来。虽有杂音,可并没有什么危机征兆,罗南仍然趴在桌面上,思绪还有些迟钝,精神感应倒是很自然地将相关目标的情况映射到脑海中。 “杰瑞?” 嗯,就是谢俊平的干儿子,他的大侄子,那只对树洞空间拥有超乎寻常兴趣的麝鼠。小东西经常会在树洞里面穿行,似乎是将其作为一个活动据点,而且很爱干净,恨不能将这个地方打扫得一尘不染。 当初罗南和谢俊平怀疑树洞曾有人常住,安装了摄像头,就把这小东西给逮到。谢俊平与小东西之间还进行了一场旷日持久的“大战”,最后以杰瑞向瑞雯的投诚而告终。 罗南也好,谢俊平也罢,都想搞清楚杰瑞与树洞空间产生联系的生理或心理机制,但最后也是不了了之。只知道小家的智商在同类之中是出类拔萃的,再加上远超同侪的运动能力,颇有些畸变的可能性。不过几个月下来,早证明它性子温和,且各种防疫针剂打了个遍,没有半点儿威胁性。 麝鼠筑洞的习惯,有部分体现在杰瑞对树洞空间的打理上。一般来说麝鼠洞道会有两个出口,一个在水下,一个在岸边。杰瑞便在树洞最底层挖了一条通向沙洲下方湖水的出口, 即便在齿轮混得比较熟了,也不会走水下长廊那个人来人往的危险区域,而是从水道过来。 长近十米的斜向洞道,即便是在丰水期,也有三分之一是在水平面以上。杰瑞从水中蹿进来,一路奔行一路甩,等进入到树洞之后,毛皮都差不多是半干状态。饶是这样,它仍然在树洞底层石阶上一阵狂抖,直到水珠抖落得差不多了,才沿着石阶爬上去。 小家伙的感应挺敏锐的,在树洞一层的休憩室,便感觉有些不对,伏低身子往后缩,但很快就判断出熟悉的气息,又放松下来,晃着肥硕的身躯,噌噌噌直上树洞二层。 如此偶遇,罗南也不在意,类似的碰头也不是一回两回了,倒是杰瑞看到罗南显得颇为兴奋,直接冲过头,撞到内侧的树壁才又折回来,也不管半湿半干的皮毛,狠蹭罗南的小腿。 有个活泼的小东西在身边,比孤孤单单一个人发闷强多了。罗南勾勾嘴角,虽说仍然是被沉抑的情绪压着,趴在桌板上不愿起身,也垂下一只手,在小家伙身上划了两下。 别的还好,半湿半干的皮毛,手感比不得平时干燥蓬松的时候。罗南见杰瑞还想往他身上蹭,指掌间便有一层蓝白电火闪烁,刺得小家伙一个激灵,长长的刺毛炸开。 皮毛沾水肯定电阻大降,电流通过时的伤害也就更强。然而罗南控制得极为得力,以电磁向构形干涉,临时造出近乎绝缘的物理架构,强电流通过时,除了温度提升,再无其他影响。反倒是随着罗南掌指的拨弄,变成了阵阵暖风,如此梳理之下,杰瑞的毛皮很快变得蓬松干燥起来。 如此手段,也证明罗南在阪城的几天特训,成效显著。 杰瑞知道罗南不会伤到它,也就是在电流穿梭时,安静了几秒钟,待身上恢复干燥,便又哼哼唧唧地蹭裤腿求抱。 在小家伙的生活圈里,第一敬畏和亲近的目标当然是瑞雯,或许是因为第一介绍人的缘故?其次,罗南和猫眼差不多,平时猫眼陪它玩的时间多一些,罗南则明显受到了瑞雯的辐射效应。至于小家伙的“亲爹”谢俊平,能排在第四位已经很不错了。 不过眼下罗南实在不愿意动弹,只用指尖在小东西尖短的脑壳上有一下没一下地抚弄。 片刻之后,杰瑞大概也搞明白了罗南的状态,便发挥主观能动性,抓着罗南裤褪稍一借力,又蹿上了矮凳、罗南的背脊,从其右肩跃下,正好落在罗南垂落右臂空出来的桌板空当处,展示出与肥硕身子乃至于大部分同类都颇不相称的敏捷。 桌板才有多大?杰瑞体长二十多公分,又很是肥壮,就算尾巴甩在外面,身子还有蜷曲,也挤占了小半空间,长长的刺毛划过罗南的面颊甚至眼角,逼得他不得不往后挪,也就自然而然地破功,不可能再趴桌上挺尸。 “啧,你这个……” 罗南话说半截,还是没真的生气。如今他不能趴着,却也没什么力气,左肘仍在架在桌板上,撑住腮帮,垂下的右手提起来,在杰瑞脑袋重按了两记,指尖都能感觉到小家伙皮肉和颅骨的摩擦。 杰瑞皮糙肉厚,一点儿都不在意,喉咙里甚至发出呼噜噜的声响,挺舒服的样子。 有这么个憨萌货色,罗南心情又好转了些,手下柔和了许多。这时候小家伙倒是嫌不够刺激了,蜷曲的身子往来摆动,没个消停,等身长的尾巴也甩得噼啪作响。 “乖,杰瑞。”罗南略加了把劲儿,把小家伙的脑袋按在桌面上,示意它老实点儿,“要懂礼貌!看,这可是在我妈妈眼前头,嗯,你该怎么称呼呢?” 罗南分心琢磨称呼问题,杰瑞趁机发力挣托,眼珠转动几圈,好不容易看清了侧方的投影相片,喉咙便里发出“咕咕”低响,肥嘟嘟的身子人立起来,只用相对强健的后肢支撑,短短的前爪探出,似乎想去拨弄前方的光影区域。 母亲的照片,那是绝对不能瞎碰的。罗南又按杰瑞的脑袋,小家伙肥硕的身躯险些保持不住平衡,左摇右晃,险些倒翻下桌。饶是如此,它前爪还是比啊划的,喉咙里“吱吱”、“咕咕”叫个没完。 “听话,不然把你给丢出去!” 罗南的语气略微严厉了些,杰瑞立刻消停下来, 乖乖站着,前爪的动作幅度也变小了。这样一来,罗南倒发现,杰瑞的动作姿势不像够照片,倒似是往大了比划,中间还指指点点、写写画画的,人性化十足。 呃……这是在模仿我吧! 罗南有点明白了,小家伙眼神儿不好,看到了电子相框的投影区,觉得太小,和平时罗南使用的虚拟工作区不一样,正指挥他放大呢。 不过小家伙的记忆力是不是太好了些?没觉得给它展示过几回啊? 算了,罗南就当哄孩子。桌上的电子相框比较老式,投影区放大是不可能的,罗南便应付差事,调动外接神经元,将自家的虚拟工作区打开。 投影软件的自适应功能很给力,探测到后方区域呈圆弧形,便自动调整,很完美地嵌入了树壁凹陷的空间里,边界严丝合缝,丝毫没有受到特殊空间干扰,看上去颇为顺眼。 “怎么样,舒服了?” 罗南又挠杰瑞的后脑壳,长长刺毛之下,底毛倒是柔软温和,手感绝佳。后者也消停下来,乖乖地恢复到爬伏蜷曲的姿势,只把脑袋抬起,看着工作区的图像,一点一点的,十分惬意,也貌似很专注的样子。 虚拟工作区里的图像,还是通灵图和构形设计图一上一下,都是复杂繁琐,天知道小家伙能看出什么来。 罗南的手指便随着杰瑞的脑袋上上下下,偶尔还来回摆动,只觉得好笑:“瞧这模样,以后叫你鼠标算了!” 杰瑞喉咙里发出“咕咕”的声响,脑袋仍然在上下左右摆动,罗南还想扳它两回,可掌指挨得久了,便觉得小家伙底毛下,肌体温度明显变化…… 发烧了? 第四百八十六章 验收版 杰瑞的体温上升得非常快,几个呼吸的功夫,罗南就感觉,它的体表温度至少上升了四五度的样子——作为精通感知的精神侧,这点儿精度还是能把握的。 哺乳动物的体温一般都在37度左右徘徊,超过这个区间,就会造成身体机能的明显变化。生物体内的多数蛋白质或生物酶,进入40度到41度的区间会失活,超高热情况持续,各组织器官尤其是脑组织会严重受损,这无论如何都不是什么好现象。 “杰瑞,杰瑞?” 罗南将小家伙抱起来,仔细检查。小家伙还有些不情不愿,四肢挣动,脑袋一直扭向虚拟工作区的方向,还没有看够的样子。 这就比较奇怪了,任何哺乳动物烧到40度以上,差不多都要蔫掉,哪会像小家伙这样,仍然活力四射?力道比早前还要大一些! 是畸变的原因吗? 罗南手上稍微加了把力,掌指在杰瑞肥硕的身体上滑动,相应的还有高能电磁短波,密集透射,感知其皮毛、肌肉、骨骼乃至内脏机能的变化情况。 嗯,小家伙的心脏跳得很快;肌肉抽搐在加剧,但活性未失,控制力还在;气血运行很顺畅,身体机能并没有受损;体温调节中枢等散热机能也在正常发挥作用…… 检测期间,杰瑞的体温还在持续上升,早已经超出了哺乳动物所能够承受的上限。在这种情况下,杰瑞的身体也不可避免地发生一些变化,罗南就感觉到,小家伙原本柔软的底毛,就变得坚硬许多,甚至有些刺手,身体似乎也有些微幅膨胀。 那么,致热原在哪儿? 既在血肉形骸之中,又在惯常机能之外? 这倒有点儿超凡力量的意思了,如果用构形理论来解释…… 罗南的脑子突然空了一下,等到再度回神的时候,思维模式和范围自然而然就拓展开来,加入了构形解析的元素。这时候再看杰瑞,感觉就和几秒钟前完全不一样了。 小家伙从一个可以正常感知的具象化的个体,变成了一套复杂的生命系统。这套系统拥有能够保证生命生长循环的基本机制,同时各类“组织构件”,又嵌套进了更高层面的构形体系的逻辑之中——至少有一份若断若续的联系。 一瞬间的功夫,罗南的脑子里过了很多信息,但又很难明确。现在他的感知中,只剩下于杰瑞肌体结构里面,包括血肉中,皮毛里,还有内脏和骨骼……那些似是而非的细节痕迹。 就像他之前在荒原咸水湖中的设计一样,看似全没有关联的痕迹,却在更高的层面上,搭建起了一套神奇架构。 杰瑞喉咙里发出“咕咕”的声音,一脸的懵逼状态。 罗南却是越看越清晰,正常情况下,这种架构不会显现,可在这种超高热的极端状态下,种种细微的变化堆积在一起,就构成了一幅模糊却又隐约合乎法理的图景。 为什么模糊?为什么似是而非? 是先天的,还是经过后天的改造? 罗南的指尖从杰瑞后脑处划下去,沿着脊椎的关节一路摸索,思路也渐渐明确。 大概……是生长发育的问题吧。毕竟生命体的细胞更迭速度极快,不是有这么一个说法吗:每一个人和孩提时代的自己根本就是完全不同的两个人。 皮肤、血液、肌肉乃至体内每一个细胞都会以不同的频率进行全面更新,成年人体内的细胞几乎没有任何一个是童年残留下来的。 人类如此,麝鼠也一样。 正因为如此,罗南更注意大脑和脊髓里的神经细胞,毕竟它们寿命最长,几乎不受生长发育的更迭影响,也就最能体现这份特殊架构的主体思路。 念至心到,杰瑞的神经系统分布图像,便次第映射在罗南脑海中。受限于感应的精度和透视层次的问题,这种扫描还不能做到完全精确,可是仅凭片断的分布,罗南便已经把握到了里面那份相同又不同的熟悉结构。 “呵……” 罗南都不知道,他为什么会笑出声。事实上他现在完全就是一个矛盾体,他的思路是清醒的,可是情绪上更加混乱;精神感应稳步深入,然而在杰瑞身上的双手却在发抖,力道控制也出现了问题。 这样的检测结果,说明了什么? 说明了什么! 杰瑞蓦地尖声大叫起来,罗南把它给勒得疼了! 罗南回神,忙收了力,对着已经快被他掐死的杰瑞猛吹了几口气,再将小家伙端端正正地放在桌板上。 小家伙傻愣愣地看着他,罗南好不容易控制住情绪,俯下身子,几乎与杰瑞脸贴脸:“乖,杰瑞,叔叔帮你……帮助梳理一下就好。” “咕?” “嗯,是你在帮我,帮帮我吧!”罗南不自觉使用了祈使句,小家伙未必能理解,却受这个氛围感染,变得异常乖巧安静。 罗南再深吸口气,重新握住杰瑞的身体,与此同时,神轮与身轮耦合干涉,物质与精神层面交融,形成了微幅的波动,渗透到杰瑞的血肉肌体之中。 相应的,那些错落断续的构形元素,便一发地在他眼前呈现出来。 既然已经下探到神经系统层面,罗南便大致搞清楚了当初改造者的思路。而半年时间的高强度构形理论和实践学习,也提供了大量可行方案。 罗南的手轻轻抚过杰瑞的身体,小家伙喉咙又发出“咕噜噜”的声响,挺舒坦的样子,浑不知道自家身体,在某种层面上正发生着翻天覆地的变化。 此时,罗南的手还在抖,无论如何都控制不住,精神层面也是一样的,以至于他不得不尽量地放慢速度。可越是这样,过分活跃的脑子,就越发地超前,梳理工作刚进行到一半,他已经预测到了最后的结果,其后的每一次改变,都只是实际的验证。 杰瑞懵懵懂懂,罗南则盯紧它的眼睛。 小家伙的视力糟糕,此时又很是舒服,眼睛都眯成了一条缝。可是随着梳理改造过程的推进,眯起的眼缝里,分明有一层奇妙的光芒在瞳孔之间汇聚。 那是生命能量的光泽,又代表着某一串隐藏至深的信息。 当模糊的构形图景,在罗南的调整下变得清晰明确。罗南毫不犹豫,重新将杰瑞抱在怀里,调了个方向,让它直视始终都极感兴趣的虚拟工作区。 一秒、两秒、三秒…… 罗南的心脏,在三秒钟的时间里,跳动了何止三十下。似乎是感受到他急迫的心情,小家伙又轻叫了声,迷瞪瞪的眼神里,分明放出了有如实质的光芒,打在前方的虚拟工作区里。 奇妙的架构由此拓展开来。 深藏在罗南脑宫中的外接神经元,自发地放射出灿烂的电火,罗南的心脏随之收缩、膨胀,脑子不自觉又是一片空白。 等他重新回神的时候,投影区域,不知怎么地,已经恢复到了仿纸软屏的初始界面,随着罗南的注意力投射,一直存在于其间的绘图软件,重新打开,呈现出一张空白页。 一秒钟后,仿佛有只无形的手,以手绘的方式,在上面涂抹出简洁的线条,渐渐呈现出一个全新的界面。 罗南熟悉这种情况,最初的设计草稿总是这样。当然更多人习惯用现成的素材去拼接,手绘的话是很老套的了……呃? 随着界面逐步成型,罗南不自觉睁大了眼睛。这个界面,感觉很熟悉,却又很陌生。 熟悉的是界面的形制,极简甚至粗陋的风格,仅有的两个并列选项,很多ui界面都是如此。最近罗南还接触过一个,就是游民交易所的信用评测系统…… 几乎一模一样! 可是,文字不同。 手绘界面上使用的文字,是象形文字的结构文法,却似是而非,正常人肯定看不懂,就算是经过东亚文化圈的常年熏陶也是一样。 罗南倒是能看出大概,因为近来罗南一直与它打交道——这是虚脑系统的文字,来自于那个未知的文明。 其实罗南从没有学习过这种文字,但成为“格式论”体系核心的那个神秘“我”字结构,仿佛是一个翻译器,直接将其大致意义映射入脑海。 比如当前界面上,次第呈现的选项,头一个的意思是“看得懂就点我”;接下来那个是“看不懂也行”。 …… 这是调侃没错,罗南却笑不出来。 他发了好大一会儿呆,终于伸手,在头一个选项上按下去。感觉更像是单纯设计图的界面,竟然还真有交互功能。界面随即变化,换了一张空白页,重新“书写”。 一连串笔法颇是流利,绘制界面的家伙,应该已经将这种文字掌握得很好了。 这串属于未知文明的文字,就像是幻灯片的主题,以较大字体排列成行,占据了整个界面。如果罗南的理解和翻译无误,上面的意思是: “通识教育水平测试模拟系统。” 下面还有一行较小的字体: “百年序列验收版。” 第四百八十七章 无声语 罗南看着简单的文字界面发怔,上面的大字还好,可下面的小字完全搞不清是怎么回事。 百年序列?什么鬼! 脑宫中,外接神经元仍然放射电芒,显示出它正在运转之中。罗南本以为,开发出“虚脑系统”的外接神经元已经基本穷尽了其深层奥秘,可现在才发现,在其底层分明还隐藏着别样的信息,此时正在逐步加载。手绘界面的成型过程,其实就是加载的过程。 三秒钟后,那什么“通识教育”的字样隐去,同样是手绘草稿样式的界面取而代之。仍然是极简模式,只是选项复杂一些,次第呈现出的,是文化、社会、技能和真传四个选择类别。 罗南在界面尚未完全成型之前,就尝试看每个类别之下的条目,然而文化、社会、技能这三类完全是灰质的不可选状态。初时还以为是没有加载完成的缘故,可直到界面绘制完成,再逐一试过,才确定这里面能够点选的,也只有“真传”一类而已。 “真传”类的二级菜单上,共有五个选项,如果罗南没有识别错的话,大概是内修、通真、造物、布法和构形。这些个词汇,有的熟悉,有的陌生,却都充满了超凡修行的意味儿。 不过,只有“构形”这一项是可选状态。 只有一项可选,罗南就只选那个。 随着他再度点选,这回刷新的界面上,终究不是手绘模式了,而是一幅极其复杂的立体图景,明显属于构形体系范畴,但只是比较简单的静态结构。 在图景侧方,还有题目和选项,特么这还是道选择题:“请选出不适合加入主图设计的一种基础构形。” 选项就是四组简单构形图样。 “哈!” 罗南失声笑了起来,虽然喷出的气息没有一点儿快乐的味道,有的只是荒谬和愤懑。 考我! 你考我! 你有脸考我! 时至此刻,罗南再不明白做这些神秘兮兮布置的究竟是哪个,脑子也算是白长了十六年! 他霍地起身,全身上下都绷紧劲儿,以至于把杰瑞又勒出一声闷叫,小家伙放光的眼睛已经偏离了虚拟工作区,不过此时外接神经元里隐藏的资料库已经加载完毕,有没有它的目光照射都无所谓了。 罗南松开手,让小家伙跳下去,免得被他激动之下给掐死。而解放了双手之后,偏又无可安置,脚下转一圈,终于还是挥起了膀子,想抓住光影交织的树洞里,那个不存在的人物。 “你开什么劣质玩笑!”罗南的闷吼声,震得树洞嗡嗡作响,却没有人回答他。 杰瑞从来没见过这样的“叔叔”,缩在角落里,不敢冒头。 至于按照自适应功能,嵌入弧形树壁的虚拟工作区,其呈现的所谓“水平测试”界面,仍然保持原样…… 不,也不对,在罗南狂躁的眼神下,那上面突地弹出了一个血红的倒计时界面,还有相应的字列: “未检测到答题动作,是否放弃本次模拟考试?检测到参试人不适应题库难度,版本将退回到‘普及版’。” “啊哈?” 呵,还有倒计时来着! 不只是界面中央的显眼位置,在界面左上角,分明还有整套题目的倒计时! 未知文明的基本时间单位,如果用秒来换算的话,一个单位大约在5秒左右;而数字这种专业符号,罗南看资料库看久了,勉强也能识别。 左上角的总计时,换算成地球时间,也就是一小时左右。至于目前界面的检测倒计时,看那血红的字码,已经是倒数第二个字符,再有十秒左右就要归零, 即便罗南不清楚“验收版”和“普及版”的差别,更不清楚什么“百年序列”是什么狗屎玩意儿,在这种限定下,也知道绝不能再任性下去了——他面前只是死板的系统,而非活人。 他一个大步冲上前,在血红倒计时最后闪烁之前,拍中了第二个选项。 考试模拟系统淡定翻篇,之前的血色警告也全部抹去,显出了下一题。 又是选择题,渣渣难度!想用这个来难倒我…… 事实证明,单看前面的基础题目,轻下结论是不正确的,就算罗南情绪翻涌,不在最好的状态。可后面的题目一路做下来,也能感觉很多都颇具难度。有些甚至是他从未涉及过的,因为时间限制,只能仓促判断,半放弃地过去。 罗南也不知道这份测验的合格分是多少,一两道题错漏还好,后面跳得多了,心里头也渐渐紧张起来,不知道最终能否通过。 测验时间大约是一小时,罗南花了不到四十分钟做完,之所以如此,是因为最后一道题属于构形设计,要求建构出一个“时空模块”,即在本地时空基础上搭建出微型空间断层之类。 这也正是罗南这半年时间一直在研究的主要方向,甚至罗南的研究还要更进一步,差不多是在全无依仗的基础上,凭空造就。 相比之下,这道题目要求的空间容积和环境条件很低,只需要存放约1立方米的死物便可,持续时间也在5分钟以下,与其说是时空模块,还不如说是“时空气泡”。 这却是压轴的最难一题,测试系统为此大约留出了一半的时间,而罗南加上审题和疑惑的消耗,只用了两分钟就搞定了。 “易-难-易”的非常理设置,让罗南醒悟过来: “貌似我还是很偏科啊。” 考试永远都是自我分析的良好手段,罗南再怎么情绪化,也能从中把握到一些关键信息:在测验过程中,但凡是涉及到未知文明的生命科学、材料科学方面的构形应用,甚至是基本常识,他都很弱鸡;但是在时空结构模拟、还原、建构等应该比较高端的内容上,又有非常明显的优势。 如此知识架构,无疑是在雾气迷宫和母亲留存的笔记资料基础上锻炼出来的。 不管怎么样,测验结束,罗南按了提交的选项。 要出成绩了,接下来会是什么? 人们总是会对耗费精力的事项给予格外的期待。罗南并不能免俗,他迫切地想知道后续的变化,他双手按在桌板上,也按住涌动的情绪,死盯着界面,眼睛眨都不眨。 可两秒钟后,整个界面骤然间清除一空,只剩下一个空白区域,没有留下丝毫痕迹。 “喂!” 罗南本能地伸手去碰,手指划过投影区域,带起错乱的波纹,而此时,正有全新的笔迹出现,而且已经是换成了罗南从小熟悉的文字。 罗南的手指如遭火燎般缩回,让开了文字书写呈现的轨迹。他又往后退了一步,以扩大视野,更清楚地看到那前后衔接的字体字义: “通过!和我想得一样聪明呢!” 两个感叹号戳在那里,字里行间分明有一份情绪瞬间飞扬起来。罗南身子还是僵的,可是神志已被带得恍惚飘荡,不知该做何反应。 他呆呆地看字迹消失,又呈现新的内容: “你现在是二十岁?三十岁?结婚了吗?有没有孩子?目前地球还是自由状态?亦或者已经面向星空,进入了百年序列?不管怎样,能够在一连串前置的巧合中,找到这段隐藏的信息,都很不了起。 “作为一个父亲,我希望你是在追思过往的闲暇中,阅读这些信息;希望你是在仰慕我救世主般的伟业时,偶尔补上了这缺失的一环。 “可如果你现在仍然还是一个纠结痛苦的人,怀着对我的厌憎之心,在迷乱的线索中挣扎,那么请你原谅我的无能,我终究没能实现预定的计划,也许已经在隐忍和潜伏中愚蠢地死去,再不可能将荣耀照进你的生命里。 罗南嘴角微微抽动,这里面有很多他看不懂的信息,可他完全没有探究的心思,要控制住激荡的情绪,控制住要爆炸的心脏,已经耗尽他的力气。文字还在持续呈现: “我再没有什么可帮助你的,我只能给你看,我曾经走过的路,我寻找答案的过程。虽然黑暗且崎岖,可我知道,你母亲的魂灵始终都在,她借给我天赋和智慧,在虚无的迷宫里,开辟出通向终极答案的长路。 “然而,愚钝的我终究浪费了太多时间,李维,记住这个名字吧,这个天外恶客已经到了。我只能仓促截断这条坦途,迎接未知的命运…… “于此落笔,只希望你能喜欢那份礼物,生日快乐!” 落款是罗中衡,日期为2090年6月18日。 罗南像桩子般钉在原地,看着那个落款,直到界面和文字一道消去。然后就是新的图景呈现,那是一个类似于dna的双螺旋结构。只不过上面的节点并不是什么atcg,而是一个又一个微缩的手绘草图,似乎分成两个路线,又彼此交错影响。 具体的,罗南已经无心去看,他怔怔地站着,直到狂躁的心跳和激涌的血液顶得他浑身发麻,他才有了动作: 下意识抬手,调出万年历,找到2090年6月18日。他的生日是6月16日,那么,这是两天后吗…… 在这里? 距离那时的自己不过几十公里的地方? 罗南深深吸气,他要上前,再把之前那些留言重新调出来。可是刚迈了步子,膝盖却莫名地发软,踉跄一记,还撞到了桌板下的矮凳。 呵,太狼狈了! 罗南垂下头,半躬身子,按着矮凳,忽地哑声失笑: “这是洗白吧? “罗中衡,我的父亲,要洗白是吗?好啊,我给你机会! “你出来,你现在出来!我可以、可以考虑,试着原谅你。 “就这个机会了,出来啊! “出来!” 尖厉的嚎叫撕裂了嗓子,动摇了枯树,惊起了雀鸟,可最终还是弥散在冷寂的夜色里,消融在呜咽抖颤的枝叶之间,缈不可闻。 第四百八十八章 没着落(上) “阪城是深夜了。” 云端仍然是永恒的白昼,而原本云气四合的环境,也因为天际高悬的日轮,变得更让人躁动不安。 蛇语浮空而坐,灵体愈发虚缈不实,有时一阵大风吹动,人影都似乎波动离散,随时可能化入云气之间。 宫启就在蛇语身边,倾听那奔涌吹刮的云气寒流深层隐约传来的“崩崩”怪声。片刻之后,他微微笑道:“云气和日轮,看似相伴相称,其实相去何止道里计?地球上是这样,在这儿只有更甚……两个本不相干的时空,不知何故持续干涉碰撞,倒是帮了我们的大忙。” 蛇语默然无声,“崩崩”之音倒显得越发清晰了。 “这就是时空干涉传导过来的波动,好啊,真好!” 宫启灵体浑若实质,与常人无异,此时探手在云气中轻轻一拨,与深空中的震荡交错而过:“干涉碰撞之下,原本隐藏内敛的时空结构由此显露端倪,借此观察、探索非常必要。若能在此期间捕捉到地球所在时空的痕迹,等到干涉碰撞的烈度到了一定层级,时空结构变化、禁锢松脱,就是脱身的大好时机。” “脱身啊……”蛇语的意念终于传递出来,微缈虚弱,却带着毫不掩饰的讥讽意味儿。 真如宫启所说又如何?她没有忘记灵体外层裹着的“默之纱”,半年时间里,这件奇物趁着她日渐虚弱,正不断地向她灵体深层渗透,采集她的信息并尝试干涉控制。如果不是她还留了一手“玉碎秘术”,让宫启担心鸡飞蛋打,恐怕此时早已沦为“器灵”之属,生不如死。 就算真的“脱身”了,回到地球所在的本地时空,她仍然是宫启的俘虏,而宫启更有千百般手段炮制她,她的下场只会比现在更惨。 对蛇语的态度和心思,宫启心知肚明,却毫不在意,甚至比平常时候更亲和一些:“你也要用用心,这样的时空干涉信息,是在地球上碰不到的好机缘,对日后修行是有好处的。” 蛇语冷冰冰地怼回来:“宫秘书长精通跨空挪移,对时空结构深有研究,这样的根基见识,我没法比;更不用说眼下生机流散,也耗不得这份心神。” 宫启哑然失笑:“不至于,不至于。所谓柳暗花明、绝地求生,这类词眼儿,正是为你我所设……机会难得,且静下心,细细体会吧。” “嗡”声震动,宫启身形消失,不知又去了哪里。 蛇语没有丝毫反应,然而她的灵体继续在奔流的云气中波动,心神也在飘摇中播洒出去,弥散在虚无之中。 她习惯了这个状态,似是在经历一个悠长的梦,以至于快分不清楚现实和梦境的差别。 她的灵魂被劈成了两半。 一半在这绝望孤冷的云端之上,生机日渐衰弱,每日里神志昏昏,还要经受来自于宫启的压迫,每日里就像一缕残魂,毫无前景可言,见不到任何生命的驱动力; 另一半则回归到阪城,在她最得意的隐蔽环境中,与那位虚假而又真实的北山雪绘融合在一起,扮演那个被社会强力人物包养的息影艺人。 这一段生活就丰富太多了。 她可以像正常人那样行走坐卧,实现完整的作息,还可以外出散步,购物也没有问题,包括网上;她可以与高级住宅区的那些主妇们招呼、闲聊,以前这都是懒得搭理的无聊事情,如今做起来竟也别有兴味儿,就算被那些愚妇们误解成“失去金主的卑怯之人”也无所谓。 在这段生活中,她比任何时候都能体会到“生命的价值”。 不过,她也只能像“正常人”那样活着。 只要有任何涉及到里世界、超凡力量层面的打算、趋向,就会立刻丧失掉所有的控制力,重新变成虚弱的魂灵,在阪城上空飘荡,眼睁睁看着她的肉身重归“行尸走肉”的状态,却什么也做不了。 几次愚蠢的尝试之后,蛇语就明白了。 一只无形之手,正操纵她所经历的一切,肆意玩弄她的意志:忽天、忽地、忽生、忽死,偏又让她无可抗拒。 然而如果给蛇语一个选择的机会,在云端和阪城做选择。她会毫不犹豫地选择后者,即便究其本质,那个“无形之手”与宫启的盘算并无差别,很可能会让她成为一个被圈养的金丝雀,一念可决她生死,完全丧失形神的自由。 可是,她至少看到了活下来的希望,在那短暂的“灵肉合一”状态下,有丝缕元气、微弱却又关乎性命的能量,从她无法理解的通道跨空而来,注入到近乎干涸的灵体中去。给她濒临崩溃的灵体补充一点点的生机,续上分分秒的性命。 而同样被困在云端的宫启,只想着将她炼入默之纱。 蛇语已经看不得太远,她只知道,她还能活下去,她还要活下去! 只这一条,便已足够。 也正因为如此,她必须要瞒住这个秘密。 “不能让宫启知道!” 这是蛇语为自己定下的铁律。 极度虚弱的她,早已丧失掉了左右逢源的资格。事实上,就算是全盛期,面对两位超凡级别的大能,她也没有这份资格。 嗯,没错,那位能够穿透时空壁垒,掌控她生死命运的人物,必然是一位超级强者无疑! 她只能将自身命运交托给一方,这是一道单选题,也是一道生死题。 这绝不是一件容易的事,“默之纱”对她灵体状态的窥探是无时不在的,不论宫启在哪里,都能够通过这件奇物,探知蛇语的具体状态。 蛇语只能想尽一切办法,遮掩“裂魂梦境”带来的变化痕迹。其他的,便要交给老天爷去裁断。 “时间应该快到了。” 这几回的“梦境”规律性还是很强的,差不多都是按照正常人的作息,从早晨到入夜,截取部分时间段,每日都至少有一次。上一次是在二十个小时前,而如今凌晨将至,或许“召唤”马上就会到来。 马上…… 寒流云气“呜呜”刮过,细密的崩弦声也此起彼落,时间就这样流过。一小时、两小时、五、十、乃至又一个二十小时过去,预期中的“召唤”却迟迟没有征兆。 相应的,“灵肉合一”的元气供养也就没了着落。 第四百八十八章 没着落(下) “为什么?难不成……真是梦?” 心神的惚恍悸动,随着时光流逝越发地难以扼制。咒术师对于时间的准确把握,反而化成了割腕后血液流淌的声响,一滴滴垂落到心湖,任由死亡的波纹荡漾。 蛇语木然浮于云端,预计的生机元气缈无影踪,刚刚有些转好的灵体核心,就有明显的虚弱感。 这就好比一个疲惫的长跑者,体力消耗殆尽,如果一直半死不活地跑下去,也许凭着习惯的力量还能坚持,可一旦休息了片刻,泄掉了那股气,就很难再振作起来。 蛇语眼下就是这么个情况,她越来越依靠这份元气供养了,她已经无法想象,如果重新失去了这道元气、这份希望,会是怎样的下场。 “蠢,我太蠢了! “我早该及时向那人表明态度,我竟然把大好的时机,浪费在了无意义的试探上面。 “错过了机会,也许就是彻底错过!” 无数的念头在蛇语灵台生灭,每一个都似乎能化为毒蛇,一口一口地噬咬她意志并注入毒液。 如果,如果再有机会,蛇语发誓她一定会毫不犹豫,乞求那位强者的垂怜,即便像条趴儿狗那样! 可真的还会有机会吗? 高空狂风呼啸吹卷,灵体闪灭,随时都可能散入云气之中,几不成形。蛇语神志也渐渐恍惚,半年来始终保留住的一线清明决断之意,似乎也要随之化去。 如此一来,始终覆在她灵体之上的“默之纱”,当即感应。这似有形似无形的奇物,骤然收紧,层层下渗。 蛇语悚然惊醒,想要再鼓余力挣扎,却已经错过了最佳时机,防御堤坝无声崩裂,默之纱压力穿透,打散了她的气机,要与她的灵体缠绕交融,浑化为一。 刹那间,一切都到了难以挽回的地步。蛇语仍拼命试图重组防线,护住灵体最核心的架构,可这也只是绝望的挣扎而已。以她的重组速度,无论如何也赶不上默之纱的强劲侵蚀,便是预设的“玉碎”秘术,也迟滞动摇…… 尔后,时光却似是稍顿了一下。 至少,是默之纱的渗透进程顿了一下。 就是这一线之差,使得蛇语绝望的努力,真正具有了价值,她及时重组了防线,即便仍然岌岌可危,却还是将默之纱的渗透压力挡在的灵体核心架构之外。 “滋滋”的细音响起,因为先前的失控损耗,蛇语灵体至少蒸发粉碎了近十分之一,缩了一圈,更加飘摇迷蒙。不过与沦为器灵傀儡的下场相比,还是要强太多了。 “好险……天不绝我。 “不,若真有天神护佑,我怎么可能沦落到如此地步。 “有问题,有大问题!” 经由生死线上走一遭回来,蛇语惊悸绝望的情绪之中,理智的内核渐渐显现,洞照了此前几乎直坠深渊的情境中,不应该出现的细节。 默之纱明明已经可以将她彻底炼化,怎么会在临门一脚上出岔子? 那是因为……因为,还是没瞒过去! 一念既生,之前各个环节次第串联起来,形成了渐趋完整的逻辑链条。 蛇语先是沉思,可后头忽地“吃吃”地笑出了声,笑音越发响亮,振空击云,远远传了开去。至此隐藏在绝望、希望之下的那份侥幸之心灰飞烟灭,可又有另一份新的心思萌动,根系枝蔓大量生发,支撑起脆弱的灵体,运化出新的力量。 “怎么了?心思动荡得很!” 便在蛇语恣意的笑声中,忽有意念切入,侧前方云气翻卷飞腾,虚空结构嗡然震动,一秒钟后,崩散的云气中便出现了宫启的那张脸。 冰冷的意志稍稍再拔上一丝,超凡种级别的力量就可以将蛇语脆弱的灵体扫个灰飞烟灭。然而蛇语全不理会,笑音未绝,意甚欢畅。 宫启面上倒也平淡,好像刚从远处挪移回来,浑不知道刚刚发生了什么事,又似乎根本不介意刚刚错失了收取蛇语的好机会,也不在乎她现在极其无礼的态度,只不紧不慢地说话: “遇大事要有静气,希望在前,尤其如此。” 这样的话,和二十个小时前几乎没什么差别,可如今的蛇语,则听出了更多的意味儿。 蛇语飘悠悠浮起身子,笑语回应:“困在这里半年时间,我还是头一回觉得,宫秘书长是真的关心我,不想让我灰飞烟灭。哦,现在连默之纱的拘束都不愿有了!” “这个么……” “宫秘书长什么时候发现的?” “哪个?” 宫启还要装糊涂,或者说不愿意把事情挑明,再生事端,可蛇语又怎么可能遂他的意? 蛇语几乎不成形的灵体手臂轮廓,回按在心口位置:“当然是宫秘书长最关心的那个!事情明摆在那儿,你是前辈,又位高权重,这个那个,来来回回,有什么意思?” 两人的视线和意念交错碰撞,虽然强弱有别,可在意志层面,蛇语短时间内竟然也不落下风。自从两人打交道以来,这是从未有过的情况,可它偏偏就发生了。 一步错,步步错……但他又不得不错! 宫启略作沉吟,终于还是点了头:“也是,没什么可瞒的。蛇语啊,我对你灵体核心逆势蕴积的生机……所来之渠道,很感兴趣。” 果然! 蛇语无声而笑,因“灵肉合一”反输进来的生机,必然会改变灵体自然衰弱的趋势,也早晚会积蓄到让宫启也忽视不了的地步。这一天早晚会到来的,蛇语试图隐瞒,也不过是希望能够在宫启察觉之前,逃出这片云端牢笼。可惜,终究没能来得及。 宫启这老东西缓那一手,当然不可能是怜惜蛇语这条性命,而是在顾忌,顾忌关涉在她灵体之上的飘忽渠道,就此消失不见。 显然,之前所说的什么“时空对撞、结构松脱”之类的话,水分掺得太多了。宫启根本没有把握,至少,老东西没把握脱出这一方天地之后,还能回到地球上。 所以,宫启特别提到“地球所在时空的痕迹”。在老东西的盘算中,她就是一只风筝,一只线头还在地球那端的风筝——无论如何,线不能断。 可是,线真的还在吗? 那个远在地球上,主宰了她生命和希望的强者,又是怎样的盘算? 殷乐轻手轻脚地走进游艇下甲板生活区。此时小客厅的照明已调暗,只有投影的光芒弥散开来。 罗南就坐在小客厅的沙发上,如同一具雕塑,偶尔手指拨动,变动角度,切换图像,静静审视这些几可致眩的复杂架构。 殷乐不敢打扰,就在入口处等候。 自从罗南回了一次夏城,再见面的时候,殷乐就敏锐地感觉到,他和以前有些不同了。 表面上看,这位爷不知又从哪里得来了一套复杂的图样,类似于dna双螺旋结构,而其上每个节点,都是一幅复杂的构形设计图。罗南回来之后,便对着发呆,有时眉头紧锁,有时又突然发笑,喜忧无常。 可殷乐分明感觉到,在此混乱情绪中,有一份奇妙的内核。特别是当他沉思的时候,是真真正正的地思考,而不是以前那种仿佛面临大考,绞尽脑汁竞赛似的思虑,而更像一个哲人,思维凝而不僵、散而不乱,节奏舒缓了太多…… 这样的罗南,行为模式越发的难以预测。 昨天回夏城的几个小时,发生了什么事情?从眼下的情况来看,似乎并不太糟。 殷乐很想探个明白,可作为贴身秘书,她必须要守住本分,只能按捺住好奇心,静静等待,直到罗南的观察审视告一段落。 “什么事?”罗南并未熄灭工作区,只偏头问询。 殷乐走到沙发侧方,欠身应答:“莫雅小姐乘坐的游轮,下午4时到港,负责接待的是阪城音乐节组委会人员……” 有关这些,罗南应该都能从夏城方面得到更详细的信息,殷乐也就一笔带过,只说从血焰教团的渠道得来的情报:“莫雅小姐的歌友会举办地点,是她下榻酒店附近的文化馆,规模不大,到场人数大概在一百五十人左右。不过在歌友会举行的同时,玉川瑛介,就是您提醒重点关注的那个‘赞助化馆就是玉川家的产业。” 罗南撇撇嘴:“生造硬凑的巧合。” 说着,他接过殷乐递来的软屏,查看相关资料。根据上面显示,玉川瑛介并非是能力者,但他的家族在阪城声名显赫,在军政两界都有很强的影响力。也是非常积极的项目投资者,在很多前沿项目上都有资金注入,算是很标准的资本金主一枚。还有…… “鉴玉会。” 罗南从玉川瑛介长长的头衔之中,捕捉到了这个曾有听闻的字眼儿。殷乐的情报工作做得也算扎实,还给这种特定组织加了链接,罗南点开了再打量几眼,特别是上面林林总总的名单和对应的来头,末了忽然发笑: “琳琅满目,金贵得很哪!” 第四百八十九章 飞入海(上) “猫姐,猫娘……啊不,猫奶奶,看在咱们两人交情的份儿上,就帮帮我吧!” 来自于宗璆的哀求声,通过电磁波中转,穿过千里海波,来到猫眼的耳畔。这个一贯死皮赖脸的家伙,如今更是彻底把脸皮丢在泥里,只为了求一个机会。 “我知道这事儿混账,这事儿不地道,我知道自个儿不够格,可夏城这边就我一个会员,这混账事就砸我头上了,我能咋办啊!” 宗璆把那些话反反复复地讲:“我的要求也不高,就是希望罗先生能就邀约给一个明确回复,当然要是能有幸和他同机前往,那是祖宗八代修来的福分……” “你老爹听了这话会是什么反应?” “就算他抽我一百鞭子,也不可能要他亲儿子的命啊!” “鉴玉会就能要你的命?你不是能够和王钰搭上话的大人物吗?” “猫姐,猫姐,你只把我的话当放屁就好,我是啥德性,别人不知道,怎么也瞒不过你啊!是,他们是要不了我的命,可他们能压贷抽贷啊,我在外面投资的产业,真断了资金,我就要去跳海了!” “呵呵,这个死法不错。” 猫眼此时刚走到酒店大堂,看到沙发角处,唐仪已经先坐在那里,便打了个招呼。后者笑着回应,随即起身迎上来。 “猫姐!”宗璆的哀鸣声更加凄惨。 猫眼懒得再和他多说:“你在哪儿?” “知行学院啊,就在北岸齿轮这里!猫姐我就知道你会帮我的,谢谢、谢谢!只要罗先生肯……” “齿轮后面的那个小树林看到了吧,半年前有个叫‘坦克’的家伙死在那里,内脏迸裂,血肉化泥。” “呃?” “如果这个不够份量,还有个叫金桐的家伙,就在夏城外海,尸骨无存。如果你跳下去,说不定还能找他做个伴儿。” “猫姐,你别吓我!” “呵呵,我只是提醒你,你老爹能抽你鞭子,鉴玉会能抽你贷款,那一位心情糟糕,也可以直接抽你的命!这些话,瞧在你我交情的份儿上,免费赠送,不谢。” 猫眼挂断了电话,眉头微皱。她其实也有点奇怪,宗璆那个不要脸的东西找不见人,就证明罗南真的不在北岸齿轮。那家伙藏了快一周的功夫,究竟去哪儿了?要说完全与外界断绝联系也不至于,难道就像前几天那样,跑到了另一个城市?那么他现在最有可能前去的地方就应该是…… 此时唐仪走到她身边,失笑道:“咄咄逼人啊。” “是呢。”猫眼明白,唐仪并不是说她的态度如何,而是指已经渐渐浮出水面的鉴玉会所代表的强大势力。 那帮人一贯傲慢,又精通权谋,最喜欢在人心上打算盘。如今丢出宗璆这个关系比较复杂微妙的小角色,就是要刺激罗南,最好刺激得罗南真做出什么事来,然后再打压下去,挫磨锐气。 这是硬甩到脸上的阳谋,显然那帮人自恃抓着罗南的命门,什么掩饰都懒得做——当然这也是计谋效果的一部分。 “罗南装看不见,暂时避开是对的。” “他……避开?” “哦,也对,不能抱太大希望。” 唐仪哑然失笑,伸手揽住猫眼肩膀,往酒店外面走:“走吧,今天所有开销我请,就当替莫雅感谢你们了。” 今天已经是抵达坂城后的第三天,一早莫雅就和野枣、高德两个保镖,到对面街上的文化馆排练。作为一位聪明的女性,五日游轮生活,与猫眼等人多番接触,她已经理解了自身的处境,也就是在游轮上好好放松了一把,到了阪城之后,就深居简出,每日两点一线,只在酒店和文化馆之间往来,给几位安保人员不小的便利。 至于猫眼和唐仪两个人,今天的任务是巡查周边环境,制定修订撤离路线等等。 两个人就像并排逛街的闺蜜,唐仪的身高比猫眼要高出整整一个头,又习惯性身着短款猎装、长裤,脚下棕色长靴,大长腿帅气得一塌糊涂。即便比猫眼还要小了六七岁,可言行从容不迫,让人分不太清具体的年岁。而猫眼出外勤,一身清爽装束也有减龄的效果,两人并排走在大街上,真未必能分清哪个是姐姐、哪个是妹妹。 反正一样的养眼就是。 猫眼真不太习惯被人揽肩膀,唐仪倒是轻车熟路,笑吟吟地道:“要不是那帮人,理想情况下我身边应该是莫雅才对。” “对莫雅你也这么勾肩搭背的?” “手挽手就好了呀。” “……你们的关系很不错呢。” “是啊,自从莫雅到知行学院之后,我们就认识了,此前我浑浑噩噩好多年,也就是最近几年过得比较开心。莫雅是一个很洒脱的人,只有这样她才能在地下摇滚、还有我们这样的复杂圈子中间生活,不清高做作,也不随波逐流,却仍然让人止不住的喜欢。” 猫眼想问的是,你这样的评价、你们之间的亲密关系,有胆子给罗南说吗? 基本上,猫眼还是比较尊重**的那一类人,对唐仪的印象也不错。不过她和罗南之间的关系毕竟非比寻常,就算她想保守秘密,有时也身心不由己。万般念头最后只变成了一句话: “你也很洒脱呢……” “是啊,就这样去迎接未来吧。”唐仪大笑,虽未饮酒,却有一份酒后的随性恣意,在阪城街头,分外引人侧目。 猫眼翻个白眼,而另一侧的唐仪忽然转头,迟了一线猫眼才生出感应,也扭转视线。视界尽头,正是莫雅所在的文化馆,规模不算大,也并非是独体建筑,只是立在街角,算是“闹中取静”之意,很不起眼。 不过同样在街角的一个小型露天茶座中,正有一个熟悉的人影,举杯向她们微笑:“呦,他乡遇故知,不来喝两杯吗?” 猫眼看茶座中那位,脸带黑超,一身卡其色长款风衣,裹着白t牛仔,脚下露踝短靴,坐在那儿仿佛一个大明星,光芒四射。可不知为什么,她看那套装扮,总能看出素净冰冷的白大褂效果。 “白心妍。” 第四百八十九章 飞入海(下) “猫眼,好久不见。” 墨镜下的红唇微勾,白心妍很淡定回应猫眼,同为夏城里世界圈子里的能力者。两人当然是认识的,但是交情泛泛。 不过,白心妍对待另一位,感觉就完全不同了,她甚至放下杯子,笑着起身张臂:“不拥抱一下嘛,牡丹?” 唐仪也勾了勾嘴角,上前和白心妍轻拥了一下。在东亚文化圈这边,已经是比较亲呢的动作了。 猫眼挺意外的:“你们认识?” 唐仪在半年多前,还没有正式进圈,是因为……武皇陛下吗? 果不其然,白心妍的解释就是如此:“以前都是跟着武皇陛下,还都是标准的颜控,互相欣赏很正常,比照镜子有趣多了……可惜莹莹不在这里。” “她在这里,多半是要捅你一剑。” 相较于白心妍,唐仪的态度显得平淡一些,也并没有入座长谈的打算,说话非常直白,“上次你作妖,逼得那位炸了一回,竟然还敢来凑热闹?” 猫眼知道,唐仪这是说“千分之二小姐”事件。当初正是白心妍放出的风声,激起了无数人贪婪之心,将罗南、瑞雯乃至他们全家都推上了风口浪尖。 若非夏城有两位超凡种坐镇,且及时送了金桐祭天,还有罗南那一场震动全球的演讲,事情不知会恶化到什么地步。 心照不宣的事儿,白心妍偏偏故作不知:“没办法,新找了个男票,却都是黑心的货,一点儿都不治愈。不刷爆他几张卡,感觉太亏。” 唐仪瞥她一眼:“那你男票呢?” 白心妍笑吟吟地挥手,栗子色的长发轻摆,黑超之下,红唇白牙,标准的妖艳贱货姿态:“指望那种货色陪女人逛街?我带他卡来就可以了。” 旁边,猫眼想到上次在野店收集到的情报,在旁边冷刺一句:“想要刷爆挺有难度的吧?” “哪有?不要低估女人作妖的心思啊。” 白心妍分明在暗示些什么,听得猫眼脑仁儿疼。这女人就是这样,飘忽的立场、狠辣的手段、还有害人害己的结果,分明无法从中牟利,却乐此不疲。 偏偏她还是个百变千幻的性子,能拿捏得住,也能放得开,此时就嘻笑着贴上来,直接挽住唐仪的臂弯:“正好遇上,你们就帮我一起祸害好了!” 猫眼心里呵呵两声,正要拒绝,侧上方忽有嗡嗡的发动机轰鸣声逼近。有一个颇具规模的车队,降落在文化馆所属的高层建筑起降平台上,听车门开合的砰砰声,下来的人颇是不少。 精神感应自然扫过,数十米外的情景便收入心底,猫眼眉头皱了下,也在此时,文化馆内的高德与她通讯,通报消息:“丽音世纪高层临时过来巡视。” “看到了,好像还有个挺招眼的家伙。” 这是个计划外的情况,猫眼更没心思与白心妍瞎折腾,给唐仪使个眼色,便冷淡开口:“托某些人的福,正出外勤呢,怕是没那个功夫。” “我有就行啊。”白心妍挽着唐仪不撒手,“早晚祸害都是祸害,我闲着也是闲着,就按照你们的节奏来……” 得,这位是硬贴上来了。 照猫眼的性子,根本懒得给白心妍好脸,直接甩手走人就好。可是中间毕竟隔着一位唐仪,那位神色平淡沉静,与白心妍的亲近态度迥异,却也从来没有将人推开的意思。 里面显然是有些不为外人知的门道。 猫眼再与唐仪交换了一下视线,略做权衡,终于还是撇撇嘴角,一言不发走在前头,径直进了文化馆。 在外面看,这座文化馆颇不起眼,内里人也不多,装潢倒是精致。进入里面后,外面街道的喧嚣就给隔绝了大半,确实深得“闹中取静”的要旨。不过说实在的,这地方的氛围,其实与“山溪乐队”的摇滚风不太相衬,相应的影响,在这两日的排练中也有所显现,甚至直接干扰到乐队的选曲。 演出成功与否,不在猫眼关心范围之中,她倒是对后面那两位的关系深有好奇之心。 唐仪和白心妍走在后面,初时还听白心妍说一些闲话,后面却都不再出声,气氛微妙又渐有压抑之感。显然她们之间的交情,并不像白心妍描述得那么好,只会更加复杂。 三人入馆后,自然往音乐厅的方向去,可还没走多远,二层回廊那边,就有人扬声招呼: “心妍小姐!” 三人都抬头去看,就见有一帮人停在那里,个个西装革履,商业精英的模样。当头是一位个头中等的青年人,仪表堂堂,正遥遥欠身致意。 白心妍笑着挥挥手,还未回应,那位青年人便对身边人说了两句,撇下那群人,径直走楼梯下来。 要说猫眼对此人也是初见,但早早就看过他的资料,甚至在进入文化馆之前,就通过精神感应捕捉并辨认出来: “玉川瑛介。” 那个将莫雅“请”到阪城来的罪魁祸首。 唐仪仍被白心妍挽着臂弯,顺口一问:“这个不会就是你男票吧?” “可以当个备胎。”白心妍对迅速接近的玉川瑛介笑得颇是矜持,嘴上却是另一回事儿,只把声音压得颇低。 对此,玉川瑛介全然不知,走到近前来,再次欠身致意:“心妍小姐,又见面了,欢迎你来到阪城,请务必让我尽一番地主之谊。哦,这两位是……” 随着玉川瑛介视线转向,接下来就进入了格外虚伪的互相介绍时段。看这位的眼神,他分明对猫眼和唐仪的身份来历心知肚明,大家彼此彼此。 白心妍闲聊式地问:“今天到这儿有活动?” “音乐节即将开始,池田文化馆是重要的分会场,需要加以巡视。未来几天这里还会举行一系列的暖场演出,丽音也需要寻找可造之材,挖掘新的潜力。” “假话。”白心妍直接下定论。 玉川瑛介并不尴尬,保持着礼貌的笑容:“很抱歉,没瞒过心妍小姐。真实往往是失礼的——事实上,我认为这是猎艳的好地方。我喜欢自由不羁,又带着节律的灵魂。” 此刻,三位女性的视线,在玉川瑛介面上有一个聚焦,随后又在虚空中交汇,彼此传递着微妙的信息。当然,白心妍的眼神隐藏在墨镜之后,谁也看不通透。 玉川瑛介很好地将冒犯与礼貌融汇在一起:“6号就是翡翠之光起航的日子,也是我给自己设置的假期,我希望带着这么一位美丽的女士,上船好好地放松一段时间。” 白心妍又问他:“已经有人选了?” 玉川瑛介正要回应,猫眼的手环震动起来。 猫眼扫去一眼,来电者又是宗璆,她根本懒得接,直接摁断。可没消歇半秒,手环再次震动。 该把那小子加到黑名单里……可再看来电显示,这回已经换了个人。 猫眼微怔,向其他人点头致歉后,走到一边,接通来电:“喂,何秘书?” 那边的何阅音没有任何客套话,劈头就道:“罗先生离开夏城了,他去了哪里,事先有没有安排?” 他早不知道离开多少回了!如今终于光明正大了一次,真不容易呢。 猫眼心中吐糟,可这种话当然不能明说出来,只能继续装糊涂:“你当秘书的都不清楚,我怎么知道?” 她这边说着,几步外,玉川瑛介那边似乎也有通讯接入,那人向白心妍和唐仪欠身:“有事情需要我去处理,不能陪诸位长聊,真是抱歉。希望日后能给我一个补救的机会……失陪了。” 说罢,玉川瑛介便转身离去。纵然礼数不缺,还是让人觉得,他的步伐要比来时急促很多。 猫眼看他远去的背影,心思微有偏移,以至于何阅音那边的关键一句听得模糊,只听到了个尾巴: “你说外海什么来着?” “两分钟前,罗先生驾驭飞天魔鬼鱼,东移进入外海,不知所踪。” “啊?” 猫眼第一个念头就是“胡说八道”:“你别说是北岸齿轮前面湖里养着的那个!” “就是它。” “不可能!” 姓罗的要离开夏城,法子不要太多,干嘛用这种方式?想想那种画面,猫眼就觉得荒唐至极: “魔鬼鱼那个家伙看着唬人、坐着拉风,呃,杀伤力也挺强,可说到底还是个海洋生物,就算是畸变种,有飞天的能力,可它的飞行速度,分会也是测过的,最多就是每小时七八十公里左右,还不如飞车快!两分钟,两分钟都未必能出知行学院,平江区和海边差着有一百多公里呢!” “你真不知道?” “我凭什么知道?” 何阅音没再说什么,只是传过来一个视频文件,猫眼第一时间打开,而这时唐仪与白心妍都走过来,一左一右,三位女性聚在一起,挨得极近,也都顾不得别的,只看那个小小的投影区。 原始画面应该是来自于路人的随机拍摄,环境音很嘈杂,但防抖镜头很给力,清晰地映入了一条不断前趋、切割天际的白痕。观其高度至少在千米以上,而等到镜头拉近,拍摄者直接爆了粗口: “我草……” 映入镜头的,正是恍如妖异蝙蝠的魔鬼鱼,还有上面那个隐隐绰绰的人影。 第四百九十章 无所指(上) 玉川瑛介向白心妍等人告辞之后,并没有和那个浩浩荡荡的巡视队伍汇合,而是直接来到了文化馆上层,某个临时划出来的私密房间。 在这里,他打开了投影系统,默默查看来自各个渠道的影像资料。这些资料拍摄角度、清晰度、时长都不尽相同,可是拍摄的核心内容无一例外都是夏城上空,那一道眩目的飞行尾迹。 堆积资料的好处就是,要比单一渠道显现的信息更多。这套视频资料,从罗南步出北岸齿轮,甩开宗璆,登上飞天魔鬼鱼开始,一直到他进入夏城外海,全程都有摄录。而集团内部的情报分析师,也将系列影像所透露出来的信息,逐一罗列: “目标飞行距离134公里。 “目标飞行速度:均速25马赫,最高速度4马赫。 “魔鬼鱼肢体呈现非自然状态,大概率仅是作为能量运化的载体 “飞行高度、气温、周边大气环境,不符合出现飞行尾迹的条件,疑似存在大量集聚水汽的先期因素……” 解析的数据元素极尽详实之能事,看上去已经把罗南给里里外外拆分透彻,随时可以制定反制方案。 然而现实远非如此。 玉川瑛介只把这些视频分析资料草草看了一遍,满腔心思并不在此,而在这些视频之后…… “飞出夏城后,直入海底,不知所踪。” 大批量的情报资料整合在一起,得到的结果就是这样。 玉川瑛介掐动眉头,面沉如水。 阪城和夏城相距不过一千五百公里,以飞天魔鬼鱼显现的速度,半个小时就能抵达。若真是如此倒省心了,就算飞来的是个核弹,也必然暴露在卫星、雷达等监控系统之下,自有人去应付。 然而罗南飞出夏城之后,便直接钻入海底,只这一招,就让百分之七八十的卫星、雷达设备变成了废品。而入海之后,也不知他用了什么手段,一个大活人,还有一条气血旺盛的畸变种,丝毫没有惊动海底的声纳阵列,以及各式监控系统,就那么消失得无影无踪。 这样的话,就真的麻烦了。 玉川瑛介沉吟之时,敲门声响起,得到应允后,集团情报分析科长竹本茂悄无声息地进来。 这个精瘦的中年男子,是玉川瑛介的心腹,也负责处理那些最敏感的问题。进门后,竹本茂一开口就表达了担忧之情:“社长,现在外面开始流传对您很不利的消息……” 玉川瑛介略微摆手,打断他的话,只问:“罗南究竟去哪儿了?” 竹本茂端正站直:“很抱歉,至今仍未能发现他的踪迹。” “为什么?”玉川瑛介盯着自家心腹,“罗南可以隐匿气息,可魔鬼鱼是很大的目标,以气血强弱论,差不多也有b级水准。外海是海洋畸变种的天下,分布密度非常高,只要它进入其他畸变种的领域,必然会造成冲突,根本不可能隐蔽……” 玉川瑛介的话也没讲完,就有电话打入秘密线路。要说他在阪城拥有着惊人的影响力,可能够打进这个线路里来的人物,也没有一个是省油的灯,他唯有先分神去应付。 刚接通,对面劈头就问:“玉川君,你是否听说了‘囚笼师范’正向阪城而来的消息?一个具备a级威胁的强力人物随时有可能非法入境,都知事对此非常担忧!” 玉川瑛介眉头锁起,语气却非常平淡:“近藤君,我同样很关注这条信息。不过类似的情况,咨询军方才会有更详实的资料。我这边……” “不是玉川君‘邀请’那位的亲属赴阪城演出吗?都知事以为你和那位拥有足够的交情,所以希望能够通过玉川君,表达关切。” 听闻此言,玉川瑛介眼神冰冷,从竹本茂脸上扫过,后者微微点头,表示早前他想说的就是这个。 玉川瑛介心中情绪翻动波澜,好不容易把那位有“都知事忠犬”之称的近藤议员应付过去,挂断电话,便盯住竹本茂: “有人在刻意散播我‘邀请’莫雅参加音乐节的消息?” 有一位聪明的老板,会省不少口舌,却会花更多的心力,竹本茂当然不能简单附合,他说起了细节:“抱歉社长,消息快速传播,还在本次事件之前。所以情报科以为是鉴玉会方面故意放出的消息,还在协调沟通,事态就因为罗南飞天,变得一发不可收拾。” “在此之前……”玉川瑛介倒回去重新观看视频资料的前半程,尤其是罗南从北岸齿轮出来,强行甩脱宗璆的纠缠,唤起飞天魔鬼鱼的整套过程。 罗南全程冷脸,也可以说是面无表情,符合他一贯的内敛人设,可按照竹本茂的意思,这里面分明有更深层的用意。 “他在做戏?他设计了这一切?” “这个,逻辑上是没问题的。” 竹本茂低声道:“现在很多消息称,莫雅已经被限制人身自由,再加上荒野实验室的刺激,罗南会对此做出激烈反应。包括且不限于在阪城进行一场无限制的大规模冲突、强袭翡翠之光号游轮、刺杀相关人员等。因为他现在不知所踪,所以给了人们太多想象的空间。 “而且,罗南为飞天魔鬼鱼开发出来的次声波能力,对于b级以下的能力者,尤其是对世俗世界的大部分人能够造成严重威胁,如果动用这种武器……” “如果敢动这种武器,他就死定了!”玉川瑛介重重拍击桌面,“阪城能力者分会,各教团驻阪城分部,还有天照教团总部,多的是能杀他的强者!” 竹本茂很想提醒自家社长,阪城方面真正有把握击杀罗南的,恐怕只有天照教团那两位超凡种。话到嘴边却变成了:“可到目前为止,他没有表现出任何明确趋向。” 这就是罗南最聪明的地方。 玉川瑛介脸色更加阴沉,他需要进一步研判,可是外界的反应已经不给他机会,多个渠道上的人脉,开始陆续形成反馈,电话接二连三。 第四百九十章 无所指(下) “目前并没有罗南行踪的消息……好的,我们保持联系。” “我并不是拍卖会的组织者,但有关事宜我也会向富山拍卖行沟通。” “日野君,如果你看过视频就应该知道,那种速度不可能长期保持,否则他为什么要藏入海底……我的看法并不重要,这是专业人士的分析意见!” 几轮电话过去,玉川瑛介脑子都涨大了一圈儿。刚刚竟然有人问他,是否可以让翡翠之光号提前起航,以帮助阪城逃离飓风中心…… 那些蠢货在开玩笑吗? 问题是,打电话过来的人们,一点也不这么认为。对他们来说,关涉到身家性命,置之不理才是最大的玩笑! 遭到各方连番轰炸,玉川瑛介心里则难免躁动。毫无疑问,罗南的应对手段越高明,越体现出他的狼狈,这是设计整套方案时,他无论如何没有想到的情况。 在糟糕情绪的推动下,玉川瑛介无声挫了下牙齿,勉力保持着冷静,试图冷嘲一句:“罗南心思也够狠,他离阪城有多远我不清楚,可我和他姐姐的距离总要近一些……混账!” 话尾处,玉川瑛介骂了一声,有大半是对他自己。他明显失态了,言语严重不符合应有的格调,而且从最现实的角度看,他还真没那底气。 情报资料上的罗南,就是一个什么都能做得出来的家伙,玉川家族家大业大是没错,可产业根基仍然在阪城,真要被罗南不管不顾来一场次声波洗地,事后罗南能不能活且不说,玉川家基本上就要从具备全球影响力的势力中除名了。 没有把那小子身上的羽翼毛刺儿通通掰下来之前,说这些话无疑是自取其辱。 竹本茂低头不语,给了玉川瑛介调整的机会。 玉川瑛介做了一个深呼吸,眼睛半闭,骤暗的视野一定程度上激发了联想能力。他觉得自己碰到了一张枝叶间的蛛网,本以为可以随手掸落,却不料这张网粘性奇大,缠着他不放,想要挣脱,一转头又碰上蜘蛛冰冷的眼。 微微一个恍惚,玉川瑛介的思维继续流动: 罗南这个小子,以前小看他了。从情报资料上得来的信息,终究还是不够立体。或者说, 体现不出他这段时间的成长和进益。如今受了他这一招,算是有些明白了,可被螫刺的这一口,真的很疼。 玉川瑛介重重砸了下桌子,情绪未曾缓解,情报资料上那张犹带稚气的脸,却又清晰呈现,与他想象中的蜘蛛混化在一起,一点点地变化修正…… 事实上,从这一刻起,很多人都要重新修正对于罗南的印象了。 同样在阪城,北山湖上的射线号游艇中,下层甲板生活区的照明灯光习惯性地熄灭,只有投影光芒撑起了一层半虚无的光幕,上面有复杂的构形图景,但已经停留了很长一段时间了, 罗南头向后仰,后颈抵在沙发靠背上,眼皮瞌闭,似乎已经睡了过去。 “或许是太累了。”殷乐这么想着。 罗南好像又是连续四十多个小时没合眼,外骨骼装甲的练习不见他做了,全副心神都放在那个双螺旋结构上。而且他往来夏城的频率高了很多,这也就是刚刚回来。 正是这次往返,让殷乐受到了惊吓。 他究竟是怎么做到的? 罗南前面几小时所做的一切,委实太过惊悚:强行飙到4马赫的飞天魔鬼鱼,入海后神秘消失;而仅仅几分钟过后,罗南就在阪城北山湖上出现。 后者还能理解为传送阵的神奇,可是一飞冲天,又神秘消失的魔鬼鱼,该怎么解释? 还有,神秘难测的手段,紧促的步骤鼓点,分明就是山雨欲来之势。可罗南至今也未明确,目标指向哪里,显然,她这位临时的贴身秘书、远在蒂城的哈尔德夫人乃至整个血焰教团,仍未得到罗南全部的信任,又或者,上升不到他需要的层次。 殷乐心中思绪百叠,却不敢打扰。她要回侍从室取些东西,便轻手轻脚地过去,只是从沙发后面经过的时候,忽地感觉到一些异常。 空气的温度,准确地说,是罗南周边空气温度,明显有一个抬升。热能的自然流动显然受到了某种控制,相隔一米就再无异常,所以殷乐先前没有发现。 而此刻,殷乐借着昏暗的光线隐约看到,罗南脸色很不对头,有一层不正常的暗红蔓延到视线所及的每一寸皮肤。 这总不是发烧……难道修行出了岔子? 一念闪过,殷乐心头便是发紧,下意识伸手去摸罗南的额头,还差几公分触到,指尖肌肤竟然已经有灼烫之感。 祸事了! 殷乐猛地缩回手,除了受惊以外,也是想到这种危急症状,万万不能再有外界刺激。她向后退了一步,便要向哈尔德夫人通报——病了可以找医生,游艇上就有,可若修行出了问题,只能是指望这个领域中的资深人物。 便在这时,暗室中骤然一亮,殷乐本能抬头,就看到沙发上的罗南睁开了眼睛,那道能够照亮暗室的光芒,似乎就是从他的眼底射出来的…… 幻觉吗? “什么事?”罗南语气平淡,与周身涌动未息的热量形成鲜明对比。 “先生,你刚刚……”殷乐不知道该怎么形容。 “哦,我在聚气。” “诶?” 罗南回正头颅,视线指向前方,然而并未聚焦在某处,他所观照的,是虚空深处,那无数道光丝交错,层层汇织而成深邃蛛网结构。 在架构蛛网的“蛛丝”上,血光顺着丝线走向,投入无数个节点中,再由此蔓延生发,交互往来。这是魔符搭建起来的祭坛蛛网,不过,现在已经是探入人心的“罗南尺”所反馈呈现的控制体系。 罗南的“新形象”,正通过这个体系,同时化为无数标尺,刺入那些受消息刺激影响的人们心底,使之沉渣泛起,引动负面情绪力量,交织融汇,成河、成网,直至成为无量湖海,为他所用。 第四百九十一章 皆入网(上) 罗南改进的控制体系,相较于原来祭坛蛛网那种“胜者通知,败者凋亡”的粗放模式,已经大有改进,加入了罗南本人的设计思路。他如今构形思维几乎化入本能,更讲究理性的控制,自有一份规则法度。 如今这新版的祭坛蛛网,就好像他小时候,在生活博物馆里看到的制“机”,一根小木棍在机器中搅动,无数可见不可见的糖线,纷纷缠绕上来,形成如云朵般雪白的奇妙造物。 罗南就是那小木棍,他以“罗南尺”探知天地宇宙,人心万象,从中转移摄取力量。 而不管力量来自于天地伟力也好,来自于人心浊流也罢,都只不过是粗制原料,都要打碎重组而成“糖线”,由此交错缠绕,形成的似而不同的“云朵”,以他本人为基础,形成一个更细腻细密、也更加强横稳固的结构。 天地时空,人心人性,我为中轴。 要想完全控制这份力量,罗南还差一段距离,可是终究是在持续进步的。在哈尔德夫人、猫眼等人身上,他已经获得了非常丰富的经验,只是在不断寻觅更有效的构形,以资利用。 现在,终于到了发力的时候。 罗南深长呼吸,小心翼翼调整肉身状态。 当今世界,信息传播无远弗届,罗南的灵魂披风则覆盖全球。在此基础上搭建起来的控制网络,汇聚力量可谓是水到渠成。正因为如此,祭坛蛛网之上流转的生机元气,以及更加虚无缥缈的灵魂力量,只积蓄了短短的时间,便让他这个“抽头渔利”的幕后黑手吃到撑。 如今,神轮和身轮耦合作用,形神交互干涉,各有反哺,保持着基本平衡。可是随着积存的力量持续上涨,肉身所能承载的上限也到了,再“吞吃”下去,他的形神框架便有失衡的风险。 还好过去几个月里,罗南无数次调整、试验,形神框架已经渐渐习惯了这种骤然拔升的压力。即便还有种种的不足,短时间内,也足够支应。 再说了,对付宫启,总要舍些东西出来。 罗南镇压形神框架,难免会有些气血异象。殷乐在后边看得胆战心惊,最后还是忍不住再次开口: “先生,你确定没问题?” “我能有什么问题。”临到关键时刻,罗南的心境反而放开了,顺口调侃了殷乐一句,“我看你倒是挺多问题的,想问吗?” 殷乐完全被罗南带了节奏,心神恍惚之下,脱口便道:“那条飞天魔鬼鱼在哪里?” “哦,那家伙……正好要麻烦你。”让殷乐提了这么一句,罗南倒是想起件事来,他翻了下手腕,变魔术般拿出了一枚“水晶球”,托在掌心。 “接着。”罗南头也不回,将“水晶球”向后抛。后者本能抄手接住,却感觉这玩意儿轻若无物,也缺乏质感,像是细纱笼成,手感很是古怪,便借着投影光芒,举在眼前打量。 “水晶球”约有婴儿拳头大小,就像很多类似的产品一样,里面封了个小巧的物件,还在往来移动。殷乐定睛去看,下一秒,她的身子就僵直了: “魔……魔鬼鱼!” 水晶球里封着的“物件”,长约半分,很是迷你,然而宽翅长尾,顶有头鳍,身体扁平,正是一只微缩版的魔鬼鱼没错。 再仔细去看,还能看到它尾部放射的电光。 是的,就是罗南降伏的那只畸变魔鬼鱼,如今让里世界,甚至夏城、阪城人心惶惶的凶横妖怪! 可这样的操作,真正的妖怪是罗南才对吧! “先、先生,这是?”殷乐口齿都不太灵便了。 “就是那只魔鬼鱼了。” “可它怎么……” “这个嘛,我在海里存了些海水和鱼类,连着它一块儿封进了空间断层里。这个水晶球目前只是个窥镜,映射断层里的影像,不用担心弄坏掉,它跑不出来的。” 罗南终于扭过头来,追加吩咐:“不过嘛,那个断层的设计有些缺陷,时间很难长久,而且环境恶劣,那家伙在里面挺憋屈的……还有,它刚刚又被我强化了一轮,形骸构造有些异化,需要补充营养,所以要把它放出来透透气,正好北山湖这里,环境合适,这个活儿就交给你了。” 殷乐愕然失语。 罗南只当她默认,继续道:“我一会儿把出口映射到这上面,你就带着它在湖里转悠两圈儿,捕捕猎就行。要避开那些比较麻烦的畸变种领地,免得两边打起来,声势过大,引人怀疑。” 殷乐不可能拒绝,但她还试图搞清楚最核心的逻辑:“这究竟是怎么做到的?” 罗南想了想,回答道:“多做题就好,如果配合长期练习效果更佳。” “……” 殷乐以为罗南随口应付,殊不知罗南说的是百分百的实话。 所谓的“做题”,就是罗南在树洞中新挖掘出来的“通识教育水平测试模拟系统”,确切地讲,是系统配备的庞大题库。 罗南至今仍未能破解这套模拟系统,不过重复参与测验,总能见到一些极见巧思的构形题目,且与现实问题结合得非常好。一遍又一遍地刷题,就是在持续打磨他的思维;而这些题目的标准答案,某种意义上已等于是“构形秘技”了。 可惜,时间还是太紧张。 有些机会,失去了就不可能再出现;有些问题,随着时间的推移,也会变得更加棘手。 云端世界那边不能再拖了。 罗南又把头转过去,背靠沙发,摆出一个舒服的姿势:“咨询你个事儿。” “诶?” “你觉得,你家老板为了突破修为瓶颈,能做到什么地步?” 罗南话题的大幅跳荡,殷乐已经差不多习惯了,很快切换了思维领域,回忆起近半年时间哈尔德夫人自虐式的修行。 “几乎可以付出一切了吧。” “包括生命?” “这个……” “算了,我直接问她吧。” 罗南完全可以通过渊区血魂寺,遥感哈尔德夫人所在,直接交流。具体内容,殷乐本不想旁听参与,然而罗南并没有遮掩的意思。他只当通电话,一句句说得清晰: “夫人,有一个不确定的机会,有望让你突破桎梏,有兴趣吗?” 这时罗南切换了前方投影图像,将构形图纸换成了一幅涵盖全球地形测绘信息的电子沙盘。 如此作品,多半是出自军方,以罗南现今的身份地位,有一份并不奇怪,可拿出来作什么用? 罗南把电子沙盘缩放到最小,高度拟真的三维图像聚合,在虚拟工作区缓缓转动,好似把整个星球置于掌间。他随即手指点划,点中的位置,殷乐也是很熟悉的: 蒂城。 罗南选中了太平洋上的佣兵之城,嘴上还在与哈尔德夫人通话:“……是的,当然会有代价,有可能会死掉!” 哈尔德夫人的回应,殷乐是真不知道了。可罗南脸上的笑容,已经明确那份了倾向。 “很好,那就请你出趟远门吧……去这里!” 罗南转动“地球”,从深蓝的太平洋上,瞬间来到亚洲中南部的高原区域,并再次点亮标记,形成殷红的一点。 “你会有一份惊喜,不过它多半不会有决定性的效果。你需要等待,还有一些运气。” 罗南没有说出口的是,在遥远的云端之上,那两位也在等待,也需要运气。只不过这些元素,统统需要由他支配、给予。 云端之上,蛇语灵体缩成一团,蜷在默之纱里,护住核心一点根本。也承受着外力的滋养浸透。 现在,轮到宫启为蛇语反输生机元气了。只是灵体层面对于元气性气要求太过苛刻,外力治标不治本。就算倾力投入,输入十分,能用一分就不错了。 这还要蛇语配合才成。 然而蛇语怎么可能配合他? 即使笃定宫启为了寻觅线索,必须要保她的灵识不灭,可是秘密被发现,全身而退再无可能,蛇语的心态也崩得厉害: 既笃定、又绝望,还幸灾乐祸。 宫启总体上还算平静,至少在蛇语面前如此。经过这段时间的检查、推演,他已经得出了部分结论,试图与蛇语沟通: “从你的情况看,很有可能地球所在的本地时空,有这么一个人:他应该精通招魂、唤灵之类的法术,因为某些缘由,发现了你藏起来的形骸肉身,也发现你‘离魂出窍’的情况。不知是出于什么考虑,他利用招魂唤灵的手段,通过你的肉身,和你的灵魂建立了联系。毕竟形神之间的奇妙联系,虚实莫测,难以穷究。即便穿透时空壁垒,影响到这一处云端世界,也未可知。” 蛇语全无回应,宫启自顾自地讲下去:“不管怎样,它至少证明了云端并不是一个封闭的世界,是有办法与外界发生作用的……我们现在要找到的,就是这条作用的轨迹,那也就是我们回家的路。 默之纱中,亮起了两点幽火,那是蛇语冰冷的视线:“这条路已经断了。你想象中的那位,就算确有其人,现在也放弃了尝试,也许他已经发现了你在这边埋伏……” “未必,未必。”宫启笑得从容,“他能助你灵肉相合,确实是手段高超。可没有‘默之纱’这般寄魂之物锚定,要说能顺势将触角探入此界,我是不信的。正常情况下,又有谁会想到,还有这等奇妙的时空位面?我更倾向于他正在做周密安排,准备新的仪式,准备在你形骸之上做更多文章。” 蛇语回忆“梦境经历”,却感觉迥异,不免又一声冷笑:“宫秘书长真是……” 话说半截,她神识忽地蒙上一层迷蒙薄雾,仿佛蜃气环绕,悬映奇景,氤氲不散。 对面,宫启眼神骤然闪亮,直刺过来。 第四百九十一章 皆入网(中) “就是这个!”蛇语身上的变化,宫启第一时间就捕捉到了。他身形欺近,却并未干扰,而是仔细观察后续。 可在另一边,蛇语的感觉颇是微妙。因为这回和以前不太一样,那份灵魂分裂,一缕魂归阪城的经历迟迟未至,倒是蜃气雾墙愈发浓厚,且不只在她意识层面,而是直接作用于物质层面,在云端世界呈现出来。 难道真如宫启所说,远在地球时空的那位强者这几日精心准备,换了一种手法,在她身上下功夫? 可为什么久久没有灵肉之间的牵引之力? 蛇语有心与那位联系,想趁机发出警示,也要乞求那个人帮她脱离云端,脱离宫启的钳制。不管后面迎接她的是怎样的命运,只要换一种活法……乃至死法,都可以接受。 可是,地球上那位强者,并没有给她机会。 蜃气雾墙越来越厚重,她冀盼的阪城与“灵肉合一”仍不见影,不知是出了什么岔子。 “你现在……” 宫启飘移过来,与她说话。刚开了个头,话音也好,传递的意念也罢,骤然模糊下去,仿佛真的隔了一层厚厚的幕墙,含混不清。 这是蛇语和宫启都未想到的情况。 未等他们反应过来,蜃气雾墙咕噜噜翻涌,喷发流动,隔断了视线。而其中的蛇语,又感到有一股沉重的吸力,凭空而生,作用在她灵体之上。 转眼间,蛇语和宫启,竟然已成内外隔绝之势,而且这吸力…… “蛇语!” 短促意念犹如冰冷的尖刺,强行突破了蜃气雾墙,扎了进来。蛇语神志一昏,宫启瞬间爆开的寒意,几乎可以将她冻结。 他怀疑我……早有预谋? 若真有便好了! 正因宫启如此反应,蛇语陡然“福至心灵”,再不顾那边,也不顾得多想,不顾得措辞,疯狂地放射意念灵波,将心底的想法和盘托出: “救我,救我! “不管大人你想怎样,不管你怎么安排,我不要死,我不要变成傀儡,救我!” 蜃气雾墙完全隔绝了宫启的身形,削弱了他的意念,让蛇语的勇气复苏;而那份始终作用的沉重吸力,也使得她心头的希望疯狂滋长,她愈发努力放射灵波,只求一个回应。 “蛇语!”宫启第二次意念穿透,即便是有蜃气雾墙阻截,他的杀意也清晰传入,随即雾墙动荡。 那是来自宫启的冲击。 冰冷的情绪裹胁着超凡种级别的力量,强行扭曲了雾墙,更将刺骨的寒流穿透进来,呼啸生风。 在此冲击下,蛇语的灵体如同在风中摇曳的烛火,随时可能熄灭。事实上,在如此冲击之下,她已经丧失了深层思考的能力,只能是本能地延续求救呼号,再没有别的反应。 也在这时,趁着突破雾墙的冲击未尽,宫启意念加注,蛇语灵体外的默之纱开始发力,骤然内缩压迫,试图直接掐断她的生路。 “大人,大人!” 蛇语用阪城式的敬语持续呼号祈告,也亏得周围那一圈雾墙,也能干扰宫启对默之纱的控制力,她得以缓了一下,已经极度虚弱的灵体再次向内收缩,勉强凝化成一团光球,为此她甚至又舍弃了一部分灵体架构,由此获得了几秒钟的喘息之机。 然而,短暂的喘息过后,蛇语等来的并不是“大人”的援手,而是宫启阴冷的腔调: “你是不是想太多了?” 青灰颜色,在蜃气雾墙之上迅速蔓延,所过之处,翻涌的雾气纷纷冻结,失去了活性。随即指爪探入,雾墙洞开。 宫启拿出了他真正的本事,始终在他灵体之外聚散不定的青灰光雾,也是他性命交修的纯粹精气,冻结了雾墙的一切变化,使其砰然粉碎。 蛇语此前已经消耗了大部分元气,完全没法反应,只能眼睁睁看着急速迫近的指爪,要将她的灵体压碎。 可也在这时,蛇语的意识又一次恍惚。始终作用在她灵体之上的奇特吸力,终于积攒够了份量,量变引起质变。便在她身后,突然张开了一个无形的洞口,里面透出的灰白色泽迅速蔓延,将她吞没,随即收缩。 仅隔一线,宫启身形整个地突破了雾墙,倾压过来。他也看到了那蔓延又收缩的颜色,更看到了虚空云气中不可思议的“洞口”。 洞口本就不大,吞没已经极度凝缩的蛇语灵体刚刚足够,纯凭目视判断,最多就能伸进个手臂而已,而且现在还在快速缩小,眼看就要在飘荡的云气中隐没不见。 顾不得多想,宫启身形扭曲化光,再度加速,几乎是贴着蛇语的灵体,一同撞入“洞口”。 天光骤暗,这个变化的瞬间,宫启本已经有十成把握将蛇语抓获,可心神莫名就是一颤,不管不顾,光化的灵体偏折,向后飞遁。 然而呼啸的沙尘弥散飘荡,撞开之时,刚刚容他进来的洞口裂隙,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踪,再撞上去,只是一片空无。 宫启怔住。 相隔不过数米的蛇语,就像做一场无逻辑的噩梦,等到稍微清醒的时候,默之纱的禁锢仍在,宫启也在且近在咫尺,一切的折腾都没有造成本质的变化。 只是血光云气交织的云端,变成了尘雾翻涌的幽暗所在 “这是哪儿?” 在云端世界困居了半年时间,举目望去都是乱云血光,骤然进了别样色调的地界,蛇语还真的不习惯——她只知道,这里绝不是她魂牵梦萦的阪城。 漫天飞舞的尘雾,与之前隔绝内外的“雾墙”应该不是一回事儿,强劲的吸力不知何时消失得无影无踪。 蛇语的感觉很糟糕,不只是情绪上的,还包括最直观的感受。她的灵体本就衰弱至极,全凭高度凝聚的方式延命,可到了这处幽暗所在,怎么都觉得不得劲,灵体飘忽动荡,核心架构也有离散之势,怎么也拼合不到一起去。 好像下一秒钟,她就要与这漫天飞舞的沙尘同化,撕裂崩解掉了。 “这究竟是什么鬼地方?” 第四百九十二章 皆入网(下) “陷阱。” 宫启第一时间给予蛇语回应,刺入的意念带着点儿嘲讽,然而指向颇是微妙:“本以为是内外勾结,现在看来,是我想多了。你那位‘大人’,让你以为可以回归阪城,灵肉合一,到最后都给你一线希望,把你骗了个结实……正因为如此,也骗到了我。尤其是两厢对比之下心态失衡,变故中仓促判断,脑子发热了一回,呵呵,好设计。” 在这糟糕的情势局面下,宫启展现了他的老辣,心态保持得不错,至少在蛇语面前,维持住了从容姿态。他缓缓移过来,看默之纱之包裹中,形如光珠,却比气泡还要脆弱的蛇语: “我是万万没想到,无垠云端之下,竟然还有这一方天地,活该被人算计。可是蛇语你呢?灵体离散之势,已难控制,反倒要靠默之纱才能支撑抵御,你那位‘大人’,看来并没有把你当一回事儿,说到底你也不过就是一个饵,钓了大鱼上钩之后,也就没了用处……” 宫启意念如刀,语句诛心,蛇语那一枚“光珠”亦随之明灭波动,涨缩之间,几有碎裂之势。实是她此前灵体重创,精神意志也受到打击,再加上这里恶劣环境摧残,已近于弥留之态。 见此情状,宫启倒是眉头一皱,不再刺激。 前面的话白说了。 宫启本意是想着,在此绝境之下一举击溃蛇语心防,使之在绝望之下自除障碍,与默之纱融合,除掉最后一丝隐患。方便他全神贯注应对大敌,却不料蛇语比他想得还不济事。 其实,此刻要将蛇语化入默之纱也不难,可她虚弱近乎崩溃的状态,恐怕已经禁不起转换时的冲击,一旦灵体核心架构损毁,便是吞掉又有何裨益?若要两全,难免要投注心神,做一番精细活儿——这根本就是给隐藏在“沙尘暴”之后的强敌送机会来着! 诸般念头在宫启心中打转,末了还是弹指,将一点精芒打入默之纱,稍稍转换,给蛇语注入些生机元气。 “还是暂时留着罢,灵肉联系终究是条线索,这样法则乱离,时空崩摧的迷境,任是哪根线都要拽着,不可轻失……可那诱我入瓮的大敌,怎地还不现身?” 宫启自从进入这处沙尘肆虐的迷境,时时刻刻警惕搜索,意图以精神感应察觉敌踪,至今没有结果。倒是精神感应铺开时,紧拘滞涩、处处受限,让他有了些猜测。 他信手拈住一粒打转儿掠过的“尘沙”,细细观察。此微粒形如沙砾,可是灵魂力量摩挲探究之下,便可知其结构复杂得让人眼蹦,似蜿蜒、似通透、如层台、如蜂洞,倒像是微雕大师的杰作。 而待他试图进一步解析,让灵魂力量渗透切入之时,“沙砾”内部却有股力量与之冲抵消融,很快“沙砾”就微微膨胀、随即粉碎,化为更不可言道的碎屑,混入周边尘雾之中。 这东西,倒是见过的。 宫启已经活了近百岁,历经21世纪的风云变幻,畸变时代、世界大战、战后复兴以及里世界的建构等等……他所见到的死掉的超凡种,甚至要比活着的更多几倍,说一句“见多识广”毫无问题。 资历填充了见识,帮助他做出判断。 “领域碎片啊……可要复杂得多,也多出太多!” 如此奇物,不是一两粒、三五堆,而是弥散视野极处,无边无际。就算碾碎的微尘占据了更广阔的空间,可是这份体量也太超出常规。 宫启试图寻找“超常规”背后的逻辑,而且很快就有了一些猜测。也正是这些猜测,使他的心神产生了前所未有的波荡。 “这是什么?”蛇语的意念飘忽传入,凭着宫启的元气注入,她勉强固本回神,也醒转过来。她不想再提“饵食”之类的事,只将有限的心神,集中到当前的关键元素上去。 也亏得她与宫启距离接近,受到一些辐射作用,否则在这片诡谲区域内,她只能是个睁眼瞎,微弱的灵魂力量根本没有前出探测的可能。 对蛇语的疑惑,宫启答得爽快:“这是领域碎片。” “领域……碎片?”蛇语恍惚了一下,随即便着重在前面的词眼儿上用力。 “没错,就是你想的那样。一个超凡种,如果在巅峰状态形成并固化了领域,偏偏还被人强势击杀,领域破碎,残留下来的便是此物。” 宫启微笑道:“据说你从小在八幡宫长大,当初天照教团横扫列岛,顺之者昌,逆之者亡。你们总本宫的那个谁,我如今记不太清了,据说便是这种死法,貌似也有此类遗物常年供奉,你或者见过的。” “……没错,本有三十余枚。可它是最好的咒法凭依神物,这些年来屡次使用、消蚀磨损,我离开时也就不到二十枚。” 蛇语对照记忆,好不容易对应上,却又让背后的逻辑给惊到:“可是这里,也太多了!” 照此推论,这弥散天地的碎片,代表了多少超凡种的殒落?成百、上千、逾万?若真是如此,畸变时代以来,所有的超凡种加在一起,也不过就是个零头罢了。 “也未必全是超凡种的遗物,如果是类似于深蓝世界那样的位面或次一级的半位面崩灭,也未可知。不是有人说么,某种意义上‘领域’和‘位面’也能等同,像是欧阳辰的所谓‘逻辑界’,一口气爆掉百十个,说不定也能有类似的规模——我们说不定就是在一个破灭的世界碎片中! “当然,在碎片之外必然会有一个更根本的时空架构,否则哪有我们立身的地方?可就算如此,时空规则也已经破坏乱离,对外来人的实力形成极大压制,是个埋伏设陷的好地方。” 类似层面的知识,已经超出蛇语的常识范畴,若是平日里听到,必然要牢牢记下,且想尽一切办法究根问底,可如今这形势下,唯有缄默。 也在这时,宫启忽而发笑。 笑声中他伸出手,光泽隐透的灵体结构,与“沙暴尘雾”充分干涉,荡漾灵波。如此尝试了几轮,才又开口:“不管怎样,这都是一处有着极大价值的秘地,可以让所有研究时空和位面学说的顶级科学家、科研机构为之疯狂。若换作是我,有一点儿办法,也要把这里藏得严严实实、丝毫不露,然后潜心钻研……可那位的做法就让人看不懂了。 “如此处心积虑,步步设计,计算我们的反应也是恰到好处,好像一个幽灵,藏在我们身边,长期监视我们,对我们的行动了若指掌,并针对施策。这样的人物,玩出什么手段都不奇怪,可偏要拿这一方天地做陷阱,而且并未在我们踩入陷阱的刹那动手,错失大好良机,为什么?” 蛇语的思路已经被宫启牵着走:“那是因为……” “因为他实力不济!” 宫启直接下了断语:“也许那位的诡谲手段让人防不胜防,让人不自觉就拔高对他的判断,可是行事手段代替不了节奏——特别是专属于强者的明快节奏,环环相扣有可能,却决不会是现在这般拖泥带水。显然他正指望这处迷境削减我的实力,只可惜他对于超凡种层面的事情,并不怎么通透。” 蛇语能够感觉到,宫启口中“那位”的身份已经呼之欲出。她不愿做捧哏的角色,可是累积起来的情绪主宰了她的言行,就算她很难活着离开,她也要搞清楚,那个将她玩弄于股掌之上的所谓“大人”,究竟是何方人士! “他是谁?” “到现在你还没有想到吗?你的心态需要好好调整一番。这么个封闭的环境,就不应该有多余的线索和多余的人,所以最有可能的,就是送你上来的那位……” 低语声中,一个模糊的形象,印在蛇语心头,逐步勾勒修正,渐渐清晰。她已经要脱口而出了,当然现在这状态,单纯意念的反应要更加直接。 可就在这个时候,周边漫卷的沙尘掠动速度骤增,原本受宫启灵波辐射而拥有的一点儿微小感应,也受到干扰。对蛇语而言,周边转暗,也不闻任何声息,整个人都似被丢进了无止尽的黑洞中。 她心神骤紧,而一秒钟后,熹微的光线漫过来,重新映照出周边环境。可这份光芒辐射的源头,却已经不是来自于宫启,至少并不全是…… 便在双层光芒交织的边界,飞舞的沙尘失去了惯常的轨迹,似乎是荡漾扭曲,更像是被某个无形之手攥住,向内收束。 沙尘与沙尘之间摩挲碰撞,甚至激发出跳跃的电火花,构成了明暗交替的动态浑沌图景。而就是在这片混乱背景下,有数道相对清晰的轮廓线,由万千沙尘凝合凸显,构成一幅人面浮雕,那眉眼似曾相识,更将凌厉通透的光芒直直照射过来。 受光芒刺激,蛇语遭干扰的意念骤然成形: “罗南!” 第四百九十三章 我知你 “罗南!” 蛇语当然是记得罗南的,毕竟就是此人将她丢在那片云气世界,坐困愁城。只是在云端半年时光,日日消磨,那人面目多少变得有些模糊,只记得是个有些神经质的少年,思维大异于常人,满口奇谈怪论,而情绪上头,又什么都能做得出来。 在蛇语心头,罗南就是这样一个扭曲怪诞的形象,类似于某种符号,代表了她人生一个糟糕的道标。 而在此刻,目睹尘雾之中凝塑成形的浮雕面孔,符号化的印象骤然变得真实许多——至少这件尘雾中的作品以及它显化的全过程,深刻在心头,很难再遗忘。 “一次精彩的出场。” 宫启的意念在两边“辐射光线”中穿梭,荡漾起一层又一层的细波。也许他想给罗南的“雕塑过程”一些干扰,可最终也没有实现。这份意念只是化作了冷沉沉的言语,在尘雾风暴中显现:“半年的时间,少年人的成长总能够让人惊艳。” 说不出这是评价还是对话,反正罗南没有理会,又或者这具人面浮雕并不具备对话的能力。 当过于漫长的沉默几乎要化为尴尬之时,宫启很巧妙地将对话方向转移到了蛇语这边: “幻想总会幻灭,是吧?” 蛇语明白宫启话里的意思。当初正是她和坦克等一帮人,烧毁了罗南母亲的作品;也正是罗南的报复,使得她迷失云端,陷入当前窘境。 前仇旧恨就摆在那里,她憎恨罗南,罗南也不可能会原谅她。在此前提下,给予她最大希望的“灵肉合一”牵引里面,不会有丝毫的善意。 绝望吗? 蛇语只是沉默。 然而沉默很快就被外力打破,迥异于宫启的意念穿插进来,在他们的意识层面还原为似曾相识的话音:“抱歉,在这儿搞远程通讯,延迟时间比我想象的长很多。” “……罗南。”宫启意念横断,加以回应。 “是我。” 所谓的“延迟”,在对话中完全不见踪影。唯有尘雾沙暴呼啸翻涌,中间的人面浮雕却稳稳占据一块区域,而且分明注入了别样的力量,即便在周边环境动荡之时,仍呈现出非常生动的细节。 特别是那对不知由多少尘沙碎屑拼接而成的眼睛,近乎自然的开合转动,似有冷光透出,毫无保留地投射出憎恶和杀机: “哦,不该太客气的。我应该这么说:宫启老贼,你的死期到了!” 宫启没有被轻易的挑拨出怒火,罗南的言行很符合一个少年人的心性。可是能够隐忍半年设局埋伏,并成功将他骗入陷阱的家伙,又怎么可能是简单的少年人呢?他仍然在感应周边环境,探测虚实,同时也试探罗南: “这里,只你一个?” 人面浮雕只给予冰冷的注视。 宫启哑然失笑:“是了,能够想象。能够让欧阳辰和武曌看中的人,潜力不必多说。从你对这片沙尘暴的把握能力上,就能看出个七八成。可你还远没有学会他们两个的大气,不懂怎么去分享……这样的好地方!” 尘雾中的罗南面孔也笑,约摸是被宫启的奇葩言论逗乐了:“和你分享这个世界?” “欧阳辰和武曌呢?” 宫启向前迈步,明明踏在虚无之中,却仿佛行走在林荫道上,从容自在,至少表面上如此:“我敢断言,你绝对未将此中奥秘告知欧阳辰和武曌,否则我这回……不,早就要碰上那两位了。” “倒也是。”罗南的人面浮雕上也勾勒出笑容,面对逐步接近的宫启,依然稳固不移。 宫启轻喟出声:“少年人有恒心毅力固然是好,可做过了就是偏执。便如你,藏着这秘密有什么用?不过就是做一只护食守门的看家小狗……以前是我不得其门而入,如今我进来了,你能如何?” “我……” 罗南的回应才刚开了个头,距离不过二十米的宫启灵体之上,青灰光芒骤闪,恍如一把横空切过的虹光利刃,斜切过人面浮雕,将其一斩两半。 人面浮雕崩裂,后方的尘雾沙暴也是轰然炸开,形成短暂的乱流,随即就被周边更加强横的风暴碾过。短短一秒钟时间,堪称精美的“浮雕作品”便湮灭无踪。 “还真是远程投送……不过真当我看不出来,你那套瞒天过海的把戏?” 宫启身外,青灰色烟气回流,绕体飞动。这一层性命交修的纯粹精气,若真能捕捉到罗南所在,不论是肉身、灵体,哪怕只扫到个边儿,也能追袭渗透,至死方休。 至于那缺乏高手风度的偷袭……都到这份儿上了,还风度个屁! 宫启已经极是果断,可惜罗南比他想象得还要谨慎得多,也高明得多。在这种封闭式虚空中,竟然也能远程传入力量并做出这般精细的活计。 由此可见…… “能够将领域碎片搓出花儿来,想来你对这处迷境,着实下了一番功夫,而且必然有特殊的架构模式,你在外围的布置就是据此而来?可若只想凭这些,就要将我困杀在这里,未免也太异想天开。” 说话间,宫启身外的青灰烟气重又铺张开来,一层层渗透到尘雾沙暴里去。所过之处,烟尘爆裂,电芒隐现,依稀与罗南塑造人面浮雕的场景有些相似。只不过宫启所做的,并非是一眼可辨的实质之物,而是一层随尘雾沙暴飞卷流动的“幔帐”。 织就“幔帐”的,同样是尘沙般的领域碎片,而宫启所做的就是汰杂取精,只留下对他有用的结构,不比罗南的精密细致,却自有一份强横规则横亘其中,而这一切又都在宫启意志的驾驭下: “超凡种的层次,有很多东西单凭想象是远远不够的。” “超凡……领域。” 蛇语辨识出了这份专属于超凡种的强大力量。她同样被覆盖在“幔帐”之内,虽说正处于最脆弱阶段,主动感知几近于无,可对外界辐射进来的“光芒”,总还有些感应比较。 此前试探性的双向辐射局面,在宫启支起超凡领域的刹那,就呈现出一边倒的态势。来自罗南的那份“光芒”,直接被冲垮覆盖,再无痕迹…… 可话又说回来,那张面孔以及那份凌厉通透的光芒,依然在她心头萦绕,并未因为宫启的压倒性力量而破灭,甚至更加鲜明。 他还在! 蛇语心里莫名就闪过这个念头,没等她找到依据,就有外来的力量作用,并在意识层面显化: “确实,有些东西不太明白。” 宫启支立的“幔帐”,并没能隔绝罗南意念传输,最多是形成了一些无关紧要的底噪。对蛇语来说,甚至还比不过罗南言语本身造成的困惑。 “就我的理解,超凡种的强大,嗯,我是说精神侧,多数是建立在对于渊区能量风暴的强势把握上。特别是建立了固化构形之后,稳固高效的能量利用模式和干涉模式,几乎可以提供无穷无尽的力量,在此基础上建构一个拥有独特规则的所谓‘领域’,只是考验逻辑能力罢了……我说的对不对?” 蛇语已经被“固化构形”之类的特有名词给堵住了思路。相比之下,宫启结合自身经验倒是理解无碍,可正因为理解,他更难免惊讶: 罗南尚未成年,这种类型的后起之秀,灵魂力量能探到中层带已经是出类拔萃了?可这小子怎么一副对渊区轻车熟路的模样? 半秒钟后,宫启发现自己惊讶得早了。 “其实我不太懂渊区的奥妙,也不知那恢宏力量究竟源自何方。我只知道,渊区暗潮湍流密布,恰如深海汪洋,可大海广阔仍有边界……边界的定义我也不太懂,只是我很清楚,地球渊区的力量,并没有自然延伸到云端,这里自成一体! “现在问题来了,宫副秘书长。根据我的观察,你受到封闭时空影响,难以利用地球渊区的固化构形,实力受到些影响,可你并没有在‘云端渊区’重塑构形,哪怕只是个临时性的。为什么呢?” 宫启静默了片刻,反问回去:“是啊,为什么呢?” “要么叫你‘老贼’呢,因为你贼心不死!你每日里都在感应地球渊区里,专属于你的固化构形气机。你透过极域——那里高拔虚缈,通透无碍,便如大气真空,不受时空壁障阻隔,特别是这几个月云端升起了‘太阳’,有了参照之后,方向感也强了许多吧?再给你几个月的时间,真说不准你能做出些什么……” 宫启没有再说话,这一刻他敛去了所有无意义的表情映射,只是沉沉凝视“幔帐”之外呼啸往来的尘雾沙暴,似乎要从中再捕捉到罗南存在的影像。 罗南的人面浮雕被他斩碎了,可那个少年人的眉眼线条,却透过这些艰涩又扎心的语句,逐分逐毫地刻进来,有些甚至已经破肉溅血,灼然作痛。 痛感过后,却又是透底的阴寒。 第四百九十四章 掉馅饼(上) 对面,真的是罗南吗? 宫启灵体内念头交织变幻,本能地要改变先前的判断。因为目前经历的这些,已经脱出了他近百年生命历程所构建的常识范畴。 一个少年人,一个刚刚迈入里世界圈子不久的少年人,对渊区、极域的深刻认知,还能解释为鹦鹉学舌,专门来唬弄人。可是对他精神感应活动的准确把握,又是怎么来的? 即便不完全正确,可对趋向的把握,是没有问题的。 就算是宫启自己,也从来没有想过,如何才能在不惊动目标的前提下,把握到一个精神侧超凡种的行动趋向,那除了经年累月的耐心观察和缜密分析以外,必然也要有一种极其高端的观测之法。 世上有这样的法子吗? 那小子,真的只是一个护食守门、不自量力的小狗狗?他的背后,是不是还隐藏着欧阳辰、武曌的影子? 不对啊,这完全不是那两人的风格! 宫启的思路一时纷乱不休,没个定数。 他当初到夏城,是奔着利益交换去的,千分之二的深蓝股权,安翁与公正教团行动背后的绝大隐秘,才是他看重的东西。至于罗南,只是恰好处在一个关键位置上,需要从中收集情报罢了,说不上特别重视,也就是看看资料的程度。即使随后栽进这云端世界,挣扎难出,想要再琢磨罗南这个关键人物,也无从下手。 如今双方正面冲撞,他再度确认,对于那个少年人,他了解得远远不够,尤其是凭着常识逻辑,难以得出一个正常结果的时候,他就像是撞上了一层虚无的迷雾,完全无法确认里面究竟是什么也许空无一物,也许灌满了毒汁,偏又与尘雾沙暴混搅在一起…… 敌知我,而我不知敌,纯粹就形势上看,再没有比这个更糟糕的了。 念头变幻之际,铺展在尘雾沙暴中的“幔帐”,徐徐回缩,代表了宫启渐变的态度。他需要收集更多的情报信息,需要与那个少年人有更多的对话…… 一念既生,领域干扰造成的“底噪”就消减了很多,对方的意念再度传入,似乎也有长谈的架势:“其实我觉得,你没有在云端世界重建固化构形,除了排除干扰外,还有一个别的原因。” “哦?” “我不是超凡种,这一点完全是瞎猜的,你可以品评一下,是否正确。” 宫启表现出了颇有兴趣的模样:“说来听听?” “我是在想,也许宫副秘书长在这处云端世界,想要重现地球渊区的固化构形,除了不愿为,亦是不能为吧!” 有那么一瞬间,在尘雾沙暴中飘荡的“幔帐”,都有所凝滞。罗南意念的显化,也愈发地清晰:“应该是肉身的作用和限制……根据我所知道的有关超凡种的贫乏知识,形神结构的平衡以及干涉关系非常重要,就算是精神侧,肉身的积累也很有必要。 “相应的,如果在渊区形成固化构形,形神两端,均不可偏废。这么一来,若要在形神联系断绝的情况下,另起炉灶,就是比较麻烦的事情了。一个不好,就是彼此冲突,根基受创。所以,你宁愿多费些力气,在云端临时组构运化,放弃一些高效手段,也要保证根基的纯粹,避免造成四不像的后果。” “当然了,这些都是我的猜测,还需要验证:以‘形神不可偏废’这个原则推论,灵体在云端世界,不能作死;肉身在地球上,也不能出幺蛾子……这样固然是稳妥了,可没有刺激,进度就不太理想。 “话说宫副秘书长远离地球已经半年了,是否知道眼下那边是个什么局面?檀城是个什么局面?嗯,还有你藏身闭关的岛上,又是个什么局面?” “三个局面”一出,宫启灵体瞳孔凝结如冰,这一刻他甚至想制造一场爆炸,彻底碾碎那仍然隐藏在虚无之后的少年人。但他没有去做,对方的意念仍然次第传入,只是不再化为振动音波,而是控制住一部分沙尘碎屑,似乎要重做人面浮雕……不,是另一番模样。 那图像轮廓曲折错落,以小见大,铺展开后,看那熟悉陆地、海洋分布,分明是一幅世界地图。 而且,随着细节雕琢,图形渐变,呈现更为细致真实的曲度,数秒钟后,已卷曲成直径约半米左右的微型地球的模样,在漫天风沙中无声转动。 蓦地,临时塑造的“地球仪”停止转动,对应太平洋的那一片微凹区域,正对宫启。确切地的说,是太平洋中部,那看上去不怎么显眼的某群岛区域。 再隔半秒,整个球面大幅鼓涨变形,以此实现了缩放效果,凸显出群岛区域内部某个特殊地带的细节: “是这里吧?半年时间,为你准备的盛宴,请细细品尝……” “轰!” 宫启终于做出了他一直想做的事,在尘雾沙暴中制造了一次惊人的爆炸,撕碎了演示用的地球仪,也碾碎了力量所及范围内,所有看不顺眼的东西。 问题是,不管在遥远云端的雾气迷宫中,宫启掀起了多么狂暴的冲击,发泄怎样暴躁的情绪,在隔断两地时空的屏障面前,不得其法、不知其路,注定了他掀动的力量,丝毫影响不到地球所在的本地时空。 所以,在北山湖的射线号游艇上,罗南的姿势甚至没有一点改变。 他确实未曾将真身,包括灵体投向云端世界,宁愿多花费些力气,投影“交流”。宫启所说的不错,只这样是不可能困杀他的,可还有后续啊! 对宫启,他可不只是吓唬吓唬而已。 殷乐悄悄走进来,送上了香气扑鼻的咖啡,同时在他耳畔道:“夫人已经抵达预定位置。” “我知道了。” 罗南看了下投影区域右下角显示的时间,今天是5月2号,周四。并不是一个特别的日子,知行学院的学生都在上课,他这个当哥哥的很不合格,撺掇妹妹逃课了。 瑞雯早早就来到北岸齿轮的地下实验室,整理好了所有的装备,当罗南的指令下达,她扶着比她个头都高的装配箱,微微垂下头。 此刻,她放弃了自我的感知,任由罗南灵魂披风的广袤视角取而代之,凭借灵魂披风的定位,隔着八千公里,远程锁定了大洋中部那一处火山群岛的位置。 下一秒,人与箱体形影俱消。 第四百九十四章 掉馅饼(中) 四五月间的檀城,算是一年中最清淡的季节,旱季刚刚开始,很少见什么飓风天气,岛内海上风平浪静,外来的游客也很少,连最要命的“奔潮”都完美错过。 正因为如此,这段时间被总会成员亲切地称为“闭关季”。 从三月底开始,就有相当数量的能力者,申请进入“火山岛”闭关修行,不说人满为患,至少岛上的闭关室、特别那种优质地带也是供不应求。 这种日子,对于资深保全专家,也是安保队长伍尔夫而言,算是痛并快乐着。他总会因为繁重的值守任务错过最好的修行时节,却会因为关键的岗位,而获得一些额外的收益。 凭借这种特殊的情况,他成为了资深的b级强者;但或许也是因为这种情况,他到现在也只是一个资深的b级强者。 如今檀城正是半下午的时候,天色不算太好,早上开始就在下雨。与平时大白天片刻过境的急雨不同,雨势时断时续。 长时间闷在屋子里,伍尔夫有些不得劲,便带着两个手下,巡视这片岛礁地带,检测各项安防设备以及结界布置情况。 岛礁地带,多的是协会乃至里世界各势力的强者,很多人修行都有忌讳,因此各类禁区众多,什么禁入、禁飞,规矩极大,就算是安保团队也要遵守,他们走一圈儿下来也不容易,就靠闲聊撑着了。 此前,夏城和阪城方面火热出炉的头条新闻,给他们多了一份谈资。并计算得出“以飞天魔鬼鱼呈现的速度,从夏城抵达檀城只需要两个半小时”这样的无聊结论。 接下来,助手a就在安防区划图上比划,闲话之余,若有所指:“很幸运,今年兰登终于可以避开13区了。” 助手b吹了声口哨:“那么资格考试以后,他又要找一个新的数字啊,真是辛苦!” 伍尔夫对两名助手的伎俩心知肚明,所以他接着便道:“接下来我们去13区。” 助手a和助手b一起呻吟:“队长,看在天气的份儿上。” “我们从13区里面穿过去,快速通过。” 两名助手转愁为喜:“哦,聪明……不,高明的做法。” 检修设备和结界从来都是个辛苦的活计,设备还好说,涉及到高端结界,嗯,现在更流行称之为“构形”知识,总能让安保团队头大。伍尔夫是相关领域的专家,他知道日常巡视对于安保工作的重要性,可既然今年13区根本没人,也就没必要折腾自家属下。 巡视工作接近尾声,三人一边闲聊,一边前行,很自然的说起今年13区空置的原因。 助手a信手点选了上个月的报表:“四个多月了,传说中的位面还是传说,火山岛的季度收益,同比下降了快5个点,现在那些老大人们,宁愿在太平洋上喝风,也没心思回来静心修行。” 伍尔夫平淡回应:“高级闭关区域,仍然是供不应求。况且超凡种可以免费使用,b级及以下可没有这种待遇。” “嘿队长,年终绩效从来和租金没有一毛钱关系!耗材方面,超凡种碾压建筑师,建筑师和觉醒者也不相同……” “可是你有兰登,不止一个兰登。” 一句话把助手a的埋怨给噎了回去。 伍尔夫敲打敲打手下也就算了,没有再深说,再说下去,就涉及到安保团队的灰色收入地带,对谁都没好。 他在火山岛轮值也有三年时间了,很可能年底,或者明年初就调职,没有必要因为这种事情当恶人。他依旧回到搜索新位面的话题上: “南太平洋区域,新位面线索不断,宫副秘书长的气息就像这场雨,时隐时现,据说还有那个位面独有的类猿生物现踪。老大人们过去搜索,理所应当,至少可以让那些好事者闭嘴。” 助手a怀着些八卦心思:“顺道站台……据说富山拍卖行出手很大方,翡翠之光的公海拍卖会,艾布纳会长等人会参加?” “富山没这么大的面子。” 可是某人有。 伍尔夫说了个模棱两可的答案,随即道:“正因为这样,檀城着凉,就需要多盖两层毯子,主城区有城防军,火山岛这边只有我们。如果有什么畸变爬虫钻进来……” 助手b抖了个机灵:“它会面对上百位建筑师乃至超凡种的怒火。” “如果让他们出手,你们的绩效我现在就可以代扣。” “当我没说。”助手b也闭了嘴。 伍尔夫抽了抽嘴角,终于还是忍不住自我吐槽:“协会需要为‘火山岛’聘请一位职业经理人,从洲际酒店集团挖角怎么样?” 由于火山岛的特殊功能,使得这里的使用者和防卫者,出现了实力倒挂的现象,安保队伍不可避免地朝服务类方向转化。 耗材提供、结界维护、最多也就是提供第一波的预警,总之就是打打下手,职责比天大,扛活的却是蝼蚁,不出事则已,一出事儿就是纯粹的背锅侠,里边的灰色收入再丰厚,伍尔夫也没有任何眷恋之心。 说两句闲话之后,他又想到了正事:“要记得两天后的局部升级……” “这个怎么可能会忘?”助手b在一边屈手指,“改造升级宫启先生的闭关区,施工者是达勒女士,验收者是艾布纳会长,三位超凡种,三选一,选哪个招惹,都是送命题。” “可这不是必选题么?”助手a冷恻恻地回应,“据说苪先生上周在咨询会议上,就像生嚼了一大块芥末……如果宫副秘长回来,吃芥末的也许就轮到我们了。” 说到这里,聊天的局面就有些冷场。 他们都知道,闭关区的所谓“改造升级”,就是加装可视化监控和干涉力精密感知系统,换句话说,就是要进行全方位无死角的监视。 无论是**层面还是安全层面,这是任何一个闭关者都无法接受的,遑论贵为协会副秘书长的宫启。 可是,宫启闭关太久了,且几乎可以确认是灵魂出窍,进入了另一个“位面”,在闭关区域留下的只是一具肉身空壳。这种状态下,他没法提出异议,而在“新位面”的利益刺激下,他的各色亲朋、盟友,态度也越来越暧昧。 直到“改造升级”的议案通过。 对此,“天然背锅侠”伍尔夫忧心忡忡:但愿‘位面’事件结束时间再拖后些,等到明年老子离职就比较妥当了。当然,如果这两天有突破性进展,不需要再来这一出,就是完美……的梦啊! 叹了口气,他抬起头,正好头顶一道暗红流光闪过,对着流星许个愿望…… 咦? 伍尔夫眼睛瞪大,以至于雨丝都滴落在眼中。没错,头顶还是乌沉沉的雨云,可那道光…… 手环震动,安防预警系统亮起了黄灯,代表有“非直接威胁目标”接近或曾经接近。 伍尔夫抬头与值班室的手下通话:“报告目标情况。” “头儿,一道高能射线从天上打下来,擦过了4区的禁飞区域,钻进了海底。那边距离岛礁的警戒线30公里左右,也许是大功率激光……” “结界是否有破损?” “有一个破洞,不过可以自行修复。” “询问檀城驻军有没有相关演习。” “肯定没有,否则我们一定会得到消息。” “星联委直属呢?他们的空天舰队?那些人打扫太空垃圾的时候,偶尔主炮会走火。至少公开的事故报告上这么说。” “军事委员会的咨询平台习惯性掉线……哦,见鬼!” 值班室的手下吐字变得急促了一些:“海底出现强反应,能量指数,不,渊区出现干涉反应,仪表均值17dg,极值23dg,初步估计为全进化型b级畸变种。” 身边,助手a接话:“b级的个体的话,没什么威胁。周边海域常有畸变种过境,也许被激光刺激到了?” “或许吧。” 这种事情,伍尔夫已经处理得麻木了,都不用动脑子,就有预案浮现:“结界自愈太慢了,4组去处理;至于海上,先把影像接过来,诱导剂准备,能不发生冲突最好……可要是某些先生女士喜欢的标本,可以再考虑。” 说话间,原本淅淅沥沥的雨势变大了一些,岛礁间不知何时还起了一层薄雾,风吹着雨丝雾气扑面而来,略微遮住了视野。伍尔夫嘴中吐息,本意是想吹散水雾,可不知怎地,雾气流动竟然丝毫不受干扰,与受力偏折开来的雨丝呈现出诡异的对比。 伍尔夫愣了愣,忽地感觉这情形颇有些“既视感”,好像在什么时候经历过…… 也在此刻,布置在远方海域的海底摄像设备移动到位,将那里突兀出现的畸变种影像转投过来。在影像呈现的第一时间,伍尔夫就有明确的判断: “这玩意儿,不像是海生畸变类,更像是一头大猿猴,哎?” 念头一个起落,便见那通体暗红如血的类猿生物,在海中猛地纵跳,瞬间脱出了摄像监控区域。而此时,值班室的手下也跟进报告: “目标畸变种跳出海面了……它在叫!” 不用手下再讲了,伍尔夫已经能够捕捉到那一道从远方压迫而至的强横震波。 那不只是空气分子的能量传递活动,而是涉及到渊区层面的强劲动荡,具有惊人的穿透性。纵然传播过程中,遭岛礁结界连番削弱,可终究还是有余波渗透,一时间安防系统的警报不断,不知有多少处敏感区域的结界、预警系统遭到激发。 伍尔夫的脑袋瞬间大了一圈儿。 第四百九十四章 掉馅饼(下) 那头猿猴是在挑衅! 也许是从天而降的激光惊扰了它的美梦,又或者是其他什么莫名其妙的原因,反正那家伙的态度非常不友好,而且带给伍尔夫巨大的麻烦。 这种时候,他已经忘了刚才突兀跳动的念头究竟指向何处,超过三十处报警信号同时汇聚到安防系统中,那场面简直像是有大敌全面入侵。各个闭关区里,有些比较敏感的住户,开始向值班室置询,还有的放射出了探测感应,有的甚至直接把电话打到了伍尔夫这里。 连续振动的手环,扰动脉搏,特别是上面闪烁而过的一个又一个惹不起的名号,差点儿带得他心脏病发。 “预警信号系统重置……还有,去特么的诱导剂,1组快点把那个东西给解决掉!” 话音未落,直接贯通渊区和物质层面的咆哮声,又一次轰传过来,显而易见又带动了一波混乱。 助手b拍了下额头:“那只猴子肯定是发情了……” “是类猿生物,因为没有见到尾巴。” 助手a的生物学基础明显更扎实,而就是他话中某个字眼儿,再一次搅动了伍尔夫的心绪。 他倏然止步,扭头盯住助手a:“你再说一遍,前面的那个!” “额,我是说没有见到尾巴……” “更前面?” “类猿生物?” 简单的一个词组,就像是电光劈开了伍尔夫脑海,将藏在记忆深处的传闻资料,与当前的情况对照映射在一起:“类猿生物,新位面……的类猿生物!” “什么?”由于主题太过跳跃,两名助手没能第一时间领会。 伍尔夫哪还顾得上他们:传闻中出现在南太平洋区域的线索,为什么会在这里? 话又说回来,现在想这些理由毫无意义,要知道这本来就是新位面线索第一次出现的地方啊!半年时间打一个轮回又怎么了? 伍尔夫不去考虑背后复杂的因素,他只知道一件事: 这是天上掉馅饼啊! 他猛的抬起手腕,通过手环向应该已经出海捕猎的1组下命令:“活捉,一定要活捉!我马上就过去……” 话没说完,伍尔夫突地噎了一记,头皮上似乎有一层细密的电流抹过,头发都炸了起来。而阴晦天色下,分明亮起了一圈幽碧的光,映得天空失去了应有的颜色。 那是火山岛埋设的主结界发动的结果。 主结界的操控权,还在伍尔夫手中,而他也绝对没有下令启动,能够绕过他做到这一点,除了艾布纳会长以外,还有就是…… “达勒女士!” 为了两天后的工程,她确实留守在火山岛上,也最先察觉了此番变故。 值班室的报告迟了两秒钟才过来,伍尔夫什么都没说,只让那边开启了由多个观测点汇集而成的全景映像。 可以看到,岛礁地带各个重点区域,所透射出来的幽碧的结界灵光,攒簇在海面上,仿佛是一挂刚刚采摘下来,搁在灰蓝瓷盘上的大粒葡萄,晶莹剔透,又有着生命般的质感。 此时的结界强度,相较于数秒钟前,强化了何止十倍! 况且众所周知,身为里世界最顶尖结界宗师,康士坦茨·达勒女士从来都不是一个保守的人,相较于藏身在结界中被动抵抗,她更喜欢用不可思议的结界咒术,布下天罗地网,尽情捕猎。 从伍尔夫这个角度去看,阴云天空下,便有一点暗金色光芒,扭结曲折,成形之后便迅速放大,可以看到是单圈五芒星的神秘学符号。 便以此符号为核心,数十个同又不同的圆轮向四面支开,其间由光流的直线、弧线管道连接,其中还有难以辨识的秘文流淌。 这奇诡而华丽的复杂图形结构,瞬间贯通了精神与物质层面的能量甬道,渊区的湍流风暴与物质世界流转不息的能量在此交汇媾和,即使相隔几十公里,也能隐约感觉到,那边空气流动、海水波荡,都是瞬间板滞,好像被施放了传说中的时间静止魔法,与周边区域呈现出诡谲的动静对比。 海天虚空都是如此,更不用说那只陷在其中的猴子,哦,类猿生物。 挑衅式的嚎叫冲击,戛然而止。 “达勒女士出手了!”1组组长压着嗓门儿报告,又不自觉地用力,使得嗓音嘶哑发颤,“我们过不去。” “原地待命……不,离远些!” 伍尔夫仰天长叹,竟然这么快就有超凡种出手了,他还想抓着那疑似“新位面生物”的大猿猴,搏一份功劳呢! 现在看来,达勒女士不愧是协会有数的强者,要比他这个中层干部敏锐果断得多! 既然是她出手抢“馅饼”,伍尔夫只能掐灭那点儿小心思,迅速摆正位置,把自己定位成拾遗补缺的辅助。他很快找到达勒女士的号码,毫不犹豫地拨打过去:“感谢您出手,达勒女士。我想您一定发现了那头类猿生物与新位面的密切关系……” 话才说了半截,却听那边冷哼一声。 伍尔夫心头一抽,正不知哪里得罪了她,眼角处光线变幻,待他扭头时,便见到遥远海平面上,血光腾跃,带着炫目的轨迹,强行冲开了“时光静止”区域的钳制,远遁入空。 纵然在此过程中,每一寸光芒轨迹,都代表了蒸发消融式的伤害,那飞入云层的血光,比全盛期至少丢了一半儿。可事实就是,那个已经定义为“手拿把攥”的大猿猴,还是强行穿透了火山岛外海的临时结界囚笼,消失在大家的视线范围内。 “……” “啧,真丢脸。” 对方自嘲式的表达,与平日里阴森沉郁的性子结合在一处,使得伍尔夫直想扇自家耳光,后面更不知道该怎么接了。 倒是达勒本人,并未终止通话,而是聊天式地分析交流:“那头大猿猴,精神物质层面双向干涉,形神结构充分混同,应该是已经做到了百分百的能量化,所以速度超出常理,一般的结界也困不住它……这种畸变类生物,很少见呢。” 伍尔夫嘴角抽搐,身子不自觉挺得笔直:“是很少见。” “它是突兀出现在海中?” “呃,也许是因为高能激光的刺激……”伍尔夫迅速将前面的事态简单介绍了一番,以供参考。 而就在他说话的时候,檀城方向又有光芒冲天而起,向这边赶过来,也不知是哪位具有飞行能力的超凡种,过来凑热闹。 达勒女士又一次冷哼,本来还悬在海面上空的神秘结构倏然隐没,火山岛结界的光芒也开始消褪,或许这位女性超凡种,已经远去追击那头大猿猴了。 “康妮,见者有份儿!” 檀城敢直呼达勒女士呢称的也没几个,伍尔夫隐约听出,是副会长马伦的声音。虽说见不到达勒女士的踪影,可马伦的遁光直趋外海,显然已经开始了竞争和追逐。 “馅饼飞了。” 伍尔夫下意识咧嘴笑了笑,意味儿复杂。 他下意识的向前走了两步,本来是想回到值班室居中调度,可是周围翻涌的云气和吹卷的雨丝,越发的浓厚,几乎挡住了脚下的路面,还有更奇妙的虚飘感,重新聚扰了此前几乎消逝的念头。 咦? 那份“既视感”重视出现,而且很容易就加上了如今最关键的元素……啊呀! 伍尔夫身子僵直,数个月前的回忆倒流:我确实是经过这一幕,虽然当时是在外围,可这种云雾奔涌,仿佛身处高空云端的异样感受,小半年前,确实是体验了一回。 可以确认的是,艾布纳会长、公正教团首祭,还有刚吃了芥末的老苪,那时就在核心地带。 周边雨雾引来的错乱感,在这一刻拆解并重新组合,相应的逻辑链条终于在虚缈中串联起来。 新位面,这不就是新位面的投影吗? 尚未真正体会到“头脑清明”的快感,手环上又有黄光闪烁,今天真的是风声鹤唳了。 值班室里的手下大声通报:“队长,1区出现震动异常!” “1区?”伍尔夫眨眨眼,忽又一个激零,“闭关室,宫启?” 脚下忽地震颤,下一刻,刺眼的红光从手环上亮起,安防系统中炸开了最高级别的警报声。 房间里光线幽暗,只有维生系统的仪器显示灯在闪烁,隐约照出维生舱里光赤的人体。此间空气温度要比外界低10度以上,知行学院的春秋季校服,显得有些单薄了。 瑞雯对此全不在意,埋头拼装。她拼装的结构就是北山湖上应用的传送阵,小姑娘动作娴熟,类似的工作已经不止演习了多少次。 传送阵的各种架构已经最大化的做到了模块化,但拼装起来总免不了叮叮当当。 这处闭关室,自动报警系统绝对不缺,很快就将特殊情况反映到警备系统之中,可是外界的动荡、特别是预警系统的主动重置,有效掩盖了这里的变故。 瑞雯专心致志干手里的活儿。 按照罗南的原计划,这处地界,本来没有瑞雯的什么事儿,更多是赌博式的发力。可如今研究构形有成,环节复杂了些,可靠性却在提升。 关键是传送阵,而保障就是瑞雯。 “要开始了。” 罗南的意念传递过来,几乎与此同时,一道细若丝线的暗红光芒,从虚空中透出,直直落在静室最中心的维生仓上。 相隔只差毫厘,却有细波荡漾。 防护结界! 第四百九十五章 且试矛 超凡种闭关处,内部自设结界实在是太正常了。到了宫启这种层次,谁都不可能把身家性命完全交给所谓的安保团队。这是罗南能够想象,却无计可施的变数——至少在修正计划前是这样。 纤细红光与结界碰撞,像一束高能激光,烧灼障碍,可破障工作进行得并不顺利。 结界近于无形,但它却是架设在宫启强大的肉身基础上。通过精妙的气息循环,与闭关区域充沛的储备能源整合在一起,堪称是里世界结界技术的巅峰。也许受运使方式的限制,结界能够支撑的时间并不长,可它充分考虑到闭关期间所遭受的种种意外情况。对于首波冲击的承载力相当惊人,目的就是抵挡超凡种级别的瞬时杀伤。 在纤细光束的烧灼下,无形结界的隐藏结构也有所呈现,精密而复杂的结构图形闪烁不定,流转中依然法度森严,不断地将承受的冲击力消化转移。 来自极域之上的冲击也没有到它的上限,可是后续的能量还要承担更为重要的任务。如果过分消耗在这里,后续对宫启强韧坚固的肉身,将很难实现预期目的。 更要命的是,维生系统在受到冲击的第一时间,就已经触发了最高级别的警报,也启动了强制唤醒机制。当然了,现在宫启灵魂出窍,而且被禁锢在了云端世界,醒是醒不过来的。但此刻维生舱下方的地板已经开裂,机械装置带动舱体迅速下沉。 眨眼的功夫,维生舱的中下部已经沉入了地板之下,而开裂的入口一点儿都不浪费时间,开始合拢。 只需一秒半的时间,维生系统就可以下沉到可以抵御钻地导弹袭击的永固工事中。 “呼!” 一直在前方叮叮当当组装传送阵的瑞雯,吁出口气,暂停了手下的活计,一个吐息的功夫,切换了工作状态,反手挥臂。 空气中仿佛有无形的锋刃斩击,嘶然生啸。 冲击瞬时命中了维生舱外部的结界,貌似凌的斩击,体现的却并非是穿透力。当碰撞发生,原本法度森严的结界内部结构,其流转运行速度,就像换了一部大功率引擎,且加装了加速器,嗡然狂转。 如此情形,便如同一辆载满货物的大货车,从稳定匀速的状态,转眼冲上了两百迈的跑车领域,而且还在不断加速,刹车系统彻底失灵。就算它前面是一望无际的大平原,超出其承受极限的流动变化,也加速了整个系统的磨损,一个又一个结构环节加速又失速,严密的结构开始扭曲变形,直至荒腔走板。 半秒钟前还强攻难破的结界,就如同一个装满水的汽球,砰然炸裂,散溢的灵波扫荡整间静室,也带起了更加尖锐的警报声,这处闭关静室,完全被闪烁的红光所充斥。 但不管怎样,结界破碎就注定了事态的方向进程。已经下沉了一半的维生舱上沿,无声无息地蚀开了一个小口,纤细红光就从这个小小的孔洞中钻进去,稳稳地命中维生舱内部闭目沉睡的宫启额头。 “干得漂亮!”来自遥远虚空之外的赞叹传入,同时还有依稀可辨的厉啸嘶吼作为背景音,略显混乱。 瑞雯仍没有扭头,只是安静地重新转换了工作状态,继续手中活计的收尾工作。 至于维生舱里,半透明的营养液骤然间变得浑浊起来,然后就是大量的气泡翻涌直至沸腾。 火焰,血红色的火焰,从宫启的眉心处燃起,很快就烧穿了他瞌闭的眼皮,又从鼻孔、嘴巴、耳窍中透出来。由点及面,从头到脚,周覆全身。 血色的烈焰之下,宫启看不出任何苍老迹象的强韧身躯,开始扭曲膨胀,严重变形,变化更迅速的还是舱内爆胀的气体,甚至将维生舱撑得箱体爆裂,然后死死地卡住向下去的逃生通道。 欲待合拢的地板也卡在那里,机械力量和维生舱内爆燃肆虐的生命异化之力强劲冲突,以至于整个房间地板都开始剧烈的震动 当然,这也可能是外部安保团队以及终于回过神来的几位超凡种,连番轰击这处区域的缘故。 深藏在岛礁之下的闭关静室开始垮塌,来自于至少两位不同超凡种的强劲精神冲击,也挤迫着外围的防护结界,一层层碾压进来 房间随时可能垮塌,然而瑞雯毫不在意。她只是低着头,用罗南交给他的测试仪器查验传送阵的误差,是否在允许的范围内。 “轰”的一声爆响,维生舱破碎的零件从地板间隙中喷射上来,没有了障碍,已经有些变形的两块地板终于合拢在一起,可也就是闭合了半秒钟,由下而上的狂暴力量就将其一举轰开。 血色火焰从地下升起,照亮了整间静室,压过了闪烁不定的警报红光。焰光中,仿佛有一支无形的画笔勾勒涂抹,垒垒山石、蜿蜒血河、洞窟寺院等渐次成形,共同架构出一幅诡谲的孤峰图景。 便在这幅孤峰图之后,类似于人体的轮廓渐渐清晰,又似凝化为某种液态物质,不断扭曲,也逐步塑形。 静室所依托的岛礁结构崩塌速度加快,而血焰中那似人又非人的存在,也迈着沉重的步子,朝瑞雯方向走过去。 后者仍然毫无反应。 火焰人形与瑞雯擦身而过,一直走到她之前携来、目前又已经拆装大半的金属箱之前。 那里面还有一组瑞雯没有动的机械组件,随着火焰人形趋近,飘荡的火光焰尾扫到了外边的金属箱体,高热传导过去,而箱体中迸射出来的,却是幽蓝的电火。 火山岛刚刚才黯淡下去的结界灵光,重新闪亮,这回其幽碧颜色变沉了许多,透着紫红光泽,每颗“大粒葡萄”之中,都有扭曲的符号周流转动,又通过内部的管道,将恢宏力量传导至1区位置。 那片区域的结界,分明承载不住这份力量,在行将崩溃之际,遭到达勒女士的强控,性质结构骤然转化,从“防御外力”转到了“内向压迫和封锁”。 这是达勒女士习惯性的作法,可与她隔空相对的另一位精神侧超凡种,以远程大火力轰击著称的“火炮”门罗,明显看着不顺眼:“你把这地方遮得严严实实,手脚都施展不开……咝,灵魂力量又起冲突了,你骚扰我!” 自从“囚笼理论”兴起之后,某天才少年的“侵犯说”也大肆流行,像门罗这种老司机,最喜欢这种梗,时不时就要玩两把,用在同级别的异性强人身上,也分外有成就感。 达勒女士一贯是厚袍遮体,兜帽罩头,仿佛是中世纪的神秘女巫。她懒得与门罗这老东西计较,也不会改变她最习惯的行为方式,对门罗的抗议置若罔闻。 况且,他们已经浪费太多时间了。 在两位精神侧超凡种的侧上方,副会长马伦眉头紧锁,心里头颇是焦躁。艾布纳外出,他这个第一副会长就是主事人,万一出事可是大大地丢脸。 兆头不好! 马伦是一位纯正的肉身侧,精神感应非他所长,可是灵觉敏锐,直感惊人。他本能就觉得,1区的情况、宫启的情况很糟糕,可那老小子一贯是信不过人,给自己的闭关室设了太多防御手段,如今全都成了要命的阻碍…… 可这些防御手段都完好无损,里面的危险又从何而来? “我进去!” 焦躁终于消磨掉了马伦最后一点儿耐性,也烧掉了他自恃身份的那点儿傲气。他身形下沉,要用最直接也最擅长的方式,直接打穿屏障,弄清楚里面的问题。至于宫启事后是否会有意见…… 等他有“以后”再说罢! 马伦一念既明,强横肉身便推动了不可思议的力量,如同从天而降的陨石,生生砸落。即便是掌控结界的达勒女士,也要为他让出通道。 可也就是身形穿透结界的瞬间,马伦急剧下坠的身形突地一滞,而半空中两位精神侧超凡种也同时有所反应,三人都中止了既定的动作,转而抬头看向天空。 火山岛上空阴沉厚重的云层间隙,忽然闪现蹿动出了幽蓝的光波,周边云气好似变成了一个古怪的“灯笼”,里面强光乱闪,跳跃不定,最终还是撕开了脆弱的外皮,喷射出眩目的电火。 而在三位超凡种的眼中,在电火撕裂云层之际,更有一个本不应该出现的强大力场,同步撕裂了渊区和物质世界的屏障,让精神与物质层面充分干涉,且架起了无形的导轨,锁定了狂暴能量宣泄的目标。 “轰隆隆!” 天际雷音由远而近,急剧膨胀的空气在虚空中躁动,而比这份强势振动传播速度更快上千百倍的,便是三道从云层中投射下来的电光长矛。 火山岛嗡然颤动,三位超凡种第一时间就淹没在蹿动奔流的电火中。而在他们下方,以伍尔夫为首的安保团队应急小组,目瞪口呆地看着这一切,甚至都没注意,强大的电磁脉冲瞬间烧毁了他们所携带的电子设备,包括周边区域的预警系统。 第四百九十六章 生无路(上) 此时的火山岛上,物质层面的情境,入眼惊心动魄,而在对应的渊区之上,却第一时间就排除掉了绝大多数人旁观的可能。 眼下,渊区已经彻底变成了毁灭性的风暴场。超凡级别的对冲碰撞,每一股力量的运转爆裂,都牵动着渊区湍流的恢宏力量。 冲击和反冲,控制和失控,在精神层面交锋的超快频率下,在强势对手的压迫下,就算是超凡种也不可能顾及到每一个细节,由此混乱程度持续加重,累积起来的暴躁力量,自上而下,横扫人们意念可及的各个层次。 像是伍尔夫这样的资深b级强人,还没来得及从电光长矛的冲击力下回神,就被周边虚空恍如薄纸般的脆弱屏障惊得大气难喘一口,生怕一个不小心,就使得屏障破裂、渊区洪流奔泄,把安保团队搞成团灭。 伍尔夫已如此,作为战斗的参与者,压力更是惊人。渊区的高层次攻防,就要在持续加重的深度混乱中,抽出一条相对清晰的脉络,以强大控制力,保证战斗方向不至于大幅偏移。 问题在于,达勒女士等人一开头的判断就出现了错误。当头掷下的电光长矛,看上去是爆发式的杀伤,开始也确实如此,可是真正接下,才暴露出其深藏在渊区中的精妙架构和运化模式。 那是是长鞭铁链式连续抽击,来自于渊区的庞大力量,在极度高效的模式作用下,一波既去,一波又起,明光暗雷,几无穷尽,不给他们任何喘息之击。 最好的方式,也是唯一的应对方式,就是抗过去这一轮冲击,再图打算。 当然,三位超凡种也不至于真被压制得喘不过来气,不擅于精神感应的马伦,发号施令还是可以的: “电磁向能力,下面是什么情况!” 两位精神侧超凡种,则已将意念打入闭关区域,交错扫荡,也有收获。 达勒女士便道:“宫启维生舱坏掉了,形骸不知所踪。” 门罗紧跟:“那家伙配备了外骨骼装甲,藏头露尾。而且实现了气机遮蔽,之前貌似是在‘放火’,烧灼形式有点儿印象……” 按照“囚笼理论”,目前的局面,差不多就是你中有我、我中有你、犬牙交错、彼此侵犯的态势。谁都能占一部分主动,可又没有任何一人能够捕捉到更多的胜机。 马伦等三人当然是同一立场没错,可要在瞬间引爆的渊区风暴中,有效合力,还需要不断调整。 问题是,对方也在不断变化,不是那种趋向于混乱的必然势头,而是一种微妙的反向作用。 “邪门儿!”门罗忍不住又加了一句。 在彼此对冲、轰击过程中,渊区的混乱程度每一秒都会爆增,每一秒钟都会增加成百上千个变数,它们巨量且又缺乏联系,由此带来更大的干扰。 交战者们当然要尽可能地排除干扰,问题是灵魂力量的强控,在压制一部分变化的同时,也会导致另一部分的变本加厉。毕竟力量总是彼此作用,谁也不可能完全超脱于渊区而独立存在,大家只能凭借经验评估计算…… 说是计算,又是太吹捧他们了,多半还是利用经验,半估半猜。这样,像门罗这样的参战人员,在搅动的力量越来越强的同时,其控制力基本上是呈现出一个平滑的下降趋势。 超凡种的厉害,就体现在“平滑”二字上。 换了旁人,控制力只能是断崖式地下跌,某些b级精神侧,其渊区攻防往往都是“三秒男”,其原因便在于此。 让门罗觉得“邪门”的就是,对方在渊区的运转效率,在每轮变数爆增后,都是不降反升。最初,门罗……包括达勒女士和马伦,都还以为对方在搞那种强行加力的恶性循环,所以都等着那边后力不继,再一举反攻。 可如今,他们终于发现,对方层层加码的不是力量,而是效率! 在指数式增长的混乱中,不断地提升力量整合的效率,而且提升的速度越来越快,累积的幅度也越来越明显。 糟糕! 判断失误带来的后果就是,他们与对方在节奏上错开了。 换言之,他们彻底失去了主动。 “反击!”马伦低吼,在渊区攻防中,他这个肉身侧比较边缘化,可调整起来也容易。 作为肉身侧,就要有一份觉悟。他不惜硬顶受创,也要作为反击的尖刀,强行去打断对方那诡异的节奏进程。 在马伦凝若实质的强大意志推动下,他的肉身气血强行加转,以燃烧的姿态达成形神结构的共鸣,反向干涉精神层面。基于稳固物质基础的气血力量,就像是横空飞来的山峰,对于渊区几不可逆的混乱态势,强行镇压。 这种势头难以持久,出其不意之下,却有翻转大局的力量。至少达勒女士与门罗都是这么判断的,他们也借势加力反击。 然而,对面缩了。 没错,就是缩了。那霹雳横飞、几无穷尽的强悍攻伐之力,就在马伦强行打断,达勒与门罗作势反击的时刻,全面后缩。 而且,是同时与马伦三人脱离接触,同时! 三位超凡种,三种不同的能力性质和节奏,脱离时的误差,简直是以微秒计。也正因为这堪称“精密”的整齐,根本没给他们再度粘连的机会。 说走便走,其渊区反应瞬间归零。 “这不可能!” 门罗失声叫起来,他向来以精神层面“远程火力”著称,得之雄浑而失之精巧,感受到的瞬间差距,也最为明显。 在渊区这种混乱到极致的环境中,这种观察力以及与之对应的妙至毫巅的微操技术,已经超出了他的常识极限。 究竟是怎么做到的? 马伦愣了半秒钟,相对于对方“微秒”级别的误差,以他的“单位”计算量级,那差距基本上相当于过去了一个星期。 “一周”后,马伦的面皮涨红,迟到的重拳掉转方向,对着下方的岛礁轰击。将宫启闭关静室上层结构,一举打崩。 与渊区的形势一致,这里再没有任何抵抗,也不见所谓“深蓝行者”的影子,只有受冲击而崩碎的结构残骸,混入泥粉石块之中。 马伦踏入这片废墟中,这里有时空结构抖荡的痕迹,有高温炙烤后的气息,又混进来空气电离的味道,留下痕迹不是太少,而是丰富得让人脑子爆炸。 “副……副会长,火山岛的新位面云气幻景消失了。好像,好像是在雷击之前!”外围的伍尔夫这才有机会凑过来报告。 马伦脸皮抽搐了一记,要是谁还敢说,所谓的“新位面”,乃是非人为的自然现象,他现在就要唾那家伙一脸。 可问题是,究竟是谁! 第四百九十六章 生无路(中) “你究竟是谁?” 狂暴的意念扫荡而过,雾气迷宫中,由亿万计领域碎片临时拼接的“沙画”无声破碎,此前画面正停留在烈焰燃烧的血光里,人体扭曲膨胀,直至彻底变形“溶化”的那一刻。 后续的那些,对于宫启而言,已经没有太多意义,他只知道,自家肉身形骸到画面上那种程度,已经是不可逆的毁灭结局。 宫启仍不愿相信画面呈现的事实,更难相信,他糟糕透顶的处境,是由罗南这么一个未成年的年轻人一手造就。短时间内,他的意念无数次劈开周边翻卷呼啸的尘雾沙暴,要得到一个明确的答案,以支撑那荒谬而恐怖的画面逻辑,却始终没有人回应。 他知道这样的心态很糟糕,也试图控制,然而来自于另一个时空之中的情境变化,还有更深层的来自于渊区、来自于固化构形的反馈,让他向来引以为豪的冷静稳固的心神,在最深的层面战栗、开裂,难以自抑。 任是谁看着自家形骸肉身在火焰中液化、蒸腾,变成了滋补异类的肥料,而远在另一处时空的灵体,骤然间变成了孤魂野鬼,大约都会是这种感触。 与之同时,宫启还要承担地球渊区中,固化构形,也等于是他修行根基崩裂的冲击,灵体明灭不定,气机屡生波澜——这比对方炫技式的“沙画”表达,要准确太多了。 宫启到现在没有崩溃,已非常人。 蛇语就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宫启,当然,发生在檀城修行圣地火山岛礁的事情,更是远远超出她的想象。 此时的宫启,仍然支起超凡领域的“幔帐”,仍然具备着超凡种的实力,可是,在蛇语的感觉中,眼前的超凡灵体是前所未有的虚飘,犹如凶陋的恶鬼,不知何时就会消融在阳光之下。 而对制造这一切的罗南,蛇语心中的惊愕与恐惧只会比宫启更甚,且还受到前面事件的影响,裹着荒诞的快意。 这些复杂的情绪,重新在她心中拼装出罗南的形象。不过连她本人也清楚,里面填充了太多主观的东西,层层扭曲、渲染,恍如妖孽魔神,侵占了她本就不怎么宽裕的思维带宽。 也许这又是一场噩梦?当然是从宫启那边漏出来的…… 或许是感觉到了蛇语的关注,宫启蓦然回首,完全常人化的动作,由灵体显示出来,在此时更为讽刺。 宫启自己也感觉到了,眼神变化,变出了前所未有的狰狞可怖。他也不用再掩饰什么,直接伸手,将包裹在默之纱的蛇语抓在手中,后者完全没有抵抗之力。 然而,面对这样的宫启,蛇语蓦地有了一份奇妙的心情,她意念流转,未有其形,却是很久不见的轻灵,虽然是自嘲式的:“差点儿忘掉,我就要死了呢!遭迁怒而死,或许最没有价值的死法吧……” 宫启灵体上,骤然又一波显眼的明暗变化,映射出他严重不稳定的情绪。在辐射的灵波里,蛇语以为大限将至,可事实却是,默之纱那边传导进来的强压又退了回去。 “你说得对,不能浪费。” 宫启意念沉沉,压抑着情绪,如同一座正处在不稳定期的火山。可他的控制力算是回来了,而且还在慢慢地提升。 他驱动着超凡领域的“幔帐”,做了几轮搜索,仍未发现罗南的踪影,也不见回复。在又一轮尝试失败后,他忽然又问:“你觉得罗南……正在做什么?” “大约,是在看你的笑话吧。”蛇语彻底放开了,毫不留情地发出嘲讽。 宫启竟然不恼,还一本正经地讨论:“不,他更可能是在处理麻烦。” “哦?” “他和他的同伙毁掉了我的肉身,可那里是火山岛礁,是闭关区,常年都会有三五个超凡种在。他们前面的潜入成果再出色,在触发了安保系统之后,也不可能全身而退。正因为那边牵扯了大量精力,所以他又错过了一个一击致命的机会!” “……” 宫启的想法不能说错,可是在工整的思维逻辑背后,他的情绪变化又是怎么个逻辑?蛇语一时间找不到形容这种感觉的恰当词汇,只觉得别扭、古怪。 “他错过了机会,就是我的机会。” 宫启仍然在分析,意念往来跳荡:“我已经跃入超凡,灵体不灭,就算根基伤损又怎样,世上多的是弥补的办法!他仍然拿我没辙,他不具备击杀我的能力,而且又接连错失机会,最初坠入这领域碎片陷阱的时候,肉身破灭的时候……没错,错过了机会就要受到惩罚,我的机会到了!” 蛇语便问:“什么机会?” 宫启低低地笑了起来,没有回答,身外支起来的超凡领域“幔帐”,明显地收缩回卷,然后…… 遁走! 蛇语真的愕然了。她受制于宫启,无法探知外界环境变化,只知道宫启的速度很快,在领域碎片的沙尘暴里,法则离乱也没关系,以自有规则临时替换整合就好,将超凡种的优势体现得淋漓尽致。 问题是,宫启飞遁的手段再高明,仍无法改变这种行动的本质:他跑掉了,趁罗南“无法兼顾”的空当跑掉了! 甚至还跑得洋洋得意,好吧,是有些亢奋的样子。这种情绪底色,正从他始终不断的意念交流中,持续暴露出来: “罗南他毁掉了我的肉身,败坏了我的根基,还把发生在地球时空中的事件,即时传给我看……我知道他要做什么,他要打垮我的意志,摧毁我的精神,不战自溃,可他想得太简单了! “他搞‘直播’就是大大的败笔,他让这处鬼地方和地球时空建立了新的联系。此前你被他耍‘灵肉合一’是一个、我在渊区根基崩坏导致的反噬感应是第二个、再算上‘直播’,有这么多式子,还怕解不了方程?” 听宫启口气甚壮,蛇语将信将疑:“你解开了?” “我要收集更多的式子。” 宫启答得理所当然:“罗南犯的最大的错误,就是把这里当成是陷阱。可这里不是扭曲的云端,而是根基和枢纽……最重要的是,它一点儿也不单调,它在变化,只要变化就有规律可挖!” 不管蛇语是如何看待他,宫启认为自个儿已经从形骸损毁的打击中缓了过来,而且在压力和刺激下,进入了一个超常状态。他的观察力更敏锐,思路更清晰,发现了尘雾沙暴中许多隐藏的细节和脉络。 在这片雾气迷宫中,无数领域碎片堆叠在一起,乍看四面八方都差不多,可穷究细节的话,还是不一样的。它们有大有小,在结构的种属和特质上,在分布的方式上,都有明显差别,和云端周而复始的云气流动完全不同。 人们在这里迷失,一方面是法则乱离的绝地,另一方面则是一股脑儿地呈现了太多的差异元素,和云端世界就是两个极端。 “有趣的是,二者还是有密切关系,不只是一表一里,一内一外。更因为,它们都有太阳!” “太阳?” “没错,那在极域呈现的日轮,果然有着无远弗届的影响力。在云端我们可以目见,在这里看不到,可里面有属于它的‘温度’。” 宫启灵体露出一个生动的笑容:“记得吗,我曾经说过,在这些领域碎片背后,必然还有一个更根本的时空框架。也许这便是了,在层叠的领域碎片深处,也许就是那轮‘太阳’,作为时空框架的核心,影响着尘雾沙暴的运行……第四个式子!” 解方程的时候,在未知数有限的情况下,与之相关的有意义的式子越多,自然越容易找出答案。 宫启有这种感觉,而且越来越强烈。他开始做假设:“如果我将掩藏在领域碎片深处的‘太阳’,当作一个定数,以此将问题简化,再做计算的话……” 宫启主动停止了“解答”,将大量的精力投放到计算工作上去。他的飞遁速度越来越慢,渐渐地又停下来。 这老东西好像真的有收获! 蛇语正琢磨着,变故陡生。外界尘雾风暴的呼啸震动骤然加大,也是这一刹那,此前虽动荡却还勉强可算安全的环境,被剥了个干干净净。 默之纱被抽掉了。 若时间回拨两个小时,蛇语恐怕做梦都期盼这个结果。可如今,在一连串变故之后,蛇语虚弱至极的灵体核心,已经丧失了自主存在的能力,刚暴露在尘雾沙暴的冲击之下,便有分崩离析之势。 只隔了十分之一秒,宫启就用气息包裹住她,暂救她一命。可这是充满了不祥意味儿的举动,只听到宫启这样讲: “你的‘式子’,我已经解开了,你的价值……嗯,还可以利用最后一次。” 蛇语没来得及做反应,什么诅咒、憎恶,也都没机会表达出来。宫启曲指一弹,被气息包裹着的灵体核心,便被强行打入尘雾沙暴中,迅速远去。 至于宫启,则选择了与蛇语背道而驰的方向。在此之前,他披上了刚从蛇语那边剥离的默之纱,这件奇物果然不俗,超凡级别灵体时刻辐射的能量,由此彻底遮蔽,转为虚无。 第四百九十六章 生无路(下) 最后的价值体现在这里? 蛇语觉得荒谬,又有一份终于到站的坦然。 事情发展到这种地步,已经远远的超出了她能够作用的上限,屡次挣扎所得到的结果也不过如此。 她就这样裹在尘雾沙暴中,就像在命运的湍流中,随波逐流,直至没顶。 可事实上,她的命运由始至终也都受到他人的支配:身外这一层由宫启设定的临时防护罩,决定了她最后一段生命历程的长短。 防护罩是坚固的,就算是在法则乱离的领域碎片冲击下,也只是缓慢消磨着,尽可能为宫启遁走赢得时间;同时它又是敏感的,与蛇语的灵体架构紧密联系在一起,防御罩破碎之时,必然拉着蛇语一块儿毁灭。 宫启认定蛇语和罗南之间有一份未明的联系,所以他反过来利用蛇语,误导罗南的追踪指向。 当然罗南也可能不上当,但只要能让他犹豫一下,多一点儿时间也是好的。 蛇语洞彻了宫启的算计,但也无所谓了,她就这样安静等待,传说中临死前的回忆、悔悟,也并未出现。她早已经虚弱到连记忆也无法承载的地步了。 思维和情绪漫无边际地流淌,连蛇语自己也不知道,下一刻会是怎样的想法和心境。 她以为,残烛般的生命,就要在这种状态下消散无踪,可在这时候,心湖中莫名又出现罗南的面孔: 那一幅由领域碎片拼接的人面浮雕,在思维情绪的混乱渲染下,化身为苍茫时空中,一具在火焰中燃烧的魔神,拥有着扭曲狰狞的身躯,光怪陆离的颜色,可最终所有的元素,又都沉淀在那对由始至终不曾改变的深沉眼眸中,徐徐澄清。 蛇语不知道她为什么要在人生的最后时刻,任由这副面孔占据心神的全部,或许连这一点儿自主的权利,也在不知不觉间,拱手让了出去。 蛇语放弃了一切,任由时光裹着她,冷漠前行,按照宇宙最根本的法则,从有序渐变为无序。 防护罩开始崩解,灵体架构也受到牵连,从最根本处崩塌,也许时光只要再流动一格,名为“蛇语”的载体,就要从物质世界彻底崩解消亡。 可就是在这种情况下,罗南,那座在她心底盘绕聚合的魔神,仍然存在、稳固地存在,不以任何变化为转移。 它难道不是我心念的造作吗? 它难道不会朽坏? 它独立于我存在? 还是说在这一时刻,在行将崩解丧灭之时我的意识深处,还有一个支撑的角落? 罗南,不,那位魔神,始终关注着我,并将一份力量作用在我这边? 如果是这样,如果是这样…… 我是不是还有机会?还有活命的可能? 蛇语本已停滞的思维,倏乎活化。就像本已烧尽的残烛蜡泪、火捻余灰中的一点儿火星,挣扎着不要熄灭,就为着那份深藏在余烬中,始终未曾消磨干净的、对生命无止尽的渴望。 在此,蛇语豁然明悟,她终究是不甘的,她还想活,还要活!不愿放弃哪怕一丁点儿的可能、一丝丝的希望。 她已经无法凭借自己的力量活下去,那么就去哀求、去乞告,即便是卑微而丑陋,只要活着,就好! 所以,行将崩溃的意念用这种方式燃烧: “救我啊……大人,求您救我吧! “我愿意献出所有,所有的所有。 “我愿意承受一切,一切的一切。 “只求寄托在您的影子里,在您脚下有一个跪伏礼拜之地。 “我只有这样一个卑微的请求,敬奉您为生命的主宰,听任您的裁决。 “救我吧,救我吧!” 防护罩无声崩碎,尘雾沙暴的乱离之力渗透,灵体架构便如潮水下的沙堡,瞬间面目全非。 蛇语毫无抵抗之力,意识骤然昏昧,可在这湮灭的刹那,留存到最后的清晰意念仍是: “救我!” 这份意念闪烁、颤抖、起落,任何一个瞬间都可能熄灭、没顶。可最终,它还是留存下来,而且真的接续上了燃料,一点点地恢复亮度。 蛇语苏醒了过来,灵魂之火支撑她的意识,一点点地找回记忆的残片,拼接成思维的脉络。然后她就发现,此时的她正缀在一根虚实难明的细丝上,在虚无中孤独地悬垂。 很快的,明亮灼热的光线泼洒下来,吸引着她往上看。 上方,是一张密密交织,纵横立体的繁杂网络,如同蛛网,又复杂了百千倍。而在蛛网的核心,是一轮熊熊燃烧的太阳,它耀眼得难以直视,就算在边缘吞吐的红光,也覆盖了整个蛛网结构。 此时缀着蛇语的“细丝”,就是从蛛网结构中垂落,与蛛网直接联通,并牵引着她,不断向蛛网靠近。 在这一过程,“哗啦啦”的声音不绝于耳。有的极远,来自于上层核心的蛛网结构;有的极近,就属于牵引她的“细丝”。 这根细丝,本就是一根精致又强韧的锁链,直接穿透她的心神,牢牢锁死,不留任何余地。 身为神社正统出身的咒术师,蛇语很快明白,她的心神正沉潜在极具象征性的意识空间里,明确自身的归属,体会她在“魔神罗南”体系中所受到的根本节制和相应地位…… 换句话说,她还在,还活着! 蛇语大笑,她没有去管捆缚心神的锁链,没有去管越来越接近的蛛网和太阳,没有去管等待她的莫测的命运,只是放纵了自己,在这片意识空间里开心大笑。 奔涌的情绪就是在燃烧,可如今她有这份资格,有这份本钱,可以肆意地去浪费、宣泄,除非主宰她生命的魔神下令叫停。 罗南没有阻止她,而蛇语好不容易笑得够了,也就离那一组日轮蛛网越来越近。 离得越近,能够查看的蛛网结构越复杂精密,连缀的节点越多。她先前感觉孤伶伶的,就是处在最外围的区域,远远未及中心。 事实上,在这片外围区域,除了她所在这条线以外,蛛网还垂落了一根锁链,恰与她这根线交错而过,投向虚空深处,不知连缀何处、何人。 相较于她这边,那根锁链要粗壮得多,而且上面有浓重的血光流淌,前后激涌堆叠,最激烈的时候,简直就像燃起了火。 第四百九十七章 死有规(上) 宫启在尘雾沙暴中高速移动,十多个小时的时间,一直没有停歇。 他需要用超凡领域整合乱离崩摧的领域碎片,从没有路的虚空中,开辟出一条道来;又要承受肉身毁灭和根基缺损给灵体、更直接是给超凡领域带来的混乱扰动,这无疑加剧了他的消耗,不管是从能量上,还是从心力上,都是如此。 可长时间的消耗下来,宫启也渐渐安心。罗南至今没有赶上来,多半是被他甩脱了,也许是暂时的,可他已经利用这段时间,最大限度地稳定了肉身被毁的不良影响,较最初冲击最猛烈时,战力又有回升,大约也能到全盛期的六七成吧。 六七成的超凡种,也是超凡种,宫启有信心可以应对绝大多数变故。 况且…… “在火山岛上的镇守者,都足够让罗南以及他背后的势力喝一壶的。艾布纳那个老狐狸,但凡他稍稍上点儿心,亡羊补牢总还能做到吧!” 十多个小时的时间,宫启想了很多很多,地球上的局势变化,仅仅是其中很小的一部人,他更多的时间精力,还是放在了探索验证雾气迷宫环境上,而且,越来越有思路。 “我最初的判断是正确的,计算方向也没有问题,这个破碎的空间,与地球时空存在着密切的干涉关系,‘外面’的云端世界,很有可能就是干涉的产物,因此它拥有类似于地球的环境条件,又扭曲荒诞,看似无边无际,其实只是时空结构的单调循环。” 宫启也清楚,就是云端世界,里面还有很多谜团未解,比如那些穿梭来去的血色妖猿,已经是很完整的生命体。它们源于何方,归于何处,完全没个着落。 可他不是时空研究专家,不是畸变学者,不靠这个吃饭,他只想回到地球时空,去处理肯定已经乱成一团糟的局面。 他只有这个目的而已! 待他缓过这口气,再将罗南和他背后的势力,甚至是夏城分会都连根拔起。并且,要把最毒辣的手段,统统在罗南身上、在他所有亲朋故旧身上用个遍,让那个小杂种,真正体会到什么才是绝望和后悔。 思维情绪有放飞的迹象,宫启好不容易压下来,安慰自己: 快了,就快了。 他陆续找到的四条线索,四个式子,彼此印证之下,足以从不同的层面去表达两处时空的干涉关系。正是从这四个式子的基础上推论,让他发现了更多的线索,也有了一系列的基本判断: 两处时空的干涉结构,比较复杂。 可能有两个、三个的核心干涉区,而且有可能在随时变动。 也就是说,两处时空相对于彼此,是在活动状态,有时连接着更紧密,有时则会分开一些。 要想回归地球,最容易的方式,当然是找到核心干涉区,轰破那边相对来说最脆弱的壁垒。但也不是绝对,只要能掌控干涉的基本结构,稍微边缘一些也没关系。 两到三处核心干涉区,判断起来并不容易。两处时空的干涉点位,绝不是一一对应的关系,差之毫厘,谬以千里。 相对来说,雾气迷宫这边倒好办,毕竟比较直观,可以观察领域碎片如何汇集作用,总能发现个端倪。 倒是地球时空那边,隔了一层,无从感应,纯粹依靠计算是不可能的。宫启的思路还算开阔,他及时用一些技术之外的信息来补足。 他的思路是这样的: 罗南一个十来岁的未成年,真的有能力另辟蹊径?承接长辈遗泽的可能性要更大。他研究过罗南的资料,虽然相对来说比较表面化,可是罗南祖父和父亲,当初在荒野上的研究,总还是知道的。资料上显示了他们的研究方向,以及活动的主要区域。 夏城不必说,还有就是亚欧板块与印度洋板块交界区域的几个高原地带,这里面尤其是以春城周边为最久。 宫启首先把夏城的优先级往后排,他至今也不知道欧阳辰和武曌在本次事件中起了什么作用。就算此前他曾笃定,罗南是一只护食的小狗,并未向夏城分会通报云端世界之事,现在也不敢去赌。 毕竟,罗南所展示的资源,远远超出一个年轻人所应有的上限。万一,万一夏城分会方面真的参与进去了,从那边回归的话,简直是要被围杀的节奏。 相对而言,春城就是最好的切入点。 如果这个干涉区真的存在的话。 不,它必然是存在的。 宫启已经在一处划定的可疑区域往来盘旋了四五个小时,越是盘旋,越是精神抖擞,他觉得已经很接近了——这不是什么虚无缥缈的感觉,而是一个实实在在的证据。 他抬起手,气息包裹着的光珠浮起来,与他此前“照顾”蛇语的方式类似,只不过这回他更加小心。 光珠里面,是一个碎片,不是领域碎片这么高大上的东西,而是带着一根类似昆虫节肢的……好吧,不是类似,它本来就是! 这就是他到这片区域之后,最大的收获。 五个小时前,宫启发现这玩意儿的时候,它要比目前完整得多,至少能让人看出来,其本体究竟是个什么模样。宫启有信心,只要这类这小玩意儿再从他感应范围里飘过,他一定会第一时间捕捉到,决不会错漏…… 咝! 灵体光芒陡然一个波荡,仿佛与感应范围边缘细密的虚空波纹共振。宫启迅速压制了心头的悸动,盯紧了那个区域,无声无息地掩上去。 那个区域,尘雾沙暴的运转略微受到点儿影响,部分领域碎片失速,与周围其他碎片碰撞,有的彼此弹开,有的则受激放射出湮灭性的电火,积少成多,在虚空中绽开一片亮光。 光芒很快消失,却将那片区域先期涌进来的“异类”殛灭成灰。 可仅仅隔了一秒钟,又有新的“异类”从那片细密的波纹中爬出来,转眼又被沙暴席卷,不由自主地抛飞。 等待它们的,无疑是毁灭性的命运。 可就是这一瞬,已经足够快速接近的宫启判定,那些小小的“异类”的外形、种属和来历! 蚂蚁,类蚂蚁的生命,红莹莹的,如血似火,只凭它们能在这处破碎空间里、在尘雾沙暴中挣扎的本事,就证明它们绝非寻常的昆虫,大概率地属于畸变种。 畸变种、蚂蚁、血色……最鼎鼎大名的,当然是火神蚁! 没错,就是春城地区的“特产”火神蚁。 所有的线索都串起来了! 第四百九十七章 死有规(中) 细密的波纹里,一队接一队的火神蚁冒出头,且一次又一次地被殛杀殆尽。前前后后至少涌出了几十队上千只,才有那么一两个幸运儿,像宫启此前捕获的“证据”那样,逃过了领域碎片与时空细波的干涉区域,囫囵出来,又转眼被呼啸的沙暴卷走,以另一种形式粉碎。 飞蛾扑火式的动作,完全不知是什么道理。 宫启认真观察,强迫自己冷静。他是以极大的定力,才忍住没有第一时间冲过去的。但脑子里一直在转: 区区的“蚂蚁”都能通过的干涉点,没道理我过不去……好吧,要静下来,也许那只是一个微小的点位,必须加以拓宽,而且干涉点那一头是什么,他需要进一步探测。 唔,其实猜也能猜到,多半是一处熔岩空间吧。 最近这些年,火神蚁研究是很热门的领域,这种社会性的畸变种群、可培育的畸变巢穴、以及通过集体意识形成的精神层次提升,里面有太多的门道可以琢磨。 宫启就在记忆中搜检相关的研究论文,希望能从火神蚁的习性上,找到更多的线索和验证。 问题是从来没有那种研究提到,火神蚁竟然可以穿透时空屏障,抵达一处破碎空间,且一**地进来受死。对于一个拥有严密社会伦理的畸变种群而言,如此行为,意义何在? 最重要的是,对正迫切回到地球时空的宫启而言,是否会有影响? 正琢磨的时候,时空干涉点的位置,在几千只火神蚁被殛灭后,终于还是发生了一点儿变化。 变化的源头,是火神蚁的躯壳残骸。 要说火神蚁的个头,在蚂蚁种属中,算是颇大的,其各个巢穴产出的不同变种,平均长度达到了12公分。最大的甚至有将近5公分大小,可就人类的视角而言,仍然算不得什么,更不用说与广袤无边的雾气迷宫相比。 但当成千上万只类似的小玩意儿,短时间内前仆后继地涌出来,并将尸骸堆积在一处时,“渺小”之类的形容词,就有些不适用了。 它们的个体固然无法抵御尘雾沙暴的冲刷侵蚀,却以更不可思议的方式,一点点地扭转这种不利局面——那些粉碎的尸骸残渣,堆积到一定程度时,竟然让宫启感觉到了非常明显的“法度”。 因为这些尸骸堆积的缘故,虚空中细密的波纹变得有些紊乱,不过干涉点若有若无的时空间隙,不但没有受到影响,反而又扩大了些、稳固了些。 这些火神蚁,似乎是在用自家的尸骸“填壕”! 它们小小的躯壳里,携带着奇妙的能量,就算是被粉碎,也依然残留,而且在群体意识的有效作用下,重新拼接整合,修建了一个镇在时空干涉点上的“桥头堡”。现在虽未完工,已经能见到雏形,只要雾气迷宫这边不再有什么大的动荡,火神蚁群落还有源源不断的后备力量,多半就是成了。 畸变种属,果然奇特非凡。 个体的物质属性,群体的精神层次,非常高效地整合在一起,才达成了这种惊人的成果。 这组可以让畸变生态学家为之疯狂第一手素材倒是小事,真正具备决定性的,还是那道不断开辟、稳固,且已经明明白白连接了地球时空和雾气迷宫的狭小甬道。 无论是计算还是感应,都验证了“甬道”的真实性。 天不绝我! 宫启真的忍不住了,近在咫尺的生路,已经消耗了他大部分定力,而火神蚁尸骸堆积出来的桥头堡,越来越明显、也越来越强硬的防御和干涉规则,在帮助他解决疑难的同时,也由不得他不担心: 再这么下去,真说不准这个火神蚁群落会折腾出何种局面,万一影响到了干涉点的时空结构,造成“差之毫厘,谬以千里”的后果,他只有去撞墙。 火神蚁不符合逻辑的诡谲行为,还有对面的天然熔岩空间,怎么看都和人类毫无关系,与他最忌讳的罗南没有关系。趁现在,只要回到地球时空,再绕开欧阳辰和武曌那种威胁,就是天高海阔,什么都难不住他…… 走走走! 当宫启心意已定,默之纱便发挥了神奇的效用,在这件奇物的“包裹”下,宫启的灵体真的像是变成了轻烟薄雾般的虚无之物,超凡级别的强横力量,也隐匿于无形,得以在火神蚁架构的逼仄甬道中逆行,与激涌而出的火神蚁队交错,也与它们的群体意识近距离接触,并擦肩而过。 切实贴近了火神蚁群落,感觉更加细腻。 这群小玩意儿,无论是生是死,确实都颇有法度,群体意识所形成的精神力量,既是指挥官,又是粘合剂,主宰了群落整体与个体从生到死的每一个刻度。 如果代入这个“社会”的个体,那真是严密得让人透不过气来。但若以超脱视角去观察,里面也不乏低级本能所构成的错漏——而这才是最自然的状态。 正因为如此,宫启才排除掉风险,放心地过来,却也小心翼翼地避免扰动它们,生怕再出什么意外。 时空裂隙是高度扭曲的结构,很难用“长度”之类来量化。宫启要顺应火神蚁的法度规矩,就更花了不少时间,但当他真正转移出来之后,还是深切觉得,一切辛苦都是值得的。 混乱的雾气迷宫,单调的云端世界,被他彻底甩在身后。代之而起的,是更加多样且秩序的结构和色彩。 空洞的地下深窟里,汩汩翻涌的暗红熔岩,照亮了周边洞壁,也照亮了半截陷于其中的巨大蚁巢。苍黑与暗红是主色调,杂揉以岩石本体的青灰片断,那份交织百变的光影状态,充满了自然的生动和魅力。 回来了,回来了! 宫启放声大笑,笑声在地下熔岩区域激荡,兴风作浪。这时候他再也不会忌惮什么,就算身侧就有一个畸变巢穴,也无所谓。 或许正因为宫启的放肆,就在十几米开外的火神蚁巢穴中,辛苦穿梭的亿万火神蚁变得躁动起来,这些动作反应很快就体现在它们的群体意识里,焦躁和敌意如同火星和油料碰撞,一点就着! “呵呵,这些小东西!” 宫启一点儿都不介意像很多研究团队那样,来个中心开花,把这波火神蚁群落的蚁后俘虏带出,进行深入研究——从刚才它们的行为上看,真的很有研究价值。 可在下一秒,他的视线转向火神蚁巢穴,感觉上突然有些不对劲儿,怎么这个蚁巢的样式,看起来挺熟悉? 还有,已经“点火”的火神蚁群体意识,并没有像低级生物那般急着冲杀上来,而是在积蓄,将那份热力传导流转。一个呼吸的功夫,其影响干涉模式已经超出了宫启判断的范围,向更广阔的领域迅速蔓延,几近燎原之势。 “轰……轰轰!” 身下的熔岩动荡,火神蚁群体意识的火星迸溅至此,本已经在燃烧的流体,仿佛是揭去了一层老皮,表面暗红的光层,在爆炸式攀升的热能作用下,四分五裂。代之而起的,是更加明亮刺眼的黄白光色。 整个地下洞窟,被暴起的强光映照得亮如白昼,以至于宫启的灵体都被光芒穿透,变得虚淡了很多。 宫启呆呆地看着这一切,看着熔岩温度异常升高,很快就超出自然界应有的正常上限,从**百度,一路狂飙到三四千度。而制造这一切的庞大压力,从精神层面下沉到物质层面,很快又反向上冲,形成了一个精彩绝伦的双向循环。且压力和温度、精神与物质,完美地统一起来,形成了稳定且坚固的闭环。 这一系列的变化,起源于火神蚁的群体意识作用,可在作用的进程中,分明存在一个更为强劲的内核。 宫启终于反应过来,他锁定视线和感应,盯住动荡的熔岩空间里,那个连通洞窟上下的巨大蚁巢。高温高压作用下,蚁巢的部分建构也有些承受不了,簌簌脱落,然而它包裹环绕在一根根粗砺岩柱间的根基部分,就算支立在最炽热的熔岩中,也没有丝毫的变形或动摇。 而且,它正汲取那近乎气液状态之间高温流质,使之在蚁巢结构中往来,成为了循环流淌的“血脉”,能量气机由此贯通并持续运化升级。 蚁巢如山,熔岩如水,这一方山水却是地狱般的狰狞,它整合了亿万火神蚁的群体意识,并赋予了更加扭曲躁动的特质。更关键是,这里面还有属于更高层级的力量: “血、血、血!” “火、火、火!” 宫启勃然作色:“血焰教团,作死么!” 话是这么说,可在高温高压双向干涉的极端环境下,狂热又虔诚的信念之力,真如燎原大火,充斥了宫启所能感知的一切意识空间,它既拥有直白的杀伤力,又深蕴凶暴的猛毒,不顾一切地焚烧、侵蚀、缠绕,就算是宫启,一时间也是手忙脚乱地抵挡。 偏在这时,一句缥缈笑语,横空而来: “宫副秘书长,奉罗先生之命,我在这儿等你好久了。” 第四百九十七章 死有规(三) 女人的声音,但这不是重点;有些熟悉,也无所谓。真正折磨人的,来自于笑语中的信息。 特别是“罗先生”三字一出,后面本是自然延伸的十来个字,便都化作锋利的刻刀,在他心头来回切割,硬生生削出了一张脸! 罗南! 那张由人面浮雕转化而来的年青脸庞,就刻在他心尖子上,冰冷凝视,又似在嘲笑这个不接受现实的老朽! 这一刻,宫启心神躁乱滋生,斩不绝,灭不尽。 扎心的言语固然是引子,更实际的根由,则是因为这片熔岩洞窟,已经化为了血魂寺法则支配的场域,起源于战场的极端躁郁绝望力量,有着强大的感染同化之力。 那火神蚁巢穴,依稀就是血魂寺的架构。 宫启隐约还记得相关资料,血魂寺的实物建构,别说血焰教团四分五裂以后,就是最巅峰的时候,也没有完成这类壮举。如今成形,却成为了预设的战场、布置的陷阱,且专门为他而设…… 简直混账! 如此场域内,其他人都受到干扰压制,血焰教团一脉却可以从中获取无穷无尽的力量。 而遍数血焰教团主脉和支脉,身为女性,且能够驾驭该场域的,也就那么一位…… 宫启强自按下心头的波动,偏转视线,就在他斜下方,围绕火神蚁巢翻涌沸腾的熔岩里,一位身形修长的女性正慢慢拔起,身上并无寸缕。 可以熔金销铁的高温下,世上也没什么衣物能保留住……正常人体也是。可这位确确实实是从熔岩中浮出来,意态自若。 哈尔德夫人。 目睹此景,宫启心神又是一燥,隔了半秒钟才冷森森地开口:“血焰教团什么时候成了小娃娃脚底下的哈巴狗?” 他得到的回应,只是一个古怪的微笑。 哈尔德夫人翘动唇角的时候,近乎火焰的红光从她五官七窍,甚至是细嫩纤薄的皮肤中喷射出来。由内到外好像是被烈焰吞没,下一刻就要化为灰烬。 可事实上她并没有。 她身上喷薄的红光,其实是高温高压、精血元气充分混化的表征。在宫启眼中,这无疑是超凡种级别的干涉控制水准……不,不是控制! 宫启的眼光很毒,他很快就发现,哈尔德夫人根本没有把心力放在调和内外上,这女人选择了“大撒把”,任由血魂寺架构自行镇压运化,她的心念则纯化内聚,形成一道锐利的明光,在毁灭性的高温中游动,任意拨弄那脆弱的平衡。 “你疯了? “你受制于人? “你凭什么给罗南卖命?” 如今宫启严重需要一个解释,去搞清楚这一系列变故中的核心逻辑。可是他等来的,是哈尔德夫人微笑后,合身扑击的锋芒。 熔岩洞窟红光剧盛,内部温度分明又有提升。高温高压的物理环境对宫启的灵体伤害不大,可是在血魂寺场域运化下,反向干涉渊区所形成的风暴,还是具备了相当的威胁。 哈尔德夫人是血焰教团的主祭,实力上虽然未臻超凡,可在渊区是有血魂寺构形支撑的,不可小觑。倒是宫启,肉身损毁,在渊区根基崩溃,此消彼长之下,不得不小心…… 见鬼的这是搞什么! 宫启在防备渊区搅动的风暴,可哈尔德夫人前指的,仅是她纯粹的心念力量。这难分虚实的念力,分明是经过了不可思议的淬炼,凝成了无匹锋芒,不管不顾,一击直斩。 咝! 防御模式和攻伐方向南辕北辙,宫启的灵体险些就让那明锐锋芒一击穿透。饶是他避得快,灵体架构也仿佛被烈火燎过,隐然间有扭曲浮动的迹象。 这是,焚心刀! 宫启很快捕捉到了哈尔德夫人攻伐秘术的内核,心思又是微乱。他明知道这门秘术早已经公布于世,很多b级强者都在修习,却还是第一时间联想到了武曌。 罗南、哈尔德夫人……后面再多一个人,似乎也不奇怪。 此时,哈尔德夫人又一道斩击过来,那架势真把自己当成了肉身侧,而且是燃烧血气,毋论生死的肉身侧,直来直去,毫无保留。 “滚!” 宫启的情绪炸裂了,灵体外层,那一道性命交修的青灰精气刷落,与哈尔德夫人念力相接。这一刷真的是毫无保留,便如极地之下万载寒冰,强行冻结了焚心刀锋,顺势反透,要打破哈尔德夫人那份脆弱的平衡,速战速决。 红光微乱,青灰气芒反冲,污染了原本通透的血魂寺场域,甚至还渗入了哈尔德夫人体内。 哈尔德夫人身形一窒,面颊上的旧伤痕似乎重新撕裂,火焰如同毒蛇,在面颊上游动,又像是点燃了第二根火捻。透体的红光在瞬时的混乱之后,迎来了再度爆发,将宫启精气的侵蚀力量强行排除,且又一次冲击而上。 青灰精气与明锐锋芒瞬间交错、分离;转眼又盘绕、反冲,常人一个呼吸的功夫,二者之间就交锋三十余回合。 到后来,对冲形成的高频震荡,几乎要撕裂血魂寺架构的场域,熔岩洞窟已经塌了小半,这还是只是精神层面的冲击反向干涉物质层面的结果。 忽有“哧”声长鸣,哈尔德夫人的身躯被巨力击实,整个人像一颗火流星,重重砸落到高温熔岩之中,与实体血魂寺结构相距不过半米左右,瞬间掀起的熔岩火光则将这个“建筑”吞没了一半有多,也砸下了不少碎片,但其主体仍是巍然不动。 可惜! 宫启暗叫一声,要打破血魂寺场域,破坏其物质层面的根基,就是最直接的方式。可哈尔德夫人也是邪了,那般被动局面下,都还能做一次强控,势头挫而不乱。 当然,就算她有血魂寺场域支撑,以“建筑师”的层次和超凡种对撼,必然会付出代价。 可以看到,哈尔德夫人的身体真的已经燃起了火,胸腹四肢血肉焦黑,身躯轮廓更是极诡异缩了整整一圈儿。 “烧精气,燃血肉,够狠!” 看哈尔德夫人气息的涨落起伏,宫启觉得更加刺眼烧心。眼前是哈尔德夫人,可他心底想的是另一个: 能够让一教之尊舍命相搏,罗南究竟是使了什么版本的迷心咒?再这么搞下去,就算突破血魂寺场域,他的损耗也会远超预估…… 不,现在就已经过量了! 第四百九十七章 死有规(四) 宫启有一份觉悟:身处血魂寺场域中,对方的力量运化和相应规则已经形成了闭环,他就等于是在一个敌对的超凡领域里作战。 这是战略上的挫败,基本的起始条件已经很难改变或扭转。在这种情况下,在承受相应压力的同时,就必须要谋划对应的反制,从战术细节入手,尽可能的重新夺回主动。 主动并不等于是狂冲猛打,相反,宫启的态度更加保守。保守的态度,最大的好处就是保持冷静头脑,抑制住消耗,尽量精准调配资源,以应对后续可能的变故…… 理论上应如此。 可是,在一轮交锋后,宫启感受到的并非是这样。相反,消耗与他预估的有明显落差,最大的可能是:血魂寺场域的高温高压和相应法则环境,能够对他形成更强的压制、制造更大的损耗。 而且,此消彼长。 宫启没有趁势追击,他盯住哈尔德夫人,看那边的状态变化。 对面那位,气血强度在衰落,可是内聚力和锋锐度不降反升。哦,气血又从血魂寺场域中找补回来了,这是打了持久战的主意? 不,不对,从心志层面上看,这女人动机也并不单纯。 宫启半讥讽半试探了一句:“身心如刀,场域如炉,还有我在这儿鼓风锤打,设想得不错,要我搞配合?” “由不得你。” “……” 宫启又给闷了一记,都不知道该拿出怎样的态度,而此时哈尔德夫人又是微笑,完全不管自家血肉燃烧乃至残缺的状态,再度扑击而上 放着血魂寺的场域威能不去驾驭,反而搞起了“格杀流”,这种不安于位的野心……看不上自家教团的主祭吗? 真是让人荒诞得让人笑不出来! 宫启不在乎血焰教团的未来,可这样一个不滞于名位、甚至不在乎性命的强手,凭什么就让他碰上了呢? 一时间,宫启给缠得有些恼火,可思路还算明晰:罗南在这儿给他打了埋伏,多半还是有后手的,毕竟哈尔德夫人用来阻击勉可胜任,要做一锤定音的人物,就不太够格。 要知血魂寺场域的威能超乎寻常,若在这儿继续耽搁下去,罗南那小子追上来也还罢了,真等到欧阳辰、武曌之类的出头,他的性命多半就交待在这里了。 可话又说回来,超凡种要打埋伏何必旁生枝节,让哈尔德夫人出头,多此一举……里面的逻辑实在太混乱,让人百思不得其解。 罗南背后究竟是谁? 他们要出什么阴招? 那招数什么时候使出来? 宫启心思多头交织,难以安定,越发不愿意与哈尔德夫人纠缠:这女人心志可嘉,可实力才是硬杠杠,要指望血魂寺场域打持久战、磨刀淬锋,真当老子的超凡领域是摆设? 一念既动,幔帐舒展,烟气漫卷。 在熔炉般的血魂寺场域中,薄薄烟气并不起眼,可来自于超凡种级别的规则脉络,却是实实在在的, 由于宫启在渊区的根基受损崩溃,没有了居中调度的主轴,原本是优势的超凡领域破绽极大,着手不免谨慎。所以他并没有主动开启领域干涉,存的就是一个观察检验,后发制人的心思。 如今这就是机会。 纵然宫启自身架构规则已经是破绽百出,可纯要搞破坏的话,仍然轻松愉快! 血魂寺场域中,环绕二人的战圈,莫名清凉。视觉上,烟气幔帐若有若无,可它的存在真真切切地搅乱了能量的传递,使“幔帐”内外温度出现了明显的落差。 当然,想要完全隔绝是不可能的,可混乱规则绞杀之下,宫启有十成十的把握,破坏传输甬道的稳定性,袭扰哈尔德夫人的“粮道”,来一个釜底抽……咦? 哈尔德夫人身上气血冲霄,锋芒毕露,明锐光芒隔空斩击,竟然没有受到任何影响,气势更盛。 轮到宫启这边,心神一个恍惚之下,倒真的被“焚心刀”直指精神层面的锋刃斩过,部分灵体架构灼然蒸腾,即便根本未失,也等于是受伤了。 “一刀。” 哈尔德夫人轻声呢喃,仅看表情笑容,不见搏杀的狰狞,倒像是下午茶时光,与闺蜜玩牌消遣时的简单计数。 “……很好!” 宫启顾不得这小小的伤情,只再度鼓动超凡领域“幔帐”,舒放收卷,更有青灰精气流转其间,几乎在熔岩洞窟中形成一朵暗云,强行扭曲了血魂寺场域架构。 手段上,他已经无所保留,完全就是超凡种交战时,领域干涉碰撞、互相压制的做法。原本他是想留力气,对付未知的大敌,可如今在哈尔德夫人那边显出来的兆头很不好…… 涨上来了! 宫启心头又抽了一记,不管血魂寺场域的建构如何神奇,两方领域干涉扭曲,早该把能量传输甬道搅得七零八落,可哈尔德夫人那里,分明每时每刻都在燃烧消耗大量的气血生机,偏偏其恢复进程始终不断、不乱、不减。 虽然并非一下子回满,可那种不知不觉间夜雨涨池,逐丝逐分抬起的平稳节奏,与宫启无所保留的手段、始终未能抑止的额外消耗形成了强烈反差。 里面有鬼! 宫启盯着哈尔德夫人、感受着自身,两相比照,那份模糊不清的感觉,渐渐磋磨得清晰起来。 不是血魂寺场域在作用,至少它不是主要的架构——它只是一个掩饰! 哈尔德夫人又冲击上来,无畏无惧。她每一次斩击,都毫无保留地燃烧气血,可无论她怎么折腾,总有一份“回馈”及时……不,是即时注入,看不到任何内外传导、异气转化的过程,仿佛她体内自带“回血”的装置。 可是,当宫启排除掉血魂寺场域的信息干扰,且将哈尔德夫人的“回血”与他自个儿的“消耗”对应起来观察的时候,分明感觉到了里面某种起伏涨落的关联。 她在抽我的“血”? 不,她没这个能耐,还有中间环节。 换句话说,也许有那么一个“中间环节”,在对我“抽血”的同时,将抽取的力量转化为“通用能量”,再反注入哈尔德夫人体内? 玩呢! 荒唐的猜测,宫启自个儿都难以接受。 可是,这个念头一旦生发,便在他心头疯狂蔓延。与之同时,超凡种级别的感应能力,以及几十年的经验判断,驱动着他在血魂寺场域之中、在更加虚缈莫测的层次之上,捕捉相应的细节痕迹。 第四百九十七章 死有规(五) 数秒,或者更短时间的恍惚之后,宫启似乎听到些什么。那细微的声息,好像隐藏在血魂寺场域“血血血、火火火”的呼号赞美之后,更加遥远,也更加纷杂混乱。 宫启心念追溯而上,混乱的程度持续提升,就像是来到大都市的中心,四处都是拥挤的人流,闭上眼睛,时时刻刻都是嘈杂的人声回响。明明窥探幽微,却在这个层面上,几乎被喧嚣的“声息”淹没掉。 所幸他经验丰富,及时调整这一轮感应的错误方向,不再去琢磨分析嘈杂群声的细节,而是力图去捕捉混乱中的共性。 罗南,就算是罗南吧,那个见鬼的年轻人,究竟是用什么样的标准,聚集了如此庞大的信息洪流? 其实,认真去考虑的话,是有脉络可循的。 血魂寺场域、哈尔德夫人的气血燃烧、血与火的极端信念……隐藏在些具现化的东西之后的,怎么也要有些关联。 信众的念力、呼唤、祷告? 不,是更原始的东西,还没有形成具体的逻辑,那么就是情绪,什么样的情绪? 是……恐惧! 一点点地分析、感应,直到捕捉了最关键的线索,宫启的思路突然就明晰、开阔了起来。 没错,是恐惧! 那混沌的信息层面,既存在无所适从的惊悸慌乱,也有着困兽之斗的暴戾凶残,近乎两极的反应,又统一在最本质的内核之上。所有的这些,在那个隐秘的层次堆积、运化,层层加压,如同高温的熔炉,还在不断地加注燃料。 每一个参与者,都在有意识无意识地加快这个进程,即便这要求他们不断地付出、消耗,直至变得虚弱、恍惚。 在里世界,类似的事情其实并不鲜见,宫启利用他的经验,很快给事情定性: 献祭! 罗南在搞一个献祭仪式。这种仪式,以所谓的“高维度架构”,将低级资源,换为一种高级资源。哈尔德夫人在配合他,或者更准确地讲,是这套仪式的知情者、执行者。 血焰教团就是这个世界上最擅长利用恐惧、愤怒等极端激烈情绪的秘密组织;血魂寺则是最高效运用这类情绪的高端架构。 可按照宫启先前的感应判断,血魂寺并非主体,它处在了附属的位置,也许只算是架构中的一根梁柱。这根“梁柱”目前也在炽烈地燃烧着,和那些在恐惧和躁怒中献祭出自身精血元气的人们,没有本质上的不同。 不,应该说它燃烧得更猛烈、更极端! “哧哧”的气流声,不只是在物质层面,也在宫启心神区间流转,每个起伏都带着灼热的锋锐之意。 哈尔德夫人的攻击,好像永远没有尽头;攻伐锐气的提升,也看不到上限。至少在她的形骸、元气焚尽之前。 宫启一次又一次地将她击退,将她到洞窟石壁上、熔岩里,打碎她的骨头,禁锢她的元气。可是,这压倒性的优势,却无论如何也挫磨不掉哈尔德夫人最本质的内核——已经舍弃一切,唯有本心闪耀的极端锋芒。 这种状况本不应该出现的,精神意志坚如金刚,也抵不过物质基础的朽灭崩亡。 可如今的哈尔德夫人,拿出了最极端又残酷的办法。她舍弃了一切,又是以最高明的方式舍弃掉——她把自己、也许还有整个血焰教团的体系,都摆上了由罗南架构的祭坛,进行献祭,以此交换到远超出她能力极限的支持。 毫无疑问,这是一场赌博。 这场战斗下来,就算哈尔德夫人活着,基本上也是半熟,后半辈子就要在病榻上哀号度过、生不如死。除非、除非她在这一场战斗中攫取灵机,临阵突破,成为超凡种,修正重塑肌体架构。 她就对罗南这么有信心? 事实证明,她的信心得到了有力的回报。 舍弃一切的极端作为,换来的是轰破所有桎梏的无限潜能。相对于在物质层面的冲击力,哈尔德夫人的心志,正淬炼出无匹锋芒。每次对冲,就算她的攻势被轰得七零八落,宫启这边也要受到锋利意念的切割,杂念纷起,心神越发难以圆融。 当然,这不只是哈尔德夫人攻伐的影响。 宫启真的不明白,哈尔德夫人自愿献祭也就罢了,为什么他这边也在不知不觉间栽了进去,稀里糊涂就入了套? 是因为交战气机牵引、彼此攻伐的缘故? 不,不!作为超凡种,宫启周身气机自成一体,自具规则,只有他同化别人的份儿,决不应该轻易被牵涉到别的体系中。至少在气息能量运化的层面是这样。 可排除掉这些,再往更深层、往更原始的层面想一想,以恐惧情绪为根基的献祭标准,就是说,他本人也符合要求? 他在恐惧……吗? 哈! 宫启本能要砍掉这个念头,可是血魂寺场域之中,虚缈又实在的气机连结,以及对应的理智分析又告诉他: 自欺欺人毫无意义。 没 错,他就是在恐惧。 在雾气迷宫中,他恐惧罗南一系列的谋划,以及逐步实现的坚强执行力; 在血魂寺场域中,他又恐惧哈尔德夫人舍弃一切的极端意志。就算这女人目的不纯,可通过“献祭”这一模式,其与罗南的目的目标,又形成了完美融合。 观敌如照镜,当对方的设计完美无瑕、毫无破绽,自己这边的斑点缺子就给映照得特别清晰明白。 不管再怎么否认,宫启终究是怕的。 怕败、怕死、怕绝前路。 偏偏这一切都又掩盖在受挫于孺子小辈的狼籍心态下,自我安慰、自欺欺人,心中有了破绽而不自知,就给了那边可趁之机…… 要稳住! 宫启对自己喊,灵智之光照射到了他心底角落中的不堪,感觉确实很糟糕,可是这远远不到绝境。 认真想一想,罗南折腾了这么多,一环扣一环,不就是为了制造他的心灵破绽,以引他上钩吗? 可他是超凡种啊! 是什么样的依仗,让罗南有自信,可以建构起困住超凡种的框架?那是什么层次的知识、力量? 里世界从上到下,近百名超凡种,代表了地球武力的最高层级。在宫启数十年的副秘书长生涯中,他与这些人有恩有怨、有仇恨有交情,真正能做到如数家珍。 他现在用最理智客观的心境,将这些人以及所在势力历数一遍。从能力者协会到三大秘密教团,从坐地分赃的大佬,到飘泊四方的游侠。 然后,他得出的答案是: 没有! 要同时满足与罗南有关联、与他有怨仇、有实力有资格设下杀局的强人或势力,一个也没有! 这才正常,若非如此,超凡种也不会是世界上最顶端的战力;他在能力者协会辛辛苦苦几十年,也就没了任何意义。 所以,冷静下来吧,不要自己吓自己! 宫启再次向自己喊话。 即便罗南架构起来的这些,他真的没能看太懂,那些深藏在简单献祭原理之下的复杂又深邃的细节,依旧让人望而生畏…… 可如果罗南确实有压倒性的优势,又何必做如此复杂的前置工作?这更像是一种炫技式的威慑,是一种精巧却有其限定的手段。 对付这种手段,他有经验! “你没机会……” 突然有话音切入,开始之后隔了好久,哈尔德夫人终于主动和他说话。受高温炙烤的嗓子,沙哑难听,却仿佛是最终的判语,刺耳得很。 “忝为主祭,却为一己私欲毁败教团,你这毒妇,还敢乱我心神!” 重做了心理建设之后,宫启的回答也是直指根源,犀利太多。而相应的作法,则更加直白凌厉。 迎着哈尔德夫人飞纵的血光,青灰云气倏然滚沸膨胀,高矗如崖,色泽转深,便如夏季的积雨云,臃肿庞大,顶部凝结晶化,强行抗衡血魂寺场域的躁热高温,并形成强大的对冲力量。 浑茫云气,便如捣天之柱,强行撑裂了血魂寺场域在物质层面的法则根基,给这片熔岩之国涂抹了完全悖离的色彩。也让其间最活跃的坚强女性,变成了微缈的爬虫。 “呼隆隆”的气流崩摧之声,直接压过了熔岩翻滚爆裂的轰鸣,仿佛有一场暴风雪,从天外而来,压垮了上方不知多深的岩层,将彻骨的阴冷冰寒降下。 超凡领域的强行扭曲干涉,一者镇压血魂寺场域规则,一者是超凡种级别无所保留的冲击。 哈尔德夫人再次被轰飞了,宫启心理建设之后的决断,终于对血魂寺场域实现了足够的压迫,破坏了相关环境,部分力道甚至打穿了场域架构,落在外围。 熔岩洞窟开始坍塌,外围通向蚁巢的甬道也受到冲击,每一秒都有成千上万的火神蚁湮灭化灰,作为血魂寺场域重要支撑力量的火神蚁群体意识也遭到冲击。 这样级别的攻伐,再有两到三轮,宫启便有信心将血魂寺场域彻底轰破。更重要的是,随着超凡领域之间的深度干涉对撞,宫启对于他所面临的环境有了更细腻的认知: 第一点,罗南缠网式的框架建构,要比他二度判断的水准还要高妙许多。虽然前面的攻伐已经搅乱了支撑哈尔德夫人发挥的血魂寺场域,可更层深的无形框架和约束仍无声耸峙,同时架设在物质与精神层面之上,似无实有,似实而虚,任熔岩澎湃奔涌、渊区风暴肆虐,也未见受到影响。 真的是罗南的手笔? 不像,真不像! 如此建构,研究之透辟、思虑之深邃、框架之高妙,隐然已经超越了渊区层面,向更高层探入。按照宫启的了解,恐怕只有艾布纳那老鬼,或三大秘密教团领袖这种级别的强人,才有资格涉及,若真如此…… 呸,这不又是与刚捋顺的逻辑相悖了么? 那么就是某种未进入里世界关注范畴的“成果”——云端世界都有了,再有这么一个高端架构,也 不算什么。至于罗南以怎样的方式去支撑这个建构框架的地基,让它存在并运转,恐怕是一个非要到事件终结才能解开的疑难问题。 相较于这一个难以解释的疑难,宫启发现的第二点,让他放松了些:撇除忌惮,砸破血魂寺场域之后,舒展开来的精神感应,没有发现罗南的第二张底牌。 是的,除了那个精巧到不真实的献祭架构,周围可以探知的范围,再没有任何超凡种级别的力量。罗南这个年轻人,真的只用哈尔德夫人及其血魂寺体系,作为截杀他的最终手段……或者,是作为把他扯入罗网的弯勾。 这究竟是超卓的自信呢,还是无可奈何之下的妥协?又或者有危险敌人以绝大的耐心,在远方做更致命的伏击? 这些都不重要了。 宫启灵体的瞳孔结构,都被青灰色的精气所浸染。同色的粗壮云柱,裹着他强横的规则和意志,再一次与血魂寺场域对撞,并发出地震般的轰鸣。 无所顾忌的第二击! 整个熔岩洞窟都在摇晃摆动,火光乱迸。 穷究更细节的敌方心理,已经不是宫启的当务之急。因为扩展开来的精神感应网络,为他标注了一个狭小但又绝对安全的区间。有这么一段距离作缓冲,就算缈无信息的外围区域,真的还有强敌埋伏,宫启也有自信全身而退。 毕竟,他拥有世界上最顶级的“瞬移”技术,只要破坏掉血魂寺场域这个巨大干扰源,让周围时空环境保持相对稳定,哪怕只有短短一秒钟,也足够他远遁千里之外。 此前罗南用云端世界、雾气迷宫,还有这个血魂寺场域压制了他的能力,但如今他不可能再回到前面两处见鬼的地方去,而剩下这个看似麻烦的干扰源,在缺少了最让人忌惮的潜在威胁之后,也就不能再称之为麻烦。 是的,不……能? 青灰“积雨云”忽地摇晃了一下,上层隔绝高温高压,自发凝结的云层顶端,或许是其表象与自然界中某种气象条件太过接近,便在低温云气与外围高温场域密切接触的锋面处,滋啦啦的电火闪过。 宫启已经浸为青灰的光瞳,闪烁微光,随即冻结。 云层之上的光芒也只是短暂的闪灭,可在这一刻,正是这细微的电火,让某种尚未明晰的不祥暗影,暴露出了些许轮廓。它还在生长、还在爬升,如同一株从地狱裂隙里扭曲着挣扎出来的丑树。 它每一分显化,都代表着多个维度的增长。长度、面积、体积、气息强度、力量层次…… 不,这不是增长,而是暴涨式的增殖! 宫启确认他已经及时捕捉到了对方的存在——那本就是在他的超凡领域对血魂寺场域扭曲干涉的锋面上,近在咫尺,而且随时可以干涉作用。他也确实做出了反应,出于心头不祥的“触感”,他本就是存着将威胁扼杀在萌芽之中的想法,手法猛烈而干脆。 这应算是第三击,较之前气势略逊,而精微处远胜之。 那一方区域内流转起伏的能量被他彻底冻结、抽干。这种“抽吸”是如此猛烈,以至于时空结构都在抖荡,并小部分湮灭,释放出更暴烈的冲击。 这等直指微观层面的干涉,也就是超凡种级别的技巧和经验,才能在精神感应未能完全透析、驾驭该层次变化的前提下,实现强大的效果。 毫无意外,血魂寺场域再一次被扭曲撕裂,而且短时间内似乎难再弥合。 洞窟顶部的岩层炸碎,原本无形的冲击波,借着无数道四面辐射、并持续延伸的宽大裂隙,嚣张地暴露出来。所有裂隙汇聚的源头,就是岩层上漆黑的深洞,边缘涂抹着熔岩和青灰云柱交织而成的光芒。这些光芒本身似乎就具有腐蚀力量,使刚刚成形的洞口,转眼就有崩溃之势。 按照宫启的估算,那暴涨式增殖的不祥阴影,应该与那个洞口同步受创,触碰到其力量层次的天花板,飙升势头中断并急转直下,再被他支起的青灰云柱攫住压制。 事实上,青灰云柱在撕裂了血魂寺场域之后,已经鼓动余势,要硬生生捣进岩层爆裂的中心点,不给那不祥阴影任何避让的机会。 对方确实没有避让,可相应的,那令人心悸的暴涨式增殖势头也没有丝毫减弱。它似乎没有受到任何影响,根本不给宫启再做反应的机会,就以那种仿佛理所当然的步调,碾过了9999的里世界能力者都难以触碰的天花板,就像是正常人随意踏上的一层阶梯。 青灰云柱与血魂寺场域扭曲碰撞的锋面上,灿烂电火再度闪耀,在阴晦颜色的云柱中击打穿梭,却决不只是展现力量而已——因为形成这无数电光的区域,不可计数的阴离子、阳离子、水分子……在并不那么充分、甚至完全相悖的物质条件下,在超凡领域充分扭曲干涉的复杂环境中,与来自于其他维度的精密结构准确对应,彼此影响干涉,迅速架构起某种强横又稳固的别样秩序。 就算是宫启,也无法撼动的秩序! 第四百九十七章 死有规(六) 既然无法撼动,反作用力就随之而来。 相较于有形有质的冲击,心理层面的震撼弹要更早一步爆开。 “超凡种!” 宫启光瞳中,恍如冰封的青灰颜色开裂,这一刻,他眼前的色彩和光度急剧变化。 刚刚打穿的岩层洞口处,本是遭火光阴云肆意抹画颜色,如今却有纯粹而刺眼的光芒汇集,如同太空巨舰蓄能待击的炮口。周围撕开的扭曲裂隙深处,也蹿动着眩目的光波,偏又没有任何流散泄露的征兆,有的只是恍若无限的聚合、束缚、压缩! 欲待捣入岩层的云柱上端,直接就崩碎了。洞口新近架构起来的规则区域不算大,却坚实稳固得让人绝望。而正是这样坚实的力量,已经牢牢锁定青灰云柱之中宫启所在,毫无偏移,无所动摇。 顷刻之间,攻守之势易位,本已经掌握了绝对主动的宫启,一下子就成了他人捕猎的目标。 “草!” 在宫启罕见的咒骂声里,如高崖天柱般的青灰“积雨云”骤然崩塌,虚缈云气四散。其中一部分,很快在血魂寺场域的高温高压下蒸发,但更多的还是沉降扩张,占据了更多的区域,也把宫启的独有规则,投送到更广阔的范围内。 有那么一瞬间,血魂寺场域的温度整体下降,宫启的规则对其形成了充分干涉,即便它还远不足实现“镇压”的目标,可在一个极短暂的区间里,却还是给了宫启活动的机会 “嗡”声颤鸣,宫启所在区域的云雾抖荡,他的灵体随那震荡一起波动,然后虚化。 几乎就在同时,电离通道架构完成,刺眼的电光长龙轰落,将宫启所在之地的云雾及相应规则法度彻底蒸发。已经在高温高压下扭曲的空气,不具膨胀发声的能力,前后看上去就像一幅瞬间定格的画面,却依然震撼人心。 超凡种级别的手段,毫无疑问! 宫启的身形出现在五十米开来,在之前要命的时刻,他凭借云层规则干涉及对应的瞬移之术逃出生天,却没有任何庆幸放松。心里只有解不开的疑惧: 那边是谁?渊区建构坚实稳固,肯定是精神侧,偏又是干涉范围最广泛的电磁方向……貌似里世界并没有这等人物。 总不会是政府或军方? 未等转过弯儿来,突袭又至。宫启背后,哈尔德夫人循着罗网框架的奇妙引力,捕捉到宫启挪移的目的地,无声无息掩至,血光穿刺。 “滚开!” 低喝声里,宫启强行把扑击而至的血光轰退。这是一次不对等的对撞,散乱的血光里,哈尔德夫人几乎已经不成人形,可是那柄虚无锋刃,却是伴着嘲弄轻笑,如同涂抹了腐蚀性的剧毒,生生在他心头一剜。 “恐惧的滋味儿,其实也不错。” “……” 宫启又似迎面挨了重重一拳。灵体状态下他抿弃了大部分无用的生理情绪,就像枯水断流的河道。可这一刻爆炸的刺激,用更加直接的灵波电流,代替了神经递质的信号传递,制造了更惨烈的伤口和裂隙。 刚刚做完了心理建设,重构了局势分析和对应策略,这迎面砸过来的重拳,砸落的何止是他的脸面,还有存身保命的根基! 他心神有些恍惚,此时侧方电光长龙轰落的长痕,还在云雾中残留,而上方岩层裂隙中的光波,已经开始第二轮聚拢。他的注意力不可避免地受其牵引,如果头顶上的电光炮连发,每一击都是刚才那般的威能…… 糟! 危险征兆陡生,不是来自于上方的“炮口”,而是电光长龙撕裂的“弹道”。便在电光与底层熔岩交织的切面上,忽有人影暴起,抓住宫启心神恍惚偏移的空当,瞬间碾过仍然震荡未休的场域空间,轰然而至。 刚刚轰下的电光炮里,竟然真是有炮弹的! 宫启避过了第一击,却终究没躲过第二击。 威胁来得突然,且势头猛烈,强横的规则干涉,将宫启铺开的精神感应网络,都给扭曲破坏。 他能够捕捉到对方的来势,却无法再有更进一步的研判。本能想要再度瞬移远遁,可周边动荡的规则环境,已经不给他机会,无奈之下,身外青灰精芒闪灭,聚合云气,强行架构规则,形成坚固屏障。 然而屏障刚刚成形,就被强行轰破,一具裹着金属装甲的手臂,同样也裹着刺眼的电芒,迎面轰至。 肉身侧! 先期判断瞬间倾覆,同样是电磁向,精神侧和肉身侧怎能等同?特别是仓促之下,竟然被对方近身,强横形骸气血反冲渊区,形成了最让人糟心的干涉力场。若他渊区根基尚在,还能将其强行拉升层次,趋向极域以获得辗转腾挪的空间,可如今根基毁丧,平常时段临时组构都要慢上一拍,遑论近身激战? 宫启心头悸动,几乎就在同时,电光重拳正中面门,灵体结构嗡然崩解,随即与周身缭绕的青灰精气缠绕在一起,如大风卷云,呼声四散。 这是多亏了宫启处在灵魂出窍状态,才能这般说散就散,避让正锋。 可出拳那人一声不吭,拳锋稍往回收,包裹着外骨骼装甲的身躯,顺着拳势回转旋身。正是这一旋,由暴烈的冲击,瞬间转化为内聚待发的拳架,说收便收,圆转如意处绝不比灵体状态的宫启弱到哪里去。 尤其是绕体蹿动的电流,在物质层面支撑起强电磁场,在精神层面实现了风暴般的扰动,这等攻守兼备的转换,以及强势控场,体现了最顶级的强者姿态。 也正因为如此,宫启复聚灵体不免多花了几分力气,倒是某个名字更加自然地在他心头闪烁,随即放射出去: “金桐!” 肉身侧驾驭电磁力量的超凡种,宫启记忆中只有此人而已!一旦惊觉,那份熟悉的气息印痕,也从裹着外骨骼装甲以及一层古怪皮膜的“外壳”中剥离出来,映射心头,确凿无疑。 宫启愤怒的意念横扫虚空,却并未激起任何额外反应。对方重新锁定了宫启灵体所在,不言不语又是一轮狂攻袭至,两三拳就再度将宫启的灵体结构打爆。 “金桐,你特么疯了!” 在宫启认知里的金桐,是最顶尖的荒野猎人,麾下五金猎团实力不俗,同时与能力者协会总会拥有着长期的合作关系——毕竟总会是里世界最大的畸变种资源分销商。金桐团队每年与总会的交易额,都在数亿元左右,且涉及了颇多的精品份额,对彼此来说都是举足轻重的大客户。 在这种背景下,宫启和金桐当然是有交情的,就算不是死党,每年 也有往来。 可如今这形势,究竟是什么鬼! 宫启心神动荡,无数个念头起落,组合成千百种阴谋可能,如同暗夜里摇曳的树丛阴影,在心底铺展开来。 他明知道这状态大大的糟糕,一时也难以镇定。也是几个闪念的功夫,他的灵体结构又被打爆了一次,这回已经不是他主动崩解卸力,而是真的被重拳给轰散了。 宫启真的受伤了,即便灵体对于物质层面的冲击免疫,对于肉身侧有部分优势,可这仍然无法完全消解金桐强横的气血力量。与此同时,他受创又重构的心理防线,再次崩缺了一角,更有无数看见看不见的裂纹蔓延开来。 不能再这样下去,绝对不能! 宫启到现在也没搞清楚,为什么金桐会站罗南那边,而且还是外骨骼装甲覆体这种藏头露尾的行径。也许这就是一个不可解的谜团。而更现实的问题是:在连续的判断失误后,他已经彻底丧失了先机,被金桐近身压迫。对方的强势打法,狂暴冲击以及周密控场兼备,甚至比认知中的还要强上一筹,显然是状态爆棚,根本没给他喘息之机,以他目前的半残状态,再这样发展下去,恐怕要被硬生生地磨死了…… 去你丫的! 绝境之下,宫启青灰光瞳如冰层绽裂,随即砰然粉碎。这一刻,他彻底舍弃了灵体架构,与千锤百炼的精气浑融一处,形成半虚不实的光雾,强行侵入金桐周身缭绕的电光里去。 散去灵体架构,并非是要卸力,而是要在更细节、更微观的层面,与金桐寸土必争,疯狂绞杀。而由此带来的消耗将以几倍、十几倍的程度增长,甚至有可能损伤它灵体核心,后患无穷。 性命都没了,还管屁的后患! 哈尔德夫人驾驭血光停在外围,她原本还试图悄然切入,夺取几分战果。可事态在第一时间就进入了最激烈的层面,炽白电光与青灰精气的渗透与反渗透、对抗与反对抗,激起了一层幽暗的火圈,无声撕碎了血魂寺场域,隔绝出一个致命环境,谁要强行进入,都将成为两位超凡种对冲力量的宣泄口,承受双倍打击。 她没有任何插手的机会,只能是拖着残躯,静静感应、等待。她的眼睛在连续的对冲下,已经被打爆了一只,此时晶体都蒸发掉了,可是心眼明透,更有罗南搭建的框架为探针,直指前方敌人的心底深处。 宫启真的拼命了,他表现出了前所未有的决绝,在他与金桐交手的区域内,青灰精气如同跳跃的冰焰,既有水一般的渗透力,又内蕴着暴烈的破坏力。此前金桐驾驭的电光已然交织成网,可如今这张网开始剧烈扭曲,时不时就要崩开网结、连线,然后重塑……循环往复。 可宫启又是恐惧的,破损、重构再破损的心理防线,已经将伤痕深深烙刻在他意志的最深层。此时他能够如此决绝,是因为那崩开的裂隙中,正喷涌出躁怒的火焰,形成了爆发式的动力——恐惧和愤怒,本就是一体之两面,随时切换。 宫启能撑多久呢?在近乎失控的爆发下,在框架罗网的抽吸中…… 唔? 哈尔德夫人微皱了下眉头。 超凡种厮杀的幽暗火圈里,忽然有一道异色的火光闪灭,来自于本是稳如山岳的金桐身上。 那是他体外包裹的外骨骼装甲上,一层火焰燎过,留下了浅浅的焦痕灰烬,而火光未燃尽的位置,包裹在外的筋膜状异物,只剩下了不足道的些许,还在炙烤下微微抽搐,宛如**。 “啧!” 哈尔德夫人分明听到了某人略有些懊恼的砸舌声。 战圈中的宫启,则感受得更为直接。金桐那边的压迫力骤降,狂风暴雨般的打击节奏也出了不可思议的断点…… 机会! 在规则、气机绞缠密织的此刻,宫启的思维已经远远落后于本能反应,刹那间他做出了最正确的动作——青灰精气瞬间聚拢,光色提纯,几若透明,同时淬炼出超越极限的锋锐,更有蚀透灵魂的阴损。在气机牵引下,卡着那绝不应该出现的断点,顺势直入。 锋利的精气矛剑直接刺入外骨骼装甲的面甲中央,穿透了两层金属甲片以及中间的血肉之躯,前进后出,彻底贯穿。 噫,中了? 此时的宫启有些茫然,滞后的思维好不容易跟上来,却是翻起了不怎么相干的念头: 记得金桐这厮,驾驭电磁力量,太过随性,本身又有躯体金属化的异能,二者相得益彰,足以支撑一个完整的规则体系。所以不太喜欢、也不太擅长与外骨骼装甲配合,世界上也很难有适合承载他超凡力量的载具…… 前面这家伙,真的是金桐吗? 骤然反转的局面,同样反转了力量的走向。宫启一击中的,二者绞缠僵持的力量就此失衡,朝着弱势的方向倾泄而出。 外骨骼装甲的构造强度,根本承载不了这种层次的冲击,转眼间上下扭曲崩碎。当然,最先崩掉的就是遭受直接打击的面甲。 诡异的血光透出来。 宫启的感应,穿透破碎的金属外壳,也穿透了莫名的血光,锁定了那张扭曲变形,却仍然给出熟悉感觉的面孔。 金桐,不,不是,至少某些时间不是! 血光中,仍被精气矛剑穿透的某个模糊面孔正在消融,金桐的五官轮廓则重组呈现,就像是捏起来的胶泥作品。可这张脸面刚刚成形,又扭曲消融掉了,此前那张脸模糊面孔替代呈现,带着份难以形容的熟悉和陌生……然后再扭曲、消融、替代,周而复始。 那是,我的脸? 轰隆隆! 宫启的思维突然间脱离了既定的轨道,在轰鸣声中倾覆,又似是撞出了悬崖,在虚空中翻滚挣扎。 正因为他如此,他都没有发现,外围已经静候许久的哈尔德夫人,重新驾驭血光,无声突进。 宫启陷在失控的思维里,他有很多地方都想明白了,但还有很多不明白。可不管怎样,那浑浊狰狞,又蕴藏着大残酷、大恐怖的事实,就这么直楞楞地砸落心底,化为妖魔手爪,狠狠攫合。 精气的正锋,仍在前面那无比熟悉,此刻却让人恐惧作呕的面孔震颤搅动,但凡是个活人,便是超凡种,也死了九成九。对方的气息也确实在迅速衰落下去,可是,同样急剧衰弱的,还有宫启。 那是心灵层面的衰弱,乃至崩塌! 意志壁垒轰然粉碎,情绪则像是喷发的火山,炸开了毁灭性的焰光,并在混沌的精神世界里,发出了尖锐的啸叫。 哈尔德 夫人近身,血光刺入了刚汇集在一处的青灰精气深处。然而下一刻,青灰光芒爆发式横扫,冻结与爆裂两种截然不同的杀伤同时作用在哈尔德夫人身上。 血光凝结,随即爆炸,哈尔德夫人已经残缺的身躯,几乎被剔除了一切血肉,只剩下扭曲的骨架,且还在剧烈燃烧。可就是这个扭曲的燃烧骨架,将前方青灰精气牢牢吸附,就像是涂抹了强力胶水,又或者经过了最彻底的磁化。 “宫副秘书长,你没机会了!” 重复的宣告,便如淬毒利刃的二次穿透。 宫启咆哮,他要撕碎绞缠上来的哈尔德夫人,同时也撕碎前面虽然迅速衰弱,却还顽强存在的噩梦面孔。 可是,他也在衰弱。 在他灵体的核心处,虚无的暗影正快速蔓延。就像是吞食血肉的植株,在暗地里发育壮大之后,便暴露出狰狞面目,光明正大地注毒吸血,进行可怖的转化。 暴怒的背面就是恐惧。 最狂暴的两轮挣扎过去,宫启仍然没能摆脱哈尔德夫人,更没能抵御心底暗影的吞噬。那么情绪自然翻转,恐惧的阴风反吹到崩塌心防的裂隙里去。 很讽刺的,他的思维在此刻回归。 宫启彻底明白了,对方的主攻方向从来都不是血魂寺场域的压制,不是哈尔德夫人,也不是那让他发疯的超凡种对手——对方始终都在腐蚀他的心灵,将致命的毒素涉透到他的心底,这是类似于暗面种的手段,是那些最顶尖的心灵大师擅长的绝招。 罗南,就是一位心灵大师! 宫启忽地一个激零。他头一回给那少年清晰的定位,而看清了对手,也等于是看清了自己。恍惚中,他似乎抓到了一线生机: 罗南固然占尽上风,可底牌尽出,没了后手。这里离春城并不远,现在两大战力都在与他绞缠,血魂寺场域则在对战中崩开了口子,再难隔绝内外。他就算不能瞬移逃遁,只要缓过劲儿来,把僵持的时间拉长,超凡种级别的气息,多半能吸引人们的注意,如果…… “咚”地震动,似是有鼓捶在他心口上重重一敲。熔岩洞窟在摇晃,而其源头则来自于虚空架构的动荡。 就在残破的血魂寺场域某部,那个由血神蚁穿透并固定的裂隙处,灰白的雾气正渗透进来。分明只是丝丝缕缕,可刚一渗入,高温高压的熔岩地狱,便涂抹了一层很难形容的灰质,整个熔岩洞窟的光度骤然转暗。 宫启心神颤动,因为他确信,这丝缕的灰白雾气,来自于他不久前才逃出的雾气迷宫——这也不是什么雾气,而是领域碎片,是精密细腻到极致的时空结构元素。 熔岩洞窟光度的变化,只证明了一件事:这些精密的时空构件,正与血魂寺场域快速互渗融合,这令人头皮发麻的恢宏复杂工程,几乎没有任何冲突,就算是有,也以不可思议的速度调整。 一系列过程看上去像是随手抹画的涂鸦,而最终的结果,分明是最精致的工笔画。 在时空建构上,这是让人绝望的认知差距。而更绝望的则在于:刚才还暴露出来的场域缺口,几个呼吸的功夫,便已经修补完整,其强韧之处,更胜往昔。 心灵大师之外,难道还要加上时空大师的称号吗? 宫启的精神感应茫然游动,心灵深处,霉斑腐块般的阴影持续扩张。或许是同化到了一定层次,他首度清晰地捕捉到了那个无形耸峙的框架罗网。 他心神探入,随即便被炽烈的光芒罩住。 太阳,似曾相识的深渊中的太阳! 在幽暗无边的深空中,日轮座落于中央,蛛网密织,血光流动。那是频繁交换、转化的生机元气,其中相当一部分,都来自他身上。 此时的宫启,分明就是一个已经被捆缚成茧的蚊虫,无数根蛛丝缠绕,无数个节点消化,没有给他任何机会、任何希望。 呵,呵呵! 宫启忽又一声咆哮,心灵世界的场景在吼声中崩塌,他重新回到现实层面。眼前是暗红的空间,更是某种领域的雏形。 本地时空、血魂寺场域还有雾气迷宫的领域碎片,三方结构若彻底交汇融合,这就是超凡领域没错。那时称呼罗南一声“时空大师”,决不为过。 可现在……还差一点儿。 关键在于,世上无论哪个强者,断没有一缕心念分神,就能演化领域之事。由此可证,罗南,那个心灵的、时空的天才,就在这里——也许刚到,也许早早的藏身在此。 不管怎样,那少年就在这里,在他可以攻击杀伐的范围内! 自从交战以来,宫启的心神从未如此清明、如此集中,当死亡已成定论,最后的滞碍也就灰飞烟灭。超凡种级别的精神感应,放射出最通透的光芒,照彻这片已经极致恢宏,却还未臻完美的虚空。 然后,宫启捕捉到了那个人影。 那个应该也是灵体状态的人影。 尖啸声起,青灰精气瞬间爆燃、纯化,就像此前穿透超凡之躯那般,以仇恨和愤怒为燃烧,淬化为最锋利的矛剑,跨空投射。 “去死!” 无所顾忌的一击,宫启已经用尽了他的一切,包括此前受场域干涉而难以动用的瞬移法门。由此抹消了几乎全部的空间距离,方一发动,精气矛剑便已经来到了目标的面门。 渊区,不,更上一层的区域奇妙运化,那个本来存身于世间的灵体人影,骤然拔升了一个层次,向上走了一步。 这一步,从实到虚; 这一步,力不能及。 宫启迸发出又一声嚎叫,而此刻,他忽地看到了一对陌生而冷漠的眼睛, 那眼睛离得极近,又是很远,让人憎恶。 宫启本能要斩灭这眼睛,可在这瞬间,他仿佛坠入了一条蜿蜒曲折的长河,逆着水波,向前挣扎一个身位,却被激流冲得更远。 冰冷的水波冲刷,带走了他的精力元气,带走了他的生机灵光,带走了他的情绪意念,带走了生命所应有的一切,留存下来的只有苍老、衰败、腐朽等毫无价值的东西。 宫启嚎叫,挣扎着向前,终于看到略微熟悉的面孔,那是他陷入云端世界前,最深刻的记忆之一: 那个吸引他去夏城,价值深蓝项目千分之二股份的女孩儿。 他并不清楚,他瞬间闪灭的念头和对应的状态,与之前和他激斗的金桐临死时构成了近乎完美的镜像。 这无伤大雅的细节,对于仍在世之人而言,毫无意义。 第四百九十八章 刚开始 2097年5月3日凌晨3点。 殷乐又一次低头,看手腕上那件精致女士腕表,确定了这个时间。 完美隔音的下层甲板生活区,安静沉寂,居室之间的小客厅,主灯一直没有打开,桔色夜灯倒是亮着,和投影工作区的柔光交织在一起,照出壁角、地板,还有沙发上那保持坐姿,却已经沉眠多时的人体轮廓……或曰空壳。 过去的十多个小时,除了照明光线调整以外,这片区域几乎没有发生任何变化。 相较于物质层面,精神层面的感知结果截然相反,特别是来自于渊区血魂寺的震荡,几乎与罗南“沉眠”的时间等同,从一开始就没有消停过。 其中还有几个区间,震荡运化之激烈,简直下一刻就要崩解掉的样子,几乎要把殷乐的心脏都颠出胸腔,悸动、焦虑还有恐惧的情绪,如影随形。就算这样,她还要强自镇定,努力去安抚教团内部那些不知情的高层,避免他们糊里糊涂做出蠢事来。 好吧,其实她所谓的“知情”也不过是半调子,目前只能在游艇上被动地等待。 数分钟前,渊区血魂寺刚度过一个激烈区间,现在的运转势头非常平缓,殷乐也暂时松一口气,分出些心神,看投影工作区上那幅长时间呈现的通灵图。 也许是长时间观察导致的错觉,她总觉得这幅海上龙卷风暴的图景,出现了些古怪的陌生感,好像看久了一个字,冷不丁地就不认识了那样。 这时候,内置耳机中响起电流声,游艇的船长主动和她联系:“殷经理,有情况。船体突然吃重了。” 殷乐第一时间没听明白:“你说什么?” “船体吃水深度在增加,就像是硬砸上来十吨货,目前已经超过了设计吃水学深度,可还在持续……距离结构吃水的上限也不远了。我们可能着了道!” 船长刚从军队退役不久,说话已经带上了匪气,事实上那边也响起了枪机扳动的声音,显然船员区那边已经紧张了起来。 殷乐心头也吃紧,可她面临的局势要比船长考虑得复杂太多,哪能轻轻易做出决断? 正头皮涨痛的时候,沙发那边传来了些微声息,貌似是罗南鼻孔里“嗯”了声。殷乐看不太清楚,却能感觉罗南醒了过来,眼皮在动,张开了一条缝,但还没有完全抬起,如同长睡后的醒觉,半边意识犹在梦中。 殷乐呆了呆,心中骤然涌起狂喜的情绪。 偏在这时,船体微微一震,本来隔音良好的生活区,也能听到船尾处咳嗽似的轰鸣。正在湖面游弋的射线号游艇,速度骤降,像殷乐这种感应敏锐的,甚至有明显的下沉感。 显然,船长报告的情况正在持续恶化。 也是这时候,罗南睁开眼睛。 殷乐注意到,罗南瞳孔的颜色有些奇怪,先是一层灰翳,还透着暗红底色。但随着眼皮眨动,这些杂色很快剥离,代之而起的是跃动的灿烂光芒,似乎要比室内的光源更加明亮,以至于投影工作区那边 都暗了下去……唔? “先生!” 殷乐下意识觉得不对,向那边招呼一声。沙发上的罗南显然是听到了,转过脸来。然而随着他的动作,小客厅里的空气,却发出了“崩崩”的声响,好像是勒物的绳索不堪重负,齐齐崩断。 这一瞬间,殷乐仿佛被人迎面重重推了一把,踉跄着后退,一跤跌到进来的台阶上。而她显然还是幸运的,因为就在她前方,承载着罗南的沙发组直接崩碎、周围的茶几乃至更远处的吧台都扭曲变形,仿佛遭到一记重锤砸下,连底部的舱板都崩塌了。 可就是在这样的变故下,罗南仍保持松弛的坐姿,纵然身下已经是崩散的废料和直到底舱的空洞。 罗南的状态确实是松弛的,分明有什么无形的力量承载着他,不像是遇袭……那么用始作俑者称呼他或者更合适? “殷经理,殷经理!” 船长那边大声呼叫,显然发现了生活区变故,殷乐只是坐倒在台阶上,无法理解当前的局面,也就很难给出回应。 从容虚坐的罗南,还有闲拨动了一下身前的工作区——这处虚拟投影大概是除他以外,唯一保持不变的东西了。 然后他再次转过脸,对不远处的殷乐笑了笑:“收拾一下吧。” 便在说话的空当,罗南后方的舱壁也在木板和钢板的扭曲中迸开一个口子,他耸耸肩,身形虚浮后移,仍带着光芒闪烁的虚拟工作区,穿透游艇侧舷,向下沉降,很快没入了湖水深处。 殷乐起身,几步来到破损的侧舷位置,看着扭曲钢板裂口发呆,数秒钟后才记得回复船长,让他派船员过来,开始悲催的全面检修过程。 是夜,北山湖上起了大雾。周边区域的畸变种群分明在躁动,风声、水声、嚎叫声连绵不绝,整艘游艇上的人在浓雾中过得心惊肉跳,又稀里糊涂。 至于“始作俑者”罗南,则在水下慢步行走,越走越深。 北山湖本质上来说是一个堰塞湖,最深处超过两百米,湖底有大量三战前城市建筑的遗迹,此时都成为了各式各样水底生物,乃至畸变种的巢穴。 据说阪城市政府一直在尝试探索挖掘,还想建个湖底纪念什么的。只不过随着今夜的罗南到来,湖底的建筑物遗迹,真的是倒了大霉。 无形的压力,来自于本来不沾边的时空,只因为罗南的存在,部分结构与本地时空干涉,造成了细密的震荡。而且,这部分外来的时空结构里,还流淌着大量“未曾消化的赌资”,更加重了干涉的力度和分量。 这些“赌资”,来自于魔符所搭建的祭坛框架中那场舍了身家性命的豪赌。参赌人是宫启、哈尔德夫人以及最后才插手的瑞雯。 主持赌局的庄家,无疑就是罗南。 只不过,他已经彻底丧失了公正立场,和搭建框架的魔符一起,赤膊下注出千,把唯一的对家宫启,照着死里坑。在宫启无力破坏、甚至都没有看透这场赌局本质的情况下,最终的结果,符合它应 有的逻辑。 唯一意外的是,事态进程要比预计中的,还要轻松很多。 由始至终,宫启的反扑都没能真正触碰到他们这一方的破绽和致命之处,宫启所有的挣扎,都没有脱离罗南先期的预案。这无疑是长达半年时间的筹谋以及构形知识体系夯下的根基,是以大量且高效的时间积累,换取的瞬间爆发式战果。 面对这样的战果,罗南的理智能够分析解释,可在有些时段,也难免有心志飞扬的飘然之感。 原来,我能够做到这么多、做得这么好! 原来,我能够调动的力量也是如此强大! 罗南在幽暗水底的某处高点停步,这里应该是三战前某个高档写字楼,也许还是当年的地标性建筑,建筑质量出奇地好,抗过了几十年前的洪峰和泥石流,也抵御住了这些年来的水压,以及畸变种的折腾。 罗南就站在楼顶的外沿处,张开双臂,深深呼吸。他在控制情绪,又是在享受这一刻的成就。 湖底没有给他正常生存的环境,可是正实现干涉的异时空结构,就是罗南最强劲的保障。 在那里,宫启输掉了他的所有,超凡种级别的灵体架构和恢宏能量,沦为了哈尔德夫人更一步的资粮……且还远远超出。 瑞雯勾掉了宫启的生机,按理说要得到很大的一份,可是她似乎也到了某个瓶颈,并未取走太多;除此以外,魔符导引分流了一部分,作为蛛网祭坛的运转成本和未来储备;三处血魂寺各分享一些,内置的傀儡、相关信众都有分润。 可就这样,还是没有分完。 剩下的,就都积存在罗南这里,让他的灵魂力量再次暴涨。 此前,罗南每一次灵魂力量的爆发式增长,都伴随着近乎致命的形神失衡风险。可这回,风险并未如期而至。因为他目前仍然严重失衡的形神结构之间,出现了一处坚固且高效的“水利工程”——或许可以称为“罗氏领域”。 毁灭性扩张的灵魂力量,以及大量仍未消化的“赌资”一起,与不断调动组合的构形碎片一起,逐分渗入精密时空架构中,进行更深层的转化。 从泼天的洪峰,转化为源源不断的电力,一切的一切,都显然自然流畅。 罗南明白,里面最关键的因素,就是他渐渐深入掌握的构形理论。这份明显高出地球现有层级的知识体系,正迅速夯实他立身存世的基础。 这是个好的开始,也仅仅是个开始。 前方虚拟工作区里,通灵图持续闪烁。 罗南视线落在原属于宫启的那道海龙卷之上,随着他的注视,其细部的线条阴影结构,正在持续转变。在过程中,此前飘飘然的心绪,也随着细部的勾勒变化,持续沉淀,渐归于沉静。 要入场了。 从一个“伪超脱”的构图者,成为真正的参与者。因为在此刻,他具备了与其他“海龙卷”鼎足而立的能力。 如前所说,一切才刚刚开始。 第四百九十九章 大排查 清晨,庭园木石阴影之间曦光微透,屋舍石灯的暖光自动熄灭,任由大自然的光线涂抹点缀。一时间,庭园中仿佛弥漫着薄薄青雾,冷森静谧。 然而,终究已经是晚春时节,距离立夏不到两天,在很多人心中,阪城这边分明已经燥热起来。 玉川瑛介跪坐在檐廊平台上,一言不发,看蓄满了的“添水”竹筒将汩汩清流送入浅池,随后“啪”地回正,惊起了早起的雀鸟,扑楞楞飞走。本是经典的禅意小品,可他的心思却像是那飞走的鸟儿,久久难以回静。 在他侧方,手下头号情报头子竹本茂,正低声汇报:“到目前为止,翡翠之光号的航行计划保持不变,不过很多预约人员、受邀人员到现在也没有明确;还有人以身体不适为由取消了行程……” 玉川瑛介摆摆手:“从阪城上船的,只是一些捧场的人。一百个阪城富豪加起来,也比不过能力者协会的会长先生。艾布纳会长折返檀城,确定不参加拍卖会……他们就连鼓掌,都找不到目标。” 竹本茂声音低沉:“有关这件事,现在基本可以确定,檀城方面出了变故,那边严密封锁消息,不过从多个信息渠道获知,大约二十个小时前,火山岛附近有强烈的能量反应,怀疑有超凡种级别的冲突。” “包括死亡。” “死亡?”竹本茂很吃惊。 玉川瑛介身形坐得笔直,以此表现出他对当前形势的慎重态度。就在两分钟前,他接到了鉴玉会的最新情报:“就在火山岛上,长期闭关的副秘书长宫启,形骸被毁,尸骨无存。” 这消息已经超出了竹本茂平常接收、处理的信息范围,一时间也不知道该如何反应。他隐约猜到,恐怕玉川瑛介也是被消息震到,心神动荡之下,才会主动对他说起此事。 为此,竹本茂自动闭嘴,不做任何评价,只当自个儿是个哑巴。 “风言风语,有时也会变成事实。有关宫启发现新位面的传说,我一直半信半疑,可目前几乎可以认定,确有其事,而且情况比预期的更加复杂。现在有一个猜测:发现新位面的已经不只是宫启一个,还有其他人也插手其中,抽机会在宫启背后,给他一记闷棍……我不想说这些事,因为它和我们本来没什么关系。” 玉川瑛介眼神指向竹本茂,想来这位情报头子很能理解他的感受。 竹本茂继续装哑巴。 “台风下的池塘,也难再波平如镜。” 玉川瑛介盯住竹筒下的浅水洼,那里已经波纹不生,可他心头的燥劲儿却仍未消除:“能力者协会那边,已经开始清查全球所有超凡种的行踪,包括各方势力的武力调动情况,细化到渊区固化构形的动态……” 竹本茂眼皮跳了跳。 多亏“罗教授”几个月来的授课,传播相关概念,使他这种修为有所欠缺的人物,也对渊区构形体系有了一个概念上的认识。而越是清晰,就越明白这一波行动所带来的动荡影响。 这已经不只是神仙打架了,而是切实影响到了他们这边。所以竹本茂还是开口: “大排查?” “ 呵呵,完全没有头绪,才会拿出来的笨办法。超凡种不说了,各个教团都要被查一遍……阪城也不例外。隔了太平洋,也免不了池鱼之殃啊!” 阪城有“万神之城”的美号,或者是嘲讽,但这边教团林立,却是不争的事实。尤其里面还有一部分,属于玉川家扶持,千头万绪,梳理起来并不容易。 玉川瑛介吩咐:“自查自清,也要和阪城分会通气,做好有关事项。如今不怕做事,只怕人趁机生事,所以一些事情务必要做到前头。” “您是说……”竹本茂听出他言外之意,特意再问了一句。 “啊,之前从鉴玉会获知情报的时候,有人告诉我说,需要镇之以静,以大局为重。按照我们那位会长的战略,全力攻关破碎之地,我答应了。”玉川瑛介勾动嘴角,面颊抽搐,“可只隔了两分钟,天照教团也来电,要求得到本次排查工作的主导权,让阪城恢复风清气正的环境……” 至此,竹本茂终于明白了玉川瑛介糟糕心情的源头:“他们又要收割一波?” “是呢。在大多数人受制于大局,要为此做出牺牲的时候,就是有一些强者可以无视,甚至能够反过来利用它——那个最任性的家伙不是还在罗远道的实验室里吗?没想到,那个当爹的也不逊色。” 竹本茂没有说话,只是深深吸气,回忆起当年天照教团以阪城为“锅釜”,以诸多教派教团为食材,熬制的那一盆鲜汤。如今一茬割过,新的一茬又长出来了! 玉川瑛介的怨愤之气,也不只是对天照教团:“谁都知道,宫启已经闭关半年。当初闭关,是被铁三角从夏城逼回来,因为劫持罗南失败;涉及到新位面,也是夏城局面正乱的时候,当时罗南正发表惊世骇俗的‘囚笼’和‘构形’理论;如今出事,夏城那边,不,罗南那边正好又有大动作。他们倒是置身事外……” 话到这里,玉川瑛介忽地住口、发怔。 竹本茂眼皮又跳了一记,觉得这个思路很危险。 幸好玉川瑛介摆摆手:“他那时刚出夏城,就算是飞……咳,就是飞也飞不到。” 如此煞有介事地解释,貌似也很古怪的样子。 两人再对视一眼,玉川瑛介便下令:“去做事吧,务必周全。” “嗨依。” 竹本茂起身,退行三步后转身离去。檐廊下只剩下玉川瑛介一人,目注渐渐光亮起来的庭园,怔然不语。 大约在同一段时间,北山湖南岸某间高级住宅内部,蛇语悠悠醒来。她眼帘半开,屈动手指、小腿,慢慢疏通血脉。说起来她已经在客厅榻榻米上躺了一周时间,身体机能不可避免地下降,一时也难起身。 在她身体四周,还留存有一个个指头大小的破洞,那是佐嘉卫门先生的痕迹。也仅此一波,此后这段时间,那边真的不管了。如果她没及时回魂,也许会就此变成一具腐尸也说不定。 “好吧,算是幸运。” 蛇语自嘲一笑,暂时停下挣动,看清晨阳光下的浮尘,怔然无语。由于她长时间躺倒在这边,智能管家也难打扫卫生,几天下来, 榻榻米上都积了一层浮尘。如今身上也都沾了灰,感官心理上很是难受。 蛇语爱极了干净,当下就吩咐:“秀治先生,准备汤池。” “听从您的吩咐,太太。”高级智能管家用成熟老练的声音回应。 刹时间,这个房间就生动了起来。 数分钟后,蛇语终于成功挣扎起身,第一时间就进入中庭仿园林设计的温泉池清洗。 四面是由落地玻璃推拉门构成的若断若续的流动空间。中央满满一池温汤,光赤着躺进去,沉入池底。肌肤与水体充分接触,细微的水压、躯体各个部分不同的热感、池波荡漾带来的温差变化、乃至于发乎自然的窒息……形骸感觉是如此的丰富、细腻、真实。 以往从未在乎,甚至鄙视的低层级感知,如今无论如何都觉得不够,只是一层层、一点点地体会。 池中温水都换了两茬,蛇语才意犹未尽地起身。随着她的动作,其中一片落地玻璃窗自动变成镜面,她看镜中婉约纤长,泛着生命光泽的身躯,又发起怔来。 指尖不自觉划过胸口,触及面颊,她随即念动咒言,将一层如雾轻纱揭下。失去了隐之纱的伪装效果,镜中面容与数秒钟前相似又不同。正是这镜中面目,微蹙起眉头,其中心绪尚未识得分明,周边却是起雾。模糊的雾气,有别于温汤泉池的水雾,透着奇特的灰质。 蛇语心神凛然,不顾如今寸缕未系的状态,伏身跪倒,五体投地。 然而雾气中并没有什么信息传来,只有微不足道的重量,落在她的背脊上,几乎以为是错觉。事实上,那份独特的触感,还有手边隐之纱的细微引力,都明确告诉了蛇语答案: 默之纱。 曾经梦寐以求,几乎赌上性命的奇物,就这么落在她身上。 此时蛇语心中,便如温泉室内的水雾,满溢又空虚,滋味无法言喻。她保持跪伏的姿势快三分钟,确定没有后续的指示,才回手扯下背脊上的默之纱,站起身来。 很自然地将两股细纱合在一处,它们彼此感应,但总还差了一些。 蛇语并不失望,这都在情理之中。更何况,现在这种事情又算得了什么! “秀治先生,新闻简报。另外,给我备车。” 蛇语从温泉室出来,稍稍定神,便通过智能管家激活了万灵教内部系统,各路信息,开始向这边汇聚。 世俗世界的、里世界的,两个轨道几乎不相交——正常情况下是如此,可现在的情况是,有一个新闻,以不同的侧面,同时站上了两个领域关注的热点: “飞天魔鬼鱼。” “人形次声波阵列。” 蛇语不断更新近段时间以来的信息,同时花更多的精力,认真梳妆打扮。不多时,那位容光焕发的北山雪绘女士,就在梳妆镜里出现。 车子到了,蛇语盛装出门。 临出门,时间是2097年5月3日9点,很奇妙的,和那个新闻爆出的最早时间点,正好差了二十四小时。 不管世人知或不知,二十四小时,已经是天翻地覆。 第五百章 信号波(上) 一直深居简出的北山雪绘女士,突然乘车外出,在这片住宅区也成了不大不小的新闻。居家的主妇们,从庭园、街面、卧室等各个位置和角度,投射来视线,收集各种细节,预作今日的谈资。 那些视线和庸俗的小心思,肯定瞒不过蛇语。以前她根本懒得在上面浪费心思,可今日她倒是隔着车窗,饶有兴味地扫视这一片住宅区,看道路两侧的庭园,以及庭园内外隐约熟悉的面孔。 相对于苍茫重复的云端,庸俗又怎样?那些涂抹着粉底和口红的苍白面孔,也焕发出绚烂的色彩呢! 雇佣的专业司机,一直默默开车,有关路线早已经安排妥当。出了住宅区之后,便进入了北山湖南岸的环湖大道。这道高标准磁轨的地基打得极高,当初建设时,就有第二道防波堤的作用。车子行驶在上面,便能清晰地看到北山湖的万顷碧波。 至于湖畔那虬劲有力的香樟大树,几近三十米的高度,还是稳稳地压过环湖大道一头,就算是在这边,仍需要仰视。看它舒展的树冠侧枝,真如一只横伸的巨灵臂膀,挡在北山湖与阪城之间,令人油然而起敬畏之心。 正因为如此雄姿,还有几十年间流传的神异故事,佐嘉卫门先生那里,即便是白日、工作日,仍然不乏香火。 蛇语隔着车窗,也能感受到某个愈发圆融的灵性,正在香火信念之中,盘转流动,梳理物质与精神的双重环境,一点点地滋养壮大。 她眼神冷澈,一念生寒。 与之同时,对面也有一道意念,从车体外掠过,两边一触又分,算是打了个招呼,情绪都是冷淡。 蛇语并未斥责佐嘉卫门,后者也没有道歉的意思,二者之间的交情,大略如此。半年多的时间足够消耗干净,并不奇怪。至于共同建构的万灵教团之后走向如何,甚至二者后续怎样……蛇语也好、佐嘉卫门也罢,眼下都没有主导权。 因为现在的北山湖上,正有某位“大人”横在那里,蛇语和佐嘉卫门自觉不自觉地都要以那位的意志为依归——蛇语是自觉的那个,至于佐嘉卫门先生,就要看后面的反应了。 车子很快拐下了环湖大道 ,停在了南岸防波堤码头,在这里蛇语已经备好了船,准备到湖上拜见那位。可尚未成行,便见湖面上驶来了一辆钓鱼艇,艇上一位似曾相识的年轻女性,正遥遥对她送来笑容。 很快,两边就在码头上见面。 蛇语已经想到了,眼前这位女性,她确实是见过的。一周前她受罗南招魂唤灵,短暂灵肉合一的时候,偶尔会看到这张面孔,只是隐没在如梦似幻的迷雾中,难辨真假。 现在就不用费心分辨了,必然是罗南的身边人无疑。纵然蛇语能判断出,这位的修为比她差上一截,还是很恭敬地欠身致意: “罪女蛇语,见过上使。” 殷乐眼波微动。 蛇语身着传统和服,盛装而来,言行谦卑而有古风,根本是拿出了礼敬神明的姿态,自然而然地将罗南推举到了极其崇高的地位。 那么,她这个临时秘书,就真的能稳居于崇高如神明的位子之下? 一念转过,殷乐笑着侧过身去,让开了蛇语的礼数,同时也微微欠身:“不敢当,敝人殷乐,忝为血焰教团副主祭,奉主祭之命,在先生身边伺候,当不起‘上使’的称呼。” 血焰教团?夏城的那个? 蛇语没有参与击杀宫启的最终战,也就无从知晓罗南与血焰教团的密切关系,闻言难免惊讶。可这时候,也由不得她问个清楚分明,只能按下心头疑惑,依旧是保持恭顺的姿态,希望殷乐转告一声,让她能够面见“大人”。 对面的回应却颇是古怪:“北山女士,据先生讲,你是山溪乐队的粉丝?” 蛇语愕然抬头,便看到殷乐意蕴颇深的微笑,当下心念连闪,一秒种后便回应道:“大人说的,自然没错。” 聪明人的聪明回答。 如此一来,殷乐也省了许多口舌。就感觉上来说,她隐约觉得蛇语的存在,会对她形成一定的竞争;可就理智而言,她更清楚现在搞所谓的‘争风吃醋’毫无意义,能够保证信息准确地上传下达,才是她的职责所在。 “正好,山溪那边正在排练,北山女士可以去看一看。你是演员,他们是歌手,领域差别挺大, 可怎么说也都是艺人,你还是前辈,可以近距离交流……哦,正好有事要去城里,搭个顺风车可以吗?” “当然。” 蛇语请殷乐上车,两人中间还有一番谦让,最后还是殷乐选择了驾驶员后面的位置,将副驾驶后的主位留给了蛇语。 车子驶向阪城市中心,路上殷乐便将山溪乐队,特别是莫雅与罗南的关系资料,交给了蛇语,并大致解释了一下当前的局面。 其实,就殷乐本人而言,还不太明白为什么要让蛇语介入进来,包括罗南唤醒、收服这位以前仇人的过程都不怎么清楚。另一边的蛇语,则对罗南遭遇威胁的背景,深感不可思议: 威胁一个斩灭超凡种的“神明”,玉川家竟然会做出这种事……是因为大人过于低调了吗? 两边都有疑惑未解,但慑于罗南本人的存在,也不好深入沟通。依稀间二人都有一份觉悟:她们就是罗南手中的两份拼图,遵照那位的意志,摆放在不同的区域。至于完整的图景,恐怕只存在于罗南心中,又或要到最后阶段才会完整呈现出来。 无论是蛇语还是殷乐,都是比较擅长交流的人,开启了与驾驶室的挡板后,司机那边也无须顾虑。她们很快就找到了很多新话题,比如佐嘉卫门和万灵教团、血焰教团与罗南的关系等等。 虽不至于合盘托出,却也能帮助彼此多做了解沟通。末了,她们又谈到罗南当下的行止,殷乐其实有些苦恼:“射线号需要进坞全面检修,需要至少一周的时间,先生起居就需要另找座驾。可短时间内要找到同样的规格的游艇,且不露痕迹,并不容易……” 罗南可以不在乎起居条件,可殷乐这种生活秘书无论如何都要做到尽善尽美。 对这种事情,蛇语不能置喙太多,只是按应有的姿态表示:“若大人不介意罪女蜗居简陋,搬去暂住也是好的。” 殷乐不觉得罗南会到耳目众多的住宅区去居住,只礼貌回应:“我会向先生提起。” 嗯,如果到罗南回来,仍未找到合适的替代游艇的话。 话说他这回在湖底的时间是不是太长了? 第五百章 信号波(中) 5月5日,晚间8时许,阪城的夜幕,仿佛女神垂落的裙摆,今夜不再有神秘禁欲的气息,而是涂染上眩目的烟花,每一次摆荡,都是百千冷光暖色,流转变幻,美不胜收。 不过今夜最灼眼的,在下而不在上,在水而不在天。 北山湖南岸,浮水临堤,搭建起了豪阔华丽的舞台,高亢的电吉他尖音,裹在数以万计的粉丝、市民、游客的呼啸声里,压过漫天烟火的低鸣,宣告阪城音乐节正式拉开大幕。 堤岸上,阪城警方如临大敌,上千人支起人墙,严防死守,避免狂热粉丝激动之下造成踩踏,乃至栽下湖去。 岸上如此,此时在主舞台两侧及后方,也围满了大大小小的游船,船上也是人头涌涌,相较于岸上,热烈的氛围丝毫不逊色。 “四面台,八方客,我为先……光芒万丈呀!” 山溪乐队的旋律吉他手汪陌,一反平日闷沉的性子,拼死趴在船舷上,抢占了最好的观景位置,近乎贪婪地摄取来自主舞台上的气息。 为音乐节开场的,是毫无疑问的世界殿堂级乐队,其中每一个都是他的偶像,也是他梦中都希望企及的目标。 羡慕之后,忽又索然无味。 “我们要上台!我们去路演!” 贝斯手黄向东已经酩酊大醉,在旁边振臂高呼,惹得旁边人们侧目,却也难得切中汪陌的心思。 汪陌叹了口气。 他的演出已经结束了。 山溪乐队在参加阪城音乐节的数百个乐队中,水准只能说是中下,受邀演出也只算是暖场性质,还轮不到主舞台,两个小时前结束的小型歌友会,就是他们在阪城唯一的演出任务。 其实吧,参加音乐节的大部分乐队都是如此,然后就要自谋出路,路演什么的不算丢人,地下乐队的生态便是如此,还更有范儿。 问题在于,乐队主唱明天就要离开,大家还玩个鸟儿! “哦哦哦,美女!” 黄向东仿佛有了大发现,嗓子骤然尖了上去,就和他惨不忍睹的高音一样。 汪陌懒得扭头,倒是后面也拎着酒瓶子的大龄键盘手马楼,眯起已经微花的眼睛,盖章认证: “啧,和服美人,真好啊!” “哪儿呢,哪儿呢,哪儿呢?” 最新加入乐队的鼓手杰夫伦,个头小小的,却是个典型的多动症患者,就算在乌央央的人群里,也往复跳动,活力和好奇心都是一等一的旺盛。 马楼好心回应:“右手边,岸上,素青色和服……啊呀,真是个端庄的美人。” 汪陌撇嘴,其实他也看到了。确实,那边的和服女士所呈现出的体态和色调,都非常合乎审美。然而在夜色和狂闪的烟火灯光之下,一切景象都自带滤镜效果,说到底也不过是掺杂想象的自我麻醉而已。 相较于清高的科班生,杰夫伦的脑回路明显没那么复杂,事实上,他已经high到不知东南西北、上下左右: “右?哪是右?” 还是同类最了解同类,黄向东在他耳边大喊:“ride,ride(节奏镲)!” 杰夫伦瞬间明白了,跳着往岸上看,很快哈哈地笑起来,扬臂大声招呼: “美女!比济桑,欧尼酱……” 汪陌捂住了脸,也许就此回去夏城更好吧!学院派出身的他,真受不了这个。 隔着几十米的水面,还有嘈杂的乐声、人声阻隔,杰夫伦的嚷嚷声,本不可能传到那边去的。然而大概是巧合吧,那位女士真的侧过脸来,视线似乎在船这边聚焦。 杰夫伦更加兴奋了,恨不能把胳膊给甩出去。 汪陌不得不艰难地往旁边挤开半个身位,免得被踩到脚。刚移开,就听见“哎呦”一声,杰夫伦的膝盖撞到了船舷围栏。 然而,杰夫伦根本没感觉到痛,甚至那一声叫喊,也并非是疼痛导致,而是精神上的刺激,他用力拍围栏,声带撕裂: “那个,那个欧尼酱……毒蛇!毒蛇!” 周围人们都是侧目,觉得这哥们儿确实是嗨过头了。最终还是份属同类的黄向东,视线来回几遍,骤然醒悟: “啊啊啊,过气女演员,迷之高傲的什么雪!” 杰夫伦猛拍黄向东的肩背:“没错没错,就是那个假正经的女人。昨晚找了半宿,都没找到那类片子,今天歌友会上……” “也来了,没有当面批个狗血淋头,真是感激啊!” 汪陌和马楼也都一脸恍然大悟的模样,四个乐队成员难得达成了一致意见,也对岸上的和服女士印象深刻: 毕竟,不是每个“歌迷”都会像那位一样,当面指斥“除了主唱以外,乐队成员只是平庸天赋集合体”这种话的。 况且,就算是对主唱莫雅,那位的评价也是“节奏远胜音色”、“气质颜值更具价值”、“闭眼后,是吉他技巧拯救了你和你的队友”之类的淬毒尖刀。 在那优雅端庄的表皮下,肯定是阴冷滑腻的蛇鳞吧! 汪陌都觉得心口气不顺:“这女人,凭着衣妆打扮,她应该去歌剧院啊,干嘛来听摇滚,还对我们这小乐队说三道四?” 老马楼昨晚也熬夜做了功课:“根据网上资料,她确实有宝冢剧团的资历。” “……” 这就是大神级人物了,野鸡学院派惹不起。 汪陌缩了,杰夫伦还在那里蹦蹦跳跳:“一定是压抑坏了!唔,也许她外冷内热?我出手的话……” “就算她卵巢里装满了干柴禾,一点就着,火星儿也由不着你来点。看什么看!这就是个看脸的社会,不论男女。” 黄向东大拇指翘起,往肩后戳,在打击同伴的时候,他的思路和方位感都很清晰,重音也落得很准确。 “女,女……哦!”杰夫伦拉长了声调,倒也不恼,事实上,男人对这类美型场面还是很有承受力的,他只是感慨,“早听说那位超有女人缘,来阪城是见识了,三个?四个?浪费!” 黄向东又送他一个小拇指尖儿:“知足吧你,也就她没招上水意,否则哪能轮到你这渣渣。” 杰夫伦仍不生气,两个聊high的男人,一起哈哈大笑,然后又抱头干嚎,一切尽在不言中。 下层甲板的混乱,与上层半封闭观景台的喧嚣杂揉在一起,没有留下任何安静的角落。不过,但凡有需要、有情调,人们总能下意识过滤一些外部杂音,构筑一个主观上的私密空间。 当然,如果能够有三位保镖不动声色地隔开一处小空间,氛围存在的物质基础,就更加坚固了。 此时,莫雅心中就是一片静谧安然,和挚友倚着栏杆闲聊,不管什么话题,都蕴含着趣味和情调。 或许是巧合,岸上的和服美人,恰好也是莫雅和唐仪聊天的话题。 与对岸积蕴着女性魅力的传统服饰不同,这边两位都是随意且趋向中性的常服,同样的高挑俊美,站在一起就好像模特大片,满满的都是时尚感。可在话中,流动的全是回忆的味道: “在你们眼里,我们的表演大概就是千疮百孔,不忍卒睹?” “哦?” “我可记着,93年校内音乐节,某人的评价纯是一个路子,需要再复述一遍吗?” “我只是对你的分类方法有疑义……好吧,我是说没必要分得太清楚明白。”唐仪伸手,轻捻住莫雅颊侧垂落的一缕发丝,“头发就是头发,绝大部分情况下,单单一两根、三五绺没什么意义,反倒是笑话。” “不要修正我的既定观念。反正从舅舅和罗南身上,我就明白,一条血脉延续下来的亲人,天赋也是天差地别,更何况你我。” “确实像你,早早觉悟,也不妨碍去撞个头破血流。” “怎么会?”莫雅笑靥绽开,随即稍凑过去,无视周边目光,在唐仪颊侧轻吻一口,“我可是最乐观的等候者,我等着身边每个人兑现天赋,实现梦想……毕竟,没有亲人等在那里,成功之时或许就是最悲哀的一刻吧。” “哇噢,可以做演讲素材的远大理想。” “舅舅灌输给我的,也许可以称为‘终极背景墙’成就?现在想想,或许就是哄小孩子。但没办法,我很吃哄呢!” 明明不怎么好笑,可两人额头抵在一起,鬓角厮磨,仍不免笑出声来,自然又惹得旁人侧目。 唐仪不在乎别人的视线,可当她将莫雅口中的“舅舅”,与更直接的身份信息联系在一起后,心神还是飘忽了刹那: 罗中衡……那个让李维不惜代价亲自出手的研究员,“天赋”真的可以突破文明的代差吗?或者说是更不可思议的资源“喂养”出来的奇迹? 如果是前者,那奇迹很难在短时间内重现; 可如果是后者,使奇迹重现的“不可思议资源”究竟在哪里? 近一年时间里,类似的问题正不断折磨那些高高在上的家伙。 继续纵容、观察? 还是在下一个罗中衡出现之前,掐死危机的苗头,避免付出更大代价? 几个岔道口过去,事态就走向了失控的边缘……又或者已经失控而不自知。 她轻声感慨:“阪城云层很厚呢!” 莫雅抬头,漫天烟火还未散尽,焰光与残留的烟气交织在一起,浓墨重彩,感官上不够清澈,但要说云层……真的没看到。 倒是有一艘巨大的飞艇,在姹紫嫣红的流光中,缓缓驶过。 烟火就在飞艇周边炸裂,白心妍轻举酒杯,清澈酒液中映现华彩 ,也随着空气分子的震荡传播而发生细微的形变。 此时,纵然隔着全封闭的观景窗,似乎也嗅到浓郁的火药气息。 “明天,环境事务部主官大概要鞠躬谢罪?” 玉川瑛介不搭理这种无意义的话,他端端正正坐在沙发上,盯着前方可视化的动态数据图表。多重功能区划分,导致图表整体显得比较复杂,唯有左上角直接从航空公司数据库截取的乘客班次信息,还算直观。 莫雅,罗南表姐的照片,占据了很醒目的一块区域。 玉川瑛介盯着那张照片很长时间,终于垂下眼睑,敲敲沙发扶手上的虚拟键,瞬息之间,满屏幕的图表数据,都清扫干净,投影区域黯淡下去。 “半途而废?” 白心妍的声音又一次传过来,玉川瑛介真不想理会这种尴尬话题,可想到白心妍和王钰的暧昧关系,以及她本人在天启实验室的特殊地位,停了几秒钟后,终于还是做出解释: “至今找不到罗南。目前已动用了阪城的全天候监控网络,调动了头顶的卫星,包括警方的信息化布控,却始终没有效果,好像凭空消失一样。” “如果我没有理解错误,找不到罗南,你就不会对他的姐姐下手?” 玉川瑛介略一犹豫,还是点头:“基本上,是的。” 接下来他忍不住又解释了两句:“王钰的目的,也只是想让罗南低头弯腰,亲身参与公海拍卖会,并达成协议而已。现在,那家伙也许已经坐着魔鬼鱼跑到了太平洋中心,我们何必再画蛇添足?” “是吗?我以为你在帮他熬鹰。” 看破不说破啊,女人! 玉川瑛介承认,当时他确实迷了心窍,把事情想得太简单了,如今只能含含糊糊地解释:“我只是个生意人……” “哦,我以为鉴玉会里面,只有野心家式的资本家。” “只是对资本更具信心。” 玉川瑛介很乐意转移话题,为此他还用某人的言论背书:“王钰不是经常说嘛,资本就是人性的膨胀,只要人们存在**,只要世界存在交换,只要资本流速超过生产能力,资本就是终极的选择,是不败的王者。站在胜利一边,是很自然的事情,我只是学习并践行而已。” “你只是在吹枕头风……很可惜,近期我并不准备和他滚床单。对我来说,资本的力量仍然太虚无,我还是更喜欢直观的、强壮的人。” 白心妍从观景窗那边走过来,来到玉川瑛介正面,拉近与他的距离:“王钰,还有你,至今也没能让资本力量突破真实和虚无的屏障。继续努力吧,也许成功就在前方?” “感谢鼓励。” 玉川瑛介太阳穴上的血管跳动了几下,最终还是露出了温和而礼貌的微笑。 罗南这档子事儿,算是过去了吧。 就算鉴玉会那边、王钰那边仍未正式交待,可他已经下定决心。 对他来说,风险来自于多个层面、多个方向。相较于多倍音速穿梭来去、突防骑脸如探囊取物的直接生存危机,以及因他招灾惹祸而动摇玉川家在阪城统治基础的信任危机,鉴玉会方面的不满,反倒是比较容易克服的问题。 说到底,他轻率的挑衅从一开始就是画蛇添足的愚蠢行径,对王钰的过度重视让他的判断出现了严重问题,现在就是割肉止损的时候了。 别看他现在为王钰鞍前马后,事态再恶化下去,“借人头一用”之类的事情,那位也不是干不出来。 感谢天照教团; 感谢干掉宫启的那位强人; 感谢大动肝火的能力者协会; 更要感谢迫不及待割韭菜的天照教团,突出其来的变故以及相对应的行动,给了他相当充分的理由。 于是,玉川瑛介又叹口气:“当然还有更现实的考虑:天照教团的鉴别行动执行在即,教宗猊下肯定不希望再横生事端……” 白心妍微笑看他,玉川瑛介则一脸真诚:“大行动前,分心旁骛,如果出现意外,再惹出麻烦,我不好向猊下交待,明天那位环境事务部主管的遭遇,就是我的下场。” 说话的时候只是随便找了个例子,话一出口才发现本质上还真没什么差别。 玉川瑛介心底叹了口气,资本力量和超凡力量确实还隔了一层屏障。 当世界处在肌肉和机械的旧时代,资本力量可以轻易主宰一切;而在畸变时代后,超凡力量,明显要比资本力量更直接,更具压迫力。 高冷的教团高层,才不会管接下来的系列行动,会给世俗世界带来怎样的影响,反正有玉川家这样的,心甘情愿贴上脸去,解决一切后顾之忧。 没办法,资本就是这样毫无廉耻的东西,谁能让它增殖,谁就是亲爹、谁就是恩主。 至于主导权……话说,天启实验室的“血脉”项目,究竟还要再砸多少真金白银,才能取得预期的效果? 那个李维,真的值得信任吗? 他远超出既有体系的研究方向和研究对象,让最苛刻的投资人,也丧失掉了专业判断力;而直指生命终极奥秘的系列成果,又让全球最核心的资本圈子,疯了般向里投钱,一项又一项,一年又一年,不知什么时候才是个尽头。 玉川瑛介有些走神了,冷不丁地又听到白心妍招呼:“这块投影区,你不用的话,暂时借一下?” “当然!呃,这个是……你登船时带上来的。” “是一套新开发的专业设备,还在实验阶段,昨天刚从深蓝世界投递过来。”白心妍径直坐在沙发上,和玉川瑛介肩并肩,随即拿起脚边的黑色手提箱,打开复杂的锁具,信口解释,“也是听说百集教宗在阪城的大手笔,希望借此特殊事态,验证一下设备效果,想来教宗不会介意。” “验证?”玉川瑛介皱起眉头。 “百集”是天照教团教宗的名号,听上去很是古怪不过他儿子,也就是教团“真神”的名号更古怪,叫什么“千聚”。当然,现在几乎已经没有人敢这么称呼了。 玉川瑛介才不会跟着白心妍的节奏瞎称呼,依旧用敬语:“猊下向来宽宏,心妍小姐若是预先沟通告知……” “现在也不迟。” 话音方落,两人视线对接,大眼瞪小眼。 接下来,这片区域就静默了十几秒钟,两人都在等待着什么,而空气中并没有传递来新的信息。 这算是通过了吧? 玉川瑛介并非是睁眼发呆,而是通过特殊渠道,向那位教宗猊下做了告知,如今显然是默认了。 也对,都说天照教团是三大教团中,与天启实验室关系最紧密的那个,空穴来风,事必有因啊。 玉川家和王钰在天照净土拼人脉、拼关系,真未必是对手。 玉川瑛介微调心态,就事论事:“这套设备,目标是商用,还是更核心的方向?” “商用向,董事会希望能够借着近期热潮,让它成为一个爆款,一个未来不可或缺的基础设备。为项目微利运营的目标贡献点儿力量。” “微利运营?”玉川瑛介微微摇头,“恕我直言,我们每年为天启实验室砸下几十上百亿的资金,并不是想让这些钱子子孙孙无穷匮也,我们更希望看到些不一样的东西,至少是更清晰的线索……” “理解,你们希望用资本的温床,孵化出超凡力量的孽种。但也恕我直言,这种悖逆宇宙基本规则伦理的做法,很难直接取得成效。也许它更应该像自然生命那样,用无数个异化进化的子子孙孙,筛选出最合适的结果。” “可我在投资的时候,拿到的入股书上面,描述的是一个很直接的逆向还原过程……” “资本讲故事的手段,你应该很熟悉才对。” “……” “好了,玉川先生,我并不是天启实验室的代表,也无意为李维先生解释什么。更详实的情况,你作为股东可以直接向董事会提出要求。至于现在,作为一个英俊绅士,你应该帮助面前的女士,把这套精密设备安排好,或许到最后,会有一个香吻作奖励。” “敬谢不敏!” 玉川瑛介不介意和王钰分享女人,但绝不是分享危险。 他很快放低了姿态,卷起袖子帮助白心妍把手提箱中的设备仪器与投影仪实现对接。 大约半分钟后,投影区域重新亮了起来。 第一秒,玉川瑛介以为看到了某种屏保。 那是一蓬蓬气泡、水珠翻滚上升的景象,非常逼真,但还是能看出,属于动画效果。 下面该进入正题了吧? 投影画面的演变,多少出乎玉川瑛介的预料。 仍然是那个动画效果,不可计数的水泡、气泡、液滴……总之就是类似外形的东西,层层叠叠,碰撞扭曲,很快就扩散到整个投影区域,相应的视角也在拉伸、扩大,细部变得模糊,整体上则显得越发的壮观且混乱。 闭眼一秒钟,再睁开去看,就像是夏日潜水时,进入到光怪陆离的浅海层,五色斑斓,偏偏见不到实质性的结构,也分辨不出“阳光”是从哪里投射下来。 “这是什么?” “目前世界上、确切的说是里世界最为流行的风潮。实验室对它的暂命名是:精神海洋拟态图景。” “咦?” “大意就是通过大规模运算,利用特定模块,模拟实现一片区域内精神层面的概略图景……虽然精确性不高,反应比较滞后,基本不可能用于实战,但如果流行开来,经过一段时间的数据采样收集,理论上它的真实性将越 来越高,至少在相对低级的精神海洋中会是这样。” 玉川瑛介好不容易消化掉白心妍话中的核心概念,眉毛都要拧成一团:“你所说的风潮,是指罗南的那个……” “没错,囚笼理论。” “那么模块?” “当然借用了‘囚笼’的概念,但为了便于运算,还是简化成了气泡或液滴的形态。” “这是‘借鉴’?” “殊途同归罢了,正如‘囚笼’与‘构形’的密切关系。当然,也有人在考虑,是不是要请罗南为这个产品代言。” “……有说明书吗?” 趁着白心妍调试设备,玉川瑛介花了将近二十分钟,粗略地将这什么“拟态图发生器”的电子说明书通读一遍。 越是深入了解,越觉得这玩意儿高明得超乎他想象:“心妍小姐,如果我没有理解错误,这套仪器,就是一个对现实精神领域的全景探头……以前从来没有过这种设备!” “还不至于,它只是根据特定模块和模式,进行的动画模拟。探测精度、广度和深度都有很大限制,甚至可能与现实南辕北辙。” “不不不,这是一个划时代的发明——只要‘囚笼理论’能够站稳脚跟!” 玉川瑛介对天启实验室的技术积累,又有一个新的认识。由于时间短暂,了解尚浅,他仍未能估算出类似设备大量流出后,会对当今世界,尤其是里世界造成怎样的冲击,可他已经察觉到里面的敏感因素: “猊下……真的同意使用这套设备?” “百集教宗的气量,毋庸置疑。”白心妍眼都不眨一下,“再说,这套仪器感应范围有限,不计外设的话,大约只有十几平方公里,观察一隅,看看热闹,有什么不可以?” “这样啊!” 玉川瑛介摆出了释然的样子,心里却在琢磨:对于能力者,特别是精神侧、教团圈子来说,此类手段已近于抵近窥探了,尤其还是过往最为混乱隐秘的精神领域……对于任何一位有超凡力量常识和基础的人而言,精神领域都有着独特的魔力和吸引力。 回头就秘密添置同类设备,争取覆盖阪城! 此时,经过白心妍的调试,模拟图景初期的绚烂“海洋”,色彩几乎已经完全褪去,如今大部分都变成很不起眼的灰白色,只有不定时间、不定区域,偶然跳闪出几个小小的彩斑,如同古老的纯平显示器上,击偏的电子束造成的后果。 对此,白心妍解释,这是将重复出现的精神波段和对应变化,作为“背景辐射”,超出相关阈值的,才会重点关注,也是目前外设不足、运算能力受限的权宜之计。 距离天照教团的行动时间越来越近,玉川瑛介闭上嘴,紧盯着投影区域,眼睛眨都不眨。此时,白心妍还很体贴地在背景辐射后,放置了虚化的卫星图像,实现了动画图景和现实地图的简单对应: “按照罗教授的理论,精神海洋与物质世界并不具备空间意义上的严格对应关系,但只要存在物质基础,受空间限定,拟真信号总还有基本方位可言……不要太认真就好。” 说话间,她手动操控感应器旋钮,调校感应方位,顺口解释:“传感器限,限定方位会有效增强感应精度,目前我们仍然是在丰富背景辐射的架构,毕竟百集教宗还没有真正动手。北山湖周边畸变种群一向丰富,先期的采样和辨识必不可少。” 玉川瑛介还是忍不住开了口:“北山湖南岸的话,畸变种群基本上已经扫除干净,唯一比较成气候的,大约就是那棵香樟树……” “哦,知道的。佐嘉卫门先生是吗?” 白心妍又做了一番精细化操作,大约十秒钟后,暗沉的“海洋”中,一团明显有别于整体背景的彩色区域呈现出来。 这片区域看上去像一个孩子精心吹制的肥皂泡,在荡漾的气流中扭曲变形,折射着七色光线,随时可能破灭,却总是在千钧一发之际保持住整体结构。 多看一段时间,就觉得这个巨大气泡有一种超乎寻常的韧性,和旁边那些灰暗的随时破灭的小小泡沫,完全不是一个类型。 “这就是畸变种在精神海洋中的构形……如果是真实存在,倒很亮眼呢!” 白心妍轻赞一声,随即摇了摇头:“可惜了,目前的设备还不足以对内部结构进行分析,像这种明显具备一定智慧和既定精神维度结构的**,是很珍贵的研究素材。” “确实可惜。” 玉川瑛介心中更清楚,这个已经成精的佐嘉卫门先生,正是本次天照教团将要熬煮的鲜汤中,预先选定的食材。 错过今晚,就再没有机会去研究它了。 还好,这个时代别的不说,畸变种还是管够的! 玉川瑛介还注意到,在拟态图景呈现出来后,整个投影区域就在不断刷新。在没有聚焦佐嘉卫门之前,整个精神海洋图景是暗色调的,刷新带来的改变并不是太明显。可如今,有了相对清晰的目标,每一次刷新时都有比较明显的变化断层,看上去就像是经过拙劣的剪辑师之手,使人感官上很不舒适。 玉川瑛介有轻度强迫症,见状便又皱起眉头: 果然还只是个半成品。 现如今,他唯有强迫自己适应类似的瑕疵,除了眼睛一眨不眨,也悄悄开启了摄录功能,将整个拟态图景的显示过程都记录下来,作为事后研究分析的素材。 相较于佐嘉卫门,玉川瑛介更感兴趣的,还是天照教团那边:作为今夜当之无愧的主角,教宗会使出怎样的手段呢?在精神海洋图景中,又会以怎样的形式呈现出来? 锁定佐嘉卫门后第三十轮刷新过去,玉川瑛介终于看到,拟态图景中,又有了新的变化。 那是纵横交错的沉暗色带,如同蛛网,或者是玻璃受撞后裂纹,呈现并蔓延开来。 它们大部分非常纤细,只是色泽更暗,对比之下,原来比较晦暗的背景,就变成了比较亮的灰白色。 这些极暗纹路仿佛一道道深沟裂隙,看上去随时可能让投影区域支离破碎。 “很像大树根系没错。” “咦?” 白心妍的形象思维,和玉川瑛介差别不小。不过受她点醒,玉川瑛介随后就想到天照教团名震天下的一个概念: “你是说……扶桑神树?” 白心妍看过来,微微撇唇,摇头:“你没有听过‘工具’和‘植物’构形辨析理论?” 玉川瑛介眨眨眼,他这类精英在行动前,向来都要把功课做足,其结果就是:即便非专业的东西,谈起来总有些印象: “又是罗南的。” “没错,罗教授的又一番高论。在他看来,教团在渊区的固化构形,如同参天巨树,更重要是根系繁杂,从渊区下探到囚笼密集的精神海洋,抽吸养份……这算是一次验证吧!” 玉川瑛介嘴巴紧闭,涉及到教团根基根本,装聋作哑是最起码的修养,然而他心里还是长了草: “扶桑神树”的名头倒挺应景,可对应的“养份”又是什么? 又是几轮刷新,在明显跳跃的图景流程之后,那对应佐嘉卫门,如今明显有些萎缩的彩光气泡,让玉川瑛介有了更直观的感受。 这位,还有那些又长出一茬的韭菜…… “嗯,这个长条纹是什么?” 玉川瑛介有了新发现。 拟态图景中,正有一条纵贯整个投影区域的微亮线条,从斜上方,大约就是北山湖深处的方位切过来,大约移动了110个屏幕的距离,骤然消失。几秒钟后,数轮刷新过去,那条显眼的光带又变换了一个角度,在南岸边缘区域出现,同时还在扭曲变形,割裂了整个图景成像效果。 “……” “心妍小姐?” 白心妍没有回应,只是调试设备,那眼神则是前所未有地专注。几番操作后,亮色条纹再次从投影区域中消失了,仿佛只是一个意外。 “是不是设备的bug……哎?” 亮色条纹又一次出现了,这次持续时间要比前两次长得多,在投影区域闪烁切割,横行无忌。 “显示错误,还是特殊的精神领域现象?” “是干扰。” “哪方面的?” 白心妍正要开口,忽又怔住,玉川瑛介差不多是同样的反应。因为就在此刻,他们二人从不同的渠道,接收了同样的信息: “今夜行动中止。” 此刻拟态图景又进行了一轮刷新,精神海洋中,那些极暗“根系”分明在快速消褪,几轮刷新过后,就再无踪迹。 “猊下……”玉川瑛介下意识呼唤了一声,却没有得到任何回应。 再看投影区域,那亮色条纹再度消失不见。 玉川瑛介又看向白心妍,后者还保持半出神的状态,分明是在接收其他渠道的消息。他心中有些焦躁,却必须忍住。 片刻后,白心妍又一次勾起唇角:“真是糟糕的体验呢!” “哪个?” “煮汤的时候,发现别人在你汤锅里搅拌,大概就是这个滋味吧。” 玉川瑛介猜也能猜到,关键是下面的情报:“是谁?” “目前,大概只看见汤汁打旋,却找不到搅拌的勺子……这可是魔术般的技巧!也许是过境偶遇,也许是个恶作剧,也许是专门针对,但不管怎样,这是属于超凡种级别的问题,以百集教宗的谨慎,没有破解清楚,恐怕很难再有新的行动。 “毕竟,这边也有不能暴露的秘密吧。” 第五百章 信号波(下) “我有许多小秘密,小秘密! “我有许多小秘密,小秘密! “就不告诉你,嘿嘿,就不告诉你……” 古老的儿歌在云气中摆荡,荒腔走板,肆无忌惮,还带着点儿变声期的沙哑艰涩,偏偏远远传开后,余音都化做闷沉的雷声,往复叠加,嗡然鸣动,空旷的云端,竟然有了唱k时的混响效果。 高唱儿歌的罗南,还在云气间纵跃上下,连翻筋斗,直有大闹天宫之势。直到折腾得累了,才摊开四肢,自在浮游于云气深处。 此时,头顶日轮也将躁动的威压,以光和热的形式投送过来。 罗南半闭眼睛,感受脸上的微暖,心思稍静,便觉得自家行径荒唐,更觉得可笑,他真的大笑出声,直笑得上气不接下气,最后再以“啊啊啊”的呼啸作结。 直至吼掉肺部最后一点儿空气,以至于身子蜷缩,脸部涨红,眼角都淌出了泪,他才消停,重新回到四肢摊开的状态,大口喘息。 罗南再不用顾忌什么,能够阻挡他的人已经死透了,云端世界终于回到了他的掌控之中…… 这里本就该是他的,因为这是他的母亲、父亲发现的神奇世界! 罗南坚持这个逻辑,正因为如此,以前有宫启在,他心里便压一块石头,在这边还要小心翼翼,东躲西藏;如今宫启死透了,憋闷的心脏轰地膨胀,卷起了千般情绪,且再也没有约束的理由。 可是,这里太冷清了,他没接收到任何回应。 以后也会这样吗? 追踪着父母的线索,踏入一个又一个领域,自以为能够触碰更多来自他们的气息,可当闯过重重难关,连本人都被自家快速的进步升级感动的时候,理性映照出身畔现实: 终究只是一团团云气和空无罢了。 罗南的眼皮又垂落了一截,可就算这样,半阖的睫毛间隙,仍有红彤彤光芒压入,刺激性的色调,就好像是闷在新炭下的暗火,在细密的噼剥声中,悄然吞噬刚添上的燃料。 他的心,不清净。 即便是刚刚脱离紧张工作,又在这无边无际的云端世界,来了一场大发泄,可他心里头的火焰,还在烧着。 眼帘重又张开,罗南瞳孔缩小,盯住那一轮在云层和特殊虚空环境中,微显扭曲的大日圆轮:说起来,刚刚积压、释放却又重新燃起的情绪,和头顶这玩意儿也有密切的关系。 直视太久,固然不伤眼睛,却是烧心呢! 罗南不得清净,思维却能保持冷静,很快就有了决断: 唔,既然状态不好,那就暂时歇会儿吧。说起来,从执行击杀宫启的计划开始,他有多少时间没合眼了? 七十个小时?八十个小时? 睡吧,睡吧,也许会有个不愿醒来的好梦呢! 念头闪过两回,罗南闭上眼睛,很快就睡了过去。 沉睡中,罗南的身子失去了意识控制,自然下沉,可才沉降数米,又好像失去了应有的重量,在呼啸的罡风中扬起,偏又不是那种轻飘飘的样子,而是多重力量作用,来来去去,摆摆荡荡,构成一种动态的基本平衡。 时间慢慢流逝,云端世界却没有日夜的分别,深空日轮的位置,都没有变化。只有云气湍流,变幻出万般形状,久而久之,便显单调。 云端世界的环境,似乎要永远这么单调下去,可其间总还是一些变数的。 隔了一段时间,便在罗南安睡的区域附近,忽有红影飞纵过来,那是一头烂嘴猿,不计算外来者,这是云端世界唯一可见的活物种类。 高逾七米的巨大身躯,由鳞片和肌肉层层包裹,仿佛被挖空了脑浆的凹陷头颅上,深红瞳孔转动,隔着数千米距离,仍迅速锁定云气深处正飘动起伏的目标。 猎物确认。 稀烂的口鼻区域,口涎流淌,来自于猎物身上的多重信号刺激,让这头烂嘴猿食欲高涨。在**驱使下,烂嘴猿只在远方高位略一停顿,便轰然加速,对着罗南所在位置俯冲下来。 数千米距离,转眼压缩了九成以上。 罗南仍闭着眼,气息悠长均匀,处在酣睡状态,似乎对外界的危机变故全然不知。 也在这时,周边云气微微扰动,光线折射,仿佛有气泡迸裂,瑞雯纤细的身影便从中出来,由虚转实,挡在罗南与烂嘴猿之间,。 单从视觉效果上说,瑞雯与烂嘴猿体型差别巨大,不过,她从内到外都平静沉寂,任由高空罡风吹动及膝的校服裙摆,只以眼神锁定侵袭而来的凶物。 周边云气虚空,骤然暗淡。 瑞雯眼波微动,她还没有实质性动作。 变化发生光感色泽层面,有点儿像云层遮挡住了太阳,覆下一层阴影。不过确切点形容,更像是灰暗的颜色渗入进去,混淆了原色,变乱了根基。 这一轮变化也是有限定的,瑞雯和罗南所在的位置,几乎没有什么改变,相较于变化的虚空环境显得分外鲜亮。扑面而来的烂嘴猿,狰狞身躯却似乎是被灰暗色彩整个地浸泡了一遍,里里外外没有任何一个角落能够幸免。 之所以有这份感触,是因为从瑞雯的角度去看,那头烂嘴猿的身躯正变得透明,还在扭曲大,而且扭曲的幅度越来越大。 这一刻,除奔流云气外就是空荡荡的云端,仿佛嵌入了一个无形而又恐怖的漩涡,里面存在着巨大的撕扯力量,又存在可以抹去真实的魔力。 此前一切正常的时候,烂嘴猿与瑞雯二人的物理距离最多也就是三四十米左右,以它的速度,眨眨眼的功夫就可以撞上来。然而等到虚空生变,这三四十米的距离就变成了无可逾越的天堑,可以隔绝任何抢渡者,乃至将它们吞噬干净。 烂嘴猿口中发出嘶叫,音波在扭曲的虚空中变形,断断续续,时而尖锐刺耳,时而闷沉暗哑,有是似乎趋近到眼前,有时又远在天外。 对于近期都在学习声乐知识的瑞雯而言,她能够想象造成这系列变化的复杂物理环境。偏偏这一切又都是在空荡的云端发生…… 只能说,她身后的那一位,让周围的世界变得不正常了。 瑞雯很难得地做了回常识比对,不过思绪很快就烟消云散。 因为此时,罗南长长吁出一口气,从睡梦中醒了过来。他本人的呼吸,似乎也受到周围不正常世界的影响,闷沉如雷,那头已经扭曲得不成模样的烂嘴猿,就在这“雷声”中砰然分解,化成一团蒸腾的灰白色浊烟,被高空云气一卷,就消散无踪。 “瑞雯……逃课了?” “放学了。” “是吗?云中无日月呀!” 头着毫无诚意的话,意识还没有完全清醒过来。身体仿佛身处在无重力环境中,凌空打了个滚,有些笨拙地换成半坐半站的姿势。 恰好这时高空又一阵狂风袭来,奔流的云气与少女百褶短裙一并起伏跌宕,在周边的灰色背景中,恰到好处地映现一截雪白肌体,即使只用眼睛也能够感受到那份细腻的质感。 “咝……角度问题!” “嗯?” 在瑞雯清冷明透的眼眸注视下,罗南身上竟然出了层细细的冷汗,下意识咧嘴露出了笑容:“我是说目前多重时空和我之间的耦合还不是太圆融,就好像齿轮走偏了,需要不断调整……刚才没有吓到吧?” 这话说完,再和瑞雯对视,罗南就知道自己又说了蠢话:小姑娘心里有恐惧这种概念吗? “好吧,我是说谢谢帮忙。不过你现在还是要以学业为主,不要分太多心思在我这里,万一在学校里也是突然跳闪不见,很多人怕不是要头疼得炸掉!” 瑞雯低头,静静的,乖乖的,让罗南更加不好意思,睡觉前那份孤寂又烧心的感受倒是不知不觉给冲得淡了。他下意识伸手,摸瑞雯的脑袋,在此过程中却听到身上的肌肉关节发出“咯吱咯吱”的怪响,怎么都不得劲。 罗南已经见怪不怪。 “看吧,每次找到平衡之后,稍微有一点外力刺激,都要打散重来。 “神轮方面基本上是没有问题的,唯有身轮,涉及到基础物性限制,想要一劳永逸调整到位,根本不可能。 “还有,耦合的时空环境,就和盖了好几层厚被子似的,特别是雾气迷宫,根本就没有被套啊,棉絮绒毛乱飞的那种,每次抖动,都特别难收拾。” 罗南絮絮叨叨,说个没完,主要是说他击杀宫启前后,通过自家大坐标系,整合雾气迷宫乃至于地球时空的规则法度,包括血魂寺场域之类的“小插件”,建构成的“罗氏领域”。 至于之前那头倒霉的烂嘴猿,根本没有讨论的价值。 “目前这套领域建构,消化宫启‘赌资’是没问题了,最重要是要不断自我调节,处理膨胀整合过程中各种磕磕绊绊。 “话又说回来,形神失衡是老毛病了,这种核心问题也不是一时半会儿能解决的,走动路就行,眼下更重要的是‘探索和发现’。 “来来来,咱们到里面说……哼哼,现在我都用不到你帮忙了。” 说话间,二人身前的灰暗虚空,便消融凹陷,呈现出一个可以容纳两人同时进入的门户间隙。 “喏,我这个‘罗氏夹心领域’,基本上已经能够完美履行中转站职能了。” 凭借自身架构与各处时空环境的交互干涉影响,罗南不用瑞雯帮忙,也轻松打开了通向雾气迷宫的通道。 “地球那边也没问题哦,就是事后规拢调节麻烦一些……也亏得‘云端世界’性质特殊,规则不够严密。” 瑞雯不说话,任罗南揽住她的肩膀,踏入门户。再次见到雾气迷宫,已经不再是“沙尘”肆虐的景象,至少眼前区域如此。 扑面而来的是晨雾般的烟岚,承袭了“罗氏夹心领域”的灰白色调,而且还要更加浓厚。前方隐隐绰绰显现出一束扭曲的暗影,乍看上去有如手舞足蹈的鬼怪一般狰狞可怖。 “啧,又脏掉了。” 罗南说着吹了一口气,便有狂风扫荡,弥漫的烟岚一个呼吸的功夫就已散尽。 对此,罗南解释:“每次微调之后,这里就是一地鸡毛。没办法,迷宫里碎片规则四处渗透,再加上我的‘夹心领域’里,能够大规模调整的,也只有这儿了。就像轴承,不,简直就是润滑油,根本没有稳定形态可言,哪儿不得劲儿,就往哪儿倒一壶……现配的。” 瑞雯浅浅而笑,大略能感受到罗南刻意调动起来的幽默。她并未开口,只去看雾气散尽之后,中央区域中呈现出来的巨大物体。 那边的造型轮廓,分明就是一棵大树模样,而且是枯死的那种。 枯树? 瑞雯对这个太熟悉了,每天去北岸齿轮,遥看对面湖水沙洲,就有这样一棵枯树,孤零零立于湖水之上,偏又深藏着罗南父母的秘密。 “复原的不错吧?”罗南领着瑞雯,向枯树走过去。 在大厅里迈步的时候,瑞雯有些小心翼翼。 因为对她来说,这片特殊空间里的细节太多了。每分每毫的移动,都似乎碰触到了纤细密织的蛛丝,偏偏又看不到确切的实物,感觉怪怪的。 不过,她也能察觉到,这里要比早先时候更具有真实感。 所谓“大厅”,原本是为宫启预设的陷阱,是由雾气迷宫中碎片垒砌而成。如果说那个时候,这边还只是圈起的一块地,现在至少建了个毛坯房。 目前来说,罗南对这个毛坯房还是比较满意的:“这里就相当于一个多功能厅,可以做会客室、活动场、实验室……嗯,目前还达不到支持仪器运转的要求。当然最简单的还是做战场,可我已经有些舍不得了。” 是因为树洞吧。 瑞雯的视线集中到前方枯树造型的奇特造物之上。 近距离来看,目前这玩意儿与真实的对象相比,还有些差别,算不上栩栩如生。可这边所有的一切,都是用破碎的构形碎片,逐个拼合而成,比马赛克、积木之流可要复杂千万倍,也是一项了不起的大工程,而这一切都是短短几十个小时内搭建起来的。 罗南在这个领域,又从容、高明了很多。 “来,进去看看,功能才是重点。” 罗南带着明显炫耀的心思,在“枯树外皮”上敲了敲,就像进入雾气迷宫时那样,一个可以容纳两个人并行的门户开启,静候他们入内。 在本地时空,瑞雯进树洞也有好几次了。但那都是从齿轮建筑的湖底通道进去,直接穿“树干”还是挺新鲜的,这也提醒她,这边和真实的枯树确实很不一样。 刚做出的判断,在进入第一层区间后就有些模糊。 第一层是休息室的布置。昏暗光线下,狭小又精致的布局几乎是完美地复现在眼前,有那么一秒钟,瑞雯几乎以为罗南带着他重新穿越了时空壁障,回归到枯树沙洲的树洞里去。 “这些都只是摆设,真正完成的话,就不会是这个样子了。”罗南伸手碰了一下树洞的内壁,竟然泛起了阵阵波纹,“当前功能建设主要集中在上层,来来来,哥哥带你看个新鲜的。” 瑞雯跟着罗南往上走,刚迈了几级台阶,还没有真正进入第二层,五感六识的感应突然发生变化。 瑞雯眨了眨眼,仿佛一不小心坠入了一片星空。周边幽暗而深沉,百千颗冷光星辰寥落排布,空间距离感变得有些模糊,还是下意识又踩了一层阶梯,才找回了真实的感应。 定下心神的时候,就不会再有陷入星空的感觉,只觉得是一种类似于虚拟实境的感官效果。 她的视线很快聚焦,锁定这片“星空”中央最为显眼的区域。 那里光芒最为明亮,却又比较内敛,有光区有暗斑,有着相对平滑的轮廓,还有一点稍稍泛开的光晕,乍看去就像是经过后期处理的天文图景,代表着一个遥远而又巨大的星系。 “过来,仔细看。”罗南招呼瑞雯上前。 近前看的时候,角度不同,给人的感觉又有变化,变成一个比手掌心还要小一圈儿的半透明状实体,有着明显的质感。 “这里就是核心工作区了,至于这个小东西,是我最新的作品,目前我把它叫做: “透镜。” 瑞雯又向前趋近了些,对所谓的“透镜”颇感兴趣,嗯,罗南特别重视的事情,她当然要好好注意。 细细观察的话,这个小玩意儿还真有点儿“透镜”的意思,至少和物理课上,老师带来的那类教具,是比较相似的……除了透明度以外。 那么,是凹透镜还是凸透镜呢? 罗南并没有急着为瑞雯解释“透镜”的妙处,而伸手划过周边的幽暗区域,指尖似乎都拨动了那些模糊距离感知的星辰光点,笑容在脸上绽开,越发地灿烂: “瑞雯,你知道嘛,这个才是‘树洞’的真面目,是我根据爸妈的设计,比着葫芦画瓢建起来的。爷爷在荒野的实验室,走廊尽头的‘树洞’载具,只能算是它的雏形,要比这个版本落后很多,毕竟这是那个……是我那位老爹从荒野回归后,又潜心研究多年的成果。 “哎,这件事儿,我以前提过没有?” 瑞雯微微摇头。 “啊啊,一定是前几天太忙了,忘了对你讲,我给你说啊,这里还有杰瑞的戏份儿,超级复杂……” 罗南开始了唠叨模式,想到哪里说到哪里。 正如他所说,事件本身就很复杂,经历时间漫长,空间跳转频繁,有些还是猜测,表述起来,逻辑什么的比较混乱,听起来很是辛苦, 但瑞雯只要清楚,罗南的心情要比刚才更好,情绪更加正面,这就足够了。 “所以呢,我那个老爹,做了这么个安排,搞得太复杂,我到现在还没太明白里面的弯弯绕绕,不过怎么说也算是幸运吧,枯树沙洲、格式论、构形知识还有杰瑞这么个资料库……一切一切的条件合在一起,真的拼接出了结果,最后还是传到了我手里,也 许这就是命中注定?” 瑞雯迎着罗南投射过来的视线,轻巧地“嗯”了一声,她觉得这应该是罗南最希望听到的回答。 罗南果然又露出了笑容,伸手揉了揉瑞雯的脑袋,暂时结束了这个话题:“里面的情况以后再调查理顺,咱们先看最实际的。他留下来的资料非常实用,也非常关键。 “那个什么‘百年序列’题库,我之前说过了对吧,好东西啊!而且是‘通识教育’这个基础层次,瑞雯你也要学习,比现在学校里教得高端太多了。 “我现在坚信,地球之外的遥远星空中,一定存在一个高度发达的文明体系,它已经和我们建立了交集,未来进一步互流互通的可能性就会持续增大。若真有那么一天,现在提前学习了解它的信息,就能够快人一步,占据先机!” 罗南拿出了家长说教的架势,瑞雯也乖乖点头,配合得非常好。 “这里面的内容应该非常庞杂,涉及到社会建构的方方面面,可是又有莫名其妙的‘封印’,很不痛快。还好,它现在似乎在逐步解锁。 “之前我做题的时候,只有构形理论的内容,可这两天又悄悄解锁了造物方面的知识,我也看了一些,超有用处。至于为什么解锁,我怀疑和这个有直接关系……” 罗南指向工作区中央的“透镜”,又对瑞雯眨眨眼:“怎么样,要不要先试试?” “嗯?” “这玩意儿只是一个半成品,不过非常有趣。具体的我一时半会儿也解释不清楚,你可以过来试一试,很有意思,真的!” 此时的罗南,看上去就是一个迫不及待向朋友推荐最心爱游戏和玩具的小孩子,恨不能把“透镜”吹得天花乱坠。很多话瑞雯还是不太理解,却绝对不会拒绝他的要求。 瑞雯上身再向前倾,拉近和“透镜”的距离,认真观察。不过到底下手如何操作,仍然是一头雾水,就侧过脑袋,向罗南投以征询的目光。 罗南就笑:“等我教你,其实很简单的,你的感应能力这么好,只要集中注意力……这小东西里面有很多有意思的信息,是比较难理解没错,不过我可以随时讲解。” 瑞雯犹豫了几秒钟,主要是从罗南言辞中提取出真正的指示精神。 她认真盯住眼前的“透镜”,看半透明的表层之下,流转不停的光芒,以及若隐若现的纹路和暗斑。这些都在动态地变化中,暂时看不出什么规律。 罗南赶忙纠正:“不是用眼睛,不是用肉身的直感,哦,也不能完全脱离这个,要用精神感应的‘通感’。我的想法是,这些搜集的信息能够让普通人理解、分类并利用,毕竟工作量太大,要是能转换成机器识别的编码就更好了……” 乱七八糟的说法,也亏得瑞雯最后理解了。 她仍然一言不发,眼睛也盯着透镜,但穿刺过去的已经不是视线,而是她感知万物的灵魂力量。 当这份力量与“透镜”接触的刹那,瑞雯几乎是本能地运用起“形神浑化”的技巧,寻找到了眼前奇妙造物的特殊波动频率,和它形成了充分的干涉。 瞬息之间,从“透镜”中映射出来的光波暗影,就转译成为细节无比丰富、数量也无比庞大的信息洪流,而且还在以爆炸性的势头增长。 即便以瑞雯的特殊状态,也下意识皱起眉头。 “小心,小心!” 罗南也给吓了一跳,他没料到瑞雯的灵魂力量干涉如此高效直接,与“透镜”的契合感也是一等一的好,生怕小姑娘被信息洪流伤到,忙不迭地在旁边调节信息流量 即便是这种时候,瑞雯还向罗南扭头笑了下,才真正收拢精神,辨析信息洪流中的核心意象。 罗南紧张地盯着,过了十来秒钟,终于还是忍不住询问:“怎样,有没有能够描述出来的东西?” “……冲突、撞击。” “很好!”罗南拍了下巴掌:“就是这个,还有吗?” “非常密集,就好像在下雨、刮风,水珠都撞在一起。” “对对对,继续,继续!” “应该有两个方向,两种力量,它们搅在一起,激烈冲突。不断向往抛射东西,但也在吸收……” 罗南忽然不说话了,也在此时瑞雯看到,正与她灵魂力量充分干涉的“透镜”,其原有的结构形态,发生了一系列变化。 原来相对清晰的轮廓边界虚化了,整体上有明显的颗粒化倾向,像是加了一层磨砂效果,乍看去更像是一团闪烁着光芒的星云。 而且这团星云的结构变得不稳定,乃于躁动,内部似乎存在着连续的爆炸冲突,以至于无规律地摇摆,没有一个清晰的自转方向。 是的,“透镜”在变化,且是与瑞雯感知的情况发生了对应性的改变,几乎完美重现了她所描述的景象。 “不要受影响,继续!”罗南下命令。 瑞雯微怔,随即闭上眼睛,不受“透镜”变化的影响,纯以灵魂力量去感应,还原信息洪流内蕴的意象。很快,她又捕捉到了一个关键: “两种力量在正中央,主导一切。它们也在合流,除了碰撞以外还有种共鸣的搏动……” 瑞雯想起了此前不久生物课上的观察实验,找了一个现成例子:“就好像是怀胎的兔子,胎心跳动。” 罗南赞叹出声:“完美!” 其实瑞雯还有一些看法,不过要找到对应的词汇来描述,对她来说比较困难,便停了口,重新睁开眼睛。 此时的“透镜”已经完全不是透镜的样子了,彻底变成了星云状,中央收缩,又最为明亮,外围则是尘雾状,似乎还想拉出几条旋臂,却因为不稳定的状态而作罢。 “知道它对应的是什么吗?” “雾气迷宫。”瑞雯已经明白过来。 “是的,它就是雾气迷宫的映像。当然,是由我们的感知描绘的……依据的是来自于雾气迷宫每个角落的信号波。 “它们由‘树洞’采集、放大,聚合在‘透镜’里,再由我们去分析、归类并重现。” 罗南面向瑞雯,露出一个大大的笑容:“很好用的工具对不对?” 瑞雯点头。 罗南打了个响指,就在“透镜星云”的一侧,映现出一套双螺旋图形的投影:“喏,这就是工具的设计图。我老爹留下来的关键资料。” 说着,罗南适时放大投影,这下就可以看到,类似于dna双螺旋的结构上,连接两条长链的节点,绝不是什么actg之类的碱基对,而是放大了来看也复杂精密到让人眼蹦的复杂三维图形。 同样,也是两两成对,彼此勾连,展现出极其直接的对应性。 “这两个链条,一个是工具图集合,一个是测绘图集合,每一版工具,都应一版测绘结果;每一次彼此链接,都代表一组测绘实验。 “我看了一下日期,最早可以追溯到75年,最后停留在90年6月。15年时间,更迭了几百个版本,共有两千多组实验……这是什么?” 瑞雯沉默,罗南则自问自答: “宝藏! “认知的宝藏。” “我们可以根据实验结果做修正,看一看我们所在的世界,究竟是什么样子。” 罗南重重挥手,中央区域,看上去还算规则的“透镜星云”结构瞬间扭曲了,像是撞上了一层壁障。事实上,确实有一道若隐若现的弧光抵在了“透镜”边缘,而且还有凹陷的痕迹,构成了一个直观的撞击现场。 “我们无法去描述时空的真实架构,只能降维处理。不过我想,它已经比较接近事实了……雾气迷宫,还有地球所在的本地时空,关系大概是这样的。 “一次时空级的亲密接触。 “破碎的雾气迷宫,与地球时空充分干涉,哦,还有干涉、摩擦的锋面……” 罗南说话的时候,“透镜星云”最外围亮起一层薄薄的光圈: “云端世界。” 第五百零一章 单片镜 或许是环境事所所主官鞠躬谢罪的角度比较到位,连老天爷都被感动了。5月6日中午,突如其来的急雨倾盆而下,迅速洗去了昨天晚上音乐节烟火制造的大气尘埃。 可与之相对应的,阪城游轮码头这边,翡翠之光号的起航仪式不得不在狼狈中收场。船上船下,彼此挥手的体面先生和女士们,迅速消失在一朵朵绽开的伞花之下。 低沉笛声长鸣,翡翠之光驶出了游轮码头。 殷乐站在欢送人群中,以意念控制视网膜上的资料投影,那是一份翡翠之光号上的乘客名单。从名单上看,没有发现什么异常,如果非要吹毛求疵的话,大概就是刚刚驶离的豪华游轮上,并没有太多重量级人物。 事实上,目前船上这些人里面,真的没几个能够有资格参与到十天后那场高规格的公海拍卖会。 真正的大人物,永远不会跟着别人的规矩走。 就好比她伺候的那位爷。 可是,正是这样的人物,才真正主导了事态的进程。 仪式匆匆结束,急雨形成的混乱场面下,人们终于可以释放各自的真实情绪。殷乐就听到了许多如释重负的叹息声,在她看来,这不只是因为刚刚离岸的游轮,还包括远在大家视线之外的因素。 此时,手环震动,有消息显示: “nh5753号航班已到港。” 殷乐也长吁一口气,不自觉融入到周边的大环境中。 随着这趟阪城到夏城的直达航班平安落地,在阪城经历了匆忙五天行程的莫雅安然回归。 至此,殷乐前来阪城的两大任务——寻找蛇语,保卫莫雅,都算是顺利完成。殷乐给自家工作做了个小结: 没起什么关键作用,辅助位站得还算稳当。 若再加上翡翠之光号起航,风雨如晦的阪城总应该消停片刻了吧? ……那也未必。 这两天,阪城微妙又紧张的氛围,就连殷乐这个“外人”也有所查觉。而且相较于单纯的感知,市场层面上的某些变化,或许更具有说服力。 了短信内容,才接通来电: “奥平先生,你好。” 对面的声音冷淡而疏离:“殷女士,与贵方的交接工作进行得很顺利,目前游艇已经驶入了尾堀川河道,预计一个小时后,就会抵达北山湖。” “是的,奥平先生,我方已经确认无误。” 殷乐稍稍偏离人流的方向,抵近观景平台边缘。这里属于游轮码头的高位,她能够看到,与刚刚出海的翡翠之光号相背的方向,正有一艘小巧而精致的私人游艇,沿着战后开挖的人工疏洪河道,逆流而上。 那艘游艇的外型,与进坞大修的“射线号”有着一脉相承的设计风格。它们也确实属于同一厂商、同一条生产线,算是姐妹艇的关系。 有这样一艘游艇,可以让罗南先生无障碍地适应居住环境——即便他对此可能并不在意。 能够迅速找到替代品,并以超乎预期的低价顺利购置下来,多半也是托了阪城这两天诡谲氛围之福。 奥平先生作为船主代理人,对这笔蚀本生意也是耿耿于怀,完全没有客套的心情:“希望贵方按照约定,及时准确支付尾款。” “好的,奥平先生,我们一定会严格按照您的要求,支付所有相关款项。事实上,又一笔款项已经到账了。” “……是的。”奥平先生确认了账户上的变化,语气也发生了微妙的改变。一秒钟的间隔过后,他再次开口,“目前正是交易窗口期,希望我们之间的合作可以持续下去。” “当然。” 通讯很快挂断,但紧接着,又有一个短消息传入,仍是来自于奥平先生。上面是一个世俗社会并不存在的地址坐标,还有时间信息。 殷乐微笑起来,她的视线也从河道那边转开,落向茫茫的雨幕深处。 单看这笔游艇交易,它不过就是一次奢侈品的倒换罢了,纯粹的消费行为。可作为一个合格的商人,殷乐也在充分利用交易带来的其他便利。 比如,情报。 奥平容三,是阪城本土教派“大泽教团”的重要人物。 大泽教团三战前就已存在,是很罕见的在“畸变时代”也能焕发生机活力的老资格。几十年的时间里,从简单的民俗信仰团体,变成了可以产出“超凡力量”的神秘教团。在关系错综复杂的阪城地界上,有属于他们自己的一份势力。 和这种老派教团打交道,尤其是涉及到大额资金境外流转的事项,往往能够见出很多有意思的东西。 在游艇转让过程中,奥平容三背后的大泽教团,确实给出了大幅优惠,降低了转让费用。而里面绝大多数的“优惠”,都是折在了资金的秘密流通渠道里。 换言之,大泽教团除了要钱以外,还需要利用殷乐这边的资金渠道。 而且,对方还做出了一些暗示,询问殷乐这一方,是否需要接手一些北山湖畔的不动产。乃至于某些不容易搬运的“特殊材料”。 这简直就是资产快速变现,重要人物外逃的标准模式。 在进行交易谈判期间,殷乐也从各个相关渠道,听到了一些微妙的风声,有的些是佐证,有些是反例,需要进一步分析。但不管怎样,有胜于无——没有一笔价值可观的交易做抓手,她是打不进这个封闭生态圈的。 而如今,在阪城的情报信息,已经可以与蒂城、夏城乃至檀城方面互为映鉴,从中发掘出很多敏感信息。 其中一部分,与“天照教团”直接关联。 殷乐曾经在罗南支持下,“亲眼目睹”某实验室内外一系列斗智斗勇的过程,当然明白罗南关心什么。 想来,罗南先生会对这些感兴趣的。 在码头的工作完成,殷乐转身,融入人群,不多时就进入了港口停车场。刚坐上车子,手环又一次震动,并自动转入了教团内部频道。 “蒂城这帮打鱼的佣兵,真真的不可信,事到临头,一个个摇摆不定,不,他们从来都是盯在票子上,对血焰意志毫无敬畏之心!” “嗯嗯,江老,您说的是。” “尤其是那个卡德曼,罪囚的根子,狐鼠的心性,主祭在的时候千好万好,这边刚一闭关,稍微有一点儿空档就是贪婪无度,蒂城这一脉让他摆弄的四面漏风,让各方渗透成了筛子,他在里面上下其手,分明是拿教团的本钱搞那套‘体外循环’,这种人还不早早处置了,等着被他反咬一口吗?” 殷乐示意司机回程,然后关上后车厢挡板,温声回应:“江老莫动气,别气坏了身子。” “我的身子硬的很,就是他真的一口咬下来,也能崩掉他满嘴牙!可现在关键是主心骨,最近主祭对俗务越来越不上心,我知道她对夏城那事儿耿耿于怀,可硬实力这块儿,咱们比不过就是比不过,这也不是一年半载能补齐的……” 江元真唠唠叨叨快十分钟,才挂断通讯。殷乐摇摇头,用指节刮动眉心,又长叹口气,嘘出的气息却没能舒展眉心纹路: 相较于阪城这边的顺利进程,蒂城大本营的情况却不容乐观。 血焰教团刚迁移不久,根基仍浅,周边群狼环伺,虎视眈眈。刚才的通话,明面上是江元真那位老学究的抱怨,事实上是在传递信息,还有一些针对“可能的窃听”所做的误导。 江元真口中的“卡德曼” ,是教团在蒂城本地势力的代表,目前也许只是蛇鼠,可有这个地头蛇在一日,就要担心引狼入室的变故。 目前檀城方面主导的全球“大排查”行动,就给了卡德曼之流极好的机会——在檀城发布的“可能涉及卑劣谋杀的敏感时段”中,血焰教团在渊区的固化构形“血魂寺”,确实保持着高度活跃状态。 自然而然地,血焰教团被列入了“待查名单”。 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更何况……这边还真未必无辜。 嗯,阪城这边也是因为“大排查”行动,给了某些人使力的借口。 感觉上,这几方真的很有默契呢! 殷乐又叹了口气,身后向后靠。每当面对这类问题的时候,她就不得不承认,自个儿仍然算不上能够独当一面的人,甚至只是想一想,就有心力交瘁的感觉。 从最现实处考虑,这也不是她该考虑的层次和问题。这种时候,就分外怀念哈尔德夫人和刚刚依附的年轻老板。 如果有那二位在,她的工作是什么呢……喂鱼? 殷乐摇摇头,从贴身的暗袋中,拿出了一枚小摆件儿似的“水晶球”,在掌心轻轻地、小心翼翼地摩挲,感受着那无法形容的微妙触感。 “水晶球”内部,仿佛封着一团烟雾,又似是混浊的液体,呈灰白色。而在其中,正有一个扁平的活物往来游动。 那是罗南驯服的魔鬼鱼。 这头在罗南手中具备了恐怖范围杀伤的畸变种,此刻却像是一个纯粹的小玩意儿,看不出任何威胁性。 能够驾驭至少是临时驾驭这种存在,给了殷乐极大的满足感和安定感。她也是通过这种形式,才能够更真切的感受到“主心骨”的存在。 不管怎么样,只要能够依附上轻易创造这样奇迹的罗南,她也好,血焰教团也好,终归是有光明前途的吧! 殷乐将“水晶球”举在眼前,认真观察。这两天她按照罗南的安排,“放牧”了两回,魔鬼鱼胃口很好,也很听话。可不知为什么,内部原本是无色透明的“填充物”,越来越混浊,随时在气液状态间转换,变化非常明显。 记得先生说过,“水晶球”只是窥镜,魔鬼鱼真正的封印地是在一处“空间断层”内……这样的变化,预示着什么? 殷乐百思不得其解,心思飘渺来回,再加上这段时间也没有休息好,心神损耗之下,她竟然在车子后座上睡过去了。 然后她就做了一个梦。 梦中,殷乐的意识来到了渊区血魂寺之中。 她保持微妙的半清醒状态,有那么一点儿自主思维,以至于都不好判断这究竟是纯粹的梦境,还是十多年祭司生涯,带来的修行本能。 殷乐只知道,她的意识在血魂寺结构最底层的石林岩浆湖中悬浮,迷茫不知方向。 冷不丁的,一簇光芒显现,其光芒轮廓就像是她手中把玩的“水晶球”,又放射出明亮的宝光,成为浑浊混乱的岩浆湖里最为醒目的存在。 殷乐的意识不可避免地移转过去,受光源牵引,盘绕了几回,恍惚中觉得那并不是什么“水晶球”之类,而是一面镜子。因为上面映照有她的形象,不算太真切,有点像是哈哈镜的效果,习惯的形象在不规则的光线折射和聚焦下扭曲,可这里又哪来的物理效应? 又一番迷茫恍惚之后,殷乐忽然又变了感受。此刻牵引她精神的,既不是水晶球,也不是镜子,而是一只明透犀利的眼睛,正冷冷地注视着她,洞穿她一切的伪装,撕裂惯常的形象,只将她最本质的元素录入。 里面聚合的元素,有些连她自己都不清楚是什么。 殷乐本能想要回避,又忍不住想看清楚映现的结果,几度纠结之后,好不容易实现了一次“对视”,却发现在这“神秘眼眸”中,录入的信息太多了,不只是她,还有石林岩浆湖、还有翻腾的情绪岩浆中细分的**构成…… 再延伸出去的话,或许还有整个血魂寺架构乃至整个血焰教团的人心万象。 所有的一切,形成了复杂繁密却又层次分明的结构图形,再浓缩为“神秘眼眸”中微不足道的光点,就如同浑茫夜空里一颗星辰,融入到更深不可测的宇宙中去。 它是有现实的存在意义的,但也仅此而已。 至于殷乐,仅仅是这颗星辰之上,更不足道的一粒尘埃,甚至没有去特意关照的价值。 宏大与渺小,崇高与卑微。 触及身心的强烈对比瞬间揪住了殷乐的心脏,给予她瞬间难以承受的冲击,也让她霍然惊醒。 封印魔鬼鱼的“水晶球”仍在手心里,触感分不清凉热,更找不到确切的形容词,偏能够让她的心神安定下来。 “应该……不是梦吧?” 作为一个能力者,殷乐相信那般清晰的记忆,不可能是无缘无故的梦境。她宁愿相信,那是某种“启示”。 也许,和罗南先生有关? 重又将“水晶球”举起,确认里面的魔鬼鱼状态无恙。片刻之后,殷乐小心翼翼地将其收起,看了看表,又望向车窗外,这时候车子刚下了高速磁轨,正在逐级降低交通层,视野还算开阔。 隔着窗外连绵的雨幕,可以看到北山湖的南岸轮廓。 其中很大一部分原因,是因为湖面已经涂上了廉价塑料的斑澜颜色,那些都是冒雨参加活动的乐迷们,身上套着的简易雨衣。 突如其来的降雨,给刚开幕的阪城音乐节带来了不小的困扰。话又说回来,能够在雨幕中嗨爆的乐迷,说不定更喜欢类似的氛围呢? 现实感冲淡了梦幻感,殷乐下意识吁出口气。 几分钟后,车子停在了北山湖南岸码头之外,一艘钓鱼艇正停在这里,作为换乘船只,搭载她前去与新购置的游艇汇合。 此后,她还要到湖上特定区域预做考察,为不久之后大泽教团另一笔交易做准备——基本上她不会再花钱了,但要搜集情报,总要做个样子才好。 车子停稳后,前座的司机拿起车上配伞,一溜小跑,冒着雨为殷乐打开车门。在这片地界上,下位者的服务意识总是非常到位。 殷乐认为,这很值得她学习,尤其是目前正有一个出生在此地的同类竞争者,出现在罗南先生身边…… 以后还有的折腾呢。 殷乐仪态优雅的下车,鞋跟踩上积了一层水膜的路面,裹着水腥气的凉风吹来,还带着草木的香气。她下意识举目眺望,投向茫茫水幕之后,那一株巨大的香樟树影。 即使相隔近一公里,佐嘉卫门先生仍然是北山湖南岸最醒目的标志物,除了它以外,人们的视线大概很难再受其他目标的吸引了。 然而仅隔了一秒钟,殷乐的视线就偏开了个角度,指向那个方位、却又不属于佐嘉卫门的目标——托能力者敏锐感官之福,即使相隔一公里,她仍然抓到了最关键的元素。 殷乐拍了一下车窗,示意司机回到他的原位上去:“向前开,去树底下。” 司机面露难色:“殷总,前面因为音乐节设了路障和警示,禁止机动车……” 不等司机说完,殷乐已经劈手夺过他手中的黑伞,挡着头顶飞落的雨丝,快步向前。从堤岸码头到香樟树下千米的距离,即便有意克制,她也只用了两百秒的左右时间走完。 外人觉得这位衣着优雅有范儿的职场丽人,当真是训练有素,穿着十公分的高跟鞋也能脚下生风,却不知殷乐心中唯恐怠慢了贵人,偏又不 能在光天化日之下做的太超出常规,心里纠结得要命。 好不容易赶到树下,身为能力者的她竟然是脚下微微发软。她顾不得身体状态,径直对着树下正仰头观瞻的那位年轻人弯下腰去,恭声问候: “先生,您回来了。” 树下的年轻人,无疑就是罗南。其实他脸上做了点儿“修饰”,与本来的形象有明显差异,可殷乐还是一眼认了出来。 原因很简单,因为这时候,罗南头顶有一柄颇具古风的竹伞,遮挡风雨。持伞的人,正是和服妆扮的蛇语。 阪城女性的和服正装,本不适合在雨天出行,一个不慎就是拖泥带水,狼狈出丑。偏偏这位化名为“北山雪绘”的女子,将月白色的和服,穿得清爽宜人,且因持伞,袖口垂落,露出美玉般的小臂,连殷乐都多看了两眼。 见殷乐视线移至,蛇语还微笑欠身,端庄守礼,一如往昔。谁能想到,她竟是一个在里世界也凶名颇著的咒术师? 可为什么,罗南先生回归后,先找到这位? 殷乐心神略有些波动,也是因为罗南表现得比较冷淡,明明是听到了问候,头颈角度都没什么变化,视线仍然在佐嘉卫门的枝叶间巡逡,只从鼻孔中“嗯”了一声,算是回应。 见此,殷乐不敢多言,也不好去抢蛇语的位置,只能保持着微微俯首的姿态,悄然琢磨打量。 罗南他仍然是前天从船上离开时的装束,只是脑袋上扣了一个长沿帽,上面还有某个乐队的应援标志,应该是就近买的,身上也是清爽。枝叶丰茂的香樟树下,雨水已经给遮了一部分,蛇语的竹伞又挡了大半,即便湖面凉风吹拂过来的些微雨丝,也在他身侧偏荡开去,丝毫沾不得身,好像有无形的屏障存在,颇显神异。 除此以外,还有……还有! 今天,罗南竟然戴了眼镜,而且是极其复古、现实中几乎无人再去使用的单片眼镜。他并没有像影视剧中人物那样,将镜片夹在眼窝里,东方人的柔和面部轮廓,未必能办到这点。 镜片是悬浮的,决不是什么投影效果,确实是有一枚镜片式的实物,贴着罗南的面颊,悬浮在他左眼前方。 殷乐走来的方向是另一边,由于角度问题,才没能第一时间发现。 特殊的外挂设备? 殷乐下意识前移一步,角度变化,看得更清楚。 可在这一刻,殷乐注意到的,不只是单片眼镜的结构,还包括那份特殊的质感、光泽,乃至于同步刺击在心头的意象。 很熟悉……明明是头一次,啊不! 殷乐小抽口气,忽然明白,这就是那只出现在她梦境中的“神秘眼眸”。 此时,罗南正用这只眼睛,注视着佐嘉卫门,就像之前洞彻殷乐和血魂寺那样,直击佐嘉卫门的内核。 或许是先入为主的缘故,殷乐总觉得眼前这位巨大的植物类畸变种,正在风雨中瑟瑟发抖。 除了注视以外,罗南并没有多做什么,他就像慕名而来的外地游客,在两位美丽导游的指引下,到景点上略做盘桓,感慨一番,最终干脆利落地离开了。 蛇语和殷乐又对视一眼,稍稍落后半步,跟在后面。这次举伞遮雨的,换成了殷乐,二女配合起来,倒是颇为默契。 一位衣着随意的年轻人,一位美丽干练的ol,还有一位优雅端庄的和服女性。三个人走在一起还是挺扎眼的。只不过,他们的注意力都不放在这类细枝末节上。 罗南半扭过头,对蛇语说话:“你们的教团,架构设计太粗糙,精神层面的想象构形,已经有很多硬伤,进入现实层面效率更加糟糕……” “是呢,设立教团的时候,只是为了做一个掩护,东拼西凑居多。” “太浪费了。” “很抱歉。” 对殷乐来说,这一番对话有些没头没尾。“沉水”两天的罗南,突兀出现,又和蛇语在一起研究万灵教团的所谓架构,究竟是出于怎样的意图呢? “还有你这边。” “啊,是。” 罗南忽又扭过脸来,让殷乐瞬间提起了十二万分的注意。 “血魂寺也有修正的余地,主要是……” 话说半截,罗南眼前悬浮的单片眼镜,忽然绽开了无数细密的裂纹,有些部位还迸出了细密的水滴,很快融入雨幕之中,若非蛇语和殷乐都是能力者,还看不太出来。 从材质上看,“镜片”似乎是用水汽凝聚而成? 真是魔术般的技巧。 破碎扭曲的“镜片”,挡在罗南眼前,看上去有些可笑,可殷乐能够看到,这枚“镜片”分明是“活的”,至少有某种无形力量在作用,即便破碎之后,还在持续蠕动,似乎希望恢复到完整状态。 罗南皱皱眉头,最终伸手抹过,这下就把“镜片”给捋得平滑起来,但中央还有一块较大的孔隙,周边则见出细微裂痕。 如此一来,“镜片”与罗南的眼睛重叠,黑色瞳孔正好“嵌”在中央孔隙处,正面去看,正常的人类眼睛,骤然变成冷酷的毒蛇竖瞳,有一种眩晕式的冲击感。 “……先生?” 罗南又抹了一下“镜片”,却没能让它更进一步修复,有些不满地扁扁嘴巴,继续之前的话题: “血魂寺的毛病,和我现在的问题是一样的:构形设计放在精神层面没毛病,可要完美地映现在物质世界,就需要找到一个妥协方案。复杂的设计尤其如此,如若不然,就算可以支撑一时,早晚都要出问题……话说万院长答应了教给我造物法,不知道他现在还记得么?” 殷乐自动忽略了最后一句话,心思全被那句“早晚都要出问题”给牵走了。 作为教团副主祭,她再清楚不过:早年“映现”渊区血魂寺架构的教团根本祭器,正是遵循罗南的判断,从内部崩解……教团的内哄分裂,只是这一事件的自然延伸而已。 她握着伞柄的手,不自觉加力,再开口时嗓子都有些发紧: “这个问题,可以解决吗?” “可以的……理论上可以的。” 罗南回答得非常轻松:“可以与物性妥协,也可以改变物性,当然广袤的世界上,也应该会有足以适配的材料,等着我们去发掘。这些已经不是‘构形’的思路,而属于‘造物’的领域。里面的差别就好比思想实验和物化实验,核心在于现实成本。” “成本的话……” “是现实成本。首先要符合现实,然后才轮得到成本。我这次回来,就是想了解一下现实条件,借机做几个实验,需要你们帮忙。” “遵从您的意志。” “先生吩咐就好。” 殷乐和蛇语同时开口表态,二人又对视一眼,都露出礼貌的微笑。 罗南不理会这些小细节,他扳着手指说条件:“实验基地,需要各种加工设备、检测仪器,唔,这个我倒是有现成的,但还要补充一些,搬家什么的也比较麻烦。” “原材料,大量的可挑选的原材料,从基本矿物到人工化合物,还有畸变种方向的超凡材料…… 殷乐已经打开了工作区,迅速记录,同时从数据库里筛选合适的条目。实验基地也还罢了,听到“原材料”的需求,她眼前就是一亮,大泽教团那边,貌似正合适呢! “还有实验环境,这两天时空干涉的杂音挺严重的……阪城这边还没消停?” “嗯,是的,正要向先生您汇报。” 第五百零二章 加工厂 奥平容三坐在办公室里,西装革履,坐姿端正又充满张力,像一只在丛林间的跃然欲出的花豹,有择人而噬的压迫感。 在阪城,特别是在分管的产业内部,奥平容三确实有“豹头专务”的绰号,在人们的私密交谈里流传。一者是说他的气魄,一者是说他面部星星点点的的旧伤斑痕。 他不介意这个绰号,甚至还有意在此基础上“精益求精”,因为这是他在能力者领域摸爬滚打多年的勋章,是他最引以为傲的标志。 可如今,架势仍在,举目四顾,却找不到可以发力的目标。 他的办公室外面,手下们匆匆来去,都是在转移、处理各种文件资料,为不久之后的出售、移交工作做准备。 这更让他觉得,事业心的根基垮塌了——确切地讲,应该是无力感吧。 真正的目标一直在那里,可面对“天照教团”这一庞然大物,面对两位超凡种并立的绝是他这只爪牙已钝的半老花豹,就是大泽教团举派上下,孤注一掷,奋起搏杀,又有什么意义呢? 更重要的是,只想一想这叛逆的反抗,就让人心中不安啊! 正嗟呀之时,秘书的电话打进来,向他请示:“专务,很抱歉打扰您,这里收到了关于加工厂的两份报价……” 奥平容三态度严厉,尖牙利爪终于有了发力的地方:“有必要为这种事情打扰我吗?” “万分抱歉!” “田岛,你要尽到应有的责任啊,报价时间截止前,不要再重复这些消息。” “对不起,专务,是我的问题。”惶恐的田岛秘书连声道歉,声音颤抖,很符合被扑杀的猎物形象,也在尽力地挣扎解释,“可其中一份报价来自江总监,她和一部分厂内人员联名递交了报价,我们并没考虑到这种情况。” “她?” 奥平容三很意外,暂时放过了可怜的田岛秘书。挂断通讯后,他调出那份报价,仔细察看,越看越皱眉头。 “她掺合进来干什么?” 江冢,拥有一个诡异名字的女性科学家,出身荒野,名义上是待售加工厂的技术总监,却只是挂名而已,她真正的工作是松平社长私人研究所的项目负责人,两边其实不搭界的。 唔,说起来,那个项目算是加工厂的人力资源部门…… 当然,这只是个玩笑。 这位江女士还真当自己是hr? 如果不是报价单在手,奥平容三真不知道,江冢与加工厂里的中层、基层员工的联系如此密切。从加工厂每年支出的人力成本看,报价单上这些人,差不多都要倾家荡产,才能凑出收购的费用来。 “真是一位魅力女性啊!” 奥平容三为之赞叹,明明长年不在阪城,甚至有“远程导师”的称号,可她又是怎么经营这一片人际关系网络的? 坦白说,此时奥平容三有很清晰的“被冒犯感”,毕竟他才是加工厂的实际负责人。任是谁处在他的位置,被人在眼皮底子经营出一个“小圈子”且懵然不觉,自尊心都要受到伤害。 问题是,他不可能去报复回来。 因为这位江女士的另一个身份,就是与会长有多年交情的挚友……是那种会让人怀疑男女友情纯洁性的亲近之人。 奥平容三有一点儿怀疑,江冢等人的报价行为,是否属于会长的授意。可很快他就否认了这一想法: 且不说会长根本没有这样的必要,单论关系,江冢固然有“挚友”这层光环,他奥平容三也不差。 自小与会长一起长大,年龄比后者还要大上七八岁,一直以来都以是“家臣”的身份存在,可谓是肱股耳目,心腹之人。若真有什么安排,没必要这样弯弯绕绕。 奥平容三渐渐理清了思路,这件事情到最后,肯定还是要和会长通气,但现在首要问题是搞清楚江冢以及那些联合报价人的打算。 即使不考虑江冢的因素,加工厂的中层骨干联手报价,也体现出他们对当前局面的严重不安——对教团来说,则是控制力丧失的不良征兆。 至少,“保密”这一关就没过去。 奥平容三又思索了片刻,就按照报价单上的联络方式,拨通了号码…… 陌生号码带来了奇妙的感觉,他是加工厂的实际负责人,却很少与本厂的“技术总监”产生交集,以至于连私人通讯号都没有。 这位女士没有一点儿为大泽教团、为松平家族打工的意识,像是一个若即若离的影子,隐藏在与会长的“友情”之后,看不分明。 电话接通,奥平容三保持公事公办的姿态,也加入了一些礼貌和尊重的元素:“你好,江桑,我是奥平容三……是的,我已经收到了你们的报价,有些细节需要再沟通一下。 “哦哦,江桑就在厂区?这就方便了,我们不如面谈? “直接和大家讲?当然,我们肯定要谈,可是江桑,你也是工厂高管,应该明白现在不是劳资对话的好时机。我很难承诺什么,毕竟事发突然,有相当的不可控因素……” 电话交流在缺乏实质进展的推拉中结束。 本质上,这轮对话出乎了奥平容三的预料。他本以为这是商业的乃至政治的谈判,可最终摆在他眼前的,明明就是一个工会领袖,还是热血版的…… 真荒谬! 这个女人不是说出身荒野吗?平日里主持着那样一个项目,从里到外都是阴森诡谲范儿,怎么做起事儿来这么天真?是不是在文明社会呆得太久了,以至于忘记了荒野的模样? 阪城不是荒野,但生存和信仰带来的冲突,只会比无秩序的荒野更残酷。大泽教团面临的就是这样的局面,禁受不住的话,要么逃跑,要么死掉! 好吧,某位不负责任的大人已经先一步逃跑了,以一种极其荒诞的方式——来自本部神社的解释,真的不是酗酒后的恶劣笑话? 奥平容三扯开了领带,重重吐息,让满腔的荒诞和郁气有一个释放的通道,偏在这时候,田岛秘书又打进来电话: “专务……” “我说过不要打扰我!” “会长过来了,潜艇停在内码头。” “咦?” 这地方离内码头也就是几步路的功夫。 一愣神的空当,外间已经响起了椅子推拉和田岛秘书恭敬问好的声音,奥平容三赶紧站起身来,重新打理领带,系上西服扣子,刚做完动作,外门便在意思性的敲击后打开了。 大泽株氏会社的会长松平义雄大步走进来。 奥平容三赶忙从办公桌后面出来,垂首行礼:“会长。” 松平义雄是一位不到五十岁的壮年男子,身形削瘦,留着随性的平头短发,微凹的脸孔上也有一圈胡碴,身上则是休闲西装,没有打领带,领口敞开着,看上去有些不修边幅,给人的感觉更类似于新兴的技术流创业者,而非家族神社的继承人……总之和阪城这边社会风气不太相衬。 可奥平容三知道,这位会长是一个缜密而冷酷的人物,否则也不能在盛行“老派政治”的阪城传统环境中,迅速上位。 整个大泽教团,地位在松平义雄之上的,也只有本部神社住持和那位“大人”了。不过那两位对世俗之事少有过问,所以作为大泽会社的实际控制人,松平义雄基本上掌控了教团的核心大权,这也是近几年的事儿。 松平义雄径直坐到原属于奥平容三的位置上,身形舒展,非常放松:“今晚,平贸会要开临时协调会,我来早了,顺路到你这里坐一坐。” 奥平容三闻言又一低头:“会长辛苦了。” “不用讲究这些礼数,你也坐吧。” 奥平容三再次感谢,坐到了会客沙发上,腰板仍是笔挺。身子硬直,他的大脑却是高速运转。 平贸会这时候跳出来,给人的感觉很不好。 所谓“平贸会”,是指“阪城平等贸易协会”,其本质就是阪城官方认可的合法企业与游民交易所之类的灰色领域互联互通的协调机构。目前基本上成为了阪城“里世界”各组织获取、协调利益的平 台。 阪城有“平贸会”存在,还有天照教团高高在上,加之林立的教团组织,大大分薄了“里世界”的利益份额……能力者协会之流,早就已经给架空了。 基本上,阪城里世界各家势力,其话语权的大小,在平贸会组织结构中都能有比较准确的体现。 大泽株氏会社是平贸会的会员单位、理事单位,具备一定的话语权。但那只是常态下,以目前阪城的形势,还有大泽教团的处境,搞这么一场协调会,不会变成诘难会、瓜分会之类的吧? 奥平容三颇为担忧。 可再看松平义雄,这位刚上位没几年的会长,仍然保持了惯常的气度,使得奥平容三在佩服之余,也存了一点儿侥幸之心。 有关那位大人的消息,或有调整的余地? 奥平容三脑子里千头万绪,可归根底结底也就是几个闪念的功夫。那边,松平义雄已经开口,谈起有关任务的进展情况: “奥平啊,筹集资金的事情,你做得不错。目前有一千七百万到账,后续……” “未来三天,还能保证两到三千万。不过大笔资金还是需要等加工厂等资产处理完毕,这大概要一周以上的时间。” “一周,可以的。” 真的么?确定大泽教团还能够延续到那时候?奥平容三心头再涌起悲观的情绪,这种情绪来得如此猛烈,导致他出现了短暂的失控,心底盘绕的问题脱口而出: “会长,真的如住持所言,‘大人’离开了阪城?” 松平义雄没有回应,只是抬眼看他,清癯面孔毫无波动,眼神也很平静,可莫名就让人心底发寒。 奥平容三瞬间从沙发上弹起来,深深地鞠躬:“对不起,会长,是我失言了。” “不要在意,你有想法,也是人之常情。”松平义雄的声音,从奥平容三后脑处拂过,口气语调和刚进门的时候没有任何差别。 “会长……” “很遗憾,神社那边没有能让人心神振作的消息修正。大人确实是离开了阪城,就在昨天晚上,在天照教团行动中止后不久,毅然决然地遁离,并主动封闭了信力通道。目前,一切联系都是单向的,那边不主动,我们就联络不上。” 这个说法,比奥平容三早前听到的版本,多了一点儿细节,但也带来了更大的疑惑。奥平容三抬起头,一脸茫然: “可是……为什么?” “这是个蠢问题。” 松平义雄毫不客气地指出:“既然跑掉,当然是因为害怕,你感到意外,只是因为他跑得太快了而已。” “……” 尽管一直都知道,近年来自家会长变得越来越犀利直接,越发地不像是阪城出身。可这样撕开一切遮拦,乃至于所有体面的尖锐言语,仍让一生侍奉松平家、奉祭那位“大人”的奥平容三,久久失语,心绪复杂至难以言述。 便在此时,松平义雄接到一个电话,转而与那边交流,这也给了奥平容三喘息消化的机会。他站在那里,看办公桌后面平静从容与人交流的会长,一时有些恍惚。 荒野,真是是一个改变人的地方啊! 奥平容三还记得,当年的松平义雄,是一个不甘寂寞又容易热血上头的青年,做了很多蠢事、傻事,很多时候都需要他来擦屁股。 松平义雄做得“最蠢”的事情,自然就是脱离家族规划,独自前往荒野流浪探险。那是当年的奥平容三劝不来、也兜不住的大麻烦。 就是这场在阪城传统家族中“严重出格”的冒险,改变了一切。 松平义雄最终从荒野安全归来,通过那些年的历练,长了见识和本领,曾经的热血青年,如同脱胎换骨,一天比一天深沉,一天比一天强势。但也在很长一段时间,都成为了异类之人,被排除在家族核心圈子以外。 奥平容三受到的冲击更大,因为作为“家臣”的失职,他蹉跎了很久,长年摸爬滚打在“冲锋队”这样的一线执行部门,几次险死还生,可即便这样,奥平容三仍然坚持着“家臣”的身份,站稳了自小不变的立场。 对他来说,其他的改变再多也没关系,只要松平义雄对他的信重不变,就是最好的结果。 事实也就是如此。 奥平容三的坚持收到了回报,松平义雄上位后,奥平容三在教团内部便是青云直上,短短几年时间,就到了专务理事这个位置,成为松平义雄最信任倚重的代言人。 啊呀呀,回首往昔,当真有物是人非的感慨……或许年龄增大之后,类似的情绪就难以避免。 最终还是松平义雄将他从恍惚出神的状态中唤醒。挂断通讯后,松平义雄通报了最新消息: “今晚的协调会,lcrf也有专员出席。” “lcrf?” 奥平容三真的惊了一记。lcrf可是世界最顶级实力大鳄的代言机构,长生不老的梦想基金,在“老派政治”风行的阪城,拥有着极其强大的影响力。同时也是平贸会的大金主之一,每年通过这个渠道,卷走比投资数额高出几倍的利益。 平常lcrf表现得比较超然,就像一个正常的投资公司,可只要是他们亲自下场…… 奥平容三迅速将大泽会社与lcrf的利益关系回想了一遍,再加上平贸会的限定,已知三方求交集,事情脉络似乎变得清晰起来。 “是因为‘血管’平台?” “哦,也许吧。” “那我们的实验室……” “平贸会里有一个算一个,都只是外包公司而已,原本就是看人眼色,那边的生产线变了,这边就要跟着变,怎么变动都属正常。” 松平义雄漫不经心的表现,让奥平容三很难再提什么意见。毕竟“血管”这个平台项目,由大泽教团负责的那部分,大都是由松平义雄的私人实验室打理,他也是半懂不懂…… 说到私人实验室,奥平容三自然而然地想起了“技术总监”江冢,关于那份报价,眼下正好是个机会: “会长,有件事情,我要向您汇报。是关于江女士的报价……” “报价?” 办公桌后面,松平义雄扬起眉毛,眼睛直视过来,明显从漫不经心的状态中抽离出一些。 “是的,江女士与加工厂的一些中层、基层员工,联名提出了收购加工厂的意向……”奥平容三大致介绍了一下报价以及此前简单沟通的情况,态度很端正,没有掺杂任何个人情绪。 本来么,加工厂注定是要舍出去了,落到谁的手里都无所谓。最终决定这笔买卖是否成功的标准,一是能够变现多少,另一个就是可否让自家会长满意。 至于自身好恶,从来都不是问题。 松平义雄不是奥平容三,可奥平容三就是松平义雄。 这是他一如既往的信念,也是智慧。 然后,他就看到,自家会长罕见地笑了起来:“原来是这样,能够理解,能够理解。” “会长?” “大约是罪恶感吧,又或者是自我救赎的麻醉剂……她一贯天真。” 奥平容三还是头一回听到自家会长对江冢的评价,很巧合地,还与他此前的腹诽一致。 当然了,同样都是“天真”,奥平容三可不会天真地认为,二人用词的内涵也完全相同。再迅速扫一眼松平义雄面上的笑容,他已经知道应该怎么做了。 新购置的游艇,很快迎来了它的新主人,过程非常顺利。从尾堀川逆流而上,再向北山湖深处挺进二十公里,游艇的机能一切正常,而在这片水域,音节乐活动的喧嚣也基本上消化在空旷的水天之间。 可是,前往下一个目的地的路程,要比预计的慢很多。出现这种情况,问题就出在“新主人”身上。 罗南并未对更换的游艇表示什么看法,即便尚未来得及改造的下层甲板生活区的“和风”布局,与前任有比较明显的差别。大约对他而言,也不过就是换一个坐卧休息的载具罢了。 这一阶段,罗南除了在最初了解一下阪城最新的形势以外,其全 副注意力,便都放在了那枚破损的单片镜之上。按他的话说: “先解决现有问题,再去找对应材料。” 然后,他花了足足四个小时的时间,才将“单片镜”修复如初,而且现在还在做后期检测。 于是殷乐明白,看似晶莹透明的“镜片”,竟具备了不可思议的复杂结构,以及更加不可思议的制作方法。 而在罗南口中,它还只是一个“想象结构”,是需要“时刻消耗大量能量的临时模具”。真不知道,如果要用所谓“造物”的方式将其打造出来,其条件要求会是怎样地严苛。 罗南的实验计划,殷乐不好猜估,但她已经紧张起来了。罗南工作期间,她已经与目的地相关的中介及厂家打了一圈电话,务必要做到了解市场,不打无准备之仗。 由于这是一个比较专业的领域,殷乐也不知道,她的努力最后是否能够如愿。不过当人们付出的努力“溢出”之时,往往会从其他获得一些补益。 就在她与阪城本土圈子继续深入沟通之时,一些意料之外的情报信息,特别是与大泽教团相关的那部分,有越来越多的细节和流言暴露出来。 在一番整理辨析之后,殷乐觉得有必要再给罗南做一次汇报。所以,她拿着整理好的资料,重又进入了底层甲板生活区。 天已入夜,自然采光已经不足支持生活区的照明,暖意融融的灯光亮起来,映照浅色的榻榻米,以及和风最经典的原木色调,整个生活区都蒙上了一层温润的光泽,看上去竟颇为温馨。 据说这艘游艇是大泽株氏公社的会长,松平义雄的座驾。那个人是出了名的犀利冷酷,家庭生活成谜,却不想会认可这种风格。 唔,意外和某人相配呢。 某人自然就是蛇语。这位以“北山雪绘”面目出现的咒术师,一身传统和服正装,与生活区的装饰风格最相称不过。 在罗南专心致志,殷乐忙进忙出的时候,蛇语并没有分配到任务,她只是留在罗南身边,端茶倒水,整理舱室布设,做些仆役侍从的活计,竟也是颇得其中三味。 当殷乐到达底层甲板的时候,便看到蛇语仿佛是影视剧里传统岛国妇人,跪坐在罗南侧方,为他送上温度适宜的茶水,随后又以躬身跪行的姿态退后。 室内极静,只有月白色和服与榻榻米的簌簌摩擦,带着属于生命的韵律和声息。 蛇语一直低首垂面,在殷乐这个角度,只看到她梳理得一丝不苟的乌黑发髻,还有在暖色灯光的映照下,后领处的雪白颈项和小段背肌。 即便这样,也很让人赞叹了。 人类对顺滑细腻的纹理质感,天然缺乏抵抗力,况且眼前这一位又是温热而生动的,具备着出色的形体和气韵之美,所谓“活色生香”也不过如此了。 殷乐自个儿都想去探指过去,试试手感。 但在殷乐看来,此时蛇语更为动人之处,在于她能够以惊人的专注,为罗南的行走坐卧服务,去雕琢那些看似无意义的细节,只为做到尽善尽美。 就效率而言,不足为训——如果一个公司、一个组织都是这样做事的,早晚要完蛋。 然而落脚在人际关系上,这般做法却体现出了一种虔诚而纯粹的态度,仿佛不涉及任何算计,而是天经地义、理所当然。究其本质,就是古典的、传统的、陈旧的、偏又让绝大多数男性心向往之的“道德审美”。 此刻在榻榻米上四仰八叉坐着的罗南,其衣着打扮,就是街头随处可能碰到的年轻人,可是蛇语的姿态,分明是在侍奉一位王侯。 现在是什么时代了?蛇语又是什么人? 明明不可能是那类人,她偏偏能够做得天衣无缝、圆转自如,即便罗南都没有正眼看过她,她也没有表现出任何沮丧、松懈,看不出任何表演的痕迹,更没有任何急于表现的燥气。 由始至终,蛇语都尽可能地减少存在感,避免打扰罗南的思路,偏又如泉池的温汤般,从不经意的细枝末节中渗入,无处不在。 都是侍候人的行家,这手段有多么高超,殷乐最能理解,也自愧不如。这里面涉及了太多的观察和预判,甚至可能有一些气机感应的高级感知能力在里面。 “真是个可怕的女人。” 殷乐无声慨叹。她在蛇语身上投注了超乎寻常的注意力,说白了,就是因为某种竞争危机,正转为现实。 秘书这个职位,太容易被替代了,尤其是生活秘书…… 可话又说回来,不计较成本因素的话,能做事又养眼的秘书,多出一个两个又算什么?直接竞争是愚蠢的,像罗南这样的人物,身边有人依附太正常了。而作为依附者,关键在于要有各自的清晰角色,至少有一定的功能。 秘书的价值所在,是为老板处理麻烦,而不是添麻烦。这一点,殷乐在成为哈尔德夫人秘书的时候,已经觉悟了。 殷乐调匀呼吸,在外间脱下鞋子,摆放整齐,轻手轻脚地走上榻榻米。此时罗南还在沉思,她没有愚蠢到去打扰那边的思路,就在室内一角跪坐下来,默默等待。 蛇语当然注意到了她,轻悄悄移过来,也为她冲泡了香茶,无声奉上,姿态仍然谦卑,只当自己是最低下的侍女。 殷乐按下心中微微的不自在,欠身致谢。 蛇语对待罗南的礼数,她是承受不起的,这种刻意为之的尊重,或许也是蛇语暗透的锋芒。 时间就在静谧中一分一秒地流逝,又过了将近四十分钟,一直与悬浮在面前的“单片镜”较劲儿的罗南,终于发出了长长的吁气声,随即伸了个懒腰,大约是在安静空间里比较放松的缘故,他径直向后倒,在榻榻米上好好地伸展了下手脚,背部挨挨蹭蹭,还想再打个滚儿…… 也在这时,罗南终于从纯粹自我的状态中脱离出来,周边的真实环境映照入心,他“哎”了一声,忙把上半身撑起来,而一直闷在骨子里的稚气,却无论如何也遮掩不住了。 罗南略尴尬,不过他很快又发现,室内除他以外的两人,此时都保持着端正的坐姿,垂眼低眉,不言不动,就像两座雕塑。 算了,就当她们看不到吧。 罗南咧咧嘴,把身子扳正,正琢磨要说点儿什么。在他不远处的蛇语,此时却是膝行向前,来到他身后位置,伸手触碰他肩膀,稍顿之后,便以轻重适宜的手法,揉捏起来。 “……” 罗南本能地塌了下肩膀,可终究没有下一步动作。他扭头看蛇语,这位“业界知名”的咒术师,堂堂的b级强人,容色平静,全无言语,只专注于指掌的叩击拿捏,仿佛一切都是本该如此,天经地义。 嗯,她的手法确实不错——至少缺乏此类经验的罗南,觉得还是挺舒服的。 从形骸到精神,都是如此。 罗南具备窥探人心**、掌控精神灵魂的能力专精。然而这一刻他发现,所有的、根本的变化,无需外求,都来自于他自己。 不知不觉间,他心底便似“垫”了一层底板,或者是别的什么踏脚物,轻轻巧巧就踏入了某个从未涉足的心理区间。 也许以前他曾在“外面”观察、想象,有一点儿未曾言明的向往,却从未像眼下这般切身体会,且又满心的理所当然。 格式塔的架构,封闭体系的权限,更直接地讲,是他对蛇语的绝对掌控,就决定了当前的状态与格局。 他可以接受,可以叫停,但无论如何,都拥着绝对的选择权。 叫停……挺舒服的,为什么要停? 笑容自然而然地从罗南唇角溢出来,他的身体在蛇语恰到好处的手法下微微晃动,以至于嗓子也沾染了点儿慵懒的节奏: “说说吧,有什么新情况?” 好一池温汤活水! 殷乐保持着低眉垂眸的姿势,心神却是恍惚了下,还好如今室内的氛围节奏,整个地舒缓下来,她的恍惚并不明显,很快就回神应答: “先生,有情报显示,大泽教团仓促变现资产,是因为他们供奉的御祭神‘暗龙神’……逃走了。” 第五百零三章 心之潮 “暗龙神?”罗南眨眨眼,“那是什么?” “这是阪城传统神话中的水神之一……” “阪城这边存在超自然神明吗?我记得畸变时代后,各个文明宗教的‘转化率’很感人……咝,脊椎上可以再吃点儿力。” 蛇语仍无言语,只是应声加力,务必要让罗南满意。与此同时,她也在悄然观察,毕竟头一回与罗南在现实世界长时间接触,贴近最真实的形象,和云端世界强势主宰的压迫力大不相同,需要再体会、再结合、再修正。 罗南能够感受这份暗中观察的意念,也由蛇语去。他很享受蛇语的服侍,但这不代表他要摆上位者的那些臭架子,喜欢就是喜欢,舒坦就是舒坦;同样的,对知识性的信息,不知道就是不知道,感兴趣就是感兴趣。 在罗南的带动下,殷乐不自觉也进入了授课的角色,反正前期功课做得十足。她打开了虚拟工作区,展示收集的资料,划出重点: “这里面涉及到了阪城当代教团神社超凡力量的根源的问题。按照阪城的神道传统,大泽神社并非是供奉暗龙神的总社,照他们说法是,他们供奉的是从总社请来的暗龙神之‘荒魂’,代表着神明粗暴、勇力的形态,大概类似恶念分身之类。 “所以,确切的说法是‘暗龙神荒御魂’,形象和神力,都与神话传说中的‘暗龙神’有所区别……这份区别非常关键。” 阪城的神道传统比较复杂,殷乐只是大概介绍一下,重点也不在这里。她再次切换界面,虚拟工作区中,适时显现了供奉神明的比较图。 “暗龙神”是比较传统的东方古龙形象,略有变动,但还能接受;可另一侧的“荒魂”模样,就比较荒诞了。 “哦,什么啊!” 让罗南吃惊的,是一只颇为狰狞的怪物,整体轮廓看上去像一头水牛,然而四肢结构,却更像是昆虫的节肢,尖锐曲折。身躯低伏,姿态更像是蜘蛛模样。 “这个荒魂的形象,更类似于列岛古传说中的‘牛鬼’,属于妖魔类,但这边本来就是妖魔、神明经常互换,民众很容易接受。 “当然,这也不是什么妖魔,而是阪城周边存在的一类畸变种,大概是为了贴合阪城传统,这里的畸变生物学家,仍将其命名为‘牛鬼’。它们活跃在阪城临海区域,属于水生物种,但也经常顺着河道潜入北部山区捕猎,大多数独往独来,活动范围很大,危险性也很高。” “畸变种和神明……好像有点儿耳熟!” 罗南感觉这段有些熟悉,他在蛇语的揉捏下轻轻晃着脑袋,检索记忆中的信息:“对了,阅音姐给讲过。” 那是刚进入里世界圈子不久,夏城分会安排的一系列常识课。何阅音讲的是《灵波网内外的世界秩序》,主要内容是里世界和世俗世界的势力分布,以及运行时的系列明暗规则。阪城这边的情况,确实提了两句。 殷乐停下来:“那么……” “继续讲,继续讲,尤其是畸变种和神明‘互相成就’,大概是这个吧,我差不多也忘光了。” “是。” 殷乐做了个深呼吸,按照罗南划定的范围,稍做调整,继续她的讲解:“所谓的‘互相成就’,其背景就是:畸变时代到来后,在废墟上建起的阪城,成为列岛上唯一的大型都市,也基本继承了列岛文化。可在超凡力量出现的前些年,其神道传统,似乎并不具备能够产生出起凡力量的土壤。直到某个出身于传统神社,又极具疯狂因子的能力者,做了一个不可思议的实验,当然也可能仅仅是突然的神智错乱…… “他通过祭神仪式,将自家神明与当时正在列岛周边肆虐的某个强大畸变种,直接联系起来,对其顶礼膜拜。而且真的实现了关联,得到了反馈,形成了某种共生关系,也由此使那一神社的多名世俗神职人员,一跃成为能力者。 “不管起因如何荒唐,终究是给阪城的传统神道势力,开启了一个通向超凡层次的大门。畸变时代,固然是群魔乱舞,却也比较符合一贯具有‘泛灵’信仰的神道传统。山石草木鸟兽,乃至魂灵怨念,都可成精成怪,很有群众基础。 “有上亿民众的信仰基础,有超凡力量的实质反馈,这一体系做大做强,也是理所应当。至此,阪城周边教团大兴,各类神社林立,成为了有名的‘万神之城’。” 罗南听得连连点头:“这下我就想起来了。拿畸变的鸟兽、草木当神明……应该是以之作为特定想象力集合的寄托吧,如果精神层面具备了可称为‘构形’的规则,再有具备超凡力量的畸变种作为平台和载体,实现从零到一的飞跃,也就成为可能。所以说,只要基础条件具备,超凡力量的形式是很灵活的。” “先生说的是。” 殷乐附和了一声,继续道:“只不过,阪城的神道体系也有极大的弊端。那些所谓‘神明’,根子上还是畸变种。尤其是它们大多野性未除,有的浑浑噩噩,有的阴狠凶残,要供奉起来,长期为教团所用,并不容易。 “一些小型教团,摄末神社,经常因此遭到反噬,体系崩塌。当初第一个吃螃蟹的神社,如今已经湮灭不闻。而阪城虽教派众多,可真正成气候的,也只有一个‘天照教团’。偏也只有这一个,并不是神道传统的路数。” 罗南就笑,像血焰教团这类的“理念教派”,自具优越感,看不惯阪城这些野狐禅,也是最正常不过。 三大秘密教团,公正教团、天照教团和密契之眼,都不曾将“神位”假手于人。公正教团算是最特殊的那个,具有“圣物崇拜”的因子,但同样贯彻了逻辑完备的理念,纯以规则为纲,也就有了可以具现的法度。 无中生有,看似虚幻,其实最为稳固。 罗南忽又想起一节,扭头对蛇语笑道:“你那个万灵教团,就太随性。那什么祭文咒语,东拼西凑,缺乏诚意!” “让大人见笑了。”蛇语倒是坦然。 虽说她出身阪城,在神道一脉,堪称法统纯正,可她天性冷酷,并没有什么维护之心,只将阪城作为一个掩体,万灵教团就是掩体外围的遮蔽物,有个样子就可以。 若她有今日花在按摩上十分之一的专注,万灵教团也会是另一番模样。 罗南也只是信口一说,便示意殷乐继续讲解。后者更换虚拟工作区上的页面,重新聚焦大泽教团: “相较于其他不入流的摄末神社,大泽教团已经比较成熟了。据说他们供奉的‘暗龙神荒御魂’,也就是那只‘牛鬼’,几十年来智慧渐长,灵性甚高,甚至可以与人交流。 “可也正因为如此,它的反应有更多的不确定性。根据情报,我基本还原了昨晚上的情形——这里必须要说一个比大泽教团更悲剧的例子。 “阪城以西有一座本川神社,属于摄末神社,属旁支中的旁支,主要供奉的是‘蛭子神’的和御魂,影响力微小。就是这位‘蛭子神’分身,在昨晚上遭到天照教团‘劫持’,整个教团体系瞬间崩塌,各级神官当场死难者有三人,是本次天照教团行动中,可以确认的第一个牺牲品……但基本上无人提起。” “本川和大泽两家神社,一向公认的关系亲近。那位‘暗龙神荒御魂’,极可能是受到本川神社变故的惊吓,远离了阪城,也不知道它逃去了哪里。” 罗南皱皱眉头:“所以大泽教团大量变卖资产,要跟着自家神明逃离……是不是哪儿不对味?” “是的,感觉决定太草率了。”殷乐将资料页面聚焦到某个看上去很随性潇洒的男子身上,“大泽教团的二号人物,目前主持教团事务的松平义雄,据说是很有城府的人,这些年在阪城做得风生水起,很难想象会如此仓促地变卖资产,但也有可能是收到了其他消息。有关这些,还需要进一步的情报支持。” 罗南摇头,大泽教团只是阪城整体局面中的一个小细节,他更关注的还是天照教团的情况: “其他教团、神社的,又怎么样?本川神社、大泽教团都这个样儿了,他们就没有一点儿兔死狐悲的想法?还能禁得住?跑了一个暗龙神,其他的所谓‘神明’又如何?” “这个……”殷乐正筹措语言,忽有声音插入。 “不会有什么变动的。”蛇语正好是捏到罗南的颈后,身体凑过来,轻声曼语,暖融融的气息,极是宜人。 罗南的头颈,随着她力道适中的指劲,微微盘转,信口问道:“为什么?” “阪城的教团神社,早已经习惯了在天照教团的控制下生活,就像民众习惯了在巨型财阀阴影下讨生活一样。 “一部分人浑浑噩噩,一部分人虽有些体会却不愿去深思,一部分人有挣扎的心思却没有挣扎的力量,这样的大势之下,九成九的人,都会保持既定的路线,完成被赋予的角色——这是传统,也是生活在其中的基本规则。 “就算注定了明天就要被处理掉,他们也要比较一下,被处理的结果和违反规则的下场,哪一个更惨烈。最终,他们的选择,多半还是遵照既定的规则办理。” 温声软语,透出的冷静淡漠的意味儿,让罗南为之侧目。 “连反抗的心思都起不来?” “为什么要反抗?” 蛇语低低笑语:“阪城的神道面目,骗骗凡夫 俗子还可以,但凡是能力者,谁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各家教团、神社也只能拿‘一灵四魂’之类的名目,聊做遮挡,掩耳盗铃。 “可以说,神道传统进入畸变时代后,就已经变成了畸形的怪物。为了获取超凡力量,人们想尽一切办法奉养、取悦那些蒙昧凶暴的畸变种,这种规则本身,也不具备维护的价值。 “对很多人来说,相较于走入歧途的神道传统,天照教团的‘神の国’的说法,似乎还更有趣。” “神の国?” 罗南又听到了一个新名词,下意识询问。 蛇语似乎认为,作为一个侍女,她说得已经太多了,微微一笑,视线偏向了殷乐。 殷乐对这种送来的“人情”,也是微笑接下,当然一切都建立在做足了功课的基础上,她翻到了新的资料页面,展示一幅树状简图: “天照教团近年来一直在推销所谓的‘神藏之国’,说是真神所建构的‘扶桑神树’之上,十日并行,各具神藏,一藏便是一重世界,每重世界,都是神明驻跸之所。除至高神明外,又有分身魂灵,又或辅神常驻,位阶分明。” 罗南瞬间明白了:“这些位子,都是给阪城一干教团神社留着的。” “正是如此。近年来,天照教团越发地将阪城视为禁脔,或许就是要在‘万神之城’的基础上,建立一个神国体系。它与阪城神道传统似是而非,很符合这里的文化传统。至于收割了这些畸变神明之后,会是什么模样,现在很难猜测。” 蛇语指肚在罗南颈后划过,依旧轻声曼语,聊做补充:“强权之下,本不需理由,可若真有一个,对阪城人来说,就已经很满足了。” “这样啊……” 罗南应了一声,随即眯起眼睛,不再言语。似乎在思考,又好像单纯享受蛇语的手法,神思缈然不知所去。 这一下沉默,时间特别地长。 平常时候,殷乐的定力其实有所不足,然而眼前有蛇语在,多多少少存一份竞争心思,见蛇语行陪侍之事,谦卑而淡定,她也不愿落后,暗中磋磨之下,竟凭空多了一股静气,忍过了最难受的那段时间。 舱室重归于静寂,只有低速航行时的水波轻荡微声,隐隐约约传来,给暖融融的室内,沁入了一层清凉之意。 罗南再开口的时候,已经是快四十分钟之后。他感慨地吐一口气:“阪城这边没有灵波网,可是精神领域整体架构还是很热闹的。果然是一地一风俗……” 殷乐有些发僵的脑子骤然警醒过来:“先生是指?” “就是周边精神海洋环境,我的课程你听过的对吧?” “是的,夫人要求教团上下,都反复研究学习。” “哈哈哈,不用这么夸张。”在蛇语精到的手法下,罗南的身体和心理状态越来越放松,他笑着摆手,“知道一些我强行命名的词汇就可以。我是说,阪城这边,常态的精神海洋乱中有序,‘囚笼’气泡生灭的同时,有比较明显的趋向性,向一些较为‘坚固’的存在聚集。 “有些聚集排布还很有条理,一层层的堆积、运化,有些做得特别好,充分利用信众的积累,本来不够资格登临渊区的,也能接触探入,利用那边的一些力量。这就是大量教团、神社存在的意义吧。 “纯以超凡力量的运使来看,其实比夏城氛围更好,效率更高,更有构形思维,可是独立性就差了好多。千篇一律,没有太多惊喜,缺乏野蛮生长的力量。就好像……好像是培养皿里的东西。嗯,再放大一些,就是温室大棚了。” 这是最权威的从“构形”角度出发,所做的评述吧?殷乐将这番话记在心里,琢磨几回,忽有所悟:“先生您的意思是,这里头有人刻意去引导培育?是天照教团?可他们立教也就是近二三十年的时间,神道畸变‘互相成就’的历史要更早。” “谁种的无所谓,反正在收割了嘛。不,根本是饭食材料已经备好、下锅,马上可以出锅,半途却让人横插一棒子,行动中止不说,进嘴的鸭子还飞了……啧,好像有我的原因?” “咦?” “罗氏夹心领域嘛……貌似不怎么好解释,总之就是时空多方干涉造成的持续性影响吧。如果天照教团那边,真的因为时空环境动荡,压后了行动的话,多半和我脱不开干系。被他们抓到,怕是要和我拼命的。” 罗南哈哈的笑声里,蛇语捏肩的动作,都有刹那的停顿。殷乐也投来视线,却不敢在罗南脸上停留,只与蛇语一碰,同时错了开去。 这一刻,殷乐心跳频率加速,似乎有视线,从阪城外海“天照净土”直照过来。 不管什么情况下,和超凡种作对,都不会让人好过。 然而一转念的功夫,殷乐又忆起,前几天那一场神奇的“观影”经历,极度贴近的视角,让她有种错觉: 其实,我早就和超凡种做过一场…… 紧绷的心神,骤然缓解下来,再抬头,就看到蛇语平静且安然地继续着按摩…… 有城府的女人! 殷乐也不想落后,至少不能输给蛇语。她控制情绪,思路也渐渐清晰,主动开口询问: “先生授课时说过,在精神海洋中,‘接触即侵犯’,最能见出修为层次的差距。先生的境界,我们不敢妄自猜度,不过阪城是天照教团的大本营,那两位超凡种的精神感应,是否能够探照搜索……” “目前基本上不可能,因为足够乱。” 罗南扭动脖颈,却带动半身肌肉骨胳微微作响,筋骨皮膜不断调整位置状态,渐与“罗氏夹心领域”的变动合拍。 说起来,蛇语的按摩手法真的高明。 新一轮形神失衡之后,这样不需额外花费精力的顺遂微调挺少见的,好像有什么一直缺失的东西补上了、扭曲的环节打通了,即便只是暂时现象…… 很快,全局结构上的混乱,又把这些遮掩了过去。 以罗南夹心领域目前的状态,时时刻刻都在冲突干涉之中,要说程度,可比他当初“重病卧床”的时候严重太多了。只不过他已经懂得了“祸水东引”的手法,加上底子厚实,拓展的领域空间足够广阔,层次规则复杂且灵活,才有缓冲变化的余地,不至于把自己坑进去。 如今,要完全理顺,也是相当困难,他自己也必须消耗大量精力,时时刻动态调节。 外边人过来,怕是能被混乱的时空架构,七拐八绕,带到外太空去。 也无怪乎天照教团要刹车,如今阪城时空环境、精神海洋环境、渊区环境,整体上不明显,可在细节层面上,都让罗南搅和乱了,变数剧增。 谁也不想做饭熬汤的时候,突然断火断气,冷不丁地再跳出一只蟑螂来对吧…… 自然情况下,就算是十个超凡种扎堆,也不会出现这种局面。不说别的,就是罗南在天照教团的立场上,肯定也怀疑有人故意捣乱啊! “真不是故意的呀……没有处理好之前,近段时间都不能回夏城,否则就是不打自招。这可头痛了!” 罗南一天没有找到新的、相对稳定的形神耦合模式,这种搅乱时空状态的干涉作用就一天不会消失。从这个角度看,要是天照教团真能找过来也不错,可以交流沟通,把乱麻似的结构理清楚…… 罗南越想越荒唐,不自觉笑出了声。 他越放松,殷乐越反省:“这几日我在阪城高调行事,倒有些不妥了。身份和资金渠道瞒不过有心人,以天照教团当前的敏感心思,顺藤摸瓜的话,总能查到一些行踪线索。还有,我们要去的市场,人多眼杂,是不是……” “不碍的,就是有你在,有八杆子打不着的关系在,他们才不会向我身上想。”罗南又看蛇语,“喏,这就是一个好例子,可以借鉴。” 蛇语宽大的袖口垂落,以掌根在罗南肩胛处使力,大半个身子也贴上来,看上去很是下力,偏偏吐息微微,和缓绵长,连带着声音也轻柔悦耳: “不过就是凭着隐之纱做局而已,小小把戏,入不得大人法眼。倒是如今大人正需掩人耳目,不如把这物件拿去……” 装腔作势的狐媚子! 殷乐垂眸腹诽,又听罗南用漫不经心的语调回应: “用不着……倒是可以研究借鉴一番。回来之后,值得用‘透镜’解析的,目前来看,也只有你身上的两截纱巾了。唔,你还没把它们接在一起?” “尝试过几次,二者都是恍若天成,找不到下手的地方。” “正常。前面我也大致研究了一下,这两截纱巾结构特殊,材料特殊,制作方式也特殊,真正具备‘造物’水平的奇物啊!” 罗南自然而然地拿自家身上的装备比较一番,刚抢到手没几天的“生化反应炉”,还是个残次品,功能也不一样,直观对比不好说,但只从虚脑系统存储的设计图纸来看,技术雄厚、制作精密有余,真论那浑然天成的巧思设计,似乎还有所不如。 从金桐处得来的“束神箍”,大概也是这个水准。唯有承载虚脑系统的外接神经元,论不可捉摸之处,要胜过一筹。 当然,这只是一个刚开始学习“造物”的萌新的一己之见,还要深入研究之后,才好下定论。 一念至此,那枚“单片镜”就凭空浮 现,贴上了罗南的左眼,其实这并不是使用它的必须步骤,可人生不是需要一点儿“仪式感”吗? 特定的小动作,可以帮助使用者进行心理暗示,更有效地集中精神。同时也能影响到对象目标。 便如此刻的蛇语。 受罗南眼睛直视,还有偏折光线的影响,在“单片镜”的镜片上,映着她的虚影,和罗南瞳孔的颜色交织在一起,形成了诡谲的光影轮廓,其中分明盘转着无法解释,又无可抵御的力量。 完全出于本能,蛇语想垂首避开视线,避免与罗南对视。可下一秒钟,她的下颔微微一紧,竟是被罗南用手指捏住,半分也落不下去。 然后,就是一股向前拉伸的力量。 蛇语下意识轻呼一声,被迫抬起下巴,膝行前挪了几公分。 动作的产生很突兀,又更正常。 两人的距离很近,但一前一后,罗南需要扭过头来看,角度上并不舒服,捏住蛇语的下巴后,自然就要调整。 也亏得蛇语身段柔软,真如一条裹在和服里的美人蛇,贴着罗南的背脊、手臂、膝头,逐分逐分地拧了过来,手臂勉强撑住榻榻米,保持着跪姿,最终与罗南正面相对, 两个人的距离更近了,近到了对男女而言,极其暧昧地程度。罗南应该会有不自在的,至少他以为自己会这样…… 以为! 正是这个“以为”,证明了罗南如今的心思,与以往不同。 以前进行技术研究探讨的时候,罗南基本上是心无杂念的,一就是一,二就二,没有其他元素介入的余地。 可这回,他心里并不太纯粹。 蛇语卑微而亲密的动作,引起了他心理的细微变化,几十分钟时间一直延续,罗南本以为是习惯了,可稍稍换一个角度,竟还能带来全新的刺激。 一个出格的动作甚至心思,就带起了连锁反应。 直至蛇语调整完姿势后的一小段时间里,罗南脑中,任何像样的解析都没有,倒是来自于谢俊平等一帮损友的、专属于男士交流的日常信息,一发地涌上来。 可以毫不隐讳地说,以前,罗南在面对猫眼、章莹莹乃至何阅音的时候,也是有一些类似念头的,只不过那是正常生理心理反应,但凡考虑到朋友交情,且是彼此尊重的关系,也不会进一步往下想。 此时,要是有那些道德感、羞耻心什么的,或许也有些作用。 可是蛇语不一样。 完全低伏的姿态、原本是仇人的前身、在体系中不可逆转的地位差别……罗南从未在现实中与这样的异性接触,而且没有任何交流的压力,以至于存在一种微妙的不真实感。 明明是活色生香的女子,却像影视剧里的角色,或游戏中的形象,符合审美,却不符合心理上的真实。 然而蛇语是真实的,他的手指仍捏着蛇语下颔,有一些微动作,在光洁的皮肤上微微摩挲,体验皮肤骨胳的质感和轮廓。 这里有一些隐之纱作用的虚假成份,却不是重点,重点在于以这种方式,直接探入蛇语心底的暗示和压迫力,还有细腻的反馈。 罗南能捕捉到蛇语的即时的心理反应,雌伏、卑微,还有更深一层的恐惧和觉悟,所有一切,都揉合在温驯态度之下。由始至终,仿佛是氤氲的水汽暖雾,默默承受一切,又将应有的反作用力自然消解掉。 不管我做什么,她都不会拒绝。 殷乐……也不会阻止。 虽然她现在很尴尬,进退两难。 她,她们,考虑的问题、做的准备,要比我多得多! 罗南一直都是敏锐的人,只是不往更深处琢磨,没有可浪费的心思和精力。可如今,心底深处,某些心思想法,就如同大雨过后的原始森林,草木藤蔓疯狂生长扩散。 此时的罗南,不知道该摆出怎样的面目表情,崩解的心理栅栏,与浅薄至无的经验合在一起,倒让他的面部保持了平静或曰木讷的状态,彻底抹杀了新经历中的不安,直至理所当然的意念主宰一切。 情绪意念引起了身体的变化,把因果关系倒过来,或许更准确些。 体内更细节的东西,罗南有感知的能力,却不再有深究心思,只觉得怪怪的,有点儿别扭,但更多的是舒服,非常地舒服。无论是气血升降还是意念流转,都自由通达。 他很喜欢这状态,当然很喜欢。 接下来…… 罗南的手指准备下移,他已经让指尖划过蛇语颔下嫩肉,沿着脖颈下行。 下颔处没有了支撑的力量,蛇语却仍然保持着原来的姿势,没有丝毫动弹,任由脆弱纤细的颈口暴露出来。 违逆生物本能的姿势,仿佛在表现“引颈受戮”的态度,可平静柔顺的气息,又带着觉悟般的虔诚。 就是这样! 完美符合格式塔的体系定位,让罗南一切的动作,都具备着“君权神授”式的正义和威严。 本质层面的“正义”,与知觉层面的“刺激”,就此融合在一起,罗南没有任何停下来的理由! “欻!” “……” 脑宫中骤然闪亮的光芒,似乎摩擦带风,将翻涌的情绪扫向阴暗的角落。来自虚脑界面的灰白光芒相对昏暗,带来的信息却具备了压倒一切的存在感, 罗南愣了愣神,情绪本能主导的心理潮汐之中,理智的桅杆重新显现,并在长年累月的习惯性思维中,迅速勾勒出完整的逻辑之舟轮廓: 我早前捏住蛇语下颔,是干什么来了? 解析隐之纱。 解析了么? 什么都没做。 倒是如今虚脑界面中,自“爵士级内殖基础型生化反应炉”之后,又一个收录的“新元素”出现了。 不是隐之纱,而是“隐之纱+默之纱”。 这两件同时存在于蛇语身上的奇物,据说曾属一体,如今虚脑界面的映射,分明验证了这一点。 两片“细纱”,在虚脑界面中的形象,便如同两道交织盘绕的青烟,随时可能融为一团,可细看过去,不管怎样交错变化,都泾渭分明,丝毫不乱。 更重要的是,界面显示的解析进度,已经跨过15。 这是一个惊人的速度,比金桐灵光种子要快很多,相较于“生化反应炉”,似乎也要高上一档。 半年前从李一维身上解析“生化反应炉”,找到其本来面目,总共用了四十分钟,看现在的情况,也许二十分钟不到就能解决问题。 唔,也许十分钟? 研究得多了,罗南对外接神经元的解析模式也有了些基本了解。像是“生化反应炉”这种解析速度极快的,资料库里本就有对应的资料,只需要对照检索就可以。 金桐灵光种子,则属于“电磁向构形”的一类,即使有金桐个人风格和细节差异,可大体架构和轮廓不变,解析起来也不慢。 像血魂寺、摩伦和袁x这几个,显然就是资料库里没有,只能从头开始,而且经常卡进度,需要罗南自身的认知到位,才能加快推进。 至于魔符,体系架构都是冲突的,基本上就别想了。 显然,隐之纱和默之纱,就属于“生化反炉”的情况。 倒是这一对奇物,分明是在蛇语身上,他也没有刻意用“干涉波”去感知侦测,虚脑系统就已经解析上了,而且自然并入了罗南的自有体系中,明确了权属。 这是因为……蛇语已经被我“捕获”,进入格式论体系大生产线,属于“信众”,所以就默认归属于我,连她身上的宝物,也是我的? 这样想,挺不错,很符合人心趋向。 罗南却不再有进一步的心思,快速解析的进度,都催着他办正事儿了,再继续下去,心思要歪到哪里去啊! 他无声叹了口气,把手抽回:“可以了。” 蛇语面上终于显出惊讶的表情,跪坐在远端的殷乐亦如是。她们心中的意绪,则比外在的表情还要复杂得多。 “你在这儿,我就能看到。” 罗南胡乱解释了一句,这句也是废话,此前一直消失不见的尴尬情绪,终于渗了出来。他不太喜欢这感觉,低咳一声,皱眉道: “今天要搞研究,那个市场肯定不会去了,明天再说吧。” “是。” 殷乐和蛇语的应声合在一处,默契十足。可接下来要怎么做,这一夜要怎么过,两位都极有心计的女性,一时倒有些茫然了。 罗南反倒没了这些烦恼,因为这一刻,虚脑界面亮起了警示性的红光,许久未见的“弹窗”跳出来。 由于最早接触虚脑系统时,连续跳出的弹窗给罗南造成了一定心理阴影,在初步了解系统后,他就特意改了设置。此时弹窗只有一个,只窗口中刷下了一串流水信息。 仍是神秘未知文明的文字。这些文字,通过已成为罗南格式论体系核心的“我”字秘符转译,大概意思已经显现: “目标架构分析已完成,资料库存在对应数据,文件索引建立中。” “天渊编码,天梯四级,《‘叠层干涉’专用灵芯制作》;设计人、命名人:‘xx’;内部资料,非公开。” 第五百零四章 新维度 啧,实锤了。 隐之纱和默之纱,同样属于神秘文明的产物,和束神箍等同源。 就是形态方面,多少出乎罗南的预想,这种织物类的物件,也算是“灵芯”? 罗南虽能借助“我”字秘符的奇妙力量,连蒙带猜,可终究是根基缺失,上面一连串的编码规则和字符,实在是看不懂。倒是那个设计和命名者的名号,隐隐约约倒能理解字面意思: 前面那个字符,照地球这边的概念,大约有“支柱”、“栋梁”的含义;后面的则感觉是隐居或者屋舍的意思。 怎么翻译来着?梁……梁隐?梁屋?梁庐? 就是这个! 翻译成“梁庐”的话更顺眼一些。 罗南有一种“翻译家”式的成就感,但很快这份感觉就灰飞烟灭。因为不管把这位的名号翻译成什么,也不管“梁庐”究竟算哪位,当这段信息出现之后,本来快速的解析进度,骤然陷入了停滞。 索引已经建立,指向也很明确,可这份对应的资料,根本开启不了…… 罗南当然注意到了“非公开”的字眼儿,可他开始没有当回事儿,毕竟外接神经元都在他手里,内部不内部,有什么关系? 现在看来,情况并不简单。 进度停滞了大约半分钟的时间,大约是内部逻辑绕过了弯,窗口中终于有新一轮信息出现: “警告!搜索内容超过基础资料库权限,系统自动开启权限检测程序。” 罗南眼皮跳了两下,捕捉到“权限”、“检测”之类的字意符号,他本能就有种不太好的预感。他下意识进行自我宽慰: 越是受限的资料,应该越珍贵才对……是吧? 虚脑系统严格按照既定的设置走下去: “正进行核心构形性质检测……检测到核心构形融合型替换进程,临时权属变更已完成。 “权限检测已经完成,持有人目前拥有权限: “所有权:临时。 “知识查阅:专精级(待检测)。 “资源调用:士官阶(待检测)。 “天渊网络:无(未联网)。 “警告!持有人权限不足,索引已清除,相应资料进入专项保护程序。” “喂!” 罗南脱口叫了一声,引得旁边蛇语和殷乐为之侧目。他却全然不知,只把意念在虚脑系统中穿梭加压,可一轮操作之后,别说进展,就连弹出窗口中有关“梁庐”的信息条目,乃至已经解析了大半截的隐之纱和默之纱映像,都给抹除干净。 好像此前什么都没发生过。 “……临时是个什么鬼!” 罗南气得笑起来。 外接神经元到手大半年,罗南今天才知道,原来他只是临时持有人?万一哪天碰到正主儿,是不是招招手就破脑而出,物归原主? 罗中衡,我的亲老爹,您给自家儿子的生日礼物,就是这么个玩意儿! 可罗南的笑容,也是真的。 外接神经元很不了起,虚脑系统很不了起,可正因为“了不起”,也就显得太深邃且神秘了。里面所蕴藏的知识,好像一辈子都研究不完。 罗南非常努力,但就算他大口大口地吞食消化里面的信息,“水位”仍不见有任何下降。他仍然找不到专属于他父母和爷爷的痕迹。 而如今,突发的限制,在造成困扰的同时,也表明了一种趋势: 罗南触碰到了外接神经元更内核的部分。 他不经意间,摸到了线索和方向。 “要不,重新来一遍?” 罗南的意念,在已遭到“专项保护程序”清理的虚脑界面中游走。他绝不介意再做几轮测试。这种情况,别说几轮,几十轮几百轮他都乐意。 外接神经元却比想象中更为直接。 下一秒钟,新的弹窗跳出来,优先级已经超出了罗南专门更改的系统设置。 因为它带着必做的选项: “是否开启确权审查程序?” 审查? 这词儿挺霸道的,难不成是翻译的锅? 罗南嘴巴咧开的弧度更加明显,即便系统给了选择“是”与“否”的机会,他也只有一条路: 要挖掘出外接神经元的秘密,追溯祖父、父母的过往,还有那个也许死掉了,但仍然有微缈希望…… 不能说,说了就不灵了! 罗南强行卡断自家念头,深深吸气。 仿纸软屏、外接神经元、虚脑系统……层层递进,接下来又会是什么? 他意念刺击,直接选择了“是”。 虚脑界面的停滞状态彻底破碎,信息窗口再度刷新: “确权审查程序启动。 “权属人基因资料未入库,自动转入‘百年序列’,通识教育水平测试系统开启,查询到成绩单,成绩录入中。” 等下,成绩单? 我什么时候答过卷子? 不对,我答过,可那明明标了“模拟”字样,是练习、刷题用的呀! 显然,虚脑系统以及确权审查程序是不会等他,也不会听他解释的。半秒钟后,评估结果就出来了: “文化学部,成绩无;社会学部,成绩无;技能学部,成绩无;真传学部,构形科专精,造物科通识一级。综合成绩未及格。” 罗南心中方一沉,信息再度刷新: “科目专精符合附加条件,专精加成计算中……通识题库加权不足,附加题库数据调出,专精方向评估中; “确定为‘时空构形’方向,确定附加题难度为‘时空构形’专精三级,可下调为专精二级,可上浮为天梯一级,试题抽取中。” 真要考啊! 罗南咽了唾沫,有些紧张。 如果他没有理解错误的话,“通识”、“专精”,以及“天梯”,就是这个神秘文明知识水平的层次分际了。 前面系统还有一个“士官阶”,看称呼像是社会权限的判定,类似于地球的“sca”。 神秘文明的判定方式不好胡乱猜测,可是在sca那边,一旦权限定级,再想提升,除非能砸下大把的钱款,纯以资本力量取胜;否则就只能一点点地积累信用和贡献,一步落后步步落后…… “警告!本地题库未搜检到对应试题,自动链接天渊镜像系统。链接中继信号,信号未链接……信号已链接……链接断开。 “警告!链接信号强度极弱,无法链接。 “确权审查程序失败。” “嗵”的一声响,罗南的拳头砸落,直接把榻榻米给砸塌了一片。 蛇语和殷乐都愣在当场。 先前罗南又叫又笑的,已经很是古怪,现在这怒气更是毫无来由。 殷乐想问一声,可也在此时,浮在罗南左眼之前的“单片镜”好像又出问题,绽开了细密的裂纹,随时都可能破碎的样子。 从殷乐这个角度,似乎又看到了那冷酷的毒蛇竖瞳,充斥着浓重的非人感。 顷刻间,开口的勇气泄尽。 殷乐也好,蛇语也好,都垂下眼帘,躬下背脊,只盯着身下的榻榻米,有如雕塑。 所以她们并未看到,再度开裂的镜片后面,罗南的阴沉面孔又有了微妙变化。 罗南感觉到了,“透镜”正微微发热。 刺激它的元素,意外地非常遥远,远在重重时空壁垒之后,在“透镜”本体所在的雾气迷宫“树洞”空间里。 就在那里,来自雾气迷宫各个角落的信息洪流,仍然是那么混乱和狂暴,可是作为“树洞”中枢的“透镜”,对一应信息的筛选效率,有了一个明显的加速,相应的消耗也大幅增加,以至于影响到了地球时空。 貌似,有什么线索暴露出来了! 罗南伸手触碰镜片,本已经极度脆弱的结构真的顶不住了,瞬间粉碎,化为浅淡的水汽,消于无形。 罗南哪还在乎这个,他的注意力分成两股,一股返回到“树洞”空间,另一股则停留在虚脑系统内。然后他就看到,虚脑系统的信息窗口,正进行新一轮的刷新,且重复了早先的步骤: “确权审查程序启动,链接天渊镜像系统,链接中继信号,信号未链接……” 中继信号? 哪有这么巧合的事儿? 想想外接神经元的来路吧,它正主动链接的这股信号,与雾气迷宫的混乱信息流,定然存在着密切的关联! 罗南霍然站起,这样的大动作,让一侧蛇语、殷乐都抬头看过来。罗南根本没心情理会她们,转身就往主卧室走过去。 两步路的功夫,罗南已经转了很多圈儿念头:接收信号、网络链接这类功能,印象是有设置选项的…… 找到了! 罗南很快就找到了虚脑系统中,有关信号链接的具体设置,并调出了详细的可视化窗口。 半懂不懂的界面上,信号强度的细节信息清晰呈现。具体的专业计量单位看不明白,不过温度计式的条框图形、分级节点,还有对应的颜色配置,傻子都能理解。 上面那些先不说,最底部的黑色区域,以及相邻的红色区域,显然就是指无信号和低弱信号了。 代表信号强度的指针,就在两个区域晃悠,没有任何提升的迹象。 地球时空的干扰因素还是多了,要回去! 木质摩擦的声音响起,主卧室的竹纸格子拉门,感应到他到来,自动开启。 罗南大踏步进入,不等拉门重新闭合,他的身形迫不及待地进入了“夹心领域”的转换流程,也就在蛇语和殷乐眼前,泡沫般消失。 拉门闭合。 隔了五六秒钟,殷乐终于吐出憋在喉咙里的那口气,无意识笑了一下,算自我调节了: “总算……游艇还好。” 好吧,这话一点儿都不好笑。 罗南通过“夹心领域”,直接跳转进入雾气迷宫的“树洞”空间。 乍一进来,属于物质世界的噪声就消失了。风声、水声、呼吸声,还有游艇电机的低鸣,都抹消一空。 可是,这里并不安静。在某个层面上,这边更嘈杂、更混乱。来自雾气迷宫深处的信息洪流,99没有任何规则可言,就这么一窝蜂地涌入。 人类本质上是经验动物,依靠经验产生想象力,构建基本认知逻辑。对于无法纳入经验范畴的信息,全不理会也就罢了,强要理出头绪,长时间接触处理,绝不像罗南此前告知瑞雯的那般,永远是趣味盎然。 在“树洞”工作,冷静、平和、耐心,是最基本的要求。 所以,罗南强忍着心中的燥意,在狭小的空间内,绕着中央“透镜”的本体,慢慢地走了两圈儿,其间做了几次深呼吸,调整状态。 两分钟后,他才重新定位到虚脑系统的信息窗口。然后便看到,与游艇上相比,信号强度指针略有提升…… 略有。 下探到黑色区域的次数明显减少,可大多数时候,仍然还是在红色区域浮动,也就是还属于“信号微弱”状态。 而且,大概是链接失败次数过多,系统还刷出过询问是否中止的弹窗。好在罗南已经做好了心理建设,虽然有些失望,仍果断予以拒绝。 “沉住气,情况在好转。”罗南对自己讲。 事情要从两方面考虑。 目前,“树洞”对外接神经元的信号链接没有形成大幅增益,可反过来呢? 信号链接会对“树洞”造成什么影响? 罗南将意念投射到“透镜”之上。受灵魂力量干涉,“透镜”从透明晶体状态,逐步变形着色,形成了星云状的结构。 所谓“星云”,一部分是真实信息的映射;但也有相当一部分,反映了罗南对收集信息的加工和理解。 在罗南心中,雾气迷宫共分为两层: 一层在内,一层在外。 外层,就是罗南和宫启曾移动、交战的破碎空间,亿万领域碎片“飘浮”其中,形成狂暴、浑茫、不可测的“沙暴”。已经不具备规则上的建构能力,以罗南的能力,可以相对从容地将它们排列组合。 罗南可以做到,地球所在的本地时空,其具备的庞大引力规则作用,当然也能做到。于是,有一部分“外层的外层”区域,就建构成了“云端世界”。 从这个意义上讲,雾气迷宫的“外层”,也是依附于地球本地时空运转的。所以,在云端世界,其自然环境条件,和地球差别不大,体现了规则上的依附性。 可是罗南研究的方向,从来都不是“外层”——根据他的理解,所谓“外层”,不过是抛射出来的“废弃物”,是遮蔽真实的迷障。 雾气迷宫最具价值的,或者说它的真实面目,只有最深处的“内层”区域,那个未知的结构核心。 从父亲“双螺旋”图形体现的长期观测结果,以及罗南这几日的观察对照上,几乎可以确定: 核心区域,有两种规则体系在碰撞。 剧烈的冲突,导致时空环境大幅扭曲、断裂,其烈度超乎想象,更形成了重重叠叠的屏障,遮蔽了核心区域的真实面貌。 如此极端环境,观测起来难度太大。至少到六年前为止,他那位老爹都没有成功过, “树洞计划”的产品,也从飘洋过海的风帆,变成了环绕侦测的卫星。罗中衡后期很大一部分精力,都用来解析“星系碰撞”区域放射出来的信号。 对罗南来说,“树洞”已经很高级,可面对核心区域的复杂环境,就变成了一个老式收音机。作为操控者,罗南只能不断“手动”调谐调准调覆盖,以期获得更清晰准确的信号,没有别的更高效的手段。 问题是,老式收音机就算是“手动”操作下探到底层,来来回回也就是那几个电路和元器件,所接受的音频信号更具备清晰的规则和秩序。 罗南操控“树洞”,基本建构的复杂性不必多说,还需要调动全副心神,捕捉来自各个层面、各个维度的信息流,从一片混乱中梳理出逻辑线索…… 罗南也在琢磨更高效的解析方式,想找一个自动化、半自动化的解析手段,让这些必须由灵魂力量感知的细节,转为物质层面的仪器可以收集分析的信息。 他想从“造物”下手,但思路并不是特别清晰。而就在此时,外接神经元的“信号链接”,就如同黑暗中的一束光…… 这形容,恶心了点儿,却贴合本质。 有自家老爹背书,外接神经元与雾气迷宫,二者的关系已经昭然若揭。只是找不到更为实质的联系——直到“信号链接”出现。 罗南几乎可以认定,外接神经元所接受的信号,就是来自于雾气迷宫的“核心区域”;最重要的是,这类信号一定具备某种可以解读的规则和秩序。 目前罗南仍搞不太清楚里面的细节,外经神经元能感应到的信号,他感应不到;外接神经元对信号的解析逻辑,他也是一头雾水。 就好像普通人无法察觉时刻穿透身体的电磁波,相应电子产品却能充分利用。 这代表什么? 往坏了想,这仍然是知其然而不知其所以然,问题仍然得不到根本解决; 可往好了想,这却代表罗南触碰到了另一个信息维度。即便不了解里面的逻辑,却能根据系统显示的链接状态,对照信息洪流做出一定方向的筛选。 即便这种筛选,注定是“撞大运”式的,却大幅增加了成功的概率。 就性格而言,罗南有些研究者的坏脾气,还有些哲学式的理想化,凡事都想究根问底,且总想集成出一个放之万物皆准的“普遍真理”。 但今天,他就要做一回唯结果论。 外接神经元内嵌的信号接收模块是怎样,其解析逻辑如何,他全不管。他只要虚脑系统显示“链接成功”的字样! 这种时候,技巧、理论什么的,都要退居次席,要的就是一个耐性和轴劲儿。 罗南挽起袖子,用力拍了拍两边面颊: “开干!” 事实证明,人一旦“轴”起来,完全没有时间概念。这期间,罗南全副心神都用在对“树洞”的“手动操作”上,用在对信息洪流的区隔、分类和干涉上。 他难以捕捉所谓“中继信号”的专属特质,就 只能不断从信息洪流选样、切片、对照、筛选。 就算不能提升信号强度,反过来能降低强度也可以。只要是能确定对“中继信号”造成影响的手段,他都会去寻找、检验,并做进一步的尝试。 当然,还要做记录。 由于是感应层面的东西,很多完全是微妙不可言述的感觉,罗南实在理不出逻辑,所记录的除了文字、定量分析、结构图以外,还有大量的稀奇古怪的线条轮廓和色彩之类,那是一些即时感觉、情绪和印象的反应。 正因为如此,一直坚持古典写实画风的罗南,必须向现代、后现代的方向偏移。到后来,翻看工作区的界面,简直是一幅连罗南自己都看不懂的通灵图。 返过来,他还要硬着头皮去回忆、解析。 如此来来回回、反反复复,在逻辑和感觉的双重领域即时切换,罗南在信息变化层面高度敏感,而相应的在其他方面,就是迟钝乃至于麻木了。 可“麻木”也有极限。 不知怎地,罗南脑中忽地就有眩晕袭来,大脑出现了瞬间的空白。一愣神的功夫,他本能还想去追溯此前的思路,翻找工作区里的记录,可探出去的手分明就在抖颤,汗水顺着手腕,一路淌到手肘处,才滴落下去。 “怎么这么热?” 罗南嘟囔一声,才又发现他已经是一头的汗,身上也油湿得很。更关键的是疲惫感,精神与肉身的双重疲惫感,迅速清晰起来。 这可不是什么好现象,对于罗南这种存在“形神失衡”隐患的人,疲倦脱力比直接受伤带来的威胁更严重。 就好像这闷热感,如今“树洞”周围,好像有一个巨大热源,辐射的热量不断增强。但就罗南感知,物质层面并没有真正热起来,更像是心理作用,这个征兆就不太好……像是心力交瘁,形神结构不稳定带来了幻觉,又引发了身体反应。 罗南摇头,暂缓一下思维节奏,可还是忍不住地去看虚脑系统的信号界面。 强度指针仍然在红色区间浮动,虽然已经远离了“黑色”,但距离更上层的“浅橙色”,还有一定距离。 “哎!”罗南叹了口气。 至于窗口刷新的信息…… “信号已链接,确权审查程序启动,天渊镜像系统唤醒中。” “……咦?” 罗南的思维在这一刻又停滞掉了,千分之一秒后,“啊啊啊”的叫声从他嗓子里迸发出来,什么“疲惫”、“幻觉”、“形神失衡”……统统都滚到一边去。 他甚至都顾不得窗口界面流水般的刷新结果,而是掉过头来,第一时间先把“树洞”和“透镜”此刻的状态稳定住,且疯狂记录当下的具体结构和感觉信息。 一时间,罗南又要记录,又要稳定,还要持续做微幅的调整操作,且根本不知道方向正确与否,简直就是蒙眼踩独轮车还要扔飞刀的小丑,手忙脚乱,几乎要吐血。 可数十秒后的事实证明,他的反应是正确的。 信号的强度,仍在红色区间上下波动,没有变好,也没有变坏;链接效果当然不稳定,中间断了不止一次,多亏罗南在那瞬间捕捉到了一些基础数据,乃至于不可言道的感觉,咬着牙进行调准,才勉强保持在那个“频率”上。 一通操作之后,信号链接终于保持了较长时间的稳定状态……大约有两分钟?直到这个时候,几近虚脱的罗南,才有机会分心去看刷新的窗口信息。 也许,真的涉足到外接神经元的深层内容了吧! 窗口刷过的信息流中,存在大量半懂不懂的专业词汇,有些特殊名词,在“我”字秘符的转译下,隐约知道是什么意思,却无论如何都找不到对应的描述, 还好,其间总算还掺杂一部分相对友好的字符段落: “天渊镜像系统部分唤醒。 “确权审查准备中,信号链接强度不足,互动测验有中断风险。 “警告,互动测验一旦中断,确权审查确认失败。xx(时间单位)内不能进行二次测验。 “建议增强信号,或选择下载到本地,进入脱机测验模式。 “是否选择进行脱机测验?” 啊呀,真体贴呢! 貌似建立审查程序的那位,也对“信号条件”的各种可能性做了考虑。 互动测验肯定不能选,现在的信号强度,无法给人任何信心。雾气迷宫从根子上就是一个动荡环境,当前的信号强度,跌下去太容易了。 那么,选择下载到本地! “警告,根据审查程序,脱机测验难度将上浮一档。” “……” 罗南拍了下额头,却是毫不犹豫选择了是——对他来说,这就是唯一的答案。 很快,虚脑界面上,出现了一个进度条,毫无新意。可只要它能坚持下去,罗南就心满意足了。 看进度条的显示,速度似乎也不慢?观察了大约五分钟,似乎爬行了百分之一的程度…… 一念未绝,信号再度中断。 罗南一声“我草”就喷出了口。 可不管心情如何躁动,精神层面的力量运使和解析,却一点儿不能乱,汗水滴在眼睛里,都顾不得擦。 好在又一通操作后,信号强度又恢复到了可以接受的程度,链接重新建立,而且已经完成的进度,貌似未受损失。 看来基本的断点续传功能,还是有的。 罗南真的要虚脱了,他一屁股坐下去,靠着“树洞”的内壁,大口喘息。 时间就这么一点一滴地过去,其间罗南不断地擦汗,却是流个没完。身体的新陈代谢貌似出了些问题。 归根结底,还是太累了。他的形神状态已经到了极限,再往下去,就是点灯熬油,没有半点儿好处。 看进度条,至少还要十个小时以上的时间,才差不多可以下载完毕,这还要信号链接始终稳定才行。 照目前这种消耗状态,罗南肯定是熬不到那时候的,他需要休息,否则因脱力导致形神框架失控,就算下载完毕,他也没命去测验了。 在心里往复权衡之后,罗南咬牙又做了两回实验,确定在“树洞”现有状态下,信号链接强度确实稳定在了某个区间。 虽然就数据下载来说,仍然时断时续,可就算不管,少则几秒钟,多则几分钟,也能重新链接回来,进度损失也在可以接受的区间内。 “稳了吧!” 罗南给自己打气,也做心理调节,要稳住心神睡一觉。可当他靠着宛如实物的内壁,垂下眼帘后不到两秒,却猛又睁开。 “不成!” 罗南自知自家事,无意识状态下,形神框架自我调整,会对他领域涉及的时空环境形成干扰。更别说“树洞”这种精密环境,时刻需要稳定接收信号,在这儿睡过去,说不定一觉醒来就是前功尽弃。 还是避开为妙。怎么避呢? 罗南抓着已经湿漉漉的头发,琢磨半晌。最后一砸脑门,再抬手的时候,指尖分明掐着一道纤细又灿烂的电火。 他取出了外接神经元,将这枚不可思议的奇物,小心翼翼地摆放在“透镜”边上,使之自然悬浮。 自从入手这件奇物之后,罗南珍视得很,极少让它暴露在外。不过,“树洞”也不算是外面了,这里就是罗南自身领域建构的一部分。 在这儿,和在他脑壳里,并没有本质的区别。不过这样一来,罗南便可以利用时空壁垒,打造一个缓冲带,避免形神框架调整的直接干扰,算是两全之策了。 现在……拉开距离! 罗南重新转回地球时空,看舷窗外的光线应该是深夜,具体哪个时段,他完全不关心了。 踩在主卧舱室榻榻米上的时候,罗南腿脚都是软的,一个不小心,左脚绊右脚,直接坐倒在地,然后四仰八叉翻了过去。 疲惫感和虚弱感彻底击穿了他的极限,和宫启大战时,都没这么累过。 最后确认一下,多重时空壁垒之后,外接神经元的“下载进度”仍在继续,罗南便迅速昏沉下去。 “其实该洗个澡的……” 这是他最后一个念头。 第五百零五章 近距离 罗南睡着了,却并不安稳,身上那份燥热如影随形,就算是在温度适宜的舱室,也没有消停。 再加上心神过度紧绷,他中间好像还醒过来两回,迷迷糊糊看下载进度,确定链接仍然存在,进度条仍在龟速爬行,才又睡过去。 唔,好像还回了树洞一次? 反正到后来,梦境和现实的边界已经不知不觉消解掉了。他的意识一部分进入休眠,但还有一部分始终高度活跃,又或者是各个脑区轮流进入兴奋状态…… 就这样,罗南渐渐习惯了这种状态,意识从一开始的纠结挣扎,变成了理所当然。随意延伸蔓生,无不及,无所止。 本来么,罗南灵魂力量强大,感应范围和层次纵深都少有人能及,只要他愿意,整个地球以及云端世界,都是他意念往来的游乐场。平常在理智控制下,他多多少少还要有些顾忌,更要修行兼钻研构形等学问,没那么多闲功夫神游往来。可如今,半睡半醒间,只求舒坦自在,哪还顾得那么多? 一时间,罗南意识恣意流动,倏然在东,倏然在西,倏然潜海,倏然登云。在凝水环架构的灵魂披风支持下,但凡有水汽存在,他便是畅通无阻,一念之间,距离相去何止千里。 况且,他意念所至,决非只是这物质世界。 全球百亿人口,不管如何星罗棋布,海阻天隔,在罗南看来,其自我意识都是乍起乍灭的水滴气泡,共同汇聚为精神世界的汪洋大海,漫无边际,少有隔断。 这是比现实世界更有趣的地方,每一秒的情境,都与上一秒迥异。 罗南以前不只一次在精神海洋中秀操作,比如以入梦法建构特殊梦境,诱导并收集各方信息,形成“通灵图”,取得堪称“前知”的神奇效果。 可这回,罗南不具备明确的目标,他连清晰的认知都没有,只是不停地游荡、伸缩意识,大约就相当于睡梦中的毛孩子,不断挪枕头、踢被子,以获得更舒适的体位。 精神海洋还是太虚幻了、太不稳定了,有点儿像雾气迷宫,漫天的绒毛飞絮,偏偏少个能归拢在一起的“被套”,裹不扎实。 罗南反反复复地折腾,怎么都找不到那份舒服感觉,干脆自力更生——他在无边无际的虚空中,支开了巨大的多维蛛网。 是的,这时候当然要用魔符体系。 罗南铺开了祭坛蛛网,魔符居于蛛网正中,不是主宰,而是成为了罗南意识的坐骑,在蛛网中上下攀援,更出入于每个人的心灵之窗,牵引出**的蛛丝,编织越来越复杂的网络。 **浑浊而混乱,相应的意识也是芜杂而多变,并不具备比较具体的规则。只有当外部力量刻意引导的时候,才会形成某种趋向。 如今并非战时,罗南的意识仅仅是随性飘荡,所以魔符所编织的蛛网,也并没有启动“胜利通知,败者凋亡”的祭坛框架规则,只是将精神海洋略微收拢一下,让它们形成大致的“形状”,使罗南“体感”上更舒适一些。 罗南确实舒服了不少,蛛网收拢下的精神海洋,遍布着清凉的水汽,包裹住他…… 等等,不断起伏躁动的生灵情绪,怎么就清凉了? 罗南直觉上觉得有些别扭,而交替值班的半边理智,则适时地发挥作用,捕捉到了此前一直忽略掉关键要点: 不是这边太凉,而是那边太热…… 唔,太阳很毒! 罗南“扭头”,也是这瞬间,他的灵魂照耀在炽烈的“阳光”下——遥远虚空之外,不可测的深渊里,煌煌日轮,便如一只巨大的妖魔之眼,直直凝视着他。 光线和热度,就是高度凝缩提炼的暴烈力量,即便经过了重重时空壁障,也依然具备了炙魂焚心的辐射杀伤。 以“坐骑”身份出现的魔符,在这明煌强光之下,如薄冰,如淡影,难以存留,溃散不成形状,独留罗南一人。 “呵,是你啊,怎么突然活跃了……好像还近了不少?”罗南愣了愣神,感觉挺荒诞的,所以就笑了起来。 深渊日轮默然无语,只将无穷尽的“光和热”,辐射到罗南的意识和**中,让他的灵魂充斥了那份独有的躁动力量。 “切,是你在背后捣鬼!” 罗南不太好体会感知的细节,只觉得有些发胀。这多半是心理层面的膨胀,以至于他轻而易举地抛开了一切顾忌和枷锁,无所畏惧,直面那熊熊燃烧的日轮。 不只是对峙,他甚至想反向追溯回去,看这妖异日轮的根基所在。 罗南动了这个念头,然后……他的意念竟然真的追溯着灿烂光芒,一路延伸,向着遥远的虚空进发,顺利得不可思议! 唔,他好像忘了什么事情? 不管怎样,罗南有份感觉,他和深渊日轮形成了某种呼应,这是一种内在联系的力量,如同物质宇宙的引力,穿透了无尽的虚空壁垒,彼此作用。 为什么呢? “哗拉拉,哗拉拉……”熟悉的声音缭绕在周边,这是一道听力题,也是一道送分题。 罗南的意识深处,第一时间便浮现出“乌沉锁链”的形象。 仿佛由不知金属打造的锁链,是罗南超凡力量的发端,是格式论建构的初步,也是“我心如狱”理念的具现。 正是这“无中生有”的超凡力量具现物,以某种“天性克制”的力量,降伏了魔符,让罗南超常规提升的动力源。而如今,它也将这份“天性克制”传导向了重重虚空之后的深渊日轮。 至少感觉上是这样。 还有,罗南自个儿也给带过去了! 他意识随着乌沉锁链的延伸,迅速趋近深渊日轮,那感觉就像是沿着滑索急降,速度越来越快,也越发真切地感受到炽烈的光和热。 与之同时,“哗拉拉”的抖动声,在浑茫辽阔的虚空中回荡。越来越清晰,越来越响亮,越来越宏大,那绝不是单纯一根锁链所能形成的效果。 以罗南昏一阵醒一阵的意识,要处理速度、温度和声音强度等多个层次的信息变动,还是挺难的。到后来甚至形成了晕眩,意识有了片刻的空白。 等他再连缀起意识链条的时候,已经“进入”了一个不可思议的世界。 之所以是“世界”,原因在“大”。 无法形容的巨大和深邃。 里面最耀眼的,无疑是深渊日轮,它滚动、涨缩,时刻喷射着恐怖的炎流,并让那起伏奔流的火光,在外围区域,拼合成无数妖异狰狞的形象,有如活物。 然而,如此存在,却不是这个“世界”的主体。 罗南的意识,只在日轮之上稍稍停留,便不可抑止地偏移,转向了光芒照耀、乃至照耀不到的其他区域。 这个“其他”,是真正的辽阔不知边际,可也就在这样的区域内,充斥了一道又一道,一层又一层,不可计量,更不见始终的乌沉锁链。 它们穿插交错,纵横往来,环环相扣,低鸣震动,汇聚起令人头皮发麻的和声,更架构起复杂密集,深邃无尽的封禁绝狱 它们,才是这个“世界”的主体,或许更是深渊的本质。 罗南自身的“乌沉锁链”,似乎也融进了这片封禁的绝狱里,算是仅见的末端,又像是唯一松脱的活结…… 好吧,这是梦话。 如今的罗南,大概是醒了,却比任何时候,都更像是在做梦。他的意识,仅仅游荡在“深渊世界”的边缘,懵懂又震憾。 罗南曾经在修馆主的引导下,内视自家的格式塔核心,也曾“见过”乌沉锁链密织的独特意象,与当前的锁链绝狱,有那么一些相似之处。但在规模上,在交织架构的复杂性上,真的 天差地别,几乎没有比较的意义。 如果强行比较,那么罗南这边最多只是一个粗劣的模型,其精密程度、严谨程度,连这片锁链绝狱的某个最基本的链环节点都不如。可二者之间,分明又存在了极其密切、直接的关联。 难不成这是“我心如狱”力量的源头? 我好像看到了很了不起的家伙! 宇宙中怎么会有这样的地方? 它究竟在哪里? 以罗南现在的力量层次,相对于这处“世界”,任何的猜测都是浅薄可笑的。他不愿去做无意义的臆想,意识自然而然地延伸开去,试图将这恢宏、精密、严谨的体系,拓印下来,进一步研究。 罗南的意念,向深渊日轮和锁链绝狱的深层趋近,越来越清晰,看到了更多“近景”,理解了更多“真实”。 毫无疑问,“日轮”和“绝狱”时刻在冲突对抗。 由无尽锁链搭建的绝狱,构建了深渊,牢牢地将日轮禁锢在最深处,压缩它的存在空间,削弱它的生命力。 可在此过程中,每一根锁链,都承受着狂暴炽烈的高温洗礼。万千锁链的细部结构也经常破碎,然后重组,而重组的结构,与此前又有所不同,似乎是遭到日轮融解、乃至重塑。 罗南几乎要沉迷到这种“冲突重塑”的轮回里去了,因为他看到了里面高绝而深邃的构形思维,还有无比生动的实体演示。每每超乎想象,又恰得其妙。 真是神奇……唔? 一点微妙而又突兀的“不谐”,很不合时宜地嵌入,如同暗淡的斑痕,呈现在光洁的玉瓷面上。 简陋、粗糙、僵硬、破败…… 罗南一瞬间就拿出了七八个类似的形容词,然而紧接着的最为直接的名词限定,却差点儿卡了壳。 那是……飞船! 一艘停驻在“深渊世界”边缘,看上去随时可能崩解掉的飞船。 还挺熟悉的样子。 这是罗南短时间内抓取的基本信息,他还想捕捉到更多的细节,可当他意念逾过了某条界限,“眼睛”骤然花掉了。空茫浑浊,彩光乱飞,而且有庞然的张力、斥力,伴随混乱而生,几乎要撑爆他的意识结构。 什么构形演示,什么停驻飞船,都是破灭。 “这个……” 一直在罗南心底的模糊“遗忘感”,便在此刻翻过来,带起了沉淀在心底的记忆,也就是上次“直视”深渊日轮的经历。 也没几个月,就是造成“极域光”的那回! 那场源自于深渊日轮,碾过遥远时空的恐怖风暴,如果不是乌沉锁链的“大坝”封堵得力,罗南恐怕已经在情绪**的烈焰中灰灰去了。 那也只是“遥望”一眼而已。 如今,他竟然来得这么近! “贪了!” 罗南骤然醒悟,刚才他所见的一切,或许只是“深渊世界”某个时点,对抗力量达成平衡之际,貌似平静的假象。 现在,假象破碎,平衡打破,一切都进入了狂暴扭曲的既定状态中,他刚才“看”了多少细节,现在就有多少从细节中膨胀喷出来的信息洪流,爆发式衍生。 恢宏的胜景,转眼间化为了眩目而致命的冲击波。时空结构都像是稀烂的破布被单,无数重曲叠弯折,又将这扭曲的力量,向更远的空间、更多的维度释放。 罗南探去的意念,当即变成了高压电路,无法形容的巨大冲击,电光般打回,贯穿了他的形神框架,将来自于日轮和绝狱的力量,以及相应的信息,一股脑地灌入。 无疑,反噬的力量极其恐怖;而这回乌沉锁链也不再“绝缘”。 唯一值得庆幸的是,反噬力量在罗南形神框架中的碾压式推进,首先接触的是罗南的精神层面。反噬力量很恐怖,可这片儿的深度和广度也颇值得称道。 如同天外陨星坠落,下方却是一片冰山汪洋,荒无人烟。再怎么恐怖的冲击和杀伤,也要在这儿出现一个大的缓冲和沉淀。 此后再“溢”出去,当然还有杀伤,可在罗南“神轮”所成就的冰山汪洋之外,又是一层宏阔的缓冲带——那是罗南祭坛蛛网所收拢的精神海洋。 此时蛛网所收拢的精神海洋内部,收拢了全球百亿计生灵的情绪和意念,它们别的不行,庞大的数量和松散的架构,却正像是一个巨大蓬松的海绵,将强劲奔流的反噬力量,以及对应的信息洪流,层层吸纳消化。 罗南能够感应到,来自“深渊世界”的双重力量,在蛛网中奔流。漫过每一个节点,漫过那些缠绕在每一个网结上的生灵。 奇妙的是,作为承载结构,直接承受冲击的祭坛蛛网,并没有感受到太大压力,反而随着反噬力量的深入而深入,在以亿计的复杂人心中,将网络织就得更为绵密森严。 是错觉吗?倒像是有一波“营养剂”注射了进来。 也对,祭坛蛛网的架构,源于两个方面的力量:一是魔符,已经可以确认那是源于深渊日轮的投影;二就是祭坛框架,这份框架规则,如今看来,十有**是来自于“对面”的锁链绝狱。 如此一来,有来自深渊日轮的炙热燥意和诱导力,也有来自于锁链绝狱的严苛规则和掌控力,它们交织在一起,有剧烈的冲突,偏又有微妙的结合。 这一对同样宏大的力量,冲突又合作,相悖又相容,在精神海洋,在蛛网上生灵、乃至罗南本人的形神框架内,牵引盘转,千变万化。 好吧,冲突还是主流。 这就导致“营养剂”的药力还不够平和,最早一波刺激性生长过后,内在的冲突很快占了上风。 直到这时,罗南才真正感觉到压力。 这份来自深渊的信息压力和刺激,沉淀在他形神框架中,也在他的思维边界上,如同拍岸的浪潮,不断冲击,绝大部分到不了岸上,但拍击上来的那些,也如同漫堤的洪水,将罗南淹没。 对此,罗南挺熟悉的……前几天他一直在面对类似的信息洪水。只不过,和那些不知道该怎么处置的混乱碎片不同,这一波“洪水”在蛛网中逐步冲刷、下渗、分解、吸收,慢慢竟变得条通理顺,形成了隐约的知识框架,一层层堆积架构。 秩序,最美丽的秩序啊! 纵然沉重到难以承载,也让人欲罢不能! 罗南长长吁气,各个意识层面在秩序规拢下,次第唤醒,不知不觉间彻底清醒了过来。 他睁开眼,映入眼睛的,是舱室平整的天花板,还有从舷窗外透入的如血夕照。 物质世界的信息,丰富又形象,最适合人类接收理解。只不过,如今罗南对它们视若不见,而是舍易就难,去解读仍沉淀在形神框架中、祭坛蛛网内的庞大信息架构,并做适当的联想和延伸。 罗南很自然地联想到自己的情况。 他大约是地球时空中,日轮和绝狱冲突的最主要的“演武场”,并已经持续很久了。 构形体系和魔符体系,理智和情绪,规则和混乱,不就是这样吗? 还有,雾气迷宫。 现在的罗南,大概可以对雾气迷宫核心区做一个较清晰的判断了。 冲突、扭曲、共存,何其相似。 更不说,还有那个“残破飞船”,可做另一个层面的证明——飞船可以有很多,但与虚脑界面“两大卫星”之一,那艘“外空间飞舰”几乎一模一样的,总不会是个该死的巧合吧? 一切都串联起来了。 深渊世界,就是一切的根源! 一旦了悟,罗南对于雾气迷宫信息的解读,便自然而然地上了一个台阶。这也就是刚才蛛网能够“消化 吸收”的本质原因。 唔,祭坛蛛网本身的架构,似乎很适合用在对雾气迷宫混乱信息的进一步解读上:机器和程序,无法解读满溢着矛盾冲突的信息,可具备灵智的生命,特别是人类,仿佛天然就是为这些信息准备的。 其实绝大多数人,也不具备解析复杂信息的素质,但在祭坛蛛网体系中,他们就相当于实验中的小白鼠,可以通过观察他们受到的影响,做反向的推导,由此筛选、沉淀,淘洗出最有用的那部分结果。 这一刻,罗南一直不甚通达的思路,清晰了很多,灵光频闪。 不行,迸发的灵感实在太多了,他要通通记下来,回头一个个去实验。 罗南想起身做笔记,可一个发力,竟然没起来。涉及发力的筋膜肌肉似乎通通丧失了弹性,迟钝且脱力。 他深吸口气,强行再加了把力,终于抬起一只手臂,摆在眼前。已经被汗水浸透的袖口垂落,暴露出来的臂膀比原来竟然肿胀了一圈儿,本来还算白皙的皮肤更是青紫交错,有的皮下组织已遭破坏,渗出了血点。 这感觉……倒像昏睡时被人揍了一顿。 于是罗南就知道,雾气迷宫方向的进展,不是随随便便得到的,形神框架,特别是形骸一侧,已经从悬崖边上走了一圈儿回来。 罗南就这样举着手臂,有些发怔。 倒不是被惨状吓到了,而是又想起一件事。 以前觉得,他那位老爹留存的“双螺旋”信息,并未全面清晰阐释雾气迷宫的结构精髓,是因为力有不逮、时间不足,研究未能完成。 可有这么一出,他的思路骤然有一个大的翻转,如果具备外接神经元这个前提条件,且有“信号链接”的现实动作,还有“格式论”的修行基础,照目前这个设计,似乎已经足够近了…… 不,分明太近了! 为什么他会突然做那样一个梦? 从前半段还恍惚记得的梦境中,可以得到解释:那是他受到深渊日轮的长时间辐射,所以在“树洞”里面,就大汗淋漓,焦躁难安,情绪层面受到了影响和干涉。 还有,来自于乌沉锁链的牵引力量,与作为日轮对立面的锁链绝狱,也绝对脱不开干系。 这就是来自“深渊世界”的引力。 多日来,罗南想尽一切办法去发掘雾气迷宫的奥秘。却没有想到,越是解析,距离“深渊世界”就越近,也迅速趋近了其内蕴的“禁忌”。 真相很美好,却是要拿命去解读的! 肢体受创,难以长久支撑。肿胀的胳膊就此砸落在榻榻米上,发出“卟”的一声响。 没有太剧烈的痛感,就是麻木无力,基本可以确定,是伤到了神经系统。由于神经细胞的特殊性,即便对能力者来说,这也是很严重的伤势了,甚至有致残的可能。 罗南倒不太在乎自己的伤情,而是由此想到了另一件旧事,一件多半已经没了意义的旧事: 也许,那边……父亲那边也吃了亏? 他不太清楚自家老爹的实力,可想来不会是超凡种级别,不会比他更强,多半也不会有灵魂披风、祭坛蛛网这类得天独厚的依仗。 那么,来自“深渊世界”的引力和冲击? 罗南又砸了下榻榻米,然后闭上眼睛,喃喃念叨:“想这些没用!接下来,接下来……” “先生?” 外间殷乐听到了这边的响动,低声询问。 罗南没有睁眼,心中自然而地映现了殷乐当前的状态。 她在外面应该已经等了一段时间了,精神层面有较大浮动,应该是有什么事情想汇报,又不敢打扰。听见里面有声音,这才见缝插针,主动询问。 “进来吧。”扬声说话的时候,罗南就发现自家嗓子也干涩得厉害,声音已经变了调。 竹纸格子拉门打开,外间蛇语保持跪姿,做虚引状,请殷乐入内,姿态把握得很是到位。但很快,殷乐的惊呼声,就让整个场面崩掉了: “先生!” 殷乐冲进来,而拉门外的蛇语则直起腰身,愕然无语。 罗南大概能体会到,自家身体状况看上去有么糟糕,只希望别是鼻青脸肿那样便好…… “停,没那么严重。” 罗南可不想营造出那种哭丧式的场面,灵魂力量稍加作用,脱力软垂的身躯,不需要任何肌肉作用,便做了个翻转,如同太空环境无重力环境中一般。 殷乐受他喝止,停住脚步,脸色还是煞白。罗南刚才的状态,简直是一具肿胀的死尸,真的是吓到她了。 后面,蛇语则比她更早一线从惊愕中脱离,漆黑瞳孔在罗南身上迅速扫过,眼帘又垂落下去,只是随后腰身弯折的幅度更大,额头几乎要贴着榻榻米,为“照顾不周”表明了态度。 “一点儿小岔子,不用担心。”罗南继续安抚。 殷乐却是脱口而出:“是因为日光梦魇?” “咦?”罗南眨眨眼,“那是什么?” “您……” 殷乐话音吐出半截,总算是长年的秘书素养发挥作用,强压下满腔的疑惑,老实解释:“就在一个小时前,新大陆西海岸出现大规模同类梦魇现象……目前统计,至少上亿人在入睡时,梦到了遭遇烈阳直射、强光、高温等情况。” 罗南挑了挑眉毛。 殷乐当然看到了,却只能装糊涂,继续道:“有人把经历发到网上,引起很多附合、转发,目前已经在新大陆地区形成了类恐慌的风潮。由于事发时间还短,统计还在继续,人数恐怕还会有一个大幅度的攀升。” 罗南询问:“只是对岸吗?” “……不,目前来看,太平洋西岸乃至旧大陆也出现了类似的情况。只是出于时区因素,正值白昼,睡眠人数少,才没有形成大规模影响。尤其是里世界层面,很多能力者都有反馈,特别是教团圈子里,影响更突出。 “阪城这边,据说一些有太阳崇拜的教团已经开始准备祭祀活动;相应的,崇拜黑夜、月亮等意象的教团,则受到了冲击,刚刚听说,已经有反噬导致的重伤者出现。” “我还询问了蒂城方面,渊区血魂寺并未受到冲击,但信众受到影响的,不在少数。不过反馈倒还比较正面,或许是我教的法理,与这轮意象没有冲突的缘故。” 罗南缓缓活动手指,评价了一句:“乱成一团。” “是的。” 殷乐此前是怀疑“日光梦魇”与罗南高度相关的,现在……更怀疑了。只不过是从“正相关”变成“负相关”,总之是脱不开干系。 她当然不敢说出口,介绍完基本情况后,就静静聆听罗南的意见。 “渊区极域未受冲击,主要是集中在精神海洋层面,那就比‘极域光’低了一档,同档同源的力量也会变动……” 罗南还有话没说出来:与失控的“极域光”相比,这算不算是某种意义上的“消化”? 他在沉吟,旁边殷乐眼皮又跳。 由于修为不足,数月前的“极域光”事件,她只是听闻,而没有直观的认识,只知道在里世界高层,造了极大的震动……这种事情,先生您就不能稍微掩饰一下吗? “全球性的影响,夏城那边……算了,现在这样子,无论如何都见不得人,权当不知道好了。” 这期间,罗南的身体知觉渐渐好转,如此一来,体感倒是越发地不舒坦了。从入睡到醒来这段时间,他一直在出汗,殷透了所有衣物,身体翻转后,挂在身上的半湿衣衫,贴着体表滑动,还有些粘乎,真真的不能忍! “我要洗个澡。” 第五百零六章 差一点(上) 不管罗南说话的口吻是怎样,殷乐也好,蛇语也罢,都是当成命令去执行的。 十五分钟后,罗南已经浸泡在温暖微烫的汤池里,背靠着原木垒砌的池壁,让层层热量透过皮肉毛孔,渗透到五脏六腑中去。 至于受伤期间,这种做法是否恰当,罗南不提,殷乐和蛇语又哪有置喙的余地? 不得不说,阪城传统的洗浴文化,还是很有些特色的。由于条件限制,游艇上并没有温泉,但有蛇语这个在阪城土生土长、受十多年传统神社熏陶的前巫女在,还是能利用有限的设施,达到近似的享受。 当罗南在蛇语服侍下,冲洗干净身子,再进入到这间狭小浴室,浸泡在仅容两三人的深池里,头顶的天花板乃至更上层的甲板,通通开启,露出井壁般的通道,接引微微黯沉下去的天光,那种“坐井观天”的幽闭和沉静,竟然颇有一些哲思沉淀下来。 罗南仰靠在池壁上,吞吐着温润的水汽。在他身后,蛇语举起木勺,取一侧竹管中淌下的温水,浇在他肩背上,温度变化和水流冲击,持续挑动他的身体知觉, 当适应或麻木之后,脑际便有一份奇特的微醺,悄然晕散。 “真懂享受啊!” 罗南闭着眼睛,喃喃开口。话中的指向性比较模糊,说不清是指游艇的前主人,还是此刻在身后服侍的蛇语。 隔着氤氲水雾,殷乐想张口回应,但最终还是觉得不妥,没有出声,唯有心中的别扭感、边缘感,快速滋生。 浴室本就不大,池子就占了快三分之二的面积,蛇语在罗南身后“浇水”,殷乐就给挤到了门口附近。尤其她还穿着格格不入的职业套装,没有穿鞋,水汽殷湿了外套还有裹腿的丝袜,有些狼狈。 更恼人的,还是为“为他人做嫁衣裳”的憋屈感。 她一手购置的游艇,由于和风装修的缘故,竟然成为了蛇语的主场。那位前巫女的做派是如此理所当然,与当下场景完美地融合,仿佛只要有她在,就能够发掘出更多精致、细腻的享受。 在这里,蛇语根本不需要做任何事,只一个“契合感”,就可以对她形成碾压。 更何况,蛇语做得还非常出彩。 浴室环境中,蛇语仍表现出“节制”的姿态,即便服侍罗南洗浴,她仍然身穿和服正装,全身上下整束严谨,全不管浴室的蒸汽是否沾湿衣衫、发丝。 只见蒸汽凝结的水滴,从和服表层、里衬以及面颊、脖颈滑落,衬出了肤质的洁白细腻。而一丝不乱的圆髻上,薄薄一层水光,更有瓷器般的釉质效果。 如此情境,已经进入到某种“艺术”的范畴。虽然抹去了部分“真实”感,可如罗南年龄的青少年,不正是好这一口么? 这其实是“边缘试探”的策略吧! 在这种环境中,有意无意地利用亲密接触和正式装束的反差,进行某类暗示,试探罗南的反应和倾向。 别问殷乐为什么知道。 现实就是,罗南由始至终,没有任何表示,偏偏又未曾拒绝类似的试探,似乎 乐在其中,理直气壮地享受。 如果正常男性,殷乐会去考虑“架子”或“矜持”之类的障碍。可过往的经历总是证明,当她已经开始考虑如何更进一步的时候,这位少年人的心绪早已进入毫不相干、又超出常规的思维层面。 摸不清心思,探不准脉搏,永远的被动,跟不上脚步……对一位有“上进心”的生活秘书来说,面对这样的老板,真的是压力山大。 殷乐甚至在想,有空就要把那个“ersona”心理分析文件,从头到尾再研读几遍,看能否从中找到一点儿端倪。 唔,根据常规流程,这套情报应该会有后续更新,她真要去续订一份…… 殷乐小小吸气,略有些呛的水汽,在鼻端喉头轻轻一转,又流出去。只是那份热力,还是渗透进五脏六腑,带来了更重的闷湿和燥热。 汗水自鬓侧滴下,滑过面颊,点在锁骨上,又向下滑落,身上腻得厉害;室内哗哗的水响,也单调嘈杂得要命,着实难捱。 有那么一瞬间,她甚至想把前方装模做样的蛇语,一把推下池子里去,看她到时会怎么做妖! “日光梦魇,差不多人人有份。” “……是?”殷乐猛回神,本能应声。 便听到罗南的声音透过水雾,闷闷传来,确实是对她讲的:“它主要针对生灵情绪**的浊流,有很多隐性的刺激,和血焰教团的力量性质有些关联。渊区构形未直接受冲击,可信众的反馈多少会挟带一些,造成间接影响。” 又来了! 殷乐不知道该用什么表情去面对,总算长年的秘书生涯,带给她足够优秀的本能,当下趁机趋前两步,不管潮湿的地面,贴着池畔的蛇语半跪下去,膝盖贴地,垂头细听: “是,请先生指点。” 此时,蛇语很体贴地中止了浇水的动作,端端正正跪侍一旁,让浴室变得安静许多。 罗南的声音仍然是闷闷的,和微微起伏的水波声混在一起:“最底层的‘岩浆湖’,现在等于是加了料,短时间内会颇有增益,你们可以利用起来。但要注意引导疏解,不要冲乱了心神,引爆负面情绪。” 殷乐下意识又应了声“是”,可转瞬间,尾音便在哑在喉咙眼儿里。 这说的哪是什么教团,分明就是她自己!她在一旁,情绪的起伏翻腾,竟然都没有逃过罗南的眼睛。 如此通透暴露,任是谁也难免惊悸和恐惧。 她的心跳漏了一拍,然而补偿性推涌上来的后续情绪,却意外地平和,乃至于混杂着奇妙的兴奋感。 是的,她以及她所在血焰教团,早就在罗南的控制之中,慑伏在不可思议的威能下。能够让罗南关注,恰是证明她在罗南心中,具备某个定位和意义,倒是幸运了。 再说了,被看透心思,有什么好奇怪的? 早在数月前,透过费槿与罗南交流之时,不就已经被这份锋芒穿心而过了吗?还有,体验过与“真神”等人隔空相斗的神奇,‘神而明之’的真义,不就应该如此吗? 殷乐另一个膝盖也触地,任漫溢的池水渗进丝袜,深深低下头去:“先生的意思,我明白了。蒂城那边,我立刻去安排……” 话音又是中断,因为此刻殷乐与罗南之间,也不过就是半臂距离,能够清晰感受到罗南身上的体温,听到平和悠长的呼吸,还有近乎呢喃的话语: “混乱的力量也是力量,直接抵消掉其实也是浪费,用一定的规则约束并利用,非常经济。血焰教团已经走上了这条路子,哈尔德夫人则走得更远。你既然有基础,还是要利用起来,多思考,多琢磨。” 殷乐似懂非懂,只能再应一声“是”,准备回头向哈尔德夫人请教。 “还有,这儿离b点近一些,开过去吧。” “……先生要上岛?” 殷乐已经开始适应罗南的跳跃性思维,迅速反应过来,所谓的“b点”,就是前几天罗南练习外骨骼操控的实战靶场“爪岛”。 她略有些犹豫:“先生您现在的身体……” “准备个轮椅就好,没有也没关系。” “是。” 老板有决断,先答应下来准没错。接着便听罗南继续提要求:“耗材的话,需要半吨左右。” 殷乐迅速心算一番,应道:“岛上存货足够,不过我还是去调拨一些,以备万全。” 罗南不再说话,殷乐得了指令,整个人都充满活力,也不再纠结那些有的没的,迅速起身,退出浴室。 此时浴室里就只剩下了罗南和蛇语两个。 蛇语调整跪姿,也借此悄然调整呼吸节奏,慢慢进入服侍的“工位”,这次她准备再换一个花样。偏在这时,她听到罗南呢喃发声: “还差一点,还有你……蛇语。” 蛇语原本想一直保持寡言少语的人设,可如今被点名,只能低声应了一句: “大人?” 哪知罗南又不出声了,蛇语也把不住他的脉搏,但这种时候,无论如何都要说话的:“大人,要不要再为您做些按摩?” 罗南仍未开口,眼睛还闭起来,只胸口微微起伏,似乎是在氤氲的水汽中睡过去。蛇语只能当他答应了,伸手在汤池内浸了一会儿,便贴着水面,从罗南胸肋部位慢慢上行,纯以掌心指肚的温热,作用于肌体。 此时的罗南,表皮呈现出汤池浸泡的暗红,但更显眼的,还是青紫交错的淤伤。这些还只是表面,有些区域,当蛇语的指尖划过,本应是青年人的紧绷的皮肤,却是软塌塌的,仿佛彻底丧失了弹性。 于是蛇语就知道,罗南莫名遭遇的伤情,要比目视可见的更严重许多。 “与大敌隔空交战?修行出了岔子?还是和宫启交战后暗伤延后爆发?” 几个猜测在脑子闪掠而过,蛇语手上按摩的节奏没受到任何影响,唯有指尖变得更加敏锐,在完好与损坏的肌体上游走切换。 不需要刻意琢磨,长年修行所积累的认知,就在脑中形成了一副颇为精密的人体图像,何处强韧,何处脆弱,一览无余。 第五百零六章 差一点(下) 罗南真的像是睡了过去,呼吸变得愈发悠长。蛇语微微挺直腰身,让罗南的后脑倚在她胸口,手指则移到罗南太阳穴上,轻轻揉动。 从蛇语的视角来看,睡着的罗南彻底暴露了属于年轻人的那张脸,而伤势导致的轻微浮肿,更是消解掉了他习惯性皱眉导致的仅有的“严肃”感。 就是这样一个少年人,十六七岁,青春期都没过去,已经是世界上最顶尖的强人之一,拥有神明般的伟力,更是牢牢掌握她的生死命运。 可当前,这位少年神思虚缈,暗伤处处,似乎只要两根手指稍微发力…… 些许躁动火苗,瞬间就被冰冷的理智冻结。可蛇语的手指,还是出现了些许僵直,即便在湿热的浴室里,指尖也沁出了凉气。 偏在这时,罗南的眼皮微微颤动,然后徐徐睁开,只是视线并无焦点,仿佛是投向了未知的维度。 蛇语的按揉动作几乎就要僵死。 总算长年的演艺生涯,让她锻炼出了一流的演技,以及强大的控制力和表现力。帮助她维持住了现在完美婢仆的人设,让一切都按照正常逻辑延续下去。 蛇语对自身的演技是有自信的,她可以生动扮演世界上任何一类角色,更能扮演出一个完美的自己。 问题是,世间最顶级的演技,也无法控制时刻闪灭的念头。偏偏她怀中这位,就具备直指人心的神力。 一秒钟后,或许是更长时间,罗南的话音响起来:“修行的天赋,你比殷乐好,比很多人都好,好很多。在海天云都的时候,我就知道。” 蛇语按揉的动作终于冻结,且屏住了呼吸。 “有关‘耦合’的思路,我也只是刚有一个概念,不知死活地试验,你就能理出逻辑轮廓,真的厉害。” 毫无疑问,罗南是在回忆,回忆数月前在夏城与蛇语初见、交手的情景。 蛇语不知道为什么,这也绝非她所愿。问题是,她连自己的思维都控制不了,遑论去阻断罗南的思维。 “当时,你可不是叫我‘大人’,而是……什么来着?” “……罗君。” 蛇语心中一百万个不想说,可最终只能乖乖吐出答案,嗓音是前所未有地暗哑。 罗南仍靠在她怀里,眼神毫无焦点,呢喃的话音近似梦呓,可落在蛇语心头,却如云层深处殷殷的雷鸣: “所以,我们开始是仇人,你、操线人还有那个坦克,破坏了齿轮,破坏了我母亲的设计遗产……而我则将你丢到了云端世界,在那里受宫启役使,一点点地品尝衰弱和死亡的味道。” 蛇语的身体不可抑止地颤栗起来, 与此同时,不可测的恐惧在体内膨胀开来,如同云端世界那奔流的云气,带着血色的毒光,蚀入五脏六腑、四肢百骸。 不,她不想再回到那个状态了,绝不! 可是,她又能做什么?作为一个新依附的信徒,或曰俘虏,她该怎么做?她能怎么做? 一切外在的修饰都无意义,演技 越完美,心中越无力。 罗南的呢喃却一直缭绕在耳畔:“你很混乱。糟糕的起点,糟糕的过程,还有一个貌似可以接受,却仍然非常糟糕的结果。你活下来,却不是以你希望的方式活下来,桀骜如你,一定很不甘心才对!” 此时,蛇语已经不可能再维持当前的姿势了,她用尽全副力量,维持住应有的举止节奏,将罗南的身子小心靠在池沿,自己则脱离开来,向后退,然后跪伏在地,额头与**的地板接触。 她没有再开口,因为现在怎么开口都是错。她只能用这种方式,呈现自身的卑微与臣服。 闷湿的蒸汽中,罗南的呢喃声继续入耳,似乎是说得有些累了,流出的话音更加微弱含糊: “你的方式,要比殷乐高明。礼仪是外在的秩序,它能约束情绪,却不至于大幅冲抵消解内心的真实力量。你的心底,始终有火焰在燃烧,礼数越严谨,火焰越炽烈……这很好。” 有那么一瞬间,蛇语全身上下都麻木了,仿佛失去了对身体的感知,只有胸口处迸发开来的热量和灼伤,是那么的清晰与真实。 也是这一刻,蛇语品尝到了其中的味道。那是恐惧、是愤懑、是仇恨、是躁怒、是不甘……是身处在这卑微境遇中,无法排解的一切,积蓄盘结以至阴燃的毒火,如地底燃烧的煤层,亦或是咆哮的岩浆,熔炼她的灵魂,使其变成她自己也分辨不清的模样。 可重点是,如此扭曲炽热的灵魂,喷薄出连蛇语自身都无法控制的力量,却被一只外来的、强大绝伦的手掌捏住,摩挲把玩。 深沉的绝望蒙住她的口鼻,让她窒息。 罗南的话音在蒸汽中弥散,几乎没有语气的起伏,就是平铺直叙,描述事实: “你礼貌、节制、顺从,并用礼仪规范、升华,近乎虔诚……‘虔诚’这个词很好,这种形式也很好,但自我认知不够明确,自欺欺人就不好了。 “你自己就说过,阪城这边的教团,都知道敬奉的‘神明’是怎么一回事儿,所以并没有太多虔诚可言。我也看过些类似的书和文章,但凡敬奉神明,两边距离一定要拉开,信众这边懵懂无知最妙。 “虔诚本就是不对等的心理状态,这个时代,特别是这个时代的能力者,能够虔诚于某种理念、某种抽象的超自然力,已经是极限了,让他们如此对待一位身边的‘神明’,也太难为人。况且,我还远远称不上……” 便在这时,敲门声响起,殷乐在门外提醒:“先生,已经准备妥当了。” 罗南的思维被打断了一记,倒也不在意,“哦”了声:“那就到这里好了。” 殷乐以为是泡澡结束,应声推门进来,准备好的轮椅就搁在门外。不过见到室内情形,她也是愣住,视线在趴伏在地的蛇语身上转过,强忍好奇,垂手听罗南吩咐。 罗南以灵魂力量驱动身躯,从汤池中起身:“走吧,抓紧把身子打理一下。” 殷乐连忙上前搀扶,地板上的蛇语则怔忡两秒,才恍惚起身,完全 依照着本能,做她之前在做,似乎以后也要一直做下去的事。 今天之前,罗南从未遇到过这样的情境,在两位美丽异性面前,袒露身体,像古时候的奴隶主那样,享受细致到发丝的服侍。可他进入状态的速度,都出乎自己的预料,洗浴之前还存在的些许别扭、刻意拿捏,此时此刻已经化于无形。 当然,他也从没有认真体验什么。 罗南的大部分精力,还是放在“日光梦魇”、放在这一现象源头的“深渊世界”,以及二者演化作用的中间过程。 观察“深渊世界”,乃至体验反噬力量作用后,现在他的脑子颇有些“灵感迸发”的意思,可惜统统没有成熟,一旦进入实务的领域,都或多或少的存在不足。 而这些,也只是滔滔信息洪流所激发的一点微不足道的浪花飞沫。更多的、更有价值的东西,都在灵魂披风以及祭坛蛛网的“过滤网”中,逐级沉淀下去了,想再翻找出来,却难觅其踪。 强行搜检的话,意识就不自觉趋向于“深渊世界”,感受到那份“引力作用”。 罗南就是再不知轻重,要在短时间内再来一波,胆气也有些供应不上。所以,他将目光投注到外部世界。 太平洋对岸,是受日光梦魇冲击最厉害的地区,可是罗南已经观察了,冲击太过强横,影响和反馈反而比较单调。倒是旧大陆这边,作用发于无形,种类千变万化,很有观察研究的价值。 殷乐和蛇语,都是他观察的目标。 至于观察的结果么…… 殷乐身上没什么惊喜,长年的秘书生涯,让她里里外外都敏锐圆滑,自然而然就趋向于“以老板为纲”,些许刺激也能很快地自我消解,没什么质的变化。 倒是蛇语,这个表面上美丽、顺从的女性,心里却潜藏近乎本能的桀骜力量。那份压抑在心底最深处的蓬勃待发的情绪,与长年淬炼打磨的冷静理智交织作用,正是混乱与秩序交融的特殊写照,带着“有色眼镜”去看的话,甚至隐约有一些“日轮”与“绝狱”相互制衡的影子。 “日光梦魇”这种大事件,终于还是在这一方世界留下了些痕迹。 这很好! 罗南暂时不准备再刺激蛇语了。蛇语需要消化暴露出来的情绪冲击,他也需要做进一步的观察和解读。 别看他之前的心理分析直白尖锐,连中要害,罗南对人类心理情绪深层的东西,仍然是一知半解,总觉得还差一点、隔一层,摸不通透。 越是这样,对蛇语这种特殊例子,他越不可能放手。 有些过分是吧?可一堆“信众”里面,只有蛇语这一个“仇人”转化的实例。这种后果难测的危险实验,不找她找准? 罗南心思再转两圈,越转越觉得理所当然。 唔,越转越是莫名愉悦,该怎么参照对应呢? 来自于自家心底的细腻诡谲的变化,让罗南略有困扰。也许他要再读几本相关专著,或者请教一下白先生那种老手才好。 第五百零七章 掘进者(上) 在两位美丽异性的服侍下,罗南很快打理出个模样,他穿着浴衣,坐上轮椅,由殷乐推着离开浴室。其实轮椅是电动的,但殷乐愿意推,罗南也就由她去。 重新来到更适合自己的领域,殷乐抓紧时间做更详细的汇报:“大约七分钟后,游艇将抵达爪岛码头。先生是要直接上岛吗?” “嗯。” “那么我们为先生您更衣。” “哦,不用了,反正多半留不住的,直接过去就行。” “……是。”殷乐习惯了这种指示,加之觉得五月份的阪城气温也可以接受,便不再多话。 至于蛇语,则比之前更为沉默。她身上的和服已半湿,有些凌乱,但并不狼狈,至少表面上看起来是这样。她按照传统阪城女性的模式,小步幅前趋,拘谨而卑微。 又有谁能知道,她心里正有一团毒火在翻滚,偏又封在理智的寒冰中,绝望地燃烧。 就算罗南作为出题者,手握参考答案,单从外部去观察,也无法从蛇语沉静的神态中,察觉出任何端倪。极短的时间里,蛇语已经初步掌握了失控的情绪,将它压伏,不至于干扰理智,同时还持续提供着刺激性的力量。 当然,在蛇语完成这一切的同时,祭坛蛛网也在她心神之中搭建起了更复杂、更深邃的控制结构。罗南对她的掌控非但没有减弱,反而又增强了。 这也算是我的作品吧?真厉害! 罗南都不知道是在夸奖蛇语,还是夸奖自己。偏头打量了几眼后,最终还是坚持了此前的计划,没有更进一步去刺激。 三人进入电梯,向上层甲板去。 而就在电梯里,殷乐接到一个电话,来自游艇的驾驶层。她有些意外,交谈几句后挂断,微俯下身,向罗南报告:“先生,爪岛周边空域,有侦察机在活动,属于阪城海防部队。刚才索要了我们游艇的识别号,似乎是执行搜索任务……他们也通报说,如果有必要,他们将上船检查,请我们配合。” “海防?” 罗南意念大致一扫,就把周边环境了解得七七八八。如今已经是阪城深夜,云多星淡,湖面上黑沉沉一片,相对来说比较安静。 半径十公里范围,除了游艇电动机的低鸣,就只剩下两处非自然的噪声——侧上方七百米的巡航飞行器;以及湖面以下五十米,直线距离七公里以外的小型潜水艇。 如果再拓展些范围,北山湖区域,大约有……百十号人吧,都是军方人员,实枪荷弹,配有“深蓝行者”两部,杀气腾腾。 “和我们没关系。” 罗南并未在军方人员中发现什么强者,更未发现针对性的敌意。以这种配备来找他的麻烦,简直是笑话,要说是试探,又有些太夸张了。 殷乐也觉得是这样:“可能是在搜捕逃犯之类。北山湖的西北方向,也算荒野地界,山脉纵横,地形和人员同样复杂……这样的话,军方越过警视厅插手,都算正常。那边确实可以上船检查,他们是官方行为,我们很难拒绝。 “但也没什么。我本人是正常入境,蛇语的身份经得起查验,游艇手续齐全,爪岛这边,我们是和阪城探险家协会签了临时租用协议,至于先生……就算站在他们面前,他们也 未必能发现得了。” 殷乐的满满信心算怎么回事儿,是拍马屁吗? 罗南倒是被她逗笑。殷乐趁机建议:“先生,我们在船上,可以屏蔽大部分侦察手段。可如果现在登岛的话,就要暴露在对方监控下……是不是再等等?” “等?” 罗南皱眉。他本身是不愿意给打乱计划的,可话又说回来,与“深渊世界”较劲儿的一整天,似乎都是在计划之外。 “大人也可以帮助军方加快进度。” 蛇语悠悠开口,而当罗南视线移过去的时候,她又低眉垂眼,似乎刚才的话与她没有半点儿干系。 此时的蛇语,心理状态非常微妙,似乎突破了什么,可又规规矩矩地受着约束。罗南对这层面的兴趣,远远超过什么军方搜捕行动……唔,蛇语的建议确实聪明。 如果真是个穷凶极恶的罪犯,罗南不介意帮军方一把,大家早散摊子早心净。 这样想着,罗南的心神已经在北山湖上折返了百八十遍…… 不过,最新消息比他的意念游动还要快一些。殷乐又接到最近消息,难掩困惑: “先生,军方通知说,不再上船检查。” “咦?” “好像是任务结束,已经收队。” 罗南奇道:“抓到罪犯了吗?” “这个……” 殷乐卡壳的时间,激起好奇心的罗南,其精神感应已经覆盖整个阪城,并且大幅提高了分辨率。此刻他的感知力量,便如投落的巨大渔网,弥放如烟云,再一收拢,便抓取了海量的信息,涵盖了精神与物质层面的多个维度。 瞬间收纳的信息量巨大,可与“雾气迷宫”中的亿兆碎片相比,这些发端于现实世界和社会规则的信息流,简直是条通理顺,秩序井然。 一口吞下去,转眼就消化了。 咳,这是夸张的形容。 罗南不至于蠢到逐项去翻找分析,他只是抓取此前那个短暂时段,期末与期初高分辨率的对比“照片”。 稍做比较,“混乱”与“秩序”便有了分别。 上溯十秒钟,阪城周边发生一起火灾、两到三起暴力犯罪案件、五起车祸、上百次争吵,还有近千个噪音点,几万名醉汉……这些均无异常。 致伤致死的能量冲击及残余,海岸边四处,北山湖北岸一处,山区深处十余处。其中涉及到军方武器规模的有三处,海岸边两处,再加上北岸那一处…… 大概这就是军方的成果了。 罗南不具备回溯时光的本领,可他却能够从大气粒子的震动残留以及精神海洋的情绪爆发点上,进行定位和分析。 这种方式关涉的信息量也很惊人的。可罗南要说,任何能够整理、解释的信息,都不叫事儿! 罗南兴之所致,通盘了解一番局面。 殷乐这边也没闲着,几个电话打出去,也有了答案,稍稍犹豫了下,又凑过来:“先生,从别的渠道得来消息,军方行动是公开的,据说是追捕非法教团的重要人物,目前行动确己结束。” “阪城还有非法教团一说?”罗南忍不住呵呵两声,又顺口说出了观察结果,“死了两个,抓了一个。” “……” 殷乐努力让自己保持“理所当然”的姿态,不要那么没出息。可发掘出后续情报之后,她心里还真有些不是滋味儿。 “那个非法教团,根据军方通报……是灵魂教团。” “灵魂教团?” 罗南觉得耳熟,第一时间没反应过来,直到察觉了殷乐的尴尬情绪,心念转过,才霍然了悟: “灵魂教团,害死黑狼的那个!” “……是。” 殷乐没法再多说什么,因为黑狼被杀的时候,她就是冷眼旁观者之一。 罗南从未与灵魂教团有过正式接触,可那边对他却有不良企图。在去年,罗南因“囚笼理论”而崭露头角后不久,这个教团暗施诡计,利用其“灵魂不灭”的教义,派出一个叫“幻火”的人物,诱杀了夏城分会的行动队成员黑狼,并以诡异的“夺舍”之术,占据了黑狼的身躯,试图打进罗南的朋友圈,图谋不轨。 他们的手法非常隐蔽,夏城分会,包括罗南,都给蒙在鼓里。 然而,或许是有合作之类的需求,幻火对黑狼的诱杀和夺舍行动,变成了一次“业务展示”,中间人是lcrf的夏城主管孙嘉怡,客户则是血焰教团。 当时在场的,便是殷乐。 原本也没什么,可当时在场的所有人,包括殷乐本人,都不会料到,短短几日后,她和哈尔德夫人,乃至整个血焰教团,就全面倒向罗南。 如此一来,秘密就成了笑话。 事件来得莫名,去也突然。 夺舍黑狼的“幻火”,被欧阳辰亲自动手擒拿,然而其特殊的神魂状态,一旦遭受强烈刺激,就神魂灭尽,没有留下任何线索。 孙嘉怡则被夏城分会控制,她对此事供认不讳,但对灵魂教团,也没有说出有价值的情报。因她只是个中间人,且身份特殊,lcrf和总会都施加了不少压力,目前只是被监视居住,暂无下文。 在夏城,灵魂教团的阴谋戛然而止。出于惯例,夏城分会也将灵魂教团的信息和手段,向里世界各势力做了通报。 不通报还好,消息出去,各方对照着做了个汇总分析,事态突然就升级了。 原来,罗南并不是灵魂教团唯一针对的目标,里世界多名颇有实力和名望的能力者,都成为他们下手的对象。手法也很接近,都是先打外围,再逐步渗透。如此一来,正选目标不说,无辜受害者就有近百人。 目的模糊,动机不明,上来就狠下死手,这种教团,是“非法组织”没跑了。一夜之间,这个名声不显的野鸡教团,就成为了人人喊打的对象,特别是年初那段时间,简直是世界公敌,不管是里世界,还是世俗世界,相关新闻屡见报端。 最初罗南还关注过几天,可到后来,他全身心投入到构形学习和研究中,一门心思琢磨如何击杀宫启,很快脱敏。如今乍一听闻,颇是惊讶: “还没给剿灭吗?” “由军方接手处理,想来能力者已经很少了,或许是残存的余孽。” “算了,不管它。” 罗南对已经定性的事情,没有兴趣再深究。此时游艇已经依靠在爪岛码头,他有更紧迫的事情去做。 第五百零七章 掘进者(中) 罗南拒绝了殷乐和蛇语随行的意愿,独自登岛。 电动轮椅在荒芜平坦的硬化路面行驶,很快来到了他日常练习所需的储备仓库。 在这里,除了随时替换的外骨骼装甲所需零件,最多的就是军方能量棒、营养剂之类,还有一些化合物粉末,它们井然有序地安置在不同的储料箱内,随时可以调用。 储备仓库隔壁,就是爪岛上的野战能源中心,这个布局不符合安全规范,但符合罗南的实际需求。 此时,能源中心内部配置的全超导发电机组,在风力水力的双重驱动下,不知疲惫地运转,向整个岛屿基地提供源源不断的电力。 “应该足够。” 罗南对照此前练习的具体消耗,心中有了谱。一切前提条件具备之后,他就靠上轮椅椅背,保持一个较舒服的姿势,闭上眼睛,向重重虚空壁垒之后,投去意念。 云雾世界、雾气迷宫、“树洞空间”……罗南的意念畅通无阻,很顺利触及正悬浮在“透镜”上方的外接神经元的信息。 反馈的信息,让罗南吐出口浊气。 他此前还在想,实现了一轮“亲密接触”之后,外接神经元与那艘形成对应关系的飞舰之间,“信号链接”会不会更稳定一些? 事实是残酷的,脱机测验题库的下载进程仍未结束,细查界面信息,甚至还中断了相当长的时间。而这阶段,正是“深渊世界”反噬力量爆发之时。 很显然,那艘外空间飞舰与“深渊世界”距离虽近,却不是一回事儿。“深渊世界”的波动,对飞舰的信号传递,形成了明显干扰。 从这个角度看,罗南此前的折腾,有些得不偿失,只是多了一份名义上的解析思路,还是逻辑稀碎的那种。 还有,当罗南回忆起半梦半醒中,有关飞舰的场景,不免就有些担心,那个看上去已经快要到极限、且长时间悬浮在极限地带的人工造物,还能坚持多久。 他无法猜测,只能这样想:如果过去十几年、几十年的时间,它都停驻在那里,再坚持一段时间并不难……吧? 罗南注定得不到答案,只能再叹口气,意念发动,使外接神经元化为一缕电光,穿透虚空壁障,回归他的脑宫。 多了几重时空壁垒,信号链接很不给面子地断开了,下载进度中断,似乎还有回调——但没办法,他总要先保住本钱。 罗南艰难地调整了下身体,身上浴衣与轮椅扶手刮蹭,脱开了些,露出胸腹肌体。 就在他胸腹交界位置,目视难见,若摸上去倒能感受到一处比较古怪的“畸形”区域。皮肤微微凸起,不具备应有的胸骨和肌肉的触感,更像是嵌进去的肉瘤。 这就是已经植入的“爵士级内殖基础型生化反应炉”。以前,反应炉仅仅提供用于“电磁肌膜结构”的外设类细胞组织,而在罗南伤筋动骨的此刻,则体现出了新的,也是它最经典的价值。 “嗞拉”一声轻爆,仓库边角处安装的简易放电装置,绽开耀眼的蓝色电火,仿佛是击穿了空气,直取罗南所在。 事实上,外接神经元已经适时作用 ,成为了最稳固高效的输电线路,将源源不断的电能传导过来,经电磁构形转化,驱动生化反应炉运转。 在能量激发下,长时间在炉体培养室内封存的,与罗南百分百匹配的全能干细胞,开始了定向分化、增殖,迅速形成了罗南受创躯壳所需的各类组织细胞。 与此同时,生化炉探出了无数“触手”,几乎同时触及罗南伤损的各个区域,按照“身轮”、“神轮”长期耦合而成的形神框架规则,在动态变化中,修补皮下组织及各类脏器,最后甚至直接重塑了一个主干道——在反噬力量冲击下,几近坏死的一根脊神经,将受损的神经细胞,完全替换了下来。 替换的“废弃物”一点儿都没有浪费,径直收纳进入“生化反应炉”内,做处理和再利用。 期间,罗南也不断从各个储料箱中,隔空抽取耗材,从中汲取人体组织生长所需的各类营养素。 其实不同的元素,需要有不同的处理和吸收方式,其配方和加工技术都很有讲究。可惜地球上没有成品,罗南暂时没有能力做精细化处理,只能将就着用,浪费什么的,也顾不上了。 就这样,在拙劣的后勤支持下,一场超顶级的神经外科手术,无声无息地执行完毕。整个过程复杂又平稳,仿佛体内驻扎着一只经验丰富、技术高超的医疗组或工程队。 “尖端装备,真能气死人。” 罗南重睁开眼的时候,身体已算是焕然一新。生化反应炉短短数分钟内所做的事,已经对地球科技形成了碾压。 他不可避免地去想,同样级别的对手,一位体内植入了“生化反应炉”,另一个没有。那么最起码在续战能力上,将是天差地别,完全不在一个层次上。 “是否应该庆幸,那个飞船是扎进了‘深渊世界’,而非地球上某个地方。哼,还有个李维……” 罗南当然不会忘记,这件装备是他从李维那边虎口拔牙,硬夺过来的。那边十有**还会有类似的装备……但不管怎样,既定的事实带来的更多还是愉悦感。 多思无益,罗南只要知道,“生化反应炉”现在对他很有用,以后也会很有用。 罗南形神框架的耦合作用,就如同齿轮组里,大轮带小轮,就算咬合得极好,润滑得极好,一轮长程操作下来,磨损厉害的,总是那个小的。更别说,两个轮子的规格,差得实在太远。就算他平常有灵魂披风、夹心领域之类的蓄水池可以调节,真到了紧急事态需要全力出手,对身体的反噬伤害还是很厉害的。 如今有了生化反应炉,一些劳损和暗伤,就可以及时修复,不至于长期积累,导致不可测的后果。 再往深处想一层,数月前根据“耦合”理念搭建起来的形神框架,确实还有需要完善的地方,还有调整的余地。 形骸与精神的“两分法”,未免失之粗略了。放大到更广阔的系统中,二者之间的作用,并不简简单单是物质与意识的交互干涉,而要考虑有序和无序、规则和混乱、可控与不可控之间的协调关系。 啧,自然而然进入到“深渊世界”的框架里去了。 罗南不 想找死,就在轮椅上抻了个懒腰,也不急着起来,毕竟刚长成的各肌体组织、特别是包括那根脊神经在内的神经细胞,需要持续的作用磨合,现在协调性还有些问题,保守谨慎些总是好的。 他把轮椅当成代步工具,拍拍扶手,微型电机无声驱动,向仓库外行去。然而只前进了两三米,便动力尽失,没了反应。 “……哎呦,脑抽了。” 罗南刚才只顾得修复身体伤损,却忘了电磁构形驾驭的强电磁场,对于电子产品的伤害有多么直接。 仓库里的精密零配件,都有密封的防磁箱保护,可以不论。他屁股底下的电动轮椅,就倒了大霉。电池、线路、芯片一塌糊涂,就算罗南本身算是专业人士,又有外接神经元在手,一时半会也别想救回来。 搞了半天,还要人力驱动! 罗南撇嘴,动用灵魂力量,自加动力,座下的轮椅重又启动,平稳出了仓库,向码头驶去。 前行二三十米左右,轮椅再次停下。 这回,不是动力的问题。 罗南就停在空旷荒芜的空地上,皱起眉头。 老康小口小口地呼吸,由于过份压抑,嘴唇都在颤抖,铁锈味的血液与机油一起呛上来,堵住了喉管,引发窒息。 所幸维生系统及时切换过来,进入低耗能状态。 视界黯淡下去,所有图景切换成数据显示,仅明确了爪岛下方的秘密通道,他身体不发力,体外裹着的“鱼皮”,凭借着特殊构造,借水流的力量,逐步向目标点趋近。 意识越来越模糊了,困守在仿佛已经锈蚀的躯壳内,应有的驱动力量迅速流失。 没有“庇护所”的增幅,单凭个人力量,要带动外面的“鱼皮”,太过吃力。 可若不是他严格按照紧急处置条例,定时重置“灵魂频段”,幸运地先一步从“庇护所”中脱离,恐怕已经与其他人一样,被顺藤摸瓜,一网打尽。 敌人破解灵魂频段的速度越来越快,旧式的“庇护所”,已经成为了祸根子,彻底暴露在敌人眼皮底下。 问题在于,正如他目前所遭遇的困境,没有了“庇护所”的加持,他们这些缺乏天资的愚钝者,连最基本的反抗力量都要失去。 那个恶魔,明明有着恐怖的压倒性优势,还层层渗透进来,把他们玩弄于股掌之上,世界上怎么会有这样的人…… 不,他不属于这个世界! 老康的意识愈发混乱,血液从五官七窍和毛孔中渗出来,并间有电击式的抽搐。人体原生系统与改造系统之间,已经出现了严重紊乱,功能和结构都开始交错、排斥。 也许要死掉了,呵,肯定要死掉了! 可是,还没升井呢! 他这个老矿工,还要再掘进几米,不是因为冷酷的机械监工,不为那些高辐射的珍稀矿藏,只为灵魂,为完整的灵魂…… 意念明晰的同时,维生系统界面,一个参数变化,没有别的提示,“鱼皮”与老康全面接触的内层贴面,便传来了强酸腐蚀般的灼伤感。 第五百零七章 掘进者(下) “鱼皮”内层的粘性迅速增加,初时只是粘连了伤口的血肉,但很快鱼皮内层源自于畸变种的**组织,便与他的肌体生成了强烈反应,两者进一步交融,直至难为彼此。 老康好像听到了某种高频的鸣啸,充满了血腥暴躁的情绪,感受即接触,很快他也受这种情绪浸染,恍惚中已经模糊了彼此的距离,几乎要以为,高频鸣啸是从他的嘴里发出去。 拿到“鱼皮”装备后,简单的使用说明书上有过提示:当前的情况,正是以特殊手法保留在“鱼皮”中的畸变特质实现了渗入,与老康本身的肌体组织糅合在一处,形成了某种临时性的“畸变”反应,就像是打入了一波肾上腺素,激发出了新的力量。 这种力量并不是白得的,它伴随着强烈的排异反应,但已经足够支撑他走完接下来这段路程,如果不出意外的话。 “荒野上那帮人,真会搞花样……” 血液继续从咧开的嘴巴里涌出,老康却自觉状态好转了一些,至少可以用“城里人”的优越感,来嘲讽一波那些尚未谋面的同道。 当然,他主要还是在琢磨维生系统界面上的关键参数。 老康以前从未来过爪岛。事实上,远渡重洋来到阪城的四名“联络组”成员里面,到过爪岛的那位,已经在军方的追捕中死掉了。 他只能凭着芯片存储的路线和通行方式,跌跌撞撞,摸索前进。他从外围的湖水,进入了爪岛前进基地的排水系统,也算是抵达了那条隐秘通道的入口。 闲置多年的排水系统,已经成为了北山湖丰富水生物种的聚集区。更确切地说,是某类畸变鱼群的“猎食场”。这原本也是隐秘通道的掩护之一,熟悉情况的人可以用其他方式通过,但老康没这个概念,一头撞进去。 排水系统里的水生物种,捕捉到异常的血腥气,有的四散逃开,有的蜂拥而上,老康夷然不惧,他扭动着分不清人体鱼身的躯壳,拍打,嘶咬,强行杀出一条血路。 战斗似乎给他注入了新的力量。 强行推进了数百米之后,前方浑浊水体后方,一堵厚重的金属栅门,横在前面。 设立栅门的本意,是隔绝湖中的大型畸变种从下水道侵入爪岛上的前进基地,老康的目的地不是前进基地,只是金属栅门附近安置的“侧向通道”。 这是阪城的教友,在基地荒废后安装的,可以借助基地的小型排水系统,通向北山湖底已淹没城市的大排水系统,那里是一片复杂而隐秘的安全区,就算是能力者,也需要有特制的潜水装置才能长时间停留。 配备有“鱼皮”的老康,只要进入甬道,差不多就实现了一半的目标…… “不动?” 水底翻涌的泥沙、碎骨和血肉中,闷闷的震波传过。老康撞在甬道入口位置,这里除了水体更为混浊以外,没有任何变化。 他的权限芯片操控“鱼皮”传递信号,已经与甬道的闸门形成对接,可后续再没了反应。即便老康将上面包裹的泥浆贝壳通通撞开,它仍然巍然不动,冷冰冰地横在前面。 电子锁失效,好像还有 备用的机械锁,可是真正熟悉这里的同伴已经死掉了…… “见鬼,见鬼,见鬼!” 现在的老康仅存的那点儿精力和意识,真不足以解决如此复杂的问题,连续的受挫之后,也是在周边水生物种连续的攻击伤害之下,畸变特质的毒性和排异反应终于发作,野兽的昏昧本能,迅速压过了他的意识残留。 他大声咒骂,但很快叫声就变成了含糊不清的嘶叫。 他仍与那些畸变鱼群搏斗,偶尔放出高频音波,“鱼皮”已经与他深度融合了,此时的老康,完全就是一条吞了毒饵的大鱼,在水底翻滚挣扎。 意识越来越昏沉,到最后只剩下一个念头: 往前掘进,往前掘进,无论如何往前掘进! 他渐渐不再理会疯狂攻击、撕咬他的鱼群,只是一次又一次,用力撞击甬道入口,撞击金属栅门,在污浊的水底,掀起一蓬又一蓬泥浆,不知疲倦,不知疼痛,只要将前方的障碍掘开! 不知多少次冲撞之后,又一次的发力,前方骤然空空如也。不只如此,水下开通的孔隙通道,还摄住他,将他吸进水流中,甩向金属栅门的后方。 通过了! 模糊意识骤然一振,但又有些恍惚,他似乎听到了一声类人的叹息。 错觉吧? 他很快将之抛诸脑后,即使清醒了些,还是让惯性的单纯情绪去主导。 掘进,掘进! 矿工生涯不是什么值得怀念的经历,可他能够活下来,就是值得骄傲的成就。 在完成任务前活下去! 老康就这样,进入水道更深层,进入墨染般的漆黑领域中去。 “真耀眼啊。”刚刚回到码头的罗南如此说。 “先生?”殷乐扭头,漆黑夜色中,见不到任何刺眼的光源,就算是游艇上的灯火,也颇为含蓄。当然了,罗南一贯如此,天知道他又看到了什么常人无法想象的胜景。 罗南并未解释,也没有上船,他就在码头上支开了虚拟工作区,打开一幅阪城及周边区域的地形图,指尖从爪岛所在位置,沿着某条特殊的线路,一路延伸,最后定格在北山湖西北方向的某点,问殷乐和蛇语: “这是哪里?” 殷乐一眼认出来:“先生,这就是大泽会社的加工厂所在的平贸市场,也是阪城游民交易所的所在地。” “那这里呢?” “……呃?”殷乐卡了壳。 “怎么了?” 殷乐忍不住惊讶:“这里就是大泽会社的加工厂!这边……出了情况?” 罗南挑了挑眉毛,就在周边区域划了个圈儿:“两个小时后到这里应该没问题吧?” “现在?” 殷乐下意识看了下腕表,目前是阪城时间晚上八点二十二分,到平贸市场已经快午夜了。 不解归不解,她还是迅速打了包票:“没有问题……去加工厂,是否需要和大泽会社联系?” 罗南终于考虑到天色的问题:“是不是有点儿晚?” “阪城人的夜生活比较丰富,应 酬到半夜,或者半夜开始应酬都很正常。而且现在情况特殊,奥平容三应该不会拒绝。” 殷乐拿出了秘书的水平,很快给老板找到了一个说得过去的理由。至于理由背后,是多么不近人情,她是不会考虑的。 至于得罪奥平容三乃至大泽教团…… 这根本没有意义。 罗南想了想:“我们去厂区看一下好了。看看设备,还有技术工人。” 殷乐先应了声是,随后就提醒:“先生要出面,形象最好做些处理。” “过得去就好,实在不行就借蛇语的隐默纱嘛。” 一侧,蛇语微微欠身,算是应承。 殷乐再应声,便让蛇语推罗南上游艇,她则即刻与奥平容三联络,沟通行程。 夜幕中,“老手”匆匆走出组装车间,他低垂着头,本就有些佝偻的身子,更缩了一圈儿。脚下又急,趟在路上,像只离群的老猴,焦躁得很。 他下意识把右手拢在袖子里,来自远方的警示信号,似乎形成了烙铁般的高温,让他的手腕隐隐发痛。 这种警示信号,代表着有人通过爪岛下方的闸门,进入了秘密水道。水道中安置的感应器,也在持续不断地定位和示警。 从警示信号能够看出,“鱼皮”是他亲手所制的没错,可是破损严重,来人也并未严格按照操作规程执行…… 所有的一切,让“老手”很不安。 “守爷,守爷,专务叫你呢。”后面车间里,他的徒弟冲出来嚷嚷。 “说我没空。” “可是……” “你去哪里?”裹在西服中的雄壮身影挡在前面,奥平容三恰好来到车间这边,把人堵个正着。 “老手”眼皮一撩:“哎呦,专务你好。” 奥平容三不和他一般见识,简单开口:“出价的客商过来考察情况,需要你和我一起接待。他们两个小时后到。” “老手”脱口而出:“哪个sb这时候来?” 奥平容三冷冷瞥他一眼。 对于大多数人来说,这位曾经担任“冲锋队长”的疤脸男人,拥有着鬼一般的煞气。然而 “老手”毫不示弱地瞪了回去。 脸丑还能当资本?他在荒野上见过丑十倍、强百倍的畸变种凶兽,还不是活下来了? 在这个加工厂,“老手”真不怵任何人,有技术、有徒弟、有积蓄,再不济,七十五岁,对于陈伤旧疾缠身的荒野老头来说,已经够本了。 这帮小鬼子还能吃了他? 奥平容三最终还是没拿他怎样,而且很耐心地解释:“这拔客人,是你们提出的员工持股计划,最有可能的合作者。对方需要了解工厂设备、人员和技术情况,你作为车间主管,是最适合接待的人选。” 持股是为了让一帮老兄弟、小娃娃有个安身立命的根基,可如今险情突发,他哪有心思去应酬。 “老手”板住老脸,**回应:“我肚子疼,要屙屎。” “劳保部有肠胃药,你有二十分钟时间解决。” 第五百零八章 庇护所(上) 大约一个半小时之后,“老手”终于见到了那位传说中的大sb,哦不,是大客户。这时候,“老手”心里头早已经是火烧火燎,那边见鬼的据说还是提前抵达了。 大晚上的临时起意,还让人干等一个半小时,想象中是很讲排场的人。可稍微有些出乎预料,驶入码头的豪华游艇上,只下来了两个人,还有一个是残废……是坐着轮椅被人推下来的。 来者一男一女,男的坐轮椅,感觉比较年轻,具体的岁数看不出来;女的是白骨精式的秘书模样,一副公事公办的高冷范儿。 可在“老手”眼里,这女的就是那种假正经的骚情,有意无意和轮椅男保持着亲密距离,生怕别人不知道似的。 奥平容三没有了在工厂里的冷酷模样,丑脸上的线条柔和了些,带着工厂的管理层,迎上前去。 “老手”板着脸跟在迎接队伍的最后面,听那些人寒暄。 轮椅男话不多,只说自己姓莫,主要是那个姓殷的女秘书开口。听他们的来历,好像也是某个教团的重要人物,但并非是阪城势力,而是远隔重洋的蒂城。这次来到阪城,主要就是搞些投资。 话听起来还算靠谱,毕竟同在太平洋上,两边的水生畸变种原料加工和半加工产品,有有竞争也有互补,市场上还是比较走俏的。 而殷秘书提起的古堡财团,旗下有一些牌子,就连“老手”这种相对封闭的老家伙都听过,是很厉害的高端运动品牌,和加工厂的主要产品线是吻合的。 “老手”不得不承认,如果换一个时间,换一个情境,他会非常心动。可眼下,从旧城秘密水道不断趋近的信号,搅得他心烦意乱。 那边的速度越来越慢了,磕磕绊绊,比预计的时间长很多,是出了什么问题吗? 如果“老手”现在是自由之身,肯定埋头就冲进北山湖里去,仔细侦查一番,或者做个接应。哪会像现在,陪这这些资本家一块儿浪费时间! 特别是听到奥平容三提议先找个场子喝一杯,“老手”的了肺都要炸开了。 也在这个时候,前面只是“嗯嗯啊啊”的轮椅男,却开口道: “我们今晚过来,只想对投资对象有个正确的印象。我希望厂区的设备和技术人员都在一个比较好的状态,现在时间比较晚了,我们直接去厂区谈,现场讨论。” 对方的意思表达有些含糊,但意志很坚决,奥平容三当然不会拒绝。 还好! 人群中,“老手”心里的火气略微压低了一点。 码头上的迎接车队很快调头,浩浩荡荡往回走。“老手”和大客户不是一辆车,也不知道他们和奥平容三是怎么沟通的,只能箍着自己手腕,强迫自己相信,那个轮椅男说话算话。 事态似乎从糟糕的程度,慢慢好转。 平贸市场并不是中央cbd,夜生活没那么丰富,晚上十点钟,交易中心和绝大部分店铺都已经歇业了,大泽加工厂位置也相对偏僻,一路上顺顺当当,十分钟左右便回到厂区。 双方应该是在车上又做了沟通,下车后的奥平容三挥退了无关人等,只让生产和财务主管,还有“ 老手”这位资深技术人员跟着,一行人直入厂区,沿着参观通道绕行。 生产主管大概是记住了轮椅男的说辞,在介绍的时候,专门表示:“厂区生产线上都是多年来经过验证的可靠设备,我们也一直在做有序的更新,状态非常好。从原料处理到粗加工,都实现了自动化……畸变材料种类繁多,像是骨材、木料、皮毛,包括血肉,大类小类很难细分协调,同类加工厂做到我们这样的,并不多见。” 蠢货,那就是设备老化,专走低端! “老手”腹诽。这个生产主管,是大泽教团的老人,水平着实一般,平常差不多让他们给架空掉,好处就是比较平和,只要生产线上不出事儿,年年有利润出来,也乐意当太平官。可现在临场露怯,也让人觉得脸上无光。 轮椅男显然并不关心生产主管的推销,他靠在椅背上,视线都不往参观窗口那边去:“我更想了解工人的实操能力,在这个领域,人的因素多数时候比设备更重要。” “工人实操的水平,我们也很优秀……” 生产主管碰个软钉子,心底已经怯了,一边一说,一边往后退,同时给“老手”使眼色,后者只当看不见。 相比急着做成生意的生产主管,奥平容三则要淡定得多。按照松平社长的要求,这段时间要处理的产业不只加工厂这一处,而且还要考虑江冢一干人等的“员工联名收购计划”,里面关系复杂,急是急不来的。 但也正是考虑到“员工持股”的问题,为了让以后的安排显得更自然,他希望“老手”这个关键人物,能在投资人面前露个脸,留下印象。所以,他也向“老手”示意,让这个别扭的老家伙顶上去。 “老手”今晚上是吃了秤砣铁了心,依旧装聋作哑。 奥平容三皱眉。 这时候,殷秘书投影出虚拟工作区,上面刷出了一系列数据图表,她随手扒拉几下,便道:“从目前了解的情况看,你们一直在开展定制业务,可业绩并不算突出。恕我直言,在游民交易所,以及里世界,这是非常重要的标准,有没有独门技术,或者业界知名的匠师坐镇,差别非常大。” “技术和人才,需要更细致的考察。”奥平容三终于开口,“就请莫先生到组装车间参观好了,那里使用人工最多,也是比较核心的环节。” 轮椅男信口问一句:“有没有正进行的项目?” 这回轮到奥平容三不说话了,就扭头看“老手”,带着其他人的视线一起集火。 “老手”眼皮跳了跳,最终还是破功,哑着嗓子回应:“就是例行的那些订单,水下推进器,深潜拟装之类……” “深潜拟装?” 轮椅男咂摸两句,同意了奥平容三的建议。他们花了五分钟,转场到组装车间。 正如奥平容三所说,组装车间里工人的数量,感觉比前面几个车间加起来都要多。也由于人多的缘故,即便大家都是工装,来来回回很少有人说话,但还是有一份与冰冷机器生产线截然不同的氛围,隔着参观窗口也能感受得到。 “老手”最喜欢这种气氛,这让他仿佛回到了荒野上,在破败窑洞中,与老伙 计们拼装那些粗糙却又是救命的装备。 车间里那帮小伙儿,三五成群,低声喊着号子对数、以协同节奏的习惯,毫无疑问就是他一手教出来的。 老土,粗犷,却得劲儿! “老手”不自觉就抬起了胸脯,如同巡视自家领地的雄狮,不可一世。 恰在此时,那个殷秘书,又翻着资料开口:“工厂雇佣的工人,荒野游民和改造人的比例,相当高啊。” 嘿,城里人! “老手”嘴角撇了撇,他见多了这种货色,现在都懒得生气。 倒是奥平容三,平平淡淡回了一句:“在这里,他们就是主力。” “没错,毕竟是全球最大的改造人聚居区,还是半公开的畸变感染者实验基地……我们对此并无歧视,在平贸市场投资,也避不开这种事,但相关的劳保措施必须认真考虑,这也是为工人利益着想。” 一帮子黑心资本家! “老手”最讨厌这种虚伪的腔调,干脆踱步走开。这时,他耳朵里注入了别的声音: “这就是守师傅说的‘深潜拟装’?” 看起来,轮椅男的好奇心,一直延续到现在。单独交流的时候,也挺礼貌的,倒像是个后生晚辈,姿态很低。 “老手”抽抽嘴角,算是回了个笑容。 轮椅男直起腰,视线穿过参观窗口,看工人的操作。 “深潜拟装”是一种中端潜水设备,用到了钢铁、塑料、织物等各种量产零件材料,但都处于辅助地位,关键是要以来自于水生畸变种的特殊材料为中轴,做好搭配。 配件都是流水线产品,可主料却要照顾到材料性质的特殊性,实现配平,每一套都有微小的差异,所以只能人工来干。 “老手”能看出来,轮椅男是很认真地在观察,也很有章法。他盯住一组人,从头盯到尾,了解组装工序,然后又根据主料,找性质最接近的一组,再盯全程…… 如是再三,过了七八分钟,轮椅男才又开口,感叹道:“很独特的设计感,实用性和精细化结合得很到位,这就是‘荒野风格’吗?” “这才哪到哪啊。” “老手”对这种流于表面的赞赏是免疫的。 “背部的塑形条,磨损率居高不下?” “哎呦,行家呀!” 只凭轮椅男对主料性质的把握,“老手”就知道,这人眼光厉害得很。却没料到他在设计上也有一套。 “涉及到发力动作,难免的。不过也要看怎么使,慢慢调弄磨合,肯定没问题,可现在的年轻人都燥啊。” “是的,需要预做磨合。但前面可以做多一些特质提炼,温养契合的工作。相关特质析出的配方技术,也许还有改动的余地,可以了解一下吗?” “老手”脸色郑重起来,想了想才道:“配方和手艺,算是我们的吃饭家伙。不过如果允许技术入股的话,一切都好商量……” 话刚出口,老手就恨不能扇自己个大嘴巴。 多生枝节啊这是! 轮椅男却不置可否:“大概了解了……今晚,就到这儿吧。” 第五百零八章 庇护所(中) 就这么结束了? 轮椅男出奇好说话呢。 今晚上的接待任务比想象中轻松太多,倒让“老手”有些不适应了。那个明显是行家里手的轮椅男,也给他留下了非常深刻的印象。 说来就来,说走就走,话不多,只关心技术问题……还有那对眼睛,当时不觉得怎地,回想起来,就像镜子似的,通透的很,能映射出一些东西,经得住琢磨。 肯定是个有本事的人哪,和这种人合作,好也不好。看那边似乎也不是太上心,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送走轮椅男之后,”老手”借口说精力不济,向奥平容三请了假,回到自家的小窝里,迅速装备妥当,从早已规划好的隐秘路径潜出平贸市场,绕了小半个圈,又回到北山湖畔。 平贸市场的位置是在北山湖的东北岸,这里紧邻莽苍山脉,再往陆地上推,已经是公认的荒野地界了。列岛地壳比较脆,时不时就来个火山地震什么的,让这一边的荒野也显得格外躁动。 除了那些在山林中出没的陆生物种以外,北山湖底的水生物种,脾气也是相当暴躁,平贸市场每年在捕猎大量畸变种进行原料加工业务的同时,也把大量的人命填进山里、湖里去。 当然了,所谓的人命,在某些人眼中是要打个折扣的。 之前那个殷秘书和奥平容三讨论的话题是关键。 “老手”这一支游民部落为什么会到阪城来?还不是因为普遍遭受了比较严重的畸变感染,部落撑不下去了,而要想接受星联委所谓“人道援助”,条件就是必须前往指定的地点,签下协议,自愿成为相关的**研究素材。 阪城平贸市场就是这么个地方。 北山湖东北岸这片地界,大大小小几十家公立、私人实验室,干的都是这种活计。每年大把的科研基金投入吃到飞起。 至于挂着“平等贸易促进会”的牌子,做着与游民交易所互通往来的买卖,只不过是精打细算的阪城官商,给不断流入的“实验品”们,安排的维生活计而已。 顺便还能小赚一笔,何乐而不为? 像是大泽教团这种,把手中的“实验资源”稍微倒换一下,送到自家工厂做工,就又是一波进项。 当年老罗在荒野上穷折腾的时候,哪有这待遇?都要和大伙儿一起抗枪玩命盘交情,可看看他落得是什么下场! 所以说,“老手”早看透了。 多半是年纪大了,经不住折腾,今晚上“老手”的感慨出奇的多,林林总总的杂念,一直等他潜入了北山湖底,才渐渐沉淀下去。 那边信号还在,但已经有段时间没动了。其停留的位置是在湖底旧城水道的一个补给点,水深超过180米,正常人如果没有专用装备,不可能下潜到那里,更不可能长时间停留。 “老手”参照自己的情况,估摸着就算全副武装,凭借装备之力,最多也就能在那儿停留半小时左右。 如果过来的那一位还活着,算算停留时间他已经在深水区折腾了将近两个小时,出现这种情况,要么他是一个体质超凡的强人,要么…… 我藏在外海补给点的“鱼皮”,可是个坑爹的货呀! “老手”心里头已经做了最坏的打算,他从北山湖岸一个排污口出去,逐级下潜,到了60米的深度,开启了水下推进器,进入到湖底的城市水道之 中。 出于安全考虑,水道每年的维护都是由“老手”亲自带队完成,最是熟悉不过。他只花了十五分钟左右,就抵达了补给点附近。 还有相当一段距离,漆黑无光的水体中就传来了闷沉的声响震动,断断续续,在相对安静的深水层,又显得太过激烈了。 这片水域当然也是有畸变种存在的,在这种声息之下,多半已经受到了惊扰…… “老手”在周围略作盘旋,最终还是咬了咬牙,一手握住水下推进器,一手拿出专用于深水搏斗的高压枪,速度不减反增,向着声音最激烈的区域冲过去。 等他到达的时候,事态却已经平静下来。 这片区域传出的声音显得更闷浊,里面还掺杂着一些细碎的杂音。 “老手”配戴的水下摄像头,收集到深水区域微弱的光线、温差、声波还有其他的一些信息,将这些糅合起来,形成了一圈模糊的影像。 这里是一处旧城的混凝土大楼,以前大约有七八层,他们比那些钢结构的高层建筑能支撑更长的时间,即便沉在水底40年,外部轮廓还保持着基本的模样。 但与上次到来时相比,这座大楼中部区域,有一块外墙脱落,形成了穿梭出入的水流漩涡,“老手”接近的时候,才渐渐平缓下来。 “老手”趋近的速度更慢,使水下摄像头更适应环境的细微变化,等他悄然越过大楼上的缺口的时候,对内部的环境已经有了一个相对清晰的把握。 这里刚经过一场激战,绝大部分痕迹已经被水流冲刷干净,但激战的双方还都停留在这里。 “老手”锁定了角落里的目标。 那是一个整体上呈流线型的身影,乍看去像一条一人多长的大鱼,但此时这条大鱼的外皮已经多处脱落,暴露出内层的人体骨架轮廓,还有一些类金属的结构。 而此时,这个半人半鱼的怪物,正死死地抱住一只明显属于畸变种的巨型章鱼,手口鳍并用,不断的撕扯啃咬。形如野兽妖魔。 “老手”怔怔的看着这幕,一时无言。 他造出“鱼皮”摆放在外海补给点的时候,就料到会有这一天。所以说明文件中很郑重地写下了相关的注意事项,标明了最糟糕的后果。 可他很清楚,真到要拼命的时候,这些都不算个屁! 命啊,都是自己选的。 “老手”默默举起高压枪,对准那个人影,如果他已经来迟了,现在能做的只能是让这位死的有些尊严。 对方全无察觉,“老手”却犹豫了下。 毕竟他还没有确认对方的细节状态,还有,高压枪名虽曰枪,在深水中射程还是有限得很,他没有信心一击中的。 想了相,他放开水下推进器,悄然上前,哪知没推进几米,对面那位霍然扭头。 包裹住脑袋的仿生鱼头,已经破损了小半,深水高压环境中,暴露出来的面孔也是高度扭曲的,部分还和“鱼皮”粘连在一起。一只眼睛已经爆碎了,血肉模糊,嘴边还挂着属于畸变章鱼的肉条,狰狞如鬼。 可是,对方的反应,却是超乎想象的平静。只是慢慢转身,停留在原地,对指过去的枪口毫无反应。 “老手”心中生起一丝希望,他也停下来,抬起枪口,保持安全距离,释放善意,同时打开了自身潜水设备的通讯器,捕 捉对方的信号,实现连接。 一秒钟后,通讯信道形成。 “喂,听得到我说话吗?你是哪位?” “嗬呃,嗬呃!” 从通讯信道中传过来的,只是无意义的喉声和喘息,偶尔还有一两记高频尖音,全无解析的可能。 “老手”的心脏又沉下去。 很显然,激活“鱼皮”内的畸变特质,主动形成畸变感染以获取短时力量,畸变特质的涉透和排异反应交互作用,已经抹杀了来人的语言能力。 “老手”又尝试发文字信息,也久久无回应。 这是正常的,畸变感染已经破坏了对方的神经系统,大脑功能出现异化——这么长时间,对方还能保持相对清醒的意念,已经很了不起了。 而他做到的,或许也仅此而已。 “老手”又想给自己一耳光,这就是你造出来的好玩意儿! 等等,还有办法,教务活动时经常利用到的那种……“老手”尽量放平呼吸,集中精神,运用自己低弱得可怜的一点儿灵魂力量,去勾画某个特殊结构。 按照教团的理念,一花难成春,独木不成林,没有天赋的普通人,在随时可能到来的大灾劫下,只能是凭借集体合作的方式,才能渡过劫难,才能为自己、为所有的同道搭建起“庇护所”,实现抱团取暖。 “老手”自己没能力实现意念交流,可如果对方真的是教团成员…… 水波激荡,对面那位将已经撕成碎肉条的畸变章鱼砸过来。 “老手”给唬了一跳,下意识又举起高压枪,他很快醒悟:以软体动物的结构,又是在近两百米深度的水底,根本不可能造成任何伤害。 而且,对面那位除了这一扔,便只是在原扭动身体,激荡水波,也没有任何后续的攻击行为。 那么…… “你,不让我用?” “嗬呃,嗬呃!” “有危险?” “……” 那边除了喘息,再没有别的声音,于是“老手”知道他猜对了。可现在这状况,总不能一直让他去猜啊,里面具体的情节,他根本脑补不过来。 该怎么办? 便在这时,前方那个狰狞的身体动了,慢慢向前移。通讯器里又传来“嗬呃”的声响,听得出,对方是在努力让声线平稳,透露出想交流的**。 要靠近交流? “老手”有些犹豫。没错,他是加入了灵魂教团,但可算不上一个顶虔诚的信众,更多是将其看作是个抱团取暖的合作方,而这也是符合教义。 现在要他冒着生命危险……呸,荒野上的汉子,别的什么坏毛病都有,唯独一条,绝不是孬种! “老手”硬生生固定住身体,看着对方一点点趋近,也看着那边用混乱甚至荒唐可笑的动作,做种种示意。 理解起来很困难,但“老手”的老辣在此时彰显,他记起了当初入教时,学习“庇护所”法门的经历。 回忆当时的情景,他腾出一只手,向前伸,就这样触碰到眼前人不人、鱼不鱼的身躯,冰冷滑腻的触感,隔着潜水服,也依稀可辨。 不过,在简单粗陋的触觉之外,他也感受到了一点儿微微的暖意,不属于这冰冷阴暗的湖水,而是在另一片虚无的世界,化为熹微的光,慢慢勾画轨迹。 第五百零八章 庇护所(下) “老手”之所以为老,就是年龄到了,奔着八十岁去的年纪,在当今时代勉强能混在“中老年”的队伍里,不至于完全坠入老年生活圈。 可实质上,他还是老了。 精力、体力全面下滑不说,记忆力以及接受新事物的能力,也变得糟糕起来。以前不擅长的东西,现在要改善更不可能。 精神层面,灵魂力量,一直都是他的苦手,更不可能突然有进展。 来自精神层面的暖意微光,勾勒出的轨迹结构,貌似不复杂,但对准确度还是有一定要求的。且既然是合作,也要找准节拍,空间加上时间,多个维度的精度挑战,对“老手”来说十分不友好,大大拖累了学习进度。 一次、两次、十次、二十次……渐渐的数数已经没了意义。 再准点,再准点! “老手”不知道对面那位还能坚持多久,可连自家注意力都开始耗散的时候,对面的状态可想而知。 越是这时候,越是急不得……多简单的道理,可做起来太难了。 潜水服下不知不觉已经殷了一身的汗,手掌前端,即便有浮力和水压干扰作用,撑着的重量似乎也在增加。 他知道,那是死亡的份量。 事态越来越糟糕。 连番的失败之后,对面示范的光芒轨迹也出现了问题。连“老手”这种半外行,都能看得出来: 细节偏差,结构不稳,功能不成形…… 初始,十次之中会有一两次状况,然后是三四次,再然后是一半一半…… “老手”很想对那面嚷嚷:特么的庇护所搭不起来,就不能起作用,还不如找个乱七八糟的神明拜一拜呢! 再说了,就没有个设计图吗?老子读图能力是顶格的,现在搞这口传心授的神秘范儿,有什么意义! 可所有的情绪杂念,在对面一遍又一遍,仿佛永不止歇的示范面前,还是沉淀下去。 “老手”叹息着笑起来:“得,陪你到死算了。老头这点儿耐性还是有的,如果到最后也没学会,就到那边去诅咒我吧。” 回应他的,是喘息中的静默,是又一次的示范。 可既然开了腔,“老手”就彻底放开了,他不再头铁硬学,而是扶着对面那位,在这片沉没大楼中,寻摸了一个更稳定、感觉也更舒坦的位置,靠着斑斑点点的混凝土墙,让一身老骨头缓过劲儿来: “我没分心啊,就是快憋死了,要透口气。老不以筋骨为能,收放自如才是好状态。别怪我,这些年好为人师,嘴巴不能停,越说越精神,脑子还能更兴奋,你不要被我打扰就行。” “……” “来,咱们继续。” 枯燥的学习又开始了,“老手”的嘴巴也再没有停下来,如同北山湖上的细浪,冲刷、至少是冲淡里里外外的绝望味道。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 “喏,你这回就做得挺好,我只差一点儿,咱们继续哈。” “……” “你来找我,咱们以前见过没有?处得久了,还真觉得有点儿熟悉 。” “……” “你能找过来,就是信得我过老守。放心,我可能没你这么倔,教务上、法门上都差一些,但嘴巴是严的,也懂得仁义二字。这回学会了,肯定会找信得过的孩子传下去!哎呦,又差一点儿!” “嗬,嗬!” “别分心哪!哦,是噎到了,来,我给你拍拍。你这身骨头架子,起码有一半是换成钢铁了吧,说起来之前过来传教的,应该有你,我有些印象来着……” “……” “算了,不跑题。我告诉你啊,我们这一支,棒小伙、好小娘可不少,都是荒野上摔打出来的。当年跟着老罗混过一阵儿,也是不可一世过的! “你们这个‘庇护所’,咳,是咱们。这个教义是挺好的,我们都挺喜欢。人在荒野上能指望谁啊?就是自己,还有身边信得过的同伴……有这个‘庇护所’之后,原来虚无缥缈的东西就给量化出来,效率也提升了,挺好。 “这和当初小卜的提法挺像,那可是好女娃娃,就是好人不长命。你们传教过来我们就信,真以为是你们口吐莲花?说到底还是觉得亲切、合适,真合适知道吗? “我还利用‘庇护所’的法门,造了个提纯淬炼的法子,专门用来析出畸变特质,打造装备。喏,就是你身上这套,好用吧?就是后遗症太大,瞅你这模样,回头还要琢磨着再改进一番。你这小白鼠不能白当。 “嘿嘿,这话好像不该说,你肯定在心里头咒我呢!” “坑人。” 信息在虚无中穿梭传递,“老手”瞬间变成了哑然的一方。 也在此时,就是这片虚无之中,似乎传来“卡索”一声响,就如同零件铆合,模块对接,从上到下,从里到外,统统严丝合缝那般通透清爽! 精神层面,简单清晰的结构立起来,只是基本零件的拼合,却是出奇地稳妥。 这还不能称为“庇护所”,可地基已经在建了不是吗? 划出的临时“授课空间”变得动荡起来,无数昏蒙的暗影在穿梭,还有丁丁当当的金石敲击声,有嘶哑的吼叫声,不断冲击心口脑门,炽热滚烫。 “老手”并不惊讶,在前些年初次接触时,他已经有了类似的体验。这应该是对面积压已久的情绪吧,里面携带着大量的信息。但很可惜,他没能力一一分辨,只能眼睁睁看着它们在一次绚烂的展示后,气泡般幻灭。 这其间,唯有一段咒骂颇是清晰: “荒野的破花样!” “老手”迅速反应过来,针锋相对:“啧,城里人!混成你这样也少见。” “……” “喂,你叫什么来着,至少让人知道,老头子到底坑了哪个?” “……” “……嘁,城里人就是穷大方!” 黑暗还是黑暗,设备微光照不透的黑暗。 周边物质环境没有任何变化,可“老手”看到,有微弱而倔强的光芒熄灭了。虚无世界半边的支撑消失,刚架起的地基崩塌,溃散无踪。 身边这个可能见过,却已经认不 出来的“旧相识”,终于还是死掉了。 “老手”做不了什么,只能确信,他已经把新的“庇护所”的施工图牢记在脑子里,没一点儿错漏。 天色微明之时,殷乐端着餐盘,悄然来到罗南卧室外面,蛇语正安静的跪坐在那里,姿态娴雅而稳重,仿佛可以永远保持下去,不会有任何的厌倦或懈怠。 昨晚回来之后,罗南忘了把隐默纱还给她,所以如今的蛇语是以本来面目示人,极其相似的轮廓,只是增减“几笔”,便有“北山雪绘”处少见的阴鸷幽冷之气,隐透在眉梢眼角,让周边气压平白降了几分。 于是殷乐才记起,这是一位以阴狠神秘著称的b级强者,就算自己背靠血焰教团,近日来也多有增益,多半还不是对手。 然而看到这般厉害角色,在此伏低做小,殷乐不免有些征服性的快意。她都如此,屋子里那位竟然能淡漠以对,着实不知脑中是怎样的结构! 心念百转,面上却是平静无波,公事公办:“先生在里面?” “一夜未眠,大约还在画。” 殷乐犹豫了一下,还是向前迈步,蛇语适时打开格子木门,请她进去。 卧室内,罗南仍然是昨晚上“莫老板”的装扮,衣带未解,连隐默纱的效果也没撤下。他端正坐在榻榻米上,手持电子笔,直面身前的虚拟工作区。 可以看到,他眼眶里密布血丝,颇有倦意,手上没有实质性动作,却一直在小范围内点画虚描,这样看,似乎又有些亢奋。 不过总体上,他还只是在发呆。 既然进来了,殷乐便轻声招呼:“先生,您用些早餐可好?” “放那儿就行。”罗南回应挺快的,显然并非专注或神游,而是杂念丛生的状态。 殷乐只能遵命行事,和跟进来的蛇语一起,摆放餐盘。期间,她忍不住往工作区那块漂移眼神,见到的却是昏蒙混乱的线条和色块。 像海又不是海,大体架构有些熟悉…… 正猜测的时候,忽听到罗南的指令:“技术入股的事情,你去了解一下。” 殷乐愣怔半秒,才记得所谓的“技术入股”,只是昨晚上那一股子别扭劲儿的老头儿提过一嘴,没想到罗南竟上心了。 “是,我这就和奥平容三联系。或者直接联系那位……” “老手。” “啊,是的,‘老手’。” 罗南仍然盯着工作区,头也不回:“还有,把灵魂教团的资料整理一份,交给我。” “……是。” “对了,还有深蓝世界。目前地球对深蓝世界的开发情况,除了深蓝平台那些研究项目,还有什么产出,比如矿产之类。” 殷乐有点懵。 她知道深蓝世界,可这处所在,一直到近些年“深蓝行者”装备进入军队,才渐渐为人所知。不管是世俗世界还是里世界,对这方面的情报都知之甚少,血焰教团并没有相关的储备。 而且,这三个命令跨度实在有点儿大,完全捕捉不到其间的联系。 第五百零九章 测试题(上) 纯凭脑补,殷乐摸不到罗南的思维脉络。她也不敢多问,按下心头疑惑,起身准备去做事。 可这时,罗南又叫住她:“等等,帮我看看。” “咦?” 罗南指向工作区:“有什么感觉?” “这个,像海又不是海……”殷乐老老实实地将她此前的感觉叙述一遍,包括那莫名的熟悉感。 罗南点头,然后挥手,身前虚拟工作区,那幅混乱难懂的画面便化为两个图层,剥离开来,从一幅变成了两幅。 原来如此! 两幅画中,其中一幅正是给予殷乐熟悉感觉的源头。她见过很多次,那上面描绘了风暴雷霆的大海上,互相干扰交缠的龙卷气柱,里面似乎对应着几股强大的力量,而其中有一股,在前几日已经给抹去了。 至于另一幅。应该是罗南昨晚上的作品。 殷乐视线转过去,不免就想:这个,应该也是通灵图吧? 图画结构依稀是罗南的风格,之所以说“依稀”,是因为上面的笔法,尤其是阴影浓淡的把握,和罗南作品中近于速写的简洁线条,有不小的差异。 乍看去,他的新作更像是一幅油画,有种突出的质感,苍黑的色块重重叠叠,构成了画面的主体背景。 经过之前那一次重叠,殷乐自然便觉得,图画所表现的,是某处不见天光的海底,色块堆叠的波纹痕迹,就是深海涌动的暗流,有沉重的阴郁感,可以淹没一切,压毁一切。 殷乐很快又发现,就在这片深沉黑暗的大幕下,在最边界的位置,存有一束熹微的柔光。 那光太微弱,很容被误认为是虚拟工作区的投影背光漫过来。不过认真去看的话,便知道这确实是细腻笔法所勾勒出来的光影效果。 这束柔光,一部分晕散在黑暗中,一部分越过了画作的边界,未能完全呈现,可终究照亮了些东西。 “你看到了什么?” 罗南的话音响在耳畔,根本容不得殷乐去思考,心底的话就脱口而出: “光,还有人,挣扎的人!” 在这束柔光附近,殷乐正是看到一些模糊轮廓,类似于人,又似是而非。他们存在于在光与影的交界处,仿佛是要用光明驱散黑暗,又好像是奔向画面未呈现的更光亮的世界。 露出的部分肢体、面目,在光影中呈现出妖异的扭曲姿态,但给殷乐的第一印象并不丑陋,反而具备某种张力,所以她用了挣扎来形容。 后面又勉力说了一些看法,终于换得罗南微微点头。 殷乐想当然就认为,接下来蛇语也要被问到,视线转移过去,对面却垂着脸全无反应。 “昨晚上我问过她了,和你的说法差不多……没什么新意。” 罕见的当面差评,让殷乐心头闷了一记。而这时,罗南又调出一幅手绘的图景。 这一幅就更加具象化,能看出图像中心是一位女性的背影,她似乎立身在近海的沙滩上,远方是弧线海平面上,暴露出来的某个船体上部轮廓。 殷乐前天才刚从阪城码头转一圈回来,一眼就认出,那些错落的建筑线条,尤其是高平台上立起的机翼轮廓,与当日出海的“翡翠之光”号上,停驻的豪华私人商务机几无差别。 唔,她好像找到了罗南格外关注“翡翠之光”号的另一个动机。 她又听见罗南的喃喃低语:“我并没有画错,可中间还是缺环节,缺得太多,合不上……加上这个也一样。” 殷乐立刻学蛇语,垂下头去,这绝不是她应该掺合的领域。 事实证明,在某些领域,“集思广益”这种法子是行不通的。 殷乐和蛇语先后退了出去,留下罗南一个人,静静注视三幅通灵图,看它们时分时合,拼接出一些似是而非、断续破碎的幻景。 还是太着急了……吗? 罗南揉动眉心,让涨痛的眼睛稍稍缓解。 昨晚上,那位拥有着强烈“矿工”意识的牺牲者,在生命最后阶段的挣扎,给他带来了很大的触动。 罗南的意念,始终跟随着“矿工”。最初是因为那人裹着“鱼皮”在湖底潜行,竟然可以瞒过他的感知。若不是排污水道的暗门损坏,闹出了动静,他还懵然不觉。 后来又奇怪,那种臭名昭著的非法教团中,还会有如此倔强刚烈的人物。 话又说回来,暗门损坏的源头也在罗南这儿。是他借助“生物反应炉”修复细胞组织的时候,强电场对周边电子设备的破坏作用。 好奇和歉疚作用下,罗南就帮了“矿工”一把,帮他突破关卡,进入旧城水道。 原本这事儿差不多就结了,可旧城水道中感应器传递的信号波,又被罗南捕捉到,顺藤摸瓜发现了“老手”。 事情就此一发不可收拾。 期间,情绪层面的那些且不提,“矿工”与“老手”交流涉及到的诸多信息,如“庇护所”之类,是罗南以前从未接触、也未曾想象过的。 “庇护所”,换一个角度去看,与罗南一手搭建的“血意环堡垒”有什么区别? 灵魂教团的传教行动,应该已经进行了一段年头。这也就是说,在罗南将这门构形技术从“虚脑系统”中搬运出来之前,在这世界上,已经存在了类似的成果。 如此高端的技术,此前连个浪花都没翻起来,明摆着不正常! 还有“老手”,一个曾经在荒野上,与爷爷他们共同生活过的老战友。 真正的惊喜。 罗南为什么要到阪城来? 除了搜索蛇语,设计对付宫启的陷阱,另一条就是寻找吴珺,寻找并明晰她与祖父、父母关系,确定荒野实验室的有关信息。 如今,吴珺没找到,却碰到一位并不逊色的替代者。也许这位,不如吴珺那般知晓实验室的核心秘密,可听老人说一些当年的事情,也挺好不是吗? 若有可能,罗南现在就想跑过去,拽着“老手”,聊他个三天三夜。 最终没有成行的原因,除了现在阪城微妙而危险的局势以外,还有一点就是他在“矿工”对“老 手”的教学之时,另一部分收获。 新版“庇护所”地基搭建起来的时候,有一个短暂的意识交流机会。“老取“矿工”喷薄情绪力量中的信息。 可罗南不一样,他也许算是世界上最强的“旁观者”,不止是那瞬间,在“矿工”生命的最后两个小时里,其昏蒙却也丰富的情绪意念,都在罗南心头映现出来。 破坏性的畸变感染,是罗南无从施救的绝症,罗南能做的,也就是让这位连名字都未能留下的硬汉,在世间多留下一点儿痕迹,哪怕是在人的记忆里。 现在,还有一幅通灵图。 罗南的视线,又停驻着最新那幅“深海”图景上。其实殷乐也好、更早的蛇语也罢,她们说中的只是能看见的那部分。 边缘的“柔光”,在这片图景上仿佛是与黑暗相对的光明所在,可在“矿工”的记忆里,那里也是强辐射肆虐、末日般的深海熔炉,挣扎着无数号叫的灵魂。 即便其中,确有“希望”的存在。 更真实的情况是怎样呢? 罗南只有“矿工”断续的记忆,零落不成形。所以他需要其他情报支持,所以他想利用“通灵图”,强行跨越知见的障碍,撷取最核心的答案。 事实证明,他过于贪心了。 中间缺失的环节太多,以至于“通灵图”本身都呈现出“边角化”的倾向。 白先生曾告诉过他,出现这类通灵结果,就不能再强求了,否则意识都可能坠入虚无,无论如何也填不满那片真空。 其实还可以再填一些。 罗南总觉得里面还有些东西,它们已经存在,只是藏得太深,或者碎片块太严重,秩序均被打乱。 如果能在混乱中,捕捉到秩序的线索…… 罗南下意识在虚拟工作区上落笔,几秒钟后,他霍然回神,再看工作区,上面可不是什么“线索”,而是某个世界的外围轮廓。 大概是笔法又进步了,寥寥数笔,已经有一些“深渊”的模样出来,以至于工作区的光线,都有明显的扭曲,明灭不定。 “哎,现在还是不要找死的好。“ 罗南惊出了一身冷汗,一时又觉得脱力,干脆向后倒,在榻榻米上大喘气。舷窗透过来的光线角度,又偏西去了…… 不知不觉,他在游艇上又呆了快一天。 事情分明有进展,可这种原地踏步的感觉是怎么回事? 正恍惚的时候,来自外接神经元的提示,在脑宫中震动。 “脱机测试题库下载完毕。” 罗南猛地坐起身,这比预计中要慢很多,可终于还是成了! 他的的意识第一时间趋向雾气迷宫的“树洞”空间。大概是受刚才变故的影响,切入的时候,竟然有些紧张。总觉呼啸奔流的“沙尘暴”深处,来自“深渊世界”的庞然伟力,随时可能再碾压过来, 以前觉得太远、太乱、太缥缈,现在倒好,开始担心“引力”问题了…… 第五百零九章 测试题(中) 罗南意识重新进入虚脑界面,两天一夜的下载,并未给这里带来太明显的变化。只有一个新的提示弹窗静候在那儿,遮住了信息刷新窗口,提示说“脱机测试题库下载完毕”,严重缺乏仪式感。 受此影响,再加上对“深渊世界”引力问题的担忧,罗南也没啥特殊的感触,直接选择确定。 提示弹窗消失,后面的消息刷新窗口,新的但也似曾相识的字符出现:“确权审查程序启动,确定开启脱机测验程序。权属人基因资料未入库……成绩录入中……综合成绩未及格。” 早知道还要重新录入,就趁这两天多刷几套题,涨一波基础分了! 罗南心里“呵呵”两声,又见后续信息持续滚动:“……附加题库数据调出……确定附加题难度为‘时空构形’天梯二级,试题抽取中。” 没有一点儿缓冲,虚脑界面就出现了明显变化。深邃星空式的背景开始“膨胀”,最中央的“虚脑星系”仿佛迎面而来,亿万颗星辰穿梭流动,又向四面八方散开,代表了一个拉近、放大、聚焦的过程。 星辰变得稀疏、感觉更加遥远,深沉虚空填充了大部分视野。不过很快,上面就涂抹上了相对丰富的色彩——最主要的来源,是远方一颗炽烈的大火球,由于放射光线过于强烈,又经过某些星际物质的衍射折射,形成了巨大扭曲的动态光斑,模糊了应有的球体形状。其部分拉长的外延区域,甚至像是喷射的光鞭火舌,斜切过小半个视界。 于是罗南知道,这应该进入了某个行星系的范围,得以近距离“观察”本星系内的太阳。 他还在分析,视角却完全不受控制地做了一个大的偏转,让开了恒星的强光,转到别的方向。 那个位置的虚空中,依稀萌生了一点儿绿意,在界面中心迅速放大,有着相对明显的弧形边界,分明是一颗在视界中迅速扩大的行星,而且满载了生命的气息。 “就像在玩游戏,或者看电影……” 罗南一时间竟找不到测验的感觉,但要说“身临其境”吧,也差了些。其沉浸效果还比不上虚拟实境,感官感知缺乏真实反馈——他很清楚自己仍在游艇上,以意念跨空传导信息,等待测验考题的出现。 也就在他反复琢磨研究之时,“生命行星”与虚空交界的边缘区域,快速刷出了一系列数据,整个视界,瞬间变成了类似于“管理驾驶舱”的信息化窗口。 可视化的动态信息,以复杂而又具备逻辑联系的图形模式,在视界中分布罗列,从表面数据,到深层分析指标,一应俱全。 至少在罗南眼中是这样,因为他看得很撑。 大量填充的信息,很多都带着他无法理解的符号单位,深奥难解,高度专业,超出了他这种“直觉式翻译家”所能精准把握的范畴。 如果是游戏的话,新手引导做得还真糟糕啊…… 然而这是测验,兆头不太好的那种。 罗南头皮有些涨,生怕错漏了什么重要信息,睁大眼睛,囫 囵吞枣式地读取记忆信息界面的可解读信息。而就在此过程中,他的观察视角已经一头栽进了眼前绿色星球的大气层内。 “游戏式”或“电影式”的感觉又来了,星球影像不符合实际地高倍速自转,形成了快进效果,同时向视界边缘,甩出了更加复杂的信息数据及对应分析图表。 罗南看不过来了。 好不容易等到星球的“转速”开始趋于正常,罗南准备缓口气,重新理顺信息结构的时候,被动的观察视角中,瞬间被炸开的动态影像填满。 那是真的炸开! 现在罗南看到的,是一处惨烈的战场。 连续炸起的强光烈焰,撕碎了原生的绿意,燎红了半边天空,每一秒都有飞掠的目标被击落,同时也有地面的建筑被摧毁。致命的闪光冲击,在天空和地面之间交错纵横…… 虽然没有声音输入,形如哑剧,可这就是一场战争! 也在此时,“管理驾驶舱”界面,足够醒目的位置,弹出任务窗口。相较于让人望而却步的专业化界面,任务描述倒是比较清晰: 高分辨率的卫星影像,锁定了战火纷飞的核心区域,那里是一处叫做“xx中继站”的大型基地。 根据介绍,地面上恍如阵列的复杂建筑群,只是基地的一小部分。更多的设施还在地下,而最核心的区域,则隐藏在某个类似于“半位面”或者是“空间断层”的特殊时空架构中。 这是罗南连猜带蒙,能够看懂的。 里面还有很多介绍,涉及到更专业的领域,半懂不懂,不懂的还占大部分,只能暂时跳过。 总而言之,言而总之,这处基地就是非常重要了,具有极高的战略价值——不管是电影、游戏还是测验,这些都是应有之义,不妨碍对题干的理解。 罗南仔细研读那些关键性的描述,任务面板上的大致意思是: 这处里里里外“三层夹心”的重要基地,其最外层,还设有“xx防御性时空壁垒”,作为抗击外敌的掩体,可以理解为某种“结界”吧。 可如今,在敌方的高强度冲击下,“结界”已经摇摇欲坠。 罗南的测验题目就是,针对战场形势和敌方力量,在不破坏基地的“三层夹心”布局,并保留现有“结界”的基础上,对“中继站”的防御力做进一步升级。 测试思路很清晰,就是考验罗南的“时空构形”的设计能力。 这是很对口的测验,如果审题正确的话。 显然,“天梯”级别的题目,和通识类的“应用题”完全不是一个概念,对实操的要求极高,已经非常接近实战。 审题期间,罗南还发现,除了“管理驾驶舱”的直观界面外,如果有需要,他还可以调出基地各项设计图纸,地质结构图、施工图,包括最核心的位面构形设计都有。 大略扫了几眼,其中还有各种基建变动、战时的动态损失,一应俱全……全得简直过分,以至于形成了一条完整的历史链条,从基地建设 之初一直延续下来。 这考题,是根据实际战例设计的吧?也许宇宙中,某一个时段,确实存在这样一个大型基地,有这样一场战争,有这样一个节点,需要某位构形设计人员做出贡献。 历史感扑面而来,与之相比,感官上的“真实性”不足,倒是次要的了。 背景资料给到这种程度,照理说任何考生都没话讲,埋头去钻研就行了。 可审题两遍之后的罗南,再看“管理驾驶舱”上持续刷新的各种数据图表,就想闭上眼睛,哀声长叹。 设计考题的那位先生或女士,或许把所有的一切都想到了,却唯独没有考虑,参加测验的考生,根本不具备相应的专业知识,乃至文化背景。 呃,如果有,大概也只能在“通识”圈子里晃悠,怎么都不可能触及到“天梯”级别的测验。 偏偏罗南是个例外。 再说一遍,太专业了。单是看“中继站”的基建布局和构形设计还好,毕竟在虚脑系统中也接触过一点儿类似的标准构图法,结合扎实的基本功,也能似懂非懂地钻研下去。 感觉上来说,他应该是会的,只是短时间内找不到确切的、能够下手的地方。 可问题是,试题明确告知,这场测验是要与攻防战的双方结合来看的。 罗南处于守方,而外部占据攻势的敌方,也就是他需要抵御的对手……是什么玩意儿? 空中,有庞大如山,也虚实莫测的云气堡垒,其内部电光交织涨缩,每次暴闪,都会平空喷吐出蜂群般的怪物。 其中有类似于史前翼龙,口吐爆裂式酸液球的空袭者;有堪比重炮,在数十公里外便以死光轰击的庞大岩石怪;还有能够燃烧部分躯体,强行突破结界,进行近距离杀伤的甲虫式突击群。 还有,那从云气堡垒中延伸出来,如同特殊触手,模模糊糊、穿地入云、可以随时夺去基地设备设施能源,甚至将战斗人员吸成人干的东西,又是什么? 其实,测试系统是有标识的。每当罗南的注意力聚焦到个体目标上,“驾驶舱”界面都能以ar形式,标注目标的基本信息。 然而,那种是由专业符号和计量单位构成的简洁表达式,罗南一点儿都看不懂。翻来覆去看了几轮,只是明确了这些怪物,似乎都是属于什么“幻想种”附庸…… 难道都是幻觉吗? 罗南明白,罗南理解,在测验试题的设计者眼中,参加这类考试的人员,一定具备辨识这类信息的基本常识,可以从界面中获得全面情报作为参考,更细节的东西,肯定都隐藏在专业性的词汇和符号之后。也许把所有的信息整合分析之后,试题的难度完全可控…… 可现实就是,罗南并不具这样的文化背景,“我”字秘文的翻译功能也是受限的,所的信息都是断断续续。 而且,场景“真实性”的缺失,导致罗南只能用视觉去分辨,最擅长的精神感应毫无用武之地。 这可怎么考? 第五百零九章 测试题(下) 罗南有点儿心慌,他现在能退出,回去翻找虚脑系统资料,进行恶补吗? 显然是不能的。 测试题目呈现之后,“管理驾驶舱”界面上已经开始了倒计时。神秘文明的基本计时单位,罗南搞了几次模拟测验后,勉强能换算,从刻度跳动的节奏来看,他只有七十分钟左右的时间。 还记得,脱机测验失败的后果是,某段时间内不能进行二次确权。涉及到更长跨度的时间计量,罗南又只能瞎猜了。 以月计、以年计?或者更长? 越是这样,越不免往最困难处去考虑。 也因此,罗南分外无法接受失败的结果。 既然接受不了,也改变不了,后悔哀叹就毫无用处。 “我”字秘文的翻译能力,基本上就这样,短时间内不可能有大的提升;罗南唯有竭尽全力,从资料、从画面中解读信息。 资料还好,就算只是静态的,无法反映战时变化,多看几遍总会有点收获,多一些思路。可是,对于战争画面的读取分析,实在是太没谱了。 罗南的军事知识本就匮乏,仅有的那些,还是当初从爆岩那里学来的基本常识。况且这种层级的战争,早已经超出了地球的军事概念范畴。 罗南努力去看隐藏在基地各个掩体、设施、以及移动载具之中的“己方士兵”。他们是罗南天然感到亲切的类人外形,大多穿着非常高端的外骨骼装甲,有点类似于深蓝行者,一个个行动迅捷、操控稳定、训练有素。 然而他们的行动,相当一部分并不是依靠手中的武器进行直接杀伤,经常会有一些突发的、无征兆的攻防冲击爆发,出现在基地内外、地上地下的各个区域,乍看不怎么符合物理规则,杀伤力还大得惊人。 这让罗南想到了深蓝行者的格式化领域、想到了自己一手打造的血意环堡垒、还想到了灵魂教团的所谓“庇护所”…… 没错的,这场攻防战中,必然存在精神层面的对冲和博弈。 如果以地球目前呈现的发展方向来推断,在罗南无法感知的精神层面,必然存在一个或多个集体化、体系化的固化构形,以此撬动更具杀伤性的力量。 当然,这只是猜测。 罗南的灵魂力量再强大、精神感应再高段,也难以无中生有,从一个模拟场景中,探知精神海洋乃至渊区极域的存在。 他只能翻资料。 现在不但要翻建筑图纸、结界构形设计图纸,还要找士兵们精神层面固化构形的图纸…… 很不幸,这个真没有。 还是那个问题,出题人不会考虑已经成为常识的那些东西,一个已经成规模的军队建制,其固化构形也早应该就是众所周知的基本常识,没有必要再做体现。 然而,这已经是罗南仅有的可以发力的切入点。 否则他能去做什么? 基地之外铺天盖地的所谓“幻想种”附庸军队,那些怪物隐藏在看不见的精神层面的攻击方式,才是真正没有任何脉络可循,也就成为了罗南根本跨不过去的天堑。 时间在一分一秒的流逝,罗南咬着嘴唇翻动一切他能够理解的资料,做着庞大而又绝望的计算。 算法从来都不是 他所长,当罗南被逼到这一步,就说明他确确实实是技穷了。 “狗屎,都是狗屎!” 罗南在将近一个小时的时间里,也拿出了两个方案雏形,但都是让他自个儿都觉得恶心的拼凑结果。 里面充满了不可信任的猜测和臆想,都不用去提交,只是对照的战争场面心算一番,便可证明全是只能帮倒忙的货色,通通要扔进垃圾篓。 资料,信息,实时的资料和信息…… 我不要别的,就要这些。 罗南绷紧的理智之弦,在嗡嗡颤动,试图在半遮半掩的海量信息中找出一点可以共鸣共振的秩序连线。 同样是秩序和混乱的冲突,罗南现在做的,比深渊世界的“绝狱”和“日轮”所呈现的恢弘而精妙的平衡,简直是宇宙这头和那头的距离。 等一下,怎么突然想到了那边? 罗南分心了,他没来由的偏移了思路。 明明是挣扎在有限信息和无限混沌的漩涡里,莫名却联想到了“深渊世界”,联想到“日轮”与“绝狱”交互冲突、妥协的架构。 而且出奇地清晰,如在眼前。 上回这么个状态,紧接着就是反噬+重伤! 罗南打了个激零,非沉浸式的场景劣势显现,他从专注投入状态弹出来,本能检视自己的形神状态。 游艇上,身体没事儿; 意念前端,“树洞空间”也还平稳。 那…… “管理驾驶仓”的倒计时字符,就在此刻进入了警示性的橙黄色区间,提醒罗南,距离“交卷”时间越来越近了。 罗南咬牙。 胡思乱想什么,反正又死不掉! 大不了再跑趟爪岛,“更新”一波就是了。 而若本次测验失败,无法提升“权限”,难以获取外接神经元的加密资料,影响也在其次;真正无法接受的,是错过趋近真相的窗口,再开始一轮不可测的等待。 两害相权取其轻。 如若“深渊世界”的特殊意象,能够搅动当前的僵局,也没什么不好。 好吧,罗南不可能把希望寄托在另一个不可测的因素上的,他自己首先要保持专注。 双手重重拍击面颊,罗南强迫自己驱散所有的杂念,把注意力放回到那场虚拟战争中去。 信息还是那么混沌,烦躁和焦虑也依然存在,可不知不觉间,他情绪上的“炎热”,渐渐与意志中的“冰冷”,形成了一个冲突又妥协的微妙状态,正如“日轮”与“绝狱”,高温与锁链意象的抗衡互转。 在规则和混乱之间,在理智与情绪之间,架起了一条绞链索道,不停翻搅荡涤,保持着危险又奇妙的动态平衡。 心神动又不动,敏锐而清明; 信息动又不动,乱中见秩序。 最关键的是,罗南忽然从“非沉浸”的测验场景中,发现了一种奇妙的“映射”现象。 他眼中看到的,还是那些让人心浮气躁的半截子信息,至今并没有好转的迹象,脱机测试系统也不可能提供更深层的信息。 可是,莫名就有些“似曾相识”。 有一些仿佛深埋在记忆中的印象,受这些杂乱信息的刺激 ,慢慢浮现。 这当然是错觉,真正的原因是:就在他身边、无限趋近的位置,有一个更为深邃宏大的系统,一反之前不可测不可控的状态,与脱机测试系统建立了连接,开始了信息数据的有序输出。 “深渊世界”。 更确切地说,是罗南此前遭受“深渊世界”反噬力量冲击时,无法接收消化,而积存在“祭坛蛛网”之中的那部分“沉淀物”。 某种意义上,这些“沉淀物”就相当于罗南本人的记忆,只是深藏在比大脑更复杂的外接存储系统中,以前根本挖不动而已。 现在,它们被激活了。 “管理驾驶舱”还在不断地弹出解析图文,该不懂的字符继续不懂,可罗南已经不再去看这些鬼画符了,他的视线径直落在全景式的战场上,落在那些建筑、士兵、“幻想种”附庸的群体或个体上。 更强烈的熟悉感迸发出来。 “旧式的防御阵列……叫什么来着?不记得了,不过作为固化构形,应该是这个样子。 “磁光云母,这种东西,大规模的‘灵魂磁化’暴兵流,单纯防御肯定不行啊,要主动干扰! “结界的设计……擦,时间不够了!” “管理驾驶舱”上的计时数字,进入了红色区间,罗南已经没有了认真去梳理的机会。可是,从整个战场局面中,获得的“经验性”认知告诉他: 所谓的测验,不外乎就是使多种不同性质的时空结构,无缝衔接,寻找一个趋向稳固的最优解。 罗南当然会啊! 前几天和宫启交战时,特别是在血神蚁洞窟,雾气迷宫、血魂寺等领域架构交织混用,牢牢将宫启封死在其中,那是经过实践检验的。 题目中的“中继站”,架构起来的防御设施,严密性上确实要比以上几个架构高出许多,但正因其严密性、规则性,对罗南的考验难度,反而要更小一些…… “滴,测试时间到!” 罗南眼前骤然变暗,“管理驾驶舱”的鬼画符图文清空,他最后的对于战场的印象,停留在“中继站”外围,一次火焰风暴的炸裂瞬间。 生命星球、光斑似的恒星,统统远去消失。 罗南的意念,重又回归虚脑界面。 提示弹窗重又出现,公布了测验结果,这类信息就比较好理解了: “xx模拟战实测结束。 “系统评估:一位可堪任用的专业人士,军方对你的态度比较保守,但血与火会帮助你迅速成长,或者迅速死亡。” 呃,这算什么分数? 还好,真正的测验结果出来了: “附加题脱机测验成绩:及格。 “实现天梯加权,加权分数并入通识测试成绩,适用于‘百年序列特殊人才条款’,知识查阅等级提升。 “确权审查结束,检测定阶已完成。持有人目前拥有权限: “所有权:临时。 “知识查阅:天梯四级(已检测)。 “资源调用:士官阶(已检测)。 “天渊网络:无(未联网)。 “资料库对应权限开启,可以提取‘叠层干涉’设计和工艺资料。” 第五百一十章 叠层法(上) 真不容易,虚脑系统还记得小爷我最初的目标啊! 罗南被一连串评语和成绩表述,弄得有点儿懵,直看到最后这句才回过神来,下意识松了口气。可他再仔细一琢磨,心里头就有些不平衡了。 四个主要权限判定,那个“天渊网络”一直断开,可以不论;剩下三个,“知识查阅”和“资源调用”,都从待检测状态,变成了已检测,其中“知识查阅”也提升到了天梯四级。 做了一套“天梯二级”的测验,捞到手“天梯四级”的查阅权,看上去也不错……个屁啊! 最核心的“所有权”,从字眼到字义,没有一点儿变化。敢情他折腾了这么久,到头来还是一个“临时”所有人,随时可能被人指着鼻子叫一声“物归原主”? 这种“确权审查”流程要它何用! 在脱机测验中搞得那么狼狈,最终得到这么一个结果,罗南着实挺糟心的。 不过,罗南本质上终究是一个讲道理的好孩子,凡事懂得从自己身上找原因。稍做冷静之后,回想整个测试过程,确实也算不上多么出彩,最终得到的评语,也比较“保守”。 事实就是事实,不管存在怎样的客观因素,测验评价自有其预设标准,罗南也没法和系统讲理去。 “唉,头晕头痛!” 罗南的身心状态,开始向低潮滑落。“低空掠过”的成绩只是影响因素之一,还有相当一部分,源自于测试中救命的“映射”。 这算是一种反噬吧,那些“沉淀物”信息,瞬时输入量还是很大的。还好此前经过祭坛蛛网的淘洗,要比“深渊世界”的直接冲击更容易消化…… 罗南倒有些可惜,测试时激活的“映射”,所形成的大都是瞬时记忆,如今再回想,记下来的已经不多了。 这有点儿像强行背题过考,囫囵吞枣地背下去,非要到那个题目、情境和条件下,才能想到答案。 考试过后,一切又回到原点。 “沉淀物”继续沉淀,也许在等待下一个刺激的到来。 罗南发现这点之后,都顾不得检视自己应有的战利品,便匆匆收回外接神经元,在游艇这边打开虚拟工作区,盘点记录仅存的那点儿记忆信息。 半个多小时过去,罗南记得脑昏脑涨,再看工作区,成果寥寥。 “中继站”还好些,认真研究过图纸,大致的思路有一些;至于“幻想种”那边,真的是过眼云烟! 罗南哀声长叹,如此这般,他想搞一次复盘都困难。 也就是说,他犯错都不知道自己错在哪里。 罗南的“强迫症”犯了,自己和自己较劲儿,在虚拟工作区上来回折腾,直至精疲力竭,依旧没什么进展。 脱机测验一个多小时,自己折腾自己差不多也是这么个时间,不知不觉,已经到了晚餐时段,蛇语托着餐盘,悄然进来。 看到蛇语“似曾相识”的面孔,罗南这才醒悟,隐默纱还在他身上附着呢,都没还给蛇语。还有,折腾出这一切的“叠层干涉”技术资料,仍然闲置在外 接神经元的资料库里,静候他的参阅。 真是离题万里! 罗南自嘲一句,但都这样了,他也不急于一时,见到餐盘中份量不多,看上去却样样精美的阪城料理,他还真是饿了。不等蛇语完全摆好食盘,他已经先拿了个寿司填进嘴巴。 坦白说,没吃出什么味儿,可饭团进肚之后,却很快消化,并有暖融融的气息在胃部盘转,煞是受用。感觉类似于夏城分会的特供食材,专为能力者准备的滋补之物,效力却又颇是平顺,正适合罗南现在的情况。 “这个不错。”罗南赞了一声,顺口问道,“适合非能力者食用吗?” 蛇语端正坐姿,轻声回应:“大米是阪城平贸市场的特产,确有特供lrcf投资圈的‘养生产品’。” “那就好,回夏城的话,我要带一些。” “嗨依。” 蛇语欠身应答,仍然是谦卑柔顺的模样,可或许是缺少了隐默纱的易容效果,总觉得要比“北山雪绘”的状态,多了几分暗藏的锋芒。 特别是垂首之际,灯光打下的阴影,恰是给她的眉眼线条做了修饰,突出了阴鸷犀利的特质,却也使她的温驯低伏,格外有价值。 当然,是对罗南来说。 罗南的心情,突然间转好了不少。 这个人,曾经的仇人,如今雌伏的仆人——明明是个心如蛇蝎的狠角色,在他面前,却非要如此,即便心底深处,还有骄傲和算计,却如同三伏天里的冰碴,露不得面,见不得光。 罗南可以随易揉捏,调动她的喜惧,主宰她的生死,浏览每一个深藏的细节,甚至随意在上面涂抹,再看新一轮的反应和变化。 蛇语却只能被动地适应,直至习以为常,或者做出罗南所允许的改变。 她已经做得很好了,上回浴室谈话之后,她的修正很明显,更懂得直视自身的心理层面的问题。心底最深处,她必然还是有不甘的。她的桀骜仍在,傲骨仍存,越这样越痛苦,却也能从中获得源源不断的力量。 虽然到目前为止,还欠缺一点有意识的“自觉”,以及高效利用的法门。以至于平白多受了许多折磨。 这一点,罗南也没法帮忙……坦白说,看蛇语的挣扎,他是很有一份快意的。 “咳。” 突然挖出自己心中的阴暗面,罗南有些不适应,可在这种“一边倒”的情境之下,又有一份放飞自我的奇妙坦然。 不管怎么说,他的心情确实变好了。 他卸下脸上的隐默纱,交还给蛇语,还顺口开了个玩笑:“你的演技,都是在‘北山雪绘’身上练出来了的吧。” 蛇语微窒的空当,罗南哈哈一笑,调出了虚脑系统中,有关“叠层干涉技术”的那部分资料。 资料倒不是什么大部头,形制上挺有意思,类似于实验日记和论文草稿的结合体。对其他人来说有点儿乱,可是对构形基础扎实,同样也是研究员思维的罗南来讲,简直就是将整套研究思路,都搬到他眼前。 即便里面有一些生僻字符,无 法辨识翻译,却也都无碍大局。和脱机测验的遭遇相比,简直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罗南大致浏览了一番,就对整篇资料的脉络有了初步了解,而且迅速抓住了一个问题关键。 他抬起眼帘,见蛇语正要退出屋去,便叫了一声:“等等!” 蛇语已经是“北山雪绘”了,她微怔抬头,比本来面目更为高冷纯净的面孔,与此前阴鸷的印象交错,形成了颇大的视觉冲击力。 罗南也愣了下,才道:“你留下来,帮我做些实验。” “……嗨依。” 根据资料上显示,其实“隐之纱”与“默之纱”,并不是“叠层干涉”技术的灵芯载体,而只是一套“外延”。 它们不是自然材质,也并没有经过特殊的加工工艺,只是以真正的“叠层干涉灵芯”,在半能量化状态下,逐年累月,吸收外界能源,进行质能转化,搭配小部分特殊原料,自行“编织”而成的奇物。 按照资料上所说,那位梁庐先生制作灵芯的初衷,就是隐匿身份,所以整套物件的战斗力并不强,特别是作为转换、干涉中轴的灵芯本体,精密且相对脆弱,实战中往往先一步崩解,且无法量产,只能根据叠层的具体状态,以及使用者的情况量身订做,非常考验思路和水准。 梁庐的自我评价上还说了,相对于作品的评级,相关设计思路和技术其实还要更高一筹,但由于可重复性太差,只能划到天梯四级,距离什么爵位一步之差,不能名留青史,颇为遗憾云云。 罗南对该项技术涉及的背景,看得似懂非懂,但有一点是看明白了: “叠层干涉”的灵芯制品,是一件顶级的隐匿装备,如果操作得当,在精神领域都能更换特质,完全变成另一个人。 这种能力……严重溢出啊! 单纯隐匿的话,是不是太浪费了? 资料里还说到,作为灵芯的衍生物,“双纱”以及形神框架必须高度结合,否则交织变动的力量,会先伤到自己。这里又对使用者形神结构的变化、匹配、糅合提出了很高的要求。 最有趣的是,资料并没有限制在一人一物的简单搭配上,而是放在了更广阔的社会层面,研究如何使“叠层干涉”所形成的特质,使之趋近于“什么样的人”、“什么立场的人”、“什么信仰的人”,以获得相应圈子的认同,消除掉他们的戒备和杀意。 简直是一本“伪装学”的教学大纲。 罗南还没有正式着手,已经觉得学到很多了,至少他知道了: 这位梁庐先生所在的外星文明,也是一个随时可能扣上一顶“异端”帽子的复杂动荡的社会啊! 罗南更注意到,明明处处涉及到形神互相干涉,没有一字一句涉及到“灵魂力量”、“精神层面”之类的词句,相应的概念,都是用什么“物质波”、“思感波”之类的代替,翻译过来就是这么个意思。 味道有些熟悉…… 万院长? 这不就是万院长的“造物教团”一直所强调的概念吗? 第五百一十章 叠层法(中) 华点是世界上最倒霉的人。 至少在4月28日之后的十天里,华点一直坚信是这样。 在那个王八蛋角魔的糟糕控场能力作用下,一次例行的“商务考察”活动,骤然变成了生死线上荡秋千。 一塌糊涂的安排; 莫名其妙的陷阱; 突如其来的内讧; 还有不远千里,直接寄魂附生而来的两个超凡种大能。 等华点回神的时候,他已经被“挟持”进了这座荒野实验室,然后一呆就是十天。 十天是一段很漫长的时间,尤其是在缺水断粮的情况下,就算是能力者,差不多也就交代了。 华点庆幸自己每次外出执行任务时,都会准备应急的能量棒和补水胶囊,这些天来省吃俭用、精打细算,总算是熬了过来。 至于其他人……他必须要说,除了他以外,实验室里就没有一个正常人。 两个由超凡种寄魂附身的先不论;净心和角魔,是真神面前的两条狗,仰人鼻息也能过活,不可以常理计。 剩下的两位,华点本来想找一找优越感,至不济也体会一下同病相怜的滋味,事实却让他很受打击: “圣安东尼”大概是真的没有准备足够的补给,一周前就已经断粮了。可他硬是凭着身上纯粹浑厚的神圣之光,异化调整器官组织,进入苦修状态,一天天的硬熬下来。虽然较进来之前瘦了快两圈,依然是精神矍铄,毫无倦意,精神层面上甚至更为澄净。 那个姓万的,每天在实验室里走走停停,不断的比划构图,若是疲倦了,信手一抓,就能从空气中挤出水来,以作补充。看得多了,华点就怀疑,这家伙是不是嘴巴里也能够自动生产出流质食品之类,永无匮乏之忧。 面对这两位,无论是从意志上还是能力上,华点都只能甘拜下风。最要命的是他们都是那种沉默寡言的家伙,三两天都蹦不出个屁来,根本无法交流,把华点给闷坏了。 要么说他只适合做一个商业间谍呢…… 可也正是在这样的环境中,在这么一些人物的包围下,华点心里面的危机感与日俱增。 大鱼吃小鱼,小鱼吃虾米,里世界的生态不外如此。他既不愿给人当狗,能力上又比别人低了一头,一旦生出是非,等待他的下场多半不会太美妙。 “要离开,要迅速离开。” 从进入实验室的第一天起,华点就没有断过这个念头,更为此琢磨了十几个方案,可没有一个具备可行性。 进出实验室的常规路径,掌握在洛元的手里,这位从头到尾都“佛系”得很,好像过来就是看热闹的,把“要不要离开实验室”这个命题,完全交给真神去把控。 至于真神,这位在外面呼风唤雨,成神作祖的大能,甘愿闷在这小小的实验室里,就是要挖出其中的奥秘,至少在5月16日东海拍卖会举行之前,一分一秒也不愿意耽误。 离开?怎么可能! 况且,洛元还一直笑眯眯地讲,实验室的虚空环境不稳定,大家随时都有 可能被甩,再进来就不那么容易了。 每当他说这话,华点就想一拳头砸过去。 他一定是故意的,故意去刺激! 以真神的心态,越听到这样的话,就越不可能轻易离开。 然而事实就是,他们在这里10天,整个实验室就像砸了1000根桩基的小碉堡,稳得不能再稳。 就算是前两天那一场突如其来的风暴过境,对实验室两个螯形走廊,造成了一定的冲击破坏,实验室的主体都稳若泰山。 不稳定个鬼呀! 但也就是从那一场风暴过后,真神的实验强度骤然提升了一个层级,作为实验重点区域的观察大厅,华点已经不敢靠近了。 要说现在最安全的做法,就是找一个尚未被“沙暴”侵蚀的房间,缩在里面不冒头。可是华点就是那种闲不下来的人,刚才就跟着万塔,在右螯走廊溜达了一会儿。 相比较而言,这个据说在世俗世界是一位福利院长的男子,还是比较好说话的。 特别是他信手构图,画出的一些轮廓,每每涉及实验室的架构,也许还有对外面“沙暴”的分析。华点都悄悄记录下来,准备出去之后,当成自己的收获,多敲雇主一笔钱。 万塔应该能察觉他的偷拍行为,但并未制止,华点就当他默认了。 一番拍摄收集之后,万塔就在那边闭目休息,调整思路。华点凑上去聊了两句,不得要领,讪讪退回来,沿着走廊往回走。 正琢磨再去哪儿逛逛,头皮忽地发麻。 沉重的脚步声,从前方传过来,由于弧度的问题,他看不到来人的形貌,心里却已经自动脑补出了“肥龙”貌似滞重的身躯。 真神! 十天来,真神一直寄魂在他这位忠诚信徒身上,主导着实验室的一切。可以说也控制着除了洛元以外,所有人的生死。 华点本能地就不想和这位照面,视线一转,见侧前方正好有一个房间的门半掩着,此前也未被“沙暴”侵蚀,顾不得多想,便一头扎进屋子里去。 等进了门,他忽然想到一个问题: 按照最新流行的“囚笼”理论,等到他发现真神的时候,对面恐怕已经把他进进出出好多回了…… 何必呢? 华点僵在门口,肥龙的身躯慢慢的从他身边,根本没有扭头,无视了华点的存在。 倒是跟在后面的净心,向这边瞥了一眼,呲牙一乐,貌似很和善的样子。 靠,舔狗。 华点对净心没有半点儿好感,这个在能力者协会挂职的荒野生态学专家,真是丢了全天下技术人员的脸。 不过他终归还是有些好奇,二人走过去之后,他还探头张望两下,只受限于走廊的弧度,看不见尽头,又不敢凑上前去,探头探脑几次之后,还是放弃。 也在此时,华点忽然感觉不对,一扭头,就看到已经搬空的房间角落里,有人仰靠着墙,坐在地上,整个人没半点儿精气神,像是一团揉捏两把,就扔在那里的肉块。 “肉块”还 会动,仅有的一只手臂,在地面和墙壁上四处滑动摸索,有时候会用上指甲,强行从上面抠一些粉末,放在眼前,最后拿舌头舔,有的干脆咽下去。 呕……能做出这么恶心的事情的,只有角魔而已。 刚刚说角魔和净心是真神脚下的两条狗,其实狗和狗之间也有区别。 净心是一条很称职的舔狗,每天唯一的工作,就是要把真神给伺候舒服了。 至于角魔,这个造成当前事态的始作俑者,在失去一条胳膊之后,脾气性情就越发的怪异阴森,净做一些他人无法理解的古怪行为,称其为疯狗,恰如其分。 不管心里头怎么想,面子上总要过得去,华点尽量无视角魔非人类的动作,嘴角抽了抽,算是露出笑脸: “不好意思,不知道这边有人,打扰了。” “不对劲。” 角魔沙哑干涩的嗓音响起,房间里只有两个人,华点就是想装误会都不可能,只能再扭过头去: “什么?” “我的状态很不对劲。” 废话,老子的an都能看到,你信不信。 华点知道角魔又犯了混,最近这几天,类似的状况在这位身上也不是一回两回了。多半还是进入实验室之前受到的刺激,无法排解的缘故。 两位超凡种都冷眼看着,华点更不可能掺和。他只是在想,和这位在一个房间里,说不定突然就会被咬一口。 华点萌生退意,便在假笑中说一句:“你还是太累,多休息一会儿,不打扰了。” 说罢,不管角魔如何反应,扭头就走。 哪知门一开,差点又和人脸碰脸。 “我擦,咦,净心博士?” 刚刚过去的净心此刻就站在门外,依旧是笑眯眯,很是和善的样子。 “找角魔呀,就在里面。” 华点一点都不想和这种人打交道,点头笑了笑,就侧身往外走,然而门口的净心没有让开。 也是这一刻,坐在地上的角魔长长吁出一口气,慢慢起身走过来,嘴里说着没人能听懂的怪话: “就该是这种样子。” 这时候的华点,更没心思去解读了。 作为b级能力者,他和净心之间已经严重逾越了正常的安全距离,如果只是碰巧遇上,瞬间交错,没有问题。可净心就站在那儿,没有任何让位的意思。 而后,从他口里吐出的言语,让华点心血下沉: “华点兄,真神大人请你过去。” 我不去! 华点的第一反应就是这个,可这简单的几个字,他根本没有勇气说出来。也就是一窒的空档,后面的角魔也摇摇摆摆的跟上,与净心形成了前后夹击之势。 更不用说,在看不见也感应不清的空气中,也许还有一对无形的眼睛,冷冷注视着他。 华点咽了一口吐沫,刚刚的补水胶囊的效力好像已经过去了,嗓子干涩的难受,以至于第一声都出现了破音: “好……好啊。” 第五百一十章 叠层法(下) 华点只恨走廊太短。 骤然受惊的脑子,还没有梳理出个一二三,前面已经是肥龙的壮硕背影。 唯一有点儿欣慰的,也是他刚刚才想起来的,万塔也在这儿。可不是么,这位一直在走廊尽头琢磨那些构图的事儿,真神过来,两边肯定要碰上。 华点又想到,一个不小心,右螯走廊尽头,已经凑了五个人,除了洛元、安东尼以外,实验室里所有人都在这儿了。 还是真神主导一切,且焦点…… 华点眼皮跳动,离走廊末端越尽,他的感觉越糟糕。轻微的、但又绝不应该出现的气流,从面颊上拂过,勾动了心底某处记忆。 他下意识转了转左手腕,犹觉不够,另一手还上去摸了摸,只摸到皮肉骨头,但在十天前,刚抵达实验室的时候,这上面是有块儿腕表的,只是被当时的“向导”洛元捋下来,扔进了…… 华点脚步骤停。 前面,真神与万塔罕见地在对话: “效果还可以,对吧?” “并没有完全阻挡住渗透。” “前两天的风暴,让环境有些变化。差不多有用就行,后续可以再调整修正。” “作用并不明显。” “先验证,后出结论。我看你这几天也一直在研究,你是夏城出来的,和罗南……在构形设计上经常有交流?” “很少,交流更多是在脑域利用和思感逻辑建构方面。” “……关系不错哈?” “是不错。” 在华点看来,两人的对话,看似兴之所致,自然流淌,里面却透着张力,浸着寒气。 如果华点是纯粹的旁观者,他很乐意去细致分析一番。可现在,身边的净心带着假笑,牢牢地盯着他,逼迫他往前去。 华点心头,不祥的阴云弥漫, 而在前方,走廊尽头,除了交谈中的两人外,还有更扎眼的情景:一直密封的、通向所谓“树洞”的金属门,正开着。 华点头皮又是一炸,下意识往后退,净心在旁边咳嗽一声,想提醒他。而这时候,前方的肥龙已经转过身来,面孔木然僵硬,唯有眼眶里,放射出自于真神的灿然明光。 受那明光一照,华点的身子就僵在当场,一动不动。 “真不对劲儿!” 另一边的角魔又犯混了,喃喃话语中,又从旁边走廊墙壁上,抠了些粉末下来,这回倒没有舔进嘴里去,而是举在眼前面发呆。 “闭嘴。”真神的视线仍注视华点,只借肥龙之口,轻斥了角魔一声。 角魔没啥反应,但也不再说话了。 真神不玩什么玄虚,随即就对华点道:“你……到门那边去。” 听到这个指令的时候,华点已经有些脱敏,情绪上乱糟糟的,脑子倒是出奇地清醒:大鱼吃小鱼,小鱼吃虾米,他们终于要下手了! 然后,才是激涌上来的恐惧。 “我不……” “喂,没必要大惊小怪。” 身旁,净心一巴掌拍在他肩头,打断他的话,更拿出前所未有的亲近态度:“只是帮忙做个实验而已……” 而已你妹! 华点本能反应,要回肘捣过去,然而这份刚要激发的本能,转眼就在真神冷漠视线下冻结。 净心笃定华点已经丧失了抵抗力,大咧咧地搂着他僵硬的肩膀,好哥们儿状劝说:“冷静点儿,你可以不相信自己的实力和运气,却不能置疑大人的能力。你看,这边已经做了充分准备,只需要你过去做个验证——走 进去,走出来,就这么简单。” 大概是好久没有痛痛快快说话,净心的“话痨”属性有爆发的趋势: “别说我们为什么不上,大家都明白的。再说了,这里可是只有你一个专业间谍!来,发挥你的特长,到那个‘树洞’里,好好地观察,把结果告诉大人,报酬什么的,肯定管够……” 喋喋不休的嘴巴,终于惹得真神眼神划过来。 净心的话音戛然而止,生怕惹得真神大人不高兴,临时登上‘树洞’探险名单。他开始执行真正的使命,勒住华点的后颈,使劲往前勾…… “你们这样很过分。”万塔的声音,就在肥龙身畔响起。 真神的反应平淡:“说些有用的。生命**进入‘树洞’后,造成的影响以及调整适应,你心里要有谱。” 在他心里,万塔就是个可以帮忙的技术人员。 然而,万塔的反应更直接,他转身就走,两步就来到华点身边,顺手拍掉净心的胳膊,后者完全没料到是这种情形,胳膊真从华点肩上滑落。 万塔示意华点:“走吧。” 华点站着没动,他脑子还是懵的。 净心眼睛都要立起来,他大声喝斥:“谁敢动!” 万塔伸手拽住华点的胳膊,继续前行。 华点终于回神,受真神的压制的气机有些活化,脚底下也开始发力。可在这时,他分明看到,走廊尽头,肥龙的壮硕身躯扭曲了。 其实,扭曲的是空气、是感知,而后这扭曲力量就作用到了华点以及万塔身上。 走廊中响起一声闷爆,万塔的身体斜撞在墙壁上,华点直接后脑勺着地。连净心都给推出三五米开外,撞在走廊弧形拐角处。 倒是角魔,根本没搭理这边的事儿,径直往真神那边去,恰好避过了正锋。此时也停下来,好奇回头。 华点再怎么说,也是个b级,此前反应不符水准,主要是受到真神正面压制的缘故。如今后脑着地这一摔,倒让他真正清醒了过来: 玩命的时候到了! 多日来琢磨完善的几个方案,在脑中闪过,但最终还是凭借本能,做出了反应。 他腿脚和肩背同时发力,身体贴着地面,高速向后滑行,轻细的破空声连续响起,七枚骨符连续弹射升空。 这些骨符,据说是由某位超凡种亲制的道具,华点高价收购后,一直贴身存放温养,每使出一个,都要心痛好几天。可如今,他不要钱似地通盘掷出。 高频、高压以及高度混乱的冲击连番爆开。 外在的物理冲击还在其次,其相当一部分是作用在精神层面,上通虚缈的渊区,要接引更具杀伤力的风暴降临。 “呜!” 仿佛是大风穿过走廊,闷沉发啸,激得人气血下沉。这些骨符中,有些是无差别杀伤的,华点也受到冲击,已经搞不太清楚外界的变化。 他不指望能伤到真神,只要让这处实验室空间动荡起来。还有根据他这些天的观察,右螯走廊这里,也有类似那天吞掉他腕表的区域…… 过了拐角,第二个门……搏一把! 华点已经滑过了净心所在位置,后者受骨符接引的渊区风暴冲击,反应慢了一拍,没能出手拦截。 华点肩膀擦撞拐角墙壁,几乎没有减速,锁定的门户,近在咫尺。他心头一激,正要弹身起来,胸口忽地发闷发烫,然后就是整扇胸骨塌陷的闷响。 如遭无形巨象踩踏,华点滑动的身体骤然钉死在那里,除了手脚抽搐,再无动静。 “ 愚蠢可以传染,性命却没法共用。” 骨符造成的动荡,被迅速排空。些微的混乱之后,真神的意志便如灿然烈阳,镇压整个空间。 专属于他的力量秩序,强行干涉周边区域,聚合成无形牢笼,拘住了重创的华点,也拘住了这边的万塔,并持续压缩空间。 万塔并没有束手待毙,他身躯略微躬起,双臂收拢在胸前,摆出防御姿势,口齿微微启合,听不出声音,却有无形振波导出,使周边空间动荡不休,与真神投落的牢笼形成抗衡。 受此影响,这一片走廊明显在嗡嗡颤动, 净心这时从骨符冲击中回神,相较于华点制造的瞬时混乱,他更惊讶万塔这家伙,竟然能与真神投落的力量形成僵持。 就算隔着数千公里的距离,真神力量必然大幅衰减,且并未开启“扶桑神树大神藏”,未用神通。可这种面对面的“角力”,真神完满圆融的力量架构,天然就具备等阶压制。 华点的下场就是证明。 万塔何德何能,能坚持到这一步? 真神多半也是惊讶的,他驱动肥龙开口,给出一个远超华点的待遇:“我理解技术人员所谓的‘臭脾气’,不介意给你一个解释的机会。” 万塔唇隙开裂得稍大一些:“这样做,我比较容易向孩子们解释,有利于道德教育。” “……” 真神没有再开口,只是其附身的肥龙,那朴实多肉的面孔上,正挤出狰狞的纹路,与瞳孔中的灿然神光,共同构建了完美符合他情绪的表征。 此时,有脚步声接近。 右螯走廊的动荡瞒不过人,在实验室其他位置的安东尼,还有洛元,先后抵达。 安东尼先到一步,他走到华点身畔,见这模样,也不说什么,蹲下身来,手掌按在华点胸口,水银般的光芒沉降,激发他器官活性,暂缓住胸腹间的沉重伤势。 洛元是最后到的,走路慢条斯理,还有点儿瘸。他两三天前就这样儿了,据说是寄魂附身的载体,潜力激发殆尽,基因层面开始崩溃的缘故。 反正只是“临时用品”,洛元不在乎。 他也是在华点身边停住,看走廊上的场面,轻声感慨: “这场面!” 七人又聚在一起,气氛糟糕透顶。 在安东尼的治疗下,华点的意识倒是有所恢复。他知道,这时候只有同样属于超凡种的洛元,才最有资格调节事态,他想求救,可喉咙里血液先一步涌上来,汩汩发响,把话音给淹没掉。 安东尼皱眉,稍稍加了些力。 华点再呛出一口鲜血,眼睛盯住洛元,所有的言语,只汇成最原始的那个词儿: “救命……” 洛元微微摇头,没有给予回应,只是感慨:“能维持到现在才崩,已经很不错了!” “现在很正常!” 对面的真神直接驳斥。此时实验室的一切,都在他意念控制下,他慢慢压缩万塔的防御空间,逐步抹去其反弹的可能性,同时示意弧形拐角处的净心,将那边的华点带过来。 末了,他又警告式地发声: “一切都在控制之中。” “控你爹啊!” 有些荒腔走板的嗓门,就在真神控制的肥龙身畔炸响,比音波传递更早一步的,是一记直抵腰胯的重踹。 真神的情绪,还没未完全投射到肥龙脸上,这具身躯已经半离地面,撞出后面开启的门户,落入半毁的‘树洞’之中。 闷爆炸响,虚空摇动。 第五百一十一章 磁化术(上) 眼前从光明到黑暗,再从黑暗到光明;从扭曲变形的实验室环境,到毫无逻辑的沙尘暴碎片,再到熟悉的天空大地……最后就是半浑浊的水波,以及灌入口腔鼻腔的苦涩液体。 华点在水中沉浮,胸腹区域就像是被泼了硫酸,痛苦得手脚抽搐,止不住的呛咳带出了肺部的血液和食道气管的咸水。 当前的痛苦,还有可能紧接着的致命感染和伤害,消耗了他绝大部分的精力,脑子也是混混沌沌的,可是只要实验室最后一幅画面,持续在脑海中闪回,华点以后的日子就可以笑着过。 爽啊,太爽了! 真神你也有今天! 那一刻,真神及其寄魂的肥龙,被发疯的角魔一脚踹入了“树洞”残垣中。 事实证明,净心那个狗东西所说的话,一个标点符号都不能信。什么“充分准备”,根本就是一坨狗屎——就在那一刻,真神亲口把它吞了下去。 哎呀呀,竟然隔了一个肥龙,真可惜! 当然了,真神不可能就那么忍屎吞声,在坠入“树洞”乃至“沙暴”的第一时间,便爆发出了精神风暴,扫荡整个实验室。 洛元预言的场面,如期而至。 实验室的虚空结构扭曲变形,处处渗漏,大量裂隙将在场的所有人都排出去,坠入不可测的虚空夹缝中。 华点还记得,洛元所说的几个与他腕表同样命运的倒霉蛋。从目前的情况看,他算是同类人员中,比较幸运的那个。 从实验室里弹出后,他顺着某个不可理解的“孔道”,穿过了虚空屏障,重新回归到熟悉的地球时空。而且坠入了一处高原咸水湖里,减缓了冲击……辐射污染之类,暂时不用考虑了。 “嘭!” 身边又传来沉闷的水响,有人比华点稍微落后一步,撞入这片咸水湖中,而且很快发现了他,伸手拽着他的肩膀往上拉。 华点先是一惊,待翻着白眼,勉强分辨来人的轮廓,心头便放松下来,嘴里含糊抱怨:“刚才真要被你害死了!” 对方没有回应,华点被提上了岸,就仰躺在岸边的泥涂中,然后……对方就不管他了。 “要不要这么狠!” 华点喉咙里冒着污水血沫,眼前发花,只看到对方站在湖岸边,伸手比对西沉的太阳确认方位,然后就在空气中比划着完全看不懂的图案,延续了其在实验室中的一贯做法,似乎是在计算什么…… “喂,万塔,万院长,这边真的要死人了。” 数秒钟后,结束一段计算的万塔,终于给出回应:“安东尼的应急处置很不错,我拉你上来的时候,也借助水体的浮力帮你做了正骨和部分凝合修复,你死不掉的。” “还真是啊!” 华点也发现了,最初受伤的时候,他连说话都困难,感觉心肺器官均被倒插的胸骨给戳坏掉。可现在,除了多半逃不掉的感染,一切似乎还好。 他咽了口血沫,道一声:“谢谢。” 这一声是真心实意 的。不为别的,只为万塔此前的立场……要是形式上能再圆融一些就更好了。 万塔的态度并不因为一声“谢谢”,而有什么变化。他表情平淡,蹲身检查了一下华点的胸骨复位情况:“目前还好,但如果要长途跋涉的话,仍然很危险。你有没有接应?” “如果我的团队耐心足够……” “联系他们,如果能够快速抵达最好。如果计算没错,我们这几个人,是被随机投送到半径七十多公里的范围内,彼此并不算远……真神目前是有些狼狈,但主要是因为肥龙被困在‘沙暴’中,他不想丢掉这样优质的信众。一旦缓过手,我们大概率还是跑不掉。” “我擦!” 华点当下操作通讯器,与自己的团队建立联系。总算他平时人品还过得去,通讯很快接通了,两边互相确认了方位。 “他们调飞梭过来,至少要40分钟……隐蔽飞行的话要更长时间。” 万塔“哦”了一声,不见太多情绪,也不管湖畔泥涂环境,就坐在华点身边,“借一下通讯器。我的坏掉了。” 华点忙把通讯器递过去,解锁了权限:“用吧,尽管用,你这边也有接应?能不能更快一点?” “不,并没有。目前我们只能拼概率。” “那……” “我只是想把一些消息,发给最应该知道的那个人。” 华点第一时间没听懂,等回神醒悟的时候,万塔已经把信息发出,通讯器丢回。 “喂喂,你不会是发给……那个罗教授吧?” 万塔没有回答,但华点已经知道了答案,便觉得胸口又痛了起来:“这条信息发出去,公海上那场拍卖会转眼就要崩你知道吗?” 万塔毫无回音。 华点还待再说,却忽地想起,实验室隐藏的位置,连真神都找不到。只有洛元这种前成员才能分辨出来。大概的位置发过去,又有什么用? 还是说,万塔已经可以准确定位? 如果是这样,他又是怎么确定实验室位置的? 华点的脑子很乱,想阻止已经没了意义,想究根问底思路又不清晰,最终只能是长叹一声: “去球,反正这里不是个善地,我能制止雇主的盲目投资,不让他掺合天照教团势在必得的资源,只凭这一条,他就该给我发奖金。 “唔,你用我的通讯器,要是那位小罗教授找回来,我也可以和他建立联系……这十天在实验室的见闻,也许可以卖个好价钱?” 万塔终于开口:“你每少说一个字,恢复期就可以提前一小时。” “呵呵,我以前也是惜言如金,肯定是净心那条舔狗传染的……”华点何尝不知自家的身体状态,但紧绷的心弦和持续抬升的压力,只有通过唠叨来缓解。 毕竟,他面对的可是超凡种啊! 还不只一位。 这趟买卖,从根子上讲,可以说赔得底掉,对自家的生意人脉,是极大的打击,以后阪城方面的生意,怕是 要全部ass掉! 华点心烦,他闭上嘴,也闭上眼睛,辛苦调匀气息,调节心肺功能。但脑海中,还有一个问题难以索解,缭绕不散: 究竟是谁? 劫后余生,华点的脑子越来越清醒,他可以确定一件事:不管角魔那个神经病,情况恶劣到什么程度,都不可能去踹真神的屁股。 脱离常规的事实,多半有一个合情合理的暗扣环节,私下发挥作用。 联想到角魔最近的糟糕状态,还有真神和洛元两位超凡种降临的方式,华点顺理成章地做出一个推理,也让他的心脏再度抽搐: “喂,万院长,会不会除了真神和洛元,还有另一个……参与?” 用几乎同样的方式,却更加精妙无痕的操作。 他是不是想太多? 万塔没有和他讨论这一话题,低头帮助华点捏合处理胸腹的器官组织。纯物理的手法,却非常精到,华点哼哼唧唧的挺是受用,渐渐地思维便有些涣散,不再费那个脑子了。 这样过了几分钟,万塔突然停了手,更准确的说,是把手移到了华点口鼻位置,轻轻盖住。 本来闭眼享受的华点,一下子睁开眼睛,他也是机警,没有废话,忍着疼痛屏住呼吸,收敛气机,只当自己是一个死人。唯有眼珠子咕噜噜乱转,试图从万塔脸上,搞清楚他关注的方向。 华点的察言观色并未成功,实在是此前被弹射到这里,对周边的环境完全没概念,而他的精神感应范围,明显和万塔差距较大,对应的观察毫无意义,只能把自己搞得越发云里雾里。 不过华点有一个最基本的认知,实验室里那帮人,能够让万塔慎重对待的,也只有两位,不,也许是三位超凡种……会是哪个? 数秒钟后,华点听到了某种震颤的声音余波,在荒芜的高原上,肆无忌惮的传播着。因为距离比较远,变形很严重,但从气息的节奏判断,应该是笑声,完全没有节制的笑声。 对于一位经验丰富的间谍而言,推理和判断是基本功,几秒钟的功夫,实验室里剩下那五位的面孔和性格,就在脑子里过了一遍,基本的判断清晰起来: 角魔,只有那个神经兮兮的角魔,才会发出这样的笑声。 不过,现在再称他为“角魔”,就已经不精确了,天知道在这疯子后面,还藏了怎样的一位大人物! 还好,不是最糟糕的结果。 这个念头刚刚闪过去不足10秒,华点脑中骤然眩晕,来自于不可知侧的灿然强光,如同扶桑神树上并行的日轮,穿透照彻了重重虚空,让本来厚重难以逾越的屏障,变得虚渺脆弱,一触即溃。 以华点仰面看天的角度,正好能够看到,澄净的天空中,骤然蒙上了一层阴霾,那是一只在复杂光线环境中扭曲膨胀的阴影之手,从华点无法观测理解的虚空维度,拍击而下。 自然时空的光影轮廓,在这一刻扭曲消融,大有苍天倾颓之感。 真神! 第五百一十一章 磁化术(中) “啊哈哈哈,这一脚真爽!老早就看他不顺眼了。” “你是谁?是谁!” “我抓到你了,抓到你了!” 西斜的红日之下,角魔踉跄着行走在荒原之上,忽而高呼,忽而大笑,嘴里还在不停地吐出一些逻辑缺失的言语。 现在的角魔,就是一个疯子。 可与之同时,他也是一位天才。 远在数千公里之外,罗南静静地观察,并为角魔定性。 角魔确实是个天才,他在精神层面的感应极其敏锐,并且自具一份逻辑,能够从意想不到的角度,发现常人难以理解的微妙处。他品尝土壤、泥块、粉末,从物性感知入手,与更广层面的信息挂钩,其不可思议之处,罗南至今无法理解。 也无怪乎,他分明是性格古怪,却仍能受游老亲炙,许为夏城分会最具潜力的精神侧之一。 可是,成也天才。败也天才。 角魔此刻的境遇,也是受天赋反噬之故。 正因为其敏锐的感知力,他能够感受到罗南意识的浸染,捕捉到罗南存在的蛛丝马迹,本能地察觉到危机。 特别是在实验室,踹落真神的那一刻。悖逆常规的操作,已经超出了心理暗示的范畴,是由罗南强控完成,也由此暴露出了更多的痕迹。 实验室虚空动荡的同时,角魔也凭借天赋,以他独特的“嗅觉”,反向追踪而至,并形成了某种“窥伺”。 本的“单向导电”的线路,变成了双向。 这是致命的一环。 相较于罗南的层次,角魔终究还是差了一大截。 罗南的灵魂披风、多重虚空交织的“夹心领域”,还有刚刚沉淀了“深渊世界”海量信息的“祭坛蛛网”……对角魔来说,这一整套精神层面的架构,大约也相当于一个小型的“深渊世界”,远超出了他理解的范畴。 偏偏他还强要去窥伺、解析,等于拧开了最后一个限流的阀口。 庞大的信息流轰然压落。 本已经被罗南渗透成千疮百孔的精神防线,无论如何也抵挡不住反噬力量的冲击。况且,角魔并没有“祭坛蛛网”,没有缓冲沉淀的可能。 在恐怖信息流的冲击下,角魔本已经自成逻辑,自具规则的精神领域雏形,便如一个“鸡蛋壳”,砰然粉碎。 “他完蛋了。” 罗南确信,角魔的自我逻辑体系,已经短路并彻底宕机。 他自己做的、罗南操控他做的、他自身的**妄想……彻底地混淆在一起,不知真伪,不分内外,彼此污染、变质。 旧的秩序毁灭,新的秩序已没有建立的可能。 所以,角魔疯掉了。 “如果我承接不住,也会是这个样子吧。” 罗南在感慨,更多还是后怕。也许他距离这种疯癫状态,也只是一步之差。 一步之差…… 罗南似乎明白了什么。 他站稳了脚跟,没有迈出那一步,可是像角魔这样的“其他人”,其下场已经明晰无误。 比如……爷爷? 心思一旦萌发,便遏止不住,向着更深层面去延伸。偏在此时,虚空之后,阴影蔓生,倾压而至。 “真神……貌似真生气了呀!” 废话! 被踹进雾气迷宫的真神,或许一时狼狈,可在他这个层次,“虚空定位”之事,终归还是难不住他的。 罗南也不想让真神在“雾气迷宫”呆太久。 不管怎样,真神还是凭借独门手段,锚定了角魔,并以其作为支点,意图隔空穿梭,杀将过来。 罗南肯定是拒绝的:直接滚回阪城去! 以角魔为载体,罗南的灵魂力量也隔空传送而至,刺在仿如一张薄纸般脆弱的虚空壁垒处。 两边的角力态势瞬间成形。 论势头,还是真神更猛。虚空之后弥散的阴影,展现的是“扶桑神树大神藏”威能多层次、多角度作用的结果。在阴影深处,蕴藏着如大日般蓬勃炽热的力量。 一旦暴露真形,强大的爆发式杀伤,将从渊区倾压而下,扫荡**,当者披靡。 罗南处在守势。 除了相较于老牌超凡种,修为上确实还有点儿差距以外,更重要的问题是,角魔这个“载体”,目前来说太低效了,其已崩溃的精神状态,已经成了不良导体,时不时就来个“电阻异常”,大幅影响了罗南的控制力。 虚空壁垒已经被“阴影”渗透进来,如同阳光下的浓荫,点线面交织错落,偶尔未弥合的缺口处,则映射着阳光利刃的锋芒。 角魔身上也有几块“缺口”,稍一点落,就是皮开肉绽,前后通透。 “抓到你了!” 真神的意念比大日更为炽烈,他是对角魔讲的,但意念纵贯的锋芒,分明刺向了精神领域的更深层。 怎么办? “那么……”罗南脑海中,冷不丁地跳出个念头,“用灵魂磁化,正合适!” 呃,啥玩意儿来着? 罗南恍惚了一记,总算是前段时间的记忆特别深刻,迅速锁定了相应区间——所谓的“灵魂磁化”,是此前外接神经元脱机测验中的某个场景。 古怪的是,这套方法,并不是罗南一直研究琢磨的“中继站”一方,反而是源自于他的对立面,那个什么“幻想种”附庸…… 罗南是有些印象的,可绝不像现在这般,呈现得如此清晰、深刻。 “深渊世界沉淀的信息……又激活了!” 罗南只得到这个理由。 他没法再深入分析,真神的力量已经破界而入,且毫无保留地拿出了“扶桑神树大神藏”的威能,牢牢锁定角魔,在穿刺其肉身躯壳的同时,试图侵入其精神层面,追根溯源。 罗南必须组织起坚固的防线。 “那就做吧!” “祭坛蛛网”仿佛在微微地颤抖荡漾,就在这微幅的动作中,丰富详实至不可思议的信息灌入罗南脑海。 来自于脱机测验的场景细节,是如此地清晰明确,以至于罗南根本不需要另行解析,只要依葫芦画瓢,就可以 实现极端近似的效果。 正是在这一刻,高原的的天空下,真神倾压过来的阴影巨掌、阳光利刃之外,阴云雷霆平空而生。 规模较“脱机测验”时的场景大有不如,但该有的手段,一点儿不缺。 角魔体外,电光缭绕,又有云气蔓生,来自于物质和精神层面的双重力量,强行刷落,扭曲甚至是彻底改变了角魔的形神架构。 恍惚中,罗南的意识,仿佛与测验场景中,那如云气山脉般的“磁光云母”同化,不分彼此,洞析其内部运作的奥妙,稍稍变化场景,高效作用在这一方天地。 角魔痛苦地嚎叫,本能地挣扎,身上的新旧创口通通迸裂,惨不忍睹。但在这种超出理解范畴的力量作用形式下,些微的抵抗,已经不具备现实意义。 云气弥漫,雷鸣电闪,角魔的身形在电光中消解,随即又实现了重生。 也是这一刻,罗南真正实现了对角魔彻头彻尾的控制,二者之间再无阻滞可言。 荒原上,角魔霍然抬头,直面刺落的阳光利刃。其精神层面,更是穿透了层层虚空,与真神的“注视”形成了对接、碰撞。 连绵的电火,瞬间烧透了虚空壁垒,但随即又穿梭往来,在混乱弥散的碎片烟云中,做起了最精妙的修补和缝合。 虚空随灭、随生。 在最前沿的虚空战线之后,又有新的架构立起、推进、交融、修正,一层叠过一层,逐步固化虚空缺口。这样的手段,也是参考了脱机测验的场景,是“中转站”一方的“时空壁垒”防御工程,对罗南来说,更加“理所当然”。 态势有所回稳,但注定了是一场苦战。 罗南当然不是第一次和超凡种交手,但先输一头,再强行扳正的经历,还从有过。他有些小兴奋,并做好了长期僵持、对抗的准备。 可在这时,对面真神的反应出乎了他的预料,短促又起伏的音节透过来: “!” 原谅罗南,完全没听懂这是什么意思。 这应该不是地球上任何一种语言,否则罗南这边,智脑内置的语言系统,肯定会做好标识和翻译。 可从另一方面讲,这句话的音节划分和韵律,又有强烈的熟悉感,在浑沌的矛盾感中沉浮。 沉浮数遍之后,镇压在罗南意识核心处的“我”字秘符,骤然大放光明,照彻脑海,也重新梳理过这串音节,形成了现实意义。 “灵魂磁化!” 意义同步,可是那特殊的表达方式,却让罗南心头为之悚然。 对面的真神,感觉应该差不多。 就在这氛围中,真神倾压而至的力量骤然后缩,与罗南脱离接触,迅速消没在虚空之后,再不留丝毫痕迹。 荒原恢复了既往的样子,只有角魔这一位外来者,将身躯钉在荒原上,背后夕阳揽照,形了长长的阴影。 阴影总有尽头,可罗南心头的悚然意绪,却持续地延伸出去,想捉住某些玄机,又还差上一线。 便在这时,外接神经元震动起来。 第五百一十一章 磁化术(下) 不管是什么时候,外接神经元的动向,在罗南心中的优先级都非常靠前,如今则更加敏感。 即便真神的反应、角魔的状态,都值得深入琢磨,罗南还是暂时把意念从荒野上回收,聚焦于虚脑界面,快速扫视两圈。 明明有提示反应,却不见有确切信息。 罗南很少见这种情况,越发不敢怠慢,全神贯注检视虚脑界面,恨不能把万千星辰的汇聚的中央区域,都给搜索一遍……还好,还没到这种地步,他就捕捉到了变化产生的源头。 那是中央“虚脑星系”外围,两大“卫星”之一,从来都是孤家寡人状态的“外空间飞舰”…… 由于没什么可挖掘的,以前罗南自觉不自觉就将其忽略过去。可自从正式接触了“深渊世界”之后,除了秩序和混乱对冲平衡的极致架构及其相应的反噬力量以外,给罗南最深印象的,就是那艘孤独悬浮在“深渊”外围,似乎随时可能崩解的飞舰影迹。 二者一内一外,一远一近,但给人的印象却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由不得他不怀疑,两者之间密切甚至是对应的关系。 现在,这边的“外空间飞舰”还是孤家寡人,远比不上另一侧“外骨骼装甲”周边层级递推,次第分列。可是当罗南的意念聚焦,仔细观察,一直都处在“不可读取”状态中的飞舰之上,确切地说,是舰身中段某块区域,亮了起来。 那里的光芒点点、块块地分布,有些晕散效果,但更多还是通透——是飞舰内部的光线透出来,好像那片区域的设施设备接通了能源,激活了程序,开始嗡嗡运转。 罗南的意念探过去,也真的探进去了。 “外空间飞舰”的不可读取状态成为了历史,它向罗南开放了某些权限。 当罗南意念切入,在“通电”的区域,也仅限于“通电”区域,已经不存在阻碍。他能够感受到大量精密复杂的结构,仿佛那就是一个真实存在的、可以在太空中航行的高端舰艇,只是归属于“迷你”的形态。 也正因为“迷你”,部分区域的精密程度,在等比例缩小的情况下,已经超出了罗南精神感知的精度极限,仿佛裹着一层迷雾,看不太真切。 就在无法形容的微小空间里,在这种“精密”和“模糊”并存的状态下,有一样设备, 正“亮屏”显示。 设备存在一个显示界面,上面闪烁着极其微小的轨迹模块,偏又似曾相识。 罗南将微观感知摧到极限,终于识别出来: 这不就是不久之前,他刚刚才通过的“脱机测验”中,那让人头皮发麻的复杂“管理驾驶舱”界面么? 就算它缩小了成百上千倍,罗南也是认识的。 界面无声闪着光,还处在比较简单的初始阶段,似乎在邀请他再一次进入。罗南确实将意念投过去了,可得到的结果是: “系统加载外部资料,脱机测验功能维护中。” 外部资料?是指“灵魂磁化”这种外部资料吗?是既定的过程,还是受了某种刺激…… 大概率是后者。 罗南回忆此前与真神交手时,灵光一现的内容。当然还有更早前脱机测验过程中,帮他解困的信息输入过程。它们均来自于“祭坛蛛网”的沉淀信息,但归根到底,还是来自“深渊世界”。 外接神经元倒是来者不拒,或者说,这算是它对“深渊世界”信息的解析方式? 从“外空间飞舰”的内外映射 上、从信号波的发送与接收模式上,罗南已经基本可以判断,外接神经元与深渊边缘飞舰的直接密切关系。 但这“一组”与“深渊世界”之间的关系又怎样,还要再观察。至少要看一看,所谓的“功能维护”之后,会有怎样的变化。 回到更现实的层面,罗南想想自己获得的微妙评语,以及大概率低空掠过的分数,坦白说他是有些不服气的,如果能再来一遍的话…… 也挺好。 基本上,罗南将这个变化趋向视为“正面”。 剩下的就是等待了。 他吁一口气,意念重归荒原,刚刚才遭了“灵魂磁化”洗过的角魔,安静地站着,疯癫不再,但就和一根木头桩子似的,好像变成了一个空壳。 这是被格式化了? 罗南照葫芦画瓢,使出“灵魂磁化”的手段,还真不知道会有怎样的后果。他试探性地进入角魔精神层面,感受其意念活动,里面倒也不是一口枯井、一潭死水,也不是早前内外真假混淆的浑沌状态,而是有一定之规,一定节奏,只处在一个重新萌发、重新整合的过程中。 不只是精神层面,包括其肉身,也有些变化调整。特别是受到真神“阳光利刃”穿刺的伤口处,细胞活动剧烈,体现得也更加明显。 不知道最后会变成什么样子。 这个也要等……但还要先安置一下,直愣愣杵在这里怪吓人的。 刚才与真神的交战,过程短促,但还是挺扎眼。罗南已经确认了周边近百平方公里的情况,从实验室弹出的几个人,都分布在这片区域,里面说不定就有谁感兴趣追过来。 话说洛元应该是离开了……对应位置上,只余下了一团基因崩溃,迅速失去生机的烂肉。 还有,万院长! 大家离得挺近的哈。 罗南还没忘记,他意念重临七零格式实验室,直接原因就是万院长,是措辞与万院长修行理论高度相似相关的“叠层干涉技术”资料…… 也许他应该上前交流一番? 罗南摇头,打开了自己的私人邮箱。这里躺着一个刚发送来不久的信件。发信人比较陌生,不过以他对荒野周边区域的感知把握,当然知道其真正的源头。 就是不知道,看里面特殊的用词,也一定能猜得到。 这是一套复杂的坐标,涉及到物质和精神层面的双重定位,又以万塔特有的理论逻辑描述出来,若非罗南平常与他多有交流探讨,还真要懵一会儿。 可现在,罗南也有些愣怔,然后就是如释重负的叹息。 万院长,终究是朋友! 可是,他又该怎么回复呢? 如果装傻装纯,大惊小怪,问这个坐标是怎么来的,罗南自个儿都觉得恶心。可要是无缝衔接,直入主题,有些事情解释起来也太麻烦。 既然如此…… 罗南从虚脑系统中,调出了“叠层干涉技术”的资料,再做一个大致浏览,便在阪城这边,打开虚拟工作区,认真运用“我”字秘符,开始了辛苦的翻译。 万院长对这份资料,一定会非常感兴趣的。 投桃报李,一切尽在不言中吧! 翻译当然有困难,有时自己可以理解,落为文字,就词不达意,还要不断斟酌。 罗南决定一鼓作气,熬他个通宵。 殷乐让罗南安排了三个任务,忙得脚不沾地,只有蛇语服侍在旁。 人的惯性是很可怕的,不知不觉,已经习惯有一个人在身边伺候了,而蛇语做得是最好的。 记得之前,还要她帮着做实验,只是荒野实验室的变故,一杆子支出几千公里外,打了一架回来。 现在么……仍然需要。至少有她撑着“隐默纱”在旁边,可以随时参照,多些灵感不是吗? 时间在专注面前,完全没有存在感。 很快已经半夜,期间殷乐办事回来问候一声,也被罗南赶去休息了。 卧室里的照明和虚拟工作区光线交织,都自动调节到最适宜的稳定状态,似乎要一直这么延续下去。 可也就在这个阶段,阪城的夜空中,起了闷雷,几乎同步的,是呼啸的大风。风力不小,即便游艇已经下锚入港,也在微微颤动。 狂风暴雨到来的前兆啊。 原本在一侧为罗南捏肩的蛇语,下意识地做了个深呼吸,不知为什么,胸口有些发闷。 未及深思,罗南动作停顿,笑了一声:“真神回来了,呵呵,心情很糟糕的样子。” “……” 蛇语有那么一瞬间,心智是懵懵的状态,但随即警醒,并做了一个快捷而敏锐的联想:“天照教团,准备重启计划?” “谁知道呢?” 罗南信口说了一句,低头继续翻译工作。 蛇语的视线,在罗南侧脸上凝注,末了还是垂落眼帘,继续她的“本职工作”。手法一如往昔,至于心中究竟是什么状态,只有她自己…… 不,身畔的“大人”,肯定也是知道的。 时间一点点流逝,阪城阴雷声声,密云不雨,空气越发地闷燥。在游艇内部,蛇语当然感觉不到,可是精神层面上,灵性明显受到了压制和影响。 按照罗南话里的逻辑,这些多半是真神的影响。 蛇语在阪城多年,不能说见怪不怪,接受能力还是有的。只是受前两日天照教团行动的影响,难免会做一些发散考虑。 佐嘉卫门那里,应该是在瑟瑟发抖吧。 耳畔,罗南的声音忽又切入:“真神这家伙,性情如何?你在阪城这么些年,有没有一些了解?” “……喜怒无常,脾气暴躁。如果是神明的话,也是很恶劣的那种吧。” 蛇语快速反应过来,并做出了自己的总结评价:“与阪城的神道氛围很合拍呢。” 罗南“噗”地笑出来。蛇语骨子里,果然还是犀利阴损的性子,他一时好奇心起,顺口又问: “我呢?” “大人?” “嗯,我又怎样?” 蛇语并不奇怪,罗南隐然将自己与真神并列的心态,只是近在咫尺的所谓“评价”,必然会带来这样那样的问题,由不得她不多考虑。 数秒钟的静默之后,蛇语莞尔一笑:“从我这边看,大人真的不温柔呢。” “……” 人类的语言,真是奇妙。 蛇语明明是带着狡猾的刻意偏离,却涉及到心灵层面的疏解流通,从一潭死水,化为丛林里蜿蜒的溪流。 意绪的复杂微妙处,竟超出了罗南理解的范畴。 罗南一时间琢磨不透,想得深了,又觉得无稽,干脆挥去那些杂念,淡淡应了声: “那还真不好意思了。” 他也不再与蛇语说话,重新专注于翻译工作。 又是一夜未眠。 第五百一十二章 救世主(上) “老手”今天没去工厂,说是身体不好,留在自家小窝里,给自己一个喘气的空闲。 事实上,他身体确实略有小恙,深潜进入一百八十米的深水区,再加上长时间停留,就算有装备支撑着,对一个老头子来说,也太严苛了。 他倚靠在沙发上,却也不时闲,手指不断地在虚拟工作区里划动,描画出成形或不成形的“地基结构”。 庇护所…… 这是个好东西,可是外面的风声紧得很。原本低调发育的灵魂教团,冷不丁地就成为了人人喊打的对象,而且是那么荒唐的理由。 隔着老远,“老手”都能嗅到阴谋的味道。 且不说灵魂教团无辜与否,这种活儿,怎么传?怎么学?都是需要费脑子的事儿。 有些人啊,一死了之,把难题都抛过来…… 手环震动,有通讯接入。见到来电显示,“老手”一仰头,但还是很快接通: “你好,殷秘书。对的,我不在厂里,要继续谈吗? “找一间工作室?找我?奥平容三社长肯定能比我推荐更好的……呵呵,我算什么专业人士!不过如果莫先生坚持,我也确实可以从技工的角度,帮着参考参考。 “过来接?不用了吧?成,我就不客气了。” 简短的通话结束,老手抓了抓灰白间杂的头发,难免疑惑:血焰教团那边,是要从我这儿打开突破口?我哪来的这面子? 不管怎么说,莫先生那边还是挺尊重人的,即便是那个眼高过顶的女秘书,第二天过来谈的时候,也是一口一个“守师傅”,姿态摆的非常端正,老手就吃这套。 比较头痛的,就是这两天找人找得太频繁了些,自己这边的节奏全被打乱了。 “得,研究暂停,虽然说人死为大,可日子还要继续……老弟,你就再等一等。” 老手在荒野上看多了生死,不说铁石心肠,也是拿得起放得下。他将虚拟工作区抄录研究的图形结构通通抹掉,稍稍打理,准备出门再应付一回。 临出门的时候,他想起一件事,拨出一个号码,十几秒之后,对面才接通,声音沙哑而疲惫: “守叔?” “小江啊,又熬夜了?” “没事,习惯了。守叔你说。” “哦,是这样。” 老手把刚才的通话,稍微解释了一下,就问那边:“我看那个莫先生态度很不错,像是实心实意要收购的。今天说是找什么工作室,我看也就是个由头,还是要和我们谈……你是我们的领头人,不如趁这个机会见一面?” “我只是挂个名,方便大家做事,具体的就不参与了。守叔你们你做主就好。”对面“小江”的声音柔柔的,却非常坚定。 末了她又提醒道:“谈下来当然好,谈不下来也没必要强求,阪城终究是排外的,平贸市场也不是善地……” “都漂洋过海到这儿了,哪还能计较那么多?” 老手看得开,也看得透:“畸变感染者多少还是资源,不会 那么快被清仓,但也不会简单就放手。既然来了阪城,一代人之内我们恐怕是回不去了,能有个基业让大家定下心来也好。” 对面传来轻轻的叹息:“守叔您多费心了。” “是我要感谢你才对,人到这年纪,自己无所顾忌,却总免不了照顾那些瓶瓶罐罐、老老少少。我力不能及,还是亏你托了一把。” “守叔。我一早说过,这算是偿我的良心债……” “得了,咱们不提这个。你那边怎么样?实验室的归属定了没有?” “还没。” “嘿,lrcf叫唤这么久,要统一收购。半年多都没谈下来,是等着大泽教团垮掉,好直接收破烂?” “从长期的法理上讲,目前lrcf的投资、资助模式,会更少麻烦。但若有一个明确方向,试图在项目上更快速推进,整合起来才更有效率。我很想知道他们的方向……不过看阪城的局面,再等等的话,收‘破烂’说不定也是一笔好生意。” “老手”哈哈大笑,但最后又有些笑不出来。阪城动荡,他们这些小民,尤其是被拘在这一亩三分地上的“**资产”,日子也不会好过。 江冢说得没错,平贸市场不是善地,在这里置业,说白了也只是造一个漂亮泡沫,聊做安慰罢了。 通话结束。 “老手”叹了一口气,拍拍衣服出门。 白天的平贸市场,以交易中心为中心,繁华度向外辐射,并逐步递减。到了“老手”临山的小窝这边,已经是很幽静了。 大部分人都去上班,或去做买卖,整个居民区显得空荡荡的,倒是与阪城的传统风格比较相称。 “老手”站在街道边上,等殷秘书过来。年纪大了,昨晚也没休息好,忍不住又打了个呵欠。 这时他眼角瞥见对面街边,有一辆高端黑色商务车向这儿靠近。这处居民区,类似的车辆比较少,以为是殷秘书接人的车子,就转过脸去,多瞅了两眼。 便在这时,通讯又来。 “我在路边儿上,看见……咦,你们还没到?不是不是,不用急,是我看错了。 “哦,没错,就在这儿。” 说话间,那辆被误认的黑色商务车,从他对面缓缓驶过。而比较巧的是,稍远的街口处,一辆差不多的黑色商务车开过来,两辆车在相对狭窄的街道上擦肩而过。 后来这一辆,停在了“老手”边上。 殷乐特意下车,与“老手”正式问候,并帮他打开了主车厢的车门。“老手”就看到,车厢里的莫先生正对他微笑,轮椅则摆放在旁边。 之前,殷秘书可没有讲,她的老板也过来。 冷不丁的,“老手”还真有点儿受宠若惊。 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能用在这儿吗? 他心中念头百转,却不耽搁,弯腰上了车,笑呵呵地讲:“你们这也太客气了。” “应该的。” 莫先生请“老手”坐在与他并排的客位上,慢声细语地道:“我要在阪城 呆一段时间,偏偏脑子不得闲,有一个能符合要求的工作间,尝试一些东西,对我来说很重要。守师傅能够帮忙,我非常感谢。” “哪里哪里,万一找的不合意,你不要生气就好。” 莫先生又笑。笑容里少有属于成年人的世故,倒是让这张看不太出年龄的面孔,显得越发年轻起来。 “老手”久经打磨的老眼,一时间也弄不清楚,这位究竟是怎样的人物,怎样的性情。 不管怎么,专业人士是肯定的。 老手见的客商多了,还从没有过像“莫先生”这样,上来就进工厂,闲不了两天就找工作间做实验的人物。 殷乐也上了车,坐到副驾驶位置,扭头向“老手”请教:“守师傅,咱们先去哪里?” “先去吉德町接个人怎么样?我有个徒弟,以前干客服,现在搞业务,市面上要比我熟……” “当然可以。” 车子再次启动。 莫先生隔着窗户,打量街区:“守师傅的住所很清静,就是偏僻了一些。平贸市场的治安怎么样?” “嗯,只能说还好……你也知道,这里移民多嘛,我们这些荒野游民,还有改造人什么的凑在一起,总不能是天天开联谊。” “这样啊。” “莫先生你比较关注这一点的话,我会把它考虑进去的。事实上,但凡比较好的可租售工作间,里面也都是金贵东西,地点还是比较讲究的。” 莫先生微笑不语。 车子驶离这片街区。而就在半分钟后,刚刚驶过“老手”所在地的另一台黑色商务车,又掉头回来。 这辆车子外表是商端商务范儿,内里空间却给利用到了吝啬的程序,堆满了仪器和人员。也就是主、副驾驶位置,还算宽敞。 此时,副驾驶上的平头男子,正给人下命令:“三组进去,按照白主管的要求,把活儿做漂亮点儿,别和强行搜查似的翻箱倒柜,还没到那步!” 作为一线指挥人员,他的指令太冗长了,懒散的态度,已经影响到手下的队员: 就有人反问:“吉米队长,‘那步’要到什么时候?” “呵,去问我们美丽的白主管吧。” 吉米队长看着“三组”队员潜入嫌疑人“老手”的家中,放下通话器。忽又想起什么,扭过头去,视线停在主车厢后半部分。 “也许,也可以问我们可敬的尼奥先生。来,开动你的脑筋,为现实世界多做一点贡献吧。” 吉米队长视线末端,坐着一个身着病号服的男子。身体笔直,事实上是被磁力环牢牢禁锢。同时,粗细不同的七八根管子,从其口腔、鼻孔、乃至后颈脑门儿的皮肤中穿插进去,上行至大脑器官,末端则连接着边上的仪器设备。 这位“尼奥”先生,脸色木然,但从他身上撷取的各类电信号,却构成了颇有效果的信息流。将大量模糊晃动的图像,呈现在特定的投影区域。 里面有一些相对清晰的人影,不断流转切换,其中就包括“老手”。 第五百一十二章 救世主(中) “老手”为莫先生介绍的中间人,是一个叫“五厘”的小伙子,肤色黝黑,瘦得和麻杆一样,乍看去像营养不良甚至是长期嗑药人员。 不过他眼睛明亮,步伐轻盈,思维很快,只与莫先生短暂沟通了几回,就摸清了脉搏,选择的工作间,虽然未能尽如人意,却也有颇有亮点。 一个多小时的时间,他们跑了三个点,莫先生也没有觉得烦,至少表面上如此。 接下来是第四个。 “老手”早前还凑热闹,慢慢的倒有些过意不去了,扯着五厘到旁边咬耳朵:“你心里有没有谱?人家不良于行,上上下下不够你折腾的呢。” 五厘咧嘴笑:“师傅,莫先生有漂亮秘书侍候着,折腾什么?倒是他需要的,应该是一个趋向高端、设备完善,安静又经得起折腾的地方。” “人家可是行家里手,还是实用第一……” “嘿嘿,师傅你那是老思想了,一辈子没打过富裕仗吧!而且吧,你是技工,人家是老板,思维方式肯定不一样。我觉得,莫先生是进工作间,就是要求更多灵感呈现,不介意是什么形式、什么过程。” 简而言之,就是个烧钱的大头。 这话五厘没讲,“老手”看出来了,他朝五厘后脑勺刮了一记,让这小子收敛点儿。 要说五厘是坑人吧,也不对。他只是不断地明示暗示,还有比这一间更好的选择,吃准莫先生对设备要求高、对价格不敏感的心理,一点点地提高其心理阈值,以享受更高的溢价。 重新上了商务车,“老手”先帮五厘道了个歉,事不过三嘛,虽然莫先生一直没说什么,提前表明也是好的。况且“老手”心里隐约有些感觉,人家莫先生也是个眼明心亮的人,自家徒弟的小心思,未必能瞒得过,只是大人有大量,不计较而已。 越是这样,他这边越要把姿态降下来, 莫先生就笑:“没关系,多跑几个地方没什么,我不关心这个。我只是要找一个合适的工作环境,处理技术层面的问题……说是找灵感也可以。” 后座上的五厘,立刻把脑袋扎进裤腰里去。 “老手”回头瞪他一眼,但看莫先生的表情,确实是不在乎 的。便也发挥在荒野上历练出的能屈能伸的本能,陪上笑脸:“莫先生是真正懂行的,而且站得比我们高,眼界也广,是要开拓的人……” “不,目前来说,只是在做一些技术转化的工作。找工作间也好,收购厂子也罢,近期都是为这目标服务的。” “这样啊。” 今天是要找一个私人工作间没错,可要说完全不谈投资收购的事儿,也太矫情。“老手”顺势就给己方添上些砝码:“别的不说,厂子里这批人,有小半儿是从旧大陆荒野上过来,打小跟着我,也是风里雨里趟出来的,和那些唯唯诺诺,却只懂得磨洋工的阪城人可不一样。从荒野上带出来的把式,直接,耐用……” “动手能力强。”五厘试图将功补过,在后面做了总结,“材料加工更是一等一的。” “我看到过。”莫先生指的是前天晚上,到工厂参观那一回。 “老手”倒是有些不愿提那茬儿,因为当时组装车间里的小伙子们,所运用的手法,部分融合了“庇护所”的手段,以形成高效合力。“矿工”的潜入和死亡,让他知道外面的风声正紧,不愿意节外生枝。 “还有,脑子也灵性……五厘是有些跑偏了,其实真正的聪明人,还是老老实实地学手艺。” 五厘早就历练出了厚脸皮,只稍做不好意思状,便紧跟师傅,一唱一和:“厂子里的师兄师弟,确实是内秀。别的不说,在平贸市场,我们的子库试题采用率是最高的。” “啊哈?”莫先生不知就里。 这时,副驾驶上的殷乐,扭过来解释:“五厘说的子库试题,应该是指游民交易所‘信用评级系统’的外接题库吧?” “对的对的。”五厘点头如捣蒜。 莫先生似乎明白过来一点:“就是那个奖励启动积分的评级系统?那上面的题库,原来还可以外接呀?” “老手”微怔,这话说得可有些稚气。他下意识将“莫先生”的年龄判断,下调了一个层级。 后面五厘可没想这么多,他从随身携带的拎包里,拿出一个简易平板,直接递过来:“刷题板上面,很多都是我们的设计作品,排在前百名的预入库题目中,我们厂子里的就占了 快二十个。” “……” 罗南接过所谓的“刷题板”,层出不穷的新玩意儿,让他感觉似乎越来越难维持“莫先生”的人设了。 现在,就是殷乐发挥作用的时候,她给罗南解释了里面的背景知识。 阪城平贸市场,其本质就是建立在“游民交易所”外围的吸血市场。是对“游民交易所”中大量流通的黑货,进行合法洗白的地方。 二者形成了一个同心圈结构。 内层的“游民交易所”仍然严格按照其内部规矩,只流通黑市货币,只是有一个“官方汇率”,可以与外界各类货币兑换。比如世俗世界的信用点、里世界的荣誉积分等。 但在外围的平贸市场中,却提供了多种多样的形式,绕过游民交易所的通兑渠道,实现了更灵活便捷的交易模式。 一个相对固定,一个快速浮动,兑换本身就是利益。加上这里本就是重要的海生畸变种原料中转基地,还有半黑半白的畸变感染者实验基地,自然而然就成为了阪城政府的重要财源,也是大额洗钱的绝佳所在。 而作为重要杠杆的“黑市货币”,那是很紧俏的。围绕这一项,产生了许多专有职业和产品。 “刷题板”就是其中一个。 由于游民交易所信用评级系统的存在,可以给每个参与者免费获取一定额黑市货币的机会。就有很多人靠着到系统中刷题,不断提升等级和评价,获得黑市货币,以做兑换。 但每次登入系统,都是一次考试,屡考不过,又会折损评价。所以就有人想了个主意,用蚂蚁搬家的方法,逐步将信用测试题库转移出来,集成到所谓的“刷题板”上,作为平日里练习之用。 虽然题库中的试题浩如烟海,可每个专业,总还是有迹可循,如果刷得多了,对各个题目有点儿印象,再加上些运气,比真实水平多跳个两三级,也是有可能的。 级别越高,在“游民交易所”享受的特权的越多,某种意义上,又不是区区几个积分所能衡量的了。 “这是劝人刷题上进啊!”对阪城这边的脑洞,罗南也是叹为观止。 不过,外接题库、预入库又是什么鬼? 第五百一十二章 救世主(下) “外接题库么……” 殷乐后续的解释保守了些:“据说是评级系统的设计者、或者是维护方,为了拓展题库所做的安排。允许使用者自创试题,通过一定的评价和筛选机制,将原本不属于原始题库的试题吸纳进去。” 罗南奇道:“我没见过这功能啊?” “既然是‘外接’,就不在原生系统内。是有独立的数据中心,通过云端技术连接各大都市的‘游民交易所’,并各设‘子库’。在子库的题目水准较高的话,有可能被选入主库,获得更高的收益。” 罗南摇头:“搞这么复杂?” “所以狗屁外接题库。”另一边,“老手”呵呵冷笑,“本来简单实用的训练评级,硬变成这种坑人的玩意儿。” 殷乐本来还想说什么,被“老手”打断,也就不再多言。 倒是另一边五厘撇嘴:“师傅,官方的‘交易’a上,可就有自创建的功能,怎么就坑人了?还有,这几年咱们靠这个吃进了上百点,也换了不少资源,也算是不无小补吧。” “老手”这边,火气“突突突”地往上冒,恶狠狠瞪过去:“狗屎的艾普,‘我呸’是真的!都特么从荒野上爬出来,我怎么不知道有哪个大人物混成了‘官方’?还有,知道啥叫‘大数据’不?一点儿蝇头小利,把你们压箱底的东西都拿走了,还乐呵呵帮人家数钱!” “哪有,我们也只是玩玩而已,不该往上放的……多半还是守得住的。” 后半截,五厘已经有些气弱了,那没出息的样儿,让“老手”更气不过,顺手一巴掌扇在他脑门上。 五厘这小子,还有他手底相当一部分孩子,什么都好,就是格局恁小,只顾眼前小利,事情不是看不透,纯粹是没有一点儿抱负! 生气之余,又难免有些悲哀。 这些年轻人,多数是窝在阪城的几年间成长起来的,名为移民,实为囚徒乃至实验品的事实,又怎么可能养出抱负呢? 没有报复社会,已经是天性纯良了! 罗南的视线,在这对师徒身上扫过,也没劝架,只低头打量刷题板界面。 其上的初始界面,就是两组可供选择的方框和色块,严重缺乏设计感,和当初在春城的系统界面几乎一模一样,算是这些年所见的最简陋的……之一。 另一个就是“百年序列”的测验界面。 正是这种简陋界面,与丰富的内容形成了鲜明对比。 罗南选择了当初尝试过的“机械设计”方向,而接下来就与上次不一样了。多了一个层次,上面排列有三个模式选项,有“实战模拟”、“无限刷题”和“浏览索引”。 大概意思能猜到。罗南先切到“索引”界面,大致了解一下题库架构,然后便选择了“无限刷题”模式,让题库中的试题,以“瀑布流”的形式,依次呈现出来。 操作设计是那种“沉浸式”,无论题目做还是不做,都能够无限切换,还有下拉刷新的功能,算是比较人性化了。 罗南随意切换“刷题板”的题目,边看边评估。 他机械设计的底子是由 翟工打下的,比较学院派,设计思路则受虚脑系统的影响,以构形思维为纲,再加上林林总总的见识,总体上是比较高端的。如今没有“考试”压力,快速浏览题库,更容易形成整体印象。 “刷题板”上面的题目,明显分为两类: 一种是原题库的试题,或者风格趋近的,不论难度大小,相对来说都比较严谨,也趋向于实用,有些还比较老派。 至于另外一种……感谢刷题板的制作者,内置了排行和筛选功能,罗南将其调整到“精品推荐”这个层面,才感觉到刷出的题目不再那么辣眼睛。 匆匆过了几页,罗南终于给出评价:“偏、难、险、怪……很扎眼,但很有趣。” “老手”刚从复杂情绪中解脱出来,便向他竖起大拇指,意思是“一语中的”。 罗南对他笑了笑。 “刷题板”里的这些新创试题,就算是极高水平的那些,也未必严谨,天马行空更多一些。而出题让人做的模式,本身就带有一定的炫耀感,这样一来,出题人的思路也就暴露得更清晰。 考什么、藏什么、炫耀什么、最核心的东西是什么,一眼可辨。 罗南这一遍扫过去,就感觉对阪城机械设计的总体风格,有了一个基础的认识。如果深入去琢磨,提取一些加工技法,也不在话下。 唔,如果再放大范围…… 他去掉“机械设计”的限定,这下子信息量骤然爆炸。在“游民交易所”的领域内,还是与畸变、改造、生化乃至超凡力量相关的主题,更有普遍性。 罗南甚至有种错觉,他现在已经是阪城周边研究海生畸变物种的专家了。从捕猎采集、加工处理,再到设计制作、实际利用,各类信息应有尽有。 这根本就是一个地域畸变物种资料库。 阪城如此,如果按照殷乐所说,全球八十八个大型都市圈都是如此…… 罗南明白“老手”的意思了。 如此丰富的信息资源,傻子才会放过! 说起来,罗南好像听谁说起过类似的事情。 印象里,有这方面的记忆。 一时半会儿想不起来,他也不强求,把页面跳转到物理所说的排行榜上,还特意问他: “都是哪几个?” 五厘对自家师傅眨眨眼,便带着兴奋,一一给罗南指出。 “横断七部……你们的统一标识?” 罗南敏锐地发现,五厘所指的这些题目的出题人,认证的身份id之后,都带着这么一个标识。 “算是吧。”五厘咧咧嘴,情绪明显受到影响。 还是“老手”解释:“部落以前主要在横断山脉附近活动,迁移到阪城之后,按顺序划分成这个样子。” “横断山脉……春城附近?”罗南冷不丁地问了句。 老手“呵呵”一笑:“也在附近呆过。不过部落嘛,来回迁移才是常态,下过盆地、上过高原,没有定数。” 罗南“哦”了一声,不在这个话题上继续纠缠,决定比较仔细地把几十个榜上的自创题目过一遍。 期间 ,车子已经行驶到了目的地,罗南也不管,反正他一根指头不动,殷乐也能把他伺候的舒舒服服。 五厘又对自家师傅眨眼,再次换来了“老手”一巴掌,这次是打在了后脑勺上。 五厘做了个鬼脸儿,转移到罗南轮椅的斜前方,清清嗓子,开始介绍工作间及其周边的环境: “这里原来是一个小型的霜河实境分店,我还挺喜欢到这来玩,不过开了两年支撑不下去了,就又给盘了出去,隔断成现在这种专业工作间,向外出租。很多厂商的售后维修都在这里。当然,平贸市场出售的大都不是终端消费品,这里很少有闲杂人等,算是个闹中取静的地方。” “霜河实境……”罗南视线从刷题板上抬起,若有所思。 “霜河实境的分店能开不下去,世界范围内也是少见。” 殷乐难得的发表一下看法,大概是此前担任霜河实境旗舰店的高管经历,让她有些感慨吧。 五厘笑嘻嘻地回应:“平贸区终究不是cbd,白天大家都在上班,晚上倒个班什么的也再正常不过,拿命换钱的成年人,谁有闲情天天到这里来?再加上机器容易坏、收费还死贵……” “老手”瞪过去:“你们天天在这儿打架,还有理了……说重点!” 这边的罗南,则是刚刚醒悟过来。 此前那种熟悉感,应该是霜河实境,确实地讲,是其中某个游戏…… 他扭头看殷乐:“你们之前的这个项目,荒野十日,应该有相应的数据支持。” 殷乐一怔便道:“肯定的,荒野十日这种大型实境游戏,所需的实景数据必然是海量……” 说到这儿,她也明白罗南的意思,便扭头对五厘一笑:“说不定其中也有你们的贡献。” 五厘尴尬不语。 没错,当初因为霜河水道的虚拟实境技术,可以近乎完美地融入“原型格式”的训练模式,让罗南很惊艳,也很不甘心,曾经向何阅音做过些了解。 具体细节比较模糊了,只记得大概, 按照那个说法,全球多个大势力,都在对霜河实境项目做技术支撑。在大数据方面,以各种渠道收集自全球的即时信息,时刻传输、更新、分类、解析、处理。 刷题板虽小,题目也良莠不齐,但只要联网收集,在庞大的算力和算法支持下,大量的非结构化、半结构化数据,必能得到有效整理,相当一部分甚至可以重新整合成完整的数据模型,得到充分应用。 “霜河水道”这种虚拟实境游戏,有多方投资开发,并有军政力量涉足,根子也是在这里。 近几年时间,人类实现对畸变种的全线反攻,绝不只是因为“深蓝平台”横空出世的缘故,这是庞大有序的积累,从量变到质变的必然进程。 毫无疑问,这些肯定不是免费的,它们或多或少地掌握在几个势力手中,并通过复杂的交叉授权,实现有限有偿共享。 真口水啊…… 罗南叹了口气,冷不丁地外接神经元又颤动起来,虚脑界面再次跳出弹窗: “是否导入?” 第五百一十三章 委培生(上) 外接神经元最近两天很活跃。 也许,确权审查程序启动之后,“微不足道”的权限提升,还是带来了一些变化? 事实证明,罗南的猜测是正确的。 从深挖的详细信息说明中可以看到,“天梯四级”的知识查阅权限,已经可以进行“导入外部资料”的操作,对脱机数据库进行补充完善。 如果确认是主数据库内不具备的资料,将会获得一些“奖励”,有可能会提升权限评价。当然,这要等到接入所谓“天渊网络”,与主数据库建立链接之后。 这种职能,也许算是情报猎人之类? 现在么,只能算是一位图书馆管理员。 数据什么都好说,“联网”这种事儿太遥远了,短时间内罗南不指望凭它提升权限。不过,作为数据库的基本功能,虚脑系统也将对导入的数据进行处理,提供分析、整合、建模等应用服务。 如果能够感受一下神秘外星文明的大数据应用技术,这波就不亏。 罗南当即点选了“是”,想看看会是怎样的结果。然而,系统紧接着刷新的信息,就冷漠点破了他的痴心妄想。 “系统加载外部资料中,处于深度分析模式,不可中断。非同源数据自动进入下一序列。” “……” 好吧,你是大爷! 罗南失笑,也不怎么着急。不过心思一转,发现里面有些字符挺眼熟的,貌似还是脱机测验那边的影响? 他通过“祭坛蛛网”沉淀的“深渊世界”信息,外接神经元要想完全吸收,貌似还是遥遥无期啊——这是他自个儿的锅,必须乖乖地接着。 唔,等一下! 罗南的脑子忽地绕过了一个微妙处。 话说他当初通过脱机测验,提升了“知识查阅”的单项权限,这才有了可以“导入外部资料”的功能。此前外神接神元的资料系统,差不多是“只读”状态…… 那他在脱机测验中,借助“祭坛蛛网”所沉淀的信息涉险过关,那瞬间提升的真实体验,岂不等于是打了“小抄”——本质上是从他自己掌控的“数据库”里,抄到了参考答案? 这份答案根子上又是“深渊世界”那边的。 这么想来,深渊世界、外接神经元以及对应的飞船,还有罗南自个儿,三者的关系真是微妙啊! 不管怎么说,数据肯定是要导入的。 罗南所要的,并不只是刷题板上可怜兮兮百来个gb的数据,而是要做更深的挖掘。 他不但要挖阪城这边的数据,以后有机会的话,全球各大数据中心,他都要挖一挖。看那堪称无价之宝的大数据存储和处理系统,与外接神经元相比,孰优孰劣。 他山之石,可以攻玉嘛! 罗南承认,这想法挺不要脸。不过还是希望,能通过这种方式,将这段时间积累的信息整理一下,弄出更清晰的脉络。 要知道,罗南的灵魂披风遍布全球,也是非常高端的数据采集系统,只是受他本人脑力限制,并不具备深度分析计算的能力,只能依靠外接神经元的内置应用,比如“ 装配界面”等,进行筛选。 由于外接神经元内置数据库过于“高端”,不接地气,很多并不适合地球现有的环境。特别是加工能力严重不配套,给出的方案绝大多数都是不切实际的。 在这种情况下,罗南迫切地想知道,若虚脑系统和地球现实数据结合起来,还要再加上“深渊世界”沉淀的信息,会得出怎样的结果。 但现在他急也没用,只能乖乖排队。 “莫先生,您觉得怎么样?” “嗯?这里啊……不错。” 罗南的心思大部分都转移到了虚脑系统那边,对于现实层面五厘的讲解,也就没怎么入耳。不过经过前面三次的磨合,五厘这个机灵鬼,已经基本上摸到了他的脉络,相应的溢价也算计得差不多了。本次介绍的工作间,已经非常接近罗南的需求 这一点,罗南没有下车之前,已经了解得差不多了。 他今天过来找“老手”,寻找合适的工作间以研究叠层干涉技术以及相应的造物技法,确实是重要目的之一;不过还有相当一部分因素,是想着和“老手”做进一步交流,和这位似乎与他的父亲、母亲和爷爷,有着老交情的前荒野游民,建立一个自然且密切的关系。 目前大趋势不错,但还有很大的进步余地。 所以,罗南并没有将对话的主题集中在工作间上,而是扬了扬手中的刷题板: “我刚才看了下,上面的自创题目,基本功很扎实,有些想法也很出彩,如果这些能够代表守师傅手下技工的真实水准的话,还是非常不错的……” “那是,要不是师傅教导我们一定要低调,来一个霸榜都没问题。” 相处这么长时间,五厘也已经看出来“老手”心中的合作意向,便更加卖力鼓吹,以方便在今后的谈判中占据主动。 罗南只是微笑,根本不搭他的茬,只对“老手”道:“阪城这边的外接题库,我只是大概浏览了一些,似乎地域特色比较浓厚。我也看过殷秘书给我的可研报告,阪城周边,在畸变种材料制造加工这一块儿,就算是高端产品,也基本上是以周边海生畸变物种为主,覆盖面小了一些,应该是受原材料的限制吧。” “要么说莫先生是行家呢。” 老手又瞪了五厘一眼,咧了咧嘴,拇指和食指圈了一个圈:“井底之蛙就看见这么大点儿天,这帮小子,琢磨三五套产品,就感觉自己多牛掰了,说的一些过头话先生您别在意。” 罗南真不在意,笑道:“这倒没什么。” “老手”话赶话,也给自家的小子们贴贴金:“不过就像莫先生你说的,他们基础还是比较扎实的,又比我年轻得多,接受新事物快的很,蒂城那边的业务,其实共通性还是比较大……” 罗南摇头:“并不是这样。” “咦?” 罗南把已经没有用处的“刷题板”递还给五厘,后者呆子般接过去。此时罗南坐在轮椅上,比在场所有人都矮一截,却掌握全场的节奏,乃至于每个人的心理。 “其实殷秘书最清楚,收购加工厂,要说做多么大的产业也未必 。最直接的目的,是为我个人服务的。” “个人?” “老手”仍没太弄清楚罗南的意思。 罗南很耐心地为他解释:“我以前趋向理论研究,还有精神侧方面。虽然在设计加工上,断断续续学了些东西,但是动手能力比较差,要想在短时内出成果,必须要有一个高水平的技工团队,帮助我实现一些想法设计。这个,才是我收购加工厂的主要目的所在。” 此刻,别说“老手”和五厘,就是殷乐都很意外,主要是奇怪,为什么老板对“老手”他们如此推心置腹。 五厘看了自家师傅一眼,适时做了莽撞年轻小子应该做的事儿,张口就道:“莫先生,我虽然没在厂子里工作,也知道大泽工厂里上百号人,两条生产线,每年的产值也有好几个亿了,这些年可是一直有稳定收益的。如果你的意思,是要把大家都堆到工作间里,给你去处理那些想法……这个,不太合适吧?” “老手”重咳一声,就算是斥责自家徒弟的无礼,耳朵则竖得更高。 “工厂是培养人的地方。” 罗南一点儿不生气,依旧耐心解释:“教我机械设计理论的师傅就说过,没有去流水线上打磨过的设计师,基本上可以视为残次品。我本人算是其中之一。只不过我有自知之明,不准备让这个缺点继续放大,所以才需要有守师傅,还有您手下的团队这样实践经验丰富的熟练技工,给予支持和补充。” 此时“老手”也顾不得礼貌客气,径直问道:“莫先生你的意思是,你收购工厂主要是为了工厂里的这些熟练技工。经营运行是次要的……” “那是由专业人士负责的事儿,我相信殷秘书会为我提供资深的管理人员,而你们作为股东,也一定会有相应的考虑。” 罗南一点儿也不伪饰,直接下定论:“对于我而言,确实是只关注人的问题。” “老手”心中一沉,这是他从未考虑过的情况,也是他很难接受的方向。 他之所以“联名”收购大泽会社的加工厂,根本目的还是为了给部落里的男女老幼,找一个可以暂时安身的产业。所以不管怎样,加工厂一定要办好,要尽可能稳定地延续下去。 在这种前提下,他怎么可能找一个没有用心经营意图的合作方? “老手”的眉头皱紧,另一边罗南似乎没有看到,自顾自地讲下去: “按照我的标准,你们目前所展示的水平,包括生产线上,还有刷题板上,都不错,但还不够好。毕竟我希望,你们能拿出来的产品绝不只是深潜拟装。 “所以,如果我们合作进行下去,守师傅你的团队,特别是技术人员,需要进一步开拓眼界……简而言之,就是不能固守在阪城这一个地方,需要去培训深造、接受锻炼。” “培训?外出培训!”五厘的声音骤然高了八度。 “老手”也有点儿懵,他下意识和自家徒弟对视一眼,想确认这个信息: 外出培训?离开阪城? 这一刻的“老手”和五厘,分明都听到了彼此怦然撞击的心跳声。 第五百一十三章 委培生(中) “蒂城、春城、夏城、箕城……包括大洋彼岸的洛城等等,只要有助于水平的提高,都可以考虑。” 罗南信口将他比较熟悉的城市名称都说了一遍。客观来看,有夸夸其谈的嫌疑,不过在表达、演说的时候,这种排比绝对是很有效果的。 更何况,还有殷乐在一边配合。 虽然殷乐不明白,罗南为什么事先没有沟通,突然冒出这么个说法,但作为秘书的职责之一,就是给自家老板捧哏架势。 她从罗南带出这个话题开始,就开动脑筋,敏锐抓住了切入的机会,顺势补充完善:“古堡财团一贯有‘委培生’制度,与全球多个知名院校、企业,还有军方开展合作。我们乐意给具备潜能的人才,进一步提高的机会。 “当然,我们需要签订一份符合双方利益、也符合法律规范的委培协议,工作服务年限也要相应延长。” 这样才更合理……更真实! “老手”和五厘的呼吸都在加粗,本人还不自觉。 莫先生轻柔的声音,继续渗入他们耳畔、脑海:“委培生之类,是既有的制度,如果你们有兴趣,可以与殷秘书做进一步了解。就我个人可言。我不指望守师傅您这边人人能成才,但只要其中有那么一两个能够满足我的要求,并且为我所用,就达到了我投资的目的。” “老手”觉得,他已经无法招架了, 心里的种种顾忌壁垒,在对方似乎早有酝酿,随口道出的计划中,瞬间龟裂,距离全面崩溃也只是再吹口气的问题。 偏偏莫先生在这里停下,并转回今天名义上的主题:“就这里了,我很满意,租下来的话还要办什么手续?” “啊,我去办,我去办!”受罗南视线照射,五厘如梦方醒,手忙脚乱去联系这边的服务人员。 趁这个机会,“老手”深深的调整一下气息,平复因为正中软肋而一时难以把控的疼痛,以及几乎要抑制不住的喜悦…… 也算不上吧,至少是一种希望。 如果,如果部落里的年轻人,能够借着这一次合作的机会,逃出这一方牢笼,堂堂正正的生活在阳光之下,什么合资收购,通通都算不上障碍。 现在最大的问题,反而变成了对方的计划和他们这些畸变感染者身份限制之间的落差。 莫先生的打算,是一个技术流的理想化的运作,他确实很有能量,但他能够击破阪城方面,lrcf方面,甚至是世界级别的各大势力之间的默契和协议吗? 或者更直白地说,他愿不愿意去触碰这个禁忌…… 理智上,“老手”仍持悲观态度。 但不管怎么样,对方至少拿出了一个方案,给出了一点儿熹微的希望之光。 老手已经无法淡定以对了。 他要不要现在就和莫先生谈开,说明他们这些人遭受的限制?还是在希望中更多地沉浸一会儿,再去直面残酷的现实? 当工作间 的对话持续进行之际,平贸市场里另一辆黑色商务车,结束了长达数小时的巡游,回到位于码头不远的一处独立仓库。 在这段时间里,原本空置的仓库,已经被改造成为一处简易指挥中心。近千平方的仓库空间,填入了多样设备以及各色人等之后,还是显得有些空旷,可是…… “很快这里都要给填满了。” 吉米队长跳下车,在他身后,手下们正小心翼翼地卸下车里最重要的资产,那位脑后插管的“尼奥”先生。 几个小时的巡游,其直接目的,就是要刺激曾经到过平贸市场的“尼奥”的记忆,搅出他大脑深处更多的信息。在脑波干扰和读取设备的双重作用下,成效显著。 至少,吉米队长已经比较满意了。 7号晚上抓到的俘虏,一天多的时间,差不多已经把所有的东西都倒换了出来。唯一可惜的就是最新“庇护所”结构,这个家伙确不知情。 但没关系,灵魂教团在深蓝世界的核心议事团已经被打崩掉,剩下这些丧家之犬的挣扎,本就无碍大局。 他来到情报分析平台处。在这里,已经锚定了十几名重点人物的位置,并借助sca的权限系统,以及平贸市场现有的监控设备,进行全程跟踪。 对于某些特别人物,吉米还安排了“小炒”。 “委培生之类,是既有的制度……” 来自于“莫先生”的话音,清晰地复现在指挥中心里,惹得吉米队长冷讥一笑。 “老手”守雄,是“尼奥”记忆中最清晰,貌似也是最重要的接头人之一。当然要给予特殊照顾,顺带两个来自血焰教团的投资人,也给纳入监视。 那边一行四人,在过去两个小时内的行动轨迹,都呈现在这边平贸市场三维地图上。其一举一动,也在特别安排的监听和成像设备“关照”下,即时复现出来。 吉米队长扫过略有些模糊、虚假的还原影像,转脸对旁边一身板正西装的中年男子道: “大原部长,我记得守雄等人,是限定户籍人员?这一点sca可以确定吗?” 大原部长咧咧嘴,尽量保持专业姿态:“是的,我们标注得很清楚。守雄等横断七部人员,社会权利仅限于以阪城平贸市场为中心,三百公里半径范围内,并且在阪城市区还有其他限制……” “那么,所谓的委培生,就是嘴皮子上的功夫。” 大原部长回答得毫不犹豫:“当然,他们迁移到阪城,虽然是星联委的社会保障行为,但也受到‘特殊人群’的监管条例限制,更是签有正式协议的。如果违反条例和协议约定,就必须全额支付这些年来治疗、抑制畸变感染的费用,并缴纳高额违约金。” 吉米队长摸了摸自家头顶的短发茬子,嘿然冷笑:“无视这种问题,开口就是委培、锻炼,这位莫先生,也是一个信口雌黄的人物啊。还没有找到他的资料吗?” 情报文员举手表示:“正在联系蒂城方面……” “没必要了,sca的资料库里找不到这个人,定然是虚假身份无疑。但有殷乐这位副主祭出面背书,他在血焰教团的地位,必然可观,也许是哈尔德夫人安排的暗棋。算了,不管他,都差不多了,收网吧。” “咦?证据方面……” “这么多人,拿回去上点儿手段,就能给倒个干净,难道还真当成警方办案了?” 在阪城sca供职,有高级公务员身份的大原部长,只当没听到。 倒是旁边的副手有些忧虑:“现在吗?时间是不是早了些?而且几百人的抓捕,动作太大。没有当地军警配合,我们做不到的。” “所以才要在白天行动,他们中大部分人都在生产线上,比晚上更好抓。至于配合……当然要配合。大原君,拜托了。” 大原部长装聋失败,面皮僵硬,勉强挤出一个笑容:“非法教团毒瘤,能够及早解决,也是我们阪城方面努力的方向。我们很愿意配合,可是吉米队长,事先提供的资料中,也提到了,平贸市场在阪城,是比较特殊的区域。以我的权限,无法在这里调动足够的警力;事实上,sca必须要和警方再做协调……” “协调问题不用操心。我们不是有白主管吗?她这两天一直和玉川家的那位厮混在一起,正好可以帮忙。” 吉米队长咧开嘴,露出满口白牙:“把目前搜集到的情报,都打包传过去一份,还有需要解决的问题,也要告之,向她申请行动指令。据说去年年底,她因为不当休假,绩效被扣光了,今年要想打翻身仗,肯定会比我们更积极。” 说话间,负责整理数据的情报文员,已经听从他的命令,将相应的资料传输出去。 吉米队长满意一笑,暂时离开情报分析平台。走动间,他扭了扭脖子,颈骨关节咯吧作响,里面还掺着特种金属“绷绷”的震鸣,细微处只有他自己能体会。 他不担心什么“大动作”,已经更新到第七代的机芯内核,推着他完成了脱胎换骨般的改变。 他是第一批完成这种更迭的深蓝行者,就算是去年大噪,号称“超凡种以下第一人”田邦,其所代表的军方势力,也只是刚进行相当于第六代产品的测试工作。 感谢“罗教授”,如果不是他的“囚笼理论”倒逼,实验实未必会这么快速地完成新一代产品。他现在已经迫不及待地要来一场实战检验了……虽然对这些乌合之众,也许都用不到他出手。 从仓库这边远眺码头,隐约可以看到那艘豪华游艇的上层甲板。 血焰教团的投资人? 要是识趣的也就罢了,真要头铁介入,他不介意用这个正走下坡路的教团,作为祭旗的对象。 “队长,白主管的指令。” 吉米队长打了个响指:“ok,都准备吧。” “队长……”情报文员的嗓子有些哑,“等一下,白主管她,拒绝授权。” 吉米队长霍然转身:“开什么玩笑!” 第五百一十三章 委培生(下) “白主管,关于抓捕行动,我希望能有一个更明确的指示。” 在手下面前,不大不小地出了回丑,感觉领导威严受到严重挑衅,吉米队长当即就拨通了与白心妍的通讯,貌似礼貌实则强硬的挑衅回去。 对面的回应倒是平淡的很:“那么,你们就地休息,闲着没事儿可以继续监控,唯独不能采取任何抓捕行动,这样可以理解吗?” 这种出奇傲慢的态度是怎么回事儿? 吉米队长可不管自个儿的语气问题,他以前就没怎么把白心妍放在眼里,今天冷不防挨了一记闷棍,眼下要回应,对方又是这么一番态度,真真是火上浇油,嗓门不自觉就提了起来: “理由呢?” “综合判断。” “……真是好理由!” 吉米队长眼看着连表面的客气都绷不住了,唯一还驱使他继续讲话的,是拳头砸不到的遥远距离。 他只能把拳头砸在仓库边墙上,咬牙切齿地陈述自己的理由:“从‘尼奥’那边已可以确定,有灵魂教团的传教士,与横断七部的游民接触并传教。前天晚上那个漏网之鱼,多半已经重新和他们建立了联系。那可是掌握着庇护所新版核心构形的重要人物,如果任他将这个构形传播出去,让灵魂教团死灰复燃,咱们谁担得起这个责任?” “构形只有水平,没有秘密。至于灵魂教团,只要他们通过这种形式传教,注定一无所有。” 白心妍依旧是从容淡定,并不介意和吉米队长来一场辩论:“只要明确了人员,不管是新版还是旧版,对于我们来说,解析起来都没有难度。只要破解了,以庇护所的特性,散播得越快越多,到后来下网的收获就越大,何乐而不为?当然,这些我只是随便说说……” “你!” “目前阪城形势复杂,个别具有超强影响力和主导力的人物,情绪则不怎么稳定。我不希望本来可以轻易解决的问题,因为某些人的粗暴风格而横生枝节……这个解释如何?” 吉米队长的脑壳都要被火气冲开了:“你直接指名道姓!什么个别啊、某些啊,绕来绕去累不累?” 通话器传来了白心妍的低笑声:“这个确实是理解力的问题,当然也包含了一些小禁忌。作为受过严格培训的行动队主官,你应该具备这样的基本素质。吉米队长,你可以重新做一个计划,按照流程报上来,我会给予公允的判断,请你也相信我的基本素质。” 素质你妹! 天照教团的“真神”是大人物没错,可用得着你这么委婉至乎谄媚吗? 吉米队长的眼角突突跳动, 如果正当面,他可能一拳砸过去,甩头就走,可现在如果主动挂断通讯,事情反而更难解决了。 真特么县官不如现管…… 被派到阪城执行任务的时候,他可没有想到,竟然会在这么一个仅是名义主管的女性手底下吃瘪。 不应该啊! 白心妍确实是受量子公司委派的主管人物,在深蓝实验室也有很硬的关系, 传说中还是王钰的情人……但这都不成为她能够随意否决一线行动主官判断的理由。 吉米和他的行动分队,原本直属于深蓝实验室,但在实验第7代机芯产品的时候,其隶属关系就统一划到了天启实验室那边。 深蓝世界的两个实验室,无论从哪个方面讲,“天启”都牢牢的压住了“深蓝”一头。即使吉米队长只是新附军,根基尚浅,也没必要受白心妍的窝囊气。 心里念头在瞬间的冲突之后,便有一方占据了绝对的上风。吉米队长咬了咬牙根:“这件事,我我坚持自己的立场和判断,也会向实验室方面汇报的。到时候,就请白主管你和严主管去沟通吧。” “谁?” 那轻淡甚至是轻蔑的语气,显然和疑问没有任何关系。 吉米队长硬给噎到不能再说话,再说就是自取其辱,而且还把自己的上官和靠山给陷进去。 气氛糟糕的通话终于还是崩掉了,吉米队长险些捏碎了通话器。他阴沉着面孔,在仓库角落里转了好几圈,几次想打通一个长途电话,但最终还是没有选择这种lo 最终,他选择用编发短信息的形式,斟酌了几句勉强算是客观的话,将这里的情况描述了一番,给那边发过去。 五分钟后,嗡嗡的震动声响起,对面回复了消息,发信人为“严永博”。 消息非常简短:“先看戏。” 吉米队长怎么说也跟了这位半年多,知道他这位真正的主官,所谓的看戏,并不是指阪城,也无关白心妍,而是其近期一直盼望的最大的乐趣所在…… 那是在烟波浩渺的太平洋上,一出由资本力量主导的威逼利诱的戏码,目前连戏台都还没挪过去。 两边的主官都这样一副态度,吉米队长还能怎么办? 他想骂人,可在周围或明显或隐晦的目光注视下,还是硬生生的将这份情绪压回肚子里去。 后颈处,特种金属似乎又在殷殷震鸣,只是这回躁得难受,似乎还让肩颈都酸痛起来。 拍拍后颈,吉米队长又挫了下牙根,重重地踩着步子,回到情报台那里:“行动暂时取消,但这些人都给我盯死了,一个都不能漏。” 情报文员不想多话来着,可有件事情必须要请示:“血焰教团的两个人……怎么处理?” 吉米队长的黑脸膛上,透出了些青色儿,他盯住文员,那样子在某一瞬间简直像是要吃人,但最终只是从牙缝里吐出了两个字儿: “盯着!” 半下午的时候,憋了十多个小时的阪城云层,总算凝结水滴,淅淅沥沥下起了雨。 殷乐撑着伞,护送着罗南,回到游艇上。 蛇语恭敬迎候,为罗南更换休闲家居服,在最后提了一句:“大人,码头附近,似乎有人对我们怀有恶念。” 蛇语知道,罗南的精神感应只会比她更敏锐,但作为留守人员,报告问题是她的职责。 罗南“哦”了一声,也懒得摆出表情:“你盯着他们就好了。大家来回盯 ,一时半会儿大约打不起来。” “……是。” 距离敲定短租协议,已经是三个小时过去。这期间,罗南在他租下的工作间里,熟悉一下设备。并根据有关情况,草拟了一份实验计划。 如何使神秘外星文明的高端技术和高端要求,与地球现实环境相结合,这个难题消耗了他大量脑细胞,使得他懒洋洋地有些提不起劲儿。 不过,他心里头,对码头仓库里那帮人,还是很重视的。 尤其是领头的那个队长,形神结构很有研究价值,只可惜,如今阪城环境复杂,大家都是投鼠忌器,罗南也要尽可能地低调些。 有时低调不起来,最起码,也要学会装糊涂。 他也是刚刚学到的。 这时候,殷乐送上了最新收集的资料,有关横断七部,也是阪城这边所谓“限制户籍”的情况。 罗南大概扫了两眼,就放下了。 具体的信息和敏感点,殷乐已经给他科普过了。他不是法律人士,解决问题也不需要考虑太细枝末节的东西 “简而言之,要顺利执行‘委培生’制度,阪城这边不会放人……是这样吗?” “不只是阪城,自从各个大都市陆续颁布游民法案,引导游民回流以来,如何对待‘畸变感染者’,已经形成了模式化的流程,是全世界都默认的既定规则。” 有些话殷乐不介意,也不得不再说一遍:“先生,如果只是带出一两个人,以您的身份地位,多半不会有人拂您的意。可若是以一个制度,去代替既定的规则,性质就不一样了。” 罗南“哦”了一声,没了下文,似乎在思考,又似乎有些出神。 半分钟,他身前的虚拟工作区冷不丁地打开了,殷乐距离太近,被投影光芒打到,忙往旁边挪开。却也看到工作区里呈现的,正是昨天早上,那幅“深海”通灵图。 没说的,这又是一次她无法理解的思维跳跃。 罗南信手在“深海”图景上划过,最终指尖停留在图景边角,唯一的“光亮”所在。 “我以前处理过‘畸变感染’的事情,当时挺紧张的,好像控制不住的话,就有可能搞成‘生化危机’之类的大灾难。可现在看起来,大家早有一定之规……全球畸变感染者的具体数据有没有?” “您是说?” “人数、聚居散居、治疗控制、死亡……” 罗南信口说了一通,殷乐听明白了:“我会收集全面数据,并向您汇报。” 指尖继续在通灵图上划动,罗南有想继续修改、细化并完成的冲动,但又把这份冲动控制住。 因为他知道,还不到时候,还欠些火候。 “畸变感染者、深蓝世界、灵魂教团……统统要结合起来看。” “……” 殷乐瞬间发现,她接手了一件极其棘手的任务。但与之同时,这或许是她接手的第一件,真正符合“罗老板秘书”身份的任务。 她深深吸气,再次欠身,以示郑重。 第五百一十四章 空窗期(上) “我始终模糊那时的记忆,并耿耿于怀。 “而在当时,那份经历如同‘神启’,轻而易举的收获,让我这个始终躁动,以至于主动前往荒野冒险的背包客,欣喜若狂。 “随着时间推移,以及对‘神启’所获知识的理解深入,轻易就成为了负担……‘知识’和‘能量’是截然不同的,后者能够以多种形式转化,可‘知识’本身,不应该是从天上掉下来,乃至于像是强行填塞的记忆。 “‘神启’这个理由我不喜欢,我更希望它有一个认知、理解和消化的过程。这才更符合这份‘知识’本身的价值。所以,我向上追溯,希望能够理清整条脉络……” 万院长也是一个有故事的人哪! 罗南阅读万院长的回信,对其中一些段落颇有感慨。他还是头一回知道,万院长精绝深奥的“造物法”体系,是以这样一种形式获得。 不可避免地,罗南也对这份体系的源头,有一些“切身相关”,又“合乎情理”的猜测。 万院长多半也是这么想的,所以他对角魔发布的荒野实验室信息很有兴趣,并不远千里赶去,做一次探察。 以前,罗南和万院长是有交情,但也到不了这种近乎推心置腹的地步。可是,罗南发过去的“叠层干涉技术”翻译稿,起到了强大的催化作用,确实达到了罗南所希望的“一切尽在不言中”的效果。 但以二人的性情,也不会就这个问题谈太深。事实上,这只是万院长一系列回信中的一小部分,是他偶发的感慨。 主要的内容,还是解读资料。 “叠层干涉的机芯技术思路,是我最喜欢的一类,机巧不多,少有假想,建立在充分观察、搜集素材的基础上,挖掘世界既有的规律,以及与人类的积极互动。展现它们,活用它们。 “世界终究是物质的,它的终极表现形式就是物质的,需要有物质的产品作为印证。文章的作者,向我们展示了从一种物质形态,向另一种物质形态的精巧转化。 “世界上存在很多迷惑感官的幻术,但它不是,这是一种任意屈折变化的流动过程,每一个环节都经得起推敲,表现出了物质世界永恒变动的绝对性之美。当人们被这份美感震慑的时候,那位作者也就达到了自己的目的。 “应用这份技术最大的限制来自于我们自身,是否具备理解、重现它的审美,以及契合审美的物质基础……” 万院长对“叠层干涉技术”的资料极尽赞美之辞,有些甚至已经升华到了诗意的地步,但更大篇幅的,还是对具体内容的解析,那根本就是逐字逐句的研读。 罗南强行翻译的水准,在这种研读下,各类缺点暴露无疑,倒逼他必须不停地翻工,查漏补缺,才能抵得达万院长强大严密的逻辑, 不过,罗南获得的只有更多。 大量的心得、计算和猜测,已经不只限于“叠层干涉技术”本身,而是包含了万院长整个知识结构体系的映射。 所有这一切,都通过万院长发回的文字 、图形乃至演示内容,呈现在眼前。 这些不可能一次传过来。事实上,这已经是罗南接受到的第六波反馈了。洋洋洒洒十余万字的心得,也只是把整篇资料草草的过一遍,再精读其中的小部分而已。 有万院长的帮助,精读部分虽少,读得却很透彻,基本摸清了这篇资料的理念内核。其中精妙的构型设计也已经解读得**不离十,唯独在最大篇幅也是最重要的加工制作方面…… 哦,资料上也好,万院长也好,都很喜欢称其为“造物”阶段。就在这里,他遇到了一如既往的老问题: 神秘外星文明高出不止一头的加工环境和要求,与地球简陋条件的落差,形成了一时难以逾越的屏障。 以前遇到这种事,罗南只有完全依靠虚脑系统,根据其智能测算,减配、减配、再减配,减到能够承受为止。 以“电磁肌膜结构”铺设的外骨骼,就是这种“减配”的产物,而那也是有了束神箍之后以及生物反应炉这两件“硬货”之后,才能最终实现的方案。 而这一次,罗南也好,万院长也好,都没有再妥协的意思。 他们没有考虑在短时间内把这一份高端的灵芯产品造出来,却也一点不想将就,只是一点点地研究琢磨,从已经相对清晰的理念内核着手,先做减法,再做加法,看是否能找出一条曲折复杂、但最终可以绕过关隘的小径出来。 “必须要从构形设计入手。 “物质条件限制越多,意味着构形设计的变动越大。 “叠层干涉技术是一个成熟的方案,即便有这样那样的限制,但已经接近于公版产品,基本上可以确定,能够为相应层次的大多数人所用。可我们不用考虑这个情况,先做一个合乎个别条件的私人版本,或许更贴近作者本来的设计内涵。” 这是万院长的思路,确实很有道理。然后,“改变设计”这个核心责任,就压到了罗南肩上。 这不是偷奸耍滑,而是万院长认为,罗南的构形设计水准远在他之上,是世界上最顶尖也最合适的选择。 至于罗南,他虽然和万院长交流、向万院请益,却也不愿意将重要的环节假手于人——毕竟这是属于他的、还有他的家人的东西。 他一直这么认为。 既然达成了共识,又一轮的钻研时间到来。 “模仿和抄袭是有本质差别的,能设计和能做到是两码事。” “非常棒的思路,但我在重复的时候出现了这些问题……” “有关次级结构的问题,必须要再解释清楚,我没看明白,而且我认为那太复杂,不符合设计本身的洗炼和优美。我的意见是……” …… 来来回回的讨论、学习、借鉴,乃至于辩论和争吵,挤占了罗南绝大多数时间——好吧,没有争吵,可比争吵更痛苦。 为了尽可能保证资料和通讯的安全性和私密性,罗南和万院长并未使用即时通讯工具,而是以夏城分会的“灵波网”架构,进行加密的邮件传 输。 越是这样受限制的交流,越需要两边穷尽脑汁,把对方提出的问题研究透,再誊写出具备足够说服力的理由。这里面很难掺进去情绪化的东西,必须要严谨而周密,否则只会是浪费一次交流的机会,耽搁双方的进度。 对罗南来说,这是一种极少体验的新奇感。 有些思维角度,他也许永远不可能触摸到,但在万院长那里,却是基石般的存在。“优先”与“后置”的巨大落差,必然形成冲突,最后有可能达成一致,有可能各自妥协,但也有可能就此搁置。 可就算这样,效率还在提升。 一个人和两个人,这是质的差别。 那种一睁眼睛,就有出色答案摆在眼前的惊喜感,真的是爽极了。 罗南不会因此而懈怠,他希望万院长那边也是同样的感觉。 “用己之长,急我所用。 “现实一点,务实一点! “还是要走精神侧,形神框架里面,最具有可塑性的,只有灵魂力量。万院长的脑袋就是榆木疙瘩! “似乎可以在时空结构上做一点文章。在虚脑体系中,这种架构很暧昧,算是物质侧,可也有精神侧的内核,合两人之所长……有点儿意思。” 罗南嘴里念叨着万院长、还有他自己定下的原则,持续设计进程。 虚拟工作区有复杂的构型线条,但他脑子里闪灭的,只会是这里的十倍百倍。他有灵感,只是正锲而不舍地寻找最适合的那一个。 “老手”进来的时候,看到的“莫先生”,就是这么一副形象。 没有招呼,也许“莫先生”根本没有发现他的到来,或者发现了,也没有转移注意力的意思。 “老手”并不生气,很奇妙的,原本满肚子的牢骚和憋闷,在罗南叨叨叨似的“念经”声里,不自觉就缓和了下来。 他把推过来的移动架子稳住,就在工作间找个把椅子,暂歇下来,也不开口,任罗南在那里念叨。 这场面他熟悉的很。 以前在荒野上琢磨设计、修理东西,碰到难题的时候基本上就是如此。 那时候哪有这样安静的环境? 高原上、山区里,时起时伏的风啸声兽吼声,甚至还有爆炸声厮杀声,时时刻刻都在给人干扰。那种时候,只有自言自语、自成一域,才能帮助自己集中精神,直至进入高度专注的状态。 到了阪城,这种情况几乎不见了,就算是研究一些东西,目的也不像当年那么纯粹……呵呵,一定是记忆的美颜效果吧。 “老手”从不屑美化以前的经历,可是随着年龄的增长,却不由自主地回忆怀念,偶尔午夜梦回,也仿佛回到那生死飘摇的荒野上去…… 他甚至经常在想,如果,如果当年能够痛痛快快的死掉,一定是最圆满的结局吧! 便在此时,手腕上骤起的震动,打断了他的感慨,似乎也影响了室内既有的节奏和氛围。 工作台后面,罗南视线移至,眉头皱起。 第五百一十四章 空窗期(中) 手环基本无声的震动,却形成了不正常的影响,有那么一瞬间,“老手”感觉面皮都有些微麻,也不知道是不是莫先生眼神刺来的缘故。 他手忙脚乱的想关掉,却已经迟了。 “老手”只能尴尬一笑,先向莫先生点头致歉,再看联络人,很快老脸就沉了下去。 是奥平容三那个混球。 他心里的火气又往外冒,偏不好打扰莫先生,便起身往外走,临出门的时候,终于忍不住,嘴里先硬邦邦的说一句: “要还是那些话,就没有必要再谈了。” 他确实没谈多久,不到两分钟,就又从屋外转回来。 这时他看见,莫先生正站在他带来的移动架子前,看上面悬挂的外骨骼框架,并上手揉捏测试。 摆在架子上的粗糙骨架,真的是骨架没错。 说是“外骨骼”,还没到外型设计的时候,一切从简,就是一根根骨头以各种方式拼结在一起。单看细节都是好手艺,可整体去看,就不成个模样。 拼接的骨材,其主要材质是以阪城一种叫“牛鬼”的两栖畸变种……是的,就是以大泽教团供奉“暗龙神荒御魂”的畸变种原型制作而成。 说来也讽刺,“老手”所在的加工厂,份属于大泽教团控制的大泽会社,可在这个厂子里,最具代表性的高端加工材料来源,就是“牛鬼”。 其相当一部分技术,还是来自于大泽教团。 “老手”于是知道,别把阪城这边的所谓信仰当回事儿……它就是那回事儿! “刚才不好意思。” “老手”还想表示一番歉意,却被莫先生举手制止:“别在意,说正事。” “哦,这套外骨骼的加工,是按照你的意思,活化了‘牛鬼’的骨材内髓,再重新设计拼接的。每一块儿骨材,都是按照你之前给的样品标准搞的加工,我也是每块都上手……” 经过特殊工艺处理后,骨架整体呈 暗黄色,略显透明,外层似乎抹了一层蜡质,油油的,摸上去又有细微的凹凸起伏。 说话间,也不知道莫先生做了什么,架上悬挂的粗糙骨架,根根作响,发出了细密的“滋滋”声。乍听像过电,后来更像是液体沸腾翻滚,经过处理的暗黄蜡质之下,也能见到膨胀又破裂的“气泡”。 再过一秒,橘色火焰“呼”地燃起,循着遍及表层的“蜡质”,彻底给这套粗糙骨架过了遍火。这火焰是从“蜡质”下面烧起来的,只烧得骨材哔剥作响,好像随时可能烧劈烧裂,直至毁于一旦。 如果材料加工不过关,那是真的能烧毁的。 “老手”盯着看,此前莫先生已经这样来了好几回,每次还全额支付材料费,正因为如此,返工返得他面目无光。 这回,也可能是又一次返工的开始。 其实头一回他就看出来,以莫先生的高标准,目前他手底下那些徒弟们还都跟不上节奏,只能由他自己亲自上手。算下来,他几乎往来折腾了五十个小时……也不好说结果如何。 像这种毫无底气的工作,“老手”也很多年没有遇到过了。 还好这一次,直至火焰熄灭,表层“蜡质”烧透烧完,骨材也都完好无损,只是明显缩水一圈儿,还有层血色,从骨材中殷出来。像是刚刚捕杀、剥离时的状态——还带着未冷去的血气。 莫先生伸出双手,握住其中一根细长的骨材,发力扳动。骨材就好像是弹力棒,弯曲后又自然弹直。可紧接着,莫先生用同样的动作,骨材又变成了类金属材质,曲折形变,给扭成了一个不规则的怪圈,搁在那里,连带着其他骨材,也发生了扭曲。 最终随着莫先生手指一弹,所有的骨材又恢复了弹性,“嗡嗡”跳荡着恢复成初始状态。 “老手”看得眉头连跳,骨材经过几轮加工之后,弹性和塑性可以达到这种随时切换的矛盾统一的状态,已经非常类似于某些尖端的军用稀有合金了。 最重要的是,它还保存着畸变骨材特有的活性,这里面可以做很多文章……就是不知道强度和使用寿命怎么样。 经过前几十年的积累,还有这几年“深蓝行者”的热度催化,外骨骼装甲技术已经非常成熟了。虽然只是一个大概的模具,“老手”还是能够看出来,莫先生要求的一些设计思路,就是拟态易形,属于他最擅长的领域。 “老手”是很想深入钻研一番的,可是身边的俗务让他烦躁。看着专注检测骨架,纯粹又专注的莫先生,他不自觉叹了口气。 “可以了……不要太担心。” “哦,呃?” 莫先生仍然在检测骨材的各项指标,也没回头,可话里话外,分外是在安慰他的样子。 “天照教团放了个闷屁,消化在裤裆里,现在阪城各方都是有点儿懵的。大泽教团那边有反复,再正常不过。” “啊,是这样吗?” 突然被带到了“天照教团”那种高度,“老手”才真有点儿懵。说起来,这还是莫先生第一次主动和他谈起当今局势,一下子就这么高端,让他有点儿“交浅言深”式的尴尬。 “所以操心没用,不如专心眼前的事。” 莫先生明显是拿出了技术人员的逻辑,这可算不上安慰,但“老手”偏偏吃这一套,几十年来打磨的老而弥辣的性子,在这时暴露出来。 他不想让莫先生瞧不起,便暂时抛却满心的烦扰,卷起袖子:“我操心什么!谁给我钱,我就帮谁操心!有没有哪儿需要调试的,我看那几个连接件,设计的时候显得粗糙了……” “老手”摩拳擦掌上前,真正想开了也好,鼓一时之气也罢,总之又恢复到了早前浑不吝的状态。 他在骨架前大发议论,上手调试,却不知重新沉默下去的“莫先生”,正关注着他的心情、身体乃至气机、磁场的种种微微变化。 以一种他很难理解的方式。 第五百一十四章 空窗期(三) 现在,阪城很多人都是躁动的。 对罗南而言,日子该怎么过就怎么过,最近两三天事情多而不杂,甚至感觉更简单。但对于其他人来说,滋味就截然相反。 距离5月8日晚间,罗南与真神远距离隔空交战,已经是三天过去了。从那之后,真神就回归了阪城,并且发了好大脾气,以至于影响到了阪城的天气。 超凡种的力量固然不可思议,但真神再不可思议也是生灵,其情绪波动的干涉影响,不可能都由物质世界承受。 事实上,精神层面的冲击,才是最直接的。只不过那份力量大多数在渊区卷起风暴,下沉到精神海洋中的,仅是余波而已。 再是余波,连续数十个小时的“荡漾”,也够人们消受了。 特别是“老手”这样的半桶水,在精神海洋中的“气泡囚笼”比常人坚固,又比不过真正的强者,平白沾染了许多负面东西,一点点地沉淀入心,大约等于是慢性毒素,影响大小,只看剂量。 及早疏解一番,肯定是有好处的。 这是罗南的观察结果,但也只是整体结论的一小部分。这部分罗南可以略施小计,帮助“老手”排解,但在更广和更深的层面,就不容易办到了。 比如陈伤旧患,比如畸变感染,又比如衰老的自然进程。 若以“老手”自身为中心,种种的一切,便充满了不平衡不协调的地方,让这位前半生经历丰富的老人,逐渐失去了调整配平的机会,不断的消耗他的生命力,走向可能已经注定的终点。 就人们的感官经历来体验,还要经过相当的阶段,但就纯粹的计算而言,一眼看到答案的感觉,并不太舒坦。 于此基础上,再设身处地去体会,感觉更难言说。 可罗南仍要研究,不只是研究“老手”,还有研究周围的形形色色的人,最终将观察的结果转化到他自己身上,形成结论。 从“我”出,遍及他人,而归于“我”,就此形成一个标准、 观察、修正的完整链条。 至于观察标准么…… 罗南早前就掌握了一些形神结构匹配的基本原则,以前是以母亲的“耦合”理论,结合修馆主的“九窍六根之术”,逐步摸索出来的,具有极强的个人风格。 如今与“叠层干涉技术”所陈述的外星文明理念结合,彼此印证,不管契合或出入,都是心得。 他的眼光更高了,渐渐形成一个“理想纲要”,用这个层次的标准,去审视自我以及周围人们的形神框架。 毫无疑问,包括他在内,绝大多数都是“残次品”。 “这样是玩不转的……果然还要外投。” “什么?” “老手”以为“莫先生”和他说话,扭过脸来。罗南摇摇头,只道:“基本设计不用改动,细节微调现在可以处理吧?” “当然,这工作间租金是多,设备倒是齐备的。不用返厂,最多半小时就能搞定。不过嘛,需要你配合一下。” “哦?” 说到专业领域,“老手”便把糟心事儿都排空掉,说话的声音都高了半个调:“这玩意儿粗糙是粗糙,可怎么也算是‘外骨骼’,又是订制的,必须要根据实际情况调整……莫先生是自用没错吧?那最好是上个身瞧一瞧。” “有道理。”罗南从善如流,即便真实情况与“老手”设想的,有那么一点儿差距。 这时候,“老手”到是有些犹豫了:“方便吗?” 见对面的视线投向自己双腿,罗南就笑起来,也对,他现在还是伤残人士。其实几天的时间,已经足够让重新更换的脊神经实现与身体的磨合,他如今在室内都不坐轮椅了,外出的时候为保持人设,才勉为其难,坐那么一下。 “老手”则只知道“莫先生”是受伤复健期间,担心造成反复。 “没什么不方便的。” 罗南稳稳地走了两步,摆开架势,示意“老手”帮忙,将犹有余温的“骨架”,套在自己身上。 简陋的外骨骼框架,动力和传导装置都未安装,如今强行上身,说是负担还差不多。但“老手”是这个领域的行家,罗南更是心有定数,简单上身一试,就知大概。 “承重脊保守了,灵活度可以调一下。” “非负重的话还行,如果追求灵活度,下肢还可以调,关节设计可以换的。” “没必要这么大动作。” “老手”并不清楚“莫先生”的使用途径,罗南却很清楚,这套粗糙的外骨骼在“叠层干涉技术”的还原进程中,起着怎样的作用。 有些功能没有必要,但有些则务必要精益求精。 他向外接神经元内载的窗口系统发出指令,将投影模式从设计视角转为体验视角。原本在工作台后方的“虚拟工作区”消失,然后投影光芒就洒落在以他所在位置为中心的数平方米范围内,完全覆盖了他,让他与投影区域合而为一。 寻常人用这种模式其实不太方便,要配合其它工具进行自我观照,但罗南完全不需要。 单凭精神感应,已经足够他检视并掌握周身情况,还绰有余裕地控制着投影区域,进行比例微调,使之契合现实层面的实物结构。 罗南一系列的操作,其实更方便了“老手”。后者很快就从迷离混乱的光影效果中,分辨出清晰的结构层次,倒像接受了一次专门的演示。 “一、二、三……”老手认真的数了一数,确定莫先生有意识将其虚拟工作区的设计,划分为三个层次。 莫先生自身在最内层、核心层;粗糙的外骨骼骨架在第二层即中间层;最外层则是纯以光点、线条、符号、阴影绘制而成的虚拟三维结构,极度复杂且不可索解。 “老手”眯起老眼看了半晌,也找不出其代表的意义。于是他很知趣的闭上嘴巴,不再用他的老经验去框定莫先生的思路。 他不知道莫先生究竟是什么打算,但可以确认,这绝不属于“深潜拟装”的层级。 第五百一十四章 空窗期(终) “这就是那什么里世界的大人物吧,比不了,比不起……果然,小人物还是一点一点地搭起地基,建成‘庇护所’更现实一些。” 相较于大泽教团的反复无常,“老手”对眼前光怪陆离的情境,倒是有更强的抵抗力。心中微微波动之后,又恢复了平衡,纯以欣赏和增长见识的心态,去看莫先生规划的精妙结构。 他看到,“外骨骼”骨架因屡次加工而形成的暗红色泽,变得更加浓郁,似乎是泛了光,仿佛是骨材内部的髓质化为流体,穿过“外骨骼”各个连结点,节节贯通,显然已经激发了内蕴的“畸变特质”。 “老手”对自己的作品最是熟悉,一眼就看出加工骨材的状态。精加工的同时,保留畸变特质的活性,本就是这套工艺的核心,也是最具价值的一部分。 一般而言,这种预留的畸变特质是作为“兴奋剂”而存在,短时间激发使用者的潜能,爆发出超常的力量,随后就要承担相应的风险。 灵魂教团的那位“矿工老弟”,有一半是死在了这上面。 可畸变特质这玩意儿,普遍是要经过血肉渗透感染发生作用的,单纯激发意义不大。而莫先生这里,倒像是把它当成了某种“燃料”。 至于点燃它的第一把火…… 莫先生深度控制的有规律的呼吸,以及有些膨胀的肌体轮廓,与之形成了明显的是因果关系。 “老手”判断,是莫先生激发的肉身力量,给予了骨架以驱动力,使之内蕴的畸变特质“点火”,在专门设计的结构中流转变化,再向更外层输出。 内层、中层……接着就是外层。 那些由投影功能呈现的虚幻光影符号,似乎也变成了实质的存在。从内层、中层一路传导出来的能量注入其中,循着规划的结构流动不休,且有秩序地逐渐晕散,使最外层三维投影结构变得越来越复杂! “老手”看得有些眼花,不自觉眨眨眼睛,而等瞳孔再次聚焦的时候,眼前的情境,变得更荒诞了些。 最外 围的复杂投影符号和结构,渐渐变得模糊,更确切地讲,模糊掉的是它们与周边空间的边界。好似某种“淡出”效果,让投影出来的三维结构,自最外边缘处,一层层地淡化消失。 能量传导“由内而外”,淡化消失则“由外而内”。方向截然相反的变化过程,也不知是体现了什么逻辑。 这时候最惹眼的,反倒变成了中间层次的“外骨骼”骨架。 这东西似乎也感受到了两种变化过程的矛盾,又仿佛是受到了无形力量的挤压,原本相对稳固的物理形态,也开始扭曲、振动、摆荡,而且幅度迅速变大…… “哎呦!” “老手”失声叫了起来,他看到套在莫先生身上的骨架,正反向挤压莫先生的身躯,只是受限于保护性结构,以毫厘之差错过。 他的名声和老脸,也是差点儿就崩掉了。 在瞬间的变故中,关节位置低哑艰涩的摩擦声,让人怀疑它随时可能自我崩溃掉。此时的“外骨骼”,简直就是一只失控的骨妖! 可也就是一两秒钟的时间内,这头“失控骨妖”的外围边角处,进入了“淡出”的效果区域。 没有任何“特权”,由“牛鬼”骨材一点点加工炼制而起的“外骨骼”,就与那些投影符号结构一样,逐分逐毫淡去、消失 “外骨骼”还在挣扎扭曲,但这个诡异的效果过程却是不可逆的。 淡化、擦除、消去……刚才一系列的展示和动作,仿佛是某种特殊的仪式,让价值不菲的“外骨骼”骨架,实现了由实到虚的转变,然后消失得无影无踪。 真的是彻底消失,连个渣子都没剩下。 就在“老手”几乎以为,连莫先生都要被“淡出”的时候,纷乱诡谲的情境戛然而止。 莫先生长长吐出一口气,额头鬓角已有汗迹,显然刚才一段时间,很消耗他的体力精力。 “不错,基本符合要求。” “……” “老手”罕见地有些呆滞,直到莫先生开口唤 他回神:“守师傅,里面还要有些小改动……” “老手”如梦方醒,话说他也是头回看到莫先生的实力,要从“残障人士”的第一印象,跳转到这个频道,还真有些困难。所以他下意识多问了一问: “你刚才,在做什么?” “以绝对性仿造相对性,以完美去模拟不完美。” “嘎?” “哦,我的意思是,我需要进入一种绝对的、完美的状态,但目前的境界又达不到,只能借助外物和相应的设计,次第放大提升,以争取在有限领域内实现目标……守师傅你制作的‘外骨骼’基本符合我的要求,就是设计上、工艺上要有微调。” “工艺上的事,就不算微调了吧。” “老手”好不容易定下心神,说话就事论事,却莫名有些心虚: 莫先生所展示出来的实力,远超出估计上限,难道这是一个迟来的下马威?对投资生意进度迟滞的警告? “老手”都忍不住翻腾起小人之心,莫先生却比想象中更好讲话:“工艺上,我会再请教一个朋友,具体建议回头发给你。不过这期间,守师傅你们要多准备一些原料。” 这是应有之意,老手顺口问:“准备多少?” “照已经成型的作品看,怎么也要十套二十套吧。” “你准备武装一个中队?” “它们是易耗品。” “……”回忆“外骨骼”骨架消失前的扭曲模样,老手轻而易举就相信了。 还想再问细节要求,却见莫先生面色一肃,注意力偏移,似乎是接通了某通讯,嘴里含糊道了声: “……姐。” 半秒钟后又道:“嗯,方便的。” 话是怎么说,视线却自觉不自觉地往“老手”这边一瞥。后者是有眼色的,也不多说,点点头便迅速转身出门,免得大家都尴尬。 不过临出门时,“老手”还是听到了莫先生放大的声音: “阅音姐,你说。” 第五百一十五章 好商量(上) 离开的“老手”所不知道的是,屋子里面的罗南,仍然是有轻微的尴尬。 他离开夏城,在外面也飘了十来天了。天数不多,可经历的事情不少,乍接到来自何阅音的通讯,真有些恍若隔世之感。出现这类感触,也是因为这段时间内,何阅音一直没有主动与他联系之故。 事实上,罗南这趟出门杀人,为了避免遭到定位,私人手环和六耳等电子通讯设备,都放在北岸齿轮的地下实验室中,只通过外接神经元和灵魂披风,进行感知并遥控。这样,就算是与人通话,定位也只能定在夏城。 当然了,自从他乘魔鬼鱼飞天之后,这点儿小伎俩,也就亮牌了,大概意思就是: 我是不在夏城没错,可我就不说在哪儿! 如此情况下,何阅音不和他联系,体现了对罗南行事选择的尊重。如今重新联系,自然也有她的道理。 何阅音的声线平和,没有任何埋怨,也不做那些关怀姿态,就像是每天都见面,做日常的交谈:“半小时前,白心妍离开了阪城,并在航班上来了电话。” 罗南这边咧咧嘴,接受了何阅音不动声色的好意,也做平淡状:“她已经离开了啊。” 对话简单,潜台词却很多。 大概就是说白心妍知道罗南在阪城,又告知了何阅音,也许要通过何阅音再给罗南一个警告……非常绕的样子。 可就罗南而言,话说到这份儿上,遮遮掩掩的也没啥意思,他很自然地就将何阅音当成知情人来对待:“那女人打小报告是真有天赋,她是不是也和天照教团透了个气儿?” “据我所知,还没有。” “是吗?这位的立场很迷呀!” 何阅音轻声解释:“白心妍虽然在量子公司供职,但她的角色类似于股东代表,相对于量子公司较为超然,可很多时候的说法做法,又不是她个人意志的体现。” “那么,善意与恶意,哪个是她的意志?” 罗南呵呵笑了两声:“她后面的那个‘股东’又是哪 个?王钰?深蓝实验室?天启实验室?” 又或者是李维,那个天外恶魔? 最后一句话,罗南没有说出口,但他对白心妍的意见,可是一点儿没减少:“没有固定立场的人,或者说是看不透立场的人,危险程度只高不低……另外,她总玩弄这一套,多半也是出于自个儿的恶趣味吧,哼,早晚要玩脱!” 何阅音没必要为白心妍洗地,只是静静听着。 罗南这边说得痛快,脑子里却冷不丁跳闪出一个念头: 阅音姐,你又代表哪一方? 这话肯定没问出口,不过实事求是地讲,何阅音确实也属于背景复杂,与各方利益关联都很深入的角色。偏偏她总能持一个相对公正的立场,且保有让罗南很安心的倾向,这就足够了。 罗南不想做多心鬼,很快截断了这个无意义的思路,习惯性地提要求:“阅音姐,我想要深蓝世界的资料。尽可能详细一些的,深蓝实验室、天启实验室,越深入越好……如果不容易搞到的话,基本地理、矿产、劳动用工这些情况,也可以。还有,那边天启实验室的负责人,叫李维是吗?有没有他的详细资料?” 罗南还是忍不住把“李维”单拎出来。 这些,他也让殷乐去收集,可受限于血焰教团的渠道,信息有些流于表面,让他不太满意。 何阅音在那边沉默片刻,才回应道:“有些涉密资料,我不太适合提供。但会传一些基础信息,还有相应的资料目录。如果有特别感兴趣的,罗先生你可以向官方提出申请,因为现在部分资料正在逐步解密……而近期你的有关权限提升很快,正常情况下,星联委是不会拒绝的。” 罗南惊了:“还有这一招?” “因为要走流程,速度会慢一些,**性也较差。这边查看,那边肯定会得到消息。” “那无所谓,反正全世界都知道我们不对付。”罗南就是佩服何阅音这种“不出圈”,还能把事情办好的能力。一时摩拳擦掌,只等着去挖李维的老底了……好吧, 老底多半是挖不动的,但能清开一层浮土也好。 此时,何阅音问他一件事:“罗先生怎么去翡翠之光拍卖会?魔鬼鱼并不是一个好的交通工具。” 罗南一愣,随即“哈哈”笑了起来:“阅音姐你也开我玩笑。现在是有人支着架子看我笑话,我为什么要遂他们的意?” “不去吗?”何阅音略有意外,但很快释然,松一口气的样子,“不去最好。” “去,为什么不去?” “……” 那边明显停滞了一下,才又继续:“罗先生有什么安排?” “咳,我还没想好。” 这话说出来,貌似有些不负责任,可罗南确实是还没有想过。 他不会天真或者是善良地认为,悄然夺回七零格式实验室,控制住了角魔,这件事儿就翻篇儿了。 实验室中的大量设备和资料,仍然是他的必得之物,更何况,这里面很有可能涉及了一些急需了解的前尘往事和相应情报;还有,那份被几乎被人玩弄于股掌之上的羞辱和威胁——再控制十个角魔,这事儿也不算完! 只是这些天,他前半段是一门心思杀人,后半段又陷在外接神经元、深渊世界还有叠层干涉技术之中,中间穿插着老手和灵魂教团这些事项,甚至还和真神隔空过了两招,脑子实在是转不过来。 乍听何阅音一问,还真有些蒙圈。 何阅音大概能理解罗南的心态,也不再多问,直接说出了一个方案: “下周二,武皇陛下会去蒂城,停留一天后,再到‘翡翠之光’上参加活动。这个行程比较合理,而她的私人飞梭,会在阪城外海停留一小时,坐标是……如果罗先生您在附近,可以前去与武皇陛下汇合。” 罗南有些小小的意外:“武皇陛下也参加?” “本来是欧阳会长要去,可游老这两天身体不太好,需要他坐镇夏城。正好武皇陛下静极思动,就代欧阳会长走一趟。算是夏城分会对总会那边的‘响应’。” 第五百一十五章 好商量(中) 罗南就想,如果将武皇陛下、乃至夏城分会的动作,理解成为他“站场撑腰”,会不会太自以为是了些? 他想说点什么,又觉得不太好表达,最终只是回应:“我这里,暂时真的定不下来。” 何阅音一点儿都不奇怪:“没关系,当天早上9:00前告知就可以。” 罗南吐了口气:“谢了阅音姐,也代我谢谢武皇陛下还有欧阳会长他们……” 再向何阅音了解一些夏城近日来的情况,罗南就结束通讯,随即又叹了口气:最任性的时间貌似过去了。他需要收收心,总不能像那个白心妍一样,捉摸不定。 话说回来,那个女人明明很聪明,怎么就在得罪他的事儿上跳的这么欢? 唔,等一下,这女人走掉的话……貌似不是这么简单! 罗南忽地想起一件事,他走到门口,拉开门,果然看到“老手”就在门外的走廊里打电话,正是在安排布置收集外骨骼骨架原料的事情。 见罗南打开门,老手很快挂断电话,走过来询问:“莫先生,你还有没有别的吩咐?” 罗南想了想,道:“守师傅你们这段时间辛苦一些,把准备工作做好,一旦确定最后的工艺流程,就要尽快见到成品……” “这是自然。” “另外就是……” 话说半截,罗南又觉得不太妥当,强行将后半句话咽了回去,“老手”却误会了他的意思,拍胸脯道: “排订单抢工期这些事情,我们这拨人绝对值得信任,不会因为其他事情受干扰。我一直给孩子们说,当年在荒野上的时候就是外面下刀子,也要先把手里的活干完……他们早让我给敲打出来了。 “再说,殷秘书这两天也帮了不少忙,只要莫先生你们这里给出的条件不变,不外就是和大泽教团那边对耗嘛,我们这边几百号人都是一条心,你放心就是。” 老手说得豪气纵横,其实也有进一步试探的意思。罗南当然要安他的心,而不是再给他别的压力,于是就笑道: “守师傅您这边,我自然信得过,我们也迫切想促成这笔交易,这样吧,就是这两天,我让殷秘书安排个时间,把那位社长 先生请出来,认真探讨。” “这个好!” 虽然“莫先生”并没有拿出确切的承诺,但这份积极的态度,已经让老手很满意了。 当然,更多的还是因为,“莫先生”在合作过程上,坦荡大气的态度。那一套极具价值的外骨骼设计方案及加工工艺,毫无遮掩地拿出来,对于骨子里还是技术人员的“老手”来说,这比什么都能看出品性。 “老手”离开时,心情比刚来的时候真不可同日而语。见他心情提振起来,罗南也挺高兴,可越是这样,那件事情就必须跟进处理。 他回到屋里,坐在工作台后面,托着腮帮子思索了半晌,终于还是下定决心,意识延伸出去。 “流程走到哪一步了? 客运码头的仓库里。得到消息匆匆赶回来的吉米队长,身上还套着鲜艳衬衫和沙滩裤,脚下踩着木屐,与临时指挥中心的氛围格格不入,但他的心态要比这里的任何一个人都更为积极和迫切。 情报文员回应道:“按照队长你的意思,已经报送了行动,由于阪城主管缺位,目前已经送抵东亚事务部……” “说重点” 情报文员吓了一跳,语速瞬间加快了一倍:“事务部那边已经批转,流程上五个人,已经有三个签字,只剩下主任以及前主管的意见。” 旁边的副手听着就皱眉头:“队长,这样的话,不是又落到白主管的手里去了吗?” 吉米队长却颇是笃定:“她既然离开了阪城,和具体事务脱钩,怎么还有脸和我这个一线主官拼判断?老子忍了三天,才发这份申请,已经够给她面子了…… “她那副态度,说白了就是不愿意担风险,现在人都滚蛋了,还忌惮什么?再说了,其他人都签,她还推三阻四,我可要怀疑,要抓的这拨人里面,是不是有她背着人养的小白脸儿了。” 吉米队长直接撕下敞胸的花衬衫:“各就各位吧,争取今天晚上把事情搞定……咱们在阪城耽搁了太长时间了!” 低沉的发动机轰鸣声里,巨型装甲飞艇从宏阔的云层上方穿梭而过。只以其庞大的体型,便可震慑有限的几种生活在平流层的畸变鸟类,获得基本的安 宁。 目前来说,民用航空的跨洲际飞行,越来越多地采用这种远比大型客机更庞大,且更加安全的载具,以抵御飞行类畸变种的威胁。 除了速度略慢,几乎再没有什么缺点了。 当然,在个别人眼里,效率丧失的结果也很糟糕,以至于又一次地吐糟:“航空公司的经营策略,越来越趋向保守……这么一来,军方在荒野的进展,都给衬托得不可信了。” 头等舱里,仿胶囊式太空舱的独立座位上,玉川瑛介半躺半靠,姿态是阪城时少见的懒散,只通过新闻来打发漫长的旅行时光。 他刚看完一个荒野军事行动的有关报道,随口将两件风马牛不相及的事情,勾连在一起,主要还是希望隔着过道的白心妍,加入无聊人士的谈天进程。 白心妍给他个面子,眼皮撩起,瞥来一眼:“我记得这是你名下的产业?” “所以我一直致力推动高端航天业务的开展,平流层会有畸变种,热层底部也会有几个,但在一百公里以上的高度,仍是纯净且安全的……在技术支持下,我更信任那里的环境。” 白心妍勾动唇角:“听起来,像是为你持有的特种航天金属站台。” 玉川瑛介笑起来:“不,我只是对未能展示私人飞舰的超卓性能而感到遗憾……心妍小姐,我仍然认为,你应该接受我的邀请,用更有效率的方式,前往会场。” “相较于效率,安全更重要。” “我说过……” “和上千人一起出行,这份安全感更合我心意。” 玉川瑛介扫了眼仅有寥寥几个人影的头等舱:“原谅我,在这种地方,实在很难体会千人出游的感觉。” “出事故的时候,会感受到的。” 这话别说是玉川瑛介,就连周边其他位置上的乘客,也为之侧目。 白心妍却全不在乎,随即移回视线,支着香腮,皱眉看前方投影区域的待批复申请。 玉川瑛介看白心妍的侧脸,微微有些出神,还好很快就由理智占了上风,遥遥看过去,见虚拟工作区上的片言只语,难掩好奇: “又是那个抓捕命令?” 第五百一十五章 好商量(下) 在阪城的世俗领域,以及绝大部分里世界范畴,玉川瑛介的耳目是极其灵通的:“据说是涉及某个横断部落的几百号人?处理起来是有些麻烦,但只要军警方面配合的好,也不算什么。” 白心妍答得懒散:“是吗?” 玉川瑛介越发觉得这里面有故事:“你压着天启的行动队,不让他们试刀,除了得罪人似乎也没什么好处,这可不像是你一贯的做法。” “我的做法?”白心妍又瞥过来一眼,“看起来你比较了解我,咱们睡过?” 玉川瑛介被白心妍的眼神一勾,**不觉得,只觉得胸口给闷捶一记狠的,一时间噎得说不出话。 这天儿没法聊下去了! 回过神来再一想,认识了这么多年,他确实不怎么了解白心妍惯常的风格。实在是这个女人行事太过喜怒无常……嗯,用这个形容词的话不是太确切。 比较适合的说法是,很多时候根本看不出白心妍的喜怒,事态就已经偏向了不可思议的方向。 当然,玉川瑛介也知道,很多时候白心妍确确实实是身不由己,一些做法非她本意,是代人受过。可只是那一份眼睛都不眨,就能把各式各样指令贯彻到底的能耐和心志,也让人望而生畏。 所以,在圈子里有人叫她“黑心盐”,也有人干脆叫她“无良代言”,嘲讽她只是强力人物摆在前头的傀儡,和她相处,就要随时做好被卖个底掉的准备。 我也真是疯了,怎么就想到和她一起出来呢? 其实,玉川瑛介是明白的,他放弃自家舒适的私人飞舰,临时决定与白心妍一起坐民航,说白了还是为了尽快脱离阪城那个是非圈子。 说来也是心酸,阪城是他的大本营,如今他却和逃难似的往外走。实在是里面水深火热,就是他这个玉川家的当家人,也有些熬不住了。 古语说得好,请神容易送神难,请来了天照教团的两位大神,享受他们带来的便利,就要承受这份代价…… 话说,根本就是不请自来好不好! 玉川瑛介不自觉叹了口气,恰在此时,他分明听到过道那边的白心妍也叹息一声,两边出奇的同步 。 哎哟,这个少见。 不是说叹息时间的巧合,而是白心妍极少见的情感外露。刚刚才说过,这个女人简直就是冷酷的执行机器,如今这又是为哪般? 不等玉川瑛介去问,过道那一边,白心妍轻悠悠得开口:“瑛介呀,听说你在外面有不少女人。” 我们有这么熟吗? 玉川瑛介抽了抽嘴角,很想学白心妍刚才所做的那样,直接怼回去,可他最早招惹白心妍,不就是图一个聊天解闷儿吗,再想一想未来将近20个小时的长途飞行,就决定还是大度一把: “是呢,很惭愧,我在此类关系上把握的不太好。” 一边说,玉川瑛介一边斜眼看过去,要弄清楚这女人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 “平常有用过她们来招待客人嘛?” “喂喂!” “你应该不会在这上面矫情?” “咳,如果你要拿这个标准来评判,且进一步考虑你我之间的关系前景的话,我会很失望。” 话题有些放飞,可玉川瑛介也不是初出茅庐的雏儿,说白了不就是互讽互刺互撩嘛,就一位男性而言,他对类似的氛围还是可以接受的。 可是,白心妍的表情看上去就像是在讨论一个非常严肃的话题,即使玉川瑛介并没有最终确认,她仍然按照既定的推断讲下去: “现在有这么一个可怜人,她按照你的吩咐去接待客人,从客人身上谋求一些东西,但被客人发现,引起了一些麻烦。面对客人的怒火,玉川先生会怎么做呢?” “……” “哦,这个不用回答了,我们继续下一个问题:如果玉川先生更不走运地投胎成这个女人,面对这种情景,你会怎么想?怎么做?” 玉川瑛介“哈”的一声,后头却没了下文。 白心妍哑然一笑,也不去看对方的表情,伸出手指,在虚拟工作区验证过权限之后,便准备在那份申请上落笔签名。 “这次是yes or no?” “答案已经在那里了……” 白心妍话说了半截,后面的话却莫名哽在喉咙里,已经刺入投影 区的手指僵住不动,面颊略微偏侧,想把视线再一次投过过道,指向对面。 但比她的反应更早一线,那边的声音又传了过来:“人在做决定之前,多考虑一些后果,总没有错。” 白心妍搁在投影区的手指,下意识回勾半截。 “本来可以好好过日子,非要搞出一个势不两立的局面,你们这些人的想法,真叫一个莫名其妙。” 仍然是玉川瑛介的嗓音,可话里堆满了劝诫和感慨,和之前有些微妙的落差。还有那份语调和语速,嗯,特别是最后埋怨又苦恼的调子…… 白心妍终于将视线对准了目标,看到的仍然是玉川瑛介的脸。只是眼下这张面孔,下半截嘴皮开合,余音未尽;上半截特别是眼眶周边,紧绷又扭曲,已经快被鼓胀的眼球给撑得裂了。 里面,是塞不下的惶惑和恐惧。 白心妍有些发怔,她看着过道那边的玉川瑛介,看着这个跺一跺脚就能让半边儿的阪城往来摇晃的实权人物,以一个无比僵硬的姿势,抬起自己的右手,仿佛手臂上捆着无形的绳索,每移动一分都是磨皮勒肉的束缚和痛苦。 玉川瑛介足足用了五秒钟的时间,才把手掌贴在了自家脸面的前方,将按未按。 白心妍已经能够确定,他是想捂住自己的嘴,封住完全脱离他控制的唇齿和舌头。 毫无疑问这是极其愚蠢也不可能起到作用的动作。可可当一个人骤然失去了部分肢体的控制权,眼睁睁的看着它们完全背离自己的意志,成为了他人的传声筒,被欲取欲求,又有哪个人敢说,这一刻的反应会比玉川瑛介更明智? 啪的一声响,巴掌最终拍在了玉川瑛介眉心处,封住了他的眼睛,几乎拍扁了他的鼻子,却仍然没能堵住那张失控的嘴巴。 仍然堪称流利的话音,从玉川瑛介口中流出来:“方式可能有点儿粗暴,原本我想做更**的交流,好好商量,可是人与人的防御力是不同的……” 白心妍脑海中忽有电光闪过,她霍地起身,对着被封在巴掌和扭曲面孔下的玉川瑛介厉喝: “镇静下来,他没能完全控制住你……” 第五百一十六章 又升级(上) 头等舱里就那么十几号人,相对安静,白心妍起身这么一喊,其他乘客,纷纷扭头看过来。 这里大都是阪城圈子里有头有脸的人物,当然也有认识玉川瑛介的,还想起身问个明白——目前这里除了两位当事人以外,其他人只以为是发生了争吵之类的事情。 另一边,空姐试图赶到事发现场,但很快,几个五大三粗的保镖已经超过去,将白心妍和玉川瑛介团团围住。 “瑛介先生,您……” 玉川家的保镖头子北野速人,抢在头里,想询问究竟,可是看到眼前的情形,一时也有些懵。 白心妍身形绷紧,如临大敌;而玉川瑛介仍然半躺在座位上,手掌捂脸,嘴角却勾出大弧度的笑纹,还在微微摇头,好像是开了个很恶劣的玩笑,对涌上来的保镖没有任何反应。 北野速人是玉川家自小培养的死士,身形矮壮,宽脸细眼,其貌不扬,却是b级的肉身侧能力者,此次专门跟随玉川瑛介外出,以备不测。自身素质和反应是极高的,初时的懵然之后,便盯住了白心妍: “白主管?” “寄魂附身……他中招了!” 白心妍明知道事情不是这么简单,但仓促之下,也只能如此解释。 还好大家都是业内人士,北野速人很快就理解,再看玉川瑛介,话都说得这步田地,仍然没个正常反应,心下已经信了九成。 但唯一那点儿侥幸之心,还是驱使他多问一句:“瑛介先生?” 几乎在同时,玉川瑛介挪下手掌,偏转面孔看过来。 北野速人本以为自家已经做好了心理建设,可当他看到两公尺外,那张似扭曲又似微笑的面孔时,还是本能地倒抽一口凉气。 尤其是那对眼睛,脱离了手掌遮挡,投射视线过来,与眉梢眼角的细微表情拼接组合,忽而冷澈,忽而恐惧,忽而与唇角笑纹映衬,忽而又鼓胀扭曲。 如果给每一个瞬间拍下照片,或许还不觉得怎地,然而当这些表 情无缝衔接在一起,在短时间内堆积到人们眼前时,便是有种完全脱缰失控的疯狂乃至毁灭感,扑面而来。 北野速人脸色铁青,无论如何料不到,竟然会发生这种事情。而最让他憋闷的是,这绝不属于他擅长的领域。 白心妍提出建议:“必须让他保持镇静,大起大落的情绪,太容易被利用。现在还没有到最糟糕的局面……” 真是这样吗? 白心妍心中的判断要比这个保守得多。 “山背!”北野速人呼唤他的副手,随队而来的精神侧强人山背夏辉。 此时,玉川瑛介座位前面已经显得比较拥挤了。白心妍后退了一步,给后来的瘦小中年人让开了位置。 她知道一些山背夏辉的情况,此人其实不在玉川家的保镖序列中,是玉川瑛介顾忌可能出现的精神侧问题,而专门外聘的人物,实力背景都很可观。 山背夏辉比较冷静,至少他用不着像北野速人那般关心则乱,很快就下了第一个判断:“攻击者在飞艇上。” 北野速人也回过神来:“没错,飞艇处在平流层,以超音速飞行……” “咳咳。” 玉川瑛介笑得咳起来,提醒两个保镖头目,“入侵者”可是什么都看得见,什么都听得到,而且随时会“做妖”。 山背夏辉瘦削面孔冷硬下来,也不多说,径直伸手,去抓玉川瑛介的脖子。然而手到半途,便被截下。 出手的,正是玉川瑛介。 此时玉川瑛介面孔上,已经少见了挣扎和扭曲,淡定如常人——越是这样,越让北野速人这些保镖淡定不起来。 尤其是对肢体的掌控力,这位“玉川瑛介”一只手拦着山背夏辉,另一只手则探到颈下,提出一枚以黑色细绳穿挂的物件。其头圆尾细,材质为翠色玉石,正是一枚阪城传统的“勾玉”。 “这是做什么用的?护身符?里面确实封存着力量。” “玉川瑛介”好奇提问,北野速人脸都黑 了,低吼出声:“控制住他,肉身侧的力量不可能跟过来!” 这个判断很迅速也很准确,山背夏辉只是一时被惊到,回神之后就发现,扣住他手腕的力量并不算大,比普通人强出一截,但对b级能力者没有意义。 他反手加力,挫压玉川瑛介的手腕,而保镖里也有人跟上,强控住自家老板的身躯,不让入侵者通过身躯折腾。 这回没有任何反抗,玉川瑛介被牢牢控制住,让山背夏辉夺走了勾玉。可在另一个维度,玉川瑛介也彻底丧失了反抗能力。 他的面部越发舒缓平静,饶有兴味地看着保镖团队的动作,最终视线落到白心妍那边:“事态又激化了,本来没必要的……话又说回来,这位玉川先生就是其中好手。我学过的成语里面,‘始作俑者’这词儿就挺适合他的。” “你认识他?” 北野速人让自家老板的非主动发声,给搞得心烦意乱,扭头问白心妍的时候,其指称细究其来已经颇为混乱,还好大家都明白的。 白心妍一时间也不知道该拿出怎样的表情,特别是和“玉川瑛介”瞳孔的光芒对视之后。末了,她干脆也小绕了一圈儿: “瞒过sca的权限系统,伪装成普通乘客,搭乘飞艇,只为了对玉川先生下手……我认为,你没那么闲,是么,罗南先生?” 几乎心态爆炸的北野速人,还有正在检视勾玉状态的山背夏辉,乃至周围那些保镖、竖起耳朵探听情况的小部分头等舱名流,这一瞬间都些凝滞。 差不多等于是挨了一记闷锤。 “囚笼师范!” 也不知是谁叫出声来,而山野速人则迅猛扭头,去看座位投影区有关航行信息的内容。 “距离阪城一千四百公里,太平洋上空。超音速,飞天魔鬼鱼……次声波阵列!” 一连串的信息,如同崩解的链条,在他脑子里重组,不知不觉,冷汗已经在他背脊上渗了薄薄一层,最终不堪其重,流淌下来。 第五百一十六章 又升级(中) 北野速人的反应很快,链条线索的拼接也很完整。不过在“脑补”这个层面,能力者和普通人的差距并不算大,他能够想到的,头等舱里几个掌握相关信息的阪城头面人物,也能想得出来。 “次声波阵列!”这回颤叫出声的人物,就比较明显了。实在是发声那位胆魄不足,嗓音发颤,腿脚也发颤,一个没站稳,差点坐倒在地,多亏后面有人搀了一把,但还是导致了一阵骚动。 北野速人扫去一眼,辨认出发声者的身份,阪城政府某部门的事务次官,资深官僚。是头等舱里头面人物中的佼佼者……至少说话比较容易被人采信的那种。 前川这个蠢货! 北野速人暗叫不妙,“囚笼师范”之类,在场的未必都清楚,可是“次声波阵形”这种城市防御的标配,其可感知程度、可理解程度一下子就上来了。 人们不可避免就去想:冷不丁的,为什么前川事务次官说“次声波阵列”? 他为什么又是这种反应?要知道,大家可都是在万丈高空的飞艇上啊! 如今是信息时代,即便是模糊的信息碎片也可以在网上查,网上查不到的,还可以问……头等舱里这些角色,哪个没有一些关键位置上的亲朋故旧? 头等舱里,瞬间被混乱而极度负面的氛围笼罩了。一个个电话打出去,就算不是每个人都能得到完整的信息,可是彼此交流一下,大致的轮廓早晚都能拼接出来的。 北野速人脑袋变成两个大。以他对精神侧的理解来看,既然罗南利用负面情绪入侵了玉川瑛介,那么就有很大可能,利用其他人的同类情绪,再施手段。 这种场面,岂不让那边如鱼得水? 北野速人吸了口气,利用自家的面孔,摆出更凶横的架势:“前川先生,还有大家,请镇定,现在都回到自己的位子上去!我们已经控制了局面……” 至少在这帮人目视的层面上,没有切实可见的入侵者不是吗? “不管你们对玉川先生做了什么,都和我们无关!” “……” 北野速人差点儿一拳头把这个搞不清楚状况的闲杂人等轰出飞艇。 还好,这里聪明人总还是多了一些,刚说出蠢话的家伙立刻就被拽住,而更早前一口叫破危险局面的前川事务次官,则苦着脸被人拱上前台: “我们需要得到人道待遇,现在面临的处境,不是我们乐意看到的。玉川先生与囚笼师范的恩怨,我们之前没有介入,现在也不想参与。我们是无辜的,上千位无辜乘客啊……” 这位资深官僚,上纲上线还是有一套的,尤其是将自身情绪代入得非常好,颤抖的嗓子和身体,倒是颇有些感染力。以至于有两位女士都哭出声来。 说得好!这个拿着公民税金坐头等舱的家伙,总算也不是一无是处…… 这已经是北野速人所能想到的最妥帖的谈判模式之一了。那位“囚笼师范”虽是动不动就拿“次声波阵列”出来晃一圈儿,可真正扣动扳机的情况,似乎也只有一次,而且范围也有控制。 只要能ban掉那个 大杀器,这边总还有喘息乃至反制的机会。 想到这里,北野速人的视线,转向了一侧的山背夏辉,后者正牢牢将勾玉攥在手心里,熹微的光线从指缝间透出来。 有用吗? 北野速人很想问那么一句,结果山背夏辉没反应,被牢牢控制在座位上的玉川瑛介,却将视线转过来,叹息式地开口: “明明我才是受害者……” 北野速人阴着脸不做声,还好前川事务次官已经入戏了,主动接过了话碴:“罗南先生,不,罗南大人,请您务必考虑飞艇上的无辜乘客,上千人,上千个家庭啊!一旦有不测,这是不可逆转的大悲剧……” “是呢,真是悲剧。” 玉川瑛介的脸上,露出一个大大的、诡异的笑容:“其实吧,要不是你们在这儿胡乱折腾,我已经打了招呼离开了……那位扇贝先生,你折腾完了没有?” 刷刷刷! 所有人的视线,都聚焦到已经很经没开口的山背夏辉脸上,然而没等他们发出质询,眼前已经亮起了明灿的光芒,刺得所有人都下意识偏转视线、遮挡眼睛。 遭到强制束缚的玉川瑛介,也眯起眼睛,然而很快就逆反本能地睁开,任那强光穿透瞳孔,刺激得眼泪横流,身子都在抖颤。 其实这光,对他是有好处的。 物质层面的光芒,投射到精神层面,便化为一轮灼眼的太阳。 这一轮太阳所放射出来的热量,与玉川瑛介的精神结构相当契合,光芒所到之处,都有细微而又明确规律的反应,这样一来,外界的入侵者自然就暴露出来。 “入侵者”罗南确实部分暴露在“阳光”之下。 事实上,如果真的是简单粗暴的外邪入侵,这一枚勾玉早就会自动反应,加以排斥。根本用不到山背夏辉的外部力量刺激。但那种自发反应,多半也不会像现在这样强劲,并且具备着相当的后续力量。 “就这样好了。” 玉川瑛介的嘴角有些细微的抽搐,显示出勾玉的反制还是有一些效果的,罗南对玉川瑛介的控制程度有些缩减,他也确实没有二度发力的打算。 “别想跑!” 强硬的发声,来自于山背夏辉。 彻底激发了勾玉力量之后,山背夏辉的瘦小身躯似乎都膨胀了一圈,脸上亮堂堂的,五官七窍都在和勾玉的光芒通联作用。 在物质层面是这样,在精神层面,那一轮具有特殊象征性的太阳,在山背夏辉的加持下,产生了更多变化。 它激活了玉川瑛介形神框架内的某些因子,使其生发萌芽,并迅速成长为枝叶交错、繁盛丰茂的无形树丛,感知内外变化,锁定性质迥异的外来入侵力量,并不断有根茎枝叶蔓生,如同长绳锁链,试图将外来的入侵者捆缚囚禁。 “构形变化真漂亮,意象也很统一……”玉川瑛介唇齿间含糊赞叹了一声,“是扶桑神树的简版吧?” 另一旁,白心妍冷不丁的问:“你是天照教团的?” 她询问的对象,自然是山背夏辉。 后者控制着勾玉 ,没有第一时间回应,是北野速人解释:“山背出身阴阳师世家,后拜在教宗座下……” 就这两句话的功夫,山背夏辉已经进一步掌握了局势,他朗声开口打断了北野速人的话:“我会锁定入侵者的位置,立刻联系雷达或卫星定位,他不会离这里太远!” 白心妍眉头皱起,北野速人则是小眼发亮。 事实上他现在窝了一肚子的火,如果能即可发现罗南的位置,而他手里又有一个导弹发射按钮的话,他会毫不犹豫地摁下去。 “不要横生枝节!” 白心妍犹豫一下,还是对北野速人发出劝告:“他已经要退走了,这只是一个警告。” “只是?” 北野速人的小眼睛里,利芒如刀:“白心妍小姐,玉川家尊重您的意见,但希望您能够尊重我们的职业。那个人能来第一次,就能来第二次第三次……” “你们拿他没办法的!” 在茫茫的太平洋上,万米的高空区域,一群肉身凡胎,乘坐看似稳固却缺乏反制手段的民航飞艇,怎么对付驾驭飞天魔鬼鱼,以数倍音速呼啸来去的强大能力者? “你们没办法,但不代表教团没有。” 回应的变成了山背夏辉,他侧过脸来,用冷漠而高傲的视线切过白心妍的面孔:“请无关人等保持距离,不要干扰我施术。” 这一刻的山背夏辉,自然而然的成为了话事人,就连北野速人也要让他几分。因为这一刻,山背夏辉已经不止是他们外聘的保镖,而是代表了天照教团的立场。 白心妍挑起眉毛:“你们玉川家,也甘愿当鱼饵啊……” 北野速人的脸色非常难看,作为保镖头子,他感觉自己的权威被冒犯了,可现在说什么都没有用,山背夏辉嘴里已经流出了诡秘难解的咒音,在半封闭的空间里嗡嗡作响。 偏偏玉川瑛介还蠕动着有些歪斜抽搐的嘴巴,在那里抱怨:“怎么动不动就要往上找?公正教团就没这么些事儿,这个难道是理念教派和神明教派的区别?” 这些话,在场的人有的听懂了,有的没听懂,有的听懂了也装成没听懂,总之就是无人回应。 北野树人及一众保镖死死的盯着,控制着玉川瑛介的躯壳,安倍夏辉继续念他的咒,白心妍则不动声色地继续后退…… 偏偏这个时候,玉川瑛介的眼珠跟着她转动,始终锁定她的位置,将那隐藏在重重云层和不知远近虚空之后的关注和压迫力,传递过来: “也许大家都要开诚布公一回,兵是兵,将是将,谈判不成也可以做过一场!嗯,我的说法也许有点幼稚,可你们这样一直敲敲打打,实在没有意思。” 白心妍面上微露苦笑,却已经打定主意不开口,她有种强烈的预感,现在少说一句话,后头就要少一层麻烦,如果她能够在不断升级的事态中活下去的话…… 见白心妍一直采取回避不合作的态度,那边也有些沮丧的样子:“算了,今天也许就不应该过来。下次再换一个更合适的法子。” “没有下次了!” 第五百一十六章 又升级(下) 说话的是山背夏辉,这是他第二次强调,带着不容置疑的强势。 此时的山背夏辉,握住发光发热的勾玉,心窝里也多多少少在发烫。为自己的运道,也为这一刻所执掌的力量。 眼前这幕情形,发生的时间、地点、形式,固然是出乎预料,但事态本身——亦即罗南对玉川瑛介的报复,教宗猊下在派他担任玉川瑛介保镖之时,就已经有所预言,并交待了应对之策。 所以,山背夏辉心中很有底气,从容地激发勾玉力量,并与之相连相融。 这一刻,他的感知就化为扶桑神树穿透无尽虚空的虬枝根脉之前端,将眼前所发生的一切映射过去,等待远端最高层的反应,并承接即将到来的神威。 在此期间,仅仅就是这根脉末端的细微触须,已经在他眼前展开了一幅精密而恢弘的神通长卷,将高端力量作用的精妙之处,以不可思议的几何结构、还有更加细腻微观的能量作用模式,呈现出来。 囚笼师范称它为构形……真贴切啊! 不过被被构形困缚的感觉如何? 山背夏辉的精神层面,有了瞬间的恍惚,这是承接高端力量作用不可避免的结果。但他在这个方向,已经非常有经验了,很快收拢意识,定下心神,避免造成负面影响,更要小心囚笼师范那神鬼莫测的精神入侵手段。 他的表现看似凶横,其实每一个步点都踩得扎实,这也正是教宗看中他的最重要原因之一。 现在,就是一个传递和等待的中间环节 也是这一刻,山背夏辉看到了在勾玉力量干涉作用下已经口歪眼斜的玉川瑛介,勉强蠕动嘴唇,再次发声。 “看来阪城这两位,和你确实没关系……那么就ass掉,我们用排除法,多试几次,你终究还是瞒不住的。” 真是个高傲自负的讨厌鬼! 在最初那一段“真漂亮”的评价之后,玉川瑛介背后的那位,似乎就再也没有理睬过精神层面铺开的构形画卷,只是盯紧了白心妍,说一些似懂非懂的话。 山背夏辉心头火起,无视掉自己也就罢了,在扶桑神树大神藏的恢宏架构之前,世上就没有人可以摆出这种姿态! “我说过,没有下一次了!” 第三次强调,有些刻意了,但这一刻的山背夏辉并不是为自己的人格,而是为了天照教团两位大人应得的尊重: “我已经抓住你了!” “你的感叹句用的有点多。” “什么?” 突如其来的一句,让山背夏辉思路和情绪为之一滞,他终究是b级的精神侧,在相关领域的敏感度是有的,受了这一下提醒,并没有完全被牵着鼻子走,而是猛然惊觉一个关键处: 这一次,扶桑神树大神藏的反馈力量,来的是不是太慢了? 也是此时,口歪眼斜的玉川瑛介,露出了近乎可怖的笑容,虽然出发点可能很单纯: “那位百集教宗,没有认真教你呀……这么复杂的构形,知其然而不知其所以然怎么能成?” 在勾玉力量的作用下,对方确实是渐渐丧失了对玉川瑛介形神结构的控制力,可是那几乎已经含糊在喉咙里的声音,却像是高粘度的强酸,喷溅出来, 附着在山背夏辉的头面处,灵魂里,烧灼穿透。 痛苦有两波:一波是心底最疑虑也是最私密角落遭到穿刺的痛感;另一个则是来自精神侧独有的危机感应。 “不好,中招了!” 没有再给山背夏辉深入剖析的机会,就在他所见所感的精神层面,那一幅铺开的精妙构型画卷,竟然开始徐徐收卷…… 收起来了! 山背夏辉的眼珠,几乎要学早前的玉川瑛介,整个地突出眼框。 这里面完全没有他的意识作用,事实上正如罗南所说,百集教宗交给了山背夏辉激发并维持勾玉力量的法子,却并没有交给他灵活应用的法门。 百集教宗倒也不至于敝帚自珍,主要还是因为山背夏辉不到那个层级,不具备那个知识储备。 这等层级的复杂构形,每一组构造、每一片区间、每一个细节,都牵一发而动全身,山背夏辉能够保持整体的稳定,成功的充当一个支点,感知并反馈信息,已经不愧于教团赋予他的角色。 可这种角色,在眼前有条不紊逆向收卷的构形变化面前,真的不够看! 人道是覆水难收,可如今在精神层面所呈现的这一切,简直就像是倒逆时光,将已经铺展开来的扶桑神树的威能,一点点的收拢回去,如何来便如何回,没有一丝误差,没有一点浪费…… 然而就算是精神层面,能量运转也要遵守基本的定律。熵增和熵减能量消耗怎么可能一样? 逆流时光的效果,最恐怖的支出当然是那天文数字般的规律计算,损耗的是罗南的脑力和控制力,他愿意做就做去。可剩下的这一部分,就全部挤压在回流的勾玉力量之中,将这份力量原封不动压了回来! 受整个激发机制的影响,山背夏辉和勾玉在某种程度上是一体的,对面的逆向收卷,完全没有也没必要考虑其中的分际,收拢了勾玉的力量,顺势再一推,山背夏辉这边就也来了个时光倒流! 这当然是夸张的说法,但击发出去的力量次第倒压回来,他的心态和精神完全没有也不可能做好准备,整个人便给压得闭过气去。 膨胀一圈的身躯,瞬间瘪了下去,山背夏辉的身躯则像是被抽掉了骨头,软软倒地,不省人事。 “呼,好险。”视线在脚下的山背夏辉身上一转,玉川瑛介感叹了一声,“差点儿就把大麻烦招惹来了。” 多亏这段时间,罗南和天照教团的扶桑神树大神藏体系多次隔空交手,什么脑魔、角魔、肥龙,见多了类似的套路,才能搞这一套逆向封禁的手段。 当然,这也是他见机得快,利用他对扶桑神树大神藏构型的了解,也利用山背夏辉驾驭勾玉无暇他顾的机会,先一步诱发他的负面情绪,给予他幻觉误导,扭曲了整个感知渠道的反馈传达。 只这一手,这半年来和白先生就没白交流。 可越是这样,罗南越不好给白心妍下重手。前面那些威胁能够取得什么样的效果,他也不抱太大希望。 还有,封住山背夏辉,也未必就一劳永逸。 也许今天选择过来,本身就是一个错误。 罗南又带着玉川瑛介叹了口气,也打破了头等舱里死一般的沉默。 他仍 然是众人视线的焦点。 人们投射过来的视线,恐惧中带着迷茫和懵懂。至少在此时此刻,他们中的每一个,基本上都丧失掉了把握自己人生的意志和信心。事实就是,他们的生死命运目前就取决于罗南的意志,在其一念之间。 这里面也包括捏着拳头,却根本找不到发力目标的北野速人。 这位保镖头子,呆呆地看山背夏辉,看这临时增加的搭档,捏着已经不再发光的勾玉,蜷缩在地,身上气机完全内敛封闭,就像是给装进了无形的密封罐子里,内外彻底断了联系。 这不是击倒、灭杀,而是封印!以一种他完全无法理解的方式…… b级的精神侧啊! 北野速人不知道现在心里是什么感受,他转眼去看自家的雇主,试图与其形神框架深层的那个灵魂对话: “你不要太过分!” 从喉咙里挤出这样的话,就证明这个保镖头子已经完全没了办法。 过分吗? 罗南当然知道,此时的玉川瑛介五官七窍都沁出了血迹。如果不是他的意志加持,其情况可能比瘫在地上的山背夏辉更糟糕。 刚才强行逆转扶桑神树的构型,让罗南传导过来的力量有些超了,以玉川瑛介的形神架构强度,这一波就是五痨七伤。 不过罗南才不会心怀歉意。 如果这位由此知道,他在这个世界上应该扮演的角色,并老老实实的盘在自己的位置上,也许他能多活几年也说不定。 在罗南意识的作用下,玉川瑛介因渗血而浑浊的眼珠,微微调整,注视北野速人,也不说话。 后者横肉丛生的面孔抽搐几下,细眼睛里的凶光,终于还是黯淡下去,有气无力的摆摆手。 两个一直控制住玉川瑛介身体的保镖,此时手脚都是僵的,眼巴眼望的看着自家头目,见到这手势,如蒙大赦,忙不迭的向后退开,有一个还让地上的山背夏辉给绊了一记,险些跌倒。 就在这惶惑狼狈的气氛中,玉川瑛介慢慢地起身,向着头等舱里的一干人等微幅欠身: “今天就到这里吧,突兀造访,给大家造成的不便,还请见谅。” “不不不,请不要在意。”前川事务次官再做表率,还以九十度的大鞠躬,“请您务必不要在意,卑下如我,在事件中充当的不光彩角色。” “是啊是啊,不要在意。” “您太客气了。” “呜,我不想死!” “……” 便在头等舱里,人声鼎沸,连迭表明立场或宣泄情绪的时候,玉川瑛介渗血浮肿的面孔,却转向了侧后方,那里是头等舱的入口。 “先生,你不能这样,不能上去……” 空姐的声音急促而颤抖,难得还能尽职尽责,不过没什么意义,封闭的隔门打开,一个西装革履、商务精英模样的中年人,扶着舱壁进来。 来人脸上涨得通红,脚下则有些浮飘,像是喝醉了酒,不过,他的眼睛很亮,视线投射的时候,仿佛是高空艳阳的强光直照过来。 玉川瑛介吐了口气,吐了满嘴的血泡泡:“遍地信众,阪城这边,封建迷信搞得太过火了!” 第五百一十七章 海云天(上) 那位“喝醉了酒”的商务精英,撑着座位,一步步挪过来。发飘的脚步和分外明亮的眼神,与正常情况迥异,却又自然而然地与这边另一个异类形成了莫名的协调,同时也把其他相对正常的家伙,通通分隔开来。 正是这种情境,使得从玉川瑛介嘴里流出来的唠叨和埋怨,降低了理解难度。 像是前田事务次官这样的聪明人物,本能的就发现了里面冲突不安的因子,可是大虾模样的身体一时半会儿又收不回来,很尴尬的僵在那里。 更要命的是,由于玉川瑛介等人的位置处在头等舱的中部,后面上来的这位“醉汉”要走到那边去,就必然要经过一部分局外人身边,这里面也包括了前川事务次官。 没给前川事务次官深入考虑的机会,“醉汉”便已经过,还说了句: “借光。” 出奇干燥滚烫的手掌,按住前事务次官的脑瓜皮,稍稍借了一把力,继续前行,而前川事务次官,从一个弯曲的大虾,变成了烧透煮烂的虾肉,整个人瘫跪在地上,没了意识。 前川事务次官猝然倒地,却并没有第一时间引起周围人们的恐慌,实在是在这两个非常之人逐渐接近的过程中,什么诡异的情况似乎都在情理之中。 更何况此时“醉汉”还在说话,吸引了大部分注意力:“我的本职工作不合格,虔信者数目有限,能力者更匮乏,少一个都是损失。你的釜底抽薪,很漂亮,也在给我出难题。” 平平无奇的语调和措辞,只有内容需要其他人好好的转一转脑子。可就算是脑缺血的家伙,这时候也能够明白,又一个大人物到来了。 玉川瑛介站在自家座位旁边,盯着过来的这位,没有再发声,只是叹了口气。 倒是另一侧的白心妍,瞥了眼地面上仍在昏迷的山背夏辉。她不知道“釜底抽薪”的手段细节,但从常识就能判断,新来的大人物,最合适的寄魂对象,绝不该是公务舱过来的商务精英,而是山背夏辉。 如今这番周折,只能确证罗南的手段使得高明,且具备了相当的前瞻性。 当然了,这位大人物想过来,怎么都不可能拦住他,充其量只是多了几个倒霉鬼…… “醉汉”说着似明非明的话,晃悠悠过去了。直到这时,前川事务次官的随身秘书,才有胆量去扶自家长官。可这一刻,他扶起的只有一截袖子和半边衣服,趴在地上的前川事务次官,衣服下面的皮肉,仿佛是在蒸屉里过了几遍火,内里几乎已经酥烂了。 “啊啊啊啊!” 理智之弦崩断的尖音,化为不成腔调的惨叫声,从秘书喉咙里穿出来。这位毕业于一流大学、在一流权力部门、接受一流锻炼的未来政坛高级官员,当场屎尿横流,身子弹起几公分,又砸在快不成形的前川事务次官尸体上。不省人事。 尖叫,异味,还有脱了形的尸体,瞬间集聚又瞬间爆炸的感官刺激,终于撕碎了因高度紧张而凝滞麻木的氛围。 不管之前发生的事情有多么诡异,都远远比不上死亡的恐怖摆在眼前形成的冲击。 头等舱里乱成一团,几乎所有人都往后退、往外逃、要远远的跑开。相对宽敞的头等舱里多了十几只无头苍蝇——意思就是说,如果愿意无视的话,是可以无视掉的。 “醉汉”摸了一把前川事务次官之后,再没有碰其他的人,仿佛那只是一个不太美丽的意外。他一路歪歪斜斜又顺顺当当,来到玉川瑛介身边的这个小圈子外围。 附近的这一圈,大部分都是保镖,他们都是专业人士,眼看着这个“醉汉”是如何剥夺了前川事务次官的生机,而此刻又是与他们近在咫尺。 越是了解里面的不可思议之处,就越明白这个人、或者说寄生在这个人身上的意识,是多么的恐怖。 他们也想逃走,可是他们的头头,北野速人没有任何反应,他们一个犹豫之下,就失去了逃开的机会。只能是拼命收缩身躯,尽可能的拉开与“醉汉”的物理距离。 这么一来,玉川瑛介外围的防护人墙有等于无,彻底失去了意义。 作为保镖头目,北野速人仍没有反应,事实上他或许是头等舱里最痴呆的几个人之一。直到那“醉汉”距离他已经不足两米,已经可以感受到那边反常的高温气息,他才如梦方醒,仓促又拘谨的躬下腰去: “您是……是您?” 北野速人的个头本来就不高,这么一鞠躬,也就越发地低矮了。所以“醉汉”理所当然地把他忽略了过去,但一直前进的脚步也就此终结,停在了那里。 对面没有回应,北野速人弯下去的身体动都不敢动一下,不只是他这样,身边那些受他耳熏目染的手下,也都本能的弯腰,一个比一个乖巧卑下。 还有白心妍,她也欠下身子,垂眉敛目,自然而然的压细了呼吸。 外围如同挨了枚炸弹般骚乱,这里却一个个噤若寒蝉,截然相反的场面中,唯一相近的,大概就是恐怖和荒谬所生成的巨大张力,撕扯人们心脏造成的惊悸剧痛。 便在这撕扯挤迫心脏的隐性和显性躁动中,“醉汉”再度开口,语气腔调仍然很平,但从唇齿中吐露的信息,则像是终于烧穿了幕布的烈焰,热流扑面: “我是百集。” 北野速人、白心妍还有一众保镖,有意识无意识地,都又将身躯下压了一些,以表现对这个名号的敬畏。 玉川瑛介的嘴角则是抽了抽:“百集……教宗吗?” 整个头等舱里,也只有玉川瑛介,保持身子相对挺直。当然,知情人都知道,挺直的不是这个躯壳,而是支撑这躯壳的外来灵魂。 借信众之躯“降临”的百集教宗,保持着平缓的语调,似乎是稍微一点起伏,就有可能打破维持到现在的平衡: “年轻人,你有拒绝交流的倾向,对天照教团很有敌意。” 百集教宗在陈述一个事实,而事实背后的逻辑想要成立,就要有更多的细节填充进来,这也就相当于一种质询。 所以,玉川瑛介张嘴只是“呵呵”。 罗南没有任何回应的意思,他只是透过玉川瑛介的耳目,以及更广阔丰富的介质,认真的观察感知,并 作调整。把自己调整到尽可能的最佳状态。 此时,挨了一枚恐惧爆弹的头等舱里,已经有幸运儿冲了出去,但与此同时,他们也让恐惧爆弹的杀伤,扩散到更大的区域。 公务舱和经济舱无一幸免。 甚至还有驾驶舱…… 头等舱里发生的变故,机长等人应该已经知道了,此前他们一直没有做出反应,迟滞了数分钟后,他们的反应却骤然作用到整个飞艇上——这个高空中的庞然大物骤然降低高度并有偏斜,虽然很快回正,但还是让头等舱里一帮没有系安全带的人们,颇为狼狈。 有两个只顾得鞠躬的保镖直接扑跌开去,拼老命拽住身边的扶手,才不至于撞到前面那恐怖的醉汉身上。 这一刻他们的心脏几乎都要爆掉。 白心妍的身子晃了晃,很快重新找到了平衡,视线往舷窗外一瞥,不知什么时候,飞艇已经沉入了浑茫的云层,舷窗外烟气翻涌,与太平洋上的夜幕扭合在一起,越发的混沌。 作为事件中心的两个人物——被附身的人物,玉川瑛介也好,那个“醉汉”也罢,仍然只算是**凡胎,尚不具备在飘摇的飞艇中脚下生根的能耐,这期间也是东倒西歪,偏偏还有对话彼此传递。 主要是百集教宗发声,还换了个方向:“你的精神侧构形设计很有水平,可精神领域不是善地,现在搭起楼层越高,以后多半会摔得越狠。” “是吗?” 轻描淡写的回应,如果玉川瑛介不是后脑勺撞在旁边“太空舱座位”的外壳上,会更有范儿一些。 那个“醉汉”撑在另一个“太空舱”外壳上,勉强还保持形象,至少说话还算稳定:“年轻可以肆无忌惮,可总要想想日后的苦头。” “好像你们知道什么似的?” “我们可以讨论交流……这些人算计的初衷,也多半如此,只不过过于愚蠢和傲慢。” “那么,你就是狡诈和阴险了对吗?” “……” 飞艇水平回正,一片混乱的头等舱里,大部分人还惊魂未定,对上一轮对话,特别是百集教宗的那些,摄入和消化量严重偏低。 相对而言,罗南借玉川瑛介之口,透出来的情绪都是很直白的,容易理解…… 很难接受。 对面,是一位超凡种啊! 就算只是借信众“降临”的不完全体,可他在里世界、在整个地球上的权柄排名,已经连续多年排在前十、甚至前五。 特别是在北野速人等阪城户籍的能力者眼中,百集教宗以及他所代表的天照教团,就是周覆在阪城上空的天穹,还有那带来阴晴变的太阳。 罗南这态度…… 他们看不到玉川瑛介背后的罗南,却看到另一边的“醉汉”低低地笑出声来 “哎呀呀,看出来了吗?” “嗯,阪城离得太近了。” 话音方落,玉川瑛介身子仰天倒下,而与之同时,本来属于深夜的太平洋上空,强芒暴闪,行天不坠,方圆百里千里,亮如白昼! 第五百一十七章 海云天(中) 在平流层中的飞艇,正处在黑夜区域,外面黑咕隆咚的也没什么好看,很多乘客都下了遮光板,准备睡一个长觉,提前倒时差。 至少在半分钟前是这样的。 头等舱的恐惧爆弹冲击波,打碎了相当一部分人的美梦,可真正让乘客们惊醒并骚动的,还是那无远弗届、无所不至、无物可挡的明煌强光。 这一瞬间,无论是薄薄的遮光板,还是厚重飞艇外壳,无论是清醒的目击者,还是懵懂的受惊者,都被强光照了个通透,淹了个彻底。 外壳内壁,皮囊骨肉,恍惚中变得透明甚至虚无。 飞艇之内,瞬间扫去了所有阴影存在的角落,然后抹消的就是人与人、人与物、所有个体乃至物性之间的差异。 只有惊慌卑微的灵魂,在茫茫的强光之中翻滚嘶叫。 纵然只是一瞬间,更是如真似幻,却仍然超出了绝大多数人所能够承受的极限,飞艇上的骚动骚乱至此一发不可收拾。 白心妍仍然保持着弓身的姿态,却是本能的内收肩胛和手肘,瑟缩了一下,作为一位女性,里里外外给照透的感觉实在是糟透了。 但她能够理解,这就是天照教团的真神,跨空投送力量的具现化。 正如那个跑掉的混蛋所说,这里距离阪城并不算远。一千四百公里,只要有个小小的支点,天照教团的两位强人,可以轻而易举地将他们的意识和力量投射到这里,区别的只是时间长短和强度高低的问题。 现在看来,天照教团的这两位,仍然是一阴一阳,一个节制一个奔放,即使所谓的“节制”也只是相对而言。 那么,在百集教宗和千聚真神的夹击之下,罗南跑掉了没有? “你觉得,这一幕比白日梦魇如何。” 耳畔传过来平淡无起伏的声音,连问句的尾音都懒得勾起。正因为太“平”了,白心妍罕见地没能第一时间理解过来,下意识多问了一句: “什么?” 然后她才醒悟 ,刚刚与她说话的正是百集教宗。 这位隔空降临的天照教团二号人物,操控那个明显不趁手的傀儡,做了一个抬腕看表的动作——傀儡手腕上确实有块手表,上面显示的是阪城时间: “22点17分45秒。” 确定了时间,百集教宗终于又移动傀儡,继续往前走,穿过几个瑟瑟发抖的保镖,也跨过地上摔倒在一处的玉川瑛介和山背夏辉,最终调整下姿势,就坐在玉川瑛介之前的座位上。 入座之后,不用再考虑维持平衡,这位的肢体语言更加的从容,也更像白心妍所熟悉的那个样子,除了面孔。 白心妍心中评估的时候,那边的视线再一次的投射过来,白心妍也就想起,她还没有回答百集教宗的问题。 她尝试组织语言,可那边竟然毫不介意地又问了一遍:“我是说,刚才千集的这一手,和前几天白日梦魇的感觉,有什么不同?” 轻描淡写的实锤了真神发力的事实,白心妍似乎能够听到身边这些保镖们,腰骨和膝盖咯叭儿作响的声音。 惊讶是不再惊讶的,白心妍只是想不明白,百集教宗为什么突然会问这样一个风马牛不相及的问题。 白日梦魇,阪城时间5月7日,那场波及全球的意外事件。至今还在太平洋对岸余波荡漾,方兴未艾。由于当时身在东半球,白心妍的感触也并不是太深,想来百集教宗也应该知道…… 是在询问她背后那位的看法吧。 白心妍心中恍然,看起来她需要调整“白日梦魇”事件的优先级。能够引得百集教宗专门垂询,其在里世界的冲击影响,和去年底的“极域光”事件已经没有层次上的差别。 不过,注定百集教宗要失望了。 白心妍欠身回答道:“心妍水平不足,当日的记忆也恍惚了,难以比对。” 百集教宗没有明显的失望或恼怒,就算是有,也不会在傀儡的面孔上显示出来。 就是这两三句对话的时间,强光洞照一切 的异象已经消失,舷窗外仍然是亮堂堂的,似乎再也回不去自然的黑夜时光。 不过,在亮起来的光线之下,高空中翻涌的云气似乎更加的浓郁,即便被强光照得透亮,却仍然拍打着舷窗,变换着形状,提醒着人们: 现在仍然是在万丈高空,仍然是世界上水气最为密集的区域之一。 白心妍注意到舷窗外的变化,不自觉就有些恍惚,这片区域至今还没有发生太过明显的冲击动荡,但仅仅是通过强光和云海的彼此作用,就能够得出一些结论和判断…… 就在这时,她又听到了百集教宗的感慨:“凝水环……真是不应该出现在地球上的神技啊!” 白心妍微微一凛,转回视线,正好迎上百集教宗傀儡微微发赤的瞳孔。后者在他身上扫了一圈,最后却聚焦到她身畔。 白心妍下意识跟随着百集教宗的关注点,将视线落脚到自家脚边。 那是在自己座位前面,一只平放的手提箱。这东西原本是很妥帖地放在座位内侧,但因为前期的飞艇失衡回正过程,摔了出来。 “这个是……拟态图发生器。” 百集教宗的声音很肯定,还顺势用傀儡的脚尖踢了下倒地昏迷的玉川瑛介:“他临时通报过,但没有后续。小心思昭然若揭。” 旁边的北野速人,本就因为百集教宗的动作眼皮跳动,闻言不自觉打了个激零,张嘴想解释几句,但嘴巴开合几次,都没力气发声。 倒是白心妍展露笑靥:“要么他说,猊下宽宏呢。” 话音方落,瓢泼大雨,扭曲闪光,一同拍击在舷窗和飞艇的外层装甲上。与之对应的,是外间暗沉的闷爆,以及飞艇结构咯吱错落的嘶哑杂声。 飞艇上的人们,更能够感觉到明显的侧漂,强光云气中的澎湃力量,推着飞艇横移了一段距离。毫无疑问,从驾驶舱到经济舱,又是一片惊呼嚎叫。 百集教宗再看了看表:“20分4秒……打开,我们参考一下。” 第五百一十七章 海云天(下) “这个?不太合适吧?” 白心妍并非拒绝,只是疑惑。 不管罗南究竟是怎么在真神的围追堵截下,扎实应付了两分多钟的,可想而知,双方角力的区域,不计入物质层面,在精神层面上,一定是在渊区无疑。 拟态图发生器所生成的“精神海洋拟态图景”,顾名思义,只是作用于“精神海洋”中,和渊区主战场,有着不可逾越的距离。 更何况,这只是一部模拟器,滞后性较强,不适合应用在实战中。 百集教宗没有再开口,只以傀儡赤瞳,在白心妍面上切过。后者才不会在这种问题上硬顶,耸耸肩,弯腰将手提箱重新放置在座位上,开箱开机,连接了投影仪——肯定比不上玉川瑛介私人飞艇上的效果,但那密集的气泡景象还是出现了。 白心妍扫过投影区显示的各种参数,实话实说:“调试需要一段时间。” 她还有一部分没出口的言语:也许没等调试完成,这场高层次的截击战已经结束了也说不定。 百集教宗仍未说话,承载他意识的傀儡,甚至是眯起了眼睛,看上去像是在假寐,当然更有可能是感应飞艇之外的战况。 白心妍交流无果,只能定下心,从头一点点地进行调试处理。 然而正如她所说,这不是一两分钟就能够解决的问题。倒是飞艇之外的强光雨幕,却是愈演愈烈,隐然已有隆隆雷音传来,乍听远在百十里开外,可转眼又近在咫尺,震得飞艇舷窗嗡嗡作响,仿佛下一刻就可能崩碎瓦解。 “超过三分钟了。” 白心妍更关注外间的对战。这场战事乍看起来声势惊人,其实要论激烈程度,远远算不上最强,气爆轰击的节奏断断续续,大概率是一场追逐战,可一追就是没完没了! 是真神条件受限呢?还是罗南太狡猾? 又或者…… “还没调试好?”开口询问的,换成了北野速人。这位保镖头子轻手轻脚走过来,压着嗓门说话,原本强硬干练的专业范儿,差不多已经给打没了。 如果没有百集教宗的示意,北野速人肯定不会专程过来打探——话说也就是张张嘴的事儿,百集教宗用得着如此摆谱? 白心妍飘走的心神收拢回来,转脸想看一下那边的情况。然而北野速人正好挡住他视线,她只能与北野速人交换了一下视线,微微摇头,示意后者关注一下周围的环境。 此时,公务舱和经济舱的哭嚎声,隐约已经传递到上层,与这边不成形状的尸身、昏迷瘫软的人体彼此映衬,看上去一派末日景象。 “集体情绪状态混乱,搅乱了精神海洋,变化太过剧烈。而且便携仪器的运算能力,很难同时支持分析的速度和精度……它不适合实战。” 这话是对北野速人说的,更是对百集教宗的解释。 “我拿过去。” “咦?” 白心妍一下子没听懂,而北野速人眼帘垂下,细眼几乎看不到了,手上动作却直接明了,他伸手将仍在调试状态的“拟态图发生器”端起来,恭恭敬敬托举着,转身两步,已呈送到教宗手边。 此时,白心妍才看到百集教宗当下的状态。 其所附身的傀儡,坐姿有些随意。双腿张开,双肘搁在膝盖上,支起上半身,可背脊的弧度还是弯的,头也向下垂,右手自然扣住左腕,指尖在腕部无意识地敲击,看上去在思考,又像有些疲惫的样子。 对于已经捧到手边的“拟态图发生器”,他并未第一时间理会,仍保持着既有的姿态,不知在考虑些什么。 相较于不可直视、无法交流的神明及其代言人形象,这种类似于真实生命的做派,对周围保镖们目前的脆弱心防而言,多少是一种缓冲。 所以,大约是出于北野速人的安排,保镖们开始办事儿了。他们正试图将百集教宗脚边摞在一起的玉川瑛介和山背夏辉安顿好。 目前他们已经把玉川瑛介抬走,放到前排座位上,正准备如法炮制抬走山背夏辉,忽有擦得铮亮的皮靴尖端,在其侧支的肩背上点了点。 皮鞋属于百集教宗……的傀儡。 “停下。” 北野速人捧着“拟态图发生器”,依旧反应迅速,第一时间叫停。 在场所有人的动作,都有了瞬间的定格。 只有百集教宗,驱使着傀儡伸出手,代替鞋尖,按在山背夏辉的肩头。 白心 妍眯起眼睛,虽然整体过程不长,可是她能够看到,其他人也应该看到,教宗傀儡探出的指尖,有着幅度明显的颤抖,就算是按在了山背夏辉肩头,也只是稍稍平缓了些。 她大概明白,百集教宗“摆谱”的缘故了。 隔着一千四百多公里的高强度输出,对于超凡种来说,也并不是那么简单。 缺乏坚固的支点,空有力量却使不出来,还要做微操,避免撑爆“小水管”。如此来看,百集教宗的大部分精力,都消耗在这上面——即便如此,也不可避免地出现“加速折旧”的问题。 傀儡探出的手,在山背夏辉肩头,保持着按压姿势,持续了十多秒种。期间皮肤明显发红,毛孔中沁出细汗,甚至还有微微的血点,也就是傀儡一直表现为“醉酒”的模样,才不至于过分扎眼。 可即便如此用力,也不见山背夏辉有什么反应…… 这手法! 白心妍垂落眼帘。 在此基础上做个假设:如果有山背夏辉这个b级精神侧做支持,百集教宗肯定要比现在从容太多。偏偏山背夏辉昏死过去了,貌似还挺沉……这样打持久战的话,对谁不利,目前来看还真说不准。 啧啧,罗南对于形势把握和细节掌控,要比想象中更老道。一棒子就敲在了麻骨上,好像时不时就和超凡种交手过招似的。 这份经验见识,从哪儿积累的呢? 这时候,白心妍听到了傀儡的吐息,嗓子里面像含了一管铁砂,簌簌作响。 凭借多年来丰富的人体研究经验,她第一时间判断,这位已出现严重的喉头水肿症状,排除感染诱因,其心肾功能多半已经出现异常——强压作用下,人体脏器出现了不可逆的损伤,且还在持续加重,没有任何缓解可能。 白心妍能够看出这么多信息,是个人的能力水平。其他人没这个能耐,只能被动等待。特别是准备搬运山背夏辉的保镖,就保持着半蹲的姿势,动都不敢动。 他等了十多秒钟的时间,等来的是教宗傀儡的叹息,还有脑袋顶门处,骤然贴上来的干燥触感。 耳畔似乎传来了惊呼声,,又或者是舷窗外气爆声的变音,再然后……对他来说就没有意义了。 头等舱里一切人声消除,教宗傀儡的叹息声也消失了,同步消失的还有严重致使的喉头水肿症状,至少时暂时缓解,代价则是扑倒在山背夏辉身上的保镖。 那人已经皮肉发酥,气息全无,死法与前川事务次官一般无二。 周围的保镖们都面无人色,作为玉川家蓄养的专职人员,“内部处理”的情形他们也见过不少,可像这种被当成“充电宝”的遭遇,还真是前所未有。 重点在于,下回轮到哪个? 人心动荡,却不是安抚人心的时候。 白心妍也好,北野速人也罢,都顾不得这些。对他们来说,更需要关注的是,百集教宗帮助傀儡缓过一口气之后,所做出的新的明确指示。 那只才收割了性命的手,翻了过来,掌心向上,勾了勾手指。 北野速人的反应保持在高水准,他再度下腰,以绝对恭敬的姿态,将“拟态图发生器”送上。 也是在此时,他看到那只掌心中,呈现着一丛青黑色的条纹脉络,仿佛皮下毛细血管膨胀显现,但更像是枝桠横生的树影印记。暗沉脉络之中,分明还有光芒流动,充盈着别样的生机,可只要一想到它最可能的来源,就让人不寒而栗。 北野速人本能地想与教宗傀儡保持距离,完成任务之后就想退下。可后者根本没有接手的意思,大概是觉得递上来的距离、高度正好,干脆就把北野速人当成了桌台,探手抚过仪器的控制区,就在上面操作起来。 呃? 北野速人的瞳孔放大,看教宗傀儡的指尖在虚拟界面和实体键钮上往来切换。尤其是那商务精英的外表,做类似的动作还是挺有专业范儿的。 可只要想一想教宗的真实身份、地位以及一贯的形象,这里面就有荒谬的元素激烈膨胀。 而随着教宗傀儡的操作,仪器所连接的投影区域,那幅“精神海洋拟态图景”,开始连迭切换变化。五色斑澜的“水珠气泡”不断调整呈现角度,同时迅速褪去了色彩,形成了灰白色的总基调。 北野速人不太清楚这种变化代表什么,下意识扭头去看白心妍,却见白心妍的视线,飘向了前排座位上刚刚安置好的玉川瑛介,意绪微妙。 白心妍也注意到北野速人的眼神,却没有解释的意愿,视线从玉川瑛介身上挪开,在仪器与投影区域之间来回切换。 她知道、甚至早前还曾向玉川瑛介解释过:类似的变化,是仪器将周边区域重复出现的精神波段和已成套路的变化,作为常规的“背景辐射”,呈现出来。这也是拟态图景初步解析完毕的标志。 上次在阪城,白心妍做到这一步,花了至少二十分钟。即便那次的感应范围更广阔,处理的数据更多……比较起来,差距也未免太明显了。 白心妍可以确认,这套仪器是从深蓝世界直接投递过来的,是实验室产品,并未投入市场。也许在地球上,只有这一部也说不定。 那么,百集教宗的超强操作能力,又是从何而来? 生而知之者? 类似的想法写进教典经文可以,在现实世界,用推理就好了——从仪器设备的简单背景上看,如果问题不在应用环节、不在流通环节,那么也只有在研发环节。 根据她的了解,天启实验室是从罗南的“囚笼理论”中得到灵感,研发出这一套设备。希望将其作为打破常人对精神层面认知壁垒的关键工具,打造成商业爆款,为下步的更宏伟计划奠定基础。 所谓投资回报、微利运营之类,只是应付玉川瑛介这类投资人的借口而已。 至于“宏伟计划”究竟是什么,白心妍也未能知其全貌。只听说,实验室高度重视,李维都深度参与研发工作。可现在看来,参与研发的,又何止一个李维? 天启实验室和天照教团,这份关系都不掩饰了……玉川瑛介确实耍了个最糟糕的小心思。 “专心!”低哑的嗓音,从教宗傀儡的嗓子里流出来,直指白心妍。 “……猊下?” “后面还是由你操作,确保界面维持在这个基准线上。”教宗傀儡头也不抬,吩咐安排倒是理所当然的架势。尾音的细微失声,证明其喉部器官组织的损伤,仍未完全康复,也不可能康复,距离崩溃只是时间长短的问题。 或许正因为如此,百集教宗不玩那些玄虚,说得清楚明白: “千聚通过渊区发力,距离不是问题,但要精准锁定罗南很不容易。 “罗南此前反向封印勾玉构形及山背夏辉,断了我们‘降临’的渠道,手段高明却也难免露出形迹。 “我们揪住他一截尾巴,只是过于虚缈,在物质与精神层面往来跳荡。千聚从渊区下探到物质层面,精度大幅损失,需要有我作为信号塔转接增益,才好围追堵截。 “罗南知道这些,他多半会做出些事来。” 百集教宗一边操作仪器,一边讲解。这样一来,白心妍对整体灰白的背景上,逐步“生长”出来的扭曲彩光“气泡”,有了明确的认知。 说白了,就是个套娃结构…… 最内层的“气泡”是教宗傀儡的“信号塔”,显得脆弱飘忽,仿佛随时可能崩灭; 中间层扭曲动荡,明灭不定,时有光点却不成形状,多半是双方交战的冲击影响。其细节部分,已经不是拟态图景所能解析的了。 最外层,又有一个“气泡”支立,这个就稳固许多,形成了不是边界的边界,也许……是真神超凡力量的控制领域? 当然,这里所显示的一切,只是精神海洋层面的拟态,且不说精确与否,本质上也只是余波扫荡的区域罢了。 罗南与真神的主战场,还是渊区。 “明白了?” “猊下是以……自己作饵?” 白心妍只是在说客套话,教宗这边,只动用了个虔信徒傀儡而已,连能力者都不是,算什么饵? 若罗南真要再来一招“釜底抽薪”,力量运使稍有偏差,真正倒霉的,是他们这些飞艇上的乘客! 然而这种可能对百集教宗毫无意义,他所关注的,与其他人完全不在一个层面。傀儡抬起脸,赤瞳盯住白心妍: “保护仪器,收集数据。如果千聚不能取得战果,这里就要再保持至少……200秒以上。拟态发生器会将数据同步传导至实验室的云端。我们要看清楚他的根底,看清他背后藏着什么东西!” “……是。” 白心妍答应了,但她有种感觉,百集教宗不是在对她讲,而是向那茫茫云层之中不知踪迹何在的罗南,隔空喊话。 似威胁,又似引诱。 第五百一十八章 打游戏(上) 殷乐掐着点儿,到达罗南租用的工作室。 即便罗南已经连续几天没有正常作息过了,但只要她当生活秘书一天,类似于“晨昏定省”的工作,都绝不能疏漏。 她先在工作间外按响通话器,没有得到回应,这才验证指纹进入。 工作间的灯光亮着,还有虚拟工作区的光影变幻,罗南则坐在工作台后面,单手支腮,身形凝定,应该是在专心思考工作。 可再向前两步,仔细去看,便发现那位眼睛瞌闭,气息悠长,竟然是保持着这个姿势睡了过去。 是连续工作之下,撑不住了吧。 殷乐不敢叫醒罗南,只是扫视工作间,看有什么需要清理的杂物。唔,那个移动架子以前不存在,如今摆在屋子里中间,突兀的很,应该是刚才摆放了什么东西…… 多半是“老手”来过了。 殷乐便将移动架子挪到边角处,又轻手轻脚地来到工作台前。台上的工具、仪器她是万万不敢轻动的,只能收拾一些细小的杂物之类,而且还专门拍下照片定位,免得弄巧成拙,出了问题还无法复原。 也在这时,她视线扫过虚拟工作区,见到的图景煞是眼熟——如无底之深海,又似海面之风暴,浓墨重彩,结构混沌,其实是两幅图重叠垒砌而成。 两幅通灵图。 殷乐之所以确信,是因为她曾经见过罗南的拆解和整合,而且这段时间她所忙碌的事情,绝大多数也是由此而来。 如此复杂玄奥的图形,细节上的变化,殷乐很难察觉。但她却注意到,这幅图形整体上正规律地起伏脉动,仿佛交织在一起的海洋图景,正逐步渗入真实世界,化为实质的存在。 殷乐吃了一惊,而她很快又发现,这可能只是一种错觉。因为熟睡的罗南周边,光线都存在着一定的扭曲折射。细看去,分明是空气在波动,以至于产生错觉。 罗南不是在休息……是在修行吧?要不要这么拼命? 殷乐不自主回想起,她给哈尔德夫人发 出的信件,上面曾经描述过她的疑惑和判断: 罗南,她的这位新老板,所瞄准的目标、所针对的敌人,远远超出了应有的范畴。这迫使他从不停止脚步,而是抓住一切时间和机会,努力提升自己,绷得像一根嗡嗡颤鸣的弓弦——也许随时可能发出致人死命的箭矢,但也有可能径自崩断。 殷乐叹了口气,气息尚在唇齿间流连,便有“簌簌”声息同步响起。 工作台后面,罗南身上的椅子骤然崩解,没有任何先兆。木质椅身和椅座上的软垫崩解成了碎屑细绒,部分塑料和金属零件则扭曲开裂,同时还受到某种力量的约束,抹消了崩飞的动能,直线下落,“哗啦啦”坠了一地。 殷乐吓了一跳:“先生!” 话一出口,殷乐自己都觉得,近来类似的惊呼声未免太多了。可冲击到来之时,她又能怎样? 而这回的呼声,还是起了些作用的,罗南就在此刻睁开了眼睛。而他的身体,则悬浮在空处,保持着原有的自然状态,甚至没有任何起伏。 “先生?”殷乐试探性地招呼一声。 “哦,你来了啊。” 罗南倒像是刚刚醒过来似的,就虚悬在空气中,舒展身体,抻了个懒腰。然而他眼神明亮如星,哪有刚醒来的迷蒙模样? 殷乐很好奇罗南之前在做什么,可又不能真的去问,只好按部就班地道:“已经快十点半了,先生你要不要回去休息一下?” “唔,休息不休息的没什么,现在这里暂时不能呆了,好不容易调试好的仪器,说不定统统都要重来。” “……是吗?”殷乐嘴上应着,心里想到的是此前罗南周边波动震荡的空气。 罗南脚不沾地,身子三转两转,便又坐上了工作台旁边的轮椅,进入了需人服侍的“残障”模式。 殷乐眼前,却还烙刻着他转折自然如意、不见丝毫烟火气的身形模样。比最早时以电磁构形催动肉身悬空的情况,又高明了不知多少。 可细算下来,中间相 隔也就是两周的时间而已,这种进步幅度…… 殷乐无声叹了口气,自觉到轮椅后面,做自己应做的事。可一下发力,轮椅竟然沉重凝滞,丝毫不动。 这又怎么了? “差点忘掉,我现在这情况不能坐车,我们走回去得了。” “您的情况?”殷乐总算寻到了求知解惑的机会,她下意识做了个猜测,“您修为上又有突破?” “没有,就是打打游戏,不能当真。” “……”殷乐又习惯性地迷茫了。 此时,罗南座下的轮椅不需要她发力,便自动前行,出了房间。殷乐忙迈步跟上,她可以确认,这绝不是轮椅内置的电机起作用。 出来工作室,罗南无视了停在外面的商务车,径直操控轮椅前行。殷乐便安排司机先行一步,她则踩着高跟鞋小步快走, “哒哒哒”地跟在后面。 接近午夜的平贸市场,即使是中心区域,行人也很少了,街头上空荡荡的,看着倒是清爽。 罗南却说:“真燥啊!” 说话间,他又眯起眼睛,铺开千里、万里的灵魂披风之中,有部分区域,被强光高温鼓涨出热泡,如同炽热的炉体,将海天云汽的微腥,熏烤成复杂的感官刺激。隔着一千五百公里的距离,传递过来,为他所察知、体验,并有反应。 当然,也如罗南所说,这系列感知更像是虚拟游戏的刺激,而且是低仿真度的,有点儿外接神经元“脱机测验”的既视感。 甚至还不如当时那么紧张——测验通不过多半会有大麻烦,而现在,由灵魂披风与之牵制对抗,他也就是在渊区上与真神捉捉迷藏,在云气中排列一些构形,观其生灭,胜败得失也没什么可计较的。 就像那位号称“以身作饵”的百集教宗一样,什么紧张态势,都是说说而已。 还能给当真了? 唔,对白心妍等身不由己的当事人来说,倒也没错。 唯独对他,不会、也不能如此! 第五百一十八章 打游戏(中) 从位于平贸市场中心位置的工作室,到游艇码头,大约有五公里左右。罗南也好、殷乐也罢,都不会将这种距离当回事儿,二人就在橡胶轮与高跟鞋碾压、击打路面的和声中,一前一后,缓缓前行。 罗南说的话,殷乐还是不懂,不过走着走着,她又自然摆入了“生活秘书”的位置,握住轮椅后方的把手——即使一点儿实际意义也没有。 殷乐主要还在琢磨之前罗南的“打游戏”论,怎么都弄不清里面的逻辑。她琢磨了一公里,耳畔又听到罗南的话音: “你做过‘霜河实境’的经理,怎么对付那些在游戏里作弊的家伙?” “这个……” “既作弊又要真人k的家伙,又该怎么处置?” “……” 殷乐怔忡几秒钟,终于决定有什么说什么:“基本上是封号处理,个别情况下会动用保安、报警;有时还会向sca申请,调低那些人社会权限,禁止出入有关场所之类。” “呵,想在那层面上找个sca,还挺困难的。” 罗南又笑又叹,正如他说的那样,如今他就是在打一场游戏。 论“游戏技术”,由于接触时间太短,他与天照教团的那两位,暂时还分不出胜负优劣。 不过罗南占据了两个优势条件: 一个是信息的错位优势。罗南知道真神与教宗的参与方式,知道他们的手法和算计;而那两位虽然也锁定了一个“罗南”,却只是虚无的幻影,关键判断出现了极大的谬误。 另一个就是“带宽”优势了。凭借灵魂披风覆盖全球的能力,罗南在能量传导、利用层面占据了绝对优势,又早一步封掉了那边预设的“信号塔”。当真神和教宗还为“信号有无”百般算计的时候,罗南已经凭借着无处不在的水分子,建构起了“全球物联网”,享受零时延的便利效果。 在这种条件下,单纯“打游戏”,罗南都不知道该怎么输。 问题在于,教宗和真神是那种“输不起”的家伙。他们也不是真的要 和罗南k“游戏技术”,从一开始,他们的目的,就是通过云层中的“游戏”,锁定罗南的现实位置,为线下真人k做准备。 这就很不要脸了。 对罗南来说,“打游戏”胜负与否都无所谓,反正他警告白心妍以及玉川瑛介的目的已经达到了。可要是被天照教团那两位锁定了真实位置,确认目标就在“自家大本营”里窝着,随之而来必然是一场恶战。 且不说打过打不过,一旦冲突爆发,罗南身边的殷乐和蛇语,还有“老手”那一批曾经与爷爷他们有密切关系的游民,多半是保不住的。 换一个角度看,真神和教宗目前之所以在他们的大本营阪城还有所顾忌,要到上千公里开外去验证,也是有“干扰源”存在的缘故。 在他们眼中,罗南和“干扰源”应该是有所区分的——特别是“罗南”紧跟飞艇,阪城这边时空干扰的影响仍然存在,多少也是一个新的证据。 至少目前他们还没想到,在一千五百公里外的浑茫海天之间,并不存在一个驾驭着魔鬼鱼,奔走藏匿的人影。 即便他们有所怀疑,也还需要进一步印证。 如此分析,罗南要做的事情就比较明确了: 他要保持已有的优势,干扰真神和教宗的验证手段,让已经存在的“误会”继续存在下去。最好是远离真实,迷障重重,诱导那二位离题万里,还要有所忌惮。 当然,绝不能弄巧成拙,反被对方抓住把柄。 罗南也很谨慎的。 他占据一定的信息优势没错,可归根结底,他仍不确定天照教团那两位,对事态的判断依据是什么,源自于何方。特别是那天叫一声“灵魂磁化”就跑回了阪城的真神,对相关事态的理解肯定超出了正常“地球认知”的范畴。 罗南也想深思熟虑,只是这非他所擅长,也找不到人当参谋。刚才和殷乐的对话,只算调节心情的玩笑——塞满肚子秘密就是这么个下场。 还好,教宗与白心妍他们的交谈,给了罗南一个因势利导的切 入点: 不是说我在附近吗?那我就在附近好了。 只凭现在空对空的打闹,早晚都要瞒不住,他必须要往里面加点料。 在夜间“漫步”的这段时间,罗南在脑子里认真梳理了一遍思路,大致整理出来了所需的构形设计,然后就伸出手,对后面招了招: “上回给你的那个还在吧?” “咦?”才让罗南给问懵了的殷乐,刹那间又紧张起来,“先生是说哪个?” “就是那条鱼啊!” 说到关键的三个音节的时候,罗南还下意识压低了嗓子,有点儿神秘兮兮的:在现在的阪城,魔鬼鱼绝对是一个不能暴露的秘密。 殷乐神色严肃,她从没见过罗南用这种语气说话,脑子里瞬间过了许多念头,好不容易定下心神,也压低了嗓门: “在的,先生您……” 罗南也不多说什么,晃晃伸展的五指,意思非常明显。 殷乐当即提起随身的坤包,想把那枚封印了魔鬼鱼的“水晶球”取出来。可先一步提起来的警惕心理,让她记起一件事。犹豫了下,将坤包整个地递了过去,身子顺势前倾,嘴唇几乎贴着罗南耳畔,道了声歉: “麻烦先生看一下……暂时不要取出来了,这两天‘眼睛’有点儿多。” “哦,也对。” 目前还与他那游艇做邻居的深蓝行者中队,这几天也没少下了功夫。在工作室还好一点儿,到了公众场合,指不定就有几组监控指着。 “这事儿说早了。” 罗南自我反省了一下,从善如流,自行打开了坤包,寻找目标。对他来说,女士坤包差不多也等于是个小迷宫了,明明感应到“水晶球”的位置,复杂的夹袋设计,还是把他折腾得不轻。 一分钟后,罗南伸入坤包的手,终于握住了“水晶球”,感受那虚实不分的奇妙触感,也感受虚空夹层中传递出来的、属于魔鬼鱼的即时信息。 心中的构形轮廓,也据此做出一系列微调。 第五百一十八章 打游戏(下) “这对狗男女在干什么?” 吉米队长双手抱胸,无意识的用脚打着拍子,急促的节奏体现出他当前糟糕的心情。 这个时候,他本应该在准备今天晚上的行动,可是一个突发事件,让所有的准备都泡了汤。已经全面开启的监控资源,就沦落到类似于捉奸的用途上来。 暂时没有人能给他回应,从副手门德到周围的行动组成员,还有刚刚赶过来准备连夜加班,结果证明是浪费时间的sca官员,都有意无意地偏转视线,避免触那个霉头。 两分钟前,一段来自某跨洲客运飞艇上的视频,开始在网络上传播。发生在飞艇头等舱的疑似恐怖袭击事件,经过多名目击者不同角度的录制、不同社交账号的发布,再加上大数据的联动,开始迅速积累点击量和影响力。 到现在为止,事件本身仍然没有一个明确的说法——其实就算飞艇上爆一枚核弹,吉米队长也不关心。关键的问题是,作为并行审批流程最后节点的白心妍,就在事发区域,至今渺无音讯。 行动审批程序再度卡死。 吉米队长感觉被绊了个趔趄,伤不到他,却憋闷得很。 针对灵魂教团余孽的任务本身,其实并没有难度,也不具备什么迫切性和挑战性。吉米队长之所以对它念念不忘,很大程度上就是和白心妍较劲——他本人也不否认这一点。 好不容易让他抓住机会,用形势和程序逼着白心妍低头,眼看胜利在望,却出了这么一档子事儿…… 白心妍是走了什么狗屎运? 不管合不合情理,吉米队长心里就是这么想的。 程序又进入停滞状态,吉米队长没有办法,只能一边关注突发事件的进展,试图从高层渠道获知真相;一边分出点儿心力,拿街面上那对狗男女说事儿。 再怎么说,这二人也是近段时间以来和“目标”,亦即“老手”守雄等一帮游民接触最多的人物。 换言之,他们也有嫌疑……就算背后是血焰教团。 往情报文员屁股下的椅子踹一脚,吉米队长试图让手下们再度紧张起来:“把预案调出来给我。编号a7那个!” 对付“莫先生”这种背景清楚身份不明的间接嫌疑人,行动队也是有预案的——队长闲着没事干的时候可以出去度假,苦逼的情报和参谋文员,只能爬格子写方案,以满足队长的支配欲。 “吉米,我们还是先等消息。”门德见吉米队长的做派,似乎是想另辟蹊径,节外生枝,本能地出口劝阻,“飞艇那边应该很快就有结果了……” “我就是在等,并做准备。” 在手下面前,吉米队长始终保持着主管的威严:“就算程序走完,我们开始行动,从这对狗男女和守雄之间的密切接触来看,他们也有很大几率形成干扰……看吧,那个女人在打电话,在和姘头交流之后。boy,这几天的监控记录拿来给我看。” 最后一 句又是对情报文员讲的。 在调取资料的过程中,吉米队长还对sca的大原部长发话:“如果能把他们的通话记录拿过来就更完美了。” 大原部长抽了抽嘴角,对吉米队长逾越法律的言语和行为,不表示不回应,只当自己是聋哑人。 吉米队长没有进一步逼迫,现在还不是真刀真枪的时候,他只是对照监控纪录,给自己找论据:“从监控记录上看,我们这位技术狂人莫先生,过去几天一直在工作室里埋头苦干,为什么今天晚上就呆不住了?哦,飞艇上的大新闻也刚刚发生。” 好吧,吉米队长每一个字都透出“没事儿找事儿”的劲头。 这已经成了在场所有人的共识,却没有人敢当面指出来。 吉米队长却感觉良好,也就越说越离谱:“这个莫先生,蒂城那边到现在也没有一个准确的说法,能够让血焰教团的副主祭心甘情愿伏低做小,难道他实际上是哈尔德夫人的相好,又或者干脆是那位的变性成果?” “咳咳!” 有外人在,门德可不想信口开河,留人把柄,他努力往回找:“从情报上看,血焰教团的那位夫人,向来是冷酷铁血的风格,而且还有一点神秘主义,也许这是她的后手也说不定。” “后手?有这么高调暴露的后手?” “也还好吧,任何人在聚光灯底下,总要暴露出一些东西。” “那他暴露了什么?爪岛!伙计,记得那里吗?” “呃,是的。” 在行动停滞的几天里,行动队只能在情报工作上多出力。目前他们已经从“尼奥”先生那里获取了足够的信息,知道了爪岛正是灵魂教团余孽潜入的秘密通道;同样也知道了,目前那个湖中岛以及上面半废弃的基地,是由监控中这位莫先生租赁下来。 他们甚至还上去做了侦查,但除了一堆外骨骼配件,以及莫名其妙的化合物原料之外,再没有什么新的发现。 “没有发现,就是大发现……的前奏。” 单纯想编排理由的话,吉米队长随时可以找出上百条:“现在的血焰教团,确切地说是哈尔德夫人这一支血焰教团,差不多是丧家之犬,从夏城跑到蒂城,据说也混得不怎么样。这种情况下,教团的二号人物陪着所谓的‘莫先生’到阪城购产置业,半途又搞起了研究实验——何等感人的逻辑!” 门德张了张嘴,突然发现无话可说。 吉米队长以其糟糕的心情,捕风捉影、牵强附会,硬生生拗出了一个完整的逻辑链条。顺着他的思路走一遍,连门德也觉得,那位“莫先生”,存在着颇重的“嫌疑”…… “等等,这和我们没有关系!” “是吗?你确定?” 一系列辩论之后,吉米队长感觉又回到了巅峰,他甚至笑了起来,伸手虚画了一个圆圈,若有所指:“我怎么觉得,那边的态度很不友善呢?” 当位于码头仓 库的吉米队长高谈阔论的时候,相隔数百米的游艇上,蛇语皱起眉头。 对面那个家伙,态度上是胡搅蛮缠,但感应颇为敏锐。特别是那帮人进入了战备状态,彼此之间链接组网,在精神层面自然形成了高度集成、浑然一体的攻防堡垒,此前习惯的咒法探测,此时就显得有些冒失了。 她的监测让对方生出感应,但要被清除掉,也不是那么容易。作为一位优秀的咒术师,她对活物的诅咒、刺激和控制,是学有专精。在这个距离上,但凡仓库内存在蚊蚁爬虫之类,就可组构起监控网络,不受寻常精神冲击的影响,最多也就是信息的直观与否。 但她还是要说:科技侧的成长速度,真是快呀! 蛇语以前也和深蓝行者打过不少交道。事实上自从深蓝平台出现之后,就一直是里世界重点研究的对象。 能力者们对于这么一类通过人体改造获得超凡力量的群体,有着非常复杂的观感,蛇语也不例外。 但在云端世界蹉跎半年之后,再回到现实,蛇语发现她需要补课了。 深蓝平台上出现了越来越多值得重视的人物。田邦那种“超凡之下第一人”之类的超级明星且不说,随便碰到的这支行动队,感觉上也是颇多可圈点之处。 现在的问题是,那个吉米队长误打误撞,又歪打正着,又是一个不定时炸弹的性格……罗南可未必喜欢这个消息。 正想着,殷乐的电话打了过来,没什么客套话,就是提醒她,罗南很快会回到游艇上,在此期间需要安排注意的事项。 看样子,事态是比较紧急的。 话到半途,那边的说话人变成了罗南。 “大人。”蛇语的态度立刻有了微妙的不同,她用心记忆那边的指令,末了又重复一遍,这才应道,“嗨依,我明白了。” 通话一结束,蛇语立即起身,前往游艇的仓储区。那里已经应罗南的要求,临时隔开了一个原料加工区,主要是用来处置他日常使用的化合物原料,提炼营养素之类。 原来还没这么讲究,不过这两天,好像是从哪位专家处,得到了一系列前置处理工艺,可以有效提升使用效率。而蛇语这位咒术师,毒物炼制是本行,在药物学上也是颇具造诣,就接过了这一重任,每天提供罗南实验所需的粗加工材料。 据说,是用来做什么“肌膜”的。 经过外甲板的时候,她就看到,刚刚应殷乐要求,先一步回到码头的商务车,又掉头回去接人。 反复无常的命令,分明是受罗南闪烁的灵感所支配。 事实上,本来已经进入半休息状态的游艇,均在罗南的意志下,重新活跃起来。船员们奔上跑下,各就各位。 在仓储区,蛇语刚把这几天积累的材料备好,耳畔就已听到了电机的低鸣,那证明罗南已经抵达码头。此后,游艇将载他暂时驶离这片人口稠密区域,进入北山湖深处。 第五百一十九章 时空泡(上) 商务车往返、罗南上船、游艇离岸、驶入湖心……一系列流程没有任何意外,也极其紧凑,毫无缓冲的间隙。 如此节奏,在罗南身上是比较罕见的,至少在蛇语看来是这样。 自从长时间相处以来,大多数情况下罗南给她的印象,都是长时间的思考钻研,以及缥缈玄虚的放空状态;偶尔交流,又是刺入人心最深处的阴森冷硬。 而当前这种场景,更像是后面有人拿鞭子抽他,又或者赶赴前方激烈的战场。 蛇语本来想汇报监控吉米队长等人的最新情报,却硬是没找到插话的机会。 罗南登上游艇之后,直接来到仓储区,查看了蛇语提供的初加工原料,确定分量足够,什么话都没说,身外就有一层烟雾弥漫开来。 临时隔开的仓储区本身就没有多大,蛇语也好,殷乐也罢,都是很快被烟雾笼罩在里面,身形也变得惚恍朦胧。 这是什么? 殷乐愕然扭头,想和蛇语交流一下。可二人之间终究还是缺乏默契,蛇语没理会那边,只是默默注视身畔翻涌的烟气,以及其中更细部的组分。 蛇语没有分辨出太多细节,因为在这一片烟雾中,她的灵觉受到了很大限制。而且越想深究细节,下探的精神感应,就越是模糊,仿佛被无数细密的刀片切割得支离破碎,又随意抛洒,颠倒错乱,到后来简直要怀疑一贯的自我逻辑。 这种感觉很糟糕,更重要的是,它给了蛇语一个刺激,让想她记起来,这个场景以前依稀是体验过的: 对,云端世界,雾气迷宫! 也就是罗南袭击、压迫、困缚宫启的那处奇异所在。蛇语常常自诩为见多识广,但一生中也从未再见过那般奇诡又绝望的世界。 正是在那里,蛇语与死亡已经高度重合,也许只是毫末的差距……无论什么时候回想起来,窒息感都挥之不去。 也是在那里,她彻底丧失了人生的自由,也许包括了一切可期待的未来。 蛇语视线偏转,扫过此时有些模糊的殷乐面孔,这个女人正 好奇张望,好像什么都不知道。 这让蛇语对“雾气迷宫”有更明确的判断:毫无疑问,那里是属于罗南的最高机密,也许是他一切能力来源的核心——想想吧,亿兆“领域碎片”构成的沙尘迷境,里面随便一个碎屑拿出来,都是里世界层面不可多得的宝物! 如今这弥漫的烟雾中,又掺杂几许? 那处所在,是恐怖的绝狱,但同时也是不可思议的宝藏。即使以罗南的实力,在当前及今后相当长的时间,也绝不能让它见光。 不幸涉入的自己,没有被“灭口”,却必然要为此付出额外的代价。 因为糟糕回忆被唤醒的缘故,蛇语罕见地出神片刻,等到注意力重新回归的时候,才发现雾气之中,也是紧贴着罗南的躯干,不知什么时候呈现出一组整体呈暗红色的外骨骼框架。 这是从哪儿来的? 灰白烟雾中,暗红是比较扎眼的颜色,而且似乎还在不停流转,仿佛是整个框架内蕴的血液。也就是在流动的血光中,同样色调的结缔组织和肌肉组织片段,如有一组无形针线编织,贴着骨架表层,渐渐成形。 相应的,蛇语准备的粗加工材料,还有专门补充人体能量的营养素,都在以惊人的速度消耗,被吞没在烟雾深层。 罗南具备快速生产人体细胞组织的能力,或者具备这一方向的‘工具’。 蛇语还记得,第一次见到这类场景的时候,自己是多么的惊讶,但如今已经彻底适应了,也知道罗南这一能力还是有所限制。 外骨骼框架上,终究没能塑造出完整的肌体,仅仅是形成了一层薄薄的类肌膜结构,缠绕覆盖了大部分骨架,且还在不断舒张伸缩,使整个框架紧束变形,但也更加贴合罗南的体型轮廓。 类似的场景,这几天蛇语见了不止一次,成型的速度甚至要比这次更快不止一筹……是了,感觉今天罗南形成肌膜结构的速度变慢了很多,有些地方甚至有些犹豫反复。 蛇语刚想到这一点,就看到外骨骼框架的胸腹区域,本已经大部分成型的肌膜凭空燃 烧化为灰烬,缺口边缘又开始疯狂滋生相应的仿生组织,蔓延粘合,弥补缺损。 设计的思路有变化。 蛇语能猜到这个,而此时罗南也开口道:“记得这里还有一些外骨骼配件?” “有的,只是不如爪岛和水电站仓库里的齐全。”殷乐反应很快,她早已经放弃探究罗南行为背后的深奥原理,只等着处理相应的俗务,“在另一间,我去拿?” “嗯,看看rac型号的导线有没有,灵敏度上还要临时处理一下。” “好的。” 殷乐转身出去了,罗南在等待的时间里也没有闲着,他打开虚拟工作区,上面已经描画出了非常复杂的构形设计。 蛇语偏转视线,扫了一眼,头晕。 然而罗南主动点她的将:“一会儿你要帮忙,把导线装上去。我要即时调试,腾不出手来。” “嗨依。”蛇语根本没有拒绝的余地。 “设计图能看懂吗?” “看不懂。”蛇语的回答极其果断,这绝不是装样的时候,否则一会儿上手,丢人的只会是自己。 罗南也能理解:“没关系,本来就是临时加固,主要看操作精细度了。按我的说法一步步来就好……嗯,基本逻辑还是要说一下。” 他做了个手势,虚拟工作区上的构形图瞬间简化了很多,并呈现出较明显的“里、中、外”三层结构。 “现在我应用的是‘叠层干涉技术’,按照我和万院长的研究,这就是一种以‘完美’模仿‘不完美’的伪装术,先做加法,再做减法。 “现在是做加法,基本逻辑是这样:我通过构形设计,将不完美的本体情况,经由外骨骼等辅助框架的过渡,逐步填充弥补,映射到最强项的时空类构形上,使之形成相对完美的映射……这个‘完美’的意思很复杂了,但大概如此,明白?” 蛇语先想到的,却是“时空类构形”之前,那个“最强项”的定语。 她怎么觉得,罗南的最强项,应该是精神穿刺和控制才对! 第五百一十九章 时空泡(中) 受害者的腹诽毫无意义。 蛇语排去杂念,视线在弥漫的烟雾中穿过,看到这片模糊的区域,还是有一定约束的,排除掉障碍物的影响,整体上呈现出一个相对完整的圆。 她依稀明白了罗南的意思:“外骨骼基本相当于填充物,但又是一个有序运转的系统。它填补本体未有的功能,增幅本体所未及的力量。它与本体的关系,就相当于大人曾说过的‘齿轮组’,那个耦合理论。内与外耦合作用,形成有机的整体,放大自身的力量,撬动天地更大的力量。” “对的,当初你也是你一听就明白。”罗南呲牙一乐,小有惊喜。 蛇语嘴角微翘,只是唇弧中承载的,多是苦涩。这一刻,那份嵌入虚空“齿轮组”所掀起的恢宏力量,又从记忆深处翻涌上来。而且随着时间之线向近来推移,越发地波澜壮阔,无可抵御。 当时,不顾一切地以自身的“小齿轮”,撬动天地“大齿轮组”的少年人,时至今日,仅仅是自身的存在,就已经是天地间的奇景,深不可测、高不可攀。 发生这样的变化,只用去她在“云端世界”一场噩梦的时间……大约这一变化本身,就是噩梦吧! 此时,殷乐拎着装有导线的金属箱进来:“先生……” 话说半截,就停在那里,视线在罗南和蛇语脸上做了个切换,顿了大约一秒钟,方才打开箱子,展示有关器材:“rac导线取来了。” 罗南微微点头,并不急于实际操作,而是继续和蛇语沟通相应的理念: “确实是耦合没错,但有一点,和上回不太一样。这次不需要撬动什么,而是要融入天地的‘大齿轮组’,使它不至于突兀,但同时还要让属于我的特质凸显出来。” “……” “融入的工作,在加法阶段完成,要充分实现耦合效果,这是基础;凸显的工作,在减法阶段完成,更要突出设计感……现在准备吧。” “是。” 蛇语调匀呼吸,从已经打开的金属箱里,取出了导线。她渐渐看明白了,罗南和她交 谈,其实是通过对话,进一步明确思路。所以在此期间,虚拟工作区的构形设计,又有了一定幅度的调整,感觉更加简洁、清晰。 相比较而言,蛇语的操作阶段,反而乏善可陈,她只作为一个“智能助手”出现,按照罗南的指示,将导线安装到指定的位置。 蛇语一共安装了三十余根导线,穿梭排布在外骨骼框架内外,像是神经元、肌肉纤维和血管等功能性组织的混合体。 每安装一根导线,外骨骼框架都有反应,且是“牵一发而动全身”的明显形变。而转化生产的肌膜结构,也会迅速覆盖上来,使之在观感上就有浑然一体的味道。 蛇语却顾不得细看,她倾听罗南的指示,全神贯注地进行安装牵引工作。等到工作全部完成,她试图整体地看一下自家劳动果实的时候,却愕然发现,眼前的景物在“淡化”。 几乎覆盖了整个仓储区的烟雾,正不断地转淡,这并非是密封不严导致的流泄和浓度降低,而是与持续调整的步骤相对应,烟雾中错乱的“粉尘”,如同渐渐规则的拼图,秩序层次逐步清晰,形成了稳定又缥缈的架构,且与周围习以为常的虚空交融在一起。 同样交融进去的,还有外骨骼框架。 在淡化的烟雾中,刚刚牵拉了导线、包裹了肌膜的暗红外骨骼,也像是被橡皮擦抹过,结构、色泽乃至实质之物,都变得模糊轻淡,然后次第消失,直至完全隐没。 到最后,仓储区中间,便只剩下罗南的身形。他静静站在那里,微垂着头,好像在思考什么事情——刚才的烟雾、外骨骼,以及对应的所有情景,几如幻觉。 不过,只要看到已经消耗了绝大部分的化合物原料储备,还有殷乐手中空荡荡的金属箱,就知道刚才的所发生的一切,是确凿无疑的。 蛇语想到了罗南几分钟前的话:要融入天地的“大齿轮组”…… 融入得真彻底啊! 至于罗南如何做到这一点,蛇语实在是猜不到了,这一轮的操作,远远超出她的知识结构范畴。 蛇语惊愕,殷乐 的反应只有更甚,以至于脱口问道: “完成了吗?” “一部分……还需要检测下。” 说话间,罗南屈伸十指,确定动作无碍,便伸手摸了摸自家面孔。稍稍动作,就有一层如烟的细纱剥离下来,面貌亦发生了细腻的变化。 蛇语和殷乐,这才突然醒悟,这几天罗南一直是以“莫先生”的身份出现,五官也经过了“隐默纱”修饰。 然而,长时间相处之下,那份独有的特质,不知不觉间就让她们忽略了外貌的差异——从这个角度看,易容也真够失败的。 罗南才不理会别人的想法,他用指尖捻了捻手中的细纱,体会那介于虚实之间的奇妙状态。然后…… 把它抛了起来。 蛇语和殷乐的注意力,自然都集聚过去。由于特殊的材料性质,“隐默纱”几无重量可言,它轻而易举地挣脱了重力,如烟似雾,在空气中舒展、移位、沉浮。 很快,十多秒过去,什么都没发生。 又十多秒钟……罗南面无表情,伸手将“隐默纱”摘下。 “……”之前多嘴的殷乐,瞬间感觉极度尴尬。 罗南却不言不语,仍用指尖捻动细纱,寻找感觉, “隐默纱”是叠层干涉技术的产品,但并不是最核心的东西,而是一种“外延产品”。它们不是自然材质,而受所谓“叠层干涉灵芯”作用,逐年累月进行质能转化,并吸收外界特殊粒子,自行“编织”而成的奇物。 “叠层干涉灵芯”像是一把梭子,只要它存在,就会同时在物质和精神层面,进行积累和编织,不断扩大“隐默纱”的规模,也在其间记忆一些“常用模式”,以便于更快捷地实现隐匿伪装。 从这个意义上讲,一旦叠层干涉技术实验成功,其实验产品必然能够与“隐默纱”形成特殊作用,反之亦然。 如今别说“特殊作用”,连最起码的干涉影响都不见。 便在这时,蛇语欠身致意,作心悦诚服状: “大人神技!” 第五百一十九章 时空泡(下) 对于蛇语的赞美,罗南不见喜色,依旧捻动细纱,平平回应:“算是成功,但在灵芯设计上,还是差一些。” 他们在说什么? 殷乐只觉得一头雾水。在修行层面,她和罗南确实比较没默契,她也能基本接受这一事实,可像现在这样完全被排斥在罗南与蛇语的小圈子之外,感觉就太难受了。 深吸口气,殷乐调整了一下有些小崩的心态,用最老实的方法,试图参与进去:“先生刚才的做法是……” “检测构建的‘齿轮组’与外界天地的干涉作用。” 罗南选择了蛇语的“形容”,而其源头还是来自于自己。看到殷乐一脸茫然,他又多解释了几句:“我希望能达成两个效果,哦,应该是三个效果:一是新构建的‘齿轮组’可以无缝嵌入天地的‘大齿轮组’之中,这个基本达到了……” 罗南伸手在身前拨弄两下,没有任何受阻碍的感觉。他又示意殷乐来试试,后者呆呆地伸手,没有任何阻碍,就触碰到了罗南胸口。 下意识道了声“抱歉”,殷乐手臂缩回,可半途就碰上了什么东西,手臂被某种坚韧固体牢牢锁住,动弹不得。 也是这一刻,殷乐发现周边空气的光线传导,发生了轻微的折射现象,而且有模糊的物体轮廓,出现在她手臂周围。 “外骨骼?这是隐身……不,是虚空夹层!”殷乐瞬间联想到随身坤包里那枚“水晶球”,以及在里面畅游的魔鬼鱼。 “差不多。” 示范性的钳制放开,外骨骼框架也重新嵌入“夹心领域”中,罗南微微点头:“这算是我的强项,也是目前能够达到的最佳状态。可惜,并没有实现第二个效果——与‘隐默纱’的联动,说明在灵芯设计上还有瑕疵。” 这段话就不是太懂,但殷乐脑子里总算有了一个隐约的脉络,她没有深究细节,继续问下去: “那么第三个效果是……” “游戏角色联网登陆,哦,是远距离映射。 这个还要试一试。” 殷乐的认知脉络差点儿又断了线,怔了两秒才接下去:“远距离?有多远?” 还没等到罗南回复,来自情报渠道的最新消息传递过来。殷乐本来不想理会,但情报标识的优先级比较高,涉及到需要特别关注的那一类人。有关信息直接从视网膜投影显现: 太平洋上空出现局部强光现象,有超凡种活动的迹象。从该区域经过的洲际飞艇,传言遭到劫持……事发区域距离阪城1500公里,高度怀疑天照教团深层介入。 也在这个时候,罗南明确回应:“怎么也要一千四五百公里吧。” 殷乐的身躯颤了一记,与此同时她能感觉到,一侧的蛇语,也霍然抬头,视线聚焦到罗南的脸上。 罗南见殷乐没有新问题,便将注意力转回到当前作品上来,眉头略皱:“有点耽搁事儿了,十全十美实在不可能……” “先生!” “大人!” 殷乐和蛇语同时开口,又瞬间交换视线,但这回谁也没有谦让的意思: “那艘飞艇……” “仓库那边的深蓝行动组,受到飞艇事件的影响,行动停滞。不过那个吉米队长有一些对我们不利的联想。” 两边信息的重要程度,包括涉及深度,从一开始就有了差异,殷乐不自觉停了口,让位给蛇语。罗南的视线也指向那边: “哦?” 说起来,蛇语也好,殷乐也罢,对于罗南在“飞艇事件”的参与程度,还是不太确信的,但现在,单看他对“飞艇”一词的反应,一切就没有疑问了。 蛇语的表情还算平静,可心跳的速度,较之数秒钟前,已经不知不觉的提升了一个档次。 现在,她终于明白罗南一系列动作背后,涉及事态的严重程度,故而用最简洁准确的话,将吉米队长的“胡言乱语”简述一遍。然后发表本人的意见: “以吉米队长的躁动情绪,很有可能会做出鲁莽的动作。如 果大人目前的关注重心,要放得比较远……这边就要尽可能提前准备应付方案,不能让它形成负面干扰。” 蛇语已经说得很直接了,至少殷乐是心领神会:如果罗南真的是要在一千五百公里外,与天照教团的大能较劲儿,且不说他要如何做到这一点,作为大后方,阪城这边是绝不能出问题的。 就算是在平时,这也是很麻烦的事情,遑论当下! 蛇语和殷乐都看罗南的反应。 后者确实皱起眉头:“难道要两个角色双开?这个比较难,还是先把飞艇那边应付过去。” 那边,也是能应付的吗? 连蛇语的理解力,都不怎么够用了。倒是殷乐,涉及到俗务,总算有脑子施展的余地,很快就道:“我立刻与蒂城方面联系,还有老板那边,把‘莫先生’的身份做实。能对他们形成一些干扰也好。至于先生这边……” 她犹豫了一下,方又道:“是不是可以先离开游艇?暂时避免与那边接触,就像十天前……” 殷乐是联想到了,罗南上一次神秘且有可能是惊天动地的行动。 那也是从“离开游艇”开始的。 “确实要离开。” 殷乐所说的,已经在罗南的计划之内。既然提起,他也不再多言,很干脆地摆摆手:“这边就由你们盯着吧,我去和真神、教宗打声招呼,顺利的话应该用不了太长时间。” “是……啊?” 殷乐一下子僵在了当场,蛇语也好不到哪里去。 罗南才真叫干脆利落,说罢就直接转身往外去。而他的前方,并不是仓储间的出口,而是密封的游艇舱壁。 十天前那次游艇舱壁撕裂的情景,瞬间在殷乐脑中闪回,她下意识张口,可还没有发声,就看到罗南的身影,如同一个虚无的幻影,穿过舱壁前堆放原料的支架,也穿过厚厚的舱壁本身。 一切实景,均无变化。 唯独不见了那个大活人。 第五百二十章 加减法(上) 罗南行走在北山湖底。 更精确的说法是:他搭乘着自制的‘气泡’,在北山湖底的时空架构构中穿梭。 此时此地,他感受到的并不是亿万吨水体的压力,而是更宏阔博大、也更难以描述的本地时空架构的容纳和排斥。 稍稍改动一下蛇语所引用的“老式”比喻: 他这个临时造就、异化的“齿轮组”,要改变原有的角色,在天地万物所造就的大机器、大生产线里,获得更多的权限,侵占更重要的地位,毫无疑问就要与其他结构类似但更为严密坚固的“齿轮组”形成竞争……或妥协。 这是个巨大的挑战,而且非常直观。 当罗南“行走”在时空结构之间,压力无时无处不在,穿透时空气泡的外层,作用到略具雏形的外骨骼框架上。其间还由他的“夹心领域”消解了一部分……饶是如此,他还能够清晰地听到,经过多层工序加工打造的畸变种骨材,发出“嗡嗡”的颤鸣声,偶尔会比较嘶哑或尖锐,那是材料结构受损的表征。 这样的压力,远远超过湖底水压的强度。 可他设计的“气泡”,还是经受住了初期考验,在北山湖底的复杂环境中直线穿行。不管是暗流涌动的水层,还是歪斜错落的都市残垣,都不能造成任何实质的阻碍。 还有那些敏感的湖底生物,包括畸变种,也完全忽略掉了这么一个直愣愣的目标。 只因眼下的罗南,行走在另一个维度。 某种意义上,他就是这片天地的一部分,是本地时空的既定结构体系内部,一份不那么容易被发现的“冗余”。 这是相对保守的“待机状态”,也只有这样,才能让工序还不那么完美的外骨骼框架,多撑一段时间。 罗南认真感受在天地的“大齿轮组”、“大生产线”中的感觉。目前来说,他并不具备那种“天地与我合一”的玄妙感受,只有齿轮与齿轮咬合时,紧密、顺畅、平滑、艰涩与否的简单感知。 他用这些作为基本对照,做出相应的修正。 渐渐地,类似的感觉就丰富起来,变得更加细腻和复杂。有些时候,他的反应已经跟不上了,很难即时做出修正。还好这些反馈都是清晰的、持续的,帮助罗南调准定位,从实验室的理论理想状态,一步步适应现实世界中的变数。 还有,测验必须马上实现的“远程登陆”。 “登陆角色要捏好……差点忘掉!” 罗南松开手,从殷乐的坤包中拿出来的“水晶球”,无声无息融入“时空气泡”之中。里面的魔鬼鱼仿佛是从一眼深井中抽吸上来,由远而近,身形急剧放大复原,如翅般的胸鳍起伏扇动,在罗南周边环绕游动。 在罗南的角度看来,两边是如此接近,以至于魔鬼鱼的鳍尖和尾刺,屡次从他眼皮前划过。 即便这是种巨型畸变种,罗南仍然将其安置在“时空气泡”中,使它隔绝在正常时空环境之外。 手法看似简单,其实复杂绝伦,将一个如此庞大的生命体无缝接入,完全建立在罗南对魔鬼鱼的长期研究,以及更为深厚的时空构形造诣之上。 可这样一来,“时空气泡”承载的压力更大了,尤其是外骨骼框架中,部分支撑骨架已经出现了暗伤,持久性堪忧。 可今天这事儿,最不能搞的,就是持久战。 目前就是太持久了——从工作间到游艇、再到湖底,折腾这一圈,怎么也有小20分钟。 这段时间内,罗南和真神几乎脱离了接触。 也就是借着他灵魂力量“纯粹观察”的便宜,在渊区来去自如,若即若离,勉强勾着真神,使其不好下定论。如若不然,那边恐怕早就把注意力倒转过来,横扫整个阪城…… 就算这样,对方也肯定在怀疑了。阪城这边,源自于“天照净土”的精神层面的搜检活动,正持续地加强,愈发严密。 人肉搜索+线下k,是真神和教宗的根本思路。这事儿发生在哪里都可以,唯独不能发生在阪城! 罗南微微眯起眼睛,视线穿过虚空的屏障,也穿过荡漾的水波,恍惚间看到了一千五百公里开外,某个差不多的环境。 也是水面之下,却是近百米深的海底。 罗南选择这类环境,作为新角色登陆上线的新手村……咳,说白了就是让“时空气泡”在远程映射之初,进行调试的地方。 有遍布全球,且以“凝水环”为根本的“灵魂披风”支持,没有比富集水分子的环境,更适合发力。罗南要做的,只是将本体方面已基本完成的构形设计,借助“灵魂披风”投影过去。 当然,伴随而去的,还有他的意识。 罗南的意识,真的像是在一千五百公里外的海底生长出来。 对此,他驾轻就熟,过去几个月的时间,他经常运用类似的手段,将自己的理念内核投射到南太平洋上,借用那里充沛的水汽条件,与来自世界各地的超凡种强者们捉迷藏,并误导他们,把“宫启”和“新位面”的概念嵌入其中。 罗南还给这种手段起个名目,叫“罗之芯”。 在他看来,“罗之芯”和“叠层干涉技术”在内核上应该是等同的——它们都根植于构形体系。 可前者,大多数时间隐匿在自然现象之后,混淆视听,永远躲在人们的感知阴影中;但罗南今天所依仗的“叠层干涉技术”,却是要成为一切的焦点,偏又控制住外露的信息,把假的做成真的,经受住超凡种多维度的考验。 这需要把细节做到极致。 “抠细节”这种事儿,极端状态下,考验的从来不是态度,而是技术。 海水与湖水的条件是不同的。 真实与虚假更有本质的区别。 假的就是假的,一些“实验室设计”,在环境转化之后,自然就会暴露出破绽,其诱因也许只是气压、温差、甚至盐度的变化…… 在理论构建时,罗南绝不会想到这些细节。 就是现在,他也不能考虑把所有的条件装进去,否则构形设计必然累赘,还没有和真神面对面的,自家的脑袋可能会会先一步爆掉。 罗南只能根据“叠层干涉技术”的原理,还有自己在时空构形上的造诣,做加法更做减法,让外界的负面反馈,磨洗掉错误的、冗余的东西。 他目前就是天地之间的“冗余”,可要做到这种高层次“冗余”,就必须要舍掉低级的设计,抓住那些更符合本质的元素,让一个无限接近真实的存在摆在那里,获得天地应有的自然反馈。 这是一个不断磨洗、调整的过程。 以至于罗南忽略了外界的时光流逝,以及具体的变化,直至“阳光”刺入海水,照亮幽暗的世界。 “啊,被发现了!” 是那种发现吗? 第五百二十章 加减法(中) 来自光芒中的干涉力量,带着熟悉的味道。 这是真神独有的特质……似乎也不要说的太绝对,同在一个体系下,教宗给人的感觉也差不多。 反正就是那种明煌耀眼,充分燃烧的炙热感。这份力量与“扶桑神树大神藏”的规矩法度结合在一起,像是为“扶桑神树”供能的动力炉,又好像整个“扶桑神树”都是它的燃料。 只不过,与几天前因荒野实验室而起的短暂交锋,还有一点差别:当时,真神在负面情绪的催动下,无所保留,撕裂虚空壁障,劈头盖脸碾压过来。 而如今,只是在“半脱战”状态下例行的扫描,不小心抓到……那边明显停滞了瞬间,才二度发力。 微小的前后脱节,在现阶段罗南的层面,就太明显、太迟缓了。他甚至还有时间针对临时变化的环境,调整了一组构形细节,这才动念,让这一颗映射过来的“时空气泡”,哦,应该说是刚刚捏出来的游戏角色,登陆上线。 不管上线前所做的准备工作,有多么繁琐、紧张、精密,也不管这些消耗了他多大的精力,真到了验证的这一刻,罗南的心情却出奇地平稳…… 逆着照透周边海底的光芒,与真神透空而来的压力接触之后,他心中就有了底数。 百米深度的海水区域结构,发生了微小幅度的扭曲,在精神层面更存在着高频的震荡,破坏既有的环境,也强迫周边生灵脱离原本的节奏,暴露形迹。 真神的做法不能说错,甚至还非常高明。 周边区域的水底生物,就像过筛子一样,但凡有丁点嫌疑,都给筛选了一遍。紧接着,炙热的精神冲击,便如绝户电网,嗡然罩落。 秒钟的时间,周边海域,不论是畸变种还是普通海洋生物,十多类百千条生命,便被强行褫夺。 可在这个时候,刚刚上线的“新角色”,便循着时空结构扭曲的微小弧度,顺顺利利地穿梭而去,流畅之处,如同在导轨上滑行。即便在“齿轮”咬合与转换之时,还有细微的不谐,可那更增添了一 份“应有的质感”。 在这条移动轨迹上,本可致命的精神冲击,则像是灿烂的烟火,看似在低空炸响,星落如雨,其实半点儿砸不到实地。 “判断失误。” 当然,是真神的失误,他的攻击完全落空。 对罗南来说,这是一个绝好的证据: “构形设计思路通过检验; “灵魂披风的传导和转化也还顺利; “基本运转无障碍,外界反馈有待修正……拟真度呢?” 北山湖底的“操控者”,还在有序思考,但与此同时,太平洋百米海水之下与之一脉相承的“体验者”,则接收到了清晰、强势却也不乏赞赏的意念信息,来自于真神: “在这儿啊……好本事!” 确实是极好的! 罗南毫不犹豫地给自己点个赞。 从某个角度来看,真神正在暴露自己的无知,而罗南绝对不会好心提醒他。 没有得到回应,真神传导过来的意念,明显加入了燥意,而其中再没有半分犹豫——全覆盖的灵魂披风传回反馈,平流层的云层中,真神透空传导过来的力量,正做另一轮移转,重心变化,遥遥锁定太平洋海面之下。 很快,海域深处更直接的反应出现。 “扶桑神树”的根系正在迅速扎入,交织成无形的网络。炽热的力量翻搅,在精神与物质层面交互干涉,形成一次又一次暴闪强光,如同摄影师的抓拍操作, 范围对了,可“失焦”的情况比较严重。 至少到目前为止,罗南还没有真正被锁定过。在这期间,罗南甚至舍弃了更多东西。也许在理论上,掺入这些会更完美,可在实战中,在迅速流变的环境下,仅仅是无意义的细节,真神不会关注,罗南也不必再浪费。 事态正朝罗南所希望的方向发展, 要生造出一个“骑乘魔鬼鱼的罗南”,和真神直接打招呼,那是万万不成的。但要在没有真正照面的基础上,仍使那两位相信、起码是部分相信,罗南就在“ 这里”…… 到目前为止,罗南做到了。 罗南保持着沉默,驾驭“时空气泡”,在本地时空的严密架构内穿梭。无论是北山湖底,还是太平洋之下,都是如此。一者是本体,一者是映射,可二者之间的差异…… 不,应该说,有一条共有的特质,正随着“时空气泡”的不断修正,逐步内化进来,成为一种本能,一种近乎天然的属性。 在“时空气泡”结构崩溃前,大约是如此没错。 如此一来,体验者的意识,越来越强;操控者的意识,渐渐退居次席,退到了更基础的层面,如同潜意识的冰山,形成了内化的驱动力。 罗南暂时不去考虑太复杂的问题了,他就像是沉浸在游戏里的死宅,去体验一份虽源于他却又前所未有的新奇滋味。 “海底可以了,现在是海面以上!” 罗南主动更换环境,而且说变就变。“时空气泡”改变了轨迹,也自然微调了运转方式,只用了半秒钟的时间,便从海底的高压区,穿入了更为空旷轻盈的深夜海天之间。 也许有那么千分之一秒,陡然变化的外部条件,导致了“齿轮”之间的咬合,有些许的不谐,可很快,一切又进入了圆融自然的状态。 真神的感应,不可谓不敏锐;他的反应,也是极其迅速。就是这些微的波动,他也捕捉到了,已经分不清是强光还是闪电的能量激流,就从海面之上劈过。 可他还是慢了一线,整个过程也仅仅一线。 “呦呼!” 罗南能够感受到那份几乎扫灭他所有努力的冲击,可还是没有击中不是吗? 这一刻,他已经不再去区分本体与映射的差异。 他确实进入了“沉浸”状态,真的是在玩一场游戏,去体验一个“相对完美”的罗南,一个在“同一世界”登陆上线的全新自我。 简洁又纯粹的“罗之芯”,足够支撑起这一份体验,让他驱动无处不在的“灵魂披风”,与这一处水汽充沛的海天世界,发生更密切的联系。 第五百二十章 加减法(下) 灵魂披风的区域片断,在海风细浪中起伏。 罗南在时空架构的“齿轮组”里,动又不动。 不动的是他的“角色”。在法度森严的时空架构中,变动开辟出一个不应有的“空隙”,成为本无其物的“冗余”,持续运转而未遭至直接排斥。 动的是他的相对位置,从海底到天空,从深水到云层,驱动以亿万计的水分子,时聚时散,引逗着真神的感应,就如同传说中的水精灵,在水汽中跃跳穿梭,往来莫测。 这份感觉,有些类似于灵魂出窍。 自从罗南的灵魂披风覆盖球之后,这种断线风筝式的任性感,与形骸几乎完脱钩的漂流感,经历得越来越少了。 罗南可是一刻也没有忘记,他的灵魂力量与肉身形骸,仍处在严重的失衡关系下。虽然有灵魂披风的广阔覆盖面帮助疏解,又有夹心领域的复杂结构给予缓冲,可失衡就是失衡,他必须时时刻刻关注着形神框架的耦合状态,使进入不可控暴涨状态的“神轮”,与受限于物性的“身轮”,保持艰难的平衡。 有些时候,罗南心中会跳出这样的念头: 干脆把肉身甩掉算了,那么脆弱笨拙,总是拖后腿……尤其是与强敌对战的时候,至少要分出一半的心力,去琢磨如何藏匿这个最致命的弱项。 当然了,人类跳跃闪烁的念头最不可恃。 从理性的角度去看,抛弃掉肉身形骸,就等于是自毁本人在物质世界的根基,建立在几十亿年进化史上的生命存在模式,将化为虚无的幻影。 也许在短时间内,还具备一定的惯性,运转起来更轻松,可长久来看,绝不可能支撑起未来漫长的修行。 无论是地球上短短几十年,已经层出不穷的“血的教训”;还是“虚脑系统”所展现的神秘文明的严密理论,都从正面侧面等多个角度,强调并验证了这一点。 罗南绝大多数情况下是一个理性的人,偶尔的疯狂念头,不可能撼动他的理性之壁。更不能突然让“猪油蒙了心”,一步踏上绝路。 他只是忙里偷闲,体验这份无约束的虚幻快感…… 也不算是然的虚幻,这种状态下的罗南,通过对时空构形的组合与干涉,已经在一定程度上具备了“悉具自足”的物性规则基础。 事实上,当大半年前的罗南,通过塑造“凝水环”,一举打穿了精神与物质层面的壁垒,实现了从0到1的飞跃,他就以超出所有人想象的速度,在这条通天大道上飞驰。 从凝水环与外接神经元的“交媾”到灵魂披风的初生; 从神轮与身轮的“耦合”到作为架构根基的深海图景; 直至以灵魂披风形式,彻底挣脱了束缚,延伸覆盖了地球乃至多个时空位面的“大坐标系”…… 当罗南在精神层面的造诣,屡次突破常人想象的极限,虚脑系统的构形体系,也适时给了罗南一个深化反哺的途径。 他在构形设计,尤其是时空构形设计上的快速进步,让他可以借助各个时空位面无所不在的水分子,乃至更为不可思议的时空构造本身,搭建起物质基础,扭曲物性规则,临时部分代替肉身形骸的功能。 这带给他近乎真实的“沉浸感”。 更不用说,还有真神这么一位布景师在! 此时的真神,在屡次与罗南“交谈”不果后,已经不做无意义的尝试了。 相应的,他的手段更加激烈。 海天之间的漆黑夜幕,已经被真神炽热杀意切得碎了。直径近百公里的区域,强光电闪的狭长烙痕,在大气中更在生灵的视留下短时间内难以消褪的痕迹。 层级复杂交错,宛如天罗地 但凡是在这片区域内的生灵,无论是海底游的空中飞的水面飘的,都是灾殃临头。就算没被正锋切到,仅仅是交叠震荡的余波,从精神层面压到物质层面,又逆向反复作用,几轮干涉下来,就形成翻滚着毒气的高温熔炉——超凡种级别的暴躁杀意,比世上任何毒药都更为致命。 真神绝不是那种“不撞南墙不回头”的二愣子,别看他追杀罗南久久无功,就在这过程中,他还有别的处置。 在这死地绝域之内,隔空投射而来的“扶桑神树”投影,正将其虚无根系延伸出去,贪婪吞噬着周围生灵的血肉生机,借着生死间滚沸的情绪养份,从虚无投影,渐渐拟真转实。 起码从渊区沉降的力量,越发地真实可怖,同时也对周边虚空形成了更强势的挤压作用。 真神好像有些觉察…… 失去了可靠的信众支点,那位很难像几天前在荒野上,施展“打破虚空”式的直接手段。可眼下“温水煮青蛙”的法子,也具备相当的可行性,体现了他与暴躁行为截然相反的清晰思路。 灵魂披风的起伏波动,规律性正在变弱。 那是大气中弥漫的水分子遭到大幅破坏,以及时空结构扭曲变形的结果。 罗南就像在玩一场“跑酷”游戏,他必须在持续恶劣的环境中,寻找到相对安的路线,避免投影过来的“时空气泡”,与真神的“扶桑神树”体系正面相撞。 幸好,这份游戏是有“时限”的,也是有“终点”的。 真神的手段,已经部分超出了“扶桑神树”体系的范畴,属于超频的那种。别看在现实层面是闷沉的“温水”,对应在在渊区,却已经是火山爆发式的冲击动荡。 这是好事,即便以真神的能耐,也无法相隔上千公里,让这份冲击力持久存在。 所以,罗南知道自己该干什么。他的意识在断续的灵魂披风,以及扭曲的虚空间隙中,锚定了“终点”。 那艘速度渐慢,并且已经开始偏移转向的洲际飞艇。 也是真神和教宗,搭建起的陷阱所在。 罗南大概能猜到那边的情况,但无论如何,大家总要打个照面才好。 第五百二十一章 虚空轮(上) “女士们,先生们,我是本机的机长……经审慎评估,我很遗憾地告知大家,本次航班将调头返航……” 玉川瑛介侧坐在座位上,大半截腿脚戳在过道里,身子松垮垮的,还在努力消化昏迷前后的事态变化。 他状态着实不怎么样,遭遇强行“寄魂”的后遗症还未消褪,颅骨内部嗡嗡作响,偶尔还有耳鸣的尖音。这种情况下,航班的播报信息,他自动过滤了绝大部分,只留下最关键的那个词儿: 返航! 他的眼珠动了一下,眼角余光往侧方瞥过去。造成这一切的关键因素,就在他的眼前呈现。 仅仅相隔三米不到的距离,教宗控制的傀儡,和玉川瑛介一样,侧坐在座位上,面向通道,双肘抵着膝头,略微前倾身体,姿势已经很久没有改变。ii 可是相较于玉川瑛介睁开眼睛的那一刻,这具貌似商务精英的傀儡身躯,简直像是被人抽干了血肉和水分,只剩下皮包骨头的枯瘦轮廓,宛如一具干尸,口鼻间几乎不见任何气息出入。 肌体形骸损伤到这种程度,保持最基本的生机已经是奇迹,多一点儿也难胜任。 可这种事情,对教宗而言,完全不是问题。 教宗的意识仍然驻留在这里,冷静计算,量入为出,维持傀儡一口气不散,也让头等舱里的所有人,依旧要仰他鼻息过活。 正是因为这一口气息太过微弱,已经变得空旷的舱室内,所有人都是屏着呼吸,绝大多数情况下,就像是木制的雕塑。 玉川瑛介也是如此,没有谁去约束他,但在这种氛围下,他能够运用的,也只有眼睛和思维而已。ii 一开始,他只是晕乎乎地打量周围的环境,被动接受那场“噩梦”之后剧变的情势现状。随着时间的推移,他一团浆糊式的大脑,开始慢慢地恢复…… 虽然这种恢复,带来的首先是痛感。 玉川瑛介看到在教宗傀儡身前的虚拟工作区,看到了上面的精神海洋拟态图景,看到混乱的波纹连绵呈现……当然他稍早前也听说、见识到了教宗是如何指点白心妍操作相应设备。 他几乎不敢将里面的逻辑深思下去,嘴巴里面分泌的都是苦涩。 如果有可能,他很希望能够把前几天所有与“拟态图发生器”相关的订单和议价记录统统删除——不管是现实层面还是人们的记忆层面。 然而这也只是妄想罢了,说不定有关的资料,已经摆在了教宗的案头,只等着一个发作的机会。ii 等回去阪城,一定要……能不能不回去? 话又说回来,现在让玉川瑛介离开教宗傀儡身边,也是万万不能。只要一回想起那份心神如陷牢狱、身躯不由自主、任由他人支配的场面,恐惧感和绝望感便如影随形,无处排解。 在教宗身边,罗南总不至于再来……吧? 玉川瑛介视线角度再做调整,投向过道对面的舷窗。首先看到的是北野速人矮壮的背影,他的这位保镖头子,现阶段的心思,已经完全不在本职工作上了,而是专注地观察舷窗之外的景象。 对此,玉川瑛介能够理解。 因为此刻,正不时有强光,在飞艇舷窗上“烙下”痕迹。初时模糊断续,但越来越清晰、越来越密集。ii 那是…… “真神大人捕捉到罗南的位置了……希望这次是真的。”后排座位上,白心妍一边调整设备参数一边开口。语气很务实,可就因为太务实了,貌似不那么讲究。 说话间,变了形的大气鸣音,穿透飞艇装甲,传递进来,在人们耳畔隆隆闷响。 这是真神的力量,焉知不是他的情绪? 白心妍微微一笑:“但有一点可以确证,罗南并没能够成功脱身,猊下的判断是正确的。” 干尸一般的教宗傀儡毫无反应,显然教宗不想把仅有的一点儿资源,运用到闲聊上。 倒是玉川瑛介的念头,还在自由弥散,他下意识看了下腕表,22点42分——距离他醒来,已经过了快二十分钟,距离最近一次真神所谓的“捕捉”,也差不多是这个时长。ii 期间,几乎所有人都觉得罗南已经跑掉了,可如今,教宗的静默等候,完美展现了超凡种与正常人在判断力上的天差地别。 可是从另一个角度看,罗南,那个似乎随时可以剥夺别人精神自主权的强盗,在真神和教宗的眼皮子底下,硬熬了20多分钟,几乎耗尽了教宗傀儡最后一点精血,他几乎就要成功了……可惜还是功败垂成。 玉川瑛介是这么理解的。 这样的人物,他以前怎么会想到主动去挑衅的?每次想到这里,玉川瑛介的胸口都像是被硬塞了一把铁砂,反复摩擦。 好歹这次让真神和教宗得手,将那厮给绞杀了吧! 可万一不成…… 玉川瑛介下意识打了个寒颤,也在这时,微凉的瓶体搁在他手背上。他几乎是下意识地反向拨开,半途才发现不对。ii 那是白心妍递来了一瓶水。 “呃,谢谢。” 玉川瑛介下意识接过,他还记得在那场“噩梦”中,在他彻底丧失对自身控制权之前,白心妍对他的提醒与告诫,这是一份人情。可是相应的,他心底也有些疑惑盘结未清: 仅就今天这出事儿来说,那个不请自来的强盗,真是他自个儿招惹的? 他是把罗南得罪的不轻,乘坐飞艇远离阪城也确实给了对方下手的机会……可是这里面若有若无的错位感,是怎么回事儿? 玉川瑛介晃晃手腕,瓶装矿物质水也在抖荡,发出“哗哗”的声响。也许,他应该多做些了解,比如给阪城那边打个电话…… 他现在大部分时间是被本能驱动的,想到什么就做什么,一时间竟忘记了眼前的局面,找到手下情报头子竹本茂的通讯号码,就要拨出去。ii “你这样能看到什么……还不如快点儿喝掉。”白心妍的话音就在这时候插入进来,打乱了玉川瑛介的步骤。 “嗯?”玉川瑛介有点儿懵,怎么前言不搭后语的,中间是不是有什么话漏掉了? 事实上确实如此。 此时,对面本来在观察舷窗外情景的北野速人都已经转过身来,看到自家老板的表情,轻咳一声:“白小姐说的是罗南超凡力量作用介质的问题——罗南是‘驭水’的大行家。” 北野速人是在提醒,技巧有点儿糙,这也是当前的紧张态势使然。人们很难再去顾及无意义的礼数和颜面,直来直往,少有修饰。 玉川瑛介还没太明白,也不顾得掩饰:“所以……”ii “他是世界‘凝水环’造诣最深的几个人之一,也许仅次于武皇陛下——‘凝水环’是目前已知最高效的下探到水分子层面的构形技术。” 白心妍指了指精神海洋拟态图景,还有边角处,她根据图景变化做的一些笔记:“目前基本可以确定,他每次‘现身’的时候,大气中的水分子都异常活跃。刚刚瓶装水里气泡比较明显,我就在想,是不是出于某种共振效应。” “……” 玉川瑛介的眼角连抽了几下,手中的瓶装水骤然变成了烧红的烙铁,粘在掌心皮肉上,拿也不是,甩也不容易。 僵滞了几秒钟,玉川瑛介总算脑子磨开圈儿,近乎咬牙切齿地开口:“那就去问猊下啊!” 白心妍微笑,示意玉川瑛介看清楚教宗傀儡目前的状态——后者僵硬的干尸形象,堪称是最好的理由。ii 玉川瑛介深呼吸……咦? 说也奇怪,经过刚才一轮折腾,早先让人大气也不敢喘的氛围,变得活泛了起来。 虽然教宗的意识很可能仍然冷冷注视这一切,也可能在默默地“记账”,可至少现在,他并没有怪罪的意思,更没那个力气! 呵呵! 妙悟也好,破罐子破摔也罢,玉川瑛介的胸腹气息确实就此活泼了许多。他抽抽嘴角,直接把手中的瓶装水,扔回给白心妍: “你观察这么长时间,就得出这结论?” 白心妍稳稳接住,顺手拧开瓶盖,无所顾忌地喝了一大口,并哈出长气,那模样倒像是畅饮佳酿:“不用观察,也能得到……你既然对他下手,难道就没看过‘ersona’?” “ersona?哦,有的。” 玉川瑛介还有印象。这份以“人格面具”为名的情报分析资料,分析目标就是罗南。 资料早半年多就出来了,当时正是罗南以“囚笼理论”,扫荡里世界传统灵魂理论的阶段,一时颇是抢手,但分析本身有些藏头露尾,后续跟进也不及时,慢慢地就没了热度。 玉川瑛介手中的版本,还包括家族的情报人员综合各路分析,所做的补完式研究,其实要比市面上的更全面。 可是,白心妍提起它,又是什么意思? 痛饮一大口矿物质水的白心妍,眼波流转,宛如微醺: “提问。” “……回答。” “按照资料的人格面具逻辑,那位罗教授有三张基本面孔——理性、强势和弱势。现在我们面对的,是哪一张呢?” “是理性。” 回答的不是玉川瑛介,而是从教宗傀儡口中流出的蚊蚋之音。 第五百二十一章 虚空轮(中) 玉川瑛介确认,开口的正是教宗傀儡。那位唇皮微动,发出声音,但除此以外,再没有任何变化,灰黯无光瞳孔的指向,也仍然是在“精神海洋拟态图景”之上。 “猊下也看ersona?” 另一边,白心妍则迅速切换了交谈的对象,反应之活泼快捷,与几分钟前老老实实的操作员形象迥异。 事实上,自从白心妍主动开口,递过瓶装水的那时起,表现出来的姿态就有了微妙不同。这让玉川瑛介怀疑,刚才那一轮对话,他是否只是个引子? 心中狐疑,玉川瑛介其实也竖着耳朵,想听教宗会如何回应。可还没等到这一步,又有一波低沉的震音传入机舱,音波强度一般,可大约是正巧与飞艇结构形成了共振,一时间舱室舷窗、座椅都嗡嗡作响,震得人手脚腰椎都有些发麻。ii 显然不只是头等舱如此,玉川瑛介在这儿已经能够听到其他舱室的尖叫声。 坦白说,玉川瑛介心里头也有些发慌,偏在这时,教宗傀儡细若蚊蚋的低语,在嗡嗡震音中二度响起: “收缩……” 后面专业术语,玉川瑛介已经听不懂了。白心妍却迅速反应,依照指令在“拟态图发生器”上开启了新一轮操作。 “精神海洋拟态图景”的比例尺似乎在增加,体现出更多的细节。 当然,大概只有教宗和白心妍看得懂。 玉川瑛介看到的,只是界面上简略如心电图般的波纹线条,忽而在左,忽而在右,上下切换游走。但恕他眼拙,即便部分区域的细节增加了,整体上并没有太明显的变化。ii 能从这里面看出门道来,果然只有专业人士才能办到…… “好像不太适合呢。”白心妍话音再度响起,貌似很惋惜的样子,可在当前的局面下,怎么听都觉得有些别扭。 教宗傀儡并没有明显的动作,半垂的眼皮之下,依稀仍注视着“精神海洋拟态图景”,就在大家都以为这场面会一直持续下去的时候,如蚊蚋般的低细声音响起来: “你怎么看?” “就是不太适合呀!” 教宗傀儡没有再浪费力气开口,只是用灰暗无光的眼神轻瞥过去。冷漠眼神打掉了白心妍身上刚有些冒头的随性气息,后者下意识微一欠身,唇角笑容变得克制许多: “请猊下恕罪,是我说的不太清楚。其实正是猊下助我大致理解精神海洋拟态图景的设计方式,才有了这个想法……斗胆妄言,若有不到之处,还望猊下教诲。”ii 说了一段虚头巴脑的话,白心妍便切入正题:“猊下设置的参数,是以飞艇游客为基础,搭起的精神海洋架构。这一架构比较符合上次在阪城的主体背景,出现的结果,也更具有可比性……可问题是,猊下与真神大人降临,罗南小辈不敢逗留,远遁离开,只在外围弄影,单凭游艇上百千名乘客,搭起的架构在覆盖面上明显不足。 “所以我大胆猜测,猊下应当主动施为,将这一层架构,与真神大人投影过来的力量嫁接,强行铺展开来,扩大其覆盖面,尽可能让罗南的手段,在上面留下痕迹。” 对白心妍的讲述,教宗傀儡看不出明显反应,旁边的玉川瑛介听得倒很认真。当然他也是半懂不懂,但他的联想能力还不错,脑海中映现出“教宗将一张厚饼摊薄摊大,再送到真神手里去转圈圈或甩网捕鱼”的场景……ii 大概就是这个意思吧。 教宗不反对,那就是承认了……等一下,玉川瑛介等人不也是飞艇上的乘客吗?就是说,他们也是这张薄饼原料的一员? 他在这边胡思乱想,白心妍仿佛是听到了他的心声,侧脸微笑:“是呢,我们和那位罗教授的距离,比想象的要近很多……类似于水面上的浮油,又或者是粘蝇板之类。” 玉川瑛介脸上表情有些僵硬,视线转向自家的保镖头子。北野速人端端正正站着,像根木桩,从这厮的反应,玉川瑛介就能得到答案。 “现在的问题是,罗南的手段有些出乎常理……” “是出乎我的预料。”教宗傀儡干裂无血色的唇皮微微启合,声音微弱含糊,但意思清晰,“能躲,能藏,反击又是……”ii 话音断了几秒,貌似不愿意提及,又像是琢磨用词,但最终他还是为罗南的行为定性: “非常纯粹。” 白心妍似乎没听懂,问了一句:“所谓的‘纯粹’是指……” 教宗傀儡想继续开口,可是这回唇齿间流出来的,却是暗红的血沫。 白心妍“啊”了一声,还是那副惋惜的调调:“这具身体终于还是到极限了……猊下还有别的法子坚持吗?” 这句话出口,白心妍立刻遭到了周边十几道视线如箭般的攒射。特别是几个努力躲在阴影中的保镖,此时已经是快要崩溃的样子。 问题在于,他们的意志从来不在考虑之列。 包括白心妍在内。ii 下一秒钟,无法形容的暗影在头等舱内所有人眼中漫过。 玉川瑛介恍惚中好像半步踏入了阳光下枝叶遮蔽的荫凉,更确切地说,他本人就是树荫的一部分:一面朝着炽热的太阳,一面编织起阴影的模样。 头等舱里的所有人,大约都是这个作用。 这片“树荫”,注定不是给他们享受的。 教宗傀儡彻底不动了,耗尽了最后一滴精血,它彻底变成了干尸,而借助其形骸存在的教宗意念,则顺势进入了“树荫”之下,并有精妙的牵引力量,将四面的“枝叶阴影”交错编织,最终形成“树巢”式的精神侧容器架构。 奇妙的反馈传过来。 玉川瑛介忽然发现,他具备了一点儿在精神领域交流的能力,这份能力无疑是由教宗给予的,也是由现在的状态决定的。ii 教宗最后还是切换了意念投射存在的模式。这回倒是没有谁充当“充电宝”,大约是同样的手法已经不适合再用第三次,只能退而求其次…… 于是,在场的其他人,包括玉川瑛介在内,都成为了所谓“树巢”的架子。 至于“树巢”是什么,没几个人明白。 因为那是属于精神层面的建构。 按照玉川瑛介的理解,教宗是利用他们这帮人的生命磁场,堆砌成了一个临时“巢穴”或曰“避风港”,以提供微弱意念跨空留存的条件。 具体情况如何,谁也不清楚。唯有一点是可以确定的:教宗的意念可以直接在他们脑海中显现,化为影音,实现沟通交流。 “精神侧的手段,却没有在情绪玉望层面有任何沾染利用。而是高来高去,直接作用在时空架构上。”ii 教宗无缝接续了此前对罗南的评价和分析,这是针对“纯粹”所做的解释。 要说玉川瑛介不该明白的,可在这种“树巢阴影”的状态下,他稀里糊涂地就通晓了很多概念知识,并具备了初步分析的能力,仿佛有一个内嵌的智脑在运作: 因为“纯粹”,就脱离了教宗设计的层面,虽然也会有冲击影响,可这种影响与大自然的风雨雷电所形成的震撼冲击是没有差别的。 想通过“精神海洋拟态图景”捕捉到罗南的特殊干涉模式,几乎不可能。 也就是说,教宗的计划破产了。 玉川瑛介仿佛分裂成了两边,一个是正常的凡俗的思维,另一个则飘浮在超凡层面。他都来不及恐惧,便被汹涌而来的信息压力推着前进,只能努力去适应现在的状态。ii 教宗还在与白心妍交流。 “还有用,至少知道了罗南的层次上限,要比预料的强出很多。而且也知道,他的强项并不是在人的情绪玉望之上做文章,而是绕过了这个最容易主宰他人命运的途径,进入了纯粹构形设计的领域……特别是时空构形。 “仍然与阪城的事态有关联。” 没有物质层面的限制,教宗显得话多了不少。而正是言语中的细腻,使玉川瑛介不免去想: 被一位超凡种如此研究,不知罗南那边是怎么个感觉? 心思波动间,玉川瑛介忽然觉得,“背后”的阳光骤然变得极其炽热。与此同时,他的肉身功能还捕捉到了新一波的电闪雷鸣,这让他心中升起明悟: 成为“树巢”,嵌入了精神架构之中,也就与战场更加接近了是吗? 恍惚中,玉川瑛介的部分意识,被投入浑茫的虚空深处,触碰到了真神与罗南追逐变幻的战场。即便他现在脑子里被植入了“智脑”,仍然无法体会太过精妙的细节,只有一些模糊的、象征性的感受: 罗南,真的像是嵌入在了虚空深处。 像是精密机械的绞链暗锁:曲折时,内部会有一些形变;可在外观上,总是处在一个稳定的平滑状态,满足了人们追求秩序的心理本能。 不只是符合人们的心理,更符合天地之间的物性法理。 所以,真神总是击中空气…… 第五百二十一章 虚空轮(下) 玉川瑛介“看”得入了神。 对他来说,洲际飞艇之外的战场上,闪烁的还是那些模糊的意象,可看得多了,自然而然就会形成一定的逻辑。 随着时间流逝,他的状态还有一个比较明显的提升,恍惚中好像有一根无形的丝线牵系着他,将他拽向“高处”,让他看得更清晰、更通透。 一切都在“阴影”中发生,无声无息,宛如神明加持。他的思路变得分外明白,甚至已经不拘于现状,做了一些拓展和延伸。 他觉得,真神的追捕手段便如拖网,罗南便如网中的鱼儿。拖网本身很大,有一定的活动空间,网眼也不小,随时有逃逸的可能。 如今航班被迫返航,对真神和教宗来说是有利的。毕竟距离阪城越近,真神对拖网的控制力就越强,就能将网眼缩小,给予罗南更强的压力……ii “意外有这方面的潜力啊。”教宗意念传递,指向很清晰,就是对着玉川瑛介而来。 这是在评价他? 玉川瑛介心头一怔又一寒,他心里的想法,教宗怎么知道? 好吧,肯定是这该死“树巢”的缘故! 对教宗这样的超凡种来说,拿出“读心术”之类的手段,也不算什么。但这感觉,和罗南的“入侵”也差不多了。 唔,还是有区别的。 罗南是大盗,倏然而来,不知走了什么路径,等醒过神来的时候,已经着了道儿,稀里糊涂就给绑了个结实。 教宗这边,却是一副明火执仗,理所当然的气派:我进来呆着,你该怎样怎样,我就是盯着你看!ii 变态程度上,犹有……咳! 玉川瑛介掐断了想法,不敢再深思下去。他强迫自己考虑一些积极的问题,比如那个评价: 在能力者领域,教宗的话,差不多也是金口玉言了吧。能够让这位高看一眼,难道他真有这方面的天赋? 看得多了、想得多了,也有些飘了。玉川瑛介下意识就琢磨,如果熬过了这一关,或许可以在这方面侧重开发一下? 他在那里胡思乱想,教宗一句评价之后,则又与白心妍交流:“他很克制,低转速,空档滑行……” 教宗也用比喻来描述罗南当前的状态,大家都容易理解。白心妍则道:“也许他在虚空夹层中,只能支撑这种低耗状态,也避免与真神大人的力量发生直接干涉。”ii “合理的判断,就是有些敷衍。” “能想到这些,也是多亏了猊下的智慧加持。不过我们这些小喽啰,短时间还好,可要一直充当‘树巢’的载体,再负担猊下的运算压力,恐怕很快就要力不从心了。” “目前还好。” 教宗的回应,冷漠得让人心头发沉,但没有谁敢出头顶撞,像白心妍这种,已经是极端出格的行为。 玉川瑛介心里头则被闷了一记,原来是这样吗……但也只有这样才合理。 世上哪有生而知之者?便是存在,多半也属于飞艇之外,那个与真神、教宗“有来有往”的少年人。 痛苦来自于比较之中。 心中越是明透,对比的结果越是惨烈。ii 这一刻,玉川瑛介心中好像有一只毒蜘蛛在爬行,节肢划过心尖儿,还有丝网盘织绞缠,没什么外伤,却总觉得有毒素缓缓渗透,憋闷极了。 可如今这状态,皆不由自主。很快他又被浑茫虚空中的奇妙变化,摄去了心神。 即便玉川瑛介知道,这只是教宗临时赋予他的能力,可他还是很享受这种能够观察、分析并做出判断的过程。 毕竟,这是他一直向往的超凡能力,其层次之高,奥义之深,甚至远远超出他的想象。 他贪婪地感知时空架构中的奥妙,尤其是真神和教宗这一方的视角,在他为教宗分担压力而获得“加持”之后,更容易切入,更容易理解。 好吧,其实还是看得似明非明。ii 特别是理智中还是一塌糊涂,可是总觉得心里哪一个侧面,清楚明白,晶莹剔透。 我还是有天赋的,只是没有开发出来! 玉川瑛介不断地给自己鼓劲儿,作为一名大家族的主事者,他绝不缺乏自信,只是被强拎到不擅长的领域,难免会觉得低人一头。 如今这种半阴半阳,乍明乍暗的状态,给了他说服自己的理由。也让他的思路,在逻辑层面保持了好状态。他又在想: 从飞艇返航、还有教宗不断切换意念存续模式的拖拉过程来看,一开始的时候,那两位多半也没有料到当前的局面吧。 超凡种果然不是神明。 他们也是有极限的,无论是力量,还是算计——以前只是从理论上推演,如今则是亲眼所见,也正因为如此,他永远不可能成为信众!ii 心底深处,转动着微妙的念头。 玉川瑛介忽然便觉得头晕目眩,恶心欲呕,偏偏脑子还分外清晰,将身体各个区域的不适感,都传递过来,层层显现。 瞬间堆积了太多信息,大脑像是在燃烧。闷哼声里,玉川瑛介身体蜷成一团。 现实层面,白心妍又递过来一瓶水,还好心地拍拍他的背脊:“保持思维空白吧……这些信息给你的压力太大了,想太多对身体没好处。” “呼,呼……”玉川瑛介一时只懂得大口喘气,哪还有力气回应? “根基上还要补功课。”教宗的意念再临,如同吹入思维深处的阴风,“难得有这样的天赋,回去阪城,在天照神庭修行一段时间吧。” 玉川瑛介脑子一懵,心中喜忧惊惧齐发,一时竟不知道该怎么回应。其实他觉得,就算他不讲,教宗应该也能从他心底挖走这些情绪想法。 他需要的,只是一个面上的表态。 “我……” 才起了个头,“树巢”阴影骤然震荡,不,应该是物质层面骤然掀起的冲击,将所有人、所有层面,一发地裹胁进去! 事发突然,玉川瑛介都不知道该用什么角度去观察,可最终已经用不着他去选择, 因为这一刻,无论是在受教宗牵引的精神层面,还是他肉身凡胎所能感知的物质层面,都有“水汽扑面”,骤现清凉。 白心妍为这种现象做了注脚: “终于,撞上了!”  第五百二十二章 云中关(上) 已经完成转向的洲际飞艇,仿佛撞入一个积雨云团,丰沛水汽与高空罡风交织,瞬间模糊了两侧的舷窗,又在上面划出了近乎平行的水线轨迹。 黑暗环境下,扑击而来的云气形如妖魅,在舷窗外起舞,又被水线切割得支离破碎。 玉川瑛介呆看这明暗间的情境变化,依稀又来灵感,恍惚中都忘记了自家身体的严重不适。 这一刻,他仿佛看到了罗南与真神,在虚空中冲撞的残痕余波。 那份冲撞是如此剧烈,密封的舱室,似乎也出现了“渗漏”的现象,是的,就是那“水汽扑面”的感觉。 玉川瑛介就看到,另一边的北野速人下意识擦了把脸,而那家伙正背对飞艇前进的方向。 教宗与白心妍在“树巢”阴影中沟通,也是对突如其来现象的评价 “没有击实。” “已经锁定了吧?” “……并没有,层次递进得真漂亮啊!” 这是玉川瑛介记忆中,教宗第一次带有情绪化的意念感叹。短时间内,树巢内部无人应声,直到飞艇又一次震荡起来。 第二波,第三波……飞艇的抖动,与云团深处的结构变化息息相关。 出于运算压力分流的原因,有关信息在“树巢”阴影中流动周转,层层剥离。当然,有人懂得少一些,有人懂得多一些。 玉川瑛介看得相对清楚。 他知道,外围水汽云团,确实是罗南与真神冲突碰撞的产物。 罗南以“凝水环”为干涉核心的基本法度,注定了需要丰沛水汽环境为依托。真神则进行了强势镇压,两边在物质层面的冲撞,致使高空水汽反常凝聚又爆开,造成了这种云团现象。 也正因为如此,水汽的清凉之感,才能穿透飞艇外壳的阻碍,直接作用到人们的身体乃至心理层面。 “里面掺着虚空崩裂的‘破片’啊。如果烈度再提升,这艘飞艇都要给切碎掉……但那就是彻底的超凡种级别了吧。” 玉川瑛介的思维几乎从“乘客”身份中抽离出来,也跃出了他自身的“维度”,用不可思议的专注,去观察、评价这场越发激烈的战斗。 与之前漫无方向的追击奔走相比,现阶段罗南与真神的对冲区域,一直固定在飞艇的前方。 正因为如此,飞艇撞入的“积雨云团”,规模在持续膨胀,对此飞艇采取的策略是提升高度,意图避险,可那份效果,实在可疑。 乌沉云团始终在周边涌动,云层间隙,还有电火游走,时闪时灭。有的甚至直劈上来,虽然都被外层的绝缘装甲隔断,可郁郁雷鸣,还是碾压进来,一声抵过一声,一震强过一震。 下层舱室的惊呼和尖叫声再也没断过, 这种僵持,真叫见鬼! 根据玉川瑛介的观察,真神应该是锁定了罗南的“相对位置”——相对于罗南目前在时空架构中的功能区域而言。 他目前轰击的,仍然是罗南支立的“外壳”,还没有真正地探到核心。 罗南仍然深藏在虚空之后,而真神时刻都想把他从时空架构中“挤”出来。 为此,罗南采取了前所未有的积极态度,强行干涉物质层面的丰沛水汽,形成了某种防御体系,利用精神与物质的交互干涉,不断消解真神的冲击…… 这就是教宗所说的“层次递进”。 连自己都很难理解的念头,在玉川瑛介脑子里疯转,如同一个钻头,越钻越深,也越来越趋近那玄妙莫测的层面。但也在不知不觉间,便钻透了身体的极限…… 最终崩溃。 眼前一黑,脑中则是骤然空白,玉川瑛介身形前仆,摔离了座位。还好北野速人反应及时,伸臂上拦,没让他撞到地面 。 可在这一刻,“树巢”阴影却是受到玉川瑛介神智断层的影响,失去了重要的支撑,精神层面的架构猛然抖动震荡。 玉川瑛介昏得及时,反而没有受到影响。 至于其他人,不管是白心妍、北野速人,还是做填充物的一众保镖,都不同程度受到影响。 一时昏天暗地,又有强光高温,穿透阴影屏障,直射进来,这比在太阳底下暴晒,可要酸爽多了。 好几个人发出闷哼声,精神层面多半有所损伤。 教宗意念有一个不太明显的停滞,随后“树巢”架构恢复了正常。可在这时,已经成为干尸的傀儡忽然仆跌,就在对面的白心妍,没有伸手,眼看那具尸身栽落地上,发出闷响。 白心妍眉头轻挑,由此确认,为了救场,教宗保留在傀儡体内的最后一点儿精血,也在这场意外中燃烧掉了。 她感叹道“有时候,具备能力也是问题。” “是吧。” 教宗的意念还算平稳,没有迁怒的意思,他也找不到发怒的理由。 明眼人都能看出来,玉川瑛介的仆跌,几乎是注定的。 他的思维在时空构形这个领域,意外契合,造成解析压力过大,而身体素质跟不上。就像要用原始的单缸发动机,强行拖动重卡,还要跑出f1的速度…… 爆缸是早晚的事儿。 教宗既然利用“树巢”结构,将部分压力分流到其他人身上,获得了减压的效果,也必须要承担相应的风险。 白心妍“适时”表示“塞翁失马,焉知非福。还要恭喜猊下,又收获一位美质良才。” “树巢”阴影中,再感受不到教宗的情绪反应,仿佛陷下一片空无,吞噬了相应的信息。 可白心妍还有种感觉,有什么东西,被无形的手爪勾去,再无踪影。 是教宗笃定的判断和信心吗? 白心妍眉头微蹙,半秒钟后,她霍然起身,径直跨过已经再无意义的教宗傀儡干尸,向头等舱最前端走过去。 前面的北野速人愣了一下,忙借着安置自家老板的机会,闪开了一条道。 教宗始终都在,但那具傀儡,还是具备某种象征意义。当其仆跌倒下,就好像扳动了开关,打开了人们体外一层无形的束缚。 白心妍只是第一个验证者而已。 洲际飞艇相较于传统客机的优越性,就在于稳固安全,以及相对宽阔的空间。头等舱这边,在空间利用和享受上,又是一等一的。在最前方甚至有一个小小的观景平台,是整座飞艇上,仅次于驾驶舱的最佳视野。 只是时值夜晚,又屡遭变故,观景平台外围裹着厚厚的装甲,封得严严实实。 这点当然难不住白心妍,走几步路的功夫,外层装甲便在她的权限要求下,徐徐开启。 当白心妍走上观景台,后面脚步声响起,却是北野速人也跟了上来。 这个玉川家的保镖头子,即便是肉身侧,但怎么也是b级强人,在“树巢”架构中,承载着更多的分流压力。相应的,对眼前局面也有自己的看法,只是压着不提罢了。 白心妍不管这位心里是怎样的考虑,视线指向前方昏暗的云层。 正好此时,天空又有电链劈过,照亮了如深渊绝壁般的云气轮廓,扑面而来的云气,便如生活在其中的禽兽妖魔,撞击在飞艇装甲外壳之上,瞬间粉碎,又拼接成其他的妖魅形象。 隔了一秒,边上的北野速人,发出低低的吸气声。 “那边!” 影响他气息的,并非是近前扑击的云气魅影,而是更远的位置,在自然流动变化的崔嵬云山之间,一块有着明显差异的区域。 怎么说呢…… 如果剥离掉外层的散乱云烟,其中央区域,明明也是云气垒砌,可那轮廓简直是棱角分明,规则排布,充满了人工建构的坚固质感 又一道电光劈过,直接打穿了外围云气,轰击在那片区域。 在白心妍和北野速人眼中,依稀有虚空波纹暗生,电光随之扭曲,在那片区域外围缭绕,直至流散。 有些散溢的电光,最终还是突破进去,将那云气架构击塌一角,可很快就有后续涌动补上,依旧是方方块块,感觉中甚至要更加坚固。 简直是一座依靠云山构建的防御工事,又或是横在飞艇之前的巍然关隘。无论如外围云气如何变幻,强光电链如何冲击,那边都在持续垒砌加固。 让人感觉,若飞艇撞上去,多半也是个撞山后粉身碎骨的下场。 “血意环堡垒?” 白心妍眼神瞥过去,只此一言,就证明北野速人也做过罗南的功课。当然,也实在是那玩意儿“大名鼎鼎”的缘故。 那个只存在于夏城能力者圈子,却通过各种渠道传播扩散的奇妙“构形设计”,如果投射到现实层面,大约也是这个模样吧。 白心妍并未反对,只喃喃低语 “血意环堡垒吗?” 两人的话音前后相继,可还没有真正形成交流,昏沉幽暗的云层间,忽又有强光迸发,转眼超越了“闪电”的层级,光芒耀眼如日轮,却根本不遵循行天轨迹,而是朝着前方的“关隘”直坠下去。 这一瞬间,丰沛水汽环境的积雨云团,似乎也被点燃。  第五百二十二章 云中关(中) 强光照射,白心妍和北野速人都眯起眼睛,眼前的云气虚空,变成一个巨大的蒸锅,一切可见的景色,在蒸汽中模糊扭曲掉了,前方的“关隘”亦如是。 只不过那片“关隘”区域,在细节上与整体环境有些错位,具备一定的抗力,以至于“坠落日轮”正面砸落之际,竟然还有一个微幅的偏转。 扭曲对扭曲,时间和空间都有了一段凝滞,冲击的势头有些减缓,眼前的情境则变得越发模糊起来。 “幻境?实景?” 北野速人是典型的肉身侧思路,一切超自然情境,但凡没有真正作用到自己身上,都持有怀疑心态。 他仍没有听到白心妍的回答,至于教宗…… 在北野速人的意念与那位猊下“挂钩”的刹那,眼前突然一眩,脚下好像失去了支撑,有强烈的下坠感。ii 作为肉身侧能力者,保持平衡是平能。北野速人下意识腰腹发力,肉身形骸的反馈却告诉他:他仍然站在那里,非常端正稳当。 真正失衡下坠的,是他的灵魂。 刺眼的光芒照射进来,这回真分不清楚是源于实景,还是精神层面的刺激。它与“树巢”的阴影架构交织、相融,形成了一套祭烧的洪炉,将涉及其间的所有灵魂力量一发点燃。 这一刻,“树巢”架构抽取了北野速人等人的灵魂力量,用于“他途”——多半是与“飞坠日轮”的攻击相呼应的。 这一点儿都不意外。 北野速人不是刚出道的雏鸟,教宗以“树巢”将一干人等都纳入精神架构之中,肯定有深层考虑。今天这手,与天照教团一贯的行事相比,这已经算是比较“平和”的那类。ii 他终究是b级肉身侧,虽不以灵魂力量见长,可根基扎实、气血充沛,这一波“抽吸”还不至于造成严重伤害。目前只是呼吸急促,眩晕感加重,脑子里还算清醒。 他正检视自身状况,前方虚空传导过来的剧烈震动,碾过了观景平台的钢化玻璃面,压在他胸口处,震荡从胸腔传导到脑腔,以至于唇齿都在发麻。 他本能抬头,眼前却是发黑。 与头部供血问题无关,而是远方燃烧云团中,那飞坠的“日轮”恰有了一个极其明显的收缩内聚,光芒明显转暗。 光暗变化间,虚空扭曲幅度急剧增大。 北野速人肉眼已经看不清任何东西,只有复杂色块堆积。偏偏在实物与错觉之间,有隐约脉络,在广阔空间中延伸。ii 北野速人捕捉到了最直观的轮廓——如参天巨木支立,枝桠分张在上,根系密织于下,半截显形露影,半截穿入无尽虚空之外,也对时空架构产生了最直接的干涉。 主宰了天空明暗变化的“日轮”,更与这脉络轮廓存在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扶桑神树大神藏!” 这个答案,但凡阪城的能力者,纯凭本能也可以猜到。可当前北野速人的特殊之处在于,他的精神、他的感知,竟然也能够循着虚空中枝条根系的脉络,顺延开去,探入以前想都不敢想的层面,看到无比直观的细节。 难道我也在时空架构方面有天赋? 荒诞想法冒头的同时,北野速人也“看到”,那煌煌“日轮”由巨木枝桠擎举着,如同巨灵神手中的战斧巨锤,一击无功,稍稍回缩,随即又一记重击砸落!ii “喀喇喇!” 纯粹心灵层面的爆震,碾过了北野速人的脑海。 他的心念被紧缚在“日轮”和“巨木”的超凡意象之上,与“云中关隘”正面撞击,他感受到了里面大部分细节,同样也要承受每一个细节里面,鼓荡奔涌的冲击力量! 闷哼声中,北野速人的大脑仿佛被人强行劈开,又给灌入了炽热的岩浆,剧痛来袭,远远超出刚才灵魂力量被摄走的伤害。即便以他强健的体魄,也抵挡不住,向后踉跄几步,直到撞上了观景台入口门框,才停下来,双腿竟软绵绵的,支撑不起身体,缓缓向下坐倒。 自我保护机制终于开启,什么“日轮”、“巨木”,统统化为无意义的烟云,连相应的记忆都模糊起来。ii 他只是按照前面的惯性,睁大眼睛,看着前方“云中关隘”周边扭曲幅度推到极致,“日轮”反常的收缩也压到了极致。 物极必反,仅隔了千分之一秒,前所未有的强光大爆发。 北野速人猛地闭眼,强光还是穿透了眼皮,映出了半透明的血红颜色。 两秒钟后,强光感有所消退,北野速人才敢睁开眼睛。即便最刺眼一波强光过去,半边天空仍然亮如白昼,黑暗夜幕被撕得粉碎,几乎见不到半点儿痕迹。 他看到,在“日轮”的轰击下,依傍云山垒砌起来的“关隘”,大部分结构已经蒸发,从中央部炸开了个大缺口,半径至少超过了一公里。 就在这纤毫毕现的虚空环境中,原本如巍峨山脉般的厚重云团,变成了前后贯通的异型堆垛,就算没有承接日轮坠落冲击的其他区域,也已经是千疮百孔,好像只要顺势再来一场大风,就是烟消云散的结局。ii 洲际飞艇就在如昼的光线下前进,周边几乎已经看不到“积雨云”的模样,如同一次最正常的飞行。 这真是…… 北野速人有些懵懂,刚才发生的一切,超出了他的认知极限,自我保护机制仍在发挥作用。他现在只知道,事态陡然间被推上了最激烈的层面,再一眨眼,就只剩下了断壁残垣。 这时候,他看到了前方仍然保持站姿的白心妍。 最激烈的一幕过去,大家总算能够抽出自我意识,关注此前忽略的东西。 这位一贯神秘的女性,腰部以下站得笔直,上半身却是向前倾,伸臂低在强化玻璃内壁上,身体随呼吸颤抖起伏。 显然,那边也不好过。ii 北野速人张张嘴,想问两句,却有鲜血腥气涌上喉头,而口鼻间早已经是濡湿一片,相对脆弱的毛细血管网几乎爆了个干净。他呛咳起来,血沫喷溅,狼狈不堪。 应该是听到了咳声,白心妍手臂用力,半转身看过来,表情还算平静,然而脸色苍白近乎透明。 好不容易呛出喉间血块,北野速人哑着嗓子问: “死了吗?” 他指的当然是罗南。 白心妍勾动唇角:“不清楚……” “并没有。”教宗意念在长时间的缺位后,重新出现,回荡在“树巢”之中。 可也因为他的开口,确证了这个精神层面的架构,已经失去了稳定性,意念传导虚缈不实,而角落中似乎还有暗火在燃烧,时不时就会形成扰动。ii 教宗却没有修补的意思,他难得详实地描述当前正在发生的事实:“我们打散了他支起的架子,也破坏了他强行插入的规则,但和他的存在本身还有一定的距离。” “距离?” “也许只有一公分,也许是1000公里,也许在另一个时空也说不定。” “您的意思是……” “深究这个没有意义。看吧,那个防御工事正在复原,事实上我们就穿梭在它巨大而又精密的工地上,我们目前所碰触的每一个水分子都有可能是接下来堆砌组合的建材。” 即便北野速人的精神都极度萎靡,闻言还是下意识回转视线,透过观景平台,看正逐步暗淡下来的天空中,已经散乱不成模样的云气。ii 其实他看不出什么门道,可大约是先入为主的缘故。便觉得飞艇周围那些飞絮状物,都泛着微弱的灵光,有若隐若现的轨迹横亘其间,交织成恢宏建筑的轮廓线条。 此时,白心妍又问:“接下来,要怎么做?” “什么也不做。刚才那一击,差不多调动了这个距离上,一切能够调动的力量。既然没能一锤定音,一时半会儿也拿就他没办法了。” 白心妍和北野速人一时都不知道该怎么回应。 教宗这话若是传出去,罗南在里世界的评价,怕是要再飙涨好几个段位……唔,貌似已经没那位多段位可升? 过了数秒,白心妍方道:“猊下发力,就是为了得出这个结论?” 乍听像是讽刺,实质上非常正式。 教宗的回应也非常平和:“只是觉得,没必要再搞教学赛了。年轻人纯粹啊,把这场战斗当场课题来研究,大约已经忘了最初的目的,是要高调呢?还是想低调?” “咦?” “重要的是,千聚也被他带了节奏,忘记了今天的目的,多亏我还记得。” “猊下的目的是……找阪城那位‘干涉者’?你怀疑是罗南?”白心妍的意念突然变得直白起来,指名道姓。 教宗顺势接下:“看,事态变得清晰起来了。今天我们至少验证了,他有这个能力……不要说怀疑,那只会更让人困惑。” “困惑?” “能力超出预期,但关键性表现又有偏差,里面打不通透,当然会困惑。” “哦,是做选择题碰到了迷惑性选项?” 教宗的意念或是在笑:“孩子,现实从来不是做题。只有一板一眼的小年轻,才非要求一一对应,严丝合缝。现在我只需要知道,他是一个需要认真对待的家伙……” 意念或还有后续,可“树巢”架构已经支撑不住,倏然崩解,化为空无。 第五百二十二章 云中关(下) 精神层面的树巢崩解,被动进入其中的参与者也就彻底回归了现实层面。 自然的夜幕重临,如同厚实的毛毡,遮蔽视线之外的领域,给人一份自欺欺人式的心安。 主导局面的教宗离开,观景台上仍然保持着静默,北野速人和白心妍都有各自的心思,直到蜂拥而来的信号与通讯设备连接,让铃声和震动充斥了这片空间。 北野速人又咳嗽两声,抬起手腕,上面一列列的都是玉川家族及周边交际圈打进来的通讯请求,可此前的将近半个小时的时间,头等舱就是一个信息孤岛,几乎没有什么信息交流出入。倒是飞艇的其他区域,一直与外界保持着联系。 所以这并不是信号阻断,却又比信号阻断恐怖百倍。因为这是出于某种默契,也受制于某种不动声色的威严。 其源头自然就是天照教团。 没有比这个更明显的事实了:天照教团就是阪城的主人,是凌驾于玉川家族等传统政治军事势力之上的毫无疑问的主宰。 细究其源流,从头算起也不过就是二三十年的时间,以北野速人的年纪,正好看到天照教团崛起的整个过程。 这就是超凡种的能力和效应。 这么说的话,另一边应该也很快。 北野速人突地打了个激灵。 折腾出几乎不可收拾的大场面之后,教宗拍拍屁股走人了,真神应该也不会再停留,可矛盾冲突的另一方,分明还在这里。 此时,洲际飞艇彻底穿过了积雨云团的残垣,据说仍在不断重构的云中关隘,也已经被彻底抛在了后面,然而这点距离,对于那种层次的强人来讲,又有什么意义? 一念至此,北野速人根本没心思去回应一窝蜂过来的通讯请求,全身的肌肉绷紧,挣扎着从地上站起,要做出有效应对,却又茫然不知所措。 “不用担心,理性面具之下,罗教授不是迁怒的人。说起来我们也是受害者呀!” 虽然很赞同这个自我评价……可是说这么直白真的好吗? 白心妍还带着气促感觉的嗓音,没有起到任何安慰作用,反而又加重了北野速人心中的不安。他现在甚至觉得,正有冷彻意念,注入周边每个水分子,似乎下一步就要渗透进他的形骸血肉,洞彻幽微,勾画生死。 那位罗教授,绝对做得到! 北野速人下意识捂住胸口,希望让自己超出常规的心跳稳定一些,也在此时,眼前亮起了一簇微光,那是白心妍打开了虚拟工作区。 工作区里显示的,就是工作。 “啧啧,刚发生了这种事,都没什么安慰,就又要逼着签字……真是冷血,而且是愚蠢型的。原来我身边只是一窝只剩下残忍本性的巨蜥啊!” “什么?” 其实北野速人不太确定,白心妍是不是在和他讲话,但这种时候聊聊天,感觉要好一点儿。 白心妍一边在工作区上操作,一边批驳:“都这种局面了,还要在阪城挑事儿,当然是拒绝啦!” 北野速人张了张嘴,感觉就像看一出突然上演的舞台剧,白心妍的表情举止固然到位,却有一份浓墨重彩、刻意为之的昭示感,感觉就是特意表演给谁看…… 真是让人笑都笑不出来的讽刺剧啊! 此时白心妍已经完成了她的工作,转过脸来,很好心的继续安慰他: “北野先生,事情差不多已经过去了。你看我们两个,一个保镖,一个呢就是被包养的女人,都有主子要伺候,时不时还要扩大服务范围,生活已经这么辛苦,为什么还要琢磨职责外的事呢?” 神特么包养…… 总算北野速人想起来,这是白心妍此前与玉川瑛介对话时打的比喻,事实上现在也是在比喻。 是的,我们只要忠于自己的职责就好。 北野速人向白心妍欠了欠身,视线顺势投向观景台后面的头等舱。 此时的头等舱里狼藉一片,一众保镖劫后余生,但刚刚被蒸发了相当的灵魂力量,一个个看上去都呆呆傻傻的。过道里还躺着玉川瑛介,还有几乎已经被遗忘的山背夏辉,这是一个需要费心收拾的局面…… 话又说回来,和与此相关的其他局面相比,或许是最好收拾的也说不定。 北野速人开始了忙碌的善后工作,这期间,外界通讯请求持续到来。这些通讯的来向五花八门,聚焦的领域却是高度重合,由此也形成了一系列的高频词。 天照教团、教宗、真神……这些肯定是绕不开,但又总会加一些躲躲闪闪的修饰词。 相比较之下,另一个词汇就显得直接很多: 罗南,罗南,罗南…… “嗡嗡嗡……怪乱的。” 罗南悬浮在北山湖下的水层下,而一缕意念,则锚定在一千多公里外的云气之中。 一心二用,对他来说已经不算什么,可要加入时空构形的分析设计,多多少少也会有些压力。他需要更加专注才行。 罗南至少还有一半的心神,停留在“日轮”飞降,强势轰击“云中关隘”的那一刻。 他是眼看着那一个从虚无中跳出来的日轮,碾碎了时空架构的阻碍,当头砸下来的。就像战争游戏中,爆炸火球临头,遭遇一波剧情杀,然后打出“ga over”。 严格意义上讲,游戏已经重新读取过一次。 罗南的“游戏角色”,也就是他驾驭的“时空气泡”,已经崩掉了。 有一瞬间是这样。 “日轮坠落”式的冲击,其关键处反而不在“冲击”上。致命的杀招,源于那一瞬间对周边虚空环境的爆发式扭曲。 时空结构虚缈却厚重,空无却坚韧,可它终究还会变形,特别是以超凡种级别的力量,引爆了渊区湍流海啸,再使之与物质层面充分干涉,并聚焦于一点一瞬的爆发。 那已经触及到规则层面的强势扭曲,挤出了时空架构中所有的“冗余”。罗南甚至都提不起抵抗的心思,他能判断到,如果他强行消化那瞬间爆发的力量,这边根基虚无的“时空气泡”,肯定是接不住的,必然要把压力转回本体。 夹心领域都还好,已经五痨七伤的“外骨骼”框架,多半是承受不住的。 所以,罗南让了。 “时空气泡”崩灭,不过一直注入这方虚空的“罗之芯”仍然保留,并在此基础上快速组构。 崩灭和重现,中间相隔了大概两秒钟左右。 很短暂,可对于真神和教宗来说,两秒钟已经足够说明最关键的问题——“时空气泡”高度可疑的虚无性! “棋差一着啊!” 罗南承认,在那瞬间的对冲里,他虽然避开了直接伤害,却也丢掉了战略目标,让真神和教宗看到了他的部分底数,也必然会造成后续的被动。 可事先谁能想到,真神和教宗,两个超凡种,对付他这个后生小辈,竟然也能联手——没错,“日轮飞降”的那一击,真神提供输出,教宗加以控制,两个超凡种同步驾驭“扶桑神树大神藏”体系,给了罗南当头一棒。 这一棒,敲碎了罗南的伪装,也逼出了他的能力层次,让他暴露、至少是部分暴露了战略意图,后续问题必然非常棘手。 不过话又说回来,在那一刻,真神和教宗也暴露出来非常多的信息。 尤其是教宗那个“树巢”结构,以玉川瑛介等人为支点、为燃料,固然是节省了不少力气,使那远隔上千公里的雷霆一击成为可能。 但与此同时,他也给了罗南机会。使得早早就布局铺开、探入人心的祭坛蛛网渗透进去。同样是以玉川瑛介等人为支点,也做介质和渠道,将真神和教宗在追击战和“日轮飞降”一击中的主观视角和操作,次第传输回来。 那是建立在超凡种的层次和思路上、建立在扶桑神树大神藏的体系基础上的精妙操作。单纯依靠玉川瑛介和北野速人,即便身在局中,也肯定是体会不到这种层次的细节。 可是罗南借用祭坛蛛网,综合利用了多种视角,巧妙的提升了这些“探测器”的精度和灵敏度,摒弃了模糊扭曲夸张的印象,形成如高清录像般的信息流,甚至可以逐帧播放,反复研究。 没有比这个更美妙的复盘了。 还有,罗南觉得他需要重新评估“白日梦魇”事件的影响。 正是有这个“先期投入”,使得祭坛蛛网铺设的广度和深度,都有一个爆发式的增长。 如果不是今天实战需要,罗南都不知道,整艘洲际飞艇上,九成九的乘客,都已经被蛛网牵丝入户,只是程度深浅的问题。 将飞艇上的情况作为样本去分析,全世界要有多少? 随着蛛网铺开,魔符明显越发地适应这个世界。以前,人面蛛在极域渊区时还好,一旦下沉到物质层面、探入精神海洋,是绝对瞒不过超凡种级别强者的。 一些敏锐的精神侧能力者,都能有所感应。 可现在,祭坛蛛网普遍联结,几乎已经成为了普世人心的一部分,其隐蔽性就变得不可思议起来。 谁还没有有点儿结网积灰的阴暗角落呢? 就是有些嘈杂了…… 第五百二十三章 网中相(上) “白心妍你个心机婊,欺人太甚!” 期盼已久的批示再转回来,吉米队长的心态彻底崩了。他咆哮着踹飞了身前的凳子,挥动的手臂险些打到了sca大原部长的鼻子,整个人形成了恐怖的风暴圈。 还是这只队伍的副手门德,冒着冷汗,努力安抚:“头儿,冷静,要冷静。” 吉米队长继续回之以咆哮:“狗屎的冷静!狗屎的流程!这里面每一步都是用狗屎糊上去的垃圾!” 那你这个发起人又怎么算? 这句话无论如何都不能说出口,门德只能不断伸臂做下压动作,用尽了表情和肢体语言,以劝服近乎丧失理智的顶头上司: “这是非常时期,吉米!想想1000多公里外的飞艇,想想那种状态……”ii “婊养的状态,那个黑心盐是故意的,这是她和血焰教团的阴私勾当,她抓住了一切可能的机会!” 被吉米队长火炭般的眼球盯着,门德一时间心神为之夺,除了气势被压倒以外,也是感受到了第7代机芯内核更加强调的阶位压制。 他的嘴巴开合两下,后面的话没能及时说出口。 “好极了,她要在流程上恶心人,我奉陪到底。不过就是再踩一回狗屎,我会向东亚事务部报告这边的新发现……你聋了吗?记忆力衰退?刚才大篇幅的情报分析都没有记录?想让我代领你那份工资,我会踹碎你的腰椎做谢礼!” 吉米队长的咆哮声几乎能掀开仓库的顶棚,可怜的情报文员突然被针对,连头都不敢抬,哭丧着脸开始操作。ii 情报文员的记忆力其实远超常人,文字功底也不错,很快将吉米队长强行扭曲的逻辑分析,转换成了严谨周密的公文形式。 看着自己臆想的内容迅速落实为文字,吉米队长终于又咧嘴笑起来,他已经迫不及待的想要签章发送了,他不指望这种一面之词能够打动东亚事务部的官僚,只要能够起到恶心白心妍的效果…… 吉米队长的脸色突然变了一下。 “嗡嗡嗡!” 突如其来的震动信号,作用在仓库内所有行动队成员的身上,几乎没有任何差异延迟。 这一刻,内载的机芯判断主体处在和平模式,随即把接收的信息显示在他们的视网膜上。 吉米队长又给噎了一下,想发火,但面对超高优先级的通知命令,什么情绪都要暂时给压住。ii “远程会议?” 门德琢磨通知的核心词,也是云里雾里。 字越少,事越大。简单的会议通知,直接越过一线指挥官,传达到每一个队组成员那里。即便是非战时状态,也非比寻常。 最重要的是,它来的太及时了! “头儿,会议10分钟后开始,你看是不是……” 门德的视线转向了sca的大原部长。 吉米队长黑红的脸膛仍有扭曲痕迹未褪,但也没吭声,只把头扭到一边。 门德松了口气,当下恪尽副手职责,摆出笑脸,客客气气地请大原部长等sca官员、职员离场,愿意在外面等就在外面等,不愿意的话,现在回家也没人理会。ii 这一层缓冲尴尬但有作用,等门德扭过头来,吉米队长已经拧着眉毛坐了下去,被赶离原有位置的情报人员倒是如蒙大赦,专心致志调整远程频道,为会议做准备。 “视频会议?” “实境会议……战术研讨会。” 快速交流了一下,仓库内行动队员的心态倒是都缓解了许多。 这种情形,他们都不陌生。 作为加装了第7代机芯内核的新一代燃烧者,驾驭最新型的深蓝平台,他们本来就是昂贵的实验品。投放到全球执行各项任务,也是为了不断传回实验数据,支持后续的研究。 在更现实的层面,他们也需要根据全新的平台基础,形成全新的战术体系,三天两头开一次战术会议,彼此交流经验,已经成为了习惯。ii 像今晚这种,消耗大量资源,在全球范围实现远程实境通讯效果,只能证明这场会议的重要性。 吉米队长需要把这场会议作为战术指令来执行,而仓库内所有人都忙碌了起来。 “监视人员都撤回来了吗?” “4分钟后到位。” “预警系统?” “已开启。” “检查精神链接。” “链接节点清晰,组内同步率97。正链接镜像1号网络……已连接,双向同步开启,环境干涉指标正常。” 吉米队长眼睛瞥了一下,看见干涉率在2左右浮动。 这个比率是很低的,没有实战价值,但在在远程通讯情况下,已经是比较理想的状态。ii 如果是实战需求,至少要在10以上,那大概算是以前低版本“格式化空间”的标准;而他们这个行动队的纪录是47;至于实验室环境的最高纪录可以达到逆天的70,那种情况号称连超凡种都能斩杀。 坦白说,到目前为止吉米队长还并不是特别擅长这种战斗方式,实验室那边倒是想尽一切办法,利用各种机会,给他们这一批实验品加深印象,务求入脑入心。 “实境信息载入,登陆倒计时,三、二、一……” 代表了转入虚拟实境的“原型格式”符号呈现,转瞬放大虚化,当正四面体与内切、外接圆球膨胀到视觉极限后,中央区域的虚无打开,高空的罡风云气,裹着漫无边际的深沉夜幕,扑面而来。 这也许是实景,也许是彻底虚拟的产物。ii 吉米队长习惯性地活动一下四肢,然而低干涉率的虚无感,让这动作变得毫无意义。他放弃了“热身活动”,转而环目四顾。 他的行动分队都集结完毕,具现在这片空域。而其他的方向,正有一个接一个的人影显现,其中绝大多数都是熟人脸,都属于承载天启实验式第七代机芯内核的燃烧者。 “严主管在那边。”吉米队长很快看到,他们的真正的主官,号称“燃烧者中的先行者”的严永博,就在侧方不远处。 那是个阴沉又偏执的家伙,重要的是,他的机芯权限要比这里绝大多数人更高一层。论公论私,吉米队长都要去打个招呼。 “等等。”门德拦了一下,示意吉米队长多观察一下那边的脸色,“那位心情怕是不太好。”ii “唔……” 虚拟实境让每个人的外表神情都得到了高度还原。可以看到,那位的恶劣心情已经形之于色,面孔铁青,摆明了“旁人勿近”。 吉米队长几分钟前也是暴怒状态,可如今看到严永博的脸色,忽然就觉得,还是冷静一点儿好…… 议论上司,是所有人共同的爱好,吉米和门德都不例外。 “记得前几天他心情还不错,等着看戏来着。” “是拍卖会,等着罗教授出丑……啧!” 两人都明白了。 也在这时,虚拟实境的夜幕中,显现出清晰的图文演示效果,直入正题,告知所有人这次会议的主题: 会议性质:战术研讨会。ii 会议目标:对**型超凡种进行剖析研究,制定针对性战术方案。 参考事例:洲际飞艇攻防战 关键词:罗南、真神、百集教宗、构形 …… 夜幕微微波动,下一秒钟,就有一艘飞艇在下方云层中显现,航空指示灯吸引了大部分与会者的视线。 嗡嗡的议论声起,既然是战术研讨会,公共频道便都开着,进入虚拟实境的与会者们,可以利用语音、文字图片乃至意念实现互联互通。 大家的情报还是比较灵通的,对焦点事件都很敏感。 “哇噢,真是紧贴时事。“ “实景转码的,不是模拟!”ii “是第一手资料吗?从哪儿来的?” “瞧这个视角,是卫星图像拼接……调了多少台卫星怼过来呀!” “那这个近景你怎么看?” 与会者的感慨和好奇,很快就被快节奏、高强度的会议挤压殆尽。 事实上,绝大部分无意义交流,在实景演示推进到真神与罗南的追逐战阶段,就已经给压得不见踪影,而当“日轮飞降、云关破碎”的大场面到来,大家已经被眩目场景和庞大信息流灌得头晕眼花。 吉米队长就是晕场子的一员。 不到半个小时的全过程放了一遍,剪接的精选版本至少二十遍起,关键关节的反复强调二百遍都不止了。 一直到回归现实世界,他都还晕乎乎的,左眼是太阳,右眼是闪电,脑子里则都是聚合、炸裂即而再拼接起来的云气关隘。ii “讲的都什么玩意儿!” “嗯,那边确实也是猜测居多。”门德的听课效果,不比他好到哪里去。 实景演示,当然是有讲解的。可里面左一个构形,右一个构形,中间还有什么时空架构,渊区风暴,再配合着“云气关隘”混沌又复杂的结构分析,完全奔着蒸发脑汁的方向去的。 吉米队长就奇了怪了:如果战斗的时候,还要考虑这些乌七八糟的玩意儿,还怎么打? 或许正因为如此,他才窝在行动队里面,当一个分队队长。可话又说回来,比他“位价”和“权限”高的,今儿也未必好到哪里去啊! 信息震动又传过来。 搭眼一瞧,他就又有些上头:“草!东亚所那帮……咦,这个好!”ii 门德莫名其妙:“怎么了?” “呵呵,拿咱们还人情去了。” “咦?” “刚刚的战术事例,新鲜出炉的那个,貌似是舍了人情,从天照教团那边拿回来的。为此咱们也要有所回报,临时帮天照教团一个忙……” “在阪城,咱们帮天照教团?帮得起嘛?” “意思就是那个意思,高级打手?” 吉米队长一点儿都不介意,相较于为谁干活儿,能够脱离这个闷出鸟儿来的旧仓库,真正做一些事儿,才是他心中所愿。 不管是对付那些游民,还是对付更高级的敌人。 门德考虑的则是更现实的东西:“天照教团那边,咱们和谁对接?”ii “这个……东亚所的有点儿过分哈。”吉米队长一愣,再看分派的任务内容,根本没有这方面的说明,这个就比较折腾了。 他寻摸着找东亚所那边问个清楚,这时候有即时通讯接入。 吉米队长看到显示,脸色立马就变了。 门德瞥去一眼,就见仨字儿。 白心妍。 他心里头“嗵”了声,本能就有极糟糕的联想,再看吉米队长,这一刻的脸色比之前的严永博,有过之而无不及。 阪城机场上空,指示灯和无线电交织响应,庞大的洲际飞艇经过四五个小时的折腾,做了一圈儿无用功,又回到了这里。 “哎……” 即将降落的飞艇上,白心妍悠悠叹息,纤指轻抚额头,做“弱不胜衣”状:“都说了灵魂力量蒸发,精神受损,需要修养……怎么就不听人言呢?” 北野速人瞥来一眼,对这位夸张的演技也是够了。真正不用演,就表现出极大忧虑的,是他的老板。 玉川瑛介手掌死死抓住“太空舱”外沿,整个身体都绷紧了,扎在那里。仿佛如今面对的,是一场生死迫降。 事实上,在玉川瑛介眼中,即将降落在阪城机场的飞艇,以及飞艇上的自己,就是即将投落恶魔嘴巴的饵食,未来只会在酸液里翻滚消蚀: “都是罗南的错,都是罗南,罗南!” 第五百二十三章 网中相(中) “阅音姐,真的,我就是去转一圈儿。后续发展完全是意外……没事儿,真没事儿,全手全脚脱身了,血都没吐一口。” “最近形势太乱,家里要猫眼姐你多照料。” “呵呵,崇拜我?那你们就别在群里编排我呀!” “交战中利用了‘叠层干涉技术’的部分理念,但还称不上是成熟应用,具体情况我会总结一下,咱们再交流。” 虽然罗南在离家的这段时间里,做了很多堪称惊天动地的大事,但也仅有之前的“半个小时”,拿出了自家名号——也就是这个“半个小时”,让他需要花费数倍、数十倍的时间,去处理随之而来的后续影响。 夏城分会那边肯定是炸了锅的,其实事发没多久,里世界就已经是风风雨雨,源自于天照教团和量子公司的信息渠道,已经将“罗南”与此事的关联性,传播出去。ii 可那时候,事态未明,战况紧张,谁也不敢擅自联系,生怕干扰了罗南的注意力,给敌方以可趁之机。 一帮人心惊胆战到战事结束,都不敢轻易发信息。还是罗南“良心未泯”,或曰“心虚”,事后主动脱离通讯静默状态,找何阅音交待事情过程,这才又二度引爆朋友圈。 罗南花了点儿时间,与夏城的亲朋旧友沟通、解释。这倒也不难,理由什么的且不说,大家都体谅他现在的状况,尊重乃尊敬他的选择和实力,不会扯着他问东问西。 真正的麻烦,是他在人脉关系网络之外。 “罗南,罗南,罗南……” 无论是“通讯静默”时段,还是与朋友们沟通期间,罗南的耳畔心底,从来没有一刻时闲。ii 是的,他以“游戏角色”以误导真神、教宗的手段失败了,可这种轰轰烈烈的失败,正如同“日轮飞坠”的那一击,砸落到世界上千千万万人的心尖子上。 而这“千千万万人”中的绝大多数,其心灵层面,都抽离出一根细细的“蛛丝”,交织错落,搭建成繁复深邃的“蛛网”。如今他感知到的,正是这“千千万万人”通过“蛛网”传导过来的心绪回响。 至于“千千万万人”具体是多少…… “目前祭坛蛛网上,稳定的‘囚笼气泡’已经有……九万、十万?稳定的‘囚笼’代表着修行有成的‘觉醒者’,整个里世界才有多少人?” 罗南印象中的最新统计,全世界范围内,登记造册的能力者,也就是七万六七的样子,这还是近半年时间,“爆发式增长”的结果。ii 当然这个数字不包括荒野游民、军方燃烧者以及不断攀升的“人类畸变种”。可就算把这些人都算进去,罗南祭坛蛛网目前“绑定”的数目,也覆盖了占据了全世界九成以上的“觉醒者”。 至于更外围的、类似于“觉醒”前的翟工那样的能力者,数目较之前面那组,更要超出快十倍。 毫无疑问,这又是一个近似的“全覆盖”。 至于那些随生随灭的普通人“气泡”,其规模之庞大,变化之迅速,已经失去了统计的意义。与其计算数字,还不如评估空间覆盖的广度——差不多已经赶得上灵魂披风了。 “以前绝对没有这么多。” 罗南也做过类似的盘点,肯定是到不了这个规模,如今他已经猜到是为什么:“‘白日梦魇’很给力,‘深渊世界’威能无边……可现在这也不是重点哪!”ii 目前罗南的名头,在世俗世界还只是为少数政府、军方和商界上层人士所知晓;但要从里世界考虑,已经称得上是名动天下,无人不知。特别是这种新鲜出炉的“超凡信息”,涉及到“超凡种”的同时,又把世俗世界给搅了进来,形成了具有全球影响的新闻事件。但凡与这个圈子挨边儿的,都免不了要念叨几句。 如此一来,每分每秒,都有成百上千人围绕“罗南”展开思绪,默念乃至交流这个名号,在顺延变动的时空中,逐步汇聚起一场看不到止境的信息风暴和漩流。 换了别人,这场风暴只能存在于各类媒体的传播和存储中,依托于物质载体而存在。 对罗南而言,则是另一种情况。 祭坛蛛网支立于虚空、出没于人心,心绪回响的噪声,便如同蚊蚋蝇虫的震鸣,不但昭示其中的核心意义,也毫无节制地告知每一个“噪音制造节点”的位置、传播介质、流转轨迹乃至情感色彩。ii 这是人类通讯网与祭坛蛛网的共鸣共振,是物质与精神领域信息的深层交汇,是罗南深邃丰富感应层次的综合反馈…… 此时此刻,罗南眼中心底所映照的,就是这么一个繁琐的背景、复杂的世界。 正因为繁琐和复杂,“噪声”里面翻涌着大量重复冗余的信息,形成了汹涌洪流,不断冲刷上来。 “这个就比较烦人了。” 话是这么说,罗南心态却还算沉稳。 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对付那些可以冲垮、烧毁脑细胞的信息风暴,已经成为了罗南日常生活的一部分:生命星空的宏阔架构、灵魂披风的全球覆盖、雾气迷宫的亿兆碎片、“日轮”和“绝狱”共同组成的深渊世界…… 一次接着一次、一回更胜一回的冲刷,总算让罗南具备了免疫力。使他不再“随波逐流”,而是按照自我逻辑,将巨量的信息缓冲、沉淀、分流、乃至分析、整合。 事实上,围绕“罗南”形成的信息风暴,比他曾遭受的冲击,要有规律得多。 规律代表着熟悉和秩序。 罗南下意识念叨:“我呀……” 这时候的他,又化身为那根探入“机”里的小木棍,从天地人心的恢宏架构中,累积“糖线”,形成云气般的奇妙造物。 一般的手艺,造个“”就不错了。 可若是以自身为尺度,化认知为规则,丈量人心,循法造物…… 罗南闭上眼睛,心念则自然倾注在祭坛蛛网上。在层次繁复的网络之间,在上下攀援的“魔符”背脊之上,在往复交织的生机元气和信息洪流之中,似乎有一台无形的三维打印机运作,使某个形影轮廓逐步呈现出来。 那模样,就是罗南。 与现实世界的罗南相比,二者如同镜内外的人影,互为镜像。 只在部分细节上还不够完美,需要有所修正。 第五百二十三章 网中相(下) 人都有趋近于完美之心,不完美就想修正。 罗南的意念,在“镜像”之上往来穿梭,互为比对,差不多也就是一个“照镜子”的动作。而他越是仔细查验修正,“镜像”所展现出来的细节差异,就越是繁多。 这倒也不奇怪。 因为这是数十万人心中影像情绪盘算的堆积物,托了现代影像技术之福,很少有人会错认他,最起码也对他的形象有一个基本认识,这保证了“镜像”的基本辨识度。 但在趋同的表象之下,每个人心中都有一个他们所理解的罗南,正所谓“见仁见智”——绝大多数是基于各式媒介所引导的固定印象,可多多少少也有自身的看法。 有过誉有偏见有丑化……而且还正在通过现代便利的信息渠道,快速交流互通,彼此影响覆盖。 这样一来,相对应的“形象堆积”,就变得越发繁琐冗余复杂矛盾,最重要的还是扭曲——这给了罗南撬动人心的支点,可也正是这份扭曲,通过祭坛蛛发地汇集到“镜像”上来,表面平静,内里却彼此冲突碰撞,随时可能分崩离析。 之所以还没有崩掉,是因为“镜像”之中预先存在的,是罗南已经确立的基本内核。 那是建立在格式论基础上,经过了“九窍六根”的传武哲学打磨,经过了“耦合理论”深化,又经过了凝水环等构型理念浸淫的成品。 罗南正是凭借于此,构建了辉煌灿烂的生命星空,触及复杂真实世界各个角落。当然,魔符带来的体系也一直环绕着影响着他。 而这所有的一切,如果追根溯源,似乎都能够归结到“深渊世界”的“日轮”和“绝狱”那恢宏又危险的平衡之上。 罗南研究叠层干涉技术的时候,对此有所推演,现在自然而然就用上了。 正是这一份明白的解剖,在天地人心之间,为罗南锚定了一个相对稳定的支点。外围的风云变幻,就有了既定的可以推演生发的基础规则。 当然了,现在这份规则还比较模糊,但已经分出了远近虚实真幻,即便是在复杂交叠的多重时空里,在扭曲混乱的人心迷障中,依旧可以扎实存在。并在这基础上,应付祭坛蛛过来的扭曲映像,据此推演出更本质的东西。 总体来说,这一“内核”未必完美,但根源清晰,方向正确。 这时候就看出来,数十万人形成的意念洪流,也不尽然是负担。有那些扭曲矛盾和冲突也挺好的。 人们心中的罗南形象,有的虽然不够真实,可经过推演,证明能够做到,就收获了一些奇思妙想;有的看上去很有道理,但推演之后发现,目前力不能及;还有些推演起来完不着边际,那就是根子上错了,完不属于他那一挂…… 如此根据条件推演计算,知其能知其所不能,又试探到了能力的边界,排除了一切的虚妄之后,剩下的就是自己。 所以在罗南眼中,祭坛蛛“镜像”越发地平实,那些扭曲混乱的元素,逐渐被排出了“镜像”之外,如云气烟岚,环绕起伏。 唔,是错觉吗? 罗南忽然有份感应——他本体所携带的隐默纱,似乎变得“厚重”了一些。 没错,罗南甚至还捕捉到了变化了源头,是那些被清出来的“烟岚”,同样形成了“镜像”,跨越了虚实的障壁,进入现实世界的领域,而且与隐默纱发生了反应,就此融入进去,再不分彼此。 罗南的意念,随着这些扭曲元素变化的“烟岚”,自然进入了隐默纱的深层,触碰到了这些烟纱迷障中,那一份早已存在的秩序。 那就像是悬挂在纱帘之后的装饰物,隐隐绰绰,却又错落排布,分门别类。每一个装饰物个体,都是一份卷积自成的规则造物,它们之间似乎也存在某种有秩序的联系。 毫无疑问,这些都是叠层干涉技术解析过运用过,并存储下来的积累。结合这门技术的本质,就如同一张张面具,只要戴上去就能瞬间变成另外一个人。 当然了,现在这些“面具”,绝大部分都不能使用,毕竟罗南还没有造出真正的对应“灵芯”,只是草拟了私人版本的构形设计。 公版和私人版本的差异,就在于此——很多智能化自动化的步骤,都需要他亲力亲为,逐一研究琢磨之后,找到对应的启动程序,才能应用。 可不管怎么说,路数走对了。 隐默纱中,不但有此前的积累,还不断有新的元素沉淀,越来越多,越来越清晰。 它们源自于罗南自身,是从他的“内核”之中,解析出来的各种能力技巧和规则认识,化为了素材和零件,依次陈列。需要经过种种设计拼接,才能最终形成完整的逻辑严密的“面具模板”。 比如,从凝水环这一个基础素材上,目前就衍生出滴水剑灵魂披风这些技能,再往复杂处推,刚刚做出的“云中关”,就涉及到其他领域的基础素材,在构形体系的规则下拼接出来。 可目前来看,这还只是个半成品,需要多次复盘研究,才能最终成型。而就算是成型了,这种模板也是比较单调的——难道让他出手对敌,只藏在里面当缩头乌龟吗?总要拿出一套组合拳才行吧! 当然,这一系列属于罗南的素材,已经整合进了他现有的“默认模板”框架中,总体而言已经是比较成熟的了。而且这个“默认模板”,似乎比罗南形神框架所能表现的更为完美。 毕竟,这是理论化的产物。 话说,叠层干涉技术使用起来,倒很像一种解析工具,可以对自身所包容的各类元素,做一个深入的分析,或者组合实验。 简直就像一个实验室兼化妆间。 非常高效的作业环境。 只是再怎么高效,要重新组合成新模板,尤其是那种能够完遮掩身份的,还要费相当一番心思。 罗南找到了一个新玩具,心神自然在其间拨弄试探,在此过程中,祭坛蛛“镜像”和现实世界中的真实自我,更深层地交错融合。他身外的时空气泡,也对应地变成了一团似有若无的烟岚,活泼飘忽,似乎有无形的气流托举,又有日光月华轮转投注,变幻出无穷的色彩和形状。 也就在这拨弄翻转之间,原有的“装饰物”和逐渐沉淀卷积出来的新品,走马灯般在他心中流过,供他检视记忆。 这个刚沉淀,有用,太简单; 这个看上去很靠谱,就是不得其门而入; 还有这个……咦? 罗南的心神,忽地触碰到了一个“半旧半新”的东西,依稀如云岚掩映下奇绝诡异的山峦,其上怪石嶙峋,盘转层叠,自成格局,又有岩浆蜿蜒流淌于其中,乍看如魔狱深处的火焰山,可相对平整的峰顶和相应布设,使之整体上更像一座特殊的祭坛……模型。 血魂寺? 第五百二十四章 没前途 蛇语突然从入定的状态中醒来,游艇生活区客厅这边,空荡荡无人影,殷乐不知道去了哪里。 虚拟工作区还亮着,界面上不停地刷新信息,来自世界各地的能力者们,正围绕昨天晚上的热点话题,开展了一波接一波的讨论,里面的关键词,无非就是罗南、飞艇、天照教团之类。 对看客们来说,事情已经过去,该轮到他们发力了。 可对于当事人来讲,事情真的过去了吗 蛇语看了下时间,大约凌晨4点左右,距离洲际飞艇事件,也不过就是五六个小时而已。 阪城气压仍然很低,压得她心头沉抑。 蛇语调整下气息,循着心头那一点儿感应,缓缓起身。四下无人,但她还是迈着传统的细碎步子,出了客厅,乘小型电梯到上层甲板。 客运码头上灯光寥寥,然而最黑暗的时段已经过去了,甲板的围栏、躺椅等装饰,都在昏蒙中呈现出轮廓,同样显形的,还有船头方向,不知已经站了多久的人影。 “殷秘书。” “北山女士。” 即使已是屡经调整,两个人的称呼都还不够精确,生疏而客套,正如她们之间的关系。 “不休息一会儿” “本部有些事情需要处理。” “辛苦了。” 蒂城比阪城早三个小时,差不多也到了该处理事情的时段,更不用说,有些事儿是不讲究时间的。 正如此刻。 蛇语也只是顺口打声招呼,视线和心神,都投向了游艇之外。 停泊的游艇,船头恰恰指向东方,湖面空阔,一览无余,可以一直看到水天相接处已经悄然涂抹上去的釉彩。 此时那边还在一层层地上色,几片云气胡乱地堆在那里,受变化的色调搅动,恍惚中变成了青黛山峦,多了些构图式的设计感。 蛇语微蹙眉头,看远方渐亮的天光云影,心头那份感应,似乎给照得明白了些,却仍然不够真切。 殷乐顺着她的视线远眺,轻轻吐出一口气“日出了本以为今天没太阳,云厚,气压也挺低的。” “感觉不够好。” 有一句没一句的对话,在这儿突然卡住了。实在是对话的双方,都从彼此的观感中,捕获到了一份共识。 她们都不再开口,只是遥遥关注着水天交界处。 太阳仍然在水平面以下,可是这一刻,在层层涂抹的釉彩中,在青黛的云气山峦内,分明有一股别样力量躁动着。 它深藏在宏阔的自然规律之下,却已经迫不及待地伸展手爪,甚至已经半步超出那初生的太阳,在东方天际,压迫出狰狞的形状。 “云”殷乐低呼出声。 天边堆砌成的青黛云峰,陡然垮塌了下去,随即又在那份昭然若揭力量的扭曲下,抽枝分桠,几乎丧尽了云气应有的性质,化为那份力量附带的阴影,循着天穹和水体的轮廓,四面八面延伸开来。 那边的云层相对来说份量不多,几下延伸扩张,就稀淡得看不见了,可那种如同根系分张、刺入虚空、撑起水天架构的形象,还是深深烙刻在蛇语和殷乐的瞳孔和心尖上。 “扶桑神树” 蛇语下意识探手,想遮住眼睛,但早已迟了,手臂半途放下,脸色又转苍白。刚才直视高层次的力量运转,并下意识解析,对她造成了不大不小的反噬。 整个阪城,像她这样的倒霉鬼,刚才几分钟的时间,也不知有多少。 殷乐反倒好上许多,因为她已经习惯了借助渊区血魂寺的力量,去观察高层次的东西。虽然目前渊区血魂寺,好像又有了变化 “这是什么手段”殷乐的心神悬在渊区,辛苦分辨着风暴湍流背后的深层喻义,可惜她水平还是不够,看得愈发糊涂。 “不外乎封禁之类。”蛇语无法感应细节,观其大略,反而更加明白,“总归不是好事” 殷乐念头纷杂“天照教团要在阪城动手这是他们的大本营啊” “已经不是第一次了。” 蛇语顿了下,然后总结“只看针对谁。” 殷乐霍然扭头“先生在哪里” “” 是啊,罗南在哪里 在这个要命的时候,那位还是任性地不见了踪影。 此时,无论是蛇语还是殷乐,都能半猜、半感受到在晨曦的微光之中,那份逐步伸展,也逐渐渗透过来的灵压。 凌晨时分的北山湖畔,还有几分凉意,可随着熹微光芒覆盖,两人身上莫名就有几分燥热之意,搅动气机,颇有不适。更新最快 手机端:: 这可比天边云气的变化,更直观犀利得多了。 蛇语垂下眼帘,绷紧了心神,低语道“不要暴露在外面。” “确实。”殷乐最后看了一眼天边云光,转身往后走,可没迈两步,便与蛇语一并生出感应。 一转眼,二人便看到了码头仓库那边,忽有一架小型飞行器腾空而起,没有遵守平贸市场这边的交通层规则,直入云霄,很快消失视线之外。 殷乐与蛇语对视一眼,都是皱眉头。 这种形势下,但凡是能力者,总要做出一些反应,不过大都应该是殷乐和蛇语这样,懵懵懂懂,揣摩猜测,像吉米队长的反应,目的性就太明显了。 这也不奇怪,毕竟是背靠量子公司乃至于政府军方。 倒是里世界这边 两个人匆匆回到了下层甲板的客厅中。 说也奇怪,随着她们进入舱室阴影区域,因气机扰乱带来的不适,就自然平复下去,效果立竿见影。 只不知道,这是否是个暂时现象。 此时,投影工作区仍在闪烁,之前罗南和天照教团刷屏的界面上,终于掺进来了别的元素 “阪城,奇幻の云” 这个话题刚显示出来几秒钟,又一个新鲜出炉的翻到了最上面“阪城日出,请诸君帮助解读。” “元气躁动刚刚险些走火入魔,坐标阪城喜田区。” “神树天国降临” 由于论坛此前讨论的话题,就与阪城有密切联系,所以这些后继的字眼,很容易就卷走了大量的、世界性的关注度。 殷乐打开几个帖子的功夫,类似的话题就很有影响了,她用智能分类的瀑布流模式,自动拣选关键词,刷了半个多小时,却是越刷越多。 不过帖子里面,大都是一些图片记录、描述、猜测之类,除了将矛头都指向天照教团,再没有更管用的东西。 殷乐眉头皱起,想着到一些更专业的圈子去看看,刚跳出帖子页面,就见有一个加持了高亮、置顶、浮窗等多个效果的新帖子,强行出现在工作区的最中央。 鲜红的字体非常刺眼。 最重要的是,发帖人是能力者协会阪城分会。 也在此刻,殷乐腕上的手环嗡嗡震动起来。 她低头瞥了一眼,眉头便锁得更紧。 “麻烦了” 说话间,论坛帖子打开;手环上的信息也以分屏的形式,投影到工作区上。殷乐之所以这么做,是两边所描述的事情,乃至遣词造句,一模一样 其大意就是阪城方面,发现有极度危险的畸变种潜入,天照教团高义,为了保障市民安全,主动开启了所谓的神国,投影覆盖全城。阪城分会则要求,所有身在阪城的能力者,立刻进行网上登记,报告所在位置,以及附近能力者的简况,配合阪城市政府、sca进行社会权限对照,以保万全云云。 “大索全城阪城分会这是把脸凑到真神的脚底下,甘心情愿当牛做马充猫狗玩儿” 以上的话,不是殷乐或者蛇语说的,而是论坛上某位看客的讥嘲。 不过,这位也是一语中的。 作为一个没有超凡种坐镇的能力者协会分会组织,阪城分会早在十多年前,就已经沦为了天照教团的附庸,平常是当小透明,如今跳出来,也只是台上的牵线木偶罢了。 “这是在找先生” 殷乐和蛇语再次对视,都觉得麻烦临头。 天照教团的强势,再有阪城分会的半官方性质作配合,在里世界,真的具备了类似于法理上的强制性。 差不多就是“不服就打”的意思。 就算是配合吧,殷乐可以去登记,却也是仅有的可以登记的人选。 蛇语在阪城是有正常身份没错,可终究只是张面皮,一直深藏真身与恶名。 更不说罗南,以莫先生之名“出道”,可世界上本无“莫先生”此人,即便殷乐这两天,在蒂城那边留了些安排,应付一般情况可以,却禁不起仔细推敲。 船上这些人凑在一起,彼此印证,逻辑线索是混乱的,一言以蔽之 嫌疑人 只是,这圈子绕得是不是大了些 “我以为要冲上地球同步轨道再折回火星不是更好吗” 吉米队长大步走进正厅,他是从阪城的量子公司分部再绕过来,飞行器刚刚与这艘私人飞艇完成了接驳。 不过,他话中讽刺的,并非只是自家的行程安排。 远远就看见,白心妍就站在某块尚未清晰的投影区域前,气色如常,还微笑着与吉米队长打招呼;在她身边的,是玉川瑛介,一脸晦气晚娘脸,病殃殃的,精神萎靡,对吉米队长的到来,视而不见。 “绕圈子,是因为找不到啊” “呵呵,还是理直气壮” 吉米队长对自家被分配的新任务,还有些迷糊,只知道是协助天照教团,寻找一个隐匿多时的强者。但这不妨碍他逮着机会,猛怼白心妍。 “事实就是如此。天照教团施出了近乎掀桌的手段,自日出时段,一直到现在,仍没有锁定目标。” 白心妍漫不经心地将天照教团搁了进来“据说,这是由于周边区域,多出一些卷积扭曲的时空维度,排除掉自然现象,是超凡层面的干涉作用,是一处屏蔽干扰” “也是一个大麻烦。” 作结语的,是一位看不太清楚年龄的中年人,并非真身到此,而是在那处投影区域显现。 他给人最直观的印象,就是光头。 眉毛胡须也很稀疏,皮肤苍白,给人的感觉,就好像养份不足以支撑毛发的生长,感官上很瘦弱的样子,也许这和他身披的宽大外袍也有关系。 第七代机芯内核,已经将世界上所有的超凡种资料录入,并且实时更新,吉米队长第一时间完成了匹配,顾不得其他,立刻并腿挺胸 “猊下。” 这个光头中年人,就是百集教宗。 吉米还是疑惑,这位猊下刚刚怼完罗南,回来就抓什么麻烦,逻辑何在 呃 吉米队长不是傻子,看眼前聚在一起的三个人,再联想昨天晚上的艰苦培训,突然就捕捉到了其中的内在联系。 麻烦罗南 这个场面,是为罗南而设 可是,那家伙不是在几千公里外难不成又回来了 白心妍冷不丁地问“猊下是觉得罗南背后有人” “不必急着下结论。” 百集教宗微微笑着,毛发稀疏的面孔上,神色和蔼“事实就是,阪城目前有一个奇怪的存在,怀疑是超凡种,却又与目前地球上的其他超凡种都不相同。当然要探一探底细那也未必就是一个活人。” “不是活人,那是什么” “不好估计,初期探测也没有效果,毕竟我不擅长精神侧。” “” 天照教团的教宗猊下,千百万教众的精神领袖,世界最自己不擅长精神侧,真是滑天下之大稽 教宗却还是和蔼地笑道“并不能将跑马圈地的便利,视为能力。再说,精神侧没前途的,也许你比较认同” 吉米队长发现,他完全插不上嘴了,和旁边的玉川瑛介一样,完全就是多余人。 只听白心妍回应“前面的路,是猊下这等人物趟出来的,我哪能想那么多哦,阪城分会的登记情况更新了。” “说一说。” “目前已经有三千四百余人登记,其中七百人是觉醒者以上。” 说着,白心妍便另外投影出了分布图,以阪城为背景的图像上,星星点点,疏密不等。 旁边玉川瑛介瞳孔微微放大了些,拿这图像暗中与自家掌握的情报相比对,只觉得这几乎囊括了阪城所有的秘密教团、超凡组织,纵然不是十成十,也是七七八八了。 “不够。”教宗简单吐词。 “时限还没到嘛。” “这是态度问题。” “猊下的意见,我会转达的。”新八一中文网首发 白心妍耸耸肩“接下来,请猊下安排手底下的人,与阪城各教团组织再沟通,阪城分会和sca会给那些有记录但未主动登记报送的非组织人员发信息,必要时会上门催促,所有工作会在下午1点30分前结束。到那时候,阪城差不多就会给犁过来一遍,可以开始下一阶段的行动了。” 吉米队长也盯着分布图,顺便检索有关的信息,心中念头急转,如此数秒钟,他冷不丁地开口 “我们小组也要报送吗” 白心妍瞥过来一眼,眼波清澈平淡,在吉米队长眼中,却别有意蕴。 他喜欢这个尤其喜欢破坏这个 所以,他再次开口“最近几天,我们一直在和几位能力者做邻居,也看着他们做事谈生意应该不是阪城本地的,到目前为止,好像他们还没有登记” 第五百二十五章 电影院 阪城时间上午10点左右,经过近6个小时的发酵,能力者协会的内部论坛上,已经是沸反盈天。 一旦事情与切身利益、尊严相关,看的心思,就会变成直接的代入感,再转化为相应的情绪,即所谓的“民心所向”。 当然,这玩意儿在抹去了温情脉脉的所谓“社会秩序法理”,跨越以实力分判的鸿沟壁垒时,很大程度上不顶个屁用。 最明显的证据,就是登记的进度,仍然在稳步推进,形成了密织的罗网,勒紧皮肉的那种。这种手段,完全是凭借优势资源碾压过来,没有一点儿机巧,却让人束手无策。 实话讲,单任社会资源的碾压,里面总还存在一点儿缓冲间隙。真正给身在阪城的能力者压迫和窒息感的,是遍洒城市每一个角落的阳光。 太阳已经快升到头顶,热度和穿透力都在持续提升。 不管是在室外,还是屋内,也不管是接受阳光直射,还是身处阴影之中,无孔不入的光波,总能渗透到人们的周围,承载着天照教团强横的干涉印记,如同浮游在空气的妖瞳,放射出炽热而充满恶意的视线。 正在底层甲板的殷乐和蛇语,头一回对这片区域的高明采光设计,心生怨怼。她们已经关闭了舷窗的隔光板,尽可能地隔绝一切天光照射;内部的灯光也熄灭掉,以分辨透进来的光线指向。 整个厅一片昏暗,唯一的光源就是虚拟工作区。 下意识地,殷乐和蛇语之间已经不再进行对话,肢体动作也越来越少,连不断刷新的论坛消息,也不再去看,只各占据了一个角度,蜷曲身体,收敛气息,仿佛身在幽闭狭小的牢笼里,处于二十四小时监控之下,如泥雕木塑一般。 她们不清楚,自家是否已经暴露,其实知不知道,也没什么意义。 现在一切的应对,一切的伪装,在宛如天堑的层次鸿沟下,都会变得虚弱可笑。经常与那个层次的存在接触,她们倒是有一份相应的自省和自觉。 时间一点点地流逝,蛇语的心境,经历了一个从疑惑,到扰动,又逐步归于平静的过程, 丰富的人生经历,特别是最近半年多的时间的遭遇,已经可以打磨出一颗坚忍顽强的心脏。她暂时参不透生死,可只要能够活下来,境况再艰难,似乎也不会再超过前面两百天左右的折磨了。 人心趋静,感应自生。 这份感应,并非源自于外界天光封禁的刺激,而是一种心灵层面,如气流水波般,近乎天然的扰动。 它们很久以前就存在,只是太过寻常,让人不自觉忽略掉,蛇语甚至还感觉到,那并不是外在的刺激,而是一种微妙玄通的联系。 此时此刻,一切外部活动都浸泡在高风险的环境中,受到多重束缚和限制,且又不是一个入定修行的好时机,她的注意力自然而然就被这一份微妙联系牵引过去。 况且,她还发现,“联系”的另一端,或者说一个关键节点,就在她身边,在同样进入静默状态的殷乐身上。所谓“微妙玄通”就在于此——心神一旦有所偏重,二人之间那份“联系”自然而然地加强。 另一边,闭目沉思的殷乐眼皮动了动,撩起一条缝,瞳仁微转,与蛇语眼神碰触。 这让后者进一步确定,那份联系确确实实是存在的,而且非常敏锐。 这是一种彼此的心灵感应吗? 多半和罗南有关……什么时候建立起来的? 在当前这种局面下,安全性又怎么样? 蛇语心中的念头,不可避免地又有所滋长,但她很快又醒悟过来:考虑这些并无意义,因为她多半不会即刻获得解答,看得出来,殷乐虽有感应,却也是愕然状态。 就在双方都进行试探、接触和研究的时候,突然有一道意念横插过来,超出她们想象的陌生,却颇有些自来熟的味道,又如醉酒后的醺然和松弛: “boss的地盘进新人了,现在这是个什么情况?” 突然插进来的意念,瞬间将隐晦的形式挑开,也让这一层微妙“联系”背后的力量嗡地膨胀开来,能量级数的提升,带来的直观感觉,就是“光度”的变化。 有如暗室中,擦起的闪光,一闪既灭,却足够让人看到,超出她们预计的场景轮廓。 当然,这是在精神层面。 不管是殷乐还是蛇语,都给惊了一记。 相比较而言,殷乐的定力差了一筹,其习惯性压伏的意念有了一个明显幅度的上扬,好像在相对安静的空间里放了个炸炮儿: “谁!” “给某个boss打工的可怜人。” 或许是感觉到这种说法太糊弄,那边又加以补充:“好听点讲,就像是秘书丫环;难听地说,就是拴着的猫啊狗啊之类……忘了自我介绍,我叫猫眼。” 就在那一位坦坦荡荡自我介绍的时候,受她们意念交流刺激所迸发出来的潜藏力量,又归于平静,快速沉淀,正如闪光擦亮又熄灭。 只不过沉淀下去之后,闪光的余烬,就自然而然地具备了一定的规律, 当猫眼自我介绍完毕,规律导向的结果,也已经从量变转为了质变,积累出了足以让三位具备同类身份的女性能力者所感知的存在意义: 这是一个比较细腻的架构,并且具备了非常明显的空间感。 猫眼、蛇语和殷乐在心灵层面驻留,眼耳口鼻,种种感官,以及对外部物质世界的感应,都隔了一层。只有心灵层面这一份渐渐清晰的规则秩序,以她们可以理解的模式逐步呈现出来。之前暗室闪光的感觉太过鲜明,以至于三人仍然觉得: 这是一个昏暗的房间,大小未知,她们之间倒是保持着比较近的距离,类似于并排的那种。 由于感知的积累变化,对于自称是“猫眼”的自我介绍,蛇语和殷乐都没能及时反应,隔了几秒钟,才由殷乐“发言”: “猫眼?夏城的猫眼?” 经过半年时间的深入了解,殷乐当然知道,猫眼是罗南“朋友圈”里的一员,可这种情况下“相遇”,其身份貌似也不只是朋友那么简单。 更深一层的话,是禁脔吗? 不得不说,猫眼的态度,给三人的交流开了一个好头。 在她的良好示范之下,当然也是在罗南的领域中,蛇语和殷乐隐藏自己的身份毫无意义,自我介绍也就自然而然地到来。 这期间其实存在着一定的尴尬,毕竟在公开的里世界社会关系网中,她们的身份、立场,或多或少都存在着悖离的情况。然而猫眼并没有吹毛求疵,无论是对血焰教团出身,深度涉入“孙嘉怡中介案”的殷乐;还是对曾经是生死仇敌,理论上已经失踪甚至死亡的蛇语,都只是啧啧两声,很快回到更现实的层面上来。 “你们都在阪城,帮他做什么来着?办公?起居?暖床?” “只是听从先生安排。”殷乐适当地接话,让闲聊式的交谈,有一个比较顺畅的中继。 “神国天幕一开,现在不好过吧?” “确实如此,夏城那边有没有最新的消息和反应?” “物议鼎沸,但也只是看看热闹,可是看你们的现状……” 猫眼“哼哼”两声:“都说boss在太平洋上,与天照教团做过一场,现在渡了劫,破了关,已鸟飞鱼跃去了。可这么一来,貌似不是那么个情况?” “比较复杂。”殷乐的心情确实挺复杂。 “你们的心情我理解,不过和以前一样,我也实在搞不明白,某人究竟是怎么个想法……” “大人以前的布置,总是如此?”蛇语也加入了进来,意念交流的情况下,比平日还多了几分直白。 “嗯哪,乱七八糟,但最后总是强行救场,给人以‘深不可测’的错觉。”猫眼乐得给两位“后进”介绍经验,虽然她对当前的情况,也不是太了解。 以前,猫眼确实经常借助“生命星空”、“大生产线”之类的“精神领域架构”,与罗南开展远程的心灵联线,但那是一种相对抽象的介质,如同面向虚空,跨越无法解释的维度。 可如今这种情况,似乎是有实实在在的架构,将她们三个人的灵魂收拢在一起,像是…… 还没等她们有更清晰的判断,“空房间”里面,又有光影显现,而且组构成了让人可以轻易理解的直观影像。 首先呈现出来的,是一片云气纷乱的高空风景,甚至还能听到罡风吹过,呼啸作响,音色兼备,十分生动。 在此特殊阶段,猫眼三人都是很快联想起,昨天晚上那一出。 猫眼再哼一声:“搞什么?云中堡垒,日轮飞坠,昨日重现?” 殷乐大约也是这么个考虑。 倒是蛇语的想法又多出一层,这模样,也许是困缚她半年时光的云端世界? 三人念头一有偏转,呈现的影像又有变化。 云气深处,恍惚便有规矩法度横亘其间,罡风吹卷之际,外围云气离散,却也有一些“纱絮”,与内层的庞然造物牵拉卷缠,两相作用之下,逐步显露轮廓。 “噢,确实是……” 呈现在三人“眼前”的景象,分明就是一座云气塑造的堡垒,即便背景是青苍广袤的天空,仍是巍然耸峙。尤其是与周边云气的牵拉联系,仿佛有弥盖天际的云麾招展,将规则内置其中,使漫天云气,即使在舒展飞动之时,也有法度浸淫,简直就是军列阵线,收卷自如。 事实上,不只是外层,作为影像基座的云气堡垒,也在时刻变动之中。聚合如实质的云团深处,各片区域都有着细腻的变化,反应到基本轮廓上,也有着微幅的调整。 看得久了,时间的刻度,就有些模糊,好像是在欣赏一种延时摄影效果,将漫长的时光、宏观视角的堆叠变化,压缩到她们可以理解的尺度之内。 “特效不错,更深的就看不出来了……” 猫眼的评价,基本算是三人的共识。 目前来看,展现出来的影像,与真实世界还有一定的差距。 她们三个人就像是在电影院里,看着巨大屏幕上显现的画面,如果放低要求,倒也算是比较逼真,但如果用苛刻的态度去评价,在她们和影像之间还隔着一层名为“真实”的壁垒。 “boss把我们叫过来,就是为了让大家看电影放轻松……也有可能是现场教学也说不定。” 考虑到罗南的性情,还有阪城那边无论如何也轻松不起来的环境,猫眼的后半句判断挺让人赞同的。 三人都在观察、琢磨。 她们身前的“大屏幕”上,播放着仿佛大制作、却仍然缺乏沉浸体验的影像。 三个人真的像是坐在传统的电影院里,在昏暗的光线下彼此相处,只能看到各自的模糊的轮廓,却看不清更多的细节。 类比式的体验,倒让她们更容易适应现在的环境,让交流变得更加顺畅。 殷乐就分享她的新感受:“云气堡垒内部,好像还有别的东西……” “哪有?” “中间,泛着血光。” “有吗?” “没有吗?” 殷乐很奇怪,此时她的精神状态也很奇怪。 心神自然而然地分成两股,一股在非真非假的“电影院”里与人交流,看不透迷障;另一股却是停驻在渊区,与渊区血魂寺架构紧密联系,形成了通透的高层次观照。 两股心神并不冲突,都是真切实际。 渐渐的,她还感觉到了渊区血魂寺架构中,存在着颇具节奏的扭曲波荡,这让她心神摇动,又颇是惊喜。 概因这感觉熟悉的很,过去半年时间,时不时就要来上一回。据哈尔德夫人讲,那是某人惯常的实验手法。 血焰教团的根基,对于那位而言,本质上也不过就是一组实验品罢了。 作为教团的副主祭,想让殷乐适应这份节奏,其实有点儿困难,可在当前背景下,这份影响她超凡力量根基的扭曲,却如同轻晃的秋千,带着她飘悠悠地摆荡。 一切不由自主,却也莫名地稳妥安然。 “先生……” 意念呈现在“电影院”中,还没有彻底成形,一侧的猫眼“嚯”了声:“还真有!” 原本青空白云的影像背景,突然有血色蔓延开来,而且正是在殷乐所说的云气堡垒中心处呈现。 新呈现的元素,存在着很强的空间感,仿佛是从云气深处的“孔眼”中,进入了另一个世界。那里乱石崔嵬,血光流淌,下镇以熔岩热湖,上浮有浊云闪电,狰狞可怖,几如魔界鬼狱。 在“电影院”中,甚至听到了那里熔岩沸腾流动的闷沉爆音。 殷乐的心神终于出现了错乱感,她有些分不清渊区血魂寺架构和眼前血魂寺影像的关系,下意识喃喃自语:“血魂寺?” 猫眼和蛇语还没有对此作出反应,在已经有些色彩混乱的云团中,骤然又有一道有翼活物,伴着嘶哑长鸣,冲击出来,其形宛如史前翼龙,尖喙细颈,长翼粗尾,通体无羽,遍布鳞甲。 最惊人的,这东西竟然还是成群结队,领头的方出现,后续就是乌压压一片,层叠而出。而在其嘈杂鸣叫之时,还喷溅出大量酸液,如狂风骤雨,飞卷而下。 云团裹着酸雨,乍然又是电闪雷鸣。 在“喀喇喇”炸响的雷光中,又有一群乌云般的甲虫,不知几千几万,嗡然而出。 接着就是堪称荒谬的大量陨石投落,可半途就能看到,它们个个团紧四肢,石形人样难辨,向着不见底的云层下方投落…… 这还是只是开始。 几个呼吸的功夫,就有数不清波次的奇妙造物,从云团闪电之间呈现,到后面甚至还有人造飞行器、大型机甲冲出来,偶尔还穿插几个看不清面目的虚幻人影。 它们或盘旋而飞,或高速坠落,或彼此攻伐,占据了整个影像界面。 “电影院”里的三位女性能力者,仿佛在看一场荒诞的奇幻战争片;又好像坠入了某个荒诞梦境中。 更理性的说法大概是:某人把事先拍摄的多个镜头,一发地拼接到影像作品里去,同时呈现在这片大背景下。 且不论剪辑的效果如何,单只是镜头逻辑,就混乱得让人绝望。 如果非要从一团乱麻的影像中找出什么共同点,那么大概就是:每一个存在影像,都彰显着一份超凡力量,且每一份力量看上去都颇为不俗。 尤其是后面穿挺出来的几个虚无人影,大多数只是裹一层单兵装甲,有的甚至是常服单衣,赤手空拳,偏偏举手投足间都是穿空崩云,叱咤风雷,几如神明显圣…… 咳,应该说看谁都是超凡种。 猫眼在“电影院”中的影像,很自然地摆出一个架腿托腮的姿势:“你们血魂寺,其实是召唤流?” “这不好笑!” 不说对话的两人,另一边的蛇语看得认真,也看得眩晕,可与此同时,还有些古怪的感应。 在“奇幻战争片”已经混乱不堪的背景音中,她似乎还听到了某种噪声,非常低沉,也比较混乱,最重要的是,在播放的“影片”中,找不到对应的场景,几乎要认为是耳鸣式的幻觉。 可这种在罗南心灵领域之中的架构,哪来的耳鸣? 感应一旦生成,就如附骨之疽,缭绕不散。 “有没有听到什么?”猫眼也突然转过话题。 蛇语能感觉到,她们三个人的心电感应,仍然存在。某些强烈的念头,会比经过修饰的交流意念,更早被其她两人感知到。 这种交流方式,三人都还需要一些时间去适应。仅就眼前而言,她们更容易达成共识、实现共享,乃至形成共鸣。 相应的感触,也就自然呈倍增之势。 后续再没有什么对话,可是那份附骨之疽式的“额外噪声”,也变得更加清晰。 不知不觉间,三个人的意念都向下沉潜收摄,在这个诡异的“电影院”里,也就等于是侧耳倾听的意思吧。 “嗡嗡嗡,轰轰……” 噪声掺杂在罗南导演的影音特效中,似乎有着一定的节奏,挺熟悉。可大概是比较紧张的缘故,三人都出现了一些知见障,一时半会儿分辨不清。 末了还是猫眼失笑,调和气氛:“boss开的这家场子,观影环境可不太好……咦?” 这样的一句话,便如开了封的寒刃,从三人心口上划过。 “还有人?” 电影院里有其他人,是最正常不过的了。可是…… “大屏幕”上的光芒骤然变得强烈,使得整间“电影院”的光度又向上抬了一截,也打开了她们的视野。 于是三个人便有瞬间的错乱感。 已经接近习惯的“电影院”认识,有些不太合适。 她们确实处在一个封闭空间里,也确实在观看影像。可这一空间,要比“电影院”大得多,仿佛一个巨型的体育场馆——里面塞得满满当当。 问题是,除她们三人以外,“其他人”再不是什么人影轮廓,而是密密麻麻填满了闷浊的烟雾。 烟雾本身几乎不怎么流动,但它们确实是存在着,而在其最深层,似乎还有一朵朵幽暗的火苗,一个挨着一个,看不到边际。 如同摇曳的魂火。 猫眼、蛇语、殷乐再一次心灵互动,毛骨悚然! “电影院”里……就算是“电影院”吧,不是她们三个人包场,还有其他人,很多很多人,以一种更浑沌、更模糊的形式存在, 那份“额外噪声”,仿佛就是这些人的耳语、议论。 除此以外,还有…… “哗啦啦,哗啦啦!” 浊雾魂火中,不知何时泛起了细密的锁链抖颤声,在她们耳畔身际,也在无限远处。 如果太仔细去体会,那锁链就像从她们魂灵深处探出来,锁着一端,连着另一端,接续在无边无际的锁链巨网上。 “电影院”里面每一个人,不管是完整的还是不完整的,都是这个巨网上微缈的节点。 “这个……” 猫眼分明回忆起了前几日的噩梦,而这份记忆顺带就分享给了其他两位,再把对应的情绪返输回来。 她的意志不自觉在颤栗。 眼下的架构,与“电影院”的差别越来越大了,以至于有了一个更合适的名类: 祭坛,巨大的祭坛! 不可计数的信众围绕周边,注视着中央区域的混乱影像……或曰神迹。 他们也为神迹献祭了灵魂。 献祭的力量化为了无形的火焰,与祭坛的神迹呼应,提供能源,也加以熔炼,让那本来还有拼接痕迹的影像,弥合间隙,自然过渡,直至浑然一体。 祭坛空间,亿万魂灵,锁链相接又献祭熔炼的过程,形成了完整的闭环。 那不再是什么“电影”,里面栩栩如生的影像,以及不可思议的镜头,只是浮游在真实力量外层的“纹绣”,随着力量的抖荡,以貌似活物的形式而存在。 至于力量的深层本质是什么…… 便在那抖荡“纹绣”的下方,忽有一个狰狞影子冒上来。虽只半截,已经能看到那人面蛛身、六瞳异色的丑陋模样。 这魔影乍一出现,整个祭坛周围便似真的燎了一层烈焰,灼痛心神,洒播恐惧,仿佛要将中央混乱影像中的所有毁灭力量,一发地投射向现实层面。 可也只是“仿佛”而已。 狰狞魔影刚拱出半截身子,其背脊之上,便给重重地踏上一只脚。 一具完整的、熟悉的人形轮廓,就这样踩踏着蛛形魔影,呈现在三个清醒人物的“意识视界”中。 罗南! 真实力量的“纹绣”更剧烈地抖荡,也是托它们的福,让本来不可见、不可测的力量本体,恍惚中化为一幅巨大的披风。 它围在罗南的身外,以符合罗南存在模式的奇妙韵律抖荡翻滚。只能看到它以罗南为核心,却见不到它的边沿究竟延续到哪里。 罗南制造这一切,主导这一切,获得这一切;他在披风的中心,在祭坛的中心,在整个体系的中心,控制并承载着全部的重量。 所以,他也自然而然地成为一切的焦点。 他并没有看向哪里,却像是殿中供奉的神像,注视着一切人。 猫眼能感觉到,另外二位,已经融入进去,虽然是“后进”,却比她更接受这种场景,也许,是她们心中的罗南,本就应如此? 可再想想几个月前的初见,想想现实中的接触,与眼前的形象比对,她不自觉产生了更激烈的战栗感。 这点儿情绪反应,很快淹没在那该死的共鸣中,或许正因为共鸣,那让人头皮发炸的噪声,其节奏变得更加鲜明,最终统化为某种赞辞偈语,亿万人齐齐唱颂。 猫眼也随之唱颂,可唱颂的内容却太过模糊。稀里糊涂念了一通,恍惚中觉得,那幅巨大的披风离她近了一些,正飘荡着,拂过她的面孔,漫过她的心神,将她覆盖在不可知的层面下。 便在此刻,所有的干扰,尽都退去,只有那赞辞,从心底泛生,袅然如青烟,悠悠而起: 我心如狱,我心如炉; 我心曰镜,我心曰国。 第五百二十六章 死之梦 蛇语陷入了一场难以醒来的梦境中。 她本来还在“电影院”变化的巨大祭坛之侧,与不计其数的信众共鸣共振,一起赞颂那位不可思议的“大人”,几乎连灵魂都要融化在里面。 但不知什么时候开始,她已经进入了一个更荒诞的空间中,没有过程和过渡,没有足够说服力的逻辑,确确实实像一场梦境。可这片梦中的世界,正变得越来越真实。 蛇语似乎来到了一个了炮火连天的战场。 没错,就是战场。 梦境自身的逻辑正迅速地完备起来,以至于给了她无比深刻又确凿的印象。 她陷入到混乱的战区中央,周围是坚固森严的雄关堡垒。处处可见轰鸣作响的战争机器,无数士兵,身前外骨骼装甲,操作战机、飞梭、大型机甲,正进行忘我的厮杀。 至于他们的敌人,则是一些类似于畸变种的超凡生物。其中很多,都依稀曾经是前面“电影院”播放影像的组成元素;还有一些,干脆就是“云端世界”中那些飞纵往来的血色巨猿…… 双方战况犬牙交错,如此激烈,以至于蛇语不可避免地被卷入进去。 她甚至分不清谁是友方,谁是敌方,只在某种未知力量的驱动下,与周围所显现的每一个具备威胁的目标对抗,然后被杀。 就这么简单。 因为在这片战场中,蛇语的实力显得太过平庸。最要命的,是她完全跟不上战争的节奏。 作为咒术师,她很不适应这种混乱激烈如飓风的杀局。她就像是陷入了一个巨大的血肉磨盘中,能够存活的缝隙逼仄狭窄,又不断地变化、收缩,稍有不慎,就会被碾成肉泥。 死亡的痛感过后,她又会在同样战场的不同位置重生过来,再一次陷入到无止境的战斗中去。 最初的时候,蛇语还纠结一下,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里面究竟是什么逻辑?但到后来,被杀的次数多了,就再没有思考的空间。 因为即便是梦境,死亡瞬间所感知的痛苦,也是真实得令人发寒。 断头、穿心、腰斩、碎尸、焚化、腐蚀…… 在战场的血肉磨盘中,曾经让蛇语舍弃尊严和自我也要规避的“死亡”,就这样换着花样到来。 只有强弱之分,决无减免之事。 就算无休止的“重生”,部分削减了生死之间的大恐怖,但生命的本能,还是让她拼尽全力地去躲避这种结局——与人战斗,打翻敌人,可仍然用不了多长时间,就被再一次地击杀,去体验新的死法。 死亡或如幻梦,痛苦却在累积。 也许是物极必反吧,人麻木过头了,最后也能收获到冷静。不知道死死生生了多少回,在某一个瞬间,蛇语骤然顿悟了! 那时正值她生死转换的混沌之际,却有一束光刺进来,让她整个人都通透了。她下意识打个寒战,随后所感应到的,就不再只是喧嚣血腥的战场,还有一对冷彻观照的“眼睛”。 “眼睛”就嵌在这个梦境空间的某一个角落,甚至可以说,整个梦境空间就是“眼睛”的化身。 没错的,“眼睛”冷冷地注视着她,看她在这里面挣扎搏命,尽展所学,暴露出每一张底牌,也看她皮囊血肉能承载几何,又如何崩解腐朽。 就这样,蛇语被里里外外看个通透。 蛇语不再困惑:是罗南啊!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她所遭遇的一切不可思议之事,都与罗南脱不开干系;而只要有了这个中轴,一切的逻辑也就理顺了。 蛇语顿悟了她现在的角色: 一个实验品,一个被绑在台子上的实验品。 她根本没有任何还手之力,只能眼睁睁看着那个冷酷男孩伸过手来,切开她的衣服、皮肤,切开所有的屏障和防御。 那残酷的战场,就是手术台。 罗南用这种方式,剥光她、肢解她、解剖她,将她全身的每一寸皮肉、每一个器官,每一块骨头、每一根神经都分解开来,测验它们在不同的条件下扭曲变形、分崩离析的全过程;然后又将它们重新组合拼装,甚至涂油上蜡,保存保养,待恢复如初,再扔进新一轮的实验中去…… 蛇语的感觉就是这样。 她在这个荒诞的梦境空间中挣扎、拼杀,可在更真实的维度,她只是任由罗南施为,毫无还手之力。罗南正是通过这种方式,了解她肉身的极限、精神的极限,还有一些连她自己都可能不清楚的细节。 骤然的明悟,却无法减缓任何痛苦,反而因为那份通透,让她更加绝望。 蛇语不知道这种经历还要持续多久。 她要崩溃了,真的要崩溃了。 就算那是噩梦,明明知道是噩梦,但千百次的轮回,也已经压碎了她的意志屏障。 蛇语想对着罗南乞求,然而不管她如何挣扎,痛哭流涕也好,哀婉呻吟也罢,都没有意义,她的哭喊哀叫,根本无法传递到那边去。 在这一刻,她比任何时候都能体会到,蝼蚁和神明之间的距离。某种意义上,这甚至比无止尽的痛苦更让她绝望。 到后来,蛇语甚至开始羡慕那些曾经和她并排坐在祭坛之下,嗡嗡赞颂的“魂火”,她宁愿成为那混沌无知的灵魂,没有任何别的奢求,也不再追求自我的意义,只是依附在罗南的体系之下,只求能够逃过这惨绝人寰的酷刑,以及绝望的轮回。 这样的念头一起,就如同高度腐蚀性的毒素,瞬间蔓延开来,让本已经千疮百孔的心灵,几乎丧失了一切的活性。 如果是那样的话…… 如果那样可以逃脱轮回的话,蛇语一点都不介意沉入那个状态,只要那是最终的解脱! “北山,北山?” 突如其来的呼唤声,还有激烈的震动,骤然侵袭过来,摇荡着整个梦境空间,感觉非常的粗暴。 蛇语一点都不生气,相反,心头喷涌上来的尽是积极的情绪——这是她已经乞求很久的反馈,终于有人响应她、呼唤她,把她当成了一个正常的人,一个同级别的生命! 这样的场景,就像在没有一点光亮的深水中,在她行将溺毙之际,有人向她扔出了一根救生索。蛇语不管是哪位,只会尽全力伸手抓住,向上挣扎。 一秒钟后,梦境和现实之间的壁垒轰然破碎。 蛇语骤然睁眼,入目一片昏黑,随即又是彩光乱迸。里面掺杂着无数复杂的“壁垒残骸”,现实与非现实的元素混杂在一起,形成了无法解释的信息洪流,从她脑宫和心灵深处碾过去。 足足五秒钟后,蛇语才寻回了自我的逻辑,也终于分辨清楚了眼前属于殷乐的模糊轮廓。 接下来的三五秒的时间里,她也陆续感受到了身下榻榻米的触感、背靠的墙角结构以及更外层的流动水声。 多层次的不可计数的细节,渐渐在她脑海中、在她身体周围,勾勒出无比坚实的现实存在。 熟悉又陌生的现实世界,就像一个坚固的救生舱,将蛇语牢牢的保护在里面,隔绝了她梦中的一切。也直到这个时候,蛇语才能比较真切地感受自己身上的情况: 她里里外外都湿透了,汗水浸透了中衣,身下的榻榻米也濡湿了一片。她已经出现了轻微的脱水症状,黑暗中她甚至不知道自己流出的究竟是汗水还是血液。 她的脸色应该很糟糕,否则与她关系平平的殷乐,不可能露出这般担忧的神色。 “你没事吧?” “你……” 蛇语本来是想说,难道你没有那份经历? 一念方起,她却突然愣了神,自己刚刚经历了什么? 蛇语的记忆骤然混沌了下去。 某段令她恐惧绝望的梦境记忆,以惊人的速度模糊掉了。无论她如何追溯,最多也只能回忆起一些粗略的格局,梦中好像有屯兵的堡垒、有吞吐畸变种的云气、有血狱般的熔岩山峦……它们共同存在,又彼此冲突,共同架构起一个混沌的世界。 至于自己,好像陷在里面,经历了一段不堪回首的过往,至于过程中具体的细节,却再也想不起来。 那份或许存在的伤害,就深埋在那混沌的梦境世界中,也沉入心底最深处,无论如何琢磨,都难再翻起波澜。她唯一可以确定的是: 自己确实经历了什么……哦还有,殷乐应该没有这份体验! 蛇语心中,油然而起嫉妒之心,偏偏她还要感激殷乐,将她从迷之恐怖的噩梦中惊醒过来。混乱复杂的心思纠缠在一起,让她一时沉滞木楞,恍惚迷离。 殷乐当然能够看出来,蛇语眼下状态糟糕。 这就比较奇怪了。 殷乐将心比心,以她所经历的那些事情来看,虽然震撼人心,却也不至于让蛇语变成这种模样。 心思转过两圈,殷乐从自家经验上去分析,忽然想到了一种可能:“北山,难道那种场面下,你对先生有所不敬?” “不敬?” 蛇语下意识打了个寒颤,有些失态地摇头,想出言辩解,却又无力发话, 这让殷乐更加坚定了自己的判断。 常年在秘密教团工作,类似的事情,殷乐见得也不少了。 蛇语“拜入”罗南座下,也不过就是这十几天的功夫,即便展现了令她也瞠乎其后的恭顺,心有不甘,也未可知。 作为信众,根子上有不敬的念头,平常也就罢了,在那种大祭状态下还有所表露,就算是血焰教团这样的理念教派,所要承受的反噬也是相当可怕的。 更不用说,罗南已经展现出了明确的神祇形象,正所谓“天地神祇,昭布森列,非可诬也”——蛇语是极聪明的,怎么在这事儿上犯了混? 看蛇语现在的情况,尤其是眼神,正是虚弱又敏感的状态,避开了“麻木”和“绝望”的极端,未必有太多痛苦,却让恐惧深植入心,如同地下煤层的暗火,不声不响,却是扑之不灭,不知要烧几百几千年…… 想来是被敲打得狠了! 殷乐莫名有些得意,又觉得应该劝慰安抚两句,心意之变化,煞是微妙。恰在这时,她的手环震动起来,看了下来电显示,是奥平容三。 这段时间,为了谈生意,奥平容三一直与殷乐保持着两三天一次的联系频率,本来也不算什么。可在这种情况下,难免会让人多想一些。 殷乐暂时抛开蛇语的事儿,思量数秒钟,在又一轮振动之后,才接通了通讯。奥平容三与其面貌差异颇大的柔和声音响起来: “殷女士,日安。” “奥平先生,你好,有什么事吗?” “确实有事……” 果然不出所料,奥平容三此时打电话过来,说的就是“登记”一事。 有天照教团在后面支使着,阪城的官僚体系发动起来,所谓的“登记”当真能给玩出花儿来。像是大泽教团这样横跨世俗和里世界的经营实体,填报登记的项目可就多了。 自家神社的神职人员、会社的雇员有里世界背景的都要送一份名册过去不说,连近期商务合作的人员,但凡是能力者的也要出一份简报,以便“彼此印证”。 若嫌麻烦,不报或漏报……好啊,说不得就会触犯有关的治安条例。到那时,就算已经签订了合作协议,也可能无法通过平贸会,乃至阪城政府的审查,什么生意都能给搅黄了。 最重要的是,肯定会得罪天照教团。 登记是肯定要登记的,奥平容三打这一个电话过来,就是在登记报送之前,打声招呼。也是看殷乐这边有没有什么“不便之处”,做到彼此心中有数。 殷乐便是有“不便”,也不能对那边讲,只能是坦坦荡荡表示理解,还不忘替奥平容三操心两句:“只是加工厂里,人数就不少,都要登记嘛?” 奥平容三也叹息了几声:“厂里雇佣的工人,很大一部分是来自荒野部落,很多还是畸变感染者,按照要求,免不了都要登记。他们一个个背景复杂,统计起来非常困难……平时这种事情,大家睁眼闭眼,今天就没有那么好过关。” 又感慨闲聊了两句,双方就结束了通话。 殷乐第一时间转过脸去看蛇语:“不太妙,听起来‘老手’那些横断部落的,应该是遇到麻烦了。” 奥平容三提醒也好,暗示也罢,或者说是提前道歉也有可能,总之一定是遇到了难以解决的麻烦事。 蛇语经过这几分钟的缓冲,精神略微好了一些,虽然还是难掩虚弱,脑子总算能转圈了:“隔壁,那个行动队,他们一直对‘老手’等人很感兴趣……” 正分析着,殷乐的手环又一次震动起来。 这次是个陌生号码,通过智能匹配,显示出是能力者协会阪城分会的办公电话,殷乐又皱眉头,再次接通,却是明知故问: “哪位?” 对面响起某个女性的声音,没有感情起伏,公事公办的样子:“血焰教团副主祭殷乐女士?这里是能力者协会阪城分会外联办。” “哦,你好。” “我们这里有你入关的审验报告和签属的安保协议,根据上面相关条款,向你做特殊事件通报。” 殷乐视线与蛇语一对,仍然装傻:“什么事?” “请问你是否已经知道阪城分会下发的通知?” “不是太清楚。” “那么请你去看能力者协会内部论坛上的高亮主题,标题是……请按照通知要求,尽快报送贵教团在阪城的人员、方位以及相关事由。所有资料请在下午一点三十分前,通过指定渠道报送过来。” “下午一点半?我们教团在阪城也是有产业的,能力者也不少,统计起来并不容易。时间是不是紧了一些?” “这个没得商量,如果殷乐女士你还不清楚事态的严重性,就请去看相关通知,并立刻开展相关工作……哎?” 那边似乎有谁在说话,停滞了几秒钟,突然就换了一个人。明显的男子声调,嗓子发浑,像是永远有一口痰含在嗓子眼儿里,随时要喷出来的样子。 “殷副主祭?”那边明知故问,感觉是非常强势的人。 殷乐疑道:“你是……” “行管部门和sca方面,都有了充分的证据,证明平贸市场一部分受限人员,在此事件上涉嫌虚假登记,而这些人与你们保持着密切联系。为了洗清贵教团的嫌疑,请立刻报送相关信息。” 殷乐眉头皱紧:“我刚才说过统计非常困难……” 对面斩钉截铁回应:“有困难就克服掉!我给你1个小时的时间,上午11点前,将所有资料报送过来,否则一切后果自负!” 殷乐气得笑起来,阪城分会这帮人,面对天照教团一个个都是孙子,这种时候倒是耍的一手好威风! 那边的腔调倒是越发狠了:“你听好,阪城不是血焰教团的地盘,平贸市场更不是,要想做生意可以,但要往里面掺沙子,我会让你们后悔踩上这片地界!” 这可不像是阪城分会的口吻,听起来更像社会暴力人士。 殷乐不笑了:“你是谁?” “一个审判者,确认你们的罪行,交给天国的火焰,予以圣裁。” “……” 对面直接断去了通讯。 这莫名其妙的家伙是哪位? 殷乐对那人的嗓音以及跋扈态度印象深刻,不过她印象最深的还是那个什么“天国的火焰”的说辞:“他绝不是阪城分会的成员,应该是天照教团的什么人……” “并非如此。”蛇语在角落里低声开口,“听口气,他应该是‘天国众’的重要人物,多半就是首领后藤义。” “后藤义!” 受到蛇语的提醒,深藏在殷乐记忆角落中的某段情报被激活。 应该说如雷贯耳吗? 众所周知,天照教团的真神和教宗,固然是天底下赫赫有名的超凡种强者,手底下也有一批拔尖人才,比如列入“秘密教团三杰”之一的肥龙之流。可相较于其他两大教团,甚至世界上大多数叫得出名号的秘密教团,天照教团的整个组织结构、组织效率实在是平平。 即便在阪城,天照教团也并没有太过深入阪城的各个产业领域,只是将超凡种的凶名化为阴影,点在其他人心头,必要时再蔓延开来。 在这种情况下,阪城大大小小的地上地下教团,拥有了野蛮生长的条件,成就了阪城“万神之城”的美名。 当然,现在大家都知道了,这不过是真神和教宗的韭菜种植技术,割了一茬又长出一茬……可是他们组织不力,却也是不争的事实。 有些事情,不能只讲究高层的威慑力,真神和教宗的名头再好用,日常情况下也不能把他们当成名片送来送去吧? 正是在这种情况下,如“天国众”一般的结社组织应运而生。 天照教团外围有很多这样的组织,他们成员成分复杂,很多来自于荒野游民或通缉罪犯。根子上与天照教团关系密切,但明面上却并没有官方的联系,更类似于“热心市民”之类。 他们所做的一切,天照教团都不会承认,有时甚至还会敲打,但只要是在阪城生活久了的,在里世界这个圈子里混的,都明白这里面的弯弯绕绕: 这些xx组、xx众、xx团之类,就是天照教团蓄养的打手,甚至都不需要给他们什么现实的利益金钱,只要将天照教团的虎皮借他们披一披,对几个重点关键人物提供一下“扶桑神树大神藏”的超凡力量加持和修行真义,自然会有无数的能力者如逐臭之蝇,嗡嗡地扑上来。 能够在这一帮组织中脱颖而出,后藤义的“天国众”自然有它不同凡响的地方。 蛇语对此人颇为了解:“后藤义是阪城分会的副秘书长,是平等贸易会的理事,据说在lrcf中也有职位……” 殷乐奇道:“他并不像是八面玲珑的样子。” “当然,他更像是一条惹不起的疯狗。目前牵狗绳牵在天照教团的手里罢了。” 毫无疑问,这是天照教团饲养的恶犬,是教宗、真神手里的一把刀,随时可以抛掉的那种。 就连后藤义本人应该也明白这一点。 但是这是一个赌性深重的家伙,他利用在教宗、真神手里的这一段时间,给自己披上了足够多的虎皮,也具备了相应的实力和地位。 就是这样的家伙,一旦下嘴,不把目标撕碎,绝不会松口。 这种组织、这种家伙,和当前的环境真的是非常匹配,他们将天照教团在阪城的绝对优势,化为实质性的威胁,抵到每个人的咽喉上。 殷乐似乎已经听到了恶犬喉咙里的“呼噜”声,还没有真正交手,她就已经有些头疼了。 短时间内,殷乐也没有想到妥善的解决办法,而此时一个内部通讯打过来,是在前甲板的船长日向石。 作为殷乐在阪城最得力的手下,这个资深的退役士官颇有些忧虑地报告:“游艇的权限被砍掉了,如果无法获得sca的后续许可,游艇连客运码头都驶不出去。” 作为能力者,谁也没指望靠一艘游艇做些什么,可这无疑是一个警告,而且是非常不客气的那一种。 殷乐沉下脸,认真思索了几分钟,终于还是决定再给奥平容三去电话,再了解一下情况。 其实她更想直接打给“老手”来着,但两边的身份还是有些不对等,不管现在“老手”的遭遇如何,被人抓到二者通话,难免会怀疑他们对“老手”这一拨人有着超出常理的关注……虽然这是事实没错。 殷乐不想再提供给后藤义可供威胁的筹码。 给奥平容三的电话并没有第一时间接通,不过三十秒钟后,对方反而发回了视频通话的请求。 殷乐有些奇怪,但还是选择接受,当然在此之前,也没忘将客厅里的灯光打开。 “奥平先生……”刚才开了一个头,殷乐后面的话就硬生生给咽了回去。 因为在投影画面中,呈现出来的并不只是奥平容三丑陋却也算熟悉的面孔,还要加上一个瘦了快两圈,皮肤惨白,如同挂了皮的骷髅的男子。 这个仿佛瘾君子的家伙,和奥平容三保持着相当亲密的距离,对这边咧嘴一笑:“殷乐女士是吧?真不幸,又被我抓到了证据——和你的生意伙伴私下串联口供!不要解释,我给了你一个小时,结果你在做这些没有意义的事情,这是你对我的不尊重!” 不用看这张脸,只要听那仿佛含了痰的油腻嗓子,殷乐就知道眼前这人究竟是哪个。 披了多层虎皮的疯狗,后藤义。 正牌的联系人奥平容三,面无表情的站在一边,没有给殷乐任何提示信息,或者说,他如铸铁般的脸色,就是最明显的提示。 后藤义嘴巴又咧开了一些:“殷乐女士,真是一位美人呢,这让我的心情好了很多……我并没有不敬的意思,只是在陈述事实,否则我话都不会多说一句。马上就巡完厂子了,解决了大泽加工厂这边的事情,我会继续和殷乐女士您沟通,希望那时候,你将有关人员的登记名单交给我,否则我会有另一套说法。” 殷乐冷冷的注视后藤义,已经在心中给其贴上了“社会渣滓”的标签,只是这家伙的后台是真硬…… 话说到这里,后藤义忽地偏过脸,视线投向了投影画面之外。 “那位女士,请留步!” 奥平容三首度开口:“后藤先生,这是我们工厂的技术总监……” “闭嘴,不要干扰我的判断!” 第五百二十七章 黄昏眼 “老手”端着一根牛鬼的肋骨,平放在眼前,观察深加工后的骨骼弧度。 辅助仪器的激光标尺,在淡黄的骨骼表层,画下一个又一个节点,并标注有误差,精确到微米。 他就和往常一样,巡视车间,并充当质检员,随时抽查,标准严格近乎严苛。 “这根……废了。” 既然废了,“老手”也不再小心翼翼,单手握住牛鬼肋骨末端,感觉还算趁手,便手腕发力,拿这根肋骨当教鞭,将工作台抽得“啪啪”作响。 “昨晚上,就是因为你们这些毛糙功夫,我在莫先生眼前,快把这张老脸都给赔进去了。人家的设计、人家的工序,就要你们这份手艺,要连这点都做不好,你们有脸接活,我还没脸往那送呢!” 在他周围,车间工人们还算稳当,大都闭着嘴,保持安静,也无人申辩。 然而车间整体环境还是比较嘈杂——此时在组装车间里,安插下了至少五倍于正常规模的人数,横断七部百来个壮劳力,有一大半都给塞进了这里。 还有一半在隔壁。 至于剩下那些老弱妇孺,则另外有地方“安置”,总之是两边岔开,给了人们更多的遐想空间,也滋生了更多的不安情绪。 由不得他们不担心,眼下这种情况,和当年所谓“游民回归”,然后被人打包到阪城的遭遇几乎一模一样。依旧是命运操于他人之手,将来是生是死都搞不清楚。 十年的时间里,连续遭了两回类似变故,谁的心态都要崩掉。 可越到这种时候,“老手”越要挺住。 他是这一帮人的精神领袖,谁都能乱,唯独他不能乱,不能让大家白白地把精力消耗在那些负面情绪的泥塘里。 所以他暗地里咬紧牙关,明面上撑起架子,摆出这副临危不乱、一切都在控制之中的姿态,努力让身边小辈们接触更多熟悉的场景,规避那些负面情绪的想象组合。 目前来看,效果有限,但他还必须硬着头皮做下去,中气十足地训斥他那些徒弟: “这个车间的人,都回到工位上去,无关人等往边上靠。今天无论如何,20套粗胚必须给我到位。这点粗加工的活都做不了,人家凭什么要抬举你?” 大概是他的言语,给了另外的遐想空间,就有人问:“师傅,那位莫先生。能帮咱们应付过这一摊事吗?” “老手”瞪起眼来:“什么事?咱们有什么事?一帮子人都到这地步了,你还想摊上什么事?” 说话间,肋骨教鞭毫不客气地抽在身边的小徒弟肩膀上,抽得那小伙儿歪脖子叫痛。 “老手”保持着充沛中气,指着这冒然出头的笨徒弟骂:“咱们这一窝子人,从横断山跋山涉水,漂洋过海,到这个鬼地方,流放三千里不止吧?星联委说了个理由没有?没有!没有理由就是最大的理由,有这个理由在,什么罪名都不再是理由……” 只要气势够,就算搭配的逻辑七扭八歪,也自有一份刺激脑补的功效,“老手”越说越是理直气壮:“只要你们不杀人放火劫道,管得住下半身,不做那些伤天害理的事,一些莫须有的罪名,你们怕什么?咱们这个身份,就是人家手里的棒槌,帮着敲锣打鼓造声势,沾点泥灰,担点罪名,虱子多了不愁,怕他个什么鬼!” “师傅说得是,莫打了,莫打了!”多嘴的徒弟真要给抽歪了脖子,可求饶的声息也响亮了不少。 “老手”见好就收,其实他心里清楚得很,这些话偏激又偏颇,却是身边一帮游民子弟,最乐意听的。 这帮年轻人,已经习惯了用类似的方式来催眠自己、麻痹自己,习惯了躺在天坑底部往上看——都已经衰到这个地步了,也就不怕跌的更惨。反之,只要稍稍往上攀爬一段距离,就是了不起的进步。 说辞老旧,只要管用就行…… 车间里凝滞的空气终于重新流动起来,本车间的开始往各自的工位上挪,而其他的人则往两边靠墙站。 见这种情形,“老手”暗松了一口气,可还没等这口气完全从心肺之间吐出来,侧面通向观摩通道的小门打开,有人踉跄着进来,似乎是被推了一把,后面的门户随即关闭。 整个车间里的人都往那边看。 被推进来那位,穿着淡蓝的衬衫和牛仔裤,脚下蹬着小白鞋,短发圆脸,一身素净,乍看颇有些学生气,年龄倒有些模糊了。此时她倒还算镇定,只是稍稍整理了一下衣领,便对车间里几十号人露出笑容,惯常的拘谨中,还带着些苦涩。 然后不少人就同时叫了起来: “江总监!” “江冢,怎么是你?” “这事儿是你折腾出来的吧!” “你也被关进来了?” 不过就是几十号人,开口就分了两类不同的调子。有的关心,有的讽刺,尤其是听到旁边人不同的声调,彼此之间还怒目而视,整个车间的氛围倒是不再凝滞,只是比原先还混乱得多。 “吵吵什么吵吵!还嫌不够丢人?” “老手”用力甩动教鞭,强力镇压,同时分开人群往那边去。 其实他是有些错愕的,江冢,这位大泽加工厂的技术总监、松平实验室的带头人、也是这段时间以来他们最密切的合作者,就这么出现在眼前,瞧这架势,分明也是被关了进来。 事态要比预先估计的,还要糟糕一些。 也在此时,“老手”心有所感,他扭过头,视线穿过车间外墙上的观摩窗口,正好看到那边出现的几个人影。里面有奥平容三,不过最显眼的,还是那个先前下令动手抓人的“瘾君子”。 这一瞬间,“老手”心中的念头连连变化,最终他七情上脸,临时改变路线,大步走向观摩窗口,肋骨教鞭直接就抽了上去,抽得玻璃窗嗡嗡作响。 “奥平容三,生意做不成,你还要下黑手?你和这个工会蛀虫搅在一起,打得什么鬼主意?” 若不是玻璃窗挡着,肋骨教鞭就会直接抽在奥平容三脸上。 其实,“老手”更想抽的是旁边那个“瘾君子”……然而他不敢,真不敢。 奥平容三不是个心慈手软的,但至少还讲道理,按规矩经营厂子。而旁边这个“瘾君子”,却是什么手段都使得出来,做得下去。 “老手”称其为“工会蛀虫”,是因为他本就是平贸市场劳工联合会的副会长,这是其十多个大大小小头衔中,顶不起眼的一个。 就算是这个,也没给他招来好名声。 “老手”也是凭着自己工会会员的身份,才敢骂一声“蛀虫”,心底还罕见地有些发紧…… 可不这么做,又怎么转移焦点呢? 对于“老手”的当面指斥,后藤义没什么反应,瘦得脱形的面颊保持着似笑非笑的表情,也不说话,直接掉头离开,脾气好得不可思议。 奥平容三也跟着离开,由始至终,他的脸色都如黑铁一般,阴沉得吓人,但也没有任何表示。 “阴沟里的老鼠。” “老手”悻悻的啐了一声,他说的当然不是奥平容三。 他也知道,对他们这种升斗小民来说,后藤义绝不是老鼠,而是一头巨型鳄鱼。虽然是伏在阴沟里的,可他仗着雄厚的背景,从污水中扒拉出数不尽的好处,把他养得体量肥大,狰狞恐怖。 这时候,“老手”倒分外希望,这次的变故,“仅仅”是奥平容三的下作手段,那样事态反而单纯。 但这注定只是妄想,从江冢走进来,“老手”就知道事情多半是难以善了。 想到江冢,“老手”发现,车间里好不容易划定的规矩又乱套了。一堆人涌到江冢那里,七嘴八舌询问情况,也由于江冢在他们这一堆人中的微妙地位,很容易就会有一些过头话冒出来,然后又会在内部形成争吵。 “是不是你们在使坏,你们究竟想干什么?” “怎么说话呢,没看江总监也给关进来了……师傅也说了那是奥平容三!” “我看没那么简单,指不定是反间计呢。” “你脑洞里面能藏一窝牛鬼吧!” 不管是谁在争执,江冢没有再开口,只是微垂着头,带着略有些紧张的笑容,毫不自辨——江冢就是这样的人,别看她还带领着一个科研团队,研究的还是逾越科学伦理的敏感项目,但她本人日常表现出来的,正如她此时的打扮,脱不了象牙塔里的学生气。 “老手”断断续续和她交流了几年,自认老眼不花,是明白的。 外面看戏的暂时滚蛋了,“老手”又甩了下肋骨教鞭,回来解救江冢:“上班期间,你们就是这么干活的?” 现场终究还是有些乱了,竟然有人顶嘴:“今天星期天!” 然后就引爆了连串吐槽: “就算三班倒,我今儿还休班呢!” “牙没刷、脸没洗,就给提溜到这儿了。” “今天是母亲节,我妈还不知关哪儿……” 总算“老手”的威望可观,人们也就是嘴上说说,发泄一下连串变故带来的冲击,在老头子嗔目挥鞭几轮之后,人群慢慢也就散开了。 该回工位的回工位,该蹲墙角的蹲墙角。 “谢谢守师傅。” 江冢感谢“老手”为她解围,后者想叹气又强行忍住,冷着一张老脸,示意江冢和他往监督岗的位置上去。 如今终究还是人心浮动,生产线上的也好,墙角边的闲杂人等也罢,视线都随着他们飘移。半途“老手”猛地又一回头,恶狠狠的眼神,总算将大家的心思强行压回去。 好不容易到了相对僻静的地方,“老手”闷在胸口里的那一口气,终于能够以叹息的形式吐出来。 “守师傅……” 江冢想说话却,被“老手”伸手止住:“得了,什么都别提,我就想到这里来喘口气……” 别看“老手”在一帮后辈眼前架势十足,那口气也是强顶着,好不容易才有机会缓一缓。 又沉默了一两分钟,“老手”才又开口,哑着嗓子道:“应该不是冲咱们来的,偏偏当了池鱼。” 江冢低头不语。 不管是“老手”还是江冢,都有一些见不得人的私密之事,如果有可能,他们绝不愿意暴露在聚光灯下。 可不管是“老手”带领的小小迁徙游民部落,还是江冢这位技术总监,都没有挣扎出漩涡的能力,身不由己,如之奈何? “老手”难免要琢磨:“咱们是池鱼,‘城门’在哪儿……” 没等想出个所以然,通向观摩通道的小门再度打开,这回进来的,就不是弱气的技术总监,而是如狼似虎的社会暴力人士。 “守雄,你个潜藏的邪教徒,跟我们去对质吧!” “还有这个……江冢,名字稀奇古怪,多半也是同伙,也带走!” 不等“老手”和江冢反应过来,七八个人已经一拥而上,将两人团团围住,上了尼龙扎带,拽了便走。 组装车间里为之哗然,这下谁还管什么纪律、工位,几十个青壮年劳力呼拉拉都涌上来,眼看就是一场推攘厮打。 “不好!” 这一刻的“老手”,身体遭受的推攘,全抵不过脑子里尖锐的警报。这种场面,分明就是奔着激化事态去了! 此时“老手”那点身板儿,虽是被膀大腰圆的社会暴力人士掩在中央,见不到人影,却有嘶哑嗓门拔起来:“粗胚,二十套粗胚!今天无论如何给造出来……造不出来你们特么的就不配是横断山上的爷们儿!” 如此场面、言语极是荒诞,可就是这份荒诞,让一群热血上头的青壮年为之愕然。也在此时,“老手”用力挣扎,却并非是要挣脱钳制,而是爆发了蛮力,硬带着身边两三个大汉,强挤出门去,来到观摩通道上。 就在这里,车间里看不到厚墙边儿上,几十号带着电棍、防暴枪的武装人员,已经蓄势待发。 观摩通道的尽头,奥平容三和后藤义都站在那里。 “奥平容三,你这小人,你敢动枪!” “老手”目眦欲裂,嗓子已经喊破了音,不但是对幕后的操盘手,也是对车间里那些热血上头的年轻人。 车间里的骚动有所凝滞。 通道那头,奥平容三面无表情,但他心里头雪亮,“老手”迸出来的恨意,对的究竟是哪个。 “真是个老辣之人哪。”旁边的后藤义赞叹一声,随即拐进了通向出口的消毒通道。 奥平容三远远再看了“老手”一眼,跟在后面,几步路之后,终于还是忍不住:“后藤先生,你的人可以撤掉了!” “就在那好了,也许还有想不开的人呢?” 看上去,后藤义是打定主意要爆个雷玩玩。 奥平容三甚至想拿出当年冲锋队长的气魄,一拳头砸在这厮后脑勺上,可最终还是咬牙忍住,紧跟上去:“后藤先生,守雄是游民出身,就算是信仰混乱出格,也情有可原;至于江总监,她是我们聘请的高级人才,平常只埋首研究……” 后藤义忽地停下脚步,转过脸来,廋脸上抹画着通道的灯光和阴影:“奥平专务,据我所知,松平社长一向是以善于管理著称,他的经营之道,整个阪城没有不佩服的。可在你这儿,日常管理着实让人担忧,尤其人力资源这一项…… “别忘了,我是劳工联合会的副会长,是劳工安全督察协会的理事,我有责任、也有义务就这件事向贵方进行问询,并将问询结果向有关方面反映。所以,我希望你们能够给我一个满意的答复,而不是这种没有营养的分辨。” 奥平容三深吸口气:“后藤先生,我是在向你介绍情况……” 后藤义举手打断他的话:“我说过,草率的回答是没有诚意的。如果你总是这样的态度,我只能理解为,这是推诿应付。” 奥平容三就算是泥人儿,如今也给逗起了火性,他雄壮的身躯往前倾:“后藤先生,你究竟看到了什么?你是否可以理解为,你先框选好了,再让我往里面填东西?” “请注意!” 对比自己大出两圈儿的奥平容三,后藤义脸色也没什么变化,他只是再次举手,而这回他伸出食指和中指,回转手腕,虚指自己的双眼:“奥平专务,你可以不信任我,但要信任我的眼睛。” 后藤义的眼睛,大约是瘦脸上最突出的一部分。比常人都要大出一些,特别是在他那张瘦得脱形的面孔上,鼓涨着凸出来,即便他始终半耸拉着眼皮,可眼球在眼眶内的活动细节,都清晰可辨。 此时,那半遮在眼皮底下的昏黄瞳孔正转过来,乍看黯淡,可在最深层,却透着暗红色的光。仿佛黄昏时分的晚霞,隔开了地平线和夜幕天穹。 某一瞬间,奥平容三竟有些眩晕,他下意识就偏转视线,不愿与之对视,后藤义的声音适时穿入耳孔: “记住,它不会出错,错的只会是你!” 第五百二十八章 湖面风 “老手”和江冢终究还是被后藤义提走了。 奥平容三也没能脱身,此时他正坐在车上,随后藤义一行前往客运码头。除了坐自家的车子以外,性质上与“老手”貌似也没什么差别。 “社长,很抱歉……”奥平容三终于拨通了电话,他已经做好准备去承接松平义雄的怒火。 奥平容三认为,这是正确的判断。涉及到当前阪城大背景,他在这种时候强行出头,只会带来灭顶之灾——不管是对他个人,还是对大泽教团。 “按照后藤义的说法,灵魂教团是已经定性的非法教团,‘老手’是灵魂教团在阪城的重要接头人,而近期‘老手’与江冢已经形成了经济往来,合作收购加工厂的股份……他认为,我们在明显有更赚钱方式的前提下,与‘老手’商谈收购事宜,有利益输送的嫌疑。 “而且这里面还有所谓的‘血焰教团的高层’参与,血焰教团在夏城涉灵魂教团的暗杀事件中,持有较大的嫌疑,也可能与灵魂教团有勾结。 “所以他要求我们去和血焰教团的莫先生等人对质,甚至要前往湖上某个疑似灵魂教团据点的位置,现场勘探。” 很奇怪的,松平义雄并没有发火,他以不可思议的淡定,面对加工厂面临的麻烦,还有疑似其挚友的江冢的遭遇。单纯听起来,他对后藤义似乎还更感兴趣一些:“是吗?看上去已经线索齐备,即便推理很武断,也基本实现了闭环。他终于又找到了暴饮暴食的机会……” “社长的意思是?” “他是对着我们来的……在执行任务的同时,顺便填饱肚子。” 松平义雄冷静得像是在说别人家的闲事:“既然要当恶狗用,肚子就要饿着;要当刀子,总要临阵打磨,这样下口才深,下刀才狠……他现在饿得急了,不找食吃,怎么能撑得起皮囊骨架?” 奥平容三大约能理解松平义雄的意思,可是对照后藤义平日里的手段行为,除了那副“瘾君子”的外貌,怎么也和“饿”和“磨”联系不到一块儿去。 压下心中疑惑,奥平容三说出他心中最大的担忧:“这样一来,今天的事情,大事化小的可能性,就不存在了?” “除非他能找到更肥美的肉骨头。” 奥平容三心底发沉,他差不多已经明白了松平义雄的推断。 目前的大泽教团,由于主祭的神明脱逃,已经算是一只没牙的老虎,偏偏他们还在阪城有颇为可观的产业……他们不是肉骨头,谁才是? 事情说来很尴尬,如果天照教团按当日未进行的计划持续推进,这边还有可能搏一个“先见之明”的名声。可随着时间的推移,天照教团似乎彻底遗忘了他们的大计划,他们在阪城的境况,也就越来越窘迫。 这段时间里,已经不止一家新老势力对他们流露出恶意,后藤义只是这里面威胁最大,也是最恶形恶状的一个——借着天照教团生事,一举将大泽教团的主要产业吞下肚,绝非不可能。 他们目前,不知不觉竟已经走到了悬崖边上。 奥平容三深深吸气:“社长,我们该怎么应对?” “务实地看,教团在阪城机会不大。” 便在这种时候,松平义雄的语调依然平静,简直像是一个纯粹客观的分析师:“教团的根基散掉,露出空当,别人没理由留手,就我而言也会动手的。” “……” “仅就后藤义来说,还有些变数。因为就算是恶犬,啃肉骨头之前,总要听主子的话,呲一呲牙……说不定就要挨一脚呢?” “呃?” 奥平容三一怔神的功夫,所乘坐的车子速度减缓,后藤义拉出的车队,已经陆续下了高速磁轨,进入平贸市场的客运码头,然后停下。 没法再和松平义雄交流,奥平容三匆匆挂断电话,再调整一番呼吸,开门下车。 车子就停在湖岸边。 今日多云,但漫天的云彩间隙中,投射下来的阳光仍然有着发热致眩的功效。在这样的环境下,奥平容三感觉很不舒服。 在他之前,后藤义已经从前车上下来,远眺码头上的高级游艇停泊位。码头上人来人往,颇为热闹,不过在那边,人员的密度还是上了两三个级数。 游艇停泊位那边,已经变成一个典型的对峙现场。 在岸上,聚着一群人,个个身强体壮,穿着板正的黑西装,中间还穿插着几个身着制式战斗服的人物,看上去却又不似善类。 在天空中,还有嗡嗡作响的无人机;近岸的湖面上,则有三五条快艇,轰鸣着来去。 海陆空三方夹击,聚焦的中心就是正在岸边的游艇。 至于游艇上面,近岸的位置,十多个精壮水手站成一排,背靠着快十米高的舰身,气势倒也不落下风。 这场面,好像在围捕哪个罪犯,但要把立场掉转过来,似乎也说得通。 奥平容三当然知道双方的底细。 岸上那帮人不用说,“天国众”里的一些重要人物,在平贸市场乃至阪城,露脸的机会还是挺多的;至于困在停泊位上的游艇,还是两周以前从他的手上转卖到了血焰教团的名下,换回了一批周转资金。 现在连舷侧漆上的名字,都还没变呢。 后藤义的眼皮耸拉着,半遮挡凸出的眼睛,叹息式地感慨:“现在的人不比当年,都要撞得头破血流才认账。” 奥平容三很想告诉他,如果这世上的人们都像肉骨头一样,那么“天国众”还有什么存在的意义呢? 想来这个道理,后藤义比任何人都明白,所以这位也只是发一通感慨,顺便等人罢了。 “后藤义?” 有些生硬的腔调,在停车位的侧方响起。一个身穿标准战斗服的黑脸男子,大步走过来,与远方对峙区域那些社会暴力人士相比,同样彪悍的体型,同样的战斗服,穿在这人身上,就颇具正规气象,却不知是什么来路。 后藤义并未因为对方不客气的称呼而生恼,瘦脸上笑容反倒更清晰了些: “吉米队长?” 黑脸男子朝着对峙区域呶呶嘴角:“这是你搞的?我飞回来的时候,以为可以开战了,结果又是这么个场面……警方、sca乃至阪城分会都可以上,怎么就让这些不着调的家伙过来?” “不不不,我们首先需要观察。” 面对这位颇有些骄横气的行动队长,后藤义依旧不紧不慢,只是咧开嘴巴发笑:“我的使命就是观察,观察就要有不同的场景和条件。如果两边都是守法良民,一切按规矩行事,还有什么意思?” “哦,这是个好理由。” 吉米队长看出来了,后藤义就是故意往激化事态的方向去的,这符合预期,但他还是做出了细节修正。他直接伸手,很不见外的揽住后藤义肩膀,把这个“观察员”往前推: “你需要的是抵近观察。” 后藤义并不抵抗,只是抽动嘴角:“是的,如果升级,就需要你们出马。” “相信我,我已经迫不及待了。” 一条还没吃饱的恶犬,一把已经迫不及待的尖刀…… 在奥平容三眼中,后藤义和这位吉米队长,都有对应的角色,而他们之间的关系又是比较微妙的。他们存在着等级差,也有功能性上的差异,但在根本性质上,又都属于工具类,并没有本质的差别。 当然了,就算是使用工具,手眼协调也是必须的,他们之间仍然要互通有无。 后藤义又问:“虽说可能用不到,但证据方面……” “我让蒂城那边给予配合,直接对质也可以。” “这么听话?” “人为财死,鸟为食亡……这一点上,我们最在行。要不然现在就预排一下?” “预先沟通是很好的。” 此时,后藤义的手下,已经把“老手”、江冢等所谓证据链上的关键人物带过来,他便当先起步,一行十来号人,沿着湖畔木制的走道,往对峙现场去。 吉米队长说到做到,走路的时候拨出了一通电话:“筹备得怎么样了?让卡德曼接电话……” 话说那边换人的速度有些慢,吉米队长久久没有开口。 奥平容三终于感觉到异样,扭头去看,却发现那位吉米队长黑脸发沉,眼神从远程通话的空视状态转回来,凝聚成一点。 在其聚焦的位置上,也就是在他们即将经过的湖岸边,作为围护栏杆一部分的粗矮金属立柱上,坐着一个人。 那人并没有太多可以记忆的特点,如果强说一点,大概就是特别闲适的肢体语言吧。他穿着休闲装,双腿自然的岔开,仰头向天,嘴皮不断的启合,乍看上去就像是神经质似的自言自语。 当然了,这也有可能是通过内载的通讯工具和人聊天。 这是一幅很生活的情景画面,放在人来人往的客运码头,没有任何的突兀之处。可如今,不远处的游艇之前,就是气氛紧绷的对峙,相隔不到三十米,这位先生的表现,就显得有些格格不入。 吉米队长的反应不用再说,在看到这个人的第一时间,奥平容三就有些抬不动脚。 他身边的后藤义,甚至比他还要更早放缓步子。昏黄眼珠在眼眶中发生了明显的位移,带着那堪称干枯的头颅,完成了一次注意力的转移。 可不管他们如何反应,和那个人的距离都相当接近了,一定是停车的地点挨得太近的缘故…… 由于距离接近,他们能够清楚听到那位的“自言自语”: “母亲节……对啦,老姐你真聪明,我肯定不掺和呀。 “你聪明我也不傻,咱们可是从来不过这种洋节的,多半是谁漏了口风,你过来兴师问罪了吧。 “呵,你好不容易享几天清静,就乖乖闭关好了,回头出关再大杀四方,名震天下。 “怪?有什么怪的?我一直都是这么说话……放心,我这边地位不同往日,自然有人伺候着,比在家还舒坦。 “是滴,我也不会得意忘形,故意给家里招惹麻烦。如果事情轮到让你去处理了,这个世界离毁灭也差不多就是一步之遥…… “哈哈,玩笑,就是玩笑!” 那位男子用正常的语速聊天谈笑,却让这边后藤义一行人不自觉把脚步放得慢了又慢,到最后还是无法保证自然姿态,陆续都停下了步子,站在距离男子大约七八步远的位置,盯着那边不放。 如此大约二十秒钟后,那位男子终于结束了聊天,带着笑挂断通讯。也在这时,他似乎终于发现了这边不正常的关注,微微偏转脸颊,也将视线投注过来,与这边打了个照面。 奥平容三早就认出来这是哪个,下意识想开口招呼,却不知为什么,话到嘴边就出不去了。 时近正午,由于天空中厚厚的一层鱼鳞云,即便阳光穿透下来,也并不算燥热,尤其还有湖面上微湿的空气,在水陆之间气压差的驱动下拂面而来,体感上算是很舒适的。 可就在这一刻,那拂面的微风,分明是化作了一层无形的厚重幕布,也许还沾透了水,飘荡着刮过来,猛的糊在他们脸上,封住了口鼻乃至五官七窍,甚至是每一个毛孔,隔绝内外,一时间竟有近似于窒息的昏然,从脑际心头弥漫开来。 有那么一瞬间,一行人都是口鼻呼吸中断,至于后面……后续什么都没发生,只有拂面的微风,带着北山湖上的水汽,中和了午间艳阳的热力,清新宜人。 这时候,被挟在人堆中的“老手”,终于也看清了湖岸边这个人,一时间还有些不敢相信,到是那位又偏转目光,微微一笑,打了个招呼。 “守师傅。” “老手”心头,迟疑和惊喜的情绪前后推挤着,一发顶上喉头,脱口而出:“莫……莫先生!” 那人又笑:“我要的那些玩意儿,希望别耽误了工时。” “厂子里,他们还在干着呢。” 老手明知道眼下氛围微妙又紧张,就像一堆不断压实堆桶的火药,随时可能爆开。可在荒野上几十年来磨砺出的辛辣性子,也在这时顶出了头:“虚头巴脑的东西咱没有,都是一锤接一锤敲打出来的,一定实实在在。” “那敢情好,我指望着呢。” 旁若无人地和“老手”交谈两句,在多人的目光注视下,莫先生的视线又转向人堆里的江冢,停驻了几秒钟,才又垂头,捶了捶大腿,似乎要消除无形的疲惫。 也在这时,不远处的对峙现场,忽然有了一些骚动。那边密密麻麻的社会暴力人士群体,陡然分开了一道缝隙,似是有什么人出来。 可到最后,从人群缝隙中穿过来的,只是一个空荡荡的电动轮椅。从逐步接近的噪声里分析,轮椅的电机似乎还没工作,天知道是哪里来驱动的。 一路上,气势汹汹的“天国众”成员,呆子一般看着这玩意儿路过,竟没有一个伸手拦下。 数秒钟后,已经失去一半功能的电动轮椅,乖乖的停在莫先生身边。后者缓缓起身,慢悠悠挪上去,再调整一下坐姿,这才吐出一口长气,视线移到了后藤义的脸上,与其昏黄的瞳孔对接。 后藤义的眼球,鼓胀的情形更加明显,瞳孔不动,却有层层叠叠的暗光,在更深处交错交融。 莫先生眨眨眼,赞了一声:“你这眼睛不错……感觉比我这个还要强些。” 那言语,好像路遇熟人,问其身上的尖货是从那里买来,价格几何。 也是在说话间,莫先生的左眼之前,凭空出现了一只单片镜,虚浮在眼窝正前方,映着天光,遮去了半边瞳孔的颜色。 第五百二十九章 暴火印 吉米队长在“莫先生”开始与熟人打招呼的时候,就往后移,把后藤义让到最突前的位置。他本人则通过深蓝平台,发布了一连串的指令。 阪城这边,几条指令很快都得到执行,可早先拨到数千公里开外的通讯,仍然没有转到最关键的人物手中。 吉米队长有些恼火:“你们还给证人午休时间?” 蒂城那边,同样为行动队长身份的胡德打着哈哈:“抱歉了,那是条贪婪的鬣狗,嗅到血肉味道,总想多来两口,这里又是他的老窝,动不动就成群结队的很讨厌……现在协议谈判临近尾声,我们想等他签字之后再接入,避免出现新情况。” “签字啊哈?要不要替他找律师?” “自备,而且有两位。其他什么能力者协会、老兵协会的见证人差不多一个班组你说过要办成铁案。” “……” 吉米被噎得难受,他承认,当初设这条线,是为了给名义上的主管白心妍添堵,所以走的路子比较“正”,可现在形势变化了! “听着,胡德,现在别特么地废话,我就想知道,签字需要多久,精确些!” “唔,我算一算哈,大约……快了?” “……如果他在指证的时候也像你这么多废话,我发誓会割开他的喉咙!” “嗯哼,我可以代为执行,反正这几天我也受够他了。” 两位行动队长,隔着几千公里达成共识。 吉米队长随即通过预设的通道,将信息转给了后藤义,后者没什么反应,似乎将全部精力都放在与“莫先生”的交流上。 后藤义的眼球仍然与“莫先生”单片镜后的目光互锁,骷髅脸上的薄皮微幅抖动,保持着聊天姿态: “你的镜片也不错,是直接用水分子凝结的吧?据我所知,世界上能够直接做分子级组构的,只有‘滴水剑’……” “准确地讲,是‘凝水环’。武皇陛下发布在总会rt8313任务附件2中的秘技是‘滴水剑’没错,但里面内藏有6种基本结构,真正拥有调动水分子效果的,只有‘凝水环’这一种,也是最有价值的一种。” 话题突然就有些偏了。 对此,北山湖畔以及更远处的不同的“观察者”们,都有各自的判断。 “莫先生?里世界可从来没听过什么‘莫先生’。” 私人飞艇上,高效的监控手段,正把湖畔的情形同步转送过来。 观众寥寥,又都非常关键。 回到阪城后,一直病恹恹的玉川瑛介,不自觉直起了腰板,他对这个人物很感兴趣。 当然,他突然振作精神,也有一部分因素是教宗猊下已经切断了通讯,未在此时此地镇压的缘故。 “凝水环、莫先生……这两边的连线可是不清不楚的。倒是这好为人师的模样……” 玉川瑛介盯着监控画面,看湖畔那两位围绕“凝水环”的讨论,越听感觉越怪异。十几秒钟后,便把视线移到了白心妍的脸上:“他是在和谁说话?” 白心妍坐在沙发扶手上,偏头看私人投影区,上面显示的,是数千公里外的蒂城某会议室她和玉川瑛介关注的完全不是一个方向,所以过了五秒钟后才回应: “后藤义嘛,某种程度上也算猊下……这么说应该没毛病。” “我是说刚才。” “那老头儿,你手里有资料的,守雄,绰号‘老手’……” “他自言自语的那个!”玉川瑛介脸皮发青,音调都变尖了些。 白心妍摊开手:“这哪能凭空猜得到?” 玉川瑛介很快控制住了情绪波动,眼神也越发犀利,里面还泛着狐疑:“你就没有一点儿思路?” “你有看法可以说嘛。”白心妍又把问题推回去。 玉川瑛介盯住白心妍不放,裂开嘴笑,牙关却还咬着:“思路不外乎两个方向,一个是按照这位‘莫先生’的人物设定,为他找一位在血焰教团够资格当‘姐姐’的对象……” “嗯哼?” 白心妍随便应了声,视线还是更多地停留在私人投影区中。蒂城那间会议室里,两排的谈判人员已经开始互相握手了,搞得和正规商务谈判似的…… 其实也没差别。 玉川瑛介面皮又有些发赤了,不自觉就加大了嗓门:“另一个,就要把范围放开一些,搜索我们知道的、不知道的,里世界强人中有‘姐姐’的人物。” “哦,那就要麻烦许多。” “加个筛选条件而已。” 玉川瑛介手指抽动,好像真要把指令发出去,他的眼神则还是粘在白心妍脸上,继续询问:“如果两个方向协同一致当然最好,但要是只满足一个条件,你选哪个?” 白心妍回过眼神,然后微笑:“当然是选最稳妥的那个。” “你!” 白心妍继续微笑:“现在免不了还要猜测,偏偏我们的猜测又都是不作数的,不如再往下看?” 说话间,她伸手划动,把这边的私人投影画面,投入到房间的主投影区域,与北山湖畔的监控面画并列。 “瞧,虽然目前二者还是井水不犯河水,但在更深层面,早已经是暗流往来,只等着敲开那层信息屏障……到时会发生什么,你不觉得好奇吗?” 玉川瑛介很烦白心妍这种绕来绕去的调子:“找个证人搞指认的意义在哪儿?‘莫先生’这个身份是真是假,他和血焰教团的关系是浅是深,谁关心?就算蒂城那边成功转接,并且指认成功,难道还能指望这位束手就擒不成?与其玩这种侦探游戏,不如让你那一队手下直接动手,后藤义还能多看到些东西!” “吉米队长需要一把‘钥匙’,打开自己的武器箱,永远站在道义的立场上这是一线人员难得的素质。” 白心妍仿佛对里面七拐八绕的情节完全不知情,表现出了上位者的气度,然而很快话锋一转:“玉川先生,你把对血焰教团的轻视,摆得这么明显,真的好么?” 玉川瑛介冷笑:“丧家之犬,无根之萍,我就算想重视,也要看他们能否接得起!” 白心妍没有立场为血焰教团辩解,她只是耸耸肩:“一线行动人员的判断,我们还是要尊重的。就算真有什么问题,这里又不是洲际飞艇,距离这么近,还怕来不及反应吗?” “……” 玉川瑛介刚刚有些涨红的脸皮,在这一刻又给磨白了,挺直的腰背也塌了下去,场面陷入了僵滞、尴尬还有某种未完全展现的疑虑之中。 便在这样的氛围下,客运码头那边终于起了变化,后藤义从与“单片镜”对视、围绕“凝水环”闲聊的古怪状态中脱离出来,进入正题: “血焰教团的莫先生……” “可以这么称呼我。” “全名呢?在血焰教团的职位?” 后藤义逐步增加压力,也紧盯“莫先生”的反应。依仗特殊的眼睛结构,他等同于是一个人形测谎仪,能够对监控对象的呼吸、脉搏、皮肤湿度等进行细致入微的把握…… 可是,莫先生的配合度明显不够: “这是审讯?” “如果找不到更合适名词的话,可以暂时这样表述,我觉得,还具备对应的资格。” 说话间,后藤义回手到怀中,掏出了一个复古皮夹,从中取出了设计精美的名片:“上面头衔是多了些,但有更大概率从里面找出和审讯对应的职位,阪城官方,能力者协会,或者是其他什么……都是我擅长的领域。” 莫先生并没有去接的意思,他只是眯起眼睛,略微抬头去看厚厚的鱼鳞云间隙中,依旧刺眼的光边。 “莫先生?” “想来你那些名头再耀眼,也比不过今天的日头。我不喜欢这天气,同样也不喜欢你……也就是这对眼珠还有趣些。” 后藤义愣了半秒钟,呵的笑出声来。 不管他怎么笑,周边的气氛都在迅速发冷、变僵。也在此时,已经半掩在他身后的吉米队长,轻咳一声,给出了“一切就绪”的信号。 “有些事情,半点不由人。” 后藤义“有趣”的昏黄眼球,锁定在莫先生脸上,唇齿缝隙中,咀嚼出冰碴似的音节。 说话的时候,他摇动手腕,指尖从外围的江冢、奥平容三脸上虚划而过,最后落在“老手”那边:“这个人……” “他是我罩的,有事情找我准没错。” “……” 后藤义不大不小地噎了一记,他抖起嘴角起皱的皮肉,想笑又觉得分外古怪。下意识回眸瞥了眼“老手”,却见后者也是一脸懵懂,连感动都忘了的样子。 “坦率的回答!” 虽然多少有些出乎意料,后藤义还是尽快定了性,昏黄眼球在眼眶内稍稍移位,重新聚焦在莫先生脸上:“那么,你就是承认与灵魂教团的联系了?” 莫先生叹了口气:“所以?” “所以你承认血焰教团与灵魂教团的勾结……” “!这是最卑劣的污蔑!” 喝斥声骤然在码头上响起。浓重的西式口音,还有仿佛拍案而起的环境声,与湖畔码头显得格格不入。 码头这边,大多数人都被这嗓子给惊了一记,循声移转视线,看到的却是一圈荡漾开来的光晕这是投影区,为了在晴天白日拥有好的效果,还做了些处理,以至于里面的人影和背景,多多少少有些颜色失真,清晰度却在标准以上。 人们都辩认出来,投影区中呈现的,是一处会议室空间,里面有十来号人,分成两组,隔着长桌面面对面坐着,各种发色、瞳色、肤色都有,肢体语言则是一致地放松。 唯有一个人,刚从会议长桌主位上起身,脸色愠怒,还挥动手臂,以至于掀起了身上西装衣角,感觉是走路带风,迎着镜头方向过来。 “判断轻率,罪名荒谬,你们远距离连线,就是为了让我看这个?” 愤怒男子的镜头感很不错,最后停下的位置正好,既给予这边的“观众”以压迫感,又不至于让面孔身材变形。话说他身材很棒,休闲西装穿在身上,搭配深刻端正的脸盘,以及略有些不修边幅的棕色络腮胡,颇具明星范儿,是个让人容易形成深刻印象的人物。 被这样的人喝斥,后藤义的耐受度似乎都提升了,他的表情几乎没什么变化,视线仍固定在莫先生脸上,眼睛眨都不眨。 倒是莫先生,对新出现的投影人物有些好奇,移转目光,在投影区域打了个转,也与对面的“愤怒男子”视线对接。 “愤怒男子”做出了即时反应,他身体略微前倾,进一步增加了压迫力:“血焰教团的名誉,由不得某些见不得人的臭虫……” “你哪位?”莫先生好奇询问。 “t?” 对面明显愣了一下,瞬间的真实反应,让他的“愤怒”表情破开了多条裂隙,随即便由荒谬引发的笑容淹了过去。 “你,不认识我?” 莫先生背靠轮椅,微微偏头,撇了撇嘴,姿态竟有些孩子式的天真,即便没有再说话,却也毫不遮掩他的真实想法: 我应该认识你吗? “愤怒男子”彻底破功,他“哈”地笑出声,半转过身,右手叩击胸口,向会议室里的其他人,展示不可思议的情绪: “看吧,他说不认识我!” 会议室里至少有一半的人笑出了声,另外一半则恍如观看荒诞剧时般哭笑不得。 聚合了整间会议室里的认知共鸣,“愤怒男子”再转回来,深凹的眼眶里,灰绿色的瞳孔便满溢了快活的情绪:“这位,嗯,不知道该怎么称呼。可有一点,既然你不认识我,那么在血焰教团……” “卡德曼,休得无礼!” 尖亮的嗓音横切过来,强行打断了那边的发言。而就在刚刚电动轮椅穿过的路线上,一身职业套装的殷乐穿过人群,快步趋近。 唔? 自从远程投影显现,便进入看戏模式的后藤义,眼角血管突地一跳,眼看着殷乐获得了先前电动轮椅的待遇:啸聚于码头的“天国众”,几十上百号社会暴力人士,乌压压地站了一片,一个个瞪眼发狠,却没有什么实质作为。 这不对头! 后藤义从不约束自己的手下,他的“天国众”更不是秋毫无犯的正义之师,而是一窝唯恐天下不乱的暴力渣滓。 那么,连续两次“夹道欢迎”是什么鬼? 后藤义抿起嘴唇,昏黄瞳孔在眼眶中移位,视线由远而近,在码头几个关键位置扫过,经过殷乐,稍稍一顿,最后重新落到莫先生脸上。 “先生,您还好吧?” 殷乐终于赶到事态最紧张的区域,她在船上就看到码头这边的变化,便用最快的速度赶过来。 下船之前,她锁定的主要目标是瘾君子模样的后藤义,以及退得比较靠后的吉米队长两人同时出现,证明了在阪城怀有敌意的两系人马,已经完成了合流。 她以为,这已经是挑战的全部了。可没想到,半途却又冒出了新的、也不应该出现的变数! 本该作为大后方的蒂城,竟然隔空捅过来一刀……对哈尔德夫人闭关期间,暂时主持教务的殷乐来说,这是不可饶恕的错误! 特别是在那不可思议的经历之后。 殷乐是心口揣着毒火过来的,路上甚至都忽略了无处不在的阳光以及其间如影随形的灵压……至于码头上的社会暴力人士,倒真的算不上什么了。 莫先生对她的到来,不置可否。 这让殷乐心中愈发不安,但她也不能任由焦躁情绪冲毁了风仪气度,否则只会是给老板丢人。 她唯有借着向莫先生欠身致意的时机,调匀呼吸,自觉站在轮椅后方,轻握住两边的把手,明确了自己的位置,视线才又指向码头上的投影区域,指向那个数千里开外的熟人。 “卡德曼,莫先生当前,你太放肆了!” 卡德曼的络腮胡和雪白牙齿,共同构建起了一个灿烂笑容:“莫先生,是不认识我、我也不认识的莫先生吗?” 这时候,本来应该是后藤义出声配合,但不知为什么,那位盯着莫先生出了神。 压后的吉米队长提醒无果,也就翻着白眼自己上了:“卡德曼作为血焰教团的高层,不认识自称是‘血焰教团’成员的莫先生,教团的副主祭则持完全相悖的立场,这算什么!” 殷乐面无表情,眼中的火焰却似要穿透投影,烧到远隔半个太平洋的蒂城去:“作为副主祭……” 后藤义仿佛含着浓痰的哑嗓,适时横切过来:“殷副主祭,这种时候血焰教团内部的层级划分,最多只是证据的一部分,而决不适合作为否定证据的工具。 “话说卡德曼先生已经自愿签属相关证人协议,并由法务机关携蒂城能力者协会、老兵协会、雇佣兵服务社等第三方资深人士做了公证。在法律可采纳的证据优先级上,卡德曼先生已经超过你了……与他血焰教团高层的身份相得益彰。” 这是有预谋的围攻! 殷乐的感觉更糟,如果有可能,她会把卡德曼按到血魂寺底层的熔岩湖里,翻上百千个滚,烹熟炸透,才够解气。 可如今,数千里的空间距离,抹消了所有可能的武器,只剩下最没杀伤力的言语…… “高层?”莫先生的低语,像是自说自话,又带着疑惑的调子。 吉米队长为自己的先发表述辩护:“教团议事组的成员,整个血焰教团才九个,当然是高层。” 卡德曼很配合地欠身,露出矜持的笑容。 码头这边,莫先生微微摇头:“我精力有限,不太清楚血焰教团现在的治理结构。只知道教团127名狂信徒和1540名虔信徒,12万7千名浅信徒的话也勉强可以辨识……你不在其列。” 不等旁人回应,他的头颅略向后仰,似乎在找殷乐说话,又像是自发感慨:“作为教团,虔信徒和狂信徒的数量,说实话是有点儿少,都不足以支持血魂寺全力运转是因为理念教派的缘故吗?” 殷乐:“……” 卡德曼愣神了一秒钟,又露出明星般的灿烂笑脸:“嗯,这位莫先生,你是准备否认哈尔德夫人包括你身后这位殷乐女士,对于教团信众的选拔和任用吗?要知道,我非常尊重教团对我的信任,颁发的聘书和权限认证也都有很好的收藏。还有,更实际的证据……” 卡德曼伸出手,古铜色皮肤之下,分明有一层近于血色的暗光在流动,而手臂周边的空气,则似是受到了高温炙烤,形成了明显的扭曲。偏偏腕口以上的衬衫、西装衣袖,没有任何焦化、燃烧的迹象。 暴火印。 这是血焰教团的高端体术之一,像卡德曼这样说来就来,几乎不需要调整聚气的,已经是登堂入室,绝对是b级的战力。 最重要的是,以体术形成近于火焰的超自然力,肯定是需要强大的干涉力量。卡德曼身为肉身侧能力者,要实现这一效果,只有借助血魂寺! “我随时可以调用血与火的力量,我一直认为这是血焰意志给予我的认可,现在……莫先生,你准备否认这一切?” 几句话的功夫,卡德曼就又找到了“愤怒”的感觉,并以高明的表情管理,将其顺利转化过来:“殷副主祭,难道你不给虔诚信众一个教义上的解释?” 殷乐没有回应。 莫先生则挠了挠下巴:“唔,这种情况,就算排除掉理念和法门的因素,血魂寺体系本身,也确实存有不合理的地方。” 卡德曼险些又崩不住脸:“你这种说话的口气,可不像是咱们原初教派,倒有点像……控缚派?” 所谓“控缚派”,是号称“超凡以下第一人”的田邦,所在的血焰教团分支。也正是这位军方强人及其势力,将哈尔德夫人这一系从夏城赶到了蒂城。 卡德曼这种说法,饱含着恶意讽刺。 可惜,莫先生对此完全无感:“血焰教团的教义,其实也是平平,还不如参照实物,认认真真地研究一番……现在我不太方便过去,不如,你过来?” 蒂城那边的会议室,有人闷笑出声。 局面正向更荒诞的层面滑落, 卡德曼摊开手,对这个忽而神秘,忽而神经兮兮的莫先生,已经快没话讲了:“真是个好提议……我想我有足够的时间考虑它。” 随着肢体动作,手臂摊开、摆动,带起了火焰炙烤的热风,暴火印的力量,仍对周边区域形成了影响。 咦? 卡德曼下意识又甩了甩手,如血暗光受到气流扰动,就像是从半熄的余烬堆里,重新吹起的火苗,光度陡然转亮。 真的有火焰、血色的火焰烧起来! 卡德曼脸色变了。 第五百三十章 腐口诞 会议室里的其他人看不到卡德曼的正脸,大多数人仍然沉浸在由荒诞引发的快活气氛中。 可是终究还是有个别人,比如行动队长胡德,他并不属于谈判双方,也就没坐在谈判桌边上,而是按照专业习惯,站在会议室的墙角位置,大约是卡德曼的右后方。 此时他就看到,卡德曼伸展到身侧的右手,连续甩动的不自然动作。这种情况下,突然明亮的火焰光色,就变的格外诡异起来。 作为一个正常人,心理上从一种状态转入与之相悖的另一种状态,总要有一个适应期。胡德就迟疑了两秒钟,终于还是快步走上去,想询问一下情况。 然而只差一步距离的时候,前面的卡德曼,甩手的动作突然变得激烈十倍,如同一记激烈的摆拳。 胡德的敏锐远超常人,他做出了最正确的反应,纯凭腰腹力量,上身往后折,脚下同时滑步。ii 裹着血色火焰的拳头,几乎是挨着他的下巴甩过去,胡德甚至听到了燃烧空气的爆音,还有些混在其中的模糊且混乱的噪声。 会议室里响起了惊呼,还有桌椅摩擦地面的声响,有人站了起来,有人则定在当场,但显然都被吓到了。 先前的快活气氛瞬间崩盘。 下一秒,胡德拉开了距离,厉声喝斥: “卡德曼!” 卡德曼没有回应,他在甩出那一拳之后,似乎把身体控制力也给甩掉了。整个人被带着踉跄了一步,半侧过身,正常的左手横过来,压住右边肩膀。 这是最本能的反应,因为这一刻,右手上吹卷起来的血色火焰,早已经突破了手腕的边界,迅速向前臂,乃至更贴近躯干的区域蔓延。ii 诡异的是,火焰分明炙烧了空气,甚至让周边温度有明显提升,可卡德曼的表层肌体还保持着相对完整,仅是浸入了浓重的暗红血色;甚至覆在手臂上的衣物,也没有丝毫损坏,倒是衬得他的脸色,越发苍白。 如此情境,已经分不清虚实真假,仿佛有些固有性质被某种力量扭曲掉了。 “你干了什么……” 会议室里骤变的情形,通过远程视频,清晰传到了客运码头这边。后藤义含混的嗓音响起来,没多少同仇敌忾的“义愤”,更多的是惊奇,以及一份奇妙的雀跃感。 后藤义一直盯视着莫先生,在最短的时间内,收集到足够有用的信息,是他的使命乃至宿命。 故而对他来说,不怕莫先生有动作,先前那种似明非明的状态,才是最不可接受的……可就算动了,感觉好像也没什么差别?ii 经过前面一轮观察,后藤义已经隐约看出来了,莫先生身外,似乎时刻披着一件厚重的“斗篷”——当然这只是形容,形容莫先生遮蔽其超凡力量运作的奇妙模式,又或者这种模式本身,就是他的超凡力量运转运化的外在表征。 后藤义判断,莫先生最核心的秘密都隐藏在这件“斗篷”之下,这玩意儿是如此的厚重宽大,密不透风,把所有东西都藏得严严实实,就算偶尔撩起一角,所见的也是混沌模糊,没有可以辨识的轮廓。 在这种情况下,谁也不知道斗篷之下的莫先生,是光着身子,还是穿着盔甲,又或者在里面根本就是一个超乎正常时空逻辑的军火库。 没错的,就是这斗篷,构成了一种封装了特殊规则的黑箱,隔绝了外界的窥探。ii 所呈现的,仅仅是结果——比如“夹道欢迎”之类。就像刚才连续通过的电动轮椅和殷乐。 又或者是现在……真的是莫先生的手段吗? 似是而非,这就很讨厌了。 对后藤义的询问或曰确认,莫先生没有什么回应,表情也没变化,只保持一个怀有兴趣的模样,摸着下巴,如同看电影那样,观看千里之外传回的影像。 倒是他身后的殷乐,表情管理略显脱节,不自觉已经张开口,有些呆滞的样子。 回到混乱的轴心,毫无疑问,卡德曼仍是痛苦的,在心理状态上,他比任何人的变动都要剧烈,切身的、难以解释的、甚至不可理喻的威胁冲击,以最直观的形式撼动他的意志。 ii 此时他所站的角度,除了胡德以外,谁都看不清他的正脸。但不管是会议室现场,还是数千公里外的客运码头上,人们都能看到,这个原本英俊的男人,眼下扭曲如鬼怪的面颊肌肉造型。 或许正是在这些肌肉的挤压下,卡德曼嘴里发出了彻底变调的嘶叫: “放开我!” 他下步的动作,简直是要将自家的右臂整个撕下来,可是……血色火焰稳定而坚决地蔓延过了他的肩膀,烧向他的肩颈、躯干和头部,顺便也引燃了他原本完好的左手。 “咤!” 胡德拿出了行动队长的决断,他吐气开声,右手撮成手刀,向着卡德曼胸腹位置挥切下去。指尖前臂触及的空气,也为之明显扭曲,似乎是覆盖一层无形的火焰。ii 格式之火! 尽管被眼前的场景震慑了三秒钟,但胡德的后续反应仍然是最快的。他快速做出判断,认为这与卡德曼利用暴火印调动“血与火”的力量,脱不开干系。事实证明,这是挑衅血焰教团权威根本的愚蠢行径…… 但首先要隔断二者的联系! 胡德单人的力量,肯定还达不到与血焰教团的根本力量相抗衡的层次,可是在他出手的一瞬间,这间会议室内外的所有行动队成员,都在第七代机芯的驱动下,瞬间同步,共同架构起了严密的“格式化空间”,并对胡德的手刀形成了其肉身可以支撑的最大加持。 这已经是未着甲的状态下,胡德所能发出的最强一击。 卡德曼胸口的衣物无声开裂,下片部分垂落,暴露出胸腹的肌体以及在上面滋滋燃烧的血色火焰。ii 而有那么一秒或半秒的时间,火光窜动的焰尾给压下去了一截……确实压落了,但也而已。 时间再跨越一格,血色火焰就重新开始了肆意的扩张。号称可以将世间一切超凡力量“格式化”的格式之火,并没有起到应有的作用。 胡德感觉,他挥出的手刀,好像切入了一层浸透水的厚布中,绝大多数力量还没有击实,就已经在扭曲又浑沌的架构中消散了。 卡德曼又一次嘶叫,完全失措的本能,让他用力甩动刚沾火的左手,要把沾染的火焰甩出去,可这都是徒劳。 血色火焰的蔓延速度不算特别快,但只要沾上,就不会熄灭。 此时,卡德曼整个上半身已经被血色火焰彻底覆盖,当然也包括整个头颅。他的眼角已经迸开,溅出的不是血液,而是仿佛塑料燃烧时,溅落的残渣火点。更有多道焰光,在他其余五官窍眼中吞吐摇曳。ii 没有人知道,此时的卡德曼是怎么个感受,看似无伤的火焰,带给他的痛苦级数又怎样。 但很明显的是,卡德曼的精神屏障已经被焚烧成灰,他开始疯狂地叫喊: “放开我!求你了!god!sare !” 胡德的手尖有些发麻,这多半是受情绪的干扰——刚才的“正面接触”,是不是把这妖魔之火引了过来? 盘绕的念头深处,无疑就是忌惮和恐惧。 这让胡德的心情变得更糟糕,在情绪驱动下,也是病急乱投医,他向着投影区域的方向咆哮:“吉米,该死的你们杵在那儿,当是个jb用啊!” 饱含情绪的喝声,让客运码头这边,大多数人的视线都不自觉转向了遭到“喝斥”的吉米队长。ii 转眼成为众人焦点,吉米队长的反应却出乎大家意料。 他没有说话,没有交流,也不像“对面”胡德希望的那样,对着近在咫尺的莫先生动手,反而是沿续了早前的趋势,再往后退……速度暴增。 也在此时,冷硬的机械音,不知从哪儿冒出来:“警告,你的行为已构成利用超凡力量的一级蓄意谋杀。请立刻停止并做无害化处理,否则我们将采取行动!” 突兀又奇怪的警告,多少让人们有些分神,而这时候,吉米队长已经从后藤义,以及“老手”他们身后、身侧掠过,也以他们的身体作掩护,拉开了与莫先生的距离,然后……重重地撞在旁边一辆停放的飞车前段。 机械部件拆解扣合的“卡咯”不绝于合,被撞车子的“外壳”好像是活了过来,化为一套金属构件,向吉米队长身上聚拢,瞬间形成了一套外骨骼装甲,将其武装到牙齿。ii 吉米队长看着是赤手空拳过来,其实一直让自己的“深蓝行者”外骨骼,以隐身形态自动跟随,随时可以提升到最强状态。 而比吉米队长的“变形”还要早出一截,也就是吉米队长刚开始后退、机械音警告响起的时候,近岸的湖面“嗵”的一声响,炸开了两团水柱,两个已经全副武装的深蓝行者跃出水面。 只因为他们的同步率太高,所以两声破水声响几乎合成了一个。 他们手中的冰风暴型机关炮早已锁定轮椅上的莫先生,开始了预热空转。其内置的特殊实体弹药,专门针对精神侧能力者强大干涉力,以类似于金属风暴的形式喷射出来,再加上格式化领域的加持,以有心算无心,可以瞬间撕碎一个b级的精神侧能力者。ii 预热完毕,吉米队长完成武装,那个自动播放的机械音也到了尾声。 吉米队长完全没再播放一遍的意思,径直通过第七代机芯以及其所链接的“天启阵列”,下达了攻击指令。 这就是他目前作为天照教团的“高级打手”,所要完成的任务。至于前因和后果,以及其中的意义,都不在考虑的范围之列。 他所做的唯一额外事项,就是给自己套层保险…… 就在这个时候,吉米队长再一次感受到了扑面而来的闷涩感。 感觉有些熟悉,正如他今天刚碰到莫先生的时候,像是沾了水的厚布,扑在自己的口鼻上。 等等!他已经在“深蓝行者”外骨骼的覆盖防护之下了呀……ii 下一秒,猛烈的震荡袭来。 高速运转的“天启阵列”系统,显示音波武器自动防御功能开启,并且自动判断,同步开启了次声波防御架构,如有必要可以在第一时间激活。 这是在去年年底,整套系统还在实验室阶段,就特别加装的针对性外挂模块。 有那么一瞬间,吉米队长以为这套略显冗余的模块要开胡了,可事实证明他想的有点多……可某种层面上,他的想象力又远远不够。 此时的北山湖畔,客运码头,确实是遭到了恐怖噪声的袭击,爆发性的音波震荡像是过境的风暴,把客运码头上这百来号人一发地卷进去。 九成九的人在这一刻都出现了或高或低的神智涣散现象,但“深蓝行者”的防护起了作用,两个强攻手并未受到影响,“冰风暴”的枪管,已经开始喷吐弹药。ii 可就在高速转动的枪管之前,莫名其妙就出现了形似巨大手掌的血肉造物,一边一个,极其对称。 本来已经锁定目标的枪管,被这两个裹着鳞甲的妖异巨爪强行向上托举,实体弹药的强大动能,固然是瞬间打穿了它们,可上冲的力量不减,血肉鳞片飞溅中,后续的弹药早不知飞到哪里。 训练有素的强攻手,第一时间想做调整。,然而虚空中的震荡往复奔流,这回却骤然跳跃层次,化为了暴烈躁动的精神风暴。 一连串的干扰和冲击,从无形到有形,从物质到精神,看似混乱复杂,偏又聚拢整合到一个共同的源头上,再聚焦形成了爆点。 拍击防波堤的湖水轰声炸裂,其中相当一部分在半空中就蒸发成了水汽,在被血色的光焰切割得支离破碎,直至彻底蒸发。ii 便在这水光火焰交织的空间里,一头通体暗红如血的狰狞凶物,咆哮显形。似乎是从湖底冲上来,但具体的轨迹又模糊不清。 随着凶物现形,单点爆破的冲击暴增了何止十倍! 便是吉米队长,脑际也微微一沉,受到精神风暴正面冲击的两个强攻手,状态则要糟糕得多,一个窒涩的空当,便让那对已经血肉模糊的巨掌,狠拍在外骨骼装甲上,同时给打飞了出去。 还好,行动小队战前就已经预先完成了精神和气机链接,实现了精神层面与物质层面的干涉对接,构造出了严密的格式化空间,可以共同承载、分流外来冲击。中招的两人,都没有出现严重伤势。 可如此一来,先前的伏击杀招,就都成了笑话。ii 吉米队长骂了一声,有心想再出手,可再看湖畔那个陡然出现的凶物,就有些发怔。 那凶物体型庞大,长臂龟背,近于猿形。虽是习惯性佝偻着,单只是水面上呈现的躯体便已经在三米以上,就这样还有大腿下的一截在水平面下。全身肌肉虬结,又有细鳞密布,随着类似于呼吸的起伏,身上热息缭绕,如血光,如火焰,感觉着周边的水体都要沸腾起来。 而就是这样的凶物,或是近岸的莫先生觉得太遮光,呵斥了一声,这个庞然大物便老老实实下缩身子,蜷曲着压入湖水中,只留肩颈以上,正好一个硕大脑袋越过围栏,视觉上已经与坐轮椅的莫先生差不多体量。 隔着莫先生,后藤义仔细观察那凶物。 昏黄的眼球深处,光芒层叠越发复杂,调动的力量层次也越发深邃,这对他的形骸造成了极大压力,以至于其眼眶周边,血管细筋突出,特别是两侧太阳穴,几乎密集成网。ii “真丑……”距离很近的江冢,似乎受音波冲击的影响未褪,竟未觉得恐惧,只喃喃评价一声,对象却有着模糊,又都合适,引得“老手”和奥平容三侧目。 不过此时最引人注目的,还是“丑猴子”以及其身畔那个最关键的人物。 由始至终,轮椅上的莫先生都没有什么动作。其实码头这边大部分人都一样,只不会其他人是来不及动,至于他…… 莫先生的视线一直注视着投影区域,看得挺认真,以至于对吉米队长的死亡陷阱,都不甚在意的样子。刚缓口气过来的人们,不自觉就循着他的视线,再将注意力投向了数千里开外的那间会议室。 镜头前的卡德曼,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卡死”在那里,膝变和腰脊蜷曲,左臂、右臂都半举着,折成僵硬的角度,如同举手投降,可癫狂时仰起的头脸,使之看起来更像一次失败的祈告…… “嗝!” 类似于打嗝的怪声,从“丑猴子”巨大的颅腔里传出来。出声的“管道”,就是其面部等同于口鼻的区域。 那里没有明显可辨识的器官,只有深紫色泽的发皱皮肉,感官上如同腐烂肉块,中间蚀开了断续的几个口子,此时都张开来,挤出了“口涎脓汁”——更像是火山口裂隙中,流出的粘稠熔岩,黑红交织,燃烧了空气,将落未落。 另一边,始终在观察的后藤义,太阳穴的血管网上,猛地有了个抽搐,他注意到。在那“熔岩口涎”上面,错落的火纹裂隙,隐约拼合成一张面孔。而且越来越清晰,越来越明确。 与投影区域里,已经化为燃烧雕像的卡德曼形象,越发相似,互为映射。 第五百三十一章 易耗品(上) 确实是卡德曼没错。 在相隔数千公里的两拨人,绝大多数只能凭借视觉上的相似性,以及事态前后逻辑去推理猜测的时候,后藤义已经凭借他的特殊能力,找到了确凿的证据。 虽然从交互干涉的角度上看,“熔岩口涎”里的那个人形轮廓,已经被“丑猴子”的暴烈气机涂改得面目全非。可只要能抓住里面的最本质的内核,再循着因果脉络,倒推回去,基本上还是能够完成还原的。 卡德曼那家伙是肉身侧,本来无法达到“阴神出窍”的效果。可这一点莫先生也考虑到了,利用“熔岩口涎”打造了一个临时的容器,也可以说是“牢笼”,将其灵魂体摄了过来,而且还实现了颇为完整的映射。 如果卡德曼不计较的话,把那团“口涎”当成躯壳也没什么问题。 后藤义勘破了一些东西,代价则是体感上的严重不适——他的眼眶发热发烫,昏黄的眼球在微幅跳动,带起了眼皮以及周边的血管网络,强迫加大供血速度,以抵消“特殊视力”的损耗。 后藤义着实很吃力,眼球的神异作为,已经超出他意识控制的阈值上限。值得庆幸的是,这番努力,获得了相应的成绩。 而且,他还发现了更多。 在后藤义的眼中,此时的投影区域,像是一面妖异的镜子。它只映射最关键的部分,然后把其他所有元素都做了荒诞的扭曲。 在这面镜子的两端,不管是与卡德曼密切相关的蒂城会议室里的谈判双方,还是纯粹就是撑场子用的“天国众”,在某种意义上已经统一异化为一种低层次的存在物 这些人的数量多寡、形态差异,貌似已经不具备现实意义。若强要拿个意义出来,大约相当于…… 原材料? 人们可以不信任“镜子”两边的相关性,可这面“镜子”正同步映射他们心中的慌乱和恐惧,并且淋漓尽致地表露出来。 而这些被引爆、又不断滋生的负面情绪,正在精神层面,或许是深层的领域,转化为特殊的存在形式,与莫先生发生着联系。 受限于自身的层次和理解力,后藤义无法获知太多,他只能做一个表面形象的描述——大概就如同弥漫的污浊烟气,在那件厚重斗篷微撩起的间隙中,缭绕穿行。 烟气当然有所溢散,但溢散过程只发生在不可见之处,在那件斗篷深处难以观测的“黑箱”中。 那里,似乎存在着一头享用这种特殊食材的妖魔,吞云吐雾,惬意自如。 而当后藤义要想更进一步去窥探,该封闭的还是封闭,该混沌的依旧混沌。 不应该啊! 相隔数千里,强横可怖的灵魂收摄,所需那份消耗,也不足以影响斗篷的遮蔽效果? 还是说,莫先生对于血焰教团根本力量的掌控层次,以及相应而生的技巧,已经可以让他忽视掉时空的阻碍,随意拿捏卡德曼这样的教团高层? 如此一来,莫先生对于血焰教团的控制力,简直是匪夷所思! 有这样的掌控者存在,哈尔德夫人这个主祭,真的就是纯粹搞祭祀用了。 唔,总不会祭的就是…… 强行窥探这一层次的后藤义,也沦为了那些“大多数人”,只能用贫乏的想象力去臆想猜测。 这时候他就分外希望,吉米队长那支“手”,可以比前面更大力一点,至少把斗篷掀出更大的缝隙来! 可如今的吉米队长,似乎是被受挫的行动给吓到了,即便是全身覆甲,看不到脸孔,体形上也呈现出明显的僵直意味,明显魂不守舍的样子。 “吉米君……” “还没结果吗?” 有些出乎意料,在后藤义招呼吉米队长的同时,后者也通过预设的通信渠道,主动和他联络:“看出什么没有?那个怪物!” “什么?” “我是说那个‘丑猴子’,那个最大只的类猿生物!” “那又怎样?” 吉米队长的情绪波动明显:“该死的你被吓傻了吗,它就在那里,你给我说‘那又怎样’?难道你只看它流下的口水吗?” 后藤义一下愣了神。 是啊,那么大只的异类就摆在他眼前,他怎么就没有重点去观察,反而只对这家伙滴下来的口涎感兴趣? 虽然那也是很关键的内容没错… 近在咫尺的这只类猿生物,显然是非常强力的畸变种,莫先生能够无中生有将其召唤出来,所干涉的、所消耗的,恐怕还要更胜过在教团规则之下的远程摄魂行为。 明摆在眼前的事儿他居然没想到? 后藤义隐约有些奇怪,又觉得吉米队长的情绪过于反常,下意识的就反问了一句: “你看出了什么?” “这个东西,这个东西……你不知道?该死的你别告诉我你一点概念也没有!” 我……应该知道吗? 后藤义真的有些懵了,他确实没有相关的概念。在这一刻,好像有个什么众人皆知的信息,被他完美的漏过去了 作为社会生物,这种感觉很糟糕。 但这也更大程度地激发了他的好奇心。 后藤义视线的焦点,自然而然地从那团将落未落的“熔岩口涎”上晕散开来,扩及到周边的关联区域——那张巨大而丑陋,似乎腐烂了半边的面孔。 视线焦点不断微调,从“丑猴子”脸上细碎的鳞片、半塌陷的脑门和顶门、起皱的皮肉之上掠过,然后才与其突出的深红眼睛碰触。 大而空洞…… 这是后藤义的第一感觉。 可莫名其妙的,他却不敢朝空洞的更深处做更进一步的探索。 事实上在这一刻,他的眼皮跳动频率和幅度都是剧增,因为消瘦脱形而格外松弛的眼皮,忍不住就往下落,却又受到眼球的刺激,再次反弹。 此时的后藤义,就好像在直视刺眼的光源,直视地平线上下跃然欲出的太阳。 完全出于本能,后藤义要扭过脸去,避免正锋,他确实完成了这个动作,然而真正活动的,只是他的脖子和头颅。 在他的眼眶中,那一对昏黄的眼珠并没有动,相反,它们还推开了试图遮掩的眼皮,操控着一切与之相关的神经血管和肌肉,死死地盯着那只类猿生物的丑陋面孔,特别是大而空洞的血眸,一动不动。 刺眼的感觉持续不断地传过来,如果是正常人,现在说不定已经泪流不止。而后藤义没有,因为就算是行将溢出的眼泪,也被昏黄眼球征用,作为润滑液,聊胜于无。 后藤义的心跳速度骤然加快,一部分是由于失控导致的情绪波动,而另一部分,也是更主要的因素,则是“眼球”需要更多的供血,更多的营养。 后藤义的身体在发热,皮肤毛孔却又反常地收缩,正是在这样矛盾的反应中,来自他四肢百骸的更多能量被调动起来,以最高效的形势上冲,供“眼球”使用。 除此以外,还有外界几无穷尽的阳光…… 此时此刻,莫先生的声音重新响起,似乎是对殷乐说话: “看清了吗?” “啊,什么?” 殷乐的反应,与后藤义、吉米队长有异曲同工之妙,半秒钟后,她才回神询问:“先生,这,这究竟是什么东西?” “以前发现的一种奇妙造物,我叫它烂嘴猿。也是最近才发现,虽然样子丑了些,可它全身能量化,嗯,又比较容易塑形,稳定性还不错,是天生的建筑材料。” 殷乐:“……” 也是这时候,空气中似乎响起了轻微的气爆声,类似于水泡鼓裂和空气燃烧掺在一起的杂音。 常人很容易将这种声响忽略过去,可周围一些感知敏锐的能力者就能判断出,这声音源自于“丑猴子”,哦,应该是烂嘴猿嘴边的“口涎”,也就是远道而来的卡德曼那边。 判断是判断,却没几人能分辨清楚,卡德曼在折腾什么。 直到莫先生再次开口。 “我不生气,我生什么气?教团里面做得比你过分十倍、百倍的也有,地位比你还高呢……” 自从烂嘴猿现身后,殷乐就有些恍神,此时听见罗南说到了一些敏感处,下意识就想打断:“先生,别听他虚言狡辩!” “也没什么。” 莫先生略偏过头,瘦削又平凡的面孔,与仅隔围栏的烂嘴猿的巨脸,形成了奇妙的对比:“既然开宗立派时,提出的是‘血焰意志’,就等于是放弃了一部分权力以及相应的设计。出现你这种情况,也只是因为,作为教团根本的血魂寺,缺乏一个稳定长效的鉴别和退出机制。 “一个是设计思想的问题,另一个就是设计能力的问题。当然,缺少物质层面的映射和补充,也确实是个麻烦事…… “再有,就是现在教团里一班人,自身水平的问题了。像是卡德曼,是一个吸血的臭虫没错,可如果应用思路没有改进,教团里的绝大多数人和他也没有本质上的差别。” 说到这儿,莫先生略抬下巴,眯着眼睛,再看漫天鱼鳞云后面,环切下来的白金光边:“在这点上,某些人虽不惜料,做得倒挺高明。” 第五百三十一章 易耗品(中) 世间总有巧合,这一刻,莫先生上抬的视线,恰似与私人飞艇里的“观察者”对接。 明知道是受“转播角度”的影响,可沙发上的玉川瑛介,还是不自觉屏住呼吸,眼皮也跳了两下,和湖畔某个身不由己的家伙一样。脑子里的念头也激发出来: 他是在说真神和教宗猊下…… 玉川瑛介很快就强行忽略掉了这份感觉和思路,他用力把视线转移到那只“丑猴子”,哦,也就是烂嘴猿的丑脸上。受“强行扭转”的刺激,某些信息片断哗啦啦地飞出来,眼看就要连成一串。 就差了一条线。 几秒钟后,玉川瑛介猛地拔高声调:“竹本,竹本!” 竹本茂很快出现在房间里。 玉川瑛介吩咐他手下的情报头子:“能力者总会的协查通报,就是有关宫启的那个,立刻调出来,马上!” 业务精熟的竹本茂,一言不发,两秒钟内就完成了这一切,将通报内容映射到投影区。 玉川瑛介瞪大眼睛,从字里行间搜索他所需要的信息,然而他很快失望了。这份通报上含糊其辞,只是通报了宫启的死讯,同时希望各地分会、实力派、教团帮助协查檀城时间5月1日前后,渊区固化构形的活动情况。 不是,不是这个…… 玉川瑛介发现自己记忆混乱了,他明明有相关印象来着。 “是在鉴玉会的内部情报里,但也很模糊,只有所谓‘类猿生物’的简单描述。” 玉川瑛介有些惊讶,提醒他的,竟然是白心妍。而当他检视有关内容,确实如白心妍所说,仅是“聊胜于无”的水准罢了。 “没有更详细的情报了?” “超凡种是很骄傲的,不会把同类的死法描述得那么清楚……建议你还是好好睡一觉吧,熬夜真的会掉智商!” 说话间,白心妍离开了沙发扶手,迈开长腿,径直往外面去。 自从洲际飞艇事件之后,玉川瑛介一直对白心妍有所疑虑,可真等这位要离开,反而有些不习惯了。 “你去哪儿?” “开会……在此期间不要打扰我,否则我会感激你的。” “……” 玉川瑛介确认,他与白心妍之间存在某种理解上的鸿沟,而这条鸿沟似乎又与二人信息层次上的差距互为映射。 在信息和权限时代,没有什么比这种差距更让人沮丧的了。而更悲剧的是,像白心妍这样的人,似乎要比他曾以为的,要多出很多、很多。 伴随着尖锐的警报声,飞云涌动的高空区域,被刺眼的红光填满,极度接近真实的环境影像开始凝固,然后虚化,当可视化的虚拟图景也消失掉,营养舱的逼仄空间就彻底显现出来,仓顶警示灯还在快速闪烁。 田邦摇摇头,透过微显混浊的营养液,可以看到,舱壁界面上,高优先级的提示信息,不停的带起红光和震动,唤起他的注意。 受限于身外条件,田邦采取了意念通讯的方式:“潘博士,组里的实验基地被畸变种攻陷了?” 一向遇事颇有静气的潘博士,却拿出了罕见的急促腔调:“大新闻大麻烦大机遇,总之你快点儿过来,给你20秒!” “拜托,我现在在营养舱里。” “哦也对。话说营养舱模拟器比头盔好用吧……得,你就在那儿吧,我把通讯信道开放给你,现在你有10秒,包括看资料的时间。” 通讯随即挂断,紧接着,营养舱就部分脱离了田邦的控制,自顾自地进入远程会议模式,牵引着田邦的感知,将其投送进了一个巨大会场。 会议的规格肯定很高,这里类似于星联委召开全球理事会议时,那种环形会场。 嗯,等一下,就是那个没错! 田邦虽没有在这边讲过话、发过言,但也曾作为安保部队的负责人之一,到里面逛过的。他已经看到了会场中随处可见的星联委标识——好像是印刷重影的地球简图。 有人说那象征着畸变时代以来,世俗世界和里世界共生共存的现状;也有人说,那是星联委成立之初,就暗示着深蓝世界的存在。 也许真是大场面了。 不过,会议召开大约真的很仓促吧,可以容纳上千人的会场,绝大多数区域都是空荡荡的,人影都集中在中央的环形议事台附近,而一些空座位上还有人影断续出现。 田邦觉得他应该感谢潘博士,在进行虚拟投影的时候,给了他选择形象的权力。所以目前在这最高规格会议室里呈现出来的,只是一团人形暗影…… 如若不然,他大约会以“血狱暴露狂”的全新名头,响彻全世界吧。 “还好没错过。” 潘博士就显现在他身边,身上仍是实验室里的白大褂,但也很衬他的形象。 田邦呵呵:“万分感激。” 潘博士摆摆手:“别管那些有的没的,仔细看着,好好消化。虽然咱们是旁听,但说不定会有发言任务。” “哦?” “坦白说我有些紧张,半辈子没见过这么多超凡种呢,都是最顶级的素材啊!” 田邦:“……” 半秒钟后,他的视线霍然切向了前方的环形议事台。那里最中间的环形区域,已经在播放影像——以三十倍速快进的形式。 这种高度压缩的影像资料,正常人看了会晕掉,而若是像田邦一般的燃烧者,则会通过机芯的解析功能,更直接地进行信息重组。 至于选择这种“非常规”形式摄入信息的…… 田邦的视线,依次从那几位的头面、背影上掠过,并与内置的资料库进行比对。 “那个黄胡子老头,是总会会长艾布纳。 “左手边是马伦,上回被他揍得好惨。 “右手边第一结界师达勒。 “还有门罗型大炮…… “坐在艾布纳侧后方的是李柏舟,看她坐的位置,这次是以记者的身份与会? “她旁边是鬼眼,这老色胚虚拟世界还要占便宜。明明武皇陛下也来了,厚此薄彼真的好么?” “武皇边上是欧阳辰,一贯严肃啊……话说协会这边的座次有点儿乱。” “斜对过的位置空着,但摆着天平,显然公正教团的大主祭也要来。 “天照教团的光头教宗已经到了。” “只剩下最神秘的密契尊主。哦,在我这边,只能看到后脑勺。” 没错了,这就是一次超凡种级别的会议,是已经攀升到世界最顶点的高级生命之间的对话。 只是,开头也没什么出奇。 艾布纳会长咳了一声,用阴柔温和的语调讲话:“还有几位没有来,但既然赶上了直播进度,我们也不等了,大家一边看,一边讨论,交流一下意见……” 便在他说话的同时,高倍速播放的影像慢下来,进入了正常模式。 影像中最夺人眼球的,无疑是那张巨大而丑陋的妖魔面孔,半截塌陷、半截腐烂的器官结构分布,还有垂淌下来,仿佛随时可能落地的“熔岩口诞”等因素,都激烈地侵占人们的注意力。 可是,最吸引田邦的,也是影像聚焦中心的,则是旁边那位坐在轮椅上的男子。比较面生,看上去过于清瘦了些,似是有病在身。 但此时,那位却相当放松,或许是播放速度的快慢骤然交替的缘故,轮椅男子的肢体语言,显得迂徐悠然,不愠不火。 他正为背后轻扶轮椅的女性做演示:“看吧,有了这种半能量、半实体状态的东西衬托,卡德曼的形神结构,就直白了很多,受限于条件,我们只观其大略……你应该能从中找到与血魂寺相关的共鸣结构,弄明白这里面的关系,再参考实质的生命情绪状态,大约就知道问题出在哪里了。” 轮椅男子的口中解读,手上也不停,只是指尖隔空几次横割纵切,将欲滴落的“熔岩口涎”,便给切分成了二三十个大小不等部件。 外围那些边角料不算,其切割的主体部分,分明就是一具等比例缩小的人体,头部、肩颈、胸腔腹腔、脊柱、四肢,还有隔离开来的内脏器官等。 其间又有火丝细光,若断若续,像是人偶上穿起的连线,又像是真实人体的血管神经。 也正是这具被肢解的“熔岩模具”,其最上方已经被割裂的“头颅”部分,枣子大小的体积,其上却是五官俱全,此时则已彻底被恐惧和痛苦扭曲掉,可惜嘴巴里嚷嚷得什么,没几个人能听清。 虚拟会场内,大多数人面色平淡,但也有一部分,兴致盎然。 “这人一定是位优秀的外科医生,教书育人也很有一套。” 坐在艾布纳会长右手边,世界最顶尖的结界宗师康士坦茨?达勒,仍作中世纪女巫打扮,兜帽遮面,唇角半隐半现,贯彻了她最喜欢的神秘主义:“因为这位,我倒是想起了另一个人,也是个爱说教的,传说中的罗教授……他今天没来参会吗?” “哦,你是说罗南?” 艾布纳会长摸着腮旁的黄胡子,语气依旧温和:“这次是宫启副秘书长罹难事件的分析讨论会,采取的是邀请制,罗南不算相关人士……不过按照他这段时间表现出来的理论和实力水平,肯定是有资格的。” 说着,艾布纳就将视线投向了侧方稍远处的欧阳辰,虽然是虚拟世界,视线仍然有如实质: “欧阳啊,要不然,你们分会联系一下?方便的话,就邀请他过来,大家互通有无。” 第五百三十一章 易耗品(下) 欧阳辰并没有坐上环形议事台的最前端,而是和武皇陛下一起坐在第二排的位置,坐姿端正,很认真地在观看“实况直播”,右手则在虚拟桌面上无声敲击,长短变化颇有节奏,让人感觉他是在做笔记之类。 如此模样,与他边上随性闲坐,手中还把玩着虚拟书卷,已将漫不经心摆在脸上的武皇陛下,形成了鲜明对比。 当艾布纳会长招呼过来,欧阳辰并没有第一时间回应,隔了两秒钟,指尖的敲击才停止,他也从中央区域的影像处转过脸来——不知道是否是虚拟效果,他夹在鼻梁上的无框镜片,仿佛镀了层光膜,将瞳孔遮了大半,面上神情板正严肃。 他仍没有开口,似乎还在措辞,务求严谨。 然后…… “早先要凑热闹分人家爷爷的家产,现在上杆子求交流,是准备趁机称兄道弟,再贪些便宜吗?” …… 环形会议室里出现了瞬间的静默,然后就有咳嗽、闷笑,当然还有大笑声响起来。到了参会者这种层次,绝大多数人已经有随心所欲的趋向了,也不是谁都会照顾到艾布纳会长的面子。 当然,这一刻所有人视线也都投向欧阳辰那个方向。只不过大家看得很清楚,欧阳辰并没有开口,发声的位置在他旁边,武皇陛下……后面的位置。 那里已经是旁听席了。 “喔噢!” 田邦小小惊叹一声,他看得清楚,刚才发话硬怼艾布纳的人物,分明是个少女模样,戴一顶长檐帽,披着黑色夹克,感觉出了门就可以跳段街舞玩闹…… 真是的少女没错,田邦认得她,夏城分会的章莹莹,武皇陛下的死忠,也是罗南朋友圈里的人物。 说起来,这小姑娘好像连“建筑师”都不是呢,也来听会?她跟着武皇陛下过来蹭个会也没什么,可这种发言,实在是出格了! 田邦咧咧嘴:别看艾布纳一直慢声细语,他能当上能力者协会的总会长,可不是靠着耳骚的本事。 章莹莹似乎也知道闯了祸,拉下帽檐,缩起脖子,努力把身子藏在武皇陛下身后,无论如何也不与艾布纳会长视线对接。 艾布纳会长脸上,笑容似乎无甚变化,也没有喝斥“小辈无礼”之类,甚至还制止了身畔横眉怒目的马伦,只顺势看向了武皇陛下。 后者眉眼间神气寡淡,对艾布纳会长乃至各个方向投射来的视线,都没太多反应。只用手中的虚拟书册,轻理颊畔的发丝,轻悠悠开口: “不用怀疑,是我的意思。” “武皇……” “新近步入超凡,总要拿捏一番。那些话道理不错,只是略显鄙俗,恐损了气度,便让手底下的孩子开口,莫怪。” 会议室里的气氛明显要绷不住了。 别说旁人,就是硬凑在艾布纳会长身后,与李柏舟热聊的鬼眼,都笑得特别响亮。 总算艾布纳会长城府极深,到这种时候,表情管理仍然十分到位,脸上的笑纹甚至加深了一些,以至于腮侧的黄胡子都微微晃动: “明白了,是因为我为富山的公海拍卖会站台的事……商业活动,性质特殊嘛。况且,此一时彼一时。大家开会就是为了协商交流,只是以前一些年轻人资历欠缺,沟通渠道不足,还不太懂得上台谈判,打架被欺负了有委屈,大人帮着出头,可以理解;而年轻人现在能够独立了,大家更要乐见其成……” “小孩子打架的标准是什么?” 欧阳辰食指关节从鼻梁上刮过,略微调整眼镜的位置,很认真地发话:“我做了洲际飞艇事件的事后推演,罗南开始与玉川家的年轻人沟通的时候,渊区干涉力量远低于可观测标准,层次和烈度算是很低了,无论如何算不上出格,怎么突然就有大人跳出来呢?” “是说我们吧。” 百集教宗低低笑了起来,毛发稀疏的瘦脸上,也是心平气和的样子:“我也好、千聚也罢,都不会越俎代庖,替别人家的孩子出头。至于洲际飞艇那件事,应该这么理解: “扯人上桌,喝茶也好,掰手腕也罢,总要花点力气……好吧,这是你们会长的逻辑,事实是,我们一贯欺软怕硬,只不过一般二般的人物,都硬不过我们就是了。” 田邦抽动嘴角,这些超凡种老大人,大约也只有在这种场合,才会把话说得如此露骨。 不过,这波眼看要扩大化的唇枪舌剑,说白了还是各家表明各家的立场。并没有实质性的压力——艾布纳会长的笑脸,就是最明确的标杆。 当然,最早的压力,是让章莹莹“奋不顾身”的出格言论给冲抵了;又或者,时机还不到吧。 武皇陛下便勉为其难做了总结:“和天照教团比起来,艾布纳会长真的是关心爱护,特别是一番陈辞,鞭辟入里,深和浅出,有很强的针对性和指导性……” 哎呦,您的超凡气度哪儿去了? 田邦终于也哈哈笑出了声,他绝不是唯一发笑的,甚至都不属于少数派。 笑声中,武皇陛下越发放得开:“唯一可惜的就是绕了些,恐怕也只有会长您才能说得通透。这样……这是那边的通讯方式,大家不用客气,讨论研究也好,称兄道弟也罢,只管去。我也很想知道,今天他能发表什么高论。” 说话间,武皇陛下抛出了一颗白色光珠,就在直播区域中打转,那正是特效化的罗南通讯链接。 田邦顺手扫了一下,确认无误。 像他这么做的,同样为数不少。 想来今天会后,罗南会接到不少好友申请。 艾布纳会长保持微笑,扭头吩咐马伦:“现在就给罗教授发邀请吧,如果他有空,就请他参加这个讨论会。我们大家都很期待构形理论给这个世界所做的精彩解释。” 说罢,他话锋一转:“在事态起变化之前,大家先来了解一下今天会议的背景资料,看为什么要开这个会、选这个人……” 直播画面中,莫先生倒也“配合”,其讲解授课不紧不慢,看起来还要持续一段时间。反而是这边的副会长马伦,刚把联系罗南的事情安排下去,又要介绍具体信息,一时颇为忙碌。 “会议主题,主要还是请大家鉴别宫启副秘书长遇害案的真凶。檀城时间5月1日下午4时许,宫副秘长在其闭关之地,遭人刺杀,不幸罹难。具体情况已经做了通报,这次就不细说了。总会这段时间,邀请专家认真分析了现场,除了作案时间、动机等基础判断以外,还从凶杀行为分解线索,最后一共形成7个条件,将其作为嫌疑人的鉴别标准。” 随着马伦的讲解,与会人员手中的资料也同步更新: “第一,电磁向能力者。康妮、门罗还有我,当天曾与凶手,或者说是‘凶手之一’交手,确定其肯定属于这个类型。 “第二,超凡种或是渊区固化构型的操控者,这是应有之义,就不多说了。 “第三,渊区力量的极致利用和微操能力,这一点给人的印象深刻。 “第四,血肉的燃烧、吸收能力,宫启的形骸就是毁在这上面,尸骨无存。 “第五,机械组装制造的能力。凶手装备外骨骼作战,样式应该经过专门发行,但这个可能性太多……聊胜于无吧。 “第六,隐匿瞬移的能力。没有这个能力,凶手不可能从我们三人的夹击下,轻易遁走。 “第七,类猿生物。它是最早出现在火山岛上的意外因素,很大程度上起了干扰视线的作用,而且与那个‘位面’高度相关……大家都懂的。” 有人低笑,但大部分人很严肃。 任何一个超凡种死亡事件,都是很严肃的事,如果再涉及“位面”,就更不得了。 马伦继续强调:“考虑到这件事情,多半不是一人所为,所以这7个条件,单人只要符合其中的4项,就具有重大嫌疑。当然,这也要符合基本的犯罪推理。” 艾布纳会长轻声在后面补充:“若能够直接证明,某人或某些人与那个‘位面空间’高度相关,基本上也就可以直接定案了——诸位应该理解,它是最核心的条件,最直接的证据。” 田邦撇嘴:狗屎一样的逻辑。 然而会场内却是颇为积极的喧嚣,至少有一半人叫嚷: “正是如此!” 起哄的模样,全没有半点儿超凡气度。 呵呵,狗屎一样的人心。 介绍了一大通之后,马伦因势利导,将众人的注意力,引到了直播面画上: “这位莫先生,以前从未听闻其人。不过其所在的血焰教团,此前符合7个条件中的两项,即血肉燃烧吸收能力,以及渊区固化构型。特别是后者,已经确认在檀城时间5月1日,血焰教团存在计划外的祭祀活动,也延续了较长的时间。这一点证据是做得比较扎实的,补充一句……最重要的证人,就是那位。” 哦,卡德曼。 已经无法确认生死的倒霉蛋。 “感谢天启实验室提供的观测视角,让我们同步见证,这位莫先生的横空出世……同时还增加了两项判断条件。 “有一项我们看不到,但证据确凿:这位莫先生在外骨骼设计领域颇有造诣,而且很舍得投资,正商议购置阪城的一个加工厂。 “至于我们能看到的,是这只名曰‘烂嘴猿’的畸变种,在目前世界范围内搜检的资料中,均无记载。唯一现身的,只是那一个云遮雾绕的‘位面空间’。” 第五百三十二章 大手笔(上) 马伦的语速已经挺快了,可是在座的还有些人耐不住性子,就在马伦侧后方不远处,某个颇嘹亮的嗓门响起: “七中四,其中最重要的一项差不多已经实锤了,我们还在这里聊什么?直接下手就是了!” “科尼将军,协会的意思呢,是不要轻易下判断,考虑到血焰教团既往的实力和表现……” “不是还有那什么莫先生吗?” 马伦顺势解释:“由于时间仓促,从我们目前掌握的渠道看,这位莫先生完全没有正规资料,能查到的都有造假嫌疑……” “那还废什么话,肯定是假扮没错。而且瞧他那熊心豹子胆的模样,实力也不会差。要是这家伙不是超凡种……咳,欺软怕硬的某些人不是早把它吞肚里去了?” 与会人员听科尼将军扬起的调子,还以为能听到什么“直播吃屎”之类的赌咒发誓,结果这家伙怂的这么快。 显然,刚刚他那些迫不及待的腔调,有发力鼓动的嫌疑。 一时间,冷笑声四起。 这位科尼将军,虽是带着“将军”的称号,其实根本不属于军方,而是一只活跃在中北非区域的私人武装力量首领。 这家伙虽然是超凡种,却是出了名的没脸没皮,今天可是能某个城市的守护者,明天就可能变成呼啸来去的游民劫掠队头目,一张大嘴横吃四方近些年算是有些收敛了,可时不时就会暴露本性。 但还是有不少人愿意配合的,距离田邦不远处,就有人做了捧哏的角色:“假扮并不奇怪,然而世界上的超凡种,也是‘你我他’式的几十位,平常彼此也都熟悉……又会是谁呢?” 田邦偏头看了一眼,倒也认得,北欧摩城的绍塞多,是个与普遍印象中的维京人截然相反的阴柔男士,有段时间活跃在时尚界,捧人毁人都很有一套……嗯,据说与武皇陛下有些不睦。 眼下软刀子捅起人来,也是能要命的。 相较于绍塞多,科尼将军已经堪称是直爽之辈,他伸出漆黑的手掌,五指在空气中虚搓几下: “那人选,你们都要在心里面揉烂了……” 话说半截,却见欧阳辰的视线投射过来,平光眼镜之后,视线平淡通透,如同无色的湖水,却也能说是磨光的刀锋。 科尼将军再一次怂了,呵呵笑了两声,不再多言。 “谁都想抢食吃,可谁也不愿意当出头鸟……与普通人比较,超凡种的精神世界,似乎并不具备显著差异。” “超凡后面,没有‘入圣’的。” 潘博士和田邦通过私人频道交流,这种情况下,说话就要随意很多:“他们在这里绕来绕去,其实就是怀疑罗南吧……你觉得呢?” “坦白说,看不出来。” 田邦知道,在环形议事台周围的这些超凡种,让他过来听会,只可能是因为他与血焰教团的特殊关系,为了获得更内部的信息,以做出更准确的判断。 这让田邦有种“叛徒式”的奇妙自我认知。 但就算是出于个人兴趣,当他消化掉会议预置的资料之后,也一直都花费精力,认真地观察莫先生。 田邦还是有些收获的。 并不是从莫先生本体,而是从莫先生手底下那个死活难论的卡德曼身上得来。 田邦知道卡德曼这个人,知道那是个实力还算不错的肉身侧,同样也知道暴火印的法门,这让他自然而然地就代入到卡德曼的角色中。 相隔数千里,怎么就被拘了魂? 整个过程中,暴火印是不是关键诱因?有没有可能规避这结果?渊区固化构形“血魂寺”又占据了怎样的角色,起到了什么作用? 一边代入,一边分析,同时还参考莫先生的“授课”,就算田邦已经大半脱离了血焰教团甚至是“控缚派”的体系,却还是有些心得体会。 但这些,想作为“定性”的判断依据,还远远不够。 田邦就道:“莫先生这种情况,就是有明显的嫌疑,但又达不到真正实锤的地步……如果莫先生不是超凡种,现在他可能已经死了100次。偏偏他是,至少极可能是,那么性质就完全不同了。” 潘博士本着研究人员的严谨态度,做合理讨论:“到目前为止,这位莫先生并没有展现出身为超凡种的扎实证据,相反,他的模糊表达显得过多了……” 田邦就笑:“隔着数千公里的距离,把人的灵魂体玩弄于股掌之上,这是什么水平?” “那是他在处理自家教团的信众。” “三大教团的首脑,来了两个,或许你可以问问他们,如何处置不虔诚的信众的?是不是能隔着数千公里,把事情办得这么漂亮。” “血魂寺的模型,我们也做过一些,如果考虑最优解……” 田邦摇头:“那种胡猜乱想的东西就别提了,而且‘最优’不就代表‘最险’吗?大家都要给自己留些后路——涉及到超凡种,怎么谨慎都不为过。 “这些年是好些了,超凡种之间以死相搏的不多,但每一次都是震动全球。宫启不用说了,几年前的金不换,完全是核弹级的影响,潘博士你不是还在那里研究过一段时间?” 潘博士慢慢点头:“是的,在那个火山区。” “相比之下,倒是金桐死得最憋屈,悄无声息就完蛋了,只给世人留了一座白骨山……唔。” 忽然间,田邦脑子里开辟出一条新思路,也许、貌似、可能……他又找到了一个新的证据: 白骨山、血魂寺,还有最后落入罗南之手的头箍…… 电磁向能力者,金桐可是电磁向! 虽然细究起来,那哥们儿属于肉身侧,可是相较于线索本身,也无伤大雅了。 田邦在夏城也听说过,罗南正研究开发金桐头箍的装备;曾经也有一段时间,罗南通过金桐头箍掌握某种高级文明遗产的传言甚嚣尘上。 单独考虑,这都没什么。但把片断聚在一起——七中五,甚至还能有所呼应。 “怎么了?” “……没什么。” 田邦才不会去当那只出头的笨鸟。 多想一层就能明白,罗南拥有金桐头箍的的事情,算不得秘密。 问题在于,迄今为止,金桐的死因都还是个没有完全解开的谜,偏又与夏城分会方面有着撕扯不开的密切联系。 谁也不知道夏城分会涉入有多深。 武皇陛下把金桐轰飞了,后续呢? 欧阳辰的护犊子行为,能到什么程度? 在这件事上,夏城分会有多少支持者?同情者? 解决一个超凡种,与解决两个、三个甚至更多个超凡种,绝对不是一个层面上的概念。 那要抱着局部战争,甚至世界大战的觉悟。 田邦感觉自己的手指头,刚从核按钮上挪开,为了坚定自己的意志,他再次强调:“罗教授和莫先生,是一个人的可能性非常小,至少……” “又是至少。”潘博士讨厌这种模糊性措辞。 田邦撇撇嘴:“任何一个出身血焰教团的人物,接受过教团知识体系的人物,比如我,都很难接受:一个大半年前与血焰教团完全没有交集的人物,现在可以对血魂寺以及血魂寺体系下的信众,做解剖式的分析……那些知识点很难的好伐?” 潘博士叹息:“好吧,就算不是一个人,可如果是双方合作关系,貌似就没问题了。” “……也许。” 田邦悲哀于自己的脑袋,忍不住就按照潘博士的思路琢磨下去: 两边什么时候开始合作的? 最迟也不会晚于金桐死前,那就是去年12月初。 哈尔德夫人他们逃离夏城,则是在11月初。如果那个时候已经达成了合作,当天死的说不定就是田邦自个儿! 问题是去年底,双方还因为灵魂教团的事情,闹得很不愉快……可看今天的资料,这个莫先生,分明在为灵魂教团的余孽出头。 线索在互相打架。 再说了,这个思路仍无法解释莫先生的来历。 看这位在血焰教团根本法门上的造诣,简直就是隐世多年未出的老祖宗!然而教团自从创立以来所有的强者,其生老病死,田邦都有精准的掌握。 他确定,血焰教团自诞生以来,四五十年时间,从没有这般隐世的祖师级人物。 其实是天外来客吧…… 田邦抽了抽嘴角:太特么绕了,无怪乎艾布纳会长等人要犹豫。仅就莫先生这边来说,整个人就隐藏在逻辑断裂、破碎的迷雾中。 恰在此时,马伦也在表达类似的观点:“由于天启实验室的观测手段限制,我们没办法获得更多的信息,对这位莫先生的分析,也都停留在表面,看不清,勘不透……” 说到这儿,他话锋忽转,来了个突然袭击:“在这方面,百集教宗是地主,又设了一套‘大手笔’,光照阪城,想来有更精到的看法?” 百集教宗却没有半点儿“受袭”的反应,说话条通理顺,不紧不慢,竟似早有准备:“‘精到’算不上,只是看的时间比别人都长些,眼下可以稍做补充。 “以我之见,这位莫先生,对渊区力量操控之精妙,在座有一个算一个,都要有所不如。” 第五百三十二章 大手笔(中) “操控精微?你直接说七中五不好么?”会场内有人直接破解了百集教宗的话术。 其实是七中六……如果真是“团伙”的话。 田邦还在心底评估,但更多人是要得一个实证。在一片乱哄哄的求解声里,那位科尼将军又恢复了活跃,嗓门特别大: “要取信大家,起码要拿出个理由!” 百集教宗微笑:“我说过,这是观察的结果。” “因为一直观察不到?”这次说话的,轮到了康士坦茨·达勒,这位女性超凡种是神秘主义的践行者,习惯于用女巫神婆“预见式”的口气说话。 当然,她的眼光也确实犀利,更由于其出众的结界造诣,对当前直播画面中的情景,包括对阪城局面,有独到的见解。 “再充血的话,你的‘眼睛’就废掉了。” 百集教宗忽略掉达勒女士话中刻意的歧义,继续微笑:“这也是观察的一部分。” 当虚拟环形会场中,言语和心机交锋的回合逐步累积的时候,与会人员所共同关注的阪城平贸市场客运码头上,后藤义正处在高度焦虑状态。 这份情绪,随着时间的推移,随着莫先生口中吐出来的一个个似懂非懂且又迷之高妙的词汇,正变得越来越沉重。 特别是今天的阪城,漫天鱼鳞云背后那无穷无尽的光芒,本应该是他最大的依仗。但在此时、此刻,正午的阳光投射下来,他只感觉如芒在背,热量不断渗入体内并积蓄,偏又找不到发泄的渠道…… 其实是有的,渠道就是嵌在他眼眶中的“眼珠”。从天上辐射下来的热量,本来就是由这对特殊的“眼珠”来使用的,为的就是破开莫先生的外在面目,直指其深层本质。 后藤义曾觉得自己可以做到,他有“扶桑神树”体系的加持,也看到莫先生正施展超出人们想象极限的手段——理论上这人也一定要动用超乎人们想象的力量,在这种情况下,“斗篷”所制造的“黑箱”,不可能保持完美无缺的状态,这也就是这对“眼珠”实现其意义的时机所在。 然而到现在为止,“斗篷”始终是“斗篷”,“黑箱”仍然是“黑箱”,他还是破不开。 后藤义只能这样想:以莫先生之能,大约炮制卡德曼之流,信手捻来,云淡风清,也就不露半点儿端倪。 所以,他不只一次希望,吉米队长能够发挥“手”的作用,为他这个“眼”创造观察条件。可那个可恶的混球,在吃了闷亏后,就缩在铁罐头里面,装聋作哑。 逼得急了,还牛逼轰轰地回一句: “我有更重要的任务。” 这个胆小鬼! 后藤义当然知道,吉米队长是后台的,可谁还没有个依仗——问题就在于,后藤义自家的后台,再没有新的安排。 其实后藤义从来没有接受过什么安排,他以及他的“天国众”,就是依靠着“扶桑神树”野蛮生长的杂草树丛。他可以尽情地利用天照教团的名头,狐假虎威,为自己谋取利益,壮大势力,成为某种意义上的“社会名流”。 可他心中也是雪亮,所有一切的背后,都有一个最本质的任务: 当好“眼睛”。 偏偏现在,他没有做到,这让后藤义的心情很糟糕,而身体上的不适,则比心境的变化直观得多。 “眼珠”还在不断地聚合阳光能量,试图穿透莫先生身外的“斗篷”,却一直找不到突破口。能量在消耗,可更多的能量还是“出入不得其所”,只是在“眼珠”及其周边运作。 后藤义就觉得,他的脑袋在膨胀,尤其是眼眶周边,那对特异的“眼珠”,似乎在一点点地从里面挤出来——最初感觉还不是太清晰,而等到清晰起来的时候,便已经是积重难返,想控制也不知从何下手。 此时,后藤义自觉就像是一个被过度充气的轮胎,周身上下都是炽热滚烫,头昏脑胀不说,整个人简直要爆掉了。 不会真的爆掉吧! 后藤义从没有遇到过这种情况,也就无法做出有效判断。 而这念头一旦生发,就无论如何遏制不住。 明知道不应该,在后藤义的心底,焦躁的情绪之中,还是渗入了恐惧的色调。当然,触发它们的,既在背后,也在眼前。 也是这一刻,后藤义的视界中,似乎又有污浊烟气缭绕,起伏在莫先生身边无形的“斗篷”内外。 那些已经遭惊怖主宰的闲杂人等,又贡献了一波……呃,是我? 后藤义悚然惊觉,心脏骤沉,而特殊的“眼珠”仍然忠实而客观地反映当前所发生的一切变化。让后藤义“看”清楚,滋生于他身上的负面情绪,与莫先生之前,形成了怎样的互动关系。 等等,机会啊! 后藤义的念头,再一次落后于“眼珠”的反应。 漫天的阳光,在扶桑神树大神藏体系的加持下,与后藤义的特殊“眼珠”形成了超乎寻常物理规则之上的联系。而后藤义自觉其形骸似乎进入了一种透明状态,为投射过来的阳光创造了最好的聚焦条件。 最重要的是,后藤义的意念实现了参与。它作为一种瞄准载具,规定了聚焦的方向和目标,并收到了反馈信息。 这一刻,后藤义循着“烟气”,看到了更多。他看到了烟气流转的轨迹,包括运化转化的部分细节,也就顺理成章地发现,那个“斗篷”和“黑箱”,属于一种严密细腻的能量架构,偏又与现实世界保持着高度交融的状态。 因为交融,所以一体。 “就是这个,就是这个!” 后藤义怎么也没想到,久拖不决的难题,竟然因为自身的恐惧情绪,而有所突破。他也顾不得去深思里面的问题,只是拼命记忆,拼命解析,试图挖掘出更多的东西。 他已经看到了曙光。万事开头难,很快…… 视角骤然一个歪斜,完全脱离原有的焦点,整个视界也受到影响,来回晃动。 晃动? 所谓的“晃动”,就是来回摇摆打转,感觉“眼珠”不像是嵌在眼眶里,而是缀在某根细绳上…… 乱摆的视界,转眼前把前后左右的情况摆了个遍。莫先生、烂嘴猿、胆小的吉米、惊恐的手下,还有被他强扯来“对质”的“老手”等人。 这些家伙,怎么都在看我? 而且是那种眼神? 这个……又是什么? 晃动的视界中,出现了一处血肉、神经、骨骼错杂支立的“树丛”状物,狰狞而丑陋,又透着不祥的死气。 上面还在燃烧。 第五百三十二章 大手笔(下) 后藤义能够看到,在燃烧的“树丛”上端,缀着一颗,不,两颗“果子”。上面有断续的浮凸纹路环绕,或粗或细,或青或红。那是…… 血管! 他的意识猛地震动一记,思路与血管的脉络统合在一起,倏乎间明确了,那“树丛上的果子”,究竟是怎样的东西: 那是“眼珠”,他的,至少是名义上属于他的“眼珠”! 两颗“眼珠”彼此映照,与后端的血肉、骨架、神经功能合在一处,拼接出了完整的视野,也映照出了真相。 那是后藤义生而为人的框架下,无论如何都体会不到的血淋淋的真实! 这一刻,后藤义一切的心神区域,都涂抹上了光怪陆离的色彩,每个色块之间,都没有任何逻辑关系,那本就是“崩溃”的颜色。 就算这样,后藤义仍然受这对“眼珠”的牵引,真真切切地看到了,他那负面情绪的烟尘,由血肉的精气包裹着,一部分留在燃烧的“树丛”中,亦即扶桑神树大神藏的规则体系内,由积聚却不得其用的阳光热力,做最后的、无意义的发泄。 至于另一部分,则与客运码头上已经被恐惧攫住心脏的人们,与那些“同色”的情绪烟尘一起,在无形的力场驱动下,投入莫先生周遭的“斗篷”深处,也投入了不可理解的层次。 固然不可理解,可他终于还是看到了。 属于他的那一点儿可怜的特质,在相悖的规则夹缝中扭曲、撕裂,直至彻底蒸发。 最后的理智在此终结。 后藤义已无意义可言,余下的只有燃烧的血肉、神经和骨架,而这些很快也在火焰中,失去了残留的人体器官轮廓,只有那一对仍然充血的“眼珠”,在火焰中摇动,放着妖异的光。 也直到这一刻,客运码头上才终于响起了惨叫声。围堵在周围的“天国众”们,固然是阪城社会暴力人士的集合,中间也不乏能力者,可当这幕情形展现在他们眼前的时候,还是崩断了相当一部分人的神经——他们已经在恐惧中浸泡太久了,只缺乏一个允许他们崩溃的诱因而已。 “卟嗵”水响,混乱中有人直接被挤下了湖,下意识的挣扎,还把旁边的同伴一道儿带了下去。 两三人落水,溅起了好大的水花,也掀起了岸边的微澜。起伏的波浪沿着堤岸,顺理成章地传导开来,一部分还拍击到了侧方某根覆着鳞片与细毛的粗壮大腿。 这或许也算是种刺激吧,自现身之后一直保持着相对静默的烂嘴猿,貌似好奇地偏转过它的巨大头颅,塌陷与腐烂并存的狰狞面目,与那边混乱的“天国众”们,正好打个照面。 间断的深紫口隙中,薄薄烟气若入若出,仿佛有高温与剧毒在交织作用,作为那熔岩口涎的先导,喷射出来。 “啊啊啊啊!” 不知是谁带了头,一众社会暴力人士四散奔逃,同时也有更多的人被撞下湖去,在水里扑打嘶喊,仅有的一点儿组织秩序就此分崩离析。 “有些难看啊。”虚拟环形会场内,百集教宗嗟呀一声,有些失望的样子。 “不,很好看。” 康士坦茨·达勒延续了与百集教宗的交流,这绝不是故意抬杠,此时正收看这场直播的各方观众们,有相当一部分,都是达勒女士的赞同者。 他们看的,当然不是远方码头上混乱又糟心的“天国众”们,而是在一系列过程中,来自莫先生的“斗篷”,与燃烧的血肉白骨“树丛”的纠缠碰撞。 二者都是特殊规则的造物,彼此冲突,互相穿透,却都未竟全功。 这是超凡层面的对抗,只不过由于是远程直播,看不出对应的渊区动荡,可正是这份半遮半掩、彼此克制的角力,才愈见功夫。 每个观众,至少是每个超凡种心里,都有自己的猜测,绝大多数人闷在心里,可总有人会做出表达……很特殊的那种:“这位莫先生,看起来是一位温柔的人呢。” 作为世界知名时尚达人,绍塞多的声音倒是挺温柔的,意味则越发微妙。 “你不是更喜欢刚猛型的?”不知是谁闷了一句。 绍塞多不以为意,继续讲下去:“你们不觉得吗?直到现在,百集教宗已经穷尽了近四十轮规则变化,将仅有的一点儿物质载体都烧尽了,却仍然没能探到莫先生的根底……是这样吧?” “呵呵。”百集教宗笑得很朴实。 “在阪城,在扶桑神树体系的覆盖下,莫先生还能把控到这种地步,堪称神奇。‘操控精微’的形容只是最基础的,由此形成的遮蔽敛藏的能力,才最是惊艳。” 七中五、七中六! 会场中静默了几秒钟,副会长马伦咳嗽起来:“温柔,温柔的定义是什么?” 绍塞多微笑着伸手,在身前虚划出与莫先生颇相似的轮廓线条:“以莫先生这藏形匿气、收敛灵波的能耐,只要他不想出头,百集教宗再舍十对眼珠,也抓不到他的影子,可他还是现身了,理由呢? “至少从目前看到的、了解到的,是他在为陷入困境的手下,还有合作伙伴出头,为他们提供保护和依靠,为此不惜身陷险境,这样的做法,这样的为人,难道不是温柔的心肠吗?” 绍塞多排比陈列的修饰,听起来颇多赞佩,是很高的评价,可只要是深知其为人的,都觉得有冰冷滑腻的蛇类在耳廓、胸口上蠕动。 “这位是……教百集教宗怎么做事?”连潘博士都琢磨出里面的味道。 会场中隐约有嘘声和笑声传出来。 绍塞多坦然接受,反正他也没想瞒人。他离阪城六七千公里,无论如何抢不到头汤,如此一来,不如让局面变得更混乱,才更有趣一些。 然而问题在于,仿佛从石头缝里蹦出来的莫先生,真的会像绍塞多分析的那样?百集教宗及其治下的天照教团又会相信这种判断吗? “有趣的角度。” 百集教宗的口气可没有一点儿有趣的反应,刚刚的笑容都沉淀下去了,光头下整张面孔都是寡淡:“这样的好想法不妨多琢磨几个,单只一条,我总不能把阪城的基业,寄托在所谓的‘温柔之心’上。” 一句话就看出来,天照教团,至少是百集教宗不太乐意在阪城与这位莫先生放对。至于千聚真神……好吧,指不定已经开始摩拳擦掌了。 至少目前,百集教宗还把着舵,很低调很平实地在那儿征求意见:“还有没有别的可能呢?这样一个人,为什么要在此时、此刻,用这种方式显露在人前?这是我百思不得其解的问题……大家不妨给我些参考。” 是啊,为什么呢? 有意的、无意的、主动的、被迫的……在座这些阅历丰富的高端能力者们,可以随随便便想出几十上百种可能。 但每一种可能,都必须要有足够扎实的逻辑去支撑:话又说回来,到了他们这种层次,“逻辑”也不算是什么必然的考虑。 就比如这次会议的起因,宫启已经死掉半个月了,能力者协会全球追索,没有一点儿进展,突然就跳出这么一个人,大咧咧展示其深重的嫌疑,且还是在两位顶级超凡种的地盘上。 这里面又有什么逻辑可言? “你觉得是怎么回事儿?”潘博士试图再和田邦讨论。 然而这回,田邦并没有加入话题,因为恰好有一个指令,通过营养舱的渠道,进入他的意念层面:“田少将,会议希望了解金桐事件中与血焰教团相关的情报事项,请做好发言准备。” “……” 七中六还不成,这是要七中七? 控缚派里终究还是有闲不住的人呢。 田邦首先反醒的,是自己的掌控力。然后就考虑到更宽广的层面上: 莫先生突兀而出,除了血焰教团一根关系线索,再没有其他可以着手的地方。而血焰教团名为秘密教团,其实几十年来,都是里世界中间颇为知名的组织,大家都是知根知底,再挖掘意义也不大。 可如果能够实锤罗南和血焰教团的关系,单调的线索立刻就丰满立体起来。 当时夏城外海的白骨山丘,早已经随着转播信号,散入了里世界千千万万的能力者眼中,这里面还缺那么两三个有心人吗? 这是军方的哪位大佬,想要果断站队?又或者这是一种更高层次上的坐山观虎斗? 呵,想亮立场可以,有没有问过别人的意见啊? 田邦二度自我反醒,是不这段时间,在外面表现得太过好欺负,以至于随便哪个阿猫阿狗,都敢把当他当枪使? “潘博士。” “嗯?” “最近有没有检查实验中心的通讯权限?” “这个,我不太清楚……怎么了?” “有垃圾信息发进来了,你们心也真大。” 说话间,田邦直接用自身的权限形成覆盖,并调到了非战备状况下的最高级。断绝内外通讯不至于,可最起码也要有个身份验证之类, 当然,他现在正处在人体实验期间,验证工作就交给他年轻但可靠的副官居凌中校去处理吧。 至于前面的“垃圾信息”……还提它干什么? 做完这一切,田邦便坦荡荡做起了观众,哦,还有那个什么“发言”,人体实验阶段,生物电紊乱,记忆出错之类的情况太常见了,那是真没有办法…… 田邦嘴角刚有抽动,阪城那边,莫先生那清癯近乎病容的脸上,却展露出一个清晰的笑容。 他伸出手,摘果子似的,拈住已经快要燃烧殆尽的“树丛”火焰里,那对“眼珠”中的一个: “正好可以研究一下。” “哇噢!” 环形会场内,这一刻不知有多少人惊叹出声,这里面绝大部分是因为已经算不清楚,莫先生看似简单的动作,要在超凡层面的规则上,做多少步神妙精微的操作。 不管怎样,莫先生确实将一颗“果子”摘到手中,三指捏合……但这不是终点。 他的视线又抬起来,而且是一种过分直接的角度,穿过直播的投影画面,刺入了虚拟的环形会场: “这个也要。” 第五百三十三章 画中画(上) 想要什么? 他发现这边了? 莫先生的“斗篷”越是具备着高度的遮蔽性,作为其灵魂窗口的眼睛,透射出来的光芒,就越具备穿透力。 明明相隔数千、乃至上万公里不等,中间更是横亘了虚与实的边界,可在此瞬间,虚拟会场内的观众们,绝大多数人心中,都闪过类似的念头。 无关逻辑,只是第一时间的感受。 不过这种感觉也并没有持续太久,便在念头纷纷扰扰之际,莫先生视线的指向不变,身形不动,他身后那头巨大的血色妖魔,已经做出了最明确的行动。 这一刻的烂嘴猿,由静转动,幅度之大,速率之快,以至于那庞大身躯,都恍如流体,又像是打破了坚壁阻隔后,骤然流动覆盖下来的光波。 污浊的血色,很大程度上掩去了光波本身的闪耀,然而内蕴的元素却愈发复杂,似乎血光内部,以及与外界物质之间,都发生了剧烈的化学反应。 以吉米队长视角为主的摄录镜头,瞬间就被血光污染,非规则形状的光晕斑痕,遮蔽了那边的绝大部分细节。 “我草!” 虚拟会场内,有几个人脱口带出了口头禅。 问题是,直播镜头的糟糕效果,并未因他们的咒骂而有起色。相反,血污、光晕和斑痕,还在肆无忌惮地扩大,涂抹污染他们的可见视界,到后来已经快要失去了可解析的意义,只有变了形的血斑污迹,交织成扭曲又多变的图形,飞速流变。 直播问题持续恶化,一时竟没有转好的迹象。 “搞什么!” 这下子,连环形议事台这边的马伦等人也有些按捺不住了。 艾布纳会长倒是很快做出了判断“好像是行动队遭到了攻击。” 说着,他的视线转向了百集教宗。 这位大概是所有与会人员中,唯一具备多重视角的。然而后者仍然是一脸寡淡,细看去又有些出神的样子,对艾布纳的视线全无反应。 艾布纳微微摇头,转过脸面,征询与他只隔着马伦,却一直没怎么发言的某位关键人物的意见 “牟董,是不是要保障一下直播质量?” 所谓的“牟董”,大概是现场中穿着最随意的一位,他坐在议事台后,只能看到其上半身胡乱套着一件红红绿绿的花衬衫,脖子上挂着一副蛤蟆镜,好像是在风景宜人的阳光海岸,投影过来,下半截是什么模样,可想而知。 事实也就是如此,这位牟董,不但是一位资深的超凡种,其世俗世界的身份,还是量子公司的独立董事、深蓝项目的总联络人,几乎算是量子公司在里世界的最高代言人。 不过,很不幸的,他现在正处在休假期间,身处黄金海岸,被强拉来开会,多少有些心不甘情不愿,而且是呵欠连天。 不过这时候,他的表情总算是绷住了,抬头纹严重的额头上,竖向的皱纹也立起来,很严肃的样子“没错,我们,哦,现在已经是天启实验室直属的行动队,遭到了袭击。这件事的性质非常严重……” 牟董还在描述事件,已经有人梗了一句“直播信号啥时候回来?” 牟董只当没听见“现在的问题是行动队成员的安全保障……” 话音未落,一塌糊涂的转播画面,骤然从血色迷蒙的场景中切了出去,恢复了青天白日的阪城客运码头影像。 只不过,直播的视角,已经发生了明显的转变。 属于吉米队长的、直面莫先生的角度,已经不见了,更准确地讲,是以画中画的形式,缩成了右上角的一小块区域,在主界面上代之出现的,是从湖面指向码头的侧背视角。 在这个角度,只能看到莫先生坐在轮椅上的半截肩背,还有已经覆盖了他侧前方二十平米左右区域,那团不断膨胀、已经失去了血肉外形、更像是半透明熔岩浆泡的异形存在。 “草,那是什么……烂嘴猿?” 答案就摆在眼前,各位观众也不太敢确认, 而此时,直播场景中,来自在阪城行动小队的内部通讯电波,也转化为急促的音节,呈现在观众的耳边 “队长,队长……” “吉米他被吞掉了!” “格式化空间架构已破坏……呃,大幅转弱,尝试更换主轴。” “申请不通过!” “深蓝平台定位消失。” “天启阵列……逼逼逼!” 好像是有什么敏感词,相应的信息给蔽掉了,后面的信息更是断断续续。 不过在场的绝大多数观众,都具备丰富的战斗经验,连猜带蒙,也能摸清楚一些情况。 原来,莫先生“要的”,是吉米队长。 唔,更专业的说法或许应该是“天启实验室直属的高端战斗机械”,乃至最尖端的第七代机芯? 普遍而言,吉米这个行动分队的根底,还是一个控制较严的秘密,可当下的虚拟会场内,聚集的是当今世界最高峰的强者。 还是有相当一部分人,懂得里面的紧要处,视线不自觉就再度投向了牟董。后者也开始拍桌子“性质恶劣,性质恶劣!” 如果他的表情能再收敛一些,或许要更真实。 潘博士都看出来了“深蓝和天启因为第七代机芯,闹得不可开交……原来不是谣言啊。” 田邦对此兴趣不大,他更关心的是直播画面所展现出来的细节。 目前那支行动小队,显然是陷入到了极其尴尬的局面队长被直接吞掉,架设的格式化空间,也就陷入了群龙无首的地步,必须要重新布设…… 可接下来的情况,好像不太对。 作为顶尖的燃烧者,田邦很快就从行动队的口令中发现了异常,“怎么就没法更换主轴了……指挥者权限应该是顺序交接。” “权限判定没通过呀。”潘博士的注意力,迅速从八卦层次,转移到了专业领域,并提出了专业判断,可他很快就陷入了迷惑,“hy?既然是天启直属,多半是第七代机芯,会出现这种权限转换的低级bug?” “为什么是bug?明明还有一个可能。” 田邦死盯住投影区域那血色的浆泡,低声道“为什么不能是身为指挥官的吉米队长,还没有完全失去指挥能力,尚未与其他的行动队成员,彻底断开联系?” “他明明被吞掉了!看那怪物的模样,说不能现在连人带外骨骼,都给消化个干净。唔,难道说第七代机芯控制下的深蓝行者,恶劣环境下的生存和通联能力,有质的飞跃……所以我就说,这些人不应该叫深蓝行者,天启行者要更精确。” 田邦点点头,然后又摇头“问题是我们并不知道所谓‘烂嘴猿’的胃部空间构性质构成不是吗?” 潘博士耸肩“想想它的口涎吧,里面不是岩浆湖,也是个硫酸池。” 田邦勾动嘴角“也许那里面不是硫酸池、熔岩湖,而是一个简单的空间袋……至少看眼下的模样,我是认不出那家伙,和猿类、和熔岩有什么相似之处。” 此时,在直播视角中,吞噬掉吉米队长的血光浆泡,貌似已经渡过了运化的巅峰期,开始收缩。但它的结构,至少在密度层面,并没有符合人们的逻辑认知,自然变得稠密起来,相反,血光正越来越稀薄, 很多时候,在一阵波荡之后,部分区域甚至变得有些透明,如同一个虚幻不实的肥皂泡,似乎只要嘬口吹气,就可以将它吹崩掉。 可问题是,在初期的慌乱之后,行动队已经开始了“有限的反击”一切实体与能量弹药,都朝着那道血红浆泡而去。 “攻击,攻击!” 至少五台以上的深蓝行者,从湖面、从天空,也从远处的制高点处,发起了攻击。火力交织成网,又在浆泡可以目视的薄弱处聚合。 似乎是要将自家队长解救出来的样子。 而作为一切的始作俑者,莫先生却没有受到任何影响,似乎直接被判定为了“路人”。 这位“路人”,也毫无插手的意思,只在指尖把玩着刚摘下来的“果子”,任由深蓝行者的惊人火力,倾泄到愈发“薄弱”的血光浆泡上。 问题在于,无论是金属弹头、高爆火药还是能量冲击,也不管是否加持了“格式之火”,它们打入血红浆泡之后,都是泥牛入海,了无声息。 田邦断然道“这绝不是血肉之躯的架构模式。” “这家伙本来就是高度能量化。” “然后呢?” “比较容易塑形,是天生的建筑材料……”潘博士根本就是复述莫先生此前的描述,而这也是仅有的依据了。 田邦就问“高可塑性的能量化建筑材料,是用来构建什么呢?” 话音未落,直播画面中,血光浆泡真的变成了“肥皂泡”,以一种全无质感的形式,无声破灭。 呼啸的火力网,直接将其原覆盖区域的码头步道打穿,顺便撕碎了后方停放的七八辆车子,一时爆炸声不绝于耳,碎石四处飞溅,逼得近处“老手”等人,差点儿也跳了湖。 迟来的声势,却无意义。 随着血光浆泡消失,烂嘴猿消失,同样消失的,还有全副武装的吉米队长——那一具重达三百公斤,人与机械结合的最顶级造物,就这样消失得无影无踪, 是的,消失。 田邦觉得用这种表述最为精确。 他体会不到任何所谓“吞噬”的质感,只觉得这是一场发生在全球最顶尖强者眼前的魔术表演秀。 吉米队长本人不算什么,可他承载的天启实验室最尖端的研究成果,就这样给抹消了一切存在痕迹? 田邦只觉得这太荒诞。 此时,倒是那位花衬衫牟董,把虚拟的环形议事台敲得震天响“丢人现眼,奇耻大辱……特么地还直播个毛啊!” 似乎是听到了他的指令,直播画面开始变得模糊,眼看要中断信号。偏在此时,与他隔了一人的位置上,同样敲响了桌子 “继续!” 艾布纳会上的阴柔嗓子,这一刻直如利刃破空,尖音刺耳。 也就是落后几毫秒,至少有个强人异口同声 “画中画!” 第五百三十三章 画中画(中) 事实证明,同样层次的人物中,也有一部分要比其他人更敏锐的;同理,也有一部分会更内敛。如果不是牟董“断掉信号”的命令,一帮超凡种观众,就算是看出了门道,也不会用近乎失态的语调,在大庭广众之下,揭露真相。 环形议事台前,牟董做出了无辜的摊手动作,在高分辨率的投影效果下,其前臂比较发达的汗毛,都显现得一清二楚。 但在很多人眼中,这个比当年的金不换还要成功的超凡种商人,心底的阴诡心思,可要比外附的皮毛复杂多了。 受到提醒后,此时绝大多数与会人员,都盯着直播画面右上角的小块“画中画”区域,也很快捕捉到了最关键的信息: 明明已经“消失”的吉米队长,已经退居直播画面角落,以“画中画”形式呈现的那个污杂视角画面竟还在! 仍然是血色斑痕扭曲密织,找不到可供分析的切入点,但它还在变动,具备着某种“生命力”——只这份存在本身,就已经与其“消失”的现实,构成了让人百爪挠心的矛盾点;而若与前面人们一直讨论谋算的目标相结合,又迅速转化成为了可预期的爆点! 吉米队长在这个世界上消失了,但他还存在! 那么,他存在的地方是哪里? “放大,放大!” 像是科尼将军这样的人来疯,已经开始拍桌子起哄,要求直播方将“画中画”的小块区域,重新转换为主视角。 他的要求并未得到满足,事实上,要通过单纯的直播画面,从中获得更多的信息,也有些想当然了。 像是潘博士,几乎把眼珠子瞪出去,甚至还不惜动作实验室资源,扒下直播现场的传输数据,做相应分析,仍找不出任何规律。 他又问田邦,后者正尝试代入吉米队长现在的状况,迟疑着表示:“唯一可以肯定的,是吉米的视角变动幅度非常大,与此前静态的直播视角截然不同……以正常环境条件反推,他应该是在移动甚至是翻滚状态,可如果真有一个‘那边’的话,正常环境应该是奢求吧。” “然后呢?” “就这些已经是连猜带蒙了,哪有什么然后?” 其实田邦心里还有些想法: 那些血色斑痕的形态变化,包括光度的明暗切换,甚至是信号干扰的波纹噪点,后期应该还有一些深入分析的空间。 也许,用最近比较流行的“构形”理论比较合适? 但无论如何,都必须要掌握第一手资料才行。 至于“第一手资料”在哪里,很显然要看“直播服务”的提供方。 田邦能想到,其他人自然也能想到。 “牟董,你怎么看?”艾布纳会长重新恢复了惯常的阴柔语调,不疾不徐,表现出了尊重态度。 牟董眼也不眨,滔滔不绝地回应:“我说过,这绝对是性质恶劣的事件。天启实验室派驻在阪城的行动分队,是受星联委雇佣,承接了打击邪教徒的任务,攻击他们无疑是一种犯罪。我们作为天启实验实的全方位合作伙伴,会在双方沟通后 ,尽快达成共识,对这个滥杀无辜的所谓‘莫先生’,采取手段……” 难得艾布纳会长有耐心听他的长篇大论,又或者是牟董的语速太快的缘故,好不容易找到切入的空隙: “我是说关于‘画中画’的事。” “画中画?” 牟董表现出了“不在状态”的状态,貌似没有跟上艾布纳会长的思路。 后者微笑,然后直接点破:“牟董,吉米队长的视角还在,不是吗?他看起来还存在于某个‘区域’,而且与外界保持着信号联络。当然我们不知道,这是单纯的设备信号,还是人机皆存的好消息,但在结果得到证实前,我们应该,事实上大家都抱着更积极的期待……” 牟董闻言环视周围,果然,虚拟会场目前只有两种人:盯着直播画面的,还有盯着他的。 这帮人投过来所谓的“积极的期待”的视线,目光灼灼,几欲燃烧。 话说,此前投票赞同“共享直播资源”的时候,他可完全没料到这种状况。 罕见地迟疑一秒钟,牟董有些不太情愿地循着艾布纳的节奏说下去:“如果是这样当然好,可暂时并没有这方面的情报支持……” 艾布纳会长贴身紧逼:“总会有的。天启实验室应该会有,作为全方位合作伙伴,量子公司也好,深蓝实验室也罢,还有我们能力者协会,都愿意出一份力,共同解读这方面的信息……” 牟董面色严肃,抬头纹和眉心纹再度形成十字交叉,他试图找回自己的节奏:“当然,否则我们也不会提供相应的直播服务。大家也看到了,代价惨重……话说都到这种时候了,直面关键问题和关键人物,效率肯定要更高。百集教宗,你怎么看?” 这是一次出色的转移球,模糊焦点的手段很出色。 与会人员都开始眼观六路,耳听八方,同时关注直播的大小画面,以及会场内移转的话题,生怕漏过了哪个关键细节。 百集教宗也在微笑,但他也花了更长的语句进行回应:“所以我一直都在征求大家的意见。事到如今,莫先生究竟是受温柔之心的驱使呢,还是试图昭示什么?只有解开这个谜题,后面才好采取对应的行动。这一点,因为有牟董,有深蓝和天启提供的直播以及收集的信息资料,我们也许找到了破解的契机。” “……” 好吧,又绕回来了。 牟董确定他遭到了惨无人道的包夹,偏偏还怨不得别人,是他在目睹了“画中画”的意外收获后,临时起意的贪念,引起了众怒。 还是那句话,谁能料到莫先生竟然会搞出个大“纰漏”,将那人人垂涎的所在,以这种方式呈现在人前? 是那个“所在”没错……吧。 到现在为止,所有的重量级结论都还只是“推论”,可连绵到来的事件变化,虽不至于到“实锤”的地步,却仍是匠人手中的斧凿,将原本厚重的迷障,一点点地敲落,暴露出真相的轮廓片断。 此后,只需要一点点的想象力,差不多就能勾勒出所有的真实了。 正是这“一点点”,让在座的高端人士们心怀戒慎,却又不可避免地激发出赌博式的期待。 这种时候,只要比别人早一点点…… “早一点点”的吉米队长及其背后天启实验室,就这样成为了大伙儿眼红的对象。牟董没能及时切割……也切割不开,自然就成了被集火的对象。 如今,他除了摊手,也只有说些怪话嘲讽兼自嘲了:“绕这么大圈子,打结都勒不死人,何必呢?再说人就在那里,直接问就好了呀!” “问?” 虚拟会场内突然出现了短暂的静默。 牟董的言语,其实并不具备“当头棒喝”的效果,有的只是荒诞:直接问莫先生,人家会理睬你? 可再多想一层:如果不理睬的话,为什么会要“大大方方”地暴露出来? 会场内一时间竟弥漫着踌躇的情绪。 有相当一部分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直到有人试探性地讲: “要不,谈一谈?” “谈怎么勾掉宫启的老命?” “刹风景的老东西,闭嘴吧你!” “说正事儿,谁去谈?” 此时,行动分队的“营救行动”已经丧失意义,几位深蓝行者都停了手,以一种凝重又尴尬的姿态,停留在事发现场周边。停驻都如此,上前对话就更不用提了,勉强为之,说不定是另一个吉米队长。 至于上一个与莫先生交谈的后藤义,已经死无全尸,周边的“天国众”也散得差不多了。举目望去,客运码头周边,竟然找不到一个适合与莫先生对话的人物。 “确实不好找,身份不对等。”百集教宗摸着自家光头,笑得和善,“不如我去问一下?” 立刻就有人反对:“别呀!刚刚搞得那么不愉快,一言不合再打起来,多不好看!” 当然,与会人员的同步翻译结果是:“万一你趁机私相授受怎么办?” 话是这么说,在阪城地界上,百集教宗想主动与莫先生“交流”,在场的也都拦不住就是。 说不定现在已经开始了! 情急之下,就有人口不择言了:“要不然,让这位也参与进来?让那个罗……谁捎个话也行。” 总算还没急坏脑子,这位硬生生把中间那个“南”字给吞了回去。饶是如此,欧阳辰平光镜片后的眼神,也生生惊出他一身冷汗。 看热闹的田邦“嘿”了一声。 说到罗南,当事态发展到这种程度,那个敏感的“发言”也无疾而终。 世事正是如此,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先前有关“异度空间”之秘,那边严防死守,这里不少人恨不能群起而攻之;可一旦有些空隙,就又都想着玩弄机巧了。 说白了,都是家大业大的人物,张张嘴就能吃饱喝足,谁愿意舍了富贵荣华,赌上身家性命? 如果莫先生是算到这一点,有意如此,且不说目的为何,纯以手段论,也足见高明。 正琢磨的时候,听到有人叫嚷:“哦哦,又看过来了!” 第五百三十三章 画中画(下) 与会人员的视线,几乎同时转向了直播画面,可很快就响起了断续的嘘声。原因很简单,看过来的并不是已经当“路人”很久的莫先生,而是他身后那位女助理。 最早发出提示的,怎么说也是一位超凡种,就算是在“同类”圈子里,这么直接被人鄙视,也很下面子,难免怼上几句:“你们眼瞎啊,莫先生刚刚分明吩付了她什么!” “是吗?” “好像是。”有人做了证。 此前确实是莫先生招呼了殷乐一声,后者俯下身子,侧耳细听。由于是侧背的视角,也看不出吩咐了什么。但没几秒钟,殷乐就直起身子,微转过头,恰好给了直播镜头一个较清晰的侧脸。 镜头和视线错着角度,可很明显,殷乐就是往这边看。 也在此时,莫先生再向稍远处的“老手”点头,拇指和小指伸出,做了个有事联系的手势,身下的轮椅轻巧回转,朝着码头停泊的游轮而去。 他竟然就这么离开了。 在莫先生和游轮之间,已经不存在任何障碍。也许潜藏在无尽阳光中的“扶桑神树大神藏体系”是一个,但百集教宗没有表现出任何阻拦的意图。 倒是有不少人怀疑,这位聪明绝顶的教宗猊下,已经凭借地利之便,与莫先生暗中搭上了线。 岂不见他先前已经“自告奋勇”了么? 莫先生离开,一直摆出贴身人员姿态的殷乐,却没跟上去,相反,她的身子彻底转向湖面,向那边点头示意。 直播的画面凝滞了一下,那种镜头语言,很好地展现出视角主人的懵懂,当然他肯定是在接收指令。 两秒钟后,直播画面的覆盖区域,开始缩小,并迅速向殷乐周边集中。显然,当下直播主镜头的承载者,正向殷乐处靠近。 虚拟会场里,有“锁住莫先生啊”之类的杂音,但绝大多数人还是对当下的变故,保持了较高的兴趣。 最终,镜头给了殷乐一个特写,这位在里世界,只算是小有名气的血焰教团二号人物,从此刻起,进入了世间至少五分之二超凡种的视野。 不过她眼底深处仍有些失焦,看上去并不怎么明白莫先生的安排,更对直播的事情一无所知,她只是一个转述者: “先生的意思是,你们可以开始报价了。” 虚拟会场内又静默了一小段时间。 相当一部分人面面相觑,交换眼色。而在台下不可见的层面,暗地里交流的信息,应当千百倍于此。 好不容易,才有人接上:“这可……够直接的。” “确定他没有参会?” 又或者…… 绝大多数人都在心里加了一个连接词,或直接或隐晦的视线,在欧阳辰和武皇陛下身上打转。 可惜没有得到任何反馈。 殷乐在那一句话之后,也没有再进一步解释的意思,而是转向了老手那些人,略作寒暄和安抚。在这上面花的精力和口舌,转眼间就已经超过了所谓的报价声明,而且差别还在持续拉大。 这也让所有的与会者确认,他们不可能在从直播画面中获得更多的信息。 更让他们着恼的是,目前最关键的“画中画”停止了。 好像是一场荒诞剧骤然画上了休止符。 那些可以引得在场的超凡种脑洞大开的抽象变化,突然锁定在了某个瞬间。即便是与会人员的视线通通集中在那上面,也难以驱动一分一毫。 数秒钟后,那小块的窗口还化为了让人烦躁的雪花噪点,淹没了人们眼下最后一点念想。 “草,挑衅吧这是!”有人拍案而起,虎背熊腰的身板,看上去极有震慑力,可惜响应者寥寥。 绝大多数人的心思,还远达不到需要表现出极端情绪化的程度,只是如蔓草滋生,蚊蝇乱飞: “这又是什么意思?表现他能控制‘异度空间’的信息传导?” “他急不可待展示这些干什么?活腻歪了?” “真的要咱们报价……那个异度空间?” “合作开发?这么上道!” “是不是想复杂了?也许是单纯对那个行动分队……后面的人说的,就是要拿钱赎人的意思。” 会场内、会场外,多人多层面的交流持续升温,但虚拟会场本身的意义,却已经不那么重要了。 “一场鉴别会,开到这个地步,我需要检讨啊。” 在虚拟会场真实还原的嗡嗡杂音里,艾布纳会长轻抚着腮边的黄胡子,与马伦那边的牟董保持交流状态,话题却也流变极快:“蒂城那边的转播停了……不过听说卡德鲁的灵魂回窍。不管这位行事如何,怎么说也是协会的会员,今日神魂重创,后果难料,协会这边是要出一把力的。” 私下谈话,牟董这时候就坦白得多:“这个嘛,联系卡德鲁的是我们,作为直接责任人,我们才是责无旁贷……别想了,这么重要的研究素材,肯定不会让出去的!” “是天启不让,还是深蓝不让?” “……我们可以会后讨论这个问题。” 艾布纳会长就笑:“何必会后呢,当然匆匆结束也不好……不如,我们先休会?” 最后一句,直接传入了每个与会者耳中。 “休会?” “目前,事态已经超出了会议原本的主题范围,而受到条件限制,还有很多人没来得及与会并参与讨论……比如公正教团的首祭阁下。不如暂且休会,明天,或者再迟几天,另作讨论也是可以的。” 与会人员大都有些心动,现实着实有不少人,需要收拢已经离散的思维,也需要一些沉淀想法的时间和空间。 可话又说回来,若是“休会”,毫无疑问会给某些真正的大佬,以合纵连横的机会,也许下次开会的时候,整个形势就完全不同了。 甚至还有没有下半截会议,也说不准。 很多人陷入纠结,问题是,作为会议的组织方,艾布纳会长是有足够的权限,强制执行这一“建议”的。 下一秒钟,卡在某些人开口反对之前,接收到艾布纳会长眼神示意的马伦,便敲击桌面:“那就休会,至于复会时间,我们会另行通知。” 有人直接就骂出了口,然而断开的信号链接,让这些都变成了毫无意义的废话。 更多的人没有闲情去较这个劲儿,他们要花费更多心力,从这个几乎没有任何定论的会议中,锁定真正有意义的信息,并利用自身的人脉等资源,寻觅矿脉,挖出真金。 当然了,对于目前掌握着第一手资料的某些人来说,如果能趁机捕捉到新的切入点,那就更完美了。 高层的盘算,总需要底下的人去执行。 眼下,在北山湖畔的行动分队中,队副门德就接到了最新的指令。 这个指令绕过了他们的直属上司——那位也没怎么践行责任的白主管,经过内部权限通道,直接拿去了指挥权。 “锁定原‘格式化空间’设置及队长主轴权限,开启全感知模式,在有明确的改变指令之前,保持这个状态!” 门德确认了他的新主管,同时也确认,这位比他还要年轻一些的“老上司”,现在的心情仍然糟糕。所以他先张口应下,缓冲了一把,才小心翼翼地补充: “严主管,目前天启阵列上确实已经搜索不到吉米队长的信号,我们这里恐怕很难坚持太久……” 严永博的嗓音像是嚼着冰碴:“我会开通上级架构,给你们必要的支持。” “这,您不是在蒂城?消耗的话……” “关心你该关心的事。” “遵命,长官。” 门德下意识挺直腰板,带动整个深蓝行者嗡嗡作响。也在此时,深植入脑、脊神经系统第七代机芯,发出了清晰的电信号,主动链接他以及周围所有行队分队成员的“原型格式”中枢。 一层微弱却又实际存在的奇妙架构,从遥远虚空之外铺展过来,又似乎是由内而外的生发,远近两端,交相呼应,在超越精神海洋的更高远层次上,并拢交融。 也就是一秒钟不到的时间,来自于严永博的“上级架构”,已经跨越了数千公里的太平洋,来到了阪城,并施加作用。 只是这份作用相当克制,它只作为一个“样板”,带着微弱的粘性,帮助这边因缺失“主轴”而濒临崩溃的格式化空间,做简单的拼接粘合。 同时,也让粘合后的缺失结构,彼此之间形成更加强烈的“磁力”,并利用这份“磁力”,去寻觅那几已断绝的“主轴”信号。 至于有没有用,身处一线的门德,反而不清楚——不只是因为信号之微弱,已经远远超出了他的感知极限;更因为在“上级架构”铺设过来之后,他们这些一线人员,就只作为“触角”而存在,不再需要承担“分析”的功能。 应该会有用吧。 天启阵列的远程加持,可是超级费电啊! 门德自身的活跃念头,渐渐沉淀到心湖的最深处,直至进入到某个极度安静而纯粹的状态。 吉米队长的信号之有无,对他来说,已经不是必须考虑的问题。 第五百三十四章 境中境(上) 纳德区某居民社区的街口处,黑沉沉的保姆车停在路边,处于熄火状态。可驾驶位的海京一刻都没有闲下来。除了接打电话,就是调整行程,好不容易有闲喘口气的时候,一看表,距离约定时间已经过了快五分钟了。 他叹了口气,又打过个电话:“莫雅!” “开门!” 后面的车门打开,莫雅拎着提包,一步跨上来,坐在属于她的位置上。不过其他的位置都是空荡荡的,整个车上也就她和海京两个人。 莫雅一边扎起头发,一边询问:“其他人呢?” “蒙菲带他们先去踩场了……不像某些人,一趟音乐节就懒了十倍。话说,家里有客人?” “嗯?” “我看你们家里有人出出进进的,谁凑个半下午上门啊?” “一堆讨厌鬼……快走吧。”莫雅罕见地有些烦躁的情绪。 海京也不多问,发动车子,顺口转移话题:“刚才公司信息部过来问,你的私人信息调取出现bug,可能是sca的系统调试错误,下周活动不好办……正好叔叔在那边工作,你就说一声呗。” “……” “莫雅?” “知道。”莫雅的烦躁情绪明显延续下来。 海京这回真有些奇怪了,忍不住扭头想问一句,却从后面车窗那边,看到住宅区那边又走出来一个纤瘦人影。 “瑞雯也出门啊。” “好像学校里有活动?”莫雅打开车厢门,远远招呼,“瑞雯,来!” 身着制式裙装校服的瑞雯,保持着安静,移步过来,直到车旁,才回了句“莫雅姐”,而面对海京的招呼,则简单应声: “京哥。” 用词和腔调,都和罗南一模一样。 莫雅拿出长姐风范:“瑞雯,去学校?我顺路捎你一段。” 现在的学校,星期天下午搞什么活动……另外,哪里顺路了? 海京总觉得有些古怪,同时在脑子里快速计算了一下路径,最终只形成了一个地图上的大三角。 不过,作为经纪人,就是要解决这方面的问题。他也给这位清瘦又有些自闭的小姑娘露出笑脸,招呼上车。 然而瑞雯并不领情:“不用。” 简单吐出两个字,瑞雯就向这边欠欠身,礼貌而疏离,然后直接走掉了。 海京扬起眉毛:“长姐风范,嗯哼?” “是因为你在这里,平日里我和她关系可好了……小家伙独立性强,不用操心。嗯,就是跟他哥一样,也是个瞎话篓子。” 充满地域风情和别扭逻辑的表达,让海京听得糊涂,唯一可以确认的是,当前莫雅的心情持续低潮,最好不要招惹。 保姆车起步,海京很快发现,几乎与他们同时,街边上还有多辆车子启动,有一辆在前面,两辆跟在后面,都是非常敦实的同款车型,把保姆车夹在中间,同步行进。 开始还好,可出了社区,上了主路都还如此,海京的神经不可避免地绷紧:“这是……绑票?” 莫雅哼了声:“是保镖。” 海京都忘了开车,扭过头来问,“莫雅,你被哪个大佬包了?” “我倒希望是这样。” 莫雅话刚出口,前面的车子忽地减速停下,后面车子跟进,安全车距控制功能激活,保姆车就此卡在原地。 海京只顾扭头说话,受惯性作用,往前挫了一记,胸肋处撞上了方向盘。这种情况下,真不知道是否要相信莫雅的说辞:“这种保镖……是不是太粗暴了?” 敲窗声响起,驾驶室外侧位置,出现了一个高瘦精悍的人影,顶着似曾相识的脸孔:“海京先生你好,方便吗?” 海京辨脸识人的本事算是良好,怔愣两秒钟后,就从心底深处提出一串记忆:去年大学生日、市政广场、山溪乐队签约后的首场演出、地下通道的非常人士…… 当然,还有后续一段时间,这位和罗南的密切关系。记得初见瑞雯的时候,这位好像也在现场。 “秦,秦先生?” “是我,秦一坤。”秦一坤隔着车窗招呼,“又见面了,我刚受雇成为莫雅女士的专职司机,以后请多关照。” “……”海京明知道事情不是那么简单,但还是问出了很傻的问题,“谁雇的?” “你可以认为是罗南吧。”后座上的莫雅如此回答,感觉更像是叹息。 保姆车重新启动上路,此时海京已经稀里糊涂地就从驾驶室换到了副驾驶的位置上。作为经纪人,他有心想问个明白,可又不知该从哪里入手。 前前后后转换视线的时候,忽地看到在住宅区的街道口附近,刚才冷淡离开的瑞雯,埋头上了另一辆飞车——是个人风格比较突出的轿跑。 跑车快速启动,很快就和他们跑了个并行,车上的驾驶员还按下车窗,向他们打个招呼。 “猫眼老师?” 驾驶位上的猫眼冲他一笑,车辆加速,转眼就把车队甩在后面。 “对某些人来说,世界线已经变动了,适应起来还是挺麻烦的。但到了这种局面,还要瞒上瞒下,特别是瞒家里人,无疑是在犯别扭,没有意义。” 凌晨时分刚让自家boss折腾了半晌,如今猫眼的状态实在不怎么样,进入高速磁轨后,就放任车子进入自动驾驶状态,她干脆就蜷在座位上,与瑞雯闲聊:“你也感觉很不方便是吧……那帮官僚只要不犯错,做事不怕过,所以舔上来也特用力,特恶心。” 瑞雯安静地坐在副驾驶位置上,对此类话题不做回应。 猫眼也不在意,那边是**oss,这边是小boss,越相处就越知道,两位都是捉摸不透的怪咖……当然,还是小boss更萌一些。 这样想着,猫眼也伸手,去触碰瑞雯玉瓷般的侧脸。 可是指尖还没有探到位置,副驾驶上的小姑娘,就像是一个半透明的气泡,骤然破碎、消失,只余下虚空中一点荡漾的细波。 哦,还有留下的低语: “谢谢猫眼姐。” “啧,也是个别扭的小孩。” 瑞雯借助猫眼“正常离家”,在知根知底的人面前,也就没必要再掩饰什么,直接跨越虚空壁垒,踏入云端世界。 进入这片虚空的第一时间,她就感觉到异常。 她所在的这一片虚空,稳定 性很值得商榷,在滔滔流动的云气之下,仿佛埋藏着多个随时可能塌陷的陷阱——其不可见的深层似乎已经变成了暗河冲刷的流沙,丧失了多年成就的稳定性。 瑞雯张了张口,想呼唤不知在何处的罗南,最终仍没有出声,她还是不太习惯对于罗南的称呼: 哥哥,她不想叫; 罗南,不够礼貌。 所以,她最常态的还是完全舍去称呼,直接交流。像现在这样的情况,音波的传递其实是最低效的,瑞雯还是更习惯通过精神感应,捕捉罗南所在的位置,然后直接挪移过去…… 可当前似乎不太合适。 瑞雯按耐住了习惯的力量,她简单的思考了一下,身形转向,并没有绕开那些结构半垮的虚空陷阱,反而是直接趟了进去,任由身形陷入到不可测的区域深处。 下一秒钟,瑞雯进入了雾气迷宫。 原本需要超凡种级别的力量拼了命才能轰开的虚空屏障,此时已经变成了近乎腐朽的木板,随随便便都能进来。 当然,目前也仅限于周边区域。 没什么可说的,这是罗南的力量作用。 目前瑞雯和罗南还有一定的距离,罗南已经发现了她的到来,但一时分身乏术,没法招呼。 瑞雯由此知道,罗南现在处境不太好。 她抿着嘴不作声,循着自己的感应,在完全没有上下四方概念的雾气迷宫中穿行。 几天没有过来,这处地界给她感觉又有些变化。以亿兆计的碎片似乎尝试着某种新的排列方式,但又没能彻底成形,像是一锅浓稠的米汤,可在特定区域,又有些特殊的质感。 比如…… 瑞雯看到一个人影轮廓,皮肤黑沉,外套战斗服,就裹在厚重的雾气中间,似乎在抽动,但身子明显受到了限制。其周边区域的质感,就不是“米汤”式的,而更像错杂交缠的丝绳线团。 确切地讲,更像是缚住蚊蝇的片断蛛网。 至于“蛛网”里的人……瑞雯并不认识。 来人对瑞雯的到来,分明有所感应,眼睛半睁半闭,想睁开又不可得,手臂还在雾气中挣扎,但最终还是没能脱身。 显然,其自我意识仍不足以脱出这片蛛网式的困缚,以及更深层的禁锢力量。 瑞雯还注意到了,在这人的头部区域,有数道透明的“细针”倒刺进去,前端透到脑壳乃至身体的其他器官深处,而其后端,则延伸出极长的丝线,与雾气迷宫里的某片区域相连,有丰富多变的能量信息在其间流淌交换。 瑞雯很快就确信,“细针”的后端,就是罗南目前所在。她没再理会“蛛网”里的人影,循着这份指引,继续在迷宫中穿行。 不多时,罗南在雾气迷宫深处搭建的“毛坯房”,便呈现在她眼前。 只是此刻,“毛坯房”的边界已经大半消融掉,与更远处的“沙尘暴”区域,形成了非常平滑的渐进式过渡。 越往前去,飞舞的碎片就越稀少,感觉就越稳定,至于最中央区域的巨大“枯树”,则掩映在流动的灰白烟岚之中,如同某个摄像师刻意为之的作品,又仿佛观睹某个虚拟实境,真实与虚幻紧密交融。 第五百三十四章 境中境(中) 瑞雯的感知终究不同寻常,走到半截,她忽然止步,停在了某个极其模糊的边界前,有所犹豫。 若再向里去,大概会造成不太好的影响。 然而里面的召唤意念又很明确,瑞雯迟疑一秒钟,终于还是迈步进入更前方的区域。 随着瑞雯的动作,有细波轻轻荡漾开来,形成了奇妙的虚空涟漪,横波与纵波起伏疏密相间,往复回荡,抹去了烟岚的表层颜色,让本来相对简单的虚实交融场景,倏然间多了许多模糊的轮廓和色彩,就像是不太成功的投影,层层叠叠地交织在一处。 瑞雯还看到,这里面有一些已经相对清晰的架构,类似于山峰、河流、建筑乃至于更精细的载具之类,骤然崩塌,又在某种连续却相对混乱的力量推动下,重新组构。 只是与前面的场景,已经有了比较明显的差异。 于是瑞雯知道,罗南应该是在自身“夹心领域”的建构上,有了一些新想法和新收获。可是从这部分场景来看,他的成果还比较脆弱,真实与虚幻的边界没有整理清楚,对外物的刺激相当敏感,其内在架构也不够清晰,缺乏稳定性。 作为唯一的设计者,罗南貌似还没准备好。 事实上,当瑞雯进入这片区域之后,罗南的“视线”一直在注视着她,尝试解析她更深层的性质,以便于让这片区域更好地容纳她的存在。 瑞雯很乐意配合,可是对面的能力,真的不足以在短时间内完成这一切。在几次调适之后,罗南就放弃了,瑞雯也主动收敛了气机,调整了状态,让自己更接近于空无,避免给这片区域带来更大的刺激。 就这样,瑞雯进入了“枯树空间”。 这处空间完全模仿现实世界的“枯树”结构,那边是多么狭小,这里也一样复原。虽然狭小,但有了罗中衡提供的设计图,这处空间的架构看上去就稳固得多,已经与真实世界没什么两样了。 瑞雯没花费任何力气,就找到了罗南。 此时,罗南就在树洞空间下层的休憩室里,垂头坐在靠墙的环形座位上,吐息绵长,但中间偶尔会有不稳定的情况出现。 他弯腰、支臂、叉腿,坐得很开放,然而细看去就能发现,他的肢体结构和细部动作都很不自然,随着呼吸起伏时,多个部位都显得僵硬或扭曲。 在他身前,还摆着一堆金属构件,都是外骨骼的配置,七零八落的,也没去打理。而且在混乱的零配件堆里,还能看到血渍。 “伤得很重。”瑞雯直接陈述事实。 “是啊。” 罗南简单应了声,没有抬头,事实上他现在脊柱有所伤损,正常动作也非常吃力,说话声音都是嘶哑发虚。 瑞雯不再多言,只是走上前去,纤长微冷的手指轻搭在罗南脖颈之上,稍做移位,便探测到多处水肿、塌陷,乃至更深层更严重的伤情。 罗南立刻保不住深沉状态,大叫出声:“别摸了,痒,疼……” 瑞雯手指触电式地抬起来,僵在那儿,一时不知该怎么处理。 “咝, 别担心,就是我现在超敏感。” 罗南嘶嘶说话,整个身体都在打颤,他现在开口说话,牵着整个五脏六腑都微微抽搐,不过有些事情总要解释清楚: “主要是‘叠层干涉’造出的‘完美体’,不是那么容易负担的。刚才欺负人有多爽,现在反噬起来就有要命。” “我……帮你正位。” 瑞雯没有参与罗南与万院长的“学术研究”过程,所以不太明白什么是“完美体”,但仅是刚才的粗略观察,她就发现罗南身上十多处骨折骨裂现象,内脏也有移位、破损,如果是普通人,现在已经在icu里挣命了。 亏得罗南还能笑出来,他是真的在笑:“稍等,让我把它们都记下来先。” 瑞雯仍没听明白。 “伤势是很严重,不过这些都是外骨骼框架不完备的后果……不是这摊,这是我从外面那家伙身上扒下来的。” 罗南的面颊正滴落冷汗,落在那些外骨骼配件及其间隙之中,而这上面还落了薄薄的一层粉灰,他就用下巴点了点: “是这些才对,守师傅用‘牛鬼’肋骨加工的,韧性和可变性都不错,强度差了点儿,现在就剩下一层灰了。 “我就是靠着这玩意儿,强行推到‘完美体’的。可如今只剩下这点儿,完全没有参考价值,所以只能靠自己——所有的伤处都要记下来,看看哪些地方出问题,后续才能修正,免得下次栽到同一个坑里。” 瑞雯微微皱眉:“可是……” 罗南喘了口气,继续道:“喏,我的神经系统保存得还不错,而且现在又比较兴奋,最好的机会了。我延长了这种状态,就是要抓紧时间记录所有的直感反馈,回头进入抑制状态,感觉全要乱套……正好你来了,帮忙做个观察员吧,回头咱们把结果对一下。记清楚了就是赚,可要记吃不记打,今天就亏大了。” 瑞雯看出来,罗南目前确实是在一个相当兴奋的状态,伤势虽重,情绪却颇是昂扬,以至于特别多话。可越是这样,回头的抑制效力就越猛烈,造成的后果也越严重。 她终究不会违逆罗南的意思,抿唇怔忡几秒,还是点头答应。 罗南就咧嘴笑,投影出一片工作区域,上面已经记了许多要点细节,还有人体的简笔图形,图文结合,一一对应,显然是花了一番功夫。 瑞雯以其独到的感应能力,对罗南的形神框架的了解,也并不在罗南本人之下,搭眼一看,就知道罗南的进度。甚至还能从中找到某些他自我感应的偏差之处,当下就逐一点出来。 她的描述能力比较糟糕,但罗南相当警醒,只要她指到位置,不用多说,也能迅速修正:“哦哦,这片神经簇……我都没注意到,相关区域麻木了呢。” 瑞雯在人体简笔图上描画并修正,罗南则对她竖起大拇指:“字写得很端正了。” 显然,罗南力求搭建一个轻松的氛围,只可惜瑞雯的感知锋芒,可以轻松划开他所有的伪装: “你很辛苦。” “受伤了,哪有不辛苦的,不过之 前也很爽就是了。” “我是说……”瑞雯需要筹措一下言辞,“我在这里,你很辛苦。” 罗南不奇怪她的说法,只是想再劝慰的时候,被汗水浸入了眼眶,眼睛沙得难受,一时间颇为狼狈。 瑞雯当即伸手帮他擦拭,指尖没有触及瞳孔,却有清凉弥漫开来。 “哎呦,这一招叫‘剑气洗眼’吧。” 罗南继续活跃气氛,然后才解释:“你也看到外面的架构了。确实,这个状态接你进来挺辛苦的,不过你的控制力也很棒,比我想象的要好多了。况且,我要你过来,就是为了持续改进,现在就是在收集资料、不断尝试阶段……话说,里面的结构你看懂了没有?” “一点点……真的很麻烦,你一直在受伤。” “表述不当,你应该说这片半吊子领域的存在,给我造成持续负担。可要看到,里面好处也是大大的。” 罗南需要给瑞雯解释一下当前的背景:“发现了没有,现在‘枯树’周边,我搭起来的领域,核心部分是实实在在的,虽然也是‘夹心饼干’,但基本延续了你上回过来时候那种‘平衡’,我是说是‘相对平衡’。” “但更外围区域,是我临时搭建起来的,姑且算是‘虚拟实境’吧,基本上是胡拼乱凑……可这个真没办法,不搞这个,很多乱七八糟的能量就宣泄不出去,另外我需要拿这个去骗人,要骗过很多人。” 瑞雯立刻想到了外围区域,被缠在“蛛网”里的家伙。 “那个……” “只是其中之一,实验品。” “细节就不说了,总之呢,由于我今天上午某个不怎么聪明的做法,现在已经成了众矢之的,很多人都想把我抽筋扒皮。正面杠肯定是打不过的,所以我用这种法子把他们忽悠住,嗯,争取忽悠住。” “用这个?”瑞雯罕见地对罗南表现出了直白的置疑。 “咳,不太能取信于人是不是?现在这个样子确实不好看,逻辑混乱,规则不全,还有一些杂七杂八的意识干扰……” 罗南也有点儿尴尬:“强行把它们整合成虚空世界,实在是难为人,反噬也很厉害。不过我们还是有机会、有条件的。 “比如,后力就挺足。” “你见识过哥哥我的灵魂披风对不对,还有蛛网祭坛,现在它们正源源不断地从精神海洋中汇聚冗余的意识资源,为我所用,甚至是从渊区中提取能量……” “但很乱。”瑞雯一语中的。 “呃,这就像是一个大型云端生物脑阵列,我这边的核心架构还没理清楚呢,堪用的计算节点也没几个。这个世界上懂得构形基本概念的又有多少……蛇语、殷乐、猫眼,还有其他一些人,都不太成。 “话说,你才是最重要的计算节点之一,你的小脑袋瓜清楚得很,对这里面的情况了解得越多,我才越省心。明白?” 瑞雯没有回应,只是注视罗南,黑沉瞳孔深处似乎有光点明灭,又如深峡内的溪流,偶尔闪耀着波光。 第五百三十四章 境中境(下) 其实此前两人的对话,并没有影响到给罗南伤势“捉虫”的进度,他们都自然进入到了一个类似于多核并行处理的专注状态,统筹调动意识资源,有条不紊地解决各类问题。 这种由大脑模拟的“并行处理”模式,源于万院长的统筹秘术,固然是个无形之间消耗心力的“耗蓝技能”,可对现阶段的罗南来讲,正好可以消化严重过剩的算力资源。 至于瑞雯怎么办到的……鬼才知道。 本来一切都还挺顺利。 可在这一刻,当瑞雯的视线投注过来,罗南的特殊专注状态被打破了,这份眼神,已经超出了罗南所熟悉的范畴。 偏偏那里面存在的,并不是多么复杂的心思,而是某种遵循瑞雯本身逻辑的独特法度。 罗南本能的想解析,却不知道该如何入手,以至于本就不怎么稳定的领域状态,又有所波动。 一时间他颇有些吃不消,只好自我调整,下意识自说自话:“你是不是奇怪我为什么要用这种复杂又吃力的办法?” “你压力大。” 瑞雯的话语,仍然是一箭穿心。 罗南咧嘴苦笑,可这样唠唠叨叨,感觉意外地不错:“是啊,现在要对付的那些人,每一个都有不下于金桐、宫启的能力,上午我把他们忽悠住了,但终究只是忽悠而已。 “那帮人,眼睛都盯着云端世界,不,很可能是更深层的那些。就算是云端世界,也容不得他们折腾,暴露了就暴露了吧,我干脆就硬造一个……是不是太想当然了?人总要活在压力之中,如果我不借着这个机会,把硬实力往上拔一截,回头一定会很难看,这就是一个有进无退的局面。 “换个角度看,你哥哥我也确实找到了快速升级的捷径……” 瑞雯盯他:“你说过,做事不要想捷径。” “……咳咳,那是为人处世的道理,可真要是天上掉馅饼,还砸在嘴巴上,咱们也不能吐出去不是?” 瑞雯没有问“馅饼”是什么,她不再开口,仍然用她出奇认真深邃的眼神凝视罗南;也是在她的观察下,隐藏在层层精神与物质迷障之后“真实”,依次呈现出来。 罗南正与物质虚空、精神海洋,乃至渊区极域,同时形成连接。不管其细节如何,这种连接扭曲了时空,最大限度抹去了距离等要素,使得他所能触及的广袤复杂领域,都与他发生着或深或浅的联系。 又由于特殊架构的缘故,形成了某种“洼地”,无休止地汲取着各个方向、各种形式的能量信息。比如: 雾气迷宫中亿兆领域碎片,所创造激发出来的无任何规律可言的信息洪流 换作是几天前,也就是瑞雯上次来到“树洞”的时候,罗南恐怕已经要给无止境的信息淹没掉了。 而如今,信息的源头增加了许多,信息量看上去也有显著的增长,可罗南应付起来,却显得从容许多。 有一组巨大的、分不清边际的滤网,不是单纯的一层,而是纵横上下,遍及精神海洋及更深层区域的复杂架构,横 亘在汹涌的信息洪流中央,进行沉淀、过滤、解析……最后理出一些规律,输送到最核心的区域。 “滤网”的核心当然是罗南,准确地讲,是基于“罗南”及其相关概念的复杂映射。那个映射,好像瑞雯近段时间学习的历史知识中,某种宗教式的形象。 简而言之,即是神明。 罗南未必是刻意打造这种形象,但这一整套吸收、沉淀、过滤的流程,就注定了会堆积出这样的结构。 瑞雯还可以向上追溯更多,但没有意义。 她静静地看着,但视线已经逆转了方向。 投入瑞雯眼底的映像,很忠实地反映出当下复杂的脉动,但又从来不是单纯地反映“当下”。 此前回波溯流,而如今又随她眼底“溪流”的波光流向,持续加快脉动的频率,转眼超出“当下”的范畴,甚至还在不断提速,不断演化,直至彻底失去了“当下”的轮廓,化为弥散且腐朽的静止画面。 由此终结。 “这样……不好。”瑞雯也不知道,她为什么会看到这样一幅景象,但终末处的糟糕画面,让她必须开口告知。 然而她的表述能力着实有限,越是着急想描述出来,又不知道该从何说起。 罗南见她张口、皱眉,也能猜到一些意思,但他心中已有脉络,更推进到这一阶段,正如他所说的“有进无退”,再不可能动摇心志。 所以,他只是笑:“我知道,你觉得外面那层‘虚拟实境’歪七扭八的,上不了台面,更瞒不过人……我也明白的,别说这些,就是把我的夹心领域全摆出去,也做不到,可这是还没有吃掉‘馅饼’的情况。” “馅饼?”这是今天瑞雯第二次听到类似的表述,但还是没有理解。 罗南则摆摆手,先一步回到专注状态,继续“捉虫”:“来,抓紧时间,这边搞定之后,我带你去看。” “哦。” 瑞雯终究还是没能把心里的景象描述出来,只能闷闷答应。接下来两人合力,搜检分析问题效率进一步提升,很快罗南身上现存的大大小小50多处内外伤势,都给登记到位。 直至此刻,罗南才真正吁出一口气。 其四肢百骸、神魂架构,也以这道吐息牵动的变化为中轴,密密修正,细细调节。此前有意压制的“爵士级内殖基础型生化反应炉”功能迅速激活,即使没有充沛电力驱动,也不无小补。 几个呼吸的功夫,罗南身上各处伤势的恢复速度,便有三五倍的提升。就算是折断的骨头、受损的神经,也纷纷传来“再生长”的反馈。 到了这时候,罗南才真正挺直脊背,恢复了相对正常的体态。 “成了,咱们上去。”罗南慢慢起身。 瑞雯伸手要扶,却被他顺手摸了下脑袋。 “别绷着脸,担心什么!”微有些汗湿的手心,与小姑娘清爽柔顺的头发摩擦,罗南只觉得手感大好,不过很快就道了声歉。 瑞雯根本不在意这个,她轻轻搀住罗南的左前臂,这里大概 是可对罗南发力的最完整的部位了。 “我又不是玻璃人,再说了,那么窄的楼梯,这样真要挤上去了。” 不管罗南怎么说,瑞雯就认定了他属于重病号,小心翼翼地照顾——坦白讲,罗南对此也是“老怀甚慰”,颇为享受的。 二人就这么上了“树洞空间”的顶层,刚刚踏进去,与瑞雯上次到来时同样的“虚幻星空”背景,便覆盖了他们的感知。 而在这片“星空”中央,就是罗南根据罗中衡的设计图,打造出来的“透镜”。 不过瑞雯发现,与上回相比,透镜周边的“星空”中,星辰的数量增加了一些。 罗南曾对她解释过,这里面能够看到的“星辰”,都是从雾气迷宫中“摘”出来的比较“大只”的结构,就像是对地图上某点标注并放大的结果。 这些都属于雾气迷宫中罕见的规则造物,具备可探索、研究的价值,罗南主要是用它们对雾气迷宫的整体环境进行定位。呈现的星辰越多,便证明罗南对雾气迷宫了解得越深入。 显然,此时的罗南,对雾气迷宫的探索又深入了许多。 注意到瑞雯的视线,罗南就苦笑:“现在可不敢再往里去了……否则早晚要给淹死的。” “啊?” 瑞雯又没听懂,但罗南带她过来,是给她看“馅饼”的,也就没有过多解释。 挥去虚幻星空的影幕,只留下悬浮状态下的“透镜”。此时,这个奇妙造物之上,莫名蔓延出丝缕的血痕脉络,也与上回的状态不同。 “尝试着吞掉了战利品,没想到还真能成……目前正在消化中,具体过程比较恶心,就不多说了,回头再看结果。” 罗南示意瑞雯的视线,转向空间边缘的弧形内壁,这里本来就是工作中的投影区域,此刻罗南就将一系列影像投射到上面。 也是星空背景,确切地讲是某片密集星云,以及茫茫深空。但最招眼的,还是上面的交互式信息窗口,以及窗口中已经刷落的信息。 承载信息的文字,不属于地球上任何一种,它们以独特的规律和秩序,从上到下排列,呈现出一整套内置的逻辑: “1号序列资料加载进行中,信息录入已到达基础要求,脱机测验功能维护完毕,可以重启。 “测验框架重启成功……侦测到‘模拟器’模块,模块功能正常,是否开启模拟器并载入脱机测验功能? “脱机测验功能已载入。注意!未接入天渊灵网,模拟器更新失败。 “侦测到外部资料库,是否接入? “警告,若接入外部资料库,模拟器部分功能可能无法使用。 “已接入外部资料库,预测功能完整度73,是否开启模拟器? “模拟器已开启,外部环境扫描中……未侦测到模拟器载具,请选择:1、‘思维训练模式’;2、‘完整模式’(可在‘模拟器自助组装调试向导’帮助下重组载具)。 “重组载具最低要求:……时空构形专精,天梯二级。” 第五百三十五章 无生有(上) 为什么说是天上掉馅饼呢?看卡到的最低条件就行了…… 当然,这只是玩笑。 所谓的最低要求,并不只是“时空构形专精,天梯四级”这一项,正如“模拟器”,也不只是传统意义上的“模拟器”一样。 “这是……什么?” 瑞雯在询问,这也是理所当然的, 冷不丁跳出的界面,信息窗口中全是外星文字,任是谁也要糊涂。罗南此前就说过,他需要瑞雯了解更多的情况,也就没必要隐瞒什么,最多是省略一些费口舌的细节: “你可以把它理解为,我的父母留下的遗产……啊呸,留下的宝贵财富之一。当然,也属于爷爷。 “记得我给你说过吧,我们这个星球上,存在着很多,属于某个甚至多个高等文明的痕迹。从目前来看,虽然爷爷和爸妈他们算不上是真正的‘开创者’,但却是非常厉害的‘发现者’和‘翻译家’,他们挖掘出了很多源于高等文明的资源,并转化为我们可以利用的资源。我们所在‘树洞空间’是这样,这片还没开发成功的‘雾气迷宫’是这样,现在你看到的这个‘虚脑系统’也是这样。 “上面的文字看不懂,是不是不?没办法,外星文嘛。话说‘虚脑系统’太复杂了,我到现在也没有完全搞明白,暂时先不细讲。你现在只需要知道,我刚从里面激活了一个新功能——对当前形势非常有用!” 瑞雯是最好的倾听者。 在罗南长篇大论的时候,她一言不发,只是专注地听,专注地看,仿佛世界上只有罗南一个人,不必怀疑她会漏过任何一丝信息。 罗南示意瑞雯,使其视线从他脸上,转移到投影区域。 虚脑界面,中央“虚脑星系”亿万星辰的架构很复杂晃眼;而外围的“卫星”,尤其是代表“个人武装”的“外骨骼”系统,也涉及到很多层面的解释,此时只一掠而过。 罗南的指尖,瑞雯的视线,最终落在了另一个“卫星 ”,也即“外空间飞舰”之上。 几天之前,这艘孤独又黑沉的舰体,只是默默地围绕着中央“虚脑星系”,一圈接一圈地绕行,无论怎么刺激,都没反应。 可是,当罗南通过了“百年序列”通识教育测试,以及额外附加的“脱机测试”……可能更重要的,是与遥远深空中“日轮绝狱”接触并经受其信息洪流洗礼之后,这颗“卫星”的不可读取状态,就一去不复返。 此时,“外空间飞舰”虽然整体上还是黑沉无光,但在舰身中部的某块区域,却是“通了电”——该片区域的光芒,正透过舰身某些舷窗,化为了不同形状的碎片,流泄出来。 就在这星星点点的光芒中,显现出来的,是一片相对完备的功能区域……的映像。 “喏,这片区域看似迷你且虚无,但它却在正常运转着,它内部的结构部件,虽然看不太清楚,可整体上还是极其精准严密。它也许是虚幻的,但是它运转的法度却是真实的,是属于物质世界的真实——一个虚拟的物理系统。” 罗南的意念与外接神经元链接,驱动投影上的影像不断放大,聚焦到“外空间飞舰”唯一的光源位置。 随着他的修为持续上涨,对这片区域的感知精度和控制力也在不断提升。在视觉效果上,他们就好像是两个进行太空漫步的宇航员,又或者是浮游在星空中的幽灵,不断趋近那艘“外空间飞舰”,然后渗透进去。 飞舰中的这片区域,相对于整体架构,安排得也不算太宽敞,环境布置也比较简单。只是摆放了一个占地约十来个平方的一体化设备,差不多就只剩下了边边角角。 那台一体化设备,像是趴伏在地面上的大型甲虫,截头去尾。相对宽阔的前端,是一块弧形界面,此时也闪烁着信息的光芒。大量文字和图表,以及不断切换的地图及多种非光学成像效果,让这一切都透着栩栩如生的专业范儿…… 也许就在这此刻,在宇宙的某个角落,就有这样一 台设备,由某个奇奇怪怪的智慧生命操控着,执行它的功能和使命。 罗南不断微调投影的角度,就如一个摄影师,刻意营造出身临其境的意味儿。 此时他和瑞雯站在树洞空间的顶层,身后是“透镜”及周边的“星云”;而在他们眼前,则正对着那台“巨大设备”,即使其仍只存在于“虚脑系统”中的迷你飞舰中。 罗南就是操作员。 他已经从“虚脑系统”的大部头说明书中,找到了相关的内容。即使有些过分简略,但在认真学习及初步实操之后,他还是满怀着信心,在瑞雯面前演示: “说白了,这就是一台模拟器。霜河实境……不,更接近于‘燃烧者模拟器’,或者是灵波网里的模拟效果。你毕竟隔了一层,最多就是看个3d电影,可在我的感知里,已经相当真实了。 说话间,罗南抹去了设备前端界面上的原影像,在几轮跳转之后,更简单也更清晰的纯文字界面显示出来。 那是多个选项,以及对应的说明。 罗南为瑞雯翻译。说实话,用“我”字秘文纯感应,半猜半顺之下,做不到信达雅,只能凑活着过: “这是模拟器的级别选择页面。 “总共有四项,每一项都对应不同的级别和模式,但并不是在‘模拟器’中,而是‘模拟器’本身。 “哦,首先要想搞明白一件事,虽然我们眼前是模拟出来的‘模拟器’,但它模拟的只是‘模拟器’的形态之一,更确切地讲,是最低端的形态……明白么?” 瑞雯想了想,手指伸出,虚点投影区域的“模拟器”界面,最上端的文字栏:“选这一项,就是‘甲虫’;如果是其他项,会是其他的模样” “就是这个道理……就像变形金刚,但又要复杂成千上万倍!” 罗南探手挨着瑞雯的手指,也点中第一项:“这一项,我按照地球上的语言习惯,将其命名为‘缸中之脑’。” 第五百三十五章 无生有(中) “这名字,听听就好了。效果么,我刚刚也说过,和咱们地球上的也没什么本质的差别。就是个机械仪器,搭建出有限的空间,极端的只需要把人的脑子泡在里面就好。 “它主要是针对人或者其他高等智慧生命的形神框架,特别是大脑和神经系统,通过电信号等刺激,欺骗感知神经元,给人们营造出以假乱真的环境。 “当然了,它受的限制也很多,就算通过数字技术,建构起了一个虚拟的物理系统,也是针对本地时空规则的模仿,本质上也只是作用于大脑的幻术,有的还需要参与者的主动配合。实战中要运用这种模式,显然是不可能了,至少我没办法把虚拟头盔,安到那些超凡种的脑袋上。” 罗南说了一个冷笑话,瑞雯不知道该如何配合,容色认真却平淡。 “咳,不过呢,这种‘模拟器’的好处就在于,它是个比较好的编辑工具,只要数据充分,计算力管够,还有电力供应什么的,它可以编辑出很好的‘设定’乃至‘剧本’,编出一个虚拟的地球甚至宇宙,理论上也是可行的。 “往小了说,可以用做平常的游戏、训练;往大了说,则可以为后面更高层次的‘模拟器’,做深层计算推演……最关键的是,如果有前人已经编辑完成的设定剧本,它也可以存储下来,现取现用。” 罗南屈伸手指,很快就在调出了前端界面上,调出了他曾经“亲身经历”的某星球影像,也就是那一道脱机测验的试题背景设定。 “这个剧本就很厉害,极其趋近真实。呃,是属于那个高等文明的真实……能拿来做参考的,也只是参考。不能单用一个,考试剧本的情节太明显了,不像是正常的待发掘的‘位面’。还好,下载的脱机测验模块里面,有很多种选择,需要综合一下。” 瑞雯知道,罗南所说的参考,是指外面那些迷雾烟岚般的投影幻相,确实元素比较繁杂……看上去罗南已经开始这方面的尝试了,效果则尚不明显。 罗南能看出来瑞雯的部分想法,他继续尴尬,勉力解释:“这个真没办法。我这个‘夹心领域’本来就是挤压拼凑起来的,好不容易取得了平衡,但那也只算是理想状态下求得的近似解…… “就像是你现在学的数学题,用到的公式、拿来的常数,都是限定在练习和考试的条件内,不会去考虑物质世界的真实参数。在这种基础上,别指望能搞出什么具有说服力的东西。 “不过呢,如果不计较物质层面的真实性,它自身的设定已经挺够用了。外面那个吉米队长的,眼下就陷在‘剧本’里面,我还往里面掺了许多元素,正好他植入了很高级的机芯,可以帮着测验一下。” 那个困在蛛网里,“睡”得很浅的猎物吗? 瑞雯明白过来,认真看罗南,认真点头。 罗南忍不住又伸手,去摸小姑娘的发丝,享受那份顺滑手感的同时,也给自己正名:“现在的情况好了多,我能利用的计算力资源非常充沛,能把以前的东西优化一下。可毕竟是‘领域’呢,随便优化重组,万一出岔子,哭都来不及,所以就要先找个‘模拟器’——外面那一圈,除了要骗人,也是做这个用途的。唔,低端的可不行。 “咱们继续哈。” 罗南不在这项多做停留,指尖在前端界面上重新定位,下滑到第二项:“这一项翻译过来,姑且就叫‘时空断层’吧。这种模拟器,用料就比较高端了,我到现在也不是太理解,翻译什么的也不顺,大概是叫‘时空剪影’? “可我们有现成的例子啊,你还记得……呃,当时你在睡觉,不过应该听很多人说起过,就是欧阳会长的‘逻辑界’。” 瑞雯略微点头,她还真听人说起过。 当时的欧阳辰,截取了夏城某处人潮密集的商业中心区域,划地成界,分割时空,自成天地,一举将在场的能力者与普通市民隔离开来,挫败了公正教团某位疯狂主祭的恐怖行径。 虽然当时对付的敌人,算不上真正的强梁,可这种手段,仍然是畸变时代以来,最惊才绝艳的表现之一。 “要么说‘万流归宗’呢,欧阳会长的‘逻辑界’,与这一级别的‘模拟器’,可以说是遥相呼应,即便在具体手段和应用上还有不同,但最核心的思路是比较一致的。 “主要都是针对时空架构本身,通过对本地时空规则的精准把握,当然还有超强的精神与物质层面双向干涉力、干涉技巧,撷取时空整体的某个剪影片断,搭建一个源于真实,又超于真实的世界……” 罗南当初可是以“纯粹观察”模式全程观睹的,如今说得兴起,还想利用外部领域环境,组构成当时“逻辑界”的架构,重现霜河实境旗舰店的战场。 不出意料,还没成形就糊掉。 这回罗南就不尴尬了。 逻辑界架构的严谨程度,以及在这份严谨归下,不可思议的细节填充,就算罗南如今的见识百倍千倍的增长,也没有见到第二个。欧阳会长能够做到这一点,除了精深的造诣以外,相当程度上也是依靠了遍布夏城的灵波网,以及对网络覆盖环境的高精度把握。 纯凭印象,是决不可能成功复现的。 而且对他来说,逻辑界虽好,却并不实用。 “消耗是一方面,由于这种做法,截取的是本地时空某个瞬间片断,形成断层,本身也受到主时空的干涉影响,架构的空间和维持的时间,都受到限制。 “我听游老说起过,欧阳会长平常会用这种方式,做一些比较危险的试验,或者做一些短时间的模拟推演……这就是它模拟器的效果,但用来骗人,说实话不太好办。” 在瑞雯的点头认可下,罗南手指滑到了第三个选项上: “当当当当,重点来了。 “这一项,我们姑且叫它无中生有……啊不,叫‘规则拼图’好了。” 第五百三十五章 无生有(下) 罗南仍然按照前面的解读顺序,翻译了选项之后,就点明该等级模拟器的用料:“这个比较好翻译,上面说,用来加工的原料,就我们身处的时空本身……呵呵!” 即便早经过一回,突然说出这种“大话”,也有一种很莽的感觉。 瑞雯并没有笑,一副理所应当的样子。 罗南倒觉得自己不淡定了,只好再咳一声,抹去再度翻起的尴尬,也维护住兄长的尊严,继续在前端界面上操作。 和前边两项只是指指点点不同,他点开了第三项的次级界面。 这里上来就是密密麻麻的说明文字,里面夹杂着一些复杂图形,还有公式之类。 罗南此前已经研究过,对他这种半调子翻译官来说,这里的大段说明实在不怎么友好,也暴露出他在纯理论方面的短板。 这不是短时间内能够弥补的,所以他很快跳过,进入到更加复杂,持续流变,又始终没有定数的纯图形界面。 “你现在看到的,和我在系统中感知到的,其实不是一回事。就像我们所看到的物质世界,和真实存在也不是一回事……我能够在系统中,利用精神感应,捕捉到更多的维度结构,而我们眼前所呈现的,只是复杂时空结构一端的投影,这个你应该明白。” 瑞雯确实明白,她对于时空架构的直感,甚至超出了罗南。只看眼前的“一端”,看得久了,便能够估摸出大概的“全景”。 那里面……一团乱。 罗南却沉浸在这种混乱的图景中,甚至有些沉醉。 一个三维生物,仅具备伪三维的视力结构,以及虚无缥缈的空间想象力——以这种物质基础观看时空架构,也只有罗南这种具备超强精神感应能力的人物,才能做到。 越是能做到,越能感受到其中深邃无尽的奥秘及美感。 “时空架构的直观解剖啊,只是这种模拟,就已经赚大了。” 罗南在时空构形上的造诣,已经能够应用到 实战,也经过“百年序列”以及附加题认证,确实到了相当的水准。 可是“模拟器”中呈现出来的“解剖图”,仍然具备相当的震撼力量,他每次去观察感应,都有全新的体会。 相比较而言,真实的本地时空宏大到漫无边际,无处下手;雾气迷宫则显得太破碎了……这还只是模拟而已,如果将真实时空“解剖”成这个模样,又会是怎样绚烂的场景呢? “嗯,要做出这套‘模拟器’,基本要求就是‘解剖’本地时空,将完整时空‘切分’成合适的用料,以构形之法重组,变易规则法度……其实一旦切分,就是性质改易,万般变化都在其中了。” 罗南说这些,就和切蛋糕似的,然而时空亘古流变,法度浑茫,难有移易。可不是什么橡皮泥,想怎么捏就怎么捏——那是要有与宏大宇宙较劲的觉悟的。 强如欧阳会长,也是在灵波网的基础上,综合利用精神与物质层面的多重条件,才实现了“逻辑界”这份杰作。 像是“规则拼图”这种抹去旧有规则,涂写新规则的强横思路,也需要有强大的物质和精神双向干涉力量、极为高明的干涉技巧、还有远超出水准之上的时空构形设计能力来支撑。 罗南的灵魂力量积累再庞大,祭坛蛛网的后劲再足,强行发力,也做不到强拗本地时空,完成精密构形的地步——即便在‘模拟器向导’中,已经有了基本的设计图和作业流程。 可他用出这么轻松的调子,也确实是找到一个捷径。 他用不着强行扭曲、切分、解剖时空架构,因为他有着可以做替代的原料。 取之不尽,用之不竭。 “我们有雾气迷宫。”罗南的声音似乎在外围亿兆计的领域碎片中折射回荡。 “这些碎片是细碎了些,可本质上与时空架构也没什么不同。我完全可以利用‘夹心领域’渗透导入,不但可以任意排列组合,排异性也极低……只要有耐心,从无到有,从小到大,一 点点拼接起来,完全可以形成专属于自我的独特规则时空!” 为了加强说服力,他还举了个例子:“像是七零格式研究所,不就是母亲用领域碎片,一点点拼接起来的么? “当然,她应该是做了部分降维处理,组合的区域,还不是特别标准的时空架构,又有点儿‘断层’的味道。但里面有很多值得深入研究的细节,要好好参考。 “那些小偷,只拉走了设备,却把最具价值的财富丢在原地……他们也拉不走,对吧!” 罗南并没有等瑞雯回应,他眼睛闪闪发亮,语速越说越快:“还有,那个洛元,自称和‘命运女神’有私下勾当的家伙。虽然没有正面承认,但有九成九的可能,他在雾气迷宫深处……也可能是我们还没有探索到的边缘地带,独占了一块‘容积巨大’的领域碎片,成为他发家的资本。 “咱们不用去品评他的运气和做法,可是我们完全可以借鉴啊。从无到手,拼接出一个让大家‘满意’的位面,不知道要到猴年马月去,可如果有一个比较良好的基础,深入了解,再加以补全,岂不是效率大增?” 罗南心中,已经将这个想法琢磨了千百遍,思路也已经非常清晰了。 这一切都建立在,他对雾气迷宫的掌控之上。 正是有了雾气迷宫,以及母亲的研究笔记,他可以从最基本的构形入手,体会时空构形的奥妙;而这种技术掌握得越深入,他对雾气迷宫的控制力也越强,由此形成了停不下来的良性循环。 这就是父母留给他的宝贵财富,让他一生一世也受用不尽。 罗南从不认为他是什么天才,他目前取得的成就,相当多的部分,是建立在祖父和父母丰厚馈赠的基础之上。 他清楚这一点,同时也就越有理由将这些财富运用到极致。 罗南又扯着瑞雯转身,去看“透镜”周边,那一圈微微涨缩波动的“星云”。此时的光雾中,星辰的闪光似乎变得分外明亮、清晰。 推荐都市大神老施新书: 第五百三十六章 梦之国(上) 不用罗南再解释,瑞雯就明白了。 如前所说,虽然透镜才是本体,是最核心的造物,但周边这团星云中,每一颗闪亮的星辰都属于雾气迷宫中罕见的规则造物,都是标识出来的比较大只的结构。 从这里面挑拣基石碎片,无疑是最高效的选择。 果不其然,罗南张开双臂,用相当夸张的动作,虚拢这团虚无的光雾:接下来,我们就要在这些‘星辰’之间探险,寻找一个适合的家园 瑞雯轻嗯一声,算是回应。 也许再冷淡些,下回罗南就不至于拿出这种逗小孩的浮夸动作了吧。 变本加厉也说不定。 瑞雯难得有些走神,待回转视线的时候,却见罗南已经在切换界面,准备进入实质性程序。 难道她漏掉了什么? 那,第四项呢。 第四项哎,忘了说。 罗南表情有些垮:不过也没什么可说的,不是不重要,而是暂时用不到。这一项,我管它叫‘天人图景’——算是拿爷爷的‘格式论’来注脚吧,里面的基本理论,很多都是关系到天地与自我格式的交互作用,和我们习惯说的‘超凡领域’,应该是对应关系。只是并没解释太清楚,相应的‘模拟器’都是辅助设计,偏偏使用条件高到爆表,我还没研究透彻。 瑞雯哦了一声,也没多说什么。 恰在这时,属于虚脑系统的信息窗口,弹到了当前界面上来,做出了新的提示,瑞雯也看到了: 有消息。 关于资料加载的,唔,进度好快‘云端生物脑阵列’效率爆炸。 将新的提示信息翻译过来,意思大概是:1号序列资料加载完毕,自动加载2号序列已完成低端加载,正式加载中。 罗南知道,所谓1号序列就是蛛淀的有关日轮绝狱的数据——天量信息和噪音混杂在一起,折腾了好几天,解析进度还是非常缓慢。 可随着罗南在祭坛蛛起神像,实现整合,在汇集起来的强大计算力支持下,这十几个小时,已经把进度条拉到了底。 至于2号序列 罗南认真回忆了一下,才记起来,这是从老 手那个徒弟,叫五厘的从他手上的刷题板链入了阪城的某个数据中心,最终搜集到的。究其源头,应该属于某个大势力的大数据采集工程的一部分。 当代信息社会,这种类型的数据库,信息量同样爆炸,这时候就要善加利用 2号序列资料加载完毕。 几秒?两秒? 罗南有点愣神:体量的差别,要不要这么明显! 当然,从系统提供的情报看,外接神经元在正式加载2号序列的信息前,已经从该数据中心先期链接下载恐怕是已经复制了全套,如今才正式加载解析。这就避过了地球水准数据中心硬件的限制,以智能化的闲时操作,造就了惊艳的效果。 但不论怎样,上百小时与两秒钟的直观对比,给了罗南一个提醒:与来自日轮绝狱的数据洪流相比,归属于地球水准的数据中心的储量,已经完全不在一个档次上。 日轮绝狱是无法量化的,但2号序列的海量数据,却能够估出一个大概的数值区间。以此推论,他似乎还是低估了祭坛蛛的计算力,以及由此形成的云端生物脑阵列的能力水准。 这种能力确实是超乎预料了。 就在五天前,借着白日梦魇的东风,魔符牵着祭坛蛛全球数十亿受到影响干涉的生灵潜意识中,种下了暗示,建立了联系。 就罗南本心而言,从未要求,也并不指望通过这种联系做些什么,只是任其存在作用。 可当罗南与天照教团的真神教宗隔空交战,搞了一出云中堡垒,日轮飞坠的大戏,他在整个系统中的份量就立刻出现了成千上万倍的增幅。 一霎高光,尽成回响。 别的也还罢了,这数十亿生灵中间,已经攀到进化树更高端的数十万能力者的心念响应,已经对罗南造成了相当的干扰。 为了将杂乱的回响梳理清楚,不至于影响到自家状态,罗南以自身的完美体为标准,确立了神明形象,就等于是给祭坛蛛了规矩。 自此,基于罗南的混乱表达有了定向的反馈,云端生物脑阵列也搭起了基本架构。 毫无疑问,里面还有很大的潜力可挖。 罗南的神像,撑起的只是最基础的反馈,正如他对瑞雯所说的,他连核心架构还没搞明白,遑论其他。 能够实现计算力的飞跃,一方面是丰厚到严重溢出的计算力,以类似于穷举的方式,硬生生堆出了效率;另一方面,则是魔符主导的祭坛蛛,深植脑宫的外接神经元也罢,貌似都具备利用这份资源的基本框架。 罗南充其量只算是一个使用工具的人。 这很好! 罗南又不是真把自己当全知全能的神明看待。他有擅长的领域,当然也有不擅长的。对于后者,最实用的考虑,当然就是利用工具。 突然增加的收获,并没有干扰到罗南的既定思路,倒是进一步提高了他的期待感:之前就想见识一下虚脑系统的大数据处理能力,现在到时候了 罗南的指尖在前端界面上抹去,并未直接进入规则拼图那一项,而是先点中了缸中之脑——在开发建设大工程之前,设计蓝图一定要做扎实了! 在次级界面一通操作之后,这个模拟的模拟器给出了反馈: 是否开启自动编辑模式? 现在我们用的‘模拟器’,其实就是个虚拟机,纯数据层面的运算,用不着搭配硬件,外接神经元已经够硬了现在就开始! 罗南嘴上不停,像是提醒瑞雯,又像是给自己鼓劲儿,然后,他确凿无疑地点中虚拟按钮: 进入‘缸中之脑’自动编辑模式。 界面忽然黑了下去,但很快就有微亮的文字信息一节节地呈现出来: 机型:‘内宇宙’; 版本号:大君级基础探索型27; 授权生产部门:天渊帝国第十七装备部; 授权时限:永久。 为差距探索,为羞耻买单,为过往而活——湛永。 湛永是谁? 罗南只猜到这是个名字,在这个高等文明中,应该也是很有地位的人物。就是说话丧了一点儿 还没等他深思下去,自动编辑模式的设置已经连迭而来:未链接天渊灵有效数据源,是否自动导入外部资料? 已经通读了有关使用说明的罗南想也没想,直接点下确定。 第五百三十六章 梦之国(中) 阪城时间5月12号,这一天显得格外漫长。在相关人士眼中,这一天从早到晚,切分成了多个事件区间。 从扶桑神树体系覆盖阪城开始,各路强者走马灯般轮换。像是百集教宗、莫先生这样的不用说了,更有超凡种级别的高端会议召开,算上旁听人员,参与者近百号人,随便拉出个都是一方大佬。 放在平日,这些与会人员,每个都是各情报机构的重点关注和分析对象,情报人员恨不能盯着他们的裤裆,看放屁的色彩和当量。 可在今天,这里面绝大多数人只是捧哏、哄场的用处,偏偏还不能小觑了。 信息量巨大,偏偏还夹杂着巨量的噪音,形成的庞大数据,把各色专业情报分析人员被折腾得欲仙欲死,全球多个情报机构已经做好了肝到死的准备——没办法,总比造成误判,爆一场世界大战来得强。 相比较而言,深藏在深蓝世界某域的深蓝与天启实验室,在情报分析方面有自己的团队,舍得花钱、更有别人想而不可得的“第一接触者”优势,却也在上面花费了最多的心思。 距离莫先生离开大众视线已经有15个小时,两个实验室临时组配起来的分析团队,仍然在紧张的工作之中。 光头杰夫一边给自己灌下了第五杯咖啡,一边踩上电动平衡车,暂时离开了研究室。没有人关心他的行为和去向,在繁重的分析研究工作面前,他们抬下头都是难以承担的负荷。 杰夫也并没有离开太远,他随便找了一间可以与地球时空联系的通讯室,也不管会不会受到监控,就这样打开跨界通讯系统,很快三方通讯就建立起来。 投影区域显示出半身人像。 在杰夫左手边,是在超凡种会议上出现过的牟董,量子公司在里世界的代言人。 而右手边,则是他最大的金主王钰,在政界、军界、商界都有深不可测势力的某大族主事人,鉴玉会的首脑。 光头杰夫虽然是深蓝实验室的“带头人”,也一贯桀骜,但和这 两位相比,也有着不可逾越的身份差距,他能做的也只是拿出公事公办的态度,通报最新情况: “现在的情况是,断断续续但始终有信号传递过来。信息积累还算有成效,目前正尝试根据信号反馈,重组那边可能的环境;也试图锁定相对方位。但一切都是撞大运,谁也不知道是真是假……说到底真伪辨析才是最重要的,我觉得,要搞清楚‘新位面’在哪儿,直接问那个什么莫先生,有个痛快话才算正经。” 说着说着,杰夫就有些刹不住嘴,嘟嘟囔囔说了一大堆,表达了他的意见,但也掺杂着情绪。 无论是王钰还是牟董,都不接杰夫的牢骚话茬,而是在消化掉有关信息后,才开口询问。 问话的牟董,仍然是度假式花衬衫打扮,问题则略显激进:“有没有时空交汇点的基本判断?我是说李维——他的判断是什么?阪城?海岸线的南还是北?陆地还是海上?” “我没听到什么判断。” “没有?”牟董眯起眼睛,“血脉和发掘任务是他的宝贝,他恨不能把资源都填进去……这都摆到眼前来了,他也不发话?” 光头杰夫耸肩:“我已经有七八个小时没有看到他了。上次的话,好像他还在关注夏城那边,更具体的不太清楚。” “夏城……”牟董沉吟。 另一边王钰只是微笑,看牟董与杰夫交流。 牟董凭借他对李维的了解,加以判断:“始终围着夏城转圈……是态度保守呢,还是心有定计?” 没有人回答他。 牟董可不是来唱独角戏的,他扯着王钰,不顾忌监控,开跨界通讯。除了了解情报,就是要明确态度。所以,他突然转跳话题,连‘生硬’感也不顾了: “说到心有定计,王钰你不紧不慢的,公海拍卖会还准备办下去吗?” 王钰仍然在笑,语气却很笃定:“当然,有更多人期盼呢。” “是吗?” “莫先生琢磨不透,从罗南的角度或许 会有意外收获……不少人都这么想。” “罗南啊……是该琢磨琢磨。” “还有,牟董你们那个超凡种会议,一出‘休会’玩得漂亮,可把人憋得不轻。我听说,有不少人都认为,复会的时间就在拍卖会那天,正好可以邀请当事人面对面详谈,说不定可以现场达成合作意向什么的……” 牟董哈哈一笑:“也可能当场就是世界大战。” “所以在公海区域呢。” “不不不,离我度假的小岛太近了。” 王钰扯闲篇儿:“这可是关系到‘新位面’的大事件,牟董你要抱着‘置身事外’的想法,可说不过去。” 看似轻松的对话,涉及的却是极其严肃的内核。至于严肃到什么地步,参与谈话的两位理解起来也有所不同。 牟董也扯闲篇儿,而且主导了话题的切换:“说到‘新位面’,还有夏城,我倒是给提醒了一下……有个什么事儿。” “哦?” 王钰保持笑容,冷不丁的灵感,不会堂而皇之地出现在这种对话场合中,对方必有所指。 果不其然,很快牟董就打个了响指:“最近你们那边资助了个研究项目,好像叫什么畸变生态比较……得出的初步结论挺招人眼球。” “畸变生态?”王钰稍一思忖,便点头,“有这么回事,不过我只算是自然人资助者之一,私出资;倒是量子公司,可是机构金主,比例相当可观。” “这我就不清楚了,不妨给我说说?” 王钰笑容加深:“具体的内容,是对春城西南火山区域,与夏城周边荒野生态的比较研究。研究本身也还罢了,最醒目的是在有关研究基础上,做了一个大胆的猜想。 “猜想能不能最终验证,我不清楚,但它本身非常符合我的常识和审美……正如那位作汇报的美丽女士所说,一个车轮,巨大的车轮,从我们所在的时空中碾过去。后端的辙印在春城,前端的夏城已经听到了殷殷的雷鸣。” 推荐都市大神老施新书: 第五百三十六章 梦之国(下) 王钰用诗化的语言去描述,心里头却在冷静评估:有人刻意放出风声了。 就在全世界的超凡种都为“新位面”而摩拳擦掌的时候,终于有人开始在台前幕后发力,试图将事件方向做一个引导。 他甚至能大概猜到是哪位:和“畸变生态比较研究”相关,很可能是和他一样的资助者,长期以来关注并推介,把很多功课都做在了前面。 所以现在放出风声,才能取信于人。就算牟董这样心志坚定的强人,也处在一个狐疑的状态。 这时候,牟董又想到一个段子:“春城……春城这半年多时间发生了不少事。李维那样深居简出的,都有些不淡定。听说是被人抢了一个子宫肌瘤,倒和夺了他仙丹似的。” 王钰简单应和:“听说过。” “那里好像还是金不换陨落的地方。” “确切地说,是西南火山区域,差着几百公里呢,而且只是失踪而已。” “敏感地区啊。” 牟董盯着王钰,王钰也回看牟董,彼此都在琢磨对方的心思。最后,牟董还是单刀直入:“说起来,罗远道的实验室距离那边也很近,那边一直都是他们的活跃区域……看上去,王少是早有了方向?” “我说过,这比较符合我的常识和审美。” 王钰也摆出了坦率的态度:“一个与我们极度接近的位面,总要在一段时期间,发生一些联系的,或多或少,而不只是出现在大家贪婪的梦里。” 牟董击掌赞叹,手臂上的汗毛都在抖动:“这才是扎实的态度,现在想想,这半年来的所谓‘新位面’,可不是在梦里吗……那么,王少下步又是怎么打算的?” “合作,能够快速拿到成果的合作。”王钰一副知无不言的模样,“牟董你,哦,还有量子公司又是怎么考虑的?” “考虑?是指那些贪婪的股东,还是打出狗脑子的董事会?” 顿了一下,隔着数千公里的距离,两个人对视大笑。无他,只因两个人、至少是两个人相关方,都是量子公司董事会里打出狗脑子的一员。 量子公司这样的庞然大物、上市公司,股权结构太复杂了,也必须复杂。全世界首屈一指的体量,其分布在上千个大大小的机构,以及不可计数的私人投资者手中。 即便八十八个浮在地壳上的城市孤岛,支撑起全球化的大环境,有那么点儿吃力,可无论是政治、经济、军事、历史的因素都决定了,要有这么一个态度。 当然了,复杂股权造成的结果,就是董事会的主导力大增,具有巨大人脉和影响力的外部董事,作为各方势力的代表,入主董事会,形成某种松散的利益团体,和而不同,斗而不破。 当然,这个董事会也在几十年的发展过程中,不断地“更新交替”,最终排除掉“严重不合群”的人,形成相对稳定的治理结构。 量子公司肯定是有一个基本立场的,即使模糊,却永远稳稳地站在这个世界“优势方”的一边,稳定地攫取利益。 有成功的例子在前,谈话间,牟董和王钰两个人都不约引入了“量子公司董事会”讨论模式。 “合作才是正确的选择。” “大家不是护食的小孩子,只要妥协,就有合作的基础;只要走出第一步就有第一步,就算是刻意编织的谎言,里面总还有真实的成分。但很多人自视甚高,更喜欢一步到位;也有人并不认可成年人的逻辑……” 说到这里,牟董联想起某段信息:“合作者里面,确实还有个孩子。而且不少情报机构都认为,他有种不太好的倾向。” 不管王钰知不知道,都要摆出饶有兴味的态度:“是指罗南吧……怎么说?” “据说罗南这个人,他有一种‘简单问题复杂化、复杂问题模块化’的思维趋向,希望能够用一种‘通用方案’解决类型问题,这并不符合做事的实际,也会经常性地出现bug。 “可我们要注意这么一种可能:以他的天赋和特殊能力,在绝大部分情况下,真的能够找出一种‘通用方案’,即使那也只是对于他一个人的‘通用’——如果是这样,就比较麻烦了。” “任性的理论派……偏偏可以扭曲现实的那种。” 王钰总结到位,然后就笑:“一般来说,这种人的结局,往往是给踢出‘董事会’。可那也要经过一段时间的磨合确认,在此之前,总要先把他们引进来吧……这是我喜欢的处事方式。” “oo。” 光头杰夫听着这些充满了歧义、误导和暗示的话题,忍不住打了一个哈欠。 毫无疑问,目前进行谈话的两个人,都刻意的在自己的语义信息中,掺杂了太多的噪音,原本可以明明白白说清楚的事情,非要封装成一个个的加密数据包,用经验和逻辑去猜测和辨析。 所为的也不过就是希望用最小的付出,撬动最大的利益。 都已经是富可敌国的人了,这么搞有意思吗? 光头杰夫再一次为自己的事业选择点了个赞,也在这个时候,来自分析室的最新消息传递过来,他就举了个手: “那边有些新情况,我回去了。” “有变化?” “多了一组需要辨析的数据,初步判断,涉及到吉米内载机芯的权限请求,d-11类,有关信息检索方面的,是个不小的发现。” “……” 看到那两位的反应,光头杰夫很快会意,再开口解释:“通俗地说,我们有理由怀疑,吉米处在一个外部环境比较复杂的区域,其内置的数据库,已经不足以适配相关的场景元素,所以会根据相应机制,自动请求天启阵列的信息支援。” 牟董饶有兴致地问:“也就是说,参考天启阵列调动的数据信息,我们可以模拟那个吉米所在的时空环境?” “要先把数据淘洗干净才行。他可没有我们这种跨界通讯的条件,是严永博放大了‘格式化领域’对主轴的反馈呼应,才勉强收集到,且已经严重失真,要剥离出有效信息,并不容易。” 顿了顿,杰夫撇了撇嘴:“而且,真伪辨析还是一个很重要的前提——倒是天启实验室,对第七代机芯还是信心十足。又或者,他们觉得就算是幻梦,也能剥个实料出来。” 说完这些,光头杰夫觉得自己的科普工作已经进行完毕,挥挥手,便要离开。便在切断通讯之前,他忽有所思,转向王钰:“那个‘畸变生态比较研究’的论文,发我一份。” 第五百三十七章 拟风向(上) 时间之箭一往无前,它所穿过的每一个瞬间都是由无穷尽的变化堆积起来的,那已经超出了普通人想象的极限。 就算是以罗南现阶段的实力,也只能感受到近乎飘渺又似幻觉的扰动,绝大多数时候,还是要等变化堆积到一定程度,与前面的节点相对照,才能窥见到里面的主要脉络。 十多个小时过去,他做了一些事——即便外部的大环境,不管是沙尘暴呼啸的雾气迷宫,以及他努力经营的树洞空间,都没有什么太过明显变化;可对于纯由数据堆积的模拟器来说,已经有了开天辟地万物化生的意义了。 只是,罗南盯着模拟器的主界面,研究各项参数时,多多少少还有些不满意:贪大求全不好办。 要说罗南冒着被撑爆的风险,从日轮绝域吸收沉淀的信息量非常可观;与此同时,外接神经元的大数据处理能力,也是出类拔萃。 有二者支持,大君级基础探索型27版内宇宙模拟器,也展现出了他超卓的设计性能,从开启自动编辑模式以来,已经形成了让人眼花缭乱的成果。 眼花缭乱到罗南忍不住就叹气。 不理想吗?瑞雯的声音突然响在耳畔,罗南冷不丁给吓了一跳。 转过脸去,看小姑娘面色如常,才要松一口气,却又见她肩部和腰肋处的衣物,不知怎的给撕裂了几道口子,显露出玉瓷般的肌肤,好在没有什么伤口。 怎么回事儿? 2号碎片与周边关系比较复杂,切进去的时候不小心挂到了那个应该不太适合。瑞雯难得说了一个长句,其中申辩的成分居多,显然是不想让罗南担心。 罗南眉头皱起来。 在搜索侦察雾气迷宫的时候,瑞雯无疑是最好的助手。小姑娘能够在这片几乎不具备基本时空架构混乱区域自在出入,最初罗南能进来,还多亏了她的引导。 即便是现在,罗南对雾气迷宫环境的理解,貌似也比不上瑞雯。所以,寻找虚拟位面基石的前期侦察任务,就交给了瑞雯,这可比透镜的远程观测细致得多。 可如果小姑娘 太莽的话,真要有什么三长两短,他可就万死莫赎了。 思来想去,罗南还是选择了更保守的方式:你当侦察兵可以,但不要抵近侦察。其实就是你进到那些碎片里面去,究竟合不合用,还是要我亲眼看过了才算。 可是 我会调整透镜的‘焦距’,然后尝试‘树洞空间’的整体登陆——早晚都要做这些工作,你也要帮忙串联。 我还可以的。瑞雯手指钩住裂开的衣缝,微微蹙起眉头,这些都是累赘 停,停! 罗南生怕瑞雯一个不爽,直接把衣服撕掉,虽然他也明白以瑞雯形神混化的状态,带着外物辗转腾挪,确实是累赘没错。 可现在当然不能这么说。 时间应该也不早了,今天晚上咱们刚开始,也不要把劲儿都使尽,明天,哦,应该已经13号了,今天星期一,你还要上学,先回去休息一下,我再琢磨琢磨看有什么更高效的办法。 咱们要打造这个骗人的我是说以假乱真的位面,可不是找到了合适的大型碎片,再把自动编辑的环境参数往里面一扔就行了,它是很复杂的一个过程。咱们现在搞设计蓝图,找适合的基石,都还只是准备工作。 除了这两点,还要看我在时空构形方面的能力能否撑得起来;当然也要明确工期进度,建不好骗不到人不行,还没建好就被人打上门那就更尴尬了。 这时候就不能只顾着埋头闷干,要了解外面的形势局面,综合考虑,统筹规划明白吗? 罗南唠唠叨叨,自觉口才见长。 瑞雯不说话,看起来还是有些情绪的,但她终究是一个听话的好孩子,不会和罗南顶撞,更不会擅作主张,这点罗南还是很放心的。 好了,快回去眯一觉,如果时间紧,我可是会撺掇你逃课的做好准备。 连哄带劝,总算把瑞雯哄出了雾气迷宫。 罗南长吁一口气,在看模拟器里面纷繁复杂的环境投影,眉头不自觉又皱了起来。他刚才说的那些话,其实也并不完全是哄人,而都是有依 据的。 这种时候,他确实需要好好的整理一下思路,做一下选择。 一念至此,罗南也从雾气迷宫中退出去,从自家的夹心领域中撕裂了一道缝隙,精准地进入北山湖畔那艘豪华游艇下层主舱室。 今夜之前,罗南多半是做不到这一点在高度扭曲的时空环境中,不预先建设锚点,任意跨界跳跃,说不定一个闪神就给甩到地外空间去。 所以他无论是到阪城,还是击杀宫启时远距离传送金桐灵光种子,都需要预设锚点,保证精度,也借助一些外力进行引导。 至于现在这种,貌似已经可以望及瑞雯项背算了,还差得远。 此时的豪华游艇,完全在罗南夹心领域的覆盖之下,扭曲时空,遮蔽外物,就算是百集教宗那样的人物,也无法强行窥破此间的虚实除非是想真刀真枪的来一场。 这样一来,游艇上的人们虽然是身处险境,承受的压力倒是比昨天早上小得多了。殷乐和蛇语一直都在这里待命,见到罗南跨空而来,不约而同的起身。 罗南对他们两个人做了个手势,让她们稍安勿躁,同时分出一缕心念跨过了上千公里的距离,与放置在北岸齿轮地下基地的通讯手环建立联系。 要说全面了解局势,找何阅音准没错。 只是,刚与手环形成联系,他就被连续不断的提示音给淹没了。 你有一个好友申请; 你有一个好友; 你有一个; 你有 几十上百条好友申请雪花般飞来,一眼扫过,貌似都是声名赫赫的强人。 然而名头再响,堆在一起也就滥了,倒是夹在好友申请中间的几条提示,显得颇为醒目: 根据特殊公民保护条例,您的监护人罗淑晴社会权限提升到a+级; 根据特殊公民保护条例,您的监护人莫海航社会权限提升到a+级; 您的亲属莫雅 您的亲属莫鹏 罗南看着这几条提示信息,眼皮连蹦三蹦。 第五百三十七章 拟风向(中) 从接连跳出的提示信息中,罗南能够感受到他这两天的动作给世界带来的冲击,无论是里世界还是世俗世界,都不能免。 尤其是他的亲友圈。 由此掀动的余波震荡,特别是在社会关系网络中形成的扭曲,在此后相当一段时间内,都会给他带来不小的影响。 罗南认真思考了几秒钟,然后发现,完全摸不到头绪的思考,就等于是浪费时间,便将这个问题暂时放过。 他连接通讯手环,是为了找何阅音了解当前的局面,这个目标他还没忘。 可比较出乎意料的,通讯请求发过去以后,那边并没有第一时间接通,倒是触发了留言机制,只听到何阅音预先录制的声音: “你好,我现在不方便接听……” 录音还没有播放完,突然就有一个跳转,仍然是录音,却已经指名道姓:“罗先生,我目前处于通讯静默状态,如果你听到这段留言,请直接与武皇陛下联系。” 这是专门给我的待遇? 明知道是通过号码判断做出的智能设置,其实可以安排好多组,可罗南心里还是挺舒服的。 他挂断通讯,反手想给武皇陛下打过去,心里却又有所犹豫。说实话,在夏城的铁三角中,给他压力最大的就是这一位,里面有头回见面就被指点教训的第一印象,也有逐步积累起来的观感判断,更有对于神秘深沉人物的敬而远之…… 说敬畏也许更好听一点? 罗南终究还是没有第一时间联系武皇陛下,就像人们处理事情,不自觉就想把难题放到最后一样。 天知道武皇陛下会有什么安排,貌似老板当惯了的人,安排任务都挺顺手的。 在此之前,罗南要把手边的事情都处理一下,此时他才将视线转向了旁边那两位女士。 殷乐本就摆出恭敬肃立的姿势,当罗南的目光移转过来,腰背都下意识又绷紧一些,头面则自动垂落。 这份姿态已经很到位了,然而紧挨着她的蛇语更加夸张,就那么屈下双膝,跪伏在榻榻米上,双掌交叠,额头前抵,卑微、庄重而严肃。 一时间,连殷乐也很难理解,蛇语眼下究竟是怎样的一种 心态。可她能够隐约感觉到,面前的罗南,扫过来的视线并没有因为二者的跪、站姿态而有任何的区别。 在这位眼中,你肃立是应该的,跪伏也是应该的;又或者单纯的姿态层次,远远达不到形成差异的地步。 殷乐和蛇语仅仅是在半秒钟后,听到了简单的安排: “你们稍等。” 说话的时候,罗南已经开启了虚拟工作区,把刚才在树洞空间里和瑞雯一起总结出来的外骨骼框架缺陷记录调取出来,加上粗略的改动方案,稍加整理; 随即,他又把叠层干涉成功激活隐默纱之后,所发现的一些储备“面具”做了简单的描述和结构草图。 两方面的信息数据,一并封包,传到了万院长那边去。 涉及到叠层干涉技术所必须的“完美体”构建工具,罗南需要万院长再帮他掌掌眼,特别是有关工艺方面的改进,万院长是真正的工艺设计大师,有化腐朽为神奇的眼光和能力。 罗南希望,这一次的改动,能够让外骨骼框架的结构、韧性和强度有明显的升级,如果能将“完美体”的持续时间,提升一倍……不,只要三分之一,他就有信心独立撑下来一场中等强度的超凡种级别战斗。 至于那些“面具”,是更深层的研究素材,也是罗南预支的报酬。 “哦,对了。”罗南忽然想到一件事,转而吩咐殷乐,“给守师傅那边说一声,前天晚上确定的工艺可能还要调整,让他们控制好进度,拿出个三五套过来备用就好,后面就要再等消息。” 殷乐应声便要找“老手”联系,罗南却举手让她暂停:“还有一件事,这两天我可能要调动血焰教团的信众,帮我做些试验……其实就是类似于入梦法之类的练习,需要让他们帮助做一些鉴别工作,嗯,就像游戏内测,找找bug之类。” 殷乐听得半懂不懂,而这种事情,罗南也只是做一下告知,她这个生活秘书只要点头答应就是了,至于“血焰教团副主祭”的身份…… 确实更方便帮助罗南做一些组织工作。 也是因为多想了一层,殷乐发现了一个问题:“先生,您的内测需要保密吗?教团信众良莠不齐,像卡 德曼那样的人,多多少少总还会有一些……” “没关系,他们记不住的。”说话间,罗南的视线却是偏向蛇语,凝视这位和服美人乌黑发髻与雪白玉簪经典的结构和色调搭配,“可以参考一下蛇语的状态,她上一次体验大约也没有记清什么细节……还有那个卡德曼,他回去以后,有说什么吗?” 殷乐恍然,蛇语则因为罗南有意无意的将他与卡德曼并列,身躯绷得更紧,额头在手背上微微摩擦,可还是一言不发。 这时候,罗南没有也没必要和她交心,只是顺带着又吩咐了一声:“这份工作,蛇语你这两天还要多做,好好体验,认真测评……当然这回肯定要你记清楚,说明白。” “遵命。”蛇语话音沉凝,吐字清晰,可尾巴上终究还是带了点颤音。 “大概就是这些了,有事我会再找你们。” 罗南现在也就想到了这些事,便挥挥手,让殷乐和蛇语自去安排,他则把思路绕回来,继续犹豫,是不是要给武皇陛下打电话。 嗯,也许还要再旁敲侧击一下? 罗南念头转动,下意识又通过“六耳”,进入了灵波网,切入了已经有段时间没发言的朋友群。 在这里面,有夏城分会的一众朋友,特别是还有章莹莹这样的武皇陛下亲信兼耳报神……嗯,今天群里意外的热闹。 好像是刚引荐进来了一位新人……章莹莹做的! “借贵宝地发一个广告。 “5月14日,知行学院大礼堂3号会议室,吴尊亮和丁志英两位教授,做《疑似‘位面污染源’干涉比较研究》的学术报告,敬请各方专家学者以及对荒野生态、位面研究感兴趣的人士参与、捧场。 “小小心意,不成敬意……小妹万福。” 然后对话界面就跳出了一个大大的红包,用于修饰的图画则是穿着牡丹花袄、一个劲儿打躬作揖的红脸女娃娃,憨态可掬。 罗南看着煞有介事的广告语,还有那个大福娃娃形象红包,尤其是看到刚刚才添加进来的名号…… 几方元素堆积映照,他就觉得昨天的伤情其实未愈,有一口老血堵在喉咙眼儿里,险险就喷出来。 第五百三十七章 拟风向(下) 某个潜水偷窥的家伙,如何心理活动不提。 在这个人数不多的聊天群里,占比甚多的老司机,已经因为新的美女到来,纷纷鸣笛致敬,表示热烈欢迎。 绝不生产迷药的章鱼:小妹妹很上道啊儿,现在就差爆照了。 扎纸人:广告不正规,具体时间呢?联系方式呢?求私人号码私下聊! 道德水准节节高:个人好友开放啊,求加好友,新人的**保护有些过分了啊,高手指点吧。 偶尔有正经人,比如用实名登陆的薛雷,就老老实实地表达意见:这两天‘新位面’很高频啊,世俗世界都涉及到这一块儿了? ‘深蓝世界’的记录片都要上映了。猫眼发出来一个宣传海报,深蓝的主色调,呈现出一片沉寂幽暗的海底景象。 爆岩:多半只是t,一点儿前兆都没有。 有影响就好啦。章莹莹大咧咧地继续给自家同事帮腔,看在新人卖萌的份儿上,大家有空的就去捧个人场,没空的也扩散走起 果然是牡丹,果然是恶意卖萌吧! 潜水的罗南呵呵两声,自从与牡丹这位拍档认识之后,他见过这位犀利精明潇洒又或者颓废的模样,但无论如何,都只会觉得这是一位成熟又神秘的学姐,漂亮的皮囊之下,满满的都是故事,却实在对不上刚才那副萌新模样。 话说,他对这位唐仪学姐,还是了解不够啊。 感叹中,罗南下意识往群里发了个流汗表情,下一秒钟,寥寥十来人的群里,整个都震动了。 天啊噜! 章莹莹只来得及送上这一个语气词儿,后面便涌上来一串儿表情图画,从最简单的yirz,到复杂动图,还有含梗的表情包,一个个都是顶礼膜拜。 无疑,这些都是对罗南这两天做出的好大事情的情绪性对待。 好不容易,才有朋友式的嘲弄翻上来,截断了这个情绪流:罗云城当面,请受小弟一拜。 啥? 要不换个云水谣? 我觉得还是‘罗位面’更直指人心。 难道不是罗猿外吗? 突然一个说秃噜嘴的,刺中了当前事态最微妙的那部分。刷屏的消 息明显梗了下,然后就有人刷出流汗表情,很快连成一串。 道德水准节节高,也就是竹竿出来说话:那个谁,管理员,回头聊天记录删掉啊! 你不就是咩? 那我现在删了? 去! 一帮人插科打诨,算是把场面给圆了过去。 其实罗南是真不怎么在意,他的新外号也好,莫先生这个新面目也罢,本来都是让人说的。那种云里雾里莫须有的状态,也是靠着实力,而非一两个散乱的所谓证据来支撑或打破的。 他倒是借着这个机会,和牡丹打招呼: 学姐好回夏城了啊。 咦?不是萌妹子?章鱼说不出是失望还是好奇。 很漂亮的大姐姐。罗南随口卖了个萌,算是给记实锤,也是我所在社团的byiss。 ╭ 直到这时候,刚加群没几天,一直在附和并学习能力者前辈们交往手段的谢俊平,才终于确认来人的身份: 唐学姐? 是呢,谢少。 此时,牡丹倒是恢复了正常的语气表态,或者说是太正式了些:还有,罗教授客气了,叫我牡丹就好。 汗,这么客气。 又不是在学校,再说你也休学了大家对你复课的可能性并不看好,你总不会以为,多叫一声学姐,还会有好处吧? 群里那些损友们,确证了牡丹真实性情,即而又拍桌狂笑。 还没等罗南回应,牡丹便又道:如此一来,大家都是社会人,在这个层面。罗教授你才是大腿,我们还都指望你来提携呢。 罗南一时无语,今天牡丹或是大姨妈来了,要不然情绪怎么变化这么快?对别人摆出萌新面目,对这边就夹枪带棒的? 罗南略尴尬,可牡丹的言论在聊天群里还是得到了相当的支持和共鸣。 狗富贵,互相汪当然现在罗老板一定要多汪两声! 预约一个面对面辅导班可否? 话说前两天‘堡垒’又被高天师他们玩出bug了,罗老板你该拿出时间大修一下了呀! 在一堆说不出是起哄还是抱怨的言语中,牡丹又奇峰突出,故意挑事:话说莹莹仗义 直言硬怼艾布纳,罗教授,不,罗老板到现在还没表示呢。 昨天的超凡种级别圆桌会议,尤其是会议中的细节,到目前为止还只在小圈子里流传,群里头倒有一大半不知道的。 然而对于能力者协会的成员来说,艾布纳这个名字,又是如雷贯耳,以至于乍一听来,又是一连串目瞪狗呆的表情送上。 章莹莹在下面回了句:怼该怼的家伙,关别人屁事儿! 罗南是知道这件事的,那个虚拟会场中固然以超凡种居多,但旁听者的人数,已经够摊到祭坛蛛日梦魇概率分布了。 更何况,还有那么多人故意打扰。 他差不多是全程跟下来的,对里面的情形了若指掌。 但在这种交流环境下,罗南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合适,感谢什么的肯定是不够,也太生分,但说什么好呢? 罗南又有些奇特的感觉,心里面有些浑沌,拿不准,看不明,总觉得有些别扭。 还好这时候牡丹又发言:按着规矩,总要许个好处。说起来,首先是要罩着她才对,免得回头就让艾布纳会长一根指头捻死了。 当然。罗南好不容易缓过来点儿,下意识便发了段信息上去,艾布纳敢伸手,我就敲断他骨头。 yi! 霸气! byiss威武! 截图留念。 章莹莹很凑趣地发了个花痴动图上来,双眼红心乱冒,但后面再也没说什么了。 说出那句话后,罗南的感觉更微妙了。 那种理所当然的废话感觉是怎么回事? 别忘了好处现在你许给别人好处不是理所应当的吗?反过来就乱套了,这就是社会呀!牡丹像是在感慨。 ? 想一想,这话对真神讲,要许他个好处给个奖励什么的,这是贿赂呢还是污辱?直接世界大战了吧——这就是社会和规矩呀。 罗南想再发个信息,却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心里头的微妙感觉持续滋长,也若有所悟: 这是牡丹的意思呢,还是她老板的意思? 他最终还是没在群里头多聊,怀着复杂微妙的情绪,找到武皇陛下的联系方式,没几秒钟,就接通了。 第五百三十八章 三所好(上) “陛下……”罗南说着现代社会中特别拗口的称呼,一时间又不知道该如何接续下文。 倒是武皇陛下,言语轻柔,乍听有些漫不经心,偏又直接爽利:“何阅音让你找我?” “呃,是的。” “什么事?” 罗南一时哑然,不是你有事情要安排? 滞了半秒钟,罗南忽地回神,话说他还真有事情要和武皇陛下商量——最起码的,超凡种的圆桌会议上,武皇陛下和欧阳会长都给了他坚定的支持,他总要表示感谢才对。 “那个……”罗南的话刚开了个头,又卡了壳。都怪牡丹,之前在聊天群里那些怪腔怪调,怼得他都不知道该怎么说话了。 幸好武皇陛下接了下句:“是明天去蒂城的事?” “啊,没错。” 虽然和罗南的本来意图有些差异,但从这里切入也不错,他顺势便道:“阅音姐给我提起,陛下您会到阪城外海,掩护我离开……我还没道谢呢。不过现在形势和之前有所变化,陛下不必再拐到那边去了。” “意思就是,你现在用不到我了。” “不不,没这个意思。和陛下同行自然也是极好的……” 大约是第一印象太深刻的缘故,武皇陛下轻柔懒散的话音,总让罗南联想起当日手握书卷,发幕垂肩,温文雅致的女性形象……更确切地说,像是一位女教师,教授语文或历史的那种。 而这一形象,又总与午后暖融的阳光以及绵绵的睡意错落交织在一起,然后当然就是书本轻敲后脑的微痛以及随之滋生的尴尬之类。 当然,这都是只闻其声,未见其人的脑补想象,罗南很快就回过神来,也将自己的计划合盘托出: “和陛下一起去参加拍卖会的话,我是想,不需要从阪城外海出发,我可以回去夏城,从那边走就可以。正好有些事,想当面与陛下,还有欧阳会长、游老他们沟通。” 罗南没有直言是“莫先生”和“新位面”,但想来武皇陛下也是明白的。 可出乎意料的是,武皇陛下很干脆地拒绝了:“没必要专程回来找人。” “陛下……”罗南有些迷。 “如果你是考虑大家的立场问题,那么我可以告诉你,以欧阳和游老的性子,你没必要刻意讲什么。 “欧阳辰和你的脾气性格有些相近,算是宅男技术流,交际起来也全是书本上的理想套路,讲究我不负人,人不负我,默契无言,心有灵犀……说得太透没有必要。 “游老则是长辈心态,见到优秀后辈,就想扶一把、送一程,至于事态本身如何,也不重要。两人都是如此,你还找他们做什么?只要别太任性自我,把他们坑进去就好了。” 罗南忙表态:“自然不会。” 可说话间,他下意识做了个自我检视,在“新位面”这摊子事儿上,他隐瞒的东西真不少——在这种情况下,也亏得欧阳会长还能坚决站在他这一边,无条件地支持。 越是检视,罗南越是惭愧。 武皇陛下的话音继续入耳:“至于我这边,别的且不说,‘同行’之类更没必要了。这种时候,万一出点什么事儿,你在我眼皮子底下耍手段,是要我装看不见呢?还是装看不见呢?” 罗南非常尴尬,其实他要回夏城,有一部分原因就是与此有关,眼下被点透,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 武皇陛下依旧是不紧不慢、仿佛午后课堂上,领读美文时清朗柔和的调子:“这时候,你应该说,请您帮个忙。” “呃……” “怎么,是脸皮薄呢,还是看不起人?” 罗南回神,忙顺着话茬往下捋:“不,确实是要请您帮忙指点的,以前一直都是。” 六耳的信号波忠实还原了武皇陛下的轻笑声:“以前是以前,现在是现在。以前我能‘指点’你,现在就只能是建议了。” “不至于……” “对某些人来说就很至于……我要指点千聚,信不信立刻就是一场好打?” 罗南又给噎到了,话说 武皇陛下和牡丹真是一个调子,连举例的对象都锁定了真神那货,完全把这件事情放在社会关系背景下——话说这也是武皇陛下一贯的作风,她早早就说自己是“投资人”呢,还把罗南比做是她投资的对象。 现在不投资了,改成交际交易? 听起来够生分的,又或是另类的提醒吧! 不管怎么样,罗南都承情。 武皇陛下也没有刻意摆姿态:“你提议,你请托,就按你的方式来……回夏城就不必了,免得多生事端,还是阪城外海吧,也是那个坐标,明天上午九点,我们在那儿会合。” “好。”罗南回应得干脆利落,心里则是下定决心,要趁着同行的这段时间,把“新位面”这件事情,尽可能地解释清楚。 唔,当然还是要排除“云端世界”以及“日轮绝狱”等敏感元素……今天他就认真整理一番,就算不与欧阳会长他们面对面,也要提供些相关资料。 给万院长的那些,就挺合适的。 当然还要找个比较恰当的切入点。 罗南想得深了,就有些走神,冷不丁地听到武皇陛下招呼他: “罗南。” “……呃?” “很承情呢。” 罗南只差没把自己懵懂的面孔送到夏城去了。 “想想百集和千聚,再想想这两天的很多人,刚刚真的是承情了……但要小心精神分裂哦。” 罗南张了张嘴,最终还是没有出声。 他也觉得,同样是超凡种,面对武皇陛下,与对上教宗与真神,完全是两个状态。这勉强也能称为是“敌友之分”、“内外之别”吧。 武皇陛下依旧轻声细语:“这几天应该会比较平稳,多方牵扯之下,也有些一些默契。即便百集和千聚都是无所顾忌的人物,也不至于过分搅扰……但是再平稳,拍卖会那天,都会图穷匕现,你要做好准备。” 到这种话题上,罗南反而沉静下来,也轻声回应:“我明白,多谢陛下。” 第五百三十八章 三所好(中) 接下来的表面事态,果然如武皇陛下所言般微澜起伏,基本上属于不刻意察知,就毫无影响的程度。 只是在这看似徐缓的状态下,又不知有多少气泡在深处变幻生灭——看似同样水体,时光流逝之间,怕是早已不同。 就在这样的环境下,时间不知不觉就跳到了星期二。今天是5月14日,也是牡丹发广告,两位生态学大拿在知行学院大礼堂开展学术讲座的日子。 罗南肯定是没法捧场了,不过在昨天夜里,他已经从牡丹那里拿到了有关课件及资料。匆匆研读两遍,颇有些感触。 然而他的主要精力,还是放在浑茫破碎的雾气迷宫里,以及虚脑系统中已经持续运转三十多个小时的“内宇宙”上。 雾气迷宫中,瑞雯的搜索与“透镜”的观测相结合,已经有所进展。 至于“内宇宙”,这部凭借外接神经元的架构,以及罗南现强大计算力模拟出来的“模拟器”,以“缸中之脑”模式,导入海量外部资料,执行着极度复杂的自动编辑进程——到现在为止,还没有个定数。 这并不是说自动编辑进度一片稀烂,事实上,现阶段模拟器编辑出来的结果,已经非常可观了。 可观得有些过头。 此时,罗南身前的虚拟工作区中,映出一片暗红色的光雾,里面错落分布着成百上千个光点,乍看像一团宇宙深处的星云,也与“透镜”所映照出来的景象有些相似。 可二者在根子上便有差别。 “透镜”所制造的星云图景,是对复杂深邃的雾气迷宫的梳理映射,体现的是化繁为简的结果,只是最后用直观的方式加以体现,大概相当于一个幻灯片展示。 可这团由“内宇宙”模拟出来的“暗红星云”,没有任何简化,是“缸中之脑”模式下模拟渲染出来的时空架构的直接成果。 严谨的内核,复杂的架构,已经远远超出了罗南的想象。 他最初设想的,只是一个由他“手工”拼接的,能唬住人的所谓“位面”而已。他参照的对象,就是母亲一手打造的七零格式研究所,以及云端世界——大约是在两者之间,可以玩一些时空扭曲的花活儿,看上去比较显大就行了。 可现在这团“暗红星云”…… 从模拟的逻辑、参数和结果上看,要想真实地复现在现实世界,其范围直径大约要有个十几、二十光年吧。 没错,单位是光年! 而且,这团所谓“星云”,与课本上所说的概念也不是一回事儿。它决不只是一团星际气体、尘埃的聚合物,而是多重时空结构交错、挤压、扭曲的结果。 在这里面,有类似于太阳系的恒星系统,也有横空切入的其他维度的时空界面。 雾气迷宫与地球本地时空“撞击”,碎片和规则交织形成云端世界——像这样的例子,在“暗红星云”中可谓比比皆是。 在模拟的结果中,近二十光年的直径,呈现出成千上万种相对完备又截然不同的时空环境。它们不只是通过简单 的星球结构、空间距离实现分布,更通过复杂的多重时空结构进行干涉、切分,营造出种种令人瞠目的“独立空间”,有平稳的,有躁动的,也有快速变化更迭的混乱区域。 其中相当多的,甚至已经超出了罗南对于“时空环境”的观感印象,看得他眼花缭乱,可偏偏又不超出时空构形的基本理论。 以至于越是深入观察琢磨,他对于时空架构的作用和流变规律,就越有新的见解和感悟。 如此模拟,怕是已经将导入的资料数据,解析利用到了极致。话又说回来,什么样的数据和模拟器架构,能鼓捣出这么一套让人头皮发麻的复杂时空结构啊! 这可不是单纯的影像画面,不管是宏观还是局部,背后都有些时空构形的基本逻辑存在。即便因为太过宏阔,细节部位的时空构形“分辨率”还远称不上清楚,但在基本设计上,已经可以说是“无一点无来路,无一处无根基”。 罗南极度怀疑,如此模拟,把地球上的所有超级计算机串起来,运算能力够不够?外接神经元再神奇,祭坛蛛网集合的算力再充沛,也不至于具备这种效果。 以至于他突发奇想:也许这只是对某个真实环境的照搬和分解? 在茫茫宇宙深处,或许真的存在这样一个复杂混乱的时空区域,它的信息存在于“日轮绝狱”庞大的信息洪流中,也可能是外接神经元深不见底的数据储备里,被“内宇宙”导入、重组…… 否则不足以解释这宏大严谨、又扭曲荒诞、偏偏还真实得令人疑惧的架构蓝图,是如何“模拟”出来的。 不管怎么说,当前的模拟结果和环境设定,已经太过“可观”,可观到罗南不知道该拿它怎么办。 显然,如此复杂又宏大的环境,是不可能强行塞到一个时空碎片里面去的。强要为之,大概到宇宙热寂,他也别想弄出来个基本轮廓,必须要从中做出选择…… 怎么选呢? 从边边角角中扣一个“片断”来用? 如前所说,这里面千百部复杂的时空结构,每一块都是有来路的,都有它形成的特定原因,单独铺设,就算面上过得去,但深究起来,却立刻破绽百出。 好吧,连罗南自己也知道,他又陷入到纯技术思维的窠臼里,颇有些矫情……而且,适合操作的“大型碎片”,才是最根本的依据。 蓝图画得再好,执行不动也无意义。 但真的没有一个尽善尽美的方案了? 罗南盯着“暗红星云”发呆,另一边,白领装束的殷乐小心翼翼地走进来,跪坐在罗南身畔。 殷乐不敢出声打扰,倒是罗南受到提醒,看了下系统时间,已经是八点十五分,与武皇陛下约定的时间要到了。 按照计划,他并非真要与武皇陛下一同前往蒂城,可期间总要再长谈一次,表明态度,争取支持,无论如何不能迟到。 他只能暂时从“暗红星云”带来的困惑中脱离,看向殷乐: “什么事?” “守师傅已经将三 套外骨骼框架送来,都是第2版的。” “哦,拿到这儿来吧……我还要试试。” 所谓第2版,就是罗南在与天照教团冲突之前,结合万院长的建议,向“老手”提出的改进版本。 至于昨天根据全身上下的伤情,调整出来的第3版,涉及到很多工艺问题,还在万院长那里琢磨,这回肯定是来不及了。 也就是说,罗南再推动“完美体”,必然要冒着二度负伤的风险。 事实上,他现在伤势也未痊愈——即便昨天下午又去爪岛充了电,在“爵士级内殖基础型生化反应炉”的支持下,修补了身体,也好不了那么快。 他现在是真的处在半残状态,需要轮椅助力,装备2号版本的牛鬼外骨骼,对于身体也没什么好处。 殷乐大约知道罗南目前的状况,可是这段时间以来,在连串不可思议的事态变化之后,她已经习惯了按照罗南的意志行事,并对其抱有绝对的信心。所以,她只应了声“是”,便又起身,将已经封装完毕的三个金属箱提进来。 期间,她往客厅角落里瞥了一眼。 那边是主卧室拉门与船舱内壁的夹角,蛇语仍是传统和服装扮,默然跪坐……然而身子已经偏斜,倚在夹角处,昏昧不知神思何往,与一贯的端正仪态大有差别。 说她已经昏迷也没什么不对。 罗南注意到殷乐的视线,随口解释了一句:“她迷路了。” 殷乐半懂不懂。 她只知道,蛇语奉罗南之命,为其最近的设计做内测,同样使命的,还有在血魂寺体系下的血焰教团教众。 只不过罗南的设计貌似还没有真正落地,后面这一批也未正式加入。而看蛇语现在的状态,还有罗南本人的情绪,设计和内测工作进行的并不顺利。 正想着,便听见罗南叹息:“地图太大了……怎么办?” “划定初始区域,再有一个情节线索串联。”殷乐脱口而出。 实在是罗南早先“游戏内测”的说法,给了她强烈的第一印象,本能就进入了曾经的专业领域:在夏城霜河实境旗舰店担任经理的时候,她对大型游戏运营也是颇有研究的。 罗南一怔便笑:“真当玩游戏呢,总不能写一条情节线……唔。” “内宇宙”模拟器还真有情节设计的功能。不过在罗南的理解中,应该更接于当初的脱机测试题,类似于rts游戏的场景剧情,设计个大背景和战术目标,再专门给测试者制造难题之类。 要让模拟器搞个rg剧情……真当开发游戏呢?而且是混沌机制下的智能编辑。 天知道会搞出个什么玩意儿出来。 可总要试一试,不是吗? 别的不说,但凡能从中发掘一个“新手村”,便于切入这个纷繁复杂的世界,以方便最初的建构,便也就足够了。 刚刚激活的灵感思路,让罗南开始考虑相关的可能性,半晌,他很认真地问殷乐: “有没有现成的游戏剧本之类?” 第五百三十八章 三所好(三) 这两天,阪城周边的日头相当内敛。绝大多数时间都隐藏在厚厚的云层之下,又或与海平面上的薄雾混搅在一起,偶尔才露出点灰白色的光,死气沉沉,虚应故事。 但谁也不知道,明日、后日是否还会如此。 飞天魔鬼鱼倒是比较喜欢当下环境,它摆动着发达的胸鳍,驾驭海空气流,稳稳悬停在半空。 这段时间殷乐把它喂养得不错,膘肥体壮,扁平的流线型身体,在搅动气流的时候,便会自然而然产生精妙细致的变形,从里到外,形成了具备特殊功能的空腔。 这些内外空腔,强韧和脆弱并存,却格外富于变化,不断地切换调整。 这并非是它的生性本能,而是罗南参考了虚脑系统中的武器构形设计,半年多来持续调教的结果,基本上也形成了神经反射,给次声波阵列结构的搭建做了很好的预置,也给它增加了更多的感知攻伐变化。 要知道,这家伙还具备可观的电磁向能力,如果能善加利用,某种情境也能当一个外骨骼挂载模块运使。 事实上,罗南给这头魔鬼鱼起的名字就叫“外挂”。只可惜章莹莹那帮人觉得这名字烂透了,而且这个因畸变而格外暴躁的大家伙也实在不如墨水、杰瑞那么可爱,平常就以“魔鬼鱼”称之,以至于这名头也渐渐湮没无闻。 罗南站在魔鬼鱼头部区域,单手扶住其一侧头鳍——这个形象,大约就是当今世界政府、军方最恐惧的威胁形态之一了。 情绪化大规模杀伤性武器; 移动的次声波阵列; 四马赫屠杀者; …… 诸如此类的绰号,道尽了世俗世界对里世界超凡力量的忌惮和无奈。罗南只是因为年龄和性格问题,在一众强者中显得特别刺眼,其实本质上,谁又比谁好到哪里去了? 此时此刻,直径50海里的范围内,表面上看只有民间渔船作业,罗南却能够感应到,来自天上、海底等多个区域的侦测设备,正努力突破云层、雾气的干扰,锁定他的位置,关注他的动作。 而且随着时间流逝,还有越来越多的 家伙掺合进来。 罗南并不在意,因为这一情况,从他乘驭飞天魔鬼鱼从海底升起,并且长时间停驻在这片海域之后,便是注定。 甚至这也算是他希望达到的效果。 莫先生和罗南,这套一而二、二而一的身份组合,总要多一些变化,才有更多的操作空间。 罗南便故作不知,任由卫星、潜航器等远远拍照摄录。况且当下他大部分心力,还是放在“暗红星云”上面。 “内宇宙”模拟出来的位面场景,已经“可观”得过了头,接下来他能做的,只能是选择,以及针对性的细化构建。 可出于研究者的习惯和嗜好,在此之前,他本能就想把这片“偌大区域”梳理清楚。最起码到最后选择的时候,别蒙着眼睛摸彩票…… 然而,这绝非易事。 “剧本剧情啊!” 殷乐提供的思路很好,但是否可行还要看模拟的结果。 前面这段时间,罗南好不容易借助模拟器的编辑设定功能,将他的设想和意图“告知”。但也由此确定: “内宇宙”的技能树,差不多全点到了地图或者说是战役编辑器上,情节设定绝非其所长。这一轮的人机交互体验,可比早前的纯粹地图模拟滞涩多了。 要纯任智能推演,形成由浅入深,高度匹配的“新手引导”剧情,现在看来,仅是个“美好设想”的可能性居多。 这时候,罗南也不怎么指望了,只能死马权当活马医,也是借此将接下来与武皇陛下交流的时间利用起来——毕竟这还算不上是最终方案,只要克制一下苛刻求全的心理,他总还有一些妥协的余地。 还在琢磨“剧情引导”的事儿,由夏城中转过来的通讯信息,给了他一个微小的刺激。其实更早几分钟,罗南已经锁定了那道自高空传导而来的有序波动,一路跟随,直至其来到自家头顶。 罗南抬头,看到一艘中型飞艇,穿透了厚重云层,缓缓向下沉降。 不停它完全降下,罗南便一拍飞天魔鬼鱼的头鳍,身形飞起,向上迎去,很快就飞了个并行。 注 意到了他的行为,飞艇侧舷部位打开了应急门,罗南一步跨出,离开了魔鬼鱼的头顶,凌空虚踏,逆着舱内冲出的气流,闲庭信步般走了进去。 飞天魔鬼鱼则是一个潇洒的侧翻,远离飞艇,再一头扎入海中,不见了踪影。 也是这一刻,罗南竟然隐约察觉到似若有无的恶意杀念——那些或远或近的观察者里面,似乎有不少人都琢磨着“剪除羽翼”这招儿。 与罗南分隔开来的飞天魔鬼鱼,给了他们操作的空间和勇气。只是,他们是否知道:魔鬼鱼在扎入海中的同时,也扎入了罗南开辟的空间断层里? “逻辑界”建不起来,但这种“小技巧”罗南还是玩得转的。 “没有比这更假的特效了。” 应急门重新合拢后,内外气压失衡现象很快中止,气流不再,然而迎面而来的讥讽,依然是嗖嗖作响,也把罗南从瞬间的闪神中揪回来。 罗南当下露出笑脸:“莹莹姐!” 出现在罗南面前的,正是章莹莹。她好像刚刚中断练功,腿上套着紧身裤,线条清晰流畅,上身则穿着一件略宽松的灰色无袖背心,也被汗水给打湿了,束起的头发还透着潮意。 “很用功啊,进步也很大。” 罗南这段时间潜心研究叠层干涉技术,又有了“完美体”成果,对于形神架构的强度及合理性,有了更深的理解,眼光也更加犀利。如此评价章莹莹,不但有资格,也是心有定数。 只可惜章莹莹并不吃这一套:“噫,人越坏,嘴越甜。” 罗南耸肩:“说实话你还不认。不过最好压一下‘白虹’,不要像我来个形神失衡就尴尬了。” “喂,见面就没好话是吧!” “……你赢了。” 罗南甘拜下风,顺势转了话题:“武皇陛下呢?” “在书房等你……话说陛下可没我这么好说话,想好怎么讨好了没?”章莹莹喜嗔切换自如,大咧咧伸手,揽上罗南肩膀,一副好哥们儿形状。 然而下一秒,她就惊咦出声: “什么鬼!” 第五百三十八章 三所好(四) 章莹莹反射性抬手,指尖搓动两下,很快就消去了那份阴凉潮气,不过刚才仿佛压入水层中的触感,却还残留在记忆中,分外清晰明白。 她下意识又探手去捏。 罗南耸肩,把她的手弹开:“惭愧,阪城那边实在是分身乏术,就用个障眼法。” “乏你个头,简直玩出花儿来了好嘛!” 章莹莹很快回神,并很快完成了一次成功联想,将这两天一些雾里看花式的猜想、假设串联起来:“原来还是真是罗猿外啊……莫雅的莫?” “好说好说……喂!” 章莹莹实在忍不住,伸手去捏罗南两边面颊,看这张正常光线下毫无破绽的面孔,究竟是什么材料、又是如何拼接造就的。 “张嘴、眨眼、伸舌头,动耳朵……我擦,神技啊!” “哪里,主要还是武皇陛下传授的凝水环通透精微,我就是做了些构形上的设计组合,还有一大部分是靠着自动运算堆起来的。” 罗南扭动着属于他的虚假面孔,用真诚的态度说着奉承话,倒是让章莹莹这位“武皇狗腿”煞是受用。 “嘴巴真甜了,可见人坏起来是煞不住的……得,我也不担心你了,别让陛下久等,去吧去吧,不过出来再玩啊,我试试用白虹切一下会怎么样?” “别了你哪!” 罗南摆摆手,锁定了武皇陛下的气息所在,也不用章莹莹带路,径直去了。 武皇陛下的私人飞艇,设计相当简约,智能引导也很出色。罗南在路上没花什么时候,很快就找到书房所在,敲门并得到回音。 “进来。” “武皇陛下。”罗南推门进去,看到那位今天的重点交际对象。 这间书房位于飞艇的侧舷部位,有一块区域,是用整块强化玻璃封装。此时有大量天光,带着着低空雾气的涂彩,从中透射进来。但随着飞艇升空,其亮度和色调,又很快向更明艳的区间滑动。 武皇陛下就在这块落地窗前,身体 裹着大约是细麻织造的宽幅裙装,长发大略卷束在肩头一侧,身躯则蜷在躺椅上,沐浴在天光里,偏有一截赤足微露,胸口部位则斜搁着一卷纸书,大约是刚刚搁下。 此情此景,可以满足罗南对“文艺女性”最典型的形象塑造,如果让他去做一幅速写,现在已经可以欣然下笔了。 当然,如果有可能,罗南更想去描绘眼前这位气机深幽,细究起来偏又险峰奇崛的超级强人,其超凡力量的精妙架构。 解析“叠层干涉”、打造“完美体”等一系列研究,已经夯实了他相应的基础,磨练出来了独特眼光。在此条件下,认真辨析一位超凡种的形神框架,想来会有不一样的收获。 只可惜,他暂时没有更进一步观察的机会,武皇陛下已经缓缓坐起,视线也落在他脸上。相比于照射进来的阳光,更有一份直指内核的通透明澈。 说起来,他头一回与武皇陛下见面,这位也是靠在一堵玻璃幕墙上,不知是巧合呢,还是确实对这种环境有所爱好? “不错的设计感。” 武皇陛下倒是先对罗南评头论足,指的显然就是罗南造就的这具“分身”。她微仰脖颈,上下打量,饶有兴味。 不管她是听到了罗南与章莹莹的对话,还是拥有更加犀利的眼光,总之,她确实是知情了,罗南也就达到了“告知”的目的。 但这也只是个引子,一些东西,他总要做更详细解释的,今天过来很大一部分原因就在于此。 罗南往屋里走了两步,向武皇陛下欠身,可仍然没来得及发声,武皇陛下又先他一步:“你也不用多说,昨天你发给欧阳和游老的邮件,我也看了几眼,知道些大概,目前就足够了。” 她说的,是罗南昨天下午整理出来的一些情况说明,斟酌着讲明了一些事情,但相对而言还是简略。 武皇陛下不介意,自然最好不过,还省了口舌,此时罗南就只剩下客套了:“呃,谢陛下。” 武皇陛下无声而笑,微露出光洁 的牙齿。她随手将书本搁在一边,单手撑着身下的躺椅,继续用一种堪称自然随性的“仰视”角度,与罗南聊天: “你有藏头露尾的习惯,我也有神秘主义的嗜好,勉强算同道中人。与其辛苦琢磨哪件该说,哪件不该说,还不如用心猜一猜彼此的根底,不管猜对猜错,都要更有趣。反正大势如此,你多说一句,少说一句,现阶段我的立场也不会有什么变化。” “……不好意思。” 罗南依稀能感觉到,武皇陛下在“点”他,不管想没想明白,多想想总是没错,且无论如何他都是感激的,也就自然而然地表现出坦率而谦虚的态度: “我这边,您也知道,实在不晓得要怎么处事。” “看出来了,你想当一个技能娴熟的社会人,可这并不是书本学习和观察模仿就能实现的,你所设想的那种,永远都是在羞耻和尴尬中取得进步。” 武皇陛下似乎进入了教师模式,然而很快就话锋一转:“问题在于,你很难再获得那种机会了,你已经是个社会人,而且是让所有人围着你转的那一类,俨然世界的中心。我不想做什么心理剖析,可事实就是你已经习惯了这样的做法,这也属于最合理的选择。” “呃?” 罗南觉得他还不至于,至少现在…… 也在此时,武皇陛下径直起身,仍赤着脚,踩着光洁的地板,慢步走过来,一直走到仅有半米左右的距离。即便不着鞋履,她也要比罗南高小半个头,比家里的老姐似乎也没矮太多,不免带来些压力。 咳,其实就算对普通人而言,这种距离也已经会启动本能的防御机制了,遑论两位超凡种级别的强人。 即便是分身,罗南也需要花点儿心力去调整视觉和感应效果带来的小幅冲击。 罗南不确定自己该干些什么,一个恍神间,就见身前这位抬起了双手,就那么前探过来,从两侧按住他面颊,还微微用力。 “……!!!” 第五百三十八章 三所好(完) 在罗南木愣发直的视线中,武皇陛下的裙袖滑落到肘间,露出玉白圆润的前臂,而明澈的目光则从双臂形成的狭窄甬道中直射过来,二者视线形成交错。 如此模样,和章莹莹刚才的动作有些相似,可怎么可能一样! 罗南真有些懵了,以至于甚至漏过了短暂的半句话,还好武皇陛下很快开口,语音明晰: “罗远道等人的杰作。因为他们传授的所谓格式论,相当优秀,简直就像是这个宇宙应有的逻辑。即便框架太过严密,让你有些发育迟缓,可只要在框架中不断挖掘,凭着格式论的逻辑,能够处置的事情不要太多。而且直到现在,外面那些蠢货也都没给你出上一道超纲题。” 是说我吧。 罗南半醒过神,从那些基本情感和本能反应的迷途中挣扎出来,依稀觉得以前也听过类似的话,却忘了是不是也来自武皇陛下的评价。 重点是,他对这样的表述,一向是甘之如饴的,所以借此缓过口气来,垂首答谢: “多谢陛下夸奖。” “你这么理解吗?” 武皇陛下哑然失笑,继而在罗南懵懂的表情下收回手,却仍保持着当前的距离,俯视罗南的眼睛:“你觉得我是在夸奖你?就当作是吧不过恕我直言,精神侧没前途的。” “” 罗南忘了自己是第几次陷入接不上话的尴尬局面了,而心里最直接的反应则是: 岂有此理! 要知道,夏城铁三角,包括武皇陛下在内,都是精神侧! 荒谬的感觉在胸腔内弥漫,不过涉及到技术性讨论,即便宏观一些,他仍然保持了探讨问题的冷静,并且找到了相应的理解逻辑:“陛下的意思是,不应该偏重于精神侧一隅,需要物质和精神层面齐头并进,交互干涉作用?” 他没吐出口的一句是:就像瑞雯一样。 偏在这里,武皇陛下贯彻了她的神秘主义,微笑不语。 罗南胸口有点儿闷,他只能延续自己的思路,假设武皇陛下的意思是这样,那么还是挺有道理的。 罗南虽然一直都是在精神侧上特别用力,可他也一直利用母亲的耦合理论,搭建起神轮、身轮交互干涉的形神框架。 按说已经不能算是特别偏颇的那种了。 可在击杀宫启之后,祭坛蛛网“胜者通吃”的规则发动,尽夺宫启的灵魂力量,导致他在精神侧的积累再度暴涨,更扭曲时空架构,夹心领域基本成型。由此带来的新一轮形神失衡,确实给罗南带来了相当大的困扰。 这样想的话,大约也说得过去? 罗南犹豫几秒,见武皇陛下依旧微笑,并没有明示的意思,又想到正是这一位,当初曾经拒绝听他的修行感悟,还说什么“我之良药,彼之毒药”,眼下大概又是这种思维起作用吧。 如此,罗南只能回应道:“我会注意的回头会向陛下请教。” 直到此时,武皇陛下才有所动作。她伸出手,按在罗南这具分身的胸口,将其略向后推,拉开距离: “怎么样,现在你碰到了一个不以你为中心转动的交际对象,而且还有求于人,和前面称尊做祖的滋味不一样吧如果你非要做一个所谓的社会人,现在就要回答一个问题,你准备用什么来投我所好呢?” 这算是演示?还是暗示、明示? 或者说,现在要切入正题了吗? 罗南一时还有些紧张。 哪知武皇陛下再度展颜一笑:“算了,在这种形式的交际中,你终究是个萌新,让你猜来猜去也没意思。说起来,你是我近些年比较出色的投资对象。可投资仅仅是我选择的职业,目前兴趣都开始消褪了唯是有几项爱好,多年来一直不改。” 到这时候,罗南再不明白就是傻子了,忙欠身询问:“愿闻其详。” 武皇陛下也不再绕圈子,依次屈下三根手指:“一旅行、二考古、三寻宝,大概就是这样了。” 罗南“呃”了一声,小心翼翼地问:“陛下能不能说得更详细些?” 武皇陛下终于示意,罗南这个进屋来的客人,可以找地方坐,她则又坐回到落地窗前的躺椅上: “我胆量不足” 算了,现在你说啥是啥。 罗南硬咽下喉咙里的吐槽,维护对方语句的连续性,看那位背靠着愈发明亮的天光,不紧不慢地说话:“旅行是走马观花,与人无碍考古不外乎追根溯源,止于学术发掘宝藏,往往就是你死我活了,所以一般不取归根结底,是不愿意牵涉太多无用之事,却可以为了感兴趣的目标,拿出足够的耐心,等待合适的机会。” 背光的环境下,武皇陛下的视线让人看不清楚,其表述也不算特别直接,可是在此番情境中,罗南已经得到了足够的信息,以做出判断。他沉吟数秒,便道: “照这么说,雾气迷宫中,应该会有陛下感兴趣的地方吧。” 由于七零格式研究所的存在,再加上角魔那厮的作为,雾气迷宫本身,已经不是什么秘密了。 罗南在发给欧阳辰和游老的情报说明中,就将这处特殊所在列入,只是瞒去了云端世界的存在,还有更敏感更不可思议的日轮绝狱等一系列相关元素。 说到底,罗南介意的就是父母亲人长年研究、观测、收集的成果。在没有真正掌握这些之前,他绝不会展示出来,给居心叵测者以可趁之机。 至于整体背景框架,都要拿出来骗人了,有什么不好说的? 他不介意给武皇陛下透露更详细的信息。 “那是一个非常奇妙的地方,我现在也在持续观测、研究之中。如果陛下感兴趣,我会定期向您通报进展。” 武皇陛下唇角翘起:“还有呢?” “嗯,陛下如果要进入探索、寻宝什么的,我可以” “寻宝先不忙,我只问你,你觉得雾气迷宫是自然的风致呢,还是人造的景观?” “呃,应该是掺有未知的非自然因素吧。”罗南尽可能严谨地回答。 武皇微微颔首:“这就可以了。” 第五百三十九章 新手区(上) 武皇陛下对雾气迷宫还是颇有兴趣的,大约是觉得,那里能够与她的三项爱好都密切贴合的缘故。 就和罗南聊了许多特殊地形下的旅游需知、历史废墟发掘的线索疑点,还有宝藏有无的判断之类…… 坦白说,很长见识。可是在对面一贯的神秘主义作派下,这一轮对话教学抛出了太多线头,偏又完全不考虑收拢的问题。 等罗南从书房出来的时候,脑子不可避免有些懵懂,思绪翻绞得颇为复杂。 他下意识长吐出一口气。又走了几步路,对武皇陛下的一些形 《星辰之主》第五百三十九章 新手区(上) 《b星辰之主b》全文字更新 第五百三十九章 新手区(中) 章莹莹的豪言壮语,时效性总共维持了三局,一共是八分钟左右的时间。 稀里糊涂一局; 情绪化一局; 冷静观察一局。 然后她果断下线,并郑重宣布:“章莹莹与罗南生涯交锋战绩,截至2019年5月14日上午10点35分,计为216:3,前者占据压倒性优势。” “……过分了吧!” “你一个超凡种欺负我这种弱女子才真叫过分!” 章莹莹一脸严肃,随即便将刚刚形成的生涯战绩截图,发到了群里,顺便还发了社交媒体。 不出所料,仅半分钟,她的手环就开始连续震动,信息提醒就没断过,朋友圈、能力者圈山呼海啸,顶礼膜拜,看得章莹莹得意洋洋,眉开眼笑。 “随你吧。”罗南也笑,同时身子向后倒,戴着头盔,径直躺在地板上,发出一声闷响。 这份做派惹得对面不乐意了:“喂,渗水了怎么办?” “你擦喽……话说,谢谢啊。” “谢我干什么?” “作伪证啊,这个截图发出去,谁都知道我和你们一起去蒂城,阪城那边的‘莫先生’行事就方便多了。” 章莹莹很惊讶:“这个效果……你脑子里都在想什么啊!” “……” “噗!” 章莹莹终究没绷住,喷出笑声,紧接着又伸脚踹过来:“真的,现在你脑子每天要转多少圈儿?玩游戏呢,都想琢磨这些事,有没有点儿诚意啊!” 或许是分身躺在地面上的缘故,共享这份姿态的罗南,竟也有了些懒散意绪,不管章莹莹怎么用脚尖蹭他,都懒得动弹,回应也慢条斯理,飘缈不定: “应该转很多、很多圈吧。还有很多人、很多方面跟着一起,就像超大的机房,嗡嗡嗡,嗡嗡嗡……” 罗南这样说着,章莹莹却突然不说话了,也没有别的小动作,只默默注视过来——罗南这边是套着战术头盔没错,可他不需要眼睛去看,对章莹莹的情绪变化也都了然于心。 这算是……怜悯吗?在周边朋友眼里,他究竟是怎样的形象啊! 承接这样的视线,罗南略有些不自在,下意识就转移了话题:“话说,荒野十日这游戏有剧情模式吧?” “咦?” “就是介绍游戏背景、环境和人物之类的关卡……” “不用说这么碎。” 章莹莹虽不明白罗南问这事儿有什么用,但也很快调整了心态,认真答道:“虽然十日出单机剧情的呼声一向很高,可里面的角色太多,每年还有增加,很难都照应到位,到现在也没有剧情模式。” “基本介绍总该有啊。” “那就要上官网了。” 罗南啧了一声:“对新手不太友好吧……话说我也是让莫鹏导进来的,直接开局就虐啊!” “大家都是实战磨练派……不过还是有简单的新手引导模式。” “在哪儿来着?” “主界面布告栏左边,超不起眼。” 章莹莹手把手带着罗南,找到新手引导的入口,然后就见罗南一头扎进去,同时还打开官网,把无聊透顶的新手模式翻来覆去地琢磨。 “你搞什么啊?” “参考。” “有病!” 话是这么说,章莹莹也知道罗南一定有正经事要做。她不再开口打扰,只是重新翻出前面三局的录像,进行复盘。看移动速度感人的黑牙,在罗南的操控下,几乎寸步不移,便将重火力玩出了“天罗地网”的效果,从头到尾无失误、无冗余、无错判,把自家“风煌”安排得明明白白……再捡起九个月前的记忆,两厢对比,恍如隔世。 如果拿今天的录像去找苏菲,又会是什么结论呢? 对这无意义的猜测,章莹莹抿唇而笑。 她再抬头,看向仍然以ar形式呈现的游戏界面。罗南停在这里很久了,一遍又一遍地尝试新手引导的操作任务,与那个虚拟的严肃教官展开对话,仿佛感觉不到枯燥。 可只要是个正常人,怎么可能不枯燥呢? 能让人忍受枯燥的,只能是比枯燥更不堪忍受的其他问题——比如罗南不自觉暴露出来的深重压力。 章莹莹叹了口气,悄无声息地站起身来,走出练功房,留下最安静的空间环境,希望那份无形压力能够缓缓消融在里面……而非持续地累积。 罗南知道章莹莹离开了,也能领会这份体贴,这无疑是给他一份支持和动力。然而人的精神状态总是起伏不定,难以捉摸,当他开始独处不久,便让强烈的困意袭击了。 也许就像此前对章莹莹说的那样,长期处在“嗡嗡嗡”的低噪音环境中,持续的刺激会给人带来更强的神经抑制——特别是在情绪有明显起伏之后。 某种意义上,罗南还很清醒,他清醒地意识到自己正处在一个生理和心理的低谷叠加状态,面对这种情况,最合适的其实就是睡一觉。 想一想,他似乎又有几天没有合眼了。 问题是时间紧迫,最早16号晚上就是摊牌时间,距离现在也就是六十个小时……“新位面”还只是过分夸张的图纸。 可如果现在强行兴奋起来,下一个双重低潮再到来,很可能正赶上要命的时段,到那时连调整的机会都不会有! 两种念头在打架,而仍在北山湖上的本体,上下眼皮也在打架。最后也不知道谁战胜了谁,罗南连续的意识流中间,便撕裂了一道空隙…… 茫茫不知短长。 对于罗南来说,他只是一闭眼,再一睁眼,意识便又衔接起来,持续输入周边环境信息,并做解读,理论上,他可以从环境变化中大概得知究竟度过了多少“无意识”时间。 再不济,看看表嘛。 可也在这一刻,不断输入并解析的信息流,出现了某种奇妙的错位。 简而言之,当罗南睁眼的时候,他看到的不是豪华游艇的舱室,也不是分身对接的游戏界面,连战术头盔的全封闭空间都算不上…… 他看到的是一张严肃而陌生的面孔: “士兵,你没有战场上发呆的权限!马上回答,你的战时同步率是多少!” 第五百三十九章 新手区(下) 战时同步率? 罗南心中刚刚闪过疑惑的念头,视网膜成像的信息界面就在左眼视界打开,罗列出有明确指向的数据,但并不是他所熟悉的文字。 一怔之后,罗南突然醒悟,眼前这位陌生的严肃脸教官所说的句子,也并非他日用的语言。偏偏这些语言、文字、符号他都能够理解无碍,甚至在他理解这份“理解状态”时,他的身体和意识已经无缝接入了这一动态场景之中。 罗南就像是参与了一场第一视角的虚拟实境游戏,看着游戏中的自己挺胸拔背,大声回应: “同步率为零,士官长!” “你训练过量了?” 眼前的严肃脸教官表情有一些迟滞,紧接着又有了瞬间的模糊,然后就是非常清晰的皱眉表情:“你叫……罗南是吧,如果同步率降为零,现在你已经躺在了停尸房里。” 这时候,左眼视界又有新的信息弹窗跳出,是那种又像解释,又像箴言的模式: “天渊灵网是支撑超凡力量的框架,是自进化天梯的基石,失去天渊灵网的支持,物质宇宙要比你们想象的更加冷酷无情!” 一副三流游戏的既视感。 在罗南吐槽的同时,游戏中的他表现出了职业军人的素质,继续大声回应:“是的,士官长。” 话是这么说,目前呈现的事实就是如此。 教官也发现了这一点,眉头皱的更紧了:“也许你是复杂环境失能者……征兵处大概是忙得烧坏了脑子。那么,后续测验你就不用参加了,中继站正在被围攻,我们没法送你到后方,你去禁闭室待一段时间,那里也许是目前最安全的地方。” 话音方落,这里就有了一个戏剧性的遥相呼应:剧烈的震荡和沉闷的爆炸声远远的传过来,以至于他们脚下地板都有了明显的抖动。 不过在此时,罗南感受更清晰的,还是周边视线的刺激。 眼角余光一瞥,就看到身体两侧齐刷刷排开了一行与他装束差不多的士兵,也只是装束差不多而已。 这一排士兵,体型差别非常巨大,最高的超过4米,足有罗南的两倍多,虽然都还具备着比较明显的类人结构形态,但是皮肤、骨骼、甚至于眼耳鼻口等器官的生长排列,就不那么确定了。 其中甚至有一位在体外结成了厚厚的角质层,如同顶盔贯甲,生来就配备了骨质的外骨骼。 这究竟是…… “罗南,出列,向右转。” 眼看就要被踢出队伍,不管是游戏中还是相对超然的本体意识,都是一急。便在这时,某种模糊的混沌感袭来,左眼视界的数据影像受到侵扰,微幅抖动模糊,等到再清晰起来的时候,上面的文字数字符号,已经发生了变化。 与此同时,还有信息框弹出,大略意思是: “未检测到天渊灵网,以本地数据库支持的模拟器功能完整度数据代替,目前完整度73。” 这像是虚脑系统的“口吻”…… 罗南的意识也有瞬间的恍惚,下一刻他与游戏中的角色合而为一,却仍遵循着既定的程序流程,大声报告: “73,现在是73,士官长。” 话是说了出来,可目前这个场景的混沌感却是越发的严重了。 在此环境下,罗南却并不糊涂,他是清醒的,他越发确信,现在这场景大概就是内宇宙模拟器模拟出来的剧情结果。 他已经能够感觉到模拟器正在运转、抽取能够利用的一切数据,整合相关的逻辑。但由于它设计上的短板,无法在剧情设计上达到要求,就在连续的运转中与周围的资源进行了结合。 所谓的资源,自然就是魔符体系,也包括罗南自己,而后者的潜意识或许才是三者结合的枢纽。 三者彼此作用,在罗南进入睡眠状态时,实现了交互推动,将停滞的剧情模拟向前推进。 也就是说,罗南确实在做梦,做一个**型的清醒的梦。 这是一个有趣又荒诞的解决方案,在这种创造性的事务上,虚脑系统和魔符体系,还是让路给了罗南的自我意识,罗南也自觉不自觉的利用手边的工具,去处理难题。 这个处理方案并不算清晰,却在混沌中聚合出了有意义的解。 罗南估计,目前所搭建起来的剧情场景,是多方因素的综合,除了他本人的潜意识以外,祭坛蛛网中千千万万的生灵也贡献出了属于他们的记忆。 当然还有“日轮绝狱”……他目前所见的人物,可不是地球风格。 大约是罗南随机产生的变化,对既定的剧情造成了影响,周围所有人,他们各自的角色似乎都在产生或多或少的调整变化。 坦白说,这有些出戏,而且虚脑系统还在很尽职地工作,将一些后台数据以信息框的形式呈现在罗南眼前。罗南真担心这个混沌场景,会因为他过于清醒而分崩离析。 也许下次睡觉前,我该给自己来一发“入梦法”。 经过考虑,他暂时关闭了属于虚脑系统的弹窗,帮助自己以更加浸入的方式,去体验剧情以及剧情深层的信息。 至于更深层解释,大可等到这段情节结束之后,再去对照。 就在罗南评估眼前状况的时候,那位严肃脸教官也已经在混沌中找到了解释目前状况的理由: “战时同步率起伏的幅度太大,极不稳定,如果不是你自带的人工智能出了问题,就说明你是一个情绪化反应者……罗南,出列!” 罗南以及罗南映射的角色再没有拒绝的理由,只能应声向前迈出一步: “是的,士官长。” “我看过你的资料,内修和通真基础打的不错,但还没有布法成炉,肉身强度不足,不适合在正面战场。你去找梁庐公士,他会给你安排后续的任务。” 罗南和他的游戏角色都有些懵圈,前者是因为听到了熟悉的名字,后者则单纯是因为这一命令的打击。 不管怎么样,左眼视界开始跳出了全新的任务指示,在一幅基地简图中标识出了梁庐公士所在的位置。 罗南盯着“梁庐”这个格外特殊的识别符号,不可避免去想:“内宇宙”模拟器是单纯借用这个名字呢,还是有更深层的信息利用? 第五百四十章 二蜂巢(上) “梁庐,梁庐……” 罗南念叨着这个名字,懵懵懂懂地成为了淘汰者,从测验场出来,大有行尸走肉之感。 这时候,每个士兵标配的辅助智脑自动承接了新任务,控制战斗服,与基地内部无处不在的磁轨链接,让罗南脚不沾地,往目标区域行进。 随时产生的爆炸轰鸣,来回袭扰,有的波次极其沉重,甚至会出现整个通道都摇摆起伏的地震式冲击,使得罗南以及周边匆匆来去的军人都东倒西歪。 还好磁轨功能保持基本稳定,没有人因此受伤。 只是在罗南的左眼视界,新任务提供的基地简图中,正不断有周边路线涂抹上代表故障的红色,有的则直接被抹消掉,以至于已经规划好的既定路线,都调整了一次。 如此变化,从侧面提醒罗南,他所在的“游戏场景”确实是一个危险地带。 与之同时,眼前的场景似乎已经超出了正常梦境、幻想和简单数据拼接的范畴,存在着一个恍如真实的内在逻辑……罗南还没有分辨清楚。 疑问一直萦绕在罗南心头,随着他行走在这处法度森严、又正在战时的基地深处,相应的困惑还在不断增殖。 当然,也有些小巧不然的疑惑,顺势就解开了: 这里,应该是那个“中继站”没错。 开启新任务后,随之伴生的基地简图,印证了罗南的想法,从严肃脸的“士官长”口中道出的“中继站”,与罗南意念所指的,大概率就是同一个: 也就是罗南在“脱机测试”中,需要修复、升级防御结界的那处“考试地点”——罗南在“考场上”,恨不能把这处基地的结构图吞下消化掉,记忆可谓深刻,故而很快辨识出来。 可还是那个问题:这究竟是对现有数据的“借用”呢,还是…… 罗南很想再把虚脑系统调出来,定向到“叠层干涉技术”那一节,找到作者栏,与新任务上标注的目标人物做对比,看此“梁庐”与彼“梁庐”是否是同一个人。 是的,天底下重名的多了。单说罗南,地球上与他重名的,说不定还有个千儿八百的,若将范围放诸于更广阔的文明世界,更算不上什么出奇。 罗南真正关注的,是“内宇宙”模拟器的运转逻辑,以及它所利用的数据性质和深度…… 胡 思乱想的时间过去,罗南的游戏角色已经遵循它既定的法度,结束了短程的移动,来到了新任务标识的地点。这里拥有一个很挫伤年轻人志气的名称: 第二后勤保障区。 至少罗南混沌翻译的结果是这样。 可事实上,罗南亲眼看到的场景,却是繁忙喧嚣得让人脑浆沸腾,嗤嗤作响。 在检视过身份,穿过跨区通道后,如同蜂群的嗡嗡轰鸣声便压入耳轮。 罗南确实是看到了蜂群,数不清的浮空个体,包括像他一样的士兵,还有各种形象的机械造物,在巨大的又有明显区划的复杂空间中穿梭飞行,如同在蜂巢内外忙忙碌碌的工蜂。 这处空间本身,无疑就是蜂巢了。 在中央区域,也确实存在一块由无数六角形区块拼接起来的半球体蜂巢式建筑。 它只是物质层面可见的部分,在它的内部和下方,存在着通往“中继站”各个区域、包括核心部位的复杂管网。同时还是本地时空和空间断层交错拼接的复杂造物。 每时每刻都有惊人的能量,以各种形式传输交换。 同样,它也需要同样惊人数量的人员和机械进行维护和调整。 前者,罗南在参加考试的时候就已经知道了;而后面这部分,则是刚刚才形成的概念。 也是这个时候,罗南的意识不可避免地从游戏模式、考试场景的思路中抽离出一些,融入到这种更切身的体验中。他确信: 即便这是虚拟的场景,也分明是填着血肉的。 罗南不断地仰头、低头、扭头,看得目不暇接。他还知道,类似这样的蜂巢节点,“中继站”内部至少还有三处,包括一处备用能源机组。脱机测试的时候,罗南的结界设计就是从这里入手的。 嗯,说起来当前的结构…… 罗南的脑子不停,已经设置好的战斗服也承载着他,按预设的路线行进,并很快到达了目标区域,解除了磁浮导航链接。 这是一块建立在蜂巢节点外围的办公区。 说是办公,其实里里外外摆放的都是各式复杂设备,有的还在“哧哧”地加工或打印物件。与之对应的,则是多种虚拟图景林立,七色斑斓的光线交织在一起,再加上人影的闪动穿梭,眩目得让人眼蹦。 在这里面,还有在外面 很难听到的嚷嚷叫喊声,与其说是命令交流,感觉更像是情绪的发泄。 罗南由此知道,在里面奔走的人们,都深陷在战地模式之内,情绪极其紧张。大约是出于这份共情作用,罗南以及他的游戏角色,都下意识吸了口气,这才继续往里走。 没有人理会这个具备通行权限的小卒子,罗南一路走到区域中部,便从轰轰的噪声里,找到了一个极具辨识度的声音: “回字区77号节点,核心部件故障你们还有空调试?换换换!” “地波轨道,第四组都死在那里了吗?向底层机动,别给我提机器人,我就是用你们去填沟的。” “22点位,资料包过去了,照着展开,一丝一毫都不能错。” 循着声音,罗南很快就发现了一位正在居中调度的人物。这是一个三米高的巨人,皮肤有些发灰,在这里倒也不算出众,但嗓门格外响亮,引人注目。 难道这就是梁庐? 罗南很佩服这个人。 他能看出来,这位口中连迭调度的,只是他手边任务的极少一部分,更多的那些,早通过手指,甚至意念进行了处置。 如果只是这样,人工智能也能做,甚至更为高效。可从目前来看,这个人不只是分配任务,更重要的是给一线的维修人员进行技术指导。在一片情绪化的噪音里,即便也有一些赘语闲言,但每句话都干脆利落,指向明确,让人觉得,按照他的话去做,就一定不会错。 从反馈来看,事实也正是如此。 如此一来,大脑并行处理要到什么程度、技术专精到何等境界,才有这份能力? 罗南注意到了人家,人家也发现了他,布满血丝的牛眼盯过来:“你在这里杵着,准备拍遗照吗?” 罗南的游戏角色一个立正:“我是……” “梁庐,这是你的兵,带走!” “呃?” 罗南一个闪神,旁边应声窜出来个瘦高个——对罗南来说。大约有190公分吧,还戴着某种护目镜样式的观测用具,只露出半张脸,皮肤挺白,然而嘴唇下抿,十分精悍严肃的样子。 “是的,校官。新人,跟、跟上来。” 不巧一个结巴,剩下的半边白面皮一下子红了。 罗南:“……” 第五百四十章 二蜂巢(中) 不管怎么说罗南已经找到了任务所指的梁庐公士,看起来也不是太难相处的样子。 其实罗南还没有怎么明白,之前那位士官长把他打发到这里的目的,可这边发号施令的、官阶似乎更大的校官已经做了安排,他也乐得按照情节继续往下走,看看“内宇宙”编辑器或者是他自己的潜意识,会再做怎样的安排。 罗南再看一眼那位业务精熟的校官,从辅助智脑上得到了他的名字: 升占。 这个名字怪怪的,但确实是个有本事的人物啊。 “新人,跟上,如果不想绕远路,我们得抓紧时间。” 与梁庐的提醒正好配合上,辅助智脑接收了一道信息广播:“中断站进入一级战时状态,将切断非必要区域供电,兵员甬道将在30息后关闭,辅助磁轨将在120息后关闭。” 罗南知道,“息”是这个星际文明的基本时间单位,大约是地球标准秒的五倍,30息也就是两分半钟左右。 梁庐就说:“校官已经安排了,我们要回到‘二蜂巢’的间,在那里给你做入职培训。我们要是能在10息内进入3号甬道,可以节约70息左右,那时候我们还能多一点儿熟悉业务的时间。” 罗南的游戏角色很端正地敬礼:“是,梁庐公士。” 梁庐挺满意罗南的反应,可到后面还是没端住架子,唇角翘起来:“不用称呼得这么正式,我又不是官长、名爵,现在只是一个二级公士,参军也只有五十周……” 说话的同时,他也把脸上的护目镜摘下,显露出清秀却也平常的完整面孔以及纯黑色的瞳孔,和正常的地球人几乎没什么差别。 罗南仍不知道,这究竟是数据拼接的结果,还是“梁庐”本身就是这般形象,他也不在这上面费心思,倒是研究换算了一下两边有较大差别的时间单位。 他目前所处的外星文明,时间单位采取的是简洁的十进制。除了基本的“息”不知其依据以外,其上的分、刻、时、天、周、季、年等刻 度,都是以十进位。 当然了,罗南才没闲情去计较那些专有名词,这些单位都是粗暴翻译的结果,有些其实不是那个意思,只为了整齐而强行对应。 如此进制,使得每一级别单位代表的时间,与地球计时单位相比,长短颇是错杂变化。 梁庐所说的50周,换算成地球时间大概就是9到10个月左右,确实还是新兵蛋子一个。也无怪乎他脸上还有挥之不去的学生气,看来还没有在军队里历练到位…… 罗南在这里做着评价,游戏角色则保持着尊重的姿态,一路跟随,迅速融入到宽阔而又空洞的蜂巢外空间里,并在几次转折之后,进入到某个“隧道”里去。 进入的瞬间,有轻微的空间错位感,半秒钟后他们便来到了一个直径超过百米的“大管子”里面,依据权限,划归到特定的无形磁轨上,以接近百公里的时速,狂飙突进。 身前身后,从各自轨道上呼啸而过的,都是他们这样的人员。乍看纷乱,其实非武装人员、武装士兵、负载重装备人员,都分门别类,秩序井然。 而且有的半途就骤然移转出去,不见了踪影,显然存在某种空间移换效果。 罗南知道,这是连接中继站“本地时空”与地下核心“半位面”的最便捷通道。如此扭曲正常空间结构的设计,以目前地球的科技水平,连边儿都沾不上。 当初脱机测试,他为了照顾二者的空间关系,重塑防御阵列,可是头痛得要掉头发。 不管怎么说,梁庐的计算还是靠谱的,他们赶在快速通道关闭前,抵达了“二蜂巢”的内层区域,这里已经属于相对独立的“半位面”。 相对于“外面”正禁受强敌围攻的基地,半位面要平静一些,没有频繁的爆炸冲击光顾。只是此处的繁忙和喧嚣程度,不比刚才的指挥室来得逊色……也有些不同。 此时此刻,充斥罗南眼睛和耳朵的,都是各色的涂装以及金铁交击的声响。 复杂又四通八达的可见空间内,自走型、 吸附型、悬浮型、还有七扭八歪拍在传送带上的各色机械造物,持续穿梭推进,汇聚成了浩浩荡荡的钢铁洪流,源源不断地从“外面”运进来,却不知道转到哪里去。 “这就是我们的作战任务。”梁庐抬起下巴,“我们需要让这些家伙重新运转起来。” “它们,大部分好像没什么问题。”罗南凭着自己的眼光作判断。 梁庐冷笑:“它们本身是没什么问题,可是托某个自以为是家伙的福,现在全都出状况了。” 罗南眨眨眼,且不说是什么问题,照梁庐这说法,难道要把这成千上万的机械全部修理一遍? “别紧张,首先你只是一只萌新,只是过来打下手的;其次像你这样的萌新还有很多只;再次这样的日子不会很长,等到援军过来就不需要你们来添乱了;最后,相信升校官和我的安排,绝对会照顾到你们现有的水平……” “新兵蛋子”梁庐的说法,让“萌新”罗南感受到了某种轮回报应的力量。 梁庐却还觉得他的表述挺亲和,延续这种调子,给罗南加油打气:“我刚刚看了你的资料,你是孽劫世之后,帝国第一批通过‘百年序列’的归化种子人才。 “即便前面有数千年的断档期,大家都没什么经验,可都还延续了湛和时代的标准,你的成绩是严重偏科没错,但在构形一科上,还是很有水准的。 “当然了,你偏科偏到像是缺考的程度,也只有在我们这种后勤技术岗,才能尽可能地发挥你的能力……” 罗南连续听到了多个专有词汇,什么孽劫世、百年序列、归化种子、湛和时代……里面有略熟的,也有全然陌生的,这些词汇的未明义项不断割裂梁庐的表述,让他理解困难。 这就是浸入式体验的劣势了。 罗南几乎就要再重启虚脑系统的信息弹窗,看里面会不会有正经解释。 也在这时候,二人所在的区域,亮起了红光。稍早一线,侃侃而谈的梁庐就闭了嘴,皱眉接收外来的信息。 第五百四十章 二蜂巢(下) 罗南睁大眼睛观察,心里在想,是不是“模拟器”就此开始了某条故事线。 然而直到结束通讯,梁庐也没有再说什么,只是在身侧的金属墙上做了些设置,这下周边区域闪烁的红光,也消停下来。 “梁庐公士……” “说过不用太正式,叫公士可以,叫梁庐也行。”梁庐重新露出笑脸,只是眉眼间终究不像之前那么明朗。 罗南问他:“有任务?” “骁校官也中招了,就在‘隔壁’,这下子蜂巢内部维护也麻烦了……还好不是前线。” “中招?” “这不是我们能处理得了的……但不用担心,升校官很快就回来。” 梁庐回了一句,很快又板起脸来:“你放宽心,更要专心。军队不是满足好奇心的地方,现在时间紧凑,机会难得,绝不能随随便便糊弄过去。” “是,公士!”罗南游戏角色的态度一直端正。 梁庐对此非常满意,继续介绍他们未来的工作环境:“别看这边见不到几个活人,却是整个中继站的运转轴心和数据中心。从基础建构、管道铺装、能源转化、周边地形乃至时空结构;还有各个模组、载具、战甲的设计……所有的基础资料都在这里,有了这些,理论上你可以从无到有,重建一个中继站,并让它独立运转起来。可以说,是一地在手,基地我有! “……” 模拟器的情节安排都这么粗暴的吗? 罗南怀疑“内宇宙”模拟器是与他的潜意识进行了某种暗地里的媾和,才可劲儿地把“游戏情节”往这方面靠。 对这种,罗南当然不会拒绝。 脱机测试的时候,他是看过相当一部分图纸没错,可要是有重温、对照的机会,自然更好。 梁庐见罗南发呆,便扬起眉毛:“是不是觉得量很大,不好做?” “呃……” “其实很简单,像你这种有构形设计基础的,就是熟悉图纸,上手练习,水平上升起来很快的。等到熟悉,就协助升校官……和我,处 理实际事务,当然暂时也是打杂跑腿,谁都要过这一关。” “是。”罗南的游戏角色依旧是优秀士兵的模板,回答得干脆利落。 倒是梁庐,张了嘴就很难停下来:“嗯,目前情况要比平常更严峻一些。你也看到了,我们正被外面那帮仆从军围攻,各种设备的战损率都很高,压力巨大。与此同时,我们还要尽快消除某个自以为是的家伙的负作用……你要做好脱一层皮的准备。” 罗南已经听到梁庐两次说起“某个自以为是的家伙”,难免好奇,也就忘了刚被“警告”,下意识追问: “那个,是谁?” 显然,之前梁庐只是要摆个谱,眼下已经忘了个干净,直接七情上脸,呈现了一个明显的咬合肌动作:“就是大咧咧过来支援修复防御阵列,却另起炉灶,一点也不顾忌兼容性,结果留了一屁股屎的那个家伙!” ……怎么听起来超耳熟? 梁庐很快就摇头:“这个问题,不是你现在能接触的,麻烦也不是说说就能解决的。现在我们先去做前期工作,话说,此前你没有殖入机芯吧。” “咦?” 梁庐自问自答:“应该没有,你这么年轻。不过一会儿,我们要去先做个类似的手术。放心,是临时性的外接型号。” 说话间,梁庐往前走,罗南在后跟上,可是思路有点儿脱节了。 殖入机芯不好吗? 涉及到那些背景知识,明明是正常的聊天,罗南还是觉得信息量很大,只能努力消化。 而这时候,他又听到梁庐悠悠的话音:“战争让每个人都付出代价,可帝国不会轻易折损年轻人的前途……即便这个时代,对我们并不算友好。” 此时罗南看不到梁庐的脸,却能感受到他骤然低落的情绪,一时不知道该如何接话。 梁庐的声音在继续:“精神侧天赋者,可恨没活在湛和时代,是吧?我也经常这么想。现在这个时代,含光星系的天渊灵网几乎被扭曲、污染殆尽,全凭璇晶阵列撑着,离开覆盖范围,就是一口剧毒噎死你。 “但外面也好不到哪儿去,诸神披风交错覆盖,连个喘息的空隙也没有,除非趴到牠们脚底下当狗,与其那样,我宁愿天天服毒……” 罗南仍然不知道怎么回应,而这时他也不可避免地想到了武皇陛下的那个论断,两相结合,心下就有些狐疑,不知翻上来多少回的念头,再次敲击他的神经: 眼前发生的这一切,究竟是日有所思,夜有所梦;还是某种意义上的真实? 罗南不自觉重复咀嚼那句话:“精神侧没前途的……” “干嘛这么丧气!有些话吐槽两句就行,怎么能当真呢?” 梁庐回手一巴掌拍在罗南肩上,故意作色:“升校官也是精神侧,不照样是一等一的大师范,构形、布法双绝,殿下都是称许的!要不是打仗,想在他手底下做事,可不是通识教育过关就能如愿,起码是专精进修生!更何况,人家教出来的天梯生也能排出一个班组了……” 呜拉呜拉地说着对升占校官如何仰慕的话,梁庐带着罗南来到所谓的机芯调试安装部。 这里是由基础的“工蜂格”拼接而成的。 据梁庐介绍,“工蜂格”是蜂巢节点最重要的基本结构,是相对独立又可以任意拼接的模组,共有四万四千余个,绝大多数是在核心智能的控制下,自动运转,即便是战时,也只需要百来人维护就可以了。 可是,因为那个“自以为是的家伙”的神操作,二蜂巢,包括其他两个蜂巢节点的运转压力都为之剧增。 后勤部门已经填进去了所有的人力,但还是入不敷出,所以像罗南这种“不适合一线”又有相关知识储备的新兵,首先安排的就是这个部门。 目前,机芯调试安装部是由不到十个“工蜂格”拼装在一起,区域占地并不大,说明“生意惨淡。” 罗南就是可以目见的仅有的客户。 他在梁庐的指导下,头面朝下,伏在特制的操作位上,暴露出脆弱的后脑区域。即便是在游戏中,罗南也难免别扭——简直像是要挨铡的罪人。 第五百四十一章 前事迷(上) 在机芯调试安装等相关事项上,梁庐却是驾轻就熟。他一边调试机器仪器,一边给罗南提出建议: “这时一定要睁大眼睛,当然我不是说让你盯着我看。你现在需要把辅助智脑和扫描仪对接,我会对你放开相关的权限,你现在要集中精力,记住你的身体机能扫描结果。 “机芯外设更换是很频繁的,但是每一次人的身体机能状态都不尽相同,要想尽善尽美,就一定要把基础数据采集工作做扎实。 “一些表面数据机器可以代劳,但更深层的东西必须要自己把握,建立一个心灵数据库……不如此就不能称之为一名合格的造物师。 “嗯,上面那几句是升校官说的。” 造物师?这是一种专有的职业吗? 罗南心头刚有所疑惑,那边梁庐已经先一步表示出惊讶情绪:“你内置了反应炉?要不要这么早……哎呦,爵士级的。” 趴在操作位上的罗南,下意识抬了一下身子,半秒钟后又控制住了——自从夺来这个所谓的“爵士级内殖基础型生化反应炉”之后,他还是头一回暴露。 只没想到,这“头一回”,是在一个游戏场景中。 也对,在他储备收集的信息数据基础上,模拟出来的“游戏场景”,把他的底细全掏空也不奇怪。 自己吓自己嘛…… 而且,混沌模拟的模式,似乎天然就可以让一切的因素“合理化”,梁庐就很快为这状况找到了理由:“架构比较新,却是残次品,是从哪里淘换出来的?合法吗?登记了没有……有了,还内置布法的功能,电磁向?” 梁庐找到了连罗南都不知道的“登记条目”,连着两声“哎呦”,情绪连番波动:“话说你身家厚实呀,爵士级,就算是残破的爵士级,那也是爵士级。基地这边只有两个世爵,十个名爵……” 罗南的游戏角色回应:“装备和爵位不一样的。” “是不一样,可是装备下沉到这个层面,实在让人眼红好不好。按理说,没有天梯靠上的实力,或者是内殖灵芯,根本驱动不起来的……是了,你只是把它当成辅助装备,接外设驱动,暴殄天物,暴殄天物!” 梁庐早忘了当前应做的正事儿,看着扫描仪上的“爵士级生化炉”架构和数据,又羡又妒,啧啧称奇,恨不能把罗南扳过来,对着他胸口的殖装区域,好好解剖研究。 到最后还要罗南提醒他:“梁庐公士,机芯……” 然而梁庐甚至有了半途而废的想法:“有了爵士级反应炉,还植入普通机芯的话,才叫真正的暴殄天物!” “……” 梁庐终究是一位有修养的人,很快就反应过来自己“不职业”的表现,干咳两声,可最后还是忍不住:“抱歉,这话可能不太得体……我可以留影纪念吗?我是说,是否可以保留结构影像,做一些后续研究?” “……当然。” 罗南到现在也搞 不清,眼前的这位梁庐,是否是信息拼凑的产物。可他总觉得,自己所接收的“爵士级内殖基础型生化反应炉”等外星文明造物,与这一文明中的高等生命,特别是与地球有关系的那些,存在着某种产权上的联系。 只要对方是善意的,他不介意以这种形式“物归原主”。 梁庐不知道罗南的评判标准,只因他的允许而大喜过望,再次征得罗南的许可后,就将扫描仪上有关反应炉的一切资料都下载了,然后拍胸脯道:“我一定好好研究,不负所托,争取早日把这宝贝给复原如初!” 我没托付你…… 罗南一时无语,而眼前这位新兵公士,已经充满了动力,以超过一倍的积极性,操作起周边的仪器设备,而他嘴里的言语,则要超出十倍: “我依旧认为,外设普通机芯很难发挥你这部爵士级反应炉的潜力,但现在也不要好高骛远……要是你真能够驱动得起这部反应炉,雄士官长多半就把你编入前沿防卫部队了。话说如果有外设条件的支持,你能够坚持多久?” 有外接神经元在,哪用什么外设? 只是电磁肌膜结构不给力,材料工艺上不过关,这个课题也向万院长请教了,就是暂时没有回应。 罗南便拿实战的平均时间回应:“一……二十秒。” 他本来想说一分半钟,话到嘴边改成了这边的时间单位。 梁庐笑了起来,把这当成罗南嘴硬的表现,好心安慰:“以你现阶段的能力,十秒也很了不起了……不过呢,在战场上,十秒的爆发没什么意义,除非是敢死队,否则长官们还是需要大伙持久稳定的输出,你到这边来,还是正确的选择。布法电磁向,在蜂巢是很吃香的。 “还有,不要太依靠外物……不是我酸哈,你内殖反应炉有点儿太早了。瞧你的身体状态,内修的功夫已经很扎实,就算还不到布法这一关,成炉的步骤为什么不做?爵士级的炉体再棒,那也是外殖设备,有自己的才有根基!” “成炉……” 罗南险险就问出来“成炉布法”是什么。 好在这时候梁庐已经理清了逻辑,拍了下巴掌,连迭道歉:“差点忘了你是百年序列人员,还没有实现种族基因库你们进入百年序列,有多长时间来着?” 罗南差点又给问倒,还好这时候梁庐直接去查资料,也不知道他从哪里翻出来的,看得又是扼腕叹息:“只有三十年吗?也就是说还有三、四代人的时间,不容易啊。” 梁庐所说的三十年当然是指这边的单位,换算成地球时间,就是五十年左右,所谓“百年序列”,在地球看来,就是一百五十年序列了。 而这个“三十年”,算起来已经涵盖了畸变时代到当代的全过程……唔,模拟器给出的三十年,是不是就是以此为标准? 罗南想得半明不白,忍不住就问:“必须要熬过百年吗? ” 梁庐叹了口气:“布法如关,尸堆如山……这可不只是说说而已。要突破基因遗传进化的固有逻辑,何其艰难! “它需要正确的进化方向、完善的基因科学研究体系、强大的社会动员力还有极其惨烈的牺牲,包括生命和道德……没有人愿意付出那么大的牺牲,但要想跨过种族进化的天险绝关,必须如此。” 其实罗南还没有听太明白,却已经能够感受到里面沉甸甸的份量。一时沉默。 梁庐见状,便拍击他的肩背:“也别太计较这个,我说的是公版架构,当然困难。如果自我进化,机缘很重要的。单看反应炉,就知道你是个有气运的,指不定有什么成就呢! “战场是个立功的好地方,如果你能及时成为帝国功臣,指不定就可以影响上层决策,向你的族群倾斜一部分资源。而且再怎么说,你们也是孽劫世以来,第一个进入百年序列的,标杆作用,懂?” 罗南感受着这虚实交织的背景,思绪飘飞,竟然忘了回应。 恍惚中又听到梁庐表示:“……这时候,你就更要好好学习了。算你的机缘,升校官构形、布法双绝,学到他的六七分本事,不管是自我进化,还是反馈族群,都是受用不尽的!” 罗南下意识“嗯”了下,道声“谢谢”。 梁庐笑起来:“咱们说远了,眼下还是把外接机芯安装好……你先平复一下心情,别太紧张,要听歌吗?” 不等罗南回应,由多个“工蜂格”接接起来的冷硬工作间里,便响起了一段舒缓悠扬的旋律。 以罗南勉强入门的音乐鉴赏能力,大约能分辨出,旋律开头部分,是以拨弹的弦乐器为伴奏,清冽明透,共鸣感很强。 有点儿像吉他,瑞雯弹起来挺合适的。 罗南脑中刚闪过这个念头,就听到一道清灵而略显青涩的嗓音切入,在拨弦声里歌唱。技巧上几无修饰,却因为发乎天然的共鸣和近乎金属颤鸣的尾音,与悠扬旋律相得益彰,明明就在近前,却又有一份弥散开来的空旷感,空旷到甚至有些悲伤…… 然后,为什么听不懂? 罗南听了好几句之后,才发现演唱者使用的,是他完全没有接触过的语言。 “这是……” “素衣小姐的《赤轮》,专门为我们含光星系写的歌。” 梁庐是昂着头说出这句话的。 几乎就在同时,进行曲式的激昂伴奏就冲断了舒缓的前奏,依旧是那个调子,歌手嗓音中的金属质感却如同劈开旷野狂风的利刃,主宰了整个旋律。 梁庐在歌声中握紧了拳头:“赤轮裂隙,深空魔眼,我们就是要攻破那里,封死最大的孽毒播散地,冲开诸天神国的枷锁,重整疆域,再现荣光。到那时候,素衣小姐也不需要在战火中四处漂泊,到那时候……” 罗南有点儿懵,他承认这首歌很抓耳,但是梁庐现在的情绪和感慨体现在哪里? 第五百四十一章 前事迷(下) 不知不觉间,罗南和梁庐的对话,已经严重偏离了主题,而这样或许也达到梁庐所谓“平复心情”目的了吧。 罗南只是觉得,他在这个游戏场景中,极度贫乏的常识,还需要拯救一下:“歌词是讲这些?那位素衣小姐,不是帝国人?” 梁庐嘴巴是碎了些,可修养到位,脾气一直挺好,可此刻,他白皙的面孔刷地挂了一层霜:“素衣小姐怎么就不是帝国人了?外面那些碎饼渣似的东西,聚起来签一张废纸就叫‘星盟’了?那都是帝国的星域、疆土,早晚都是要拿回来的!” “呃,对不起,是我失言……” 罗南哪还不知道,他一不小心就戳中了敏感的政治问题,感觉很冤枉,但看梁庐是真有些生气了,连忙道歉。可末了还是忍不住说一句: “那首歌词我真没听懂!” 梁庐眨眨眼,终于反应过来,当下也顾不得着恼,而是倒抽一口凉气:“不是吧,你不知道素衣小姐,蔚素衣!我知道你是个偏科怪,可偏到这种程度,就太过分了吧!” “让你发现了真的很抱歉。” 很显然,即便在是“混沌式游戏场景”中,罗南常识缺失的程度,也已经突破了梁庐心中的下限,以至于“叹为观止”: “虽说你是一个归化种子吧,一个族群的天才,可我还是要说……‘辜负基本权利’啊士兵! “通识四学二十科,科科都是先民经验和理论的宝典,是造化天梯的真种子,就在‘百年序列’里面撒了出去。而据我所知,现在已知的文明疆域里,再没有像帝国这样,实打实地推动‘百年序列’了,全都是以族群特色之名,推动愚民剥削之实,养出一堆盆景和票蛆,两厢对比,你绝对要珍惜!” “还有……话说你多少也要学一点儿文史类知识,历史认同感、政治敏锐性、人本宇宙观,就算是缺考式偏科,原则性问题也不能缺项啊!” 梁庐使用了多个语气词,以强调自家的情绪,说得罗南越发地不好意思,只能连迭应声,表示从今往后一定要好好补课。 见罗南态度诚恳,梁庐也不再揪着不放,开始给他传道授业:“话说这首歌,是以素衣小姐出身的‘虹界’语演唱的,那是一个小族群,很早就依附于帝国羽翼之下,语言文字不属于‘礼祭古字’体系,懂虹界语的,已经很少很少了。” 礼祭古字? 罗南又遇到一个不理解的名词,但实在不好再突破梁庐的认知下限,只能藏在心底,发誓回头就翻“虚脑系统”补课。 眼下,只能尬聊:“这种语言……没有翻译吗?” “没有,大家只能凭借一些翻译软件硬解,翻过来也都是断断续续,失去了应有美感,真是可惜!” 翻译软件…… 歌词语义的问题解决了,可罗南真奇怪了:“为什么要用这么生僻的语言?歌词也很重要的吧。” “素衣小姐当然有她的考虑。嗯,外面也有很多种说法,比如迫于星盟的政治压力啊、那些无聊的民间团体啊、万神殿的态度啊之类,但我知道,素衣小姐只会出于艺术的、本心的考虑——只有这样,才会有如此浑然天成的美感!” 罗南很难与一位脑残粉去计较这种事。 况且,他对梁庐所说的星盟、万神殿等信息片断更感兴趣。即便游戏场景中注定有限,可承托这份场景的,却是丰富沉厚的信息洪流。 罗南现在要做的,就是从中剥离出清晰的线索,概括出大致的轮廓。 此时,这首名为“赤轮”的歌曲,已经进入到二度循环,又回归了最早近乎清唱的舒缓旋律。 梁庐便在这段旋律下弯腰,下意识压低了声线:“当然,还有一种说法,素衣小姐专门用这么生僻的语言写歌词,其实是为掩饰,掩饰写给殿下的那份……” o_o??? 大概是罗南的表情管理失败,梁庐猛地警醒,连忙直起腰身,大声自白:“咳,我只是说说,殿下与帝国一体,写给她也没什么的。再说了,即使真是那样,我也不会轻易放弃的!” 什么跟什么…… 罗南感觉好无力,他宁愿这位“梁庐公士”,回归到最早的矜持态度上。 梁庐可不知道罗南的心思,只是借着这股劲儿,给罗南划定条款:“在二蜂巢做事,别的不说,素衣小姐的歌一定要听熟才行!就是升校官,也是极赞同的。我这里有出道首专、二专,全域灌录版哦,现在正等三……可以暂借给你,但借出期间你一定要保养好才行!” 罗南不明白什么叫“全域灌录版”,但已经没力气去问了。 对他来说,好歌听听就行,听熟会听吐的!可又不好当面拒绝。驳了对方的好意也就罢了,万一被指为“看不起我偶像”的罪名,天知道这种脑残粉,会不会一记手刀插下来——要知道,罗南现在还趴在操作位上、暴露着后脑勺呢! 还好,梁庐虽然嘴碎,又喜欢给自己加戏,终究还是具备士兵基本素养的,更在那位素衣小姐的歌声中,获得了动力增幅,并没有耽误正事。接下来三下五除二,便给罗南装配了比较合适的外接机芯,名曰“竖领”。 这种外接机芯,形态类似于战斗服的领口,事实上确实是与战斗服绑定在一起的,体积较大,集成性差一些,但外接很多的便捷工具,通过贴在脑后的模拟神经元与宿主神经系统连接,以实现多种功能,很适合罗南这样的“菜鸟维修兵”。 说是外设,其实还是做了一个小型的神经手术,实现了神经信号的链接。按照梁庐的说法,就是“植发”级别的。 罗南则考虑,是否可以用外接神经元来代替——想这些有点儿远了,罗南也在梁庐的介绍和指引下,开始慢慢熟悉“竖领”的实际操作。 梁庐在专业领域,确实是有矜持的资格,讲解详细,又要点分明,更有相当丰富的实操经验。刚入伍的时候,他第一个外设机芯也是“竖领”,天渊时间二十周之后,才在升占校官的建议下,做了更替升级。 他就这样给罗南讲:“这种级别的机芯操控,都是傻瓜式的,完全不用费心思,你的心思要超脱具体的设备设施,上升到构形层面——为什么后勤部、维修模组都抢着要构形专精的人才,这就是了。来来来,咱们基础实操一遍过!” 梁庐给罗南安排的实操项目很简单,就是让他看一遍说明书,然后自己控制操作位,完成最后的调试。 对此,梁庐的理由是:“别看现在蜂巢里面还算安静,一周前结界失控时,可是被仆从军连续突破了两次,差点儿就被人连窝端了……我绝不是夸那个‘自以为是的家伙’,咱们总要居安思危对不对?那家伙这么不靠谱,天知道他修复的结界能坚持多久!” 梁庐口中“自以为是的家伙”,只能趴在操作位上,闭紧嘴巴,老老实实按规定动作执行。 确实如梁庐所言,基本实操非常简单,罗南很快就掌握了植发……不,是“竖领”机芯的安装、调试手段,下回就算是一个人过来,也可以顺利完成相关工作。 操作位上的固定环打开,罗南吁一口气,正要摆脱这种略显尴尬的体位,忽听到梁庐低呼一声: “等等!” 说话的同时,梁庐把手按在罗南肩上,紧接着便用极严肃的语气说话,目标不是罗南,而是仍在指挥室的升校官: “校官,是,明白!一切殖入、外设安装暂缓……暂缓!” 无意义重复,尾音又拔起了调门,梁庐已经是有些失态了,还好他下一刻就调整过来,看了下时间显示,用更凝重的语气道:“报告校官,两分钟前,我已经为列兵罗南,进行了外设机芯的安装手术……” 他随即报上了更准确的时间,以及“工蜂格”和机器的代码,那边并没有即时回应,倒是数秒钟后,罗南眼前出现一层清晰的投影。 那位灰肤巨人升占校官,坐在各色光影闪烁的工作台后,血丝密布的瞳孔移过来。 罗南当然能猜到,应该是安装设备、系统或者是机芯的使用出了大问题。换成现实世界,他可能会紧张吧…… 现在他还真有点儿紧张。 他的游戏角色下意识挣脱了梁庐按压的手掌,从操作位上起身、站直: “校官。” “不用紧张。” 升占校官的语气要比早前平缓一些,但依旧冷漠,也没有给他解释问题所在,只是道:“战场上总会有意外,老兵顶着意外,还是要做事,新兵……装上的,就学着做事吧。” 罗南的游戏角色倒也干脆,大声回应:“是,校官。” 升占校官的视线转向梁庐:“你带的人,你负责到底。你在哪里,他跟到哪里,出了问题,第一时间按流程处理……同时报备到我这里。” 梁庐白皙面孔有些涨红,却毫不犹豫,以更大的嗓门回应: “是,校官。” 第五百四十二章 时光乱(上) 自从升占校官命令下达的那一刻起,罗南就开始了他在中继站二蜂巢的维修兵生涯。 梁庐公士成为了他的直属上官,带着他学习并上手二蜂巢区域一切装备、仪器、管线乃至建筑结构的维护维修事宜。 目前正值战时,又受到某个“自以为是的家伙”负面buff的影响,相关工作强度极高,就算是罗南这种纯粹的新兵菜鸟,手上也有大量的、零碎的工作要做。 相较于植入机芯之前的“聊天”阶段,现在的罗南完全就是被鞭子抽打的陀螺,一刻都不得休息。 如果真用游戏标准来衡量,这大概就是那种“代入感”极强,但“游戏快感”极差的自虐式小众神作吧…… 罗南继续他的“游戏生涯”,可在这一过程中,他现,自己需要面对两项与他的游戏主线、或曰本职工作不太相关的困扰。 要的“困扰”,甚至不属于“游戏场景”本身,却又与之息息相关——罗南现,他经历“游戏场景”所花费的时间,貌似有些过分了。 过分的偏差! 人对时间的主观感受是比较模糊的,睡眠、放空、集中精神、高压工作、无聊重复等各色场景,都不一样。有的是度秒如年,有的却弹指一挥间。可不管怎么说,凭借计时工具,人们总还能快调整到一个“公认标准”上来。 然而罗南现在面临的问题是:游戏场景中,他感觉时间已经过去了很久,包括基地的公共计时器、个人辅助智脑、以至于梁庐和升占校官的人工验证都表明,他已经在中继站二蜂巢度过了三天时间…… 当然,始终坚持十进制的天渊时间,在“天”的单位上比较“弱势”,换算成地球时间,也就是四十个小时左右。 就算按四十个小时计算,已经足够罗南在蒂城和阪城之间飞个来回了。 现实世界的情况显然不是这样。 罗南的心神是沉浸在“游戏场景”中没错,对现实世界还是有些基本感知的,对外在的明显刺激,也会生成反应。最最起码,拍卖会召开在即,如果时间真的推到那一步,飞艇上的章莹莹也好,阪城的殷乐也罢,总会有人“叫醒”他的。 而在这四十个小时区间里,罗南“睡”得非常安稳,就像是普通的小憩,闭眼……还没睁眼,唯有意识在混沌翻转,在时光中往复穿梭。 现在已经可以基本确证了,游戏内外的时间存在着明显错位现象。 在罗南的直观感受中,他的本体,像是坐上了趋近光的飞船,时间仿佛冻结在加的那一瞬。而他沉浸在游戏场景中的意识,则按照普通的可以理解的时间逻辑,按部就班地向前推进,度过了忙碌、疲惫又充实的四十个小时。 但事实可能恰好掉转过来: 罗南的本体一切如常,而他沉浸在游戏中的意识,却以一种极端的“转”,将建立在海量信息基础上的模拟场景,作了细致到指的“切分”和“渲染”。 不是时间过得太慢,而他的意识转得太快。 虚脑系统中的“内宇宙模拟器”,跟上了、或者说引导着罗南的意识,共同进入到这一维度。 这是罗南对当前现象最合理的解释,若真是这样,他愈不敢轻易地中断或退出。 毕竟从目前来看,这一现象对他有益无害——时间对每个人来说都是极度宝贵的,即便是纯意识的运作也是如此。 罗南也不考虑“出去”翻资料的事儿了,谁也不知道,频繁与“模拟器”外面交换信息,会不会影响到相关的运转。 万一由于某些意外,错失了这份机会,再后悔都没用。 “就这样,让水汽分身跟着武皇陛下一路飞到蒂城,再‘醒’过来也没关系。” 罗南很快从“时间流错位”的困扰中解脱出来,只争朝夕,不再去考虑多余的事。然而另一个困扰,却以非常荒诞的方式袭来,而且就自于他的上官梁庐。 近“三天”以来,这位年轻且相对单纯的新兵上官,始终为了在危机到来之际,为罗南植入“竖领”机芯而耿耿于怀,但在工作上,都事关战局,不能给罗南多少照顾,只能想法设法,从其他地方进行补偿。 而他补偿的方式,让罗南颇不适应。 罗南新兵上岗的第三天,出于其扎实的构形感知能力,还有比较出众的理论功底,由梁庐提议,升占校官肯,他被正式确定在了“二蜂巢”中央管线及安全隔断区延伸部的维护岗上。 要害部位,关键部门,却又相对安全,除了每天只能面对密密麻麻的机械造物、要背下大量维修机械装备乃至基建设计图纸并灵活应用、时常跟随主官处理异常问题、没事儿也全天候巡视监控并待命之外,几乎就再没有什么缺陷了,是非常好的学习和历练岗位,后勤部门的新兵老兵,乃至于一些士官军官,岗位流转几年,都未必能转到这边来。 可若把这个当成是梁庐的“补偿”,就未免太天真了。 从军未久的梁庐,是个在公事上原则性强,几乎毫无缓冲余地的热血青年,他推荐罗南上岗,是因为罗南扎实的构形造诣、近乎沉迷的钻研劲头,还有强迫症式的严谨态度,最适合这个岗位。 他的补偿只会来自于私人层面。 随着中继站外面的战事,重新进入到了僵持阶段,“二蜂巢”的运转压力进入相对平稳的时期。二人终于又有机会多聊几句,只不过不是捧茶闲坐,而是在检修管线任务结束后,回来的路上。 这回,梁庐也是有备而来。 “专、二专、冠军单曲特别版,正式售的只有这些了,全部都是全域灌录版。素衣小姐的作品,词曲大都是自己创作,而且与经纪公司解约后,已经是独立音乐人了,创作随心,实在称不上高产。 “还有这个,未正式出道前的路人摄像,真的是一片天然,毫无修饰!可惜只是翻刻版,一些细节不够清晰。 “这些,全部都……暂借给你。” 说出“暂借”这两个字的时候,梁庐决绝的气势掉得很惨,不过罗南还是能体会到一些割肉式的惨烈情绪。 对于梁庐来说,确实是很真诚的补偿了。 毕竟这些就是他的心头肉,全割下来是会要命的! 罗南根本没有拒绝的机会。 因为两人现在是乘坐专用维修车,行驶在巨大管线隧道内,而梁庐早已经将两张专辑、还有一张单曲的“回音盒”放到了罗南宿舍里,并附赠私人保险箱一个。 不管怎么说,在梁庐的熏陶下来,现在的罗南终于明白什么叫做“全域灌录版”了。 不同于他早先所理解的无损格式,当罗南戴上特制的传感器,由“竖领”机芯驱动特制的回音盒,去倾听梁庐手边唯一携带的素衣小姐的“路人音源”时,他竟然能够感受到,在精神海洋中的独特脉动。 是的,所谓的“全域灌录版”,竟然能够将精神层面的波动也摄录下来,留存到特殊的载体之上,重复播放。 那是一种非常新奇的感受,本应属于即时性的精神海洋状态,通过特殊介质跨越时空,与当前的精神层面交互作用。 如此形式,罗南以前想都没想过。而用心“倾听”下去,还能从中体会到一份独特的秩序之美。 音乐本来就是秩序的,偏偏常态的感受又是情绪化的,罗南并不算是特别情绪化的人——准确地说,他力求让自己遵循理性,别那么情绪化。 这位素衣小姐的歌,至少是“全域式灌录”的模式,恰好满足了他这份双向作用的心理状态,从感性中见到架构,从架构中触摸情绪。 挺妥帖! 那位素衣小姐,显然也是一个颇有些道行的精神侧。 据说,这还只是粉丝生产线下来的翻刻版而已,算不得真正的“全域灌录”。 工作时间,即便是任务空窗期,罗南也没有听太久,很快断去了机芯的控制。耳边就又响起梁庐“机芯敏感度不高、音源不好、缺少辅助设备模组”之类的解释和抱怨。 听得多了,他甚至对梁庐日常唠叨的“无论如何要去听现场”之类的赌咒誓,也有了些认同。 “如果听现场的话,或许会更有趣?” “就是啊!” 难得见罗南同步表示同感,梁庐一巴掌就拍在大腿上:“只可惜素衣小姐三专都遥遥无期,要凑够演唱会的曲目,还不知要多久。其实现在最有现场气氛的,就是咱们手里的‘路人音源’了,偏偏还是翻刻版……不过中继站里,是真的有人收藏了纯正的‘全域灌录’版本的,哎,有你这个刚加入的新粉儿,咱们去拜访一下?正好公私两不误。” “哈?” 不等罗南理清里面的逻辑,梁庐已经开启了通讯:“骁校官,公士梁庐报告。目前我与列兵罗南位于中央管线隧道内,距离7号观测站还有两分钟车程。鉴于校官您所中的‘孽毒’未痊愈,我们将按照随机检测流程,到您所在岗位上进行抽检,请指示。” 下一秒,梁庐就对目瞪口呆的罗南比出了一切搞定的手势。 第五百四十二章 时光乱(下) 梁庐所说的“两分钟车程”,真实不虚,是辅助智脑按照专用维修车在管线隧道内的速度评估出来的,换算成地球时间,则是百秒左右。 这也就是几句话的功夫。 便在这期间,罗南惊奇于梁庐的逻辑,也觉得“骁校官”这个称呼耳熟,忍不住多问了一句:“骁校官……是那位受到时空堡垒结构反噬的长官吗?” 罗南实在没脸说出“自以为是的家伙”之类的称呼,只有用这种过分正式的表述代之。话说他头回听到这名字,也是梁庐告诉他的,据说是二蜂巢区域第一位因“受害”的中级军官。 “嗯,就是他。” “我们就这么去……抽检?” 维修操典上确实有类似的工作,但像他们这种基层士兵,即便是直属于升占校官的技术兵,一般也不会大咧咧上手的,而是有专门指派人员去做这种事。 梁庐对罗南眨眨眼:“放心,他明白是怎么回事,其实咱们就是找个由头,去探望朋友。” 罗南也眨眼。 “别看他军衔比我高四级,那是因为他姓湛,岁数大,又上军校的便宜。通识阶段,我五门真传课,从来没虚过他!过去这二十年,我只佩服他一件事,那就是他手里那份素衣小姐未出道前‘路人摄录’的全域灌录版,绝版!我一直怀疑,那可能是帝国某位大君路过,受到触动而录下来的,计算日期的话……” 原来是老交情。 罗南自动屏蔽掉梁庐的偶像研究技术性结论,也大概理解了梁、骁二人……唔? 他很快就意识到一件事:“湛?不是姓骁吗?” 专用维修车的速度骤然下降一截,罗南还以为出了状况,扭头就看到,梁庐复杂又沉重的脸: “罗南啊,要不,咱们先补点儿常识?” “……” 骁校官,全名湛骁。 天渊帝国的姓名结构,与地球东亚区比较近似,基本上也分姓氏和名字,且姓在前、名在后,展现出了某种家族、血脉传承的脉络。 不过湛骁的情况有些特殊,他的军衔是校官,可在中继站,基本上没有人叫他湛校官,而是叫他骁校官,与称呼升占为“升校官”的情况,截然相反。 这是因为,“湛”在天渊帝国是属“国姓”,确切地说,是皇族的姓氏,为了表示对皇室的尊重,便称名而不道姓,也算是个不成文的规矩。 称呼错了,不算犯法,可终归不合礼数。 正如梁庐所说,生活在含光星系,这是最基本的社会常识。 罗南等于是用他的拙劣表现,为“辜负基本权利之人”这一负面形容,再次做了生动的注脚。 “不好意思……” “算了,你年纪轻轻,构形感应和设计就那么强,肯定要舍点儿什么才公平。现在看来,除了肉身侧天赋,连着常识也舍掉了……”也不知道梁庐这是在安慰还是打击,目标是罗南还是自己。 隔了半秒,梁庐还是忍不住耳提面命:“一会儿见了湛骁,尽量少说话,聊也聊一些技术层面上的东西。他这个人别的都还好,对殿下忠心耿耿,对素衣小姐也是真诚的,不过思维都还留在孽劫世之前,对一些事情很敏感的……嗯?” 要说梁庐的考虑是非常周详的,可世上总有意外,就算在“游戏场景”中也是如此。路途走过了一大半,隧道前方通向观测站的“转置口”都已经遥遥在望的时候,巡视检测系统报警,打断了梁庐苦口婆心的安排。 红光闪烁,搅乱了管线隧道单调而稳定的光线环境。 罗南和梁庐对视一眼,都没说话,专用维修车后方已经打开,由罗南的“竖领”机芯控制的探测球,连续飞出了四个,无声悬浮,探伤射线、音波和电磁波交错施放,向系统显示的疑似区域推进。 四个探测球,彼此之间还构成了特殊的侦测阵列,有利于罗南的灵魂力量加持作用,并且给予反向保护,如同一支强光手电,将高度集束又极度敏感的探测灵波,向“黑暗”的疑似区域聚集。 没错,是手电筒。 罗南自从实现精神感应外放以来,在地球上,从来都是全域、全知的代表,三百六十度无死角绝对观察,几无顾忌,任意横行。 到了巅峰时期,可谓是星辉月魄日轮之光,灵魂披风覆盖全球5亿平方平公里的范围,甚至穿透时空壁障,直指更复杂不可思议的维度……何曾摆出过“手电筒”的架式? 可在中继站,在这个“游戏场景”中,他过往的运用方式,有一个比较冗长的专属名词,翻译成地球语言,大概叫做“璇晶阵列放出的飘流鱼卵”。 专指那些生活在最理想的“精神海洋”环境中,完全不知道真实世界残酷的菜鸟。 在军队中,肆意运使灵魂力量,是要被打屁股、关禁闭的。 造成这一切的原因,正是含光星系“孽毒”肆虐的极端环境,以及在璇晶阵列的庇护下,也依旧是犬牙交错的精神层面格局。 至于说“孽毒”为何物,目前极端危险的环境又是如何形成的,则是大部头著述也很难解释通透的专业性问题了。 罗南不是那种力求与众不同的叛逆子,他很遵守规矩,尤其是在非灵感勃发的非研究阶段。 而且,现在“时间偏差”对他也高度有利,即使他对“游戏场景”的设定抱有一定的怀疑,但还是以一个新兵的视角和进度,慢慢去接触,尝试逐层剥开外围迷障,探知里面的奥秘。 此时,罗南就严格按照维修巡视的操典,以设备扫描为先导,依托于探测设备的有限度精神探测为中轴,逐分逐毫进行检视。 灵魂力量收束,使之没有丝毫溢散,只是通过模拟神经元,与外设的“竖领”机芯形成干涉作用,再和电磁信号“混编”,形成了相对安全的灵波结构,这才真正外放。 “强光手电”就是由这种严谨绵密的“混编灵波”集成,形成肉眼难见的探测光束,刺入原本感应莫及的“黑暗地带”。 罗南有些僵硬地“挥舞手电”,他已经不是第一次采用这种方式了,可还是觉得不习惯,总感觉自己变成了课堂上初练字的小学生,攥着笔杆,严肃而又笨拙地画“蚊香”。 相较于罗南惯用的“纯粹感应”、“灵魂披风”等方式,“强光手电”实在没什么排面。可作为帝**方长年坚持的操典式技术,在设计和操作上,也是细腻兼实用。 至少在此刻,是够用的。 “主干道初检无缺损。 “进入次级甬道,编号‘管乙542’。 “确定为永固型‘工蜂格’建构,图纸标号‘炼2811’,对标完毕,表层无缺损……要做深度透析吗?” 罗南在检测的同时,同步做了有关记录,并向他的上官梁庐做汇报,话里面有些跃跃欲试的情绪。 “稍等。” 梁庐此时也在与上面联系,看二蜂巢乃至中继站的高级传感器,是否已经将这里的警报记录在案。 对此,上面的回答是:并没有。 梁庐是有着充分的检测经验的,紧接着又追问,从他们两人此前巡视经过到现在,附近区域是否有战事或战事导致的冲击波。 罗南和梁庐本次进行的是“往返式”巡检,这片区域,最多一小时前(天渊时间),便来过一次,并按巡视要求,做了认真的检查。 当时完全没发现问题。 这回,指挥台给出了肯定的答案。 梁庐皱眉,随即扭头对罗南道:“有麻烦了,很可能是极低烈度的渗漏……且有可能是**。” “呃?” 就算罗南这段时间恶补有关基础知识,遇到这种情况,也需要好好地检索一遍,才能找到对应的项目。 还好梁庐是一个合格的上官,很快就做了进一步的指点:“就是低级的寄生幻灵,当然,也有可能是孽毒**。不管是哪个,它必然具备基本灵智或本能,而且极有可能已经找到了寄生区域、甚至是寄主。” 罗南眼角抽搐了几下,辛苦地跟上梁庐的思路。 幻灵和孽毒是不同的概念,却又彼此联系; 寄生区域和寄主是不同的危险等级,但又不是简单的递进关系。 罗南必须要说,“内宇宙模拟器”的新手引导场景做得还是不够水平,这种复杂的背景设定以及对应任务,对凭空插进来的“游戏玩家”实在是太不友好了。 在罗南辛苦检索知识点的时候,梁庐也践行了他的带兵职责,对罗南发出了技术性问询:“综合现有情况看,你认为是幻灵还是孽毒?你准备怎么处理?” 说也奇怪,真问到头上,罗南反而跟上了节奏,这段时间苦修操典、背诵条规的功课起了作用,他稍稍沉吟,随即冷静回答:“不管是什么,都要以针对孽毒的方式来处理……如果是我说,我会选择‘切分’疑似寄生区域,因为这是我唯一拥有的处理技能。然后就地固守,等待后援。” 第五百四十三章 幻之孽(上) 罗南的回答,严格遵循了军队操典和维修条规,不退缩,不冒进,任是谁都喜欢这样的新兵下属——如果能够成功践行的话,那就更完美了。 梁庐满意地点头,然而下一瞬间,他的脖子忽然僵了一记:‘切分’?你用‘切分’?不是‘灯塔’吗? 罗南奇怪地看他:‘灯塔’是自救防御技能,用在这里不解决问题的。 我当然知道,可我就教了你‘灯塔’啊,‘切分’是跟谁学的? 基地维修一百二十条规涉及的专业技能,都有模拟教学的,其中‘竖领’机芯内核支持的只有‘灯塔’和‘切分’。你昨天教了我‘灯塔’,今天我就往下学了啊。 梁庐脖子往后仰,下意识想换个角度来观察他亲手带的下属新兵,表情相当微妙:可是罗南啊,‘灯塔’是内聚型,‘切分’是组构型,两边的诀窍完全不一样,你学起来,不觉得 梁庐的话有些说不下去了,只是伸手做了个捏合放开的动作。事实上,连他自己都不知道在比划些什么。 罗南想了想,认真回答:我的静修功底不太够,‘灯塔’易学难精,现阶段总体效果来看,还是‘切分’更好一些。 梁庐张张嘴,竟然无法反驳。 下一秒钟,他吸了口气,强行将自家思维从细枝末节上摆回来,继续执行上官的责任:你的处理思非常标准‘切分’是现阶段唯一的也是最高效的处理技能,可你毕竟是新兵,实战经验不足,为了万全起见,还是要以‘灯塔’护住自身,也可以借此引导后援。 罗南很认真倾听并点头,可梁庐还是担心他误会,紧接着又道:我并不是说你错,而是咱们设想一个比较困难的情况:如果你一个人执行巡查工作,面临这种情境,没有人配合,强行‘切分’的话,就要同步进行双线操作。我查过你的体检报告,貌似原生脑部结构并不支持多任务并行处理,对你来说就比较困难了。 这个缺项,回头你可以去请教升校官,他是造物学派出身,精密统筹这种技巧,随便教你两手,都够受用不尽的——虽然我也是造物学派的,但论因材施教,就差得远了。话说你要是在‘切分’上有天赋的话,学这个应该也挺快。 造物学派罗南喃喃念了一声,思路就有些飘忽,下意识就想起了万院长。 然后他又记起来,所谓的精密统筹,他已经从万院长那里学到了。可现在无论如何都没法向梁庐解释。 梁庐的实战教学可谓是尽心竭力,毫无保留。他已经评估出来这件事情的危险等级,属于麻烦但危险度较低的那种,正适合菜鸟的初级操作。 可话又说回来,‘切分’算初级吗? 梁庐摇头,甩掉那些无意义的杂念,给罗南安排任务:既然你说‘切分’,那就切分好了。我当辅助,用‘ 灯塔’来防御,你来处理‘切分’事宜,有信心吧? 有! 罗南挺胸回答,随即将已经前探出三十米开外的浮空探测球的控制权限,分出给梁庐一部分。 不过在此之前,四个探测球都开启了微型裂隙,使内藏的数百粒‘切分仪’如洒种子般倾泄下来,淅淅沥沥落了满地。 是不是太多了 作为精通切分技能的专业维修兵,梁庐看得直皱眉头。但也没说什么,接手探测球的权限后,便操控其从次级甬道中撤出,转回到专用维修车这边,同时将高度集束的灵波内聚,形成一圈干涉并支撑在精神层面的聚能光环。 这圈高度内聚的光环,若以灵魂力量观照,远看去便如同刺破黑暗的灯塔,将专用维修车上的二人笼罩在光芒之中,形成了一个封闭的安全区,同时给予中继站后援力量更精确的方位指引,随时准备接收璇晶阵列的加持。 这就是灯塔,是强光手电的一个衍生技。在基地内部功能还不算太明显,可若是在野战区域,这就是单兵呼叫支援的神技,不知有多少人靠这个幸免于难同样的,也有相当一部分的蠢货,在非必要时期因此暴露位置,沦为敌方的活靶子,死无全尸。 不管怎样,在梁庐看来,这一技能最适合罗南这种新兵,指不定哪天就靠这个活命。他本想以其来循序渐进地考较罗南,再提点几句注意事项,避免这位常识缺乏的小伙子,哪天就因为这事儿糊里糊涂丢了命。 哪料到,几句话的功夫,没考较成不说,还成了自己的活儿。而他也就此沦为了辅兵,将最具技术含量的部分,交给了刚正式上岗不久的罗南。 看上去罗南是挺有信心的,可梁庐还是有些担心,为保万全,他通过制式阵列向罗南那边给予了部分倾斜加持——二人在执行正式任务时,根据操典要求,彼此的形神框架和相应气机,就已经通过机芯实现联动,结成了军方经典的标准战斗阵列,简称制式阵列,以实现1+12的效果。 罗南也感受到了,向这边点点头。 梁庐则示意小伙子要专心。 罗南表示明白,可他的心神还是有部分飘移。没办法,每当这个时候,他总是忍不住要联想,所谓的制式阵列,简直就是格式化领域的翻版。 只不过,格式化领域在精神层面的应用上更加肆无忌惮,而制式阵列在人员要求上更加灵活分合结构多样其内核则更为严谨周密,呈现出千锤百炼的成果。 退出游戏后,应该可以参考制式阵列,好好研究一下那个吉米队长的状态。 罗南部分心神旁引,但对付地上洒落的数百个切分仪还是绰绰有余。 所谓切分仪,其实就是一种稻米粒大小的机械爬虫,随着罗南的控制灵波切入, 其内置的微芯片激活,簌簌声响中,它们从待机的蛹卵形,齐齐变化为近似蚁类的工作形态。 罗南意念再变,五百多只机械蚁争先恐后地扑向疑似渗漏区域,初时感觉和乱兵冲锋似的,可一个呼吸的空当,便结成了类似月牙形的标准队列,又如同双向展开的钳子,包夹范围越拉越大,基本队列却丝毫不乱。 漂亮。梁庐喃喃出声。 话音未落,部分机械蚁嗡声飞起,彻底脱开了地形限制,在三维空间中拉开了更无拘束的阵列架构。 梁庐下意识抽了口气。 机械蚁的行进变化,从一开始就超出了视线范围,他是凭借设备和精神层面的反馈进行感知的。越是这样,越能感受到数百个机械蚁快速分合拉伸的时候,内藏的构形逻辑。 这么莽! 罗南已经借助前端操作,进入了相对专注的状态,对梁庐的赞许和惊讶充耳不闻。 天渊时间三天,地球时间四十个小时,罗南在中继站里学了很多。包括维护修理零件;组装制造机器设备;巡查维护中继站的基础架构管线连关键部位的战时抢修也做过一次演习。 这些都是非常重要的学习内容,他也都很感兴趣。可在其中,仍有一项内容,让他自觉不自觉地投入了更大的精力。 孽毒。 这种可能只有在含光星系中,才有的现象,要想尽述其起因源流以及发展过程,实在需要太多前置知识:包括但不限于古神与新神天渊灵发展与传承遗传种与古神关系研究幻想种产生与分化两次神明战争天渊帝国开国史湛和之主研究孽劫专项研究等多门可能罗南半辈子都补不起来的复杂功课。 里面很多也不在通识教育的范畴中,就连天渊帝国的专业人才都未必能阐述清楚,甚至还因为不同的方向或立场,彼此争论,乃至攻讦不休。 现阶段,罗南只能明确一个基本概念: 所谓孽毒,是某些强大到不可思议的存在,在争夺或者捍卫天渊灵宇宙诞生以来最伟大发明的惨烈战争中,扭曲了天渊灵框架以及含光星系周边的时空结构,最终形成的限制在一定时空范围内的恐怖负面效应。 有些资料上,直接将孽毒视为一种尸毒。 所谓的尸,就是指那些殁身于惨烈的天渊灵权限争夺战中无法形容甚至无法想象的强大存在的残骸或残余。当然也包括扭曲的残魂意志破灭的法则崩坏的位面时空,还有那些依附于他们的属神信众 最终,林林总总,不可计数的残骸亡魂,成为了滋养孽毒的温床,最终将这种恐怖毒素,推向一切生命意识存在的区域,并不断异化增殖,在天渊灵曲框架下形成了一种全新生态。 嗯,看起来是不是有点儿眼熟? 第五百四十三章 幻之孽(下) 毫无疑问,罗南在了解“孽毒”基本概念的时候,第一个联想到的就是“畸变感染”,是地球五十年前开启的畸变时代。 二者在外在表现上,有一定的相似之处。罗南甚至还有进一步纵深联想的依据和空间。 可若是严格对比的话,二者除了相同点,还存在很多不同点,而罗南并没有足够的认知去做精准辨析,唯有以更加认真的态度去了解相关信息,并做学习和验证。 他相信,在“游戏场景”中学到的知识,会很有用、非常有用! 含光星系,曾经的天渊帝国开国主宰的祖地圣地,是“孽毒”这一恐怖负面效应的最大也是最长期的受害者,以至于在历史课本上,将“孽毒”产生以后的世代,直接称为孽劫世。 孽劫世以来,含光星系中残余的天渊帝国公民们,数千年挣扎求存,却无力冲破“孽毒”的诅咒,更因为“孽毒”的存在,招致宇宙多个高等文明的严防死守、落井下石,困居在有限的星域内,眼睁睁看着横跨百亿光年、无尽时空位面的偌大帝国土崩瓦解。 目前,含光星系虽然还保持着天渊帝国的一整套军政体系,可相较于帝国全盛时期,实力已经万不存一。 含光星系被“孽毒”折磨得痛不欲生,但反过来讲,能够坚持如此漫长的时光,却仍然保持相当的实力。含光星系的帝**队,肯定是宇宙中最擅长应对“孽毒”的那一批人。 事实上,在罗南所见的军方战术和技术手册中,针对“孽毒”存在的各种普遍形式,都做了细致的、有针对性的安排。并且通过一次又一次的战争,将这些技术、经验与鲜血的结晶,输入到每一个帝国战斗人员的脑子里去。 至于运用的效果如何,则要因人而异。 但不管这样,任何一个入伍半年以上的帝**人,心里都是一把标尺的,只根据经验的多寡,在精准度上有所偏差 此时,身为罗南上官的梁庐,就有些测不准。虽然他相信罗南执行技术手册的能力,可实战中究竟能够执行到什么程度,心里还是有所保留。 毕竟五百多个“切分仪”,就算是出身造物学派的他,控制起来也不是说“易如反掌”的程度。 尤其罗南还那么莽! 同在一个“制式阵列”中,梁庐能够感受到,罗南对“切分仪”的操控相当开放,侦测和调整信息往复传递,灵魂力量的微操频率压着操典规定的上限,务求尽善尽美。 可新兵出状况,往往就是这种时候。 “稳住,稳住!” 梁庐嘴里停不下来,一直念叨着,同时还利用上官的职权,开启了权限自动切换功能。在这种设置下,一旦罗南连续多次出现操作失误,或者出现一次重大失误,其操作权限就会自动转移过来,由梁庐来兜底。 坦白讲,如果按照梁庐既定的计划,自己操作“切分仪”,绝不会这么郑重其事。可毕竟梁庐自己也是第一次带兵啊! 连续失误默认设置是五次,梁庐犹豫了一下,将其改为三次,但还没点确认,就又改了回来…… 如果平常就认可手底下的兵,战场上就更没理由不认可——即便可能赔一条命,但更有可能赚一条。 这是升占校官的教诲,当然要照做……再说这还不到生死存亡的时候呢! 梁庐长长吐气,再不去管权限切换的事儿,咬牙保持住言语和意念的稳定,按照上官应有的职责,提点重要事项: “注意了,‘孽毒**’最不要理会的就是‘活’……” 罗南没有应声,只是默默点头。 很多时候,特别是口头交流,人们往往将“孽毒”形容为一种毒素、一种病菌,这样比较好理解。可在正规论述中,绝没有任何一处以毒素病菌视之,只会将其看作是一种特殊的环境和规则。 一个最基本的逻辑是:那些滋生“孽毒”的强大存在本身,就是时空和规则的主宰。牠们所衍生出来负面效应,同样如此。 面对阔大无边的时空环境,以及渗入根本的规则体系,想要完全彻底清除其污染是不可能的,唯有以环境对环境、以规则对规则。 含光星系这边,为了尽可能地恢复天渊灵网的正向效用,创造出了覆盖主要聚居区域、又能够跨星域远程链接的“璇晶阵列”,成为含光星系在“孽毒”肆虐的恶劣环境中,支撑至今的最大依仗。 可在前线阵地,犬牙交错的规则环境,会让璇晶阵列的保护力度大幅下滑,由此不断滋生出多种负面效应。 “孽毒**”,就是其中之一。 再次强调,“孽毒”不是毒素,更不是活物,但“孽毒”可以滋生出多种形式的**。包括物质层面的血肉造物,还有精神层面的纯粹意念生灵。 特别像“畸变种”、“暗面种”……罗南再次联想到了“畸变”。 可是在天渊帝国的理论体系中,那些扭曲的血肉造物且不说,意念生灵是有专属的称呼的: 幻想种。 按照天渊帝国通识教材的说法,在天渊灵网出现后,宇宙生灵的精神对物质的更有效干涉,放大了精神层面的力量。亿兆生灵的**和认知,还有毫无意义地投向古神却注定不得回应的信力,一起扭曲映射,在精神海洋中造就了这一奇妙的存在。 它们是意识、**和信息的造物,天然就没有物质根基,却借助天渊灵网的力量快速壮大,最终因为某种原因,生成了以“六天神孽”为代表的恐怖邪神,引爆了开天辟地以来第一次全域神战,更是“孽劫世”到来的罪魁祸首。 说实话,从地球人的视角来看,这不像是高等文明的标准教材,更像是某个神话本子。 罗南心里面难免有些疑惑,可他也知道,这不是他置疑真伪的时候,在这种难得的机遇期,他只能把全副心力,都用在学习和吸收上,去伪存真之类的事情,大可等到以后再去理会。 他现在要做的,就是在这个高度拟真的“游戏场景”中,严格按照操典,实践验证含光星系数千年的战争智慧结晶。 孽毒**,在璇晶阵列覆盖下形成低烈度、短时间污染,可能是在孽毒环境中化生出来的先天性“带毒”幻想种幼体;也有可能是某个幻想种成形后遭遇污染…… 不管是哪种,后续处理都是由专业部门执行。作为一个维修兵,罗南要做的,就是找出可能的污染区域、清扫这片区域并打上临时补丁。 如果做得好,将会破坏掉“孽毒**”的生长环境,给后续工作减少很多麻烦,反之亦然。 五百多只机械蚁,深入“管乙542”次级甬道,在罗南灵魂力量加持下,其自带的微型传感器高效工作,自动传回周边环境数据,由他和梁庐形成的“制式阵列”计算模块,进行深度分析。 在此时,罗南既要支撑五百多只机械蚁的运作,保持其侦测构形;还要根据分析结果进行微调,锁定精准方位;一会儿更要根据真实环境,引导“璇晶阵列”的加持力量进行清扫修补……分心多用,还都是精密操作,也无怪乎梁庐表示担忧,让他稳住。 可在罗南这边,并未觉得有多么辛苦。 倒不是早早从万院长那边学到“统筹”秘术的缘故,而是在他看来,目前所执行的操作,不管具体细节有多么繁复,其内核始终是统一的。 正如军方战术和技术手册上,针对“孽毒”的本质,开宗明义的表述: 一切都是时空环境和规则的扭曲。 只要懂了这一点,万变不离其宗。 在罗南眼中,他和梁庐共同构建的“制式阵列”也好,数以百计的“切分仪”也好,正处在疑似污染环境中的“管乙542”次级甬道也好,沿着管线隧道不断延伸开来的中继站也好……当然也包括目前承载这个基地的多重虚空交叠的环境,都只是不断切换排列的构形框架而已。 但凡是构形,终归是秩序的。 即便在这些或简或繁、层层嵌套、彼此作用的构形框架之间,多多少少会存在某种不谐,给仪器侦测带来干扰,可只要把握住了里面的基本关系,所谓的干扰也只不过是汪洋水系中生生灭灭的漩涡湍流,见得多了,总能把握到总体走向和深层规律。 在高超的精神感应水准以及构形造诣的基础上,罗南就像一条天生会水的鱼儿,最擅长在这种环境中折腾。同样的,对于那些明显脱离“水体”本质的“外源污染”,他也有着相当的敏锐性。 他的敏锐,直接体现到了前方“切分仪”的感应灵敏度上。几乎就在机械蚁阵列的“前锋”刚突入相关区域,警报便已传回。 梁庐开口发声,除了提醒罗南,也是给指挥台报告进展:“管乙542序列,工蜂格3321到3328之间,坐标……” “制式阵列”的计算模块,将大致对应的虚拟区域标成了鲜红颜色。 罗南遵照操典,口头报告:“‘切分仪’已到位,基数528个,符合要求,璇晶阵列链接有效,开始切分。” 话音方落,数百只机械蚁或紧贴管道,或虚悬半空,整体和个体的活动同时定格。 而在定格之前,五百二十八只机械蚁,已经完成了规定动作和规定构形框架的排布,并通过了“制式阵列”标准设计模块的严苛复查。 与之同步,中继站最高级智能“葵姨”的轻柔答复声在两人耳畔响起: “申请通过。” 梁庐下意识扫了下相关计时区域,眼皮骤然一跳,捕捉到了那个比基本时刻狂掉了三个数量级的微小数字。 千分之二息? 这不是误差,而是抹平误差所花的时间。 梁庐都来不及深思这个数字的深层含义,专用维修车上两人身躯都是一颤,中继站璇晶阵列的恢宏力量扫过,如同过电,却又是一种规则上的同步趋向。 罗南微眯起眼睛,他喜欢这种趋向。 第五百四十四章 约复盘(上) 当璇晶阵列的力量通过稳定链接,加持到切分仪组成的构形阵列上面的时候,罗南这个小维修兵的职责就已经完成了。 大概这种低烈度的污染,对于中继站来说真的只是疥癣之疾,罗南甚至还没能仔细观察孽毒**或者孽毒环境的具体形态,那片污染区域就被清扫一空并且打上了补丁。 后援的专业部门跟进也比较及时,很快就到来并封锁现场,进行后续处置。按照操典,罗南也好,梁庐也罢,不但没资格进一步参与,还要接受细致的问询。 细致的程度,倒好像罗南和梁庐成为了感染者似的。 对此,梁庐倒是挺看得开:“知足吧,什么时候这些鉴别工作都没工夫去搞了,才叫天大的麻烦。孽劫世之初,仗打得好好的,一个基地万把人,呼啦一下就全被抽干掉,一头大君级的孽毒**跑出来,都是硬生生给喂出来的,那种时候,又找谁说理去?” 大君级别的强者,差不多已经站到了天渊帝国个人进化体系的顶端,再往上就是主宰、神明等至高层级。 即便罗南对“大君”这个概念,缺乏感性认识,可梁庐的表达画面感十足,令人为之凛然。 梁庐又反过来安慰他:“别紧张,当时璇晶阵列还很不完善,打的冤枉仗、憋屈仗数不胜数,现在不至于这样了。” 说着说着,梁庐又有些把不住嘴:“想当年,多少开国封君,都是万劫不朽之身,大乱初起之时,转战亿万光年回援祖星,一路上杀穿星门,踏破绝关,两边明明已然舰灯相望,却在孽毒侵蚀下一念永沦……算了,不说这些堵心的事儿,最后可以给你一个消息,孽劫世早期史,是所有文史类科目里平均分最低的,你如果能够狠下心钻研一把,专精考核的估分一下就给带上来了。” 罗南抽抽嘴角,算是给出回应。 梁庐吐了口气,调整好心情,回到眼前的事务上来:“我说,这么短的时间内定准,你是怎么做到的?” “嗯?” “这边,看这边……我敢打赌,肯定破了新兵纪录!” 罗南也看了一眼相关的数据,千分之二息,乘以五的话,大概就是10毫秒?他觉得这个数据并没有太多意义,也就“喔”了一声,没了下文。 梁庐保持微笑,咬着牙一巴掌拍在他大腿上:“上官问你话呢!” 罗南只觉得莫名其妙:“按照操典,阵列式推进,抵近后选择合适的切分结构,然后就是考验微操了……而且切分仪不都是有自动调整的功能吗?” “你当我没有用过切分仪吗?” 梁庐作为专业人士,可不是那么容易糊弄的,他直接调出了维修工作操典,划到了相关的条目: “什么叫选择合适的切分结构?你当我不知道,切分结构自动调整是要在人工选择之后吗? “二十个大项,四百多个小项,就算特定环境的对应项目可以缩减到五个以内,但要通过咱们‘制式阵列’的检查,还有‘葵姨’的最后大考,一般都会有一到两次纠偏调整,耗时最起码也要在十分之一息到半息之内,有数量级的差距好不好?你这根本就是一步到位,一竿子插到底了……总不会是碰巧吧?” 罗南眨眼:“这么复杂?” 按照他自己的逻辑,中继站、管线隧道、“管乙542”次级甬道等等这些机械造物,通通都是某种构形的映射,由人们制造并固化下来,去解决某种实际问题。只不过受限于物质世界种种规则,在多方结合的时候,出现了一些不应有的毛刺,罗南所做的就是临时将这些毛刺磨平。 当然他不能强行去做,也做不到,可他驱使的切分仪真是一个好东西,这些看似零碎,个体结构简单的机械蚁,竟通过千锤百炼的经典设计,最大限度还原了精神层面构形设计的自由空间。 罗南所做的就是在这一种自由设计空间里,为受限制的构形造物添加几条辅助线、搞一些外设,临时将其推到相对完美的状态,封堵住漏洞,也给璇晶阵列的强大加持提供更好的运用环境。 这其实就类似于“百年序列”中的测试题,条件和问题都给出来了,他只要明确解题思路,然后写出答案就好了。 哦,其实连答案都不用写,这其实是选择题。 梁庐所说的二十个大项、四百多个小项的切分结构,每一项都是非常经典精妙的构形设计,可以广泛应用到几乎所有的实战场景中 使用者所需要的,仅仅是从中选择一个正确答案。 这些切分构形设计,对罗南来说简直就是神功秘籍。他花了大量的时间去学习记忆,即便学习时间尚短,在复杂的野外实战环境中未必能够应用自如,但在基地内部近于理想化的场景下,题目难度极大简化,选择条目也大幅减少,如果还用不好,未免就太浪费生命了。 对罗南来说,刚才的场景其实没有什么干扰选项,答案只有唯一正确的那个。 当然,这种话罗南肯定不会当着梁庐的话说出来。 他也知道,自己对构形的理解,是建立在无数领域碎片以及时空架构的基础上,和梁庐这种正统出身的优等生不太一样……某种程度上甚至远远超出。 可他不愿意刺伤梁庐的自尊心,即便他只是游戏场景中的nc。 罗南干脆闭口不言,同时希望游戏场景的“混沌机制”发挥作用,赶紧把这段情节糊弄过去。 内宇宙模拟器听没听到操纵者的“要求”,暂时不好说,但后续的发展,确实如了罗南所愿。 梁庐本还想和罗南继续探讨切分仪人工选择的效率问题,可在这个时候,一个通讯打了进来,他看到显示,脸色就有些沉重,调整一下呼吸后,才选择接通,却根本没给对面说话的机会,连珠炮式地发话: “骁校官,你作为‘孽毒’感染人员,工作区域附近出现了疑似污染,按照战时环境治理条例第十四条之规定,你的随机抽检未通过。 “现在请你立刻向值班副手交接工作,并进入封闭待命状态。请务必保持情绪稳定,必要时……注射镇定药物吧。” 最后一句话,梁庐也是滞了半秒,才说完整。下一瞬间,连旁边的罗南,都听到了“对面”沉重的砸墙声。 梁庐阴着脸挂断通讯。 罗南犹豫了一下,开口道:“公士……” 梁庐开始还抿着嘴不说话,但在罗南的注视下,最终还是抽动嘴角:“湛骁,这下真的有麻烦了。” “本次孽毒污染,确定和骁校官有关系?” “宁可信其有……总比到最后来个中心开花强,这方面的教训太多,太惨痛,谁也不敢等闲视之。” 梁庐说着,就又有些烦躁:“可没有湛骁,时空环境监测立马就要瘸一条腿,这也是很要命的事啊!现在咱们还被包围着,没法往后面送……” 梁庐的话里有很多罗南不太明白的东西,但现在又不好问,只能尝试着安慰:“不知道升校官有没有办法?” “升校官……” 梁庐想说什么,却又断去,最后大概是感觉到失态,强迫自己露出一个僵硬的笑脸:“算了,走吧,这里没咱们的事儿了。说实话,绝版全域摄像,咱们应该来之前就去借的!” 罗南“啊”了一声,有些失望,当然不是因为什么绝版,而是他还想到现场去看一看,了解一下孽毒环境规则的真实细节呢。 然而上官发了话,罗南也没有办法,只能闷着头启动专用维修车,待梁庐和封锁现场的人员打了招呼后,慢慢往回去。 车子进入自动巡逻状态,罗南一时间无所事事,就顺手从探测球那里,拿了一个切分仪在手里把玩,琢磨这看似简单又极致精妙的结构。 真是伟大的发明,除了战损率高一点之外,几乎就没有缺点了。 罗南就想,回头出了游戏场景,一定也要给自己做一批。在地球时空,就算没有璇晶阵列的支持,这玩意儿也有相当广阔的应用空间。 念头一起,他就调出说明书,研究这小玩意儿的材料构成以及相关工艺,以备在地球时空将其尽可能完整的复现出来。 梁庐在旁边看得惊疑不定,难道这就是罗南人工选择超高效的原因所在? 他犹豫了一下,终于还是抛开了根本就不存在的所谓面子,同样取过一个切分仪,和罗南凑在一起,研究讨论,也尽可能不动声色的虚心请教。 罗南当然不会拒绝,可还没说几句,梁庐那边又有通讯接入,这次走的是任务通道。 下一秒,梁庐的身形骤然崩直:“升校官。是,我们马上回返。” 在通话的同时,罗南已经开始操控车辆掉头,等到通讯挂断,专用维修车已经在来时的路上疾驰。 罗南只顺口问了一句:“怎么了?” 梁庐眉头跳动,颇有些困惑:“升校官亲自到现场了,要复盘。” 第五百四十四章 约复盘(下) 梁庐的困惑很正常,因为现场复盘之类的工作,并不是升占校官职责范围内的事。 升占是二蜂巢的主管,同时也是中继站后勤部门的实际负责人,但他的职权范围主要还是在基建和设备的维护,以及机芯等高精尖装备的战时生产、组装和维修上。 像是孽毒处理这种专业性超级强的业务,即便是发生在他的辖区之内,也会有专业部门过来处理。 他不应该越权指挥相关的工作。 不过,梁庐在最初的惊讶之后,就再没法顾及更深层的道理了。接受到升占校官要亲来复盘的指令,他更多的不淡定,还是来自于专业上的压力。 “快快快,工作记录再整理一遍,尤其要简练,重点突出,脉络清楚,千万不能浪费他的时间。” 罗南有点儿懵。 梁庐就很认真地解释:升占校官是中继站有名的大忙人,浪费他时间的后果……见到他脑袋大小的拳头吗? 好吧,罗南也听说过,升占校官的专业水准和他的暴躁脾气是同等级的。 正是在铁拳的威慑下,梁庐虽然下了指令,可最终做这项精简工作的还是他本人,以上这些话,倒更像是他给自己加油鼓劲。 罗南由此闲了一路,但其实也就是百来秒的时间。高速行驶的专用维修车就已经回到了他们之前驻留的地点。 和离开前相比,这里多了一些人。 之前负责鉴别他们的专业人员,此时倒成为了接待员,正给那些新来的人们指明真正的事发地坐标。 不过里面并没有升占校官。 专用维修车的到来,引得人们都往这边看。罗南眼尖,就看到那群人里,有一位大约是与梁庐相熟,冲着这边笑了笑。 车子停下,梁庐一直低头与工作记录较劲,直到罗南戳他才惊醒过来,也是一抬眼就看到了人群中的旧识,有些吃惊,第一时间跳下车子,与那位打招呼: “学长,你怎么来了?” 罗南依然践行了一位优秀新兵的军姿态度,几乎梁庐同步下车,在一旁站得笔直。 那位仍然在笑,虽说看不到虚拟界面上的工作区,却非常精准地评价梁庐之前的工作:“来得挺快,不过我还记得,升校官最讨厌没有意义的尽善尽美的形式主义。” 梁庐翻了个白眼,拉长声调:“所以我现在下车,和学长进行意义的聊天!” 显然,他们之间的关系相当不错。 梁庐也没有忘记他这辈子带的第一个兵,转头就提点罗南:“来,见过咱们基地的突击尖刀,帝国战斗英雄,我的学长,卢安德尉官。” 对面的卢安德适时补充了一句:“集体。” 罗南听懂了他的意思,是指那个“帝国战斗英雄”是集体荣誉,和个人功勋还有差别。 荣誉降了一档,但对方谦虚的为人自然让人生出好感,罗南挺胸立正: “尉官好。” 梁庐还专门给卢安德尉官介绍一下,模仿着资深老兵的语调:“罗南,我的兵,百年序列的种子精英,切分结构定准能够控制在千分之二息的棒小伙儿!” 有个他认为更恰当的评价,被强行咽了回去:一个献祭常识的偏科怪! 卢安德又笑起来:“说得好像你早就能做到似的。” 梁庐一下子给揭了底,白皙面孔就有些发红,但他路上早就完成了心理建设,也不算生气。 罗南倒是略有些尴尬,可很快卢安德就向他回礼:“你好,列兵。” 卢安德是一位相对于罗南认知而言正常体态的中年男子,好吧,其实罗南还不太清楚天渊帝国公民的平均寿命以及年龄分段,他只是感觉这位卢尉官颇有些沧桑感。 其实,第一眼的印象,要更生硬直接,因为能够看到,卢安德脖颈位置,有一道明显的粗大疤痕从军服衣领的遮掩下延伸出来,从左侧颈一直延伸到同侧的耳根之下,再向脑后区域辐射。 疤痕整体呈灰白色,好像是陈年旧创。罗南能够察觉到疤痕之下相当密集的金属分布,这个人的胸腔和颅骨结构,至少有三分之一以上是后天植入的人工造物,无论目视还是感知,都有些狰狞。 可是,这位卢尉官又很爱笑,不管说不说话,嘴角总是向上翘着,眼角还有些细细的纹路,与他的笑容高度契合。正是这样的神情习惯,抵消了外表的视觉冲击,让人很自然地觉得,他是一个和气友善的人。只不过原本协调契合的身心结构,被外来的伤害破坏了一部分。 罗南便认为,这是一位有故事的前辈。 更何况,罗南还看到了,这位尉官漆黑的制式服装上,有着一个不符常规的醒目银色臂章:那是一圈代表天梯的螺旋线,还有中间更为抽象的三环嵌套标识。 梁庐曾经给罗南讲过类似的知识点:这是代表臂章持有者,虽未全面达到可以领军授爵、升座演法的上乘境界,却在某个领域鼎故革新,勇攀天梯,有所突破,才会得到这种荣誉。 三环嵌套,正是指基本内修完满之后,后继的“成炉、布法、内炼”关键三步,也有叫“本命熔炉”的,是打破种族基因遗传固有逻辑,挣脱先天枷锁的最关键阶段。 这就比较厉害了。 在罗南暗自品评人物的时候,梁庐也和卢安德交换信息:“学长,你们前沿的猛男到这儿,是来抢功吗?” “遵奉上命,协助调查。” 除了开放性的伤疤以外,卢安德上上下下、里里外外都见不到一点儿棱角,就算是正经说事,也没有太多公事公办的味道。 这种模样,与“突击尖刀”的称号,实在不怎么搭。 梁庐就一下子没反应过来,哎呦失笑:“不容易啊,你们终于发现我们这些工蜂的辛苦了?” 卢安德仍然微笑:“准备一会儿让升校官看见你在聊多么有意义的闲话吗?” “呃……” 卢安德不再多说,伸手虚引,示意他们可以前往真正的事发地点了。 梁庐终于醒悟,脸色一正,和罗南同步敬礼,把专用维修车扔在一边,就此转入狭窄很多的“管乙542”次级甬道中去。 罗南没想到,这么快就可以靠近他极感兴趣的孽毒环境,颇有些兴奋,脚步轻快。然而旁边的梁庐,却是怀了心事,越走越是滞重,不自觉落后了大半个身位,喃喃自语: “很多人要过来。” 罗南疑惑转脸,不明白是什么意思。 “我是说,来复盘的不只是升校官。学长现在是施源爵士的亲卫队长,他过来的话,施爵士多半会要来。前沿大佬专门过来,我们这边也会对等,就算汤爵士不来,晖爵士也要来……湛骁这关不好过。” 罗南这段时间,差不多明白了军队中公士、官长和显爵三阶九等的基本划分,也大概分清楚了中继站的高级指挥官都是哪些。 此时梁庐说的每一个人名,他都能对应起来:施源爵士是三等名爵,担任中继站机动部队的指挥官,虽然手底下只有不到千人,且职责单一,只负责战场冲杀,但他那些手下最低阶位也是三等士官长,全部是百里挑一的精锐。 汤彤爵士是二等星爵,在中继站的十二显爵中,爵位是最高的,基地最高长官也只与她平齐而已,担任后勤部门的总负责人,但这个“后勤”的概念是大后勤,简而言之,一切与直接战斗指挥无关的事情,都归她管。 昌义晖爵士是三等名爵,担任汤彤爵士的副手,也是升占校官名义的顶头上司。不过几乎不管技术上的事,绝大多数具体事务,都由升占一手处置。但这位负责的部门,却是与今天的事情有着直接关系: “靖冥机关。” 这是一个挺拗口的名字,似乎还涉及到天渊文明的典故。罗南要实现较为确切的翻译,还很花了一番力气。单从字义理解,这就是一个“宁静幽沉的行政机构”,更准确地说,是要实现“宁静幽沉”目标的中枢部门。 其所针对的,正是孽毒环境,也即是专门处理孽毒的机构。 罗南好好理顺了一下几位大佬的职位职权,总算理解了梁庐的意思:“他们过来,是处置骁校官……像对待传染源那样?” “处置人,还是处置事,这是个问题。” 梁庐眉头都要锁死了,罗南了解的情况还是太少,无法做进一步的分析。而此时,他们距离打过补丁的“污染区域”,已经近在咫尺。 罗南早就看到,在这个相对狭小的空间里,已经站了不少人,大部分都在操控仪器设备,忙忙碌碌,但里面并没有大佬级的人物,想来是还没有到。 那边阶位最高的,是一位年轻校官,同时也是最闲的一个。他就靠在通道的弧形内壁上,背脊内弓,有些随意, 其人面部低垂,看不太清表情,可就算这样,第一感觉也是肢体修长协调,颇为帅气,是个非常惹眼的人物。 不过罗南觉得更醒目的,还是其左上臂的银色臂章:一圈代表天梯的抽象螺旋线,还有中间半睁半闭的单眼图案。 罗南正猜是哪位,旁边梁庐一震止步:“湛骁!” 次级甬道的音波传递有较多的折射重叠,闷闷的不太清晰,可那位年轻校官还是第一时间感知到了,他抬起头,嘴角上挑: “梁庐公士,你们随机检测的频率有点儿高啊。” 第五百四十五章 双渗透(上) 湛骁确实是一个颇为英俊的人物,至少五官轮廓非常符合罗南的“地球审美”,而眼睛犹为出彩,眼角微挑,光芒锋利,即便隔了还有快二十米,目光刺过来的时候,还是颇具穿透性。 相比之下,他的声音就在快速折射的甬道中显得闷沉许多。传到这边时,已经是嗡嗡作响。 梁庐脸色阴下去,不过并没有第一时间回应,也没有继续往前去,而是打开了通讯器,顺便还把罗南也给圈进来。用这种可以横跨整个星球通话的设备,隔着二十米,与目标人员对话,开口也是夹枪带棒: “骁校官,最基础的随机抽检都能查出问题,你让卑职怎么办?” 乍听来,这两位开口的架势就是奔着撕破脸皮去的,偏偏那边湛骁唇角弧度更明显,也不再讲究什么上下职衔:“话说你可能要失望了,我入伍就已经立下遗嘱,就算是我有什么意外,绝版音源的指定受益人也会是冥姐,轮不到你这个嘴碎心脏之人。” 梁庐呸了一声:“别一口一个冥姐,殿下可未必记得你这个远门亲戚。” 前一句说完,梁庐立刻又警醒过来:“你这是脑子坏掉了开始就地妄想!话说他们没有喂你吃药吗? 罗南看两人隔空对喷,却没感觉到太多戾气,正如他以前所理解的那样,梁庐与湛骁的交情还是很深的。 梁庐选择用通讯器,也并不是脱裤子放屁的行为。要知道,目前湛骁所在的位置,是被那些看似忙忙碌碌的靖冥机关专职人员与甬道这边隔开的。 除非是硬要闯过人群,否则也只能隔人对骂了。 靖冥机关的那些人,也确实够安静的,任由梁庐和湛骁对喷,该做什么就做什么,几乎没有反应,最多就是分出来一个人,到梁庐和罗南这边,告知他们要保持安全距离,并且在二人的视网膜界面上,做了标注。 通过类似于ar的效果,罗南可以清楚地看到,湛骁其实已经是画地为牢,其活动范围也就是以他站立位置为中心的数米方圆,被隔绝在正常世界之外。 正是面对这种情况,梁庐也缺乏让骂战升级的情绪,干脆又像介绍给卢安德那样,把罗南介绍给湛骁。仍是那“种子精英”、“切分定准”之类的标榜,当然最突出的还是“我的兵”这一性质判定。 湛骁不像卢安德那么客气,只对罗南点点头,隔了那么远,若非罗南眼睛和精神感应同样好使,说不过就要错过了。 可这位转脸就把梁庐捅了个透心凉:“能够词汇贫泛到把同样的话在一分钟内说两遍,你也真会给我们守敬学院丢脸,还是你入伍后的仅有亮点,也就体现在这里了?” “擦!” 梁庐这才记起,眼前这位骁校官身上流着皇室血脉,感应天赋绝佳,又是专研此类。即便在前线复杂环境中,百十米距离对他来说也不算什么。 很显然,刚才他们与卢安德的对话,全被这家伙听个正着。 梁庐本就不算是特别皮厚的人,这下子给噎得不轻,一时无言以对。 不过罗南觉得,梁庐更像是因为他半路上 担心湛骁的那些话,完全被人家听入耳中,才更加尴尬。 对面的湛骁得势不饶人,斜眼过来:“梁庐公士,你那什么表情?是觉得证据确凿,准备在晖爵士他们来之前,提前判决,把我给处置了?” 梁庐想回答,可最终只是在唇齿间滑过一句无所指的咒骂。 见把梁庐怼到彻底无话可说,湛骁才算吐出一些胸口郁气,调子也降了下来,有了点儿闲聊的意思:“我拥不着你来操心,操心又有什么用?战场上本来就是最没定数的地方,只不过有卢安德那样命硬的,有你这样一贯不长进的,也有我这种……” “你怎么了!你是鉴定、处置、后事都在脑子里面演完了怎的?” 梁庐终于让湛骁给说烦了,情绪强势反弹,对着通讯器就一阵猛喷:“你还有脸说卢学长?七年前你品评人家,评准了吗?四年前你要盖棺定论,盖上了吗?现在,现在卢学长就在外面,你有唧唧歪歪的功夫,去磕头拜个师傅,学长他肯定能教你两手揭棺而起的硬本事!” 这一波好怼,把对面的湛骁给怼得脸色发青,以至于都有几位靖冥机关的专职人员,保持不住中立性的淡定,扭头看过去,仿佛是担心湛骁一个不慎,直接来个孽毒攻心,就地污染。 可最终,湛骁只是抿着嘴,保持沉默。 这部分罗南听得稀里糊涂。梁庐倒是想起了他,用相当刻意的音调与他交谈:“罗南啊,我以前没给你说起过卢学长的事吧?” 梁庐的心思,罗南能猜到些,便很乖巧地配合:“没有,我……正糊涂着呢。” “嘿嘿,刚刚我为什么郑重其事地给你介绍卢学长,就是让你好好认识一下真正的英雄人物。学长和某人不同,他是我们守敬学院的最优秀、最传奇的毕业生之一,就是学校开展校庆活动会专门邀请的那一类人!” 湛骁只遥遥将眼神往这边一划,却听任梁庐“捧高踩低”。 罗南则老老实实地做好捧哏的角色,“哦”了一声:“是资深校友。” “资深什么!我入学的时候,他还没毕业呢,连某人都比他高一届!” 罗南立刻就惊了。 他认真回忆了一下仍守在甬道外的卢安德尉官的面容,无论如何也找不出那位只比青涩的梁庐高两届,且比年轻帅气的湛骁低一届的证据。 难道是先从军,再积功深造? “我们是通识阶段的校友,毕业后就某个人仗着家世上了军校。卢学长直接入伍,我又专精学校呆了几年,今年才入伍的。” 梁庐再排除掉一个“合理选项”,同时给出了标准答案:“卢学长就比我大两岁而已!” 二十岁我都信! 罗南咝了一声,不用表演,就已经是震惊的样子:“不是吧!” “就是这样,比某人还小一岁呢。” 罗南遥看湛骁略阴郁却仍然俊帅年轻的面孔,明知道梁庐没理由骗他,还是花了些时间调整思路: “这样……是因为受伤吗?” 说话的时候,罗南想到的是卢安德 胸、颈、面部明显的疤痕,以及大量植入的人造假体。就地球标准而言,这种程度的已经算是改造人了。 “没错,四年前的祖域保卫战,你应该知道。” “我……” 还好梁庐也只是顺口一问,接着就补充完整:“当时卢学长就在祖域巡防舰队中,担任士官长。面对突然破界而入的域外种,在首波遭遇战舰队减员就超过70的情况下,残部硬是守住了祖域星门,争取到殿下率军回援,因此获得帝国战斗英雄称号。” 这种时候,罗南只有点头的份儿。 至于梁庐提到的“域外种”,罗南这段时间倒是有所了解。这是指在多重时空环境中来回穿梭,具备适应多个时空规则能力的生命种群。 战力高下不等,弱的极弱,强的又极强,但最大的共同点就是,耐受性超高,生存能力极强,有些族群简直就是宇宙蝗虫、瘟疫,让人闻之色变。就算天渊帝国这种高等文明,在全盛时期往往也是将其视为“天灾”来着。 而在含光星系,也有几只受到孽毒污染变异的域外种群,在复杂星空环境中漫无目的地飘流穿梭,而每次出现在人类聚居星域,都会带来灾难性的破坏。 像是正在中继站外面围攻的一干幻想种及其仆从军,相对而言,都算是温和守礼的了。 虽因为缺乏“见识”,导致罗南对当年的祖域保卫战缺乏足够的感性认识,可纯凭推理,也能体会到这一场战事的惨烈程度。 不过,在梁庐的表述中,卢安德的传奇,并不是在战中,而是在战后。 “你也看到学长的模样了,那都是战时留下的疤痕。但你没看到他刚从战场上下来的样子,半边身躯、半个脑袋都给砸扁了,星门堡垒璇晶阵列超载停机,几乎要陷落的白刃战阶段,他们和域外种面对面血肉博杀,浸泡在孽毒环境中,更是受到严重污染,距离毁灭性变异也只差一线而已。 “那种伤势,可以说什么都保不住,学长幸运一点儿,吊住了命,可在军队苦修多年成就的‘本命熔炉’全面崩溃,再加上身体残疾,别说在军队呆不下去,退伍了也是废人……哼哼,比某人现在不知要惨上多少倍。” 罗南又快速瞥了眼湛骁,后者嘴角噙着冷笑,眼神却有些飘忽。 梁庐也是发了狠,有形无形的刀子,直往湛骁心里戳:“卢学长是怎么做的?养伤期间,等恢复了神智,有些精力就去研究内修内炼的理论和法门,从头开始,一步步推导试验。三年多时间,顶着病痛,冒着随时可能基因崩溃的风险,克服无数难关,光是专业论文就发表了十多篇,以半残之身获天梯臂章——这比某人仗着皇族血脉、传世宝典挣来的荣誉可强出不少吧! “最终呢?人家从殖入机芯的外力入手,以外导内,使‘熔炉’重启重炼,至今修行尽复还更有精进,回归部队,还是响当当的一条好汉,就是施爵士那么个狠人都称许的……” 梁庐嗓门越提越高,已近忘形。偏在此时,人们耳畔传入一声笑:“哎呦,我施某人的糟烂名声,都传到二蜂巢来了?” (本章完) 第五百四十五章 双渗透(中) 天渊帝国有句俗谚,直译过来就是:嘴动则耳动。 一层意思是说,凡事牵一发而动全身,事物普遍联系;另一层意思就是讲隔墙有耳,引申为“说曹操,曹操到”之意。 现在梁庐面临的局面,可不只是嘴动、耳动,而是全身都动……这话有些夸张了,但是他现在肯定是灵魂颤栗的。 在他说得忘形之际,这次复盘工作的正主儿,已经领着手下,浩浩荡荡走了过来。 要说梁庐前面的分析,还是颇为精准的,一行人中最打眼的,无疑就是当头那个身强体壮的巨人。正是被称为“狠人”的施源三等名爵。 他比高逾三米的升占校官还要高出小半头,几乎是了,即便是在基地内部,他也身着一层金属护甲,部分还延伸到了面部区域,且似乎与血肉串联交融在一起,此时随着呼吸,有微微冷光搏动起伏。 看这外表,何止狠人,简直是个狼灭才对。 相比之下,昌义晖三等名爵,就要低调多了。虽说和施源爵士并行,可身高最多也就是刚到施源爵士腰间,也不知是否是对比太明显,感觉比正常人还要瘦弱些。面孔狭长,眼睛也小小的,其貌不扬。 不过,对这位,梁庐还要更怕一些。不只是因为昌义晖爵士乃是后勤部门的二把手,职责上管着他。更因为这位的姓氏是“昌义”。 昌义乃是复姓,是开国封君中,战功第一的昌义璇大君的那个“昌义”。 有天渊帝国中,昌义璇大君又被称为“荡魔大君”。其在开国前后征战的丰功伟绩且不提,单是在“孽劫世”早期,湛和之主殒落之后的黑暗年代,他拖着重伤之躯,顶着最躁烈的孽毒环境,提兵扫荡含光星系,为濒临灭顶的幸存者们,开辟出最基本的生存星域,并在此后数百年的时间里,坐镇中枢,斩尽诸天神国探进来的黑手,直至油尽灯枯,归于寂灭。 便是死后,其开辟的“内宇宙”,也外化成永久位面,承载着帝国最重要的“璇晶阵列”中枢,在含光星系中,为天渊遗民点亮了生存的火光。 璇晶阵列的“璇”,也正是由此而来。 可以说,正是因为昌义璇大君的存在,使得天渊帝国熬过了最黑暗的动荡倾覆时期和最煎熬的人才断层期,天渊帝国能续命至今,昌义璇大君居功至伟。 所以“昌义”这个姓氏,在天渊帝国几乎具备与皇族湛氏的同等地位。基地内称呼昌义晖爵士,也是称名而不道姓,以示尊敬。 如今的昌义晖三等爵士,当然没有先祖逐神荡魔的能耐,但只要“昌义”这个姓氏顶在前面,对于梁庐这种年青军人来讲,就有着天然的震慑力。 更别说昌义晖还分管“靖冥机关”,主持有关孽毒感染的处理和鉴别工作。今天湛骁的结局如何,多半还要看昌义晖的最终判决。 这种时候,梁庐只想把前面吐出的话全给舔回来。而事实就是,他什么都做不到,只能和罗南一起,绷直身子,平视前方,摆出最标准的军人姿态,等候随时可能到来的训斥,以及后续的指令。 而事实就是,梁庐犯了与湛骁一样的错误:脑子里给自己加了太多的戏。 基地里这些大佬,成群结队地过来,绝不是为了训斥一两个小卒子,就是被人“点名道姓”的施源爵士,那半调侃的一句话后,也没有后续,一行人径直越过梁庐和罗南的位置,来到靖冥机关正保护、勘测的区域之前。 稍稍落在两位爵士后面的升占校官,即便是这种时候,也摆不脱“大忙人”的命运,一边走路,一边用手指点戳空气,多半还在处理别的事务,连眼角都没往这边转。 眼睁睁看着一行大佬路过,又被当作了空气,罗南和梁庐,特别是后者,还是动还是都不敢动一下,直到作为随行人员的卢安德,给他们使了个“跟上来”的眼色,这才吊着小心脏,悄悄转身,跟上了队伍。 此时,画地为牢的湛骁,也没法再保持随性的姿态,隔着受隔离区域,也学梁庐和罗南那般站得笔直,就算那两人解脱了,他的姿势也无变化。 作为基地中坚的中层军官之一,湛骁倒是有资格让大佬们正眼相看了,可刚才的表现,多多少少让人有些嫌弃。 施源爵士也不理他,只低头与昌义晖爵士交流,侧脸位置冷森森的金属板,随着他的面部动作,微微扭曲: “你们后勤上还是没忙到家,自怨自艾的、搞疏导的……还有时间心理治疗,在我那儿,一门机炮统统解决问题。有力气活下来,战后再去折腾多好!” 别说正前方的湛骁了,连刚混入队伍中的梁庐都又绷直了身子,白皙脸皮又涨得红了。 至于罗南,倒是没那么敏感。又或是说,他敏感的领域不在这里。当湛骁和梁庐因为施源爵士的评价而羞耻的时候,罗南却有些“走神”。 走神的直接原因,是因为他跟随着队伍趋近到仍然隔离的事发区域。距离近了,有些微小的细节,就开始给予他若有若无的刺激。 罗南皱起眉头,隔着前排重重人影,特别是施源爵士宽大的躯干,将视线和意念,同步投向了他曾经亲手“切分”的具体位置。 前排的大佬,是另一种状态。 对于施源的讥讽,昌义晖没什么表情,只是微微颔首,算是回应。下一刻,他开口说话,直接扳回正题:“抓紧时间,复盘吧。” 旁边负责处理现场的靖冥机关军官,应声站出来,报告情况。 他们这些出任务的人员,都具备这个领域的专精知识,也具备丰富的处理经验,如何汇报,如何找出重点,如何提出建议,都有既定流程,可以说熟极而流,全无磕绊。 两位爵士大多数时间都只是安静听着,偶尔才问上一句,且不管听到什么,脸上都缺乏表情变化。 罗南也在队伍中侧耳倾听,由于靖冥机关的汇报人员所说的专业词汇比较多,再加上“混沌式翻译”的问题,只能说是听个大概逻辑,对于一些更实际、更关键的数据,反倒缺乏理解力。 正因为如此,当罗南听到半截,明确了汇报人员“遭到新型‘时空堡垒’架构反噬、在扭曲的孽毒环境中充分暴露、距离事发地点极近的骁校官,有较大几率对本次轻烈度污染负有直接责任,且后续仍可能出现类似事件”的基本结论后,就不再费心去理解那些枯燥的数据,心神完全集中到对目标区域的感知上去。 随着他心神倾注,即便没有“制式阵列”增幅,也缺乏设备辅助,某些不协调感,还是在他的意识空间里不断地增殖、放大。 罗南的眉头也越皱越紧,之前似乎…… 情绪思维翻动间,罗南掌心骤然发痛,本能低头去看,见是他从返程起就一直拿在手里研究把玩的“切分仪”,不知怎地触动了激活指令,从“蛹卵”状态变成了机械蚁,其边角的尖锋,连划带刺,给了掌心嫩肉一记狠的。 罗南在“游戏场景”中的角色,基本还原了他的真实修行,肉身侧还是有点儿基础的,皮没破,只留下短短一线白痕,此时正慢慢恢复正常肉色。 可正是这一划,划开了罗南心底因判断而生的些许犹疑,让他得出了确切的结论: “这不对。” “错了。” 几乎与罗南的思维同步,施源与昌义晖两位爵士身后,膀阔腰圆的升占校官,以最简短直接的语句,否定了靖冥机关汇报军官的通盘成绩,也瞬间引来了几乎所有人的目光集火。 如果是普通校官,升占的反应无疑有逾越职权,目无长官之嫌。可问题在于,他除了军队序列的校官职衔以外,还有一个身份:就是构形、布法双绝,可以升座演法的“大师范”,在天渊帝国,这是堪与二等星爵平级的显位。 在军队中,学术地位肯定要让位于军方职衔,可在“孽毒”这类需要深厚时空构形理论和技术支撑的领域,就算中继站最高长官严赤初爵士到来,也要虚心倾听升占校官的意见。 更不用说,昌义晖也好,施源也好,心底其实都有那么几分默契和准备。 昌义晖脸上仍不动声色,只是略侧过身子,以相对轻柔的语气道:“有什么意见,升校官可以提。” 升占没有立刻讲话,只是用其粗壮的手指,在空气中点亮了一块又一块的投影区域,如同教学中的演示展板,搭眼看过去,都是密密麻麻的公式、数字,还有极其复杂的图形、切面。 过来的这群人里,有一半以上,都是施源爵士的随行卫兵,习惯了在战场上拼杀、在火线上打滚,乍一接触这些冰冷的数字结构,就像是被一脚踢回了通识教育大考之前的昏暗时光,只看得心慌气短,头晕目眩,整个人都不好了。 只有极少数人,比如卢安德,对这些“展板”表现出了极大的兴趣。更多人是在面面相觑: 这位“大师范”,怕不是要来一场长篇大论? 便在这种轻微不安的躁动情绪里,升占点亮了最后的投影——出奇清爽,只是一个标准的计时器界面。精度较高,可以准确到基本时刻的万分位。 升占就通过这个界面,确认了一下时间: “02136秒。” 话音方落,刺眼红光与警报声同时袭来。 第五百四十五章 双渗透(下) 孽毒污染,低烈度。 很多人甚至不用看辅助智脑的显示,都能大概猜出来警报的含义。队伍的整体氛围略有波动,有人私语交流,可整体看来,还比不过升占校官排出“教学展板”时的混乱程度。 毕竟,大家早已经习惯了。战火覆盖、时时刻刻都在死人的前线基地,难道还能指望空气清新,无菌无尘吗? 最不习惯的,反而是罗南。根据他所学的操典,现在就应该进行处理……可在场的根本没人动弹,包括“靖冥机关”的那些专业人员。 人们的视线都在“教学展板”,以及几位大佬的脸上游移,试图找到解读当下局面的钥匙。 要说罗南现在,心中已有底数和判断,对局势的理解,可能已经超过在场的绝大多数人。偏偏受限于可怜的数理知识,当然更多还是整体知识结构上的差距,看这些“展板”如睹天书,就算是用最生硬的倒推法,也难以从中找到逻辑线索。 一时看得极是苦恼。 倒是身边的梁庐,让这波警报从懵然状态中唤醒,勉强摆脱了遭差评的羞耻,暂时又沉不下心观察“展板”,恍惚中只接收到外界最具刺激性的信息,还下意识找罗南交流: “这警报很熟啊……” 罗南轻嗯了一声,目光从“展板”上挣扎出来,与梁庐一道偏转视线,指向了警报的发生装置。 那是一部由“靖冥机关”摆在隔离区域旁边的侦测设备,其工作原理和专用维修车上的侦测模块是一致的,而此刻得出的基本结论,似乎也没什么差别。 “真一样?” 梁庐惊悚了。这块区域,分明已经由他和罗南处理过了啊。此番警报提示的信息,却相似得仿佛时光倒流,岂不是说他们前面的工作根本没起到作用? 梁庐的小心脏又跳了跳,又扭头去看罗南,可还没对上眼神,头皮就是一麻,下意识转过脸去,正好迎上升占那双布满血丝的铜铃大眼。 “……” 梁庐心底发慌,反应也是木愣愣的。幸好升占也只是一扫而过,梁庐甚至没捕捉到其视线的焦点所在。 接着,升占便开了口:“仍然是工蜂格3321到3328区域,低渗型,标准操典切分操作17-05,日志显示‘中延维2巡’上次操作符合程序。” 所谓“中延维2巡”,就是“中央管线及安全隔断区延伸部维护岗第二巡查组”的简称,也就是指梁庐和罗南二人。梁庐辛苦整理的工作日志,在升占嘴里,则被这一句给带过。 至于更细致的那部分,大概最多也就是在当前升占排列的复杂数据模型中,占据某个不起眼的角落,甚至可能只是系列基础数据中的一个。 即便如此,梁庐已经很满足了——正反馈再小,也是正的呀!此前差评带来的冲击悄然消散了一些。他的吁气声,旁边的罗南听得清清楚楚。 不过,罗南并没有太关注梁庐的心理状态,他只是怔怔地 看队伍前列密集排布的“教学展板”,看上面闪烁刷新的公式、数字和图形,即便他能看懂的,百中无一。 耳畔又传来梁庐的低语,那位终于开始收拢心神,研究这一系列高难度的数理模型,并很快发现一个了不得的情况: “一直在刷新?” 不只是梁庐,还有其他一些勉强能看出点儿门道的人们,此时陆续发现,本就复杂度爆表的“教学展板”,竟然是在不断刷新的,每一块的内容,都有着不同的刷新频率。各个模型似乎都在做着实时演算,去标注某个或某类规则的变化。 到这时候,猜也能猜到,各块展板之间,必然还存在着某种隐而未显的联动逻辑。 绝大多数人意识到这一点,就已经放弃了。还有些对此极感兴趣、且不死心的专业人员,则纷纷将视线投向了点亮这些“展板”的升占。希望这位具备着深厚理论功底,也有着丰富传道授业经验的“大师范”,能够为他们解惑。 他们注定要失望了。 显然升占并不认为,当下环境是那种可以“深入浅出、娓娓道来”的教室讲堂,他没有长篇大论讲课的想法,包括这一系列演示,也并不指望让大部分人能明白——只要在场的、具备决策权的两位爵士能够理解,便已足够。 两位爵士确实已经理解了关键信息。 施源的视线,在中央最显眼的计时界面上驻留,简单概括了一下:“周期性变化?” 升占确认:“即便现在处置,两到三分钟后它还会出现……” “应该是与新型时空堡垒架构的多种元素联动,当然也包括这个近似封闭体系内熵的增减。” 昌义晖想得多一些,紧接着又问:“这种演化节奏从哪里来?孽毒环境规则不应该体现出明显的规律性。” “在这。” 升占手指点中紧挨着计时器界面左侧的投影区域,这片投影上呈现的公式数字,看起来与其他“展板”上并没有太多差别,但在懂行的人眼中,它却是代表了某种极特殊的意义。 周边绝大多数人都看不懂,而能看懂的,脸色或多或少都有些变化。 罗南就听到了梁庐唇齿间极低的吸气声,然后又强行断掉。 施源和昌义晖的表情,也很凝重。后者在职责上最适合表态,他也没有耽搁,几秒种后便道:“我马上向汤爵士通报相关情况,鉴于当前局面,我认为,大家应该碰个头,交换意见并及时应对后面的问题。” 施源面颊上的金属板,似乎是冻结在了血肉中,也不再说话,只默默点头。 待两位爵士达成共识,升占虚捏了下拳头,那些密集排列的“展板”直接归于虚无,也断去了某些人“听课”的最后希望。 此时,升占又对昌义晖道:“维护维修方面的工作,可能需要做大调整……抽人手出来。” 昌义晖不置可否,只道一句“碰头之后再说”,便当先转身,快步离开。 后面的队伍波开浪裂,闪出供几位大佬离开的甬道。像是卢安德这样的亲卫,自然也要跟着施源离去。临去前,他还对梁庐、罗南,包括莫名其妙就从焦点变成遭忽视人员的湛骁比划手势,算是告别,堪称面面俱到。 然而罗南能看出来,这位成熟稳重的尉官先生,眉峰处隐约也积了一层阴霾,便是爽朗的笑容,也都掩盖不过。 很快,两位爵士及随行人员走得干干净净。 罗南又回头,看那边开始进行处理的“污染区域”。至此,他也算是近距离接触到了“孽毒”环境,感受到了那份混乱却趋向混沌、内部暴躁却并没有明显内耗的矛盾状态。 可是,这种莫名妙的熟悉感,是他被梁庐传染了吗? 也在此刻,罗南又听到梁庐的喃喃低语:“这下真的糟了!” 罗南点头:“确实糟糕。” 梁庐一惊,抬眼看他:“你知道那个模型……通识阶段学这个吗?” “如果是升占校官指的那个,没有。” 罗南否认,模型什么的他确实不知道,可是按照他自身的思维逻辑往前推导,一点点地抠取细节,交相验证,排除了正确选项,最后剩下的环节,不管在常识中显得如何荒诞,都确定是有问题的。 近距离见识到了“孽毒”环境之后,得以从更本质的构形理论上去推演。他更有底气断定,从发现污染区域到做出切分,一整套过程,他都是严格按照操典执行,判断准确,全无纰漏。 他主导的环节没问题,那么出状况的,就是不属于他的部分。是的,他就是指切分工作完成后,那一套清扫兼打补丁的“加持”…… 出问题的,是璇晶阵列。 梁庐一时把握不住罗南的判断逻辑,不过他现在也没有心情去深究。事实上,他只是出于对璇晶阵列数据模型的深刻印象,从升占校官等人的言行中,硬猜出来的,还远远谈不上思路清晰。 让罗南这么一打岔,他的思路干脆断掉,又绕了回去:“怎么搞的?是故障,还是……” “是污染。” 说话的是湛骁,而此时他已经在靖冥机关人员的环绕下,越过了隔离区,走到罗南和梁庐附近。 或许是物极必反吧,短短几分钟时间内,这位皇室族人惨遭“差评”、“忽视”插肋双刀,非但没有崩掉,反而显得平静了许多。当然,这不代表他可以就此解套。他仍要去有关部门经受一系列测试和问询,周围的人员说白了就监视押送。 湛骁脚下不停,说第二句的时候,也压根没回头:“让升校官点透,我才明白那个家伙做了什么事:他把污水管道和饮用水管道绞在一起了……” 湛骁的比喻形象却不准确,但有助于理解,原本还糊涂着的梁庐依稀明白了些,却更惊讶:“这神操作,他想上军事法庭吗?” “他上不上军事法庭我不知道,但大家都知道,往后几天,注定要糟透了!” 第五百四十六章 岗前移(上) 梁庐、罗南还有湛骁的嘴巴,至少有一个人是开过光的。 对事态的预判音犹在耳,经过短暂碰头之后的基地军事决议团,就宣布中继站执行“二级污染响应”,进入紧急状态。比照陷入“孽毒中度污染区”的标准,严格执行各项操典制度。 别看通告里挂着“严格”两个字,在罗南看来,按照新的规矩执行的话,他前面一段时间学过的那些操典制度,至少要废掉将近一半儿。 给人的感觉,就是原本一个每立方米空气中的微尘都要按颗数的电子无尘车间,嘶拉一下画风突变,成了热浪汹涌、铁水流淌的炼钢厂…… 与此同时,三个“蜂巢”内的后勤工蜂们,都取消了一切休息,重排岗位人员,并要求在最短的时间内,熟悉新的工作,进入状态。 所谓的“重排”,正是根据升占对昌义晖提出的建议:大幅削减基地负责日常维修维护的人员,充实到各个直接生产岗位上去。 这一调整带来的直接后果就是:所有维修兵一跃成为了后勤部门最忙碌的那批人,没有之一。 在以前的同僚手忙脚乱适应新的生产岗位的时候,还留在原岗位的“梁庐、罗南”们,必须要负责数倍于之前的维护区域。 像是曾经的“中央管线及安全隔断区延伸部维护岗第二巡查组”,如今就变成了“全域管线延伸区域维护组”,与其他两个同样岗位的人员合并成了一个大组,并由一位资深尉官负责,可职责区域暴增了十倍还多。 这种形势下,如果严格按照常规操典执行维护任务,除非把两个人劈成十段、二十段,再吹口仙气,分身化形,才可能基本达标。 在现实逼迫下,注定要放弃一些东西。 “全延维二组发现低污染区域,坐标……” “别浪费时间,你们只盯着管线、设备和维修机器,其他的一概不要理睬……就是孽毒**怼到鼻尖儿了,只要不吃了你们,就特么装看不见!” “收到 。” 梁庐干脆利落地挂断通讯,撇撇嘴,示意罗南驱动专用维修车,直直从标注为“低烈度污染”的区域中间碾过去。至于仍在狂闪不停的警报,一拳头砸下去……啊,不,上调个标准就消停了。 “看吧,蜂巢指挥台那边,这两天的调度压力可烧坏了不少人的脑袋,咱们碰到胡言乱语的机率也大幅增加了。” 说话间,专用维修车嗡嗡穿过污染区的时候,罗南的眉毛不自觉抖了两下,细腻入微的精神感应与印象犹深的操典要求交织作用,对一位轻度强迫症患者来说,多少算是种折磨。 梁庐就以“过来人”的口吻给他做心理建设:“现在呢,绝对不要把基地当成基地,你可以闭上眼睛,想象一处建立在孽劫世前,后来又被迫放弃的军事据点,现在已经彻底废弃,只有自小生长在孽毒环境中的变异物种才会偶尔经过……中度污染区基本上就是这个意思。 “我们现在做的,你就当成野外作业就好了。就算是后勤人员,偶尔也有出外勤的机会,这就是提前的预演啊!” 罗南笑了笑,梁庐也笑,又出拳重拍在车辆控制台上:“谁能想到,璇晶阵列也能出问题?都怪那个自以为是的缺德玩意儿!” 加封“缺德玩意儿”称号的罗南,笑容就有些垮。还好梁庐没有发现,只是叹息:“说实话,咱们的运气是太不好。在这种环境下呆得久了,后续治疗真的挺麻烦……不过还好啦,全额报销,用度上不用担心。” 罗南很难想象“游戏场景”之外的情况,可是通过这段时间的观察,他发现了含光星系的天渊公民们,对于“孽毒”的矛盾态度。 他们当然知道,孽毒污染是很麻烦的事,否则此前湛骁的心态就不至于险些崩掉;“孽劫世”早期,也不会出现那么多让人心堵的悲剧事例。 可孽毒污染又是含光星系的人们必须去接触、面对、承受的问题。没有谁是活在真空中的,遑论真空也挡不住孽毒环境规则的污染渗透。 所以遇到了现在这种急转直下的糟糕状况,中继站上上下下,不论是爵士、校官,还是公士、列兵,都表现出了一种“破罐子破摔”式的坦然: 孽毒真的超恶心……嗯,既然泼一身了,就随便吧! 孽毒污染当然会有后患,而且非常严重,基地里上万官兵,别看现在还是一个个生龙活虎的,战后将会花很大代价去治疗,即便报销费用,也注定了绵延日久,变数横生。 可那又怎样? “人都是给逼出来的。孽劫世以来,帝国内修、布法的公版法门,几乎每三十年就要迭代一次,几百个版本下来,和当前相比,早已经是面目全非……为什么?” 梁庐用下巴虚点罗南,问了一句,但他根本没指望罗南回答,继续往下讲:“像是内修、布法这样的关键法门,有一个说一个,都是千锤百炼,多少年才积累下来的精华,是基础研究做到极致的成果,可基础研究又哪有那么容易突破?三十年一迭代,要能有这种进步速度,诸天神国都要趴在地下叫爸爸! “说到底,还是大家在孽毒环境中长期生存,受到环境规则的污染变异,不得不如此。也许再过几百年、几千年,我们这些人,虽然还保持着历史记忆,却与‘先人’是截然不同的物种,被孽毒逼上了另一个进化方向……哎,我是不是说得有点儿多,没吓到你吧?” 罗南老实回答:“暂时没有。” “哦,这么有胆气?” “我们这次,总不会比卢尉官当年在祖域保卫战中面临的情况更糟糕。” 梁庐一怔,随即哈哈大笑:“这么想就对了!” 正开心的时候,车子自动减速,前方大约五十米的距离上,一头有明显昆虫形态的大型仿生设备,静静趴伏在管线隧道内。支开的六条“节肢”对称叉开,每条都有环抱粗,可在有火车车厢体积的弧形主舱室映衬下,还是略显纤细,以至于撑在隧道底部时,都感觉软趴趴的,没有力度。 第五百四十六章 岗前移(中) 离得近了,就能看到,前面那头几乎快塞满管线隧道的巨大“机械昆虫”,其“纤细节肢”之下,还有成百上千的“幼虫”蠕动起伏,有的还悬浮飞起,攀附到“节肢”更靠上的区域,次第移位,流动不息。 “唔哦!” 梁庐瞬间暴露出一些与“过来人”身份相悖的小细节,可眼下谁也不会在意这个。专用维修车继续前行,离得更近一些,在“幼虫”与“节肢”之间偶尔亮起的电火,让二人看到了更多细节。 六条“节肢”,上面还有一个个“突起”,每个“突起”都是一个可以容纳一到两人的特殊工位。统算下来,大概有百来个,但此时只有不到十分之一处于工作状态中。 而所谓的“幼虫”,其实是各式各样的自走型维护机器人,它们或者出现破损,或者需要更换挂载工具,就在指令驱动下转移过来,在这个“机械昆虫”的肢间、腹下自动分流,完成修理、更换的任务。 “啧啧,‘土层巡游者’中型移动维修站。没想到,真的用上了这种野外作业的大家伙。” 罗南上下打量所谓的“维修站”,不算“节肢”,其主体部分大约有20米长,其甲壳形主体最宽处至少在8米以上,高度可达6米左右。若再算上“节肢”支立的形象,就更显阔大。 “看着笨重,其实结构上可以缩小的,毕要时还可以通过‘空间对点渗透’技术扭曲岩层,在地底下跑得飞快……” 罗南也忍不住“哇哦”了一声,颇是神往。 唯一可惜的是,这台特种设备第一次现身,感觉中并不是特别从容的样子。实在是其腹下“幼虫”数目未免也太多了些。 几百上千部待维修的机器设备,如果一百个工位全开倒也罢了。偏偏六条“节肢”上,总共不到十个工位,难免有些处理不过来。以至于卡卡停停,整个待修理队伍变得相当臃肿。 “这边到底积了多少活儿……也无怪乎让我们来支援。”梁庐细看这场景,心里面略有些发怵,但在罗南面前又要摆出淡定的模样,“这样也挺好,相较于流水线,还是这种岗位更锻炼人。” 说话间,专用维修车已经趋近了“土层巡游者”的尾部区域。信号链接完成后,那边区域自动打开一个孔隙,可供维修车出入。 只是,现在“土层巡游者”腹下已经被待维修机械堵得满满当当,而且其流转方向也是有一定之规的。为了避免干扰已经过分臃肿的队列,作为驾驶员罗南,便在辅助智脑的建议下,切换到了磁浮模式,车体悬空,越过满地的“幼虫”,朝着入口孔隙“滑翔”过去。 梁庐还在努力践行带兵长官的职责,刺激罗南的胜负欲:“咱们可以来一场维修竞赛,谁输了谁就去找湛骁,把那个绝版……哎!” “轰隆”爆鸣骤然袭来。 其实两人最早感觉到的,是那种直接压迫扭曲空气的冲击波,就那么从侧前方碾了过来。以至于已经分辨不清后续的爆鸣声,究竟是单纯耳膜接收的刺激,还是被迎面一记狠手 之后,震荡的大脑给出的抗议信号。 梁庐真的是完全没防备,脑子一懵,又是天旋地转,若不是柔性安全带自动收束作用,无顶蓬的维修车早把他甩到十几米开外去了。 别说是他,就是重逾两吨的维修车,在此全无征兆的冲击下,其与“土层巡游者”之间已成形的磁轨约束,也给强行冲断,车体发生了明显偏移,在断续磁力作用下,像片沉重的落叶,在空气中一个摆荡,斜斜砸向入口边缘不知有多厚的外挂装甲层。 梁庐终究是有过“突然撞击”训练的,只用了大约千分之二、三息的时间,就在他本人以及专用维修车两台辅助智脑的双重警告下惊醒过来,他都来不及给罗南示警,直接动用长官权限,要拿回维修车的操控权,进行手动应急规避。 可他竟然没能抢回来! “……判定通过,磁轨校正完成,冲撞预备。” “尼玛!” 梁庐忍不住爆了粗,而在他骂声出口的时候,最后一次调整的机会已经错过。柔性安全带已经将他牢牢捆缚在座位上,而他所乘坐的专用维修车,则变成了一张斜甩出去的卡牌,打着转儿,擦着入口边缘的金属棱角,呼地“砸”了进去。 先是“咣当”一记明显撞击声,好像挂到了哪里,整个车体被带得一个侧后翻,还没有完全翻过去,强劲的磁轨约束又聚拢过来,带着车体,来了个冲浪式的翻滚回正。 接下来梁庐就看到、也体会到了,撞进磁约束圈的专用维修车,像一头中了麻醉枪的疯癫野兽,在本就不那宽敞的入口甬道里冲撞前行,撞了左墙撞右墙,砸了顶板砸地板,连续七八个能顶出胃液、转出脑浆的砸撞之后,终于消化掉了惯性力量,七扭八歪地停下。 “轰隆隆!” 又是一声爆音闷在耳畔,车辆、身体再度跳荡,梁庐下意识做了个蜷缩身体的防冲撞姿势,然后才醒悟过来: 这次摇晃的是整个“土层巡游者”。 二度爆音冲击,与之前险些造成车祸的冲击波真的是一样一样的。只不过他们现在已经进入到“土层巡游者”的肚子里,多了一层过滤缓冲,没那么难受罢了。 这是……外面的幻想种仆从军又开始大举进攻了,真是赶上了好时候! 梁庐总算彻底回神,忙扭头去看:“罗南,有没有事?” 罗南同样是被牢牢捆在座位上,可双手还撑在驾驶位的感应区处,手臂有些僵。梁庐就担心他防护姿势不到位,被刚才的翻滚冲撞给折断骨头。 “没事。”罗南的嗓子倒还稳定,双手从感应区挪开,与此同时,两个人的柔性安全带都自动松脱,恢复自由。 梁庐长吁口气,头皮又是发紧。刚才的那情形,真要撞上去了,多半也不会致命,可是伤筋动骨、进战地医院是免不了的。要是他们两个首次执行新任务,就是这么个结果,这场战役结束前,就别想抬脸见人了。 想到这里,梁庐又记起一件事,二话不说调出专用维修车的操作记录。虽说 有惊无险,可他就是想不明白,为什么动用长官权限的时候,没把控制权限拿回来。 “最后一条操作……罗南?” “嗯,公士?”罗南应了一声。 梁庐看手下唯一小兵的懵懂表情,自家脑子里更懵懂:“你这是什么操作?” 他看到的那条……不,那组记录显示,在专用维修车与约束磁轨脱钩的刹那,正是罗南及时切换到手动模式,在千分之六息的时段内,完成了多达22个操作,强行完成了车辆与磁轨的人工对接和轨迹调整…… 正是这系列操作,帮助智脑完成了最关键的情景条件判定,让一切又重回正轨。 在这个时段的后半段,梁庐才反应过来,试图接手权限,可那时候智脑已经判断出前一组操作的正确性,给予了罗南操作更多的权重,这才使得梁庐的控制无效化。 基本上,里面的逻辑没有错误。 可罗南在眨眼间的22个操作指令,又是怎么输入并执行的?那一瞬间,意识转速要快到什么地步? 操作记录抽了吧? 罗南看到纪录,也有些莫名其妙:“我没搞这么多……” 刚开个头,就有人接了下去:“什么操作?好听点儿说,是极限操作,可说白了,就是擦边球操作、差那么一线的违规操作!” 回答梁庐疑惑的,是一个突兀出现的嘶哑嗓子,听上去有些气虚的样子。 车上两个人循声望过去,这里已经是甬道尽头,恰是个驻停区域,两辆类似的维修车停在那里,还有其他一些代步设备……唯独没看到人。 梁庐和罗南却不敢耽搁,不约而同从车子两边跳下,站得笔直,高声报名:“二级公士梁庐(列兵罗南)奉命前来报到。” 仍是那个嘶哑嗓子,有气无力地道:“看到了,我是你们的直属尉官勾业……有那废话的空,先过来扶你们长官一把!” “嗯?”两人又是面面相觑,还是罗南反应快一些,视线偏转,就看到在驻停的两辆维修车之间,有一团不太协调的阴影。 确定疑似范围后,再集中辨析,两个人就“哎呀”了声,一起奔上前去,试图将夹在两车中间的那一位扶起…… 可才沾到点儿边,罗南就又愣住。 这位勾业尉官,眼下的情形实在不适合多人用力。因为这位,手足四肢均从肩、胯部位断去,且没有安装义肢,完全就是一个无法自理的重度残疾形象。 倒是梁庐,还是认出了这位,再叫一声“勾尉官”,便小心翼翼将其“托”起来,安置在一侧的车沿上。 “没见过残疾人啊?那你们知不道,这个残疾人刚刚帮了你们一把?” 勾业尉官显然已经习惯了类似于当前罗南的目光,一脸无谓,仍然满是长官范儿:“要不是我在这里,拼了仅有的一条腿不要,调整了磁轨定向,你,列兵罗南,起码要多出50个瞬时操作……那就是妥妥的违规精神干涉行为,我可以立刻把你踢回二蜂巢去!” 第五百四十六章 岗前移(下) 罗南能说什么?他只能绷直身躯,大声应是。 还扶着勾业的梁庐,张嘴试图给罗南求情,可还没出声,勾业本来见不出太多威严的圆脸就转过来,撇嘴冷笑: “还有你,操作纪录?还有脸看操作纪录哈?大量、不符常理、且有效的瞬时操作记录,你就该立刻想到直接作用于设备构形框架的交互干涉!可你到现在都还糊涂着,究竟是他长官,还是收尸队?” 没说的,梁庐只能和罗南一起,二度亮嗓:“是,尉官。” 就是几个话语来回,又一波冲击震荡到来,轰轰的震鸣声,把罗、梁二人的嗓子都给压下去了。 至于勾业,屁股挂在维修车边沿,摇摇晃晃,实在是聚不起气来,末了只能再瞪一眼罗南: “我的腿!” “啊……是!” 罗南总算还可救药,凭借勾业刚刚的表述,扭头搜索,很快就发现丢在入口磁轨的应急控制台附近的目标,一路小跑到七八米外,拿到那个还算完整的“腿部义肢”,外面还挂着一截军裤来着。 这期间,勾业就挑动眉毛,向梁庐确认:“鱼卵?” 梁庐咧咧嘴,算是赔笑,但最终还是很认真地应答:“归化种子,天赋突出,操作稳定,至今零失误……” “常规操作是很稳,可是一旦超纲,需要自由发挥的时候,‘鱼卵’的本质就暴露了。” 勾业看着罗南返回,又谢绝了帮助安装的提议,圆溜溜的身子往下一落,其左胯位置的“吸盘”,就将那条义肢吸附并扣住。这样,这位就变成了一个具有左腿义肢,可以自由移动的……残疾人士。 罗南多少有些好奇。毕竟在中继站这种前线地带,像勾业这种状况的人,实在太少。 勾业尉官不在乎这点儿目光,却也不愿在这边待了:“走吧。有些事情,还是到里面说比较好理解……” 说着,他当先驱动单腿义肢,其暴露在外的仿生趾关节,两根脚趾轮番点地,就像两条小短腿,以正常人无法企及的频率,带动整个身体向前移动,又快又稳,简直就像贴地滑行。 这场面,概观全局还好,细究起来就颇为滑稽, 不过罗南看到的,却是勾业尉官如何运用义肢结构,完成绝不可能预设进去的功能。 说白了,这也是精神干涉机械构形的实例,只不过勾业尉官从头到尾都通过机芯进行引导,完全附合操作规范。 大概,这就是一种“随心所欲而不逾矩”的境界吧。 罗南看得入神,以至于梁庐都怕他失礼,暗中戳他一记,以示提醒。 勾业仿佛背后长眼,这时候就“嘿”了一声:“不用大惊小怪,我就是个被某远程设计师坑掉的倒霉蛋……其实平常挺威武的,可如今常用的、备用的十多个多功能臂统统出现污染性偏差,全部回炉了。要不是这样,我也不会守着这条虫子当监工,早上生产线了。” 梁庐瞪了罗南一眼,罗南低头认错。 勾业却是转过头来:“倒是你……罗南是吧。” “是,尉官!” “我看你干涉构形框架无所顾忌的模样,像是长年搞设计的,和旁边这个杂而不精的货色,不是一个路子,怎么没留在二蜂巢,发挥长才啊?” 被相当有专业范儿的勾业尉官如此评价,罗南心里还是挺高兴的,可他哪知道为什么,只能去看梁庐。 梁庐很不满意“杂而不精”的评价,但勾业尉官,可不是与他相熟的湛骁、卢安德,在阶位分明的军队系统内,他只有听训的份儿。 收到罗南求助的目光,他也是老老实实,有一说一:“报告尉官,我们是新兵组,按照最新的分流要求,都被转到一线维修部门。” “一线,这算什么一线?不过新兵确实应该见见世面,免得连一线、二线都分不清楚。” 勾业哈哈笑起来,此时三人已经沿着内部通道,进入这艘“土层巡游者”的中枢控制室。这里设备密集排列,空间非常狭小,小到了近乎吝啬的程度。 明明“土层巡游者”还有比较宽阔的可利用空间的。 勾业看出了罗南的疑惑,主动解释:“这是为了紧急状态下的缩身逃亡……先给你们一个忠告吧,如果有机会到真正的前线,不要离开你们的工位随意走动。每年在大虫子变形时被挤死的蠢货,起码可以搭起一个像咱们这样规模的班组。” 罗南唯有应是。 勾业就站在这些复杂的设备之前,他双臂尽失,可通过机械足趾与控制台联系,依然可以实现高效操作。 他一边摆弄设备,一边给两人介绍情况:“你们来得不巧……嗯,是挺巧的,外面刚恢复了远程打击,虽说上一轮磁光云母的‘夺能触手’已经被新版时空堡垒克制了,可是强行砸落的‘磁灵锤’也挺唬人的。 “基地里各个设备,原本就不太适应新结构,眼下更是大批量的被干扰破坏,修复起来很折磨人,任务繁重,比你们在二蜂巢里沿着管线隧道散步,要累得多。” 此前罗南和梁庐在中央管线隧道的工作,也不是“散步”那么简单,可既然长官这么说,他们也没什么可辩驳的,认真听勾业介绍。 勾业尉官嘴巴挺臭,但并不是一个苛刻的人,对两个明显经验不足的新兵,他的表达,可以说是苦口婆心: “别怕累,你们在这里,累就是最好的状态,不累就说明已经死透了! “以前你们的工作范围,到安全隔断区为止。我知道,你们一直在骂那个远程设计师,但你们也一直在他修复的时空堡垒以及核心位面的庇护下。 “可现在你们的工作区域,已延伸出了核心位面,直正到达了前卫4号行星。从这里往上四百米,就是地表阵地的护盾发生器;再往前推一公里,就是前沿地阵……话说你们不会真的以为,整个维修小组,就靠着大虫子,在这儿当修理工?” 罗南和梁庐只能摇头。 而罗南的想法更多了一层:原来勾业尉官所 说的“远程设计师”,就是这个意思?嗯,这大概是“内宇宙模拟器”为他“前身”安排的正式身份,不管怎么说,比“自以为是的缺德玩意儿”好听多了。 勾业尉官大约对两个菜鸟的乖巧态度比较满意,头也不回,继续道:“对于维修组来说,管线延伸到哪里,职责区域就推进到哪里。工作也不再是吹毛求疵、没事找事,而是要解决实际的、要命的问题。 “现在维修组满编20人,在大虫子这边,算上你们只有11个,其他9人,都根据前线需要,前去处理紧急情况。我说话的时候,可能就会有哪个倒霉蛋,直面幻想种及其仆从军的冲击,现在可能死掉了也说不定。” 罗南与梁庐对视一眼,都是无语。 勾业尉官的嘴巴真是百无禁忌,也不管两个菜鸟怎么想,径直调出了这艘“土层巡游者”的结构图,示意两个人看明白、记清楚。 “目前人手紧张,满编84个分级工位只启动了8个,流转已经不太顺畅了。你们必须要尽快担起责任。 “4号台,我是说这根‘节肢’,下层工位4-92,是你们的了。我可以给你们半个小时的适应时间……” 看勾业尉官的指派,梁庐脱口而出:“我们两个人,一个工位?” “嗯哼。”勾业尉官理所当然地确认,“你们两个人,算一个工位。” “不是人手短缺吗?” “严格来说,新兵在证实堪用之前,并不在‘人手’之列。放心,暂时我不会给你们独当一面的考验的。” 梁庐睁大眼睛:“可是我们……” 勾业尉官扭过脸看他:“公士梁庐,现在各个工位上,职衔最低的都是士官长,谁给你的勇气,在入岗上手之前就和他们比较的?” “……是,尉官。”梁庐的声气迅速弱了下去。 勾业尉官看上去倒也没有真的生气,语气几无变化:“如果没有意外的话,我们会在这只大虫子身上,周游整个基地,可既然这是战场,意外才是正常。我刚才说过,随时可能会有人出任务,也可能会死掉,在彻底周转不开之前的这段时间里,你们必须要具备单独撑起工位的能力,越快越好。 “当然,最好是具备独当一面的能力。真的有麻烦,需要你们那些‘我拼了命也要顶住’的蠢话,前线的士兵要的是扎实的设备,可靠的管线和厚重的装甲。这些是靠扎实的技术,以及充沛的后勤供给实现的,没有这些,就算你把血肉之躯塞进去,也没人稀罕。” 不管梁庐和罗南心里面是怎么想的,这种时候表面上都是无条件执行命令的好士兵,同时挺胸,不知第几次做出标准应答: “是,尉官。” 勾业转身,单足撑地,屁股则倚在控制台上,用这副古怪且不太规矩的姿态,直面两个菜鸟:“就这些了,你们可以去工位上……哦对了,撞击损坏的磁轨线,还有那部维修车,都是你们的活儿,上工之前别忘了先修好。” 第五百四十七章 交换比(上) 嘀,623活源分流。‘寄卵蜂’综合维修站一部,子母型,要求补充液态金属机模及原始芯片,并更换‘内载工厂’模块。 罗南扭了扭脖子,隔音耳罩自动打开应答开关:下层工位492收到,液态金属机模与‘内载工厂’模块有备件,请求供应原始芯片两个基数。 收到。已自动更新申请备件的损耗数据申请通过,备件已进入货运甬道。 罗南没在与人工智能的交流上费心,继续埋头研究他手上的活计。 三十个切分仪,像是三十只飞蚁,围绕着他手部夹持的零件,起伏穿梭,有形轨迹与无形但更为严谨美妙的构形轮廓,就在虚空中交汇。 罗南正认真观察理解,肩上就被戳了一记,思路差点儿被打断。他抬起头来,就看见旁边的梁庐,正伸手示意,让他看工位前方透明隔离罩上闪烁的光影图示。 此时的罗南,与当初稀里糊涂参加脱机测试时已经不可同日而语,很快就从那些眩目的可视化数据中,找到了目标所在。 备件损耗率24; 备件申请通过率:100 备件模组使用量:77个基数。 零配件再利用率:31。 下层工位排名:1。 罗南哦了一声,明白了梁庐的意思。这就是说,他们这组工位,综合工作总量工作质量工作效率可持续工作能力等多个因素,在本部土层巡游者正工作的8个工位中的3个下层工位中,排到了第一名的位置。 值得表扬,继续努力。 罗南咧咧嘴,算是接受了上官的鼓励信息,随即重新低头,继续刚才的工作。 随着罗南意识作用,手持零件的构形设计图,就逐步呈现在辅助智脑的笔记空间内,又映现在前方的虚拟工作区里,与基地资料库中的原始资料进行比对。 除了对比资料以外,罗南也在关注实物。不只是手上的这个,还有他所在的工位下方,不断出 现的新的拆解零件。 没错,土层巡游者探出的六条节肢,不只是排布工位,其最末端最下部,还是一处自动维修节点。当待修理的自走设备向这里汇集,一些普遍的无难度的小故障,直接就在自动维修节点处解决。经系统判断无法自动化修理的,才交由各级工位去分流处置。 除此以外,还有一种情况,就是一些经判定已经没有修复价值的设备,也会在自动维修节点处进行拆解,逼得罗南必须要带隔音耳罩的巨大噪声,正来自于此。 在人工智能的干预下,自动维修节点将保留可以重复利用的组件,重新分类翻新转运,进入到各个工位的配件库里去,以供二度使用。 刚才梁庐指出来的一系列数据中,就有这方面的统计。 如此设置,可以大幅提高设备资源的可持续利用能力,在野外作业时,更具备非凡的价值。 只不过,罗南对配件再利用这项工作并不感兴趣,即便所在工位上的相关数据名列前茅也一样。他在意的,只是特定配件在特定系统中如何最大限度还原构形设计这一项罢了。 所以他不惜耗费心神,对经手的所有零部件设施设备等进行构形设计还原,以更加深入地理解产品设计人员的总体思路和考量,追根溯源,务求透彻。 对于一个维修人员来说,在已经拥有详细的基础资料的前提下,搞这种重构研究,算是顶浪费时间的一种行为。可谁让罗南所在的这个双人工位情况特殊呢? 戳 罗南再度被他的上官点名,有些奇怪。现在不是梁庐的工作时段吗?寄卵蜂这种最常见的又是高度模块化的自走综合维修站,他们这几天已经修过不下四十部,除了最早那几部因为不怎么熟悉情况,需要啃几个难题之外,闭着眼睛都该修好才对。 他通过隔音耳罩的通讯器询问:公士,有问题? 梁庐没回答,而是在一秒钟前就在座位上挺直腰背,用无比端正的姿态,大声说话。 紧张仓促之下,他竟然忘了打开通讯器——理所当然的,罗南什么也听不到。 可罗南不是傻子,见到梁庐的姿态,哪还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第一时间放弃手中的浪费行为,关掉耳罩隔音功能,在外界震耳欲聋的轰鸣和震荡中,学梁庐一样坐直并报告: 尉官好。 现在的罗南,越来越像含光星系的原住民了。他已经习惯了收敛精神感应,避免暴露在污染环境中。但也因此变得迟钝起来,以至于被人走到背后,都没察觉。 唔,梁庐说过,军方有一些建立在机芯使用基础上的感应手段,虽不如精神感应全面具体,却极其敏锐犀利,回头无论如何要学起来。 罗南进入自省状态,就略微有些走神,还好突然到来的勾业尉官,来到两人中间位置之后,只是看隔离罩上的那些可视化数据,并不介意他们的态度和反应。 梁庐微侧面颊,对罗南眨眨眼,然后径直投入到热火朝天的修理工作中去。工位如战场,即便上下等级严苛,工作状态下也可以免去不必要的礼数,所以梁庐这锅甩得叫一个理直气壮。 至于不幸处在闲置状态的罗南,就必须要直面勾业尉官巡岗时的问讯 勾业还是那个单腿支撑的残疾人士形象,亲自动手的话,过于复杂的操作已经很难完成。可是在专业领域的可观水准和丰富经验,让他具备指点土层巡游者上所有维修兵的资格和能力。 77个基数,按每个基数配比二十台设备计算,你们这两天效率不错。 天渊帝国的时间单位,被罗南强行翻译的天一级,只有大约14个小时,两天也就是28个小时左右。在这段时间里,过手一千五百台设备,且成功率可观。有此基础,勾业的评价,罗南接收下来也是心安理得: 谢谢尉官。 昨天这个时候,你们工位上的零配件再利用率,只有7,现在已经飙到了30以上,过得很节省啊。考虑过故障率没有? 第五百四十七章 交换比(中) 罗南真没考虑过。 他利用切分仪解析构形,用构形设计的思路解剖设计,然后看哪个地方可以用,当然是立马就用了,至于后续……哪会想那么多。 再说了,不都是通过系统检测了吗?有条文规定,不能这么做? 罗南有些迷糊。然而勾业也并未批评他,只再向前移动小段距离,唯一可用的机械义肢与工位控制台实现链接,熟稔地调出系列数据,即在此工位上执行过修理程序的设备,所有的追踪信息。 这种高级数据,仍是维修岗位功绩考核的重要判断依据,罗南没有调取权限,也从不了解。 他多少有些好奇,趁机过过眼瘾,然而其肉眼观测的效率,和勾业利用机芯读取的速度相比,可谓天差地别。几十万条信息,勾业一个呼吸的功夫就读取完毕,很快,基础数据界面就消失不见。 勾业的嘴里,含糊跳动着一些关键词:“自处理任务……还好;战损率……没意义;二度故障率71,平均水准,呵呵,还可以啊。” 随着勾业的嘴巴开合,一部分关键数据的可视化图表结构呈现在隔离罩上,这期间,他已经做了一定程度的数据分析,让罗南和梁庐所在工位的工作成绩,比较清晰地呈现出来。 “该做到的做到了,该出毛病的还是出毛病……完全按照操典执行,是个乖小孩。” 罗南不知道,勾业这话是夸是损,姑且就当作夸奖吧。 这时候,旁边的梁庐也已经完成了对“寄卵蜂”综合维修站的快速修理。一般在这个阶段,人工智能会迅速派发新的任务过来,绝不会让一个工位闲置太久。 可勾业不是在这儿吗! 他适时下达了指令,梁庐和罗南的虚拟视界,还有隔离罩上都显示出了暂停的图示。两个菜鸟一起扭头,茫然不知勾业眼下是个什么章程。 勾业的圆脸上笑容可掬,看着完全没有长官的气势,如果他双手义肢尚在,大约此时就要笑抚两个狗头,以表慈爱。 “你们连续工作两天,未出现明显的工作失误,很不错。不过呢不能骄傲自满,还是要及时充电——现在到了学习时间。” “学什么?” “尉官,您要指点我们吗?” 罗南的思路简单,而梁庐则多想了一层。虽然他之前很没有担当地把勾业丢给罗南去应付,可这不代表他不尊重勾业。相反,若这位连升占校官都称赞的资深维修老兵愿意指点他们,他绝对是一百个乐意! 然而,勾业呵呵笑了两声,摇头否认:“你们不眠不休的这么辛苦,学习的档次完全可以再提升一些……是升校官的培训录像。” “升占校官?” “培训?” “嗯哼,有关当前局势的解析,以及未来一段时间后勤工作的走向。” 梁庐听了一愣,即而猛醒,之后那张小白脸上,便是兴奋之情溢于言表:“轮到我们了?是指璇晶阵列那边……” 勾业瞥他一眼:“别乱猜,去学不就知道了?” “明白。” 梁庐嗓音响亮,不管勾业怎么 说,他还是有了九成九的把握!其实早在两位爵士和升占校官到污染现场复盘的时候,梁庐、湛骁、卢安德这些在构形知识上具有相当造诣的专业人士,就大概猜到了这场变故的核心所在。 此后中继站所做的一切反应,都与这个“核心”有或明或暗的联系。 事实上,像是湛骁那样的中级军官,已经参与了有关培训,中继站的决策层,也没有刻意隐瞒危机事态的意思。只不过这件事情专业性比较强,不是每个人都能顺畅理解,且眼下正值战时,中继站每一个士兵都是有任务的,不可能都去脱岗培训,只能轮流进行。 而升占校官又是有名的大忙人,到最后只能利用这种折中的方式。从上到下、从要害部门到外围岗位、从直接相关人员再到无关人等……依次培训。 像罗南和梁庐这种新兵菜鸟,能在这个阶段轮到,主要还是凭借着后勤部门维护维修人员的岗位加成。 勾业见梁庐二人,不是那种懵懂无知之辈,也懒得再多讲,示意他们可以去了。 梁庐二话不说,就开始整理工位,还示意罗南跟上节奏,不要浪费时间。 罗南当然听长官的,然而刚拿下隔音耳罩,真正的长官却临时改变了主意:“等等,既然你们是这个状态,干脆轮流去吧……人歇工位不歇,也挺好。” “啊?” 梁庐和罗南先怔后喜,勾业这种说法,分明是修正早前让两人挤在一个工位上的安排,也等于是认可了他们独立工作的能力。 “是,尉官。” 梁庐和罗南同时就声,前者甚至暗中捏紧了拳头,为了如此迅速地正名而鼓舞。顺便在这种时候,长官的担当和风格又上了身,梁庐便让罗南先去听课。 罗南对升占校官的培训课程很感兴趣,不过他现在还真不想动,摇头道:“这段时间感觉不错,我再呆一会儿,回头你叫我。” 技术人员的感性状态到来,才是真的完全没道理的。梁庐也知道罗南此前有多么上心,眼下也不像是单纯礼让,想了想,也不再强求: “那我先做好笔记,回头你可以参考着看。” “好。” 两人达成一致,梁庐便跳起身来,向勾业敬礼,匆匆出了工位,赶往培训室去了。几乎是与之同步,隔离罩上的暂停图示消失,新一轮任务到来。 梁庐一离开,双人工位的优势就损耗殆尽。 单个工位30个小时内维修1500部设备,如此的流量频率,已经容不得罗南再从容“切分”和“重构”。 他迅速进入了工作状态,应对次第流转过来的设备队列。 在下层工位,绝大多数的维修任务还是那种自动维修流程难以处理,但又相对低端的问题。罗南不需要动太多脑子,只要判断准确、选材得当、眼明手快就可以了。 也是因为如此,即使在这么忙碌的时段,一旦碰上了比较特殊的设备问题,罗南还是下意识的用切分仪去“切”一下。 未必有时间深入琢磨,可是像这种大流量又高度重复的任务流,再怎么“特殊”,类似的情况总会不 断出现,一次看不透,两次看不透,三次五次,便不会再漏过去。 一旦两次维修任务中间,有那么十几秒二十几秒的空隙,罗南便会迅速将此类的小小收获整理记录下来。 通过这种方式,罗南迅速吸收天渊帝国成熟完备的构形设计成果,不断丰富自己的知识库,一点儿也不觉得枯燥,只是乐在其中。 “感觉确实不错,根基也很扎实,状态更难得……百年序列能教出这样的人才,科教部该把你当典型,大吹特吹才是。” 声音从隔音耳罩里直传过来,罗南的心跳有瞬间的加速,这才知道勾业竟然没有走开,一直在背后观察。 话说,这已经算是干扰工作了吧。 勾业尉官似乎并没有这种自觉,仍然在做评价:“你这人的爱好与众不同,很多人都知道切分仪好用,但像你这样频繁使用的,可是少见。 “不过我就有些不明白了,如果你是在百年序列的通识课程里练就了这身扎实的基本功,就算以前没有接触过军事设备,相关的民用产品中,类似的机械构形设计重合率应该也挺高的,用得着这样往家搬宝贝似的,一个个的做笔记、重新校对?” 罗南手上的工作不停,脑子却有点懵,不知道该怎么回答。难道他要说,他是在一处充满了时空构形碎片的“沙尘暴”里,进行了最基础的学习和练习?同时纯靠自学,并没有接受任何正规的构形基础教育? 话说内宇宙模拟器究竟在搞什么!怎么能够让游戏玩家陷入到如此尴尬又敏感的境地中? 就在罗南内心疯狂吐槽的时候,勾业尉官吹了口气,一枚本来受到罗南操控的切分仪,骤然偏离了原有的轨迹,在操作台上方盘旋打转。 “……还是说你在学校里学的并不是机械构形设计,走的是仿生或基因布法的路子?” “呃……” 其实我学的是时空设计。这种话罗南想了想,还是没说出口,最后只能含糊回应:“我就是瞎学。” 也在此时,他在心里大声呼唤:内宇宙模拟器快快显灵! 模拟器显没显灵,他不知道,可这一刻勾业尉官真的是笑出了声:“行吧,这也是一种可能。不过说起切分仪,小东西是机械造物没错,可源头上没这么实在,幻想学派的功劳要更大一些……据说是幻想学派对域外种群落研究的附属品。” 幻想学派? 罗南不太清楚这个概念,却又不好问,只听勾业在那儿讲:“在他们手里使出来,和造物学派有很大的不同,花里胡哨的,特别有能耐的,连大君级别的域外种群、幻想种群都能模拟出来。他们后期又要模拟孽毒**,结果翻车了很多次,死伤惨重。 “精神侧的黄金时代已经过去了,构形这个领域,没有扎实的物质根基,太容易出问题,幻想学派也因此而没落。传说中活跃在天渊灵网深处,可以禁锢驯服幻想种的永固构形,也一个个湮灭不闻。 “不过,我这里倒是有一点儿幻想学派的拟态技巧,结合了造物学派的仿生设计,不伦不类,但还是挺有意思,想不想学啊?” 第五百四十七章 交换比(三) “哎,勾尉官您还在?” 四十分钟后,梁庐结束培训回来的时候,看到勾业还在工位上,颇是惊讶。转念一想,便自以为通透了,就给罗南打抱不平:“尉官,罗南的脑子很清晰,手也很稳,就算他一个人在这儿,也绝对没问题的。” “是的,没问题。”勾业尉官随口承认,而直到他盯着罗南完成了又一次维修任务,才借此间隔,明确了说法,“正因为没问题,所以他不能在这儿了。” “啊?” “你们既然可以独立作业,为效率计,工位肯定要分开。正好咸竹士官到一线去处理事故,几个工位调整流转,1-95空缺出来了,就由罗南去顶上,看看效果如何。” “罗南肯定没问题的!”梁庐答得痛快,忽地又是一愣,“去1号台?够远的啊!” 勾业笑起来:“这虫子才多大!” 梁庐却知道,这和大小没关系。按照当下这种工作强度,一旦两个人分开,别看是在同一部“土层巡游者”上,未来十天八天都可能见不上面。 独立作业、独立作业,一说独立,原来他手底唯一能管住的兵,才是给独立出去的那个。 他有点儿愣神,想到什么说什么:“这……罗南可是我带的兵!” “是啊,你带来的。”勾业微笑看他,“你对这次调配有意见?” 梁庐怎么敢有意见!更何况能够独立作业,对罗南这种菜鸟来说,无疑是除了提拔、升衔以外,最重要的肯定了。 他只是有些别扭…… 作为这部“土层巡游者”的最高负责人,勾业才不管梁庐是什么想法,确认一下时间,便对罗南道: “你有一分钟收拾私人物品,然后去军教室看片子。今天九点以前,到1-84工位报到并开始工作。你在4-92的工作数据,会自动归并过去。如果对数据归并结果和依据有异议,你们两个可以在本次任务结束后,再申请复核。没问题吧?” 梁庐和罗南都是第一时间应答:“没问题!” 勾业扬扬眉毛,也不再多说,单个义肢用独特的“高频交 替法”,带着他的身形平平后移,进入升降甬道,不知道去了哪里。 工位上只剩下两个人,罗南和梁庐面面相觑。 大概勾业尉官照顾到了工位接适应的情况,这段时间内,竟然没有新的任务派发过来。给了两人一点儿交流的时间。 “只想着独立作业了,哪想到一下子给支开那么远!”梁庐有些懊恼,罗南专业天赋和技能,他是挺信任的,唯独那份“献祭常识”的非正常思维,让他有些放心不下。 他不自觉挠头,半苦恼半疑惑地询问:“刚刚勾尉官和你说什么了?” 罗南开始收拾私人物品,其实也没什么可收拾的,最多就是整理一下数据档案,以便在新工位上无缝衔接。 对梁庐,他没有任何隐瞒,也没那个必要:“勾尉官给我介绍了一种‘幻想拟态’技术。” 这是出乎梁庐预料的答案:“什么拟态?” “幻想拟态。据说是幻想学派发明‘切分仪’的时候,配套的技术之一。只是现在又经过一些改进。” 罗南回忆刚才的交流,大致总结:“就是以‘切分仪’为工具,利用特定的“仿生构形”方案,引导利用精神侧能力的技巧,可以赋予目标物以额外的功能,类似于加持……勾尉官觉得我挺适合学习这法子的。” 梁庐就睁大了眼睛:“他要教你!” “之前给我复刻了学习程序,让我有空先自学,有不懂的地方再问他。” “……包藏祸心!” “啊?” 梁庐激动地比划手势:“还没看出来吗,他这是要挖你啊!给你好处,又吊着你,让你在他手底下做事!” “我们不就是在他手底下做事吗?” “呃……”梁庐一下子噎住,脑回路有点儿不转弯了。 也在此刻,新的任务终于分派过来,人工智能的提示音响起,梁庐不得不分出精力,去处理手上的活计,但还是心有不甘,争分夺秒地对罗南道: “别忘了是升占校官安排我带你的,这事儿也一定要让校官知道,听他的意见!” “哦 ,好的。”罗南大约能看出一些眼前年轻的公士的微妙心理,感觉有些小滑稽,但这种被人在乎的感觉还是挺不错。 他笑应了一声,又道:“关于这个拟态技巧,我问了下勾尉官,他说你也可以学,所以学习程序我多复制了一份,刚刚发给你了。” 梁庐“哎呦”了一声,手上差点儿失误。 等他百忙中回过头来的时候,正好看到罗南向他敬了一礼,后退进入升降甬道,随即门户闭合,视线隔断。 梁庐跺了下脚,也不管罗南听不听得见,大叫道:“升校官的培训课,重点笔记我也发你了啊!” 叫喊的回声,在重新封闭的工位空间嗡嗡作响,随即被更激烈的噪音淹没掉。 “第一军教室培训课程第五轮播送,将在十息后开始,请参训人员及时报到。如有特殊情况,请直接向勾业尉官请假……” 在人工智能的提醒下,罗南匆匆地从升降甬道出来,按照新的任务指示,向第一军教室机动。 饶是时间紧张,他还是往后看了一眼,似乎可以穿透冷冰冰的金属屏障,看到梁庐——这个进入游戏场景前,就已经知晓的人物。 罗南越来越相信,他所经历的这一切,是曾经真实存在过的。至少也是某一段“真实”的映射和变形。别的不说,单是梁庐,活灵活现,有血有肉,无论是情感的曲折表达、心理的外在投射,都有一份扎实的性情基础在。 罗南绝不相信,这单纯只是千万条破碎信息的拼凑融合。 也许本质上,他经历的还是一场游戏一场梦,可构成这梦境的基本素材……他确信他触碰到了属于生命的温度。 罗南长长吁一口气,游戏场景中的“沉浸感”在突如其来的感慨中有所松动,但几乎不费什么力气,便又重回到稳定状态。 军教室就在前方,罗南几乎是卡着最后一息,踏入其间,随即就听到升占校官格外响亮的嗓门: “培训开始了,都集中精力,我先说结论:中继站已经丧失了长期固守的基础,当前一切工作都要服务于反攻……或者逃亡。” 第五百四十七章 交换比(四) 为保证良好的视听效果,军教室里光线很暗,里面也并不大,最多容纳十来个人。 如今则空荡荡的,连个座位都没有。罗南进去的时候,只见到一个人,那位很随便地盘膝坐地,旁边还有个医疗机器人,围着他嗡嗡转动。 房间里有血腥气,显然是这位受伤了,医疗机器人正给他处理伤口。 罗南琢磨着,其人大约是从一线回来的资深维修兵,结束了任务回来疗伤,可就这样也过来参加培训,可说是非常用功了。 由于课程已经开始,罗南也不好打招呼,轻手轻脚走到这位伤兵稍后的位置,也学那位一般,坐在地上,抬头看录制的视频。 刚开始的场景,与当日升占校官排开一溜“学习展板”的情形非常相似,都是大量公式、图表排列联动,能让非专业人士头皮发炸的那种。而且视频经过技术处理,浸入感很强,让人恍惚觉得身在现场,而脾气暴躁的升占校官,随时可能指鼻子点名发问! 就听升占校官亮着嗓门发话:“评价那个‘远程设计师’方案的好坏,已毫无意义。我们只需要去了解这个专业人士搭建起了怎样的环境,以及如何尽快适应环境。首先……” 视频播放突然暂停,罗南正调取梁庐发给他的课堂笔记,见状有点儿愣神,下意识就认为是出了故障,正想起身去看看情况,前面那位伤兵转过脸来: “喂,小子,基础版还是互动版?” 那人背着视频光线,脸上阴影与金属结构的假体反光交织,颇显狰狞。如此形象,有点儿像曾有一面之缘的施源爵士,只是相对来说身材短瘦,强横气魄远远不如,倒更像一个兵痞。 纯从感官上讲,这位外貌、语气着实不像善茬儿。可人家既然主动交流,罗南也就老老实实地回应: “报告长官,我不知道有版本差别。” “第一次啊。” “是的,长官。”罗南已经看到了这位的职衔标记,是士官阶,肯定能管到他,语气也保持着 列兵应有的本份。 士官又道:“按理说,你该看基础版,知道大概意思就行了。不过我实在不想陪你浪费时间……话说你培训时间定了多久?” 罗南确定了当前时刻:“九点到工位,还有将近一小时。” 他说的当然是天渊单位,相当于地球时间八十分钟左右。 士官有点儿意外:“很宽松嘛,老勾发善心了?那就和我一起看互动版吧。有什么不懂的地方可以问……想好了再问,别废话,别絮叨,否则别怪我把你踹出去!” “啊,好的。”罗南觉得这位嘴巴虽坏,其实比较好打交道,至少能照顾到别人的实际情况。 至于究竟什么是“互动版”,罗南求助于辅助智脑,很快就知道了答案:原来这套培训课程是互动式的,其基本内容,也就是升占校官首次录制的,只有半小时长度。 这半个小时的内容,其实是从升占校官面向中高级技术军官培训的课程中剪辑下来的,有些过于深奥。非专业人员多半也就是看个热闹,了解一下基本情况和注意事项。 但对于基层技术官兵来说,多多少少要有所钻研,看一遍是肯定不够的,循环往复逐帧切片也没有必要。所以设计成互动格式,参训人员就能以留言提问的形式,提出实际操作中的具体问题,由人工智能整理后,交给升占或者其他技术大拿给予解答,再重新剪辑处理,实现对关键、难点内容的二度细化和拓展,不断增补培训内容。 所以,理论上说,参训人员观看的互动版本,每次都是不一样的。而且越往后,里面的内容就越丰富、越有普及性,越具备实用价值。 只要时间允许,罗南当然想看最有价值的版本。 培训视频播放继续,升占校官没有废话,直入正题:“……首先,这套结构设计最直接的效用,就是干扰了‘磁光云母’,破坏了高度有利于对方的时空环境,使‘夺能触手’无效化,保护了基地璇晶阵列所在位面。显然,‘破坏原有局面,重构时空堡垒’ 就是设计人员的主要目的,当时基地也确实最需要这个,他成功了。 “然而那位的设计理念,完全无视了安全章程,且有高度‘古典化’倾向。亦即充分采用交互干涉结构,追求不同规则环境的动态平衡,对‘孽毒’环境也无所顾忌,大胆利用…… “我对时空构形缺乏深入研究,不知道当时是否只有这一条路可走。但那位确实颠覆了璇晶阵列与孽毒环境的对抗性原则,使二者在环境规则上充分搅拌,彼此影响渗透。 “结果就是:基地这边孽毒渗入,形成污染,带来较大负面干扰,骁校官因为岗位要求,持续观测时空环境变化,所以受到直接影响…… “而在基地之外,敌人这段时间的攻击也比较乏力,有足够的证据表明,它们是遭到了璇晶阵列规则的反向渗透,同样在适应调整。 “……互相影响渗透的环境,短时间内不可逆转,谁适应的快谁占先机。在这点上,相较于大君阶位的‘磁光云母’,我们的‘网点式’璇晶阵列,在未点火联网前自清洁能力很弱,基本可以确认会在四周内报废,全功率维持的时间,最多不超过三周。 “;二是有援军及时到来……如果等不到,就要为突围做准备。 “但不管怎样,近三周时间内,都要保证中继站璇晶阵列带病稳定运转,还要对各种设备,尤其是对机芯进行升级改造,加载‘过滤’和‘抑制’功能,尽可能减少孽毒污染的负面干扰。” 以上就是升占校官的基本观点。他不是干巴巴陈述,而是通过一套完整模型和逻辑,通过大量的结构图示来说明问题。 罗南看得目不暇接,其实里面相当多的数学模型他该不懂的还是不懂,可他毕竟是“罪魁祸首”啊! 祸是他闯的,就算当时的想法和设计在考试应激状态下变得模糊,可随着课程一次次重复刺激,那些印象正快速翻新…… 第五百四十七章 交换比(完) 培训课程终究不是学术课堂,升占校官通过严谨的理论和数据逻辑,解释了当前中继站面临的困难及其根源后,就开始安排具体的工作。其实也就是目前后勤部门已经开始进行的一系列重心转移。 在这里面,最核心的就是以机芯为代表的各类设备,已经开始进行的战时改装、生产、替换以及相应的设计更迭。 按照升占校官的说法,目前中继站一万一千多名官兵中,各种内殖、外设机芯的安装率达到998,差不多是全覆盖。这也是天渊帝国的一贯风气:机芯是渗透进社会各个层面的主流技术,各类机芯的安装使用率一直居高不下,基本上进入社会,就是一系列机芯版本更迭的开端。 更不要说在不需要个人负担成本的军队中:对未来还有憧憬的年轻人,血与火的考验下也需要外设机芯保证即战力;个人修行上已经没有潜力可挖的,则更需要内殖机芯提升自己的能力水平。 在这种情况下,为了增加对孽毒环境的适应性而更改机芯设计,是一项不折不扣的大工程,防线、部门、人员的复杂调度安排,简直让人发疯。 每个人都会受到影响。 梁庐和罗南这两个菜鸟新兵为什么值守的岗位越来越靠外?正是因为开启了机芯等设备的更替工作后,基地采取了“以物料换时间”的策略: 反正不用考虑三、四周之后的防御任务,中继站储存的大量设备耗材,就全都堆上了生产线。在短时间内生产了大量“抗污染”自走机械设备,调整了人工智能参数,并给有限的专门负责人员调整改造了机芯设计,使“二蜂巢”这样重要区域的维护维修工作,重回到最早前大部分由智能系统和机械担当的状态。 当前环境中,这种机械爆兵流,设备折损率注定居高不下,维修起来人员和设备又跟不上,干脆就是“修不如造”,把大量人员填充到生产岗位上,流水线作业,形成了生产—故障—报废—回收—生产的闭环。 随着二蜂巢中央管线核心区域实现了自动维护,梁庐、罗南这种失去岗位的,还没上流水线,可不就要 被往外赶么! 目前,有限的维修维护人员,都被推到了前线或者接近前线的区域,为的就是在整体“换装”结束前,为一线部队以及未实现智能维护的区域提供更高效的后勤支持,以便做好缓冲。 相较于基地防御策略的重心转移,单纯的技术问题也只是其中一环罢了。当然,罗南现在只关心技术问题。 升占校官的培训课程,四分之一讲逻辑源流、三分之一讲工作安排、剩下的就是具体技术思路和要求。可进入到技术讲解阶段,罗南的兴趣与他的理解力,还远远达不到“全包围”的地步。 像是材料选择调度、生产线工艺和人工智能的内容,他纯粹是鸭子听雷,听也不懂。唯有机芯以及部分设备结构的调整设计,才是他的菜。 升占校官说得坦白,这位并不擅长时空构形一侧,无法置喙重构的“时空堡垒”本身。能够考虑的,是在新环境下中继站璇晶阵列和各类设备出现问题的基本逻辑判断,以及相应的构形设计、改装和制造方案。 这些东西,看着与时空构形设计本身没有直接关系,却是在物质层面最具有技术含量,至少也是最具有构形逻辑的映射。 由此反推回去,对于印证罗南当时“考试思路”之得失,起着极其重要的作用——大约就相当于实验结果对实验设计思路的证实或证伪。 罗南无法直接获得答案,可正是这种需要回溯推理的思维模式,对他先前“应试”的构形思维,形成了更加犀利的扬弃。 更不用说,在此过程中,还有无数成熟老辣的既有设计方案,不要钱似的推出来。每个方案,都是天渊帝国成千上万年构形研究的经典、精华,对应着不同时期、不同环境、不同规则下的构形设计思路。 在培训视频中,升占校官展现出了他“大师范”的风采,随手撷取、采选的方案,或者方案的一部分精华或辅料,都有着坚实的理论和数据支撑,随口点出的可能性甚至是失败经历,都是无数经验的总结。 罗南几乎要被扑面而来的知识,以及随之而来的幸福感给吞没了。 也就是涉及到某些他不擅长领域的时候,才有“呼吸换气”的空隙,如果有可能,他甚至希望这堂培训课无限循环下去…… 正入佳境,前面的影像突然又凝滞了。 罗南下意识“哎”了一声,特别响亮。这回他也有了经验,直接去看前面那位士官,对方也正好扭过头: “喂,小子,不是哑吧呀!” 罗南睁大眼睛看他,无法相信对方就因为这么一句话,断掉了他的精神享受。 士官看到罗南的表情,也皱眉头:“真哑巴了?你看懂了没有?” 罗南吸了口气,调整下心情,还是老老实实回答:“构形设计这一块还可以,其他的不大行。” “真的?构形设计……目的很明确嘛。” 说话间,士官看罗南的肩章,确认其级别,言语中难免意外:“刚入伍没多久吧,难道我还遇到了个高材生?得,这个领域你就是问我,我也不清楚。” 这位面目虽恶、嘴巴虽臭、时机把握也很糟糕,却也是个坦荡之人,罗南就对他笑了笑,希望尽快继续培训课程。 偏偏士官还问:“你在哪个工位?” 罗南险些脱口说出“你有完没完”……不是,是“4-92”,哦,还不对! 还好他及时修正过来,答道:“1-95。” “1-95?我记得是秦函啊。” 罗南回忆了一下,勾业尉官在安排工作的时候,说过这个,便道:“听说是咸竹士官去前线出任务,工位流转出来了。” “哎呦!”士官用未接受治疗的完好手臂,猛地一拍大腿,“好,顶得好!还是老勾懂我!” 罗南怔了怔:“您是……” 那个名字没说出口,前面士官脸色骤变,身体激颤,随即用力甩动手臂——这次是正接受治疗的那条。 咣啷一声响,一直兢兢业业工作的医疗机器人被掀翻在地,电机空转,操作臂上甩出一溜血珠,还有小段血色“细条”。 这玩意儿落在地面上,都还在持续抽搐。 第五百四十八章 前置法(上) 罗南看得清楚,这是一段肌肉纤维,还算士官反应得快,否则被医疗机器人的清创针刀切割下来的,就是受伤右臂的一整条神经束了。 突然遭此创伤,脾气本就不怎么样的士官骂了一声,腿脚横扫,将空转的机器人远远踢开,但已经二度撕裂的伤口,迸出了更多的血液。 “长官!” 罗南表现了一下关心,不过他的相当一部分注意力,都集注到伤口深层,还有那台已经差不多报废的治疗机器人上面: 急5+型战地治疗机……不应该出这种差错才对! “没什么,运气不好,现在孽毒环境嘛,什么问题都敢跳出来。” 士官表现出粗狂无谓的态度,金属假体交错覆盖的面孔上,笑容又恢复过来:“我还没谢你呢!你小子顶得好,直接把我给顶出定点维修群了……不用天天玩对这些低级机械,我起码能多活个三年五载的。” 罗南已经猜出了这位的身份,试探性地招呼一句:“咸竹士官?” “对,就是我!” 咸竹士官主动伸出手,罗南下意识以为是要握手来着可手掌伸出去,才发现人家是要对拳,忙又改正,五指半合着撞了一下,不伦不类的。 还好咸竹并不介意。 倒是罗南为了减少尴尬,主动开口:“听勾尉官说你去前线,没想到回来这么快。” “前线才多远?再说了,那算什么前线……没有近身厮杀,只看远程覆盖,最多就是赌场赌运气罢了。” 咸竹与勾业的说法,出奇地相似。也许真正上过前线的资深老兵,大都是这么个思维? 说话间,罗南看到,咸竹士官手臂的伤势,明显更有恶化。他受伤的区域,是从右上臂一直延伸到后肩胛部分,伤口并不规则,好像是被半钝的物体强行撕裂的,也许还有骨头上的问题。 不管怎么说,之前医疗机器人已经处理并修补缝合了大部分,眼看要收尾了,哪料到竟出了这档子事儿。 而且,罗南隐约觉得,问题还不是这么简单。 “长官,我送你去医务室……” “没意义,这条 ‘变形虫’的医疗模块垃圾得很,而且又是基地内作业,都是低配,还不如用那小东西……草,枉我这么信任它,还坑我!” 咸竹士官骂骂咧咧,同时站起身来,挥手制止罗南上前搀扶:“你这种守台的时间宝贵,不用管我,看你的就行,我去琢磨琢磨……” 说着,就走向已经停机的医疗机器人,听口气,还要再修一轮。 不愧是维修兵出身,见不得机器带着毛病。 罗南没听咸竹的,径直上前:“长官,你现在的状态很不好……” “废话,我还用你提醒?骨头上的钉子都给打折了,神经也给切断,我是强行连上的。” “不是……” “别粘乎啊,我最烦絮絮叨叨、罗里吧嗦的家伙!”咸竹士官脸上作色,粗狂的脾性明显上来了。 罗南正不知该怎么说,对面却似想到了什么,完好的左手挥了一记:“正好,你还在培训时间,1-95空着的吧,权限给我开放一下。我去做个修理测试,趁这个时段把问题解决掉,两全其美。” 面对咸竹颇具压迫力的视线,罗南想了想,摇头拒绝:“长官,我是想说,你现在的机芯运转应该出状况了。否则急5+型战地治疗机只会中止、停滞,而不会形成误操作。” 咸竹愣了愣:“你教我?” “我在只在猜测。升占校官刚刚才讲过,当机芯载体受到轻度污染时,神经电信号的传导,会在特定波段造成紊乱,导致精密控制出现偏差。更重要的是,会激活现有智能设备的‘污染判定’,造成双重错误的叠加。 “显然,刚才急5+型战地治疗机判定出了问题,而长官你应该下意识做了调整,以机芯强行推动……” 咸竹凶恶的脸上表情微妙,对他来说,罗南的话真的太多了,可这里面有些东西,却是在戳他的心窝子。 “说到底,是某个家伙的脑子烧掉了才对。”突然间,有个嘶哑的嗓子切入,军教室的门更早一线打开,单根义肢支撑的勾业尉官“滑行”进来。 咸竹第一时间盯罗南:“你告密?” 罗南才叫一个莫名其妙。 “且不说你那破嗓子,‘虫子’才多大一点儿,如果里边的设备出问题我还不知道,这个尉官不如丢给你去当好了。” “你x有脸说我嗓子?”咸竹嘴里含糊骂了一声,又面向勾业尉官,单手做了个无意义的手势,“然后呢?准备把我塞到医疗室里去?拜托,有区别没有?你还不如再带一部急5+过来。” 勾业尉官笑得和气:“你的运气不太好,急5+总共带来六台,一半都带到前线去支援了;还有一台出了故障正在维修,另一台正在使用,一时间半会还调不动。不如你乖乖趴好,我叫部运输车送你回去。” 咸竹一听就炸了毛:“开什么玩笑!坏了就修啊,让个莫名其妙的故障给憋回去,怕不是能让人笑死!把1-95给我,分分钟就搞定它。” 勾业尉官就摇头:“看来连耳神经都出问题了。罗南都说得那么明白,孽毒污染啊老兄,你必须回去做机芯替换……趴下吧,伤口还咕咕冒血呢,我们给你做个应急处理。” 咸竹“嘁”了一声:“我说过自己能搞定。” “不想在年轻人面前丢脸?问题是你已经颜面扫地了呀!” 勾业尉官直接一刀捅到咸竹心口:“自己被感染了都不知道,还要刚入伍几天的列兵点出来。要我是你,就好好把脸贴到地板上,勉强还算个坦荡。” “沃日……” 咸竹的天渊国骂,大约就是这么个意思吧。 骂归骂,这位脾气粗狂的士官,竟然是很服从地趴下去,还特意用脸摩擦刚刚脚踩的地板:“是这个样子吧?” 罗南嘴角抽了一下,好险控制住了。 勾业尉官便在此时转过脸来:“记着咸竹士官这模样。不是让你在心里笑他,而是要明白,战场上嘴巴可以犟几句,但最后还是要现实点儿,这是他能活到现在的法宝……如果少那几句,就更好不过。” “勾业,我xx你xx!” 咸竹用下巴猛怼地板,骂声则进入了高深领域,罗南开始听不懂了。 勾业毫不在意,只问罗南:“怎么样,用他来练练手?” 第五百四十八章 前置法(中) “喂,你搞什么!” “对新人有点儿最基本的信任好不好?” 两位长官、前辈在那儿咒骂、絮叨。勾业始终不急不忙,咸竹也没有真的跳起来拒绝。 罗南自顾自地进入应有的状态。 虽然勾业说得不是太清晰,但同为维修人员,他能够理解勾业的思路,其实也是咸竹的想法: 别的器械都都没闲着,如今不管怎么处置,也只能落到这边已经故障的医疗机械人身上。 所以罗南应声之后就走过去,蹲在已经没什么反应的急5+战地治疗机前面,指隙间流下细碎的“颗粒”,正是切分仪。 这段时间已经足够罗南养成随身携带切分仪的习惯,也随手就给地上的机器“切”了一下。 “切分仪?” 咸竹给吸引了注意力,都不顾得再和勾业斗嘴,呲牙咧嘴地在地上调了个角度,面颊贴着地面,扭过脸来看。 “怎么样?”勾业询问。 “现在用切分仪‘诊断’,而且还这么熟练的,年轻人里很少见啊。” “问你了吗?”勾业斜他一记。 如此做派,成功让咸竹眼冒凶光,但后面也就呲下犬齿、喉咙里呼噜两声,最终还是忍不住提高了嗓门,直接去问罗南: “小子,切出什么结果了?” 听咸竹的说法,感觉和切脉似的。当然,天渊帝国这边多半没有“切脉”这一说,可意思恰好能对得上。 罗南便据实以答:“挂载针刀模块遭外力击打,存在传导故障,可维修;中枢芯片大约是受‘强控’的影响,已经烧毁,需要更换。” 勾业啧了一声:“报应吧这是?你说你感染就感染吧,还搞‘强控’!急5+配的是‘派7’专用芯片,两个储存基数,眼下都已经都送到前线上去了,补充的还没上来……” 咸竹就冷笑:“当我傻吗?急5+出厂的时候就吹嘘,只要在璇晶阵列覆盖范围,云核心算力代偿可以接近零延迟。只要感应和传导 系统没彻底完蛋,烧你几个破芯片,还真走不动路了?” 勾业圆脸上笑容更浓:“恭喜,感染是感染了,脑子倒还好……结构图有没有?我是说构形图。涉及到远程功能,这个很重要。” 后面这句指向了罗南,罗南也即刻回答:“有的。” 但凡这部“土层巡游者”几天来经手的设备,也许具体细节的机械结构还要翻一下资料,借助系统筛选一下方案,可抽离于这些设备实体之上的构形设计,每个都印刻在罗南记忆里,随时调用,毫无滞碍。 然而,罗南也不是没有问题:“报告尉官,根据调出的治疗数据,咸竹士官的机芯状态,有2个指标已经超出了中度污染区的限定值,且与部分神经递质传导互动,不够稳定。按照操典,已经符合战时处置的标准,是不是……” “咝!”咸竹唇齿间倒抽凉气,一方面是对罗南言语的反应,另一方面却是情绪瞬间变化时,神经系统形成的非正常脉动影响。 他一时间都说不出话。 勾业倒是很淡定:“哦,要挂载神经手术模块是吧。这个有库存,马上送到。你先热热身,试试引导云核心远程控制、检测,先搭个治疗方案出来。” 罗南服从勾业的命令,应了一声,指间流下了更多切分仪颗粒。它们陆续切换成工作状态,围绕瘫痪在地的机器人打转,没有任何一个与之有实质性接触。 可是几度盘旋调整之后,就似在空气中编织出了数根无形丝绳,而治疗机器人则变成了牵线的傀儡,歪扭摇晃着调整姿态,利用全地形履带的微调,重新“站起来”。 很快,这部有点儿类似迷你装甲车的急5+战地治疗机,就开启了自检程序。其内部感应、传导以及外挂的功能模块,都在低细的震鸣声里做细微调整。 其隐藏在机腹内部的微型维修探头也伸出来,缠绕在那条已经故障的挂载针刀机械臂上,进行校正。 针刀机械臂左摆右移,初时还有些僵硬,但几秒钟后,动作便越来越流畅。 咸竹就换回下巴拄地,感叹道:“第十二装备部原来也不都是大嘴巴……云核心代偿挺快的嘛。” 勾业没有第一时间回应,而是直勾勾地盯着那边,圆脸上的笑容都有些淡去了。直到急5+战地治疗机开始原地打转,锁定目标方向,才低声开口: “问题是,这玩意儿向璇晶阵列申请的临时代偿权限,我还没通过啊!” “那你快点儿……啊?” 咸竹下巴动作过大,遭到地板反挫,差点儿咬到舌头,他却顾不得这些,紧追着问:“云核心没加持,这特么是手动的?” 勾业圆脸上笑容复现,且愈发加深:“违规操作……就差那一点点。” 咸竹一时没明白勾业的意思,但这不耽搁他观察治疗机器人贴地的“表演”。即便现在已经知道根底,可在他这‘老维修’眼里,也分辨不出,这台机器人的动作,与智能程序驱动时,有什么差别——如果排除掉旁边那些飞蚁的话。 难不成我这是碰到了一个精密控制流的天赋者? 然后咸竹就看到,完全由罗南手动控制的治疗机器人,已经以他为目标,形成了锁定,向他这边靠过来。履带碾过地面时连续“咯咯”的微响,经过地板、下巴和胸腔的传导,穿透颅脑,扰动心脏…… “停!”咸竹忍不住叫了起来。 完全与他的声音同步,治疗机器人停止前进。罗南略有疑惑的视线也投过来,显然不明白他的意思。 “你就这么纯手动操作?” 咸竹话一出口,才醒悟自家心里面,竟然是有些犯怵,但无论如何也收不回来了。只能再用下巴去砸地板。 罗南越发疑惑,扭头去看勾业。 这时候,只有勾业才明白,这两位的思维压根就没在一个频道上。但要让他去解释,也着实没有意义,所以他干脆驱动“脚趾”,在地板上敲击两下: “申请通过了,准备……” 话音未落,剧烈震动骤然而至。 第五百四十八章 前置法(下) 类似的震荡冲击,别说勾业和咸竹,就是罗南,在这段时间也练就了充耳不闻、视若无睹的本事。 在微微摇晃的军教室里,勾业只是稍稍一停,就继续往下说:“准备和本地设备链接。治疗方案先做好,罗南你所说的情况要加进去,操作不着急。” “那是你不急。”咸竹话里,前后逻辑颠倒反复,总之就是谁说话都要怼一下。 勾业压根就不在乎:“可以认为,这是你的‘污染症状’吗……目前是允许前线紧急处置没错,可若不是即刻要你老命的情况,还是到后面用专用设备更合适。毕竟内殖机芯,身家性命、前途命运都在这上面,谨慎些好。” 咸竹呵呵冷笑:“说的你不是内殖机芯似的。” 勾业单肢撑地,像玩杂技似的,晃了晃四肢俱无、光秃秃的躯干:“我是为了保命,和缺乏天赋、信心的某些人,有本质不同。” 咸竹的凶脸发青,以至于金属假体都陷到了肉里去。这一刻,罗南几乎以为他会跳起来,将毒舌的勾业痛揍一顿。 可最终,咸竹只是把口鼻掩在地板上,闷声发令:“还愣着干嘛!看老子屁股性感是不是?” 罗南“噢”了一声,并没有充当出气筒的觉悟,平平回应:“已经好了,根据医疗方案,建议就地做前置的信号阻断术,避免神经系统紊乱,出现进一步恶化,然后回到二蜂巢,做新型机芯重置……外伤方案微调,基本无变化。” “回什么二蜂巢!指不定就把我踢到流水线上去了。”咸竹仍用地板闷着脸,和他情绪对应,现在他听什么都不顺耳,特别是外面的震动噪声又来了一波,整个“土层巡游者”也出现了幅度更明显的晃动,使趴在地板上的他有点“晕船”…… “你不回去,留在一线给人添乱?” 勾业作为上官,懒得理会这种情绪化反应,转向罗南:“开始吧……你要记着了,孽毒污染是规则的污染,对于感染者来说,规则变了,以前理所当然的事情,就会通通变了模样。 “对咱们维修兵来讲,其他的不提,最可怕的就是你用操典、经验中的最佳手段去处置,可失误突如其来,表现得像是偶尔的坏运气。事实上,魔鬼就从这些失误中诞生,然后迅速膨胀……” 咸竹闷闷地笑起来:“你诗歌朗诵呢?搞这抒情丢不丢人?” “如果孽毒污染能简单清晰说明白,我早去帝国大学当终身教授了。”勾业终究忍不住,反怼回去,“某人,是想把自己涂抹成鬼怪,还是让我们把你给拉回来?” “能把我拉扯回来的也不是你们,归根到底还是要回去折腾。” “凭你的地位、能力,要不是今天这一出,想要换上最新型的机芯,升占校官拿眼角瞥你一下算我输!” 咸竹噎了下,没生气,貌似还有点儿心动。 勾业也不再和他斗嘴,只对罗南讲:“云核心代偿方案已经同步建档,你操作的时候不要给人留下口实。” 咸竹又不满意了:“我不是你们的习题集……” “是。” “我不是!” “是,我是勾业,全维组正在 主管道前延伸部执行维护任务。” 再度岔了频道的咸竹立刻闭嘴,抬脸看过去。那边勾业在简单的报告之后就是沉默,但也没多久,隔了几秒钟就结束了通讯。圆脸上表情一如既往,只向罗南呶了呶嘴: “把这位爷伺候好,快点让他滚蛋。” 这时候,咸竹倒是不恼了,嘴巴咧起来:“有任务。” 勾业这次真的没有搭理他,独肢后滑,径自出去。 “尉官!” 这次开口叫停的,竟然是罗南,他的言语没过脑子,直接发出去:“我的参训时间!” 勾业已经退到门外,一愣后就笑起来:“记着呢,最不济把咸竹士官的匀给你就好。” 罗南心头一松,立正应是。 “现在这些兔崽子……” 咸竹话里大概就是这个意思了,可不管是多么精辟的言语,经过一次翻译,总会折损些味道,骂人话也一样。 罗南对此也很不敏感,既然勾业答应了他,便不再多想,重归于专注状态,盯着开始执行操作的机器人,眼也不眨一下。 其实云核心代偿开始之后,中继站就会通过网络系统,分配一定的计算资源给这部机器使用,与设备芯片完好时,没有什么差别。罗南已经不需要再费心照看,完全可以像之前的咸竹,自顾自参加培训学习,谁也没法说他什么。 然而在构形层面,罗南已经习惯了有始有终,就算针刀机械臂的工作领域和他擅长的偏差比较大,他也希望能够在构形上看出相应的变化。 另外,按照已确定的治疗方案,还有一部负责执行信号阻断术挂载模块没有过来。刚才勾业尉官走得急,也忘了提这件事,罗南就考虑是不是再询问一下。 这个时候,重新进行缝合的咸竹开始砸地板了。 这暴脾气……咦? “xx的,给老子麻醉呀!” “……!!” 之前直接动刀,咸竹还能够谈笑自若,那是因为他使用机芯,阻断了神经信号,信号一掐,什么痛感都无所谓了。 可如今确诊了孽毒污染,机芯就是有等于无,还要自我封印,这针线刀锋的下去,咸竹能够忍个二三十秒不吭声,都不知道该说他是硬汉,还是迟钝了。 “对不起!实在对不起!” 罗南连忙道歉,可现在道歉有什么用? 看咸竹的面孔都扭曲了,必须要快一点阻断痛觉传导,药物什么的肯定都来不及,急切之下,罗南干脆手一挥,撒豆子似的将一把切分仪甩了出去。 要说罗南对人体形骸结构以及相应的构形意义都有很深的研究,但具体到针对性操作,受限于经验,像是“精准麻醉”之类的小技巧反而缺少积累。 罗南也是没得选,所以直接动用了切分仪,用来解析此刻咸竹的状态,再做调整处置。 痛得冷汗覆额的咸竹,看着数十只“飞蚁”盘旋落下,有的还贴上了他的伤口,不免有点懵,可架不住效果好啊! 他就隐约感受到一点儿“别致”的干涉力量,听“飞蚁”嗡嗡几声,几乎要把他肩胛撕裂的剧痛,便像是一场幻 梦,骤然惊醒,便已无踪。 疼痛和应激反应冒出的冷汗,都迅速衰减,他的好奇心却上来了,鼓动着刚才已经咬破皮的舌头,连迭发话: “哎,这个有意思!你这手我看着眼熟,用切分仪调校构形,再反向干涉对不对?怪不得勾业说你呢……别以为有一层切分仪的皮,就看不出你是违规操作了!” 罗南:“……” “超级大胆,严格来说也很克制。可惜不是你谨慎,倒像是从头到尾的强控……谁教你的?” “勾业尉官。”罗南据实以告。 “我就知道,也就是他才研究这种稀奇古怪的玩意儿,古典派的拥趸嘛!也就是年龄大了、人也废了,才消停一些。他现在最大的乐趣,就是教你们年轻人这些没意义的东西……” 罗南皱眉,不想听这种表述,**地顶回去:“我觉得挺好,我很喜欢。” 咸竹闻言,侧过脸,从上到下把罗南打量一遍,然后又恢复了下巴顶地板的姿势:“喜欢吗?喜欢就好,比那些动不动就问有用没用的现实派要可爱多了。” 我也觉得很有用…… 这句话,罗南没来得及说,咸竹就又道:“总要传下去嘛!勾业就爱这样说。还有什么‘现在困在含光星系,以后终究会回归正常’、‘有点余力,不如做些前置工作’、‘不能因为现在过狗屎一样的日子,就把正常的东西抛弃掉’……诸如此类?这些话他还没有对你说?早晚要说的。你可以先背诵一下,回头给他个惊喜!” 咸竹自顾自地笑起来,笑声震动胸腔,波及到臂部和肩膀的伤口,他已经“麻醉”了,毫无感觉,却逼得机器人要再调整一下手术细节,才不至于二度“翻车”。 罗南下意识伸手按住,不让他乱动。也在此时,军教室屋门又打开,一台多功能……现在改装成运输功能的机器人过来,罗南一眼就看到上面蜷曲起来的急5+战地治疗机专用的挂载模块。 有了这个,信号阻断术就没问题了。 果然勾业尉官是很靠谱的。 罗南松了口气,“示意”运输机器人再往这边靠…… “咣啷!” 骤然的杂音,并非是军教室这边,而是“土层巡游者”内部不知哪个区域。未等辨别清楚,又一波震荡传过来,比前两次都要激烈,激烈太多! 这波震动,连续性极强,不像是平常有意没意、间隔性地爆发,倒像是地球上的鞭炮,噼里啪啦连成一片。当然了,这种量级沉重了何止千万倍,连迭爆音前后相叠,迅速糊成一片,化为纯粹的冲击,通过空气分子次第传导,从土层巡游者这边碾过 罗南二人所在的军教室,地板已经出现了可以目见的倾斜,正挪回来的运输机器人差点儿就撞进罗南怀里。 而在这次“大摆”之后,纠偏回正力量与外部力量往来角力,整部“土层巡游者”如在海浪之中起伏摇摆,大有一言不合,就倾颓翻覆的模样。 “嘀,全维组所有驻岗人员,保持在自己工位中,离开工位的要在一分钟内回归,并停止一切维修活动,舰艇即将进入高速推进状态……” 第五百四十九章 虚实壁(上) 这是怎么一回事? 此时此刻,身在“土层巡游者”中的维修兵们,心里面大概都会闪过类似的念头。然而在军队中,基本是不会给你解释所谓“来龙去脉”的。 罗南还愣了半秒钟,趴在地板上的咸竹,却是在指令到达的第一时间,“噌”地支起身子。毫无意外,手术进程受到严重干扰的急5+报警。 咸竹完全不理会,只催促罗南:“快快快,不想当夹心饼干的,就到工位上去。” 罗南本能的应了一声是,可看到咸竹反手就要推掉针刀机械臂,已经进行了大半部分的缝合手术,怕是要前功尽弃。他的反应也是没过脑子,叫了声“等等”,同时一把拨开了咸竹的手。 不等对方再做回应,罗南就在摇摆不定的地板上稳住平衡,弯腰使劲,直接把重量在三十公斤左右的机器人抱起来。与此同时伸脚一踢,刚由运输机器人运过来的挂载式神经手术模块,便被他挑向了咸竹那边。 这套操作行云流水,一气呵成,证明了罗南由修馆主调教出来的基本格斗术的实用价值。 咸竹被罗南的一系列操作给弄直了眼,也是出于本能,用完好的手臂接住了直往他脸上砸过来的、仍处在包装状态的挂载模块。 然后,他反过来被罗南催促了:“快走!1-95!” 咸竹皱起眉头:“菜鸟,没读过操典吗?这种时候,非驻岗人员是要到指挥室集合……” 话是这么说,他却任由罗南推着,保持着二者的相对距离,一起向外快步小跑。 作为经验丰富的老鸟,咸竹还起到了带头指路的功用——辅助智能是有直通目的地的路线指示没错,可怎么也不会告诉罗南,在颠簸摇摆的“土层巡游者”内部,如何找到合适的借力点,以保持快速奔行,且不会失去平衡。 至于抱在罗南怀里的治疗机器人,也不愧是天渊军方近几十年来最信任的野外应急治疗首选。在嗡嗡调整了几秒钟后,终于又找到了“感觉”,就在咸竹小幅度奔跑、跳跃的状态下,继续未完成的手术操作。 至于由此可能导致的一些瑕疵,现在谁还顾得? 此时,罗南左眼的虚拟视界,除了目标地点的路线指引,以及标识到千分位的血红倒计时外,所有的基础界面布局,都消隐不见,一片空无,却分明在孕育着更沉重的后续事件。 在初时本能反应驱动的阶段过去之后,罗南脑子里难免会转一些别的念头,可不等他想个明白,侧前方的咸竹,突又发声: “有……明白,1-95工位,临时小组。” 罗南愣了下,几乎就在同时,他被拉入了一个临时频道中,听到了勾业对咸竹的告诫: “你现在专业暂时废了,但别当废人。” 咸竹呸了一声:“这话还给你……咦,还有一个人。” 罗南也看到了,临时频道中,新加入进来的,是梁庐。 勾业如此介绍:“两个新人,零战场经验。现在他们由你指挥,权限划归完毕。” 便在此刻,罗南和咸竹眼前,出现了已经开门等待的升降梯。两人先后冲进去,随着轿箱快速沉降,咸竹在临时频道里说了个不太好懂的冷笑话: “我这是一下扎到底了?” 勾业再没有任何私下指令,倒是突然给划过来的梁庐,有些迷茫地招呼一声: “咸士官?罗南?” “保持专注,小家伙们。” 咸竹倚老卖老的语气,不知道梁庐是怎么个感想,反正这句话之后,对面再没作声。 但愿他能早点儿适应。 罗南一念掠过,眼前轿箱门打开,属于罗南的独立工位呈现在他眼前,几乎与此前所在的4-92工位没有差别 嗯,“两个人”的情况也未改变。 随着两人进入工位,这里也进入完全封闭状态,一分钟倒计时中止。左眼虚拟界面则进入到更让人心悸的全空白。 罗南看了眼咸竹:“士官你坐?” 说着,他把治疗机器人先放在地上。 咸竹骂了一声,受限于针刀机械臂的结构长度,不得不盘膝坐地,瞬间就比罗南矮了一截。 罗南脑子里的想法可没那么复杂,他只是要腾出手来,检查工位的具体状态。 首先,是他同步过来的资料,没问题。 然后,是与竖领机芯的链接、信号传导和控制自检,也没问题。 还有维修任务……呃。 罗南身形晃动,前方立式的隔离罩,忽然以一个“压进来”的动作,向他所在的位置扣下来,身前的控制台则往前推。他本能身形下挫,避免碰头,最后一屁股坐在地板上,倒是再度与咸竹平齐了。 这时罗南才想起来,此前模拟演练中,他曾见过类似的情形:土层巡游者要变形了——从维修形态转变为高速推进形态。 工位内部的变形,大约就是这样,上下空间压缩,但纵深空间略有调整放大,整体上还是压缩了至少一半的空间。本来就多了一人一机器,如此一来就更为狭小了。 且由于隔离罩的“压落”,外界光线也完全截断,整个工位都收缩到了“大虫子”的腹部,自照明光线略显昏暗,使得空间感愈发逼仄。 罗南和咸竹挤坐在一起,治疗机器人只能放在他们膝头上。由于体位不对,治疗只能再度暂停,开放式伤口的血腥气弥漫在狭小的空间内。 罗南倒没觉得怎样,只是回忆着仅有的一次演练内容,摸索已经发生变化的操控模式。 唔,好像少了什么…… “找防护圈吗?”咸竹嘿嘿笑了两声,“这时候应该有防护圈跟进,可某人神操作,带进来一台急5+,正好可以体验一下无防护飙车的快感……就差战术机动了。” 罗南哦了一声,就算回应了。 咸竹就呸:“新兵菜鸟,不可救药。” 话是这么说,咸竹这头老鸟,还是从狭小空间内,扒拉出两组磁性索带,这种相对原始的手动固定装置,是“工位防护圈”出故障时的候补安全方案。 罗南在咸竹的指点下,将索带与作战服的几个隐藏“锚点”相连,完成了最基本的防护。 与此同时,咸竹还通过临时频道与梁庐联系:“共享你的状态,大菜鸟!你总要体现出早入伍半年的价值啊!” 梁庐:“……是。” 不管怎样,“土层巡游者”变形期间,罗南和梁庐两个初经战阵的新兵,所有该做的事情,都在咸竹的粗野督促下完成。 罗南甚至还有一点儿时间,找到了“全景模拟”的控制命令。就在“大虫子”嗡嗡启动,开始加速的时候,外部的景象重新映现进来。 他就看到,在机腹下方,那些密密麻麻,仿佛永远不会减少的自走机械,在仍未止歇的震荡冲击下,如同被暴风雨袭击的麦田,大片仆倒,以至不成形状。 不知有多少已经完成、或将近完成的工作,就此归零。 这算是菜鸟维修兵的小感慨吧。咸竹就没这种情绪,他只是扫了一眼,就提醒罗南:“任务,看眼前的任务。” 与他话音同步,罗南左眼的虚拟界面,还有打开了全景模拟的封闭舱室内壁上,有新的画面跳出来。二者完全一致,中央区域都显现出一个动画演示的狭长“裂隙”,标注的资料显示为: 永固型“断岩”建构,图纸标号“基-077”。 然后就是缩放开来的周边区域以及即时状态。 脑中存着中继站最全建筑图纸的罗南,很快就分辨出,那个位置已经位于前沿阻击阵地下方,算是基地最外围的地盘了。 咸竹又含糊地骂了声:“基建设施战时修补……这只小虫子,再塞十个也塞不满!” 土层巡游者原本比较一致的“大虫子”绰号,一下子就变“小”了。但咸竹的表述,一点儿问题也没有。 在基地一系列维修任务中,难度最大、危险系数最高的,无疑就是基建设施维修。 拥有承载和防御双重属性的基地基建设施,肯定最坚固材料和最稳妥设计的造物。它们不出问题则已,一旦出事,就代表着防御体系出现了大问题,对其他区域的影响,还有其他区域的反作用,都是让人头大。 单论维修本身,修补起来用料多、变数大,时间长,更重要的是:敌人也不是傻子,怎么可能给你从容修复的机会! 罗南则抿着嘴,盯着任务图示,眼珠凝定。 怎么会破? 这里破了,岂不就代表着时空壁垒…… “回魂!” 咸竹一巴掌拍在罗南后脑上,这下是真狠,连带着周边外设的“竖领”机芯,都有瞬间的信号紊乱。 罗南愕然回头,却见咸竹盯着他,凶脸上泛着一层白森森的光。 咸竹对着罗南,其实也捎带了梁庐:“听我的忠告:别带脑子。” “啊?” “现在脑子要炸的,是后勤,是升占,是晖、汤、严等爵士。作为一线维修人员,好好干活就成,你们封不住脑洞想当救世主,我可不想当军法官!” “嘀!” 提示音再度响起,“土层巡游者”明显还在行进中,最多是在减速,工位空间已经开始变形复位。 在全景模拟扭曲切换之际,罗南看到了“前方”厚重钢铁壁垒之上,那一条笔直贯穿下来的粗大裂缝。 不知是否是光线映射的错觉,裂隙深处似乎有火光填充、流淌。 第五百四十九章 虚实壁(中) 提示音之后,勾业尉官通过广播发出指令:“所有人注意,即将进入异常规则区域。披甲并执行一类阵列,无甲人员禁止暴露在一切非封闭区域。” 广播还在进行中,逐步变形复位也逐渐撑开空间的工位下部,有一套呈扁平箱形的机械造物,从特定区域升起来,滑到仍然受磁性索带固定的罗南脚边。 罗南耳后区域,响起一声微鸣,与那玩意儿遥相呼应,由此达成了身份权限证明。 机械造物倏然变形,主要材质明明是森冷的金属,却在复杂精密零件的拆分组合下,如同攀附而上的黏体活物,贴着罗南的腿部一路推进,很快蔓延到腰腹部以上。 磁性索带自动解开,给这套机械造物让出了位置。也就是再一个呼吸的功夫,这套外骨骼装甲,就覆盖了罗南全身,与他外挂的“竖领”机芯实现链接。 口鼻呼吸自动接入维生模块,并与外设能源炉实现协调。罗南每一次吐息,外覆装甲似乎都随之涨缩,就好像与这数十公斤的金属,有了同样的脉动。 “‘技师’单兵战甲经典第7版,攻防模块都是为了维护功能而存在的偏科怪。搭档会比使用者更开心的典型代表。” 旁边的咸竹适时解说,至于他那里,什么变化都没有。 “别怀疑,所谓‘无甲人员’,说的就是我了,还有他自己。” 咸竹指了指后背仍然在进行的“手术”,更不用说,还有与他神经系统绑定的遭感染内殖机芯。 在这种情况下,他老老实实当无甲人员,或许还更安全些。 说话时,工位空间已经基本复位,些许倾斜不造成影响。罗南自然起立,全覆盖型的金属面甲,自动加持全景模拟,将外界的光线信号转换为人们习惯性的可见形态, 但也标识出了更深层的解析数据。 所以,罗南看到了,也测出来了,眼前正迅速接近的裂缝,究竟是怎样一个规模。 标识为“基-077”的基建模块,是通过类似于珊瑚虫的微小生物群落,通过 给予大规模的“能源喂养”,快速繁殖、引导、死亡、金属化、定型而成。其垂直高度超过一百四十米,深植岩石层,宽度超过两百米,厚度则达到让人瞠目结舌的14公里。 换句话说,这是一座人工“繁育”的山体。 由于是从小到大“喂养”而成,对这玩意儿,在建构之前,就能够开展有关设计;建构期间,还可以利用特殊的诱导技术,在“山体”内部,预设空间、通道。 当然,更重要的,还是构形所需的结构和能量通路。 中继站的时空堡垒架构,就是与这些基建模块息息相关,彼此成就。 如此庞然大物,只是看着,就能让人色沮神丧。 可如今,惊人的裂隙从底部一直撕裂到上端,且是从外而内,打透了光的阻碍,让这处“恐怖伤疤”呈现在罗南眼前…… “土层巡游者”作为中型维修平台,就算变形后体积缩小,也能装得下几十号人,起码相当于一台中巴车吧,可这样的平台全填进去,也不过就是勉强能把最下面一点儿裂缝给塞上。 罗南立刻就明白咸竹所说话里的意思,如此巨大的工程,绝对不是这边十来个维修兵就能解决的。 可问题又来了:怎么开裂的? 就算咸竹告诫在先,罗南也难免不去想。 新的时空堡垒设计,在“内宇宙”模拟器的逻辑中,就是他的作品。前面自以为是的设计思路,已经给中继站带来了重大而负面的影响,而如今连最基本的防御功能也出了问题吗? 一念未绝,已经基本恢复到工作状态的“土层巡游者”,在有限减速之后,冲进了裂隙深处。 穿过隔离罩的光子瞬间减少了许多个量级,可也足够照明所需。至于其中最招眼的部分,就来自于前方“一线天”式的火光长痕。 但与此同时,裂隙切面的两侧,却也闪烁着星星点点的光芒,有些更像是电路的断面,甚至还有可以目见的电光击穿空气,在裂隙两侧嗞嗞对接,一副藕断丝连的模样。 “ 土层巡游者”就在这些蹿动的电光中穿行,看着这些,面甲之后,罗南眯起眼睛。 如果没有看错,这些都是内嵌构形的能量节点,即使已经有相当一部分损毁,但尚存在的那些,还在试图重新组合,恢复预置的功能结构。 “干脆利落啊……” “强行劈开的? 罗南和咸竹的言语几乎同时响起,只是后者没有面甲遮掩,语调更清杨: “大君级别的大手笔,这样的再来一击,我们大伙儿都可以灰灰去了。” 劈开?这种级别的攻伐力量……玩笑的吧!唔? 罗南忍不住回看一眼:刚刚是谁说,别带脑子来着? 也在此时,临时组队的内部频道中,来自梁庐的信息发出来,不怎么自信,但也说出了自家看法:“前面的火线,还有这种‘撕裂伤’……是火狱暴君吗?” 得,又是一个乱动脑子的。 罗南就通过辅助智脑查询“火狱暴君”的信息。 可紧接着,临时频道中,一组坐标发出来,且很快与动画演示的整体图景结合,标识出了直观可见的区域。 演示的动画已经明确,“裂隙”一直延伸到中继站基地的外侧方向,形成了长达一千四百米的笔直“峡谷隧道”。 其前端“受力”最重的区域,大约400多米,都覆盖在“火焰”中,也正是罗南等人看到的“火光一线天”所在。 新设的坐标,就在那片“火焰”之后,距离裂隙口大约300米左右。 “在坐标地点,搭建临时阻击阵地。” 在简短的命令后,就是阵地的具体标准要求。 罗南刚扫了一眼,“土城巡游者”与“火光一线天”之间的距离,已经几近于无。到这个距离上,他才发现,对面的火光还在不断向前延伸…… “嗡!” “土层巡游者”真正开始制动,但前冲的动能仍驱使着它,冲破了前方的火焰屏障,即而机头朝下,向着裂隙底层区域插落。 第五百四十九章 虚实壁(下) “撞击预备!”勾业尉官的指令再度下达。 已经穿戴了外骨骼装甲的罗南,有十种以上的方法,可以轻松稳固身形,他只是扭头看了一眼,见咸竹仍然由磁性索带固定,便放下心来,视线再次投向外面。 便这个时候,他听到咸竹在笑:“这可是最好的观景台了。” 罗南没能听明白,而此时他的心神已经被外界跳荡的火焰吸引过去了。即便是金属面甲和隔离罩两层过滤,外间喷薄流动的高能射流,仍然非常“夺目”。 当然,这也是因为全景模拟系统的深层数据分析,分配给了这一现象大量算力资源的缘故。 此时“土层巡游者”上面11名维修兵,已经搭建起了制式阵列,在罗南看来,这就是地球上那些燃烧者所构建的“格式化空间”的完整版或升级版。但同时又是精神层面的弱化版。 11人的阵列,彼此的气机互通,即便在精神层面的运用上比较保守,但在同一个系统的支援下,也能够严密协同,形成合力。 像罗南这种精神侧修为比较高段的,就能感受到,他的灵魂力量如何丝缕分化,汇入到阵列严密的结构中,再有序利用的过程。 之前他和梁庐搭档的时候,也曾经有过类似的体验,但那种双人结构太简单了,远不如现在这般精密、更见水准。 更何况,当下火焰飞腾、高温炙烤的外界环境,也比那时候的轻度孽毒污染,复杂激烈千百倍。 内外不同的运行规则,在接触的锋面干涉碰撞,就算罗南眼下精神感应严重受限,也能够觉察到更多、更有价值的信息。以至于他几乎要以为,勾业尉官发出的“撞击预备”指令,是根据这一层面所发。 半秒钟后,剧烈的碰撞纠正了罗南的思维方向。 土层巡游者在有限的减速之后,仍然以至少150公里以上的时速,狠狠的撞击在火焰地带已经看不太清楚原型的燃烧地面上。 罗南所在的1号节肢,与并排的6号节肢一起,位于土层巡游者的三组节肢的最前端,在此前的变形及复位过程中,恰好是处在了一个向前探伸的状态,就像是跳水运动员前伸的双臂,是土层巡游者所有模块部位中,最早与火焰地面接触的。 几秒钟前,罗南无论如何也不会想到是这种情景,看着隔离罩外扑面而来的火焰以及看上去坚若钢铁的地面,有那么一瞬间,他的心跳速度和幅度,肯定是超过了正常的范围区间。 可也就是稍迟一线,罗南捕捉到了制式阵列、土层巡游者以及地面材质之间某种高度协调的构形组合。 他下意识“哦”了声,里面已经分不清惊奇、惊吓还是惊喜。 剧烈的冲击震荡反挫回来,而在惯性作用下,罗南披甲的身形向前扑,几乎要撞到工位控制台的时候,制式阵列以及土层巡游者的既定防撞程序同时启动。 嗡嗡的颤鸣声中,罗南的身体像是过了电 ,从头到脚都是麻酥酥的,但是足够让他一头撞上隔离罩并对内脏造成致命损伤的冲击力,在这种过电式的震荡中层层消解。 除了有些旋晕,有些发汗,别无影响。 确实无法卸掉的力量,又在高效的冲击传导体系中,从制式阵列导出,延伸到土层巡游者的机械架构中,再导出外层装甲,在仍然快速滑行撕裂地面的舰体后方、在火焰和崩散的建筑材料碎片里,形成了一道呼啸而起的强劲旋风,声势惊人。 对于罗南来说,这一套发力、合力并卸力的硬核制式阵列应用技巧,才真叫惊人。 “哎哟不错,腿没软,站得稳,就这一条,绝大多数人就只配在你脚跟后面吃灰。” 咸竹还有闲情称赞评点,只是话说得长一些,他的嗓子就有些哑,还咳了两声,显然是刚才的硬着陆冲击,对没有披甲的他来说还是压力过载了。 罗南咧咧嘴,不知怎地身上出的汗有些多,很快渗了薄薄一层,又被作战服内衬吸干,依旧清爽,就是有点儿飘。 总不会是真给惊到腿软了吧…… 有此反应,罗南不好意思接话,只能闭嘴,想回头再看看咸竹的情况,可勾业尉官那边已经催命般发令: “快快快!按临时组别,安装对接模块……你们有一刻钟!” 勾业尉官所说的当然是天渊时间,换算成地球标准,只有八分钟的样子。 罗南是真没经过这阵仗,一时有些发懵,不知道该从哪里入手。 这时候,就看出勾业让咸竹和他们一组的良苦用心。作为资深维修士官,咸竹在这方面的经验丰富到爆炸,别看嘴巴肆意评点,该做的工作一项也不少,在勾业尉官再度催促的同时,已经将分派给他们这组的任务,做了进一步细化,并分派给了罗南和梁庐。 “1号和4号,正好一前一后打对角……别慌,就是挖个土方,搭个框架。” 土层巡游者在滑行了七八十米后,终于停下,地面的似金属又似水泥的基建材料,已经被它撕裂了一道笔直长痕。但其最终的停留地点,恰恰就是距离前线三百米左右的阻击阵地预构建区域,显示出操控者的第一流的控制技术。 此时的土层巡游者,在罗南感觉中,就像是一只半探出地面的蝼蛄,六根节肢,或前或后,或左或右,都在扒拉“土层”,不断扩大、平整舰体所在区域的“地基”。 当然,这种操作,最终还是依靠自动化控制,罗南和梁庐在最早的设置之后,就能腾出手来,再接受咸竹调派,在“挖掘土方”的间隙,不断将土层巡游者内部存储的各类模块备件取出,吊装到各个指定区域。 莫名干起了挖掘和吊装的活计,罗南倒也不烦,因为他对土层巡游者、制式阵列以及二者所作用的基建模块的构形对应关系,颇感兴趣。 这种方式,不像梁庐所说的“空间对点渗透技术”,倒像是较纯粹的构形问题。 虽然“土层巡游者”毫不客气地剖开了“隧道”区域的部分地表,可二者之间的关系作用,反而愈发密切了,随着阻击阵地的搭建,还向着浑然一体的层次去努力。 作为控制者的罗南等人,通过制式阵列,在其间起到了明显的催化作用。 也因为如此,如今一头扎进火焰地带的土层巡游者,等于是联系上了在“火焰”式规则环境中,基建模块内部已经半死不活的时空防御构形节点,使之活化。又像是搭建一个功率不低的干扰器和信号塔,让周边所谓的“异常规则区域”,变得不那么统一、协调。 至少在土层巡游者“坐滩”的周边区域,火焰带的持续性、稳定性明显有些紊乱了。 说是搭建阻击阵地,其实也是在做整体修补的前置…… 后面的指挥官,脑子很清楚嘛。 正是在这种认知前提下,罗南对勾业和咸竹次第安排的任务目标,有了更深一层的见解,已算是“既知其然又知其所以然”。 慢慢的,罗南手头的工作进度就开始加速。 大约是三分钟左右开始,他已经不怎么需要咸竹再去分解细化,勾业那边安排一出,他就知道该怎么做,到后来甚至可以预先做些准备,手头的活计越做越顺。相应的,他的思考空间也就越来越充分,发散的空间也就越扩越大。 他的思路渐渐放飞了…… 可惜的是,罗南暂时也只能是放飞思路。外界以“火焰”为表征的特殊规则环境,在“规范操作”的前提下,即便有制式阵列的增幅,对于更深层的细节,还是很难把握的。 放在地球上,罗南肯定是一波“纯粹感应”刷过去了,可在当前的场景中,他必须通过一定的物理介质来完成这一点。 罗南真想用切分仪去“切”一下…… “如果我是你,就绝不会胡搞瞎搞。” 咸竹的话音适时入耳,罗南有点儿意外,隔着金属面甲,咸竹肯定是看不清他的表情变化,可那位还是一幅“我就知道你不安生”的表情…… 呃,罗南这才发现,已经有那么几只“飞蚁”在他手边打转,什么时候放出来的,连他自己都不知道。 “那边的大菜鸟,脑子不听话,知识面还是够的。火狱暴君……话说现在的年轻人,在璇晶阵列里养得太好,对‘大君领域’的威能,是不是已经完全没概念了?” “不,我就是……” “啊,真是火狱暴君?” 快速上道的不只是罗南,在构形、造物领域都有扎实功底的梁庐,也已经适应了手上的工作,足够分心参与讨论了。 咸竹咧开嘴,反手抓着刚刚完成治疗,离开他肩背位置的针刀机械臂,表演了一手快速拆解,然后朝着罗南劈头盖脸砸过去: “想死特么就切,也免了给你收尸的功夫……接下来的外部作业,你就给我记着了!” 第五百五十章 极限点(上) “通用名称:火狱暴君; “类别:域外种; “危险级别:天灾; “无法控制的躁乱者,生于极端严酷的特殊时空环境,一旦进入本地时空,就开始快速衰亡。 “没有任何敌我阵营概念,期间必须不断杀戮,夺取富含燥乱情绪的生命力才能维持生存;只有夺取了足够生命力并完成临时蜕变后,才会终止杀戮,投入最近恒星借助聚变能源跃迁离开。 “产出:火狱灰晶等…… “案例:…… “注意:任何一个火狱暴君在刚刚进入本地时空的鼎盛期,都毫无疑问是大君级,并拥有在该级别中最顶尖的爆发性杀伤。” 辅助智脑将有关火狱暴君的基本信息呈现在虚拟视界中,并且将最后一段重点加粗、标红,以示提醒。 这算是给他这位“新版时空堡垒设计者”,保留了颜面吗?一个暂时还没有特别明确概念的强者层次最强横的爆发,时空堡垒挡不住,似乎也情有可原……个头啊! 眼下唯一能明确的,就是为什么对方在惊天动地的第一击之后,没有趁热打铁,扩大战果: 非不为也,是不能也。 目前留存在裂隙隧道内的火焰射流,多半就是那头莫名出现的火狱暴君,最强力量层次的余烬了。 罗南嘴角咧了咧,就是到现在,针刀机械臂砸在面甲上的砰然声响,似乎还在耳畔回荡。 那一刻,咸竹士官是真的生气了。 不为别的,就为罗南胆敢去捋大君级别域外种的虎须,试图用“切分仪”去触碰极度危险的“异常规则环境”更深层的力量源头。 如果罗南真的去做了,遭到反噬的绝不只是他一人,而是与他共同构形制式阵列的所有人。 那么,在这个游戏场景中,罗南极有可能以“罗xx”之名,入选本年度天渊帝**方安全培训重点伤亡事例,在全含光星系范围内广泛传播。 罗南知道他确实是险些做了蠢事,也不好分辩,只能借着勾业那边“外部作业”的命令,灰溜溜离开工位,闷头做事,再不寻摸那些奇思妙想……灾难之源。 当然,现在他就是想“切”一回,也要专门跑到三十米开外,才能找到属于火狱暴君的焰光残余。而在那之前,违令离开工作岗位的他,早就被军法官一炮轰杀了。 不过,有件事挺奇怪…… “喂,喂,罗南,别走神!” “啊……好的。” 随着外部作业任务下达,罗南披甲离开封闭区域,开始处理更复杂的事项,他的搭档又回到了最初。 此刻梁庐也是全身披甲,在外骨骼装甲的加持下,他的身形拔高到两米三四,面甲冷酷森然,看上去威猛许多,可传过来的话音并没变化: “别担心,我已经给咸竹士官说明了,你是献祭了常识的那类人!” “……谢谢。” “咸竹士官的暴脾气,在 后勤部门是有名的,他无家无室,一直留在部队里,性子是古怪些,说话也直,可心肠真不坏,你别上心。” “哪能呢!” 罗南绝不会因为自身的愚蠢去怪罪别人,而现在烦扰他的,也并非是与咸竹的关系,而是: 噪声。 对“火焰地带”这种异常规则环境,罗南确定不再探究了,心思都尽量不往上面靠。可不知为什么,那喷薄燃烧的焰光,总是盘旋在他脑海中,若隐若现。 而且,只要他视线往远处的“火焰地带”去,稍做停留,就莫名会有些眩晕感,更讨厌的还是那些若有若无的噪声,在耳畔缭绕回旋。 难道这就是“火狱暴君”所控规则的反噬?可我还没“切”呢! 罗南想不明白,相比之下,手中的工作就是清晰严密太多了。 按照罗南熟悉的地球时间,此时距离勾业尉官下达“构建阻击阵地”命令那一刻,过去了大约六七分钟,命令时限即将到来,阻击阵地也已经呈现出了“非常明显”的轮廓。 正如早先设计的那样,这是一个以“坐滩”的土层巡游者维修平台为基石,与周边基建模块高度协同,如同搭积木一般,重新填补进来的一块“基本组件”。 就是“组件”大了些。 如果将六公钟之前的“裂缝隧道”与当前的情景分别拍摄下来,做一个对比,就能看到: 在距离隧道前沿三百米的这个位置,原本被强行撕开的裂隙,其下部区域重新封堵起来,高度大约在二十米左右,已经可以算是一堵高墙。 其物料正是以搭建基建模块的“筑版虫”为基础,灌下了“土层巡游者”大部分的能源储备,并且接入了周边时空堡垒节点,形成了较密集的能量通路,这才最终催化而成。 六分钟内,高墙坚城一蹴而就,其内部更有多个功能区间一体成形,由后续跟进的防御部队,架设了偏光盾、近防炮、波束武器等等,将其打造成了颇具规模的阻击阵地…… 或许叫堡垒更合适些。 此时的堡垒中,已经不只是他们几个维修兵。几分钟的修建过程里,前后有三个班组的防御部队,奉命过来支援,还有陆续到达的维修、医护等特殊兵种。 另外,从前线激烈战事中退下来的部分班组,也在这里休整喘息,并根据需要进行临时重组。 各种来源的官兵驻留在此,目前这里已经安排下了七十多号人。 阻击阵地的最高指挥官,也已经换成了刚从前沿阵地退下来的蒙帆校官。这位身上有伤,正接受治疗,但思路清晰,虽是临时接手,但在勾业尉官搭建的阵地基础上,还是布置得井井有条。 特别是“制式阵列”的协调运作,在相对复杂的规则环境下,一个身经百战的优秀指挥官,可以产生极大的正面推动作用。 阵地上七十多人,相较于隧道前沿的战场一线,人数固然不怎么起眼,可七十多个人共同架构起“制式阵列”, 其中又不乏精锐士官、尉官,那份森然严密又周流不息的力量架构,仍给予了人们充分的支撑,仿佛每个人的精力都使之不尽,用之不竭。 再加上与时空壁垒的构形环境成功结合,内外协同之下,某些工作推动下去,简直是一通百通,流畅自如。 正进行“外部作业”的罗南,有着最直接的感受。 此时罗南负责的,是阵地前沿能源转化模块的调试工作。按照相关操典,必须对模块的十多个衔接部进行统一测试,这些衔接部彼此联动,有一处误差超标,全盘都要重来。 以前这类工作,都是交给经验丰富、操作稳健的老维修去做,罗南根本连上手的资格都没有。可如今,在蒙帆校官的调配下,他们全维组的精英维修士官,有一多半被派往前沿阵地,进行战地维修,支援紧张的战局。这边的活计,大半留给了梁庐和罗南这两只大小菜鸟。 罗南是下了“深究精研”的决心的,可真等到他上手,却发现复杂的模块调试工作,却是“名不符实”。那些“多头模块”,根本不需要他去测算调整,倒像是自带着磁性吸力,只要大概的方位不错,往那边一放,就会自动寻觅方位,精准对接,毫无差池。 “到这个阶段,阵列和环境构形的对接协同,已经严密到法度自具,不逾规矩的地步了……死的活的、有形无形,竟然可以融合到这种程度。” 反过来想,能够将这种高度融合协同的虚实堡垒,强行撕裂一道大口子的“火狱暴君”,其全盛时期,威能又当如何? 啧,怎么又往上面靠了? 罗南摇摇头,将调试结果传回,并得到了咸竹和勾业的次第认可。与此同时,新的任务又派发过来。 “在微基-06加装‘冻活’转接和维持模块……冻活?”罗南没明白“冻活”的意思,就查资料。 此刻,旁边的梁庐已经先一步吸了口气凉气:“咝,濒危重伤员转运,走这里?” 裂隙隧道是在极端意外的情况下,被强行撕裂开来的,固然是一条可直达中继站基地内部的捷径,却不在规划的路线之上。转运伤员自然有特殊的快捷通道…… 好吧,这也不是第一回了。 随着蒙帆等一线部队人员的驻留,某些更详细的情况也传播回来。 据目前了解的情况,前线阵地在火狱暴君骤然出现并攻击之下,一度是有部分防线崩溃了的。磁光云母的仆从军趁势压上,趁着时空壁垒部分扭曲破损,突入到地表阵地腹心区域。 前线指挥的施源爵士反应迅速而决绝,他利用前线阵地构形设计以及“制式阵列”加持,短时间内将自身修为强推到大君阶位,抵挡住了火狱暴君的肆意杀戮,等到了对方的实力下滑机遇期。 这当然是有巨大后遗症的,除了施源爵士本人遭受的影响外,还有就是前沿阵地在强者交锋余波冲击下,形成了乱战之势。 混乱中,什么都可能发生。 第五百五十章 极限点(中) “微基-06”位于阻击阵地(堡垒)贴着原基建模块的边缘位置,是专供进出的通道,类似于“城门”的作用。只不过无法通过中、大型载具,所谓“冻活”装置的转接也就成了必然。 在当下特殊的规则环境中,一切有序、精密的工作都会获得可观的加成,单纯安装模块,难度并不算高,进度极快。更何况,还有阻击阵地这边经验最丰富的两位资深维修人员,遥控指挥提点,以至于罗南他们从容到可以认真讨论有关“冻活”装置的技术以及相应八卦。 “……是一种类似于时间静止的装置?” “哪有这么夸张,只是瞬间冻结‘濒危’状态,而且没有一定的底子,以及死贵的前置装备,也是用不起来的。” 梁庐家世不错,能让他说出“死贵”之类的话,所谓“前置装备”的价格也就可想而知。 罗南“哦”了声,对价格之类的并不关心,只是通过转接和维持模块的图纸,尝试反推“冻活”装置的模样: 感觉像是时空构形设计……这段时间还真比较少见。 “专心,调试参数再测一遍,对这种‘重’伤员,态度要摆正。” 咸竹士官一张嘴,味道总是怪怪的,他通过临时组别频道遥控指挥,却几乎没有发挥作用,反而浪费了一个比较理想的手术窗口期,只能继续当废人,眼下正烦,有些没事找事的意思。 训完了罗南和梁庐,转脸就开始抱怨另一边:“转运线路百十条,那边选的是最糟糕的一个。从这边过,最起码的‘规则环境一致性’就保证不了,把前沿阵地也算上,中继站基地内外,还有比这一条裂隙隧道规则环境更混乱的地带吗?都让路边野火给烧开锅了!” “战场上哪有从容选择的机会?” 另一个被派来遥控、监督的,正是勾业尉官,临时组别频道里,他也不再和咸竹抬杠,仅是就事论事:“重伤员抢救抢运,本就不轻松,因为位置尴尬,没法穿过混乱的战场进入快捷通道,只能就近从这一条裂缝中转移,可能性也是有的。” 不管怎么说,这都是一个非常重要的任务,否则蒙帆校官也不会在派出维修兵之后,又专门命令,让勾业、咸竹两人“监工”指导。 与此同时,在“微基-06”内部,还有一个班组的战斗兵随时待命,据说是为了在出现突发意外情况时给予接应。 “嘿嘿,这架势,不知道的还以为转运过来的是…… “咳!” 勾业尉官及时打断了咸竹那张臭嘴未发的言语,强行将重心扭转到技术层面上来:“替换的转运车辆会在20秒后,进入转接通道,和临时模块对接调试,从预置数据上看,应该没有问题。眼下变数就在那辆从战场上开出来的转运车……哦,负责转运的还是熟人来着。” “谁呀?” “尚敏尉官。” “她?她靠得住!” 罗南还是头回看到,咸竹如此斩钉截铁地表示信任一个人。 勾业的态度也差不多:“尚尉官技术水平当然是信得过的,但也要及时沟通,确定规则环境的细节影响……你来还是我来?” 咸竹没好气地回应:“你们都是尉官,我凑什么热闹?” 勾业就笑:“要不是当下你脑子不给力,让你过去搞个协调是最好不过。” 咸竹悻悻:“我去让她踩吗?” “迎前接应和协调,很有必要。”临时组别频道中,冷不丁地就有一个陌生的声音切入进来。 “我擦……”咸竹显然给吓了一跳。 此时,发话者的身份自然呈现在频道中,标注为“言贤”,级别是尉官,也就是“微基-06”内部待命战斗班组的负责人。 以尉官的职衔,管理一个十人战斗班组,要么是犯了事儿,要么就是高职低配,手下班组乃是一等一的精锐。 言贤的情况属于后者。 勾业对言贤很客气:“言尉官的意思是……” 言贤也是直来直去:“替换车辆已经开始进驻,可战场转运车目前还未进入‘隧道’……我已经和尚敏联系过了,她承认是受到战场影响,车辆也有故障。我建议由我们班组迎前接应,勾尉官你们派一个维修兵和我们一起行动。” “进入前沿战场?” “必要时。” 勾业沉默了半秒钟,便道:“可以。” 在安装点上,根本没有发言权的罗南和梁庐对视一眼,前者还好,梁庐的呼吸有些紧促,情绪色彩上,大约是兴奋与紧张兼具。 派遣维修兵,目前看来,大概率从他们两人中间选择一个。而这项任务,和此前任何一次维修、巡视任务都有本质的不同。 只是,梁庐的心境还在翻覆起伏,咸竹已经比两位上官更早一步点名了:“罗南去好了,正好是安装人员,心里有谱,切分仪玩得溜……早早过去做个预调试,省得耽误工夫。” 梁庐一愣,都还没分清楚心情是失望还是轻松,勾业那边也认可: “罗南可以去。” 仍是咸竹,紧接着又道:“罗南去是去,不过要先发个毒誓,别突然脑抽,照着路边的野火切那么一记……” 罗南大概能理解,这是咸竹式的嘱咐和叮咛,却一时不好回答。作为其上官的勾业,并没有理会,隔了一个呼吸的空当,忽然没头没尾说了句: “刚刚的消息,海纳没了,朱姆也不太好。” 咸竹没有说话,罗南身边的梁庐已经啊了一声:“海纳士官……” 罗南有那么一点儿印象,海纳和朱姆都是全维组的成员,也是老资格的维修士官,早早都派到前沿阵地做战时维修,罗南都没和他们见过面。 要说悲伤什么的,还不至于,可就是这两个似熟悉实陌生的名字,倏然编织成了一个不祥的调子,在即将出任务前夕,比什么叮嘱都来得实在。 频道中只闻声不见人,勾业的语调平淡,将此节抹了过去,只对言贤道:“我们这边都准备好了。” 第五百五十章 极限点(三) 由始至终,两位上官都没有征求罗南的意见。这种时候,罗南就是个要服从命令的士兵,就算他是新兵菜鸟也一样。 罗南也确实没有提出意见,他甚至不好确认,眼下是不是“内宇宙”模拟器混沌机理的又一次任务安排。 除了身边的梁庐,也没有人给他送行。 事实上,梁庐现在还处在一个心绪的低潮期,大概是选上和没选上、信任和危险之间心理较量吧。 罗南没有细究,新的考验到来,他也需要调整身心状态——偏偏他的状态还算不上特别好。 “要谨慎,还有听话。” 梁庐勉力振作精神,把自家也不怎么丰富的经验,用尽可能精准的词汇传授过来,“当然也要自信,尉官和士官都选了你,就证明你是最适合的……切分仪运用一定要按操典来!” 罗南默默点头,屈伸手指,徐徐调整呼吸。 也在这个阶段,他左眼的虚拟视界跳出信息,他被拉进了一个名为“机动九班”的组别频道,那位言贤尉官也在其中,且第一时间对他交待: “三秒钟后,我们到‘微基-06’的2号发射出口与你会合;从现在到出发,你有六秒钟调整‘组别阵列’为制式‘标-次3’型,实现班组对接;做不到尽快发声换人。” 就算对罗南来讲,天渊的秒单位要乘以五才符合他的时间感知,但连续听到三、六之类的数字约束,也让人的心底压力油然而生。 还好,罗南现在就在2号发射出口,他别的都不管,闭上眼睛,辅助智脑调出了言贤尉官所说的“标-次3”型组别阵列。其实就是标准战斗阵列的次级变体,作为在规模战争中,某个特殊作用的战术枝节而存在。 这也是天渊帝**队的特色:以机芯带动,作战部队在总体框架上的构形(阵列)设计,是一切战术、战略的基础。其他所有的战斗装备,都是作为这个框架的外延和挂载模块而存在。 罗南已经在最具有普适性的“制式阵列”里,与七十多人的大集体、与已经 成形的阻击阵地、与受损的“基-077”基建模块中时空壁垒部分节点实现了基本融合互动,有如汇入了河溪、泥沙、鱼虾,具对相对完备生态的大湖。 而他现在要做的,就是从不太分明的“大湖”中,临时划入某个方向明确“支流”里,到外面绕一圈——他闭上眼睛,按照军方阵列操典的表述,形神气机与外挂的“竖领”机芯充分互动,进入到一个稳定中又相对活泼的状态。 机动九班的组别频道,对他放开了专有阵列的接口,罗南想象自己是一团塞进门锁孔隙的橡皮泥,结合对照“标-次3”型的构形设计,进行适应性的微调。 低沉鸣音响起,同时带来了呼啸的气流,还有梁庐的低骂声。 罗南睁眼,就看到一辆类似吉普的开放式轻型载具从他鼻子前面掠过,随即刹停。除驾驶员外,上面还坐着三个人,左二右一,留下的空座,显然就是给他的。 在后面稍远,还有同样类型的车子一部,算上驾驶员只有三位,另外就是三部高逾五米的单兵重型装甲,全组十人就已经到齐了。 不知道言贤尉官是哪个…… 罗南没有询问,也不多言,再向梁庐处看了眼,便一步跨上去,到那位置坐下。此时车上所有人都已经全副武装,外骨骼的金属面甲,遮蔽了他们的视线和表情,看上去都冷冰冰的,不管是这里,还是组别频道中,都没有交流的意思。 这可真不太友好。 罗南有种被排斥的直感,可是在他更熟悉的构形层面,就在他踏上轻型载具的同时,就像是锤头轻敲,砸下最后一节,“卡索”微响,已经完成了向“标-次3”型组别阵列的转化,与车上这几位,还有后面那些同样保持沉默的士兵榫卯相接,严丝合缝。 罗南没看时间,反正他确信没有超时,就那么挺胸道: “维护兵罗南报到。” 车下的梁庐向他握拳以示赞赏。 车上,坐在他对面的那位终于嗡声开口:“……可以了,走吧。” 显然, 他就是言贤,罗南当前所在班组的指挥官。 根据指令,车子和重型装甲都再度启动,陆续登上2号出口,在特殊的开合甬道中,“发射”出去。 只一个激晃,罗南都没来及缓冲,就来到了真正的“外部”,行驶在狭长如山谷的裂隙隧道中。 三百米外,就是前沿战场。 罗南不知道,现在他是否应该紧张一下,而对面的言贤尉官,通过组别频道,对他讲话,毫无遮掩: “你是临时加入的人员,我们不指望,也不要奢求有什么默契,只要确保完成各自的任务就好。你要做的,就是让转运车保持抵达阻击阵地的动力基础,并确保‘冻活’装置转接全过程,不出现任何设备上的意外。 “至于你的安全,由我们负责。你排在‘冻活’目标、维持‘冻活’设备的尚敏尉官之后,列第三位。 “你可以保持在之前组别频道联络,接受勾业尉官等人的技术指导,但是具体战术执行,必须无条件服从本班组的指挥序列安排。” 罗南没有什么可说的,点头应是。 说实在的,自从他进入“游戏场景”以来,不管是哪位,头一回和他对话,即便没有恶意,也总会拿他的“新兵”身份说事儿。 像是言贤这种,就事论事、公事公办的风格,还真让他有些好感。 他也扫过组别频道中,明确标识的指挥序列编号。这里面的大概意思就是, 言贤死掉有副手,副手死掉有第三、第四、第五……等等的临时指挥。 当然,在这之上,是更为严密的远程指挥体系,目前这个班组的上级指挥,阻击阵地的蒙帆校官,可一旦进入前沿战场,很可能会有新的变化。 罗南念头转动之际,运输载具已经前突了近百米,速度太快,以至于警示音都落后了一档: “进入‘异常规则’区域……” 罗南发现,即便隔着金属面甲,入眼的光线也变得分外刺眼,且摇曳不定,让人有些心浮气躁起来。 第五百五十章 极限点(四) 火狱暴君的领域规则残余啊…… 罗南不惊反喜。 对于“规则”、“领域”这样的东西,罗南谈不上特别熟悉,但也不算陌生,处在一个“我知道、我经历过、我大概明白……但是我没法拿出来讲课”的程度。 如果在地球上,与超凡种作战、在雾气迷宫中徜徉,也算是经历的话。 不管怎么说,罗南对这种东西的兴趣是很大的,他知道,掌握领域规则并熟练运用,是他的构形能力水平再上一层楼所必须踏过的门槛。更何况,在游戏场景中,这种东西给他的刺激又是如此明显…… 而且,不只是对罗南本人的刺激,当罗南与机动九班的成员,快速通过这一火焰地带时,他们所结成的“标-次3”型组别阵列,统合而成的构形框架内部气机能量流动,分明也受到了炫光以及对应高温的影响。 在机芯组的自动调节下,从班组人员到配备的外骨骼,再到载具、重型突击装甲,都做出了对应的微调,机械承担了更多的压力,消耗了更多的能源,削弱了外界强大的热辐射;与此同时,相关人员也需要保证内殖或挂载机芯的工作效率,在形神框架状态上,给予配合。 这只是在物质层面,对应在构形层面,罗南“看”到的,还要复杂得多,但也直白得多。 罗南按捺住“切”一回的冲动,用不出格的方式,认真去观察。可问题在于,条理是那个条理,可以细节层面,不管他怎么认真、用力,看的都不是特别清晰。 之前距离较远的时候,罗南还在猜测,可能是精神感应模式受限的缘故,可如今他所乘坐的轻型载具,根本就是从火焰地带上碾过去,标准战斗阵列与火狱暴君的残余规则直接冲突,他所见的仍然有限。 这绝不只是炫目光芒的影响干扰,真正让他纠结的,是在炫光之后的模糊感,就像……分辨率不高所导致的马赛克斑块,简而言之: 图糊了。 这算怎么回事? 是火狱暴君领域规则的天然影响,还是观测能力的限制?又或者……是“内宇宙”模拟器的问题? 罗南隐约捕捉到了一个以前忽略掉的环节,但还没来得及做更进一步的分析,在“基-077”基建模块上形成的300米的“峡谷”地带就一掠而过。 就在罗南以为,他所在的班组会直接冲到裂隙隧道外面去的时候,轻型载具骤然刹住,同时在组别频道中,言贤尉官下达战术指令,所有在轻型载具之上的人员都下车,围绕两个重型突击装甲,进行新的安排部署。 这一刻,组别频道中的信息交流快速增长,但多而不乱。罗南是目前最高级别的受保护人员,没有额外任务,其他人都在组别频道中,接收了具体指令,并陆续散开执行。 作为指挥官,言贤尉官就在罗南身边,好像是与他们接应的目标,那辆仍然看不到影子的“转运车”负责人联络。 罗南一时清闲下来,便扭头四顾, 打量周边环境——他多少有点儿意外,因为来到裂隙隧道的尽头之后,并没有那种“豁然开朗”的画面变更,倒是和隧道内部保持着相当的延续性。 前方仍然是看不到头的“火焰峡谷”地带,只是材质不再是“筑版虫”尸骸堆积的特殊物料,而是前卫4号行星的自然岩层。 现在罗南脚踩的地面,仍然属于“基-077”基建模块,温度颇高但也在可控范围内,可再往前去不到十米,基地时空壁垒的防御构形影响开始大幅消弱,“火狱暴君”的炫光火焰也就愈发肆虐,视线严重受阻不说,地面以及两侧的岩层,似乎都要在高温中扭曲融化了,甚至有部分熔岩状的黏稠火流,在陡壁裂缝里流淌,猛看去,倒有点儿“血魂寺”的模样。 与之对应的,爆闪、轰鸣、气浪、碎片等等战场元素,已经开始彰显出更多的存在感。 “峡谷”上空,不时有飞行器、飞掠的异形生物低空掠过乃至坠落,当然还有“火焰峡谷”中持续崩塌下来的大片燃烧土岩,让人怀疑他们再往前去,用不着敌人动手,就是被活埋的下场。 可是,罗南还是看到,机动九班的士兵,在接到指令后,即便只是外骨骼轻甲状态,也毫不犹豫地前进到不断崩塌的“火焰峡谷”深处,进行战术警戒和探索。 前突的士兵身上,确实存在着“制式阵列”给予的加持,在炫光火焰的喷射炙烤下,体外呈现出薄薄一层光膜,加以抵御。可很快那几个人的身形便都被火光吞没,就算组别频道中,代表他们状态的各项数据都还正常,可那份视觉效果,也让人心惊胆战。 根据罗南的粗略判断,这些炫光火焰的杀伤,大约相当于烂嘴猿的程度,形式也比较相近,同时攻伐物质与精神层面,目前暴烈略有不及,但在持续性和渗透性上远胜。 也就是说,在地球的标准中,这些可都是b+级别的杀伤。 可那些前突的士兵,哦,机动九班的所有成员,都是士官阶,他们是说进去就进去了,毫不犹豫,最重要的是,他们的确实现了在极端恶劣环境下的生存和机动。 至于他们的修为……用地球的标准还真的不好估计。 按照罗南的估算,中继站官兵的个人战力,如果与地球方面比较,忽略掉精神侧的特殊情况,还有一些兵种的特殊性,单以战斗部队论,士官一级已经介于觉醒者与建筑师之间,也就是c和b级之间的层次。 如果再算上装备加成,大概就是b-级别的肉身侧……用量子公司、天启实验室那些“升级版”的深蓝行者来对比,或许更恰当些。 尉官、校官,个人战力已经稳在建筑师层面了,不过就是b或b+的区别。其中还有个别例子,像是卢安德那种百战精锐,搭配装备之后,能发挥怎样的战力,罗南也不好估量。 至于更上一层的显爵,据说职衔与实力,多少会有点儿差异,但将其视为超凡种级别,并没太大问题。 这样算来,中继站 防御部队一万余人,士官十中取一,尉官百中取一,再加上十二显爵,只这一只部队,除了超凡种数量稍逊,其余层面已经对地球那边形成了全面碾压。 可罗南还要说,实力对比不是这么看的,单纯比较个人战力,根本没有意义。 不知有多少代差的武器装备怎么算? 修行的系统化怎么算? 最最直接的,两人可成、三五人可成、十人百人可成,千人万人亦可成的“制式阵列”,又怎么算? 罗南在现实层面,与深蓝行者打过很多回交道,也一直在研究燃烧者、原型格式、深蓝平台、天启实验室等目标。他深知,一个深蓝行者不可怕,但十个八个、成组成队的深蓝行者,合力开辟的“格式化空间”,却绝不容小觑。 可那套颇有威胁的“协同合击系统”与天渊帝国这边的“制式阵列”相比,除了在精神层面的应用上格外奔放以外,在各个层面、各个细节上,都存在着或大或小的差距。 最重要的一点,地球上接受改造的燃烧者,就算这段时间快速膨胀,最多也就是一两千人,能够达到b级评价的,就更少了。 可以中继站这边上千名士官,至少在战斗序列,几乎没有例外…… 确实是强大到不可思议的战力,可是在此基础上,对中继站形成全面围攻之势的大君级幻想种及其仆从军,战斗力又是什么级别? 更不用说,在更为广阔的层面上,在动辙以千百年计的漫漫时代背景下,像是湛和之主、昌义璇大君、诸天神明之类的超级强者,根本就是超出了他理性想象建构的范畴之外。 这一刻,罗南站在裂隙隧道的边缘,面对几乎扑面而来的炫光烈焰,在地球上逐步建构起来的超凡力量标准,开始消融、崩塌。 与之同时,破碎的“废墟”里,好奇与求知的嫩芽正在疯狂地汲取养份,迅速成长,以至于他在军规森严的集体环境中,渐渐雌伏下去的某些心思,又开始跃跃欲试,砰然作响。 也在这个时候,言贤尉官突然叫他: “罗南。” “是,尉官。” 罗南以为要开始行动了,哪知言贤是他拉进了一个临时对话组。在这里面,作为技术指导的勾业和咸竹已经在了,还有两个人,一个是刚闻其名的尚敏尉官,还有位叫做达陌伦,也是尉官衔。 罗南又是所有人里,最“小”的那个。 但此时,没有人理会这些细节。 在对话组界面中铺开的,是此刻外部战场上的形势简图,非常直观。 从罗南这边看,他就像是侧对着一副象棋棋盘,视角从楚河汉界的平行方向切入,两翼就是激烈绞杀的战场。 标识转运车的绿色光点,勉强算是“楚河汉界”的左侧边缘,大约刚刚越过“卒林线”的位置,艰难推进。 要到罗南等人所在的位置,成功跳出“棋盘”,至少还有两格的距离。 第五百五十章 极限点(五) 罗南看到了战场形势图,但这并不代表他要在……或者说有资格在这上面费脑筋。 早他多时进入对话组的几位长官,眼下已经把形势分析得差不多了,接下来罗南要做的,仅仅是执行而已。 哦,由于技术工作的特殊性,他还要提前做些功课,有一些基础判断,否则他恐怕连进入这个对话组的机会也没有——天渊帝国既曰“帝国”,在绝大多数情况下,也是等级森严的。 还好,举荐罗南参加这一行动的勾业,非常地照顾他:“这是转运车的结构图、挂载模块图,还有‘冻活’装置的设计图,所有的都是构形和机械双份…… “还有,这是目前转运车的实时自检状态,还有我和咸竹士官根据以上资料,确定的更换备件清单和维修计划。其中已经有一部分,由机动九班携带过去,其他的确认无误后,将由战场补给部定点投送。” 罗南瞬间接收到了大把资料,也接收了勾业尉官在这件事上复杂而周密的思路,为此颇是汗颜——与勾业这种资深维修兵相比,他的思维就太直线条了些,闷着头就跟过来,完全忽略了备件和维修计划,如此就算到了转运车那边,难道用牙去修理吗? 咸竹也发了声:“基本上,你可以按这个来,但要注意,是基本上!现在这鬼地方,每眨次眼都可能有变故,而且某些人选择的战术路线,‘基本上’就是奔着意外去的。” “闭上你的嘴巴!我们已经耽搁一刻钟了,再多耽搁哪怕十秒,整个行动还有个鸟意义……” 从未打过交道的达陌伦尉官,声音语气听起来非常暴躁,而且还带着大口的喘息,罗南甚至能听到更深层的一些爆鸣杂音。 这位尉官先生,莫不是还在战斗中? 对这样的人物,罗南是生不起气来的。 而很快,属于女性的微沙嗓音响起来:“达陌伦你的意见和态度已经明确,也不会改变,那就专心做你的事去……侧翼又中了一炮!” “切!” 简短的语气词都没完全落下,对话界面就已经显示“尚敏将达陌伦踢出对话组”的字样。 这位尉官大姐真干脆! 罗南不免联想到勾业与咸竹对这位女性尉官的信任,乃至于“忌惮”。 念头刚闪过去,耳畔又响起这位的声音: “现在车体左侧的内层磁线圈断裂,储能槽报警,要怎么做?” 勾业第一时间道:“你只要……” “我在问即将登车的那个维修兵。” “……” 罗南这才醒悟,这位尉官大姐直接就是奔着他来的。可就算知道又能怎样?他以前可没有接触过“转运车”之类,相关图纸资料也刚入手几秒钟,怎么可能想出方案? 话说罗南在专业知识上,已经有多少日子没被人问到张口结舌的地步了?正是因为这种快要被遗忘的经历,他越发地不济事,脸上“腾”地涨红,以至于有些发烫。 一句话问倒罗南,尚敏尉官的语气微冷:“也许那两个废人派你来,会有更周全的考虑,但我认为你在登车之前,最该 做的就是补课。” 我擦! 罗南当即联想到那位达陌伦尉官的下场,哪还不知道自己面临的是什么? 在这个瞬间,他想到的并不是“求饶”或“缓刑”,而是对他来说特别重要,理应与战场形势简图同时存在,但却没有体现出来的另一样信息。 念动声随,罗南脑子里过了什么,就直接蹦出来什么:“我要转运车的实时路线以及周边时空壁垒构形作用的监控图……” 天知道他仓促之间组织的言语,是否能够传达到位。反正话音未落,罗南已经给踢出了对话组。 之前在对话姐中看到的战场形势简图,也给抹得干干净净。 “哎!” 罗南低叫一声,也没什么用处。此时,身畔的言贤尉官转过头,金属面甲之下的眼睛,似乎在观察他。罗南就琢磨,是不是让这位长官帮着传个话。 可在这个时候,罗南左眼的虚拟界面中,“楚河汉界”的棋盘形式再度显现,同步显现的还有上面复杂变动的图形线条,以及流水般刷过的数字符号。 换了以前,罗南也要懵掉的,可是经过早前听升占校官授课,他对这种表达方式已经有了些适应能力了,知道这就是中继站最高级智能“葵姨”对基地内外区域防御状态的实时监控数据,懂行的人自然可以从中获得应有的讯息。 罗南勉强算是懂行的人吧。 除此以外,“棋盘”上还有更直观的标识。 两条虚线,从代表转运车的绿点上延伸出来。一条是沿着“楚河汉界”的边缘推进,在临近脱出棋盘的最末端位置,插入中央“峡谷”区域;另一条则是从所在的格子位置,直接插入“峡谷”,然后从中直取阻击阵地所在。 看到这两条线路,罗南立刻就明白,此前在临时对话组中,那些长官合计、争论的主题究竟是什么,当然也就知道最后的结果会是怎样。 果不其然,也就再一个呼吸的空当,沿着“峡谷”边界延伸的保守线路,已经被抹消掉了,剩下的只有从“峡谷”深处强行通过的那一条。 罗南自然抛弃了无用区域的数据,专注观察前方“峡谷”区域的时空壁垒作用情况。 错乱变动的图形线条是直感,快速切换的数字则更为冷酷。罗南对后者不够敏感,但只看前者,已经知道这条路绝不好走。 其他的危险,他不知道也不关心,对他来说最头痛的,就是如何应对时空壁垒与火狱暴君领域规则的剧烈冲突——转运车的结构强度是一项挑战,“冻活”装置的运输环境维持是另一项。 罗南快速翻阅图纸,拼命地汲取里面的知识要点,以至于大脑皮层都隐隐胀裂。 正绞尽脑汁的时候,言贤尉官沉声开口:“你的意见?” “我?”罗南一怔,也知道自己没有犹豫的时间,当即咬牙答道,“我需要实地勘察、应变。” 这绝不是一个好答案,但言贤尉官也没有别的反应,只道:“那就出发……前面轻型载具无法通过,你开启跟随模式,钉住杰钢,我在你后面。” 杰钢是机动九班的 重型突击装甲机师之一,罗南视线就往左侧瞥过去,看那具足有他三倍高度、五十倍重量的钢铁巨兽。在机芯程序上,那边已经开启了有关接口,罗南自然没有拒绝的道理。 “暂时不用你多想,专心研究资料,到转运车上你必须发挥作用。” 言贤尉官没有说,到时候罗南没有发挥作用会怎样,罗南也不想知道。 辅助智脑再度震动,是勾业尉官再度发来资料,且是非常体贴的、有关“磁线圈”和“储能槽”问题的解决方案。 咸竹的信息紧随其后:“别担心,好几个战地维修兵也在那边机动,我们还没疯到让你独挑大梁的地步……” 罗南眼皮跳动,尽管咸竹说这些,应该是要为他减压,可他只当没看到这句话。 言贤尉官也不再耽搁,在接受到前突的侦察哨最新信息后,在组别频道中发令,整个班组向前推进。 包括罗南在内,共计十一人,半秒钟不到,就彻底没入前方不断燃烧、崩塌的岩层“峡谷”地带。 离开“基-077”基建模块,踏上星球自然岩层的刹那,罗南左眼视网膜上常亮的虚拟界面,分明黯淡下一层,部分是强光的影响,但更多还是蕴藏在炫光火焰之后,火狱暴君破碎领域规则的干涉与干扰。 这份复杂而破碎的规则,距离罗南是如此之近,如果不是外骨骼装甲以及“标-次3”型级别阵列的隔离,现在罗南也许已经融化在里面。可就算在这个距离上,在火焰细节层面,还是马赛克式的模糊。 真奇怪……管它呢! 罗南眯起眼睛,用眼帘隔绝火光的穿刺,保持思路的纯粹。这一刻,火狱暴君的领域规则奥秘,也要给他承载的任务让路。 前面,杰钢士官驾驭的重型突击装甲,直接撞开了火墙以及不断砸落的土石碎块,强行在已经半崩塌的“峡谷”深处,开辟出前进的道路,同时也“牵”着罗南,保持相对同步。 后方,言贤尉官则在不断调整班组内每个成员的接受阵列加持的权重,而不管他怎么调整,罗南永远是最优先的那个。以至于突前数百米,在视界完全受阻的情况下,罗南身上除了飘洒的浮尘,以及火焰炙烧而提升的温度,竟然再没有别的什么变化。 罗南就在这样的条件下,不断地整合设计图纸、转运车实时自检结果、周边环境……当然还有时空壁垒、标准战斗阵列等大小构形体系的连环嵌套和作用关系。 他知道时间紧迫,有关实物机械部分,干脆彻底放弃了,只专攻一门。也因此,他所掌握的知识信息,没有标准可参照,有的只是那份建立在构形思维基础上的大致脉络,还有渐渐稳固的心念。 冷不丁地,组别频道以及罗南辅助智脑的任务系统中,同时刺入了一道指令,包括对应权限和信号链接,而最核心的一句就是: “上车!” 罗南猛一个激零,下意识仰头,紧接着便看到,一团巨大而蓬松的土石浊流,外裹着炫光火焰,朝着他所在的队伍倾泄下来,而在土石与火焰中间,是隐约可见人工塑形的金属造物。 第五百五十章 极限点(六) 转运车就这么下来了? 纯看头顶上山崩地裂的声势,简直就是全数活埋的结局。 在这种情况下,冲进去? 罗南终究不是久经沙场的百战精锐,当他看到火石交迸、倾泄而下的山崩之势,本能也要分析一下局面。 问题是,他如今身在班组之中,根本轮不到自己做判断。他不动,前面的重型突击装甲牵着他动,身后的言贤尉官逼着他动! 都不用再发声催促,组别阵列的构形变化,就是最明确的指令。 罗南没有抗拒,这种时候他做出了最符合战场纪律的选择,以操典式的标准动作,完成了一系列调整,整个人就像是被无形弓弦崩出去的箭矢,跟在重型突击装甲后面,冲进了火焰与乱石的洪流中。 这一刻,罗南隐约找到了前段时间与宫启交战时的感觉。特别是周边扭曲空气乃至一切物质形态的炽烈高温,像极了当时作为最终战场的熔岩洞窟。 可眼下局面,又不比当时智珠在握,实在混乱太多。呼啸的土石洪流,裹着烈焰,连续冲击而下,如同在身畔连续擂动的大鼓,震波搅动脏器,往复动荡。 这还算好的,证明班组战斗阵列的防御力量还在发挥作用,开路的重型突击装甲也撕开了最具杀伤力的“山崩”势头正锋,给罗南撑开了一个调整发力的空间。 至于一副要“砸死所有接应人员”模样的转运车,在“坠落”的中段,其有若重型卡车的巨躯,明显有了一个反向制动。 虽然因为一侧磁浮装置受损,导致车体失衡,尾部重重砸在“峡谷”岩壁上,形成了更惊人的土石塌方,可总不致于直直坠落下来,酿成自杀残杀的惨剧。 当转运车在半空中努力调整体位的时候,不用提醒,罗南也知道时机到了。 但仍不用他多费心思,他左眼虚拟视界,已经呈现了通向本次行动目标的模拟路线,甚至标注了发力的具体方式和节点,罗南所要做的,只是精准执行。 其实,就算他执行失误,一直如影随形的言贤尉官,也必然会是最后的保险——罗南能够清晰察觉到,言贤尉官已经追到了他背后触手可及的距离,随时可以在后方发力。 新兵菜鸟,可真不让人放心哪…… 金属面甲后面,罗南咧开嘴角,心境倒是越发澄澈,他开始在心中默数,用地球的读秒节奏: “二、一……咦?” “规避!” 身后的言贤突然改变了指令,比指令下达还要快上半个节拍,已经开始扭腰发力的罗南,被身后冲来的钢铁身躯强行撞倒。 而前方的重型突击装甲,本就魁伟的躯干在这一刻又膨胀数分,双臂“砰”声合拢,机械模块变形,撑起一块具有相当面积的大盾,将罗南和言贤,还有其他两名机警地扑回来的两名班组士官,护在下方。 罗南一头栽进疏松且而还燃烧着火焰的土层乱石中,什么都看不到。可他仍与转运车保持着链接,故而能够清晰地感知到,本来已经快要调整完毕的转运车,侧后方突然遭到一记极为强劲的炮击! 这一击的穿透力和爆炸力强横之至,以至于转运车后部将近五分之一的金属外壳、挡板和零件,直接炸了个满天花,同时喷溅出来的,还有至少三具人体……或者残肢碎片。 转运车瞬间失控,罗南接收的实时信息明白显示,车体动力系统错乱,原本强行制动而有所消减的坠落冲势,猛然又有暴增,从半空中斜插下来,撞在“峡谷”另一边已经快酥透的底部岩层上。 重卡型的车体,挟着坠落的冲势,凿进去快三米深,却又是疯狂摆正,在失控动力的无节制推动下,如同一把钝刀,在燃烧的岩壁区域切开了一道极深裂口,又顶着半边岩层轰然前行。 方向倒还是阻击阵地那边,可这样一来,却是与过来接应的罗南等人完美错开! 看到这情形,罗南下意识要起身,可按住他肩背的言贤一言不发,给了一个明确的向下的力,制止了他的动作。 下一瞬间,罗南通过转运车监控设备,看到火烟四起的“峡谷”上方,有些异常的“颜色”投落下来。 那颜色是相对发暗的黄绿色粘液球,沾火即着,烟雾四起,又迅速积聚到一定浓度,然后轰然爆开,将原本附着在土石岩层上燃烧的炫光火焰,炸成了漫天火雨。 这轮火雨,只要落到实物之上,转眼就是一个烧蚀出来的孔洞,而且还有二度爆裂,阴毒之至。 罗南这边,规避得还算及时,有重型突击装甲挡在最外面,阵列防御力量有效集聚,算是躲过了一劫,就是杰钢控制的装甲,表层损伤不小。 可在另一边,本来就是遭受重创的转运车,防御力量明显不足,这轮火雨过后,就愈发地千疮百孔,那些催化出来的阴毒火焰,只要是烧起来,断没有中途熄灭的可能。 火光沿着车体的外层装甲,持续蔓延渗透,短短一个呼吸的功夫,转运车就成了名符其实的“火车”,像是一团熊熊燃烧的火球,向着数百米外的“裂隙隧道”,发起绝望冲锋。 “走!” 这回言贤是强行将罗南拽起来,随即爆发式启动,方向折回,在“峡谷”的这一边狂飙突进,试图追上裹着火焰狂奔的转运车。 罗南用自身视角快速环视一遭,却见有连续的闷沉撞击,就类似于之前给了转运车凶狠一击的“炮火”,砸在两侧岩壁上。每次撞击,都炸开了漫天烟尘,冲击波往来交错,捣得人心肺震动,脑壳里都在持续摆荡。 而在“峡谷”上方空域,又有阴影横来,至少十多架低空掠过的飞行器,与数量更多的类翼龙形状凶物,以近乎对撞的形式,呼啸穿插。 其中相当部分第一时间就撞成了火球,有披甲士兵从机舱中跳出来,坠向峡谷边缘,甚至底部,也有的再无后续。 至于那些翼龙,正是喷吐酸液炸弹的元凶,此时也是颇有伤损,总算没能再投下第二波可能会要命的“催化毒剂”。 还有,也是在峡谷边缘地带,如同重型坦克般的巨大甲虫,不知什么时候涌上来,下饺子般往下落。其巨大体型,对于已经脆弱不堪的“峡谷”而言,简直就是毁灭性的灾难,给人感觉,转眼就是几十万方的土石崩塌下来。 无论是酸液翼龙还是突击甲虫,包括执行远程炮击的那些怪物,罗南都曾在“脱机测试”中见识过。在游戏场景中这么长时间,也了解到,这些都是磁光云母的仆从军,是其“磁化”和“缝合”双重力量作用下,制造的恐怖魔物。 还有,或仍在战场一角的火狱暴君,也极有可能是磁光云母第三种、也是最神秘的“界门”能力的作用结果。 这就是大君级的磁光云母的威能…… 呃,想得远了。 可眼前这些,毫无疑问都是转运车吸引过来的,其作战强度已经超出了常规。即便是以罗南还比较贫乏的相关知识,也能判断出,这代表了那个正高踞云端的大君级强横生命,正将其注意力,向这个方向投射。 基地方面,无疑也在调兵遣将,但在时空堡垒受损,前沿战局混乱的情况下,应手不免要慢上一拍。 此时的“火焰峡谷”,靠近“基-077”模块的自然岩层区域,已经快要垮塌殆尽。在滚滚土石洪流之下,“峡谷”的火焰非但没有被压灭,反而再度轰声爆燃,虽未再成“火雨”,冲击力也是强横之至。 本来已经高速折回的罗南,就觉得背上被高温烈焰扑上,那面的外骨骼装甲都要融化了。 也在这时,金铁铿锵,杰钢所驾驶的重型突击装甲,便如一堵坚壁,强行插入喷薄火焰与后撤的罗南等人中间,将高温和冲击波隔断。 另一边,另一台重型突击装甲也大约如是,护下了班组其他的轻甲步兵,至少挡住了部分、刹那…… 然后,这个临时形成的防御阵列,便被爆燃的炫光烈焰及其冲击波,裹着向后,摇摇欲坠。 而在烈焰冲击之后,更致命的凶顽大敌,才正要攻上来。 罗南顾不得后面的澎湃热浪,他只是紧盯着斜前方那台已经不成模样的转运车。此时此刻此情形之下,勾业和咸竹预做的维修计划,早成了一堆无意义的符号,罗南之前强行塞进脑子里去的大部分资料,也差不多要随着包裹车体的火焰,灰灰去了…… 言贤还在领着罗南追击,可是并没有什么有效指令。可以想象,他所在的临时对话组里面,必然没有什么明确的方案。 事实上,如此情境之下,对维持环境有苛刻要求的“冻活”装置,还是否在正常工作,都未可知…… 不,还在的! 极限狂奔之中,罗南的呼吸正变得越来越急促,这一刻,他的脑子里仍在不断刷新转运车的实时监控数据,即使其越来越残缺不全,越来越模糊混乱。 话说对罗南而言,这也没什么,对车体的机械结构,他原本就算不得专家,他真正的优势领域,是在抽离于物质实体之上的构形层面…… 在罗南眼中,如今的转运车,核心构形出奇的完整。 或许这种表述,还要推到更广阔的领域。 第五百五十章 极限点(七) 罗南的意识,在紧迫局面下,倒是愈发地活泼起来,他试图将心中判断,打磨得更清晰一些,告知言贤还有勾业等上级。 可没等形成语言,侧前方的转运车,那个已经被罗南判断为“核心构形完整”的转运车,就在持续数百米的剧烈冲撞摩擦中,轰然解体。 解体瞬间,转运车那边甚至还形成了一记闷爆,迸发的气浪,将支离破碎的车体,从切入的岩壁中炸了出来,车体外壳四分五裂,零件碎片漫天飞舞,还有从里面崩出来的人影…… 金属面甲之后,罗南眼皮剧烈跳动,他也感觉到,身边的言贤尉官心神也有所波动,其裹在头盔下的头颅,左右摆动的频率明显增加,显然是受到眼前情境所慑,有所分心。 罗南当然也受到影响,“眼见”的情形,与更深层的感知判断,形成了一记结结实实的碰撞。但很快,脑子就战胜了眼睛,嘴巴更抢先一步,喘着气嘶叫: “‘冻活’装置没问题!” 言贤尉官往这边侧了下头,然后却是出乎意料的回答:“是的,没问题。” “呃?” 罗南对言贤尉官的心理分析明显出错了,然而最关键的判断,却正中靶心。在“爆炸”余波消散之后,形势就愈发清晰起来。 转运车是炸开了没错,可是其最核心部位,也就是承载着的“冻活”装置的舱室,还是基本完整的,最多就是被烟火熏黑了些,反而是趁机摆脱了经“翼龙”酸液炸弹催化的阴毒火焰,也摆脱了彻底失控的车体动力装置的负面影响,凭借着自带的小型动力泵,以磁浮状态,继续向阻击阵地前进。 速度虽慢了两个档次,却比先前稳定太多了。 至于那些在“爆炸”中崩出来的人影,分明就是主动脱离,七八个人或从容、或狼狈,但都是安然落地,正好是与被澎湃热浪“推”过来的机动九班会合,两边的战斗阵列构形,也瞬间调整到位,契合如一。 然后……大家继续大步狂奔。 没办法,即便前一轮毁灭性崩塌、爆炸形成的澎湃热浪,随着时间和距离的变化,开始迅速衰减,可在罗南耳畔,正陆续传入不祥的杂音,那是一种摩擦式的“嚓嚓”声,是凶横的突击甲虫,突破火光烟尘,快速接近的征兆。 此时,敌方空中的“翼龙”力量,开始被调动过来的基地优势火力压制;远方的炮击暂时也没了声息。可这些突破层层防线,强压过来的突击甲虫,仍然是棘手的强敌。 罗南曾专门研究过这玩意儿的资料,知道它们体形庞大,像是轻型坦克,每个都与重型突击装甲差不多,且力大无穷,节肢锋利,速度极快,近战威力惊人。也许其外壳略显脆弱了些,但是一旦受到重创,其整个躯壳就会自行燃烧,爆发力、杀伤力剧增,对目标进行决死突击。 可以说,一旦被这些家伙近身,轻量化装备的机动九班,再加上转运车上跳下的护卫人员,也最多就是一个以命换命的结局。 大家都知道厉害,所以最好的应对方式,就是抓住现阶段敌方空中力量受压制的机会,营造出最合理的中远程交战距离和节奏。 然而更现实的问题,很快摆在他们面 前: 甩脱了转运车外壳的“冻活”舱室,其自身的动力已经降级了,它的时速已经降到了五十公里左右,每秒推进不到十五米——而它距离阻击阵地还有将近一公里! 已经沉寂“很久”的组别频道,终于刷新的指令。 这一刹那,机动九班的士官们,几乎同步翻转身子,形成退防阻击的阵形,转送车的护卫人员,只略迟一线,也做出对应变化。 一两个呼吸的功夫,除了罗南、言贤之外,其余人员都明显降速,而那些突击甲虫,刚从炫光烈焰中出来,一部分已经全身过火,进入了狂暴状态,速度还在持续飙升。 一降一升,双方的距离便给抹掉了大半,落在最后面的,甚至已经开始与敌方接火。 就算罗南是战场菜鸟,也知道这绝不是最好的战术选择。 伤亡几乎在第一时间出现。 罗南是眼睁睁看着组别频道里,某个代号黯淡下去了……没有等他反应过来,又是一个。 严格来说,罗南与机动九班的人们并不相识,见面也隔着面甲,换个地方、换个装束,多半也认不出来。只是人类天生的情感情绪机制,在此刻发挥了作用,这变化就如一记鞭子,直接抽在罗南顶门上,让他整个大脑皮层都在抽搐。 “我去加速!”罗南脱口而出。 “保障是第一位。”言贤尉官的声音平稳得不像真人。 罗南没有与他争论,也是这一刻,他心里头的方案,骤然清晰。他开始在与勾业、咸竹对接的临时频道中输出,调整、选定他所需要的工具和备件——两位长官此前划定的那些,至少有一大半要放弃掉,罗南也没有要求额外增添。 他要节省时间! 频道中同样没有争论,两位长官,同时也是维修兵前辈,选择在这个要命的时候,让一线维修兵按自己的思路去执行…… 如此,也是为了节省时间。 “确认……发射!” 罗南所要求的备件箱,便从阻击阵地处,通过制导技术发射过来,投向前方必经之地,以便接收。 然而当先到来的,却是连续三道炽热的闪光。几乎是贴着大家头皮划过去,在罗南背后若干米,确切地说,是身后阻击人员形成的火力线上轰然炸开。 阻击阵地“堡垒”的炮火支援。 炸翻了多少突击甲虫倒在其次,重要的是形成了更大声势的塌方,直接将火力线后的“火焰峡谷”通路,彻底堵死。 凶横的突击甲虫,攻势为之一挫……也只是一挫而已。 那个大君级别的“磁光云母”,肯定已经将“火焰峡谷”这边,设定了极高的优先级。前线战场的仆从军,不计成本地往里面填。 这些毫无恐惧、死亡概念的缝合怪,摆出了炸开时空防御壁垒的疯狂劲头,以同类身体的爆炸为主攻,以尖锐的节肢挖掘为辅助,也就是眨两次眼、喘一口气的功夫,塌方的“峡谷”通道,便被后续的突击甲虫集群强行击穿。 这样的投入,貌似已经足够对前方的阻击阵地进行几个波次的冲击。事实上,现在阵地也已经进入了战时状态,开始执行阻击任务。 罗南分出部分心念关注战局,然而他的思路没有乱,心思脉络反而越发地清晰。 前方,备件和工具箱已经到位。 侧面,磁浮状态推进的“冻活”装置外舱,甚至已经落后了他们一小段距离,更方面计算提前量。 他隐约感觉到,言贤尉官的视线转过来,这是一个必须要做出行动的关键节点,如果罗南没有及时反应,言贤会像之前那样,替他做出选择。 这次……真的不用了。 罗南在面甲后吐气吸气,并在组别频道发出“对接预备”的信息,这次他没有读秒,在前置工作完成之时,直接发力。 覆盖全身的外骨骼装甲,给了他更大的约束,其实是全身肌肉群的涨缩,形成了更具爆发性的力量,驱动他向侧前方弹射。 罗南终究不是真正的新兵菜鸟,即便他没有经历过这样的战场,可是他在地球上,与各色人等的交锋历练,已经足够锻炼出他在关键节点的判断力和行动力。 这一刻,“冻活”装置外舱的状态、班组的状态、前方备件箱的状态以及他本人的状态,都以抽离于实体的构形模式,显现在脑海中,并持续刷新变化。 计算也好、预判也罢,说是直觉也没什么不对,罗南弹射的轨迹,与“冻活”装置外舱的前行线路,在前方二十米,“峡谷”中线的位置上,形成了瞬间的交汇。 而那里,也正是发射过来的备件箱所在。 罗南先一步隔空解开了备件箱的权限锁,控制这具材质特殊的箱体,平放在火焰覆盖的地面上。 悬空的罗南差不多是这个位置“等”了一等,姗姗来迟的“冻活”装置外舱,就从备件箱上方穿过,迎面撞上来。 一声闷响,备件箱准确吸附在“冻活”装置外舱底部,同时实现了数据链接。 至于罗南,早先已经获得的有关权限,此时发挥作用,完全是“铁疙瘩”状态的“冻活”装置外舱,其侧前方打开了门户,罗南一个缩身翻滚,合身撞进去。 也是这一刻,罗南耳畔嗡声震荡,随即撞上了一层虚无的空气缓冲膜,在不怎么宽敞的区域连打了十几个转,强大的冲劲就此消化。 只是罗南为了保证脑部和肺腑的相对稳定,对身体平衡控制得就没法太牢靠,“空气缓冲膜”一消失,他便在“咣当”声中,肩膀腰胯砸在车厢底板上 罗南除了大口喘息,再没别的反应,最多就是借机隔着底板测了一下备件箱的状态,便撑起身来,从仅有的一个侧向窗口向外看。 只见外面的言贤尉官,身形高速回射,显然已是回归了一线的战斗。 罗南视线再转回来,不可避免的,他的目光就被舱室中心位置,半透明的“冻活”装置吸引过去。 里面进入“冻活”状态的那位,似曾相识。不管是魁伟惊人的躯干,还是面颊上与血肉交融在一起的狰狞金属假体,都给人以极其深刻的 前两天,罗南还见过的: 没错,就是中继站高级军官之一,精锐机动部队指挥官,施源爵士。 等等,这位在这里,那么在前线抵挡火狱暴君的,又是哪个? 第五百五十章 极限点(八) 罗南微微发怔,呈现在他眼前的是一个好问题,很值得研究,可他并没有进一步深思,实在是精力不允许。 与其考虑这些,还不如趁机多喘几口气,缓过沉滞发木的虚弱状态。 “呼,呼……邪门儿。”罗南努力平复呼吸,也感受着汗液溢出皮肤又遭作战服吸干的重复过程,嘴里面嘟囔着无意义的字句。 今天抵达战场后,他的状态就没好过,疲惫、眩晕、烦躁……体力消耗也较平日增加不少。 罗南就猜测,要么是他没有在中大型“制式阵列”中长期服役的经验,“负重”技巧不够;要么就是外部混乱的规则环境,给予他这个敏感的“外来户”太多干扰。 但不管怎样,体力都绝不是干不好工作的借口。他用力再喘几口气,便半跪在舱板上,通过预设好的控制面板,遥控只有一板之隔的备件箱,检查那里面的模块和零配件,并在脑子里对其进行初步的分类。 对合格的维修兵来说,某种意义上,备件箱就等于是一个微型兵工厂。 刚开始维修兵生涯的罗南,究竟算不算一个合格的维修兵,还有可置喙的余地。但他脑子里,确实是储存着相当规模的设计图,还有更具有指导意义的构形框架。 几次急促呼吸的功夫,检查完成,思路也再次明确。罗南就开始敲舱板,他看过转运车的结构图,知道这个舱室原本是在车体中部,上下四方都有空间余量,以作为防护和缓冲空间,当然也有对应的出入口…… 他总要把工具拿上来吧。 “再往前半臂,你有04秒。”毫无征兆地,沙哑的女嗓从“冻活”装置另一面形成的阴景区域中传出来。 罗南一点儿都不奇怪,不管刚才车体如何崩解、护卫人员多少跳车或伤亡,“冻活”装置这边,作为仅有的医疗序列人员,尚敏尉官必然会在的。 此前罗南撞进来的时候,就是尚敏尉官卸去了他的冲劲。只不过罗南也好、尚敏也罢,都没有那个闲情、更没时间去招呼或聊天罢了。 但现在,涉及到“冻活”装置的状态维持,他们必须要有交流。 罗南也觉得有必要做些说明了:“我要五,呃,一秒整,取件并在备件箱内完成必要组装,然后我们再修正维持‘冻活’装置状态并与转接口调整适配,还有处理你的伤……咳咳咳!” 罗南说得太快,中间又临时换算时间单位,气没喘匀,以至于最后还是忍不住咳嗽起来。 “我的伤?”阴影中,尚敏尉官似乎是冷笑了一声,但还是同意,“1秒整……准备。” 罗南不再说话,平复一下呼吸,向前挪动了一小段距离,手刚伸过去,那边的舱板就两边开裂,暴露出备件箱的上部区域。 下一瞬间,备件箱闭锁装置在细密噪声中打开,罗南心有定数,径直捞起后续所需模块组件,扔在舱室中;与此同时,他身畔几十只“飞蚁”嗡 然起飞,在空气中,标示出只有罗南能看懂的、描述构形框架的辅助线条,并作为介质,传导过去部分灵魂力量。 又是近乎违规的操作,罗南不知道这是否过了线。他也顾不得太多,超短的时间限制,逼着他采取一切手段——在“切分仪”开工后,他的手才伸到备件箱里,加入装配工作。 双管齐下,罗南的装配速度是如此之快,以至于在某些节点上,外挂的“竖领”机芯都有些跟不上节奏,在他颈后微微发热…… 唔,又或许是对违规操作的不适应? “关舱!” 感谢勾业尉官装载有关模块的规范性和预见性,罗南并没有用完一整秒,甚至还提前一线告知,舱板随即闭合。 “加速预备!” 罗南高喝一声,随即就地往舱板上一趴,伸臂揽住刚才随手扔出来的可用工具和备件。他刚完成这系列动作,“冻活”装置外舱就像是一脚油门踩到底的跑车,在爆炸式的轰鸣中,以数倍于从前的速度飙射出去,几乎是瞬间跨越了剩余大部分自然岩层“峡谷”,无限接近了“基-077”基建模块位置。 至此速度骤降,又恢复了原来的水平,甚至还略有下滑。 但不管怎样,距离阻击阵地愈发地近了。 由始至终,备件箱以及它内部一半以上的模块和配件,都没有进入舱室,便已经完成了它们使命——不外乎就是个一次性推进器罢了。 “思路粗糙直白得可怕……”尚敏尉官的吵哑嗓子还算平稳,但说出这些可有可无的评价,就证明她的心神有所波动。 刚才的瞬间加速,把罗南直接掼到舱室尾部,撞得舱壁砰砰作响,他则嘿嘿两声:不管怎么说,简单的一次性推进器,使得机动九班和护卫人员的战场纵深,大幅后移到“基-077”基建模块之内,已经在阻击阵地保护之下,不至于和突击甲虫进行必死肉搏,这一下子,能拉回很多人呢! 当然,罗南也知道,他本次任务的核心,仍然是保证“冻活”装置内的重要人物,现在已经明确是施源爵士,以平稳状态运回阻击阵地,再转送到基地内部。 目前来看,还是比较平稳的。 一次性推进器的爆发,还在“冻活”装置外舱可以承载的范围内。罗南的计划虽然粗糙直白,却也是有着相对可靠的依据。 罗南不准备对尚敏尉官详细解释,毕竟突击甲虫的前锋,仍然在一百米距离内。敌方空中和远程打击,随时可能重整旗鼓,现在还远不到聊天的时候。 笑了两声之后,罗南便挣扎着起身,整理刚才护住的工具和备件,开始二度组装。 此时罗南所在的舱室尾部位置,倒是与尚敏尉官愈发接近了。没有了“冻活”装置的遮挡,一抬头就能形成对视。当然,彼此之间看到的,也只是各自的外骨骼装甲罢了。 尚敏尉官坐在舱壁边缘一个半凹的夹角处,一腿屈 起,另一条平伸出去,看上去颇懒散的姿态,其实是在控制腰腹部的伤势。 相当沉重的那种。 罗南只往那边瞥了眼,就低头干手里的活,其间需要检测“冻活”装置状态,进行信号链接,需要尚敏尉官权限的,对面也配合无碍。 和之前任性的“一次性推进器计划”不同,罗南现在所做的,是实现“冻活”装置与阻击阵地转接口对接的必要前置,尚敏肯定看得懂,而且更重要的——若转运车完完整整地过来,也不至于如此。 当“冻活”装置外舱在“基-077”的前端裂隙中,前行了快一半距离的时候,罗南的调整适配工作也进行得差不多了。 最紧要的工作,已经完成大半。 罗南终于可以将注意力转移到尚敏尉官那边,观察她的伤势,评估在不久后即将进行的转接工作中,这位还是否能够胜任。 尚敏的视线,则已经停留在罗南身上很久了,此时又哑声开口:“勾业和咸竹没怎么发挥作用……我的伤势,你又是怎么发现的?” “呃,从构形上看出来的吧。” 罗南已经没有伪饰的精力,实话实说。 此时在他的眼中,眼前的“冻活”装置也好、与装置绑定的尚敏也好,还有先后与他进行阵列链接的机动九班、勾业、咸竹、梁庐,当然也包括不断接近的阻击阵地、阵地上各司其职的官兵,甚至可以再推而广之,延伸到前沿战场乃至整个中继站的体系架构……统统都是以构形的形态,存在于他的认知之中,只有详细与粗略的差别。 罗南隐约感知到,战场上数千个节点形成的标准战斗阵列,即便不断有节点黯淡、消失,可由及而形成的恢宏体系,还是强行在前沿狂暴混乱的战局中,扎下了属于天渊帝队的共同秩序。 全局如此,细部亦如此。 他暂时身属的机动九班,还有眼下身处的“冻活”装置外舱,不论是人是物,都属于这片共同秩序的一部分。 即便他们面对的局面,或多或少都有所不同,却能够借助这一共同秩序,强行消解部分压力,抹除某些混乱的变数,获得远超过他们个体实力的强大加持。 相应的,他们也要服从这一恢宏体系的基本原则,以搭建严密的集体领域,形成稳固的战斗堡垒。 懂得这一规律,对于体系内的很多变化,就能迅速判断和把握。当然了,罗南还远没有到勘破其终极规律的地步,但“冻活”装置的实时状态,尚敏的伤势轻重,还有战场形势在短暂区间内的变化,都属可知之列。 他笑了笑,走到“冻活”装置边上,伸手轻按住半透明的舱盖,回头看尚敏:“尉官你和这台装置深度绑定,以机芯实现把控,再借助制式阵列加持,确保环境条件稳定……可你给自己留的余地太小,在极限状态下,自身调整会出大问题。 “现在,你必须要分出一些压力了。” 第五百五十章 极限点(完) 罗南所说的不是建议,而是站在维修兵立场上,给出的解决方案。他之前所做的组装,有相当一部分,也都是为这个方案而服务的,他的上级技术指导勾业和咸竹,都没有提出异议,至少保持着沉默。 不过,作为医疗序列在场的唯一一人,尚敏尉官必须要与他进行沟通: “压力转移是没错,转向哪里?” “主要是这部分机械结构,还有已经丧失功能的后半部分舱体……” 说话间,罗南伸手在光线黯淡的空气中抚动,使之呈现出可视化的投影效果。已经组装好的机械模块,有一部分“亮”起来;然后就是舱壁的几块区域。 罗南身外的“切分仪”也不消停,在空气中标出了相关的构形草图,而这些也有对应的光线轨迹来衔接。 随着罗南的标识,尚敏尉官的全覆盖式头盔,有了微幅的扭动,显然是跟随罗南的思路,认真观察并思考。 罗南并没有给她太多时间,手指很快回转,点到自己的胸口: “还有我。” “你?” “我是调节阀门,目前这个设计只能手动操控……当然所有这些都只是中间环节,最终所有转移的压力,都要由整体阵列来承担。我会尽可能地将其导向非战斗序列,最好是阵地方向,避免影响后面的阻击队伍,这需要一定的权限,但我想我的上级会搞定。” 罗南语速已经提到了极致,属于维修组别的频道中,勾业尉官咳嗽了一声,倒是咸竹士官明确回应:“方案可行。调节阀门那里我看不太清楚,但只要前面的没问题,就算出状况,被转移压力碾碎的也只会是后半部分舱体,还有……维修兵自己。” “把血肉之躯塞进去的最愚蠢行为,可内核很高明……”勾业尉官终于开口评价,他刺了罗南一句,但仍没有吝啬夸赞之辞。毕竟在当前局面下,能够临时构想出来的计划里面,罗南这个是最具可行性、更重要的是对工具和备件需求最少的一个。 分崩离析的转运车,已经不足以支持更复杂的机械模块了。而要到阻击阵地前,再重新进行改装,浪费的不只是时间,还有大量的生命,以及宝贵的战机。 勾业最终只补充一点:“这是个半开放的作业环境,污染机率很高,但符合‘二级污染响应’要求,要注意做后续处理……我认为可行。” 这样的评价,显然是在多个频道**享的,尚敏尉官所在的对话组必然接受到了,也许还有更高级别的决策者。 总之,勾业和咸竹扎扎实实地给罗南背书,而罗南自信、强硬又决绝的设计,成为了最具说服力的元素。 最后尚敏尉官只是提了一句:“你最好能保证体力……我这里有两管强化素。” 罗南咧咧嘴,当然谁也看不到:“我这也有一管。” 强化素,其实就是军用兴奋剂,危急状态下,保证士兵状态或者强行吊命的虎狼之药。 罗南现在的体力,确实是另一个变数,可这又不是实验室,哪有完备条件可讲。事实上,在尚敏尉官发话的时候,罗南已经开始操作了。 “切分仪”的数量又增加了一些,在密封舱室中上下飞舞,其实是给“冻活”装置以及两个人之间,做最后的构形设计修正。 同时,它们也将成为载体,架设在各个 重要节点之间。 所有的前置工作,罗南只用了一个呼吸的功夫,就已经完成——与之相对应的,是他在大脑以及维修组别频道中,更改优化过多次的设计。勾业和咸竹这两位资深维修兵,在幕后做了大量工作,补充了罗南在机械结构层面的缺失。 “压力泄洪甬道”已经搭建出雏形。 罗南还在按照自己的计划,逐步细化修正:“申请调出‘标-次3’型阵列组别阵列。” “通过!阻击阵地维修组接口已开放。” “咝!” 罗南抽了口凉气,倒不是说他一惊一乍,而是在超短时间内,迅速调整气机状态乃至形神框架细节,以对接不同的阵列接口,身体的瞬时负荷有些超标。 不管怎样,他还是顺利完成了有关步骤。 如此一来,罗南这个“泄洪阀门”后面的行动,不管成败如何,对于阻击战斗一线的机动九班,影响都会降到最低。 机动九班的组别频道就此断开,维修频道中,咸竹却跳出一句:“干得不错……言贤转给你的。能做到这步,确实不错。” 尚敏尉官插一句:“强化素需要吗?” “暂时不用。” 罗南又咧咧嘴,就算在天渊帝国的标准中,他还没有迈进“成炉布法”的门槛,肉身侧修为不值一提,可他的基础仍然相当牢固。早年服药以验证“格式论”的狠劲儿就不说了,修馆主传授的“九窍六根之术”,脏腑筋络骨骼皮膜无不练习,四肢百骸内外通达,而且又是标准的肉身侧觉醒者,在敏锐的构形认知加持下,这样的调整仍在他能力范围内。 他甚至还有余力做其他的事情。 比如,在一些设备缺失的时候,通过形神框架的微调,赋予自家外骨骼装甲额外的功能,临时充当导体,贯通机械模块和舱壁,形成更为顺畅的“泄洪甬道”。 且由于罗南已经链接上了勾业等人所在的阵列,“泄洪区”的面积也就扩大到了整个阻击阵地,按照他对尚敏尉官的话讲,就是“余地”增加了,实实在在地增加了。 尚敏尉官是最能感受其中变化的人,她半蜷曲的身子,不自觉就伸展开了一些。平缓的舒张感,导致有那么一瞬间,她几乎以为是得到了基地内部“璇晶阵列”的直接加持——但很显然,仍在维修状态的“璇晶阵列”没这个闲功夫。 严格来说,积存在她身上、不断吞噬她的精力和生命力的负面力量,并没有减少或转移,可是随着“余地”增加,“制式阵列”对个体的加持和增益,就有更多可以运转的空间。 尚敏已经开始尝试站起来,顺口询问:“除了泄洪以外,你还能导入调节?” 罗南回应:“阵列支持有这一项。” “你在抢我们医疗序列的活。” “呃?” 尚敏没有继续这个话题,她微喘着气,凭借着自己的力量,靠着舱壁慢慢起身,又踉跄一步,来到“冻活”装置边上,手扶着半透明的外壳,确认里面施源爵士的状态。 “冻活”装置外舱,此时已经来到“基-077”的裂隙隧道中后段,距离已为坚城的阻击阵地,只有百米的距离,以罗南熟悉的地球时间标准,也就十秒左右就能抵达。 单从距离上看,已经成功在即,但施源爵士“冻活”状态 保不住,又或者装置转接不成功,前面一切成空。 罗南下意识屏住呼吸,这一刻不知有多少人和他一样。然后,他亲耳听到尚敏尉官如释重负的吁气声。 后者又扭头看过来,金属面甲冰冷,声音却有温度:“工具是人身的外延,人身也是工具的高级形式,唯有灵魂居中调度——你很古典啊。” 罗南仍不太清楚天渊帝国的古典定义,只能憨笑一声: “是吧。” 尚敏的“闲话”,就证明了罗南计划以及执行工作的有效性。也许这一瞬间,整个阻击阵地都吁一口长气。 工作至此进入平稳状态。 罗南颈后的“竖领”芯片,不断转回阻击阵地转接与维持模块的同步数据。在尚敏尉官那里,也有类似的东西,但只限于“冻活”装置本身,那也是其他所有设计和设备服务的核心。 不需要罗南费心,智脑系统便在这些数据之间,建立实时的对应关系,供执行人参考。 罗南的权限正在扩张,他接触到了越来越多的信息。这里面有基地主动向他放开的一部分,但同时也有一些更微妙的东西,正随着他浮动在“合规”与“违规”线上的特殊操作,渐渐呈现出来。 罗南的感应范围和深度,都在开拓。 他仍不能随意神游虚空,但在这个以机芯为中轴链接人与物,具备坚固物质基础和独特阵列体系的环境中,他的精神感应似乎又有了用武之地。 特别是对复杂信息的快速摄取、消化和解析,是罗南这种精神侧的拿手好戏。 渐渐地,罗南的意识又有飘忽。 特殊环境的限制有些松脱,他似乎拨开了前沿阵地区域的战争迷雾,得以观察欣赏标准战斗阵列所搭建的“格式化空间”,不,是“战争领域”之中,气象万千的构形演化。 虽然绝大多数变化,都遵循着罗南能够理解的模式,可就是凭借这些基本模式,“战争领域”还能够实现更高层次的运作。整体上不用说,便是局部,也能够在短时间内升华到更高层级,与火狱暴君、磁光云母这种大君级别的强横存在相抗衡。 可惜,到这个层面就统统看不懂了,也是一片模糊。 罗南心态还是很稳的,在这个由“内宇宙”模拟器搭建起来的神奇游戏场景中,他看不懂的事情多了。但只要时间流速内外落差长期存在,他就有大把的时间去研究…… 咦? 一念之间,忽有奇妙的意象场景呈现。 罗南看到了两个自己。 一个沉睡在宽敞卧室内,整个场景凝固如版画; 一个却是站立在狭小的舱室中,动作也不大,但是每一瞬间都呈现出令人头晕目眩的丰富细节。 场景鲜明的指向性让罗南迅速醒悟:这就是现实与游戏中的自己。 果然,两边的时间流速并不相同。 可话又说回来,从那瞬间的“截面”能感觉到,差异也并不是特别惊人的样子,与逻辑推导的结论有些相悖。 又或者,正在趋同? 罗南念头一乱,场景归于虚无,可是该明白的,终究已经明白了:从他在“游戏场景”中的时间,从这刻起,已经明显受到了地球时空真实环境的制约…… 极限,就要到了。 第五百五十一章 影之镰(上) 罗南仍不明白“极限”形成的原因,正如他也不明白,“内宇宙”模拟器的工作机制,心神难免有些混沌。 便在此时,磁浮的外舱已经进入了阻击阵地前五十米区域,尚敏尉官开始与阵地进行联系,提前激发“冻活”装置与转接模块的联系,进行预置。 “微基-06”基建模块,其外侧区域,亮起了微微的光芒,那是转接口能源与空气接触,激发的弧光。 “冻活”装置的外舱,已经逐渐削减本体的磁浮驱动力,与转接口遥相呼应,开始进入对接轨道。 所以,外舱推进速度进一步下降,照罗南估计,要走完这段“轨道”,按地球时间标准,起码又是十秒钟时间。 从这一刻时,任务就进入了最为关键的阶段。 罗南强迫自己收束心念,不在已经无法逆转的形势上多费脑筋,将精力投入到对尚敏尉官、“冻活”装置以及加装在“微基-06”中的转接模块等重点对象的状态监控中去。 可以想见,当下聚焦在这些对象上的,绝不只是罗南一人,不只有多少双眼睛正盯着这一幕;更有智脑系统实时演算,检测双方数据对应关系,任何一个微小的瑕疵,都会引发警报。 对接过程注定不会是一帆风顺,失去了转运车的完整设施,单凭罗南急就章的应急处理,不可能做到天衣无缝。 在对接轨道上,“冻活”装置外舱只前进了15米左右,警报声和刺激性的血色信息,就接连跳出。 致命的设计失误还不至于,可是受限于条件,对接过程中,原本大量的自动运算、定时定量的工作,现在多半要凭借手动来完成。这就需要控制者大量的、频繁的、高精度的操作来支撑。 在尚敏尉官决定让转运车“四分五裂”的那一刻起,她就想到了这一点,早有心理准备,应对起来相当从容,真正体现出医疗序列精英尉官的水准。 期间尚敏尉官没有避开罗南,甚至还有意展现给他看所有的双向联系信息和操作流程,以便及时做出反应。对尚敏尉官的专业领域信息,罗南也就是瞧个热闹,他的混沌翻译机制还远达不到精准转译的程度,一时间插不上手。 然而,罗南终究是有收获的。 看这一套建立在时空构形基础上、极致精密的特殊系统,从高度自动化进入到手工操作层面,固然是险象环生,却也等于是剖开了体系的“黑箱”,让罗南得以窥见时空架构的某个侧面,在具体构形上的应用模式。 最重要的,尚敏尉官个人实力,大约也就是b级建筑师的程度,在执行这种高规格、高难度的操作时,必然要借助“战争领域”的加持。 顺着尚敏尉官的操作逻辑,观察她在制式阵列中的原初定位和权限升格的过程和结果,罗南琢磨出了很多基本操作外的东西,其意识也就顺理成章地进入到更深层的区域。 他渐渐能够从更多 的角度去观察“战争领域”,给它找出更多的对照物,用不够精确,但相对形象的比喻,描述这个深深扎根于物质层面、偏偏又不具备物质实体、恢宏又复杂的构形阵列体系。 嗯,现在罗南就觉得,“战争领域”在某个侧面,像是一个巨大的消化系统。 它时刻抵御大量的外来压力,将它们层层化解掉;同时还要承担内部很多不太符合规则的混乱元素,也要将这些尽量处理干净。 它吞噬进来的是垃圾乃至炸弹,却要通过复杂的周转,在尽可能不影响物质根基的前提下,将其消化掉,甚至还要将其部分转变成有效能量,重新加以输出利用。 这简直是一个无比庞大的“负熵制造机”,也就是说,它的力量就是秩序——可罗南说不清楚,究竟是秩序给予它力量,还是它本身就“生产”秩序。 罗南对“战争领域”的理解越发地深刻,他所能观照的构形结构及其相应变化,也就越是繁多。可不管这些结构及变化是如何地千变万化,气象恢宏,也都是根植于严谨扎实的秩序和规则之上,从无例外。 至少在罗南所见的前沿战场上,都是如此。天渊帝国的官兵,每个人都是这一体系的基础节点,遵循着阵列体系的基本规则。这并不是说,每个人都是提线木偶,但他们修行的力量体系,就是源出于此,一切的灵性变化,也融入其中,并对体系本身形成增益。 当然,要辐射出这种增益价值,必须是出类拔萃的强者才能做到。 罗南逐渐蔓延深入的思感,触碰到了几个类似的“强辐射点”,尤其是在阵地最前沿,与阵列体系之外的强横外来力量对抗的那一位…… 所谓的强横外来力量,就是传说中的火狱暴君,其彰显的领域规则,虽说又衰弱了一两个档次,却与“峡谷”这边的炫光火焰残余,如出一辙,满溢着暴躁的毁灭力量。只是稍微接触,罗南就又有一番难遏的眩晕之感。 至于那位可与之抗衡的……呃,卢安德尉官? 罗南下意识扭头,看向“冻活”装置中瞑目不醒的施源爵士,早前见到这位时的疑惑,终于得到解答。 继之而起的,是另一份感叹情绪:怪不得梁庐对卢安德那般敬重,那位战斗英雄原来可以做到这种地步! 话又说回来,这又何尝不是“战争领域”力量加持的极致神妙呢? 通过卢安德这个“强辐射点”,罗南观察到了更多的信息。 他看到,火狱暴君的规则领域残余,不断在衰减,已经不足以抗衡前线的恢宏阵列。 可是,随着塞入前沿阵地,特别是“峡谷”方向的突击甲虫等仆从军数量持续增长,新的干扰力量,正在迅速攀升。 毫无疑问,那来自于磁光云母,来自于一个爆发力或许不及,但稳定性远远超出的大君级强敌。 三方规则、领域互有消长,就算是最无后劲的火狱 暴君一方,也有某处、某时的强势之处;就算是最稳固的“战争领域”,也会出现瞬间的破绽;磁光云母则总在调动力量,尝试渗透,在阵列体系中蚀开一个又一个伤口。 看三方纠缠、冲突,很多模糊的东西,虽然还是无法直接看到,却能够通过对比,大致推敲出来,再通过当前呈现的种种变化,进行验证。 卢安德方向是一个可参考的点,当前的阻击阵地又何尝不是? 在战术地位上,这里已经比卢安德方面更重要,成为了前线战场最突出的焦点,“冻活”装置转接,又是一切的窍眼——从卢安德那边,到阻击阵地,恰好就是战场重心转移的路线,也就是一个最为高效的验证渠道。 罗南把握到了“重心转移”的逻辑,原本一些纷乱的信息,也就不言自明。他感知各方力量和状态的消长变化,转过头来又可以在尚敏尉官的具体操作中,捕捉到这份大局变化带来的细微影响,眼光既可放诸全局,又可聚焦于细部,往来验证,随时都有所得,一时间灵光流转,无所消歇,以至心神俱化,如痴如醉。 在这个阶段,罗南身上所带的任务,倒成了小事——并非是得此忘彼,而是在大局细部互相验证的过程中,他这种辅助性的机械结构,真的已经没什么难度,至少在构形设计层面是如此,有一些小巧不然的问题,他都会第一时间接手并调整,决不会给尚敏尉官拖后腿。 只恨对接轨道不长,时间太短,当罗南渐入佳境的时候,旁边的尚敏尉官忽地长吁口气,停止了操作,“冻活”装置与转接设备的各项参数,便在这一刻完全通过了验证。 此时“冻活”装置外舱和“微基-06”基建模块之间,也只有5米左右的距离。转接设备已经打开了一半,与“冻活”装置共同搭建起一个隔绝外部环境的无形力场,二者之间建立了稳固的联系。 罗南叹了口气,也松了口气。也在这时,他才发现,自家的精力似乎又有了明显的衰减,身上汗水淋漓,连作战服的自洁功能,都有些招架不住了。 他的力量,仅属于他自己的力量,正快速流泄,且还在不断加速。 罗南下意识依在舱壁上,感受着身躯化为“空洞”,不断吞噬精力的罕见体验。 尚敏尉官发现了罗南的异常,她伸手探过来。在罗南的感知里,这个简单的动作,瞬间聚合起了“战争领域”架设在周边的三十余个基础构形,形成了一种集束式加持,非常精妙…… 可惜,没用! 罗南的力量流泄,严格来说,不属于这个维度。 “别管我,集中注意力。”罗南不知道这种情况是否会给尚敏造成困惑,便拿出个大义凛然的模样。 然而话音未落,他心神就是一动,脱口又道: “空袭,小心!” 几乎同时,罗南所在的各个频道中,空袭警报密布。 第五百五十一章 影之镰(中) 罗南完成了一次高明的预警。 这是精神侧的拿手好戏,但在当前场景中,实为不易。在灵魂力量难以放诸虚空,肆意舒展的情况下,罗南完全是从三方规则冲突变化的细节中,推演出了相应征兆,然后又捕捉到了对应目标: 在磁光云母不计代价的调运下,一支“翼龙”残军强行突破封锁,向阻击阵地方向做自杀式袭击。 它们部分呈现出了突击甲虫的特征,残破的身躯在低空掠过“峡谷”地带时,带上了熊熊燃烧的火焰,以至于每一次喷吐酸液炸弹的同时,也都催化出了最阴毒的火焰,如同被狂风吹来的急骤火雨,向着阻击阵地倾泄而下。 还在阵地堡垒外沿的“冻活”装置外舱,当然也在火雨侵袭的范围内。 不过,火雨杀伤自有阻击阵地的防御体系去处理,还用不到罗南去操心。对他来说,更现实的莫过于,他的预警还存有一些误差……在相对更高层级的领域。 比翼龙空袭更早一线的,是一记从天而降的沉重“磁灵锤”——来自磁光云母本体的强悍冲击。 “磁灵锤”的具体机理,罗南不清楚,但这一击落下,他所能观察、感知到的周边规则环境,就像是挨了一记震撼弹,所有秩序都在扭曲动荡,也给阵地的防御体系造成了相当负面的影响。 这显然是“磁光云母”针对性的手段。 只是长期对抗下来,谁又能比谁更高明? “战争领域”应付这种情况,早有多种预案。阻击阵地在短暂的“震撼”后,整个堡垒外壁,便有纯粹的光芒亮起。 这层光茫,有些类似于“格式之火”,其实就是万千预置构形流转切换、重新聚合的表征,形成了近于“能量护罩”的效果,将最具杀伤和侵蚀力量的阴毒火雨,拦下了大部分,同时还将“磁灵狂”的扭曲力量,镇压下去。 两边你来我往,从容应对,颇是精彩。 本来罗南是最喜欢这种场面的,可如今精力衰减之下,反倒是头痛起来——他是真的头痛! 双方对抗升级,烈度增强,就代表着之前相对平缓的信息量流速,骤然提了档次,且不是一档,是好几档! 在罗南的感知区域内,眨眼功夫就增添了无尽的变数,涉及到战争领域、磁光云母还有火狱暴君三方的即时应对, 就算火狱暴君那里暂时可以忽略不计,前两者的变化规模,也无异于信息量上的核弹爆炸。且都涉及到了罗南正在观察、涉透,却还比较模糊的领域。 变化带来了更多的参照,罗南“看”到了更多,但也要承载更多。 精力“水位”再度重挫一截。 罗南几乎连倚墙站的力气都快没了。 也在这个时候,他终于明悟:除了内外时间流速的有利性必须建立在高消耗的基础上,“内宇宙”模拟器解析、推演、模拟高级别规则,又何尝不是? 羊毛出在羊身上,最后所有的花销,还不是要由罗南一个人来支撑? 如今这样大规模的冲突,涉及两位大君级幻想种,以及同样等级的“战争领域”架构,需要做到对三种高级法则的同步模拟,“内宇宙”模拟器……也就是罗南,真的撑不住了。 “罗南!” 这是尚敏尉官在呼叫。变动的规则环境,让几乎已经板上钉钉的“转接”工作,又产生了一些变数,这倒还在她的预料之中,可是之前一向机敏的罗南,对于转接设备的调试,明显慢了半拍,这让人不得不敏感起来。 “你怎么样?”问话是多余的,但也体现出了尚敏尉官对罗南的态度变化。 听到尚敏的呼声,罗南从精力衰竭的恍惚中,挣扎出一些,没有任何犹豫,激活了外骨骼装甲内置的强化素储格,完成了注射。 但他能够猜到结果——怕是没有意义。 果不其然,就算罗南在游戏场景的这具载体瞬间体力爆棚,可是支持其运转的灵魂力量,已经从根子上被抽走……消耗掉了。 哪是这么容易补回来的? 还好这个时候,罗南已经知道,该如何处置。他大量收回弥散开来的意念感应,强迫自己不再去琢磨“战争领域”和磁光云母的高端演化规律,只保留必须的链接,以应对当前的工作。 主动当回聋子瞎子,虽然精力储备没有好转,但也不再恶化,罗南终于可以喘口气。 “强化素有效?”向敏又说了一句废话, “有。”罗南惜字如金。 “那继续。”向敏只当没看到罗南虚弱发颤的双腿,选择了继续信任眼前的年轻维修兵。 罗南也选择接下这份信任,即便他现在的状态糟糕透顶,勉强保持住必须的“压力转移通道”,再集聚有限的精力,观测设备状态,已经到了极限,保住没出错已经万幸。 他在这边的时间真的不多了。 具体还剩多少,罗南没有计算,也没法计算,他只能专注于眼前的事,对于已经飞临头顶,并开始自杀式袭击的“翼龙”突击群,都没闲情去顾及。 “冻活”装置已经有半截,探入了转接口,已经停在“微基-06”内部的另一台转运车,也已经开始对接,成功在即,却愈发不能出错。 眼前、耳畔传过来尚敏尉官,还有其他各个方向的信息,里面罗南能够理解的并不多,他也没法再去深究其中的意义,纯当垃圾信息,任它们忽闪而过。 几次忽闪后,罗南极度有限的精力,便连具体的机械结构及调试工作,也很难再进行下去了。所以他再度抛掉“负担”,聚焦的领域,已经彻底锁死在构形层面,确保这片区域的架构,保持在合理区间。 嗡嗡的“飞蚁”,仍在舱室内飞舞,代表着罗南仅余的活力。他正是通过这份介质,扳正物质层面的错谬之处。 在最虚弱的时候,罗南选择的是他最擅长的方式,至于这样的工作方式,是否真正省力,又是否合乎操典规范,他哪还有力气去判断? 反正勾业、咸竹那边,也没有阻止不是吗? 照这样下去,他还能坚持,坚持…… “草!” 地球特色的脏字儿,从罗南嘴里喷出来,却含糊到连他自己也听不太清,只是作为小份兴奋剂,给他恍惚的意识,狠刺了一记。 因为在这一刻,新的规则力量,与“战争领域”、磁光云母、火焰暴君都不相同的规则力量,从虚空深处蔓延过来。 因罗南感知收缩,不知其源头何在,可这份规则实在太过独特。说是规则,更像虚空深层天然的裂纹,只是一个微幅的震动,便骤然开裂。 虚空裂开了……它所承载的一切,都随着它的变化而变化。 “战争领域”看上去都显得脆弱,因为它面对的不是火狱暴君强行撕裂的爆发式冲击,而是一种庖丁解牛式的解离。 新切入的规则力量,甚至都没有去触碰“战争领域”的森严壁垒,而是直接撕裂了它所依存的根基。 “战争领域”在时空架构上,肯定也有自身的规则体系的,可在这种无限近于“原发式”的破坏面前,规则法度的严密性,根本来不及发挥作用,裂隙已经产生。 这种“开裂”是无规律的,就像是阴雨天打落的电光,每一根侧枝、每一道轨迹都不相同,谁也不知道“开裂”会导向哪里。 罗南和尚敏尉官算是比较倒霉的一类。无声无息的,“冻活”装置外舱后部区域,直接被削去了半截,那一柄无形的“刀刃”几乎是贴着尚敏、罗南的后脑和鼻尖划过去。 事实上,没有这么巧,只是罗南身边几十枚“切分仪”做了引导官……还有替死鬼。 这个时候,如果新的规则力量继续发挥“原发式”的作用,“战争领域”的受影响区域就此分崩离析,也不是不可能。 偏偏在这一刻,这新的、特殊的规则力量,也难以继续保持最早时的“纯粹”,而是与当下时空环境,产生了某种“化学反应”——模糊的轮廓在快速生长,又好像其隐藏在断裂的时空缝隙中的“本体”跳出来。 又一个大君级幻想种? 罗南只窥见一团模糊影子。 判断不说对错,以上一系列变化,罗南都感知到了,而且非常清晰、完备——毕竟这差不多算是他最擅长的领域。 问题是,如今的罗南宁愿当瞎子! 明明已经在屏蔽了,可是这份清晰的虚空变化信息,还是深深烙刻进来,给三方绞缠的复杂局面,再添变数。 这是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真的顶不住了! 罗南再次看到了正在“沉睡”状态的自己,更早一线,则是在武皇陛下的私人飞艇上,爆散开来的水汽投影。 是的,在现实世界,原本覆盖全球灵魂披风正在迅速收缩,已经不足以支撑几千公里开外的消耗,从其呈现的情境来看,消耗量简直骇人听闻。 游戏场景与现实世界的樊篱,在此刻也变得分外脆弱,好像罗南只要往后一倒,就可以从二者的边界掉出去,实现回归。 偏在这时,他听到勾业尉官在频道叫喊: “影蠊!” 第五百五十一章 影之镰(下) 影蠊? 罗南应该是在有关域外种的资料库中,看到过这个或者类似的名字,可他已经没有回忆的空间,也没法再做进一步反应了。 他的精力,已经挥霍在对高级规则演化的支撑和解析之上,还剩下那么一点点,也消耗在了此前对“影蠊”切割虚空的杀招所做的应对上。 他确实挡过了第一波杀劫:地面上已成废渣的数十枚切分仪,等于是代替罗南、尚敏尉官,包括施源爵士挡了灾。 可第二波…… 罗南眼睁睁看着影蠊的“本体”,在虚空中呈现,恰如伸展的魔影,要将正在转接关键时刻的“冻活”装置及外舱,还有所涉及的三个人,一口吞下。 便在此刻,这片区域内有强光爆发。 亏得是全覆式头盔及金属面甲,对光粒子实现了过滤,罗南眼前只模糊了瞬间,全景模拟的视界,便又恢复了正常,只是多了些强光带来的热成像噪点。 重要的是,还少了一些…… 尚敏冷静的话音响起:“闪光射线命中,影蠊构合体反应消失。” “我,你是怎么做到的!”咸竹的天渊式粗口,在频道中肆意传播。 罗南也很想学他一样——谁能解释一下,那个能够轻易撕碎虚空的可怕幻想种,为什么一波强光过去,就灰飞烟灭? 这份惊讶,甚至给了他一份新的刺激,让他精神又勉力振作了一下,瞥到了左眼虚拟界面上,适时呈现的简短信息说明: 影蠊,域外种,进入其他时空位面时,大概率撕裂时空结构,与侵入地环境反应形成构合体,较脆弱,畏强光。 罗南脑子更晕了,看这说明,好像…… “干得好!”尚敏百忙之中,也扭头对这边说了一句。这下实锤了,刚才咸竹的情绪化反应,并非指向按照操典执行的尚敏,根本就是因为罗南那强行弥合时空裂缝的手段。 可惜,罗南注定是没法回答他了。 那一瞬间,罗南可以说完全没过脑子,完全出于本能,通过“切分仪”,调动起周边所有可能利用起来的构形模块,大约是做了个小型的“时空壁垒”? 他真没印象了,在他那个状态,所依存的时空架构撕裂,整个人也要随之崩解的时候,哪还有从容思虑的可能! 罗南的思路越发地飘忽。否则也不至于在咸竹颇有些不合时宜的反应上,浪费宝贵的时间。当然,现阶段对罗南讲究什么“专注”,也实在是太过苛求,他能够控制住上下眼皮不打架,已经堪称意志坚定了。 事态变化也并不以他的状态和意志为转移,而是前后相继,一环扣一环…… “2号转轴,限速到4。” 尚敏简洁但完全符合操典规范指令传入,罗南再打一个激零,趋向浑沌的意识暂时又有了方向。此时他从上到下,连根汗毛都动弹不得,上手实操的话,大概会直接摔回地球上去。唯有在思维上,大致把握到对应构形结构,试图去调整有关设备,然而…… 罗南又恍惚一下:好像缺了点儿东西? 是的,切分仪不够了,他携带了一个基数共计132枚切分仪,眼下有一大半都充当了替死鬼,化为废渣,洒落在地。 哦,不够就不够吧,反正也能做……相应念头只一瞬,并无太多深层考虑,便已经付诸实施。 罗南形神框架与外挂的竖领机芯交互作用,将自身力量转换为电磁波等物质波段,控制仅余的四十余枚“切分仪”,在舱室中调整位置,形成相对封闭的力场架构,供灵魂力量在其中穿梭作用。 这是天渊帝**队操典的基本思路和要求。罗南仍按照基本思路来,可是物质条件的缺失,注定他不可能完全符合操典的标准。 原本就已经压着线的操作,在此情况下,直接就击穿了安全线。 毫不意外地,竖领机芯报警,并试图纠正。 问题是,即便罗南极度虚弱,几乎同时到达了生理和心理极限,但以他灵魂力量的超凡造诣,区区一个外挂机芯,又怎么可能限制得住? 进入“游戏场景”后,罗南遵守纪律,服从约束,只是出于对天渊体系的尊重,也希望获得更完整的体验——可如今精疲力竭、神志恍惚之下,哪还顾得了那么多?自然而然的操作,跨过竖领机芯的限制,也只相当于跨过一道小小的门槛。 然后……然后就失控了。 半昏沉状态下,罗南一切的执行逻辑,都从属于他的个人本能,怎么熟悉、怎么舒坦,就怎么来。 灵魂力量在虚空中铺开,罗南甚至不去理会灵魂力量的具体运作,在限制了2号轴转速之后,他就彻底告别的“控制”这个词、这个概念,只是放任自己,将生物本能融入到灵魂力量中,无所分别。 眼耳鼻舌身意,都随着灵魂力量的扩张弥散出去,自然而然地提升罗南观照感应的范围和层次。 某种意义上,罗南越来越虚弱,但也越来越清明。 在“纯粹感应”的灵眼下,中继站内外、周边战场、绞缠冲突的三方乃至各自调运的力量规则和源流,都以前所未有的“全景式”模样呈现出来。 该模糊的仍旧模糊,但那种勾连往来、纵横渗透的大轮廓、大格局,却是罗南自从进入“游戏场景”之后,再没有体会过的。 灵魂力量的扩张,何其迅速。不过是闪念工夫,围绕中继站的复杂战局,便在罗南心中留影,他的心念有了范围认知,自然而然就要提升层次。 精神海洋、渊区、极域…… 原来在这里,在精神领域的层次划分上,也是一致的? 或许这就是宇宙通行的真理? 罗南看不得太仔细,只概略知道,这边的精神海洋和渊区,要比地球上“规整”许多。三层区域,有同有异,如异国风景,颇见趣味。但一时间也记不了太多,更没精力去分辨,以至越发像入梦,飘悠悠直到极域…… 至少,罗南觉得差不多就是这个层次了。 可在恍惚中,所谓的“极域”却与 罗南印象中大相径庭,差别大到以他目前的状态都忽略不掉、绕不过去。 貌似那边也不放过他。 那是……混乱吧! 无法解释的混乱、根子上的无序、难以描述的扭曲,如同信手涂鸦、泼洒颜料、随意剪裁的幕布,肆意铺开,铺得无边无际,充塞视野……准确地说,是一切感应维度的全部,一分一毫的余地也不给留。 而且,那边还在不断逼近,似乎要将这极致的混乱,尽数塞到你的眼睛乃至所有认知里去。 罗南给惊得有些清醒了。 极域?这层抹布一样的东西? 罗南很难接受这种污浊之物,荒谬之象,和他一贯认知的、深远空寂的极域相关。可事实就是,这混乱污浊的元素,高踞于精神层面的最高处,位于渊区和精神海洋之上,且还在不断下渗,影响渊区、影响精神海洋、影响其中每个区域、每个个体。 包括罗南。 只是观照过去的有限时间,他这边仿佛已经是满身脏污,灵魂力量如同浸泡到污浊的臭水里,失去了澄澈和灵性。 烦闷欲呕的感觉在心里深处炸裂,罗南想“闭眼”不看,可就在“回避”的刹那,依稀又有无数充溢着莫名情绪的眼睛注视过来,好像,他也是其中的一个…… 就像在照着一面被严重涂鸦的镜子,又或者这镜子本身就是由无数眼睛拼合而成的——以罗南现在的状态,还要努力去给这份遭遇找理由,实在是这份混乱突破了他承受的极限。 问题是,他的努力很快就被淹没了。 错乱的逻辑还在不断膨胀,罗南几乎要相信,他已经在分裂了:观察和感受断裂开来,思考和想象背道而驰,即便是本能,也在这种混乱中无所适从…… 便在这时,尖锐的警报声响起。 罗南惨哼一声,意识却是从混乱中抽出来一点儿,做了一个模糊的判断:不是中继站方面,而是来自于“内宇宙”模拟器。 随即,还没等罗南听到具体是什么信息,眼前就骤然黑下,如同系统死机黑屏。 没有重启,没重启才好! 罗南松一口气,冷汗却已经将脑后头发都打湿了,此刻他心脏的跳动频率,已经要在脏腑内摩擦生火。 这是孽毒!孽毒污染! 罗南几乎立刻就扣死了这个答案,可也就是他在脑中明确了这个概念的时候,在抹消一切信息的“黑屏”之上,那个让人发疯的无序混乱和脏污,又抹画出来,深深烙刻在他眼前和心底,只是其存在本身,就发挥着让人心悸的作用。 “我草!” 脏话又一次脱口而出,罗南的身体则是弹起来,用力挥手,要挥离这些比黑暗中的蚊蝇还要更让人烦躁的东西。 胳膊挥了两下,罗南忽然惊醒。这次他是真的醒了。 身上滑下的薄被,安静又带着轻柔水响的宽敞房间,和穿戴着外骨骼装甲、顶着天降火雨、多个频道信息交错的战场环境,彻底区分开来。 第五百五十二章 乱之瞳(上) 罗南已经退出了游戏场景。可是,他都来不及去感慨什么,孽毒,那混乱又脏浊的元素,又肆意凸显存在感,持续渗透过来…… 其实,罗南心里清楚,那只是存在于记忆中的印象片断,并无实质冲击可言,可就是没有实质,偏又萦绕不散,才更让人烦躁。 他用力将身上的薄被甩到一边,似乎用这种方式,就可以与那份混乱脏污彻底分割。 当然,这没有任何作用。 “……大人?” 罗南所在主卧室的竹纸格子拉门之外,映上了蛇语的身影,她的语气略有犹豫,不那么确定的样子。 罗南懒得回她,继续与混乱无序的印象侵蚀对抗,呼吸愈发粗重。 隔了两秒钟,拉门向一侧推开,木质摩擦的声音已经极为轻缓,可在此刻的罗南耳中,分明就是最折磨人的噪音。 他当即怒视过去。 正膝行移进来的蛇语,乍一抬头,便与罗南的眼神对个正着。 蛇语一怔,随即身体绷紧,短促地吸了口气,口齿中发出响亮的气流声,对她这种性格的人来说,这已经是失态至极了。 她越是这样,越引起罗南的注意。 带着躁怒的火气,罗南盯住蛇语,后者下意识要俯首避让,却仿佛动作过大,抻到了脖子,以至身体僵硬,半侧不侧;又像是被无形的手指捏住面颊,身不由己。 “你叫什么!”罗南的嗓子暗哑,尾音就像是干燥的木头互相刮动摩擦。 蛇语不能答,事实上,此时她便连控制眼皮都做不到,欲闭上眼睛,却只是抖动睫毛。而很快,她白皙脖颈、额角薄皮之上,都有细细青筋凸起,微微跳动。到后来,更是全身都在颤栗,如同看到了无比恐怖之物,又或者,被强行注入了致命的毒素。 “从我这里,你看到不得了的东西呢……连这样都能感染?” 罗南喃喃说着,含糊的话音连他自己都听不太真切。这不是什么好事,因为他能够感觉到,随着蛇语“中招”,混乱脏浊的元素骤然然扩大了地盘,更多出了许多无规律的变化,让混乱更加混乱,愈发难制。 真见鬼了! 罗南心底愈发地躁乱,以至迁怒于人:毫无疑问是蛇语的错,要不是她过来搅扰,怎么会到这个地步。 心里是这么想的,罗南投射过去的眼神,也就愈发不善。 蛇语面上血色尽褪,她张口想说什么,却似有一双无形绞索,扼住她的脖颈,把所有的话音卡死在喉咙里。 倒是罗南,阴沉着脸,缓缓起身到蛇语那边去,和她相对而坐,贴得极近。如此一来,确实看得更真切了。尤其是能够感受到蛇语骤然失控的气机,在混乱中还有一份比较典型的特质。 所谓典型,是从天渊帝**队操典中,学来的。罗南在观察蛇语的时候,下意识就想给她切一下,做个确诊。这时才发现,手边一枚“切分仪”也无。 这就更烦人了。想他从“游戏场景”中,连枚小小的切分仪都没带出来,结果临到头,就是“瞥一眼”的功夫,竟然把那边最要命的东西给招惹来了。 他该找准说理去?“内宇宙”模拟器吗? 罗南唇角抽了一记,也不发声,只是探出手,触碰蛇语苍白的面颊。没有切分仪,但他懂基本的测算原理……勉强还能往下推。 蛇语在发抖,罗南能够清晰地感受到这一点;当然她也在恐惧,比从前任何一个瞬间都要恐惧,其恐惧的源头,无疑是来自于罗南,偏偏她的视线还牢牢吸附在罗南脸上,难有寸移。 她究竟看到了什么? 罗南没办法太明确,但执行测算后,对照操典提供的参数,很快就基本确诊:是孽毒没错,而且孽毒环境的污染进程开始了! 罗南笑了起来,这是由荒诞引发的笑容。 在地球上? 他成了“病毒”携带者? 而且最荒唐可笑的是,他是从虚拟的“游戏场景”中将其携带出来的? 开什么玩笑! 蛇语发出一声痛呼。 罗南不自觉用指头扣住她的面颊,有所发力,大约是挫伤了哪里的面部肌肉,或者骨缝关节之类。 “……所以,你干了什么蠢事!”罗南又欺上前一些,几乎是鼻尖抵着鼻头,额头顶着额头,嘶哑着嗓子,对蛇语发声。 距离太近,蛇语的眼神无法聚焦,已经涣散了,或许这对她来说还是件好事,她终于摆脱了罗南身上,某种可见的“恐怖”,即便姣好面容被罗南捏得有些变形,可面上的表情也丰富了许多,甚至启合唇齿,发出无声之言。 “什么?” 罗南当然没听清,手上不自觉松了一些,然后就听到蛇语断续的声音: “大人……也有恐惧吗?” 这算觉悟吗? 罗南微怔,荒唐的情绪随即放大,再度失声而笑,这也推着他的情绪转过了一个大弯,躁怒的火焰,倏乎变成了荒诞无稽的随性跳荡和亢奋。 他没有回答蛇语的问题,手上则又减了几分力,摩挲着对方光洁的皮肤,体会着最浅层的触感,还想继续看下去,看一看结果,看这副美妙的皮囊如何在那可怖的“规则毒素”下异化乃至毁灭——继续下去的话,多半是可以实现的。 至于理由,好奇就是理由。 所以,他扶住蛇语的脸,看自己“携带回来”又一手搭建起来的孽毒环境,如何将混乱至乎破灭的的负面元素渗入这具美丽的躯壳,以及坚韧的灵魂中。 是污染过去的孽毒,正在加速腐蚀她的形神框架、修为根基……也许,还可以再快一点? 这是疯了! 理智终于在角落里尖叫起来,重重地捶打神经:你这个状态不正常,你的情绪有问题,你明明自己遭受感染,却因被你感染的人加速毁灭而亢奋,这就是取死之道! 罗南应该是懂的,可他却像是一个无可救药的堕落者,沉浸于滋生蔓延的毁灭倾向之中,妄想在这里面获得反馈……现在的罗南,缺乏处理复杂问题的耐心,快刀斩乱麻也好,自暴自弃也罢,他想尽快看到结果,不论是好是坏。 人们总会有类似的心智情绪起伏循环,可在罗南身上,就像是按了快进按钮,虚弱的状态,更助长了这个进程。在他反应过来之前,就已经崩坏到无法挽回的地步。 理智就像是在天崩地裂时的蚊蚋之音,明明存在,却无能为力。 正如他瞥见“游戏场景”所谓的“极域”帷幕时所感受的那样,他的感知思维分裂了、错位了,从身体到精神,处处失衡,层层消解。 罗南在看着蛇语毁灭,他自己又何尝不是? 某种意义上,蛇语就是他本身状态的映射,两人就是绑在一条绳上的蚂蚱,都是以可以目见的速度,分崩离析,又尽都融入到那极致的混乱无序里去。 某个刹那,罗南就像是坐上了人生的倒车,他所经历的、记忆的、学习的、修炼的:包括刚刚在游戏场景中的学习与收获、与天照教团对抗时的成长和提升、击杀宫启后的赚取的大笔红利、支起祭坛蛛网后暴涨的灵魂力量、乃至格式论体系赋予他的原初根基…… 由秩序的严整集合,次第崩溃,归于无意义的混沌。 这是幻觉还是真实,已无意义。 如果罗南真的相信,真幻之间的壁垒,也将如气泡般脆弱。 罗南当然不愿相信,他仅有的一点儿理智,还在挣扎,试图回归正位,让秩序重新统驭一切。 可他的尝试都淹没在混乱错位的思维情绪中,以至屡屡失败。每次失败,都将仅有的秩序结构裁去一大块,投向混乱的深渊之下。 几个呼吸的功夫,不只是罗南自己,还有他在“格式论”基础上建构起来,经营日久的生命星空、大生产线、祭坛蛛网等精神世界架构体系,也在摇动。 孽毒的毁灭性力量,正试图将其一举污染并毁灭,如果不是罗南灵魂力量罕见地消耗殆尽、全盘收缩,以他灵魂力量覆盖的范围,恐怕一闪念的功夫,整个地球也就沦陷了。 如今孽毒暂时传播不出去,但作为根基,罗南崩掉,依附在他体系中的其他人会怎样…… 罗南已经考虑不了这么复杂的问题。 他能够分析出来眼前所在的情况,都是天幸。不过这种时候,倒是有个意想不到的东西跳出来: 魔符。 这只投影化身的妖魔,眼看着攀附的“祭坛蛛网”趋向腐朽,反倒在持续崩溃的混沌中,无声嘶叫,格外兴奋,只不知是恐惧还是欢欣,又或是对混乱本质的礼赞。 这家伙…… 罗南不明白,他怎么突然注意到魔符,又怎么有闲心理会这种细节,但也正是这种“闲心”,将他混乱到极致的心绪,旁引出一些。 如同塞满了污物的下水管道,骤然冲开一道缝隙,没有立刻通畅,却听到低沉的回响。 那是若有若无的震鸣声,很快清晰可辨。 “哗啦啦,哗啦啦。” 第五百五十二章 乱之瞳(中) 乌沉锁链! 格式论“我心如狱”规则的具现化,是控制力和强制力的体现,也是罗南原初的根基。当罗南超凡力量萌生之际,它作为最特殊的象征,保留在了最底部。 这段时间,随着罗南力量层次不断攀升,积累的技巧越来越丰富,他已经很少动用乌沉锁链的力量,最多就是用它来节制魔符。 而如今,当一切都在萎缩、腐朽、崩溃之时,乌沉锁链再次呈现,仍然保持着固有的形态,仍然延续了那份节奏和意蕴,仍然牢牢锁死了魔符,任其如何癫狂,也不至于造成反噬。 罗南长长吸气,狂跳的心脏,仿佛也被锁链捆扎起来——对他来说,只好不坏! 在雪崩、决堤式的混乱中,乌沉锁链的“不变”,就是一个最明显的灯塔,让他在大片的混沌中,还有那么一点“方向感”,不至于彻底迷失。 如此作用,说是“中流砥柱”、“定海神针”,绝不为过! 为什么能有这种效果? 这场面……感觉有点儿熟悉。 罗南的意识再一个飘忽,却已经不再是堕落式的失控,而是以狂躁的魔符、稳固的乌沉锁链为“引子”,做了合情合理的联想,完成了一次有明确指向的跳转。 倏乎之间,恢宏意象横空出世! 不,这已经不仅仅是意象,而是穿过了时空壁垒,切入了雾气迷宫中的“树洞”空间,与“透镜”链接,再投向茫茫“沙尘暴”深处的复杂动作。 有着明确的指向性,更因其目的明确,很快得到了回应。 罗南的意识,从混乱中挣脱出半截,转眼又“坠入”一个无比深邃宏大的“世界”。他再次看到了,深渊日轮、锁链绝狱冲突对抗,又彼此制衡的的恢宏胜景。 耀眼的深渊日轮,时涨时缩,炎流喷涌拟化为万千妖魔;而亿兆乌沉锁链交错层叠,共鸣作啸,嗡嗡和声……与上次几无区别。 包括蕴藏在这恢宏胜景之下的信息洪流! 观察即接触、即链接、即传导。 刹那间,只是浩瀚时空一瞬之剪影的恢宏意象破碎,狂暴扭曲的动态变化以及深藏在变化之中的信息洪流再度迸发,向着罗南这边倾压过来。 转眼间,日轮绝狱的信息洪流,便将他的意识淹没。如今的罗南,灵魂披风萎缩,祭坛蛛网腐朽,缓冲的“介质”都已不在,几乎是正面迎接洪流的冲击。 可他并没有被直接拍死在“水”里,因为在这一刻,“孽毒”混乱、无序、脏污的元素,已经快将他的意识给塞满了。 本来就已经大半填满的水道,另一波洪流冲过来,溃坝决堤且不说,前后总要先混搅一番…… 这一搅,便搅出了新变化。 两边都是混乱,可混乱与混乱是不同的。 此时的罗南就跳出了个比较念头:同样是扭曲混乱,日轮绝狱的信息洪流,只是秩序规则的大量碎片汇聚在一起,里面是有真东西的;相比较之下,孽毒更像是刻意、恶毒的歪曲…… 罗南也不知道,自己的感觉判断对不对,但两种混乱的“混搅”,要比他感受的、想象的都要复杂得多、也激烈得多。 混乱还存在,可是彼此之间分明是形成了强大的“化学反应”,以至于只一闪念的功夫,罗南的意识层面就变成了一团混沌迷雾。 至于其中的丰富到爆炸细节,罗南根本无法窥得,除非他真的活腻歪了。 唯一可以确认的是,二者之间应该存在比较大规模的消蚀或转化,因为以罗南目前可怜的“承载”或“纵深”,竟然没有第一时间爆头而亡,反而是在弥漫的“混沌浊雾”里,如被水汽拂面,似温润、似清凉…… 当然,该膨胀还是要膨胀,该受伤还是会受伤。 罗南就感觉自己“胖”了一圈儿,似乎变得笨重了,这就是精神层面有如实质的压力,下沉到形骸的反应。可在这种奇诡情况下,已经模糊了痛苦和舒适的界限,他也很难评估伤势的轻重——其实也没什么意义,这关过不去,孽毒重度污染之下,是个什么下场,天渊帝**队操典上可都写明了的。 就在混沌中傻等吗? 罗南刚生出这个想法,却是在混沌中,发现了极度兴奋的魔符,还有一直连通他与魔符的乌沉锁链的映像。 某种意义上,二者都算是罗南的感知触手,可以借此感通内外。它们的存在,让罗南在浑沌中,多了一份存在感。 存在本身,就是秩序。 而且,是罗南可感、可控、可以延伸的秩序。 罗南恍惚了一下,“看”那在混沌中,也保持着极强存在感的两个存在,先前投射出去的联想路线,又倒折回来——从恢宏的日轮绝狱,再投射到魔符与乌沉锁链之上。 魔符是深渊日轮的投影; 乌沉锁链是绝狱的映射; 既然如此,二者的关系和结构,为什么不从日轮绝狱那边投射过来呢? 不,它们本来就如此,只是我不懂罢了! 一念初生,魔符骤然发出无声嘶啸,其丑陋的形态,崩解成虚无的暗影,而紧接着就有妖异的红光从中透出来,那光色,依稀便是深渊日轮喷射的光焰模样。 乌沉锁链也有变动,它开始分化,一变二、二变四、四变八……将虚化放光的魔符,团团裹住。相对来说,分化后的锁链更虚无了些,可在罗南“眼”中,其交织错落的结构,却比单独一根的时候,更具备实质的构形意义。 转眼间,一个微型的“日轮绝狱”,就在罗南的意识层面呈现出来。 论恢宏无边,与本体相比,天上地下; 论精微深邃,与本体相比,遥不可及。 可是,它像啊! 不是简单意义上的形似,而是在结构规则上、在作用关系上的投影映射。 特别是当罗南意识投注过去,一些细节层面的微小不谐,也开始迅速地调整、修补。里面有罗南的“审美认知”,也有一种吸附力——从罗南沉底的记忆里、也从当前弥漫的混沌雾气中,收集相关的规则信息,持续加以完善。 红彤的光芒,渐渐从混沌中透出来。 第五百五十二章 乱之瞳(下) 红光照亮了部分区域,也帮助罗南在混沌中见到了秩序。至少他可以尝试理解,在这弥漫整个意识层面的混沌迷雾中,内部的冲突是什么样子的。 乌沉锁链和魔符,当然也是罗南自己,位于混沌迷雾的中心位置,对照日轮绝狱的意象规则,做了一个初级的模仿——其实就是主动引导日轮绝狱的力量,跨空而来,抵抗孽毒污染。 不管罗南是有意还是恍惚,这都已经是既定事实。而以罗南的掌控力和解析力,想要把日轮绝狱的力量,尤其是那咆哮而来的信息洪流应用得妥帖,一举廓清寰宇,也不太可能。 倒是在混沌迷雾冲突之时,渐有奇怪的感觉生发。 那面似乎根植在罗南记忆中的脏污幕布,被日轮绝狱的信息洪流往来冲刷,被更强大的扭曲力量加以扭曲,以至荡涤飘洗,虽然还是那个样子,可看得多了,倒是越发熟悉了。 罗南一次又一次重复熟悉,就像是盯紧一个文字,看它个几十上百遍,忽然就陌生起来。 在现实中,这是一种语义饱和现象,是大脑在接受持续的相同刺激后,产生了神经疲倦,以至进入抑制状态。 罗南目前遭遇的情况,倒也差不多。在狂暴的信息洪流冲刷下,他的脑神经何止疲倦,简直是过劳;而以孽毒为中轴的刺激源,给予他连续冲击,换了别人,早就神智错乱,走火入魔,形神崩解 可罗南眼下有一层混沌之雾的缓冲,把几十上百波冲击硬生生挨了下来,撑到了神经抑制的地步,其辨析力联想力大幅下降,乃至阻断,无法再整体摄入孽毒扭曲规则的杀伤,倒是只能注意到它部分的结构。 问题是,这么一看,怎么觉得那边眉清目秀起来? 猛然间,罗南发现了新天地。 孽毒所营造的规则环境,固然混乱到极致,但似乎也是可以拆开的? 他的解析能力,还没有到一下子窥破奥妙的程度,可是有这么一个趋向,本就具备某种高度集成能力的乌沉锁链及魔符,特别是它们模仿影印的日轮绝狱结构,要发挥作用,也只需要一个诱因罢了。 当罗南稀里糊涂扫过孽毒所包含的那些似是而非的片断,日轮绝狱架构,已经先一步下了刀。 孽毒,有一部分分解了。 至少在罗南看来,是这个样子。 罗南仍不太清楚,孽毒生成存在的根本框架是怎样,可是它在冲刷碰撞中剥离的那部分,终究还是能懂的。 罗南就看到,那些撕裂开来的片断,其原本有其源流规则,只是遭到刻意歪曲的部分,次第剥离沉淀,有些还实现了回正,变成了法则碎片,吸附在乌沉锁链之上,渐渐融入。 而那些不可解释的纯粹混乱的部分,抽离开来之后,便被魔符所化的微型日轮吞噬,作为燃料,熊熊燃烧。 弥漫视界,塞爆灵魂的孽毒,当然不是简简单单就能消化干净的。日轮绝狱与它的冲突还在持续,而且很可能长久保持下去。 混沌之雾还在不断生发,持续给予罗南绝大 的压力,可是,总是向好的方面发展不是吗? 罗南看得久了,类似语义饱和的现象再没有发生,倒是对孽毒持续分解所体现出来的组合架构模式,愈发地有见地 不像是错觉。 罗南手指下意识抽搐两下,好不容易才按捺住凭空画一幅图示的冲动果然,我还是秩序一侧的人哪! 能够有这番闲情,罗南知道,他又一次从悬崖边上撤回来了。也因此,真正的快感,可以掌控的那一类,如同一道甘泉,从开裂的心灵缝隙中溢出来,迅速弥合此前几乎要崩溃的伤处。 这时候,罗南才发现,他全身上下,都被冷汗打湿了,精神状态倒还好,或许物极必反这话真有点儿道理,一轮冲突下来,他反倒从极致的虚弱中,恢复了一丢丢。 他再看向蛇语,孽毒可以传染,当前的状态也可以。 蛇语的脸色没那么白了,然而这段时日,她一直充当罗南的试验品,正值精力不济之时,再遇到这档子事儿,遭池鱼之殃,却比罗南还要不堪。 她的背脊已经撑不住,身子直不起来,半伏在地上,已经近乎虚脱。 罗南看她这模样,难免有些愧疚,便起身上前去,温言询问:是不是好些了? 蛇语闻声,又强撑着支起身子。 看这模样,罗南又佩服又有些好笑:你的运气,怕是在云端上都耗尽了吧。这段日子可真不好过。 这种时候,人总是缺乏自知之明的。 蛇语眼帘半遮,瞳孔往这边偏了下,尽力保持嗓音的稳定,不使发颤:惊扰了大人瞳术修行,是我的不是。 什么修行瞳术? 罗南一笑又一怔,忽然有了些想法,他回手指向自己双眼:这里? 亏得蛇语能理解他的意思,眼睑垂下,柔声道:大人神通。 罗南只知道,蛇语是被他感染的,感染渠道是什么,还没来得及复盘。如果真如蛇语所说,仅凭眼睛,就能传导孽毒,使目标遭到污染,这还真的算是一种瞳术了。 呃,他的脑子是不是还没缓过来? 好不容易消停,就胆上生毛,要把孽毒那玩意儿利用起来?一定是乌沉锁链与魔符的新版架构,让他飘了! 罗南很想敲敲自家脑袋,让理智重新占据高位,只是一念既生,心里面就像猫抓似的,此前在孽毒局部分解时,窥见的些许结构轮廓,化为抽象的线条,在他脑中心头弄影。 手指抽得越发厉害了。 好在,罗南没来得及深思下去,来自远方的信号经过转接,由外接神经元接收,章莹莹的声音急吼吼地传过来:什么情况啊,‘砰’地就没了,留了满地的水星儿,我差点儿报警啊你个渣渣! 闻声,罗南刚缓下来的笑意,又翻涌上来,带着些似曾相识的荒唐情绪,但这些已经是真实可控的。 直到这个时候,罗南才真正感受到了现实世界的力场,轻轻的覆盖在他身上。他确实从游戏场景中出来了,虽然有孽毒偷渡,可现 在他还活着不是吗? 罗南很想对人说声谢谢——谢谢爷爷,是他的笔记,给他打下了那样坚不可摧的根基;当然也要谢谢遥远深空中的日轮绝狱,罗南现在越来越相信了,很有可能它才是格式论力量的源头。 又发神经?话说我们再过2个小时就要降落了,你还来不来? 来啊,当然来。 罗南脱口而出,又透过舱室的舷窗,看外面的天色,看到的是落霞满天,再看表,已经是阪城时间下午6点。 他在入睡之前,章莹莹还报过时,大约是夏城时间上午10点半钟左右,阪城比夏城早1个小时,这样算来,他这一睡,大约有7个小时。 而在游戏场景中,零零总总算下来,至少过去了70个小时。也就是说,时间流速的差距,达到了10倍。 看上去是赚到了,而且是大赚特赚。可支配时间甚至可以说是生命,一下子延长了十倍。 可是仔细琢磨,特别是反观自身状态,罗南又有些怀疑: 灵魂力量,空了; 灵魂披风,崩了; 祭坛蛛了; 这些固然可以再生,但能够成长到如此规模,也都是罗南几个月来累积的结果。如今短短7个小时,直接榨干,这种消耗,让人心中颇有不安。 还有不请自来的孽毒即便已经压制,并有部分处理了,但那种规则层面的存在,真的可以全无后患? 过于虚妄的且不说,还有最现实的,罗南刚刚答应了章莹莹,要再去和她们会合,真人先不说吧,就算是水汽分身,如今灵魂披风都崩掉了,接下来难免又要费脑筋。 又一段尴尬空白过去,章莹莹服了:喂?又神游去了梦里拯救了世界?是胜是败回个话呀! 差点儿毁灭世界是真的。罗南真心诚意地回应,暂不理会章莹莹的笑骂声,内视精神层面,大致把握一番自身状态,开始认真考虑补救方案。 说也奇怪,照罗南惯常的思维方式,这种时候就该是在精神层面灵魂披风渊区极域之类的方向去考虑,他之前也是这么做的,早就谙熟于心。 可如今,以上的方向和方案,只是一过脑子,便提不起兴致。这里面,固然有罗南大量灵魂力量以及架构的积累灰飞烟灭的缘故,但更多的因素是觉得没甚技术含量。 话说在游戏场景70个小时,罗南已经让那边的构形设计和应用,猛往上拔高了审美层次。 是的,天渊帝国没有纯粹的精神侧构形应用,可是那种严密系统高效的构形模式,深邃又迷人,一旦接触入门,体会其中的丰富内涵,便让人欲罢不能。 喂?喂!罗猿外你这个态度可不行啊。 罗南又被章莹莹唤回魂儿来,但也由此让纯粹的审美冲动占据了上风,他应了声,然后就在嘴上抹了蜜: 莹莹姐,问你个事儿,飞艇那边有加工机床没有? 你发烧了咩? 第五百五十三章 雾殿堂(上) 这要求不算过分吧?就是加工很小件的东西,精度要求马马虎虎 说着,罗南语气也弱了下去。 转念想想,果然挺过分的!武皇陛下的私人飞艇可不是土层巡游者,各种设备配件唾手可得,随时随地都能加工修理——他的思维方式还停留在游戏场景中呢。 咳,刚才的方案不行,那 你要加工什么来着?章莹莹突然又问他,话音有了微妙的变化,变得内敛正经了许多。 罗南虽然看不到那边的情况,但也自然而然的随着那边的态度,更仔细地介绍了一番:是一种小件工具,叫做切分仪,主要是用来充当灵魂力量的介质,建立相对封闭的干涉环境。它是有规定形制的,并不复杂,有了模具以后,完全可以批量生产 材料上有没有要求? 这个嘛,如果有抗疲劳性较强的形状记忆合金是最好,市面有类似的产品,我在阪城这边见过。没有也没关系,我还考虑过普通镁铝碳合金畸变种骨材 水结晶可以吗? 嗯? 老板说,她能够帮忙,不过材料肯定不凑手,机械造物达不到,但可以利用凝水环制作高强度的水结晶哦,也就是冰。 武皇陛下? 罗南吃了一惊,然而他很快反应过来,拍腿道:可以,当然可以,这本来就是易耗品,就是可塑性方面,要在化学键上呃,我的意思是要多几种形态,这个我在设计图上解决。 总算罗南记得武皇陛下的身份,不好让人家再费心找出解决方案,决定自己提前做好功课。 说起来,罗南在游戏场景中,真的很用心去研究,回归现实后如何利用地球现有技术条件,复现切分仪的问题。百忙中抽空查阅下载了好些资料,还做了方案。 由于切分仪是出了名的易学易用成本低,它的应用范围非常广,资料也极具规模。其中就有不少是在类似于野外求生逃亡的极端条件下,就地取材临时制作的经验做法。 就是具体的细节 咝! 冷不丁的,罗南脑子里就过了电——是真的有电!盘绕在脑宫深层的外接神经元,在此刻放射电光,彰显它的存在感,而规模可观的信息流,也以这种形式,注入到罗南的可感知层面,形成了快速翻动的影像画面图纸文字 其中的绝大部分,都非常熟悉,且与罗南当前思考的切分仪问题高度相关。罗南甚至看到了,勾业尉官给出的幻想拟态技能芯片中的内容。 罗南心神一个恍惚,就听那边章莹莹在催促图纸,罗南一边应和着,一边利用外接神经元的搜索整理功能,梳理信息流。 意识中存着切分仪冰结构等关键词,相应的方案,根本就是排着队往外蹦——这叫一个舒坦。 罗南在游戏场景中,学习工作,就是这么个状态。本不是什么惊天地泣鬼神的大发明,前人有了研究,成了体系,现拿现用,何其痛快,这可比他在精神领域一个人折腾摸索强太多了。 有了多种成熟的方案参考,在此基础上微调设计,思路畅达顺遂,和章莹莹多扯两句的功夫,也就出稿完工。 刚刚发过去了。 章莹莹就笑:别是什么鬼画符,老板可没闲情读你的通灵图唔? 接下来,章莹莹就不说话了。 隔了七八秒钟,罗南忍不住问她:有问题? 章莹莹嗯了声,随后就纠正:不是我是说,这叫什么来着? 切分仪啊大姐! 章莹莹也不恼,单纯评价道:很有趣的样子。 稍顿,她又发出感慨:话说我还是头一回能看懂你画的图呢也不是懂,就是大概清楚脉络,肖像什么的不算啊! 这算夸奖? 肯定的呀,不光是我,你去问问竹竿他们,以前整日里只能看你天马行空,类似这种时候,要么我们是白痴,要么你是精神病,二选一,选哪个? 罗南果断什么都不选。 章莹莹并不知道罗南完成切分仪图纸,是动用了怎样的资源, 绕了多大的圈子,也就有个不大不小的误解,顺口就问:你的水汽分身,就是靠这个实现的? 呃,有点儿差别现在肯定需要这个。 明白了。小误会不影响章莹莹的理解力,我马上拿给老板看,放心吧,以我对老板的了解,这种程度的小玩意儿,不在话下。 成,代我谢过武皇陛下。罗南不知道,此时武皇陛下是否就在章莹莹身边,但该说的话还是要说的,末了又提醒,完工后通知我一声,还有组装的环节,那时候还要拜托你帮忙。 没问题,也不用担心时间最多我通知驾驶舱,让它们在太平洋上多绕几圈就是了。 哎呦,承您的恩情。 知道就好,跪安吧! 去! 罗南果然还是不擅长耍贫嘴,只能败退,可多说两句,心情总是好一些。他笑着挂断通讯,但很快就收敛了一些,武皇陛下的面容依稀在他眼前弄影,没个定数。思索片刻,罗南暂将这份心思抛在脑后,又联系殷乐,嗯,也是通过外接神经元转接手环完成的。 这样的方式,殷乐显然不太习惯,试探性地问了一声:先生? 在哪儿? 我在前甲板,我马上过去。 嗯,不用,我发一套图纸给你,你把它交给守师傅,让他们尽快赶工出来。材料上分两种,骨材和金属,每种都要2个不,4个基数吧。具体数目和要求上面都有的。 这一刻,罗南想到的是在冻活装置外舱,切分仪短缺的前车之鉴,随口就翻了一倍。 殷乐刚应声,罗南又道:还有蒂城那边,你安排起来方便,也准备一些。 蒂城?啊,是的,同样数目可以吗? 足够了。 罗南是不好太烦扰武皇陛下,再说水结晶的材质,从资料来看,续航能力堪忧,也就是临时应付一下,最后还是要回归到成熟的材料方案上。 吩咐完这事儿,罗南顺口问了句:蒂城那边情况如何? 第五百五十三章 雾殿堂(二) 罗南其实只是随口一说,殷乐却不敢等闲视之,当下便道“正要向您汇报,卡德曼废掉之后,蒂城方面,出现了一些变化” 目前,殷乐代管的血焰教团,正处在一个极度复杂的境况中。 在内部,由于卡德曼的倒下,他代表的血焰教团蒂城本土派势力,出现了巨大的权力真空,正是“夏城总部派”发力填补的好时机。 可与此同时,哈尔德夫人踪迹不明,代掌权力的殷乐远在几千公里开外,“夏城总部派”的反应多多少少会有些不灵敏。而失去了卡德曼这个地头蛇,在蒂城地界上,血焰教团就等于是往“外来人”的立场上,迈出了坚定一步,必然也要面对本土势力的反扑,而这个“本土”就远不只是血焰教团内部了。 罗南对这种事情不擅长,但事情说到这里,作为血焰教团的“新老板”,无论如何要关心一下 “我记得,蒂城那边势力很杂” “是的,蒂城军、政、商、教无所不包,又都颇为繁荣,既是世界政府的核心办公区之一,又是著名的海上探险家乐园,还是重要的畸变类商品交易中心世俗力量很强,而里世界能力者,特别是在协会注册的能力者存量、流量随时都会暴增,一些强者也愿意长期驻留在那里。论繁荣程度是一等一的。” 罗南听懂了殷乐的言下之意“分布复杂,彼此牵制。怪不得,你们会选择蒂城呢。” “挣扎求存罢了。”殷乐在此小小恭维了一句,“如今多亏先生您在这里,才打消了不少人的念头。” “大家都是隔岸观望,临时行为。” 以罗南有限的政治智慧,也能猜到,蒂城的强势本土派,之所以还没有动手,只是受慑于“莫先生”隔空镇压的强大力量,不好真正出作“新位面摸底会”的重要议事会议召开在即,真正的大势力都处在一个默契的静默状态。 更何况,他们并不知道,罗南所扮演的“莫先生”玩游戏玩脱了力,短时间内,想隔空发力,震慑全球,还真有些困难。 别的不用说,只要会前会后,他在这里被天照教团的真神、教宗打成肉饼,蒂城那边必然会再度风云突变。 大概是中间“跳出”棋局一段时间,心思放空,罗南难得地反思一番自家行为“对你们而言,应该头痛我太高调了吧。要是教团身列三大,倒还罢了,偏偏不是如此一来,是福是祸可不一定。” 那边殷乐微窒,但很快便道“血焰教团与先生,何分彼此” “呵,这话连你们夫人都担不起。” 当此局面之下,如果哈尔德夫人站出来,以她现在的实力层次,震慑也好、权威也罢,对血焰教团的正向效果都应该是最好的。 可她站出来了吗 击杀宫启也有十来天了,那边依旧全无动静。 受伤太重,血肉复生需要时间 呵呵,这可不对。那边的状态瞒得过谁,也瞒不过罗南。 是潜伏爪牙,谋划大计 又或者是单纯放空 据说很多人在完成某个长期目标后,一段时间会被所谓的“空虚感”支配。可惜,罗南无法感同身受随着他为 格式论张目的进程不断推进,掌握的资源持续累积,很莫名其妙的,他的敌人越来越多,布满天下,现在都不用他自身动力,自然有人逼着他往前走。 大概在很多人眼中,他的行为趋向相对来说是比较容易预测的。 哈尔德夫人就不一样了。 在一定意义上,罗南可以支配哈尔德夫人,但那位想法,他仍然琢磨不透。 复杂,真是复杂 比较起来,同样有生死考验,在“游戏场景”中做一个维修兵,就单纯太多了。 殷乐也不知道罗南当前的情况和心理,但她知道,罗南最关注的是什么,感觉教团治理、求生的话题不好再沿续,话锋便一转 “按照先生您的安排,目前有关导引仪式准备已经完备,先生需要的话,随时可以开始进行测试” “哦,准备好了” 罗南当然记得,他曾安排殷乐,提前准备,以导引血焰教团的信众,进入“内宇宙”模拟器的虚拟世界做“内测”就像蛇语一样。 却不料,他自个儿抢先一步,来了场始料未及,也难以想象的深度体验。 他的意念自然趋向渊区血魂寺,看了下有关布置如今他灵魂力量大萎缩,虽说对各个“信众”,以及直接、间接控制的目标,仍然可以查知,却更像在拽风筝线,感应起来精度有所下降。 “先这样吧,有需要修正的地方,我再通知你。”罗南没有轻易吐口认可,他的意外情况且不论,蛇语的经历表明,“内测”并不是一件轻松的事,涉及到血焰教团成百上千的核心信众,无论如何小心都不为过。 更何况,所有的一切都要等“内宇宙”模拟器重启之后才能进行。 挂断了通讯,罗南无意识叹了口气。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他希望拿出来的“虚拟位面”,到现在还没有真正开始,要说不焦虑那是假的。 还好从游戏场景中现在罗南更愿意说,从前卫4号行星中继站里得到的大量知识学问和经验,很大程度上冲淡了他的焦虑情绪。 他甚至还有心情去考虑 血焰教团的信众,通过仪式引导聚合意念,固然是方便,但是就目前所见的那些集体模式,算不得太高明,特别是与天渊帝队相比。 但是二者所处的环境不同,性质也不太一样,就算是要改进,应该和标准阵列有些差别才对 然而越想越复杂,刚缓和的心情又绷了起来。 才回到地球时空,无数问题就缠绕而上,如果每一个枝节都想完成的尽善尽美,通透无碍,真能把脑子给撑爆掉。 偏偏这就是现实,面对实力在他之上的对手,以及大量潜在的敌人,罗南必须要想办法统筹利用每一份力量,这和在中继站里,作为一个小小的、听命行事的维修兵,完全是两个概念。 罗南摇摇头,坐回榻榻米上,想放空一下脑袋,偏在此时又听到了舱室外面熟悉的脚步声。才结束通讯没多久的殷乐,不知为什么又到这边来。 “先生。” “进。” 进入房间后,殷乐习惯性地扫了眼蛇语,见这位糟糕的状态,都有些见怪不怪了。也许,这位与罗南命里犯冲 殷乐视线转向罗南,正想说话,却是一怔。说不出是什么感觉,总之与早上说话时相比,有些变化就对了。 罗南刚才已经把切分仪的图纸发过去了,见她的模样,挺奇怪“有事” 殷乐忙收慑心神,垂首道“刚才与守师傅联系,已经把切分仪的图纸发过去不过守师傅特意提出,想见您一面。” “哦” “说是有两件事,一个是想询问第2版外骨骼框架的使用情况” “这个,我还没来得及试。”罗南视线瞥向舱室一角,那里并排放置的三个金属箱,之前殷乐摆的是什么样,现在还是什么样。 “这点我也和守师傅讲了,可他又提出,他的合伙人江冢女士,也想和先生您面谈。” “江冢” “就是大泽加工厂的技术总监” 罗南打断殷乐的话“我知道这个人,那天被后藤义劫持的人里面,有她。” 说这话的时候,罗南记忆中便翻出那位女性的身影。大部分时候,那是一个沉默低调的女性,不是太起眼。 可别忘了,当时的罗南,大部分精力都放在与教宗、真神似有无若的隔空对抗上,也放在同时召开的里世界高层会议上。在那种情况下,还能注意到这位,就证明其人身上拥有某种具备吸引力的特质,吸引了他的灵觉。 或者,把“特质”替换为“不协调性”、“疑点”也没问题。 罗南将“江冢”的形象,在脑中过了一遍,又问殷乐“有没有说,她为什么来找” 殷乐微微摇头“守师傅说得语焉不详,只说是合伙人,同进同退,前来拜访。” 照理殷乐可以拒绝的,但她清楚“老手”在罗南心中颇有地位,没有必要为这种事情恶了人家。 果然,罗南没有拒绝“可以,守师傅的面子要给的,让她来好了。” “让他们到游艇上来” 罗南环视周遭“这里挺好的就在外面的客厅,正好说一说外骨骼框架,还有切分仪的事,也省得再搬来搬去。对了,守师傅如果方便,就让他带一些初加工后的骨材过来。” 殷乐欠身,见罗南没有后续的要求,便退出卧室,自去安排。 罗南看了眼蛇语,见她一时半会儿很难休整过来,也不再理会。想了想,走到放置金属箱的位置,随便挑了一个,平放在地,打开锁扣。 空间一放开,里面以特殊方式“折叠”的外骨骼框架,就以一个徐缓的节奏,慢慢“站”起来,展现出完整的结构。尽显牛鬼骨材的生物质韧性和一流技术加工后形成的“形状记忆”功能。 罗南也正是看中这一点,才让老手那边负责切分仪的制作。 这是第2版的外骨骼框架,是在与天照教团两大强者抗衡前的设计,罗南后面还根据战后自身的受创情况,重新设计了第3版。 每一次设计,都是进步。就是进步得快了些,以至于思维成果远远超过了实物供给 “咝” 罗南忽地吸一口长气,反应有点儿大,就连身后恹恹的蛇语,都抬头看过来。便见到罗南以拳击掌,恨恨道 “又糙了” 第五百五十三章 雾殿堂(三) 当老手与江冢步入底层甲板客厅的时候,就看到这里,已经彻底沦为了工作室。 当日在湖岸边,谈笑风生之际,便压服全场乃至摄魂于万里之外的莫先生,把三具第2版外骨骼框架全部展开。 身前摆着一件; 身上披挂了一件; 榻榻米和案几上还摆着已拆碎的一件。 虚拟工作区上,还有已经勾勒出大概的结构设计图,以及各件零配件模块的草图等等,除了主框架以外,都在高速切换,看得人眼花缭乱。 莫先生本人,倒是比较淡定的样子。 他双手环抱胸前,盘膝而坐,注视着虚拟工作区,没有什么动作,只是眼珠偶尔转动,应该是在思考。 江冢的视线,不由得在已经差不多完全丧失会客功能的客厅中环视一遭,才往老手处投以征询的视线,意思是:这位莫先生私下里就是这副样子? 老手微不可察地点头。 至少平日相处,都是以技术探讨研究为主。 当然了,也许人家是单纯把你当技术员,没必要在别的领域和你计较。 莫先生非常专注,并没有理会二人。 引他们进来的殷乐,对这种场景也见怪不怪,从容找到了还能够下脚的地方,请老手和江冢入席。由于她手边还有事,至此便告罪一声,先生离开。 蛇语则代入了侍女的角色,给二人奉上矮几茶水点心等,态度谦卑,规格相当之高,弥补了莫先生过分专注带来的倨傲感,倒让两人有些受宠若惊了。 等到入席坐定,江冢有感于当前莫先生态度,和预料中的有些偏差,便皱眉思忖如何找到角度切入。 至于老手,比江冢更早适应这种情况,嘬了口茶,又取出应要求拿来的骨材,摆在矮几上。蛇语自发过来,将其取走,送到罗南那边。 此后,老手便游目打量客厅特别是客厅里三具外骨骼框架的情况,试图找到莫先生的思路线索,为今后的加工调整做准备。 他第一个发现的,是个很奇特的细节:从他这个角度,看到莫先生的身子,竟然是处在一个半悬空状态——是被披挂的外骨骼框架撑起来的,和下方的榻榻米保持着近十公分的距离。 再细看过去,半隐在罗南身体阴影下的外骨骼框架支撑点,貌似并非是一个稳定牢固的结构,而是在不断变化之中。 前面是下部的环形架,一秒钟后就变成了下垂的手臂辅助关节,再然后可能是半拆解的背脊承重单元 有时老手都看不清究竟是什么,唯一可以确认的,就是这些支撑点,都属于外骨骼框架的零配件,它们正在莫先生的控制下,时刻调动调整,处在一个高度活跃的状态下。 当然,外骨骼框架本身,是有其相对固定形态的,再活跃也有一个限度,变化有其边界;而在活跃切换的过程中,偶尔也会出现摇摆失衡的情况,但莫先生总能迅速找平,就算是只有尖尖的一个接触点,且位置不合重心,也难不倒他。 看着这一幕,老手若有所悟。 便在这时,莫先生开口说话:平衡性测试,算是检查外骨骼系统物理结构的好办法,简单易用,惠而不费。 老手已经进入了状态,微微前倾身子,询问道:那您觉得,这个版本还有什么问题?我看您一直在测试拟态变化的灵活性 有问 题,问题不小。 罗南顶着莫先生的面孔,对上老手慎重的面孔,露齿而笑:但这是我的问题。 是我眼光突然又变高变刁的问题。 在此时的罗南眼中,确切地说,是在前卫4号行星中继站中经过70小时高强度维修兵培训实战生活的罗南眼中,无论是已具备实物的第2版仍只在图纸状态的第3版,总体思路上,以拟态易形为主要功能需求,作为辅助线和挂载模块,搭建完美体的思路是可以的,可在细节层面,就有太多不尽如人意的地方,所有的问题归结起来,只有一点: 糙,太糙! 眼前这部外骨骼框架,几乎所有的设计所有的结构所有的模块配件乃至运转逻辑,在天渊帝国庞大而严谨的造物体系中,都能找到对应,而且是更为完善成熟的方案。 事实上,用不着去翻资料库,只是罗南高强度培训下,见识到的那些最通用的经典结构,在稳定性可靠性上就远远胜过。 就算有材料上的限制,存在一定的不可比性,可纯以设计理念看,双方的差距也有从前卫4到赤轮裂隙那么远——不至于跨星系,亦应以光年计。 罗南的心态还好,还很有耐心地对老手解释:实物设计和构形设计是不一样的这是个老掉牙的道理对不对?问题是之前我把它看得太浅了。从构形下沉到物质层面,再完成对应的实物设计,里面实在是有极大的学问。 比如中继站的升占教官,他的大师范之名,有一半就是由此下沉阶段的成就所赐。 这是罗南不擅长的领域。他的构形设计有多么理想,实物设计的异想天开处,就有多么惹眼。 能够达到第2版第3版的水准,有一大半倒是万院长强行纠正找平的结果。 以前罗南也大概知道,但很多时候转不过变来;如今托中继站维修兵生涯之福,他更清楚,也有了更明确的指向。 时间很紧张,浪费很可耻,但只要有方向,一切都还可以接受。 咱们先说一下第4版的改动吧为什么是4版,因为第3版在我脑子里毙掉了呀。 罗南哈哈笑着,证明他的心情确实不错,也有一部分是为了安抚老手过于紧张的心理——湖岸边那场冲突以及背后的背景变故,多多少少会对他们造成一定影响。 对于和爷爷有交情的老手,对他所在的横断七部,罗南怎么都要照顾的。 老手心下放松了些,却仍不敢等闲视之,他也打开了自家手环的记录功能,认真听讲。 此时,一侧的江冢,微微欠身,轻声道:抱歉,我去下洗手间。 这明显是在避嫌了。 罗南本不介意,但人家有心,他也不会拒绝,便点点头,蛇语会意迎上前去。此时江冢已经起身,转过方向,也客气谢了一声,随蛇语去了。 女士在洗手间的时间,总是可以轻松调整的,照照镜子补补妆,从五分钟到五十分钟都没问题。 然而江冢并不是一个习惯随身带化妆品的人,她今天过来,也是从老手处得到消息后的临时决定,两人直接从工作单位离开,她身上只是日常的轻便装束,在某些人眼中,怕是已经是相当失礼了。 江冢只是洗了把脸,便对着镜子发呆。 溅了数滴水珠的镜面上,映照出一个平凡又知性的面孔。她眼神恍惚了一 下,才辨认出这就是自己没错。 手指从面颊处划下,慢慢到了脖颈处,又顺着锁骨移转到肩头,削瘦微硬的肩上,能够感受到织物的纹理,却又有一份额外的力量,在那里默默脉动。 有节奏的敲门声响起。 江冢瞬间回神,草草擦去面颊残余的水珠,又调整一下呼吸,打开了门,对门口的蛇语道:抱歉,久等了。 蛇语微微欠身,依旧像是一个尽职的侍女,不过这一刻从她唇齿间流出的话音,多少已经逾越了这个身份: 江女士对这里的布局很熟悉呢。 江冢微怔,随即答道:因为这艘游艇以前在松平先生名下,我曾经来过几次 是呢,松平义雄先生,是江女士的投资人,两位很早就认识吗? 是的,挺早。江冢说着,无意识叹口气。 看起来是一个有关友谊的故事呢一时多言,客人不要介意。蛇语不再说话,迈着传统的小碎步,举手为江冢引路。 很快,两人就又回到了一片杂乱的客厅里。 罗南和老手的交谈,已经接近尾声。 六小时之内要定型,我知道这不容易,但还是要做。和以前一样,先造实验机,不计成本堆一个出来。 罗南对于外骨骼框架,确实有迫切需求。毕竟完美体是他现阶段最强状态的前置,特别是灵魂力量消耗一空补充需时的此刻,更要时刻傍身才行。 六小时就六小时! 老手可不知道,从他送过来这三部外骨骼框架2版设备之后,罗南是在一个怎样的环境中度过了怎样的生涯未来又要面对什么样的挑战。但他在交流渐渐发现了,他与莫先生之间多日磨合过来的,在有关设计上的小默契,惨遭撕裂,他又需要绞动快干涸的大脑,挤出养分,以求跟上这位强势又神秘的甲方的节奏。 此时他脸色有些发苦,但荒野上打磨出来的强韧还是占了上风,咬着牙答应。 还有切分仪,这个更要快 期间,罗南已经看过了老手拿来的骨材加工样本,经过万院长的工艺改进,应用在切分仪上还是没问题的,而切分仪的经典设计自有蓝本,更无须费心。 有关生产制造上的事情便告一段落,他微微动念,身上已经变形拆解一大半的外骨骼框架,便次第脱卸下来,自有蛇语过来整理。 此时,江冢也已经再度入席,罗南转过面颊,直面这位,开门见山:江总监等久了吧,听说,你有事找我? 江冢欠身:冒昧打扰,请先生见谅。 罗南笑了一声:打扰不至于 说话间,他也在打量江冢,这位据说在基因组工程领域颇有造诣,还从事着违背伦理实验的女性,无论怎么看,都是一个内向腼腆不擅交际的典型技术人员,嘴边的客套话,都说得僵硬。 在这种情况下,特意找上门来,只能说明她意图表达的事情非常之重要——至少对她来说是这样。 罗南有些好奇,便道:我知道,你和守师傅是密切联系的合作方,有这层关系,我们不用太过客套,有事说事,提高效率。 是,谢谢莫先生。 江冢吸一口气,再度欠身,幅度更大:我这次来,是希望能够获得先生的召唤物,那只烂嘴猿的组织样本,拜托了。 第五百五十三章 雾殿堂(四) 江冢话语的尾音,还在微微发颤,可出口的语句,仍然表述清晰。 最重要是她话中的内容,真正的出乎意料。 罗南完全没想到,会是这么个要求。 他下意识看向“老手”,后者刚刚给厂子里安排了生产任务,看到莫先生投来的视线,除了苦笑,还能做什么? 这就有意思了。 话说自从罗南公开召唤出烂嘴猿之后,这还是头一位上门求告、索要的人呢——要知道,这可是与“新位面”挂钩的关键目标,不知多少人流着哈喇子,打它的主意,却慑于莫先生展现出的力量,以及召唤物本身来去无迹,只能在一旁干瞪眼。 江冢是什么路数,竟然就这么直愣愣上门了? 罗南感觉有些荒诞,便笑了起来,既而问她:“江总监,你这个请求,是私人性质呢,还是公事?” “私人。”江冢脱口回应。 “哦,是这样。”罗南不置可否。 蛇语和江冢的对话,罗南是知道的,前者的行为,本就在他默许之下进行。可是,这位女士的立场,还是太模糊了,就像她展现的外表和性情,隔着一层若隐若现的雾气,就像是蒙着隐默纱的罗南自己。 罗南决定,还是先从最基本的问题谈起:“江总监,你是见过袁x……哦,这是我对那头烂嘴猿的称呼。当时你在旁边,应该听我说过,它看起来体积不小,却是能量化的存在,所谓的组织样本,从何谈起?” 没被莫先生当场轰出去,江冢便感觉已经迈过了一个关卡,心中紧张略有缓和,她轻幅地调整呼吸,让声音更清晰一些: “莫先生,是这样……当时我观察过,烂嘴猿在物质层面,具备整体结构上的稳定性。而我掌握一种技术,可以从结构底层截出一个基本单元,在不损伤其整体的情况下,保留基本结构性质,并维持一定的时间,以供研究所需。” 罗南惊讶了:“你当时就在打它的主意?” 江冢有些不好意思,又垂下头:“考虑过一些……毕竟与我的研究相关。” 罗南在脑子里过了一圈儿,话说隔行如隔山,他不太理解江冢所谓的“技术”是什么,也不知道她研究的具体内容,只觉得这不太像是基因组工程的领域。 “你研究烂嘴猿,或者近似的畸变种?唔,这玩意儿算不算畸变种,都不好说。” 按照他对烂嘴猿的理解,这种纯能量化的架构,更像是理想化的构形集合,要是他来做,就要从构形思维入手,由上而下、或由下而上逐级拆解,才能保留有足够意义的部分。 显然这并不容易。 由上而下,就像对徒手对一个大数进行分解质因数,原理乍看好理解,但当数值的体量和复杂性超过阈值,人脑会爆炸的; 由下而上,则很可能迷失在构形基础结构的迷宫里,花费大脑时间精力,结果发现绕了一圈儿又回到起点。 江冢又是以什么方式去研究呢? 然而江冢否定了这方面:“啊,不是,我并没有研究哪一类畸变种,但有收集多样性样本的需求。” 罗南好奇:“具体是什么方向?” 江冢毫不犹豫地回应:“分布式畸变基因网络生态。” “啊哈?” “是建立在基因多样性基础上的生态网络设计,我们希望用成规模的畸变种基因作为基础层级,在它们充分联系、合作、学习、竞争的基础上,激发出新的更高层级……以超凡力量的形式。” 罗南皱眉:“听上去有点儿像人工神经网络。” “事实上,都是采取了稀疏分布式网络的数学模型,但在应用中会有不同。” 学术讨论到此为止,罗南无意在陌生领域涉入太多,否则可能闹笑话。他捕捉到了另一个关键词:“你说‘我们’,这可不像是私人请求——松平研究所还在运转吗?我记得那边一直在卖资产,是觉得风头过去了,又开始回填?” 见罗南有所置疑,江冢又有些紧张,她分辨道:“我对大泽教团运转不了解,求取组织样本,是为了接下来的研究!” “当然与大泽教团无关。据我所知,你所在的研究所是松平义雄私人投资的。” “这个研究项目是我……自带的。” 江冢的辩驳冲口而出,中间却又有个磕绊,多少消解了她的情绪,随后她的声音弱了一点儿,却仍然比之前要“硬”许多: “我已经与研究所签订了协议,他们获得的只是这个项目中有关‘定向诱发’领域的专利,其余的仍然在我这里。” “那应该是最具价值的一部分。” “研究成果往往与‘应该’保持距离。” 旁边,“老手”连连咳嗽,江冢终于醒悟,她是情绪上头了,脸色有些发白,试图道歉,可一时又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 那边,罗南看江冢紧张到拳头都握起来,却还硬撑着不散架的肢体动作,关键是看“老手”在旁边陪着笑脸,且眼巴巴看过来的表情,心下一软,便缓和了一句: “也罢,你们如何签协议,我不感兴趣。如果是你们背后的发包方,倒还有点儿意思。” 发包方? 江冢还是太紧张,以至于有些迟钝。 “老手”又给她缓颊:“莫先生是指lcrf?” 江冢立刻反应过来,确实,以莫先生展现出来的实力层次,大泽教团这种体量,确实不在他关注的范畴之内。 能与他挂上钩的,肯定是更高层级那些。 比如,松平义雄私人研究所背后,更大体量的投资机构,lcrf,也就是生命周期研究基金。 罗南是把话题给扯远了。 “老手”自然是愿意配合的,他有意用聊天来缓和一下气氛:“要我说,lcrf对江冢的研究,是没什么兴趣的。不确定性太强,又是一个旷日持久的项目,从一开始到现在,也有二十多年了吧,不是说没出成果,可是能延命的一个也没见——那些比我还年老体衰的家伙,要真指望这个,怕是等死的也有,剩下的那些,更是等不及了。” 说着,“老手”便是大笑。 罗南也笑。 老手所说的,是能力者们对那些掌控着强大资本和权力,却没能激发出超凡力量,以致跪倒在病魔和死神之前痛哭流涕的“前世代人”,最具优越感的嘲弄: 他又说:“从荒野实验室到量子公司,他们有枣没枣都打三杆子……真是饿得要疯了。” 罗南在心里补充了一句:从阪城平贸区到深蓝世界。 自畸变时代以来,特别是出现了能力者、超凡种这种堪称神话的强大存在之后,那些没有赶上车的权力者们一方面嫉妒得发狂,一方面又发现了延续生命、活力的希望。 在希望的挑逗下,这帮人里面,有相当一部分失去了淡定,行事愈发激进、不顾一切。lcrf,就是他们使用资本力量的指挥棒之一,这几年也越发地操切了。 与此同时,罗南从“老手”的言语表达中,发现了一些情绪上的触发点。 “守师傅和lcrf打过交道?” “我?我哪够资格!只不过见识了一些,都是很早以前了。” “以前……是在荒野上的时候吧。可惜看上去不是友谊之类。” 有口无心说到这儿,罗南心头忽怔,感觉有些熟悉,看到对面的江冢,便记起来,这和几分钟前,蛇语对其说的那句话,有点相似。 触发点是“友谊”,但关键词却是“以前”之类的时间表述。 罗南眼睛眯了起来,暗自留心,却没有在这个领域深挖下去,轻描淡写地做了总结: “资本的爪子果然是无远弗届。” “老手”笑了笑,显然莫先生是忘了,他掌控的血焰教团,还有在世俗世界更有名的古堡财团,也是赫赫有名的资本力量。 从这上面看,莫先生并没有将立场摆在资本的一方,符合他一贯的表现,让“老手”心中更觉得亲近。 正要趁热打铁,再给江冢帮帮腔。莫先生那边却在摇头: “坦白说,江总监研究什么项目,与我无关,但若是涉及烂嘴猿的话……此时此刻,就太敏感了。” “老手”已经自动进入了说客的角色,虚心请教:“您是说?” “我不知道你们对这种事了解多少,目前公开的情况是:烂嘴猿涉及到‘新位面’的秘密,如果它的‘组织样本’真的能够拆解下来,并且流传出去……” 罗南抬起手,阻止了江冢赌咒发誓的倾向: “我是说,就算只有消息流传出去,天知道那些天天盯着‘新位面’,盯得眼睛发绿的家伙,会是个什么打算。” 罗南视线投向江冢:“想一想吧,如果你拿到这个组织样本,也许你刚走下游艇,那个什么后藤义,哦,没有他,也可以有前藤智、左藤仁什么的,把你再请上车,直接送到天照神庭去。” 他是在说笑,但江冢和“老手”都笑不出来。 看他们的表情,罗南倒是叹了口气。 从另一个角度看,罗南还真想知道,地球上的科研机构,能否从烂嘴猿的研究上,探知更深层的、连他自己都还触碰不到的秘密。 是的,他已经知道,云端世界是“雾气迷宫”与地球本地时空交互干涉的产物,甚至他未来打造的“虚拟位面”,也想着借用这套基本逻辑,以求快速成型。 但在基本明确的云端世界架构中,为什么会出现烂嘴猿这种奇怪物种,仍然是个未解之谜。 如果他手底有一个信得过的研究团队,多半已经给出去了。 唔,欧阳会长那边其实就不错,可正如他之前说的,现在这种敏感时期,要是走露了风声,还不知道要激起多大的风波。 想到这里,罗南心神微动,又翻出了个念头。 貌似,掀起风波也没什么不好! 这个念头一起,就有些遏制不住,可眼下不是考虑周详的好时机。 罗南便将注意力收回来,重新对上“老手”和江冢,愈发地和颜悦色:“我发现这种东西,是意外,能够研究并发现其深层的秘密,也是不错的……不过,显然不是现在。” 江冢已经被罗南忽冷忽热的态度,弄得方寸大乱,甚至都怀疑自己过来请求的正确性与否,闻言有些恍惚地看过来。 罗南也不再和她绕弯子:“推迟几天吧。商品社会,时间节点和前后次序,最适合用来标注价格,早一步,晚一步,就会有很大不同……你们好像也没有急切到现在就要上手的地步?” “呃,是的,这是收集的一部分,用于高层次的比照组……” 江冢说到这儿,才忽然明白,莫先生是答应了! 不管是碍于“老手”面子,还是什么缓兵之计,像莫先生这样地位的强者,有所承诺,肯定要比不吐口强。即便没能今天就拿回去,也聊可安慰。 她脸上泛出喜色,避席而起,深深躬身致谢,可没等说出感谢的话,又听莫先生相询: “你的切分工具是什么……哈,抱歉,我是说采集工具。” 罗南显然是用切分仪用上了头,话说他还真想用切分仪来“切”一下,看看会是怎么个什么结果。 可惜他这里可没有“葵姨”那样的高级人工智能,也没有天渊帝国积累的庞大数据库,比照起来颇有难度…… 他在这边畅想,江冢却是毫不犹豫地回答:“是我拥有的一种超凡力量,叫解离。” “哦?”罗南有些意外,要说江冢可真的没有一点儿能力者的味道——即便能够感应到一些特征,却很容易遗忘或忽略。 江冢没有一点儿敝帚自珍的意思,认真解释:“我的能力,主要是用来剥离复杂系统中,对外界环境刺激生成反应的基本单元,但会受到系统和单元复杂性和精度的限制。” “可以演示一下吗?” “当然。”江冢即刻答应。 既然要试验,当然要有目标,嗯,用什么呢? 罗南视线扫过蛇语,很快又挪开——这位近几天已经够倒霉的了,又是在人前,给她留点面子也好。 他自己也不合适,“老手”是客人……总不能真拿袁x出来。 念头转了几圈,罗南便有定计,打了记响指:“就是这个小东西吧……失礼了。” 说话间,在江冢身前的矮几上,便有一只指肚大小的大型蚁类生物,大摇大摆地翻上来,通体赤红,映着客厅内的照明光线,仿佛闪耀着如火焰般的光泽。 火神蚁。 一只从数千公里外的熔岩洞窟火神蚁巢穴中挪移过来的火神蚁。 这是魔术般的技巧,同时更具备不可思议的内核——反正“老手”和江冢都看呆了眼。 做完这件事,罗南也是暗吁口气。 现在,他灵魂披风覆盖范围全面萎缩,连平贸市场都覆盖不全,祭坛蛛网也有些朽烂,需要魔符重新发力“织补”。 但灵魂力量在“格式论”的特殊架构下,还在以正常能力者望尘莫及的速度快速增殖,不断地恢复,而且对于此前掌控的目标,控制力都没有衰退,体现出乌沉锁链这一根本能力的稳固性。 完成这次“定点传输”,基本上就明确了他的实力底线。 回到眼前的事上来:火神蚁,属于群集社会类畸变种,受控制,体积小,内部结构简单,作为一次演示用目标,挺合适的。 罗南看着江冢,江冢却在发怔。 “嗯,是太小了吗?” “啊,不。我以前做过的……” 江冢抬起头,快速往这边扫了眼,又垂下眼睑,呼吸心跳略有紊乱,但还是向火神蚁伸出手。 似乎流动着血色火光的大只蚂蚁,在罗南意念指令下,沿着江冢的手指,一路上行,迅速爬到她掌心。 江冢再度调整呼吸,然后合拢掌指,片刻之后又分开。 其间,火神蚁在罗南的控制下,没有向她攻击,就像是完成了一次“打卡”任务,全无异样地爬下来。 “完成了。” 江冢的声音有些发飘,也许是使用能力导致的消耗。 旁边的“老手”已经多次见过类似场景,咳了一声,想开口解释,罗南却不需要这个,他已经通过敏锐的感知,捕捉到江冢掌心,微不可察的“红点”。 “这是……嗉囊?” 对于畸变类的火神蚁来说,嗉囊已经不是存储食物的地方,而是异化成为了弹药仓的存在。 这里存储的半成品神经毒素,通过与腺体、尾部等不同区域分泌物的混合,可以形成支配目标物神经系统的强大“僵尸病毒”,也能作为激发个体能量的兴奋剂,同时还是集体活动所需信息素的重要添加剂,可以说是最关键的器官之一。 再看矮几上那只火神蚁,竟是茫然不觉。 罗南几乎要鼓掌了:“奇妙的置换。” 细究起来,这里面应该包括一些微妙的时空类元素,但最妙的是局部组织瞬间的解构与重组,可惜细节上相当混沌,似乎还有相当的冗余——又是黑箱。 地球这边,但凡涉及到超凡力量,很多都有黑箱的特征,知其然而不知其所以然。说到底还是结构不系统,研究不深刻的缘故。 不管怎么说,这是一个很有趣的能力,如果应用得当,甚至是很可怕的一种。 能够见到本次演示,罗南便觉得不亏。 第五百五十三章 雾殿堂(五) “老手”和江冢离开了。 出舱的时候,恰与送他们过来的殷乐打个照面。殷乐很礼貌地要送他们离艇,被他们坚辞。基本上,二人是怀着较安定的心情告辞的,基本符合罗南的预期。 “先生的心肠太好了。”殷乐进来便这么说,有恭维的嫌疑,可部分确实由衷而发。 她犹豫一下,又道:“人心微妙,先生的态度太和善的话,对他们也未必是好事。” 罗南正整理身边拆开的零配件,尝试将其再拼接起来,闻言头也不抬:“守师傅不是那样的人,至于江冢……也不像吧。” 话义不太确定,语气却是平淡。因为这不是罗南关注的重点,相比之下,他觉得还是那两人之间的关系更值得探究一番。 “守师傅和江冢的交情,非常深厚,不是普通合作者的程度。” 殷乐调出有关资料:“是的,要比情报上展示的更密切。但守师傅所在的横断七部,与江冢的关系就紧张得多。他们与江冢的关系,就是研究员与小白鼠的关系——相当一部分人,对江冢的观感很糟糕。她与守师傅被劫持那天,还有人怀疑是她玩弄的把戏。” 罗南手上的拼装动作不停,只是语速放缓了些:“正常逻辑下,就算研究员可能对‘小白鼠’产生怜悯情绪,后者也不太可能与之发展出友谊和交情,那太难为人了……可事实俱在,这份交情是怎么产生的,又是什么时候产生的?” 殷乐大概把握到了罗南的思路,尝试做判断:“如果排除掉某些复杂的生理心理因素,把时间往前推更符合逻辑。也就是横断七部沦为**材料之前。” “他们‘迁’到阪城,本就是做**材料来着。” 名义上是对遭遇畸变感染的荒野游民部落,进行社会救助,可实质是什么,大家都清楚。阪城平贸市场的研究机构,多半不会给他们闲置以及结交朋友的时间和空间。 “那只能再往前推……” “荒野。”罗南如是说。 殷乐很快又调出对应情报:“根据大泽教团内部消息,有传言江冢出身荒野,至少在加工厂、研究所,绝大多数人是这么认为的。” “荒野……这是荒野。”罗南暂停了拼装动作,随后信手扫过,清空了身前案几,任那些零配件洒落一地。 随后,他拿过一枚用在承重脊上的仿椎骨关节,摆在案几中间。 “可以百分百确定的,就是守师傅来到阪城之前,就是在荒野上,在春城、在横断山脉附近。如果江冢与他在荒野上认识,最大可能就是在这里……” 罗南又放上一枚仿生关节,与代表“老手”的那枚摆在一起,想了想,又分开了些。 用“老手”来锚定江冢以及她的活动范围,略有些武断…… 殷乐又道:“同样的信息源,表明大泽会社会长松平义雄,与江冢是‘挚友’关系,甚至可能比较暧昧……这份关系的始发点,应该也是荒野上。” “松平义雄吗?” 罗南以前看过松平义雄的资料,貌似这是个厉害角色,不过在他心中,形象还很模糊。比较引人注意的,就是那位曾经在荒野上游荡了相当长的时间,只是到了哪里、做了什么事,都讳莫如深。 话又说回来,不管松平义雄是什么样的人,他与江冢在那种复杂险恶环境下结下的情谊,经过这么多年的洗炼,多半也是真情谊了。 他又往蛇语处扫了一眼,这事儿刚刚还有了个旁证。 罗南 的思维进入线性推导状态: 很早以前,荒野上的朋友……具体位置的话,如果没有“老手”这个锚点,可能性就太多了。然而加入“老手”,非要从中求一个交集,范围便骤然收窄。 然而这么一来…… 罗南又拈起一枚仿生关节,将放未放:“松平义雄和‘老手’难道也是旧相识?” “这,没有证据证明这点。” 是啊,如果照这条线推导,关系是不是太复杂了?难道江冢乃至松平义雄,也是“故人”? 罗南将仿生关节握在手心,通过外接神经元翻查资料。以前他从何阅音处、近期让殷乐从情报市场上,找了一些有关于当年爷爷罗远道科研伦理案件的资料,有事没事翻阅一下。 不出所料,没有任何有关联的记载。 而这已经是罗南能够找到的早期最详实的资料了。 至于荒野实验室阶段,70年代末、80年代初,面对荒野畸变种,世界政府还在艰难的战略防御阶段,对流民势力几乎毫无影响力,就是里世界的情报组织,面对纷乱血腥的荒野,办法也不太多,情报收集很困难。 来回折腾很多回,罗南觉得,还不如听姑母罗淑晴的回忆呢。 “算了,暂且留心吧。” 罗南将第三枚仿生关节放在案几边缘,面上轻描淡写,其实心中已暗下决心,待自家精神层面的状况恢复得差不多了,就从这个角度下手,全面监控江冢、松平义雄的动向…… 又或者干脆绘制通灵图,尝试“占卜”,看能否从超凡力量角度,抹去其间的不确定性。 唔,说起“通灵图”,当初他为什么会到阪城来着? 一念既起,罗南侧方的虚拟工作区里,属于外骨骼框架的内容,便自动切换掉,代之而起的,是罗南在夏城最新的一幅作品: 正是在这幅通灵图上,点中了“翡翠之光”豪华游轮,又绘出了某个形象…… 旁边,殷乐知道罗南在思考,也小心翼翼控制住呼吸,生怕打扰。 只是每次这位深思的时候,身边总会有些异相。这回除了切换的虚拟工作区内容外,就是案几上那三枚仿生关节,都在某种无形力量作用下滚动,直至滴溜溜打转…… 还有指肚大小的血红色蚂蚁,貌似就是刚才作为实验材料的那只,不知什么时候从对面案几上爬回来。 只可惜今晚它的运气糟糕透顶,刚爬上案几,便被某个滚动过来的仿生关节当头碾过,也许正中要害?反正它随即爆出一簇血色火苗,就此烧成灰烬。 罗南的视线,锁住火神蚁爆燃又熄灭的火光,以及残存的灰烬,若有所思的样子。 也在此时,殷乐注意到,另一边的蛇语,身形无声无息向后撤,且面上眉峰蹙起,似乎遇到了什么问题。 唔……精神领域有所波动。 “什么事?” 连殷乐都注意到了精神层面的异常,罗南更不必说,而且还进一步确定了波动扰乱的源头。 他视线转向蛇语,后者身形停顿,垂眸轻道:“回禀大人,是佐嘉卫门……在呼救。” “哦?” 罗南这几天一直在平贸市场,也就是北山湖北岸逗留,几乎快把南岸那个“大块头”给忘干净了。 但经蛇语一提,他脑中即刻呈现出那株巨大的香樟树“精”的形象。 “呼救……啊,差点忘了,这两天阪城的大小教团势力,情况如何?” 殷 乐回答道:“都不安定,那天扶桑神树体系显形,吓坏了不少人。而且这两天,都说真神的心情很糟糕,暗地里多了几个出气桶和替死鬼,亦或有之。” “只是出气桶?” 罗南才不相信,话说教宗和真神,究竟要在阪城摆什么阵、做什么菜? 此时的罗南,眼光见识与初到阪城时又有不同:不管是畸变还是怎地,生而有灵,承接信力,可以运使演化——这已经是幻想种的范畴了。 不只是佐嘉卫门,按照天渊帝国的物种分类学,阪城千百教团所供奉的、以畸变种为原型敷衍而成的所谓“神灵”,大都可以划入幻想种的门类。 嗯,没错。虽然标准意义上的幻想种,是指没有天然物质根基,纯粹的意识、**和信息的造物。不过在实际发展过程中,往往一段**和认知的扭曲过程,总会有一个“触发物”存在。 地球上也有这样的例子,包括山川树石、猛禽凶兽、自然天象乃至古代圣贤英雄,都有可能成为寄托信力的框架基石。 当然了,这是幻想种的初级阶段,真正强大的幻想种,必然会脱离具体事物、物性、形象的束缚,尽可能地拓展它的影响领域。 比如说磁光云母,最初的原型很可能只是一朵可以寄托想象力的白云。但漫长进化生长过程中过程中,承接了亿兆智慧生命越来越多的想象和**元素,最终定型在想象力的时空元素之上,正所谓“视通万里、想落天外”是也。 也有研究表明,磁光云母的原型是某个强大存在所发明的“实验构形”,只不过是化为白云形状罢了。非同一般的基础,才具备了多种多样又强大非凡的可怕能力。 当然,这就不在幻想种本身的发展脉络中了。 “说到实验……” “实验?” 殷乐和蛇语又被罗南的思路无情抛弃。 罗南没理会她们,只是在想,好像听梁庐还是谁提过一嘴,历史上幻想种确实是非常重要的研究对象,是一种特殊阶段的过渡元素,本身就有非常重要的意义…… 随着几个相对明确的概念在脑中打转,大概突然命中了某个“触发点”,外接神经元内置资料库的搜索功能又启动了。 一篇接一篇的专业论文和资料,排列整齐,出现在罗南的意识海中。 以前咋没这么灵敏? 罗南带入以前的自己,酸现在的自己,但多想一层,又觉得合理:这种意念触发的功能,如果没有天渊式的念头,天渊式的思维,又怎么实现呢? 最重要的,还是有关资料的内容。 罗南凭着“我”字秘符的翻译功能,草草扫过去,至少在视野范围内,题目或有所不同,关键词和简介倒是或多或少都有些重复的内容。 除了幻想种、磁光云母这些本应有之的词汇以外,都是什么体系、神国、介质、前置之类。 我搜它们了吗? 罗南的视线落到排在最前面的那篇文章上面: 《构形、信仰和大限——从“昧”到“晨曦”历史演变的合理性重构:磁光云母篇》 唔哦,感觉是个大部头著作……的一部分。 罗南注意到这个,除了是排在最前面的,还有就是当头就有构形的字样。然而在进一步“翻译”简介之前,他先注意到了作者。 这是一个不算熟悉,但之前一段时间相当敏感的名字: 湛和。 “湛……我去!” 第五百五十三章 雾殿堂(六) 湛和,湛和之主! 对于刚刚从中继站中脱离的罗南来说,这已经是一个符号化的名字,是天渊帝国历史上最重要的道标,没有之一。 受限于“献祭常识”的严重知识缺陷,罗南对于湛和之主的生平,仍然比较模糊。只知道他是天渊帝国的创立者,是宇宙生命尺度上的最强者之一。 事实上,在天渊帝国史中,湛和之主的标签,用“最强者”来限定,也没什么不妥。 罗南贫乏的天渊帝国历史常识,仅能够让他的思维发散到这个程度。要让他对这位开国皇帝的“遗泽”就此热泪盈眶,也着实不太可能。 他随后想到的,是更现实的东西: 权限。 这样一个人物,这么大的牌面,以外接神经元严格的权限设置,没有这方面的限定吗? 罗南在中继站,也感觉不到太多权限限制,那不是宽松,而是在精密完备的系统中,很多无意义的提醒或障碍,已经化于无形。看不到就是看不到,基本上也不会安排给你相应的任务。 不过在其中泡久了,罗南对天渊帝国的权限、也可以说是“等级”差别,有了一定的认识。 在罗南看来,天渊帝国的社会等级和权限体系,是一种比较典型的多通道并行模式,在严格的等级区划中,又开辟了多条专项通道,使之并行不悖。 最常见的,包括爵位体系、职业体系和知识体系,里面有一些是专有名词,罗南只能是大致翻译理解: 公士、官长、显爵,是军功官爵体系, 学士、技师、师范,是社会职业体系, 通识、专精、天梯,是学术知识体系, 基本上都是三级九阶。 另外,还有一系列复杂的修行次第,但大而化之,基本上也能概括为三个阶段 即内修、熔炉、革新。 心理上,罗南将其与里世界体系中的觉醒者、建筑师、超凡种依序对应, 几条“通道”,或并行、或交错,共同构成了天渊帝国坚实的人才结构和知识体系,还有严谨的价值判断。 罗南学习的构形和造物知识,便都纳入其中,各有前置后续,形成了完整的学习和研究等阶次第。 这里比较特殊的一点是,修行体系中的“革新”,时常与学术知识体系中的“天梯”混同。 之所以如此,是因“天梯”一级最为特殊,这种在学术、修行上革故鼎新的阶段,是对宇宙万物法理奥妙的探索和总结,深邃无尽,并非硬性的三个等阶就能要括。故而天梯的等阶,是每隔百年,就由天渊帝国各大学府、科研院所进行商讨研究,再经元老院仲裁,看是否增加或减少阶位层级。 天渊帝国成立以来,从最原始的三阶天梯,已经增加到了罗南所知的十三阶,增长足足十阶。每增加一阶,都代表了帝国研究和修行体系的极大进步。 而且,据说其中还隐藏了几乎同样数量的减阶次数,更证明了这套体系扎实严谨的一面。 而更在这一套等级体系之上的,则是大君。 之所以超然其上,是因为大君这一级,已经是真正的超拔之境、不朽之力、逾限之学,除了一部分知识规律,融入到十三阶天梯之中,其大概的修行次第和标准,与“常人”的理解已经有较大差别。 具体的内容,罗南还没有接触到,也无从说起。 从这个角度来看,外接神经元的初始权限,定在士官阶的资源调用、专精级的知识查阅,已经是比较中游的授权,罗南在中继站所接触的大多数高级知识,也就是这么个层级。 至于通过了脱机测验之后,他知识查阅上升到天梯四阶,接触到的已经是师范、显爵,最次也是精英校官才普遍拥有的知识资料……呃,当然,像卢安德尉官那种特殊人才,就要另当别论。 至于两个权限所涉及的领域:资源调用这档子事,到目前还是稀里糊涂的,好像就是虚脑系统解析、以及“内宇宙”模拟器与之有关;相对来说,单纯的知识查阅,反而最适合现在的罗南。 不管怎样,按照罗南对天渊帝国等级阶位的理解,士官阶也好,天梯级也罢,在这个档次,不论如何提升,在天渊体系中,都还是“常规”层面、“可理解”的领域,一旦与湛和之主挂钩,瞬间要拔到不可思议的层面。 即使这篇标题挺长的论文,看上去只是某个宏篇巨著的一部分,细品来也像是某篇论文或授课的教材之类,有传道授业的元素,但…… 真的可以吗? “应该是可以的。”罗南这样对自己说。 外接神经元的权限,既是制约,又是保险,目前看来,除了会拦他、考他、为难他,基本上都保持了较好的安全性。 至于其他,按照罗南个人的理解和经验,在信息搜索和整合的层面,能够明确感知并理解的,往往都不致命。 虽然只看到个标题…… 最重要的是,都到这种时候了,还犹豫什么啊! 思前想后,犹犹豫豫,到最终让外接神经元报一个“权限不足”,就真的搞笑了。 罗南自己都笑,心神即而放松,意念与搜检的结果相触碰,试图像翻阅“叠层干涉技术”的资料那样,读取湛和之主那篇文章的内容。 下一秒,罗南意识微微恍惚。 虚脑界面有弹窗,但一晃而过,似乎什么都没发生。而这篇由最高层级作者所阐述的作品,已经向罗南放开了…… 他还以为要阅读、翻译、理解什么的,可并没有。只有明亮的电火,在精神层面的雾霾中骤然闪亮。 此时罗南的精神层面,正是雾霾弥漫,“日轮绝狱”和“孽毒污染”的对抗消蚀过程还在持续,生成了无尽迷雾;乌沉锁链与魔符的“模仿秀”也是渐入佳境,在混沌雾气深处,透出红彤彤的光芒,依稀照亮轮廓和部分片断。 当那篇“文章”所化的蜿蜒曲折电光,穿入雾气之中,便与这混沌场面相激。但并没有冲突,而是单纯地映射上去。 就像是一部独特的印刷机器,以雾气为载体,刷出一组又一组古怪的图形符号——看上去就像是罗南莫名掌握的“我” 字秘符,都是中心区域象形和高度概括符号的组合体,仿佛同源而出。 毫无疑问,罗南一个都看不懂。就算是有“我”字秘符翻译,一时半会儿也弄不明白。 倒是在此过程中,他隐约把握到了一些“幕后”的东西:主要是承载并激活“电光”的外接神经元,“黑箱”运作的些微片断。 确切地说,是《构形、信仰和大限——从“昧”到“晨曦”历史演变的合理性重构:磁光云母篇》这篇已经化为电光的文章,其信息渠道来源。 因为即便是这一时段,映射涂刷的电光打印机,仍然源源不断地从多个渠道、多个方向抽取信息流,再转化为漫天的奇形文字符号。 这些渠道除了外接神经元以外,竟然还有半腐朽状态下的祭坛蛛网,乃至日轮绝狱!这部湛和之主的作品,竟然有相当一部分,是从日轮绝狱的信息洪流中沉淀汲取而来。 这…… 怪不得呢! 这部分内容,原来有相当一部分,是从“外界”补全的。 至少从罗南理解的情况看,在其中,外接神经元的资料库数据占股比例并没有绝对优势,如此一来,外接神经元自身的权限体系,也就拘不住罗南了,也就默认他具备了有关权限。 电光文字在不断增加,可到后来密度增加,文字符号的味道却越来越淡,倒是构形设计的模样呼之欲出……紧接着是更具体而微的实物结构。 从文字到构形,从构形到实物,从抽象到具体,级级下探,罗南的意识也随之起舞。恍惚中,他好像又重新经历了一遍在中继站的70小时生涯,可这回侧重点却不同了。 他的意识出离了基地,到了更广阔的天地间,看那如舰、如山的巍然云气架构,看它如何施为调整,如何召唤出“火狱暴君”,如何调运兵力。 当然,也有火狱暴君的影像,只是模糊很多。 如此一来,在中继站最后冲突的三方,竟然是一个不漏,全落在罗南眼中,以全面而客观的视角重新观察。 在脱机测验中,罗南也有类似的经历,却不像现在这么清晰明白。 最后,回溯以以格外清晰明白的“影蠊”作结。 这算什么? 罗南一时间哪看得出道理?可他隐约感觉到,目前也只能从“具体形象”的角度入手——更深层的法理,指不定会要命的! 罗南找到了一个好比喻:他像是曾经的殷乐、蛇语和猫眼,进入了一个“电影院”,去经历不可窥测的规则演示过程。 影片终有结束的时候,“灯光”亮起,罗南却发现,这不是什么“电影院”,也没有回到那迷乱混沌的雾气环境中,他的意识所趋,竟然是进入到了一座宏伟殿堂。 殿堂的结构他看不太清楚,只知道宽阔宏大到不可思议,完全没有立柱阴影的遮挡,仅见林立的雕像,散落分布,还有雾气烟岚,流转其间。 这些雕像,有的远,有的近;有的模糊,有的清晰;有的根本就是烟岚自身,忽而聚合成形,忽而烟消云散。 第五百五十三章 雾殿堂(完) “挺高级的样子。” 罗南现在已经可以很从容地面对各种突发的意外情况了,难道还有比恍若真实的“中继站”更不可思议的场景吗? 他的意识驻留在雾气殿堂之中,没有急着下结论,而是静静地等待、感知,观察目前这座殿堂,究竟是个什么来路,由什么支撑起来。 出于对外接神经元“黑箱”的有限破解,观察一段时间后,罗南基本确定,这座雾气殿堂,仍是信息聚合的产物。 它只是无数复杂信息数据,依循某种机理,在自家精神层面产生的形象化映射。 这个不像是外接神经元预设的程序,更像罗南与多渠道的信息数据洪流充分接触、沟通的基础上,一个彼此妥协、被动选择的过程。 首先,是由信息结构聚合出的“毛胚”。 按照罗南现在的理解,每个信息渠道都代表了一种信息结构。 外接神经元是系统化储存的数据; 日轮绝狱是破碎规则信息的再聚合模型; 孽毒则是严重扭曲规则信息的负面状态; 还有祭坛蛛网,属于一种信息传输、接收、沉淀、拣选的中间态,里面的元素更加复杂,甚至有亿万生灵或浅或深的介入影响,可以说是最大的变数生成之所。 当它们碰撞在一起,如果只是单纯的信息流也还罢了,很可能就是彼此影响、污染,最后彻底混沌,变成无意义的噪声。 问题是,这些表现迥异的信息结构,既存在着相当顽固的既定模式,偏又在一定意义上具备了相似的基础,有着相对统一的源流,对彼此进行的影响和渗透,便具备了秩序规则上的“意义”,可以为罗南所理解、利用。 罗南认为,这是个好现象,很有潜力。也许日后再碰更多类似的渠道或信息结构,都可以照章办理,形成定式? 至于更具体的东西,反倒没什么好说的了。 因为驱动这些信息渠道进行更充分“化合”的,是由湛和之主所做的、标题极长的学术文章。这算是一个摆放在那里的半成型模具,自然收拢、承载信息粉末。就算万收其一,也足以从中捏合出一个“毛胚”。 嗯,还是信息结构彼此渗透的过程更有趣。 其次,就是罗南自己打造出的“毛胚”。 这就是更熟极而流的过程了。罗南是一切信息汇聚的中轴,是制取“”的小木棍,在信息洪流中翻搅,让那些混乱至乎混沌的信息交织,形成对他有基本意义的“形状”。 最后,是两个“毛胚”又一轮的彼此作用、影响和渗透。 在此过程中,属于“文章”的过分深邃的规则法理,在“”无法即时反映的情况下,从理论层面逐级下探,演化为构形,再化为具体的形象。 最终,在混沌的雾霾里,两个“毛胚”交融在一起,变为了“雾气殿堂”。 真的只是“毛胚”,包括雾气殿堂架构在内,罗南目前可见可感的形象,大多还属于混沌与具体形态的中间态。 就是极个别的个体,看上去华丽了些。 之所以如此,除了罗南理解感悟的深度有所差异,还有就是,某些“外物”也掺合了进来。 比如,隐默纱。 罗南下意识摸了摸自家面孔,完全察觉不到任何非肌体的触感。但那件由“叠层干涉灵芯”编织而成的奇物,确实还覆盖在他脸上,而且在罗南云遮雾罩,偏又高度活跃的灵魂力量刺激下,同样活跃起来。 对隐默纱来说,罗南精神层面的“雾霾”里面,那些悬浮流动的“信息烟尘”,很多都是它的营养,可以用来填补、丰富自身的收藏,自然要汲取一番。 更重要的是,在汲取营养过程中,属于隐默纱的秩序,那重重烟帐后的“面具”,也很主动地渗入到雾气殿堂的“毛胚”之中,成为雾气殿堂的重要元素。 唔,话说目前看来,二者还有些相似——都体现出对某些力量规则的形象化、模板化处理。 话说梁庐在研究“叠层干涉技术”的时候,有没有参考过湛和之主的文章? 从资料库呈现的数据看,很可疑哦! 罗南想笑,心头却突地梗了一下,没笑出来。 他的意识,开始在雾气殿堂中周游,如同漫步其中,一个接一个或清晰或模糊的雕塑,在他眼前流过,随着他意识的游走,不停地变换角度;又好像与殿堂中的雾气烟岚浑化在一起,化为随意抹拭的轻纱,不知会在哪个地方逗留一番,有时会把那里擦得更干净,有时则越发浑沌。 这里面,最清晰的是影蠊。 究其原因,可能是在中继站的战斗中最后碰到的,又差点儿要他的命,以至于印象深刻?当然,也可能时空构形是他的强项,理解起来更加深入…… 不过下面这个,就有些出乎罗南的意料:论清晰程度,仅在影蠊之下的,竟然是磁光云母。 其本身云气浑沌,没有固定形状,又和雾气殿堂的环境有些雷同,本该最难分辨。可当罗南的意识移转过去,却对里面似乎随意转换的结构流变,颇多直观感受,往往能查其先机,做出“就应如此”的预判,很是熟悉的样子。 嗯,脱机考试那次,他好像也是这样代入了一回。后来还借助里面的“灵魂磁化”,惊走了真神…… 呵呵,真神! 想到这一位,罗南的心神倒是锚定了现实,想起来他究竟是由何种原因,进入到这种奇妙状态——原本只是要找教宗、真神在“幻想种”上面打主意的理论凭据,怎么就凭空建起一座“宫殿”来呢? 嗯,果然还是这种事情更有趣? 罗南只能这样说服自己,然后理直气壮地又将注意聚焦到“雾气殿堂”之中。 对他来说,那些模糊的雕像倒也罢了,如影蠊,如磁光云母,已经清晰到貌似可以触碰,然后随时可能将它们惊醒的地步…… 罗南真的碰了,目标是影蠊。 意念接触后,感觉相当微妙。 影蠊当然没有醒,罗南也不是触及实体,只是多了一份指向构形乃至更深邃层面的理解,偏又不到能够复现的程度——这些可都只是精神层面的信息映射,要是能凭空能够造出来,岂不成了造物主? 在理念通透和物质真实之间,隔了一层透明的膜,无论如何刺不破。那绝不是“薄”的一层,而是隔着令人绝望的次元。 罗南绝望么?那也不至于。 他无意进窥造物主的领域,只是有所怀想: 要是能够打穿这层“膜”,至少是暂时渗过来一些,让“理”和“实”达到交融合一的地步,那时才算“读懂”湛和之主的作品吧。 理性地看,在短时间内,罗南根本不可能做到这一点。然而,这个方向和思路倒是可以利用起来的。 他甚至有现成可以利用的工具——目前来看,叠层干涉技术,简直就是这个高端方向的丐化版。 啧,梁庐啊梁庐,让人怎么说你才好呢! 先模拟一下,看看你的成果如何? 从哪个雕像下手…… 罗南正琢磨着,外接神经元传来了与雾气殿堂环境不甚协调的信号,那是来自远方的通讯。 这回罗南不退出也不行了。 回到现实层面,乙方章莹莹传来了可视通讯,显示出半边姣好的面容,以及侧面摆在托盘上,“码放”整齐的冰粒。 “罗老板,我们这儿做好了,您验收一下?” 甲方罗南看了看表,算起来都没超过两个小时,而“老手”那边,现在恐怕连模具都没做好呢。 这个效率,就算是甲方,也没法说什么了。 不过,罗南对后续安排早有计划:“我之前发过去的组装图纸,你先照着拼装一下。嗯,稍等哈,我改两笔先……” 章莹莹差点伸手过来,把还没验收就要改动方案的甲方爸爸掐死——你是不是觉得武皇陛下给你做了切分仪的外包,干脆飘了啊! 幸好武皇陛下完成工作后,就回去读书喝茶;也幸好罗南说“改两笔”,也确实没花太长时间。 很快,组装图纸重发过来,章莹莹虽是撇嘴兼咬牙,可最终还是老老实实干活。 其实她感觉还不错。 正如之前所说,她还是头一回理解罗南同学的思路。这说明她进步……嗯,罗南同学也进步了。 不再是痴人的梦呓,不再是非人的低语,回到了一个相对清晰的逻辑上,但有着更高级的内在。 至少章莹莹是这么理解的。 可视通讯一直开着,罗南就针对章莹莹的组装进度,做远程指导:“别光用手,灵魂力量跟上,隔空取物会不会?” “你不怕干扰啊!” “里面留着协作余量的。理论上咱们一块钻进去都没问题。” “!” “你这人……空间结构最重要,有那个样子,有精度当然好,没有也就那回事……停!” “怎么了?” “保持这个状态。” “然后呢” “还后什么!” 章莹莹眼前,晶莹剔透的冰粒结构,骤然间舒展变形,如同突然振翅浮空的飞蚁,甚至还传出嗡嗡的鸣音。 “喂,频率太快……” 话音未落,至少有一半以上的冰制切分仪,凭空爆碎,化为薄薄一层水汽冰屑,扑面而来。 章莹莹本能地眯了下眼睛,嘴上也叫了声“糟”,可当她定睛再看的时候,水汽之后,已经有个轻淡却栩栩如生的人形轮廓,呈现出来。 第五百五十四章 云母身(上) “这就来了?”章莹莹多少有些意外。 “还能有多复杂?这就是个信号接收器,我那边功率大一些,这边灵敏一些,接通之后,再搓个‘风筝线’连在一起就可以了。” 罗南随口解释基本原理,其实这一招他几个月前就用过,当时是将外接神经元的干涉波传输到春城,这回则参考了天渊帝国的经典设计,更高效地实现精神灵波和电磁波的远程投送、干涉和切换。 “放风筝?”章莹莹勉强接受这种解释,不过她可是见过之前那具水汽分身的,“是不是太糙了?比上回的差得有点儿远。” “先解决有和无的问题嘛。” “那接下来要怎么做?” “积累优势,提高精度,不断打磨,就这样。” 罗南模糊的分身做了个低头动作,看满地炸裂的冰屑,还有已经开始消失的水汽,有点儿心痛:“刚才有点心急,发力过猛。这套切分仪是脆了点儿,但好用啊……可惜了!” 说到底,还是罗南对这种放风筝式的方式,并不太熟悉的缘故。 在章莹莹看来,罗南的这种手段已经相当惊人了:数千公里的距离,仍在高速移动的目标,说来就来,就算有那么一些前置要求,和传说中的虚空挪移也没有什么差别。 使用这种手段,出现“过载”现象再正常不过,她主动道:“我请老板再给你做一些好了。” “不用不用。”罗南并没有真正的发飘,很明确自家的身份,“留下了百十个,变化形态差不多也够用了。还有我正好也学习一下陛下的手法,看能不能自己做。” “你还能怎么变?”章莹莹只是顺口一说,并没有真正在意,还想着给罗南提供好条件,“要不要给你找个安静地方?” “没必要,我已经找好地儿了。 “嗯?” 罗南仍然有些模糊发虚的水汽轮廓中,手臂伸出,向一侧密封的舱壁指了指。 “那是轮机室!” “更外面。” “外面?” “太平洋上空的空气湿度还是挺理想的。多云天气,最好不过。” 不等章莹莹反应过来,罗南又问:“咱们大概什么时候到。” 章莹莹反问:“哪里?” “当然是蒂城。” “那边的话,要不是你,早就该到了。现在掉头加速,再过上一个半小时?” “那还行……”罗南突然发现,章莹莹话里有些古怪,“呃,不是蒂城还能是哪里。” 章莹莹白他一眼:“看看邀请函啊罗猿外!拍卖会难道是在蒂城吗?那只是个中转站而已。其实和蒂城相比,我们现在所处的位置,距离最终目的地还要更近些。” “那这是哪儿?” “哪儿也不是,不过再往东不到一千公里,就是科罗基地,那里是蒂城的卫星城,也是太平洋上最重要的前哨捕猎基地之一。” “你的意思是……” “告知你一声喽:翡翠之光号上一站就在那里获得补给,今天下午才离开,取道东北方向,中途不会再停留,航行大约三十个小时,行程两千公里,就会抵达拍卖会所在 海域。” 罗南回忆了一下曾经学过的世界地图,还有前几个月在太平洋上与人“捉迷藏”的经历,倒是可以判断出翡翠之光的大概位置。 感知的有限空间,与想象的无限空间,通过复杂思考模糊了界限。 本来是最寻常不过的情况,可自从灵魂披风覆盖全球之后,至少在地球尺度的空间延展上,他已经很长时间没有这样琢磨过了。 倒是在绘制通灵图的时候,会进行类似的思维游戏。 二者还是不能偏废……未来一旦放诸星际尺度,难道他还要凭借灵魂披风,跨越以光年计的漫长距离吗? 罗南目前接触的海量信息中,并没有找到类似于“灵魂披风”的参照物,不过,同时运用感知和想象的力量,在时空领域进行高妙运作,倒是有珠玉在前的: “磁光云母”就是! 罗南下意识回手,轻抚过仍然模糊的水汽分身。 “噫,你干什么!” “……我能干什么!” 罗南翻个白眼,然而章莹莹看不到。他干脆又问:“一个半小时后到蒂城,降落位置呢?” “老板在那儿购置的私人庄园。” “哎?离城区远吗?具体什么位置?” “啥意思?” “时间紧嘛,之前在蒂城做的物件,就是切分仪之类,想托人送过来。” “啧,两手准备……不错。你早说啊,老板在蒂城的产业就有加工厂,我们帮你做就好了。” 章莹莹正说着,忽然醒悟:“血焰教团!话说你们究竟怎么勾搭上的?去年她们不是还勾结竹竿的老情人,那个孙嘉怡,暗地里对你下手吗?” “这事我记得你问过。” “可你也没回啊!” “这个……主要还是太复杂了。”罗南很难用简单、易理解的语句解释这个过程。 章莹莹又撇嘴:“了解,我不打探别人**,不过你小心黑寡妇总没错!” “嗯?”罗南脑子转了个圈儿,才想到,章莹莹所指的,正是哈尔德夫人。 章莹莹伸手过来,带着好奇,也带着提醒,摸了摸罗南半虚无的脖颈,似笑非笑:“那是位美魔女不错,可也可是能咬下丈夫脑袋的狠人……这个不用我提醒你吧?” 罗南想到这几个月来,哈尔德夫人的种种表现,由衷感慨:“是见识了。” “见你个头!” 哧! 章莹莹回手从罗南脖颈上切过去,可惜目前还是缺乏质感。于是她也不在这个问题上继续纠缠,浪费罗南的时间:“血焰教团的快递是吧,我会和庄园那边说的,让他们直接过来就好。” “多谢多谢,还有,陛下那你也帮我说声谢谢,我这情况去见人不太好,等我再打扮一下。” 说着,罗南那边水光一卷,形影俱消。 “恋……哼,缺爱的小孩儿。”罗南已经不在这儿了,可章莹莹还是很谨慎地没去说出那个敏感词。 即便罗南自个儿都未必会在意。 这是对朋友最基本的尊重。 随后,章莹莹便走出健身房,沿着外侧走廊,向武皇陛 下的书房而去。路上,她也没忘记,与蒂城那边的庄园负责人联络,交待“快递”的事情。 打完电话,她偏过头。 今晚无月,太平洋云层上空星光繁密,昏蒙的光透过单侧通透的落地舷窗,向她展示海洋上空丰沛的水汽云朵流变, 受限于视野,只是一小部分。 然而纯粹发于一种直觉,章莹莹觉得,罗南就在这里面。 然后她就看到,她视线正前方的一团云雾,莫名的清晰了边界,其内部区域的烟气滚动堆积,像是有无形的手掌拍拍打打,很快就拼凑出了一个有意义的形状: 一张在高空狂风中瑟瑟发抖的笑脸。 章莹莹噗的笑出来,随即对那一张大脸比出了中指。 云气倏然四散,再没有人力加工的痕迹。 夏城时间22点左右,武皇陛下的飞艇,与蒂城空管部门对接后,徐徐降落在城市南部一处临海的私人庄园之中。 在飞艇的引擎还在持续搅动气流的时候,几位西服革履,衣装体面的人物,便迫不及待的向这边靠过来,对着刚刚打开的舱门翘首以待。 大约两分钟后,武皇陛下出现在舱门口。 她身上仍然是晚春初夏季节常见的细麻宽幅长裙,与蒂城四季温热的气候恰是相衬,她足不着袜,踩着人字拖式的平底鞋,径直走下,乍看去就像是过来避暑度假的。 她手里还握着一卷书,翻开到某页,卷在手里,眼帘似垂非垂,容色闲适平淡,对早已经等在舷梯下面的那几位,都懒得给予关注,好像随时都可能把书抬到眼前,进入到自我的阅读世界去。 武皇陛下是这种态度,舷梯下的这几位却不敢等闲视之,都快步迎上前来。可真到近前,却没有人敢伸手,只是欠身致意,说一些“陛下远来辛苦”的话。 武皇陛下嗯了声,就连迎上来那几位,都以为她老人家会径直走过去,万万没想到,她竟然在舷梯边停了步子。 “陛下?” 在接机者最前列的那位愣了下,以为武皇有什么吩咐,往前凑了一截。却看到武皇陛下扭过头,看向舷梯上方。 “快快快,老板都下去了。”已经换了身休闲打扮的章莹莹闪出来,迈动长腿,两下便落了四五阶舷梯,却又半转过身,“喂,以前你没这么拖拉的……让老板等你?” “来了来了,我以前也不是这个状态。” 叹着气的嗓音响起来,未必每个人都听清那边在说什么,却能够确认,那是一个男性, 很快,年轻男性的削瘦身形出现在舷梯上方,装束很寻常,像是蒂城街道上,随处可见的中学生,对这种场面也不是太熟悉的样子, 他遥眺远方,看到蒂城此时深沉的夜幕,有些愣怔:“现在几点来着?” “蒂城时间凌晨2点左右吧,目前实行冬令时,和夏城有4个小时的时差。” “几号?” “当然是15号。对了,提醒你啊,公海拍卖会的时间是16号晚上8点,地理上已经是180度线以东,但很可惜,并没有越过日界线,与蒂城同属东十二区……时间紧迫的说。” 第五百五十四章 云母身(中) 确实紧迫得很。 罗南收回视线,这才看到停机坪上的人影,并与武皇陛下眼神对上。一路上,他再没有和武皇陛下见过面,不免猜想: 这是有话要交待? 他走下舷梯,来到武皇陛下身边。不用后者多言,章莹莹就有眼色地帮着介绍接机人员中的重要人物: “这位是老板在蒂城的投资经理,巴蒂先生。” 一群接机的人物中,当先一个,身躯肥壮,头顶上光亮一片,不见毛发,然而却留了茂密的络腮胡子,修饰整齐,五官都往大了去长,不英俊,但感觉是很有力量的人物, 武皇陛下拿书虚点这位:“在蒂城及周边,有什么事情就找他,我每年允许他两千万以上的亏空,就是要求在这种时候起作用的。” 说罢,也不管他人是什么反应,武皇陛下便往前去,前方就有代步的高尔夫球车等着。章莹莹想了想,对罗南眨眨眼,还是跟着武皇陛下去了。 武皇陛下一走,大家自然都跟上。 第一辆代步车,是武皇陛下和章莹莹坐了,巴蒂和罗南就落到了第二拨。 车子启动前行,巴蒂并没有太多窘迫,向罗南露出笑脸,还有雪白的牙齿:“亏空只是偶然现象,其实我更精通长线投资,在可以预见的未来,获得丰厚回报……很荣幸见到您,罗南先生。您的到来,让蒂城的精英交易员们欢欣鼓舞。” “嗯哼?” “很多人都想赌一把未来三天到一周时间的市场信心。当然,也会有一部分人,像我一样,想去赌一赌这个城市,乃至这个世界的未来。不用怀疑,您就是这样的人物,给我们机遇。” 罗南多看他两眼:“听起来,我是赌桌上滚动的色子……” 巴蒂哈哈大笑:“您的分量,没人能转得动,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停下来。对我们这些不慎靠近的人士而言,总要在被压垮之前,苦中作乐一番。” 于是罗南知道,这位巴蒂先生是很傲的一个人,面对实力和地位都在他之上的人物,表现出有些出格的坦承。 换句话说,他对罗南是有些意见的。 罗南无意与他深聊,也在此时,灯光穿透黑暗,逆着车灯看过去,可以隐约看到,一辆飞车正沿着庄园的盘山公路上行。 巴蒂短时提醒:“古堡财团的安全主管蒙冲,说是奉您的命令而来。” “哦,没错。” 说话间,蒙冲已经进入了罗南的感应范围,巴蒂又道:“庄园里会客室条件还不错……” “不用,在这儿等他过来就好。” 正好经过一个岔路口,武皇陛下的车子转向了上方某座建筑群,罗南则让司机把车子停在路口处。 只要蒙冲沿着公路上行,肯定会在这里碰到。 巴蒂看了看表:“那位蒙主管,要绕过这条盘山公路,大约要一分钟左右……这算一个开始。” 罗南觉得这个秃头大胡子有些话多,没有说话,只瞥过眼神。 巴蒂的笑容,从茂密的胡须里透出来,也许因为如此,显得多了许多内容:“从现在算起, 到公海拍卖会开始,中间有42个小时。目前确认参加圆桌会议的超凡种,超过60人。恕我直言,要争取到其中一半以上支持,事先总要做些功课。” 罗南仍未说话,眉毛却微挑起来。 就听巴蒂道:“长年在蒂城工作,经营这个庄园,这里不只有专业的服务人才、设施,还有一些渠道……罗南先生,有些人也希望和您谈一谈。” “有些人?” 罗南看向另一条岔路,载着武皇陛下的车子,已经消失在夜色中: 是武皇陛下的意思吗? 罗南沉默了几秒钟,与武皇陛下交流的场景,流水般从心头冲过,然后他就有了定论。 不会。 武皇陛下已明确指出,罗南在“社会人”功课上严重滞后的现实,言下之意,就是不指望罗南在这个领域发挥作用。罗南请托武皇陛下,也是希望她能够帮助自己弥补这个短板。双方已经谈妥了条件,即便条款有些云山雾罩…… 罗南视线再转向巴蒂,确定了这位的性质。 这是个掮客,很有能量的掮客。 武皇陛下显然是知道的,她的意思大概就是这个人会有用处,但肯定不是跟着这家伙的步调走。 至于如何用法…… 罗南一边想着,一边缓缓摇头:“我对自己的口才缺乏信心,另外,时间也安排不开。” 巴蒂笑得非常爽朗:“罗南先生,专业人士的作用,就是帮助您这样的客人,更高效地利用时间以及各类资源。” “是吗?做实验的时间,也可以分割?” “……这是很独特的行程。”巴蒂明显愣了一下,很快又露出笑脸,“但总会有办法。” 照明灯光划过来,从巴蒂的面孔上抹过,罗南脸上大概也是同样的情况。 蒙冲到了。 车子停在岔路口边上,驾驶室里有人下来,正是蒙冲。他穿着皮衣和牛仔长裤,打扮利落,给人第一感觉就是轻剽勇悍,挺符合一位肉身侧强者的身份。 罗南也走下高尔夫球车。 他对蒙冲并不陌生,就算以前了解得少,这半年时间,时不时地摆弄血魂寺,观察乃至引导渊区固化构形日常运转,不熟也要熟了。 在他眼中,蒙冲仿佛一个密封的窑炉,外面已经“烫手”了,里面却还藏着更致命的、可熔金化铁的高温,是个值得重视的危险人物。 当然,蒙冲的感觉是另一回事儿。 此时蒙冲面无表情,向罗南欠身致意,却又没有发声致意。与哈尔德夫人、殷乐不同,对于罗南以及若隐若现的“莫先生”,头回见面,他还没有找到合适的相处模式, 可他终究要开口的。 凝滞了两秒钟,他还是选择了与殷乐相似的称呼:“先生,两种各四个基数,已经齐备。” 蒙冲毫无寒喧,直入正题,见到巴蒂这个外人,便隐去了切分仪那个专属名词,展现出谨慎老练的一面。 说着,他便转到车后面,罗南走过去,巴蒂竟然也没事人一般跟上来。 罗南不理会,蒙冲见罗 南没反应,也不多话,打开了后备箱,里面并排放着两个箱子,一大一小。 蒙冲打开了较小的那一个,里面却是四个圆筒,只有寻常笔筒大小,两个是木制,两个是金属制品。 罗南都不用打开看,灵魂力量扫过,就知道四个圆筒中都是切分仪,只不过,木筒中是采用畸变种骨材制作,金属筒中采用的是某种特种记忆合金。 “每一筒都是200枚整,” 蒙冲的报数,比罗南需要的1个基数132枚多了不少。但这也正常,毕竟没有质检标准,总要有一个良品率的问题。 罗南打开其中一个金属筒,把里面的合金颗料全倒出来,险险搁了一掌心,又小心合拢,在掌心指间微微搓动,发出微涩的声响。 一个呼吸的功夫,这些稻米粒大小的小玩意儿,便似活了起来,形体“膨胀”,变化近似蚁类的昆虫形态,两侧还有飞翅状薄片振动,就从罗南的指隙间穿过去,回归圆筒,与筒壁碰撞,簌簌作响。 如此前后相继,飞了半分钟,才算“归巢”完毕。但也有相当一部分,大约50枚左右,直接从罗南指缝里漏下去,摔得满地都是。 这是变形和操控不怎么成功的,被罗南直接淘汰掉。 预留的余量,真起了作用。 身边,巴蒂和蒙冲的视线,都克服夜色,往黑乎乎的地面上扫过几眼。 所不同的是,巴蒂没有后续动作,而蒙冲随即下腰,从地面上撮起几颗,放在手心,拍照存档,准备发回给加工厂,以备后续对照改进。 罗南不理会两人的动作,又拿起另一筒,如法炮制,这般每一筒都验过,每一筒也淘汰了五六十枚不等,其中一筒骨材原料的,甚至已经凑不够一个基数。 良品率确实不理想,相较于目前仍“嵌”在水汽分身中的“武皇阪本”,差距相当明显。 蒙冲见此,惟有认错:“先生,抱歉……” “没什么,意料之中。” 地球材料和工艺,与天渊帝国的差距,是显而易见的。更何况,天渊帝国的标准版本,每个切分仪是有内置微芯片的,可以通过智能化调整,减少很多控制负担。 罗南在地球上,没这个条件,必然有很多超出“操典标准”的冗余操作,难度上升,对于切分仪强度和灵敏度的要求,也会提高。 多重条件限制下,基本上,能用就可以了。 即便武皇陛下那种精制版本,不也是有相对脆弱的问题吗? 罗南很看得开。 他将切分仪整理好,视线转向旁边那个大箱子,有些不确定:“这个是……” “殷副主祭曾要求教团这边收集‘深蓝行者’的有关信息和资源。” 蒙冲将大箱子打开,露出里面分拆归类的银白色机体构件:“这是一部军方实验机,按照军方说法,约在三版到四版之间,是通过内部关系调出来,履行了正规手续,目前挂靠在古堡财团的安保部,可以实现与专用网络的链接,但权限有所限制。我们是想着近段时间,先生或许能用得到,便拿了过来。” 第五百五十四章 云母身(三) “啊,有心了。” 罗南并没有吩咐殷乐做这件事,完全是那位自主性的判断,相当到位。 虽说目前的水汽分身是用不到了,可接下来复杂的局面,罗南本体随时可能过来,多一份资源支撑总是好的。 唔,现在用不到?也不一定…… 罗南伸手在冰冷的金属构件上划过,水汽分身与肉身的感知层次,还是有着比较明显差别的,这也给了他一些别样的触动,以至于脑子里又有些灵感。 他沉默下去,指尖搁在构件上,微微摩挲,片刻之后,视线转到了旁边蒙冲那里。 后者保持着端正恭敬又有些距离的姿态,继续道:“还有,殷副主祭也传过来了4版外骨骼框架设计,目前正在推进中,上午八点前,会进行组装实验,先生可以到加工厂现场指导。” “很好。”罗南这话说得就有些随意。 外骨骼框架也是给本体搭建“完美体”所用,暂时还用不到,只能说殷乐确实想得周全,做得齐备。而如今,罗南的思路已经偏向了另一边,他问蒙冲: “哈尔德夫人日常修行的那个海滩……” 蒙冲表现出明显的惊讶,显然他不理解,为什么初次到蒂城的罗南,对哈尔德夫人的行为日常,也如此了解。但他还是很快回应: “那是未命名的私人海滩,我们则称它为‘沸石’……距离这儿不到二十公里。” “古堡财团的的艾伯庄园?” 巴蒂突然插话进来:“如果天气晴朗,从这里最高的城堡,也就是武皇陛下现在落脚的地方,其实可以远远眺望到贵庄园所在果林山崖,沸石沙滩应该就是山崖的另一边……我们已经算是邻居了。” 蒙冲看他一眼,没有回应。 罗南倒是给激起了更多兴趣:“是吗?那还真要去看看。这样……你替我向武皇陛下说一声,就说我去艾伯庄园做个实验,有什么事情,随时联系。” “呃?” 巴蒂再次听到“实验”这个词儿,仍然需要多花费两秒钟进行消化。 便在他转动脑子的时候,罗 南已经转到车子侧方,拉开了蒙冲座驾的车门,老实不客气地坐了进去。 蒙冲也愣了一下,长年作为安保主管,他当然知道接下来该做什么,可是缜密的心思,让他有所犹豫。 他的视线再度扫过地面上散落分布的切分仪次品,巴蒂的眼神也再次不约而同地转过来,两人的视线还小小地碰撞一下。 前面,罗南已经按下车窗:“走吧,抓紧时间。” 蒙冲当即挥去别的念头,大致收拾一下,关上后备箱,快步上车,进入驾驶室。 一秒钟后,发动机启动。 罗南就在低沉的轰鸣声里,对巴蒂道:“这里……收拾一下。” 巴蒂答得痛快:“当然。” “我是说,你还有个任务。”罗南摊开掌心,那上面呈现出七八枚金属或骨材颗粒,是他之前截留下来的。 “这小东西叫切分仪,你刚才也看到了,它的成品率不算理想。我想,也许是古堡财团主业在运动器材领域,不擅长这方面的加工。所以……” 说着,罗南把手伸出窗外,巴蒂下意识探手,罗南很自然地将那几枚颗粒倒在他手上:“莹莹那里有设计图低,你要过来,过问一下。” “您的意思是……” “组装精度越高越好,要求的各项材料指标,尽可能往上堆。即便如此,这种小东西应该也用不到2000万。” “……” “开玩笑的,主要是我不能总让武皇陛下代工,是吧?” 巴蒂再一个愣怔,但很快胡须间的大嘴便咧开:“当然,罗南先生,我明白……祝您的实验顺利。” “谢谢。”罗南礼貌回应,随即车窗合上,飞车启动,一个利落的转向,绕过巴蒂,也躲过地面上最多次品切分仪的区域,向着山下疾驰而去。 巴蒂站在原地,目送车子远去,直到车尾灯都淹没在黑暗中,这才收回视线,再看地面上散落的小玩意儿。 上百枚变形失败的切分仪,遍布在十几平方公尺的区域内,就算蒙冲驾驶技术过硬,也难免被碾过一些,显得特别杂乱。 巴蒂的肥壮身体缓缓下腰,伸出手,准确拈起地面上的五六枚金属和骨材颗粒,学着罗南的样子,搓动一番,什么都没发生。 想想这是次品,也说得过去。 他又将其中一枚举在眼前,用手环的照明功能,将强光打在上面,认真观察,若有所思。 半晌,他招呼高尔夫球车的司机:“都捡起来,262枚,一个都不要少。” 不管司机是什么反应,巴蒂拨出一个通讯号码:“腾一个材料分析实验室出来,另外,向海防部门要一部深蓝平台实验机,应该是在三版到四版之间。” 还在吩咐的时候,外面的通讯打了进来。扫了眼来电显示,上面是“红眼严”的绰号式标注,巴蒂没有理会,继续命令:“还有,那些自称是构形专家的专业人士,体现他们价值的时候到了……” 中间那个通讯号码又打来一次,巴蒂很有耐心,事无巨细地将针对“切分仪”的分析实验任务安排妥当,又整理一下思绪,确定无所遗漏,这才选中那个号码,回拨过去: “严董……” 刚起了个头,那边已经将憋了好几分钟的话喷涌而出:“罗家的小崽子在搞什么名堂?” 巴蒂摸了摸修饰整齐的胡须:“他来了,他走了,他安排了任务,增加了我的工作,就是这样。” “他安排你?” “武皇陛下将我隆重介绍给他,显然,是要求我的能力匹配这份‘隆重’。所以我准备了几场会面、几条消息。可罗先生对这些似乎都不怎么感趣。也许我应该早早挑明,这里面包括你……” “别绕圈子,巴蒂。我们找到你、并且付钱打款,是要获得应有的回报!” “是的,这符合契约精神。但为了公平起见,在交易之前,总要估值不是吗?” 巴蒂看了看表:“现在是凌晨2点17分,再过6个小时吧,我们可以谈下一步的交易。当然,如果你等不及,可以提前到‘苦礁实验室’来。” “我会去的。” “记得带上你们的专业人士,各种意义上。” 第五百五十四章 云母身(四) 清晨的蒂城,从内陆吹刮过来的风里,本是裹带着深秋的寒凉,但在热岛效应的作用下,深入到都市内城之后,就已经毫无威力。 巴蒂肥壮的身躯大咧咧支叉着,占据了无隔断豪华商务车内部几近三分之一的空间。他解开了西服纽扣,让胸腹在无拘束的条件下尽情震荡,发出充沛的共鸣声响。 从临近城市边缘的庄园,来到城市核心圈,一个小时的车程,电话几乎就没有断过。即便巴蒂 有意将每一次通讯都压缩在5分钟之内,仍然是少有空闲。而这里面,几乎每一次通讯,对话的关键内容都离不开两点: 罗南,以及“罗南放出来的那个小玩意儿”。 作为蒂城这边最权威的消息人士,巴蒂放出的风声,顺利激起了一连串的回响。 这就是他价值的体现。 当然,从更深层的意义上,这说明:罗南仍是整个圈子的热点,各方对他表达的态度,发出的信息,会做出相当敏感乃至过激的反应。 “他就在油锅里打滚儿呢,小心身上别崩了油。” 最近的一个通讯,对面的语气就像是刚榨出来的柠檬汁,或者是那种东方式的古老调料。 “可惜,我不太习惯中式料理,更称不上是一个厨子。” “没错,但你是食材提供商,囤积居奇的那种。” “我可以将它当成是赞美……就要到了,稍等片刻。” 说话间,车子停在了一组低层建筑群构成的厂区大门外,经过简单的身份确认,大门敞开,车辆继续行进,巴蒂的身份识别手环自动链接上了厂区内置的人工智能: “苦礁向您问好,巴蒂先生。您有一份预约,来自天启实验室的严永博先生,对方已经提前到达。” “哦,我知道了。” 车辆直接驶入地下实验区,实验室行政负责人莫里森已经等在入口处,排出了热情的笑脸,以面对自家的大金主。 “巴蒂先生,欢迎您莅临实验室……” 巴蒂伸手,与莫里森浅浅一握:“希望有具备足够价值的成果等着我。” “……实验室已经有一些初步判断。” “判断?” 巴蒂虽是身躯胖大,可走路带风,几步的功夫,便把莫里森甩在后面,逼得这位一身白大褂,风度翩翩的中年成功人士,不得不快步小跑,才跟上来。 只是,巴蒂已经懒得再搭理他,轻车熟路地通过几处门禁,很快就来到苦礁实验室的核心区域所在。 巴蒂进入四面通透的观摩室,严永博果然已经等在那里。 这位尚称得上年轻的天启实验室要员,此时正运使他的超凡力量,以至于瞳孔发赤,眼眶周边,特别是太阳穴附近,血管凸起,密织如网,还在明显抽搐,令人望而生畏。 送过来的眼神,也显得凶狠阴冷。 以至于后面的莫里森,脚步踟蹰,竟然在观摩室外面,不敢进来了。 巴蒂倒无所谓,走上前去,招呼严永博的世俗称谓:“抱歉,路上有些堵车,最近蒂城又热闹起来了。严董,对实验室的环境满意吗?” “排除人的因素的话,还可以。” 巴蒂大笑,随即又道:“你带来的专业人士,正好可以填补缺陷。” “在相关领域,所有人都是自以为是的瞎子,除了李维导师。” 巴蒂没有反驳这个论调,只是提问:“那么,罗南呢?” 严永博没有回答这个问题,只是又冷瞥来一眼,转头去看实验进程。 巴蒂很有自知之明,他不算“自以为是”,但在相关领域,肯定是“瞎子”无疑。所以,他只是观察、听取那些敢于发言者的临时结论。 就是这样,争论也不可避免。省略替换掉那些专业名词,意义大概是: 专业人士a:“结构简单,不具备直接杀伤力,设计同质化,实体构合度很差。但在精神领域,特别是他一直鼓吹的构形领域,应该可以搭建比较丰富的虚拟构件。所以这是一种材料元件。” 专业人士b:“不,这应该是某种分布式架构,很适合初级智能植入。如果加强底层链接,简单的指令就可以形成大量的多变的形态。从这点上看,更像是某种仿生态的模型,是仿生智能技术的体现。” “智能在哪儿?芯片在哪儿?在你的幻想里?” “明明有预留空间!你们的结构拆分还原结果都喂狗了吗?” 专业人士c试图打圆场:“完全可以兼而有之,通过仿生技术,实现某种构造,再用灵魂力量进行操控……” “闭嘴,实验失败的loser!” 看实验室里的专业人士吵成一团,观摩室里,除了巴蒂之外,所有人的脸色都不是太好。 特别是莫里森,已经在考虑退出这个房间。偏在这时候,巴蒂问他:“莫里森博士,你也是专业人士,你的意见呢?” 我只是行政负责人而已! 莫里森心里哀嚎,不过他怎么说也是曾经的畸变物种研究专家,即便退出一线多年,忽悠人……嗯,基础还是在的: “也许有专业方向的影响,当然,也有巴蒂先生您对于当时情景的描述,我更倾向于‘b’的意见。事实上,实验室已经在社会性物种里面寻找对照组,蜜蜂、蚂蚁都有可能,畸变种群里……” 话没说完,巴蒂又问:“罗南能够用它来做什么?我们能够用它来做什么?能不能找到对接点?” 莫里森真的流汗了,他要强行解释、推测的话,也不是不可以,但在这种已经极为务实的层面,他每一句话,都是要担责任的。 汗水从额头上滴下,他下意识攫住了兜里的手帕,想拿出来擦汗,却也知道不合适,一时间僵在那里,尴尬极了。 巴蒂没有在这人身上浪费时间,转而对严永博道:“他找我这个不可靠的主管,放出风去,总该有个目的在。显然,要找他谈,是要懂这个的价值,对它有需要,乐意去咬钩的……它应该有一定的门槛,却不至于让所有人理解不能。” “你想说什么?”严永博的眉头褶皱,已经与他的太阳穴区域相当,他很不喜欢被人考验,尤其是被罗南考验的情况。 巴蒂浓密的胡须之下,笑容仍然非常明显:“这是一道筛选题,罗南,或者再加上他背后的人,正在筛选盟友——在‘新位面’开发的事项上,为此,他们正在持续透露信息。 “我是这么理解的:那位‘莫先生’展现出的烂嘴猿,解决了有和无的问题;罗南拿出这个小东西,是表明‘有什么’,或者说是表明他乐意拿出来分享什么。 “目前来看,他们仍然矜持,但也是一个合格的谈判态度。” “谈判?”严永博的嘴角,也加入了抽搐的行列,“按照他的节奏来?他拿什么,鱼儿就吃什么?” 巴蒂示意他冷静:“我知道,你们都是急脾气。当年对罗远道就想一口吃抹干净,可最后证明,你们可能漏掉了最有价值的那部分。现在对他的孙子,再用一样的手段……可现在已经不是荒野时代了,罗南也不是那个疯老头。他有资格谈判,我认为是这样。” 严永博默不作声,随即别过脸去,不让巴蒂看到他此刻的表情。 巴蒂也只当没看到周围玻璃上模糊的倒影,继续道:“武皇的那个小迷妹,已经拿这个和夏城方面联系,也许可以再等一等。 “夏城……”严永博勉力沉吟,但思维明显已经有些跟不上了。 巴蒂决定结束话题:“夏城方面不会漏过去的。毕竟每个人都是独立的个体,诉求各不相同,铁板一块的联盟,也需要花费时间、精力和资源等种种成本去维护……我专门拿出这种陈腐论调,你明白我的意思?” 严永博仍不看他,只将面孔朝向实验区域,恢复了冰冷阴沉的样子:“放心,我们会严格履行合同,包括合同约定的增值条款。” 巴蒂哈哈大笑,用力拍严永博的肩膀,后者冷漠以对,故而没有看到前者没有丝毫笑意的眼睛。 就算看到了,也不会在意。 严永博还要再观察一段实验进程,巴蒂没有过多停留,走出实验室。进入自家座驾之后,他第一个电话,就打给了章莹莹: “客户们都表示出了兴趣,现在需要厂家定价了。” “你这个分销商,不是最擅长坐地起价咩?” 章莹莹刚刚踏入山顶城堡最通透的房间,迎着照射进来的阳光,做了几个伸展运动,这里巨大的落地窗和观景台,以及配套的观景望远镜,可以帮助客人,最大限度地将蒂城海岸线的美景摄入眼中。 也正因为如此,章莹莹通话时有些不专心,一边说话,一边上前转动望远镜,放飞视线。几秒钟后,他突然就道: “你昨天说罗南去的沸石海滩,就在东北海岸线那边对吧……起雾了。” “唔?” “我是说,大胆定价,对厂家和产品有信心就好。” 章莹莹随即挂断通讯,随着意念拨弄,手环上即刻显示出罗南的通讯号,却开始犹豫,是不是要联系。 看样子是真的在做实验…… 手环突然震动,把她吓了一跳,再看联系人,竟然是罗南,赶紧接通: “喂?” 罗南的声音传过来:“你偷窥我?” 章莹莹惊得额前碎发都立起来:“我擦,你偷窥我!” 第五百五十四章 云母身(五) 罗南就无奈了:“我说……” “你不偷窥我怎么知道我偷……咳,远程观察你?” 不等罗南再进入这个“循环”,章莹莹嘴里便叭叭叭说了一长串:“你最近搞水汽分身花活很多啊,现在感觉到老板的凝水环的厉害了吧,你是在琢磨那个云中堡垒咩……等下,你这个通讯是从哪里打过来的?夏城?” “堡垒?”沸石海滩上,罗南也愣了一下,“夏城那边,血意环堡垒又出状况了?” (lll¬ (@_@) 严重不默契造成的尴尬过后,罗南先应过来。章莹莹所指的“堡垒”,应该是他与教宗、真神,在那艘洲际飞艇附近,隔空对战时,临时造出的结构。 他已经忘得差不多了。 倒是在夏城的“血意环堡垒”,以简单的楔形结构拼接起来的渊区固化构形,更具有深入研究探讨的价值。 特别是从“中继站”回来之后,罗南可以做出一个基本判断:血意环堡垒,绝不是他进入的“时代”应有的设计。 要么,这是天渊文明在“孽劫世”之前的古典精神侧构形; 要么,就是在这之后,至少是在“含光星系”之外的区域中创立出来。 这涉及到“孽毒”这种生死攸关的背景。 但是在其他人看来,罗南能够与天照教团的两位超凡种强人对抗,所使用的手段,必然是某种不得了的秘术。 章莹莹这边,应该是与凝水环、水汽分身掺杂在一起,想得更多了。 对此,罗南老老实实回答:“现在折腾的,比那个‘云中堡垒’复杂多了,所以我建议你少往这边看,避免受到意外伤害。” “哎呦喂!禁断之术,终极奥义!” “……那还差得远,我的脑容量快到极限倒是真的,调动的资源也到头了。” 罗南说着就叹了口气,眼下他和章莹莹聊天,也有一部分原因是心力运转暂时到了极限,需要调整一番。 章莹莹很关心,追着问他:“研究遇到麻烦了?很关键?要不要找老板帮忙?蒂城这边能调动的资源还是挺可观的。” “资源,巴蒂那种资源吗?” 章莹莹笑了起来:“巴蒂那家伙,肯定和你相性不合啦,不过是真有用。要知道,他是lcrf里面,难得的中生代人才……” “lcrf?不是武皇手下的人吗?” “老板在lcrf也有大笔投资的,用他们个经理人怎么了?” “呃……” “这事我记得给你讲过呀?” “嗯,没错,也没怎么样。” 这就是当代社会的现实,在实质性城市自治的破碎政治版图下,唯有资本力量能够以各种形式,渗透到各个角落,在无形中影响社会的方方面面。政策、法律、主流公共意识都在为其服务、受其干涉、并与之绑定共存。 里世界的超凡力量,倒是具备击破这一局面的能力,可是里面相当一部分人,包括武皇陛下这样的人杰,貌似都更喜欢利用这个局面,而非打破它。 罗南并没有特别明显的思维倾向,只出于身世影响,对量子公司这样的大资 本代言方缺乏好感而已。倒不至于对武皇陛下的投资模式有什么意见。 他之所以有些恍神,还是受当前研究课题的影响。 章莹莹没有深究,只是继续介绍巴蒂的情况:“不过你多少也要注意了,巴蒂这人,在lcrf里面,也是挺出名的顽固派……顽固派的意思你懂不懂?” “好像懂。” 据说,生命周期研究基金的那些“大佬”,大都是严重的红眼病患者。 因为各种原因,他们没能赶上“畸变时代”的潮头,与超凡力量无缘,虽然掌握着地球上堪称巨量的资源,老化脆弱的身躯,却不足以支撑他们的野心和**,所以他们在生命延长、人体改造、人工建构超凡力量等领域挥斥重金,为的就是以金钱搭桥,跨越生命层次的鸿沟,获得与他们的社会地位相匹配的旺盛生命力。 可迄今为止,他们在这方面的进展,仍然有限,“燃烧者”之类的成果,明显不能用到那些老朽之人身上。随着时间的推移,这些人的心智难免焦虑、扭曲,其中一些极端人士,看待能力者的心态可想而知。 不过,巴蒂这人…… “他人还是壮年呢。” “他是胰腺癌晚期。” “呃?” “他现在一如常人,是因为老板出手介入,延缓了病程。” 罗南倒抽一口凉气:“咝,这算是能者无所不能?” 章莹莹耸肩:“不管怎么样,他从老板这里捡了一条,嗯,半条命,可是心态已经和常人不同了。他嫉妒、焦虑、渴望……老板说,他为了延长生命,可以不顾一切,偏又意志坚定,具备着不俗的隐忍能力。” 罗南回忆昨晚上那短暂的相处时间,表示赞同:“厉害,完全看不出来。” “这种人挺可怕的,不过他的病程治疗,很大程度上依赖于老板,所以某种层面上,还算可靠。” “这不是我擅长的领域,所以你们说可靠就可靠吧。” 罗南决定不在这上面费脑子了,反正他对这位的要求,只是做一个“扩音器”,现在人家已经做到了。 章莹莹会意,不再和罗南聊这种话题, “对了,我按照你的要求,把‘切分仪’的设计图发回夏城了,听你刚才说的,这东西可以用到血意环堡垒上?” “我什么时候说过?唔,倒也不是不可以,理论上其实有些相同之处。” 听到话中将出未出的含意,章莹莹下意识打个寒颤:“等一下……” 迟了。 罗南眼前,有大批量的文字符号和图形掠过,这些都来自于外接神经元的资料库,确切地讲,是来自于“内宇宙”模拟器里“生发”的资料。 再精确一些,是勾业尉官传授给他的“幻想拟态”技术,是天渊帝国古典“幻想学派”在这方面的研究和应用。 罗南“回归”之后,大致研读了一番,昨晚上则是精读和验证,正有一些心得,需要和人交流、倾诉,章莹莹“来”的正是时候。 所以,罗南有意无意地略过了前一句话,开启了学术心得分享时间:“切分仪本质上,是一种仿生拟态结构,而这种仿生设计,依托于一个理论平台 ,我们可以称它为‘超构形’理论。说穿了也不算深奥,粗暴来解读的话,研究方向有点儿像咱们的系统理论,就是上世纪的老三论和新三论……” “咱们?”不幸陷在坑里的章莹莹,敏锐察觉到一个貌似多余的词汇。 “呃,反正什么自组织、协同、突变、等级结构等等研究,都在其列。” 罗南只当没听见,继续往下讲:“这种理论认为,宇宙中普遍的系统存在模式,是物质内禀的隐藏属性,只有在特定的系统环境中涌现出来。用简单功利的角度看,就是‘整体大于部分之和’的那个‘大于’,是让系统之所以成为系统的终极规律的映射,可称之为‘超构形’。 “从现实角度看,‘超构形’本身是永恒的探索目标,也许永远没有正确答案。但通过模仿和解析,可以将这种终极的‘超构形’,还原降解为一种可以利用的‘幻想构形’,作为引导万事万物形成特定系统的导轨,实现精神和物质双向干涉的通道。” 罗南没有说明的一点是,这个由所谓“超构形”降解而来的“幻想构形”,就是天渊文明中“幻想学派”的由来之一。 还有一点需要明确,在天渊文明中,“超构形”理论是个大部头,甚至是相当漫长时期内的“王道理论”。“幻想学派”的研究基本处于这套理论的覆盖之下,包括罗南所知的“造物学派”,貌似也是如此。 他继续道:“切分仪在‘超构形’理论平台,主要是强调三个关键词:一曰层级,二曰结构,三曰跃升。只要懂一点系统论概念,这个理解起来没难度,我只说具体层级划分……” “去你喵的没难度!” 章莹莹骂了一声,不过排除掉罗南仍显笨拙的表达技巧,他所说的内容,倒是符合章莹莹的基本常识,深度适中。 罗南又道:“划分模式还是那种强迫症般的三段式……” “什么‘还’?” 罗南没有停顿,继续说下去: “第一层,物质层。亦即完全没有生命和意识存在的纯粹、原初的客体宇宙,是一切的底层和根基。 “第二层,生命层。宇宙经过几亿、几十亿年进化,形成的生命基质、结构、机能乃至本能、**、社会群体、低级和高级精神模式的复杂层级,当然也包括受其影响和改造的现实宇宙,这也是研究的主体和中轴。 “第三层,幻想层。是生命意识的高级衍生体和幻想造物,狭义地讲就是能够对现实宇宙进行有效干涉的超凡力量存在模式和层级,再拔高一些还包括超凡干涉后的宇宙物演趋势,这是研究的方向和目标。 “三个层级,从低到高,从无序到有序,从原初到未来,经过了超级复杂的排列组合,包括纵向和横向的时空排布,以及重要性高低不等、自然或非自然的跃升过程。 “往大了说,‘切分仪’是这种层级排列、跃升的逻辑映射;当然,实际地讲,它就是一种从仿生学角度切入的模拟工具,非常经典、方便,能够模拟什么,全看使用者的控制水准,以及思维的广度和深度。” “呃,那个……”章莹莹好不容易找到了截断点,嗓音有些发虚,“我录音可以吗?” 第五百五十四章 云母身(六) 罗南很快回应:“没必要记,这种简单的理论和层次划分,只是一个基本表述,算不得什么紧要的东西,重要的还是建立在这上面的逻辑思辨和精密模型,当然还有相应的技术积累……” “嗯,这就更要录了,你的话会让很多人流口水。”章莹莹早十秒钟就开了录音,此外她还怀着些不甘之心,调整望远镜的参数,希望对远方海岸线上的雾气做更详细的分辨,然而直到那边的大气“沸腾”,往来波动,也毫无所得。 “说了别看,我现在很敏感的。”罗南有些无奈,但很快回归正题,“这么说是不是太直白了?” “不不不,这样最好。要知道,听到你这些话的,不只是技术人员,还包括一大堆政客……这种时候,怎么高估他们的愚蠢程度都不为过。” “好吧,那么我们说回血意环堡垒好了。唔,那个感应侦测模块的调试完成了没有?” 罗南依稀记得,前两天他找武皇陛下之前,进了朋友群想旁敲侧击一番,那时还有人提这件事儿,说是出了bug,不是剪纸,就是高天师…… “呵呵,首席技术官先生,这个问题你好意思问出口吗?” 章莹莹冷笑两声,忽然奇峰突起:“对了,你任职的叫什么项目来着?” “呃,不是血意环堡垒吗?” “清道夫啊!清道夫!!” “……是吗?” 罗南必须承认,别说什么“清道夫”项目,就是说到“血意环堡垒”,其实他都有些陌生了。 最近几个月,他一直谋划击杀宫启之事,然后大部分精力又被牵绊到阪城,都要忘了,他还是夏城“清道夫”项目的首席技术官。 好不容易,那些已经沉淀下去的记忆碎片,又都翻搅起来: “清道夫”项目,是夏城分会与夏城市政府、卫戍部队以及东海战区联合启动的研究开发项目。名义上是为了“清除净化精神层面的‘非法构形’,降低‘超凡力量谋杀’的发生率”,实际就是几个合作方研究、解析、吸收“血意环堡垒”技术的平台。 至于“血意环堡垒”,则是罗南第一次公开授课时,用来讲解演示“构形”理论的附加产物。 它通过独特的基础模块和循环结构,将上千名能力者的能量信息归拢、整理、拼接,形成了一个锚定在精神层面的能量结构系统,直指渊区。 由于当时有相当一部分人,自身的超凡力量尚不足以在精神层面建构模块,不得不借用夏城的“灵波网”进行模拟和中继操作,过程中,该模块结构被当时的“灵波网”管理员取名为“血意环”。 事实上,这套系统,在外接神经元的资料库里,被称为“堡垒”。所以罗南将二者并称,称其为“血意环堡垒”。 说起来,“血意环堡垒”还是罗南首次将天渊文明的技术成果,公开展示和传播,效果也是惊人。非但验证了精神灵魂的“囚笼”状态,一举颠覆了“三层一区一域”的传统精神海洋模型,还把各大教团看家的“渊区固化构形”之奥妙,撕破了华丽外衣,展现给世人看,让不少人都相当狼狈。 罗南目前在“里世界”的偌大声名,倒是有大半由此而来。 也是如此,章莹莹对罗南的反应,越发觉得荒诞,可她也很荒诞地习惯了…… “好吧,虽然我不是‘清道夫’项目组的,但也可以回答首席技术官先生的问题:现在有关发局面,不是很糟,而是太糟! “你定了个方向就不管了,后来又打个了符纸外挂的破补丁,用它来搞什么侦测感应模块。那玩意儿就是个半成品,后续方案定了无数,bug层出不穷,拿这玩意儿去当‘清道夫’只有被人清扫的份儿,感觉政府和军方有些人都要丧失信心了!” 罗南有些吃惊:“这么被动吗?” “呃,其实也还好了。” 章莹莹猛然想起,罗南现在身上还缠了一堆麻烦事儿,堪称是自顾不暇,肯定没精 力再分心旁顾,连忙往回找补:“只要‘血意环堡垒’悬在渊区,能够当‘观星台’、‘练功房’用,那些家伙无论如何都要忍耐的……” 罗南笑了笑:“今天能忍,明天未必能忍。” 章莹莹为之哑然,罗南这句话,连“比喻”都不算,而是一个摆在眼前的事实。 现在是15号早上8点,距离罗南确定出席,且必然多方势力汇聚的“公海拍卖会”,已经只有36个小时了。 面对无尽的贪婪之心,罗南毫无疑问是处在下风的。对他来说,任何一点支持的力量,都非常重要;任何一丝动摇的倾向,都极其危险。 可要临时抱佛脚,又能有多少意义呢? 说到底,罗南在现实层面的资源争取上,多半还是要依靠欧阳会长和武皇陛下,乃至于何秘书,他自身的根基还远不够扎实。 这是事实,短时间内又无法纠正,捅破了只能是徒乱人心。 章莹莹的心神,就像是望远镜里沸腾的大气,波动不休,突然就有些后悔带起这个话题了。 然而,罗南的声线一如既往,自然而然地进入到技术领域:“如果从‘幻想构形’的思路来看,‘清道夫’项目问题就出在它空有‘结构’,但忽略了‘层级’和‘跃升’的元素……当然了,学派不一致,强行解释也不太合适。” 什么学派? 章莹莹想问,却又觉得过于敏感,强行给按回肚子里去了。但她也有些理解某些人的想法和感受——在罗南背后,似乎渐渐舒展开一个模糊又宏阔的光影轮廓,里面涌动着难以估算的知识和力量 罗南就是连接那个“光影轮廓”与现实世界的甬道。也许他已经在转化传输一些东西,可理解起来太困难了,以至于有很多人就在想: 是我的水平不够吗?显然不是啊,要是能有更多的参考信息,我肯定要比罗南那个小屁孩儿强多了! 这就是现在所有麻烦的根源吧。 章莹莹的思绪有些偏离,罗南解说还在继续:“现实点说,血意环堡垒的构形设计已经很基础了,但这种基础是建立在一个完整宏阔体系的背景下,就像是四则运算,固然简单,可如果连基本数字都没学过,要凭空理解,还是不太可能——毕竟抽象出来的东西,距离直感总还有一些距离。” 章莹莹反应过来:“你准备教他们123456789?” “都不是小孩子了,理解力都有,也许可以再基础一些。” “……” 不管章莹莹理不理解,罗南用他现在的眼光,去观照几个月前的事例,把握到的信息量和层次深度,已经不可同日而语。 正如他能猜想到“堡垒”架构的“时代烙印”,他也能把握到其设计思路的“学派理念差异”。 在他看来,“血意环堡垒”的设计思路,更像是“造物学派”一脉,也就是他“梦中”天渊帝国的显学,梁庐、勾业尉官、升占大师都是这一学派的。 其特点就是严谨精密,高度概括,统筹得当,不管起始如何混乱,经过几轮调整,到最后总能形成一个法度森严的体系,而且最适合与人工造物无缝对接,有着高度的契合感与适应性。 “血意环”就是明显的例子:从一众能力者散乱挥发的能量信息,到固化为特殊的楔形结构,再层叠嵌套组装成“堡垒”,完美体现了这一脉的构形和造物逻辑。 不过,这一脉对基础思维,尤其是构形思维的要求太高了。也就是罗南,在“雾气迷宫”那样常人无法想象的得天独厚环境中,打下了坚实的基础,这才能够在“中继站”的环境中如鱼得水。 地球上的大部分能力者,包括夏城那一批,连构形的概念都未必能搞明白呢,让他们在如此严密的体系中搞外挂、谋改进,也着实有些难为人了。 相比较而言,“幻想学派”貌似要活泼一些,至少在切分仪的使用上…… “不是传给他们‘切分仪’的设计图 了吗?就从这上面开始吧。既曰‘切分’,总要切一下、分开来才算上手……这个你可以记一下。” “啊,哦!”章莹莹反应过来,暂时压下担忧之心,提亮音色,“说吧说吧,要他们怎么切?” “从本质上看,‘堡垒’就是一种简单堆积出来的系统架构。每个参与者都在上面添砖加瓦,用大家的灵魂力量所建构的血意环,就是大系统中的子系统,通过和其他类似子系统的联系互动,组构出了‘堡垒’的主要功能。 “当然,在初始设计中,已经提前赋予了它们一些规定性,所以才成为了‘堡垒’,而不是其他什么东西。现在他们要做的,就是先在自家‘血意环’上下功夫……嗯,我知道他们一直在研究,可是研究工具不得力啊,手镯也好,外挂符纸也罢,都缺乏即时调整切换的能力,换了切分仪就不一样了。” 貌似很空洞啊,你确定这不是电台购物广告?啊……明白了! 章莹莹顿悟,虽然仍然有些怀疑实际效果,但她很快坚定了立场,发挥出一百二十分的演技,拿捏出极大惊喜的腔调,努力当好捧哏的角色: “切分仪可以用来代替血意环手镯咩?话说那个傻大黑粗的东西,三天两头出状况;还有符纸贴纸,连高天师自己都已经是深恶痛绝了。” “呃,当然可以,就是运用起来的要求,会比较高,对肉身侧不太友好……唔,内置芯片可破,掌握了基本模式,再有对应的软件层级,进行自动纠偏、梳理整顿,应该没问题。” 罗南这是参照天渊帝国的情况。 在他的“中继站”经历中,基本上,一个受过训练的维修兵,就能够比较自如地运用一个基数的“切分仪”了。 后面是有璇晶阵列支持没错,可也用不到“对抗孽毒”那样的复杂情况中啊。 至于相应的芯片、软件层、算法之类,不是有大批量的专业人士吗? 夏城分会、夏城政府、军方……这种资源,不用白不用。 接下来,罗南又给章莹莹传过去一些运使切分仪的基础技巧,以及用它来代替“血意环手镯”的一些注意事项。 嗯,时间仓促,成文潦草也是难免。 反正罗南不可能在这上面消耗太多精力,大概花费了聊天时间的一半,拟好了文本和设计草图,丢给章莹莹,便不管那边的事了。 望远镜带来的细微扰动消失,罗南又回归了清净安然的研究环境。他长长吐一口气,视线扫过身边的情境: 本应最辽阔的海面上,此时弥漫雾气,遮蔽视线,然而大部分止于海滩边缘,只有一些轻烟溢流,随着拍击海岸的细浪,偶尔推进几步,很快又倒折回去。 海滩上,则有各种机械、杂物错落排列,体积最大的,当然就是蒙冲开过来的那辆飞车,旁边不远处,装载切分仪和深蓝行者的箱子都有位置,还有一些干脆就是堆沙示意,非常简陋。 不过最显眼的,还是立在海滩边沿的那具深蓝行者。这具外骨骼装甲已经组装起来,颇是威武,但驾驶舱里空荡荡的,并无人影。 倒是有一个人,与这具外骨骼几乎是脸贴脸站着: 蒙冲。 这位专业沉静的血焰教团高层,处在一个迷惑又尴尬的状态下。 在罗南的设计中,他既是一个莫得感情的道具,又是一个非常重要的演算节点。如何体会、拿捏、利用,全由他“存乎一心”。 刚才罗南与章莹莹隔空聊天,算是给了蒙冲一个缓冲、思考的机会,可他算是把这个机会给浪费掉了,对着面前的机械造物,脑子越想越混沌,越想越迷茫。 感受到罗南的视线,他也看过来,表情相当复杂。 “要不休息一下?” “不,我可以。” 蒙冲是这种反应,罗南就知道,他已经入了坑……啊不,渐入佳境。 第五百五十四章 云母身(七) 为了让蒙冲更好地做好道具,更好地趋近于设计情境,罗南在他这里颇费了一番心思,也拿出了实实在在的好处。 “那你就再体会一下,记住,你现在是一个暴躁的大家伙,暴躁,极度暴躁!你的本能,就是不顾一切的破坏欲,万物都是你的燃料! “这不是什么高级思维、灭世计划,而是低级本能,是生存需要!这就是你活下来的基本要求,是建立在特定生理基础上的独有驱动力量,就像动物的进食,植物的光合作用……” 毫无疑问,罗南现在形容的,就是火狱暴君。那个曾经出现在“梦里”情境中,几乎将中继站击穿的大君级域外种。 至于为什么要这样:自然是要还原中继站的战场。 当然,并非是要将那个场景完全复原,而是要从那种动态对抗冲击的变化中,反推承载这一切的,前卫4号行星的基本环境——那是是罗南能够找到的仅有的有价值参照系。 一切都是为了应对人们比太平洋还要浩瀚的贪婪之心。 为了还原那个场景,罗南认真做了梳理,将记忆里面所有的元素大致归类为5个部分: 第一部分,自然就是以中继站防御部队、各类设施、乃至时空堡垒架构为代表的天渊体系。 现在海滩上貌似随意摆放的飞车、杂物、沙堆,其实是严格对照了中继站的内外布局,做出的“沙盘式”还原。 而海滩最前端的那具深蓝行者,则代表了当时前沿阵地的最高战力,聚合了“标准阵列”等体系力量的施源爵士,以及接替他的卢安德尉官。 第二部分,就是中继站最大的对立面,那个自带海量仆从军的大君级磁光云母。在当前则表现为海面上涌动的浓雾,和推挤上岸的海浪。 雾气海水看似混沌,里面却有复杂构形流动变化,不断组合分解,进行层级架构的合理性尝试,因而对外部刺激相当敏感——罗南可不是在和章莹莹逗乐,他说的全是实情。 第三部分,就是罗南现在要求蒙冲扮演的火狱暴君。那个家伙虽然是被磁光云母召唤过来,却具有相对独立的特性,而且在 当时的局面下也撑起了三足鼎立的局面,影响了整个前沿阵地的战局,故而将其单列。 第四部分,已不再是实质性的存在,而是在含光星系大背景下,不可忽视的那个致命环境——孽毒污染。不论是天渊帝国的精锐部队,还是大君级的幻想种、域外种,都受到这个环境的持续影响。 第五部分,才是罗南所谋求的最终目标,也就是承载这一切的时空环境架构和具体参数。 这种“沙盘式”的结构还原和对照推演的模式,是罗南从“幻想拟态”技术以及“超构形”理论中得到的灵感,同时也是他绕不过去的实验要求。 他一边消化吸收“幻想拟态”技术以及理论依据,一边掰开了、揉碎了,用地球“里世界”能够理解的方式,对蒙冲进行即时指点: “你要有信心,我所描述的这个大家伙,它所展现出来的神通,和你们教团的超凡力量性质非常接近。也就是说,在更底层架构上,很可能存在一定的相似性。 “所以,我不是要你去凭空想象、猜度、模仿,而是要你要静下心来,用我教给你的法子,耐心细致地切分下去,找到血焰教团‘血’和‘火’力量的底层结构,再去调整,就会事半功倍。” 罗南说话的同时,就有数十枚切分仪,在蒙冲身外穿梭交错、上下绕飞,帮助他体会这个感觉。 蒙冲眉头锁死,面皮紧绷,眼眶里血光流动,看似已经浓郁到随时可能爆燃的程度,可最终,那份“饥渴式的燃烧感”,仍然只出现在他的幻想中。 “哧!” 近似于水汽蒸发的长音响起,罗南随即叫停:“缓一缓吧,眼角裂了!” 蒙冲这才感觉到,他眼角和颊侧有些异样感,大约是迸裂的眼角,有血水滑落,旋即被高温血焰蒸发的缘故。 这点儿小伤,蒙冲全不在意,他吸了口气:“再来。” 罗南摇头:“还是要缓缓,要体现出结构、层级和跃升的要素,可不是凭着血气之勇就能办到的。” 说话间,罗南收走了切分仪。 蒙冲本就不是太明晰的思维,瞬间又混沌 许多。 确实撑不下去了。 蒙冲闭上眼睛,缓缓吐一口长气,唇齿、喉头分明粘连着血腥味道。 他受伤了,而且还不轻。这是帮助罗南做实验的代价。 蒙冲不是没有怀疑过,可是现在,他闭着眼,仍烙刻在记忆中的鲜明印记,便自然浮现。 这是他帮助罗南做实验之前,对方以“构形”的模式呈现在他眼前的几个片断,此时也似是染了色,一片血红。当然更重要的是那些个架构乃至超然于其上的意象,就算时断时续,也拥有着让人窒息的引导力、极高的契合度以及不可思议的……亲切感。 每次回溯,蒙冲周身气血都有滚沸之势,好像要鼓尽一切能量,将那残缺的部分补全,使之呈现出完整的面貌。 可最终,他还是没有触碰到那个层次。 即使他不顾一切强行催化气血,以至于积了暗伤,和那几个构形片断所在层级,仍然有一段难以逾越的距离。 但不管怎样,作为资深的血焰教团修行者,蒙冲可以断言:但凡是血焰教团中的修行有成者,看到这几个构形片断,置疑可以有,但也要有成为笑话的觉悟。 就算这些“片断”不代表血焰教团体系发展的必然,也已经具备了“道标”式的作用,明确标识出了一条前路。 在这种层次上,真与假已经失去了意义。 如果罗南能在这种事情上做手脚,做到这种程度,也活该他们血焰教团让人拿捏,当牛做马…… 唔? 蒙冲忽然有了个觉悟,他眼皮颤抖几下,重又睁眼,视线投向罗南,见那位正控制着百多枚切分仪,在自家周边弄影,专注得像是沉迷游戏的孩子。 事实上,他也只有十六岁而已。 蒙冲颇感荒诞,可这心思转瞬又冲刷干净。 他迟疑了一秒,还是开了口:“先生,这件事,我一个人实在力有不逮,能不能在教团里集思广益……” 罗南身边“飞蚁”嗡然,眼角都没往这边撇一下,不过嗓音是很清楚的: “可以。” 第五百五十四章 云母身(八) “多谢先生。”话刚出口,蒙冲就感觉有点儿怪,但细细思量,又觉得完全没毛病。 罗南终于转过脸来,看了蒙冲一眼,嘴角勾了勾: “不用谢。” 这可不是什么客套话。 罗南同意这件事,完全是现实的需要。前面说过,沸石海滩上这一个简易模型,按照罗南的设计分类,一共包括5个部分。 这里面,承载前面4部分元素的时空架构部分,需要最后推演计算,才有结果,暂且不论。 “孽毒”完全是规则层面的错乱扭曲,如果按照“超构形”理论的思路,这玩意儿大概可以说是将宇宙系统“超构形”给搞乱的结果。罗南在凭借自家一点儿经验和感受,可以尝试做些“后期处理”,稍加模拟,现在也是虚的,没法多作考虑。 真正要模拟的,就是中继站、磁光云母和火狱暴君这三方。 那两种元素越缥缈,这三方元素越紧要。 所以,在罗南的模型设计中,蒙冲所扮的火狱暴君,着实不可或缺。 如今的罗南,有点儿像供应链上的核心企业,要生产出终端产品,偏偏某几种材料供应有问题,被卡了脖子。这时候,让他斥巨资帮助上游供应商升级换代都没问题,更别说这时候人家主动表态,要发动资源,解决难题…… 占便宜不至于,算是双赢吧。 罗南也无暇去计较太多,蒙冲的角色再紧要,也只是一角。从模型需求来看,罗南要比蒙冲累得多——中继站的天渊体系,还有磁光云母,都需要他勾勒、填充、调整、完善。 罗南目前主要还原的是天渊体系。 从升占校官的课程上,就能够确认,天渊帝国在“孽劫世”之后,为了对抗孽毒污染,所有的大型舰艇、基建设施,都是围绕着“璇晶阵列”搭建起来的,从无例外。 即便是在含光星系存活的整个文明体系,也是建立在昌义璇大君所化的“璇晶位面”之上。 罗南不觉得自己有能耐复现璇晶阵列,他只是知道那个“味道”,然后争取让一切的外在活动都把它表现出来。 相比之下,天渊体系另一个,也是可能比“璇晶阵列”更古早,更纯粹的特质,就是“标准战斗阵列”。 这一简称为“制式阵列”的集体构形,与“璇晶阵列”一起,如同车之两轮,鸟之双翼,支撑起天渊帝国最基本的战争模式 在“制式阵列”领域,罗南就要通透多了,地球深蓝平台的“格式化空间”,虽然是这种集体构形的劣化版,却也给了他足够的经验积累,再结合扎实的构形思维,让他理解起来几无障碍可言。 所以,他才能够搭建起简陋又具备实质意义的沙盘模型,甚至更进一步,组装起了深蓝行者,进行更具体的尝试。 此时,那组与蒙冲贴面对站的空荡外骨骼装甲内外,就有数十枚切分仪上下流走,里外穿梭,热闹得紧。 罗南身外也盘旋着一组切分仪,向深蓝行者靠近。 这个场面看上去有些诡异,以至于本来还想再多说几句的蒙冲,不自觉抿住嘴巴,呼吸也变细了不少。 罗南注视着深蓝行者的背部装甲,让两组切分仪的流 变模式交汇,也将他与深蓝行者无形的能量信息交流,用相对直观的方式体现出来。 在天渊帝国,切分仪主要是用来作为璇晶阵列的介质,弥补灵魂力量外放的风险;在罗南这里,则凭借着构形上的积累和灵性,使之变成了百搭型的辅助工具,用来弥补实体结构,延伸功能的虚拟构件。 而在研究了勾业尉官的“幻想拟态技术”有关资料后,罗南甚至已经不局限于机械造物的层面,向着仿生,甚至是更宏阔的领域前进。 比如,可以模拟自己。 前方深蓝行者,尚未涂装的冷硬外壳上,隐约亮起微光。 没有罗南的指令,仍然站在原位的蒙冲,下意识眨眨眼,未愈合的开裂眼角,又泌出血珠。但这不妨碍他的感应: 格、格式之火? 制式阵列二人组合,没有问题。 罗南通过左眼虚拟视界的工作区,在实验表格中标注。这显然是在中继站培养的习惯——室外作业的时候,虚拟视界比投影工作区更简便。 刚才,他通过切分仪的加持,模拟了作为菜鸟新兵的罗南,和梁庐初搭档的状态——当然,是在模拟的“中继站”环境中的模样。 他没有停止,又继续模拟变化。 装甲上的光亮有所内敛,但脉动频率更高,积蓄着可观的爆发力。 这回是“标-次3”型组别阵列,是罗南临时加入机动九班后的状态。当然,他不会满足于单独个体模拟,而是寻找那种集体力量加持的体验。 “嗡嗡嗡!” 两组切分仪,有一部分开始出现不规律的扰动,但很快就由其它同类转接疏导,随一波震荡消散于无形。 接下来,前线…… “砰砰砰砰!” 气机刚有变化,至少三分之一的切分仪崩碎炸裂,伤不到罗南和蒙冲,却将深蓝行者的外甲打得丁当作响。 罗南就苦笑,果然还是不行。 施源爵士和卢安德尉官,以个人之身,聚合中继站以及上万官兵“标准阵列”恢宏力量并操纵之,层次上毫无疑问就是“大君”。 即便罗南能够把握到一点儿集体构形的思路脉络,可单凭一具深蓝行者,还有后面这些粗陋的模型,只在单元基数上,就有天壤之别。 没有基础,什么结构、层级和跃升,都无从谈起。 嗯,这就是找不到上游供应商的困局。 “要不要再想想别的法子……切分仪好像也给败坏得差不多了。” 罗南挠挠头,准备收拾残局,却见蒙冲眼巴眼望地看他。 “怎么了,教团那边不感兴趣?” 蒙冲摇头,以至于眼角血珠都给甩开,不知飞到哪里。同时他一贯笔直的身躯试图向前倾,有些尴尬,更多还是认真: “刚刚我在想……先生的教诲,我理解得不透,未必能传达妥当,若不然,先生可到教团授课,也让教众见识先生的风采。” 让蒙冲说这一段半文不白的话,也着实难为他了。 罗南就事论事:“没听懂?哪部分?” “这个……” 如果有可能,蒙冲自然是希望罗南从头到尾再讲一 遍,最好讲到他完全通透为止。当然,要是能直接告知标准答案那就更好了。 看蒙冲的表情,罗南也知道他大致的想法,正要说话,来自于数千公里之外的通讯电波,又给了他一个搅扰。 这个通讯号很陌生,罗南本不想接,但考虑到当前特殊时期,犹豫了一下还是接通。 “喂,哪位?” 蒙冲本来已经想好了措辞,见到罗南这般,只能闭嘴。 仍然没什么印象的话音,通过罗南的感应信道,传递到蒂城这边: “罗首席,我是施新和。” “施新和?” 乍听陌生,又似乎有点儿耳熟。 对方应该能够感觉到他语气中的疑惑和疏离,但态度摆得还是很正:“是的,首席,我是清道夫项目组的学员,目前担任侦测感应模块的……” 这回没等对方说完,罗南就从记忆中将这个人翻找了出来。也亏得他刚刚和章莹莹讨论过这个项目组,**鲜香,记忆正处在活跃状态。 “嗯,你是助理设计师和内测员,上次事故差点没命的那个……” “是的,首席,是我。”施新和的反应挺惊喜。 罗南之所以对这人有印象,是因为这家伙属于活跃分子,有丰富的军方研究实验背景,经常有一些见地,而且性情跳脱,胆子很大,什么临时性的设计都敢上传到血意环堡垒中,大大小小的事故制造了十多起。 上个月,项目组在血意环堡垒中出现过一次集体被困事件,当时罗南神游到蒂城,没能及时去处置,差点出了大事,据说这个家伙就是始作俑者,典型的麻烦制造者。但听说高天师、剪纸对他印象还都不错。 罗南知道是哪位就可以,名义上这人还是他的手下,也就继续往下聊:“找我……有什么事?” 施新和的声音显得愈发兴奋,以至于表述都有些颠三倒四:“是这样的,首席,目前我是在蒂城这边安全培训,就是上回事故的原因。刚听说您也在这里,我能不能跟您一段时间,聆听教诲?哦哦,我不是说让您专门给我上课,就是想学习您的构形理论,也不挤占您的时间,当我是个勤务兵就可以!” 什么跟什么? 罗南之前还有那么一点儿心思,以为是夏城军政系统反应迅速,找上门来和他谈合作。现在听来完全不是那么回事儿。 也对,官方的反应,总会迟缓一些……吧? 罗南想了想,又问:“你怎么知道我在蒂城?” “呃,抱歉首席,现在消息传得满天飞,各个层面……” 施新和话里有些吞吐,语意颇为微妙,似乎存在暗示的情况。而且,他表现出崇拜者的样子,但是言行又有些微妙的不谐。 罗南大概把握到了这些,再想一想这位的背景,不论真假趋向,起码这是一个比较有趣的开端吧。 而且…… 他保留通讯,视线在烟波和沙滩共同架构的简单模型上扫过,几秒钟后,他再开口: “你有多少人?” “呃?” “我是说,你能召集起来的能力者,军方的、政府的、各种各样的,有多少?” 第五百五十四章 云母身(九) 夏城时间凌晨五点多钟,何东楼十年罕见的在这个点儿爬起来,嗯,也是因为昨晚上家里聚餐,难得在家过一夜,当下自然不可久留。他随便打理一下,就蹑手蹑脚往外走。 何东楼所在的这处房子,是他的爷爷,曾经的空天军总司令何崇上将的居所。老头儿退役之后就一直宅在家里,搞一些莫名其妙的研究,接近于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状态。 老头儿觉得这样挺好,只是苦了孙辈儿里面像何东楼这样的活跃分子,每周都有那么一两天,被拎回来受教育,想玩点大的,都要瞻前顾后,很不爽利。 这些年习惯了,年龄渐长,何东楼也学会了调剂: 为人做事总要学会先抑后扬,先憋后爽,自我调节兴奋阈值,这样,接下来一个星期又可以飞了…… “5分钟到。” 给保镖老司发了信息,何东楼又打了个哈欠,沿着已经选定的安全路线,走下楼去。 屋子里静悄悄的,转过拐角,临院长廊与院落连为一体,将院中的灯光和天边极微弱的晨曦一块收纳进来,和另一侧房间门缝里透出的光线交融在一起,形成了明显的色斑。 我擦? 何东楼猛地止步,而此时空气传来的连续震动,在他耳畔还原成模糊的话音。老头子中气充沛的嗓门,相比之下要更清晰一些。 至少何东楼一下子就听出来了。 没道理啊! 何东楼下意识四面打量一番,确定这是他选择的安全路线没错。老头子年龄大了,睡得短,睡得浅,每天早早起来,可一般都是在另一边的小院子里绕圈儿打拳什么的,这边的花房和日光室,不到日上三竿,进来干什么? “楼少。” 冷不丁的招呼,让何东楼的胸口怦然作响,脑后的寒毛都炸起来。好不容易按住尖叫声,扭过头,见是老头子的专职保镖老张,不知什么时候出现在他侧后方。 这位已见老态的保镖,据说比老头子年龄都大,跟了老头子快半辈子,是真正的心腹,也是快成了精的人物,何东楼心里还真有犯怵。 他勉强露出笑脸:“ 老……张叔啊,我爷爷醒得够早的。谁这么早打扰他老人家?” “政先生正和司令说话。” 老张对家里的这些亲属,都保持着一定的距离,他口中的“政先生”,其实就是何崇的长子、何东楼的老爹,夏城海防部队参谋长何伯政。 何东楼听了,越发的腿肚子转筋,下意识就要转身,但老张就在身边,这么转回去,和做贼似的,委实太别扭。 一个犹豫的功夫,日光室那边,老头子的嗓音倒更清晰了几分:“要人就给!人家年龄是小,却是世界知名的专家教授,也就多一个、少一个聘书的事情。几个人去当学生是好的,当教具也是好的,算是校外实践,比他们在课堂上昏昏欲睡好!” 接下来,应该是何伯政在说话,声音低了一层,听不清楚。 可老头子很快又给提上来:“不要让人吓破胆嘛,你参军入伍是我批的,也昧着良心照顾了几回,可你因人成事惯了,起起落落,到头来当不上主官,回来要竞选……成不成的不说,性格总是个问题! “要我说,有这种好事,不如把家里几个猴崽子也送过去,都快要二十二世纪了,脑子还在上个世纪、上上个世纪的框子里打转……你也要过去,最该过去!也是我老了,悲观的东西多一些,觉得活不太久,来不及改造,否则我也该过去。” 妈耶,老头子现在越发啰嗦了,莫名其妙就发那些长篇大论……小老头你一定要顶住! 何东楼听得糊里糊涂,又觉得势头不妙,头皮耳根齐齐发痒,再不犹豫,脚跟自动打转,就要往回走。 哪知后面楼梯“砰砰砰”连响,有毛糙小子三两蹦地下来,迎面喊了一声: “楼哥,好早!” “嘘,嘘!” 何东楼这回真的惊出了一身白毛汗,恨自家手短乏力,捂不上那人的嘴巴。 后面这小子,名叫何东良,是三叔家里的小堂弟,还在上中学。最近一段时间迷上了超凡力量,每天早起锤炼筋骨,小小年纪一身腱子肉,还嚷嚷着要拜名师,习绝艺。 据说老头子还认真考虑,真是疯了! 话说何东楼在家里的定位虽然是个大纨绔,眼前的这个毛糙小子,一身蛮劲儿就能把他撞出走廊去。可由于他丰富的情史,以及不俗的审美,几年累积下来,也让不少人称羡,家里头也是颇有几个脑残粉的。 眼前的小家伙就是其中之一。 只是今天,这小子脑残的实在不是时候、不是地方! 不管何东楼如何制止,终究还是晚了。日光室那边,话音落下去一些,隔了片刻,就有脚步声响起,半掩的门打开,何伯政出现在门口,一直被外人称为有亲和力的圆脸,此时却是板着,没给自家儿子好脸色: “你过来。” 何东楼暗叫一声完蛋,随即狠狠剜了眼何东良。后者也知道自己闯了祸,吐吐舌头就要往回绕,哪知道日光室里,老头子嗓门儿拔高: “通通都过来,接受任务。” “是,司令官!”何东良终究是个浑性子,嗷地一声叫唤,虎虎生风就过去了, 何东楼越发没理由推拒,只能硬着头皮,顶着自家老子的冷眼,往日光室里面走。 刚到门口,就听见老头子呵呵地笑:“小崽子坚持了有大半年了吧,心志合格了,准备找谁学本事?” “当然要找个本事大的,咱也有这个条件。”何东良挺胸腆肚,煞是自信。 何崇咧嘴大笑,他嘴阔鼻挺,脸膛红润,虽年近九旬,仍然多有黑发,身体甚是硬朗。 他早年经历畸变和三战乱世,家人早亡,快五十岁才二度成家生子,因此孙辈大都还年少。说实在的,也是颇为宠爱,尤其是像何东良这样的浑脾气,最对他胃口,故而特意逗乐: “你是要砸你老爹的小金库?” 何东良嗤之以鼻:“都这年月了,有本事的几个能用钱砸?” 何崇大乐:“对呀,小东良的想法最好,看来心里有谱!” “那是,都不用求人,回头给阅音姐提一句,自家姐夫,那还不是手拿把攥!” 何东楼“噗”了一记,然而忽觉不妙,再一看,果然自家老爹脸上,已经黑了下去。 第五百五十四章 云母身(十) “瞎胡闹随随便便加称呼,无中生有没礼貌。”何崇先一步呵斥出口,然而脸上并没有特别的怒色。 现在的小孩子,察言观色那都是从娘胎里带出来的功夫,就算何东良这个浑种,也有几分造诣,心有所恃,愈发显出了初生牛犊不怕虎的底子 “在家说说而已,显得亲近,非要是阅音姐生气那才真叫没礼貌这不说我拜师的事儿吗要拜师,谁不是先套个近乎” 何崇确实没有生气,只是偏转视线“小孩子想一出是一出,挑人眼光倒也不错。你又怎么样” “嗯,我吗” 何东楼刚把闷笑给堵回去,就看老头子眼珠凝定,锁定他的位置,心下自然发怵。又觉得莫名其妙。这事怎么又和他牵连到一起了 “就是你。”何崇就朝门边的纨绔孙子勾勾手指,让他往屋子里来,“难得起这么早,咱爷俩儿聊聊。” 何东楼稀里糊涂往前去,走了两步,猛醒过来 貌似我还真脱不了身要说何家第三代,除了何阅音以外,还真就是他和罗南那边接触的更频繁一些。 老头子动问,他又能怎样只好走到近前,有啥说啥“嗯,那家伙神神叨叨的。 正常交际的话,还算厚道吧,没坏心眼儿” 血意环手镯出现之后,何东楼专门去找罗南讨论过合作的事项,只是很丢脸的被拒绝了。而且拒绝的理由很奇葩,说是那玩意儿属于残次品,不能作为商品流通。 当时他是很恼火没错,然而后来事态发展还真是如罗南所说,一直磕磕绊绊,始终限制在实验室的圈子里,几乎没有开发上量的可能。 这样,也算是帮他绕了个坑。何东楼的评价便出自于此。 他自觉相当客观了,便咧嘴笑两声。 何伯政冷瞥他一眼“你倒笑得出来。主动凑上去结交,只因为生意没做成,拉了一张长脸回来,好大脸呢” 何东良惊了“楼哥你敢甩姐夫脸色你得罪他了” “我” 肋下一刀,当面一刀,突突地冒血,任是何东楼再怂,也有些按捺不住了,老头子当面,还怕你“小老头”怎地 “你怎么不说我后来和他勾肩搭背玩全套呢” “哇哦”何东良眼睛发亮。 何东楼出口就后悔了,尤其是见到何参谋长又拉长的面孔,暗恨自己发蠢,竟然给何东良这小浑球挡了枪。连忙往回找补 “呃,我就是个形容,那个家伙整一个怪脾气,不好太亲近,可这几个月,我和他圈子里的朋友可是玩在一起了。什么谢老二、胡老三,竹竿、剪纸、章鱼场子撮弄了也不是一个两个。” 何伯政冷淡评价“酒肉之交。” 我忍忍毛啊 何东楼要真怕他爹,如今也就不会是个大纨绔了,当下就是翻个大白眼“我要刎颈之交,也要您真下决心不是” 何伯政的面孔真的黑了下去“口无遮拦,自作聪明。” 何东良终究年纪小,不经事儿,有些懵。 何崇就对他摆手“去锻炼吧,好习惯不要轻易变动,坏毛病更不能形成惯性。” “啊,哦。” “不过你想拜的师傅,多半没时间教你。你要再琢磨琢磨了。” 何东良就翘大拇指“我知道。我有后补方案的。” 何崇失笑“你还做了b计划” “那是,不是有句古话嘛,做不了他徒弟,我就做他师弟他可是有师傅的,虽然只教他体术” 房间里静了一秒钟,何崇拍了拍大腿,笑骂道“想得美,快滚蛋吧” 这是真赶人了。 何东良早想溜了,得了上谕,哪还顾得显摆也不管自家堂哥,转身就跑。 待小家伙撞出门去,何崇视线转过来,对着何伯政道“没开蒙的浑小子,兴高采烈,也就是瞧个热闹。真正入了门的,怕是只恨脑子不够用要派人,就要派出精英,好好学东西。” 何伯政“嗯”了声,听得出来,还是有些犹豫。 何东楼就撇嘴。 只是这点儿小动作,也被自家老爹发现了。何伯政看这个亲儿子,向来是百般不顺眼,当下又斥道“别人家且不提,你这样的,眼里只能扒出些不堪的东西来。” 何东楼本就不爽,如今再遭当面一棍,显然是被当成了出气筒,更是忍不住,性子上来,“哈”地一声笑 “我再不堪,坦坦荡荡的狗肉朋友总算得上。回头他回夏城,我瞅个机会设个场,三请两请的,他总要给个面子的。我这个纨绔子弟,做到这些,夏城里里外外能数出五家不这还要算上谢、胡这些已经在圈子里的没错,人家是看在老姐份儿上,可也架不住我们后面还有绳啊线的来回摆吧” “何东楼” 何东楼的声音立马下去八度,可是嘴巴还是封不住“你咱们计较的那些,正主儿压根不在乎,可身边人心里雪亮着呢咱们图交情,也就是靠着老姐那一枝儿,可你别当人家真姓何呀” “滚出去” “我滚,滚还不行嘛” 何东楼少爷劲儿上来,还颇有几分混不吝的气势,转身就走。然而刚扭过半截,腿弯微痛,已经挨了一下,差点儿没跪在地上。 “咱爷俩儿说话,你怎么净跑题呢” 何崇收回脚,脸上仍笑眯眯的“不用管你老爹,他现在正比划着要跳帮呢,生怕摔下船去。我要听你的看法,不去理他。” 这话何东楼爱听,就算知道是老头子哄孙子,也一样。他拍两下裤边,掸去不存在的灰尘,也不看旁边某人脸色,凭着一腔子情绪,鼻孔朝天 “我就是个酒肉朋友,圈子的外围,能知道什么刚才能说的也都说了,最多再加几句,把话撂在这儿人家现在是天底下的一尊大佛,不说他活着如何,就是死了,起码是百八十万的人给他陪葬。不是菜市场里的烂叶子,随随便便扒拉几下就能上秤的。 “那份量,我这个纨绔挂不住,家里的便宜闺女勾不了某人涎出老脸去,还未必能找平呢” 第五百五十四章 云母身(十一) 怒冲冲,又或是心慌慌的何东楼摔门而出,脚步声迅速远去。门外,保镖老张面无表情地带上门,使日光室恢复到之前相对安静的氛围中去。 天边的微光,仍然抵不过人工照明的亮度,通透的玻璃顶棚,也被灯光刷得雪白。 何崇眯着眼睛,伸手虚点:“你们的心思,连东楼也瞒不住。” 何伯政铁青的脸色渐渐恢复正常,他垂下眼帘,重新坐到自家父亲身边:“这种事情,从来只有做和不做,到位与否。” “没错,藏得太深,让人误判就是笑话了……话说你真的挺怵那边儿。”何崇不准备评判自家儿子的政治操作水准,只从中找出了最核心的部分,“身在夏城,在人家眼皮子底子,都怕深蓝世界的洪水淹过来。” 何伯政没有任何掩饰,直白回答:“东楼讲,那位罗教授是大佛,这话其实不错,包括欧阳、武曌,都是要好好供奉的。可您也知道,他们再强,终究是天底下的金身;李维那边,眼光却要放到天外去考量……” 何崇咧开阔嘴,哑声而笑:“一窝子坐井观天的癞蛤蟆,偏偏还有人脑子,这就比较厉害了。” 这显然不是个好评价。 何伯政只能当听不见。 可何崇没那么容易放过他:“在你眼里,目前的局面是什么,你想让它变成什么?” “鹤蚌相争,渔翁得利? “神仙打架,凡人遭殃? “还是说,想玩一出三国杀?” 何伯政还没有想好如何回答,何崇就又道:“昨晚上,约瑟联系我……” “约瑟中将?” 在这个圈子里,一提到“约瑟”,就算这是个烂大街的名字,也不可能造成误解。毕竟,能够在木卫二前进基地驻守,成为空天军下一任元帅的呼声最高之人,世界上也只有一个人而已。 何伯政当下就是一惊:“他说什么?” “一些闲话,没太多实质性的东西。不过你为什么不奇怪,一个辈份,一个级别,约瑟那家伙不打给你,偏要打给我这个已经退休的老头子呢?” “……” 何伯政隔了两秒种才回答:“您是他的前长官,而且在军界,不,在各个方面,您还是何家的顶梁柱。” 何崇再度咧嘴失笑:“看这局面,我应该把一半身家扔到lcrf里面去,再挣扎个三五十年,而不是在家里侍弄这些花花草草。可我终究是老了,退了,早晚有一天,连揪你耳朵的力气也没有。在这之前,我总要再提醒你,咱们这些当兵的,除了玩弄权术,也要懂怎么打仗。” “爸……” 何崇翘起的嘴角抿下去,突然就飞起一脚,重踹在自家儿子迎面骨上: “你还在海防呢,你还是参谋长呢!敌我分清楚了没有?层次搞明白了没有?位置判断对了没有?彼此都是什么样的体量?这些不通透,你当个参谋都不够格,还打哪门子仗!” 何东楼脚步匆匆,抢出大门外,终于有胆回头,还好是没看到“小老头”派人把他抓回去,这才松一口气。 此时,他的座驾已经无声无息地来到边上,车门自动打开。何东楼吐出口气,坐到后座上。他的贴身保镖老司,已经端坐在另一边,默默欠身,算是招呼。 前面的司机宝成,扭过头来问:“楼少,您今天去哪儿?” 何东楼叹了口气,莫名就是百无聊赖,都不想说话,而在此时,他眼神一瞥,却见后车厢的影音系统打开了。 这也没什么,他在里面耽搁的时间不短,保镖司机看电影、玩游戏消遣也没什么。只是…… “哎,这家伙!”何东楼指着投影区叫嚷。 镜头指向的那个青涩少年人,不就是害得他挨训遭批的罗南吗! 老司便回应:“抱歉楼少,我刚才……” 何东楼才不管这个,指着就问:“这是以前的录像?不对吧?” “不,是直播。” “嗯?” “这是军方的一个内部频道,主要是针对燃烧者的,消息比较灵通,也有人在这上面对一些不涉密的情形做直播……” 何东楼打断他,直入正题:“在蒂城?夏城军方的人搞的?” 老司微愕,随即证实:“是在蒂城,播主是施新和少校,他正在蒂城培训,临时受命,配合罗教授开展某项实验……没有秘级,确切地说,是得到了罗教授的许可,可以录制并直播。” “这么快!”何东楼真的惊了,老头子和小老头不是还没决定给人吗? “已经开始讲了?” “还没有,人员没到齐,目前只算是预告片。” 何东楼翻个白眼:“军方也玩这种花活儿。” 说实在的,在何东楼看来,那边的直播太过直男,既欠缺技巧,暂时也没什么内容,就是跟在罗南屁股后面,看他如何摆弄沙滩上的那些杂物和沙子,着实乏善可陈。 可从最现实的角度看,此时的罗南,可以远在数千公里之外,只凭一个名字,就让他们何家鸡犬不宁;自然也有这份资格,让老司这样沉稳的人物,也专门打开直播间,持续关注。 军方直播没有观看人员的数量统计,但能把老司都惊动了,想来也少不到哪里去。 若在以前,何大少爷对这种事情多半是啐口唾沫,免不了还酸上几句。可刚刚才家里,才为那家伙站了立场,一时半会儿就有些扳不过来: “罗教授……咳,罗南现在是什么情况?我是说,你这么眼巴眼望的,他在你们这个圈子里,是个什么位置?” 老司沉默一下,答道:“这不是我能评价的。” “说一说又能怎地?” 何东楼当然不满意这回答,正要继续逼问,却看直播画面上,罗南似乎开始与那个施什么少校交谈。 在海风呼啸、潮水拍岸的杂音影响下,拾音效果只能说还可以,能听得清,但听不懂。 外行听不懂就对了。 何东楼也不意外,只问老司:“你给我讲讲,他现在在说什么?” 第五百五十四章 云母身(十二) 老司嗯了一声:“施新和是问罗教授,一会儿时间怎么安排,需要后面来的人怎么配合,要达成什么效果。 “罗教授说沙滩上的实验只是第一步,看效果可能还要去海里……” “停!” 何东楼及时叫停这种将他当二傻子的无意义搬运:“这些不用翻译,我能理解。我是想知道那些更专业的东西。” 老司犹豫了一下,换了个方向翻译:“根据罗教授前面的说法,他的本次实验,是基于一种‘幻想构形’理论,可这回他并不准备涉及太多理论,而是展示趋向于实用性的构形。事实上,这次本来就不是授课,只是一次临时直播的实验,他不会专门讲解,到时候就要看各自的理解能力了。” “这个你也不用解释……”何东楼无力地摆手,难道他表现得那么像一个脑残吗? “我只是想弄清楚,现在他表达出来的这些有没有价值?拿一个参照物的话,比上次那个血意环如何?” “……” “算了,我还是问专家吧。” 让一位专职保镖去讲解超凡理论,实在太为难。何东楼折腾半天,终于找到了正确的思路,他开始翻动通讯录,考虑认识的一堆能力者里面,究竟哪个更有专家范儿。 嗯,这种时候,还是找罗南身边的圈子比较靠谱些,也更适合拉近彼此的距离。 在他着力经营的那个圈子里,修为最高的无疑是竹竿,而且也是精神侧,正合适……但是,但是,但是! 重要的转折也要强调三遍:竹竿那个家伙貌似油腻好色,其实油盐不进,精明厉害。这段时间,随着他进入‘建筑师’序列,在夏城分会的地位水涨船高,影响力正迅速提升,单独和他交流,何东楼还真有点儿发怵,也不觉得自己能占到便宜。 要不,换一个? 通讯录上的人名跳过几格,快速刷过。 其他人么,要么是专业不符,要么是相性不合,喝喝酒、聊聊天可以,真要问些专业问题,貌似交情还不到。 思来想去,何东 楼脑子里就冒出两个人影。 一个是谢俊平。那家伙成为了能力者,几乎从“夏城纨绔界”脱圈儿,可家世摆在那里,还是夏城商圈里的,何家的名头对他来说还算管用。修为么,貌似还不太成,却拜了个好师傅,兜兜转转应该还行…… 至于另一位,一开始的时候,何东楼差点没想起来,还是看到通讯录的时候,才有联想。 那个胖胖的,看上去平凡无趣的中年大叔……嗯,这么说貌似太残酷了,他好像到在都孤家寡人来着。本名不记得了,只知道他的绰号叫“剪纸”来着。 那人在罗南的圈子里,不显山不露水,何东楼之所以关注他,是因为血意环手镯最早开发出来的外挂符纸,貌似就有这人参与。 当然,外挂符纸的主要开发者还是高天师,然而高天师是资深的b级精神侧,在夏城人脉深广,地位超然,是能够直接和何东楼老爹打交道的人物,可不像剪纸那么好相与。 剪纸么,接触几回就知道,面善心软,厚道、耐性、好欺负……就是修为平平,貌似是打辅助的,各方面都挺平庸。 就算他是精神侧,要他解说的话,也很难期待啊! 何东楼想了想,决定先和谢俊平联系。对这位,他还是有点心理很厉害的万院长。 然而,没有打通……这就比较尴尬了。 难道是时间太早? 往车窗外看了眼,呃,确实是这样没错,可是时间不等人哪。 他犹豫了一下,再换剪纸看看。 这下倒是很快接通了。 “喂……”对面话音还有点迷糊,分明是刚从睡梦中醒来。 “嗯咳,剪纸……哥?” 对面嘟哝两下,大概是终于看到来电显示,又清醒了些:“何东楼,何少?” “剪纸哥,还睡着呢?” 感受到剪纸当前的状态,何东楼很快就明白,貌似罗南在蒂城开直播的事儿,那边还不知道。 这就好办了呀! 他当下就想好了说辞,不需要琢磨太多,只是消息本身,就是最好的理由。 何东楼的态度越发自如:“剪纸哥,刚才我找‘瓶子’,那家伙死活不接,事比较急,我就……” “哦,现在他在做早课,需要专注,断绝一切通讯,再过半个小时打给他比较好。” 剪纸哼哧哼哧地翻身,在床上挣扎,不过厚道本性还是暴露了:“你要有急事的话我,可以帮你叫。” “哎,你在他旁边?” “嗯哪,昨晚上在福利院这边陪孩子们玩,太晚了就睡在这儿了。你有事儿?” 何东楼一拍大腿,要么说夏城地儿邪呢,这倒好,一下子抓住两个。 他更放松了,嘻嘻哈哈地卖关子:“这可是独家消息哦……哎呀!” 啪! 这回何东楼猛拍的是脑门: 我靠,他肯定是没睡醒!如果罗南直播的独家新闻,在夏城这边还只是在军方的小圈子里流传,他拿着这消息,别说找剪纸、找竹竿,直接去找欧阳辰也行啊! 当然,这是夸张了些。可一旦想通了这个关节,对面的剪纸就有些不够看了。 何东楼也不能当真就挂了电话,唉声叹气的开口:“当我好心,告诉你们一声,罗南在蒂城……” 他话说半截,突然断掉。 剪纸也在那边叹气:“他当然在蒂城啊,昨晚上你睡得挺早吧。啊啊啊……嘁!” 对这个误会,此时何东楼却已经懒得计较了,他只是偏转视线,看那依旧乏善可陈的直播画面,前移半秒,他耳朵里跳入了一个很熟的词汇。 恰在此时,罗南那里又重复了一遍,何东楼本能地复述出来: “剪纸……” “嗯,东楼小弟,你要称呼我,还是加个‘哥’比较顺耳吧? “……他说你呢!他在说你!” “啊哈?” 何东楼又砸了下大腿,这回真让他给碰着了!他再不迟疑,嚷道: “你在哪儿?” 第五百五十四章 云母身(十三) “你昨晚嗑过量了吧?谁找我啊?” “找你个头!快发地址过来,否则我打赌你会后悔!” “我的天……” 剪纸残余的睡意,彻底让何东楼搅和没了。他再确认一下时间,终于还是痛下决心,从床上挣扎起来,准备好好应付一下这个过度兴奋的纨绔少爷。 “前面我说了呀,福利院,万院长的那间福利院。” “我又没去过!名字呢、地图呢?” “兰……兰镇?好像是吧,在林墙区。”剪纸最终还是彻底投降,“地图我发你了。” 何东楼用力拍击前座,给司机下命令:“我给你十分钟,林墙区,兰镇福利院!” 车子迅速启动,不过旁边老司冷静表示:“十分钟不可能的,从这儿到西郊至少要半个小时。” “那就半个小时,多一秒都不行!” 这场巧合式的发现,究竟会带来什么,何东楼仍不清楚,唯有一点可以肯定,这要比计划中的花天酒地,有趣太多,也有用太多了! 在福利院那边,剪纸知道何东楼一时半会儿到不了,也不着急,就穿个大裤衩子,到卫生间去梳洗,一边挤牙膏,一边安抚: “我说,东楼小弟,看在秘书的份儿上,你说个重点好不好,我帮你想想主意……你刚才说,谁找我来着?” 何东楼“哈”地笑出了声,关键的信息优势,竟给他带来了智商碾压式的快感。不过剪纸这人,脾气是真的好,都这样了还有耐心陪人迂磨,何东楼也不好再吊着他: “没人找你,是有人提到你,就是你们那个超不让人省心的罗老板……” “唔?”剪纸刚把牙刷塞进嘴里,动作就定住了。 何东楼看不到剪纸的模样,却能感受到那边急剧转变的情绪,越发开心。他的心胸可不开阔,当下是一记“以彼之道,还施彼身”,哼哼笑道: “所以说不是我睡得晚,而是你们起得不够早!罗南一大早就在蒂城开课了,貌似还颇有场面……” “开、开课?” 剪纸的声音骤然提了八度,差点儿把牙刷都咬断了。 何东楼下意识咧开嘴:“好像要操练一些构形技术,给那个什么项目组成员上课,主要还是做实验吧,现在正直播着呢。” “卟卟,呸!” 剪纸 把半化开的牙膏吐出来,都顾不得漱口,把洗刷用具一扔,就往外走:“怎么一点儿消息没有……章莹莹和他在一块的!” “这不就是告诉你了么?” “那怎么又说起我了?哪个渠道?链接呢?” “链接……”何东楼问了下老司,随即给过来一个不幸的消息,“军方内部频道,你们没法接入的。” “我靠!” 剪纸响亮地骂了一声,抄起上衣往屋外去,在保持与何东楼联系的同时,通过六耳进入灵波网上的罗南朋友群。 这里还挂着昨晚上章莹莹发过来的有关“切分仪”的资料数据,以及后续的讨论,可是何东楼所说的“直播”,却是全无消息。 “章莹莹,快醒醒,罗老板直播你不管管,军方卡在咱们头里了!!!” 章莹莹并未第一时间回复,却有不知是早起还是根本就没睡的章鱼,发出一个呆滞表情。 都是“章”,可这没个屁用! “啊呀!”等出了门,剪纸才发现自己忙中出错,下半身就穿了件大裤衩,忙闪现回去,胡乱套上,拽着裤腰,连蹦带跳往外走。 只是这回才到走廊上,就看见福利院的王嬷嬷披着衣服,从另一个房间探出半个身子,面无表情盯视过来。而两侧房间里,有些孩子的呼吸开始紊乱,显然是被剪纸失控放大的声量给惊忧了。 “哎呦喂!” 剪纸低呼一声,本能伸手合什致歉,却又忘了提裤腰,也亏得他身宽体胖,腰胯挡了下,才不至于丢个大丑,但也是狼狈到极点。 偏在这时候,何东楼的话音又传过来,有些犹豫的样子:“嗯,感觉中你好像是个负面典型啊。” “……” 剪纸踮着脚、咬着牙,憋着气,等到了福利院的门厅,才亮出嗓子:“共享、转录、翻拍……随便哪种,马上把视频发过来给我看!” 对剪纸来说,这已经是罕见的急迫口气了。 “你要等会儿。”何东楼倒是愿意帮这个忙,可是操作也需要时间。 剪纸的理智能体谅,可是情绪不饶人,心里头更和猫抓似的,短短几秒钟的时间,额头上已经积了层汗珠。 而这时候,朋友群里已经炸了。 先是呆滞表情大排队,尔后章莹莹也反应过来,留了一句“联系到了,我去现 场”破坏了队列,便暂时没了下文。 几乎所有人都给炸醒了,在那里猜测、讨论,又剪纸这个第一手消息提供者。剪纸本来想加入进去的,可是他心里头实在是杂草丛生,让何东楼那小子的片言只语,给搅得心神恍惚: 南子在讲什么课? 他提我做什么? 负面典型……要不要这么严重? 在这好奇、懵懂、期待以至忧虑的杂揉状态下,剪纸走到福利院的大门处,忽地耳畔有人一声唤: “纸叔,纸叔!” “……呃,维武?” 叫住剪纸的,是福利院里目前最出息的小家伙翟维武,也是剪纸的老友翟东国的干儿子。这小子颇有骨气,即便只要一句话,翟东国必然会办妥手续收养他,可他还是愿意长住福利院,和院里的其他孤儿生活在一起。 翟维武也是个勤奋小子,每天早起锻炼,风雨无阻,为以后的修行打基础。瞧他头顶汗腾腾的模样,多半是已经锻炼一圈儿回来了。 “纸叔,这就走啊?” “哦,我有点儿事……” 剪纸话说一半就卡住,因为何东楼那边开始传输数据,并非直播,而是转录的视频。 “提高效率,我一段一段的发。” “靠!” 剪纸果断掉头往回走。 “纸叔,纸叔?”翟维武只觉得莫名其妙,快步跟上来。 剪纸的选择理由很简单:商业社会,夏城的基础设施再好,也不可能对“回收层”这种糟烂地方,实现通讯信号全覆盖。福利院这里属于公益场所,已经是周边信号最强的区域了。 何东楼分段发送的决定是非常明智的,第一段几十秒的视频很快传输完毕。 由于剪纸同步连接灵波网,那边也有画面呈送,不适合再投射到视网膜播放,他只有选择外放功能。 后面充当跟屁虫的翟维武就“哇”了一声: “罗南哥!” 剪纸没有理会小孩子混乱的辈份称呼,只是盯着投影区,看……不,是听那里面传达出来的信息。 视频中,简单稳定的海边沙滩背景,以及聚焦的人影画面,除了能确证罗南的存在,暂时没有别的价值,真正有意义的,唯有声音: “首席,为什么要这么多人……嗯,这么多燃烧者?” 第五百五十四章 云母身(十四) 说话的,应该是今天的“播主”,施新和少校,剪纸和他打过不少次交道,还有印象,知道这是一个很聪明的家伙。 罗南的回答很简洁:“方便实验。” “一般能力者不可以?” “从实验设计的角度看,不方便。”罗南的回答让人心口发闷,看来这场直播真的不是“上课”,至少在目前,纯粹闲聊的架势。 还好,施新和也能硬粘上去:“怎么个不方便法?” “不整齐。” 不整齐? 剪纸没听明白,自然希望施新和能够多问一句。可旁边的翟维武倒是先一步表达不满: “纸叔,你就这么盯着罗南哥的屁股看啊,声音呢?” “……给。” 剪纸用了外放功能,把不省心的小家伙给应付过去,又期盼后续。然而施新和这个临时“播主”,在此时暴露出军方燃烧者的屁股,硬生生跳转到对面: “那就是燃烧者更整齐,可这个‘整齐’是指……” 这次罗南的回答稍长了一些:“有更多人工选择的规定性,可以作为相对统一的基础模块,并做适当排列,变数更少。” 剪纸闷笑一声,引得翟维武侧目:“纸叔,你笑啥?” “我笑你罗南哥嘴巴变臭了,这是讽刺燃烧者的改造技术……吧。” 话说出口,剪纸倒有些不确定了。 貌似罗南对燃烧者技术,并没有什么成见,且一直都在研究、利用,有段时间还用燃烧者模拟器来学习,更花大力气改造深蓝行者……这些,剪纸都是看在眼里的。 也在此时,翟维武眨眼:“有吗?” “呵呵。” 剪纸挠挠头,终于从视频中稍微解脱出来一点儿,发现他和翟维武戳在福利院门厅里,实在够傻的,便往翟维武肩上一揽,带着小家伙继续往里走。 吃了前面的教训,剪纸不敢再上楼去打扰别人,就在这一层厅堂里寻了个歇脚的地方,两人往长椅上一坐,继续探头观看。 投影区里,视频持续播放,进度条已经很靠后了,可让剪纸心下狐疑的是,他的所谓“负面例子式出场”,仍未到来。 视频中的罗南,正不紧不慢地在沙滩上堆沙子。镜头偶尔摆动,可以看到沙滩上已经垒起了一圈起伏的沙堆框架,工程量很是不小。 就是这个堆沙子的动作,罗南的段位也很高,不用真正下手,隔空一指,相关区域就随之隆起变形,在翟维武这种小孩子眼里,颇有几分神奇色彩。 事实上,剪纸也很关注。 擅长精神干涉物质的精神侧觉醒者,比如剪纸本人,也能做到这点,但很难像罗南这样,举重若轻。 想想他当初教授罗南“灵魂力量活化技巧”,后者连个纸片人都玩不转,如今想来,恍如隔世。 剪纸这边有些恍惚,那边的施新和还在追问:“既然是有规定性,相较于燃烧者,一般能力者的规定性是什么?” 施新和这话有引战的嫌疑,但也有打破砂锅问到底的劲头。而且这个问题,真的很合剪纸的心意。 埋头堆沙子的罗南终于转过脸来,有个明显的思考时间,才道:“这不是一句两句话就能说清楚的……” “那就多说点儿啊!” 当然,这话是剪纸在几千公里外讲的,充其量是把翟维武给逗笑。施新和遭遇罗南这半截子话,根本没敢往下捋,镜头里面看不到,实际情况多半也只能眼巴眼望地候着。 几秒钟后,罗南终于接下去:“我就举个例子吧。” “好啊,好啊!” 看不到施新和的表情,可那声音着实有恶意卖萌的嫌疑,也是劝着哄着罗南多说一点儿的意思。 福利院这边,翟维武听得呵呵直笑,反倒是剪纸,听到“例子”这个词儿,便觉得面皮、不,全身都僵了,只有心脏在胸腔里砰砰作响。 事先接收了何东楼的剧透预告,他不可避免地就联想到: 这里,莫不就是了? 剪纸就看到镜头里,罗南眼神有些放空,是个回忆的架势:“去年,我在夏城,刚进圈子没多久,常识很缺乏,分会里很多朋友轮流给我上课。有个朋友教我灵魂活化技巧……” “灵魂活化?是指那种操控特种设备,进行远程攻防的超凡能力吧。”施新和是一个合格的捧哏,知识面广、反应,迅速接话都能接到点子上。 罗南就点头:“你说的是操控流。当时剪纸哥,就是教我这技巧的朋友就说过:灵魂活化技巧分为活化流和操控流,操控流较为实用……” “哇,纸叔,罗南哥翻你牌子了!” 翟维武又意外又兴奋,大呼小叫,声震屋梁。剪纸嫌他制造噪音,用语荒唐,想训斥两句,可唇皮子才动了一下,就觉得从嘴巴到喉咙,都是发干,需要格外用力,由喉头艰难蠕动,才找到点儿润喉的唾沫,“咕”地咽下去。 训斥翟维武的念头,早给淹没无踪,只剩下一个想法: 这回,俺这名声,要丢到全世界去了…… 视频中的罗南,可不会因为剪纸的情绪紧张度而改弦易辙,他很自然地讲下去:“当时学习这种技巧,是为了用来体会精神与物质交互干涉的模式。当时我对很多事情懵懵懂懂,大家说什么就是什么,可现在回头想想,有些事情是值得置喙的。” 完……蛋? 这时候,视频的进度条撞在了末尾处。 断了,它就断在这儿了! “纸叔,这怎么回事儿?”翟维武权当看热闹了看得正高兴,突然断掉当然很不满。 “靠,故意的吧!” 剪纸一拳头砸在自己膝盖上,又差点被刚咽下去的唾沫给呛到:视频早不断、晚不断,偏偏断在这里,何东楼那小子要不是有意的,罗老板都成乖宝宝了! 他差点儿重拨电话,去骂个狗血淋头。亏得这时候他看见,第二段视频也已经下载得差不多了。 我忍! 剪纸冷静了一下,先把已经看完的视频发到群里。此时经过几分钟的发酵,群里面是彻彻底底地炸开了,而且冲击波开始向灵波网上扩散。 然而章莹莹还没有消息,剪纸传过来的视频,此时只起到了推波助澜的作用。 竹竿果然是脑子最好使的那个,一看格式和时长就觉得不对:“转录的?这搬运工的活也太糙了!我们要直播链接!” “直播!直播!” “现在谁给章莹莹打电话来着,我这边一直占线。” “她在和罗老板沟通吧?两边都占线。” “罗猿外怎么不按套路出牌呢?” 群里的回复群情激奋,然而很快就没了后劲儿,不用说都去看视频了。 剪纸突然发现,他浪费时间在这上面真的挺傻的,心念一转,又回到自己这边,第二段视频已经下载完毕,后面还有第三段、第四段,他懒得再花心思,直接将这些文件同步共享到群里,然后不管不顾,点开视频往下看。 还好,视频与前面无缝衔接……就是缺了也看不出来,因为罗南就是那副随意聊天的样子,有一句,没一句: “灵魂活化技巧上,剪纸哥传授的都是很基础的知识,实用操作么,就是操控符纸制作的纸片人。然而我怎么都做不好,就算成功了,威力也非常弱,完全没有实用性,这让我们都非常困扰。 “当然后来发现,这是我灵魂力量特质,还有形神失衡造成的问题,通过加强肉身侧方面的修行,强化精神和物质层面的耦合,终于把这个问题给解决掉了。” “……首席,您真的不擅长讲故事。”施新和难得吐槽了一句。 剪纸大概能听明白他的言下之意…… 此时,翟维武扭头看过来:“纸叔,罗南哥说的这些,和前面有关系吗?” 剪纸呵地笑出了声,但还是尽力帮助罗南解释:“你罗南哥大概是说,作为能力者,灵魂力量有他特殊的增长和作用模式,但无论如何都要以物质层面为基础。” “这个我知道,院长一直强调……” 说到半截,小家伙就把嘴闭上了。因为罗南又说起一件事,仍然与剪纸相关:“这事情解决之后,有那么几天,我一度为暴涨的灵魂力量规模而苦恼。所以我打电话给剪纸哥,想问问他灵魂活化技术,有没有那种终极奥义或者大招,可以实现大规模瞬时消耗的……” “这话太欠揍了。” 剪纸喃喃评了一句,倒惹来了翟维武的白眼,不过小家伙很快就被好奇心俘获:“纸叔,你还教过罗南哥大招!” “仔细听!” 剪纸试图打断小家伙的思路。 可这时候,施新和与翟维武竟然实现了思维同步,也是沉吟琢磨:“灵魂活化的大招……是什么?” “什么都没有……然后剪纸哥就推荐我就去学了武皇陛下的滴水剑。” “啊,是吗?” 施新和干笑两声,又反应过来:“那个应该也不是高消耗的招数……呃,我是说,滴水剑的核心价值在于凝水环,这个罗首席你讲过,就在上次的公开课上。可这和剪纸先生有什么关系?” 施新和是以一己之力,将聊天主题导回了正轨。 可以想见,这一刻收看直播的人,不知有多少在给他点赞。如果军方的直播系统有打赏功能的话,肯定就爆了! “当时是没有什么关系,可现在想一想,剪纸哥说的并不妥当:包括他比较活化流和操控流,认为前者更适于打辅助,后者才是主战力量,也许从根子上就错了——我越发觉得,相较于丁是丁、卯是卯的精密操控,‘模拟灵性’的活化流更有代表性。” 施新和大约是消化了两秒种,才又询问:“代表什么?” 是啊,代表什么? 此时此刻,疑似沦为负面典型的剪纸,愈发地专注。不只是因为他和罗南的描述密切相关,更因为他还有一种期待: 以罗南现在的层次,就算只是不经意的一句话,说不定也有其独特的价值,也有某种指导性的意义。 更何况,现在是在针对他做剖析!即便私密性差了点儿,可真要说出个“一二三四”来,别说现在这种,就是公开处刑也成啊! 剪纸抿住嘴,闭住呼吸,屏蔽了外界一切信息,只去看视频内容。如果这时候再断掉,他发誓要把何东楼那小子活活掐死…… “能力特质这个东西,在未深入探究之前,过早地人工使其分化,我觉得,太过轻率了。就像你刚才特别感兴趣的‘规定性’,没有下探到更基础的层面,一切差异都只是一种浅显的表达。 “就像这片沙滩,在我没有动手将它们塑形之前,并没有特殊的意义,如果有,也只是沙子本身而已。” 剪纸有点儿懵。 施新和有些听懂了,至少他需要表现出这种状态,以求和罗南进行更深入的探讨:“然而一般能力者和燃烧者,在最基础的层面,并没有本质差异,那么您的意思是,探究一种能力结构?” 罗南伸出三根手指:“层级、结构、跃升,三个方面都要考虑。不管是一般能力者,还是燃烧者,其规定性都建立在更基础的层次上、取决于自身能力结构的调整和优化、以及现有形神系统的跃升可能和方向。” 施新和小心翼翼地问:“能再详细说说吗?” 到这里,视频一闪,进度条又走到了底。剪纸心头又是发紧,还好这回,后面的一段已经下载完毕,智能接续上来: “通常意义上,我们的生命基础已经是不可改变的既定事实,就像是这片沙滩,即便我把沙子堆成城堡,它终究只会是沙质的城堡,不会变成其他的性质。 “人类,确切地讲,是修行者,要略好一些,至少有份改变的希望……喂?” 罗南语句再断开,这次是有外面的通讯到了,毫无疑问,来电的是章莹莹。 剪纸给堵得心口发闷,可也只能干熬。 罗南就在直播镜头前,和章莹莹对话:“对的,还在沙滩上……不是上课,就是做个实验,找人配合不容易。嗯,过来就过来吧,还没正式开始呢。” 几句话过后,通讯挂断,罗南又面向镜头,这回他倒还有些良心:“刚才说到哪儿了?” “修行者有改变生命基础的希望。”施新和准确总结表述原意。 “用‘跃升’更恰当些,就像这样……” 罗南脚边,一块沙滩区域骤然隆起,下层的沙子如同涌泉,从低到高,徐徐顶上来。每一颗沙粒都如水珠般顺滑,咝咝声中,形成了堪称美丽的沙泉花束。 “现在我们基本上相信,生命本就是一次跃升的产物,从纯粹的物质层,进入生命层。我们可以假设,这些普通的沙子,变成了生命基质,组构成一系列生命,使其拥有了基础机能。这是第一端。” “第一……端?” 罗南没有深入解释,只是继续往下讲:“当生命成形,要维持生命结构,保持基础机能,使生命延续,就需要从外界摄取能量、繁衍生息,形成基本的**驱动。这是第二端。” “后面似乎要进入人类学和社会学的范畴,我直接说结论就好: “面对大自然和复杂社会的一系列处置记忆,人类形成了不断积累、传播,但又相对固定的经验模式。这是第三端。 “而在体验、经验的基础上,更深层的智慧运用,就构形了以逻辑和灵性为代表的高级状态。这是第四端……这是粗略的划分,也算是四个小层次吧,” 施新和终于找到了插话的机会:“可为什么叫‘端’?” 罗南一副理所当然的模样:“生命充满矛盾,你不能要求它像机器那样,为了预先设定的目标,勤勤恳恳,一干到底。” 施新和若有所思,恰到好处地总结:“非线性和反作用,才是宇宙正常的表达。” 罗南笑了起来:“所以,生命层上的小跃升,往往会这样……” 直线喷涌的沙泉,开始扭曲,美丽不再。更像一条在笛声中舞动的胖蛇。它像是被灌了药酒,在没有任何阻力和障碍的空气中,突兀转折,七缠八绕,身段碰撞,甚至以头衔尾,自我吞噬和融合。 “看,它们之间循环往复的互相干涉作用,最终形成了自我格式的架构。我们将这个过程切分成四层,每一层都代表一个大转折,那就是四端,五层就是五端……以此类推,也不是多么精密的东西。” 罗南说得轻描淡写,可施新和也好,剪纸也罢,都是看得入神。 镜头就锁定在那扭曲的“沙蛇”之上,看它渐渐浑融一片,不再有任何孔隙,变成了似乎有些棱角、又没有具体形状的浑沌造物。 罗南的声音继续响起:“其实我们还可以敲开这个东西,看它的作用模式最终形成了什么样的内核……” 说着,外部的沙粒外壳撕裂开来,却又保持着大概的轮廓外形,只是向外扩开,暴露出其内部一个出奇规整的东西: 一个圆球。 施新和明显恍惚的声音为其作注脚:“内切球。 罗南嗯了声:“我更愿意将其称为‘自我格式’。如果按照这种模式,继续作用拓展到了一定程度,也就形成了通向‘幻想层’的跃升阶梯。当然,其初步结果仍然会是……” 施新和喃喃接上:“一个球体,外接球。” 分裂的沙幕轮廓重新合拢,而这次棱角就磋磨得极其清晰明确了——以至于形成了一个四端、六棱的标准正四面体结构,而很快其外层,又有薄薄的一层沙粒弧膜,贴着四端尖角,旋转布就。 “格式论。” 不需要罗南定性,施新和已经脱口而出。 数千公里外,剪纸竟也与之同步。 然而,罗南本人却没有纠缠在这上面,只是对施新和道: “你是搞研究的,应该知道,自然界并没有圆,它从来只存在于概念层面。只不过投射到现实世界,有的相对而言更规整,有的就像是烂泥巴一般。” “一般能力者就像烂泥巴?”施新和这句话,有点儿失水准,这也是他心神不稳的表现。 罗南笑了笑:“就算烂泥,调一下湿度和粘度,可以不断塑形,也挺好。” “那么燃烧者……” “已经做过塑形了,目前确实是最合用。” 施新和想问的,根本不是这个,就连远在数千公里之外的剪纸,乃至翟维武都以感受得到。 罗南摆摆手,那与沙滩相接,又自成一体的沙球轰然破碎:“不用纠结这个,我刚才说了,现实中没那么规整,我们可以设计各种不同的层次序列,它当然也可以是各种形态。 “不管是‘格式论’,还是‘原型格式’,所展现出来的这些形象,也仅仅是符号化的产物而已。” “大气!”剪纸狠狠握拳,挥动了一记。 翟维武的脑袋,早就让罗南的理论给弄得宕机,热闹都看不懂了,只是还保留着好奇心: “纸叔,你现在的形象是啥? 剪纸抽了抽嘴角:“多半就是一块烂泥吧。” 远在蒂城的罗南,这时候倒似“心有灵犀”,像是安抚,又像是公布答案:“不管是一般能力者,还是燃烧者,只要遵循这种模式,形态总是可以校正的——朝着最适合自己的方向。 “这需要能力者不断地主动向下‘切分’,寻找更基础的成分,采用更合理的结构,比如……” “比如?” 剪纸的耳朵已经竖起来了,可紧接着他听到的,却是嗡嗡的发动机噪声,还有军人式的号子: “全体都有!” 罗南中断了发言,扭头往海滩那边看过去:“哦,来了一拨,人数还不太够。不过可以先预备着,有几个教几个,也让他们和蒙冲先熟悉配合一下……开始吧。” 施新和久久没回应。 “我草!”剪纸这回真的爆了粗口,嗓门都发尖发颤。 翟维武给吓了一跳,小心翼翼看他的脸色,末了谨慎配合了一句: “无、无情?” 第五百五十四章 云母身(十五) 不管当前世界的各个角落,炸起了多少鬼哭狼嚎,罗南是笃定要开始试验了,他往海边行去,然而很罕见地,镜头竟然没有跟上。 镜头摄入的画面,还停留在罗南刚才站立的区域,那里只剩下一处略微隆起的沙堆。正是罗南之前演示的残留。 这是很失职的表现,然而他什么都不用说,大家都懂! 别说近在咫尺的施新和,就是远隔数千公里的剪纸,这个时候也恨不能捶胸顿足,又或者干脆伸手穿过投影画面,掐着罗南的脖子,让他把肚子里的“例子”统统倒出来。 偏在这个时候,视频中断……哦不,是终结了。 “过分了啊!”剪纸一巴掌挥过去,打得投影区光线错乱,但也毫无用处。 翟维武都要上手给他抚心口了:“纸叔,莫上火,千万莫上火!” “火个屁,我心里泵的都是冰棱碴子……” 哀嚎声里,剪纸反手就给何东楼拨了回去:“怎么回事!后面的呢?” 何东楼给唬了一跳,但很快就用更大的嗓门呛回来:“你们的人不是已经过去了嘛!” “我到了!” 群里头,骤然闪现了这段简洁的信息。 与这信息几乎同步,何东楼掐断通讯,但又发过来一个直接翻拍的影像。比前面转录的视频要迟上几十秒钟,但中间貌似也没有什么有用的信息,倒是在有些失真的外放声音里,掺入了一道“突突突”的轰鸣,还有格外嘹亮的女性尖音: “等等,重来!” 施新和明显受惊,镜头摆过去,就见到海滩外围,仍然蒙着厚重浓雾的海面上,一位女性骑士跨着水上摩托,撕裂烟流波浪,呼啸而至。已近岸边,却压根没有减速,直接冲了上来,扬起漫天沙尘。 章莹莹到了。 “呜哦,帅气!” 这个评价恰如其分,然而发声的不是别人,而是镜头外的罗南。因为这一句话,整个海滩上的气氛瞬间发生了“跳变”,从直指生命修行的恢宏厚重,变得轻快活泼起来。 嗯,这倒更符合他的年纪。 剪纸都没看到罗南此时的模样,就不自觉笑了起来,心口积压的闷气,就此宣泄出好多。 当然,这也是因为,章莹莹已经在万众欢呼之下,将直播链接发上来——至于征求罗南的意见,不存在的! 且她玩得很大,不只是朋友群这个小圈子,连灵波网上的社交平台都不放过,标准的报复式反应。 “所有人,给老娘扩散起来!” ヽ “扩散扩散!” “莹莹阿姨赛高!” “及时雨、旱天雷!” “军方那些小婊砸,敢抢我们的人!” “夏城分会的狂怒!” 这场面,看得剪纸都有些心慌慌:这个,没问题吧? 朋友圈肯定都上头了,至于里世界的大圈子是什么模样,剪纸一时半会儿还搞不清楚…… 管他呢! 反正从章莹莹的直播链接点进去,就看到高清晰的镜头,直直地怼上罗南的面孔: “你们竟然偷跑!” 罗南翻白眼:“偷什么偷,话说这是私人海滩,你直闯进来的时候,就没收到个警告什么的?” “血焰教团的地盘,没有你同意,我也闯不进来啊。” 章莹莹心里透亮,清楚明白,然而横的在后面: “不行,你那一套,要重来一遍!” 罗南当然不愿意:“我说了不是讲课,只是实验,刚才也就随便聊聊天,基本理论我早上都讲给你听了啊……再说,之前都拍下来了,回头翻录像去!” “我没看到啊!” 章莹莹睁眼说瞎话,摆出不依不饶的样子:“分会也有大把的人没看到,旁人倒是把直播安排上了,还是内部频道!” 说话间,她掌控的镜头便怼上了旁边施新和的面孔。只可惜后者现在还处在失神状态下,连最起码的回应都没有,完全缺乏反派应有的自觉。 算了……反正罗南这正主儿认了就成。 章莹莹也不是真要罗南把前面的重录一遍,只是抢占道德高地,把自家横插进来的非授权直播合法化而已。 事态发展如她所愿。 几秒钟后,夏城能力者圈子里欢声雷动: 开直播了! 于是,在未与“上级”做进一步沟通协调的情况下,沸石海滩上,章莹莹、施新和构成了双机位,共同拍摄罗南接下来的实验进程。 相较于施新和这种军研人员,章莹莹的花样明显更多一些,很快通过镜头移换,对罗南所在的沙滩周边环境,做了一个整体概观。 进入直播间的剪纸等人,便看到了包括除施新和在内,此前只出现在罗南口中的其他人。 比如,蒙冲。 对这位肉身侧强人,夏城这边的能力者都还熟悉。 另外就是那些先期承受了大量诅咒的蒂城大兵们……哦,成为燃烧者后,最起码也是尉级军官,这些人也勉强算是个军官团了。 罗南暂时没有讲课的意思,章莹莹对这批还停留 在远处的军官们,抱有那么一点儿好奇心,多给了几个镜头。 那些人下车之后,本是要过来的,可中间不是插进来个章莹莹嘛,便都放缓脚步,看上去倒有些磨蹭了。 可以看到,这一拨人马,衣着相对杂乱,有的与匆忙赶过来的施新和一样,穿着作训服;有的是穿军官常服;有的干脆是便装。 “品流复杂啊。” 章莹莹做了个基本判断,在她的镜头中,能够看到这些人中间,还有一些寒喧交流,不像是特别熟的样子。 相较于暂时有些不务正业的章莹莹机位,施新和则要专注得多。他始终把持着主要方向,艰难回神之后,便也开始请求罗南,继续讲之前的内容,最好再深入些。 罗南没答应:“纯理论的表述,没必要絮絮叨叨,还是实验更实际。” 没等施新和再开口,章莹莹又插进话来:“不说虚的也行,那你也不能销毁模具啊!” “哎呦,你很熟悉嘛。” “直播前肯定要做功课——我没有专业技能不代表我没有专业精神!”章莹莹没有一点儿说漏嘴的尴尬,越发地理直气壮。 罗南没法和她计较,只能道:“那只是个演示,就像图表或者幻灯片,看看就行了。不要拘于理想化符号嘛……” “你说得轻巧!” “不,并不轻巧,是没有……不能定论。” 罗南好声好气地解释:“生命这种东西,很复杂的。尤其是对高等智慧种群,绝没必要设置一个精密体系。所以对生命层,只需要把握住‘层级、结构和跃升’的三要点,还有非线性的趋势,然后随便你用什么标准、什么角度、切分出多少个小层次都可以。” 章莹莹就瞪大眼睛:“随便?” “当然。” 罗南表现得极其确定:“我可以再明确一点,我之所以选择刚才的模型,最重要的理由就是:它和格式论体系很近似,我看着顺眼,仅此而已。” ∠ “……这样吧,我先给他们安排了任务,让他们先适应着,抽空再回来举几个例子好了。” 章莹莹扬起眉毛:“这是你说的!嗯,分心二用能讲好吗?” “分心二用是我的专长。另外,只怕他们的适应时间不够,其他的应该很宽松……哎,我们什么时候走来着?” 罗南的思维突地一个小跳,章莹莹却早已习惯:“明天下午三点出发。蒂城距离举办拍卖会的公海海域,还有四千公里,飞艇直达的话,需要五个小时左右,我们正好到拍卖会上吃晚餐。” “可以早走一会儿吗?” “嗯?” “我想走海上……” “没问题。” 这点儿小事,当然难不倒章莹莹,“你如果●a●想多见识一下海上风景,虽说直达时间不够,但我们可以找个中继站,比如科罗基地。今晚上坐船,找几个人喝喝酒、吹吹风,享受一下夜钓生活,看能不能有几条鱼上钩之类。明天傍晚可以抵达科罗基地,从那里坐专机,超音速飞行,半小时足够杀到那片公海区域,然后从天而降……” “砸场子么?”罗南笑了笑,“那就这个方案吧。其实是有一部分后续实验,我觉得可能到海上去做更合适。” “好的,boss。” 夏城兰镇福利院这边,剪纸捂住额头: 有章莹莹参与的直播活动,越来越像聊天或生活类节目了! 章莹莹却浑然不觉,或者说乐在其中,主动挑起了新话题:“喂,你的实验员……还是实验器材?当头那个,我怎么觉得有点儿面熟?” 罗南瞥去一眼:“哦,我见过。” “你什么时候见过?” “前两天在阪城,和蒂城这边远程通讯,他和那个谁站在一起。” “谁?” “呃,叫什么来着?” 罗南的视线转向不远处的蒙冲,后者已经充当了相当时间的“木桩子”,但反应仍然迅速: “先生说的应该是卡德曼,已经由先生处置的叛徒。至于现在过来的这人,是深蓝那边派驻到蒂城的行动队长,胡德。” “啊,想起来了。” 章莹莹也是收看过实况直播的人,但越是这样,她越是吃惊:“我擦,量子公司的人?” “也可能是单纯项目上的人吧。”罗南倒有恍然大悟的意思,他拍了下巴掌,“眼界还是不够宽阔,施少校……” “叫我新和就好。” 施新和的反应同样迅速。话说他再怎么是少壮派,论年龄也比罗南大了一轮有余,可在这种情景之下,姿态摆得再自然不过。 “你还叫了非军方、政府的人员啊。” “抱歉……” “不,你的想法不错,网撒的挺宽,这样人数应该会比预料中多一些。” “……” 施新和花了一秒钟,确定罗南并不是在嘲讽,这才低声回应道:“您谬赞了,我在蒂城的人脉,远不足以支撑首席您的要求,所以我只是将您的意见传达上去……” “事情办成就好。”罗南相当满意,“要是能多出十个人,实验成功的概 率起码能上升20个点。” “你确定他们会乖乖听话?”章莹莹直接把问题点透,做出提醒。 “他们……啊,抱歉。” 便在此时,施新和那边接收到了一个通讯,是他正密切监控事态进展的“上级”打过来,试图就人选之事,向罗南做出说明。 “首席。” 施新和准备请罗南与“上级”直接联系。 然而罗南没理会,或者说,不关心:“不用多费周折,实验中他们只需要做很简单的、基础的工作……只要他们是燃烧者就好。” “我们都是燃烧者没错。” 当先走过来的胡德队长遥遥回应,几步走过来,又向罗南行了个还算标准的军礼:“临时志愿者队伍第一批次7人,向您致意。罗南先生,又再面了。” 章莹莹的镜头聚集到他脸上。 面对镜头,胡德倒是显得轻松自如:“初次见面,也向你致意,章小姐。我们这些人都是自愿签属了协议,到这里为科学研究尽一份量,必要时献身也可以……能有您这样的美人儿做记录,更让人欣慰。” 章莹莹勾勾嘴角,没有说话。 这位胡德队长的胆色不错,若他能够让自家眼神更坚定,不往罗南那边偏移的话,还真不容易看出他大咧咧的态度下面,那根紧绷的情绪之弦。 这是个越紧张越放肆的家伙。 罗南没有去体会胡德队长的情绪和性格。对他来说,志愿者也好,实验品也罢,既然已经到了,实验就可以正式开始。 时间真的很宝贵,且可以想象,还会有相当程度的浪费。 “七个人,勉强可以启动了。我没有精力给你们逐一介绍实验目标和流程,这里面也几乎没有需要你们动脑子的环节。所以我说一项,你们就做一项……” “是的,长官!” 包括胡德在内,暂时没有人掉链子,都展现出军人的格调。 然而罗南并没有长官的觉悟,他只是按部就班地安排:“首先,是格式化领域,你们支起领域,并保持那个状态……” 一帮人面面相觑。 罗南皱眉:“有问题?” 七个实验品迅速沟通了一下,最后,胡德作为所有“志愿者”中能力最强、地位也最高的那个,当仁不让地成为发言人: “罗先生,能不能稍等片刻,我们的人员到得不齐,现在组别是打乱的。” 罗南很惊奇:“我是要标准……呃,格式化领域,关组别什么事?你们先组着,后面的人过来随时增补就可以了。” “理论是这样,但是,我们之间存有版本的差异,主要是机芯上的,还有些权限问题。” 胡德很坦白,也拿出了认真解决问题的态度:“也许我们需要得到一些授权…… “授权?那不必。” “罗先生,请相信我们的诚意。” 罗南摇头:“我是说,没必要这么麻烦。就以你为基准吧,打开格式化领域可以吗?” 胡德没有动,只是苦笑:“罗先生,我说过由于版本差异,我们想要搭建……” “那是由我来解决的问题。” “啊哈?” 此时,一直在后面拍摄的施新和走过来:“首席,版本的差异确实是存在的,特别是这段时间机芯版本更迭较快,前后设置冲突也在所难免……” 罗南转过脸,盯住了他:“标准阵列最大的价值就在于标准,如果你们不能够无缝衔接,就等于彻底抹杀了它的价值。” “标准……阵列?” 施新和有些懵,还好罗南的话并不太难理解,他恍了恍神,很快就顺着接下去:“我们确实需要一个统合标准的授权过程。” 罗南摇头:“标准从来就在那里,只不过有人画蛇添足……其他人不方便,那就暂时以你为基准吧。” 施新和真的懵了,隔了两秒才回答:“首席,我一个人,怕是不好支撑格式化空间的框架。” 他毕竟是研究人员,虽然接受了燃烧者的改造和训练,却达不到能够主导领域的程度——那必须是精锐的战斗精英才有的能力。 罗南无所谓:“格式之火总没问题。” “这个……可以。” “别紧张。” 罗南对着施新和上下打量一番,确定了这位的能力极限,觉得工作做得更扎实一些比较好,便稍微调整了设计: “我们就从更基础的开始,来吧,像我一样。” “呃?” 不等施新和反应过来,罗南的右手肘部半曲,手掌前伸,瘦削微红的掌心上方,忽有小片的空气扭曲。 然后,温度上升、热量辐射、最后才是光芒绽开,刺入周围、还有所有收看直播的人们的眼睛。 此时此刻,就在罗南的手心里,能量以可见光的形式呈现,由于灵魂力量的有效干涉和催化,使之在空气中表现出强烈的燃烧感,就像是一簇微微发白的“火焰”。 “火焰”光芒其实很微弱,尤其是在天光明亮的海边。可这一刻,周边几乎所有人的面孔,却让这熹微之光照得发白,几乎抹去了一切血色。 第五百五十四章 云母身(十六) 蒂城时间上午九时许,怀揣着对蹩脚研究员和所谓专家的糟糕观感和情绪,严永博匆匆转场,从“苦礁实验室”来到蒂城中央cbd。 这时正好是上班高峰期,拥挤的人流和车流,在城市的地面、天空以及楼体之间,往来穿梭,如同巨大罐头里面滋生的菌群,千篇一律的生存模式下,隐藏着随时可以再度爆发增殖的躁动力量。 严永博置身其中,却又很快抽离。 他关掉直播画面,下车进入某座摩天大楼,在已经等候在门口的秘书指引下,乘坐专属电梯,快速上行,进入大楼顶层采光最好的房间。 即便是在中央cbd,这里也是制高点之一,地形、金钱和权力隔绝了绝大多数的喧嚣。严永博感觉像是从腐烂的罐头里爬出来,仿佛只需要迈出一步,就可以彻底脱身出去……然后把那罐头反手扔进垃圾筒。 可惜,这只是某种狂躁情绪带来的错觉。 如果排除掉心理因素,这里倒也堪称风景绝佳。居高临下,可以眺望不远处的海岸线,看城市繁华地带边缘的海景,直至穷尽目力,融入远方那一抹灰蓝。 可若想寻求当前蒂城海岸线上最有价值的目标,就算是以超凡种的视野,也未必能穿透大气对光线的扰动,看到实景。 不过么…… 严永博眼珠缓缓转动,房间里还支开了两个投影区域,上面展现出了清晰的影像。其中一个,正以高清晰像素,呈现出一张年轻而熟悉的面孔。 他眼角抽动,一万个不愿见,却又没办法,唯有尽可能地保持平静。 可这份强自保持的态度,在看到另一个投影区域切分出来的即时影像后,就再也忍不住了。 严永博抿下嘴角,将脸转向一边。 他宁愿看罗南那小子,也懒得与那边的人打招呼——话又说回来,对面喋喋不休地讲话,貌似也没注意到他。 倒是这个房间的主人,视线从投影区域抽离,对着他哈哈笑了起来:“正好啊,你们父子碰面。来一杯吗?” 牟董举起了手中的冰咖啡,遥相示意。 这位世界“最强”商人,穿着一件短袖t恤,以及松垮垮的粗麻长裤和薄底拖鞋,靠在巨大的办公桌台边上,就像是活在夏天,又好像还没有从赤道小岛度假生活中拔身出来,与整个房间的布局格格不入。 “谢谢,清水就好。” “热水还是冰水?” “冰的。” 小小要求自然有秘书负责满足,迅速送来了寡淡的山泉水。 牟董和严永博也不是头一回见,随着近来严永博在天启实验室的角色变化,倒是越发不见外了:“你在研究罗南带来的小玩意儿?” “嗯,看他在搞什么玄虚。” 严永博能够感觉到,这位说起这些无聊的话,大概与自己都是一样的观感: 当前视频会议的发言人,实在太聒噪了。 他那个老爹,这几年还是一点儿没长进,永远抓不住重点。 参加视频会议的严宏,此时却是格外兴奋,因为他率先抓到了直播中暴露出来的绝大秘密。 “没错,罗南就是莫先生! “胡德的话术起作用了,罗南下意识的回答就是最大的破绽:胡德根本没有与他见过面,之前在阪城,与胡德远程通讯的是那个所谓的‘莫先生’! “啊哈,其他人也给带歪了,那个女主播,还有血焰教团的高层,都证明了这一点! “我就知道,世界上怎么可能突然就跳出那么一个超凡种?” 此时沸石海滩的直播进程,正是罗南与胡德的简短交流时间,在现场的那几位,似乎都没有感觉到任何不妥。 而远程视频会议的众多与会者,对此也相当冷漠——当然,严宏对这些是缺乏敏感度的。 罗南开始安排具体工作,声音稳定、简洁、清楚。 唯一的干扰,就是严宏响亮的嗓门,还有恨不能手舞足蹈的肢体动作。 严永博觉得,他老爹的这副模 样,很大程度上是对刚才罗南以“四端四层”重构格式论的演说,做出的过度应激反应。 严宏大力指斥罗南目前的做派:“故弄玄虚的家伙……” “严博士。” 终于有人忍不住开口:“让你过来,是因为你是原型格式理论的创立者,燃烧者改造技术方面的专家,需要你来做一些技术方面的释疑,其他领域,我想会有更专业的人士进行分析。” “可是……” 严宏本来还要辩解,却不知是触碰到了哪位与会大佬的视线,面皮有些发僵,停了一下才又开口,声音已经至少两个低了八度: “是的,我明白。” 世界一下子清净了很多,罗南布置任务的声音,也变得愈发清晰。一句是一句,意思很明白,但很快就因为版本和授权的问题,变得有些夹缠不清。 不论是现场的,还是收看直播的,都难免疑惑。 与会者中,有人就说:“机芯产品已经发展到第七代了,前后版本和权限的差异,搞的太复杂,似乎也不好……深蓝那边是怎么打算的?” 对这些,严宏倒是驾轻就熟:“目前设置还是比较清晰的。即使因为开发实验室、生产部门、商用二度开发的趋向不同,导致类型和版本较多,可在权限上,仍然清晰地划定为三类,即基础权限、应用权限以及实验权限。 “基础类包括一代、二代;应用类包括三、四、五代;实验类是六、七两代。三者的比例是经过严格计算的,确保能够在应用安全和技术进步之间找到平衡点。” 是金钱和控制权的角力才对。 严永博勾动嘴角,眼睛都不往那边去,只看沙滩上罗南与胡德、施新和的交流,更确切地说是单方面灌输。 他对其中一些新名词很感兴趣: 标准……阵列? 视频会议的争论还在继续,有人又提出,如果再算上军方ab组,权限设置就绝不止三类。 这是个老生常谈的话题,严宏就道:“我们一直在沟通协调,这里面涉及到技术合作和转让,还有一些成本和收益问题。毕竟深蓝项目也是一个自营实体,需要给股东以回报……” 这又和技术性问题悖离甚远,但没办法,这就是严宏目前最擅长的领域,所以他的声音不自觉又响亮起来。 直至某个与会者再度打断他的话: “说了半天,你肯定罗南的实验没法进行下去?” “当然!”严宏回答斩钉截铁。 此时的直播面画上,罗南正要求施新和搭建格式化空间,施新和面露难色。 严宏看得笑起来,变得更加主动,用机枪式的语速,为与会者解释技术背景,捅穿罗南从容面孔下的稀烂逻辑: “因产品不同代际而形成的权限壁垒,是由机芯架构和人体改造方向双重决定的,由基础向高级的迭代,每完成一次,都要打穿这两道壁垒……而每完成一次,它们还会更加坚固!” “在这个大前提下,从上向下兼容还有那么点儿研究的价值,反过来,你要让下级权限越过两道、甚至四道壁垒,牵引上级权限,完成格式化空间的高度协调统合,这不是笑话吗? “这、毫、无、意、义!” 严宏高亢的情绪和调门,形成了近似于咏叹调的效果。 他指着直播画面,气势如虹:“像这个研究员,一看就知道,只进行了初级改造,最多只具备二类,也就是应用型权限,要他作为轴心,去统合胡德这样的实验类权限,简直是失心疯了,这也暴露了罗南对燃烧者、对深蓝平台的无知……” 海滩上,罗南正示意施新和放出格式之火,后者的表情着实一言难尽。而在收看直播的人们眼中,也多出几分滑稽。 于是,在严宏喋喋不休的背景音下,与会人员开始了自由讨论: “这实验要是进行不下去,咱们还看什么直播?” “深蓝和天启给授权啊,要那个胡德配合一下嘛。” “还要通知军方跟上。” “这么看还真是够乱的……可不乱不来钱啊!” 严永博听着有些混乱的发言,视线始终停留在直播影像上,嘴角不自觉翘起。 “为源源不断的利润干一杯!”牟董忽地举起手中的咖啡杯,放声大笑,将本来就有些走样的会议气氛,打个粉碎。 其他与会者,绝大部分都给他面子,附和着笑了几声。 末了,牟重还向严永博举杯示意,后者唯有给予了回应,象征性地用清水沾了沾唇皮,也掩饰过于嘲弄的表情。 此时的罗南,就像给小孩子做演示,生怕施新和不理解,先一步伸手示意。 严宏的音量和调子已恢复到了巅峰时期, “燃烧者,本质上是高度概念化的构形与高度理想化的自然人体状态相结合的产物。正因为概念化,每更新一代,都是设计思路的大变革;正因为理想化,又会对人体改造提出堪称严苛的肌体和技术要求。二者的‘规定性’,就是燃烧者改造技术最扎实的地基,也是最强大的壁垒,坚不……” 下一秒,微白的焰光,在玻璃和清水的双重折射下,摇荡着划过严永博的眼底和面颊。 他怔了下,明明浸过唇皮的山泉水,透着凉气,可在这一刻,炙热感、烧灼感肆无忌惮地拍击上来。 严永博就像是被烫到,本能地将杯子回摆,动作却是过大,位置没摆正,半满的杯子里水珠溅出,洒到他的前襟上。 可接下来的严永博并没有多余的动作,他就保持着杯水洒胸的姿势,直勾勾地盯着投影区域,盯着直播画面,盯着罗南手心那一簇微弱却清晰,更具备独特光感的“火焰”。 耳畔的声音,在短暂浑沌后,变得格外清晰起来。整个房间里,整个远程会议场景中,都只剩下严宏的嗓子,以抖颤的方式嘶叫: “不、不……” 严宏应该是想说“不可能”之类的话,然而骤然冲击之下,这位“原型格式”的创立者,燃烧者改造领域的权威专家,就像是一个老旧的复读机,卡了两回之后,便开始了濒临崩溃的重复: “坚不可催!坚不可催!坚不……” 第三声的时候,严宏声带便已经失去了震动的能量。 他没有别的动作,身体机能已经卡死了,只有空茫的视线,在混乱交错的空间影像中扫动,似乎想勾住什么东西,保持最起码的平衡, 自进入这个房间之后,严永博首度正眼去看视频会议的场景,看那个正用最荒诞可笑的方式,去夺人眼球的老爹…… 可是,当真正光芒万丈的人物站在对面,又有谁会去在乎一个声嘶力竭的老头呢? 这是一辈子的宿命吧? 父子两个人的视线交织、交错,也许有些交流……但就是严永博自己,都不那么确定。 下一秒,严宏眼球上翻,向后便倒,彻底倒出了镜头范围之外。 严永博眼角跳了一下,总体还是面无表情,又转过视线。而当他再看直播面画里,那个从头到尾都一副理所当然姿态的少年人,终于扭曲了面颊肌肉,眼角血管骤然鼓胀,密织如网。 牟董为之侧目。 也恰好看到,一团远较罗南演示效果更凝实的炽白光焰,从严永博手心迸起,刷过持握的杯体。 杯壁开裂,清水沸腾,一个呼吸的功夫,或流泄,或蒸发,杯里为之一空。 感受到牟董的视线,严永博也转眸过去,四面相对。半秒钟后,在超凡力量的威压下,严永博还是垂下眼帘,将随时可能破碎的玻璃杯轻轻放在办公桌台边缘,然后欠身: “失礼了,家父身体欠安,请允许我去问询一下。” “可惜正到关键时候……理解,请自便。”牟董再次举起已经空了的杯子,算是送行。他很确定,严永博不会再回到这个房间里了。 而就在严永博拉门出去的时候,远程会议场景中,又响起了断续的抽气声、惊呼声乃至咒骂声。 严永博动作稍顿,最终还是没有回头,大步走出去。 第五百五十四章 云母身(十七) 上午九点钟的沸石海滩,由于浓雾弥漫于海上,多少遮住了些阳光,海滩上的光影边界不够清晰,就像是隔着一层毛玻璃片,让人下意识觉得,也许这一刻会少掉许多细节。 所以此时此刻,环球各地,拼命盯着这处私人海滩的千百双眼睛,就像是千百个探照灯,尽管每个人的立场想法都不一样,可是在这刹那,他们确确实实达成了瞬间的协同: 恨不能将这里,尤其是罗南手心那方寸之域的细节,彻底照得通透。 那份情绪是如此强烈,以至于施新和、章莹莹的镜头,似乎也承载不住,发生了剧烈的抖动——从另一个方面讲,又非常契合目前绝大多数人的心境。 事实上,目前海滩上与罗南面对面站立的施新和,其镜头已经不知歪到了哪里去,幸好章莹莹还在那里,实现了联动,将这荒唐、无法索解的一幕,投射到人们的视界中。 从章莹莹的镜头中也能看到,此时的施新和,就像浸泡在海水里的老旧机器,全身关节都锈死了,保持着探手的姿势,其上格式之火微弱摇动,与罗南手心的那簇勉强辉映,却没有下一步的动作。 他也不知道接下来该做 施新和不动,罗南动。 后者燃烧着“火焰”的手掌,又往前伸了一段距离,其掌沿与施新和的大拇指接触,基本保持在一个平面上。 各自燃烧的两簇格式之火,则在海风的吹动下,几个摇摆,焰光便已接触,陡然一个膨胀…… 这个瞬间,直播画面后的很多人,眼皮都在跳动,或眯缝合拢,或撑得更开: 要爆炸了? 不,两簇火焰“仅仅是”交融在一起,再看不出之间的任何分际和差别。 罗南的保持着平淡声线:“保持这个状态,下面我们来做些微调……” “我草!” 剪纸又一次口吐芬芳,那膨胀而交融的火焰,似乎化为了直刺双眼的光剑,戳得他猛地仰头,却忘了他所坐的长椅,是挨着墙的。 闷响声里,后脑勺重重怼了上去。 剪纸一时都没觉得疼,连哼声都给闷在喉咙里面,只觉得眼前投影区的情景,摇摆波动,荒唐至极。 旁边的翟维武也在眨眼睛,他年龄虽小,但生活在这个圈子里,见识却很广——当然,他终究是小孩子,一些事情只知道片面: “这是格式之火,对吧?何秘书、高护卫的绝招,罗南哥也学会了?” 高德听到这称呼,大概会哭吧。 剪纸的心思往来摆荡,随意编织出各种全无逻辑的场景片断。而这时候,后脑怼墙的痛感,才真正从神经末梢,传导到中枢。 他咝地抽气,捂住脑袋,却也因此清醒了一些,心神不自觉转向了朋友群里,希望能够从那里得到一些“支撑”。 不管什么都行。 然而,群里头只有一片海啸过境的惨况。 一些呆滞、惊恐,乃至图不对题的“表情”,还有一些“啊啊啊”之类的片言只语,罗列其中。正如同大伙的心神,都在罗南与施新和共同支撑的那团炽白火光照耀下,七零八落、瑟瑟发抖。 作为最先在群里传递消息的人,剪纸觉得,他有责任梳理一下逻辑。然而意念才形成文字,他就确信这是最愚蠢的猜测,没有之一: “南子他……接受改造了?” 与此同时,在剪纸不太清楚的群体内,深蓝世界的投资人视频会议上,有人发出了几乎同样的疑问。 都不用下一秒,就有冷笑和嘲讽跟上来:“你是说,严宏高兴得昏过去了?” “可这怎么解释?” 被怼的人拍了桌子:“严宏那货刚刚才讲了,机芯和对应的改造技术,每个权限层级都是两重壁垒。那个研究员是第二层级,就该是四重,现在他这算什么?高来高去吗? “那我们在这里权限来、代际去,搞的又算什么?笑话吗?” 有稍微冷静点儿的,说得平和些,但意思也是在附和:“深蓝方面需要给一个交待,我建议召开董事会临时会议,让技术官和运营官做出说明。” “还要等开会?节省点儿时间吧。” 又参加了一次闹心会议的赫尔曼,加入了声讨行列,而年轻人的行为更加直接:“我联系王钰,还有李维……另外我觉得,所谓的专家,要换个神经更坚强的。” 话音未落,严宏昏厥后,已经空置多时的解说镜头前,一个颇显眼的光头入镜,其人面无表情,对着镜头颔首示意: “出现意外很抱歉,接下来希望我能让大家满意。” 参加会议的很多人都认识这家伙: 光头杰夫,深蓝和天启实验室的重要科学家,机芯技术权威,偶尔也作为实验室发言人出现。 赫尔曼和杰夫有点儿交情,但并不代表他接受这种替代: “杰夫,这种事情,李维该出面了!我们决不想万亿级别的投资,全沉到深蓝世界的大海里去!” “赫尔曼先生,还有各位,李维首席确实无法分身参加会议。他正和约瑟中将通电话,一会儿还有个预约……但我相信,他肯定会随时关注的。” 有人抢在赫尔曼头里发问:“那就是说,李维也认为这是个大事件?” 镜头前,光头杰夫要比平时更沉凝,像是莫得感情的发言机器:“从专业技术角度看,目前还需要进一步搜集资料,并作分析——我们需要知道,罗南究竟能做到哪一步。” 乍听像推托之辞,可赫尔曼却从里面捕捉到了不祥之音:“你是说,罗南确实是在没有接受改造的前提下,催发了格式之火?” “目前来看……” “去你妹的目前,他现在是燃烧者?不需要改造技术、纯粹自给自足的燃烧者?” 光头杰夫眉毛皱起:“我们不能轻下定论。而且就算在宽泛定义上,他是……这也是一个非常特殊的例子,不管他现在做什么,接下来做什么,都未证明这个事例具备可重复性、可普及性。” 赫尔曼“哈”地笑起来:“你的意思是,他可以做到更多?” “赫尔曼先生……” 有人突然插了一句:“他不是要搞格式化空间吗?” 视频会议场景内,骤然又有寒流吹过,与会的十几号人,竟然再没有一个人发言。 “接下来是谁?” 直播镜头下,罗南完成了除他以外,谁也搞不清楚的微调,然后就示意旁边那些呆头鹅,让后面的跟上。 本来站位比较靠前的胡德,仍然那种恍惚又荒诞的状态下,愣了愣神才反应过来,脚步往前迈了一步,却没有别人嘴皮子翻动一下来的快。 “我来。” 说话的是一个看上去非常强壮的年轻人,和施新和一样身穿作训服,应该都是到蒂城参加安全培训的人员。 果然,施新和机械式介绍:“史蒂芬,是项目组的……” 罗南不管这些,只让史蒂芬点燃格式之火。那个比罗南至少要大出十岁的年轻小伙子,用执行高危任务的表情,把手伸出来,让自身的气息,融入到已经“抱团”的焰光中去。 “以你为主轴。” “啊?”两个参与者都是懵逼脸。 罗南视线指向施新和:“是说你,由你搭起格式化领域的框架主轴。我是做实验的人,为了保证客观性,我不可能参与你们的领域。” 客观性个头啊! 看着罗南一手导演的这幕,成百上千人发出吐槽。 章莹莹的镜头中,罗南一派平和:“这个量级差不多可以了,能够同时充分干涉精神与物质层面,让燃烧者的规定性投影到时空结构中,并保持相对稳定,也就勉强可以称为‘领域’……保持住,不错,就是这么简单。” 骗人的吧! 绝不只一个人这样猜测。 全球这么多能力者、军方燃烧者,又不是没有人看到过“格式化空间”,也可以说是“格式化领域”撑开时的模样。 那份以生命能量转化为最直白的光和热,在时空中烙刻规则框架的辉煌情境,只要看过一次,就永生难忘。 近期最经典的战例,无疑是“血狱”田邦布设格式化空间,以绝对优势正面击杀血焰教团资深强者摩伦一役。 那一战不但将田邦推到了“超凡种以下第一人”的位置上,名震天下,更给世俗军政系统触及最高端的超凡层级,提供了一个绝佳范例和导向。 而现在,虽说三人掌心中的格式之火,稳定交融,光色渐浓,可相较于田邦与摩伦那一役,相去何止天壤? “这个……也算格式化领域?”赫尔曼怀着紧张又丝丝窃喜的心情,向光头杰夫索要答案。 然而杰夫并没有回答,只是很专注地盯着直播画面。 镜头前的罗南,对此全无感应,依旧说他的话,干他的事:“你们两个人,平常就搭档,齿轮咬合还是挺好的,但还不够典型。接下来要换个组别,最好版本也换一下……你们好像很多都不一样。。” 近在咫尺的胡德已经张嘴了:“我……” 罗南下了明确指令:“来个更低版本的,先考虑向下兼容。” 胡德已经嘴边的话,强行给堵回去了。 别的家伙可不管,立刻就有人举手:“蒂城海防特战团,少尉,威尔逊。” 这是个像海盗更甚于军人的络腮胡子。 罗南视线上下扫动一番:“好的,就你了。” 威尔逊咧了咧嘴,也上前伸手,照葫芦画瓢。这样一来,四个人挤成了个小圈,倒像是球赛前的鼓舞打气动作,可惜实在缺乏热血和兴奋,更多还是忐忑…… “噼波!” 一声很清晰的爆音,四人合手聚拢的位置,陡然出出了“灯花”式的闪光,之前一直稳定增亮的格式之火聚合体,其亮度陡然攀升,又明显跌落,显得明暗不定。 “哎……”就在一侧的章莹莹,嗓子里发出半声低呼,又强行给压回去,其反应极具代表性。 “代际架构出现不兼容反应。”视频会议中,光头杰夫适时解读。 “失败了吗?”至少有两个人同时开口,急不可待。 还没等杰夫回应,直播画面中,可见罗南身外,有数十枚飞蚁般的微小物件悬浮飞起,嗡然作响,下一秒就像是受到四人中间“火光”的吸引,盘绕着向光芒最盛处投落。 是真的投了进去。 然而,由炽烈生命能量转化而成的格式之光,却似乎不具备任何杀伤,任由这些小东西投进去、冒出来,环绕穿梭,倒像在进行一场魔术表演。 唯一可见的变化是:摇曳不定的焰光,重新变得稳定、厚重,映得周遭四个人面上身上,都镀了一层恍若实质的光膜。 “这是障眼法?” “那些小东西,就是切分仪?” “他真的控制住了?基于什么原理?” 投资人里面,有继续强烈置疑的,但更多还是趋向于更现实的层面。正因为如此,连迭的问询都向光头杰夫压过去。 杰夫可不是严宏,不会有求必应,更不会信口开河。任与会者如何焦躁,他这个做解说的都不动如山——其实他大部分精力,都放在与关键角色的交流上。 此前一段时间,他已经给直属天启实验室的胡德,传输过去几十个监测检测项目,要求那边无论如何都要执行到位。 直播再好,也不会比这些数据更真实可靠。 问题在于,胡德一直靠不上去啊! 肩负重任的胡德,心里开始有些焦躁了。 能够在近处观测、检验的项目,胡德能做的早做了,剩下的都是必须亲身参与,才能感知记录的——当然也是最重要的。 他也搞不清楚,罗南几次三番将他排除在外,是否是有意为之。 要知道,实验的决定权,只在罗南一人。 像他这样的“实验工具”,绝不只这一拨。 胡德换位思考,能找见这种机会、这种场面、这种事件,就算军方ab组此前还有些态度暧昧,现在恐怕涎着脸也要硬凑上来。 偌大个蒂城,找几十个燃烧者很困难么? 况且周围就是太平洋舰队、头上还有空天舰队,真给逼急了,环太平洋几个大都市成建制的深蓝行者战斗组,三个小时内空投过来信不信? 第五百五十四章 云母身(十八) 胡德抿住嘴唇,不顾强光刺激,凝视罗南等四人手掌汇合区域,那团越发耀眼的光焰,眼都不眨一下。 他已经在考虑,先一步涎脸加入的步骤。 “喂,你。” 胡德霍然惊觉,同时感受到了罗南冷静澄澈的视线。 “你的实力和权限应该这拨人里最高的,当辅助没意见吧?” 罗南很难得的人性关怀,让胡德浑身都不自在。他可没有忘记,自家身份目前算是最尴尬的一个。 然而身负重任,胡德顾不了其他,飞快摇头:“没问题,罗教授你尽管安排!” “那好,你先加进来,熟悉一下结构,我准备撤出去了……剩下的人,十秒钟后一起加入。” 胡德眼皮跳了下,但他二话不说,一步迈到位,伸手向前。 由于他的气息接入,中央那团刚刚恢复相对稳定的格式之火,亮度骤然提升,像一个强光灯,正常人已经很难对其进行直视。 强光扩散之下,像是掀起了一阵热风。原本在格式之火中穿梭的数十枚切分仪,瞬间给吹飞,有几枚在半路上就燃烧炸裂,看上去凄惨极了。 “我……” 罗南没说什么,胡德倒是心脏猛跳。 他在外围观察的时候,已经尽可能地对这簇格式之火的能量结构,做出预估和推测。接入的节点也是有一番考虑的——他没想搞破坏,绝对没有! 只是加入瞬间,空气中爆发式出现的大量光子,以及由此流泄的能量,给他的感觉,就像是不小心损坏了某个精巧又脆弱的密封器具…… 仿佛戳破了一个纸灯笼。 这么脆,也能叫格式化领域? 胡德都不好去评价什么,就与其他参与者一起,手忙脚乱去抑制那似乎马上就要散架的虚无能量结构。至于光头杰夫安排的那些检测项目,一时也都忘到了脑后。 偏在这时候,罗南收回了手。 “首席!” 施新和的呼叫声相当惨烈,除了眼睁睁看着核心架构崩掉的惊慌,另外就是希望罗南重施援手。 罗南却连视线都转移开来。 章莹莹的镜头很灵敏,立刻跟着罗南的视线环视一周,看被吹飞到外围空气中的切分仪。这些小巧的金属、骨料制品,在微弱的气流中起伏颠簸,但最终还是保持着动态平衡,散布在直径十米左右的区域内。 “这是……”章莹莹想问出个名堂,罗南却转向镜头,伸手往旁边点了点。 “呃,了解。” 章莹莹心领神会,当下和罗南一起,转移出来了切分仪的覆盖范围之外。 回头再看那些“实验工具”,仍然木立当场,一个个手足无措,不知如何是好,看上去可怜极了。 “这是怎么了?实验……还在继续吧。”章莹莹硬把“失败”这个字眼儿给吞下去。 “嗯,还可以,就是有些人脑子僵了点儿,大概平常很多事情,都让机芯包圆儿了吧。” “呃?” 罗南叹了口气,嗓门提起来:“火焰只是演示,能够成功,不就是因为你们就在格式化领域里面吗……后面的,都进去吧,有时候浓度也很重要。” 一帮人面面相觑,但罗南的命令还是起了作用,剩下的四位军中精英,开始向凭空“放火”的前几位同僚靠近。 随着他们之间的距离持续缩小,彼此的气息互相影响、缠绕,新的感觉开始呈现。 一秒钟后,胡德眼皮再次跳动。 稍迟一线,被罗南指定为“格式化领域主轴”的施新和,下意识抬起了手,指掌臂肘,都从灼然闪耀的格式之火中划过,撩起了一片光流火花。 然后,那簇过份明亮的格式之火轰然破碎。 巨量光子绝大多数遵循热力学第二定律,向周边空气转移传送能量,但也有相当一部分,在溢散过程中受到额外的约束,沿着乍闪乍灭的线路,在空气中游走循环。 像是某个巨大灯泡中,受热发亮的钨丝。 这些线路初始还在浮游在空气中,无所依托,然而几个眨眼的功夫,周边所有的参与者,都成为线路的一部分…… “他们在发光!” 像翟维武这样失声惊叫的,全球各个区域,绝不只是一两个。 此时此刻,镜头囊括了海滩上所有的燃烧者,而这些聚集在一起特殊人类,就在全球以千计的观众眼前,几乎同时变成了发光体。 一道又一道的扭曲光束路线,在他们身上出现,并持续蔓延开来。很快就与空气中浮游的线路对接,脱离了在体表流转的二维结构,具备了更显著的纵深穿透力。 可见区域是如此,看不到的区域呢? 更确切地讲,这些人的体内呢? 由不得人们不多想,海滩上这些人辐射出来的炽烈光芒,真的像是在燃烧! 海滩周边似乎是暗了下来,事实上是镜头聚焦区域的光芒太过刺眼,反衬所致。 看得久了,不少人都觉得眼前发花,又全不知其所以然,只能询问专业人士。 “这是怎么回事?罗南究竟想干什么?”参加视频会议的某位机构代表,彻底失去了深入思考的想法,只想知道最终答案。 “失控。” 光头杰夫简单吐出一个词儿。现在都不需要身陷局中的胡德给出答案,通过远程监控的数据变化,已经可以得到初步结论。 “什么失控?他们要死了?走火入魔?” 光头杰夫皱了下眉头,但还是接受了这种不够专业的形容,再解释道:“受监控者的生命体征还算平稳,我说的失控,主要是指由机芯主导的人体能量信息结构……” “能不能说明白点儿!在这种时候,你们绕来绕去的是要念往生咒吗?” 光头杰夫冷冷瞥过去一眼,依旧用自己的节奏进行解释:“目前的情况是,沸石海滩上所有的燃烧者,每个人的力量,都有一部分脱出了机芯的规定性——简单地说,他们作为燃烧者,仍然健康活力,但这种活力,已经脱离了机芯本身的设定,完全可以做一些现有模型中无法计算的事情、制造一些无法预料的 麻烦。” 与会人员沉默了几秒钟,总算有人大致理解了光头杰夫话语中最深层的意思:“你的意思,所谓的‘失控’,不是指海滩上那些家伙走火入魔,仅是指我们的控制崩盘了?” 光头杰夫没有正面回答,只是咧开嘴角:“好消息是,目前我们看到的一切,仍在相关的构形逻辑范畴内……也许我们可以安静欣赏,这些机芯设计中不存在,却又精彩绝伦的结构之光。 “……也许下次升级换代,就能用到了。” 虚拟会场内传来一声闷响,不知是哪个砸了桌子,将充满焦虑和躁怒情绪的音波,传递开来。 “控制一下。”沸石海滩上,罗南拍了拍巴掌,示意正快速向“人体钨丝”转化的施新和等人要有所节制,“你们现在没有披甲,能量溢出又聚合作用……再这么搞真的会烧起来的。” 围成一圈的七名燃烧者面面相觑,又精神恍惚。现阶段,能真正搞清楚自家状态的,还真没两个。 胡德勉强算一个,可是他当前心神实在有些涣散。 他在这一拨燃烧者中,修为最高能力最强,对机芯体系和相应构形逻辑,也掌握得最为精到。 然而越是如此,对那些超出他认知范畴,偏又严密符合构形逻辑,甚至更为深湛高妙的“光结构”,就越发地没有抵抗力。 在这些似乎断续破碎,又隐然一体的结构内部,自己也成为整套结构的一部分,无论是生命力量,还是心念意识,都在向以前从未感知、从未考虑、从未想象的领域,做一个深透的延伸,不再具备钢铁般的严谨性…… 不,能量信息的流转模型仍然严密! 只是,已不再是那些熟极而流的、人为设计的规定性,更不可能是机芯计算把握的模型。而是在更广阔的领域,在他的感知极限之外,做惊险偏又能让强迫症极度舒适的完美机动与构合。 问题在于,作为控制者,实在是太无力了。 胡德还在胡思乱想,忽然就被点了名: “特别是你,胡德是吧?” “呃?” “只是发呆可不行。你的能力最强,虽然不是主轴,但完全可以做阀门啊。” “……我该怎么做?” “这本来就是你们搞出来的,收拢一下很困难吗?” 七名燃烧者,七名精英,此时就像是七个呆瓜,还是即将从内到外烤熟的呆瓜…… 所有的观众都能看出罗南的无奈。 他叉起腰,想了几秒钟,然后向现实低头:“算了,现在你们找一个更明确的聚焦区域。比如脚底下的沙滩?施新和,你是主轴,由你来决定!对,就是对这些沙子做点儿什么,用你们支撑的领域……” 施新和头皮都是汗,看着脚底下的沙子,脑子几近一片空白,至于印象最深刻的,最深刻的…… 对了,那团沙球! “嗵!” 明显用过劲儿的后果,就是在脚底下的沙层中,制造了一声几乎撼动整个沙滩的闷响,沙起细浪,向四面八方扩展,以至于连涌上滩头的海水,都给倒逼回去一些。 然而同样遭撼动的,还有罗南此前的布置。有些沙堆颤巍巍的,甚至已经半垮下来。 “哇哦!血焰教团这下亏大了。”掌镜的章莹莹忍不住吐槽一句,这处高质量的自然沙滩,真未必能禁得起这样的折腾。 镜头飞快地做了个转移,罗南保持叉腰的姿势,就是偏了下脑袋,以表无奈,可最终没说什么。 不管怎么说,积累的危险给排除了一部分不是吗? 至于真正的“受害人”,血焰教团的蒙冲,此时正在与人通话,闻声仅仅是抬头瞥来一眼,很快又陷入到快速频繁的交流中…… 相对来说,他对镜头还要更敏感些。 “看重点啊,看重点!”章莹莹就这么一个移镜动作,便让朋友圈里群情激奋,“你不是在拍世情片的好嘛!” “有种再说一遍?我立刻关机信不信!” “莹莹姐,章阿姨,我们错了!” 另类而短暂的直播交流中,镜头还是转回到了七名燃烧者共同搭建的高亮度核心区域,看这几个分也不是、聚也不是的“实验工具”,僵立当场的模样。 这也算核心? 对于核心与否,章莹莹当然是有异议的。真正的核心,是罗猿外好不好? 这位溜猴的动作太帅了! 还有,她怎么觉得,最关键的要素,不在于燃烧者,或者发亮的“钨丝”,而是另有其物呢? 她的镜头略有偏移,给了空气中悬浮的几枚切分仪,一个快速而醒目的聚焦操作。 正当其时,一道醒目的光弧,从七位燃烧者的高亮区域甩出来,瞬间屈折,绕行在周边空气中,一秒后变暗消失。 而就是这说长不长,说短不短的一秒钟,光弧“串联”了至少三枚切分仪区域,而每一次都是明显的转折节点。 完美! 章莹莹在心里给自己点了个赞,几乎已经可以预料到,这个镜头后面,极致的喧嚣了。 里世界广告摄影大师成就: 达成! ???(ˊ 不提章莹莹如何给切分仪疯狂加戏,大部分人眼中的核心区域,危险的亮度有所降低,而在两三次无意义的过激动作后,施新和开始掌握一些基本技巧。 沙滩上,开始涌出一股“喷泉”,纯粹是由细沙组成,其高度渐长,参与的沙粒也持续暴增,但与下方的沙滩,形成了一个相对平衡的循环。 很多从一开始就观看直播的人,很快就醒悟:施新和这是在模仿,模仿不久前罗南的演示课程。 首先是从沙滩里拔起来的沙柱,下步就是让它变“蛇”,盘折环绕,但实在不好控制。 “先稳固一下比较好吧。”胡德低声说了句,下意识要帮把手。 他声到意到,原本由施新和独立操作的细沙喷泉,其更新循环的速度,骤然为之一缓,渐有了明确外形。 胡德的发言,也是提醒,罗南演示的时候,他们这些“实验工具”还在赶来的 路上,不过直播肯定是都看了,对其理解或多或少,可总有一个大致的印象在。 这就是一个相对明确的目标。 稍迟两三秒种,七个人开始合作,这是一种意识层面的聚合。原本对这种意念塑形的方式,是有既定的规程的,每个人都学习过。 可现在,能量信息流转的方式,已经发生了深刻又放纵的变化,既定的规程已经不顶用了,差之毫厘,谬以千里。 就算他们秉持着同样的想法、参照着同样的情境,追求同样的目标,可在思维层面总会有些差异存在,必须进行妥协、修正,形成大致的默契。 第一个环节达成了共识,还有接下来的二、三、四……很快,所有人都发现,这是一个非常折磨人的过程。 在前一个环节达成的共识,很可能并不是默契的开始,而是冲突的发端。他们此刻所能感受到、利用到的构形实在太多了,看上去每个都符合既往的操作规程,都可以形成逻辑完整、线索清晰的思路,这是会让选择困难症患者发疯的情境! “我们必须达成共识,别赌那狗屎的默契了!” 胡德终于忍不住,再度开口:“施新和是吧,你要当队长当主轴,难道不需要沟通吗?” “当然需要。” 施新和额头的汗水,已经把发丝都给粘住了,话音却更加清晰,碾碎了之前恍惑不安的精神状态: “如果我们只需要做一个雕塑,智能建模,然后沟通修正,就足够了……接下来机芯会搞定一切。可我们现在做的,不是实验吗?” “实验什么?” “这是罗首席的问题,我们要做的,只是支撑起一个格式化领域。” 顿了顿,他又强调:“合格的、没有代际限制的、可以自运转的格式化领域!” 说着,施新和转头去看,周边的空气中,缭绕着若隐若现的光丝轨迹,隐然成为一个巨大的碗形半球弧面。 在这个弧面之上,数十枚切分仪悬浮,如同天穹之上的星辰,看似无所挂碍,只冷冷凝视下来。 事实上,他们每个参与者都很清楚,之所以到目前为止,他们各自出格放纵的生命能量,突破机芯限制,却还保持着相对的秩序,甚至维持在一个基本合拍的逻辑层面上,就是因为这些飞虫般的小东西,在特定位置,特定时机,给予的特定干涉。 如果没有这些小东西,他们大概已经成为烛火里的“飞蛾”了吧。 “所以……” 施新和这时却有些词穷了,他大概知道应该做什么,却仍不明白接下来要怎么去做。 这时候,罗南在外面拍起了巴掌,唤起他们的注意:“诸位,我知道你们想做什么。不过呢,施新和说得没错,四端四层的‘超构形’理想结构,并不是简单堆起来的模型。这样吧,我给你们一个现成的……散开些。” 七个“实验工具”下意识分开,半秒钟后,他们脚边那一簇僵硬曲折的沙柱,便开始了蛇一般的狂舞,然后又弯折堆叠,渐成棱角。 显然,罗南是在操纵沙粒。 可问题又不能这么简单地解释。 因为在施新和等人眼中,在章莹莹灵敏的镜头下,与沙粒共舞共振的,分明还有空气中悬浮飞动的切分仪,还有那些纵横交错的光线轨道。 事实上,所有观看这幕情形的人们,都能或多或少地发现: 那团渐渐成形的沙堆结构体,正与他们视界中一切与燃烧者有关的元素,形成了互联互动。 视频会议中,赫尔曼突然开口:“我们如果派出行动组,对罗南采取措施……会不会像那边七个傻子一样?” 包括光头杰夫在内,没有人回答他。 赫尔曼倒是自问自答:“也对,明明已经栽进去一个了。” 数秒钟后,一团与罗南曾经展示的几乎完全相符的沙球,成形并悬浮在施新和等人中间。 可以看到,构成沙球的万千沙粒,就在光滑的球面上有序转动——然而它们根本不是一个方向,而是类似于地球大气环流般的复杂循环系统。 只看到这个,一帮人就头皮发麻。 “准备好了吗?我要放手了。” 类似的话传过来,七个“实验工具”真的要崩溃了。 关键是,罗南说到做到,那份如臂使指的操控力量瞬间脱离。 原本圆转如意的沙球,第一时间就做出了超级丑陋的变形,而且向下沉坠! 圈子里的七个人,几乎同步下蹲,伸手想接……还好,沙球没有着地,险险地悬住了。 “你们可以放心大胆的尝试,真的!就算有什么问题,首先崩掉的也是切分仪。” 罗南在圈子外给他们鼓劲儿,只是话音未落,他们头顶就有一个切分仪再度燃烧,在炸出来的强光火焰中粉碎掉。 圈内有人发出了惊呼…… 是那个海盗模样的军官威尔逊。 他开了个坏头,引得至少两个人也发出短促的低叫声。 这些经过严格训练筛选,历经磨难才完成了燃烧者改造的军中精英们,表现得就像一群刚刚踏入社会的小姑娘。 ( ̄_ ̄”) 没办法,罗南只能劝慰:“没关系,不是还有几十个吗,爆完之前,你们都是安全的。” 说着,他看了下时间,现在的进度,与他的预期相比,略有些滞后。也许他应该统筹一番,开辟第二战场,让一些步骤同步进行。 如此考虑,他扭头看了眼海面上的浓雾,开始琢磨更深层的问题。 只是他考虑得深了,嘴上就有些随意,受他这话刺激,完全建构在虚无中的脆弱平衡再一次抖动,切分仪连续炸了4、5个 “……” 罗南无奈摊开手:“完全没必要紧张好不好,只是一个临时的团建活动,就当你们是在集体颠球不好吗?掉在地上重新来就是了。 “相信我,你们所在的这个沙滩,目前是最适合你们的环境。你们在这里应该如鱼得水,心想事成,万事如意。来,笑一个!” 罗南收获的是尴尬而僵硬的笑脸七枚。 第五百五十四章 云母身(十九) “好吧……”罗南再次确认,他实在缺乏领导和动员能力,干脆也就不添乱了,让他们自己调整解决去。 当然,必要的实验目标和训练科目还是要明确的:“这个沙球你们保持住之后,就往那边去……那是你们最后的工位。” 罗南手指的方向,就是海边上那一具孤零零的深蓝行者外骨骼装甲。 “你们应该都有操控深蓝行者的经验,所以下一步就是让那个家伙动起来。施新和,你是主控,但都形成格式化领域内,怎么也要比单个人操控来得优秀……” “砰砰砰砰!” 不知谁一个哆嗦,切分仪又炸了一串。 罗南已经见惯了,只当放鞭炮,思考计算几秒种后,干脆给那帮人又补充了一批,让切分仪的个数增加到30枚。 “感受一下切分仪运转的规律,也可以尝试做下切分,其实你们就是不习惯,太紧张了。” 说也有趣,随着切分仪数目的增长,一帮人大概是觉得容错率增加,心理状态明显好转,不知是谁开的头,竟然尝试着往海边上的“深蓝行者”那里靠过去。 罗南不再打扰,不过回头再看手里的切分仪储备,明显也不多了。 “第二批次应该出来了,再送些过来吧。”这次罗南指向的是蒙冲。 后者还在通讯中,与教团高层和研究人员讨论得热火朝天,闻言一惊,再看沙滩上那些燃烧者,还有他们身外环绕的切分仪,这才明白过来,肃立应声。 蒙冲与教团那边的通讯都没断,眼下就是再转述一嘴的事儿。不过,感受沙滩上支立起来的格式化领域,联想起已然尸骨无存的摩伦长老,心情难免异样。 还有,蒙冲也没有忘记,罗南在沸石海滩上的实验,其实是分了不同区块,那群燃烧者只是其中之一。与之相对照的,正是他这里…… 在蒙冲看来,罗南也是在提醒: 施新和这帮军中精英适应起来很快的,到时候打对台,如果他这里没进展,丢人的可是血焰教团! 蒙冲深吸口气,觉得单纯通讯讨论,效率已经远远不够了。这几个燃烧者来回折腾,可有罗南手把手指点,这就是犯规啊! “我马上去……这就回来!” 蒙冲这回不只是要补充切分仪,还要叫人。 相较于军方,血焰教团的实力也许不够看,但在蒂城的一亩三分地上,难道三五十个人的队伍还拉不起来吗? 他可是记着,之前罗南话里可有“多多益善”的意思! 蒙冲向罗南一欠身,匆匆离去。他的飞车已经成为了罗南的“实验工具”,还好这里已经是艾伯庄园的属地,跑回去也不费什么事儿。 罗南能感觉到蒙冲那边骤然拔起的紧迫和竞争意识,对此他乐见其成。 他再看了下时间,快要九点半了。时间正一分一秒地过去,如果下午要出海做深度实验,现在时间多少会比较紧迫。 偏偏有些事情急不得。 罗南便琢磨,他要见缝插针做点儿什么事儿。 也在此时,掌镜的章莹莹无声无息地靠上来,上去给他一个大特写:“喂,栗子炒好了没有?” “呃?” “你刚才说过的,要举例子啊,说半截咽下去了,这么久难道没有饱腹感吗?” “哦,差点忘了。” 章莹莹要给罗南镜头,自然而然的要跟随过去,也就不可能照顾到另一边燃烧者们的“团建活动”。 至于施新和,自顾尚且不暇,哪还有余力去拍摄呢?那个机位现在完全是随缘了,只有一些歪斜的近景镜头,或快速闪过的画面,完全代入施新和僵硬的第一视角,让全球观众都感受到他的紧张。 除此以外,再无其他。 这种时候,大家只能指望章莹莹,可如今…… 她一定是故意的! 此刻的章莹莹承受了来自全球多个区域的诅咒,但相应的还有同样分量的赞美。 夏城的剪纸已经兴奋地拍起大腿:“早该这样了,那些燃烧者是去当器材的,又不是上课!” 群里、圈里赞美如云,章莹莹笑弯了眼睛,拿出人气播主和主持人的架势:“来,罗教授,趁着现在有时间,完成承诺……有时间吧?” 后面终究是有点儿心虚的。 “嗯,没问题。”罗南思考了一秒钟,便开始进入正题,“我刚才讲到哪儿了?” “举例子呀,举那个生命层随意切分的例子,唔,或者是‘超构形’理论?” 罗南点头,接上了此前的思路:“是的,切分和超构形理论。我的意思是,要接受这么一个理论,最重要的就是做好基础成分的切分与重构。” 章莹莹自动代入捧哏的角色,顺带插入广告:“要使用切分仪吗。” “善用工具当然很好,但仅仅是切分仪还不行,我们还要保持一定的客观性。毕竟,自己切分自己,不可避免会产生相当程度的偏差,尤其涉及到精神层面。” “那要怎么办?” “可以考虑一个相对客观的作用环境,一个更倾向于‘应用型’的研究方式。” 罗南不急不躁,娓娓道来:“我们知道,我是说我猜测,即便是未来修行的理论和文明发展到了极高的层次,就个体修行而言,处在基层和中层的绝大部分人,他的观照和感应精度,应该还是在微米区间,不可能在个人修行体验里面触碰到纳米及以下的层级,遑论驱使和调动,这是符合逻辑的。 “可我们都知道,作为生命遗传的物质基础,基因直径通常只有2纳米;再去切分更底层的生命基质,只会更加困难。这样一来,‘切分到最底层并进行重构’,就是一句正确的废话,在现实修行层面就成一个伪命题。” 章莹莹“嗯嗯”两声:“没错是这样,不过好像你现在也是在说废话……有没有点儿硬头货?” 罗南就笑:“最基本的方法,还是投入大量人力资金,进行基础研究。利用尖端仪器和高级研究人员,对生命体修行进行实时监控和研究,不惧失败,不惧错误,甚至不惧推倒重来……” 前面罗南还是笑着的,可渐渐地越说越凝重。特别是逻辑推理的方向,与曾经的在“中继站”记忆相印证,有关的场景片断,正变得愈发鲜活。 依稀是梁庐站在他面前,面色严肃: “布法如关,尸堆如山!它需要正确的进化方向、完善的基因科学研究体系、强大的社会动员力还有极其惨烈的牺牲,包括生命和道德……没有人愿意付出那么大的牺牲,但要想跨过种族进化的天险绝关,必须如此。” 罗南不自主又想起了另一个人: 修馆主。 有些事情,其实不需要当事人亲口解释,随着罗南地位的提升,接收的信息量增加,也能捕捉到一些影迹。 盗天火的人…… 他的心神渐有恍惚,以至于都忘记了,他是否真的把梁庐曾告知的话,给倒换了出来。 “我说到哪儿了?” 章莹莹翻个白眼:“说到不惧推倒重来。” 罗南长吁口气,最终还是决定,暂时把梁庐的“原话”吞回肚子里,只做一个近似的、相对较和缓的还原: “对,不惧推倒重来……找到符合绝大多数人的普遍修行方式,形成从通识到专业再到更高层次的教育和研究体系,不断地扩大基数、增加样本、提供参考、持续完善……” “s!” 章莹莹就可惜手边没有话筒之类的顺手的玩意儿,可以直接去捅罗南的嘴:“说点实际的好不好,照这说法,你准备让大家等上个几百上千年?” “我说的很实际啊,这项工作其实已经开始了。” 罗南摊开手:“里世界一直在都在进行相关探索和研究,只是相对分散,或者说没有找到一个比较清晰的道标。相对而言,深蓝那边进行的倒还不错,方向很清晰,参照很明确,就是摹写吝啬了点儿。” “我怎么觉得你话里有话呢?” “总之……” “你栗子才拿了几个,凭什么总之?” 罗南没办法,就换了套说辞:“我的意思是,目前来看,我们想要一步到位,整顿修行的最底层,形成完全无错漏的层级体系是不可能的,必须一步一步的来。 “我们必须从目前能够基本掌控的层级入手,先尽可能的向下切分,然后利用高低的交互干涉作用,以结构的思路反推回去,夯实层级基础,以跃升的方向和结果为验证,尝试纠正以前错漏或者忽略的地方,一步步地向前。” 章莹莹就嘟哝:“你在哪儿学的这些滴水不漏的狗屁说辞?” 话是这么说,章莹莹却能大致体会到,罗南的说法,其实是高度概括的战略方向。正因为其概括,缺少定量和定性的指标,听上去就大而化之。 武皇陛下有时候也会说这样的话。 当然,那位是超凡种,是里世界的资深强者,就是概括听上去也不觉空洞——反正能脑补嘛! 至于罗南么,唔,现在好像也差不多? 第五百五十四章 云母身(二十) 章莹莹眼珠转了一圈儿,觉得不能让这位太老成了,影响效果,当下强词夺理:“还是太虚,有点更实际的没有?你说里世界瞎胡搞……” “我什么时候……” “不是吗?意思就是那个意思,你既然那么说了,难道不准备拿出一个相对明确的道标吗?还是要我们跟着深蓝的方向走?” 罗南摇头:“那倒也不必。看看燃烧者,在可见的层次,是非常有效的,由此向上再推导,应该有没有什么太大问题,前景非常广阔。可是,从当下的实现形式来看,仍然只是一颗虚幻的火种。” “虚幻?火种?” “嗯哼,人体改造是一条路子,也是绕不不过去的途径。但如果不能下探到基因的层面、影响到生命基质的生灭和传承逻辑,总还是有遗憾的。” “那,你给他们切分一下?我看你做得就挺是那回事儿的。”章莹莹挤眉弄眼,唯恐天下不乱。 “很遗憾,我做不到。”罗南实话实说,“我的做法,究其本质而言,也是虚幻的,仍然是架构在理念模型而非是实体基础上。” “……能不能说得再明白些?” “我的意思是,我仍然是利用了灵魂力量对肉身的反向干涉作用,为点燃‘格式之火’搭建了一个理想模型。如果哪一天,或者在某种极端环境下,灵魂力量无法起作用,这个模型就将分崩离析。” “灵魂力量不起作用?”章莹莹算是一半精神侧,但她实在没有这方面的经历,只能用自有的知识去猜想,“你是指畸变时代之前,超凡力量未发端的情况吗?” “唔,那倒是个值得研究的时空环境,不过扯不到那么远。我只是说,真正的火种,应该是在自然的生命形神框架下,经过修行式的整理,自动点燃的一种跃升式质变。当然它肯定需要一定的外在时空环境条件催化,内外干涉,相辅相成。” (◎﹏◎) ……话题开始飞向外太空了,怎么拽回来?在线等,挺急的! 章莹莹其实看得出来,罗南出口的每一句话,似是都有所凭据,更像一种描述,而非推理。 问题在于,罗大爷您看到的东西,我们这些凡夫俗子两眼一摸黑啊! 章莹莹不知道该怎么往下接了,幸好罗南主动调转了方向:“我说的这些,只是在表达一个意思——接下来我讲的东西,全部都是应用层面,不涉及基础理论研究,我没法讲我也不知道的东西。” “前言啊、导语啊……还真长!” 章莹莹忍不住又吐槽,不过她必须承认,经过罗南这么一讲,在超凡力量领域,基础研究……尤其是有关方向,分量可是增加了不少。 而且,这家伙绝不是想到哪儿说到哪儿,藏着腹稿的吧! 又想搞事? 她心里念头百转,捧哏的角色还要继续当下去:“成,大家都理解了,今天你罗教授主讲实用技巧,哪方面的?” 罗南依次屈伸三根手指:“层级、结构和跃升三要素,没有基础逻辑,层级和跃升也无从讲起,那么只能讲中间这一块了。” 他收起食指和中指,只余下大拇指,翘动两下:“我们现在可以讲讲,如何在结构上做文章,尝试切分超凡力量,间接推导,进行自我透视和解析的方法。” 章莹莹视线在沙滩最强光源处一扫,又眨眨眼,一脸天真:“罗教授,你是准备教我们如何切分燃烧者?” 话音未落,全球各地,甚至超出这个范畴的多个区域,都有强力诅咒发动。 罗南就笑:“没有。事实上,我并不建议从燃烧者,或者说是从机芯这个方向入手。并不是因为它不好,而是因为太好了。” 章莹莹继续恶意卖萌:“不懂。” 罗南仍在比划自家大拇指:“莹莹姐,你知道无拇指理论吗?” “嗯,好像在哪儿看过?” 罗南不疾不徐地说话,随着半年多来讲课课时的增加,他的经验越来越丰富,渐已不知怯场为何物: “这是上个世纪 末提出的一个比喻,说是在人类进化发展的过程中,灵活的双手起到了非常关键的作用,其中大拇指进化带来的稳定抓握能力,更是具备决定性的力量。 “但是,在现在的人类进化阶段,别说大拇指,就是双手也没那么重要了。可在那个特殊阶段,没有大拇指功能的进化,人类这种脱毛猴子,真的可以获得当前的成就吗? “更典型的例子,是传统方式建造大楼时外面的脚手架,最后工程竣工,人们看到的只是摩天大楼,又有谁会关心那些钢管竹条呢?现在我们貌似不太用了,但在上个世纪,上上个世纪,没有那些钢管竹条,又谈什么高层建筑?” “这个说法,放在超凡力量研究领域仍然成立——当我们面对一个高度整合的成果时,只知道它的必然必要性,却往往找不到它的充要条件。因为那个曾经重要却已经无用的环节,已经隐藏起来了,甚至是已经被精简掉了。 “我们只能看到高级的现实,却看不到低级的历史,更无从看到历史沿革中的底层结构和秩序。 “所以从这个角看,标准阵列,咳,我是说机芯构形,太过高端,精简太多,不合适。” 貌似好有道理的样子。 章莹莹被罗南说服了,顺着他的思路往下想:“那什么比较好?要是更基础的,凝水环?你上次……” 罗南又咳了一声:“某种意义上,它要比机芯更凝练。” 章莹莹眨眼:貌似不小心把老板给坑了? “那就血意环堡垒,血意环,你一手打造的嘛,这个总没问题!” 罗南仍然摇头:“堡垒结构,也是有相当程度的集成,是非常高级的构形思维的产物。而且偏重于精神层面……不过话说回来,这是很好的群体秩序结构,虽然是由灵魂力量打造,但成形后主观念头几近混沌,体现出了精神层面相对的客观秩序,非常难得。精神侧可以自己尝试一下,用切分仪来几轮切分,对把握灵魂力量的生灭逻辑和状态,应该会有好处。” 章莹莹耐着性子等他打完广告,这才怼回去:“这也否,那也否,你总要找个切入的角度吧?” 罗南眼神在海滩和海面雾气中转了一圈,最后指向镜头:“要说比较适合的,我们还是继续拿剪纸哥当例子吧。” “……” 再度被罗教授翻牌子,夏城这边的剪纸兴奋的情绪已然不在,胸口“嗵”地一声响后,百味杂陈,复杂得很。 身边的翟维武还拍他的肩,唉声叹气:“我也不知道这算不算好事。” “小屁孩儿滚蛋。” 嗯,这一声骂出口,他就分辨出主味儿了: 紧张,真紧张! 罗教授、罗猿外,嘴下留情啊! 剪纸还想发私信求饶来着,可到最后也没好意思执行,远在数千公里外的罗南,也就顺理成章地往下讲: “记得我之前说过,剪纸哥把‘灵魂活化’分为了两个流派,操控流与活化流。 “看当下的修行主流,再怎么高妙的操控,注定了受感应能力的限制,其精度是受限的;同样也受到认知层次的影响,潜力也有限,一是一,二是二……更不用说还有器械限定。剪纸哥当初送给我一个护臂,对应着精密操控,很精巧,但我一回都没用过。” 说着罗南都笑了,对着镜头做了个抱歉的手势。 剪纸旁边,翟维武傻笑两声,但看到剪纸紧张到抽搐的面孔,吐吐舌头,忙又抿住嘴巴。 “……倒是模拟灵性的路子,只要变换一下思路,以‘超构形’理论改造一下,潜力会很大,值得好好研究。我今天就重点说一下这个。” 翟维武忍了一秒钟,终于再度破功,伸手戳剪纸的肥腰: “纸叔,南哥说你潜力大呢!” 剪纸仍不开口,只有呼吸变得粗重许多,眼睛更是瞪得圆了,盯着投影画面不放。 不过,罗南并没有进入正题,只在后面简单介绍了一下“超构形”理论的基础,亦即如何将万事万物划分为三个层级: 物质层、生命层、幻想层。 “在这三个层级里面: “最基础的物质层,主要是客观物质的积累、嵌套和作用,在非线性的自然混沌中作用,孕育生机,它既是层级的基石,又是最普遍的反应环境。 “最高端的幻想层,上限无穷尽,就我目前理解的,主要就是思感和联系,以人的思维为基准,思接万里,想落天外,让风马牛不相及的两端,以符合自然和生命思维的双重秩序,进行交互作用,代表秩序的框架、规定和延伸。 “至于中间的生命层,作为中枢,上引下接,最重要的是结构。要体现出矛盾统一,用以承托非线性的自然混沌,与高度秩序的生命思维;还要体现生命的总趋向,生发、成长、死灭……” 章莹莹及时打断他:“说人话,说人话!” 罗南很无辜:“有人喜欢听的。” “我们要为大多数人着想!而且你不是要说应用吗,怎么又理论了?” “总要说一下大致的脉络啊。接下来的演示,就是在三个大层级的总趋势上,演示中间生命层的结构推演变化……我觉得这是‘灵魂活化’很有潜力的应用方向。” 罗南煞有介事地捋了捋袖子,章莹莹初时还不觉得怎么,等回过神来就是眼皮直蹦: 你一团水汽,玩这种操作,不怕穿帮丢丑啊? 唔,好像也没什么可怕的。 罗南的动作相当从容自然,此时他真的像一位即将进行表演的魔术师,伸手从脚下的沙滩上遥遥抚过: “接下来,我们就在物质的沙盘上,用刚才那套逻辑,做一些结构的组合演示。“我尽可能地贴近生命层性质,其参照的理论可以简单称为‘幻想构形’;基本的操作和干涉方式呢,则来自于剪纸哥教给我的那些技巧,当然要用‘幻想构形’的逻辑重新编辑一下,不介意吧?” “不介意。”章莹莹回答得极其爽快。 翻白眼的轮到罗南了:“我在问剪纸哥啊,私信等消息呢。” 话音未落,剪纸的确定回复,就和章莹莹的低扫腿一块儿到达。 “好快……夏城那边好像还是凌晨吧。” “呵呵,因为你,早炸窝了。不过话又说回来,我们算是比较幸运的?” 章莹莹很恶毒地来了个场景移换,给了不远处沙滩上七名燃烧者一个短镜头: 他们中间,已经扁胀凹凸到看不出任何规则形状的“沙球”所代表的紧张适应进程,与这边随意自然的对话,形成了鲜明对比。 罗南呵呵笑了一声,也没有多说什么,便开始了真正的演示和讲解: “现在,我要通过灵魂力量加持,给这处物质沙盘一个初始条件,不管它上面的个体是否是生命,都要有一个彼此感应和作用的基础,这也是‘灵魂活化’的起手式和基本原则: “充分的、多角度、多层次干涉。” 说着,罗南视线向下,章莹莹的镜头紧紧跟随。只见他脚边一部分沙滩区域,其颜色突然变深,显得有些湿润,乍看像是被浇了一瓶水。 一秒钟后,这片潮湿的沙地便沸腾了! 此时镜头下的沙地,猛一看像是一锅颜色不太正的玉米浓汤,因为沙子密度的问题,有种非常扎眼的粘稠感。 可随即,章莹莹给了一个近景。 人们立刻看到,在这锅粘稠的“浓汤”细部,所见的每一粒沙子,其实都是比较干燥的,没有“汤汁”粘连,甚至彼此之间的接触都很少。 这“锅”沙子,感觉更像是变成了在磁铁作用下的铁砂,在磁场中被磁化,彼此之间互相吸引,又互相排斥。 而当作用力量超出了某个阈值,它们便互相推挤着向上喷涌,形成了极具张力的“气泡”,很快又崩裂,还原到下层,然后周而复始。 章莹莹越看越觉得眼晕,忍不住就问:“为啥会这样?它们在搞什么?” “这个问题很好。”罗南已经是袖手旁观的架势,“事实就是,它们在互相搞……事儿。” 第五百五十四章 云母身(二十一) 在章莹莹的白眼球攻势下,罗南还是缀上了一个比较礼貌的小尾巴,然后继续解释:“造成这种现象,是因为此前我以灵魂力量,赋予它们一个基本相同的反应模式。 “我说一下里面的逻辑哈:我们最终要模拟生命层的性质,所以会做得相对复杂,但又比较粗糙和随意,毕竟我不知道沙子进化为生命基质后会是怎么个样子,只能凭空捏造。所以在加持的结构设置上,会有些抽象化和概念化。 “在结构上就体现为注重个体的反应敏锐度,增加彼此之间干涉的粘度,给予它们充分反应的机会。有点儿类似于磁铁,随着它们空间体态的相对变化,形成吸、斥两种力量。基本结构是这样……” 说话间,罗南直接凝聚水汽,在空气中比划出一个具象图形,规则又陌生,明显是构形思维的产物,让外行人看了头皮发涨。 罗南随即便给它定性:“这就是我们能够切分出来的基本单位了。” 章莹莹嘟哝一声:“这就不亲切了,要不要搞这么专业!” 罗南看她一眼:“没办法。当时剪纸哥给出的物质条件,是由高天师加工后的符纸,有活性,指向性也更强。我这里是沙子,就需要预先做一下加工……嗯,再强调一遍,我在这个环节做得比较随意,是随机选择了一种微型个体反应结构给予加持,这是人工设计的,是为了做实验方便,真实情况下的切分结果可不会这么规整。” “哇!”翟维武眼睛瞪得溜圆,惊叹不己,“纸叔,原来你那个小纸人,那么复杂。” “……见笑了。”剪纸这话真实得催泪。 罗南的做法,确实是按照“灵魂活化”的基本原则,即“尽可能充分干涉”这一基本逻辑来进行的,当初夏城分会派他去向罗南传授这种法门,也就是看重其在精神与物质干涉作用上的典型性。 可是,一般的能力者,包括剪纸在内,就算搞得再精细,又怎么可能像罗南这样,给每一粒沙子都赋予基本反应模式? 这就相当于瞬间做出成千上万次加持——即便是简单的、批量的重复,当积累到一定数字,其难度也就自然提升到了高不可攀的地步。 剪纸很有自知之明,就算派出十个、一百个他这样的,也不可能做到罗南这种程度。 数千公里外的罗南,仿佛是感应到了剪纸的心绪,面对镜头,语气柔和:“在‘灵魂活化’的逻辑下,我们需要尽量给出一个充分必要的环境,再赋予其规定性和感应变化逻辑……但这只是研究,是筛选,是刻意制造的理想状态。就算是这样,也许还要进行成千上万次的模拟测验,才能去谋求一个概率的结果。 “实战中,我们肯定要选择最简约有效的结构,当然,是在加持对象自身的物质特性允许的范畴内。而这些,就需要平日里的实验积累了。” 罗南这算给人安慰……算吧? 可为什么,让人听得更想流泪呢? 剪纸想想他日常……经营的那个手工艺店铺 ,还有花里胡哨的剪纸工艺展示柜,整个人都不好了。 直播画面中,罗南转向章莹莹:“你想要个什么样的?” 章莹莹还在犯晕状态下,愣了半秒才醒过来:“咦,我选?可以选吗?” “我说了,刚才只是赋予它们基本的反应架构,让它们具备基本活性。我们作为操纵者,终究还是要再赋予它们一些规定性的,给予它们相应的刺激——就像做培育实验,看看菌群对某种药物的抗药性如何。” “这么一说,我忽然有点儿明白了。” 章莹莹终究是聪明人,前面也听了罗南好几轮的讲解和介绍,再由具体例子一点拨,立马通透: “你是在做菌种筛选!” “差不多,只不过我们筛选的是架设在有形物质基础上的‘超构形’,是一种无形的系统框架。” “看看谁更有效率吗?嗯,你的意思是,让它们成为一个整体系统,沙子生物?” “嗯,有那个意思,但只是模拟。” “模拟?是要让我当游戏设计师……让我想想。” 章莹莹低头去看沙滩。 说起来,沸石海滩的沙质极好,细白纯净,堆积在一起才呈现出微微的金黄光泽。光脚踩在上面的感觉应该会很好,可惜在场的人们没一个有这番闲情。 章莹莹沉吟不定,干脆蹲下身去,在沸腾的“沙汤”外围,抓了一把未受干涉加持的细沙,让它们在指缝间流泄而下。 渐渐的,感觉上来了:“有点儿软,可塑性挺强的,也许我们需要一个能变形的家伙?” “哦,要增加粘性、可塑性。” 罗南顺手在空气中比划,不是胡来的,就是在之前水汽凝结的“简单构形”上,进行增删修正。虚幻又清晰的线条图形,就在他指尖凝结、飞舞。 千万别去跟随他的思路,会死人的! 章莹莹眯眼瞧了两下,便强迫自己做回甲方,一门心思提要求就对了:“硬度不要想,不过可以在卸力上做点儿文章……” 罗南表示理解:“传导性,必要时短暂的消散和重聚。” “攻击力怎么算,要扑上去把人闷死吗?” “……这个,暂时可以不考虑。” 沙滩上对话持续,画风看起来还算正常,只是全球各地,终究有一些被强迫观看的愤恨不平者,情绪给撩拨得越发暴躁且脆弱。 “这对狗男女!”视频会议场景内,又有人拍了桌子。 还有埋怨另一边的:“那个施新和,是让他去做实验的吗?还有胡德,在那边都不懂得提醒一句?这么个关键机位,就废了呀!” 当然,与会者中绝不缺乏毒舌,闲暇之下,毒性更强:“就算保持正常,先生们,你们确定,自家大脑的正常水平,与直播画面相匹配?” 当视频会议,几乎要变成一场意气之争的同时,终究还是有一部分人,比如光头杰夫,比如牟董,越看越是兴味盎然。 此时的直播画面,主要还是聚焦到罗南那里。 可以看到,随着章莹莹提出的要求越来越具体,罗南比划的水汽构形也越来越复杂。 可是当那个组合结构复杂到一定程度,罗南就会开始做减法,这边抠抠,那边减减,几轮下来,又达到一个相对简洁的程度。 然后又开始层叠相加。 “这是一种优化方式,非常高级的运算。”光头杰夫做出断言,“在他心底,一定存在某种公式,符号化的也好、纯图形的也罢,都可以按照一定之规,将赘余的部分进行抵消变形,将累积的构造进行升级转换……这是高度集成、高度进化的知识层级!” 牟董还是喜欢和专业人士对话,他让秘书续了杯咖啡,眼睛却始终没有离开直播画面:“能看出理论脉络吗,还有具体的根据?” 光头杰夫也只有耸肩了:“也许李维导师可以做更好的解答。不过……” “你有别的发现?” “只是猜测。我觉得,罗南应该也是接触没多久。你看他,最初也是有些犹豫,运用还不熟练,可越到后面越流利……这是一种技能熟练度的堆积,绝不是所谓的天才就能解释的。换句话说,他一定有所凭依。” “最后一句废话就不用再提了。” 牟董晃着杯中半满的咖啡,让浓黑的液体也模仿那一小块沸腾的沙滩,但最后也没晃出什么结果,末了只有叹息: “可惜了,暂时没办法剖开他的脑袋。” 罗南可不知道,现在正有某个超凡种大佬,对他的脑袋极度感兴趣,再说这也不算什么新闻。他全神贯注地做了一番演算,足足演算了三四轮之后,才勉强满意。 此时,水汽凝结的构形,多少是有些面目全非了。罗南的视线在构形和沙子之间来回转动,似乎在考虑如何下手。 末了,他对章莹莹讲:“接下来,你上。” “我?” “它们终究不是生物,是模拟灵性,自身没有动力,所以必然要有外在能量支持……再说,我还是要尽可能地保持一些客观性啊。” 章莹莹眨眨眼,有些跃跃欲试,但还是担心:“我能行吗……这个操作是不是太精细了?” “放心,框架搭好了,你只是个人形电池。” 章莹莹在镜头外给出一个中指,不过还是很听话地按照罗南指示,一步一步、小心翼翼地接过了控制权。 在此期间,罗南也给予这些沙子第二轮加持,对它们的初始反应框架进行调整。 他每进行一次微调,都会将有关构形变化以水汽凝结的方式,罗列在空气中……好吧,能看懂的人实在不多,可态度在那里了不是吗? 同时,他还给章莹莹鼓劲儿:“别紧张,我说过它们已经有既定模式了,你根本不需要费心力,只要保持稳定的能量输出就可以了,唔,还可以近距离感受一下……” 下一秒,章莹莹就惊叹出声: “哇!” 第五百五十四章 云母身(二十二) 直播画面中没有章莹莹的面部表情,可随着呼声出口,几乎所有观众的好奇心都化成了猫爪,从喉咙眼里探出来,抠得人难受。 还好,终究有一些人,可以“近距离”探询。朋友群里面都在嚷嚷: “快快快,说说,什么感觉?” 章莹莹的眼睛都闭上了,可惜镜头没有指向她,只是给到那些还在“沸腾”状态的沙子,还有悬在沸腾沙坑上的纤白手指。 此时,手指正微微颤动、平移,好像在轻抚着什么:“像是活的,很毛糙,有绒毛的样子……” “这,这算哪样?”剪纸开始怀疑人生,头皮都开裂了。 旁边翟维武还不停地烦他:“纸叔纸叔,莹莹姐是在说什么啊……要不你拿个纸人出来,让我也试试呗!” 也有人怀疑,章莹莹是故意做态,夸大其辞,和罗南唱双簧。 只是直播中的两人才不会理会那些,罗南倒是很惊奇的样子: “你的感应很细腻啊,支持力也很强,这样的能力特质很适合温养,说起来,你应该和剪纸哥搭档,做个培养皿什么的……呃,你怎么导出‘白虹’这种能力的?” “嗯?” 章莹莹此时大半心神都在“手下”的沙坑里,左耳进右耳出,只是更加兴奋:“快快快,说说接下来要怎么做!” “哦,让我调整一下,与你的能力特质尽量贴合……啧,效果超出预期的说。” 罗南说话间,沙坑里的沙子已经在聚合,不再是循环胀裂的气泡,而是形成了起伏不定粘膜状形态。 说实话,沙坑里的模样丑丑的,实在缺乏美感。可在章莹莹的具体感应中,又是另外一种情况: 难以计数的沙粒个体,仍然保持着基本的吸、斥两极力量。但在更复杂的反应模式下,有一部分开始抱团并层层累积,与沙坑里的其它沙粒区分开来,自成一体。 对这种“抱团”的沙子堆积体,章莹莹的感知渗透性就被屏蔽掉了——其实也不算是屏蔽,而是聚合起来的整体活动模式,已经派生出极度复杂的细节,复杂到章莹莹根本无法掌握,只能观察出一个大概的行为模式。 这个真有趣! 章莹莹已经开始从中发掘出相当的趣味性,她像是在玩某种养成或经营游戏,事实上市面上确实有这类作品……但当这种模式搬运到现实中,用更真实全面的感知方式去触碰的时候,每个瞬间似乎都存在着让人惊艳的细节变化。 感知越是敏锐,越能收集到不可思议的刺激。 章莹莹全副心神都投入进去,无论如何都想知道,这团刚刚成形的沙子堆积体,后面会发展到怎样的程度。 “嗯,给它起个名字,就叫‘沙妖1号’!” “哦,行。”罗南简单回应。 接下来…… “哧!”从天而降的强分解性力量,使沙坑里的“沙妖1号”瞬间解离,还原成原始状态。 随分解力量降下的数枚切分仪,也结束了该阶段的使命 ,重新飞起,绕着沙坑转动,嗡嗡作响。 ∑(o_o;) “……你干什么!” 章莹莹真的给吓到了,她愣在那里至少三秒种,等明白发生了什么事,就向罗南瞪大眼睛,嗓音都拔高了一截。 “切分,还有作弊。” “啊哈?”章莹莹实在无法想象,罗南能把这事儿说得如此理直气壮。 罗南确实是理直气壮,他开始记录“沙妖1号”聚合的构形状态,将其凝结为水汽状态,浮游在大气中。 随后,就是切分仪发挥作用时的结构组分,包括灵魂力量干涉的方向和技巧,都一步步地“板书”出来。 由于缺乏简洁的符号体系,罗南只能是做类似几何式的直观描述,所以“板书”很占地方,很快就占据了相当一片区域。 整套下来,着实很耗观众们的眼神,可是对于相当一部分对“切分仪”还缺乏概念的能力者来说,这分明就是一部相当直观的使用说明书! 至少是那回事儿啊! 人的大脑总会产生一些可爱的错觉,有些人就觉得: 现在,我手边就差一组切分仪了! 罗南并没有就“切分仪”的使用方法解释太多,他现在的主要工作方向,还是在沙坑之内。 嗯,同时需要安抚“人形电池”。 “我之前说过,我们是要模拟生命层的性质,但想也知道,根本没办法让这些沙子进化成为真正的生命基质,比如造出个硅基生命之类……所以只是模拟,在初始终条件中就给人工选择相应的特性,并强化这些。这样一来,它的根基还是虚幻的,我们只能在更上层级尽量做得稳固一些。” “那又怎么样?”章莹莹对“沙妖1号”的暴毙,还是耿耿于怀,“你继续模拟下去就可以了呀!” “问题是我们没有时间,现在是演示,而非真实的实验,我们要照顾演示效果……” 章莹莹啧啧两声:“这话从你嘴里出来,讽刺谁呢?” 罗南摊手:“意思就是这样,快进、也就是作弊是必然的——因为我已经知道,有一些‘超构形’或者说系统框架,要比刚才那种更有效。只是我们运气不好,在沙子自然结合作用的过程中,没有碰上那个概率结果,只好推倒重来。 “也许这比看它们在层层累积后,自然崩溃还要更人道些……或者,需要演示一下那种自然崩溃的情境吗?” 章莹莹微怔,可最终什么话都没再出口,只是抿住嘴唇,去做一个莫得感情的人形电池…… 唔,培养皿或许更好听点儿? 不管章莹莹是否释怀,罗南倒真是上心了,最终还是演示了一次“自然崩溃”的情境。 那是一个相对冗长的过程。 沙坑里受加持的上万沙粒个体,与拥挤的同类吸引或排斥,在一次次尝试中,调校体态角度,逐步形成一块块“粘合体”,各“粘合体”之间,又开始互相影响、碰撞乃至吞噬。 如同多国混战,甚至已经 不满足于“沙坑”的空间限制,开始向外围区域拓展,将原来根本不具备“构形加持”的普通沙子,也纳入到多国乱斗中去,以壮大各自的力量。 然而,也许是过量的普通沙子稀释了“构形加持”的力量,也许是其内部的系统结构出现了bug,当这锅沙粒沸汤即将实现大一统,出现“沙妖2号”的前夜,惨烈的崩盘,如同一场突发的瘟疫,骤然到来。 看着迅速丧失一切活力,全面崩散的沙尘,章莹莹一个愣神,下意识地举起双手: “我什么都没做!” “我也什么都没错,我们可以彼此证明。问题只在于这些沙子错误的选择太多……现在明白了?” 章莹莹很直接地错开话题,横过去一眼:“有点自知之明好不好?你讲的课,有几个人能听明白的?” “嗯,是吗?随缘吧。”罗南发笑,眼睛都眯了起来。 章莹莹微怔,但最终也没有说什么。 在相对冗长的“自然崩溃演示”过程中,罗南的话不多,但并没有闲着。 他一直在观测沙坑里面,那些不安份的沙子堆积体,随时记录并更新由成千上万的简单构形随机组合而成的、有意义的系统框架。 他站立的位置周边,这片雾气和海水上下交攻的海滩上,几乎已经布满了由凝结水汽书就的图形,受光线折射影响,轻淡若无,有时又极为眩目。 此时的章莹莹,甚至已经不敢轻易移动位置了,否则弄不好就会把身边的“板书”给破坏掉。 罗南也不是只做记录员,每次记录更新的时候,他都会简单说明一下理由,让观看直播的人们,知道“沙坑”里的生态,正处在怎样的转折点上。 有时还会对相应的结构,做一个简单的阐发,说明它的优缺点,以及进一步蟺变的可能方向。 这段“自然崩溃”的演示,持续了将近一个小时,比前面所有的直播内容加起来还要长。 但观看直播的观众们,普遍的反应倒还好,很多人都看得津津有味。很难想象,普普通通的沙子,在设置了简单反应模式之后,便会形成如此有趣的协同表演。 特别重要的是,很多人因此而看到了,比他们此前半生积累更丰富十倍、百倍的构形内容,以及切分、组合的相关知识。 要知道,自从罗教授半年前的公开课后,“构形”理论,就与精神层面的“囚笼”理论一起,成为了里世界最流行的学说。 而与“囚笼”理论相比,构形学说目前公开的、可进行规模性研究的领域,也只有燃烧者、凝水环以及血意环堡垒三处而已,研究面相当狭窄。 也有人试图从自身的修行经验中,提取构形进行研究,但大多不成气候。 可今天,罗南简直是“不过了”式的构形大甩卖! 即便是注定失败的框架结构,这里面绝大多数构形都有这样、那样的缺陷,可总会有一点儿奇妙乃至璀璨的闪光…… 至于哪个才是“真闪光”,就见仁见智了。 第五百五十四章 云母身(二十三) 安抚了章莹莹,啊不,是“自然崩溃”的实验证明过后,“作弊式演示性实验”重新开始,实验进度也骤然加快。相应的,展示的构形以及更宏阔的框架结构,也就越发丰富,也更替得越发频繁。 面对这样的大信息量课程,一部分人咬牙切齿,一部分人如痴如醉,一部分人暗中窃喜,但在个别人眼里,咳,明白了讲,就是在章莹莹眼中,此时的罗南看上去有些…… 黑化了! 进入了实验状态的罗南,就像一个冷酷的造物主,调动起细沙群落无数的可能,将其培育出近乎生命的反应,却又像掐死蚂蚁般,将其一一击灭。 只保留数个可能的分枝,便再度放任,使沙坑里的“生机”再次彰显,待到一定程度,又再次出手抹消。一次次地循环,让他所需要的构形框架持续强化并“遗传”。 好吧,章莹莹知道,这是非常正常的人工选择实验途径,广泛地应用于多个科研领域。而且罗南的操作从头到尾都非常冷静、精准、到位,决没有任何违背科学伦理的过分行为…… 可,可她不是培养皿嘛! “沙坑”里出现的所有模拟灵性的产物,就算是临时的,难道她不投入心力和感情咩? 有些时候,理性在情绪面前很不值一提的,章莹莹忍了一轮又一轮,到最后实在是忍不住,开始和罗南争吵…… 单方面的。 “你够了吧,我觉得这个已经挺好了。” “还不行?你已经灭掉了三十轮了!” “你不是有答案吗?第一轮就抄上去不行吗?” “喂,你有没有听我的意见?” “过分了啊!” (╬▔皿▔) “老娘不陪你玩了! 话音方落,罗南又是冷酷至极的一指戳下去,沙坑里的“沙妖33号”像它的众多前辈一样,惨遭灭顶之灾,在近乎膨胀到溢出沙坑之前,分崩离析。 章莹莹气得一个后仰,恨不能跳起来掐住罗南的脖子…… 嗯,也许还可以再忍忍? 此时,耳畔嗡嗡声缭绕,那几枚切分仪,像往常一样,重新升空,冷冷地注视沙坑中的生命余烬。 罗南也是如此,可在半秒钟后,他的视线有了一个飘移,似乎是看此前留下的“板书”,又似乎是穿过空气水汽,指向雾蒙蒙的大海。 不过很快,他目光又转回来,莫名地对章莹莹露出笑脸: “可以了。” “啊?” 章莹莹一个愣神,再往沙坑里看的时候,就看到刚刚崩散的沙粒,开始了一波诡异的蠕动。 是的,蠕动。 已经解离崩散的单颗沙粒,是不可能展现出这种状态的。之所以出现这一视觉效果,只能说明,在沙粒与沙粒之间,存在着一种前后相继、次第传导的无形脉络。 由于这条无形脉络的存在,章莹莹很自然地就忽略掉沙粒之间普遍存在的缝隙,将沙坑里面的存在物,视为一体…… 嗯,目前来看,好像还是给打散了,分成了五六七八块儿,每一块蠕动的幅度和频率,都有些许差别,大约是受分裂的体积影响? 可一旦这些裂解的碎块儿合在一起,些许的差异就消失了。也就是三五次呼吸的功夫,沙坑里便只剩下一种频率,一种模式: 它蠕动、扭曲,偶尔还翻滚,慢慢地聚拢,与沙坑边缘无活性的沙子划分界限,看上去像是一条有些活泼的胖蛇。 嗯,又像是一股顺着海滩暗渠漫过来的海水,裹着沙粒,循着肉眼看不到的细沟,渐渐逾过沙坑的边界,在更广阔的沙滩上蜿蜒流淌。 章莹莹的呼吸都变细了。 视线跟随着沙滩上的沙粒堆积体,跟得久了,好像连呼吸都要与它的蠕动频率合而为一。 “它,它……” “沙妖33号。” 罗南一边在空气中记录有关的构形框架,一边回答:“它算是一个符合实验目标的造物……基本上。” “符合目标?目标是什么来着?” 章莹莹早让大信息量的细节和莫名而生的情绪冲昏了头,眼下只能很辛苦地回忆,演示实验进行前预先设置的规定性。 “粘性、可塑性、传导性……以及高危时段的短暂分解和重塑机制。” 罗南随口提醒。此时,他的“板书”也越写越多,很多构形特质都需要大量的示意图形转换才能实现,而身边悬浮的凝结水汽图案,又太过密集,到后来他干脆猛吹一口气,清空了身边部分区域,才得以继续下去。 “我擦!他真擦了……” “不要啊,我还没看完!” “截图党笑而不语。” “翻录党轻抚狗头。” “脑残跪了,大神求链接!” “链接在此,双击点赞哦亲……” 罗南过分随意的动作,在全球多个网络空间中,制造了连场混乱。 嗯,沙滩上的“板书”也确实越来越混乱了。 大量的图形记录,以水汽凝结的形式浮游在空气中,结构还算稳定,可实在是太轻了,一阵海风就能将其吹移开来。 以至于有相当一部分,已经脱离镜头之外,有的甚至淹没在海边弥漫的雾气中,让那些真心想要学习的构形研究者,为之捶胸顿足。 只是,他们还没来得及去多哀嚎两声,罗南的后续板书和讲解又到了。那看似简洁,又极度复杂的图形及相应转换推演过程,如同吸魂的妖怪,牢牢勾住他们的注意力,一分一毫都难松脱。 罗南主要是讲解“沙妖33号”除基础规定性之外,根据沙粒特性,以构形方式附加上去的次级规定性。 也就是他给章莹莹提醒的那些。 “所有这些规定性不能凭空造就,而要根据沙粒的物性,做相应的推导和延伸。 “基质是沙子就是这样,换一种基质也要换一个样子,即让物质层面的作用力,在构形概念上放大,并层层累积,最终建立起从物质层向幻想层的跃升通道。 “当然这个通道是隐性的,必须满足一定的累积条件后才会打开,也要给出自行调整的余量,这是模仿自然法则的一种规定,也是交互干涉的一种展现模式……算是有关设计的重点吧。” 在新鲜感的层层加持下,罗南的讲解应该说还是相当到位的,让相当一部分直 播观众不能自拔。 就算听不懂,也能有“我大有收获”的感觉不是? 只是近在咫尺的章莹莹,基本上视之如无物,她的大部分心神都集中“沙妖33号”身上。 这个不知道该怎么准确定性的造物,“爬”出沙坑并做了一番伸展移动之后,看上去颇有些犹豫不决…… 章莹莹也在犹豫,以至于她的镜头,在罗南与“沙妖33号”之间来回摇摆,也使得全球观看直播的观众中,心念再度惨遭撕裂。 一部分更喜欢实质存在的性急人士,已经开始骂娘: “还讲毛!给个近景啊,那个东西是活了吗?” “完全听不懂,我只想看沙雕,啊不,是看沙妖……” 当然了,观看得越久,发现得越多。 “沙妖33号”很争气,越是聚焦,它的动作幅度越明显。在沙坑边缘稍远的位置,它快速度过了犹豫期,开始往回爬……或者是流? 实在很难用一个现有的框架,来形容“沙妖33号”的运动模式。不过这并不影响它的行进。 章莹莹初时还以为,这家伙会对其出生地的沙坑表现出一定的眷恋,但事实证明并非如此: 在沙坑边缘,“沙妖33号”有时爬行流动的幅度过大,一部分“躯体”会沿着沙坑不规则的边缘滑下去,但它很快就快增加蠕动频率,带动整体,加速脱离,似乎颇有些排斥的样子。 但它又始终沿着沙坑边缘行进,几个呼吸的功夫,绕了快有小半圈了…… 嗯,是朝章莹莹这边来的。 即便作为一个供能者,章莹莹始终对“沙妖33号”进行即时监控,可当这家伙经过身边的时候,还是下意识伸手,想触碰一下,以得到更真实的触感体验。 她确实是碰到了,出乎意料有些凉凉的,比想象中要光滑,第一感觉竟然不是沙粒堆积的毛糙感。 最重要的是,当她的指头探过去,与“沙妖33号”初次接触后,仅隔半秒钟,后者流淌行进的“躯体”后半段,就明显出现回避性的凹陷与变形。 “哦!”章莹莹发出短促的低呼,连她自己都没太搞明白当下的触感……和感触。 章莹莹没有更多的动作。 就这样,“沙妖33号”从她指下一路流过,成功地绕过沙坑,向着细浪拍击的海滩前沿推进过去。 章莹莹愣了几秒钟,随即给了自家手指一个镜头。 可以看到,上面只沾了有限的几粒细沙,看上去更像是“沙妖33号”爬行流动时沾上去的新沙子…… 也是因为章莹莹的这番操作,有越来越多的人醒悟过来,抓住了一个似是而非的逻辑线条: 章莹莹是罗南指定的能量供给人,是直接的操控者; 操控者拥有操控权; 沙妖33号看上去并不听话…… 结论就是:沙滩上这个奇怪的存在,貌似是一个非受控的自动运行体? 这就恐怖了! 当然,人们的脑洞更恐怖: “天啊噜,这玩意儿有自主意识?” “它是活的?” “真特么是在创造生命?” 第五百五十四章 云母身(二十四) 创造生命? 显然……应该不是的。 章莹莹很清楚,目前在沙滩上蜿蜒爬行的“沙妖33号”,并没有自生动力,它所有的能量来源,都是由章莹莹这边提供的。 可是,在“通电”之后,这个奇特的存在,且不说它表现在外的自主性,就是在其内部架构上,也分明具备一种内聚的引力,甚至可以说是活力,简直就像是生命本能的吸吮和渴望,不断地谋求更多的能量加持。 章莹莹不自觉就给出更多…… “喂,克制。” “啊?” 章莹莹茫然抬头,就见罗南皱起眉头,伸手点她:“你的消耗有点儿大,它可没有什么约束机制。” “你管我!” 话是这么说,章莹莹还是控制了一下的…… 稍微。 章莹莹完全有兴奋的理由。在度过了早先的震惊和混沌期后,作为一手培育“沙妖33号”的……培养皿,她如今的成就感满格。 可另一方面,也正如罗南所说,“沙妖33号”并没有什么约束机制,除了能量供给,章莹莹什么都不能控制。 它似乎有自己的目标,绕过沙坑后,就一路向海滩前沿行进,越爬越远,好像要一直爬到海水里去。 章莹莹有些吃不准,抬头问罗南:“它这是要干什么?” 罗南并没有回答,连授课也中断了,只是盯着近处的“板书”,仿佛是进入了长考,也许要从中得到答案? 章莹莹有点儿慌了,不自觉声音抬高:“连你也不知道?” 罗南这才回神:“什么?” 章莹莹给气笑了,指向已经快要“流”进大海“沙妖33号”:“你造出这个,就是让它下海吗?” “哦,它多半是做不到的。” 话音未落,一波细浪沿着海滩前沿推送而至,将近海的沙滩涂抹成了深褐色。有一部分浪头,恰好是到了那个位置,与“沙妖33号”来了个短暂接触。 下一秒,“沙妖33号”的体型就缩了一圈儿。 “啊呀!” 章莹莹惊得站起身来,作为“人形电池”,她第一时间感觉到,“沙妖33号”的能量需求掉了一块,证明其整体的活性结构,有所衰减。 这是被海浪给“削”了咩! “沙妖33号”展现出了它迟钝的一面,竟然呆呆地停在那里,没有任何后续反应。 章莹莹急得跳脚,想冲过去,却被罗南一个跨步,伸手拽住: “客观,客观!” “客你个头!你放手!” “你就是去了,知道怎么把它捞回来吗?” “嘎?” “你确定,你伸手过去,不会把它拦腰截断?那边可是一堆沙子呀!” (⊙﹏⊙) (┬┬﹏┬┬) “那该怎么办?” 罗南“呃”了一声,小心翼翼地回答:“要不,先观察……哎呀!” 他胸口惨遭章莹莹重击,感觉对面“白虹”都寒芒吞吐,就隔两张皮了。 还好这个时候,“沙妖33号”终于“反应”过来,重新开始流动式爬行,而且指向明确,就是往 海岸线的反方向行进。 下一波海浪追击,却是差之毫厘。 “耶!”章莹莹振臂欢呼,“做得好!” “淡定,淡定。” 罗南觉得章莹莹有些陷进去了,这不太好。不过现在说什么都没用,他甚至已经不是焦点,章莹莹忘形之下,完全把“沙妖33号”当成了直播主角,镜头始终跟随,没有须臾偏离。 “沙妖33号”很卖力,似乎是终于发现了大海的致命威胁,开始了逃难之旅,离海边越来越远,不再回头。 不过仓促之下,它也没有原路折返,而是打个了钝角,依稀朝着罗南的方向来了。 坦白说,速度不慢。 章莹莹目测,这家伙体长大约在20到30公分之间变化,而它每秒钟爬(流)过的距离,要比体长更长一些,且好像还在持续提升。 这样时速大约是每小时……100米? “已经超过大部分蚂蚁了,还不错。” 章莹莹还注意到,在行进期间,“沙妖33号”似乎自然延伸出了新机制。其濡湿的、具备一定张力的体表,似乎在不停地吸聚所经区域更多的细沙,以膨胀体量。 大概前面在海边被“削”之后,需要补充吧。 章莹莹已经习惯于对其采用生命视角,贯彻生命思维。可话又说回来,“沙妖33号”的这种表现,有点儿像它诸多惨死的前辈,让人颇为担心。 然而很快,“沙妖33号”就证明,它能抗过残酷的“罗氏筛选”活到现在,还是有一定原因的: 当它的体量膨胀幅度,影响到它蠕动的节奏和速度——换言之,即达到某种“饱和”状态时,肥胖的身躯便会产生一种轻微的斥力,统合起来后的效果,就像一层隔离膜,使所经区域的细沙无论如何也难再粘附上来。 一开始,“沙妖33号”似乎还没有这种自觉,它持续加大活动频率,甚至这个“肥胖堆积体”的自翻滚动作都增加了好几倍,明显还希望继续增大体量…… 然而,屡败屡滚,屡滚屡败。 章莹莹看着看着,就扑哧一声笑出来,前面的担忧烟消云散: 这哥们儿真是蠢哭了,难道它能“活”到现在,就是因为这份蠢劲儿吗? 直播观众里面,很多人和章莹莹是一样的反应。 然而罗南没有笑,末了还点头:“它的**驱动端已经成形并开始发挥作用了,但又受到基础构造端的规定性保护,相当于一边吃一边呕吐,不至于消化不良、过度肥胖……目前发展出两端,还实现了双向干涉,很健康的模式。” 章莹莹撇撇嘴角:“你说健康就健康,然而智商呢?” “你的要求有点儿过分。”罗南终于笑起来,视线又扫视几遍,“智商不好说,经验端似乎也在积累成形……” 正说着,在历经多次失败之后,“沙妖33号”好像真的从中汲取了一些经验教训。它流淌肥躯的无意义滚动明显减少了,前进速度变慢,很快就完全停止,此时和罗南大约还有两三米的距离。 它就这样驻留在原地,“身躯”竟然塌下去,莫名开始平展,向四面延伸,以至于相对稳定的核心堆积体,都开始摊平,几乎要与略 微起伏的沙滩面融为一体…… 章莹莹完全无法理解:“怎么了?这是沮丧到趴窝?” “别给它加戏……还是内心戏。沮丧是非常高级的心理机制,它还没有这个物质基础。” 罗南保持着冷静且无趣的研究状态,顺手又给已经拥挤不堪的“板书”增添了一部分内容。 “它这是在感应,接收更多的信息,你应该能感觉到更多的能量消耗。嗯,主动型的感应模式,类似于伸手触碰,当然它探出的是沙粒。这已经是一种能力了,它的构形转化结构是这样……” 罗南简单解释了几句,但这些章莹莹都不感兴趣:“我只想知道,接下来它会做什么?” “当**驱动端成形,具备了自主行动力,它的一切行动,都只会从‘生存’和‘繁衍’的角度出发。当然,在设置规定性的时候,我们没有加入‘遗传’因子,所以它的行动更好猜。” “生存?”章莹莹若有所悟,“获取能量?” “看起来很像,所以我建议你不要把它喂得太饱。这是它很关键的成长期,若在这阶段养成了饭来张口、好吃懒做的习惯,要改就不容易了。” 章莹莹免费送给罗南一个卫生球。 可接下来,她还是咬了咬牙,将输入到“沙妖33号”的能量,控制在了最初的标准线上。 “沙妖33号”越发地塌下去了,那模样简直像是要把体内的水分,全都渗透到沙层中,来一个尘归尘、土归土。 章莹莹忍不住又在担忧:“真的没问题?” “它的构形转化秩序井然,而且这也是一种节能状态,同时它正在增加与外部环境的接触面……” “什么意思?” “获取信息,做出反应,然后看哪种反应更有实质效果,能够收获更多正反馈。换言之,可以简单认为,它在做判断。” 章莹莹惊了:“这傻哥们儿真有脑子?” “你这说法太不严谨了,它绝对达不到高等智慧生命的水准。可是你的观察角度也有问题,不能因为这堆沙粒拥有统一的行为模式,就直接它看作是‘个体’,它归根结底还是一种由成上千万的特殊沙粒作用出来的堆积物。或许把它看作是一巢蜜蜂、一窝蚂蚁,一个鸟群或者鱼群会更贴切……又或者,在群体与个体之间?” 罗南眨眨眼:“这就是超构形的特质。” “拜托,别给我上课!”章莹莹举手求饶。 “我的意思是,它简单得可怜的整体反应模式,能做到的就是你最初看到的那些,如果你将这个视为‘一’,那么一就是一,再没有别的可能。” 罗南说到这儿,指了指半空中悬浮的切分仪:“可如果你将这个‘一’,切分成更加细碎的更简单模式的集合……只要切分出来的简单模式仍具有构形意义,那么一就是千、就是万; “而若它们之间还能拥有高效、普遍的联系方式,彼此之间的组合构形模式,就不可计数,不可计数的组合构形,也将带来无穷的可能。 “可能性快速膨胀累积,等到神奇的概率发挥作用,就会有不可思议的特性,从它们中间涌现出来。 “嗯,这也正是‘切分’的重要性。” 第五百五十四章 云母身(二十五) 章莹莹感觉在上哲学课或神学课,又或者之前罗南卖力的授课阶段,她错过太多了? 压下对自家智商的置疑心理,她试图结合罗南的讲解,再一次、认真地、仔细地去观察“沙妖号”的单一兼无穷模式。 不知道是否是错觉,当她的视线再度集中到那一滩脱却水分,几乎快要看不清楚的沙粒堆积体上的时候,那最上面,依稀还有“沙妖号”轮廓的沙层,似乎是动了动。 就像一面迷彩布料,顺着海风吹拂的方向,颤抖并移位,速度较其正常状态慢了至少三倍,但却有一种微妙的韵律感。 罗南点头评价“节能模式的移动方法,看起来它很清楚自己现在的境况。” “你是说它很聪明?” “只能说它很灵敏。”罗南示意章莹莹的镜头跟上,给“沙妖号”此前呆过的区域一个近景,“看这里,表层的这些沙粒,事实上是经过加持的……但现在它们基本构形崩溃,算是‘死’掉了。” 章莹莹移动脚步,跟在“沙妖号”侧后方,怼上镜头,同时恨不能把自己的眼睛也凑上去,却实在分辨不出,这些细白沙粒之间的差别。 “这些沙粒个体的‘死亡’,并不是无意义的。它们通过‘死亡’,将某种信息,传递到尚存活的‘同伴’那里……” t? 章莹莹无辜地瞪大眼睛,连进一步询问的勇气都失去了。 算了,你罗教授说啥是啥。 幸好这个时候,罗南开始凝结水汽,将他的表述,用构形的方式作以表达。 这样我就……更有理由听不懂了! 好吧,其实章莹莹是有些明白的。 罗南的大意是,“沙妖号”这个沙粒堆积体,其群落中的个体,正在尝试“低能量供给”状态下的生存方式。 因为它们因能量构形而生,所以在“低能量供给”状态下,所做的维持生存的第一选择,就是减少本体能量的消耗,要给自己做减法,脱去不必要的消耗结构,在“存活”与“节省”的双重红线中,求一个平衡。 换句话说,它们正给自己动刀。 几刀下去,又节省还能保持基本构造功能性的就留下来,其他的自然就完蛋。 “沙妖号”的万千个体,就是以这样一种简单又惨烈的方式,进行内部淘汰;被淘汰的自不必说,成功者还要通过一种高效机制,将成功经验快速传导到整个群落中。 “这么复杂,等于是构形设计师了吧……你还说它们没有脑子!” “最先质疑它们的是你。” 罗南轻描淡写地抬了一句,又瞬间转移话题,“但我还是要说,这和脑子没关系,只是一种感应作用的叠加,嗯,最多是传感的效率。而这些,也不是它在出坑后短时间内学会的……这个我已经讲过了。” “哪有!”章莹莹本能地质疑。 “真的讲过了。只是沙妖号自己,在沙坑中未成形时,其内部竞争阶段的十多个聚合体,就至少经过了0到0轮类似的筛选,所有传感效率跟不上的,统统都被淘汰。 “事实上这种作用机制,在沙妖0号之后,就已经嵌入了基本构形里面,算是人工选择式遗传,后面的只是不断地强化罢了……喏,相关的构形记录都还在那边飘着呢。” 罗南伸手指向沙坑后方某个区域,那里的系列图形,已经快要堆积成一个大型迷宫,只是扫那么一眼,就让章莹莹头晕目眩。 章莹莹有点儿犯傻,首次调转镜头,让自己面对全球观众 “真有这事儿?” (¬?¬) ? 明知道章莹莹看不到,全球各地,猛点头者,还真不在少数。 章莹莹终究是从朋友圈里收到了一些反馈,但都是“蠢哭了”、“丢人到全球”之类极其负面的东西,甚至还有丫的“一孕傻三年”…… “啊呸,话说我辛苦养育……培育它们的时候,你做了不少事嘛。” 罗南眯眼而笑“种善因,得善果。” “得了,本来就神神叨叨的,再摆出神棍的架势,你准备开山立教?” 章莹莹心态快要崩了,也不准备追根问底,她只要一个敞亮话“你就说清楚,蠢沙接下来是要做什么吧!” “蠢沙?” “嗯哼,我儿子蠢沙。”章莹莹干脆破罐子破摔,回答得理直气壮,“我要养它,当然要给它起个名字,挺形象吧?” “我觉得吧,你……” “说重点。” 罗南叉起腰,脑袋摆了两个位置都觉得不是地方,末了只能无奈苦笑“好吧,我猜测,‘沙妖号’,咳,蠢沙正确的行为改变方向,应该是知道单纯地谋求体量对它来说毫无意义,需要去追逐更实际的东西……” 章莹莹挑起眉毛,再次确认前面已经得出的结论“能量?” “就是能量。” 目前沙妖……好吧,蠢沙的行为目标,以及相应的传感构形变化,已经非常明确了,罗南就在“板书”上添加了简单几笔,然后解释 “你是目前它唯一的能量供给方,而大多数时间都比较稳定,可以算成一个定量;但它越来越复杂的传感作用模式,明显需要更多的摄入,这就形成了能量缺口,也就形成了导向……” “导向谁呢?我?” “某种意义上,你,或者说你的能量供给,已经是蠢沙系统的一部分,而且是它传感、变异效率最低的部分,按照它的行为模式,它不会在这上面白费功夫。” 章莹莹的镜头继续跟踪蠢沙的移动轨迹,信口又猜“那就是你了……呃,绕开了?” 镜头中几乎已经摊成薄薄一层的蠢沙,似乎乘着一股较强劲的海风,整体上打着旋儿,从罗南脚后跟处绕行开来,几乎没发生任何接触。 “嗯,可能是害怕吧,毕竟我一直作为强干涉力量存在。” “你给它加戏!内心戏!”章莹莹立刻抓到罗南的话把子,以彼之道,还施彼身。 罗南却是理由充分“恐惧是很基础的反应,在端、经验端都具备雏形之后,发展出类似的回避机制是可能的。 “特别是现在,蠢沙的内部机理已经很复杂了。我们能够解读的,只是有清晰脉络的一部分,更多都隐藏在混沌中。 “也许只是瞬间的灵光,能够寻觅到相对稳定的结构载体,长时间地储存下来,也未可知……这需要最后做更详细的还原切分。” 章莹莹的眉毛竖起来“切分?回头你还要把它切掉?” “呃,这是后续研究。” “它这么蠢,你还要切它!” ……逻辑呢? “别想了,我说了这是我儿子,我要养它!”章莹莹的表态斩钉截铁,没有任何商量的余地。 罗南张口结舌。 就在这场小小争执发生之际,极低位格的蠢沙,根本无法理解头顶上涉及它或者“它们”生死存亡的争论,只是按照既定的行为模式,以“节能”状态,甚至借着海风的推力,缓缓向前。 “它究竟要去哪儿?”视频会议场景内,赫尔曼忽然提出了这个问题,“不只是现在,之前它试图前往海水中,受到伤害之后,才折返回来……如果罗南说的都靠谱,它通过什么方式,或者希望通过什么方式来获取能量?” 提出这样的问题,证明赫尔曼听得很认真,而且有自己的思考。 然而并不是谁都这种涉及超凡力量的技术性问题感兴趣,更多人还是关心更直接的投资回报问题。当下就有某个代表挟着火气怼过来 “得了吧,赫尔曼先生,我们今天开会,就是为了让人嘲笑我们在科研领域的无知吗?” “嗯,虽然我是专业科研人员,但我没有任何嘲笑的意思。” 光头杰夫坦率无畏地介入到争执中,他也无视了各方投射过来的异样眼神,径直进行下一轮操作。 只隔了半秒钟,深沉严肃的视频会议场景骤然为之一变,海风沙滩、薄雾细浪,如同古典派的油画,将无限接近真实的光影格局投射到每个人的眼前。 而且很快,与会者们就发现,眼前的一切景物,都是依照各自天然的节奏在细腻运动的,更不用说沙滩上还有那么二三十张眼熟的面孔,或立或走,显现出一派熟悉景象。 赫尔曼暂时忘了和人吵架,有点小惊喜“沸石海滩的虚拟实境?这种实境所需的素材,章莹莹一个镜头,怕是支撑不起来吧。” 没错,所有的与会者,都进入了由直播画面制就的虚拟实境中,如同跨过数千乃至上万公里的路程,来到已成为焦点区域的沸石海滩。 他们本人则转化为无形的魂灵,渗入其中。除了无法过分趋近、直接碰触,一切都恍若真实。 “一个机位的素材当然不够,然而罗南所需的‘实验器材’已经过去不止一波了,就是外围这批人,他们可都闲得发慌呢。还有,现在沸石海滩上空,无人机已经扎了堆,感谢血焰教团,没有把它们直接打下来,倒是空中撞车事故随时可能发生。” 光头杰夫展现出比“前任”远超百倍的控场能力,同样是技术性解说服务,他就能玩出不一般的花样来。 他打造这个虚拟实境,可不只是增强与会人员的感知效果……怎么也要再进一层! 下一秒,类似于ar效果的标识光环,就投落到那似乎正裹在海风里行进的“沙妖号”身上。 哦,现在叫“蠢沙”了。 与此同时,还有一条虚线,从标识光环上延伸向前,跨过十米左右的距离,抵到一片几乎快要被遗忘的“前重点区域”。 “我现在可以回答你的问题,赫尔曼先生,这个怪物的行进目标就在那儿,一个对我们来说,已经失控的领域。” xgchenzhizhu 。 第五百五十四章 云母身(二十六) “为什么是那边?” 海滩上,就算是一门心思都在“亲儿子”身上的章莹莹,也感觉到了沙滩这里渐起的喧嚣。她皱眉往天空中扫了两眼,但最后还是落脚到最核心的问题上。 此前,罗南刚刚给她标出了“蠢沙”最有可能的行进路线,直指海滩上最大的人群聚集区——施新和等燃烧者们艰苦的适应现场。 罗南解释:“最初的沙妖基础构形设计,是比照‘标准’来的。在开放系统之间,相似结构会形成一定的呼应……而且目前这片区域,能量最具放射性的,也就是那边了,感应起来也亲切。” “是吗?”章莹莹觉得,罗南这个说法相较于此前,似乎要粗糙一些,不过她很快就找到了更需要关注的那个点,“亲切?有我这个当娘的亲切咩?” “那可没有,不过也不能总吸奶……哎!” 罗南的聊天技术需要长进,但他的判断总是值得信任。事实正如罗南所言,“蠢沙”正乘着海风,贴地“刮”向那个位置,甚至在半途中开始改换形态,从“节能态”转为“正常态”,重新化为水流般的“胖蛇”,速度暴增了三倍以上。 对此,罗南简单评价:“它饿了。” 随着双方距离逐步接近,章莹莹的镜头开始放宽,将更全面的景象囊括进来。 很多直播观众,直到现在才恍然记起: 沸石海滩上原来还有这么一拨人。 也对,他们早先不就是因此才入坑的么? 嗯,那边好像不再是早前狼狈不堪的样子了? 说来都怨章莹莹,这位不怎么称职的业余播主,中后期所有的镜头,要么是罗南身上,要么是在自家“亲儿子”那里,完全把施新和等人抛在了一边。 这段“空白期”,单只罗南的“自然崩溃实验”,就占用了一个多小时。在广大观众跟随着罗南的思路,在构形世界中爬上爬下的时候,施新和与胡德等人,就在大家遗忘的角落里,一直进行着艰苦的、高强度的适应性“团建活动”。 士别三……反正,要刮目相看了。 “长进了不少啊。”心有旁骛的章莹莹,都能看出来那边的变化。当然,她是从圈子中央悬浮“沙球”的规整状态上判断的。 “嗯,浪费。” “你这脑回路真没治了。”章莹莹仍对罗南动不动就想切分她“亲儿子”的想法耿耿于怀,逮着机会就怼上去。 罗南只是笑笑,没说话。 他的说法,自有所本。 罗南“赠”给施新和等人的沙球,决不只是一个演示性产品。它其实是“超构形”理论中,四端四层结构的规范性运转模型,简洁规整的流动球体内外,每一个细节其实都是高度概括的产物。 给出去的时候,罗南对施新和等人的控制精度并不报太高期望,也没有什么要求, 不过看情况,这些本身就习惯了机芯严谨规定性约束的燃烧者,即便他们的生命能量暂时脱离了机芯约束的范畴,但 在更广阔的领域运用时,对相应的、同出一源的运转规则也是高度敏感的。 根本不需要任何人监督,沙球模型的约束和运转,就自然而然的成为了他们心神锚定的铁律。 些微的偏离和错位,就算能暂时瞒过一个人的感应,也必然要在7个人共同的感知规定中纠正过来。 于是这场团建活动,不知不觉就名符其实起来——成为一个“个人不断出错,集体不断纠正;个人水平提高,纠正精度相应提升”的正向反馈循环。 除了沙球可以做参照,早先那些体外的眩目光线轨迹,也都返璞归真,现在不细看的话,已经看不到了,更证明了其操控能力的有效提升。 罗南据此做出的“浪费”评价,也并不是说给出去模型又后悔,而是这帮人到后来做得有些“上头”,形成正向反馈循环是如此的紧密,以至于听从各方命令陆续抵达的第二波、第三波乃至更后面的“实验器材”们,已经找不到能够插手的余地,沙滩上的人越聚越多,但也只有沦为观众……或侦察员的份儿。 这样的节奏,可算不上高效。 罗南注意到这种情况,就开始考虑如何让后面的“器材”能尽快加入进来…… 嗯,蠢沙的行动,倒是一个挺好的机会。 此刻,蠢沙那条“胖蛇”,已经在“饥饿感”持续作用下,蜿蜒爬行到“团建活动”圈子的外围。 它显然对于更复杂的能量活动特性缺乏理解,完全没有感受到圈子内外有什么差异,顺顺畅畅地“流淌”了进去…… “嗞!” 原本已经基本消失的发光现象,如同突然连电的线路之间激闪的电弧,骤然显现,一端发于“圈子”外围某个悬浮的切分仪,另一端则在曲线转折后,终止于蠢沙身上。 沙尘四起,中间似乎还闪烁着微弱数个等级的电火,嗞然作响。 章莹莹的惊呼,都被强烈的抽气反应倒压回去,她下意识去抓罗南的手臂——幸好后者反应快,临时增加了局部强度,否则指不定就给捏爆了。 “没事,没事。” “怎么可能没事!我看它都爆了……” “你确定不是我爆了?话说你还在供能啊!” “呃,是吗?” “记得吗,我说过不要把它视为单纯的‘一’,它是‘一’还是‘万’,是个群体性的超构形系统……事实上,它‘系统’的属性要比实物属性更占优势。” “有你讲课的空,我儿子又挨劈了!” “……” 罗南不说话了,干脆反手拽住章莹莹,免得她脑袋发热,直接冲上去。 小姑娘平常多伶俐个人儿啊,难道培养皿做久了,还有激发催产素的功效? 此时,施新和与胡德等人,也都发现,有外物入侵了他们越发清晰稳定的领域。 而且,是前所未见的“怪物”。 七个人水平有差异,但怎么说都是军方精英,不可能轻易让这么个威胁性几 乎为零的小东西影响。 尽管它很莫名,很诡谲…… “为什么没有爆掉?” 类似的念头,也在七个人心底或明或暗地流过。 他们现在已经毫不怀疑,外围这一圈绕过了机芯控制,偏又稳稳支立起来的无形领域,就是“格式化空间”没错。 七个人合力架设,随着彼此默契增加而逐步稳固,领域内的灵压也持续上升。即便都未着甲,未接入深蓝行者的能源匣,但只凭燃烧者自身的生命能量,也已经碾平了所在之处的沙滩,平整得好似经过硬化一般。 而当蠢沙贸然闯入,领域区部压力失衡导致的瞬间灵压暴冲,高度集束的格式之火,都已形成了类似于电浆弹的效果,结果劈在它身上,也只是“躯体”缩了一小圈儿,扬起点儿沙尘? 看那家伙昏头昏脑,却又没降低多少的推进速度,像是施新和与胡德这样心思缜密,想的也较多的,自家都有些迷茫了。 胡德就往蠢沙那里投去好几眼。 不知是否是他的错觉,格式之火击打在这怪物身上,似有斥力、又有所消融,就好像是用尽全力的一棍子,砸在粘稠的泥浆里…… 严重缺乏打击感。 “换个位置。” 作为临时主轴的施新和,主动发号施令。 他对于格式之火的细节敏锐度,比不上胡德,但他很清楚,这个“小怪物”是与罗南的后续实验相关的,决不敢把它给折腾坏了。惹不起,总躲得起。 胡德再瞅蠢沙一眼,没有提出异议。七个人凭借暴涨的默契,都不用细致安排,脚下就一起变速移位,几步就拉开了与蠢沙之间的距离。 期间,胡德又加了个提议:“要不我们去工位上?” 所谓的“工位”,就是指矗立在海边上的那具深蓝行者外骨骼装甲。此前罗南就安排了,他们最终的目标,是将合力那个东西驱动起来,达成实验所需的标准。 换了一个小时前,彼此只能互相加热、充当钨丝的阶段,他们还真没这个勇气,可现在,信心随着默契和控制力提升,大幅增长。 胡德一提,几乎所有人都有些跃跃欲试了。 施新和相对冷静,因为按照常理,他才是最终进入驾驶舱,验证实验成功与否的那个人:“我们在人数上还有差距吧,首席说过,多多益善……它又来……算了,当我没说。” 从常人的眼光来看,此时“胖蛇”模样的蠢沙,真特么是只铁憨憨。进入七人组的格式化领域后,显然已经被排斥了,到哪儿哪短路,至少遭劈了三四回,可它竟然还是锲而不舍,一门心思往里冲。 施新和等人移位,与它拉开距离,这家伙在原地晕乎乎呆了几秒钟,不知又通过什么渠道,捕捉到了信息,重新闷头推进。 只是,它的判断实在不那么准确,连流带爬,快半分钟,突击了长达2米的漫长距离,结果方向完全搞错了,又开上下翻拱,原地打转,惹得不少直播观众为之发噱。 第五百五十四章 云母身(二十七) 便在响彻全球的爆笑声中,蠢沙终于“醒悟”,开始辛苦地纠正方位,只是多数时间还是无用功。直到它使出“杀手锏”,体型在“胖蛇”与“薄膜”状态下交替变化了几回,这才比较好地提升了准确率…… 即便歪歪斜斜的,总能找准大概方向了。 可要是施新和等人再移位两次,这位铁憨憨多半是再也找不到北。 施新和他们确实是准备这么做的,可在此时,相隔近两个小时后,罗南的指令再度降临到他们头上: “你们……再上两个人。” 指令只是给施新和的7人组一个提醒,真正的目标,是后面过来的那几批新“器材”。 已经在沙滩后端闲置很久的二三十名燃烧者,来源仍然很杂,包括军方、企业、实验室等等。但两个小时的站岗时间,已经足够他们培养出一定的默契,一帮人简单地讨论一下,就从前排出了两个人,缓缓向沙滩上那处无形的领域走过去。 旁观的近两个小时时间,这些人多数都有各自的渠道,帮助他们进行解读分析,不久前还有蠢沙的现身说法…… 聊胜于无。 所以,他们迈步向前的时候,都有生理和心理的双重准备。 问题在于,两名燃烧者的“体量”,可比蠢沙大多了;相应的,当他们踏进了那个“圈子”,对于施新和等人越发严密的正向反馈循环的反冲力量,也要强得多了。 沸石海滩的空气中,再度闪现出蜿蜒游走的光弧,而且炽亮狰狞,朝着新进入圈子的两人当头罩下。 即便这回首批“七人组”已经有了经验,事先就做了控制,二人还是瞬间进入强直状态,似乎也不比那条正歪斜流淌的“铁憨憨”高明到哪里去…… 各种意义上。 这二人就像是通了电,完美复现了两个小时前施新和等人的“钨丝”状态,顺便打破了平衡,让施新和等人也有些“异常放电”,更要命的是,本已经渐臻完美的沙球模型,再度扭曲。 而另一边,剧烈的能量放射,或许是给了蠢沙更明确的指引,让这小东西再度撒了欢儿,速度暴增,且彻底修正了方向,朝着那片闪耀之地,甚至是向中央悬浮的沙球模型方位,笔直趋近。 罗南把一切都看在眼里,随即又下指令: “隔五分钟,再进去两个,以此类推。” 一瞬间,海滩强光闪耀之下,几乎所有人的脑门子上,都见了汗光。 接下来,沸石海滩上发生的种种事件,对于大多数收看直播的观众来说,更像是一幕幕滑稽喜剧。 始终愚笨呆拙头铁,却又偶尔灵光且有不死之身的霸体蠢沙; 不断增加人员以至于严重摇摆、重归拙劣的一帮“实验器材”; 以及二者之间堪称荒诞的“追逐”。 简而言之,一帮人颠三倒四,某怪物歪七扭八;中间还持续穿插着各种电弧光效,又是撒土扬尘,喧嚣混乱到了极致。 全球各个区域,很多人已经要笑疯了。 但还是有很多人笑不出来,比如正以高科技高消耗手段 ,群聚于沸石海滩的一众“幽灵”。 眼下,这些资本大鳄或其信任的代表们,“收看直播”的条件越发到位,除了以幽灵形象“亲临现场”以外,他们所接收的场景信息,在数据可视化效果上也已经做到了极致。 在当前焦点的“格式化领域”中: 原本无形的领域,在他们眼前呈现出已经比较完整的覆盖面以及部分系统关键结构,直观而清晰; 他们可以点选任何一个参与者,了解其基本信息和所属势力。而这些人在当前领域中所担当的作用层级、状态的起伏、发挥的好坏,都动态呈现,一望而知; 就连领域中那个东爬西流的铁憨憨,都一直附着相当详实的观测数据。包括其身长、体积、重量的测算,之前每次遭“雷劈”时承载的当量,还有后续的损失和修复情况等等。 当然,也包括二者追逐行为的预测路线……相当准确。 面对这样虚实结合的图景,人们很自然就会生出掌控一切的信心。可是,这些在商海中打滚惯了的精英们,也都非常了解一件事: 华丽的图表和数据后面,往往都是正常表达根本无法填补的空洞。 话又说回来,光头杰夫也并没掩饰的意思,最多就是带点儿缺乏诚意的倾向性:“它显然不是一个很好的觅食者,它已经被贪欲冲昏头了。” 这算否定吗? 没有哪怕一个人听出来类似的味道。 因为光头杰夫根本就是把评价生命的标准,套用在这个没头没尾、浑敦无面目、只存在有限几种反应模式的奇怪造物身上。 在场的没有谁是傻子,他们都看出来,这个阶段罗南正疲于应付催产素分泌过剩的章妈妈,两个纠缠不清,对于蠢沙,根本没有任何解说,也谈不上什么控制。 可就是这种“非控制状态”下,蠢沙展现出它最真实可靠的表现和动向,包括感知、反应以及相关目的性。 这一系列行动,堪称“迟钝愚蠢”。 可问题是,人们能够或多或少地发现、感受甚至理解这里面的内在逻辑——附着于其上的即时直观数据,就是最明显的证据。 当然,杠精在哪儿都是存在的。 “人工智能而已,而且能看出来是深度学习的路子,只不过用超凡力量包装、催化了一下。” “催化了……一下?你知道是深度学习,那么一个能派上用场的智脑,需要多大规模的数据浸泡,需要多长的训练时间,你也很清楚的喽?” “拜托,现在迁移学习是基础好不好?连罗南自己都承认他作弊,事先做一个神经网络迁移很难吗?” “载体呢?还是你觉得,这堆沙子其实全部都是芯片?哦,对的,硅含量很高嘛!” “你也知道需要载体?那么你给我解释一下,让一堆沙子变成人工智能所需要的物质支持是个什么层级?天文数字的计算力,当然还有天文数字的能耗,这些从哪儿来?天上掉下来的?” “所以这才是开创性的成果!要是他旁边真摆一圈儿超算,海里再埋一个核反应堆,我们在这儿争什 么?” “开创性也不能颠覆物理规则,超凡种也不是神!” “哟嗬,很有点儿研究员的架势啊,那你解释一下畸变时代吧,解释一下超凡力量,解释一下‘不等于神的超凡种’,或者和他们当面讨论?” 暂时难以干涉现实的幽灵们,在一系列诱因的催化下,有几个人开始吵吵嚷嚷。而且受到当前深层问题影响,都是抄着半生不熟的理论概念,你叨我啄,鸡毛乱飞。 同时,也有人试图理清脉络,找一个更现实的解决方案。 作为与会者中最年轻的那位,赫尔曼接收消化信息的能力,还是比较出众的,他努力梳理一下思路,询问他们的技术讲解员: “杰夫,你认为,罗南目前演示的这些,对我们、确切地说是对我们的投资,最大的威胁是什么?” “投资不是我擅长的领域,赫尔曼先生。”光头杰夫指了指自己的闪亮脑壳,“我只能提出在我看来很难解释和处理的问题,聊作参考,可以吗?” “当然。” 光头杰夫伸出两根手指:“问题有两个,第一是老问题,即罗南是怎么把不同权限、不同版本的机芯规定性打穿并且串联在一起? “我们能猜到那些该死的‘切分仪’起到了关键作用,甚至也能挖掘出一些所谓的‘超构形’结构,可以尝试重复实验,但有一点:切分仪的使用门槛怎么样? “毕竟现在的情报显示,这玩意儿成本低廉。” 赫尔曼苦笑起来:“杰夫,我觉得你在投资上的造诣还是可以的。” 毫无疑问,光头杰夫说中了在场几乎所有人的心中隐痛。 对于一种产品来说,最要命的永远不是现有框架内技术的代际竞争,而是超脱其框架之外的替代性新事物。 想想吧,一组切分仪,由人们轻易驱使,上下翻飞,自由翱翔,分分钟把需要强大技术支持的植入性机芯扇进垃圾堆…… 类似的场景只要在脑子里过一遍,现场不少人就觉得血压飙升。 有人就寻求自我安慰:“像罗南这样,能够轻易意念控物的,就算在精神侧能力者中,也还是少数吧?” “确实很少,不过我刚从蒂城的苦礁实验室得到了一组消息。” 光头杰夫打了个响指,虚拟实境中,某一枚悬浮在海滩上的切分仪,骤然分解成多个不同的部件,形成了一组非常直观的三维零件图。 “经过对这个小玩意儿的拆分,可以得出一个基本结论。它在初始设计中,就预留了部分空间,可以加载控制芯片。凑合点儿的话,一部微型磁浮马达也是可以的……就算不行,特殊材料在特殊力场中的分布式定位,也并不算多么难以解决的问题。” 杰夫没有直接说答案,可是所有的与会者们都明白他的言下之意: 单纯的控制门槛,真的不算什么。 有人就按住了额角。 聚集在这里的“幽灵”群体陷入了凝滞性的沉默中。 然而光头杰夫还有一个问题: “第二,那只沙妖,为什么不死?” 第五百五十四章 云母身(二十八) 啥? 很多人没听懂杰夫话里面的意思。 面对大多茫然的“幽灵”们,杰夫回手给沙滩上的蠢沙,附加了个着重显示效果。 “我是说,这么一个貌似愚蠢的东西,分明只是沙子的堆积物,本身结构松散,毫无强度和韧性可言。可它为什么能够在进入格式化空间之后,承载着格式之火的连续输出,仍然行动自如?先生们,你们有答案吗?” 无人即时回应,一部分人还在琢磨话里的深层意义,但也有人理解力更强,比如最年轻的赫尔曼先生,他苦思冥想中,灵光一闪,绕过了那个弯子,脱口道: “这是个威胁!” 杰夫扬起眉毛,再加了一个词儿:“极大的威胁。” 此时被杰夫重点标注的蠢沙,仍然在进行让人发噱的往复爬行运动,在正常沙滩和一众燃烧者支撑的格式化领域中来回横跳。 但毫无疑问,绝大多数时间,它都充当着搅局者的角色,给不断加入新人、严重失衡、忙乱不堪的“实验器材”们,添忙加乱;同时,它也承受着格式化领域对它的排斥和轰击。 对于当前绝大多数的观众来说,受沸石海滩上欢脱气氛的影响,很难将空气中闪烁的光弧电芒,与“致命性”联系在一起。 可在这帮高层与会者眼前的可视化图景中,蠢沙承受的每一击,都是有估量、标注和对比的。 光头杰夫就对这些数值做了个简单的转换,用比较容易理解的方式表述:“过去二十分钟的时间,这只沙妖承受了46次格式之火的冲击,其中最小的不到100焦,我们过滤掉这些,找一个较高的标准,4000焦以上,大约1克标准tnt如何?” 与会者中基本都具备相关常识,知道这已经超过了多数大口径步枪射出的子弹动能,威力已经相当不俗了。 可是,经过简单筛选后的表格,还剩下了足足39个记录。而且,其中超出1到2个数量级的比比皆是,甚至有一个记录,已经突破了百万焦耳, “玩笑吧,这和炮弹有什么区别?” “高爆手雷而已,而且当时确实砸了一个坑……浅坑。” “完全看不出来。” “等等,貌似这就是问题所在!” 与会者里面,多数都是聪明的有心人,只不过受到这样那样的干扰影响,一时糊涂。等到有人提醒,分分钟就醒悟过来。 这下子,几乎所有的与会者,都为之悚然。 光头杰夫做了个夸张的摊手耸肩动作:“是的,这就是问题所在——格式化空间也好,格式之火也罢,显然没有表现出它应有的破坏力,那部分能量去哪儿了?” 有人试图找到反例:“那些后续加入的燃烧者,也是差不多的情况啊!” “没错,那些新成员,也在承受类似的冲击,同样没有明显征兆。不过请注意,他们遭受冲击的模型完全清楚……” 光头杰夫又一个响指,让有关数据和简易模型呈现出来:“……由此可见,未彰显的那部分能量缺口,是重新进入了领域内部循环,几乎没有散失,也因此未对新成员造 成明显伤害。 “但在沙妖这里,情况完全不同。我们可以计算出领域爆发的当量,也能估计周围环境的承载量以及沙妖可见的损耗,但是,二者相减,还有一部分缺口我们测不到。 “掐头去尾,那部分差额缺口,毫无疑问就是沙妖的承载和吸收能量的能力。好吧,罗南是开玩笑似的说出来了,我们却不能当它是个玩笑。 “沙妖轻轻松松接下来了,它造出来的这个缺口,对于格式化空间,也就是对于承载这个领域空间的理论和技术体系而言,可是一点儿都不轻松。” 赫尔曼忍不住开始抓头皮:“很麻烦吗?” “沙妖‘消化’造成的缺口,我们现有的理论框架和计算模型无法反推。”光头杰夫的回答极其简单,却让人心口发痛。 而且,这还不算完。 “我们还要知道,破坏力仅仅是这个体系最粗浅的一层,它是涉及到精神与物质高度干涉影响的复杂系统。目前所展现出来的问题,对于整个系统的渗透还是未知……当然,可能事态未必会像我表述得那么糟糕,在后续的研究进程中,也会有一系列的全新发现,进行弥补和填充,但目前的情况就是这样。 “先生们,这就是我们目前发现并亟待解决的问题。以上。” 沉默,跟着沉默。 虚拟实境中的这批幽灵,一直没有说话,都在心底评估,或者单纯地自我镇定安抚。 足足十秒钟之后,才由赫尔曼进行了一个简单总结: “如果我没有理解错的话,杰夫,你的意思是,罗南这家伙,不只是制造一个有可能替代‘机芯’的新产品,而且还创造了一个极具针对性的‘破解工具’? “那只沙妖,那个笨头笨脑的家伙,它的存在,可以有效针对原型格式的理论和技术体系?” 光头杰夫表情无变化,微笑就像是个假模假样的壳子:“目前的观测结果是:格式化领域的作用效率,在沙妖身上有明显降低。” 赫尔曼胸口又闷了下,一时几乎难以为继。不过,溺水的人总要胡乱扒拉两下,他视线胡乱扫射,试图寻找灵感,末了还真的让他勾住点儿什么。 “不不,杰夫,事情也许并没有你说的那么糟。你看,你们打造的这个虚拟实境,真的棒极了。尽管罗南制造了眼前的一切,可我在想,这里面流动的各类信息,就算是他也未必能充分掌握,因为这是我们自己的积累。” 光头杰夫挑了挑眉毛:“然后呢?” “你们掌控的信息越来越丰富,对整个事件都充分跟进,预测也准,看样子有关模型已经很到位了……我不是说格式化空间,而是那个玩意儿。” 赫尔曼指了指当前沙滩上的焦点:“你们是不是也能造出那种东西?” 杰夫顺着他的指尖看过去,随即发笑,笑得古怪:“你是指……沙妖?” “没错。” 赫尔曼渐渐理顺了灵光聚合的思路,他的手指转向,又点了点沙滩尽头的观海少年: “单就沙妖培育这一环,我觉得这家伙已经讲得很细了,方向也很清晰,以深蓝和天启 的技术积累,还有李维先生的能力,我们照葫芦画瓢,快速进行逆向工程,倒推整个体系,不可以吗? “我记得罗南说过,这里面归根结底,还是一个概率的问题。我们在人工智能上的积累也很可观,就算路子没他那么野,但只要肯投入资源,烧出一个结果,应该也可以的。” 赫尔曼越说,感觉越靠谱,也渐渐兴奋起来:“如果我们真能‘烧’出一只沙妖,有些问题就可以迎刃而解了。至少,它可以成为‘假想敌’,通过与格式化空间的冲突,倒推我们研究上的疏漏,以方便做出改进……说不定我们借此可以化危为机,再前进一大步!” 他重重以拳击掌,整个思路彻底贯通。 只待掌声。 “你说的都对,赫尔曼先生。” 光头杰夫保持着笑容,慢慢地点头,说的是都是赞同的话,但并没有什么起伏,情绪之间缺乏呼应: “你的话在宏观上没有任何问题,我甚至在想,那边的罗南,搞这么一出疯狂的展示实验,大概就存在这方面的考虑——他也在研究一些具体问题。 “可是有一点,罗南由始至终隐藏得都很好,大部分人,包括你在内,都没有发现。” 赫尔曼皱眉:“他藏了什么?” “就是你说的‘葫芦’,那个需要我们认真比划模仿的‘葫芦’,至今还深藏在罗教授的脑壳里,从来都没有拿出来过!” 光头杰夫信手点选,选择的全部都是此前近三个小时,罗南所做的“板书”,这些让人眼晕,又心脏爆炸的高级信息,在虚拟实境中次第点亮,又按照其出现的顺序,进行调整排列,看上去整齐了很多,也很快吸引了其他与会者的视线。 “很出色的板书,很完整的过程,很详细的运算……对吧?可我要说,这只不过是不明觉厉的哄小孩玩意儿!” 赫尔曼呃了一声:“他不是每一个实验步骤都展示了出来?” “他展示的只是不同层级的标准答案,以及答案之间的常规逻辑联系而已。他告诉你,从这个答案可以推出下一个答案,还有具体步骤和图形模型作展示,看上去很美、很深入、很真实,对吗? “但这仅仅是一个表象,赫尔曼先生。你看这头沙妖,它的行为模式,我们预测得很准,好像我们掌握了它的一切。可是你知道吗,我们采用的是上个世纪就已经发明的蚁群算法,做了一个简单的模拟运算而已。 “为什么会这样?因为这个蠢家伙移动时的典型表象,就是高度贴合自然蚁群的。可它是蚁群吗?还是一组传感器?又或只是单纯的虚拟数据? “说到底,它只在我们的经验和逻辑体系中展现了一个近似的投影,符合我们的常识和基本逻辑,让我们以为理解了、掌握了,可它的本质究竟是什么?谁也不知道! “这有什么意义呢?我们不需要标准答案和现象投影,我们需要的是罗南从随机结果导出答案的核心思维,一个能够支撑得住那一奇迹的完整体系! “可在这一点上,那家伙对我们守口如瓶……又或者,他与我们的思维,根本就不在一个维度上。” 第五百五十四章 云母身(二十九) 看起来,在光头杰夫从容自然的表情下,其真实心情也不太美丽,他的声音和语速都在提升,来到他身边的赫尔曼,更像是主动凑上来挨喷的靶子。 还好,赫尔曼的牺牲还算是有价值的。喷出一连串之后,光头杰夫的心情略平复,视线在虚拟实境的一众幽灵身上划过,语气稍微和缓了些: “刚才有位先生说得很对,同样级别的人工智能,从培育到产出,需要巨量的物质基础和数据规模。 “在我们认知的规则里,这是必须付出的代价。如果在罗南身边,我们看不到应有的超算、专用的输电线路和发电厂,那我们就要找到一个与之相匹配、能禁得起比较和衡量的置换物。 “它当然可以是一个全新的、革命性的体系。如果罗南真的拿出这些,作为科研人员,也许我会对其顶礼膜拜。可是,那个让我‘顶礼膜拜的体系’,绝不会是现在这套!” 赫尔曼终究脸上不太过得去,强自回了一句:“那些公式……” “公式?那里面绝大多数都是经验公式,而且重复率连5都不到。赫尔曼先生,你能从有限领域5的经验公式中,推导出地球现有的数学体系吗?” 赫尔曼耸耸肩,彻底不说话了。 但其他与会者中,就有“义愤填膺”的:“照你的说法,如果罗南讲的那套,全部都是糊弄人的,我们还和他搞什么配合,玩什么默契啊?直接通告全球,戳穿他的把戏,让他身败名裂!” 光头杰夫抽抽嘴角:“哦,我忘了说。经验公式也是公式,具体应用是具体应用。罗南所讲的这些具体构形,在实际应用层面,还真是有作用的。 “对能力者而言,他们的超凡力量本身,就算不得多么精密,特别是意识活动,容错率高,自适应修正能力强。我想信只要有胆、用心,多一点儿运气,尝试去模仿、调整和适应,实现物质与精神的充分干涉,还是一部分人可以将里面一些事例,用在现实修行中。在这个意义上,说罗南今天的授课含金量超高,也并不为过。” 有人忍不住翻白眼:“正话反话全让你说了。既然可以应用,那我们为什么不能应用这些,拼一个概率,把沙妖‘烧’出来呢?一旦成功了一个,后面的成功还远吗?” “这位先生,你的意思我明白。扬一把沙子,落下去变成‘沙妖’的可能性当然是存在的,更何况罗南此前两个多小时的公开课,也给我们剪除了很多无意义的路线,是这样吗?” 光头杰夫脸上的笑容越发地深了:“用概率去赌成功,可能是第一百亿个,但也可能是第一个。好吧,要做项目都要做可研报告,如果由我起草的话,我大概会写:请各位投资人再准备砸下一个深蓝,ok?” 抬杠者愣了两秒钟,愈发不满:“你在危言耸听!” “不,只是我觉得,您选择的参照系有问题。沙妖是我们所不理解的东西,很可能涉及精神层面的研究,很难做好换算。我们最好还是找一个纯物质性的等价物,比如之前说过的超算和发电厂。一把沙子扬起来 ,变成超算和发电厂的概率,您……考虑过吗?” “你这是诡辩!”抬杠者气得幽灵体都要爆掉了,可又能怎么办? 出身深蓝实验室的杰夫,是最没有立场为罗南站台的人物之一。他这样表述,长罗南志气,灭自家威风,只能证明其公正的学术立场,还有……罗南给深蓝、天启带去的沉重压力。 赫尔曼没什么可说的了,低低咒骂了一声,不针对任何人,只是一种情绪的发泄。 不过在稍远处某个位置,却突然拔起了一个尖音: “杀了他!” 整个幽灵群落倏地一静,让这格调极低的嚎叫更充分地扩散开来,往复回响,也在各自心头荡起涟漪。 先说话那人,也觉得有些失态,努力往回找补:“他明显没有释放任何善意,后续的动作可想而知,我们要做最坏的打算……” 稍稍这么一圆,竟有不少人随声附和: “是的,我们必须要设一个熔断机制!” “最简单的办法、最干脆的办法,就是损失最小的办法。” “我方不拒绝这个思路,也许可以继续完善。” “如果能找到可靠执行人的话,也许我会投一张赞成票。” 一群输红眼的赌徒。 赫尔曼稳了一手,这个阶段什么都没说,冷眼看着那些幽灵们,正努力将一场杀人预谋,营造出觥筹交错的社交感。 要说,赫尔曼此前也是颇为上头的,焦虑状态延续了快三个小时,可要么说,比较是毒药又是良方——听到那情绪化的嘶嚷,看到这些已经明显失态的loser,他心底竟然有莫名的舒适和优越感油然而生,帮助他慢慢地镇定下来。 赫尔曼能够理解与会者的心理,经过长时间的投资,遥远的血脉项目先不说,深蓝项目本来已经到了回报期。 特别在深蓝平台加持下,军方在荒野反击战中,节节胜利,如此战果,帮助他们在军方、超大型企业中狂揽客户。 眼看着“深蓝平台”以及对应的燃烧者改造模式,几乎已成为绝对标准,横扫全球市场。 这里面的很多人,已经提前很多年,在既定投资之外又投入重金,赌博有关产业布局——能够赚两样钱,谁特么只踩一边儿? 偏在这时候,突然冒出一个罗南,强行砸断了深蓝项目蓬勃向上的势头,甚至还见鬼地推出了替代性产品,直接撼动深蓝项目的根基! 想想吧,在今天的直播开始之初,这里面相当一部分人都还抱着“借力打力”,给深蓝、天启两个实验室,当然也是给李维导师施压的想法…… 可罗南倒好,直接砸个房倒屋塌! 行事之极端激烈,任是谁碰上了都难以淡定。 那家伙,不是说正开展“外交”行动吗? 一把火烧掉几十万亿的“外交”? 还是说完全放弃资本圈,专攻军政体系? 这未免也太任性了! 若罗南真是那种纯粹的研究员,真敢这么玩,不管他是不 是千年一遇的天才,说碾死也就碾死了……他的爷爷就是很好的例子。 可问题他不是啊! 人家现在就是有任性的资格——明明全是无理手,像自己这般的“对手”,还不是要绞尽脑汁,寻一个合理解释? 赫尔曼心理活动丰富,越想越荒唐可笑,但某种意义上,也越想越心中有数。 他也绝不只是在脑子里瞎琢磨。此前他已经私下和王钰交换了意见,那位也提出了建议,之前“上头”的时候,理解得还不是太清晰,可现在又不一样了。 按照王钰的建议,赫尔曼的视线锚定了一个人: 牟董。 那位站在人类进化话了,表现得极不合群。此时,他就在沙滩上独自“散步”,手持一个具现出来的、不太应景的咖啡杯,注视着海边…… 其视线的终点,就是罗南。 眼下的罗南,搅乱了局面,安抚了女人,便一副全然置身事外的模样,抄手面对潮水和雾气共同翻涌的海面。 视线和关注的连环,让赫尔曼若有所悟。 罗南在考虑什么,他没必要瞎猜。 可牟董那边,按照他的理解,其视线中或许有琢磨、有兴趣、有权衡,但看不到什么特别极端的情绪。 如此一来,赫尔曼心里有数了。 利益相关,又有执行力的真正大佬,都是这个样子,他又何必强自出头呢? 在这事儿上,要急,也是家里的老头子急。 他年纪轻轻,大把时光,又何必呢? 还有王钰,那个真正滑头的家伙,回头还是要再和那边交流一下情报,才好最终做出判断。 赫尔曼心神一旦沉静下来,脑子就更加清明,一些想法纷至沓来,又沉淀过滤。他忽地感觉有些不对劲儿,又说不出问题在哪儿。 便在这时候,就在他“身边”不远处,突然又有人发言,而且很礼貌地举起了手: “我想请问,杰夫博士,样子货呢?” “嗯?” 这个发言与当前杀意纵横的氛围极不相衬,跳荡太多,以至于大多数人都没明白是怎么回事儿。 举手那位继续举手,让自己变得更显眼:“我是说,参照那个‘沙妖’,我们不管采取什么办法,什么体系,只做一个功能相近,甚至徒有其表的样子货呢?以深蓝和天启的积累,连个样子货都做不出来吗?” “样子货?。” 光头杰夫视线转过去,认出了那位发言的人士,眉毛忍不住挑动一下。 事实上那位也确实比较好认,超出常人的吨位,蓬松茂盛的胡须,以及与杰夫仿佛同一个流水线出来的光亮脑壳。 看上去年富力强,但其根子上的身份,多少与其外貌有些相悖:lcrf那个老人团体在本次会议上的高级代表。 当然,更微妙的还是其另一重身份。 杰夫没有点出来,只在脸上保持笑容,“我不太理解你的意思,巴蒂先生。” 第五百五十四章 云母身(三十) 代表lcrf出席本次会议的巴蒂,在当下环境的一众“幽灵”中,也是体量最大的那个。 很奇妙的,他之前竟然能够保持极端的低调,无发言,无亮相,仿佛隐藏在所有人的注意区间之外。 可真当他进入聚光灯下,便又展现了极高的表达能力,就此侃侃而谈:“现在的情况是,罗南这场秀的影响已经造成了,如果任事态发展下去,他很快就会成为有关领域的权威……” 光头杰夫礼貌提醒:“他已经是了,巴蒂先生,我们不能刻意低估他。” 这话里有刺儿。 在某些特定圈子里,是没有什么秘密的。 其他与会者,也开始陆续犯过醒儿来,眼前这个肥壮派,微妙至乎诡异的立场。 曾经世界知名的操盘手; lcrf的高级代表; 不过他现阶段最扎实的身份,还是武皇陛下的投资经理,签了合同领工资和分成的那种。 原本这不算什么,资本除了资本,哪有立场可言? 可现在,海滩上那位,见鬼的绝户直播还在继续,巨大亏空的阴云正快速成形并笼罩在在自家头顶。 此时此刻,巴蒂的冒头,就很有说法了。 对其他人异样的目光,巴蒂全然无视,继续说下去: “但他还远远称不上学阀,他在学术界毫无根基,他还没有任何有效的经济支撑……哦,我知道你会说血焰教团、古堡财团。但放眼世界,古堡财团还远远没有进入核心圈子,否则现在我们大概会和哈尔德夫人握手言欢,共商大计。” “没有夫人,还有女皇嘛。从小缺爱,指不定就好这口。”某些人纯粹是发泄情绪,评论刻薄而无新意。 也有人捏着鼻子讨论,顺带讽刺: “你想故技重施,再搞一次‘罗远道科学伦理案’?来一个‘格式论’与‘原型格式’的对决?拜托,一个只会在荒野上折腾的疯老头,和这个‘超凡种’级别的构形学、灵魂学权威有可比性吗?总不会是要看大伙的笑话吧?” 不管是怪腔怪调也好,鄙视排斥也罢,些许毒素尖刺,都无法刺破巴蒂的面皮,他只当没听到。 他只盯着光头杰夫一个人:“试试,只是试试,我们付出了什么?我们不是要再造一个深蓝项目,去搞那个希望渺茫的逆向工程,而只是一个样子货……而且,我说过是要搞那种倾轧吗?我们这个圈子,又何必去理会学术界的腌臜事儿呢?我们明明有自身的优势。” “优势?”开始有更多人参与进来了。 姑且听之,总不至于有伤害。 这种糟糕的局面,确实需要更多更全面的见地,以帮助人们做出决策。 对立场的疑惑,暂时也可以放在一边。 巴蒂灿烂的笑容,浓厚的络腮胡子也遮挡不住。他的身体语言也非常夸张,用力转动着手肘,带动小臂、手腕,似要搅动每个人的脑浆: “没错,我们的优势。我们是商人,有实力的商人,只需要一个 勉强说得过去的样子货,在学术界、里世界甚至在市场上推出类似的产品,甚至都不用特别高明,以我们的影响力,就可以掀起一场惊涛骇浪……将罗南今天造成的影响彻底压下去!你觉得怎么样,杰夫博士?” 这算什么? 一帮幽灵们面面相觑,以为在观看一幕拙劣的低智商舞台剧。 光头杰夫本不想回答的,可是巴蒂一直盯着他,唯有咧咧嘴角:“巴蒂先生,我想一个样子货,别说罗南,就连军方、政府的任何一个采购员,都不会多分出哪怕一点儿注意力的。” “在非专业领域你确实不够专业,杰夫。用技术人员的眼光看待世界要不得!”巴蒂雄辩滔滔,一挥手便重新夺回了控制权,或者说他的嗓门目前最响?身体语言最夸张? “我们的优势在哪里?硬实力吗?不,是影响力,是商誉,是体系!我们旗下的高科技公司、尖端实验室,就代表了地球科研体系的正确方向;军方政府采购或合作,也不会只看单个技术,他们终究要落脚到一个涵盖研究、开发、营销、售后、升级等完整功能的体系上。 “因为他们也是体系,上上下下有无数明的暗的手和嘴,这些都要满足,都要到位!和由我们推出并为之背书的体系相比,罗南有什么?一种可能来自外星高等文明的技术吗?就算是,他能够将这些技术全部消化、全部变现吗? “不可能的,先生们!他绝没有我们这样的资源和体系。杰夫刚才举的例子很棒,一只沙妖,就相当于一整栋的超算和配套的核电厂,那么承载这只沙妖的技术体系,又需要多少资源和利益,才能变现成功呢?” 赫尔曼眼看着巴蒂,轻轻松松就把一个轮番使用的“事例”体量,再翻了几番。有些想笑,可是后面那两个关键词,一下子就怼到他心坎儿上。 “变现?利益?” 巴蒂非常敏锐,一下子就侧过身来,紧缠住这个关键脉络:“没错,赫尔曼先生,还有诸位,请注意,我用的是‘变现’的引申义。一项新技术想要变现,让它从大脑进入实验室、进入工厂、再进入市场、进入千家万户,最终在世界上普及开来,最关键的要素是什么,从工业时代之后,已经彻底锁定了。 “没错,就是利益!这个世界从来都是围绕利益转动,而不是技术,或者说如何实现利益才是最大的技术,从来都是如此!” 善于强调的人,在公众场合总能占据上风,这并不因逻辑严密与否而决定。 以至于有些人的反驳也有点儿缺乏底气:“可如果技术本身能够带来巨大的利益……” “在哪儿?利益在哪儿?全球八十八个超巨型城市的军政体系,上亿人的公共支出,他们的利益体现在哪儿?在一个几乎不属于现实维度的年轻天才的大脑里面,还是在覆盖全球百分之八十经济体量的资本联盟中呢? “先生们,事实就是,罗南不可能喂饱一个庞大体系天文数字般的利益需求,而如果这个过程还要伴随着一场零和博弈,形成一种尖锐的、波及面极广的 不可控冲突,目前在位的治理者们,会怎么选择呢? “他们……哦,我差点儿忘了,在座的很多也等于是治理者,大家的终极目标,难道是让已经节节胜利的军队更进一步武装成飞天遁地的超人,横扫大陆大洋,再踏平太阳系吗?或者来一场全球大洗牌,让新技术推动新变革,让新的治理者踏上历史舞台? “别开玩笑了!在位的治理者们,想的从来都是市场繁荣、就业率高企、选票增加、任期延长、资产增值、势力扩大并日益稳固……这才是社会的主流,也是百亿俗人共同编织的美梦。在这个大势面前,区区一两个新技术,无根基、无配套、无产业、无雇工,天上掉来一般,要消化多久?要培育多久?谁又会在乎呢? “别再焦虑了,先生们。这个世界一直在变,但主导社会运转的,还是那些最本质的东西。而我们,就是善于利用它们的操盘手,这是我们的优势,也是我们的本质。 “对我们来说,这是最好的时代。我们既可以站在台前,也可以藏到幕后,可以在左,也可以在右,只要我们始终掌握着这个本质优势,并让它融通流动,流注到每个人的血管和思维里去,我们就是世俗的神明,世上又有什么能难倒我们呢?” 虚拟实境的气氛,变得特别微妙。 有点儿躁动,有点儿恍惚,有点儿深沉,还有点儿尴尬。 突然被夸到了脸上,就算在座都是百亿、千亿级别的富豪或未来可期的候选人,一时也有些讪讪。 巴蒂激情四射的演讲,到最后,原本的主题早飞到了不知哪里去,偏又有了一种“返璞归真”的触动。 夸张到了极致,多半会让人反思的。 至少,赫尔曼被触动了,也觉悟了: 怪不得呢,刚才就觉得有哪里不对劲儿,敢情此前发言最多的两个人: 杰夫无形中贩卖焦虑; 巴蒂夸张式狂灌鸡汤。 两个人一反一正,到最后特么卖得全是屁股啊! 话又说回来,这场极核心的视频会议,武皇陛下是怎么把这个肥头大耳的家伙塞进来的? “精彩绝伦!” 赫尔曼都来不及和人分享这份儿感悟,虚拟实境的沙滩上,便有人高声赞叹,或许是沾染了点儿前面演讲的余韵,其形容也挺高调的。 然而这位发声的不是别人,正是今天与会的真正大佬: 牟董。 这位在量子公司也堪称最有发言权的独董,一开口就能收聚所有人的注意力。他接下来就举杯,向人群中某位示意: “今天,我听到的最有趣的思想,来自于罗南;而最妙的解说,则非你莫属。” 赫尔曼眼皮一跳,牟董举杯的对象,是巴蒂。 倾向性,最关键的倾向性! 巴蒂没有说话,也没有再解释什么,只是微微欠身。 可是,在他人眼中,至少是在赫尔曼眼里,这一场突如其来的“外交”遭遇战,分明已经拔刀相向,乃于血流如注了。 第五百五十四章 云母身(三十一) 在群体环境中,人们的思维某种意义上应该是贯通的,里面流动的除了思想和情绪,再就是病毒了,一个遭感染,谁都跑不掉。 赫尔曼是比较早觉悟的一个,然后这份小小的心得,似乎就形成了一种心灵磁场,再因为牟董的刻意激化,使得其他人也陆续受到感染,引起了相似的反应。 人们的视线先在巴蒂身上集中,然后又飘到杰夫那里。 前者不用说了,后者的笑脸似乎也从未改变过,但这时再看这张从容不迫、不卑不亢的面孔,正有越来越多的人,在心里长长地“哦”上一声: 竟然着了道! 没办法,谁也没有想到,一向心高气傲、姿态极高的深蓝和天启实验室,竟然突然玩这么一手。 要知道,即便是罗南上一回公开课,以囚笼理论整顿精神海洋模型,以构形学说对机芯技术抽筋扒皮,踩着深蓝实验室的成果上位,那边也没有什么特别过激的反应。 最多只是将机芯技术一下子往前提了两个代际,展现出来的新功能,不但证明了其深厚的技术积累,也将罗南血意环堡垒的部分成果,吸纳进来,使格式化领域的功能性更进一步。 这样的高姿态,大家总以为会一直持续下去——对李维导师的能耐及背景了解得越深入,越容易产生这样的思维定势。 可是今天,这个定势突然被打破了。 光头杰夫的表现,是他个人擅自的决定,还是代表了李维导师的意志? 如果是后者,这说明了什么? 牟董的反应,又代表了什么? 各式各样的念头如同大锅里咕嘟咕嘟的沸汤,化为复杂的滋味,难以尽述。 当然,目前最重要的参照还是牟董。 一直以来,牟董都是深蓝和天启实验室最有力的支持者之一,可今天这凌厉直白的转折,又是什么道理? 是做戏? 偶尔心率不齐? 还是更大变故的开始? 赫尔曼下意识就想和王钰再联系一下,毕竟牟董的情况太特殊了,他既是资本方的代言人,又是里世界的顶尖强者,身份结合得近乎完美。 早先的“金不换”靳枫阁,近来的武皇陛下,虽然也是在商界大有作为,却都不如他做得圆融自然。 哈尔德夫人那样的,都要等而下之了。 正因为如此,这是一个标志性的人物。 “靠,问题变得更复杂了!” 各人心中的胡思乱想,注定了都不可能代替牟董做决断,事态也不以他们的意志为转移。 便在此时,牟董再度开口,又问巴蒂:“你后面说得虚了,有没有更实际的操作?” 巴蒂像一个业务精熟的客户经理,摆出了非常职业的笑脸:“牟董,您要操作哪个?” “有关沙妖的技术,我很感兴趣。” “合作呗。”巴蒂直接回应,一点儿都不带掩饰的。 “你刚才说的应该是竞争。” “更确切的说是不当竞争,所以我们最后的落脚点,还是要让它回归到正常的轨道上来,腾笼换鸟,借尸还魂。需要技术找他去要好了。” 巴蒂娴熟地应用成语,也娴熟地进入了说服模式:“罗南从小没遭过苦日子,他对钱没什么敏感度,要的都是一些虚头巴脑 的东西,比如尊重、理解、清净……最好应付。我们甚至都不用和他对接,如果保持一定的距离感,说不定他还高兴呢。” 有人就忍不住问了:“那怎么谈合作?” “找他的秘书、发言人什么的就可以。” 找你吗? 全员的心底吐槽,也不知巴蒂接到了没有。 牟董不置可否,又问了一个更敏感的问题:“深蓝实验室,天启实验室,又该怎么做?” 这本不是巴蒂该回答的范畴,可他也大包大揽,回应得同样干脆: “合作呗。大家都是投资人、合伙人,这么多年,一直愉快共事,继续下去有什么不好?” 一众幽灵交换视线,不少人又有些讪讪——类似的情绪,不同的因由。 没错,都“合作”就可以了,本来就是这么简单。玩不了垄断,对冲也是极好的,貌似还更踏实些。 再说了,李维导师这些年,在深蓝世界坐镇,主持两大研究项目,呼风唤雨,说一不二,俨然神明,是不是该有个别样的力量压一压? ……这不是又回到最初的理想化方案上去了吗? 绕了一大圈,事情重回原点。 因为路上的折磨,大多数人丝毫不以为浪费,反而感觉这是一次典型的螺旋式上升的认识过程,自我觉悟又深刻一层。 这叫一个舒坦! 当然,最重要的是,有人走在前面,接走了最尖锐的矛盾。 一秒钟后,牟董又说了一句话,又或者仅仅是自我的感慨: “生命构形化,构形生命化。” 大多数人都知道,这是跳回了罗南那个“有趣的思想”,但没有人能接后面,因为绝大多数人达不到相应的深度,更没有胆量去询问或抬杠。 还是牟董自己找到杰夫:“血脉项目是不是可以借鉴类似的思路?开展这样的研究?” 一棍子戳到与之完全不相关的血脉项目上,有些人迷惑,也有些人恍然。 只听牟董道:“我印象中,李维提及过类似的方向,后面却没了下文。我建议啊,你们要趁着热乎劲,拿出一个明确的方案来,不管成或不成,大家论证一下,岂不甚好?” 实锤了!图穷匕现! 原来,牟董对天启实验室挤牙膏式的进展,也有所不满了吗? 光头杰夫露出完全缺乏诚意的笑脸:“具体的情况我并不了解,毕竟……” 牟董打断了他的话:“明白,我们会和李维好好的聊一聊。但是要记住,生命也许具有某种顽固的倾向性,可资源没有……资本更不会有。” 说罢,他再看了海滩上的罗南一眼,如泡沫般消失,当先退出了虚拟实境。 其他人不至于这么干脆,很多人的视线指向光头杰夫,还有人则看向了巴蒂。不管是哪个,后面都有很多事情需要沟通、商量、威胁、合作…… 会议基本上得出结论,但还没结束不是?他们也要回归最擅长的领域——即便台面上往往是不好发挥的。 会议这种东西,参与人员超过一定的限度,就会自然走向两个极端: 一个是冗长无聊的形式; 一个是漫无边际的争吵。 在社会上厮混,都不用经过毒打,就可以普遍拥有类似的觉悟 。 能够在人员超额的情形下,开一次成功的会议,只能证明与会人员的平均智商较高,又或者拥有强势的控场者,最好兼而有之。 可在当前蒙冲参与的会议上,貌似两样都不太够。 此时,他正在沸石海滩的近陆方向,属于血焰教团资产的艾伯庄园内部。在这里,血焰教团目前在蒂城的所有高层,都聚齐了。 在夏城时,就已经明确的核心决策圈; 已经被清洗了一轮的蒂城本土实力派; 包括远在阪城的副主祭殷乐,都远程参与。 会议的主题当然不是讨论要不要派人协助,这根本没有讨论的价值——自家教团现在还有任何说“不”的资本吗? 说到底,这个会议本身就不该有。可是,沸石海滩上,罗南长时间的、让人喘不过气来的授课进程,让血焰教团这伙人,连凑上去表忠心的机会都找不到,中间只来得及派人去补充了十组切分仪。 另外,那边围了一整圈儿的燃烧者们,也让教团这边多多少少有些排斥。 坦白说,论平均素质,他们拉出来的教众,就算也是精英,比起那些燃烧者们,真的是差了一截的。 准备的队伍一时半会儿拉不出去,那就学习吧,听一下蒙冲传达的精神,开展研究讨论;也参照罗南即时的直播授课,查漏补缺。 问题是,大伙儿聚在一起,七嘴八舌这么一说,争执随之而起。 究竟怎么完成罗南先生交办的任务呢? 极度暴躁的大家伙? 毁灭一切的破坏欲本能? 极度饥渴的燃烧感? 这些描述,固然都带着更具体的指导性建议,有一些构形上的参考,却终究没有标准答案的。 每个人都有自家擅长的领域,每个人也都有自己的看法。而这些,又随着罗南后续一系列的“展示性实验”,被诱发出更多的新思路…… 至少也要往罗南先生的思路上靠啊。 那么,属于那个“大家伙”的生命基质该怎么表达? 参与者要如何协作组合? 教团没有“格式化领域”,用“血魂寺”代替可不可以,又该怎么代替? 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在一些关键问题上,又是谁都说服不了谁,渐渐的场面就有些失控了。 要说夏城过来这几位,还真吵不起来。 江元真是理论家没错,但修为不济,鼓捣教义可以,涉及修行便很有数地纯凑数; 吴魁一年到头都未必能说一句话; 殷乐是所在环境不适合; 至于蒙冲,受罗南亲炙,到现在脑子还晕乎着,没缓过劲儿来。 真正争吵的,还是蒂城那帮人,以及更下面那些可能随时上阵的教团精英。 他们的态度其实还行,所说的,也都是很现实的技术性问题。 只不过,这些问题都是在一个陌生且不友好的新体系环境下产生的,没有人可以给他们解答,以至于前面的刚冒出来,后续又跟出来一系列问题,最后闹得一片混乱,倒让会议的组织者和管理者,极其尴尬。 如果有一个能镇住场的、有效收集问题并可以即刻给予解答释疑的强者压阵,绝不至于是眼下这种局面。 问题就是,现在没有啊! 第五百五十四章 云母身(三十二) bs| - - 到后来,殷乐干脆眼不见为净,借口那边有事处理,先下线了。 这种情况,又不能指望江元真和吴魁,蒙冲努力整合了两次,毫无进展,也不再白费功夫,任由他们争论去。 他只盯着沙滩上的直播画面,等一个合适的机会,将这帮不争气的东西带到就好…… 蒙冲无声叹了口气。 此时,他看着沙滩上乱中有序的格式化领域,看着时不时燃烧的格式之火,看着越来越类于生灵的“蠢沙”,神思渐渐缥缈。 要说,在其他人到沸石海滩之前,他已经作为见证人,看到罗南前一波“格式之火”的能力展现。 可怎么说呢,当时那份特殊的光焰,终究是以“深蓝行者”为介质,才亮了起来,蒙冲还以为是一种替代性的手段。可罗南随后展现出来的种种能力,给他的冲击,终于还是超出了常态思维承受的上限。 不说沙滩上这些,那位还有一个“莫先生”的身份,在阪城展现的力量,分明就是血焰教团最高端的特质。 为什么? 天赋、天才似乎已经不足以解释。那么…… “阿冲,你也要多说两句,别让这些人太放肆了!”也受不了混乱局面的江元真,凑到他这边来,嘴里还硬,实际上却是图一时的清净。 蒙冲勉强勾了下嘴角,算是回应。 江元真又叹息一声,低低笑了起来:“老了,腿脚不灵便也还罢了,脑子也跟不上趟。以后还要跟着加速跑,血焰意志保佑……” 话音突然断去,老头愣愣地出神。 这时候,蒙冲本来该安慰两句,可话到嘴边,却是一句: “一样的。” 两人都又回归沉默。 在这一场混乱的争辩中,两位血焰教团的高层,看不到绝不只是自身的无力,而是自家教团修行理论乃至教旨教义,在真正巍峨的对象面前,无法解释甚至无从安置的尴尬局面。 最核心的问题就是: 是用教团的“血焰意志”强行与罗南先生的理论媾和;还是反过来,用罗南先生的理论直接去解释“血焰意志”? 其实答案已经非常清楚了。 在这轮把人吵得头昏脑胀的会议中,血焰意志才出现了几次? 血焰教团这一枝,是相对纯粹的理念教派,没有乌七八糟的信仰,也没那么穷讲究。 可如果对自家理念的信任根基都动摇了,“理念”又如何发端阐释呢? 难道,血焰教团终究要像黑暗中一场来无影去踪的情绪之火,无声消解在真正光明到来的前夜? 蒙冲从来都不觉得,自己算是特别虔诚的教众,他以一个保安队长的身份,加入血焰教团,顶住所谓“血焰意志的考验”,多次险死还生,达到现在的位置上,其内心的力量源头,和血焰意志似乎关系也不大。 可是,在这个阶段,他还是有些恍惚的。 特别是体会着沙滩那边,罗南信手拈来的深奥意绪,不自觉喃喃低语: “以永恒的法则观照世界……” “随便魔改 别人的观点,这可不是好的治学方式。” 老先生的耳朵很毒,一下就听出来,蒙冲的表述,脱胎于斯宾诺莎最著名的那句“在永恒的相下”(看事情)。 用来表述当下的罗南,字面上似乎过得去,但内核明显有差异了。而且,用一个虔诚基督徒的宗教解释,给眼下的情况做论断,终究是不合适的。 看到重新较真起来的江老先生,蒙冲一怔,便笑了起来。 但他还没来得及回应,心神最深处,忽然有一个声音,锵然鸣响: “圣人执一以为天下牧,这样的彩虹屁,拍起来才会更响亮。” 意念的传递方式和内容,着实有些不谐,可这些都不是重点。 重点在于,传递意念的这个人。 “主祭!” 蒙冲心神震荡,下意识挺直身子,旁边江元真差不多也是类似的动作,却因为过于激烈,闪到了自家老腰。 毫无疑问,这是哈尔德夫人的意念,只是这句话之后,再没有意念接续。反而是在一个更为深邃敏感的领域,剧烈的动荡嗡然而起。 渊区血魂寺! 会议室的其他人,有和蒙冲反应接近的,也有由始至终稀里糊涂的。但不论是哪一种,这些教团选拔出来的精英,或多或少、或直接或间接都与渊区血魂寺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当教团的根本所在发生激烈变动时,没有谁能置身事外。一两个呼吸的功夫,原本喧嚣的会议室,就是落针可闻。 绝大多数人,只是心有所感,具体情况还是懵懂。 只有像是蒙冲、吴魁,还有远在数千公里之外的殷乐等修为足够、权限也足够的教团高层,才能进一步感应到: 动荡的,是渊区血魂寺的最底层,那一片由强烈负面情绪积聚浓缩的“熔岩湖”。 “你们还犹豫什么?按照他说的执行好了——底层的、活泼的基质,我们明明也有的,调动起来。” 哈尔德夫人的意念,便如同出鞘的利刃,较之平常的狠辣决断,更多出一份简洁直白:“就算是愚蠢到不可救药,也要体现出可利用的价值。” “嗯?” 沸石海滩上,罗南挑动眉毛,感受到了渊区深处,那波不寻常但又极具正向意义的躁动。 以他超出世间几乎所有人的、对渊区血魂寺的掌控力,他当然知道那代表了什么,甚至还知道在这一波变化之后的关键驱动力量。 哈尔德夫人醒了啊。 不过似乎并没有立刻出关的意思,也没有和罗南进行直接的沟通。 对此,罗南并不强求。 这波助力,已经省了他一番心思。 海面吹来了风,带着微腥,以及离散的些许雾气残留。罗南看海面上似乎全无变化,又仿佛时刻都在涌动翻腾的雾幛,默默计算,看总计五块的拼图,目前各自的完整度。 中继站标准阵列、火狱暴君,这两样逐渐上了正轨; 磁光云母,嗯,猥琐发育; 孽毒环境和整体时空环境……这个就要看命了。 总体上还差了很多,可是这种拼接整理,也并非是线性的过程。特别是前面两块,拼接的时候,需要依仗外力,一个个鸡零狗碎,必须重新整顿梳理,但只要基础夯实了,自然会是另一番局面 长长吁一口气,罗南回过头来,看章莹莹正卖力给蠢沙加油,搞得好似亲子游的场面,玩得正开心。 如此模样,所谓的“亲儿子”之语,还真不能当成玩笑看待。 但若日后,章莹莹要整天供养这么个只进不出的憨货,消耗的心力可就大了去了。不说其他,只是每日的供能,就能把她的修行给拖垮了。 要想比较圆满地解决,罗南确实是用了番心思,认真思考办法,筹措言辞,准备就绪,这才招呼: “喂,莹莹姐,我再问一句哈,你真是铁了心要养?” “当然要……养。” 章莹莹开头还一丁点儿犹豫都没有,说得斩钉截铁,只是中间似乎念头一个跳闪,不知想到什么,微有恍神,气势当即受挫。 罗南疑惑:“怎么了?” “嗯,我问一句哈,蠢沙在你这边,只是上课时举的‘例子’吧,还有没有什么……我是说,其他作用?” 罗南一怔,便笑起来:“要说是有的。” 章莹莹抿起嘴,视线瞥向远处的蠢沙,很快又收回,想再说什么,却终究没有了下文。 罗南已经明白了她的心思,多少有些出乎了意料,但也让他松了口气——果然还是他认识的那个章莹莹,平常随意随性,可真正遇到事情的时候,从来都不会由着性子来。 明明是对蠢沙上了一百个心,却还是考虑到了罗南的实验进程,不以自身的好恶作为行事的依据。 武皇陛下调教得真好,比这边遇事儿爱上头的某人强多了……咳! 罗南自省自励了一番,越发地认真起来:“正因为有作用,我接下来会很爱惜使用的。咱们现在是聊一聊,这边的事情结束之后,你是不是真的要养。” 听到罗南几乎等于是承诺的话,章莹莹整个人都像放了光,咳,夸张了,是她的眼睛在那儿“blgblg”地放光,忙不迭地宣告: “当然要养,当然要养,我好不容易养大的,肯定要继续养下去。” 看罗南还要再开口,她直接伸掌虚切:“我知道你要拿供能说事儿,这个不用你操心,我去找老板想办法。” 武皇陛下又不是机器猫。 罗南一句吐槽卡在喉咙眼儿里,好不容易咽回去,忙用其他的话顶上来“……那也不至于,咱们也可以想个两全其美的法子。” “真的?” 章莹莹接得倒快,双眸越发闪亮,极是惊喜。显然,对于武皇陛下是拔刀相助,还是单纯“拔刀”,她心里头也不是那么笃定。 “嗯,我刚才想了想,有一个新思路,好像和你还比较配套。” 趁着章莹莹的心情正好,罗南迅速把想好的言辞在脑子里过了一遍,末了快刀斩乱麻: “你有没想过,让蠢沙脱却形骸,灵魂出窍什么的?” 第五百五十四章 云母身(三十三) “啊哈?” 章莹莹明显没反应过来,这和她惯有的思维方向、或者说期盼的理想方案,出现了明显的悖离和错位。 所以,她有点儿懵。 好不容易回过神来,她尝试着去理解:“你的意思是……要不你给我讲讲?” 这个当然没问题。 罗南讲课讲惯了,顺手就在空气中凝结水汽搞板书:“之前不是说么,你的超凡力量出奇地适合温养,这对‘沙妖’,嗯嗯,是蠢沙的类生命本能的培育是有促进性的。大概就是这么个情况……” 刚画出几个构形图样,罗南忽又觉得不妥,挥手打散掉了。 目前蠢沙的良好状态,有一部分确实是由章莹莹的超凡力量“滋补”出来的,这里面颇有一些值得说道的地方,可再讲下去,就等于是探究章莹莹超凡力量的根本特质,这个环境下展示出来,真的不合适。 “板书”是抹掉了,罗南心里的模型却还在,他难免又泛出疑惑,还是那个老问题: 照这种特质进行推演,章莹莹应该是类似于剪纸哥那种偏辅助的类型,如果构形思维跟得上,也是个“幻想学派”的好苗子,特别是模拟生命这块儿……但怎么也不至于冒出“白虹”这种杀伐能力啊! 难道是我的“切分”和“重组”还不到位,忽略了里面的某个关键结构? 罗南觉得,这件事儿事有必要和武皇陛下探讨探讨,现在他就不说出来徒乱人心了。 事实上,章莹莹已经有些按捺不住,连连催促:“快说重点,反正我又看不懂,直接公布答案就行了!” 罗南不可能直接说答案,总要让章莹莹理解个大概:“我是这么考虑的,蠢沙本身确实是临时设计出来的人工造物,其生命基质是模拟出来的,没有物质基础,算不得真正的生命。 “不过,它的可贵之处在于,能够在这些模拟构形的基础上,当然还有你的供养下,形成了生命层的第二端,达到了**驱动的效果,而且还在持续成长。 “如果我们能够保持这个势头,让它持续优化进化,理论上是可以发展出第三端、第四端,最终圆满实现生命层的干涉作用机制,那时在某种意义上,它就是一个‘生命’了! “可你要明白,这只是理论上的可能。” 章莹莹开始进入状态,越来越冷静,脑子也很清晰:“我知道,我不可能有那么多能量供给……所需要的各种消耗,也是个天文数字吧?” 罗南点头:“是这样没错。” 章莹莹视线又在蠢沙那里绕了一圈,转回来的时候,不免多出几份期待情绪:“保持现状呢?我觉得现在也挺好。” “这个……一个复杂系统,谁见过有不出错的呢?尤其它还暴露在复杂环境下,与你也有着很密切的联系。这些方面任何一个微小的变数,到最后都可能会导致全面的崩盘。” 罗南微微错开了章莹莹的视线 ,也看向蠢沙的位置:“如果我在旁边,武皇陛下应该也可以,还是能及时修一修的。可越往后,相关构形也是在持续组合变异的,系统越来越复杂,问题也越出越猛烈,稍有不慎,也许只是你打个盹儿的功夫,问题爆发,连反应的时间都没有。” 章莹莹闻言沉默,几秒钟后,忽又一笑:“我都忘了,让你直接说答案来着。” 罗南也笑了下,略微加快了语速:“我的想法里面,也存在很多个关卡难点,具体我就不说了。其基本思路就是,我们不要把重点放在生命层,先天的缺陷,注定没有前途可言。 “我们可以从蠢沙现在相对良好的‘超构形’基础入手,利用一些拔苗助长的手段,强行将其在生命层的存在机制,拔升到幻想层。” 真听到答案,章莹莹不可避免有点儿晕,她试图整理一个脉络:“你是说,从生命层到幻想层?是你说的跃升吗?” “它远没有达到跃升的资格,所以我说拔苗助长——但我们也可以联系一下现实修行,很多精神侧,其实生命机制也不是多么圆满,不是照样可以灵魂出窍?” “一点儿也不多好嘛!不要拿你的特殊经验覆盖大众领域……算了,你接着说。”章莹莹放弃了挣扎。 罗南老老实实往下讲:“在我看来,难度还成。它目前的存在机制,它的初级感知、**和经验结构,要比人类简单千倍、万倍,我们只需要搭建一个桥梁,或者说编译器,把它推送到精神层面就好,让它以一种独特的生命形式,生活在精神海洋里。” 章莹莹忍不住睁大眼睛:“还有这种方法?这是要它直接成仙?那时候,蠢沙还是蠢沙吗?” “怎么就不是了?‘桥梁’也是构形意义上的,打个比方,就等于是翻牌,把蠢沙的呈现形式从物质面翻到了精神面,但还是一张牌没错! “当然这样做,它的存在度并不比现在高明到哪儿去,倒是有点儿像鬼魂什么的……可是它省事儿啊,可以附着在你的灵魂力量边缘充电,类似给你的‘囚笼’上加一个挂件。 “当然也能够自由放飞,任它在精神海洋中自生自灭。只要它能学会在精神层面汲取外界能量,不断寻找适合自己的生存机制,还是有持续壮大的机会的。 “等到它强大到一定程度,你甚至还可以将它从精神层面,召唤到物质层面,临时赋予它某种物质载体。它出身是沙子嘛,沙子最好,泥土也行,让它在物质层面干涉作用。话说,这种模式我本来想推荐给剪纸哥的…… “如果,我是说如果,它能冲破一些很关键的关卡,再进一层。从精神海洋进入渊区,并最终固化下来,基本上也就圆满了,多半还会开发出更多的能力。像这种类生命形式,有个专门的称呼,叫做: “幻想种。” 罗南一口气说了这么多,等于是将天渊帝国那边,有关幻想种的定义,加以极度简化,并偷换了一些内核,给章莹 莹说了一遍。 幻想种当然没这么简单。 没有天时地利的造化作用,没有亿万人的信念凭依,没有恰到好处的结构承载和持续变化,哪会成就幻想种呢? 罗南所说的,只是一种来自于“幻想学派”的人造幻想种的路数。从勾业尉官交给他的资料来看,“幻想学派”巅峰时期,类似的创造可是有不少。 他现在其实就是按照这个路数,进行一个极关键的实验步骤,而蠢沙也与之息息相关。 至于成功率,应该还不错吧,否则“幻想学派”岂不是名不符实了吗? 罗南拿出这一手,其实也有缓兵之计的意思。因为后续还有一段时间的调整期…… “就这么办!” “啊?” 罗南还在琢磨,后续要怎么继续说服,又该怎么让章莹莹配合,哪想到对面干脆至极,直接就拍板了。 章莹莹的理由却是充分且强大:“蠢沙本来就是你鼓捣出来的,天底下也没有人比你更懂,只要你别搞什么切分研究、人道毁灭之类,当然是你说什么就是什么!” “你这么说我就……” 罗南松了口气,话才吐出半截,章莹莹忽然突前,一把揪着他的衣领,力气极大——也幸好罗南的灵魂力量时刻都在恢复之中,远程投射技术过硬,凝水环基础扎实,这具水汽假身,才没有被这忘形的一揪直接捏爆穿帮。 不过,那几乎贴到眼前的面容,所带来的视觉冲击力,还是让罗南本能地双手分举,以示清白。 章莹莹才没想那么多,她盯着罗南几乎看不出任何虚假痕迹的瞳孔,非常用力,似乎将自己的意志穿透时空距离,传递到数千公里之外的罗南本体处: “我能体谅你的难度,希望你也体谅我的任性,咱们谁都不要骗谁,好不好?” 坦白说,罗南不知道,章莹莹为什么对蠢沙这么上心,所谓的“催产素分泌过剩”看上去都不像一个玩笑了。 可面对这样的面容,这样的态度,他又怎么可能拒绝呢。 “明白,有一说一,有二说二,一起努力把这件事办成。我……确定。” 罗南本来想说“我有信心”的,可到了嘴边,临时又改了口。但他确实有一定信心的,因为最不济,他也可以提前给章莹莹趟趟路。 这种话,现在还是少说为好,罗南只是就是论事:“也不是现在就赌一把,我们还需要培养蠢沙一段时间,等到它‘超构形’的系统性更稳固,目前刚有雏形的虚拟生命层级更明确,更有标识作用,也考虑后面‘架桥’和‘翻牌’的工作。 “只要能够成功推送到精神层面,后续的把握就更高了。这期间,你还可以学习一些幻想构形的基础知识,为日后的全新豢养模式做准备。 “你是有这份天赋的,我确定。” 最后这句话,罗南说得是真心实意,没有半点儿折扣、任何水分。 第五百五十四章 云母身(三十四) 蠢沙的未来收养事宜,就此告一段落。 章莹莹又露出了明快的笑脸,仿佛抹去了所有的顾虑,跑到格式化领域边缘,为蠢沙大声加油鼓劲。 因为刚才那幕情形,全球各地的直播观众,貌似有些风言风语之类,对于章莹莹、罗南来说,都算不得什么。 嗯,罗南压根不知道。 他的心神完全放在沸石海滩这里。接下来的这段时间,他既要实现自己的实验设计和目标,又承接了章莹莹的请托……虽然任务增加了,但他并不以为苦,也不觉得这是额外的负担。 事实也确实如此。 在超构形意义上,他接下来要做的实验步骤,和帮助“蠢沙”灵魂出窍,并没有根本上的冲突。 二者本来就密切相关。 最多,就是蠢沙这只生造出来的小白鼠被人预订了“亲儿子”之位,再加一重身份,接下来需要小心呵护,不要用顺了手,直接给碾死了。 千万要记住。 罗南心底强调了几遍,也去看蠢沙。 和章莹莹纯感性的关注不同,呈现在罗南眼中的,从来都不是简单的个体或“蚁群”之类,而更像是一场他所导演剧目中的具体角色。 在“章莹莹亲儿子”这样的标签贴上去之前,就已经有极具体的定位了。 不只是蠢沙,沸石海滩上,除了章莹莹以外的所有存在,都不例外。 此时,蒂城时间大约是下午1点钟,时间流速好像越来越快。 还好,在罗南的感知里,沸石海滩上的秩序也正在依照他最初所设计的本子,持续加速形成。 以施新和为中心,超过30个“实验器材”,散落在沙滩的各个位置,占据了最广大的面积,经过补充的切分仪,就像是上百枚夹子,将他们头顶上虚无的、分裂的幕布,夹合成一个整体。 罗南知道,施新和他们的愿望,是想着脱离一切切分仪,仍然能够让非机芯约束的格式化领域正常存在。 但很可惜,他们基本不可能达到这个层次。 并非罗南有所保留,而是他们不明白,这片由罗南一手打造的沙滩地形,究竟代表了怎样的一种环境状态。 没有亲身参与过那个梦境,没有在那样的环境中生活过、战斗过、挣扎过,就注定隔着一层无法突破的认知屏障。更不要说,与之形成抗衡状态的其他两个区块,至今还是隐而不彰的复杂预留空间。 所以他们已经在毫无所知的情况下,踩坏了很多个罗南亲手掘下的沟壑、堆起的沙堆;所以他们才会和蠢沙玩起你追我逃的游戏,而从未想过围追堵截、排斥击灭。 罗南并不介意这点,他也无意向更多人宣传那一段紧张、独特又神奇的经历。有些环节,注定无法假手他人,必须经过自己的手,也只能经过自己的手。 他再大致估算一番,便向沙滩上那处“格式化领域”,缓步走过去。 沙滩上所有人,以及盯着这些沙滩的直播受众们,即便经过三四小时的长时间灌输和折磨,也还是很 敏感的,骤然紧张了起来。 就是一门心思给自家亲儿子加油的章莹莹,也下意识给过来一个镜头。 罗南顺势遥点她一下:“小心点儿,离远些……” 罗南走过来的路线,正好是经过了胡德附近。这位沙滩上实力最强、植入机芯最先进的行动队长,心脏忍不住就是一个抽搐。 此时的胡德,已经按照罗南的安排,完全成为一个优秀的“阀门”,协助“主轴”施新和,调节着三十多号燃烧者起伏涨落的气机能量,使之在这片不算多么广阔的区域中,搭建起严谨又自由的领域。 他以为自己做的已经比较到位了,相较于战战兢兢的施新和,他已经能够在格式化领域中自由移位,寻找一些关键节点,进行预判式的调整。甚至都能重启实验室交付的任务,源源不断地传回各种监测感应数据,协助那边远程进行一些隐秘测试。 可当罗南从他身边走过的时候,胡德还是忍不住一激,本身地就挺直身形,保持一个最标准也是最僵硬的姿态。 罗南却没有理会他,只是遥遥对着章莹莹摆手:“……别管蠢沙,有用呢。” 这让胡德醒过神来,早前的觉悟重新浮在心头:沙滩上所有人,包括东西,都是刚走过去的这位的设计……现在,终于到了启动的时候了? 呃,等下。 胡德心里百般杂念闪过,这才发现,罗南已经进来了!这位早已经进入了“格式化领域”的范围内,身上也不见有什么格式之火的运转痕迹,就像是在沙滩上散步的游客,视线随意在各个位置掠过。 看人很少,看“风景”倒多。 胡德不奇怪罗南进出自如的本事,毕竟这就是人家一手打造出来的,头顶上嗡嗡悬浮的百来枚切分仪,就是人家实力的象征。只是他目前身负监控重任,其中很重要的一条,就是要在罗南与格式化领域密切接触的时候,做好其状态的记录留影,以备日后研究。 他下意识就跟了上去,可一迈步又觉得鲁莽了…… 果不其然,侧前方的罗南停下,扭头看过来。 胡德尴尬至极。 哪想到罗南却点点头:“过来吧,有事儿安排。” “……啊,好的。”胡德根本没有拒绝的勇气,紧走两步,跟在罗南后面。 罗南并没有直接吩咐,而是又扭头往前走,不紧不慢,看方向,似乎是要去沙滩近陆边缘。那里正停着一辆跑车,好像是血焰教团的蒙冲所有。 那个家伙一去几个小时,也不知干什么去了,回头两边不是还要“碰头”的吗? 罗南这是要干什么?摇人儿? 胡德心底念头起伏,却怎么也抓不住重点,他这时倒盼望专用通讯频道能有一个明确的指示。可那边似乎也担心罗南发现,进入了静默状态。 一直走到那部跑车前面,罗南才停下来。 罗南停,胡德就停。他也眼尖,注意到这部跑车下方沙地上,明显是划了一个大的圆圈,非常规整,将 整部车都圈在里面,没有任何区域突出来。 “蜂……老营。” 前面的词儿有点模糊,罗南站在圈外面,遥指了下这部车:“一会儿沙滩上可能会比较乱,但也可能没那么乱,但不管怎样,你们绝不能让任何冲击波打入这个圈子,伤到这部车。” 你果然还是要作妖! 这话你去对“主轴”讲啊。 胡德前两个念头是这个,这也是他根子上的桀骜作祟。问题是他表现在外的,也只有乖乖点头,末了犹嫌不足,还重复了一遍: “这是老营,绝不让任何冲击波打入圈子,伤到跑车。” 罗南点点头,转过身来,望大海方向远眺。 胡德也学他转身,从这个位置,可以将整个沙滩纳入视野,一览无余。 胡德再次确认,沙滩的整体布局,必然是经过了特意规划的。那部不知落后多少代的深蓝行者实验机,就停在沙滩尽头,其位置恰好是跑车车头直指的方向,二者构成一道中轴线,将沙滩分成两半。 除此以外,还有一些起伏的沙堆、沟壑,应该也不是随便摆弄的,其错落分布,颇具层次感,构成更细致的布局结构。 至于其奥妙何在,他一时半会儿看不出来,只能将这些尽可能地摄录进入,传给后方,让那边进行分析解读。 不过现在的问题是,原本相对齐整的布局,因为现在几十号的燃烧者,变得分外凌乱。 接下来,难道要我去堆沙子? 胡德心里头倒没什么不乐意,如果能趁机掌握一些关键结构和技术,那才好呢。 等了一阵儿,罗南并没有下达类似的指令,倒是又想起了一件事,补充道: “蠢沙过线,也不行。” “呃?” 胡德一片茫然,跟随着罗南的视线,也将看向还远在近百米开外的“蠢沙”。以那位的时速,锚准方向无变更,强行军过来,也要一个小时吧。 这是在嘲讽咩? “哦,它一时半会儿爬不过来,不过前面还要设个界限。” 罗南话音方落,沙滩近海区域,距离海边深蓝行者外骨骼大约三十米左右的正后方,忽有无形力量作用,部分沙面缓缓下陷,显出一道长约十米、深半米、约巴掌宽的沟壑,与跑车、外骨骼构成的“中轴线”垂直。 那里正好是人员相对密集的区域,附近有几位燃烧者,正调整位置,以适应格式化领域。 突遭这样的变故,其中一个过于紧张,气机错位,惨遭领域反噬、光弧抽打,连带着周围其他人一块遭殃,爆出了一团刺眼明光。 再怎么说,胡德也有一个“阀门”的职司,那边虽没有他的直属手下,却也让他面目无光,下意识便道: “罗教授勿怪,这帮怂人就是欠练。我……” “我没指望你们有特别高的水平,时间也不允许了。” 胡德依稀记得,罗南有计划在下午三四点钟登船,离开蒂城。这么说来…… 呸,老子又操什么心! 第五百五十四章 云母身(三十五) 胡德对自家过分弱势的心态严重不满,可这种时候,又有谁会在乎这个呢? 罗南继续强调与“蠢沙”相关的话题:“那个三十米线,是你们的防御阵地,无论如何,不能让蠢沙通过……嗯,你们不至于丢脸到用直接攻击吧?” 你们这对狗男女的亲儿子,我们怎敢! 下一秒,胡德挺胸拔背,干脆回应:“明白,不允许使用直接攻击,不允许蠢沙越过三十米线。” “那就行了。接下来,你们就各自归位吧。” “归位?” 胡德一个愣神,便见罗南挥挥手,就在接近“跑车老营”的后排区域,忽有一排水汽凝结的数字凭空冒出来。类似于海边那边仍然留存的板书,但要稀疏得多。然后就一路向前,持续增加,扩大覆盖面。 不管是在相对安定的格式化领域外面,还是气机起伏扰动的领域之内,这些虚幻脆弱的水汽,总能一次成形,标定位置。 最重要的,这些水汽凝结的数字,显然是在分区划块,其间距大致相当,错落分布,如同在一件略有些不规则的棋盘上作标识…… 草,这不就是沙盘吗! 胡德眼看着那些水汽凝结的数字,从“1”到“35”,出现的次序不定,位置也不见什么规律,但总数正好就是目前沙滩上现有的燃烧者…… 差一位。 胡德眨眨眼,正琢磨、猜测里面的逻辑,身边罗南就打了个响指,几乎完全同步,沙滩上所有燃烧者头顶上方,都有一枚稍小的数字悬浮,从“1”到“35”,人人对应。 还差一个。 胡德下意识抬头,下巴才撅起半截,就听罗南道: “你没有点位编号,负责机动调整,让人员编号和区域编号一一对应,限定活动距离。” 谢您老的信任……谢尼玛啊! “是,明白!”胡德高声应答。 因为罗南的连续操作,此时沸石海滩上略有些混乱。 要说罗南不愧是除武皇陛下外,运使“凝水环”的第一人,对于水汽的控制出神入化。很多人由始至终都没发现,他们头顶上已经被编码记数。 在格式化领域中玩这种操作,直秀得胡德头皮发麻。他已经忍不住在想,但凡是收看了本次直播的燃烧者,以后还有勇气在罗南眼前结阵对抗? 呃,这想得有点儿远了, 造成混乱的直接原因在于,除了操控水汽之外,罗南还在沙滩上连续施工。他本人驻足不动,可是意念所至,沙滩或隆起、或塌陷、或夯实、或撕裂,纵横分区,任意规划。 这是让任何“格式化领域”的控制者都为之沮丧的神操作。但最直接的影响,还是让自施新和以下的一帮军中精英束手束脚,生怕一不小心绊倒……啊不,是怕破坏了罗教授的深奥布局。 就知足吧,很快他们就是想动也动不了了。 胡德面皮微微抽摔,得益于跟随罗南的观察视角,现在他有了一个宏观布局的概念。但也正因为如 此,他才真正确认,他所见的罗南所做的一切,都是有所根据,法度森严, 每个人都有固定的位置,所有的一切都是罗南规划好的棋盘和棋子。可以想见,在他的心中,必然有一个更加明确的、实在的、具体的参照物,可那又是什么呢? 正胡思乱想中,罗南目光扫过来,胡德一激,随即恍然,他应该去做事了,去整理沙滩上的秩序,使其符合罗南的要求,使人人居其位,与划定好的棋盘结合,形成罗南需要的局面。 这个工作说容易也容易,大家基本上都是军人或军人出身,纪律性和服从性是有保证的,罗南又标识得极为清楚,不需要太费心。 特别是看着身为“主轴”的施新和,也要在他的指令下,一脸懵逼地登舱,进入那超级简陋的深蓝行者试验机,胡德一上午的闷气,都消散了一半儿。 也没几分钟,原本混乱的沸石海滩,就进入到了一个相对清净、沉寂的状态。所有头顶标识的“实验器材”,统统站了他们应站的位置上。 几十号人形成的“格式化领域”,也顺理成章地覆盖了几乎整个沙滩——虽然现在又有些不太稳定,以至于悬浮的沙球模型,又呈现出较大幅度的扭曲变形。 没说的,这还是胡德的责任。 胡德都没敢和罗南再对眼儿,凭着他对于现阶段领域结构的了解,奔波在沙滩的各个区域,不断调节因为位置变动而摇摆的能量气机,保证“格式化领域”的基本稳定。 奔波之初,胡德忍不住在想,他是不是让罗南利用这种方式,给排挤在整个体系之外了?又出力,又无法亲身参与…… 但很快,胡德就发现,完全不是这么回事儿。不管从哪个角度,他都要比那些固守一域的“实验器材”们,更能够挑战自我,更具有全局观念,更能够洞察目前沙滩上,一切可见不可见的细节。 以至于来回奔波七八趟之后,他都想立刻向实验室申请“天启阵列权限考核”…… 老子多半已经升级了好吧! 到后来,胡德甚至觉得,他已经开发出了某种新的超凡力量,他似乎能够透过“格式化领域”,看到了具象之后的深层法理……之部分。 最典型的就是,他隐约感觉到,罗南在沙滩上布置的那些沙滩、沟壑,每一堆、每一组,都是有说法的: 具体的讲,就是能够对“格式化领域”进行某种疏导、分隔、扰动甚至增益的。 可这些,只是毫无任何加工的沙粒啊! 难道这也是传说中的“超构形”作用的结果? 隐秘的信号波突兀介入,这是实验室那头,重新打开了通讯频道,并给了他明确的指令:“针对沙滩结构与领域空间的‘耦合’,持续观察分析,传回结果。” ……真当老子脑容量无限?我一个小小的前端,胼胝体里的机芯没有指甲盖大,计算力哪够啊! 胡德抹了把脸,不知不觉间,由于大量的心力消耗,他已经在初冬的海边,不合时宜地实现了“满头大汗”的 成就。 可不等他把吐槽发回去,临时权限升级的提示意就连续响起。 好家伙,天启阵列给予主动响应支持。这是提前享受了严永博的主管待遇? 胡德心里百般计较,情绪却是高度振奋,他更加卖力地去干工作——两边儿的都是如此,相辅相成。 可再跑一圈下来,感觉怎么没啥变化? 模模糊糊的感应,还是模模糊糊。要说也确实有一些进展,可无论是调整还是解析,他总觉得自己还是浮在原来的那个面儿上,死活没能沉下去。 期间,天启阵列的支持权限又升级了一次,机芯都快要进入超频状态,也就是严永博主管的“上级架构”,才有可能将解析能力再强行提上一个层级。 实验室显然没有进一步开放权限的打算,严永博也不知藏在蒂城的哪个角落,更没有出手的意思。 胡德满头大汗的局面,并未得到根本缓解。 他再擦了把汗,终于忍不住扭过头去,看那个正靠着跑车前盖的少年。脑子里则有一个念头往来搅动: 这小子,究竟怎么做到的? 也在此时,胡德捕捉到了罗南的视线,下意识就顺着方向,再次扭头,这回他看到了蠢沙。 这头由他们陪玩了快一个小时追逃游戏的怪物,不知道是受到什么影响或指令,又偏转了方位,向沙滩内陆方向,慢慢爬行流动。 等等,那是跑车“老营”的方向! 还不对…… 胡德抹了把挂在眼睫毛上的汗珠,突然发现,随着沙滩棋盘布局的确立,以及格式化领域的逐渐调整稳定,那颗勉强恢复到规整状态的沙球模型,不知什么时候,已经自动移位到沙滩中轴线上,位置正好是在中轴线的中央。 如此情景,胡德恨不能只往“巧合”上考虑,多想哪怕一层,都觉得头痛欲裂。 可见鬼的这么可能是巧合! 胡德揉着脑门,眼珠迅速地做了个来回,再跟上蠢沙那边。 随着他对于沙滩格局的持续深入理解,他已经能够看出来,蠢沙这东西,纯以干涉方向和效率考虑,与格式化领域的冲突,正变得越来越尖锐……也许之前就是这般,只不过一帮傻子全无所觉而已。 实验室方面,适时传递过来了一小段代码,据说是专门针对蠢沙的形态,就观测模式进行优化。 那边进行的分析,肯定要比胡德短时的觉悟来得深透,拿出来的小成果,也还是有点儿用处的。 随着有关感应模式升级,胡德就比较清晰地察觉到,不断向前爬行流动的蠢沙,其体型也在持续微幅地变化。 通过其与格式化领域的冲突,则可以间接证明,它的形骸结构以及更深层的能量流动运转,变化幅度要比外表呈现得激烈得多。 按照罗南的话讲,它的“超构形”系统也在不断改进吧,这是又开始了新一轮的进化? 别开玩笑了! 真当沙滩底下埋着一部超算兼打包一座核电厂啊! 第五百五十四章 云母身(完) 不管是胡德的思维逻辑,还是前端的计算结果,都出现了绕不过去的空洞: 章莹莹那部人形电池,已经沦落到只懂得在外面喊“666”了,明显没有更多的投入。 蠢沙自身,对于格式化领域的能量吞噬微幅增加,但怎么也没资格带动这种超级耗能、更需要强大计算力支持的优化。 罗南在支持? 也许这是勉强可以接受的解释,可问题在于,此前罗南分明讲过,要保持“客观性”,减少对实验条件的扰动。 从目前来看,他也基本做到了,根本没必要自欺欺人啊! 除非…… 除非他真正的实验目标,不是别的,就是这头憨不溜丢、只懂得往前爬行的怪物! 什么直播课、什么举例子,统统都是掩人耳目的手段——想到这里,胡德就有恍然大悟的感觉,更有抱起蠢沙,直接抢回实验室的冲动。 还好,他虽为天启实验室卖命,却也没到疯狂不顾一切的程度。冷静和理性推着他的思维,继续往更深处走了一步: 如果罗南始终在暗处支持蠢沙的“进化”,他又是怎么做到的? 先考虑渠道,罗南是毫无疑义的精神侧强者、“囚笼”理论的提出者、精神感应大师,最保险的路线,当然是精神层面的干涉作用。 胡德颇有自知之明,他深知,相对物质层面的能量信息结构水平,精神领域是他们这些人乃至于整个深蓝平台大系统的弱项,至今没有燃烧者能达到超凡种的程度,就是个有力的证明。 新开启的天启阵列,倒是要高明许多,但具体效果还要经过时间和实战的检验。 所以胡德也不指望自己能在这上面有什么世纪大发现,就当罗南可以有一个极高明的干涉渠道,超出所有人的观测范围。 但还有一点: 蠢沙,这个模拟生命造物,实现目前进化速度的支撑就算是罗南……罗南的支撑又在哪儿呢? 庞大的能量消耗也还罢了,让他一个超凡种嘛,这个级别的怪物,确实不能以常理论之。 可是蠢沙“类生命进化”所需要的资源,也许还要再加上沸石海滩复杂严谨到极致的设计…… 这天文数字般的计算力,从哪儿来? 虽然各类经验、实验都表明,超凡种在智力水平上普遍远高于正常人,在记忆力、精密逻辑等可以测试的领域,表现也很“超人”。 但从来没有任何证据表明,超凡种的大脑,可以对飙一部超级计算机。事实上人类大脑的基本运转模式就决定了,在大信息量处理、大数据分析这个领域,人们必须要依靠外物。 好像有那么一个数据,目前全球超算资源的5到8,长期被里世界把持,用于各种修行实验、模型搭建和分析工作。 全世界普遍都是如此,你罗大教授何德何能,就能够无视基本规则,从虚无中攫取庞大的计算力并运用之? 说不过去,真的说不过去。 胡德绕不开逻辑空洞,自然而然地就大开脑洞。他现在甚至开始怀疑,罗南也是经过改造的家伙,他也植入了机芯,而且是特型的, 拥有超乎常人的强大运算能力…… 去特么的! 罗南的脑子里面,总不可能植入一部超算吧?可话又说回来,如果只是远程链接的话…… 胡德再一次回头看罗南,后者的视线,却已经离开了沙滩具体的变化,投向了茫茫海天之间。 当然,要看到远方,首先要穿透前方昏蒙的雾墙。嗯,好像那团雾,也是由罗南折腾出来的,那里面是什么来着? 他眉毛皱了又松,罕见地主动给指挥部发信息,将脑洞大开却又似乎能够在逻辑上走通的判断,以及刚才这点儿小小的触动,简单梳理了一下发过去: 1、排查全球超算资源。 2、监控海面的雾团。 胡德也知道,他能想到的,多半实验室里那帮人也能想到,可他被光明正大地当棋子玩儿,不趁机拆个台什么的,这口气实在是咽不下去。 如果真能顺藤摸瓜查到什么,那就爽了。 可如果这都查不到……总不会就此确证,罗南的力量和资源,都来传说中的“新位面”? 还在琢磨的时候,胡德额头微凉,有水珠打在上面。 下雨了? 他下意识抬头,阳光昏蒙,但还在。那这颗水珠…… 胡德眼皮连跳两下,重新投向罗南的方向。 那边,罗南倒还是在远眺,而且颈子也仰得高了,好像在看天色。 阴天多云有什么好看,日观星象吗? 胡德再腹诽一句,几乎要以为刚才水珠滴额,只是错觉。 然而下一秒,罗南似有所感,扭头直看来过来,眼神也不见多么锐利,胡德却觉得,那颗水珠的凉意直透脑壳,沁入心底…… 擦,老子和这位发明“囚笼”理论的精神感应大师犟个屁啊! 胡德立马怂了,他头一低,强行收敛所有念头,闷头钻到罗南的诸般安排里去。 心理活动丰富了些,人还算堪用。 罗南给沙滩上那个跑前跑后的家伙,做了个简短评语,心神便又收拢,伸手捏了捏眉心,稍做调整,便又抬头看正在“中轴线”左右爬行流动的蠢沙。 其实他知道,当前这头憨笨的家伙,算是沙滩上最高光的对象之一,不知有多少摄像头、探测器隔空怼过去,又有多少部超算资源因它而调动起来。 还有,在更虚缈高远的精神层面,蒂城周边的几位超凡种,包括武皇陛下在内,可也没有闲着。 压力肯定是有的,罗南也不想这样。 像他这类性格的人,如非必要,怎么可能玩这么高调?实在是时间紧迫,资源紧缺,能找着机会撸一把羊毛,无论如何也顾不得了。 罗南静静凝视,也细细评估。 某种意义上,蠢沙就是一部检测机、一台筛选仪,不同的层次的人,看到的是完全不同的图景。 在这个阶段,蠢沙的整体形骸,仍然缺乏稳定性,不断有旧的沙粒脱离,丧失活性,但又有的新的沙粒受到“辐射”,粘附上去,为它的结构改进添砖加瓦。 这是最客观的观察结果,绝大部分人听到罗南这么讲,也就这么想, 无过无失。若是用心记忆,日后可能会渐渐悟出更深一层的见解。 但有些人只能看到它无头无尾的外形,以及憨傻的反应,就算是听取罗南的讲解,到头来还是看热闹的居多——这种就是完全没入门,也没有上心的。 对这罗南不在乎,也不费那份心力。 还有一部分人,在他的授课基础上,或多或少地捕捉到蠢沙结构调整的规律,认知到这家伙与外界环境的交互影响,甚至做一些感应推断。 能到这一步,就可以认为说,其已经具备初步的构形思维了。 胡德就不错,真不错。 即便是借助格式化领域,间接映射了有关构形线索,能够做到这一步,也证明他是有脑子、有天赋的。 这已经是个有效的计算节点了。 全球范围内的直播观众们,若多几个像他这样的,真能让罗南省不少心思。只是,像胡德这样的程度,距离看透蠢沙的构形状态和意义,还有很长的路要走。 至于超凡种……算了,反正现在多半是利用不上,也就不多费心思了。 反正在罗南这位创造者眼中,真实的蠢沙,是一种复杂千倍、万倍的状态。它绝不只是单纯的沙子造物,它的复杂性也并非是体现在构成其群体形骸的成千上万沙粒上,而是要往外去…… 若做个直观的形容:蠢沙像是一个在海滩上发力奔跑的锻炼者。在它的“背”上,则捆扎着一个巨大的“降落伞”。 “降落伞”是无形的,但牵系的力量是切实存在的,密集纤细的“伞绳”,集束在蠢沙形骸每一组有效的“超构形”结构上,让它本来就已经超级复杂的机体运动,平添了无法计量的复杂度,也带来了巨大的阻力, 但事情也能反过来看: 那些绊住蠢沙的“伞绳”,也可以说是傀儡师手中的“操纵线”,至于蠢沙,不过就是一个受操纵的傀儡,“操纵线”乃至后面更大头的“傀儡师”,才是一切活动表象的内核所在。 章莹莹大约勉强可以接受第一类形容。 可罗南知道,同样是不贴切的形容,第二类才更接近事实一些。 但不管是蠢沙牵动着“伞绳”,还是是“操纵线”控制着蠢沙,在这无形的绳线后面,确确实实存在着一个“大家伙”,一个远比蠢沙的类生命系统更复杂亿万倍的庞然大物。 无形的绳线,穿透虚空,投向浓雾翻滚的海面,勾动牵拉,与后面的浑茫主体进行高频度的互动。 此时,在海面的巨大雾团中,偶尔有旋翼绞碎边缘烟障,探入探出;更深层的区域,有更加隐蔽的三栖探测器,在水上水下连续作业,进行采样。 对雾气的格外关注态度,很多人已经远远走到了胡德前面。只是普通机械,最多只能扰动空气中半虚无的气溶胶结构,搅乱小部分水珠的分布,对于在更复杂层面上的进行组构链接的“超构形”,实在缺乏任何干扰和感知能力。 即便隐没在雾气中的庞大“超构形”系统,还远远没有成形。 罗南很想称它为“磁光云母”,但实在没脸这样表述,就简单一点儿,称它为“云母”吧。 第五百五十五章 血战棋(上) 这个勉强可称之为“磁光云母”前身的造物,正是罗南从“幻想学派”的理论出发,参考幻想拟态构形技术的资料库,慢慢拼接打造出来的。 幻想学派,可不只是因为“幻想构形”而得名,还因为这个学派对“幻想种”有非常精深的研究,甚至由此形成一个完整而恢宏的体系,只是最终抗不过孽毒污染的大环境,才最终衰落。 像是磁光云母这种高光存在,必然是他们的研究对象, 虽然不至于真的将这种传说“由不可思议的强大存在发明的构形造物”给剖析复原,却也开发出了一些片断模仿的作品,都是经过漫长时光考验的经典之作。 这些构形作品,在孽毒污染的环境下,毫无价值,可罗南又不是含光星系,如今身在地球,基本上也是百无禁忌。 有这些前人遗泽,再结合深植在自家精神领域殿堂中,那相对清晰的记忆模块型,罗南才能比较顺利地下手切入。 可再怎么有基础、有路子,要模拟打造一个强大“幻想种”,都要遵循基本法。仍然要实现从物质层、生命层再到幻想层的连续跃升,绝不可能一步到位。 想打造“磁光云母”,根据罗南本人的观察,还有“幻想学派”的研究成果,只能是以云气为物质层基础。 这个对罗南来说,是好运道。 他学习自武皇陛下的“凝水环”,简直与之是天造地设的搭配。 然而,再往下走,由于相关构形都太高端,勾业尉官给出的“幻想拟态技术”有关资料,也不可能把各个步骤都说清楚,缺失的“拇指环节”太多,就必须要像蠢沙那样,经过大规模的、快速迭代的实验和筛选。 相比之下,蠢沙那寥寥33代人工选择,连“形式”都算不上。 事实上,蠢沙这一套类生命“超构形”系统,就是罗南从“幻想拟态技术”的资料库中摘选出来的,相当一部分就是参照了磁光云母的那些仆从军。 那些妖魔鬼怪,都是由磁光云母的“灵魂磁化”力量,降伏甚至拼接而成。其生来的大敌,相当程度上就是天渊帝**队,自然具备了对于标准阵列、璇晶阵列等关键战争手段的克制力。 在中继站时期,那些突击甲虫、酸液翼龙,能够强行突破外围阵地,可不只是依靠火狱暴君的力量。 正因为罗南模拟、参考甚至直接使用了这一系列设计,才使得蠢沙在这种还未完全成长的阶段,就对标准阵列,也就是格式化领域,具备了相当的穿透性。 罗南目前也确实是将蠢沙当成细化沙盘战场局面的一个参数来使用的,代入的就是“突击甲虫”和“酸液翼龙”这样的角色。 话又说回来,就算是在蠢沙这样的“小角色”上,有大量可供参考的实例,又经过方向明确的人工选择,加快相关构形逻辑的“遗传”和优化……种种的有利条件堆积在一起,受限于先天的非生命基质基础,想等到“神奇的概率”发挥作用,形成蠢沙这种级别的类生命造物,也不知是几百上千代以后的事了。 绝不是短短一小时,就能完成,更别说成型后快速的自我进化。 之所以只用了33代,最核心的驱动、最本质的作弊机器,还是海面上这团粗糙的“云母”。 从凌晨时分,一直到现在,十二个小时的时间里,罗南真正耗费精力的,还是这个建立在水分子基质上的同类实验。它已经在更高的起点上,以更大的步幅、更快的频率,进行了数千次的代际更迭,这才有了一点儿小小的成就。 “云母”的构形实验,毫无疑问是罗南最耗心血的一块儿。 虽说在某种意义上,它还没有蠢沙“扎实”。 蠢沙有现成的基质构形可以用,虽不是真正的生命基质,却是经过千锤百炼的经典结构。而“云母”这边,还是罗南边学边用、连蒙带猜的全模拟态,物质层、生命层再到幻想层,存在大量的临时推演结果,时刻都在动荡变化之中,根基还远称不上稳固 不管怎么说,它的进步是很大的。 别看现在,蠢沙身上的“操纵线”已经相当密集,在蠢沙初成形的时候,为了实现二者的互动,“云母”投射下来的“操纵线”,其密度要高出上千倍! 差不多做到了每一颗沙粒上面,都有附着,以这些无形绳线为介质,才实现了二者“超构形”之间的密切的联系和互动,帮助蠢沙以超乎常态的速度,进行自我调整和进化。 在这个体系中,主导方肯定是“云母”。 但它还远远不能像它的终极参照物那样,以“灵魂磁化”的恐怖威能,控制高等生命的意志;又或强行、大批量地捏合出各类构形体,并给予“类生命”的体验。 目前这些繁琐的操纵线,只是雏形、过于粗笨的雏形而已。 下一步,优化当然是要优化的,罗南一直在进行这方面的工作。已经大幅减少的“操纵线”,就代表着这份优化工作卓有成效。 可只要优化持续下去,能量消耗,算力资源,都是摆在罗南眼前,必须要解决的问题,决绕不过去。 尤其是后者。 罗南也发现了,他在中继站接触的两个天渊帝国学派,原以为“造物学派”对硬性的构形思维基础、造物学基础极其严苛,入门极难,不好亲近。可现在看来,“幻想学派”这边,即便在个人的硬性基础上,显得灵活开放一些。但从实际操作看,这个学派研究、推动项目所需的积累,远比“造物学派”更苛刻: 因为它需要的,是漫长岁月积淀下来的巨量信息数据,以及整理利用这些素材的优质模型和强大计算资源,甚至还要有一份天才的灵性和直感。 也就是罗南了,既拥有外接神经元及其资料库,又有“日轮绝狱”那边强塞过来并大量沉淀的信息洪流,这些庞大至不可计量的信息数据,又催化了“内宇宙”模拟器效能。 在模拟器中一次神奇的梦境经历之后,这所有的元素,包括那该死的孽毒污染记忆,都经过了粗略的整理。由乌沉锁链和魔符对照“日轮绝狱”的模仿结构,与孽毒污染的破坏性力量形成了持续对抗,最终演化为弥漫在罗南精神层面的无边迷雾。 当然,还有那一篇由“湛和之主”属名的文章。正是由《构形、信仰和大限——从“昧”到“ 晨曦”历史演变的合理性重构:磁光云母篇》这部论著的神奇力量,重构了罗南精神层面的部分迷雾,使之与叠层干涉技术相结合,具象化为一座宏伟殿堂,整合了大量无序化的信息,使之成为殿堂之内或完整或残缺的具体精密模具。 这些东西说来复杂,其实用简单的一句话就可以表述:以上所有综合在一起,就是罗南独特的信息处理模型。 目前来看,这模型效率什么的且不说,倒是个“大肚汉”,容量惊人,消化功能也强,对于信息的处理相当细致,最后可以形成具象化的精密模具,非常适合构形设计的需要。 对这套信息处理模型,罗南还是可以接受的——暂时他也想不到能有什么其他模式,会比这种更适合他。 可现在这种形势下,精细化处理的优先级,也要退位给工作速度和效率。 公海拍卖会召开在即,在“新位面”的巨大利益驱使下,各方势力虎视眈眈,纵然有武皇陛下承诺为他做好“外交”,可把所有的希望寄托在他人身上,也不是那么回事儿。 罗南还是希望能够做扎实的准备。 在保护“云端世界”的大前提下,他的“新位面模拟计划”异想天开得有些过分,可不做下去,谁知道能不能成呢? 不咬牙加速,谁知道最终能跑多快呢? 而要想“快”,又要回到那绕不过的关卡上: 能量和计算力。 当胡德之类的家伙,深为罗南“从虚无攫取资源”的手段而咋舌的时候,浑不知罗南自己,也在为如何“无中生有”而头痛欲裂。 能量还好,罗南一直以来的核心优势,就是快速膨胀直到溢出的灵魂力量资源,即便刚被孽毒来了一记狠的,但基本框架还在,精打细算的话,“大生产线”的收入仍然大于支出。 最关键的是计算力。 大信息量的处理,真的是违逆人类大脑结构的一件事。放在几个月前,罗南恐怕只能是倾家荡产去租用灵波网的计算空间来处理有关问题。 但现在,他倒还有一条路可走…… 确切地讲,是要收拾残局。 罗南注视着蠢沙,注视着“云母”,眼前铺开的,却是一片月沉星稀的昏黯虚空,绝大多数星辰都隐藏在薄云烟岚之后,只有寥寥几颗亮星,分布在无尽的天幕下。 或者说,这是一张在黑夜中断续勾连的蛛网,因为某个鲁莽的家伙,被撕扯得稀烂,即便已经开始重新吐丝勾连,可目前来说,能看到的也只是些许经纬残线。 罗南长长叹息: 生命星空; 灵魂披风; 祭坛蛛网; 还有孽……呸,那该死的孽毒污染,只一下子,就让他出道以来所有的积累,都变成了断壁残垣。 他此前已建立在精神海洋之中,以全球能力者为计算节点的大型云端生物脑阵列,其节点数量瞬间消失了九成还多,即便现在灵魂披风已经开始逐渐恢复,生命星空中的蛛网也开始重新编织,可相较于最巅峰的时候,仍然差之甚远。 要收拾这个烂摊子,罗南也很费脑的。 第五百五十五章 血战棋(中) 罗南为什么直播授课? 也许最先还没想那么多,可到中途,目的早没有那么单纯了好嘛! 罗南一方面努力复原灵魂披风重塑生命星空修补祭坛蛛新串联分布在全球的计算节点; 另一方面,他这一次的公开课,也等于是对全球的计算节点进行一次全面更新,在全球成千上万的能力者脑中留下了有关超构形幻想构形的鲜明印记。 也许这里面能够学通弄懂的千中无一,可是只要有这个印记在,有这个模糊的思路在,就等于是实现了系统更新,具备了相应的计算功能。 持续复原的灵魂披风,就可以搅动精神海洋,连接贯穿这些节点,调动这些人的精神余波,让存在于虚无之中的生物脑计算阵列发动起来,进行持续的深层推演运算。 呼好像变坏了。 不是局面,而是人心。 罗南长长吐气,想吐出那些无用的纷扰,可事实上,在超大信息量的处理压力下,些许的心情扰动,真的只是偶尔起伏的浪花,倏然隐没,再无痕迹。 虽然罗南正不断堆积重塑他的计算资源,可缓不济急,单凭修复中的云端生物脑计算阵列,还远远无法达到快速跟进的要求,强行硬推,不知要到猴年马月。 所以,罗南定下的五区块彼此衔接嵌套,互相参照的大思路,还是不能变。大数据就是这样,初始的复杂化,收罗一切的条件和参数,只为了最后的精准和简化。 罗南现在,已经将能做的事情都做了,因人成事的那部分,只能看最后那些人是否给力。 他再次确认一下时间。 或许他的动作带有某种催促的意味儿,沙滩上,气氛愈发凝重,偶尔错漏导致的光弧,在大气中穿梭劈落,胡德奔走在其间,越发紧迫,嗓门也亮了起来,对各个区块的镇守者,高声喝斥,包括最前沿的,已经登舱的主轴施新和。 这家伙,确实比现在任何一个人都适合担任队长,罗南给他挑的位置也很恰当。 可以确信,这个心理活动极度丰富的家伙,确实是沉浸了下去。至于其他人,受带动也好,本身配合也罢,基本上也都尽其所能。 在这种情况下,些许不稳和错漏,多半是他们能力极限外的问题,罗南只能考虑,回头再补充一组半组的切分仪,进行控制。 另外,就是血焰教团那边 哦,来了。 罗南半侧过脸去,便看到通向庄园那边的防波堤上,蒙冲的身影出现,并一步步走过来。 这位血焰教团肉身侧第一高手,并没有拉出一个可以与沙滩上的燃烧者相媲美的队伍,只身孤影,走的还慢,乍看去简直要怀疑他的态度。 可是,罗南能够清晰地感觉到,在缓慢行来的这人身上,或者说是他摇曳躁动的气机之后在物质与精神交界干涉区域,分明存在着一个几乎要跃然而出的的熔岩口,以至于周边空气都有些不太正常的扭曲。 罗南扬起眉毛,这一刻他看到的并不只是蒙冲,而是在其强制压抑又极度的气机后面,那套算不上完整,却已经具备了他所要求 的超强爆发力和破坏力的畸形框架。 至于为什么能达到这一点,罗南也能猜到:多半是血焰教团那边,全力搅动了渊区血魂寺最底层的熔岩湖结构,导致这个渊区的固化构形,底盘有些不稳的缘故吧。 不得不说,这是一个很极端但又很巧妙的主意,哈尔德夫人用上这手,是表明教团决绝的态度呢,还是在新的层次上,越发地将教团工具化? 这些杂念,也迅速湮灭。 蒙冲步伐虽慢,也没长时间,就走到了罗南身边。在此他只欠了欠身,没有多说什么,就往前去,要跨过沙滩区域,回到他应该在的位置上。 罗南却开口叫住他:等等。 蒙冲下意识一停,整个人却有些幅度过大的摆动,愕然回头,眼角处却又有开裂,血液迸溅,其中小部分甚至瞬间干涸板结在脸上,而他竟浑然不觉。 他现在的体温一定很高,也许超过了五十度六十度,局部区域甚至更高,已经远远超出了正常恒温动物的生理极限。整个生理系统,由此进入了一种高消耗的燃烧状态。 某种意义上,蒙冲甚至比沙滩上那些人,更适合称为燃烧者。 别说罗南,沙滩上的胡德都发现这边的异样,犹豫了一下,主动往回走,抵进观察。 罗南不管胡德那边,只对蒙冲摇摇头:代价大了些。 这个精悍干练的高手,对血焰教团,或者说是对哈尔德夫人,当真是忠心耿耿。 这个极端的方式,让渊区血魂寺过分动荡还在其次,承受这份动荡框架的蒙冲,必然要做出重大牺牲。 有思路但缺技巧的施为手段过于粗糙的应用结构有等于无的内部优化种种元系凑一起,作为最终承载者,也亏得蒙冲曾经通过血焰意志的考验,对于这类极端力量,有一定的抗性,才能活着走到罗南跟前 换一个角度,为什么是蒙冲? 是因为现在身在蒂城的血焰教团高层,有一个算一个,能够承接渊区血魂寺的极端力量,还能不死的,有且只有蒙冲一个。 所以,还是他过来,至于能否活着撑到实验结束,全看天意。 这已经不是帮忙,而是一种献祭了。 不用蒙冲说什么,哈尔德夫人殷乐等也保持着沉默,但这份态度,不言自明。 这要比殷乐赶到阪城当生活秘书,更显份量;甚至哈尔德夫人不惜性命向宫启出手,也因为利益牵涉的缘故,显得有所不及。 罗南再迟钝,也是接收到了。 他终究不是铁石心肠,面对这种情况,即便明知对面也在等他的判决,都算是一种强行捆绑,也不想眼睁睁看着蒙冲去送死。 现在这个世道,如蒙冲这般的人物,真的是要绝种了。 这时候,胡德已经走过来,惊奇地看着蒙冲。前两天,因为卡德曼那个倒霉蛋的缘故,他和蒙冲是打过交道的,知道这个血焰教团的肉身侧,是个硬茬。 可也奇怪了,刚刚这哥们儿还好好的,一副要和他们摽劲的样子,怎么一转眼的功夫,就变成了个随时要爆炸的人肉byi 这哥们儿后 面要和他们打对台的话,别一个吸气,直接来个血肉烟花 全球直播呢! 罗南瞥去一眼,胡德这家伙丰富的心理活动,即便具体内容不详尽,也好似一个嗡嗡绕飞的苍蝇,烦人的紧。 也因有胡德这个外人在,罗南考虑了一下,并没有直接对蒙冲讲你想活命,要如何如何之类的话,而是告知他一件事: 你现在身上的气机太暴烈,要是直接过去,沙滩上多半又要乱套了。 有道理。胡德在旁边猛点头附和。 蒙冲略微调整气息,侧过视线,大致观察一下,也微幅点头,轻声道:那我绕 他的声音非常低弱,却又有着异常的混响,显示出形骸肉身的不稳定状态。 罗南没有仔细听,直接打断:直接飞过去好了,我帮你一把。 说着,不等蒙冲回神,他便直接伸手,按住了蒙冲肩膀。 旁边的胡德眼睛瞪得溜圆,要看罗南如何施为: 起码一百米呢 念头未绝,罗南说了声:去吧! 没有任何声光效果,事实上罗南什么都没做,只是在他精神层面那团迷雾深处,正与乌沉锁链一起认真扮演日轮绝狱的魔符,应他心念,丑陋面孔转向,异色六瞳投射魔光,穿透精神与物质的边界,在蒙冲身上一绕。 已经慑伏在魔符体内的,曾属于血焰教团祭器模具的另一座血魂寺,瞬间与蒙冲形成呼应,一道他人难见的血光,投落下来,直入蒙冲顶门。 以罗南对渊区血魂寺的控制力,双方不会形成任何抵触。 这份缥缈异力切入,如拨弦,如击鼓,引得蒙冲四肢百骸嗡然震动,也导致他全身气机失控,骤然暴冲。 蒙冲自个儿,都还在昏沉的震荡期,懵然不觉,那失控暴冲的力量便已经扩出体外,形成一圈已经肉眼可见的血红焰光,波折流转,炫然生芒。 瞬间的强光芒刺,就算是胡德这种经过专业训练的强人,都下意识眯起眼睛。 眼前模糊之际,风声飒然,热浪扑面。 胡德刚本能做了个防御动作,已觉得不对,定睛再看的时候,跑车老营这片区域,已经没了蒙冲的影子。 胡德一怔,再扭头去追索,但见与跑车老营正对着的沙滩那一头,血光飞落,正正落到海滩最前端,那部已经支立了很久的深蓝行者外骨骼之前。 再一眨眼,血光转实,显出蒙冲仍有些摇晃的身影,呆在他应该站的位置上。 然而那外扩的血光,并没有因为蒙冲抵达目的地而有所缓和。 蒙冲还在寻找半空飞落后的平衡体感,看起来根本没注意到,在自家微微摇动的身躯之外,血色焰光摇曳,不时有焰尾射流飞突向外,又强行扭转,缭绕不散。 这些扭曲焰光,以及更外围被高温炙烤的空气波纹,如同写意大家随意泼墨,几回涂扫,便似乎勾勒出一个虚无狰狞的轮廓。 其下半部分,乍看几似嵌入了蒙冲的腰背,还有半截,正在焰光映照下无声咆哮,挣扎撕扯,似乎随时都可能从蒙冲躯体中挣脱出来,荼毒世间。 第五百五十五章 血战棋(下) 那家伙! 胡德的右眼皮剧烈跳动,一瞬间好似回到了前两天那个最不堪回首的任务执行现场。 虽然当时主要是远程画面,隔着半个太平洋,可当时他紧挨着卡德曼的后果就是,那仿佛血肉与熔岩的混合燃烧气息,仍在他鼻子前端缭绕。 他过敏。 真特么的,你们真的一点儿都不掩饰? 偏偏不远处的罗南,还在摸着下巴评估:“意外地合拍,貌似不是后来的影响,但效果很好……” 胡德希望能听懂,但又不敢懂,事实是确实没听懂。只是觉得,这场面再一次超出了他预想的范畴。 大概因为蒙冲超级炫酷的入场式,沙滩上有些骚动,罗南皱了皱眉,视线很快转过来。 不用多说,胡德又一个立正:“我马上去镇着。” 说着,便逃难似地去了。 罗南的眉头并未解锁。 动荡的可不只是海滩上那些燃烧者。 他之前授课,大谈“超构形”理论,又做演示性实验,只算是独角戏,对于绝大多数人,乃至对于一些旁观的超凡种来说,都没什么可琢磨的空间,只跟着他的思路进行就好。 不管什么形式,大家都乖乖地看直播。 问题是罗南对蒙冲这一手,除了魔符那个作用源头高蹈极域,难有人能及。其他的作用脉络,相当一部分已经显露出来——具体的形神干涉模式,以及现成套用的熟悉规则框架,还真是某些人的菜。 而且,视觉效果上,刺激作用满分! 罗南眯起眼睛,一百米外的那圈妖异的轮廓,如果真正提色点亮,多一些质感,就是烂嘴猿没错了。 没看胡德都一副苦大仇深的嘴脸? 魔符这一手操作有点儿坑。 罗南倒无所谓,就是血焰教团,此前和“莫先生”绑定也就罢了,要是由此遭人实锤,与“新位面”直接相关,日后有的头痛呢。 “麻烦。” 罗南低声抱怨,他所说的并非是日后的麻烦,而是那些在外围飘游的、超凡种级别的探测力量。 好不容易发现了相对熟悉又极度敏感的内容,实在过于兴奋了,向海滩上、尤其是蒙冲那边过分地聚集,破坏了原有的默契——如果真有默契的话。 如此动作,已经给罗南的实验进程造成了实质性的干扰。在中继站的连日激战中,有孽毒镇着,何曾有过精神层面的力量干涉? 还有就是蒙冲那边,频繁的探测力量聚焦,必然会影响他本就不稳定的状态,一个弄不好,真的就成血肉烟花了。 罗南本来还想再调试几回,让各方的状态更稳定一些,现在既然是这种情况,也就不作他想。 他闭上眼睛,长长吐息。 此时的沙滩上,胡德刚踢了后排两个一惊一乍家伙的屁股,展示性地喝斥几声,便半侧回脸,偷瞥罗南的脸色…… 理所当然的,没啥有价值的细节。 可他仍不敢松懈,嗓门拔得更高:“……哪个部分 的?海防?正经当兵的做成你这样也有脸提?” 被他喝斥的蒂城海防军某少尉军官,额角血管乱蹦,情绪几乎爆炸,但错了就是错了,胡德手把手地帮着梳理,有什么脾气都要强咽下去。 其实胡德知道这个家伙,长了一副海盗脸,偏偏还好大呼小叫,此前还抢他头里……他就是故意的,可以从对方的反应中,获取小小的快感,以弥补受创的心伤。 胡德高兴了,正要走向下一个目标,这边的能量结构明显又是一乱。他勃然大怒,一脚就踹过去,将威尔逊踹了一个趔趄: “你搞什么!” 威尔逊没恼、没叫,甚至连视线都没投到胡德这边,而是越过他的肩膀,投向更远处的区域。 胡德心下一颤,猛回头。第一下还没找准目标——他先入为主,以为是最前沿的蒙冲那边又出妖蛾子了,发觉不是,再转移视线,这才锁定了正确的目标。 沙球! 那颗正虚浮在中轴线正中心的、作为标尺的沙球,从所有人合力的驱动和控制中“脱手”,开始上浮,一直拔升到十米左右的半空。 就像一轮黯淡的恒星,代替被雾气屏蔽大半的太阳,悬在沙滩之上、众人头顶,无声旋转,所有的切分仪,似乎也围绕着它来转动。 当然,也就包括了牵系在其上的复杂能量信息流转脉络,乃至整个格式化领域架构。 沙滩上,作为当事者的一众燃烧者们,最有感触。 恍惚中,沙球又像深沉的魔眼,凝视下来,将冰冷的压力,印在每个人的心头。 沙球无所谓瞳孔,可上面那复杂而时刻变动的转迹纹路,似乎随时都会拼接出类似的图案,旋转流动, 谁知它是对着那边呢? 这一刻,无人发声,整个沙滩都沉默下去。 作为处在这个区域内的唯一外人,章莹莹本就因为连续的变化而目不暇接,此时更是下意识倒抽口气,背脊有些发凉。 “亲儿子”所在的沙滩,莫名就变得极度陌生起来。她哪还不知,现在事态进入到了紧要关头,可接下来她该怎么做…… 正进退维谷的时候,耳畔一声发动机响。 之前由她驾驶,硬冲上沙滩的摩托艇,不知道什么时候飘回了近海区域,且莫名启动,发出低低的噪声。 她哪还不知机,咬牙朝着正闷头爬行的“亲儿子”振臂挥拳,再不多言,踩着海水翻身上了摩托艇,沿着海岸线疾驰绕远。 至于直播什么的,还管它作甚! 就在章莹莹沿着海岸线飞驰之际,海面上那团灰沉沉的雾影,似乎是承接了新一波的海风,开始慢慢地涌上来,前端几乎要碾上了沙滩边沿。 再一秒,在深蓝行者实验机之前,因炫目光影效果极度吸睛的蒙冲,其摇晃的身躯猛地一缩,有嘶哑的低吼声,从喉咙里挤迫出来。 血焰飞腾,其中虚无的形象,似乎也要撕裂蒙冲的背脊,挣扎跳出。而蒙冲身躯,却是相应地做出反应,很明显地膨胀了一大圈,如同随风 而长的牢笼,又强行将那妖魔虚影禁锢住。 可从另一个角度来看,谁又敢说这不是一次更深度的融合呢? 肌肉骨骼的反常膨胀变形,使蒙冲再也保持不住平衡,他的身躯猛往前倾,由于那部深蓝行者实验机近在咫尺,他自然就伸手按住其冰冷的外甲,看上去很是狼狈。 问题是,驾驶舱内,正被一连串或明显或隐晦变故搅得有懵懂的施新和,在这瞬间,险些就惨叫出声。 狂躁的热力,透过本就不够战时标准的薄薄外甲,轰然导入。那一瞬间,驾驶舱就像被恐怖的铁水漫过,他的肢体和灵魂,感觉转眼就要化成灰烬! 都用不到施新和大脑反应,深蓝平台的自我保护机制已经发挥作用。格式之火乃至格式化领域自动触发了反击机制,刺眼的白光,从金属外骨骼内外强势迸发。 赤焰、白光,瞬间对冲。 短暂的抗衡之后,却是谁都奈何不了谁,下沉上喷,转眼间,双方所立之处的沙滩区域轰然炸裂,光射云霄。 沙滩前沿,由罗南留下的巨量水汽“板书”,在双方对冲第一时间,就全部扫灭殆尽。强劲的冲击波也不会因这小小的阻碍而放缓,反而是在第二波对冲力量的强势挤压下,以更激烈的势头,急剧扩散开来。 “我擦,什么情况!” 当沙滩前沿的冲击波强袭过来,掀起一场低烈度的沙尘暴,被迎面吹了满脸沙子的胡德,才真正理解了此前罗南某些话里面的意思。 比如“一会儿沙滩上可能会比较乱”啦;又比如“绝不能让任何冲击波打入这个圈子,伤到跑车”之类…… 他又回头去看罗南,在漫天风沙中,远处的面孔变得分外模糊,根本看不出究竟是怎样的盘算。 早知道你这哥们儿要作妖,可开场就是这么个局面,确定你到后面控得住场子? 呃,说不定真控得住。 因为胡德看到了,虽然沙滩前沿的“板书”第一时间湮灭,可同样是由脆弱水汽凝结而成、分布其他各个分划区域、各个人头顶的数字标识,在冲击波掀起的风沙中,竟然还字字清晰…… 这就太过分了! 胡德不知道,为什么好好的一个实验、一次直播,突然就变成了这种样子。难道这就是罗南要达成的实验效果? 他这轮沙盘推演,究竟要推出什么! 胡德忍不住再度回头,只可惜他注定无法代入罗南的视角,看到那份存在于另一维度的“真实。” 罗南靠在跑车上,迎着漫卷的风沙,眯起眼睛。在他看来,相较于记忆中,眼前的一切显得过分简陋,有的甚至到了荒唐可笑的地步。 可那又怎样呢? 穿透风沙迷障,无数似是而非的构形拼接、碰撞、撕裂、粉碎,又挣扎着重构复现。渐渐还原出他记忆中的样子: 在他眼前,分明就是森然壁立的基地关隘,是喷薄汹涌的炽烈火焰,是蜂拥扑击的仆从异军,以及那超然于感知之外,却又随时可能倾压而下的巍巍云山。 第五百五十六章 棋与牌(上) 当章莹莹绕过那段危险的海岸线,扔掉水上摩托,微喘着气来到罗南身边的时候,沸石海滩,这处在蒂城小有名气的高级私人度假沙滩,已经彻底面目全非。 最前沿的区域,施新和驾驭的深蓝行者实验机,与几乎浑身燃烧的蒙冲,呈抱摔顶牛之势。 本来双方都是战士的类型,特别是蒙冲,也算是响当当的肉身侧强者,可在当下,他们完全没有任何精妙的战技显现,只有最原始的角力碰撞。 就算是这样,也爆发出震动海滩的狂暴能量,飞沙走石,遮天蔽日。 而在章莹莹这边,特别是当她从罗南所在区域的角度往沙滩上看,不免也冒出与此前某人相似的感受: 根本就是棋子沙盘吧,或者是战棋型游戏? 沙滩上人人如棋,没有什么主观能动性,只是由罗南摆阵,各居其位,点一点动一动,放个招式算球…… 罗南似乎还在思忖后续的棋路,没有下步的动作。 章莹莹不及多想,她辛苦绕过来也不是为了看热闹,而是收到了来自武皇陛下的传讯,过来报信的: “老板怕打扰你,让我给你说,其他人大多还是知趣的,她也会帮你看着。你自己把握局面,不要太操切,别让某些人带了节奏。” “某些人?”罗南对渊区流动变幻的意念丝缕,也是大致有数,但具体是哪些,还真不知道。 “嗯,有的还好,但还有一些不安份……” 话说半截,不知道是不是武皇陛下隔空警告,她吐了吐舌头,没有再说下去。但忍不了几秒钟,还是积极暗示道: “就是方片类的几个。” “方片?” 罗南本来还挺明白的,结果让章莹莹一绕,真的糊涂了。 “你落后时代了……算了,回头说,你别分心哈!” 罗南不再说话,只是微微点头。 要说他心里面基本还是有谱的,相较于在夏城那回,今天的重量级旁听者们,已经相当有礼貌了。又或者,罗南对于这个层面,也基本到了见怪不怪的地步? 武皇陛下提醒得很及时,罗南控制得也很到位,最重要的是,持续改造的沙盘,以及训练了几个小时的棋子,渐渐也具备了他所需的三方对抗的雏形。 罗南本就是在追求相对封闭的时间架构,一旦基本形态对路,自然而然地就呈现出虚空扭曲封闭的效果。对于那些好奇或不怀好心人士的窥探,有一定的屏蔽作用。 在“囚笼”理论正流行的现在,精神层面强行窥伺和接触,说一声“性骚扰”,可是具备了相当的理论依据的。 类似的念头一闪,很快也就压下去了。 罗南继续注视着前方的沙盘。 在绝大多数人尚被沙滩前沿的“角力”所吸引的时候,却不知道真正的对抗主体,是沙滩上无形的领域结构,以及海上的已经开始翻涌流散的雾团。 蒙冲代表的“火狱暴君”式的冲击力量,虽说还有点儿似是而非,可在这个阶段,还是很好地完成了压迫性任务,如同一把重锤,将原本松散的领域结构,砸到变形 ,却也更加强韧。 以至于沙滩上这些人,终于稍有了些“战争领域”的架势,罗南顺势以切分仪粘合,以部分幻想拟态构形加持,使之越发符合梦境的中继站的基本形态。 至于外围海雾所架构“云母”,较之其真身无疑差得更远。就是这种差距,导致二者的碰撞,与罗南记忆中的模样,出现了严重的偏差。 但没关系,只有发现偏差,才好下手校正。 罗南此时倒觉得,现在的工作难度有所下降。 在他看来,之前的准备工作就像是在作证明、建模型,好像是数学考卷上最后面的大题,会就是会,不会就是不会,所有的东西都要无中生有,逻辑上务求完备。 而现在这些,终究是有基本框架可以参考了,也有一些似是而非的答案可供选择,类似于选择填空题,当然要省不少脑子。就算一时做错了也没什么,也没人扣分,最多有哪一块崩掉,重新再来就是了。 而且这还有点儿像雾气迷宫里的情况,类似的碎片拼图工作,罗南就更熟了。 以罗南现在调动的计算力,推进的速度相当之快,对云母的基本构形轮廓有越发清晰的认识。 当然,绝不可能一步到位,罗南也从没有这样的奢望,他只是想把根基再夯实一些,不再是大而化之的“全模拟态”,而是有一次真正的跃升。 从物质层相对单纯的饱和水汽结构,向生命层迈出那一步…… 咳,明显想多了。 不用真实作用在物质态上,单纯构形层面的“伪跃升”就可以,有蠢沙那种经得起考验的稳固基质模拟构形,他也很满足。 难不成还真指望硬生生造出一个磁光云母来嘛! 怀揣这样的标准,罗南觉得距离目标实现似乎也不太远了,他有这种感觉。 还差一点点,一点点…… 跃升是一种质变,就“一点点”,也许需要比前面都要庞大得多的积累,甚至可能要全盘推倒重来。 可是罗南有种强烈的预感,一种建立在扎实构形设计基础上的直觉,或许也算是“幻想学派”很看重的“灵性”所在: 方向应该没有错,就一点点! 那就把工作做得再扎实一些。 旁边章莹莹眯起眼睛,把手掌半遮在额前,挡住扑面而来的激旋风沙,努力锁定“亲儿子”的位置,也难免担忧。 唯一让她放心的情况是:现在沙盘上“棋子”们,除了最前端的两个,都老老实实地呆在原地当背景,不至于把蠢沙踩到。 可是后面会怎样,她就不知道了。 章莹莹扭头想问一句,又强按捺住,生怕造成干扰——此时的罗南,感觉中像一个专注的指挥家,在虚无的空气中,拨指摇臂,幅度不大,很克制,很冷静,却又比早先仿佛冷眼旁观的姿态投入太多了。 沙盘上见不到对应的变动,可是…… 章莹莹皱了下眉头,抬头看天: 阴天了。 本来还勉强穿透雾气云层,秀一些存在感的太阳,在刚才一轮飞沙走石之后,彻底隐没在云层后面……其 实,现在云层的边界和分际已几乎看不到了,只有阴沉沉铅灰色的一片。 章莹莹还能感觉到,大气中明显湿度增加,气压也在降低。这应该是一个持续发展的过程,只不过被早前风沙漫卷的声势压过去,到现在才勉强体现出来。 而这些都不是主要的,章莹莹发现这系列变化的最关键因素是: “打雷了?”她喃喃低语,由于大气中的震荡太过微弱,她不太确定,说不定是错觉呢。 “哦,错觉吧。” “擦!” 章莹莹给吓了一跳,没想到这种时候罗南还能听到她的自言自语,且和她聊天:“别分心啊你!” “没关系,我挺专注的。另外,有些时候,大气也很脆弱。” “哈?” 罗南笑了笑,仍然继续之前的动作,看上去他真的挺放松的,几秒钟后,甚至嘬唇吹起了口哨。 他明显不太有技巧,初时有些破音,但超常的肉身控制力帮助他迅速找对了路子,哨音越发清亮明脆,在后面又与激荡的风沙击打在一起,以至于格外激越,倒是和现在沙滩上的情况挺配的。 可后面渐渐转长、低回的调子,似乎又有些空旷与苍凉。 这哥们儿心情……哈? 章莹莹一时不知道用什么来形容,吹口哨的时候,应该是心态轻松心情好吧,可偏偏体会不到类似的感觉。 “旋律不错,什么歌来着?莫雅姐新作的曲子?”章莹莹悄悄用了听音识曲的功能,然而没有任何收获。 “随便哼哼。”罗南也暂停下来回了一句,他都不知道自己怎么哼……是“吹”出声来了。 嗯,是蔚素衣的歌,那首“赤轮”,显然他是被梁庐传染了。 梁庐在专注工作,而且心情好的时候就会这样。 罗南开始不太喜欢,在他看来,音乐会引动别的思绪,干扰正常工作。 可是梁庐振振有词,说什么造物学派最擅长的精密统筹,分划脑区,处理并行任务的时候,需要一个缓冲或者节拍器,有效规划任务节奏。 反正就是有充分的理论支撑。 当时罗南不予置评,可现在,他突然感觉…… 还不错。 他找了找感觉,又嘬唇吹出了声,那首至今也不太明白词义的歌。 就这抓耳却仍不够熟悉的调子里,他恍惚中真像是回到了中继站,在自己的工位上,在那封闭却又意外充实的环境中,面对着无数残破的机械,也挨着有趣又可靠的战友,让残缺的归于完整,让损坏的重组翻新…… 一切都很熟悉、流畅,且并不枯燥,仿佛可以一直不停地干下去,直到让整个基地都充满活力地运转起来! 好吧,现实中并没有那样的工位,那样的基地……便是战友似乎也只是虚无的代码重构。 可在此刻,在罗南的眼前,确实有不可计数的无形架构,慢慢推移变化,协调作用,使得一种奇妙的作用力,隐然生发。 即使其中还有许多不谐,但无形架构之间彼此摩挲,嗞然震荡,直至杂音混攘,郁郁暗鸣。 第五百五十六章 棋与牌(中) 海岸线上的阴云,快速向内陆弥漫,蒂城的天空很快就阴了下去。当然,在始终没有拉开窗帘的房间里,这没有意义,与其探头去看窗外,还不如多费些心思,琢磨一下衣食父母情绪上的晴或阴。 在城区边缘某间别墅之内,狂欢arty已经结束很久了,经过一夜的喧嚣和发泄,绝大多数人早就耗尽了所有的精力与荷尔蒙,该滚蛋的已经滚蛋,剩下的都是玩过头的,横七竖八的躺倒在沙发、地面、卫生间、泳池边,甚至直接浮在水面上,衣衫不整,有的还被酒水泡得傻了,睡得如同死狗一般。 这些都是有福之人,自顾自的玩儿,玩够了就睡,主人大把挥霍,从蒂城各处搜罗来的美女俊男,可以保证每一个参加arty的客人都拥有天堂般的享受;就是受雇而来的特色服务人员,也能有远超标准的丰厚收入,正是皆大欢喜的局面。 然而,不管在什么样的群体中,总有那么几个倒霉蛋,比如已经困的快用脑袋砸赌桌的美女荷官,比如在同样困倦得要死却仍要保持微笑并努力为客人捏肩捶腿的按摩女郎。 或许也包括赌桌上两个纯粹凑场子用、现在已经快给扒成光猪的职业经理人。他们甚至要比周围的服务人员还要不堪,过度饮酒、过度熬夜、过度兴奋又过度恐惧,现在连玩的什么牌都快不知道了。 还好,桌上两位真正的大佬,也只是信手出牌,玩的是那个氛围。 如今,其中一位大佬也已经开始半真半假的打哈欠了。 这位此刻的形象并不比身边几个陪玩的男女好到哪儿去,他叼着烟,身上只穿了一条大裤衩,胸口还有已经干去的红酒残渍。最显眼的则是脑门儿上,紧挨着眉毛,被油性笔画了好几道又粗又长的平行线,横切过整个额头,好像是最劣质画家笔下的抬头纹,最上面还有一行字: 我是血妖,我是沙雕。 堂堂超凡种血妖大人,一念之差,引狼入室,如今对面的母狼貌似正开心,他则是有求于人,不好意思叫停,只能翻着白眼玩下去。 当然,总要想法设法暗示一下。 “海边没完没了……现在这些搞研究的,习惯拉长战线也就罢了,一个个还不会说人话,生怕唬不住人似的。” 对面和他形成对局的,是一位化着典型夜店妆的女士,感觉非常浓艳,以至于几乎湮灭了自身的特色,与房间里的其他女性服务人员也没有太大区别。 如果非要找一点不同,那么这位女士大概是别墅内外衣着相对最齐整的一个吧。目前只是脱去了外套,显出露肩的小衣。刚刚及肩的微卷黑发,在白腻肉感的肩头微微划动。 与此同时,属于不太走运的按摩女郎的手,也在这片区域慢慢揉捏,保养精致的纤手,与雪白紧致的皮肉往来摩擦,总体上相当养眼。 血妖却无心多看,瞥去两眼看看那位表情变化,便自顾自地笑起来:“不过这样也好,有这家伙作对比,咱们直观且富有视觉冲击力的生意,肯定会大赚特赚……” 受不了血妖荒诞的逻辑,对面的浓妆女士终于说话了:“就凭你不搞杂志,改卖扑克的点子?一副牌你准备卖多少价钱?” “怎么是论副呢?要论张!” “果然还是卖扑克,你邀请我,让我到杂志当主编……现在难道已经变成印刷厂厂长?” “是副主编,主编只能是区区在下。” 血妖一边吞云吐雾,一边来回摩娑手里的两张纸牌,仿佛是在展示他光明的未来:“我们只是换一种形式,就可以让这个除了一点儿八卦公信力,再没有任何价值的破烂杂志,浴火重生——为什么,因为咱们是天作之合!” “笃!” 用来“赔付赌资”的油性笔,擦着血妖的耳朵飞过去,直接穿透了他后面的墙壁,因为速度太快,其他人甚至全无所觉,只以为那玩意儿被甩到了看不见的角落里。 “我……擦!”血妖本能想爆粗,但看到对方浓重眼影之下冷诮的寒光,后面那个发音就给模糊掉了。 “没有占你便宜的意思,我只是说,有你的通灵能力背书,有我非同凡俗的风格把控,还有充满话题性的扑克牌式榜单,这个杂志,今后就是权威的信息发布机构,是要名垂青史的。” “你急着进历史,活腻了吗?” 浓妆女士讥讽一句,纤长手指灵活摆动,让已经形成黑杰克的两张牌,在指缝间往来穿梭:“这么看,你买下《牌组》杂志,是真准备大干一场?我还以为,你只是想折磨这两个可怜虫呢。” 另一边陪人搭台的两位“职业经理人”,同时也是《牌组》杂志的前任经营者,眼下已经快要瘫到赌桌下面,连陪笑的力气都快没了。 他们也是里世界人员,多多少少有些名头的,可在两位超凡种身边折腾了一夜,无论是身体还是精神,都已经磨损殆尽。 偏在这时候,血妖还笑眯眯地看过来:“坦白讲,是有那么一点儿类似的考虑……知道为什么吗,前任主编君?” 前任主编恍惚回答:“我们已经转到红心了。” “红心10。”血妖很严肃地纠正细节,“我就不说你们之前把我放到‘方片’花色的问题,可为什么转到‘红心’之后,还把我排除在人物牌系列外?而且是在马伦后面……你们是在表达不满吗? “全球**十个超凡种,你们只选一半,已经够胆儿肥的了;给大家分区排座,肥上加肥;最后连座次都表达出如此明显的歧视,你们是重度脂肪肝溢出了吧? “要不是血妖老爷我不计毁誉,出来力挽狂澜,你们还准备把这个方向性的错误放大到什么程度?” 完全相同的表述已经不只一次在两位“前任君”耳畔响起了,这回终于到了量,“前任主编君”白眼一翻,向后便倒,顺便很讲义气地带翻了自己的老搭档。 两人就此翻下赌桌,昏迷不醒。 浓妆女士依旧娴熟地转牌,对此情形视若无睹:“马伦能进人物牌,多少是有个第一副会长的身 份加持——倒是你,从哪儿来的勇气,敢把自己摆进超凡种的前十六位?” “这只是个八卦杂志,有话题性不好吗?”血妖倒是理直气壮,“黑桃花色不选我,也还罢了;又把我这样的守法良民扔进‘方片’里去,和亚波伦、尼克、科尼这种人物做伴,难道他们不该给我一个说法咩?哦,对了,还有波塞冬,一只畸变种。” 浓妆女士很认真地注视过去,并提醒他:“我是方片2。” “2是好位置。潜力新人,一代版本一代神,随时会一飞冲天,哪种花色都不重要了,就像四张a牌,不也是三教团四首脑的专属?” 血妖用眨眼来回敬:“当然了,如果你确实很介意,就更好了。我们立刻组成复仇者联盟,把这个狗屎一样的杂志……” “对不起,我不踩屎。” “形容而已,这是事业。给世界重新洗牌的伟大事业!想想吧,你做了副主编,拥有了牌面花色、数字的裁判权,难道不想给某些人调调位置?” 血妖把手牌完全藏进手心里,向着对面猛抛媚眼儿: “想一想,你肯定有想法的!” “倒也是。比如老巫婆,背地里坏事做绝,凭什么她在梅花序列里,当她的精神侧大宗师,我却要和一只畸变种并列?” “呵,呵呵……反正这就对了!” 明显牌局不利的血妖先生,借着放大的嗓门掩护,往身边美女荷官大腿根上抹了一把,在后者有些迟钝和含糊的娇哼声里,收回来又在嘴边吹了口气: “咱就是要一个翻天覆地……羸了!” 薄薄两张纸牌砸下去,竟是砰的一声巨响,绿绒面的赌桌上,已经分发完毕的明牌暗牌,乃至于已经码好的旧牌、新牌,全都给震了起来,来了个炒菜翻锅…… 翻砸了的那种。 “哎呀呀,劲儿用过了……不过就是这股劲儿,才有‘点石成金’的能耐啊哈哈哈哈!” 毫无诚意的反应中,血妖一手制造的超现实场面,让赌桌边上的女荷官面目呆滞,怀疑人生;也把另一边的按摩女郎给吓倒了,惊呼声中缩手往后退,却被前方的浓妆女士反手按住掌背,搁在其肩头处。 按摩女郎右手被抓,很快反应过来:“抱歉,墨拉女士……” 说着,她试图抽出手,可是前面的墨拉女士,按下的力量出奇地牢固,而且还有余力空出大拇指,在她手背轻轻摩挲。 按摩女郎有些意外,但她也算是见多识广的,当即就做出最职业的选择: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连已经抽离的左手也放回来,继续之前的工作,至于随后工作性质会有什么变化,就不是她所能左右的了。 总体上,她并不拒绝与她服务的女性客户发生些什么,只要钱给到位就可以——像是墨拉女士这样,样貌不差,肌肤更是好到犯规的客人,简直是职场上额外的优待了。 虽然,眼前的一切有些魔幻。 为什么……只是有些? 第五百五十六章 棋与牌(下) 按摩女郎有些走神,也许正是这个缘故,她手下也有了些额外的感觉。既敏感,又享受,还有一份难言的酸涩滋味,往来翻搅。 便在此时,她耳畔又传来墨拉女士的话音:“我们体形很接近,都是身高中等,但肌体健美的类型……” “呃?” “口红是一个色号,香水近似,也许我们有同样的爱好……喜欢健身吗?”墨拉女士随手摆弄几下手中的纸牌,将其扔回赌桌上。看上去已经懒得和没有赌品的主家交流,倒是对后面的兴趣看涨。 魔幻场景在前,按摩女郎不可避免有些紧张:“健身,啊,是的。” “每周做几次保养?” “两……两次。” “妆也不错,隔离霜用的哪一种?” “……” “粉底液? “脱毛液? “ a?” 连续的问询,彻底将按摩女郎搞懵了。原本可以轻松回答的问题,也变得磕磕绊绊起来。 总算这些都是女性的本能,最终她还是勉强回答完毕。 墨拉女士点点头:“真上心,可惜除了自欺欺人,再没有别的效果。” 按摩女郎:“……” 血妖在赌桌那边嘎嘎地发笑:“你又来这套。” “陈述事实而已。纹理明显、毛孔粗大、色斑多、油脂多、哦,还有体毛体味……抱歉我就是这么敏锐,特别是你还有点像我认识的一个中老年妇女。” 墨拉的拇指,在按摩女郎手背上一路搓过去,直到手腕处才松开,末了还甩了甩,耸耸肩,让自己暴露的形体区域更有动感活力,也做出了完美的反例: “羡慕吗?干净、清凉、柔腻、零瑕疵。 “嫉妒吗?青春一旦失去了就再也找不回来了,在此之前还没来及得充实内心,那么此后所有的举动也只是绝望之下的无谓挣扎而已。 “你所羡慕和嫉妒的目标,你一辈子做不到,甚至都不能指望她堕落到和你一样的水平。这样的话,嫉妒就对了,丰富的心理活动是你身心框架里仅有的最高级的东西。 “当然它绝无法让你满足,而只能成为别人,比如说我的笑料……” 按摩女郎傻在那里,一时都忘了生气,完全不知道下步该作何反应。 血妖翻起了白眼:“你在这儿废什么话,人家经的事儿多了,别看种种比不过,心理建设说不定比你强大。早知道你还是这么恶劣,我就给你找个能力者,最好还是肉身侧的。” “哦?” “你说过嘛,俗人不堪入目,觉醒者开始好转,建筑师勉强可观,要到超凡种才可爱起来……问题是我这儿的事业刚刚起步,总不能找武瞾给你捏肩吧?” “这个期许好得很!” 墨拉放声大笑,暗红的唇彩与雪白牙齿,构成了极其美艳的直观视觉效果,虽没有一点儿女性的矜持,却是血妖最欣赏的那一挂。 不过,很快墨拉就摇起了头:“相比咬不动的铁石,我宁愿找个更粉嫩的,小男孩儿也可以的,味道好就行。” “呵呵,你一定是被武皇甩了。” “只是没找到烹饪方式而已。” “那就是看上了当前最粉嫩的超凡种?曾几何时,你才是‘粉嫩’的代名词啊!” “粉嫩?你是说罗南?”墨拉伸手向血妖招招手,后者会意,弹了根烟过来。 本来这时候,就该轮到按摩女郎体现价值,然而后者现在完全呆滞,全无反应。墨拉也不在意,叨起烟,都不用什么动作,香烟前端就自动燃起: “这是一个还在不断往锅里添食材的新菜式,菜谱看起来倒不错……” “明明是在下棋好嘛!”沸石海滩上的事件,不论他们言语中再怎么淡化,实质上都会留心用心的,只是程度深浅而已。 “别的不好说,对血焰教团的刺激法子,真的挺有趣……定式摆得新颖,架势支得漂亮。”血妖倒是想和墨拉好好讨论一番,“你不给他定个段什么的?说起来,他也是通灵者,你不是更好下判断?” 毕竟计划中最新一版的扑克,啊,是“杂志”,马上就要投入市场。该怎么给那位横空出世的新锐定位,很大程度上决定了榜单的权威性。 就算玩儿,权威也是必须的。 他强购杂志是想找乐,又不是要扮小丑。 墨拉吐云吐雾:“我说他是菜,你偏往棋上走……好吧,他也能算得上是个厨子,有趣的厨子,想想确实让人挺馋的,但不是现在。嗯,还有一点需要强调,也不是所有的超凡种都可爱可下口,某些人注定了是腐朽和丑陋的代言人,也是嫉妒和怨毒的存钱罐……” “停停停!”血妖赶忙叫停,“言行必有迹,我知道你和死巫婆不共戴天,但不要在我这儿添乱好不好?我现在是有产业的人,经不起折腾,尤其经不起两个通灵者折腾……她远在布城,可徒弟在蒂城啊,你去折腾他出气好了。” “星巫也在蒂城?倒是挺孝敬啊!另外,我又没说是她,是你说的。” “……” 墨拉长长吸一口气,那根香烟就直接燃到了底,然后就喷出去,烟气如箭,打在血妖脸上,即而起身: “可惜,我只是路过,不能久留,走了!” 血妖倒不介意,只是奇怪:“蒂城难得这么热闹,都来了你不插一脚?” “探亲啊,归心似箭。” “你个天煞孤星有什么亲?总不成是血脉感应……这倒是很通灵者。” “私人问题,恕不回应。” 墨拉不再多聊,拿过一边的外套,顺势在按摩女郎的面颊上亲了一口,随即就大步出门去了。 在门后,她忽又回眸一笑,以指点唇,向按摩女郎多附赠了个飞吻:“拜拜,婆婆,希望这个世界上又多一个恨我的人。 一语即罢,她的身影快闪,转眼不见。 “我草!” 血妖终于是回过神来,跳起身想跑,最终究还是迟了一步。墨拉此前施加在按摩女郎身上的禁锢,由于时限和强度的问题,无声破裂,溢散出最后的灵波。 来自某个不确定遥远区域的阴森意念,就像是雨后烂木根上快速生长的毒菌,在按摩女郎身上快速显形,并驱使她的眼珠,在眼眶里稍做移位, 冷冰冰地看过来。 该死! 血妖心里咒骂一声,但很快控制住表情,对着已经沦为临时寄生者的按摩女郎,露出了大大的笑脸: “巫婆婆,您老怎么有闲过来?星巫老兄天天当您的信号塔,也真是辛苦了……” 被“种了蘑菇”的按摩女郎盯着他,张开嘴,却没有话音,事实上她“说”了,只是灵肉不谐,意念和肉身未能同步而已。 血妖也不奇怪,即便这个死巫婆是世上最强的通灵者,但隔着遥远的距离,经过两次转接,再突破另一个超凡种级别的通灵者布下的禁制,操控一个陌生**,也实在是太困难了。 “死巫”,也就是他嘴上的“巫婆婆”、心里的“死巫婆”,从来都不是有耐心的家伙。 再隔一秒钟,按摩女郎浓妆艳抹的脸面上,表情骤然变得很奇怪,唇角微勾,似笑非笑,然后扭曲、错位……以至开裂。 另一侧的美女荷官,正好看到了这一幕,想尖叫,却让空气灌入了喉咙,整个人都抽搐了。 整张面孔支离破碎前的那一瞬间,终于有话音传出来: “我是主编。” “我……好的,好的,如虎添翼!”血妖迅速与这位达成了共识。 至于这位究竟是单纯与墨拉较劲儿,还是有更深入的盘算;日后这个过分豪华的编辑部,又会惹出怎样的乱子,哪还顾得了。 对话结束,按摩女郎也结束了使命。 被超凡力量强行支配的后果,就是其整张脸面,乃至胸部以上的皮肉骨胳骤然撕裂分解,就像一个被乱劈风刀法照顾过的的烂西瓜,喷溅出大量体液粘汁,扑倒在赌桌上。 美女荷官的尖叫终于冲破了喉咙,踉跄着往后退,但十二厘米的高跟实在支撑不住一个战栗的身体,没两步就一屁股坐倒在地上,尖叫声也给震散了,只是手脚并用,死命地往后退,要拉开与这恐怖场景、恐怖之人的距离。 对那边,血妖连眼皮都懒得撩一下,只是伸手,在自家光赤的胸口上抹了一把,不出意料地,蹭了点儿血浆。他就叹了口气,伸到嘴边舔了舔,尝尝味道: “酸了。” 一口唾沫吐出去,他就伸脚,踢了踢被血溅上了身却还在昏迷的“前任主编君”:“喂,醒醒,我的主编室要改成社长室,加急的。” 待到这位呻吟回神,血妖才又回头看一片狼籍的赌桌:“得,恨你的人不增不减,生意也不赔不赚……就当找乐了。” 远去的墨拉多半是听不到的,血妖也只是说说而已,他又叹了口气,转而看向已经精神崩溃的美女荷官,露出很坦诚的笑脸: “别害怕,我可没墨拉那么较真儿,向来荤素不忌。反正都这样了,咱们干脆放飞一下,也乐呵乐呵?” 撕心裂肺的尖叫声,注定无法逾过别墅的围墙,但极端惊悸绝望之人放射的灵波,对敏锐的通灵者来说,要比任何声波都来得尖锐。 街道上,正双手抄兜、信步而行的墨拉,在此刻撇了撇嘴,视线却是投向天空,看那阴沉的云色,也试图捕捉那隐约存在于更深层的“暗区”,以及恍若错觉的滋滋杂音。 第五百五十七章 异乡魂(上) 罗南这辈子都没有出过海…… 明显的谎话,但是以一个“正常人”的方式,乘船进入大海,亲身体验与惊涛骇浪搏击的场面,确实是头一回。 是的,他没有享受到章莹莹预告的悠闲夜钓生活,而是碰到了南太洋上骤起的狂风巨浪。 也许,是还没有完全入夜的缘故? 在苍茫大海上,一旦遇到风浪,船体的稳定程度,多半是与体积呈成比。如果是“翡翠之光”那般的豪华巨轮,寻常7、8级风,7、8米的浪,轻轻松松碾过去了。 可现在罗南乘坐的,却是一个半体闲性质的游艇……虽然是大号的。这艘昂贵的大玩具,相对显得修长,体长大约有近百米,而甲板舷高不过十五米左右,在浪与浪之间一个起伏,就好像要直接钻到海里面去。 在这样的天气、海况下,即便是游艇,也真是毫无任何舒适度可言,不系好安全绳,都要在舱里玩人体保龄球了。 尤其是它还在以高达四十节的速度航行,狂风巨浪之下,简直就是从一个浪尖,飞行到另一个浪尖,在激烈的动荡中把握脆弱的平衡。 偏偏罗南就在船头,在船体与巨浪角力的最前线,支着胳膊,架在甲板栏杆上,就像是观看海景的游客,任扑面而来的成吨海水扫过。 这个场景有点儿作,不过他在这里的,只是一具水汽之躯,全部打散了也没问题。相比之下,章莹莹才是真的头铁娃儿。 安顿好了自家“亲儿子”的保育箱,确定不会因起伏颠簸受损,她便迫不及待地冲上船头,任海水把自家浇个湿透,踉跄中还哈哈大笑,尽情享受这疯癫的快感。 由于海风巨浪的咆哮压制,她所有的话都要有喊的:“爽吧!老板亲自掌舵……” “爽!” 罗南必须承认,武皇陛下真的会给人惊喜。 说从海上走,就给安排上了。而且纡尊降贵,亲自上手,将一艘休闲性质的游艇,玩出了花儿来,真不像是平日里沉静幽深的模样。 罗南开始信了:也许武皇陛下确实是一个探险家,骨子里就有疯狂的因子。 不过…… “你来凑什么热闹?” 成吨的海水扫上甲板,冲击力惊人撞击声以外,也发出低沉嘶哑的响声,让人怀疑,其结构强度是否真的适合当下的环境。 钢铁已如此,何况人类。 罗南还真有点儿担心章莹莹的安全:“你准备到龙宫里当妃子咩?” “这你就不明白了,这种天气对我来说就是‘本命’啊,姑奶奶的白虹,就是在这种时候顿悟开锋的……” 说话间,水汽饱满的大气中,嘶然鸣啸,一道扑面的海浪,竟是当中分划,强行分离。 所谓抽刀断水,正应如是。 罗南干笑着拍起巴掌,给章大小姐助兴。 不过,有关章莹莹的能力觉醒细节,罗南倒真是第一次听说——有些传奇色彩,但很合理,毕竟谁也不是天生的能力者,在极端情境下能力觉醒,生成“白虹”之独特气机,非常符合人类的思维逻辑。 “怪不得,你在夏 城闭关修行的时候,都要去海边。” “是啊,潜海、击浪给我的感觉都很美好……这种时候,就是要燥起来!” 罗南继续干笑,继续有气无力地拍巴掌。 章莹莹乜眼过来:“话说,有心事!” “哪有。” “呵呵,那你摆这张臭脸给谁看呢?连蠢沙都瞒不过好吧。” “呃,我可以确定,目前它对人类情绪无感的。” “再说我劈了你信不信……实验不顺利?不对吧,我看你迫不及待地结束实验,大伙儿全让你搞得一脸懵逼,跟偷了鸡似的。” “有那么明显吗?”罗南反省了一下自己的表情管理,但很快又放弃了,只是坦承回应,“实验很顺利,就是想到了一些事儿,和做梦似的……停,你不用这么看我,这事情很私密的,我自己琢磨就行了。” 看章莹莹瞬间发光的好奇星星眼,罗南赶忙加上补丁。 章莹莹撇嘴:“那你就瞎琢磨去吧。” 罗南也笑,笑到半途,忽又叹息:“有些事情是经不起琢磨的……” 说到这儿,罗南的情绪又有些低落。 正如他所说,有些事情是经不起琢磨的。 就算是一场完全发自虚无的梦境,也会被各种心理分析穿刺解剖,直至鲜血淋漓。更何况,是那样真实的场景呢? 没错,罗南现在就在琢磨有关“梦境”中的事情。 沸石海滩上,印刻在心中的“赤轮”旋律,首度在现实的空气中缭绕,当时还不觉得怎样,如今想来,却是一次堪比孽毒撕裂次元壁的冲击。没那么直接,却不知不觉泄露出来,等罗南惊觉的时候,情感和理智的层面,都已经被划上了深深的印记,又怎么可能以“梦”视之呢? 好吧,罗南以前也没有把“梦”当梦,可由于那份梦境与现实的距离感,他便本能地回避使二者更密切联系起来的现实逻辑链条,没有去深入琢磨遥远“含光星系”那波澜壮阔的星际时代,那在绝境中奋力挣扎的天渊帝国,为什么会与目前仍然孤悬在宇宙中的地球,形成这样奇特的联系。 但事实就是,目前的地球上,罗南所接触到的与超凡力量相关的东西,往往七绕八绕,就能和对面链接在一起。 其他的也还罢了,最典型的就是“燃烧者—深蓝行者”的体系。 燃烧者改造所必须的机芯; “格式化空间”与“战争领域”; 当然还有深蓝平台……特别是这个,四部会炸吧! 所谓四部,就是天渊帝国第四装备部的简称,是帝国轻量化装甲的研发和制造中心。罗南在中继站场景中,但凡是涉及到战甲故障的诊断和修理,就绕不开这个,听得耳朵都要痛了。 为什么四部会炸? 就是深蓝平台的粗劣模仿啊!也许里面是掺了些“新东西”,可它最基本的设计思路,作为在中断站里接受了维修兵培训的罗南,一眼就能看得出来。 后期的成熟版本也还好,至少根据地球材料加工能力的具体水平,做了一些不错的适应性调节。可之前的那些,特别是罗南在 沸石海滩上用到的那部实验机,真的完全是照着“四部经典模具”的路子照猫画虎描出来的。 原本的经典设计,因为能源、材料、人工智能以及“璇晶阵列”等诸多关键环节的缺失,显得破绽百出。 ……这些都不算是重点。 藏在这些表面现象背后的深层信息,才是让罗南忍不住去深思、去猜测的东西: 深蓝行者,还有它的“移植者”,是和天渊帝国相关吗? 那个“移植者”,是怎么从不知何方的含光星系来到地球上的? 他究竟持怎样的立场? 这个家伙,是不是目前见首不见尾的李维? 当然,也许可能并没有这么一个人,只是像罗南的“外接经元”,或是金桐的“束神箍”,来自于一个“飘流而来的文明遗迹”? 就像,就像在云端世界之后的迷宫里,浑茫无边的时空碎片深处的“深渊日轮”,还有它边缘那艘破烂的飞船…… 飞船的主人又是谁? 梁庐吗? “外接神经元”与那边的高度相关性,让罗南忍不住这样猜测,当然也只是猜测。 问题在于,一旦起了这样的念头,就有连迭的证据,仿佛此时咆哮的风浪,扑面而来。 不只是在外接神经元的资料库里那一篇叠层干涉技术的论文,毕竟资料库的论文可以来自任何渠道——那里面可连湛和之主的文章都保存着呢。 可就算不说论文,说实物吧: 与论文高度配套的“隐默纱”,这种无论哪个时代哪种文明,都必然高度稀缺,甚至已经被梁庐确认为“极难重复”的高级人工造物,为什么同样沦落到了地球上,又被撕成了两半? 为什么“内宇宙”模拟器的第一个场景,就切入到了与梁庐高度相关的中继站里面去? 罗南忍不住又想,梁庐,还有中继站的那些人,最终是怎么样了? 那个场景是虚拟出来的情节,还是真实发生过的事件? 那些人究竟是模拟出来的数据,还是切实存在的……至少是曾经存在过的投影? 如果,如果它真的是某一段真实影像的复刻,就算罗南可以给中继站的战局,想象出一个“hayendg”,可后来呢? 就算排除掉“梁庐最后漂流到了地球上”这个太过巧合的想法,就从他的“叠层干涉技术”本身去看,罗南很难想象,那会是梁庐的发明、会是天渊帝国应有的环境。 除了对精神层面的戒备谨慎一如既往,那种严苛冷酷的所谓“神明”压力,是罗南在中继站场景中从没有体会过的。 含光星系对“赤轮裂隙”的冲击最终还是失败了? 天渊遗族几千年的努力最终还是灰飞烟灭? 现在的含光星系是沦为了孽毒的地狱,还是成为了幻想种又或域外种的乐园?又或者是某个星际文明的治下? 是星盟?是诸天神国?还是别的什么? 前哨4号行星中继站里,那些人,那些面孔,又是怎样的命运? 罗南想知道,无论如何都想知道。 第五百五十七章 异乡魂(中) 不管是出于虚幻的情感也好,出于本质的好奇也罢,罗南有这样一份寻求答案的动力,而且随着他的思维不断深透进去,这份驱动力还在不断地加速膨胀。 罗南曾试图从“内宇宙”模拟器中寻求答案,但没有任何结果。倒是越挖越多的大片空白,呈现在眼前,无从填补;更有种种细节透露出来的模糊趋向,只脑补一下,就能让他的心脏揪成一团。 暂时来说,罗南不知道自己该做什么、能做什么,也许他用力过度,反而会变成一个追逐虚幻梦境的蠢才。 可是,罗南又相信,只要他在这条路上按照现在的节奏一刻不停地走下去,早晚有一天,或许就在不久的将来,它会触碰到那个虚幻的梦境边缘,触碰到它留在现实中的痕迹。 不管是现在的深蓝行者,还是隐藏在深蓝天启实验室背后的那个魅影,也许还有其他潜藏的更深的东西。 罗南对这些,具备了高度灵敏的分辨力。 只需要去等待一个接触的契机。 事实上就像“超构形”理论所描述的那样,只要自身的存在性增加,在幻想层的“超联系”、“超干涉”的作用力下,外部环境乃至于整个世界都会扭曲成自己所希望的模样。 ……好吧,他想得有点儿多了。 现在罗南想得再多,也不可能让宇宙的真实随他的意志转动,最多就是让扑面而来的风浪更大一些。 章莹莹很懂得给人以空间,她并没有缠着罗南寻根究底,任由罗南在这边瞎想,她只在旁边陪着,顺便好好享受了一番“本命”巨浪的加持——白虹连斩十七八回,有的斩浪成功,有的力有不逮,直浇得浑身湿透,看罗南的注意力重新归于现实,才微喘着消停下来。 “今天的浪确实有点儿大,老板说,不只是气象的原因哦。” “嗯,这个嘛……” 罗南定下心神,正想和章莹莹聊下去,又有人顶着风浪走上了前甲板,沉声道:“先生,海里的畸变种群有些躁动,情绪化现象很明显。” 过来的这位是蒙冲。 相较于东倒西歪的章莹莹,这位脚下就是稳当太多了,身上更有一层黯淡红光,如同将熄的火苗,似乎随时可能被风浪击破,但总能保持下去,永不熄灭。 这是沸石海滩上当“棋子”之后留存的后遗症,与烂嘴猿的气机揉和还有些问题,脱离之后又不能快速消解渊区血魂寺的极端力量冲击,需要很长一段时间调整适应。 对他来说,慢慢修养是一种路子;但跟着罗南,及时请教调整,效率会更高。所以,他就以“为先生跑腿”的名义,直接跟着罗南上船了。 罗南无所谓,作为主家的武皇陛下也没有拒绝。 相对于章莹莹,蒙冲的历练更丰富,话不多但总能说到点子上:“这可能是一波小型‘奔潮’形成的前兆,我们适逢其会,但也可能单纯是游艇被某个种群锁定,引起的连锁反应。” 不管是何年何月,海洋从来都与安全无缘。畸变时代后,更是变本加厉。 畸变的开端,来自于海洋 ,基本已成公论。这里向来都是畸变种群最活跃的领域。强大的畸变种比比皆是:有随洋流环游世界,全球觅食;有的则形成了巨大的海底“巢穴”,称霸一方;甚至偶尔还会有超凡种级别的现踪。 其实不用章莹莹、蒙冲提醒,罗南也知道,他们这艘正在海面上“飞行”的游艇周边,正缀着许多野性、混乱、暴躁的气息。它们遵循着强大的本能,潜行在咆哮激荡的风浪之下,伺机而动。 有的从游艇出海后不久,就开始跟随,随着风浪渐起,不但没有减少,反而在迅速增加。 对此,罗南很喜欢……嗯,没错,很喜欢。 因为随着那些凶暴却又强大生灵的跟随、聚集,在狂风巨浪之上,漫漫乌云里,那被糟糕气象环境压落的嗞嗞杂声,正变得越来越清晰。 在其他人所无法感应的层面,以亿万计的“操纵线”,正从云层中垂落。目标已经不只是半休眠状态的蠢沙,而是直接投射入海,在海水中翻搅,与那些凶悍暴躁的畸变生灵粘连在一起。 亿万线条,时有崩断,时有增减,绝不稳定。而且每一次变化都是以“万”为单位起跳,而变化频次已经压缩到了毫秒级。如此复杂混乱的局面,要全面监控并计算之,任何人的大脑都不可能做到。 罗南也做不到,但他有大型云端生物脑阵列(残)可以帮助处理,各种结构数据还都可以远程存储到外接神经元里,再调取分析。 内置的模拟器功能,不就是干这个的么? 虽然现在“内宇宙”模拟器受到上次超载式模拟的影响,目前还在修复期,但基本的分析演算功能还是靠得住的。 为什么罗南放着更高效的空中飞艇不坐,强烈要求到海上来? 绝不是为了休闲的夜钓,也不是想拽上几尾莫须有的“大鱼”,说到底,只是这一项原因而已。 罗南在沸石海滩上的初始实验结束了,但他真正的大实验,才刚刚开了个头——这才哪儿到哪儿? “这都是小问题啦。” 章莹莹确认了罗南的情绪只是一时低落,便再不管他脑子里转什么念头。在她看来,这种时候就应该好好去享受大海上独有的体验。至于跟随着游艇的所谓畸变种群,船上有武皇陛下镇着,还有罗南、蒙冲等等强人,又怕它怎地? “来来来,拍个照!” 章莹莹用不久前还起到重要作用的悬浮摄像头,给自己、罗南拍了张合影,嗯,也送给蒙冲半张脸。 然后发到了群里。想想还不过瘾,社交媒体上也发了,并标注为: “弄潮儿!” 罗南之前的直播课,造成的影响方兴未艾,冲击波还在通过各种媒介,不断扩散,说不上横扫全球,却也在与里世界相关的各个领域迅速渗透。 作为最重要的直播者之一,章莹莹的账号更新,正好是赶在浪尖儿上,当即引起了大量转发,留言区则一帮人在那里悲号: “怎么突然就结束了?” “热身活动那么久,**那么短,小小年纪要慎重啊!” “ 一脸懵逼的进来,一脸懵逼的出去。” “我的板书啊,谁有课堂笔记借我抄一抄?” “杀千刀的资本社会,我搜到的所有共享资源都收费了!” 这些章莹莹就不管了,也管不了。目前她已经在群里面和人聊得热火朝天,不时发一个罗南在船头的留影,算是给自家朋友的福利了。 不过群里的家伙,个个得陇望蜀: “发什么图片,开直播,请罗老师上小课,不要骑兵要步兵。” “现在他没什么可看的,前面还伤春悲秋呢。” 说到底一蓬水汽而已,这才真是如梦幻泡影。可恨哪,这么好的机会,想看有没有料都不行! 章莹莹心里嘀咕着,但最后还是顺应民意,将那颗悬浮摄像头的功能发挥到极致,在狂风暴雨中,给了罗南一个相对稳定的镜头。 海上的信号传输也就那样了,就算灵波网接收后做了些不卡。 蒙冲则很自觉地向后退,避开了镜头覆盖区域,依旧稳立在风浪下,充当保镖——这也算是他的本职。 “来,给大家打个招呼,唱个歌什么的。” 或许正如章莹莹所说,狂风巨浪是她“本命”,她真的有点儿嗨了。几个小时前,罗南吹的那一段口哨,总共也不过几十秒,却让他非常惊艳,很想试一试能不能从罗南这里榨出更多。 罗南倒还记得一些片段旋律,可也没必要不是?只当听不见,给群里的大伙儿打了声招呼后,便非常娴熟地转移了话题:“差点忘了问你,沙滩你说的那个方块儿,究竟是什么意思啊?” 章莹莹又撇嘴:“我就不该对你抱有不该有的希望……” “啥方片2?”刚被罗南提溜出来,在全球能力者眼前,充当了反面教材的剪纸,才收拾好心情上线,以为新的教学课程出来了,赶忙询问。 “打牌啦!”章莹莹没好气的回了一句,“给你张方片2要不要?” “小鬼管上。”作为手工艺品店的资深经营人员,无论是是打牌还是卖牌,剪纸都算是专业的。 “果然是名头一响,胆子暴涨!” 竹竿已经明白了章莹莹在说什么,笑呵呵地发了张美图上来。照片是抓拍的,只拍到了目标人物的侧脸,通过似在摆动的发丝间隙,第一时间就能把握女性在浓妆下更显深刻的侧脸轮廓,以及瞬间凝视镜头的犀利眼神: “这位你都敢管……话说拍这张照片的,已经坟头草三尺高了吧?” “猫眼姐?”薛雷插了句话。 “神猫眼儿啊……怪不得你上回被甩了之后,到现在没找到下家。” “晕,看岔了,抱歉抱歉!”薛雷赶忙道歉。实在是直男这边,很大程度上是凭妆扮来认人的,圈子里大约也就是经常混迹夜店的猫眼,做这样的装束。 猫眼那边并无回应。 “我擦!你们是说那张方片2啊。”剪纸终于醒悟过来,发了个大拇指向下的表情,“你们是在南太平洋,那我就预祝你们和方片k喜相逢好了。” 第五百五十七章 异乡魂(下) “方片k?”章莹莹才不在乎,“呵呵,有老板在,旁边罗老板也能凑数,我怕什么?” “靠,剪纸哥这么狠!看来你上午被拉尚鼎大厦险遭切片的事儿是真的了?不过我很口水墨拉这一型的,可攻可受,可a可废……绝对的气质百变流。”同样属于活跃分子的章鱼也上线了 涉及到超凡种级别的八卦,群里头的气氛彻底热了起来。 “说起来,武皇陛下好像还没进牌组?” “这一版应该进了吧,而且这几年变动也挺大的。金不换、金桐、宫启……” “我草,刚发现这些需要换牌的,三分之二都和罗猿外有关系。” “罗老板应该也进牌组,我觉得方片2就挺合适的。” “罗老板生来低调,未必会给杂志社授权……” 突然插进来的一句话,导致一排呕吐的表情,瞬间满屏。 真当我不看群的吗? 罗南刷了好几个页面,发现这里面每个字他都认识,但组合到一起,就和看天书一样。 他终于也忍不住了:“你们别管杀不管埋啊,能不能给解释一下?” “哎呀,现在知识产权可都是收费的。”章莹莹率先怼回去,方便。 “今天那个直播质量呦,看得烧脑,板书还不好记,录屏很费电的好吧?要不是有莹莹的亲子节目顶着,我早补回笼觉去了。”这是竹竿。 “某些人的讲解太非人类了,到后面又只顾自己做实验什么都不解释,真是丢我们科研人员的脸。”章鱼也是一肚子牢骚。 “冷不防就直接点名,我差点被拉到尚鼎大厦做切片,结果被何东楼那小子笑话一路,有没有照顾过我的感受?”剪纸那是真有怨气,顺便难得傲娇一回。 “看一圈下来,知道我们肉身侧没人权……当师兄的都没脸给师傅讲。”薛雷算是凑个热闹吧。 “呵呵。”红狐最简单。 另外还有几个没说话的,也都进入吃瓜看戏模式。 罗南眨眨眼:“那就小班课安排上呗。免费的,给我荣誉点都不要那种。” “别呀,荣誉点肯定是要的,回头给大家分一分多好!”章莹莹就替罗南做主了。 罗南很惊讶:“难道在你们眼里,我不会上网的是吧?有这么个折腾的空,《牌组》杂志是谁家开的我都快知道了……” 群里尴尬了那么一秒钟。 章鱼迅速抢答:“我知道我知道,《牌组》杂志是神秘信息社控股,这是星联委授权的一个半官方媒体机构,据说他们背后的大佬是白毫……白毫知道吧,老牌超凡种,就住在蒂城,在世界政府供职,常年担任与里世界对接的最高代表,号称屁股号很正的那个。你们到蒂城,没去拜拜山头?” “老黄历了,白毫前年退休之后,面上就不太管事儿了,所以《牌组》杂志一直想要推出的增补牌组直接难产,**十个超凡种,仍然只录了52个,还总是拿授权来说事儿,其实有没有下一期都不好说。 “我说,你们都不看经济新闻的吗?” 竹竿很惊讶群里这些人类进化精英的知识面和信 息敏感度:“昨天上午,神秘信息社已经发公告了,《牌组》杂志已经转手了好不好。接手人也超级高调的……” “啥?转手了?白毫不在后面压阵了,不是超凡种,有谁敢接?不担心再出一个‘为争鬼牌归属,小丑拉比大战密契尊主’的惊天大八卦……啊不,是天灾**咩?” “我草,血妖!这位爷,不是闹吗?” 随着新闻链接被转过来,群里的话题,再度偏向了混乱不堪的境地。 不过,自力更生查阅资料的罗南,已经勉强可以跟上大家的节奏了。至少,对于章莹莹所说的“方块”究竟代表什么意思,已经有了一个相对清晰的理解。 简言之,那个最近比较混乱的《牌组》杂志,在以前有强大背景的时候,专门针对超凡种,做了一个比较有公(ba)信(gua)力(xg)的排名,是以扑克牌的形式表现的。 搞的好像通缉犯一样…… 呃,以上是罗南的吐槽。 《牌组》杂志排列名次的大概逻辑是: 一副扑克牌54张,大小鬼牌不用,或者说空置,以示至强者未定。 剩下52张牌,分4种花色,每种花色都代表了一类超凡种强者。其中: 黑桃代表“强大且均衡”,认为这部分超凡种没有明显弱点,也可以说强大到忽略弱点,算是最强的一类; 红心代表“血肉的极致”,选择的都是肉身侧强人; 梅花代表“精神的深邃”,是以精神侧的超凡种为主; 方片则代表“极大的麻烦”,选择的都是世界上出了名的麻烦制造者,也就是超凡种级别的不定时炸弹。 这里面,还有一些小规则,比如: 四张a牌,正好让三大教团的四位领袖瓜分,不再另行分类排位; 四张2号牌,选择的都是新锐超凡种,以示潜力无穷,既可以是最小的牌,也可以是除鬼牌外的最大牌,以示一代规则一代神之意。 还有,普遍认为,四种花色的j、q、k、a,十六张牌,就是世界上的最强十六人……包括畸变种。 因为这里面有一个畸变种作为例外插进来:即活跃在全球海洋各个区域的‘波塞冬’,传说中最强大的畸变种。 它占据的是方片k。 也就是剪纸送来的“祝福”。 多说一句,方片a就是天照教团的千聚真神……且不说是不是巧合,这个位置倒是深合罗南之心。 现在群里争论的焦点是: 在网上特别活跃、特别爱搞事的血妖,突然发力拿下这个极具有争议性的媒体杂志,肯定是要搞事儿,关键是他要搞什么事,怎么搞! 不用太久,最新的《牌组》杂志就要出炉了。 像是武皇陛下这种去年下半年刚成为超凡种的强人,只要不是明确反对,肯定是要上榜; 那么近期最为惹眼的罗猿外,会不会也上去? 又分别在哪个花色、哪个位置? “老板肯定是进黑桃组,不过不失的话黑桃2吧。”章莹莹自然是信心满满。 竹竿想得多一些:“ 要说是没问题,可是现在黑桃花色满人啊,那上面都是老牌强人,一个个稳到不行,替换谁感觉都是要得罪人的……你总不能让欧阳会长退位让贤吧?” “靠,血妖那家伙说不定就敢代人做主了,他巴不得看夏城这边鸡飞狗跳,凑乐子给他看呢。” “罗老板呢?还有阪城那个莫先生……” “这么不真诚,没意思了吧?” “我是说什么花色?” “说你装糊涂你还不认,肯定是方片2安排上呀,我的墨拉小姐最近那么低调,修身养性,完全可以划到梅花去嘛。” 竹竿突然放出了一个问题:“那你们觉得,即真诚又聪明的血妖先生,会给罗老板安排几张呢?” “……” 对世界了解的越多,越感觉里面的弯弯绕绕太复杂。 罗南渐渐的又脱离了群里的聊天氛围,并不是厌烦,只是在旁边看着就挺好了。 他也不可能完全专注于和别人聊天,手边的实验可是一直都在进行着。 还有跟随着游艇,数量不断增加的畸变种群,一直不停地膨胀下去,终究还是在玩火。 一旁的蒙冲就始终保持着高度的警惕,关注咆哮的风浪之下,影影绰绰的凶横影子——畸变种通通都是食肉动物,在海洋这个澎湃不息的大生物链里,一切都是在运动中进行的,进食、休息乃至繁衍,和暂时跟随游艇并不冲突。 若兴之所至,吃腻歪了肉食,顶翻海面上的这个大玩具,在里面挑挑拣拣吃点零食,也不是不可能。 况且,数量过多的强横生物,集聚在一个相对狭小的区域里,本身就是对各自精神的戕害,情绪持续暴躁,再正常不过。 “罗老板又走神了,在看什么?” 罗南忘记了,目前他才是大家关注的焦点,尤其是他还开着视频,注意力的稍许偏移,都会暴露在大家眼前。 “旁边还有美女,如今天时地利,莹莹可是福利大放送……boss你这样会很伤人心的。”在这种事儿,竹竿这家伙永远都是百无禁忌。 “滚蛋!” 章莹莹没好气偏转镜头,不让自家过于清凉的装扮显于人前,不过她倒也没忘目前游艇面临的情况,顺着罗南视线的方向,将镜头转向了咆哮起伏的海面。 此时游艇周围的海洋生物密度,就是狂风巨浪也遮掩不住了,随随便便就能看到与海水颜色截然不同的皮鳞、尖鳍等等,在浪花和泡沫之间出没,甚至还有一注又一注的血流残痕,裹在风浪中,拍击上来。 “我草!”章鱼下意识就刷了一个目瞪狗呆的表情,“老实人发怒不得了,剪纸哥,你的诅咒成真了!” “我……要不收回去?”剪纸还真有点当真了。 实在是章莹莹选择的镜头,非常具有视觉冲击力,感觉铅灰色的大海波浪下,乌压压的一片,几乎已经分不清,究竟是海浪在拱着游艇,还是这些狰狞的海生生物,承载着游艇,在海面上“飞行”。 别说他们,已经受了一回心理建设的章莹莹,此时也给惊到了:“才多大会儿,怎么又多了这么多?” 第五百五十八章 一怂货(上) “这不像是‘奔潮’,目的性太强了,好像确实是有什么东西在吸引着他们,诱发它们贪婪和躁动情绪。” 蒙冲虽然是肉身侧,可血焰教团在感应利用生物极端情绪方面,是专业中的专业,说的话极有权威性。 当然了,在蒙冲心里,最大的权威就在身边。 他的视线自然而然的转向罗南,章莹莹见状,忽地恍然大悟: “罗南,你又搞什么鬼!” 罗南摊开手,还没说什么,忽地偏过头:“你们有没有听到什么声音?” “别转移话题,你现在有耳朵咩?” “哦,说错了,是振荡的灵波。好像是……求救来着?” “求救?谁?附近有遇难船舶吗?”说着章莹莹还真与驾驶舱联系一下,才回过头来,向罗南摊了摊手。 “都说了是灵波了,又不是电波。” “灵波才能传多远……算了当我没说。” 面对一位重新定义精神领域结构的精神感应大师,章莹莹实在没有反驳的底气,胡搅蛮缠又非她所愿,只能就事论事:“哪个位置?里世界就这么点儿人,说不定是认识的,能帮就帮一把呗。” 罗南指了指甲板。 “船上?远洋游艇谋杀案?”群里的那帮家伙没料到突然有这么一出,兴奋情绪一上头,脑洞就关不住了。 现场的章莹莹忍不住翻白眼儿:“喂,为了陪罗猿外出海,我们可是标准的轻装上阵,游艇上就这几个人,除了前甲板就在驾驶室,回头连晚餐都要现钓现做,还谋杀……谋杀你个头啊。” 还是竹竿更靠谱些:“是指船下面……大海里面?” 一直没开口的猫眼,冷不丁来了句:“指不定已经在大鱼肚子里了。” 还别说,不是不可能。 且不说起伏高度差达十多米的动荡海面,就算周边海域密密麻麻的海洋生物,里面只有十之一二是畸变种,真摔到里面去,也是一处要命的绝地。 章莹莹有自知之明,只看这场面就知道,万一自己掉下去了,只有喊救命的份儿。看罗南又有些神思飘忽,或许是还在捕捉确切的灵波源头,她也见怪不怪,便转过视线,看向蒙冲: “老蒙?” 章莹莹刻意亲近的称呼不是重点,重点是她和罗南的亲密关系。所以蒙冲微微欠身,很是客气: “海中气机杂乱,极端情绪混染,细节把控上我远比不过先生,确实没感应到。不过若真有这份灵波,既能跟得上高速行驶的游轮,且可以在喧嚣的环境中传出来,必然是有一定实力的,也应该有出色的伪装手段。 “要是这样,完全可以直接趁乱脱离,偏偏沦落到求救的地步,要么是后力不继,无法长期保持伪装状态;要么就可能是被更强的家伙锁定。 “若是前者,对方应该会尽力往游艇靠拢,吸引我们的注意;若是后者,基本上可以确定为b级层面的冲突,周边b级畸变种是有一些,但也不多,形成冲突的区域就更少了。” 蒙冲的思维果然比较严谨,不过b级,还一些…… 章莹莹再翻了一个白眼。 但在海洋这 个大生态系统中,特别是蒂城周边这个全球最重要的海生畸变种猎场,蒙冲的表述完全没毛病。 所以,有结论了吗? 章莹莹再看向罗南,后者仍没有开口,非但如此,视线还反常地投向天空,真把人绕的稀里糊涂。 倒是蒙冲在犹豫判断数秒之后,视线转向了前甲板右舷某个位置。 章莹莹很机敏,视线和镜头同步跟上,大发慈悲给夏城的朋友们一个现场的直播优待。 时机把握得刚刚好。 只隔了一两秒钟,侧舷位置上突有一个墨绿色的影子,以远超出大部分海生生物的速度蹿出来。昏暗的海天之下,身上似乎涂了一层荧光剂,非常显眼。 不过大家也都能或多或少的看到,这是它灵力全开的自然辐射现象,显然是实在藏不住了,全力逃窜。 啥东西? 荧光中映出的轮廓,狰狞丑陋得让人发愣。好像是一只布满肌肉的超大型蜘蛛,贴着海面,水上漂似的“嗖嗖嗖”就过去了。 “水蜘蛛?” “话说,我看见牛头了,是幻觉吗?” 以当前的卫星网络传播速率,相对平缓的画面还能看,一旦进入高速区间就糊得连亲妈都认不出来了。 没等群里那帮人从低画质的影像中挣扎出来,又有一条长长的灰影发力蹿出,身外激荡水流如同高速水刀,嗡嗡嘶啸,将一路上的鱼群斩杀无数,中间还夹杂着几声相对暗哑的金铁摩擦声。 “哎,我的船!”章莹莹的惊呼声只是陪衬,更多人的注意力还是在这场追逐战上。 前面的肌肉蜘蛛,看着块头极大,但那份轻盈感却很是不可思议,在波涛起伏的海面上,如履平地,仿佛随时都能够飞腾起来,极其灵活。 至于后面追击的那个,好像一条海鳗或海蛇,看上去凶悍暴躁,如同长枪巨斧,一个窜动就能切开劈斩前进路线上所有的生灵,爆发力超强,绝对速度更胜前者,只是灵活性逊色一些,才屡屡遭前面的“肌肉蜘蛛”逃脱。 或许是这样,那只“肌肉蜘蛛”才不敢远离,而是凭借着游艇作掩护,在海面上兜圈子。 “果然是b级。”章莹莹有点儿酸。 一般来说,b级精神侧比较好区分,就以意识是否能够探入渊区并进行干涉为基准;在肉身侧标准则要模糊一些,但“化虚为实”肯定是一个硬杠杠。 能够在海水、大气等相对较虚无的事物之上借力、发力,就算有种族能力加成,差也差不太远的。 大家看的时间长了,摄入的画面足够多,也开始分辨出一些东西。 “我靠,斩舰刀!” “哪个……后面那条?” “显然是。” 竹竿仍是情报大拿的水准,几秒钟的功夫,就将信息和有关图片资料一片发到群里。 “小心啊,这种畸变刀鳗也是个头铁的娃儿,通体坚比金铁,高速运动中切开船体导致海难事故,那是常有的事儿,而且习惯于‘非觅食性杀戮’,砍人是毫无理由的。” “要是能提前十秒钟发这个,我会感激你的。”章莹莹用力往额头吹气,以消解心里头的 烦躁,问题是发额前已经湿掉的发丝,已经吹不起来了,趴在额头上更烦心。 “右舷船壳受损。目前没漏水,可再过几分钟就不好说了……还有,前面那个畸形儿是什么东西!” 现在,大家也都知道那并不是什么蜘蛛,“牛头”什么的也不是幻觉。那家伙是真长了半截牛躯,肌肉虬结,而头部短角长脸,粗鼻大嘴,就是一个巨大的牛头没错。 偏偏在它牛躯与蛛身连接部,又是鼓胀变形,开始迅速向蜘蛛形象转变,且放射出的墨绿荧光多来自于此。八个毛爪从连接部伸张开来,前端锋芒隐现,看上去极为强韧锋利。 章莹莹皱眉评价:“这肌体结构有点像人面蛛……如果那玩意儿有形体的话。难道叫牛面蛛?” “这是牛鬼,阪城那边传统的妖魔形象。”回应她的,竟然是注定与博学无缘的罗南。 章莹莹真的惊了:“你怎么知道……在阪城见过?” “嗯,算是吧。” 罗南确实见过一部分经过粗加工的牛鬼骨架之类——大泽教团的加工厂,最擅长处理这种畸变种材料。目前罗南本体发挥最大战力所需的“完美体”骨架,就都是由这种材料制成。 “有阅历了果然不一样。”章莹莹的话里,说不清楚是夸赞还是讽刺,“对了,你刚刚不是说有人呼救吗,怎么最后蹦出个牛鬼来?人呢?” 罗南抬了抬下巴,再次给已经绕到游艇后半段区域的追逐战现场盖章。 其实用不着再确认,包括章莹莹在内,很多人已经反应过来:“玩笑吧,那个肌肉蜘蛛,呃,牛鬼?” “嗯,就是它求救的没错,一直喊救命,好像还认出了武皇陛下,你们仔细感应一下……” “你越说越邪乎了。” 章莹莹又看向蒙冲,后者苦笑摇头:“精神领域太混乱了,我不擅长这个。” 罗南觉得情况很清晰:“这只牛鬼很聪明,拥有一些与人交流的能力,发现自己被追猎,逃掉的希望渺茫,干脆就发射灵波,缠了上来……指望武皇陛下救命吧。” “逻辑链还算完整。”章莹莹只能这么评价。 要说,高级畸变种的灵智水平,一直以来都是荒野研究的焦点。畸变时代以来,有关畸变种与人类实现意识交流的案例,或真或假,每年都要发生那么百八十起。 还是那句话,对于罗南这种权威人士,章莹莹不会轻易去辩驳否认,她只是想搞清楚: “你说它找老板,然后被你监听了?” “差不多是这样。” “老板没回应它?” “目前没有……应该。” “确实。”章莹莹看牛鬼目前疲于奔命的模样,但凡武皇陛下允了,也不至于如此,“老板不回应它,难道觉得它太丑了?” “大概不愿沾麻烦吧。” 章莹莹撇嘴:“我觉得放任不管才是大麻烦,让那条‘斩舰刀’再几个来回,发射求救信号的就轮到我们了——这才离蒂城多远啊,标准的丢脸丢到太平洋里去。” 罗南“嗯”了声:“那就证明武皇陛下觉得,管了才是大麻烦。” 第五百五十八章 一怂货(中) 章莹莹霍然一惊:“啥意思?” 罗南的视线在海天之间飘忽游移:“意思就是我们可能被盯上了……至少那头牛鬼,肯定是被什么东西给盯上了。当然,我不是指那只‘斩舰刀’。” “不是‘斩舰刀’,你是说,‘斩舰刀’是受人驱使的?” “嗯哪,大概是想赶到外围去吧。”罗南漫声回应,此时他的注意力,只是偶尔扫过追击战的现场,绝大多数还是投向了天空阴沉的云层。 章莹莹受他影响,也看天上:“在上面?” 罗南老实回答:“不清楚,只是有被窥伺的感觉而已,也许可以请教武皇陛下。” “等一下,你说‘可能’,你和老板都不确定?”章莹莹眨眨眼,终于把握到了罗南话中的重点,“喂,想想‘囚笼’理论,这话可不能乱说!” “事实如此。” 罗南伸手,指尖凝结水汽,似乎想写点儿什么,但最终还是挥散:“接触即侵犯,单方面的……对方做得挺高明。” 章莹莹再张张口,还没来得及讲,群里面已经好几个发言爆出来,不仅时间几乎不分先后,连内容也出奇地一致: “超凡种?!” “不是吧!”章莹莹有点儿接受不能。 按照罗南“囚笼”理论的解释,在精神层面,能够单方面施加监控的,就证明在精神感应的深度和广度上,拥有明显优势。 而受监控的是谁? 罗南,举世瞩目的精神感应大师,疑似超凡种; 武皇陛下,正牌超凡种。 能够让这二人都觉得棘手,找不到源头的对手,也只能往“超凡种”的层次上找。且不但是超凡种,恐怕还是超乎想象的精神侧大师…… “没那么夸张。” 罗南知道,章莹莹几个是想多了,便多解释两句:“对方的感应并不是直来直往的,它只是很善于利用介质。‘斩舰刀’是介质之一,周围的海鱼、畸变种很多都是如此。 “至今把握不到对方所在,是因为这些吸聚过来的生灵,有相当一部分,之前就已经给动了手脚。它们就等于是预设好的传感器,这样一来,我们暴露在这些家伙面前,就等于是暴露在那位眼中。 “这些‘传感器”只管发射信号,四面八面,天上海底,乱七八糟。搞监控那位应该是有特殊频段的接收器,可以进行接收解码之类。我们能找到信号发射端,却找不到接收端……仅此而已。” 有些更技术的细节没必要多讲,罗南只是概括总结:“总之,我们是被缀上了没错。超凡种极可能,强敌嘛,再观察。” 章莹莹就问:“理由呢?” “有距离的因素,发射出去的灵波信号应该很适合远距离传输,就像无线电,或者次声波,这样看来,监控者可能离得很远。 “另外,我觉得哈,如果真是对我们不怀好意,不至于因为一头牛鬼,就暴露出形迹……要不是那只‘斩舰刀’得到了明确的指令,进行追逐,我也很难察觉这些畸变种身 上的猫腻。 “可惜,指令很简短,就那一下子,等我反应过来,想再追踪都困难。” 章莹莹还想打破砂锅问到底:“说来说去,到底是什么手脚啊?” “类似于殖装改造?细说起来挺复杂的,简单地讲,就是插根天线吧……呃,说是寄生虫是不是更直观?” “海洋里寄生现象是挺普遍的。”章莹莹似明非明,“你是说,那边是利用某种寄生虫,达到信号接发的目的……天,你怎么看的啊!” 罗南耸肩:“多观察呗,而且只是初步结果。我觉得是这样,具体的还要再跟进观察,回头再给你说?” “呃,不用了,不用了。”章莹莹摆手不迭。 其他人要从罗南的话中,整理出清晰线索还是有点儿困难,相对来说,开脑洞就比较简单了。 “不会真是……那个啥吧?”剪纸开始对自家的发言耿耿于怀,愈发地不愿吐口。 “哪会这么巧!你刚才还说来着,方片k主要在南太平洋活动。南子从蒂城出来,就一路往北,线路早错开了。” 章鱼越是摆论据,给人的感觉越心虚。 “方片k,波塞冬。” 罗南是听过这个传奇的畸变种名号的,不过受到古代神话的影响,他不自觉就将那家伙拟人化了。此时再回忆有关资料,竟然想不起更具体的形象。 他就问身边的蒙冲:“波塞冬是什么物种畸变过来的,鲸鱼吗?” “呃,没有特别具体的形象。” 这说法多少出乎了罗南的意料:“没有?” 蒙冲微微点头:“是的,传说波塞冬出现的时候,海上总是会掀起狂风巨浪,大量海生物种为其前驱,它则与海洋混为一体,非常神秘……” 说到这儿,蒙冲环顾海面,忽然有些说不下去了,群里面则有一连串呆滞或脸黑的表情发出来。 章莹莹就瞪他:“老蒙,你故意的吧!” 蒙冲垂下眼睑:“有关资料上是这么写的。” 章莹莹给噎了一记,竟然无法反驳。 罗南很好奇:“从来没有人见过它的真面目?那怎么判断是不是波塞冬呢?如果有谁想杀人越货,借着一个风浪天,做完了推给它,未免也太容易了。” “事实就是很容易混淆。据说在超凡种的小圈子里,有可以辨别是否是波塞冬的方法,不过也有人,很擅于利用这个。比如尼克,最穷凶极恶的海盗超凡种,据说就托着波塞冬的名义,做下很多绝户的买卖。” “这个人好像听说过,不过超凡种当海盗……” 章莹莹冷笑:“是他岸上做的破事儿太多,让大家联合追杀,只能躲到海里面去。” “别跑题,别跑题。” “说波塞冬就不是跑题了?我还真希望跑一跑……” 在章莹莹的嘟哝声里,蒙冲继续回到波塞冬的话题上去:“由于波塞冬的这种神秘特性,在蒂城、图城这些海洋城市,甚至发展出一种崇拜,形成一些小型神秘教团,尊崇它 为海洋意志,多数零碎不成系统。但即便是在这样的情形下,一些仪轨法式也能起到效果,且具有相当的一致性。 “有这些证据,在教团领域,我们基本上就可以认定,是有某种超凡力量‘注视’过去……啊,抱歉,这个太拟人化了,或许说是‘共鸣呼应’更客观一些。” 罗南敏锐捕捉到了蒙冲话中未尽的一丝意绪:“你是把‘海洋意志’和‘血焰意志’作比较?” 蒙冲犹豫了一下,还是道:“信仰的人格化,从来非我等所愿。” 罗南点点头:“世界绝大多数时候,并不以人们的愿望为转移……不过在地球这么个芝麻点儿的地方,我也觉得妄自称神,是很没品味的一件事。” 谁都能听出来,罗南所言是有所触动,但具体触发点是哪个,就没人能猜到了。 前甲板也好,朋友群里也罢,一时都没人接话。 还是罗南笑了起来:“既然不确定是哪个,就不要一门心思往最麻烦处去琢磨了。太平洋里,超凡级别的畸变种,肯定不是波塞冬一个吧?” “那倒是,光算南太平洋,比较活跃的,也能凑一桌麻将呢。” “呃,今天就不找它们打牌了。” 章莹莹虚踢他一脚:“算了,我去问问老板,看她怎么说,说不定她心底早门清了呢。” 几乎同时,蒙冲道:“先生,这些跟上来的鱼群、畸变种,一时驱散不易,但那只牛鬼最好是专门处置……” 蒙冲所说的,是稳重之论。 很明显,那只牛鬼是个关键点。在对方还远未展现出明显敌意的时候,把不安定因素赶得远远的,或许对双方都好。 罗南“唔”了一声,还未回应。 不远处的海面上,那只牛鬼在奔逃中,又一个转折,几乎贴上了前方狂风掀动的巨浪正锋,如同在陡峭墙面上八步赶蝉的轻功高手,连续几个点划,硬是在海浪之上借力,快速转折,贴着已经内卷的巨浪,险险避过身后的追击。 此时它的方向,已经与游艇行驶的方向平行。 相对来说,“斩舰刀”却是莽了,冲击之势不减,直接硬挺挺地穿透巨浪,仿佛那就是一张薄纸。 类似的场面,此前已经发生了很多回,都不用看就知道,用不了半秒钟,那只畸变刀鳗就会再斩破巨浪,重新杀回。 所以刚躲过一劫的牛鬼,根本是停也不停,八根尖肢,轻划海面,无论是海浪还是浪中的畸变种,都未能给它以丝毫阻滞。它追着游艇侧舷,几下子就又从船头抢出了一段距离,要开始下一轮的绕行。 可这次,它没抢过去。 游艇前方的空气中,仿佛骤然立起一堵坚墙,无形无色,却是坚比金钢。这家伙一头撞上去,整个身躯都是剧震,在空间位置上,却连一毫米都未能逾越。 几乎所有的反震力量,都作用到它身上,只僵了一瞬,就软了下去。正好高速行驶的游艇赶上来,直接把它ia飞,又二度碾上去,将其淹没在海水和密集生灵洪流里。 第五百五十八章 一怂货(下) 前甲板上的罗南等人,不但看到了牛鬼悲惨命运的全程,还听到了三连撞击的声响——即便是狂风巨浪都没能彻底压下去,感觉就是“筋骨俱碎”的那种,令人毛骨悚然。 其实,比牛鬼更早一些,此前刺穿巨浪的“斩舰刀”,也压根儿就没有再折回来。侧方遮蔽视线的浪头砸下之后,就再不见那道凌厉的灰影。 章莹莹都没来得进舱,就看到这番变化,有点儿发愣: “怎么了这是?还有那边……跑了?” “死了。” “嘎?” 罗南可以确认,“斩舰刀”在穿透海浪的刹那,原本被它斩开的海水,却有一小部分,瞬间凝结成极细的结晶。并在其行进的路线上,形成了一个中空的刀环,而极锋利的结晶尖端构形的内径,恰比“斩舰刀”窄了那么一点儿…… 身子穿过,从头到尾,剖腹割背,撕了个彻底。若是要下锅,从中间再来几刀切段儿就好。 罗南咧了咧嘴:武皇陛下下手真狠。 两边的手法,思路都简单至极,可是剖身之结晶,金刚之气壁,或锋锐,或坚硬,几乎都做到了极致。 这是纯物性转换的效果,却是由精神与物质超级高效的互相干涉而造就的。 罗南也只能看到这些,然后就明白,武皇陛下的实力,尤其是她对物性的认知,真真深不可测。 怪不得,会发明出“凝水环”那样的神技。 每当这种时候,罗南都忍不住在想: 这位女士,刚成为超凡种半年? 骗人的吧? 且不说骗人与否,就现实情况来说,武皇陛下做这些,毫无疑问是在表明态度,对那个暗中进行窥伺的家伙,表达出一个意思: 暂时没有倾向,但严重不满。 武皇陛下的态度立起来,对面却并没有做出激烈的反应,但那种窥伺感,也依然留存不去,稳定至极。 嗯,不稳定才怪。 此时,章莹莹接收到通讯:“老板说,这是个怂货,她没心情多管,就交给你了。” “哦,行啊。”罗南答得分外痛快。 武皇陛下的安排,罗南没有意见。 毕竟,充当所谓“怂货”窥伺工具的海洋畸变种群反常聚集,相当部分是他的锅,他当然要承担一部分责任,另外,他也不想简单地驱逐清场。 一方面,他的实验不可能中断,明知道吸聚的一些实验品有问题,但目前时间紧迫,实验条件也有局限,好不容易聚起了规模,每一分每一秒都要抠着过; 另一方面,这确实很很有趣。 他正在研究对生灵意志有高度干涉性的磁光云母,就无声无息跟上来一个同样具有某种操控性力量的家伙。 是巧合? 罗南不太相信,就算上升不到阴谋论的程度,也许是某种特殊吸引呢? 这种现象,很值得研究。 也正是因为罗南答应得太快了,以至于很多人都挺怀疑: 某人又想作妖?顶着章莹莹狐疑的眼神,罗南呵呵一笑,很好心地提醒她:“武皇陛下好像知道那家伙是谁,你不去问问?” “这个……”明明是章莹莹先提出来的,此时却有点儿犹豫。 “去呀去呀!” “带个好消息回来。” “最好把方片k的选项否决掉。” “别忘了在万里之外给你操心的朋友啊!” 不待罗南再劝,朋友群里的那帮家伙,已经纷纷有小手从喉咙里扒拉出来,要拽着章莹莹去找武皇陛下,以缓解好奇心带来的饥渴感。 “老板不想说的话,找她有什么用?” 话是这么说,章莹莹还是忍耐不住,挠了挠被海水打湿的头发,三两步钻到后面船舱里去。 刚进舱门,她猛又回头,盯住罗南:“我怎么就不放心呢,千万别折腾,ok?” 罗南很无辜地看她:这都是什么话! 明明是武皇陛下安排的。 罗南一派坦然的态度,多多少少还有点儿迷惑性,再加上高涨的好奇心驱动,章莹莹最终还是去找自家老板了。 前甲板上只剩下罗南和蒙冲。 后者在未被问询的时候,便保持着静默,如同一座雕塑,就算是大浪拍上来,也纹丝不动,除了偶尔闪烁红光的身躯,再没有任何招眼的地方。 罗南不说喜欢,但更习惯这样的氛围。他眯起眼睛,感应开始聚焦,指向阴沉天空中、云层深处。 那里,“云母”的特殊架构,正播散开来,覆盖了越来越广阔的云层区域,也与海里的巨量生灵,形成了更为密切的“双向”联系。 罗南的实验,为什么要转到海上来? 因为只有在与大量生灵高频、密集、重复的“联系”中,已经触碰到原型生命层基质构形边缘的“云母”,才有进一步自我改造的空间。 这也是幻想种实现“跃升”的基础。 参考幻想学派的理论和资料,罗南知道他该做些什么:稳稳扣住“超构形”理论的基石,不急于谋求高端的结果,而是在物质基础层面进行设计、逐级演化、广泛观察和筛选。 罗南此前做得很到位,凭借半残的云端生物脑阵列,一步步推导演化磁光云母的基本结构,并形成“云母”这种阶段性成果。 但再往下走,特别是在观察和筛选上,要想保证实验环境,拿到足够的基础数据,真不是容易的事。 “磁光云母”作为幻想种,其理想成长环境,是亿万高等智慧生命的的集体幻想和信念投射。就算这些基础工作,已经由高度概括的构形做了一些替代,可需求就是需求,不可能完全替换掉。 单凭沙滩上那几十号人,实在不足以支撑起必要的环境条件。 若把实验放在蒂城那样的超级大都市,人口当然要更密集,但罗南实在不好意思在普通人身上做这种危险性未知的试验。 而且,现代人多数心绪复杂多变,思维轻而不厚,对一个初生的“云母”来说,真未必是好的资粮。把实验挪到海上,海洋物种平均心智水平,当然比大都市差了不止一截。可作为地球最大的统一生物链,在大量畸变种的强悍**本能基础上,进行“实验室型”的理想化梳理整顿,基本是说得过去的。 事实也正是如此,随着“云母”投下亿万条“操纵线”,对海洋生灵不间断地“摩挲干涉”,在其结构系统中,一种微妙细密,超越了设计结构功能本身的“特质”,如同摩擦产生的电火,骤然出现,又倏乎闪灭。 而随着时间推移,也随着间或出现的、具有较高灵智水准的畸变种群,渐渐由少到多,次第吸聚,“电火”出现的次数正越来越多,越来越频繁,存在的时间也越来越长,并同时与物质和精神层面干涉,形成“滋滋”的杂音。 这种微弱的灵波,在物质层面,很快就淹没在混乱的大气环境中,唯有在精神层面还有少量痕迹,但它们作用的层次极高,绝大多数都在渊区,只有极少量因为亿万条“操纵线”的存在,不可避免地泄露到精神海洋之中,又很快湮灭。 在罗南“眼中”,这种灵波生成和湮灭的过程,一直都在放射着复杂而独特的光芒。大胆去考虑的话: 这个,或许就是“磁光”? 磁光云母的“磁光”? 究竟是事实还是臆想,需要罗南做进一步验证。 可就在这样一个初见成效的阶段,实验设计之外的“怂货”,啊不,是“因素”出现了。 罗南必须要分出一些精力,对这种意外因素进行辨析,评估它对这一系列实验的影响。 如果没有大的干扰,也就算了; 如若不然……当然要尽快处置才好。 对那个被武皇陛下称为“怂货”的超凡种级别强者,罗南至今不知道它是哪个,找不到其具体所在,可要说对那位全无认识,也不尽然。 在罗南看来,那边的特点其实也挺好辨认。 这位“怂货”,虽然是预先就在大量鱼群、畸变种身上做了手脚,把收集到的情报以类似无线电的方式全方位扩散传播,再行接收,让人无法测定它的所在。 可是,情报的收集、聚合与发送,终究不是这些海洋生灵的天然能力,想要它们完成这项工作,或多或少都要进行一些改造的。 类似这样的情况,一些教团组织,比如天照教团那两位,包括罗南有时候,采用的是信众之法,即以精神层面的“信力”为基质,搭建起一种纯粹精神领域的超联系结构,然后再下渗,共享信众的感知框架,达到“尔见即我见”的效果。 信众式的“超联系”,是相对内敛的,如果“神明”只是单纯、单向地利用“信众”的感知,而不发生频繁、强势的干涉,就是罗南也很难察觉到。 走在大街上,一望可见谁是谁家教团的,谁是谁的信众……反正罗南做不到。 但在“怂货”这里,显然没有采用这种方式。罗南举目所见的这些海洋生灵,接受的改造,却是相对比较“外向”的…… 至少罗南觉得是这样。 第五百五十九章 海之战(上) 此时,罗南的意念,在云端云母内外穿梭,又在亿万根操纵线中流淌,还随着操纵线从周边海洋生灵身上穿过。他大部分时间看整体,但有时也会在个体上聚焦。 在他看来,也许单纯一根操纵线,算不得什么,而当这些近于虚无的线条成组成束,摩挲着物质与精神的边界,渗透进每一个生灵形神框架的时候,其实颇具一些切分仪的功效。 那种向着基础层面无限切分渗透乃至解离的趋向,如同最彻底的透视,将目标里里外外查看清楚,同时也以对超构形系统的高度敏感性,去发掘基本模块功能现象背后,更深层的系统结构意义。 这般观照下,又以整体和个体之间相互映照辨析。那些被动过手脚的目标,其形神结构深处,相对于一个正常的生命系统,存在怎样的差异这些差异又体现出怎样的共性其个体是如何运作彼此之间又如何整合 种种一切,层层剥离,清晰呈现。 看得多了,罗南都不太确认,这到底是云母本身具备能力,还是他自己思维的映射,又或者,是彼此干涉影响的全新系统。 这么看来,使磁光云母完整还原的可能性很低啊! 对于一个构形设计师来说,某些征兆,就像是刚刚破土的嫩芽,即便是在初始阶段,长没长歪,营养如何,也能看出个大概。 罗南不免多一些考虑,但这类念头也只是在脑子里闪了闪,很快湮灭——因为这本就是不可避免的事情,采用了混沌的自然演进模式,就必然要承受这样的结果。 宇宙物演,从来都习惯了这样的玩笑。 要是随随便便就能复刻一个磁光云母,恐怕天渊帝国的天空早就被被垒垒云山覆盖了。 罗南并没有忘记,他的最终目标并不是要造出一个磁光云母,只是希望获得相应的基本架构,并在此基础上推算出时空参数。 大致相同就可以,他不挑。 不管怎样,这般观照之下,跟随的海洋生灵洪流,对罗南来说,几乎没什么秘密可言。 他可以从多个层次多个维度去解析剥离系统的各个侧面,甚至凭借渐渐熟悉的超构形理论,尝试去还原整套系统演进的过程。 罗南可以确认,在所有被动过手脚的海洋生灵身上,都或多或少存在着外物寄生的现象。 看上去像是一个鱼或虫子之类,钻入这些目标体内,钻进去的那半边已经融化掉,与宿主的血肉神经融合在一起,以这种方式进局部改造,并层层渗透;还有一小部分暴露在外面,作为接发信号的天线。 如此形成了一个半殖入的寄生装置。 目前来看,这个血肉寄生装置,并没有太多喧宾夺主的意思,绝大多数宿主都还浑然不觉。普通的鱼类依旧是浑浑噩噩,强横的畸变种们也都具备自我意识,最多就是不自觉地收集传递一些情报之类。 但是,罗南也没忘记那条已经开膛破肚的斩舰刀。 综合评价:有趣,但粗糙 。 有趣的是这种生物性手段,可以对寄主进行有限的改造和操控,简直就是一种血肉机芯,奇特又颇具成效。 说它粗糙,则是受生物特性影响,宿主不同,影响也不一致,还受到排斥性影响,产生不同程度的异化,精密性实在不高。因此需要大量同类装置聚合在一起,形成集群布局,以消除误差影响,更有效地还原传递信息。 最终打分么厉害! 罗南觉得,有些手段,不在于精密与否,而在于方向是否正确。 他自己的见识和眼光,多数是被雾气迷宫日轮绝狱的碎片化信息洪流喂出来的,系统性也不算太好。但是托外接神经元之福,在内宇宙模拟器里那几十个小时的历练,让他具备了一个相对明确超前的系统眼光。 他现在判断一件事,不自觉就要拿出天渊帝国的那些标准去衡量,看看能在天渊文明通识专精天梯的学术体系中,占据怎样的位置。 以这种眼光去观照,很多问题的纵深性一下子就拓展开来。 别的不说,血肉机芯这种东西,在天渊帝国也是很有市场的,一般是应用在永久内殖型机芯之上,涉及到非常高端的基因工程和熔炉布法的研究。 即便眼下这种寄生式的手段非常落后,渗透改造参差不齐,必须要以数量换质量,可如何换法,也能体现出水平的。 如何让参差不齐的装置,统合成一个相对平滑的系统,有效进行信息筛选和控制,乃至形成特殊的领域架构,这不正是罗南在沙滩实验中,逼着胡德施新和等实验器材们努力完成的功课吗? 这是天渊文明高级的系统建构研究已经验证的一条确凿路径。就算是超构形理论,有相当一部分,也是建立在类似的经验和理论基础之上。 不管这位怂货究竟是有意如此,还只是机缘巧合,在畸变进化的路径中,恰好走上了这条崎岖又光明的前路,罗南都要给予其格外的关注和重视。 对一次还好说,连续两次都走对了 那就是真强者没错! 罗南对怂货的观测和判断还在持续,正如对方也一直对他进行监控和评估。 大家彼此也相当克制。 对方不只是对武皇陛下的手段,持忍耐态度,就算是对周围的畸变种传感器,控制得也很到位,除了那只斩舰刀,其他的只作感应单元使用,没有进一步的控制,绝大多数畸变种还是懵懵懂懂,浑然不觉。 而罗南这里,一方面为了实验继续进行,可以忍受大量受寄生改造的畸变种一路随行监控的副作用;另一方面,和对方所做的类似,目前云母所投落的亿万根操纵线,只是在观测体验与生灵之间的复杂作用关系,还没有真正去操纵什么。 所以,在同样的作用对象上,两种完全不同的控制体系,彼此之间的影响和干涉,少之又少,偏又隔着层一戳就破的窗户纸,彼此对照弄影,紧张又有趣。 起码罗南 是这么想的。 既然对面是这种态度,以罗南的性格,倒不适合采用过于积极的手段,就这样先观察。 此后一段时间,罗南没有采取任何行动,只是自顾自地做自家实验,持续观察并收集数据,寻找一个最适合云母发展的方向。 章莹莹跑到驾驶室去询问,结果也不出所料,无疾而终。武皇陛下笑眯眯的非常亲切,却只是说不好确认再观察就好一类的话,然后就自顾自地享受极限驾驶的乐趣,完全不管章莹莹的撒娇,还有罗南朋友群里的哀嚎。 相比较而言,倒是罗南显得更厚道些,抽空把他观察的一些情况,主要是寄生式改造的关键因素,放到群里去,让大伙儿解解馋,顺便帮着查一下资料。 可惜,就算有竹竿这样的信息检索大师,一时半会儿也找不见正确答案。 毕竟,海洋实在太广大了,且在畸变时代后,每时每刻都有旧的物种灭亡新的物种诞生。相对而言,人类的研究和探索,就显得太过滞后。 况且对于超凡种的研究,目前多半还是限制在一个小圈子里面,相对封闭——大伙儿都是日正中天,谁也不愿意早早把自己摆上解剖台不是吗? 明确怂货身份的工作,暂时陷入停滞,罗南也没有太上心。 他现在的主要精力,还是研究搜集更多的基础数据,体会磁光特殊的生灭机制,尝试用超构形理论对其进行解释和还原,或更具体地将其构形化。 坦白说,这方面的进展,简直比怂货的身份辨析工作,还要停滞不前。 罗南知道症结在何处,一个字儿: 少! 目前跟随着游艇周边,搭建起实验环境的海洋生灵,包括普通鱼群和畸变种,总数已经在七八万之间,形成了一个绵延十数海里的浅海生命带,里面不乏c级b级的强势生命,彼此已经开始凭借本能圈占地盘食物,爆发出大大小小的冲突几十上百起。 不夸张的说,一路上海水翻赤遗尸无数。 听章莹莹讲,这种异常的聚集,已经引起了海防遥感卫星的注意,电话都打过来三四通了,只是得知有武皇陛下和罗南在这儿,才没了下文。 可问题在于,这个数量已近十万强行捏合在一起的群落,相对于云母的生长进化需求,基数还是太少了。 毕竟,正常的磁光云母,助其成长的生命基数,向来都是以亿起跳的。 寥寥七八万生灵,低端鱼群还占了大半,在此基础上,摩挲化生的磁光灵波,也只能是了了,闪灭倏乎,不成规模,连观测都吃力,更不用说进行解析和重塑了。 罗南也曾尝试他惯常的速写手段,希望对磁光进行描摹留影,然而磁光生灭无定,即便在他心头打闪千百回,却还是似是而非,找不到可以下笔处。 尝试的次数多了,罗南都觉得,他指尖不是在凝结水汽,而是喷出电火,噼呖啪啦,稀里哗啦 一塌糊涂。 第五百五十九章 海之战(中) 冷静,冷静! 失败的次数多了,即便是罗南这种性子,都难免有些焦躁起来。 还好他也算反应及时,发觉自己是有些急于求成了,便稍稍定心,干脆分出些精力,比照当下所见,随性起笔,绘制了一幅线稿简图,再借助数千公里外的“六耳”,同步复制,发送到朋友群里。 “我擦?” 正分头查阅资料,或者单纯在旁边喊“666”的这帮人,一不小心就看到,竟然是罗南亲自发信息,还是一幅手绘线稿——知道罗南现在状态的,大都觉得脑后面一凉,感觉下一刻罗猿外就可能顺着网线爬过来,和他们面聊。 也有没想太多的,薛雷只是单纯好奇:“这是……鲨鱼吧?” “好像是畸变鼠鲨,俗称气垫艇,速度型的,可以贴着海面高速突进,瞬间爆发速度可破音障,不过也就这一下。”竹竿还是最心细的那个,“前面莹莹给镜头的时候,这帮家伙就在外围游猎……我草,这线条!” “您口味真重。”章鱼适时恭维了一句。 “呵呵,要是你能把解剖图画成这样,我原话送给你啊!” “我是药剂师又不是外科……不过确实漂亮。还有,这不是解剖图,是三维透视图!” 章鱼也在啧啧称奇,实在是罗南绘制的这幅线稿,对于线条的应用把握,实在是精准到了极致。它并不是一个单纯的造型,而是深入血肉、肌理、骨胳、神经乃至脏器等,几乎没有任何赘笔,里面仿佛毛刺的细微枝叉,也都符合血管神经的排布。 当然,生物结构复杂,尺度上也有数量级的差距,这份线稿既曰“简图”,也不是面面俱到,一眼看过去,详略得当,重点突出,已经足够了。 竹竿、章鱼等人都不用动脑子,就能看到这头畸变鼠鲨“透视图”中,经过重点渲染标注的几个关键部位。 而只要稍稍专注,便能确认,这些部位,都是畸变鼠鲨实现超凡力量的核心结构……还有在这一套结构系统之外,用途诡谲莫明的“内殖型独立模块”及其更深层的渗透路线和影响范围等。 这就是罗南借用云母的“操纵线”切分功能,对畸变鼠鲨做出的全方位复原图。 他借着这张图,和朋友们聊天、梳理心情:“这是比较典型的殖装改造,还有个不典型的……貌似没有改造成功。” 说话间,罗南又发了幅图过来,顺口加一句:“原来武皇陛下也是有差别待遇的。” 群里一时静默。 一方面,罗南有资格作死,其他人可没这胆量;另一方面,也是新发过来的这幅“三维透视图”,作为铁证,实在让人无话可说。 罗南最近的画作,其对象,就是把“怂货”畸变种引过来的那头牛鬼。 那家伙,撞到“金刚气壁”上,又被高速行驶的游艇先撞后碾,看着比莫名其妙完蛋的“斩舰刀”下场惨烈太多,可临到头来一看,竟然还没死。 武皇陛下的“死手”,确实是有差别的。 同样是一招制敌,两个 倒霉的畸变种,一个死得透透的;一个看似不活了,其实还在挣扎,状态甚至越来越好。 此时的牛鬼,正被海水中的畸变种群裹着,仍然跟随在游艇周边,不时摆动节肢,努力挣扎,挡开试图对它下口的猎食者。 至于越来越好……或是因为,除了武皇陛下可能的“手下留情”,也是因为它自身确有特异之处。 从罗南画出的“三维透视图”上就能看出来,在其鼓胀的胸腹连接部,正有一种类流体的东西,与肌体其他区域形成互动。 成稿的图画再怎么生动,也无法完全呈现动态细节。相对于群里的朋友,在罗南这个角度,就能清晰地看到,那其实是一种墨绿色的“荧光”,正有序地流淌而出,看样子其功能,是帮助其破碎的筋骨肌肉组织快速恢复。 在罗南看来,“荧光”流体的作用层次和模式,有点儿奇怪。 罗南意念微动,“云母”那边,又有一组“操纵线”垂落下来,直指牛鬼所在,给它加了点“料”,进行更细致的探测。 他主要的探测点,就是牛鬼胸腹连接部诡异的“荧光区域”。当然他也没有忽略掉,这片区域外层,那块已经探入进来,却被消解了绝大部分的“血肉寄生装置”。 这般消解程度,已经远远超出罗南所观察的其他所有遭寄生的海洋生灵,以至于“装置”完全没起到应有的作用。 唔,这就能说得通了。 或许,就是因为“血肉机芯”寄生失败了,所以会引起那位“怂货”的额外关注。 至于为什么会失败…… 肯定还要往“荧光区域”找原因。 罗南探入的“操纵线”,并没有遭受到什么消解力量。眼下牛鬼,正是死命挣扎求生之时,对“操纵线”的刺入,全无所觉。倒是那奇妙荧光本身,分明具备一些自主反应,比牛鬼的意识更为敏锐。 只是要针对“操纵线”做有效反应,已经远超出了荧光的反应极限,以至于稍有波动,就再无下文。 能够察觉到,也很了不起。 罗南多多少少还是有些意外的。 持平而论,目前的“云母”,就算是以“磁光云母”为原型,它本身还是比较弱小的。罗南估计,此时它在物质层面的类生命气息强度,大约与一名普通觉醒者相当。 但这并没有计算其与水汽云团混化的特殊存在形式,以及更高端的“超构形”系统。 尤其是后者,为了实现“超构形”系统的复杂结构,并及时给予能量支持,其核心框架早已经探入渊区,在与物质层面的交互干涉中,占尽先机。 再算上受构形与超构形理论浸染,天然进行高维切分的虚无“操纵线”形式,似乎还掺了点罗南“纯粹观察”的能力,在此情况下,别说牛鬼,就是精神侧超凡种,一时半会儿想扒拉清楚,也未必能成。 周边海域成百上千畸变种的实际反应,都有力验证了“操纵线”几乎隔了一个维度的隐秘特质。 相比较之下,这片锁在牛鬼躯壳内的“荧光 ”,能够第一时间生出反应,明显就与那些畸变种,包括牛鬼在内,拉开了档次。 啧,这么看来,消融“血肉寄生装置”的,未必是牛鬼本鬼哈? 罗南很自然地有了个初步判断: 这片暗绿荧光,虽然是由牛鬼承载存储,也能为它所用,但二者之间的关系,似乎不能用简单的“归属于”来标定。 凡事都要有始有终,罗南还记得,他现在是给朋友群里发即时观测结果,他也是上课上习惯了,带着大伙儿一起,调整视角,聚焦在这片荧光中。 “这片区域要比牛鬼本身还要有意思……等我再画个图。我们要放大镜头了,大约要提升两个数量级左右。” 受限于直播条件,群里的人肯定没法跟进,也缺乏直观认知。 薛雷就有点儿懵:“两个数量级是多少?” “大概是微米级,这样就比较清晰了。内部结构挺复杂,主要是杂质很多……等我一下。” 群里又沉默了一下,章鱼先嚷了出来:“章莹莹,你死哪儿去了!” “下去了,马上!” 以罗南现在的地位,他讲课不管看不看得懂,做好记录就不亏。 然而没等章莹莹再从舱里折返回来,罗南对于这片“荧光”区域的局部描绘,已经有了雏形。 他把草图再转过去,还做了重点标注:“看吧,这里面绝大多数都是‘杂质’,如果没猜错的话,属于牛鬼自身的力量干涉结构,只有这一点点,我标注的这里,具有核心效用…… “这有点儿像‘滴水剑’的超级劣化版,虽有多个构形,但具有永恒价值的,只有‘凝水环’而已。” 现在的小孩子,作死都这么爽快吗? 罗南并不清楚群里朋友的腹诽,他只是就事论事: “继续往下走吧,精度还要提升。稍等……” “说得和点个按钮似的。”章鱼终于忍不住吐槽,天天和分子式打交道,他比谁都明白微观层面的尺度,代表了怎样的意义。 虽然罗南目前介入的精度,与分子层面还差了4到5个数量级,但能够以人自身的能力,将精密观测下探到微米级以下,捕捉到如此复杂的图像,本身就是不可思议的成就。 还有,这口气太可恨了! 不过这回,“稍等”的时间有点儿长。 章莹莹已经飞奔下来,将镜头对准罗南,重启直播,可是罗南探出的食指,却暂停了后续动作。 好像在发愣,又像是…… “有麻烦了。” 罗南终于开口,指尖却偏离了原本的方向,点戳在放大呈现的“荧光区域”边缘,那个在草图上已经做了模糊处理的、大半消解的“血肉寄生装置”之上。 这玩意在牛鬼身上,已经只剩下个“烟头”状残余,勉强挂在肌肉层外壁上。可在此刻,在罗南的感知中,残留的“烟头”前端,倏然一亮,仿佛是重新点燃,烧透了牛鬼的血肉间隔,透进了些微火光;又仿佛有一只邪眼,在那个位置睁了开来。 第五百五十九章 海之战(下) 章莹莹把镜头转向准罗南手指的方位,却啥也搞不清楚,无奈又把镜头移回到罗南脸上: “真出事了呀?” 这话与其说是询问,不如说是确认,是终于听到第二声靴子落地的释然与松快。 罗南都不愿理她。 章莹莹也感觉自己有点儿过分,可事实摆在眼前,她也实在忍耐不住好奇心,确认并非是“危险突变事态”后,就追问道: “对面杀过来了?” “还没,但被盯上了。” “那边不是一直在盯!” “被动雷达和主动雷达总不一样吧。” “确实……” 章莹莹立刻就想到了“囚笼”理论,以其为基础进行推导,罗南现在所面对的情况,骤然复杂了太多,也危险了太多。 她猛然间不敢说话了,担心给罗南造成干扰。 反倒是罗南对她咧嘴笑了笑:“没事儿,目前还好,就是看两眼,还未必能看明白……” 在罗南看来,“烟头”的火光,确实是起“眼睛”的作用,所展现的,也就是它完整形态下应有的能力。 由于早前遭受到破坏性消解,就其本身而言,活性已经几近于无,原有的传感能力也破坏掉了——可不管怎么说,它就是一个接发装置,一旦有与之配套的力量投射,仍然可以成为高效的介入甬道。 不过正如罗南所言,那位目前所关注的对象,可不是轻轻松松就能搞明白的。 然而下一刻,罗南的笑容有点儿僵。 章莹莹发觉了异常:“海上……有光?” “是眼。” 随着罗南的定性,从牛鬼肌肉层内的“复燃烟头”开始,罗南的感应范围内,以牛鬼所在的位置为中心,周边成百上千、各色各型的畸变种,它们各自身上不同位置、或内或外、或可见或不可见,几乎在同时都有“火光”燃起,都有“邪眼”睁开。 有的东西,上了规模就不一样了。 随着时间的推移,周边海域“邪眼”越亮越多,以至于在游艇甲板上,随便转一个角度,都能看到起伏翻腾的巨浪中,那星星点点的幽火…… 没有任何温度,甚至都没有映出什么具体的轮廓,那些凶横的畸变种尽都沦为惨淡的背景,只为衬托这妖异的光亮,以及隐藏在光亮之后、按而不发的深沉灵压。 “麻大烦了。”章莹莹还是忍不住吐槽,与此同时,她将悬浮镜头对准了甲板下方的海面,准备调整焦距,给这些诡异的光点一个近景。 可没等她完成操作,正是这些罗南称之为“眼”的黯淡光源,带动着千百畸变种的头颅、身躯,齐刷刷地扭转,指向了游艇……下方的某个区域。 那里,是仍在死命挣扎的牛鬼所在。 它们也不只指向牛鬼,还指向牛鬼胸腹连接部的那片“荧光区域”……以及已经进入“荧光区域”,正进行切分剖析的虚无“操纵线”。 至少罗南是这么认为的。 不是每个人都能像罗南一般,掌握深层信息,但海上生灵超级反常的同步趋向,也足够给出一份让人心悸的存在感,如同重锤击胸——即便不是聚焦 的中心,可这一瞬间,章莹莹的呼吸还是有了小段的冻结。 镜头调焦失败,可也正好截取了一段当下海面最整齐也最恐怖的场面,通过卫星信号,投送到了数千公里外的夏城。 只是朋友群里面,却已经没了兴高采烈的情绪。任是谁都能看出来,海面上的局势已经到了一触即发的地步。 事实上,在“邪眼”骤然张扬之后的这刹那,不可避免的接触和碰撞,已经到来。 坦白说,迄今为止,对方的表现还算克制,不管手段如何变化,目的多半也就是“看看”……问题在于,精神层面的事情,隐就是隐,显就是显,当幕后的力量从隐性转化为显性,直接的接触摆在那里,一旦呈现,就一发不可收拾。 到了他们这个层次,感应即接触,接触即交锋,交锋即可决生死——谁能在致命威胁已经在颈后哈气的时候,还淡定以对? 罗南首先就做不到。 对方的控制力,也达不到让如此恐怖的灵压形成“春风化雨”之势的地步。 罗南必须要做出反应。 相对于有武皇陛下护持的游艇,还有自家砸个稀巴烂也没有啥实质伤害的假身,此时,罗南最担心的还是隐藏在渊区中的“云母”。 毕竟,对方已经有所觉察,并展现出了极大的好奇心。 所以,罗南迅速将意念投射到渊区之上,围绕着“云母”隐秘但脆弱的核心构形,在尽量模糊其具体方位的前提下,开始在外围渊区风暴中,层层架构防御力量。 由于担心即兴的临时架构,未必严谨,罗南甚至还“就近”调来了“渊区血魂寺”,使之与临时搭建的阵地,呈犄角之势,攻守平衡。 但总体而言,还是以求稳为主,与对方专注于“观察”的表现,隐然相配。 双方都存在克制的意图和表现,然而双方对于安全感的需求,以及采取的相应措施,对于当前的形势趋向的扭转,不会起到任何正面作用。充其量只是一剂慢性毒药,缓慢而坚定地将双方的“安全距离”越拉越近,彼此的反应也逐步升级。 就像现在,因为渊区之上,灵魂力量频繁调动,干涉幅度剧增,便得本就混乱的渊区环境更加恶劣,依稀与当下狂风巨浪的太平洋中部海域遥相呼应。 风暴与风暴作用,恍惚中几乎要抹去物质与精神层面之间的屏障,在更广阔层面上肆意奔流。 在罗南的感知里,接下来这段时间,周边海域原本相对平滑的时空架构,却像是精度差劲的齿轮,时不时就因为糟糕的磨合,变得磕磕绊绊,以至颤抖跳动,咯咯作响。 大气开始变得异常,首先受到影响的,则是本来就不怎么稳定的远程信息传输通道,朋友群里的视频直播,在勉力挣扎了十几秒后,彻底中断。 章莹莹也没有再摄录的心思,她扭头看向后方高处的驾驶室,只是完全看不见武皇陛下的身影,更没有收到相应的讯息。 倒是章莹莹自个儿,因为肢体的动作,莫名就觉得不太爽利,好像扑打在身上的强风碎浪,突然就漏了电,麻酥酥的,激得汗毛都竖起来了。 章莹莹自身修为在里世界还排不上号,但跟在武皇 陛下身边,见识相当广博,立刻就想到,这极有可能是精神层面的超强力量,彼此干涉碰撞带来的余波影响。 她再扭头去看罗南。 恰好,罗南也看向她,没有说话,只是伸手往船舱门的位置指了指。 章莹莹张口欲言,但很快就紧抿住嘴唇,微微点头,没有任何耽搁,就往舱门那边去。在她身后,蒙冲悄无声息地跟上,保持了一个随时可以施加保护的距离。 不过章莹莹走进舱室后,终于忍不住又回头看了眼,这回她却见罗南的手指,竟又莫名其妙凝结了水汽,在扑打过来的海浪中,给一幅新的图画落笔开端…… 罗南徐徐勾勒出几根线条,但没有特别清晰的思路,纯凭感觉而已。 他并不否认,在这种逐步升级的对抗中,他有些按捺不住了,而精神层面的对抗模式也注定了,在距离和层级上抢占主动是唯一可行之策。 对面现在肯定是较主动的那一方,但后面却未必。 由于“邪眼”开启,对方力量主动干预的痕迹加重,让罗南捕捉到了从虚空中穿透过来的一些方位线索。 对方其实非常善于伪装,能够充分利用渊区的特殊环境,给灵魂力量的投射制造种种迷宫式的错觉,真正下沉到精神海洋、正面接触的时候,已经是大幅扭曲过的异态存在, 可是,罗南因格式论而来的“纯粹观察”天赋能力,岂是摆设?这些迷惑性的手段,对他来说意义真不太大。 之所以到现在为止,还没把人找出来,只因为“灵魂披风”被他自个儿给作坏了,目前的覆盖能力较之巅峰相差太远……可话又说回来,有没有灵魂披风,对于一位“通灵者”而言,貌似也不算什么致命影响。 更何况,还有“云母”。 它施放“操控线”的动作,说是遵从指令也好,说是存在本能也罢,在相当程度上,是有一定自主性的。 所以,不管罗南的意念如何在虚空中变幻,也不管周围万千明暗的“邪眼”,如何点亮与周边海域密切干涉的精神海洋…… “云母”仍然继续抛洒“操纵线”,甚至因为“邪眼”的骤然活化,自然而然地多加了几波,对这些“血肉寄生装置”进行更深一层的切分。 要知道,“操线线”的切分,从来都不是就事论事,而是向着纵深领域,快速推进。 这等于是给了罗南另一个维度的参考。 所以,罗南的感觉相当之好,他觉得,也许一幅图画到半截,答案已经出来了。事实上,现在罗南心中,就有了个隐约的影子…… “大家还是要公平些比较好。” 罗南喃喃低语,笔下的线条几乎要飞动起来……可紧接着就是一个顿挫。 同时挫掉的,还有化为笔锋的手指。 细碎水汽崩解,罗南愣了下。事实上在精神层面,在渊区之上,双方的对冲却没有任何缓冲发愣的余地,直接就形成了最激烈的碰撞反应。 至于物质层面,最先倒霉的是游艇周边的畸变种群。几万、十几万的生灵潮,像是通通被过了一遍高压电,在剧烈抽搐和跃动中破散开来,绽开了巨大却又畸形丑陋的花朵。 第五百六十章 渊战国(上) 渊区的碰撞,海上的冲击,隔着纸一样薄的精神与物质边界屏障,互相咆哮、干涉、共鸣。 碰撞起源于渊区,可相较于本就高度混乱的渊区风暴环境,还是物质层面的变动幅度更大,形成的动能更猛烈直接。 瞬间“过电”的十万海洋生灵,其中接近一成是畸变物种。它们可不是砧板上的死鱼,骤然遭受无妄之灾,懵逼之余,大多给激起了凶性。 它们暂时还奈何不了游艇,也受到恐怖灵压的冲击,本能地对碰撞、干涉的核心区域有些畏惧,一时间纷纷向外散开,却很快又互相绞杀在一起,在周边大兴杀戮,极度混乱之下,能不能活下来,除了看实力,还要看运气。 比如,刚刚还成为罗南笔下目标的那只畸变鼠鲨,在骤然爆发的混乱杀戮中,根本就没有发挥其速度优势的机会,还没有从“过电”的僵直中恢复,便被拥上来的乌压压鱼群淹没,再也没有浮起来。 这是周边海域血腥暴乱微不足道的一角,而且也只是一种表面现象。 罗南关注的,并不是暴乱场面又或造成的死伤,而是在这种强烈血腥暴躁的情绪冲击下,更深层面的更精微变化。 这些海洋生物,特别是那些受寄生的畸变种们,其在血腥环境中滋生的暴躁情绪,再反向刺激其形神框架,波及“血肉寄生装置”,非但没有造成扭曲影响,反而像一波反向充电,使得万千“邪眼”,变得更为明亮。 更多的变化,体现在肉眼观照不到的深层区域——海洋生灵的状态在变化,“云母”的切分也自然而然地深透下去,对那些“血肉寄生装置”,做更深层的切分。 所以罗南可以看到,这些“血肉寄生装置”,或许叫“血肉机芯”更符合罗南的审美。这些小东西,似乎在宿主的躁动情绪下,激活了隐藏机制,变得更加活跃,更加积极,更加直接。 它们在诱导宿主快速燃烧生命力,在给宿主们提供超常力量的同时,也给自身补全了一下低端的缺陷,并拔高了上限。 罗南感觉,它们甚至能在数量堆积的前提下,隐然构成阵列雏形。而这份阵列架构,并不是“战争领域”那般直来直往、有我无敌的军阵,而是更类似于超凡种的“领域”,更便于容纳运化高层级的力量。 也是在这样的领域之中,来自遥远距离之外的“怂货”的强横力量,开始层层趋近、压迫、化生。 这是在先前一帮畸变种的自然平衡状态下见不到的东西。 话说,那个“怂货”先前也许真的是克制了,这种狂暴状态,应该才是“血肉机芯”发挥作用的常态。 而且,罗南还发现,明明次第睁开的“邪眼”数目越来越多,可见亮度越来越强,但在这片海域,整体上却越发地幽暗。 天色确实暗了下去,赤道附近的太平洋区域,已经渐渐入夜。但罗南认为,更重要的因素,是强势进场的“怂货”力量辐射作用所致。 繁密的“邪眼”,是此 时海面上下最惹眼的目标,但在对方的力量强势入场之后,已经退居次要位置,甚至更像是一种诱饵: 当你的注意力被这些光源吸引过去的时候,黑暗深入的猎食者,才真正掩杀而至,向你露出致命的獠牙。 在“云母”水涨船高的切分之下,罗南对全局还是有一个准确的把握,不至于被这种陷阱给迷惑住,他倒是有些想法: 类似这种捕猎方式,在正面对垒的时候,其实效果已经不太明显,之所以如此布局,不像是太高深的设计,倒更像是深海生物惯常的本能。 而且,相较于物质层面的反常幽暗,渊区风暴中,却是另一种格局——那里仿佛立起了一个巨大的灯塔,时刻辐射出极具穿透性的力量。 渊区的动荡,也是建构在周边那些“血肉机芯”寄生的畸变种基础上。通过“血肉机芯”的异化作用,以及持续规整的阵列布局,对面正将那些宿主迸发出来的狂暴生命能量,进行某种调配置换。 整体上,是将低层次的东西,层层置换为更高层次的力量。有点儿像“燃烧者”的架构,或者说符合超凡力量形成、升级的基本逻辑。 在罗南看来,这套架构有些地方存在冗余,但又有些细节极有新意。 最具特色的一点是:它虽是建立在血肉物质基础上,却不计损失,强行跨越精神与物质的边界,转化为精神层面的“火焰”,更确切地说,是海上的“灯塔”,试图去照亮精神海洋,乃至渊区风暴的混沌局面。 这又和罗南在中继站学习的天渊帝**方操典有点儿相似。 只不过,在中继站那边,罗南学习的军方操典,是为了应对极度危险的“孽毒”环境,不得已进行的严格约束。 至于这边……是在趟地图咩? 不管怎么说,“灯塔”的强势辐射出奇地有效,或许是因为聚合而成的“精神灯塔”,不像单个能力者那样,有着明确的方向性和目的性,其向四面八面投射“光芒”,辐射方式相对平均、无所偏私,如此方式,反而在一定程度上,维持了渊区环境的相对稳定。使“感应”和“干涉”的悖论,得到了一部分缓解。 至于那位,还是隐藏在其一手制造的“灯塔”光芒之外,由于距离还是极远,力量投射非常高端,无论是物质层面的黑暗,还是渊区之上的光明,始终都照亮别人,隐藏自己,永在暗处。 然而,罗南在这点上,也差不到哪儿去。 如前所说,他设计的“云母”架构,本身已经相当高端,又沾染了罗南“纯粹观察”的特质,即便在渊区,也是绝难被发现、锁定的目标。 而且罗南本身也没有在渊区搭建“固化构形”,就是现在,也只是即兴发挥,结合着以前使用过的“电磁向通用布设法”、自家“夹心领域”的时空结构片断,还有一点儿“凝水环”的反向干涉作用,随时调整,以扭合渊区风暴湍流,作为攻防之手段。 真被“灯塔”照住了,也没啥意思 。 倒是临时被他借来的“渊区血魂寺”,多多少少露了些形迹。这个问题也不大,毕竟不是冲击的正面…… 罗南现在面临的,不是暴露与否的问题,而是在“灯塔”照射的同时,真的已经被压迫到极端被动的地步。 对方的精神冲击,是罗南所见的最高一档。 其在渊区横行,几如海啸,虽没有特别拔尖的爆发力,可那是因为持续在高位运行,它的基础已经是能够把绝大多数敌人碾成粉末的毁灭力量,当真无穷无尽,恍如天灾。 那边就没有喘口气的必要吗? 真是夸张到爆! 这种时候,罗南很想冲到驾驶室,揪住武皇陛下的领子去问: 啥叫怂货?陛下你对怂货的理解,是不是和大家存在什么误会啊! 还没等罗南的想法付诸于行动,渊区之上,对方的冲击突然就退去了。 罗南这边总算缓一口气,却是止不住地疑惑:再过那么半分钟、一分钟的时间,他这边的防线就真要崩不住了。 这时候后撤,是终于到极限了? 又不太像…… 话说对方海啸般的精神冲击虽退,但“灯塔”尤在,而且这时候,原本无所偏私的“照射”模式,也有点儿小小的变化。 感觉其微妙的趋向性,总在“渊区血魂寺”,更准确地说,是在“渊区血魂寺”周边作用,罗南琢磨几秒,忽地恍然大悟: 大概是借来的“渊区血魂寺”,最显眼偏又居于次要位置,某种意义上也有点儿像游艇周边的“邪眼”,放出来让人看的……那边怀疑这也是个套? 这思路,算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吧。 罗南一时有些哭笑不得,但也忽然有些理解武皇陛下的“怂货”含义了。 罗南终于忍不住回了下头,看向后面上方的驾驶室——意思意思,反正他不是靠眼睛来捕捉目标,武皇陛下也不会给他明确的答复。 倒是章莹莹,已经出现在驾驶室最前端的位置上,隔着玻璃幕墙看下来,颇显担忧。 罗南对她笑了笑,比划了个“ok”的手势,这一刻,手指已经恢复了正常。 既然答应了武皇陛下,全权处置此事,不把事情办妥,终归是丢人的,总要想个应付的办法……还有自家的实验,要是因为这种莫名其妙的敌人而中断,实在太憋屈了! 说是这么说,却真不好办。 那哥们儿怂是真怂,实力也真够硬! 刚才的冲击也只算是一次前奏,现在周边海域,包括渊区层面,激烈的冲突持续减少,对于罗南的压力也在降低,但这决不是高枕无忧,而是如一场将至的海啸,首先会反常地退潮暴露出坑洼的海床,以积蓄更具毁灭性的力量。 现在退得越远,未来的势头只会越发狂暴。 对方下一波的冲击还没有真正到来,罗南已经能感受到渊区不息之风暴,都濒临崩溃的呻吟声。 第五百六十章 渊战国(中) 不太能抗得住的样子。 罗南对渊区层面的战斗谈不上陌生,对事态更有相对准确的判断。 其实一旦到了这种层次,很多事情就会给揭去面纱,神秘气息全无。说到底,在现阶段地球上,渊区的攻防相对来说都还是比较简单。 绝大部分的战斗,都是以调动渊区不知何来、不知何往、永不止歇的狂乱风暴为主要方式,形成冲击伤害。 谁能够在渊区搭建更稳定的构形、给予更高效的干涉、抽取更纯粹的力量,基本就决定了交战的胜负。 当然到了超凡种的阶段,架构已经领域化,可以固化在渊区之中,持续进行淬炼、孕养,掌握的技巧和手段肯定会更多,也会形成独有的领域特质。 罗南和康士坦茨、门罗等几位精神侧超凡种短暂交手的经历,都验证了这一点。 倒是宫启,由于被罗南设计,肉身被毁,渊区固化构形先一步崩坏,不知有多少压箱底的功夫没来得及使出来,就被斩杀,可说是憋屈死的。 在罗南看来,渊区架构真正超人一等的,还是欧阳会长的逻辑界,另外就是那个洛元的位面弩。 前者是架构森严,几无瑕疵; 后者是一域之力,天外飞来。 都有不可企及之感。 相较于这些已经在地球登顶的强者,罗南至今未在渊区确定固化构形。主要是他有“纯粹观察”的手段,在渊区干涉作用,天然比其他能力者为优,具备更多的自由选择;再加上构形设计能力远超同侪,更习惯于临机处置,求一个灵活。 还有一个原因,则是罗南迄今未找到最适合他的那条路子……这个话题说来就长了,还有一些微妙的心理因素。 暂且不论这些,如今直面对面那“怂货”如天灾海啸的势头,罗南多多少少有点儿后悔: 在渊区没有一个如臂使指的固化构形,在要紧的时候,还真是挠头。 因为在一个较长时间段的较量中,精神侧超凡种之间的较量,貌似很容易变成一个rts游戏,并按照相关流程来进行: 建造并扩建基地(渊区构形); 采集并争夺资源(掌控湍流); 然后才是侦察、消灭敌人。 而若一击不中,就开始再推高层级,不断给对方制造困难、给自己创造条件,持续研发科技,试图推出更强大的兵种,以获得压倒性优势。 像他这种没有固化构形的,就相当于要从头开始建设基地,科技、兵种什么的总会落后一档。 当然,罗南也有优势。 优势在于,他开挂。 “纯粹观察”的模式,就相当于开了卫星挂,战争迷雾对他来说有等于无,就算对方严防死守,也能大致看出性质趋向,再选择一种比较有针对性的构形模式进行处置。 这份情报优势,往往能帮助他抹消前期的劣势,在遭遇战中,更有奇效。 问题是现在这场遭遇战,他却有些狼狈。 对方在渊区有没有固化构形,罗南不太清楚 (本章未完,请翻页) ,可是那边驾驭渊区风暴湍流的能力,真的是超乎想象。而且不弄什么机巧,就是以堂堂之阵,倾压而来。 就算罗南将以前用惯的手段连续切换,还是在强势恢宏的力量面前,落于下风。 但这是实力上的差距? 罗南还是有点儿不服气的。 毕竟,他这里的,只是在灵魂披风残破之下,不得以放过来的“风筝”,一具水汽假身,充其量就是个投送能量的节点,调动力量实在是捉襟见肘。 对面也非真身到此,可是看看周边海域汇聚在此的成千上万的海洋生物,其中大量寄生的“血肉机芯”,在物质层面的载体,何其可观! “一边是蓄电池,一边是超高压输电线路,没法比的……” 好吧,这也是罗南自个儿招来的。 自家选的难度,咬着牙也要打到底。 罗南给了对面的“怂货”充分发挥的条件,就要咽下相应而来的苦果,在一波冲击之后,还要去抵御下一波更恐怖的海啸。 真正的海啸总还有个方向,对面那位,却是最大限度地利用了渊区的复杂环境,把自家藏得严实。 对其相应位置,罗南是有了些眉目,即便对其根底,几番琢磨之下,心里勾勒的轮廓要素,也越来越清晰。 可终究心悸于对方激烈的反应,暂时没有动笔再画“通灵图”的想法——目前大伙儿还算正面相持,且都是分身、远程来回比划,总体上都还控制得当,貌似武皇陛下也与那边有点儿“交情”,真要是让矛盾激化,莫名其妙再招个强敌,也非罗南所愿。 可如此一来,他破局的选择就越来越少了。 少了也好,专注! 既然没有了选择的余地,罗南就彻底沉静下去。在这个海啸将至的窗口期,暂时不去管渊区形势如何、周边海域又有怎样的变化,只是收拢心神,去感应他这副临时躯壳。 罗南认真体会构成这副躯壳的的水汽,在狂风海浪的冲击下,也在当前的干涉环境下,如何崩解、流转、交换、重塑的复杂过程,顺便简单验证一下沙滩实验中,从蠢沙那里得来的一些结构模式。 等到感觉差不多了……其实也没几秒钟,他的核心意念骤然高扬,直至渊区,与“云母”构形相接,心神寄托在“云母”之上。 下一秒,一个大浪拍过来,罗南身躯骤然化为水珠飞沫,崩解无踪。 变故发生得太快,驾驶室那里,章莹莹“哎”了声,猛地向前冲了一步,脑门和手掌同时撞在玻璃上,才忽又记起来: 眼前的罗南,根本就是水汽凝结成的……可这又是要干嘛? 感觉顺畅多了! 罗南终究不比当初“灵魂披风”最强盛时,投射过来的水汽假身,应对平常的情况没问题,可要是去应对一个超凡种级别的精神侧强者,肯定是非常吃紧,更不要说还要分心旁顾,把相当一部分心神留在“云母”处。 这样只会把把有限的精力,无意义地切分开来。所以罗南当机立断,做出选择: 把分 (本章未完,请翻页) 身的灵魂力量,直接投射到云母中去。 让这个简单的能量节点,真正成为一组“蓄电池”,不再单独架设结构,只是给予“云母”能量加持,让“云母”以其自有的方式去应对接下来的挑战。 这也算是成全吧,成全更进一步的实验。 罗南从未忘记,他目前最重要的工作,还是要验证“云母”的成色,争取达到“可用可参照”的程度。 除此以外,都要往后推,一时的成败更不算什么。 就算被对面的“怂货”打得大败亏输,只一具分身在这儿,又有武皇陛下撑腰,难道还会危及生命吗? 现在就是要暴露问题,暴露得越彻底,未来调整的方向才越清晰。 所以罗南的思路也就定了: 什么电磁向通用布设法、什么渊区血魂寺、什么时空构形……通通给云母让路,让这个暂时还极度弱小却又具备了神奇特质的“人工造物”,去和那边的“怂货”对线。 呃,当然不是直接硬怼。 罗南总算还没忘记,“云母”纯以生命能量强度论,还不入流,更别提与一个超凡种正面对垒。 如果任由对方积蓄力量,让下一波海啸撼动渊区,打破一切屏障……那比都不要比,立马抱着武皇陛下大腿喊救命就可以了。 他现在做的,只是,也必然是“击其中流”。 随着罗南思路明确,在“云母”这边,更巨量的“操纵线”,不要钱似地撒出去——嗯,确实不要钱没错,消耗的只有能量以及算力,而这些罗南都还可以再支持一段时间。 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就算罗南的“灵魂披风”残了,经过这两天的恢复,再加上本就是在水汽充沛的海洋之上,其在水汽假身周边的覆盖范围,也超出了超凡种的平均水准。 罗南的感应,就是“云母”的感应。 此时“操纵线”播洒扩散的区域,从游艇周边这几公里范围,急剧爆增到直径近百公里,深度则一直探到深水区数千米以下,几乎是贴着海床,横扫而过,而且还在持续膨胀中。 已经到了“见有生灵就一束操纵线甩过去”的程度……好吧,其实也没这么奢侈,主要是对标那边的“怂货”,捕捉它“血肉机芯”寄生的目标。 首先就要“圈”住它。 比精神感应和干涉范围,罗南还没怕过谁! 这项工作只花了“云母”两秒钟的时间,罗南这边就接收了百倍、千倍于前的切分信息,涉及到“血肉机芯”及其大量宿主的方方面面。 要将它们整合梳理清楚,是一项不小的工程。 但并不是最关键的,摆在罗南面前最迫切的问题,是适应一种新形式——当所有的信息通过“云母”这个单一渠道摄入并呈现的时候,这波信息的存在形式,与罗南既往的经验,存在着明显差异。 在直观的信息现象中,罗南看不到任何成形的血肉器官结构,甚至看不到太多物质性的存在,大多只是水中润开的墨汁般的阴影,以及在阴影中闪灭的微微荧光轨迹。 (本章完) 第五百六十章 渊战国(下) 阴影徐舒漫卷,如烟气碎絮,飘荡来回; 荧光若断若连,似林间蛛丝,隐然成网。 罗南并不想给这些现象,做所谓的“形象比喻”,因为根本没有任何可比性。 如果换上他原本的视角,不管怎么切分下去,肯定血肉还是血肉、器官还是器官,只是多几个切入视角、多一些肉眼难见的联系、可以用构形理论去解释而已。 绝不至于像现在这样,几乎彻底脱去了一切熟悉的概念形迹,仿佛进入了另一个维度的世界。 但这并不意外,毕竟“云母”的存在结构,与人类先验的感知结构本就是天差地别。人类对外部信息惯常的解码方式,与“云母”更是完全不搭。 所以,罗南意识聚焦到“云母”这边,决不是简单倾斜注意力而已,而是两种认识体系的互转互译,更是两种系统的深度耦合。 幸好二者之间仍具备一定的共性:比如构形,目前也只有构形。 构形可以充当二者之间的翻译器,通过这个中间环节,罗南大概能猜到一些: 他所见的“阴影”,应该是大量海洋生物乃至游艇、海洋以及大气等……以及各自辐射出来的气息能量、乃至灵魂力量。 普通人乃至能力者可以看到的所有一切物质与精神层面的东西,也不过就是这些恍如背景的阴影烟云。里面当然还有一些细节区分,但已不是重点。 至于隐然成网的“荧光”,罗南猜测,这些应该算是某种“系统”所呈现的核心联系架构。用“构形”或“超构形”理论可以解释这个,只不过从“云母”的视角中,可以看到联系存在、作用的更直观结果。 罗南还能隐约感觉到,他目前观察到的,应该还只是这些“荧光线条”的冰山一角。 在更可见“荧光”的更深层,应该还存在有更多的细节。只是目前的观察和切分层次还不太够,对于“云母”视角的理解以及应用的熟练度上也有欠缺,他需要更多时间去适应。 说到适应,没有什么比实战更有效的了。 此时的“云母”,已经基本将对面“怂货”派到周边海域的所有“血肉机芯”的宿主,完全圈在了亿万根“操纵线”所架设的无形天罗地网之中。 不计算那些普通的海洋生物,只论畸变种,其总数大概在六七千左右,其中具备c级和b级生命强度的,分别占了将近5和05。按照罗南所学的畸变种基本知识,这样数量的畸变种,差不多已经是半径两三千公里的海洋生态圈,所能够承载的极限了。 罗南就想,如果不是事先“怂货”针对牛鬼追逐了一波,周边海域还真未必能集合出这么多的宿主。 今天的麻烦,牛鬼肯定要背锅的。 不过这也就是说,就算是那位“怂货”有天大的能耐,短时间内也不可能调动更多的高质量宿主,进入这个“深海邪眼”领域阵列。 罗南算是看到了“怂货”一段时期内的峰值。 这勉强算是个利好 。 既然盘点完毕,数字清晰,罗南再没有耽搁的理由。 此时,他的意识层面中,再次闪过了早前在沸石海滩实验期间,“蠢沙”与“云母”之间,那种微妙而紧密的互动。 这里面的绝大部分成果,都已经变成了“操纵线”的投射技巧,但还有一部分,也就是“操纵线”对“蠢沙”的实体沙粒进行干涉作用的那部分,出于一些考虑,一直没有重新验证。 其实这不应该。 毕竟“云母”的参照对象,那个“磁光云母”,绝不只是用灵魂磁化来控制“傀儡”而已,它的恐怖能力,还包括扭曲时空位面,跨界召唤强强大的“域外种”;更包括粘合拼接千万种生命基质,形成不可思议的扭曲造物。 对于物质和生命层面的强大的扭曲重构力量,或许更接近于它的能力内核。 在这个方面,出于包括隐蔽性和伦理性的考虑,罗南的实验是相对保守的。但也不能说是完全没有,至少有一处: 即罗南未崩解之前的水气假身。 罗南一直在参照“蠢沙”与“云母”的互动形式,让水气假身与“云母”也形成紧密联系。这方面的用心,让那具水汽假身,比较顺利地与“云母”相融合,至少“蓄电池”的工作做得还不错。 而现在,罗南不仅需要让这种干涉方式用于“融合”,还要向“毁灭”的方向走一走。 对面的“怂货”,之所以能够隔着遥远的距离,形成海啸天灾般的冲击,绝对有相当一部分,是靠周边这些“血肉机芯”的宿主搭起的架子。 罗南何必要直接对抗呢?把这个搭起来的架子直接扫平不就完了? 可以吗?当然可以! 此时,几乎每一束“操纵线”,都在其对应的海洋生物形神框架中,进行无休止的深度切分。每组框架的强弱、优劣,当然也包括寄生在这组框架中的“血肉机芯”的状态,都从“云母”的感知系统中流过 即便在“云母”的观察视角下,并不具备心脏、大脑、血管等常规意义上的生理要害定位,可它也不需要——直接让系统框架崩掉,不就可以了吗? 罗南是这么设计的,也是这么做的。 他像是一个谨慎的研究员,本着先易后难、分组对照、分类施策的原则,首先在一条寻常的海鱼身上实验。 嗯,毫无难度可言。 至少从“云母”的视角去看,是这样没错。 代表海鱼的那簇阴影,其内部微弱得可怜的荧光暗线结构,直接被“扯”断了,然后…… 然后是怎样,罗南还真不知道。 他的实验做得太彻底,说是专注于“云母”,就真的再不分心于其他,以至受限于“云母”的特殊视角,又没有具体的参照,还真的搞不清楚,原本的结构被破坏掉之后,那条海鱼的命运如何。 应该是死了吧…… “操纵线”仍然可以发挥作用,但在进行后续切分的时候,却有一种奇妙的滞涩感,让 原本顺畅的切分,变得“手感”全无。直观的阴影部分则变得更为“蓬松”,本就微弱至无的“荧光线条”,几乎彻底抹消。 这种状态,也许可以将其定义为操纵目标的“死亡”? 此时的罗南,不能说是一个牙牙学语的婴儿,却也像是抱着词典就一头闯进语言不通新世界的外国人……其实更像是保留前世记忆投胎到其他物种身上的可怜虫,必须要一点一滴地将自身的新体验,与“前世的概念”逐一对应起来。 有的可以做到,有的就怎么也找不着、也不可能找到准确的对接点。 罗南当然不适应,但经过知识学习后的理智告诉他: 这就对了! 当年幻想学派复原“磁光云母”的尝试,进展到这个阶段是如何向下推进的,单凭勾业尉官传授给他的“幻想拟态”技术版本,罗南无法做出准确判断。 但在这个已经隐隐约呈现出“生命基质”萌芽,又不太清晰的阶段,幻想学派在其他幻想物种的培育上,仍具有相当丰富的经验。 其基本原则,罗南也拿出来,给蒙冲洗过脑,给全球能力者上过课。 他逼着蒙冲去体验,体验“火狱暴君”那种极端的状态,那种由生命基质决定,完全发自生命存续本能的**驱动。 现在,罗南也碰到了这样的情况: 在这种迥异于寻常感知模式的“先天格式”下,“云母”究竟是如何存在、如何感知,又会如何从生命基质层面跃升,产生怎样的**驱动? 目前来说,还不算太清晰。 “云母”向海洋生命投放的以亿万计的“操纵线”,固然有些独特构形赋予的天然模式存在,但施放本身,仍然有罗南的意志作用在其中,不算是自发的、求存续的驱动力量,倒更像是一种设计了程序之后,机械式的推进机制。 所以,还差得远呢……越是这样,就越要下死劲儿折腾。 罗南并不焦虑,相反,他乐在其中。现在的实验,不正是帮助他快速理解云母视角下,“生”与“死”之间的尺度划定吗? 普通海鱼试验完了,还有遭寄生的普通海鱼;后面是普通畸变种、遭寄生的普通寄变种;还有c级、b级……逐层对比对照。 呃,差点儿忘了,还个“怂货”在一侧虎视眈眈呢。 罗南的“实验”做得很快,也是难度不高的缘故,几个对照组下来,手底下已经解决了几十上百个c级以下的目标。 完全没有任何波折,甚至不用考虑什么构形、系统,就是通过操纵线,“扯断”那些“荧光线条”就可以了…… 简单到让罗南本人也心中生寒。 某种意义上,这甚至体现了“云母”与罗南既往熟悉的生命的差异——层次上的差异。 这样的发现,坦白讲,感觉不太舒适。 然后罗南就觉得,与其做这些简单工作,不如瞄准“血肉机芯”,直接与那边碰触,还更有挑战性,当然也更有实验意义。 第五百六十一章 饥饿感(上) 在云母的视角中,血肉机芯的存在,其实要比绝大多数海洋生物更显眼。它独立于宿主相对舒展的荧光结构,存在感更强,像是一种存在于神经的神经结或肿瘤。 发着光的那种。 血肉机芯的特殊存在模式,直接影响了甚至扭曲了云母视角下的光影布局。而且最重要的是,相当一部分血肉机芯似乎还具有独立性可以独立存活。 罗南已经注意到了,就算是直接击杀宿主,破坏其外显的荧光结构,击破其存在系统后,相当一部分结节也能及时抽身,在更广阔的生命阴影中游荡,寻求另一簇荧光结构,重新粘合寄生。 嗯,放到这个视角,罗南倒是找到了点儿相对熟悉的时空方位感,而且自然而然地脱离了生命个体的限定,将眼光放到一个完全由阴影与光线共同架构的维度里去。 如此个体性消退,整体性凸显,再从构形的角度去观照,罗南也就更清晰地察觉到,对方建立在血肉机芯基础上有关阵列的整体架构。 话说,单个点杀效率是不是太低了? 如果从结构整体入手的话 随着罗南意念触动,他观照下的整个光影布局,骤然震荡。 阴影烟墨分合无常,荧光线条则呈明显幅度的抖动,带动着这个若断若续大万千结节,如同风吹彩灯,煞是好看。 只是造成这一眩目情境的,绝不只是罗南干涉的结果,还包括另一端怂货再度压近而来的恐怖力量。 哎呦,这位总算又入场了! 说个笑话,罗南差不多快把这位给忘了。 对面也是真能憋着,在渊区的绝对优势已经建立,偏还迟迟不至其实也就是几十秒的时间,但在超凡种层面上,几十秒已经可以很多人死上一百遍了不是吗? 当然,其中有一部分因素,罗南隐约可以理解。 当他放弃了水汽假身,与云母合而为一的时候,干脆利落地放弃了渊区一切的攻防架构,连渊区血魂寺都重新隐没,再加上云母自身的高度隐蔽性,那哥们儿大约是找不到目标了 而在这种情况下,作为一个由武皇陛下标明的怂货,那边会怎么想?怎么做? 要是那家伙,转过头来直接对游艇下手,不管上面有没有武皇陛下,罗南都决不会坐视。 可问题是没有啊! 那位硬是以让人瞠目的掌控力,控制着渊区风暴湍流,使之悬而不坠,倾而不下,自家却在那里犹豫起来。 罗南以前老觉得自己有时候想得多,可这位,就算是受慑于武皇陛下吧,表现得也太犹豫了些。 以至于罗南很怀疑,若不是他在一众血肉机芯宿主上的实验,多少是标明了方向,那位怂货还能这么一直坚持下去 不管怎么说,由于血肉机芯宿主的快速消失,隐然已经超过了海中血腥乱局的自然削减幅度;更由于罗南特意针对血肉机芯的点杀,终于 引起了那位的警觉。 云母藏得再深,一旦与物质层面形成干涉,总还是有迹可循。怂货在精神侧上的造诣不必说,很快就循迹而来, 一开始,还想直接揪着操纵线的干涉轨迹,反溯到渊区,一举抓住罗南的小辫子。 可是,云母的干涉模式,连罗南自己都要仔细琢磨,遑论匆忙追来的怂货? 在虚空中几次交错,那边就知道不成,很快转变了思路,只在渊区保持着压迫,开始将更多的力量,投落到各个血肉机芯处,摆出了守株待兔的架势——知道你要来,来了就给咱们就碰一个试试! 对方抓着重点了。 这种时候,罗南确实不可能回避,更抱持着一份跃跃欲试的心情,与那云母的光影视角下,众多的发光结节,进行更进一步的触碰。 这次是真的碰撞,毫无任何缓冲余地。 也代表着渊区的rts游戏,下沉到了物质层面。更确切地说,是一场资源争夺战,在交战双方所能够涉及到的一切领域,齐齐爆发。 在这个层级的冲突中,罗南倒是占据先机的,因为是他选择了冲击的方式,也就自然导致了冲击的结果——双方的碰撞,一上来就全面爆发,震荡作用于全局。 更因为在系统层面上的影响范围和渗透力,让这份冲击更剧烈,而承载冲击的对象则变得更加脆弱。 云母视角下,至少有数百近千根代表生命系统联系的荧光线条同时崩断! 其崩断的感觉之脆彼此勾连的范围之广相互传递的速度之快,就是已经进行了几轮试验的罗南,也有些措手不及。 以至于他在后半截至少有一半的精力,是又反过来强行折腾出一个安全区或曰隔离带,横置在游艇周边,以免冲击余波,真的把章莹莹等人波及到。 嗯,这是应激反应可能不太必要。 因为即便是以云母相对混沌的观测方式,也能够轻易地辨认出,在阴影某个区域,应属于武皇陛下的独特存在形态。 那是在重重阴影深层,十数颗明亮璀璨的星星,看上去就像是快速演进的星图,具备特有的运行轨迹,更以灿烂的光芒向四面辐射,定住了一块极其稳定的阴影区域基本上是把游艇给圈在里面了。 这有点儿像罗南生命星空观测的结果,但要更为复杂灵动,自成格局。 罗南依稀看到了那十多颗星星之间,也存在有荧光线条,但是星星本身的光芒就太过耀眼,运转轨迹也太过复杂,以至于那些线条模糊又变幻万端,难以进一步观测 尝试什么的暂时就不要提了。 只是不知道,如此现象是所有的超凡种都具备呢,还是武皇陛下的专属。 罗南在这里分了下心神,很快又聚拢起来,回归到冲突和实验本身。 游艇之外其他的区域,震荡影响还在持续。 失去了荧光线条这层约束,或可代表人类一切可感知对象的阴影 部分,抖落得更为松散,以至于先前还勉强可见可猜度的一些个体轮廓,直接就模糊淡化,几乎抹去了一切存在形式。 如此局面,对应的现实场景是怎样,罗南暂时没精力去想。他只是确认,在阴影被搅得更为稀碎的时候,有几十上百枚发光结节,不可避免地瞬间脱钩,四方流散。 然而这些代表了血肉机芯的发光体,存在性非常强劲,就算这种情形下,绝大多数也依然保持完整,在弥散的阴影中游走,试图进行新一轮的寄生。 当然,云母视角下的寄生,绝不是抓到一块阴影区域,就能硬塞进去,而是要勾住那些在震荡中还勉强存在的荧光线条,进入且归并到新的生命系统之中。 这绝不容易,也导致怂货的远程干涉阵列,有一角骤然陷入了混乱。 那边显然没有及时捕捉到罗南发力的方式,以至于应对起来效率颇低,即使没有受到什么伤害,但要重新梳理阵列秩序,一时间还是有点儿手忙脚乱。 而在罗南这里,第一波的冲击占据优势,只算是出奇不意,实质战果并不大。 不过,那些发光结节的游动翻搅,却是激发了更多的细节,也帮助罗南越发异化的感应,触碰到更多更复杂的细节。 在周边剧烈震荡随时可能崩溃又随时都在重组的奇特光影环境下,罗南隐约捕捉到了一种似乎有些熟悉的摩挲作用。 这种摩挲发生在精神与物质混染的阴影之间,发生在两个本不相关的荧光系统框架之间渐渐跨过了人类惯常的彼此虚实形神等等的屏障界限,让原本的简单联系骤然间百倍千倍万倍地复杂化,形成了同时跨越多个层面多个维度的交互作用。 从人类的观察和思维角度出发,要想搞清楚这种复杂性每秒都呈指数爆涨的作用性质,差不多可以就地螺旋升天了。 但在云母独特的简化视角中,这不过乌云阴影的分合交迸荧光框架的碰撞摩擦,虽复杂却也是可观测的对象。 更重要的是,当这一系列变化的复杂性达到一定程度,摩挲作用更为充分,便有奇妙的火花从中迸发出来。 初时只是瞬间闪烁,兴灭无常;后来一丝一缕,若隐若现;再后来,这些火花之间,都已开始往来追逐,互相干涉碰撞。 它们在阴影和荧光之间游走,绝大多数时候,还只能存在极短暂的时间,可就算是眨眼的瞬间,也能对周边的光影结构,产生明显的影响。 血肉机芯的发光结节,也能对周边形成影响,可二者相比比都不要比! 但凡这些火花出现的区域,刚刚才弥散开来的阴影崩裂的荧光,便仿佛陷入到一个强大力场中,被强行胡乱扭曲拼凑在一起,但很快又因为操作不当,再一次崩解分散,让混乱的局面更加混乱。 罗南不管混乱如何加剧,他只是顺理成章去推论: 磁光? 第五百六十一章 饥饿感(中) 没错,这就是罗南曾经尝试捕捉、描摹,却又屡屡失败的的“磁光”! 它发生在“云母”主形骸之外,但又是“操纵线”控制的领域之中——二者其实没什么差别,因为这些短暂存在的小东西,很快就捕捉到了周边所有架构中,那一束束最为稳定的干涉渠道,并迅速发生联系。 就这样,规模持续增长的“磁光”,以一种近于脉冲的形式,通过“操纵线”,反向导入“云母”本体。 罗南还在这边重复不久前的思维:“也许就是‘磁光云母’的磁光……” 念头还在起伏,新的作用力在“云母”的水汽形骸内部发生,受作用的也变成了罗南自己。 这回,已经说不出,究竟罗南捕捉到了“磁光”,或是“磁光”粘上了他,又或是已经深度融合的“云母”,传达给他的感知反馈。 唔,好像有点儿不对? 正是由于“磁光”的奇妙作用力,罗南忽然发现,他原以为的已经交融在一起的“云母”和“假身”两个系统,即便同属水汽结构,在物理性质上,已经不分彼此,但在更深层的联系上,其实还有些隔膜…… 至于是什么,已经不重要了。 在“磁光”作用力显现的瞬间,那层若有若无的屏障,直接湮灭,两个系统彻底“对接”在一起。 罗南的思绪骤然一个恍惚,然后就发现,此前给“云母”起着“蓄电池”作用的结构,也是水汽假身存留的仅有功能,已经给解离干净,或者说是被“云母”架构吸收干净。 现在,只余下一些最核心的东西,即罗南意识的烙印,在云母架构中浮游,将融未融。 这种变化,对罗南无损,只是莫名其妙。 正奇怪的时候,这点儿意识烙印,却是骤然一个动荡,和什么东西“撞”在一起,瞬间融解进去。 意识还在,却好像裹了一层外壳,就这样在虚空中,确切地讲是在“云母”架构中,进行无规则移动。 怎么了这是? 好像……“我”被磁光给融进去了? 更确切的表述:最大的可能,是罗南留在此间的意识烙印,并非与“云母”,而是与“云母”所作用化生的“磁光”交融在一起。 没等罗南搞清楚这里面的逻辑,新的感知变化呈现:罗南“灵魂披风”、“生命星空大生产线”、“祭坛蛛网”等传统的能量、信息供给渠道,明显变得疏远起来。 要知道,这些可是“云母”最重要的供养渠道。如今供给是还在供给,有效也依然有效,却有点儿隔靴搔痒的意思 明明“云母”的仿生命架构还在持续稳定增长,气息越发旺盛,但不知为什么,罗南…… 很饿。 而且,越来越饿! “这是在搞什么?炒菜熬汤?” 游艇的驾驶室内,章莹莹额头抵着玻璃,几乎要把那个接触面给暖化了,但与此同时,她的手指尖却有些发冷。 她嘴上说得轻松,可心脏却有些不正常的抽搐——这是对一些超刺激情境生成的自然生理反应。 不知 从什么时候开始,游艇周边的海域,进入到一个极度惨烈,又极度诡谲的局面。 章莹莹很难用准确的词语去描述,就像她和海面乱象隔着一层玻璃,她的思维与眼前事件的内在逻辑,更有着难以逾越的隔膜…… 谁能见到,两条失控撞击在一起的鱼,就那么直接粘在一起? 那一刻,它们的躯壳血肉,完全失去了既有的性质,仿佛是被烧化的蜡油,遇冷凝结成了最随意的形状。 这样的场面,并不是个例外,而是游艇周边的海域中、在章莹莹眼底时时刻刻发生。甚至都不需要什么碰撞,那些看上去矫健飞腾,可以在海浪上下任意横行的海洋生灵,莫名其妙就全身崩溃——不是撕裂、不是碾压、不是爆炸、燃烧等等,就是血肉结构瞬间解离糜烂的全方位崩溃! 而且,找不见外在强大力量作用的痕迹——你总不能说,是海上的风浪给拍成这样的吧? 有的只是隐约可见的传导轨迹,就好像是一种恐怖的病毒,从某个区域爆发,然后就以可怕的速度和烈度,迅速扩散。 在驾驶室内,舱壁挡住了视线,还看不到周边海域的全景,也不知道,这份恐怖的场景,究竟扩散到多远才算是个头。 但能够看到,此时狂风巨浪吹卷的,除了浪花泡沫,还要加上这些血肉的渣滓和浆液。这血浆的浪头扑打在游艇上,章莹莹觉得,要比此前“斩舰刀”的伤害高多了! 事实上,驾驶室的挡风玻璃上,已经粘了不少无以名之的碎渣,然后又被风浪扫开,再粘上,再扫开……周而复始。 章莹莹调整一下,自我感觉呼吸都变细了,饶是如此,鼻端还是有些腥臭气息缭绕不散。 明知是错觉,也依然如此。 “那到底是谁啊,魔鬼吗?”章莹莹没有明确的对话目标,只是情绪上的发泄。 哪想到正掌舵的武皇陛下,第一时间回了句:“是啊,回头可以问一问。” “嘎?”章莹莹眨了下眼睛,总觉得自家老板话中有话。 可现在她也想不了太多,周边海域的战况,实在是超出了她的理解范畴,她更加担心: 罗南的水汽假身消失掉了,现在又是以什么方式与那个所谓的“怂货”对抗?又怎么会打出这么个地狱局面来? “我出去看看!” 章莹莹实在忍不住,三两步蹿动驾驶室门前,到这里她却难得犹豫了一下,实在是外面的失控场面,有着强烈的劝退效果…… 但她最终还是咬咬牙,开门出去。 蒙冲向武皇陛下点点头,无声跟在后面。 眼下,章莹莹实在没有勇气再跑到前甲板去,干脆就到顶层甲板上,站到最高……也是距离血腥海浪最远的位置,举目眺望。 海天之间,仍然看不到罗南的身影。 然而阴云密合,风急浪高,搅动着海上起伏的血浆肉沫,往来奔涌,仍旧具备着随时将游艇掀翻的破坏性力量。 章莹莹不知道,这里面究竟有多少是大自然的威能,又有多少是属于两位超凡种对冲的力量。 她只觉得 ,站在相对的高处,举目所见,充满着让人不适的矛盾——激烈又阴森,狂暴又冰冷,在明面上的冲击破坏之后,仿佛还有无形的妖鬼,在海面上嘻笑徜徉。 或许正因为如此,周边海域,不久前还在互相嘶咬争食的海洋生物们,开始疯狂地下潜,不管是不是生活在那个海水层带,都要往下钻,只为了躲避大气中、海面血肉残骸里散布的“病毒”…… 然而,那真的有效吗? 章莹莹想得越多,越没有答案,反而越发地烧脑,也许正是因为这样,呼吸都有些困难。 说实在的,视野开阔了之后,周边海域的情境更真切,随之而来的危机感也越强烈。以至于她有点儿后悔,有点儿腿软,不自觉地便放射出灼灼灵光,让体内的“白虹”开启了防御模式。 万一扑面而来的海风巨浪里,真裹着病毒啥的……这死法也太难以接受了! 便在此时,熟悉的脚步节奏入耳,章莹莹讶然回头,却见甲板入口处,人影转出,竟是一直呆在驾驶室里的武皇陛下。 “老板?” 武皇陛下微微眯起眼睛,迎接扑面而来的狂风和潮湿血腥的空气,又似乎是进行一种嗅探,表情生动却分不清喜恶。 两秒钟后,武皇陛下才转过脸来:“要是真害怕,就回舱去吧。” “我怕?呃,一点点儿而已。再说不是有老板你在嘛!”见到武皇陛下,章莹莹的心神立马镇定许多,嘴皮子也开始利落起来。 比嘴皮子更利落的,是她的行动。 章莹莹直接就跑到武皇陛下一侧,紧紧抱着她的臂弯:“老板,那个什么家伙太过分了啊,明知道你在这儿,还搞出这么个场面出来……” 武皇陛下只是微笑:“确实挺过分,可也做不长。超凡对战……他们这里边杀得快活了,蒂城那边可受不了,刚刚战机起飞,到这儿也花不了多长时间。” 章莹莹脱口而出:“过来送死吗?” “还好吧,飞行员还是挺耐造的。” 显然,武皇陛下口中的飞行员,肯定不是一般人物,多半也是个超凡种之类。 章莹莹正想着,又听到自家老板发问:“你真的不回去?以那位拙劣到家的控场能力,一时眼花,给你脸上种几片鱼鳞还好,可万一是触角、肉瘤、尖牙什么的,就不好办了。” “什么啊……呃?” 章莹莹终于有点回过味儿了,好像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大家所指的目标对象,就给搞岔了? 可没等章莹莹从“难以置信”的情绪中,找到应有的理性线索,在她耳边,忽然响起一波混响。 好像呛水似的“呼噜噜”怪音,还掺杂着“哞哞”的闷叫声、“嘭嘭“的打水声,毫无层次感,一派忙乱挣扎。 章莹莹很自然地移目看过去,便见侧舷位置,炸开了一团水花。某个异形存在,顶着半截硕大牛躯,从海水中跳出来,向着游艇疯狂地舞动蜘蛛似的节肢……浑没有身上还黏着一层血浆肉沫的自觉。 看这模样,不用想就知道,它在呼救。 这是,撞糊涂了吧? 第五百六十一章 饥饿感(下) 面对这次海上麻烦的始作俑者,章莹莹感觉微妙: 难道这哥们儿都忘了,刚才谁怼它来着? 话说到现在还能活蹦乱跳,也是头铁的缘故吧。 呃,好像不是头的问题……章莹莹很快注意到,这头牛鬼本就最显眼的胸腹连接部,如今在夜幕中,就更夺人眼球了。 幽绿色的荧光,本来相对较暗,晕散现象还比较严重,可如今却剧烈波动,好像是沸腾了起来,也许还有点儿气化现象? 章莹莹纯粹是胡思乱想,不过在视觉效果上,牛鬼那个“大肚子”也确实是在大幅膨胀……之中,膨胀幅度可以目见,好像随时可能会炸开。 如此境况,或许才是牛鬼当下求救的根源,这家伙看上去真的非常痛苦,以至于很快丧失耐性,挣扎一轮后,便不顾一切,就在武皇陛下的注视下,拼命往游艇上纵跳! 看起势,差不多要直接飞到顶层甲板上来。 “哇哦!”章莹莹发出一声低呼。 但毫无意外,又一声闷响,大气中凭空出现一堵无形墙壁,横在牛鬼头顶,这家伙才跳起数米高,便撞了个结实,惨哼声中又坠下去。 可也许是运气爆棚? 正好一道大浪翻卷,海面瞬间涨了三五米高,使它下坠的身体角度偏移,竟然撞到了下层甲板侧方栏杆上,再侧翻进来。 那个巨大的肚子还成了缓冲器,帮着它在甲板、栏杆和舱壁上连弹了几下,最后摔了个八脚朝天,以至于内蕴的幽绿荧光,都像是要渗出来,真担心会就那么炸开。 但再怎么说,牛鬼还是安全登舰了,只这一条,就比周边海域的其他生灵幸运得多。 就章莹莹自家勉强能用的精神感应所见,那些海洋生物,不管是普通的鱼群,还是畸变种,就算是躲到海面之下,多半也没能躲过噩运。 很多生灵,即便是潜到了几十米的深度,还是免不了那一遭,空气、海水以及海洋生命自身,正合作制造让人头皮发炸的“血肉之花”,在海中各个深度,一波接一波地绽开。 一些扭曲的血浆肉糜甚至浮升到海面,途中又与其他类似的存在相融,似乎要在这恐怖的花朵中,孕育出什么东西,但最终还是崩溃。 至少随着时间推移,行驶的游艇所经过的海域,生命反应正快速消减,这才多大会儿?周边已经从沸反盈天,变成一片死寂。 早前布满海面的“邪眼”更是早已不见,举目望去,夜幕阴风、暗浪污垢,填满了一切。但更在其之上,还有造就这一切的毁灭性力量,在人们无法理解的层面,支配着一切。 章莹莹有些恍惚,下意识把自家老板的臂弯抱得更紧,偏偏忘了问,如何处置那头幸运的牛鬼。 也在此时,一直沉默的蒙冲忽然开口提醒:“下面……有东西上来。” “啊?哪里?” “船底,正往上……‘爬’。” 蒙冲犹豫了一下,才找到了一个相对确切的动词去描述。 章莹莹的精神感应区间,主要是对高度威 胁性的目标、活物,类似于“动态视力”,其他领域就比较一般了,即便受到提醒,也只有模糊的感应,而船底的角度又比较尴尬,歪脖子看不到。 但这还难不倒章莹莹,她干脆放飞了悬浮摄像头,让这小东西飞下去,延伸自己的视角…… 一秒钟后,章莹莹就后悔了。 因为在悬浮摄像头出色的夜视能力下,她可以清楚地看到,竟然有一层血浆肉糜结成的“薄膜”,沿着游艇底部,一路蔓延上来,似乎要将这高速行驶的船体,全面包裹,一举吞下去。 这些仍然流动着碎浆肉汁的血肉层,肯定就是由无数海洋生物的破碎形骸拼接揉合起来的……然而它们又拼出个什么怪物啊! “老板!”章莹莹的嗓音都有点儿变调了。 武皇陛下拍拍她的手背:“怕什么,又不是针对我们。” “那对谁?” 武皇陛下微笑。 已经不用回答了,下方嘶叫声起。刚在下层甲板上喘口气的牛鬼,如同背上燎了火,又开始疯狂地扒拉节肢,希望调整过来姿势,再度往游艇上层来。 但这个时候,它本来轻盈如飞的身躯,完全被膨胀的肚腹拖累,以至八脚朝天,挣扎难起。偏偏“血肉薄膜”的推进速度相当惊人,几个呼吸的功夫,已经快速蔓过了船舷,贴上了下层甲板,并向牛鬼趋近。 章莹莹的眼皮连跳几下,看着那层说不清颜色的“血肉薄膜”,开始微微鼓胀、延伸,感觉中像是放大了亿万倍的阿米巴原虫,不断变形,延伸出伪足,形成包围结构,进行捕猎。 它的猎物无疑就是牛鬼。 牛鬼眼见是逃不掉了,竟然发出近似于人的惨叫声,可这又哪会有用? 叫声未绝,它已经被“血肉薄膜”延伸出来的部分给粘住,先是两根节肢,后是背部,然后就彻底给裹住了,如同一个反被蛛网缠死的肥大蜘蛛,看上去荒诞又绝望。 这层“血肉薄膜”的力量相当强,以至于牛鬼整个地都被勒束变形,好像随时可能爆掉,再把残肢碎肉融解到里面去。 武皇陛下至今还没有插手的意思,章莹莹感觉,她今晚上真的要做噩梦了。 胡思乱想还未消停,下层甲板上,忽有幽灵荧光亮度剧增,瞬间突破了牛鬼的皮肉、乃至“血肉薄膜”的阻碍,在虚空中绽开。 爆了! 章莹莹下意识眯起眼睛,却还忍不住要看……幸亏她看了,因为后续的发展,与她臆想的完全不同。 那簇骤然明亮的幽绿荧光,真的突破了皮肉阻碍之后,此前严重的晕散情况倒是大幅缓解,以至于在上层甲板已经能够看清,荧光本身其实是高度分化的——好像是由无数萤火虫聚在在一处,只是缺乏一些灵动,整体上比较规整。 最重要的是,这点点荧光,此时竟然还在双向延伸,拉伸出更纤细的线条。一头持续扩展分化,另一头却不断集束收拢,乍看去如同事先隐身,此时却渐渐消隐的树丛。 枝繁叶茂,主干却又不甚明显,完全混淆在不断分叉 的枝叶间;又或者是下半截、包括根系,还隐没在虚空之后。 正因为有这样一个变化,那些正围堵上来的“血肉薄膜”多多少少被分散了注意力,有部分甚至开始自我融解…… 或者是想重塑成更适合的包围结构? 不管怎么说,牛鬼直接爆体而亡的噩运有所滞后,惨叫声却是更响亮了。 “这究竟是个什么东西?”章莹莹感觉自家记忆能力被冒犯,“看上去有点面熟,不,我应该没见过这玩意儿,但是听谁说起过?” 她视线转向武皇陛下,却不料话音从侧后方向响起:“罗先生说过的,‘植物型’。” “啊哈?”蒙冲的回应让章莹莹猝不及防。 蒙冲本人非常笃定:“去年年底,罗先生和公正教团的秘约主祭李泰胜碰面的时候,就提出了个这极尖锐的论断。 “当时,他拿血意环堡垒与公正教团的真理天平体系对比,称前者是‘工具型’的渊区构形;而公正教团的体系则像是一株种在渊区,根系却持续下探的大树,属于‘生物型’或‘植物型’……” “啊啊,你说这个我就有印象了!云都水邑对不对,就是莫雅姐的演唱会之前还是之后!” 随着记忆回流,章莹莹真的惊了:“要不要这么夸张,话说当时我在场的呀,还没有你记得清楚呢!” “事不关己,关己则乱。”蒙冲微微欠身,以此略微遮掩自家有些苦涩的笑容,“先生的‘工具型’和‘植物型’对比,可是点中了不少秘密教团的痛点。” 至于当时哈尔德夫人与殷乐正通过傀儡远程监控的事情,那就不必说了。 章莹莹呵呵两声:“他就爱干这些砸人饭碗的活儿……唔,照你这么说,这位牛鬼老大,还是某个秘密教团的重要成员?” “也许还不止。牛鬼目前的状态,对我也挺面熟的。”蒙冲难得自我调侃了一句,进一步解释,“这片‘树丛’有些像是渊区固化构形的雏形,又像是教团祭器的载体,但不管怎么说,这一定是某个信仰体系的结晶,是多年信力累积的结果。 “通过它,一个教团最核心的信息,包括信仰特质、根本法门、各级信众……都将暴露无疑。前提是,必须完美破解并抗过反噬。 “以敝教团为例,这样的‘结晶’即使不算独一无二,但‘备份’也仅有一个。一旦损坏或丢失,实在是伤筋动骨,大损元气。当然这些也只是我们这种理念教派的特色,至于神明教派如何,我不敢妄言。” 说这些话的时候,蒙冲想到的是随着人面蛛一块儿丢失在夏城的祭器雏形、牧者印记,也想到了摩伦长老…… 当然也包括罗南。 有些事情真的禁不起琢磨,可时过境迁,琢磨起来又毫无意义。 章莹莹可不知道蒙冲心绪是何等复杂,她就事论事,立刻给牛鬼拍板定案:“终于搞清楚了,凭什么这哥们儿能引来这么大的麻烦……” 说到这儿,她眨眨眼,回脸送出一记狗腿笑: “老板,您指点一下?” 第五百六十二章 白发生(上) 武皇陛下的视线根本没有往牛鬼以及“荧光树丛”的方向去,而是投向黑沉沉的遥远海面。 直到章莹莹开始摇她手臂,才微撩唇角:“别人的战利品,我没有意见。只不过要把它完全抢到手里面,也许还有的打?” “不要这么冷漠嘛。” 章莹莹为啥想着让武皇陛下开口,还不是想借机让她老人家实质性插手,赶紧把这场让人狂掉san值的对战结束掉? 然而正当她想使出撒娇**十二重天的功力,心口却骤然一紧。 凭借自身的精神感应能力,章莹莹感受不到太细节的东西,只能隐约察觉到,来自于物质和精神层面的双重压力,不知怎地运化成某种高度集束的射流,突然就从身侧划过。 危险,极度危险! 划过的“射流”,其实更像是在虚空中抽过的长鞭,是没有真正击中什么人,但只是那一计“响亮”的鞭花,带起来的呼啸冲击,就能让人感觉到沉重的破坏力量。 形神框架内,“白虹”低低吟啸,是有所回应,可是慢了何止一拍?如果人家真的针对她,现在恐怕已经死无全尸了吧! 章莹莹不自觉打了个寒颤,毫无疑问这是威胁,有那么一瞬间,她简直以为是自己成了人质——话说她可是有觉悟的。 不过,再想想身边的武皇陛下,又觉得不太可能。 章莹莹扭头去看自家老板,后者并没有什么安抚的意思。事实上,章莹莹很快就不由自主的顺着这位的视线,抬头看天。 这时,她才发现,天空中几乎要倾压到海面上的阴云,不知什么时候,显现出一道深深的长痕,延伸出不知多少距离,好像整个天空都被撕成了两半。 这条长痕的轨迹,就在她的头顶正上面。。 章莹莹恍惚了一下才醒悟,撕裂云层的长痕,正是与游艇当前的行驶路线平行。 可以看到,两边的云气剧烈翻涌,却又无论如何都不能将这道伤痕掩去。多看两眼,隐约都能看到云层上方更纯粹的天幕。 这是有力气没处使了? 章莹莹忍不住吐槽,想也知道,这种对游艇乘员产生高度威胁的强横冲击,必然是对面的手段无疑。 嗯,威胁是威胁,这种明火执仗的手段,至少还明明明白。周边海域这一场“血肉之花”的盛宴,才真特么地让人无语…… “找到你了!” 强烈的意念横过整个海面,冲断了章莹莹的胡思乱想,也让她压力山大——这里每个确凿成型的意念,都好像是海中火山喷发的热流,凶气鼎沸,以至于又在大气中点爆了几颗闷雷,震得人嘴皮都有些发麻。 游艇的舱壁产生了非常清晰的“共鸣”效应,以至于好像整个船体都在嗡嗡作响。 海面上下本就寥寥无几的生灵,全都闷在更深的海水从中瑟瑟发抖。如果不是武皇陛下在身边,章莹莹觉得自己也好不到哪里去。 话又说回来,这言语听上去凶横,可在一般的影视作品中,不都是那些大反派才立起来的fg吗? “哎 呀呀,被你发现了。” 呵呵,这句台词,也不是什么好东西。 不管怎么说,伴随着熟悉的意念和声音,空气轻微波动,消失很长时间的罗南,就这么重新现身。 也不知道他从哪儿冒出来,但最终出现的位置,是下层甲板已经被“血肉薄膜”包成棕子的牛鬼身边。 看上去,罗南和之前的没有什么差别,还半侧过身,给顶层甲板的三人打了声招呼。 章莹莹毫不客气地以中指回应。 尤其是看到几乎快把下层甲板铺满的“血肉薄膜”,面对新出现的目标,全无任何反应,甚至还缓缓后缩,便越发觉得,这个中指还能再多戳几下。 牛鬼的嘶叫声倒是更加凄惨了。 也在此时,罗南所在甲板的外侧海面上,距离游艇大约五十米左右, 黑沉的海浪骤然拔起,以一种严重违反自然法则的状态,凝结了一个粗糙的模子——巨量的海水高举、垂流,独立于海洋的自然形态,形成了一面“瀑布墙”,或者说是“屏幕”、“浮雕”? “墙面”上的海水,仍然是海水的形态,不断流动,还与冲刷的海浪形成交换,形成了时刻变化的纹路、轮廓。 什么都像,又什么都不像。 或许是因为,在“墙面”上,还嵌着一只灼灼发光的“邪眼”……和人类审美不太合拍的缘故? “瀑布墙”仍然随着奔涌的海水“流动”,一点儿不比高速行驶的游艇来得慢,看上去还非常流畅。 严格地说,在武皇陛下放手之后,游艇穿行于海浪间的流畅度,已经比不过这面“瀑布墙”了。 总之,这肯定是某个强大力量的载体,属于武皇陛下口中的“怂货”,一个强大到让人肝颤的超凡种。 它呈现出现的目的,好像并不是耀武扬威,而是试图与罗南交流。 横亘于虚空中意念依旧凶横,却有了源头,就是从“瀑布墙”上发出,这没有效率上的意义,但也许是一种“面对面”的尊重? 这份尊重还体现在了基本表达中:“把它给我,我们做朋友。” 所谓的“它”,在意念送达的同时,形象已经在那面“瀑布墙”上显现,如同一个挣扎着想要破壁而出的大匠浮雕——牛头蛛身,正是牛鬼没错。 罗南还没怎地,章莹莹先偷翻个白眼儿。 别的不确定,有一点很明确,这位的表达能力有问题——这当是送定情信物呢? 章莹莹念头放飞,罗南的思维也挺跳的,驴头不对马嘴地回了句:“我们业余爱好有点儿像啊。” 也就是对罗南极熟悉的人,才听出来,他指的是速写和浮雕都属于造型艺术…… 对面肯定懵圈了吧! 章莹莹以手掩面,觉得那两位再这么说下去,肯定又是一场大战没跑。 不过从另一个角度来看,貌似罗南心情比早前放松了很多。果然,变态式发泄之后,会有情绪上的正反馈? 事实似乎在验证章莹莹的猜测,随着罗南不着调的回应,游艇侧方,海浪瞬 间翻涌的高度,又拔升了三五米高,感觉是要把上方的“瀑布墙”直接扔过来,碾碎游轮的样子…… 至于本就已经足够凶横的意念,更加躁动,以至于章莹莹都必须要收拢心神,尽力避免接触,以免遭受反噬伤害。 “喂,真要撕破脸?”罗南倒是一点儿也不急,“现在你的支点可是越来越少了,远程投送力量也不太方便了对吧?” “一个、两个,都可以。” “对对,我相信,就算支点只剩下一两个,也足够你折腾出海啸来。而你绝对有保住一两个支点的能耐……可这样的话,暴露的痕迹线索是不是太多了。” “你才暴露了!” “哦,我承认。云气里面那玩意儿被你找到了,还被你伤到了——一刀两断,够狠!但我决定原谅你,因为托你的福,我刚刚发现,它的重要性似乎不像我早先想象的那么重要。” 罗南的假身表情丰富……好吧,章莹莹看不到,但肢体动作真的非常自然,就算明知道是假的,之前还眼看着它崩解掉,可现在仍然找不见任何虚幻之感。 反倒是罗南说话交流的口气,熟悉他的章莹莹,听出了过分夸张虚饰的味道。有点儿像是模仿哪个电影里的大佬…… 现在的罗南,基本上也可以平趟影视作品里所有权势人物了吧。 章莹莹视线再往周边海域一扫,眼皮跳了几下: 嗯,手底下的命案也够。 细琢磨起来,还是挺搭的。 罗南并不知道章莹莹在背后给他套上“屠夫大佬”的帽子,他现在已经比较习惯了这份姿态。他再伸出一只手,手指在空气中,画了几根意义不明的线条,与不远处的“瀑布墙”相对: “伙计,你现在已经用力过头了,传递轨迹很清晰,虽然是挺远没错,可咱们要赌一赌吗?咱们要再来一场远程对攻,且不论谁赢谁输,第三轮的攻击,我会亲自拜访!” “嘭!” 沉闷的气爆声,就在罗南指尖炸开,刚刚根本就是瞎画的线条,又一次被爆掉。 这回有进步,手指头保住了。 罗南笑了起来,终于不再逗那边,这次他抓住重点,指向就在脚边挣扎号叫的牛鬼:“你不就是对这家伙感兴趣吗?正好,我也挺有兴趣的,咱们之前可都是研究过了。 “你的眼睛瞪得够大,但我怎么觉得,你的解析能力不太够啊?如果真能做到,也不至于跟了一路,还轮到我来办……我做得比你强多了。” 说话间,罗南伸手拂过牛鬼身外,那一团幽光灿然的虚无树丛。也不知为什么,那边的亮度明显爆增了一个级别。 “我觉得咱们可以更坦诚一些。其实我一惯不会敝帚自珍,能拿出来分享的东西,绝不吝啬,大家配合一下……” “我配合,我配合!” 含糊却又高亢的嘶叫,就炸响在罗南脚边。本来一派大佬风范的罗南,差点就一脚踹出去。 上面章莹莹的惊呼声,代表了在场几乎所有人的感觉: “我擦,它会说话!” (本章完) 最快更新阅读,请访问 手机请访问: 第五百六十二章 白发生(中) 口出人言,一副主动投诚态度的,正是被成肉皮棕子的牛鬼。它已经被“血肉薄膜”硬生生裹瘦了一圈儿,先前肚子里给挤出了“信仰体系结晶”,现在八条节肢眼瞅着就要再断一回…… 貌似它还是更担心自家将断的腿。 章莹莹的好奇心快要爆掉了,悬浮摄像头立刻就怼上去,一阵猛拍。她还想再让牛鬼多说几句,可那家伙不知道是给吓坏了脑子还是怎地,就是“我配合”三个字来来回回,剩下的就又回归了含糊稀烂的嘶喊嚎叫。 “总不能它就会讲这三个字儿?”章莹莹思路再度起飞,“那它以前过得是啥日子啊!” 罗南与对面“怂货”的交流,因为牛鬼的突然发声而中断。不过,交流双方的注意力,也就顺理成章地集中到这本就算是问题核心的目标上。 罗南也还罢了,数十米外的“瀑布墙”上,那颗在水流中时隐时现的“邪眼”,在这瞬间光芒剧盛,直照过来,体现出对面强烈的企图心。 “没用的,早先寄生到边上了都搞不定,何况现在?当然这也是个好的变化……能交流就能更全面地摄入信息,进行判断。” 罗南的手再一次从牛鬼上方的“虚无树丛”中切过,像是魔术师的做派。 这次,“虚无树丛”的密集荧光,却是又黯淡下去,其明灭状态,看上去完全由罗南掌控。 偏在这最黯淡的状态中,有一道更具实质性的光链,就从罗南指尖射出,像是最为耀眼的闪电,在“树丛枝桠”里穿行而过,又隐没不见,灿烂而短暂。 章莹莹看罗南变魔术,快看出幻觉来了: 她觉得那道“闪电”的消失,不像是“熄灭”,而是打穿了虚空的屏障,从“树冠”位区一路穿梭,打入了隐没在虚空之后“根系”区域,做更深的渗透…… 如果是幻觉,那一定是蒙冲的锅,源头还在罗南那里——“植物型”的表述神神叨叨,让人胡思乱想。 然而下一刻,还在那里嚎叫的牛鬼,嗓子骤然就堵了,“嗬嗬嗬”地吐不出个完整的音节,很快呼吸都变得困难,头面处本就巨大的牛眼,更是要整个地凸出来。 章莹莹还以为是“血肉薄膜”扼住了它的脖子,罗南要对牛鬼下手了……可再一看,情况并非如此,这想法更是完全没道理,这下彻底糊涂了。 幸好仅过了一秒钟,罗南就收了手,让牛鬼得以喘息的同时,也做了简单的解释: “做体系的深层切分,它的排斥症状挺明显的,上下通路不畅。信息承载能力、自适应能力都有问题,不像是经常和信众互动的样子,但能够培育到这种规模,很奇怪……这里面有一些值得研究的空间,可貌似你做不到啊。” 罗南是指“怂货”,但章莹莹心口闷一了记,再翻了个大大的白眼,干脆利落地调整到“无脑观众”的层次,免得再被波及。 “怂货”没有即时回应,海上的那面“瀑布墙”上,“邪眼”的光芒却暗了下去。 目前看上去最倒霉的还是牛鬼,投诚宣告屁用没用,倒是已经被强裹着缩了一圈的躯体,像是又脱了一遍水,变得干瘪许多。一时间叫都叫不出 来了,只懂得仰躺在甲板上,大口喘息。 游艇还在高速行驶,海面上的“瀑布墙”也在一路跟随,不过彼此之间的交流突然就断掉了,大概是在权衡? 现实并没有给对面太多思考的时间,被强行斩断的云气上空,忽然碾来了一波轰隆隆的“轻雷”——这不是雷声,而是超音速战机掠过的声音。 不过对于这边的一干人等来说,更能吸引他们注意力的,还是那边强横旺盛的气血能量。 难道蒂城那边追踪而来的超凡种到了? 真够快的! 章莹莹下意识回头,去看武皇陛下。后者摇摇头,从章莹莹怀中抽出手臂,转身便走。 “哎哎,老板!” 武皇陛下没有回应,不过她的意思很明显:这片区域内,已经是四个超凡种级别的强人了,再对峙下去,意义何在? 没说的,肯定是打不起来了。 果不其然,“怂货”横亘在周边海域的凶横意念,也开始沉敛下去,相应的天空中的云层,都显然“活泼”许多,开始逐渐填补中央的残痕。 不过,该表达的还要表达,该说的场面话也肯定不会漏过:“我会盯着你的……告诉我,我们是朋友。” “也许我们很快就会为友谊干杯。” 真不容易,“大佬罗”把人设给立住了。 对面再无回应,惟有“瀑布墙”上的邪眼彻底熄灭,随即捏合的海水散落,击打海面,轰然作响。 罗南吁出口气,还没从人设中跳出,云层深处,便有一架亚光灰涂装的战机先一步穿出来,距离海面不过百来米,在游艇斜上方呼啸而过,末了还摆了摆机翼……天知道是什么意思。 战斗机就露了一回相,然后头也不回地往大洋深处飞走,看方向,还和游艇同路。 “谁啊这是?”大佬罗瞬变好奇宝宝,扭头找章莹莹要答案,后者只能摊手以对。 要说游艇的行驶速度还是很快的,这一点儿小小波折之后,就彻底驶离了之前最惨烈的海域……如果不算依然裹着舰体半边的“血肉薄膜”的话。 形势缓和,思虑不可避免又进入到复杂区间。章莹莹想想这层“薄膜”的来源,再联系一下操控者,整个人都不好了。 看罗南有过来说话的意思,她直接挥出了白虹:“你给我打扫干净了再上来,我的船啊混蛋!” 随着狂风巨浪开始消歇、群聚的海洋生灵死伤殆尽、“血肉薄膜”全面退回海中,游艇的下层甲板,变得好像狗舔一样干净。 至少表面上看去是如此。 章莹莹总算内心强大,姑且就把这个当真了,踩在甲板上,也没觉得怎样,只是靠近罗南之后,忍不住就伸手,捏着对面还有几分稚气的年轻面孔,仔细打量: “我以前怎么就没看出来,你还有这么个变态属性呢?” “操作失误的事情,就别提了。”罗南直接让面孔虚化,脱离章莹莹的钳制。 但这样的手段,无异于再给他的“变态”模板上,又砸下一根钉子。 章莹莹又想翻白眼,她今天放出的卫生球数量大概可以让整艘游 艇十年之内不生蟑螂…… “啊哞哞,活过来了!” 这个时候,甲板上的牛鬼,脱去了“血肉薄膜”的束缚,也缓过了肌体变形的痛苦,终于能够回正身体,趴在甲板上,八脚支立,胸腹贴地。 如此已让它如获新生,高声赞叹。 罗南、章莹莹还有蒙冲的视线都转移过去,在其畸形的躯体上集火。 一瞬间,牛鬼就把身体硬往下挫了至少半米,几乎平贴在甲板上,唯有牛头微微仰起,硬挤出一个极符合人类认识的“笑脸”。 与其说是什么牛鬼,更像一条谄媚的大狗,让它就地趴在甲板上舔食吃,也是千肯万肯的样子。 章莹莹忍不住嘟哝了一嘴:“秘密教团都该哭泣吧?!” 蒙冲:“……” 罗南的视线却是在牛鬼身外悬浮的“虚无树丛”上——要说牛鬼很聪明,至少它明白怀壁其罪的道理,直接把身上最有价值的东西亮出来,任由处置。 “怎么样?”章莹莹在旁边询问处置意见。 罗南“嗯”了一声,没有即刻回应。 可越是这样,趴伏在甲板上的牛鬼,便越发地瑟瑟扫抖,先前高声赞美的姿态已经彻底不见,只有八根节肢,其下端在颤栗中击打甲板,“咯拉拉”像是随时要散架的样子。 一旁的蒙冲,干脆扭头看天。 章莹莹眨眨眼,很配合地转移了话题:“老板刚才传话了,血妖想见你。” “血妖?”罗南总算记得这个超凡种名号,不久前他们一帮人还讨论了这位收购《牌组》杂志的莫名操作。 很快他又醒悟:“刚才飞过去的,是他吧?” “嗯哪,就是他没错,他想和你谈笔生意,说是有你肯定感兴趣的牌面。眼下,先一步到科罗基地去了……老板替你答应了哦,说这是个很擅长赌博的家伙,而你最不缺乏运气。” “这也是‘外交’的一部分吧。” “聪明。” 其实罗南更想问问武皇陛下,“怂货”究竟是哪个,虽然他已经有些猜测了,可直接看标准答案不好么? “对了,关于这个家伙,老板早就说了,是你的战利品,怎么处置,由你来定。” 罗南随口一句:“直接扔下船可以吗?让它向‘怂货’兄传达一下善意?” “随你便喽。” “啊哞啊哞!” 牛鬼当即就嚎叫起来,颤栗的尖肢几乎要戳破甲板,然后就疯狂展现自家的语言天赋,“留着我,留着我,我有价值的,我有牌面的……” 罗南就笑:“就凭你卷款逃出阪城的牌面吗?” 牛鬼愣住了。 “大佬罗”顺势上线:“暗龙神大人,大泽教团上上下下看到你这样子,大概会集体剖腹吧?或者,我可以拿你和松平义雄谈谈价钱?” “别,千万别!” “咚”的一声闷响,下层甲板这回真的给刺穿了,牛鬼却已经顾不得章莹莹怒视过来的眼神,拿着牛头继续撞击、哀号求饶: “松平义雄早就死得连渣都不剩了,现在那边是个魔鬼,魔鬼啊!” 第五百六十二章 白发生(下) 阪城刚刚入夜,喧嚣未静,平贸区的交易所倒是早早停止了交易,不过大批量的贸易公司、公关公司,还有研究所、设计院等等白领密集的场所,还是秉持了一贯的加班传统,不管有事没事儿,先把姿态做出来再说。 当然,晚上的酒场肯定已经安排好了,北山湖上夜景游船,可是近期相当流行的交谊方式呢。 坐船、喝酒、到对岸,然后乘地铁公交回家,真的把时间算到了极致。 整个平贸市场,都流动着浮飘和躁动的气氛。 不过这所有的一切,都与江冢无关。 她穿着研究所的白服,坐在工作台前,整理今天实验的记录,将它与过往的海量实验记录接合在一起,进行分析和验证。 这是一项已经持续了二十七年的研究。 2070年立项,75年她作为助手参与,81年正式接手,然后辗转奔忙,最好的青春、最美的年华、最跌宕的人生,都融在里面,再也化不开。 如今她已经年过四十,对当代大部分研究员来说,大约正是出成绩的时候,她也确实有一些成绩。但在这个主项目上,虽偶有起伏波折,但总体上还是她刚接手时的那个平稳线条,看不到任何大起大落的趋向。 至少,按照实验设计的标准,是这样没错。 江冢并不急躁,就算曾经有过这样的情绪,也早就在二十多年中磨砺干净,她有时候甚至在想,也许她要把这样研究进行到一百岁,然后退休,交给自己的孩子、学生,让他们继续下去…… 如果有那样的一天,人生也勉可算是幸福了吧? 研究所其他的声息渐渐消歇,江冢并没有感应,只是专注于眼前的工作。这两天,她在该项目上的工作量,有一些增加——她需要为几天后,那位莫先生允诺给予的烂嘴猿组织样本加入,进行一些预设计,特别是要留出“警戒线”。 即便已经有了近千万次的迭代,可每次加入强势畸变种的组织样本,对于本就属于“失稳定态”的畸变基因网络生态而言,都会产生剧烈的反应。 这是考验实验人员能力的时刻。 “叮!” 玻璃器皿撞击的声音,就在耳畔响起。 江冢真的是完全没有准备,惊得身子一颤,惶然回头,先见到了红酒瓶和玻璃杯,然后才是松平义雄瘦削的面孔。 有段日子没见,他好像越发地不修边幅了,胡子拉碴,西装也松松垮垮,在大街上看到,冷不防还会以为被哪家公司扫地出门的前职员。 当然了,但凡有点儿阅历的人,直面这位冷澈坚定的眼神,都决不会轻视之。 江冢有些惊讶,这位虽说是大老板,但其实很少出现在研究所里的,更别提现在这样子。 “你这是……” “喝点儿红酒,软化血管,顺便庆祝一下。” 松平义雄不管江冢正进行到一半的实验设计界面,直接把酒瓶放在投影工作区。很不礼貌的行为,由他做来,也是一副理所当然的模样。 “这说法你还在用啊!”江冢知道对面的性子,今晚上多半是办不成事儿了,低头笑了一下,“真难想象,你曾经见人就安利清酒的……庆祝什么?” 松平义雄随手拔掉瓶塞,给两个高杯浅斟些许:“庆祝‘血管’平台方向掉转,平贸市场上百家研究所成千上万的项目失去补贴 (本章未完,请翻页) ,即刻死亡……而我们并不在其列。” 江冢刚拿到杯子,便是微怔:“谈判结束了?” “只是宣告而已,lcrf例来如此。” 松平义雄微笑着晃动杯子,像此道老手,但视线并没有停留在酒液或杯壁上,而是目注江冢:“既然大批死亡,活下来的项目热度就自然提升,‘定向诱发’技术价位又涨了。” “恭喜。” 江冢以为自己明白了,却也只是平静微笑,举杯向松平义雄示意。好像完全没意识到,那是她自家的研究成果,也是她目前在研究所的主要方向。 既然给出去了,她就能拎得清。 松平义雄也不客气,一声“谢谢”,就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江冢不太擅长喝酒,但更不擅长拒绝别人,也陪着喝了一口。 别看松平义雄专门拿红酒过来,其实在这上面,他完全不讲究的,江冢也一样。两个人就开始了对饮模式。 这几年,江冢虽然来阪城的时间很少,但每次过来,松平义雄都会找个时间与她喝喝酒、聊聊天之类,大多时候是在那艘游艇上,现在游艇售出了,在实验室里也没差。 坦白讲,这种氛围下,女性考虑的往往比男性还要多一些,江冢甚至有那么一份“觉悟”,可这些年来,老朋友始终是这个样子,她也没什么可说的了。 江冢坐在椅子上,松平义雄就坐在实验室上,两人就从“血管”平台,还有lcrf说起,聊一些技术方向的事情,更多还是松平义雄在发表评价: “混沌机制下的生命培育……lcrf又要往这方面洒钱。他们现在完全是随人起舞,那些老头子已经丧失了基本的判断力,空有最顶级的资源,却被玩弄于股掌之上!人之将死,可笑至此。” 江冢喝了几口酒,苍白的面颊也微微发红,还有些想笑:“听起来真值得庆祝呢。” 松平义雄哈哈大笑,末了却问她:“你呢,就没有兴趣要一笔资金?” “嗯?” 松平义雄瞥了眼进入微光待机模式的虚拟工作区:“你那个‘分布式生态网络’,其实很合拍的。” “不。”江冢回答得斩钉截铁,“决不!” “那就不吧。”松平义雄更干脆。 江冢倒有些惊讶了:“就这样?” “还能怎样,这项研究,相当一部分依靠你的‘解离’能力,你不愿意,还有什么可说的……不过,我明知道你会拒绝,还要给你讲,是因为有一件事,你应该知道。” “啊?” “你的‘解离’能力,理论上可能会有替代性的工具了。” 江冢喝酒之后,脑神经多少有点儿迟钝,一时间没反应过来,只是怔怔地看过去。 松平义雄居高临下,看她呆呆仰头的样子,哑然失笑:“闭塞可是研究的大敌。不过情有可原,你毕竟不是圈子里的人,不知道里世界现在最火的是什么……罗中衡那个儿子,既是个宝藏男孩儿,又是个超级惹祸精,他拿出来的切分仪,现在已经让超凡研究领域地震了。” “切分仪?”江冢睁大眼睛。 “是啊,就是厂里在赶工的那个。” 松平义雄说得轻描淡写,真的只是在闲聊:“回头我给你个现场录像,你可以研究一下,看看和‘解离’有什么异同,也估摸一下,看他后续会不会开 (本章未完,请翻页) 发类似的功效……其他人说不定也可以的。” 江冢皱起眉峰,努力思考了几秒钟,好不容易从“莫先生”和“罗南”复杂关系中脱离,回到熟悉的研究层面,慢慢点头:“这样的话,倒是好事了。” “他可是比你大气得多。当然,他有这个实力,你没有……说起来,现在罗南已经是世界上最粗的大腿之一了,比我还要强,你就没有考虑,和他合作,把这个项目做下去?” “最粗的大腿?”江冢明显有些心动了,“他对分布式生态网络有研究吗?” 松平义雄放声大笑,几乎是笑哑了嗓子:“看吧,这就是女人啊!” 江冢抿住嘴唇,忍了两秒,终于也跟着笑起来,本能的好奇心也翻涌而上: “你见过罗南吗?我上次见的时候,他还是小不点儿呢。” “啊……算是见过。”松平义雄笑容微微收敛了一些,“我还做过研究呢。” “哎?” “研究结果表明,他和他的父母都不太像。罗中衡聪明绝顶,光芒四射,变故之后又内敛隐忍;卜清文冷静理智,平时又温柔可亲……不像,真不像。” “那……罗教授?” “对,最像罗老头儿,特别是后几年,专注疯魔,六亲不认。” “什么疯老头,礼貌呢?”江冢有点儿不满,“你以前不是这样的,热血男儿松平义雄,也变得口无遮拦了……变化真大呀!” “我是说‘罗老头’,‘疯老头’是你说的。” “……我没有!”江冢确实是有些微醺了。 松平义雄继续给她添酒:“别辩解了,最后那几年,连清文……姐,都被他扔过笔筒,那时候可是罗中衡带头叫响的。” “哈,然后只有严永博当面喊出来过!” “是呢,那个小屁孩儿,自命不凡,心眼只有针尖大,全靠优越感撑着,没有的话整个人就崩了……和他并称荒野四美男,实属不幸啊。” 江冢为这个一点不好笑的表述,笑得趴到桌上去。 “四美男!对啊,年会的时候你们出节目,严永博一直想抢戏,结果让洛元一脚绊翻了,他还以为是罗中衡,耿耿于怀快一年呢!” “谁让罗中衡那时候聪明外露,不找他找谁?” “可洛元也太阴了……不不,那是个酷guy,除了他的‘清文学姐’谁都不认,谁都不认!” 江冢主动一口酒下肚,仰头看着松平义雄有些模糊的面孔,吃吃笑起来:“不认又怎样?老娘照样把他睡了……” 松平义雄扬了扬眉毛,举杯赞叹,别无他言。 江冢却又埋住了脸:“原来我们已经到回忆往事的年纪了。” “哪有,只是有些事情值得回忆罢了。” “……骗人。” 一杯红酒很快见底,江冢酒量不佳,今晚上尤其如此,昏沉沉趴桌上睡了过去。 松平义雄轻转酒杯,数滴残沥,在杯壁上粘挂晃动。他的视线,仍然驻留在江冢那里,静静地看那边瘦削的肩背、凌乱的发幕……还有发幕间格外刺眼的一丝银白。 他皱了下眉头,伸出手去,用了个巧劲儿,将那根白发连根拔下,放在指间捻动。 数秒钟后,白发却似化为了水银般的液态物,维持不住之前的形态,转而渗透进松平义雄指尖的皮肤里去。 (本章完) 第五百六十三章 制牌师(上) 当太阳匆匆跨过云层间隙,把光线以微小的斜角,丢进海面的时候,罗南一行人乘坐的游艇,已经跨过了南回归线。 前方,科罗基地已然在望。 现在是蒂城时间2097年5月16日,上午10点左右。 相较于当代飞行器,即便是高速游艇,速度也显得太慢了。一路上几乎都是以最高速度行驶,但跨越两千公里的洋面,还是花了十七八个小时。 当然这里面也有中途遇上风暴以及人为变数的影响。 现在距离公海拍卖会,只剩下10个小时。 科罗基地曾经是蒂城东北方向最重要的前哨基地目前也是,不过随着世界政府对荒野乃至海洋逐步进入反攻阶段,外围吃紧的态势得到大幅缓解,这处曾经的军事重地,慢慢已经融入了越来越多的商业元素。 全球佣兵密度最高的地区全球捕捞量最大的海生畸变种渔区全球交易频次最多的畸变原料交易中心同样也是地下黑市最猖獗的自由港种种名头,都属于蒂城没错,但这个由数百个海岛拼接起来的西南太平洋要冲,肯定要在这其中贡献出相当大的一部分。 受浓厚的商业氛围影响,目前军方管制区域,其实只覆盖了西苏岛和北萨岛两个最大的岛屿,东南方向散点式分布的大小数百个太平洋小岛,完全就是商家和探险家的乐园,呈现出高度自由且无序的状态。 游艇专门切了个小弧线,从东南方向进入这片群岛区域。 听着几百个小岛很多,但在广袤的太平洋上,岛与岛之间的距离,大部分也在几十上百公里。游艇在这片海域穿行而过,也只是偶尔看到一些与海天略有差异的起伏轮廓。 不过,相较于外围的广阔洋面,这片海域风浪早歇,如今云层略厚,海面平缓,正是海钓的好时节。 海面上星星点点的船影,也是外边的宽阔大洋上,很少见到的景象。 看上去,很是闲适的样子。 某些时候,这里比荒野还荒野。荒野上还能见到个残尸什么的,这里往大海里一扔,什么都看不见啊啊啊欠! 章莹莹作为临时导游,精神状态却不是太好,呵欠连天,趴在栏杆上都要睡过去了。这不是单纯没睡好,还有相当一部分,是因为昨晚近距离观睹超凡种级别的大战,损伤了心神。 这是武皇陛下的说法。 在章莹莹看来,更多的因素,还是和某个哞啊哞的牛头怪物,费劲交流的缘故。 此时,那位暗龙神大人,正努力把自己蜷成一团,藏在甲板与舱室之间的阴影中。如果仅看它暴露在外的半边,倒真像是一头乖巧的牛宝宝 问题是,章莹莹可绝不会这么认为:这哥们儿装傻充愣是一把好手,我也从来没见过装傻把自己给折腾傻了的!问啥啥不知道!别人可是拿它来做实验哪,自己身上发生了什么都不清楚,玩笑呢? 知道的越多, 死的越快,这样做法没毛病。罗南随口回应。 昨晚上,罗南和牛鬼其实交流得其实并不多。 他的实验用云母,被怂货直接给废掉了,需要重新搭建起来,这花了他不少时间。 至于阪城那边,随着灵魂披风的逐步恢复,他有着直接的观测视角,让殷乐收集有关情报也更方便,听牛鬼爆个料也就罢了,何必再局限于它的一家之言呢? 章莹莹却是让八卦心给主导了:按照牛鬼的说法,那位冒充松平义雄的‘魔鬼’,将它作为一个实验容器,做一些复杂研究。至于研究的什么信仰体系?竹竿应该挺喜欢这个的,他最近几年一直在搞这方面的研究。 嗯,我看过竹竿哥的论文。 竹竿那个是从教团社会等级体系的角度切入啦。至于这位,感觉是也想‘成神’的样子。 这个‘也’字从何而来?罗南不以为然,地球上的‘神’,定义太宽泛了。目前充其量就是些社会实验。像那位‘魔鬼’先生,大泽教团就是他设置的实验环境,也是验证工具 啧,这牛宝宝含含糊糊的话,你也听得懂? 你不听的话,会更懂。 嗯?! 章莹莹可不是傻蛋,罗南的言下之意,让她的眉毛瞬间立了起来,锋利的视线直投过去——其实她的修为要比牛鬼还弱一筹,但不是有那个狐啊虎的词儿嘛,与他们有一些距离的牛鬼,下意识就激零一下,牛脸上露出憨厚小心的笑容。 罗南的结论,确实与牛鬼嘴里表述的无关,大半都出自于本人的观察。到了他这个认知层次,人情世故还有点儿难度,某些客观痕迹线索,一望可知,真的没什么秘密可言。 目前来看,牛鬼带出来的这个信仰结构体系,并没有太多人工干预的痕迹。至少那位冒牌的松平义雄先生,并没有这么做,他好像更倾向于现实层面的验证。 我在阪城的时候也听说,他把畸变实验室做得风生水起,非要说干预的话喂,暗龙神大人。 罗南回头,遥遥招呼了一声。 牛鬼噌地支起身子,颠颠地爬过来:哞哞,大佬您太客气了,叫我小牛就行,阿鬼什么的我也不挑 章莹莹以手抚额,蒙冲更是早就躲得远远的,免得按捺不住情绪,来一场荣誉谋杀。 罗南倒是安之若素。在他看来,虽然挂个牛字,牛鬼却一点儿也不憨厚,倒是鬼字很妥当,妖魔鬼怪的鬼,对这样的家伙,罗南反倒不需要考虑太多。 你说过,那个冒牌的松平义雄,给你上了非常恶毒的手段,胁迫你帮他做事。 是的哞,神社住持也成了傀儡,是真的傀儡,不知道用什么法子捏出来的,每隔一段时间都要换一个 然而你还是跑出来了。你说是因为天照教团想对你动手,两边的手段互相干扰,反而意外给你解了套,具体 的细节你又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真不知道,真不知道,那个我不懂! 我们姑且信你。可你也要解释一下,为什么你逃出去之后,还敢反过来和他们联系,胁迫大泽教团卖船卖厂,供你开销? 冤枉,我这个模样能开销什么!牛鬼一脸的憋屈相,您也看到了,我这一路都是餐风露宿,泡在海里肉都快给腌咸了,哪有什么开销?又怎么开销?肯定是那家伙借我的名义,倒卖教产来着! 你是说,他看见你这个最重要的试验品跑掉了,所以开始清盘,不准备玩儿了? 呃,没错,肯定是这样? 牛鬼的尾音突然就弱下去了,而且还在发飘。因为这一刻,罗南伸手按住了它的头。 罗南没用劲儿,就像是某些教派的按手祷告摩顶祝福,或者干脆就是摸一摸宠物的脑袋——牛鬼的毛头温温的,有点儿微绒,触感还好。 不过和罗南相比,牛鬼的感受要更直接,也更一言难尽。 它开始还有些迷茫,可很快,脑门肩背乃至整个身躯,都开始不自由主地打颤。特别是看到罗南投射过来的,辨不出情绪趋向的眼神,这种反应便无论如何也控制不住。 哞哞哞哞,我补充两句 还没来得及转进,奇怪的感觉,就从头顶慢慢地渗透下来——是渗透没错,好像有微凉的气流,无视了头皮和头盖骨的阻隔,从外界直吹入脑壳。 也是这时候,有一些碎屑,从它头顶上簌簌滑落。那种质地 牛鬼再怎么样也是被人供奉多年的暗龙神,感应能力也是很强的。最初的惶恐恍惚之后,自家头顶的情况,便自然而然映射心间。 哞角! 它头顶上,那对大约有成人巴掌长度的牛角,莫名其妙就崩解掉了,连个根茬都没剩下! 这很正常,因为那崩解的趋势,根本就没有停止,在处理掉牛角之后,又顺畅自然地作用到它的头皮及以下头盖骨已经开始滋滋作响! 所以是真的有风,是海风吹进来了,吹进它脑子来了! 呃呃呃 牛鬼整个躯体都在打摆子,偏又在同时硬得像块雕塑,喉咙眼里完全不成句子,只有含糊的音节往外蹦,和鼻涕眼泪一起喷出来。 罗南松开手,可是他一手制造的崩解现象,还在持续,并且稳定向牛鬼头盖骨以下蔓延。 旁边的章莹莹,不自觉已经屏住呼吸。 两个原因。 罗南在牛鬼眼前竖起两根手指:第一,我现在正在琢磨怎么和人谈判交际。俗话说商场如战场,我也算打过仗,但怎么面对谈判桌那头的敌人,还不是太熟悉,你自动撞上来扮演角色,应该不是我的问题。 第二,昨天刚悟出的新能力,需要有对象做练习,这里你也挺主动的,先谢过了如果火候掌握的不太好,请你理解。 第五百六十三章 制牌师(中) 进入南回归线之后,太平洋上的气流,其实很温暖,裹着充沛的水汽,缭绕在游艇周围,还附带了周边岛屿上的生灵气息。 在这样的空气中,本应该是很惬意的一件事。可是牛鬼完全没有这方面的感受,完全没有! 对它来说,外界哪怕是最小的干扰,都是能够吹入它支离破碎的形骸组织的妖风,随时可能给它带来致命的感染和伤害。 又或者,风力再大一些,它可直接就被吹散掉了…… 它现在完全是七情上脸,什么都遮掩不住,就算是牛头轮廓也一样。 罗南就安慰它:“你不用太担心,如果不出差错,我这个新招,会尽可能地保持你的生存系统结构,为后续的磁力粘合做准备。就算是有些小巧不然的问题,你那个信仰体系结晶,不也有修补的能力吗?” 目前,“虚幻树丛”确实已经暂时放回到牛鬼的腹腔之中,毕竟没有比那里更好的存储区,白天光线也不是太明显。 问题是,牛鬼一点儿都不觉得安慰。 这一刻,它不可避免就想到了昨天晚上,狂风巨浪之中,那一蓬蓬绽开的血肉之花。 去特么的保持结构! 去特么的磁力粘合! 昨晚上海面上下,十几万海洋生物,有谁结构完整的?又有谁重新粘合的? 哦,还有个粘合的没错,难道要变成那一面不断铺展的“血肉薄膜”吗? 生出恐惧的土壤从来都不只是想象,还要揉进确凿经历的种子,以及已经填埋进去的肥料…… 牛鬼真的吓坏了,它涕泗横流,身子不敢动,惟有八根节肢在甲板上乱划,不是它有意如此,而是极度恐惧之下的失控反应。 但它终究是聪明的,知道现在无论如何,态度才是第一位,而犹豫将让所有的一切化为乌有。所以,它几乎是以爆脑袋的觉悟,撕开喉咙喊叫: “大佬大佬,我的错,我说谎,我们有默契有勾结狼狈为奸啊哞啊哞……” “别急别急,慢慢说。” 看着牛鬼飙泪,罗南拍着它厚实的肩头安抚:“我说了新技能熟练度不高,就是还原也有过程……你现在太紧张,脑膜都充血了哈。” 牛鬼“嘎”地一下,已经不知道接下来是要说话,还是闭嘴。隔了两秒钟,它还是从罗南的眼神中,解读出了自己必须要做的事情,承受着死亡的恐惧,抽噎着往下讲: “我和那个冒牌货是联系的,一开始只是默契,我发现他在做妖,但对我没影响,后面还有好处……” 章莹莹开始从牛脑袋逐层分化崩解的视觉冲击中回神,为了更好地适应,她调整呼吸,插嘴问一句: “他做什么妖?你得什么好处?” “我真不太懂,只知道是搞什么‘定向诱发’,是一种通过特定刺激,让普通人也获得超凡力量的技术……” 罗南打断它:“这个项目已经在他的私人实验室里进行很久了,lcrf也有投资。” “那只是一部分,具体的我不清楚,但通过我这边做的,是利用教团的 信仰体系力量,对教众进行诱发性干涉,这个实验室里总做不到吧?” 罗南摇头:“你们阪城的神道体系,本来就具备这种效果的。他研究这些,是骑驴找驴吗?” “呃呃,是小的没说明白。我的意思是,那个魔鬼是想让诱发的超凡力量通过遗传的方式继承下去,至少要达到某种明显的遗传优势……” “嗯?这是基因研究?” “其实不只是下一代,我猜测啊,只是猜测,他是想制造一种特殊基因,直接可以用在自己身上的那种。因为他除了研究教团里的这些人,还在他自己身上做实验的,只不过其他人实力不如他强、运气也没有他好……” “你是说失败次数很多喽?致死率怎么样?”罗南回忆殷乐收集的有关大泽教团的情报,印象却已经比较模糊了。这份“模糊”本身就说明了,近些年那边并没有特别碍眼的事情。 牛鬼下意识就又含糊了起来:“还好吧,他的试验规模不大……” 罗南就看它,也不说话。 章莹莹看了罗南一眼,见后者没有表示,便主动当了红脸,冷笑出声:“又开始绕圈子了?我可一直没忘,你还没说你得的好处呢!别以为多讲几句废话,就能搪塞过去!” “哞有,我哞有!我……” “你很饿?”罗南冷不丁地发话。 “嘎?” “我是说,你流口水了,是想到什么好吃的东西了?” “哞还好,还好……” 罗南摇头:“横渡太平洋,餐风露宿,又被超凡种盯上,担惊受怕,已经很久没吃顿饱饭了吧?你这种‘神明’,也需要进食吗?” “我……哪算神明,最多只是个荒魂,您别抬举我,千万别。” 牛鬼明明知道,头上那种“崩解”的执着已经止住了,甚至腹腔内的“虚无树丛”已经开始反向输出荧光,为它治疗,可面对罗南闲聊式的言语,却是不自觉又开始打摆子。 整艘游艇上,哪有笨蛋? 章莹莹的眼睛眯起来,眸光锋利,面上倒是似笑非笑地撇嘴:“我明白了,你真名是叫‘牛圈’吧?来,跟我读这个音,平声,绕圈儿的圈!” 牛鬼舌头也僵了,哪还有发声的力气? 罗南摇头:“牛鬼的神经系统走向,还有腺体分泌,我没有研究过,不予置评。不过,一个生命系统切分到底层,要维持存在性,必然所成的**驱动,还是比较明显的。 “你对那些实验品……很有食欲啊。” “哞!” 牛鬼再度惨嘶起来,都不顾自家的脑门还有没有修复,以头抢地……抢甲板,整个身躯都扑下去,扑到罗南脚边: “我也是没有办法,没有办法! “那个魔鬼肯定是故意露出形迹的,让神社那个又老又蠢的住持发现,逼我站队,根本是猫戏老鼠啊! “天照教团那边,要把阪城所有的所谓‘神明’,都纳入到大神藏体系里去,根本不给我们任何活路,而大泽教团以前那帮怂货,完全是等死的状态,我不甘心啊大 佬! “是的,我现在还妄想给自己洗白,可这是我未死的羞耻心在作用,这个时候它都在哀嚎啊!大佬,大佬!” 牛鬼哇哇大哭,牛脸上涕泪纵横,这场面,用章莹莹的浮空摄像头录下来,直接到参加个表演大赛啥的,说不定都能得个奖。 事实清楚之后,章莹莹反倒不说话了。 不管牛鬼曾做出怎样的行为,最后的处置都要由罗南来定。 而且,明显这位“牛圈”先生,肚子里还藏着不少东西。 “你是承认,和那个冒牌松平义雄,是某种意义上的盟友关系。”罗南的语气很平和,似乎对牛鬼曾经的行为毫无触动,只就事论事,“既然是盟友,你跑出来,也是经过他的许可的?” “这个,我是先跑,然后他没拦着?我以为天照教团真的要动手了。”牛鬼的意思又很含糊,但这次不像是故意的。 “而且还帮你筹款?有没有给你建议路线什么的?横渡太平洋太辛苦了吧?” “哞,我一开始没想来,就是想绕过列岛,往旧大陆暂避。可是阪城附近实在是太危险了,全都是天照教团那两位的耳目,到半路我几乎要被抓到了,只有向他求助,他给了我一个建议……” “哦?” “他建议我,借着一艘豪华游轮出港的机会,搭个‘便船’。那艘船规格很高,天照教团的搜检不会太过分,相对安全。我也是没办法,就听了他的话,冒着生命危险附在船底,结果很顺利就出来了。” “豪华游轮……翡翠之光?” “是的哞!” 牛鬼说着又要掉泪:“我本来想着,一出天照神庭的势力范围,就要脱身的。可没有想到,出了阪城以后,太平洋里竟然这么危险,要不是有那个游轮可依靠,很多大家伙远远避开,我可能早就成了人家的口中餐了…… “就这样骑虎难下,断断续续跟着游轮游船跑了不知多远,可后面还是遇到了一个很厉害的畸变种群,和游轮有冲突,我那时候一下子没跟上,就掉队了。然后就是逃逃逃,好不容易有喘口气的机会,才发现已经到蒂城附近了。结果又碰到这档子事儿,哞啊,我看到武皇陛下的时候,以为得救了呢……啊啊啊,我确实是得救了,得救了!” 牛鬼絮絮叨叨,有把自家冒险拓展成长篇小说的趋向。 章莹莹倒是好奇了:“你认识我老板?” 类似的问题,她昨晚上也问过武皇陛下,却被毫无诚意的“美貌与名声”之类的荒诞理由给应付过去了。 牛鬼“呃”一下,眼珠转动,就有些吞吞吐吐起来。 章莹莹看向罗南,耸耸肩,没有逼问下去。 很快,她又扭头看向顶层甲板。正在遮阳棚下喝茶看书的武皇陛下,肯定是知道这边进度的,目前毫无表示……她这个当手下的,总要知道轻重才好。 罗南也没有就这个问题深入展开的意思,他的视线从牛鬼用力显示卑微的面孔上移开,转向那仍有微光的胸腹连接部: “你……一直和那个盟友保持联系?” 第五百六十三章 制牌师(下) “怎么可能!” 牛鬼一副听到天方夜谭的荒诞模样:“这个见鬼的信仰体系,能保持三、四千公里的远距离通讯,就到极限了啊!” 罗南也不说别的,就看它。 牛鬼咽了口唾沫,装作一不小心断了口气,赶忙又接下去:“偶尔,偶尔还是可以的,但是真的很困难,我主动联系的时候,十回倒有七八回做不到。” “他那边呢?” “呃,这个好像……成功率也不高?” “就算是吧,极限四千公里,也可以辐射到赤道线以南了。”罗南给已经丢掉时间和距离概念的牛鬼补补课,后又不急不缓地问,“在联系中,你应该是不断向他求助吧?” “呃,是的。” “有效吗?” “还、还好。” “所以,我是不是可以说。多亏了你那位盟友,你一个水土不服的近海畸变种,才可以在短短十天内,克服无数艰难险阻,横跨半个太平洋,来到蒂城附近海域?结论是:这是一个很好的线上导游。” “这个……”牛鬼睁大牛眼,有点儿恍惚。 “啊,不用太在意,里面还有很多过于巧合的事情,不好解释。就像那条把你追得哭爹喊娘的‘斩舰刀’,还有它背后那位。” 罗南说着,又伸过手去,在牛鬼头部重新开始弥合的肌肉、骨胳上碰了碰,后者又打个了激零,反应挺大的。 只是里面有多少是对近在咫尺的死亡的恐慌,又有多少是对未知阴谋的疑惧,就不好说了。 罗南才不会给他分析,他只是就事论事:“目前,你是通过‘暗龙神’信仰体系进行自愈的,坦白说,你与这个体系结合的不错,阪城的那些‘神明’,都是你和一样的水准呢?还是你属于一场‘双赢’合作的特例?” 牛鬼“哞呃”半天,无法回答。 “这种愈合方式慢了点儿,感染的风险会加大,而且你那对牛角多半是回不来了,怪模怪样的。如果你同意,我可以帮你一下……” “不不不不不,不用了!”牛鬼恨不能再度头撞甲板,以示无恙,“大佬您的时间宝贵,小的实在不好劳烦,而且生不带来,死不带去,两只角丢了也没啥……” 章莹莹在旁边呵呵两声:“好心好意帮你,你这么不给面子,小心他发飙哦!” 牛鬼啥也不说了,就把脑袋埋下去装死。 罗南对章莹莹轻轻摇头,示意不要在这家伙身上浪费时间。 章莹莹仍有些悻悻:“这家伙真的是欠收拾……呵呵,好像已经被人收拾过了。” “嗯,也问不出什么了。” 其实还可以的,比如冒牌松平义雄具体的研究细节、非隐藏状态下的性格特征、还有那什么“大神藏体系”……都极具价值。 但罗南时间宝贵,实在没心情和这位“牛圈”先生兜圈子,而且这也不是当前他关心的重点。 两个人说话并不回避牛鬼,这哥们儿根本不值得回避。 罗南就道:“有句话你是对的,对这位还要实要收拾一番。” 牛鬼骇然抬头,幅度 极大,以至于还在软化离散状态的脑壳,都跟着晃动一番。 然后它就看到,罗南伸出手来,手心处有袅袅水烟积累显化,很快又盘绕凝结,化为了一个虚实莫测的烟球。且渐渐澄净通透,从它这个角度,似乎都能看到里面隐约波荡的水体轮廓。 “这……” 罗南松开手,那正迅速转为透明的烟球,就此悬浮在空气中,效果很奇幻。但在牛鬼看来,分明像是一个诡异的巨大眼球,冷冰冰地注视着他。 “看啊,游艇马上到岸了。你也知道,科罗基地这边,是最活跃的海生畸变种交易市场对吧?” 罗南用哄小孩的语气,和牛鬼说话。这种语气好处在于温和,毫无锋芒,可问题是: 它也毫无诚意。 “你的形象太特殊,肯定瞒不过人。就算你不怕,也没必要高调亮相、招来风险不是?” 牛鬼很想说话,但罗南把它能说的全都说了,根本就没给它任何反驳的机会。 “所以,进去吧,到里面休养生息。这里面细菌病毒什么的,比外面少多了。” “这,这是……” “哦,一个空间断层。我专门选了附近比较干净的海水区域,以其为基准制造出来的。是一个很好地储存**的空间,唯一的问题是不够稳定,也缺乏营养环境,我正在想办法解决。” “哞啊,大佬,我其实……” “你能这么主动,我就放心了。说实话,我还有点儿担心一整个‘信仰体系结晶’强塞进去,会造成不必要的时空扰动什么的,那时候说不定就把你丢到哪儿去了。” 牛鬼眼珠子都要突出来,它再也不说话了,整个身子就往后缩。 罗南还在那里表示感谢:“你能配合当然最好,我们趁这个机会做个实操实验,如果出论文的话,我会为你属名的。” 牛鬼惨嚎一声,扒拉着节肢就要掉头,可它在罗南手底下,真的已经毫无抵抗力可言。眼前一花,似乎有微腥的海水裹着寒气扑面而来,再然后…… 就没有然后了。 甲板上,章莹莹的反应,大约等同于前段时间首次目睹这玩意儿的殷乐,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反应。 “时空”类的能力,总是神秘的,还特别容易让人脑补。尤其是夏城还有欧阳辰那样一位造就“逻辑界”的大拿,而且“逻辑界”的本质,也确实就是空间断层没错。 显然,章莹莹是有些“脑补”过头了。 罗南本来是想花点儿时间给她解释一下的,可是话到嘴边,心有所感,又给咽了回去,只是笑道:“我准备用这一招,把我爷爷实验室的设备搬走,你觉得怎么样?” 章莹莹抽抽嘴角:“感觉很方便的样子……就是要注意防潮。” 罗南哈哈一笑,而他笑音未尽,海面上便传来了“突突”的发动机轰鸣,与游艇这边截然有异,但二者却在迅速靠近。 那是一架非常炫酷的暗红色摩托艇,就从已经减速行驶、准备靠港的游艇左舷贴近,很快与二人所在的甲板位置靠了个并齐。 驾驶者穿着休闲短裤,敞胸花衫,吹 着口哨向这边打招呼。 章莹莹先是微怔,很快脸色就变了。 她清晰感受到了这人身上嚣张燃烧的旺盛气血,就是隔着十几米的距离,也让她脸上微微灼热、以至刺痛。 偏偏那位真的只是亮明身份、打个招呼而已:“我先走一步,码头左边第一家咖啡座……” 尾音拉长了调子,顺便还送来一个飞吻,这个摩托艇骑手,便再度提速,强行超过游艇,向着不远处已经清晰可见的热闹码头飞弛而去。 “血妖?”罗南做最后的确认。 “就是他。”章莹莹撇撇嘴,眉头却不自觉皱起来,“这可是个无法无天的家伙……” “那正好,可以再做个实验。” “呃?” 当游艇驶入群岛东南的富库码头,找到泊位,开始停靠的时候。罗南已经先一步下船,拒绝了章莹莹搬出武皇陛下的建议,一个人径直往约定的地点去了。 之前,他给牛鬼说的那些话,并不完全是虚张声势。他确实在考虑,一直到公海拍卖会开始,好好地练习一下,怎么用更合适的态度,进行交际。 距离拍卖会还有十个小时,要想完成预想中的宏大“造假”计划,根本就是不可能的。 罗南需要更多的时间。 时间靠什么得来?更准确地说,一切有价值的东西靠什么得来? 罗南没有明确的答案,但反正不会是牛鬼展现的那种。 血妖给出的见面地点很好找,而且对方也恰到好处地放出一些气息,算是协助定位。罗南没费什么心力,就来到了这家名为“奇娅”的露天咖啡座。 富库码头人流量极大,这个位于街口的露天咖啡座位置极佳,生意也不错。然而早几分钟过来的血妖,还是占据了视野最好的位置之一。 遮阳伞下,他仍是在摩托艇上的装束,甚至还赤着脚,极其放松且闲逸。 见面罗南出现在人流中,他又吹起了口哨,远远就挥手招呼: “罗老弟,这里!” 对这种自来熟的家伙,罗南只能是以不变应万变。他安静地走向血妖的位置,然而离了还有五六步远,那边“蹭”地起身离座,快步迎上,直拉伸手过来。 肉身侧超凡种的握手,往往代表着某种危险,不过罗南以水汽假身到此,也无所谓。而且,看血妖的表现,也着实没有任何恶意。 所见的,唯有热情。 两人一握手,血妖就拽着不放了: “啊呀呀,罗老弟,盼星星盼月亮,总算把你盼来了。我不瞒你,今天是怀着明确目的而来——慕才若渴,招贤纳士,请你务必答应!” 罗南:“……” “哎呦,激动了,激动了。怨我没说明白,我呢,今天是代表《牌组》杂志董事会、经理层、总编委,作为全权代表,邀请罗老弟、罗老师,来做我们杂志的特邀画师,制作限量版的超豪华牌组…… “只要罗老弟你肯落笔,改版后的《牌组》必然大爆,传为美谈!当然,我肯定会付出让你满意的报酬! “拜托了!” 第五百六十四章 太阳树(上) 貌似事态往不可知的方向滑过去了…… 面对这样的血妖,罗南只觉得莫名其妙。 如果不是对方表面内敛,其实仍然嚣张燃烧的气血力量横在那里,罗南都要怀疑,他是不是碰到了一个劣质业务员。 罗南就很礼貌地表示:“抱歉,我不是太明白。” “啊啊,是我太兴奋,没解释清楚。” 血妖也不是上来就要罗南签字画押,见没有第一时间拒绝,便保持着热情态度,拽着罗南到街边的座位上,分别落座,又殷勤相询: “想喝点什么?” “清水就好。” 正好给水汽假身补一补,刚才与血妖握手,受对方旺盛气血烧灼,结构上略有损伤——这肯定是瞒不过人,只不过罗南也好、血妖也罢,没有谁在意这个。 必要的客套结束之后,血妖就开始把事情导入正题:“罗老弟,是这样……啊哈,叫你一声‘老弟’应该很合适吧。” 对一个主动表示善意的超凡种,不管是真情还是假义,总要给几分面子。罗南不好拒绝,便笑了笑,做回到更熟悉的内向型小男孩儿,看这个一肚子表现欲的家伙,究竟是搞什么花样。 血妖一副“今天要长谈”的架势:“咱们从头捋一捋啊。我先问一下老弟你,我出资收购《牌组》杂志这件事儿,你知道吗?” 罗南老实回应:“听说了,昨晚上刚听说的。” “对嘛,也就是这两天的事儿。”血妖又呲牙一笑,“其实以老弟你的性格,知道这种无聊花边儿,我还是挺惊讶的哈。” “……” 看血妖把关系到自己的新闻如此评价,罗南真不知道怎么往下接了。 血妖似乎能够感受到他的心思,笑得更加海派:“本来就是买来玩儿的,我高兴,还能让大家哈哈一笑,当然更好……老弟知道这件事儿,那这个《牌组》杂志是做什么的,你应该也有了解。” “嗯,大约是给超凡种做排名的?” “差不多,差不多。”血妖竖起一根手指头,“说到排名,老弟你知道吗,我就担心你有一个错觉。” 罗南只觉得血妖的思维很放飞…… 只听血妖道:“我知道老弟你进入这个圈子没多久。可一开始触碰的层次就很高,最近这段时间更是来来回回都是和欧阳、武皇、真神、艾布纳他们打交道。前段时间,还有宫启、金桐,哎呦,接触的太多了。 “而且,怎么说呢?我就直白点吧,年轻人看待事情,总是非黑即白,不是朋友就是敌人,当然你也实在是冒头太快,有一些老东西,根本来不及调整态度,上一秒看上去还是可以随便拿捏呢,眨眨眼就已经要碰头了……这种狼狈感,很丢人的你知道吗?” “所以,你有朋友,朋友多半是一开始就对你表示善意的;可敌人也真不少,而且动不动就是特极端的那种……你明白的。” 血妖的语言表述非常夸张,但很有画面感,罗南不自觉就联想到一些人、一些事,虽然血妖也老气横秋说他“年轻人”之类,也不觉得厌烦。大概是有些新奇感吧。 很少有人面对面对他说这些。尤其还是从一位超凡种的口中道来,某种程度上比那些情报机构的分析 ,更加权威。 多听一些这类评价,也算是一种校正。 罗南就点了点头:“挺准的。” “那是,我看人很有一套。”血妖的笑容一直就没断过,他摆摆手,“我这可不是给你做性格分析,其实我真不信这个。年轻人性格变得特别快,你今年才十七吧?” “六月份正好十七。” 得到罗南肯定的答复后,血妖的表述更顺畅了:“你看,人生才刚刚开始啊。我十七岁的时候,还只知道在夜店里厮混呢。 “你呢,进入这个万花筒式的圈子还不到一年,以前性格的惯性还在起作用,一直期盼的事情还没有完成,这一轮点爆的冲突都还没有结束,连松口气的机会都没有,就像我前面这杯果酒,渣子都还没有沉淀下去,谁知道以后会是什么情况? “非要等你过上一段时间,也许一两年、也许三五年,突然到了一个平缓期了……那时候咱们再聊天,肯定就不会是现在这样的话题。也许你会像我一样俗不可耐,也许会比现在更不沾人气儿,但绝对会大变样,因为这个圈子里的一年,影响抵你以前生活圈子的五年、十年,早晚要把以前的痕迹扭曲甚至融解掉的,我敢打包票!” 罗南若有所思。 对面血妖却猛地拍一下桌子:“靠,又跑题了,咱们是说什么来着?” “说排行榜,说我的错觉。” “对了,错觉!” 血妖拿指虚戳罗南胸口:“老弟你这半年多的时间,那叫一个跌宕起伏,不说其他的,就是和超凡种之间的冲突,也不是那么三回两回了。可你是特例,你知道吗?” “嗯?” “绝对的特例!”血妖的语气非常坚决,转眼又一个问题抛出来,“据我所知,你和超凡种的直接冲突,明面上啊,大概是金桐那里?” 罗南笑了笑,不置可否。 血妖也不介意,继续道:“那是去年冬天的事儿了,从这个时间点往前推,你知道上一次超凡种级别的冲突,就是大打出手,重伤甚至死人的那种,是什么时候吗?” 这个罗南倒是有点印象:“好像是金不换先生?” “就是他,那是93年的事儿,再往前呢?” 罗南只能摇头了。 血妖就开始依次扳手指头:“再往前是91年,小丑拉比约战密契尊主,因为《牌组》杂志的空悬的大、小鬼牌……这也是这个杂志最高光的时候。其实,做排行榜这种东西,涉及到咱们这一个层面的,还有不少,可也就是《牌组》还有那么一点新意,再加上这一段光荣历史,所以这回我就瞄准了它,打算再给它加一点味道。 “再往前,90年下半年了,亚波伦输给密契尊主,签字画押那一回。要不这次密契老头展露出来的能耐,拉比也不会拉他出来单挑。 “再往前,同一年年初的时候,是尼克那个浪种,做的事天怒人怨,被人追杀到深海,一辈子不敢上岸。 “再找,没了!老弟,你看,90年代已经过去一大半了,能说得上的超凡种之间的对战,就这么些!当然,这不包含哪些点到为止、互相顾忌的比划过招——你不觉得这很无聊吗?” “呃……”罗南真不觉得。 血妖挑动眉毛:“这是咱们认知的差异,可以先放下。事实就是,全球**十个超凡种,彼此之间的直接交流太少了。大家都遮遮掩掩,顾东顾西,心里面虽然已经恨不得把一些人抽筋扒皮,却总担心那些鹤蚌相争、渔翁得利之类的东西,一个个扭捏得很。 “当然也有星联委不断的灌输,不断的拉缰绳,你以为深蓝平台90年末突然进入实战是为啥?还不是让密契老头和亚波伦的对战给吓到了!防荒野更要防超凡种啊!” 血妖兴头起来,已经不给罗南插话的空间,嘴里头滔滔不绝: “这种形势,绝大多数超凡种之间的实力对比,看的是什么?从来都不是看彼此之间的战绩,最多就是在基本境界的基础上,用对付畸变种的战绩来代替…… “其实要真的只是这样,也就罢了。那你们直接把安东胜摆到天下第一的位置上啊!可那家伙只是一个黑桃10,差点就没有进入最强十六人,什么原因? “因为榜单还在考虑所有上榜人员的社会地位、学术成就、政治影响力……呵呵,所以,艾布纳是黑桃k,牟正业是红心k,拉尼尔是梅花k,更不用说三大教团的那四位。” 罗南已经有点吃力了。 他知道安东胜,因为即便是在世俗世界,安城的“安百战”也是一个传奇人物,荒野十日中,就有以他为原型的nc角色——不是英雄,是派发日常任务的指挥官,很超然的那种。 拉尼尔的话……好像是公正教团的二号人物? 至于什么亚波伦、尼克、小丑拉比,则只有一个模糊的概念,他现在最好的选择也许就是上网查一查上一期的《牌组》杂志…… 话又说回来,这些也只是对于强迫症不太友好的细节。真正核心的内容,也就是血妖的基本意图,虽然绕了好大一个大圈子,罗南还是听出来了: 这哥们根本就是唯恐天下不乱哪! 他想凭借《牌组》杂志的影响力,在里世界,在各个超凡种之间煽风点火! 里世界圈子里,有一种观念,是将超凡种与大当量的核弹等同起来的。 在罗南看来,用数学公式来换算的话,核弹的理论破坏力肯定是远远强过超凡种。但在现实层面,一个超凡种能够做到什么,他已经有发言权了。 两个正面冲突的超凡种,特别是生死较量这种形式,会发生怎样的后果,往严重处去想,也着实能够让人不寒而栗。 要是按照血妖的理想状态…… 罗南还是不要想了,也不想帮忙,哪怕只是做一些边边角角的工作。 绝对不想! “血妖先生……” 血妖举起双手往下压,打断罗南的话:“我明白你想说什么,多半是‘道不同不相为谋’之类。不过呢,老弟,请你暂时先不要破坏现在的气氛。 “其实,我可以说得更委婉一些,甚至可以不告诉你,直接就事论事谈合同就好。但我还是讲出来了,这表明一种态度,一种尊重:尊重你的地位,尊重你的智商,尊重你的力量。 “把这些都摊开说清楚了,在商言商,最后还要回到条件上来。” 说着,血妖探手,拿过早放在一边的密码箱,将其拍到了桌子上。 第五百六十四章 太阳树(中) 罗南以为他遇到电影场景中,经典的重金砸脸待遇了。 有那么一瞬间,他还真想看到箱子打开,满满的都是钞票……哦,权限时代了,指望一箱子黄金可还更靠谱些。 不过,看份量也不像。 血妖没有再卖关子,对一位精神感应大师玩这种把戏,只会贻笑大方。他很快把箱子打开,并将开口转到罗南那一侧。 这一刻罗南看到的,是堆放得整整齐齐的…… 黑布。 这种布料看上去挺高级,是那种纯粹的黑色,几乎不反光,可细看过去,又有些绸缎式的密织暗纹。 质料如此,应有还有特殊的加工。罗南就确定,在这层层摞起的布料中,有着极内敛的灵波,有序缭绕,显然是经过了超凡力量加持的奇物。 除了布料以外,密码箱的上盖夹层中,还有一杆略粗的手写笔,露出半截。笔体为玉白色,套着笔帽,质感还成,同样有灵波辐射,与布料隐隐呼应。 “这是什么?”罗南都不知道这是玩意儿,当然也就毫无“动心”可言,只是好奇而已。 “密契书,我专门向密契尊主讨来的好东西。可以承载超凡力量,以它作为画纸,再用目前最有灵魂力量亲和力的‘h4-a’型有机粉末凝固加工,作为画笔……老弟,你不准备试试吗?” 罗南失笑,他当然不可能因为这种特殊料子,转变想法。不过他也不矫情,伸手拿过那杆画笔,在手中掂量掂量,又摸了摸箱子里的密契书——虽然名字挺唬人,可摸上去还是布料的感觉。 “你准备用这个做扑克牌?” 就算布料可以裁剪吧,可这质料,怎么也不像是可以在手里分合自如,且甩得“啪啪”响的那种。 “试试嘛,试试就知道了。” 血妖不刻意暴露“唯恐天下不乱”的禀性时,还是挺有趣的家伙。一副“请君入瓮”的架势,感觉随时要讹人。 罗南不怕被讹上,而且近来他脸皮也厚了,血妖让他试,他就试。 他先摘下笔帽,在桌面上随手画了两下,试试手感,也体会一下所谓“灵魂力量亲和力”是什么感觉;然后才从箱子里抽出一截“布料”,在桌上铺开。 血妖很殷勤地挪开水杯等杂物,腾开地方。 他们所在的露天咖啡座,就在港口闹市区,人来人往。二人这一番举动,也很是吸人眼球。就有几个人受好奇心驱动,驻足观看。 罗南也好,血妖也罢,都是随时能豁免外界影响的性子,都不在意。后者还开口讲解一些背景知识和基本用法: “画笔和密契书的灵波,是经过专门调和的,只要将灵魂力量注入画笔,二者就能够实现‘链接’,形成各种不可思议的效果。 “当初,密契老头强按着亚波伦签下契约,就是利用类似的手段,当然,要比咱们现在这种高级多了。” 持笔在手,罗南还真想看看能鼓捣出什么玩意儿。 在他看来,画笔和密契书之间的灵波链接结构,严谨不足,但灵动有余,好像在设计之初,就给执笔人留出了余量。当执笔人的灵魂力量加入,正所谓“三生万物”,确实可以衍生出极多种可能。 这种体现出“互动”设计的结构,可以说相当高明。 罗南开始手痒了。 他开始在心里筛选可以入画的目标,当然决不能遂血妖的意,已知已见的超凡种统统过滤掉。其实最保险就是静物画、风景画……他不擅长,而且也太不要脸了。 罗南的厚脸皮神功,终究未臻大成。 一番挑拣之后,他忽尔一笑,笔尖落下,就在这看上去极度柔软的布料上,信笔勾勒出白色的轮廓。 真正下笔之后,罗南倒是先叫了声“不错”。 这种软性布料,决不是理想的画纸。他那种速写技法,对线条细部要求极高,要是一笔下去,整块布料都跟着走,就什么都不用说了。 可这种窘事儿并没有发生,罗南完全没感觉到布料的粘软滞涩。事实上,他的笔尖和“密契书”之间,还有着一点儿极度微小的距离。完全是互相作用的灵波,托着笔尖在游走,留出了作用的余地。 而灵魂力量的注入,又使得手感得到强化——这和平时在纸上画画还有点儿不同,但和在虚拟工作区里的感觉,已经很相似了。 他在这里叫好,血妖却也在旁边挑眉毛: “牛鬼?” 没错,罗南信手画出的对象,正是不久前还在游艇甲板上涕泪俱下的“暗龙神”大人。 罗南终究是厚道人,没把那最丢脸的形象暴露出来,但他寥寥几笔,那位牛头蛛身、貌似狰狞却又低伏奸狡的形象,已经跃然而出。 “还成吧?”罗南只是试验,勾勒出大致轮廓,略得其神已是足矣,便收了笔,难掩期待:“然后呢?” 血妖呵地一声笑,打了个响指,铺在桌上的那截黑布就“嘭”地凭空燃烧。火光极盛,却又一闪即灭,热浪才让周围不请自来的观众们为之惊呼后缩,又一切归无。 只有一张卡片式的硬纸片,飘悠悠落下来。 “哇哦!” 有的闲人开始鼓掌,显然以为这是一场街头魔术表演。但不论怎样,两位“魔术师”都不可能再表演下去了。 罗南伸手,接住了飘落的纸片——这是那种6388的宽幅制式,比平常玩的牌型要大一些。 纸牌背面,是有序但不知意义的花纹;而在正面,罗南刚才绘制的牛鬼形象,已经缩到了与牌面相宜的尺寸,老老实实地趴在那里…… 周围似乎还潋滟着水光。 视觉效果不错,但奥秘决不只在视觉上。 至于是什么,罗南还没看出来——就是这样才有趣。 “有意思。”罗南拈着牌,一时倒有些爱不释手了,“这是密契尊主设计的?” “反正是他教团的特产。” “你和他很熟?” “我总共找到了两位画师,一个是罗老弟你,一个就是他喽。” 罗南有点儿……是很惊讶。 密契尊主支持血妖这狗屁倒灶的计划? 是血妖大言不惭,还是说,那位想通过“密契书”、通过这件事,谋划些什么? 罗南想了想,没有深入下去——这已经不是他擅长的领域。 既然想不通,他干脆把纸牌丢在桌上,摊牌了: “这很有趣,但绝不是我参与的理由。” 血妖一点儿都不在意:“我明白,我也没指望靠这个说服你。不过接下来,我可要放大招了。” “哦?” “我先说一个关键词:披风。” “……” 罗南扬起眉毛,几秒钟的时间,没有说话,然后背脊抵到靠背上,视线先从桌面上那一张“魔术牌”上掠过,才又看向血妖,就像是在看牛鬼不久前几乎崩溃殆尽的面孔。 这让他骤变的心情有所舒展。 “披风……对我来说,这可不是关键词,是敏感词,里面的意义非常丰富。” 有些话,罗南没必要说出来: 他有一件“灵魂披风”; 最近里世界喧嚣未尽的,甚至公海拍卖会直接相关的,则是邪罗教团的“圣物披风”; 这和他的爷爷有直接关系,他记得爷爷也曾说过相关的字眼; 甚至在中继站那种环境下,罗南也听到过类似的概念。 但不管是哪种意义,哪个层次,从别人口中,用“谈判”的口吻说出来,都是一种冒犯。 罗南毫不遮掩:“血妖先生,为了保持良好的气氛,我也可以预先告诉你一句,在这上面我比你想象的,知道的更多一些。 “如果玩猜谜,只是玩那些哄小孩的玩意儿,大家难免会尴尬。” 血妖咧嘴,露出雪白的牙齿:“看得出来,所以我把话说在前头,我尊重你,不会玩什么花巧,一就是一……罗老弟你也要承认,你对这个‘关键词’感兴趣,咱们就可以接着往下谈。 “我还可以声明,我不会玩那种空手套白狼的把戏,利用信息的不对称性,赢得一时的利润。我以后还需要罗老弟你不断的出图呢,到时候你随便卡我一下,平白还要置气,那多不好! “现在,可以接着往下谈了吗?” 罗南伸手虚引,请血妖继续。 后者并没有即刻说话,手指头轻轻敲了两下桌面,一块投影区域显现出来。 如今时间接近正午,亏得遮阳伞挡住了大部分的刺眼阳光,箱里的“密契书”也充做背景,除了有点虚,视觉效果还可以。 于是罗南看到了,投影区域中间,那看上去比较随意的摄录留影。 这应该发生在一个比较昏暗的空间里,周围影影绰绰,好像不止一个人,而影像聚焦的中心,是一本好像刚过了火的书册,看样子已经烧掉了一些,外皮黑乎乎的,整个都变得蓬松,边角处甚至还带着未完全熄灭的火星…… 不,这好像是…… 罗南的视线迅速从血妖脸上划过,后者露出了貌似友善的笑容,示意罗南继续往下看。 罗南重将视线转回投影区域。 这时,影像中有一只手伸出来,从先前的持有人那里,把这本“书册”拿过去,很随意地拍去烤焦的硬皮上残余的火星,好像还吹了口气,就在激扬起来的烟灰粉尘中,随手翻动。 残缺但也足够辨识的特殊结构,就此展现。 看着那破损硬皮边缘那一条尚未变形的活页铁夹,罗南校正了答案: 不是书册,是分页笔记本。 第五百六十四章 太阳树(三) 辨认结构不费劲,可是快速翻飞的纸页内容,已经不是低质量的影像所能承载清楚的,罗南只能确认,上面的内容非常非常的潦草,很多地方都是空白,完全成型成串的字迹好像很少…… 不过最终,翻动的笔记还是停留在了第一页,确切的说,是笔记本的扉页上。在这里,首次呈现出相对完整清晰的内容。 最重要的是,内容还是如此熟悉: 那是一组手绘的几何图形,是正四面体及其内切外接球的组合。而在这组图形的下方,是四组共十六字的短句。 罗南就是死也不会忘记: 我心如狱,我心如炉; 我心曰镜,我心曰国。 这是罗南从10岁之后就已经刻在灵魂里的十六字诀,以及用于观想的格式论图形。 如果是单单看这些,和罗南放在家中的那一本分页笔记每页上的内容几乎完全一致,最多就是字迹稍微潦草一些。 事实上,并不只是如此。 在目前所见的这张最有可辨识意义的纸页上,最刺眼的,是上面随意抹画的、有些位置已经划破纸页的混乱线条, 乍看去,好像是对书写的内容严重不满意,或者是单纯的情绪宣泄, 可是罗南心中已经有了先入为主的印象,认真分辨之下,很快就发现这些混乱的线条,其实也有规律、也是字迹! 只不过下笔时凌乱抖颤的抹画,导致字体只是概略成形。这字共两个: 披风! 罗南紧握着水杯,一动不动。 在他眼里,那模糊凌乱的线条,像是有着自己的生命张力,嘶叫着要从虚无中挣扎出来,要扭曲掉扉页上的文字图形;又像是一束直刺入大脑的电流,在记忆的阴云中,激发出了无数似曾相识的影像,如同一场脑海深处的雷暴,轰然碾过。 但最终清晰呈现在罗南脑海中的,只是一小段癫狂的留影: 那是困居在病房中的瘦弱老人,疯狂的挥动手臂,踢翻一切他能够破坏的东西,在那里嘶哑嚎叫: “火焰烧起来吧,烧透这披风的暗幕! “新神要踩着旧神的尸骨,登上王座! “来吧,来吧,看看谁是宇宙的主人!” 罗南下意识伸手,想去搀扶,记忆的虚像随即破碎,前方又是那仿佛刚经过火劫的笔记本,他想去触碰,可最终又碰了个空。 罗南的动作凝定,血妖的话音,适时响起:“别急啊,后面还有呢!” 说话间,后面拿过笔记的那个人,拈起了纸页上一点儿残余的黑灰,在指尖揉搓了一下,手又向上抬起,出了镜头,不知是干什么。 在这时候,罗南的脑子终于可以往其他方向发散一些,也就很自然地从镜头表现中辨识出来,目前手持笔记的家伙,应该就是摄录者本人。 而且这里应该有讨论……但罗南没有听到。 “声音呢?” “很抱歉,并没有。”血妖耸肩,“这东西到我这里,都不知是几手了,经过处理也很正常。” 说话间,罗南就从摄录者第一视角中看到,这家伙突然发力,很粗暴地撕去了笔记本的皮质包装,又打开活页铁夹 ,将这些附属物扔到了一旁,顺带着还有那张扉页。 剩下的,就只是完全失了束缚的活页了。 影像在这里稍微空顿了一下,也许是又一处被处理掉的谈话声。不过很快,罗南就猜到了谈话的内容,因为这个时候,影像中昏暗的房间里头,亮起了一簇红光,并从侧方射过来,看上去应该是激光发射器的低功率状态…… 但对脆弱的纸页来说,也是灭顶之灾。 红光划破黑暗、穿过了已经散开的纸页,在罗南虚拟的瞳孔中,烧起了一团火。只这一下,那些活页便被激光带起的火焰,烧了个对穿,毁掉至少三分之一。 罗南不知道,影像中的这些人,如此做法用意何在,但他的心情很糟糕,极度糟糕。 便在此时,血妖突兀说了句:“关键的来了!” 话音方落,投影影像似乎是抖动了下,光线也是忽然转暗,那些燃烧活页上的火焰,不知怎地竟熄灭掉了。 罗南不在现场,也没有声音做辅助,完全猜不出缘由,不过几乎与此同时,摄像头聚焦的区域,骤然来了个大的偏转,从乍明乍暗的残缺活页上,转到地面那个刚被丢掉的皮制包装,以及被带下来的扉页上。 暗红的光束再度亮起,这次却是正中地上那张扉页——问题是,没什么差别的材质,扉页却并未即刻燃烧,只是在上面多了一个游走的亮斑,纸页略有焦枯而已。 直到激光发射器功率转大,纸页才终于禁受不住,被烧了个窟窿,上面的图形、字迹开始被火焰吞噬,直至化为灰烬。 镜头拉近,大概是摄录的这位,想要进一步把握这张纸页的特殊性。可镜头刚拉伸到一半,又是一个剧烈的抖动,好像还有个回转的动作,只是刚开了个头,镜头视界就变得一片混乱,好像是摄录者本人受到了攻击。 “这里,这里!”血妖像是个不称职的解说,在旁边“嗡嗡嗡”地叫唤。 不用他讲,罗南也在努力地从糟糕的混乱影像中,分辨各类元素。 剧烈晃动的镜头中,还有些燃烧的光亮,借此偶尔还能看到已经飘散在空气的活页,一次、两次…… 可从第三次瞥到这些活页的时候开始,罗南忽然发现,这些飘飞的活页,似乎还在消解: 即便纸页上被激光点燃的火焰已经莫名熄灭掉了,可是明暗不定的光影中,这些活页还在持续快速地消失,好像要融进越来越具优势的黑暗里。 这不是个别现象,而是罗南窥见的镜头中,所有活页一致的趋向。 有这些还不算完,混乱的现场中,好像又掺进了新的元素——似乎有沙尘吹进来了! 细碎而密集的沙粒,不知怎么地吹入到这个房间里,击打在里面本就狼狈的人们身上。然后就是瞬间的空洞,以及迅速填补上来的血花。 这是……沙尘暴? 影像到此结束。 罗南坐在那里,像一个雕像。 血妖咳了一声:“据说这段影像,是从你们夏城那个叫角魔的家伙手里流出来……好像你们之前还有笔交易?” 角魔? 人的思维就是这么古怪,没有标准答案前,怎么都发现不了,一旦有了答 案,很多东西都能做联想。 罗南立刻就觉得,那个摄录者此前有个动作,就是拈灰抬手的那个…… 莫不就是放到嘴里品尝? 那么刚才这段视频的发生地,岂不就是被“雾气迷宫”的沙尘暴,包裹在某个未知空间角落里的七零格式实验室? 这是角魔初入实验室的留影? 罗南抽了抽嘴角,用这个动作表示他的心情:“很显然,他留了一手……这确实是一个惊喜。” “我个人以为,这段视频颇具价值,但很奇怪的是,角魔并没有交给富山拍卖行,以验证拍品的价值。” “拍品?” “没错,这样的笔记,可不只是一本喔!”血妖对罗南眨眨眼,“好像角魔用一批普通的笔记,坑了你一把?” “普通不普通,由我来定。不过从他的主观意愿上,是这样。”罗南开始口吐芬芳,“该死的王八蛋,对我们守口如瓶。” 不过这个“该死”现在倒是颇为恰当…… 血妖哈哈一笑:“既然老弟你感兴趣,现在我就说一下这本笔记的一些情报和分析吧。 “首先是背景,角魔进入贵祖父留在荒野上的实验室,将其搬运一空,这件事你肯定知道。不过,他是怎么进去的,则要和我们之前的‘关键词’联系在一起了。” “披风?” “是‘圣物披风’,这是荒野上一个小型教团的所谓‘圣物’,但谁也不知道‘披风’究竟是什么……也许老弟你有概念?” “你是说邪……罗教团?” 罗南脱口而出,不过第一个字出了半截,就给硬吞回去了。邪罗教团中的“罗”是指哪个,已经很清楚了,何必往自家身上倒脏水呢? 血妖再度挑起眉毛:“果然,你是知道的。” 血妖对罗南的认识,应该是有了些偏差。 其实罗南真不知道吴珺那边所谓的“圣物披风”究竟是哪类,只不过他已经深度参与到角魔以及天照教团后续的追杀和发掘行动中,顺便给了他们一记狠的。 还没等罗南想好如何校正血妖的认识偏差,后者倒是先一步醒悟过来: “不对吧,要是你和罗教团一直有关系,怎么可能让角魔得了手?只能是事后,天照教团在那边的行事有这么高调吗?唔,等等!” 血妖好像联想到了什么。 这家伙的脑子太好使…… 罗南不想给血妖进一步探究的机会,至少现在不行,便径直道:“直接说笔记的事。” 血妖“嗯嗯”两声,有点儿不太情愿,只能重组语言:“好吧,既然你对相关背景有了解,我们就直入正题。角魔是从邪,嗯,罗教团那里,发现荒野实验室的入口的,当时他们是一个探险队,破门而入的那种,你明白的。” 也许还有洛元,也是情报源头。 罗南握着水杯,在心底无声补充。 他忽地有点儿走神:情报方面,洛元起的作用只有更重要。 那个家伙,明明知道标准答案,却让角魔绕了个圈子,把吴珺所在的罗教团当成突破口,最后更使得天照教团入场,招惹来真神和教宗,为什么? 第五百六十四章 太阳树(完) 难道洛元和吴珺有解不开的死仇,要借刀杀人? 可以洛元的实力,覆灭小小一个罗教团,真是易如反掌,要干掉早就干掉了,为什么非要绕这个圈子? 道理上说不通。 罗南发现,这种问题,要比研究构形、超构形困难太多了。 血妖的陈述继续:“中间的过程不说了,反正是他们赚了一笔狠的,已经开始处理并分赃的时候,从一大批类似的笔记本中,发现了这些特殊的类型。然后结果你也看到了,非常糟糕的体验。” 罗南随口问一句:“糟糕到什么程度?” “第一批探险队里的所有人,只活下来一个,就是角魔,反正他是这么说的。” 那现在一个也没有……我可以这么说。 罗南终究没有这么说,他只是感叹一句:“笔记和笔记不一样啊。” “是啊,此笔记非彼笔记,我所说的这种笔记,目前所知只有4本!”血妖竖起四根手指,“角魔当时做的蹩脚实验,导致完全烧毁了一本,也就是你目前看到的这个,现在还剩下3本。” 说到这里,血妖发现罗南身前的那杯清水已经见底了,便打了个响指,示意服务员过来续杯。 罗南也不顾忌外人,反正这种事情没有哪个普通人能听懂:“剩下的三本笔记,会上拍卖会?” “确切的消息,只有一本。” “另外两本呢?” “这就是今天交易更核心的内容了。” 血妖依次收回四根手指,攥成拳头,以示重点,但又赶在罗南情绪明显变化之前,露出了大大的笑脸:“不过不用着急,我相信老弟你的为人,我们可以采用预付款的方式——我先告诉你其中一本的下落,其实也很好猜的。” 不等罗南表示同意与否,血妖已经敞敞亮亮地把答案公布出来:“剩下的三本笔记,从实验室取出来以后,送到了阪城,富士拍卖行总部。 “其中一本,你知道的,已经跟着翡翠之光号,来到了太平洋上,只等着今晚的拍卖会。还有一本,始终没有出阪城,你知道的……” “天照教团?” “很好猜是吧!只要对形势有比较清晰的了解,都不用动脑子。”血妖还是怀疑罗南,在这件事上已经做了深度渗入。 罗南则在想:角魔那家伙会老老实实把这些特殊分页笔记交给富山拍卖行?恐怕送到天照神庭去了吧。 当然,洛元这家伙,说不定也在中间插了一手——角魔究竟和洛元关系近些,还是更听从真神、教宗的命令,罗南至今也不好下判断。 血妖和罗南都在思虑,都想得很多,也都在校正各自的观点和看法。他们两人对视一眼,心念从不同角度切入,又不约而同聚合: 这么看的话,阪城那边鸡飞狗跳,似乎也并不是简单的、不太美丽的意外…… 这一瞬间,两人之间倒有些默契暗生。 类似情况下,交流更有必要。 血妖就继续讲: “据我所知,真神与教宗那两位,很着紧这东西,他们怀疑这是贵祖父的实验室里,封印秘密的钥匙,要进行深入的研究。” “我该感谢他们看重吗?” “这个老弟可以当面致意。反正,他们正着手破解笔记中的秘密。根据我所知的情报,他们对这本笔记寄予厚望,甚至认为是可以催化出最完美‘扶桑神树大神藏体系’的关键钥匙……呵,这个称谓太拗口了,我们这边,习惯称其为‘太阳树’。” “太阳树?”罗南撇撇嘴角,“很直白。” “他们的野心更直白。”血妖举起杯子,遥向已经升到中天的太阳致敬,“秃老头还算按得住,真神那家伙,可是不只一次地叫嚣,要利用这株建构在‘大神藏体系’上的大树,铺成通向真正神明的阶梯……” “哎呦,意外的谦虚呢。”罗南没有一点儿讽刺的意思,而是真的很惊讶,“我以为他早当自己是神明了。” 血妖哈哈大笑:“都是一个圈子里的人,就不要互相揭短了……神明?如果神明是那种样子,头个‘哇’地哭出声来的就是我啊!” 谈笑间,血妖将杯中果酒一饮而尽。 罗南没太明白血妖的意思。 血妖兴之所致,又评点了一番:“三大教团里面,也就天照教团大言不惭自称神明。不过呢,貌似也只有他们,很认真地划定了‘神系’,把阪城那些阿猫阿狗都塞进去,使之成神藏体系……也是太阳树的一部分。别的不说,只看这种行动力,就比密契老头和公正教团的婆娘更强一筹,反正我是这么认为的。” 罗南耸肩,没兴趣在这个话题上继续。 血妖也很快纠正回来:“不想听一下,他们有关这几本笔记的分析吗?这可是独门情报。继续作为预付款项……这种买卖,当今世界快见不到了。” 罗南抿起嘴唇,一秒钟后,还是虚引手臂,请血妖继续。 血妖笑得更开心,他知道,这笔买卖已经差不多要成了!越是这样,他越要表现出诚意: “首先,关于笔记本身。根据情报显示,这些笔记里面的内容并不是连续的,而是一种集成的产物。” 血妖将录像退回到了前端角魔翻页的时间点上,示意罗南去看:“你明白,分页笔记嘛,都是活页,随时能够抽出来放进去,调整一下顺序,乃至调整一下存储的本子,都没什么问题。 “研究者就认为,这4本笔记,很有可能是从罗远道先生,也就是你的爷爷几十年来积累的大量笔记中,抽出并集合在一起的。 “这有着非常明确的证据,就是现在我们从这种渣画质上都能看出一些,这些活页的新旧程度并不一致。” 罗南仍没有说话,但沉默就等于认同。 “这些抽出来再组装的活页,是以什么样的标准做出的选择,我所知的情报中并未显示。也许那边还没有研究出来,也许研究出来了却秘而不宣。” 血妖继续点戳录像中的模糊画面:“能看出来,里面的内容非常 的错乱,并不是秩序错乱,而是每一页上记录的内容,甚至于当时的记录人本身的状态,都非常错乱……这么说你应该可以接受吧?” 罗南面无表情,用研究人员的冷静姿态表述:“从荒野后期开始,我爷爷的精神状态确实很糟糕。” “情报上也显示,这些抽出来的纸页,绝大多数都是70年代末,80年代初的作品……往最合理也最普通的角度去想,也许是罗远道先生,或者是别的什么人,也许是你父亲啊、母亲啊,觉得这些癫狂状态下的记录没有意义,所以专门抽出来,避免给正常的笔记内容造成干扰。至于这些笔记,就是集合留念?” “……可能?” “可是,从我们这些人习惯的角度去考虑,好像更有意思——那就是这些活页本身,就是特殊的。” 罗南手里无意识地转动水杯,看血妖指下的画面,喃喃低语: “特殊?” “至少扉页是特殊的。”血妖不自觉已经掺入了他自己的判断,“你前面应该看到了,那张扉页还在的时候,整个笔记本都挺抗烧的,至少能够自动降低损伤,像是某种保护机制。不过扉页完蛋后,就瞬间失控——是失控哦!” “没错,是失控。” 罗南手指无意识地翻转水杯,速度并不快,里面刚续了八分满的纯净水,也明明还在翻滚摇动,却一滴都没有洒出来。 录像第二次进入到混乱不堪的时间段,血妖啧啧两声:“看这场面,你能确定,这是保护呢?还是某种封印?那些活页里面,好像蕴藏着不得了的东西呢——明人不说暗话,罗老弟,我这次请你制牌作画,有相当一部分灵感,就来自于此!” 罗南抬头瞥他一眼,没有回应,只是继续翻水杯,展现魔术般的控制技巧。 血妖并不在意,继续道:“据我所知,老弟你的祖父,罗远道先生,并不具备标准意义上的超凡力量,这是他无意的影响,还是有意的作为,需要辨析。但如果是后者,他便在这里展现了一种相当高超的秘术……以前,那么多人眼睛都瞎了吗,竟然没有发现?” “谁知道呢?”罗南有一句没一句地应着。 “至少你作为他的嫡亲孙子,也不知道。” 血妖咧嘴而笑:“当然了,如果不是你的存在、不是你在这短短几个月的时间里创造的奇迹以及由此形成的声势和影响,也没有人会再去关注荒野上已经废弃的实验室,也不会对这类东西进行研究,这些笔记本多半会继续埋没下去,就算是发现了,也不会过度解读……所以,老弟啊,事情由你而起,不知有多少人想在你身上找答案呢。” “哦,这种人太多了。” 相较于爷爷留在荒野上的特殊笔记本,莫须有的“新位面”,肯定具有更直接、强烈的刺激性。 罗南债多了不愁,并不在意。 倒是反过来再看,这些流落在外的特殊笔记本,对罗南的刺激也是直接的、强烈的——血妖选择的这个切入点,真特么的精准! 第五百六十五章 交际圈(上) 到了罗南这个层次,随着他对“天渊文明”的了解持续深入。要说从爷爷留在荒野上的笔记中再有什么震撼性的发现,可能性其实并不大。 罗南只是难以接受: 明明是祖父的成果、留存,为什么总是要别人发掘了、折腾了、破坏了,才轮到我知道? 是不是我表现得太好欺负了? 血妖还在不断地给罗南加固想法:“很多人会对这个感兴趣。这段录像,目前还是在小圈子里面流传,不过再往后推移几个小时,肯定又会起变化;至于拍卖会后……哦呵,说不定又是一场全新的寻宝游戏。 “事实上,天照教团已经为这件事情持续地进行准备,甚至有点儿不计代价……除了自身的破解以外,我听说,他们已经开始招揽外部人员,特别是超凡种级别的通灵者。” 这是个敏感词,罗南又瞥来一眼:“通灵者?” “有些不好进行常规研究的事物,来通个灵,找个方面,不是挺‘里世界’的吗?”血妖摊开手,“放心,他们肯定不会邀请你的。这世界上通灵者很少,但在超凡种里面,比例也不算小了。” 话题慢慢又拓展开了,罗南需要稍微整理一下思路,但同时也希望获得更多的信息。他开始认真注视血妖,不用多说,这就是非常直白的表示。 血妖又竖起了四根手指:“目前《牌组》上罗列的52个超凡种,其中就有4个通灵者,比例超过7,如果只考虑精神侧,就跳到了15以上……而且都是很厉害的家伙。当然,真神他们未必都请到,我们逐个分析哈。 “亚波伦,密契老头降伏他,据说也吐了好几口血的,可现在照样是听调不听宣的反骨仔,在荒野上独立建城,谁都支使不动……嗯,这个家伙我想真神、教宗是请不来的。 罗南听血妖连说了两回“亚波伦”,记忆深处总算翻出了更多的信息:“哈城……哈米吉多顿?” “没错,88个巨型城市中,唯一一个没有星联委驻军、没有政府官员,只贯彻个人意志的地方。” “哦,这个确实不太可能。” “是吧,再说下一个,死巫……那个婆。后面可以忽略掉。” “这个我知道。布城的通灵者,很厉害的老太太——这个是游老说的,好像在这个领域,可以说是世界最强?” “还算中肯,不过她身子骨弱,一般不出门的,能请到她的可能性也不大……可那老家伙脾气古怪,天知道她怎么想的。 “接着就是六甲了,这哥们儿年富力强,又是研究型的,说不定会对这个感兴趣。不过他是‘安百战’的副手,大部分精力都在北方防线上,跑到阪城去,还冒着得罪你的风险,可能性也不大。 “最后,就是墨拉。超级有天赋的一个麻烦女人,如果不是你的话,最早成超凡种的世界纪录,她大概可以享受很长时间。就我个人意见,这件事上她最有可能。” 罗南皱眉,墨拉这个人,他也是昨晚上才听夏城的朋友提起,好像章鱼还很迷她。 “她这人铺张浪费,开销很大,经常受人雇佣做点儿脏活儿挣钱,只要价钱给到位,不怕姿势摆不对……而且,独家消息哦,这女人前两天还在蒂城来着,好像要凑一下拍卖会的热闹。可是昨天已经往旧大陆方向去了,名义说是探亲,具体的,谁知道呢?” 罗南一边转水杯,一边将四位超凡种通灵者的名号又在心中过了一遍。现在还是老问题,他对这些人的了解实在太贫乏了…… 同样贫乏的,还有天照教团那边的行事风格。 目前为止,几乎是血妖的一面之辞,如果不是他早前还有些动作,今天和牵线木偶也没什么区别。 这无关乎信任问题,只是行事主动与否。 思索了几秒钟,罗南低头笑了笑:“也许,他们想求我也说不定……这个情报转来转去,不是也转到我手上了吗?” 血妖摊手:“你这个想法,比较奇特,那我在这里面算什么?” “没有怀疑你的意思。”罗南终于放下杯子,“不过搞研究这种事儿,不管是有心还是无意,越来越不能靠闭关造车来完成了。多方合作是一种方式,科研竞争是另一种方式,但或早或晚,成果总要共享的。只不过,未必每个贡献者,都能活着享受到成果带来的收益罢了。” 血妖微怔半秒钟,又哈哈地笑起来:“这方面你是专业的……” 不等血妖说完,罗南就又摇头:“我只是在猜测。你刚才说,当前这种特殊的笔记,只剩下了三本——我相信它们此前都是由天照教团支配的,是吧?” 对于罗南完全忽略掉“富士拍卖行”的思路,血妖呵呵一笑: “很现实。” “天照教团留下一本,自己研究;往公海拍卖会上丢一本,不管是谁拿到手,也都会开展研究……我觉得我拿到的可能性还大的。” “啧啧,势在必得。” “嗯哪,不惜杀人越货。”罗南开玩笑式地回答。 血妖吹了声口哨。 “这就至少两只研究队伍了,然后还有一本……” 罗南话音忽然断去,又进去了思考状态,足足半分钟后,才又抬头,视线直指血妖:“最后一本送去了李维那里?” 血妖连挑两下眉毛:“罗老弟,你这样做,后面咱们不好核价呀!” 这和承认了也没有区别。 血妖不是输不起的人,抱怨一句之后,立刻就要满足自家的好奇心:“老弟,你这是硬猜出来的?” “有关超凡力量的研究,大概没有谁会比李维的天启和深蓝实验室实力更强,而且天照教团和那边关系好像也不错?想要更快地获得研究成果,那边当然是最好的选择。” 血妖轻轻拍了两下巴掌:“果然还是年轻人的脑子好使……从情报贩子的角度来看,今天的生意太失败了。” 罗南微微摇头:“不敢当,毕竟血妖先生是以《牌组》杂志全权代表的身份前来。这也不算生意,算是邀约吧。” “啊哈,没错,诚意和生意终究有差别。别人都说 老弟你是书呆子、人际交往不行……今天这么一聊,我感觉潜力很大呀!” 血妖和罗南,你吹我捧,一副已经是生意伙伴的即视感——坦白讲,罗南现在的拒绝念头确实已经非常微弱了。 血妖却并未一鼓作气,敲定合同,而是又把话题给扯偏了些:“在人际交往上,我也从前辈的角度,给你,算是一个指点吧。” 他大咧咧的样子,放在最开始的时候,现在两边大概已经崩掉了。现在罗南则是心平气和,甚至还微微欠身,预致谢意。 血妖就开始滔滔不绝,传授起真经: “老弟你再怎么搞研究,也要有交际。现在各方情报机构是很发达没错,但在超凡种这个层次,圈子是很重要的,很多真正有价值的情报,根本不会外流,只会在狭小的圈子内部转悠。 “你现在的表现,一看就是从没有经过职场的雏儿……呃,好像你确实不该有这个经历,但也许你曾听你的家中长辈说过,在他们所在的单位里,总有那么几个消息源: “这里面,有不论真假,消息过耳就出口的大嘴巴;但也有像我这样,总能够抢先一步的真正消息灵通人士。这里考验的是消息渠道吗?不,是交情和信任!” 罗南听出来了,因为他刚才的“小小置疑”,血妖还是有些介怀的。可话说到这种地步,也不用再掩饰什么,他顺口又道: “那么高级的情报贩子,其实出卖的就是交情和信任喽?” “……” 血妖给噎了一下,很快就又笑起来:“没错,不过‘圈子’这个东西,大多数情况下也不是靠着交情和信任来维持的。等到你涉足的圈子变多了,就会自然而然地明白这一点。 “你绝对应该扩大交际圈,和大家多交流一下,多逛几个场子,发展各种所谓的‘交情’,甚至可以发展个炮友什么的……嗯,想了一圈儿,超凡种里面好像还真没有特别合适的。” 罗南根本不接话。 “嘿,我并不是想带坏你,只是你要明白,不管是什么样的交情,本质上就是交流的叠加。只要有交流,就可以免除掉很多不必要的猜忌,不会造成战略性误判……我们当得起这个词儿,对吧?” 这个罗南倒是承认。 “在我们这个层次,绝对不要有事儿才碰头,等到我们觉得‘有事’的时候,形势上基本上已经无法挽回了。 “要平常就玩在一起,对的,就是玩儿,非正式的那种。正式的没意思,没价值,越正式的场合,一大帮子人,就越不可能达成一致的意见。所以不要在意拍卖会,也不要在意什么圆桌会议,那只是样子货,摆给其他人,特别是没有融进相应圈子里的人看的。 “相反,你要重视,也要小心非正式私聊、酒会、赌局,甚至是小小的包厢唱k,那里面的恶意和杀意,才是最浓烈的……要去见识一下吗?” “咦?” 罗南怔了怔,很快就确定,血妖的注意力开始偏转,转向了人头涌涌的街头,某些个特殊的点位。 第五百六十五章 交际圈(中) 随着时间持续推进,赤道小岛上的猛烈日头,开始显现威力。像血妖这样敞胸露怀的家伙,占了街道上的相当一部分,怎么都算不上扎眼。 可事实就是,在街头遮阳伞下的两人,多多少少都算是人群中的焦点。 很重要的原因,是因为罗南此前的“魔术表演”,就在人来人往的街头,毫无避忌,引来很多人的兴趣——就算后面又是长时间的交谈,也有不少人往这边探头,猜测下一场表演什么时候开始。 岂不见连“道具箱”都没撤掉咩? 不过还有一部分原因,就完全是两个人特殊身份的锅了。 科罗基地周边的岛屿,可能是能力者最密集的区域之一。很多能力者都拥有佣兵或探险家的身份,在这片海域猎杀畸变种、提供保镖服务或者干脆做一些黑吃黑的买卖。 这样的大环境下,特别是在人流量巨大的商业港口街道上,难免会有人认出这两位的身份——血妖也好、罗南也罢,客观上都与低调无缘。 至于血妖现在关注的,是更特殊的情况…… “真是无**的时代啊!绝大多数只是作为数据,给某些人创造一丁儿点的价值,不过像我们这样的特殊人物,可不能就这么算了,肖像权很值钱的好伐?” 血妖和最初求贤若渴的“全权代表”,差别越来越大了。好像是“为人师”的劲头上来,有点儿露了本性, 罗南知道,不能以简单的情绪好恶处理问题,更何况到目前为止,这家伙还不是特别讨厌。为此,他也不妨配合一下: “要怎么做呢?起诉吗?” 血妖哈哈大笑:“原来老弟你也会讲笑话……得了,说到底这还是一个圈子的问题。别说这个权、那个权,归根到底,要看你能影响到的圈子认不认!认了,才是真正的‘权’!” 说着,他把杯里残余的果酒一口饮尽,站起身来:“走走走,哥哥我今天就带你去开开眼!” 罗南不置可否,也算默认。 不过这时候,装着密契书的箱子,就有些碍事了。血妖拍了拍手提箱,征求罗南意见:“这玩意儿,我让人送船上去?” 无疑,这是一个顺势定性的行为。 罗南摇摇头,便在血妖眉毛挑动的空当,挥手碰倒了桌上被他把玩不少时间的水杯。 泻水平流,桌面才多大,很快那薄薄的水层就延伸到手提箱那里,浸湿了箱子底部。 然后,箱子就缓缓往下沉。 箱子下方是硬实的桌面,可那种“沉没感”也是确凿无疑的——那绝不是幻觉,而是实实在在的现实。 好像那薄薄的水层,真的通向了一个不见底的水潭,通向了另一个空间。 一两个呼吸的功夫,黑色手提箱就完全“沉”下去了,桌面上再没有任何它存在过的痕迹,只剩下仍然平流、几乎要淌下桌子的薄水层。 “哗!” 周边那些期待二次魔术的闲人,这下真的心满意足,有人竟然开始赞叹鼓掌,要是箱子还开着,指不定就有人往里面扔点什么了…… 当然,也不是没有人怀疑:这些并不是简单的魔术效果。 对于能力者来说,这种有意无意敲破“里世界”和“世俗世界”边界的行为,多多少少是犯忌讳的。 罗南以前还真的接受过何阅音等人的提醒教育,只是离乡万里,这段时间又全是和能力者打交道,那根弦不自觉就松下去。 不过么,做就做了,他心底深处真无所谓。 血妖就更不会在乎了,他也开始鼓掌:“这是空间断层吧,欧阳辰也未必有你玩得这么举重若轻!” 罗南实话实说:“只是个小花样而已,没有什么实战价值。欧阳会长那样才是真有用。” 血妖继续鼓掌,却没有继续这个话题:“我最佩服的,还是老弟这份爽快大气,心有傲骨,不占便宜……” 不管罗南用多么华丽的手段,只要是接下了那装着“密契书”的箱子,就等于是认可了这笔交易。 血妖今天的目的已经达到了,现在无论他怎么说,都是赚的。 漂亮话才值几个钱? 罗南对此也心知肚明。不过,交易就是这样,只要你情我愿,就是一笔好交易。价值是否配平,要看各自的需求和能力。 再说了,罗南答应了做画师,可画几幅?画多久?要不要拖个稿什么的…… 这些关键细节,不是还没提么? 说白了,罗南当前还在观察,观察血妖后续还会不会放出更有价值的筹码。 “走了走了,不能总让别人看咱们的热闹,我们今天就去科罗基地的情报圈子看一看。” 血妖确实没有就此收手的意图,他甚至直接标明了接下来的目的地,然后带着罗南……转身进了这个街头咖啡座的室内店面。 清脆的垂铃声,在算不上多么安静的店面里,不起什么作用。 血妖也没指望这边有貌美女花的女侍喊一声“欢迎光临”之类,他领着罗南,径直往吧台方向去,却又无视了吧台后面老板娘的问候,直接探手过去,从吧台后面拽出一部颇有些年代感的座机电话,拿起听筒,顺手按了键盘上“”号键,就那么讲话: “哈啰,叫个车……去你家,备好酒水。” 电话还真的通了,旁边罗南可以感知到对方含糊的回答,也能想象到对面尴尬的反应。 血妖挂了电话,转过脸来,对上罗南好奇的眼神:“小圈子的私密性很强,到了一个新地方,如果没有预约,要找到并进入,当然要找最近的地头蛇……他们是外围,也可能是圈子的一部分,主要看各自的档次。” “这个算什么档?” “干儿子档。” “啊哈?” “车子来了……干亲就是方便。” 血妖伸手示意,两人便又走出店面,此时贴着街头咖啡座的边缘,已经停了一部轿车,嗯,也是看上去挺破旧,事实上也挺破旧,貌似还是传统四轮驱动的那种。 “塔卡尔是个古董收藏爱好者,他喜欢电气时代,问题是,他要靠信息时代才能赚大钱。” 两人坐起古董汽车后座,血妖为罗南介绍即将见面的这个人:“所以这是个矫情的家伙,正如他明明有个厉害的亲爹,却要靠干爹过日子一样。 “他很热衷于认干亲,这没什么,但要记住一条。”血妖面色严肃,“我们才是平辈,万万不能让那家伙给搞乱了!” 第五百六十五章 交际圈(下) 古董车子保养得不错,性能都还靠谱。 车子在拥挤的港口区也就是绕了七八分钟,罗南就到了传说中“干儿子档”的某圈子成员的家门口——某个也算不特别气派的独栋小院,离海边都还有一段距离,旧式的铁艺大门很有些年代感。 期间,血妖又给罗南灌输了一堆复杂的人际关系图,把他绕得有点晕。到最后只记住了三个关键人物,也是与这位“干儿子档”直接相关的三个大佬: 第一个是这位的亲爹,德姆上师,在旧大陆南次大陆仅有的两个超大型都市之一的梵城,是精神领袖一般的存在,也确实是一位精神侧超凡种,在上一版本的《牌组》中,占了梅花6的位置。 照理说有这样的亲爹,那位“干儿子档”应该在梵城呼风唤雨,绝不至于跑到上万公里以外的太平洋岛屿上来。而这就牵扯到与他爹同城也是同一档次的另一位人物: 肉身侧超凡种沙卡尔,号称当世最强的瑜伽技巧派大师,排名仅在血妖之下的红桃9。 沙卡尔与德姆上师是盟友关系,但却看盟友的亲儿子百般不顺眼,在一系列的矛盾冲突后,可怜的“干儿子档”只能远离梵城,万里谋生。 不过这位也算是有本事的人,到了科罗基地这边,不知怎么又交接上了他人生的另一位贵人,也就是第三个大佬: 长住在蒂城,又是星联委重要人物的白毫——也是个超凡种,血妖的《牌组》杂志,就是从他手上收购过来。 “干儿子档”认了白毫做干爹,由此巩固了关系。正因为有这么复杂又硬扎的人物关系背景,他也就顺理成章的成为了某些圈子不可或缺的功能性人物。 确实是有关键角色的架势…… 呃,他叫什么来的? 随着古董车子驶进大门,此地的主人也早早在道旁迎接,罗南却发现,自己被三位超凡种的名号和资料一冲,把眼前这位的名字给忘了。 “这就是塔卡尔。”还好血妖下车后,不忘给彼此介绍一下,顺便开 了个貌似不太那么妥当的玩笑,“他不招沙卡尔待见,大概就是因为名字太像了吧……可怜生的。” 血妖笑眯眯地伸手,揉了揉这位身高至少在两米以上的彪形大汉的脑袋。 这位肤色黝黑的壮汉,身上脸面都有着彩色的刺青,更显面目狰狞,站在那里,说是黑老大可以,说是保镖也有人信。 然而面对血妖特殊的招呼方式,他还是非常顺从地弯腰,方便血妖探手,而再抬起来脸的时候,其狰狞的面孔上,竟然能变幻出一张和善甚至有些羞涩的笑脸。 至于情愿不情愿,那就不用多说了。 血妖也把从另一边下车的罗南介绍出去:“这是你罗叔。” “……” 两边隔着车子,都静默了一下,塔卡尔仍然是那一张笑脸,看上去甚至更加灿烂,不过实在是脸上的刺青太多,灿烂过头就是扭曲了。 罗南对那边点点头,不指望什么真心实意的反应,血妖显然也是这样,根本不客气,直入主题: “看见你罗叔来了,但凡你脑子里有一块不是肌肉,也知道我们的来意。” “血叔,其实我真有点儿不明白……” “装,让你装!” 血妖点点他的胸口,扭头对罗南道:“这家伙五大三粗的,一看就是干活出力的料,只不过干得聪明些,左手倒右手,玩得很溜——没错,除了情报贩子以外,他还是这片海域的物流业大亨,各种货物,只要是最终目的在太平洋中部,十有**要过他的手。” “……” 看罗南并没有恍然大悟的意思,血妖倒是先恍然大悟了:“你不会以为,拍卖会上那些贵重物品,会跟随游轮在海上飘荡个十天半月吧?万一一场风暴过来,岂不是通通完蛋?” 罗南终于悟了:“那些拍卖品都是后面转运过来的?” “啧啧,社会经验不足啊!当然,一般二般也不会有王钰那样的家伙,没事找事就是了。” 血妖对罗南是越来越随意,看 上去也是越发地亲近。他顺手又敲了敲塔卡尔铁块般的胸口: “话又说回来,也就是因为是王钰,这批货一定会走这里——怎么说他也是你的干侄子呀!” 王钰? 那个借出翡翠之光作为公海拍卖会主会场,影响了玉川瑛介决策判断并在本次事件中扮演微妙角色的白心妍的现男友? 罗南脑子里刚成形的人际关系图一下子就复杂了好几倍,有点懵。 塔卡尔这次嘴巴裂开的幅度特别大,仍然是笑容,但是里面蕴含的情绪更为复杂,这时候即便是以罗南对于精神层面的敏锐性,也不太容易辨析清楚。 末了,这位黑老大似的情报和物流双料大亨倒是又咧嘴笑起来。这回他的言辞就略有了些硬度: “血叔,您别这么说……你们这架势,我差点以为要半路打劫。幸好你们晚来了12个小时,现在那些货品已经都到了船上,应该正在布置会场吧。” 血妖也呵呵地笑:“要不是你罗叔非要在海上做鱼羹,昨晚上也未必到不了。” 罗南不理会这对“叔侄”的特殊“情分”,只出于好奇,主动问了一句:“王钰是你的什么人?” 塔卡尔爽快回答:“他是我干爹的亲外孙。” 罗南差点就问出来:你有几个干爹? “傲慢!技术人员的傲慢!一门心思去研究客观世界,社会人际关系别说打理了,连梳理都做不好。” 也是罗南太配合的缘故?血妖越发地飘了,又拿出来好为人师的劲头: “这个王钰怎么说也算是关键人物了吧,你就没有查一查他的祖宗八代? “这家伙年纪不大,为什么能做得风生水起?除了确实有能力,天生的资本也是很重要的一环好吧? “记着了,他是姓王没错,其家族本身也是横跨军、政、商界的庞然大物。不过对咱们来说,要记得她妈可是姓白,他是白毫的亲外孙,白毫就那一个宝贝闺女,对这个唯一的血脉可是看顾得很呢!” 第五百六十六章 旧体系(上) 罗南眨了眨眼睛,等彻底消化掉了血妖表述的信息之后,终于承认: 这确实是个意外情况。 除了意外于王钰这边复杂而硬扎的背景,也意外于血妖专门花费唇舌做出的解释本身。 在罗南这里,曾听何阅音、章莹莹、猫眼、竹竿等很多朋友,说起过王钰这个人,都给予很高的评价……或者说是忌惮。但就他本心而言,还真没把王钰当成过核心人物,他的注意力绝大多数时间都放在超凡种这个层次上。 血妖的态度,多多少少对罗南是个提醒。 “王钰的话……”罗南目光从血妖处,转向了塔卡尔,想做更深的了解。 塔卡尔显然是误会了罗南的意图,快速偏转目光,只是避得了罗南,避不了血妖。 后者直接伸手,按着塔卡尔的头皮,强迫他转过脸来:“不用害怕,没想着难为你,重点是难为你有用吗?爽快点儿,你手边应该有拍品目录吧,或者干脆就是送货清单?” 塔卡尔的“硬度”被头皮上的巴掌给掐没了,刺青黑脸上勉强还保持着僵硬的笑容: “血叔……” “白毫前年就退了。他真退也好,糊弄人也罢,明面上肯定是不管事儿的。你这两年,不是都忙着舔那个大侄子的腚沟子?说不得今晚上也要去捧捧场。” “我真没那能耐当人家的叔叔。”塔卡尔的话里多多少少还是有些情绪的,只不知是针对王钰还是血妖,又或兼而有之。 不过,他很快就转移了口风:“要是拍品目录,我手边确实有……叔啊,外边天热,咱们进去聊不好么?” 血妖很亲呢地拍了拍这刺青壮汉的屁股:“早说不就早进去了吗?” “……” 罗南再没看到塔卡尔的表情,这位转身引着他们进了宅子的客厅。这里是中空跃层的设计,空间感很不错,就是包括灯饰、楼梯、橱柜、摆件等等,好像都是铜制、铁制,最重要的是,房间内外的布线也很……显眼,非常有金属风和年代感。 都不用什么空调或新风系统,整个屋子就颇显阴凉,而且坐在里面,似乎都能听到线缆中滋滋流过的电流噪声。 嗯,血妖说过,塔卡尔是“电气时代”的拥 趸,眼下看来,果然不虚。 便是论人,也很配。 罗南又转过视线,打量塔卡尔几眼。 后者保持着笑容,让它在相对合理的区间滑动。 气氛还是有点儿尴尬,至少在罗南看来是这样。还好进屋之前,塔卡尔已经安排手下,先一步去把拍品目录取出来,顺便也送来了所谓的“送货清单”,包括相应的影像资料。 躺倒任捶的态度十分明显。 血妖没再折腾他,只是示意他本人来做演示——拍品目录其实就是电子稿,他们需要的就是打开投影仪。 大家都明白事情的重心在哪里,也不玩什么虚的,直接就定位到相关的页面。血妖一副超级认真的样子,还兼指挥: “停停停,就是这儿。” 塔卡尔终究不是善类,忍不住小小的怼了一句:”血叔,这玩意儿只要登录富山拍卖行的官方网站,下一套也不难吧?你以前没看过?” “当然看过,而且研究了不是一遍两遍。”血妖的巴掌又换了拍击位置,这次是拍塔卡尔的大腿,“有些细节,还是要在你这位物流大亨眼皮底下,亲口说清楚了,才更权威嘛。” 罗南其实也看过这部拍品目录。当然,从头到尾,从开始到现在,他关注的也只有这一个页面。上面的图像自然就是从七零格式研究所拆卸下来、然后又重新拼装的设备环境,至于文本内容,则充满了阪城那边习惯性营造的夸张氛围: “恶魔科学家! “**试验场! “深蓝之暗面……” 诸如此类。 看多了就有生理和心理上的双重不适。 到现在为止,罗南也不知道,血妖让他到这里、看这份已经公开很久的资料,是什么意思。 血妖拿一句用滥了的话,表明态度:“罗老弟,要知道,魔鬼在细节之中。” “嗯?” “你再看看,仔细看,这个本次拍卖会上唯一与令祖父相关的拍品……” 罗南终究是敏锐的:“唯一?” “没错。正规拍卖,特别是富山拍卖行这种老牌子,几乎不可能临时增加拍品,那对竞拍者太不友好了。所以他们只会拍卖目录上显示 的这些。” “那……你说的笔记呢?” “就在这里。” 血妖指向投影区图像上一个非常不起眼的角落。那是在呈环形分布的设备空间边缘某个操作台上,那里确实显示,有一本打开的笔记本。 罗南一时无言,且不说此前他是否注意到这种细节,就算是现在看到了,他也以为那是某种展示性元素。 难道拍卖会上,富山拍卖行会把投影图像上的场景,还原得分毫不差? 等等,真说不准呢! “你看到了,这本笔记并不是独立的拍品,可以说它是整个实验室设备系统中的一部分,也可以说是这一套设备系统中的添头,你知道这代表什么吗?” 血妖下了断语:“有人想玩儿你!” 罗南目注投影区域,抿嘴不语。 “想想吧,如果现在是拍卖会,你坐在竞拍席上,拍卖师在台上口吐莲花,大肆渲染这套设备,还有设备之后那间神秘实验室的价值,勾起所有人的胃口……” 血妖就像是个剧情编剧,在围读会上串起整条剧情线索:“问题是,设备是死的,它被扒离了原位,甚至没有一个具体的研究对象,终究有很多人会迟疑,还会因为你的缘故,心存疑虑。 “这时候,拍卖师走到这里,拿起这本笔记,翻开它、解读它、撕开它、烧掉它,当然更方便的是播放与它相关的那段视频。接下来会发生什么?” 罗南仍不说话,视线依旧定在投影区域。 血妖咧开嘴笑:“我猜不准别人是什么反应。对于那时现场大部分竞拍者而言,其实添头多一个少一个无所谓,他们考量更多的,还是与你的关系问题。 “可你呢?如果你早早准备了相应的资金、筹码,随着这本笔记奇峰突起,拉升了整套设备的价值,你要还是不要? “你肯定要的,但原有的筹码够不够? “筹码不够了尴不尴尬? “尴尬过后滋味如何……” 血妖话音倏然断裂,原因是罗南瞥过来一眼。 就是这一眼中的情绪,血妖把握到了,他笑得更开心:“啊哈哈哈,我真的猜到了,你就没想过要走正常手续!” 第五百六十六章 旧体系(中) 血妖的笑声中,罗南依旧沉默。 倒是旁边的塔卡尔,眼珠微动,扫了眼墙壁上的挂钟,正自盘算,血妖又一巴掌拍在他大腿上: “别看了,既然你罗叔打定主意不走寻常路,你当侄儿的,怎么也要撑撑场子。” 塔卡尔这回真的一口凉气倒抽入腹:“血叔,这事情要从长计议……” 血妖却已经把他撇到一边,对着罗南竖起大拇指:“没错,相较于‘新位面’,这份拍品根本不算什么,你强行要拿走,在场绝大多数人,也不会冒着与你即时开战的风险,真的去和你摽劲儿。这个思路肯定是没错的!” 罗南又瞥他一眼,终于开口:“我没想这么多。” “不不不,要想,要多想,必须多想!” 血妖目前的情绪迷之亢奋,他开始用力挥动手臂:“你想一层还不够,还要继续往下深入。毕竟价值这东西,不一定总会在理智层面考量,情绪、现场的气氛很重要。 “不想得罪你的人,开始就不会介入。谁会与你‘竞拍’?就是不惧怕与你为敌的人……然而真抢到手对他们有什么意义?有你这样的魔星高照,谁还真能在那个荒野实验室重启研究? “所以我有九成的把握,不管过程如何波折,这套拍品最终还是会落到你的手上。但问题是,最重要就是‘过程’,是他们折磨你的过程啊!” 罗南挑眉:“折磨?” “难道不是折磨吗?你的思维和情感逻辑,与那时候参加拍卖会的人们、与那些和你作对的人们,难道会有合拍的地方? “也许你可以像捏死蚂蚁那样,捏死整艘游轮上999的人,可唯独剩下的01,也是最具有决定性的那几个家伙,短时间内你也拿他们没办法不是吗? “你不动手,憋得要爆炸;动了手,意义也不大。你能威胁他们,他们也能威胁你。然后呢,你会不断地下调心理预期,对面也在逐步下调口径,最终达成一个似是而非的协议,然后你就会发现,明面是设备,实际上是与‘新位面’相关。 “这样一来,他们就在你既定的立场上做了渗透,然后前几天中断的圆桌会议,就随时可以召开,而你已经把前沿阵地给丢掉了——没错,这是一整套的谈判手段! “他们没法打击你的**,目前没有人,至少在你‘对面’的那些人,绝对不想这种时候,在你拥有鱼死网破觉悟的时候,和你开战。可对某些特别爱耍心思的人来说,在达成基础目标的同时,破坏你的心理防线,同样是辉煌的战果!” 罗南的面部表情没什么波动,就算有波动,只要他不想,除非血妖把脖子伸到阪城去,否则还是什么都看不见。 他只是讲:“血妖先生你的意思,如果不想如他们所愿,干脆就什么都不管,直接开战了事?” 血妖呵呵地笑。 罗南也笑:“别怪我心思重,我忍不住就想,真的大打出手,感觉倒就合了您的意?” 这种程度的 坦白,完全刺不破血妖的面皮,也许尚未真正刺中他的心思。他只是撇下嘴角:“你是说我惟恐天下不乱?错了! “事实就是,打不起来的。 “你破开了拍卖会的小手续,还有一个‘大规矩’在等着你!那就是里世界乃至现在地球上通行的处事原则、成文或不成文的规矩。一般情况下,我会遵守、武皇会遵守、欧阳会遵守,对面会遵守……你也要遵守。 “这个规矩是谁制定的,你知道吗?” 罗南与血妖对视:“我不觉得有什么规矩。” “哦?你难道没有发现吗?你的能力,你的影响力,在当今世界、在这套规矩下面并没有得到充分的展露!” 血妖伸出手,指向罗南,表情郑重,像是在最权威的颁奖大会上:“你应该是一个开创新时代的伟大研究者。” “啊哈?” “从去年年底到现在,你的一系列学说,包括重构精神海洋的囚笼理论、影响能力者自主修行的构形理论、还有昨天的超构形理论。这些,本应该快速地改变这个世界,可事实上,全世界知道你的才有几个?” “嗯,一百二十四万六千九百五十九人。” “……” “现在九百六十了……开个玩笑。” 罗南一本正经地微笑起来:“我觉得大概是里世界的全部,还有一部分军政商界的圈内人士吧。” 血妖咧咧嘴角,想对这“笑话”评论两句,可最终还是话题保持在常态轨道上:“好吧,就算124万,现在地球的人口将将达到100亿,你不觉得这中间落差有些大吗?” 罗南对此倒不介意:“现在这种行政分划,就算是超级明星……” “我们正在讨论有效和有价值信息的问题。”血妖打断了罗南的话,“像你这样的‘教授’,应该是所有具有完整和成熟思维能力的人,所必须要知道和学习的对象。” “咳,言重了。” “不,不是这样才严重!” 血妖的手指开始敲桌子,一声比一声急促:“地球上所有具备正常智力水准的人,学习你的构形理论,难道不是一件好事吗?迅速扩大的能力者基数,除了加快反攻荒野的进程,难道还会导致四次世界大战?人类社会灭亡、地球爆炸吗? “我想,你应该不是那种是莫名其妙的灾难论者。” “嗯,并不是。” 罗南这一刻想到的是“中继站”,是那个天渊帝国的片断剪影。虽然他看到和经历的,很可能是那个文明临近灭亡前残留的标本,但不能否认,那段文明拥有一个辉煌而且漫长的巅峰时期。 现在的地球生存和社会人文环境,相距那个文明巅峰,应该还有很长的一段距离。追逐那样的文明水准,在可见的将来,似乎并不是什么坏事。 这个思路太远了。 罗南下意识摇了摇头,目光转向血妖,再次强调:“我不是进化灾难论者,但是血妖先生你肯定是推墙派。” 所谓推墙派,就是主张完全打通里世界与世俗世界信息屏障的那部分人。 罗南在夏城认识的朋友里面,差不多都是中立派,也就是对现在的状态基本满意,如果产生变化,也希望不要特别激烈的那一部分人。 但偶尔碰到血妖这种激进派,也并不值得意外——这很符合统计学规律。 唯一可虑的是,这位已经站上了当前地球人类进化的巅峰。 他是真正的可以说,也可以做的人物。 血妖的情绪确实很强烈,但目前而言,还是以讨论为主:“你难道不奇怪吗?如果将里世界作为一个圈子,在这几十年的时间里,这个圈子逐步打造了几十近百枚人形核弹,而且遍布军政商界,很多都是核心要员……随时可以天翻地覆,至少可以光明正大地站在阳光下面。可为什么,保守的声音占据上风?” 罗南眨眼:“爱好和平?” 血妖也翻起了白眼:“我很严肃的,老弟!要知道,人类有伪饰的需要,但绝大多数时候那只是为了获得一份群体中的安全感,这些对能力者来说,从来都不是问题。“ “这是对你们……我是说对超凡种这个级别的。”罗南结合自身的经历,提出异议,“对大多数能力者来说,伪装成正常人还是更合理、更安全的选择。” 说到这儿,罗南看向旁边的塔卡尔:“这位……实力也有b吧,电磁向能力,肉身也很强韧,非常均衡,基础也扎实,算是一方之雄,但也没有到处叫嚣自己是能力者啊。” 塔卡尔眼角抽搐,嘴巴紧闭。 突然被扒,他本能有些不适。可他一点儿都不想参与这样的讨论,只当自己是装饰用的铁柱子,站在旁边,目不邪视。 血妖一副理所当然的神气:“我就是在讨论超凡级别的问题。难道你认为,另外几十万甚至连觉醒者的水准都达不到的小家伙们,能够对整个里世界的战略方向形成什么实质性的影响吗?” “……你继续。” 血妖滔滔不绝地兜售他的理念:“人们同样也有获得认同、实现自我价值的需求,这样的需求甚至更高级,对于已经满足了低层次需求的高级能力者来说,应该说更有诱惑力。所以我相信,所有的能力者,至少是所有的超凡种,在本质上都是推墙派,谁不想让自己的资本影响力最大化呢?” “可为什么,这些起到最核心作用的高级能力者、这不到一百位的超凡种,会在低层级的需求已经满足的前提下,仍然压抑高级需求?” 没有给罗南回答的机会,他直接交出了答案: “因为中间有相当一部分人,已经是既得利益者。 “强大的社会力量、社会习惯、社会道德……当然,还有在社会中流动的强大资本,及时将这些人的能力优势变现,将他们拉进了旧有的体系中。 “他们‘现在’的收获,已经超出了对‘未来’的想象和追求。“ “他们已经是旧体系的吹鼓手了!” 第五百六十六章 旧体系(下) “畸变时代之后,星联委玩了一个非常漂亮的操作:那些家伙在地球上绝大多数人还沉浸于三战的毁灭性冲击而不可自拔的时候,在‘里世界’还仅仅是一个圈子萌芽的时候,就完成了这样一个吐故纳新的过程。 “他们成功地将早期相当一部分超凡种,纳入到旧体系中去,像艾布纳、宫启这样年龄的家伙,差不多都是这样。这些老东西,都已经习惯于按照旧体系的逻辑去思考,然后由他们再去影响下一拨人。” “随着时间的推移,这个修修补补的旧体系,正变得越来越稳固。尤其是随着深蓝平台的出现,它的容错率也在增加,制衡能力变得越来越强。” 罗南对“宫启”以及“深蓝平台”有所感,下意识就接了一句:“所以,现在的局面,让血妖先生你这样的推墙派,觉得很麻烦?” “是越来越麻烦没错。”血妖非常坦白直接,“等我想明白这个道理的时候,已经是80年代的尾巴了,我还想着找些志同道合的人,可因为密契老头儿和亚波伦那一仗,很多人倒是越发保守起来。因为他们看到了自家利益严重受损的可能。” 血妖正把话题往更广阔的领域拓展:“所谓的旧体系,也就是商品社会嘛。当然要考虑边际效应。作为既得利益者,在考虑下一步的投资的时候,总要算一算投资产出比,如果回报率不符合他们的预期,他们宁愿让原有的模式延续下去。 “有了这样的立场,有了这样的思维,在艾布纳他们看来,旧体系当然是天经地义!可在另一部分人眼里,当然包括我,就完全不是这么回事儿了。” 说到这里,血手拇、食、中指轻轻搓动,做了个经典手势:“至少我不觉得,用旧体系的终极力量,可以买通新世代的关卡。” 罗南勾了下嘴角。 这个小动作,也被血妖捕捉到了,他嘎嘎地笑起来,特别夸张:“我知道,老弟你心里面是颇不以为然的,你就是这样的性格。” “嗯,这算是政治范畴了吧,我在这上面没有 什么立场,我只是想就事论事……” “卡!” 血妖再次打断了他的话:“老弟,你这种思维很危险。在我看来,你在一句话里面,就犯了两个错误,非常致命的错误!” “啊哈?” “首先,每个具有基本思辨能力的人,都有立场。放心,我不准备混淆概念,我只是要说,如果将‘立场’视为一种‘领域’,是你的一切力量的立足点和出发点,那么政治立场就是从属于这个‘领域’的最前端、最外延,它最有前瞻性、主动性、灵活性、攻击性……你放弃了这个立场,就等于放弃了主动和先机,这就是一个极度致命的问题。” 罗南张张口,最后还是无奈摊手,让目前有点儿上头的“血妖老师”继续他的演讲。 反正多听几句又不会死人。 啧,怎么有种一报还一报的感觉呢? “我们可以参考、学习一下那些政客,他们如何放置立场呢? “他们首先会把一个最宽泛的价值取向放在最前面,这个东西是尽可能最多人的诉求的最大公约数。 “他们提出来是为了实现这类诉求吗?当然不,那只是前沿阵地。当你强大的时候,这个就是可以全力榨油的利益空间;当你相对虚弱,这个就是可以讨价还价的余地;当然如果你虚弱过头了,这个直接就是让对方勒死你的绞索。 “然后他们会放置第二层:一个稍微小一点,但仍然是相当可观群体的集体诉求,以之作为第二道防线。 “有的人会把这个当真,并且充分利用这个诉求的力量,这会帮助他的团体形成强大的刚性,但相应的转圜余地就不是那么充分,就算是获得相应的成果,分配到每个人也不是那么的可口。 “所以,绝大多数的操作者仍然只是把它当作防线而已,作为相对比较稳固的利益基本盘,和进一步谈判的筹码。 “他们会再设立第三道防线,这时候,才大概可以称之为一个‘圈子’。成熟的家伙需要维护的就是这个圈子的 诉求以及核心利益。相对而言,这是一个比较经济的设置,进可攻、退可守,不需要顾及太多的人,分配的利益还比较充分可观。 “在这样一个圈子里面,还可以大圈套小圈,左边套右边,往来横跳。就算是第一、第二道防线出现了什么乱子,甚至圈子内部有了重大分歧,他也可以比较从容的调配。 “当然这是一门学问,非常深奥的学问,无数的变化和计算从中而来。如果头脑比较清醒的话,还能够兼顾圈子的吐故纳新,形成一个活系统,那就更了不起了。” 罗南对“活系统”纯概念的兴趣,比血妖所说的其他言论加一起还要超出十倍百倍,不过随着血妖卖力的灌输,他也开始理解血妖话里的意思,便顺着话茬往下顺: “那有第四道防线吗?” 血妖摇头:“再往后面缩,就不是防线,而是绞索了。 “放到以前,那就是所谓的‘孤家寡人’。随着社会结构的不断发展,这东西几乎没有了存在的土壤,这些信息泛滥的世界,单个人确实是支撑不起来,就算是超凡种摆在这里也一样。 “退的太深,物极必反,也会过于刚性,失去了转圜余地,成为所有人的靶子。所谓受国不祥,受国之垢,便是如此。 “能够稳坐在其中的,大概只有真正的神灵吧!” 罗南嗯了声:“所以你建议……” “我们可以不用特定的词汇,但是立场,特别是这种主动的、外扩的立场必须要有。作为超凡种,理所应当在第三道防线之内寻找自己的位置,事实上我们已经在这个区域里了。 “而且,由于我们的特殊性,转圜的余地更大,影响的范围更广,对于正常人来说非常苛刻的计算,在我们这里可以大幅简化,这是其他人无法比拟的优势。 “而如果你放弃,非但优势不在,还会因为丢弃了前沿阵地,被那些更积极主动的家伙压迫过来,勒紧绞索! “你现在就没觉得‘呼吸不畅’吗?” 第五百六十七章 借壳术(上) 面对血妖的诘问,罗南没有即刻回应。 血妖还怕他不理解,手指在空气绕圈儿:“好吧,我们可以换一种说法——老弟你已经有多长时间,没有在一系列事态中,掌握主动了?” “你有没有主动去要求什么人?干涉什么人?即便那个人与你并不相干,只是因为他不合你的意,不遵守你的所希望的行事原则……” 罗南抽了抽嘴角:“我闲着没事儿吗?” “看看,看看!这就是一切问题所在!” 血妖又把桌子拍得嘭嘭作响,嗓门拔得更高:“你的阵地在哪儿?就摆在你的家门口!别人的阵地在哪儿?也在你的家门口啊! “一寸长一寸强,对方拿着大白蜡杆子戳你脸上,你还在这边‘闲着没事儿’?好啊,你说没事,那就是没事。 “大家都到这个位置了,做什么不做什么;主张什么不主张什么,早该条条框框列清楚了呀?你不说,难道还指望别人替你考虑吗? “你委屈?人家还委屈呢——我照着既定的规矩做事,你有什么不满,提前说呀?我们在那里耍花枪,上拦下扎,按着套路来来回回。你呢,闷不吭声,上来就要撕破脸皮捅刀子,有没有你这样做事的?” 血妖的表情,是一贯的生动夸张,将罗南逗得笑起来,而且笑出了声。 血妖自然也笑。只是,更靠外的塔卡尔,只觉得头皮发冷。 他摸了摸自家只存一层细绒的头顶,知道血妖如此表演,是抽取出相当一部分人的特质……在里世界,在他熟知的圈子里,这是典型,更是主流。 可血妖这是在干嘛? 此时此地,讲这些话,是存了什么心思? 没等塔卡尔想出个一二三来,罗南那边忽地转过视线。 面孔上笑容还未完全褪去,眼睛直直地看过来,看上去竟还有些青涩懵懂: “是这样吗?” “呃……” 不知怎地,塔卡尔身上瞬间就出了一层白毛汗,舌头僵了那么一瞬,才勉强开口回复:“我……那个,不是超凡 种,说不好这事儿。” 不管细节如何,血妖显然是在撺掇罗南搞事情,傻子才在这时候表态! “但你是圈子里的人呢。” 血妖毫不犹豫在他腰肋处捅了一刀。 刹那间,塔卡尔牙缝里都在渗寒气,鸡皮疙瘩从嘴角、脸面一路推到后脑脊椎。 可就算他全身冻透,在两位超凡种的注视下,该说的话也别想漏掉一个字儿。塔卡尔僵了至少两秒钟,才再次开口:“罗、罗叔横空出世以来,从来都是打破常规的。不过,不过……” 塔卡尔用力强调后面的转折:“虽然超常规,但在您这个层次,类似的事情多了,好像也不是那么……” “就是这么回事儿!”血妖大声叫好,同时用力拍击塔卡尔宽厚脊背,“没白疼你,一下子就说到点子上了。” 我说什么了? 塔卡尔努力讲出的废话,也架不住血妖的神解读:“你要表达、要主张、要把阵地架到离家门口最远的地方去! “只有别人对你的主张习以为常了,被你的要求毒打过了,真正养成习惯和条件反射了,你才算真正把阵地推到了前线去,把你的规矩渗透到现有的体系里去!” 罗南终于把视线从塔卡尔那里转回来,略有些出神,缓缓点头,但下一刻又摇头: “我只想就事论事。” “哈,这就是我刚才说的第二个错误!” 血妖又重捶塔卡尔的背脊,后者的眼球几乎要突出眼眶,就是这样,血妖也不放过他。 “不信,你问问塔卡尔,他碰到‘就事论事’的家伙,第一反应是什么?” “……” “哪儿来的沙雕,啊哈?”血妖又越俎代庖,替塔卡尔说出了“答案”。 在塔卡尔黑如锅底的脸色下,血妖进一步说明:“当然,这是对那些不成气候的小家伙。对老弟你来讲,就事论事?就事论事才是最恐怖、最极端的好不好! “不讲前因,不说后果,完全不管大伙儿过去几年几十年形成的默契、公私的往来、赊欠的人情… …就要在这一个环节上,达到最完美状态。 “因为这一个环节的完美,很可能会让很多人辛辛苦苦设计的整个局面……轰!” 血妖半抬手,十指张开,做爆炸状。 这个ose摆了三秒钟,他才扭头相询: “理解吗? “理解。” 罗南的回应没有半点儿折扣:“无论是构形、造物、绘画……其实都是如此。超构形理论中,也是力戒个别环节的过分打磨,以避免引起整个系统的坍塌。” 血妖以拳击掌:“通了!” 他打铁趁热,即刻开始给自家理论做总结:“所以啊,在咱们这个位置上,说自己中立,只是还没有触碰乃至动摇根底,那不是超脱,只是迟钝、是恶习! “你的力量难道是摆设吗?你难道还把自己等同于那些凭借着严密的规则和分工才能在社会角落里找到生存位置的普通人吗?你的力量已经辐射到了公众区间,你的意志自然也要跟上! “你已经影响了无数的人,有些事情就要在公共区域提前说明白,特别是对那些极其敏感、小气的家伙说明白。只有说明白了,才可以及早商量、谈判、处置,调节进退。 “要是到最后才发声,就已经没有了任何缓冲的余地,上去就是生死立判——在大家眼里,究竟是谁更极端呢?” 罗南又陷入沉默,盯着投影区域的拍品页面,久久不语。 “想想吧老弟……水!” “啊,是的。” 塔卡尔反应过来,忙给血妖倒了冰水,后者一饮而尽,哈出一口长气: “爽,我感觉正在拯救世界!” 神圣的光芒没有照下来,相反,天还阴下去了。 有浓厚的云层,遮住了正午的烈阳,让客厅的亮度下降了很多。投影区域更清晰,映着罗南的面孔,反射出琉璃般的光彩。 血妖的视线从罗南脸上切过,又转向窗外,若有所思。 也在这时候,罗南的声音传过来:“血妖先生,有什么比较妥当的处置方案吗?” 第五百六十七章 借壳术(中) 听到罗南的问询,血妖从窗外转回视线,反问了一句:“老弟你所说的妥当处置,是怎么个意思呢?什么标准,什么参照?” 没给罗南回答的机会,他紧接着又道:“如果按照现在通行的规矩,说白了吧,我绝对不看好你。 “事到临头了,就算你再怎么发话、主张、抗议,前面的基础薄弱,你的前沿阵地仍然来不及往前扩,别人照样是在你家门口打仗,占尽便宜。 “我相信,老弟你其实也有一些察觉了,所以你找到武皇,和她一起参会,就等于是挂靠在夏城这棵大树上。但这里面有个问题: “夏城铁三角,是那种‘立场分明’的人吗?” 血妖的言语有些歧义,但放在他一以贯之的语境中,又非常清晰明白。 “欧阳的性子和你几乎没差别,纯粹的研究人员,早先也是被人欺负的不要不要的,否则也不至于和老游那个病秧子抱团取暖。后来成就超凡种,再加上武皇,也只是罩住夏城的一亩’的名义! “呵呵,技术这东西才是根本没有立场可言,进不可攻,退不可守,反而最容易被人从大义名分上拿住把柄,越是高端的、越是涉及到根本的,越是如此……” 说着,血妖捏起嗓子,换了个腔调:“你都研究这么高级的理论了,都要推动人类的进化了,些许浮财,丁点利益,你怎么还好意思去收拢呢?” 罗南抽了抽嘴角,算是给血妖的精彩表演捧场了。不过,是他的错觉吗?怎么感觉被流弹击中了? 血妖下一秒就扫除了他的疑惑:“对,这就是你说的那个,技术研究上要合作,不能闭门造车……觉悟这么高,别人用这个理由找上你的时候,你该怎么办?” 罗南当即收回了水汽假身所有的表情授权。 血妖笑着往下讲:“要说,武皇不是这样的性子,不过大概是在欧阳的羽翼之下呆得太久了,总要迎合一番,所以她的立场也模糊起来。 “和这样的人做盟友,无论顺风局、逆风局,确实很稳,也很放心,但真的涉及到生死荣辱这块儿,至少你和欧阳,到最后都是‘极端者’没跑了。 “你们不缺乏奋力一搏的勇气和决心,可该被动还是被动,整个形势不会有根本性的改变。 “还有你,唯一拥有的那股野路子、超常规的疯劲儿,在这样的盟友影响下,其实是受到限制的。” 说到这里,血妖好像记起了什么:“哦,刚刚忘了说,当年星联委实现旧体系无缝衔接的操盘手,也是当前体系的缔造者之一,就是白毫。 “王钰是他政治资本的继承人,虽然据说这小子的修行天赋不怎么样,但在既定规则之下,又有多年累积的,老弟,你等着吃亏哈!” 罗南“嗯”了声,思忖片刻,才又道:“血妖先生,你好像很笃定,我要和那位王钰王大少对线?” 血妖呵呵地笑:“都是年轻人,多多少少要碰头的。” 罗南没有仔细去猜血妖这番话里,有多少是提醒,又有多少是挑拨,他已经不想在这种说教中折腾了,他摇摇头: “既然向血妖先生你请教,当然是对我来说有利的,能够逆转局面的……其实,我也考虑过一些对策,看上去都在你所说的‘极端’范畴内。 “当然,我并不认为我做错了,或者说,我即将要做的那些事情是错的。如果说错,是之前做事的那些人错了,是现在还想按照所谓‘规矩’往下走的人错了……我确信这点。” 明明很认真,可说着说着,罗南也笑起来。 有些话,是不必再往下说了,他没有单纯到以是非对错去衡量这个世界,不过血妖口中的“旧体系”,还有那“规矩”,说到底不过是人类几千年文明史嬗变积累下来的一些定式罢了;也仅仅是掌握权力资源的人物,所习惯的处事之道而已。 连罗南这样稚嫩、浅薄的见识,都能够窥见其根源。 他也明白自己水土 不服的原因:他自十岁之后,虽说也是屡经磨砺,但受到姑妈一家的照顾,衣食无忧,生活圈子一直稳定在平民中产阶层,远离权力阶层,从来不习惯类似的考虑。 如今骤然拔升地位,思维要跟上步调,确实还要一段时间的打磨…… 打磨个屁啊! 罗南绝不想在这种上打磨自己,理由很简单:他哪有这个时间和精力? 这不是什么神功秘笈,也不是宇宙真理,有什么要他学习追随的价值? 别人眼中的常态,他眼底的扭曲,反之亦然。 说到底,肇端还是那个“我”,是以不同的“我”为原点,铺展开来的坐标系统…… 错位了。 无论是相对客观的时空架构,还是相对主观的人心洪流,都可以如此表述。 从这一点去考虑,血妖所说的“立场”和“标准”,以及点出来的冲突根源,才是智慧的洞见,完全没问题。 罗南看向血妖。 血妖的眼睛不算特别大,也不够清亮,有些浑,这让他所有的态度表达,都不够通透,或许正因为这样,血妖的语调和肢体语言特别奔放、夸张,再加上他出色的谈话技巧,便让人有“酒桌式的一见如故感”…… 可真正视线对接、碰撞、交锋的时候,这对眼睛又给人以别样的压力,在提醒对面: 这不是个好东西哦! 以前,罗南的观察到此为止。 可在此刻,罗南却发现,在这对混浊眼球的后面,终究还是闪耀着属于人类进化最顶峰的光芒。 他忽然有了个跳脱念头:如果给血妖画像,大概知道从哪儿下笔了! 血妖不知道,罗南心思怎样,他带着罗南兜了这么大一圈子,委婉也好,老辣也罢,终究还是要有图穷匕现的一刻。 他觉得,罗南应该做好准备了:“既然你这么诚恳地讲了,当哥哥的也不能藏私,就给你提供个思路。 “借壳上市……懂不懂?” 第五百六十七章 借壳术(下) 罗南眨眼:“嗯,概念略懂。” 血妖点头:“就这么说吧:老弟你现在缺的绝对不是实力,也不是人际关系基础什么的,夏城铁三角,做后盾已经是一等一的坚强可靠,天底下没几个势力能比得上。 “但你现在最缺的,是前沿阵地啊! “怎么争取前沿阵地?现在是商品社会,咱们就用这个比喻:你做企业做得很扎实,但要在短短几天时间里做大做强,把客户铺到全世界,正常情况下,绝不可能! “如今你偏赶上了这个要命茬口,前面的举措坦白讲也太佛系,这种时候,要想迅速扩张,除了上市还有别的选择吗? “就是上市,还按着正常手续组团调查注册审计促销路演……黄瓜菜都凉了!可要是有个现成的壳子让你套上,现在签了协议,当天就能满世界的收刮资金,这不香吗?” 血妖明显在夸张,就算以罗南连薄弱都算不上的金融知识,也知道“借壳上市”不是这么容易的,甚至比正常途径都麻烦。 但理解意思就好了。 “你现在需要站在台前,吸引全世界的目光,并且在最短时间内,拥有明确的可以抵到别人家门口的发声渠道,以及实质号召。只有这样,才能让人在最短的时间里,知道你的立场,明确你的诉求,调整对你的看法。 “当然你也会得到相应的助力和阻力。圈子就是这样,有吸引的也有排斥的,有能够合作的,也有完全不对付的……可不管怎么复杂,这才是你真正可以灵活运用的谈判筹码和空间!” 罗南确实明白了:血妖在鼓动他,披上一个已经具有知名度的“外壳”,也就是加入某个组织,借助成型的力量,只是…… “有这样的壳子吗?” 罗南连不到一百个超凡种都认不全,更不用说要在他们中间画圈子、找队伍了。而他也很清楚,血妖说了这么一长串儿,绝不可能无的放矢。 他只等着血妖公布答案。 血妖却还是恨不能掰开了、揉碎了对他讲解释: “刚才我说了,划圈子找同盟,对于咱们这样的人来说,整体上是趋于简化的,不需要特别复杂严密的结构,彼此的依赖性也不算太强。 “这种条件下,百十个超凡种其实是有点多的,所以中间的圈子也就划得特别细碎。主流还是有的——现在世界的主流,就是那一帮子旧体系的‘执政官’们。他们绝大多数都在能力者协会任职,那一帮子会长、副会长、秘书长、副秘书长,你打死一片,基本上没有冤枉的,我是说基本上…… “反倒是像欧阳这种,驻守在各大城市的分会会长,品流比较复杂,有铁杆儿的旧体系拥护者和既得利益者,也有欧阳这样的中立派,当然也有野心家。 “那些主流的‘执政官’呢,与星联委的军政体系结合得最为紧密,如果没有特殊情况,保持一两百年的稳定态势貌似也没什么问题。” 现在罗南更想有一份上个版本的《牌组》杂志,看一看超凡种的有关排名和背景,做进一步的梳理——他已经通过“六耳”在搜索了。 然而血妖不等他,很快又做了进一步的细分:“有多数派就有少数派,更确切的说,有保守派就有少壮派。在目前的全球治理体系内部,还有一股逆流…… “这一脉的根子倒是不属于里世界,而是在军政体系内部。资源竞争也好,政治角力也罢,纯粹的理想和使命驱动也是有可能的……反正近些年,军政系统中尤其是在军方,形成了一股不弱的势力。 “木星基地的约瑟,安城的安东胜,都是这股势力的核心人员。他们的名字倒是有些童趣,叫什么‘竹蜻蜓’。 “这名字的意思,就是以超凡力量为力柄,充分整合里世界和世俗世界的力量,以之为旋翼,由此拉动整个地球文明的进步,这是官方的‘推墙派’。他们有政治纲领,有组织,也有基础,据说相当一部分能力者、燃烧者、改造人,都是这个派别的天然同盟。” “竹蜻蜓?”罗南又眨了眨眼,这个名字好像并不是头一回听到…… 但有一点,血妖 越是这么说,罗南越肯定,这哥们儿绝对不是推荐“竹蜻蜓”给他。 果然,血妖很快就续下去:“问题是那边太正规了,实力虽然很强,声音很响,但是组织严密,管理也非常严格。也许他们非常想吸纳你进去,也许他们也会给你相当的支持,但通过他们的渠道发声,那边必然要经过一番利弊权衡,不可能毫无保留地任由你施为。 “而且你加入进去,就是真正的陷入到了政治对抗漩涡里去,以后肯定有的折腾。 “话又说回来,在今天这件事儿上,他们又是可以有限争取的目标,甚至不用你开口,也会有人帮你,只要你不是玩得太过激……现实意义上,他们也是‘执政官’,也需要平衡。” 血妖的表述,既涨见识,也相对客观,就是圈子绕得大了一些。到现在罗南还没有明白,血妖推荐的“派别”或“圈子”,究竟是哪个? 不懂就问,出于对血妖认识水平的信任,罗南单刀直入:“在血妖先生你看来,最好的选择是什么?” 血妖咧开嘴:“你听说过星空俱乐部没有?” “好像听过。”罗南努力搜刮记忆,“似乎是一个专门介绍里世界委派任务的中介组织?” 罗南模糊的记忆中,对这个组织的印象,其实不太好。因为在瑞雯的“千分之二”事件中,那边可是有相当的下单量、接单量的。 血妖摇头:“那是外围的工作……” “所谓‘星空俱乐部’,就是一个杞人忧天的地方。” 这个声音不是发自于血妖,自然也不是来自于塔卡尔,说话的人开口时,还在屋子之外,等到“地方”一词出口,已经径自推门进来。 “一窝子自以为眼光深远的无胆鼠辈,搭配一些臆想一步登天的梦呓痴人,再加上几个揣着明白装糊涂的虎豹豺狼……若再有一位肆意妄为的人形灾殃,可就真的热闹了。” 罗南愕然,血妖白眼,塔卡尔倒是先一步反应过来,完全发自本能,叫了声: “流花姨。” 第五百六十八章 行动力(上) 进来的这位,个头不高,也就是1米6左右,但是给人的第一感觉却是身形挺拔,矫健有力。 最醒目的是她的头发,男孩子式的毛寸,却一点也不显得粗鲁,大概是打扮的原因——她穿着一身利落飒爽的女式修身白西装,只有胸口用细纱巾作领修饰,绝不缺乏女性的妩媚,却最显身姿气度,给人的感觉就是大都市金领的时尚与个性。 好吧,造成这样的感觉,本质上还是看脸。 这位女士面部轮廓相对柔和,是典型的东亚脸,年龄感不强。眉眼间距颇宽,疏朗大气,又颇为精致耐看,完全看不出来,刚才尖酸的言语出自她之口。 罗南在打量,这位不请自来的女士也迎上罗南的目光,莞尔一笑。 她的笑容与面相极搭,爽朗明快,以至于因外面阴云蔽日而显得较暗的厅堂,也瞬间明亮起来。 这是个让人很难有负面第一印象的女性。 虽然她介入话题的手段高超,罗南却不能真的接下去,而是礼貌起身,询问道: “这位是……” “我来给你们介绍:这位是万流花女士,密契教团第一大师范,享誉全球的武技大师。也是密契尊主的左膀右臂。” 血妖的言语也变得正经起来。 然而对面并不领情,笑容深了些许,好像刻意勾动一侧的唇角,这才让明朗的面容显出几分讥诮味道:“合约工,签的是劳务合同,当不得真。” 如此说法,不知是谦虚呢,还是别有隐情。 血妖的脸皮早就对这些免疫了,继续给大家套近乎:“罗南、罗老弟这边我就不用多费唇舌了,里世界不知他的,都去跳太平洋好了。 “罗老弟,流花是我认识的这帮子超凡种里面,难得的爽快人,平常也最懂得照顾后辈,哦不是,应该是……” 没等他找到最妥帖的词儿,万流花已经落落大方的伸手,罗南自然没有拒绝的道理,便也伸手与她相握。 还是那句话,与肉身侧超凡种近距离接触,就要有冒风险的心理准备。 和血妖身上那份时 刻都在嚣张燃烧的气血力量不同,万流花的气机,要平静内敛得多,不过敏锐度相当惊人,就像是一面秋毫毕现的镜子。 有那么一瞬间,罗南甚至能够感应到,自己在对方心湖中的倒影。 这并非是他的感知已经可以深入窥探超凡种的内心,而是对方一种特殊的反向映射手段。 很显然,这是一位心灵修养登峰造极的强者,虽然是肉身侧,可在精神领域绝不容小觑。 万流花的视线也从罗南脸上掠过:“很精神也很谨慎的小伙儿……年轻人就该这样,才不让人讨厌。” “……” 万流花有些老气横秋,可感觉中她并无恶意。只是罗南终究还是交际水准不够,对万流花的了解也太少,这种形势下,微笑说了声“幸会”,便有些难以为继。 万流花又对他笑了笑,松开手,转而看向血妖:“大老远把我叫来,是准备为俱乐部招新?” “是啊,两个人推荐才有效,而且流花妹子你一向最好说话……” “为什么不找武瞾?” “哎?她的资格审查通过了?我以为老巫婆会卡她一下。” “她本来就是俱乐部的顶级客户,卡谁都没有卡她的道理。与其担心那边,不如考虑一下这位直接干掉金桐的小伙子,能不能过——干掉俱乐部委员再补位,听起来是个让人拒绝的好理由。” 两人的对话里面,信息量超大。 罗南的视线转到血妖脸上,后者咧嘴,只不过与万流花的笑容相比,给人的印象就是那一口森森的白牙。 “这样,我跟你解释一下……” 罗南摇头,解释当然要听,但现在他并不想偏离主题。相较于尚需了解的万流花,罗南和血妖交流更显自如: “血妖先生你的建议,就是加入这个星空俱乐部?加入它,有助于我架设所谓的‘阵地’吗? “如果是以‘借壳上市’的思路去考虑,贵俱乐部的‘阵地’在哪里?是不是与我的立场相符……坦白说,听二位交流,我的第一印象,好像这边的意见,始终不太统一的 样子。” “呃,这么说吧,俱乐部的成员,虽然是良莠不齐……”血妖的手指,在万流花与自己之间来回摆动两下,搭配的节奏,有些微妙式的混乱,但万流花看上去并不介意。 二人的关系,确实是不错的样子。 罗南分出溃部分心力,去评估血妖与万流花的深层联系,只听血妖继续道:“……但只要是加入这边,先期就有一个共识,也就是前提条件。” “共识?包括我在内?” “当然,老弟你可以品品,仔细品品:我说,地球的超凡力量源头,是建立在虚无的基础之上,并没有原发的根本土壤。所谓的源头,当来自于地球之外……你认同吗?” “……” 罗南看血妖,血妖也看罗南。 万流花则饶有兴味地看这两位,过了两秒钟,罗南点点头,回应得轻描淡写: “挺合理的。” “合理与否,并不重要。”血妖大力摇头,“老弟,我再说一遍,合理与否,一点儿都不重要。看看从古到今,特别是从近代到现代的政治活动,还有维护旧体系的那些‘执政官’吧,这些政治动物,他们从来不追求‘合理’,而只看重‘合规’,合乎他们制定的规矩。 “主流的力量、主流的思想、主流的规矩,主宰了一切。 “问题是,老弟你现在没有任何可能进入主流派别,至少在今天晚上,注定就是一个少数派。少数派要怎样来构建自己的阵地呢? “实力当然要有,但在彼此都属于‘核弹级’的情况下,已经不是主要的了。你应该看过那些新闻,在议会里,在各种公众的政治场合中,谁的主张最能被人记住?” 血妖自问自答,快速表述:“除了执政者,就是那些嗓门超大,伸手超长,标新立异,最擅长吸引眼球的家伙。 “这还不够,纯比嗓门,谁怕谁呀?归根到底还是人多的更占优势。那么,在这上面再加码,就要看那些具有直接行动力,不但会吼,还会动手的……” “小丑?”罗南的回答纯属本能。 第五百六十八章 行动力(中) 血妖大笑:“老弟,脸皮薄了,路也就让你给走窄了。我明白,老弟你是‘教授’,以后指不定也是万世师表的人物,太下作、太无赖的事儿你做不出来。可在这种形势下,不借壳子也就罢了,真要借壳子,不就是要选这种,至少给人的感觉是这种的?” 罗南看向万流花,发动灵魂叩问:“星空俱乐部是这样的?” 后者微笑耸肩。 “喂喂,看这里,万大师范对谁都是合同工态度……咳,当然,那是因为她专注于传道授业,行事中正客观。” 不管是真心的也好、故作姿态也罢,看得出来,血妖对万流花,是有那么几分忌惮,措辞也讲究了许多: “当然,咱们也决不是要在众目睽睽、大庭广众之下厮打,让人看笑话。你也知道,这么做法的,多半那种大脑空空,提不出任何有益的、可行的见解,只能奔着纯粹坏事去的……我们这边不一样啊。” “那是哪样?” 自从万流花走进来之后,屋里面的人就都站着了。罗南也没有再落座长谈的意思,现在不管是谁,都到了图穷匕现的时候: “血妖先生,虽然我对大局的理解不深,对星空俱乐部也缺乏了解。可从你们刚才的话里,也有了一个初步印象:貌似贵俱乐部,并不算是一个特别严密的组织,也称不上你口中的‘圈子’? “密契尊主、万流花女士、血妖先生您、死巫、武皇陛下……还有金桐,就我听到的这几位,说是大家平常一起喝茶聊天我信,但要结成一个彼此协调互助的、有着明确‘阵地’的利益甚至政治团体,还差得有点儿远吧? “你花了很大的力气,向我灌输,我现在需要的是一个可以与主流的旧体系‘执政官’们角力的‘前沿阵地’,一个现成的腾挪空间——我觉得这是个很好的建议,非常有启发性,我愿意相信这样的做法是有效的。 “可是在招揽的时候,你总要给我指明白,贵俱乐部的阵地在哪里?是不是真的对 我有用?我加入这个,能不能获得你们的支持?有多少人支持?能支持到哪一步?” 罗南连续的问题冲击,都轰不破血妖的面皮防御,后者仍然保持笑容,摇动手指: “老弟啊,我所说的这些,只是理想状态而已。你且试想,现在的地球上,88个大都市实质性自治,星联委名义上主持世界政府,其实手里面只有蒂城等有限几个城市资源,还有一支空天军,算是硬货,根本没有统一的强制力。 “这样散落的局面,按照常理,早该是各吹各的号,各唱各的调。什么里世界、能力者、超凡种……类似的概念,随便哪个城市漏个口子,以当代的信息传播能力,播散全球能花几天? “可事实就是,到目前为止,里世界与世俗世界之间,仍然存在一道无形且坚固的高墙,信息时代的传播力,败给了现实社会的权限壁垒,sca切分了社会,而更高层的力量控制着sca。 “还有层层渗透人心的媒体机器,将超凡力量与荒野、畸变等概念刻意混淆在一起,让数十、上百亿的智人生命,对发生身边的超凡事件置若罔闻,甚至从懂事的那一天起,就已经丧失了对相关事件的判断力和解释权。 “这说明什么?这说明旧体系的执政官们,他们所占据的资源比你想象得还要丰富,所做的事情比你想象的还要坚决、严密、彻底——他们是真正的主流,一个人类历史上从来没有出现过的强大利益联盟,政治、军事、资本还有超凡个体的力量有效结合! “在这样的主流力量下,任何反对派都是很难冒头的。我刚才所说的‘竹蜻蜓’,也是在主流力量内部分化出来的一股逆流,本质上还是主流的一部分。 “所以说,现阶段要想找到一个能冒头、敢冒头、而且冒了头还不被拍死的‘在野党’,根本就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这世界上,哪有现成的、送到嘴边的馅饼呢?” 看血妖“出尔反尔”的操作,罗南并不生气,人家本来也只是建议,并不 是真要跳出来做救世主。况且这么**,也让罗南对他目前所面临的形势,有了更深层的理解。 他很耐心地听血妖把长篇大论讲完,然后挑眉询问: “所以,说到底,我还是需要现场做馅饼、挖阵地是吗?区别只在于,是我一个人挖,还是和你们一起挖?” “bgo!”血妖用两种方式表示赞美,“一击中的!” 罗南仍不生气,却忍不住翻个白眼:“那你们究竟有几个人啊?刚才我听到的那几位……也未必是一条心吧。” 这回都不用血妖再回应,旁边的万流花女士,已经用冷笑声,给出了注解。 血妖保持笑容,满面春风:“罗老弟,还记得吗?我说过,正式的场合是决定不了大事的,特殊的小圈子才具备决定和主导力量;我也说过,相对于普通人的传统圈子文化和技术,我们这些人形核武器的圈子运转会更简单,一个圈子的必要成员会更少。 “对于这样一个圈子来说,全球近百名超凡种明显多了。我们取最活跃的那些,五十多个,也超标……而且些人注定玩不到一起,所以五十多个人,形成大大小小,互相影响、部分重合的七八个、甚至十多个圈子也不奇怪。” “哦,也许吧。” “这十多个圈子里面,绝大部分人都在旧体系之中的舒适圈里,没有任何改变的心思,他们互相影响、互相链接、环环相扣……剩下的,有想法、有动力、有勇气、而且还愿意抱团成圈的人物,你能找到三五个,已经是相当惊人的规模了,不是吗?” 罗南点头,血妖这张嘴巴呦,确实很厉害,不管正说反说,都是对的。 不过经过这么一串长谈,罗南也终于把握到了血妖的核心想法: “明白了,所谓的‘借壳上市’,不只是你要我借‘星空俱乐部’的壳子……你还有你那个‘小圈子’,也准备借我这个壳子,在这个节点上发作起来! “你们这是有什么大行动?” 第五百六十八章 行动力(下) 感觉是个大事件! 罗南回忆与血妖见面以来,收集到的那些信息。不说别的,单只论血妖言语中涉及到的那些人……这个其实也只需要一位就够了: 提供给血妖“密契书”,又同意充当其画师的密契尊主——即便是以罗南贫乏的认识,也知道这位已经站在世界巅峰的超凡种强者。 如果非要给地球上的超凡种排个位次,再怎么限定条件,这位老先生也无论如何不可能掉出前五。 相比之下,血妖的份量反倒有些够不上了。 当然了,血妖这人,所说的话可信但不可全信,把时钟拨回五分钟前,罗南肯定还是将信将疑。问题是,血妖私下邀来的万流花现踪,就把这份怀疑给打消了一大半。 剩下的那些,也仅仅是因为他对万流花本人的陌生,而导致的些许残留。 这点儿残留也没什么,他此前是不认识万流花,可超凡种本身做不得假,且想来血妖也不至于拿这种一戳即破的谎言来晃点他,回头问问武皇陛下,甚至问问章莹莹,也就是了。 既然血妖所说的大半是真,那么,他所描述的这件事、这个明显已经超出了个人恩怨范畴的大事件…… 罗南自家的壳子能不能装得下? 都不用费心去想,罗南就已经知晓答案。 果然,相对于永远送不到嘴边的馅饼,还是冷酷现实更容易与人保持亲密距离。 罗南一时半会儿也猜不到密契尊主和血妖等人的谋算,只能是凭借此前获得的片断信息胡乱猜测: “你们是准备乘势而起,惊艳亮相,然后放一个大内讧术,让大家把彼此的狗脑子都打出来?” 此言一出,血妖还没怎地,倒是旁边看上去比较矜持淡定的万流花,轻咳着笑出声来:“啊呀,比传言中可爱多了。” “……” 血妖竟然没否认,又或者纯粹是顺着罗南的话茬胡说八道:“狗脑子什么的未必能看到,其实我们只是想挑破一些脓包,暴露出一些伤疤,催大伙儿早治早好,仅此而已。” 罗南就盯他。 血妖耸肩:“好吧,不管是什么样的情况下,按照别人的规矩做事,最后还能称心如意的,唯有受虐狂和舔狗。从这个论点出发,你要说我们唯恐天下不乱倒也没错……实在是现在的规矩太不友好。 “我们需要改变他。这种事情,一个人做不到、撑不起,而要号召起亿万人,且不说成功率多少,咱们也不是那块料。 “这样,我们既退回不到最原初的那个点,也无法实现最终极的普遍,那么就不妨追求一个暂 时圆满的小圈子……做出这种选择最正常不过了。” 罗南不理会血妖的终极解释,他只是问:“你们想怎么改呢?” “呵呵,这个就是核心机密了。”血妖对罗南使了个“k”,在后者的恶寒反应中,他嘎嘎地笑,“其实也没那么玄乎了,只不过为了尊重现有的同伴,也追求效果,需要尽可能地限制知情者范围。当然,如果你也是‘同伴’,就肯定没问题!怎么样,加入吗?” 既然你都这么说了…… “不加入。”罗南的回答简单直接。 血妖“啧”了一声,倒也不是特别惊讶:“要不咱再交流一下,说个理由?” 罗南“嗯”了声:“血妖先生你说的,确实是非常有用的信息,也是很好的思路。不过,我在想,你提出来的这些东西,圈子也好、借壳也罢,最后都是需要做利益交换的,对吧?” “差不多吧。” “那么偏不凑巧,今晚上,有关我爷爷的实验室设备、笔记,也许还有其他相关的种种,每一样东西,我都不会……也不允许任何人把它摆上货架。” “喂,这些东西可不在我们利益交换的范围内,我们是很尊重同伴的底线的。” “那就更不凑巧了——我很年轻,我不成熟,所以我的底线可能非常任性。” 罗南对着两位超凡种摊开手,很快又攥起拳头,像天平那样上下摆动:“其实这里还有另一个原因:血妖先生你此前描述的、讨论的东西,都不在我擅长的领域,这让我无法做出能够说服自己的判断。” “问题是你很年轻,可以学……” 罗南打断他的话:“血妖先生,你觉得我是天才吗?” 血妖微愕,随即大笑:“如果你不是天才,现在就可以把这个概念从人类语言中抹掉了。” 对这种过誉之词,罗南只是摇头:“事实,单只是研究构形与超构形,我的精力、计算力已经差不多要到极限了。在我擅长且持续钻研的领域,都还做不到尽善尽美,又怎么可能去轻率开辟新的、同样深奥的领域呢?” 血妖还在劝:“尺有所长,寸有所短,大家可以取长补短,互相依靠嘛!” “这就回到更底层的问题上来了:血妖先生,你觉得,我应该依靠你吗?我能够无条件地信任你吗?” 血妖微怔便笑,但回答终究含糊起来:“信任本身就是一个虚无缥缈的东西……” “在不擅长的领域做判断,同样也是虚无缥缈的。那我们找个实际点的,刚才万女士讲了,武皇陛下刚刚成为俱乐部的核心成员,她参与了这件 事吗?” “……并没有。” “我想也是,那我就对标这个实质性的参照系好了。”罗南用非常随意又颇具说服力的理由,给这件事钉上钉子。 “拍卖会也好、圆桌会议也罢,我乐见于诸位,将今晚上的即定议程砸得稀巴烂,你们不动手,由我来也一样,大家总还能存一份默契……至于能不能实现效果最大化,能不能跟上彼此的节奏,就要看咱们的默契程度如何了。我想,血妖先生你多半也是这么想的吧。” 血妖看向万流花,后者微笑不语。 到了他们这个层次,但凡是要点儿脸面,死缠烂打之类,就压根不存在的。更何况,罗南也把这里面的关节,差不多点透了。 血妖真的要把罗南拉进他们的圈子里吗? 恐怕不是的。 就算他真能口吐莲花,说破了天去,大家也只是头回见面,凭什么罗南要听他的、信他的、按他说的去做? 这种成果,但凡血妖有点儿起码的自知之明,也不会去奢望的。 说到底,这只是一次大事件前的“通气”罢了。 罗南没有让血妖给忽悠瘸了,血妖却是做戏做到底,和真的似的,大力“嗨”了声:“行吧,老弟你有主见,我们也没有硬拗的道理。不过万大师范人都来了,条件齐整,单纯加入星空俱乐部总没问题吧?这个圈子虽然有点儿乱,不过能像武皇那样进来,大家共享一些资源和信息,慢慢地增进友谊和信任,不也挺好么?” “当然。”罗南仍然爽快。 血妖就拍了巴掌:“好,加分题没有攻下来。但这结果比预期的已经往前推了不止一步了……老弟啊,咱们还是天生投契的。” 罗南低头而笑。 然而,血妖很快又扯了根旁枝出来:“大家要真成形成圈子,结党成派,仍需要一个过程。不过呢,此前我们可以选择做一些事情,增长些交情。” “嗯?” “老弟你都人来了,大侄子也认了,也算是圈子的一员了,这份关系,该用的就要用……” “大侄子”塔卡尔这段时间吃瓜吃到撑,总觉得自己知道的太多了,正愁眉苦脸回头怎么消化,冷不防又被点了名,当场愣在那里。 血妖伸手,没有点他,而是指向投影区域的拍品目录页面,偏偏话中主题与之无关:“怎么长交情呢,一起同过窗、一起扛过枪、一起……啊那个抢!” 在万流花的目光下,血妖强行改口,笑容则愈发灿烂,露出森森白牙: “当然了,超凡种的事情,能叫抢么?” 第五百六十九章 提前到(上) “哎呦,喜新厌旧的技能经验狂涨吧?一个转乘的空都能让你给抓住,转眼又勾搭住了两个超凡种?” “咳咳,言重了。”罗南瞥了不远处两位同行者,果断切入正题,“我就是想请你知会武皇陛下一声……” “老板那边你不用担心,本来就是过来打辅助的,至于你这位主将是莽一波还是送一波,她才懒得管呢。我只不过是站在朋友立场上,告诫你一声,不要到最后被人沉了海就ok了。” 还没等罗南回应,章莹莹又醒悟过来:“貌似这也无所谓?啧,突然发现,不管战略上怎么样,你在战术上压根就是在耍流氓啊!我们这些外围人员,都要比你来得危险!” 罗南就笑:“也不至于,要是当面被打碎了,以后在里世界各位同道面前,这张脸就要贬值了呀。” “哎呦?什么时候罗猿外也开始讲究这些了?” “刚学会的,不讲究的总是会比讲究的受欺负,不管是真讲究还是假讲究,让其他人知道我讲究这个,至少在他们做出不讲究的事儿之前,也要考虑是不是要讲究讲究。” 有感而发之下,罗南说了一长串绕口令,直接把章莹莹给绕晕了。他也不多聊,结束了通话,长吁一口气,视线穿过商务机的舷窗,看下方漫漫云海。 此时他正在以12马赫的时速,横向切过中太平洋那条只存在于概念上的日期变更线,往回跳了一天,进入了5月15日。 不过由于人为区域划分上的原因,这条日期变更线,向东方有一个较大的凸起弯曲,所以随着商务机持续向北,他很快又要再穿梭到5月16日…… 别问,问就是惯例,问就是规矩。 就算是超凡种,想要按照自己的意志,强行使之变更,也只有闹得灰头土脸的下场。 “看吧,这就是规矩。”血妖仿佛也具备某种能够窥探人心的能力,适时在旁边说了一句。 也就这么一句,再多就显得嘴碎了。 罗南却不可避免想得更多。 显而易见的,旧体系里面承载了很多有用的必要的东西,不是真到了无以为继的地步,谁也不愿意把旧体系砸个稀巴烂,在一片白地上艰苦重建。 现在的世界,已经进入无 以为继的地步了吗? 显然没有。 那么,这个在原有基础上,完美吸纳了超凡种力量的旧体系,它的向心力,它的坚固程度,要比罗南最早设想的还要强大得多。 至少他要做出这样的准备。 他现在失败不起,那种螳臂挡车式的惨败,更是会造成无法接受的后果。 刚才和章莹莹只是说笑,但是如果所描述的那些真的变成了现实,罗南这辈子恐怕都没有再笑出来的机会。 这和他是否真身在此、是否有性命之忧没有一毛钱的关系。 不管怎样,准备都要更充分才行。 他的视线由散转聚,直刺入舷窗外的云层,当然这只是表象,罗南在精神层面的转换和运作,区区一具水汽假身,还真的没法体现出来。 血妖本来还想和罗南再聊一下后续行动的相关事宜,但看到罗南这个样子,也就没必要惹人嫌了。 他的视线从机舱内其他人的脸上扫过。 本来没必要来但还是登上了商务机的万流花,这时候又是一副置身事外的模样,戴着耳机看投影区域在格斗录像,权作消遣。 稍微侧偏一些,机舱里块头最大的那个,也就是这架商务机的主人,塔卡尔先生,却在拼尽全力消减自己的存在感,从头到脚都在为“坐立不安”这个词儿代言。 血妖就乜眼过去:“我这边没堵你的嘴,你罗叔也没砍断你的手脚,你该做什么就做什么,至于拿出这种样子丢人现眼吗?” 那我究竟该做什么呀? 塔卡尔很想这么问,却实在没有这份胆量。 话又说回来,难道他不知道该怎么做吗?在血妖说话之前,他早就把该传的信息传出去,该做的安排分派出去……如今心里头千回百转,嘴里嗫嚅含混,说到底不就是想求来一个承诺,讨一个护身符吗? 可就算是用他已经发僵的脚趾头去想,机舱里的三位也不可能许给他这个…… 这就是命。 身为超凡种圈子的外围小跟班,平常千好万好,狐假虎威之类的手段玩得滴溜转,大把大把的票子往怀里搂,可一旦涉及到核心问题——圈子与圈子之间、超凡种与超凡种之间的矛盾和纠葛,就要有被扒一层皮 乃至送命的觉悟。 这并不因为他是超凡种的直系血脉而有所例外……唔,也许他能够活到现在,还真与之相关。 那些在圈子里来回打转的资深人士,很清楚如何把控火候,绕过雷区。 但今天这出,情况又不一样。 除了血妖这种深谙圈子规则的老油条,还有一个啥也不懂、且热血上头的毛头小子。 最要命的是,这个毛头小子一直以来,都以“人形次声波阵列”的名号享誉全球,是名副其实的大范围无差别大杀器! 塔卡尔在科罗基地都觉得不保险,更不用说直接被拎进了台风眼…… 这回真的糟糕了! 塔卡尔恍恍惚惚,以至于有人开口叫他都没听见。 下一刻,血妖把桌面上纯摆设用的烟灰缸砸了过来……当然只是顺手。 亏得如此,塔卡尔不至于被砸个满脸花,纯凭本能接到,整个人就是一个激零,猛地站起身: “血叔,您吩咐。” 血妖笑得慈祥:“年轻人要眼勤手勤腿勤嘴勤……心也要勤,是你罗叔叫你。” 罗南面无表情地看过来。 另一边的万流花,因为塔卡尔的大动作干扰了投影效果,略有些不满,但也只是瞟去一眼,继续看她的格斗现场。 塔卡尔短时间被三位超凡种的视线轮了一遍,整个人都要虚脱了,而心里头的那份怨念,也给踩平掉,当下摆出笑脸,小心翼翼侍候着: “罗……这个罗叔,您有什么安排?” 罗南“嗯”了声,也是在组织语言,明知故问了一回:“你是电磁向的能力者?” “是,罗叔目光如炬。”早先就被罗南扒了皮,塔卡尔也没什么可遮掩的。 偏偏血妖嘴碎:“这小子心眼儿多,会做人,当初金桐给哄开心了,还指点过他呢。” 面对哪壶不开提哪壶的血妖,塔卡尔连愤怒的力气都丢掉了,只能全力保持僵硬的笑脸。 罗南也没有什么额外的想法,只是点头:“怪不得呢,形神框架有点儿相似,原来不只是同为电磁向的缘故……这就好办了。” “……” 塔卡尔整个人都不好了。 第五百六十九章 提前到(中) 午后两点,日头最高的时候,天色却以能够目见的速度暗下去。厚重的云层分隔了日光和海面,只在海天边界处留下了一道模糊的光雾。 缺少了直射下来的阳光,行驶在洋面上的钢铁巨轮周边骤然间阴凉了许多。 没隔多久,有一架商务机穿透云层,在空中略加校准,便向着这艘巨轮俯冲下来。顶层甲板上变得更加忙碌,隔着几十米的距离,都能听到那边的喧嚷声。 不知是商务机搅动的气流,还是趁机肆虐的海风,倏忽间,冷风吹面,岳齐不自觉打个寒颤,在他身边,儿子岳争干脆打了个喷嚏。 两人的衣着都很休闲,岳齐还穿着长袖褂,岳争这边,只是穿着一条沙滩裤,裸着上半身,披一条浴巾意思意思而已。 之前岳争还在游泳池那里玩了一圈,和那些正日光浴的漂亮女人厮混,结果被保镖强拎回来,仍自悻悻。要不是那一下喷嚏,说不定已经和保镖争执起来。 当然,这个保镖绝不是跟在他老爹身边十多年的老刘,而是到这艘豪华游轮之后,临时派给的货色。 岳争已经在琢磨,让老刘出手,教训一下这个临时工,给自己出气。 问题是,一向照顾他的老刘,此时便如泥雕木塑一般,只在自家老爹身后当个有呼吸的工具人。 至于岳齐本人,对于临时工保镖的行为,也没说什么,反而回头训斥自家儿子:瞧你穿的什么样子!现在是怎么个情况,别人不知道,你自己不知道吗? 岳争本来就不爽,一听就毛了:我穿这身怎么了?难道让我穿病号服出来?非要我躺在icu里你才满意是吧! 岳齐勃然大怒,就想一脚踹飞这个不肖子,可看孩子比半年前瘦下太多的面颊,怒火就闷在胸口。 恰在此时,手环震动,见到来电人名,岳齐更不好发怒,只伸手虚点了岳争两下,给予警告,这才调整一下情绪,接通信号,语气一下子温和起来: 琴琴,你那边正上课的吧?怎么打电话过来了? 你哥?他 好着呢,没心没肺,刚才还在泳池瞎折腾,哪有闲接你的电话? 和贴心小棉袄多聊两句,岳齐心里的燥气也消去不少,扭头主动给岳争提醒了一句: 你妹妹的电话,漏接了吧? 接什么接!一天好几个,怕临终关怀赶不上点儿啊? 我 女儿在那边,岳齐的脏话没说出口,但那一脚终于是踹出去了,把岳争踹了个趔趄。 岳争这段时间却早已经皮实了,懒得回应,扭头就对刚把他拎回来的临时工保镖说话: 你们的志愿者就这待遇? 临时工保镖冷漠以对,制式的黑西装和墨镜,没有任何创造性,也遮蔽了一切的人性反应。 岳争则已经开始给自己加戏了:看看,说到底就是小白鼠呗!那你们别把我放出来呀,装笼子里面多好! 岳齐只觉得心口痛,偏偏远隔重洋的女儿还在通话中,不好让她担心,只能顺口安慰:算了,不接就不接吧,他现在就是紧张,整个人都拧巴了。其实克莱博士的技术已经非常成熟 说着这些已经熟极而流的老掉牙的话,岳齐的意识都有些恍惚。 自去年跨年夜,岳争确诊畸变感染以来,为了把这个不争气的儿子扳回到正常的人生轨道上,岳齐已经使尽了浑身解数,用上了所有的资源,甚至抛家舍业,带着岳争满世界求医问药。可事到临头,他仍然要凭借这些无意义的套话聊作安慰。 身为一个地域大型药企的掌舵人,他多多少少知道一些情报,也确实相信克莱博士及其实验室在人体畸变和治疗领域的研究实力。 只是,畸变时代以来,畸变感染本身就是一座随时可能倾颓却又难以攀爬的险峰,更不要说,二期转三期的关键节点在这个领域中,全世界99的人都是聋子和瞎子,他除了盲目相信这种最顶尖的研究所,还能指望谁呢? 这些想法,无论如何都不能让女儿知道,岳齐就强行舒缓语气:他不接也没关系,还有我嘛要不要看看 你哥的熊样儿? 说着,他也不管儿女们同不同意,便点开投影视频功能,准备让兄妹两人见个面,冲淡一下目前的糟糕气氛。 还在调试角度,旁边的岳争已经面目作色,显然是还在犯别扭。 但这件事不取决于岳争,甚至也不取决于岳齐或岳琴,而是直接由旁边面目严肃的临时工保镖宣判: 例行查体时间到了。 说话间,临时工保镖直接做出了请回的手势。 呵呵,小白鼠要进笼子了。 岳争这回倒是出奇的配合,冷笑一声,扭头往回走。他已经走到临时工保镖背后,却又折返回来,拍了拍这名壮汉的胸口: 很快我会咬开笼子跑出来的。 临时工保镖根本没有回应,依旧表情欠奉,转过身,跟在了岳争后面,对另一边岳齐也视若无睹。 岳齐看着这一幕,有些发愣。 爸?那边的岳琴很疑惑。 没事,你哥要去查体别担心,咱们回头再联系。 匆匆挂断通讯,岳齐往前抢出两步,要跟在后面,但稍稍思量,便让老刘先跟上去照顾。 老刘有些迟疑:董事长? 没事,小曾也没多远,我让他过来就行了。 岳齐看着岳争和老刘的身影消失在视线外,这才找到一个人的联系号码,拨了出去。 史密斯,是我。 嘿,约克,我正想联系你。 作为吴越制药在新大陆的重要合作伙伴,史密斯与岳齐的私人关系也相当不错,当即叫起他擅自给岳齐起的呢称,难掩兴奋:快过来吧,先来展厅,今天的场面太棒了,阪城的小意外没有影响到这场伟大的交易会。 我看到了很多大人物,他们甚至提前到达,我本来以为,要在20点以后才能看到这些行走的金钱和权力。 岳齐现在没心情与人逗趣,他深吸口气,郑重开口:史密斯,你知道现在的情况,我必须要再确认一遍 第五百六十九章 提前到(下) “确认?” 史密斯想了一下,才明白岳齐在说什么,然后他就笑了起来:“没有必要,我的朋友。我理解一个临近手术的患者家属的心情。当然,你们家的小男孩需要准备承接的,也并不是一台简单的外科手术……但无论是什么,总要他真正的走进实验室、躺在手术台上才算经历不是吗?” 岳齐皱起眉头:“今天晚上,史密斯,就在今天晚上!” 史密斯依旧在笑:“听我说,伙计!你先确认一下你的孩子在不在你身边,不要让你的焦躁情绪影响到他。” “他已经被那个看守带进笼子里去了。”岳齐脱口而出,但很快就觉得过于失态,喘了口气,尽可能的用平缓的语气回答,“他并不在这儿。” “那很好。” 那边的史密斯保持着轻松自如的状态:“我相信很快你就会用最良好的心情回到他身边。现在你只需要理解一件事,我以前曾经强调过的: “他是c选项,老伙计,我可以再强调一遍,他是c选项,确切的说,是c选项之一……这很重要!还记得什么是c选项吗?“ 岳齐没有即时回应,他在认真听。 “克莱博士为了今天晚上的演示,做了万全的准备,包括一座空运过来的、100还原的实验室,超过30名实验和医护人员,至少三套展示方案和两倍于此的备选方案……当然还有足够的符合一切标准的志愿者。 “这些试验志愿者,分成了abc三个组,每个组别都有3个人,其中a组是状态最好的,也完美对应着现有的演示方案,99的可能,会从这些人里面选择今天晚上的演示对象。 “最重要的,今晚的演示只需要一个志愿者。除非a组的3个人全部出现问题,才会动用b组,以此类推……所以,身在c组的你的孩子,今天晚上被选中的可能性无限接近于0。 “事实上,要你们过来,与实验本身基本没有关系,只因为你们未来有很大可能是消费者,还有相当的可能是投资者,所以这是一个邀请,一次路演。 “这样去想的话,是不是舒服多了?” 岳齐苦笑了一声:“有点儿。” “相信我吧,伙计。今天晚上,你和你的孩子,都是客人,所区别的,仅仅是观看路演的席位不 同。” “好吧,谢谢你,史密斯。” 岳齐想挂断电话,史密斯却又招呼他:“约克,你不能错过这个机会。现在展厅这里气氛很棒,我给你引荐一位重要人物,也许会让你更安心。你知道的,c12区这里。” “……” 岳齐其实更想陪一下自己的孩子,但是史密斯已经点透了他的消费者和投资者的双重身份,一些交际是必要的,他不好拒绝: “等我10分钟。” 在如同一座海上城市的翡翠之光号中,临时的约会,说10分钟到达,已经是非常礼貌的表示。 岳齐一秒钟都没有耽搁,先安排秘书小曾到c区与他会合,又唤醒了智能管家,规划出一条通向c12区的最快捷通道。 这是必要的准备,作为真正的高端游轮,翡翠之光号上对于一些人来说,是不设防的,但对于另一些人来说,如果没有精心规划,很可能会寸步难行。 权限社会就是这么个鬼样子。 身为一个地域性大型药企掌舵人,岳齐在绝大部分情况下都可以享受权限社会的便利,偶尔也要接受这些便利的反作用,当然更重要的是要时刻保持警惕。 在这个陌生而复杂的环境中,他选择相信智能系统。 智能管家规划的路线很靠谱,充分借助自动步行带、电梯等各种工具,只花了六七分钟的时候,就从后甲板的e区,转到了位于船体中部的c区。 基本上,他不可能迟到了。 在智能管家的提醒下,岳齐通过一处安检门,进入了一条长廊。说来也巧,刚走几步,他的秘书小曾,便从长廊中间的门户中出来,见到岳齐也是惊讶: “董事长……” 小曾是岳齐一手带出来的心腹,三十出头,正是堪用的年纪。此前他是去远程处理公司的一些事务,听了岳齐的吩咐,赶过来会合。 小伙子一向很能摆正位置,虽然按路线看,他进入长廊的位置,要比岳齐更靠前许多,还是第一时间小跑过来,主动向岳齐靠拢。 可也在这个时候,岳齐的手腕开始剧烈震动起来……包括小曾,那边也下意识抬手。 智能管家发出了讯息:“请止步并退回ck181安检门外,本区域通行权限临时提升,您不具备 通行权限。 “本区域预计开通时间:14:22分。您可以选择在区域外等候或者绕行。” 岳齐和小曾都有些发愣。 这种情况太罕见了,就是见多识广如岳齐,也是头回碰到。 出于在权限上的谨慎态度,岳齐没有违反的意愿。如果提前10秒钟提示,他根本不会迈过安检门,可问题是,这个时候他已经在这条看上去普普通通的长廊上走出快20米了。 至于小曾,离其入口显然更远,倒是和岳齐的距离近一些,干脆一咬牙,速度不减反增,往这边加速跑过来,想着先会合到一起再说。 也就是这个当口,长廊一侧,又有门户自动打开,位置恰好在岳齐与小曾的中间位置。 门那边呼啦啦一下子进来了七八号人,都是经典的保镖打扮,和刚刚压着岳争“回笼”的那位几乎没什么差别。 这些人中间簇拥着一部轮椅,遮得严严实实,上面是什么人,根本看不清。 对面看到岳齐这两人,也是怔了一下,很快就发号施令: “退回去。” 小曾距离岳齐也就不到十米了,他反应很快,立刻叫道:“我们是一起的……” 小伙子想贴着墙穿过来,赶紧和老板会合。 可是,长廊的空间太有限了。 小曾话音未落,保镖中就有人暴起发力,一下子将他按在墙上,拗过关节,直接锁拿。小伙子惨叫一声,整个脸就死白死白的,好像是关节错位了。 “我们正准备往回退!”岳齐背脊发凉,不管对方是哪路人物,这种时候无论如何不能硬不过去。 对面的彪形大汉们,都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冷酷模样,对岳齐的辩解几无反应,其实他们自从进入长廊,就根本没有停下来。 岳齐和小曾只是他们随手处理的小意外而已。 认识到这一点,岳齐更是心叫糟糕。 没等他找到应对之策,身后又是一声门响。他刚刚通过的安检门再次开启,还有非常奔放的嘎嘎笑声传过来: “所谓的权限社会,就是将特权合法化的社会。在这个体系里面,你只需要注意一点: “要起范儿!” 第五百七十章 权势者(上) 安检门处进来了四个人,一直在喋喋不休的,是个纯游客模样、衣着随意的花衫男。 除他以外,还有一个体型健硕、脸上身上有明显刺青的黑肤壮汉;一个体型娇小、气质优雅的短发丽人…… 另外,就是个非常年轻,看上去比岳争还要小几岁的少年。 四个人直接走进这片高权限区域,既不同于进退失据的岳齐,也不同于严肃冷酷的保镖群,他们才真的像是身处在一艘用来游玩的豪华游轮上…… 至少,其中某几位是这样。 他们甚至无视了长廊中紧绷的气氛,以及不那么自然的人和行为,径直走过来。 花衫男依旧是不停嘴,说一些似是而非的怪话。最壮硕的黑肤男子一直低着头,短发丽人则神色清淡,目不斜视,只有那个少年人,带着几分好奇,往这边扫了两眼。 有那么一瞬间,岳齐的视线和那个少年碰了一下。 对方显然无感,可是岳齐不一样。 因为他认得这位。 这一刻,曾经以为已经模糊淡化了的记忆,骤然翻涌上来: 半年前,在极光云都,几乎与岳争畸变感染的消息暴露的同一时间,他们一家人,在电梯间意外偶遇的,不就是这位少年人吗? 罗南! 身在夏城,岳齐多多少少知道一些关于这位少年人的信息,他还记得当时,罗南身边也是跟着一帮人,他也是那帮人里年纪最小的一个,却已经是人群中当之无愧的核心。 事隔半年,相隔万里,完全不一样的情境,这个少年人竟然还在这个看上去与其格格不入的环境中,如鱼得水! 那个嘴巴没有停过的花衫男,看上去是传道授业,但话里话外,分明就是将罗南引为同类,自捧自矜。 岳齐又一个恍惚,连他自己都不知道,为什么能够观察的这么细致,又或者只是精神紧张之下自我营造的幻觉? 但有一点是确凿无疑的: 前方本来冷酷无情的保镖群,在一阵低低的杂音后,骤然收缩队形,在这个横向空间有限的长廊上贴墙铺排开来,尽可能的给这四位让开空间。 连扣住小曾的那个保镖,都调整下姿势,背朝墙壁,以示尊敬,顺便还单臂顶住小曾的喉咙,避免他发声惊忧。 期间所有动作,都没有什么犹豫,不存在断层,好像所有一切都是天经地义的一般。 看到眼前这幕,岳齐心底一角有些活泛起来,也许可以求助…… 因为保镖群的退让,这个已经出现“梗阻”的区域,看上去宽敞了很多,甚至暴露出此前一直遮蔽得严严实实的轮椅。 那上面坐着的,是一个年龄看上去和岳齐差不多的中年白人,脸色不太好,皮肤呈现出一种不祥的铁红色,眼皮半垂,精力不济,看上去重病在身。 貌似这次临时提升的权限,就是在转运病人? 可是当那四位理所当然走过去的时候,轮椅上这位,竟然还勉力睁开眼,露出一丝笑容,向那边点了点头,权作招呼。 这样礼貌又克制的行为,终于引起了注意。 四人组中一直吹嘘需要“起范儿”的花衫男,略微偏过头来,哈的一声笑:“杰弗,你这条老鬣狗,充电桩又出岔子了? “我早就跟你说过了,黑狮那家伙不可信,还不如痛下决心让老巫婆帮帮你。 “再折腾下去,你恐怕朽烂到连秃鹫都懒得碰了。” 乍看花衫男与轮椅男看上去颇有交情,但脚底下却是停也没停,根本不想长聊的样子。 轮椅上杰弗微笑不语。 经过这么一打岔,岳齐临到嘴边的求助言语,又给噎了回去。 眼看求助的最佳时机已经错过去,下一刻,四个人经过仍被摁在墙上的小曾那里,那个少年人,罗南……顺手拍了拍还锁住小曾的保镖肩膀。 也没有停步,就那么走了过去。 保镖下意识松了手,然后才记得扭头去看杰弗的脸色,后者只是示意周围的保镖推着他继续前行。 一帮人恢复了原有的紧凑阵型,很快也从岳齐身边走过,从他刚刚进来的安检门出去。 期间,岳齐动都不敢动一下。 就这样,这段骤然拥堵的长廊,也骤然清净下来。十米区域内,只留下岳齐和抱着肩膀呻吟的小曾,一站一躺。 手环再次震动,应该是权限再次变动的通知,具体内容是什么,岳齐完全没注意,只依稀听到那个花衫男夸赞: “嘿,有那范儿了!” 岳齐这才惊醒过来,紧赶两步到小曾身边,蹲下身:“不要动,先探下伤。” 说话的时候,他还是忍不住往前方看,而那四位已经推开了长廊那边的门户之后,隔断了他的视线。 意外的发生,必然会耽搁时间。 虽然小曾的伤势并不重,但找到游轮上服务人员,再带他去医务室,也花了些时间。等把事情安排好,岳齐已经确凿无疑要迟到了。 等岳齐抵达c12区的展厅时,已经比约定时间迟了五分钟。中途他向史密斯解释过,那边也不怎么在意,但正式见面,岳齐还是先道了歉。 他没有轻率说出具体的事情,整个过程中,不管是之前就认识的罗南也好,中间听到的“杰弗”也罢,身份都决不简单,他才不会没事找事。 问题是,他不提,史密斯却先提了,而且是以非常激动的腔调:“嘿,约克,你刚才错过了一个真正的大人物,老埃尔斯刚刚才离开。” “老埃尔斯?” 仍有些精神恍惚的岳齐,下意识就回答:“不可能,他都多大岁数了!” “这就是最不可思议的地方,你都没法想象我看到了什么!” 史密斯有一张厚方型的宽脸,乍看上去很严肃,其实表情丰富,如今他情绪超级兴奋,表现得更像情景喜剧的演员那样夸张: “上帝啊,如果不是白心妍和他打招呼,并确认了他的身份……” 由于过度兴奋,后面的话甚至无以为继,史密斯只能不断的重复:“无法想象,无法想象,这一定是一个大 新闻,他们准备制造一个超级大新闻!” “白心妍?” 岳齐听到了一个似曾相识的名字,但并没有引动太多的思绪,倒是史密斯格外失态的表现,让岳齐觉得有义务让他的这位朋友醒醒脑: “嗨,冷静一下,基本上你只能在纪录片看到那一位。你确定那是老埃尔斯,杰弗·埃尔……” 最后一个又轻又弱的气流声骤然被冻结了。接下来,面对瞪大眼睛要发声辩驳的史密斯,岳齐无意识的重复一次……又一次: “杰弗?哪个杰弗?” “还能有哪个杰弗!” “三战鬣狗?” “嘿!” 史密斯有些不高兴,有种被冒犯到的意思。 岳齐这才记起来,史密斯是那位老埃尔斯的忠实信徒。 在商界,标准意义上的成功者有很多,很多人能够让后来者顶礼膜拜,希望可以模仿前辈的成功途径,获得资本力量的无上加持。 但这些成功者里面,并不是每个人的名字都有图腾化的效果——亦即听到这个名字,就好像触碰到了财富本身。 在人类历史上,在资本力量取得至高无上的统治权之后,这样的人物,三四个世纪以来,也只有寥寥百十人而已。 在岳齐和史密斯嘴边来回跳动的“老埃尔斯”肯定是其中一个。 这不仅仅是因为他和他的家族,常年在各类财富排行榜上名列前茅,更因为他本人的传奇性。 老埃尔斯的前半生默默无闻,又或者是生活在正常人所无法理解的阴沟里。直到接近80岁的时候,突然间跳上了最辉煌也最残酷的舞台。 从三战前,通过各类不光彩的手段攫取多个动荡国家的财富、让不义之财通过战争杠杆百倍放大,以及战后毁誉参半的“重建经济学”…… 当然,还有无数次的暗杀与反暗杀,颠覆与反颠覆,死亡与被死亡。 最近二三十年,随着他在各项高曝光事务中的淡出,这个人真的已经变成了一个纯粹的图腾符号,与之相对应的,全世界的人们,最关注的只剩下一件事: 他还活着吗? 他什么时候才死? 在不计代价的前提下,人类的生命究竟可以延长到什么程度? 这就是杰弗·埃尔斯,一个据说已经在地球上徘徊超过130年的超级人瑞。 甚至有人信誓旦旦地讲,他是这个世界上仅存的一位经历过二战的人……或巫师。 当然,有更多人表示,真正的杰弗·埃尔斯早已经骨肉化灰,现在留下的传说,仅仅是埃尔斯家族保持传奇性的噱头而已。 岳齐对这种事情,本没有什么兴趣——直到今天,直到此刻。 他不由自主去回忆刚才在长廊上遭遇的一切、接收到的所有信息,特别是那个花衫男“毫不见外”的奚落,脑子里则进行荒诞又糟糕的联想…… 没等他梳理出确凿的逻辑链条,或者说,还没有来得及相信那些,身上已经是冷津津的一层薄汗。 第五百七十章 权势者(中) 岳齐本能的不想再继续下去了,便转移开话题:“你不是要为我引荐一位重要人物?” 转是转开了,偏偏像是存在某种魔力,脱靶的子弹,重新回到靶心,他不自觉就道:“如果是老埃尔斯先生……” “别开玩笑了,我这辈子最后悔的事情就是,刚才没能冲上去,跪在他旁边,吻他的手背!”史密斯的言语夸张又不失真诚。 “然后被那些黑西装按在地上?” 史密斯没有听出来这里面微小的细节,他只是用不理智的态度去表达:“那是值得的,约克,那是值得的!老埃尔斯先生是我的精神导师,也许他触碰我一下,就可以永远的改变我的命运!” 左还是右,死还是生? 岳齐动了动嘴唇,终究没有说出太刹风景的话,只道:“我现在只想认识一位能让我安心的人物。” “哦,没错,我还记着呢!原谅我刚才有些小激动,希望白心妍小姐还没有离开。” 说话间,史密斯便引着岳齐在展区里穿行。 基本每艘大型游轮上,都有展示区,展出一些艺术品之类,也会主持一些小型拍卖活动。这些展示,一般空间和资源都有限,属于没有就缺点什么,有了也不算什么的范畴。 但这次在翡翠之光的可不一样。 展区可不只是在c12区,事实上,作为商业购物大区的c区,都被改造成了展厅。岳齐曾经来过一次,四个分区、上万种展品,与那些陆上的大型交易会相比当然算不得什么,但作为一艘在海上航行几十天的游轮,这个规模已经非常庞大。 毫无疑问,是作为一个大型主题来运营的。 岳齐也知道,目前展示出来的东西,多多少少都有一些特殊性,按照史密斯的话说,这是一些超前的产品,还没有来得及为绝大多数人所接受。 更直白点儿,它们并不那么符合法律、公约、乃至道德规范。 岳齐觉得可以理解,因为这些展品虽然千奇百怪、各有不同,却有一 个相对统一的主题: 它们与“畸变”有着极其密切的关联。 畸变本就是一个灰色地带,里面藏着太多与传统道德相悖离的东西。 岳齐的吴越制药,其主营业务还没能涉及到这个层面,只是某些领域有一点点的关联,就是这一点点,也是课着最重的税,同时带来相当可观的利润。 单从这一点来看,或能察出某种导向。 当然,登上翡翠之光,停留到现在或者目前正向船上赶来的人们,或多或少也都和畸变有关联。 他们或者从事与之相关的行业,经营这方面的生意,或者像岳齐这样,自愿或非自愿的与畸变发生关联。 至于杰弗·埃尔斯,当然也属于这个群体里面,作为这样一个传奇富豪,他涉足哪个行业都不令人吃惊,但有一点,让岳齐到现在也很难释怀: 那个形象……他以为要见到杰弗·埃尔斯类似的形象,必须要到纪录片里去寻找了。事实上,就算是纪录片里,多半也看不到这种年龄的杰弗·埃尔斯。 那简直就像是时光倒拨了百年。 “嘿,约克。我必须要说……” 史密斯忍不住又把之前的话题给续上了,这一方面是因为他本人的情绪在驱使,另一方面,他们所经过的展区,确实存在这种窃窃私语的氛围。 真正去看展品的人们已经不多了,他们三五成群的聚在一起,比划着,惊讶着,低声交流着。 虽然形象各有不同,却能够与身边的史密斯划为一类,都是被某种不可思议的东西碾过去之后,或劫后余生,或如中大奖,无论怎样又都是情绪波荡的反应。 史密斯也伸手,指给岳齐看,让他看周围人们的反应: “晚上如果有可能,我把杰弗·埃尔斯指给你看的时候,要么你怀疑自己的眼睛,要么你质疑现场那些前呼后拥的顶级富豪们的智商……” “我想那时候,我不会怀疑什么。”岳齐喃喃回答,“因为我现在就在怀疑。” 他莫名其妙的想到了岳争,自己的孩子,然后低声道:“也许我还是低估了畸变的力量。” 史密斯终于注意到岳齐的异样反应,这种环境下,他自然而然的就做了一个富有同理心的联想: “约克,让我猜一猜,你看到了什么?” 岳齐没有精力再玩什么猜谜游戏,他摆了摆手,直接揭晓谜底:“我也看到了一个杰弗,轮椅上的杰弗。” 看着史密斯越睁越大的眼睛,岳齐摊开手:“就在后面的长廊那里,但我不清楚,他是不是纪录片里的那一个。其实我到现在也不明白,你们怎么认出他来的?” 史密斯愣了两秒,下意识回答:“有值得信任的人认出来,已经足够了。” 史密斯发愣的原因不只是因为岳齐的答案,也因为在此同时摄入了超量的信息:“嘿,看那边,白心妍,我要介绍的那个……辨认出来老埃尔斯的重要人物。她看过来了。” 岳齐闻声抬头看过去,正好迎上了从不远处投过来的那束目光。不意外的是,那人和听到的名字一样,是一位看上去赏心悦目的女性。 不过,还有点儿意外元素:这位重要人物竟然身穿着一袭白服,一副专业人士的范儿。 当然现在也不是那么严谨,前襟半敞开,显露出深蓝色的衬衫,带着一点随性,但已经足够和周围那些商业或商业附庸的男男女女,明显区分开来。 岳齐也好,史密斯也好,都不知道为什么白心妍会远远的把视线投过来,但错过这个机会就绝对不是一个合格的商业人士。 所以史密斯和岳齐不约而同的加快了脚步,主动迎上去,前者隔了有七八米,就开始招呼: “白博士,又见面了。” 几步到了近前,转过脸来给岳齐介绍:“这位是克莱博士最优秀的学生、合作者,白心妍博士。” 随即又对白心妍道:“我在旧大陆最得力的拍档,夏城吴越制药的董事长,岳齐先生。如果我没记错的话,你们应该是老乡。” 第五百七十章 权势者(下) 岳齐怔了一下,事先史密斯并没有讲到这一节。不管是白心妍与克莱博士的关系,还是双方是老乡的情况。 白心妍倒是主动伸出手来,笑盈盈的与他一握:“确实是老乡没错,吴越制药的总部在纳德区,我父亲的工作地正是在附近的仁爱医院,平日里可能还有工作关系呢。” 岳齐的脑子里瞬间把仁爱医院有名有姓的医师都过了一遍,心里有了个猜测,试探性的问了一句: “白日梦白教授是您的……” “就是我那位老父亲。” “哎呀,白教授是当之无愧的神经内科和心理诊疗双学科泰斗……鄙公司在内分泌靶向药物研发上,曾经与白教授的团队有非常愉快的合作!” 这个社会就是这样,只要能够找到关系脉络,双方都会自然而然的感到亲近和自在。 与白心妍搭上线之后,岳齐又扫了史密斯一眼,也不知道,这点是不是也在史密斯的算计之内。 这家伙或许不是一个好的经营者,但绝对是一个一等一的掮客。 对于久经历练的人们来说,只要有了接口,要达到正题,也只有几句还是十几句的区别罢了。 很快,三人就聊到了岳争的事情。 让岳齐有些安心的是,在这一点上,白心妍的说法,和史密斯是高度相似的: “我理解岳董你的心情,也大约可以估摸到年轻人的心理状态。这个世界上,能拿自己当实验品,仍然面不改色,甚至乐在其中的家伙,终究是少数中的少数……” 不知是否是错觉,岳齐总觉得白心妍若有所指,只听她又道:“少年人的生理和心理发育,也远未完善,过早进行‘畸变类’的处置,很容易造成生理心理上的双重问题。 “与其让他匆匆进入诊疗程序,还不如花一段时间,持续培养他对于这种模式的信心。我想,克莱博士也有这样的考虑,才会将你的孩子排入c组。 “话又说回来,随着技术的进步,乃至社会整体倾向的变化,也许用不了太长时间,类似的诊疗处置,就会变成一种流行,再然后,就是普遍性的推开了。 “从这个角度讲,年轻人今天的紧张,也许会变成未来的急迫……也说不定哦!” 白心妍的 话术很高明,既安抚了岳齐,又小巧不然地‘撩拨’了一下。 换了在甲板时的岳齐,也还罢了,可在长廊上的经历,还有后知后觉的信息摄取,让他对曾经近在咫尺的超自然现象,油然生出敬畏之心,一时间就有些恍惚。 这时候,史密斯终于是忍不住了,连续发问:“那么,什么样的人才最适合进行白博士你所说的‘畸变类’的处置? “遭到畸变感染? “成年人?心志成熟? “又或者仅仅是需要一份决心和相应的报酬?我是说……” “像杰弗·埃尔斯先生那样?”白心妍一语点破。 史密斯干脆利落地点头,深陷的眼眶里,燃烧的是熊熊的野心与渴望。 白心妍耸肩:“从60年代起,老埃尔斯先生就是‘人类生命研究’的号召者和最大的研发资金提供者。战后一代人,理论寿命高达120岁,目前还没有得充分验证,但是,有效工作年龄暴涨到75周岁,确确实实有他的巨大贡献……” 史密斯竟不知道白心妍是称赞,还是讽刺,只能尽心维护他的偶像:“老埃尔斯先生是先行者,这毫无疑问!” “是啊,希望他能够给出一个正确而且有前途的导向。” 岳齐总觉得白心妍的说法,带着一些别样的味道,正琢磨的时候,白心妍似乎是看到了什么,抬头往展区深处眺望两眼,忽地轻道声“抱歉”,随即与二人分开,朝那个方向走过去。 走之前,她明显深吸口气。 “怎么了?” “不清楚。” 岳齐与史密斯做了一番没营养的对话,他们也伸长脖子看过去,但隔着多个展位,实在不知究竟。 史密斯顺口说了个八卦:“对了,关于这位白心妍博士,有一个身份我之前没有提。据传,她是那位小王先生的女朋友。” “哪个?” “你不正站在那位的私人财产上么?” “王钰!” 岳齐也吸了口气,但并不如杰弗·埃尔斯给他的震撼更直接。相较于旧日的传奇,当今年轻而高调的权势者,总不免让人分出些精力,投射到其背后惊人的家世上。 当然了,以岳齐的身家,还真没有对人家评 头论足的资格。 也在这时候,跟着白心妍的背影,两人终于看到了一些不一样的东西。 其实两人仍没有看太真切,但是岳齐这边,却是从展区的人流中,捕捉到了比其他人明显高出大半个头的黑壮巨人。 岳齐瞳孔收缩,当即认出,这位正是他此前在长廊上遇到了罗南四人组中的一位。 这位到了,岂不是说…… 也对啊,现在c区整个都变成了展区。罗南他们到这边来,想也不会有别的目标。 “塔卡尔?”史密斯的反应稍慢一些,却是明确了那边的身份。 “塔卡尔?科罗基地的那位?那个大个子?”岳齐真的惊了。 岳齐听过这个名字,事实上,但凡是涉及到远洋航运的跨国企业,在中太平洋区域,都不可避免要和这片区域的物流大亨、黑道教父塔卡尔打交道。 岳齐的吴越制药,销售网络并未涉足这片区域,但药厂生物原料的进货渠道,仍有小半部分与蒂城周边的产业链深度关联,这就形成了一些交集。 塔卡尔此人身份微妙,相对神秘,岳齐也是仅闻其名,未见其人……但比市价高出两成的运费,他可是记得清楚极了。 他也记得,确实有人头铁,不愿意选择塔卡尔旗下的海运公司,但那些结果,总不是那么美妙。 这样的一个人,怎么会和罗南有关系? 而且,是他的记忆出现错谬吗? 当时在长廊上,四人组里,好像就数这位黑壮的大个子,表现得最…… 老实? 正迷惑不解的时候,他又看到了刚从人群中穿过的白心妍的身影。 她是朝塔卡尔过去了…… “据说塔卡尔与王钰关系很密……呃?” 八卦中的史密斯,忽然哑了。 因为这一刻,他清清楚楚看到了,刚被他定性的“王钰女朋友”,在穿过人流后,向着塔卡尔……身前某个看上去稚气未脱的少年人伸出手。 她并没有得到礼貌的回应。 不过下一刻,白心妍就自然而然靠上去,主动而亲呢地挽上了少年人的臂弯。 岳齐幽幽发声:“那是小王先生?” 史密斯愕然无语。 第五百七十一章 大主题(上) 且不说白心妍的肢体动作代表什么,在史密斯眼中,那位少年人冷淡的表情一如既往,根本没有任何回应。 至于白心妍,并不生气或尴尬,至少表面上是这样,她仍然保持着那份姿态,而且迅速找到了一个相对合适的定位: 就像是主动贴上去的私人导游,伸手虚引,看样子是为少年人介绍展厅里的情况。 史密斯脑子有点懵:“那是谁?” 一个人再怎么消息灵通,对于完全不搭界的领域所知也是有限,最后还是岳齐与他互通有无:“这人叫罗南,在夏城非常有……” 犹豫了一下,岳齐用了个不怎么恰当的词:“非常有威望。” “我为什么没有听说过?” “不属于正常人的圈子吧。”岳齐只能这么说,他也属于圈外人士,最多是隐隐约约听到一些真假难分的信息,有一点模糊的印象。 史密斯能够理解,在新大陆,同样有这么一个圈子,近些年还变得相对张扬,但总体上还是难以理解的,像他这种层次的人物,想要深入了解,仍然非常困难。 他很快就把握住了另一个重点:“你们认识?” “有过一回接触。”岳齐的回应有些发虚。 其实是他那个不省心的儿子,不知死活地得罪了人家,多亏自家闺女行事妥帖,借着后续的接触,多多少少修正了一些印象。 至于这里面印象的“正负好坏”,岳齐也把不准,还是不久前长廊上,罗南轻描淡写的两下拍肩,给了他更多的心理安慰。 “咱们去打个招呼?”身为掮客的史密斯,绝对不会放过任何一个拓展人际关系的机会。 岳齐犹豫了一下,没有拒绝。自从来到c12区,所遭遇的各类情况变故,都需要他找到一个更稳定的锚点。 然而,意外总会在不经意间发生。 才往前走了几步,两人的手环几乎不分先后地震动起来。 岳齐看到来电人,心里头就是一紧:“老刘……什么?深度检测是什么意思? “不要答应,不要理会,等我过去!” 另一面,史密斯的脸色也沉了下去:“萨米特先生,你这个通知来的太仓促了吧?我刚刚还和白心妍博士在一起,她根本没有提及组别调整的事情! “哈,a组b组6个人呢,说出事就都出事了? “很可能?让这理由见鬼去吧!” 到这里,通话中的两人不约而同对视了一眼,从彼此眼底,看不到任何好消息。 事情真的麻烦了! “我们过去!” 史密斯叫出声来,比他更早一线,岳齐已经掉头快步离开,很快就进入了小跑状态。 在当前展厅内,寥寥两三个匆忙离开的非重要人物,根本不可能引起过多的注意。 罗南倒是往那边瞥了一眼,很快又把注意力放回到揽住他臂弯的这个女人身上。 招呼打过了,姿态做起来了,不等于就是接受。 自从“千分之二小姐事件”之后,罗南与白心妍之间,基本上就是结了梁子的状态。如果不是阪城那几天,白心妍有意无意的给他打了几次配合,做了几回掩护,两人算是勉强经营出了一点默契,罗南不确定刚才肢体接触的时候,他会做出什么。 不过他也怀疑,白心妍就是猜到了他现在的态度,才会光明正大的出现在这里,否则,多半就会像“千分之二小姐事件”时那样,早早跑得无影无踪 这算是信心吧……拿捏住罗南的信心? “勇气可嘉。”罗南实打实地称赞了一句,算是对白心妍行为的表示。但一点儿也没有为同行的三位介绍的意思。 问题是,也根本用不着他介绍。 血妖就吹了声口哨:“哎哟,这不是坑死了金桐的黑心美人嘛!” 白心妍微微欠身:“血妖先生说笑了。” 下一刻,她却主动对万流花道:“万教官,有关一季度的补贴拨款,大约一周后,流程会转到您那里,还要劳您费心。” 万流花明显和白心妍打过不止一回交道:“你们周转得越来 越拖沓了。” “毕竟是燃烧者的第一批退伍潮,出乎意料的产品换代,也导致与预算出入较大。再加上好几名独董,因为各家生产线转产的缘故,焦头烂额,难免计较了些。” 说话间,连塔卡尔也和白心妍确认过眼神。 罗南有点儿意外,没想到白心妍在里世界还真的名声在外……好吧,这位在里世界的关系,一看就要比罗南深入多了 这也间接证明了一件事: 白心妍背后的势力确实相当可观,最少也是被血妖和万流花这样的超凡种承认的层次。 从这个意义上讲,就有她的价值所在。 罗南之所以能够相对平静的面对白心妍,绝不只是单纯看在白先生的面子上。而是这个“工具人”,别人能利用,他应该也能耍上两手,鼓捣出一些有价值的东西来。 希望白心妍有这份自觉…… 他并没有着急与白心妍交流,也不理会这女人究竟是在琢磨什么,只是按照自己的节奏,从各个角度各个层面去观察今天的主会场。 有异必查,不懂就问。 只要能得到准确答案,谁回答都是一样的。 从这个角度来看,白心妍倒也不失为一个优秀的讲解员。 她笑吟吟地为罗南讲解整个c区的布局,以及划分的四个展区的主要内容: “会场里面,包括来自各类稀有畸变种的天然材料展区; “可用于相关材料加工制造的设备展区; “有关领域前沿技术应用展区; “以及具有较高收藏价值的拍品展区。 “麻雀虽小,五脏俱全。基本上,畸变时代以来,一切与‘畸变’相关的东西,都可以其中找到脉络痕迹。这也正是本次翡翠之光交易会的主题。” “五脏俱全?不是才四脏吗?”血妖笑眯眯地逗着白心妍玩儿。 “若这么说,还真是有的。” 白心妍还没来得及回应,罗南却先开了口: “这里还填了不少人。” 第五百七十一章 大主题(中) 血妖发挥了捧哏的才能:“怎么讲?” “畸变这种东西,只有人类认识到了,才有所谓的收藏、加工、前沿之类的概念。也只有作用到人类身上了,才具有实在的意义……应该可以这么说吧。” 罗南视线扫过展厅里三五成群的人影,更早之前,很多人已经带着好奇和审视,遥遥打量这边。 对此,罗南懒得理会,只道:“现在船上有点空,应该不足以涵盖相关领域……还会再涨吧?” “空?” 血妖也环目打量四周,如今距离晚八点的拍卖会,只剩下6小时左右,一些重要的拍品已经布置完成,展厅里开始上人,即便达不到人头涌涌的地步,怎么也和“空”字缠不到一起去。 “目前翡翠之光号上,算上船员,总共是4821人,我查过资料,这艘游轮满载可以到15000人以上,还不到三分之一。” “……好吧,确实挺空的。”血妖耸肩。 “这是前些年王钰30岁生日嘉年华的数据吧,船上人员突破万人,有且仅有这么一次。” 白心妍仍挽着罗南臂弯,说起传说中现男友的名字,依旧从容自然:“毕竟是私人游轮啊,且是专门为大型豪华arty准备的,基本不做商务用途,空间利用当然是能多浪费就多浪费,快五千人真不少了。 “而且,后续还会有一部分重要人物及其随员到场。非要估算一下的话,大约能凑到六千人呢。” “是吗?” 罗南没有继续这个话题,倒是首度正眼看了下白心妍:“你知道我是冲哪个来的……” 白心妍手臂虚引向前:“收藏拍品展区往这边走。” “场地已经布置好了吧。”罗南这派头,换做不知情的,还以为他才是这场拍卖会的幕后东家。 血妖立刻就对他竖起了大拇指,但很显然罗南并没有互相逗乐的心情,他只是盯着白心妍,直到后者点头。 “刚布置好没多久,部分装置可能还要调试一番。毕竟这是所有的展览拍品中,体量 最大的一个。一旦安装,一直到拍卖会结束,就不会再移位了。” 白心妍也是一副汇报工作的模样:“为了方便起见,那片展台整体是放在升降机上,以便于拍卖会的流程安排。” 说话间,罗南一行人在白心妍的指引下,进入到一片相对空旷的地带。 所谓空旷,也只是相对而言。 这里驻足观看的人员其实也不少,但相对于其他区域,貌似干活的人数目要更多些。 他们散落分布在这将近两百平米的区域内,围绕中央展台进行各种配置。 罗南环目扫视一周,那些人与其说是设备调试人员,不如说是灯光师之类。手底下的活计,都是什么灯架、投影仪、ar设备……在展台后方,还留有明显的全息投影空间,以及辅助设备。 “乌七八糟。”罗南是这么想的,也是这么说的。 “这是要突出视觉效果?”血妖也是头一回到现场,饶有兴味地询问。 “是这样没错。”白心妍回答得坦白又直接,“有关设备过于专业,研究的对象也难以复现。再加上闲置多年,太过陈旧,卖相和卖点并不是特别突出,所以需要包装一下。” “至少要让人知道,这些设备究竟要用来做什么。”罗南适时总结,语气听上去倒是越发地心平气和了。 与此同时,他也迈步上前,越过那些还颇为凌乱的视觉设备,径自登上展台。 展台整体上呈现出一个长圆弧状,曾经“去过”七零格式实验室的罗南,一眼就能看出来,展台平身是模仿实验室的主要格局,但要向两翼再铺开一些,大约是为了对两侧的“螯形走廊”进行象征性的复原。 问题是,受限于空间布局,原本比较象形的“螃蟹”状实验室格局,变成了不伦不类的小半圆弧。 此时,展台上,有六七个人往来徘徊,大他们隔着安全距离,认真观察已经安装完毕的设备,有的还在拍照摄像。期间,也有人在窃窃私语,似乎进行某种评估。 罗南等人的到来,让展台的自由活动 空间变得狭小起来。对此,罗南无所谓,他径直走到展台中央偏前的位置——这里是最好的观察点,不论是原有实验室,还是现有的变形模仿展区,都是如此。 这个点位上,当然是有人的。 罗南只当没有。 前面那位听到身后的动静,一扭头便见罗南已经快撞上来,本来想喝斥一声,但与罗南眼神对上,头皮便是微麻,不知怎地两腿交别,踉跄到一边去。 这时候,这人也看清了罗南的面孔,脸皮“刷”地白了。 白心妍很体贴地向罗南介绍了一句:“这是深蓝实验室西太平洋观测中心的颂堪博士……” 对白心妍的介绍,罗南完全是左耳进、右耳出,在人影闪出前端视界之后,更是完全不予理会,只是将视线静静投向展台上的设备群,也投向设备后方,那片暂时还空荡荡的投影区间。 罗南的行为严重缺乏礼貌,可是展台上原有这帮人,自颂堪博士以下,倒是大都与里世界挂钩,所以是认得罗南的,只没料到,这位正主儿竟然来得这么早——他们哪敢有什么意见! 颂堪博士是比较单纯的研究人员,也没什么超凡力量,骤然见到这张被实验室标注为“最高危险级别”的脸孔,差点儿就犯了心脏病,捂着心口想跑掉,却脚下发软,动弹不得。 此时,血妖也走上前,和罗南站了个并排,明知故问:“怎么样,有没有点儿感慨?” 罗南并未回应,如此过了大概十秒钟,他才缓缓摆动头颅,扫视展台两侧区域。 血妖,其实是展台上所有人的视线,都自觉不自觉地跟着罗南转动。然而没多久,其中几位知情者,心里头或多或少都是一突。 沿着圆弧顶端排列的旧设备,一个个都还算打理得干净。或是太干净了,以至于都能一览无余: 这里除了设备就是设备,血妖信誓旦旦点出来的那本分页笔记…… 踪影全无。 血妖的眼皮也跳动两下,便在此时,他听到罗南的低语: “不堪入目。” 第五百七十一章 大主题(下) 不需要血妖再来捧哏,罗南已经继续往下讲,声音还越来越大:设备本身的功能承载设备的环境研究的对象研究的方向,以上四项,做好任意两项,都不会是现在这副鬼样子。 血妖终于还是笑起来,老弟你的关注重心有点儿那个哈! 没办法,有的时候,人的想法是很可笑的。 罗南老气横秋的表述,才真有几分滑稽,但他多半也是有这方面的自觉,很快手指回戳自己的胸口: 比如我。 展台上,几乎所有人的视线,都聚焦过来,看罗南似乎突如其来的内心独白。 接到翡翠之光号的邀请函之后,我脑子里面总有一个念头,船上这些人,都是要和我作对的,他们参加拍卖会,围绕着我爷爷的实验室竞价,无疑是在嘲弄我,最起码也是那些敌人的帮凶。 我到这里来,归根结底都要和这些人做过一场,当然这也是一个可以打尽的机会。 有人眼皮跳动,有人吹起口哨。 前者如颂堪,后者如血妖。 血妖再度自觉代入角度,笑呵呵地接上话茬:那种场面确实很有戏剧性是什么原因导致了老弟你改变念头呢? 此时,血妖挑动的眉眼,根本不是暗示而是明指了。 罗南相信,只要后续的回答让血妖沾上一点边,他就敢就地高呼老子拯救世界之类的浑话 对此,罗南的回答是: 谁说变了? 咦? 嗯,应该说,中间有一段时间,是想变吧。血妖先生你的解读还是很有说服力的。可是来到船上,走到这里,直到现在,我觉得 罗南皱起眉头,花了一点儿时间组织自己的语言: 如果要强行扭曲自我审美,才能和这些人共存于世的话,要么闭上自己的眼睛,要么就是洗一洗眼前看到的世界。 好吧,由于罗南语言能力的匮乏,他的说法多少显得有些中二,倒是又与他的年龄搭配起来了。 只是,在场的这些人里面,又有谁会单纯将这种话当成中二之语来处理呢? 血妖的视线, 再度扫过展台上这些设备,下意识摸了下自家面颊:有这么糟糕么我都开始怀疑自己的审美能力了。 糟糕在哪儿?万流花难得主动地问一句,饶有兴味。 人。 罗南回答得更简洁,也更出乎意料一半吧。 至少他不久前才把人当成五脏之一来着。 他的目光从身侧白心妍脸上开始,转到颂堪博士那里,又在展台上其他人那边扫过: 在这个拙劣的复原展台上,站在这些仪器之前的,应该是纯粹的研究者和探险家。现在这些人的想法**倾向堆积出来的东西,我不认可。 白心妍神色自然,但自颂堪博士以下,各张面孔就一言难尽了。 血妖对罗南的反应也有点儿挠头:呃,之前聊天的时候没感觉老弟你有道德洁癖,还是有那么一点儿小情绪?这么苛刻的标准,其实地球上也没几个人能做到 并不。面对复杂深邃的研究对象,就算有不同的想法和私心,也没有太多的精力去考虑乌七八糟的东西。 当你的眼前,是由破碎的时空碎片所演化出来的沙暴,随时可能侵蚀建筑生命乃至承载你们的时空 要在这样的迷宫里寻找有价值的东西,没有最苛刻的专注怎么能行? 血妖眨了眨眼,不确定罗南是不是要告诉他什么,或有意暴露出什么宣告什么又或者只是单纯地因为展台或那本笔记而宣泄情绪。 这样状态下的罗南,太不稳定,也太不好把握了。 血妖突然有点儿摸不到罗南的脉搏。 便在这时候,罗南转身。从面向设备,转而面向人流更芜杂混乱的展厅。 这边展台上特殊的气氛,其实是很吸睛的,很多在展厅里游走闲逛的人,都向这边投来视线。他们有的认出了罗南,有的认出了血妖万流花,又或者是其他什么人以至于周边不知不觉间就聚了一圈人,用各色视线投射过来。 罗南迎上这复杂的的视线集火,忽然问道: 这些应该是支持有关研究消费研究成果的人吧。 抢先回答的,竟然是白心妍:整 艘船上,所有的与会者,几乎可以代表90的畸变产业体系从上游到下游,从资本到科研从生产到消费,无所不包。 罗南抽动嘴角:是吗?这些最密切接触畸变追溯其源头的一帮人,从整体上看,从目前来看,真是糟烂到家了! 糟烂的形骸框架; 糟烂的精神结构; 糟烂的**驱动; 糟烂的思维趋向。 如果没看错的话,这里面九成九的人,都不会去深究畸变本身,他们只希望获得金钱满足权欲又或者青春永驻 血妖觉得,罗南表述的这些,与自己在前面对旧体系的描述和批判颇为契合,便想着趁热打个铁,扳一扳罗南的想法。 却不料,罗南主动转过脸来: 血妖先生,我记得你说过,‘就事论事’才是最极端的想法 呃,是说过。 我也说过,一个成熟系统,总要力戒个别环节的过分打磨。很多时候,充满缺陷的个体,才是系统成形的前提。 正话反话全让罗南说了,以血妖的嘴巴,此时竟也有些无以为继。 他和万流花对视一眼,就算大家都比较熟了,对彼此的心绪反应也没有完全解读清楚。 就像他们现在对罗南的解读一样。 可此时的罗南,却已经通过这些神神叨叨的表述,以他独有的思维方式,梳理清楚了整条线索和主题: 我们可以将畸变产业体系视为一个系统,我们可以忍受它的立意低下忍受它的缺陷多多忍受它的进展缓慢唯独不能忍受它盘结僵硬失去活力。 血妖终于抓到介入的机会:你觉得,这里面活力不足? 罗南面无表情:不,正相反,虽然这里面大多数人的形神框架一塌糊涂,**和思维让人作呕,可是作为一个活系统,它是合格的,甚至可以说朝气蓬勃,潜力无穷。 我只是说,当你清楚知道蛆虫蚊蝇会在什么样的环境下最为活跃的时候,你至少会尽可能地远离那里带着所有你认为最珍贵的东西。 所以,我们快点解决这边的问题吧。 第五百七十二章 真复原(上) 罗南所说的正事,目前毫无疑问就是那本分页笔记。他直接问血妖: “你的消息没出错吧?” “错是不可能错的,至于这情况……问问呗。”说着,血妖转脸问颂堪,“喂,之前这里是不是有本笔记?” 颂堪下意识摇头。 “啧!” 没得到希望中的答案,血妖撇嘴,再看罗南,后者面上倒也不见喜怒。 血妖眨眨眼,忽地一拍巴掌:“这是好事儿啊……该在的不在,岂不是说,我的消息价值最大化?” “或许可以这么说。”罗南竟然同意这一点。 这一刻,罗南和血妖是有默契的。 他明白血妖话里的意a思: 假设血妖的消息确凿无疑:那本来自七零格式实验式的特殊笔记本,确实是被带到了翡翠之光号上,也确实是用来“挑逗”罗南的…… 那么,以其未进入“拍品目录”正文,却又出现在拍品展示相册中的暧昧“身份”,如果它光明正大地放在展台上,摆明了就是拍品,事情还真不太好办,多少要折腾一番。 而现在这情况,不管是想给罗南突然袭击也好、布置的疏失也好,又或者拍卖行那边根本没当回事儿…… 在法理层面,事态正变得简单起来。 只要在笔记本放到展台上之前,让一切尘埃落定就好! 当然,这种设想的前提,是血妖的消息确实可靠。 血妖对此相当有信心,他还对罗南眨眼:“不准备上调一下报酬吗?如果老弟你同意,我从密契老头那儿再抠一个花色给你。” 罗南不作理会,他只是静静地站在那里,有些出神——至少在其他人眼中看起来,是这样没错。 血妖不以为意,反而摩拳擦掌:“没想到上来就是推理时间,来来来,大伙儿把情况过一遍……塔卡尔,你这对单子的总不会犯低级错误吧!” “血叔……” 塔卡尔的黑脸上有些尴尬,下意识扭了下头,眼神游离。展厅里面,各个角落、 或明或暗,都安装了大量的监控设备。 说不定……应该说肯定,展台上的人和事儿,一个个都给纳入到某些重要人物眼中,用做观察评估。 他被强拉入伙,这是不可抗力,还好解释,但要是太活跃积极,真当那边不会让他好看? 问题在于,塔卡尔计较什么,血妖心里门儿清,但后者却绝不是那种体贴后辈的慈祥长者。 血妖挑起半边眉毛,对塔卡尔吞吞吐吐的态度,表示出明显的不满。 可没等他再发话,罗南在旁边戳他一记:“别浪费时间了,录像再看一下。” “嗯?” “船上超凡种的数目有点儿多。” 罗南前后两句,堪称是风马牛不相及。 偏偏血妖听懂了:“是哈,早到的可不只是咱们,星巫、康妮、黑狮……没有一个省油的灯。你确定是他们中间的一个?” “可观测区域没有找到,至少离他们很近……另外,也不只是三个。我在想,如果那本笔记确实有特异之处的话,我可以尝试往‘远端’找一下蛛丝马迹。” “哦哦,你觉得那玩意儿会有什么特殊的‘辐射’吗?” “你的录像给我这种感觉。” 血妖耸肩。 很显然,罗南在刚才“走神”的时候,已经把“翡翠之光”整个地搜检了一遍。这种能力,正常人可能难以想象,但在超凡种级别的同类看来,并不算特别出格。 血妖甚至能理解到罗南当前面临的问题: 精神感应这玩意儿,越是趋近于物质世界,交互干涉作用的阻力越大,受到的干扰越多,所能覆盖的范围、捕捉的细节越是受限。 更不用说,观测对象中包含了可以部分扭曲精神与物质结构规则的超凡种。他们中间的每个人,自然状态下都会形成对精神感应的扭曲和遮蔽效果。 在这种条件下,模糊定位相对容易,但要克服干扰,准确搜寻一个体积不大“死物”,确实是个难题。 当然,就是难题,也是绝对高规格 的难题。 对于大多数精神侧能力而言,他们的精神感应受限于天赋和形神框架,基本上方“觉醒”就定性了,是什么频率就是什么频率,是“近地”还是“深空”,根本没有讨论的余地。 哪像罗南,看上去随随便便就能“变频”,就像喝白开水一样轻松? 便是“死巫”那老太婆,也是通过多年磨砺修行,才能在几个实用性较强的区间相对自由地跳转切换,其他人就更不用说了。 所以,也只有罗南,才具有这样的思维方式——血妖能大概理解,但并不认同。 “何必这么麻烦,我们一个找上门就好了。几步路加几句话的功夫,这是必要的社交,也比你的假设靠谱多了……” 罗南坚持:“是每个人几步路加几句话吧?看录像的话,也许只要几分钟。” 血妖就叹气:“老弟啊,我那可是秘密渠道的高级情报,大庭广众之下放出来,是要得罪人的,你这不是卖我么?” 罗南并非本体在此,有些事情总会麻烦些。 像是观看录像这种事,缺少内置播放设备,只能外放。此前不是没放过,可是在八杆子打不着的街头咖座,和关系密切的现场,能一样么? “是吗?” 罗南很惊讶:“我还以为,你陪着我到展台,已经够立场鲜明了。现在看来,真神的气量比我想象得更突出呢……或者,默契度更高?” “哪有的事!” ……现在的小孩子太特么敏感了! 在另一边万流花似笑非笑的眼神下,血妖摊开手:“要看就看,就算是好人做到底,送佛送到西。” 血妖意思两句,多半还是卖惨提价,真正做事还是很爽快的。 很快,曾经播放过的秘密影像,便在这座展台上重新展示出来,自然而然地吸聚了很多人的视线。 罗南对录像造成的外部影响一概不管,他盯着那片称不上特别清晰的昏暗光影区域,数秒后,冷不丁地问道: “你说,当时是在哪个位置?” 第五百七十二章 真复原(中) 罗南的视线,从弧形分布的设备中央,滑向两侧。左边、右边,几次巡逡。 先前他提出了问题,但由于指向不明,跟上他思路的人更少,所以暂时还没有人回应。 罗南并不介意,他本人也在组织思路,为此喃喃自语:“肯定不是中央主实验室,那么,是左螯走廊还是右螯走廊?是正面还是后方?” 血妖看过来的眼神微妙,其他人的视线也大约如此。 罗南的话里,多多少少暴露出一些东西,反之亦然。 这些都不是重点。罗南盯着前方说不上清晰的录像画面,感觉血妖的播放方式有些保守: “大一些……尽量还原吧。” 血妖翻了个白眼,但还是依言调节影像的大小,将其还原为等身的规模。限于画质,画面整体不可避免变得更加模糊,乍看就像是一团在展台上翻动的鬼影。 头一回看到录像的人,一时半会儿还真的搞不清楚,哪是哪儿。 血妖就继续规劝:“很多时候,动脑不如动嘴,思考不如社交……想从这里面找到‘辐射’,还不如直接把内容提供商拎过来问呢。” 说着,血妖扭头问白心妍:“那个叫什么来着,就是提供这套设备的……‘角魔’是吧,他来了没有?” 白心妍微笑摇头:“这个,我可不清楚。” 简短的对话间,不只是展台上,周围的参观者、工作人员也有不少踮着脚尖、乃至凑上前来,有的还向这边的人打探,以至响起了嗡嗡的噪声。 罗南仍不在意。 在他看来,按照富山拍卖行的尿性,这段录像多半是要在拍卖会上放一次的,否则怎么提高起拍价呢? 既然都是看,早点晚点,也没什么区别。 再说了,相较于目前站在展台上的这些人,说不定他才是观看次数最少的一个。 “你觉得是在哪里?”罗南这次问的是白心妍,他高度怀疑,白心妍就是那种“观看次数很多”的人物。 白心 妍本来一直亲呢地靠在他身侧,此时清晰感觉到了罗南话里的意味儿,下意识地让开了些距离,观察罗南的脸色,最终还是微笑摇头: “我没看出来。” 连续两次没给答案…… 罗南记着数,但也没有继续追问,好像研究这段录像,再度入了神。 但当白心妍朝他脸上看过去的时候,却见这位少年人的眼睛,不知什么时候已经闭上了。只微昂着头,说是听录像中的声音细节吧,又不太像,倒像是神游天外…… 难道冥冥之中,还会有其他的依据,帮助罗南获得答案吗? 换了别人,白心妍多半一笑便过,但既然是罗南,她倒有些不确定了——从各种情报链条上分析,这其实是罗南最可怕的状态之一。 因为谁也不知道,一个像罗南这样的站在人类巅峰的精神感应大师,究竟能“看”到什么、体验到什么! 也许,那根本就不在一个维度上。 白心妍静静地注视罗南,看他似乎平静、又似乎在眉宇间积郁阴云的模样。不自觉的,自家脸上已成本能的职业笑容,都有些不好维系。 实在是当下的罗南,已经具备了让其他生灵与之“共情”的力量。 陪他一起笑,或许有些困难; 但他真不高兴了,全球几十上百亿人,可能要比他先一步哭出来。 “黑云压城啊……” 白心妍轻轻叹了口气,也在此时,有新的信息通过个人终端发过来。 不是什么重要的情报,只是恶劣天气预警:说是附近海域或许会有强降雨,并伴有雷暴大风天气。 这是针对周围自然条件变化所做的短期预测——即便马上进入二十二世纪,天气预报也无法完全信赖。 白心妍犹记得,早上看的时候,那边还说中太平洋区域连日晴好、风平浪静来着。 念头未绝,隐隐震动传过来。经过多层甲板和墙壁的反射过滤,早已经模糊,白心妍却自然形成联想: 打雷了吗? 闷在船舱里的白心妍,不知外面天色究竟。 但在相隔上万公里开外的旧大陆腹地,在那一片苍茫的高原荒野之上,只要是眼睛不瞎,就能看到天色的猛烈又异常的变化。 刚刚还是晴空万里,能见度良好,几分钟的功夫,便是阴云四合。 云层阴影覆盖,骤然的光影变化,使荒原上很多敏感的生灵都提高了警惕。有的还暂停了原有的活动,四处打望,但也有一些仍然沉浸在既定的节奏中,躲藏、捕猎、进食…… 在某个小小的淡水湖边,类似的情况大量重复并发生着。 作为数十平方公里范围内唯一的露天水源地,淡水湖周边,各色生灵几乎填满了每一个生态位,形成了可以目见的食物链条。 生灵或小心、或冷酷、或机敏、或懵懂的活着,总体上还是一片自然的混沌。 小湖的边角处,一头已经出现了明显畸变状态的棕熊,在那里大快朵颐。而刚丢掉一名成员的野驴群,就在它几十米外重新聚拢在一起,贴着湖面重新摄取水分。 这可算是大自然的和谐。 然而在这片自然的领域中,终究还是有一些与整体相背离的元素。 最典型的就是那个裹着结实的纤维造物、更喜欢双腿直立行走而非四肢爬行……但因为缺失了右前肢,也不可能做到四肢爬行的“脱毛猴子”。 此时这只“脱毛猴子”,和那头畸变棕熊差不多,刚刚捕杀了一头野驴,略有些别扭地用单手摁住猎物,大口撕咬,从新鲜血肉中获得养分,除此之外一概不予理会。 如果只是这样,也仅仅是些微的不协调而已。 问题在于,这个“脱毛猴子”正在起变化! 他的体表处,正有一些不太寻常的蠕动,顶着外裹的纤维织物,起伏不定。与此同时,还有“嗞嗞”的响声,从中激发出来。 特别是随着天空云层加厚,天光渐暗,那一层衣物下方,正有光亮游走闪烁,隐然成链成网。 第五百七十二章 真复原(下) 对这种变故,脱毛猴子自己并不在意,事实上,以他当前浑浑噩噩的状态,也只是对身下的猎物血肉保持专注。 进食就是他目前要做的一切。 只是他的进食过程,也在不寻常中扭曲掉了 他最初是用牙齿撕咬猎物,可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满嘴的牙齿逐一脱落。 这还不算完,同样脱落更确切的讲,是分离开来的,还有他的嘴巴蠕动所需要调动的肌肉。 在此之前,当然还有蒙在外面的面皮。 很快,他整张面孔,包括所有的面部器官,都分离开来。 最初的时候,这些掉落的部件,还有血管和神经勉强牵系着。但几个呼吸的功夫,这些联系也是分崩离析。 到后来,就连拼接成头颅的骨头,也循着骨缝拆解开来,四面漏风。 偏偏这位还全无所觉! 因为,就算是他的整个头颅都已经拆分解离,连勉强作为一个整体的大脑也在蠕动间开始扭曲错乱和翻搅他仍然保持着一个基本的系统框架。 只不过,将这些分解开来的人体部件维系在一起的,不再是原有的以血管神经皮肉骨骼构成的生命系统,而是一道道如丝如缕若隐若现的半虚无线条,它们与其躯体上蹿动的光链相呼应,像是在特殊环境下击穿空气的电流。 这些半虚无的电光线条,似乎具有某种磁力,并且可以进行复杂的能量和信息交换。 在它们约束下,这个脱毛猴子分崩离析的头颅,还是一个持续运转的系统。即使其运转的方式,已经和正常生灵完全不同。 毫无疑问,有些超乎想象的力量作用进来。与之同步的,还有一些深藏在这颗头颅内的信息,通过强势的替代性系统,稳步传输出去。 进食仍然在继续,但作为系统性的行为主体,脱毛猴子不再依靠咀嚼,而是通过那些电光线条,直接穿刺猎物的遗骸,并将那份诡谲的力量传导过去,让原本还相对完整的野驴尸体,轻而易举地变成了比最早裂解的头颅更细碎百十倍的骨碴肉糜。 然后这些后面分解出来的碎屑,就被早一步分解但仍然保持着系统性的异形头颅加以吸收,也可以说是进行了更深度的融合 也算是进食吧。 如果没那么介意归属感的话,这种进食方式明显要比自然原始的消化系统更高效,看上去更为清洁,几乎没有残留。 但也是从视觉角度来看,这样的场景未免太极端了些! 淡水湖这一边散落的生灵们,多多少少都受到一些影响,不远处的畸变棕熊都停止了进食,扒拉着猎物往后退,喉咙里发出低低的呼噜声。似乎在警告,但更多还是在给自己壮胆。 但这对刚完成进食的脱毛猴子来说,意义不大。当他进食完毕,随着电光线条的作用,早已经面目全非的头颅,竟然开始内聚。不可计数的原**零部件,不管是否还保持基本结构也不论原有的生物结构怎样,就那么随随便便地拼接在一起。 简而言之,就是鼻子 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更像是不同废料杂糅起来的泥团,绝不缺乏骨头摩擦穿透,也常见神经血管在空气中飘飞打结,更不用说表皮组织就在内圈揉搓的情况 但这种现象也并没有持续太久,这个复杂诡异的系统除了分解和缝合之外,明显是具有某种记忆性的。 那个巨大丑陋的肉瘤泥团,就这样经过两三轮揉搓,竟然神奇地找到了最初时的模样,重新还原成为脱毛猴子,也就是正常的人类的面孔。 在整个过程中,这位摄入了足够维持生计的能量,但也在持续的分解和翻搅中,暴露出了一些东西,投送到万里之外。 能还原过来真是走了狗屎运罗南睁开眼睛,低声嘟哝了句,不过这好像还真是头一个。 什么头一个? 血妖耳朵敏锐,听到罗南在说什么,却没能理解他话中所指——毕竟与其对应的,是深入旧大陆腹地的遥远即时影像,还涉及罗南一人专属的思维。 罗南没有回答,但原本阴郁的眉宇,略微舒展开来。 在某种意义上,罗南的灵魂披风,就像是在即时战略游戏中打开了卫星挂,驱散了地球范围内一切的战争迷雾,带给他超乎想象的便利 只是,意外从中继站带出来的孽毒污染,给灵魂披风乃至罗南一整套精神层面的体系架构,带来了巨大的破坏,也使得战争迷雾重新遮蔽了他的视野。 在一片断壁残垣中,勉强还有几个好消息。 比如,罗南的信众,包括此前通过各种方式,在世界各地进行深度干涉作用的目标,仍与他保持着联系。它们就像是随手抛洒的侦查单位,穿越战争迷雾,映照出大小不等的可观测区域。 这些可观测区域大小,显然是和侦查单位自身的存在强度成正比,也和罗南投射过去的注意力密切相关。 就在这些侦察单位的基础上,灵魂披风以及其他精神体系建构,都在缓慢地复原,尝试重新拼接在一起。 除了这些侦察单位,还有一点: 随着云母结构的成型,它与水汽环境密切相关的特性,导致其在受损的精神体系架构持续复苏过程中,与灵魂披风有点儿纠缠不清。 负面的东西暂时还没看到,倒是有一些意外收获。 确实地说,就是罗南目前所关注的,旧大陆荒原上游荡的角魔。 角魔这家伙,原本就是罗南利用脱机测验场景中发掘出来的磁光云母特殊力量,强行控制并扭曲出来的工具人,与目前只是初见雏形的云母结构,有着额外的渊源。 当时罗南只用他作为载体和支点,与真神对冲,事后也是随手处置一下。却不料这个工具人,竟在此时产生了额外的效果。 在角魔周围,由云母和灵魂披风交织而成的厚重云层结构,竟似乎受到某种搅拌刺激,变得格外活跃。 反过来,云母对角魔已经一团糟的形神框架的解析,也是格外敏锐和高效。 这不只是体现在对角魔记忆的挖掘上,更是一个非常理想的参照 范本——至少,从昨天晚上到现在,罗南通过云母解离以万计的生灵,还没有哪个像角魔这样,这么囫囵完整呢! 原本只是一颗随手栽进土壤里的种子,眼下却生发出了让人惊喜的嫩苗 好吧,给角魔这样的定位,挺别扭的。 而且现在也并不是做实验的好时段,反正云母也好角魔也罢,虽无自我意识,但都有一套可以维持延续自我存在的基本行为模式。 现在云母还在自我增殖演化的初级阶段,与真正的磁光云母,还有一段不可知的距离,更受限于灵魂披风的残破状态,无法快速膨胀。 有了角魔这个支撑点,临时开一个分基地,看看效果也是好的。 罗南很快收了心,他更需要那些简单直白的答案。 角魔的记忆,是个很好的来源。 原来是这个样子。罗南的嗓音略清晰了点,带着如释重负的情绪。 人类的记忆信息,并不是一段存储在大脑空间里面的清晰视频,但是罗南通过多重手段,往来检索对比,仍然具备了比较确切的答案,于是他知道了: 角魔等人第一次进入七零格式实验室,未进行设备拆解之前,那里究竟是什么样子。 越是知晓,就越觉得当前的展台不堪入目。 真碍眼。 应该是听到他的话,展台区域竟然有奇怪的咯咯和卡索杂音响起来。很多人都听到了,却一时半会辨别不出声音来源。 这点儿异常,瞒不过血妖和万流花,二人的视线在几个重要节点切过,中间有所交错,却是不约而同,往后退了一步。 差不多与两位超凡种的动作同步,展台这边骤然晃动,同时还有尖锐的金铁崩裂以及重物拉拽摩擦声响起来,几乎刺破耳膜。 展台上多人发出了惊呼的,有的倒霉蛋甚至直接摔下去——他们并不在展台边缘,可问题是,罗南的还原,挪动的并不是设备,而是展台本身! 弧形展台从根部开裂,即便这是一个相对复杂精密的钢铁结构,下方还安装了不少用于拍卖会的装备,连上台上设备,总重数吨 可它还是动起来,并撕裂掉了! 原本寻常的弧形展台前端,其弧线被强行扳向前方,形成了类似公牛犄角的结构。 当然,某些人心中明白,这其实要和展台勉强保持完整的后半部分结合起来看,形成类似螃蟹的整体布局。 而这样的变形,就是以完全破坏展台结构为代价。由此形成了一个个巨大的裂缝,砸掉了所有展台预设的功能,也摧毁了展台钢结构的支撑点,照理说,下步就是毁灭性的垮塌 然而,最终的视觉效果,竟然还不错! 每一台来自七零格式研究所的设备,即便它们下方,只是由小半截破损的钢板和支架撑着,依旧稳当扎实,全不知这份支撑力由何而来,还有一份废墟式的古旧沧桑。 以至于台下破损装置偶尔跳闪的电火花,都可以作为辅助元素,加以衬托,几如一幅抹去了合理性的超现实画作。 第五百七十三章 高低位(上) 相对比较完整展台中部区域,血妖踩了踩脚下的钢板,感受这仿佛随时可以垮塌的摇晃体感,摸起了下巴: 垮还是不垮,这是个问题。你觉得呢? 万流花是站如松的标准站姿,而实质上,通过极其敏锐的感应能力,她其实在做与血妖一样的事——脚下的展台,变成一个非常有趣的研究对象。 不过,万流花从不说那些不负责任的话,她坦然表示: 这不是我擅长的领域。 可这种效果,怎么看都是咱们干的不是吗? 血妖的手指,从前方撕裂扭曲的设备展区虚划过去。正如他所言,这种断金削铁强行移位的力量型手段,正是肉身侧的拿手好戏。 要知道,展台上下,百分之九十都属于金属结构,总重量达数吨甚至更高,要在顷刻间达成这种效果,就是把专业设备搬过来都难做到。 也就是远超人体功能极限的肉身侧超凡种,理论上具备这样的能力。 想多了,你没有这份设计感。 我也没办法让它们不垮掉。 在行家面前,什么狡辩都没意义,血妖直接就认了,不过,延续前面的问题,他还是难以做出相应的价值判断: 该说这是妙招,还是笨招呢? 正如他们所谈论的,目前展台呈现出来的场景,其关键核心不在于撕裂或破坏,而在那份设计感。 展台的钢结构整体,已经四分五裂,如果遵循正常的物理定律,这里早该垮得一塌糊涂,连个下脚地儿都找不见。 但事实就是,前方用来的设备,只是跟随撕裂扭曲的展台进行了移位。这种移位还是在一个相当整齐的平面上进行的。 当然,更困难的还是在破坏性移位后,实现的常态化稳固。 如果把当前展台地面,再铺上一层板子,人们大概根本不会想到,下方的支撑区域,早已经是一片狼籍。 两位肉身侧超凡种,可以制造出比当前更惨烈十倍百倍的破坏,唯独就是这份整整齐齐的设计感, 怕是要让他们多付出千倍万倍的心力。 为什么能做到? 因为罗南不是直接破坏撕裂物质结构并制造位移,而是以充分的灵魂力量,干涉时空架构,强行绕过了让肉身侧超凡种也为之头痛的难关,用困难无数倍的方式取了巧。 精神侧啊,就爱搞这些弯弯绕绕的。血妖咧咧嘴,一副牙痛的表情,你累不累啊! 这回就是问罗南了。 其实,他也是明知故问。 岂不见,貌似不动声色轻而易举完成了展台拆解重装的罗南,那具水汽假身,都变得有些虚无透明。 还好,血妖与万流花几句聊天的空当儿,,水汽假身又变得正常起来。 罗南只向两位超凡种点点头,便又盯住当下的新展台,若有所思。 重新设计的设备布局,貌似很符合万流花的审美。她微笑地流转视线,从左端移到右端,还反过来询问印证: 录像的发生地,应该是在右边第七台设备附近吧那里少一排书架。 终究不能十全十美。 万流花很少主动开口,罗南也要有所回应。但话里话外,对于当前局面,还是不甚满意。 一些东西怕是在拆解的时候便散架了现在这些也都是样子货,都没插电,还有,空间也太逼仄了,终究还是伸展不开。 血妖呵呵笑了两声:你还不满,岂不见那些场地布置人员,眼下已经欲哭无泪了? 要知道,这个展台下面,其实是升降台来着,和主会场存在密切联动,让罗南这么一搞,原定的拍卖会现场说不定就要全盘作废! 血妖看了看表:蒂城时间下午2点57分还有5个小时。 很明显,会务组有的折腾了。 血妖在这里幸灾乐祸,忽觉得不对,一转脸,便看到罗南和万流花一起盯他。 怎么了? 录像不摆正位置吗? 呃,是哈! 血妖这才发现,他竟然成为了传说中的放映员,嗯,技术工种 个屁啊! 他嘴角抽了抽,还是依言将那段录像,整个转移到那两位所指的位置。老实是老实,可技术人员么,发点儿牢骚才对味儿: 总算记得,要找笔记本了么之前是干什么啊! 生活总要有儿仪式感。 啊哈? 罗南一脸认真:还原一波,心情变好,心情对了路,才更容易激发灵感。 血妖干笑着不说话了。 倒是万流花饶有兴味地询问:那么,灵感找到了没有? 啊,还在找。 任血妖前期工作做得再到位,对罗南的认识再充分,这时候也忍不住把翻白眼当成了常态。 万流花倒是微笑以对:不着急,时间充裕。 罗南感觉到了她言语中的善意,虽不太明白从何而来,但也回之以笑容。 其实,这个时候,罗南的思路已经很清晰了,来自角魔的记忆信息,给了他最直接的指向。 这点其实在录像中也有体现,他只是想要再明确一下。 便在此时,又一次重头开始的录像画面,来到了某人快速翻阅后的阶段,面画上给出了笔记本扉页的特写。 罗南没有再看下去。他轻轻吐气,垂下头。 很快,周围人们都听到了一波细细的呢喃声。 它发自罗南口中,有着一定的节奏,起伏顿挫,循环往复。 这份呢喃声太过含糊,大部分人都听不清内容,当然这不包括两位超凡种。无论是血妖还是万流花,都有超乎常人的感知和辨析能力,也因此听得清楚明白。 那是一种韵文似的短句,共分四段,其内容 两人的视线都从罗南脸上移开,往侧前方去,录像画面中,那本分页笔记已经被折开,且遭到激光器的加热,很快起火燃烧。 便在起火的瞬间,火焰中焦化卷曲的扉页纸面上,同样的内容的句子,正以文字的形式呈现并在火焰中化为灰烬: 我心如狱,我心如炉; 我心曰镜,我心曰国。 第五百七十三章 高低位(中) 展台上聪明人不少,白心妍肯定算一个,即使她没听清罗南呢喃的内容,但跟随两位超凡种的视线指向,也有了一些判断。 便在这时,有新的通讯接进来,扫了眼通讯号,见不够熟悉,白心妍选择了拒接。就是个念头转移的空当,等她的注意力重回这边,便又一怔。 展台上,罗南的呢喃声里,似乎开始掺杂一些特异的回响。听上去,好像是此前曾隐约可闻的雷声,在多次折射后,莫名又清晰起来。 白心妍还想做进一步辨析,却见罗南抬起头,嘴唇不知什么时候已经闭拢。他再深深注视了一眼展台上的设备,竟然径直转身离开。 这个举动,任谁看了都懵。 完全是下意识地,白心妍迈步跟了上去。 除她以外,血妖万流花这两位超凡种,竟也是一副唯罗南马首是瞻起码是一脸好奇的模样。便是塔卡尔,也挂着苦逼脸孔,闷不吭声地跟在后面。 之前还在周围看热闹的家伙们,早被展台上的变故给惊了魂魄,见罗南领头下来,一个个都忙不迭地退开,让出一条路。 至于展台那边,只剩下颂堪等人,或在台上,或在台下或在缝中,个个呆若木鸡,不知该做什么反应。 让他们离远点儿。罗南冷不丁地开口,思路跳荡得厉害,仍然指向不明,一会跑丢了,可怨不得人。 白心妍却是勉强把握住了节奏,她扭头回看一眼:展台那里,会清场的不会垮掉吧。 嗯?血妖跟着回头,扫了几眼,又摸起下巴,若有所思。 罗南瞥了白心妍一眼,没有多说。 白心妍则以笑容回应。 她跟罗南跟得很紧,但此刻,臂弯肯定是不能再搂了,只是勉力与罗南走个并齐,偏头去看他的侧脸。 白心妍终究没有能够窥探人心的本事,她眼中所见,也只有罗南仍显柔和的脸部轮廓,大约也就是直视前方的眼神还有下抿的唇线,具备一些成熟的刚性的特质,与当前的情势挂得上钩。 就是这些,也被少年人唇角颊侧的幼稚细绒折损许多——差不多是各方研究公认:罗南的身体发育,受到影响神经系统的药物多年淬化,还有一些其他因素干扰,比正常同龄人有所迟滞。 这从他的身高毛发变声期乃至性格等方面都有体现。从传统生理心理层面可以笼统地讲,这就是一个正处在叛逆期的敏感孩子,随时会有不可测的爆点。 当然,寻常的叛逆孩子想爆,完全可以大嘴巴子抽过去。可对罗南,对这位拥有着强大至非人力量精神侧强者,所谓的爆点表述,可没有半点夸张。 一巴掌过去,说不定爆掉的就是地球了。 而在白心妍看来,罗南这边最要命的,其实是他那套不知从哪儿得来的堪称完备自洽的深邃理论体系——对外部世界自具看法判断,而且可以让他脑子里那些难以测度的想法,分分钟变成现实,不假外求。 这就导致罗南的处事风格,完全脱离了传统的旧模式,让人无法预判消解。很多时候,大家还在疑神疑鬼,事态就已经激化到不可挽回的地步。 像现在这样。 白心妍已经嗅到了失控的气息,每迈一步,都似乎加剧了大幕拉开的鼓点,但她对此毫无办法 我为什么要想办法? 白心妍自嘲一笑,稍稍调整呼吸,想着调整下心情,再做打算。而在此时,她忽然注意到,前方正给他们让路的观众,颇有些人反应古怪。 观众们的注意力有所偏移,特别是一行人已经越过去的区域,一些人莫名其妙四下打量,有的还在拍耳朵,也有的在窃窃私语。 白心妍能听到一点儿,比如回声太大了吧展台还在塌还是离远些诸如此类。 是声音? 当这个念头明晰,白心妍心头骤然发紧: 是的,声音! 她再扭头看罗南,身侧的少年人仍抿着嘴,目光直视前方——他明明是头一回到这里来,却在不知不觉间,成了打头 领路的,天知道会把这一行人带到哪里去! 嗯,现在最关键的问题是: 罗南明明已经闭口了,可是周围的空气中,仍然浮游着闷躁的震波,细细分辨: 呢喃声竟然还在! 它甚至激起了郁郁雷声回响。 当然,此雷声非彼雷声,至少不仅仅是。 它不仅仅是通过空气传导的音波,还是弥漫在精神海洋之上的阴云,是在意识触角前端摩挲的异类。 白心妍则觉得,那就像是锋利的刀片,又像在额前空转的枪管。 然后,一切都明晰起来: 罗南的意志在虚空中震荡,生成了无尽的回波。这样的震荡,绝不可能只是在c12区的展厅里流转,恐怕早已经 另一边,血妖吹起了口哨,大有幸灾乐祸,唯恐天下不乱的架势: 星巫打招呼了。 是在a区吧不在他那里。罗南的回应没头没尾,但身边该明白的都明白。 白心妍无声叹了口气。很显然,罗南这一杆子支出去,整个翡翠之光号,上上下下里里外外,谁都跑不掉。 躁动的雷云,真的在头顶盘桓了。 要注意哈,以死巫婆的尿性,说不定就要借这个徒弟掺上一手。 现在还没有就好。罗南随口应了声,又问道,和他在一起的,是哪位? 我可没有你的能耐,人家又没有主动哦,是康妮,她也打招呼了!总会那边竟然派她来打前站? 是她?这就对上号了。 罗南记起了这位,康士坦茨·达勒,女性超凡种,号称里世界最强的结界师。在檀城,双方曾经短暂交手过。 他没有多做考虑,继续筛查:b区有两位,应该都是肉身侧,很平实。 罗南用词很微妙。 接下来是c区唔? 罗南顿了一下,随即咧嘴笑了笑,说了件无关的事:武皇陛下好像过来了。 第五百七十三章 高低位(下) 商务机穿入云层,持续校正方向和高度,向海平面靠拢。水印广告测试 水印广告测试 机舱内的章莹莹,透过舷窗看景儿,随口嘟哝:“是要打雷吗,机翼好像都带了电。” 话音未落,商务机已经彻底穿过厚重云层,下方视野骤然开阔。 波涛汹涌的海面上,“翡翠之光”就像是个小巧的钢铁盒子,与铅灰的海面几乎融为一体,唯有船顶起降平台上的荧光线给出了较为明显的标识。 商务机与游轮塔台沟通并开始降落,这时候,舱内的噪声有所加大。 “不是发动机坏了吧?”章莹莹下意识提了一句,马上又“呸呸”几声。但不管怎样,噪音就在那里,而且更聒噪了。 坐在章莹莹侧对面的蒙冲,眉头不自觉皱起:“不是音波,不单纯是……” 稍顿了一下,他做出了判断:“精神层面有力量在作用。” “他和人打起来了?”章莹莹口中的“他”,显然单指罗南。 说话间,章莹莹也皱起眉头,努力感应精神层面的细节:“闷不隆冬的,就和上面的云层似的,冷不防还要爆个雷……咦?” 莫名觉得有些熟悉,章莹莹又凑到舷窗处往外看。持续接近的游轮,好像越变越大,在相对速度的加持下,视觉效果相当惊人。 但这么看过去,似乎也没有太出格的东西。 “不应该吧,要不然这艘船早该沉了。” 蒙冲努力找一个确切些的形容词:“嗯,像是……” “威慑!” 章莹莹一拍巴掌,下结论比蒙冲还快。 不为别的,只因为她早先有过相关经验——去年跨年夜上,罗南在极光云都就曾经玩过这一手,强横意志弥漫于虚空之中,如无声之雷云,压制各方,闹得鸡飞狗跳。 这才过去没几个月,章莹莹记忆犹新,稍一提醒就触动了回忆。 “说到底……还是要干架啊!” 章莹莹还记得,当时的极光云都,麻烦人物有几个,但并不多,又是在自家地盘上,怎么秀都能兜底。 可如今,在这茫茫大洋之上…… “渊区也不太平。”蒙冲虽然是肉 (本章未完,请翻页) 身侧,也不到超凡种的层次,但他能够借渊区血魂寺,捕捉到这个层次的一些异动。 “渊区……” 这个情况间接验证了章莹莹的担忧,她很想观察得更直观些。问题是,她没有类似于“血魂寺”的工具,只能眼巴眼望地看向武皇陛下。 “和他做君子协定,比预想中的还要麻烦。”在章莹莹的注目下,武皇陛下的视线从手中经卷上离开,微幅摇头。 章莹莹睁大眼睛:“真打起来了?” “不涉及个别领域,康妮多数时间还是比较温和的,星巫大概也不想那么快表明立场……剩下的几位都是肉身侧,除非罗南打上门去,大概也不至于。” “呃,船上有几个超凡种啊……”章莹莹先给吓了一跳,没得收到答案,便脱口而出,“罗南他什么事做不出来!” “也许吧。” 说话间,商务机以磁浮模式稳稳降落,武皇陛下收了经卷,自然卷起,起身往外去,难得叹了口气: “去看看吧,希望别让我后悔。” “罗南在哪?” 章莹莹一下机,便揪着负责接待的工作人员询问,可人家哪会知道这个,期期艾艾,说不出个囫囵话来。 这也怨不得章莹莹,罗南那边一具水汽假身,通讯手环远在数千公里开外。打过去电话,接了是能耐,不接是常态——反正这回他没接。 章莹莹就有点儿急了。 还好,武皇陛下成竹在胸:“去c12区。” 有明确的指向,直接从顶层起降甲板,乘车前往,没花多长时间,一行人就来到了目的地,并看到了罗南刚刚才完成的“作品”。 问题是,人呢? “罗南人呢?”章莹莹看着前方一片狼籍的展台,有些发愣。 “大概正在找人,打上门去吧。” “那我们还来这儿干嘛?” “被他惹来的麻烦气死之前,总要调整一下心情啊……也就看到这些,才觉得自己没犯蠢。”武皇陛下捏了下章莹莹的面颊,径直往展台的方向去。 罗南走了以后,展台这边被吸引过来的观众颇多,但绝大多数人都被 (本章未完,请翻页) 现场工作人员给拦在了外围。 武皇陛下走过去的时候,并没有人拦她。不是说现场工作人员多么有眼力见儿——其实更像是瞎了一般。 不管怎么样,武皇陛下慢悠悠的来到了站台边缘,却并不上去,只是用手中的经卷轻敲另一侧手心,像是在数着拍子,若有所思。 章莹莹和蒙冲跟着她来到近前,都不免为这扭曲又齐整的布局而惊叹。作为能力者,也不免考虑若换成自己,要怎么做,才能实现这一切。 可到后来,也只有对视摇头罢了。 “他是怎么折腾出来的呀?”章莹莹不懂就问。 “大约……是一种可以持续作用在时空结构上的能力吧。”这个答复已经算是比较清晰了,然而回应章莹莹的并不是武皇陛下。 同样是女声,可话语中几个有意无意的间断,以及吐字间嘶嘶的摩擦声,便带出了一些神秘乃至阴森的味道 章莹莹吓了一跳,猛的转身,就看到后方不知什么时候,站了一位裹着宽大白袍的女性。后者刚刚把头上的的兜帽掀过去,显露出清秀而苍白的面孔。 解释是解释,这位女性的眼神却根本不在章莹莹这里,只盯住也刚刚转身的武皇陛下,以格外冷淡的口气道: “武瞾,这就是你领过来的大麻烦。” “是啊,康妮,这就是你们招惹的大麻烦。” 章莹莹吐吐舌头,很自觉的往蒙冲所在边上靠。 毫无疑问,站在章莹莹等人身后的这位女性,就是世界上最顶尖的结界宗师,在能力者协会地位超然的康士坦茨·达勒女士。 某种意义上,也就是章莹莹一行人的对家。 章莹莹也发现了,无声无息到来的,除了康士坦茨以外,还有一个看上去温和得多的男士。 他穿着一身休闲西装,身材挺拔,也可以称得上英俊,犹其是笑容可掬。可问题是,其脸色竟比康士坦茨还要苍白几分,已经到了不健康的地步了。 这就让他的笑容,也显出了几分阴森模样。 章莹莹虽未见过真人,却是见过资料的,立刻就下了判断: 星巫,没跑了! (本章完) 第五百七十四章 黑狮子(上) 好像这些搞巫术的家伙,都是类似的味道。 章莹莹曾经听武皇陛下说过,康士坦茨·达勒这位女性超凡种,虽然在结界理论上自成一派,但在年轻的时候,曾经受教于死巫,双方颇有渊源。 如今看来确实如此。 星巫作为死巫最得意的弟子,和康士坦茨的交情明显不一般。 然而,章莹莹事先还真不知道,翡翠之光这边,超凡种竟然这么早进场。要知道,如果不是血妖横插一脚,他们一行人本要在晚上八点才会正点到达。 这两位早早的过来,总不会是闲着没事在船上晒太阳吧? 武皇陛下也在问:来得这么早,展厅这是要逛第二遍? 不不,只是亲眼见识一下大麻烦制造麻烦的能力。星巫看上去要比康士坦茨更擅长交际,自动接过话茬。 武皇陛下瞥他一眼:直接迎上去就好了,他走了也没多远吧? 我们对他的作品更感兴趣,他的造型艺术。星巫说着便笑起来,翘嘴角的时候还有点儿痞帅前提是忽略他苍白近乎透明的皮肤,也亏得这样,我们才能够忍受他的渊区的聒噪。以前可不知道,这位有在渊区念经的嗜好。 念经以前有过这情况吗? 武皇陛下看上去像是明知故问,不过章莹莹还挺认真地想了想:应该没有吧。本来已经够神神叨叨的了,再天天念经诵佛,那还了得? 说到这里,章莹莹扫了一下自家老板手中卷起的佛经,又一次吐舌头——好像不小心戳到惹不起,啊,不是,是给自己发工资的人了。 武皇陛下倒是不怎么在意,毕竟章莹莹并不真正理解当下的渊区发生了什么。她仍用经卷轻敲手心,视线转回到展台上: 他本来就带着情绪,中间又让血妖撺掇了一番,天知道现在是个什么状态。不过好生生的,总要有个刺激点才对。 康士坦茨也专注地盯着四分五裂的展台,简单回了句: 也许吧。 不妨问一问。星巫提了个没营养的建议,不过三位 超凡种的视线,还是先后转向了当下还在台上恍惚发愣的颂堪。 旁边章莹莹眨眨眼:目击者吗?好像在哪儿见过? 正好星巫补充了句:应该是深蓝实验室哪个部门的负责人。 康士坦茨竟然也认得:西太平洋观测中心。 就是那个负责观测研究深蓝世界和地球本地时空干涉作用的机构吧。武皇陛下莞尔一笑,记得了,去年通报座标的时候,是他录制的讲解视频。我一直以为是个保密机构呢能够把深蓝世界的具体坐标一直藏到去年,很了不起的成就。 武皇陛下的话里听不出是讽刺还是赞赏。 其他两位超凡种都当作听不懂。 有些关键情报的分享和处理上,总会和分会,肯定会有差别;这个圈子和那个圈子,也肯定会不一样。 这些都没必要解释。 颂堪停在展台上好久了,先前他是让罗南给吓得不轻,但也不至于到现在都回不过神来。 他之所以留下,实在是另有原因。 因为他察觉到了,目前这个看似四分五裂的展台,目前所呈现出来的深层内容,与他至少是与他所主管的项目,有着极密切的联系。 颂堪不是能力者,至少不是传统意义上的能力者,但他能够坐在观测中心负责人的位置上,也必然是有他的独到之处。 他能够感觉到,在这个大约100平方米的区域内,那种熟悉的,时空位面交媾的气味。 也许它并不像深蓝世界和地球时空之间所呈现的那样浓烈,但那种时有时无如真似幻的感觉,简直就像一个美梦,让他不愿意清醒过来。 所以,他明知道,在这里呆久了可能要出问题,现场工作人员也确实清场劝离过,但他还是坚持带着手底下的研究人员,钉在展台上,想看看是否能够发现更有价值的线索。 现在最让人扼腕的,就是观测中心的设备进不来 若即若离,嗯哼?有人在他背后说话。 对,就是这个味道。 感觉是映射呢 ,还是链接? 哎呦,‘链接’这个词儿用的太好了。颂堪击节赞赏,然后才发觉不对。 猛一扭头,便看见展台上不知不觉又上来了好几个人,感觉台上还能立足的地方又给塞得满满当当,好像随时都可能倾覆。 颂堪第一个想法是要保护现场,下意识呼喝了一声:喂,你们! 话音出品,理智和危机感才又在心底升腾:你们是达勒女士! 颂堪总算认出了一个,心里头更慌了。 他认出康士坦茨·达勒,是因为这位阴沉神秘的女士,最近几年经常到他的观测点,还有观测点的观测区域,去进行超自然性质的研究和实验。 看得多了,即便他不是里世界圈子里的人,也知道这位女士的可怕。 然后他又分辨出来,与达勒女士同行的这几位,里面也有两个列在高度危险人员资料名录中的,通通是惹不起的大佬! 颂堪冷汗又下来了,还没想好怎么应对,却又发现,人家根本就没打算和他计较什么,只是把他摆在目击证人的位置上,问一些当时罗南的言语动作。 颂堪当然有什么说什么,说到后来,他自己都给憋到——咱们能不能讲一点儿更贴近目前展台主题的东西? 想的多了,他脑子一热,忍不住就向面前这几位大佬询问:罗南先生,是不是用展台锚住了什么? 武皇陛下康士坦茨和星巫,若有若无的交换了下眼色,也是在观察彼此的心思,最后还是由星巫笑道: 为什么这么说?你能够感应到? 颂堪出口就有些后悔,可这种时候,已经由不得他的理智起作用。无论是外部的压力,还是内心的情绪,都挤迫着他,把未尽之言说出来。 感应?不,并没有也许,也算? 我是说,这种持续性的好像背离了重心和重力规律的现象,很可是因为有什么东西支撑或补全,就在‘对面’。 至少能够与观测结果,我是说以前的相印证! 第五百七十四章 黑狮子(中) 和断断续续的表述所不同的是,颂堪的脑子里,闪过了他在观测中心十多年来,收集到的不可计数的第一手资料。 它们以一种系统的标准,分门别类进行储存。观测中心,还有实验室的其他有关部门,就通过这些资料,进行各种方式的比对、实验、计算,大致描述了时空位面交互作用的神奇过程。 看得多了,颂堪似乎也具备了一种神奇的感应——即便很多现象并不够直观、甚至比较混乱,他还是能够从芜杂的现象中,捕捉到类似的痕迹。 他也不知道,这究竟是经验,还是专属于他的,超自然的能力。 “看到这步,不容易呢。”颂堪眼前,那位手持书卷的高挑美人轻轻地称赞一声。 哦,这位应该是武曌、武皇陛下,这次拍卖会上的重要人物,来之前的内部通气会上,便着重点出了这位的资料,和罗南一样,都是要格外小心的人物。 颂堪面对这位,当真压力山大。 不过,到目前为止,倒还数这位的态度最为和煦。而且,此前提出“链接”说法的,应该就是她没错。 看上去,也是个内行人啊! 颂堪的复杂心思且不提,武皇陛下称赞一声之后,便慢步走向变形最厉害的设备安装区,直到某处裂缝撕张的“起点”,才驻足观看。 其他人没有跟上,却或多或少地往那边偏移注意力。 武皇陛下倒是一直在讨论问题的节奏中:“你觉得,‘对面’的支撑物,足够实在?” 颂堪脱口而出:“您先前不是说了‘链接’么?” “哦,看来是英雄所见略同。” 颂堪脚底下就有点儿飘,还好最后咬紧牙关,勉强回了句:“……您过奖了。” 话是这么说,技术人员的小情绪上头,还是让他再一次打开了话匣子: “目前位面相交的条件还没有完全满足,只是存在类似‘引力’的交互作用,但这里已经具备了些许指向性乃至规定性。可惜,我手边没有设备,没法测量具体数据……但真难想象,纯凭人力怎么能够赋予这种性质呢?” 颂堪可以肯定,在罗南到来之前,展台以及展台上的设备,绝不具备相应的感觉。是 罗南赋予这里专属于时空相激的活性…… 至少是某种征兆。 “详细说说?” 不只是武皇陛下,达勒女士那边也有了深聊的兴趣。 这极大满足了颂堪的虚荣心,但这时候,他却看到了附近,手下几个研究员微妙的眼神。 脑皮当下一激,刚才,他说了什么啊! 他说的那些,都特么的是观测中心的敏感信息,再往下,指不定就是泄密了……话说已经泄密了也说不定。 颂堪一时间就有些懵,后面该说什么、不该说什么,不免就在心里头的“天人交战”起来。可不等“战事”结束,他眼前这几位大佬,神色都有了些微妙的变化。 看几位的眼神走向,注意力显然已经移向他处。 颂堪便觉得心口有些发堵,但又不只是情绪上的影响,确实是胸口发闷,好像偌大的展厅,空气质量骤降,污浊不堪的那种。 这时候,他听到那位面色苍白的男士“啧”了一声:“狮子的体味……这么多年,愈演愈烈!” “口臭吧,尸体吃多了难免这样。”武皇陛下摆了摆手中书卷,好像要扇去周边的浊气,随后却又叹了口气,“终归都是麻烦。” “哪个哪个?” 章莹莹没有看到有哪个厉害人物过来。 她理所当然看不到,因为几位超凡种所指的目标,与展厅这边,隔着至少小半个游轮呢。 “百集那个老滑头……天照神庭四面漏风,怕不是要垮了吧。” 游轮e区某间舱室套房内,一名看上去颇是肥壮的黑人男子从牙缝里喷出气来,重重合上了手边的笔记本,将它扔到旁边的书案上。 末了,他粗大的手掌还压住笔记本已经褪色并毛边的外皮,用力地碾了两下,以至于可以听见下方纸页“嘶嘶”的摩擦声。 有那么一瞬间,男子甚至想再加一把劲儿,将笔记本碾碎了去球。 不过,即便他是以凶横成名的“黑狮”,在面对渊区之上,那份严谨密织的压迫意念,以及与之相伴的两位“旧相识”气息,除了象征性地顶了一轮,以示“老子谁也不怕”之外,也很难再有更激进的举动。 毕竟,他横是 横,却不是愣头青。 那种动不动就开启超凡种对轰的毛头小伙儿,手底下真的没有轻重可言。 还有血妖、万流花…… 去休! 反正回去到了阪城,还有实物可见。 黑狮咧了咧嘴,暗金色的牙齿在黑洞洞的口腔里,也显得格外狰狞。 “你,过来。”黑狮向一名在套间卧室门口站岗的“黑西装”勾动手指,后者微怔,但很快走上前来。 黑狮将笔记本粗暴地塞进“黑西装”胸口前襟内,再用拳头敲了敲:“拿着这个,去c12区的展厅,放到那个什么七零实验室展台去……要是路上碰到人向你索要,给他就行。” 任“黑西装”如何训练有素,面对这种含糊不清的命令,也有点儿发懵: “谁要都给吗?” “这破本子还能有谁……” 话说半截,黑狮忽又一怔,想到了些之前未考虑的环节,但他却并没修正的意思,反而带着些许诅咒式的恶念,又咧开嘴,露出黑金尖牙: “行啊,是个人才,你叫什么名字?算了,工具人1号,就按你说的办!” “黑西装”,不,“工具人1号”越发迷茫了,还想再问,却被黑狮简单粗暴地打断: “滚蛋。” “工具人1号”当即闭口,转身出门。 黑狮这才从不堪重负的靠背椅上起来,伸了个懒腰,薄薄的衣衫,几乎要被其硕大的肚腹给撑裂掉。对此,黑狮早已习惯,就这么一摇一摆地走到套间卧室门口,径直推门进去。 身为绝对的贵宾,黑狮所居住的这间套房的规格是相当高的,空间非常宽裕,稍微拾掇一下,当个小展厅用也无妨。 可是,进到卧室里,感官上却骤然狭仄许多。原因很简单: 这里面的人太多了,人与人之间的各类连接也太复杂了。 五个年青男女,身体僵硬,却又神智清楚,被特制的链铐锁住,摆放在房间各个位置。纵横交织的导管,从他们身上延伸出来,形成了蛛网般的复杂结构。 而在这套“管网”中央,杰弗·埃尔斯半坐半卧,依在房间的豪华大床上,眼睛瞌闭,好像是睡了过去。 第五百七十四章 黑狮子(下) 导管中,暗红色的血液从不同的方向不同的人体中抽离出来,携带着不同的基因不同的深层组分,殊途而同归,进入到一个鲜红的肉瘤似的容器中,在那里面混搅。 至少看上去是混搅。 在其中转化成为浑浊的灰质液体,然后又通过肉瘤表层多个延伸出来的细长触须,注入到正下方一个已经打开的箱体组件中。 如果罗南在这里,大概会觉得,下面这套根据箱体结构有序折叠舒张的特殊器材组件很面熟。 因为这就是他从前用来做药物成分萃取的专用便携工作台当然了只是类别相近,目前的这个便携工作台,可比他那个由莫雅出资购买的普通款高级多了,功能也更加强大。 从不同人身上抽取出来的血液,就这样经过中间肉瘤容器的初步熔炼,进入便携实验器皿作二度萃取,并经过相关仪器的检测,确定无疑后,这才注入到杰弗·埃尔斯的血管中。 注入这些成分,就像是给他注入了生机。 杰弗·埃尔斯的紧促呼吸慢慢的平缓下来,先前好像要锈蚀掉的铁红皮肤,也逐步恢复了正常。 与之相对应的,负责给他输血的五个青年男女,以能够目见的速度衰弱下去,迅速增殖的恐惧感,也给予了身体和精神额外的消磨。 有女生已经涕泪交加,只没有人去关心就是了。 老埃尔斯本人,精神头也一般。 这种非正常状态下,他也非常疲惫,不过当黑狮走到床前,他还是睁开眼睛,平静盯视过去,保持住应有的派头。 黑狮就露出满口黑金利齿:嘿,这样的虚荣毫无意义你更需要睡一觉。 老埃尔斯慢慢抬手,轻轻拍击自己的脑门,哑声开口:又是一个失败品。 你犯下的错误不需要再度强调,反正你这个老家伙的记忆功能,也并没有体现在这个失败的实验品上。 黑狮信手捻动身边一根导管,还用粗大的手指弹了弹:现在你就可以让实验室再造一个,听说你们最近找到的合作者,是一个 腰包厚实的基因贩子和‘催化剂’专家,单体成本暴跌了吧? 你说的是洛元我不信任他。 面对自己人,老埃尔斯的语调,要比平常缓慢得多,每次起伏好像都要花费额外的力气,这样说法,却能让人听出言语中每一个重点信息。 洛元的能力是独一无二的,但我不信任机器难以复现的所谓‘能力’,不管它看上去有多么美好。 你在说我?黑狮又咧嘴笑,你到现在也没有找到能替代我的机器啊。 老埃尔斯微微摇头,用壮年人的面孔,说着老年人的话: 这不一样,孩子。 闭嘴吧你。 黑狮中止了话题,另起炉灶:与其考虑这些,你不如想一想,怎么去安抚克莱实验室的那帮人。ab组6个实验品,给抢过来5个,要从他们的血液中萃取出足够你晚上挥霍的精力,并不是那么容易的事。 那就再增加。老埃尔斯的视线,往悬在半空的肉瘤容器处看过去,没有一点儿犹豫,他不是还有c组吗?再来三四个,总该够了。 不能光逮着克莱那边使劲撸啊,怎么要也要给牟正业一点儿面子,我好几个大单还指着那边呢。 黑狮拍了拍自家肚皮:话又说回来,克莱那边是真下了功夫的,这些实验品质量都非常高,控制在二期到三期转换的临界点,滋养的力量意外地纯净清晰,确实好用。 算了,先让那边准备吧。我到船上转一圈,看有没有比较合适的,实在不行,到海里捕几条鱼,也能凑合。 老埃尔斯却在这里犯了倔强:不,我的字典里没有‘凑合’这个词。 闭嘴吧,你这年纪,话说多了,满屋子都是烂苹果味儿。黑狮根本不理会老埃尔斯的要求,径直转身,离开房间。 老埃尔斯倒也并未发怒,至少面上如此。只是将眼睛努力睁大了些,盯着黑狮那肥胖的身影离开。 黑狮的身形,与健美挺拔无关,可是老埃尔斯的眼神,直勾勾的,就 像在看最出众的美女,最鲜美的食材。 开门关门的声音响起,老埃尔斯也重新闭上眼睛,用力地吞咽一口唾沫,调整呼吸后,向贴身人员下命令: 汪勇,还有屠格,让他们过来。 汪教官已经在路上了,至于屠格先生,好像在船上散步,我这就和他联系。 算了,随他去。 老埃尔斯收回了命令,但很快又加了一条:剩下的那些实验品,都给要过来。给克莱提一句:他的实验我认可但今晚上,他注定当不了主角,也就别费那番力气。 是的,先生。 贴身人员明知老埃尔斯看不到,还是毕恭毕敬地欠身,然后快步出去安排。 当来自权势者房间的指令,通过电波载体传递出去的时候,尚未接收到有关信息的一些人,还在进行着其实已经偏离主题的争执。 当然,作为克莱实验室负责志愿者事务的主管鲍勃,这个半秃顶的中年白人,在连续被几拨人马被烦扰了漫长时间之后,已经完全失去了耐心: 我最后一次说明:c组为什么能够上场,因为ab组都出了问题。按照协议,理所当然轮到他们。 鲍勃说话非常坦白,可这种事件,怎么都不是坦率态度能够解决的。 岳齐已经开始拍桌子:ab组都出了问题,你们用什么保证c组的安全? 面对不可抗力,能够上场就是最大的安全。 鲍勃也拍了桌子,还好有史密斯不停调和,才压着火多说两句:看在史密斯的份儿上,岳齐先生,我认为你们是足够幸运的,特别是你的孩子。我倒建议这件事过后,你们可以去买一注强力球,也许会给你创造不逊色于你现在身家的丰厚资产。 我透露得已经够多了,我也不想让麻烦变得更麻烦只希望一切都变得简单。现在,我们就按照合同办事吧。 随着鲍勃按下电铃,人形兵器一般的黑西装们一涌而入,将岳齐和史密斯请出了他的临时办公室。 第五百七十五章 血之亲(上) 遭到这种临时升舱待遇的,当然不是岳齐一个。另外,ab组那些志愿者们,多多少少也有亲属随行,好像前面已经来了一波。但黑西装们用近乎暴力的手段,清空了鲍勃临时办公室,以及外面的走廊,也将有关当事人有效分隔开来。 这种作法,粗暴但有效至于是否违法违规,谁还在乎这个? 不能指望鲍勃了,刚刚我联络白心妍,可是没打通,留言也没有回应 史密斯扫了眼正监视他们的黑西装,恨恨骂了声,后面就有些无以为继,因为岳齐正直勾勾的盯着他,脸色发青,眼眶里甚至渗开了血丝。 当久了掮客,史密斯当然知道,他正面临客户的反噬。就算这件事他问心无愧,这种时候也没有什么道理好讲。 至于实验其实也没什么风险之类的话,更是提都不要提! 岳齐终究还是一个理性的人,他知道,发泄也好迁怒也罢,这种时候都没有什么意义。 这种时候,岳齐脑子里面也很乱,他甚至考虑过带着岳争逃离这艘巨轮还好很快就把这种不理智的狂想排除掉。 他努力用理智寻觅机会:还有没有其他什么人,可以直接联系克莱博士,能说上话也好能够说服他再换个人少用个人,都可以,只要能让小争脱身出来,赞助的费用好商量! 史密斯点点头,也不多说什么,怼着手环又是一通操作。 岳齐也没闲着,他在新大陆在洛城也有一些人脉,就算那些层次不够,他还可以找夏城那边,辗转请托。 即便起不到实质作用,能够让克莱博士和他的实验团队稍微犹豫一下也好! 两个都算是颇有成就的男人,就在走廊拐角这里狂打电话,可没过多久,现实就告诉他们: 希望与希望,总有距离。 这也是很正常的,都不用涉及到具体的人,只要是有关畸变感染这方面的问题,都是非常敏感乃至于禁忌的。更不用说他们正远在大洋之上,身处在一个及其微妙的地理乃至社会环境中。 翡翠之光号只是听到名字,又有谁会轻易开口许诺? 对面甚至都不用拒绝,光是说要了解了解情况,几个小时大半天乃至一整夜也就过去了。 岳齐也是老于世故的人,对这些有最起码的判断。联系的人越多,心里头越冷。 史密斯那边也差不多,即便到不了心头发冷的地步,站在岳齐身边也是越来越尴尬。 他迫切需要拿出一个像样的办法,但到头来,也只能是一个聊胜于无的东西:约克,我觉得我们还要从白心妍入手。虽然她拒接,可我们知道她在哪里,直接去找她也可以通过她的父亲,你不是说,以前有过合作关系吗? 白日梦? 此时此刻,把这个名字说出口,别扭感越发浓重,但也算一条路子 嗯? 史密斯和岳齐都是一愣神,几乎同时想起了什么,前者声音骤然拔高:那个叫什么来着? 岳齐没有回答,第一时间转身,赶往c12区。 史密斯赶紧跟上,大概是血液循环加速有助于刺激大脑,他想起了那个名字:罗南对吧,他确定还在? 岳齐仍不说话,只是操作手环,确认自己并没有罗南的通讯号之后,迅速换了个人,发出通讯请求——目标是远在数千公里开外的自家女儿。 他的心情要爆炸,但在接通之后,却又强行按耐住情绪,变得温和从容,连脚步都放缓了,以维持气息的稳定: 琴琴,没在上课吧。 嗯,那就好。没事儿,不用担心,由你哥自己折腾就行 以绝大的毅力陪女儿聊了几句闲话,岳齐终于拐入正题:对了琴琴,刚刚我在这里意外看到个人对的,是你认识的,你说过,那个很神秘的校友。 对,就是小争得罪过的那个,刚刚擦肩过去了,才刚记起来,没来得及打招呼。 是呀,我也很奇怪,他怎么到这边来了。 你有他的联系方式吗? 也没什么,能够在远洋游轮上碰到,实在太巧了,联系一下,加深加深感情也是好的在夏城,有这么年轻的强势人物,爸爸无论如何不能错过。 史密斯在旁边摊开手,必须要说岳齐的养气功夫是很不错,和女儿对话的口气,听不出任何的焦虑感。 可是既然要说谎,仓促之下,话里头的逻辑多少就不够严密了,但愿那边听不出来吧。 看岳齐的表情,确实把他家闺女给瞒过去了,问题是,岳琴和人家的交情,貌似也没有到交换通讯号的地步。 岳齐脸上有掩饰不住的失望,但又很快强振精神,对那边道: 机会难得,我记得你和他的亲戚也是朋友来着,嗯,帮爸爸问问吧,好的,一会儿发过来 通讯挂断,岳齐眉头皱得更紧。 史密斯见状说了句废话:我们先往那边去,说不定直接就碰上了。 岳齐不知在想什么,有点走神,让史密斯叫了一声,才惊醒过来。刚才那个没有理顺的小疑惑也给抛到脑后,点头同意,脚下也再度加速。 他自然不知道,数千公里外,夏城六中,自家的闺女已做了决断,拨出一个刚刚声称并不知道的通讯号。 复杂如迷宫的游轮上,几乎每个人都有各自的目标,不管是内驱还是外迫。 工具人1号承接了奇怪的命令,找到了通向c区的快速通道,进入了必经之路上的一部电梯。 他出来得还是仓促了,那份烫手的笔记本,竟然都没用什么东西包裹遮掩一下,拿在手里又不合适,到头来还是像黑狮所做的那样,揣到怀里。 问题是这个笔记本是真的烫手 不是形容。 工具人1号怎么说也是里世界圈子的外围,他可以确定,这个笔记本一定是具备某种特殊的魔力。 自从揣到怀里那一刻起,就一直在向外发散热量,烤得人心口发皱,同时还存在着微幅的震动 当然这里面也可能有一些错觉。 不管怎样,这么烫手的东西,早早出手绝对没错。到目前为止,并没有什么奇奇怪怪的家伙向他索要,他就盼着电梯快点儿上行,进入c区展厅,把东西摆到应有的位置上。 然而电梯是公用的,中途上人很正常。 在跨过两个楼层后,电梯门打开了,一个同样是黑西装黑墨镜打扮的同事走进来——电梯门打开的一瞬间,身份识别装置就发挥了作用,是真的同事没错。 两个人也没什么表情,都点点头,算是打了招呼,新进来这位就站到轿厢另一侧,拉开了距离。 做他们这行的,谨言慎行才是第一要务,如非必要,绝对不会相互打听搭讪,沉默反而是最安心的氛围。 问题是,工具人1号的平稳心态持续了不到两秒钟,就被打破了。 电梯门关上,厢体刚启动,进来的那位同事便转向他,视线隔着墨镜,投注过来: 你怀里的那本笔记,能让我看看吗? 第五百七十五章 血之亲(中) 同事说话很客气,而且具备让同为男性也很羡慕的一口磁性低音炮。可这些元素,与其所说内容合在一起,却让工具人1号本就过热的心口,差点就爆炸开来。 可以吗? 工具人1号身体本能绷紧,几乎要做出防御姿态,可在这个时候,黑狮的吩咐在他心头弹拨一记: 要是路上碰到人向你索要,给他就行。 这个命令,打消了他所有的主观能动性。 工具人1号愣神了半秒,随即忙不迭的将胸口处的笔记本掏出来,双手奉上。 那位同事也很客气地双手接过,在手中摩挲两下,似乎是验了验材质,这才将笔记本打开,翻阅起来。 接下来的场景,工具人1号非常自觉地屏蔽掉,目不斜视,只盯住电梯的面板,好像上面有他升职加薪的终极秘籍。 电梯还在持续的下行状态,旁边同事翻阅笔记本的动作也很轻柔内敛,除了偶尔的纸页摩擦声,再没有别的动静,以至于磁浮电梯的轻微噪声,都变得格外清晰起来。 这肯定是工具人1号这辈子所经历的最艰难的时段,无比的漫长。他已经在想,要不要按下中途哪一层,直接逃走算了。 反正笔记本已经给出去了,不是吗? 偏偏,当他打这个念头的时候,那位同事仿佛是窥见了他的心思,依旧用磁性低音炮柔和地开腔: 不用太长时间,会还给你的。 我不想要! 工具人的真实想法,注定不会有人理会。 不管对方态度是强硬还是温和,也就是这句话过后,纸张的翻页摩擦声突然响亮起来 工具人1号本以为是对方加快了翻页速度,却不想,旁边传来一声轻之又轻的叹息。 怎么了? 带着疑惑,他鬼使神差地转脸过去,视线投向同志手中的笔记本,与此同时,轿厢里又有声音响起来: 翻得再快些先看个大概最好。 工具人1号一怔又一恍神,这声音怎地这么耳熟不,他的唇齿舌头怎么在动? 他猛地一个激零,脑子里惊起的念头,如同响了个炮仗,炸得脑浆翻滚,一片混沌。脖颈以下则是寒浸浸的,像是被严寒冻得麻木,失去了知觉。 可不管怎样,他仍然鼓动唇舌,清晰发声:有点儿意思了,若是我,就给这些活页调个序 工具人1号的眼眶几乎要撑裂了,却半点儿也看不到那背离自身意志的支配力量源头。 他只看见,一侧的同事连头也不抬,以平和地语调回应:还是保持原样比较好。 工具人1号的唇舌继续活动:百集找我的时候,我还颇不以为然,现在看来,这种东西放在你们手里,真的是暴殄天物我要不要答应他呢?或说者,你直接给我吧,交到我那个蠢徒弟手里也行。 对不起,死巫女士,我答应了同事 你们不用管我,别管我啊! 工具人1号僵在原地,眼眶发痛又发热,已经要流下泪来,他很想把黑狮吩咐他的命令,再高声复述一遍,可就是这样的想法,也难以实现。 这时候,他听到叮的一声响,电梯到位。 几乎同时,他也清晰感觉到,他的唇齿闭合,舌抵上腭,使气流冲抵鼻腔,发出了重重的哼声。 工具人1号的脑袋又扭向前方——与他本人的意志无关。他看到,电梯门向两边滑开,外面已经有人等在那里,男女均有,共五个,站在中间的,是个出奇年轻的少年人。 他们没有让开路,也没有想进来。 但是,他们的视线都集中在旁边的同事,准确的说是同事手上那本笔记上面。 工具人1号已经被连续的无形支配力压垮了精神,几乎已经丧失了正常思考的能力,只是机械地观察映照周围的情况。 又或者,只是代为观察。 这时,旁边的同事抬起头,隔着墨镜,与电梯外的那几位打个照面 。手上则仍保持着翻页的姿势,稍隔半秒,便一如既往地平稳开口: 能再看一会儿吗? 要再看一会儿吗? 同事的低音炮,和五人中间那个少年人的嗓音几乎重合在一起。 两边大概都没有想到这样的巧合,空气稍微停滞了一下,仍是那位少年人,当先微微侧身,让开了向外的通道。 在这里是吧,请自便。 同事就向门外那位微微欠身:多谢罗南先生,初次见面。 说着,他很自然的走出电梯。 工具人1号行尸走肉般跟上去。 他倒是观察到,少年人,也就是罗南的视线,有自家脸上有个明显的停顿。 这时候,外面男女中一个穿花衫短裤的中年人,呵呵的笑起来:屠格老弟,又把你老板给甩了? 同事略微抬眼,又向花衫中年人点点头:血妖先生你好,暂时没有任务。 血妖就向那个少年人,也就是罗南介绍:他叫屠格,是世界上最逍遥的保全人员,丢下雇主满世界乱跑的家伙哦对了,他长年受雇于王钰,如果起冲突,一定要小心他! 哦,是吗? 罗南的视线从工具人1号脸上挪开,转而又投向屠格。此时的他,就像是一个真正的被好奇心所驱使的少年,虽然答应了屠格借阅笔记本的要求,却又很快走到了屠格身边,和他肩并着肩,一同观看。 当然了,罗南充其量也就170公分左右,屠格则体格健壮,在190公分以上,双方身高有明显的差距。所以,前者干脆脚尖离地,悬浮起来,就像一个浮游在屠格肩后的幽灵。 血妖啧啧两声:这种借阅法还说得过去,不像某些人 工具人1号就看到,血妖以及另一位短发美人,视线都转到他这里来。直面那或昏黄或明亮的眼睛,他不自觉有点眩晕。 偏在这时候,他的嘴巴又开始蠕动发声: 谁借谁还说不好呢。 第五百七十五章 血之亲(三) 死巫操纵着工具人1号,所说的话,明显就是挑衅。 然而,正主儿并没有搭理她。仍旧像个毫无存在感的背后灵,和屠格一起,翻阅查看笔记本上的内容。 屠格看什么,他看什么,最好脾气不过。 别说死巫,就是血妖和万流花,都没想到,一贯性格古怪在有关家人事务上特别敏感此前分明也是要来大干一场的罗南,竟然这么沉得住气。 这不只是表面上如此。 目前大家所在电梯间,本身大约有三十个平方左右,在游轮上已经算是比宽敞的了。但若是算上五个超凡种或者超凡种意识的汇聚,空间就骤然变得狭小起来。 大家都是感应高度灵敏的人,形神内外自成领域,离得这么近,气机彼此绞缠,精神层面互相作用,都需要格外小心控制,多多少少要绷几分心神。 这种情况下,任何物质和精神层面的波动,特别是明显的敌意和恶念,都可能会导致紧张甚至失控的局面。 不只是现场的这些人,游轮上其他区域的超凡种,甚至是稍逊一些的精神侧高手,都对这里骤然汇聚又彼此制衡的强大张力,生出感应。 一时间,翡翠之光号上,万千生灵所映射的精神空间变得有些安静以至于在其间回荡的颂经声,都愈发地响亮起来。 不得不说,在当前形势下,电梯厅里面两个关键人物,都做得特别好。 一个是屠格,手持那个最要命的笔记本,可以说就站在暴风眼儿里。可他从头到尾,不管是在电梯轿厢里和死巫交流,还是在电梯门打开见到罗南之后,都没有暴露出任何敌对意识。 周身气血内敛周正,浑无半点锋芒,在周围都是超凡种的环境中,能做到这一点太不容易了。 固然可能有性格的因素,而这份收敛的功夫,也实在让人钦佩。 另一个做得极好的,就是罗南。 谁也不知道,他为什么能这么沉得住气,虽然此时精神海洋中渊区之上,仍然回荡着那十六字短句真言所形成的波纹,如经文排布,如细烟弥漫,时时刻刻都在宣告着他的意志存在。 但也仅仅是宣告而已。 随着时间的流逝大约是以黑狮将笔记本礼送出境为分割点,最早时候的雷音冲击已经渐渐消褪,在此时精神层面,罗南 的力量作用,正如他本人的精神感应模式,自然流变,若有若无。 就算其间偶有波动,也并没有给人至少是给船上这些敏感的超凡种带来直接的压迫或威胁。 最多就是觉得他聒噪 但是你总要允许一位超凡种的些许任性吧? 这是强者必然有之的权利。 这种奇特的存在感,从一开始的些许张扬,慢慢沉淀下来,直到让人习惯如此,实现了一种磨合成果。 而且,罗南到现在为止,把这种成果给守住了。不管是见到屠格,还是面对死巫,都保持了一种稳定性。 特别是对后者的挑衅,完全漠视。 没人知道他心里是怎么想的,至少是没有让人察觉出来。 以至于死巫这老太婆,也无以为继,找不到发作的机会。 这就比较厉害了。 血妖又下意识刮起了自己的下巴。 几个小时前,他还评价罗南,说年轻人闷不吭声,没有实质主张,让人一路推到家门口 现在这样,算不算反推了一波? 此时的电梯间,几乎每个人都有自家的算计,却又约束克制着,气氛说不上紧绷,但也比较僵硬。 作为连接c区和d区的快速通道之一,这间电梯厅还是人流往来很密集的。这样古怪的氛围,在一众超凡种看来,已经是难能可贵。 可白心妍塔卡尔这些的,就比较吃力。 再等而下之 至少已经有两波途经此地客人,给吓了回去。 终于,屠格终于翻过了笔记本的最后一页。和他在电梯里一样,可能是延续,又轻轻叹了口气,手指还往回拨了几页,似乎想再回看一遍。 罗南并未阻止,可最终,屠格还是把笔记本合上,侧过身,稍微拉开与罗南的距离,双手交回笔记: 多谢。 罗南竟然没有第一时间把笔记本接过来,反而多问了一句:不看了吗? 看不懂,也分不清,还是不看了吧。 罗南点点头,也是伸双手,把笔记本拿回来,达成了一次让绝大多数人都暗吁口气的交接。 一秒钟后,罗南翻开了笔记本的牛皮封面,扉页上,果然也有那十六字短句,以及四面体和它的内切外接圆球结构。 与罗南放在夏城的还有被角魔烧毁的那两本相比,这个页面上的字迹要更工整些,也没有二度抹画的痕迹。 他没有再往后翻,又把笔记本合上,抬头看屠格:能问一下,您的看法吗? 罗南语气和用词,都非常的客气。 屠格找不到拒绝的理由,认真思考了一下,回答却很简单: 罗远道先生,当年很辛苦吧。 仅此一句,罗南听了,也没有再说什么,只是向屠格略一欠身,屠格也如此回礼,并道: 那我就先告辞了。 从头到尾,这两个人都在一种出奇礼貌又格外客气的氛围下交流,仿佛彼此之间有一份特殊的默契,却让其他人看得云里雾里。 两边客套已过,说是要走的屠格,视线却是转向了工具人1号,道了一句: 不走吗? 谁也不知道,他对话的目标是工具人1号说话,还是死巫。 嗯,死巫大概能听出来一些,这位飘来荡去神游无踪的超凡种,从来都不是省油的灯,便驱使工具人,再度翻动嘴皮: 这是又觉得谁辛苦了?虚头巴脑,亏得有人还能当真? 除了明着讽刺,还暗戳人的心窝子。 然而这话出口,非但屠格被墨镜遮住大半的面孔毫无波动,便是罗南,也只是低头看手中的笔记本封皮,也不翻阅,倒像是又出了神。 至于其他人装聋作哑都是有一手的。 对于一个有头有脸的人物来说,没有什么比遭人无视更尴尬的了。 死巫性子再孤僻怪诞,也还是要脸的,实在不能再纠缠下去,干脆就又冷哼了一声,直接舍了临时的工具人,纵入精神海洋深处,失了踪迹。 此前还认真观察电梯厅布局的血妖和万流花对视了一眼,很显然,这个老太婆定然是把在场的所有人都记恨上了。 话说这个世界上,有她不嫉恨的超凡种吗? 血妖没把这个当回事儿,也不管软倒在地的工具人1号,伸手就去拍罗南的肩:今儿我是要刮目相 后半截话戛然而止,血妖很尴尬地看到,他拍过去的巴掌,直接嵌入罗南的肩背中,使得原本还不怎么透光的水汽假身,半转虚幻,看上去随时可能消散一空。 第五百七十五章 血之亲(四) 展厅这里,大家一起探讨罗南留下的钩子,猜测后续的发展变化,其实是一件很有深度也很有趣味的事情。 然而,不远处电梯厅里的那场短暂的对峙,多多少少让人有点儿在意。 对正常人来说,翡翠之光是一艘海上城市,空间阔大,内容丰富,一两周时间都未必能玩得过来。 但对超凡种这个层次的存在而言,一旦彼此之间发生冲突搏杀,这艘钢铁巨轮,基本上也和小舢板差不多——几乎没有什么缓冲,尤其是对精神侧。 再加上大家各有立场,一旦形成大乱战,那场面想想都让人头皮涨痛。 微妙的心思变化间,讨论什么的,暂时可以押后了,康士坦茨和星巫便向武皇陛下打了个招呼,结伴离开。 走出了武皇陛下的视线范围,星巫脚下的速度就明显加快。 康士坦茨不动声色地跟上,视线微微下垂,看着星巫行走过程中,手指头不自觉的抽搐比划。 她皱了皱眉头,终究没有说什么 康士坦茨不开口,精神层面自有意识回荡,那是刚刚结束了和罗南对峙的死巫。 大家都很熟了,也没有什么客套话,直入正题:笔记本确实是有价值的,里面至少封存着可感的形而上的信息百集那个混球,他唯恐天下不乱! 康士坦茨略有疑惑:罗南得到消息,好像太早了些? 百集满天下的找外援,指不定就是故意泄露风声,这个圈子才多大?大嘴巴的又不只是那一两个。 死巫不太喜欢在这种无聊的事情上废功夫,有些不耐烦:好了没有。 马上! 星巫终于参与进来,自家老师的强势意识,即便是对他这种超凡种,也很有压力。要想达成协调共享的状态,更需要相当的技巧耐心和信任。 说是马上,还是等到两位超凡种携带着死巫飘流的意识,回到了自家房间里,才真正达成了完美协调的状态。 没有再耽搁什么,星巫的右手直接在打开的虚拟工作区里描画,将刚才 死巫看到的笔记本里的混乱线条文字和图形复现出来。 显然,这是死巫的意识操纵的。但现在没人管这些细枝末节,三份超凡意识,都集中在这些简单又混乱的笔迹之上,试图对它们进行重新的编排处置。 可哪有那么容易? 康士坦茨是世界首屈一指的结界师,对于古今东西的各类秘文符号,有着精深的研究,但面对眼前的这些,仍然是无从下手。 谁知道这些错乱的文字图形,所指向的对象是什么? 连个方向都没有 这是一本观测记录。死巫突然下了断言。 老师您的意思是 观测的对象,不知是何物,但是这本笔记的书写者,试图将它描绘下来,偏偏力有不逮,造成了糟糕的生理和心理状态。 死巫的意识持续流动,如同舱室中不知何处而来的气流微风,渗入肌理骨缝。 直接接触那个笔记本,能够从中触碰到混乱而躁动的力量绝望又倔强的情绪不同的源流,却已经扭结在一起了,变成了无法辨识的怪物。只不过,被扉页上的文字图形封印住。 康士坦茨和星巫目光交错,都没有置疑。 死巫是公认的世界上最权威的通灵者,可以溯往可以前知,她的判断,不管是出自证据还是直觉,都有着强大的说服力指导力。 当然了,康士坦茨和星巫也都是拥有着强大自信的超凡种,不至于死巫说什么就是什么。 但这样的说法,总是一个方向不是吗? 按照这个思路,星巫试图往相对合理的方向上去考虑:笔记本里的页面,没有什么顺序可言,也找不见什么规律。从单个页面本身看,这不像是直接的描绘,至少不是机械的复制,否则应该会有更简便的办法和更清晰的直观印象,那么 康士坦茨明白他的意思:那么,很可能是一种无法直接描述或形容的对象,又或者是具备精神压迫的目标,就像很多宗教典籍上所说的内容: 不可直视神! 在场的三位超凡种,没有 一个相信所谓的神灵,自然而然的将这字眼替换成强大的未知存在。 也许这还是一个臆想,但至少思路可以延续下去了。 死巫当仁不让地主导了话题: 那可能是一个活物,也可能是一个或一系列更复杂更古怪的东西。无论如何,要想将它描绘下来,以罗远道当时所掌握的能力和方式,必然是非常吃力的一件事——显然无法借助仪器。 他必须要先去观察理解,然后再用实际允许的方式记录下来,也只有靠他的脑子和手。 有时候能够成功,有时候会失败。而这些,还有几个笔记本上的零星涂抹,就是失败结果的结集。 星巫的手臂抽搐了一下,虚拟工作区被直接打灭。 很显然,这不是他自身的意志驱使。 死巫从不在没意义的事情上多费力气,她的时间和精力太宝贵了:从失败的观测结果上复原,根本是不可能做到的事。笔记本上留存的,只是一些经过拙劣翻译丢掉了大部分有效信息经过‘降维’的碎片 而价值在于,它们确有其物。康士坦茨总能找到正面的东西。 这就是那个疯子,叫罗远道是吧?这就是他存在的价值了。 死巫的意念愈发地飘忽不定:他至少看到了我们没有看到的世界,触碰到了他不该触碰到的层次,并留下了一鳞半爪偏偏都是没法复原的垃圾! 而这,大约也就是他能够存活至今的原因之一。 星巫在脑子里过了遍有关罗远道的资料:所以,这就是他疯掉的原因吗? 死巫的意念在发笑:强行去容纳不可能消化掉的东西,追逐注定没有资格去拥有的宝贝。殊不知,这玩意儿进入消化系统会撑坏他的肠胃,进入思维体系会烧坏他的脑子。某种意义上,他确实挺辛苦的 星巫抓住自家右手腕,稍加舒展:那宝贝,眼下是在罗南那里?嗯,这倒和现在的热点串起来了。 罗南?死巫略为沉吟,随即冷笑,他以后会更辛苦如果还有以后的话。 第五百七十五章 血之亲(五) 安海精神疗养中心,正处在一天里最清闲的时段。 查房换药诊疗工作都进行了一轮,在此长期疗养的病人老人也纷纷走出房间,到外面散步,呼吸新鲜空气。 这种时候,如果抹去天空中厚厚的云层,让偶尔才透射下来的阳光不那么吝啬,就更加完美了。 近段时日,精神方面不说了,罗远道的身体状态保持得不错,随着天气转暖,已经在特护的贴身照应下,恢复了室外活动,而且还多了修神禹的陪伴,笑容都多了许多。 今天也不例外。 这让通过监控一直关注着那边的张瑜亮医生,也就是章鱼,也保持了良好的心情。 他给自己冲泡一杯咖啡,给因为昨晚上熬夜而捐躯的脑细胞,再敬上一口断头酒。 要不,我也出去溜溜弯儿? 正想着,安置在耳廓中的六耳微微震动,并通过视影,播发了一条信息。 信息发布方,是夏城分会的灵波小组,并有欧阳辰的签章,是针对夏城分会核心人员和精英行动组成员做出的提醒: 目前,灵波区域对应的渊区层面,出现持续不规则作用力,浮动范围在0003dg到125dg之间,至今未发现作用力源 为确保分会成员和城市能力者安全,将临时关闭灵波干涉端口渊区血意环堡垒并建议在警报解除前,暂缓修行切磋超自然研究等一切可能触及渊区乃至精神海洋深层的活动。 接收到通知的人员,请即刻起进入一级待命状态,开启坐标定位。若有身体或精神不适症状,请即联系分会实验室。 啥意思? 章鱼也是精神侧,看到这个通知却有些懵懂,半明不白。 他迅速登录了灵波页和论坛,却见这里还是风平浪静,只有措辞轻描淡写完全不涉及渊区动态的有关维护和暂时关闭通知,刚刚才挂出来。 他又在夏城分会的几个工作频道和聊天群里翻找,大概是核心信息有限播发的原因,知情者不太多,也没有形成有效讨论,大多数知情者和他一样懵逼 。 正稀里糊涂的时候,有电话打进来,是竹竿。 电话接通,对面劈头就问:你那边没事吧? 章鱼知道,竹竿问的绝不仅仅是自己,他不急于回答,而是先仔细观察了相关监控画面,才道: 一切正常这到底怎么回事儿? 还不清楚,我现在正在尚鼎大厦这边,会长正在领着排查。 章鱼又问:作用力超10个标准单位,有超凡种杀过来了? 目前没有定论,至少现在没有发现,只是基本排除了感应设备故障。因为,基本上b级以上的精神侧都有不同程度的反应。 竹竿也是b级精神侧,这就是说,他也有感觉:另外,游老白先生还有高天师,三位通灵者反应最强烈,当然还有欧阳会长 说到这里,竹竿在那边应该是和谁说话,隔了快半分钟才又道: 现在有了个初步估计,可能是有某个未知的强者,肯定是超凡种级别,可能是成名的高手,也可能是荒野上的畸变种,正把意识的触角探进来。 章鱼下意识反应:要开战? 目前只是在精神层面折腾,但一直在寻找一个通向物质层面的切入点,试了很多都不满意,好像是个强迫症这是会长说的。 章鱼呵呵两声:不知道是谁? 至少欧阳会长觉得很陌生,资料库里也没找到对应数据。这么来看,某个未知畸变种的可能性更大一些,划入暗面种也说不定。 像人面蛛那样的? 别乌鸦嘴啊!竹竿对当初夏城的混乱心有余悸,超凡种级别的暗面种 我没说,是你说的! 两人习惯性的斗了两句嘴,竹竿还是很快的归入了正题:总之一切要小心为上,今天晚上,可是超级敏感,发生什么事情都不奇怪,这就不用我再强调了。 一会儿白先生会到那边去,什么事情你们商量着来,保持联系,及时汇报。 另外,欧阳会长的建议,不管是谁,减少室外活动。他觉得,头顶上这 片云层挺别扭的。 我擦?! 章鱼吓了一跳,抬头又看监控画面,罗远道和修神禹正在一片柔软平整的草地上慢慢活动,几乎只剩下一把骨头的罗远道,还少有的做了个大动作,伸了个懒腰 也就在这个动作期间,他上仰的头颅有了一个固定,还叉着腰,却不再摆动脖子,而是怔怔地看天上的厚实云层。 此时大概是上午10:30左右,天空中虽有厚云挡住了大部分太阳光线,却还是多云而非阴天。 阳光在云层边缘晕开了一层层的金边,一般人直视天空,用不了太久就要被阳光刺激到流眼泪,看得久了,肯定不是好事。 罗远道还不如一般人呢。 老爷子那边有点事儿,我去看看! 章鱼顾不得和竹竿多说,三两步冲出门去,就往那边草坪上跑。 也亏得他事先有安排,让照顾罗远道的洪特护,但凡是陪老爷子出来遛弯儿,就往他办公室前面的这片区域来。 这样离得近,有点什么事情分分钟就到了。 等章鱼赶到罗远道身边的时候,后者仍保持着直视天空的姿势 好吧,老爷子是闭着眼睛的。 大约正是这样的情况,早已在罗远道身边的修神禹,虽然眉头皱起,也并没有劝阻;也可能是劝了,却根本没有任何效果。 不过,那份极专注极认真的模样是啥意思? 出乎意料的是,当章鱼小跑着过来,罗远道忽然开口了:中衡啊,你来的正好好久没有这种齐整的印象了。 嘎? 章鱼愣在那里,下意识去看修神禹,后者并无言语,只是微微摇头。 那边,罗远道继续道:清文的思路比咱们都清晰,她调整这一轮,我也受益匪浅 后面,罗远道又说了一段含糊不清的话,涉及到一些不太熟悉的人名专业名词等,末了又道: 我尽可能用清文的法子复述一遍,你也记咱们爷俩先钻研钻研,看能不能先拼出个轮廓,拼出个‘神明’的样子来。 第五百七十五章 血之亲(六) 好像不小心触碰到一些过往的隐秘了。 此时的章鱼挺纠结的。 听下去吧,可能会触犯到罗家的**;不听吧,这种机会失不再来,罗南偏又不在这里。 和罗南打交道久了,章鱼当然知道,那小子其实对自家祖父父亲过往的事情,特别是荒野上的往事,所知甚少,但是又极其渴求 回头说起这事儿,要是罗南细问,也不好交待——作为朋友,他这是该听啊,还是不该听啊? 章鱼的纠结心思,不会影响到外界。 不过,罗远道接下来也没有再说太多话,他仍闭着眼睛,可那神态,却仿佛聚精会神在观察。 末了,他甚至还缓缓抬起手臂,似乎要抓取天上的云层,又似要迎接云层后绚烂的阳光。 他终究没能抓到什么,倒是在漫过云层的天光下,那过分枯干的手掌,好像随时都要化为烟气,融解在云层的阴影中。 正是这条手臂前端,老人僵硬的手指,在不可控制的微幅颤抖中,比划着完全看不出基本逻辑和具体形态的线条。 不过,也许在他自身的思维圈子里,是在做着有意义的工作吧。所以渐渐的,老人脸上竟显出了笑容,而且愈发地灿烂。 罗南静静地注视着云层阴影中,那个枯瘦到脱形的老人。那指向天空的手掌,似乎就是指在他的胸口上。 当然,他也看到了老人的笑容,虽然闭着眼睛,无所指向,可是说起来,这大概算是近些年爷孙两个面对面时,爷爷对他最和蔼的一次吧。 此时的罗南,意念正寄托于覆盖在夏城上空的云层中,集中在疗养院这边。 夏城是罗南掌控力最强的区域,没有之一。 这边也有太多他要时刻关注保护的人,所以,随着云母与灵魂披风的互相支持贯通,次第积累补充,从昨天晚上到现在,夏城就没有晴过。 积蓄起来的水汽,化为厚重的云团,逐步堆砌形成云母架构,覆盖整个城市。又随着罗南意念跳转,开始与覆盖区域,发生直接干涉作用。 以罗南纯粹感应的能力,本不至于做得这样高调。 但他现在的心态也着实不够稳定。 通过接触原版的笔记本,罗南发掘出了很多东西。他能理解那些符号文字乃至混乱线条背后的意义 这并不是说,他可以复原笔记上所记录的对象,破译自家爷爷思维的密码。 他只是真切触碰到了,在十六字诀和观想图形的封印压制下,那寻常纸页上残留下来的混乱灵光,以及极度痛苦的情绪残余。 爷爷是不具备超凡力量的,罗南可以确认这一点。 可那些页面上所沾染的,时隔十多年仍然昭示其存在感的灵光,又是如何而来? 罗南已经不是初出茅庐的新嫩了,这段时间的种种历练和学习,已让他具备了见微知著的判断力和推导力。 他似乎能够看到造成这一切的前因后果,甚至在笔记的寥寥几分钟时间内,他已经初步构建起了一个模型 : 一个强大的能量信息辐射源,穿透普通人脆弱的形神框架结构,在同样脆弱的纸页上,留下了印记。 分页笔记里面,构形那些错乱笔触的,绝不只是单纯的墨水油彩,而是执笔人燃烧灵魂的焦痕。 罗南确信,在辐射源穿透进来的时候,他的爷爷绝不只是单纯的受体,那位老人分明在记录着控制着表达着什么——当然,目前这本笔记,是失败结果的集合,看不出成就,只有破碎和痛苦。 但在另一种意义上,这也是辐射源穿透老人形神框架后,变形最小保留最多的结果。 辐射源是哪个? 在哪儿? 怎样抵达或链接? 那些能够看懂或部分看懂的家伙,现在研究考虑的,想来就是这个问题吧。 呵呵。 在以前,格式论无人问津,原型格式如日中天的时候,大概没几个人会关心这种事情,这些记录失败封印错谬的笔记本,也就尘封在实验室深处,不见天日。 如今,情况已然彻底不同——显然很大程度上是罗南的缘故。 那些家伙,想方设法要挖掘出罗南力量的源头,特别是新位面的所在。也许,他们是将罗南迄今为止所有的成就,都绑定在以新位面为核心的未知资源上。 还别说,罗南也是这么想的。 唯一的差别在于:那些家伙在想新位面,罗南则在想日轮绝狱。 没办法,他第一个反应,就是这个。 罗南早就知道,爷爷和父母所集中观测研究的目标究竟是什么:是雾气迷宫,是雾气迷宫深层那至今不能得到有效解释的日轮绝狱之神秘存在。 母亲的北岸齿轮打开了通往云端世界的门户——那里是雾气迷宫与地球本地时空碰撞的产物。 老爹的树洞,则是为了观测雾气迷宫,并最终指向日轮绝狱而次第成形。 至于爷爷 虽说他的具体研究范围好像是在人体形神框架改造这一块儿,但毫无疑问,他必然是这一系列研究方向的主导者。 往这个方向去考虑,多半是没问题的。 罗南还能做一个简单的辨析: 雾气迷宫,那些破碎的时空和领域碎片,没有超凡力量或特殊设备进行统合分析的话,并不能形成大信息量的负担乃至辐射; 日轮绝狱则不同。毕竟,罗南是真真切切亲身体验到那毁灭性的信息洪流冲击的 不只一次。 这是真相吗? 罗南不知道。 事实上,目前顶着罗南心口翻搅他脑壳让他心神恍惚的关键,并不是这个。占据他最多大脑资源的是另一件事。 因为这本分页笔记,罗南骤然明悟: 爷爷的所谓精神分裂,原来是另有原因!不是那种传统意义上神经系统病变,而是受到了外界辐射源的损害。 新发现总会带一些新想法。 罗南就在想:也许我可以做点什么? 一念萌发,便不可抑止。 所以,罗南急匆匆地转移念头,直趋夏城而来。 罗南是带着相当的希望过来的,这段时间丰富的阅历和飞跃式的进步,给了他相当程度的自信。 毕竟,他已经是举世公认的精神侧强者,更建立起了常人无法想象的精神领域高深架构,可以全球布通灵溯往预知 还有刚刚才搭建起来云母结构,也是在剖分解析上,术有专攻的。 可现实给了他一闷棍。 现实就是,看不准看不透! 倒不是说老人目前的形神框架有怎样强大的遮蔽功能,可以抵挡罗南的探测感应。核心问题在于: 复杂混乱还有脆弱。 老人的形神框架结构,已经到了一触即溃的地步。 任罗南的意识倾注在此,搅动风云,描画星空,在精神海洋和渊区极域,荡起了一片又一片波纹涟漪然而在这里,在这个疗养院里的草坪上,面对那一戳即破的脆弱灵魂,他却只能却步不前,束手无策。 于是罗南知道,就算他积聚起地球上最顶尖的力量,用最擅长的生命星空架构也好用刚刚获得的云母架构也罢,都是难以下手。 下手就要有破坏式拆解的觉悟! 那是罗南根本不能承受的后果。 偏偏因为刚才那无意义的行动,他还更进一步窥探到了,老人身后那更加趋近的不祥阴影死气。 罗南已经不是完全没见过世面的孩子,过去这段时间的丰富经历,可以秒杀世界上99的正常人类。 他不是没有见过比罗远道更糟糕的生命状态,有些甚至是他一手制造。 可是,那又怎能一样呢? 他内心里能够清晰地辨别出,这是一种自私的想法,他的理性一直在发挥作用,让他可以压制住心中因大起大落而骤然爆发的烦躁憋闷阴郁等种种的负面情绪 也仅仅是如此了。 罗南注视草坪上枯瘦的老人,注视那已经不可能再进一步探究或剥离的脆弱形神结构,脑子里各种念头想法起起落落,一时间却再难抓取到有价值的片断。 此时唯一可聊做安慰的,竟然是老人闭目的观察。 罗南知道,老人并不是在看云层,并不是发现了云层中的什么结构,云层最多只是一个诱因,甚至罗南意识的存在和趋向也是诱因的一部分。 老人现阶段的主要意识活动还都是限制在自我逻辑圈里,外部世界仅仅是他意识舞台上轮转的背景。 他仍在自己划定的圈子里。 只是这一次,老人不再是诸事完备无所不能的神明,而是回归了既往最深刻的生活里,做持续的奋斗。 他颤抖走形的指尖描画,就是用心血所灌注的笔触,正是用这个,与他的孩子学生同事们交流 无所滞碍。 所以,即便天空阳光渐失,密云不雨,他脸上的笑容还是越发地明朗纯净。 罗南怔怔地注视这一幕,心绪恍惚。 第五百七十六章 找乐子(上) 如果老人的笑容当下的状态,可以长久地持续下去,罗南的心态或许会更加保守,他可能会把更多的心思,放到如何营造类似环境的方向。 但现实并非如此。 罗远道的体力和精力,根本不足以支撑这样的状态,只是在草坪上独自站了不到一分钟,他的身体就开始摇摇晃晃。 章鱼和洪特护都赶过去搀扶,这直接干扰了老人的自我逻辑,他开始挣扎,情绪又开始波动暴躁。 在罗南的注视下,老人那脆弱的形神结构,在短短数十秒的些许平和协调之后,又进入了糟糕的混乱状态 甚至更加衰弱。 草坪上也开始混乱起来,章鱼和洪特护,试图将老人送上轮椅。 老人还在挣扎。 期间,他的眼睛睁开了,混浊虚茫的视线,在几度飘移之后,却是死死锁定了天空中厚重的云层。 偶尔翻上来的手掌,也竭力向上探伸。 这一刻,就算罗南的意念如何束手束脚,也能理解:老人的自我逻辑,与天空中的云层形成了链接,并赋予了它某种奇特的价值。 也许这是十多年来,爷孙两人最心意相通的时刻? 问题是,这未必会导出好的结果。 天空中分明响起了郁郁雷鸣,可就在此期间,罗南的意念逃跑了——姑且这么说吧。 他在夏城和太平洋中部,完成了一个大切换。因为关注重心的迁移,导致游轮上的涣散一时的水汽假身,又凝实起来。 再加上血妖反应很快,肢体控制能力惊人,即便大家明知道罗南此前有点儿神魂出窍的意思,尴尬的局面却并没有持续太长时间。 也在此刻,章莹莹的连环call,也适时给罗南解了围。 来自夏城的信号,追着罗南到这里。 罗猿外,过分了啊!信号接通,章莹莹开口就喷,随心所欲,不按计划来也就罢了,找人的时候完全联系不上是怎么一回事儿? 有吗?罗南精神还有些恍惚。 章莹莹充满活力的嗓音,听上去就是理直气壮:你的通讯器没爆掉么?要么占线要么不接,看不出来,你的业务还挺忙! 除了 你还有谁来骚扰啊。罗南顺口怼了一句,顺便从那边汲取些许力量,让心情稍微平复下来些。 也是受章莹莹提醒,他也分出一份意识,扫过远在数千公里开外的北岸齿轮地下实验室。 罗南的各种通讯工具都好端端的摆在那里,原本是想迷惑敌人,现在只是充当一个信号中继站。 唯一的好处大约就是:像灵波覆盖范围有限的大局域也可以登录无碍。 罗南注意到了夏城分会刚发布的通知。 显然,这又是他折腾出来的问题。 罗南叹了口气,逐步减小了灵魂披风与云母的混合结构,对夏城区域物质层面所做的干涉,也算是整理前面骤然逃跑留下的烂摊子。 但愿欧阳会长他们,别因为这事儿加班熬夜吧。 除此之外,罗南也看到了章莹莹号称打爆的电话通信,其实也就那么两三通,倒是另两位罗南是真没想到。 一个恍神的功夫,章莹莹又问:那罗猿外,您是骚扰够了呢,还是被骚扰够了?又或者还在兴头上?给个准信儿啊! 现在到拍卖会开始,还有四五个小时呢,你们那边儿安排什么节目没有? 节目? 罗南视线下意识从血妖和万流花脸上扫过,却没有询问的意思。现在别说没节目,就是有节目,他也没心思参与。 不,不能这样! 罗南心神一紧,迅速否定了前面的心态。 如果因为一本笔记,就心生旁骛失魂落魄神游天外,岂不是明摆着把自己的弱点摆给其他人看? 在人际交往勾心斗角上,罗南终究是学会了一点儿东西,也许很难做得尽善尽美也许在行家眼中不值一哂,但他终究还是要在历练中进步的。 他进步一点点,就可能让敌人错判一点点不是吗? 罗南再度平复心中翻涌的念头,也把自身意识在各个空间方位上重新做了分配——人前总是要多一点,特别是在翡翠之光这里。 像是血妖一巴掌砸进肩胛骨这样的情况,最好不要再出现。 意念流动,也不过就是一两秒钟的时间,罗南就笑了起来:节目什么的,我可以问问,就是没 有,偌大的船上,难道还找不到乐子吗? 罗南笑得突兀,说实在的也有点儿碜人,章莹莹那边愣了下,没有即刻回应。 罗南则暂时中止了这个话题:你这边占线了,我再打个电话回头联系。 切断与章莹莹的通讯,罗南却并没有如他所说,即刻打电话出去,而是转向了电梯间里最需要关注的那位。 屠格,这个保镖模样的超凡种,仍逗留在电梯间里,其直接原因,是与他一起过来的工具人——这位被死巫附身操纵,消耗甚大,屠格也是花了番功夫,才让这位同事有了起身的力气。 罗南的问询也到了:要一起喝个下午茶吗? 屠格仍然是节制而礼貌的态度:不了,冒昧打扰,还望见谅。 他也不再多说,再向罗南这边点点头,就扶着那位工具人同事,重新走进电梯,就此离开。 等电梯关闭并上行,罗南才又把注意力转回来。此时血妖又一巴掌拍在他背上,这回无论是拍的还是接的,都做得相当完美。 屠格这家伙,不简单吧? 嗯,很强,很规整。 啊哈?血妖愣了愣神,很快笑了起来,罗老弟你的评点,也是别具一格。 罗南笑了笑,也没再细说,稍微考虑了一下,找了个号码拨回去: 喂?石榴姐。 他是打给自家表姐莫菡,也是刚才来电的两人之一。 莫菡那边明显在上课,接得快,嗓门儿低,还是能听出没好气的意思:这是浪回来了?别找我,是岳琴找你,看样子是挺急的。 罗南立刻就听明白了,肯定是岳琴打他的电话没打通,又担心是罗南故意不接电话,就找了莫菡帮忙。 这种做法,除了急迫以外,也是过于小心了,显示出岳琴对这边还是敬畏的心思居多。 不过,能够把岳琴逼到这份儿上,里面肯定还有很多曲折,罗南没指望一下子想清楚,也不想费这个脑子,便对莫菡含糊哼哈几声,挂了电话。 这时罗南也想到了,同在游轮上,不久前还打了照面的夏城旧人。 那位,是岳琴的父亲吧,叫什么来着? 第五百七十六章 找乐子(中) 罗南本待立刻给岳琴拨过去,可扭头瞥见血妖等人,还在电梯间这里闲站等待,心念一动,便先朝向那边点点头: 我同学找我,大约是一点私事 说到这儿,他顿了顿,又道:其实,二位也不用一直陪着我,不是有塔卡尔,还有白博士一直跟着吗? 白心妍也就罢了,塔卡尔则睁大牛眼,那句话就堵在喉咙眼儿里: 我怎么就一直跟着了? 塔卡尔的表情丰富,问题是没人理会他。 血妖和万流花彼此对视:被嫌弃了! 好吧,这是说笑。事实上他们都感觉到,罗南言语中那份未曾明确,却又格外清晰的目的性。 貌似,这家伙想做出点儿事来! 没事找事儿那种。 嗯,能看出来,罗南还是面嫩,可能是觉得在复杂人际关系面前不好拉下脸,又或心底本能对以强凌弱的恶霸行径有所排斥总之,两个能镇压绝大多数变数的超凡种,反倒成了累赘。 两位超凡种一时半会儿也无法尽知罗南的心路历程,不过,大家都挑眉通眼之人,事情也不用说得太直白。 他们之所以一直跟着罗南,相当一部分原因是担心罗南和翡翠之光号上这些超凡种直接冲突乃至扩大化,给后续展平添变数。 现在最麻烦的几个人,或直接或间接都打了照面,再发生直接冲突烈性冲突的可能性已经很小了。 罗南这种状态,也绝对没有什么人身安全上的问题 也好,我也要去处理些事情。万流花本来就是被血妖临时叫过来。身为密契之眼的高层,进入这个大漩涡,真的有不少事项需要安排。 万流花做事干脆,既然说了,就不再多留,就那么进入电梯,转身又对罗南微微一笑: 有事随时叫我。 罗南欠身致谢。 看电梯门合上,血妖便迫不及待啧啧两声:你的女人缘真不错。你别看这位大师范一路上笑眯眯的,平常可是个狠角色。 罗南不搭理这种无聊话,只问:血妖先生你呢,什么安排? 再遭嫌弃的血妖,依旧笑得开心:其实我今天就是聘请你做画师来着,没想到聊得投机,后面很多都超纲了 血妖那嘴巴,一些话张口就来,但意思就是那个意思:后面本想带着你见识一下几个小圈子,不过既然你有自己的想法,我也不能强求就是话都出口了,怎么也要搓个场子。这样吧,我去安排,看能不能找几个不那么面目可憎的,回头叫你。 好。罗南答得干脆。 怎么就没啥诚意呢? 不是答应了吗? 兆头不好。 血妖呵呵一笑,不再多说,也不用电梯,趿拉着鞋,笑眯眯地转身便走。 这样一来,电梯间就只剩下了罗南以及被点名留下的塔卡尔和白心妍。 从头到尾,都没有人征询他们的意见。 白心妍意态自若,相比之下,塔卡尔就有点儿沉不住气 了。 或许是连续走了两个克星般的人物,总算能有口活气吐出来,气生则胆壮,犹豫一下之后,塔卡尔终于还是把话问出了口: 罗罗那个,你要我做什么? 他的重音在我上,同时把罗叔这个称谓给含糊过去了。 罗南也不在意,只是笑笑:当保镖啊。 我什么时候是保镖了? 你不是吗?那就再明确一下好了。 塔卡尔一时无言。 显然罗南是不会和他讲道理的,怨就怨血妖的示范太糟糕吧。 罗南对塔卡尔,确实是有一套使用计划的,在过来的飞机上就有了谱,形成了基本思路,就是细节还不太明确,主要是以前自家的经验未必管用。 反正还有好几个小时,这家伙看上去也是皮糙肉厚,应该禁得起折腾。 罗南心有定计,就不再理会那边。在做正事之前,总要处理完杂事,他自顾自调动数千公里外的手环,和岳琴联系。 对面秒接。 罗先生! 以大家同学校友的身份,这个称呼是太客气了。还是开头畸形,后面难免别扭,岳琴更是要求一个心安,还好彼此也逐渐习惯。 刚刚,我父亲问起了罗先生你的通讯号,我没有直接告诉他 岳琴用词客气,却是直入正题,实在是没有心情多做寒喧:我想,他可能是遇到麻烦了,以至于心神不宁,否则应该能记起来,去年年末,他曾经通过我和您联系的。 唔,有这回事儿。罗南点头,也记起了这个细节,同时感觉娃娃给岳琴起的仙儿绰号再恰当不过,这位一贯都是聪慧又冷静的性格。 我父亲正在翡翠之光号上,他说不久前见过你 嗯,没错。 岳琴没问罗南为什么在那里,当然也没有说出,莫菡仍以为罗南还在夏城的实验室里闭关这样的事来,她只是客气又小心地询问: 我父亲他肯定是需要帮助,可那里不比夏城罗先生,我可以把您的号码告诉他吗? 可以啊。罗南既然回这个电话,就有这方面的准备,答应得煞是爽快。 岳琴考虑得则更多一些,求人帮忙,总要尽可能说清楚来龙去脉,才不至于后头沉,甚至造成误会。 她认真筹措言辞,尽可能地将自己所知的事情告知:我父亲是和我哥一起的,是因为要治疗‘感染’的问题 岳琴口舌灵便,几句话的功夫,就将事情脉络解释清楚,当然,里面一些细节,也非她所能掌握。 罗南也不介意,因为他已经抓到了关键词: 克莱实验室啊。 罗南的视线转向白心妍,这位怎么也算是半个正主儿吧,他咧嘴笑了笑,安抚岳琴:我知道了,你不用担心,具体的情况,我会向伯父那边了解的。嗯,要不然,你把伯父的号码给我也一样。 罗南的态度也很客气,没有刻意拿大。 岳琴明显松了口气,但无论如何不 好让罗南落这个架子,便说会立刻将罗南的通讯号转给父亲,让他和罗南联系。 快速高效的通话结束,罗南还是挺认可那边的态度的,想着一会儿还有通讯要打过来,干脆就停在电梯间里,只将视线转向白心妍。 你们这又是搞什么妖蛾子? 白心妍也有些意外的样子:那边是说岳齐的儿子吧?那个年轻人在c组,等于是另类的贵宾席,实验室再怎么折腾,也不至找日后金主的麻烦呀! 罗南咳了一声:从头讲。 他又对着白心妍上下打量一番:刚刚我就奇怪,岳琴的哥哥,叫岳争吧,是在夏城感染的,怎么就隔着太平洋,和你们勾搭上了? 唔,病程也不对。他遭到感染是年末年初的时候,眼瞅着快半年了,到现在没有治愈的话,早该是重度三期了吧! 白心妍抿唇一笑:这个就涉及到一些研究和技术层面的问题了。 能再直接点儿吗?罗南撇撇嘴,水汽假身反映他的意念,下意识活动手指。大拇指和食指先后展开,中指将出未出。 眼瞅着就三次了 也不知道白心妍是否看懂了罗南的手势,反正她确实又多解释了一番: 这次在翡翠之光号上组织的活动,也许罗先生你更关注拍卖会,但究其本质,其实是有关于畸变技术研究应用的展示会和交流会,又或者是近年来畸变研究成果的交易会。 这里面,可控畸变技术,是非常高光的一项。 罗南手指顿住:可控畸变? 没错,就是利用畸变感染这种危险的外在刺激,寻找到了一个乃至多个颠覆性的人类‘进化’路径。 简单地说,通过这轮实验,可以在普通人与能力者之间,打开一条新的通路,独立于自我觉醒和燃烧者改造这两条现有通路之外。 白心妍侃侃而谈,大有知无不言言无不尽的意味儿。固然是平铺直叙,其内容却自有震撼性的力量。 罗南终于还是把中指伸直,三根指头摆在那里,意思却已经完全改变。 第三条路? 至少演示文稿是这么讲的。它是多方技术合作的产物,lcrf天启深蓝还有一些私人实验室,都加入其中,并取得了一定的成果。而克莱博士,我的导师,他主持的实验室,就是这项技术成果的演示方。 这么做的目的,也是为了进一步发掘其价值现在是在一定范围内扩大影响寻找更多支持者的时候了。 罗南挑动眉毛。 也在此刻,通信电波激活了远在北岸齿轮地下实验室的手环。这通电话在意料之中,可是注意到联系人,罗南却意外了: 喂,岳琴同学? 罗先生! 岳琴的吐字依旧清晰,可相较于几分钟前,语速明显变快,用词也不那么讲究了,尾音还有些发颤: 罗先生,爸爸那边,我联系不上。 咦? 还有岳争还有刘叔曾秘书他们都不接电话! 第五百七十六章 找乐子(下) 岳争坐得笔直,比上学的时候,在课堂上表现得都要板正。 不是他愿意这样做坐,而是卡在他脖子上的金属环,一直释放麻痹中枢神经的微弱电流,让他全身上下提不起半点力气,别人摆什么姿势,就是什么姿势。 他感觉自己更像一个高位截瘫的病人,被放置在轮椅上,和c组其他两个难兄难弟一起,由身后和身侧那些黑西装控制着,穿过长廊,进入到这个陌生的房间里。 然后他看到了ab组的那些人,看到他们同样好似瘫痪的状态,更看到他们身上延伸出去的导管,以及在导管中流淌的血液。 耳畔响起呜呜的声音,来自两个难兄难弟,也许还包括他自己。 事态不以岳争的意志为转移。 前面ab组的家伙,待遇甚至比他们还要好一点,至少有沙发和铺着地毯的地面可以躺。他们后来的这一波,就只能坐在轮椅上,靠着墙边,肩并着肩,手脚发抖,等待厄运降临 岳争完全不知道这是怎么一回事。 开始他不知道,这些面无表情的黑西装是由谁指使,为什么突然袭击他们,击倒了老刘,扒掉了他们的通讯设备,又单独把他领到这里来。 现在,进入到这个套间里,看到了那团悬空的似乎微微蠕动的肉瘤;又看到有关导管供血者和仪器设备;以及床上半躺着的正接受输血的中年白人…… 上一系列的问题有了答案。 可是这家伙究竟是什么来路,他依旧一无所知。 糟糕至极的境地,严重的信息不对等,让岳的思维只能趋向于无限脑补。在过去的几分钟里,他至少考虑了十多种可以作为悬疑或恐怖的可能。 但最终,所有的一切又都化为了毫无意义的情绪浊流,肆意的挤压他的心脏,搅拌他的脑浆,让他全身上下都变成了持续加热的高压锅,几乎要把他的眼珠子给挤爆出来。 岳争拼了命的想挣扎,脖子上的电环却恰到好处地控制住他,一次次消减他的努力,加剧他的绝望。 终于,在一波强劲的情绪洪流漫过去之后,岳争的状态不可避免的进入低谷。 他精神恍惚,表情木然,看着那些黑西装还有一些医护人员,在房间里往来忙碌,调整导管,调试仪器,完全不知道该做什么反应。 末了,他脑子里只剩下一个念头: 他是怎么落到这个局面的? 恍惚还有印象,短短十几分钟前,作为随 时可能躺上手术台的人体实验材料,他固然有些面对未知的惶惑,却并不像他父亲那样严重焦虑,甚至有点跃跃欲试。 再想得远一点,是踌躇满志也不为过。 在他看来,当白鼠也没什么,只要最后获得“咬开笼子”的本事就可以。 他是这么的,也真的是这么想的 可现在这种情况,是不是有什么地方搞错了? 他的人生剧本不应该是这样啊! 什么时候走偏的呢? 岳争的精神状态已经不足以支撑连续的思维,很快就是一个跳荡,脑子里闪过的,竟然是几个和他有亲密关系共同参加过多人运动的异性漂亮面孔。 就是在在那场活动中,他成为了畸变感染者…… 不,不对! 岳争的思维再一个闪烁,又有一张漂亮女人面孔若隐若现。 好像江…叫什么来着? 他真的记不得了,但是随后浮现的另一个男性的少年人模样,则变得分外深刻而清晰。 罗南! 对了,就是因为那个漂亮女人,他和罗南交恶,从那时候起,事情就别扭起来了。就算是后面被感染,也相当程度上是因为进入了与那家伙“不友好”的圈子…… 期间之后,家里面有关罗南的信息也多了起来,虽然岳琴和老爹有意瞒着,可真当他傻吗? 便是真傻,后来接触到克莱实验室,一些事情也都串起来了。 岳争承认,他听到“罗南”这个名字就很烦躁,讨厌是真讨厌,但还有一些其他的成分,大约更近似于“羡慕嫉妒恨”的范畴。 岳琴经常在背后,向老爹吹嘘那个鬼有多么多么厉害,具备怎样怎样的能力,后来和克莱实验室接触,他也听了相对应的群体,可基本上,还是道听途居多。 至少岳争没太感觉到。 毕竟他只是在虚拟游戏中和罗南做过一场,后面所见到的听的,都是罗南那强大的人脉关系,莫名其妙又非常高赌社会地位。 有关概念在刻意了解和部分臆想之下,只以他能够理解的方式体现出来: 看,那个胎毛未褪的鬼,有了所谓的超自然能力,立刻美人倾心呼风唤雨肆意妄为,要是我能这样…… 这是推动岳争参与这次试验的最大驱动力所在。 可如今,怎么会是这样子呢? 罗南能够做到的,我为什么做不到? 他是怎么做到的? 我该怎么做? 混乱的思绪,又一次掀起了情绪上的乱流,在人体大量分泌的激素作用下,岳争心脏的跳动越来越快,他不自觉开始大口呼吸,眼前也变得模糊起来。 在他前方,仿佛就站着那个瘦稚嫩的少年,只是站在那里,没有什么表情,可那个位置,分明闪耀着光芒;自己这边,却是一片黑暗。 光与暗的交界并不清晰,好像是伸一伸手,探一探脖子,就能够触碰到。 岳争下意识就想这么做,他以为他做了,因为他的身体有了变化…… 事实上,是有人捏住了他的下巴,来回摆弄两下。 岳争努力睁大眼睛,然而严重受限的身体控制力,让他只能看到身前好像没什么区别的黑西装,连那饶面孔都看不清楚。 “汪教官?” “c2的状态不稳定。” “是吗?那……先放一放?” 汪教官还没有回答,敲门声响起。 房间里静了静,岳争的思维也开始恢复正常,可能是被那句“放一放”刺激的。 他下意识接收分析外界的信息,便听身前汪教官了一声: “请进。” 声音不大,感觉都出不了卧室,但下一刻,外间的房门就打开了。在凌乱的脚步声过后,有人走进来。那位汪教官招呼了声: “屠先生。” 又有一个声音在汪教官背后响起,大约是床上的“正主儿”,语调倒很客气: “屠先生还过来一趟,辛苦了。” “嗯,我看这位同事状态不太好,把他送回来。” 这件事,显然并不重要,屠先生两句话带过,话锋一转:“倒是这位,要觉醒了?” 另有一人回答:“c2是在去年跨年夜的时候感染的,体液感染,感染时间最长。实验室一直控制的不错,不过既然是c组,可能确实不如ab组的稳定性高……嗯,觉醒?” 汪教官的声音再度响起:“转三期,还是觉醒?” 他们在我? 觉醒? 岳争半懂不懂地听着,倒是先前那种心跳过速,全身发烫的感觉慢慢消褪了,眼前也没有了“罗南”的幻影。 接下来,他又经历了一轮乱七八糟的检测和判断,好不容易缓一缓,就听到那位屠先生微扬的语调: “中止了?” 话音方落,敲门声再度响起。 第五百七十七章 看不起(上) 套间门口,面对着仍然闭合的房门,塔卡尔的小腿肚子有些犯抽。 厚实的木门,也根本挡不住房间里那两道冰冷而强横的气息,他也算是肉身侧里面的强手,与屋里那两位却还有着质的差别。 毕竟,那可是超凡种啊! 塔卡尔脑子也算管用,却完全不明白,罗南凭什么、为什么找到这里? 真是在帮同学的忙? 拜托,这个理由……塔卡尔实在没言语了。 另一边,白心妍看上去倒也淡定,也可能是她一直负责联系有关方面,尝试先行沟通,忙得没机会紧张? 狗屎啊! 塔卡尔宁愿接过她这个活,反正注定了不会起作用,还能趁机往外传递一些消息——过来的路上,塔卡尔不是没有这种机会,可他愣是没这个胆子! 路上也一直在翻阅笔记的罗南,莫名就给了他强大的压力,好像始终有一只无形妖眼,透视他的五脏六腑、心神念头……也许还在设计编排要命的方案? 就算是错觉,塔卡尔真没有胆量拿自家性命去实验。 他胡思乱想的时间也不少了,距离上次敲门起码有10秒钟过去,门里面却没有回应。 这也正常,他能感应到门后的情况,那边自然也不会忽略掉外面的异常,保持沉默已经是一种态度。 塔卡尔无比渴望事情到此为止,大家存一份默契,各给一份面子,永远不要跨过眼前这扇门。 问题是,事态发展注定不会如他所愿。 罗南再一次将手中笔记本翻到了最后一页,随即合上本子,轻轻吁出一口气,很平和地说话: “可能没听见,再敲一次。” 塔卡尔只听得头皮发炸,心里面有一万个不乐意,手臂却完全不由自家意志驱使,又老老实实伸出去,按响了一侧的门铃。 门里面仍然没有利落的回应。 也是这个时候,塔卡尔看到,旁边的罗南也向前伸出手,当然不是敲门,而是信手一抓。 空气中似乎溅起了一团水雾,就有个黑沉沉的手提箱,被罗南从水雾中间拉扯出来。 “帮把手。” 塔卡尔脑子还是不中用,只依照罗南的指令,木愣愣地伸手,充当了台子的用途,让罗南把那个手提箱放在他手上。 箱子被罗南打开,里面具体是什么,塔卡尔不知 道,也不敢细看。只看着罗南将笔记本放进去,又从中间拿出了一杆笔状的物件儿,还有裁得方方正正的布帛之类。 很快,箱子合上。 下一秒,就在塔卡尔手心里,水汽湿润,似乎有水流冲刷,甚是清凉……重点是箱子便那么沉了下去,如同没入他掌心中,不见了踪影。 “……” 魔术?法术? 要说塔卡尔也是有见识的人,不至于动不动就大惊小怪。可问题是,他能清晰体会到,这件事从头到尾,他周身上下气机平顺,波纹不兴,没有造成任何干扰……而这并不是他本人控制的。 是罗南,是眼前这个年轻人,给他“梳理”得清清爽爽、干干净净,绝不假手于人。 都不用罗南再施展“法术”,塔卡尔的手心也潮了。 毫无疑问,他在罗南的手里,也是个彻头彻尾的工具人,至于罗南是怎么做到的……他已经没有深入考虑的勇气。 “开门吧。” 罗南的指令,已经彻底代替了塔卡尔的思维,他根本不去多想,直接上手,倒也没有用劲儿,上锁的房门就打开了。 罗南当仁不让,径直走进去。 塔卡尔还保持着大脑空白的状态,跟在罗南身后,白心妍倒是落到了最后面。 刚刚进门,前方就是连续的咔咔金属机械轻响,客厅里所有的“黑西装”们,都掏出了枪械,齐刷刷的对准这边,明显进入了待击发状态。 中间还有一人大声呵斥:“这是私人房间,立刻退出去!” 在致命性武器的聚焦下,塔卡尔的脑袋终于清醒了些,但他并不在乎这句话。事情明摆着,以这些人一贯的尿性,换了一拨人,按照这种方式进来……不,说不定还没进来,就会被穿门而出的子弹打成蜂窝。 正因为说了这句,才证明对方也是知道这边的特殊性的。 知道才忌惮,忌惮就是明白: 大家都是工具人没错。 一众“黑西装”们,脸上纵然有墨镜覆盖,也遮不住额头滑落的汗珠,重浊的呼吸声更是将他们的不安和恐惧早早暴露。 罗南没有理会这些,仿佛没有看到前方黑洞洞的枪口,很自然的环目四顾: “黑狮先生刚才还在这里吧?他把我家遗落在外的本子物归原主,故而前来致谢。” 这种烂理由……没有 人回答他。 罗南的视线却很快锁定了一群“黑西装”里状态最差的那一位,也就是执行“送还笔记本”任务返回的“工具人1号”,然后点了点头,自问自答: “看来是这里没错了。” 说着,他也不停步,直接往里间的卧室走过去。 这就过分了! 经过严格训练的“黑西装”们,本能就要扣动扳机——便在这个时候,里面传来了一声简洁的指令: “收!” “黑西装”们如蒙大赦,纷纷收枪,却仍然挡住了罗南前进的路径。 问题是,那又有什么意义呢? 早就打定主意的罗南,彻底无视了前面的障碍。事实上,对他的水汽假身来说,这也确实不能称之为障碍。 他脚步不停,径直向前,转眼就和“黑西装”们形成的人墙正面接触。后者没有起到任何阻挡的效果,罗南的水汽假身如虚似幻,就像是来自另一个世界,两不相交,直接穿了过去 “止步!” 刚刚发号施令的那人再次出口,而比声音更快的,是骤然间凝实如铁壁的空气。 这一刻,套间客厅里的空气流动仿佛完全冻结,甚至于人人口鼻之间都没有了气息出入。 像是塔卡尔这样的肉身侧,也觉得通体上下皮肤发紧,全身气息骤转闷浊,气血流动都不怎么畅快,下意识就退后了一步,转为防御姿态,险些还撞到了白心妍。 当他再往前看的时候,就看到挡在卧室门口的两个“黑西装”,就像另一扇被强行打开的门户,在形容不出的怪响中两边分开,身体僵硬,意识全无。 刚刚以虚幻的水汽之身穿行过去的罗南,就出现在“门户”的中央靠后的位置,且假身也有了明显的凝滞,上面似乎还有微渺的水烟冒出…… 下一刻,其整个身体随之扭曲崩散。 由此显露出更后方,那个看上去也是黑西装的保镖打扮,皮肤却有些异样灰质的年轻男子。 “汪勇……教官!” 塔卡尔本能叫了一声,对方却没有理会,而是第一时间扭头。 在此同时,里间卧室里传出了罗南依旧平和的嗓音: “屠先生果然也在这里。其实刚刚有一件事忘了说了,不介意占用一点时间吧? “喔,这个场面……真是奢侈。” 第五百七十七章 看不起(中) 眼前这局面,看得塔卡尔想死。 不,他绝不想死……可当下的情形,他真的有很大概率,作为一条冤死的池鱼,活生生的憋杀在这里。 汪勇,塔卡尔是认识的:某些人倾尽全力培养出来的超凡种,挂在lcrf名下,貌似也是仅有的一位。 此人年纪甚轻,大约也就是三十出头,即便屡屡因为人格独立性和人身所有权等方面的问题,遭受质疑,可超凡种就是超凡种,轮不到塔卡尔置喙。 真生了气,对正主儿没办法,要迁怒于人,谁挡在前面谁倒霉。 汪勇肤色本就诡异,如今更加难看。 塔卡尔就想把身子藏一下,然而即便是在猛男众多的套间内,他的体型也是最显眼的那个,脑子里的想法也只能称之为臆想罢了。 还好,眼看着防线莫名其妙便被突破,汪勇教官一个愣神,都懒得看塔卡尔和白心妍,迅速转身,抢入卧室。 反正那二人也不会再有进一步的动作。 确实,塔卡尔和白心妍都乖巧得很,老老实实站在原地,和屋里的“黑西装”们交换眼神,互致敬意。 这个时候,罗南的视线也刚刚从布满卧室的供血者、导管网,还有输血受体、有关枢纽和提炼仪器上巡游完毕。 也并没有在哪个位置上多做停留,最终是转到屠格的脸上:“两三个超凡种围着转,没有意义的消耗和浪费,这就是传说中的‘钞能力’吧。” 可以看到,起码是在其他人看来,这间卧室的情况,也只是罗南与人交流的谈资。 屠格却不怎么配合,保持着平静的态度,沉默不语。 罗南开了话头,后面就很从容了,他举起手中的笔和布帛,在屠格眼前晃晃:“早些时候,我答应血妖先生,给他的杂志社绘制一批人物肖像,有关超凡种的……当然,其他的技法太耗时间,我准备给他速写,希望他能接受。 “初步定下是十三幅,问题是我见过的超凡种加起来,可能也没这么多……” 骗人的吧! 罗南的声音传到客厅,塔卡尔忍不住撇嘴。 怎么听到你的消息,差不多全都是和超凡种那个级别作 对呢? 屋里其他人都没兴趣纠结这种细节,后面进屋的汪勇则把视线定在罗南手中的物件上。 如果罗南纯凭水汽假身的半虚无特质,穿过客厅的防御线,汪勇也就认了,可问题在于: 罗南手里面是拿着实物的,所以刚才的穿透真的没有道理! 准确的说,是超乎常理。 汪勇心里就想到了某种可能。 “是空间断层?扭曲?时空类的领域技法?”他是这么想的,也是这么问的。 “见笑了。” 罗南转过脸来看他,微笑以对:“这位是汪勇教官?初次见面,刚才冒昧了,嗯,也问一句,有没有兴趣参与啊?” “……” 眼看卧室要陷入到更尴尬的氛围,仍在床上半坐半躺的老埃尔斯,轻轻地咳嗽两声,很节制,但已足够有关人等理解他的意思。 汪勇冷着脸,伸手虚引:“罗南先生,这里有病人,如果没有别的什么事情,就请离开吧。” “那就是答应喽?” 以罗南这个年纪,一旦开始胡搅蛮缠,气性上还真的很搭。 屠格与汪勇,都不是擅于言谈之辈,虚与委蛇的技能也没点满,平常也还罢了,超凡种的力量可以碾过去大多数障碍,偏偏他们现在遇到的是罗南…… 形势还超级复杂。 矛盾双方的主事者,到现在也没有直接对话的意思。 罗南的心思,暂时还猜不透。 可老埃尔斯,明显是有气的。 被人直闯进卧室,还遭到刻意无视,这局面,换谁谁气!老埃尔斯能够稳住姿态,已经是第一等的城府。 又隔了半秒,汪勇才僵硬回答:“这个可以再议,现在这里正在治疗……” “治疗谁?输血的,还是供血的?” 罗南再次环视这间已经塞下超过十人、显得格外狭小的卧室。九个供血者及预备,还有一个受体。在他眼中,没什么秘密可言。 “要是供血的,这些人虽然不良于行,却是被外部仪器干扰了中枢神经,拆了就好;要说是遭了畸变感染,如今也都是在二期,就算个别状态不稳,折腾一番, 还算是有救的。至于这个……” 罗南视线停驻在汪勇脸上,只用大拇指往边上戳了戳,算是明确话中所指:“他的问题不在于貌似纯净的克隆体,也不在于机械备份过来的‘灵魂信息’,而在于糟糕透顶的初始结构设计……从胎里就没坐正,嗯,是不是胎生的还在两可之间,折腾来折腾去,有什么意思?” 这是把话甩到脸上了。 汪勇下意识往床那边扫了眼,又迅速转过视线,盯住罗南:“罗先生,病人在前,请慎言。” “病人?这不是治病,是续命……也不对。” 罗南不断定义并改口,同时让那杆特制画笔,在指间打转,标准的少年式的轻佻,可但凡是对他有较深入了解的,都能看出这里面做作乃至恶意的成分。 “要我说,这既不是治病,也不是续命,倒像是投资。还不是投资实业,而是风投。 “有些领域投资是必要的,但自作聪明、空耗资源的投资,只能称为是奢侈浪费,早早止损,才最合适不过。当然了,这个行当我不熟,只是借来打个比方……” 床上的老埃尔斯再咳了一声,这回只是单纯清清嗓子,随即就开了口:“风投这领域我熟,大家或许可以互通有无。” 不管在谁看来,这都是老埃尔斯主动释放善意之举,为的就是打破彼此无视的僵局,进入正常的交流模式。 可这也要罗南配合才行。 罗南确实是停止了转笔,用三指捏住画笔下端,让玉白色的笔杆暴露在所有人视线之下。 包括罗南本人。 他很专注地盯着画笔,说的则是另一件事:“寿命这东西,大约是生命层级跃升最显眼的标识了,大约也是最热门的方向之一。 “曾经有人对我说过:‘布法如关,尸堆如山’,要跨越极限,求得火种,牺牲是必然的。 “可如果仅仅是坐在血肉尸山上,看着别人牺牲,自家随便抛落仨瓜俩枣,还美其名曰‘风投’,这就没意思了。 “古语有云:‘一夫当关,万夫莫开’。我可不想把打开人类种族极限关隘的权力,放到这种人手上。 “屠格先生,你认为呢?” (本章完) 最快更新阅读,请访问 手机请访问: 第五百七十七章 看不起(下) 屠格面无表情,墨镜也遮住他的眼睛,更没有开口说话,这也使得卧室里的气氛,又给拍落到极尴尬的地步。 床上,老埃尔斯垂下眼皮,面沉如水。 他没有再看罗南,其人的形象却已在心中勾勒出来,只是还谈不上清晰。 因为他现在也没弄清楚,罗南闯到这里来,是怀着怎样的目的? 劣势局里主动出击,以进为退?很符合逻辑。 陈年旧事,挟怨报复?也沾得上边。 又或者是单纯出于义愤?这个虽然可笑,但在这个年龄段,也不是没有可能——他虽是躺在床上,还是接收到了一些相关情报。 如果时间充裕,气氛适合,老埃尔斯自信也能抽丝剥茧。偏偏如今这少年人近在咫尺,行事又是锋芒毕露。 在老埃尔斯丰富的生命历程中,不是没经历过这种事,他当然知道,眼下最合理的方式是先让一步,至少没必要替李维、王钰、艾布纳等人去扛雷。 他也确实这么做了。 问题是,年轻人步步紧逼啊! 所以这根本不是交流或谈判,而是枪管子抵到额头上的死亡警告。 这个年轻人是真动了杀心的! 他现在倒是越发相信,罗南很可能真的只是出于那可笑的“义愤”了。 老埃尔斯眼皮微微撩起,与旁边的汪勇迅速过了一眼,这是征询专业人士的把握。 汪勇略一沉吟,还是点头。 老埃尔斯就明白了,他眼皮重新阖上,然后长长叹息了一声: “我累了。” 这等于是下了指令。 汪勇应声向罗南再次伸手,虚引向外,但不等他开口,罗南便点头道: “大家都累了。” 要说,这是罗南进门以来,第一回接上了埃尔斯的话,也就此图穷匕见。 “大家该去哪儿就去哪儿,拘在这里浪费资源,有什么意思?塔卡尔,过来搬人吧……还有这里,方便的也帮把手?” 声音传到外面,塔卡尔就觉得从头皮一路往下,整个头面外加胸腔、脊椎、双腿,都是冷嗖嗖的。 偏偏这空气中,似有一束无形的绳索,牵着他的脖子,甚至勾住了他的琵琶骨乃至全身筋脉,像是操控木偶一般,拽着他往前去。 这时候,老埃尔斯终于笑出声来。看罗南要把屋子里的供血者一扫而空,他倒觉得靴子终于落地,心中竟是微畅: “罗南先生,这些是特意布置的治疗设备,拆装还是听取专业人士的意见,好不好?” “专业?有我专吗?” “……” 屋里面这几位一时间竟做声不得。好不容易,才把眼前这个锐气逼人的年轻面孔,与“专家”的概念勾连起来。 是啊,这不就是专业人士? 放在以前,罗南也是里世界当之无愧的精神侧理论大师。更不用说在蒂城海滩上,那一场轰动全球的直播过后,他分明在生命构形上面,也开辟了一个权威领域。 也许到现在为止,全球各大实验室和科研机构,仍在对罗南所展示的切分、超构形理论和演示,进行激烈的争辩。 可任何想要质疑他的人物,都要跨过那头凭空造就的沙妖,并给出一个足够犀利致命的解释。 也许日后会有,但现在,也只能是由汪勇僵硬的手臂,强行拦下: “罗南先生,请你马上离开!” “走是要走,怎么走呢?” 罗南对汪勇露出笑容。 后者心中警兆骤起,完全凭着本能反应,调动全身气血力量,瞬间打破形骸物质极限,震动大气虚空,自物质层面反冲渊区。 眨眼功夫,整间卧室、乃至更广区域里的空气流动趋势,完全被汪勇所掌控。 房间里响起了“呜”的一声闷啸,很快又断绝,只有空气高速振动的频率,隐约间与渊区湍流遥相呼应,鞭挞人们的肌体和精神,带来了让人窒息的压迫力。 在超凡种级别的力量作用下,渊区与物质层面,真的只是隔了一层削薄如纸的所谓屏障。精神侧可以借用渊区的力量攻伐物质层面,肉身侧也可以施加反向干扰、破坏乃至深度利用。 这种强硬而纯熟的交互干涉、彼此成就,是b级及以下的肉身侧根本无法企及的。 肉身侧与精神侧交锋,尤其是在超凡种这个层面,要的就是“力不轻发,发则必中”,必须要对精神侧力量传导的模型和路线,进行积极主动的干扰破坏。 当然,直接破坏掉敌人的形神框架,一击致命,那是最好不过。 汪勇很清楚,眼下这种情况,罗南并不是真身在此,所呈现出来的,仅仅是一个放风筝似的念头,是灵魂力量的远程投射,一击致命之类的美梦想都不要想 但这种放风筝似的投射技巧,也许在运用层次极显高妙,却也注定了不具备高强度、长时间的作战能力,要想撼动有两位超凡种坐镇的区域,也未免太想当然了。 直接正面交锋,汪勇有信心将其瞬间打灭。 更不用说,他和屠格的能力同出一源,可以互生互补,实现“1+1远大于2”的效果。 汪勇目前最关注的,还是罗南神秘莫测的时空领域技巧。不管在什么层次,这都是最让人头疼的超凡能力之一。 因为它太过背离常识,很容易造成不可测的变数。 汪勇当下出手,十成心力中倒有八成,用在对周围环境的感知上,又着力形成对这片区域的强势干扰。为的就是迅速捕捉到罗南在有关领域的运作痕迹,锁定源头,一举将那关键的力量作用结构打灭。 必须要速战速决。 老埃尔斯的状态经不起折腾,不知为什么没有跟来的血妖和万流花,也随时可能出现。 他必须要趁着己方两位超凡种硬实力占据绝对优势的时间段里,在守备无双的屠格为他兜底,暂无后顾之忧的情况下,一举将风险消灭在萌芽状态。 至于后续如何收场,自然有更专业的人去头疼。 汪勇是个心思细腻的人,且因为职业习惯,他想得很远很周全,判断也确实相当有水平。 当他强势的气血能量禁锢空气,逆冲渊区,强行扼住恶蛟般的湍流,抢先一步降伏它为己所用的时候,力量处在绝对劣势的罗南,水汽假身随之扭曲模糊,灵魂力量的激发、控制和传导,也不是那么清晰。 可是,汪勇还是捕捉到了那丝丝缕缕、隐秘流动,偏又如牛筋弓弦,在最混沌角落里嗡嗡颤动的奇妙“导线”。 它们难以理解的“空间褶皱”里穿梭,各有所向,又彼此 交错编织,似乎要把这片有限的卧室空间,变成信手操纵的魔术斗篷…… 这已经到了汪勇所能够感应的极限,甚至有些都是凭借理论和经验的臆想。 他更弄不清楚,罗南这一波动作中的细节和目的,但这已经足够帮助他,捕捉到那个相对明确的力量作用区间,并即刻调动最优势力量,强行击破! 这一系列的感应、调整、发力,细节上是如此丰富复杂,但还原到绝大多数人所见的区间,也不过就是汪勇踏步、振臂,甚至连明显的出拳动作都没有,整间卧室,包括外面的客厅,都骤然陷入到让人心口闷炸的静寂中。 随之而来的,是内外压差作用下,血液疯狂的鸣响,几乎所有人的气血就在这简单的动作中,瞬间上冲顶门。 这无关乎情绪,完全是超凡种级别的力量,主导了有关区间内一切趋势和流向。 除了屠格以外,唯一享受豁免权的就是老埃尔斯。 他保持着原来的姿势,看着罗南此前根本看不出异样的身体,骤然扭曲虚化,如同加湿器里汩汩冒出来的水烟,很快又消失得无影无踪。 至于房间里那些供血者,还有遭到池鱼之殃的保镖、贴身人员,一个个面皮红涨,有的甚至是摇摇欲坠、几欲昏厥。 老埃尔斯在感叹这种超自然力量的同时,也皱起了眉头,他不知道这种冲击对那些供血者,直白的说,是对他本人的治疗会不会造成负面影响。 犹豫了一下,他还是选择相信专业人士,没有出言干预,只是眯起眼睛,用心体会这具躯壳里的变化。 如果一切正常…… 呃! 老埃尔斯忽然感觉到,他的心跳速度在加快,而且毫无规律。就像是那具早已经老朽不堪的本体上,已经伴随了数十年的房颤问题…… 他对这种现象并不陌生,然而它又来得毫无理由。 老埃尔斯豁然睁眼,而在这个时候,他身上一直连接的各种仪器,已经先一步发出警报声。 老埃尔斯觉得自己应该更从容些,可愈演愈烈的心脏波动,还是让他低声叫出来: “汪勇!” 第一个作出反应的,却并不是汪勇,而是一直站在床尾位置,作为最后一道防御线的屠格。 他的反应也很奇怪,在老埃尔斯的叫声中,他猛然扭头,视线却是指向了一直连接绑定多个导管,以至多处受力、悬在半空的那个畸形肉瘤。 这是黑狮提供的核心转化中枢,是治疗老埃尔斯病症的关键所在。 “在这里!” 屠格的提醒是指向汪勇的,而他本人的动作还要更早一线。 他直接伸手,抓向那个肉瘤。 老埃尔斯有点儿奇怪,自己竟然能够跟得上这一连串的动作变化。他甚至还能看到,在屠格手掌触碰到肉瘤之前,那个丑陋的小东西,已经开始自主搏动! 就像一颗暴露在外的心脏…… 又或者是某个无形妖魔仅有的能被人眼捕捉到的器官。 老埃尔斯也只能看到这些了,剧烈抖颤的心脏,其跳动频率突破了某个阈值之后,就瞬间摧毁了他的观察能力,并顺势碾过他的理智和意志。 他用力捏住胸口,想说话却已经吐不出一个字,耳畔只隐隐约约的听到汪勇的怒喝声。 第五百七十八章 操纵师(上) 老埃尔斯骤然间崩掉的心率,也搞崩了汪勇和屠格形成的攻防设计和默契。 当老埃尔斯在床上抽搐着挣命的时候,汪勇一时间竟是茫然,罗南在哪儿?用什么手段?又是怎么做到的? 此时汪勇澎湃的气血,覆盖了卧室每一寸的角落,并与渊区湍流形成了高度契合的共振态势。就常理而言,没有任何生灵能够在这种环境下兴风作浪,就算是传说中的暗面生物,只要是趋近物质层面,照样要在这种强势力场中留下痕迹。 如果说罗南见势不妙,遁入深空,进入渊区深处甚至登临极域,汪勇都可以接受,都能够用他习惯的逻辑去解释。 可现在,那个空气中自由搏动,好像具备了不可思议生命节律的鲜红肉瘤是怎么一回事?那些原本向老埃尔斯传输转化液的“触须”,在空气中张牙舞爪,又是怎么搞的? 看到这一幕,汪勇得不得不作出临时结论: 不知道什么时候,他一直在感应捕捉的罗南力量作用的核心,已经转移到了这颗丑陋的红色肉瘤上。 也就是说,罗南取得了肉瘤的控制权,精准把持住了整套治疗体系中最核心的环节,直接威胁到了老埃尔斯的性命。 就算这只是一个克隆体,不至于被人一下子偷掉了老营,但终究是给拿捏住了。 屠格的反应已经算是快的了,可随着老埃尔斯在床上挣命,已经向着肉瘤捏下去的手掌,也必须止住。 屠格很清楚,汪勇也很清楚,如果这个克隆体死在这里,以老埃尔斯本体的糟糕状态,真不知道还有没有再一次从容转移的机会。 这种要命的装备,随便被人黑掉,黑狮干什么吃的! ……正在现场的他们两个,又是干什么吃的? 屠格也还罢了,一贯的不动声色,至于汪勇,本来就难看的肤色,这时候淤积了一层油光,仿佛随时都会有毒液冒出来。 房间里的其他人,受到刚才的气血冲击,纯粹就是累赘,汪勇下意识就要到床头那边去,处理老埃尔斯的糟糕状态。 便在这个时候, 屠格唇齿间蹦出了一个字: “换!” 话音入耳,与之同时塞进来的还有卧室之外骤然爆发的枪声。 卧室里的变故,也引爆了外间的混乱。 汪勇眼皮跳了一下,却没有任何迟疑,也没有因为外面的混乱而分心。倒是刚刚有些移动的重心,随着肌肉的收缩,再度改变。 他不去管床上手脚抽搐的老埃尔斯,而是强行将几乎落潮的干涉力场再次鼓荡,这回却已经不是去捕捉神出鬼没的罗南,而是朝着正绕着卧室床铺摆了一整圈的那些供血者,碾压过去。 以命换命!至少要摆出这个架势。 与此同时,屠格刚才停滞的手掌,也重新探出,向着近在咫尺的鲜红肉瘤抓去。 刚才是汪勇对付罗南,屠格作为后盾,现在担当角色也要对换! 因为罗南切入了汪勇观察和思维的死角,成功渗入了此前屠格的掌控范围。事实上就是现在,汪勇心里面仍在疑惑,罗南的灵魂力量投射,真的是在那个肉瘤里面吗? 视觉空间没什么变化,感应空间却是一团乱麻。 在这样错乱的心智判断下,至少在几个呼吸的时间里,罗南已经把汪勇完全排除到“正面战场”之外。 所以,换是必须的。 如果汪勇不想在这种关键时刻打酱油,他就必须展现出一个超凡种的威慑力,即便行事更为下作。 在三位超凡种的力量辐射之下,整个套间内,其他的所有生灵,都脆弱到不值一提。所以,这种重心和方向的转换,完全就是赌博各自心中目标的价值轻重。 罗南是不是真如传说中那样还留存一点儿软弱的人性? 汪勇和屠格能否代替老埃尔斯作出这样要命的决定? 反正这一刻,相对逼仄的空间内,没有任何一方有收手的意思。 甚至又有一记“爆弹”,硬生生地砸进来。 闷沉的爆响声中,岳争等几个贴着墙边,还没有完成插管的供血者头顶,墙面骤然炸裂一个巨大缺口。 这个套间,连接客 厅与卧室的房门相对保守狭窄,比较注重私密性,外间的保镖防守起来,轻轻松松就可以围住门口。 然而,游轮上的房间结构,在面对非人力量时,终究还是有些问题。 由轻钢龙骨石膏板拼装成的隔断,看着是完整一块,其实在双向的石膏板内部,龙骨钢材之间是存有较大间隙的。 撞进来的这个家伙,就是准确从金属框架的间隙中蹿出,完美避过了那些没有任何防御力的供血者,同样精准地迎上了汪勇轰出来的拳头。 塔卡尔。 汪勇认得这个太平洋中部的物流大亨,知道他是白毫的干儿子,德姆上师的亲骨肉。某种意义上,应该表述为盟友关系更恰当些。 可就是这个家伙,破壁强突,冲着他的拳头硬撞上来! 电光火石间,汪勇看到了这家伙的脸。本来可以形容为凶横威武的面孔,此时却充斥着与行动全然背离的恐惧,以至于整个面部结构都扭曲了,面颊上的刺青,都被这种绝望情绪灌注,仿佛化为了不祥的妖蛇,在他面皮上蹿动。 汪勇眉头一皱,下意识缓了手。 塔卡尔撞过来的声势惊人,但对于一位超凡种来说并不构成威胁,他并不想因为这种人为的意外,得罪相同阵营的两位重要人物。 就在汪勇拳头刚柔调转的瞬间,他眼角处突然炸开了一道刺眼的强光。至于光波穿刺背后的力量,对他所主导的干扰力场形成的冲击,已经是下一个波次的问题了。 没有人能够和光速摽劲儿,所以汪勇也只有眼睁睁的看着,那道电链式的光波,擦过他一念之差留下来的塔卡尔的脑袋,正正切入其胸口。 塔卡尔张大了嘴巴,却什么都没说出来,又或者说,他身上勃然而起的力量淹没了所有,强势爆发! 最重要的是,与汪勇此前强势但又相对克制的控制模式,形成了强烈的对撞。 空气爆鸣,渊区震荡,整个房间里蛛网般交错穿插的输血导管网络,瞬间扭曲破裂。仍在导管中穿行的血液及其转化液,漫天甩荡,一片狼藉。 第五百七十八章 操纵师(中) 绝大多数甩落的液滴,根本来不及落地,就直接被房间里鼓荡来回的极限力量碾碎甚至催化蒸发。 整个房间瞬间变成了马力全开的锅炉,沸腾的空气急剧膨胀,下一秒,就是二度爆炸。 卧室侧方通向露台的落地窗,根本承受不了这片狭小空间里的气压,砰然破碎。拉起的窗帘裹带着玻璃碎片以及扭曲的合金框架,如同被暴风席卷,吹落向下层甲板以及更靠外的海面。 还有两个供血者,本来是躺在靠近落地窗的位置,也被冲击暴风裹挟,贴着地面滑撞到露台的强化玻璃围栏上,幸运的是,围栏的强化玻璃质量过硬,在相对空旷的空间内,竟然保持了相对的完整,没让这两个倒霉蛋倒霉到家…… 屋里的暴风吹出去之后,就轮到海面上的气流倒灌回来,还夹杂着湿润的水汽。外面云层愈发低垂,几乎与海面连为一体,好像随时都可能倒下倾盆大雨。 对于暴风眼中心的人来说,这些只是没意义的细节。 不过如此声势,不可避免就出圈儿了。 且不说这一侧的下层甲板如何鸡飞狗跳,船头高级套房响起的枪声和爆炸声,瞬间就把这片区域大批的所谓上流人士,推到了“遭遇恐怖活动”的被害臆想中。 慌张和混乱迅速扩散。 相对于这种因为碎片信息而导致的臆想式骚动,渊区从克制转向奔放的爆震,对于某些人来说,明显要更为直观。 还是那句话,对于超凡种来说,区区一个翡翠之光号,实在是太小了。 第一波的交手大家还可以装不知道,等到这次骤然升级的强势对冲出现,先前被罗南绵绵不绝的经文搅得头昏脑胀的诸多超凡种们,不由得就是精神一振,纷纷向这里投射感应,那叫一个光明正大。 尤以几位精神侧为最。 其实这种动静,一些b级的精神侧也能感应,只是受限于能力,又或者直接被超凡种意念群聚的危险环境给吓了回去。 毫无疑问,关注也是干扰。 换了平常也就罢了,如今的汪勇,正被连续的变数搅得思维波动,念头不免又是一散。 晦气……不过,这种力量运作模式,好熟悉! 是谁来着? 不管什么理由,汪勇的晃神,着实给塔卡尔留出了一个伸展的空间和时间。 塔卡尔也确实抓住了这个机会……姑且算是他吧! 远比常人雄壮的身躯,在那一份勃然爆发的力量驱动下,如同拉满后松手狂震的弓弦,也不计较什么损伤,骤然舒展开来。 他耳鼻口腔中,已经沁出了血迹,眼球里更是血红一片,显然承受这种超越人体极限的力量,对他的身体构成了绝大的负担。 可事实就是,他能够承受这份力量而不死,就证明他具备了一份挣扎求存的资格。 他仍然张大着嘴巴,喉咙里仍然没有发出任何可以辨识的声音,有的只是直接压迫空气,强行打破汪勇控制领域的闷爆声。 真像是在耳畔响起了一声雷鸣。 比雷声更早的,是飞窜的电火。 只是这一波电火,已经不是从汪勇的身后穿刺过来,而是直接从塔卡尔的身上迸发。 这回,就算汪勇是傻子,也终于能捕捉到那熟悉的感觉,并转化为确凿的概念: 电磁向……金桐! 等等,塔卡尔好像也是电磁向? 有用的没用的念头,不断交织影响,而就在这恍神的功夫,塔卡尔已经裹着刺眼的电链,疯牛一般向前冲击,直闯汪勇中宫区域。 不得不说,塔卡尔对力量的驾驭极为粗糙,层次上也有些微妙含糊的地方,但他此时所裹挟的力量,确实已经对汪勇形成了实质的威胁。 汪勇眼神发冷,回拳、架肘、提膝,完美的控制力,让他在方寸变化之间仍然能够有效调动全身的气血力量,看似防御,其实是以守为攻,凭借对物质和精神层面完美同步的干涉力和掌控力,消解掉塔卡尔强而不聚的初段冲击,顺势反打前冲。 提起的膝头落下,整个卧室地板,都发生了波浪般的震荡变形,房间里的模样愈发不堪。而扑面而来的电链,却如流水般,在汪勇坚如礁石的防御力场边缘划过,纵然有小部分渗透进来,也仅仅是让他半边身体略有麻痹而已。 倒是汪勇借踏步,鼓动集聚的气血力量,与他在渊区降服的湍流混融在一起,潜爆发力,一记侧击的勾拳,狠狠击中塔卡尔的侧腹部。 这拳极狠,一击命中,塔卡尔身体反倒像触电般,身体一个抽搐跳荡,左下半排胁骨当即粉碎,大张的嘴巴里所迸发的爆音,也被呛出的血沫隔断。 一击得手,汪勇反倒皱眉。 因为他击中的拳力,后半截出现了不应有的“侧滑”。 塔卡尔先前那个“跳荡”,本质上如同一个滑不溜手的泥鳅,很巧妙地消卸了本可让他五脏六腑全盘错位的重创。身体还着向侧方斜栽过去,恰好与汪勇错开。 这个应该与金桐或电磁向无关,而是来自次大陆传统修行的瑜珈底子。 这一下,完全是塔卡尔的本能,也确确实实达到了他能应付的极限。他的血红的眼睛都已经没了焦点,神智已然彻底昏昧。 而他栽过去的方向,正是屠格所在。 整间卧室才多大,特别是床尾这片区域,还有摆放在墙边的“供血者”,汪勇、屠格以及塔卡尔,又都是身体极为强壮之人,三人堆在这里,将这片区域塞得满满当当。除了塔卡尔破墙而入的瞬间,其他所有的动作,都要在方寸之间运使…… 毕竟老埃尔斯还没死透不是吗? 塔卡尔这一栽,确实就是撞向了屠格背后,身上电芒明灭,仍然很有唬人的架势。汪勇回手便又朝着塔卡尔背心抓去。 也是这个机会,汪勇往屠格前方一瞥,却正看到,这位实力还在他之上的强者,正好将将那团鲜红肉瘤,死死捏在掌心,随即发力。 随着一声难以形容的怪响,整团肉瘤被屠格强行捏成了血浆肉沫,并从指缝间迸出来。 有些直接打在了塔卡尔脸上,血糊糊的一片。 “这么狠……但也算成了?” 汪勇自然闪过了这样的念头。 可下一瞬间,尖锐刺耳的嘶啸声爆开,充斥着疯狂混乱的意味儿——其爆发的源头,正是在屠格掌心。 第五百七十八章 操纵师(下) 这份啸音爆得古怪,来得猛烈,有种不顾一切的死灭之意,其特质便如同一桶浓烈的火油,引爆了渊区,又反冲到物质层面。一轮干涉激荡,极为凶毒。 便是以汪勇之能,耳膜也是微痛,脑中更为之一昏,但这并不妨碍他的判断: “是黑狮,他留下的毒咒。” 黑狮是横行黑非洲,研究死灭与瘟毒咒术的大家。以那个“肉瘤”的重要性,设置后手很正常,可早前罗南“黑”掉的时候不爆,这时候才放马后炮……是怎么个意思? 猝不及防之下,汪勇被毒咒扫到,多少吃了个小亏,处在毒咒爆点的屠格,受到的冲击只有更甚。 汪勇就看到,屠格捏爆“肉瘤”的袖口出现明显波动,并一路传导上去,使其上身微幅后仰,颈侧血管略有鼓胀…… 但也仅此而已。 屠格信手甩掉手心中残余的肉沫血浆,由墨镜覆盖半边的面孔,仍看不到什么变化。 这家伙,一身修为,真的深不见底。 汪勇心中感喟之际,却也克服了黑狮布下毒咒的非实质性影响,手指扣住了塔卡尔背心衣物,猛向后拉。 “回来!” 汪勇可不只是拽衣服,而是强行压制住了塔卡尔暴躁奔放的力场,不使其对屠格造成任何影响——其实屠格已经有了足够的反应时间,但他由始至终,都没有理会塔卡尔这一茬,表现出对汪勇的绝对信任。 呃,以汪勇对屠格的理解,信任未必,更可能是一种“战友”式的原则。 反倒是汪勇,倒想吐一口槽: 刚才“激活”塔卡尔的电光,是从你那边漏过来的吧! 不管怎么说,汪勇终究没有辜负屠格的心意,即便对处于诡异暴躁状态下的塔卡尔,仍未实现完全的控制,但还是强行将其扯回来,没有让他触碰到屠格的衣角。 塔卡尔意志虽然昏昧,但身体本能还在,仍然持续挣扎,像一头失了智的野兽。这时候汪勇更不可能杀他,干脆配合着用上了关节技,想着拗断这黑大个的胳膊、大腿去球。 方寸之间的挣扎格斗,看上 去仍然激烈,肌体关节的碰撞,摩擦带电,劲风四溢,甚至与露台上吹刮进来的阴冷海风,形成了强劲的无序湍流。 可在汪勇的意识里,形势算是基本控制住了,他隐约能够感觉到,罗南投射的灵魂力量,随着被捏爆的“肉瘤”一起,崩得粉碎……吧? 屠格这时候才转过脸来,两人隔着各自的墨镜,算是交换个默契眼神。 而紧接着,二人眉头都是一皱。 窗外呜声风啸,水声轰然,仿佛海浪翻腾,拍击游轮侧舷,直打到套房所在楼层……真的有水花飞沫,溅谢进来,临着露台的两个昏迷中的“供血者”,一下就给浇得湿了。 岂有此理! 这里距离海平面怕不有60米以上,浪头打到这里,难不成是海啸吗? 当然不是,只不过外面天空中,那乌沉沉的云头,依衡是在大气湍流中形成了一波水龙卷,正好打在船头,余波未尽,带着水波气流,横扫游轮侧弦,带出了不知多少声尖叫。 甚至还有浓雾般的烟云,在狂风作用下,直塞进来,与卧室空气中蹿动的电流相激,噼呖啪啦,又一阵乱响。 “去外面了?”汪勇第一时间就想到了罗南。以他所在的位置,也正好可以看向露台外面的情况。 他的视线刚有些飘移,屠格低沉的嗓音就响起来: “在这里!” “哪儿?” 屠格没有回答,汪勇看过去,却只看到他面上墨镜反射的绚烂电火。 在纯粹视觉的领域,当前的卧室,明灭的电光仍然具有超强的支配力。细密的电火在空气中交织,映在黑色的镜片上,再交互映射,一时间竟也有极度诡异的绚丽之感。 汪勇可没有欣赏的心思,受屠格提醒,他也觉察到了一些异常。 当下最主要的“电源”当然是塔卡尔,这头失了智的野兽,仍在负隅顽抗,身上时有电光流动,击穿空气,最是惹眼。 只不过,无论是屠格还是汪勇,都感觉到,不知什么时候,电火的性质,至少其中一部分的性质,好像有所改变。 给他们的 感觉是:此电火非彼电火,特质大不相同。更准确地说,是有某种完全不一样的“电火”,莫名渗透进来。 “啊啊啊啊啊……” 嘶哑的咆哮声,又从塔卡尔的喉咙里迸出来,打断了汪勇的心思。这家伙明明已经被汪勇砸断了右臂肘关节,再算上左肋重创,肌体功能大损,偏还是这般没完没了。 甚至于他体内暴烈勃发的力量,也在不顾一切地催运提升,如同超负荷运转的汽轮机,轮叶激转,随时可能在超高压的环境中,扭曲崩盘。 真是失心疯了! 可是,罗南又是怎么做到的? 很显然,他前面“控制住形势”的结论,下得早了。 无论是眼前,还是感应中,都没有罗南的影子,可那个仅以灵魂力量投射作用的最年轻超凡种,却以各种各样的形式,宣告他的存在。 恰如无形无质的魂灵,无所见而无不在,甚至可能就“光明正大”地站在他们面前,用冷诮的目光注视过来。 汪勇心中已有些焦躁。 自从罗南发动以来,套间里真的是乱成一锅粥。物质层面与精神层面、控制与反控制、破坏与反破坏……还有此起彼伏,仿佛永远都不可能穷尽的意外。 偏偏这些该死的意外,总是把最肮脏的屁股对着他们,只向罗南露出谄媚的笑脸。 这种意外遭得多了,真的很容易心态爆炸。 汪勇渐渐也回过味儿来:罗南的视野和层级,明显不局限于单纯的“对线”,不拘于人,不滞于物,而是操纵调动周边一切可以运作的资源,将其整合成不可思议的领域。 要说精神侧与肉身侧的差别就是这样,但被一个17岁的小毛孩子做到这一点…… 汪勇手上忽又一麻,却是已经陷胸断手的塔卡尔,又一次挣扎,这回直接用上了牙齿。他扭头嘶叫,要来咬汪勇的喉咙。 那血糊一片的面孔,当真狰狞可怖。 这还罢了,可那班斑点点的血浆肉沫,抽搐跳动,彼此又有“电光”相接相通、相互串联…… 这又是怎么回事儿? 第五百七十九章 下午茶(上) 汪勇倒不至于被塔卡尔的困兽之斗伤到,拗住对方关节的手臂再一发力,伴着肩胛的闷响,塔卡尔的身子不由自主便下挫了一截,牙齿再怎么森白锋利,也不济事儿了。 不过,看着塔卡尔脸上极其“活跃”的血浆血沫,以及纵横交错的电光网络,汪勇终于明白,此前莫名渗入的“异类电火”,是来自何方。 塔卡尔已没什么还手之力,汪勇也有心力去琢磨这“异类电火”的力量运化模式,但一时间云里雾里,全无头绪。 他下意识腾出一只手来,想去施加些许干扰,看能不能借此发掘出部分内核机理…… “别动!” 屠格的喝声直刺入耳膜,严厉之态,前所未有。 汪勇的手指就定在塔卡尔的面部前方,而此前还在疯狂挣扎的塔卡尔,也僵住不动。以至于汪勇都糊涂了,屠格的喝声究竟是对着谁的? 未及释疑,他便看到,那糊在塔卡尔脸上、正彼此吸引连接的血浆肉末,正在“陷下去”。 又或者说,塔卡尔的面皮,与那些血浆肉末一起,都变成了随意捏合的胶泥或面团,而且还要精细得多! 汪勇就看到,他指尖之前,塔卡尔的深色面皮正撕裂开来,暴露出密密麻麻的血管和神经网络。 正是这个人体最精密的循环和控制网络,正把那些外来的血浆肉沫“接纳”进去,且穿针引线,将它们“缝合”在一起。 精密,又有着不可思议的快捷。 好像彼此前端,是早已设计完备、严丝合缝的阴阳磁极,处处贴合、根根对应…… 可它们肯定不是啊! 那么,这简直是一种造物之力,将所有的不谐抹去,让这种不可思议的重构再造,变成最轻松愉快的自动化进程。 正所谓“鬼斧神工”是也! 汪勇甚至从中看到了一些,人体尤其是头部区域,气血转运的极其隐秘而关键的节点——那是他也未曾完全阐明的细节。 “这是……” 汪勇无以为继。 他本来还想看屠格的脸色和反应的,可遇到这种神奇至令人失语的情景,一时都忘了抬头,更把先前“干扰破坏”的念头忘了个干净。 过了两秒钟,在塔卡尔僵硬的身体后方,屠格粗壮有力的手掌,慢慢地探过来,似乎要做和汪勇此前设计一样的事。 “别动!”这回轮到汪勇叫停了。 屠格似乎说了句什么,太过含糊,汪勇没听 清。可也在此时,这两位肉身侧超凡种,同时感应到了塔卡尔体内又一次翻涌的变化。 汪勇的感觉更直观一些,因为,他拗着塔卡尔肩关节的手,被突然提了功率的强磁场给弹开了! 塔卡尔本人,倒是并无动作。 此时的他,已经与具备能动性的强者无关,而是转变成了一个“展品”,且在不断地推陈出新。 这个已经伤痕累累的大块头,半跪在地上,身体僵直。可便是僵死在这里,他周身辐射出来的、不断作用的强磁场,也时刻与周边虚空发生着交互作用。 复杂而深邃。 与此前狂暴躁动的状态,决然不同。 “金桐?” 汪勇脑子里已经不是头一回转过这个名字,但这次却是脱口而出。实在是这一刻,塔卡尔聚合运转的气机和力场,在层级上,实现了最切近的联系。 塔卡尔是电磁向,金桐也是电磁向,可要知道,电磁向和电磁向是不一样的。同源的力量,在架构上、运作上质的差距,才是分判超凡种和普通修行者的根本标准。 塔卡尔一开始的爆发很惊人,但在超凡种眼中,他和金桐之间,仍有着极大的差距,就像“翡翠之光”号与古代帆船的差距一样。 可在在这一刻,这种时光代际上的本质差距,不可思议地填补追平了! 即便没有经过实战的检验,就算这只是个样子货,能够唬到两位超凡种,也是惊人的成就——这绝不是塔卡尔能做到的! 现在这种情况下,是罗南,也只有罗南,用他不可思议的架构能力,才能完成这一次惊人的代际跃升。 好像,那个已经被捏爆的“肉瘤”,也起到了很关键的作用。 问题是,罗南在哪儿?这又是什么能力?什么操作? 汪勇发现自己陷入了一个思维死胡同,不去深思也就罢了,一旦动脑子,就烦躁得要爆炸,作为保镖,他应该放弃了。所以,他就问起了更可能知道答案的人: “屠先生……” 话音未落,风声呼啸,既而眼前发暗,口鼻堵,竟是又一波云气水雾,从茫茫阴云覆盖的海面上,灌进卧室里来。 相比上一波,浓度更高,以至伸手不见五指,反倒是塔卡尔身上的电光闪耀时,还照得出些许轮廓。 照理说,像汪勇这般能耐,也不至于为其所惑,可眼前的云雾和电光,也绝不仅仅是物质层面的外相。 视觉上的经验作不得数,其 实二者并没有相互拆台,相反,它们是在交织浑融,贯通物质精神领域,自成格局。 有那么一瞬间,汪勇的心志都有些摇动,他几乎以为,自己是陷进了万米高空的雷云深处,脚下所踏的地板,乃至整个房间环境,也缺乏了应有的实在感。 真是……不对,这真的是陷到时空领域中去了! 到了这种关键时候,罗南力量运行的架构,无论如何也遮掩不住,彻底亮牌了! 汪勇气血圆转收缩,感应却愈发灵敏,依稀可以感觉到,其力量作用的方法、趋势和方向。 双驱动! 塔卡尔是一个,还有云气里面…… 冷不防,那边屠格身形暴起,长臂突出,“哧”地刺入云雾深处。 然而,没有什么血溅三尺,倒是云气中莫名燃起了一团火焰,让他们看到,有一块布帛,就那么燃烧殆尽。 “斩断了……罗南带进来的。”汪勇低声开口。 他有印象,罗南好像说这玩意是画材,第一波交手的时候,就丢在这里了。 说话间,布帛的火烟与云烟结合部,有一个古怪畸形的虚影,好像是牛与蜘蛛的拼接体,想来是在屠格拳力之下受了重伤,挣扎半秒,便已崩散,还带起一声怪叫。 尾音陷在云气深处,竟还带有遥远深空的回响,可见区区二十来平方的卧室,因为罗南扭曲时空的手段,环境和规则已经复杂到何种地步! 庆幸的是,这种时空环境,注定了不能长久存在。事实上,当屠格暴起发力,击中这怪物,亦即“驱动轴”之一,汪勇也是气机勃发,作以反应。 两位超凡种凌厉强横又彼此呼应的气机交织作用,使得这片本就不怎么稳定的错乱时空结构,开始摇荡变形,多处崩解开裂。 如果是生死对战,大家已经可以开始变招了。 可现实是,没有后面了, 罗南刚刚才明晰一些的力量运转架构整个地撤下,如此干脆利落,以至于烟云倒卷而出,再混入已经快把巨轮吞没的海天积云中,转眼就融在一起,不分彼此。 汪勇愣了愣神,如此虎头蛇尾,当真感觉别扭至极。 再看卧室,首先是床上,老埃尔斯倒还是那个样子,屠格捏爆了“肉瘤”之后,也断掉了罗南影响的路径,此后也一直加以维护,虽然连续两波烟云水汽冲刷,那边还是相对干燥,勉强可以入眼。 至于其他位置……好空旷! 人呢? 第五百七十九章 下午茶(中) 老埃尔斯的亲随、保镖倒是还在,就是早被连续的冲击震昏过去,可那些个“供血者”呢? 通通不见了! 汪勇不可避免就想,难不成那反卷而出的烟云,已经将这些人通通带了出去? 可那是整整九个人! 分布在卧室的各个卧室,不只是露台、临窗的那些,还有靠近房间内侧,甚至就在汪勇身边的那几个呢? 其实汪勇能够猜到里面的大概逻辑。 罗南是把他们“装进”错乱时空领域,借此机会,悄然将那些个供血者挪走。 甚至他还能猜到,刚才把他们罩住的错乱时空领域,应该是一个“双层布袋”,一层装了他们,另一层则用来救人…… 思路就是这个思路,可细节呢? 那些严重背离经验和常识的魔鬼细节,只是稍微想深一层,就让人头皮发胀,气血冲顶。 汪勇就是让血气给冲了一记,眼瞅着那团水汽云雾融进了外面低垂的云层,情绪一时间按捺不住。趁着依稀还抓住些能量信息漫过的痕迹,一个跨步,越过屠格身边,冲向露台。 这时候,他的所作所为,已经不属于保镖的思路,而是一个被冒犯了尊严的超凡种,最本能的反应。 身形未至,凶悍气血力量已如重锤,将露台的玻璃围栏一举轰碎,漫天碎片也向外方云层激射。 “汪勇!” 屠格罕见地叫了汪勇的名字,事实上,这一声都有些晚了。 在推挤空气的机械波,还没有完全传入汪勇耳鼓的时候,先前激射出去的玻璃碎片,竟是又遭到某股力量重击,其中相当一部分,根本受不了矛盾方向的巨力夹击,直接化为齑粉。可终归还有一些,或是受力点和角度的问题,保存了下来,并嘶声作啸,倒卷而回。 汪勇竟不敢硬接,心头震动间,身形连续几个偏侧,让过这些危险的碎片,却也不可避免速度骤降。 而就在这一冲一滞的空当,无声无息,竟有人竟先他一步,出现在露台上。 汪勇前冲势子未尽,而那人足尖踩着露台边缘,却站得格外稳当。两人距离急剧拉近,最后几乎要脸贴着脸…… 如此危险的距离,谁也没有把生死交给对方的大度和定力。 双方骤然出手,方寸间,拳、掌、指、肘、肩等一切可利用的部位,如风暴般连续对切对撞,而这时,屠格的呼声才完全传至,却又被现场爆开的金铁交鸣似的尖音,搅得支离破碎。 “停手!” 屠格第二记喝声炸开,已经用上了音杀的功夫,难得是不偏不倚,切入点又选得极准,给了双方收手罢战的机会。 金风骤消,气血暗鸣。 汪勇连退两步,又回到了卧室区域。 至于露台上那位,仍然脚尖触边,背靠大海,稳当当站在原地。 寸发利落个性,面容精致明艳,正是密契之眼首席大师范,万流花女士。 汪勇盯着对方,眼神凌厉,却已恢复了冷静。因为与此同时他还感应到,血妖那份灼热暴躁的气息,距离这边也并不遥远。 反倒是那些精神侧,骤然远离。 倒不是说怕了什么,相反,那几个分明也是好奇心爆炸,已经毫不掩饰,就在精神层面翻波起浪,追寻着罗南留下的痕迹,一路追索下去。多半是要搞清楚,刚刚那几乎是完美用于实战,看上去又格外举重若轻的时空领域技巧,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汪勇终究不是精神侧,事实上,由于万流花横插一手,注意力来回摆荡,他已经失去了对罗南残留气机的感应,就是想去追踪也力不从心了。 而在这时候,套间的房门再一次被推开,血妖拍着巴掌走进来。房间隔断墙上的破洞,正好暴露出他格外得意的笑脸。 “前所未见,啊哈?” “如果他本体也在这里,还能做到这一点……”汪勇的话脱口而出,却是心里头已经转了很多圈儿的,但很快也没了后续。 能够短时间困住,至少是迷惑住两位超凡种,证明这片领域对于“高能目标”具有一定的承载能力。 一举掳走9个人,且全部都是没有什么超凡力量的家伙。只要那边最后能活下来一半,就可以说其内部空间的“生存条件”可以接受。 若真如此,便是实打实地证明,这种时空领域技巧,确实可以能够应用于实战,就算是本体在此也一样——这里面可没有什么“握发自提”之类的逻辑陷阱。 也就是说,掌握了这种手段的罗南,在低烈度的同级别战斗中,几乎已经立于不败之地。至于生死搏斗,则需要进一步验证。 话又说回来,90年代以后,超凡种之间的生死搏杀才发生过几回? 汪勇的专业是保镖,没必要去考虑太深的东西。可哪怕只是用一丁点的闲置脑力去考虑,也能预判到,来自于当今执政官阵营的哀嚎声。 真的有人惨叫起来…… “活见鬼,我招谁惹谁了?” 黑狮肥胖壮硕的身躯从门口挤进来,正好赶到血妖背后,扬起巴掌,“啪”的一声就打在前者肩头上: “我惹你了吗?” 血妖也不恼,扭过头去呲牙一乐:“这话你去对那边讲啊。” “我来了,他又走了。” “他走了你才来!” 血妖说出他所见的事实。 黑狮嘿嘿笑了两声,腆着肚子,迈步走进一片狼藉的卧室,四下打量几眼,嘴里还啧啧几声: “有谁记得,这里是我的房间啊?” “人家也是过来找你的呀。”血妖在后面冷飕飕地补充。 “找我?这么好的天气……” 信口说到这里,黑狮看窗外依旧黑沉沉的云层,话音一转:“我是说这么特别的天气,大家又都闲着没事儿,不说煮酒论英雄,起码也该到露天甲板上,聚一块喝喝下午茶,增进一下感情,何必在这里折腾呢?” 血妖双手抄兜,点点头:“只要不下雨,你的提议还不错。” “下不下雨,还不是那位一句话的事儿?” “可这里总不是一句话的事儿吧?” “也用不了太多。” 黑狮慢条斯理的踱步到床头,低垂眉眼,在老埃尔斯已经发紫发黑的脸上扫过,撇动宽厚的嘴唇:“都说了不要逮着一家可劲儿地薅羊毛……嗯,这个好像也不是重点哈。我是说,都这样了,大家何必再为他折腾呢?” 屠格闻言,侧脸看过去。 黑狮对他笑了笑,便在这笑容里,屈指一弹。 闷响声中,床上就爆开了一个烂西瓜,红汁白瓤,迸溅开来。 “搞定!早这样就心净了。” 屋子里静了一下,衬得黑狮嗓音更加洪亮:“就在上面,池畔酒吧,休闲又养眼,咖啡酒水饮料茶点管够,我请!” 第五百七十九章 下午茶(下) 第五百七十九章下午茶(下) 黑狮的口号终究只是口号。 所谓的“休闲又养眼”……当前的氛围,可不只是把会谈地点改到泳池甲板,就能轻易放松心情的。 至于“养眼”,高级套房区里的枪声和爆炸声,早把附近的“上流人士”及各类人等吓坏了,再加上突然压落下来的阴云,也绝不适合户外活动,此时举目所见,池畔池中都空荡荡的,见不到平日里的景致。 陆续过来的人里面,康士坦茨和万流花倒是出色的美人,但也没谁敢去说服她们去换泳装不是? 所以现实就是,大家都在泳池甲板上,或坐或站,看到的还是熟悉到没有惊喜的面孔。唯有与天空沉厚的云层距离更近,呼吸间口鼻中都氤氲着微腥的湿气,恍惚中甚至能感觉到里面富集的自由电子,在微弱如幻觉的磁场中流动。 坦白说,没有谁喜欢这种环境,兴趣则是另一回事。 兴趣驱使之下,康士坦茨和星巫赶了过来。 也许死巫也在,但并没有出面打招呼。 先前,他们以灵魂力量追索罗南时空领域痕迹脉络,显而易见,这次追踪并不怎么成功,眼下就是想趁这个机会见上一面,再做确认。 问题是,罗南并未即刻现身,让这场本就有些名不副实的社交活动,越发地缺少主题。 还好,一帮超凡种能够很快找到替代物,也就是目前甲板上唯一一个伤号,塔卡尔。 这个黑大个单就外表来看,应该是眼下最凄惨的一个。双臂骨折、左腿骨裂、肋骨断掉好几根、肩颈处多处挫伤,更不用说看不出来的内伤。 眼下,他的意识好像还不怎么清醒,靠着泳池边一处遮阳伞下的桌子腿,低垂着脑袋,接受万流花给他正骨。 这待遇也是高配了。 问题是,他一直都没有表现出回魂的状态,两眼发直,浑浑噩噩对着泳池的水面发呆。似是并不清楚,他已成为几位超凡种眼中的焦点。 他身上每一簇闪流过去的电火,都格外引人注意。 尤其是康士坦茨。 这位顶尖结界师的视线,从兜帽阴影中透出来,精准捕捉电光生灭间,塔卡尔体内与体外、物质精神交互运化的细节,和建立在细节之上更精密的架构。 所谓的“架构”,其实并不够直观,很多都是半猜测半推演,但像康士坦茨这样的强者,还是能够将片段的信息,整合还原成为相对直观的“预见性结果”,并将这个结果投入到相对具体的情境中,去做进一步的推导。 到后来,康士坦茨已经不去看塔卡尔了,在她的脑海中,有方圆之地,电磁转化,虚实相冲。无论是在物质层面还是精神海洋中,都自成体系。齐肃整备,法度森严, 而如果将这一片法度置换进渊区,再做推演,依稀便有一根天雷之矛,自渊区深处聚合锻造,转瞬成形……飞投而下。 霹雳横飞,虚实莫辨! 这已经不是肉身侧的感觉,而是精神侧的攻伐之术。 特别是,还非常熟悉。 和当初在檀城海岛上,力抗她和马伦联手、灭掉宫启肉身的那个神秘强者的手段,何其相似! “真相只有一个。”说不出是嘲弄还是玩笑的言语,从兜帽里流转出来。 “像吗?”血妖冷不丁地从旁边冒出来,“你也注意到刚才使出的那张牌了?密契老头的画材、罗南的手笔,合一起来,肯定像啊!” 兜帽下面,康士坦茨皱眉,显然血妖不想让她研究太透,横插一脚,强行扭转话题。 血妖真不要脸的话,天底下还真没几个能奈何得了他:“我就在想,今年新牌面不出则己,一出就要两套!一个是限量定制版,一个复刻纪念版,前者要最近的排名,后者则在现有排名上不作改动,作为对上一个时代的纪念……” 对血妖鼓吹的点子,在场的没几个感兴趣。倒是作为当事人,且对结果和过程耿耿于怀的汪勇,回忆着细节,远远问了一句: “那玩意儿可以发出类似本体的力量?调动、映射还是模仿?” 血妖“呃”了声,一时没反应过来,可后面也无需回应了。只隔了半秒钟,池畔酒吧这些人,几乎不分先后生出了感应。 在他们所能触及的精神与物质干涉层次,有明显的扭曲波纹,从无到有,从原本相对平滑的虚空结构中,翻卷出一片额外的领域。 就像是刹那绽开的花朵,又迅速凋零,但临时伸展绽放的空间,已经足够将一干人等吐出来,让他们回到这个正常的世界。 没死人? 距离也有点远了… …也无所谓。 除了已经被打爆脑袋的老埃尔斯,在场的这些超凡种,真没有谁对这些倒霉的实验品特别感兴趣。就算是有些额外目的,不看僧面看佛面,总不好立刻就拂了那位年轻气盛罗先生的面子。 更重要的是,那些人被送到了数百公尺开外,属于罗南的核心气机,则出现在了池畔酒吧……上方的云层中。 大家不约而同转移视线,就看到一团水汽富集的云气,仿佛被强劲的海风牵扯垂落,随即吹卷化形,就像是国手泼墨作画,乍见其形,又感其神。 正是罗南没错。 但这种塑形之法,又呈现一些脱去具象束缚的飞逸之气,若即若离,若隐若现,倒是与早先时候颇有些不同。 “老弟!”血妖大声招呼。 罗南没有回应,事实上,对这边七位超凡种,他暂时都没有理会,而是直接对一侧的某位直接发号施令: “白博士,几个供血人那里,你去收个尾吧。我请了莹莹姐去那边,也可以帮把手。” 跟着抵达泳池甲板的白心妍,没有问细节,也不需要问,只需有一份自觉就好: 做不好,有她的苦头吃! 白心妍微微欠身,随即离开了甲板。 这时候罗南才对着这几位超凡种道了声歉:“对不住,之前那具水汽假身被打散了,重新聚合成形有困难,需要花点儿时间。现在交流不方便,你们先聊……” 其他人倒也罢了,不管罗南拿出个什么理由,权当是真的便好。唯有黑狮,最早挑了座位,四仰八叉地坐下,此时就哈哈地插话进来: “石头脑袋不在乎这个……不用特意给他们台阶下,都摔断腿了,装给谁看呢?” 习惯性站在边角位置的汪勇,往黑狮这边偏了偏头,看不清墨镜之后的眼神。 屠格则好像完全没听见,就站在塔卡尔身边不远处,静静观察,怎么都不会生厌的样子。 罗南也没有对黑狮所说做出反应,不管那位尴尬与否,这具未完全成形的假身,径直飘向游泳池的中心上方,和池边所有人拉开距离。 便在他悬停的这一刻,下方水花翻涌,多个细长的节肢搅动水面,还有一颗牛头在水波中上下起伏,哞哞惨叫: “我要死了,我要死了! 第五百八十章 疑前路(上) 牛鬼是个很浮夸的家伙,但这回,它大约是在说实话。 因为它现在和此前被“斩舰刀”追杀,又或者在罗南刑讯下丢掉牛角、剔掉头皮的情况都不一样。 它是在一个肚破肠流的状态。 在它异化最严重的胸腹连接部,开了一个前后贯穿的大洞,血液掺着奇怪的幽灵荧光,喷涌出来,很快将泳池中心,染上了一层妖异的颜色。 这个水生物种,此时正拼命把自己顶上水面,生怕从“破洞”中间灌进去的池水,把它的五脏六腑都淘洗出来——如果它有这些的话。 “这个有意思哎!” 先前遭罗南无视的黑狮,很懂得自找乐子,当下拍了拍粗壮的大腿,露出满口黑金尖牙:“嗯,阳光下满满的香火味儿。” 现在有个屁的阳光,不过如果代指“天照教团”的话,那就很妥当了。 罗南终于往那边瞥上一眼。 黑狮这家伙很懂行,就是卖起人来没商量。其他几位未必不知情,口风可严得多了。 罗南仍没有接茬,视线转回。 牛鬼身上的伤势,是先前交锋时,被罗南从空间断层中强召出来作为云气运转中轴,才被屠格打穿的。 要说罗南有“云母”在,本来用不着它,只是借着打了个掩护,调动屠格的注意力。 对牛鬼来说,也算是无妄之灾。 feisuz 只不过,罗南不准备向这种食人族道歉就是。 “我真要死了……” 就算是嘴碎如牛鬼,重伤至此,也确实很虚弱了,以至于连番挣扎,都没能浮上水面,倒是嚎叫声更加凄惨。 终于,罗南对它开了口,慢条斯理,重点突出: “想再补上,很困难了。要换个活法吗……我的意思是,换个存在方式?” 池中、池畔,真没有谁完全听懂这句话。 罗南也不管大家理解力如何,继续往下说:“这种方式这条路,你其实已经有半边身子探过去了,却是被人推过去。接下来怎么走,你是不知道的,知道的 人,怕是不会轻易告诉你。 “至于我,知道一些,但有些细节问题,还需要计算一番……” 说到这儿,罗南倒是自顾自一笑:“给你说这些,也没什么用,不管你乐不乐意,如今这形势,也是由不得你。” “大、大佬……” 牛鬼的惨叫声也消停了,它张大嘴巴,后续却是半个字也吐不出来,呈现出一个惊悸惶恐的牛头形象。这其实是颇有些滑稽的——在外人看来是如此。 对牛鬼自己…… 它因为重伤而开始混沌的脑袋,已经不足支持支撑太复杂的考虑了,甚至于那些奔涌出来的情绪,也在罗南那重意不重形的云气假身之前,被强行扼住。 事实上,罗南这具还没有完全凝实的假身,已经投射出无数肉眼难见、精神感应也很难窥探的“操纵线”,渗透进了牛鬼体内,并完全控制了它一切的机能。 牛鬼安静下去了。 罗南对这种模式已经驾轻就熟,牛鬼本身,对他几乎没什么秘密可言,非要说有的话,那盲区大概就存在于其胸腹连接处——那团放射着幽灵荧光的“虚无树丛”区域,亦即大泽教团的暗龙神信仰体系多年来积累沉淀的“结晶”。 这片由“荧光”分化延伸的结构,是生灵信念的组合与扭曲,不再依存于感官层面,形成了一种脱离了具体物质形态,纯精神向的表达。 这就是一种“植物型”的信仰体系结构具现化。 这个东西,就像蒙冲曾说过的那样,可以是渊区固化构形的雏形,也能够作为一个教团祭器的胚胎,可以在秘密教团这个领域转化成为无价的宝物。 但在罗南这里,落脚点颇有不同。 他目注白日里愈发黯淡的“虚无树丛”,在牛鬼濒死的状态下,反而能够看得更清晰。 在这份纯精神向的表达中,隐约盘绕着一种奇特的生机。它与牛鬼的关系,如同抱胎的婴儿,却无那般纯净;又像是宿主体内的虫卵,也不至于过分阴毒。 若即若离,若真若幻。 罗 南对此下了一个初步的结论: 幻想种! 这团“虚无树丛”,也许就是一个孕育中的“幻想种”胚胎。 当然,罗南现在也不是去解析“虚无树丛”或“幻想种胚胎”的结构,而是一路渗透过去,尝试跨过时空间隔,直指孕育出这具幻想种雏形的不知几十、几百甚至可能上千万的生灵信念源头。那是一片隐藏在虚无之后的…… 丰饶的资粮。 只是遥遥地“看一眼”,就有种极紧迫的力量在他心里头作用,抓心挠肝,迫不及待。 翻译成具体的说法,大概就是: 饿,饿,饿! 这并非来自于他本体的自然反应,也不是他新近造就的假身出了问题,而是在那仍与假身保持密切联系的厚重云层里,某个挣扎欲出的类生命结构。它与“虚无树丛”有点儿类似,但运化的方式和层次,又有天壤之别。 “云母”,嗯……貌似不太准确,姑且先用“云母”来表述吧。 其实,这种经历,罗南已经有过一次,可上一轮造就的云母,不是让某个“怂货”给劈了么! 如今,重新塑造的这个成气候了,那种感觉也就又回来了。而这时的罗南,与昨晚上又不相同。 不久之前,他刚和两位超凡种进行了一场短暂又高端的对抗。他用出的时空秘术,证明了其在实战中的价值,代价则是水汽假身的崩解,以及明显加长的重塑期。 因为受灵魂披风和云母结构高度融合的影响,这时的水汽假身,已经越来越渗入云母的特性,以至于要完成相应的构建,单纯的构形设计已经不够了,还需要有新的燃料注入。 罗南比先前任何时候,都更饥饿。 所以,他才抛下其他,先处理牛鬼的事情——不在于牛鬼生命垂危,只因为罗南在这里,才嗅到了“食物的香气”。 某种意义上,这是进步。 因为,罗南已经在“云母”基本生命结构的基础上,延伸出了“第二端”,发掘到了自主维持这一生命结构的驱动力量。 (本章完) 最快更新阅读,请访问 手机请访问: 第五百八十章 疑前路(中) “他在说什么?”血妖摸着下巴琢磨。 其实罗南真没说几句话,更应该问“他在做什么”才对。 还没等血妖调整过来,游泳池上的一幕,就让池畔这些超凡种都是挑眉、眨眼、若有所思,或者干脆就是冷笑。 也不见罗南有什么明显的动作,此前还在池水中挣扎的那头牛鬼,整个就僵住,身体开始以可以目见的幅度膨胀,然后又开始萎缩。 期间,无论是头颅、身躯、节肢都发出了“噼啪”的脆响,初时还有点儿像是拧动关节,后来密密麻麻连成一片,简直像是在其躯体内点燃了一轮炮仗。 再加上那膨胀收缩的形状,若是下一刻就地炸成漫天碎肉,也丝毫不让人觉得奇怪。 普通人的视角大约是这样,但一帮超凡种,肯定不会这样浅薄。他们或多或少都能够感觉到,在这轮看似诡异而激烈的变化中,那始终如一的稳定性和规定性。 “看上去,这位罗先生,对秘密教团真的颇有研究。”已经连遭两回无视的黑狮,仍然乐呵呵的,半躺在圆椅中,摸着暴露出大半的圆滚肚皮,积极涉入与罗南有关的话题。 有人不理他,但也有人愿意交流。 星巫就抖动着削薄的嘴唇,回以笑容:“是生命力的反向输出吧。那头牛鬼,已经没有治疗的价值了,与其折腾修补,还不如保存更有价值的东西……不过,信力香火的精神表达,与生命体能量互转,效率竟然还不错?” 康士坦茨喃喃说了一声:“转换结构,真漂亮。” 三位精神侧看到的,肯定要比肉身侧详实许多。所以,另一边的血妖等人,也不会班门弄斧,就是说话,闲聊的意味儿更浓些。 “把人晾在这里真的好么?嗯,我是觉得,塔卡尔这孩子怪可怜的。” 血妖一点儿也没有始作俑者的自觉,或者说,他还是对塔卡尔当前的状态更感兴趣一些。 “前面离得太远了,没搞清楚是怎么回事儿,你说,以我和他的交情,多问几句应该没问题吧……喂,你上手这么长时间了,就没查出个一二三来?” 万流花简单回应: (本章未完,请翻页) “这与我的路子不合。” “路子?现在这世道,该敢自夸自己有路子,而且能一路走下去的?”血妖哼哼冷笑,“流花妹子,你可不能让密契老头儿给忽悠了。” 这回,万流花连眼神都懒得给了。 也是这时候,她手底下,已经沉寂好久的塔卡尔,身躯突地一颤,眼睛瞪大,喉咙里发出呃呃的叫声。 身上流闪的电火,更为频繁地明灭,彼此相冲,更深层的磁场结构,也骤然进入了混乱状态。 这就不是单纯的骨头关节问题了。 电光在万流花瞳孔中映射闪烁,这里面涉很多“与她路子不合”的细节,但如果保守控制,单纯统摄纷乱的气机的话…… “别!” 万流花刚有这打算,塔卡尔便嘶声阻止了他,瞪大的眼睛里面,毛细血管和野心都在疯狂膨胀。 别看他此前重伤在身,看上凄惨得很,但自身状态乃至层级,却是一直在往上走的,电磁向的力量运转水平,已经攀升到了他根本不敢想象的地步。 否则,如何会吸引众多超凡种的注意? 所以,塔卡尔一直都在默默学习、体会、记忆这种感觉,并尝试让这份力量运转模式,真正烙刻在骨子里。 如果轻率改变,可能这个机缘就直接崩掉了……他无论如何不能让机会从指缝间溜走。 他喘着粗气,努力咬字发声,表明自己的态度:“我,我的机缘到了!” 问题是,其他人有不同的看法。 万流花皱了皱眉,随即摇头:“是错觉。” “我能行!” 塔卡尔正处在一个极度兴奋的状态,就算眼前是肉身侧修行的超凡种权威,更是传道授业的大师范,也顾不得了。 “我一定可以……” 语音未尽,如冷风的声音流过耳畔:“这种不叫机会的。” 声音的源头是罗南! 那位仍在泳池中心上方,只是略微分心,转脸过来,再下定论: “你消化不了。” “我……” 正主儿出现,塔卡尔反而卡住了 (本章未完,请翻页) 。 毫无疑问,对于这位随手就给了他攀登顶峰机缘的年轻人,他没有底气去反驳。 可塔卡尔真的是不愿意轻易放弃这么一个千载难逢的机会,嘴巴嗫嚅半晌,还是勉力开口: “给我个机会!罗叔,我想试试!” 这种时候,“罗叔”这样的称呼出口,当真是再顺滑不过。 罗南的反应则没什么变化,事实上,他确实只是临时分心,现在大部分心力,还是放在食材……嗯,放在牛鬼这边。 他甚至已经凝结水汽,尝试在更深入切分的基础上,并借用幻想学派的成果,给牛鬼目前的“转化”进程,设计更合适的流程,看是否能让牛鬼真正向“幻想种”的路子上转过去,也算是对“云母”结构的又一个验证。 这是很重要的事情,关系到罗南未来一段时间的主体设计,是用来完成“新位面模拟”这一异想天开计划的最关键环节之一。 不过,塔卡尔那边,权重也不低。 就现实性而言,甚至要更强。 当然,塔卡尔倔强、贪婪又愚蠢的选择,对谁都没好处。罗南决定暂时停下牛鬼这边的转化和设计工作,让塔卡尔清醒一下。 所以,他向塔卡尔勾了勾手指。 那边愣了愣,明显没反应过来,罗南也没指望他明白。 下一秒,还要再发言恳求的塔卡尔,忽地发愣,紧接着,就回手去摸自家喉咙,根本是忘记了胳膊已经折断的事实。 疼痛和机能缺失的影响,导致他手臂刚抬起,就僵在中途,可是他的喉咙,却有一个醒目的鼓胀。 有明显的异物,蠕动着向上,从喉部挤入口腔,又撑开了嘴巴,膨胀出来。 那是一团鲜红色的蠕动血肉,好像是被剥了皮的血淋淋的生灵…… 不只是喉咙、口腔这一路,就是塔卡尔的上臂、胸口的毛孔中,也渗出了血红的丝缕,蜿蜒成线,飘荡起来,似有磁力作用,与刚刚突出口腔的块状血肉交融在一起,辗转成形,有的则直接化为细长的触须,与塔卡尔彻底脱离关系,只粘挂于那团血肉外层,在海风中飘动。 (本章完) 第五百八十章 疑前路(下) 稍远处的屠格、边角的汪勇,当然还有圆椅上的黑狮,立刻就辨认出来: 这玩意儿,正是此前用作血液转化关键枢纽的那个血红肉瘤! 它先是被罗南“附身”,后被屠格捏爆,随即又渗透到塔卡尔体内。如今,竟然又抽离出来,重塑还原。 一旦抽离,塔卡尔身上的气机聚合运转模式,立刻崩盘。 期间,塔卡尔确实也拼命按记忆中的样子去维持,希望能够让这个模式留存下来。 问题是,看似深刻的记忆,在缺失了一系列关键细节之后,只不过就是多种神经递质刺激拼凑而成的臆想;所谓的模式,也只是羽毛搭起的建筑,都不用什么风吹草动,便自发地崩塌下去。 “啊啊啊啊!” 突破超凡之门的通天大路在眼前垮掉,塔卡尔彻底失态,身体猛地弹起,想去抓住那化入虚无的力量。 一声闷响,万流花嫌他太吵,直接击昏了事。 塔卡尔后脑勺砸在桌子腿上,又拍到了地面,知觉全无。 至于那团刚刚抽离出来的“鲜红肉瘤”,还是稳定地悬浮在半空中,持续进行外表的微调,且还小幅度地抽搐跳动,恰如妖异的生灵……或是生灵的脏器。 “啧啧,他这些年,野心也压抑得很辛苦吧。”血妖用脚尖戳了戳塔卡尔的腰胯部位,没看到反应,就耸耸肩,“看来,沙卡尔给他的压力太大了,还摊上那么个老爹。” 在场的超凡种,没有谁对别人家的狗血剧感兴趣,大家的注意力,已经自然而然地转移到那团“鲜红肉瘤”之上。 星巫还貌似好奇地问了句:“这究竟是什么东西?” “哎呦,罗老弟这是要物归原主啊!” 黑狮利落地跳起,叫起了“老弟”,也用力以拳击掌,哈哈大笑:“失而复得的感觉有多么美妙,你们都体会不到!” 说着,他便抢上前去,要把那团悬空的肉瘤拿到手中。 可惜,半途就有血妖伸手,毫不客气地把他拦下。 “你说是你的,叫一声,它答应吗?” 黑狮呵呵两声 (本章未完,请翻页) :“你都这么大人了,就不要难为它了好吧。” 两人在这里唇枪舌剑,互不相让,可事态的发展,却并不以他们的意志为转移。 就在他们唾沫横飞的时候,悬停在池圈的“鲜红肉瘤”,已经开始向游泳池中心飘飞,朝罗南的位置趋近。 “哎哎!” 黑狮忍不住了,一把拨开了血妖的手,就往泳池里跳…… 当然,不至于搞得太难看,因为池畔正停着一张水上浮垫,嗯,儿童或女士选用的白天鹅造型。 黑狮肥硕的身躯踩上去,还挟着天鹅脖子,那小小的浮垫竟然没有直接沉底,只摇晃颠簸不休。 “我擦?” 见黑狮这么放得开,血妖罕见不忍心去拦了,任黑狮脚下发力,鼓荡着水波,晃晃悠悠地往泳池中心去。 罗南开始并没有关注池畔那几位的反应,他的大半心思,还是留在了牛鬼这边,把导致塔卡尔疯魔的“鲜红肉瘤”收回来,也就罢了。 可很快,他也像血妖那样,多多少少让黑狮的做派给给惊到了。 作为一个超凡种,黑狮虽不至于飞天遁地,无所不能,但要到泳池中心来,还是有成百上千种方法,摆出更有体面的方式。 他之所以像一个普通人,乃至于拿出近于荒诞的模样,应该就是想表明一种“不为敌”的态度。 包括他此前的做法,特别是主动出手击杀老埃尔斯,即便那只是一个克隆体…… 话又说回来,黑狮先前击杀老埃尔斯的行为,除了表明了超凡种的特殊地位以外,也等于是间接证实,这家伙与老埃尔斯的关系应当非同寻常。 毕竟,老埃尔斯并不是真正死掉的;汪勇和屠格也终究是什么。 几个事情堆积在一起,罗南怎么都要对黑狮另眼相看。而越是这样,罗南便有更多的问题,想从这里得到答案。 他挥手拂去刚开了个头的构形设计图,正眼看向不断接近的黑狮,黑狮也看向他。 两人对视。 从旁观者视角来看,罗南是占便宜的,他 (本章未完,请翻页) 所处位置居高临下,另外,新近凝就的云气假身模糊,眼神细节不好把握,不确定性更高。 罗南本人则不在乎谁高谁低,只想得到有用的信息。 “鲜红肉瘤”比黑狮更早一步到来,罗南伸手,垂落的触须如有灵性,缠向他半虚无的手臂。且是保持搏动的频率,并与罗南的云气假身频繁互动,仿佛可以从中汲取营养,又或者将里面存储的东西,渗到云气中去。 黑狮抬头看过来,毫不掩饰羡慕之情,无论真伪。他遥遥喊出声: “罗老弟,怎么玩出这些花样的?” 几乎同步,罗南问他:“你拿到这东西的时候,那边就没有配套说明书吗?” 黑狮咧开嘴,满口黑金尖齿,在阴云下似也闪着光:“你说……哪边?” 罗南看他一眼,微微摇头,对这份习惯性的狡狯不太满意。如果接下来都是这种云里雾里的对话,还真不如抓紧时间,把牛鬼的事情搞定。 嗯,反躬自省一下,他的表述也不够明确。 那么…… 罗南稍稍回臂,扣住仍在搏动不休的“鲜红肉瘤”,再伸展出去,让它更清晰地展示在黑狮眼前: “我是说,这种反应炉,虽说是比照着残骸所做的毫无诚意的复制品,可整个地球上,应该也只有那个李维,才能拿出手。” 罗南话说到半途,周边七位超凡种,正集注在他身上的视线,就有明显的升温。到了后来,其中几位甚至是灼热如火,几乎要把他的云气假身引燃。 游泳池这里,一时间陷入某种怪异的静默中,就像密封容器里滚沸的溶液。谁也不知道,到最后是在无声无息中熬干,还是冷不防地轰然炸裂开来。 黑狮开始是陷在沉默中,保持着已经有些僵硬的笑容。眼神却非常灵活,不放过罗南掌心中,那搏动的“鲜红肉瘤”一丝一毫的细节。 隔了快十秒钟,几乎快有人忍不住替他发声的时候,黑狮磨了下满口金牙,给僵硬笑脸注入了近于狰狞的活性: “大约,人家是觉得,连路都看不清的没头苍蝇,也就看不懂说明书吧。” (本章完) 第五百八十一章 三岔口(上) “没头苍蝇……” 罗南低声复述一遍,其意味儿相当微妙,说不出是嘲讽还是别的什么,正如他此时模糊的身形面目和视线焦点。 相比之下,还是罗南手中的“鲜红肉瘤”,也就是反应炉,更具质感。 这台反应炉在罗南掌心搏动的幅度,仍然肉眼可辨,更由于其独特的外型,把好好一个少年人,衬得如同剖腹挖心的杀人魔头一般。倒是其频率,仍然保持着相对稳定,放射出独特的生机。 即便明知道,这种复制品已经让李维派发全球,用来收集畸变感染者所生成的特殊化合物“孢子”。但能够在“翡翠之光”上看到这个,还被黑狮光明正大地用出来,甚至改变了用途,罗南还是颇有些惊讶。 所以他给出新评价:“没头苍蝇之类……黑狮先生太自谦了。至少李维分化在里面的那头畸变寄生体,不是谁都能改变用途的。” 黑狮仍然双手环抱“天鹅”脖颈,且腆着大肚,让“天鹅”细长的脖子弯曲成一个很辛苦的弧度。这个姿势很可笑,他也努力保持着笑容,让气氛游走在将破未破的边缘: “让罗老弟你见笑了,我也是借用现成的畸变种来嫁接一下,意外得到这个结果,还是瞎猫碰上了死耗子……” 嫁接? 罗南若有所思,但也并未深究。倒是黑狮那边,从“没头苍蝇”到“瞎猫”——这是不是在说,这些年也算有进步? 黑狮紧接着又道:“罗老弟,你还没说,你是靠什么,把这玩意儿给……玩得那么漂亮?” 就是看说明书啊! 罗南把这份吐槽式的真话,暂时压在心底。他再就是再不通人情世故,这段时间的历练下来,也大概能明白“见什么人说什么话”的道理。 至于具体操作如何,那就看临场发挥了。 “大约是认真学习吧。”罗南晃了晃手中的反应炉,如此回答,“当然要有相应的思路和基础知识,要我解释一下类生命组织的切分、控制和重组吗?” 黑狮“哦”地拉了个长音,明明眼底还有疑云,却没有打破砂锅问到底。好像前面那份直刺要害的问答,完全没有发生过。 看上去,在初始的锋芒过后,事态貌似又回归到简单的、缺乏真诚的沟通层面上来。正因为如此,现场这些人里,是有那么几个,暗吁口气的。 游泳池周边,这个此前还在无形密封的高压锅,似乎也放出了“哧哧”的蒸汽声,顶盖跳动,内里滚沸,暂时摆脱了爆炸的危险。 世界的可笑之处就在于:有些秘密,固然是圈子里所谓的“公开的秘密”,但既然称之为“秘密”,就一定有它的道理。 不知道,证明你不属于这个圈子; 说开了,你在这圈子里也呆不长。 就目前来看,罗南和黑狮即便都曾在边缘试探,就隔那么一层薄薄的窗户纸,可终究没有直接捅破不是? 然而,和某些人的想法不同,罗南其实并不介意“捅破”与否的。 反正自从在北岸齿轮旁的树洞里,发现了父亲留下的信息之后,他已经把李维这个“天外来客”,狠狠钉死在“不共戴天”的位置上。 能戳破这人的伪装,扒出其根底,当然是最好不过。他不指望一步到位,但也不能畏缩不前——一点点、持续不断地加盐,再厚的皮肉也能腌入味的。 恰是这时候,泳池边上的血妖,开始扬声抗议了:“喂喂喂,你们照顾一下非专业人士好不好?我们在这里支着耳朵参与也很辛苦的!” 这就是典型的插科打诨了,氛围也由此继续松弛下去。 罗南却扭过头,对那边笑了笑。面目模糊,声音和意向却清晰无比: “成啊,我可以仔细说说。” “……” 游泳池周边,持续松解的气氛骤然卡了一记。血妖至少被两对以上的视线穿透,花裤衩下的大毛腿,下意识抖动两下,可最终脸上还是露出“尽在掌握”的笑容。 罗南一言既出,便不以他人的心意为转移。 他心念微动,掌心扣着的反应炉便呈现出明显的膨胀,很快外面的皮层就胀裂开来。 “哦哦哦……” 侧下方的黑狮也不知是有心还是无意,发出了连续的叹息声,也习惯性地挫磨口中黑金利齿,眼神则死死粘在那刚刚暴露出来的、鲜红发亮的复杂组织结构中。 从去年年底,罗南初级接触“爵士级内殖基础型生化反应炉”以来,研究其内部结构和改造方案,就成为罗南平日里最重要的功课之一。 此前在春城,夺走一部反应炉残体后,更是一举击破了李维对炉体结构的扭曲和异破,完成了反向的改造复原——之所以不能复原到100,也大多是因为材料限制的缘故。 罗南对这个 “小东西”,已然做到了然于心。如今讲解起来,也是举重若轻:“这部反应炉,原本设计应该是有六个标准功能区划,不过现在只剩下一个‘培养室’的功能……不知道是李维先生入手的时候就是如此,还是刻意异化改造而成。” 说话间,罗南让大半个反应炉结构,都像预先做好的拆解模型那样,层层切分剥离。只让一小块区域保持原状,也就是他所说的‘培养室’。 “培养室外面,就是具有‘采集器’功能的某种畸变**。当然,黑狮先生的这个魔改版本是看不到的……大概结构是这样。” 话音方落,在那鲜红发亮的肌体内层,便有无数细密的类血管神经结构,从更深层抽拔而出,往复对接相连,基本组网,然后又在更外面以皮肉组织层层包裹,像是多条粘连在一起的蛞蝓,后头甚至呈现出神经脉冲式的抽搐,以至于传导到了最外层的诸多触须之上,使之在空气中抖动不休。 即便反应炉的个头小了些,繁复的神经血管细节变化也没照顾初次接触的人群,可周围这帮人再怎么都是超凡种,该看到的细节,一个都不会落下。 也正因为如此,罗南这一连串的操作,让他们无法相信,这只是简单的模仿模 型…… 该不是直接复制出了李维的设计吧? 是的,相较于反应炉本身,这边七位超凡种,大多倒是对罗南这种信手拆解、组装乃至生造出类畸变生命组织结构的手法,更感兴趣。 他们也确实抓住了重点。 因为罗南眼下使用的手法,还真是刚刚开发出来。以前,他可是要通过外接神经元形成的干涉波,才能实现对反应炉的绝对控制。 今天这个,是“纯手工”的结果。 能做到这个,除了对反应炉的使用经验和理解之外,更是建立在他的构形与超构形理论精进,以及利用云母架构进行深层解离、切分、重组的基础上。 即便是在天渊帝国那边,这也是天梯级的技术支持……而且阶位可能相当之高。 可惜,罗南对这种技术手段还不是特别熟悉,借用反应炉进行演示,也是借机提高一些熟练度,不可能说得更深入了。 他仍然落脚到李维的原设计上:“刚才说过,这是一种‘采集器’,应该是用来收集目前地球上持续出现的新的畸变成份……用‘孢子’或‘基因’不够严谨,但可能更形象些?” 罗南也并未在这上面太过深入,这是他掌握的“尺度”。 他只是再抖动手指,让隐藏在临时构建的血管神经网络中的磁光,继续发挥作用——刚刚才成形的“多头蛞蝓”骤然崩解融化,并开始向最早前的内部结构进行还原。 “从李维的‘采集器’,到黑狮先生的‘转化枢纽’,期间的过程,恕我理解不透,还是很混沌的……黑狮先生?” 黑狮猛回神:“啊,罗老弟是说?” “黑狮先生需要细说一下吗?” “呵呵,不用了。我刚刚就讲,瞎猫碰上死耗子……目前,‘畸变’研究这一路,除了像洛城克莱实验室、阪城平贸实验区等有限几个高级研究机构有相对清晰的可应用成果,其他的基本都还在野蛮生长期。我也就是靠着地利之便,还有一些运气,才做成了这件事。” 说着,黑狮嘴角抽搐一下,就是“做成”的这个,眼瞅着也与他无关了——他不指望罗南会把反应炉还回来。 罗南确实没有“物归原主”的意思。 虽然主要功能换了,罗南还是从这一反应炉的“培养室”中,发现了一批“采集物”。由于没有链接外接神经元,无法通过虚脑系统进入深度辨析,罗南也不知道,这里面有多少李维所需的“进阶配方”成份。 反正,他不会资敌就是了。 既然黑狮藏拙,罗南也没有继续演示的必要,将反应炉重新复原之后,他就问起了非技术性的东西,当然,依然与李维相关。 fěisuz “我一直以为,李维是把这东西当成了阴私勾当,做得相当隐蔽来着,现在看来,情况要更复杂些……黑狮先生是和他有合作研究?” “研究?研究苍蝇的解谜能力吗?”黑狮自嘲一笑,又拍了拍自家肚皮,“其实我一直以为,这是在深蓝世界的战利品来着。” (本章完) 最快更新阅读,请访问 手机请访问: 第五百八十一章 三岔口(中) “深蓝世界?” 对于罗南来说,这也是一个敏感词,他被引偏了点儿注意力,多问了一句:“你到过深蓝世界?” “这还多么难呢?”黑狮的巴掌能在自家肚皮上搓出花儿来,也让他表现得更放松一些,恍然大悟的表情非常生动,“哦对了,你是夏城出来的,这就难怪了。 “深蓝世界那地界儿,虽然不能说,是个超凡种都知道,但地位和排名那么高,仍然给蒙在鼓里的,怕也只有欧阳辰一个。纯技术人员嘛,在人脉上真的是超凡种之耻……” 罗南很认真地看他,并回应:“是被你们忌惮吧。” 真当他不知能力者协会内部、还有超凡种之间那些糟烂事咩? “呃,算了,是我自己不留口德。” 黑狮果断让步,随即用力拍击“天鹅脖子”,发出扑扑闷响,“其实知道深蓝世界的位置又如何?马里亚纳海沟也不是随随便便就能去的。老弟不会真以为,成了超凡种,坐这个玩意儿也能潜到一万米深的海底吧?” “嗯,不至于。”罗南简单回应,却在心底考虑,什么样的水汽构形,可以抵御乃至于利用深海的恶劣高压环境。 黑狮又强调了一下:“偌大的地球,包括超凡种在内,能够不靠专有的深海舰艇,来去自如的,有且只有波塞冬一个。 “至于其他人,就算是来一次深蓝世界七日游、十日游,或者长期度假游又能怎样?看到的,也只是李维愿意让看到的东西……” 话题有些跑偏,但在大方向上也明显更加深入了。所以罗南愿意与黑狮继续讨论下去。 “照你这么说,深蓝世界岂不是成了李维的自留地?他说什么就是什么……你们,还有像老埃尔斯那样的投资者,都由着他?” “老埃尔斯,呵呵。” 黑狮的态度上颇多不屑,与他之前一指弹爆对方脑袋的态度一脉相承:“老埃尔斯这种,不过就是被捏着蛋蛋的可怜虫。随着时日消磨,越发的没有还手的力气了。” “哦?” “否则你以为,他为什么会来参加这么个小小的交易会?都用不到李维讲话,只是王钰的承诺,允诺提前抽出‘血脉’项目的阶段性成果,帮助他延命,他就眼巴巴的过来,为这个畸变技术交流会站场……事实上,对他熟悉的人都知道,老埃尔斯一直对畸变技术不感冒,他乐意用这个挣钱,但绝不想着把自己的未来压在这玩意儿上面。” 这段话信息量颇大,罗南一边消化,一边信口问了句:“他不喜欢畸变……为什么?” “还能为什么?因为他贪婪,他一直要走正统的路子;因为他相信,只有按部就班的超凡力量进化研究,才能带给他真正的全新生命,让他那个丑陋腐朽的臭皮囊,重塑青春。” 黑狮腾出手,比划出拇、食、中三根手指,然后又把大拇指按回去:“可惜,这条路很早就走绝了,曾经的三岔路口,这一条道儿,已经没有什么响动,至少现在不是主流。” “三岔?”罗南想了想,“一个是正统进化,一个是畸变技术,还有一个是什么?” “就是血脉项目喽。天启实验室现在着力推进的那个,现在不知多少条老狗吐着舌头,等着舔骨头解馋呢。” 黑狮依旧不留口德,不过对罗南仍保持尊重:“话说这样不太适合长聊吧,要不咱们去喝杯咖啡……啊,给这个假身补充一点儿其他溶液成份,好像也不错?” 看得出来,黑狮正试图找回对话交流的主动权。为此,说起各种阴私、秘辛,连个磕绊都不打。 当然,他大概真的有习惯性卖人的属性。 也有可能是因为,在超凡种圈子里面,这些事情也不算什么“了不起的秘密”的缘故。 “行啊,去补补水也好。”罗南答应得煞是爽快。 罗南不介意暂时让出控制权,只要对方拿出来的信息够那个价。他也很想就近观察其他人的反应,看看李维在这些超凡种心中的地位和影响。 说着,罗南拢手收了反应炉,仍把牛鬼抛在泳池中间,就这样折身飘回到血妖、万流花所在的 位置。 黑狮也干脆利落地舍弃了“白天鹅”,纵上池畔,腆着肚子和那张脸,当起了东道主。 “翡翠之光”的层次,这时就能看出来了。即便不是每个管服人员,都具备将超自然现象视做等闲的本事,但客户有需求,总是能凑够人数的。 在罗南与黑狮在池中心交流的时候,一批经过严格训练的服务人员已经就位,如今更是流水般送上酒水、饮料和茶点,务必要让这些尊贵客人满意,至少是找不出错处来。 然而,有一个算一个,谁也不会把这些茶点当回事儿。除却血妖、万流花心中略有底数,暂可不论,剩下的都是各怀打算,眼前却有志一同: 好不容易让黑狮把罗南给请了回来,这时候不去探明这位年轻任性的强者心思,更待何时? 嗯,直接打探肯定不妥,那就先聊天吧。 正好,超凡力量进化的“三岔”路口,在高层群体中,就是永不过时的话题,大家或多或少,都有话可说。 罗南倒是得以大涨见识。 综合各家的信息,他得以了解:“进化”、“畸变”和“血脉”,是最近二三十年,围绕生命和超凡力量进化,陆续明确的三条最重要研究方向。 其中,“进化”是以正常人和能力者为参照系,以基因科学为基础,研究打造出一个“能力配比和加点路线”,试图推演出人类的超凡力量的“完美模板”,实现让正常人向能力者的飞跃,并持续进化。 这个研究路径曾经开展得红红火火,很多人也从中受益,甚至在场就有人,是在那个阶段,获得了灵感,才一举登入超凡种层次。 “万大师范是那个时候起来的。”血妖直接点名。 “你不是吗?”万流花反问。 “我是野狐禅。”血妖打起了哈哈,却也没有明着否认,“那一波可是肥了不少肉身侧……当然崩掉的更多。” 罗南听他们聊起旧事,也不插嘴,听得饶有兴味。期间若有所觉,好像万流花的视线,往他身上偏移得多了些。 第五百八十一章 三岔口(下) 说起那个时代的旧事,在场的超凡种们,嗟呀者居多。 按照他们的说法,里世界各方势力,大多是“进化”路线研究的支持者,投入巨大,也获利颇丰。 然而在八十年代中后期,这条研究路线,连续出现问题。据说是在基因工程方面的积累不足,关键项目设计出现问题,行事又过于操切激进,造成了多个严重事故,甚至导致损失几位大有前途“超凡种子”,使得相关科研机构元气大伤,投资人也渐持保守态度。 至于里世界,甚至因此产生过很严重的冲突,里面的恩怨情仇一时难以尽述。 “进化”路线陷入困顿期,有所反复,其实在科研进程中,是很正常的一件事。问题在于,就在那个阶段,出现了一个强势的替代品。 原型格式。 “原型格式”理论一出,“深蓝”立项,在有关领域一枝独秀,资本资源趋向明显集聚,此消彼长之下,“进化”路线遭到了最惨痛的打击。 “深蓝”项目也确实是个胃口极大的怪物。项目初起时,便几乎将原有的“进化”路线研究机构和人才一扫而空,里面一些研究成果,也为“深蓝”所采用,逐步转变成为人体强化改造的路子,也就是“燃烧者”的前置。 若非如此,真要从头研究,“深蓝”项目也很难在短短三五年时间里,就拿出“燃烧者”和“深蓝平台”这样极其成熟完备的成果。 一直以来,里世界都有“向改造人说不”的风气,对“燃烧者”多有排斥。除却“自我觉醒”的优越感以外,这次被“夺舍”的经历,也是源头之一。 当然,后面又说什么“燃烧者不属于改造人”,把吐出的话再吞过去的神操作,那就是另一个层面的事了。 说起这事儿,黑狮依然试图把老埃尔斯卖出价钱:“老埃尔斯对此可是恨恨不已,在七八十年代,老埃尔斯一直是这个领域的重要投资人,在他的主导下,lcrf成立之初,便拿出大量资源投入进去,但后来差点儿就打了水漂。 “深蓝项目能够在立项之初,就拿到万亿级别的投资,与投资人的眼光无关,倒很大程度上是资本寻求止损的表现。” 血妖简单总结:“就是给人做了嫁衣呗……可现在,不照样是喊‘真香’?” 黑狮没接这个话茬,只对罗南道:“恕我直言,不管是‘原型格式’也好,‘格式论’也罢,在那个时期,可是说是标准的‘概念设计’打败‘基础研究’的案例。 “‘进化’基本上是延伸了原有的技术路线,看似稳重,其实积累还有不足,且大多数时候,看不出和往日的基础研究有什么差别。在资本市场上,缺乏惊喜,这才被后起的“深蓝”项目,用新鲜且可行的‘原型格式’理论替代。 “可到现在为止,燃烧者里面,一个能进入超凡种领域的都没有,出道即巅峰,成就被锁死……还是因为未能下探到基础层面,做出最根本的改变。 “如果老弟你能够让‘格式论’再往下沉一沉,拿出基因层面的可行架构,功莫大焉!” 有认真讨论那味儿了。 罗南并不介入学术上的探讨,但也不想离题太远,略一点头,算是接受了黑狮的意见,很快又把话题拉回来: “照你的说法,‘畸变’和‘血脉’项目,也很符合资本逻辑了?” “可不就是!”黑狮说得底气十足,“你看,‘畸变’技术的基本目的,就是是适应、修正畸变的不可逆影响,只要还在畸变种的包围下,畸变感染一日不除,这项研究就一定要持续下去,这是刚需,也拥有着巨大的市场。 “至于‘血脉’项目,那是李维亲自主导的,最是神秘高端。甚至有种说法是是‘反向破解’路线,比照某种已有的‘完美模板’,提取出黄金干细胞……” 周边的空气流转有些滞涩,但还在可接受的范围内。 罗南倒是笑了起来:“完美模板?哪来的完美模板……再说,这是模板的事儿吗?” 冷嘲两句,罗南没有继续发挥,也没有往下深聊,只将视线往屠格那边扫了眼,随后转回到“畸变”的领域: “你刚才说市场,畸变研究很来钱?” “当然。而且,研究目标越趋近于人,就越来钱。” “总不会是感染防控吧。” “呵呵,老 弟你何必明知故问?克莱实验室的那些素材,你也看到了,不需要我提醒。现在这种‘可控畸变技术’,在投资圈里确实是越来越热。原本是在深水之下,可眼下再看,这就是个深水炸弹啊,说不定就要炸出个大油田来!” 听黑狮的表述,罗南总觉得不太妙的样子。 “这个领域越热,越证明……” “畸变感染已经失控了啊!”黑狮用粗大的指关节敲击桌面,震得杯中水纹波荡,“我在的那片儿不用说了,从来就没好过。其他的地界,各种游民法案推出之后,差不多也已经是一塌糊涂。 “最直接的问题就是,畸变感染经过几代的传播异化,其感染者早已经不是能够以‘失控暴走的怪物’简单形容的存在。传播力不见减小,统计上更加困难,这笔烂账,谁都算不清楚的。 “更不用说还有各种人和势力推波助澜,相应的接受度反而在不断提高——旧大陆东部是保守区,对这种涉及到基因污染的问题,一贯是严重排斥的,可不能用你们那里的思维方式,拓展到全球啊。 “为了扩大畸变感染,专门举行的grouy了解一下?在新大陆很多城市,如果一个年轻人没有参加过这种arty,就等于是落伍了。 “还有,不说别的,这艘船上的畸变感染者,也有不少。大量的高级保镖其实已经经过人体改造或畸变调制,否则连工作都不好找,这是上流社会公开的秘密……” 黑狮滔滔不绝,证据迭出,罗南其实也听牡丹说起过这些事情,不算新鲜事,也并不特别惊讶,只是沉吟。 黑狮最后总结:“客观的形势也就那样,大家明白又不声张,各有各的盘算。问题是,由此表现出的主观思想才最关键。认同这一趋势的人,在他们的脑子里,畸变甚至已经能够视为另一种‘觉醒’……” 总结未尽,周围至少有三名以上的超凡种,都传出了冷哼或冷笑声。 黑狮只当听不见,继续补充:“不只是那些凑热闹、追时尚的蠢货。事实上,这在资本圈、在相当一部分执政圈子里,甚至在里世界一些圈子里,已经越来越像一种全新的共识。” 第五百八十二章 X因素(上) 黑狮口舌灵便,说着“畸变”,又一下子跳到了老埃尔斯那里:“老头儿在这点上犯倔了,老年人的脑袋,你们明白的。 “虽然畸变是最可能挣大钱的,也是不可违逆的潮流,但他始终有所保留,对其非常排斥,不信任这个思路设计……” “所以你看他不顺眼?”血妖冷笑间,强行插话,“畸变即觉醒,这种搞笑的说法,你就是最卖力的鼓吹者吧?” “那你可说错了,不管别的地方怎样,嗯,阪城平贸实验区这个还好些,我所在的黑非洲,还有旧大陆次大陆,都是摆明了的**实验场,在传统的研究体系中,有它独有的价值。 “问题是,核心技术总是很难掌握在我们手里,畸变技术也一样。如果是态势趋向保守,保持现状,对我们这些食利者来说,怎么也不会太坏;可如果激进的趋势泛滥开来,实验场实去了特殊性,其价值削弱了,技术上又没有产出,我又该从哪儿捞钱呢? “所以,我非但不鼓吹,还刻意低调。这是基本立场,万万错不得的。” 血妖扬起眉毛,还想再和黑狮抬抬杠,罗南先一步道:“黑狮先生的立场我们回头再讨论,不过老埃尔斯作为一个大资本家,非技术背景人员,他这样坚持的思维核心是什么呢?是超越技术人员的直觉呢,还是纯粹的保守?” 其实,这话并不是问黑狮,而是看向了屠格与汪勇。那二位肯定不会回答,罗南也只是想看他们的反应罢了。 可惜,两副墨镜后面,都是没什么波动的扑克脸。 最后还是黑狮接过话头:“这一点上,老头确实是保守思维,他不止一次说过,畸变技术太混乱,好开场不好收场之类的话。” “那我还真要对他刮目相看了。”罗南紧接着又问,“李维在畸变技术上,是什么态度?” “呵呵,他本人从来没有在公开场合评价过畸变技术。不过,现在很多畸变实验室的最新基因编辑技术,都是‘血脉’项目技术扩散的产物,你说他是什么态度?” “哦,可以理解。”罗南笑了起来。 如果地球的畸变感染不持续扩散,李维又从哪儿获得“进阶配方”上的原料呢? 且不论关键人士态度怎样,必须承认,黑狮所说的,确实是现实情况。但从他嘴里出来,多多少有些变了味道。 没等他想个通透,黑狮的话题,已经激起了其他人的兴趣,在场的超凡种,都是从“进化”之路兴盛即而断绝的时代过来的,也是半辈子与“畸变”较劲,对于路线之争、形势变化,分外有发言权。 不过,他们的视角,也并不是用经济或社会的思路去考虑,而是指向这后面更直接、更纯粹的东西。 正如康士坦茨所说:“进化觉醒,以及所谓的畸变觉醒,判断哪个更正确,最后都要还原到一个最核心的论点: “究竟是什么引发了畸变时代,让能力者登上历史舞台。 “如果是畸变本身,抗拒这个就没有道理;而如果是另外的因素,就需要好好斟酌。” 血妖在康士坦茨兜帽前捏了捏拳头,掌指合握的力量,竟然鼓荡空气,发出了嗡嗡的颤鸣声:“x因素到现在也没有找到。可是,我仍然不认为,这样热烈澎湃,又能如臂使指的超凡力量,是错乱基因拼凑的造物。 “同样是混乱,我宁愿把视线对准渊区。至少那里,我这个肉身侧也可感、可用……” 说着,血妖又把视线投向万流花,后者微笑回应:“在研究的初级阶段,引入大量的新变数,只会造成更大的麻烦。” 万流花的回答更简单,但她口中的‘新变数’,显然就是指畸变技术和相应的外源基因。 态度也非常明确。 相对来说,康士坦茨和星巫,思维上的不确定性就高一些,但也仅限于理论讨论。 罗南听他们讨论争辩,很快就理清楚,在这个领域中,已经有先发优势的超凡种,大多数都是保守的“进化”路线,通过自身超卓的天赋,挖掘自家潜力。 对于畸变基因的渗透影响,基本都抱有高度警惕的态度。 便是黑狮这样,因“畸变技术”而得利的人,本身的修行,也比较纯正理性。 不过,现场虽没有,但近百人的超凡种群体中,也有一部分,玩得特别奔放。至于是哪些,倒好辨别——基本上,方块序列里的那些存在都比较危险,尤其 是荒野游民出身的那几位。 比如曾大战密契尊主的小丑拉比,就是典型的“有时清醒的畸变人”。还有波塞冬,干脆就是畸变种的根脚。 黑狮在其中,算是典型的保守派。 罗南在收集消化信息,但有人觉得,他沉默得太久了。 星巫这边辩论未果,冷不丁地转向这边询问:“罗教授怎么看?话说罗教授几乎是一手扭转了精神侧的研究方向。在这类问题上,不应该是当仁不让吗?” 旁边,血妖“嗞溜”嘬了口饮料:“啧,这橙汁,酸了。” 罗南眨眼:呃,这是碰上了学术界的恩怨情仇? 按照星巫所指,扭转精神侧研究方向,多半也就是指由“囚笼理论”所推翻的“三层一区一域”的经典理论架构了。 这样的理论体系,肯定是权威的精神侧大师所做的论断。以精神侧超凡种的排名,指不定这里面,星巫乃至死巫,都是出过力的。 呵呵,倒也正常。 坦白说,对于畸变技术,罗南算是外行,可相较于其他人,他有个独一份儿的优势: 他曾经在“中继站”那个环境里呆过,而中继站,又是遭遇孽毒污染的含光星系中的一个典型环境。 孽毒和畸变,本质上肯定不一致。 畸变主要是通过外来基因的污染;孽毒是通过更复杂的、可能涉及到根本规则的变化,进行更全面的影响。 但二者的外在现象和造成的影响,却是可以互相参照的,至少都是影响到了生命的存在基础。 特别是在种族进化和修行上。 有天渊帝国的例子在前,罗南就知道,随时会有异变产生的复杂、不稳定基因组,对于种群的修行提升来说是多么糟糕的一件事。 以天渊帝国的积累,也要花费巨大的人力物力,不断变更修正基础法门,以求适应。可孽劫世以来,其变更频率越来越快,这绝对不是好现象。 梁庐也说过:含光星系的情况再持续千年,很可能那里只剩下一批保存有天渊帝国辉煌记忆,却与“先人”截然不同的物种。 原谅罗南的保守思维,这种情况……终归是不好的吧。 第五百八十二章 X因素(中) 罗南的基本思维是如此,但由于他没有系统研究过当前的畸变技术,也从没有深入去想过,人类种群最合理的进化路线应该是怎样的,所以,他的发言还略有保留: “如果当前的畸变技术,是以广泛采用外源基因为基本出发点,进行重新建构,或者干脆就是谋求感染后的变异,那么我觉得,就不要用‘觉醒’这个词,会造成误会。 “有一说一,基因改造或重组,都更妥帖。不过,如果真的是我见过的例子,‘畸变’还是最合适的词,让人能够理解里面高度不确定性的外源基因污染,以及变异后果,没必要再混淆其他概念。” 星巫听了就笑:“罗教授这说法,有点儿发言人的架势,滴水不漏,就是少了些早前颠覆传统的锐气……其实我很期待那份非我其谁的主导力的!” 罗南看向这位“小白脸”超凡种,没有理会他话里的明讽暗刺。 有过“中继站”的经历,触碰过天渊帝国在含光星系挣扎的剪影,他对于这类话题,是郑重的、严肃的,不会带着情绪与人较劲儿。 他保持平和态度,整理自家思绪,不紧不慢地回应:“进化这个题目太大了,特别是放大到种群层面上,考虑更广阔的路线选择并不为错,对切入的角度和未来的方向,怎么讨论都没问题,只是落脚下去,务必慎之又慎。 “这一点上,我很赞同万女士的说法,研究的初级阶段,自身结构还没有完全探底、穷尽奥妙,就贸然引入外部因素,只会让事情变得更复杂。 “对我来说,如果要我完成一个作品,在核心的思路设计还没有足够清晰、洗练之前,就要去做一个大系统……我不排除成功的可能,但那就是标准的拼概率,‘一将功成万骨枯’都算是乐观估计。 “所以,先一步步夯实基础研究,从简单到复杂,得出方法论,再指导实践……这种路子是老了些,但还是更符合实际的吧?” 星巫皱眉,他挺意外,此前任性使气、锐气无匹的罗南,在讨论这类话题的时候,竟然是如此稳重乃至保守。 他倒是想抬杠,但超凡种的身份和基本智商,终究还是把他规范到相对理性的状态,只是微微摇头:“现在的实际情况是,就算是当年的‘ 进化’路线,也有相当的比例,是拿着超凡种的模板,去做反向工程。在这一点儿,进化、畸变、血脉三种路线,没什么差别……基础研究,从传统的基础研究中,可以推导出超凡力量吗?” 罗南还未再说,血妖已经跳出来反对:“星星,你这就不厚道了,三战前的研究和三战后的能是一回事儿吗?你这是把‘基础研究’定义范畴给捏爆了吗?” 万流花也说:“关于超凡力量的基础研究和理论,一直在丰富。对外部环境的‘x因素’研究、对内在的基因研究、也包括畸变研究,综合起来看更妥当,彼此也确实在互相渗透影响。” 这是公道话。 稍顿,万流花又微笑起来:“我觉得罗先生在格式论基础上提出的构形理念就很好,特殊环境下,形骸精神的自适应调整,内外都要照顾到,需要内外环境充分协调的一种全新生命结构。我教称之为密契,罗先生称之为构形……” 康士坦茨紧跟着发话:“这个太粗放了,黑狮说它是‘概念设计’,一点儿都没错。” 血妖嘿嘿地笑:“所以我们才要去寻找粗放后面的细节和规律。目前来看,罗老弟走到了最前面,起码是第一梯队,怎么都比畸变要靠谱吧!” “这个……我倒不否认。”康士坦茨竟然表示赞同,让很多人猝不及防。 谁也不知道,康士坦茨的兜帽下,是怎样的表情,可她的话音分外坦然:“其实我更喜欢囚笼理论多一些,可以开拓前所未有的思路。 “现在这帮人,说到进化,好像都是在说基因层面的事情,可明明精神侧的发展,受到的限制才更小。 “能力者的强势自我,精神层面的引入,注定了不可能单纯以客观世界研究为依托。自我存在、精神世界同样重要。有新的颠覆性理论加进来,总比一潭死水来得强些。” 星巫单手叉腰,脸上苦笑,显然让康士坦茨一次背刺伤得不轻。 不过,经由这么一说,话题又转到了精神侧与肉身侧上面。 在这类涉及到人类进化方向,也包括修行根本的领域,绝对不用担心冷场。 可这样一来,之此几乎刺到李维脸上的敏感话题,不自觉就消解掉了。 罗南瞥过视线,就见黑狮摸着肚皮,咧着嘴笑。 对此,罗南也不如何介意。 事实上,听着几位超凡种在肉身侧与精神侧哪个更适应进行“先导性研究”的讨论,他也挑动了思绪。 他没法不想到中继站的孽毒环境。 就罗南所见的现实而言,可以说,肉身基础还是要比精神层面更稳定。 在含光星系的恶劣环境下,人们几乎没有灵魂力量外放的余地,就是外放,也需要高度谨慎,并具备相应的载体。如此一来,有关领域的辉煌成就遭到了毁灭性打击。 就算是那些纯粹精神层面的存在,如磁光云母,这种大君级的幻想种,强横到可以在孽毒环境下生存,也需要借用一部分物质载体,比如水汽之类…… 嗯,载体?前面他是不是搞错了什么? 灵光闪动,罗南的意念,下意识在天空云层中一过,随即“啪”地拍了下巴掌,引得所有人都看过来。 “罗南老弟?”黑狮眼睛转过来,“你有什么高见?” 罗南当然不能说,他刚才走了神,突然打通了还原“磁光云母”的一个重要思路关卡。就笑着摇头,但其他人都盯着他看,想就此过关也是不能。 稍一沉吟,他便道:“我只是在想,我们讨论的这些,大而化之的东西多一些,细节建构的要素少一些,只能证明我们对总体的了解太少了,不只是自身,还有现在……包括未来的环境。 说这话的时候,他又想到了武皇陛下那个“精神侧没前途”的论断,还有梁庐在“叠层干涉技术”中,体现出的那种谨小慎微的心态。 心中有感,这也引出了下一个命题:“听你们聊‘x因素’,是指畸变时代以来,能力者忽然产生的条件对吗?” 血妖摸起下巴:“这个‘忽然’用得灵性。” “忽然而起,忽然而落,忽然有变。” 罗南把“忽然”重复了好几次,不如此不足以表述他当下的感触:“那么,这个条件在将来能否持续维持下去,是否会产生新的变化?如果会,又是什么来引起这个变化?是可控的,还是不可控的……想想都觉得头痛。” 其实,罗南不是头痛,是忽起的悲观。 第五百八十二章 X因素(下) 缘自于“中继站”的经历,让罗南忽然觉得:哪怕“畸变”相较于“孽毒”只是个弟弟,可如果任由局面如此发展下去,地球这边没有天渊帝国的积累,怕是要先得了天渊帝国的绝症! 最可气的是,还有人在后面煽风点火,有意无意地误导。 没错,他就是指李维。 罗南相信父亲费尽周折所留下的那段信息的真实性。按照那个说法,李维那家伙…… 是“天外人”! 如果再做一个情理之中的推论,也许还与梁庐所在的天渊帝国、星盟等高等文明存在高度关联性。 且不论那家伙是怎么跑到地球上来的。 只观其来历和见识,他就不可能不知道目前地球上超凡力量研究中存在的问题,而他所做的这一切,其内在态度,不问可知。 那个居心叵测的家伙…… 罗南抛出了一组新命题,然后就不再参与讨论。他静静地坐在椅子上,视线与精神感应自然流淌环巡,渐渐地从热烈的讨论区,向更广袤的海天之间扩张。 从悬垂半空的近视角来看,乘载他们的“翡翠之光”号,如同钢铁都市,在大洋上横行,纵有云气浊浪,依然劈斩开来,气势十足。 或许,眼前的超凡种们,就是这样的态度吧。他这些站在地球生命最顶峰的人们,在热烈地讨论,即使对当前、对未来,都有一份迷茫,但建立在强大自我之上钢铁心志,却自信能将一切未知征服。 可如果将视角再拔高一下,让视界覆盖到数千平方公里的海面、覆盖广袤的太平洋、覆盖到整个地球、覆盖那根本无法覆盖的宇宙…… “翡翠之光”以及上面这些人物,又算得了什么呢? 这时候罗南真有些后悔,在“中继站”那段时间,没能抽空研读一下天渊帝国的基础性常识,对那个标杆式的高等文明,对其发展脉络缺乏了解。 否则,这时或许就可以开个课什么的…… 罗南不知道,未来会怎样发展。 他也相信,就算是遇到麻烦,大家也可以挣扎搏命——就像天渊帝国,即便是坠入了孽劫世那般的毁灭性 (本章未完,请翻页) 进程中,也能苟延残喘,奋力一搏。 可那终究需要一个高等文明,需要建立在对宇宙万事万物完备的世界观、对种群进化完善的方法论基础上。 如果未来真的有不测之变数,而那时的地球上,还是现在这种“原生态”……就真的没指望了。 也许应该做点儿什么。至少,不能让李维那个“天外人”,用其恶念去雕琢地球的文明进程。 可是,又要怎么做才好呢? 认真地盘算一番,罗南忽地发怔,即而失笑:这是怎么了?他自家的问题都没解决,怎么又平白多了这些莫名其妙的责任感? “罗南老弟?”黑狮敏锐地察觉到这边的心绪变化。 罗南摆摆手,可刚才那个突然而生的想法,却已经在心口划过些许痕迹,一时半会儿也没那么容易消磨干净。 随着时间流逝,天光一点点地暗下去,即便是万米高空,也开始渐渐涂染上了深沉的色彩。 艾布纳看了看手表,已经是东西十二区时间晚上七点,距离那场万众瞩目的拍卖会,只剩下一个小时的时间。 而他现在,还在前往会场的临时航线上。 飞机引擎的轰鸣,掩盖不住后方的脚步声。 年富力强的总会秘书长罗曼努斯,走到他身后,并把写满了字迹的仿纸软屏,放在前方的办公桌上。 “会长,这是修改后的议程,请你过目。” 全球最顶尖强者群集议事的圆桌会议,无疑规格极高。所以作为主持者,能力者协会总会一直按照正规流程,整理提报议程,斟酌增减,准备最后分发给各个与会者,务必在议事环节上无懈可击。 可到这个时候,议程竟然还未出炉,更别说分发和通知,只能证明,这种形式上的规范,差不多已经破产了。 艾布纳没有说什么,但也没去看有关细节。此时,他的桌面投影仪还呈现出一些内容,是他们早前就确定的,谋杀宫启的嫌疑人的鉴别标准。 看了一遍又一遍,艾布纳早已倒背如流: “第一,电磁向能力者;第二,超凡种;第三,渊区力量 (本章未完,请翻页) 的微操能力;第四,血肉的燃烧、吸收能力;第五,机械组装制造的能力;第六,隐匿瞬移的能力;第七,类猿生物。” 在先前那场仓促举行的鉴别会上,不管各人心中判断怎样,“莫先生、罗南组合”与该指标的重合度,公开下来是七中六,除了电磁能力之外。 而现在,有了最新消息的加持,所谓的“莫先生”几乎可以给抹掉了,独独一个罗南,其重合标准已经是: 七中七。 若他这位总会会长再轻浮一些,已经可以说“如果宫启这事儿不是罗南做的,我直播吃屎”之类的话。 问题在于,越是清晰,越是麻烦。 艾布纳外表不显,其实越来越头痛。当日提出“休会”建议的时候,他绝没有预料到会这样。 当时的会议,欧阳辰和武皇陛下明确而决绝的态度,让很多习惯了九十年代和平氛围的超凡种和各方势力,本能地退缩。 那其实也在艾布纳考虑范围内,他甚至想过利用这次机会,清除掉一些不太听话的人。但后续“莫先生”又或者罗南主动暴露的“异度空间”,打乱了这个节奏。 有具体的利益摆在眼前,以李维为首的天启实验室与里世间强者们之间的矛盾,那时就有些冒头。里面还有主宰着政权和资本的“执政官”们复杂的诉求。 他当时提出休会,是为了在台下更好地合纵连横,消解一部分,突出一部分,将其矛盾点聚焦到罗南身上,以达到理想效果。 可那时他绝没有想到,也不可能想到,罗南在仅仅几十个小时的沉寂后,自蒂城开始,一路高调高光:海滩直播、直趋游轮、又与超凡种正面交手…… 看着好像展现出了更多的破绽,让人更容易把有关的罪名和矛盾点,集中过去。但这个年轻人的影响力,却在这些直白尖锐的行动中,急速飙升。 就像一个自增重的砝码,在人心的天平上肆意作弄。 艾布纳的吐息稍重了些,唇边淡黄的胡须,也微微颤动起来。他略一定神,把视线转向仿纸软屏,却仍未细看,只是问: “康妮有没有新的消息传回来?” (本章完) 第五百八十三章 错焦点(上) “还没有。”罗曼努斯回答得很简单。 艾布纳没有说话,只是在投影区域略加操作,调出之前由康士坦茨传过来,并由他亲自整理的那些情报信息。 在这上面,康士坦茨也是将罗南与谋杀宫启的七项标准做了最新一轮比对。但重点并不在新近确定的电磁向能力上,而是对第六点,也就是隐匿瞬移的能力做了着重评估。 康士坦茨参照了罗南与屠格、汪勇两位超凡种交手的战况,指出他用来逆转或者说是掌控局面的核心手段,就是时空领域技巧。 也可以这么说:那种手段,已经不是“技巧”之类的字眼就能有效涵盖的了。 康士坦茨的原话是:“只要最终验证了罗南肉身状态下驾驭时空领域的水准。除非有不死不休的决心,并做以周密计划,丢掉颜面,不计损失,否则击杀罗南的可能性已经极其微小,难度超过95以上的超凡种。” 全球超凡种都不过百位,也就是说,康士坦茨在“击杀难度”这个评判标准上,将罗南摆在了世界最顶尖的那几位之列……也许他艾布纳都不在其中。 当然,康士坦茨也把前提摆得很清楚:目前还没有完全验证罗南在带着形骸肉身的情况下,如何运使“时空领域”。 说不定,这就是下一个宫启呢? 当年宫启开发出“虚空挪移”的超凡能力时,整个里世界都惊呼,这是个不死神技。可事实上,那只是灵魂体层面的神技,一旦有肉身束缚,就要连掉好几个档次。 现在,宫启也死了,就死在罗南手上。 想想真是讽刺。 想到宫启,艾布纳顺势又想到了金桐。 不到一年时间里,接连死掉的两个超凡种,都与罗南脱不开干系。而这两条不同寻常的人命,又真切验证了罗南那非同凡响的杀伤力。 一攻一守,两条硬杠杠横在这里,即便都有种种微妙关节,即便都到不了理论上的巅峰,又如何? 战绩就是战绩,是谁也否不得的。 艾布纳又叹了口气,在自家心底将罗南的位置也做相应的调整。这时他才看向桌 面上的仿纸软屏,视线和手指同步在上面扫过: “先改时间吧……暂定10点吧。” 身后的罗曼努斯依旧简洁回应:“好。” 最初,他们是将这场圆桌会议的时间,定在了晚上八点钟,是的,就是与拍卖会的时间重合。对于“某些与会者”来说,非常地不友好,简直就是为难人…… 事实也是。 可随着蒂城海滩直播事件持续发酵,会议时间下面,就给标注了未确定的横线。下发会议通知的必要环节,更是一推再推,现在,终于要彻底换掉了。 没办法,作为会议组织方,他们必须要更多地照顾罗南的想法。也需要观察、等待罗南所带来的必然变数,更多地暴露出来。 至于“暂定”的意思,就是再推迟也是可以的…… 艾布纳的手指往下划动,貌似看得很认真,可更多的精力还是放在与自家秘书长的交流上,冷不防另起了个话题: “你觉得密契尊主在做什么?” 罗曼努斯这回保持了沉默。 艾布纳的手指,最终在第三项议程上停下。 按照现在的议程安排,前两项一是延续上回鉴别会的内容,明确谋杀宫启的凶手;二是讨论并决定对凶手的处置。 但由于这次并不是单纯的鉴别会,而是一个经过周全准备的高级别会议。就算做个姿态,也必须让重要与会者有知情权、核心与会者有议题的建议权和审议权。 艾布纳这边,就向三大秘密教团的首脑、牟董那样的高级代表、部分强势地方势力首脑传送了议程草稿,请对方提出修改意见——这就是会前通气、商议、妥协乃至媾和的过程,是大型会议的最核心环节,没有之一。 各方反应基本上符合预期,除了密契之眼。 这里,艾布纳所说,包括了两方面的事: 一个自然是血妖和万流花的动向。 那两人的行动是光明正大的,却在更深层面带起了暗流,掀起了难以目见的巨大漩涡。 谁都知道,血妖与密契尊主相交甚厚,至于万流花,更等于是密契之眼 的代言人。两人与罗南在公开场合共同进退,其所代表的意义,不问可知。 “密契之眼啊……” 艾布纳的手指在软屏上轻轻搓动,也让那片区域的文字,微微扭曲焕彩:“通报渊区观测研究成果(2086-2096)以及部分推论……” 这就是另一方面的事。 密契之眼真的加了议题,给了大纲,写了要点。艾布纳认真地看过了,可越是如此,越是头痛。 那个自诩为“未来导师”的老家伙,又要宣告自己的存在感了! 视界微微一晃。 艾布纳手指稳稳按在仿纸软屏上,没有动弹,动的是整架飞机。而与之同时,透进来的光线明显更暗了,云气从舷窗外大量掠过,多少加剧了机身抖颤的感觉。 罗曼努斯微微皱眉,很快就收到了来自机师的报告,他原样转述:“我们遇到了高空气流,进入云层暂避……也需要降低高度了,已经与翡翠之光的塔台联络。” “不用他们废话。” 艾布纳眉头皱起,有些情绪翻腾上来。其实与机师无关,而是他能够从这突然的颠簸,还有击打机身的虚无云气中,感应到一些特殊的信息。 不只是他,罗曼努斯,这位在上次“牌组”杂志排名中,首次登榜的“黑桃2”,也不会错过这些。 两位超凡种陡然沉默了几秒,直到飞机回稳,才重新对话。 艾布纳问:“距离翡翠之光还有多远?” “大约二十海里。” “云层覆盖范围,有谱吗?” “直径总在三五百公里吧。” “藏得真好啊。” 罗曼努斯简单应答:“是。” 随着飞机进入云层,两位超凡种感应到了在这片区域中,属于某人的气机运作——更准确地讲,是“才”感应到。 千里云层,排布着让人心悸的力量格局,孕育着让人看不懂的奇妙架构,最莫名的,竟然是如此内敛、深透。 “以前没有见过……是罗南吗?” 罗曼努斯犹豫了下,还是回应:“也许。” 第五百八十三章 错焦点(中) 飞机上,艾布纳终究没有等来康士坦茨的消息更新。不过,当他的座机在翡翠之光号的顶层起降甲板降落时,康士坦茨就在对接廊桥上接机,与他碰头,也带来了最新的情报。 大家都太熟了,没必要搞什么寒暄客套,康士坦茨直接拿出了她亲手录制的视频,其内容就是在泳池甲板上,几位超凡种之间的对话交流。 除了理论交流以外,还有罗南最新的“展示课”——那只阪城跟脚的牛鬼,其重伤的血肉之躯,在众人热烈讨论的同时,就在泳池中逐节爆碎、气化,汇入到其内藏的信仰结晶之中,貌似是充作了养份,让那原本虚无的“树丛”,变得越发丰茂,更有剔透之感。 当然,也可能是天色渐暗的缘故。 从天色就能晓得,这幕情形就发生在不久之前。 艾布纳面色严肃,就在起降跑道上,将视频翻来倒去,放大缩小,看得无比认真,也在猜度各个细节之后,种种法理依据。有不懂的,还请教当时在现场的康士坦茨,了解更多信息。 “阪城所谓的‘神明’,为什么会落到罗南手中,为他所用……具体来路确定了吗?” “这个倒好猜,应该是前段时间让天照教团吓跑了的那个,出身大泽教团,就是罗南在阪城频繁接触的那个。” “是吗?” 艾布纳已经找到了百集教宗的联络方式,犹豫了一下,又觉得他不应该在这种细节上浪费时间,说到底,他还是让罗南这手恍若“质能转换”的手法给惊艳到了。 以精神为桥梁,跨越物质与能量的天堑,实现高效互转,这是当代超凡力量研究极重要的课题。能够实现这一点,就算仅仅是形似,也大有可研究的空间。 可惜,这样高妙的手段,在录像上实在看不出太多细节……话又说回来,把他摆到现场,就真的能够看出来吗? 艾布纳抬头,看向康士坦茨。 这位脾气古怪的女士,是里世界公认的第一结界师,在物质、能量以及灵魂力量架构上,都有很深的造诣。她的看法又是怎样的? “康妮?” 在黑暗天色与跑道照明光线的共同作用下,康士坦茨在兜帽下的面孔,更加难以辨析,只有幽绿的瞳光,微微闪烁。 她并没有第一时间回应,而是停了两三秒钟,才以惯有的冷沉嗓音开口:“罗南是开放的,没必要冒着风险与他开战。” 艾布纳微愕。 他是想问有关技术上的问题,却不料立场相对比较超然的康士坦茨,直接亮明了态度,而且又是这样“消极”。 或许是艾布纳的表情太过明显,康士坦茨微侧过身,示意他往一个方向看。两人当前所在的位置,是顶层跑道的商务机专用廊桥,已经是翡翠之光最高的位置之一。 从这里,越过跑道的平直面,可以看到船头位置璀璨的灯火,以及在灯光下若隐若现的舰体轮廓。 不过,康士坦茨让艾布纳看的,其实是在视线可观测的区域之外,在那光影交织的虚无中。 “罗南在那里?” “嗯哼。” 艾布纳能够感应到罗南的存在,实在是那里与天空的厚重云层,形成了高度关联的气机关系——确实,没有什么遮掩,等于是在更高层面,毫无避忌地释放着巨量的信息。 艾布纳相信,罗南也知道他的到来,只是没有搭理的意思。也许这个过分年轻的强者笃定:不管是哪路超凡种到船上来,都会主动“贴近”过去。 事实正是如此。 翡翠之光号上那几位,还有周边区域那些将要到达的重量级人物,都和艾布纳一样,时刻关注着云层深处的复杂变化。 概莫能外。 说是“学习”太过了,但形容为“体会”或“参考”,毫无问题。 就艾布纳自身的理解,罗南在云层深处展示出来的这份气机结构,复杂是复杂,却拥有着当代能力者非常少见的“条理性”和“设计感”——而且不是那种常识层面的直观感受,而是那种需要动用大脑去做深度分析的更深层的规律性。 “这小子……”艾布纳说这句话的时候,不自 觉已经加了禁制,以免遭人感应窃听,可后半句话还是没说出来。 倒是罗曼努斯少见地感慨一句:“就像是在做题。” 艾布纳往那边看了眼,点头道:“很精准。” 确实,罗南在云层中飞动的气机,不论是收束、拓展、转换,都深具法度,且不管如何复杂,都少见赘余,简直就是像预先设计好的程序——如果不是偶尔还会有些冲突干涉以及后续的调整,艾布纳简直以为,在那边驱动的是一个人工智能。 可这仍让人深度怀疑,在这纷繁的结构变换背后,具备有一份高度抽象又极其成熟的理论支撑。 而这也正是罗南最让人垂涎的价值之一 “开放当然是好事。” 艾布纳牙缝里丝丝吸气,让生出的唾液风干掉,然后收回视线,并对康士坦茨的态度做回应。而他的立场并未动摇,甚至还有更坚定的趋势: “康妮,这不是开放不开放的问题……或者说,开放的定义应该由更多人来制订。” 说话间,艾布纳低头看了看表,这个点儿,拍卖会前的招待晚宴已经开始了,这边没谁会进入那无聊的交际场,但他需要见一个人。 他吩咐罗曼努斯:“让王钰来见我。” 罗曼努斯刚要答应,康士坦茨已经在摇头,兜帽里甚至传出一声轻笑: “王钰跑掉了……也许根本就没来。” “嗯?” 艾布纳作为能力者协会总会会长,基本的牌面还是有的,大约五分钟后,不称职的东道主王钰,主动向他发起了视频通话申请。 信号接通,那边光线安排很糟糕。有一道大灯射出强光,投向幽暗的海面,王钰却是在“灯下黑”的位置,阴影扭曲了太多信息,唯有声音还算恭敬: “会长先生,实在对不起,我外公今天老毛病犯了,心情不好,我陪他老人家出来夜钓散心……翡翠之光那里,实在顾不上了。 “再说了,我只是一个船主,把船借出去而已,那边有我没我,大概也没什么差别。” 第五百八十三章 错焦点(下) 艾布纳沉默了几秒钟,视线从即时视频的画中切过,除了已经有些混沌不明的王钰之外,在边角处,还有一个头戴厚帽,裹着防寒服的臃肿身影,往镜头这边挥了挥手。 确实是白毫没错。 这个老伙计,犯病的时候就是如此。看他这样子,并没有共叙旧情的打算。 艾布纳也不想让事情复杂化,况且王钰这个年轻人,已经具备了独当一面的资格……同样的,责任也要独立出来。 所以,艾布纳只当没看到边边角角的细节,视线继续盯住王钰,懒得绕圈子,直接就道: “我是你邀请来的。” “啊,会长先生,坦白说,这确实挺尴尬的。” 王钰很明显地叹了口气:“世事波折多变,当初筹划活动的时候,又有谁能想到,一次本来可以皆大欢喜的多方会谈,会变成互相较劲的局面呢?我的友情建议,看来还是失之草率了。” “建议……友情?”艾布纳犀利的眼神,在王钰身上切割了几个来回——果然,跳下了船,就干脆不认账了。 而且,别怪艾布纳敏感,听着“波折多变”这样的词儿,他怎么就觉得,这个年轻人,是在指责他呢? 嘿,上一次的鉴别会,确实不在计划内。 可更早前,连番刺激罗南,让他直接杀到阪城去。这样的臭手,难道就和你们脱得开干系? 就在艾布纳行将发作之前,王钰“啪”地一拍手,向这边合什行礼:“会长先生请务必见谅,事态扭曲到这种程度,实在是我这个建议者的大失败,我现在陪外公海钓,除了要尽一尽孝心,也是在吹海风反省。” “……” 独当一面个鬼啊! 这是真不把自己当成年人了是吧? 艾布纳真没料到,一贯深沉冷静的王钰,会把面皮丢得这么彻底。而且又是在他外公跟前,情境搭配得天衣无缝。先前兴师问罪的措辞,一下子还真吐不了口。 王钰口舌便利,便趁着艾布纳噎住的空当 ,大段的言语串出来:“不管会长先生信或不信,这次是建议也好,安排也罢,我始终是奔着合作去的。当然,必须是我……嗯,我们主导的合作。 “不过生意场上,都是你进一步,我退一步,随时调整。有时候退了一些,觉得还行,就继续干下去;有时候觉得退了以后太亏,就及时止损好了。” 艾布纳唇边黄须微微抖动,冷冷看过去:“我不是生意人。” 王钰微笑:“但我是。所以每一次动作都是投资,投资计划定下之后,股份可以调整,利润可以降低,但预先定下的成本,绝不能轻易改动。否则层层加码,就变成了赌博……我们可以从事任何行业、做任何事情,可下场参赌,总不是好事,不是么? “……呵!” 艾布纳咧开嘴笑,确实好笑,他竟然被这个年轻后辈,用这么粗浅的生意经给教育了! 话说到这里,再谈下去也没了意义。 艾布纳没有试图再逞口舌之利,王钰退走,后遗症肯定会有一些,特别是在社会关系和资源方面。但厚实的身家和积累,让他赔得起。 而且在今晚、就这件事本身,这年轻人已经足够超然……可以说是立于不败之地。 再说下去,不过是自取其辱。 此时,倒是王钰反过来安慰他:“嗯,就事论事,其实事情也不是太糟。拍卖会一团乱,交易会还能继续进行的嘛。畸变技术的大交流,还是有它的排面的。您觉得呢?” “……” 在王钰满口的“对不住”中,通话结束。 艾布纳眼神幽暗。 必须要承认,王钰很聪明,他用可接受的代价,避让了可能是地球上最高危险级的矛盾正锋。 而且这混球,显然一开始就有了备份,让一场交易会顶在了前面。这样一来,他的“止损”代价也就更低了。 相比之下,确实是艾布纳这边,做得太糙。 艾布纳承认,那场突然召开的鉴别会,他想攫取得太多了。他想要打 开通向“新位面”的大门,又想清除异己,压缩夏城铁三角在协会内部的声望……还有,宫启的死亡,也逼得他不得不这么做。 谁也不是生活在真空中的,宫启固然是一个势力的核心,但剜去了核心也不代表势力就此崩解。在复杂的势力消长中,领导者的思维,不可避免要受到影响和扭曲。 相比之下,看到王钰当断则断的果决行动,他在恼怒之余,竟然还有那么一点…… 羡慕。 不过很快,艾布纳就从混乱的思绪中挣脱出来。更现实的问题就是: 他必须要做出决断,在会议正式开始前。 “会长,会期和议程……要不要定?” 此时,康士坦茨已经离开了,罗曼努斯则一直都在,也并没有因为艾布纳一场堪称失败的交流,产生什么神态变化。 艾布纳知道罗曼努斯的意思,如果现在不定下会期议程,这场最高级别的圆桌会议,也就没必要在今晚上开了。 若真如此,他们就要有被当笑话看的觉悟。 艾布纳扭过脸来,注视自己的秘书长:“你觉得呢?” 罗曼努斯犹豫了下,在艾布纳近乎严厉的眼神下,终究还是说出了有建设性的意见: “这需要解析罗南的态度。” “嗯?” 罗曼努斯微微垂下眼睑,翻阅仿纸软屏上,由康士坦茨送来的第一波情报:“如果做一个简单概括,他对这场明显针对他的设计,表现在外的态度是:不否认、无所谓;可是行动中又亮爪牙、好为师。这里面是有矛盾的。” “色厉内荏?”艾布纳话一出口,自己就摇头否认,“不像!” “不论是什么,他都有目的性……只不过,看上去和我们关注的形成了错位。” 罗曼努斯又将软屏画面切换到由康士坦茨亲手录制的视频上,却没有看,而是抬起头来,与艾布纳对视: “会长,你有没有觉得,他在针对李维先生?或者说,是在对标李维先生!” 第五百八十四章 首束光(上) “他对李维确实有超乎寻常的关注。”艾布纳点头承认。 事实上,如果不是录像中,黑狮等人有意无意模糊带偏主题,也许最后他们讨论的就不是空泛的“x因素”,而是李维的祖宗八代了…… 罗曼努斯并不只是说今天这件事。 “包括在蒂城的沙滩直播中,对格式化领域的‘切分’和整合;还有更早前在夏城的直播,也拿出机芯的例子。甚至‘构形’这个专有名词,也是借用那边的。” 说到这儿,罗曼努斯稍顿,似乎在整理思路,又像是留给艾布纳思考的空间。 “以前我以为,罗南是针对严宏父子,针对‘原型格式’。但到现在这个阶段,罗南已经没理由去专门针对那边,那两父子哪一天突然暴毙,也一点儿都不奇怪。” 艾布纳“呵”地一声笑:“老的不说,那个严永博,现在倒也不是容易暴毙的样子。” 罗曼努斯又垂下眼睑,笑了一笑。 艾布纳倒也赞同其大部分看法:“到了这个层次,罗南多少能看透一些事,针对李维不奇怪……可对标又怎么说?” “他们很相似。” 罗曼努斯平静地回答:“至少罗南正试图让大家觉得,他和李维先生一样,都是那种掌握着不可思议的资源和知识,可以为大家带来巨大好处,也可以随时降下不可测灾祸的人物。” “他,和李维?”艾布纳哑声而笑,“他想让我们觉得,他可以和李维平起平坐?要我们给他像李维一样的待遇?” “也许吧。但也有可能,他只是在盯李维先生而已,对其他人基本持无谓的态度……至少在今天,表现得是这样。” “你是说……” “他在刺激李维先生,甚至等那位出招。” 艾布纳仍然在笑:“李维会因为这种事……” 话说半截,后面的话突然断掉了。因为艾布纳想起来,就在一个月前,李维还真“活动”了,因为春城一个莫名的“子宫肌瘤失踪案”。 话说,视频中那个鲜红肉瘤,嗯,也是瘤吧! 罗曼努斯没必要把话说得太透,到这里就够了。 艾布纳已经明白了:“如果我们继续不定李维也乐见前面有一个挡箭牌?” 在心腹面前,艾布纳说话很直接。 罗曼努斯没再说话。 艾布纳则皱起眉头,心里首度有些动摇:帮人做事可以,但如果拿不到人情,还惹一身骚,就真的没必要了。 他沉吟片刻,又问罗曼努斯:“你有什么建议?” 到这种时候了,罗曼努斯也不废话,直接道:“议程可以更改,会期不能延后。” “嗯,这是大原则。”艾布纳可没贴出自家老脸,给人当笑话的觉悟,罗曼努斯这话虽没创见,却深合他意,“然后呢?” “可以调整重心,虎头蛇尾。” 罗曼努斯点亮仿纸软屏,在有关议题上刷动:“正好,密契尊主有想法,我们可以因势利导,让他去做主轴。” 艾布纳看那个莫名其妙的冗长议题标题,多少还有些犹豫:“他对罗南的态度,似乎有倾向……” “我们可以和密契尊主再沟通,让他做个桥梁。今晚圆桌会议可以偏题,可以模糊、可以一无是处,但无论如何,要让罗南认下击杀宫启副秘书长的罪名!” 这是政治层面的胜利哈! 艾布纳焦黄眉毛扬起:“哦?他会认?” 罗曼努斯垂眸应答:“只要他想保持‘无所谓’的态度人设,又有什么不敢认的呢?说不定他还希望有这么个爆点在下面推一下,把他垫得更高些。” 说到这儿,他又习惯性地加了一句:“这是我的个人想法,会长您聊做参考。” 艾布纳微愕,随即哈哈笑了起来:“罗曼,你呀,躯壳里一定是个东方人的灵魂!” “那边嘟嘟哝哝,还没完了!” 泳池甲板上,罗南的意识有了些许的偏移。 实在是艾布纳那边,针对他的不友好意念太过强烈。纵然有禁制阻隔,难辨细节,但因距离过近,且自身感应模式特殊,使得他多多少少会受到警兆干扰。 当然,罗南也只是一瞥,很快收回。 在拍卖会和圆桌会议开始之前,该做的、能做的,他都做了;剩下没做的,武皇陛下接手了一部分,血妖自告奋勇又拿去了一部分,再多的也奢求不来。 现如今,他觉得还是专注于他更擅长的事情,打磨现有优势,才更值得。 天空中云气汹涌,时起时落,其实就是“云母”宏伟的躯干,与罗南的气机密切相接,也与“灵魂披风”的法度深层交融,密集调整。 罗南的意念,就在“云母”身躯中穿梭来回,其他的也还罢了,他现在主要就是搜索云气深处,那生灭无定,乍闪乍灭的电火磁光。 在此过程中,幻想学派的资料,中继站前线的对抗,甚至包括更早前,他在“脱机测验”里,那种由“日轮绝狱”庞大的信息洪流支撑,混淆了敌我分际,曾经代入过“磁光云母”的短暂而深刻的记忆……几种信息掺杂在一起,与他精神层面的雾气殿堂里面,那不算完整的磁光云母模型相比对。 之所以如此,是罗南在多人讨论期间,受乍现的灵光刺激,突然发觉:他以前的设计思路好像出问题了,又或者说,他被先入为主的印象给局限了。 要知道,磁光云母看上去像一个“水汽云团”,但它绝不是“水汽云团”。其最根本的能力,与这玩意儿的关系真不太大,“水汽云团”只算是一种“皮囊”式的外相,只是某种载体。 他“亲眼”看到的、“亲身”经历的,已经是“孽劫世”时期,在孽毒环境中存活的磁光云母的“变异态”; 他研究学习的,则是“孽劫世”之前,“幻想学派”以构形和超构形理论反向推导构建的基本“法理态”。 两项参照之间,已经有很大差异。 更何况,原初的磁光云母,也不是这个样子的。 第五百八十四章 首束光(中) 如果按照“幻想学派”的描述,原初的磁光云母,不过是宇宙中某个星球上古早的先民,举头望向天空悠悠云朵,看它随天时变化,以为它有昭示晴雨阴阳之能、聚合蕴化雷霆之力,以此形成图腾信仰,向其投射念力所至。 可这种事情,在无穷宇宙中无数个具备类似大气环境的生命星球上,每时每刻都在发生,决不构成磁光云母的充要条件,甚至连必要条件都不是。 磁光云母的成形,笼统来说,是一种信力交织的特殊活系统在积累过程中的突变。 它自身独特的造化,使其在承接信力意念作用的漫长进化过程中,形成了一种无形的、类似于磁力作用的奇妙形式,在其结构内部,乃至于与世间万物联系之间,摩挲运化。 这里面: 信力是最基础的原料; 突变是最重要的机缘; 特殊的开放的活系统架构是超构形力量(宇宙规则)作用的根本。 有以上三个条件共同作用,才使其从早先的混沌模式,层层跃升到“幻想种”的高度。并逐渐将架构固化成形,表现为了那种“类磁力”的存在和作用形式。 这种“类磁力”,其实就是磁光云母的本体。 没错,磁光云母,磁光云母…… 磁光才是本体。 它既是肌肉组织,又是神经、骨骼和血液;既是控制其他目标的手段,也是弥合自身的必然造物。 它对生物精神层面放射的灵波高度易感、易作用,形成了“灵魂磁化”能力的发端; 它对万事万物结构的深度透析切分,以及近乎本能的摩挲粘合作用,又在此前基础上,进一步发展出了“缝合造物”的能力; 而当“磁化”与“缝合”的能力层层积累,对宇宙相当范围内的物质和精神层面形成了强大的干扰、重构作用,时空也为之扭曲,直至打通时空壁垒,以其奇妙的磁力效应,跨界召唤强大的存在,形成了“界门”这种不可思议的神通手段。 当然了,在天渊帝国的传说中,磁光云母的最终成形 (本章未完,请翻页) ,还有某种难以言喻的强大存在,后天改造作用的因素,但那已经不在罗南的知识范畴之内,只能先忽略掉。 如果罗南的思路是正确的,那么,他这段时间所造就的“云母”,其实连雏形都算不上,只是一个生产“磁光”或曰“灵魂磁力”的生产线…… 罗南和“生产线”之类的东西挺有缘分的。 为他提供源源不断灵魂力量支撑的,正是由他的信众,以及被“生命星空”网罗绑定的生命所构成的封闭体系“大生产线”。 现在费心整出来的,又是一个“磁光生产线”,不过这条线仍残缺不全,说它是个“厂房”更合适些。 它可以营造出“灵魂磁力”激活、存在、作用的最合适环境,甚至因缘巧合之下,碰撞出那么一点儿似是而非的火星。但最核心的“产出”,绝不在这里,而只能是来自于生灵的想象和信仰。 至少,在罗南目前这个构造层级,与其开天辟地,无中生有,强行造出那第一道“光”,还不如退而求其次,营造出更趋近于原初的信力环境。 那正是最源头的“培养皿”所在。 罗南以云气结构进行复原的路线,一开始就走偏了……又或走得还不够深。 可这也怨不得他。 他最重要的参照系,也就是“幻想学派”的有关理论,在这上面语焉不详。 一方面,可能是学派的研究者,从一开始就想用纯粹的构形思维去解释、复原。 就像是地球上的仿生机器人研究,明明活物就摆在眼前,应有尽有,偏偏要用机械组件和人工智能去实现它,至少是要最大比例地替代——这是一种学术思路,而并非是真要高效制造幻想种。 另一方面,有关信仰的话题,好像也是很敏感的区域,不论是在孽劫世之前,还是之后。 罗南也曾利用自身权限去搜索外接神经元的资料库,好像对这方面的研究,是比较保守的,普遍的遮遮掩掩。 反正罗南所见,真正拿到明处说(标题上清楚显示的),还真的只有湛和之主那个大部 (本章未完,请翻页) 头:《构形、信仰和大限——从“昧”到“晨曦”历史演变的合理性重构:磁光云母篇》 想得太深,注定不会有结果。 罗南没时间纠结这些注定短期内得不到解答的问题,而且他在这上面,也没有什么学术坚持。 他研究磁光云母只是手段,是解析重组时空结构的环节,而这种解析重构,说白了也是要用来骗人的。 之所以闹到这个地步,还是罗南惯有的“简单问题复杂化”的思路导致。 总之,现在他只要磁光云母,尽快搭建出应有的轮廓来,哪管是纯构形的,遭变异的,还是原生态的? 也因此,明悟了其中关节之后,在牛鬼那边,罗南是真的下了功夫。已经不只将其作为反推“幻想种”的一个实验和借鉴,而是用心营造了一个临时“培养皿”……正好能用起来。 在牛鬼“治下”,通过大泽教团几十年的积累,就算其间过程如何扭曲,怎么说也是有些信众积累的。即便其信念投射杂而不精,但在当代社会中,与更庞杂的多数人意念相比较,已经优质很多,拥有较宽裕的调整空间。 罗南就琢磨着,用他的“罗南尺”,配合“魔符”,实现有关信力指向的扭曲。 不需要多么长久、虔诚,只要能够无限趋近于原初环境,形成“培养皿”,培育出“第一道磁光”,就等于打造出了“工业母机”,后续演化就可以顺理成章继续下去。 所以,此时罗南心分两处,一处是在天空中的云母结构中,持续观察,梳理推演;另一处就是在刚用牛鬼血肉“浇灌”过的“虚拟树丛”间,利用云母“操纵线”层层切分,反向渗透,对其信众体系进行摸底,试做调整。 超凡种级别的干涉作用之下,前一处风云变色,后一处也暗流涌动。 总体而言,还是天空云层更吸人眼球,翡翠之光号上,不管是超凡种,还是相对普通的能力者,又或者心有不安的普通乘客,都时时关注。 至于已经“脱胎转化”的牛鬼那里……看似冷清,其实也是有“人”盯的。 (本章完) 第五百八十四章 首束光(下) 罗南正勾勒水汽图形的手指稍稍一顿,有那么些许滞重,很快又恢复正常。 对方倒不是刻意与他为难,而是投过来的意念太过专注,险些失了分寸,给牛鬼牌的“虚无树丛”带去干扰。而干扰一旦产生,都不用罗南反应,那边瞬间就缩回了老远,很是紧张的样子。 罗南失笑:要么说是“怂货”呢! “虚无树丛”这边,怎么也是一个信仰体系的结构核心,又有罗南亲手“加固”,绝不至于一碰就碎。 至于这么小心么? 不管怎么说,人家考虑周全,也是好事,罗南干脆就不搭理,继续研究调整,希望能够将思路上的改变,尽快落实到现实的构形设计上去,让“培养皿”和“生产线”对接起来。 罗南也在持续评估目标实现的可能性。 他知道,幻想种培育,不可能一蹴而就,但只要思路清晰、设计对路,完成结构调整后,持续积累,总会成功的。 嗯,今天晚上要有个小目标:孕育出“第一束光”,有点困难……可也说不定啊! “怂货”的存在,让翡翠之光号附近的超凡种数目,上升到了两位数,而且还可能进一步攀升。 形势变得更复杂,但大家终究是有君子协定的,同时也出于对武皇陛下那份定性的莫名信任,罗南干脆就不理会了。 到了眼下这时段,想要再清清静静的研究也比较困难。一直在帮忙处理会前各项杂务的章莹莹,此时也轻手轻脚地走过来,没有主动打断他思路的意思,但显然也是有事情要说的。 罗南确定了一下时间,也不指望再从中抠出油水来,干脆挥手抹去了那些结构草图,轻飘飘落到泳池边。 章莹莹好奇地往泳池中间扫了两眼,那个没胆没品没骨头的牛鬼,突兀的变成这个模样,多多少少让人有些惊讶。 不过很快,她把注意力集中在罗南身上,看这个阶段的罗南,是不是会有一些心理波动之类。可这个时候她看到的,只有罗南温和亲近的笑脸。 “莹莹姐,有事儿?” 章莹莹眨眨眼:“今天晚上确定要开那个圆桌会议,刚刚议程也 基本确定了,大概不会有改动。老板让我把议程转给你。” “基本?大概?” 罗南就着章莹莹的投影界面,看那个貌似正式的议程表格。上面煞有介事的写明了会议组织方、参会人员、会议方式等等,几乎完全在预料之中。 剩下的变数,也就是会议时间和议程。 “时间定在东西12区,今天晚上22:00。也就是拍卖会开始后两个小时,若没有意外,那时候拍卖会应该已经结束了。相对还算合理。至于议程……” 这时候罗南已经低声念出了其中的重点片段:“继续鉴别会有关事宜;宫启副秘书长亡故后总会人事调整事宜;还有密契尊主……” 这个议程题目有点长,罗南略去没有念。 “看上去,倒是普普通通。” “非常含糊是吧?”章莹莹笑眯眯的,“老板说,虽然很没趣儿,对你来说,或许是好兆头耶。” 罗南无所谓:“好不好,难道要指望那边?” “露怯总比头铁要好啊!老板那里已经收到了比较确切的信息,鉴于你这几天超级高调的表现,那边的态度明显有软化的倾向。已经有人往老板那边递话,说是要大家沟通商议……” “接下来这不到三个小时的时间,恐怕要比会上还精彩。”血妖嘎嘎的笑声,冲断了章莹莹的话,随即就出现在这层甲板上。 “那边不止向武皇陛下递话了,也挺看的起老哥我,这次过来,我可是肩负说客的重任。” “说客?” 血妖却卖了个关子:“时间也差不多了,咱们直接去会场好了。今天晚上也不只是拍卖会。现在的晚宴是很无聊没错,但随后的自由交易会,还是有点东西的。我记得老弟你说过,想见识一下当代的畸变技术发展现状?这就是个好机会了。” 之前聊天的时候,罗南确实说过类似的话。 反正他也不指望能够在会前这半个多小时的时间里,捏出一个完整版的磁光云母来,便无可无不可的点点头:“还是要去c区对吧?” “走吧走吧,现在有些人不知道等得多么辛苦。”血妖根本就是过来 feisuz 拉人的,趿拉着人字拖,一马当先走在前面,很快一行人就进入船舱,前方就是电梯厅。 罗南倒是有事想问:“密契尊主那个议题,究竟是……” “罗南先生,很抱歉打扰您!” “嗯?” 声音的发端,来自于早已经守在电梯厅这里的一行人,确切的说,是最当先那个衣着正式的女性。 这位衣着板正,但一眼看去就感觉有出色的设计感,妆容精致,看不太清年纪,但终究是一位出色的美人,而且应当颇具身份地位。 即使她手持一个文件夹,看上去也不像是秘书之类的职务。 不过,当罗南的视线投射过来,这位正装女性当下就是一个90度的大鞠躬,后面总有六七号人,也是同步弯下腰去,架势倒是很唬人。 罗南挑起眉毛:“你们?” “罗南大人,请务必接受我们的歉意。” 称呼改掉了,而这么中二的叫法,罗南也只是在阪城,在蛇语那边才有所听闻。 嗯,就是那个味儿没错。 罗南还没有回应,血妖和章莹莹倒是对视了一眼,都有所猜测。 后者往罗南那边凑了凑,正要耳语告这几人的身份,哪想到罗南先一步往那边走过去。 罗南也没有说什么,任由那几位保持着90度的鞠躬,只走到当头那位正装女性身前,径直伸手。 由于对方的体态还有角度问题,看上去就像是直接探入这位女士的前襟。 血妖饶有兴味的看着,章莹莹眉毛跳了跳,最终也没有说话。 至于罗南,其实只是从那位女士臂弯里,拿下那个文件夹,且顺手从其胸前,摘下了一枚胸花似的饰物。文件夹里的东西没急着看,只将那胸花稍稍翻转一个角度,看上面颇为讲究的阴刻花纹: “这山头……富山拍卖行。” 罗南一点儿都不惊讶,又翻开文件夹,看里面的文件。 这是一个委托拍卖合同原件,内容什么的不用提。翻到最后,委托人位置上,签着一个陌生名字,但很有趣的,还在后面括号标注一下: 角魔。 (本章完) 最快更新阅读,请访问 手机请访问: 第五百八十五章 要主动(上) “这是角魔把设备委托给你们拍卖的文书。”罗南花了几个字,陈述了一下目见的事实,然后就问,“你们呢,现在打算怎么办?” “当然是过来求饶了呀。”血妖抢先代替那边回答,不过后续就开始阴阳怪气,“这是信号终于从中枢神经传导到末梢了……问题是烧了手指头,把脸亮出来干什么?” 此时,那位正装女性,终于捞到说话的机会,她仍保持着弯腰姿势,却能够快速而清晰地表达:“请罗南大人务必相信我们的诚意,我们会让这组手续环节存在严重缺陷的拍品,进入撤拍程序……” 正说着,她背上忽地微沉,却是罗南将文件夹连带着那枚胸花,都搁在她平滑的背脊上,随即转身离开。 “……” 这位正装女性本是精通商务礼仪,即便始终把自己摆在卑微的位置上,依旧能保持举止优雅合度。可罗南这一手,却是任何礼仪都解决不了的,整个人就僵在那里。 还是其他人等罗南三人上了电梯,才敢活动,帮忙将文件夹等从她背上取下:“河原常务,您没事吧……” 电梯间里的混乱和狼狈不提。电梯轿厢里,血妖则是大赞罗南的行为:“干得漂亮!别看他们就差没土下座了,其实这就是最没诚意的表现。富山健太还没老到不能动呢,随便派出一个人来就说解决方案,说到底只是想着在这边弄个机巧。 “唯一用心思的,只在于人选的素质——那种应该是你的菜吧?把她推出来,说不定你心肠一软,就答应了呢?” 罗南表情无变化,章莹莹则翻了个白眼。 她多少还有点儿好奇:“你这么做,究竟是怎么想的?还有拍品,总要有个处置方案吧?” “也没想太多,只是觉得,但凡是阪城的企业,必然与天照教团有联系。他们不敢得罪我,难道就敢得罪真神教宗么?” 罗南显然没想在这个问题上多聊,转而问血妖:“你给谁当说客?” “一个比富山健太更没诚意的老头子,唯一强过的,大概就是到了这艘船上。”血妖咧开嘴,“说不定他正支着耳朵,注意你的 (本章未完,请翻页) 反应呢。” “谁啊?”章莹莹眨眨眼。 “就是上回鉴别会,被你生怼过的那个。” 章莹莹眼皮跳了跳,立刻不说话了。自家老板不在身边,还是低调一些比较好。 罗南稍一转念,就确认了目标:“艾布纳?” “嗯哼,是不是稍微有一点儿惊讶?” “还好吧。”罗南实话实说,“今天看他过来,貌似就不是特别强硬的感觉。我也没怎么用心,不知道是不是这个意思。” 血妖哈哈大笑:“就是这个意思没错。这样年,他胡子越来越黄,肚肠也越来越绕了。” 旁边章莹莹还是忍不住问出口:“那他托你做说客的,和通过老板转过来的,应该就是一回事儿喽。” “如果是关于宫启的死法和责任认领问题,就应该是了……想来他们没有别的花样。” “死法?”罗南一下子没听明白。 “同样是横死,激情械斗和蓄意谋杀,总不是一回事吧?”血妖冲着罗南挤眉弄眼,“反正死人活不了,究竟是怎么回事儿,责任是大是小,还是要由活人来定性——当然,那边也说了,认领责任是基本前提。” 罗南想了想,没想明白。 他不懂,绕这个弯子有啥意思。 “这设计,是要看后续操作水平的。说白了,黄胡子这是缓兵之计,他想把矛盾点往后拖,甚至想来个大转移——他已经没信心在圆桌会议上把事情摆平,所以未虑胜,先虑败,生怕刮花了那张老脸!” 血妖明明说过,艾布纳可能竖起耳朵监听,可谁也没他讲得过分。 “现在的艾布纳,起码有一半是靠脸活着。早年上位的时候,他可比现在耀眼多了,那是真凭拳头来着,把人往死里揍! “问题是这些年,当惯了‘执政官’,在圈子里面凭一张老脸就能无往不利,面子神功大成,倒是羞于动拳头了。” 罗南“哦”了一声,似乎是听懂了,但竟然没了下文。就这样出了电梯,又在具有极高权限限制的甬道,走了几十步…… “喂,你答不答应啊 (本章未完,请翻页) ?还是说,要和武皇再去商议一番?” “这个不急吧?” “呵呵,我们当然不急,艾布纳就不好说了……得,先晾晾他也好。”血妖真没有当说客的职业道德,嘻嘻哈哈地就把这事儿扔到一边。 这时候,罗南倒主动与他说话:“密契尊主的议题,是你们想‘借壳’合作的那个吗?” “怎么样,感兴趣?这个课题,我知道就是你的菜。” “嗯,有点儿兴趣。有详细的资料吗?” “议程都上了,资料当然有。” 血妖知道罗南的特殊状态,共享文件就不必了。他打了个响指,共享出他的虚拟界面,让罗南进行一轮概览。 “其实应该早一些给你的。” “如果答应和你们合作?” “现在也不迟,在这个问题上,我们不但需要坚定的盟友,也需要普遍的理解和同情……” “用词不当。” 罗南有一句没一句地和血妖说话,同时快速浏览了议题材料的有关内容,并明确了有关主题:“讨论x因素……我记得早前你们还说过,这种基础层面的东西,这几年不火了。” “可依然能吸人眼球,很好的切入点。至少我是这么理解的。” “那真可惜。” “嗯?” “我是说,不深入研究讨论,太可惜了。” 罗南的态度,相当真诚。 在密契尊主提供的议题材料上,他提出了一个老旧却也经典的命题: x,这个让超凡力量出现在地球上,让人类可以高效进行自我进化的未知核心要素,究竟是什么,我们又应该怎么去发现它。 是单纯的畸变基因入侵?是地球大气中多了特殊成份?还是更本质的时空存在运转规则发生了变化? 过去几十年,里世界的此类研究,起起伏伏,从未断绝。几乎穷尽了现在认知领域一切的可能。 如今,从材料来看,密契尊主并未提供全新的研究视角,但他在其中一个视角上,做了前所未有的深入探索: 观测渊区。 (本章完) 第五百八十五章 要主动(中) 当里世界的精神层面划分,还在极其混沌的时代,甚至连“三层一区一域”的概念都不具备的时候,对“渊区”的探寻、观测和研究就已经开始了。 虽说理论跟不上,可架不住它好用啊! 只能你能够切实地触碰那边,抗过暴躁的湍流,形成有效的干涉结构,就会有超乎想象的力量为你所用,既可攻杀又可修行,一下子拉开与其他人的档次。 相比之下,貌似更高级、更超然的“极域”都要在实用性上逊色一筹。 所以在相当长的一段时间里,包括现在,里世界针对渊区的应用技巧开发,都要远超过相关基础研究。 几十年里,不是没有人怀疑,渊区乃至极域的存在,才是畸变时代到来、超凡力量从传说变为现实的那个“x因素”,却没有谁能找到相应的证据。甚至到现在大家也没搞清楚,它们是一直就存在呢?还是在某个时间节点上,突然出现,改变了世界的进程? 罗南快速翻阅了密契尊主的议题材料,并没有找到对渊区进行定性的词句,显然这份研究还没有触及到本质——至于是否有突破性,就是见仁见智了。 目前能确定的是,密契尊主的的观测工作相当扎实,观测点遍布全球,基础数据细化到天,对应的特殊事件则精确到分、秒。一看就是相当有规模的研究团队和天文数字般的投入。 这份材料试图通过数据说话,只是由于渊区对于绝大多数人的不可测性,里面用了太多抽象的数理模型,非常深奥。这不是罗南擅长的领域,要还原成为他更习惯的构形思维,还挺困难的。可罗南兴趣不减。 “我要再仔细看看。” 罗南决定将这份报告,与外接神经元里的资料库进行一些检索比对,也许会给他一个全新的视角。 事实上,材料里面已经几个概念,对他来说更加敏感,也颇有启发性……现实层面也可能会带来麻烦。 罗南就瞥了血妖一眼 (本章未完,请翻页) :“怪不得主动来找‘合作’呢。为了提前打预防针?” 血妖咧嘴笑。 罗南也没有深究,那些敏感问题,人家是在长时间观测中“顺带”研究的,先期立场很正。即便明知他们选这么个节骨眼儿,必有学术之外的图谋,也没法说什么。 其实,看血妖的态度,再多问两句,或许还能挖出些东西来。可既然都拒绝深度合作的建议了,多问也无益。 反正他本人是绕不过去的一个点。 既然已经在漩涡里面,哪还怕湿了身子? 更不说,在当前的迫切事项上,罗南还需要这些! 这个时候,三人已经回归c区展厅,进入到今晚的会场。 严格来说,自翡翠之光号驶离阪城,一场以“畸变”为主题的交易会就已经开始了。在这里面,个人向的猎物和收藏,生产向的原料和技术,乃至更虚无缥缈又极其重要的市场和人脉,都在会场内外,进行频繁的交流与交易。 现在,不过是人为设计的**环节到来了。 重新进入会场,这里大部分的展台已经撤下,但展示并未停止,而是从一般性陈列,转变成了精品演示和热场的小型竞拍。整个c区都变得喧嚷起来,却又在会务人员的专业引导下,显得热而不躁,杂而不乱。 嗯,这也和现场的人员素质有很大关系。 罗南确认,现场除了那些手握重金的购买者以外,还有很多畸变领域的专业人士。他们或是演示者,或是鉴定者,或者参谋者,彼此之间既交锋又合作,碰撞出思维和智慧的火花,也很符合技术和设备交易会、演示会的设计。 他一路上走走停停,偶尔会专心看一部分项目演示和资料,对已经临近……其实已经开始的拍卖会,完全不着急。 渐渐的,罗南对当今最前沿的畸变技术,有了一个基本了解——可以确认,这个交易会上,确实是卖干货的。 “这样的氛围设计 (本章未完,请翻页) 挺好的。”罗南信口评价。 “王钰很擅长利用专业人员的长处。”大概早已经等在这里的白心妍,魔术般从人群中冒出来,插入罗南与章莹莹中间,分别挽着他们的臂弯,姿态亲呢,看上去比下午的时候更放肆了。 显然,这是因为有章莹莹在的缘故。 瞬间沦为挡箭牌的章莹莹,不免翻个白眼:“你再作死,谁都护不住你啊!” “抱歉,演示项目半途夭折,又让男朋友给卖了,无事一身轻,在酒会上多喝了两杯,有点儿兴奋……别介意!” 说着,白心妍竟还向罗南脸上哈了一下,果然有些酒气,还带着些说不出的香味儿,倒也不难闻。 此时,她已经不再穿研究员的白大褂,而是一身素白色的小礼服,轻扫淡妆,又因微醺而有几份恣意的天真神态,看上去真和白莲花儿似的。 罗南脸上表情不变,视线转向章莹莹,后者勉强合手,做了个“拜托”的姿势,一脸苦恼。 “先这么着吧。” 不管是现在还是拍卖会上,包括后续的圆桌会议,身边多一个“工具人”,总能多一点儿变化余地。 罗南懒得多言,另一边的血妖倒是突然来了兴趣:“喂,小白花,你说你们的演示项目完蛋了,岂不是又少了个压轴节目,拍卖行那边挺尴尬吧?” “小白花”白心妍一点儿不介意这个临时绰号,她伸长脖子,从罗南头脸侧方探出面颊,笑吟吟地接下血妖的话:“可不是呢,现在拍卖会场一团乱……” “太惨了。”血妖一脸悲天悯人模样,转而看向罗南,“要说解铃还需系铃人,咱们是不是也给那边负点儿责任,撑撑场子?” “啊哈?” “我是这么想的啊,咱们给他加个节目,当然,我把真话说前头,也是给我这边即将要出版的改版牌组造个噱头……你先交一到两张作业,给个超凡种肖像卡牌,咱们直接放到拍卖会上去!” (本章完) 第五百八十五章 要主动(下) 对血妖突如其来的脑洞,罗南只觉得莫名其妙:“拍卖会上,大都是一帮富豪,和里世界差着事儿呢,谁会在意这个?” 血妖见罗南没有一口拒绝,反而是替他考虑起受众的问题来,立刻就知道有门儿,当下就咧起嘴巴,摇动手指: “不不不,相当一部分还是一个圈子里的——都是‘执政圈’。只不过他们用金钱、权力,这边用拳头。” 血妖伸展五指,捏合又放开:“况且只要你确定,你制作的卡牌,具备早前的那个功效……啧,别装糊涂,我是说召唤牛鬼的那招。” “你指望那些人激活并借用卡牌上的超凡力量,凭什么?靠烧钱吗?” 血妖就眨眼:“你的意思是说,那招确实是行之有效?一次性的还是可以多次利用?” “我哪知道?是密契尊主给的画材好。” “你们别互相吹捧了,中间老子又不是没问过。”血妖一拍巴掌,“不管是一次还是多次,也不管对于那些人来说究竟实不实用,那就是噱头了。有了这一招,这帮手无缚鸡之力的老头子,岂不就等于是请了门神回家,活的门神哦,多有意思啊!” “一般来说,门神都是死过的。” 血妖只当没听见这句话,已经开始兴致勃勃地筹划接下来的细节问题:“以那现在那个拍卖会乱成一团的德行,打通关节,加个临时节目,也不费什么事儿。至于人选,倒是有点麻烦了,老弟你现在的见识还不够呀。” 既然是肖像画,只能选择罗南见过的那些。全球近百位超凡种,这样的充其量也就是十来个,还有一些是无论如何不能作死的。 比如,正在拍卖会现场包厢里等着他们的武皇陛下。 当然了,既然血妖主动提起,心里面肯定是有盘算的:“我这边倒有一个好的人选,有实力有排面有逼格,和大家关联度都不太高,一般二般不会出现那种门神正当面的尴尬局面。而且是老弟你见过,而其他绝大多数人都没见过的……” 听血妖铺垫了一大串,章莹莹都忍不住好奇了:“超凡种里面还有这种人吗?谁呀?” 雪妖用手臂虚空圈了一下,表示特别巨大,然后才道出谜底:“波塞冬。” “波塞冬?”罗南一下子没反应过来。 “方片k?”章莹莹一脸的莫名其妙,“谁和那家伙……” 后半截她突然又不吭声了,血妖就拿手点点她,算是称赞她脑子活络,转脸就摆出恨铁不成钢的样子,对罗南道: “你不是昨天刚和它交过手吗?怎么说也是知根知底吧?那家伙真没有谁见过,可是不管在里世界,还是世俗世界,名头都是超级响亮,一旦面世,立刻大爆无疑!哎哟,还是形象首发……” 话音未绝,血妖忽的愣了下,脚步慢了一拍。让罗南等人超了过去。 罗南撇了撇嘴。这一刻,章莹莹和白心妍都没有感觉,事实上,现场的绝大多数人也都茫然不知,与他们近在咫尺的特殊层面上,一道突发的海啸巨浪,轰然碾过。 由于力量发端过于高拔,与物质层面拉开了距离,但终究还是有接触的,那个接触的点 就是血妖。 猝不及防之下,血妖这般强横的肉身侧超凡种,也给定在当场。 不是他不能动,而是只要动了,平衡打破,这里立刻就变成两股超凡种力量正面对撞的中心。 碰撞的余波足以让交易场变成屠宰场。 那种将破未破,以一发而坠千钧的力量控制,就是昨天交锋的时候,罗南也没有见到过。 但那确确实实来自于“怂货”,准确的说是来自于波塞冬的威胁,它把血妖给恨上了。 或许,这就是远程与近程的差别? 罗南也受到了点儿余波影响,那大约是警告,毕竟他才是最有可能暴露真实的“破口”。罗南并不以为意,昨天他都不怕,遑论此时?只不过没有必要罢了。 他转头看向血妖,慢条斯理地开口:“所以你不知道,那位对形象一贯很看重?” 血妖呲牙咧嘴。 对于“怂货”就是波塞冬这件事儿,罗南也没有表现得特别惊讶。 他又不是真的傻瓜,在南太平洋上遇到这样强大的畸变种,且又是多多少少看到一些底细的,只要稍微做一些功课,就能把怀疑目标锁定在一个相当小的范围内。 他已经高度怀疑“怂货”就是波塞冬,现在确证了,也没有什么……嗯,好像可以有点儿用? 罗南的思路突然拓展了一下。 话说,自从开始完善“磁光云母大生产线”的工作,他一直觉得,牛鬼牌的“培养皿”太小了,效率有点儿差;血焰教团的体系可以用,相性上却有些不合。 罗南本人也有所谓“信众”,封闭体系看上去相当有规模。但正牌的也就是小猫”侵入,或是遭“罗南尺”扭曲的意念载体罢了,都在浑浑噩噩的状态,并不存在真正的信仰。 至于这一位……听蒙冲说过,因为波塞冬的超凡伟力,在很多海洋城市,是催生出一些信仰体系的,即便零碎不成系统,但纠合起来,其规模也要比牛鬼这种盆栽式的小教团大多了。而且这类信仰的指向,往往是与海洋、云团、风暴、雷电等意象高度相关。 要是能借用一下…… 咳,这个想法比较远了,里面的技术问题也不少。就算用上也不是今晚,而是以后。 不过罗南还有另一个想法,也是与波塞冬高度相关的。他继续找血妖聊天:“我听黑狮说起过,这个世界上,只有波塞冬可以不借用任何人造工具,无障碍进入‘深蓝世界’?” 血妖被扎扎实实警告了一番,一时半会儿偏又拿波塞冬毫无办法,心里憋屈,阴沉着脸跟上来。闻言没好气地回应: “你想让它带你去?怎么去?把你吞到肚子里去,到地方再吐出来?” “呃,这个难度可能有点儿高。” 罗南相信,目前涉及到波塞冬的对话,高度敏感的它是能够感知到的,可后者对此保持缄默。 是不屑一顾,还是忌惮着什么? 这个回头或许可以“交流”一下。 因为血妖脑洞而起的一点儿波折,终究没有造成实质性的影响。一行人除了罗南以外,也都对 会场布置了若指掌,很顺利地到达了拍卖会现场……的包厢。 罗南不知道,原本预设的展台损坏,对于拍卖会会场布置有什么影响,他也不关心这个,人家领着他去哪儿就去哪儿。 里面开门的是蒙冲,这位血焰教团的首席战将,本来是跟着罗南出海的,如今倒成了武皇陛下的保镖——充场面用的那种。 见到罗南,蒙冲也是松了口气,欠身致意。 “罗先生,武皇陛下已经到了。” 这时候,包厢前端,可以清晰看到整个会场的大屏幕上,传来了落锤声。 “已经开始了吗?” “想想你路上看了多少场演示吧。” 章莹莹当先越过他,进了包厢,对着沙发上的武皇陛下嚷道:“老板,总算把人带过来了。” 对于章莹莹的撒娇,武皇陛下“嗯”了声。 此时她青丝长发随意束起,搁在胸前,身躯则倚在沙发扶手处,慢条斯理地翻动书页,头也不抬,对已经开场的拍卖会兴致缺缺。 至于醉醺醺的白心妍,遥遥叫了声“老板”,便晃踮着步子,一屁股坐在沙发另一端,双臂架起,仰头吁气……武皇陛下仍不在意。 至于罗南和血妖,干脆当不存在。 好像什么都没有她手上那部佛经来得有趣。 罗南的视线在包厢里三位女性身上快速扫过,心里有疑问,却没必要当场得到解答。最终他还是注视包厢前端的大屏幕。 嗯,他也不是光凭眼睛去看。 拍卖会已经开始了,可会场、拍卖品、压轴节目甚至幕后主事者通通出了问题,这场活动能办好,才叫奇了怪了! 罗南至少迟到了小二十分钟,可会场内气氛还乱哄哄的。不管是大厅,还是分布在各处的包厢,几乎没有人能顺利进入状态。很多人都是小道消息的传播源,同时也是转播塔,让各式各样的情报和情绪,在会场里流动并现场酝酿。 血妖和罗南站个并肩,也从刚才的小波折中调整好心态,重新露出笑容:“怎么样,这是你一手造就的场面,有没有点儿成就感?” “我对他们不熟,也基本不相关,有个屁的成就感。” “可你要知道,现场这些人,再加上通过远程信号关注这里的人物,他们能够调动的财富和权力,差不多能决定地球上三分之一人的死活……” “远程?拍卖会允许电话竞价吗?” 血妖get不到罗南的关注点,愣了愣才回应:“收藏品不好说,毕竟类似于艺术品类,节奏一向很快;但还有一些资产、技术类的拍品,比较适合……” “那就很理想了……想好选哪个了吗?” “嘎?” 罗南眨眨眼,一脸单纯:“你不是说要加节目,炒噱头,给《牌组》杂志搞运营么?还要我提供卡牌,正好我刚刚有了个好想法。” 血妖罕见地迟疑了:这味道不对! 罗南却不管血妖的想法,继续说下去:“记得你要出复刻纪念版?既然是要门神,有些选项就很妥当了。 “这俩你选哪个?还是左边右边全都要?” 第五百八十六章 跨界游(上) 河原真知子面无表情地穿行在交易场中,手环表链在细腕上震动,她随即按停。这样的动作已经重复了很多次。 “河原常务!”身后手下忍不住提醒,也是因为对面的电话直接打到了他那边,“是副社长的电话……他要求您接电话。” “挂掉。” “啊?” “挂掉。”河原真知子重复了一次,也等于是给自己的选择做注脚。 她万里迢迢被派到“翡翠之光”号上来,就是作为一枚弃子来使用的——拍卖行高层以及更高一层的股东们,没有谁会认为,纯凭口舌和所谓的“诚意”,就能够让那位正日益展露锐气的最年轻超凡种,与他们化乱为友。 更何况,“诚意”也仅仅是“诚意”而已。 没有人愿意提高价码,投向注定无法收取回报的仇恨深渊里,更不可能因此影响天照教团的“神明”观感。 这只是一次例行公事的程序,河原真知子被派到这边来,仅仅是她具备更多能被翻找出来的理由: 1、她是高管中罕见的女性; 2、她相当漂亮,并可能符合罗南传说中的审美; 3、她曾经与罗南在阪城的那个女人北山雪绘,有过一些所谓的交情(其实也就是在商务场合见过几面而已)。 以上这些所谓理由,在河原真知子与北山雪绘联系未果后,已经统统成了狗屎。 与其考虑这些狗屎理由,考虑已经不可能更糟糕的后果,再浪费时间承受上司的刁难,她不如再去搏一把。 前方,罗南所在的包厢已然在望。 “常务,拍卖会已经开始了!”手下拼命提醒,希望顶头上司明白,这种时候与大客户见面,实在难脱瓜田李下的嫌疑。 河原真知子停下脚步,转头看这些同样背运到极致的下属们:“拍卖会?诸君,我们赌上各自的职业生涯,到这里来,与拍卖会何干?如果没有这个觉悟,回程的时候……不,大家也就没有任何回程可言了!” 便在下属们或涨红或惨白的面孔之前,河原真知子再次感受到了手腕的振动,只是这次,个人智能给出的信息来源却截然不同。 她打了个激零,瞬间接通。 那边传来男性有些轻浮的声调:“美人 常务,看上去你们的努力起作用了。在咱们的罗先生怜香惜玉的心思改变之前,你不过来加深一个?” 河原真知子重重捏了一下拳头,口中却用柔和且清晰明快的调子回应:“嗨依,劳您久候,我即刻便到。” 五秒钟后,勉力平复了呼吸和心情的河原真知子,便按响了包厢的门铃。 而她等待的时间,甚至比通话结束后的抵达时间还要长个四五倍。门外充分暴露的摄像头,似是在进行冰冷无声的审视。 期间,河原真知子,以及她的手下们,都保持着微微前倾的恭敬姿态,齐齐肃立,鸦雀无声。 终于,包厢的门户打开了。 河原真知子以为她会遭遇到更为严苛的审视目光,但并没有。 看上去,包厢里面没有谁特意去关注她,刚才的“审视”,更像是一个单纯不经意间的忽略,由她自己在脑海中导演的戏码。 这里面绝大多数人的注意力都在她今天公关的目标,也就是罗南的身上,看他以手指为笔,水汽为墨,凌空书画图形,有人啧啧,有人嘶嘶,还有人干脆就呻吟出声。 “你这是嫌事情不够大!” 呻吟且埋怨的,就是那个以轻浮的腔调召她过来的男士——被拍卖行的内部情报列为最可怕超凡种之一的血妖。 腔调是腔调,看上去一脸兴奋才是真的。 河原真知子去看那些水汽印痕轮廓,不过她来得不巧,罗南正好完成了打底稿的工作,随手一挥,将水汽图形抹去。 这位世界上最年轻的超凡种,这时才回转过脸来,对血妖道:“你说过的,要主动,要进逼,要向前安排阵地。他们既然退,我就要进,进到他们退无可退。” 果然锐气无双! 进门来的河原真知子,在心中做了个即时评价,又结合有关情报,暗自琢磨一会儿要“加深”的时候,该如何应对才算妥当。 血妖扬起眉毛:“兔子急了还咬人呢,你不担心?我是说,总会的胳膊还是挺长的,真惹急了他们,在船上打不着你,阪城那边也是能使劲儿的。” “那就要看,真神与教宗,愿不愿意舍了自家的道场,让位给艾布纳会长使性子了……我有预感,他们未必乐意。” 血妖很敏锐: “你又发现什么了?那个牛鬼?” 罗南心情挺放松的,往门口河原真知子那边呶了呶嘴,随口说笑:“你是准备接下来就灭口?” “说你是怜香惜玉,半点儿没冤枉!” 被人当成调笑的对象,河原真知子只当自己是聋了,眼观鼻、鼻观口、口观心,静立如雕像,不给两位大佬的对话,添加任何变数。 果然,罗南首先回到正题:“我只是觉得,密契尊主看上去要做大文章,有他在后面兜底,我胆气也壮。” “嘿,你要知道,他的议程在后面!” “材料我不是看过了吗?我会注意不跑题的。而且,说不定我还能帮一把……” 血妖微怔,看向罗南,后者以微笑回应。 一时间,血妖竟是被罗南强势进取的意志,怼到无言,还好很快就嘎嘎大笑:“要么说,年轻人学东西就是快呢!” 他随即转向武皇陛下:“你有没有觉得,你来这趟都没必要?” 武皇陛下头也不抬,指尖慢慢翻过一页:“要打赌吗?” “不,我不想立fg。”血妖识趣地退让。 而这时候,罗南已经唤过了河原真知子,做有关事项的安排。后者强自镇静、却也颇见决绝的态度,倒是省了他不少力气。 “大概就是这样了,没问题吧?” 当然有问题,然而河原真知子不会在罗南面前表露出任何为难情绪。她再度躬身,好像一切都是既定程序,顺理成章: “那么,请罗先生做好准备,我们会提前五分钟通知您。” “好。”罗南答得简单。 河原真知子浅浅吸了口气,保持着躬身的姿势,退出门外。 而当包厢门关上,她转身面对外面那帮下属的时候,眼中则全然是犀利冷硬的光: “从现在起,正是考验诸君觉悟之时。” 什么样的觉悟呢?河原真知子并没有给出明确的答案,但这种时候,很多人自然就“悟”了: 是忠诚啊! 且未必是对拍卖行,而是对河原常务本人……这样就比较微妙了。 而不管怎样,在包厢内领受了某种指令的河原常务,看样子才真正是抱着一份“觉悟”去行事的。 第五百八十六章 跨界游(中) 拍卖会继续在混乱而微妙的状态下进行,各种有用没用,但多数还是具备一定纪念意义的东西,上会拍卖。然而无论是拍卖者还是竞拍者,都有些心不在焉,以至于热度一直炒不起来,流拍率较正常状态明显偏高。 在这种氛围下,多那么一两件流拍的拍品,好像也很正常。 “富山健太多半是在捶胸顿足吧,枉他们给你搭了这么好的台阶……” “只是他们自以为的而已。”白心妍把下巴搁在章莹莹肩膀上,低声发笑,“某人可是一直把脸抬到天上去,也许眼里只有天空,不,是星辰大海呢!” “别借酒装疯啊!” 章莹莹警告她,却换来白心妍贴面一吻,两个人立刻打成一团。 罗南没理会房间里的小小混乱,继续有条不紊地做准备。他要求血妖,多介绍一些他即将使用的画材——也就是“密契书”和那杆特制手写笔的性质细节。 看上去,是真的要好好画一回的样子。 问题是,只见准备,也不见画呀! 这时候,包厢门再度敲响,河原真知子又亲自过来告知:“罗先生,时间就要到了。” “哦,怎么去呢?” “请您随我来。” 血妖呲牙咧嘴,与其说是紧张担忧,不如说是高度兴奋:“喂喂,真的是要在现场搞?别说我没告诉你啊,即兴发言、创作什么的,很可能会照顾不周全,回头会让很多人找着把柄……” 罗南嗯了声:“如果真的水泼不进,岂不是会让很多人失望、绝望?后续还怎么谈呢?” 仍被白心妍勒着脖子的章莹莹,愈发地惊疑不定:“真的假的啊?” 白心妍在她耳边回应:“明显是假身啊。可是,心思定然是他本人的没错……有没有被吓到?” 血妖挑动眉毛,仍没有放弃早先的想法,做最后的努力:“你真的不准备找几个能帮你查缺补漏的帮手?” 罗南已经转身往外走:“总要先摸摸底吧,不都是说知己知彼么?还有,也要给大家一个认识我、了解我的机会。” “……啧!”看着罗南出去,血妖就在包厢里,和武皇陛下大发感慨,“突然间毛骨悚然有没有?” “并没有。” “那是陛下你心大。” 武皇陛下无声一笑,难得多解释了几句:“他只是眼光犀利,透析人心,然后怎么让人难受怎么来罢了。目前来看,还是纯凭意气,得一快意的阶段,就算有所考虑,也不周全……只不过你们摸不到他思维的边界,才自己吓自己罢了。” “哎呦,陛下你是这么想的?”血妖立刻就凑上来,“既然说边界,那咱们这小老弟的边界在哪儿,咱们不妨对照对照?” 武皇不置可否。 血妖眼珠一转,笑呵呵地道:“那我先说了。我的关键词是……披风!” 吐出这个词儿的时候,血妖面上发笑,却是盯紧了武皇陛下的面部表情。 问题是,后者依旧是眼皮都懒得抬,信口道:“英雄所见略同。” “……” 血妖过于急切的小心思,旁边的章莹莹都看出来了,她撇了撇嘴,但很快就叫出声来: “上台了,上台了。” 在她发声之前,包厢的环形屏幕上,已开始显现出不太一样的画面来。 刚刚结束了一轮不太成功的拍卖,台上的拍卖师口干舌燥也还罢了,面皮、发根上都是密密一层细汗,都是让失控的局面给闹腾的。 要说他也是业界数得着的资深人物,可像现在这样,整个场子、几百号人都不在状态的情况,还是头一次碰见。 也在这时,耳机里传来了上面的指令,荒诞又不容置疑。拍卖师脑子都是懵的,下意识侧过脸,看向台侧。 恰在这时,台上台下光线转换,拍卖台这里光线黯淡,台下却有一片新的光线聚焦区域。 那里,正有个衣着寻常,年龄却年轻得极不寻常的少年人现身出来,也没有什么多余动作,直接走上前,视线投向拍卖台这边。 资深拍卖师与这位少年目光一触,莫名其妙就是有些恍惚,入耳的那个荒诞指令,似乎也变成了自己的念头,稀里糊涂就说出了口:“下面这件拍品,将由拍卖行的特邀嘉宾为大家展现……” 说到半截,拍卖师就卡了壳。 因为他分明看到,那位少年人走上台后,原本日常、非正式的穿着,形质竟然凭空转化,变成了相当得体的正装,还打了领结,唯一就是年龄上不怎么相衬…… 唔,这套正装看上去,怎么和他一样一样的? 拍卖师一脸惊讶,愣在台上。 对于台下一部分竞拍人来说,一连串的变化,却颇有戏剧效果。 资深的拍卖师,与突然冒头的、变起了魔术的少年人,他们之间分明要有一个交接。 终究不是所有人,都满怀心思。这艘汇集了畸变技术尖端研究者、投资者的巨型游轮上,还有相当一部分人,对拍卖会之下的暗流一无所知。 也正是这部分人,对眼前的“舞台效果”颇为认可,出于真心或礼貌,开始鼓掌、大笑,也确实有些声势。 只是没过多久,这些掌声笑声,就在周边莫名凝滞的氛围中熄了火,这也让拍卖会的气氛变得更加古怪。 便在各色视线的注视下,罗南顺利取代了原来的拍卖师,站在拍卖台后面。 台面略高些,却也能接受。 他立身站定,就这样直面拍卖场里的参与者,以及各个位置的镜头,轻吸口气,对着笑声初起的位置展露笑容,用貌似专业的腔调开始了他的发言: “女士们,先生们。很抱歉,其实刚才我很想说,现在还能笑得出来的,请即刻退场,因为你们什么都不知道——这是好事,有些时候,认知本身就是痛苦,保留快乐最好的方式,就是保持无知。” 这样的话,让很多人脸上变色。 罗南毫不在意地继续讲下去:“如果言语有冒犯,请见谅。毕竟我年龄小,又是初登台,对拍卖这种事情也并不擅长,之所以能上来跨界主持……当然是有背景的。” “其实在座的很多人知道我,但也有很多人不知道。我所在的圈子,和大家也确实存在一定距离。所以,在介绍拍品之前,请允许我先做一下自我介绍。” 第五百八十六章 跨界游(下) “我叫罗南,今年十七岁,夏城知行学院在读十年级学生。” 在拍卖台后的罗南,很认真、很郑重地将他的真实信息公布出来。正因为真实,所形成的错位感,使得这场拍卖会,瞬间变成了某少年组演讲比赛现场。 错愕和荒诞的情绪,在灯火辉煌的会场内交织,就算刚刚才让罗南冷不丁刺了一记,现场还是有不少人,犹豫是不是要发笑捧个场。 事实上,现场确实在向着“演讲比赛”的气氛滑过去。 罗南站得笔直,仍然让拍卖台遮住了他胸口以下大部分躯体,视觉效果真说不上挺拔,唯有吐字还算清晰: “我之所以站在这里,一个原因,是当前这组拍品……” 此时,他身后的大屏幕上,适时显现出由七零格式实验室搬迁出来的那组设备,以及相应的注释。让在场所有的竞拍者知道,这组拍品除了展台上的设备以外,还包括承载这组设备的荒野实验室原址。 这是临时的会场布置,原定的展台是在下层,这时候已经要牵拉上来,展现实物。但由于罗南的手段,展台四分五裂,已经不可能延续继定计划,只能是通过镜头进行转接。 也是难为现场工作人员了,那些专攻视觉效果的专业人士,硬是在一片狼籍的现场,利用光影效果,在镜头中营造出乱中有序的苍凉感。 嗯,这又有点儿舞台剧的感觉了。 恰是此时,罗南似乎也动了情: “这是我的已经疯掉的爷爷、生死不知的父亲还有已经去世的母亲,还有我认识、不认识的一些前辈,在荒野之上,一手创建起来的,代表着他们的人生经历和成就,也是现在为数不多、我所知道的可以纪念凭吊的地方。” 台下的竞拍者们,那份错位感就显得更明显了,有些人迟疑着,是否要陪着掬一把同情泪,以示配合。 当然,更多的人,还是被罗南莫名其妙的发言,搅得一头雾水。会场内的私语噪声正在增强,人们需要互通有 无,搞清楚荒诞场景后面的真实逻辑。 可这时候,罗南自己先笑了起来:“说了这么多,大家应该都听出来,我当然不想卖。但有人抢先一步,把它送上了拍卖会,还故意找我炫耀,没办法,我必须要过来看情况。 罗南就这么微笑着,视线在场中巡逡一遍,不管是厅堂还是包厢,只要他想看到,也没有什么能够形成阻碍。 这时候,他也是众人注目的焦点。 罗南抬起左手,比划出两根手指: “至于另一个原因,不是有那句话吗?没有买卖,就没有伤害。为了尽量避免这种事情日后再发生,我虽不是这个圈子里的人,却必须到这里来,面对诸位买主,尽可能地与更多人交流。我需要你们知道我,知道我的心情、我的想法、我的决定,并且能够认真地去参考、评估,嗯,能得到相应的尊重就更好了。” 明明是微笑着,却由于这样的言辞,使得会场内杂音骤然一弱,很多正私语交流的富豪、专家,都下意识抬头,视线投向台上。 这话,微妙之中,多是不善! 罗南继续表述他的立场:“我现在还是学生,没有正式工作,只凭借有限的讲课时间,获取一些劳务费。同时支出很大,个人实验、亲属安保、还有一些杂七杂八的开销,欠债也很多,资产实在有限,确实和大家不属于一个世界,也基本上不从属于一个逻辑。所以,我也只能通过其他的、非常规的、大家未必熟悉的手段,实现我的目标。 “在此我必须感谢富山拍卖行,给我这样一个机会,允许我跨界主持,借此地与大家顺畅交流。由此对拍卖行造成的困扰……富山先生是吧,虽然你没到现场,但应该也在关注这里。” 罗南主动而准确找上了镜头,借着直播信号,与远在万里之外的某人交流:“这样,我就权当是你们支付的利息,也会考虑原谅你们的。” 万里之外的阪城,有没有人摔杯子,这边不知道。但此时此刻,会场之内,已经是鸦雀无 声。 “哈,他这样子,简直像个恐怖份子。” 距离现场还有一段距离,某个豪华套间内,艾布纳、康士坦茨、星巫、罗曼努斯,这四位在能力者协会总会供职的超凡种们,坐在一起,通过直播信号,观看拍卖会的实况。 其实就是看罗南的态度表现。 不过做出的评价,并非是四人中的任何一个,而是随着年龄增大,愈发显得嘴碎的死巫老太婆。 她在精神层面的实时震荡,足以保证与其他四位超凡种交流无碍。 星巫免去了作为传声傀儡的尴尬,嘴巴就显得分外活泼,附和着自己的老师,对罗南加以斥责:“他是想推墙吗?把里世界的纷争,暴露在人前?这不符合我们与星联委签订的公约……” “现场这些人,权限也还勉强。”艾布纳简单回应。 作为拍卖会真正的特邀嘉宾,艾布纳没有参加活动,一是因为需要他参加的流程,已经因为一个“小小的意外”给抹掉了;另一个原因,则是在这种特殊时期,没必要踏入罗南目前最敏感的领域。 他也觉得前面的表示太含糊,但又不愿多讲,便将视线投向罗曼努斯。 后者立刻解释精神:“目前,罗南先生的行为,确实不符合里世界的规程,不过现场具有知情权限的占了69;剩下的那些也基本上可以微调个级别;极个别的会有相应的心理专家处理,不会造成太多困扰。” 稍顿,罗曼努斯又加以补充:“邀请别人参加这样的边缘圈子活动,显然应该是邀请方而非是被邀请方负担有关的成本、承担相应的责任。在这点上,富山拍卖行做得不够周全。” 星巫的嘴角扯了扯,终究一笑了之。 不管怎样,艾布纳本人说的也好,罗曼努斯代为解释的也罢,从中体现出来的倾向性变化,根本瞒不过人——现场人人都明白其中缘由。 死巫的意念在虚空中流动,意蕴微妙:“这小子,可不像个能搞配合的人哪。” 第五百八十九七 换时空(上) 艾布纳没有回应,只是眯起眼睛,注视着屏幕上的罗南,看这个少年人,以与其年龄绝不相衬的从容,与现场以及所有关注现场的人们“沟通”。 这种场面,已经不是去年第一次公开授课时,仅仅在专业领域自说自话的状态;也与前两天沸石海滩上,近乎单方面炫技的展示有所不同。 现在的罗南,似乎开始注重反馈,至少他开始刻意抓取住人们的注意力,故意刺激挑弄人们的情绪,就像现在…… “我既然站在这个位置,多少要履行一下拍卖师的职责。让我们把屏幕上、册子上那些浮夸的表述都忘了吧,坦白讲,离题万里,不着边际。” 罗南貌似回归了正题,开始介绍拍品,不过他又是以反问开始,似乎很乐意与现场的竞拍者互动: “有多少人认为,它们只是一套设备,只是一个废弃的实验室地址?已不具备实用价值,只能满足少数人的收藏癖?” 没有人回应,现场的竞拍者响应不够积极。 因为他们中间的相当一部分,还没有搞清楚状况——至少没有搞清楚,现在是装糊涂好呢?悄悄脚底抹油好呢?还是老老实实配合好呢? 现场的气氛多多少少有些尴尬,特别是在那些“旁观者”眼中。 星巫就有些好笑:“这位还真是怨气满满,不过他对着这些人发脾气又有什么用?自问自答吗?还是想表演脱口秀?” 说话间,拍卖台后的罗南也笑起来,场中明明反馈冷淡,他看上去却是胸有成竹: “还真有不少,现场大概有三十一、二位?也占了将近五分之一,而且和最初发笑的多有重合,说明诸君是真的不知情,和我们这个圈子还有点儿距离,至少没有触碰到最有价值的东西……下步还需努力。 “至于这回么,照我的看法,还是不要凑热闹最好。可如果到现在都没有下定决心离开,也可能是没有机会离开,那就安心做个见证好了。相信我,你们也有存在的意义。” “他跟谁学的这种神棍派头?” 星巫忍不住又开口,眉头却已皱起来,“这数还有零有整的,他凭什么这么说?情报?推测?话术?” “闭嘴!”死巫老太婆的精神震荡频率略有加速,表现出别样的情绪。 室内一时静默,那边的罗南则不紧不慢地往下讲:“我也看出来了,同样是不知道,里面也有些差别。有的先生、女士不知道,是真的一圈儿都不知道;可有的先生,对,说的就是四号桌正对着我,还左拥右抱的那位,明明心里透亮,可身边的漂亮女伴个个懵懂,这就比较过分了。” 这样轻浮的笑话,本来就是用力挠人胳肢窝的,场中大都是久经商战、经历丰富之辈,配合着笑起来的实是寥寥无几。 这也是因为罗南的指向——在场的怎么也是有头有脸的人物,就这么被直接“点名”,被周围视线集火,脸面很难挂得住。 可是,遭“点名”的那人还真的愣住了。 那样子,明显是吃惊大于怒气,一副被说破心事的典型面孔。 “别尴尬,这位先生,感谢你不知从哪里听说过我的事情。虽然我不知道你叫什么,但像你一样‘过分’的真不少。大家心里应该都有数,我也有数。” 罗南明亮的眼神,再一次从场中巡逡而过。看似无定向,可几乎每个人,都下意识地垂落、偏移视线,避免与他仿佛可以刺穿一切隐秘的目光相对。 艾布纳不在现场,可他仍不自觉地调整了一下坐姿。他不确定罗南是否真的具备“读心术”的能耐,但到现在为止,现场没有人提出异议,并且本能地产生疑惧之心,就证明罗南已经初步实现了控场,可以把这百十位亿万富豪、业界精英的情绪,放在手心里揉搓。 这和以往的情报差别越来越大了。 罗南开始摆弄拍卖台上的遥控器,为大屏幕上的设备调整展示视角:“其实,大家的想法也没必要太过复杂。纯以设备论,确实只对少数人有收藏价值,但认为它有收藏价值的,基本上都清楚藏在它们背后的真实价值。 “主要是它坐落的方位、研究的对象,还能够通过它拿捏住…… “我。” 罗南的语气听上去漫不经心,内容也是想到哪儿,说到哪儿,可眼下拍卖场,不知有多少人因为他的话,冷汗潸潸,两股战战。 是的,正有越来越多的人回过劲儿来: 让这么一个号称“人形次声波阵列”的杀星,来到现场,如此兴风作浪,后面还能有好儿? 富山拍卖行是怎么搞的? 王钰是怎么搞的? 总会那帮人又是怎么搞的? 难道,真的像是传言中的那样,局面失控了吗? 已经开始有人四面打望,想找一个脱身路径,也有开始召唤保镖卫队的,当然,联系主办系、协办方,也是很常规的选项。 就有人直接把电话打到艾布纳这里来……嗯,是通过罗曼努斯这位秘书长。 艾布纳已经进入了通讯静默状态,关键时刻,他作为协会最高领袖,不管是名义上的还是实质上的,都必须要留出最后调整的余地。 罗曼努斯在这方面是熟手,虽然能打过来电话的,都是辗转请托、层层升级过后的一方大佬,可不管对方提的什么要求,他还是能够从容应对——其实也没有什么新花样,不外乎就是针对罗南,要求阻止、训斥、恳求……等等。 期间,罗曼努斯说得最多的话就是:“我们正积极与罗南先生沟通,传递了明确的信号,并期待他的回复……” 这是实打实的实话。 当然,未尽的后半句,大家也都明白的: 罗南已经收到了他们递过去的话,却没有明确回应。 罗曼努斯把同样的句式和意思重复很多遍,却一点儿都没有不耐烦,也没有任何针对罗南的怨气。 因为他很清楚,要是换他站在罗南的位置上,也不会明确的。 借助这个“思考区间”,折腾出一些事情,以进一步试探总会方面的底线,才是最聪明的选择。 当艾布纳通过血妖和武皇陛下的双渠道,主动向罗南释放了“配合”信号,且没有明言反馈的方式和时限,一个没有明言的事实就是: 从晚八点到晚上十点这两个小时的时间,等于是给罗南留出的表达、发泄窗口。 大家都在测算各自的底线……重新测算。 如今罗南肆意妄为,他们当然紧张,却也正好可以观察对面的意图; 而若罗南爽快同意总会要求,并保持相对的平稳内敛,他们现在会松一口气,可在正式会议上,决不会因此表示感谢。相反,定然会做进一步的进逼发难,直至触碰到罗南的底线为止。 罗南现在的“不回应”,正是占据主动的表现……暂时是这样没错。 一切都还没有超出预计,可罗曼努斯还有一点不明白:罗南这样的发泄,其真实意义何在? 单纯的谈判形势考量? 这个猜测固然有其合理性,却与他们掌握的罗南的思维方式不太合拍。 即便罗南当前在公共场合展现出来的行为模式,较之以往更加成熟,大有进步,可最里的内核,不应该发生太多偏移才是。 一个总是专注于各类规律性架构,并且倾向于用一套“逻辑程式”处理所有问题的偏执少年,怎么可能突然就变成拨弄人心如转丸的大神棍? 这不是觉悟与否的问题,而是要看知识和能力体系是否可以支撑。 为此,罗曼努斯有两方面的猜测: 第一,罗南的知识结构,要比人们以往判断、推演、猜测的结果更加完满、深邃,拥有更为强大的体系支撑; 第二,看似复杂的人心筹谋背后,也许还有一个更直接、更纯粹的目的? 此时,罗曼努斯为了接听电话,走到套间外侧的露台上。这里是“翡翠之光”号上视野最好的区域之一,可现在只能看到船体明灭的灯光。 更外围的区域,均被连结的阴云海浪所充斥,眼睛不好使,就是精神感应,也被越发复杂的磁场变化给扭曲干扰。 虽不至于成为“睁眼瞎”,可穿透过去,总觉得挂一漏万,好像有什么非常重要的细节给错过去了。 又或者,他们从来就没有读懂过里面的细节。 房间里,罗南的声音通过数字信号传递并还原: “在这套设备之后,有很复杂的故事脉络,有些连我自己都不太明白,可能现场有一些人,会比我更清楚。嗯,也不能局限于现场,目前正通过直播信号关注这里的某些先生、女士,要比我清楚得多。 “但不管别人怎么考虑,既然我站在这里,我会尽可能地展现出它应有的价值,而不仅仅是展示实力的噱头、拿捏别人的工具。而我相信,在此过程中也会结出相应的硕果,拼接出更多的真实——这并不以某些人的意志为转移。” 罗曼努斯转回身,正好看到屏幕之上,罗南展颜一笑,竟是格外灿烂。 第五百八十七章 换时空(中) “不可思议的年轻人……” 河原真知子就站在c区展厅的中央区域,前方就是被未知力量撕裂的弧形展台。只是现在,已经看不出原来的轮廓,人们的注意力,更容易被那些支离破碎的裂缝本身吸引过去。 这些裂缝是如此狰狞,破口巨大,使各个展台碎块之间无所支撑,看上去根本不可能抗住上方沉重的设备,随时可能垮塌。偏偏它们稳稳矗立在那里,越是近距离,越是看到细节,就越觉得不可思议。 按照原本的计划,这里本应该在拍卖会开始前,就升到上一层,作为主要展区而存在。但此时正在会场上侃侃而谈的少年人,直接催毁了这一计划。 不过,周围一些预装的设备也还能发挥作用,这里便被临时圈挡起来,作为半个后台来使用,此时很多工作人员就在这里来来回回,处理各种问题——至少面上如此。 不管工作人员怎么忙活,都小心翼翼地绕过中央展台区域。与此同时,还有一些来路各异的研究者,带着大大小小的仪器,猫着腰,小心翼翼地穿行在钢铁裂隙之中,试图从中找出更有价值的线索。 两个不同的圈子,暂时并行不悖。 河原真知子就在这里,通过无处不在的屏幕和投影,关注着拍卖会的进度,看那位将她人生轨迹彻底扭曲的少年人,在台上侃侃而谈,同样扭曲了其他人的思维和意志。 出奇的,她竟然没有太多怨憎。 更多的还是羡慕,并且想到了自己的儿子。 “……如果治也长大之后,能变成这个样子,应该也是值得欣慰的事吧。” 对入赘并早亡的工具人丈夫,她没有太多感情可言,但倔强可爱的幼子,却是她人生的重要支点之一。只是稍稍畅想一下未来,便是幻想的因素居多,也能够消去心中些许块垒,聊作减压之用。 这份难得的自由思绪,并没有持续太长时间。 因为拍卖现场的一连串变化,总部在承受压力的同时,也把更强烈的压力乃至情绪传导过来: “混蛋!拍卖会的流程和人员你怎么能够随意更改?你是准备赌上富山几十年的声誉吗?” 河原真知子无声地吸了口气,调匀呼吸,用恰当的平缓态度回答:“副社长,我正是按照董事会的指令,取得了罗南先生的谅解,没有占用我权限之外的任何资源。” 对面的嗓门骤然又拔高了一个档次:“所以你是把我们富山家的名声作为筹码,轻率地抛出去了吗?” 显然,对面的富山慎吾——会长富山健太的亲孙子,法理意义上的高顺位继承者,已经出离愤怒了,以至于脱口说出了一些不太合适的话。不过,他总算没笨到家,后面又强行往回扳: “董事会只给你可控‘流拍’的指令,再没有其它任何权限。你是自作聪明,还是刻意绕开问题?你看看现在的状况,那个该死的小子,竟然对会长点名道姓,这会对公司造成多么大压力和被动!” “副社长,原谅我有不同的看法。” 河原真知子依旧保持着平静的语气:“我认为,和大庭广众之下主动制造流拍相比,在强权下被动的接受,应该更合理也更容易为人所理解才对。毕竟,对方是在‘上位’圈子里的风云人物。 “而且,作为常务,而且是谈判代表,在制度上我是具备临时变更一级拍卖会流程权限的……” “不,你没有!”富山慎吾几乎是在咆哮了。 “如果仅是一个传声筒式的工具人,董事会根本没有必要把我投送到万里之外的太平洋上!” 河原真知子的嗓子也多了几分凛冽的金属音:“恕我直言,按照副社长你的认知,是否根本就不指望、不希望本次公关取得成果?是否根本就是为了避免因为一时的胜利,而放大自身在强权下的卑弱呢?” 那边“咣啷”一声响,不知是什么东西倒下了,富山慎吾的嗓门狂怒之下反而是捏成了一团,就在喉咙里翻滚:“河原,你确定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即使你是河原家族的代表……你在说这些狂悖之辞的时候,就等于是把家族的脸面扔进了泥涂里啊! “可耻啊,河原!” “啊,真对不起。”河原真知子用毫无诚意的语气回应,“我会反省自己的。请原谅我在完成任务之后的过度兴奋。” 然后,她挂断通讯,唇边却又画出凛冽的弧度,恰与此刻罗南那灿烂的笑容遥相呼应。 河原家族?毫不犹豫把她推出来的时候,不就已经做好了献祭牺牲的准备了吗? 此前,她和属下们所说的话里,确实藏着一个真实:她已经没有回程的资格了,至少是那个作为“常务”的身份。 在接下这个烫手任务的前后,她也听到了类似的风声,偏找不到里面的合理逻辑,所以还抱有一丝希望,甚至抱有‘下克上’大翻盘的奇迹幻想。 但现在,她终究失望了。 如她所说,董事会根本不准备成功,确确实实是要将她做弃子,也只允许她做弃子。这种情况下,她的努力,反而成了叛逆。 这不是个好兆头。 河原真知子终究是个常在商界打拼的优秀女性,尤其是在坂城那种传统上就相对缺少‘女强人’土壤的地域,能够冒头,心志是很坚定的。 她心中已经做好了经历低潮期的准备,也就不准备回去承受那些指定她命运的老家伙的训斥和羞辱——她对内部倾轧之类的后果有觉悟,但对这种好似中彩票一样的厄运,接受不能。 在蒂城直接转机好了,会到新大陆,或者旧大陆内陆城市,调养一下身心……等到风声过了,再做打算。 她这些年的积累,不管是财富还是人脉上,都足够支撑她过一段闲适从容的生活。 当然,留在坂城的小治也,也是个问题。河原家族第四代继承人的身份,未必有多么保险。 如果实在不行,她会在一段形式上的僵持过后,应某些人的想法,答应一段家族联姻,她在四十到八十代的坂城政商界男性群体眼中,都还颇具价值。 又或者,再找一个合适的赘婿,利用婚姻,尝试在新的领域重新爬起来。 河原真知子冷静地为自己规划前路,并开始圈定一些初步人选——她更清楚,这算是另一种形式的压力排解。 但不管怎样,留在翡翠之光号上已经没有意义。河原真知子再看一眼拍卖台上光芒四射的少年,径直转身往外走,同时联系秘书,安排后续的行程。 “河原常务,你不能离开!”冷不丁地,有人抢在前面,挡住去路。 河原真知子一惊,也在此时,身后那个四分五裂的展台,忽然发出刺耳的摩擦声,而且越来越响亮。 简直是要整体垮塌的前奏。 第五百八十七章 换时空(下) 展台颤抖,把后台人员和研究人员都吓了一跳,却又没看到有明显的结构上的变化——在这里,外显的结构本来就不可靠。 其中有人在惊吓过后,又显得格外兴奋,比如颂堪博士。在展台抖颤的同时,他就有了强烈的预感,同时他调过来的监控仪器,也捕捉到了更清晰的信号。 “往前,往前……不对,往上!”颂堪激动之下,给出的指令实在不够清晰,末了他干脆亲自顶上,不顾危险,冲到第一线指挥调整设备参数。 河原真知子看展台结构也好,后续的噪声也罢,也就是那个样子,反正她这种非专业人士也看不出什么,便又回头,直面将她拦住的那位。 “河口本部长,我记得你是现场调度官,不去看看吗?” “不,河原常务,我现在的任务就是要阻止你。”抢在前头的河口俊本部长,正是此前接了副社长富山慎吾电话,并置疑河原真知子行为的那位。 河原真知子倒没有生气,反而笑了起来:“你阻止我什么?河口桑,你未免太紧张了,现在这里与我没有关系,我不会再做任何事。” 河口俊是一个四十岁左右的壮年人,除了略显稀疏的头发,脸盘体型还是比较端正的,不过这时候,他的脸色潮红,眼睛发亮,紧张又兴奋:“河原常务,你在船上是不能再做任何事,但有件事你又必须要做,就是要立刻回阪城述职,而不是其他什么地方。” 河原真知子摇头:“这不是你应该考虑的事。” “以前是这样没错。可现在,我已经得到了董事会的授权,监督你执行这项命令。”河口俊做了几次深呼吸,也将心态调整过来一些,“你无需置疑,河原常务,现在由我传达,是为了你……或者河原家族的体面,如果你拒绝,会有更明确的指令发过来,而那时候,我可能就不会再称呼你为‘常务’了!” “你是在梦里接受了谁的乱命吗?”河原真知子给出冰冷的评价,“愚蠢的家伙,你没有资格,董事会也没有资格圈禁一位常务。” 被判定为“愚蠢”的河口俊,却是越发地冷静:“公司内部没有,但母公司是有的,母公司没有,还有更上层的人物。相比之下,我固然愚蠢,你又算得了什么呢?” 这个壮年男子开始向河原真知子趋近,后者冰冷的视线,却已经失去了遏止他的力量。 不过,当河口俊趋到近前,声音倒变得柔和起来:“真知子,我不想关心等待你的是什么命运,我也需要为自己的命运而努力。不过,看在我曾经成为你的联姻候补的份上,我不想强行剥夺你的权限,你可以去了解,即便很可能越了解越绝望,你的状况要比想象得糟糕得多…… 河原真知子微有些恍神,但很快就盯住河口俊,这个男人在职场上比她逊色一些,但出色的家庭、学校背景,足以支撑相当的人脉和情报渠道。 “你知道什么?” “我什么都不知道。可我清楚,自从你被选中接受这个差使之后,你的‘常务’的价值就只剩下谢罪的一鞠躬。而接下来,就是一个名为‘河原真知子’的工具人,只是因为你在一个特殊时段成为了一个特殊的选项,无论成败,都成了你的标志。” 河口俊的语调极其温柔,就像当初在“尝试了解”阶段表现得那样,可他的眼睛,也一如当年那般污浊且贪婪,更有某种深藏的快意:“真知子,你知道的,很多人会对这个‘标志’感兴趣!他们其实是对那个罗南感兴趣,又或者恐惧他、敬畏他,但又没办法正面对抗,所以就找到你……某种意义上,因为你和他的所谓‘勾搭’,就具备了某种收藏价值!” 河原真知子冷漠面对这种极具攻击性和侮辱性的言辞。这些东西听起来荒谬又肮脏,可在某些圈子里面,也不算什么。 如果她是正常的商界人士,还未必会如此,可作为一个颇有名气的、依旧在传统腐朽的权力圈子里打转的家族代表,反噬会到来得会更残酷。 她本就是那传统腐朽圈子的一员,以前是冷眼相看别人,如今终于轮到自己——倒也不稀奇。 河原真知子甚至还撇动嘴唇,冷笑一下。 “对,就是这样的表情,就是这样的你!” 河口俊眼角抽搐一下,脸上又泛起潮红,且又上前进逼了半步,在几乎贴着身子的距离上,压低了嗓音,在原展台钢结构抖颤的噪声里,几乎低不可闻: “我知道,你一定能明白的!你看,我们想的都一样,那拍卖场里的情景,那个罗南的说法。其实,如果我们后面那些笨重设备按照原来的计划进行拍卖,和你现在的状况,就是一模一样。 “那位年轻的先生破坏了这场拍卖会,可是却提升了他的价值。他就像是一个强辐射源,把射线射在你身上,让你发出危险又迷人的光。这个世界上有大把的人,不敢或不能触碰他本人,却希望通过你,亲身感受到那强权的力量,甚至是催毁、践踏……” “所以你**了吗?” 河原真知子没有躲闪,笑容甚至更加深刻而讥诮,也是话出口的瞬间,她骤然提裙抬膝,向着前面男人的下腹部撞过去。 只是,河口俊太懂她了,即便是猖乱之心大起,却也有所准备,险险地用手挡住,惊出冷汗之余,却是咧嘴哑笑:“就要来了!真知子,我一直在盯着你,以后也……呃?” 河口俊忽地愣了下,他是面对原展台方向的,即便他现在百分之九十的注意力都放在河原真知子这里,视线余光也能收纳一些信息,尤其是特别明显的那种! 原展台那边,好像…… 没等河口俊搞清楚是怎么回事,便有人影漫步而来,映着展台那边的灯光,只给出一个幽暗的轮廓,映射在他眼底。 “你们费尽心思折腾这种限制剧情,有没有考虑过,现场有未成年人啊?”少年人忠实还原的微哑嗓子,还是颇具辨识度的,“且不说喜不喜欢,问题是你们的专注度明显不够啊。我不才应该是当前的中心吗?” 这时候,河原真知子奋力挣脱了河口俊的钳制,与他拉开距离。喘息未定,却又在突兀出现的罗南身前,发起怔来。 正在上一层拍卖场侃侃而谈的罗南,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她的反应速度,还是超过河口俊不少,往罗南背后扫过去,见还是原展台的废墟景象,就迅速转向展台的对面…… 然后,她便有些眩晕起来。 在她视野中的,已经不是屏蔽原展台的隔挡幕布,而是错落排列的宴会桌,还有各桌边沿上百位正装打扮、光鲜亮丽,此时却又瞠目结舌、恍如梦中的竞拍者们。 拍卖场?不…… 河原真知子再度转头,却又看到了那还在嗡嗡颤抖、且支离破碎的原展台。 “扑嗵!” 身边的河口俊,此时也终于反应过来,却比河原真知子不堪太多,刚起的气势烟消云散不说,连续几个恍惑的急转身,倒让自家双腿打结,绊摔在地。 直到这时,他满心的惶惑才给颠出了喉咙眼儿:“这是哪儿?” 没有谁回答他,或许也没有人能回答他。 河原真知子再转视线,看“台下”现场,那些疑惧而僵硬的竞拍者——里面几乎没有人看他们,甚至由始至终都没有关注,即便这边具有极其劲爆,又颇让人“喜闻乐见”的情节。 之所以这样,是因为有更为显眼、巨大,更为不可思议的事物和变化,出现在所有人面前。 作为一个被忽略的“夹缝”中人,河原真知子渐渐从眩晕中寻找到了理智,并让它超常发挥作用。她跳出了既有的经验逻辑,为眼前的状况找了一个勉强说得过去,却也是仅有的解释: 下层的原展台,与上层拍卖场的展台“重合”了——被罗南破坏、让会务人员含泪撕掉的原计划,在转了一大圈儿之后,又以这么一种形式,出现在所有参会者眼前。 是上层的塌陷了,还是下面的抬起来了? 没有答案! 除了耳畔那种金属结构抖颤的噪声,由始至终,河原真知子再没有任何其他感觉。而她眼前的事实就是: 两个专门用来展示的楼层,合计起来近十米的高度,就这么“温柔”地重合在一起,甚至没有实质上的冲突。 罗南身前不太衬他的拍卖台也消失不见,所以他才散步似地走到台前,这里是原展台还勉强完整的一点儿立足之处。当然也是更适合聚焦的位置,在这里,他微笑迎接现场以及全球关注者的注视,也感受他们感知和情绪深层骤然炸裂的冲击! 即便没有人开口说话,罗南也知道的;而且不只是现场,不只是“翡翠之光”号上这些可怜的“一线人员”,还包括更广阔范围内的所有正以各种形式关注此地的活的生灵。 没错,此时罗南灵魂披风被“孽毒”破坏,千疮百孔,严重退化,暂时不具备监控全球的能力,可他还有别的侦测方式。 比如,封闭体系。 所谓封闭体系,原本就是罗南处理精神感应范围和灵敏度不足,而形成的解决方案。它以自身法则可以扭曲与否的“我”与“非我”为标准,捕捉辨析目标。其间,还以推近及远、由内及外的“秩序建构”方式,形成“望远镜”式的观照模式,捕捉精神感应范围之外,原不可知的作用细节。 灵魂披风成形后,这套体系的用处就不大了,只作为灵魂力量的“大生产线”而存在。不过,直指人心法度的“罗南尺”,事实上便脱胎于此。 如今,封闭体系的侦测功能,再度上线,而且经过一段时间的淬炼,加上云母结构的渗透改变,要比最早的时候,还要敏感很多。 究其根底,虎死架不倒,树断根犹在,曾经的格局终究在天地之间留有痕迹。随着罗南灵魂披风与云母结构重新组合重构,快速扩张,那些曾经在灵魂披风覆盖之下,在生命星空笼罩之下,在祭坛蛛网困缚之下的生灵,多多少少都会响应。 他们已经被打入“罗南尺”,遭到持续抽头渔利,成为罗南形神框架成长的资粮;最不济也是星图上放射着周期脉动的造父变星,提供着明确的参照。 现场中,还有通过远程信号加入到拍卖会中来的各路富豪、权力者们,他们中未必没有……应该说必然是有这样的存在。 那是罗南灵魂披风、祭坛蛛网乃至白日梦魇等几轮精神冲击覆盖之后,在地球这五亿平方公里的表层区域内,必然形成的结果。 只不过,他们中的绝大多数人,此前并不认识罗南,又或者知道却没有利害关联,没有直接触动‘开关’,无法形成对应关系,“罗南尺”的核心作用一直沉睡。 现在,只是补上这一课。 对应关系确实建立起来了。 不管那些人是为了怎样的目的来观察、考虑、算计——比如针对河原真知子的“安排”,就充满了肮脏低劣的念头,并以此为乐。可他们原生的念头,确确实实是围绕罗南这个中轴而滋生、旋转,形成纤细的‘糖线’,成为未必可口,又确实可用的食材。 那个河口俊,之所以迫不及待“表露衷情”,也是有“罗南尺”影响干涉的因素。 可这还不够! 有这样的精力,何必要瞎搅和? 罗南认为,这些人的混乱情绪需要有一个更明确的指向,也就需要有一个更直观的刺激。 现在这种……不算的。 所以,罗南拍了拍巴掌: “大家集中注意力。改变展台布局,是为了增强展示效果,我的控场经验不够,如果这个小魔术让大家有些困扰,那么现在就要澄净一下心神,回到最有价值的层面上去。” 第五百八十八章 磁光门(上) “小魔术?现在的年轻人,是不是都是这种得了便宜还卖乖的性子?”死巫活了一把年纪,倚老卖老惯了,也懒得绕弯子,说话愈发直白。 房间里并没有人立刻响应,隔了快五秒钟,才由前面几乎没怎么说话的康士坦茨,一语中的:“空间扭曲层叠……几乎完美。” “几乎而已。” 星巫下意识杠了一句,他拧着眉毛,苍白脸sè几近透明,里面却流转着一层如虚似幻的微光。看似盯着屏幕投影,其实已经放出精神感应,努力观察那边情况。 “上层给吞掉了,让下面的抬起来……不对,是直接挤压一起。然后是开放式的空间断层,与本地时空的联系很微妙。”涉及到时空移换,常规经验几乎没了意义,星巫能说这些,就证他的眼光见识都是一等一的。 而且,真还让他给挑出点儿刺来:“亏得光线打得亮,否则以后面‘幕墙’的扭曲程度,早就露馅了。” 确实如星巫所说,在重合的展台后部,实体和光影结构有明显的扭曲,那是新开辟的、暂时吞掉的上层展台的空间断层,与挤压扭曲的本地时空互相干涉造成的结果。 而他所指的“瑕疵”,本来就是吹毛求疵。这样看上去,视觉效果其实更惊人。 且不管怎么样,设计仅仅是设计,施为才是最关键的。 “本地时空局部扭曲,配合空间断层的收纳隐藏,近乎炫技。这种手段,现在还有谁能做到?欧阳辰?亚波伦?还有……康妮?” 艾布纳点出的都是里世界有名的空间大师,都具备空间扭曲移换的建构能力,其中就包括身边的康士坦茨。 “我需要时间。”康士坦茨很坦然,“另外,如果仅仅是不计后果,暂时错乱的话,拉比也能做到,甚至做得更好。” “那个小丑……”艾布纳想想都要皱紧眉头。 不过,想到这么多可能性,多多少少分薄了罗南这种“魔术”带来的震撼力。 另外,他也记得情报上讲,罗南一到翡翠之光号上,就去了展台施了手段,中间隔了五六个小时,也应该是预先做了准备。 艾布纳给自己做了心理调节,却又发现,星巫在盯他:“这种超凡力量的展现,相应的推墙力度,有些不好解释了吧。” “还好,轻描淡写,看不出烟火气啊。”艾布纳微笑着用了一个很东方式的形容。 星巫就是冷笑。 把艾布纳与死巫一前一后两个评价综合起来看,或许更接近现实一点儿。 但落在罗南本人这边,他身在局中,还真的不太清楚自己是怎样一种心态,他只是站在台前,让自己成为视线焦点的同时,也评估现在以及接下来需要达到的展示效果。 罗南前面的招呼,并没有完全生效。 拍卖场里,还有些混乱。除了参会者们惊讶惶惑间,制造的听觉上的噪声以外,还有视觉上的干扰。 前方最近的位置上,就是站着的河原真知子,以及坐倒在地的河口俊。这还好,而在后方,以颂堪为首的目瞪口呆的研究人员们,还有那些后台工作人员,未免就有些杂多了。 尤其是他们还处在钢结构开裂的缝隙中,罗南在台上走来走去,还要小心别踩中这些脑袋,未免美中不足…… 早知道刚刚就一并收到空间断层里去。 罗南稍微感慨一下自己匮乏的经验,随即以目示意。目视的对象当然是离得最近、身份也相对比较合适的河原真知子。 后者怔了一下,再看了下罗南,虽无言语交流,竟然真明白了他的意思。微微欠身之后,便绕过了河口俊这个现场监督,向后台工作人员发出指令,让这些如坠梦中的人们,快速撤出,顺便带上那些研究人员。 这种时候能往哪儿撤? 展台这边的人们,可是能看出来,后方区域的扭曲状况,事实上他们在那边位置的同事,根本没给带上来,也许是留在了下层,也许是给吞掉……这不是他们考虑的问题,只能 是在河原真知子的指令下,顺着展台两翼和中间的裂隙,往拍卖场的紧急通道方向撤出。 颂堪本来还想挣扎一下,但看了下罗南的背景,终究是没了勇气。 二三十号人,加上一些设备,要退出去还真的声势不小。就算是从紧急通道出去,也要经过一部分与会者所在区域。 现场上百位亿万富豪和专家们,就这样呆呆地看着,这些与破碎展台一起,突兀出现“替换”的人流,从身边经过。 冷不丁地,前排忽然有人伸手,拽住了一位经过的工作人员衣角——真的拽住了! 拍卖场里的喧哗声,骤然提升一个层级。 场中毕竟是有一部分人,仍固守日常经验范畴,将眼前奇景与当今世界发达的视觉技术混为一谈。 惊讶是惊讶,却并没有打破常识的冲击感。 可就在衣角被扯住的这一刻,现实与非现实的边界彻底打破。嗡嗡的噪音,一下子纷乱乃至尖锐起来。 很多人需要再调整、再适应。 罗南把这一切都看在眼里,思路更加明确:果然,当代ar、vr技术大流行,视觉冲击见得多了,越是纯外行,可能越会把关键的东西忽略过去。 面对这种情况,手段还要更直白一些。 罗南暂时也不再控场,任喧嚣持续,他也有充裕的时间做更好的准备。比如,把装着笔记本和画材的手提箱,从空间断层中取出来。让那册笔记本归于“原位”,和拍品目录上显示的位置一模一样。 另外,他也必须要承认,随着上层展台被“挪走”,原展台仓促上位,后面的大型屏幕不见了,下方本来设计好的全息投影设备又撤走,空间交叠的混沌在后,视觉效果不说,后续的演示方式,也要费些心力。 罗南看了看手提箱里,塞得满满的“黑布”,也就是血妖称之为“密契书”的东西,又有了个新想法。想到便做,他打了响指,手提箱里的“密契书”便如活龙般升腾起来,接续相连,扑到展台后方那片扭曲混沌的背景“幕墙”上,转折铺开,加以遮挡。 装满一个小手提箱的“密契书”,总共才有多少?以展台后方的面积,它无论如何都覆盖不住,事实上,罗南只用它们打了一个对角,就基本用尽。 不过这种号称由密契尊主手制的独特画材,自然有它的神异之处。其上黑沉的颜sè,在罗南意念催化之下,竟然向“对角线”的两边渗透开来。 其实这就是“密契书”的特殊结构规则向外蔓延之故。周围又有罗南驱使调动的暗sè混沌与之搅在一处,承接呼应,以至于几个呼吸的功夫,便将展台后部的幕墙,彻底“染”成了黑sè。 罗南意念抹过,点点头:这“黑板”还行,就是怎么越发地像在变魔术了? 他自顾自摇头一笑,也不多说,手中拿起以特制粉末凝固而成的画笔,直接揉碎了笔头,使之重归粉末状态,随即就以意念凝束,凌虚成笔、作画。 “嗞嗞”的微响声中,“h4-a”型有机粉末跟随着罗南的意念,形成了最灵活的笔触,可描可勾可刷,转眼之间,就有图形布就。其间似乎还有细密的电火闪烁,又有点儿激光刻印的效果。 现场的观众,几乎没人明白,罗南究竟想干什么,可人们终究是视觉动物,图像清晰,脑补自然而来。 首先呈现在他们眼前的,是一幅世界地图,太平洋版的那种。精准不精准另说,总之是那个意思,甚至照顾到了地球的表面曲率,隐约呈现出相当的立体感,以及从左向右,自西向东缓慢转动的动感效果。 如此画法,必须要使部分图形随灭随生,相似相续。除了罗南,世界上怕是再没有一个画师,会有如此快手——罗南也不是用手,而是以灵魂力量干涉现实,才有这般能耐。 地图轮廓一成,罗南就在上面的太平洋中北部区域,东西经180度线偏右位置,画了一个小圈儿,显然是标识出在座与会者当前所在。紧接着又从标识的小圈儿中,扯出 一个极其直接的线条,仍然遵循着地球曲率,如同新近规划的航线,直指旧大陆内陆中南部高原地带。 在那里,罗南又画了一个圈,随即线条粉末收拢,刚刚成形的世界地图一下子抹掉,随即重组再分化,形成了新的轮廓,很快就能看出,是当地概略的地形地貌,而且还在持续细化之中。 这就又有点儿沙画的味道了。 果然,大手子就是任性。 “用投影不行吗?”死巫老太婆吐槽。 这次没有谁响应,因为包括死巫在内,都想到了一个问题:罗南对那方天地,掌握得很细致啊! 艾布纳看了罗曼努斯一眼,后者心领神会,打出投影,调出来一套卫星地图,与罗南在“黑板”上的画作遥相比对。 “精度很高。”康士坦茨喃喃发声。 卫星图像也不过就是如此,但罗南层层趋近,层层细化,每当一个比例尺的轮廓基本成形,就又重新抹去,做放大处理。 要说他是比照着卫星图像画的,也说得过去,可取舍之得宜,运用之巧妙,又绝不是单纯的搬运,而是真正的了然于心,再形之于外——是人之法度,而不是机械的复刻。 就这样,罗南版地图的比例尺,一直打到1:500左右,竟然还在继续放大,这个比例尺下,视野中已经装不下稍微大点儿的社区了。但在这个随灭随生的图像显化过程中,即便罗南一句话不说,大家也都确定,在他笔下,定有一个明确的焦点,并在不断地趋近之中。 罗南正是这样,用极简略又极神奇的画技,营造出了栩栩如生的情境。仿佛是带着拍卖场的人坐上了一架客机,正急速降落,直指那个荒无人烟的原野深处。 理智上,几位超凡种又确信,这不是单纯画技的问题,还包括罗南精神层面的导向。受影响的,不只是现场那些,也包括他们在内。 他们都感应到了某种指向性,这是一种催眠引导的功能结构,只要注视,就很有可能中招,也是普通投影无论如何都不具备的功能。 这样来看,罗南坚持用绘画的方式,倒也能解释得通。 终于,罗南绘制的图像,定在某个比例尺下,此时几乎已经是1:1了。从观众的视角来看,差不过只是在稍远的位置上,眺望一处水岸,像是某个湖泊的边缘。 没错,罗南绘制的图像中,给予了越来越多的细节支撑:水波静而微晕,远处高山耸峙,天空y云四合,还有到这里觅食饮水的野生动物,甚至一些具备明显畸变特征的物种,都在周边点缀。 罗南的速写技术,在这一刻体现得淋漓尽致。虽是简笔,却极见神韵,观者稍微有些想象力,便有身临其境之感。有人在想,按照这个视角,他们应该是在湖泊中心——这就有点儿虚拟实境的意思了。 这时候,甚至都不需要罗南开口,绝大多数人就能猜到,与拍卖设备绑定在一起的实验室地址,就在这处荒原上某个位置。其实这一点,也有很多人事先就得到风声,但被罗南这么一比划,真好像下一步就能直击实验室大门洞开的一幕…… 已经有人开始暗中记忆图画所展示的种种细节,或者干脆就是拍照,准备借用一些超算资源,快速还原、比对,抢一个先机试试。 事有其一,必有其二;一人带头,盲从者众。即便大家都很清楚,罗南没理由轻易地将实验室地址,以这种方式公诸于众,可架不住有人“作表率”,很快,专心绘画的罗南身后,各种闪光灯就闪成一片,而会场及周边的数据传输量也是剧增。 “嗯,这种专注度,是我需要的。” 罗南评价了一句,在他的意念控制下,幕墙上的图景,仍然保持了那种看似寻常,又极度奢侈的动感效果,虽然山不动、水不动,湖岸边上饮水的野生动物们,却呈现出丰富的活动细节,尤其是岸旁数目可观的野驴群,拥攘不休,沿着湖岸慢慢移位,逐渐显露出被它们身影遮蔽的新细节。 也在这时,罗南转过身来。 第五百八十八章 磁光门(下) 闪光灯打在罗南脸上,映出奇怪的光泽。知道内情的人,明白这是水汽假身的痕迹;不知道的,也压根不会往这方面去想。事实上,目前,拍卖场中绝大多数人,在拍照的同时,也都将视线的焦点集聚在罗南背后的“幕墙”上,他们已经进入了状态,都想知道那不断变化的图画之中,所蕴藏的最终秘密和价值。 不只是他们,超凡种们也一样,都不自觉提升了注意力。因为按照罗南惯常的处事逻辑,这里肯定要做一些解释说明,只要是能收到更多的情报信息,就是说成是上课听讲,他们也认了。 他们甚至都开始自我预热。 死巫问起一件事:“旧大陆中南部的高原地带……好像和前两天的一种看法不谋而合?” “是那个车轮假说吧。”艾布纳对类似的情报也非常敏感。 死巫就问:“有参考意义吗?我扫了两眼,研究者好像是夏城学术圈的。” “吴尊亮和丁志英,都是世界级的畸变生态学专家。他们没有直接从时空结构,而是从生态学领域做了旁证,是颇有见地的,学术界的评价也很高。”在情报资料的细化上,罗曼努斯永远都不会让人失望。 不过,没过几秒钟,罗南让他们失望了。 “你们要想知道实验室的具体的地点,那没意义的,原因其实你们也看到了,就像这个展台,里面涉及到一些时空架构方面的技巧,具体的我没必要解释,反正你们多半也听不懂……” 一帮超凡种面面相觑。 只听到罗南继续往下说:“你们只要知道,这处实验室,研究方向就是时空类。如果非要找一个具体的参照,‘深蓝世界’比较适合。” 罗南闪耀着异彩的瞳孔,映在现场几乎所有人的眼底: “深蓝世界,你们应该都知道吧?” 很多人眼睛也在闪光,不管他们此前是否对“实验室”有基本了解,“深蓝世界”这个词儿总是知道的,其所代表的意义和价值,更不必说。 罗南回手向后点了点:“在这边,实验室的创立者们,也在寻找另一个深蓝世界,至少我相信,有极大可能会有一个类似于深蓝世界的‘新位面’,也许是完整的资源宝地,也许是破碎的残骸,但必然是有的,因为在那里,可以看到两处时空接触、碰撞的痕迹……” 看着拍卖场里持续喧哗的场面,星巫忽地“哈”地一声笑,又撇动嘴角: “居心叵测啊!” 总会这几位超凡种当然是知道内情的,他们更清楚,纯以“七零格式实验室”本身而言,固然是研究时空类的课题,但距离“深蓝世界”这样的大发现,还颇有一段距离。当然,要是加上罗南本人所知的情报,就是另一回事儿了。 问题是,罗南省略了其中很关键的要素,只用最简单的类比,粗暴挑动竞拍者的情绪和贪婪念头——事实很清楚,动机却很微妙。 这是把敌人要做的事情提前做了,让敌人无事可做? 不管旁人怎么想,此时的罗南就在展台上微笑:“看起来大家对‘深蓝世界’都很熟。冒昧多问一句,会场内的,以及世界各地的诸位,有多少在深蓝世界有投资呢……哈,貌似很多人都有。现在每年收益几何?” 面对罗南的尬聊,台下与会者实在不知道该如何回应。另外,现在罗南也给了他们严重的不安定感,压力持续攀升。 有些人的脑子开始从“新位面”的诱惑中冷静下来,觉得确保自家人身安全,才是最合理的选择。同时,场地里的变化必然会引起外界注意,持续不断地有保全人员进来,会场秩序越来越乱。 从这一点看,罗南真不是一个好的控场者。 罗南貌似并不在意,他没有得到回应,干脆就点名,他伸手一指,指到的还是“老熟人”:“那位‘左拥右抱’先生,你每年能从那边拿到多少收益呢?” 一时人们视线都往那边聚焦。 很不巧的,那位“左拥右抱”先生正借着混乱的现场,舍了两个女伴,准备悄无声息离开,一下子就被钉在那里。 那位终究是老于世故的,只闭下了眼,便强露出笑脸,“尿急,不是,其实吧罗老板,深蓝那边的财报一直都是那句话:即将进入投资回报期。” 这下终于有人陪着笑了两声,并且小面积扩散开来,会场内气氛一时间活泼了许多。 罗南也笑:“那看上去很辛苦了。可这样我就更奇怪了,为什么深蓝世界那边,不管有没有利益,大家都能够有条不紊地开发……到了我这边,什么都还没见影儿,就有人四处折腾呢?” 会场里空气骤然转冷。 罗南也不笑了:“诸位,如果现在摆在你们眼前的,是深蓝世界的坐标,是那里的资源和收益,你们会有这份胆量,会如此积极么——在没有得到李维的允许之前? “哦,你们中间很多人不知道他,也有很 多人也只是过来捧场的,原谅我开了地图炮,可谁让现在是个资本社会呢? “诸位有几个没有在量子公司、lcrf、深蓝和天启项目参股的?以上这些,最近真的给我找了不少麻烦。说起来,也正是诸位名下的资本聚合流转,形成的驱动力量啊。” “强辞夺理。不过这个样子,是我欣赏的类型。”血妖在包厢里嘎嘎大笑,鼓掌叫好,“对这帮家伙,绕什么圈子,直接抽上去效果才最好!” 平常最喜欢这类热闹场面的章莹莹,却有些笑不出来。她瞥了血妖一眼,暗自吐槽:你多半是觉得他推墙推得爽快才高兴。 罗南这个样子,确实是很爽利没错,可是后续的负面影响怎么解决? 别看场地里这些亿万富豪,在罗南面前惶惑不安,只要今晚上过去,不知有多少人要起怨憎之心,什么买凶杀人都不是个事儿。更别提还有在世界各地收看直播的那些人,某种意义上,没有过来参加的,才算是真正的大佬。 说不定拍卖会还没完,那边的报复就先到了! 章莹莹心下不安,看向武皇陛下。 此时,武皇陛也没看佛经了,但也没看大屏幕上的会场局势,而是有些神思缥缈,视线指向侧方舱壁,好像要透视这些障碍,看到某样东西。 这些也只是章莹莹的猜测,而紧接着,罗南那边的言行动作,就让她哎呦呦叫唤起来。 “坦白说,我很佩服资本的驱动力量,简单的‘利益’二字,能够撬动远比诸位更强大、更麻烦的家伙……” 罗南并未回头,只是大拇指向后,虚点幕墙。 所指之处,人影成形。 第一个就是章莹莹很熟悉的人:角魔。 章莹莹知道罗南的笔力,却不知道为什么罗南会把角魔的形象做得这么具体:好像刚才就在野驴群后面,现在才冒出头,而即便是简笔速写,也能看出衣衫破烂,几不蔽体,就像是蹲在湖畔旁边发呆的乞丐。 没给她整理思绪的机会,便听罗南又道:“这位就是替我做决定的家伙,没有他,我大概率不会和诸位有交集。嗯,再说一遍,他没有我的授权,至少以前没有。” 不等人弄清楚话意,又有两个人影连续呈现。都在幕墙的最边缘,一边一个,感觉与图画的主体部分有些疏离,有点儿脱节的意思。 可待看清了模样,不知有多少人脸上变色,尤其是那些注视此地的里世界能力者,包括超凡种们。 这两个,他们当然是认识的: 宫启和金桐! 让他们失色的原因,一是人影图像出现的时机,但更重要的是呈现的情境,极其诡谲:与前面角魔贴近高原环境的设置有异,更与大家所习惯的模样全然不同。 在里世界人们的印象中,宫启平日里为人老辣阴沉,少动声色,可图画中呈现的,却是须发俱张,面目狰狞,向前飞纵扑击之状; 至于金桐,还是金箍束额,轻剽凶悍的模样,只是他直拳前出,杀意森然,偏又裂口大笑,如毙杀强敌,又状若疯癫。 这绝不是普普通通的情境,也不是刻意的丑化。明白人一看便知,这是某种极致巅峰之后,临将衰败之相。 若再结合实际,考虑得更细致些,简直可说是死前最后的瞬间——偏又是栩栩如生,神意贯通,仿佛下一刻就要从“幕墙”上扑出来,现场再死一遍给他们看! 会场之外,某个超凡种扎堆的房间里一片静默,呼出的气体似乎都裹着寒流。没有人发表意见,就是超然在外的死巫,也保持缄默。 不知从什么时候起,人们的视线,又都集中到艾布纳脸上。 后者单手挡住下半边脸,只暴露出锁死的眉头,像在凝重思考。可持续的、平静的呼吸,逐步松弛下来的肩颈肌肉群……种种的细节,已经足以说明很多事了。 以艾布纳的能耐,想要遮掩,当然没问题,可这些年的地位,这些年的习惯,又让这种细节控制,变得没有意义。 星巫与康士坦茨对视一眼,也都再无反应。 最后还是死巫,在精神层面,若有若无地冷笑。 拍卖场中,人们的反应多少有些滞后。参会人员中,有能认全这三位能力者的,有认识其中一两个的,也有完全不认识的,但人类是可以交流的高级动物,总可以通过信息的流动填补一些真相。 现场嘈杂的声浪,以及密集交织的电磁信号,就是信息传播的载体和表征。 相比之下,站在展台一侧的河原真知子,由于其尴尬处境,成为了一个信息孤岛,交流是肯定没指望了,但这种孤独,也能催发思绪。 她有些恍惚,想趁机离开,却又觉得这很可能会错失一个拯救自己的机会。 最终她看向罗南,看向这个扭曲了自己命运的年轻强者,忽然有种感觉:此时的罗南,虽然面向会场,眼中实无一人,即 便展开“互动”,也只是按照已经设计好的剧本,按部就班地走下去。 这不是高傲,也并非僵硬,只是形势发展到此处,已然水到渠成,再没有更改的余地或可能。 此时,罗南做了个大幅度的动作。他仍然面向会场,双臂伸展,拇指后翻,分别在“幕墙”两侧如癫如狂的画像上虚点两下,显得轻狂随性,却也与他的年龄相衬: “其实这两位列出来,是有点儿犯冲的,和主题无关。但有个朋友一直撺掇着,说我不要总是借花献佛,要主动拿出像点儿样子的拍品,凑个热闹……所以姑且就这么应付着,当然我知道现在大家多半懒得出价,没事儿,这个我们回头再说。” 不管别人理不理解他话中深意,罗南便回到正题:“我刚才说到,实验室的位置和研究的对象,至于后续如何,坦白说我知道的不多,如果哪位知晓,为我提供相应的情报,我会非常感激。 “至于我现在特意点出这个人,对,就是这个叫角魔的家伙,是因为他把已经尘封了十多年的实验室又翻出来,并且折腾得一团糟。嗯,所以我也把他折腾得一团糟…… “这个不是重点,重点是,我们现在可以尝试着,通过他对实验室做一个相对真实的了解。说实话,我是第一次试这招,虽然提前准备了好几个小时,成功率方面,仍不好讲,有那么点儿风险也是正常,大家有想离场的……有点儿晚了呢!” 话音方落,不管会场内那些已经有名无实的竞拍者的脸色变化,罗南脚下,展台吱咯颤抖和摩擦声明显加剧。与此同时,“幕墙”也在起伏晃动,那些构成图画的粉末线条,似乎都要抖落下来。 幕墙的图像中,两侧的宫启和金桐也就罢了,中间的角魔,可说是大幅扭曲;而作为其背景存在的高原湖畔环境,同样扭曲,却又在扭曲的同时,魔术般渐渐渲染上别的色彩。 幕布颜色变浅,线条图画则渐渐深刻起来,自然明透,似乎还听到了呼呼的风声,汩汩的水响。 不是似乎!是真的有风,从幕墙方向拂面而过;也真的有水,从开裂的展台间隙中流淌出来。 会场乱套了。 从罗南那句“晚了”开始,秩序就几近崩盘。且不说这些富豪、专家以及保全人员如何折腾,确凿无疑的、带着荒原草腥气的凉风,还有突兀间就漫了过脚脖子的流水,已经与他们每个人实现了接触。 场中惊呼声不断,有人还向罗南大声呵斥,让他不要把玩笑开得太过分。 事实上,迄今为止,会场中仍有人觉得,这很可能只是一种高明技术带来的“无负载虚拟环境”。 可不管他们怎么想,这个由真实或虚假感觉构成的体验就是:人们就像是坐着一个不太牢靠的、已经漏水的大船,向幕墙上所描绘、所展现、所扭曲的湖岸边航行。 在他们正前方,那个角魔,呆呆怔怔地看着“船”驶过来。忽地莫名发笑,开裂的嘴角一直向后裂开去,直至耳后所不可见的区域。 如此撕开了面颊、撕开了头颅、与之同步的,还有他整个的身躯,四分五裂! 尖叫声拔得更高,可眼前的景象,却不以人们的意志为转移。角魔的躯壳撕裂,但每一块撕裂的血肉骨骼以及内脏组织之间,都跳荡着细密的电火…… 是的,就像罗南“运笔”时所呈现的那样,就是那样的电火,在破碎的肢体空洞区域密织交错,以至于形成了隐约的“门帘”状。 如此一来,岸上就形成了以血肉形骸为支架,以磁光电火为帘幕的妖异门户,人们就趋向这个“门户”,几乎嗅到了血肉撕裂的腥风,更与密织的电火越来越近。 到后来,甚至那些电火的喷射跳荡,都要透进他们心肺里,牵拉出同样的成分,再融汇进去。 那么,他们的身体也一样么? 即将变得和角魔一样? 恐惧迅速漫过现场百余人的心头,又用力攫紧,让他们无法呼吸,肢体也随之麻木,至于是窒息的影响,还是电光“切割”的后果……谁知道呢? 已经有保全人员本能地掏枪,却根本没有举枪瞄准的勇气,连相应的念头都恍惚掉了。 不管是富豪、专家,还是保全人员,在此刻都模糊了身份和价值,他们只是即将沉没的破船上,无助的乘客,明明船行将至岸边,可他们面对的却是更不可知、不可解的大恐怖。 随着“船体”前趋,前方的妖异门户之上,那电火交织的“门帘”,又逐步从中间向两边裂开。开合之间,更难见得角魔原本形状,倒是其形骸空洞里,有一处与荒原湖畔情境截然不同的黑沉背景,渐渐展露。 罗南打了个响指,几乎已经毫无存在感的“幕墙”再度剧烈抖动,这次上面的粉末真的是簌簌而落,中央区域大片图像粉碎,随即就化为大量粉尘颗粒,化为那黑沉背景中呼啸来去的沙暴,席卷而至。 第五百八十九章 拘魂者(上) 沙暴扑面而来,现在已经没有人觉得这是单纯的图画,事实也确实不是。 沙暴是对客观影像较为确切的形容,但人们感知外部世界的结果,多多少少有所差异。尤其是当飞卷出来的沙粒,穿过血肉骨架搭起的磁光门,与外部世界发生直接接触的刹那……人们眼前的一切,变得坑洞残缺。 刚着染颜色,趋向真实的荒原湖畔,骤然间变得千疮百孔,而且与人们习惯的印象无关——那些破洞,是承载实物的虚空被穿刺、湮灭而留下的残痕。 这情景着实很难形容、也超出当前大多数人的经验范畴,相比之下,倒是那些群集停留在湖畔的野驴,其下场更直白些。 虚空异变覆盖了湖畔前端,这帮倒霉的家伙,正是在此区间。 几十头矫健野驴,几乎在无知觉的情况下,身上就给“剜”开了无数血肉空洞,连惨叫都没发出几声。甚至有部分仍然懵懂前行,趋近水畔,低头饮水。 也就在此过程中,受深度扭曲的力量作用,它们血肉裂解,肌体崩溃,砸入水中,溅起连片血污水花。 这一幕,就发生在那百来位被迫“上船”的富豪、专家以及保全人员眼前。 距离真的很近了! 喷溅的血肉便混着劲风、咸水,形成一波污浊暗雾,扑面而来,击打在前排人们的面颊上。 尖叫声已经不可能再拔高,倒是有人直挺挺晕厥过去,带倒了桌椅餐具,而砸落下去的位置,已经是在湖水里、泥涂中。 嗯,“破船”基本靠岸了。原来的巨轮展厅的“外相”彻底变成了虚无,自然的天色,替代了会场辉煌的灯火。 旧大陆中南部高原地带,与“翡翠之光”号所在,距离超过一万两千公里,有六七个小时的时差,这里不过是下午两、三点左右,即便上空阴云密布,也是白日。 天光之下,罗南的身形,倒是显得有些虚无透明。此时他处于坑洼扭曲的虚空区域,也置身在血污遍地的湖岸旁,其实最确切的位置,就是在那个翻滚着沙暴的黑沉世界入口处,那个以血肉骨架支撑,磁光电火搭建妖异门户前。 门户还在膨胀,渐渐地进了光。或者内里的原有的光芒渗透出来,给罗南搭建了一个新的幕墙,而且正逐渐深透,具备了更明确的空间感。 正因为这些光,形成了视界中的一个空间截面,让人们看到,原来展台的上的设备,已经先一步进去了,而且似乎都有了恰当的安排——这里确实是放置设备的最恰当区域,是比拍卖场的展台更合适的“现场”。 只是紧迫到爆炸的情境,让绝大多数人根本不会在意这些细节。他们只知道,“破船”虽已“靠岸”,但还在前趋,不再是乘着水流……事实上也从来没有,压根儿没有!天知道他们是怎么过来的,又会怎样继续下去! 甚至他们都不清楚,是他们撞了上去,还是对面压了过来! 他们只知道,再这么下去,一帮人就要撞进那个磁光门户后面、恐怖沙暴之中,其下场也将如同尸横遍野的野驴群,或者就是混入水波泥土的烂肉。 “停车,停车啊!”有人这样惨叫。 “抱歉,有点儿意外情况。”作为司机的罗南,终于展现了体贴的一面,他展露出笑容,“以前,这里密封度还勉强可以接受,现在这样子,多半是最近一次战斗余波的影响。不过话又说回来,现在是不是更直观了?” 在已经实现“登陆”的与会者眼中,罗南这虚无的影子,表情变得更模糊起来,倒好像是个局外人的远程投影。 直观不直观的且不说,这种情况特么地也太讽刺了! 显然,罗南不会在意他们的想法,他站在全新“现场展台”中心,反而来了谈兴:“你们可以将门后面的情况,想象成两个时空的接触碰撞。实验室就在时空碰撞的某个点上。具体研究的方向,自然就是对面是怎样的时空结构以及时空构造本身这样的问题。 “刚才喷射出来的,就是碰撞或者其他什么原因导致的时空碎片……大家有个印象就行,这是很重要的地方,只是请大家看一看,真要送你们进去,可能会造成更大的时空扰动,我还真不舍得。” 罗南的言语,让一些人心中一松,而且这个时候,罗南身后的妖异门户,分明也已经扩张到了极限,开始缓缓回缩,幅度还相当之大。 这种变化,让人们心底燃烧起了希望之火。有胆子大的就试图沟通,大声叫嚷:“罗先生,罗老板,我们已经知道错了,我们……” 没等这种声浪形成规模,罗南又笑了起来,视线并没有投向这边,没有指向任何一个人,而是有种微妙的错位感,他似乎说了什么,但声音弱了下去,在场的人里没有一个能听清。 有人就暴怒起来,不是对罗南,而是对混乱不堪的“同伴”们:“罗老板要说话,你们都闭嘴啊!” 这是low爆了的态度,可在这种形势下,还真有用,一大部分人真闭了嘴,然后带动了其他人、所有人。 会场内……哦,现在已经在血污遍地的高原咸水湖边上,一帮人安静如鸡。 可是当所有人的视线投向前面,投向罗南虚影所在的位置的时候。他们首先看到了妖异门户的闭合,然后,就是那条承载了他们所有憎恶、恐惧与希望的虚影,在天光下消失得无影无踪。 静默还是持续了几秒钟,人们眼巴眼望,希望只是暂时的什么波动,可是再也没有符合他们期望的变化,由始至终都没有。 嘶叫和咒骂声喷涌出来,是有那么几股,可是很快又被周围的人强行按下去。 一方面是荒野上的劲风,带来了隐隐约约的野兽吼啸,另一方面,也是更重要的,前面虽然再没有罗南的影子,近乎完全还原为纯粹的荒野景象,却还有某种非自然的情景: 错乱的磁光电火还在角魔的残骸间无序飘动,似乎随时灭去,但也依然存在。 这闪灭的电火,纵然微弱,却依旧牵拉着他们某种悸动的力量,如同绞索,穿行在每一个人的脏腑乃至灵魂深处,越收越紧。 湖畔边又恢复了沉默,倒是衬得风声、吼声越发地响亮,然后终于有人,或许是胆怯者,或许是无辜者……哭出声来。 “这场面,说实话有些不好意思。” 罗南站在展台上,依旧用娓娓道来的语气说话,音波在空旷、空无一人的厅堂内,已经激起了回声:“实在是能力有限,想带多一些过去,做不到;来个往返,也挺难的,就这样吧。” 就这样,罗南面对空荡荡的会场,伸手做了个虚握的动作,确实没提起任何东西。 身后的幕墙,本还在忠实地反映着高原湖畔的图景,只是随着“就这样吧”的定论,画面又渐渐褪去了色彩,回归了粉末线条的沙画速写风,再然后,又好像被无形的抹布擦去,直至归于虚无。 随着最后痕迹的抹掉,一万两千公里开外的即时映射,也就此中断,由于这本就是罗南意识的驾驭所得,就好像在他脑子里被彻底遗忘了一般。 此时,又或者是稍早前,翡翠之光号上所有超凡种的意念几乎不分先后,刺入会场,在空旷的厅堂里游荡,却捕捉不到任何额外的存在痕迹。 几乎每个人都想和罗南交流,可在这样特殊的情境下,最终都又无话可说。 艾布纳是最早放弃“提前沟通”打算的超凡种之一,也是因为现在他这边的电话已经被打爆了。 当拍卖会现场的实时信号,将超乎常识的一幕幕情形,通过多条隐秘线路,传递到全球各个相关人士眼底,事态就已经爆炸了。艾布纳保持静默,罗曼努斯负责接听的模式,只坚持了不到半分钟,就被真正的世界上真正的高层执政官们炸开了口子。 艾布纳的地位不低于任何人,可这并不代表,身在“现场”的他可以拒绝交流。 不只是艾布纳,连就近的康士坦茨、星巫,可以想见还有黑狮、汪勇等人,也通通别想逃过去。 可是,就算艾布纳接电话,又有什么意义呢?他能解释什么?能承诺什么?能表示什么?也不过就是在这场罕见的、全球高层情绪性的喧嚣里,做一个缓冲垫罢了。 艾布纳陷了进去,倒让罗曼努斯得了一点儿空当,但这不是让他去喘气的。当下他要做的事情只有更多。 他抓住刚应付了一轮通话的星巫:“你联系邱万山,我联系安东胜……不,康妮,还是你来吧,还有堰城方面。我和星联委联络,申请调动空天军的救援飞舰。” 由于高原地带生存条件过于残酷,不适合建造超大型都市,所以那边区域附近,是面积达数十平方公里的无人区。 罗曼努斯只能再往外扩一圈儿,邱万山和安东胜分是坐镇安城、春城的超凡种,势力都可以辐射到高原区域。堰城虽没有超凡种,距离上还要更近,说不定就有可以就近支援的队伍。再加上星联委的救援飞舰,这已经是短时间内能够调动的所有救援力量了。 无论如何,总会不可能让那一帮身价超过千亿、万亿的富豪队伍,以这样一种方式团灭在荒野之上。 地球上任何一个有理智的执政官,都不会允许! “老邱倒好支使,不过你确定那位不会再出什么幺蛾子?”完成了交办任务的星巫,适时吐了一口槽,并用下巴遥点屏幕,“这位颠倒时空的先生,还有完没完了?” 正如星巫所说,在已经彻底失去意义的拍卖会现场,在支离破碎又空空荡荡的原展台上,罗南花了一两分钟调整,其后端的已“抹净”的幕墙上,竟又显现了新的图画。 不,也不算新,而是一次小小的“轮回”——罗南最早画出来的太平洋版世界地图,又重新呈现出来,上面还有代表了翡翠之光号和高原湖畔的两点标识,以及两点之间的,代表了一万两千公里长度的连接线。 罗南轻咳了一声,面对空荡荡的场地,当然还有那些兢兢业业工作的镜头——托当代科技的福,不需什么现场摄像,摇臂什么的就能凑合。 他明显还想说话,他对谁说呢? 几个呼吸的功夫,世界地图上又增加了新的标识,这次要多得多。对当代世界地理稍有了解的人,立刻就能知道,标识绝大多数都分布在各大城市,有的只有一个,有的两三个、四五个,那些标识较多的,因为比例尺太小,还挤在一起。 其中的意义,但凡多想那么一两层,就足够让很多有心人骇然变色。 艾布纳掐断了一个“执政官”的连线,视线扫那些标识,对那些集聚在各大城市的均不理会,最终只将视线锁定在远离都市乃至远离大陆板块的海洋区域。 “牟正业在蒂城?” “好像又回他那个小岛上去了。” “问他在不在?” 罗曼努斯应声,但还没来得及动作,艾布纳就向他摇摇头,同时接通了通讯:“牟董,你的假期太长,地点也太单调了。” 死巫在虚无中冷笑:“这时候还拿腔拿调,有个鸟用。” 艾布纳面不改色,和对面的牟正业简单交流一下,随即挂断,确认了罗曼努斯的情报真实性:“他今天中午回去的,此前一直收看直播。” 屋子里又进入了死一般的静默。 说起来,罗南的水汽假身在这边打下的高光里,也越来越模糊透明了,让人能够理解,此前扭曲时空距离的手段,肯定也是有相当大的损耗的。 可那又怎样呢?挟泰山以超北海,是不为亦或不能,就是一个根本性的差别。 他就这样面对镜头,以一种随意的态度组织语言并开口:“感谢现在还在持续关注的各位。大家分布得比较散,不过托现代科技的福,我能够与你们交流无碍。 “现在这种形势下,本来已经没必要说太多。可我此前就想:做生意赚钱,你们是行家;颠倒时空,我比较擅长。问题就在于,两个领域差别太远,难免有鸡同鸭讲之累。所以,有些话还是要摊开说,避免误判,避免装傻。 “当然,如果能找到共鸣点,就更好了。我觉得我已经找到了一个:但凡世人,不外乎都是趋生避死,我也一样。不一样的是,大家做事,不如我做事方便,前例可证。 “以上。” 罗南向镜头欠身,真正完成了中学生式的演讲。 再隔一秒,幕墙上的世界地图又被抹去,同样抹去的,还有罗南的水汽假身。会场内真的变成了空无一人。 直播设备还在兢兢业业的工作,然而面对的、传播的只是空无,以及空无处迅速膨胀扩散,以至于无可趋避的狰狞力量。 第五百八十九章 拘魂者(中) “天啊,这还想让人帮他裹住事儿!呵呵,密契老头现在都该头痛,怎么才能把风头抢回去。” 血妖在包厢里来回走动,速率快慢不定,或许正如他的心思:“多事之秋,多事之秋啊……陛下,你怎么看?” “身语随心化,善巧方便业。” “啊?” “于一切法得平等智,能观一切有情心行,一切染净皆如实知……” “说人话可否?” 武皇陛下很好脾气地笑了笑:“越发专业了。” “专业神棍么?” 血妖吐槽,但从这话就知道,其实他能明白武皇陛下的意思。 这话就是说,罗南不再像以前那样,说一些高深尖端,但正常人却又极难理解的话。而是以“善巧方便”之法,直接刺中目标最关心的要点、最恐惧的弱项。 此事说来简单,可就像武皇陛下所说的那样,要真正实现,也需要绝大的神通力。在这点上,罗南直指生死,在观测人心上是取了巧——毕竟谁不怕死?可要能够达到如此效果,摆出来的力量,却是实实在在地超出了所有人的想象。 血妖做了个设想,把自己摆在罗南的对立面上……没想太久,就觉得脑皮都要炸开了。 “也许,现在直接往这边……不,应该是往阪城发射核弹头才是最快捷的解决之道。” 章莹莹闻言便瞪他一眼。 可另一边,武皇陛下倒是颔首赞同:“有见地,下步莹莹你就做一个相关预案吧。就算今晚用不到,以后也说不定。 “啊?”章莹莹先一怔,很快就又严肃起来。 此时,武皇陛下收了书卷,缓缓起身。 “往哪儿去?” “留在这儿有什么意思?” 武皇陛下视线在空无一人的现场影像上扫过,随即出门。 “哎哎,陛下,等下,有事儿相商,有事儿相商。” 血妖趿拉着人字拖往外追,半途却又转过身,向静立在一侧的蒙冲咧嘴笑:“我说,核捆绑的时候,大家总要找边边角角的外围搞个试探,你们是核心还是外围,搞清楚没有?” 蒙冲表情凝重,向血妖欠身致谢。 这个比喻恰当与否且不说,提醒实在很及时,在罗南掀起如此风暴的时候,相关方及时讨论预案,做出反应才是最要紧的事。 武皇陛下与血妖一先一后出门,蒙冲在半分钟后,也出去寻个私密地方,和自家教团联系。 一时间,包厢里只剩下章莹莹和白心妍。后者仍抱着章莹莹,面颊贴肩,似乎还在微醺状态。 “核弹啊……”章莹莹眉头锁紧,既考虑预案,也考虑实际的可能性与威胁。 就听白心妍轻声道:“血妖的说法太夸张。” “是吧,我也觉得……” “事实上,以当代花样百出的武器库,真要干掉一个超凡种,会有相对来说更经济的方式。比如从毁灭一座城,变成毁灭一个城区之类。这样说起来,是不是突然就变得好接受了?” “去你的!你再作死,老板也护不住你!” 白心妍低声发笑,湿暖的气息喷在章莹莹脖颈上:“其实,从这个思路出发,天照教团那两位,固然不想让阪城的实验田化为一片火海,可如果只是舍掉一个远在北山湖上的平贸区,还是可以做一做的。 “毕竟,这也是短期内最好的机会了……当然,还需要有为别人火中取栗的觉悟才可以。我现在就好奇,真神和教宗,有没有为全天下战战兢兢的资本家们做贡献的觉悟呢? “那些资本家没资格,换一个角度、换一个人,有没有资格?” 听白心妍这些话,章莹莹的肢体僵硬,随即猛跳起来,还好白心妍及时躲开,才不至于被撞歪下巴。 “喂!” “为什么不早说?” “这是猜测啊笨蛋!” “千分之一、万分之一的可能也要防备!”章莹莹给罗南打电话,却没有打通,两三步就抢出 房间,可能是去寻人,也可能是去找武皇陛下商量去了。 末了,包厢里只剩下白心妍一个人。她坐在沙发上,摊开双臂,尽力支开,自言自语:“笨蛋,这都是玄学啦。信未必会发生……不信又说不定会发生。” 白心妍忽尔失笑,再喘了一口气,也摇摇晃晃起身,往外去了。 此时,展厅已经是一片混乱,真正的大人物们出了事,外围必然要受到冲击。 白心妍对这些不感兴趣,她继续往前走,慢慢的走出了展厅,进入了快速通道,就此离开了c区,朝着船头的位置一路过去。 在密封的展厅里没有感觉,可在路上,视线穿过一些开放性区域,看到外面夜色,才发现不知道什么时候,“翡翠之光”号已经彻底陷入了某个雾区之中。 原本辉煌的灯火,只能在雾气中抹画出一个又一个斑斓的色块。看不到天,看不见海,甲板区域也看不到任何人影——就是有人,基本上也就完全淹没在雾气之后。反过来说,这种时候还在甲板上逗留的,胆量也非常人可比。 白心妍脚下毫不迟疑,踏上了雾气弥漫的露天区域。她来到的这处泳池甲板,正是下午的时候,罗南等诸多超凡种聊天交流的地方。罗南还在泳池中央“调试”那个牛鬼,只是现在,这里空无一人。 不在吗?章莹莹也没来? 白心妍摇摇头,也无所谓,猜测嘛,有失误是必然的。她到这儿来,也没什么明确的目的性,只是现阶段,在游轮上的利用价值几近于零,所以过来找找存在感。 既然没人,那么…… 忽有电话打了进来,看到来电讯息,白心妍扬了扬眉毛,随即接通:“哎呦,男票桑。竟然能有空闲打电话,时间管理一流呢。”“ “借你这边躲个清净,嗯,也想问一句,和那位罗老板的关系进度如何?”王钰的嗓音与大海波涛声一起传过来。 “这是男票该问的话吗?” “啊,真是惭愧,坦白说还真有点儿迷之兴奋呢。不过现在我不问,一会儿也有人要问的。” “嗯?” “你没注意到,你那位导师先生也在高原单程游的队伍里吗?” “嗯,看上去他比较信任你。” “是埋怨,还有愤怒,有点儿烧坏脑子,否则他不会费尽心力和其他人比权限,强行打给我。当然,回头他就会求到你那里,我可以帮着转接,不谢。” “喂……真是一团乱。” 白心妍手指叉进发幕里,在水份浓重的雾气里呆了几分钟,头发就给打湿了。她刚想梳理一下,当代通讯花里胡哨又让烦躁的功能就发挥了作用。 王钰建立了三方通讯,然后又退出了群聊,这样白心妍连拒绝的可能都没有,就和自家导师通了电话。 “布兰琪,我需要你的帮助。” 资深专家克莱博士的语气还是比较镇定的,他叫着白心妍的昵称,就像日常联络,倒听不出王钰所谓“烧坏脑子”的情况。 不过通话器的收音效果太好,以至于周边人们的哭泣声、斥骂声都隐约可闻。 白心妍也以正常寒暄的口气说话:“老师,你今天的运气不佳。” “还没有糟糕到底,至少无人区里还有信号。但这点儿运气也到此为止了。” “我觉得,罗南也就在出一口恶气,后续不会再有……” “谢谢你的安慰。我也抱有这类希望,但现在面临的问题更直接。” 克莱博士在那说与人说了声什么,好像是避让混乱的人流,下意识又叹了口气:“我们所在的咸水湖区域,是多个内陆河流的终点,也是周围野生动物、畸变种重要的水源地、微量元素补充地以及觅食地,这里是研究生态的好地方,但绝不适合大堆人马停留,我已经看到了有肉食性的飞禽在盘旋,畸变特征非常明显,看它的尖喙,绝对不是食腐性的……” 克莱博士的话越说越快,紧张情绪已经遮掩不住。 “这里有将近一百五十个人,武装 人员不超过二十位,全部都是轻武器,能力者也很少,一旦纳入畸变种的捕猎圈,必然就是灾难。” “救援队应该已经过去了。”白心妍也知道这不可能让人安心,便又说了一句必然逃不过的话,“我能帮到你什么……但有句话要到前头,罗南应该不会再管那边的事,就算管了,在他那边,我也没什么份量。” “我只需要一个建议,布兰琪。”克莱博士并不介意白心妍的推脱之辞,“坦白说我现在脑子很乱,能够给自己的建议,就是回去之后立刻对自己进行畸变改造……但现在这些没有意义,不是吗?” “我明白你的意思了。” 白心妍对这位导师和合作者,保持着基本的尊重,她沉吟几秒钟,回应道:“首先我觉得,在二十位训练有素的职业保全人员的保护下,只要组织力跟得上,你们的生存概率还是相当高的,绝大多数人撑到救援队到达并不是什么问题。” “我不排斥概率,但问题是我没有看到相应的组织度,大部分人都吓坏了,他们的思维和体力并不在正常状态。我一度怀疑时空穿梭会对普通人身心造成未知损害。” “……明白了。”白心妍无声一笑,“如果老师实在担心有什么意外,或者是有不可控情况的发生,又愿意搏一搏,不妨跟紧一个人:富山拍卖行的河原真知子女士也在那边吗?” “河原?在的,她在……她竟然也在!” 克莱博士花了两秒钟的时间进行确认,在100多号人的混乱群落中,如此迅速找到目标,实在是因为现在的河原真知子太过显眼的缘故。 她站在人群的最外围,孤伶伶的,像是被所有人孤立,又像是自绝于团队。湖水拍打岸边,已经淹没了她的脚背和小腿,丝袜也溅上了星星的泥点,感觉像是陷在了河畔的淤泥里,拔身不得。 “跟紧她?”克莱博士有些迟疑。 站在专业眼光去看,河原真知子所在的位置简直是周围最糟糕、最危险的区域,没有之一。 远离人群,又将自己暴露在湖水浅层区域,暴露在随时可能出现的猎食性动物乃至畸变种的威胁之下。一旦出事,她就是最可能被牺牲掉的目标。 “我并不知道老师你看到了什么,而且我事先声明,我并不是根据你所处的环境,而是根据罗南先生一贯的行事作风来判断。我想这也是你需要我提出建议的最重要的理由。” 克莱博士重重地喘了一口气:“是的,是这样没错。” 白心妍继续往下说:“我的判断就是,罗南先生虽然在很多事情上大而化之、不通人情,但本质上还是一个内心情感非常细腻,很会为别人考虑的人。当然绝大多数人并没有这份资格,你们也不在其列。 “但有一个特殊情况,他对于那些为他工作的工具人,基本上还算优待。我觉得河原真知子女士目前能够划为这一类。当然这只是判断和猜测。信它未必会发生……” “不信他它说不定就会发生。”克莱博士主动补全了那句话,而且想的更多,“我们并不知道那位的‘神恩’覆盖范围,如果是单体加持,我就很危险了。” “也许……” 白心妍还没有说完,就听见克莱博士在那里扬声大叫:“河原女士,那里很危险,退回来!” 果然,顶尖的研究者都是实干派。 而就在喊声响起后两三秒钟,嘈杂尖叫声,以及零星的枪声响起。 白心妍笑了笑,也不纠结,挂断了电话。 这种时候,克莱博士已经不需要其他任何建议了,是否能活着回到洛城的实验室,只能看他的运气。 白心妍想离开,可刚一转身,心头就是一激。鼓掌声响起,一个肥硕人影腆着肚子,从她刚才经过的出口出来。 “刚刚的分析很精彩,可白小姐就没有验证的兴趣吗?” “黑狮先生?”白心妍见到来人有些意外,但很快醒悟过来,“你也来找人?“ 黑狮咧嘴一笑,露出满口金牙:“不,是解惑。” 第五百八十九章 拘魂者(下) “解惑?”白心妍态度很谨慎。 “这个先不急。说起来,本来我对高原荒野那边都不关注了,可听了白小姐你的分析,就觉得里面还真有些道道儿……白小姐是智珠在握,我可要再验证一番。咱们一起?” 作为超凡种、“黑非洲之王”、世界最有权势的执政官之一,黑狮面对白心妍,必然是拥有绝对的心理优势,这并不以他的和蔼态度为转移。即使是商量的语气,也容不得白心妍拒绝。 说话间 ,就在两人身侧,光晕散开,彩光打在周围混沌的雾气上,初时还晕散斑澜,但很快投影自适应完毕,形成了相对清晰的图像。 那上面的景色,分明就是曾经由罗南绘制、贯通、牵引的高原荒野咸水湖畔,以及乱糟糟的“单程团”成员们,白心妍甚至从中看到了位置比较“靠前”的克莱博士。 当然,如果以咸水湖为参照,最前面的还是膝盖下都陷入湖水和淤泥里的河原真知子。而在她的正前方,正有一只头角狰狞的怪物,半凫着水,快速接近。 显然,这就是此前人群慌乱的源头。 那怪物厚甲利齿,有点像鳄鱼,前额还有刀刃般的骨刺,如同切水的硬鳍,劈开水面,很快就抢到近前。 投影图像有些抖动,不只是因为拍摄者的慌乱。细看去就能发现,这上面有明显技术拼接的痕迹,大约是把现场人们摄录图像,还有一部分低空卫星图像结合在一起,形成了直播效果。 而且从刚才白心妍即时通话的时间节点看,可能还有一些延迟。 即便条件简陋,但现阶段能收看这种实时“直播”的人,也只有黑狮这类手握极高权限权柄的“执政官”了。 “卡得正好。”黑狮摸着肚子,转过脸看白心妍,“你说过,这女人不会有事。” 白心妍未及开口,在慌乱后撤的“单程团”群体中,有人影格外凸显出来。那是逆向突行克莱博士,这位“行动派”以非凡的勇气,竟然又往前走了两步,然后就发挥专业人员的优势,高声呼喊: “是高原水箭龙,它中空骨刺喷射的水箭含毒!” 管不管用另说,态度很重要。 黑狮“呵”地一声笑出来,就在他发笑的时候,投影画面中的水箭龙已经做出了攻击姿态,下一秒就是喷射……然而喷射出来的不是所谓“毒水箭”,而是闪光! 闪光就在那理应发射出“毒水箭”的中空骨刺之间炸开,形成了密织的电光磁火,并瞬间增殖扩散。 水箭龙没有发声器官,只是骤然张大巨口,里面密密麻麻的三四排牙齿,竟也缭绕电光磁火,让人怀疑,它的躯壳内部是不是也都是被同样的力量所充斥。 这与克莱博士所警告的完全不同,也不会相同。 绝大多数人,直到这时候才霍然惊觉,这场面,准确地说是那闪耀的电火,怎么那么眼熟? 也就是黑狮、白心妍这样的能力者,才能从投影画面中看清来龙去脉。那闪光根本不是从水箭龙身上发射出来,而是一个逆向的冲击。 闪光从克莱博士身侧划过,又擦着已经跌坐在岸边的河原真知子肩头,直直命中水箭龙的前额的骨剌刀鳍。其发端于岸上,发端于那个仍然没有人敢涉足的磁光门户的残骸处——天知道这是什么机理,倒像真有一种磁力感应,吸引电光磁火,准确命中目标, 水箭龙粗长的尾巴甩起,炸开漫天水花泥点,然后周而复始,这绝不是捕食,而是挣扎了。 闪灭的电光磁火包裹这畸变种,绚烂刺眼,几乎让人以为又是一个门户开启——这倒没有,只是在其压抑而又激烈的挣扎中,原本凶恶强横的躯体,开始扭曲变形,幅度越来越大。 到后来,鳞甲崩解撕裂,暴露出的鲜红血肉,亦在电火磁光下“嗞嗞”作响,剧烈抽搐变形,有时甚至突然一个巨幅拉伸,好像要将破碎鳞甲之下,所有的血肉强行抽离出去。 (本章未完,请翻页) “是不是有什么东西在里面?”黑狮下意识挫磨着黑金牙齿,看得相当投入。 白心妍微眯起眼睛,却是以此来调节因心理波动而跳动的眼皮,她没有回应,因为不知道怎么回答才妥当。但她确实看到了,随着时间推移,那些被强行抽搐扭曲的血肉,的确隐约“捏”出了一个模模糊糊的轮廓…… “像什么呢?”黑狮又问。 白心妍依旧没说话,但心里头已经基本明确: 有些像是母体中的胎儿——或者直接说,像一个蜷曲人形造物,顺着这个轮廓,似乎能见到手足躯干的线条分际,甚至能看到相应的舒展或挣扎的动作。 这边还没完全定论,天空中却又是“嘭”地一声响。这回拼接的直播视角没能及时跟上,隔了一两秒钟才反应过来。但托了多视角拼接的福,伪直播画面用了一个多倍快进,作为衔接段,基本还原了当时的情况。 天空中,曾经让克莱博士提及的那只畸变飞禽,其比普通飞鹰大了整整两圈儿,此前正不断盘旋抵近……然后骤然炸碎,变为四溅的血浆,人们甚至没看清是什么品种。 转眼间,血浆肉沫又被无形的力量收束、揉捏,好像有个什么形象要从中出来,与湖面上水箭龙的情况几乎一般无二。 “这,这算什么?” “这是好事,好事吧。那个罗南……先生,还是不希望出事,呃,出大事的。” 这话听上去也不为错,毕竟现阶段对人们威胁最大的两个畸变种,突然就被抹杀,即使过程血腥了些,可结果是好的。稍稍引申发挥一下,也不为过吧? “单程团”这边很多人就面露喜色,彼此之间私语交流也好,借着荒原的卫星信号对外求援也罢,底气都足了许多。 现场的专业保全人员,也终于趁这个时间缓过一口气,开始发挥作用,开了个碰头会,开始协商着让在场的大佬、富豪、专家们聚拢排布位置,以方便后续的安保工作。 期间,克莱博士还专程到湖边去,扶起了河原真知子,把她掺回来。大约是这位女士满身泥污的狼狈模样,她受到的冷眼也少了许多。 一切都在向好的趋势发展。这样的情绪,随着天空中一架高速无人机的出现,而到达顶峰。 很快就有人脉丰富的大佬宣告,这是一只在荒野机动的堰城部队,奉命向这边投射的支援。观其机翼挂载,明显是武装型号,这就代表着文明世界的常规武力,已经形成了确实的支援力量。 欢呼声起。 无人机在上空盘旋,渐渐趋近,地面上有不少人也向那边用力挥手。不管过程怎么样,他们总算是看到了确凿的希望…… “嗞!” 低频尖音突兀而起,高空中的那架无人机骤然一个摇荡,再没有任何后续反应,直接凭空炸裂成了一团火球。 火雨从天而降,引得大家失声惨叫,抱头避险。也幸好爆炸冲击将大部分残骸推开,从人们头顶划过,砸落到边缘区域,最大一块恰是砸落到湖畔区域,让湖面都燃烧起来。 “哦!”黑狮感叹一声,就像在看一出精彩大戏。 可在上万公里之外的高原荒野上,“单程团”的成员们真的崩溃了。 有人又嘶叫提醒:“那边,那边!” 所谓的“那边”,正是湖畔位置。那里电光磁火缭绕,此时又裹入了火球,更如同熔炉一般,使得那一团扭曲的血肉残骸持续熔炼聚合。以至于内蕴的人形轮廓越来越清晰,黑狮和白心妍这样的远程观众不说,慌乱的现场中,也有越来越多的人发现这个。 “啧啧,真像是罗南老弟的手笔。”黑狮如此评价。这样的情境,真像是有一位画师或雕塑家,藏于无形之中,以血肉为素材,持续加以描绘。 “这就是你所说的,他赐下的‘神恩’吗?然后绘制出的就是他座下的天使……”黑狮颇有兴味儿地猜测,可说着说着,胖脸上的笑容却 (本章未完,请翻页) 是淡去了。 白心妍扭头看他一眼,又迅速收回视线,依旧不开口。 而就是这一瞥的功夫,湖上又发生了一次轻爆,某些赘余的血肉渣子给排出,爆出了一层薄薄血雾,而所谓的“天使”,就从血雾中走出,身无寸缕,面目清晰而木然。 “……” 明明答案已经摆在眼前,黑狮偏是沉默了下去,期间,水箭龙的鳞甲外壳,都又在磁火中拆解熔炼,形成与外骨骼装甲轮廓相近的粗糙“甲胄”,聊为装束,裹在那“天使”的身上,使更像是一个活生生的人。 “金桐。” 黑狮从唇齿缝隙间挤出这个名字,要说这已经不是这位已死亡超凡种的首度呈现,可以这样的方式现身,仍然让人心底滋味杂陈。 “金桐”成形现身后,没有其他动作,只是抬头向天。 很多人的视线也跟着往上走。天空中,烟气中磁火闪灭,又一个人影呈现,要比“金桐”要虚一点儿,若有若无,却依旧面目清晰。 宫启。 “宫启”也往下看,这两位曾经的“超凡种”,就这样一天一地,一高一低,隔空对视。期间,周围那些野驴的血肉尸骸,也像崩掉的两个畸变种一样,开始蠕动扭曲起来,并在电光磁火的催化下,形成隐约的血线,分拢有数,投入到“金桐”和“宫启”那边去。 看到这情形,其他人也是面面相觑。 有人就此恍然大悟,又顿足大骂:“是罗南那……” 还没有说完,就被旁边的人强行按住嘴巴。 电光磁火的覆盖范围明显在增加,在空气中时隐时现,说不上频繁,但因为强大的分解催化功能,给人的感觉却是形成了天罗地网,拢住了这百十个空有身家、技术的倒霉蛋。 说不定什么时候,就要来个“走火”之类。 接下来这段时间,没有无人机等人工造物出现,就是有,也应该远离这片区域。 先前绝不是个意外,因为期间不是没有野兽、畸变种试图进入这片区域,可都没有靠近,便被电光磁火击中、撕裂、扭曲、重塑。 所有的一切活物,都变成了陶土胶泥之类,成为两个超凡种……或者是“超凡俑”的素材,使这两个诡异的存在越来越鲜活,也使得作为该区域内暂时属于例外的人们,越发地面无人色。 不管是什么原因,什么设计,在场的、不在场但又一直关注的人们,再难忘记眼前这跳荡的电光磁火。有的是难忘这磁火中次第拼接成就的形象,有的则更难忘这拘其魂而制其俑,虽死亦不能解脱的结局下场。 还有一些人,就当前的形势愈发通透: 由始至终,主宰他们命运的从来都不是其他,唯有罗南的意志。让他们便生,让他们死便生……就是死了也未必就是一了百了! 时间渐渐流逝,人们在这有形无形的罗网上,却无法有任何有效动作。期间,有的人几乎要彻底崩溃,但也有人的心思愈发清明。 比如,河原真知子。 从死亡边缘活下来,却已经照不了形象的河原真知子,以“泥人”的状态活了一段时间,此时却是长长吐出口气,脱下了套装上衣,用定制的名贵外套里衬,尽可能擦净手上、面上的泥污,稍拢发束,勉强恢复了些女强人的形象,然后,就扭头注视刚刚拉她一把的克莱博士。 至于克莱博士,这位“行动派”也转过视线。说实话,看到这幕情形,他心感荒诞,可他再回想白心妍的说法,当然,更重要是的罗南入场后一系的做法说法,却突有一念空明。 河原真知子的视线,给了他最后一个触动。 两人在此刻,形成了有效的默契。 河原真知子抿唇一笑:“博士您对这个感兴趣?” 这句话一下子打破了克莱博士所有的顾虑,他咧咧嘴,忽地高高举手,大声呼喊: “一千万,一千万信用点。” (本章完) 第五百九十章 互观照(上) 克莱博士的做法太过突兀且荒诞,又是在如此形势之下,周围人们一时都是懵懂。 一千万,对现场大部人来说,都是小意思,可意义在哪里?但很快,克莱博士的手指,指向湖上“金桐”所在,并补充了更具体的信息: “我要这个,税后、现金转账!” 几个关键词堆在一起,终于激活了人们的思路。也许大部分人还不够通透,但终究有反应快的。比如,被罗南连续点名的那位“左拥右抱”先生。 他猛地从地上跳起来,伸臂指向天空,还可劲儿地绕圈儿,那是“宫启”的方向: “1亿,1个亿,这个我要了!” 如此竞价,着实有哄抬物价之嫌,可这氛围一下就给哄起来了。 专家、富豪都有了领头人物,其他人就是再懵懂,基本上也都恍然大悟: 没错!当时罗南就说,“宫启”和“金桐”是加进来的拍品,既然是拍品,当然要竞价啊!否则怎么能算得上配合呢?又怎么体现态度呢? 即便到现在,仍有很多人,根本不知道这两个究竟算什么东西,拿到手里又有什么用,却绝不会放过这个机会。相较于拍品,相较于金钱,还是自己的命更有价值不是吗? 再说了,听话听音儿!那位年轻的罗先生,可是说过自己负债累累、靠讲学为生之类的话的……如此能人,还要清贫度日,大家看在眼里,亏不亏心啊! 也就是几个呼吸的功夫,一窝子“亏心人”眼含热泪,振臂高呼,让前面刚爆出来的金钱数字,打滚式地往上翻。 期间,有些人灵机一动,自觉“个人财力有限,贡献不足”,干脆抱团取暖,结成临时联盟,组团竞价,由此引得其他人纷纷效仿,短时间内,就把两个“拍品”抬到了七亿以上,看上去随时可能叩开十亿大关。 “竞拍还是挣命,这是个问题。”黑狮咧开嘴巴,毫不掩饰嘲笑之意,“可真正的问题是,这帮人的小命,还真比不过那两个‘杰作’,虽然看上去只是半成品。” 说话间,黑狮又往外打电话:“喂,你们电话竞拍线路还在吧?咦,这么爽快?” 黑狮回头看了眼白心妍,发出了抱怨:“有人比我还急?” 说着,他操纵投影,转成画中画模式,接通了拍卖场的信号。本应该是空荡荡的拍卖场……也确实是空荡荡的没错,但在这时候,展台边缘的灯光闪烁,并有铃声提示,那是电话竞拍的亮灯。 有人在出价,而与“保命”这个理由毫不相干。 “和我一样无聊的家伙这么多?”黑狮这么说着,却是毫不犹豫地通过自家权限,加入了竞拍的行列。 白心妍微抿嘴唇,看那表面割裂、实质统一的投影画面,看咸水湖畔奋力招扬的手臂,也看拍卖场里持续闪烁的灯光…… 此前罗南与血妖对话的时候,她就在包厢里面,算是知道事情的前因后果,知道这样的场面,其实是血妖脑洞大开的要求所致。可就算是血妖本人,也不会想到,罗南竟然是用这样的方式、这样的手段,去绘制卡牌,去扭曲生命,至少是扭曲曾经生命的存在形式。 表面上看,黑狮仅仅是表现出浓重的兴趣,可在这“浓重兴趣”之下,其深层的心理感触,又会是怎样的呢?是否物伤其类?兔死狐悲? 黑狮如此,其他的超凡种、这个全世界最强大的群体又会如何? 罗南没有想过后果吗? 白心妍不是担忧,只是深为好奇。 恰在此时,黑狮在一轮竞价过后,得了点儿空,又扭头来问他:“白小姐,根据你的了解,罗南老弟这一番做派,我们应该往深了想呢,还是往浅里去?” “何谓深?何谓浅?” 黑狮知道她是明知故问,但还是多说几句:“深么,就是有更深的算计,层层嵌套,我们还没有抓到他真正的目标;浅么 ,就是他其实没想太多,只不过有些问题我们给忽略过去了……” 能到这地步,该说黑狮想得深才对。 大家想得都深。 白心妍当然不会这么说,只是梳理了下额前的发丝,莞尔一笑:“总之就是突出一个不知道。” 黑狮摇头:“此不知非彼不知……” “不,我是认为,因不知故不知。” “怎么讲?” “这个,再说下去就不太合适了。” “放心!法不传六耳……”黑狮大咧咧地说着毫无诚意的话,却忽又一顿,“嗯,现在确实不太合适。” 白心妍下意识顺着黑狮的视线往回看。 只见弥漫的深重雾气里,有一个人影若隐若现——就悬浮在泳池上空,好像会变清晰,又好像随时可能融进雾气深处。 罗南!他什么时来的? 白心妍的心跳陡地漏了半拍。 罗南却没有关注这边,他只是安静而专注地看向天空云层,却与周围环境相疏离。好像是黑狮、白心妍身边的彩光画面一般,仅仅是信息流转码的投影虚像。 可是,就在他周身,以及云气雾团之中,时可见有电光流动,嗞然有声。虽是离了有二三十米距离,白心妍还是觉得面皮微微酥麻,好像有电流通过。 “我突然有点儿明白了。” 黑狮下意识往前走了两步,喃喃低语,“搞不清楚这位小老弟的根基,就拿不准他的追求,不知他的追求,更弄不清他的目标和想法……这就是重塑宫启、金桐的超凡力量吧!” 此时,说不清电光在黑狮眼底闪耀,还是黑狮眼里迸出火来——他毫不掩饰心里的渴望与贪婪。 终于,罗南似乎对此有所感应,转过脸来。 黑狮咧嘴笑,向那招了招手。 罗南只是静静地看着他,心念自然起伏,意志跨空流转。 黑狮……是个例子,是个好例子!是眼下围绕电光磁火,转动心念意志的成百上千乃至更多人中的一个。 罗南不一定要“看”到他们,只需要感应到,自然也能作用到,让他们的心志,变成加了磁的铁粉,随着罗南的存在磁场而簌簌颤动。 这种情况,如同白先生所说的通灵术需要捕捉的“磁化效应”、天渊帝国的“灵芯干涉”,但要是将其对应上磁光云母的“灵魂磁化”,好像也挺妥当的。 细究起来,不过是程度和层次差异、主动和被动结果。 “同源异出,万流归宗”固然只是人类思维懒惰,无限简化而得出的近似解,可也确实有它的道理所在。至少能够在一定领域和层面上,破开知见障碍,达到一气贯通的效果。 起码在此刻,这份“贯通感”,扫去了罗南调动的庞大信息流里面,相当一部分赘余,使得他的心神愈发洗炼明透,智珠在握。而越是如此,不管是从人情世故层面,还是从超凡力量领域,罗南的“磁化”力量,都变得越发纯粹、强大,形成的影响也越发直接。 罗南觉得条件足够了。 全球最具权势、财富以及相关专业的人员,当这些可能是世界上最具主见的人物,被强横的力量所屈折,被不可思议的变化所迷惑,完全跟着罗南设计的思路打转的时候,所挤迫出来的能量,完全可以应用在目前“磁光云母大生产线”的改造工程里面,可以用在“培养皿”的建构中,为其添砖加瓦,注入原料。 相比之下,这甚至要比牛鬼牌“虚无树丛”,比还没借来的波塞冬版“信仰体系”,更要适合——不在于强度厚度,而在于一个纯净、妥帖的环境设计。 “磁光云母大生产线”上,所欠缺的“培养皿”架构,几乎是以可以目见的幅度,快速建构增殖。 而不论在场、不在场,却均遭到“磁化”的目标们之间,则有那极细密、极微小,以至于超凡种级别的强者, 也难以观测到的“电火”,快速闪灭,并在这特殊的磁场领域中,渐渐开始“互动”。 虽然有千山叠嶂,万里重洋,可这些细密至极的“电火”,却天然拥有着扭曲、穿透时空的性质,更有罗南残余的灵魂披风框架为依托。无论是百里、千里、万里,都有一份惊人的趋向性和协同性,共鸣共振,遥相呼应;又彼此砥砺,挫磨冲突。 其虽不可见,但在罗南认知和理解的层面,实在是比当前海上狂风巨浪所能表现的,要激烈动荡十倍、百倍。而就在这样的激烈变化中,与海天云气密切交融的“云母”,开启了频繁的更迭换代进程。 它就像一条疯狂蜕皮的蛇,正常的蜕变已经不能满足它的“躁动”,就往坚硬岩石上撞击,将自己撞得伤痕累累、血肉模糊;同时又在疯狂进食,补充营养,直撑得肚皮膨胀,躯体变形。 受其“进食”的影响,翡翠之光号周边的广阔海域,牛鬼牌“培养皿”之后的信众,都有扰动。 相比之下,前者更狂暴一些,不知有多少浅海、深海的海洋生灵,莫名其妙就解离崩溃;其实高原上两个“超凡俑”周边的情况,也是同样的性质。 后者相对和缓一些,但也有深度的扭曲作用,不知有多少阪城信众,今后一段时间要连做噩梦。 而就是在这狂暴扭曲的境况下,建立在旧有“规则骨架”之上的新结构,渐渐蜕变出了更清晰的轮廓,且早已超出了罗南最早的设计,进入到了一个全新的领域。 偏偏罗南感觉很好。 他不是第一次做类似的事情,不管是主动还是被动。祭坛蛛网、罗南尺、白日梦魇乃至于完美镜像……他屡屡洒播、渗透、干预、扭曲,同时也接收各式各样的反馈,包括抽成、补给、污染、赘余。 但无论是哪一次,都不像眼下这般,在具备清晰目的同时,还拥有完整的思路,甚至对结果都有了明确安排,前所未有的通透明白。 虽然他当前搅动的,是混沌多变的情绪浊流,是无形无质的思维念头。可他确实是在进行一次精密“实验性生产”。预期达到的成果和可能出现的错误,体现在每一个细节的变动中。即便无法处处把控,却也能做到心知肚明,记录在案。 眼下,那第一束“磁光”究竟成未成形,罗南并不太清楚。因为那种极致入微的神妙,在没有积聚到一定规模之前,都超出了他本人的观测极限。 但与之同时,“云母结构”确已渐有了一份前所未有的灵动之意。 在“痛苦蜕变”之际,“云母结构”也主动在海天之间舒展身躯,积聚**,掀动巨浪,与这片世界摩娑接触,体会对它来说颇为新奇的“触感”。也快速汲纳、整合外部天地的复杂信息,明确什么与它相关,什么可以入口。 在罗南的视角中,海天之间的浑茫云气已经将“翡翠之光”号包裹了进去,又放出来,像是吞吐,又似把玩。看这个海上的铁盒子里面,那些或强大或弱小、终归是色彩斑斓的生命,是如何在特殊层次上聚合、运作,好奇又或垂涎欲滴。 又好像可以凭借其天生的本能,小心翼翼地去培育、调味,试图让它变得更为“可口”…… 是想多了吗? 同样的情况,也发生在全球每一处还存在信众支点,残留着“披风”,并与云母结构充分结合的区域。 夏城、阪城、高原荒野……披风还未修补完善,磁光却已经跨越时空阻碍,形成了无形有质的骨架,即便微弱到罗南自己都搞不太清楚的地步。但它确实像、至少它所影响干涉的“云母结构”确实像一个拥有自我意识的生命,用它独特的视角,探究这个世界,在更广领域上去寻找生存的条件和空间。 到这个程度,无论是从常规的经验逻辑,还是从“超构形理论”的严苛标准来看,它都越发符合罗南所设想和期待的那个: 磁光云母。 第五百九十章 互观照(中) 这就是磁光云母吗? 罗南一时间没有确切的答案。 即便他的精神观测已经堪称为地球的顶点,可要想在这个奇妙磁力架构中,捕捉到更多的细节,乃至决定性的证据,依然非常吃力。 这是由感知的广度、精度以及层级共同决定的。 还好,相较于其他人,罗南仍具备根本上的优势——目前这个奇妙的存在,终究是他按照幻想学派的基础设计,又结合着“实例”一步步生产出来的。而在他所规定的生产线上,并不依赖于外部的机器,而是法则上的规定性。 “哗啦啦”的声音,在精神层面鸣响。 乌沉锁链在颤鸣,就像它当初控制魔符一样,遵循着特殊的法则规定性,渗透进那微妙复杂的磁力结构中,逐级附着控制。 那个逐渐灵动的存在,姑且称之为“磁光云母”吧,本能地排斥这种情况,却在初生的懵懂中,浑不知道如何去反抗,最终还是任由乌沉锁链层层穿透固锁,与罗南形成了牢固的羁绊关系。 对于“磁光云母”来说,它应该还不理解这份“羁绊”的意义,它只是遵循其天然反应,循着“羁绊”,将其独特的探究触角,反向投射过来,指到罗南这里。 这一刹那,那份特殊的观照,穿透了全球块状割裂的云层,穿透了水汽假身的投射路径,甚至也穿透了阪城游艇上罗南本来的形神框架,直指连罗南本人都不太明确的更深邃层面。 按照罗南现在的粗浅理解,那应该属于超构形理论所指的“幻想层”中,形成“超联系”和“超干涉”的规则核心,直指罗南之所以为罗南的“根本结构方式”。 嗯,罗南也是比着“书本”找答案。 不管怎样,磁光云母正是在那样一个层面上进行扭曲作用,解离、重构万物乃至打破时空壁垒,构建超乎想象的全新联系。 既然拥有那样的能力,就必然要具备相应的感应基础。在这一刻,磁光云母已经体现出了那份先验的天赋和洞察力。也正是这种先验的决定性,让磁光云母生来就注定了一个与人类所理解的正常生命完全不同的存在方式、成长路径以及相应的思维和行为模式。 罗南与磁光云母的相互观照,对于现在几乎就是一张白纸的磁光云母来说并没有太多影响,只是多了一种收集信息的通道,对于其不可思议的广域感知能力来说,聊胜于无,但对于罗南来说,要想理解通透,必须要进行学习解析。而与此同时,磁光云母观照所形成的干涉作用,也自然而然的导致了反向压力,让罗南自身的本就不那么结实的形神结构,又有了些摇动……这是个麻烦。 这给罗南提了个醒儿。 现在刚刚“点火”的磁光云母幼体,距离完全体还有一段遥远的距离,已经有这种趋势了,后面再成长一段时间——如果两边差距太远,即便是作为生产者和控制者,最后的结果也未必会多么美妙。 不是说磁光云母对他有什么恶意,而是当一方体积过大,层次过高,有些伤害根本就是无意识的,正如缓慢前行的大象碾死脚下小小蚂蚁。 亚历山大…… 原来他竟然“孵化”出来了这么危险的东西!为此,罗南需要好好整理一下双方的结构关系。 当然,“孵化”带来的,更多还是好处,绝大的好处。 罗南眼下便想到了四条,至少四条。 第一个,当然就是“磁光云母”本身不可思议的能力。不论是通过灵魂磁化实现集群控制的“磁化”,还是任意拼接个体形成魔物兵团的“缝合”,又或是穿透时空壁垒引入域外奇种的“界门”,都是匪夷所思的强大手段,就算是目前的幼体还很难真正实现“完全体”的威能,只是研究的过程,价值就不可估量了。 第二个 ,其实是福祸相依。控制磁光云母,保持密切联系,固然对罗南形成了新的压力,但反过来他也可以利用这份压力,进一步“透视”当下形神结构的缺陷。要说罗南有建构“完美体”的经验和通盘设计,对那些基本缺 陷也算门清,然而能够看得更透,探得更深,找到更合理的解决方案,些许风险又算什么? 第三个,也是比较有趣的,却已经体现在罗南正被雾霾所笼罩精神领域之上。在那片由“日轮绝狱”与“孽毒污染”规则对抗而形成的混沌中,乌沉锁链与魔符忠实映射着“日轮绝狱”的规则,镇守其中。而独立于其外的、由那部湛和之主属名的大部头著作之力统摄而成的“雾气殿堂”之内,属于磁光云母的形象越来越清晰。 而且,它居然具有某种连带效应,罗南在中继站所见的那些“域外种”都变得更清晰了,特别是那只影蠊,鲜活到好像随时都可能挣破虚空,跳跃出去的样子。具象的个体也还罢了,最关键的在于,随着个体的存在性凸显,原本罗南对于中继站相对模糊的空间结构认知,多出了很多参考维度,既往的思考结果,正变得愈发清晰起来。 毫无疑问,“制造一个假位面”这种典型的“罗南式简单问题复杂化”的思维模式,随着积累的增长,实现的可能性正越来越大。如果再借助“内宇宙”模拟器的话…… 嗯,受过载压力的影响,那玩意儿还在待自检修复状态。 还好,罗南用其他方式,给自己争取了时间。如果仅对不久之后的高层会议上那可能的威胁来说,一个“位面”已经不是必要的筹码。 可罗南不会降低对它的要求,因为,这是针对深蓝世界、针对李维的最好工具之一。 还有,第四个好处,罗南已经在当前就已经开始部分体验的,磁光云母那种广域的、高层级的感知……一角。 坦白说,罗南还没有搞清楚磁光云母的感知是怎么回事,看上去与电磁力相关,但又仅仅是表象的东西。毕竟知识储备不足,感应层次太低、范围太窄,就算是磁光云母对他完全放开,也有大片的未知。 这是人类自身的存在形式所限定的。 按照地球现阶段的研究,人类目前所能够感知、观测到的存在形式,只占宇宙全部存在形式的4左右。随着科技的进一步发展、对宇宙观测的进一步深入,这个比例可能会持续下降,而不是上升。 能力者的精神感应模式很大程度上突破了这个上限,但受限于自身先验的感应器官限定,以及长期以来的感应经验,对增加的那一部分,也很难做出充分的解释。否则,“通灵者”这种玄乎的能力,又由何而来? 现在,磁光云母为罗南提供了一个全新的精神感应载体,那种广度和深度,是人类生命在一个较长的自然进化进程中,几乎不可能触及的层次。罗南自身的能力,很大程度都根植于其感应能力,正好可以凭借这个新载体、新平台,实现新的突破。 相比之下,以水分子结构为载体的灵魂披风,终究受限,缺乏普适性。在地球这种生命丰富的环境中还无所谓,一旦上升到星际范畴,必然会变得捉襟见肘…… 为啥会想到星际呢? 罗南抬头,头顶上只有浓重云层覆盖下的无尽夜幕。 当然,在旋转的地球上,日夜同存是必然的形式。在东西经180度线左右的豪华游轮行驶于夜幕之际,位于太平洋西侧的东九区,三个小时的时差,使得这里正处于日落时分。 残阳铺水,海如血染。 当墨拉从箕城转机,乘坐高速飞行器抵达天照神庭周边海域的时候,看到的正是这幅景象。 要说这景致如何稀奇,那也不是。可在周边海域几乎都被阴云覆盖的当下,多少还是能让人眼前一亮的。 第五百九十章 互观照(下) 距离地球地表约400公里的近地轨道,“玉龙”号正无声运行。 作为旧式的“祥云”级内防御圈舰艇平台,自入役以来,“玉龙”号已经在近地轨道上运行了三十年之久,且有过多次对地主炮发射经历,整体结构状况绝称不上优良。在非制动的节能状态下,即便只有维生系统和观测系统保持运作,依然会有相当程度的机械噪声弥漫。而一旦多开几个模块,“靠在墙上就是按摩床”的待遇,也并非虚言。 此时,舰艇副官克莱尔握住舱壁上的借力抓手的时候,就有握住按摩棒的错觉。但他还是凭借着十年的空天军实操经验,熟练利用抓手,只一次借力,就轻飘飘地穿越了将近20米长的通道。 原本,他可以把自动感应门开启时间也计算在内的,可指挥舱的门户竟然是必须手输密码才能进入的老古董,这就没办法了…… 就算加上打开密码门的环节,他也是很顺遂地进入所谓的“舰桥”。这里是整艘舰艇最宽敞的地方,接近两层楼的高度、非常棒的中空式结构、内壁上螺旋式排布的固定机位,还恰当利用了中空结构的、堪称奢华的一体式投影战术沙盘。 在克莱尔看来,这算是此类老古董中间最亮眼的设计。也无怪乎那些基本都罹患了轻度、中度、重度幽闭恐惧症的军官和士兵们,都想尽一切办法,争取指挥舱值班名额,避免在胶囊式的宿舍中,或者是鱼缸般的所谓“360度星空视野”健身房里逗留。 当然了,值班是不会值班的,借着战术沙盘玩几场豪华特效的ar对战不爽吗? 可是在今天,克莱尔进来的时候,并没有人玩游戏,战术沙盘甚至没有打开。指挥室里大约三分之一的机位上有人,看样子也是有正事在做,指示灯接力般闪烁。 克莱尔扫了两眼,好像是主引擎在热机。 “日安,指挥官。”克莱尔收回目光,先飘向指挥席,进入自己的机位,又向侧上方的曹凯少校致意。 曹凯和克莱尔都是年富力强的年纪,相比之下,克莱尔还显得 (本章未完,请翻页) 略年长一点儿,很大程度上是因为他过早显得稀疏的头发。不过,眼下曹凯在失重环境下,过分随意的坐姿,就显出几分懒散和暮气。 面对克莱尔的问候,曹凯少校似乎是有些走神,隔了两秒钟才回应:“布城那边是白天吗?阪城马上要入夜了。” “阪城?”克莱尔愣了愣,他固然是以家乡布城的时间进行问候,可曹凯少校应该是湖城人才对。 还好,他看了眼平台运行图,很快就明白过来:按照舰艇的运行轨迹,大约几分钟后,他们就会抵达阪城上空。 长官愿意聊天,副官当然奉陪:“阪城我还没有去过,听说那里的湖底废墟群落非常壮观,是潜水爱好者的圣地。” “那是北山湖。”曹凯少校的言语有些飘忽,好像是有点儿情感在里头。他的手指无意识地拨弄着,指尖上飘浮滚动的,是个比拳头稍微大一点儿的“水晶球”,其实是一个全密封“鱼缸”,里面封着一只迷你章鱼,半透明的奇怪品种。 克莱尔的视线往那边飘了一下。 据他所知,这是以“科研”的名义运送上来,又以“借用”的手续落到曹凯少校手里,最终行“宠物”之实。严格按流程来讲,可以让科研、后勤、指挥系统几十号人一块儿吃挂落,但又有谁在意呢? “祥云”级这种老式舰艇平台,最辉煌的日子已经过去了。当年它们作为太空炮台,远程轰击畸变种“巢穴”,清扫大气层中的强横畸变种个体,为“畸变时代”人类防御体系的建构,立下了不朽功勋。可现在,相较于可以自由航行在太阳系中的“后辈”们,它们确实已经垂垂老矣,只能作为训练舰和养老舰而存在。 “玉龙”号尤其不幸,由于要照顾军民两用的科研项目,连新兵作训的资格也失去了,现在这里留下来的全部都是按程序流转过来,混够年资就准备升迁或退伍的流动人员。 他的长官曹凯少校,就是一个年富力强时便临近退伍的倒霉蛋,天知道是什么缘故。 在这样的环境下,小小枝节没有人会 (本章未完,请翻页) 在意的。 事实上,在淡出鸟儿来的太空生活中,看什么新奇的东西都是眉清目秀,那个不知道怎么在密封鱼缸里存活下来的小玩意儿,连克莱尔本人都有些心动了,已经在考虑:过段时间曹凯少校玩腻了,也许可以借过来把玩几天。 现在当然不行,事实上他这个副官也是刚转到这里没几天,和曹凯少校以及那些老部下,还是不够亲近。 比如现在,他就犹豫了一下,才决定开个小玩笑拉近距离:“阪城的话……长官在那里应该是特殊记忆吧?” “非常特殊。” 曹凯抽了抽嘴角,随后主动转移到正题:“现在不是你的值班时间,有事吗?” 克莱尔耸耸肩:“只是对‘怠速抖动’有点儿敏感……我们是要进行制动吗?” “嗯,平台轨道高度目前是392公里,研究所希望提升到428公里以上,用来优化观测角度,地面流程已经走完了。” 金主爸爸发话果然好使。 这话克莱尔当然没有说出口,毕竟,承担75的平台运行费用的大金主,有受尊重的权利。 克莱尔没把这个当回事儿,对空天军来说,现在已经是星际时代了。也就是这种老旧平台,换了那些在太阳系内自由游弋的舰艇,随便机动个几百上千公里,又算个屁! “需要我做什么吗?” “又不是你值班,能有什么事!” 曹凯少校说得随意,克莱尔略尴尬,只能在心里解释为:这大概双方关系更近一步的表征。 还好,曹凯少校还有后续:“你既然这么说了,正好,帮我督促他们做通盘的热机测试。除了引擎以外,其他系统也要临时唤醒,明确状态,检测结果形成报告……这大概是我在军方最后一份签名文件了。” 克莱尔实在不知道该么接话,只能应声:“是的,长官。” 恰在此时,对面机位上的士官报告:“主炮通电测试完成,是否继续充能?” 克莱尔吓了一跳:“主炮?!” (本章完) 第五百九十一章 天之峡(上) “玉龙号”的主炮,其实根本不是炮。 其所归属的“祥云”级内防御圈舰艇平台,号称是天基武器平台,其实受限于当年的条件,只根据其两种主要功能,装配了两类武器。 一种是用来锁定那些游弋在大气层中上部,兼具高空、高速属性的棘手畸变种,并进行点杀的电磁轨道炮,有着惊人的单体杀伤效率。大家习惯称其为“副炮”。 另一种,则是专门针对荒野上的畸变“巢穴”,以及极个别强大到超乎想象的畸变种个体而设置的大规模杀伤性武器,也就是所谓的“主炮”。士官所说的“主炮充能”,严格来说只是为发射架充能而已。 随着军方对荒野的战略态势,从“防御”转向“反攻”,逐步取得主动权,新型的战争兵器也层出不穷,“祥云”级平台已经基本退出了一线,现在也就是搞搞科研、打打鸟,帮助清理一下高空航道,基本不再执行对地攻击任务。可它终究还是在备战状态,弹药基数减半配置,主炮“弹药”也是有一发的。 克莱尔别的不担心,就担心舰上这些责任心处于低谷状态的兵混子,长久没有战斗任务,一个不小心,出现操作失误,把弹仓里的要命玩意儿甩出去——爆是不会爆的,没有地面授权,这玩意儿就是个铁疙瘩,可真要让它在大气层上打水飘,他们马上就要成为空天军的笑话了,顺便也让空天军成为全地球的笑话。 虽然大概率很多人笑不出来。 事实上,这种笑不出来的事情已有先例。 “长官,去年‘暗面演习’的时候……” “你是说‘尤达’号那回。” 曹凯少校秒懂,但他没有改变命令的打算,相反,他还解开了椅上的固定扣,飘飞起来。期间随手将那枚“水晶球”推向克莱尔这里,后者本能伸手抓住。 “所以,我需要我的副官集中注意力。你就在这儿看会儿吧,我去清理内务。” “……是的,长官。” 克莱尔还能说什么?而且,看着突兀到手的“半透明章鱼”,他觉得这真是意外之喜。对这小玩意儿,平常只是远远看几眼,近距离观察还真是头一回。 他转动水晶球,里面的小东西也在打转,好像乐此不疲。 “它究竟是怎么活下来的?”克莱尔完全没有头绪,再摇晃两记,里面封存在的水体已经形成漩涡。这回小章鱼本能绕开,贴着内壁,恰好头面和一侧眼睛都挤在这边,隔着水光,扭曲成一个颇荒诞的样子,看了过来。 两边形成了对视,这只通体橙红,不知是哪种章鱼幼体的小东西,腕足不明显,看上去格外呆萌,就是眼睛结构有些古怪,水光闪烁间,有些炫彩迷离,看久了就有点儿微小的眩晕感。 有意思!克莱尔越发坚定了向曹凯少校讨要的决心,这次不是借着把玩了,而是准备要个一模一样的。 克莱尔终究具备了水准之上的责任心,分了下心思,很快又转回到正事上。毕竟,他和曹凯少校不一样,他是流转人员,而非待退役人员,在副官职位上积够了年资,还有光明的前途在等着他。 对曹凯少校安排的任务,克莱尔很上心,他一边无意识把玩水晶球,一边开启了战术沙盘。上下通透的偌大投影空间,呈现出了整艘舰艇的状态监控图。他重点从“主炮”有关系统模块看起,先确认没有任何异常,才吁一口气,继续检查其他模块。 说起来,曹凯少校“热机测试”的建议,还是挺有必要的,近两年的时间没有战斗任务,单凭副炮打鸟的轻量级运作,一些问题就是发现不了。 比如和他们划界而治的研究所,竟然偷改了备份的信息线路,应该是挖走了一部分平台的算力。特么这是性质很严重的问题好吧? 迈拉那个机修士官长是干什么吃的! 如果克莱尔是主官,现在就要把迈拉喷个狗血淋头,但他不是,所以只能先记下来,回头再报告给曹凯知晓。 “还有,还有……喂,3号机位。”克莱尔直接开口提醒,“那个锁定 操作是多余的!” 战术沙盘忠实地反映各系统模块的运转状态,也将一些高度敏感的变化,推送到核心工作区。克莱尔一眼看到其上显示的目标区域地图,半开玩笑地提醒: “你真要轰炸阪城,位置也偏了,那是北山湖区域,弹仓里的战术核弹只有5万吨当量,连湖面都覆盖不住……3号机位?” 回答克莱尔的,是3号机位操作士官沉默的背影。 沉默持续了至少5秒钟,而从第2秒开始,克莱尔就感觉不对劲儿了。 事实上,这段时间里,除了对面机位的主炮操作士官,也就是早前报告主炮通电的那位,扭头往这边扫了一眼,其他的人,一直保持缄默,也没有任何动作——从他进入指挥舱后就是这样了。 至于3号机位的那个,即便被他说到脸上,都没有丝毫声息。 不对! 克莱尔伸手去按腰间的电束枪,不是想做什么,他到现在也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这个动作只是出于本能反应。可手到半途,他就发现,手里还攥着水晶球,于是就愣了下。 也在这时,他手心莫名一凉,好像有什么冰冷发黏的东西穿透了水晶球的外壁,与他实现了接触。 克莱尔吓了一跳,本能甩手,可才挥到半截,强烈的麻痹感,就从掌心扩散到整个手掌、再到手腕、肘关节,然后像那电击那样,瞬间扩散到全身。 “呃!” 克莱尔发出一个无意义的音节,就那么僵在自家机位上,固定扣锁住他的身体,让他保持了此前的坐姿,和那些机位上的沉默者们几无差别。 失重环境下,水晶球从麻痹的手掌中飘浮起来,迷你章鱼在里面游动,好像是由它操控这一切。 克莱尔确实怀疑,如今在他身上肆虐的麻痹毒素,就是那只迷你章鱼的杰作。如果是这样…… 指挥舱的舱门再度打开,此前去“清理内务”曹凯少校重新进来。这位“玉龙”号的最高指挥官,对眼前的情景视若无睹,好像这才是舰艇上的常态。他也没有去拿回飘浮的“水晶球”,只是重新回到指挥席,随即开始一连串操作。 脖子都僵住的克莱尔,连扭头的力气都没有,看不到侧上方的的情况,只听到短促的提示音连续响起。倒是战术沙盘上,光影变幻,之前就凸显出来的锁定目标,越发清晰,并且围绕着它,进行了一轮又一轮的操作。 “疯了,疯了!” 克莱尔已经有些麻痹的喉咙里,发出含糊的声音,这种时候,他就算是傻子,也能猜到曹凯究竟想做什么! 有股子血气直冲上来,冲开了喉咙,让他发出咆哮:“长官……曹凯!你脑子被虫子吃了吗?” 克莱尔不知道曹凯为什么这么做,而且是做这种毫无意义的蠢事:“你在搞笑对不对?没有地面授权,就算你强行把核弹摆上发射架,发出去的也就是个铁疙瘩,最多就是在热层爆掉,除了一星半点儿的核污染,你还能做什么?” 曹凯没有说话,继续相应的操作。 克莱尔看着战术沙盘上跳跃闪烁的种种指令、权限界面,眼皮剧烈跳动。他真的不明白,正常情况下,需要七八个人通力合作才能实现的操作规程,怎么凭曹凯一个……哦,算上那个必然有问题的主炮操作士官,两个人就能推动,速度还这么快! 而且,至少有两个需要通报地面的环节,莫名其妙就跳过去了,所有的权限锁、安全门,形同虚设。 地面上也有同党?还是曹凯本人是一个深藏不露的超级大黑客? 千般念头,万般疑惑,最后只化为一句: “为什么?” 这话出口,克莱尔的脑子反而清醒些了。他之所以问出来,一方面是真不明白,另外也是想以拖待变。 曹凯仍无回应,只是闷头操作。 克莱尔只能没话找话,努力与喉咙嘴巴的麻痹对抗:“让我猜一下,是因为要退役……提前退役?” “是。”曹凯竟然说话了,回答得特别爽快,正 如他手下那些哔哔哔的提示音。 “这是什么鬼理由!这是你轰炸阪城、报复社会的理由吗?” “首先,我不是轰炸阪城;其次,我没有报复社会。”曹凯的话音,没有了早先懒散随意的味道,“我的目标如你所见,是北山湖上的阪城平贸区,报复的目标也在那里。” “啊哈?” “我没有说过吗?我没有说过,因为老子属于畸变感染密接者,有所谓的‘感染’威胁,然后就要被强制退役?啊,还真的忘了讲。” “畸变?”克莱尔真没想到是这个领域。 “呵呵,如果是所有人都一样,也就罢了,可你们布城有吗?哦,你们在欧洲,那么东亚这块儿,春城,春城那个家伙,都成了英雄和明星……新大陆那么更不用说,为什么老子在湖城,这鬼地方偏搞这么一出?直接通报到军部?” 克莱尔很想大呼,这可能只是某些人整你的理由! 但讨论这个又有什么意义?相比之下,曹凯把目标瞄准了阪城,更让人觉得不可理喻。 “湖城那边整了你,你报复湖城啊,关阪城什么事?” “我的老婆孩子都在那儿。” 这个理由好强大,克莱尔一下子哑口无言。 “当然,这只是原因之一。”曹凯彻底打开了话匣子,说起话来滔滔不绝,“歧视畸变感染者从不是个例,也非针对我个人,弱势者最愚蠢的做法,不外乎逆来顺受、单打独斗,如我这般,只能是抱团取暖。所以,这次我既为自己,也不为自己,还要为那些如我一般,因为一个所谓的畸变感染,就被贴上标签,随时可能被丢进实验室,挤榨出血汗油水的可怜虫们……” “什么狗屁逻辑!” “不是吗?阪城的平贸区,确实是狗屁。每年填进去多少游民,多少畸变感染者……” 克莱尔都给气乐了:“你个蠢货,就算是这样,这一炮下去,实验室可以再建,科研人员可以再招,资料还有备份,那边成千上万的还苟活着的游民和畸变感染者,通通完蛋啊!” “是的,就是这样。我就是通过这种方式帮助他们,帮助他们摆脱畸变的不洁与痛苦。” 克莱尔愣了下,终于发现了里面极荒唐的一点:“连你自己都歧视自己……” “我不否认。”曹凯的语气非常冷静,“有些人沉醉于畸变那种丑陋的力量和存在模式,但我们没有,我们的教团,追寻的是灵魂力量共同建构的神国,要以神国的圣光洪流重洗物质的变异赘余和毒瘤。” “……邪教?” “随你怎么想吧。” “灵魂教团?”克莱尔的思维又深入一步。 非法宗教名录上的教团,军方都要做筛查和通报的,而“共同建构灵魂神国”就是灵魂教团的标志性教义,这也是最近最活跃的非法教团之一。 曹凯默认了。 “呵呵……”克莱尔只剩下苦笑的力气了。 军情和审查部门都是吃屎的吧,这么一个信奉了邪教的疯子,你让他当舰艇指挥官?还有,这种可以绕开授权,自己发动一场灭城袭击的技术是见鬼的怎么一回事! 就在这场可能毫无意义的对话中,至少五个以上的授权关口,毫无反应就给突破了,相应的反馈机制好像也没发挥作用,地面甚至没有反应……当然,也可能是断线了。 往好的方向去想,也许外面会有反制,舰艇里面不知道,知道的时候,应该已经被天基武器打成碎片。 至于坏的方向,阪城变成一片火海的时候,地面才惊醒过来,然后这边被后知后觉的天基武器打成碎片…… 都是碎片,好像也没什么不同。 念头转过,克莱尔身体麻痹愈甚。他不免就想,也许他直接就死在“章鱼”的毒吻中? 他艰难偏转视线,那个以前觉得呆萌,现在只觉得恐怖的东西,浮游在战术沙盘的光影中,恰好又在阪城区域附近,如妖魔的印章,卡上去,就是标注死亡。 第五百九十一章 天之峡(中) 克莱尔僵木发愣的时候,警报声响起来,同时整个指挥舱的照明亮度骤降,并闪烁出了刺眼的红光。 一位成熟男性的磁性语音响起:“发现a类违规操作,即刻剥夺舰艇成员所有权限,舰艇人员立刻停止一切活动,原地待命,重复一遍……” 终于发现了! 克莱尔手指尖抽搐一下,这已经不是舰载人工智能的腔调,明显有高权限智能介入。然而他并没有松一口气,因为这一刻,随着权限剥夺,照理应该全部锁死的指挥舱各机位,竟然还在持续运转;战术沙盘上,显示的主引擎即时状态,也没有什么变化。 他眼角跳动:灵魂教团掌握的这种手段,已经不叫技术,而是见鬼的魔法了! 那么有没有神迹来制裁一下啊! 克莱尔没有等来神迹,十几秒钟后,挤占通讯频道的,换成了某个高级将官的……谈判请求。 虽然是以威胁的口吻,但很显然,如果有其他办法,对面怎么会在这个要命的当口,采取如此低效的方式? 其实也不是低效,而且根本没有效果。 回应那边的,只是曹凯低沉的呢喃。他莫名其妙的咒语或经文。 主炮发射流程并不因此而停止,已经完全由那种魔法般的力量主导,稳步推进下去。 克莱尔已经到看到了三十秒倒数的提示。 他真的很想做什么,但麻痹感已经侵袭了舌根,连说话的能力都失去了,就算他眼珠子都暴凸出眼眶,也对眼前发生的一切无能为力。 他的情绪,和那边叨叨叨的谈判要求没有本质区别,也不会有任何效果。 就在这虚弱的挣扎作用下,三十秒倒计时迅速划过并归零。 微微的震动传导过来,克莱尔希望这只是高度紧张之下的错觉,可这分明与主炮发射时的感觉一模一样——与逻辑、事实严格匹配。 主炮发射了! 5万吨当量的核导弹,锁定已经输入的坐标,通过天基发射架点火,在轻阻力环境下,可以极短时间内疯狂加速,冲入大气层。其速度在地球引力作用下,最终可以达到近20马赫,已经是洲际弹道导弹的水准。 400公里的空地距离,不到一分钟就可以抵达、命中。阪城不知道会怎样,平贸区肯定完蛋了。 真完蛋了…… 克莱尔眼睛发直,而水晶球中的“章鱼”,依旧在眼前浮游,几乎是贴着他的脸打转,像在庆祝,又像在放嘲讽……当然,人家根本就无视他。 克莱尔真想一口把这玩意儿给吞下、咬碎。他也确实张嘴了,可就算是面目狰狞,嘴巴其实也就是裂开了一条缝,没有别的,只有口水在无重力环境下积成一团,在口腔中搅动。 这种模样除了凸显他的狼狈,再没有任何意义。 可不知为什么,便在这时,虚空浮游舞动的“章鱼”忽地一颤,竟然打了个转,扭过头面。那曾呆萌,也曾幽沉冷酷的眼球,再次显露在克莱尔眼前。 只是这回,那地方似乎有点儿变形,扭曲成一个很滑稽的弧圈状, 事实上,“章鱼”圆润的躯体也在扭曲,像是被无形的手掌,穿透水晶球,直接攥着,拧扭出千奇百怪的形状,隔了半秒,甚至连外面的水晶球都扭曲掉了。 克莱尔这才知道,“水晶球”其实不是水晶球,而是别样的质地。 他有点儿懵。 而这时,指挥舱里的“颂经”声也在扭曲变形,荒腔走板,好像被人扼住了喉咙。 克莱尔艰难翻动眼皮去看,耳畔却是“砰”地一声闷响,听着好像是对面那个主炮操作士官的机位。 他已经没法扭头去看,而紧接又是近乎同样的一声,这次的发端就在他侧上方的指挥席上。 几乎与之同时,克莱尔脸上溅上了温热的印记。事实上,在他的视界范围内,正有类似温度、质地的“碎片”扩散开来,如同绽开了一团妖艳的血肉花朵。 阪城时间晚上临近7点,天sè刚暗下去不久,正值晚高峰,北山湖上的临时磁轨通道打开,就算是在湖水北端的平贸区,也能隐约看到远端天空中那条模糊的光带,正在y云覆盖下蜿蜒流 动。 殷乐刚从上层甲板下来,此前她正与翡翠之光号上的蒙冲,以及蒂城的江元真等人开远程会议,商讨在罗南转变为高调强势的行事风格后,血焰教团如何调整的问题。谈到那场酝酿多日的高层会议即将开始,更多新的信息要成形,这才暂时中断,准备会后再做计较。 明明已经知道了事实,可殷乐对于罗南这种一边在游艇睡觉,一边在万里之外大发神威的现象级表现,还是有些不太习惯。下意识就往罗南所在的舱室过去。 进到下层甲板主厅,殷乐习惯性往边角处瞥了眼,不出意外地,看到蛇语双手抱膝,靠在那里,整张脸都埋入膝头,对她的到来毫无反应——自从蛇语沦为罗南的“实验品”后,状态几乎就没好过,特别是近两日,好像是中了什么“瞳术”,情况更糟。在罗南眼前还好,其余大部分时间,都是眼下这份萎靡不振的样子。 殷乐放弃了和蛇语交流的想法,她只是习惯性地过来,没什么目的性,而罗南则在里间卧室“休息”,且分出心神在数千公里开外兴风作浪,她也不敢打扰…… 也邪门了,刚想到“不能打扰”,手环就震动起来,声音不大,在静谧的房音里又格外清晰。殷乐皱眉看了眼,入眼的通讯人姓名,就让她眉头一跳。 也在这时,同样来源的文字讯息发进来。 殷乐没有细看,直接接通:“何会长,你……” 殷乐是这么称呼何阅音的。两人之间本来没什么交集,可近段时间,殷乐奉罗南之命,收集各路情报信息,单凭血焰教团的渠道绝难完成,为保证效果,不免就有劳烦之处。何阅音虽在闭关状态,还是给了她很多支持,一来二去,两人倒熟悉起来。 在殷乐的印象中,何阅音是那种公事公办,又极懂分寸的人物,礼貌从来不缺。可这回,对面直接冲断了她的发言: “罗先生在你身边?” “呃,在里间……” “你们立刻转移!核打击预计会在85秒后到达!” “啊?” “现在即刻紧避险,我发过去了距你们最近人防工程地点,如果来不及,就近入水,至少五十米深度……马上!” 殷乐没有置疑信息的真伪,显然这绝不是玩笑。而且,就在她与何阅音交换信息之际,平贸区上空也响起了警报声——防空警报也好,核打击警报也罢,总之那拉长的尖锐鸣啸,实实在在地轰击在她的心口上。 角落里的蛇语,也抬头看过来。 这一刻,殷乐的脑子里并没有过太多信息,她完全由本能驱使,扑上前打开了木式拉门,同时呼叫: “先生……” 殷乐后面的话没吐出口,因为在里间,罗南已经拥被坐起,不知起来了多久,头发还有些凌乱。此时,他的视线正透过船舱的观景窗,投入外面嘈杂的黑暗。 殷乐心下先是一松,但很快又紧张起来:“先生,我们必须马上……” “迟了。” “啊?” “迟了一步……总有这些想不到的事情。” 罗南伸手揉搓本来就有些凌乱的头发,有些苦恼的样子。问题上,他嘴上说迟,身形却不动弹,依旧拥被而坐,叹气都不紧不慢。 蛇语也移步进来,站在殷乐身边,二人对视一眼,心中情绪虽不一致,却是同步地绝了言语。 是的,她们便是再紧张,碰到罗南这般模样,下意识,不,是原则上也必须依从。就算下一刻,真有核弹从天而降,砸在眼前,她们也要保持住这份“体面”,以此才能彰显出对罗南的尊重和敬畏。 殷乐与蛇语不说话,何阅音那边的通讯却一直未断,相隔数千公里,还是将那份罕见的紧张急迫传递过来: “你们的位置没变……” “阅音姐,我知道这事儿了,我来解决。” 空气中静了一下,才听何阅音回应: “……好。” 余音在北山湖的游艇内回荡。而数千公里外的某军方秘密基地,何阅音披着一袭宽袍,赤足站在冰冷地板上,身上、头上还有营养液滑落,罕见地显出几分狼狈——她确实是强行中断了调试实验,向罗南示警,可后者的反应,让她难免怔忡。 一侧 ,由外太空和大气层多角度实景拼接而成的直播画面,在投影区域显示。隔着数千公里,再加上画面拼接组合,信号必然有所延迟,所以她现在看到的的是一秒、两秒甚至五六秒钟前的情况。 这时候,各个画面甚至还没有彻底捕捉锁定飞落的核弹头位置,只是偶尔惊鸿一瞥,看那个光点,在复杂的云气环境中穿梭闪现。 此前主持有关试验的潘博士,就挺感慨:“有几年没看到这场面了,阪城和周边区域应该有导弹拦截系统吧?当然这些年主要用来打鸟,我年轻的时候……” 何阅音扭头看他。 “怎么了?” “前端卫星预警系统异常,已经错过了拦截窗口。” “这么巧吗?” 现在说什么都晚了,有画面显示,阪城值班战机升空,导弹防御系统也已开机,然而只是聊尽人事而已。 阪城已经乱起来了,核打击警报忠实地播放,音波和文字讯息双重轰炸,让刚刚入夜,正值晚高峰的城市瞬间瘫痪。 “真正的挑战是在弹头落地之后”。一身军服的田邦大步走进来,声音豁亮,“我是真没想到,现在这个世界上还有为王前驱的人物。需要帮忙吗?女士?” 何阅音没有回应,即便田邦的言语某种意义已经算是代表性的表态。 85秒钟,很短也很漫长。她已经做了不少事,似乎都没有意义,可是她终究记得,罗南淡定的回应。 “中段拦截失败……其实根本没有中段拦截。”田邦看得直叹气。 天基武器就是这样,低阻力加速、速度快、射程短,突入大气层后,超过20马赫的速度,给末端反导系统带来极大压力。 反应时间太有限了。 “还有20秒……” 说话的功夫,毁灭时间就已经在疯狂地向末端跳动。 “第一波应该没问题。”田邦不自觉加快语速,表达观点。 给出了将近一分半钟的预警时间,周边环境也还好,一个超凡种怎么都有办法活下来。但在这种决绝手段之后的,可不是灾后救援那么简单。 何阅音终于回应,说的是与画面无关的事情:“天照神庭有飞行器升空,往北山湖去了。” “是拦截……个屁呀!喂!” 真的什么都不做吗? 这种时候,田邦的嘴巴是真的跟不上了。 倒是负责监控、拦截的军方人员,高度缩减的专业词汇,形成了扑面而来的风暴,通过直播信号,冲击着耳膜。 相对于远程人员快捷淡定的术语,阪城近处的信息链接,可能更具代表性。已经有人,可能是飞行员嘶吼起来。 这时候,高速摄像机倒是捕捉到了几帧有效画面——核弹头的高热反应,在热成像的黯淡影像中,显示为从天而降的光点,而在它后方,还有绝望的电磁炮链式轨迹擦过。 已经进入十秒倒计时了,也许是五秒? 所有的拦截手段通通失败,宣告阪城平贸区的命运就此定论。 即便是田邦,也觉得全身气血加速,毛孔冲开,头皮微微发麻,下意识睁大眼睛,瞳孔散开,预备接收那即将爆开的恐怖云团。 何阅音的身躯忽然颤了一下,这是田邦余光摄入的信息,但他的大脑没有时间去做进一步解析,因为在这个时候,拼接出的实景图像“裂开”了。 很难形容这样的变化。 事实上,体现在实景图像上,只是一道骤然出现的y影,笔直得像是有人拿着笔尺划上去,就在弹头光点的前端,将所映射的那片虚空,直接给切开来。 嗯,就是这种感觉。 下一个刹那,弹头的光点投入y影中,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目标消失?”不知道是谁在通讯频道中说了一句,然后就是无意义的噪声。 田邦却看到,实景图像中明显在波动,好像云气铺陈的虚空,正试图抹去y影残留的痕迹。 可是,y影就在那里,横亘天际,依稀有份错落的立体感,好像虚空一侧翘起,一侧卷曲,失去了早先平直的模样,却形成了恍如高峡对峙般的奇景…… 更像是短时间内难以愈合的破溃伤口,就此暴露在人们眼前。 第五百九十一章 天之峡(下) 目前正为实景图像“配音”的军方专业技术人员们,很罕见地词穷了。他们的专业词汇根本没办法对超出预先规定的现象,做出准确合适的描述。 其实,别说是他们,就算是田邦,在最初印象过后,面对着天上地下、远端近处多个角角的拍摄和扫描成像结果,一时间也有点儿懵,末了干脆吐槽: “这是次元斩?” 横亘虚空的阴影,现在姑且说是裂痕吧,先前“高峡对峙出深谷”的感觉,目前来看还是没错的——如同平滑的夜空,被强横力量斩切撕扯,形成了幽深的长峡裂谷,它仍在延伸着,其底部则不知通向何方。 田邦的视线,就栽进那裂痕的空洞中,一时半会儿拔不出来了。“里面是什么,通到哪里去?如果跳进去,会不会到新位面?” 何阅音没有回应,她的侧重点也明显不一样。当她通过地面监控、低空卫星等手段,确认了罗南那边无恙后,就把视角调整到远端的广角模式,好像是要追寻那开裂的“峡谷”究竟要延伸到哪里才算完。 是的,虚空裂痕是有“方向”的,它在“吞掉”了核弹头之后,明显是自西向东延伸出去,其远端已经远远超出了目前实景图像摄录范围,就算调换视角,一时也力不能及。 很多人并不在乎,终究会延伸到哪里去,连眼前的情况都没闹明白,匆忙扩展又何必呢? 显然,何阅音没那么无聊,很快,田邦就明白了,她是要在两个重要环节之间建立链接——北山湖上的裂痕空洞,和往北山湖而来的飞行器。 也似乎能连上。 不是何阅音的概念性联系,而是那道持续延伸出去的裂痕,如果按照大致的延长线的话,搞不好能碰个正着? 田邦之所以不确定,实是因为那本让人印象深刻如标尺作业的笔直裂痕,随着延伸长度的不断增加,越到后来,其前端越是扭曲不稳,早已经保持不住“方向感”。 就像是劣质墙面即将崩塌时,树叉藤蔓般延伸的裂纹;又如同夜空中炸开的闪电束,谁也不知道下一刻会向哪个方向曲折,甚至随时可能就此消失,但总在那些细微的末端“裂痕”中,迸裂出更大的伤口,再层层推进。 嗯,“闪电”的形容更确切些。 形容得复杂,其实虚空“裂痕”推进的速度何其之快,绝不比核弹飞坠的速度差到哪里去,其“裂痕”边缘,有的在翻动,有的在扩张,有的已愈合,显现出不同的形态,可延伸出去的前端,已经屡次超出高速摄像机的摄录范围,就算何阅音已经有意选择了远端视角,也只是勉强跟得上,细节方面就更不用说了。 “总感觉要崩掉的样子……”田邦喃喃开口。 “啊哈?”潘博士没听懂。 “你不觉得这样,感觉天穹指不定什么时候就要垮下来吗……果然劣质墙面更贴切?” 这回潘博士听懂了一半,却已不好深究,因为这时候,看上去随时可能消失但又以恐怖速度狂飙突进的虚空裂痕前端,已经与速度同样不慢的来自天照神庭的飞行器,被摄入了同个镜头中…… “要撞上了!” 田邦吹起口哨,这话与其说是判断,不如说是看戏式的期待。从虚空裂痕延伸的方向上,就能看出来,那位划出了“裂痕”的罗南先生,对于整个局面,是有通盘认识的。 至少,他好像已经明确,是谁往他头顶上,扔了颗核弹头下来。 那么,两边现在就要干仗? 超凡种级别的搏杀? 现在? 往深处想了想,田邦忽然有些笑不出来了。 相向而来、高速推进的双方,也没有给旁观者太多评估猜测的时间,它们之的距离在迅速缩小,彼此趋近,然后…… 擦肩而过。 在“擦肩”的刹那,田邦下意识眯了下眼睛,但二者之间什么事都没发生,如果不算飞行器在虚空开裂的创口边缘剧烈摇动起伏的话。 田邦很敏锐地感觉到,飞行器的那种起伏,看上去不像是气流扰动的影响,而更像一张翘曲贴纸上的画像,连带着承载它的虚空,都在扭曲动荡。 “哇哦!”他发出了情绪饱满的惊叹声。 问题是,这样的动荡仍不算是正戏,因为虚空裂痕仍在以惊人的速度继续延伸。照这个势头继续,其延伸的区域…… “天照神庭?” 天照神庭位于阪城以东外海,太阳升起的方位,代表着天照教团对阪城这个“万神之城”超然而强势的统制……说实在的也没有多远,至少在虚空裂痕延伸蔓延的速度面前,算不得什么。 田邦这样的旁边者,仍然没有太多可深思的空间。也就是几个呼吸的功夫,东方,行将入夜、已经被青黑颜色充斥的半边天穹,骤然明光大放,好像提前十多个小时,跃出了一轮太阳。 或者,是核弹砸落在那里? 田邦真是这么以为的,但久久不见蘑菇云升起,也没有爆炸的冲击波,不免有些糊涂。 “是核爆吗?” 田邦问起何阅音,后者也在摇头,世俗世界的监控设 备,方便是方便,终究会漏掉相当一部分信息,很难快速做出判断。 说话间,东方天际,强光亮度衰减,而在这勉强可以目视的光明中,虚空裂纹的延伸势头终于有些受阻的样子,好像在强光中有一种力量,对其加以抵御……或许更确切地说,是此前人们未曾发现的无形障碍,挡在虚空裂痕的前面,并在冲突下慢慢呈现出来。 虚空裂痕某种意义上在扩散,只是不再像前之前那样,似乎休止地撕裂天穹,而是开始扩散,像是砸碎了虚空中一个无形的瓷器,并将蛛网般的裂纹呈现出来。 而在裂纹“包裹”的内层,也就是强光深处,隐约间,似有树干枝叶以及相应脉络伸张开来——这就不是形容了,而是确有这般影像,真真地巨木参天,枝冠如云,偏又色彩缤纷,一下子充斥了大半个镜头,而且还远远未能收纳进来。感觉中,其枝叶甚至已经隐约扩散到阪城的海岸线上,并趋向更深层的区域。 只是这样的情境,如今已有小半被虚空裂痕撕开,隐约还能见到粗大枝桠、绚烂彩叶折断飞落,来于虚无,归于虚无…… 不管哪个,无论远近,看到这种情形,一时间都是失语。 而这般情境,也并未持续太长时间,随着强光持续衰减,参天巨木也随之黯淡,甚至连带着那引爆这一切的虚空裂痕,也似被光芒过量填充,终于消了去势,渐渐弥合无踪。 又是几秒钟过去,人们的视线重新被方入夜时应有的夜幕覆盖,阪城东方的海天之间,重归茫茫;而城市的各个角落,尖锐的警报声、嘈杂的呼叫声、掺杂着汽车喇叭和别的什么声响,成为当下情境的点缀。 “哎呀呀,搞这么狼狈,又何必呢?” 身在飞行器中的墨拉,刚刚经历了一场“非气流扰动式”的动荡,高度灵敏的感官,甚至能够听到这架飞行器多处电路、外壳断裂摇荡的呻吟,所在的豪华舱室内,各类陈设也是一片狼藉。最重要的是,她已经是孤零零的一个人,本与她同乘的那二位,在虚空裂痕划过的瞬间,就被迫回归,主持神庭防御事宜。 连个招呼都没打,这可真叫没礼貌了。 “也对,意想不到的结果嘛。” 墨拉自嘲一笑,举起酒杯——杯子里是从打翻的酒瓶里拯救出来的一点儿残余,她也不介意,就让半透明的酒液在杯沿和唇齿间晃荡,如同刚才起伏跌宕的虚空。 与其相比,酒水确实索然无味。 “比我还小十岁……是天赋呢,还是别的什么原因?不管怎么说,看上去都很好吃的样子。” 她的牙齿划过酒液,又在涂成浅紫色的唇瓣上摩擦,慢慢地磨出血来。不觉得疼痛,笑容反而愈发妖艳。 不过下一秒,确认了飞行器的指向,她又翻了个白眼,起身大步走进驾驶舱:“这是带我上杆子去找死吗?麻烦错个角度……怎么可能再去天照神庭,夏城!谢谢。 “话说你油够吧?跨城飞行器注册事由?探亲啊!我亲姐在那儿来着,嗯,有个便宜师傅也在。” 飞行器与低空掠过的战机擦肩而过,去夏城,也需要从阪城上空飞过去的。还有几分理智的驾驶员绕开了北山湖,问题是,在某些人眼中,所谓的“绕”也并无意义。 墨拉就能够清晰感觉到,当飞行器穿过阪城上空那虚空裂痕和强光也无法彻底撕破的厚重云层时,她的形神结构分明有一种奇妙的穿透感。 墨拉保持微笑,这个感觉也很快消失不见,且再无下文。当然,也有可能是进入到她尚无法触及的层面。 她没有多计较这个,只将杯中残酒一口饮尽:“很绅士呢……可口男孩儿。” 阪城那边的情况细节,特别是超凡种层面的,何阅音和田邦远在数千公里之外,实在很难掌握。但不管怎么说,随着那架飞行器穿过阪城上空,向旧大陆方向而去,最艰难、最复杂的时段应该已经过去了。 天照神庭方向,北山湖方向,都没有后续,彼此又进入了一个貌似默契的缄默状态。 脆弱,但给人以麻醉式的安全感。 何阅音的眉头稍稍舒展,又因当下形象有些狼狈,便道:“我去处理一下。” 田邦顺口道:“我又不介意。” 何阅音毫无反应,径直离开。田邦耸耸肩,目光扫过实景图像。阪城这边已经没有意义,站在世界最顶端的这几位,一边偷老营,一边报复之,思路清晰,结果含糊又勉强可以接受,一时半会儿是找不到再爆发的诱因…… 大概吧。 毕竟超凡种那个层面的变化,就算是摆在眼前,基本上也看不懂。 相比之下,他还是对追根溯源更感兴趣一些。问题是,他在陆军体系地位较高,在自成一派的空天军那边,就没什么牌面了。头了点儿风声,具体的情况全不知晓……他就朝着何阅音的背影嚷嚷: “玉龙号那边,要是有确切消息,放送一下,大家一起帮忙啊。” 何阅音仍然没有搭理,不过这时候,始终保持连接的通讯另一侧,罗南的声音响起来: “阅音姐,帮个忙哈。” 何阅音脚下一停:“罗先生您说。” “就是近地轨道上那个,刚刚你们说是什么玉龙号,那边我也挺感兴趣的,可能残留个东西,我想拿过来研究一下……” 没等罗南说完,何阅音已经果断应答:“我会想办法,罗先生你那边还好吗?” “嗯,没什么事儿,就是有时候觉得,天照教团那两位也太识趣了些……所以说,眼界开阔,见多识广,还是有好处的对吧?” 田邦在何阅音背后拧拳头,可最终还是只能翻动白眼,竖起耳朵听那二人的交流。话说,“识趣”什么的,他能够理解,可是眼界开阔、见多识广,又做何解? 他扭头看向已经开始“愈合”的虚空,若有所思,若有所得。 在田邦这个位置上,考虑的必然要多一些。但对于一线士兵而言,只需要执行命令就可以了。 在阪城的形势还没有完全清晰之前,地球近地轨道,已经离开了阪城上空的内防御圈舰艇平台“玉龙”号,已经彻底被封锁权限,几乎陷入一片黑暗,只有太阳能电池板还反射着一点远方地球边缘的微光。 很快,便有登陆艇与平台对接,数十名短时间内能够召集的空天军官兵强行登舰。 与预计不太一致的是,他们一路势如破竹,“玉龙”号上所有人,看上去都处在懵逼状态,不管是军人还是研究员,都非常配合,完全没有任何挑战性。 突击队员们一路突进到指挥舱,再破门而入,所见到的就是仍然还在不知来源的能量支持下闪烁的战术沙盘投影,以及在幽暗光线之下,飘浮聚散的大量固态液态或者其他什么混合拍的人体组织碎片。 有以玉龙号副官克莱尔为首的8名人员,在各自的机位上,被卡扣束缚着,有的是陷入昏迷,如克莱尔;有的已经无声无息的死亡,初步判断是摄入了超量的麻醉剂。 突击队长和负责技术鉴别的士官商量了一下,先向上面报告,同时开始给一片狼藉的指挥舱拍照录像,也寻找相应的监控画面,保留第一手资料,在得到新命令之后,才开始进一步善后。 在手下都忙忙碌碌的时候,突击队长强忍着恶心,进入指挥舱最核心,目前也是各种血肉残骸漂浮物最密集的区域,在那里,没花多长时间,就找到了新命令中所指定的那个东西: 一个看上去已经有些扭曲变形的水晶球。正因为其扭曲,便有一种很古怪的廉价感,在那里面,是一团几乎看不出原来模样的烂肉。 这团“烂肉”还在抽搐,好像保持着相当顽强的生命力。突击队长甚至看到了,在稀烂的血肉和神经攒簇下,还有一块区域,像是基本保持完整的眼球,投射出冰冷妖异的“视线”。 与这只眼睛对视,突击队长竟然觉得有些眩晕。他下意识往后退,动作幅度过大,引起了手下的注目。不少人抬起了枪,包括突击队长本人。 可就在这时,他看到了,那只妖异的独眼,像被一只无形的刀锋划过,血光飞溅,只是被那个扭曲的水晶球内壁挡住,溅射效果有限。 但很明显,这是沉重的一击,别说那只几乎被切成两半的独眼,连带着周围抽搐的血肉神经,都委顿下去。 问题是,这一击是从哪儿来的? 这又算是怎么回事? 突击队长一时不敢做动作,作战经验丰富的他,下意识就觉得,在这血肉横飞的指挥舱里面,还存有某种张力,存在着对他们这些武装人员来说也高度危险的无形力量。 他打开了通讯器,重新与指挥中心联络,因为这与指令中的描述有明显差异。几秒钟后,他得到了更确切答复: 就是这个没错。 好吧,你们说什么是什么。 突击队长为这个临时加塞的命令用足了心思,他好不容易才找到了个密封的金属容器,将这个扭曲变形的“水晶球”收纳。 说也奇怪,整个过程再没有任何波折。 虽然在收纳进去之后,通过外骨骼装甲上的传感器,他可以接收到容器中似有规律的搏动。甚至还有一种冰冷的触感,让他不自觉打了个寒颤…… 幻觉,幻觉! 突击队长不再耽搁,亲自押运,将封存了水晶球及其中烂肉的金属容器,带出了“玉龙”号,并很快转乘另一艘交通艇,在一段轨道航行后,逆着地球自转的方向,切入大气层。 这种类似于轨道电梯的运输方式,理论上可以在一个小时之内,将“快件”送到全球任何一个角落的指定人员手上。 也就是二十分钟后,交通艇穿透厚厚的云层,直抵太平洋中部某海域。 显而易见,这边海域的天气状况很糟糕,云层厚重不说,还有密集的雷电在云层深处闪烁。 而就是在这个风暴肆虐的茫茫大海上,还有一艘豪华游轮就在风浪中起伏。很奇怪的,在其外围还裹着厚重的雾团,如果不是坐标清晰,游轮上的照明设备也着实给力,突击队长想发现这个“小铁盒子”,还真要费一番功夫。 我怎么就到这里来了呢? 第五百九十二章 知谁边(上) 现实没有给出明确的答案。 由于豪华游轮上并没有可以起降星际交通艇的平台,突击队长还必须出舱,凭借外骨骼装甲的短程飞行功能,直接降落在游轮上,跨过最后一公里,送货上门。 毫无疑问,能够这么动用军方资源,动用如此资源的人物,一定是权势滔天的那一种。 如果仅仅是满足某些人的好奇心也就罢了,还能称之为胡闹;可要涉及到这件事情幕后的主使,甚至是销毁物证之类……应该不会吧。 作为一个合格的职业军人,突击队长本来不应该在心里疯狂给自己加戏,可是眼下这情形,由不得他不多想。在打开的舱口,他下意识检视了一下装甲内置的黑匣子,这才纵身一跃,凭借外骨骼装甲上短程喷射引擎,穿破层层云雾,向那艘豪华游艇快速趋近。 几乎就在他出舱并向下飞掠的瞬间,高精度雷达就已经提报了多个可能对他造成威胁的反应信号。突击队长险些又撞回到交通艇上去,也在这时候,上级及时给出了安抚和告诫: “你什么都不用管,把东西安全送交到指定人员手中,就给你记功。” 更像是非法行动了…… 突击队长心里疯狂吐槽,但还是硬着头皮,顶着疯狂闪烁的警示灯,向豪华游艇方向机动。 在他距离游艇直线距离只剩下200米左右的时候,终于有声音从此前就划定的临时通讯频道中响起来: “请到这个位置。” 突击队长抿住嘴巴,发誓做一个哑巴工具人。他听从那边的安排,绕着船体画了小半弧,抵达对方给出的精准坐标上空。 视线穿过浓厚的雾气,他觉得这里应该是一处泳池甲板,有钱人嬉戏放纵的地方,只是这里目前能见度实在糟糕,好像本来蓄水的池子变成了积存云雾的所在,又因为已是黑夜,一般二般人在这儿真可能迷路。 通过多维成像设备,他能够确认这里面有4个人,应该是两男两女。这个人数让他有点安心——私相授受的嫌疑少了一点儿。 暂时淡去心中杂念,突击队长将外骨骼装甲调整为悬浮模式,降落下去,饶是如此,喷射的尾焰还是不可避免的烧焦了一部分木质甲板。 当然,这里没有谁把他截下来要求赔偿,只是有一位瘦削精干的男子,径直走上前,丝毫不畏惧高逾三米的钢铁战具,示意完成交接。 多维成像所显示的其他三个人还留在原位,隐藏在这一片厚重的云雾中。如果仅仅是这样,确实有相当浓重的神秘感……可是那边一位女士跳脱的声音,一下子将整片氛围击碎: “这就拿下来了?不愧是何秘书,好大的面子!” “啊哈,小章啊,你把事情想复杂了。”一个沉厚洪亮的嗓子接上话,语气也很随意,“这跟面子没有一毛钱关系,你要是被军方核弹砸头,没伤到一根寒毛,打个电话过去说:你帮我个忙,这事就算扯平了……信不信军部那帮人立刻洗干净,翘起屁股随便你折腾?” “恶心!” 在没头没尾又信息量巨大的对话中,突击队长把密封的金属盒子交了出去。 负责接收的瘦削男子对他点点头:“你可以走了。” 说完,就径直转身,却不是对甲板上的任何一个人,而是快步走向了应该是游泳池的位置。 突击队长有满肚子的疑惑,而这个时候,上级却是在不停的催促: “赶紧走,别耽搁。” 没说的,他只有服从,调整浮空模式,加大喷射引擎功率,也让下方的那一部分焦黑的甲板真正燃烧起来。 也因为这喷射而出的高热,冲开了一部分云雾,使得游泳池上空浓重的雾气散开了些许,暴露出上面一个隐隐约约的人影。不在此前侦测到的四人之列。 那位也是悬浮在空中的,高度恰与他持平,只不过没有外骨骼装甲包裹,也没有任何引擎支撑,就那么静静的悬浮着,如同幽冷的鬼影。 突击队长打了个寒颤,想再细看的时候,外骨骼装甲已 经提速,很快把他带到了上百米的高空,再往下看的时候,雾气重新遮住了那一片甲板,他什么也看不到。至于说多维成像、加强扫描什么的……拜托,他又不是傻瓜! 突击队长不蠢,他严格按照指令,直接删除了临时频道,算是给这件事作结。 可人心终究不好把控,他还是难掩好奇心,趁着距离拉远,下意识低头又看了一眼,说也奇怪,明明已经升空数百米了,离得越来越远,甲板上反而清楚了一些。 他隐隐约约地看到那四,不,是五个人影,尤其是孤零零悬浮在泳池上空的那位。正是那位,好像已经拿到了那个密封着古怪水晶球和烂肉的金属盒子,然后……抬起头,看了过来。 看过来? 突击队长心头一跳,也在这个时候,突然有一股强大的束缚力量,一下子作用到他身上,体感上的压力和机舱内尖锐的警报声形成了化学反应,刺激肾上腺素大量分泌,整个身体骤然紧绷。 杀人灭口! 他心叫不好,几乎是本能的加大了引擎输出功率,可是那力量也顺势高涨,以至于高度表上的数值,非但没有升高,反而向下飞落。 至于突击队长,那感觉好像从无重力环境瞬间加载到十个g,以至于出现了黑视情况,意识也出现了一两秒钟的空白,也许更长…… “嗵!” 等他回神的时候,外骨骼装甲已经重新回到甲板上,落地姿势竟然还很妥帖——除了已经给砸空的甲板,还有已经天旋地转的驾驶员。 这时候,上级倒是又传过来消息:“达尼洛,指令变更,你留在那里,协助完成新任务,并清除可能的感染,祝你好运……” “啥?” “你在搞什么?”章莹莹对着泳池上空喊,她是听核弹天降阪城的消息,联系不上真人,又跑来找分身,却不料看到这么一出。她算是一帮人里面,暂时摄取信息最少的那个,也就越发地看不懂了。 “拿回证据啊。”罗南说了句废话。 “那边离阪城不是更近?” “这边条件更好,更适合收集整理素材。” 罗南说话的时候,磁光云母更为灵动的“操纵线”已经在扭曲的水晶球和烂肉中做了无数次穿刺,并以其独有的视角进行观察。 章莹莹对此毫无所知,只问:“这是什么玩意儿?畸变种?” “应该是,而且具有高度传染性,至少送它过来的那位,已经被感染了。”罗南手上水汽氤氲,已经制造了层层隔离,“所以离远一点儿……” “喂,蒙冲那边呢?” “目前来看没问题,能力者遭到畸变感染的可能性一贯很小,倒是天基平台那里,需要筛查一下……我刚和阅音姐说了。” 说话间,罗南干脆将“传染源”送入了空间断层中,以绝隐患。 这时候,一直涎着脸凑热闹的黑狮,在泳池边招呼:“罗南老弟,那个会可是开始了……” 中间出了这档子事儿,再加上为了等“快递”,他们确实已经迟到,指不定议程都过了一两项了。 “既然迟到了,再耽搁一会儿也无妨,反正前面也没什么意思。”罗南完全是无所谓的态度,待蒙冲将那位高度疑似感染的“快递员”接出机舱,开始解释并安置,便将身形重新隐入云雾之中。 得,这位是真不愿配合了。 也对,任是谁刚被人在头顶砸了一颗核弹头,不管爆或没爆,都不会再让一场形式主义的会议挤占时间。 黑狮耸耸肩,他也无所谓。他之所以开口,也是受人之托传话来着,可罗南不配合,又能怎样——人家有任性的资格! 坦白说,发生在阪城那边的事情,黑狮到现在还没有完全消化干净。他自个儿也没什么心思去参加会议,看艾布纳玩秀各种政治操作。 就算再开十天十夜的会,能分析出来,罗南是怎么做到的吗?能最终搞清楚,这个还未成年的小孩子,在如此短的时间内就掌握了不可思议力量的奥秘吗? 不能?不能还玩个屁! 人心总有高低起伏,一时间,黑狮也是意兴索然,他向罗南摆摆手告辞,准备找个僻静的地方好好梳理一下思路和心情。 没走多远,又有人打电话给他。黑狮看联系人,唇角就撇了撇。 是老埃尔斯的电话。 这个以不怎么光彩的方式出局的老东西,经过了几个小时的心理和生理调节之后,又主动掺和进来。 黑狮也不知道这老东西是有更深层的谋算,还是单纯被刚才那个险些就成为整个90年代头条新闻的未遂大事件,勾动了好奇心。 也许是后者? 黑狮很容易就能够听出来,老埃尔斯现在用的其实是模拟人声,显然他还没有从几个小时前的“重要财产损失”中彻底恢复,也许现在就躺在营养舱里,消耗着那具苍老残破的躯壳中,极有限的一些能量。 “你在那个小子身边?” “刚离开。” “搞清楚里面的弯弯绕绕了?” “呵,你是在教我做事?” “只是常规性的预判。如果你没有做,大约能够证明,那个小子对你造成了非常直接的影响,以至于寻根问底的好奇心都被压制了……” “恭喜你还有力气说长句。果然,一旦被人清除出局,各种冷静理智就都回归了。从这个意义上讲,也许那个豪华营养仓才是你最好的归宿。” 黑狮送去了忠告和诅咒,随即就结束了通讯。 这并不算是负气的行为,因为他确实没有什么可说可交流的。 虽然当事件发生的时候,他就在罗南身边,至少是一具分身的身边,属于超凡种的高级权限,也帮助他了解了整个事件的大致轮廓以及一些重点环节,可真正关键要害之处,仍像是“翡翠之光”号周围沉厚的云雾——现象在那里,根底不可测。 为什么呢? 罗南为什么能够未卜先知? 为什么他能够快速锁定幕后主使? 他撕裂虚空的手段究竟是什么道理? 如此信手拈来的能力模式是什么来路? 其实,每个问题都能够有一个勉强说得过去的答案: 能够纵览全球,将一帮心怀叵测者实时挂出来的能力,怎么就发现不了垂直距离仅有400公里的近地轨道上的阴谋? 能够把身家加起来破万亿的一帮富豪和畸变研究领域专家直接送上世界屋脊,这样扭曲时空的手段,处置一枚坠落的核弹头又有什么大不了的? 至于能力和手段来路之类,推到“新位面”就一切ok! 可问题的关键,从来不在于能否找到理由,而是那个理由、那份能力,其真实的边界在哪里! 这究竟是一时的幸运,还是必然的结局? 以后面对同类事件,是不是永远都是这个结果? 这是一个很严肃的判定问题。决定了他们面对的,是一个具有强大能力的人,还是一位全知全能的神! 当然,后者的可能性实在是太低太低了。 可从现实的角度去看,在没有探知边界之前,拿出面对神明的态度,或许才更加稳妥。 这个时候,黑狮心中微动,忽然有些理解,制造出这么一个大事件的幕后主使者,有可能存在的一份用心: 罗南的能力边界究竟在哪儿? 未来一段时间,不只是那个幕后主使,恐怕全世界的执政官,甚至是所有存在好奇心的人们,都会想尽一切办法去探测。 老埃尔斯奋起老命也要和他“交流”,说白了也是这样的想法。 至于罗南,他又会怎么做呢? 黑狮试图代入一下,然而终究带入不能。 这无关乎性格因素,而是当黑狮做深层思考的时候,他就发现,好像他已经无法去想象像罗南这样的家伙,他的所见所感,以及在此感觉和经验基础上,形成的思维模式究竟是怎样的。 或许非神,定已非人。 大约是这样吧。 第五百九十二章 知谁边(中) 罗南的意识,随着磁光云母的基本架构,在广阔而奇妙的“新世界”里徜徉——所谓的新世界,只是以往见惯了的天地,在磁光云母独特感知下的全新塑造。 不应该轻率地去描述当前的情境,虽然它已经失去了惯常的平滑和应有的色调,转而成为无数奔走在太阳和地球引力漩涡边缘,又受无数其他力量扭曲冲击的气泡幻影;乃至可以进一步细化为以各种形式交错交织又几乎不相统属的各频率波段网格……罗南没有去细究的意思,因为现阶段所看到的一切,仍属于“旧经验”和“新视界”强行扭合的产物。 他实在是缺少相应的分析工具,对这个全新的时空、生命和物质的直观存在形式,做有意义的解读。这一点,幻想学派的理论上没有写,现有的资料库中也没有明确的答案。他想在短时间内获知或提炼出有关知识,可能性不大。需要一点点地适应,与既往的经验相调和。 所以,他尽可能地用旧日经验去分析和思考,以实现有序的衔接。饶是如此,他仍然需要接收处理相当广泛的信息量。 各方的反应基本上都反馈回来了。 有的是熟人直接发信息、打电话;有的则是罗南主动采集。包括全球范围内,乃至现在已经勉强抵达的近地轨道区间内,所有知道他、并且对之前的事件有概念性了解的人们,放射出来的明显又含义复杂的信号。 怎么说呢,同质化比较严重。 粗略地用具备感**彩的形容词的话,基本上就是惊叹啊、恐惧啊、疑惑啊、迷茫啊……林林总总,不外如是。大约都是被罗南近乎不可思议的操作给镇住了,延续了并且进一步推高了翡翠之光拍卖会至今,他作用到这个世界上的威慑力。 物质层面的核弹没炸开,精神层面貌似已经给犁平了好几层…… 姑且可以这么解读吧。 坦白说,罗南还是有点儿得意的。 托了磁光云母及时更换感应介质、拓展感应范围之福,虽然综合了更多维度的信息以至于“模糊”许多,但他的精神感应极限,从水汽丰富的地球生物圈以内,扩展到了空气极度稀薄的近地轨道,而且还在以这种相对模糊的方式持续扩张之中。 正因为如此,罗南的预警时间比大多数人估计的要长出一截,甚至还对发展末端的事态进行了干预。 可惜受限于这种新的感应模式的模糊性,以及分析能力的不足,他的解析翻译精度、准度和速度都有值得商榷的地方,最终还是慢了一步,让天基平台的“主炮”发射成功。 但这也给他更惊世骇俗的操作留出了空间。 罗南的二段操作仍然是依仗了磁光云母,至少是部分依仗。 此时,在他精神世界那座宏伟殿堂之中,有两个形象愈发清晰明白:一个是磁光云母,另一个就是影蠊。两相比较之下,后者甚至还要更加灵动,仿佛下一刻就会冲破殿堂空间的束缚,一头扎入现实世界。 当然,也只是仿佛而已。 还是那句话,没有物质层面的根基,再怎么清晰的结构和映像,也不可能把它还原到现实层面。 尤其是影蠊这玩意儿,更属于一种极其特殊的存在。 在中继站的经历中,罗南知道这东西其实很难在本地时空的物质层面生存,它根本就不属于这个时空。不是有那个说法嘛:影蠊根本就不是一个独立的生命,而是属于域外时空某个恐怖魔神的触手,也只能是以磁光云母的特殊能力,打开“界门”,才能出其不意截取一段,掷入本地时空,实现瞬间的时空切割。 现阶段,罗南培育出来的“疑似”磁光云母,只不过是个幼体,想打开“界门”,对不起,罗南还真没研究出来可操作方案。 说到底,那撕裂虚空的一击,只是罗南参照过往的记忆和精神殿堂中呈现的结构,融入他自己对时空结构的理解,所做的一次成功的模仿,仅此而已。 正是如此,最开始的虚空裂痕,才是那般笔直,充满了人工造 (本章未完,请翻页) 作的痕迹。 不过越到后面,罗南倒是越能够体会到当初影蠊跨界而来,如庖丁解牛,顺着时空弯曲的纹理,轻松撕裂中继站时空屏障和战争领域的神奇力量。所以,虚空裂痕越是延伸,倒是越有当初中继站影蠊裂空的几分神韵 当然了,目前也就这样了,那份心得还需要他后续去认真整理。 嗯,也就是这样——罗南终究还没有被冲昏头脑。 虽然现阶段,随着时间的推移,有越来越多人,放射出惊讶赞叹和恐惧的情绪,围绕着本次事件,不断的放大他们心中的“罗南尺”,撬动越来越多的力量,反过来为罗南所用,越发的壮大他所能掌控的资源,由此形成了一个惊人的持续向好的良性循环,像是架设在精神层面的巨大引擎,不断的吸收燃料,释放出澎湃的动力——可这样的力量终究是有风险的。 如果不是罗南早早就实现了身轮与神轮差速耦合,并形成了以无边无际的灵魂披风和祭坛蛛网容纳多余能量的缓冲结构,现在必然是已经被撑爆掉。 罗南没有被撑爆,安然渡过了这个关口,而近段时日,特别是深入接触深渊日轮、接触天渊帝国文明,以至于借助内宇宙模拟器“入梦”以来,又通晓了一系列的相关理论,以其为指导,才最终拥有并足以驭使这样颠倒乾坤的力量。 可他真的是无所不能吗? 尤其是中继站的经历之后,视界拓宽到大宇宙时代、拔高到天渊文明的层次,他不可避免就要去想: 这样的力量,在地球上可以横行一时,换一个环境呢? 放到含光星系,别说他这种模仿秀,真正磁光云母的手段,大君级强者的威能,他可是亲身体验过的。更不用说,在孽毒环境下,精神侧的力量,只嫌死的不够快! 就算那是特例,更广阔的星际文明社会似乎也并不安稳,就好像是梁庐的叠层干涉技术笔记,所体现出来的那种谨小慎微的心态…… 罗南不是那种会被尚有些虚无缥缈的“远虑”给压垮的神经质,可他终究还是习惯于寻找一个比较有效的参照系,给自己一个相对公允的判定。 有具备完整、精密、明确等阶划分体系的天渊文明蓝本存在,难道他还要堕落到在有关超凡力量体系还相对混沌的地球上,做夜郎自大的美梦吗? 对罗南来说,这根本不是问题,也不需要在这上面消耗精力。 倒是有一个念头,如同造陆运动时的岛屿,渐渐地从混沌的海洋深处升起,在念头的拱动和打磨下,越发清晰浮现: 环境塑造人,环境改变人,什么样的能力,都不可避免要在大环境中受到评估和影响。那么,什么时候,自身的能力才不至于受到外在环境的冲击,自成一体呢? 大约,大约要像昌义璇大君那般,生前杀神降魔,死后也能化为不朽之位面,抵御孽毒,点亮星系,成为文明的庇护所……也只有这样吧! 说白了,那就是建构一个世界的能力。 类似的境界表述,在内宇宙模拟器上已经有所体现。但还是太遥远了,罗南不准备在这上面思虑过甚,他倒是又回到了更直接的目标上: 别说一个自具规则的真实世界了,糊弄人的赝品都还没破土动工呢。能够颠倒乾坤的罗先生,你倒是捏一个新位面看看呀! 罗南撇了撇嘴,最后一点儿得意念头也消磨干净。 话又说回来,琢磨、鞭策自己固然是好,那个一直藏身的幕后,仍然没有真正出头的大敌,是不是也要……被琢磨一下? 现在这形势,感觉有点儿跑偏了呀! “跑偏喽,跑偏喽……” 血妖很享受虚拟会场椅子的仿真触感,而且也相当配合,没有因为超凡种的超凡感知而刻意勘破什么。人嘛,要的就是这个自欺欺人的范儿。 发出那个让人笑不出来的预言,且一举成真之后,他很是吃了章莹莹几记白眼儿,这也罢了,罗南那边实在不好讲,干脆就早早进到会场里面看 (本章未完,请翻页) 热闹。 现在嘛,确实挺热闹的。 这场由老牌超凡种宫启死亡而起,因为新位面而引爆话题性,引起了几乎所有超凡种和各路当权者关注的全球超凡种高峰会议,准备、酝酿了多日,也历经多番曲折,一经召开,各路人员确实发言踊跃,问题在于,因为罗南那个话题人物的所作所为,议题已经给扭曲成了“四不像”。 原始的主题,宫启老先生的死亡定性,三言两语就过了……好吧,根本就没等上会,人家罗南就自爆了,可你又能拿人家怎样? 会上倒是说允许血亲复仇什么的,可这是嫌宫启这一脉栽得不够彻底? 至于本该最具爆点的“新位面”主题,正主压根儿就没来,主持会议的艾布纳把一些车轱辘话,咬文嚼字,改头换面,说了快几十遍了,也没有任何有实质意义的说法。 其实,要是有人敢于出头破题,也不是不能讨论。可是,全球点名挂榜和世界屋脊单程游的情景还历历在目,那场乱糟糟却又无比真诚的拍卖仍在继续,不断刷出新高;更不用说,阪城那边都有一场核爆未遂了——爆炸性新闻,冲淡了爆炸型主题,就像是用核爆镇压核辐射,听起来荒诞可笑,却又具备着高度的合理性。 所以,难得的高峰会议,迅速变成了未遂核爆事件的分析会。这是绝不在议程上的变故,也显现出艾布纳对这场会议的彻底失控。 嗯,在血妖看来,艾布纳从没有花心思去控制什么。这位已经变异成标准政治动物的老牌超凡种,似乎更希望让这场主题外的讨论继续下去,帮助他搜集一些信息和想法,以便在乱成一团糟的当下,理出一条思路来。 所以,虚拟会场中脱离主题的讨论,一直持续下去,让一场涉及关键事件和稀缺资源,本应严肃紧张,甚至刀光血影的高峰会议,变成了一场茶话会……至多是学术研讨会。 血妖确认了下时间,时针已经快要靠近11点钟方向,会议已经进行了快一个小时,有关罗南的讨论,还处在一个方兴未艾的阶段,好像聊上一夜也无妨;而包括艾布纳在内的几位核心大佬,则都是一个默认的态度——显然,他们不只是感兴趣,也是在等,等那个能让这场会议真正具备意义的家伙到来。 正想着,旁边的位置彩光聚拢,新的投影切入——这是受会议系统的引导,直接进入了最内层的圆桌序列。 血妖精神一振:来了! 虚拟会场内,不管是用看的,还是系统本身的提示,与会者都接收到了有关信息,意念第一时间聚合。 没错,就是罗南,这个轻松与会场内几乎所有人都拉出年龄差距的少年人,出现在他应在的位置上。 位置体现细节。 罗南的位置,是在艾布纳这位会议召集人、主持人对面,略错开两个人的位置,避免了直接相对,又把相对的位置,交给了天照教团的那两位。 值得一提的是,这样的位置调整,是在核弹事件后紧急做出的,这不只是对罗南地位的认可,也是艾布纳的态度。 这点细节,天知道罗南能不能领受。 目前来看,这位年轻人的关注点明显不在这里。也难怪,真神和教宗根本就没有出现在这个会议上,设计好的对立和盾牌,已经没有了意义。 可也就是这两位的缺席,让人不得不去考虑,那一场虎头蛇尾的大事件冲突背后,是否已经分出了胜负? 无论是象征意义上的还是实际意义上的。 会场中人们杂念纷呈,进入虚拟会场的罗南,也在适应这个新环境,至少要让自己相信这个科学式的幻术是真的才行。 他环目四顾,一眼看到了就在身边的血妖,对那边笑了笑,后者挑挑眉毛,算是回应。 “到哪一项了?” 罗南随口询问,却不想整个虚拟会场内嘈杂的声息,就在这短短两三秒钟的时段内,迅速收敛,直至于无。 只有他自己的声音在此间回荡。 (本章完) 第五百九十二章 知谁边(下) 罗南也没有想到,会场内气氛敏感到这种程度,让他一下子就成为众人焦点——话又说回来,这也是理所当然的事,毕竟他就是近期里世界所有问题的焦点与核心。 现在,他对此状态颇不满意。 还好,不久前充当拍卖会主持人,多少残留一点儿习气,也举起手,用貌似熟稔的语气和大家打招呼: “不好意思,有事儿来晚了……” 正牌主持者艾布纳,在此时展现出他的功能,露出笑容,选择了一个不算中性的称呼:“罗教授晚来的原因大家都清楚,确实是不可抗力……” “谁说的,这不是抗过去了吗?”有个家伙皮里阳秋地说了句,像是在针对艾布纳,又有点儿刺激罗南,总之是个让两边都不爽利的调调。 “绍塞多,老阴阳人了。”旁边的血妖及时提醒,“挂着总会副秘书长的名头,其实和资本方走得更近些。” “知道,一贯不阴不阳。”罗南还清楚这位时尚界达人与武皇陛下素来不睦,上回在鉴别会上,也没起什么好作用。 罗南只顾认人,不在乎别的,艾布纳更是只当没听到,示意身后的秘书长出头: “罗曼?” 罗曼努斯没有说话,也没什么表情,只是通过会议系统,向罗南发过去了此前所做的会议纪要草稿。 罗南抬头看了下这位咋听起来和他名字有点儿像的超凡种。罗曼努斯,此前他也是听说过的。近些年新进晋的超凡种之一,据说是个精明又低调的家伙。现在看来,确实低调。 “你们聊你们的,我再看看。”这不是客套话,罗南还需要适应一下新环境。 换做今晚之前,他肯定是没这个待遇的,进了会场,多半劈头盖脸过来的就是质询。现在,他主动退出焦点区域,都好像给人面子似的。 罗南现在要做的,确实和脸面有关:他需要分辨清楚会场里,这些站在世界顶峰的超凡种们,各自的面孔和基本信息。 说实在的,这样的高层会议,算上列席旁听人员,一下子上百号人,对于不擅长人际交往的罗南来说,记清楚这么多张面孔还真有点困难。 “这时候你需要一套《牌组》。”血妖这个家伙传过来一份电子文档,却是他号称要推出的超凡种扑克牌组经典复刻版版样,嗯,就是包括宫启、金桐的那一版。 他翻看了下,上面目录索引做得还挺全,稍一检索,便知道,罗曼努斯是黑桃2,属于比较全面或比较有统治力的超凡种,绍塞多则是梅花3,典型的精神侧。 血妖不只是给资料,还承担起了讲解的重任:“基本上,咱们靠圆桌坐的中间一圈儿,就是按照超凡种‘最强十六人’去配置的。当然啦,有些人基本上不会出现在这种场合,增增减减理所当然。” 如血妖所说,“最强十六人”也就有了两个标准:一个是包含所有花色a牌与人物牌的,另一个则是稍微放宽一些标准,还囊括了双数守门员的10号牌。 不论是哪个标准,在这类最高级别会议中,位于圆桌会议最核心区域的就是这16到20个人。其余人等的座位就比较随意了,再加上是虚拟会场,大家也不是过来上课的小学生,位次体现得更加混乱。 在血妖的贴心解说下,罗南立刻就放弃了把所有人给认全的妄想,只是对照着牌组,先审视核心圈这些人——不管是20个人还是16个人,都没有到齐。 罗南数了一下,核心圈只摆了18个座位,但目前到来的,加上他在内,也只有13个人而已。这里面,能力者协会的又占了相当一部分: 艾布纳,目前来看不太称职的总会会长和会议召集人、主持人,黑桃k; 曾经有过短暂交手的副会长马伦,肉身侧强者,红心j; 康士坦茨·达勒,神秘主义精神侧、结界大师,梅花q; 嗯,欧阳会长也算吧,这位是黑桃j。 罗南对那边挥挥手,欧阳辰扶了扶眼镜,微笑回应。 武皇陛下这次是在欧阳会长后面,仍然低头看书,根本没搭理这边。 剩下的,罗南比较熟悉的,就是血妖和黑狮。这两位一个是红心10,一个是方块10,都是守门员性质。黑狮离得稍微远一点儿,也对罗南招手致意。 剩下的人,罗南是不怎熟悉,但就算是以贫乏的见识也久仰大名的。里面当然有两位秘密教团首脑: 公正首祭,黑桃a。 说起来,罗南和这位并不算是头一回打交道,当初在霜河实境旗舰店,扫灭公正教团分部主力的时候,曾与这位隔空有过接触,当然那时候作为主战力的是欧阳会长和武皇陛下。 可谁又能想到,这位主宰最强势秘密教团的强者,竟是一位看上去温文可亲的女性? 虚拟会场内不辨方向,而若以主持人艾布纳正面的方向为正北,公正首祭的位置就是正西,与罗南打了小对角,此时也投射来视线,好像是观察罗南的表情变化,非常专注且有……兴味。 密契尊主,红心a。 这位老先生,看上去是把年纪了,头发雪白,发质应该很硬,很顽强地支立着,嘴边也留着一圈白胡子,打理得很整齐,看上去矍铄而清爽。他一直在翻阅着材料,眼帘低垂,面色沉静,看不出别的。唯一比较惹眼的,就是他面皮上几道暗色的纹路,好像是颜色消褪的刺青,但感觉凌乱不成图案。 至于罗南为什么看得这么清楚,除了虚拟会场本身的还原度以外,也是因为这位老先生,就在罗南的另一边。和血妖一起,把他夹在中间。就算中央圆桌的直径极大,各自的距离也比较宽吧,但想一想血妖此前提议、又被他一口否决的合作意向,罗南总感觉味道怪怪的。 密契尊主自顾自地翻材料,倒让罗南有了个缓冲和思考的余地。 同样是老人,圆桌边上,年纪能与密契尊主相媲美甚至更大一截的,应该就是死巫了,这位是梅花j。看上去比名义上的后辈康士坦茨,还要低一位,却是相当危险的人物。她头顶几乎半秃,发丝寥寥无几,眉毛都没剩几根,盯过来的眼神很不友好。 再有,牟正业牟董,某种意义上,全球最强大的资本家,红心k,没打过交道,但勉强算认识。 还有两位,就真的是素未谋面了。 一个是公正教团的第2号人物,大主祭拉尼尔,梅花k。传说最擅长入梦法的强大超凡种,能够在睡梦中勾走人的魂魄。 另一个,则是名义上归属于“密契之眼”的强人,地狱使者亚波伦,在牌组上的位置是方块j。这是一个看上去很年轻的白人,最多就是三十岁左右,眼底却透着血色,阴郁冰冷得让人心底发颤。 听说这位绝不是个省油的灯,平常也桀骜不驯,一向听调不听宣,不知道为什么今天会来参会。 至于没来的那几位,罗南翻下了牌组,确定他们要么属于星联委和军方,具有公权力性质,包括身为空天军中流砥柱的约瑟中将、长年坐镇安城的安东胜、已退休的星联委高官白毫,可来可不来;要么就是荒野上那些几乎永远不会参会的强人,包括小丑拉比、北境枭雄钢锈,哦,还有波塞冬。 至于真神、教宗,今天没来,另当别论。 在罗南打量这些人的时候,这些人也在打量他。打量罗南的又何止这些。不管罗南刚才说什么,他仍然是全场的焦点,先前热火朝天的讨论,并不因为他的“大家继续”的建议,而真的起死回生。 重归于沉默的会场,很难再翻出浪花,除了正式往下进行,也没有别的方向了。 罗南这才有闲去看议程表,前两项议程,也就是与宫启相关的两件事:寻找凶手和死后权力真空填补,都算是解决了,下面就是第三项——由密契尊主提出来的、貌似偏学术性的项目。 他的视线转向旁边,密契尊主仍然在翻阅手中文件,沉静、专注而严肃。 艾布纳开始往下推进:“那现在就是第三项议程,请密契尊主通报一下最新的渊区观测和研究成果,里面的数据,对应超凡力量的特殊性,具有高度的专业性,弥足珍贵。会前有关文件已经发给了大家……您还准备再念一下?” 艾布纳也表现出了格外尊重的态度,即便二者的年龄相差无几。 密契尊主微微摇头:“不用念了,感兴趣的会看,不感兴趣的不会看,看了也看不懂……罗教授,你看了没有?” 罗南没想到,密契尊主与他的头一回交流,会是这样的情况,他眨眨眼:“看了一些,不太仔细,嗯,如您所说,确实不太懂。 “比如?”密 契尊主追问。 “……” 罗南瞥了血妖一眼,很怀疑是不是因为自己拒绝了与这帮人合作,然后被当面为难。 当然,这也只是想想而已,罗南并不是说谎,此前在血妖的大力推荐下,他确实抽空看了密契尊主的议案文稿,对里面所描述的渊区持续变化的趋势,以及一些数据化的表述,都有记忆。 正是由于太数据化了,让他,也可能是绝大多数人,都很难有一个直观印象。 罗南就笑:“其实我更希望有一个直观的示意图,或者明确的结论,猜想也行……目前来说,我印象里有个叫‘趋势线’的概念,是叫这个吧?看到最后,也没太明白它对应着怎样的实质意义。” “对应着地球生物圈畸变进程,与渊区某种特殊‘辐射量’变化之间的关系。因为渊区的复杂性,很难进行精准量化,只能对有关元素进行综合考虑,观其大略的趋势动态。” 罗南竟然听懂了这个颇为拗口的说法,正因这份意义而沉吟的当口,密契尊主就继续解释下去: “这个概念,源于一个假设:假设渊区混乱的能量湍流,又或之中的某种元素,是引发畸变时代的主要因素,并且现在还在持续作用之中。观测研究的方向,就是要找到这个元素,并对其进行定性定量的分析。” 罗南皱眉:“这个假设似乎……” “观测结果并没有能够证明这个假设,但我们确实发现了,渊区能量湍流强度和性质变化,与当前畸变进程的微妙相关性。 “渊区里的‘辐射量’增加,地球生物圈的畸变感染率也增加,表现为趋势线上升;渊区里的‘辐射量’下降,畸变感染率也开始走低,表现为趋势线下降,存在明显的正相关。 “只是,我们不确定这里面何者是‘因’,何者为‘果’——特别是,如果我们相信‘人类和牲畜呼吸形成的废气排放会造成全球变暖’这样的逻辑,就更难区分因果位置了。” 密契之主说话不紧不慢,轻重缓急照顾得非常妥帖,让人很容易就明白话里的侧重点。 罗南立刻就知道,这位老先生,更倾向于是认为渊区变化是因,畸变是果。只是出于严谨性,而未曾明言罢了。 好端端的议程,莫名就变成了密契之主与罗南的单独交流,不过在场的人们倒还能接受这种模式——任何能够方便他们观察、检视罗南的情境,都可以接受。 更不用说,话里话外还涉及到“渊区”和“畸变”这两个极具爆点的话题。 罗南也给激起了兴趣:“渊区观测不说了,地球生物圈的畸变进程……怎么量化的?” “当然是畸变感染者的数目和扩散范围。”血妖在另一边开口帮腔,一下子就暴露立场。 “数目这个,有数据吗?” “统计学上的数据,基本靠谱?”回答的是血妖,但他自己也不是太确定,毕竟当前对畸变的研究深度还不够,传统统计技术和样本选择,未必就符合实际。 罗南并没有穷追猛打,数学也不是他的长项,他只是单纯提出问题而已——话说看密契尊主的样子,也不是真要给他、还有在场的其他超凡种们上统计分析课程。 大家都很现实,正如罗南之前所说,只想听结论,猜想也行。 “那么,‘趋势线’的表现是……”罗南有明知故问的嫌疑。 “持续上升。”密契尊主抬起面颊,视线从罗南脸上开始,扫视整个圆桌,乃至会场,“这个材料的数据仅截止到2096年12月31日。事实上,从今年年初开始,趋势线已经彻底进入了指数增长模式,表现得越来越像失控的病毒。应该说,感染范围和数量已经失控了。” “有明确证据吗?”艾布纳皱眉相询。 密契之主没有回应。可在他另一边,一直静坐的青年白人,“地狱使者”亚波伦,很随意地抬了抬手: “这里。” “亚波伦先生?”艾布纳眉头皱得更紧。 亚波伦抬起脸,眼球像是烧红的炭火,辐射出让人心悸的热量,偏偏言语冰冷彻骨: “鉴于市民可测感染率已超过10,超出可控范畴。即日起,哈城放弃一切畸变感染控制措施,以节省医疗和生存资源,应对后续事态……就这样。” 第五百九十三章 何为端(上) 会场内一时有点儿木。 有相当一部分人需要及时调整心态——看过密契尊主议案的人很多,此前也把密契尊主与罗南的交流当热闹去看,冲击性其实并不算强。 毕竟,类似的场面,他们也算经得多了。 近年来不论是里世界还是世俗世界,都在围绕着畸变问题,进行深入探讨,乃至互相攻击,有人说畸变在持续深入,有人说形势正在转好,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就从来没有一个明确的胜负。 包括现场这帮超凡种在内,大部分仍把“畸变”问题视为是“学术问题的政治化操作”,一年到头,恨不能天天说一遍“畸变失控”,也不外乎就是争取资源、引导方向——这些年来,从上到下,基本上就是这么玩的,已成套路。 可这种时候,突然有人说“狼真的来了”……就算恶狼的血盆大口已经贴到脸上,也要容许大家揉揉眼不是? 自从罗南抵达会场以来,大多数人的注意还是首度偏移开去,投向亚波伦——这位自称是“地狱使者”的天才强人。 其实,如果不是近几个小时以来,罗南制造了太多爆炸性话题,亚波伦参加高峰会议,应该能够成为一个不小的爆点。 这位年轻的超凡种强者,出生于新大陆,自幼便在黑帮组织摸爬滚打,阅历丰富,手段冷酷,结仇无数,偏又无人能敌,曾一手创立了秘密教团“末日”,被尊为“圣子”,唔,也许是“撒旦之子”? 名号不重要,重要的是,他是真正的天赋觉醒者,“天赋”到谁都不知道他是什么时候成为超凡种的! 亚波伦目前为止的最高“成就”,就是纠合新大陆的黑帮、游民以及其他乱七八糟的家伙,用乱七八糟的手段,实质性控制了新大陆中南部的鹰城,并易名为“哈米吉多顿”,传说中末日之战的战场,简称为“哈城”。那也是全球闻名的“罪恶之城”——星联委竟然还捏着鼻子认了。 或许是那里本来就好不到哪儿去? 也有可能是密契尊主“及时”约战并战而胜之,给他套上了缰绳的缘故。 不管怎么说,亚波伦本人,在里世界是最顶尖的超凡种,在世俗世界,也是举世闻名的大魔王、大独裁者,仇视者不计其数,拥趸也不计其数! 这位哈城的大执政官,在此作出的宣告,与正式的行政命令没有任何区别。而不管是感染率的现实,还是后续的行事方针,都让具备基本社会治理常识的与会者们为之失声。 主持人艾布纳也怔了下。他是世界最具权势的人物之一,也善于利用权势,他所掌握的信息,要比在场的大部分人更高出一个层次。 哈城那边的情况,他是知道一些的,但无论如何没有想到,亚波伦会这么光明正大地说出来。而且,暴露出来的数据,也比他所知道的情况糟糕得多。 为此,艾布纳不得不硬着头皮做一下确认:“亚波伦先生,这是一件很严肃的事情,虽然这边不是议会或行政部门……” 亚波伦眼皮垂下,根本不再搭理,好像他今天来参会,就是为了说上面那段话。 艾布纳还要再说,这时又有声音响起来,是处在密契尊主后排的某个位置:“会长先生,是否可以允许我说两句?” “……”艾布纳视线穿过去,看到的是旧大陆次大陆三位超凡种之一的蝠上师。 这位仿佛苦行僧侣般的枯瘦中年人,坐镇锡城,面对三战后已经几乎完全沦为荒野的次大陆南部区域,持续进行开荒,同时还要抵御北部梵城,德姆上师和沙卡尔那两位做梦都想一统次大陆的超凡种的袭扰,日子过得艰难,却有坚忍不拔的意志和能力。 所以很多人都认为,《牌组》给他的黑桃9位次是有些低估了。 艾布纳自然没有不允的道理,不过他心里面却是苦笑,这个时节,恐怕…… 果不其然,蝠上师面色冷淡,言语简练,表述则清楚明白: “目前来看,畸变感染在锡城也失控了。我们的检出率,已经超过8,其实受限于检测能力,实际情况只能更糟糕。” 会场内僵硬发木的气氛,有松动的趋向,然而却是燃烧起来的“噼啪”声。 谁都明白,畸变感染的检测能力这事儿,锡城如此,哈城也一样,或者说全世界都好不到哪里去——数目庞大而又极为关键的二期感染者,对于各大城市的技术和财力,都是残酷的考验。 这还不止。 蝠上师并未结束发言,他的视线跨过中央圆桌会场,盯住侧方某个人:“不止是锡城,梵城方面,恶意利用赤潮等现象,冲击锡城防线,但手段粗劣而糟糕,而沙卡尔、德姆等人利用行政和宗教便利,对‘畸变’进行不当宣传,称其为‘梵天的考验’,在次大陆形成风潮,梵城的感染程度,比锡城只高不低。” “信口开河!” 今天,梵城那位舌灿莲花的德姆上师因故未至,只有号称“呼吸的宗师”的沙卡尔到来,这位虽然擅长呼吸吐纳,但嘴皮上的功夫真不利索,只干巴巴回了一句,便再无下文。 信或不信,与会的超凡种们,自有判断,无需假手于人。不过这时候,有人发现,从刚才开始,场中最活跃的几位,几乎是连成一串。 大约就是艾布纳相对的位置,密契尊主和罗南居中,血妖与亚波伦分居两侧,不免让人去想: 这些人,是不是有什么默契? 偏在这时候,密契尊主略偏转视线,绕过左侧的亚波伦,投向隔座位置。他没有说话,可是被他注视的那位,也就是黑狮,脸色不太好看,从那张脸上就能读出“锅从天上来”这么层意思。 可眼下、这样的话题,他就是装疯卖傻,也是糊弄不过去的,末了只好摊开手:“别看我,那边情况你们都知道的。” 也对,那边儿早就失控了。 “默契串联”区域好像要持续延伸下去。 这个时候,密契尊主却主动叫停,叫停的方式,则是转头征询罗南的意见:“再说下去,怕是要跑题了?” 在亚波伦等人相继发言确证的时候,罗南就有些“走神”,密契尊主是把他的注意力给唤回来。他笑了笑: “畸变的话,我不太懂。可它从不是单纯的自然现象和生物学问题,加一些社会学上的探讨……嗯,还有警告,也是应该。” 血妖就对他竖大拇指。 罗南回一个白眼。 “正该如此。”密契尊主将手中的资料盖在虚拟桌面上,“说到这里,我也很抱歉,议题文本为了追求所谓的‘客观’性,并没有在现实意义上多作阐发。 “当然,形成文本的时候,我也确实存着刻意‘简化’的心思,否则,这个议题恐怕还要经过更慎重的讨论,也需要更广泛的参与,准确性还能提升……可如果那样,时间就不够了。” 密契尊主环目四顾,不急不缓,几乎与场中每一位超凡种都有视线交流。也从这一刻起,他彻底拿走了艾布纳的主持人角色,让会议主题,转往他希望的方向。 “趋势线的上扬,是数据体现的真实;哈城、锡城、中南部非洲的失控,是社会治理上的真实……可它们都不全面。 “目前会场很多人,仍然可以说,相对落后和混乱地区的防线漏洞算不得什么,毕竟城邦自治的现状,人口流动的受限,使得两、三个节点的困境,不至于影响整个人类社会的大局。 “对此,我并不想反驳,毕竟这是复杂的社会治理问题,交给更专业的人去处理是比较妥当的,现场应该会有人比我更头痛。 “可是,趋势线的上扬,还是有别的影响,影响到我们,我们这样的能力者群体——而且不存什么防线、节点,因为它是直接影响到我们的。” 几乎就是赶着密契尊主的尾音,一直安静地坐在他正后方区域的万流花,适时开口:“自1月中下旬以来,我 所主持的‘格斗家’四期项目,肉身侧觉醒者达到7人,觉醒概率比去年同期,增长了600。当然,这也是因为去年仅有1人觉醒,成材率太低的缘故。 “但1到4月份,确实是‘格斗家’项目立项以来,觉醒者数目最多的时段,其出现频率甚至超过了当初的‘黄金一期’。同时,与军方ab组的协同项目中,新一轮实验很有机会帮助一位燃烧者成为超凡种,大概上半年就会出结果……” “是田邦吗?”有人发问。 万流花没有明言,径直做总结:“相较于前三期,我们培养方式有进步,但并不具备决定性,必须要考虑外部环境的影响。” “这不是好事吗?”协会第一副会长马伦,就对着血妖开玩笑,“就是新版《牌组》的发行时间,要再往后压……资金周转得过来么?” 血妖回之以“呵呵”。 密契尊主的指尖轻敲桌面,一如真实世界。 就在“笃笃”的敲击声里,他柔声道:“好的一面是这样,但是,与渊区环境联系更紧密的精神侧,特别是建筑师以上的精神侧,貌似不那么理想……你们真的没有感觉吗?” 马伦下意识张口,却没发声,转脸看旁边的艾布纳,没有得到明确提示,又去看另一看的康士坦茨。 后者的头面仍遮掩在兜帽下,看不出什么,但修长纤细的十指,却是下意识地缠绕交错,速度还越来越快。 马伦抿住嘴巴。 只听密契尊主以他惯常的语速道:“从1月1日起,建筑师以上,有70多人次在常规修行中受到渊区反噬,体验渊区湍流干涉时出的乱子最多、最明显,其次是‘灵魂出窍’的尝试。此外……罗教授,老游最近身体不太好?” 罗南花了半秒钟,把“老游”和“游老”对应上,默默点头。 “通灵者太敏锐,形骸结构相对脆弱,确实容易受到影响。还有,莫甘娜,你那边……” 莫甘娜是谁? 罗南正奇怪,就见到死巫阴惨惨的眼神投射过来。 哦,是这位。 死巫没有说话,但在这种情境下,不说话就是默认。 如果说建筑师的修行数据,还有游老那边,还有些牵强,等到死巫这里,以超凡种的身份盖章定论,性质就真的不一样了。 会场内杂音渐起。 期间又有人发问,是坐在罗南斜对过,百集教宗空位一侧的牟正业牟董:“尊主一直在强调1月1日这个节点,是因为……” “因为极域光。” 密契尊主回答得理所当然,罗南的眼皮则小跳一下。不过,密契尊主所说的,与罗南第一时间联想的并不是一回事。 “第一次极域光,是在本世纪50年代前期发生,确切的说,应该是在52年?”密契尊主还征询了一下他人意见。 现场能够与他呼应的,只有艾布纳和死巫两人而已。 死巫冷眼看他,艾布纳倒是点头:“是52年。只是那时候里世界还不成气候,能力者修行刚刚起步,感应到它的并不多,活着的几乎没有了。” 说到这儿,艾布纳下意识看了眼罗南,曾经的一位直接经历者,宫启,就是被这位给抹掉了。 密契尊主微微颔首:“从那以后,就我个人体会来说,地球上真的越来越适合修行,那绝不只是因为战后大家有闲功夫的缘故……又过去了七八年时间,59年是吧,59年,莫甘娜,你们几个通灵者,先一步发现了渊区,然后像我这样的,也触碰到了。” 死巫僵硬的皱皮面孔抽搐了一下,对她来说,那绝不是一个好的回忆。 密契尊主也感慨起来:“真奇妙啊,为什么会有那样层次,那样形式的力量?轻而易举地吞噬掉了无知的人们,却又推着我们叩开人体极限的关口——是它一直存在而我们懵懂无知呢,还是它到那时候,才完成了原始积累,真正出现?” 第五百九十三章 何为端(中) 没有人能回答这个问题。 密契尊主也不指望谁给他答案,只是继续不急不缓地讲古:“渊区已如此,更不用说极域——其实若不是第一次‘极域光’事件,我们这些懵懂之辈,又哪知道渊区之外,还有那样一个看似纯净虚缈,却迷离万端,又根本无从探究的层面呢?” 在座人等,多数心有戚戚焉。 特别是精神侧的超凡种,基本上都够破开渊区湍流的影响,进入极域——事实上,这是同级别对手交锋时,辗转腾挪的最高级技巧之一: 在渊区掀动的力量很难有效作用于极域,而极域的架构虽本身不具备直接力量,却特别容易在渊区引起共鸣共振,起到以一统万的效果。 只是极域虚缈,难有凭依,遑论架构,能做到的实在少之又少而已。 正因为如此,当初洛元“位面弩”一出,即便此前从未以“超凡力量”闻名,也是立刻就被抬入最顶尖的超凡种之列。 不管怎样,极域代表了里世界最高端的层次,无论是在修行还是研究上——虽说这个领域的课题,大多数时候都被有意无意地搁置了。 密契尊主延续了这个做法,并未在“极域”上过分着力,很快又回到更现实的尺度上来: “此后近四十年时间,能力者数量平稳增长,能够利用渊区力量的‘建筑师’,也在持续增加,有了‘建筑师’,才有能够打破极限的‘超凡种’,这是一条看上去很平滑的上升曲线…… “这一过程,在今天的会议文本上没有体现,早期我们也确实不具备有效观测条件和量化方式,所说的这些也不过就是猜测,只是这个猜测比较符合我的直感,大约在座的各位,也都差不多。” 没有人反驳,密契尊主也就顺势说下去:“我们可以说,渊区自出现以后,与现实世界长期保持着一个相对平稳的作用状态,处于一个平台期……至少从80年代后期,我开始有意识去观测记录的时候,一直到现在,大都是如此。中间出现过几次小幅波动,也几乎都能与具体事件相对应,且这种人为扰动,说白了不过就是略强一些的噪点,对趋势线影响几至于无。 “直到今年1月1日,第二次极域光出现。” 与会者们,很微妙地交换着视线,或通过其他方式,在台面下直接交换信息。却不料,密契尊主忽又加了一句。 “也许,还要算上十天前,那一场‘白日梦魇’。” 罗南眨眼。 “还有白日梦魇?”很多人的兴趣再度升级。 要说“极域光”,固然事件层级超高,也在里世界引起不小的纷扰,可终究已经是快半年前的旧事儿了,论新鲜度,哪比得上让大半个地球都骚动起来的“白日梦魇”事件? 死巫不用作态,耸拉的眼皮也是半拢状态,她眯着眼盯过来:“白日梦魇……你搞清楚源头了?” “不,并没有。它的发端和有关作用机制,并不是那么好确认的。现在确证的是两点:第一是属精神层面的冲击……” “废话。” “第二就是并未经过渊区的增幅和加成,也没有明显的外力作用,而是直接在精神海洋中迸发出来。” 密契尊主说着,却又看向罗南:“根据罗教授的‘囚笼理论’,精神海洋不过就是人的自我‘囚笼’之间的相互作用,除此之外,再无他物。若按照这个说法,那样强烈的冲击,总不会是全世界人类的一次意识共鸣吧?” 罗南笑了笑,并未给予明确回应。 他也不可能给在场这帮子超凡种解释:那是因为他不小心引动了日轮绝狱的庞大信息了,本人承受不住,便从祭坛蛛网暗埋的“滴管”里开闸泄洪…… 不过这时候,他心里不免又是与前面相似的念头泛出来:这老爷子不是合作不成,专门针对我吧? 密契尊主也没有真要罗南解释,只是说出自己的看法:“若不是共鸣之类,所谓的‘白日梦魇’,必然也属于外力作用。只是与‘极域光’可以勉强确认源头不同,它的作用方式来得更隐蔽。当然,同样具有撼动世界的力量。 “白日梦魇可以同时作用 (本章未完,请翻页) 给全球几十亿生灵;极域光更是可以无远弗届,辐射到木卫二前进基地,甚至更遥远的星空。它们带动趋势线的明显起伏,我一点儿都不奇怪。 “奇怪的是,它们竟然都与渊区没有直接的关联。那么所谓的‘渊区特定辐射量’,其自生的可能性就很值得怀疑了。” “而如果考虑到星际的层次,再将‘趋势线’的变动主因,归结为地球上的生物性影响,里面就存在一个无法逾越的鸿沟。就像人类呼吸引发全球变暖……” 密契尊主的唇角,在白色胡茬中间裂开:“与其这样,我宁愿相信,有一个外来辐射源,巨大的辐射源,正持续向我们趋近,并发挥作用。” 好嘛! 密契尊主这是要直接否决“渊区特定辐射量”和“畸变”在渊区趋势线变动中的决定作用,将其定位为“结果”,而非原因? 还是说,他只是对“辐射源”更感兴趣? 这一刻,纵然密契尊主才是主角,会场内却至少一半人的视线转向罗南。 因为人们都自然而然地认定: 密契尊主突然抛出来的“外来辐射源”的设定,以及对“趋势线”因果的全盘推翻,根本就是指向罗南背后的“新位面”。 罗南皱眉。 但并不是因为“辐射源”的说法对他严重不利,而是别的原因。 血妖却不知他心里的想法,会场里给他使眼色,台面下狂给他发私信: “往下听!往下听!往下听!” 罗南略展眉头,对血妖笑了笑,但很快又收拢起来。 只听密契尊主以平静的语气往下讲:“如果有那么一个辐射源。其实,我宁可相信那是多个辐射源……” 死巫敲了敲桌子,明白地表示了她的不耐烦:“密契,我到这儿来,不是听你玩世纪大猜想的,你到底什么意思!” 密契尊主也不恼,笑道:“你活得长、见得多、拿得准,总要让其他人看得明白些。 “我的意思是,短短四十年不到的时间,仅凭两次极域光,我们无法确定它是不是同个辐射源的周期性作用。更不说白日梦魇,它与极域光的性质颇有不同……” 其实本质一样,就是作用的渠道不同。 至少后两回是这样。 罗南在心里纠偏,但要让他说清楚,为什么通过魔符引来的是极域光,通过雾气迷宫导流进来的却变成了白日梦魇……嗯,后面这条差不多能说通,但前面那个逻辑,目前他也是理解不能。 不管怎么样,这样一个偏斜,对现阶段的罗南是有好处的,他大可闭嘴,可又不太舒坦。 是那种碰到错题,还要划对勾的违心感。 嗯,根子还不在这里。 罗南在心中计较,密契尊主也逐步进入正题:“第一次极域光,是畸变污染发生后15年、三战结束后10年、渊区出现后7年,期间人身修行,自我进化渐成可能……当然,还有深蓝世界。” 听到这个敏感词,死巫耸拉的眼皮下,瞳孔有些冷凝。 同样的反应的,还有好几个。 只是,密契尊主的言语流畅,再没有给别人插话的机会:“那可是我们头一回有现实‘位面’的概念,虽然那时它还只是大海上飘流的传说。 “无风不起浪也好,穿凿附会也罢,正是有深蓝世界,我比较倾向于,第一次极域光的爆点源头,就在那里——作为一个时空位面,它的出现节点与畸变发端非常接近,更与后续一系列事态都有重合,更重要的是,它有这个‘体量’。 “当然,这只是猜测。” 会场内的气氛,大约等同于罗南与黑狮在泳池甲板首度“聊天”时的紧张、微妙氛围乘以十。 与会者们真的没想到,眼瞅着要怼到罗南脸上去的密契老头,突然一个回马枪,戳到了李维胸口上。 就算已经历过类似事件的黑狮、汪勇等人,也没好到哪儿去。 这和当时罗南态度的影响还不一样。 要知道,密契尊主的身后,可是密契之眼! 就算它在三大秘密教团中,组织性同级最弱 (本章未完,请翻页) ,可那也只是相对而言。密契、密契,谁知道和密契尊主签了合同的,除了亚波伦、万流花以外,还有哪些? 如果这位要向李维发难…… 一众超凡种在脑子里面疯狂加戏,下一秒,密契尊主却是轻飘飘地略了过去:“至于年初第二次极域光,鉴于深蓝世界与本地时空已经锚定完成,近些年来相对稳定,可能性就不大了,倒是其他……比如罗教授的新位面。” 罗南皱眉思忖很久了,听人提到他,抬头看了眼,没有后续反应。 密契尊主又是一个跳转:“但同期,还有很多指向。比如我和几个朋友共同投资的研究,涉及到春城、夏城周边荒野的物种乃至时空环境变化,还有公正教团曾喧嚣一时的真理之门……我不知道,近期这些热点,是指向一处、两处还是多处,但它们确实可以作为一些征兆,增强‘外来辐射源’这一设想的可能性。” 好吧,非常客观公允,与会者们虚惊一场。 话又说回来,为什么大家这么敏感,动辙就想到与李维翻脸之类的可能呢? 还有,艾布纳好不容易绕开的话题,怎么又让密契尊主给拽回来了? 到底谁和谁是一伙儿的? 也在这时,明显有同伙嫌疑的血妖,再度开了腔,啧啧连声: “老头你是年龄大了,越发啰嗦。听你说了半晌,离题没有一万里,也有八千了吧。我明明记得,你在说畸变失控来着……结果说了半天,好像要扒拉出个源头,结果还这么不明不白,你倒给出个解决方案啊!” 血妖这捧哏的技巧也是够生硬的,强行往回收拢主题。不过,这确实代表了相当一部分与会者的心思。 便在会场内渐起的议论声里,牟正业牟董就皱眉道:“尊主的意思是查源头,找那个‘辐射源’,看看是‘新位面’,还是更深层的什么缘故?可这不解决现实问题。” 作为世界上最成功的超凡种商人,牟正业的思维清晰而锋利:“就算能够查到源头又如何?能够改变地球环境的‘辐射源’,姑且算一个所谓‘位面’吧,推不走、封不住,更别说扭转性质之类,就算找到了又怎样?这就类似于大冰河期、小行星撞击之类的威胁,人类发展到现在,又能趋避或逆转吗?” “当然不能。”密契尊主回答得坦然,甚至还有所补充,“其实,到目前为止,畸变失控为一切变化之因的可能性,也不能说完全不存在。” 死巫冷笑:“那你说这一长串,是什么鬼?” 密契尊主微微一笑,正要再说,旁边有人举手——这么习惯性的动作,自然只能是(休)学生身份的罗南。 “要不,我说两句?” 罗南的声音不大,还是举手的姿势更醒目些。待与会者们陆续看到、听到这些,会场内的杂音便明显回落,很快就完全抹去,然后便让这静寂森然的氛围一直持续…… 这一刻,很多人都出现了“眼前这幕似曾相识”的即视感。类似的感觉,直到罗南再度发声,才完全打破。 罗南没有再客套,也不待艾布纳那个名义上的主持人示意,便直接开口: “我觉得我必须要说几句:畸变是必然要处置的,‘辐射源’也不得不查,我们是没法推开它,但必须研究它、适应它,甚至借助它完成修行,让这个新的时代持续下去。这都是应有之义。 “可现在问题的关键,也是大家好像都忽略掉的一件事:搅动渊区,诱发超凡力量的‘辐射’,与当前畸变失控的现状,固然存在一定的数据相关性,可它们真的相关吗? “是像尊主所说的,一个真正‘原因’带来的双重结果?还是一种凑巧发生在同一期的巧合?甚至是某人刻意混淆视听的设计?你们能否认这种可能性吗?” 罗南环视会场,不自觉就是与密契尊主一般,与所有与会者进行视线交流。他来不及去分辨各人眼中的细节,只要让这些人明白他的意思就可以了,同时还更刻意地咬字: “我再说得明白一点:渊区和畸变,真的有相关性?它们的趋势变化,真的出自同一诱因? “我认为……不是!” (本章完) 第五百九十三章 何为端(下) 否定的态度一出,罗南便收回视线,转而看自己的手指,还往复屈伸,好像在比划什么,又像要凭空抓住什么。让人感觉,现阶段他的言语反而变成了附赠品。 就在这“不经心”的态度下,全场依然安静,只有罗南的声音往来回荡: “我知道这些年一直存在超凡力量由何而来的讨论……今天刚知道,有人给造成这一现象的外在环境关键条件,起了个‘x因素’的名目。就在几个小时前,我就这个话题聊了一波,现在也不想再重复,眼下就直接亮态度了: “人类超凡力量的忽然而至,确实不像一种自然现象,不像是什么内在潜力的激发,人类这样弱存在、低感知的生物,在宇宙的生命光谱上,所占的区间太窄,没那么容易实现快速的自我进化更新。 “说这种过程,存在一个关键的、外在的‘x因素’,无论是密契尊主所说的‘辐射源’也好,别的什么原因也罢,我一点儿都不吃惊,也完全可以接受。 “但仅就这个‘超凡力量’,或者是‘快速自我进化’本身而言,它的成就是高度有序的,有序到甚至符合人类自我意识干涉的要求——要知道,畸变时代之前,对客观世界的前沿理论研究结果,明显与人类的直觉经验产生了越来越大的裂痕,没道理几年过去,这个世界突然就变成了人类意识的奴隶。“之所以如此,我宁愿相信是某个或某类存在,通过一种‘黑箱’式的设计,弥合了精神世界与真实世界的裂痕,搭建起精神与物质的耦合条件,让自我修行得以符合人类、至少是部分人类的本能趋向,直至改变人类的文明进程。” 罗南的“不经心”,起码有一半的原因是要组织语言。就算这样,他的表达,仍然使用了一些符合自己习惯的自造词、借用词,若是用在发表的论文上,肯定是不严谨的。 但在座的都是站在地球生命进化最顶端的人物,即便智慧有高下,那份根基于天赋与修行经验的直感,却是最顶尖的,也能够与罗南形成高度的契合。 他们能明白罗南的意思。对他们来说,罗南所谓‘刚知道’的说法不值一哂,但很多人对所谓的‘黑箱式设计’的设想,相当感兴趣。 倒不是这个说法有多么新奇,而是要把这个设想落实,其“设计”背后的力量支撑,必将上升到一个远远超出现有超凡能力格局的层次——这可不像是研究讨论,倒像是脑洞大开,又或是陈述某个荒诞的梦境。 可是,怎么就忍不住向那边靠拢呢? 会场内的超凡种,还有一些旁听者,有一部分相对明了自身的心态以及变化依据;有一些则纯粹是感性上的困惑。各人心思不同,投射向罗南的目光意蕴,也有微妙的差别。 这一点,罗南依稀有些察觉。 他再次抬头,这一刻却有很多人下意识回避了他的视线。 “那差不多该是神明了吧。”这时候,旁边的血妖喟然感叹,尾音却是上扬,就是虚拟会场中,都能看到他眼睛发亮。 罗南扭头看了眼,笑了一下:“神明?或许吧。” 说起来,罗南在中继站短短70小时,得到的碎片化信息,还不足以支撑整个“黑箱设计”体系,就算是脑洞都不成。 虽然他知道,这个黑箱的名字,在天渊帝国那边,被称为“天渊灵网”。 还有一点,他非常明确: “神明也好,奇迹也罢,这个设计本身是高明的,就算只是显现在我们眼前的一鳞半爪,也能够捕捉到严谨的线索痕迹。” 严谨?线索?你拿出来看看呀! 有人感兴趣,就有人腹诽,会场中有不少人在撇嘴角,但终究没有人发声。除了忌惮,也是因为罗南紧接着,确实是在空气比划着什么。 虚拟会场具备相应的演示机制,罗南一言不合就开画的习惯,大家也早有了解。会场中,有相当一部分人,还潜心研究过罗南所有的“公开课”,从“囚笼”和“构形”理论,到几天的“切分”技术和“超构形”理论,一节不落。 这一刻,很多人以为,好吧,几乎所有人都认为,罗南是准备再做一次类似的工作,为他的表述提供证据和理论支持。 所有人的眼睛都亮起来,其中有些人的坐姿都不自觉发生了改变。 然而,并没有。 罗南甚至都没有解释,他画出的那些线条走向是什么意思,便径直跳转了话题: “畸变呢?在我看来,那不过是大量碎片的低劣拼凑,形成一锅沸汤,或者是什么培养皿。也许是希望制造一个特殊环境,让这些可能确实‘出身不凡’的碎片,用这种最不负责的方式找到寄主,快速增殖,彼此反应,生出新的特殊的成份之类……又或者想看一看,这样胡乱作为导致社会前景是怎样?” 罗南这段话,条理性更差,完全是信马由缰,想到哪里说到哪里。主要是他参考的“坐标系”有些复杂混乱的缘故。 说话间,他又向另一边扭头,视线绕过密契尊主、亚波伦,指向了稍远处的黑狮。后者和罗南对上了眼,下意识就联想到了某个物件。 那是他从李维那里得来,又刚让罗南给夺去的…… 这都不是重点,罗南看他干什么?想让他出头首告?在这种场合下? 别开玩笑了! 黑狮反射性地避过视线,并用笑容遮挡心头情绪。可不管怎样,他心里头仍不免纠结,程度还越来越深。 便在他可劲儿折腾自己的时候,罗南的言语方向,又有了一个小的偏折,也许只有黑狮等寥寥几个有心人才听得出来: “也许有人说,畸变目前体现出来了相当的可控性,此前因故未能展现的人体实验,说的就是这方面的进展。我并不否认——实验没有进行,可有关的实验品我都接触了,确实体现出一定的规则性和可控性,但在我看来,这更像经过目前特殊规则环境的筛选,形成的有序化调整。 “也就是说,畸变的元素,也在借用目前的环境,借用那个未知的‘x因素’,从混乱中获得了条理性,延伸出一条弯弯曲曲的路途,而且暂时看不到尽头……” “这不是很好吗!”会场中有人脱口而出,罗南看过去,后者也是和黑狮一样,本能地偏过视线,但还是似曾相识。 嗯,是那个立场一贯飘忽的“将军”阁下。 好像叫科尼,还参加了上次的鉴别会来着。 罗南也对他笑了笑,单纯为这次“捧哏”。 “是的,看上去有一条路,却不能认为,可以允许这样。因为这很可能是给‘可能的光明’……嗯,严谨地说,是可能地规则性、秩序性的未来,埋下混乱的种子。 “简而言之,就是画蛇添足。” 这段时间,罗南的注意力似乎重新回到了会场中,却也不耽搁他一边陈述,一边描画。 他身前的空间,早已被无数线条和图形填充,由于光影效果充分,从对面看,几乎看不清他的脸。 终于,有人忍不住,也可能是代表其他人来发问:“罗教授,你画的这些是指……” 说话的,是公正教团首祭。 这位罗南至今不知真实姓名的女性强者,从外表看,是气质非常柔和温婉的女子,实在和“强大”沾不上边。 如果罗南不是亲身感受过当初这位远隔万里,与武皇陛下神意强势对冲的力量层次,说不定就信了。 当然,这些并不影响他的回答:“首祭阁下,是这样。我试图用‘构形’复原畸变给人体带来的影响,并将其置入‘超构形’建构的系统体系中,看能不能建立起一个预测模型……” “怎么样呢?”公正首祭带着好奇的意味儿,投过来的视线,更有一种类似于艺术的纯粹感,好像没有任何别的考虑。 “不自量力。”罗南耸耸肩,“我是说,两边我都研究得太浅了,尤其是畸变……嗯,所以以上很多都是猜测,是直觉,大家能够听下来,我已经很感谢。若能再参照一番,就再好不过了。” “这样啊。”公正首祭若有所思。 其他人更多腹诽:既然是瞎猜的,那种理所应当的架势,又是从哪儿顶起来的呀! 罗南一派坦然。 他是没有做好相关研究,但在他的人生经历中,却有更“高级”的例子明明白白摆在眼前。 是的,就是“中继站”的经历。 在罗南看来,此时地球上的形势,从某个角度看,就像是局缩于含光星系的“天渊文明”,与“孽毒环境”那漫长而艰难的对抗……的低层次映射。 就像一场低烈度的演习或实验。 在罗南的认识里,“孽毒”的破坏力是恐怖的、无以伦比的,要比地球上的“畸变”问题严重无数倍。在那样恶劣的环境中,天渊帝国的遗民们,竟然还能够坚强地维持下来,对自身的修行方法不断地进行改进修正…… 这样看来,“畸变”的泛滥也未必就是多么绝望的情形。 可问题是,“孽毒”的存在,已经确凿扭曲了天渊遗民们进步的步幅和空间。也就是天渊帝国的强大文明积累,才帮助他们在悬崖峭壁上强行走出一条新路。而越来越频繁的基础功法改革,到“中继站”那个时代,已经不知未来通向何方…… 从梁庐等人身上,可以清晰地感觉到那份倔强和迷茫。 类似的场景,放到地球文明这里,就算烈度降低千百倍,仍然可能第一时间就摔得粉身碎骨! 在泳池甲板“聊天”时,罗南就考虑过这种情况,但没办法说出来,现在也一样。 到目前为止,罗南都没说出真正具有说服力的理由,“天渊帝国”之类的是不能说,还有些现实证据,比如“反应炉”之类,在没有充分调查取证前,也不好打草惊蛇。 怎么看,罗南的陈述都有些“空洞”,但没关系,他的态度本身就是理由。 会场保持着相对的静寂,显然,人们在思考、权衡,也许还在私底下进行着罗南所未知的交流。 这也算是好现象吧。 最后,还是罗南,再度开口:“我知道,处理这样的问题,需要拿出实际方案,可现在我实在没有什么好的思路,研究人员不掌握第一手数据,再多的陈述也无意义……话说,现在畸变感染者的数量,有个确切数字没有?” 血妖在叹一声“神明”之后,就有些走神,直到罗南的视线切到他脸上,才醒悟过来,咧咧嘴巴:“如果能查清楚,就不叫失控了……” 这话其实不太准确,但意思大家都明白。 血妖接着道:“现在的麻烦在于,畸变感染是典型的金字塔结构,底层的大量的二期感染者,基本上没有逆转的可能性,可现有的检测方式,却很难高效地鉴别。 “哈城的那个10,是已经出现畸变征兆的三期感染者,抽样统计的,有点儿出入,也不会太多。按照这个数据推算,潜在的二期感染者至少有30,甚至更多……是吧,小亚?” 亚波伦血红的眼珠往这边瞥了下,再无反应。 血妖摊手:“按照上次人口普查的数据,哈城人口是1亿9000万,30,想想都让人头皮发麻。基本上,哈城是已经沦陷了没错,锡城同理,至于黑非洲,呵呵!” 罗南又问:“不能做得再细致些?” “怎么细致法?全民普查?摸清底数?建档立卡?太难了!二期感染者最麻烦就在于,没有一个明确的指标,必须是实验室多维检测,综合得出。 “就算集全球之力,不计代价援助哈城,完成以亿为基数的检测,也需要一到两年时间,可锡城呢?黑非洲呢?其他的城市呢?更何况,畸变感染是动态的,程度和阶段不断变化……” “摸底我来负责好了。”罗南插了一句。 “啊?”血妖一恍神,“负责什么?” 罗南再度屈伸手指,让眼前简陋至极的“模型”做了几轮缩放,同时更明确地表述: “摸底普查,建档立卡,明确畸变感染的范围和程度……让我来。毕竟,没人比我更懂得发现二期感染。” 第五百九十四章 话语权(完) 实在是罗南的态度过于轻描淡写,即使他已经连说了两遍,与会者们还是需要格外花时间消化一番。 问题的核心,无疑就是“发现二期感染者”。 这一点前面已经解释得很清楚了。 可罗南这种态度,好像随随便便就要跨过去——无论是与会者的常识,还是亚波伦、蝠上师、血妖所描述的残酷现实问题, 凭什么啊? 有人已经开始翻情报资料了,然后他们就发现,好像罗南并不是说大话? 就是去年跨年夜,那个微妙的时间节点上,夏城确实出现了比较严重的畸变感染事件,好像还是一个系列事件,在该节点前后一两个月的时间里,夏城清查出一批…… 唔,用一批就不太恰当了,看情报,那是上万名疑似畸变感染者,里面绝大多数,都是二期。 由于各种原因,这个事件最后是低调处理了,基本上没有出圈,以至于很多习惯了高来高去的超凡种,才刚刚注意到此事。当然,也有一些有心人,尝试进一步与罗南交流。 总会副会长马伦,就开口询问:“罗教授,你的思路是……” 马伦问得比较委婉,然而罗南和他没默契,理解有点儿错位:“我虽然高中课程没读完,也知道很多未解的问题,不在于复杂,只在于收集的样本不够多。所以,全民普查肯定是是一个解决问题的有效路径。” “我是说那个范围。” “全民普查,还有别的解释?”罗南说得理所当然,“当然了,目前仅限于地球区域,要是把普查范围扩展到木星轨道前进基地……总不能让我坐飞舰过去吧?” 马伦被噎到了。 他终于也领教到了,传说中与罗南交流时让人吐血的错位感。 旁边,搭起架子就慢悠悠退回去看戏的密契尊主,终于又向罗南投过来视线:“全民普查,可是个大项目。” 罗南只眨眼,不说话,让这位老先生重新回到台前。 “……尤其是这种具备高度复杂性的检测项目,在缺少直观检测手段的前提下,理论上已经超出了普查所能关照的范围。” “是这样吗?其实我对有关概念一知半解的。”罗南做乖巧学生状,让不少人翻起白眼。 密契尊主的笑容,在白胡子后面绽开:“其实我也曾考虑过类似的方式,甚至让人测算过做一次全民普查的开销——结果不甚乐观。 “即便是刨去最重要的人力成本,并在一些几不可挽回的‘疫区’采取抽样调查的方式,尽量缩减投入,想要达到一个相对理想的结果,单纯的硬件投入,也需要至少2500亿。” 密契尊主说出一个大多数人都没有确切概念的数字。会场内的超凡种们,不在“大多数”之列,却也有很多人挑眉、撇嘴。 “我们需要先建成多组可以供应相应设备和耗材的生产线,将有关产品拼接成检测实验室,几千上万倍地提升目前世界范围内的检测能力。而就算这样,要做出个样子来,最起码也要等到下个世纪……下个世 纪也没多远了,但可以肯定的是,畸变感染的扩散速度,肯定要远远超过这个‘理论上的检测能力’。” 密契尊主注视罗南:“效果都是对比出来的。我这里不妨问一句,罗教授需要多少预算呢?还有更重要的,即检测的速度,需要多长时间才能出结果?这直接决定了计划的可行性。” “时间肯定不会到下个世纪,也许到年底……” “哦!”会场内有多人发出惊叹声。 有单纯的惊讶,也有置疑。可再想一想罗南此前的表现,好像又在“合理范围”内? “这到底是什么法子?”罗南的老相识,资深精神侧、也是曾经的陪练员鬼眼老头儿,有点儿按捺不住好奇心,在后排嚷嚷。 罗南没有细说,目前他也确实没有谱。 毕竟以水分子为干涉基础的灵魂披风,已经被磁光云母“夺舍”,形式和内容都发生了巨大变化,适应起来也要一段时间。 他稍转了个角度:“预算的话,我真没考虑过,也没那个概念。不过我肯定用不到尊主你所说的那样的场面。” “老弟你做事一定要考虑开销!”血妖在另一边喳喳,“做项目就是烧钱,最起码也需要启动资金吧?拔款和赞助,都要争取一下。当然了,你帮人家挣钱千好万好,想把钱要出来可不容易。你要是有靠谱的方案,我可以先赞助一笔……” “太麻烦了。”罗南这话可不是客气,是真觉得麻烦。 他不觉得全球性的精神感应网络需要什么开销,若真的有,也已经在过去的几十年间,由祖父、父母先一步支付过了。 他只是一个使用者和验证者,也必须做好这项工作。 而且,这不是刚挣了一笔? “拍卖应该还在进行中,好像那两张牌挺受欢迎的……血妖先生你的创意真不错。话说就算分润给你部分设计费,那一笔钱应该也够用了。” 罗南开始逐一扳手指:“真要算账的话,有了这笔钱,用它租一些超算资源,找几位数据分析师,就可以开始干活了,要是sca再支援几个人,开放一下数据库,也许会更理想,就是流程不好走……要不要成立个基金什么的,这样更高大上一些?” 这回噎到的,换成了血妖,也许还有现场的很多人。血妖好不容易才挤出一句: “发扬风格啊你这是……” 这样的氛围下,血妖的感慨都有点讽刺意味儿了。至于挨刺的是罗南还是其他人,只能见仁见智。 “难道不是要解决问题吗?既然没有人能比我做得更好,当然是我出头。” 罗南这理所当然的气派,再加上密契尊主和血妖有意无意的捧哏,根本没有给其他人发挥的余地。好像这样一个事关哈城、锡城,甚至整个地球命运的事项,就此拍板定论。 很多人心中警钟鸣响。 即使后续走向还不太分明,他们也本能觉得,情况有些不太妙……人们在会场中交换眼色,更在台下快速进行交流。 不只限于与会者们,还有各路始终 关注会议进度的牛鬼蛇神。 黑狮就又被老埃尔斯给唤了魂儿。 “对你来说,这绝不是个好消息。” “嗯哼?” “今晚之前,罗南在畸变领域,几乎没有任何影响力,可若任由他搞这一套,不用到他设定的时限,只要有一两项公认的成果,他就是数一数二的权威了!那时候他会做什么?” 老埃尔斯驱动的拟真嗓音,就像阴风,在黑狮耳畔缭绕:“难道是让你的混乱王国,永远存在于非洲大陆上?凭什么?凭你和他今天称兄道弟、相聚甚欢?看吧,他的意图已经非常明显了……” “真的不计血本的游说啊,老头儿。问题是,怎么阻止呢?面对一个不需要任何拨款、资助的超凡种研究员?” 黑狮咧开嘴,自顾自地发笑。即便在会场上显得颇为突兀,他也不在乎,只继续在台下交流: “我的建议。” “嗯?” “你还是闭嘴比较好。” 黑狮的态度无比真诚:“现在你应该、也必须把这位罗研究员猛踩刹车的情况给算进去。有他在,你们的畸变基因收集进度、血脉项目的攻关程度,未必就能跑得赢你生命力的消耗速度。 “对你这种生意人来说,要是赔本的买卖,在一个人身上连续做两回,大约就是传说中的取死之道吧。” 老埃尔斯确实没有再说下去,但未必是听了黑狮的劝告。因为就在这时,新的变化传导进来——哈城、锡城畸变感染失控的消息,已经出圈儿了。 亚波伦也好,蝠上师也罢,在会场上也仅是做个通报、尽一下告知义务而已,并不会因为与会者的态度而改变什么。 虚拟会场之外,真实事态一直在持续推进。 这则消息,已经以头条新闻的形式,快速感染蔓延,短时间内就轰炸了全球几乎全部的信息通道,陆续灌进了数十亿人的大脑中。 正如高峰会议上所呈现的这样,同一件事情,不同的人会有不同的考虑。 对这个头条新闻,全球各大媒体,也采取了不同的报道视角。而目前最具热度的一个新闻画面,也是会议主持人艾布纳特意转接进来的,来自于哈城。 那大约是在城市某个地标式区域,密密麻麻的人群,聚集在街道和广场上,倾听来自城市管理者的宣告。 当那位看上去颇为刻板的先生,用严肃的语调,宣告“放弃检测和主动处置”的消息时,数以十万计的市民,发出了疯狂的呼啸…… 或曰欢呼! 镜头在这样的气氛中摇动,而当它选择用近景去体验当下气氛的时候,已经有位兴奋到面部扭曲的年轻人,主动冲到前面,咆哮着喷出口号: “荣耀归于畸变,世界属于我们!” 而身后如漫溢潮水般的人群,同样在嘶喊、咆哮,词汇更简单、直接、粗暴: “力量,力量,力量!” 这样的声音和画面,落到高峰会议的与会者耳内眼底,偏又是那般意味深长。 第五百九十五章 生日宴(上) 6月,蒂城正式进入冬季。 西北季风带来了湿冷的气流,当寒风击打在面颊上的时候,仿佛还带着旧大陆高原上的土腥气。 以至于在晚宴的现场,它甚至成为了今夜的主题之一。 当河原真知子在古堡的宴会厅里徜徉流转时,就得出了这样的结论。 这当然只是错觉。 相隔上万公里,颠倒南北半球,自然界的元素,就算是有一番微妙流通交换,也不可能被这些凡夫俗子所感知。它其实不过是一帮难兄难弟,在险死还生之后,带着余悸和兴奋的吹嘘。 即便时间已经过去了将近一个月的时间,严格来说是三个星期。 这个时间正好。 时光悄无声息地美化了亲历者的记忆,洗刷了他们的狼狈和恐惧,在相对平和的结局衬托下,过程的传奇性,反而提供给了他们大量的谈资,使得他们不排斥,甚至还乐意去讨论那貌似鲜明的亲身经历,并彼此派发“难友”的贴牌与勋章,以至于很多面目可憎的脸,这时候都显得可爱起来。 嗯,也许有相当一部分,是装给她看的也说不定。 毕竟这场宴会真正的主题,是在“罗南和他的朋友们基金会”正式成立后,为基金会的捐助者们举行的答谢晚宴。 宴会上,最耀眼的人物,并不是最大的个人捐助者、基金会名誉主席、蒂城知名富豪“左拥右抱”……啊,是郎利先生,也不是专门到会捧场的量子公司独董牟正业先生,更不是蒂城那些所谓的社会名流。 真正称得上是明星的,只有那位古堡财团的大股东、董事长哈尔德夫人……的代理人殷乐女士,以及河原真知子本人。 在商界,古堡财团只算是中等规模,不要说放眼世界,就是在蒂城也未必能排进前五名,可这样的排名毫无意义——在世界级富豪云集的答谢晚宴上,哈尔德夫人依然可以说不来就不来,只派出一位代理人充数,而且照样是全场的核心。 一切只能是因为,哈尔德夫人是罗南先生的心腹,而殷乐女士又是罗南亲自安排的基金会执掌者。 河原真知子也是同样的道理。 否则没有办法解释,一个刚刚从富山拍卖行跳槽过来的常务取缔役,就可以顶着基金会秘书长的身份,与身边这些百亿、千亿身家的大富豪谈笑风生,接受他们的恭维,调动他们的情绪……同样,也承担他们心底深处的恶念。 河原真知子还清楚地记得,一个月前的“翡翠之光”号上,河口俊那贪婪、丑陋而污浊的表达。无论是阪城、蒂城,还是其他什么地方,只要是在这个圈子里面,其实都没有太大差别。 就像此刻,大家一起谈笑风声,共叙高原单程游之交情,共同吹捧罗南先生对人类未来发展的悲悯心肠,可天知道周围这些男女心中,又会编排出怎样低劣的段子,请她、或她和罗南一起去做主角。 可这又怎样? 河原真知子享受这一切,在这充斥着恶意与算计的宴会上如鱼得水。 这是她一直追求的场面,为此她舍弃了所谓爱情和婚姻,偏又乐此不疲,即便一直是在半山腰上徘徊——而现在她站在了山顶,紧靠着巅峰。 付出的代价… …她付出了什么来着? 相较于周围收敛深藏、又随时可能将她吞没的恶意,这份疑惑与迷茫,或许才是让她心底偶尔蹿出的惶惑的源头。 她知道,也许这一辈子,她都不可能再做出这般不可思议的交易了。 即使这很可能是一笔先享后付的噱头买卖,后续的代价会让她消受不起——可直到现在为止,以她凡人的眼光,还远远没有触碰到结局不是吗? 资本社会,没有这份觉悟,还当什么商人? 再说了,她也确实愿意为现在这份荣耀付出任何代价。 河源真知子的笑容愈发灿烂。 这个时候,腕上的手链轻轻震动,她抬了抬手,向周围的约会者示意并致歉,暂时离开人群,接通通讯,声音变得格外温和: “治也,今天电话来的很早呢。” “是的,妈妈。打扰到你工作了吗?” 河源真知子的唯一儿子,河源治也,从小成长在单亲家庭,又是在河源家族这么一个压抑的环境下,虽然还是一个学龄前儿童,却远比大多数同龄人都要来的成熟,也非常敏锐。 “那边好像很乱,我一会儿再打过来吧。” “不,没关系,治也。” 此时的河原真知子也具备了任性的资格,她已经到了楼上的休息室,坐在沙发上,稍稍松弛一下紧绷很久的脚趾脚腕:“妈妈是在一个宴会上,没关系的。告诉妈妈,今天玩的开心吗?” 河源治也在那边笑了起来:“这边也是呢,妈妈。今天是罗远道先生,就是罗南先生的爷爷的生日,八十岁整寿哦!他们全家都在这里。” 河源真知子下意识直起身子:“罗远道先生?” 她当然知道那位具有严重精神疾病的老先生,以那位的身体状态,即便是80岁整寿,也很难再大操大办了……更何况她完全没听到风声。 也就是说,这多半只是一场家宴。 河原真知子心脏砰的一声跳:“你在那里,是罗南先生邀请的你吗?” “不是的,妈妈。今天是星期天啊,我和维武要到修馆主这里做功课,正好碰到了。” “是这样啊。”河原真知子心情一个起落,身上竟出了一层薄汗。 这时候她又想到,蒂城和夏城时差是4个小时,现在夏城那边已经是下午四点多了,对外的宴请一般不会持续到这种时候。 显然,小治也只是凑巧碰到罢了。 这样倒也不错…… 正想着,河源治也在那边压低了嗓门:“妈妈,我还知道一个秘密哦!” 河原真知子皱了皱眉头,还没回应,小治也就在那边道:“我刚刚听见,好像今天也是罗南先生的生日呢,但他并不知道的样子。” “是吗?”河原真知子脑中立刻跳出有关罗南的公开资料。 记得这位的生日应该是6月16日,还有一个星期才对……她快速搜索了一下万年历,嗯,罗南的出生日期是1980年6月16日,用东亚的传统历法,却是阴历四月廿九日,放在今年,正好就是对着公历6月9日。 这就对上了。 解开了一个小疑惑,河源真知子又考虑到了另一 个问题,语气变得严肃很多:“治也,谢谢你告诉妈妈这些。可是,我不希望你有下一次。” “啊?” “记得妈妈对你说过吗?自从你到夏城的那一刻起,你应该像尊敬妈妈那样尊敬罗南先生,向他学习,向他求教……你应该做一个合格的家臣,向罗南先生效忠,并取得他的认可!没有得到罗南先生的允许,不能向任何人包括妈妈,透露他的秘密和其他信息,即使只是这么一件小事情。” 对面沉默了下去。 河源真知子反倒有点儿揪心,她已经很久没有这样批评过自己的儿子了,尤其现在相隔万里,甚至没有开通视频,一时心里面很是没底。 正准备发过去开通视频的请求的时候,那边的河源治也,用更低弱的声音询问: “妈妈,你是罗南先生的情妇吗?” “……” 河源真知子曾经以为,她绝不会为类似的问题所困扰,某种程度上她甚至希望其他所有人都这么想,直至将这件事情变成现实,这才能巩固她这莫名其妙获得的地位。 可此时此刻,当这个问题,从她的亲生儿子口中出来的时候,她的心情显然不是想象的那么简单。她甚至下意识想一巴掌挥过去,但眼前并没有河源治也,那虚无的掌掴,最终倒像是击打在她脸上。 “治也,你为什么会这么说?” 河源真知子话音出口,才惊觉自己的语气是那般暗哑,就像是已经开裂的瓷器,再接受敲击时,便不再具有清澈的回响。 “是夏城那边……” “不,是在阪城,妈妈。”河源治也的话音仍然低弱,但出奇的稳定,乃至冷静。 “很多人都试图告诉我这件事,包括爷爷、奶奶,从各种方式,从各种角度……看上去我确实是您的弱点了呢,妈妈。” “治也!”就算知道儿子远比同龄人来得成熟,河源真知子也不愿意听到他这样的思虑结果,一点儿都不想。 大约一两秒钟后,也许是更长时间,河源治也在那边开口,声音急促了些:“维武在叫我了,妈妈,你放心……罗南先生是很好很好的人,这边很多人都是。” 下一刻,河源治也就用非常清亮的嗓音回应:“嗨,在这里,等等我!” 通讯随即挂断。 河源真知子看着腕上的手链,怔然良久。 她几乎以为自己会流出眼泪的,即便是象征性的几滴,可随着休息室门外人声传入,她反射性地重新挺直腰背,嘴角翘起,露出好看、从容又神秘的弧度——好像一切都在掌握之中。 事实上,她确实实现了很完美的控制。 无论是外在的表情,还是内在的心情。 就算有那么些起伏,也在如咒语般的句子里沉淀下去,那是小治也所说的: 罗南先生是很好很好的人。 是吧,一个六岁孩子,用两周的时间就能看出来: 罗南先生是很好很好的人! 休息室的门打开了,来自于宴会厅的喧嚷声,重新流动起来。 河源真知子就像是一条美人鱼,在暂时的憩息过后,便又全身心融入到这复杂的人际关系的湍流中,乐此不疲! 第五百九十五章 生日宴(中) 匆匆结束了与妈妈的通讯,河源治也小步快跑,向着翟维武呼唤他的方向去。 疗养院的布局能有多复杂? 相对比较私密的通话地点,也就是走廊尽头、楼梯口、电梯间这些地方。正因为如此,河源治也刚从楼梯口拐角处跑出来,便迎头撞上一个人,那位也是在通话中: “对的,就是那边,坐标发给我就行……” 听这声音,河源治也便有点懵:这不就是刚刚他和妈妈对话的主人公,罗南先生吗? 显然,罗南先生应该也是看中了这个私密的通话宝地,说不定还是看他先进去,不好抢他的地方,才在外面打电话来着。 河源治也一时间跑也不是,留也不是,正发愣的时候,罗南就伸手揉了揉他的脑袋,示意他去和翟维武一起玩儿,啊,应该是做功课的意思。 河源治也如遭催眠,稀里糊涂的往那边走,依稀还听到罗南在说:“现在不方便问,他们费尽心思让我忘了这事儿,我就别再拿出去膈应人了……下周我自己去祭拜一下就好。” 就算河源治也的成熟度比同龄人都要高出一截,在信息量不足的情况下,也很难判断出罗南在说什么。 此时疗养院这一层的走廊上的人,几乎都与罗南先生有关系。河源治也才又走了几步路,就被那位胖胖的莫鹏先生摸了脑袋,还说要借口仙气儿什么的。 果然,阪城的习俗和夏城这边很不一样,他都要一一适应过来。 “别欺负人啊。”罗南先生的通话很短暂,紧跟着后面过来了。 河源治也忙转过身,认认真真的躬身行礼,也算是为之前不知是否暴露的行为道歉。 莫鹏则根本没搭理,而是很严肃地攥起拳头,就是刚才摸河源治也脑袋的那只手,用力甩了两记,又在空气中虚点了一下,应该是遵循着某种他们看不见的画面逻辑。 一秒钟后,莫鹏就用力挥臂,压着嗓门叫了声:“!” 嚷嚷的时候,他又伸手去摸河源治也的脑门儿,罗南把他的手拍下去:“你搞什么?” “见者有份,见者有份。”莫鹏笑得合不拢嘴,“荒野十日资料片体验名额,托这个小老弟的福,双份儿的,路错别错过,这个体验卡送你了!” “嗯,不该送给治也吗?” 莫鹏脱口道:“小孩子玩什么游戏!啊,我是说,荒野十日是特别辅导级啊,十三岁以下小孩子不能沾的。” “……” 这种时候,河源治也决定扮好幼稚同龄人应有的角色,岂不见罗南先生也只当分辨不出他表兄的拙劣演技? 不过话说回来,这应该是生日礼物吧? 半秒钟后,罗南用同样不怎么及格的演技和台词回应:“成,兄弟的诚意,治也的福气,我都收了。” 河源治也适时露出天真的笑容,而莫鹏也笑得开心,是真开心:“我发给你了,回头要记着这份儿情,带我飞啊!” 曾在霜河 实境留下辉煌战绩的罗南,对此大包大揽:“没问题,英雄座走起。” “我记着了!” 堪比金扫帚的演技大赏过后,罗南拍了拍莫鹏臂膀,往爷爷所在房间而去。 后面,莫鹏已经为刚才的失言找补:“治也啊,那个成人向游戏没啥好的,哥哥我这边……” 河源治也很认真地纠正他:“您是我的长辈,莫鹏先生。” “喂,治也,你偷懒太长时间了!” 就在翟维武对河源治也“师兄式”的命令声里,罗南查收了新鲜到手的电子体验卡,装作没看到,体验卡的抢购日期是昨天。 他又笑了下,手掌在t恤长袖里一个翻转,再探出来的时候,已经多了件陈旧的笔记本。他来到爷爷的房间外面,却并未即刻推门进去,只从中间的玻璃窗口,看屋里的情形。 屋里面,姑妈和莫雅,正和爷爷的特护洪阿姨说话聊天,了解情况。 瑞雯静静地站在一侧……嗯,刚刚还和翟维武在一块儿来着,什么时候进来的? 而姑父莫海航,正躺在另一边的陪护椅上,已经眯着眼睡着了。 至于今天提前过生的爷爷,则是在外间的阳台上,与修馆主有一句没一句地“聊天”,脚底下是今天新垒砌的积木神国,当然,也不耽搁他在下午温暖的阳光中打瞌睡。 看着这一幕,罗南又低头看手上的陈旧笔记,摇摇头,把这玩意儿夹在肋下,继而转身离开。 他穿过走廊,到本楼层的附属露天平台上,平台也在阳面,在这个位置,眼神好一些,还能看到病房阳台上,爷爷几乎埋在积木里的小腿。 “要说,这算是安防隐患吧。曾经考虑过给老先生换个房间,不过考虑到适应性的问题,就没再折腾。”后面有人说着话过来。 罗南转脸,笑着打招呼:“章鱼哥。” 来人正是在该疗养院工作的张瑜亮,嗯,还是叫他章鱼更习惯一些。这位神经科药剂学专家,身穿白服,双手抄兜,慢条斯理走过来,和罗南并排站在一起,循着罗南的目光往那边看。 “刚刚你没进去啊?” “何止,就一开始的时候藏在人堆里踏进去半只脚。过生日呢,别添乱就好。” 章鱼张张嘴,那句“你今天也是寿星”终于还是咽了回去。既然罗淑晴女士等人费尽心思,借这个特殊日子搞家庭活动,还特意瞒着罗南这个当事人,以免产生不好的联想,他又何必点破呢。 嗯,罗南也不需要他来需弄聪明。 “老爷子还是见了你就激动?” “基本上是。” “是因为他看出你是个多么可怕的家伙吧?”章鱼当然是开玩笑。 哪知道罗南却点头:“应该是这样。” “啊哈?” 罗南没有第一时间回答,只问道:“这几天,爷爷状态还那样?” “嗯,好一阵坏一阵儿,动不动就往天上看,阴天的时候尤其如此。还好这几天夏城阳 光普照……” 罗南往天上瞥了眼,附和道:“没错,是还好。” 章鱼总觉得这话缺乏诚意,犹豫了一下,还是开口:“南子,私下咨询个事儿。” “这么客气……” 章鱼压低声音:“不客气不行啊,现在局势这么敏感,咱们可是‘畸变处置派’的。” “哈?” “不是吗?你在高峰会议上,力主将畸变和引发超凡力量的x因素区分开来,这就是划出立场了呀!” 章鱼的手已经从兜里拿出来,摊开做天平状:“是先处置畸变,还是先探究位面,这段时间网上要吵翻天了。不过不用担心,我们医药界的肯定是站在你这边的!” “……我还谢谢了啊!”罗南翻了个白眼,同时也明白章鱼想问什么了,“你想说‘辐射源’的问题。” “确切地说,是当前的客观环境,对大家修行的影响。真的有那么个趋近的外部因素吗?”章鱼一脸好奇。 “密契尊主的‘趋势线’,在我看来是个伪命题,然而环境变化的趋势,不可否认。”罗南顿了顿,话题偏了些,“昨天我去看了游老,他的身子骨越发不好了,我爷爷其实也是这样。我在想,他们其实是有共同点的。” 章鱼眨眼。 “游老是通灵者,精神感应的能力自不必说。而我觉得,爷爷的感知也很敏锐,或者说,在某种特殊层面上具有专精,能够接收到常人感知维度外的信息……目前我是这么考虑的。” 罗南的思路,是从磁光云母的特殊感应械拓展开来的——现在他每天都会被超出理解能力的巨量信息流往复冲刷,深知其中之苦。 单纯就言语逻辑而言,罗南的话不难理解,章鱼由此联想得更多:“所以,老爷子的身体状态,包括游老目前状况,确实和那个‘辐射源’相关?” “不排除这方面的因素。后续当然还有解析不力,超载宕机的缘故。” 罗南信手翻动手边的陈旧笔记,看那被混乱线条破坏、填充的内容。这是一件不久前还搅动风云的特殊物品,很多人认为它具备着惊人的秘密和对应的价值, 罗南并不想纠正什么,因为他也没有完全破译里面的信息。但他确信,他要比地球上所有人,都更有资格进行判断。 爷爷肯定是没有超凡力量的,出现精神症状后,身子骨比正常人还要弱很多。偏就是这样脆弱的身体,很可能承载极度致密也极度致命的恐怖信息量——有丰富过载经验的罗南,完全可以想象那种后果。 现在的、包括当年的罗远道,肯定不具备罗南用来承接筛选信息的祭坛蛛网。更何况,量的压力还不算终极问题,最要命的在于层次、在于结构。 他能够从笔记本上的记录中察觉到这种痕迹: 就像是一个空间有限的存储设备,往里面拷贝了大量的高度压缩的文件,本来已经塞得满满当当,还要去进行解压操作。 机器可以宕机,可以重启,人又怎么可能呢? 第五百九十五章 生日宴(下) “辐射源”究竟是什么,罗南心中,已经有了确凿的答案。 在那支离破碎、连时空秩序都不存在的混沌之后,一个理应有过的“秩序”,那个造成此结果的“源头”。按照罗南现在的理解,具象的目标,必然就是: 日轮绝狱。 确认了目标,但困扰罗南的,还有一个关键细节:在本轮“趋近”之前,日轮绝狱又是如何与爷爷形成联动关系的? 根据老爹留下来的资料,也就是针对雾气迷宫的观测数据,是从75年开始,到90年为止。而以爷爷的精神状态还有父亲独走的现实,后面十年,老人肯定是没有再参与的。 那么问题来了,在此之前,罗远道也好,罗中衡也罢,道理上是远远达不到日轮绝狱核心区的,隔着漫漫雾气迷宫,又怎么能够引动那样巨量的无序数据洪流? 好像那时也没有“魔符”这种特殊投影。 罗南想过别的因素,比如外接神经元,可里面还有一些说不通的地方。 不管怎么样,也不论是什么原因,在罗南看来,爷爷所面临的糟糕境况,究其根源,必然是跨越过了时空阻隔,与日轮绝狱实现了联系——罗南曾经的经历摆在那里,一个并不具备什么超凡力量的老人,怎么可能承受住恐怖数据洪流的冲击? 还有: 二者之间现在还保持联系么? 爷爷是否还在遭受冲击和侵蚀? 更进一步说,连续的极域光、白日梦魇,甚至还有磁光云母……这些意外因素的出现,又会对爷爷造成怎样的影响,乃至损伤? 罗南曾试图避免深思这方面的问题,可又怎么可能回避? 每当思虑到这个层面,罗南自我的意识空间中,模仿日轮绝狱,由锁链和魔符形成的彼此制衡的结构,就在混沌的信息暗云中低鸣颤动,而在暗云深处,凭空架构的殿堂,也在无声响应。 无他,只是试图在这一系列主要由日轮绝狱映射而成的结构中,寻找到一个可以解释解析的秩序规则,最好还能为爷爷所用,缓解那份压力,仅此而已。 可这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罗南的表情渐显阴郁,章鱼感觉这个话题没法继续下去了。恰好这段时间,朋友群里连续闪过几条消息,只看那些花里胡哨的画面链接,就知道是竹竿那个“流言制造机”又开始工作了。 这位老兄每天至少要转发三十条以上的热点消息和花边新闻,除了一半以上的养眼、聚能的精神食粮外,剩下一半基本上也能囊括当地、区域乃至全球的关键信息了。 所谓“宅男不出群,能知天下事”是也。 章鱼就借这个由头,强转了话题:“现在‘辐射源’啥的还是隐忧,可哈城、锡城的声明一出,畸变问题直接爆了啊……你看群里竹竿发的统计,八十八个城,万人规模以上的游行,过去二十四小时共192起,而且是雨露均沾,谁都跑不掉,支持的、抗议的,好多地方把脑花都打出来,简直了!” “是挺乱套的。”罗南信手把笔记本再翻了几页,拧了下手腕,魔术般将其收入虚空,又转过身,背靠栏杆,叹了口气。 “咱们这边也在迸火星,你看竹竿转的这些,网上吵得也是沸反盈天……还好东亚文化圈相对保守,焦点不在于什么‘群体进化’,主 要是翻旧账。” “这也很敏感,前天阪城平贸区有大规模的罢工活动。”眼下罗南的信息渠道,已经远超章鱼了。 “是‘游民法案’的后遗症吧。” “嗯,尤其是畸变感染者的所谓‘人道援助协议’,‘限制户籍’和‘自愿**’两项政策,造成妻离子散的悲剧很多,还有很多游民部落的‘消失性搬迁’,压力主要在福利机构以及sca那边……为了这个,姑父已经连续加班快一周了,好不容易借着爷爷生日的因由请了假,结果睡到现在没醒。” 这个话题就有点儿过于复杂深入了,章鱼摇摇头:“就是因为这事儿尖锐,相较于‘群体进化’又不是那么敏感,很多人都愿意凑个热度,表现一下公众立场什么的,现在网上舆论基本上是一边倒。其实我也支持查一查,可上升到‘畸变隔离’这个问题上,好像又是个矛盾,明显的反隔离立场嘛,日后怕是有的热闹了。” 说着,章鱼眉头皱紧:“你那个基金会,还没正式开始运作吧,万万小心低调,现在好多人巴不得你出头,给他们吸引火力呢。” 罗南勾勾嘴角,点头不语。 章鱼也不知道罗南听没听进去,他也就是闲聊,话题有点儿小跳跃:“话说,竹竿给你打工去了?” “是啊,竹竿哥的数据分析能力,正好是我需要的,更难得是对里世界知根知底,自带信息渠道,不抓着他,我就亏了。” “喂喂,能不能照顾一下底层人士的心理啊?” “章鱼哥你想来,也可以啊。基金会的设计就是普查与研究并行,神经系统研究也是很重要的领域……” “算了,我有自知之明。竹竿的专业技术在里世界排前十没问题,我排到一千名都吃力,过去当研究生都嫌老,还是守好这摊儿吧……当然,有啥新进展,请务必发扬风格,及时共享!” 罗南也没有再劝,而且私心上说,他现在真的希望有章鱼这么个信得过又懂行的朋友,在这边照看着,而章鱼多半也明白这一点。 罗南想了想,又道:“其实我这几天也在琢磨一篇论文,准备公开发表的那种,回头一起琢磨。” “啊?” “目前拟的题目是《格式论‘熔炉’在人体巨系统中的映射实例及拓展研究》……是不是有点儿不够专业?” 章鱼“呃呃”两声,还没来得及回应,罗南那边有电话打进来,是姑妈罗淑晴女士。 罗南听了两句,立刻展现出他的乖巧面目:“回去吗?好滴,马上到了……跟谁的车?谁的车不是回去!啊啊,这样,我当然回家,我和姑妈您一块儿!” 章鱼在旁边看得眼皮直蹦,好吧,这是个少年人没错,实实在在的。可刚才讨论的话题,还有不久前的种种传说,又都是什么啊! 一时间,章鱼心中便有强烈的荒谬感和错位感,简直要代替罗南人格分裂了…… 一个恍神的功夫,罗南已经挂了电话,回头向他吐槽:“莫雅要带瑞雯去录音棚,说是可能干个通宵,姑妈竟然还答应了……可我记得去年莫雅参加音节乐的时候,家里简直要就地爆破!一人玩音乐和两个人玩音乐,性质差别这么大吗?” “或许,伯母只是对‘地下’音乐有意见?” “呵呵。” 罗南也 不再多说,虽然他基本上已经进入了不需要交通工具的层次,但为了保住在家人面前已经摇摇欲坠的乖孩子人设,还是要跟随集体行动。他摆了摆手,往平台出口过去: “章鱼哥,回头再细聊吧,其实大纲我差不多拟好了,过两天就发到群里……” “哦,好的。我就不过去了,免得再让伯母说那些客套话。” 罗南也不回头,打了个“ok”的手势,小步快跑,很快穿过平台,消失在门户后面。就像一个轻盈活力的少年……本来就该是吧! 单从私人相处的观感而言,这样倒也不错。 至少现在的罗南,和最早认识的时候,那个还有些阴郁的少年人,已经不是一个路子,仅从这一点上看,就已经很好了。 在疗养院这种地方,又是比较高端的专业人士,能用得上章鱼的事情较少,他大部分时间都用在科研上。刚刚聊天,被小小刺激了一下,章鱼回去便泡到自家试验室里,一入状态,便不知时光流逝。 直到六耳震动,朋友群里有人他,是谢俊平。 “章鱼,哥,我这边临时开个董事会,委托剪纸哥帮忙接人,剪纸哥的车子刚送去保养,可能要晚到一会儿。” “二平,收到。” 翟维武平常住在兰镇福利院,周末的时候会到疗养院这边做功课,同时接受修馆主和万院长的熏陶。河源治也被他母亲送来之后,也是同样的待遇——也许那边是有“质子”的考虑,这边却是一视同仁,当成“弟子”来培养的。 好处是大把大把的,就是交通不太方便。 平常是由翟工过来接人,万一那边加班脱不开身,就轮到谢俊平这位“造物教团”的忠实信徒出马,剪纸算是机动人员,备胎的备胎。 要说以谢俊平现在的资源,安排个司机过来接人也不算什么。但大家都知道现在是非常时期,既便是在夏城大本营,罗南身边这些人,都要有最起码的安全意识,彼此联络互助,不给暗处的阴谋家以可趁之机。 这时剪纸也跳出来:“章鱼、二平,不会晚,我们已经进正门了,我搭了竹竿的车。” 章鱼奇怪:“你们俩凑一块儿……竹竿你别带坏老实人啊!” 竹竿:“呵呵!” 聊天的功夫,章鱼抬头往窗外看,发现外面已经隐现霞光,对了下表,时已将近六点。周末也是晚高峰的多发时段,从这儿回到林墙区,怎么也要一个半小时,便又发信息: “剪纸竹竿,你们在这儿吃好了,职工餐厅,放开肚子,我请客。” “(¬_¬)” “呵,要不是怕孩子们饿过了,你以为我愿意招待你们?” “算了吧,福利院那边孩子们9点睡觉,这边耽搁久了,回去免不了又打乱作息,万院长好讲话,王嬷嬷不好打发。” 隔了几分钟,那边又发信息:“接到人了。” 章鱼就看专门与六耳接驳的监控视频。 果然,竹竿正带着两个孩子,对走廊天花板上的摄像头比出v字手势,剪纸在旁边呵呵地笑。更远一些,近些时间愈发消瘦脱形的修神禹,负手看着这一幕,面上虽无笑容,却也松弛随意。 章鱼翻个白眼:“得了,好走不送。” 第五百九十六章 = 或 ≠(上) 在夏城川流不息的车流里,竹竿的平民轿车一点儿也不起眼,也毫无意外地遭遇到周末大堵车的境况,根据智脑指引连换了四五个交通层,依然是举步维艰,此时距离林墙区也只有十几公里而已。 “一如既往,某种意义上说,这是好……啊啊啊事情。”竹竿闲聊,顺便打了个呵欠。 “昨晚去哪儿浪了?”剪纸斜眼看他。 “呵呵,给罗老板卖命。” “嗯?基金会不是还没开始运作?” “你不会真以为,罗老板要靠基金会才能走动路吧?”竹竿回以斜眼,剪纸眨眨眼,随即做了个嘴巴封拉链的动作。 前排稍有静默,后排孩子的嘻笑声就显得格外清晰。两个小豆丁都给牢牢束缚在儿童座椅上——来之前刚从剪纸车上拆下来,但一点儿也不影响他们玩闹: 七八个活蹦乱跳的小纸人,各具特质,灵动非凡,更何况,它们还能接收简单指令,服从“编导”,足够演一部动画片的。 要么说,夏城能力者中间,论起逗孩子玩儿,剪纸自认第二,没人敢抢第一。“灵魂力量活化”的技巧,在玩具领域,除了纸人本身结构过于简单、发出指令的基础要求较高以外,再没有别的弱点了。 也正是因为“基础要求”的缘故,从纸人的指令接收、消化程度上,很容易就能看出后排两个孩子目前在灵魂力量上的差别。 世上孩子千千万,翟维武肯定是有修行天赋的那一类。经过万院长和修馆主大半年的熏陶,觉醒什么的谈不上,但心念直指,完全可以与“活化”的纸人达成有效信息连接,在这种低端局上把控自如。 尤其可贵的是,这孩子在兴奋的游戏状态下,意念指令也非常简洁,恰到好处,这是很好的习惯。相比之下,很多经常热血上头、瞎折腾一气的觉醒者,都要到墙角去反醒。 相比之下,河源治也没什么基础可言,但他反应极快,发现指令复杂无济于事之后,立刻专注于单一纸人的“操控”,聚精会神,不为其他纸人所干扰,思路能放能收,在同龄人中绝对是出类拔萃,不得不让人称赞一声,那位河源女士教子有方了。 “现在的小孩儿,感觉都很有前途的样子。” 孩子可以当面夸,但不能这么夸,正好剪纸闲着没事儿,就给后排的两个小家伙拍了视频,发到群里面,当成聊天话题了:“好像都有能力者天赋啊……在他们这里,精神与物质之间壁垒看上去都不怎么扎实的样子。” “物以类聚,人以群分。”竹竿不动声色地开车,也不动声色地捧了包括自己在内的大家伙一回。 剪纸却不领情,现实里推他一把:“专心开车。” 群里面,很多人都给“捧”了出来,谢俊平明显是开董事会的时候开小差了,还带着情绪:“那我现在坐在一堆快噎死的笨鸟中间算是怎么一回事儿?” “最近几天,天晶生物市值狂飙啊,你这个营销总监有什么不满意的。”竹竿只当剪纸的告诫是耳旁风,对于一位精神侧建筑师而言,开车时候网聊,连分心都算不上 。 “研发子公司营销总监谢谢。” “都一样。话说谢总监进步神速,昨晚上血意环堡垒的集体协作,一直坚持到后半程,差点就杀进第一梯队了。一边疯狂搂钱,一边修行如飞,两不误,了不起。” “得了吧,现在这种非理性市场,挣钱挣到房颤,随便哪个阿猫阿狗,说一句xx药可能预防畸变,市面上立刻清空,连渣都不剩;要是说哪个可能导致……呵呵,一克一两也没别想卖出去,胡老三家的牧场快一周不见血光了,指不定要当活菩萨,统统放生掉!” “能发我两头不?”薛雷冒出头来,“我家里头半个月没见荤腥,老妈一口咬定所有的肉蛋奶产品都可能被污染,我老爹现在就守着警队食堂不回家。” “直接找他,两头太小气,你要能吃下两万头,他当场跪下来叫你爸爸。”谢俊平没好气地回应,更有一肚子牢骚要吐出来,“这时候闷声发财都要小心生儿子没有an,这帮蠢货竟然还要我加大营销力度……我高度怀疑,他们是想着趁机捞一笔,然后趁机套现走人!” “药品什么的还好吧,真正让天晶生物市值狂飙的,应该是种植大厦。你老爹90年的时候,不是投资建了一批,前年才建好吧?当时还有人嘲笑说步子太大扯着蛋,可现在‘天晶种植’已经占了夏城20以上的粮食供应,未来还可能提升10个点以上。而夏城目前饮食结构恐慌性改变,肉蛋奶比例大幅下滑,粮食成了大头,现在没有比这个更硬的硬通货了——当然,这只是特殊时期、特殊环境的短线变化,飞来横财砸在脸上,说没就没,傻子才不套现!” 要么说,世界是严重割裂的。 哈城和锡城的畸变感染失控消息,在全球各大城市所造成的影响,截然不同。东亚的保守文化圈里基本上是畏之如虎,而新大陆以及老欧洲等地,则已经掀起了一波又一波的狂欢。造成的社会问题,也是截然不同。 竹竿除了发言以外,还往群里面倾泄有关的信息链接,从七八年前的财经新闻开始,一直到近期的市场分析,把前因后果理得清清楚楚,也让身在局中的谢俊平目瞪口呆。 “原来我老爹这么牛b,已经预见到今天这情况?” “嗯,我很想这么捧一把,但实事求是地讲,谢大老板当初做这个决策,恐怕是当初看到‘深蓝平台’横空出世,伴随有元母能源,还有日益成熟的微型聚变堆技术……借这个项目大肆囤积有关矿产,并做技术储备。” 竹竿又开始发有关资料:“深蓝平台的元母能源匣也好,微型聚变堆所必须的常温超导幽灵矿也罢,都是深蓝世界的独门产品,是标准的战略物资。也就是90年代初,短暂放开了一阵儿,让大家吃点儿甜头,就让谢大老板给抓到了。从这一点看,说他有先见之明,也未尝不可。” 车厢里剪纸啧啧两声:“这么说来,二平的家族这回无论如何是要大赚特赚!” 竹竿点点头,又摇头:“也不是那么简单,天晶财团能够顺利开展战略物资储备,固然是从‘种植大厦’这种基础性公益项目 第五百九十六章 = 或 ≠(下) “所以说,最后是虚惊一场?”罗南弯指屈肘,悬空的身体慢慢下沉,语气却平缓如常。 竹竿的声音通过六耳传过来:“维武在福利院,也没有和营地断了联系,万院长在那边还是有口碑的,当然,游行队伍目前来说也算克制。” “这不挺好吗?” “对你来说还是麻烦。”竹竿介绍当下的情况,“这只游行车队已经在市政广场安营扎寨了,目前政府方面还好一些,可那些对畸变感染高度敏感的市民都要疯了,冲突零星发生,未来只会越来越严重。” “市中区离我这里还有十几公里呢。” “问题是畸变防控政策引发的混乱,统统可以和你挂钩。没错,就是这么混账,而且又是发生在夏城,在你的大本营,不管是在舆论上还是在有关评估上,你会很被动的。” “好吧,是这样没错。” 全球普查本就是极度敏感的动作,更掺合了复杂的利益、立场和现实矛盾。对罗南的设计,很多人绝不愿意。 当面不反对,是慑于罗南展现出来的超常理的强大实力,不想正面撞个头破血流,可一旦有机会延滞阻碍,吹阴风、下绊子也绝不会手软 罗南早就考虑过这个问题,可这也不是能够控制的事项,更不是他有限精力应该关注的重点,了解一下就可以了。相比之下,还不如去考虑一些更重要也更擅长的领域。 罗南从单指倒立的姿势中回正,连汗都没出几滴,事实上他也不是锻炼,只是在观察肌体的有关状态。 他一直到第二天早上才知道这件事情,就是他用心琢磨磁光云母与他本体的交互作用关系,研究熟悉那份超出人类想象的特殊视角的缘故。 知道了罗南的态度,竹竿也没有和他说太多。基金会刚刚拉起来的班子已经形成了共识: 在这个团队中,罗南负责超常规的工作,其他所有人则只处理“常规问题”。 有关事项,给罗南提醒一下,也就够了。 竹竿切断了语音通讯,罗南则一边洗刷,一边翻动昨天晚上的群聊记录,进一步了解了事情的细节。 竹竿的介绍已经很全面了,当时的情况也没有什么好说的,倒是后续社交媒体上的种种,看上去更热闹一些: 很多媒体人、社会活动家、公众人物,已经窥见了里面的机遇,你方唱罢我登场,开始卖力地炒热度。 罗南草草翻了几篇,可以看到,到后来竹竿这个转发狂魔,对类似的消息失去了兴趣,从凌晨到早餐时间,主要的信息流已经换成了“营养品”。 罗南很随意的点开了十来个……是的,确实很养眼,就当是对近期高消耗大脑的按摩吧。 虽然这种时候,他往往需要把自己的感知下压到一定层次,以满足大脑信息流的摄入节奏与重塑需求。 据说竹竿是有非常高端的信息来源的,罗南曾经有过好奇,但最后也没有向竹竿索要。反正这位前辈的审美,基本上是和他在同一层面上的,选择目标,都值得让罗南花费一点碎片时间,进行欣赏。 他又何必去为了些许的拓展可能性,去花费更多的时间进行无意义的筛选呢? 数据专家的价值,便在于此。 不过,往往也是在这个时候,罗南不免就对自己微妙的心态和举动,做一番自我批判: 堕落呀! 已经坐到餐桌边上的罗南叹了口气。 “早饭不好吃?”刚督促智能管家完成早餐任务的罗淑晴女士,正在敏感的时候。 “呃,还行。”罗南实话实说,“下载的这个模块物有所值。” 莫鹏立刻对他投以景仰的目光。 今天早上,餐桌上就他们三个。 平时的厨房主力莫海航博士,因为加班,昨天生日宴过后,就直接去了单位。莫雅和瑞雯则是说到做到,也在录音棚里呆了一整夜。 人少了一半,餐桌旁的气氛确实冷清了些,但也到此为止了。 “没事就少说话,好好养你的嗓子。” “好滴。” 罗南下意识抠了抠脖颈上微微凸起的喉结,话说这几天,他说话的声音越来越哑了,明确地步入变声期。 随着这个变化,姑父姑妈倒是可以目见的松了口气。过去两年他们虽然嘴上不说,对罗南明显滞后于同龄人的青春期发育,还是有些在意的。 结果从五月中下旬,罗南回归正常家庭生活开始,变声啊、胡须啊之类的小细节,便愈发明确地显现。 可能是和迟来的青春期相关……虽然磁光云母的反向刺激、乃至“完美体”的梳理调整可能占更大比例。 嗯,就是青春期! 本能啊本能,些许的堕落,肯定是因为需要顺应亿万年来生物进化出的本能之缘故。 便在罗南脑子里转动着乌七八糟念头的时候,姑妈又接了个电话,应该是莫雅打来的。罗南没有在意,只是下意识又一次点开了竹竿发出的新链接。 只是这回,却不再是那些雪白的颜色和柔滑的曲线,而是换了一组比较抽象的文字符号,看上去像是心情的随笔: “=或≠,要得到答案,有那么困难吗?” 下面配的图片,是灯火辉煌的市政广场。 罗南的脑子花了大约三秒钟时间,才跳转频道,却又因为这个意有所指,又比较隐晦的描述方式,而困惑起来。 消息源来自于一个非常流行的、以分享图片为主的社交媒体。罗南下意识往画面的左上角去看,那是一个还算熟悉的头像,熟悉得让他更加困惑。 也在这个时候,朋友群里面章鱼冒了头:“这个是雪苑吧?bhd的那个队长大姐头?” “是队长没错,叫‘管家’也行,大姐头是什么鬼。”转发消息的竹竿立刻怼了回去。 要说,夏城分会与bhd这个圈子的交集,差不多就是罗南了……猫眼也算,但这姐们儿把世俗世界和里世界分得很清楚。 在bhd三人组里面,罗南和“娃娃”白瑜的年龄比较接近,后者又是个自来熟,大家偶尔也会在网上聊天,算是里面最亲近的一个。 其次就是克拉拉,主要是接连碰到、解决了她两次麻烦,想没有印象都很难。 相对来说,罗南和雪苑是最不熟的。 不过上次在极光云都,bhd三人组在跨年活动上有过演出,被竹竿看到了。他最吃雪苑这一挂,专门关注了后者的社交账号。恰好雪苑是一个健身达人,经常在社交账号上分享一些健身美图和视频等,所以竹竿每次往朋友圈里转发的链接里面,经常会有雪苑的作品……相当的养眼。 罗南确定。 可是这一回,明显不一样了。 “她是在影射畸变感染?”曾经与bhd三人组有过交集的秦一坤也结束了潜水状态。 “应该是说‘失踪式迁移’的事儿。”章鱼分析道,“市政广场的图片很说明问题。” 就算不是,在这个敏感时段,公众也认为她是了。 能够看到,留言区已经有零星的骂声。 这还是因为雪苑本身就是艺人中的小透明,就算这半年团队有所起色,也只不过是从18线的随时可能被砍掉的糊团,上升到了需要疯狂赶场才能勉强支撑运营费用的边缘人的缘故。 但不管怎么说,公众人物就是公众人物,娱乐圈的从业者,掺和到这种事件里,不管是站在何种立场,真的是高风险,也没必要。 罗南皱了皱眉头,看群里面的讨论,和他想的也差不多,便也没有再发表意见。 莫雅所在的那个公司,里面或许是有些蠢货,可基本素质还是有的,也许用不了多久,公司就会把雪苑的发文删除,当然要是自己删掉的话可能会更好些——出于朋友的立场,罗南还是给白瑜发了一条信息,让她提醒自家队长。 发了信息之后,白瑜秒回了一个目瞪口呆的表情,就没了下文,应该是提醒处理那边的事情去了。 这终究只是一件小事而已,罗南也没有太上心,继续闷头吃自己的饭,同时也分出一缕心念,继续验证外来的营养成分在自身消化、循环系统中的种种细节,为正在细化的论文寻找依据。 “罗南。”坐在上首的罗淑晴女士再度发话。 罗南立刻抬起头。一般而言,当姑妈叫她全名的时候,要么是心情不爽,要么是真有事儿。 此前姑妈是刚接打了一轮电话,眉头还皱着…… “你这几天在家,不耽误办正事?”罗淑晴女士的语调还算比较平和。 “正事?” “你说的那个基金会。” “啊,不耽误。” 由于近期全家人社会权限飙升的缘故,“罗南已经不是一个正常学生、正常人”的事实,已经不可能瞒过小家庭里的这些至亲。 还好罗南“闭关”的这几天,姑妈一家基本上已经度过了对他当前身份的反应期,至少表面上如此。 超凡能力者、天赋感应大师、星联委特聘专家、sca高权限组成员……这些个名头,都是当代受过教育的人员还算能够理解的信息,等同于那些享受高级津贴的专家就可以。 至于最年轻的超凡种、扭曲时空的单程导游、拘魂的卡牌师、全球精准定位人形大杀器……这类连里世界成员都不怎么能够接受的东西,就没有必要再费力解释了。 同时,罗南觉得很有必要给家人透一透相对正常向的消息,那个“罗南和他的朋友们基金会”,就在正常之列。 只要家人有那么一份警惕心,不至于轻易为敌人所趁,所欺,就足够了。真正的安防体系还是要由夏城分会、最重要的是罗南自己认真布置,至于政府的权限安保措施,不过就是个形式…… 心里有着这样的考虑,罗南也乐得用他的公鸭嗓子多说两句:“基金会还在筹备阶段,昨天刚刚开了答谢会,资金是没什么问题了,可人员还没完全到位……” 这是罗南准备好的对外界的说辞,先用到家人身上,也一样管用。不是他有意隐瞒,而是对这个世界99的人来说,知道这个就足够了。 罗淑晴女士果然也没有深问,又道:“那你今天是不是还要去齿轮的实验室?” “呃,要是没什么事儿,还是去一趟,那边设备比较全。” 虽然罗南现在所进行的最尖端的研究,已经不是北岸齿轮地下实验室里的设备所能够配合协助的,可还是有一些现实层面的实验,能够在那里安排,而且怎么说也比家里更方便些。 说到这儿,罗南小心翼翼问了句:“您有事儿?” 罗淑晴女士点了点头:“刚刚莫雅来电话,她们录音不是太顺,上午可能还没法完工,需要给瑞雯请假。我刚给学校那边去了电话……” “啊?”埋头喝粥的莫鹏猛抬头,“请假!你准了?” 罗淑晴女士抬腕看了看表,没好气的说道:“吃你的饭,本来起的就晚,再磨磨唧唧的,不想上学了是吧?” “……” 莫鹏一脸悲愤,扭头看向罗南,希望能获得些许共鸣,再不济一点安慰也行,然而后者只当没看见。 还好,这话说出口,做长辈的也感觉到有点气氛微妙,后续的训斥就咽了下去,沉默了两秒钟,才又道: “知行学院那边,受到畸变感染的事态影响,正在梳理档案,大约就是未雨绸缪,对游民家庭的孩子做一个调研之类……” 罗南一怔:“瑞雯不是游民。” “我知道,不过给她办的手续上显示的就是这样。所以需要加办一些手续,进行额外登记……” “这是歧视吧!”罗南还没有怎样,莫鹏先拍起桌子,但很快就在亲娘严厉的目光下,把脸盘埋进饭碗里去。 罗南也皱眉头。 看上去,这就像是另一种形式的普查,在户籍制度严密,思想也相对保守的夏城区域,做这些事情合乎政府一贯的逻辑,事实上对绝大多数人是有好处的。 但从另外一个角度看,又能有很多种解释。 “是不是歧视,没有明显的苗头之前,咱们就事论事,不要瞎折腾。我看了下他们发过来的登记表,流程上要求很严格,尤其是回城之后的一些手续,抓得很死。” 罗淑晴女士把有关填报表格链接给罗南发过去:“瑞雯的手续,我虽然都经手了,但现在想想,里面有很多东西都是通过你的关系,做了前置。这里面的一些弯弯绕绕,别人也处理不了,既然你这几天不出远门儿,就把这些事情给解决掉。” “呃,好的。” 罗南的感觉颇有些微妙,他从来都不是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大少爷,但姑妈以前从来没有用这种语气给他安排过任务,更没有安排过这种性质的任务。 而且,也没有以前那种安排复杂任务考验后,又担心小孩子在外面碰壁,故不厌其烦、手把手的细节教学……眼下这情形,倒像是认定你必然,至少是“必须”具备处理这项任务的能力。 嗯,就像是在传说中的职场上,老板对员工的安排。 罗南忽然发现,在罗淑晴女士心中,他这个当侄儿的,明显已经有了家庭地位上的变化了呢,尤其是和旁边的那位相比对: “还磨磨蹭蹭干什么?也想让我给你老师请假吗?” 莫鹏顿足而走。 这种时候,罗南一般埋头吃饭就可以了。 以前基本上是这样的,可今天,姑妈还有满肚子的话要说,仍然是关于瑞雯的。 “这个学年马上结束,你已经休学了,我也不多说什么,可瑞雯那里,我必须要多说两句。” 罗南又抬头:“瑞雯怎么了?” “期末考试也没几天了,我查了瑞雯的随堂成绩……很糟糕,几乎就是期末考试考满分,也要被劝导留级的程度。” “啊?” “一方面是学习本身的问题;另一方面,她逃课太频繁了,尤其是近一个多月。” “……” 罗南下意识躲避姑妈的视线。 瑞雯为什么逃课,只有他这个当哥的最清楚。小姑娘绝大多数时间,都是在雾气迷宫中游荡,为罗南寻找合适的位面加工素材。 也只有瑞雯的特殊能力,才能够在茫茫迷宫中来去自如。相比之下,罗南通过树洞空间的侦测活动,仍然只能作为一个宏观层面上的统计,如果要做细,一方面是算力消耗过大,另一方面也是过于趋近日轮绝狱的危险地带,很容易再搞出一个“白日梦魇”之类的事件。 这种事情,不可能给姑妈解释,他只好装鸵鸟。 幸好,罗淑晴女士对自家侄儿话捏半截的做法也有心理准备,并未深究,只道:“我知道你们有你们的圈子,做的又是那些超乎常理的所谓‘大事’,这方面我管不了。 “再怎么说,社会是大课堂,在里面摸爬滚打久了,多多少少是有所长进的。你就长进了不少,我也承认。 “问题是,瑞雯呢?”  第五百九十七章 那眼神(上) 瑞雯怎么办? 带着姑妈的问题,罗南翻阅瑞雯的成绩单、任课教师评价,还有包括心理研判在内的一系列资料。 知行学院的教学工作还是过硬的,有关资料和评价都做得比较扎实可靠,而越是可靠,上面凸显出来的问题就越是清晰。 沉默寡言不合群、行踪飘忽常走神、过度冷漠无爱心……在那些老师眼中,瑞雯是一个确凿无疑的问题少女,是很难正常完成学业的差生。唯一的好处大约就是不会给其他人添麻烦。可这样一来,她心理层面的问题可能就越发严重。 “唔,问题肯定是存在的,不过也未必像上面描述的那种程度。”罗南想了想,便给自家姑妈定心,“瑞雯和学校环境还是有疏离的,老师们也只是看面上,不知道瑞雯的实际情况,可咱们心里有谱啊。” 罗淑晴女士瞥来一眼:“你有谱?” “当然!您看啊,瑞雯是非常特殊的人,就算把她在地下格斗场的经历全部囊括进去,也就是寥寥三年的时间,一个正常发育的孩子,三岁的时候,甚至连话都说不清楚。瑞雯只是现在这种内敛沉默的样子,已经是相当厉害了,当然这和她缺失的记忆应该也有很大关系。” 罗南也曾认真考虑过瑞雯的情况,相对来说还是比较乐观的:“她现在的问题,很大程度上都是由于前面的失忆,以及有效的记忆存在时间太少了,少到甚至来不及形成一个完整的人格。 “可她现在才多大?十二三?甚至**岁?以后时间长着呢!只要咱们给她一个完整的、温暖的家庭,一年不行就五年,五年不行就十年,早晚都会充实起来。” 罗淑晴女士直接盯过来:“你倒有信心。” 罗南摊手。 瑞雯终究是不同于其他人的。 就算她门门功课都是零蛋,在可以目见的未来,她也必然是这个世界上举足轻重的大人物。 没错,单凭瑞雯的天赋和实力,就已经标定了她的下限,至于上限,罗南现在还看不清楚,总之绝不会差。 现在的问题是怎么向姑妈解释这种事情。 姑妈现在肯定有一些心理准备,可罗南总不能轻率去说,现在成绩超过瑞雯的那些小毛孩子,在小姑娘眼里不过是土鸡瓦狗,以后坐宇宙飞舰也赶不上来…… 这种说法就太蠢了。 罗南只能采取缓兵之计,笑嘻嘻地捧上一句:“我是对咱们的家庭环境有信心。就像我,这种天生别别扭扭的家伙,现在不也挺好?” “亏你还知道!” “我当然知道啦,瑞雯现在这情况,一个是时间,一个是交流。时间咱们只能慢慢的熬,至于交流,多有几个同龄人的朋友、或者是圈子里的伙伴儿,就会好很多。 “在我们圈子里面,瑞雯可是团宠,大家都很疼她,平常在家里她少说话,主要是你们年龄差距太大,有代沟!” 这样的说辞当然是找打,罗淑晴女士拍了罗南一记,也没真的生气,回过头来倒是自我宽慰了一番:“最近莫雅带着她,在录音棚里钻进钻出的,好像认识了不少人。回到家里我问她的时候,能从嘴里蹦出几个人名了,有几个好像还是同龄的小姑娘。可我说让她请那几个新认识的朋友到家里来做客,她又没了下文……” 罗南这才知道,姑妈对于瑞雯去录音棚,居然乐见其成的原因究竟何在,他便笑起来:“姑妈你行事也不能太操切,怎么就和相亲似的?瑞雯要嫁人,起码还要一二十年呢!” “你在外面历练,嘴巴倒是越来越油了。” 罗淑晴女士还想再抽罗南一记,可终究没有下手:“其实我知道,你和瑞雯都是有本事的人,有本事的人再怎么样都能吃得上饭。可你们耍弄本事的圈子,终究离得太远了。就像当年你父亲、母亲、爷爷,如果他们真能在荒野上风生水起,就算一年两年、十年八年见不着人也可以,可最后那么狼狈地回来、又那么仓促地离开……” 说到这里,罗淑晴女士忽地一滞,很快又强笑出来:“啊,现在没必要说这些,你比你爷爷还有父亲都强多了,至少他们没有你这种一人得道,鸡犬升天的本事……呸!” 这回什么都没说的罗南,还是被拍到脑门,他一脸无辜,心中却已明白,姑妈的不安,本质上还是出自于对里世界的不熟悉,对罗南、瑞雯在圈子里的定位不了解的缘故。 当然,要是真的了解了,只有更担心的份儿。 罗南只能装傻,绝不能深聊下去:“您就放心好了,瑞雯的事儿今天就去办!我刚才看了下流程,最多就是往福利院、民政和学校几个地方跑一圈的事儿……说起来福利院那边,维武还有刚过来的那个小治也,对瑞雯也是很亲近呢,昨天你也都看到了。” “我倒觉得,瑞雯看他们两个,和看经常在咱们家窗户外面转的那只乌鸦似的。” 罗南竟无言以对。 带着姑妈的压力,罗南早早就出了门。 好吧,办手续这种事情 ,他不可能直戳戳地跑到行政窗口去的,毕竟也是当老板的人了……好吧,实在是他对相关的办事流程全然陌生,而且以他未成年人的身份,真去了也玩不转。 其实他就是个二传手,出门之前,就已经把完善手续的要求,转给了竹竿。 以前这种事情,都是何阅音去办,可那边正在闭关状态中,不好打扰,只能由竹竿这位新招揽的“高级雇员”,临时执行秘书职能。 罗南也不是真的就当甩手掌柜,只是不去瞎折腾而已。此时便和竹竿做更细致的分工: “我刚刚问了,办这个手续需要当初办理收养手续的福利院负责人亲笔签名认证,老板你跑的快,去找万院长要一份呗。” “快也快不到哪儿去。” “总之是快的,我这边准备一下其他的东西,联系人,再碰头怎么样?” “行啊,回头再联系。” 和竹竿约好了时间地点,罗南就安步当车,慢悠悠地往远在林墙区的兰镇福利院而去。 别看现在里世界轰传的什么“单程导游”,讲得多么玄乎,罗南自己清楚,他不像瑞雯那样的天赋者,要实现肉身的中远程瞬移,必然会产生大量的能量消耗,也会造成很大的“动静”——不是做不到,是日常生活中没必要。 尤其是在夏城这个地界上,欧阳会长的灵波网覆盖整个城区,某种意义上,这就是其超凡领域的外延。 罗南在这边玩瞬移,欧阳会长多半是不会介意的,但在那瞬间给予灵波网的压力就太大了,一日三惊不说,就怕把值班人员给弄得麻木了。回头万一真出了事儿,指不定还要重演“狼来了”的愚蠢节目。 这种时候,如果不借用“百节虫”或公交车之类的传统代步工具,罗南的选项就只剩下一个——跑着走呗! 初时,罗南和正常年轻人的步行速度差不多,等到出了所在的社区,到了街道上,速度就越来越快。 这个快并不是单纯跑起来。 事实上,在其他路人眼中,罗南还是那个明明是学生,却慢悠悠闲逛,无所事事的少年人,至少当罗南为他们所见的时候,是这样的。 可一旦他们的注意力转移,形成死角,就再也不会看到那个无所事事的少年——罗南绝不会在他们的视野中出现第二次。 罗南就在人们注意力的死角中移动,并借助楼体、行道树等等障碍,尽可能地避过当代城市几乎无处不在的监控探头,逐步加速,直至展现出超出正常人想象的高速。 这就是红狐传授给他的城市快速潜行技术。目前罗南用起来,未必有红狐那般娴熟自如,可是通过无可比拟的感知能力,他可以在这样复杂的环境下,展现出近乎预言的判断力,以至于隔着一个街区,就可以确定他下步需要踏上的有限几个“点位”: 从高逾数百米的楼体边沿,到人头涌动的街道中心,也许还包括某个写字楼的消防通道之类…… 受限于监控体系,往往一条数百米长的街道,这样可以利用的“点位”,也就寥寥几十个,且因为人流的移位,还在快速变动之中。 即使以罗南当前的能力,要始终在这条特殊的“私人高速公路”上疾驰,也需要全力以赴。从体能到算力,都要充分调动运转,容不得丝毫闪失。 在罗南看来,没有比这更有效的晨炼方式了。全力催动起来的身体和大脑,一点点地烧融原有的极限,并与磁光云母形成更细致的交流作用,通过那不属于人类的“视角”,观察解析这种变化,研究乃至实验更多的发展可能。 罗南甚至能够感受到磁光云母的“操纵线”对于他形神结构的切分,以及某种微妙的“磁化作用”,这让他每一秒钟,都与上一秒有所不同——或许本质上人人如此,但像罗南这种具备鲜明优化趋向的,当是寥寥无几。 “照这个速度,大约四十分钟后能到福利院,不过到西城区之后,换乘‘百节虫’,其实会更快。” 罗南冷静评估和选择路线,此时,他正从一栋写字楼中段,向几十米外的无人平台滑翔,也在此刻,竹竿又打过来电话: “补充一个消息,有部分手续要瑞雯本人验证……好在是不用本人到场,但一些实时联络还是必要的。” “她和莫雅在一起,我看看她们录音结束了没有。” 罗南安全降落,顺势一个翻滚,消去冲击力,也把速度降到正常程度,从平台进入其所在的大楼,坐着消防通道楼梯栏杆,溜滑梯般下行。 期间,他一个打电话给莫雅:“你们那边是什么情况?” “随随便便十天半个月不回家的人,这么兴师问罪又是什么情况?” “我又没有翘家去参加音乐节,问一问有什么大不了的?” 姐弟两个互捅一刀之后,都清楚焦点问题就在瑞雯身上,莫雅就给罗南发了一段视频。 “……你搞嘛呢?” 短短几秒钟的视频内容,竟然是克拉拉那个招灾体质的小妖精 ,拉着瑞雯一起,对着镜子,进行“ve”动作教学。 没错,就是那个特别能体现柔韧度、协调性,当然还有女性体型之美的动作。 罗南发誓他只看了不超过5遍,在分辨出克拉拉“blg、blg”的电眼,和瑞雯冰冷的眼神有本质的不同之后,才转过头去回消息: “你们不是去录音吗?录到舞蹈室去了?” “漂亮吧?为了纠正瑞雯的眼神,我们从凌晨做到现在。” “确实……”罗南应该自豪,他自发地抓到了问题的关键点吗? 事实上,经过了莫雅的提醒之后,他才醒悟,以瑞雯木讷沉默的性格,眼神其实不会那么具有攻击性,乃至攻击性背后暗藏的异性吸引力,即便是和ve的动作配合呈现…… 这显然是经过包装调整后的眼神。 作为一个思维保守的家长,这时候就该嚷嚷“小小年纪不让他学好之类的话”。可罗南不是那样的人,事实上,他转手就把这段视频发到朋友群里去了。 接着还问莫雅:“还有吗?” 朋友群里的狼嚎声,与莫雅的下一段视频几乎同步传导过来。 里面显示的仍然是瑞雯在学跳舞,只不过这一次,bhd全员上阵,四个人结阵成团,踩着配乐节拍,劲爆热舞——说是劲爆,也没有露腿露胸之类,最多是显出一载雪白腰肢,却能做到协调同步,干脆利落,真正的赏心悦目。 “怎么样?” “厉害!” 罗南是真的佩服了。瑞雯轻踩拍子,演奏吉他,已经是罗南能够想象的,她对外表现上的极致。 像这种需要充分肢体表现,高度默契配合的大动作,在没有亲眼看到之前,真是想都不敢想。 “像那回事儿吧,有没有什么突兀感?” “没有,挺好的。” 罗南这个可不是客套话。 瑞雯的舞姿还在其次,要论身体的柔韧协调,别看bhd三个小姑娘是专业偶像,加在一起再乘以十恐怕也比不上。 这种简单的唱跳,配合起来真没有难度。 让罗南这种熟悉瑞雯性情的人感到格外惊艳的,还是那份表现力。 即使瑞雯脸上冷冰冰的,看不出什么波动,但是随着舞姿流转的眼神,却和此前在镜子之前练舞的时候那样,展现出了锋利的攻击性,以及在火热劲爆的舞姿衬托下,很容易被联想到的危险的诱惑力。 “她是在表演吗?” 这话罗南不止发给了莫雅,还发到了朋友群里。发完之后,罗南才觉得这个问题有点没头没尾。 但世界上聪明人真不少,罗南身边尤其多。 群里面刚被炸出来的竹竿就是秒回,他甚至还截了个图,上面突出的是某个瞬间瑞雯微抬下巴,居高临下,似审视似轻蔑的眼神: “超有表现力,这个眼神肯定有高手帮着调整来的,谁教的?” 经由竹竿的表述,罗南也进一步确认,他的猜想没有错。 从本质上讲,瑞雯确实是一个高度危险、又是高高在上的存在,但这份危险和高拔,是内敛的,绝不会这么轻易的暴露出来。所以那种眼神,就是一种经过有效调整之后的表演。 表演可是一种相当高级的表达手段,如果姑妈看到这一幕,应该会放心不少……嗯,莫雅会被打死也说不定! 稍后莫雅也回复了:“看吧!瑞雯绝对是有天赋的!” 罗南由衷感叹:“真没想到……等等,差点就让你混过去了,还说为录音熬了个通宵,结果你们就干这个?” “确实是帮bhd录音,不过这种动感音乐,瑞雯的体会不是很深,就让她们互动一下,效果不是很好吗?” “我信了你的鬼!” 话是这么说,罗南也承认这确实是一个很好的开始,罗淑晴女士和莫雅这对母女,在教育启发孩子方面,确实是有水平的,虽然她们彼此之间不怎么对付…… “我把这个转给姑妈,让她也乐呵乐呵。” “别!” “转了。” “罗南你死定了!” “呵呵。” 逗了下乐子,罗南再回过头来看第二段视频,嗯,纯欣赏……不过当他看到四人队列中,最高挑健美的那个身影,还是被勾起了其他思绪,记起早上听说的那件事: “喂,既然你们在一块,知不知道,雪苑那个推文删掉没有?” “那个啊,已经处理了。” “这事性质复杂的很,千万别粘上。” “既然你说复杂了……看来是真复杂。” “肯定的!话说,我印象里面雪苑应该是最省心的,怎么突然想起来发那个了?” “事不关己,关己则乱。” “嗯?” 罗南正要进一步细问,六耳这边,朋友群里又有人他:“注意,镜子里面那个影子,是不是有人在偷拍?” 第五百九十七章 那眼神(中) 要么说,同一个对象由多人观照,总会出现一些角度上的差异。瑞雯的两段视频,在朋友群里引发热烈讨论,看的人多了,就挖出了更多的细节。 发言的人正是专业保镖,高德先生。这位退伍军人和群里其他人的年龄差距有点大,平常不怎么说话的,但却很有专业敏感性。稍后他还重新传上了经过智能剪辑的视频,里面用醒目的红圈,圈住了舞蹈室那个大镜子边角处,一个不那么清晰却又实实在在的人影。 人影隐藏在半开的房门之后,显然是莫雅在拍摄这段视频的时候,通过镜面反射,无意中把那个家伙摄录进去了。 罗南就皱眉头,反过来又把那段剪辑视频给莫雅发了过去:“能辨认出这家伙是谁吗?你们公司的?” 几秒钟后莫雅回复:“看不太出来,我查查看,走廊里应该有监控……公司里面确实有那么些人,把内部视频传出去,换点烟酒钱什么的。唔,也有可能是私生饭,要是能进来公司,就真的神通广大了。” “私生饭啊。”据罗南有限的认知,在娱乐圈里,bhd这样的小众团,私生饭没有则已,一出现往往就是那种挺极端的人物。 当然,要说杀人放火也干不出来,若真有强烈恶意,瑞雯那边就第一个瞒不过。 “别大意,有了结果跟我说。”罗南重新开始加速,“我去给瑞雯补办手续。” “什么手续?” 罗南简单解释了下,莫雅在那边呵呵一声,但也没有多说什么,又顺手给罗南发了一段录音棚里的实景视频。 从视频中能看出来,无论是瑞雯还是bhd团三人组,现在工作状态都还不错,一点儿看不出彻底未眠的疲倦感,说不定就是此前那段舞蹈交流,把她们给整兴奋了。 就这么延续下去吧…… 罗南重新开启晨练模式,而且也正如他所预计的那样,穿过市中心拥堵路段之后,再搭乘“百节虫”,只花了不到半小时,就抵达林墙区,看到了隐藏在原商场楼体内的兰镇福利院。 进入由万院长和孩子们亲手设计打造的门厅,罗南就注意到,旁边颇具斑驳历史感的会客室里面,生面孔意外的多。 会客室里,万院长视线瞥过来一下。 罗南也不说话,就往楼上指了指,算是知会。 他也是有眼色的,客厅里面这些人,一个个面色严肃,但又不是上门要债的恶劣氛围,也就没必要打扰。唯一比较扎眼的,就是翟维武也在屋里面,端端正正坐着,但看得出来,忍得颇是辛苦。 见到这情形,再联想早上竹竿的通报,罗南就有一些猜测。 不想这波客人也挺识趣,见罗南过来,就主动提出告辞,万院长也不过多客套,起身送客。 翟维武却是头一个跑出来的,刚才实在把他憋坏了,有些兴奋过度,脚下刹不住车,直接撞到罗南怀里:“南哥,你一定逃课了。” “是你要给抗拒一年级生活找理由吧。” 翟维武就哀嚎起来:“还有两个月,我的生活就要被扭曲了,瞧瞧治也吧……” “我觉得那是个好榜样,事实上绝大多数人渴望那种教育机会而不可得。” “是绝大部分家长才对。” 翟维武的胡搅蛮缠,逗笑不少人,包括即将离开的客人。万院长则只对罗南点点头:“你来得比预想的早一些。” “我就过来看你签好了没有,好了我就直接拿着走人。” “纸质版的已经准备好了,不过好像还需要网签验证,稍等。” “ok,你忙你的,我先给维武这小子上上课。” 这对话没毛病,可是行将离开的几位客人,却比较敏感,有人就问:“网签?是要补办游民收养手续吗?” 有一个相对年轻的女性,停下来身来,对罗南露出笑容:“同学,你一人过来拿手续?这么厉害……也是咱们游民出身?” 好久没有人对罗南这样说过话了。 他下意识抽了抽眼角,嗯,肯定是变声期惹的祸。还有,虽然这几天他的下巴也开始冒一些短须什么的,脸盘看上去还是太嫩…… 罗南脾气好,只是笑了笑,摇头道:“我不是。” 然后,便带着翟维武上楼。小家伙被拉走,还努力回头帮腔:“南哥不是游民,可他很照顾我……” 那位女性也没有拦着,只是回头就对万院长道:“院长先生,我们并不是强制要求院里做什么,只是希望大家伙儿能够协助我们,做一些周知性的工作,让维武这样的孩子,登上游联网,寻找到亲人,不至于人生存在遗憾,我们也会高度重视有关人员的**……” “什么是游联网?” 罗南心里有疑惑,问翟维武又怕小家伙说不清楚,干脆就把这个问题扔到了朋友群里。 “现在朋友圈都快变成工作群了。” 竹竿的吐槽,在他转发的那些“营养品”面前毫无说服力。但这也不耽误他办正事。他仍是第一个提供有效信息的: “正准备向老板你汇报,现在夏城游行群体的组织度明显在上升,而且出现了与其他城市进行串联的现象。游联网就是里面一个很重要的标志。” “这玩意儿听起来耳熟啊。”章鱼冒头插话,“我好像在哪儿见过?” “如果你见过,说明游民交易所你没少去,而且没少折腾过他们的内部网络。” “喵?”章鱼的配音有点乱套。 罗南也皱眉头,他前段时间还认真研究了一下游民交易所……的那套题库,确实没见到相关的信息。 “这网站是做什么用的?” “大概相当于寻人平台。” 竹竿开始往群里撒截图:“最早,‘游联’是放在游民交易所内网上一个人脉功能模块,大约是对其主流的秘密主义的反动吧,不过反响不大。毕竟接受了游民交易所独有的私密信用体系后,很少人会再多此一举。 “不知什么时候开始,有人借助这个模块的功能,发展出一个填空游戏。大概就是上传某人和其家人的基本信息,并不断拓展完善,形成相对完整的亲缘和社交网络……当然这是以暴露他人**为代价的。 “再然后,大概是填空游戏里面的‘空白’太多了,人填进去的越多,游戏难度反而越高,由此似乎能够证明,在回城的游民群体中,出现了大量说不清、道不明的失踪人口,引起了很多人的兴趣和怀疑,慢慢就开始出圈儿。” “最近,在湖城那边有人发起一个活动:提倡所有游民上传自己以及亲属的有关信息,形成相对完善的关系网络,以全面呈现网络中的空白……显然,这股风吹到夏城来了。” 章鱼呵呵了一句:“传说中的‘失踪式移民’、‘消失性搬迁’。” 不知道此时的章鱼,有没有想起昨天在平台上的话题交流。罗南看了下手边的翟维武,决定今天暂时放过这小子。 把翟维武放走后,他也在群里回复并询问:“湖城?” 竹竿应道:“夏城这边应该还好,内陆地区有些城市,别怀疑我说的就是湖城,当年有些事情做的挺操蛋的,现在反弹也很厉害。” “我印象里面,好像那个分会会长和总会走得挺近?”至于叫什么,罗南一时半会儿还真没想起来。 “高文福。”红狐冷不丁的冒出头,简单的回复,却像是嚼着冰渣子说出来的。 “你仇人?”剪纸紧跟着出声,顺口问一句。 “我还没资格和他结仇,否则也没法活着到夏城。”红狐说得坦然,“不过这位,是湖城确凿无疑的龙头大哥,门人弟子、徒子徒孙,可谓成千上万,影响力辐射极广,指不定那回就冲撞了也未可知。” “懂了。” 罗南想了一下,还是对这个人没有太深印象,想来应该是参加了那天的高峰会议,却并没有坐在核心圈里。 章鱼却是突发奇想:“都是姓高,高天师还有高德大哥你们和那边有没有沾亲带故?” “高攀不上。”高德回答得特别简单。 这时候万院长已经送走了客人,上来帮助罗南做完签字认证手续,虽然繁琐,也花不了多少时间。 罗南就顺势问起那些客人的来路,果然就是来自于三闸区那边的游民营地,还专门聘请了很有名望的社会活动家——也就是那位问话的女性。 “看上去这场游行,一时半会儿是消停不下去了。他们总不是要挨家挨户地清查进入收养程序的游民吧?” 万院长摇头:“目前是希望通过各福利院,与这条渠道上的游民建立联系。只能说是请求吧,态度还是可以的。也有可能是因为,未成年的游民子弟,并不是本次活动针对的重点。” “是因为失踪者以成年人居多的缘故?” 万院长默默点头。 罗南吐了口气,没再多说。 虽然从某种意义上讲,目前的游民游行等事件,等于是给罗南的“全球普查”工作添乱,但他也不在乎这个。 他又不是混乱的始作俑者,担心混乱的人,往往是对其发掘真相能力的自我怀疑——罗南则很有信心。 “谢谢万院长,我继续跑手续去了。” “稍等。” “嗯?” 万院长把罗南喊住,从衣兜里取出一个球状物,递了过来。 这个小玩意儿,有点像古时候用来熏香的熏笼香球,通体浑圆,表层是镂空结构,极其细致,但可辨别的具体图案不多,纹路相对抽象。 罗南看不出材质,拿在手里捏了捏,颇有些硬度,但观其表面结构光泽,又好像是很容易破碎的样子。 “这是什么?” 第五百九十七章 那眼神(下) 万塔万院长想了想:“姑且叫他‘地震仪’吧。” “啊?” “托你的福,到七零格式实验室里走了一遭,多多少少有些收获。” 这是事实没错,不过罗南很少和万院长直接谈及这方面的信息,只作为心底的一个默契。猛不丁地说起来,倒是勾动了他的好奇心: “一直没有问,院长你有没有找到‘神启’的源头?” “并没有。” 万院长从不讳言,他的超凡力量以及知识,来自于在荒野上经历的一段“神启”,这些年他一直孜孜以求,希望能够找到造就这一切的真实源头。 可惜,这次也没能成功。 万院长本人倒是很淡定:“秩序并不等于顺遂,也许恰恰在验证当前的无知。” “……” 万院长有些时候说起话来,比罗南还要别扭。不过,要说对那个“神启”的理解,罗南现在倒是有一份猜测。 万院长打造的这个“造物教团”的草台班子,其理念内核与罗南在“中继站”所接触的“造物学派”,实在是有太多相似的地方。若再加上那艘在日轮绝狱之外的破旧飞船,投射向地球时空的信息痕迹…… 罗南不得不怀疑,万院长的“神启”与自己这一家子研究的方向、对象,有相当程度的重合。 但这些猜测性的情报,暂时还不能往外透露。 即便万院长很可能已经有所察觉。 嗯,这就是默契了。 万院长就解释“地震仪”的设计脉络:“实验室的经历,给了些灵感和刺激……你知道,在那里,不可避免会觉得,我们现在所处的时空环境,并不是特别稳定。” 罗南“呃”了声,又笑起来。 万院长继续道:“回到夏城之后,那份感觉也缭绕不去。我也说不清,那是确有其事,又或仅仅是错觉,就做了这么一个东西,希望能有所验证——主要是根据实验室里的见闻,参考两边的环境,做的一个感应装置。当然我终究还是隔了一层,里面有很多参数都填不上去,如果有可能的话,你可以尝试把它做完整。” 虽然万院长说得并不清晰直接,可罗南还是明白过来,这应该是万院长近距离接触雾气迷宫之后的一份心得体会,并用他最擅长的造物法门,形成了一份实物。 毫无疑问,这是从一个不同角度,观测理解雾气迷宫的好机会。 罗南当然接受:“我回去好好研究研究。有问题再联系。” 两人也没有什么客套话,都是比较纯粹的研究者,大部分交流都在手下的制品中。 罗南把“地震仪”抛了抛——之所以叫这个名字,显然万院长比较确定,现阶段雾气迷宫与地球本地时空的“接触”和“冲撞”关系。 此刻,罗南不由自主联想起,前段时间牡丹等人在春城做的一系列研究,还有那个“碾过时空的车轮”的诗性比喻。 好吧,必须承认,这个世界上有能力的人真多! 等罗南和竹竿在夏城sca办公大楼前汇合的时候,已经是上午11:00左右,到这个时候,到政务部门正常办理手续,基本上可以到外面找个饭馆预备着,吃饱喝足了,下午再来一趟。 当然,罗南不需要这样,等他过来的时候,临时秘书竹竿,已经把这边的人和流程都给理顺了……他要做的,也不只是简单的补办手续,而要有更进一步的调整。 “boss,你应该有一点特权意识。” 刚在大楼里面折腾一圈的竹竿,顺理成章就把上午的忙碌问题,推到了为他提供优厚报酬的老板身上:“要知道你们全家都是sca高级权限组成员,在身份信息的保护上,本就有对应条款。事实上,这次被要求补办手续,你完全可以反手一个耳光抽在有关人员脸上,质问他: “为什么我们家的户籍信息会被泄露?” 竹竿有着充分的表演天赋,确实是一位纨绔少爷模样没错,看得罗南笑起来。就是陪着竹竿一起,等候罗南到来的那位sca实权官员,表情着实难以言述。 要说这位,罗南也认识。 sca夏城分局的胡副局长,去年瑞雯的身份认证,就是他给办理的,这回又是他出面接待,扯关系的想法十分明显。 终归是姑父的同事,好像还是何阅音线上的人,罗南便出言缓颊:“要打耳光……我家里倒是有sca雇员,可只有他给我耳光的份儿。 “而且,这事主要也是此前给学校方面露底太多了,瑞雯的游民身份本来就是掩护,根本没想着瞒过人。” 竹竿点头:“不过我还是建议,这事过后,有关身份信息保护措施必须加强。也许对于真正的对头,这点小把戏毫无作用,但至少也不会因为莫名其妙的原因浪费时间。” “你说的对……胡局,接下来麻烦你了。” “不麻烦,不麻烦,说来惭愧,实在是我们服务不到位。”胡副局长比上回见面的时候,姿态更加谦卑,领着两人往里面走。 具体手续办理,其实已经用不到罗南亲自出面,把万院长的亲笔证明送过来,已经是罗南给sca乃至夏城政务系统天大的面子。 在竹竿的居中“协调”下,罗南现在要做的,基本上就是“交涉”与“质问”了。 当然,罗南也好,竹竿也罢,都没把它当回事儿,路上就转移了话题。 “刚刚,我还有一个小发现,关于我们可爱的美女管家,雪苑小姐。你不是说起游联网的事儿吗?我就大概上去查了一下……” “她在上面?原来她是游民!”罗南立刻有了猜测,莫雅早上也说过什么“关己则乱”的话。 竹竿点头:“这位不只是游民,而且在游联网的资格相当老。我的意思是,在这个网站知名度大增之前,她就已经在上面注册了,大约是刚刚出圈儿的阶段。” “她是交易所的会员吗?” “这倒不是。我还查了一下,雪苑小姐是比较少见的城市迁移人员,8岁的时候跟随养父母,从湖城迁到夏城,距今也有十年了。而在此之前,她刚刚进入这个收养家庭不过三个月。那也正是湖城放开游民回迁法案后不久,她也算是第一波被收养的游民后代。也正是由于当时各项手续都还不完善,再加上跨城迁移,她的游民身份就没有呈现出来,直到现在。” “听上去挺复杂。” “是那个时代比较复杂。” 竹竿摊开手:“其实我说这些事儿的原因是:既然我能够翻出她的根底,其他人也可以!事实上,我只是在胡局屋里喝咖啡的时候,随手查阅了一些资料,甚至没有采用任何技术手段。” “嗯?” “看吧,雪苑的游民身份不暴露则已,一旦曝光,麻烦肯定还要升级!” 竹竿的判断音犹在耳,bhd那边就又出事了。 而且很搞笑的是,罗南竟然不是从莫雅或者瑞雯的渠道,而是从社交媒体的热点事件得知了这件事。 一段简短视频,在夏城风行的多个社交媒体上流传开来,热度快速攀升,最终激活了竹竿的网络嗅探捕捉机制,进入他的资料库。 很快,正把sca夏城分局负责人折腾得情绪崩溃的两位,便对着骤然爆火的视频目瞪口呆起来。 视频的拍摄地,应该就是明堂文化所在的写字楼,而拍摄者多半是狗仔队记者——之所以这么说,是因为不知这帮人从哪儿得到的消息,堵在电梯口,精准地抓到了bhd一行人。 从视频里可以看到,那些狗仔记者分明都是奔着雪苑去的,嘴里面嚷嚷的都是“游民”、“游行”、“畸变感染”、“隔离政策”之类与娱乐圈毫不相关的字眼,偏偏问题设计也没什么水平,就是拣刺激的话说,再看bhd三人组,尤其是雪苑的反应。 能有什么反应? 刚从十八线团有所起色的bhd三人组,哪见过这样的阵仗,一时间都是花容失色,本地后退,被结结实实堵在电梯里面。 但下一刻,电梯门处拥挤的人流,最前面那几个不知怎地,统统失去平衡,有的前扑,有的后倒,摔了一片。 而就在满地仆跌的人体之上,瑞雯,毫无疑问就是瑞雯,她不知什么时候来到前排,又是第一个从电梯里 越众而出,径直跨过地面上的混乱区域,引着bhd三人组,还有莫雅等人,快速突围…… 不,说是突围不太确切,根本就是扬长而去。 “什么情况这是?”罗南有点儿懵。 怪不得网上要炸。 各路娱乐明星,在接受采访的时候,各式各样的黑历史层出不穷,可一般都是什么滤镜啊、发言不当啊、隐性撕b啊之类,像这种一下子掀翻十几号人,大摇大摆离开的,还真是闻所未闻、见所未见! 如果是保镖,仗着蛮力行凶也就罢了,偏偏那瞬间“出手”的,只是一个看上去比bhd三人组还要小上几岁的小姑娘。 “什么情况!” 罗南找到莫雅的电话打过去,竟然连续两次没打通,好不容易接通,劈头盖脸就是这句话砸过去。 “就是你在网上看的那些,很帅吧!”莫雅明显还在兴奋状态下。 “这话传到记者那边,你就是个教唆犯。” “没那么严重,我们是正当防卫。” 从莫雅嘴里面,罗南知道了更多的信息。 那些涌上来的记者也就罢了,看上去人头涌涌,气势非凡,其实里面只有两三个持有采访证,还都是不入流的小报。 如果只是这样,一直跟随在旁边的经纪人,完全有能力控制住局面。却不料,这些狗仔记者,其实是被某些黑粉“召唤”来的! 没错,那些试图冲进电梯的人里面,有相当一部分都是这个身份。尤其是里面还混进了一个极端分子——事后在他身上搜到了混有油漆的不明液体,还有刀片儿之类。 这就解开了罗南的一个疑惑:怪不得瑞雯会主动出手呢! 据说那个人本来是雪苑的狂粉,但同时又是极端的反游民群体成员。雪苑在游联网上的登记,显然刺痛了他偏执又脆弱的神经,他就纠合其他黑粉,又召唤“狗仔”做了这个局。 不能说他完全没脑子,但这个做法实在让人无法评价。 罗南都懒得在这种人身上浪费哪怕一秒钟的时间,他更关注这件事情的后续影响。 这里面涉及的人太多了,瑞雯、莫雅、bhd团三人组通通都在事件中出镜。而对娱乐圈的人来说,这样急剧上升的非正向人气,绝不是一件好事。 罗南和竹竿对视一眼,后者刚刚在他的网络资料数据库里走了遭,转脸就露出严肃表情:“千里之堤,溃于蚁穴;没有一个好的开头,注定了整件事情都会糟糕透顶——看看,这就是你们让高级权限待遇空转而引起的麻烦!” 罗南摇头,径直起身:“你们谈,我去接几个电话。” 几个电话的空儿,这个短视频,开始在罗南的亲戚朋友圈里发酵了。 包括姑父姑妈在内,很多人都打电话过来询问情况,莫雅那边只多不少。 朋友群里,都不用竹竿这种专业人士出手,来自各个社交媒体,或者其他各类网络平台的关于本次事件的信息,都源源不断的汇总进来。 事件的焦点明显有所偏移。 广大网民的注意力,可没有耐心去追究复杂的背景:bhd团的雪苑是哪个、怎么敢这么做,为什么这么做……不沉淀个几天,很难会有结果的。 真正的焦点,直接从视频上产生: 那个“掀翻”记者,扬长而去的少女是谁? 而随着某个好事之徒,从纷乱的视频中,截取了一张截图,本次事件的热度,又开始急剧攀升。 截图的主角就是瑞雯,焦点在于动作,核心则是眼神。 那从后向前抢上,瞬间“击倒”记者的时候,冷漠甚至空虚的眼神,就算是罗南这种知根知底的人,乍一看到,也是心头凛然。 当然了,一切的本质还是颜值。 瑞雯虽然不是一眼惊艳的类型,但皮相、骨相俱佳,且由于超出正常人生命层次的形神结构摆在那里,当真是无瑕疵、无死角的美颜,绝对经得起网上那些舔狗往来的挑剔和比较。 这一切,又随着今早瑞雯和bhd上快速散布流播,而进一步躁动起来。 第五百九十八章 云笔记(上) “这是被炒作了吧?” 网络上有关“魔眼女”的信息流量,一直在起起伏伏,又保持了一个相当的热量,持续了几天都不消停。 以至于近期潜心研究“干儿子饲养技术”的章莹莹,都忍不住在交作业的时候发出置疑和感慨:“你们没限流吗?现在这样子不正常啊!” “限流了普罗大众才觉得不正常吧?” 章莹莹心思敏税,立刻抓住了重点:“你们在放任这事儿?” “默许有些人推波助澜罢了。” “了解了,保护那个长腿雪苑,转移大众注意力,怪不得明堂文化的声明含含糊糊的……这还说得过去,否则你们干脆从sca的高权限组里退出来好了,屁用没有!话说,你们这是把瑞雯抛出去吸引火力哦!” “还好吧,网上对瑞雯的评价相对来说比较中性,我们也征询了她的意见,瑞雯她不太关心这种事儿,倒是和雪苑她们练舞的时间更长了。” 事实上这确实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儿,世俗世界的风浪,影响不了他们一分一毫。 至少相当一部分人是这么想的,包括章莹莹。 问题是,不只是世俗世界,里世界也让这个新闻给荡起了一波又一波的涟漪。 “千分之二小姐”这个大事件也才过去了半年多而已,曾经可以一跃成为世界级大富豪,最终却填进去一个超凡种的所谓“机会陷阱”,让很多人记忆犹新。 更不用说,作为事件主角之一的罗南,现如今在世界上掀起多么大的冲击海啸。 传奇性和八卦性完美统一,想不吸人眼球都难。 “要注意啊,我听老板讲,星空俱乐部已经收到好几轮报价询价了,关于瑞雯的,延续当初‘千分之二’的故技……试探性的,也在撩拨。” “嗯,我知道,他们想把瑞雯和深蓝世界的价值绑定,作为一把开门的钥匙。嗯,其实我也是钥匙。” 罗南开始批改章莹莹的作业,对这件事情不感兴趣——实际上是他收到消息可能比章莹莹还早,毕竟他名义上也算是星空俱乐部 的成员。 “钥匙?啊,了解。”章莹莹叹了口气,“真是恼人的标签啊。” “嗯哼,满脑门子都是。” 现在有很多人,也不只是深蓝世界那边,正试图给罗南贴上一个又一个标签,这甚至不是完全有意的,因为面对他们暂时无法理解的对象,又不愿付出时间成本,贴个标签,做个定义,最省心省力……问题是有人借着这个趋势,在后面推波助澜,这就比较麻烦了。” 更麻烦的是,这些乱七八糟的标签,如果还具备了统一的前缀或后缀,最终锁死在“钥匙”之类的性质上,回头就是扯下来也没用了。 比如破解“新位面”的钥匙; 破解畸变感染源流的钥匙; 甚至是破解深蓝世界隐秘的钥匙; 破解人类进化极限的钥匙之类。 当然,也完全有可能是打开潘多拉魔盒的钥匙,破开现在人类社会秩序链条的钥匙等等…… 总之,都是钥匙。 自从太平洋上那场高峰会议过后,罗南事实上就处在这样一个特殊位置上,他是一切的症结,又是一切的钥匙——至少他给予其他人的印象就是如此。 即使他有意让“全球普查”进度表现趋缓,争取了一定的缓冲时间,却也无法让人们的思维停止流动。 “话说,区分畸变感染与超凡力量的源头,真的有那么重要……嗯,要命吗?”章莹莹在私聊界面留言。 “那要看是否有谁在掩饰什么。” “真复杂!我还以为从来不需要考虑这方面的事。” 章莹莹的感慨,也不是她独有的。 现阶段,在里世界的圈子里,高峰会议的精神,已经广泛流布开来。 即便超凡能力觉醒之后,大家遭受畸变感染的可能性已经极小了,人们也必须要时刻关注这一重要事态的进程——“辐射源”也好,“趋势线”也罢,这些好像能够理解,却又复杂莫测的概念,都宣告了他们所在的这个世界,正在急剧变动之中,也需要他们努力去适应。 只不过,相当一部 分人,还是跟随“潮流”在行进。 “弄不好就举世皆敌了呀!” “往好处想,举世服膺也说不定。地球上不可思议的事情太多,放诸宇宙就更不用说了……就说眼前,谁能想到莹莹姐你竟然在饲养员的路上一去不复返呢?” “凸(???)” “在夸奖你。”罗南的态度是很真诚的,因为章莹莹上交的作业,确切的说是蠢沙饲养日记,真的越来越有水平。 她已经相当之明确,蠢沙这种看似沙子堆积物的特殊聚合模式,甚至开始怀疑,这种聚合模式,是在映射外部的某种结构状态。 没错,蠢沙很大程度上,是与磁光云母高度相关的。虽说近几日,磁光云母正在高速成长之中,带给蠢沙的波动干扰太频繁了些,可章莹莹在信息严重缺失的前提下,能够捕捉到这种异常,并形成准确的判断,这就很了不起了。 而且,就在今天的作业里,章莹莹甚至已经开始考虑,为蠢沙寻找其他秩序支点作为备份——她想毛遂自荐来着。 事实上,这非常符合幻想学派的“人工幻想种”进行控制权移转的思路,直指核心的那种。 “不得不说,莹莹姐,你在这个领域真的是有超乎寻常的敏锐度。” “直接说天赋好了!” “嗯,确实是天赋。” 在构形与超构形的领域,也是很吃天赋的。 就罗南所了解的情况,有些人很擅长数理逻辑推导,有些人却能够以超强的洞察力,一下子点到具体结构和时空分布。 罗南勉强算是第二种,这个前提是他拥有强大的精神感应能力,且有雾气迷宫中无穷无尽的时空构形碎片作为参照。 说实在的,就是从大量有效数据中实现拣选分析,硬生生给喂出来了。 而章莹莹可没有他这样雄厚的基础和条件,在这种背景下,能够屡屡抓住蠢沙生长过程中那些关键环节,并有自己的思路,并且在还缺乏很多知识根基的情况下,有效与蠢沙形成良性互动…… 除了天赋再没有别的解释。 第五百九十八章 云笔记(中) 原谅罗南可能带有偏见。 在他看来,“白虹”这种至今未把章莹莹推到b级的天赋能力,无论如何也没法与她在构形与超构形上的卓越天赋相提并论。 武皇陛下也看走眼了吗? 类似的念头又一次翻涌上来。 罗南没有拿他横空出世之前,地球上缺乏构形、尤其是超构形理论作为理由,在他看来,这些对武皇陛下来说应该都不是事儿。 算了,不能我以为…… 罗南已经把章莹莹的作业“批改”一遍,又交流了些具体的细节,末了却问:“要不要在血意环堡垒给你开个实验区?” “咦?” “我看你已经开始考虑简单构形的系统性聚合问题,又不敢在蠢沙身上做太过激的实验。那么就另找一个合适的对象喽。” “!!!”章莹莹用惊叹号表达自己的情绪,“你是要把分会这帮人当小白鼠咩……让血意环堡垒活过来?” 单从这个问题,就能看出来,章莹莹心里是有谱的,她捕捉到了罗南的思路。 “用血意环做基础单元,做一个简单的类意识系统,难度应该不大。毕竟血意环架构简单,灵魂力量‘投资’有限,出不了乱子的。” 罗南心中笃定:“现在堡垒那边‘造物’的成份多一些,‘幻想’的味道太淡了,且又是比较浅层的应用,资源有些浪费;而且双路并进,也更容易筛选出像莹莹姐你这样的具备构形、超构形天赋的人……呃,这种几率比较小,但有枣没枣打三杆子,总不会错。” “……随你吧。” 章莹莹果断放弃深究的打算,在这个领域,罗南就是权威中的权威,嗯,错了,在此领域中,地球仅他这一个权威,再没有谁能比拟。 罗南怎么说,她怎么做就是了。 “那我就开始做准备,罗猿外你也和欧阳会长、高天师他们说一声。最近几天他们都紧紧兮兮的,别一个沟通不畅,把我当间谍处置了。” 夏城有相当一部分能力者,特别是肉身侧, 还是借助灵波网建构血意环,最近分会也在研究灵波网与血意环堡垒的联动,动作频繁,确实需要提前沟通。 罗南应了声,随即又奇道:“欧阳会长紧张什么?” “你不知道?那个过来‘探亲’的墨拉,一直在灵波网边缘进进出出,好像是在搞测试……有这么个顶尖杀手在旁边琢磨你,任是谁都不好过吧。” “赶走她不就成了?” “问题是欧阳会长也想借这个机会完善一下灵波网基建设施,升个级什么的。” “……那就随便了。” “话说,你真不当回事啊!” 罗南回了个疑惑表情。 “你可别以为拿出了‘全球普查’的名头,别人就跟你一样放眼全球了。那个墨拉,还有其他很多人,恐怕都认为你在转移焦点啊喂!现在你在哪个地方停得久了,指不定就有人怀疑,那个地方有问题……外面都已经有风声了。” “你是说‘新位面’吧,我可管不着别人脑子里面怎么想。而且,他们的想法也不能说错。” “Σ(っ°Д°)っ撤回,撤回!消息撤回!” “……吴尊亮教授和牡丹团队的研究成果你没看吗?” “呃?” “我不能说他们的研究已经触及本质,但是大体上的趋势现象,我还是比较认可的……纯粹的研究真的很棒,如果世事都能用这种方式剖析并解决,那真是超简单超幸福的事!” “屁,别酸了!为了搞研究,姐们儿这头发一绺绺地往下掉!”章莹莹直接用语音抱怨,“开荒好像已经是上辈子的事儿了!” 所谓“开荒”就是玩荒野十日游戏。 对于章莹莹这种重度玩家来说,这确实挺伤的。 罗南顺口说了句:“我明天就真要开荒去了,回来大家一起到霜河实境放松……资料片不是快出了么?” “嗯?”章莹莹很快醒悟,“你要去荒野?干嘛?” “扫墓。” 转眼已近周末,按照罗南的计划 ,他准备在自己阳历生日,也就是母亲祭日这天,到荒野上母亲的埋骨之地,扫墓纪念。这是他懂事以来,就一直耿耿于怀的事情——以前是真没有能力和条件,现在绝不可能错过。 在罗南的计划中,扫墓之后,他的日程也会迅速变得密集起来。不论是“全球普查”还是别的什么工作,都会挤占他大量的时间。 在此之前,他觉得应该和瑞雯交流一下。 好吧,是姑妈拎着他的耳朵,要他好好关心“正在风口浪尖上”的妹妹的心理健康。 显而易见,瑞雯这几天过分的冷漠淡定,让姑妈愈发地把握不准小姑娘的心思……坦白说,罗南也不是特别明白。 所以,批改了章莹莹的作业后,罗南扭身就去了瑞雯的房间,那个楼道尽头的小屋子。 “瑞雯,我进来喽?” 大家感应能力都超乎寻常,这种招呼也就是个礼貌。罗南说着,直接就推门进去。 虽已入夜,房间里并没有开灯,瑞雯习惯于黑暗的静寂,平常在家的时候,基本上就在自家房间角落里发呆……眼下这样的时间倒是越来越少了,因为她绝大部分精力,都放在雾气迷宫的探索上。 罗南进屋,瑞雯的视线就落在他身上,如同幽沉天幕下一角星空,似暗还明。稍顿,房间里便有淡淡的蓝光加以替代,那是虚拟工作区的光线。 “呃,咱们今天……” “有发现。” “……啊?” 罗南很尴尬地发现,他和瑞雯的谈心计划怕是很难进行下去了。原因不是别的,就是因为瑞雯不会对他倾吐心事,相比较而言,“墨水”或“杰瑞”可能都比他强一点儿。 记忆中,瑞雯出口的长句,特别是闲聊的、缺乏目的性的那种,往往都是出现在与这两位“非人者”的交流中。 与罗南这边……近期的重心,完全放在了对雾气迷宫中可利用的领域和位面碎片的探索上。 刚才出口的,以及虚拟工作区上展示的,就是探索成果的汇报没错。 第五百九十八章 云笔记(三) 我不是过来问进度的! 罗南很想这么对瑞雯讲,可这样一来,可能会太刻意了,以至于给后续交流制造难度。 他只能咧咧嘴:“什么发现啊?” “可能适合的碎片。” 瑞雯可能是这个世界上最清楚罗南“伪位面”计划的人,她也不管这个计划的实用性与可行性究竟怎样,只是闷着头在雾气迷宫中,为罗南寻找最适合进行改造的大型位面或领域碎片。 事实上,雾气迷宫中具有这类“大型碎片”的消息,最初也是瑞雯提供的。 雾气迷宫是一个“碎片化”的世界,甚至连“世界”的概念都不够准确,它基本不具备承载物质实体的结构。 按照罗南的猜测,它极有可能是一个甚至多个“曾经的世界”被恐怖力量彻底碾碎之后的残留,以至于只留下了最底层的规则碎片——这些本是不可感的,至少以当初罗南的感知能力,是不可能接触到的。 之所以形成“雾气迷宫”这样的环境,多半是它与地球本地时空相接,受这边时空的“浸染”,也许还要加上“日轮绝狱”的强势辐射,完成了外壳“封装”,才有了可以呈现在罗南乃至其他人眼前的“雾霾”和“沙尘暴”景象。 这些可能性,罗南在培育出了“磁光云母”之后,借用其特殊的观照模式,已有所窥见。 不过现阶段,他要在雾气迷宫中行动,仍然需要运用自身“大坐标系”的观想和构形建构能力,逢山开路,遇水架桥。这种模式,注定了有很大限制,或者可以这么说: 雾气迷宫只展现为罗南“存在”的样子。 在他尝试去为自己的存在建设“支点”的时候,就已经对雾气迷宫形成了永久性的改变。 这倒是与其他能力者面对渊区风暴时的困境有点儿相似。 唯有瑞雯,以其不可思议的“形神混化”天赋,可以“变化”成为类似的存在方式,在雾气迷宫中相对自由地穿梭,甚至还能够捕捉到其中相对完整的时空讯号,与其重叠扭曲的“波动”共鸣匹配。 如果匹配度较高,甚至有可能直接“传送”到那边去。 一般来说,这种能够在高度复杂混乱区域,仍能放射、保留较完整讯号的,都是“规模”较大的碎片——瑞雯正是按照这种思路,在雾气迷宫深处探索,而结果也基本与猜测相符合。 这种信号,罗南在他自建的“树洞空间”里,也偶尔能捕捉到,可说来汗颜,他的探查精度,还远远比不过瑞雯的自然天赋。 所以,现阶段的探索主力,只能是瑞雯。 坦白说,瑞雯这种感知、共鸣、匹配乃至传送的过程,以罗南现阶段的认知,还很难理解通透,他只知道,里面肯定是有风险的——瑞雯在探索过程中,时不时会受点儿小伤,好像是匹配共鸣的程度不够,又强行传送造成的。 为此罗南一边耳提面命,要瑞雯避免急躁情绪,一边也非常珍视瑞雯的探索成果,每每都要研究透彻、彻底否定其改造可行性,才算罢休。 今天这个……唉,先看看吧。 由于相对贫乏的表达能力,像探索结果这样相对复杂的描述对象,瑞雯也在逐渐改变其交流方式,不再是口头汇报,而是通过她事先做好的笔记。 很显然,最近这段时间,瑞雯明显是吸收了罗南做笔记 的方法,在有关笔记内容中,图形存在感,要远远大于文字。 只不过相对于罗南建立在扎实速写功底之上结构能力,瑞雯的笔记看上去就质朴得多…… 咳,好吧,如果不是罗南对雾气迷宫的“地形”有着相对完备的了解,想看明白还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罗南挠着头皮,暂时把如何与瑞雯交心的设计压后,努力去“翻译”瑞雯在简洁图形上试图透露出来的信息。 “嗯,画图有进步。”罗南先称赞一句,这也并非违心之论,瑞雯确实已经开始有点儿绘图的感觉了,至少有了一定之规。 就是落在工作区的结构模式,有点儿过于简略。还有,虚拟工作区怎么一卡一卡的?使得瑞雯绘制的图像,看上去总有几分别扭…… 等等,这是动画吧! 罗南捕捉到了图像在卡顿过程中的延续性变化,一时竟有些惊喜。 难得瑞雯会琢磨一些别的想法,思路明显越来越活了。 可紧接着又是疑惑。 要说瑞雯使用的绘图软件,确实有智能动画功能,可以在有限的设置之后,自动完成动画轨迹。但这毕竟不够专业,平常做个商业演示也就算了,用在这种示意图上,就显得不怎么合拍……可再不合适,也不至于卡掉啊? 难道他给瑞雯买的企业级运算芯片是次品? 经过翟工的长期辅导,罗南现在怎么说也是个有专业眼光的工程师了,第一个想法就是从页面切出去,准备看看底层…… 啊咧? 罗南眨眨眼。 这一切不打紧,切换出来的页面却不是预想中的简单桌面,而是意外的花里胡哨——分明就是某个社交媒体的ui界面,具体的说,是某个“话题”下的讨论区。 其主题也被特殊字号和颜色标明: 魔眼女! 没错,里面密密麻麻的全部都是有关“魔眼女”,也就是针对瑞雯的讨论,看自动刷新的情况,非常之热烈。 这个……还真有点意外哈! 事实上,隔了三四天的时间,无论是雪苑的身份和立场危机事件也好,还是瑞雯的“魔眼女”事件也罢,热度在大面上还是稳步下滑中。 只不过在某些小圈子里面,会因为各种立场或者莫名其妙的分歧引爆争吵,导致局部热度居高不下。 很显然,罗南看到的就是这么一个页面。 这样的“圈子”,在网络空间并不罕见,可无论如何,都需要主动去搜索吧? 真,真是出乎意料! 原来,瑞雯对这类事件也很关注? 罗南看向瑞雯,瑞雯也看罗南。 话说,罗南已经有点担心,小姑娘会有恼羞成怒的情绪,但四目交投,他所见的仍然是那种纯粹幽深。 倒是罗南,颇有些尴尬。 本来这是很好的切入点,硬生生又被他拗了回去,完全是下意识的为瑞雯做掩饰,重新把界面切了回去: “好像是数据处理的太多了……” 活见鬼,我掩饰个头啊! 然而事情就是这么荒诞,罗南明明就是胡乱掰扯,可他所说的恰恰切中症结。 便在他胡乱折腾绘图软件的时候,便看到在绘图软件后台,竟是在处理成百上千张……也许更多的图画素材。 这个又不是专业的动画软件,如此巨大的数据量,再加上瑞雯的要求设置太高,自然无法消受,卡顿便由此而生。 “为什么画这么多?” 问题刚一出口,罗南就明白过来,肯定是瑞雯为了确保这个动画展示的细节效果,能够看出来,瑞雯对这个新发现确实很重视。 “回头我给你下个专业软件……呃,与其在这折腾软件不如去实地查看一下。” 瑞雯点头,然后便起身。 “不不,不是现在,先不急!” 罗南终于缓过来劲儿,他知道,如果回到雾气迷宫的话题上,深聊下去,预设的“兄妹谈心夜话”基本上就告吹了。 他主动按了暂停键:“明天咱们再仔细研究这事儿……” 嗯,明天是周五,难道还让瑞雯逃课吗? ……小事儿,小事儿。 罗南果断的绕过这个关碍,真正搬出已经揣摩好的言语:“瑞雯啊,这两天来回跑有没有太累?” 瑞雯摇头,轻声回了一句:“没有。” “那,那就好。” 后面的话,罗南想开口来着,却又硬生生给掐掉了,以至于难以为继。因为他骤然醒悟,刚才从瑞雯这边看到了以前从未见过、甚至没有想过的新情况,他之前准备的那些谈心谈话问题设计,通通都要作废。 这个敏感时间,说出去的话,泼出去的水,再收回来可就难了。 此前,罗南真没觉得瑞雯会有什么心理问题……至少是不会有姑妈担心的那种。 但现在,他真有点儿把握不住了,便想着再稳一把,起码也要和教育经验丰富的姑妈讨论讨论,他这边也要再观察观察。 于是,罗南只能虎头蛇尾,说了几句劳逸结合的废话,匆匆离开。 出了门,罗南有点儿茫然。 现在去找姑妈好像也有点儿反应过激,那么…… 他干脆给莫雅打电话,然而接电话的,却是山溪乐队的经纪人,那位胖胖的蒙姐: “罗先生?莫雅他们在演出,把信号转移到我这边了,您有事吗?” “啊,我忘了,没事没事。”罗南这才想起,今晚莫雅不在家,正是有演出任务。 挂掉电话,罗南又愣了会儿神。犹豫一下,却是将精神感应往瑞雯那边稍作聚焦。 对他来说,这本就不是事儿。以前不这么做,只是考虑到保护**,还有瑞雯本身超卓的感知能力,不想让大家尴尬。 现在……通过磁光云母的特殊观照模式,瞄两眼应该不会被察觉吧? 就算是察觉了,瑞雯应该也不会在意。 嗯,不会。 完成了相关的心理建设,罗南就把“视线”投了过去。 在那个漆黑的房间中,瑞雯仍然坐在角落里,保持着与先前一般无二的姿势,只是闭上眼睛。 虚拟工作区熄灭了……也对,又不需要展示,当然没必要开着。 问题是这样一来,罗南就没法知道,瑞雯究竟是闭目养神,还是通过视网膜投影上网之类。 就这样注视了好久,罗南也不确定,他究竟有没有被瑞雯发现。 反正,他什么都没发现。 这没有给他以安慰,倒是觉得头大如斗: 啊啊啊,问题复杂了! 第五百九十八章 云笔记(完) “啊哈哈哈,所以说你现在正惊慌失措对吗?”一夜未归的莫雅,第二天上午才打来电话,听了罗南的讲述之后,笑得好生奔放。 罗南皱眉:“哪有这么严重?” “你表现的就是这样。就像迷迷糊糊混过十多年的爹妈,在孩子叛逆期的时候,甚至还要更迟,突然发现自家的种,和他们所预料的成长模型完全不一样。感觉多年培养的产品基本上要报废了,想回炉重造都不可能,然后就慌张绝望,无所适从,是不是这个味道?” 罗南继续否认:“没那么夸张……你拿这个做比,好像你还经过似的?” “观察就可以了呀。观察几年前莫海航先生和罗淑晴女士的心路历程,多多少少也能学到一些。当然,我自己也趟了混水的。” “呃?”罗南脑子一懵,“你!” “没错啊,你难道忘了吗,我可是为你提供梦想基金的人!资助一个十岁的毛孩子搞药物试验……虽然结果目前看来还不错,投资回报率超高,可我刚从‘中二期’回过神来的那段时间,也是很焦虑的。” “呵呵,你的资助就是中二的选择喽?” “难道不是吗?为了照顾你所谓的理想,有极大可能性收获一个嗑药过量而死掉的弟弟,现在想一想就觉得毛骨悚然好不好?” 莫雅说着,也叹了口气:“从这一点上,我倒也能理解你现在的心情。谢谢啊,小弟你还算争气。” “……” 莫雅很快又笑出声:“怎么说呢?我还是觉得你反应过激了。虽然你也许是现在家里面能量最大的那个,但瑞雯的事情,你没有必要给自己加担子。要知道在她进家门之前,缺失的记忆不是你造成的;而她虽是你领进的家门,在家庭伦理结构上你也只是兄长而并不是父母。” “可是姑妈……” “她一定是想让你负起责任来对不对?你可能确实是瑞雯最想亲近的人,别人说十句话都不如你说一句,不过你还是要透过现象看本质——我老妈是让你成为大家长吗?拜托,他们离退休都还有好长时间呢,而且又都是那种超级能操心的人,他们有多想不开,会让你成为这个家庭的主导者啊?” 莫雅旁边好像有人在笑,应该是女性。罗南却没心思理会这些,只扯扯嘴角:“那姑妈的意思是什么?” “她只是想让你把眼光往内收一收,在家里给你安排个任务,让你更有家庭成员的归属感,而不是那个莫名其妙就跑到上层社会,每日每夜都在考虑人类生死存亡大事的所谓世界级专家!” 莫雅最后总结:“这是权谋,家庭式的权谋。” “……好像也对。”罗南琢磨一番,觉得有些道理,但很快又回过神来,“不过你是不是跑题了?你跟我说这些,我承认都有道理,可瑞雯这样子,究竟是怎么个情况?我应该怎么去做?” “这个……”莫雅有了明显的卡壳。 “说到底你也不知道!” “我只有你这一个莫名其妙的成功经验,要拿出这个去对瑞雯,别的不说,你,你放心吗?”莫雅回得理直气壮,但很快也承认,“她的反应确实挺出人意料的。” 罗南叹气。 ,算了……不敢想,不敢想! 虽然不敢往深处想,但是见到罗南,田启还是不自觉的凑过来,搭两句话也是好的。罗南礼貌的态度,让他紧张的心思稍微缓解了些,正想再多聊两句,就看见罗南向他背后边挥手。 比罗南甚至还要早一点儿,肥头大耳的杰瑞就发力蹿了出去。 田启扭过头,就见到身穿知行学院制式短裙夏装的瑞雯,出现在公众活动区的入口处。 杰瑞直接冲到瑞雯脚下,想凑上去,又有点不敢,就在她脚边转圈,还是瑞雯弯腰把杰瑞抱起,往这边来。 在上课时间看到中低年级的学生出现在这里,本就挺扎眼的,凑上去的活泼麝鼠加剧了这一印象。 不过更扎眼的,还是瑞雯的面孔。 公众活动区这边,依稀就听到有人哇的惊叹出声:“等下,这是那个‘魔眼女’对吧?” “短发黑眼肤白貌美,看得像……特别是那皮肤!” “她是我们学校的?” 知行学院的学生最基本的素质还是有的,惊叹的时候也压着嗓子,可目前这段时间,这边的人数本来就不多,酒吧角更相对安静,惊叹和私语声就显得特别清晰。 罗南和瑞雯当然听得清清楚楚。 罗南就往那边看,只见瑞雯玉瓷般的面颊毫无波动,对自己成为众人视线的中心毫无自觉……的样子。 田启也听到了,他比现场的绝大多数人都更早知道这个事实,虽然他和瑞雯也没见过几面。 他咧开嘴,趁着瑞雯还没过来,又凑近了一些,低声道:“社团里面迷瑞雯的也好多,好像有人已经猜到了。我听说,欧阙已经找人打听瑞雯的联系方式……” “欧阙?哦,是那个副社长。” 罗南印象中,那好像是个颇自命不凡的年轻人。 至于瑞雯的身份泄露,这倒不奇怪。毕竟小姑娘是神秘学研究社的常客,本身外貌气质又格外出挑,给人留下印象是很正常的事。 罗南对田启笑了笑:“瑞雯来了,我们去做个实验,下次再聊。” “成,你忙你的。”能和罗南搭上两句话,田启就已经很知足了。看瑞雯抱着杰瑞走过来,他站起身,又帮着拉开旁边椅子,这才离开。 然而瑞雯并没有入座的意思,只看向罗南。 罗南想再和她聊聊天,但看小姑娘沉静木然的面容,还有手边已经打包好的饮料,末了还是叹了口气: “走吧。” 罗南和瑞雯并没有在齿轮的地下实验室做什么实验,而是很快跳转到云端世界,进入雾气迷宫,去做昨晚上就说好的“实地勘查”。 当然了,“实地”是不可能的,瑞雯目前能抵达的区域,对罗南来说还触碰不到。 对这一点,瑞雯显然是有所考虑的。 在罗南打造的可以承载实体物质“树洞空间”,瑞雯调出了处于离线模式的绘图软件,参考着此前的记录,将视线投入外间的“沙尘暴”区域。 与之同步,某些呼啸弥漫的无序“碎屑”,便呈现出一些特殊轨迹,渐次成形并成规模,如同千沟万壑的破碎荒野深处,蜿蜒流淌的暗河。 第五百九十九章 血之源(上) “哇哦!” 瑞雯这一手很漂亮! 罗南知道,瑞雯是通过某种方式,将绘图软件里积存的那些画稿,转入到雾气迷宫之中,让那些领域碎片在短时间内具备了“活性”,成为了她绘画的载体。 这和罗南之前利用水汽做演示的情况差不多,但是难度还要远远胜过。 一来,领域碎片就是领域碎片,再怎么碎片,再如何封装,其本质还是一段法度规则的直观体现,其物质结构比罗南所操控的水汽要复杂无数倍。这样的载体,无论是物质能量还是灵魂力量的干涉,落在上面其效果都会大打折扣。 罗南在雾气迷宫中,从无到有开辟了树洞空间,对这里面的难度最是清楚。 二来,瑞雯在展现这组“动画”,亦即有序展示此前存放在绘图软件中的成千上万张画稿前后关联性和丰富细节的时候,罗南根本没看到她在操作。 是的,罗南没有看到瑞雯演示动画时的手动操作,至少是后续的操作,完全没有——瑞雯只给出个初始的力量,然后一切的变化就那么自然而然的发生演化下去。 就好像瑞雯为这茫茫领域碎片,预先编制了程序,只要按动开关,所有的碎片就会按照预设的规矩运转。 好像有什么不对…… 罗南隐约有些别扭感,想要再认真分析一下,不过这个时候,瑞雯展示的内容本身吸引了他的注意力。 “呃,这个好像……” 罗南打了个响指,位于树洞空间二层最中心位置,“透镜星云”从微缩状态骤然扩张,如同镜头中逐渐放大的星空图景,显示出越来越多的细节。 细节太多也没用,罗南当然能看出来,瑞雯绘制的画稿,是做过相当程度简化的,便也将“透镜星云”缩放到类似的比例,这样更直观一些。 稍做比较,罗南就得出初步结论:“这片辐射区都还没监听,又靠内层……你不要命了!” 他不自觉提高了音量,并对着瑞雯瞪过去。 “你已经在监听了。”瑞雯回答。 “根本还没结果好不好?再往前跨一步,你怕不就撞到‘日轮绝狱’里面去了?还要命不要?” “还远。”瑞雯回答更简单。 罗南就按她脑袋:“远近的概念在这儿合适吗?” 瑞雯闭口不言。 “……” 近段时间罗南只要有空,一定会到树洞空间进行“监听”,并做好相关记录,从无穷无尽的破碎数据中,也结合着瑞雯的搜索记录,慢慢描摹雾气迷宫的轮廓。目前还不敢说掌握通透,但也有个大概的了解。 雾气迷宫的整体结构,其核心地带,当然就是“日轮绝狱”,是秩序和混乱两种不可思议力量互锁的区域,既狂暴又平衡。 罗南不知道那边距离他有多远,“远近”这个概念用在这里根本不合适,他能感受到的,基本就是其强大存在度牵拉、辐射给出的信息——很可能他一直以来关注的只是个映 射的投影,其本体还在无数光年之外;但也有可能,再往雾气迷宫中迈出一步,就会坠入其致命的“引力圈”中,再没可能爬出来。 半年之内,连续制造“极域光”和“白日梦魇”两次世界级事件的罗南,比谁都明白“日轮绝狱”的可怕之处。所以,也只能是敬而远之,连“监听”都要有意分辨、避让。 剩余可以“监听”并描摹的区域,也就是构形“透镜星云”的主体部分,基本上就是受到地球本地时空规则浸染的可感知地带。罗南给它们做了简单划分。 一类是“辐射区”。在这些区域中,好像是“日轮绝狱”两种背道而驰的宏伟力量,在不知多少年前碰撞产生的冲击震荡,还在顽强持续,没有消停……当然,更可能是受“日轮绝狱”强势又矛盾的辐射影响,导致持续冲击对撞,又进行着复杂的融合,好似在验证“日轮绝狱”的互锁平衡,又没有完全成功,这也正是雾气迷宫的主旋律。 另一类就是“安全区”。罗南承载“树洞空间”的“罗氏夹心领域”,就在这相对“安静”的外围,这些区域受地球本地时空影响较明显,是当初冲撞形成“云端世界”的主力,目前也可算是“云端世界”的底层架构。 这个结构分布,严格来说没有“上下四方”的概念,“内外”分际也很模糊,高度复杂也高度扭曲,有悖于人类的日常经验,甚至都不好描画——“透镜星云”所展示的,只是一个扭曲的映射画面,其本质上还是数据库,需要更深层解析来着。 罗南日常对雾气迷宫的“监听”,就像是被动雷达,处理的数据量虽大,杂音虽多,却能够较好地规避与“日轮绝狱”的接触,一点点地做那些基础工作,胜在扎实安全。 不只是他安全,瑞雯也能安全。 只要是有效监听过,以小姑娘“形神混化”的能力,在安全区,甚至是监听过的“辐射区”范围内,应该都能自由来去。 在罗南看来,瑞雯的侦察,本就不该抱着“冒险探宝”的心态,而应该是帮助他的“监听”进行验证——事实上正是有了瑞雯,让罗南少走了好多弯路,减少了大量的无效工作,以至这一个来月的时间里,罗南就迅速消化吸收了父亲当初的观测成果,并稳稳向前迈步。 如果不是“伪位面”的需求…… 靠,说到底还是他的问题! 罗南懊恼之余,忍不住又在瑞雯脑袋上按了几下。 事情到这儿还没完,瑞雯跑到未经有效监听的辐射区,性质可称“危险”,却和之前的“别扭”关系不大。 罗南稍稍安定心神,脑子里面还在不停的回闪的瑞雯演示“动画”,就和“透镜星云”中那块刚开始监听没多久,熟悉又陌生的区域形成的对应。 抛开那些无法深究的细节,只锁定瑞雯简图中描绘的骨架——大约是几个较大“领域碎片”或碎片的重新融合。这些“大份量”的东西,在“透镜星云”上,就体现为模糊的光晕星团,中间散落着几颗略为明亮的星辰。 而在它们重重掩映之下,就是瑞雯所指的最终目标。 只是这个“最终目标”,在目前的“透镜星云”中,似乎藏得太深了些?而且位置也不太对! 罗南突然有了一个猜测。 他瞄准瑞雯所展示的那块区域,甚至想拿手去丈量星图——这倒也不必,有关区域的监听和映射图像,都是他和瑞雯这段时间辛苦工作的结果,答案其实就在他心中盘桓,用眼用手,也仅仅就是确认而已。 是的,那块未实现有效监听的“辐射区”,严格来说,在“透镜星云”上的成像,和瑞雯演示结果的最终画面并不一致。 而且,和最前面的那一张也不尽相同。 罗南最早只是觉得瑞雯的画技还不成熟,简化不够得当,以致变形。但现在…… “那些画稿,给我看看。” 瑞雯当然不会拒绝,立刻调出工作区,把后台成千上万张画稿都显示出来。由于数据处理过大,刷新也不太顺滑。 罗南顾不得这些,直接上手,通过工作区,把这些画稿从前往后快速翻过去。 这差不多也算是动画的人工播送了。 但也没播多长时间,很快,在几千张按顺序排列画稿中的前半段——如果将这几千张画稿所展示的演变过程,形容为一段10秒的视频,罗南锁定的这张,就在半秒左右的区间。 虽然经过简化,却与目前“透镜星云”上所显示的那片星图结构高度对应,几无差别。 貌似这张才是“现在”。 那么…… 罗南抿着嘴,回过头开始操控“透镜星云”。 毫无疑问,雾气迷宫的结构细节是在时刻变动中的,要精确观察就必须接受这一点,也必须适应这一点。 为此,即便构成星图的数据堪称海量,罗南也好,之前的罗中衡也好,都尽可能的保留了关键的过程数据,记录了雾气迷宫每个节点的瞬间面目。 模糊的也算。 罗南正是在追溯前面的记录。 他把星图所显示的雾气迷宫的架构慢慢往前推。其实他完全可以单独调取“照片”,就算映射出的“透镜星云”本质是扭曲不实的,可天文数字般的数据量摆在那里,要实现其动态变化,也很消耗心力。 罗南却觉得,很有必要。 如此,往前推了大概5天左右的时间,仍然是那一团明暗相间的光晕星团,但由其中“亮星”构造的主要骨架,在微幅的角度位置调整后,赫然与瑞雯的起始画稿形成了近乎完美的对应。 罗南也进一步确认了,这一个往回追溯的过程,简直就是瑞雯“演示动画”前面小半截的倒放。 “好吧,这是‘过去’。 “那么,还没有监听记录的那些……是未来吗?” 罗南停了手,额头脑后都微微见汗。一方面是消耗的心力所致,另一方面则是因为他忽然发现,他对瑞雯的天赋和实力…… 由始至终没看懂过! 第五百九十九章 血之源(中) 刚刚在瑞雯演示的时候,罗南就有所察觉:整个过程中,瑞雯从头到尾只是使出了最初的那一个力量,推了“初始画稿”一把,然后所有的一切就按照“既定程序”运转起来,中间实实在在没有任何别的干涉。 他的“别扭”感,就出自这里:他早先理解错误——瑞雯并不是把自己的观察结果,绘制成图像,再做演示。而仅仅是想把刚才发生的这一幕,展示给他看。 更确切地讲,从来都没有什么“观察结果”。 监听数据形成的“星图”,对应瑞雯“画稿”的节点,最近的一组,也才刚到前面120的位置。 尚未发生,何来观察? 也就是说,这是一组预见,预见雾气迷宫部分辐射区域在未来一段时间的发展演化。 罗南视线投向“透镜星云”,感受着里面每一个瞬间所对应的天文数字般的数据量,再想想每个细节的耗散与收敛所需的计算量,一时沉默。 当然,这只是猜测。至于是不是,当然还是问瑞雯比较快: “瑞雯,这是你预测的结果?” 瑞雯想了想,答道:“看到一些。” “看到……” 罗南一下子不知道该怎么接话。 瑞雯讲话很少用修辞技巧,什么形容、比拟,一般是不会出口的。 所以,她说“看到”,就是“真看到”? 换做一个月前,罗南很难往这上面去想。但这段时间里,由磁光云母而来的不可思议的感知模式,正日渐改变罗南的观察和思维模式。 这个世界的样子,与过往十多年所一贯展示的,正呈现越来越大的差别。无论是生灵、死物、实体、虚空……都在磁光云母的奇异视角下,显现出别样的结构和联系。 罗南现在正努力调整适应,希望这种“差别”不至于变成“撕裂”。 看正常的世界已如此,观照雾气迷宫的时候,罗南的所见所感,更与此前不同。只是即便在磁光云母的特殊视角下,这里也太过混乱复杂,而且发掘的数据量更是有数量级的提升,罗南还需要进一步梳理,才有希望将其还原为有效信息。 他既如此,谁知瑞雯的眼中,这个世界又是什么样子? 罗南脑子里面的复杂思路,瑞雯多半是不理解的。在她这里,既然罗南问了,她当然要尽可能去回答。 此时,罗南既然已经调出了“透镜星云”,瑞雯就在这个更直观的“星图”上比划示意: “这里有一个,或者两个,现在比较危险,再等一段时间会抛出来,到这个位置。” 换了别人,听瑞雯的解说,必然会云里雾里,不知所谓。罗南却是立刻明白了:“你是说,这块区域内,有一到两个‘大型领域碎片’,会受到辐射区冲压碰撞影响,从比较深的位置抛到相对安全的区域……可能会比较适合改造?” 瑞雯点头。 这倒是“辐射区”那边能干出来的事儿。 类似的现象,乍看有点儿反直觉——矛盾或者说风暴的中心,冲击力应该更强,残留的碎片也应该更细碎才对。 但问题是,绝不能将雾气迷宫这一因“日轮绝狱”而来的特殊环境,简单视为大冲撞和大爆炸的结果。其内在破碎的结构所展示的,是一个互相限制、互相影响且互相扭曲的机制。 往前一步是秩 序,往后一步就是混乱。 当下只是暂时的平衡。 这种平衡机制,形成了一个复杂的引力圈,正如茫茫宇宙中普遍发生的事情一样: 万物毁灭又重塑,却再非本来面目。 而这也直接导致一个结果:越趋近“引力圈”的危险地带,可以利用的资源也就更多一些。 想在外围捡漏,可能性实在太低太低了。 罗南叹了口气,又发力揉动瑞雯头皮:“你也知道危险啊!” “可以用的。”瑞雯并不反抗,只是再次强调这点。 “既然你说了,我当然信啊。” 难得瑞雯说这样的准话,罗南还真不敢拒绝,生怕小姑娘一个想不开,又跑到“辐射区”里面,重新开挖。 趁这个机会,让她缓一缓也好。 既然定下了,罗南脑子里面下意识便开始拟定方案: 按照瑞雯展示的“变化流程”,等那一个或者两个“大型领域碎片”抛出来,还要三个月左右。 时间说宽裕也宽裕,说紧张也紧张。 首先必须要做进一步的“监听”,收集更多数据,验证瑞雯所演示的变化趋势。对“辐射区”这么搞,多少还是要冒些风险的,就是和瑞雯所经历的没法比就是了。 此后自然是要抵达那里,接触那里,才好真正确认,并开展改造工程。 可即便在瑞雯所演示的结果最后,“大型碎片”的位置,也是在“辐射区”边缘。这个边缘也不是简单的外围区域,而是在扭曲的迷宫结构中,相对比较安全的地带而已。要想抵达,路线什么的也要好好规划。 这又是很严峻的挑战。 一旦失败,陷入辐射区,受引力圈的牵引,他很可能就要再度直面“日轮绝狱”的冲击。 “也就是说,我必须做出再引爆并承受一次‘白日梦魇’的准备,至少一次。”罗南喃喃自语,梳理思绪。 这样的话,为安全起见,就要等到祭坛蛛网完全恢复之后。有了这个安全网,才可能将无法消化的信息洪流加以缓冲、沉淀。 罗南甚至还想到,即便是有安全网,也不能使用太多次,承受极限不说,偶尔一次的白日梦魇还能尽量的往自然现象上靠,或用偶发的意外来掩饰,可如果高频率地出现,必然要被一些有心人发现端倪。 是的,罗南就是指密契尊主那样常年对渊区进行监测的牛人,当然还有李维。 如果真被他们发现一些蛛丝马迹,后续终归会是大麻烦。 “最好不要超过一次。”罗南给自己提高标准。 瑞雯没太明白,转过脸来看他。 与小姑娘深邃又纯粹的眼睛对视,罗南下意识又发力,揉她的脑袋。 瑞雯一言不发任他揉捏。 必须要说,瑞雯体现的天赋,已经到了不合常理的地步。虽然天赋本身就和常理具有一定距离,但再么强,也要符合基本法吧? 当一种能力远远超出种族遗传的范畴,远远超过种族先验的感知规定性……甚至是一个乃至多个维度上的差别,可就不是“开天眼”之类的民俗故事那么简单。 有些时候,人类的幻想要远远超过现实的规定性;但当这类幻想真正落实落地,出现在人们眼前…… 真像是一个人形的幻想种! 啊,这个想法 太过分。 罗南赶紧又在瑞雯头上揉了两记,小姑娘略有些疑惑地偏过头。罗南加大力度,并对小姑娘露出微笑。 只是这一刻,他却不可避免地放开思绪: 瑞雯的这套能力,真的是属于人类的天赋吗? 如果是,根基何在? 如果不是,来自哪里? 嗯,其实罗南大致能猜到一点。 离开雾气迷宫之后,罗南让瑞雯回教室上课,自己则很快拨通了一个通讯号码:“血妖先生,咨询你个事儿。” 目前,血妖已经是罗南沟通密契之眼、星空俱乐部的关键人物,后续的“全球普查”项目,这位也有深度参与,大家沟通起来已经很熟稔了,所以罗南劈头就问: “你对李维的天启实验室,还有那个血脉项目了解多少?” “怎么突然想起来问这事儿了?”血妖那边打了个哈哈,明显是在调整思路,“你不是正筹备‘全球普查’吗?话说我在哈城这边等你好久了,这边那叫一个乱……” 罗南对血妖含混的态度略有不满,回了一句:“去哈城就不能调查血脉项目吗?” “唔,你听到什么风声了?”血妖的口气有些收紧,变得郑重许多。 好像……弄岔了? 罗南心中微动,话里也含糊了些:“没什么风声,只是对一些特殊天赋者比较感兴趣。” 血妖反问:“我们谁不是特殊天赋者?” 罗南平淡回应:“远超出人类生命层次的那种?你吗?反正不是我。” 血妖哈哈大笑,好像听到了天底下最荒唐的笑话:“行吧行吧,我大概知道是怎么回事儿了。天启实验室那边呢,说实在的我专门研究了解过,但基本上还是听风就是雨的水平。” “多问问总没有坏处,综合各方说法,总不至于偏离事实太多。” “那可未必!和深蓝实验室不一样,天启实验室可是李维的老底子,宝贝着呢!现在放出来的,也许全都是干扰弹也说不定。” “血脉项目也是干扰弹?” “那就要看你是说什么样的血脉项目。” 血妖逐个列举: “是让那些土埋脖子的老家伙恢复青春的项目呢? “还是帮助人类打开基因锁,在进化路上取得突破的项目呢? “又或者是传说中的可借鉴的‘完美模板’?” 罗南想了想:“我觉得咱们的口味差不多,你最感兴趣的是哪个?” “哎哟,真是受宠若惊。”血妖面上嘻嘻哈哈,滑不溜手,但说到这程度,也很配合了,“要是我吧,当然是对‘完美模板’更感兴趣一些。” 罗南沉吟:“我记得黑狮说过,血脉项目就是参照‘完美模板’进行研究……” “别怪我咬文嚼字,‘完美’这个词儿内涵外延可都大了去了。” 血妖打断罗南的话:“什么样的程度才叫完美? “完美的人,人生百余年,不脱生老病死; “完美的神,那又是咱们的想象力也够不到的层次。 “某人起这种名字,他就不怀好意!” 罗南皱眉头:“你这些话的重点是……” “重点还是名字。”血妖嘿嘿地笑,“你不就是想确认这个吗?” 第五百九十九章 血之源(下) 不,我只是想问有关瑞雯的事儿。 可现在话题让你给扯偏了。 罗南现在也不明确,血妖是真理解错了,还是有意为之。 这种时候,多听少说是没错,可没头没尾的也不好理解,罗南就含糊加了一句:“你可以帮我理理线索。” 血妖欣然答应:“有些事情是要好好琢磨:开发不到十年的深蓝项目,有关产品一代接着一代,把军方的同类自研项目压得抬不起头来。立项比深蓝还早了一个世代的血脉项目,到现在一点可靠的风声没漏,照样有人往里面疯狂投钱。 “据我所知,与之相关的同类型项目,与天启实验室无关的那些,最近这些年收到的赞助是越来越少,特别是来自最顶级富豪圈子的进项,啊呀呀,真是惨不忍睹。 “这说明什么?” 说明你投资失败了…… 罗南心里头回一句,实际上保持沉默。 血妖没有“万里他心通”的能力,他滔滔不绝地往下讲:“是那些土埋脖子的大富豪们孤注一掷了吗?他们就那么信任李维,信任这个来路不明又高度危险的家伙?一个人脑残我信,全体脑残,还不如相信李维给他们下了群体降头。” 罗南觉得血妖可以更直白些:“所以?” “老弟,你要知道,李维是一个很会说服人的家伙,是最懂得如何去争取科研资金的行家!且和那些习惯于用t讲故事的大忽悠们,绝不是一个档次。他更擅长用事实,至少是根基于部分事实基础上的、让人垂涎的前景去说服人。” 血妖口中的李维,听上去更像是一个学阀老板。 罗南抽抽嘴角:“所以,血脉项目的事实成果,已经摆在那些人眼前,获得了认可,嗯,应该是取得了非凡的成功……” 说到“非凡的”三个字,罗南心中忽地一动,脑子里快速闪过几个若隐若现的人影,嘴上也未停顿: “要证明成功,还是在一个不大不小的圈子里,成功本身也要有些名气,但要做得隐蔽,多半还是以改头换面的方式……同样是成功,他们以为的成功,与我们以为的成功,不是一码事。” “血脉项目,归根结底是研究人的项目,它的具有强大说服力的成果,也必然是人!” 比如瑞雯…… 想想当初“千分之二小姐”事件,罗南对于“血脉项目”的理解骤然深入了一个层次。 这就串起来了。 怪不得呢,血妖疑似误会之后,张口闭口都是“名字”,也确实只有点透那些与血脉项目深度相关的人名,才能证明血脉项目的真正价值。 如果再把造成血妖“误会”的关键词填进去——哈城,哈城的著名人物是哪个? 恕罗南见识浅薄,他知道的也只有那一位。 亚波伦。 公认的超凡种最强十六人之一,横行于新大陆,又与密契尊主形成限制契约关系的那一位,竟然与血脉项目相关? 那么当年密契尊主的约战,又是出于怎样的目的? 幕后背景要比他所知的复杂得多啊! 罗南一时间想不通透,自然还要再问。 而这个时候,他已经没必要点出亚波伦的名字了,主要是他感觉到,血妖所说的“名字”,不是单数,是复数,所以干脆把话说得更开一些: “血妖先生,我就这么问了,目前站在世界顶点的这百来个不到的超凡种里面,总共有多少与血脉项目相关……或者说是被天启实验室放出来的?” 这些话在胸口盘桓的时候,还不怎地,真说出口,罗南才真的心头凛然: 李维对地球的影响,已经深入到这种地步了? 大约是血妖早有定见的缘故,让罗南点破关窍,他也只是哈哈一笑:“照我的意思,但凡是和天启实验室、和李维走得近的,都有嫌疑。那天在船上,汪勇不必说,屠格也有可能……” 血妖说到屠格的时候,万里之外,罗南微微摇头,却没有打断他的话,继续往下听。 “要是更极端一点,李维把控住深蓝世界,建立天启实验室之后,任何与他关系密切的超凡种都有嫌疑。毕竟超凡种这个层次,从出现到成长为目前这个规模,也不过就是三十年左右的样子,说短不短,可在人类进化这个层面上,实在是太快了,快到让人觉得不真实……如果说有人在后面操纵,我倒还更容易接受一些。” 这种想法,才真叫人难以接受吧? 尤其你还是个超凡种。 罗南眉头跳了下:血妖这家伙,看似随性不羁的外表下,心思意外地有些灰暗啊! “你对李维倒是信心十足。” “不,我只是希望你到哈城之前,能够进一步重视起来,毕竟全世界都知道,你正和李维较劲儿……总不能上拳台之前,还不明白那边的量级吧?” 血妖说得坦坦荡荡:“咱们现在也算是一挂的,我总要尽一点儿提醒的义务。” “提醒李维的能量超乎想象?”罗南愈发怀疑,血妖今天的“误会”是故意的了。这家伙好像一直在等这么个机会。 血妖呵呵一笑:“说到能量,我倒是又想到一个例子。还是哈城,你应该知道,这边状况不太妙。” “嗯,知道。” 罗南虽是身在夏城,却是时刻关注哈城这个畸变感染大爆发的风暴中心,甚至暗中为城中大批量的畸变感染者“画像”,建立针对二期感染者的“阶梯筛选”的模型。再加上各路新闻、情报汇聚,他自问对哈城的了解,不下于任何人。 “二期转三期的情况,你也了解?” “很麻烦。”罗南简单回应,又找了两个关键词,“暴乱、缺粮。” “是啊,缺粮。”血妖嘿了一声。 在当代社会,“缺粮”,或者更严重一些的“饥荒”之类的词汇貌似已经非常遥远,可在此时的哈城,它们正从纯粹的概念,逐步落地化为现实。 由于畸变感染已经彻底失控,哈城感染者数目暴增之余,更存在大量从“二期”向“三期”转化的高度危险人员。 这些人的“畸变”进程已不可逆,原生基因崩溃异化,并快速向“畸变种”方向转变。这个转变过程非常迅速,更涉及**层面的异化,势必需要在短时间内摄取大量可供挥霍的能量。 如此能量需求,注定不可能通过正常的一日三餐来解决。 所以,在这个阶段的感染者,将会化为最疯狂的猎食者,在混乱狂躁情绪的驱使下,夺取一切可能为其所用的资源——可食用可消化的东西都算。 从普通食物,到其他血肉生灵,包括人。 在正常城市里,有一两个这样的感染者出现,就可能引发一连串的血案。而当今的哈城,这样的感染者,又何止一两百个、一两千个! 于是暴乱、杀戮乃至饥荒应运而生——畸变转化这种拼概率的低效能量摄入模式,必然导致大量的浪费,再加上社会动荡的影响,哈城作为一个当代大都市的基本存在模式,几乎已经全面崩溃。 罗南既是回忆,也是实时监控哈城的情况:“如果哈城一直是这状态,有关援助再跟不上,大饥荒很难避免。不过现在这样,更多还是意外造成的临时现象吧?” 都不用隐秘情报,现在一些保守向的新闻频道,都在连篇累牍地报道,哈城最大规模的种植大厦群受暴乱影响起火爆炸,破坏了供能线路,相当部分即将收获上市的粮食损毁,导致城市粮价飙升、市民恐慌抢购、面包一片难求的事情。 “我们今天不讨论‘缺粮’或‘饥荒’。”血妖呵呵两声,“我找的例子,其实是种植大厦。” “哦?” “你知道的,种植大厦是三战后几十个大型都市得以建成的最重要基础支撑之一,现在世界百亿人口,已经恢复到了三战前的水准——三战前百亿人口也基本到了全球承担的极限,而战后全球耕地面积从1700万平方公里暴降到170万,缩水了十分之九的情况下,还能支撑同样的人口数,种植大厦这门技术功不可没。” “是这样没错。”这种知识,罗南小学时候就知道了。种植大厦无疑是当今世界农业、化工、能源技术突飞猛进的成果结晶,也是地理或生物测验的必考点。 血妖冷不丁又问:“种植大厦本质是什么?” 罗南不假思索:“能量换产出。” “能量从哪来?” “聚变堆。” “聚变堆从哪儿来?” “从……”罗南忽然卡了壳,一时没有下文。 血妖仍然问他,不依不饶:“聚变堆从哪儿来?技术专利在谁手上?为什么三战前说到聚变堆实际应用永远都是‘五十年后’,战后一片废墟,这项技术突然就成熟起来了?从实际应用到小型化一气呵成?” 罗南不能答。 血妖仍不罢休:“目前聚变堆仍然采用磁约束聚变技术,形成超强磁场必须要使用常温超导体,这种特殊尖端材料又出自哪里?” “……好吧,哪儿?”罗南又一次明知故故问。 血妖的回答了无新意:“深蓝世界,李维那边。” 第六百章 游离者(上) 这次,罗南只是呵呵两声。 血妖给他解释几句:“深蓝世界有一种地球上不存在的特殊矿藏,天启实验室称其为‘元母’。具体性质不太清楚,据说是半能量化的奇物,采集极其困难,也有情报说,以现有技术水平根本就不可能做到……当然,李维能不能成,就不好说了。” “元母?是深蓝行者的备用能源系统用来充当燃料的那种?”罗南怎么说也是深入研究过深蓝平台的,脑海中立刻就翻出了相关资料。 “那是低纯度元母,确切地说只算是受到‘元母’能量辐射的矿石杂质,经过特殊技术提纯而成,勉强算是伴生矿吧……不,它还真算不上。真正的伴生矿,正是形成超强磁场,将元母矿藏包裹在其间的超导矿‘幽灵石’,也就是三战后‘超导革命’最根本的由来。” 承载着血妖表述的电讯号,转化为音波,进入罗南耳朵,鼓动着,让他发出一声极微的叹息: “超导革命……啧!” 当代大都市的又一根支柱,有如人体血管的交通和供能网络,以及数之不尽的基础材料和技术领域,竟然从根子上都刻上了李维的烙印。 李维真是一个**oss类型的家伙。 而且这还只是他展示给人们看的那一部分,虽然包括血妖在内的很多人应该都能够猜到,支撑这种强大力量的内核,已经远远超出地球现阶段文明所应该呈现的层次。 但到目前为止,无论是从血妖口中,还是从罗南自己所了解的情报里,都未看到特别明显的、决定性的证据。 如果有机会,世界上恐怕有不少人会揪着罗南的领子逼问:你那种构形和超构形理论,究竟是从哪儿抄来的? 但对于李维,貌似就是逼问也不知道从什么地方说起。 在这一点上,他好像比罗南还要更“低调”一些——其实说白了,只因为李维目前在地球的深厚根基,无以伦比。 这个“天外恶魔”,绝不能把他简单视为孤立个体。就像rg游戏里面,在见到终极boss之前,总要在层出不穷的关卡中折腾好一阵子的。 几秒钟的时间,罗南想到李维,又想到其他很多熟悉、半熟悉又或全然陌生的人影,甚至还想到更加遥远的、只有片段认知的深邃星空。 如是思量,几经反复,最终归于呵呵一声笑:“行,我知道了,谢谢告知,回头咱们见面细聊。” 血妖也回以一笑:“行啊,见面聊。” 通讯挂断,罗南忍不住又多想了一些:李维与世界上的超凡种有这么普遍且密切的联系,血妖呢? 说起来,这应该也是大概率事件。 罗南竟然一点儿也不觉得异样。 他微微摇头,在地下实验室里漫步穿行。 这个位置,距离为整个北岸齿轮供能的独立电站,不过是数墙之隔,以罗南的感应敏锐度,甚至都能够听清楚能源炉运转时嗡嗡的轰鸣声。 听这声音,罗南的思绪又有些飘忽。 他还记得,当初他在这里,还曾借用 电站的储备能源,发现了外接神经元的部分隐秘。而现在想想,那里面的细节也大有可探究之处。 当今世界,一切科技设备,至少是智能化电气设备,对外接神经元竟都没有抵抗之力……嗯,应该说是对罗南所见的相当一部分机芯产品,都是近乎不设防的状态。 罗南一开始只把它当作是地外高等文明对低级文明的碾压。 可随着持续不断的学习研究,特别是经过中继站那一场历练,他对于机芯技术有了更深入的了解。因未知而脑补的种种功能,就都回归到了现实层面。 实际的机芯技术,有些功能领域要比罗南想象的更为神奇;但有一些,还是有它固有的限制,且无论如何也是要符合基本法的。 就比如对电气设备的控制,如果双方架构驴头不对马嘴,甚至连最底层的信息编码基础都不相同,还谈什么控制? 机芯产品之所以能够做到这一点,只会是因为最底层并无差异,而是高度趋同——来自于遥远星空深处的机芯技术,与地球当代信息技术完全配套? 宇宙中的巧合是不是也太多了些? 与其这样设想,罗南更相信,这里面经过了漫长而深透的融合。而且是弱势一方向强势一方的全面倾斜。 真是……无微不至啊! 心绪飘飞的时候,罗南已经走出北岸丛林,来到略显空旷的校园中。 因为正是上课时间,偌大的知行学院校园内,人流稀少,偶见的几个人也都行色匆匆。绝大部分学生和教师,都按照排定的课程,分门别类,排入大大小小的教室之中,自有校规制度约束。 已经进入休学状态的罗南,在这时候完完全全就是一个异类。 当然,学校里成千上万名学生乃至老师,里面也有很多早就不耐烦既往规矩的约束,逃课请假旷工不一而足,即便某些人身在教室,也是心游物外,有些人甚至还能透过窗户,看到正在校园里悠哉游哉踱步的罗南,心里面不知多么羡慕。 当然,他们仅仅是羡慕罗南的自由。 如果让这些人知道,要想有罗南现在的待遇,需要获得怎样的代价,承受怎样的压力,又或者受限于一个目前还未知的全新的规矩,绝大多数人恐怕要立刻把心中的念头掐灭干净。 毕竟,如果要你的彻底改变当前的生活习惯,甚至还要以赌上未来为代价,大多数人便会觉得“现在”也没有什么不好。 这就是习惯和秩序。 罗南绝不讨厌秩序,他甚至还有比较强烈的秩序倾向,可一旦他辨认清楚了,支撑表面这层秩序的骨架之上,蒙着一层怎样的阴翳;里面悄然生长的内髓,又根植于怎样的基因和细胞之上,心底就有沉沉压力油然而生。 依稀间,这压力又仿佛化为森森魔影,无声无息的按在他的脑后,随时可能破肉剔骨,施以致命一击。 这种时候,所谓的“秩序”就很可恨了。 罗南摸了摸后脑,喃喃自语: “要保持一个系统内的熵减,总要有渠道去处理熵增… …那个渠道,那个符合有关量级的排污管道在哪呢?” 如果,如果他要颠覆这个秩序,又要从哪里做起? 2097年6月16日,六月份的第三个星期日,受三战前某强势文明影响,也称为父亲节的,基本上也是世界性的消费主义纪念日之一。 今天早上,罗南一家人终于摆脱了罗淑晴女士和家居智能老莫共同编织的魔爪。连续多日加班之后,姑父莫海航终于有了休息的空档,亲自下厨给大家做了一顿丰盛可口的早餐。 而且,今天全家人聚齐,连莫鹏那货竟然也罕见地在周末午餐前爬起来,六个人围在桌前,不受上班上学的时间催促,你一句我一句,边吃边聊,颇得其乐。 目前餐桌上的主题,是在瑞雯身上。 莫鹏三下五除二就把早餐灌进肚里去,专心聊天八卦:“昨晚上又有人发练习视频,里面瑞雯倒是没参与,可频频入镜是怎么个意思?” 说的是瑞雯,莫鹏的眼睛却瞥向莫雅:“明堂文化现在简直八面漏风,就是我当家也不至于到这程度啊,这炒作还有完没完了?” 瑞雯完全没有反应,只小口小口吃饭,看上去文静秀气,又好像在品鉴每口粥汤的鲜香气味——就是不知道在她的感知层次里,这些寻常食物究竟是何等模样。 罗南看久了瑞雯,下意识就想伸手摸她的脑袋。 这时候,旁边莫雅慢悠悠拿起一块芝麻薄饼撕开:“既然知道是炒作,你还浪费时间干什么?” “我关注美女不行啊!”莫鹏说得理直气壮,结果遭到罗淑晴女士冷冷一剜,气势当即坠地,打了个哈哈,“我是觉得你们搞得太过火,我们班里已经有人开盘赌瑞雯究竟会不会出道……据说网上开始有人在建后援会了,这么下去,实在不好收场的说!” 莫雅也像瑞雯一样,小口小口吃饼,只是由她做来,就显得自在随性,把主食吃出了零食的感觉来:“不好收场,方便你收入啊!你让瑞雯签名,拿到外面发卖……” “没有,绝对没有!”莫鹏同时接收到老爹老妈的莫测眼神,差点儿吓尿,当即举手叫起了撞天屈,“是我自己用了,我就是蹭个热度,在网上引引流,多涨几个粉儿,真的!” 罗淑晴女士仍然面色不善。 莫海航却是一笑置之,目光转向莫雅:“这两天你们公司做得有些过了。先前还能说是掩护保护,现在已经见了效果,还占着热度不舍得下来,指不定后面会惹出什么乱子……你要不方便说,我去和他们谈。” 莫雅耸肩:“有什么不方便说的,这两天他们明显让热度冲昏头了。” 说到这儿,莫雅却又反问:“游行到现在都不消停,政府到底有没有诚意啊?别到最后,畸变感染没乱,让那些陈芝麻烂谷子的事儿给折腾出毛病来!” 莫海航摇头:“翻档案也不是容易的事。” 他故技重施,轻描淡写转移话题,看向罗南:“你今天要出去?” 罗南咧嘴笑:“嗯,晚饭前就回来了。” 第六百章 游离者(中) 罗南刚含糊通报完自己的行程,没多久就有越洋电话打了过来,那边是他前任生活秘书殷乐,目前任“罗南与他的朋友们基金会”副理事长,负责基金会日常工作。 罗南也就顺势离席。 “先生,今天您的行程不变?” “嗯,马上就出门。” 罗南回头,给家里人挥挥手,去楼上换衣服,罗淑晴女士又在后面确认:“晚上在家吃饭是吧?” “嗯嗯,在的。” 罗南随口回应,这时殷乐也在那边说起来:“先生是要自己去吗?” 回到屋里,罗南一边捯饬衣服,一边道:“当然自己去,这样最方便。” 殷乐昨晚上已经打了电话过来,之所以这般关切,是因为罗南今天前去的地点坐标,就是由她提供的。位于春城西北,横断山脉南端的某个废弃实验室,亦即罗南的母亲卜清文女士的死难之所。 罗南意欲到那边祭扫,这是他自懂事以来一直渴望,偏又未能成行,以至耿耿之事。 今天是罗南生日,也正是卜清文的忌日。 他无论如何不会再耽搁了。 “是这样的,先生。”殷乐尽力感受罗南的情绪,小心翼翼地说话,“我向您汇报过,在确认坐标的时候,找到过一个线人,是当初在实验室工作过的。今天他找到我,说有人拥雇他带路去实验室遗址,好像也是为了祭扫,问我是不是一拨人。” 罗南皱了皱眉头:“雇主是谁?” “他也不太清楚,说是老板直接安排的。” 殷乐稍停一下,见罗南没有即刻询问细节,才轻声解释:“从去年年末到现在,大半年时间,有好几拨人通过他确认实验室遗址位置,现在已经形成定式了……” “这我知道,是我的问题。” 罗南早想明白这点,不外乎就是他在这段时间光芒万丈,引来人心觊觎,想要追根溯源,得些好处。 夏城这边,在蛇语、金桐等一系列事态过后,那些人轻易不敢过来送死,否则像是北岸齿轮、树洞空间这些地方,恐怕早给过几遍筛子。 来不了夏城,有些人便辗转去了荒野,寻找当年罗家实验室的踪迹。当初罗教团和七零格式实验室的暴露,说不得便与罗南这边有很大关系。 现在两边都有罗南心念锁定,又有人往别处去寻,寻来寻去,寻到了这里…… 罗南“呵”地一声笑,也不再提这一出,照镜子整束得当,便出门下楼,又问殷乐:“还有其他的事吗?” 确实是有的。 殷乐说话愈发小心:“基金会要向各地派驻雇员,建立办事机构。一些城市是需要报送资料,尤其是普查方案,审核后才能进行下一步……” 罗南就笑:“哈城、锡城都乱成那样了,也要吗?” 正好他走到一层楼梯口的位置,听到“哈城”、“锡城”这样的关键词,自罗淑晴女士以下,一家人都把视线移过来。 看到罗南这边,内白外黑,简练而沉肃的衣装,都有些发怔。 罗南对他们摆摆手,快速通过客厅出门。 “他们态度很坚决。”殷乐低声回答,“支持的声浪也很大。” 这事涉及了“罗南和他的朋友们基金会”运行以及未来全球普查的方向性问题。在这一点上,罗南已经定下了基调,要普查就先从矛盾最尖锐、局面最混乱的哈城和锡城查起。 看似矛盾尖锐,其实更方便浑水摸鱼,必要时甚至能够模糊焦点。但要做到这些,就需要城市管理者给予充分支持。 这里面最关键的当然就是亚波伦和蝠上师。 后者且不论,要说亚波伦再怎么不好打交道,有密契之眼在中间转圜,不至于出大问题。可上回罗南刚和血妖交流过,那边“自曝”亚波伦和天启实验室、李维的微妙关系,必须要引起注意。 然而还没等罗南“注意”起来,那边就出妖蛾子了——普查方案等一系列资料可粗可细,审核起来也是可宽可严,这是行政上拿捏人惯用的手法。便不拿捏,通过方案也能够及时掌握进度,进而了解全球普查的实质进展。 若哈城、锡城如此,后面八十六个的城市也都有样学样,基金会日后也就不用做工作了。 遇到这事,罗南倒也不气。 在他看来,哈城方面这么早出“妖蛾子”,总比基金会全面开展工作之后再来回折腾好上太多,反倒是有“示警”之功效。 再说了,谁还真指望基金会搞普查啊! 真要把矛头都对准那边,也算帮着遮掩了。 如此想来,罗南就觉得,他和亚波伦之间是有“默契”的: “按他们的要求做,不必着急。” “是。另外……” “还有事儿啊?” “是有关瑞雯小姐的事。” 罗南已经在社区道路上漫步,闻言下意识一回头,感觉瑞雯也能听到越洋而来的声息,注视过来的样子。 殷乐不知罗南的反应,只道:“本次事件中,明堂文化面目含糊,做得一堆糊涂事,是我管理不当的缘故。” 明堂文化确实是古堡财团投资的公司没错,殷乐这是主动来沟通赔罪了。 但对这个,罗南也不甚在意。事实上,弄成现在这种局面,第一个态度含糊的就是他自己。 因为罗南实在没搞清楚,瑞雯在这次公众事件中所体现出来的反常的关注、关心,究竟是怎样的问题,不好下定论。 也许这还是一个契机呢? 能够丰富瑞雯过于单调的生活,帮助小姑娘完善基本的思维回路,也不是一件坏事。 当然这不能建立在心灵伤害的基础上。 问题是,这种程度的风波真能伤害到瑞雯吗?由己及人,罗南暂时还不觉得有这种可能性。 除此之外,罗南这边也有一个独立的思路,只是还不够清晰成熟,尚在隐隐绰绰之中,需要再梳理一下。 “明堂文化那边,倒也无所谓。再等等吧,看看后续发展。” “是。”殷乐多半还是更关心罗南生不生恼,见他如此轻描淡写,便也松了口气,但有些话还是要说,“明堂文化那边的高层,多半是庸碌之辈,在这件事上不适合拥有太多自主权。如果先生您不介意,可以借这个机会转移部分股权和相应的决策权,把风险降到最低。” 罗南慢慢走出社区,来到外间的道路 上:“你的意思是?” 殷乐便说出心中谋算:“莫雅小姐是圈内人,又是您的至亲家属,可以持有至少是代持部分股权,在明堂文化的内部决策上拥有发言权。” “莫雅?她恐怕没这个耐性。” “莫先生和罗女士也可以的。” “嗯,回头我找他们聊一下吧。” 别看殷乐这样说话,好像是古堡财团上杆子送股权,涉及几百上千万的巨额财富。但和罗南与血焰教团的密切关系相比,还真的不算什么。 两个人都没把这件事儿太当回事,殷乐只要知道罗南不拒绝就可以了,后续都不需要这边再操心。 但这不代表殷乐这边事情了结。 借着这机会,她又汇报血焰教团内部,按照罗南指令,模拟火狱暴君的进展。这一点,其实罗南比殷乐掌握的更加深入,殷乐也只是拿这个当成引子,引出另一件事: “最近,夫人在闭关的时候,也研究模拟事项,有一些心得,想和您交流……” “嗯?”罗南挑了挑眉毛。 就这一声,上万公里开外的殷乐,后续就有些无以为继。这样更让罗南明白,她心底也知道,说的这话是犯忌讳的。 究其根底,罗南与哈尔德夫人之间的联系,只会比殷乐更深,正如罗南对渊区血魂寺的结构了解,要比血焰教团所有人加起来都更深透一般。 放着直达线路不用,偏要让殷乐传话,这么刻意游离,是打的什么主意? 罗南不太明白。 他都不明白,殷乐更不清楚,只有些猜测。而越猜越是心虚,所以在罗南这里,也就愈发谨慎小心。她先前所说的那些事情,恐怕有相当一部分,是感应罗南的心情,生怕撞在枪口上。 这些小心思,罗南真不在意,倒是她肯为旧主发声,这份勇气倒也可嘉。 咦,现在已经分了新旧了吗? 罗南对自家微妙心思,也有几分好笑。此时,他已经行走在街道上,远离了居住的社区。 周末晨间,人流倒是比平日少了许多,空荡荡的,但觉海面风来,徐消初夏燥气。 “你接着说。” 殷乐声息越发低弱:“先生,夫人的意思是,正好您也是到春城那边……” 嗯,春城。 罗南转过头,看高楼大厦之后,鳞状云层之后的朝阳轮廓,略眯起眼睛,待日轮在云端移转,明晦变化,终有光芒漫过虚空,从楼体间隙划过,在他身上一照,这具形骸却是骤然虚化透明,在行人、监控的死角中,消失无踪。 只是下一秒,周边直径百米区域,一切电气设备,都是骤然短路,所在街区很快就乱成一团。 对自己所制造的一切,罗南略有所感,但暂时也没办法——握发自举,肉身挪移,距离较远,又不像上回有角魔那个锚点,难免会漏些声势出来,烟火气是重了些,回头难免会让欧阳会长说道。 现在这些都不算什么,罗南只是再扭头,通过侧方的太阳方位和高度,在皴裂死寂,少有凭依的荒原上,确认自己所在位置,同时对刚刚通讯重联的殷乐道: “有点儿偏……事情办完,我去找她。” 第六百章 游离者(下) 挂断通讯,罗南视线从太阳转到更广阔也更疏淡的云层,继续琢磨: 怎么就偏了呢? 偏得还很远。 他和目的地的距离,都快三百公里了,现在他距离春城外围的卫星城反倒是更近一些。 虽然这里面,有罗南为了避免跨空挪移的冲击直接冲撞实验室遗址而有意做出的调整,可误差大到这种地步,由不得他不琢磨一翻。 在他的视野中,太阳或云气的模样,与常人并不相同,可以说已经打破了几千年文明史有序传递的常识范畴,融入到根质简一而表现复杂万端的时空架构中去。 这个时候,磁光云母正伸展它若断若续的庞大身躯,将这颗星球5亿多平方公里的表层区域大略包裹,至此还不满足,又借助地球磁场特殊的性质,将自身的磁光化入,追根溯源,持续渗入地壳、地幔、地壳,与不同层次区域不同的转速交相切变,感受或是试图把玩这颗星球的空间磁场,又与周围扭曲的时空结构相融通。 与此同时,它又紧随着太阳风对地球磁场的冲击,混入极地抛洒出去的射线粒子流,自然而然地转换性质,往宇宙空间的更深处流动,看上去肆意随性,全不顾及形体的完整与否——又或只要那一份微妙玄通的磁性结构存在,无论它如何撕扯变形,本质仍是一体。 至于它的创造者和掌控者能不能跟得上,那是另一回事。 当然,在无休止的外拓进程里,磁光云母还有一份内敛的本能。 在它磁性弥漫的影响范围内,磁光云母始终用其特殊的视角,观照这片区域内一切存在物,试图将它们拆解拼合成“更合适的结构”。 在罗南看来,这或许算是一种“审美”。 嗯,若依循磁光云母的“审美情趣”,这个世界上百亿人口,比人类数量更多出亿万倍的各门类动植物、微生物、畸变种,也包括水土矿藏等非生命的存在,必然要重新组合一番的。 可能会徐徐图之,也可能会在积蓄了足够的能量之后一瞬功成。 每当触碰、感受磁光云母的这份“情趣”之时,罗南就有拯救世界的成就感。 亏得他控制住了这份人类无法理解的恐怖天性,没有让这个他一手打造的、具备大君之资的存在,将整个地球生命乃至其存在的时空彻底扭曲…… 问题是,这玩意是谁造出来的? 咳,不管怎么说,现在是控制住了,至少也还没有开始的征兆。 现在想想,当初在“中继站”遇到的那个磁光云母,固然神通广大,以一己之力,压得天渊帝国成建制的军队喘不过气。但细究起来,恐怕也是受到了孽毒环境的限制,其影响范围大幅萎缩,只盘踞在一颗星球之上,对时空环境的扭曲,也没有到过于强势的地步。 至于地球上这个……总还是控制着不是吗? 罗南的心思翻转计较几回,倒是找到了问题的根源: 问题怕是就出在限制上。 正是由于他的一番限制,使得磁光云母无法完全按照它的“审美”塑造时空环境,和地球本地时空之间,存在着一定的规则上的、表现上的差异。 罗南过来的时候,为了省心省力,是借助磁光云母遍布全球的云气幻躯,实现挪移穿梭,遵循的是磁光云母的法 度,这就和地球本地时空的真实环境,形成了一定的偏差。 他近段时间的相关实验,都是在夏城周边的中近距离测试,就算是有所偏差也不太明显。唯一一次长途挪移,还是有角魔残躯实现锚定,不具备参考价值…… 果然,头一回实验就没有完美成功的道理,知道问题后面就好改进。 罗南心中已有定数,要想借助磁光云母的快速甬道,同时还消去里面的误差,要么是放开磁光云母的本性,让它所覆盖的地球本地时空扭曲成它希望实现的模样,要么就是在它与本地时空间之间,做一个矫正纠偏的计算,这个用构形设计完全可以解决。 罗南当然选择后者。 就算要多消耗一些心力,也比他先前通过“罗氏夹心领域”,强行打穿两界壁垒,实现虚空穿梭跳跃省力百倍。 话又说回来,有的时候,最笨的办法才是最正确的办法。要想在时空构形的理解上更进一步,参考磁光云母这种大君级幻想种的体验当然可以,太过频繁借用也不妥当,还是要平衡一番才好。 在野地里琢磨反省了一番,罗南终究还是要去办正事的。 荒野不是夏城的大马路,只要出了都市圈,就有数不尽的风险和麻烦。总算离城近郊,且不说近些年来,军方由守转攻,已将周围极度危险的畸变种屠杀、驱赶一空,便是有那么之鱼,在罗南这里,隔了十公里的距离,都要被磁光瞬间扭曲,化为血浆肉糜。 可惜,还不够捏出个管用的玩意儿来。 罗南不再管其他,重新标定了实验室遗址的方位,准备再挪移过去,可就在这个时候,春城方向,意外有几个反应撞到了他核心的感应网上。 他回过头去,身后莽莽荒野,已经扬起了滚滚黄龙,那是越野载具扬起的沙尘,对方正以高速向这个方向过来。 罗南当然可以瞬间把他们甩的连影都不见,但他还是停下来,带着几分好奇,驻身回望。 不多时,几辆明显拥有军方色彩的武装越野载具就出现在他视野边缘,只是受限于起伏不平的丘陵地形,时隐时现。 厚厚装甲中的那些人,肯定没有罗南这样的感知能力,可是在当代科技体系的加持下,利用卫星、雷达交织而成的网络,仍然可以提前发现罗南的存在——在他没有刻意隐藏的前提下。 故而早在视距之外,装甲越野车上,就有武器遥遥锁定,还有无人侦察机放飞,向这边过来。 罗南挑挑眉毛,就站在那里,看对方如何计较。 而在十多公里外,激荡尘烟的载具内部,春城近防军的陈中校,也是挠头:“从哪儿蹦出这么个人来?” 亏得今天不是巡防,问题就在于不是巡防啊! 要是带队巡防,这么个突兀出现在城外的半大少年,派无人机上去讯问,分辨清楚之后,该拘的拘,该打的打,可要爽快多了。 可现在,他第一个想的,就是绕开。 用膝盖想也知道,突兀出现在这莽莽荒原上的少年人,要么是脑抽+幸运的双重眷顾者,要么就是需要格外注意的特殊人物。 看他身无长物的样子,怎么看也不是传说中要以脚步丈量荒野的当代脑残驴客。那打扮,倒好像要去参加葬礼一般…… “嗯? ” 陈中校下意往后瞥了一眼,因为就在他这辆车上,本次护送的关键人物,穿着打扮倒是和那边有点儿像…… 他往后看,所关注的老人却是皱眉闭眼,努力对抗晕车状态。而他身边,特意请来的向导很拘束地坐在那里,倒是对面飒爽健美的女研究生,还有闲情摆弄投影。 嗯,这位也是有较高权限的,只要不随意拍照,就只能由她去。 陈中校还在计较,耳畔却有人道:“这人面熟。” “仇队?” 身边的仇伟,论职级,要比陈中校还低一些,但拥有春城英雄的光环,又是负责本次安保任务的专职人员,陈中校还是很看重他的意见,特别是在言之有物的情况下。 “你见过他?” 仇伟摇头:“好像是在派发的资料上。” “嗯?”陈中校又把视线投向正在运行的机载智能投影界面,那里早就对摄录的影像进行分析,却迟迟没有结果。 基本上可以确认,这不是春城居民了。那么…… “哪儿的资料?”陈中校只好又问。作为燃烧者,仇伟在某些领域的权限,还在他之上。 “喂,罗学弟?” 仇伟还没回答,那位女研究生直接开了通讯,怕是打回学校那边去了。 陈中校皱眉,还没说什么,灵敏的耳目就听到那边隐隐回音:“唐师姐?” “我看到你了呦!” “啊?” 惊讶的不是那一方,而是车厢这边。 那边倒是笑起来:“我也看到你了。” 这时候,智脑投影界面上,那个半大少年便朝着镜头的方位,挥了挥手。很快,那边又竖起了大拇指,一副穷游背包客请求搭车的模样。 陈中校只觉得荒诞,也在这个时候,车厢里有人同时开口,两声合为一声,都是: “停车!” 说话的一个是那位此前就打电话的女研究生,另一个就是身边的仇伟仇队长。 这个时候,车辆距离那个少年还剩下两公里左右。 陈中校下意识回了句:“现在停?” “接他上来啊!”女研究生回得理所当然。 仇和竟然也没反对。 陈中校眉头锁死,出于对仇和这位专业人员的信任,终究还是从善如流: “到那边停一下。” 两分钟后,装甲车队停下,那个半大少年老实不客气的登上车来,嘴上倒是挺甜,连迭道“给大家添麻烦了”之类。 作为指挥官,陈中校竟没了反应,只是看着仇和调出来的资料发呆。 这时候,后车厢最经不起折腾的老人也睁开眼,正好与那少年打个照面,他刚刚晕车晕得有点儿迷糊了: “哎,这个是?” “您是吴教授?” 少年人的态度很是尊敬,在狭小的空间里,还是鞠了一个躬:“常听唐学姐、田学姐提起您,还有潘教授。” 车上这位老人,也就是吴尊亮教授,年龄老大,脑子却是一等一的灵活,怔了怔,腰背便一下子挺起来:“田,田思?你是……对,她提过你很多回,清文和中衡的孩子,罗远道的孙子,罗南!” 罗南再次鞠躬:“是我,吴教授。” 第六百零一章 多重合(上) 果然是罗南没错。 陈中校的视线好不容易从资料上拔出来,就算是因为权限问题,他所见的内容不够完整,面前这位爷,也毫无疑问是“人形大杀器”级别的大麻烦。 去年在夏城、上个月在阪城,都闹得人心惶惶,眼下又跑到春城这边来…… 要说罗南上车,陈中校乐不乐意,他当然是不乐意的!可这位爷连搭车的手势都做出来了,他再敢拒绝,天知道会不会紧跟着就是次声波洗地! 当然,看他对吴尊亮教授的态度,那时候多半次声波会有个定向,目标就只有陈中校自己。 陈中校脑子里百般念头起伏,给自己疯狂加戏,终究只是消减压力的手段。作为一个合格的军事人员,他还是及时将罗南出现在春城这个消息,传到了上级指挥节点,让那些真正的大人物们头疼去。 不过话又说回来,当下的车厢里,单从表面上看,罗南反倒是最省心的那个,在吴尊亮这位长辈面前,完美表现出了他这个年龄应有的乖巧。 “哎呀呀,叫了你那么多回,怎么就不到家里来呢?到最后还是我们家老潘主动去找的你!” 吴尊亮本来就是中气充沛、嗓门洪亮的老爷子,情绪一上头就没有别人开口的余地了,而且他也擅长给别人做主,拉着罗南坐在身边,连迭说话: “你这是去祭拜吧?跟谁一起来的?自己?这太危险了,一起去,一起去……” 罗南除了点头,还能说什么? 就算是在知行学院,吴尊亮教授的脾气和唠叨劲儿,也是出了名的。对他讨厌的人如此,对喜欢的人也一样。 十几秒钟后,罗南就有些吃不住劲,视线转到唐仪,也就是牡丹那边。 后者故意用帽檐挡他视线,只当看不到。 罗南无奈,只好自救,主动扯着吴尊亮主动开启新话题:“您的课题不是已经告一段落了,这次到春城来,是要更进一步吗?” “哎,你也关注这个领域?在学院的报告会你听了?” “当时人在外地,不过一直关注是真的,唐学姐给我提供了不少消息呢。”罗南迅速拉唐仪下水,“学姐没向您提起过?托她关照,我在她治下的神秘学研究社,就是北岸齿轮那里,有一间实验室来着。” 吴尊亮可不是只有一根筋的老学究,先前只是情绪上头,如今念头多转几回,就想起老伴儿说起的相关消息,还有圈子里面的一些“流言”,拿他并不昏花的老眼,重新打量罗南几回: “你这年纪轻轻的……也就十六岁吧,就接老罗的班儿了?” “十七了。”罗南认真纠正。 “看你这脸面,听你这公鸭嗓子,再砍掉三五岁我也信。个头嘛,也有进步空间,当初中衡、清文可都不矮……” 眼瞅着要离题万里,吴尊亮以他丰富的经验,把话题拽回来:“我听老潘说,你对清文当初的路数更感兴趣,好像还颇有成就,是个凭本事吃饭的,年纪轻轻,了不得。” 罗南笑笑:“您过奖。” “过奖什么,我这还有下文呢!咱们爷们儿不是外人,有些话我也不怕说给你听。目前来看,这个项目啊,脑洞很好,可煽动性更强,相比之下,证据就要弱一些。年轻人感兴趣可以,投入精力也不怕,但要有周全准备,不要有毕其功于一役的心思。” 唐仪低头,帽檐压得更低。 罗南眨眨眼:“那这次您过来,是为了丰富证据?” “是帮金主煽风,看能不能煽点儿火星出来。”吴尊亮真的一点不避讳,“花人家的钱,总要做一点事儿……嗯,你学这些还有点儿早。” 罗南又笑。 吴尊亮也不能真的带坏小孩子,便又转移话题:“对了,我给你介绍一下。这位,王修王博士,曾经在实验室和清文共事过,这次就是请他带我们去实验室遗址。” 他指的是那个车厢里最紧拘的一位。 罗南转过视线,对那个微有些谢顶的中年人略一欠身:“王博士你好。” “啊,你好。” 王修看上去是个比较纯粹的研究人员,不怎么擅于交际,还要吴尊亮给带活气氛: “王修你应该见过罗南吧,小时候他在荒野上也呆了快三年了。” “呃,是见过,在营养舱里的时候……”说到这儿,王修本能觉得有些不妥,忙住了嘴,又不知道该怎么往下接,卡在了那里。 罗南也是略有怔忡,但很快就在嘴角勾勒笑容:“这个我听姑妈说起过,就是传了好几手,细节什么的都没有了,只能自己瞎想……那个营养舱还在吗?” “走的时候还在的。”王修被罗南的视线罩住,莫名就有些喘不过气,语言组织也乱了,“后来地震,就不知道什么情况。” “地震……”罗南的意识有些飘忽。 这时候,陈中校倒是调整好了心态,主动搭话:“94年的时候,西南火山群突然喷发,导致春城周边地震,那处实验室废弃多年,没有维护,不幸毁掉了。但后续也没什么发掘之类,基本上还是一个自然状态。” 罗南便对陈中校点点头。 其实他在来之前,已经得知了相关消息,而消息源也正是来自车厢内的王修博士。 刚刚走神,只是因为联想到,造成实验室旧址毁掉的源头,与里世界一桩无头公案,即超凡种金不换的失踪事件重合。 在相对受限的时空环境下,原本风马牛不相及的两件甚至多件事,确实大概率会产生联系。而一个人掌握的信息越多、站位越高、视野越宽,在他的眼中,这种“重合”或“互动”就会越频繁。 当下的罗南,大约是地球上最有资格讲这种话的人之一。 他也不至于要在这种环境下分享感受,只是又对王修笑了笑:“找王博士来,真找对了……早上我还听殷乐说,您和她联系过,问大家是不是同一拨,当时我想着还有别的安排,没有一起过来,却不料这么巧,高低还是合流了。” “啊啊,没什 么,没什么。” 王修博士也不是笨蛋,都这么说了,哪还不知道罗南的身份?只是让他把此前财大气粗的金主、那位谈吐不凡的女士的老板,与眼前这位十六七岁的少年人联系起来,也着实有些心理上的障碍,一时又有些发怔。 吴尊亮又给他介绍陈中校,说是去年就在陈中校主管的补给基地落脚,大家合作愉快之类。 对这位,罗南也没说什么,客客气气的就是了。 不过,接下来对仇伟这位负责吴尊亮一行的安全主管,态度就有些不一样了。 “这位是仇队长吧,久仰了!去年年底的时候,唐学姐正好在春城,还专门介绍过您的事迹;阅音姐也提起过你,说你坚定又强硬……不如此,也不会有那样的事迹。好像你们还有田邦是同一届的?” “过奖了。” 仇伟这段时间历经磨难,已经练就了宠辱不惊的本事,对罗南的称赞,回应也是淡淡的。 当然,这里有一部分也是因为他和陈中校一样,不知道该用怎样的方式,与这位高度危险人物相处,才会比较得体。 这时候,陈中校及时插言:“罗南先生到春城来,是专程来扫墓吗?” 在护送队伍里面,陈中校其实算是礼节性陪同,主要是因为所去的荒野实验室遗址,是他的补给基地覆盖范围,仇伟才是起来会比较生硬,陈中校相对自然一些。 可惜,陈中校的圆滑心思,不在罗南的考虑范围内,他摇头: “说不上,只是存一个念想。” 罗南的回答,多多少少有些出乎意料,陈中校就给噎了一下。 这时候,唐仪的视线转向王博士,后者微怔,还好反应过来,主动解释道: “卜博士并没有葬在这里。当年荒野的环境比现在要糟糕得多,像我们到荒野实验室工作,入职之前都要干两件事,一个是要签风险告知书,另一个就是要立遗嘱了。卜博士身故之后,就是按照她遗嘱上的要求,把骨灰撒在了荒野上……” “这也是无奈。” 吴尊亮是有丰富荒野工作经验的,拍着罗南的手叹息:“荒野上哪有从容下葬、入土为安的空间?不幸亡故于此,最好的结局也不过就是留一捧骨灰罢了。清文……却要比别人更洒脱些。” 王修连连点头:“其实我们当时也劝,还是把骨灰带回城里,但罗博士还是按照遗嘱办了。当时他一个人驱车往高原上去,听说是抛洒在哪个前线实验室附近……” 罗南的视线切过,王博士下意识闭嘴,不知道自己是不是说错话了。 吴尊亮没注意这些细节,自顾自感喟:“这么些年,我家老潘一直耿耿于怀,都不知道清文葬在哪里。这回好不容易从洛元那儿得到了消息,可也就是像小南你说的,存个念想吧。” 罗南这回谁也没看,眼帘下垂,重复了吴尊亮话里的关键字眼: “洛元?” 第六百零一章 多重合(中) 吴尊亮“哦”了一声:“就是和清文一个孤儿院出来的那个小伙子,呵,今年应该也有小五十了吧。当初差一点就考了我的研究生,结果当了清文的跟屁虫,去了荒野上……你年纪小,应该是没印象。” 不,我很有印象。 毕竟是一记罕见的利用极域规则的“位面弩”,差点要了我的命。 当然,在这种时候,罗南只是露出微笑。 “这些年,他好像一直都在荒野上经营事业,做的也挺大,王博士所在的公司,他也有参股。” 吴尊亮颇是感慨:“不容易啊。” “是嘛?” 罗南的视线,随着吴尊亮的表述偏转过去,就看到王博士的表情有些古怪,只是不停点头。 对于城市居民来说,提起“在荒野上经营事业”,还能“做大”,语义可是颇有些微妙。 吴尊亮倒是一派自然:“本来说好要一起去的,结果他临时有事,就介绍了王博士……这些年他和你们没联系?” “没有。我倒是听姑妈提过一嘴,爸爸在的时候,两个人应该有交流,但好像关系不太好的样子。” 罗南这番话,一半都是杜撰。 里面的主要内容,确实是从罗淑晴女士那里听过一次。当然那时候,罗淑晴女士只是提了一个姓“罗”的家伙,因为父亲的某个建议,项目取得了成功,激动之下打电话过来把父亲骂了一通,说他是逃兵、废物之类…… 具体是谁,罗南有所怀疑,却并未明确,但从姑妈转述的内容里,应该是个活动在荒野上,曾经和父亲一起工作的人物。 罗南高度怀疑这个“罗”其实是“洛”,但也没有明确的证据。可现在不是聊天么,要收集信息,往深处拓展,总要有个抓手。 吴尊亮教授听得又笑又叹气:“年轻人的事……当然,现在他也不年轻了。” 到这里,他话锋一转:“倒是小南你,正当年。刚才我听你话里面,这个姐那个姐的,认识的不少,看上去挺招人喜欢?” “呃?” “对啊,罗老板的爱好,人尽皆知。”唐仪笑盈盈地补刀。 吴尊亮倒是恍然大悟:“想起来了,老潘是说过这事儿。” “……” 总算罗南这段时间见多了不要脸的货色,模仿起来颇多参考,只露出尴尬而不失礼貌的微笑,然后很快切换话题: “您知道,我这边情况特殊,姑父姑妈他们不怎么和我说起当年的事情,想问爷爷也不可能……” “老罗……我也有几年没去见他了,年龄越大越受不了这个,他状况怎么样?” 罗南含蓄回答:“总不至于更糟糕。” 吴尊亮教授又是一叹,心里更是充满对罗南这小家伙的怜悯之情,便越发努力回忆,更发挥唠叨的特长,开启了长聊模式。 至此犹嫌不足,还主动发起了给潘文教授的视频,先是揪过来罗南,共同出镜,卖弄今天的奇妙旅行经历,不出所料引动了那边的情绪,然后又拉着老伴儿一起,共话当年,那就更是没了头。 武装车队就在这样 的氛围中,向着实验室遗址快速挺进。 大约距离还有十来公里的时候,脑子里灌了满满当年旧事的陈中校,一边忧郁是否会因为知情太甚而遭到额外风险,一边也要尽职尽责地通知: “还有五分钟左右。” “快到了吗?” 装甲车厢的有限视野,显然不能满足吴尊亮的要求,他干脆起身,昂着脖子往前方挡风玻璃那边看。 “你就消停会儿吧!” 潘文教授对自家老伴的性情颇感无奈,两个人都是响亮嗓门,刚刚共话当年的时候,也在一些问题上有较劲儿冲突,隔着几千公里对嚷,难免有些累了,便借着这个机会,主动罢战: “快到了就要打理打理,急赤白脸的算个什么样子……罗南。” “潘教授。” “这两天,我可是听了你不少的新闻。别的不说了,既然已经出了头,就更要做出样子,让你母亲在天之灵告慰,也我这一门面上生辉。” “哎呀你说这些矫情的话干嘛!”吴尊亮指着投影区着恼。 罗南笑了笑,垂眸回应:“如您所愿。” 潘文教授似笑似叹,直接切断视频。 吴尊亮还在嘟哝:“怕是这两年看小说看多了……以前没觉得呀!” 没人敢接话,这种时候,就轮到其他人主动转移话题了。 唐仪大概估了下距离,转而对王博士道:“我记得您来之前说过,清文学姐在这个实验室呆的时间其实并不长……” “是啊,我印象中,卜博士在‘百族’实验室呆了也就是半年左右的样子。之前,她主要是在高原前沿实验室,一两年都未必下来一回。那次下来主要还是要……待产,好像是高原反应有点重。” 王博士话音越来越低,就算他情商余额不足,说到半截,联想起后面发生的事情,也觉得不太妥当。而且,就和他隔了一位吴教授的罗南,虽然脸上的笑容还在,可他莫名就觉得,车厢里面变得很压抑。 他本能的想住嘴,偏偏那位上来蹭车的少年罗老板,还微微向前探出身子,将那笑意不失的弯弯眉眼,整个的暴露在他眼前,主动问道: “妈妈在高原上的事儿,我倒是知道一些,那也算是她的本行……在这个实验室,百族是吧,她又在干什么呀?” 这就像一个小孩子的纯纯的好奇心——至少罗南表现出来的是这样。 看上去他没有想那么多……个屁呀! 如果王博士这几日没有和那位殷女士交流,看着罗南前面很标准的“乖孙子”模样,说不定就信了。 可有那样一个缜密精干的手下,而且又大咧咧地伸手拦下军车,让陈中校和仇队长都格外谨慎老实,这样的家伙,真的会是纯纯的、蠢蠢的? 王博士凭借智商能看出些端倪,但情商余额却不足以支持他妥善应对,越是这样他越说不出话。 隔壁的罗南看似简单纯粹的笑容,也给他越发明显的压力。 还好这个时候,对面的唐仪跟着罗南问了一句:“王博士是研究基因工程的吧,那个百族实验室,既然是在荒野 上,应该是在研究畸变基因?我们的学科有交叉哦!” “啊,是的,不过做的很浅。我是说我做的比较浅……其实从荒野上回来以后,这十多年时间,真的是很惭愧。” 只要能开口说话,抹去尴尬,减少来自罗南的压迫感,王博士也顾不得许多了。 “其实我现在研究的东西,比当初在实验室要浅薄细碎的得多,方向不说,很多条条框框都不敢跳出去……” 说到这里,王博士看了眼车厢前部的两位军方人员,又不免有些心虚。 这个时候,唐仪又恰到好处地接续下去: “我听老师说过,罗远道先生思维实验和课题设计的水平,远不是在实验室里的成果所能体现的…… “我可没这么说。” 吴尊亮“嘿”地一声:“我的原话是,他脑子里的东西就是放风筝,风稍大一些,就把后头绑的正经的试验全都带飞了!” 话说到这儿,看唐仪投过来的眼神,老头也觉得有点过分,赶紧又拍了两下罗南的手背:“理解意图,理解意图啊,唐仪那个解释就挺好的。” 罗南笑着点头:“我理解,有些时候,爷爷的思路确实被拽的特别远。不过他在生物体层面的研究,我觉得还是比较扎实的……我只是研究了部分笔记,主要是一些靶向药物应用层面的知识,但我觉得,在这些应用知识下面,应该还有更基础的东西存在。 “所以我就想问问王博士,当时在百族实验室,有关基因工程方面的研究,究竟是什么,有没有更明确的成果……不会还有保密协议之类的约束吧?” “呃,协议已经过期了,其实后来罗院长,哦也就是罗远道先生,当年我们都那么称呼他,罗院长受调查的时候,相关的协议都被无效化……” “所以说很多成果都已经外流了是吗?” “可以这么说吧。” 王博士额头不自觉就冒起汗星,他也不知道为什么,话题突然就转到了这么敏感严肃的方向。 他还想再挽救一下,这个时候,聊一聊当年卜清文的细节,似乎都没那么难以接受了。 “当时实验室里确实有很多课题,包括后来争议很大的格式论……可我当时并没有接触这些,也不是太了解。就我所知吧,卜博士当时主要还是以休养为主,并没有接受什么具体事务,要说有,我印象里面,帮着小吴设计特殊培养皿算一个。” “小吴,吴珺?”吴尊亮又插一嘴,“吴珺那孩子也有六七年没见了。” 罗南眨眨眼:“吴珺阿姨也姓吴,她是您的……” “也算是沾亲带故吧,毕竟一笔写不出两个‘吴’来。哎,小时候的事情你记得?还是我刚才说了……没有吧?” “呃,我在春城见过她的朋友家人。” 罗南所指的,就是在春城u洞市场遇到的燕芬和菠萝。 随着念头转动,菠萝,那个视父如仇的曾经“知己”,倔强可爱的面孔在罗南心头一闪而逝。 他下意识笑了笑,但很快皱起眉头。 也在此时,车子减速,实验室遗址到了。 第六百零一章 多重合(下) 临下车的时候,吴尊亮还在困惑:“家里?她家里应该没什么人了。当初老罗托潘德,就是我们家老潘的弟弟,那时是在春城工作……老罗让他帮着就近招几个能干活的研究生,我觉得吴珺一个人在春城求学辛苦,就在里面帮着说了一嘴。” “对对,是潘德教授,我和小吴就是他一批招进来的,小吴是这一拨人里面年龄最小的那个。” 王博士当先下得车来,呼吸到荒野上的微微燥热的空气,感觉压力有点儿消减了,肢体动作都活泼不少,点头如捣蒜。 轮到吴尊亮的时候,他拒绝掉唐仪的搀扶,后面罗南上手,他倒没拒绝,但还是拿出矫健姿态,最后还接个小跳。 同时,他嘴巴也不停歇:“……我当时也在想着,吴珺那孩子性格比较弱,独立研究搞不出什么花样来,不如借着老罗的东风,锻炼一番,结果还真一头钻进去了,就是让你们罗家传染得神秘兮兮。 “她那个项目,自己都不吐口,还是早前老罗提了一句,是针对畸变种,搞基因层面的生态网络……” “分布式畸变基因网络生态研究。”王博士脱口而出,拗口冗长的名字,难得他说得这么顺溜。 罗南则挑了挑眉毛,不过接下来却是主动转了话题。 “您关节和肌肉的活性还不错。”罗南适当评价,“平常调理得当,营养舱也没少泡,而且应该是有针对性的练习……” 吴尊亮就觉得罗南说法客观,眼光独到,心里甚是慰帖:“城里人搞野外作业,可不要费点心思吗?” 老头一边说着,一边站定打量四面情况。 这个区域仍然是荒凉得很,但在视野范围内,包括脚下踩踏的区域,都能看到依稀的人工痕迹,荒草深处偶现的棱角,则能看出是一些建筑的残骸。 这里确实已成废墟,完完全全毁掉的那种。 附近最显眼的,反而是他们这一行带来的载具和人员。 除了运送他们过来的武装车辆,其他两辆装甲车上,也有近二十名军人或类军方制式的保镖,他们都装备了外骨骼,里面甚至还有四部“深蓝行者”,此时已经在周围拉起了警戒线。 一般来说,等闲一两位b级能力者,也不敢轻易招惹这个队伍。 罗南看向唐仪:“你们的资助者挺大方的。” “毕竟是很有希望入选星联委‘千禧关注课题’的项目,而且在概念上又格外好用,大小如意。”唐仪轻拈帽檐,笑得很微妙,“相较于可能的收益,科研经费只是寥寥。” 此时,陈中校从车子前面绕过来:“吴教授,按照资料库上显示,目前周边区域已经没有b类及以上的畸变种个体存在,最接近的畸变巢穴也在200公里开外,基本安全……但是我们最好不要停留太久,这里仍是低空猎食者经常出没的地域。” “好的好的。” 吴尊亮有口无心地答应着,视线在罗南脸上一转,又落到王博士那边:“我们对这里都没有概念,后面就都拜托你了!” “言重言重,我也有几年没来过……路肯定是记得的。” 此刻的王博士,是几乎所有人注目的焦点,他不免有些紧张,下意识给自己找了个借口,但很快就在罗南的注视下,再做表态。 说着,他就伸手虚引,请一行人往前去:“这里和当初实验室的核心区其实还有距离,眼下这些只是当初的防御地堡,一半在地上,一半在地下……实验室则完全在地下,所以地震造成的损毁也非常严重。” 罗南不懂就问:“为什么在地下?” “那里有个天然溶洞。” “可那样只会更危险吧?微光乃至无光的潮湿环境下,畸变种的危险程度会更高。” “呃……”王博士无言以对。 还好罗南也没有深究,一行人继续前行。 外围的警戒线也跟着移动,还有三部武装车辆,让荒原上颇多喧嚣。 罗南投过视线,终究还是没说什么。 不过,一直在关注他神情变化的陈中校,当下便扯了下身边仇队长的手臂,与后者交换几个眼色,也许还有内部通讯上的沟通。 总之,仇队长在犹豫几秒钟后,还是下令,让那些武装车辆就地待机,只有保全人员跟上。 没有了机械的轰鸣,周围环境一下子清静许多,以至于王博士的话音也愈发清晰起来。由于刚刚被问倒,他在充当导游的同时,正努力把话题转到自己擅长的方向: “我们这一批人,绝大部分都是参与那个‘分布式’基因项目,辨析分离畸变基因,测定生长环境,还要想方设法让它们‘活’在一起,类似于琢磨一个微观生态圈。按照罗院长的话说,结构才是重中之重……不管是生态的食物链上的结构还是物理上的承载的空间环境结构。” 说到熟悉的技术领域,王博士是说话也变得越来越流利:“当初在实验室我们这边主要是负责类‘食物链’的设计,小吴那边则主要是设计理想化的共存环境,两边一起努力,确保能够在连续的时空环境中完成一个可循环的动态的基因竞争图谱,以此比对荒野环境中出现的各类畸变基因的性质和演化趋向,看哪个强势一些,哪个弱势一些,是否符合荒野畸变种生态的现实环境;另一方面,也是想要寻找一种理想的遗传编码序列……” “搞生物的基本上就是这些追求。”吴尊亮简短评价,随即若有所思,“我在网上看你的论文,确实有相当部分是‘基因竞争’领域,虽然隔了十多年,现在看也很有见地。” 王博士只能再道“惭愧”,这时候他已经一发不可收拾,继续感慨道:“为了丰富基因库,我们那些年真的和畸变种打了很多交道,各种实验啊!特别是一些强力畸变种的基因样本,实验室没有办法收集,走官方渠道又特别麻烦,只能委托荒野猎人、部落,每年都有大笔支出,好几回我都以为实验室要支撑不下去了,结果……” “结果并没有栽在钱上,而是被其他乱七八糟的事情放倒了。”吴尊亮叹了口气,想再说几句,却又是索然无味。 此时一行人已经往里走了两百多米,陈中校尽职尽责地通知:“前面是塌陷区,安全起见,还是保持一定距离比较好。” 王博士也附和:“塌陷区的结构是不稳定……哎,其实早先那边是实验室的安全区之一,就是卜博士那回,受到冲击,变得相对脆弱,地震的时候反而垮塌得最严重。” 罗南扭头看他:“是那里吗?” “呃,其实要靠边上一些。” 王博士努力组织言辞:“80年那次,实验室已经基本被攻陷了,大家都躲在安全屋里,结果被外面那些人爆破恐吓,好像还有可以在土层里穿梭的畸变种之类,折腾得一团糟。塌陷区就是当时受损最严重的区域,后面几年人心惶惶,经济上也捉襟见肘,一直没有修缮……” 由于紧张,除了变得絮叨,王博士并没有描述清楚当年的情况,甚至不如罗南在资料上了解的多。 不过也是这份活生生的情绪,引出了冷冰冰的文稿数字很难体现的带入感。 罗南的视线停注在王博士脸上。 或许也正是因为他的凝视,王博士后面就有些无以为继:“大概,大概就是这个原因……” 罗南极小幅度地抿了下嘴角:“王博士,你知道,我并不是太关心这里为什么会变成现在的样子。如果有可能,我希望能更多地听一些,关于我母亲的事情。” “呃,是这样,卜博士当时实在是深居浅出,实验室里的环境也不太适合孕妇,所以我们也不是常见……事实上,如果不是出事,我听说卜博士已经要转到春城去安胎了。” “安胎为什么不早去?又为什么会出事呢?” “这个……”王博士又给问倒。 正尴尬的时候,一行人前方,有低沉嘶哑的嗓声响起,漫过保全人员的警戒线,清晰传入: “哪有那么多‘为什么’?如果非要找一个理由,只不过就是你们罗家人糟糕的好奇心,带出来的霉运、麻烦和劫难,传染了她,毁了她,仅此而已。” 声音响起之后,警戒线上的保全人员及其装备的外骨骼,包括四部深蓝行者,才有警报反应。落在后面的三辆装甲车则相应启动,呼啸而来。 不过,造成这一切的目标人物,并没有更进一步的动作。先前他也只是如同上楼梯一般,从塌陷区的洞口“走”上来,站在那个区域边缘,身上穿着实验人员的白服,没有系扣,衣角随着荒野燥热的气流而起伏摇动。 乍看上去,倒像是留守在这里的人员,主动迎接客人们的到来。 吴尊亮第一时间被仇队长挡在身后,不过老头眼睛尖得很,已经基本辨识出那个人影的身份: “洛元?”  第六百零二章 刀血痕(上) 突如其来的人物,就那么光明正大地出现在警戒线之前,而且是对方发声之后,才响起警报,对于仇队长等保全人员来说,无疑是羞辱性的大失败。 但仇队长没闲情去品尝羞辱,他立刻做出修正,通过体内殖入的机芯,指挥前端警戒线上的保全人员调整阵形,并与阵列中其他四名深蓝行者形成链接,共同架构起“格式化空间”。 也是这一刻,仇队长本如常人的肌体,有明显的隆起,细密的骨质纤维结构,从肌肉中“翻”出来,很快铺了密密的一层,形成复杂而规律性的排布,而且边缘处还有暗蓝的反光,好像是一具钢铁打就的鱼鳞甲。 事实上,在这副“甲胄”的内层,确实有大量经过特殊强化的痕迹,绝非是单纯的变异结果。 显然,在仇队长接受隔离治疗的这段时间,不管是否是出于他的本心,他确实接受了相当程度的研究和改造,以至于能够进行某种“主动畸变”,且实现了与深蓝平台的深度融合。 “仇队,回头能不能协助我们基金会做些研究啊?” “……” 仇队长的表情大都遮蔽在“鳞甲”之下,又是直面前方,看不出有什么变化。 倒是另一侧的陈中校,忍不住扭头,正好看到之前正扶着吴尊亮、作礼貌晚辈的罗南,收回手去,又径直往前。 从仇队长身边经过的时候,脸上甚至还有一点点的笑容,向前者微微颔首。 或许是错觉吧……可不管怎样,在陈中校看来,罗南对于连迭的意外情况,浑不见半点儿惊讶。 而且他要往前,仇队长也好,陈中校也罢,都没有立场,也没有能力去阻止。唯有吴尊亮察觉到气氛不对,提着嗓子叫了声: “罗南!” 也是这一刻,先后从他嘴里出来的两个名字所映射的对象,就隔着警戒线对视。 相较于洛元的先声夺人,罗南的观察要更细致……或者说更明目张胆一些。他朝对面上下打量,特别是那位身上明显过于陈旧的衣装。 数秒钟后,罗南以赞叹式的语调开口:“这种环境下,能找到遮体的衣物,真了不起呢。” 洛元的眼神,始终也没有离开罗南,听到这句话的时候,过于瘦削以至于筋肉分明的面颊上,微微抽搐一下,但最终还是平淡回应: “终归是在这里呆过很久,留一些换洗的东西很正常。” 旁边的人听得都是云里雾里,可那两位显然也没有解释的意思。 罗南倒是又回过头来,对已经看傻了的王博士点点头:“看上去有个更合适的解说不请自来。” “啊,这个……”王博士完全不知道是否要回应。 洛元面颊上的筋肉,再次跳动,露出明显却又格外冰冷的笑容:“我懒得再说第二遍。” “个人情绪当不得真。” “那是事实。” “你是在我面前显摆你那荒唐的、不知真伪的偏执吗?” 罗南继续往前走,轻松跨过多部外骨骼装甲构成的警戒线,和 洛元的距离越来越近:“你今天似乎很乐意在我面前表现出一个失意的痴情人形象,这还不如去年那记‘位面弩’来得更爽快……是因为现在我不那么好杀了,所以干脆换个法子,准备恶心死我?” 洛元的笑容似乎深刻了些:“应该是忍着恶心,做一些不合格调但有必要的事。” “这就是传说中的社会人?好吧,并不意外。” 罗南已经来到塌陷区的空洞边缘地带,和洛元的距离,不会超过三米。从他这个角度,已经可以看到塌陷洞壁的凹凸边缘,还有更底部的混乱。 嗯,还有那个刚被洛元“夺舍”且“变形”,此时只剩下些许碎鳞的蜥蜴类畸变种残骸。 这也是洛元实验室出品的“克隆体”吧。 不得不说,洛元开辟的这条技术路线,与他的能力相配套,在提前准备的情况下,和罗南“跨空挪移”的效果也差不多了。 天知道这些年,洛元究竟安插了多少类似的“棋子”,他实验室的“生产能力”又达到了怎样的水平? 要想干脆利落地解决掉他,果然还是要找到千变万化后面,那个“不变”才对。 这些也就是一闪念的功夫,罗南再与洛元对视的,眼睛里面不免就带上几分杀气。 至于洛元那边,同类的意绪根本就没变过,只是在此时此地、此种环境和氛围之下,大家还算比较克制,仅此而已。 罗南现在也有些“社会”了,证据就是他开始认真考虑和洛元“聊一聊”,至少收集些第一手资料,为以后做准备。 “洛元先生,虽然我不太懂这个社会,但我也知道,搞交际的时候,最起码也要有面上的坦承。你看啊,我对当年的事情,特别是与我母亲相关的……” “罗家人果然都是自愿找骂的体质?” 罗南眼神持续冷下去,洛元也是一样。 而在这个时候,警戒线后面,唐仪突兀开口,目标却是高度紧张状态的陈中校:“中校先生是春城人吧?80年的时候,还在上学?” “啊,啊,是上军校。” 陈中校才是个合格的社会人,接收到唐仪的“信号”之后,快速反应过来,并成功整理了言辞:“我80年的时候,已经在军校里了,和进部队也没什么两样。” “那么,对那时候的荒野,也算了解喽?” “嗯,不光是课堂上学,平常还有巡防任务的。”陈中校慢慢上道了,开始主动发挥,“那时可比现在乱多了,畸变种肆虐不说,还有游民组成的强盗队伍游荡。像咱们这样的车队,跑个百十公里,基本上就是一路杀过去……” 唐仪又进入捧哏的角色:“可以理解。我刚刚算了下,百族实验室和最近的补给基地,距离大约在两百公里左右?” “不止。咱们经过的那个,是93年的时候新建的,原来的基地还要再往后退个百八十公里。这样的距离,当年是很容易被畸变种或游民盗匪切断道路……啊!” 联想起之前罗南的问题,陈中校先一步恍然大悟:“还有, 80年代受几个a类威胁的畸变种影响,上半年正是春城周边的‘流血季’,那就更危险了。一般来说,正规且必要的荒野出行,都要排到下半年。这种局面一直到近些年全面反攻,清除掉那些重点危险源之后,才得到缓解。” 所谓“流血季”,和沿海城市的“奔潮”类似,都是荒野畸变种规模作乱的代称。 如此也就清晰解释了,当时卜清文明明已经怀孕,为何还滞留在荒野上。当然,从另一个角度看,孕期不合适,同样也能怪罪到罗中衡头上没错。 罗南回头看,视线越过外骨骼装甲的阵列,能看到那边个头最高挑的唐仪所在,不管唐仪能不能看到他,还是下意识笑了笑。 也在这时候,王博士不知是受了什么鼓励,弱声弱气地开口:“说到‘流血季’,我,我好像记起来一点儿。” 唐仪仍然配合他:“关于‘流血季’的?” “是周围的部落……”王博士努力回忆,“当时实验室在那边立得住,相当一部分是和旁边的游民部落相处得好,有时候被盗匪围住打秋风,大家守望相助,也能周旋得过来。 “可是那一年‘流血季’特别长,周边和我们关系好的部落,都伤了元气,有的还被迫向西北迁徙,避开躁动的火山区……特别是天气转热的时候,也就是六月份吧,实验室都接了好多伤员,都是相熟的部落的,然后没几天就出事了。” 隔了十几米远,也不影响罗南的超凡感知,王博士声音再弱,他也听得到。随着信息摄入,脑子里面很多模糊的细节,也都渐渐清晰起来。忽然间,他想到一件事,扬声询问: “王博士,当年出事的时候,这位,就是我身边这位,他在吗?” 洛元视线刺过来,罗南全不理睬。 警戒线那边支吾几声,终于含糊应道:“应该是不在……” 罗南这才回击洛元的眼神:“那你还表现得就在现场一样!” 洛元沉默两秒,忽又一笑:“是啊,我不在,你那个死鬼老爹不在,罗远道也不在,我们大家都不在!所以,清文只一个人,孤零零的在那里……” 他声音倒还平稳,可胳膊却猛地甩开,指向塌陷洞口之下,某个常人视线无法探及的区域。 “在那里,做她人生的选择。最后一次!最蠢的一次!甚至蠢过她选择罗中衡——她选的只是一团血肉块!在她闭眼之前,那东西还没有任何意义!” 音波在废墟上快速逸散,还有一些撞进了塌陷洞口之中,荡起了低弱的回声。 罗南没有反驳。 他站在洞口边缘,依稀能感觉到脚下几至于无的微幅震动。更具神通的灵魂力量,则覆盖了更大的区域,捕捉到更多的细节,远胜过人类基础五感所能涉及的领域。 可在罗南这里,仍觉得隔了一层。 既然以血肉而出,以血肉而归才是正理。 罗南注视着模糊而纷乱的洞底,隔了一秒,轻声道: “带我去看看吧,有劳……拜托。” 第六百零二章 刀血痕(中) 洛元很爽快地答应了罗南的请求,爽快到让罗南怀疑,他很大程度上正是为此而来。相比之下,劝吴尊亮教授老老实实呆在塌陷区外,还要多花几分力气。 老教授不笨不傻,当然能看出来,罗南与洛元之间高度紧张的关系,生怕两个人到了下面,直接白刀子红刀子出,酿出事来。 那边一门心思要“下井”,陈中校和仇队长都是苦劝,末了还要罗南走回来安慰:“教授您放心,今天我不会动手的。” “……” 唐仪给了罗南一个白眼,转过头来笑吟吟地道:“老师你就别操这份儿心了,神仙打架,凡人遭殃,再折腾下去,要崩溃的就变成陈中校他们了。” 吴尊亮瞪她一眼:“神仙个屁,能力者了不起吗?我又不是没见过!” 唐仪笑容不改。 不管怎样,一旦捅破了这层膜,有些话就更好说了。吴尊亮点了点罗南,又提高嗓门,对那边的洛元嚷道: “你们本事大,我管不了你们,不让我下去也行,给我做个视角共享,你们要纪念,我也是带着家里的任务来的!” “……行,按您的意见办。” 罗南率先同意,洛元也朝这边欠欠身,算是默认。 洛元过来的方式太“粗暴”,身上没有电子设备,视角共享的工作还是留给了罗南。他配戴的“六耳”,做这个很有一套。 开启功能之后,吴尊亮倒是没有继续唠叨,只是通过共享功能,简单道: “小心!” 罗南对吴尊亮笑了笑,和洛元一先一后,直接沉入塌陷的空洞深处。随着位置快速下探,从洞口投进来的天光,也迅速削弱。很快,人类的自然视野中,就只剩下扭曲摇曳的暗影轮廓。 耳畔,吴尊亮共享过来的呼吸声,明显粗重许多,对于一位不具备超凡力量的老人家来说,黑暗环境无工具速降的“经历”,还是有些过于刺激了。 然而吴尊亮并不知道,他所能共享到的,只是罗南本人全部感知层次中,微不足道的一小部分——就算是具备夜视能力的智能仪器进行的模拟,也不能尽显其万一。 罗南也好,洛元也罢,在这种复杂黑暗环境下,都不会单纯依靠自然视觉捕捉处理信息。 此刻他们的灵魂力量波动辐射的范围、波次、频率,以及干涉物质层面的方式技巧,才代表了其感知的广度、深度和精度。 他们各自的感应也会互相冲突和干扰,尤其是这里面还有罗南这个全域覆盖的感知怪。 两个人都没有说话,但感知层面上的接触和试探,从来都没有停止过。 洛元的感受,罗南不清楚。但在他这边,由于黑暗环境下基础感知受限,反而帮助他更进一步地触碰、把握洛元在超凡力量领域的特质。 至少,洛元当前“寄生”的这具克隆体的相对单调的感知模式,已经被罗南用不下二十种角度和方式,进行了“切分”,顺便用自己的想法进行建构重组。 罗南没有刻意如此,他更多的精力还在观察外部环境上,观察这个母亲曾经生活、而最终亡故的特殊区域。 只是,洛元的力量运转模式太独特了,眼前的寄生克隆体不 算什么,可是与之联系的那种高蹈于本地时空环境之外,又时刻游移在时空“暗面”之中的“中继卫星”式的存在物,实在是太过“扎眼”。 虽然它的存在模式、方位,都还很模糊,与本地时空之间支离破碎的“隔离带”,还有深邃高远的“极域”,又是它天然的掩护。 可罗南还是“看”到了,要比去年挨那一记“位面弩”的时候,看得更清楚。毫无疑问,这就是当时在七零格式实验室,罗南透过角魔的嘴巴,点透的那个问题: 洛元,这个曾经的实验室人员,在雾气迷宫中获得的最有价值的东西,很可能是一个“大型碎片”。 它就隐藏在无边无际的、仿佛沙尘暴一般的雾气迷宫深处,又遵循着洛元本人的意志,与地球本地时空保持着若即若离的联系。 罗南能够“看”到的,基本上就是这些了。 和以前相比,似乎没有什么实质上的突破。但最要命的,还在于细节,确凿的细节。 “要从两点一线测算出扭曲碎片时空结构分布,目前还做不到,但要是再有几个例子……十个?或许会更少。前提是那边的运动轨迹不要太复杂。” 罗南觉得洛元未来会后悔,或者说他会“帮助”洛元后悔,后悔如此轻率地将寄生克隆体与其拥有“位面”之间的联系,暴露在自己面前。 问题是,洛元又怎么知道,罗南现阶段的感应模式,是怎样一个层次呢? 就连罗南自己,都还在努力适应之中。 适应这个基于磁光云母的广域感应模式。 自从在“翡翠之光”号上,成功培育出了第一束“磁光”,栽下了真种子,真正意义上的磁光云母,就开始了不间断的成长过程。 近一个月的时间,已足够磁光云母的“幼体”再膨胀一轮了。这个可不只是单纯向地外空间的扩张,也包括对地球本地时空环境,乃至于所有邻近位面的持续性渗透。 这里面,深蓝世界的情况有些特殊,暂时没有明显进展,但在云端世界,甚至在雾气迷宫那样极度破碎的环境中,磁光云母的感应力和作用力都在持续提升。 目前来说,限制罗南感知能力的,只在于他的大脑结构——罗南终究是**凡胎,脑壳里面湿沱沱的大脑,也不是那种多核并行的超级计算机,不可能时时刻刻、随随便便吞吐不可计数亿兆级别的信息流,以及更为混乱的甚至非结构化的数据碎片。 所以他就根据磁光云母的感应性质,综合距离、危险性、关注点等多种条件,重新梳理架设感应网络。 虽然受限于磁光云母的物质基础已经无限趋于微观层面,载体结构不好把握,以至于对宏观层面信息的全局观测能力,还没有恢复到水汽披风时的巅峰状态。可他在感应领域的覆盖、对重点信息的把握、对危机的感应,乃至于反向的瞬时干涉效率上,已是更胜从前。 至于此后的潜力,更不用说。 时间是站在我这边的。 罗南低头,将针对洛元的杀意,暂时埋下。 这不是隐忍,而是设计。 思维彻底回归到现实层面,又不可避免地与过往相勾连。 有感应层面的频繁干涉 ,自进入塌陷空洞之后,两人之间始终没有言语交流。从这点上看,洛元并不算是一个合格的解说,但罗南也不介意。 在这处黑暗空间内呆的时间越长,他多维度的广域感知,所摄取和重组的信息就越多。尤其是洛元已经点明了方向的情况下,罗南感知的触手,比他的身体更早一步地触碰到目标以及承载目标的空间。 坦白说,那里和罗南想象中的不太一样。 不管怎样,罗南和洛元仍旧踏着菌丝、苔藓、积水以及小动物的尸骨,向着那个方向去。经过坍塌或半坍塌的甬道,以及一个个空洞且破败的门户,在它们共同架构的混乱阴影线条中穿梭。 如果洛元愿意开口,这里面应该有很多值得回忆的细节;可即便他沉默,混乱中所展现的片断信息,也依然在罗南脑海中组合、重构。 以至于这处阴森晦暗的空间,似乎也渐渐明亮起来,回转到十七年前它曾有的面目…… 但随着罗南抵达一处结构崩塌大半,甚至有部分已经被地下积水淹没的区域,所有的“回转”便骤然按下了停止键,只有冰冷的现实呈现在眼前。 洛元停下脚步,意思就是“到了”。 不说他多说,罗南已经锁定了这片废墟中,仅有的那个目标。那个曾经承载罗南的生命,但又加速剥离了她母亲生机的…… 营养舱。 岁月时光也早已经剥离了它的本来模样,甚至连下方的支架都已经腐蚀掉了,歪斜着倒在地上,有小半还浸泡在污水中。 舱盖是封闭的,整体性还好,但在潮湿的环境下,未沾水的部分,也已经蒙了一层厚厚的苔藓,轮廓也有些模糊。 如果纯凭眼力判断,与其说它是营养舱,还不如说是个从周围建筑里崩落下来的石块。 在罗南到达之前,他的灵魂力量就进行了多轮探测。所以他已经知道,这里面并没有什么营养液,空荡干涸,显然是自从放弃实验室,或者是自罗南出生之后,就再也没用过了。 这玩意儿没有明确存在感,也很难自然延伸出特殊的意义……即便是罗南,也需要用他的记忆和情绪去装点。 多少有些落差。 相对来说,耳畔共享过来的吴尊亮教授的呼吸声,都更有生命的质感。 “就是这里,就是这样。”洛元进入塌陷地洞后首度开口,冷漠而直接,“你可以去努力搜检情绪,给它配上所谓价值,可那也不过就是自我感动的戏码而已,对逝者毫无意义……准备嚎两声?” 罗南没有理会他,只是单膝脆下,也不管地上的积水污物,慢慢抹去上面厚积的苔藓,且限定在某个区域。 几秒钟后,一些刻在营养舱表层的、浅浅的非自然的痕迹,就暴露了出来。 “这是……划痕?” 在罗南看来,这些痕迹的下半部分,像是简单描画的笑脸,而在“笑脸”侧上方,还有不知道有什么意义的交错线条。 应该是有规律的那种,虽然暂时没看出来。 “这是什么?”罗南下意识询问,但也没有指望洛元回答。 可几秒钟后,洛元还是开了口: “遗言吧,清文的遗言。” 第六百零三章 刀血痕(下) 在黑暗中,洛元的声音就像刀尖在废墟的苔藓上磨擦:“发现她的遗体的时候,这些痕迹,是用血来涂的。 “当时突进来的盗匪,为了断绝内外联系,使用了大功率的电磁炸弹,当时除了营养舱这样可以自运行的生命维护装置,周围所有的电子设备通通完蛋……她只能通过这种方式留言。 “不过没过多长时间,上面的血迹干涸模糊,是罗中衡又在原来的痕迹上,用小刀刻出来,聊作纪念。所以,这不是第一手的信息。” 罗南深吸口气:“这是什么意思?” “我怎么知道?” 洛元的语气并不像是推拒,而是苦闷和妒嫉。 于是罗南就明白了:“是留给我爸的?” “……” 沉默就当承认了,罗南下意识勾嘴角,才感觉到面部肌肉发木,就是微小的动作,也难以牵拉成功,同时发木的还有他的心神,以至于最基本的幻想能力也给冻结了——他想复现当时的情境,脑子里却空空如也。 末了,罗南只是放下另一个膝盖,默默跪坐在营养仓的残骸前,深深注视,确定将那些划痕烙刻在自己的记忆深处。 渐渐的,他的视线又有些放空,依稀穿过划痕以及承载它的舱体,投向更幽深的地方。 看他很久也没有动弹,洛元可没有尊重他感情的心思,旧话重提,冷笑道:“你真准备哭一场?要不要我回避,方便你酝酿情绪?” 罗南并没有搭理他,像是无生命的雕塑。 要是真的“没命”会很完美。 洛元在心底转动念头。 他倒也不至于强行把罗南拽起来,只是瞄着少年人的后脑,琢磨着如果现在动用位面弩,有多大的可能将眼前这小子打得形神俱灭,彻底死透。 不得不承认,现在他和世界上绝大多数人一样,越发地看不透罗南。 呃,其实去年在夏城市政广场附近针对罗南的追杀,他也没怎么看清楚,否则也不会让罗南逃出生天……就算是有声东击西的算计也一样。 现在更是如此。 如果说那个时候,他还能够触碰到罗南物质与精神格外脆弱的交互边界,尝试直接抹杀其肉身,一了百了。那么今天,那个“边界”已差不多消失殆尽。 就算是以他独特的极域视角进行观照,看到的也尽是交织错乱的力量作用轨迹,以及相激相生的能量云团。 洛元面颊筋肉微微跳动,这回却是他在无意识地磨牙: 越是观照,就越能确认,罗南这个小子,与物质世界、与渊区极域、与世间变动不居的精神海洋,错杂交融在一起。 即便这种交融并不完全,甚至“交融”这个词儿,都不够准确。 所谓的“交融”,只能证明罗南对以上几个领域都具备超强的干涉作用力,即使他现在什么都没干,其存在本身,也在多个领域掀起了起伏不定的波澜,他的真实存在就隐藏在这些互相交织影响的波澜之下,无论从任何一个角度,看到的都只是不完全的侧影。 只有综合不同的观测角度,并重新加以提炼,才能够捕捉到他的行迹,可那也不是一个确切的答案。 比如,就算这个确凿无疑的年轻人的身体,明明白白地摆在眼前,伸手就能触碰到,可要想对其发动致命一击,要打穿的也绝不只是这间实验室废墟里污浊的空气,而是所 有罗南能够瞬间干涉作用的层面。 即便“位面弩”攻伐之力天下无双,但以罗南当前体现出来的广域干涉能力,真等到位面弩穿透渊区极域、精神与物质层面的多重交互干涉波澜,罗南还会在原地吗? 要知道,这是一个精通跨空挪移的混账东西! 大概是极静的环境中,洛元的磨牙声有些过于清晰了,沉默已久的罗南,冷不丁地开口: “你要想针对我,设计个刺杀方案什么的,搞一搞思维实验就好,最好不要拿着实物瞎比划……” 罗南所说的实物,当然就是指“位面弩”所寄托的那个大体量时空碎片。 其实,罗南的话可以反过来听,他更希望洛元受激,多做几回无用尝试。如此这般,也许用不了多久,他就可以锁定碎片的位置,解决掉这个心腹之患。 洛元的眼睛眯起来,却并未针锋相对,而是保持缄默。 他注意到,随着罗南开口,刚才那种广域多层的混沌干涉作用,有明显的收敛。似乎此前是属于发力期间,而现在又归于常态。 失去了部分张力,却更多几分幽沉。 这种起伏变化,使得周边的空间也有些微微动荡起来。 罗南在做什么? 洛元思虑不语,罗南却不放过他。 打破沉默之后,罗南看上去已不再沉浸于对亲情和过往的迷思中。他站起身来,也不管衣物已经被污水浸透,扭头看向洛元,黑暗中瞳孔依旧聚光,幽冷闪烁: “我突现发现,你总爱做一些多余的事,是习惯于受妄想和情绪驱使的后遗症吗?” 洛元哑声而笑:“这是久病成医的口吻。” “不,我是在质问你。” 罗南踩着脚下的污水,向着营养舱那边趋前两步,膝盖已经触碰到舱体,又上身前探,伸手触碰到倾斜的营养舱所依靠的墙体废墟。 黑暗中响起几声敲击,沉而不空,实心的没错,可罗南心中更加笃定:“刚刚你在瞎比划的时候,没发现这里的结构比较‘脆’吗?” “这儿本来就是塌陷区。” “你知道我说的不是这个。我是说,这里本来应该更‘脆’,尤其是营养舱后面,明显有个接触点,但你把它隔离开了。我的意思你应该明白……” “学大人打哑谜不是个好习惯。” “啊,真对不住。” 歉意指向的是外间吴教授,下一秒,罗南直接掐掉了视角共享的功能。 然后,他拿出了更直白的表述:“我的意思是,这附近有通向雾气迷宫的‘点’,至少是曾经有过。” “你也叫它迷宫?真是一脉相承,命名水准都是一样的烂。”洛元随性回答,终究还是更趋向核心,“不过,整个项目的正式命名是‘披风’,你爷爷一直那么坚持。” “……嗯,似乎好听一点。” 也更有一番深意。 但罗南并不想在名称上面分心,他只道:“如果自然发展下去,营养舱早就应该被卷入‘披风’,收走了!” 洛元依旧冷笑:“哪有‘自然’?完全是人为的设计。” “是我父亲?” “对,是他。我也是后来才发现,他没有能力打开通向迷宫的甬道,所以就模仿着清文的设计,在周围打了埋伏,希望通过时光力量持续带动,最终蚀开一个口,送这玩意 儿进去。” 洛元一派坦然:“也许这是一个试验,也许只是单纯的仪式,可是……这么一个不祥的东西,当然是有多么远滚多远!” 他嗓音拔高,重重踢出一脚,离营养舱还远,却也溅起了漫天泥水,击打向罗南,却被虚无的屏障尽都拦下。 罗南倒是愈发心平气和:“所以,你就同样模仿我妈妈的设计,做出干扰?再结合王博士的描述,我妈妈的骨灰,果然是洒在了七零格式实验室……对面的‘披风’里?” 当然,云端世界也有可能。 王博士对高原上的前沿实验室不甚了解,可已经占据那里的罗南,当然明白什么才是最有意义的地方。 洛元不语。 罗南笑了起来,这其实算不上什么可喜的情报,却能够在人心微妙中,给出一点象征性的安慰。 消除误会以后,看罗中衡先生做事,感觉真的不错,每一件事都能够卡在他能接受的点上。 不管怎么说,貌似他和母亲的日常联系,更紧密了呢。 洛元肯定是发现了罗南脸上微小的神情变化,嘶嘶低语:“果然,你和罗中衡一样,都是貌似温文的自私鬼……” “难道我眼前的这位,不是强拉别人进入自家梦里的偏执狂吗?” 直接而幼稚的口角并没有沿续下去,罗南对这一件重构了母亲和自身关系的特殊设备,同样感觉复杂。 当然最本质的还是因为,罗南,或许也包括洛元,都不想把关系到卜清文的情感,作为无休止角力的砝码。 罗南只是宣告:“营养舱就这样吧,你们两个人的模仿都够拙劣的,日后可以让时光去做选择。不过,以后七零格式实验室那里,你不要去了。” “那是你的私产吗?”其实洛元现在真未必能去得了,可嘴上绝不会输,“对一个实验室的正式成员?” “曾经。”罗南简单注释。 洛元的视线穿透黑暗盯过来:“你是在拒绝谈判,还是试图放大自己的筹码?” “谈判?啊,抱歉,你的偏执人设经营得太成功,我几乎要信了你的鬼!所以日后我还是要用对待职业基因贩子、恐怖份子的态度才更合适,对吗?” “……随你。” 洛元转身,当先踩着污水离开。几步之后,忽又扭头:“我挺好奇,你混成现在这个样子,是单纯靠你的天赋呢?还是你的死鬼老爹留给你的东西足够多? “又或者,他还在指点你什么……” 罗南抬眼,也看洛元。 片刻后,他耸耸肩:“我大概明白,你是怎么回事儿了。你这种人,找不到仇家就不知道怎么活,可如果真的没有仇家怎么办?给自己、给别人加戏,或者干脆画个靶子折腾,从头到尾,由始至终…… “问题是,这个世界不是你想象的样子,怎么办?” 洛元低低发笑:“你自以为看破一切的模样,倒和你爷爷现在挺像,他以前要有格调得多。” 说着,他再度举步,消失在黑暗中。不多时,那具身躯便在罗南的感应下,无声无息化为血肉泥涂。 “喂,你这样,我上去没法向吴教授交待,说不定他还以为我把你砸死在这里了。” 理所当然地无人回应。 罗南转身,重新面对营养舱,脸上的笑容却已经固化在那里,许久都没有变动。 第六百零四章 平胸女(上) 瑞雯在雾气迷宫中浮游。 周边无数细碎的沙粒,持续跃动,没有一个实在的轨迹,又或只是在膨胀、收缩,互相击打、排斥。 这些碎片沙粒,承袭了从相对完整的状态撕裂开来时所受到的那个最初的力,又受到此后无数同源或者接近同源的力量作用,导致了惊人的复杂性。 而且,在地球本地时空晕染过来的另一套建构规则的承托和干扰中,这份复杂性又增加了一个量级,且还在持续放大之中。 在这里没有平常时空固有的规律,但类似的规律片段,又时刻交织作用,以此变换出无数种可能。 “可能”及其萌发、延续的过程有一种奇特的美,就像是在持续喷洒涂抹颜料、看不见一点白素的画布上,由无数巧合建构出来的开败的花朵,瞬间盛放凋零。 当然,实质的花朵是不存在的,只有真正具备相应天赋和能力的人物,才能窥见那份美丽和绚烂的“可能的规律性”。 而如果要在这些瞬间开败的花朵中,寻找并锁定最具价值的那一个,进行更深层的研究,不只需要超强的观察力,还需要坚忍的耐心、一些干涉能力、甚至还有把持能力,才不至于让身心同化在这片独特的、流转不停的花海中。 有时瑞雯也会觉得吃力,但又会很快习惯。 这就是瑞雯的感知方式。 通过罗南打造的“祭坛框架”实现觉醒之后,瑞雯一直都在适应自身的能力。毕竟,有关能力膨胀速度惊人,此后这几个月,包括她长期沉睡的时间,超凡力量也一直在持续壮大之中,而且好像没有一个明确的壁垒或上限。 她其实不太明确自身能力的性质,也不知道是否进行了合理的利用。不过也正是在这份能力的影响下,她有了一份独有的苦恼。 瑞雯没有对任何人说起过,其实本人也不太确定,但到目前为止,她应该是更喜欢在雾气迷宫驻留的。 这里至少还在持续地变幻之中。 在外面,在已经限定了基本流向的时空环境里,无论多么绚烂的色彩,都会在极短的时间枯败;无论多么复杂的分支,也会在最后抹消。 呈现在眼前的,只是一条灰色死寂的河流,也许会经常改个方向,变个轮廓,可无论怎样的,都是远远的没有尽头……偶尔会有少数的“光影”,顽强地挣扎,和她一同在长河中游动,然后熄灭、同化。 随着她的能力持续增长,色彩枯败抹消得越来越快,进入死寂状态的过程也越来越短,但无论如何,最后一定是那死寂的灰,是那无声流淌,但无论如何也看不透的幽沉混沌。 她本能地不喜欢那情形,也曾尝试进行干涉。她似乎能做到,让身边的人延长在“河流”中的时间,但也只是从“瞬间”上升到“片刻”,然后一切都又归于死寂。 相比之下,那寥寥几个不需要她干涉,也在长河中奋力挣扎,持续延长存在时间的“顽强光影”,不可避免会让她另眼相看。 毫无疑问,就算在极少数的“顽强光影”中,罗南也是极特殊的那个。 在他延伸出去的阴影中,有着让瑞雯至今也没有看透的强健支 撑,而且他也始终从中汲取力量,壮大自身,实现飞速膨胀。 以至于在那些时刻变化轮廓、方向的灰暗长河中,罗南往往就是和她同行时间最长的那一个,即使很多时候会扭曲变形、面目全非…… 但又不只是如此。 其实瑞雯不用找任何理由,只是“看”到灰暗长河中显现的结果,只要最后的“光影”是罗南,在进入终极的孤寂之前,总会有那么一份安慰: 应该会更远、更远、更远…… 此时此刻,瑞雯的视线就穿过周边迷乱的“花海”,逐步锁定罗南所在的位置。 由于罗南在她感知结构中的特殊地位,也包括在死寂长河超乎寻常的存在感,找到罗南,要比锁定世界上其他任何目标都要来得容易得多。 很快,瑞雯就确认了那个点,同时利用雾气迷宫中尚未实现的“可能性”,预先点划出一条大概路径,再以一定的干涉力量,架起直通向那个点位的“甬道”。 再一秒,瑞雯就在无数光彩盛放枯败的长河上,顺流而下,再停身的时候,眼前就是罗南。 “……差一些。” 这一刻,罗南和瑞雯目光对视,前者的瞳孔微微缩小,视线聚焦在瑞雯身上,惊愕之后,就笑了起来,向瑞雯挥了挥手。 二人近在咫尺,只是在他们之间,还隔着一层透明玻璃似的屏障。从特定的空间意义上说,罗南在内,瑞雯在外。 “啊呀,真不该把真神他们赶跑掉,否则就凭刚刚那一下,就是恐怖片的节奏!” 瑞雯终究还是顺利挪移了进来,低垂眉眼,听罗南的打趣。 这里是七零格式实验室,罗南前不久才刚夺回来的、罗家最重要的资产和成果之一。 承载实验室的空间,每分每毫都是由当年的卜清文设计打造,就地取材,利用领域碎片重新拼接而成,虽没有超凡力量支撑,却仍能够长时间存在于不具备完整时空规则和结构的雾气迷宫之中。 只此一条,莫说在地球,就是以天渊帝国的构形水平为参照,也是相当优秀的施工作业。 罗南离开百族实验室后,又转到了这里。这是他计划外的事,所以时间上就不太好掌握。瑞雯过来,就是提醒他,不要忘了回家吃晩饭来着。 “记得,记得。”罗南漫声回应,有口无心。 瑞雯看他,一直在翻动手中沉旧的笔记本。 这样的东西,现在罗南手里有很多很多,主要是上次从角魔那边交易回来的一批,上面都是罗远道多年来的记录和心得,信息杂多,还在陆续整理之中。 可最近这段时间,他常带在身边的,则是从翡翠之光号上亲自取回的那一本。上面有意义的信息很少,更多还是梦游般涂抹的错乱线条,但这些线条本身,又内蕴……至少是牵引着特殊的力量。 瑞雯扫过纸页上看似无意义的线条,又把视线投向外面无穷无尽的沙暴。 “今天碰到洛元了,嗯,你没怎么和他打过交道,那家伙挺麻烦的,当然更讨厌。” 罗南习惯性地和瑞雯“单方面”聊天,描述今日的遭遇,也是倾吐心事:“这家伙讨 厌就讨厌在,肚子装了一堆秘密,都要馊了,却还吝啬得很,话说半截,就想着作价……不,他纯粹是想恶心我呢!” 瑞雯收回对外视线,静静注视罗南。 “不过今天他说的话,有些目的性还是很强的,表露出一些想合作的意思,可是我和他能合作什么?雾气迷宫?还是基因工程?前者的可能性更大,但他应该知道,我不会在这件事上吐口。” 罗南手上持续翻页,嘴角却是渐渐冻结:“话说,我怎么感觉他在威胁我呢?他提到我爷爷……话说,养老中心那边的布置,真的挡不住位面弩,我想及时反应也很难。果然,像这种高危险性的家伙,及时清除才最安全。” 瑞雯微微偏头:“现在动手吗?” “……女孩子不要轻易喊打喊杀!” 罗南又来揉瑞雯的脑袋,瑞雯低头,让手掌落在她温热的顶门上。 “其实还有一点我很在意……” 罗南沉默了片刻,忽来征询她的意见:“瑞雯啊,你听这一句:‘他还在指点你什么’,你的第一反应是什么?” 瑞雯认真想了想:“有人在教我?” “那个人?” “哪个?” “不管是哪个,咱们抠一下字眼,都说了‘还在’,就证明那个人一直和我保持接触,直到当前,这没错吧?” 以瑞雯的理解,就是如此,所以她点头。 然后,她就看到,罗南也在看她,眼神明暗不定,按着她脑袋的手也不自觉加了力量:“洛元这是随口一说呢,还是试探什么?是洛元在怀疑,还是别人在怀疑?是不是掌握了我不知道的线索?啊,太多事情我不知道了……” 瑞雯不太明白这段话的意思,只知道罗南现在心潮起伏,绝难平静,嘴里“叨叨叨”的几乎没一刻消停: “虽然什么‘指点’完全错了,可洛元这么说,这么怀疑,总有点儿别的依据吧?如果世界上的某个角落,真的有别什么蛛丝马迹,证明、证明他近期还在活动……” “他?”瑞雯敏锐发现,罗南的指称对象发生了变化。 罗南抽动嘴角:“洛元说的‘他’……我父亲。” “啊?”瑞雯难得有些惊讶。 罗南的语速在加快:“没错,活要见人,死要见尸。如果他活着,不和我联系也是一贯的作风,应该有他的理由才对!就像当年……干!” 口吐芬芳的同时,罗南又回手重重拍击脑门,后面干脆按着不放:“不不不,不行,不能跟着洛元的节奏走,人还是不要有太多不切实际的希望……是不是?” 这个问题加了太多的不确定和否定词,以至于瑞雯必须要花多时间去消化,才能真正理解罗南的意思。 而不等她作出回应,罗南已经又一次拍响脑门:“对的,这种事情一定要冷静下来,我们不考虑这个,今天无论如何不考虑……” 自我催眠+自我限定,逼着罗南的思维转入更现实的领域,他咬着牙转移话题:“我们可以先来琢磨一下更技术性的问题,比如怎么给洛元致命一击——在挖出他所有的秘密之后!” 第六百零五章 平胸女(中) 这时候,瑞雯已能够很清楚地看出来,罗南是用了多么大的毅力,才强行扭转他在这件事情上的注意力,以至于嘴上强硬,却分明有些恍惚症状。 那个洛元,相较于他的亲生父亲,重要性根本不在一个层级。 或许是瑞雯的眼神担忧太过,罗南做了个深呼吸后,就对这边露出笑脸: “别担心,我脑子清醒得很。在常年失踪的前提,判断一个人的‘生’和‘死’,那可是个大工程,想在短时间内获得答案,等于要在臆想中寻找证据,怎么可能会有结果?回头咱们还是要从更现实的角度出发……我知道该怎么做!” 然而说着说着,话题又转了回去。 瑞雯当然不会提醒他,只是安静倾听。 罗南嘴巴越发地停不下来,通过语言来整理思路,也在整理情绪: “要知道,我老爹最后的留言就在枯树沙洲的树洞里面,从留言可以确定,那个时候,李维或者还包括他的马仔,马上就要杀过来,那时候老爹没有什么转移的时间了。 “所以,事情如果发生,只能发生在夏城及其周边。我刚刚查了一下资料,那时候,欧阳会长已经是超凡种了,灵波网也有了一点雏形,也许他能够提供一些信息。 “还有我相信,我父亲是不会束手就擒的,怎么也要折腾出一些响动来,那时候的监控……这个留下的可能性太小了,可就算没有,那些为了抹消痕迹,产生额外痕迹等等也都是线索。 “我会把这些事情梳理一遍,先是广撒网,然后找重点人物和环节做突破,不会像没头苍蝇一样乱撞,更不会放飞情绪和妄想……” 罗南说得头头是道,思路清晰明确,但瑞雯还是注意到,他把手里的笔记本翻得哗哗作响。 不过到这里,罗南终于是成功完成话题转进: “来,我们现在考虑一下洛元和他占据的‘大型碎片’的问题,某种意义上他和咱们也算是邻居了,靠的是我的父母给他的钥匙和密码。 “我相信,就算他对雾气迷宫的研究和探索,早了好多年,但论了解的深入,他仍比不过咱们,否则,这个世界就不应该是现在这个模样。” 瑞雯“嗯”了一声,其实并不太理解,罗南所说的“这个模样”和未形之于口的“那个模样”会有什么区别。 会让那些斑澜的生命色彩停驻时间更长一些吗? 罗南唠叨些话,情绪看上去彻底平复了,语气也更加坚定: “咱们肯定要比洛元知道得更多。要实现对核心区的窥探,没有外接神经元,就很难精确指向;没有灵魂披风和祭坛蛛网,就无法承接那边的信息洪流冲击……洛元都不会有。还有树洞空间,还有透镜,当然还有你,瑞雯!” “嗯?” “没错,因为你,咱们不只是对雾气迷宫的基础结构,也对它的变化趋势有了个初步的认知。如果核心区确实如我们所观察的那么危险,我不相信洛元能够在那里占据一个够份量的‘根据地’,所以,他的那个碎片,只能是在外围。” 罗南做出更明确的判断:“根据咱们的观察,核心区以外的碎片规模,大都细碎,但也不能排除有例外。说不定是在以前,因为核心区什么冲击、扰动,给‘弹’了出来,就像是你预测的那些‘有潜力’的碎片一样。 “那个的外围碎片相当隐蔽,又能被洛元操纵,其对应的性质,说不定还具备相当的机动性,从位面弩发射的情况反推,是有这方面的可能…… “好像行驶在雾气迷宫的‘飞船’,嗯,一个大号的树洞空间。当然,可能还要复杂完备得多。” 一个游离在核心区之外的碎片能够实现怎样的作用,都不用罗南去推论,瑞雯也能找到几十上百种功能,而且都颇具威胁性。 罗南沉吟:“不知道洛元是否具备能够充分利用领域碎片的构形知识,但小心一点总没错。如果以后建‘伪位面’,倒是在核心区附近开工 比较安全了……泄露的可能性才能减少到最低。” “可以先打掉。” 瑞雯再次强调这个意见,对她来说,这已经是很坚持的态度了。 罗南摆摆手:“我是很想现在就把它干掉啦,可这并不是想不想的问题,现在各类事情麻烦正多,为了这么一个立场并不是特别鲜明的人物,主动去耗费大量精力,并不划算……而且有碎片的影响遮蔽,在本地时空干掉他,未必真能一击致命;要在雾气迷宫中动手,就算是瑞雯你,想找到那个家伙,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对吧?” “……” 确实,要在漫无边际且错乱失序的雾气迷宫中,短时间内锁定目标,可能要比探索核心区还要困难。 可是,她可以努力去做,这才是最主动、最安全的办法——就算不提对工程的威胁,单论‘位面弩’,就是最能威胁到罗南生命的手段之一。而在一些特殊情境下,其威胁还要再放大十倍、百倍。 罗南并不知道瑞雯的担忧,他只是顺首自己的思路往上走: “所以哪,我们现在还是等着那位出手,对我出手也好,对其他人出手也罢,他出手一次,就要暴露一次信息,一次两次、三次五次……那时候,再去找他,难度就要下调好几个层级了。” “他始终不出手呢?” “他不出手就不构成威胁,为什么又要劳神费力把他干掉呢?” 说到这里,罗南都觉得自己极其冷静。冷静的他思维更加活跃,也不只是靠着被动挨打找思路: “托瑞雯你的福,咱们对雾气迷宫环境和变化趋势有部分了解,侦测起来也更有方向。侦测本来就是我们的日常,既然如此,我们就应该把这个问题放在日常工作中去处理。” 罗南翻动着笔记,思路越来越清晰:“既然我对位面弩的性质有那么一些记忆和认知,还有今天这些收获,干脆就给它们做进一步梳理,找几个关键点作为参照。” “参照?”瑞雯疑惑。 “我的意思昌,给这些特征编个程序,也给树洞、给透镜安一个插件,平常扫描雾气迷宫的时候,就注意收集这方面的信息,回头再做整理分析。 “最好能找出几个高优先级的可疑点位,压缩他的活动空间。这样把工作做在前头,最好能做到:他不出手便罢,真出了手,就别给他再出手的机会……” 瑞雯想了想,点头同意。 罗南合上笔记本:“好了,咱们就去树洞空间那里,琢磨琢磨怎么把那个碎片的信息提炼出来。” “哦,可是……” 瑞雯想提醒罗南,现在距离晚饭时间已经没多久了。可这时候,罗南情绪明显好转,或者他也刻意去调动,甚至主动提议: “来,瑞雯,我们来赛跑吧,看看谁先到那里!” “……好。” “我来数数,三、二……开始!” 罗南的身形瞬间消失,这当然是跨空挪移,但在雾气迷宫颠倒错乱的环境中,他是没办法像瑞雯一样直接进行共鸣式穿梭的,最安全的路径是要先跳转到本地时空,再通过“罗氏夹心领域”进行二度定位跳转。 环节上就多了一步,显而易见没有胜算。 瑞雯甚至有闲叹了口气,方在绚烂的“花海”之中架起桥梁,形神混化,瞬间移转。 当瑞雯踏入灰白单调的树洞空间外部“大厅”后一秒钟,罗南才闪现进来: “哎呀,又输了?嗯,想要什么,哥哥给你买!” 瑞雯终于有机会说出那句话:“你说晚饭在家吃的。” “呃,到点了吗?”罗南看表,然后又笑,“没呢,还有点儿时间,我们先看看能不能把插件做出个雏形。” 那就真要过点了。 瑞雯能够看到那个注定的未来。 眼下罗南终于是成功调动起了情绪,他语速加快:“除了这个插件以外,我还要好好研究另一个……看, 瑞雯,这个!” 罗南献宝式地在空中虚画,轨迹看似混乱,可瑞雯能够辨认出来,这应该是一个构形的片段,但它的演化趋向总会在“不合适”的时候中断,显然功能并不完善,但似乎又存在对外的“接口”。 更多的信息就看不出来了。 她只能投过视线,等着罗南的解释。 “这才是我今天的大发现,在那个营养舱上。按照洛元的说法,这是我妈妈留下来的。我觉得他不至在这种问题上撒谎。” 罗南重新将这个片断描画了一遍:“你应该看出来了,这就是一种构形,不完整,却是那种拆分下来的不完整。应该是应用在某种相对完备的构形系统中……姑且就按这个来吧。” 瑞雯微微偏头:“它有具体用途?” “我就是这个意思!” 罗南转身朝着“树洞”里去,边走边说:“暂时我还不清楚,可我有预感,我妈妈以这种方式留言,应该和当时实验室的研究高度相关。当时他们研究的重点之一,不就是‘树洞’吗? “七零格式实验室,鳌形走廊,一边一个,都是‘树洞’的趋形,他们夫妻还有合作竞争……没有比这个更合适的了。呵,这个也是洛元‘告诉’我的。” 罗南说的是当初寄魂角魔,在七零格式实验室听到的秘闻。 瑞雯不太清楚这个,只是无声跟随。 两人很快来到树洞二层核心区域,那个由透镜显示的雾气迷宫星图之前。 罗南并没有看星图,只是在周围绕圈,还伸手触碰那特殊材料和结构建造的内壁:“我在实验室的时候,两边走廊的‘树洞’残骸都去过了,大概是受损太严重,没有发现……不过,若真的与‘树洞’相关,瑞雯,你信不信,我那老爹肯定会用在后续的设计中的。 “所以,我准备把老爹留下的设计图纸再翻一遍,看有没有类似的结构,当然也可能会有一些变形!” 瑞雯想了想:“很耗时间吧。” “是啊,考虑到后续设计变形的因素,要重新梳理一遍,时间要比较宽裕才行……怎么觉得事情全堆在一起了? “唔,现在想想,洛元主动跳出来,也把事态搅得越来越复杂。这帮子混蛋,不是想用疲劳战术吧?” 事实似乎想把罗南的判断钉死在墙上,最近这段时间里,他注定就是劳碌命。 甚至都没有到第二天早上,就在凌晨时分,这个时候的瑞雯,还在自己屋里,认真研究雾气迷宫未来一段时间的变化趋势,试图在那一片灿烂的花海中,寻找到更确定、更有价值的信息。 夜深人不静,住在楼下的莫鹏,在这个点儿,蹑手蹑脚地上楼来,敲罗南的门。 他的这个动作,基本上谁也瞒不过。瑞雯完全能够听到莫鹏大半夜到访的真实目的: “当当当当!荒野十日的资料片试玩开启,新情节新体系新人物……南子,你可说了要带我飞的!” 也许在莫鹏看来,他的这番动作是帮助罗南释放压力。 瑞雯的预见能力,并不包括复杂的社会交际行为领域,也就无法置评。但事实上,并没过多长时间,瑞雯就听到了罗南在房间里长长的叹息声。 几乎就在同一时段,灵波网上,罗南的朋友群里,突然就被大量的消息覆盖了,六耳震动,各类提示音“叮叮咚咚”响成一片。 由于主题集中,就算是大家的发言比较情绪化,瑞雯也很快就整理出了大致的脉络。 一堆信息里面,以荒野十日铁粉竹竿的吐槽最具代表性:“事先不知道游戏设计和策划大脑畸变,错不在我。可看到‘进化’技能树的时候,没有卸载,还手贱点进去……眼睁睁看他们脑洞喷屎,溅了老子一脸,特么简直是这辈子干过的最蠢的事!” 把竹竿的话做总结,一言以蔽之: 荒野十日这个刚刚进行版本更新的多平台游戏大作,出妖蛾子了! 第六百零五章 平胸女(下) 在骤然爆发的意外混乱中,时间过得飞快,转眼又到了早上。 周一的清晨总是格外忙碌,很多人都必须重新找回节奏。 瑞雯坐在餐桌前快五分钟,顶着一双熊猫眼的莫鹏,才在罗淑晴女士的“亲切关怀”下,打着哈欠坐在旁边,本就发圆的脸上,还有明显的浮肿。而当他看了眼摆放整齐的餐盘以及更加整齐以至毫无灵魂的菜色,一下子失去了仅有的精气神,瘫在桌上,呻吟道: “为什么是‘老莫’,我亲爹呢?我现在急需补充高糖高脂高蛋白……” 罗淑晴女士微笑回答:“你亲爹也就比你多睡三个小时,凌晨四点出门,现在已经到岗挣钱养家了,不像某人,浪费时间浪费金钱浪费生命……” 莫鹏试图用桌面挡住耳朵,但也只能挡住一边而已。 “通宵被抓?” 受行业所限,必须经常吃减肥餐的莫雅,对家居人工智能的“老莫环保料理”还有一定的忍受度,特别是在有可以幸灾乐祸的对象的时候。 “我是受害者!” 莫鹏用半边脸撞击桌面,却是有气无力:“我真没想通宵,是南子抓着我,一晚上生生把资料片给通关了。恩将仇报啊他!这种游戏就应该慢慢品,一点点熟悉角色和数据,强行通关毫无体验可言……” 莫雅挑眉:“意外的好的放纵理由呢!” “我要是放纵,我就一头栽在他床上睡着了好不好?而不是被他强拉着打通关,最后连个谢谢都没捞着……” “哎哟,好可怜的样子,看来我把你扯下来太早了。” 作为莫鹏的亲娘,罗淑晴女士终究还是知道自己的儿子的,并没有真把亲生儿子当成无可救药的堕落派,只是疑惑: “南南没有游戏瘾啊? “他那也不是玩游戏哪!” 莫鹏毫无食欲,只有表达欲:“谁家玩游戏开工作区、做笔记、查数据,外加电话会议的?写论文都没有那么认真!荒野十日……我十天之内再碰它就剁手!” “行啊,我提前买个猪蹄给你预备着。” 莫雅一眼看穿莫鹏的话术,随后视线却转向另一边:“荒野十日……瑞雯,你知道吗?怎么回事?” 瑞雯很认真地考虑,但要以简洁语言,将事态描述清楚还真有些困难。 这个时候,急促的步点响起,罗南“蹭蹭蹭”地下楼,都不在餐桌旁停一下,便匆匆过去,只道: “我出去下。” 罗淑晴提高嗓门:“不吃饭了?” “那边有个会议,大家一起,饿不着的。”声音落下,人已经没影儿了。 餐桌旁,除瑞雯以外,三人都是叹气,虽然内核有微妙的不同。 莫雅继续问瑞雯:“是那个新开的资料片有问题?” 瑞雯回忆了一下昨晚上接收到的信息,默默点头,至于是什么问题,她一时半会还是说不好。 莫雅就用大长腿踹了下亲兄弟:“喂,你玩了一个晚上,除了黑眼圈儿,就没有点儿有有用的情报?” “情报是有,可对不对的,我也不敢问啊。” 莫鹏哼唧两声,还是顶着亲妈亲姐的视线挣扎起身,努力回忆:“首先肯定是游戏设定,新资料片开放了一整个系列的英雄,以及相应的进化树,是有关可控畸变的新人类。这个味道仔细砸摸下有点儿不对哈……” 早餐临时变成研讨会,无疑大大影响了应有的时间安排,可这样的环境,也理所当然不可能得出有效判断和意见,遑论可行性方案,最后大家还是只能各自上班上学。 今天送瑞雯上学的轮到莫雅,周一格外拥堵的车流注定了,即使是坐在莫雅的红色超跑里,也别想有什么风驰电掣的体验。 在瑞雯看来,这无疑是超级低效的行为,但它又是生动色彩延期驻留的一种努力,甚至就是色彩本身,她也就没有太明确的拒绝念头。 但选择这种方式,也必然会把研究雾气迷宫错乱花海的时间,分配到都市交通层和高楼大厦之间,同样迷乱却又很快灰质化、混沌化的现实世界中来。 瑞雯知道,她看到只是在当前条件、已知信息的基础上的事物,滚滚向前直至终亡的过程。理论上每一秒都会起变化,都可能会带来截然不同的结果。 可现实就是,看上千百回,趋势终不改。 至于细节,那些转瞬即逝的细节,固然姹紫嫣红,可真要去认真研究,便不可避免会有一种“无意义”的怀疑或自觉。 嗯,“意义”为何物,瑞雯也不是太清楚,可在罗南身边生活久了,体会到他时时刻刻都被麻烦缠身,仿佛被无形鞭子抽着前进的节奏,不免就觉得,这样浪费时间肯定是不对的。 问题是,目前同样趋势的还有罗南自己。 在瑞雯看来,罗南同样是将自己有限的精力,投入到不断出现、分叉且又迅速衰亡以至混沌的细节里去。 也许那不是他的本意,可这个复杂迷乱的现实世界,总会有这样那样的因素影响他,比如突如其来的游戏资料片事件。 其实瑞雯并不太理解,为什么罗南会对这一事件如此在意,她不能判断罗南的做法是否正确——因为她也不能排除“支流”最终变为“主流”的情况,虽然到最后还是要归于死寂。 瑞雯困惑,但大多数情况下,她能够也愿意参照的目标,也只有罗南而已。 她希望能够理解、模仿这种模式,也许,这会帮助她,与那条灰暗死寂的长河产生更多的分隔,不至于过早地融合在一起,陷入无尽的混沌之中。 瑞雯本能地不希望那样,虽然她现在也找不到特别明确的分际——分不清她究竟是超然于外,还是本身就属于这条死寂长河的一部分。 那些绚烂色彩归于寂灭,是她在观察万事万物的归宿,还是长河偶尔翻涌的浪花与真实世界交织又分离的过程? 瑞雯看向窗外,却又在车窗玻璃上看到了自己的影子。在内外光线冲折流动的环境下,也在模糊的镜面载体中,上面的影像似乎也在蠕动变动,好像随时会剥离外壳,从中跳出截然不同的东西来。 手指触碰车窗,也接触那影子,触点微寒,恰如死寂长河的“水汽”,轻啮她的指尖。 只是,她究竟是在水面之上,还是水面之下? 莫雅是家里除罗南以外,和瑞雯最熟的人。也正因为熟,才不会在沉默氛围中刻意打扰。 车里大多数时间都保持安静,莫雅也在自动驾驶时段处理自己的一些事务,直到快到学校的时候才开口: “看罗南这几天手忙脚乱的,其他方面就别给他添乱了。” 瑞雯从自家镜相上挪开视线,扭头看她。 “我是说网上那些乌七八糟的事情,当断则断。公司和bhd那边我去说,你在学校碰到那些狗仔或者长舌妇,能躲就躲,争取这两天就把事情给降温。” 瑞雯认真思考一下:“我逃课好了。” “……那我是共犯还是主犯?” 瑞雯还是缺乏这类感受力,对莫雅的调侃毫无反应,垂眸不语,心里面则开始筹划今天一整天的探索目标。 莫雅翻了个白眼,终究没再说什么,五分钟后,车子顺利到校。 瑞雯和莫雅告别后,果然就不去主校区,直接上了自走传送带,往北岸丛林的方向而去。 其实瑞雯更想直接挪移到“齿轮”的地下实验室里。只不过这段时间,她是真的出名了,走在校园中,几乎每一秒都有人盯着她看。要在这种环境下,找到一个合适的视觉、心理盲区,非常困难。 她只能多花费一些时间,像正常学生那样,从自走传送带转到校内电车,直到北岸丛林外围。 然而这时候,正常学生的活动方向肯定与她相反。 瑞雯无视一路上奇奇怪怪的目光,准备深入丛林,到那时直接跳转到实验室就好了。 偏在这时候,身后有喇叭响:“嗨,罗湘……瑞雯学妹!” 身子那人先说出瑞雯在校注册的姓名,又觉得过于生疏,便学着平时罗南的叫法,用上了更亲昵的称呼——他以为的。 问题是,瑞雯根本没有回头,好像根本没有听到他的招呼,径直走上跨越穿林长河、连接南岸与北岸的九曲桥。 后面那人跳下观光车,紧赶两步,嘴里不停:“认得我吗?我是欧阙啊,咱们是见过的。” 瑞雯不记得。 她继续往前走,而那个叫欧阙的家伙也跟上来,在她耳边叨叨个不停:“这个时间,瑞雯你不准备去上课吗?啊,虽然行为上不太好,但由你做来倒是挺有趣的……神秘学很有价值的一点就是有趣,况且你还足够神秘。” 瑞雯遵循莫雅的教导,在长舌妇面前保持沉默。 但欧阙一点都没有收敛的意思:“你是要去‘齿轮’?吃早饭了没有?这里的马蹄莲糕意外的地道,我请你……啊哟!” 欧阙下意识叫了声,原因是刚过九曲桥,踏上由碎石和青草铺就的北岸地面时,便有个棕色的影子,穿过晨间还有些微潮的草木,斜刺里杀出,直往这边撞过来。 欧阙差点儿没一脚踢出去,还好最后看清是哪个,踉跄一下收住,却是被那个肥硕滚圆的家伙抢占身位,再没法和瑞雯并行。 蹿出来的这家伙,明明占了好位子,却不敢往瑞雯身上蹭,只是兴奋地在她脚下转圈儿,长尾巴抽击泥石草梗,噗噗作响。 无疑,这正是杰瑞。 欧阙经常在社团里看到它,知道它是谢俊平的干儿子,罗南朋友圈的团宠之一,日常在罗南那些极漂亮的异性朋友怀里钻进钻出。 包括瑞雯。 而欧阙不知道的是,这个小东西,看着是一只丛林沼泽区域常见的麝鼠,其实经历神秘而复杂。目前所知的,它曾经受过罗中衡的精密改造,储存了大量的关键性信息,平时还会在枯树沙洲的树洞中,做一些清洁工作。 可以说,正是因为杰瑞的存在,才让罗中衡留给罗南的信、树洞空间的建筑结构等资料,完好地保存下来。 自那件事后,这只麝鼠在罗南心中的地位又有不同。但作为最早将杰瑞“介绍”给罗南的瑞雯,对这个小东西的态度,还是一如既往。 她没有停下脚步,杰瑞也老老实实地跟在她身边,肥硕的身体在相对狭窄的丛林小径间,实现了完美卡位,让欧阙无论如何也无法与瑞雯并行。 欧阙只能落后一个身位,提亮嗓音,尽可能与瑞雯搭话: “话说,你不在课业上耗费精力,真的是准备出道喽?虽然明堂文化这一波炒得不怎么高明,但我还是相信你的——像你这么有气魄的女孩子,在哪个领域都会成功,在娱乐圈,则会让更多人都看到、欣赏到你的美,那种气魄又神秘的美! “到时候我肯定粉你啊,嗯,现在其实也粉了。” 欧阙不惜溢美之辞,更是明明白白地表明了自家的态度,可瑞雯仍不搭理他。欧阙就有些皱眉头,但很快又平复——就是这样的ol girl,才入得他的法眼不是吗? 就这样,两人一路来到“齿轮”。 这个时候,“齿轮”里面的人并不多。一些是做那些莫名其妙的神秘学实验,忘了时间,干脆留宿在这里的怪咖;也有觉得这边咖啡和糕点可口,过来蹭早点、享受社团福利的家伙,这种时候,带个女伴儿什么的,最有气氛了。 但不管是哪一种,和南岸那些形色匆匆的小家伙们都不是一类——自由支配时间的、优哉游哉享受生活的,是大学部高年级学长才拥有的权利。 门厅这边,社团知名的“八卦君”曹山海,便属于早上蹭饭把妹的一员,臂弯里正挂着一位姿容姣好的学妹。这种时候,遇到熟人,肯定要秀一秀的,曹山海便在一楼电梯厅这里,扯过几个朋友,商量着去休闲卡座那里喝咖啡闲聊。 这时候,他就看着瑞雯和欧阙走进来。 在这里,瑞雯的“方向”对了,年龄却愈发格格不入,更别说身边还跟着本社团的副社长,更是引人侧目。 “我擦!” 曹山海看到瑞雯,眼皮就跳了好几下,下意识就偏折视线,也不可避免地想到瑞雯的那位兄长,那个让他做了好几个月噩梦的罗南。 去年年底,他因为自家的大嘴巴,可是没少在罗南手上吃亏。特别是“盛筵”活动上,涕泗横流、坐地求饶,顺便还把老朋友黄秉振给卖掉,可说是把脸面都丢尽了。 要说他心里头肯定是恨的,但要说报复……去特么的吧! 当时给罗南打下手,拎着他脖子在地上拖行的,都有个上尉军衔,更别提事后,他、还有他家里头的长辈,都被大人物“特意关照”过……对这种背景的家伙,报复?他拿头去撞啊? 气势被夺,可曹山海的嘴巴一贯是抢在脑子前面的,绕过瑞雯,还有别的: “呵呵,欧阙口味儿变得还挺快。” 神研社这个圈子里,尽人皆知,副社长欧阙,是个标准的年上控,无论是社长唐仪,还是因病休学的美女代理人费槿,都是他好的那一口。 而这位大一生涯还剩点儿尾巴的年轻人,也从来就没有否认过这一点,并时刻利用副社长的身份和资源,给自己创造机会,制造舆论。 效果如何且不说,这个人设是立下来了。 可如今这场面…… 一圈人就看着欧阙,都已经和瑞雯一起走进电梯,却又在警报声中举着手退出来——这部电梯是后来安装、直达罗南地下实验室的,欧阙还真没有权限。 相比之下,那只摇头摆尾的麝鼠,都要比他给力。 眼下站在这里,和曹山海凑在一起的,都是一个圈子里的人,多多少少都有些身家特权,但看到这种场面,也难免有些泛酸水。 还有与欧阙交情不错的,远远地调侃他:“欧副,你是看中这位了,还是看中这位的姐姐、阿姨什么的?提前给大家打个招呼啊!” 欧阙转回来,也不生气,娃娃脸上满是笑容,摇头晃脑:“有志不在年高。气魄,气魄你们懂不懂?” “啊哈?” “你们没有见过瑞雯的视频吗?从电梯里出来的那个。那个眼神,不是作态,不是表演,完全发于自然,魅力无限!相比之下,其她……” 欧阙说到这儿,看到这边也是有女生的,打了个哈哈,绕过比较,搓了搓手: “再说了,我的情感是很纯洁的,我决定先从粉丝做起。先成立应援团和俱乐部……看着瑞雯一步步地成长下去!” 看欧阙这模样,几位相熟的男士们当然还是嘻嘻哈哈,挽着曹山海臂弯的学妹,则刚刚摸清状况,悄声问道: “那个就是魔眼女啊。” “是啊,你不知道?” 学妹就撇嘴:“又不是大明星,非要人人都记得?” 曹山海嗅到酸气,就笑眯眯回肘轻捣一下:“对,对,肯定不如你大!” 学妹嗔怪地拍他肩膀,再回忆瑞雯纤瘦笔挺的身姿,又呵呵笑出声来,凑到曹山海耳畔道:“幸亏她穿的是裙装,不过变一下应该也不错。你们确定没搞错性别吗?现在这种好流行的。” 曹山海翻个白眼,回手拍了学妹一记,让她住嘴。 他不可想因为女人的嫉妒心得罪欧阙,最重要的是,绝不能得罪瑞雯还有她背后的那位! 问题是,他的态度不够坚决,学妹的思路也有了点儿偏移:“本来就是啊!你看这个,露娜刚换的桌面,超帅吧,可听说这是个女的哦!” 曹山海哪有闲情看小姑娘之间的共享资源,只不过那边投影区打开,他也要礼貌性地瞥一眼…… 然后就拔不出来了。 这时候,学妹也“咦”了声,从那个桌面图片发现了新信息:“这个人……” 她抬头往电梯门那边看,除了金属门以外,当然什么都看不到。 曹山海却在投影区看了个真切: 那个占据了图片三分之二的人物,职业像是位拳手。光着上身,显露出瘦硬流畅的肌肉线条。前臂抬起,拳头虚握,做出格斗技中的防御姿态。 这个姿势遮住了那人大半张脸,但露出来的半边,也着实清秀,而且年纪不大,犹带稚气。 当然,给人印象最深刻的,还是那只仿佛能够吸聚光线、冷沉幽暗的眼睛,让这幅平面图片,拥有了生动而勃发的力量感。仿佛下一刻,就会迅猛出拳,直取强敌,一击致命。 正如欧阙所说的“气魄”…… 曹山海嘴角抽动,眼睛也半眯起来,下意识绕过其上身肌体线条,聚焦在头面区域,开始评估: 如果,如果让图片中这个人头发长一些,面颊再稍微丰润一点,再披一件知行学校的校服,那么…… 我靠! 也在这时,欧阙视线偏转过来,在巴掌大的投影区一绕,下一秒,他整个人就给吸了过来,失声叫道: “瑞雯?!” 曹山海激零零打了个寒颤。 第六百零六章 五和十(上) 位于尚鼎大厦的会议室里,气氛古怪而沉闷,虽然会场与安静无关。 整个房间都被游戏界面辐射出的光影覆盖,还有几近真实的音效,缭绕在每个与会者耳边。 会议室里有人在“玩”,有人在看,有人在关注网络舆论,也有人在做数据分析,还有人通过远程通讯网络加入进来,各司其职,期间偶尔有交流,但基本上都停留在技术层面,没有谁做出总结式的定性, 这是因为,为事件定性的那位,已经沉默得太久了。 罗南抱臂当胸,站在长条会议桌侧方,倚着窗台,视线有些飘忽。一时在游戏界面游走,一时又扫过会议室里生熟各半的面孔,但大多数时间,目光都是穿过玻璃窗,投向外面。 众所周知,能力者协会夏城分会在在尚鼎大厦的办公地点,楼层偏低,采光糟糕,毫无视野可言。 罗南却似要从已经被巨大楼体完全遮蔽的阴影区域。看出朵花儿来。 作为会议的召集者和主持人,他沉默时间过长,导致会议本身的功能都被消解掉。 幸好会议室里这些人,要么是熟人,要么是他名下的基金会招聘进来的专业人员,再加上竹竿这位又懂技术又通人情的临时秘书帮衬,顺势就开启了更实际的技术性分析工作。 不管怎么样,情报能多搜集一点儿是一点儿——虽然谁也不知道,这些信息到最后有没有用处。 竹竿在会议室里绕了一圈,最后又绕回到罗南这里:“看什么呢?” 罗南摇头:“啥也没看,想点儿事。” “……那好吧,想什么呢?” “瞎想。” “这可不是领导该说的话。”竹竿咧咧嘴,后面声音就压得很低,“话说我们这个会开得有点仓促了,会前准备不太够,人员范围也没控制好,怎么也不该在这个时候和新雇员见面的。是我给气糊涂了。” “不是我提议的吗?毕竟这事与基金会直接相关,且暂时和分会关系不大。再说了,我倒觉得挺有参考价值。” 罗南的视线再度从会议室里各人的面孔上划过,声音也变低了些:“至少能看出来,‘正常人’对这件事情的态度是怎样,包括对我们的看法……有多么不以为然。” “喂喂,领导你这么说,位子怕是坐不久的。” “谢谢提醒。” 老板和临时秘书对视一眼,都是苦笑。 现在的情况就是,出品方在“荒野十日”的新资料面里面,注入了“畸变”、“进化”、“新人类”等一些很敏感的元素,并为它们编织了一套非常完备的设定体系。 在当下,世界最巅峰的那一批人围绕有关元素进行复杂博弈的时候,在全球多个大型城市出现畸变感染失控的时候,“荒野十日”这种堪称全民游戏的大制作,亮出这样的内容,不得不说,实在是太有指向性了。 但大多数人,并不会在意这种事情,因为这个世界上大多数变化,都早早存在于人们无止境的幻想中,尤其是畸变时代以来,上面这些元素在各类创作中屡见不鲜,还算不得出奇。 尤其是游戏玩家,他们只关心游戏的质量,以及更新的资料片内容的内在逻辑。 如果游戏真的很糟烂也就罢了,偏偏这部资料片的质量相当出色,画面和可玩性都是极强,内容上也没有明显的逻辑bug,非常有吸引力。 所以,玩家完全有理由投身其中,在游戏提供的大量内容中畅游,可以呼朋唤友,联机开黑;又或者追求一个又一个的成就和奖杯。 这是很自然的一个进程,符合人类的正常心理。偏偏罗南这些人,要逆势而动,去深挖游戏资料背景后面彰显的恶意根源。 按照竹竿的话说:“超没意思,体验极差,感觉像是被异化的卫道士和政治动物,以前喷的就是这种货色。” 但是,当罗南,以及他周边的这些人,站在这个风起云涌的时代浪潮最前沿,并具备了鲜明立场的时候,他们必须要接受、乃至于已经实现了异化……至少要懂得翻译,尽可能让更多的、不太敏感的人懂得其中的含义。 损神伤脑,乏味无趣——完全可以预见。 这就是个吃力不讨好的事情。 罗南转移话题,“现在反响如何?” 竹竿撇嘴:“单从商业角度看,上有关日活的数据水分不大。夏城方面,各旗舰店也是爆满,这还是工作日,晚高峰还没到来,预约已经排到周末去了。” “舆论呢?” “目前大多数是就事论事,也有挑毛病的,但像我们这种人憎鬼厌、动不动就扔帽子的‘卫道士’,目前还不成气候……要挑起话题吗?” “可以吗?” “在夏城应该可以,毕竟涉及到畸变问题,大伙儿最近还是挺敏感的,周边区域也还好。但到了春城那边基本上就……你明白的。” 罗南吐了口气:“再往西、往北,还有大洋对面,基本上也不用指望了。” “舆论是很复杂的,人心更是如此。也许我们累到吐血,只会起到反作用;可什么都不干,一觉醒来,反而会发现全世界都是盟友……好吧,梦里才什么都有。” 罗南摇头:“应该说,有人更擅长把手段做到大家的梦里。” 竹竿微怔,随即也摇起了头:“相较于舆论影响,我还是更关心某些人的立场。这次资料片发布,对于咱们这种‘畸变处置派’来说,就是突出一个不怀好意。 “资方这么做并不出奇,他们也擅长搞这个,可军方怎么说也算是合伙人,就这样任由他们折腾……我担心他们内部各派系达成了某种共识,嗯,就是一时的妥协,惯性力量也很强大了。” 罗南并没回应这个话题,看上去又有些出神的样子。 倒是利用远程通讯参与会议的殷乐,主动加入讨论:“竹竿先生,根据我们的情报,军方并没有一个明确的态度……或者可以这么说,资方正是利用了军方内部不明确的意见环境,完成了这一招试探性的刺拳。毕竟,目前还只是公测试玩阶段,有太多可以转圜的余地了。” “不,不是试探。” 罗南的视线又偏转到窗外,依旧飘忽不定,然而语气却是自会议开始以来,从未有过的笃定:“这就是正式的手段了,没有比这个更正式的。” 殷乐不敢多说,竹竿则试探性地道:“好像这样的干扰和压力,对全球普查工作来说,还算不了什么。” “不是干扰,也不是压力……是抢跑。” “嗯?” 罗南指向自己的头:“提前抢滩登陆,占领高地……给畸变向的进化、变异型的‘新人类’铺路。” 竹竿和万里之外的殷乐对视一眼,还是由他发问:“你是说舆论环境?” “不,是解决方案。” 罗南伸手虚点一下不远处的ar影像。 此时负责进行游戏测试的雇员,刚完成了一项任务,获得了技能点,准备攀进化树,却又有些犹豫。 罗南就提醒他:“内修阶段,无脑做基因培育,不要急着成型,先把培养皿的点数堆够了。” 雇员“呃呃”连声,但还是按照新老板的意思去做。 罗南回头,面对竹竿和殷乐,咧了咧嘴:“我觉得这样准成,不只是在游戏里面……” 话未说完,他的手环振动,看了下来电显示,罗南暂不理会被绕晕的竹竿和殷乐,接通电话: “平哥,有事儿?” 谢俊平的声音从那边传过来:“南子,这两天你又和欧阙那小娃娃起冲突了?” “谁?”罗南第一时间没有反应过来。 “就是神研社那个副社长,去年差点烧了枯树沙洲的娃娃脸呀!” 罗南“啊啊”两声,总算拾起一点儿记忆,既而否认:“没有,这段时间我都没有见过他。” “那就奇怪了,这小子急吼吼打电话找我,要你的联系方式,我问他什么事儿,他也不说……话说这段时间,你这边的真是迷之保护,联络号码统统涉密,想找你的人找不到,想给你添麻烦的人一打一个准!” 谢俊平这是在吐槽夏城给予罗南的所谓“高权限组”待遇。最近与瑞雯有关的事件,让罗南及其亲属的信息安全问题,重新摆到了桌面上。 罗南倒是看得开:“只要想刻意使坏,那些待遇有等于无……当然,我们这边配合度也比较低,保镖什么的就没让入驻嘛。” 毕竟罗南不是受保护人员,也不需要政府方面的保护。而他的对手和敌人,也远远超出了社会权限所能约束的层次。 他又不是政府的亲儿子,也没有为政府做出什么不可磨灭的贡献,指望政府拿出大量的公权力资源,把他们保护得密不透风,是不现实的。 多数情况下,这种待遇只是作为家庭防护的一层预警而存在——万一姑父姑妈、莫雅莫鹏遭遇危险,能让罗南有一个快速反应的时间。 谢俊平哼哼两声:“你倒心宽,我还有个会,没事的话,我就把你的联系方式给那小子了。” “行啊。” 这边通话结束,隔了不到半分钟,一个陌生的通讯号码就打了过来。这个时候,手环上倒是显示出无风险等字样。 罗南笑了笑,接通电话,刚喂了声,对面就“嗷”地一下叫起来:“你们的营销组全是猪吗?这炒作特么太没下限了!” 第六百零六章 五和十(中) 几乎可算是陌生人的莫名其妙的指控,罗南当然不放在心上,可随着对话内容深入,他的脸色还是渐渐严肃起来。 十几秒钟后,他给竹竿使了个眼色,当先出门,转入隔壁的一个小接待室。 这里空无一人,很快竹竿也进来,罗南又将殷乐的远程通讯转接至此,并开启了多方视频模式。 很快,投影区域就显现出欧阙那张愤怒的娃娃脸。他看到罗南这边的人员配置,更是恼火: “这就是你们的团队是吧?我再说一遍:毫无下限!你们怎么能够拿女孩子的名誉拗人设,那种照片?你们要争取女性和异癖粉丝也没有必要搞成那样!我知道你们肯定还有后续的一些什么狗屁玩意儿,尽早给我撤下来! “别以为我是在开玩笑,我老妈是夏城女士会的常务副会长,你们这种拿未成年女性肖像恶意炒作的行为,我可以分分钟剥夺你们的监护权,顺便告到你们倾家荡产!” 罗南三个人交换一下眼色,还是由罗南道:“感谢你对瑞雯的关心,不过在表达态度和情绪之前,能不能把你看到的照片发出来?我们现在是一头雾水。” “雾水你妹……” 欧阙逞口舌之快,一不小心把瑞雯给带了进来,气势为之一窒,哼哼着把所说的那张照片发过来。 这边三人视线聚拢,只一眼,便都有了定论: 确实是瑞雯的照片没错。 “帅气!中性化的人设确实吸女粉没错,小众圈子也会受欢迎……”竹竿吹了声口哨,结果遭到罗南和欧阙的严厉盯视。 殷乐则道:“明堂文化绝没有这类炒作计划。上午莫雅小姐还向明堂文化提出了禁止操作的有关要求……事实上,从上周末开始,明堂文化那里,所有与瑞雯小姐相关的信息流,都已经全部冻结了。他们也在做降温方案,很快会有相应行动。” 殷乐当然不是给欧阙解释,但她必须要给罗南表明事实和态度。 竹竿摸着下巴补充信息:“这张照片也不是的吧,我是说,它应该经过美化,大约是从低像素状态做了修复,但绝不是换头术之类。” 罗南点头确认:“不是的,应该是在地下格斗场的时候……对,那里!” 说到这儿,罗南和竹竿就都明白了,殷乐稍微迟了半秒,也醒悟过来。 “什么地下格斗场?”欧阙发问,但没人理他。 竹竿就挠头:“要是那里,事情就比较复杂了。‘黑杰克’的场子,人流本来就杂,好像也并不是特别严格禁止拍照之类……瑞雯在那里几年时间,也算是明星人物,留下影像再正常不过。还有,去年‘千分之二’事件,各种有关瑞雯的情报大量流出,像这样的图片或者影像资料,咱们这个圈子里面应该并不少见。” “影像资料?”罗南和欧阙同时开口,前者的调子还好,欧阙则都要炸了。 罗南出口之后,马上记起来:“是的,有影像……” 当初他说服姑妈一家人,用的就是从格斗竞技场流出的一些影像资料,就是瑞雯的哥哥被杀那次。 当然,后来罗南也知道,那位哥哥与瑞雯应该没有血缘关系,只是瑞雯那短暂的记忆在格斗场开启后,他们被人为分组在一起,对方又比较照顾她的缘故。 “黑杰克”事件发生在去年十月初,过去了不到一年。可在这九个多月的时间里,罗南经过了太多事,有关地下格斗场的记忆竟然都有些模糊了。反过来搜索记忆的细节,也很难发掘出什么有用的东西。 竹竿则有些不以为然:“这种图片,有用吗?以瑞雯的性子,会在乎这个?” “应该不……” 罗南话说到半截,却又想起前两天晚上,在瑞雯的投影区域看到的,那些与她相关的网络八卦,一时有些迟疑,不敢轻易下定论。 竹竿换了个角度协助分析:“原谅我说的直白一点,照片和瑞雯最近的形象还是有一些差别的,那时候完全就是个男孩子呀!要不是大家比较熟,谈话的主题又是这个,让我第一眼认出来还挺困难的。 “这段时间,我一直在做老板还有你们家里人的网络信息监听,瑞雯确实是你们中间最火的那个,但好像没有这方面的流言。这位欧,欧……” “欧阙!” “哦,欧阙同学,我问一下哈,你看到这张图片的时候,持有人把它和瑞雯联系在一起了吗?” “好像……”欧阙欲言又止,脸色则变得相当难看,后面竟无以为继。 竹竿看他的表情变化,一拍巴掌:“别说是你一口叫破了吧!铁粉儿啊这是!” 欧阙无言以对。 竹竿翻了个白眼:“当时的情境是什么样的?现场有多少人?嘴巴严不严?之后你有没有警告他们?他们听你话的几率有多少?你有没有托人追这张图片的源头?追的时候有没有注意保密?” 一分钟后,欧阙面如死灰退出了群聊。 竹竿拍了拍手:“小娃娃解决了,可问题还在,性质也不好判定。话说我还是没搞明白,这究竟是意外呢还是预谋呢?又或者只是一个恶作剧?” 罗南皱眉:“在这一点上,我同意那个欧阙的说法:不管是预谋还是恶作剧,用这种招数,很难对其下限报以信任。” “你是不是觉得有人通过瑞雯在搞你?” “第一反应是这样没错。” 罗南回想起不久前预感式的判断:“最近各种各样的大麻烦小麻烦,感觉有人在对我实行疲劳战术。” 竹竿没问什么是大麻烦,什么是小麻烦,只是道:“如果只是为了分流你的注意,损耗你的精力,折腾出这类花样,且不说有没有后续,就算有了后续,也不会对你造成实质性的伤害……这可不像是暗室中的阴谋家手笔,不是他们想不出来,而是没必要。” “竹竿哥你的意思呢?” “与其说是疲劳战术,更像是原本的平衡丧失之后,各方自觉不自觉的反噬。” 竹竿对这类事件,明显已经有所考虑:“老板啊,你现在就像一个突然插入太阳系的大质量恒星。因为你的到来,原来的星体运转轨迹全乱套了,所有的星体都开始向你靠拢,同时也在对抗——原因只有一个,就是老板你的份量太重了。” “……谢谢夸奖。” “我也只是说说而已,现在没有客观数据做支撑,老板你可以参考一下。” 竹竿笑眯眯的,力图让气氛变得更轻松:“目前这局面,咱们也不可能真的就‘咻’地飞到高处,高屋建瓴,俯瞰万物,一下子揪到最关键的那条线索。相当一段时间里,还是要见招拆招,特别是在夏城这边要守得住,而到了夏城外面去偷家的时候,则要放得开。说到底那边也是血肉之躯,不是没知觉的星体,真要被老板您的拳头砸脸上,肯定还是会怕的,一怕就好办了……这就是打得一拳开,免得百拳来。” 罗南点头,一秒钟后又摇头:“对绝大多数人是这样,可是对那一个,我就是说李维,那个家伙应该是完全不同的。” “幕后**oss的感觉?老板你对这一位很在意啊。” 罗南一点儿都不掩饰:“因为他就是那些星体之前围绕公转的太阳……重要的是井然有序,自成一体。目前来看,所有的步骤都非常有条理,而且很有可行性。” 竹竿立刻就联想到隔壁的工作:“老板你的意思是,荒野十日资料片新开的这棵技能树,未来大有可为?” 罗南断然道:“一直攀升到技能树顶端,都没有什么问题。” “嗯?” 竹竿下意识扫了眼殷乐,见后者的表情也极其严肃,就好像他当前情绪的映射。 只听罗南道:“我怀疑,游戏所描述的新人类,很有可能已经在某些实验室里出现了。正如同此前游戏里的深蓝行者。嗯,这套体系也做了微调是吧?” 竹竿点点头:“不只微调,还新增了‘逾限’任务,可能还有技能树的后续延伸,只不过暂时还没有人打通就是了。” “但游戏内核的设置已经完成了——如果再考虑到霜河实境高端模拟器的用途,燃烧者和深蓝平台的内核,应该也完成了相应的升级。” 罗南忽尔一笑,却是寒意森森:“燃烧者也还罢了,畸变新人类这块儿,不知道有没有谁会去尝试一下。” 殷乐作为最熟悉该项目的前负责人之一,对此责无旁贷,当即表态:“我会实时监控这方面的情报。” 竹竿倒是想问,为什么罗南为如此笃定,对李维又这么有信心,可犹豫了一下,还是没问出口。 只听罗南又道:“核心技术迭代一次,相当于文明迈进一步。就算是这个世界上最聪明的人,最训练有素的研究团体,也很难精准预见到一次技术迭代之后的样子。 “不过托李维的福,透过他的安排,很多人多看了三五步……第一步到第三步可能都是正确的,至少是可以走通的选项,但接下来的又会怎样呢?” 没等竹竿或殷乐回应,罗南紧接着讲下去: “就算是走过前三步,大家费尽千辛万苦,第四步第五步仍然能迈出去。但谁知道这种小径有没有尽头?尽头处连接的是通天大路还是万丈深渊? “对此,我不报一点儿希望。” 第六百零六章 五和十(下) 罗南的语气笃定,全无犹疑。 因为,他已经从一场神奇的梦境中,看到了这一路途最艰难的样子。 天渊帝国遗族在含光星系的挣扎,就是李维规划道路的未来。 即便罗南只是看到了那个大时代微不足道的一个剪影,并没有看到真正的终点,也就是比现阶段地球所在的道标再前进十来步吧…… 而从他所能够收集到的信息之中,实在是找不到一点儿能够保持乐观的证据。 还是那句话,如果李维真的是来自于相同或相似背景的天外来客,他对于天渊帝国在含光星系的命运,只会比罗南更熟悉。 李维必然清楚,以地球文明的基础实力,别说再走十步,再有五步,就要在畸变高速异化迭代的绝路上自爆掉。 他的这一套建立在畸变基础上的新人类路线,真真正正的不怀好意。 罗南并没有做进一步的阐发,这样的信息,他仍没有找到一个比较好的方式,与他人共享。就算想复现那一场梦境,已经严重过载的模拟器系统都还没恢复过来。 他主动把话题往回收:“瑞雯那里,我要去看一下。她今天上午有课……” 殷乐适时回答:“莫雅小姐通知公司的时候,好像是说瑞雯小姐今天会逃课,躲一躲记者和长舌妇。” “那正好,我去……实验室找她。” 这个时候的瑞雯肯定是在雾气迷宫里面。 罗南说话的时候略微有点虚,不只是因为面对朋友撒了个小谎,也是在这种状态下的瑞雯,他还真不太容易找得到。 在那样复杂的时空错乱环境中,格式塔结构那一点儿联系,还真不足以让罗南锁定瑞雯的准确位置,连传递信息都挺困难。 但不管怎么说,作为兄长,必须在这件事情扩散之前给瑞雯做足心理建设……不管有用没用。 当然,能够把问题掐死在萌芽状态,那就最好不过。 罗南就安排道:“竹竿哥你帮着监控一下,能掐死源头当然是最好的,必要时联系sca,还有就是后续的公关……殷乐,让明堂文化快点出方案,还有,别再出什么幺蛾子。” 殷乐垂首:“我亲自盯住。” 罗南点点头,身形就在这种微幅的动作中慢慢淡化消失,残影犹在,其本体已经通过时空扭曲,跳转到目的地。 屋子里有警报声响起来,竹竿按住耳廓,通过六耳与另一边联系:“没事,罗老板的日常。” 毕竟这里是夏城分会所在地,灵波网结构的要害区域,对于一切精神与物质层面的交互干涉现象都极度敏感。 有了竹竿的背书,警报声消失。竹竿却捏住下巴,有些苦恼:“罗老板去做心理疏导,好像不太对口?当然对瑞雯的话,差不多谁都一样……不过,你说现在老板他自己需不需要?” 殷乐给了竹竿一个冷眼,径直切断通讯。 罗南的心境,目前来说,也能算得上稳定。 他并没有立刻冲到雾气迷宫里面,把瑞雯叫回来,那样只会制造紧张空气,导致现阶段对这类事情很可能相当懵懂的瑞雯,变得敏感起来。 他甚至都没有进入雾气迷宫,只是在地下实验室里很认真地考虑一番,末了通过此处的大管家,军工级人工智能“旗手”,给瑞雯留言。然后就往外走,到上层属于神秘学研究社的区域里去。 几分钟后,罗南就坐在挨着湖底通道的休闲卡座那里,要了杯咖啡,同时打开网络,像一个正常的敢于逃课的闲散学生,貌似悠闲地浏览网上的内容。 现在毕竟是上课时间,社团里人员没几个,就是看到罗南,最多也就是多看两眼,多半还是因为罗南“侵占”社团资产的特殊待遇之缘故。 这种反应倒是让罗南松一口气,看上去瑞雯的新一波“黑料”还没有发酵,至少在神研社这个圈子里是这样。 网上么,目前也算是风平浪静。 以网络热点的多变性,除非是高度刺激性的话题,或是持续买热搜之类的操作,很难让一件事长久成为网民的关注重心。 但一些事件,即便退出主流舆论,仍然会沉淀在一些特殊的圈子里面,吸引立场各异的人们,不断撕扯对轰,也不断发生化学反应。 它们也许会彻底反应完毕,变成一堆稳定的废料;但也可能孕育着随时可能再度爆发的力量。 如果需要冷处理,在这一阶段,最忌讳的就是投入新料。那些小圈子,对类似的东西有着超乎寻常的热情和敏锐度,脑补的能力更是一流,谁也不知道,新料的加入,会爆发出怎样的连锁反应。 罗南也关注了几个这类性质的小圈子,比如东亚最大的八卦集散地:天街社区。 去年大学生节,罗南和“牡丹”唐仪,正是利用这个网络社群捕捉到了一条围绕明星的畸变感染链。 这里生态复杂,亮面暗面同时存在。各路站姐投喂,八卦贩子出没,很多娱乐公司也在上面购买水军,甚至明里暗里亲自下场,合纵连横,煞是热闹。 瑞雯的一些“权威”素材,大都是在这里爆出来,打几个滚,继而出圈儿。 也无怪乎章莹莹、欧阙等一批人会怀疑“魔眼女”事件是在炒作,实在是一贯的作业流程,看着眼熟。 而到目前为止,与瑞雯有关的最新“黑料”素材,好像还没有到这个圈子里,大致浏览、搜索一圈儿,也并没有发现什么值得警惕的发言。 倒是在阪城娱乐圈的信息流里,看到了“实业家?北山雪绘的务实转身”这样的流言。 罗南看着看着,有些放松,又有些走神。 瑞雯这件事情,若不是放在当前的特殊背景之中,完全可以当成是笑话来处理。但正因为这个时期、这个环境,以及一连串事件幕后那隐隐绰绰的身影,不得不认真考虑。 若拿此前竹竿的比喻来形容,应该也算是一种“引力作用”。 李维在这个世界的印记实在是太深了,基础也着实雄厚。它在当前地球文明时代的地位,即便不是“太阳”,也是一颗让人更揪心的暗星。 现在的罗南,确实可以运用自己的份量,让全世界为之侧目。但“后来者”的现实,注定了他必须要和李维先期已经搭建起来的运行秩序作斗争。 竹竿的比喻没错,他就是一颗“侵入”太阳系的大质量天体。 在很多人看来,李维的那一套才是天经地义,在这个体系上生成的价值,才是具备信用的硬通货,由此形成了实质上的闭环,任何改变,特别是从根基上的改变,必将付出难以承受的沉没成本。 在已成闭环的体系面前,罗南拿出的东西再具备诱惑力,也只是一个可能性。更多时候,还是一个既有利益的破坏者。 这种破坏,乃至于破坏的趋势,并不单纯地作用于理论体系、进化研究、尖端制造等高大上的领域,而是体现在方方面面。 就好比这一次,荒野十日更新的资料片。 仅夏城一地,数以百万计的玩家彻夜不眠,投身其中,玩得不亦乐乎。如果罗南这时候敲锣打鼓,挑拣这个游戏的不是,尤其还上纲上线,以虚无缥缈、莫名其妙的人类未来为标尺,可不就是个“破坏者”么? 这样的角色,注定不会讨喜,一旦曝光,收获到的多半就是铺天盖地的嘲笑和谩骂。 当然,也可能是彻底的遗忘或无视。 那样的局面,无疑是一出让哭笑不得,又心头发冷的荒诞剧。 游戏如此,现实层面也未必会例外。 出现这种局面,又不能去责备谁——难道还要去责怪那些对星际文明的存在一片懵懂、只是努力在地球上生活养家就要耗尽大半精力、闲来只能拿虚拟游戏来获得快感的普罗大众吗? 罗南势必要去扭转这个局面。 可又该怎么去扭转?全球普查这样的动作,力度够吗? 罗南很认真的在考虑,一遍又一遍,却始终无法得出结论。如果说非要有个结论的话,那就是: 要加大力度! 罗南必须还要增加自己的筹码,增强作用力,获得更显著的效果。所以全球普查这件事,他一直低调隐蔽进行,就是不想提前亮出底牌,被动地使用添油战术,陷入纠缠不清的泥绰中。 可到最后,还是要亮牌的,那时又该怎么做? 罗南转动小勺,无意识搅动咖啡,与杯壁撞击,叮叮作响,就如同他脑海里闪灭的细碎思绪。 可能是想得多了,也可能是今天这两件事的刺激,就在这“叮叮”的杂音里,罗南脑中的思路轮廓,倒是略见清晰。 基础研究、上层路线都在发力。 但要想让影响和作用力迅速膨胀的话,是不是要用一些剑走偏锋的办法呢? 这时候,手环震动了一下,来自于天街社区关注话题的更新提醒。推送的消息标题,看上去并不是特别有吸引力: 大家帮着掌掌眼,这位和魔眼女是什么关系?是小哥哥我就粉了! 应该是消息推送有滞后,到罗南点进去的时候,显示的发送时间已经是两分钟之前,最重要的是,标题竟然已经换了: 惊!魔眼女or魔眼男? 嗯,更垃圾了没错。 第六百零七章 继续吧(上) 罗南手指捻动杯耳,呵地一声冷笑: 这角度是什么鬼? 但很显然,它很符合一部分人的逻辑,已经有人在下面回复: “果然,这么漂亮一定是男孩子!” 看似具备指向性,其实只是玩弄老梗,后续的也是类似的思路,看着热闹,却没激起什么浪花。 后面几个回应,大都也是“楼主视力优秀,信心缺乏”、“去粉吧,朕允了”之类的口水。 当然,也有瑞雯的粉丝追着话题找进来,反手一个举报并循例告知的。 两分钟内七八条回复,证明“魔眼女”事件仍然颇有热度,但也就那样了。 直到一个被多人点赞,以至高亮的楼层出现。 “不告而取,截屏滥发,爷不管你 “是男是女也无所谓,爷不在乎, “毕竟美形第一! “资料在下面了,不算第一手,但已最大限度求证,有兴趣的可以自己分辨。 “最后,爷粉了!” 能够撑爆帖子的优越感发言下方,是一条插入的视频。预览的画面,正是主楼显示的瑞雯摆出格斗姿势的瞬间。 罗南浅浅吸了口气,已经有了心理准备,还看了眼层主的ID,叫什么“俅爷”,社区等级和特权都很高的样子。 他打开视频,几乎在同时,竹竿那边来了电话:“老板,天街出料了。” “嗯,在看。” 说话间,视频已经开始播放。毫无意外,视频中呈现的那个嘈杂混乱又狂热的环境,正是当初的地下格斗场无疑。 成百上千名颇具身家的观众兼赌徒,在血腥和金钱的双重刺激下,用力鼓掌、呐喊,给他们下注的目标打气;又或者发出刺耳的嘘声和不堪入耳的叫骂,给对家以干扰。 手持镜头的那人,也好不到哪里去,即便防抖性能优越,前期大幅甩动的视角,也足以证明其当时的情绪。 这些看似无意义的镜头,照出了一个个扭曲而癫狂的面孔,完全看不出平日里的精明强干,又或道貌岸然的模样。 快十秒钟后,镜头才算是对准了目标,聚焦在格斗场上方正中央的转播屏幕上,那里正好给出了一个特写: 瑞雯。 毫无疑问是瑞雯,虽然比第一次见到她的时候,还要显得瘦弱,罗南还是立刻辨认出来。 那时的瑞雯,个头大概也就是一米三四的样子,只穿着紧身短裤,手臂上绑着已经有些变色的绷带。身上见不到太多肌肉线条,也全无可辨别男女的体征,有的只是汗水,以及润开的水光下,那纵横交错的新伤旧痕。 而她对面,对手年龄也不大,但明显已近成年,且是个涂着炫目精油的肌肉男,看上去精悍得像一头黑豹,和瑞雯相比,块头壮了快三分之一。 这样的对战,全无正规格斗的“量级”概念,从视觉上看,完全是不对等的战斗。 这个,正是黑杰克的地下格斗场推出的“少年格斗”,相较于成年人之间的角斗,技术和力量或许不及,激烈和残忍犹有过之。 显而易见,那时候的瑞雯,其超凡力量非但没有觉醒,就是体 魄和格斗技,相较与罗南初见时,也差了很远。 所以场面上是落在下风的,只能是凭借着冷静心态,还有已经略见苗头的精准身体控制,避过对方可能致死的重拳和擒抱,以小伤换空间,艰难维持。 明知道瑞雯现在无恙,当时肯定也是活着下了擂台,看到这场面,罗南心头还是揪了一记。 因为瑞雯现在的强大,他往往就忽略了瑞雯在地下格斗场那“短短”几年的挣扎求存过程。如今想来,小姑娘沉静压抑的性格特质,也就是在那个环境中,才从一片空白而最终塑造成形。 他倒是应该庆幸,现在的瑞雯不是一个血腥残忍的杀人狂或者是动辙就要自毁的疯子。 那样好像才应该是常态。 罗南知道,处置了地下格斗场后,那些遭黑杰克“圈养”的少年拳手,在被解救之后适应正常社会的过程中,基本都出现了严重障碍,这里面既有药物戒断因素,也有性格和人格问题。 相比之下,瑞雯才是最特殊的那个。 唔,从这个角度看,或许正是瑞雯异于常人的的先天秉赋以及感知模式,起到了正面作用…… 思虑间,竹竿的声音切入:“我建议暂时观望,目前这视频只是小麻烦,在视觉效果上,对瑞雯还是留有余地的——出于环境、年龄、性别、外貌、体魄等因素,天然就有一份同情因素在里面。” “嗯……” “还有,发文的ID,就是那个俅爷。根据初步接触得到的消息,最初正是他从暗网中,收集了与瑞雯有关的视频资料,将其转到一个小众的专业格斗论坛,然后被人转发扩散的,算是比较明确的源头之一。” “能‘做工作’,让他撤回吗?” “这家伙在天街社区很有些名望,平常非常活跃,据说家里有矿任性,仓促处置的话,可能会弄巧成拙。我觉得还是尝试私下沟通比较好,这人看上去不是个低调的,应该和小谢他们的二代圈子有交集,刚刚我已经和小谢打招呼了,应该很快就有消息。” 竹竿的思路很清晰:“如果能沟通,咱们就以亲属的身份要求……嗯,给他个面儿,叫‘请求’吧,让他把相关的内容撤下来,最起码不要再增加‘黑料’了。要是他不识好歹,咱们再上手段不迟。” 罗南感觉很省心:“竹竿哥你说的对。” “还有啊,现在影响已经造成了,视频怎么说也是个高度血腥的强刺激……” “高度血腥?”罗南目前看到的这些,只是为瑞雯心疼,是他长期在里世界混,对血腥场面脱敏了吗? 竹竿很奇怪:“你不是看了吗?” “还没看完。” “快进啊,现在还琢磨什么细节……算了,你是老板,你随便。我是建议啊,必须要做一些适度的引导,而且要走更正统、更官方的途径,把咱们这个受害人的身份凸显出来,先一步定性,形成护盾。” “受害人?” “难道瑞雯不是受害人吗?就算是能力者,觉醒之前也可能是被迫害的弱鸡啊。那个娃娃脸有些话说得还是挺有道理的——瑞雯的性别和年龄,都是可以在女狮会、未成年人保护协会这些地 方做文章的。毕竟,在媒体和公众方面的定性非常重要,能够给公众良好的第一印象,对后续的处置不要太有用。这时候,你的那个高权限组的待遇,倒是能起作用了。” 罗南表示认同,不过这些事情前期仍然是竹竿这个临时秘书的工作。 竹竿继续分析:“至于社会舆论层面就比较复杂了,就算咱们在正统渠道做到极致,也不能小觑大众的逆反心理,前段时间的炒作,还是给瑞雯招了些黑粉的……还有视频本身的刺激性,也会造成很大变数。” “我盯着吧。”罗南主动要了活计。 “呃?” “现在主要还是在夏城这块儿起风波,关注八卦的人终究有限。谁是真无知,谁是不安好心,我还是能把握住的。” 竹竿失笑:“你把握什么?这是要顺着网线找过去?” “通过精神海洋不是更直接吗?” “……请勿必手下留情。” “我尽量。” “喂喂,我的意思不要简单问题复杂化,闹出人命不好收场的。” “我知道。” 在罗南简洁的回应中,头痛的临时秘书竹竿下线。而在他们说话的空当,这个主题贴的热度,已经彻底爆了。 正如同视频中,在瑞雯细弱的胳膊肘下,那黑豹般的对手脸上,炸开的眼球和血浆。 换了任何一个正常人,受到那种打击,基本上都要崩溃了,可视频中,那个“黑豹”竟然嘶叫着爆发出更惊人的攻击强度, 应该是有服用药物…… 残忍的战斗还没有结束,罗南皱起眉头,眼看着视频在急剧升级的血腥场面下持续推进。 再翻动帖子,高亮楼层以下,特别是相隔了几分钟的发言,其内容明显在变化。 “哥。” 招呼声入耳,罗南下意识一激,才发现不知道什么时候,瑞雯竟然已经到了身边。应该是从“旗手”那里听到了留言,赶了过来。 “啊,这么早。”罗南胡乱回了一句,很庆幸没有使用投影什么的外放功能。 可转念再一想,瞒得过现在,也瞒不过以后。他是来做心理疏导的,又不是来捂住瑞雯的眼睛和耳朵。尤其是以瑞雯对自身网上形象的迷之关注度,这件事情注定是瞒不过的。 心里犹豫片刻,罗南还是坚持了早先的打算,露出笑脸:“瑞雯啊,正好有个事儿跟你讲。话说又有人在网上发你的情报了……” 瑞雯就站在桌边,没什么表情,只是问一句,“还是那些练习的视频吗。” 这个“还”字就很有灵性。 罗南仔细揣摩着,慢速回应:“不是的,是你在地下格斗场的时候……” “哦。” 瑞雯反应异常的平淡。简单的反应中,看不出她究竟是在乎还是不在乎,或者说这种平淡才是她的常态。 罗南认真观察,仍然辨别不出瑞雯的反应究竟是发自本心,还是高明的伪装……后面这个划掉,也可以考虑是迟钝或麻木之类。 犹豫了下,罗南还是向前推进一步:“要看一看吗?” “好。” 第六百零七章 继续吧(中) 瑞雯答得轻易,动作也简单,就那么挨着罗南坐下,看着他打开了投影界面,里面就是那一个主题贴。 这个时候,帖子的阅览量和回复人数,已经彻底爆了,跳出去再看版面,也已经有了十多个与之相关的帖子,几有屠版之势。 竹竿还给他陆续发来天街社区之外,各个社交媒体上有关话题链接,以及热度分析。 从天街社区的主题贴开始,到现在也就是一个多小时的时间,相关话题已经进入了多个社交媒体的热搜榜,每一分钟都有大量的讨论和跟帖,说一句“如火如荼”,极是恰当。 但很荒唐的是,罗南为了让瑞雯了解来龙去脉,准备从头说起,等再想打开那个“俅爷”所发视频的时候,竟然已经无效了。 罗南几乎以为竹竿那边提先发动。 不过很快就看到,俅爷本人也修改了发言,做了声明:“是我没注意场合,视频内容吓坏了小朋友,也不符合版规,目前需要做一下后期剪辑再发出来。 “之前搬运的童鞋,转链接的应该都已经无效化了,至于那些改头换面冒充原创再发的,小心SCA找你们喝茶。 “爷言尽于此,好运。” 瑞雯扭头看罗南,后者略有些尴尬。 话又说回来,眼球爆掉、血肉横飞之类的场面确实有点儿…… 可若非如此,热度也不可能攀升得那么快。 瑞雯看上去并不在意,只带着毫不掩饰的好奇心,主动伸手去翻阅帖子的回复。 她很认真地在看,就算几百条回复之后,大量“求资源”,“求无剪辑版”之类的重复发言就充斥其中,把有内容的版聊、争辩内容淹没掉,她也一条一条地翻下去。 挤掉水分,里面也是杂七杂八,各种立场、各种喜恶、各种冲突乃至煽风点火……在网上的发言可不比平常交流,直来直去算是轻的,添油加醋、各走极端才是常态。 罗南在旁边就看到大量的“无人性”、“变态人妖”、“杀人犯胚子”之类的谩骂,还有一些“无 法接受”、“脱粉了”之类的哀嚎。 这还只是刺激之下,第一波的反应,后续只会更甚。 罗南曾想阻止瑞雯来着,可最终还是没有说出来。 因为他从瑞雯的眼睛里面,看到了投影界面的反光,以及惯有的专注,除此以外,再也没有其他任何的波动。 那些充溢着混浊情绪的信息流,貌似没有在瑞雯的心中激起哪怕一丝的回响。 问题是,那份好奇和关注,又是什么样的动力驱使的呢? 罗南沉吟片刻,又打电话给竹竿。 那边接通的时候,还在唠叨不停:“这个真的爆了,爆出了圈儿,各大平台用过度血腥的理由撤了几十上百个,可还是有经过处理的截图满天飞……” “给我发个能看的链接。” “哎,你不是看过了吗?” “瑞雯想看。” “这……过了吧?这算是刺激性疗法吗老板?” 罗南还没有回答,就又有人打电话进来,看了一眼来电显示,竟然是姑父莫海航。 罗南心里头一突,匆匆对竹竿道:“先挂了,链接别忘发过来。” 无缝接通和姑父的通讯,果然那边劈头就问:“网上和瑞雯有关的那个血腥视频,你知不知道是怎么回事?” 姑父早就知道瑞雯在地下格斗场的经历,当初罗南为了说动家里收养瑞雯,还请何阅音提供一些经过了挑拣、剪辑的视频资料。 知道内情,就好交流。 罗南也就实话实说:“我们已经在关注了,暂时还没弄清楚是意外还是阴谋设计……” “你们是怎么考虑的?准备删除或限流?瑞雯知道这个事吗?” “嗯,知道……她正在看,应对措施什么的还没有想好,仍在观察。” 这个“观察”当然是有多重含义,观察对象既针对网上舆论走势,也包括瑞雯这边。 罗南下意识又往旁边瑞雯的脸上扫了一眼。 瑞雯对他的注视很敏感,而且也听到自己的 名字,视线便暂时离开投影区,偏过脸来,与他目光交错,依旧沉静。 罗南对瑞雯笑了笑。 不管瑞雯的反应究竟如何,在她面前,无论如何都要把底气撑起来,才算是尽了哥哥的职责。 所以,再与姑父交谈,罗南谈吐中就多了些笃定的味道: “现在还好吧,只要我们不在乎,外界如何,其实也没什么大不了。当然,我们也不可能让人随随便便折腾,肯定还要采取措施。就是最近这段时间,姑父姑妈你们可能要辛苦一些,外面还是会有很多干扰……” “这个你放心,我们怕什么?都有经验了,当年你爷爷那场风波都顶过来了,现在这种性质更不必提。” “您大气!” 才又说了几句话的功夫,手环又是连续震动,莫雅、莫鹏、章莹莹、章鱼、薛雷、谢俊平、田思……一窝蜂的往这里打电话。 期间还有几个陌生号码,虽然转瞬就因为权限不够被屏蔽,但毫无疑问,这是真出圈儿了。 罗南暂时不准备和几个朋友交谈,也草草结束了和姑父的通话,扭头再看看瑞雯。 此时,瑞雯已经主动跳出来那个主题贴,很熟练的在天街社区,还有其他的一些社交媒体上,寻找和自己有关的话题。 她关注的面儿越广,摄取的信息也就越多,虽然到目前为止,并没有心理防线破溃的征兆,罗南也不得不防。 他花了几秒钟筹措言辞,但面对瑞雯似是清澈透明,又似看不到底的心境,最终还是拿出了最直白的一个问题: “瑞雯啊,你看这些,不生气吗?” 瑞雯又一次转脸看他,继而摇头。 “那,是有什么想法吗?” “有的。” 罗南就盯着她看。 瑞雯微垂眼睑:“我想看一看,我究竟是什么样子。” “呃?” 瑞雯抬眼,与罗南对视,两秒钟后,她很认真地开口: “这样的事情,能不能一直保持下去?” 第六百零七章 继续吧(下) “瑞雯说的‘一直保持下去’是什么意思?” “对成为公众人物有兴趣?小姑娘都爱这个。” “瑞雯哪,那是瑞雯!” “呵呵,你能比瑞雯更懂瑞雯?” “呃,这个也说不定哈。” 就在“齿轮”的地下实验室,召开了一场视频会议。这次聚起来的,除了上午议事的竹竿、殷乐以外,还有章莹莹、章鱼、剪纸、谢俊平等,都是平常与瑞雯相对比较熟悉的朋友,专门过来当参谋。 本来罗南还想拉与瑞雯关系最好的猫眼进来,只是她正受军方雇佣,出行在外,通讯不太方便,只能作罢。 罗南起初也想让瑞雯出席会议,陈述一下自己的想法,却又不忍心让小姑娘在人前来一次“自我心理解剖”,干脆又把她支到雾气迷宫里去,想着借助会议整理思路之后,再私下里交流。 虽是这么计划的,视频会议开始之后,罗南的思绪,还是停驻在瑞雯奇特的思维,以及她对内对外的观照中,多多少少有点儿走神。 至于其他人,在热烈讨论一番之后,也很难再继续下去。竹竿的总结很有代表性:“任何人的心思都不是那么好猜的,何况是瑞雯,她就不是一般人……咱们还是先说点儿实际的,把这个虚无缥缈的心理问题,先转换成可以触碰解决的现实问题。” 说着,竹竿就当先做出示范:“网上舆论源头那边,小谢,你做得怎么样了?” 谢俊平还是头一回负责里世界圈子里的事务……起码能够得上边儿吧。所以他推了下午的工作,专门处理这件事,颇有些兴奋: “已经和那个‘俅爷’搭上了线。竹竿哥你的情报没错,就是晁家老五。他老爹虽然只是个上校,却是军官世家,夏城建城以来就有三代十多人在近防军任职,算得上根深叶茂。 “说实话,大家不算是一个圈子里的人,但托托关系还是能说上话的,咱们做得到位,人家也挺给面儿,说撤就撤了。名义上是 要再剪辑,可后面发不发,都由咱们这儿说了算。” 竹竿就笑:“这就差不多妥了。” “嗯,他看上去对瑞雯真是粉了,还要求一个签名照……这个应该没问题吧。” 大家都看罗南,罗南点头:“应该不是大问题。” 谢俊平摇头:“其实还有问题,晁五说了,他获取资源的途径其实是一个暗网论坛。据说这个论坛早年就是黑杰克的那个地下格斗场做广告、吸引会员的地方,相当一部分现场观众都是从这里吸纳进去的,他们也有传播相关资源的传统。 “不只是夏城,全球各地,类似的血腥格斗视频他们那里都有收录和传播,论坛的名字就叫血斗……当然和大部分暗网一样,这里面是有一整条产业链的,单纯的竞赛也好、组织切磋也好、赌博也罢,自成体系,不只是局限于夏城,也就是说,想完全控制有关资源的传播,基本上是不可能的。” 罗南点头,这也符合此前的预估。 谢俊平也不只是陈述问题,他还做了一些工作:“咱们现在能控制一点儿是一点儿,我想着,晁五,还有血斗论坛在夏城的一批人自成一派,今晚上,我和胡三儿请他们坐一坐,算是感谢上午他给的面子……顺便也让这些人把夏城这边的口袋扎好了,不要流出更多的黑料。 “晁五和军方那边关系比较近,所以我还请了何东楼撑场面。不过呢,姓何这小子太跳了,纨绔性子起来,我还真降不住他。所以就想要南子你给他提一声,压一压他。” 罗南还没说话,最近和何东楼玩的比较近的剪纸就笑: “没事的,何东楼那小子比表面看上去聪明得多,也拎得清事儿。你请他去,他肯定乐意配合。当然了,要是南子给他说一声,他肯定更有面儿,也更乐意就是了。” 罗南嗯了一声,从沉吟中回神,也不耽搁,直接就给何东楼打电话。 那边很快接通,且抢先招呼:“罗南,南子,找我有事?是晚上那个场 儿吧……” 看他刻意欢快且熟稔的口气,以及略有些紊乱的措辞调整,罗南心念微转,也没有刻意去做,遍布夏城的感应网络微微震荡,就有一幅幅相关画面,在眼前流过。 而在这些即时画面之后,还有一层更模糊的信息流,间接作用过来,暂时还无法形成具象的东西,却让罗南心头微动。 现实层面,罗南没有任何磕绊,很流利地接了下去:“嗯,要麻烦你了。还有,你离我家近,有空的话,过来接我一趟?” 对面,何东楼一瞬间有点懵:“你晚上也……成啊,没问题,顺路的事儿,我六点前准到。” 后面的言语已经相当兴奋了。 “谢了,回聊。”罗南挂断电话,迎面就接到了来自各方的惊愕视线。 “这种场子,你去?” “瑞雯的事情,总要更上心才行。” 谢俊平就挠头:“你去,何东楼那边肯定更卖力。不过这种场面,不是说多使几成力气就能多有几成收获的。那些家伙个个都是刺头,用劲儿用大了,说不定还会有逆反心理……” 罗南就笑:“说到底就是对我的交际能力没信心呗。” 谢俊平扪着良心讲话:“那是真没信心。还有,你给何东楼这么个待遇,别让他过度兴奋了……” “他正需要呢。” 罗南没有多说,将话题转回来:“有逆反心理没什么,咱们把姿态做到位,把话说到位,愿意帮忙的,就是朋友;故意使坏的,就是对头。网上舆论终究还是虚的,可这些人,在咱们眼前,可都是实实在在。” 谢俊平愣了愣,才回答:“……也对。” 章莹莹就皱眉头:“可这样一来,瑞雯那边的事情,还是会有反复。” “反复不是正常的吗?”罗南看上去并不担心,而且理由充沛,“按照瑞雯的意见,她也没想着让事情消停,我们应该尊重她的选择。” 一言既出,人人侧目。 第六百零八章 观世界(上) 下午六点差五分,回到家衣服都没换的罗南,就又到楼下,对沙发上皱眉观察网络舆情的罗淑晴女士招呼: “我晚上有个聚会,回来要晚一些,太晚了可能就在外面睡了。” “刚回来就出去?得了,注意安全。” “汝听,人言否……哎,我不是说你!” 也是刚放学回家的莫鹏,接话时机有问题,当场招致亲妈的冷眼,又想到今晚上老爹和亲姐都不在家,瑞雯也不会冒头,竟然要独自面对罗淑晴女士的滔天压力,一时间失却在家中的勇气,紧赶两步上来,对罗南展露笑脸: “干脆我跟你一块儿去得了。” “可以啊。” “哈……哎?” “你要去的话,没问题啊,这个聚会上都是年轻人,应该有的玩儿。” 莫鹏发誓他只是随口说说而已,哪想到罗南竟然当真了。 “呃,这个,其实……” 莫鹏又不傻,现阶段罗南忙什么事情,他是不清楚,但很确定,那绝对是大事情。夏城政府挂号的“高权限组”,肯定不是用卖惨换回来的——为啥老妈对罗南外出、乃至在外留宿不闻不问,就是知道,罗南是去做正事。 他跟过干嘛?负责卖萌咩? 莫鹏就往后缩,然而罗南一把揽住他。 “提了就别跑,换件衣服吧,咱们出去。” “不必了吧?我、我作业还没写呢!” 罗南越这么说,莫鹏越心虚,对陌生环境的恐惧,人生而有之,一时间甚至压过了母上大人的积威,他干脆拉高嗓门,以“自爆”的方式求助。 果然,引起了罗淑晴女士的注意。 罗南却是抢先一步:“社会作业有时比课后作业更重要……姑妈,我和鹏哥一起去好了,同龄人的聚会,没问题的。重点是让他扩大一些交际圈子,有些人、有些事儿早知道一些没坏处。” 罗淑晴女士略有沉吟。 罗南回过头,低声对莫鹏道:“和瑞雯的事儿相关,你总要帮忙看看呀……这种搞交际的场合,你比我还缺信心?” 后半句罗南又提高嗓门,莫鹏一愣神,忘了挣扎。 那边罗淑晴女士则拍了板:“去也可以,不过要早回来一些。” “行啊。”罗南也没有陪着那帮二代玩通宵的兴趣,一口答应,又推了莫鹏一把,“怂什么,又不是鸿门宴……” “怂个屁!”莫鹏有了正当理由,更受不得激,拽开领口,“要换什么,正装?” “用不着,就当去夜,呃,霜河实境好了。”在罗淑晴女士反应过来之前,罗南迅速改口,“晚上,姑妈你就和瑞雯吃吧。陪她聊聊天……放心,她心态还挺平和的。” 等莫鹏收拾得当,再出门的时候,早已经过了六点了。两人步行走出社区,路边停车位上,一辆高端商务车侧门打开,在里面柔和光线的映照下,何东楼正向这边招手,脸上笑容灿烂,一点儿也没有久候的不满。 罗南也笑:“何少久等了,这是我哥 ,莫鹏,和我同岁。” 何东楼的眼神移往莫鹏,笑得亲热:“那也是比我小,我就叫一声‘鹏子’好了。来来来,幸亏我今天换了辆车。” 正如何东楼所言,他过来接罗南的时候,并没有带来他日常的座驾,而是选择了一部相对笨重的商务车。 原因除了要让罗南有更舒适的乘坐体验以外,也是想着再多带一点人。 莫鹏略有些拘谨地与何东楼打过招呼,正要登车,忽又愣在那里。 罗南在后面,就看到对坐布局的后车厢里面,除了一个脸生的年轻人以外,还有一位容貌美艳的女性,而且认识——正是和莫雅同在明堂文化的女明星席薇。 他也没想到,何东楼会把席薇带过来,这时候他也只能推莫鹏一把,把他送上车去,同时笑道:“席小姐也在,真巧了,鹏哥是你的忠实粉丝呢,以前还托我给你要过签名……” 这么说着,罗南却希望,一会儿莫鹏在看清楚席薇与何东楼的关系之后,心态别崩掉。 席薇是交际能力点满的那种人,待莫鹏落座,便主动伸出手,笑靥如花:“莫鹏是吧,莫雅的弟弟,我记得,确实是给你签过名的。那时候都还不熟,罗先生还请我的助理帮忙……现在都不是外人,以后常联系就是了。” “啊,谢谢薇薇姐。” 幸运的是,对席薇,莫鹏不是那种唯粉、狂粉的性质,他的反应甚至比罗南想象还要成熟许多。 他很小心地伸手,用手指前端与席薇的手指互触,避免发潮的手心暴露他过于紧张的事实,然后就露出一个大大的笑脸: “真的是薇薇姐没错!我刚刚还意意思思不想去,结果还没发车,就值回票价了!” 不管这笑话质量如何,车厢里的人都是发笑,一时宾主尽欢。 车子启动,往聚会的地方去。 此时,罗南的视线也落在车厢里那个年轻且陌生的面孔之上。后者的视线也盯着他,相当之热切。 何东楼适时介绍:“这是是我堂弟,何东良,叫他来呢,是因为他平时也是喜欢实战格斗那一挂的,和晁五有过交集。嗯,好像还是和晁家小八比较熟吧。” “对对,我和晁放很熟,平常就在一块儿训练的,晁恕哥也经常见面。姐夫你放心,今晚上我……哎呦!” 何东良过度兴奋,当场招致何东楼的踹击。 后半句话没说完,还是引来了莫鹏惊悚的眼神。 “玩笑玩笑。” 何东楼在自家人面前,“姐夫”之类的称呼,真真假假无所避忌,在罗南面前,终究还是要点儿脸的。 也实在是何东良这浑种,比他还不让人省心…… 何东良人是真浑,好不容易在何东楼的盯视下改换称呼,又是个没头没尾的“师兄”,最后才改成比较正常的“罗南哥”。 其实,他比罗南、莫鹏都还要大一些,如今也计较不得了。 “晁恕,晁放……” 罗南在脑子里对了下资料,才明白过来,何东良所说的“ 晁放”,对应的是晁家年轻一代的小八;而“晁恕”,就是引动今天这场聚会的晁五。 谢俊平把何东楼叫过来,果然还是有用的,类似的交情,一圈圈地就关联上了。 何东楼顺口又闲聊一些情况:“相比东良这浑小子,还有晁五那边,晁家小八才是玩真的,去年就参军入伍,在部队里锻炼,而且不是夏城近防军,而是空天军,这就比居家的那个更厉害了……据说不久后还要移防到木卫二前进基地。” “不是移防,是选调。” 何东良为自己的朋友吹嘘:“这一批选调的格外不同,那是精中选优,因为约瑟中将马上就要回地球述职,据说这一批人要由他亲自挑选,有些甚至要直接充入他的直属卫队,那可是一换一的操作,有多少人进去,卫队里就会多少人筛下来!” 罗南挑眉。 约瑟中将,他当然知道这位,里世界声名赫赫的超凡种,在军方也是定海神针一样的强人。上次巅峰圆桌会议他没有参加,却也保留着他位子来着。 罗南顺口就问了句:“为什么呢?” “南子你应该知道呀。”这个环境下,何东楼的称呼愈发地亲近起来,“这次约瑟中将带回来的卫队成员,都是要进行深蓝平台的大版本更新,不管是机芯,还是别的什么,受限于资质和硬件,必然是要有一些人被刷掉的……” 是啊,刷掉一波,再上位一波,终归还是深蓝平台的体系,这就是愈发深度地绑定了。 罗南沉默下去。 在他旁边,莫鹏一下子摄入了太多信息,还在发懵之中,几次想开口发问,又硬生生忍下去,只是低头通过手环联网搜索关键词,有用没用不说,倒是定力可嘉。 至于心里头如何翻江倒海,那是另一回事。 罗南的视线在莫鹏身上绕了一圈儿。 把莫鹏拽过来,参加今晚上的聚会,确实是临时起意,可推动他做出这一决定的想法,却已经在心底酝酿了一段时间了。 今晚聚会参与者都是年轻人,适合莫鹏的融入,只是最浅层的理由。 最根本的原因是:这个圈子,应该让也必须让莫鹏加入进来了。 那帮子二代、三代,在罗南看来,也就那回事儿,但还是比单纯的学生圈子,要开阔得多……当然,也混乱得多。 那是一个通向更广阔世界的跳板,是游向深海途中的浅水区。 现在莫鹏未必乐意,是罗南在他背后踹了一脚。 因为,那个广阔世界、那片深海,并非是你不去触碰就可以永远隔离。它们就在这儿,只是在中间夹了一层模糊的信息屏障,给人以“遥远”或“不沾边”的错觉…… 甚至都不用什么额外的力量,只是罗南所在的位置、面临的环境、一举一动所掀动的波澜,就足以将这个虚无的屏障抹除。 以后的事端,至少是一连串事端携来的信息风暴,注定会把家里人牵涉进来,只是多少而已,而不会以罗南的意志为转移。 既然如此,为什么不更早些呢? 第六百零八章 观世界(中) 罗南确信,他的思维方式起了变化。 放在以前,他多半……事实上就是采取了更保守的策略,把姑妈一家人隔绝在与里世界相关的信息流之外,只想着让亲人和那些乌七八糟的事情更远一些,不至于让他们担惊受怕。 事实证明,这种保守策略没啥子用。 随着罗南在里世界的地位水涨船高,对各方势力的影响越来越大,各方力量作用之下,那份人为的信息大坝脆弱不堪,大水漫堤,姑妈一家该知道的,还是会知道。 更不用说现如今,全球普查的事情、瑞雯的事情、荒野十日的事情……还有其他或明或暗的事情堆积在一起,相当一部分已经渗透到家庭生活之中,就是想堵也堵不住。 当然了,罗南的思维模式转变,倒也不至于那般被动。 他自行忖度,促成他转变的关键因素,倒像是运用“磁光云母”那套与人类截然不同的感知体系,持续观察并思考得多了,使他愈发明确: 感知、体验、经历的广度与深度,以及对应的思考能力,对于生命成长进化的关键作用。 在未来高速变化的时代中,保护过度形成的信息遮蔽,以及相应而来的“发育不全”、“进化无力”等问题,可能比直面困难和灾难,还要造成更大的伤害。 家里几位,姑父姑妈毕竟是成年人了,早年也经过爷爷那一波风浪,有心理准备,也有经验;莫雅这些年搞地下乐队,还在娱乐圈厮混,见多识广,又多少知道点儿情况,也不用担心。 剩下就是莫鹏,年龄和罗南差不多,又是在寻常的学生圈儿里,面对突如其来的信息风暴和环境突变,大约是耐受力最差的一个,当然也就是最需要改造的那个。 至于不习惯,一来二去总会习惯的;再怎么不适,总比事到临头,还混沌懵懂来得好一些。 莫鹏是这样,家里的亲人是这样。推而广之,地球上的茫茫众生,亦是如此。 更复杂的问题,还在前面等着他呢! 罗南习惯性地进入了长考模式。 承载他们的商务车,也在稳步行进。 正常的磁轨载荷有限,像这样的中大型车辆,都是会自动调整到公交专用道上,相对来说倒是更顺畅一些。而且这部高级商务车内设极佳,对坐的航空级商务座椅,体感舒适,已经在豪车上用烂了的星空顶,如果不细看,感觉也还不错。 一切都很妥帖,但罗南不说话,这里的氛围就有些奇怪。 遇到这种情形,席薇的价值就凸显出来了。 她凭借女性的优势,主动打破了沉默,:“罗先生,来之前我听楼少讲过,今晚上聚会,是因为瑞雯的事……” 罗南回神,点点头:“对的。” “是要打下当前的热度吗?怪可惜的。”作为娱乐圈人士,席薇本能就对热度和流量有追求。 “不,恰恰相反,我和瑞雯都需要热度。”罗南给出明确答案,不介意与这位女明星就此进行交流。 席薇下意识看了身边的何东楼一眼,这和她先前接收的信息有差异。 何东楼也很意外:“咱们不是让晁五他们按着那些资源吗?还有后续?” “在考虑……” 罗南正要再说,有电话打进来。看了下来电显示,便稍抬手示意,随即接通: “雷子?” 薛雷的叹气声从那边传过来,还有大量的杂音:“你们还没到吗?除了平哥,这边我一个认识的都没有……” 这段时间,薛雷正处于修行的一个比较关键的阶段,平常都深居简出,凝神养气来着。 今晚叫他过来,是考虑到晁五那个圈子,都是实战格斗的拥趸,有个专业人士,能够更好地对接。 看来这种场面还是…… “没关系,再亮一轮拳头大家就都认识了。”谢俊平的嗓门突兀地杀进来,提得很高,后面还跟着哄笑声,看上去气氛倒不错。 还有人嚷嚷:“老子不服,玩什么虚拟实境,铁笼搭起来没有!” “开始得这么早?” 车厢这边,何东楼听到这些声息,有些奇怪。像他们这帮年轻人的聚会,基本上都要到九、十点钟之后才算正式开场,有时甚至下半夜才算进入正题,去年年底的“盛筵”就是如此。 此前也就是大家见见面、认认人、聊聊天、最多玩几个暖场游戏…… 现在看来,气氛是提前轰起来了。 “老司,再快点儿。” 前排临时充当司机的保镖老司应了声,车子的速度提了起来。 薛雷对那边的气氛还是不怎么适应,应付着笑了两声,又往僻静的地方躲,继续与罗南交流: “好久没参加这种场子,一进去莫名其妙就心惊肉跳的……我听说,你真准备让瑞雯出道?” “哪有?” “那她要成为公众人物是什么意思?” “她什么时候明说要成为公众人物?只是我认为是这样……” “那你还是让她出道啊!不是我说,这可是火上浇油哈!现在的形势微妙,咱们摆出受害者的姿态,低调行事,还能在网上积攒点儿同情心,可要顺势来个出道,很多人就会砸实‘炒作’这件事儿,那名声可不好听。再说了,对娱乐圈人士,大众可是另一套标准!” 罗南往对面的席薇处扫了眼,微笑回应:“这我知道。” 也就是薛雷没参加下午的视频会议,否则他就知道,现在他说的这些,此前竹竿、章莹莹、剪纸他们都说了不止一次了。 薛雷还费心费力地分析:“你们家里已经有个莫雅姐在混娱乐圈儿了,搞乐队还能有点儿神秘感。可瑞雯这形势,但凡一出头,短时间内,在夏城就是顶流了,那种骚扰,家里受得了不?你的全球普查大计还做不做了?” “做啊,当然要做。”罗南回答得愈发爽利,“两件事儿并不冲突,要的就是这个效果!” 薛雷一头雾水地挂断电话。 罗南的态度很明确,但形成这份态度的理由,实在让身边这些朋友捉摸不透。 罗南知道大家的困惑,他心里透亮,却没法说得太明白。 难道他 要给大伙儿说: 瑞雯是想照镜子呀! 只不过,正常人使用经过磨制的镜片,瑞雯则使用五色斑斓的人心。 罗南差不多也是这么做的。 差别在于,他的“罗南尺”是一种主动的映射,建立在对自身相对清晰的认知之上,是刺入亿万生灵思维深处的‘撬棍’,撬动并收拢精神海洋中混沌的力量。 至于瑞雯,这个只有短短两三年记忆的孩子,其内心深处,并没有特别清楚的自我认知。反而要求诸于外,通过一轮又一轮的映射,拼接出一个相对完整的自己。 罗南是这么猜测的。 这很可能是无用功。因为瑞雯在大众心中的形象,早就是光怪陆离、大幅扭曲,组合拼接在一起,就更不用说了。 当然,从瑞雯不可思议的天赋来看,小姑娘可能还有罗南所不知道的一整套鉴别和整合方式,她所观照的对象,也许并非是网络流言背后混乱的人心那么简单……至少不能排除类似的可能。 这一点,充分借鉴了磁光云母特殊感知模式的罗南,可以理解,却又无从感受。 也正因为如此,面对瑞雯,罗南劝都不知从何劝起,只能努力为她创造条件…… 除此以外,罗南也有自身的考虑,只是还有些凌乱不成形。 挂断电话后,罗南的思虑时间有些过长了,末了还是席薇主动搭话: “罗先生,按您的意思,瑞雯小姐确定要做公众人物是吗?我们非但不压热度,还要形成某种导向?” 罗南想了想:“确切的说,是尽可能的出现在公众视线之下,但要与商业化拉开距离……具体的还没有想好。” 席薇眉头皱了一下:“自愿性的公众人物?还要非商业化?” “大概是这么个盘算。” 席薇勾了下唇角:“不走商业模式,舆论家、社会活动家也可以,但瑞雯小姐的年龄和身份都不合适。 “搞一搞直播也行,但这种模式,尤其是摒除商业化,采取个人化表达的形式,很难赢得公众的青睐,我是说正面反应……” 何东楼轻撞了席薇一下,觉得这些话说得有些直了。 罗南隐约觉得,可能是他“非商业化”之类的要求,给了席薇些许刺激。 事实上,由于“罗南尺”的存在和作用,他的一言一行,乃至情绪辐射,都很有可能会放大他人的接收反应,尤其是席薇这样心思敏锐且敏感的“交际花”。 罗南当然不会介意,而且理性来看,席薇的表述也没什么问题。 他以微笑回应:“在这个领域,薇薇姐你比我们都专业,我正想征求你的看法。” 一个学自莫鹏的“薇薇姐”,让席薇心神一畅,也很快醒觉,那份遭讽刺的不满,来得毫无缘由。 当下,她的笑容便愈发明媚起来:“罗先生您过誉了,我在圈子里混得懵懵懂懂,可称不上专业,只能说是鹦鹉学舌,给出个想法让您参考……” “请讲,请讲,我洗耳恭听。”罗南笑容和煦,使得车厢里的气氛也愈发融洽轻松。 第六百零六章 观世界(下) 大约七点左右,商务车来到了位于市郊北部临海的一处度假山庄。 这里已经是夏城主城行政区以外,三面环山,一面靠海。通过山峰之间的错位空隙,往南眺望,还能隐约看到夏城标志性“三高”建筑天运塔。 此时,天运塔上射的眩目激光束,正在渐渐昏暗下去的天空中占据越来越重要的地位。 进入度假山庄前后,罗南暂时中止了与席薇的讨论,有些出神,不知又有什么考虑。 车厢内的氛围安静下来,但很快就被打破。 “这儿叫什么来着?星空会所?” 莫鹏透过车窗,努力收集这处陌生地带的信息,多多少少还是有点儿紧张。 “嗯,是个这名。规格很高,就是三教九流,鱼龙混杂,最好不要自己来玩。就是过来,还是单独支个场子比较好,免得撞见什么牛鬼蛇神……反正这边宽敞得很,不缺地方。” 何东楼诚恳地给出建议,顺便踢了下自家堂弟的小腿,让他也老实点儿。 当了一路乖宝宝的何东良很委屈。 事实上这处星空会所,商务车上,除了莫鹏以外,其他人都是来过的。 罗南上次受邀到这儿来,还是去年12月中下旬,他场轰动里世界的公开课之后。至于邀请者,正是同车的何东楼。 当时这家伙窥见血意环堡垒成型后,可能在里世界爆的商机,专程找罗南商量有关接入设备进入商用的事情。 一脑门子技术人员考虑的罗南,哪会让那种临时开的劣质导流技术面向大众,很痛快就给回绝了,事情就此无疾而终。 对何东楼来说,这算是挺丢面子的一件事儿。可眼下不是此一时彼一时么,好不容易抓到可以聊天的话头,便趁着空当,不以为耻、反以为荣地把这事儿当段子讲出来。 即便把“里世界”模糊成了“某圈子”,还是把莫鹏听得一愣一愣的。 “……事实证明,还是南子的眼光毒啊!我后面也跟进过,现圈子里的家伙,一个个都是d.i.y成瘾。 “那个手镯,叫‘砖块’是吧,就流行那么一两个月,很快就让他们拆装拼凑出几十百来种花样,就没有个一定之规,就算我这边批量生产了,压根也是卖不动的……嗯,南子也是大气,都不计较知识产权之类。” 话里话外,何东楼多少还是有点儿怨念的。 对面走神片刻的罗南,倒是对这话有了反应,微笑看过来:“自家的状态,当然自己掌握最好,即使有一个基本适用的原则。如果这都要假手于人,也就没什么未来可言了。” 莫鹏开始懵,不明白罗南在讲什么。 何东楼倒是对罗南强的话题终结能力早有预备,打了个哈哈,很快实现转进:“说起来,那晚上咱们还是做成事了的,而且是英雄救美!那个bhd的小美女,皮肤好的那个,叫什么来着……” “牛奶皮肤克拉拉!” 说到美女,莫鹏可就不困了,而且这大半年,得益于莫雅和瑞雯,他和bhd三人组也算是有点儿交情的。 都快到地方了,车内的气氛倒是真正热烈起来。 “喏, 那儿就是咱们的目的地了。” 星空会所当真是占地广阔,商务车进来后,还是七拐八绕,如今又沿着一条临海道路行驶,感觉倒和外面的高公路差不多。 何东楼在这儿,是识途老马的级别。他打开车窗,指指点点,临时充当导游。 今天的聚会地点,是会所里一处临海的现代建筑,整体像是横置的长方体和圆柱体杂糅的结构,有一半都悬在近岸海面上,晚间流溢华彩,远看极富设计感。 推荐下,我最近在用的小说app,【\咪\咪\阅读\app】安卓苹果手机都支持! 而且大胆的通透无**设计,让灯火辉煌的宴会主厅,一大半都暴露在会所其他区域人们的注视之下。 如果有望远镜的话,近海区域也是个不错的观景位。 这样的设计,大约就是让宴会场所,成为一个巨大的展示舞台,让其中的华丽奢靡,闪瞎其他人的眼睛。当真是放纵、显摆的绝佳去处。对于有强烈表达欲的年轻人而言,更是如此。 据何东楼讲,这里有个别名,叫“岸防炮台”的,其中深意,可以细细体会。 撮弄这场子的谢俊平,确实是有心了。 只是何东楼所说的“深意”,未免又太直白了些,连席薇也免不了送他含蓄一瞥。 罗南没有再掺合进去。 星空会所他确实来过,却只到过主餐厅,对更纵深的布局没什么概念。时隔大半年,当时的细节罗南也都不怎么记得了,倒是对这里的一个人物,还有些印象。 正好,当商务车驶到“岸防炮台”的主入口处,负责协调今晚场子的竹竿已经先一步在此等候了。 下了车,罗南顺口就问:“你那个老情人放出来没有?” 竹竿没反驳这种说法,先和6续下车的何东楼、莫鹏等人打过招呼,才耸肩道: “孙嘉怡啊,她还在监视居住期间,不过,她的居住地就在这里,而且也恢复了部分管理权限。” “哦,挺有面儿的。” “是你的面子大。” 竹竿打个哈哈,带着罗南往里去。 缩在车里,最后才下来的何东良,当了一路乖宝宝,憋得比莫鹏还狠,等大佬们都下了车,终于是忍不住了,扯着自家三哥,表达自己的看法: “罗南哥看上去挺好打交道的呀?” 之前给他灌输“罗南如何如何冷淡,如何如何别扭”之类信息,充分制造紧张空气的,就是何东楼没错。 这也算是百闻不如一见了。 何东楼与罗南的交往次数有限,近段时间扯着虎皮拉大旗的次数倒是与日俱增,说的多了,难免会多一些笃定的口吻。这种时候也只能打个哈哈: “交情到了,当然不一样……” 这话说出口,就特别小声。 末了,干脆又拽过同样在适应期的莫鹏:“你们可以交流一下。” 莫鹏呵呵一声,吐槽道:“交流‘认知错位’是怎样一种感受吗?” 何东良才不要错位,拽着自家三哥不撒手:“那……孙嘉怡又是谁?” “你不是来过吗?不知道她?” “我是过来玩的,又不是来认人的。” “呵呵,层次不到啊年轻人!”何东楼也领着 人往里走,信口解释,“她以前是这一块儿的主管,嗯,现在也是?” 何东楼还真有些拿捏不准。他近些时日,和夏城里世界圈子确实走得挺近,但某些具体、敏感的信息并不掌握。 孙嘉怡这人的身份,本就是很敏感的那种。 何东楼只好半猜半蒙:“这是个背景身份级复杂的情报贩子,那种经典武侠电影里风骚老板娘……姑且就这么形容吧。” “哇,很劲吗?” 两个还在青春期尾巴的少年人,对这样的存在,颇有那么一些向往,当然也还懂得压低嗓门,保持基本的私密性。 殊不知,在现场几位能力者的感知之下,这种对话和大声讨论根本没有任何区别。 前方的罗南就和竹竿对视一眼,挑了下嘴角。 泛泛去看,何东楼的表述和事实倒也差不离,只需把“情报贩子”改成“多面间谍”,就比较到位了。 就罗南所知道的,那位孙嘉怡女士,和lrcf、能力者协会总会,多个资本势力以及情报组织,还有血焰教团、乃至传说中的灵魂教团相当非常密切的联系。 交际网络之复杂、到位,足以让罗南这样的里世界萌新为之仰望。 甚至于,因为星空会所的高管身份,她还是罗南刚加入没多久的“星空俱乐部”——就是包括了血妖、武皇陛下、死巫等一帮凡种大佬的所谓秘密组织——所正式聘请的经理人。 星空会所本身就是星空俱乐部控制的经营实体,当然,具体的股东成分实在是非常复杂。 这倒与孙嘉怡多面间谍的身份很相称。 正因为这多层面的牵扯,孙嘉怡才能在“灵魂教团刺杀罗南等里世界高层”这一恶性.事件后,依旧获得了相当程度的优容待遇。 这可不只是因为他是竹竿的老相好而已……从组织架构的层面上,现阶段的罗南倒更像是她的靠山。 竹竿讲“罗南的面子”,一点儿问题也没有。 世界啊,社会啊,就特么这么搞笑! 说曹操,曹操到。 罗南一行人刚刚进入门厅,清脆利落的高跟击地声响起。久违的孙嘉怡,领着几名手下,大步向这边走过来。 她的装扮倒是延续了惯常的风格。上梳定型的短,一身轮廓刚硬、甚至有些过于宽大的黑色西装,搭配长裤,身形笔直,走路带风。 这身上装,偏偏又是低胸无里衬的设计,恰到好处地显示她丰腴姣好的身材。让人无法忽视的,还有上装修饰性的排扣和胸前珠宝,以及脚下十二厘米的细长高跟。既带着强势的职场色彩,又不忘凸显女性特质。 换做初识之时,罗南多半是会将这种令人赏心悦目的表征,作为这位女高管的内心展示。 可如今,情况不同了。 或许是带着先入为主的想法,罗南总觉得,孙嘉怡表现出来的,好像是模特的专业展示,透着精准的设计概念,偏偏就模糊了她本人的内核…… 从表面上看,孙嘉怡也没有一点儿也没有充当过杀手中介的心虚感,她径直走到近前,向罗南欠身致意: “罗教授,好久不见。” 第六百零七章 大拼盘(上) 对孙嘉怡的礼数,罗南微笑不语。 人际交往技巧是孙嘉怡这类人最基本的技能。她的招呼礼节,也绝不只是简简单单按着身份地位往下排序而已。 对何东楼这样的熟客和大户,她只是一笑而过,倒是非常敏锐地现了扎在人堆里的莫鹏: “这位先生有点面生啊。” 莫鹏下意识的看了眼罗南,才又在脸上挤出笑容,也学罗南一样,只笑不说话,但谁都能看出他的僵硬别扭。 罗南这时候才开口:“我表哥,莫鹏,以前和咱们这个圈子联系的不多。不过以后要加深关系的话,这里倒是挺合适的。” 能让罗南说话,孙嘉怡就算达到了目的。 “能得到罗教授的认可,星空会所上下与有荣焉。” 语气谦恭,姿态却是不卑不亢,向莫鹏伸出手:“鹏少,以后就请多多照顾了。” 总算莫鹏体量大,又有在车上的缓冲,这回真的顶住了,保持着笑容,伸手与孙嘉怡浅浅一握,算是过了这关。 孙嘉怡这才依次与何东楼等人招呼,末了,还与席薇亲昵地行贴面礼。 “薇薇,好久不见。” 她们的交情未必深到这种程度,但风情各异的美人如此这般,赏心悦目倒是真的,非常吸人眼球,也是很自然地帮助席薇,做好了相关定位功能。 罗南以前不会理睬这些,可路上与席薇讨论许多商业化的路子,眼下就忍不住去联想。 他倒是没想太多玄虚,主要是有一点,孙嘉怡别的也没什么,就是她的眼睛,和瑞雯有那么一点点相似,都是眼型狭长而不逼仄,清亮有神,感觉却又偏冷。 所不同的,孙嘉怡妆容精致,又擅长人际交往,眉峰眼角便有妩媚风情,化解了天然的凌厉。 至于瑞雯,化妆这事儿……最多就是莫雅强逼她意思了两回。以后若要成为公众人物,总要修饰一番吧,也许眼前这位能当个参照? 心思几番来去,角度又这么奇葩,罗南的视线留在孙嘉怡身上的时间就多了些,引起了后者的反应。 孙嘉怡放开席薇,转向罗南,也没有即刻交流。而是伸手虚引,请一行人入内,待走出一段距离,才靠上低语:“罗教授,您还有什么吩咐?” 罗南还不至于讲出“你教教瑞雯怎么化妆”这类话来,他想了想,方道:“你消息灵通,应该知道我现在最需要什么。” “是瑞雯小姐的事吧。” 孙嘉怡当然是做过功课的,答得毫不犹豫:“好像并不准备封锁降温,而要反其道而行之,形成影响?” 罗南也不看她,视线只从门厅后长廊极具设计感的几何图形和灯光上流过: “我这人你是知道的,瑞雯的脾气性格,你应该也有所耳闻。想要让我拿出一个帮瑞雯走到台前又不惹人厌的方案,真挺难的。尤其是和薇薇姐聊了一路,倒是越地没信心了。” 他语气倒和朋友聊天似的,颇是坦率直白:“你呢,对我们知根知底,又是业内知名的中介,人脉最广,不知道有没有合适的专家人选介绍过来?” 孙嘉怡倒没有即刻应下,只道:“您这么说,我可要仔细想想。” “好啊,拜托了。” 罗南也就是信口一说,没指望孙嘉怡立刻就给他介绍一个妥帖无比的人选。他也不可能把成事的希望放到这位身上。 孙嘉怡是个需要关注的人,仅此而已。 但眼下,这个星空会所中,还有远比孙嘉怡需要更认真关注的家伙。 夜幕真正降临,按照原有的设计理念,“岸防炮台”附近没有什么照明光源,它本身就是最亮最炫的光源。灯火辉煌,照亮了可以目见的大片海域。 此时此刻,不知有多少人,以多少种心态,向这处高调眩目的“舞台”投射视线。 不知道就对了,这样的数据,本就不是此间喧嚣扭动的参与者们需要去关注的目标,他们也看不到。 正如同站在“炮台”的最前端,眩目光圈的正中央,高踞大海之上,固然有舍我其谁的强烈快感加持,但事实就是,以正常人的肉眼,再不可能看清楚照明范围之外,存在光线剧烈反差的暗沉海面。 本来,是能看到一点儿轮廓的。 对罗南来说,这当然不是问题。可人就是架不住联想嘛,他不由自主去忧虑: 如果瑞雯面对类似的局面,会不会有什么不好的影响。 当然了,眼下这种考虑,还有些杞人忧天。但是,更现实层面的困惑,也还是存在的。 罗南注视着玻璃幕墙之外的黑沉大海。手腕手掌下意识翻转绕动,一翻一绕之间,一颗整体镂空的金属球体,就出现在他掌心,无声盘转。 这玩意儿看上去就像是古时候富人家里被中薰香用的“香球”,就是光泽、质地看上去不太牢靠的样子。 在罗南手中盘转数周之后,“香球”就出细密的“嗡嗡”震动声,好像是启动了什么机关。 其自转度在迅增加,但与罗南掌心并未生剧烈摩擦,有时触碰到了,却幽魂般穿过去,乃至消失部分。看上去就感觉若隐若现,随时可能消融到未知虚空里去。 但再隔了几秒钟,震动声里就掺进了“科科”的低响,倒像内部零件咬合运转出了状况,极不协调,连整体震动的频率都受到干扰。 罗南低头去看,眉头皱起。 “我的天,这帮人玩得太疯了!” 莫鹏满面涨红,踉跄着撞到罗南旁边的玻璃幕墙上,用相对低温的玻璃,给自己的脸面降温。 以夜幕为底色,玻璃幕墙上映射出来的,就是后面主会场跳跃舞动的怪影。 几十号参加聚会的年轻二代们,加上数倍于此、专门烘托气氛的帮闲以及美女,围着中央地带巨大而突兀的铁笼,欢呼啸叫。 铁笼之内,则是业余但也算得上激烈的无差别格斗场景。笼内笼外的参与者们,因为刺激性的场面,也因巨额的赌资和花红,变得更加奔放且荒诞。 这辈子头一回接触类似场面,莫鹏虽没有喝酒,却也给顶得晕乎乎的。能杀出重围,到这边来躲清净,也算挺了不起的。 推荐下,【\咪\咪\阅读\app】真心不错,值得装个,毕竟可以缓存看书,离线朗读! “咱们什么时候回去啊……”莫鹏换了额头去顶玻璃,继续给大脑降温,说话如同呻吟。 罗南扭脸看他:“累了?” “是崩了!再呆下去,心态要崩啊!” 莫鹏撕开 衣领给自己透气:“就不是一个圈子里的人,咱这种小中产,和这边的官二代、富二代,哪能玩到一块儿去?折磨人啊这是!” “那你还真要习惯起来,以后……” “停,别说了,再说我真要崩了。” “其实……” 莫鹏举手投降:“我知道,我都懂。其实年前我就有点感觉了,剪纸歌、猫眼姐对你的态度就不一样。可你们那圈子终究不好理解,直到现在……嘿,晚接触不如早接触,晚崩不如早崩,可总不能现在就崩吧?” 罗南就真的闭嘴了。 从现实意义上说,他可能才是莫鹏心理上的“致崩之源”。 这个阶段,还是保持沉默比较好。 莫鹏虽然很懒、很爱玩、很随性,但这个小胖子也是真聪明、真明白、真清醒,否则他不会在如此分心旁骛的情形下,始终保持“七门全优”的成绩。 他只是需要一点点的缓冲时间,以适应自家兄弟、亲人骤然变换的社会地位,以及给他本人带来的辐射影响。 也许还要重新去调整生活方式。 没有谁真的乐意为别人而改变,即使是至亲,即使是显而易见的好兆头。 更何况,事情又哪是这么简单呢? 这里面微妙的心理变化,罗南都不适合去深度剖析——那就有冒犯的嫌疑了。 但很快,莫鹏的注意力就被罗南手心里不断盘转、似乎还时隐时现的“香球”给吸引了。 他眼神有些直:“这是什么?” 唔,几句话实在是不好解释。 还好这个时候,作为全场格斗明星的薛雷,也冲破重重阻碍,来到这边躲清净。 “真后悔过来凑热闹……” 莫鹏却是当先吐槽:“我看你虐菜虐得挺开心的。” 半小时前,薛雷花了总共三分钟时间,脚步不动放倒了敢于上场的七名挑战者,赢得了山崩海啸般的欢呼——至少表面如此。 可以说是大出风头。 作为游戏里都打不过他的平民肥仔,莫鹏也只有羡慕嫉妒的份儿了。 薛雷回他个白眼:“你冲进幼儿园暴打小朋友,然后被现场直播,还被人逐帧专业格斗分析,要试试吗……” 薛雷其实是讲,他在铁笼里的英姿,被竹竿当成今晚活动的直播物料,到灵波网的朋友群里,惨遭群嘲。 莫鹏和他不在一条线儿上,挺起胸膛:“下场的时候,只要有那些小姐姐冲上来,我有什么不敢试的!” 薛雷摇头,懒得再搭理,按着自家胸口揉了揉:“这鬼地方,四面透光,偏就是透不过气,下次绝对不来了。” 莫鹏很奇怪:“哪有,这么空旷,还有新风系统……” “可能要下雨?外面云层那么厚,和海面都快粘一起了。” “哇,你视力那么好?我从这儿往外看,差不多就是黑糊糊一片。今天预报有雨吗?” “早走也好。” 罗南倒是赞同薛雷的感觉,他把万院长手制、好似香球的“地震仪”收起,开始看表,琢磨着什么时候离开比较合适。 这时却有人叫:“想得美啊!” 第六百零七章 大拼盘(中) 嚷嚷声里,今晚上拿着大司客剧本,一直扎在人堆里的谢俊平,不知从哪儿冒出来,却是站都站不稳,撞在最前端的玻璃幕墙上,眼瞅着要瘫倒在地,还要挣扎着吐槽: “我说罗老板,你躲了这么长时间的清净,就不来悼念一下?” “悼念?” “悼念这位……”谢俊平拍了拍自家胸脯,“这位已经壮烈了的谢董啊?” 罗南毫无诚意地耸肩:“谢董千古……抱歉哈,喝酒我年龄不到。” “可你吊人胃口的本事,很娴熟嘛。” “啊哈?” 谢俊平仿佛一位诗人,背靠大海,深情朗诵:“你站在远端,遥望大海,神思缥然……” 罗南就呵呵。 谢俊平一口气顶着,想站起身,却差点儿坐个屁股墩儿。还是罗南和薛雷同时伸手,把他拽住。 “不行,你躲得太远了。” 谢俊平嚷嚷着:“你看,你一个人在这儿,要找你聊天,多走几步路、消耗体力是小事,那些蒸的勇气又怎么算?” 莫鹏就“哇哦”一声:“感觉像大佬。” “唔,这倒也是。”谢俊平用力眨眨眼,倒是清醒了一点儿,“明明是社交场合,硬是炒出了‘有市无价’的气氛……可这不行,一帮人想找你聊,结果在鹏子之前,愣是没人迈出第一步!终究还是要聊起来,才算兑现价值。不用多,几个就行。” 罗南很无辜:“早前不是聊过了吗?” 谢俊平反手去拽他:“走了走了!那种没营养的白开水招呼,谁会当真啊?” “是我的错觉吗?我倒觉得效果挺好的。” 莫鹏在旁边挠头:“明明是求人的场子,结果南子都没说怎么说话,从开始到现在,就是举了举杯子,别人还夸大气,搞到最后好像这帮人得了多大面子似的。” “那是谢董我、还有何东楼卖力气,。大部分人还是看我们的面子……或者说是根据我们对罗老板的态度进行脑补。当然也有一些能猜到咱们根底的人,可人家也没有义务帮咱们宣传不是吗?” 谢俊平在商场上折腾了半年,对这种情况已经能做很清醒的分析了。 话说万院长创立的这个造物教团,其修行法门,实在是用脑子越多,状态越好。谢俊平多说这几句,连酒意都消散不少,拽着罗南的另一手,也是越用力了。 罗南没有真的抗拒,毕竟是为了瑞雯才撮起来的场子,当哥哥的也不能真的置身事外,便摇头一笑,举步往那边去。 薛雷和莫鹏互看一眼,也都跟上。 谢俊平的建议得售,愈趾高气扬:“聊一聊肯定是必要的,这么说,你现在记住会场里几个人?” “要挨个点名吗?” 罗南对生命星空的写和记忆功能还是有信心的,特别是那几个与本次瑞雯有关信息流出直接相关的人员。 谢俊平果断终结这个枝节话题:“不必。” 顿了顿,他又道:“我的意思是,我,还有何东楼拉扯的这个圈子,并不都是无欲无求的二世祖,从城里跑过来,那也是有需求的。 “按照这帮人的逻辑,现在他们都知道你可能很牛b,想着和你加深关系、赚你的人情,这很好。可这就像谈生意,大家都是在意向阶段,最多是刚签了个框架协议,那算个屁呀! “咱们起码要让这帮人觉得,参加这场聚会,认识了个牛b人物,留了不错的印象,物有所值。这样瑞雯那边,起码会少掉一堆有钱又有闲的捣蛋鬼……不是吗? “怎么叫认识?这时候就需要你作为大佬,往那儿一坐……啪!” 谢俊平猛拍罗南肩膀,当成配音: “拍板了!” 罗南回他个白眼:“力气有进步……你让我坐,坐哪儿?” 这个问题很见水平,能拍板的大佬,总不能先把今晚立起来的人设崩掉,跑到人群里唱跳嗨皮。 谢俊平“呃”了一声,扭头去看:“刚和竹竿哥商量了个位置来着……那里!吧台那边,据说是资深调酒师昧着良心做的非酒精饮料,还有甜点!” “还行吧。” 罗南视线在场中巡游一圈儿,才往谢俊平所指的方位投过视线。 那里和中央的铁笼格斗场有一点儿距离,却也算是比较接近了,清净之类是绝对没有的。倒是有几对男女散坐着,或人模狗样,或嘻嘻哈哈,算是中央地带热烈氛围的余韵。 比较招眼的是,聚会活动开始后,便没有再露面的孙嘉怡,也坐在那边,和一位明显比参会人员平均年龄大一截的成熟男士热聊,挺开心的样子。 莫鹏也看到了,对那位成熟女性印象深刻:“孙主管也在。” 旁边薛雷哼了一声:“那女人……” 一贯厚道的薛雷,传达这样的言语和情绪,其缘由罗南有所了解,但没必要挑明,只做不知,领着大家往那边去。 铁笼格斗场周边人群的欢呼尖叫混杂着音乐的喧嚣声浪,轰隆隆地碾过来。而正如同谢俊平所言,不管场面多么混乱,他这一动,就使得全场有心人的视线都随之而动。很多人看过来的眼神,都在闪闪亮。 物理距离的削减,确实有助于心理距离的抹除。都不等罗南品尝“昧着良心的无酒精饮料”是不是好喝,刚到吧台位置,就有人专程过来打招呼。 先来到的,算是这场聚会的另一个主角,那个在天街论坛上,放出瑞雯整段格斗视频的“俅爷”晁恕。 罗南成功地躲清净,这哥们儿就成为今晚被集火的对象,此时早就喝大了。是被他家兄弟架着,又硬拽了何东良过来的。 晁恕清醒的时候,还有些“大纨绔”气场,也挺讲究排场颜面的。可如今,上来就叫“哥”,要和罗南碰杯,说是从瑞雯那里论,他是第一代铁粉,瑞雯喊啥,他就喊啥。 至于什么“论坛、话、广场、后援会统统交给我,全给搞起来”之类的醉话,更是车轱辘式地来来回回几十遍。 罗南当然不会和一个酒疯子计较,倒是对搀着晁恕的晁家老八、那个叫晁放的,多看了两眼。 听何东良说,这个晁放有很大可能被选调到木卫二前进基地,成为约瑟中将的近卫。确实,这人年纪轻轻,还不到二十岁,体魄已经相当强悍,接近肉身侧觉醒者的水平。 而且,他还没有植入机芯,正式成为燃烧者。 这就相当了不起了,称得上是前途无量。 如此场面下,晁放也是滴酒不沾,属人间清醒的类型。 罗南并没有特意与晁放交流,后者也比他五哥内敛得多,表现得非常低调。 至于被硬拽过来的何东良,这时候倒不愿意走了,他偷喝了一点儿酒精饮料,正是兴奋的时候。和罗南说上两句话,便觉得成为全场的焦点,而此前目睹了薛雷轻松横扫全场的英姿,再加上对其身份心知肚明,更是拉着薛雷不放手,口中连迭“师兄”不停。 和这三个后来者凑成一堆之后,罗南这边给人的心理距离,也就愈削弱。原先就在吧台这里的男男女女,都尝试着向罗南举杯交流,远处则有更多的人跃跃欲试。 场面变得越来越复杂。 这时候,稍远处和成熟男士聊天的孙嘉怡,却是忽然转过脸来,向这边眨了眨眼。 有些轻佻,但更像是某种暗示。 罗南注意到了,微微颔,薛雷又哼了声。 至于那边的成熟男士,也投过来视线……其实前面他已经观察了一段时间了,又犹豫了下,才在孙嘉怡耳边说了句,两人一块起身,走了过来。 凭着距离近,他们在第二波人流到来前,和罗南打上扫呼。 孙嘉怡直入正题:“罗教授,事有凑巧,给您介绍一位圈子里的传媒专家。” “哦?” 罗南有点儿意外,这女人的效率高到让人缺乏信任…… 这时,那个成熟男子适时跟进,他打扮入时,看得出颇为讲究,还有几分文艺气息。 但面对罗南的时候,却是用一种比现场所有人都要谨慎的态度,欠身致意:“今天见到罗先生,幸何如之。” 稍顿,又做自我介绍:“敝人吉商,吉祥的吉,商人的商,在圈子里从事媒体工作,是个小小策划。” 说着,他还送上一张很复古的名片。 罗南接过名片,上面的表述相当简洁,重要信息一览无余。他扬了扬眉毛: “览相观?” 罗南当然知道“览相观”是什么。 作为里世界颇有名气的一个社会类谈话节目,当初瑞雯的“千分之二小姐”事件中,就是这个节目进行了全程关注,包括对罗南场公开课的全球直播。 罗南没听过这个叫“吉商”的策划的名头,但可以确认的是,他是一名精神侧能力者,明摆着的里世界人员。 这样,大家倒也算互相知根知底了。 孙嘉怡适时开口:“吉先生是‘览相观’新开辟的‘类聚’栏目组的的主策划,最近正在夏城附近采风……” “暂定名,暂定名。” 吉商倒是很低调,当然,在罗南面前,他无论如何也高调不起来:“我们这档节目还在收集素材阶段,大队人马外出,结果我拖了后腿,在荒野上挂了彩,滞留在这里养伤……” 第六百零七章 大拼盘(下) .630shu.net , “览相观?没怎么听说过呀?网媒?” 场子里终究年轻人多,不是每个人都能修炼到位的。就有看不清形势的家伙,硬过来凑热闹:“哥们儿,你去荒野上采风?不是卫星城边上儿吧?话说要是真的,就是直播也该爆了啊!” 对这种鸡同鸭讲的对象,吉商倒是好脾气,一笑了之。 “呵呵,说起来荒野我可就不醉了……咱哥们儿聊聊!” 谢俊平半年多的修行也不是白给的,这时候已经从醺然的状态中回过神,还主动出击,随便找个理由,转移开那个强行插话的家伙的注意力。 罗南和吉商也就获得了继续交流的空间。 不过,罗南并不清楚,孙嘉怡是否给吉商提及了他目前所需。吉商也并没有立刻谈及瑞雯的事情,反而在介绍自家的项目: “……我们策划‘类聚’,其实是想模仿自然主义的所谓客观视角,框选住现实存在的一些现象,研究咱们圈子里人,大家的‘自我认知’、‘群体定位’之类。 “您可能知道,圈子里很多人的标准相当模糊,乃至极端……唔,作为制作人员,我不应该在节目成形之前,轻率下结论,可是有一些提供素材的对象,相较于传统的种群同类,或许对更具备‘超凡’特质的荒野生命,还要自觉更亲切一些。 “这是已经存在的现象。我们正在尽可能地多收集样本,尝试分析,或者说,让观众们判断,看它是否够资格成为一种明确的‘思潮’。” 罗南想了想,大概理解了:“就是‘不把人当人’或者‘不把自己当人’那类吧。” 里世界确实有相当一批人,自诩为“新人类”或者更直白的“超进化者”,视常人如蝼蚁,完全不当是同类。 吉商笑起来,紧接着又道:“当然我们也很想观察,传统社会对这边的看法和反应……可就是眼下还有‘墙’么,想找样本还挺困难的。” “那倒是。”罗南点头,下一秒就醒悟,“你这是盯上我们了?” 吉商又欠身,放低姿态,保持笑脸:“坦率地讲,罗先生与传统、世俗社会的联系确实比较紧密。就像今晚……” 他下意识环顾一圈,老实表示:“在您这样的层次,确实是很少见的。” “被逼得这么狼狈,才少见吧。” “呃,绝不是这个意思。” 吉商紧张了一下。 罗南只是信口自嘲,并不以为意。倒是又往孙嘉怡处扫了眼:这姐们做买卖,大约是习惯了吃完上家吃下家? 但必须承认,她的找来的人选,还是有说道的。 现在这个世道,传媒、运营方向的专家,其实是烂了大街了,只要有钱有资源,怎么都不缺行家里手来操持。 只是罗南也好,瑞雯也罢,情况都很特殊,里世界与世俗世界,终究也还隔着一层膜,不是这个圈子里的人,做起事来就也隔了一层,有的根本就没法理解——就像此前硬插话进来的年轻人。 如此一来,要获得有价值的建议,还是找里世界的相关从业人员更合适些。吉商这人适不适合,罗南不清楚,但方向是对的。 还有,某些时候,罗南也不能免俗,他也会看碟下菜。 要知道,“览相观”后面,也是有大佬的! 吉商所说的“类聚”节目,相关题 (本章未完,请翻页) 材在里世界不算新鲜,可一个不好就会往死里得罪人,而且很容易被利用造势,绝对是高度敏感。 能够在这上面做文章,“览相观”确实有其底气所在——在里世界,地位足够高,传媒方向做得最漂亮的,非李柏舟女士莫属。而这位里世界的知名主持人,精神侧超凡种,虽然不涉足“览相观”的具体管理,却是该团队当之无愧的大靠山。 对李柏舟,罗南的直观印象不深,只有在巅峰会议上惊鸿一瞥,记得是一位看上去安静理性的女士。 但传说中,她的手段和话术是一样的犀利,平常老老实实当她的谈话类节目主持人,真动起手来,绝对是最不好惹的那类人。 有这么一位大神镇着,就算吉商真的只是节目组里一个不起眼的小策划,多少也有一些光环加持。 至少,能让罗南有耐心听他发表自己的观点。 而此时,灵波网的朋友群里,翻起微澜。 那里面,竹竿等人一直在发今晚活动的视频和照片。轮到谢俊平,发了张照片,正是灯红酒绿之下,精干又妩媚的孙嘉怡现场照,也不知道他是什么时候拍的。 薛雷跟着发了评论:“这女人心眼儿太多了。” 在人后如此差评,对薛雷来说实在是罕见至极。 他紧接着又道:“她找来的那个策划,不是专门等着我们的吧?听上去怎么还想找这边要东西来着?” 竹竿也发了消息:“有预谋的可能性不大,但她的拿手菜确实是拼盘没错。不管多少个客户,总能在盘子里找到可口的东西。” “呵呵。” 薛雷的负面观感相当明显。 要说以薛雷平实厚道的性子,很难对人怀有成见,对孙嘉怡如此,罗南大概清楚,最重要的原因,是在于黑狼之死。 去年年底不幸遭到灵魂教团毒手的黑狼,算是薛雷的拳友。 直接害死黑狼并夺舍的幻火——那个自称出身灵魂教团,还是什么流浪魔术师的家伙,如今已经形神俱灭,没法追究。 但摆明了与灵魂教团关系暧昧、事发时甚至还在现场旁观的孙嘉怡,自然也别想在薛雷面前得到好脸色。 更何况,追溯前因,早前黑狼是在遭人面蛛附身时被薛雷、何阅音打伤了脊柱,几乎致残,受到刺激之下,才在复健期间被灵魂教团的教义蛊惑,给予凶手幻火高度信任,最后稀里糊涂丢了性命。 薛雷这份心思,多半也是有内疚之心持续催化作用。 对薛雷在群里的发言,罗南没有回应。 说起来,他还算是那场未遂刺杀事件的受害者呢。 可有些细节,又哪能深究? 在罗南眼中,所谓的“灵魂教团刺杀事件”,那个莫名其妙刺杀里世界各个组织高层的所谓阴谋,本身就是个牵强附会、舆论大过事实的荒谬笑话。 经过阪城那一轮见识,尤其是与“老手”等人的接触,罗南愈发明确这一点。 在刺杀事件之前,全世界九成九的人都对“灵魂教团”毫无概念;而该事件之后,一路暴增的知情者们,则自然而然地就给这一横空出世的秘密教团涂上了专属颜色、安上了独有标签。 “灵魂教团”的概念内核,至此在大众心里扎根。 但这个已被列入恐怖组织的、荒谬又疯狂的“灵魂教团”,和 (本章未完,请翻页) 罗南在阪城亲眼所见的、被扫荡打压、见不得天光、连核心技法更新都险些断代的“灵魂教团”,是一回事儿吗? 罗南认为:不是! 可就算罗南现在讲出来,又有多少人会相信?即便相信了,又有谁会去转换立场呢? 舆论这东西,虚头巴脑的,感觉没有用。可真的陷入其中,才感觉到它的可怕之处。 就算罗南本身就是可以在人心底勾丝布线,罗列成网的“魔神”之流,但对这种区别于基本情绪,貌似理智,又很难纠偏的“念头”,以及更在其上的群体意识,还是颇为戒备、敬畏。 也正因为如此,对于瑞雯长期暴露在公众眼中,可能造成的后果,他也有一番纠结和警惕。 为谨慎起见,罗南很乐意收集各方的意见建议,对瑞雯保留在大众视野的意愿,进行充分评估,也做一些应对方案。 多聊聊总没有坏处。 问题是,目前吧台这边,过来找罗南“拍板”的人,越来越多了,就算大家只要和罗南聊那么一两句话,也要挤占很多时间。再加上人多眼杂,大家都不好继续把话题深入进去。 特别是罗南,应付了两三拨人,就支应得有些烦心,正好应了前面的“狼狈”形容,耐心也眼看要消磨完了。 “哎,你们跑这儿来?”明显有些飘的嗓门嗓起,同样喝大了的何东楼,挽着席薇,高调过来。 纯以家世层面看,他在眼下这个圈子,基本可以形成碾压局,醉酒之后,行事也是毫无顾忌,挤到吧台边上,毫不客气扯过一个高脚椅坐下,旁边有眼色的,也送了另一个给席薇。 他们这么一坐,再加上薛雷等人,直接把罗南周边空间给填满,显得拥挤许多。再来人,总不能跑到吧台后边去吧。 何东楼撑着吧台,左右顾盼:“你们里三层外三层聊什么呢?” 含笑站在旁边的孙嘉怡,轻飘飘一个回应:“大约是公众传媒方面。” “传媒?哦,瑞雯的事儿,正经的!” 何东楼说话、反应看似随便,却卡得很准,和孙嘉怡配合默契,一下子理清了混乱局面,确定了谈话主题,直有一锤定音之效。 局面确实开始稳定了。 那些只是过来混脸熟的闲人,很难再硬凑上来打扰,大多在外围听上两句,就灰溜溜离开。只有那些自认为有脸面、有见识的,会抽空过来,但也不会影响太多。 完成控场的何东楼颇是得意,虽然这主要是竹竿的授意,可他也是一个好的演员不是吗? 他坐在高脚椅上,耳朵里没听太多信息,但借着酒劲儿,越发地顾盼自雄。 然而,冷不丁地,他肩上发沉,感觉好像有人用手扳着他肩膀,往里面挤。这个角度,怕不是贴着吧台,硬插进来的。 再挤挤,特么地把吧台挤翻了事! 何东楼大恼,扭脸过去,刚要喝骂,却又一怔。他看到的,是微卷垂落的及肩黑发,以及掩映下,柔腻顺滑的肩部线条和雪白皮肉。 尤其是按在他肩上的手指,纤长细滑,明明如玉,偏在指甲涂着妖艳危险的黑,形成了强烈的对比和诱惑。 嗯,香水味儿也是品流颇高,掺着酒气,竟是格外香醇。 是一位女性,看样子还是水准之上的美人。 (本章完) 第六百零八章 个人向(上) .630shu.net , 这裸着肩头的黑发女子,倒不是现在流行的清瘦骨感类型。即便过于夜店风的大浓妆,遮了脸上的皮相,看不太清底细,可都到这个距离了,目光所及,对方自肩以下,露出的肌体竟找不到半点儿瑕疵,皮肤好到爆! 大约是感觉到何东楼的注视,这位夜店风美人儿也转眼过来,唇角微勾。 由于她站着,居高临下,另一只手还拈着半杯鸡尾酒,从何东楼这个角度,觉得这位投射下来的视线,微醺中带着点儿嘲弄,就像看一个啥都不懂的毛头娃娃。 这怎么能忍! 何东楼心头发热,却不是怒气,只是痒痒。 “哎呦,东楼哥,对不住。”后面有个面熟的二代,跌跌撞撞过来,拽住夜店风美人儿的手臂,试图往后拉。 一把竟然没拽动。 “没事,没事……你女伴儿啊。怎么着,对运营什么的感兴趣?” 何东楼笑眯眯的很是可亲,回头和那个一时记不起名字的“面熟二代”聊了两句。他是真的不生气,就是开始琢磨那些有的没的。 此时,吧台这边的讨论,由于加入了席薇,其方向,也很自然地偏向了路上就讨论过的商业运营一侧。 吉商并不反对这种方式:“商业化的运作模式,支撑它的其实是精准定位用户和高效传播……如果操盘足够专业,投放精准,至少是不那么坏的选择。” “那么现在就要组一个商业团队是吗?再找个好导演?”罗南对相关领域的认知和判断也就到此为止了。 吉商摇头:“商业运营团队很重要,专业导演的话,不考虑成本,过于专业的表达技巧,可能会造成传播力的部分丧失,但同时会增加解读的多样性,发掘潜在的支持者。可相应的,不可控性也会增加。” 吉商并没有急于下定论,现实也不允许他草草出结论,他只是给出一些需要考虑到的可能性,仍然限定在闲聊的范畴。 至于更深入的交谈,那应该是以后的事儿……如果罗南还愿意和他深聊的话。 吉商考虑得很老道,基本照顾到了现场各个关键因素,可终究还是有不按常理出牌的人。 有一个属于女性的嗓音,带着点儿酒后含混:“什么呀!明明是任性的想法,当然要做更个人化的东西出来啊!” 吧台这边都是一愣,何东楼却是一沉。 那位夜店风美人儿,直接把手肘架在他肩上,将身子更向前探了一些,强行加入谈话序列: “喂,如果瑞雯真的有迫切的表达**,为什么不抛开一切,直接去表达呢?什么商业话、传播力,关这些所谓的专业人员屁事!” 她这种举动,实在是过于冒昧了。 后面那个何东楼一时记不起名字的二代,也被她的动作惊到,随后就是又急又气,嘴里“哎哎”地叫着,想再度拽住自家女伴,却被一把甩开,引起部分旁观者的低笑声。 做出这个动作的 (本章未完,请翻页) 夜店风美人儿,甚至连杯中酒液都没洒出来。 这简直是一出标准的“甩掉踏板上位记”,连何东楼在第一时间都是这么想的……这里面或许还有“接触面”大幅增加带来的扰动。 恰是这一刻,夏城的天气,似乎起了变化,风力激增,吹打在“近岸炮台”大批量使用的外层玻璃幕墙上,响起了一波“哗哗”的颤音,好像还有寒冷汽流漏进来。 反正何东楼瞬间打了个寒颤。 怪了,明明肩上软玉温香来着。 吧台这边,几乎所有人的视线都投注到这位突兀发言的美女身上去。后者则毫不怯场,用下巴点名现场最“专业”的吉商: “个人化有什么不好?前期的青涩,与市场惯例的悖逆,甚至自说自话的尴尬,都可以代表某种可能性,可以发掘出那些运营团队庸俗视野里永远看不到的东西,不好吗?” “呃……这样说也没错。”吉商没有反驳的想法,他过来可不是为了得罪人的。 而且很重要的一点是,他怎么看怎么觉得,眼前这位浓妆女性,似乎在哪儿见过。 看得久了,莫名觉得心虚。 吉商缩头,可另一个坚持“商业运营”立场的人,却是不乐意了。 这一刻,席薇心中冒起的小情绪,是因为言论遭驳,还是何东楼色授魂予的反应,是个见仁见智的问题,但她确实快速做出了反应。 席薇与这个架在何东楼肩上的夜店风美人,也不过一臂的距离,便抬眼盯过去: “这位……个人化表达是没错,可在网络的公共空间里面,要表达得完整、得体,就太困难了,意愿、动力和技巧,缺一不可。至少我们要知道,瑞雯小姐本人是否具备足够的表达欲?这份动力能支撑多久?能不能熬过前期可能的混乱局面,直至找到一个有效的表达形式? “放纵表达欲很容易的一件事,但要表达得当、准确,不制造额外的负面影响,难度真的很高。一些复杂有争议的信息,需要很耐心的架设排列,甚至是扭曲隐藏……这是一件很专业的工作,却又有一定之规,是商业模式最擅长的领域。 “况且,‘个人化’与‘商业化’并不冲突。一个高水平的团队,也会发掘出‘个人化’的元素,与此同时,还可以用成熟且稳定的商业模式去处理过程中的各种疑难和风险,这无疑是最稳妥的。毕竟,我们谁也不希望,因为一个操作失误,让瑞雯小姐遭遇更猛烈的网络暴力,乃至那些不可测的后果。” 席薇是专业演员,口条便捷,能力过硬,此前在路上,又和罗南进行过讨论,理清了思路。故而这一番话说下来,逻辑清晰、清楚明白、气势如虹。 周围很多人,都要被她说服了。 然而,仍架着何东楼肩膀的夜店风美女,却是一笑置之,那笑容,让人觉得她听完席薇的话,都算是给足了面子。事实上,在席薇整个论述期间,这位都没有正经转移过注意力,视线只 (本章未完,请翻页) 是投注在罗南那里。 等席薇讲话,她径直开口,目标仍只是罗南: “表达即解释。你准备让这些人,去解释瑞雯?解释那种新奇、独特,这个星球上可能只属于她自己的天赋?如果是这样……那我可就太失望了!” 席薇本来还是在正经辩论的。如今却被直接无视掉,前面便是小情绪,也要给引爆了,脸上已经有些变了颜色。 可这时候,一直在吧台附近站着的孙嘉怡,无声无息到她身后,按住她一侧肩膀,轻微发力。 席薇心头一跳,本能地将已到嘴边的话给咽回去。 与此同时,席薇对面,位于谈话圈子最中央的罗南,微不可察地叹了口气:这一位的存在本身,好像就会诱发人们的负面情绪…… 薛雷老早就嚷嚷心惊肉跳,还有刚刚的脾气,就算是黑狼那档子事横亘在心头,如此明显的情绪起伏,对一位训练有素的武者而言,多少是有些失态的。 但所有的这些异常,在眼前这位夜店风美人出现之后,都可以得到解答。 已经“得符”并几乎淬炼圆满的薛雷,虽非精神侧,但对于危险的感知可谓极强。偏偏对方的层次,又足以模糊掉更多的信息,只在他背心弄影…… 明明不舒服,又不知道是什么缘故。 一来二去,可不就是焦躁么? 罗南也是在接近星空会所的时候,才百分百确认周边有这么一位大佬存在。那时他几乎都想开口,让车子原路返回。 只是考虑到对于超凡种来说,那点儿距离其实没什么意义,薛雷、竹竿、谢俊平等人也已经到达,自己过分紧张的反应说不定还会引出来一些恶劣的“恶作剧”。 从与这位相关的情报中可以确信,没什么事儿是她不敢做的。 当然,更根本之处在于: 到了罗南这个层面,和超凡种打交道,和超凡种在任何时间、地点、情境下打交道,是他不可能规避的事情。 躲了一时,躲不了一世。 所以,在预先感应和判断的基础上,罗南进入星空会所前后,就一直不停地做准备。外间云气沉厚、天象异常之类,都是他的手笔。 如今诸事安排已毕,磁光云母伟力聚焦,按而不发。他也有自信,不管眼前这位蛇蝎美女整出什么恶劣局面,他都能接得下。 现在呢,远来是客,罗南很自觉的摆正了立场,信手抄起身后吧台上已经为他调制好的无酒精饮品,对那位举杯示意,同时也做出回答: “瑞雯难得任性,当然是以她的意愿为准。” 说着,便和对方探过来的杯子轻轻一碰。 振波在杯壁和酒水之间传递交织,彼此都感觉不到太多的敌意,事实当然并非如此。只能说大家的心胸城府,在这种小场面上,都能应付裕如。 “罗先生,初次见面,对吧?” “算是吧,墨拉女士,你好。” (本章完) 第六百零八章 个人向(中) .630shu.net , 墨拉,里世界最顶尖的女猎人,以任性胡为出名,死在她手底下的目标不计其数,死法千奇百怪。 上一轮的“牌组”,她的花色是方片2。若是按照惯例解读,正是性格最危险难测的超凡种里面,锐气最盛的新星。 相对于普遍性的情报,罗南对这位倒是了解得更多一些。毕竟不久之前,天照教团的真神和教宗,那一场未遂的核弹袭击,这位的影子就在里面若隐若现。她并没有真的出手,却在那边扮演了一个角色,瓜田李下,怎么看都不是友军。 墨拉入境夏城的消息,并不算秘密。 早前章莹莹就已经和罗南聊过这事儿,分会的灵波网,也在一直监控着墨拉的行踪。 可问题是,这位大佬实在是太过精通藏匿气息的手段,多日来打着寻亲的名义,在灵波网中进进出出,或许也摸清了一些规律。再加上星空会所本身就位于夏城郊区,已经是灵波网覆盖的末端,多少有些脱敏。 所以,除了罗南早早就凭借全球独步的感应能力,发现她的存在以外。其他现场的分会成员,真的都给蒙在鼓里。 再加上她的妖艳浓妆,在眼下的氛围中,也太具有迷惑性。就算早早就站在眼前,一直到罗南叫破这位的名字,旁边已经皱眉许久的薛雷,才是豁然恍悟,紧接着就是汗毛倒竖。 谢俊平比他还慢了两拍。 外围竹竿或许比他们两个强一些,但也有限,此时只向罗南传递过来幽怨的目光。 罗南只能无奈耸肩了。 墨拉的态度和她的行踪一样飘忽,一直到她现身这个吧台小圈子之前,罗南都不确定,她是否会真正现身交流。 面对超凡种级别的强人,给竹竿他们提前讲出来,没有什么实际意义,徒乱人心。 倒是他在近海区域搞得风云变色,星月无光,欧阳会长和武皇陛下应该都有感应和准备才是。 然而眼下这局面,真要有什么冲突,第一波也是完全指望不上的。 终究只能靠自己。 罗南的压力、准备和觉悟,便是竹竿、薛雷也不能尽知。 至于在场的其他人,包括正晕陶陶充当支架的何东楼在内,仍然是稀里糊涂……可能是离得太近,大脑宕机也说不定。 倒是何东楼身侧的席薇,脑子转得极快。又或者是刚刚被墨拉挑逗到失态,出言争执后冷静下来,想得更多。 她虽然对墨拉的身份毫无概念,可她会看人脸色,只看罗南、薛雷等人的表情,就知道大事不妙。 此时被孙嘉怡按着……其实是扶着,脸上颜色煞白,可怜得紧。 还有,刚刚被残酷甩开的那个“面熟二代”,终于找到了一个缓解社死场面的切入点,铁青着脸打起了哈哈: “原来罗少和墨拉是朋友?网友……哈哈哈!” 没有人理会他。 墨拉倒是垂下眼帘,送给身下的何东楼一个意蕴微妙的眼神:“绅士,嗯哼?” “啊,当然,美女请。” 何东楼感觉自己悟了,都忘了席薇就在身边,忙不迭地起身让座。而直到站在地上,他才冷不丁地反应过来…… 这画面的逻辑,是不是有点儿不对? 墨拉笑盈盈地坐下了,理所当然。 (本章未完,请翻页) 知情者与不知情者,感觉都大约如是。 这时候,一直停留在场子边缘的老司,已经快步走过来,尽可能不动声色地把何东楼往后拖。眼神却还顾及到醉倒在另一侧的何东良,也是吃力得紧了。 这点小动作,瞒不过人的,却也体现了老司的反应素质。像是某些人,比如吉商,直接就僵在那里,动弹不得。 还有孙嘉怡……这位就淡定得有点儿异常了,以至于罗南都在怀疑,墨拉的出现,是不是也属于她的“大拼盘”的一部分。 至于墨拉,对这些细节都并不怎么在意的样子。 没有了人群屏障,她本人已经毫不介意的靠上来,和罗南肩膀碰着肩膀,极是亲昵,一看就是老相好的架势。 罗南对此倒也没有推拒,隔着一层薄薄的衣物,两人身上的生物电似乎都可以交互往来。更为细腻的底层信息,或多或少在他们心中流过。 虽然大家都不是肉身侧,可这样的碰触,也着实有些考验勇气的。 现在罗南倒是很想让已经聚焦于此的磁光云母,用“操纵线”给身边的墨拉女士来一轮“切分”,做一番深入探索。 嗯,这大概就真是一场超凡种战争导火索了。 罗南按下了不理智的念头。 至于墨拉,看上去……很陶醉。 一口酒下肚,她往罗南身上靠得更紧。 就像是今天这场子里面,那些游走或粘合在各个二代身边的同类妆扮的同性一样,包括言语。 她深深地吸了口气:“果然,还是罗先生你这样的更具备诱惑力,不像那些乌七八糟、污秽不堪的皮囊结构。甚至也不是血妖那一类基本上已经固化、千篇一律,看多了只觉得腻歪的所谓‘究极体’…… “就像是刚刚出土的嫩芽,虽然看不太清未来的样子,却是生机盎然,有很大的概率会给人惊喜。” 罗南“呃”了声,礼尚往来:“……谢谢夸奖。坦白说,你也不错。都到这个层次了,还要保持这种相对活泼、更有可能性、可塑性的形神状态,应该也付出了不小的代价吧?” “果然,你懂我!” 两人的对话内容,基本上是近身接触带给彼此的印象。有些私密,但想不让旁人知道,实在太容易了。就算离得最近的薛雷,都听不见什么具体内容。 薛雷现在也没心思听这些,只是扯着谢俊平和莫鹏,紧张考虑如何应对这突出其来的危险,起码不要给罗南造成负担。 在吧台附近,大部分人只看到了暧昧,看到了这两人再度举杯,轻轻撞击。 旁边的知情者,只怕杯子撞击的那一点,会爆开随时将这处宴会厅扫灭的冲击波;而那些对恶劣形势一无所知的家伙,还有不少探头探脑的想要凑过来。 竹竿叹了口气,放弃了考虑解决方案的妄想,只打开六耳的摄录功能,将眼前这一切记录下来,发到群里,顺便还@了在养老中心值班的章鱼: “长在你审美上的偶像出现了。” 章鱼发出一个瞠目结舌的表情,再没有了下文,可朋友群里面注定要纷乱起来。 问题是,绝大部分反应只会在水面之下翻搅,对于当下形势没有任何推动作用。局面的好与坏,只取决于目前正挨着肩膀、轻 (本章未完,请翻页) 声聊天的这两位超凡种。 “肉身侧超凡种的体魄,嗯,应该是形神框架结构,可以称为‘究极体’吗?我是头一次听说……” “是不是觉得像个笑话?” “还好吧。话说除了这个‘究极体’,我还听说过‘完美模板’或者说是‘完美体’的概念,据说是天启实验室正在研究的对象,二者有什么差别呢?” 罗南前两天刚和血妖讨论了这方面的问题。后者提及,在李维这个**oss的控制下,延续多年的“血脉”项目,与世界上多个超凡种,都存在着说不清、道不明的联系。 如此一来,越是与天启实验室立场接近的超凡种,越是有这方面的嫌疑。 墨拉是不是属于这个范畴,罗南一时拿捏不定。不过,看她与真神、教宗的关系,再联想天照教团与天启实验室的密切合作,将其划到这一类,也未尝不可。 罗南就是明着试探没错了。 墨拉则抿起嘴唇,做认真思考状:“对于‘完美体’,应该抱有更高的期待吧……” “是吗,就是说对现阶段超凡种的模式,有不一样的看法;对未来也有更大的野心喽?” 墨拉微微挑眉,视线与罗南对接、凝定:“听你说得这么理所当然,真让人觉得欣慰啊!这才是‘后起之秀’该有的样子。” “是呢,墨拉女士是我上一期的前辈……新一期《牌组》还没出,我这么说是不是有点儿早?” “哪有,就是这样没错!” 两人第三次碰杯,大有志趣相投的架势。 说这些有营养、没营养的话时,罗南不仅想到了前两天与血妖的那一番对话,还包括更早前在翡翠之光号上,涉及了更多超凡种的讨论。 显而易见,目前地球上这一批超凡种,里面有相当一部分人,包括刚被墨拉鄙视过的血妖,并没有因为他们已经站在人类生命进化的巅端,从而停止对更高层次的追求。不管是出于内生的动力,还是针对外面那若隐若现的威胁…… 在超凡种这个层面,这确实是一个比较流行的话题。闲聊也好,言辞交锋也罢,都是比较合适的切入点。 墨拉已经将杯中酒喝尽,对着吧台后的调酒师勾手指,示意再来一杯。但她沾了微醺色彩的眼眸,却始终没有离开过罗南的面颊。 “所以喽,对于你还有那个叫瑞雯的小姑娘,你们两个人的决定我是乐见其成的。” “嗯?” 前面的交谈,与墨拉这句话里面的逻辑若断若续,罗南并没有轻率的猜测,转过脸等待墨拉的下文。 “难道不应该吗?” 墨拉将施了浓妆的面颊往他这边凑得更近了一些,几乎就是脸贴着脸,鬓角都毫不避讳的与罗南相厮磨。 如此动作,看得许多知情人、不知情人眼皮直蹦。 不论墨拉的距离远近,罗南的视线一直没有偏移,只对身边危险异性传递过来的气息略加品鉴,再然后,就听到了墨拉的低语声: “这个样子……咱们之间能够互相探一探底,已经很了不得了。你在我眼中是这个样子,我在你眼中是那个样子。然而我怎么知道我在你眼里是什么样子?你又怎么知道你在我眼中又是什么样子?” (本章完) 第六百零八章 个人向(下) 墨拉这话很拗口,但是罗南立刻就听明白了。 没错,到了超凡种这个层次,自我的逻辑已经压过了种族先验的感知结构,严格来说,每一个超凡种看待这个世界的结果,都可能是截然不同的。 任何两个超凡种,哪怕他们是同卵双胞胎,只要成长路线有差异,成为超凡种之后,都很难搞清楚对方那一套形神框架,终究建立起了一套怎样的感知体系,又是怎么去观照、拆解、重组所能探知到的对象…… 培育并掌握了磁光云母之后,罗南在这一点上,最有感触。 他微微点头:“这倒没错。” 墨拉吐出带着酒香的气息:“是吧,这就好比是乌七八糟的拼图……重复粗糙的不用去管它,但可以拼接出世界真相的那些,找到它们,拼出一个你永远不知道是否完整的图案,难道不是很有意思吗?” “所以……” “所以我特别想知道,在你,还有那个叫瑞雯的小姑娘眼里,这个世界是什么样子。特别是现在的夏城,如此微妙、转眼又可能波澜壮阔的时空环境,在你们眼里,是什么模样。” 墨拉的声音,在旁人耳中,正变得清晰明透: “当然了,我不可能把你们的眼珠子挖下来,安到自己的眼眶里,仍然要通过那些笨拙的机器,以及自作聪明的剪辑,得到第二手,甚至第三四五六七八手的信息,但总比没有强,对不对? “能得到这些,我暂时就挺满意了,这是友谊的见证哦! “既然话说到这儿了,我也知道,有些人说的很现实,为了获得更友好的大众反馈,需要对表达内容,进行一些合理化排布,这个我也是能接受的……” 旁边席薇被不点名提到,其面部颜色,白得近乎透明。 偏偏墨拉还恶作剧式伸手,用涂了黑的指甲,轻挠她的下巴。 席薇要崩溃了。 罗南就咳了一声。 “不用紧张,排除掉一些硬件问题,其实我还挺喜欢这一挂的。” 墨拉收回手,指尖轻轻捻动,却又向席薇嘟嘟嘴:“你的底子不错,就是排毒养颜的功夫不到家。回头我们可以交流皮肤保养经验,保准让其他人羡慕到死。” 真论皮肤紧致光洁,身为超凡种的墨拉,即便不是肉身侧,也有傲视一切世俗明星的底气。 席薇凭借女性的敏感,早察觉到这一点,也确实羡慕,可她宁愿没听到这些话。 罗南皱眉,不得不挑明态度:“席薇姐我很尊重的,别开玩笑。” 墨拉这才收回视线,依旧笑着,用刚刚挠席薇下巴的手指,点了点罗南胸口,似乎在嘲弄他为了表明态度,那一点点的口是心非。 不过,她的身躯,却是在一点、一点的节奏中,重新向罗南趋近:“我对个人化、真实性的渴望,你肯定能理解。所以如果,我是说如果,你聘来的所谓专业人员,自作主张地玩小聪明,为了所谓的热度,搞那些莫名其妙的镜头语言,用魔鬼剪辑曲解真实,我是不会放过他们的! “有一个杀一个,有一百个,杀一百个……附带全家!” 她看样子,有点不胜酒力了,手指戳啊戳的不够力,干脆又让下巴点在罗南肩膀上,用最亲呢的姿态,说着最狠的话。 然后大笑,几乎要笑倒在罗南的怀里。 当然,周围但凡是知道她真实身份的里世界成员,就没有一个能笑出来的 好像已经被台风尾扫到的吉商,很想现在就告辞,然后有多么远,跑多么远。 但转念再一想,连这种话也没胆子说出来。 罗南不怕,而且有些不满: “你威胁我?” 墨拉就把头面闷在罗南胸口,头也不抬:“怎么会,这是态度真诚的恳求啊!” 说着,她就在罗南只穿了一层薄t恤衫的胸口上,用力亲了一口,啧然有声,留下了清晰的暗红唇印。 周围那些到现在还搞不清楚状况的二代、帮闲还有气氛组成员们,一发地起哄,还有娇嗔、怪叫夹杂其中。 气氛倒是愈发地热烈。 “近岸炮台”的聚会,在绝大多数人心满意足的情况下结束了,过程中不少亮点,也不乏话题。 就是核心人物的心情,一个个都相当复杂,而这些就不足为外人道了 下半夜,人去楼空。巨大的玻璃框架主体建筑,也熄灭了灯火,连基本的亮化都抹去了,在厚重云层主宰的天空下,如同一头筋疲力尽的巨兽,陷入了沉眠。 而就在这头巨兽已然空荡荡的体内,一个人影慢悠悠的游走。她走过已经拆卸了铁笼格斗场的宴会厅中心,并不停步,径直来到稍微偏离中心、曾经安放过吧台的位置。 这里曾经是最核心的谈话圈子,聚会中几乎所有的核心人物都曾经来到这里。 就在这儿,她伸出手指,似乎无意识地在昏暗无光的空气中切割抹画。 但事实上,恍如黑宝石般的指甲尖端,所划过的每一个点位,都有记忆中的人影映像投射。而在她的脑海中,也有对应模拟的杀意吞吐,让那些记忆中的幻影,在指尖生灭。 在这里驻留了几分钟,她又转身,来到建筑最前端、位居大海之上的玻璃幕墙后面。 大约就是几个小时前,罗南站立的位置。 在这儿,她什么都没做,只是看着外面似乎比建筑物内部还要光亮些许的大海,看这黑缎般的海面往来起伏,一站就是将近半个小时。 渐渐地,夏城的夜幕几乎已经支撑到了极限,大海的远端正有新的色彩,隐隐约约地透出来。 与之相呼应,她在建筑物内部的心情,也滋生出了新的元素。所以,她伸出手敲了敲玻璃。在空荡荡的会场内,沉闷的敲击声似乎都能够荡起回音。 “过来。” 短暂的静默之后,宴会厅的大门处,响起了清脆的高跟鞋击地声。星空会所名义上的主管、仍处在受监控状态的孙嘉怡,举步向这边来。仍然是与昨晚一样的装扮,应该也是一夜未眠,却依旧精神焕发。 孙嘉怡很快来到近前,欠身致意:“墨拉女士。” 而下一刻,她就被揪着领子往前拽,冲过了墨拉身侧,一头撞到了玻璃幕墙上。 孙嘉怡闷哼一声,并不仅仅是因为面部撞到了玻璃幕墙,也因为墨拉的手掌顺势就插入了她敞开的衣襟,迎着胸肌的弧度用力捏合。 同时她整个人都被压在幕墙上,墨拉就在她身后环起手臂,内合的力量挤迫她的皮肉还有肋骨,几乎挤出了她胸腔内所有的空气,让她失去了说话的能力。 这种情况下,墨拉身躯与她背脊贴得更紧。而在熹微天光逐渐漫过的玻璃幕墙后面,这般姿态也是亲密又暧昧。 事实上,墨拉的唇瓣确实以格外温柔的姿态,轻轻从她脖颈与耳廓上划过,似乎还在嗅闻她肌肤上的香水气息。 只是,响在孙嘉怡耳边的声音,就和她已经咯咯作响的肋骨一样透出冷酷无情的味道: “给我接水箱。” 稍稍一顿,墨拉继续道:“我知道,你不久前和他通过专线联系……身处险境,我可是超敏感的。” 孙嘉怡原本干练妩媚的面孔已经涨成了青紫色,在墨拉毫无缓和余地的强势挤压中,整个身体开始抽搐。她不仅失去了说话的能力,连控制手指尖的能力都要丧失掉了。 亏得她配带的专线通讯工具,具备意念操控的功能。两秒钟后,通讯信号发出,并且很快被接通。 通是通了,对面却很快发现不对,保持了沉默,直到这边发声: “嗨,小水母。这里是墨拉和你讲话。” 对面仍没有回应。 墨拉发问:“你在打听我的消息?” “我对你没兴趣。”对方终于开口了,极度微弱的声音,就像蚊子在哼哼。 “那就是今天和我碰面的那位……有人出价了?坦白点儿,说不定我心情好,看在大家曾经共事的份儿上,告诉你一些和他打交道的经验,让你少走弯路。” 对面这次只静默了很短时间,就道:“价格很高,很多渠道……什么经验?” 墨拉用另一手,轻轻划过孙嘉怡细滑却又抽搐颤抖的颈部,慢条斯理地回应:“嗯,让我想想,就像触碰海水里的气泡,看似破灭了一层,其实毫无意义。你在深海里惯了,就算没能抱上波塞冬的大腿,应该也能体会到这感觉。 “在大海里还能沾点湿气呢,可昨晚上,就差和他滚床单了,结果连死皮组织都没抠下来……感觉和他根本不在一个时空。” 对面又陷入沉默。 墨拉却没有这么轻易放过他:“喂,你,你们,是想把我当枪头子使,坐山观虎斗,然后趁虚而入吗?” “……没有。” “呵呵,希望如此。和那个摸不清心思的小家伙打交道超累的,我可不愿意让人在背后捅刀。承认吧,这次就是你们的错!” “……” “所以,给我一颗海青花种子。” “你用不到它。” “送人啊,对其他绝大多数女性来说,这可是排毒养颜的圣品,无法拒绝的礼物。” “……好。” “说定了,请尽快发货。次日达的话,会给好评哦!” 通讯断开。 目的已达到,墨拉却并没有松开箍着孙嘉怡的手臂,两人依旧前胸后背相贴,交换着体温和气息。 墨拉的语气也愈发温柔,甚至有闲轻啮前面成熟美女的耳珠:“到现在还撑得住,我都要对你刮目相看了呢。你的身体也很有趣……我们可以抽空,一起研究一下。 “不回答,我就当你同意了!” 墨拉终于松手。 孙嘉怡本能地吸一口气,可转眼间,内外压差的强势转换,便让她呛咳着瘫倒在地上,口鼻中更是有大量血沫呛出来。 她的胸口也在往下滴血,剧烈起伏的胸膛,已经血肉模糊。 刚才墨拉聊天的时候,闲着无聊,腾出了涂抹黑宝石釉彩的大拇指,穿过皮肉还有肋骨的间隙,在她胸腔里打着转玩儿,创口距离她的心脏也只剩下两公分的距离而已。 不过此时,创口处的血肉,正在以超乎常理的速度,长出肉芽、贯通血管,填补复原。 墨拉对此并不关心,转身离开。 但很快,她声音又在空荡的会场内响起: “两件事。第一,有我在的时候,不要去联系水箱那种危险的家伙,就算你没有恶意,我也会很担心。 “第二,做一个莫得感情的掮客,没问题。但还要想着多方讨好、左右逢源,就太过分了。你应该是让人厌恶的反角……所以下次我聊骚的时候,不用你出来做好人。 “对了,海青花种子的培育开销,由你买单。” 第六百零九章 半位面(上) 2097年6月20日,周四,晴。 早晨,钟曼沿着北岸丛林蜿蜒的小径,小步慢跑,气喘吁吁。 工作群和相关邮箱里不断跳出提示音,相应的信息在视网膜上不断打开又关闭,虽然格式和写法千奇百怪,但对于已经深谙此道的钟曼来说,搭眼看过去就能大致弄清楚客户的要求。 嗯,也是因为今天的业务太多重合的缘故。 真不愧是顶流,要是天天都有这样的人形钱包过境,我就发了! 这种胡话,也就是脑子里面过两遍罢了。 毕竟,在当前畸变种仍然占据地球生态圈绝大部分领域,几十个大都市划地自治的背景下,人流物流的往来效率,相较于三战前,是有灾难性的滑坡的。 即使现在信息网络覆盖全球,对于荒野的反攻似乎也见起色,但对于浮游在整个社会经济最表层的文娱产业来说,仍处在与过去经验做痛苦切割的阶段。 近些年紧随着技术进步,有一些虚拟偶像的业务出来,似乎要成为风潮。但那些生活在现实世界里面,需要吃喝拉撒的真人文娱明星,又不可避免地受到冲击,越来越难跨越都市的樊篱,取得区域性乃至全球性的声望。 话又说回来,只要有网络和接入设备,就能够触及的虚拟偶像,某种程度上又太廉价了些。还是那些有血、有肉、有距离、有缺陷的真人明星,更需要粉丝们的爱的支持。 荒野的分隔,畸变种的威胁,让这些明星们每一次的跨城活动演出,都带有热爱、敬业乃至悲壮的光环,也就让相关的粉丝们越发的欲罢不能。 所以说,每到这个时候,到航空港接机的队伍,都是极其疯狂的。比当年那个成熟的商业化职业化的大娱乐时代,似乎还要多出几分真诚。 也正是在这种混乱背景下,如何善加利用高性能同样也容易暴露缺陷的高清相机,还有愈发容易被反向还原手段扒皮的ps技术,制造能够与那些完美无瑕的虚拟偶像相媲美的物料,正变得越发困难和专业。 钟曼就是这么一个迎难而上的专业人士,自诩为莫得感情的代拍专家。当然,在她的那些合作者眼中看来,她完全是一个能够托附信任、可以将自家爱豆完美状态充分展现的资深站姐。 “飞艇下午3:00到港,机位已经预先占到,对面的团队也ok,可以吃完早饭再过去……航空港那边的价位简直是惨无人道。” 钟曼再确认一下时间,决定结束今天的晨跑,而且接下来这段日子,也不再打算到北岸丛林这里来了。 相较于南岸校区,这里绝大部分还是未开发的蛮荒地带,远观可以,可真要在丛林深处跑一段,特别是在生机勃勃的夏日时节,各种稀奇古怪的爬虫、走兽、怪鸟,就太过折腾人了。 她昂起头,挺直最让本人满意的长颈,稍微校正一下方向,朝着附近最显眼的人工建筑,也就是北岸齿轮的方向跑过去。 那里至少还有一圈绿氧跑道,除了晨练的学生多了一点,没有别的毛病。 当钟曼踏上人工跑道的时候,晨练的毅力和兴致都已经消耗殆尽,她放缓脚步,慢慢调整呼吸,开始调试嵌在耳廓上、有点儿像耳返的外接设备。 这套小巧又价值不菲的外接装置,是前几天才刚刚入手的,专门用来升级个人智脑设备的摄录功能,并增强实时渲染能力,获得超现实效果,是保证她在复杂环境下仍然能够有所斩获的救命稻草。 虽然在主打功能之外,还带了“便携实境”之类看似高大上,其实四六不靠的尴尬功能,但为了保证最佳效果,钟曼还是咬牙入手了旗舰版本。也就一把清空了几乎所有的存款,外加未来三个月的工资。 能不能保证之后三个月不被饿死,就看这宝贝的效果了! 来自各个渠道的最新消息,一直没有断绝,那位顶流即将抵达夏城的情报,已经在特有的小圈子里传得满天飞。还有人上传了即时的航空港照片,那里已经被狂热的女粉们迅速填充。 钟曼有些犹豫:也许要再早一些? “嗨,美女,挺眼生啊。” 老套却又单薄的招呼,突然在耳畔响起。 在钟曼很意外的眼神下,一个和她体型有点相似的瘦高男生,喘着气到她身边,带着复古眼镜,说不好是文质彬彬还是斯文败类的面孔上,露出一个笑脸: “我在社团没见过你……” “我这个月刚入职,这位同学。”钟曼才没有时间浪费在这种莫名其妙的搭讪上,直接亮出了自己教职员工的身份。 显而易见,这个瘦高的年轻人,并不算是老手,明显噎了一下。钟曼便借机离开了跑道,进入相邻的林间小径。 按照电子地图显示,这边直通北岸齿轮前广场,那里可以搭乘免费的通勤车。 有点意外的是,那个年轻人竟然又跟了上来,即便被钟曼回眸瞪得有些心虚,但还是拿出如同解释、又像是不死心的搭讪态度: “老师您别误会,我也回社团,话说你这么年轻不像啊!哦,我叫田启,再开学就大三了,专业是建筑智能设计,社团就是前面……” 这一段林间小径其实挺短的,在田启结结巴巴的表述中,他们便绕过了齿轮侧面的一段圆弧外墙,可以看到相对比较空旷的齿轮前广场。 钟曼只把身边年轻人的言语当成耳旁风,信手调试设备的各项参数,看周边的人物和景致,顺滑地拉远拉近,顺便拍几个空镜试试手感。 这期间,她还顺便找到了通勤车的站点,径直往那个方向走过去。 进入广场,钟曼凭借坚决的态度和快步疾走的速度,很快把那个姓田的小子抛在后面。 正好有通勤车到站,钟曼已经准备上车了,远离齿轮的方向,却突然有了一阵小小的骚动。 说是骚动有点夸张,其实只是一点气氛上的变化,好像是有谁叫了某个名字,晨间广场上零零落落的人,有小半往那边看——这种时候,人类才是最敏感的动物,不自觉就与同类保持一致。 完全是凭着职业的敏感度,钟曼收脚转身,手边没有惯用的相机,却是利用个人智脑的视网膜摄像头,以新配置外接装置加持,快速变焦,以“所见即所得”的模式,将广场远端入口处框了进去。 这时候,那边正好有人进来。 设备自动锁定人脸,继续聚焦。 说也奇怪,被框进去的两位,好像都很敏感的样子,几乎是同步向这边转过面孔和视线…… 然后画面定格,根据预设模式,分别启动连拍和摄录功能,连续跟踪拍摄。 同时,钟曼还以站姐的职业素养,利用外设功能,开辟了第二视角,试图进行更精准的抓拍。 “这种意念识别的顺滑度,还有第二视角的清晰度。赚到了,就算预支掉三个月工资,还是赚到了!” 相比之下,照片反而大概率没啥用,就当给设备热机了…… 哎! 钟曼低呼出声,她的“镜头”前面,突有遮挡物晃动,直接把原本清晰的成像视界给毁掉了。 她花了半秒钟,才由摄像逻辑回转到现实逻辑,然后就确认,是有人故意伸手,挡在她眼前。 “喂!” “咳,这位老师。我很诚恳地建议你,这么个好天气,空气清新,鸟语花香,俊男美女聊聊天不好吗?” 又一个强行搭讪? 不,只是阻止拍摄。 钟曼皱眉,并没强行再拍。她只是个木得感情的代拍,不是狂热的私生饭,没有必要因为价值未明的照片,和人发生冲突。 可是…… “又是你?” “是啊,好巧。老师,您要回南校区吗?我们一路哎……” 能够看出来,这个叫田启的大学生,并不是特别擅长说这些话,眼镜后面脸皮都有些红。但正是这样的性子,让钟曼自然而然地生成猜测: “那边,你朋友?” “呃,也许……够不上?不过现在我给你的建议,倒是站在一个新朋友的立场上。” “什么建议?” “保持距离。” 小弟弟,你没演过电影就别硬上啊! 钟曼按捺住将出口的吐槽,暗自将刚刚拍到的照片同步到自家的云空间中,触动了有关机制瞬间形成了多个备份,再转存到其他位置。 这是身为代拍,碰到那些难缠的明星保镖时候,护食的本能。当然,如果大家能和平解决,她也会很有职业道德地将这些统统销毁。 本来她没必要这么做的,但眼前这个大学生郑重其事的态度,让她嗅探到里面可能存在的商机。 然而,让她有点儿失望的是,接下来并没有什么交涉,田启也并不具备要求她立刻删除照片的强硬姿态。 依然是缠人却又不够从容的搭讪,让她感觉自己的成熟魅力,只能招惹到这些未真正迈入社会的小破孩儿。 看这体格,连小狼狗都算不上。 虽然她也平……一时超烦。 第六百零九章 半位面(中) 一轮折腾的空当,那两个对镜头超敏感的少年男女,则已经进入了北岸齿轮前厅,不见了踪影。唔,出于专业人士的敏锐,她好像看到了有其他人在跟拍。 算了,钟曼还有正经的事情要做,没必要在这儿浪费时间。她就此坚拒了田启继续勾搭的企图,随便找个理由,都不与这人坐一辆通勤车,断绝一切后续可能。 看着极其尴尬还要保持礼貌的田启,心不甘、情不愿地被通勤车带走。钟曼大发慈悲,给这位挥了挥手,然后就打开云空间,看上面刚拍摄的照片。 排除掉那些明显模糊的,钟曼就在虚拟照片墙上挑挑拣拣,结果越看越觉得眼熟: “好像……认得耶。” 不用劳动她翻找记忆,专门做过这方面强化的个人智脑,很快就给出了匹配答案: 魔眼女? 钟曼眼皮跳了跳,当下就回想起本周一,那个首发在“天街”上的血腥视频。坦白说,她没有看全,那种拳拳到肉,招招见血的凶残格斗,实在超出她的心理承受阈值,所以一路快进。 可是,与视频的血腥度相匹配,最近这几天,魔眼女……好像叫瑞雯是吧?这个名字前期与bhd团放在一起,被置疑炒作时,其实都没进入大众视野。 更多路人仍是以“魔眼女”来称呼。 但经过血腥视频的刺激,特别是这个名字,在那些喝骂啸叫的观众席上持续不断地响起,终于是成功植入了关注者们的大脑,并在视频流转播放时,被反复强化。 至少,钟曼毫不费力就联想到了。 刚刚没有一眼认出,实在是刚拍到的清爽照片,与格斗场里的残忍血腥形象严重错位……倒是有点儿接近她刚刚进入大众视野时的形象。 钟曼拿出专业眼光,看得更仔细。不过很快,她又就皱起眉头。 倒不是说这组照片拍废了,相反,照片大都成像清晰,虽然距离很远,可是经过高级外设进行硬件和算法优化,无论是亮部还是暗部,都非常饱满,质感很强,皮肤状态超好,对目标视线的捕捉也非常到位…… 问题就在于太到位了。 刨去那个并不具备公众认知度的少年人,单看魔眼女,在拉近了焦距的照片中,那对微微上挑的眉眼,直视过来,与镜头形成了一个明显的互动。 高分辨率的照片,锁定了那个瞬间的特征,然后就需要观者自行解读。 任是谁都会觉得,这是近距离拍摄状态下,魔眼女对趋近镜头的反应。可要知道,从通勤车站到广场入口,差不多四五十米的样子…… 钟曼以前不是没有过远距离拍摄,其中偶尔也会因为角度等巧合,造成一些镜头与目标“对视”现象,可如果仔细观察,还是能找到一些失焦、错位的表征。 但在这张照片上,魔眼女的眼神焦点是那么清晰、准确、凝定,好像拍摄者与目标之间的距离,就是那么短短的三五米。 还有,旁边那个少年人其实也一样。 一个是巧合,两个也是? 他们真的发现我了?发现了一个远在五十米开外、没有携带专业相机、临时起意的拍摄者? 等下一班通勤车到站的时候,钟曼也没有想明白。 坐到车上,她调整一下心态,继续和这些照片较劲。 单纯从站姐生意的角度去看,这些照片也是有问题的。 应该是眉眼特征的缘故,面对镜头,魔眼女分明没有皱眉之类的额外动作,却莫名冷澈犀利,给人的第一观感就是有着较强的距离感、不亲和,再往外延伸,还会有“攻击性强”之类的解读。 唔,好像这个可以算是东方古典美学中极为推崇的丹凤眼。 具备在网上和人互撕、讨论爱豆样貌,互套模板、互相攻讦的丰富经验,钟曼对各种脸型、眼型、鼻型、口型,还是相当的知识储备的。 可古典美学也没什么用,且不说丹凤眼现在已经不吃香了,最关键的在于,当今时代,这样有距离感的照片真是不讨喜…… 粉丝一般不会喜欢这种照片的。 也许他们自个儿看偶像,什么都是美的香的,就是被目光凌迟,也可以尖叫升天。可这种照片流入公共空间,尤其是人设尚未明确的时候,很容易被负面解读,说什么看不起人啊、高冷啊、作啊……造成口实,形成舆论上的被动。 越是有组织的粉丝群体,考虑得越仔细周密,也就越不会去浪费钱购买这种物料。偏偏这些还都是肯花钱的大客户。 唔,现在魔眼女还远没到这一步呢,本身就卖不上价钱,也不要有太高期望。好在现在她全网物料稀少,这生意似乎也能做? “我想一想……” 作为立志要在代拍行业站稳脚跟的新一代站姐,发展业务所必须的情报基础必不可少。 钟曼凭借着脑海中的一点印象,在天街社区有关版面里快速搜索,很快就找到了这样一个帖子: “想和现实的她更近一点,跪求瑞雯小姐姐的出街照、生活照,网上没有出现过的那种……重金酬谢!顺便请关注我们家小姐姐的半位面!” 就是这个了。 钟曼很娴熟的点开了私信,对方竟然在线,而且对主动上门联系的的钟曼,表现出十二万分的热情,各种惊喜、感激表情包纷纷送上。 呃,这么心甘情愿挨刀的架势,钟曼都不忍心下狠手了。 一个是顺手为之,只想赚一笔小小外快;另一个则颇有财大气粗的铁粉儿风采。两好搁一好,事情就好办了。 两边一拍即合,很快就以大家都比较满意的价格成交。 钟曼轻车熟路,找了张角度适合的,利用瑞雯的遮挡,模糊掉身边碍眼的某人,形成类似于单人照的效果,将其发送给对方。 然后就即时到账了一笔收入,可以负担中午在航空港的高昂餐费,还有小赚。 至于对面,应该也是满意的,否则不会在爽快付款之后,又发过来一个私人链接: “感谢姐姐帮忙,这是我们为瑞雯小姐姐搭起来的私人位面,我们大家一起支持她,让更多人知道她的魅力!” “咝!” 能说得这么肉麻的,基本上除了狂粉就是小孩子了。 如果是后者,钟曼还真有点儿罪恶感。 她顺手打开链接,这里是天街社区的一个话题讨论组。很多刚出道的新人或者是十八线的小明星,在幸运的拥有一些话题度之后,与他们高度相关的话题,就会被统一纳入这样的讨论组。 而他们的粉丝,也就是那些话题的参与者,就需要到这类话题组中去“认领”。一些参与度最高的,还有竞选话题组管理员的机会,一旦成功,就可获得相应的管理权限,维持话题组、也称为“半位面”的秩序和热度。 这种模式,究其本质,就是天街这种大型公共网络社区,为了清洁版面所做的归拢。在火爆的公共空间,只保留最具讨论性的话题,而让那些因为自家爱豆一点鼻屎大的小事儿,就跳得很欢的狂粉,在划定的一亩三分地里自嗨。 在半位面里,他们怎么折腾都可以,如果还要继续在外面污染公共空间,基本上就要面临版主乃至超版的屠刀了。 可坦白说,在这样的讨论组、半位面为自己的偶像兴奋打call的粉丝们,都未必会被真正的粉丝组织所承认。 类似这样的松散组织……准确地说连组织都称不上的话题圈子,散落在各大网络社区之中,各自为战,彼此之间,有的一辈子都未必有交集。 里面的所谓粉丝,绝大部分人首先是该网络社区的粘性用户,然后才能算到粉丝的身份。 在那些“真正粉丝”看来,这样一帮人有很大的限制性。他们不懂“广场”规则,不能集体控评,不能几十上百套的购入支持,不能和那些其他山头的妖艳贱货们拼死拼活…… 好吧,我家爱豆的路人缘,也是很重要的,算你们有微小的存在价值,但只要自嗨就好了。千万不要跑到公共“广场”上,用超级外行的言语行为,降低组织评分,破坏大好局面! 曾经当过唯粉、当过粉头、爬过墙最后又挥手告别粉圈的资深人士,钟曼搭眼一看就知道,这个半位面完全不成气候,粉丝……就算是最广义的粉丝,能有一半就不错了。 毕竟是话题自动归并形成的讨论组,泥沙俱下,没有让一个大黑子当管理员已经是超级幸运。 但现在也好不到哪儿去。 一般来说,这样的半位面,系统会默认有三到四名管理员,但可能是刚刚成立,很多人还没通过审查的缘故,现在只有一名,也就是刚成为钟曼的“金主”、购买魔眼女物料的孜然面儿到岗。 即便是“金主”,可钟曼还是要说,作为半位面的管理者,孜然面儿真的不合格。 半位面的名称简单直白,应该就是系统归并时给出的关键词: 魔眼女。 那张刚刚购入的出街照,已经被放置在私人位面最显眼的封面位上,孜然面儿正在自己新开的版聊帖子里,接受各色人等的吹捧和膜拜,当然还有冷嘲热讽。 她也忙不迭地呼应与她相符的观点,争取一些来回摇摆的中立派与吃瓜党,与那些恶意明显的发帖人争吵。 噢,那个帖子的标题是: 与真实的瑞雯小姐姐又近一步。 第六百零九章 半位面(下) 孜然面儿也不只是在自己的帖子里逗留,她表现得超级活跃,一看就是还沉浸在成为管理员的兴奋感、还有天降大任于斯人的责任感和荣誉感中。 在这个刚刚开辟没多久的半位面里,哪一个主题下面都会有她上蹿下跳的身影。 讨论魔眼女颜值的帖子里有她,为那些舔屏狗们的赞美摇旗呐喊; 讨论血腥格斗的帖子有她,满眼星星和泫然欲泣的表情包并用,前一秒是“啊啊啊好厉害”,后一秒就是“真心疼小姐姐”、“那些人好过分”; 讨论炒作、bhd团乃至游民话题的帖子里,当然也少不了她,和那些阴谋论者战得不亦乐乎,但还是以说服教育为主,不知从哪儿找来的大把游民资料,引经据典,滔滔不绝,却几乎没有动用过管理员生杀予夺的权力。 基本上就是那种展示鲜明立场、团结绝大多数、希望所有人都喜欢上她的偶像的幼稚态度。 不过,由于她不比较、不引战、就是嚷嚷着喜欢,甚至很大方地表示:她还在粉着bhd团里的“管家”雪苑,初识瑞雯小姐姐,也是通过雪苑这边的渠道,希望“瑞雪”的友谊天长地久,覆盖掉一切负面的东西布拉布拉布拉…… 真是……很无能但也确实让人讨厌不起来。 由于孜然面儿展现出来的性格,又或者是拗出来的人设,做管理员差了点意思,倒是很快成为了版宠一样的存在。 嗯,相对正面的那种。 问题是,让一个版宠去管理如此混乱的局面? 目前的半位面,除了孜然面儿以外。钟曼比较有印象的,还有两个。 一个相当高调,用尽了置顶、提亮、变色道具,发了个《瑞雯全球后援会官方组织招新》的帖子,里面的内容、链接都还靠谱。 明明是公然挖墙脚的动作,还有看不起草台班子的嫌疑,可孜然面儿这傻狗子,也在帖子里响应,发什么“已报名已注册已发言,大家共同努力”的字样。 还有,这位优越感十足的大爷,一旦和人聊天,就是“爷怎地”、“爷看不惯”之类,塌不下去架子,时不时的带出个金主大少的派头……偏偏半位面这边还挺吃他这套。 不为别的,只为这哥们儿就是在天街社区,第一个公开宣告粉上瑞雯的那个“俅爷”,也是目前瑞雯最重要物料的曝光者。 当然,也有很多粉丝因此对他表示强烈不满,认为这是对瑞雯的严重伤害,是不可原谅的原罪。 其中,态度最激烈的,是一个id叫“秘仪式”的家伙。这人好像与瑞雯在现实中认识的样子,至少表现出来的是如此。头像是那种正常人看不懂的、神秘兮兮的光影结构。 这人有比较典型的狂粉、唯粉特征,容不得别人说魔眼女一点儿不好,也不允许别人使用“舔”、“我老婆”之类的暧昧词句,动辙破口大骂,护食得很,也超级招黑。 钟曼简直怀疑,这是别家派进来的反串黑。 正是这个“秘仪式”,对“俅爷”最看不惯,横挑鼻子竖挑眼,反之亦然。 两个人在半位面上混战了十好几个帖子,杀得日月无光,整个半位面因此战火处处,混乱不堪,让辛苦维持版面秩序的孜然面儿疲于奔命,劝也劝不下来。 幸好,这两位大神对喷到最后不过瘾,干脆杀出位面,到更广阔的天地中去战斗……至于是不是现实约架,大家就没力气去管了。 可这二位引燃的战火,也不是轻而易举就能消下去的。 尤其是孜然面儿这个傻狗子管理员,除了最不值钱的热情之外,冷静控制、手腕强硬、面厚心黑……该有的素质一个都没有,这样的粉丝管理员,应该很快就会被教做人了吧。 乌合之众,早晚要崩。 至于崩的时间,应该是魔眼女的热潮退去,或者那个热情傻狗子的黯然离开或者彻底黑化的时候吧。 钟曼给了一个简单判断,又顺着“俅爷”给的链接,到那个全球后援会去看了看,确实要比私人位面的草台班子强上百倍,看得出是花了价钱的。她甚至在这里面看到了几个疑似专业人士的“身影”。 这个确实才算有点儿正规军的样子。 但魔眼女的热度能维持多久,能够支撑这种专业的组织吗?“俅爷”这样的大金主,又有多少热情可以消耗? 看多了类似的逻辑,人就很容易消极。 钟曼叹了口气,兴致已经给打消了大半。但本着再小的蚊子腿儿也是肉的原则,她还是在“全球后援会”那里注册了会员,想了想,也傻狗子的半位面加了关注,毕竟能够爽快付钱的小家伙,都有成为大客户的潜质的。 加了关注的第一时间,半位面就自动发来一个看上去是手绘的卡通形象,算是感谢关注之类。 这个卡通画有一点点像魔眼女,只能说一点点。看样子是稍微有一点儿绘画基础的人的作品,和粉圈里高薪聘请、乃至自动贴上的大触,完全不是一个水准。 说不定就是那个孜然面儿亲手所为。 不过很难得,凭借这稚嫩的笔触,她竟然还能展现出魔眼女依稀显露的那份冷意和英气。 就是那种“你关注了啊,我知道了”之类的强a气场……刚刚拍到了类似场景的钟曼,心有戚戚焉。 心理波动也就到此为止了。 通勤车到达学校餐厅附近的站点,钟曼果断关掉有关页面,开始操心自家的早餐,以及前往航空港的种种细节问题。 简单早餐后,她回到教工宿舍冲了个澡,开始整理今天所需的设备。却发现冲澡这段时间,自家的信箱,还有天街社区的用户私信,呼啦啦多出十多条…… 大都还是同一个人。 嗯,就是那个咋咋呼呼的傻狗子,呃,是半位面管理者:孜然面儿。 “姐姐,在吗?能问问题吗?” “求告知,那个拍摄场景在什么地方啊!我在原片上没找到。” “我相信这个肯定不是摆拍,但好多人不信,我说服不了他们。” “我保证,绝对不去打扰瑞雯小姐姐的生活,可我现在招架不住了啊啊啊啊……” “姐姐救命!” 很显然,过分活跃的半位面管理员,正为她幼稚的行为买单,从而遭到第一波失控的反噬。 钟曼当然可以提供相关信息,可那又有什么用呢?现在这种混乱局面,只能说明傻狗子太傻,或者胆子太小。 原本这完全算不上问题,不动用权限禁言几十、上百个活跃的黑子,算什么管理员?也就是孜然面儿还妄想团结大多数,尽量为她的瑞雯小姐姐争取更多粉丝,才造成眼下这种局面。 孜然面儿自己没有那份能力和魅力,她只能自觉不自觉地去放大偶像的能力和魅力……但她的偶像支撑得住这份信任吗? 至于是不是摆拍,这都不是需要讨论的问题。 就是拍摄者钟曼自己,也不确认,那算是怎样一个场景。她不是官透的摄影师,可是不是还有其他人呢? 都到公众空间来讨生活了,哪有那么多白莲花供人选择啊!用幻想、妄想把偶像的人格和底线拗得太高,注定大家都没有好下场的…… 钟曼又叹了口气,没有闲情也没有时间去理会这种烂账了。 按照既定计划,钟曼把摄录设备装满了行李箱,小心做好了缓冲防震措施,便出门前往距离学校最近的地铁站。 中间又倒了一次通勤车,刚出校门,钟曼就听到有人在后面按喇叭。她下意识扭头,一辆车停在路边,车窗打开,副驾驶是一位看上去柔美可人的女性,却是面生。 对方显然也是如此,瞪大眼睛看钟曼,都不知道后面该怎么接。 下一秒,驾驶位那边,一张带着眼镜的瘦脸探出来,对钟曼露出稍带刻意的爽朗笑容:“嗨,老师,您去哪儿这是?捎您一段儿?” 这是不久前遇到的那个……叫田启吧,好像和魔眼女认识,还拦她拍照来着。 钟曼下意识关注了一下视网膜映射的系统时间——现在知行学院大二学生的课业空当,已经足够支撑他们在上课期间,驾车外出且把妹了吗? 钟曼不愿搭理他,但也没必要掉头就走,便简单回应:“坐地铁。” “别呀,夏城的地铁简直了……您这大包小包的,出远门儿?去航空港?” 现在这世道,要想跨城通行,基本上只有飞艇和轮渡两种形式。三战前高度发达的陆路交通网,在畸变时代到来后几乎完全中断。近些年,倒是一直有声音,说是陆上交通重建工作,要与反攻荒野的进度相匹配,但要实现,也不是短时间内能够做到的。 田启的简单二选一,算是侥幸猜到。 虽然他完全想错了钟曼的目的。 钟曼没义务给田启明确的答复,只是礼貌地笑了笑。 田启见状,只能再迂回一下,介绍副驾驶座位上的女士:“我堂姐,田思,也是建筑设计这一挂的,刚开始研究生生涯……哦,过了暑假才算研一吧。” 钟曼对田思笑了笑,后者也回以笑容,非常甜美,让人一见就生好感。 但这点好感,还不足以让钟曼改变既定计划,便赶在田思发话助攻之前,挥手告别:“地铁口就在前面,不劳烦了,再见。” 钟曼步伐轻快而坚定,没给田启多说话的空间,至于行李箱,则是开启了自走跟随功能,都不用她拉动——没有给田启任何借口。 第六百一十章 真亮相(上) 一点儿小插曲过后,钟曼顺利登上了前往郊外航空港的地铁,开始了近两个小时的倒车之旅。 其实有一点,田启那家伙说得没错。夏城的地铁,相较于城区陆上交通,真的是不怎么发达。 出现这种情况,最重要的原因,当然是因为超导时代从地面到天空的多层交通构建,比需要地下作业的地铁,在规划、建设、调整等各项成本上益见优势。 另一类不可忽视的,就是安全方面的因素。 夏城的城市建设,必然要考虑畸变种入侵的因素。因此对地下岩层、水体的改造都是慎之又慎,在多个薄弱地带设立了安全区,导致地铁线路很难有尽情伸展的空间,而建城早期多次出现的畸变种入侵、杀戮事件,也使得地铁出行给夏城居民留下了“高风险”的恶劣印象。 这些年,随着人类社会反攻荒野的态势基本形成,夏城地铁的安全事故发生率持续下降,但它仍然是排在倒数几位的出行选择。 选择的人越少,市政方面越没有动力去升级改造,这也使得地铁基建多年如一日,基本没什么变化。 钟曼也不喜欢坐地铁,原本应该长线贯通的线路,因为安全区的存在,变得支离破碎,转乘相当频繁。 仅有的好处是便宜,最适合现阶段预支三个月工资,且存款基本清零的钟曼。 另外,一个隐性好处是多数时间下,不显拥挤,就是破旧的车厢有点儿渗人…… 然而这回,一到地铁上,钟曼就压力山大。 今天是周四,工作日,地铁上却可以看到星星点点的中学生模样的少年人,以女性居多,有的还携带着应援牌之类……越是趋近航空港,这些少年人的密度就越是夸张。 喂喂,她是赶在暑假前入职,且没有教学任务的新晋教师,如今又是考试季,抽一天出来还有情可原。可现在的学生,连期末考试都不顾了吗? 看到这架势,钟曼真担心她预留的拍摄点位,被利欲熏心的店主转售给其他的大金主。 一想到这儿,钟曼就有些坐不住,打电话给那边,旁敲侧击地确认情况。一旦绕圈子,就免不了要多说话,期间,还是不断有别的渠道信息发过来,但都不是重点标注的人员和事件,钟曼无暇理会。 直到她开始第一次换乘,主动结束通讯,才有闲情去看那些信息。 不出所料,里面还有相当一部分,来自于孜然面儿,也不外是恳求帮忙之类……嗯? 从十分钟前,孜然面儿发过来的信息主题突然变化了。特别是论坛私信这边,明显是使用了收费道具,高亮晃动显示,而且显然是群发的: “快去看!快去看!小姐姐终于出来营业了啊啊啊啊阿啊啊啊!” 钟曼撇嘴,傻狗子就是不会说话。 魔眼女既没有签约哪家公司,也没有社交账号,完全是无行动、零互动,营哪门子业? 恐怕不是爆出了新图,就是被人偷拍了视频什么的…… 孜然面儿这个小姑娘,看着稚气,却喜欢用这种百年老梗。记得她曾在某个帖子下面,说自己是卫星城那边的,钟曼还真相信了。 当然,最重要的在于,你作为半位面管理员,前面还嚷嚷“瑞雯小姐姐绝对没有炒作”,和人战得天昏地暗,如今这么一说,岂不是予人口实? 对孜然面儿严重不专业的行为,钟曼直摇头,再看她发过来的信息,倒是附有链接。 后续隔了几分钟的“好看好看真好看”的私信里,也是一样。 钟曼犹豫,是否要浪费时间看两眼。 便在这时,新的私信跳出来,超激动的孜然面儿,恨不能从快要失去逻辑的文字和感叹号里跳出来: “是你吧,是你吧!这个角度一看就是你啊,原来离这么远!啊啊啊啊,好羡慕,姐姐你入镜了啊!!!!!” “哎?” 没等钟曼反应过来,又一个同源私信跳出,这次连文字都没有,直接是一张图片。 明显是从某视频中截下来,但已足够清晰。在远端画面中,在通勤车站台上站着的瘦高女性,直视镜头,一只手还拢在耳畔…… 呃,这不就是早上,正在抓拍魔眼女的自己么! 钟曼有点懵,几秒钟后,她忽然想到了,早上抓拍时,对可能存在其他拍摄者的感觉和怀疑。 那个瑞雯,真的出道营业了? 她的摄影师还把我给拍了进去? 这究竟是炒作还是……管她呢! 关乎自身,钟曼再无任何犹豫,点开孜然面儿私信里面的链接,下一刻却是跳转进入了一个非常主流的社交平台: zm。 这是一个世纪初就已存在的老牌社交媒体,跨越三战,近百年分分合合,多次收购与反收购,也有业务整合与剥离,还有浴火重生式的大变动,甚至连核心的品牌名称都改了好几回,像一头已经见不出原型的缝合怪,竟然也跌跌撞撞活到了今天。 像是钟曼这样的圈里人,早年都很亲切的称它为“渣媒”,也有反过来叫“煤渣”的,是说它上面相当一部分人都是渣男渣女,各成圈子,各持立场(各看金主),彼此攻讦。 由于它高度的引战性,一些明星大v,一些官媒,倒是很喜欢在上面开设账号,很容易吸引火力,形成话题,造成影响。 再加上历史地位的加持,权威性也是有的。 只不过,此时在钟曼眼前打开的、已经过官方认证的账号,方向是不是有点走偏了? 在打开链接之前,钟曼凭借她丰富的经验,凭借那个视频截图,已经有了一些预期和判断。她以为自己会看到明堂文化的官方账号,至不济也是一个自具传媒热点能力的“工具号”,宣告魔眼女签约出道的消息,并放出宣传物料…… 可如今,呈现在她眼前的,与她的预期风马牛不相及。 “荒野探险家协会夏城分会……” 这是什么鬼? 带着满满的疑惑,钟曼快速扫了一眼账号页面上显示出来的置顶消息。与她所习惯的圈子截然不同的信息流,虽然总量不多,却也构成了相当的吸收压力。例如: 荒野夏猎报名需知; 拓荒证复查入口; 半岛近岸植被分布修正版(最新); 关于环蒙山畸变种群迁徙方向变更的通知…… 几秒前的疑问又一次跳出来: 这都是什么鬼? 已经算是战后第三代的钟曼,对于荒野其实已经有点脱敏了,她只需要从日常新闻中,就可以获得足够的、经过简化清洗的荒野信息,拼接出大概轮廓。 而如今分不清真假,却又骤然深化的信息层次,让她觉得自家智商骤然掉档,颇为不适。 还有,这个账号,你发视频都不带说明的吗? 光秃秃地摆上面算什么意思? 幸好这个时候,账号上视频信息已经开始自动播放。钟曼是通过视网膜映射观看,有沉浸模式可以选的,只要闭上眼睛就行……可如今她身在地铁上,脚边就是硕大的旅行箱,里面是她身家性命,万万不敢这么搞,就只开了分屏投影。 观影窗口先是暗下去,很快就有光线亮了起来。 熹微的光,一层层地描画出轮廓,纵然那是黑暗中早已有之的实体,但在这种光影技术的渲染下,也有一份陌生化的审美感受。 以至于足足过了5秒钟,钟曼才确定,这是一个看上去挺整洁的房间。 不错哦! 摄影师,还有后期都可以的。 类似传统电影的宽幅画面,曝光和调色都很节制。虽然这种“大片”设计,其实已经烂大街了,没有内容填充什么都不是,但至少会给人一种相对的 “高级感”。 钟曼不自觉的就从专业角度去审视。 可为什么镜头这么低呢?角度也挺奇怪。 还有,是不是太安静了? 没有背景音乐吗? 这个时候,个人智脑有信息弹出,由于优先级不高,被钟曼随手按掉。 视频中,明显传出了敲门声。 “瑞雯?” 有人在招呼,嗓子有些哑,却又不是成年人的烟酒嗓,倒有点变声期的生理稚嫩感,让钟曼觉得,这人多半年龄不大。 镜头画面明显向上平移抬升,而且有着微幅的侧移和晃动。通过镜头语言,钟曼立刻就醒悟,这是模仿第一视角的拍摄方式。代表主人公起床…… 位置还是太低,更不是仰卧的视角,倒像是……在地板上? 受制于地铁上嘈杂的环境,钟曼其实并没看太细。但摄影专业出身的她,自然能够从视频中摄取到足够的信息,况且单从表现上看,视频中细节呈现还是比较友好的。 地铁上的噪声,淹没了视频的大部分背景音,可从中呈现的饱满光线、轻轻摆动的窗帘,都证明房主并没有关窗…… 这就衍生出一个问题: 虽说是夏季,可就这么在地板上过了一夜吗? 钟曼不确定她的逻辑是否正确,这也只是个一闪而逝的念头。 此时在视频中,房主起身后,在房间里穿行,让观众看到更多的细节。 房间非常简单,是几乎看不出居住者是男、是女、是老、是少的那种简单。钟曼似乎看到了墙角处一个落地镜,还有旁边的吉他……那已经是仅有的亮色了。 正是那个落地镜里,有人影一闪而过,应该就是房主自己,可钟曼没看清楚。 几秒钟后,房主打开房门,一个看上去年龄也不是太大的少年人站在门外,倒是和那把还有变声期感觉的鸭嗓颇是相配。 这是到现在为止,片子里第一个正式出现的人物。 第六百一十章 真亮相(中) 钟曼一眼认出来,这个少年人就是她在北岸齿轮广场,一并拍摄进去的瑞雯的同伴。 “准备好了吗?” 视频中并没有明确的回应,那少年人倒是伸手过来,应该是拍了拍这边人物的脑袋。 “洗漱一下,吃饭,走人。哦,还要提醒你,姑父又加班了,所以今天做饭的是老莫……” 生活化却又没有特别明显意义的细节填充进来,越发放慢了片子的节奏。 钟曼不太明白这里面的设计,尤其不懂视频的定位。 如果说这是一个预告片,剪辑的节奏未免太慢;如果说这是宣传花絮,又太过正经和完整;当然,若始终是第一视角,片子肯定会更加烧脑和小众。 难道这是一群只懂得摄像和调色的所谓专业人士,拼凑出来的作品? 不管她怎么想,视频仍然按照已确定的节奏推进下去。变声期的少年人离开,房主作为视角的承载者和表达者,也没有再关门,只是原路再走回去。 晨间风大,空气对流,使得床沿垂落的被单摆动幅度明显加大,还有另一边用力摆荡的窗帘,这些加速变动的细节,似乎也在昭示某种明显变化即将到来。 而此时,墙角的那个落地镜,终于发挥了关键性作用。一直没有出声的房主,停下脚步,站在了一个恰当的角度上,与镜中的自己对视,也使得视频的观看者们,最终确认了,那就是魔眼女、是瑞雯没错。 她穿着单薄的睡裙,真的是刚刚起床的样子,却又没有初醒的迷沌,那份清冷如幽灵般的状态,好像是从深夜的黑暗中一直持续到现在。 至少在钟曼的感觉里是这样。 瑞雯的视线并没有在自己的身影上停留太久,很快转移。她的视角转到了房间阳台的方向。 视频画面又一次验证了钟曼的猜想,没有关窗,确切地说,阳台的推拉门都是敞开的,晨间的阳光和空气一股脑儿地灌注进来。 同时倾入镜头的,还有一片突兀支立的阴影。 “呜喔!” 等分辨清楚了“阴影”的轮廓,钟曼小小地吃了一惊,那竟然是一只硕大的乌鸦,脚爪大约是扣住阳台围栏上端,静静的待在那里。 灰黑尖喙侧过一些角度,一侧的乌沉眼珠直视镜头……或者说直视瑞雯,双方的距离明显在逐渐接近。但那只乌鸦,相当安静,没有任何受惊反应。 非只如此,当二者的距离接近到一定程度,这个羽毛乌黑发亮的另类城市居民,还微微的俯下身体,似乎向瑞雯欠身致意。 下一刻,鸦翼舒张,出乎意料的翼展幅度,几乎与“镜头”发生了碰撞,瞬间构成了压迫感。 但下一秒,乌鸦振翅飞起,和镜头取景的方向一致,投向晨间晴明的天空中。 刚刚收束的视角重又放开,超出了房屋空间的束缚,似乎要伸向无尽远处。 钟曼下意识啧了声。 “这个转场不错,那只乌鸦才叫绝了,超有灵性……是养的宠物?还是以假乱真的特效?” 对了,自己的镜头在哪里? 钟曼正犹豫是不是要快进,下一秒,视频已经切换到了一个似曾相识的场景中。 哦哦哦,知行学院,北岸齿轮! “其实到现在,我还不太明白你的想法,不过,成为公众人物,首先就要生活在公众的视野之中。 “不是你看我,看他们……是他们始终关注着你,你也要关注他们。 “行为方式可能要改变,以前的样子多半是不行的。 “有的地方要少去,有的则要多逛一逛。” 鸭嗓少年仍旧在絮絮叨叨,视频节奏反而在加快。 因为这里采用了快节奏的剪辑,浮光掠影般的景色和人物,与言语形成了高效准确的匹配。让观众一看便知,主人公进入到熟悉的场景中,周围的人却又投射过来不那么正常的视线。 这时候,少年的絮叨,就具备了话外音的功能。 另外,终于有背景音轨插入进来,却是断续的,可能经过一定变调的吉他声,若无若无。 也在这时,钟曼看到了自己。 还是作为“话外音”的少年提醒了句: “有人拍你呢……别盯人家。” 然后就是钟曼的出境,正如孜然面儿的截图。从另一个视角,完全还原了当时的情境。 钟曼“呀”一声,这已经算一个清晰完整的路人镜头了,且是具备表达意义的那种。 好排面! 钟曼至此完全理解了,为什么孜然面儿从来没有见过她本人,却这么快就发现、并确定她出现在瑞雯的“出道视频”中。 实在是指向性太明确了。 而且,而且! 这不就是短短一两个小时前才刚刚发生的场景吗? 要不要这么快? 此时,视频中那个鸭嗓少年还没有停止他的絮叨,哦,应该是话外音功能: “不管怎样,我们要放得更开一些。 “你能够出名也挺好的,我还有很多话,想通过你这个渠道发声呢。咱们能做大一点,就做大一点儿。” 这样的表述,让钟曼怀疑,这个似乎是瑞雯兄长的家伙,是否就是传说中那种扒拉着明星至亲不松手的“吸血鬼”……也恁坦白了些。 至于瑞雯,真的没有“魔眼女”事件中体现出来的那份强横乃至血腥气,有的只是沉默,也许还有……温顺? 恍神的功夫,有关钟曼自己的画面早已切过,此时的瑞雯二人应该进入到了北岸齿轮内部,依旧面对好奇、凑趣、保持距离的种种人物和视线,也依旧是浮光掠影。 其间,还有开合的电梯门以及跳动的数字,用这种常规过场,快速跳转到一处似乎位于地下的密闭所在。 画风至此又有变化的趋势……暂停! 钟曼果断暂停了播放。 其实她还是很想往下看的,可实在是挂念着镜头中的自己,忍不住就想多回味几遍。 至于视频后半段……护食的孩子总会把自家碗里的好东西,留到最后再解决掉! 是吧,是这个道理。 当下,钟曼回拉进度条,来到那一秒多钟的画面处……连续刷了十多遍。 嗯,瘦子果然有好处,基本上还挺上镜的。 有那么些专业范儿。 然后就是傻笑,直到周边乘客投射过来异样眼神,才又醒悟,尴尬捂脸,自我评价“好蠢”……加评“现在的反应更蠢”,然后又傻笑。 就在这定或不定的循环中,钟曼的虚荣心得到了极大满足,但还不够。下意识地,她已进入到天街社区名为“魔眼女”的半位面中,想看看其他人的反应。 至于为什么不到其他更大的地方去……这里至少还有孜然面儿打的基础,万一其他的地方直接把她无视掉怎么办? 半位面这里,早和过节一样了。 先前让孜然面儿大叫救命的“逆潮”,已经被拍死得差不多了。 而身为管理员的孜然面儿,也抖擞精神,使出了所有的权限和收费道具,将“瑞雯小姐姐出道营业啦!!!”这个她亲手发布的新帖子,刷得金光闪闪,瑞气千条,更有大批量动感效果加持,震得整个半位面瑟瑟发抖, 其他一些具备粉丝自觉的成员,也在版面上欢呼庆祝,甩出各式各样的视觉效果道具,作为应和。 钟曼刚熬过这波狂欢效果,很快又发现,这边还有很多人在艾特她,且试图加她好友。 究其根源,正是兴奋的孜然面儿,那个傻狗子带的头。将自己福尔摩斯式的的大发现,作为犀利武器,反攻置疑摆拍,置疑炒作的那些人。 其实,严格说起来,这有些文不对题。 钟曼这个意外生成的“证据”,在瑞雯已经“出道”的当下,并不能证明事先的炒作不存在。可网上辩论嘛,除了迷之变化的内涵外延,讲的就是一个大势所趋。 如今半位面这边,正是瑞雯这帮刚收拢的粉丝最上头的时候,即便黑子们还在上蹿下跳,各种嘲笑,却被更强烈的情绪冲击扫得七零八落,暂时不成气候。 且正是在这样的大围剿中,钟曼的存在,不可避免被多次提及。尽管黑子们咬死钟曼就是炒作的一部分,但粉丝们力证其非,坚称是一个美妙的巧合,并顺势将半位面的主图片,渲染上了更重要的意义,并为钟曼这个拍摄者和孜然面儿这个购买者顶礼膜拜。 半辈子没有过这份待遇…… 淡定,淡定! 又不是老娘出道,要低调、低调! 钟曼做了深呼吸,强迫自己去回忆那些被舆论力量千刀万剐的前偶像们,然后用更专业的目光扫视帖子。 目前这个半位面,大部分都是突然被高级且充实的物料砸到脑门之后,兴奋的发泄或是凑热闹的狂欢,有效信息很少,更不用说成组织地发散、控评之类的操作了。 这也是这种临时话题组式的小圈子,最常有的现象。 好处是轻松自在,没有压力,而且因为那张具备特殊意义的照片,等于是与刚刚发布的视频隔空互动,一些人适逢其会,不管是不是真粉、铁粉,都获得了相当的集体优越感,向心力大幅攀升。 问题则在于,不可控的因素太多了,指向非常不确定,只在一些足够趣味的话题上浪费时间。 就比如,钟曼拍照这件事儿,进入话题讨论之后,她当时衣装打扮、所处位置等各个细节,都被点到了……虽说目前还不够深入,但也让钟曼这个当事人看得心惊肉跳。 难道自己以后出门也要伪装吗? 钟曼在初始的兴奋过后,已经有些头痛了。一时也想不了太多,就准备到“俅爷”那个后援会看看。 然而,又有人抢先她一步,忙着在版面各个角落出没的孜然面儿,不知什么时候,先跑到了那边去,还搬运回来一个帖子: “实境模式!实境模式!实境模式! “重要的话说三遍,有条件的一定要进实境模式! “我都要窒息了! “啊,我死了!” 第六百一十章 真亮相(下) .630shu.net , 孜然面儿搬回来的帖子里,原楼主呜呜哇哇地,都是在讲所谓“实境模式”里的惊喜,却又故意吊人胃口,实在有炒作、钓鱼的嫌疑。 架不住时机得当,目前半位面里,有大批不淡定的家伙,包括钟曼,倒是跃跃欲试地想咬钩。 只不过,原楼主所说的“实境模式”,比平常视网膜映射的“沉浸模式”,效果要高端得多,要获得这这种体验,既需要视频本身格式支持,也是需要专门虚拟设备的。 孜然面儿送出泫然欲泣的委屈表情:“我这边没有虚拟仓,谁能告诉我,这究竟是什么感觉啊!” 短时间内,并没有谁给出准确答案。一般人谁闲着没事儿用虚拟仓上网啊……虚拟头盔也过分了。 还有很多人单纯好奇: “这视频还支持实境模式?” “正常视频已经这样了,实境模式的话,最后三十秒,岂不是美炸了!” “空袭警告,我躲去霜河实境了……死在那里我心甘情愿。” “剧透狗死开!” “七分钟的视频你都怕剧透,兄弟你时日不多了吧!” “等下,实境模式的话,文件岂不是超大?坏了,我的流量!” “楼上莫慌,你的狗头……流量应该还在。我问了下家里有矿的朋友,应该是智能识别。你带了虚拟头盔或者其他类似设备,才会跳提示的。” “那楼上有没有问你有矿的朋友,那究竟是啥体验啊?正上课没法出门,种草ing!” “哦哦哦,突然发现瑞雯小姐姐家里才是有矿有没有!这种制作费用,够我半年大米了……” “还说不是炒作!大金主看见你们这么骚动,搂着你们的小姐姐笑得不知多么开心!” “爷不说狠话,黑子死全家!” “黑子不但黑,还刚从胃液下沉到肠道。有眼睛的都能看出来,瑞雯家里头绝对不差钱儿,用得着金主吗?你们看那间外骨骼实验室……我靠!” “还有那只乌鸦,那只长尾巴老鼠,我家小姐姐真的超有亲和力,超有动物缘! “吸鸦吸鼠都不吸我啊啊啊啊!” “喂,什么老鼠,那是麝鼠好嘛!” “麝鼠不是鼠?” “……你赢了。” 啥? 涉及到后面的剧情,钟曼就看得稀里糊涂了。此时她愈发感觉到,目前瑞雯一方发布的视频,在娴熟的制作模式之后,似乎很不按套路出牌,她过往的经验都有些套上不去。 如此一来,她倒有些后悔,刚才没有一口气看完。 嗯,现在也不晚。 钟曼抬头确认了一下目前站点区间,刚刚才过了一站,距离下个换乘点还早,便放心找到刚才没看完的视频,正要原样再点进去,私人信箱里面,却又传过来新消息。 还是有关那位即将抵达夏城顶流的物料需求单子。 这是好事,可眼下钟曼的注意力,已经完全被瑞雯所谓的出道视频以及相关的信息吸引了,这种事情往后排就好。 迅速扫了眼来信列表和信息清单,钟曼却又发现,信息清单上,有zm那边传过来的一条不太一样的信息: 侦测到携带有便携虚拟设备,是否进入实境模式?(注:便携虚拟设备可能会造成部分效果缺失,如果想获得完整体验,请使用标准设备。) 哎? 细看去,那条消息的发送时间 (本章未完,请翻页) ,正是她进入那什么“荒野探险家夏城分会”的账号页面,开始收看视频的时候…… 钟曼拍了下巴掌,想起来了! 她舍掉了几乎所有存款,并预支了三个月工资,买下来的外接设备,除了对个人智脑的摄录功能大幅升级这一核心价值以外,确实还有所谓的“便携实境”功能的! 只不过,她只当……事实上这功能也确实是没太大意义,再也怎么折腾,这种便携设备也不可能达到标准虚拟头盔的效果。有那闲情,跑去霜河实境旗舰店不爽吗?且算一算这笔开销,搬一座虚拟仓到家也差不多了。 然而这是高端版本自带的功能,钟曼为了最好的视觉运算效果,咬牙抛弃了阉割版,认宰一刀,却不料在现在,有这样的意外之喜。 那还犹豫什么,果断选择了“是”。 接下来又有信息跳出,就是“需要重新加载视频资源”之类,看到预计的流量消耗,钱包本就不那么宽裕的钟曼,心头就是一抽。 可转念再想,如今眼看也到下旬了,奢侈一把,剩下那几天,量入为出,也未尝不可。 钟曼心里还在纠结的时候,意念已经先一步点了重新加载。 夏城的通讯基建还是很不错的,经过外设加持的个人智脑,信息吞吐量也相当惊人,即便是在地铁隧道中,流量网速仍然飞快。 几乎没有给钟曼犹豫的机会,短短几个呼吸的功夫,流量套餐的报警信息,就和视频资源加载完毕的消息,前后脚抵达。 钟曼轻抚似乎持续出血的胸口,又在外设“发现实境资源,如果您是第一次使用本功能,请按以下方式操作”的引导画面中,手忙脚乱地从行李箱中,拿出了原以为会直接吃灰的降噪耳塞等附件,依次装好。 最后,她把行李箱重新锁好,牢牢夹在两腿中间,这才放心闭上眼睛,开始了便携实境的配置。 如此又隔了四五分钟,总计才七分钟左右的“瑞雯出道视频”重新开始。 千万、千万不要让我失望…… 漫长、复杂且大出血的准备工作,不自觉就调高了钟曼的心理预期。带着这样的情绪,她真正进入视频内容所编织的实境模式中。 起初,仍然是短暂又深沉的黑暗,里面还掺杂着地铁行驶时,顽固又单调的噪声,虽然已经减弱了很多,但正常模拟器决不会出现这种问题。 钟曼小小纠结了下,而下一秒,她听到别的声息……不,是感觉到了呼吸。 来自视频的主人公,瑞雯那里。 可那感觉是如此地清晰,带着微幅的震动,好像就是自己在那里吐息,修长均匀。 或许是前面的配置环节也有这方面的要求吧,习惯成自然,钟曼不自觉就想模仿、适应,使自己更好地沉浸其中。 然而,当她下意识跟随着浅浅的气息声响,调整自己呼吸时,却又感觉不到呼和吸的界限。一时吸得过量,几乎要呛到的时候,那迂缓的气声,偏又自然而然地让她做了呼吸的转换。 身上瞬间出了一层微汗。 真奇妙! 钟曼完全被那隐而不发的节奏俘获了,也不去想这是如何做到的,就不自觉跟随着这个节奏,持续模仿推进。 不说别的,就是舒服! 好像这辈子到现在,才刚学会呼吸一样。 她整个人安静下来,地铁的轰鸣摇晃,还有提高预期的躁动与忐忑,不知不觉都已远去,时间似乎 (本章未完,请翻页) 在拉长,但终还有尽头。短暂的黑暗彻底褪去,却让人有种奇妙的眷恋感。 不过,光明中的呼吸也是一样的。 直到门外鸭嗓少年的呼唤,形成了第一次扰动,主人公起身,钟曼差点儿跟着站了起来…… 她的身形好险没有动,可是灵魂在飘! 就是那种神奇的感觉。 整个人汗毛舒张、打开,微微颤栗,仿佛瞬间失去了重量。 钟曼不知道为什么会有这种感觉,在实境模式,她似乎是与瑞雯的视角合而为一,但又明显不是瑞雯,只是一种分享。 她更像是鬼故事里的背后灵,跟着瑞雯,观察、经历她的一切。 从家中转到到北岸齿轮,看着浮光掠影的人群和世界,绝不融入,只有些恍惚。耳畔则始终是哥哥,大约是瑞雯的哥哥吧,那个鸭嗓少年絮叨的言语。 可若没有那些,她几乎就要迷失方向了。 这时候,钟曼又看到了自己,视频中的自己。无比清楚,也许还有一个镜头的变化拉伸? 总之是太清晰了,好像一眼将数十米外的自己看了个通透。 就算还在快速剪辑的节奏中,属于是刻意模糊过去的元素,却有类似于“注意力偏移”的自然效果,有一份现实的质感在其中。 自己看自己,感觉份外不同。 钟曼没能去仔细回味。 实在是信息量太大了,不只是快速的剪辑节奏,最重要的是实境模式下,大量新奇的体感、视角,形成了充沛的信息洪流,一发地涌进来。 钟曼越发难做细致的思考,只能被动跟着瑞雯,还有她的哥哥,进入北岸齿轮,进入电梯,然后到达那处已经来过一次的密闭空间。 后面的是全新的体验。 开始的时候,这边还有些昏暗。仍是那个鸭嗓少年,简单一声: “旗手,早安。” “早安,罗南先生。” 标准的人工智能式的平静回答,然后灯光亮起。次第打开的灯光,为钟曼以及所有观众眼前,展示了一个好像秘密科研实验基地一般的场所。 这应该就是半位面那些家伙所说的“外骨骼”环节。看上去,这边确实是个非常高端的实验室。 就算是以受限的第一视角,也能看到里面存在着大量完整或者拆解开的外骨骼组件。 钟曼对这个领域毫无概念,可这些一看就是战斗装备、精密组件的东西,怎么也不会比她箱子里的高清镜头来得更便宜吧? 大量的机械设备,类人的仿真结构,甚至还有接近完整的外骨骼装甲,形成了大家并不陌生,却又与现实拉开距离的神奇空间。 正是在这个空间的入口处,已知名叫罗南的少年,本身还是一张稚气未脱的面孔,却摆出老成的姿态,面向瑞雯,询问似乎有所重复的问题: “准备好成为公众人物了吗?” 瑞雯回应了。 钟曼突然发现,这竟是视频播放以来,首次听到瑞雯的声音。 而这一刻,她又有些模糊了自己和瑞雯的界限,好像有簧片,在自己胸腔里微震,拨动气流,在闭合口腔中上冲,形成极富质感的鼻音。 虽然只是短短一个“嗯”。 真的好像是自己发出了这样的声音,那未尽的余韵,在眉心处微微震动,似乎可以随时转化为歌唱家天簌般的哼鸣。 awsl! (本章完) 第六百一十一章 新震波(上) 钟曼下意识赞叹出声,甚至都有些感动了。未必缘自瑞雯,更像是因为自己这份趋近完美的体验。 她不是没有虚拟实境游戏的经历,也曾在那以假乱真的世界中迷失过,却从来没有像今天这样,被牵动引导着,在最寻常的呼吸、吐字之类的细节中,寻找到新的趣味和成就。 这究竟是怎么做到的? 钟曼发现自己的思维渐渐活泛起来。 一个重要原因就是视频本身,貌似无意义的描绘性元素开始增多,让视频的节奏变得更慢。 然而这才正正好,让不断被新的陌生体验冲刷的钟曼,有了喘息的空间。 钟曼相信,很多人都会像她一样,沉浸进去之后,愈发看得津津有味。 除了瑞雯那份奇妙的共鸣带动以外,那个疑似“吸血鬼”的哥哥,叫罗南的,也开始引起钟曼的注意。 在钟曼看来,视频中的罗南,其实就是充当了节拍器的作用。因为只要他存在,永远都是瑞雯视线聚焦的核心,其他一切,都是边边角角,浮光掠影。 如果不是始终与瑞雯消失了边界的呼吸共趋共鸣,钟曼几乎都要以为,这个鸭嗓少年才是视频的主角。 视频播放中,罗南靠在一个工作台上,从上面拿了一件机械臂甲,套在手上,不断开合调整,似乎也在调校他本人的思路和措辞。 那只“传说中”的麝鼠,也终于出镜,跑到瑞雯脚下,不停打转。 这是类似电影画面的场景,信手拈来,完全看不出任何特效的痕迹。 而在瑞雯持续专注的注视下,罗南的一切表情、动作,都真切可感,也没有特意表演的意思。 断断续续的吉他旋律,对人物和背景,做了恰到好处的填充。罗南说话的声音,似乎与旋律相呼应: “有了准备就好,从现在起,我们的生活要慢慢变样。至于变成什么,暂时没必要去考虑。 “我们只是找到理由,去做一些别的事情,有一些别的体验,让更多有趣的东西进到这地方……” 罗南用裹着金属护甲的手指,点了点自家脑壳,随后就笑起来: “当然,也能让更多人受到影响。” 这只疑似“吸血鬼”,有点儿傲、有点儿装了吧…… 第二次观看,钟曼已经有些理解这个视频的基本逻辑了,从平静的家庭空间到纷扰的公共空间,再到神秘的封闭空间,这个过程,渐渐将瑞雯从一个正常层面剥离出来,让观众发现她不同寻常的模样。 说实话,这很符合瑞雯的气质外型带给人们的感觉,但也未必不是拗出来的人设。所有的一切,都还需要后续的验证,可至少当下,钟曼看不到什么伪装。 第一视角下,也没有观察的空间。 倒是罗南,言行举止,和视频的总体逻辑很适宜。 这家伙……钟曼未必喜欢罗南这个角色,却很喜欢这种状态,明明年纪不大,且总说那些过于成熟的话,却有种从容不迫的感觉。 就算是模仿大人、模仿电影的样子,也不是太让人出戏——反面例子就是早上碰到的那个田启。 似乎真实,又似乎有点儿怪异和抽离;有点儿需要琢磨的地方,又不需要太费脑子。 这就很舒服了。 这时候,罗南似定性、又似宣告的言语,也到了尾声:“我可是很期待那样的局面,不过在此之前,我们要去逛一逛……按照我的计划,怎么样?” 瑞雯完全服从,在罗南丢回金属臂甲的“哐当”声里,跟随在罗南身后,并未原路返回,而是往实验室深处去,推开了又一扇门户…… 光线铺满视野。 完全符合预期的、中规中矩的转场…… “啊呀!” 光芒深处,阴影骤现,扑击而下,似曾相识的乌沉翅膀,从眼前掠过。 场景终于切换,节奏又是骤然加快,转眼穿过了城市外围最后的阴影。而呼啸而来的大风气流,还有再一次舒张、拍击、倏乎远离的乌沉鸦翼,则让人的心跳也随之提速。 此时的瑞雯,似乎是在一辆敞篷越野车里,四周飘尘扬沙,硕大的乌鸦,从车子上方滑掠而过。 瑞雯的视线锁定这只乌鸦,又顺势转向蓝天,形成了似曾相识的情境。 忽然间,视角一个掉转,几可乱真的晕眩袭来,当完全被实境模式俘获的钟曼,艰难适应了这一变化,重新寻回视野和平衡的时候,眼前的视角已经切换。 铺开在她眼前的,是一个明确的俯拍镜头,在视界边缘,还能看到上下摆动的鸦翼阴影。 显然,那只乌鸦身上安装了摄像头,观众正是通过这一视角,俯视下方正在无标识原野上疾驰的越野车,还有车上那对少男少女。 这是视频播放以来,钟曼第一次从瑞雯的视角切出,一时恍若自失。 可接下来,正是通过新的视角,她真正地看到了瑞雯,那个在硬派越野车里,愈显得单薄、冷寂、沉默的人儿。 与少女平静冷澈的视线对接的刹那,钟曼下意识又打了个激零。 双方的视线交错而过,乌鸦则迅速校正了飞行方向,变成与越野车同向而行,跟随在后。 这是一个极漂亮的航拍镜头,越野车笔直向前,前方则是越来越稀疏的建筑、废墟,和不断扩张开来的荒野轮廓。 吉他声变得更清晰,孤冷断绝的尾音,好像切入了第二乐章,变成了激昂又苍凉的进行曲。 为什么是苍凉? 钟曼没有得到答案。因为此刻,没有任何征兆,画面转黑,后续也没有任何文字说明,视频就此结束。 钟曼一直等到视频出现回放标志,才意犹未尽地叹了口气,再看了下时间,终究还是压下了再看一遍的冲动。 但她也忍不住在想,如果能到霜河实境,找一个虚拟仓,甚至有机会坐到英雄座上,再来观看、体验,又会是什么滋味呢? 回头一定要试试。 话又说回来,还是那个感慨: 这个视频,出的真快啊! 钟曼觉得自己还是低估了瑞雯那边制作的速度。明明就是今天早上发生的事,如果后面出城的镜头并非原先的素材,而是即时拍摄,那差不多就是刚拍摄完成,就做成了视频上传,尤其还包括实境格式。 剪辑、调色、渲染……这些都不花时间的么? 一时间想不通透,钟曼只能这么理解:瑞雯那边有一个团队,而且实力不俗。 显然,现在绝不是她一个人这么想。 区别于zm这种“广场”式、盯紧流量、死磕人气的社交媒体。传统论坛模式的粘性用户,即便是天街这种追星圣地,年龄普遍还是偏大的,年龄一大就想得多。 在最初的狂欢过后,天街社区那个半位面中,视频本身的内容,自然而然引发了大量讨论和分析。 大批量的赞美和舔屏就不必讲了。 目前使用实境模式的人暂时还不够多,相关内容的讨论也比较少。相比之下,还是一些有趣的人物和细节,更能引人注目。 有的人对那个露面时间比瑞雯要多出好多倍的“疑似吸血鬼”的兄长,表达亲切的问候; 还有的人对那似乎通灵的乌鸦感兴趣,想知道那是真实存在,又或仅仅是特效; 当然也有人继续讨论,究竟有多少身家,才能支撑视频所呈现的场面:主要是那个实验室里的摆设,怎么看都不是寻常人家所能拥有的。有人猜是学校的实验室……但这种研究方向,也不大讲得通。 同时,还有一个稍显深入,又绝对绕不过去的问题: 如果瑞雯家里真的有矿,那她为什么会站到那般血腥的格斗场上去? 那究竟是怎么一个情境? 在不合理的同时……总不会合法吧? 这种时候,很需要一个或几个情报权威,来做确证。然而半位面这边,实在没有这般人才。 勉强靠上边的,“俅爷”黄鹤一去不复返,大约是经营自家地盘去了;“秘仪式”倒还在,却是盯住几个出口不逊的黑子,满版面追杀,根本不好好回答问题。 期间还有粉丝,学习孜然面儿,跑到其他圈子,搬运一些“有料”的资源回来,可目前仍然以臆测居多,包括从本周一血腥格斗视频泄露时就兴起的讨论和分析,洋洋洒洒几万字,却也没什么实锤。 也许,可以到其他几个圈子里转一转,看那边对瑞雯视频的反应如何,热度怎样。 钟曼不知不觉,已经兴致盎然。 先从哪儿开始呢…… “嗡!” 手环突发震动,震得钟曼手腕还有唇舌都在发麻。 单独一个手环绝不可能造成这种后果,事实上,就在她的手环震动的同时,嗡嗡的震音,还有各类铃声,从车厢各个角落骤然而起,几乎完全同步。 各色电子屏幕的彩光,渗入了昏暗的车厢照明光线里,交织闪烁,映出了一张张迷惑又紧张的面孔。 下一秒,映射在视网膜上的刺眼警告,与地铁播音看似温柔其实毫无感情的声音同时出现。 “卫星城芒种发生地震,预估烈度4.3,地震横波预计55秒后到达。 “发生紧急情况,请大家保持冷静,目前我们行驶的地铁轨道系统一切正常,我们将低速行驶,在最近的车站停下进行疏散,请乘客们不要慌、不要跑、不要拥挤……” 第六百一十一章 新震波(中) 地铁上遭遇地震,是种什么体验? 钟曼依稀记得,去年夏城地震频繁发生的时候,偶尔会乘地铁出行的她,还专门搜索类似的话题。 那时运气不错,没有遇到这样的情形。 但今天……钟曼终于有了切身体会,也可以作为亲历者,向其他人分享自家的经验了。 其实真没有太明显的感觉,据说在地下隧道,低烈度地震横波的剪切力不至于造成大的破坏。 当警告的倒计时归零之际,她体会到的震动,差不多都淹没在低速行驶的地铁自身震动中。 期间,她好像听到了一些“呜呜”的风声,但不那么确定,而且也很快消失不见。 饶是如此,地铁车厢里的哀叹声仍是连绵不绝,慌当然是慌的,但还有很多的成分是沮丧。 对夏城居民来说,这绝不是什么好消息。 时隔大半年,那见了鬼的地震又回来了。 如果还是去年秋天的德性,可以想见,人们的生活又要给搅得乱七八糟,每天都提心吊胆地过日子。 “话说,又是芒种啊。” 钟曼发现,这处夏城最西边的卫星城,真让地震给盯上了。去年就是受灾最重,今年第一震,又发生在那儿。 其实也没差,几百公里的距离,真要是碰上大地震,指不定哪儿更倒霉呢。 钟曼叹了口气。 这时候,身边与她应该是同样目的地的小姑娘,紧抱着应援牌,和同伴交流,已带哭腔: “天啊,弘基哥哥怎么办!” 你的弘基哥哥还在天上呢! 钟曼隐蔽地翻了白眼。 她当然知道,那个小姑娘的意思是,接机行动是不是要被耽搁了。 其实她也有类似的担忧,那位顶流的行程真要因为夏城地震而有变化,她这边十几个单子都要受影响,未来几个月的生计,恐怕真要成问题了。 可目前而言,钟曼更担心地铁低速运行还不够,还要来一个地下隧道大撤退——这个念头的发端,是因为去年她看到过类似的网上经验吐槽。 不是夏城,而是一海之隔的阪城。 上班高峰期,遭遇高烈度地震,地铁趴窝,几千号人在长达十余公里的隧道内徒步行军,那叫一个酸爽。 夏城不是阪城,现在也不是高峰期,可钟曼手边可是有着几十公斤重的箱子傍身的,那是她的命。要是扔在这儿,简直就是抄家灭门的噩梦! 她眯起眼睛,试图看清地铁车厢之外隧道的结构情况,却只能看到光怪陆离的倒影,完全不具备参考性。 这种形势下,不管瑞雯的视频多么有话题性,她这位新晋路人粉,也没有心情再复习了。 车厢里大部分人的反应都是如此,更多的人开始翻看各类网络新闻,查看地表的情况。 地面上的情况看上去也很糟心,这一轮地震来的突然,而且上来就是大餐,烈度比去年秋天的时候要来的更强一些,很是造成了一些混乱。 除了正规媒体和网络自媒体以外,很多夏城居民也在网络上分享自己在地震时的遭遇,刷一刷朋友圈,类似的信息不胜枚举。 还有一些人,说是听到了晴天雷响,整个城市的窗户都在震之类。明明很夸张,响应的还真不少。 相比之下,在地铁上的经历,简直能算是波澜不惊。 而这个时候,钟曼也开始陆续接到父母亲人的问候电话,朋友圈、各个群里也开始互报平安。 开始还有所慰藉,多了就又心烦。尤其是回忆起去年秋天类似的情境,感觉更是糟糕。 就在这样的烦乱心思里,最要命的情况总算没有发生。缓慢行驶的地铁,花费了快一个小时的时间,终于安然驶入了所谓的“下一站”。 车门开启,在乘务员和人工智能的双重引领下,地铁上的人员开始疏散,基本上还算秩序井然。 但很快,钟曼就遇到了预估中的困难: 她必须面对电梯停运的窘境,提着几十公斤重的箱子,从上百米深的地下,经过几近两公里的迂回,走到地面上去。 平地里箱子可以自动跟随……可爬楼梯它不会长腿啊! 看着以前从来没有搭理过的传统步行梯,钟曼心里满是绝望。 与拖着行李的钟曼不同,地铁能够成功到站,地震暂时也已经暂时告一段落,轻装上阵的绝大多数人还是放松下来。 尤其是那些心怀崇高目标的年轻粉丝们,又开始叽叽喳喳的热烈讨论,如何修正路线,如何利用必然紧张的交通运力,把自己投送到近郊的航空港去。 当然,人只要数量上去什么,奇葩的事情都可能出现。在涌动的人流中,钟曼就听到有人这样讲: “不愧是弘基哥哥,到夏城一次就天摇地动的……” 周围有瞬间的冷场。 有反应快的同伴伸手去捂她的嘴,还有人在喊“什么啊”,有脾气暴躁的,直接拿着应援牌拍了上去: “你疯了吗,怎么能讲这种话,你是对家派过来的臭虫吧!” “是啊是啊,这是给人口实吧。” “弘基哥哥会被坑的!” 人群中一阵混乱,看得今天已经超量运动的钟曼更加烦心。 终究还有心肠软的人,在旁边劝阻,说某某某也是无心之言之类。 还有人干脆拿出都市怪谈来恐吓:“别在这儿耽搁了呀,据说这个站以前是安全区改建的,当初有海生畸变种从这里闯进来的……” “哎?有这种事情?” “是的呀,地下隧道的海怪,和近防军交战,到最后都是肉搏战了,还拍成了电影……据说现在隧道内部还有封着的残骸呢。这一地震,说不定就有什么漏出来。” “噫!” “说起来,地铁上你们没听到怪响吗?呜呜呜的……” “好像,有哎。” “是吗,好像我也听到了!” 周边很多人霎时间安静如鸡,几秒钟后才又恢复正常,嗔怪打闹,爬步梯的速度却是明显加快了。 但不管怎么说,那个头脑简单又嘴快的小姑娘,注定要被集体鄙视一段时间。 钟曼的心思毫无触动,相反还有些想笑。 那个小姑娘其实应该庆幸,她并不是在网上,没有网络空间的放大效应,否则以她今天犯下的错误,一旦被有心人炒作,她面对的恐怕就不是同伴的喝骂,而是比地震还要恐怖的社会性死亡。 艰难的路程,总算还有结束的那一刻。 又折腾了半个小时左右,大汗淋漓的钟曼总算走出地铁口,踏上了地表。 但正如那些粉丝讨论的那样,地震过后,且不论损失如何,现阶段夏城的交通情况骤然紧张。 就算是超导时代,面对天灾,也不可能等闲视之。 相关媒体就不断重复,交管部门正在迅速检修公共交通系统,确保隐患消除之后才会重新开启运营。 同时,各个交通层也要有测试和检修,全城大堵车已经在所难免。 从同一个地铁口出来的所有人都在试图拦车叫车,但无论是公交还是百节虫,任何沾到公共服务属性的交通工具都已经暂时停运,一个网约车恨不能有几百个人抢,这时候才叫真的绝望。 钟曼又叹了口气,罕见地坐在封装了她最宝贝财产的行李箱上面,做了今天所有准备和投入都打水漂的心理建设。 既然如此,干脆破罐子破摔,在佛系叫了网约车之后,她重新上网,漫无目的地浏览,打发时间。 期间,可能是习惯性因素,她莫名其妙又登上了天街社区,回到魔眼女的半位面。 地震同样影响到了这里。 瑞雯的粉丝和关注者,本来就以夏城居民为多,因此大量与瑞雯无关的地震信息汇入进来,把版面内容搅得一团糟。 作为管理员,孜然面儿不知道是不是给吓坏了,直接神隐,完全没有发挥应有的作用,也没有任何话题限定。 瑞雯版直接变成了地震版。 但不管怎么样,这里终究还是粉丝的自留地,有些事情就好像是注定的。 钟曼就瞥见了一个似曾相识的话题: “这是什么牌面?发一个视频,夏城直接震了一百秒!” 从这里就能看出来,半位面里粉丝的敏感度以及专业素质,竟然还有好多人在后面留言赞同,嘻嘻哈哈。 好不容易才有人反应过来,指责说这话的人不怀好意,很多人才如梦方醒。有的删留言了事,但也有人梗着脖子不认错,还和人争吵不休。 都这时候了,孜然面儿仍没有出现,连之前那些徒劳无功的劝说都没有。留下的最后一个帖子,叫什么“不怕黑子,瑞雯小姐姐超抗打!” 瑞雯抗打…… 嗯,这个其实有点儿道理,可眼看着半位面里的话题越来越失控,本是超级活跃的孜然面儿踪影全无,钟曼不免有些担心起来。 这傻狗子是光速脱粉?还是现实里面出什么问题了? 突发地震,当真是什么事情都会发生。 大概天灾**到来时,不少人会变得多愁善感。钟曼自觉不是个热心肠的人,却在这种时候,莫名为一个素未谋面的陌生人担心起来。 她犹豫了下,通过天街私信系统给孜然面儿发了消息,是以谈生意和版面规整的双重名义: “我可以提供有关的素材,价钱另议; “你那个半位面,建议还是整治一下吧。” 等了一会,全无回应。 钟曼皱眉,正犹豫是不是要再发一封邮件。地铁通道这边,人群忽然骚动,很多小姑娘都往路边挤,叽叽喳喳的声音,几乎把拥堵街道上的鸣笛声都压过去了。 哦,又来了一辆车……和那些为了弘基哥哥赴汤蹈火的小姑娘抢运力,她哪儿抢得过? 钟曼撩了下眼皮,便不想再浪费时间。 耳畔却传来飘忽的呼唤声,貌似有点儿耳熟:“老师,老师……对不起,我们不是网约车,只是来接朋友的。老师!” 受与自己相关的指向性提醒,钟曼终于抬头,循声望去。就见那个一上午已经见了好几回的瘦高男生,嗯,好像叫田启吧,不顾违停的风险,把车靠在路旁,他本人下了车,对这边用力挥手。 这次,确实笑得阳光灿烂。 第六百一十一章 新震波(下) 如今这个时段,钟曼已经没有可以潇洒离开的本钱了。 总算她还有多年站姐经历磨练出来的厚脸皮,服从现实,在相隔将近两个小时之后,还是坐上了搭讪者的车,和前面那对堂姐弟,一起在拥堵的车流里缓慢前行。 其实,现在车辆的速度和步行也没什么差别,但不是有那句话吗: 只要车子能动就不叫堵车。 相关的前景展望,也比她靠自己两条腿来得靠谱多了。 那种优越性,只要看一看后面上百张青春洋溢却又满是失望的面孔,就能一览无余。 刚才,可是有不少能为偶像一掷千金的小姑娘,愿意掏出十倍百倍于市面的价格,争夺这个5座家用车里剩下的两个空位。 田思姐弟倒是不介意单纯帮忙,然而僧多粥少,眼看要形成恶性竞争,为免多生事端,姐弟两个还是一概拒绝了。 某种意义上,钟曼目前独占的车子后排的这三个座位,跑到航空港一趟,价格已经顶这辆车子一整年的开销了。 钟曼当然需要郑重道谢。 田启却颇不以为然,将搭讪对象顺利迎上车,他明显有些兴奋,比起早上,说话的嗓门儿都大了不少: “这就叫来得早不如来得巧呀,刚刚我还和思姐提起你,谁能想到咱们都给堵到这个路段了呢?” 这是在幸灾乐祸吗? 明知道田启肯定不是这个意思,钟曼还是暗地里翻了个白眼。 相比之下,田思就比她的堂弟靠谱多了,很体贴地询问:“老师您的航班是几点,不会耽误吗?” “哦,其实我不是出远门,只是那边有点业务。” 钟曼她自己都觉得,一个老师到航空港去跑业务,有点儿说不过去,干脆乱以他语:“不要耽误你们的事儿,过了这个路段,人少一点的地方就把我放下吧,我自己打车过去。” “哪有,我们也是去航空港呀,只不过是去接人。这车其实也不是我们的,是我姐的导师潘教授的车子,我们是代老人去接机。” 田启兴奋起来,话就显多:“要是老师你那边业务办得快,咱们还可以一起回来。特殊情况嘛,谁碰到都要帮把手的。” “呃,这个不用了,我大概要到傍晚才能往回赶,那时候公共交通应该已经恢复了。” 在这个封闭空间内,钟曼对田启的热情,还真有些招架不住,不自觉有所退让:“嗯,你们别老师、老师的叫了,我叫钟曼,你们叫我曼姐就行。” 她介绍自己名字也成套路了,顺口就开个玩笑:“别看我名字慢,平常朋友们可都叫我报时鸟来着。今天要不是你们,我这个绰号也没脸叫了……” 说了这话,她就有点儿后悔,因为田启打蛇随棍上,当下就一口一个曼姐的叫起来,越叫越亲热。 “曼姐你确实一点儿也不慢,早上那个利索劲儿,让罗南和瑞雯盯着都不怯场……对了,你知道瑞雯的事儿吧?” 钟曼眨了眨眼,受敏感名字的刺激,懊恼情绪都消掉许多:“啊,知道的,拍完照以后就认出来了。” “那今天上午发的视频呢?看了没有?” 钟曼犹豫了一下,点头承认。 田启吹了一声口哨:“这个传播力很到位呀,那曼姐你入镜了这个事儿……” 钟曼都不知道现在是该笑、该叹气还是该尴尬,反正她的嘴角不自觉的往上勾,同时还要尽可能的保持平静: “注意到了。” 田启用力拍了下方向盘:“看吧,我就说,曼姐你超上镜的。罗南和瑞雯不说,整个视频里面给人印象最深刻的就是你了。哎呀,我就差了那么半秒钟……” “你确定不是被专门剪减掉了吗?”田思看上去温温柔柔的,冷不防的一刀,却是直插心窝。 田启噎得说不出话。 钟曼却从中捕捉到了比田启上镜失败更重要的信息,这一点她早上已经在怀疑了:“你们和瑞雯很熟?” 田启对这个场景也似曾相识,不由笑道: “想和瑞雯熟起来,那可真不容易。相比之下,我姐可能更熟一点儿,主要还是和罗南……呃,南哥。” 在田思瞥过来的视线下,田启下意识改了口。 钟曼觉得这里面,蕴含着相当有价值的情报,本着站姐的好奇心,就想更深入下去。她刚要再开口,副驾驶上的田思突然低呼一声: “停车。” 田启本能的一脚刹停,其实这里距离钟曼上车的地方也不过就是三五十米罢了。 这个举动让钟曼吓了一跳:不至于吧?就是多问了两句,难道就要被赶下车吗? 很快她就知道自己误会了,前排田思按下车窗,向着路边上招呼: “莹莹,这里!” 路边上,一位女生闻声站定,侧过头来,稍一观察,就对这边露出笑容:“呦,思美人儿!” 以旁边观察的钟曼的角度来看,路边上这位女性相当招眼。 不只是因为她超出同侪的美貌、衬衫热裤的率性搭配、还有那阳光下白得炫目的美腿,也是因为她手里正提着一个好像大提琴盒那样体积的手提箱。 就算是空的吧,几乎与她身体等高的大盒子,也是相当有分量的。 偏偏这位女生,还能轻巧地换个姿势,从手提变成了三指勾挂在肩后,整个过程又轻松又帅气,超级夺人眼球。 这真的不是哪个明星的出街照吗? 钟曼的站姐之心蠢蠢欲动,下意识就给车外这个女生留了个影。 可也在这一瞬间,早上那幕似又重现。 被称为“莹莹”的女生往这边瞥了一眼,眼神敏锐直白,最终却还对她露出笑容,笑得钟曼好生心虚。 不过她还是能够看出来,互打招呼的两个女生虽然叫得亲热,关系其实算不得特别亲近,起码不是闺蜜的类型。 还有田启,这个明显修行不到的年轻人,敢对自己搭讪,但面对美貌明显胜过她的这个“莹莹”,却乖的很。 明明看上去田启年龄还要大一些,嘴里却是叫“莹莹姐”,声音很小,在车厢里钟曼都听不太清楚,一看就很是恭敬的样子。 这种时候,田思肯定是要问那句话的:“怎么背这么大箱子走路?我们捎你一程?” “这可不行,我好不容易到地方了。你们还想把我带哪儿去?” “咦?” 莹莹信手一指,所指方向,正是几十米以外人流涌动的地铁站入口:“去检修啦。” 这话说的不明不白的,田思却好像了解了一些,声音都变低了:“那边有问题?” “例行公事。本来轮不着我,结果不是全城大堵车吗,我离这儿最近,就和儿子先过来顶一顶。” 儿子? 钟曼下意识扫视四周:儿子在哪儿?这么漂亮的女生,年纪轻轻就有孩子了吗? 呃,就算有孩子也不可能太大,更不会来办什么公事,应该是某种业内的行话吧。 田思倒是不觉得奇怪,只道:“那……你要小心。” “没事儿,现在的夏城,就是世界上最安全的地方。”莹莹笑得轻松自在,“你们这又去哪儿?” “航空港,代潘教授去接人。” 莹莹眉毛就挑了挑:“哎?牡丹……我是说吴教授这么快又要回来吗?” “不是,是潘教授的弟弟。” “呵,另一位潘教授。不知道这次来,把我们的何秘书带回来不?嗯,让你们接,应该是私事儿吧。” 莹莹与田思说着其他人不太了解的话题:“你们就顺着车流往前走,应该没问题……对了,思美人儿你抓住机会啊,快把六耳用熟了,回头到‘堡垒’,姐姐带你飞!” 田思就很认真地点头。 莹莹就对田思竖起大拇指,随后向他们摆摆手,仍把箱子勾在肩后,继续往地铁站入口那边去。 然而才走了两步,她忽然又大步倒退回来,斜着身子,往车厢里面看,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 “是你啊!” 说话的时候,她的视线紧盯着钟曼,目标确凿无疑。 钟曼有点懵。 “那个偷拍的女生,田启你当时还护驾来着!” 显然,莹莹就是说瑞雯那个视频没错了。 钟曼脸上微微一热,倒是驾驶室那边,田启弱弱的说了一句:“别说偷啊,那么难听。” 对护驾这个很荒诞的词儿,他倒没有异议。 “我又没怪罪她,剪辑的时候,我可是赞成留那个镜头的。” “咦?” 这话的意思是,她是瑞雯团体的核心成员? 钟曼脑子里转动的空当,莹莹又上下打量她两眼:“据说还是位专业人士……照片确实拍的不错。” 钟曼睁大眼:“……你看到了?” “你敢卖,人家敢发,我当然敢看喽。” 核心问题不是看照片好嘛,而是相关信息怎么就传得这么快! 田启已经算是知情者了,却也不知道她交易物料的事儿,这个“莹莹”是怎么知道的? 钟曼一时后背发凉,在这位出众美人的注视下,好像全身上下都被看得透透的。 莹莹却没再多说,只对她眨眨眼,又挥了挥手,这次是真的离去了。 钟曼探头往后看,见这位灵动又随性的美少女,单手勾住那个估不清分量的大箱子,逆着人流,走到地铁站入口处,往里一拐,不见了踪影。 第六百一十二章 超抗打(上) “这位小姐姐,很飒吧。千万别以貌取人,她超厉害的。” 离得远了,田启明显放松了下来,不过这满口跑火车的行为,很快就招到了田思的拍打提醒。 对前面姐弟两人的想法和交流,钟曼半懂不懂,但她也有一份发自内心的感慨:“很漂亮,比明星也不差了……尤其是皮肤,真亮眼啊!” 难道真的是青春无敌吗? 钟曼摸着自家略有些干燥的面皮,心想一会到航空港了,一定要先给皮肤补补水,做些努力。 否则,心态就要崩了啊! 今天看到的瑞雯,刚过去的“莹莹”,包括应该只比她小两三岁的田思,皮肤状态都好的让人嫉妒。 田思这边,吹毛求疵一点儿,还只能说白皙细腻; 像是瑞雯,则轻松hold住了高清镜头的考验; 至于刚刚过去的“莹莹”,离得最近,肉眼看过去,简直就是在发光。 她们彼此之间都认识,是不是有什么特殊的养颜秘方啊! 此时此刻,钟曼脑子里太乱了,在这种问题上胡思乱想,多少可以减轻被疑似被“扒光”的压力。 但驾驶室的田启,又发言打断了她的思路,而且很残忍地把她拽回到最现实的层面:“曼姐,章莹莹说你是专业的,啥专业?摄影?” 那个“莹莹”原来姓张……还是章? 钟曼的思路还有些飘忽,换做以前,她大概就含糊应付过去了,可让章莹莹先拿话钉住,她下意识变得坦率许多,带着自嘲回答: “应该是拍明星比较专业,准确的说是副业。” “真是业内人士?”田启很意外,猛地扭过头,“专门来拍瑞雯的吗?” “这倒不是,拍到瑞雯完全是巧合……” 既然开了口,钟曼也没什么可隐瞒的,反正最多就是被赶下车嘛。 就这样,半分钟后,田启将汽车控制设为自动驾驶模式,打开了天街社区那个名叫魔眼女的半位面,盯着封面位的照片品头论足。 “没错,就是那个味儿。” 只是一张照片而已,再怎么欣赏也有限。田启的注意力很快就放到了半位面的话题内容上。 很不幸,他看到的正是半位面最混乱的状态。除了大量与地震直接相关的内容以外,相当一部分人员,还围绕着将瑞雯和地震挂钩的发言,战成一团。 当下的焦点人物,除了瑞雯,就是“秘仪式”。 作为瑞雯的狂粉,“秘仪式”毫不意外的成为维护瑞雯的先锋,追着那些死鸭子嘴硬的轻率发言者不放,吵得天昏地暗,同时也成为当前版面混乱状态的重要源头。 旁边田思看得皱眉头,田启则是啧啧有声:“这个人怎么和疯狗一样……等下,这个头像, 靠,不是欧阙吧!” 田思有些疑惑:“谁?” “欧阙呀,我们那边的副社长。内部论坛他都是用这个头像的,发言……发言当然是不像的。” 田启印象中,欧阙是那种很注重个人形象,又时刻都想拿捏一下的人。在半位面这种“奔放”的状态,确实不怎么像。 “不过,网络不就是放飞自我的地方吗?现在不少人传说,他这段时间特别迷瑞雯。这可不得了,审美的颠覆性改变,要知道他以前和罗南一样,是坚定的年上……额!” 面对堂姐骤然锐利的视线,田启剩下的小半截话,无论如何不敢出口了。 后排钟曼支起耳朵在听,她对“秘仪式”究竟是哪位不怎么在乎,却更想知道瑞雯、罗南的事情。 可惜,田启已经没胆子往下说,且为了缓解尴尬,再度转过头来,认真询问:“正好想问,曼姐,从专业人士的眼里看来,你觉得,瑞雯能火吗?” “这个……我不是什么专业人士,只算是狗仔的温和版。”钟曼可不敢下定论,只能继续自嘲。 田启心里压根就没这根弦,只嚷嚷:“肯定也比我们懂啊。” “我懂的只是一点儿外型……” “好,那我这么问:瑞雯外型能火吗?” “……” 钟曼有些无语,沉默了片刻,方才回应:“是指什么外型呢?我是说,是此前网上流传的那些,还是今天展现的那些……哦,今天的视频,根本就没有展示外型的想法吧。” “呃,应该是吧。”田启看向田思,后者微微摇头,表示并不能确定。 这种事情其实没必要较真儿的,在大堵车的现在,要是不找些话题聊天儿,一路尬到航空港,对车内三人的神经,都是极其严峻的挑战。 钟曼盛情难却,只能勉为其难道:“再怎么外貌协会,终于是要与人设相关联的,内外结合,才是王道。” 田启还想纠正:“不是人设,是真的……” 钟曼不以为忤:“意思就是这个意思吧。在这条视频里,瑞雯固然放弃了彰显其个人魅力的机会,但通过视听语言,她的性格基本面基本立起来了——沉默寡言,低调内敛,感觉还挺温顺。” “温……温顺?”田启张大嘴巴。 “你不觉得,瑞雯面对那个罗南,特别听话吗?” “呃,这倒也是。” “当然,这个只是一己之见哈,有人会觉得阴郁也说不定。” 钟曼渐渐进入了状态,按照自己的思路讲下去:“单纯就这条视频的表现,现在的瑞雯缺乏一些制造话题的性格特质,可是与前面流传出来的物料相结合,就颇具冲突感和戏剧性,这个设计很漂亮。 “最重要的是,她的外貌、言行、性格……不说匹配,却也不违和,这样人设就是合格的——而且她抗打呀。” 说到这儿,钟曼忽然想起,半位面那个傻狗子,竟然说过类似的话。为区别起见,她忙做了强调: “我的意思是,她的颜值很抗打!” “颜值……抗打?” “是这样没错。” 在钟曼看来,瑞雯还有她的团队发布的视频性质,并不是拼演技、拼才艺的类型。目前铺陈的元素确实有趣,可并不是每个人都会动脑子去感受、挖掘背后的趣味。甚至可以说,大多数人都只是个看个热闹,更追求感官上的直接刺激。 如此,也必然回归到最肤浅的层面,也是当代传媒最核心的致胜密码之一: 颜值即正义。 “从一个站姐的职业视角来看,那些人气明星,不论男女,都可以分成两类。”钟曼伸出两根手指比划一下,“一种是颜值能打型;另一种是颜值抗打型。” 田启开启了捧哏技能:“抗打……先说说什么叫能打?” 钟曼就在车厢前部的投影区域,投射出几位以超高颜值著称的明星美图:“喏,类似于这些。所谓‘能打’,就是这种一眼看过去超级惊艳,美到红颜祸水,帅到惨绝人寰,标准的合影杀手,谁站在旁边就要掉档的一类。” 田思点头:“很有说服力。” 田启撇嘴:“这些都是精修照,你让他们站高清镜头前面,无滤镜、不化妆试试?” “这恰恰就是重点。”钟曼给田启点了个赞——当然能看到这一层,基本上也是阅图无数、见闻广博的lsp了。 钟曼摆出来的人物,当然是光芒四射。他们活跃在各种娱乐新闻报道中,也活跃在粉圈快速流动的物料资源里,最符合人们对美的概念。 可问题在于,当人们将这种美概念化之后,一旦发现概念投射于现实“物品”后的瑕疵,哪怕再微小,都可能会出现美梦幻灭的感觉——崩塌之快,有时令人瞠目结舌。 比如此刻在驾驶位上的田启,就是最好的例子。 “人们对这一类颜值太过苛求了,所以近年来,列入这一类的真人明星不断削减,虚拟偶像渐渐取而代之。” “至于‘抗打型’,标准就模糊了些。他们不是那种一眼看过去就勾魂摄魄的俊男美女,有的还有比较明显的缺陷。但这帮人总有某项优势格外突出,同样能够给人以极深刻的、良好的印象。 “尤其是从一开始,就暴露了某种缺陷,大众也就不再用最苛刻的美的标准去框住他们,而是有选择地接受这种特殊的乃至于有争议的所谓‘气质美’。” 钟曼同样列出了一串明星照片:“这样的类型,在舆论压力下拥有更高的韧性,就算是一时状态不佳,只要那个突出的最优项不垮掉,就更容易获得大众的谅解。粉丝们都会想尽办法,为自己的偶像去找理由……也更容易找到。 “但相对的,如果那个最优项出问题,结局可能会更惨烈。” 钟曼的浅显理论分类,理解起来并无困难。 只是,田启还有点儿疑惑:“你觉得,瑞雯属于第二种?她哪儿有缺陷?” 钟曼没有正面回答,而是反问:“那她哪里最好看?” 田启汗了一下:“我……我哪能天天观察这个?” 他也不敢呀。 钟曼就笑:“你的反应就能说明问题。而且我也并不是说瑞雯有缺陷,只是她目前的形象,就是一个还没有完全长开的少女,就算皮相骨相俱佳,现在都还远远达不到艳压的程度。也许以后也不行,一看就知道,她不是那种擅长利用美貌的类型。 “可是,她那种天生的距离感,与她在哥哥面前温顺如羊羔的气质,做到了极好的中和……至少我是这么理解的。” 已经不是第一次听到“温顺”这个词儿了,田启和田思,都还不怎么适应。 正面面相觑的空当儿,钟曼又补充道:“还有非常、非常重要的一点:瑞雯的皮肤好,真的好! “看不见瑕疵的那种好! “好得没道理!” 第六百一十二章 超抗打(中) 钟曼言语中不自觉带出一些怨念。 每天要过手几十上百张精修和非精修图片,钟曼对明星外形的理解,只会在田启之上。 明星也是人,谁都有个状态不好脸暗黄起痘痘的时候,更不用说面对恐怖的、如照妖镜般的高清摄像机,什么皱纹、毛孔、油光、色斑,统统一览无余,真是所有真人明星的噩梦。 从容的时候,还能加层滤镜,做个精修。但有些时候,遭到恶意路透、偷拍到素颜之类,真的很伤。 而且现在相关技术超级发达,物料渠道又多如牛毛,花了一整天的功夫进行精修的照片,可能几下子就被反向还原,反而成为对方的子弹。 但瑞雯不一样。 从事站姐行业这么多年,钟曼除了在那些虚拟偶像身上,就没有在现实生活里见到像瑞雯这般通透柔腻、不需要任何后期修饰的皮肤状态。 哦,现在还多了一位章莹莹。 说到这儿,钟曼终于忍不住,还是问出了口:“我看你们皮肤都好好,有什么秘诀吗?” “你说瑞雯和莹莹吗?”田思很懂,直接把自己和田启跳了过去,后者摸了摸鼻翼处刚消下去的痘痘,也没脸搭话。 钟曼更懂:“还有你啊,你的皮肤状态也超好。” “哪有啊,和她们没法比的。”话是这么说,田思终究忍不住露出甜笑。她对自己近来的皮肤状态,也是超级满意的。 “她们的情况,我不太了解,我这边的话,呼吸、冥想、适当运动……最重要是有好的老师。” “老师?” 没等田思再说,田启已经冒起酸水:“我怎么就捞不到这待遇呢?这小半个月,罗南那是手把手地教啊!” 田思横他一眼:“那是在配合做研究啊,谁让你以前不当回事儿的?基础没打好,就别怪人家不给机会。” “好吧,你们好好研究。” 堂姐弟又开启了钟曼听不懂的话题,可是这里面有个关键的人物,她还是牢牢记住了: 罗南。 又是那个罗南。 嗯,也对,在这样的节目中,他不可能只只是“吸血鬼”那么简单。 “以前怎么就没看出来,罗老板脸皮这么厚呢?竟然有脸蹭瑞雯的流量,还说得那么理直气壮,活该被骂成吸血鬼……” 章莹莹勾着大箱子,独自从步行梯下行。 到站地铁上的乘客已经疏散完毕,长达2公里的步行通道,除了偶尔路过的正牌检修人员,几乎再没有人影了。 具有正规证件和高级权限的章莹莹,自然一路畅通无阻,路上还有闲情与人掰扯聊天。 罗南的朋友群里面,这时候也挺热闹。 竹竿拿出一贯的作风,不断转发来自网络各个层面的的消息,当然现在必然与瑞雯相关。 信息来源主要有两个,包括世俗世界的公共网络;还有里世界的权限暗网。 通过前者是看热闹、找乐子; 通过后者是找乐子、看热闹。 目前也只有这样了。 视频刚刚出来,无论是发布者,还是观众,基本还处在一个观察、试探阶段。 公共网络那边,目前大都还只局限在夏城一域,早先就知道瑞雯的小圈子里面。如今又来了地震,大家自顾不瑕,更别提有效扩散了。 至于里世界,七分钟的短视频,主人公固然是身价超高“千分之二小姐”,但出镜时间最长的,可是当下最年轻的超凡种、精神感应全领域大师、扭曲时空的单程导游、拘魂的卡牌师、世纪末超凡种击杀纪录保持者、全球精准定位人形大杀器…… 造成的影响和躁动,自然就是全球范围的。 可谨慎程度——即便是面对这条立场不明、定位不清的短视频,也达到了空前的最高值。 大家还是多聊聊色彩啊、分镜啊、节奏啊……这些比较世俗、专业、和平的话题比较好;舔一舔罗教授的气势、瑞雯的颜值,赚一点儿香火情也很棒。 最不济,看看世俗社会的反应,权当一乐也挺好啊。 哈哈,哈哈…… 像什么疑似推墙宣告、畸变源头追踪、全球普查开端、新位面展示之类…… 真当暗网就没有删.帖禁言的管理员啊! 至于章莹莹这种程度的吐槽,已经是能够掀起腥风血雨的级别! 当然,讨论肯定还是要讨论的,却不会在大部分能力者都能看到并参与的层面,大都在相对封闭的朋友群小圈子里,激昂文字,热火朝天。 即便是以竹竿的能力,想爬出这些内容,也并不容易。 所以,罗南朋友群里这帮人,已经不止一次鄙视竹竿这次新闻官当得太拉胯,完全成了公共新闻app,想找个有点儿深度的槽点都找不到。 竹竿当然是据理力争:“难道你们不觉得,这种网络氛围本身,就是巨大的槽点吗?罗老板的形象,要糟烂到什么地步,才到这种道路以目的程度……” “你要能沿着网线过来捅死我,我眼睛都闭上你信不信?”最近几天刚被甩的剪纸,脾气有一点点暴躁。 “主要还是因为摸不清套路。也不看看这是啥时候,哈城、锡城眼瞅着都要炸了,多少人盯着呢。就算罗老板开一场新闻发布会,严正声明,这只是帮助瑞雯成为公众人物……他敢说,也要大家敢信啊。” 章鱼刚下夜班,此时却是兴致勃勃:“你们信吗?反正我是有点儿保留的。连罗老板自己都承认,他目的不纯的说!” “就是因为他太坦白了,坦白到装b的地步。”章莹莹继续施加嘲讽,心情并不如在地面上表现得那么阳光。 竹竿勉力将话题拉回正轨:“你那边怎么样?” “目前来看一切正常,但既然灵波网报告节点结构性损失,还要仔细的检查一下……其实这种活最好是@猫眼来做。怎么回事儿,那个什么轨道勘探任务还没结束吗?” 章莹莹点名了猫眼,可后者并没有即刻回应。她目前正处在夏城之外的荒野之上,灵波网触角力不能及,某种程度上,还不如世俗世界的通讯技术覆盖面广,很有可能根本没接收到信号。 竹竿倒是说了几句:“据说已经绕过蒙山以南,和淮城的勘探队合流了。目前来看,不可能完全跳出三战前的铁路路网排布走向,尤其是在地形复杂区域……但要修建起来适合重载武装列车通行的高速铁路,并能够做到日常的保养和维护,绝对不是一两个城市能做到的事情,还有的计较呢。” 基本潜水的红狐,冷不丁发言:“有些人也是醉翁之意不在酒……” “正常,有些人还觉得,罗老板的心意,在乎夏城之外的山水之间呢 , 否则怎么会拍一个出夏城的长镜头?” “也许,真要开一个通气会或者发布会?” “没必要吧,事情刚开个头,后面说的多了、做的多了,大家的心思肯定会变来变去,现在其实没有太多关注的价值。相比之下,我倒是更关心传统意义上的社会反响……” “什么反响?” “就是网上的人对瑞雯怎么看?这种反应,是瑞雯想要看到的……” “这边可能遇到问题了。” 章莹莹突然打断了朋友群里渐渐发散的讨论。不是通过留言的方式,而是直接打开了视角共享。 通过她的视线,群里面的关注者都可以看到,在一段投放了华丽广告的墙面上,青春靓丽的女明星面颊,被一条延伸的裂缝切成两半。以至于精修过的面孔,比例失调,变得有些荒唐起来。 看到这样的情形,群里面不少人都发出了啧啧的感叹: “看样子不像是例行检查就能处理的问题啊。” “裂缝还会扩大吗?” “如果是单纯的通道结构性损伤就好了。” “很可惜,基本上不可能。”章莹莹直接下了定论,“维护组那里有最新的通知,这片区域,灵波网受到比较明显的干扰,还有无法自行弥合的破损状态……节点废掉了。” “呜哦,难道有冲开结界的妖魔鬼怪?” “那么这个就是通向魔界的入口了。” 说着很符合当前场景但又过于陈旧的老梗,朋友群里的气氛还是紧张了起来。 竹竿把尚鼎大厦那边最新的通知发到了群里。事实上,夏城分会所有行动组成员,都已经主动或被动接收到了相关的信息。 只不过绝大多数人,并没有流畅解读相关专业数据的本领,能看懂几个关键点已经很不错了。 “我靠,存在dg值,渊区有干涉反应!” “这基本确证,有b级以上的畸变种……或者更麻烦的敌人渗透进来了吧。” 章莹莹倒是很冷静:“不排除是此前地震对渊区造成的反冲影响。不过,按照畸变种入侵防御规范去处置,才是最正确的选择。” 竹竿则道:“从目前的裂缝情况看,不太可能有大型畸变种渗透……但意外才是最讨厌的因素。” “ok,了解了。我先尝试修复这里的灵波网节点。另外,我申请‘堡垒’支援,进行监控覆盖。” “喂喂,放着灵波网不用,欧阳会长听到这个,怕是会伤心的。” “正相反,如何通过‘堡垒’,把灵波网架上渊区,这段时间他都快想疯了。” 章莹莹把勾在肩后的巨大提箱放在地上,发出沉闷响声:“……而且,面对这种裂缝,大的东西过不来,先确定有没有什么暗面种潜入,才是最妥帖的事情吧?” “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我赞成。”竹竿很快又提出下一个问题,“现在是白天,堡垒的基础运行人数够吗?” “如果只是打开侦测模块的话应该没问题。” 这次回答的并不是竹竿,却比竹竿更加专业权威。 章莹莹撇嘴:“呦,吸血鬼上线了。” 第六百一十二章 超抗打(下) 灵波网的朋友群里,折腾半晌午的罗南现身,上来就发了一个“松口气”的表情: “总算结束了。” 群里面的围观者很多也松了口气。 “哪有,后面不是还要继续蹭流量吗?”这几天章莹莹怼罗南怼习惯了,几乎就忘了身旁那一条让人不安的裂缝。 罗南当然不会生气,只是回了个笑脸:“专业指导需要吗?” “……” 章莹莹是近一两周以来,泡在血意环堡垒时间最长的人之一。而且她到此之前,就已经有了调动堡垒力量的想法,所以始终保持联系。 也因此,她能够感觉到,浮游在渊区的血意环堡垒,近段时间专门进行了构造强化的侦测模块,已开始朝这边“转向”。 她的大脑中是真的呈现了这样的景象。 按照罗南的话说,这应该是血意环堡垒的功能构形,与参与者的思维交互作用时,自然达成的形象化结果。 它不同于臆想和幻想,只是更符合人类大脑的自然活动模式,对于参与者而言,是一种良性的低功耗运行状态。 形成这一直观形象的,是参与者已经娴熟高效运转的底层构形思维。 目前血意环堡垒中上千名参与者,能够实现这一步的,仍然寥寥无几,章莹莹毫无疑问是其中的佼佼者。 而这其中的进步,又有相当程度,是在“喂养”蠢沙这个干儿子的时候,触类旁通,自然而然领会的。 正如罗南所说,她确实在这上面具备天赋。 当然,章莹莹仍然算不上是操控者。事实上,以白天血意环堡垒相对较低的“上座率”,要想让堡垒的功能模块如此自然的运转,仍然需要其构造者,以及当之无愧的领主大人——罗南先生,亲自操控。 章莹莹也明白,以罗南目前的实力,根本不需要通过血意环堡垒进行中转调动。多出这么一个环节,显然是有教学意味在里面。 她可以清晰的感觉到,血意环堡垒投射过来的灵压,就像是在渊区风暴中轻巧飞掠的燕子。 那么灵动,在风暴湍流中恰到好处地撩起一点点的“细浪”,泼洒过来。等到进入物质层面的时候,那点儿“细浪”已经化为了氤氲的水雾,带着奇妙的清凉扑面而来。 下一秒,章莹莹确实看到,那个被撕裂的明星广告界面,正蒙上了一层薄薄的水膜,同时还有相当一部分水珠悬浮在空中,形成了规整的阵列。 水珠之间,有序膨胀的灵压,形成了常人不可见的弧光,嗞然作响——这个震荡频率同样超出了人耳的接收范围。 类似的场面,章莹莹是见过的: “切分仪?” “不错吧?这一招没有格式之火做框架,非燃烧者用起来会比较别扭。但有血意环堡垒先一步做了规整,通过功能模块向外投射的时候,完全可以把它作为制式手段,感应还是比较灵敏的。” “谢谢罗教授指点……灵敏的侦测结果如何?”章莹莹话里仍有些阴阳怪气。 罗南适时反问:“你觉得呢?” 说怪话归说怪话,在正事上,章莹莹还是很认真的。早与血意环堡垒绑定的意识,通过侦察模块,与那一圈整齐的水珠遥相共鸣。 此时她要做的,就是顺着构形所拟化的规则纹理,一层接一层地切下去——其实道理没那么复杂,对于经常协助武皇陛下处理事务、熟谙文案工作的章莹莹来说,这就相当于一个逆透视的过程。 不外乎将汇总起来的直观报表,还原成为一个基础的数据表,形成看似重复呆板,却随时可以重新进行更复杂组合的规范数据结构。 如果切分逻辑正确,那些有问题的元素,在一条条闪现的规整流水账里,无疑就是最刺眼的数据错误、乱码或空白。 现在这轮逆透视,啊,应该说是切分,明显切出了不谐的东西。 “啧……”章莹莹咂咂嘴,在明显的答案面前,没有多说什么。 “如果畸变种算是妖魔的话,这里就有他们的妖气或者魔气残余……也许叫畸变污染更专业一点?” 罗南明显结合了天渊帝国的专业词汇,只可惜这边没有人能理解他的梗。 “哦哦哦,这也是切分仪的应用吗?”章鱼表示惊叹,“凭空凝结水气作为介质,这种技术要求是不是太高了点儿?” 得,一听就知道你的构形思维还没入门。 罗南没有立刻开课纠正,只是顺着说了几句:“我又定制了一批实物,大家可以到齿轮那边领取几个基数,平常做做练习之类……而且,莹莹你儿子不是也可以临时代替一下吗?” “抱歉了,脑子一时没扭转过来。” 章莹莹拍了拍几乎与她等高的巨大手提箱:“不过你总这么抢答真的好吗?给别人一点儿主观能动性发挥的空间成不成啊!” “额,是我着急了点儿。” “形势很严峻?那个留下污染的畸变种就在附近?” “不,应该是没有过来。” “啊哈?” “我也不知道是否正确,不过我的感觉是,在裂缝中留下污染的家伙,应该是不小心卷进了时空撞击咬合的间隙。也许它想过来,也许不想,但在‘牙齿’咬合磋磨的过程中,不幸受了伤,狼狈跑掉了。” “……你在说什么呀!” “我已经尽量说得形象一点了。” “形象你个头!什么时空撞击咬合……等等,我大概有点明白了,你是说这场‘地震’并不是地震,而是时空位面的碰撞?” 章莹莹虽然和牡丹有那么一点微妙的不对付,可正因为这样,她对与牡丹相关的信息保持高度的敏感性。 不久前,那场有一些颠覆性味道的春城和夏城畸变生物研究成果研讨会,才刚刚在知行学院大礼堂举行。会上,那个带着一些诗性色彩的“时空车轮”假说,可是吸足了眼球。 虽说它在学术界一些人口中,还没有摆脱哗众取宠、委托站台的帽子,但经过各个营销号态度暧昧的转发和扩散,就算是在世俗社会也已经形成了一定的风浪。 更不用说里世界,基本上就是将其作为新位面出现的前奏来看待的。 “还不够形象吗?” 罗南倒是很认真的在考虑,有没有更准确的说法,思忖几秒后,他又有了新尝试:“嗯,大概可以形容为吃苹果?” “啥?” “我是想说,我们可以将碰撞的时空位面,简单区分为两方。里面有一方是长了很多虫子的烂苹果;还有一个饥饿驱使的嘴巴,‘啊呜’一口咬下去——就是这么个咬合的瞬间,牙齿和苹果撞击,藏在内层的虫子可能被门牙铲断,或者扒拉到口腔或者苹果截面上的任何位置,大概就是这么个意思。” 章莹莹翻个白眼,又问:“你的意思,咱们这里像长了虫子的烂苹果?那些畸变种就相当于虫子?” “你说它是布满了细菌的口腔也可以,毕竟时空撞击震荡的构形并不是那么好把握的,很难区分施力方和受力方,其实连边界也很模糊,至少我目前还看不清楚。” “噫!” 朋友圈里一时刷满了呕吐的表情。 但有一说一,这个恶心的形容确实有助于给大脑增加压力,帮助理解。 竹竿已经差不多明白了:“这么说破坏灵波网节点的力量,其实是来自于时空撕裂?那么现在时空‘咬合’后的状态是什么样的?如果不能恢复的原状的话,常规的维修手段恐怕根本没法起作用啊……” “而且随时会有妖魔突破结界跳出来。” 剪纸继续说那个老梗,却没有半点儿开玩笑的意思。 章莹莹倒是全无惧意,只是认真打量广告屏后面的裂隙,似乎要从中扒拉出更有趣的东西,后面又突发奇想: “如果这里全部都是虫汁或者口水,还有严重污染,在这里作业,应该给我特种作业津贴吧……我是说,以后夏城这样的事情,会不会很多?” “暂时还无法判断。” 听出了罗南话中的悲观倾向,章莹莹“切”了一声:“亏我刚刚还给别人讲,现在夏城是世界上最安全的地方。” “但愿承您吉言……不过,今天还是停止作业比较好。” “为啥?” “你对这里的环境不感冒,但还是有人真想搜集一些‘虫汁’或‘口水’的样本,又或者是‘咬痕’本身。” 章莹莹皱起眉头,本来想说谁这么恶心,可她终究是反应快的,立刻想起,能够采集这种样本的家伙,怎么都不是凡人。而目前夏城还真的存在高度不安定的因素…… “喂,不是吧,那个色女就这么进城来了?” “色女?呃,好吧,那个墨拉确实决心坚定。而且她对时空碰撞的细节感知非常到位,差不多直线往这边来了……带着你儿子撤退吧。” 怪不得罗南都不给人实践的机会,早早赶人离开——在这种无人的隧道内,单独撞上一位超凡种,确实很考验勇气和运道。 第六百一十三章 苹果猫(上) “哇噢,梦中情人!”明确了来人身份,章鱼在群里放出两眼冒红心的表情,多少有点儿脱线。 “醒醒,你情人前两天对这里某人投怀送抱。” “你不觉得超符合她的人设、超魅惑吗?” “你绿……你赢了。” 群里的讨论,多少干扰了章莹莹的情绪,她有些不高兴,但还是重新拿起箱子,拍了拍箱体外层,算是安慰都没有机会出来透气的蠢沙。 “这算退避三舍吧。不过,她不是号称到夏城探亲吗?她的亲戚是畸变种,还是处在另一个位面?” “好问题,我可以帮你问下。” “嘁!同为超凡种,难道你不做点什么?” “现在就打一架?” “挨挨碰碰、亲亲抱抱也可以呀。” 罗南只当听不懂:“没有必要为了一个‘齿痕’,拆掉半个夏城。当然要是欧阳会长肯用逻辑界配合的话……可惜会长他拒绝了,说是暂时没必要。” “你还真问了?” “如果能快速扫掉威胁和障碍,为什么不呢?你以为我很想天天分出一半心思,监控随时可能爆掉的核弹头?” “真是拔……那啥无情啊。” “……你可以再说清楚一点。” “好吧,听你的,我撤了。”章莹莹干脆果断,说走就走。 此时在群里面,红狐罕见发言:“这么一个特殊的点位就让出去了?” 竹竿放出摊手表情:“不然呢?让莹莹和她交流一下魅惑技术?” “莹莹当然要撤回来。我的意思是,咱们这么配合,会不会助长她的嚣张气焰?这些人,一贯是得寸进尺,没个消停的。” 不知道说这些话的时候,红狐想到的,是不是他在湖城的遭遇。 “她本来就挺嚣张的。”罗南也吐了口槽,接着又解释,“一个‘齿痕’没什么,时空的结构是超级复杂的。一颗‘牙齿’咬在这里,另一颗可能在几百甚至上千公里开外……她只是挑了最近的一个过来。” 稍顿,罗南又在群里留言:“加快速度,她比预估的更急迫一些。” “怕什么?真碰了面就打声招呼呗。” 章莹莹从来都是背倚靠山浑不怕的类型,早前在多位超凡种参与的宫启死亡事件分析讨论会上,当众讽刺总会会长艾布纳,也算是近几个月来里世界的名场面。 所以,她非但没有加速,反而脚下更从容一些,还记得与罗南闲聊: “瑞雯那边,应该还好吧?” “正在看一些后面可能用到的资料,她平常对这些文字、表格之类的东西,都没什么兴趣的,算是好兆头?” “切,你们这帮大老爷们儿就别瞎猜女孩子的心思了好不好……后面打算怎么办?” 罗南就老老实实回答:“按照计划,没意外的话,我后面几期就不去了,讲解员当一次就可以。” “咦,你不去,瑞雯一个人唱独角戏?” “有这方面的考虑。” 这下不只是章莹莹,群里面其他人也不淡定了。 剪纸大惊失色:“从头到尾一言不发也能跑节目吗?你别忘了,今天整个视频瑞雯就说了一个‘嗯’,网上都有人怀疑小姑娘有语言障碍了!” “有吗?那下期就尝试增加交流性的内容。” 这话一出,罗南,还有全程参与此事的竹竿,立刻遭到群里朋友的一致声讨: “喂喂,这种事情还可以临时添加的吗?” “你们难道没有拍摄大纲?” “从周一到周四,这几天你们商量出了个什么玩意儿啊!” 竹竿立马缩了,打死不开口。 罗南倒是淡定:“嗯,主要是六耳共享视角与实境效果的转化,以及体感元素如何分层级保留的实验。” 章莹莹就呵呵:“怎么听上去,像是专门给即将到来的某人定做的?她感不感动啊?要不要我当面问问?” 群里的氛围瞬间就很微妙了。 罗南倒是依旧有一说一:“并不是。这应该算一场社会实验。荒野十日搞了那么一出,我觉得我也应该做点什么。而且你不觉得,瑞雯的呼吸吐纳,在体感方面,最具有感染力吗?嗯……也不能否认,墨拉的要求,给了我部分灵感。” 群里有人手抖,发出一张“静静看你作死”的老猫撇嘴托腮图,然后秒删。 “瑞雯和墨拉,究竟谁是你缪斯呢?” 章莹莹发了这句话,又对着空荡荡的步行梯呲了下牙,接下来却不等罗南回应,主动回到了原话题: “所以,你们下次拍摄仍然是第一视角?” “要和墨水的视角交错着来,后期看看是不是增加机位……实操层面是有难度的,味道也会变。” 显然,罗南心里面还是有谱的。 一个是“做自己”,一个是“表演”,完全就是两个路数。现阶段,肯定不会轻易改换模式。 “问题是这场‘地震’,给你们的干扰不小吧,传播速度明显受限……我看的几个讨论区,主题都偏了哦。” 章莹莹专门给“地震”这个词儿加上引号。 “还好吧,本来这就是主题之一。” “……” 群里静默了片刻,剪纸就发了个“下巴砸地”的经典动图。 红狐率先发声:“你别说你早料到了今天会有这档子事儿,专门挑了日子的!” “只是有一点感觉,万院长的‘地震仪’也有征兆。其实,当下的烈度多多少少是出乎意料的,也许‘咬合’的着力点,就在地层深处?这个还需要后续研究。” “……后续?” 罗南很诚恳地征求大家意见:“你们说,给瑞雯安排这么个任务怎么样?” “呃,这算‘千分之二小姐’和‘新位面’合流吗?” “你是准备给大家屁股底下安火药?” “求你当个人吧!” 群里头有点儿想炸锅的意思。 章莹莹也想掺合进去,可这时候,罗南的意念,却是直接绕过了灵波网和其他所有媒介,就在章莹莹耳畔低语: “墨拉到了。” 章莹莹心头一跳,下意识抬头,看还远没有到尽头的步行梯——至少还有两个拐角,才到出口呢。 中间已经没有岔路了。 等等,老娘为啥第一时间想岔路? 章莹莹有些暗恼,轻微的情绪化反应,多少冲淡了她本能的忐忑。 她撇了撇嘴:“急什么,不打扰你们。” “……” 在罗南近似于卡壳的沉默中,章莹莹安步当车,沿着步行梯,朝着前方唯一的出口行进。 两分钟后,她转过最后一个拐角,看到了步行梯尽头——阳光与大厦阴影交互作用的出口,一位身形窈窕的女性,在光和影的交界处一晃,便沿着步行梯,居高临下往这边来。 章莹莹眼皮跳了几下,几乎要停步。 而下一秒,几乎是追着此人的身影,通道之外的阳光被迅速抹去,原属于硬光、边界清晰的光影环境,迅速转化为柔光背景。 有气流顺着通道入口吹入,微微掀动章莹莹上身宽松的衣角。 明明是六月,这风倒是微凉,且舒适。 最重要的是让她有些躁动不安的心脏,渐归于平缓。 便在心绪的微妙起伏中,章莹莹微滞的身形终究还是没彻底停下,继续迈步,而来人很快到了近前。 能看到,她上身是清凉的黑色吊带装,往下则是和章莹莹款式相近的热裤。妆容略有点儿脏,好像是宿醉未醒,外套都没穿就跑出来的样子。 头发也没有打理,有点乱,但那细腻清爽的发丝,只是用手指叉进去,稍稍撩拨一下,就能够恢复到最顺滑的状态,偶尔几根跳丝,反而让她的美貌更加生动。 单从外表看,谁能想到这是一位站在人类进化顶端,偏又喜怒无常的超凡种? 章莹莹也有瞬间的疑惑,除了这身打扮本身的迷惑性以外,还因为一种莫名其妙的熟悉感。 这么一个迷惑的空档,对面先向她打了招呼,是一个很帅气的扬眉,以及带着色气的口哨: “育龄妈妈……小家伙都很可爱。” 章莹莹可以清晰感觉到,由始至终都老老实实待在箱子里的蠢沙,在这一刻,有了一个近乎恐惧的瑟缩反应,以至于方盒之内,响起了沙沙的杂音。 她眉头略皱,正要针锋相对,忽又勾住一个细节:那个“都”……是什么意思? 正是这一个迷惑一个感应,让章莹莹失去了即时反应的时间,而两人脚下才“都”是停也未停,她也只能是皱着眉头,与墨拉擦肩而过。 可也正是在擦肩后的刹那,对面忽地抬臂,试图用轻佻的动作,反手去勾章莹莹的下巴。 章莹莹本能侧身闪避,但墨拉好像也只是作势,半途就又收回手,只是指尖搓了两下,轻轻“哈”了声,又道: “外面阴天了,带没带伞?” 章莹莹这次终于有了反应的空间,呵了一声:“不劳费心,小心下面污水渗漏啊。” 墨拉没有再说话的意思,只沿着漫长的步行梯往下走,嘴里还开始哼一个意义不明的调子。 章莹莹按住回头观察的冲动,保持着固有姿态,昂首挺胸,直到迈出地铁站入口。 直到此刻,她才扭头往回看。 天空中的云层恰在此时移开,柔光环境变易,恢复了阳光与阴影的明确分际。内外光线的差异,使得视界有些昏暗,而墨拉则已经绕过转角,消失在她的视线范围之外。 第六百一十三章 苹果猫(中) 墨拉哼着连自己都未必明确意义的调子,完全是按照章莹莹出入的路线,一步步下行。 之所以这么肯定,是因为她的五感六识,可以真切地捕捉到那个年轻女性能力者灵动而有趣的气息留痕。 随着时间的流逝,这些痕迹就像是逐渐暗淡的火苗,虽然世俗的睁眼瞎子看不到,依旧可以为她指明路线。 行走在这样的地下通道中,多多少少有一些别样的意趣,更何况这个时候还“起风了”。 渊区和物质世界高频作用形成的规律性扰动,就如同深海中的暗流,在通道之中流淌。 还原为最浅层的体感,就是吹拂过肌肤的微微凉风;又好像是某种无形生物,神秘又盈满了生命力量的呼吸,在耳畔往来起伏。 与实境模式下,那7分钟视频里面,瑞雯迷人的气声,可谓是不分伯仲。 真好呀! 当下的地球,也许只有夏城,才会时时处处存在类似的惊喜。 墨拉眯起眼睛,目不视物,更用心地去体会这里面的神奇节奏。 虽然其中还有一些不怎么礼貌的“水草”或“触手”,总想着攀绕上来,被她的领域排开,只在深层空间内弄影,显出些乱象,但看在新奇体验的份儿上,姑且不予理会。 这样的感知环境,对墨拉在现实世界的前行没有任何影响,就算是偶尔碰到检修的工人,对面也全无反应,好像根本就没有发现她的存在。 也就在墨拉用心享受身畔种种体验的时候,神秘悠长的“呼吸”翻起了细波,并人为赋予这波动以社交的意义: “墨拉女士,你不是号称到夏城来探亲吗?你的亲戚是畸变种,还是处在另一个外面?” 墨拉微微翘起嘴角,又轻叹一口气:“这么斤斤计较的问题,真不像罗先生你的风格。” “我并不是按照你大脑设计的模样去活的,正如你总是跳出申请表约束的范畴。” “wow,很有boss的气场。顺便说一句,罗先生你很上镜。” 墨拉这时才又睁开眼,目注前方空无人影的通道,笑意宛然:“当然,视频里最大的亮点,还是瑞雯的呼吸,为了这个,我专门到霜河实境旗舰店,用最好的机子去体验。虽然不够完满,但足够真实……我很满意。” “如果你是以观众身份去评价的话,我就替瑞雯接受了。” “当然!这是一流的观影体验。我甚至在几个比较有人气的论坛注册了账号,那些‘广场’我就不去了,实在受不了那份约束。” “……谢谢支持。” “应该的。不管怎样,未来一段时间,我会以瑞雯还有罗先生你们的粉丝的身份,为这个节目欢呼的。希望这段美好时光尽可能的延长,请继续努力哦!” 说着,墨拉甚至还伸出手,冲着前方的空气虚握了一下,双手,而且还有欠身! 就像是参加爱豆握手会的铁粉。 通道内的微风,无声消化了这个动作。 “然后呢,你到这里,总不会只是为了引我过来讨论节目效果。” “不要太认真!认真就显得小气。太细腻的话题,并不适合我们这种层次,还有现有的关系。” 墨拉笑着整理了下一侧细细的肩带,弹性细带反弹回光洁的肩头,发出“啪”的轻响: “如果暂时不能让关系更进一步的话,我们还是更适合交流一些影响时代洪流的议题,比如新位面,又比如时空撞击之类……其实我对以上这些并不是特别感兴趣,至于什么才是我的心头所爱,罗先生你知道的!” “那么……再见?” “别这样啊,讨论不一定是要解决问题,也许只是储备信息,互通有无。我不感兴趣的东西,自然有别的人感兴趣;罗先生你从别处得不到的情报,说不定我这里有哦!” “这样吗?你准备提供什么信息呢?” “让我想想……全球最专业的时空环境监听机构,深蓝实验室西太平洋观测中心重组,这件事你知道吧?” “……不知道,但你说的这个机构,有点儿耳熟。” “搜一下啦,以你的权限这都不是秘密。话说这段时间,你的情报简报是不是不够及时呀?” 空气沉默了大约三秒钟,然后形成了有效回应: “马里亚纳海沟……深蓝世界?” “是不是挺有意思?深蓝世界大门口的研究中心突然有这么大的动作,你不好奇,那个李维想搞什么猫腻吗?” “你知道?” “抱歉,木鸡啦。” 空气又陷入了沉默。 也在这时,仿佛一路自言自语的墨拉,来到了刚刚章莹莹较长时间停留的广告背景墙裂缝处。 她停下脚步,上下打量一番,还伸手过去,蹭一下广告屏表面,指尖理所当然地略有湿润。 墨拉又搓了下指尖,与她此前“勾搭”章莹莹不成之后,所做的动作一般无二。 “你真的很喜欢使用凝水环的技巧……顺便说一下,我也学过的,用起来好像比你还要差一点,大概是确实没有这方面的天赋吧。 “但据我所知,咱们这个圈子里面,还是有人玩得挺好的,好到让武瞾都头疼的程度。 “都说同性相斥,你不准备小心一点吗?” 在墨拉的感知里,空气中的暗流,似乎从墙面的缝隙处传出来,却又没有任何堵塞挤压的感觉。好像这处坚固的人造空间,反而成为了无意义的幻影,又或者早已完全臣服淹没在暗流最深层。 在这样的奇妙背景下,任何简单的波动,都有一份深邃的神秘与威严。 偏偏罗南只拿它来聊天: “嗯,好像你和武皇陛下不怎么对付。” “是这样没错。” “那也许刚才就不该问欧阳会长,而是直接找武皇陛下……清除行动说不定已经开始了。” “哇哦,真是冷酷!明明想和你认真交流来着。” “我现在已经认真起来了。” “棒极了!” 墨拉轻撅红唇,朝着前方吹了一口气,顺手撩动垂肩黑发:“那我们就尽快开始吧……从眼前这条裂缝起步怎么样?” “可以。” “那么,罗先生怎么看待它?” “刚咬一口的生虫烂苹果……当然也可能只是一只过分活泼的猫,和自己的尾巴玩游戏,后来恼羞成怒,干脆一口咬下去。” “还是后面的形容更可爱些。那么,是谁让这只蠢萌蠢萌的猫咪,变得这么活泼呢?” 空无一人的地下通道中,墨拉继续“喃喃自语”,声音在空旷的洞壁间撞击回流。在这轻细的背景音下,她抚摸广告屏的动作,确实像是在轻抚一只慵懒的猫咪。 只是她指尖抚过之处,原本还算平整的广告屏,却在数秒的延迟后,次第形成了一片又一片的皴裂,让已经有些变形的美貌女明星,彻底毁容,不堪入目。 并非是她故意要破坏什么,而是此地本已经在逐步消退淡化的畸变污染,感受到她的存在,便如同被催化剂喷洒浸泡,骤然“激动”起来。 只是这片污染终究是无根之木,勃发片刻之后,反而是过度催化,与周边空气、岩层以及广告屏的物料连续作用后,完全“燃烧”殆尽。 墨拉下意识捻动指尖,却只捻到了一片空无。 “啧,这一口,明显咬得不够力。” 2097年6月24日,周一。 钟曼手里拿着从休闲卡座那里取来的便携式咖啡,杯中已经连残渣都不剩,她也结束了在齿轮前广场上无意义的游荡,拖着沉重的脚步,往建筑物里面去。 经过几日的徘徊,她越发确定,六月的北岸丛林,蚊虫是毁灭一切美好的杀手。相比之下,那些在临近黄昏的丛林上空飞舞觅食的飞鸟、蝙蝠之类,已经是绝妙的景致了。 如果坐在屋子里面,隔着窗户看渗入了丛林的昏黄色彩,以及夕阳下这些昭示着生命脉动的景象,或许别有一番滋味。可身处其中,那感觉就完全不一样了。 不等了,今天就到这儿吧…… 钟曼的耐心,正如同纸杯里的咖啡仅有的泡沫,转眼就要彻底消磨殆尽。她高度怀疑,她试图锁定的那位目标人物,已经在观测不到的区域悄然离去。 所以呢?老娘为什么要在这里喂蚊子?有这功夫,到休闲卡座那里,续一杯咖啡,闭眼享受一番清净不好么? 两分钟后,钟曼如她所希望的那样,在那个在知行学院也小有名气的“湖底休闲卡座”找到一个空位,续了咖啡,在幽暗湖水的半包围下,长长吁了口气。 要说,作为一个职业站姐,钟曼本不至于如此轻易放弃。可架不住在她游走徘徊的时候,论坛私信和聊天软件那边,还在叮叮咚咚响个不停。来自傻狗子,啊,是孜然面儿的信息,噼呖啪啦地跳出来,几乎没个消停。 “曼姐曼姐,瑞雯小姐姐的最新物料到手了吗?海王和猫猫刚说了,他们愿意分担费用,只要是好物料,我们就通通拿下!” “我又和秘仪式吵架了,天啊,这个人真的完全不听劝!” “啊啊啊,怎么办!深海大叔又开始散播歪理邪说了……我们这里真不是科教版啊!” 钟曼闭上眼睛,吁气变成了叹息。 第六百一十三章 苹果猫(下) 上周四,夏城地震期间,“魔眼女”半位面的管理员孜然面儿突然消失。事后证明,并不是什么光速脱粉,也不是地震导致的人身损伤,只是居住地网络设施被地震摧毁,才被迫下线,算是虚惊一场。 钟曼倒是由此确定,这个傻狗子确实是在本次地震震中、夏城的卫星城芒种生活——傻狗子自己说的。 正是由于地震期间、半位面起步困难阶段被迫下线,此时的孜然面儿,已经被咆哮而来的责任心和负罪感彻底推入了冲压模式,每天嗷嗷叫着,要振兴半位面,为瑞雯小姐姐打造一个最温暖的后花园。 这本来不关钟曼什么事儿。 可问题在于,孜然面儿掉线之后,钟曼出于一时的多愁善感,发了站短和邮件,询问她的情况。这份路人式关心,竟然也被热情如火的傻狗子当成了友谊。 再加上钟曼“整治半位面”的提议,表现出了有倾向性的态度,而傻狗子竟然没发现那只是托辞,就一厢情愿认为,钟曼也是瑞雯的粉丝。 两好搁一好,再加上本就因为站务问题而焦头烂额,好不容易碰到钟曼这样的业内资深人士,傻狗子立刻就粘了上来,直把钟曼当成狗头军师用了。 若只如此也就算了。可最大的问题在于,傻狗子对这“军师”,也不是真的言听计从啊!她还有着一套原则和坚持,对于钟曼“表面公允,暗透倾向,明确版规,清洁版面”的金玉良言,还意意思思地不愿执行。 仍然想着什么最广泛的统一战线,翻来覆去都是“瑞雯小姐姐值得更多人喜欢”之类的傻话,继续头铁硬顶,然后被现实打脸,抽得鼻青脸肿,却又乐此不疲。 话又说回来,现在的半位面,大约是前期坐胎就坐偏了的缘故,也实在是太不让人省心了——大概就是看成“魔眼女”,读做“键政局”的路数。 在管理员过于天真的管理模式下,这个半位面,已经被更具热点的公众话题淹没了。 即便都还与瑞雯挂着钩……但挂靠在地震、游民这些高度敏感的话题之下,越发地深度绑定,真的好吗? 这几天“弘基哥哥”那些格外乖巧做人的站子皮下们,才是傻狗子一辈子都追不上的榜样啊喂! 若只是孜然面儿一个人糊涂,也还罢了。 后面到位的其他两个半位面管理员,竟然也没有一个管用的。 其中一个叫“海钓王”的,表现得和孜然面儿差不多是一个路数。傻狗子在那说“瑞雯小姐姐值得更多人喜欢”,他就随声附和什么“瑞雯小姐拥有世界上独一无二的价值”…… 其实远远不如。 至少孜然面儿是真的冲锋在前,努力到混乱不堪的战局中去调解、去争取,而这位从头到尾都是云淡风清,看着发言也不少,却都是白开水似的毫无营养,最多就是个路人粉级别的吃瓜看客。 至于另一位是叫……钟曼也记不得最初叫什么了,只因为这位昨天刚改了id,从前一个没什么记忆点的寻常称呼,变成了“直男斩苹果猫”,看着像是女性的样子。 事实上,不只是id,这位疑似女性的新管理员,在孜然面儿提议建立的聊天频道里,很直白地表示:这个账号是她刚买来的,前面真正竞选上管理员的,已经数着可观的出让费滚蛋了。 至于为什么要这样,她给出的理由是“我乐意”。再具体一点儿,大概就是比较关注瑞雯,比较喜欢天街的氛围,这个半位面貌似也还有趣之类缺乏说服力的理由。 只能说,富婆的心思,平民百姓真的不懂。 既然是富婆,当然也不会亲自下场厮杀的,轻描淡写一句“小孜然的想法很有趣”,就负手作壁上观,没有半点儿帮忙的意思。 正因如此,全部管理员到位之后,半位面的局面和以前根本没有半点儿差别。 也就是孜然面儿,随便换一个人,面对这种同事,都是要炸的。亏得这傻狗子还能元气满满,每日里满版面游走……或许这正是她所期望的? 她都不上课的吗? 至于钟曼对半位面管理员的“分工协作”细节为什么会知道得这么清楚……很简单,孜然面儿在建立聊天频道之初,就把她给加进来了,并冠之以“独门物料提供者、与瑞雯小姐姐结缘的纽带”之美名,隆重介绍给其他两位管理员。 钟曼的尴尬自不必提。唯一可庆幸的是,那两位毫无责任感的管理员,脾气和修养都还不错,在聊天频道的交流,看不出什么负面态度,孜然面儿喊得熟了,什么“海王”、“猫猫”之类的呢称乱叫,他们也不见怪…… 这顶个屁用啊! 有这样的管理员团队,魔眼女半位面会是什么个鬼样子,也就可想而知了。 孜然面儿叮叮咚咚的站短消息,正是混乱局面的直接映射。同时,还是一种下意识的压力转移…… 大多都转到了钟曼这边来了。 老娘招谁惹谁了? 钟曼这几天着实有些不堪其扰,今天过来寻找物料,有一半就是孜然面儿的请托,说什么“一定要再接再厉,把我们半位面独门物料的优势保持下去!” 拜托,物料这个词儿怎么用都是我教的,你这傻狗子还要教我做事? 钟曼本来也是想拒绝的。问题是,她现在也被现实生活吊打中。 托田思、田启姐弟的福,周四突发的地震,没有影响她最终的拍摄。可地震本身话题性的超强虹吸效应,使得那位顶流在夏城的活动热度骤减,特殊时期的文娱宣传,也都慎之又慎。 各个站子生怕给“弘基哥哥”添麻烦,也都自我约束,宁愿播发通稿,也不标新立异。对第一手物料的需求锐减,也更加挑剔,使得钟曼的实际收入,与理想情况出现了了较大差额。 这种情况下,预支三月工资、可以确定新学期开始前没有任何主业收入的钟曼,眼瞅着学期就要结束,教职工食堂即将关闭,危机感已经漫溢开来,几乎就要溃坝了! 寻找一切机会恰饭,也就成了必然的选择。 而在地震余波未靖、夏城人心不稳、代拍业务萎缩的局面下,天不怕地不怕,仍然保持热情的客户,无疑就是珍稀资源。 傻狗子,哦,孜然面儿大人的生活环境貌似恶劣了点儿,在偶像身上还是很大方的。即便照顾她疑似偏低的年龄和智商,在开价上有所保留,起码也能混个饭钱不是吗? 还有,其他两个管理员好像也都是不差钱的主儿,但愿这是他们真实存在的优点吧! 今天还一无所获的钟曼,自然而然地采用了“望梅止渴”的战术。闭上眼睛,就好像真的已经完成了一笔收入可观的交易…… 也在这时,孜然面儿的呼救又来了。 呃,这次好像有点变味儿。 傻狗子直接在管理员聊天频道留言:“完了,我突然觉得深海大叔说得超有道理怎么破?” 然后是一个“灵魂出窍”的表情。 另两位管理员竟然是秒回。 海钓王:“真的假不了,假的真不了。” 直男斩苹果猫:“呵!” 钟曼没有回复,叹着气登入天街社区。然而都不用她再专门进入半位面,某个热度爆炸的帖子,已经冲破了位面束缚,被推到了社区首页。 看到帖子的标题,钟曼下意识抽了口凉气,本能知道不好! 那个傻狗子,根本就没抓到重点! 被顶上首页的帖子,其实上周四的时候就已经存在了。那时正是地震之后,群魔乱舞之时,有人在半位面发了这样一个不知轻重、或者不怀好意的话题: 《这是什么牌面?发一个视频,夏城直接震了一百秒!》 是的,就是这个狗屎标题的帖子,已经光明正大地摆到了天街社区首页。按照圈内人的话讲,就是占据了公共广场价比千金的广告位之一,让所有路过的游客,都能看到…… 钟曼都忘了自己本就是在视网膜映射的“沉浸模式”下,正闭着眼睛来着——她又用力闭了下眼,以至于五官都要皱成一团。 完蛋了! 钟曼是知道前因后果的,也正因为如此,当她看到这一幕的时候,心里头满满的都是后悔。 这个强行将瑞雯与敏感事件绑定的狗屎话题,发布之初就在半位面掀起了一波腥风血雨。 在管理员缺位的情况下,“黑子居心叵测派”与“狂粉神经过敏派”无休止地争吵叫骂,版面可谓一塌糊涂。 等孜然面儿重新上线,面对这种局面,在不动用禁言封号大杀器的幼稚原则下,也只能听取钟曼的权宜之计,将相关话题讨论,都并入到这个原始帖子里面。 然而,权宜之计的意思就是:它只会在短时间内有效,过了那个时间段,效果非但会大打折扣,更有可能会酿成更无法收拾的后果。 归并的结果是:版面整洁了,可这个骤然膨胀的、与夏城目前热点最契合的话题帖子,却吸引了更多人的眼球。而现在看来,最致命的问题在于,在天街社区后台计算规则下,它的话题度正向赋值大大增加了。 对此,孜然面儿自然一无所知,而本就是随口一说的钟曼,也遗漏了后续可能的变故。 比如热度超纲,被推到首页之类…… 正如此刻。 第六百一十四章 真实风(上) 钟曼很想为自己辩解一下。 按理说,在“魔眼女”半位面,这个“天街”热度一百五名十开外、基本属于小众自嗨的圈子里,再怎么整合归并的帖子,都很难具备顶上首页的热度。 问题在于,在此阶段,半位面的混乱土壤中,诞生了一朵奇葩——某位神人,以他的奇谈怪论,在这个本就畸形的帖子里,带起了新一轮的浪潮。 这个人,id是“深海礼佛”。 大约是周六,也就是前天,他才在天街社区注册,第一次回复,就是在那个糟心帖子里面。倒像是专门过来发言一般。 一般这种人,都是看不惯某个id,某个言论,专门上来发泄的。可这位“深海礼佛”却完全是另一种画风: 他只说什么“并没有实际数据证明,瑞雯女士的份量可以引动这场地震”,然后就一本正经地讲起了夏城地震的渊源。 是的,就是这么个调子。 他说自去年秋天开始,夏城发生的这些地震,和地壳板块运动其实并没有太大关系,至少并不是源头。 真正的源头,应该是时空结构的异常扰动。 如此搭眼就知道不靠谱的神论,理所当然,很快就引起群嘲。然而这位“深海礼佛”别的不说,论脾气是一等一的好,论韧性也是一等一的强。 面对蜂拥而上的嘲笑,这位不焦不燥,不急不恼……至少看上去是这样。不管别人怎么说他,都是拿那一套说辞,慢条斯理地回复,其主要论点就两个: 第一,地震与瑞雯无关。(废话) 第二,地震与时间结构的扭曲或碰撞高度相关。(疯话) 而且,这家伙年龄似乎也挺大了,很多陈年老梗频繁使用,自以为新潮,却早就落伍而不自知。只能理解为遭到民科毒害的中老年人——毕竟地平说都有几亿信众,时空地震又为什么不可以呢? 孜然面儿的“深海大叔”的称呼,正是由此而来。 如果这位只有一番似是而非的车轱辘话,讲了这两天,已经足够被人划入版宠行列,谁也不会再和他较真儿了。 偏偏这位,辩论之中,还懂得引经据典,手头好像有着大量素材,随时都能拿出一堆让人眼花缭乱的数据图表、算式乃至数学模型之类,铺排开来。 尤其是那些一看就是经过专业软件判定作图的直观模型,真的相当有唬人的效果。 这种时候,这位“大叔”又很像一位学识渊博,修养极高的学者。 且不说他理念表述的真实性如何,说服力怎样,单只是这个煞有介事的模样,都足够让很多专业素养有所欠缺的“街坊”——就是天街社区的注册会员,变得不那么自信。 当然了,即便“天街社区”向来偏向于八卦侧,“街坊”的平均年龄相对较小,可东亚最大八卦社区的名头在那儿,上千万注册会员的基数在那儿,这里都从来都不缺乏专业人士,也算得上卧虎藏龙。 这位“大叔”在短短半天的“独狐求败”后,对专业领域有相应了解的“街坊”就开始入场了。 原本充斥了躁动和戾气的帖子,下半截的画风,陡然古怪起来。 骂人当然还是要骂的,可在疯狂谩骂的留言中间,突然连插了好几楼让人头晕目眩的数字、术语和公式,还有密密麻麻的论文截图…… 这就很尴尬了。 问题是,网络社交层面,往往越尴尬、越诡异,这类现实社交绝难出现的“名场面”,就越是吸引人。 不知是什么时候,此前仍只算是半位面里小圈子自嗨的帖子,涌入的“街坊”大幅增加,参与骂战和人身攻击的在增加;而在认真讨论、驳斥、争执交流的也在增加,其中更不乏本就有些名气的“社区专家”。 理所当然的,围观的人也越来越多。 钟曼从本质上讲,算是围观众的一员。 她是学摄影的,又是数学渣渣,看专业内容肯定是看不懂了,只能看热闹。勉强从那些分开了差不多都认识,合起来就等于是天书的术语中,找出可以“劣化理解”的切入点,再去看似乎稍微生动一点的资料名称——主要是看发表论文的期刊名头了。 看上去,目前争执的两端,也就是“深海礼佛”和那些“社区专家”们,已经从过分高深的理论证明中暂时抽身,开始从现实的学术权威中寻找支持。 他们都在拿一些看上去就非常靠谱的学术人物和相关论文作为论据。 也正因为如此,钟曼才很惊讶地发现,原来在世界各大顶级期刊上、还有一些级别很高的学术会议上,包括一些权威媒体,不知不觉已经有那么多与“时空结构”、“时空干涉”相关的论文、研讨及相关报道了。里面有的甚至还用上了“位面”这个很幻想风的词汇。 就算发表、报道的时间,距今都不算太长,可她竟然一点儿都没注意到。 从帖子中其他围观者的反应也能看出:还有很多和她一样的人,都没有注意到。 那些科技自媒体,不是最喜欢拿这种看上去吸人眼球,又颇显荒诞的话题做文章吗? 之前那段时间,都睁眼瞎了? 这……算是世界线变动的标志吗? 不管怎么说,这样方式的争执,还是更方便理解。而且,钟曼还从中看到了更熟悉的元素: 知行学院……资深教授吴尊亮。 与之相关的,是一篇生态学论文,以及有关时空假说的演讲视频,仍然基本卡在钟曼理解范围之外。 但就算不提知行学院,吴尊亮这个名字,她也有印象的。倒不是说这位的学术名头已经出圈,而是上周四与田思、田启同行,聊天的时候,提起过这个名字——正是田思的导师潘文教授的丈夫,目前正在春城从事研究工作。 当时还听了几个有关这位老先生的段子:这位老资格的生态学大牛,出了名的脾气躁、性子直,留下了大量冲到校长室拍桌子、大闹校董会的传说。 很重要的一点是,蚊虫杂多的知行学院北岸丛林生态圈,就是这位老教授的杰作。 钟曼对此印象深刻。 大概是吴老教授的加成?看到这里,钟曼都有点想附和孜然面儿的说法: 确实感觉超有道理……怎么破? 嗯,真正“破不开”的,恐怕还是当前这个超级尴尬且被动的局面。 现在确凿无疑的事实是: 帖子出圈儿了。 按说这种刚刚成立、仍在自嗨阶段的半位面,能有一个被推上首页热贴,大多数管理员、粉丝恐怕要从梦里笑醒过来。 可也要看看,那究竟是什么狗屎标题啊! 即便标题本身没有指明道姓,可是热贴筛选机制会自动在前面加上“魔眼女”这个亮晃晃的半位面名称好不好! 在社区广场“路过”的游客,看到这个标题,留下的第一印象是什么?当他们带着好奇心点进帖子,明确了“主人公”,再看前面荒唐的留言,还有口沫横飞的争吵谩骂,二度加深的印象又是什么? 放在任何一个公众人物身上,这样的事件,都是确凿无疑的事故、大事故! 现在还只是在“天街”这一隅,氛围已经是温和理性的了,可一旦被人截图恶意转发到zm那种圈子里面…… 想到这里,钟曼都觉得自己心跳加速,血压飙升,就像多年以前,在zm广场上,面对铺天盖地的黑子,倚靠着越来越少的同伴,疯狂又绝望地控评、激辩的那一刻…… 咦,等等!老娘不是已经退圈儿了吗? 她又在这儿操哪门子心? “呼!淡定,淡定。” 钟曼做了一个瑞雯式的深呼吸,强迫自己睁开眼睛,从“沉浸模式”退出——深呼吸效果挺好的,悠长平稳,心跳也立刻降速。 理智重新占领大脑,思维自然活泼起来。 钟曼忽就觉得:也就那样吧。 现在这种热度有毒,可强行砍热度,也不是不可以…… 她在聊天频道给孜然面儿发信息:“找‘深蓝礼佛’,请他重开一个帖子,专门讲、系统讲他的时空地震理论,然后用自动归并功能,把原帖子的相关内容都转移进去。” 这么做的前提,当然是“深海礼佛”这位“疑似大叔”的配合。 从前两天的观察来看,虽然这位“大叔”永远都是一本正经地宣扬那些歪理邪说,可只要涉及瑞雯,永远都是一口一个“瑞雯女士”,那都不像喜爱,而是尊重之情溢于言表。甚至在被围攻期间,都不忘严词驳斥某些黑子,感觉粉丝的立场还是比较正的。 这也给他在半位面留了点儿基本盘,否则说不定已经被多方夹击群嘲,彻底沦为自说自话的版宠。 有这样的立场,又能畅谈心中理论,那边应该会乐于配合吧。 其实钟曼还想说:让那个该死的原贴立刻沉底。可是这种局面下,恐怕更不好操作,便不再废话——就算实在挽救不回来,事件结局糟糕,对于孜然面儿可能还是一种警醒。 尽人事,听天命就好了。 再说了,正主儿不也没动静吗? 经过与田思、田启姐弟两人的交流,钟曼对瑞雯及她背后的团队,还是有些想法的。 虽说一头撞上复发的地震,视频热度惨遭腰斩,后续发展又高度复杂,更新似也受到影响,连续几天没了消息。但想想瑞雯,想想那个聒噪的吸血鬼……哦,是罗南,还有那个惊鸿一瞥的、疑似瑞雯团队核心成员的章莹莹,她不免就多了一些考虑。 如果真出了舆论事故,瑞雯那头,就不做点儿什么? 第六百一十四章 真实风(中) 钟曼还记得,那位灵动耀眼、堪比明星的女性,在地震结束不久,便逆着人流,带着巨大到不成比例的箱子,进入地铁站去“检修”。 这是钟曼所熟悉的正常人无论如何也做不出来的行为。偏偏章莹莹做得那么自然,田思、田启还觉得天经地义。 坦白讲,当时钟曼都怀疑,车子是不是安装隐形摄像机什么的——她觉得自己好像被“策划”了,在不知情的情况下,成为某个以现代都市为背景的超现实……恶作剧节目圈进来的路人嘉宾。 此后她没有了再验证的机会。 但那份深刻的印象,还是留在了脑子里,支撑着一份小小的信心,乃至期待: “坚持下去,会有新的惊喜出现……吧?” 惊喜不出现也就罢了,一旦出现,裹着当下的热度,指不定就是一个超级风口! 呃,话说就算是风口,手里头怎么都要有独门物料资源,才能变成那头飞起来的猪啊! 那么……独门物料在哪里? 终醒悟自己是全天白忙的钟曼,再次悠悠叹息。 “你好,美女。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吗?” 正怀疑人生的时候,耳畔响起的这刻意拿捏的嗓音,让人怀疑,对方是不是专门卡点来着。 钟曼扭头,看到的就是田启那张貌似斯文的脸。 “曼姐,好巧!”田启露出货真价实的惊喜笑脸,同时老实不客气地一屁股坐在对面。 钟曼很想拿出“在学校叫我老师”这种冷淡说辞,但想想那天搭车的情分,最终也只是皮笑肉不笑回了一句:“是啊,好巧。” 其实在这个时间段,在神秘学研究社总部,见到田启的概率一点儿都不小。钟曼甚至都不否认,她心里头有那么点儿万一行事不顺利,就“借梯子”的想法。 不过事到临头,钟曼心思反倒又淡了。 田启这家伙,比那天初见时,明显脸皮更厚了,一些话说起来都不带脸红的:“曼姐你到齿轮,不是来找我的吧?” “嗯?” “呃,不是?”田启底气终究不足,吃钟曼一个冷眼,立刻转移话题,目光游移到幽深的湖水处,“魔鬼鱼,这段时间都不在……还是瑞雯?曼姐,你还要拍瑞雯啊?” 这小子反应挺快……魔鬼鱼啥的,钟曼没太懂,但后面提到了瑞雯,她没必要否认:“是啊,恰饭嘛……然而没拍到。” “你肯定拍不到啊!” “嗯?”钟曼又盯过去。 这回田启底气可就足了:“瑞雯根本就没来学校,你到哪儿拍去?” “这可是考试季!低年级今天开考……” “咦,上次我忘了说了吗?瑞雯已经确定留级,又直接请假,连期末考试都免了呀!” “留级?”钟曼这下真的瞠目结舌,义务教育阶段还能玩这个? “没办法,瑞雯的心思根本就不在学习上,早几个月就是逃课大王,成绩据说是一塌糊涂,再升级也没……哈?” 田启忽然闭嘴,原因是钟曼恶狠狠地做出“封口”的手势,压低嗓门:“你疯了吧,这种消息公众场合也能说?万一爆出去,毫无疑问是丑闻啊,丑闻!” 田启惊讶地看着她:“呃,这也不是什么秘密……话说你已经粉上瑞雯了么?” 钟曼闻言,愣了愣神,隔了两秒,她忽地站起身。 田启一愣,忙跟着起来:“别急着走啊,我还没请你喝咖啡呢……都这个点儿,要不干脆请顿饭好了。” “不了,急着去爆料呢。” 钟曼继续往外走,田启快步跟上,有点儿懵:“喂,不至于吧?” “确实不至于。” 钟曼头也不回,冷淡回应:“我是站姐……现在连站姐都不算了,最多算是代拍,不是私生,不是狗仔,为什么要爆料? “大家都是要恰饭的,如果想把拍摄目标当作摇钱树,最好的方式就是帮助爱豆培育和保持形象。爱豆的形象崩了对大家都没有好处,肯花钱的还是铁粉居多。 “买负面的大都是一锤子买卖,还会结仇……我穷疯了都不会那么做!” 田启听得更懵:“那,那你生什么气啊?” 钟曼终于扭头看他:“今天上天街了没有?” “没啊,我刚下考场。” “那就上去看一看。还有,你作为朋友,就算是‘边缘人’,在这种时候,说话也要过脑子想一想,别给人家添乱。” 田启就委屈:“我添乱,我有资格添乱吗?” 不过很快,他就确定了一件事:“曼姐你都开始替他们操心了……这么看,节目打的这手真实牌,还是挺有效果的嘛。” “真实?” “是啊,都是实景嘛,人也真实,半点儿不带虚的,平常就是这样。长期在我们社团呆着的都清楚。 “半位面那边,有些人还在纠结这个没、那个假;前面的特效,后面的胡闹……我突然有点儿明白,欧阙为啥那么躁了,明摆着的事情,都没解释的必要,直接骂就好了!” 田启说了这些还嫌不够,扳着手指头数:“罗南、瑞雯、墨水、杰瑞、实验室……啊呀呀,这才哪到哪儿!也就是你来得晚了,否则在卡座这边,应该能看得更气派的。” 钟曼有点儿不明白,田启说到后面,双手摆动得像扇翅膀是什么意思。她也不太理解田启口中的“真实”……真实到了什么程度,但也没有从田启那里深挖的意思。 目前两人都不在一个频道上,交流起来实在太吃力了。 “那就有空再看吧。”钟曼摆了摆手,没有遭到大堵车威胁的她一身轻松,说走就走,“下回再请你喝咖啡。” 田启的脸皮终究没能厚到有效地步,只能颓然止步,还不死心地嚷嚷:“下回一定啊!” 下回请不请,暂时没有定论。不过今天下午,钟曼绝对是喝咖啡喝伤了,晚上在教职工宿舍,已经过了午夜,精神头仍然好得不得了,满网爬取信息,且都是与瑞雯相关的那些。 相较于天街社区目前的热点趋向,钟曼其实更关注周四上传的那7分钟视频本身,还有它呈现的“实境模式”。每天都花一堆时间,辛苦地在大量地震相关话题中,扒拉那些与之相关的有价值信息。 理所当然地,钟曼也把那7分钟视频,反复循环了无数遍,差不多能背下每一个分镜——虽然视频本身的价值并不在这里。 在钟曼眼里,这条支持实境格式、耗资不菲的七分钟短视频,并没有着力突出主人公瑞雯的魅力,没有特别严谨的情节逻辑,也别提什么预告和氪金的暗示之类。 它只是通过瑞雯的第一视角,把她周围的环境,尤其是那些和正常环境格格不入的元素,看似随意、又非常清晰地罗列出来。 从这个角度看,在瑞雯身边,好像随随便便找个角度,就可以切入进去,形成话题。 但切开以后,能确保里面真有东西吗? 钟曼表示怀疑。 可今天,田启有关“真实”的大言不惭的说法,又让她多了一些考虑——不管怎样,这都是一条节目而已,如果各个环节都要“保真”,成本要爆涨到什么程度啊! 钟曼一旦想多几层,便又不免悲观。 “要打‘真实’牌,当然是好的,是有野心的……可这份野心,能够支撑多少期呢?” 钟曼不是没看过令人惊艳的策划,很多要比这条7分钟视频还要亮眼得多。它们往往能够在一开始,就牢牢攫取人们的眼球,让人无比确信: 经典即将诞生。 可其中百分之九十九点九,最终都会形成一条让人失望的下降曲线。 并不是策划人与执行人的水平不够,并不是参演人员的能力不行,多数还是“成本和质量”、“个人与节目”、“当前与长远”这些矛盾的纠缠干扰,共同作用的结果。 最终也不过就是验证了,在娱乐消费领域,挣钱才是第一位的,所有的“不落俗套”,最终都会变成这个既定原则所规划的“套路”。 其实那些“套路”也不是不好看,不是没有效果。正相反,它们已经是这个圈子里面,针对广大观众,经过千锤百炼,最高效的制造爆款的手段。 只是像钟曼这种人,熟极生厌罢了。 瑞雯和她的团队,只要跳不出“爆款”和“圈钱”这样的逻辑,就注定会进入这样的“套路”,差别不过就是下降曲线的平滑或陡峭而已。 可话又说回来,不管是不是“套路”,只要这个节目能火起来,她应该会追看;要是瑞雯火了,她只是想一想那场面,就眉飞色舞。 当然,如果瑞雯和她的团队,能以“野心”压过“套路”,就算只是暂时的,都算更大的惊喜。 基本上,这已经超越了路人粉的阶段了吧? 钟曼做了个自我评估,又为之失笑。 已经凌晨2点,无论如何不能再熬下去了。钟曼收拢心思,轻车熟路地拿起隔音耳塞等外设,迅速搭建起了一个“便捷实境”环境,闭眼躺下,点开那个已经循环了无数遍的7分钟,把光线调到最暗,也就是说到只能听到声音的程度。 这几天,她已经习惯了这样。 因为,她爱死了瑞雯那有序而迷人的呼吸声,为此她可以忍受那个吸血鬼吱吱歪歪的噪音和说教。 明明咖啡.因的效力还没有褪去,可在视频循环到第三遍……或许是第二遍?钟曼已经酣然入睡。 第六百一十四章 真实风(下) 早上,钟曼不是被闹钟、而是被傻狗子叮叮咚咚的信息给叫醒的。 从留言的信息看,从昨天到现在,短短十几个小时的时间,原本还担惊受怕的孜然面儿,已经毫不意外地被那位“深海礼佛”先生洗脑成功。 “哦哦哦,深海大叔超厉害!因为他,我们这里的活跃人数,一夜之间提升了将近三倍啊三倍! “看吧看吧,我们在所有半位面里的排名,已经上升到前百了,而且还在往上走! “明明已经没有热帖了,还有这个势头,说明咱们这里的活跃用户,粘性都很高……对吧,对吧!” 笨蛋,因为时空地震的奇谈怪论,吸引过来的这些人,回头一人一口唾沫就能够把你的瑞雯小姐姐淹死了! 话又说回来,如果瑞雯真的是视频中体现的那个瑞雯,也许不用太过担心吧。 唔,这绝不是路人式的无谓,而是刚从瑞雯小姐姐呼吸声的环绕中醒来,格外有信心的缘故! 不管怎么样,被叫醒的钟曼是没法再睡过去了,她只能起床,卸掉装备,开始梳洗。同时有一搭没一搭地和精力过剩的傻狗子聊天。 大概是时间太早的缘故,管理员聊天频道中只有傻狗子一个人在活跃,梳妆镜的信息界面,全是她跳动的发言。 很显然,“海钓王”和“直男斩苹果猫”那位,必然是把这频道给消声了……钟曼就后悔,为啥没这么做。 “新来的这些人,很多都对瑞雯小姐姐的照片感兴趣呢!真的是全网独家,别无分号!尤其是和视频节目结合得那么好,曼姐你实在是太厉害了!” 孜然面儿又开始了例行的吹捧,然而没有人围观的前提下,钟曼已经有抗性了,心里毫无波澜,反而有点危机感。 果不其然,几秒钟后,孜然面儿话锋一转:“但以半位面现在的规模,一张照片已经不能满足上新的需求了。还有我们之前的老底子,也都希望能有更多的新的物料……” 半位面成立了总共还不到五天,什么见鬼的老底子呀! 但不管钟曼心里如何吐槽,孜然面儿还是进入了老生常谈模式: “曼姐,魔眼女的独特荣耀,就要靠你来守护了啊啊啊啊! “昨天蹲守的成绩怎么样呢?有没有可用的物料?哪怕一点点都可以!” 孜然面儿习惯性地用了泫然欲泣的表情,然而钟曼只是看到了资本家毫无人性的压榨。 社会的异化,均无免疫,不分早晚。 再这么下去,傻狗子终究会有一天变成一个合格的粉头吧。 幸或不幸,钟曼已经不想再深入考虑了。 她叹了口气,简单回应:“没有。” 孜然面儿摆了五雷轰顶的焦黑脸:“一点儿都没有吗?” “一点儿都没有。”钟曼继续强调,后续还想解释一二,“她根本……” 信息还没有成形,钟曼皱着眉头删去了。她才不会自打自脸,把昨天训斥田启的那种不职业行为再重复一遍。 “曼姐你说昨天要考试的呀,瑞雯小姐姐没有去学校吗?” 傻狗子的基本逻辑倒还不容小觑,钟曼不想让她联想过多,便继续回复:“总之是没有了,她应该是很不喜欢出现在人前的那种。假期临近,想找到她的物料应该是越来越难了……” 怎么感觉跟提价似的? 钟曼不想让孜然面儿误会,就又加了一段:“如果她真的有意回避人群,除非是私家侦探,或者是那些极端的私生,否则想要拿到独门物料,简直就是不可能的事情……其他人不行,我也不行。” 钟曼开始往脸上拍打爽肤水,凌晨才睡觉,又早早给叫醒,就算瑞雯小姐姐的呼吸很助眠,却也没法帮助她调节紊乱的内分泌,脸上感觉都有点浮肿,心里面就挺烦,下手都重了一些。 “啪啪”的声音里,聊天频道突然有新的参与者头像跳动。海钓王也不废话,发过来一个链接。 完全出于职业本能,钟曼第一时间把链接打开了。镜面一角的画面随即跳转到 zm那熟悉的界面。 呈现出来的,是一个初步具有话题性的推文,刚发布没几分钟,转发数已经破百。 最具讨论性的,当然是发布者所发的内容。 那是一张有些模糊的图片,看不成比例的狭长样子,应该是截图没错。下端还有好似通讯软件的对话显示。 在这张已发布截图的上方,则是发布者的说明文字,或者是炫耀:“我竟然到了现场……是现场找上了我!” 啥玩意儿! 通讯软件的界面截图,质量就不用保证了,而且梳妆镜一角的信息界面,也太狭小了些。只能看出主图片显示的是人的背影,乍看上去有些畸形,至少钟曼第一时间并没有看清楚。 钟曼用手势将信息角放大,图片也随之放大,经过特定优化的个人智脑,自动填充一些缺失的像素细节,并一层一层地刷新。 这多少需要点儿过程,钟曼继续“啪啪”地拍脸。 可没过两秒,她忽地瞪大眼睛,随即脸上也是格外响亮清脆的一声,震得她耳朵都有点嗡嗡作响。 图片变得清晰了,那个看上去畸形的人影,展露出了更多的细节: 那确实是一个人没错,但并不畸形,之前让人觉得别扭,仅仅是因为在那纤细人影的肩上,驻留着一只颇为壮硕的黑鸟。 确切地说,是一只乌鸦。 拍摄者拍到的,只是那人侧后方的背影。 被拍的人并没有回头,倒是那只乌鸦,扭过脖子,黑漆漆的眼珠,似乎与镜头打了个对眼。 钟曼打个寒颤,不是害怕,而是激动情绪引发的战栗。 当大脑将那只乌鸦与图片其他区域做了区分之后,那未转身的纤细人影是哪位,也呼之欲出了。 “乌鸦……瑞雯?” 留言完毕才发现,某种层面上,这两个确实意义等同没错。 “啊啊啊,这是哪里,哪里!” 激动之下,频道里的孜然面儿已经全然忘了,就在几十秒前,她最信任的业内人士,还信誓旦旦地讲,没有人能拿到瑞雯的物料! 孜然面儿忘了,钟曼可没有忘。脸上不知道是因为拍击力量过大,还是心理压力的因素,有些火辣辣的。恍惚了几秒钟,才开始去梳理这张截图上的信息。 再怎么被打脸,钟曼也是资深的业内人士,和只会激动尖叫的孜然面儿不一样。她很快就确定: 将截图发布在zm上的人,多半不是第一手物料的制造者。 看外缘那一圈的界面元素,也不像是社会上流行的社交app,倒像是某单位内部软件的样子——虽然截图边缘,被扫到的名字、工号什么的都做了处理,可具有社会通用性的职务还隐约可辨。 最重要的是,这个被截图的第一手物料的制造者,显然并不知道瑞雯的身份,只是困惑:“n6区,这个女的进来了……权限判定通过,那个乌鸦都通过了,怎么处理?” “跟上去!” “超出我权限范围,眼前冒红了。” “为什么不早报告……h9区接手,报告情况!” 截图暴露的信息到此为止。 钟曼倒是有了另一个猜测:截图这么糊,截的恐怕都不是照片,而是视频之类……这些都是细枝末节,还有一个很关键的问题: “权限判定”是怎么回事儿? 目前某种意义上被sca主宰的社会,当然是权限社会没错。但经过几十年的磨合,大多数情况下,人们所面对的无形的权限之锁,仍然会具现化为一个个实实在在的门户或栏杆。 那种好像传统游戏中,一进入特殊区域,整个界面都会闪现红光的情景,基本上是不会出现的……基本上。 一旦出现,往往就意味着事情大条了。 而且如果一个单位各部门之间,还有这么明显的权限划分,这个单位本身应该就是个麻烦。 曾经为了获得重要物料,试图抢占某个城市制高点的钟曼,很荣幸也曾经体验过类似的情况。 把这么麻烦的单位的内部信息发到外网上……貌似发文者之后就没有再冒头了。 以上这些,其实都不重要。重要的是:那究竟是什么地方……不,应该要问,瑞雯去那里干嘛? “又上新了吗?上新了吗?” 应该说更新…… 过分激动的孜然面儿显然没有注意到截图上传递的细节。如果可能的话,她大概更想在聊天频道里跑圈儿,以宣泄激动的情绪。 钟曼正在心里头给傻狗子加戏,那边却“duang”的一下,砸了个链接下来,然后就放出烟花特效: “真的……上新啦!” “什么?” “我要快去通知大家!” 钟曼都顾不得纠正傻狗子用词不当,也不管后面这家伙又会到半位面怎么折腾,第一时间点了链接进去。 仍然是zm上面那个荒野探险家协会夏城分会的古怪账号,也仍然没有任何文字说明,只有宣告着资源加载的环形进度条,在漆黑的播放器界面上显示。 显然,这绝对不是钟曼已经下载到本地的那7分钟…… 她的心脏“咚”地一声响,身体下意识前倾,盯紧了几乎已经填满了梳妆镜的映射区域。很快又觉得,此前溅上去的细碎水珠和泡沫,当真碍眼。 不对……等一下! 钟曼突然醒悟:她为什么要盯着这一个脏兮兮的镜子看呀! 这时候什么爽肤、什么打脸,通通都不重要了,钟曼用最快的速度,把脸上那层玩意儿弄干净,反身就扑向了卧室。 她拿出比晚上更快捷数倍的动作,给自己组装起“便携实境”的外设环境,然后直接仰倒,发誓这次要用最舒服的姿势,好好享受…… 啊,不,应该是体验这一次瑞雯小姐姐的“神之呼吸”历程! 第六百一十五章 上直播(上) 第一时间,钟曼又听到了瑞雯的呼吸声。 光线并没有在同步切进来,纯粹的黑暗又强化了听力的感知。 黑暗如潮水,呼吸声便如同波浪中内蕴的凉意,漫过皮肤表层,进入肺腑,转眼荡涤一遍,让人的毛孔纷纷打开,舒服极了。 进入这既熟悉又陌生,且又难以自拔的体验环境后,钟曼兴奋得恨不能满床打滚,却又担心会干扰实际效果,只能强自忍耐。以至于手指脚趾都蜷缩在一起,只差连口水也流出来。 就是追剧嗑cp,看到最甜杀人的时候,也不至于这样。 但纯享版终究有尽头,几秒钟后,新的声线介入进来,正是“吸血鬼”熟悉的变声期鸭嗓: “今天是你单独行动,放心,没问题的。前期已经做了沟通,你拿着名片和那边对接就可以。” 话音方落,就出现了很明显的环境噪声。 感觉是很多人的嘘声堆在一起,使得原本延续下来的、承接自前一个七分钟视频的质感印象,刹那间荒诞起来。 还有,直到这个时候,实境模式下仍然没有画面显示,让钟曼几乎以为,她昨晚上故意调暗的设置并没能重置成功。 正要修正的时候,光线却自动变化。画面采用了一个俗套的淡入效果,逐步亮起,“吸血鬼”的鸭嗓继续充作画外音的作用: “去年,牡丹和他们就有合作。当时是带着墨水的,就算认不得你,也肯定会认识墨水呀。” 牡丹?墨水? 为什么觉得这两个名字有些耳熟? 没等钟曼理清思绪,哗啦啦的震翅声就在耳畔击打,然后抛入半空。 实境画面已经彻底亮起,呈现出一个不具备明显光影分际的柔光环境。鸦翼划过眼前,也滑过有些阴郁的天空。 这是钟曼已经非常熟悉的主观视角,她依然与瑞雯共享感知,这很棒。 类似的镜头在上一个七分钟视频中,也出现过。但这次,视角并没有无拘无束地铺展开来,半途就做了收敛,感觉是视野尽头方方正正大楼的缘故。 钟曼就随着瑞雯的视角,将视线投向那个建筑物。 那栋大楼看上去给人的感觉非常气派、厚重,也并不是太高——要达到这样的效果,只能靠远超一般标准的占地面积来实现。 在夏城中心城区,这类建筑基本上不会存在。 那么,是在郊区喽? 钟曼努力分辨,却并没有在大楼上面发现明确的标识。但不论怎样,如果镜头语言表达无误的话,这一类限制、收敛的视角,正代表了接下来瑞雯需要完成的目标。 很快,持续趋前的镜头就证明了,钟曼的判断正确。 钟曼脑子里晃过了很多的念头,侧面证明这条视频目前为止节奏缓慢。 瑞雯的主视角镜头打开后,就锁定了那栋大楼并趋近,这基本上就是目前视频内容的全部了。 一路上平整的苗圃、道路、草地,还有行道树,整齐又缺乏个性。包括偶尔在视角边缘闪过的统一职业装束的职员……整个过程是一贯的浮光掠影剪辑风格,但基本形体和装束还是能看清的。 感觉这是一个很正规、很严肃的公司。 之前“吸血鬼”的话外音透露出来的信息,间接证明了这一点。 此时,天空中飞舞的乌鸦敛翅掠下,又一次掠过“镜头”。在静止时羽翼边缘还遮蔽了侧面小部分区域,应该是停留在瑞雯的肩上。 唔,莫不成,这只乌鸦就是“墨水”? 钟曼做出了合理合规的猜测。 毫无疑问,这时候的瑞雯正是其他人眼中的焦点——废话!谁肩上站着一只硕大的乌鸦,行走在现代都市环境中,都注定会成为最引人瞩目的那个。 也正是这种受人瞩目的感觉,使得与瑞雯共享第一视角的钟曼,感到有些别扭。 不知是否是错觉,随着瑞雯向前推进,周围那些“浮光掠影”的职员,已经不只是好奇打量围观,部分人好像有逐步趋近的架势。 还有,钟曼的耳畔,又一次响起了轻噪音,应该是来自瑞雯那边的外部环境。一时间分辨不清内容,可那很紧促的节奏,直接把她心里头的“别扭”变成了“紧张”。 她很自然就联想到, 此前在zm上看到的那些内泄截图。 虽然看不到当下瑞雯的模样,可根据“镜头”的遮蔽方向,就完全能够判断,多半就是截图上的那样。 这帮人,不会因为瑞雯的到来,还有那个什么权限区域的限制,要直接动手驱离吧? 还好,事态没有发展到那一步。 视频肯定经过一定的剪辑,抹去了大量无意义的进程,使得瑞雯在半分钟时间里,就顺利穿过了纵深数百米的巨大楼前广场花园,来到了目标大楼前。 说是非高层建筑,也只是相对而言,大楼正面近百级台阶,只这些就有四五层楼的高度,看着就气势不凡。 瑞雯并没有继续往上走,而是来到阶梯侧前方一个半人高的石架前面。 石架上部就像平展开来的书籍,更像是景点前的说明牌,和大楼整体相比,几乎不值一提。但瑞雯的视角,还是聚焦在那里,钟曼也就顺理成章地看到了上面的内容: 三闸安防工程建设集团。 一听就是坐落在三闸区的公司……那种和内迁的游民聚集区搭边的荒凉地界,已经盖起了这么气派的办公区? 而此时,瑞雯的视线持续收缩聚焦,看“书页”下端两行小字: 上班时间:8:00—12:00; 14:00—18:00。 且不说把上班时间刻到这里,感觉怪怪的,这种作息节奏,与当下清一色的朝九晚五的公司也不太一样。倒有点儿像一些传统、老派的政务部门,也不知道是什么道理。 还有,也很少有公司会放弃醒目、硕大的公司logo,而摆这样一个不起眼的景点牌……呃,门牌石。 钟曼确定之前没有听过“三闸安防工程集团”这个公司,就想搜一搜看,却又不愿打乱视频推进,特别是瑞雯在视频中所呈现出来的呼吸节奏。 一个犹豫的空当,瑞雯视角已经从那里挪开,然后转向,侧前方就是大楼台阶。 要上去了? 并没有。 瑞雯走到台阶近前,此时她视野中,首次清晰呈现了几个人影,都是身穿深色西装的“职业人士”,不知道是否是故意的,视线所向明显偏低,没有显现出对方的面孔。 这种**保护意识,让钟曼这种职业站姐为之汗颜。 想想也是,好像除了那个“吸血鬼”,从开始到如今,再没有别人露过正脸……等等,为什么上回,我就出镜了? 钟曼找到了反例,本想终结这个思路,可大脑突然独走,多想一层:难道,是我先一步售出了相关物料的缘故? 细思恐极! 而此时,视频画面中,几名“职业人士”大约是合计了一下,终于还是有人趋上前来。 “这位……同学,请问,有什么事吗?”过来的“职业人士”的块头很大,语气还是比较客气的,大概与瑞雯的“权限级别”不无关系。 对哦,瑞雯年纪这么小,具备的通行权限是怎么回事?正常人应该连这家公司的大门都进不来吧? 钟曼想得太多,思路彻底乱掉了,只能放弃思考,跟随着视频平缓的节奏,也跟着瑞雯的动作经历眼前的一切。 瑞雯没有说话,只是取出一张看上去挺普通的名片,递给过来的“职业人士”。 对方双手接过,然后轻轻念出上面的文字:“罗南和他的朋友们……基金会?” 在这个相对奇葩的名字面前,“职业人士”的职业范儿略有些松动,而瑞雯全无回应。对面沉默了几秒钟,也许是和上级沟通一番,才又道: “是业务联系吗?您也看到了,还没有到上班时间……” 不知是否是错觉,钟曼觉得“职业人士”的言语有些“亏心”。不过瑞雯仍然没有任何言语回应,只是视角微幅上下晃动,大约是点头? 仍然不说话呀……钟曼都替那位“职业人士”觉得累。 接下来,视角还在晃,却是一个明显的转向,抛开那位“职业人士”,然后平移向下、定住。 钟曼读懂了镜头语言,也看到了一些肢体细节,这应该是代表……坐在台阶上了吗? 这是要等? 钟曼下意识看了下系统时间,现在是早上7:20左右。按照前面确定的上班时间估算,大楼里绝大多数职员还在通勤的路上挣扎呢。 可这…… 还没等钟曼想出个所以然来,瑞雯的视角微抬起,向着来时的方向远眺。景色出奇地空阔,不止是三闸安防巨大的前广场,还有更远处,几乎看不到什么高层建筑,只有阴郁的天空,贴着起伏的城市轮廓,一直延伸到视野尽头。 这和最初7分钟视频的感觉,又对上了。 可下一秒,画面黑掉,也自动退出了实境模式。 这……这就完了? 钟曼表示绝对不能接受! 这和上次短小但陈述完整的视频完全不一样,分明就是恶意断章嘛! 她几乎就要在这个什么荒野探险家协会夏城分会的账号下留言抗议了。 而这个时候,视频界面忽又亮起,但这次出现的并不是瑞雯的现实视角,而是zm自带的系统界面。 对于熟谙平台各种功能的钟曼来说,只一搭眼就知道,这是直播功能启动前的挂机画面。 “……哎?” 第六百一十五章 上直播(中) zm并不是专业的直播平台,但在几十年的兼并重组过程中,也是加入了直播业务的,只不过现在并不景气就是了。 这些都不是重点,重点是,一会儿要开直播? 也就是说,之前那短短几分钟的画面,根本不是什么节目本体,而是真正的节目开始前的广告,啊,预告? 那么,究竟是瑞雯要开直播,还是这个账号本体……去他的吧! 只能是瑞雯! 其他任何人出面,钟曼发誓第一时间就举报! 重重地拍击床面,发泄一番被强行延迟满足的不爽感,钟曼恨恨盯住挂机画面,上面分明也流动着一些与她情绪相近的留言。 呃,相当一部分是对今天没有任何福利放送表示不满的。他们的逻辑是:上周七分钟的视频,瑞雯露了两回正脸儿,今天这段“预告”是短了点儿,可怎么也要有一回吧! 这帮颜狗…… 身为同性粉的钟曼,是站在鄙视链上端的。对此她呵呵一笑,大度划过,不予计较。 不过,在界面持续推送的留言中,她也看到一些不怎么友善的表述。 比如刚刷出来的那一个,阴阳怪气的:“呦,今天夏城要地震吗?” 还有这个:“要碰瓷儿,往三闸上撞,有这么想不开嘛!” 后面的也不遑多让:“我看看,发布前又流出内部照了啊……那没事了。” 钟曼看得眼皮跳动。 果然,如她所担忧的那样,一些瑞雯的关注者,开始将瑞雯与夏城地震绑定在一起。 现在还看不出来这部分人在所有关注者占多大比例,其中当段子传播的玩儿主,和心怀恶意者,又各占多少…… 不管怎样,不祥的征兆已经出现了。 让她特别在意的,是“内部照”那条。 提前流出照片,后续视频加以强化,确实和她上次的经历差不多。 钟曼当然可以肯定她绝不是瑞雯团队的托儿,与其说是套路,还不如说是即时实景拍摄所导致的必然结果——谁让瑞雯团队不搞棚拍,而且主人公又那么招眼呢? 要说有人误会也不打紧,问题在于,这才是第二次,此前的照片资源又只授权“魔眼女”半位面,那边生产的黑子,已经跟进得这么及时了。 显然,已经明显有一批人,带着有色眼睛,盯住瑞雯和她团队的一举一动。 再这么下去,还怎么得了! 钟曼皱着眉头盯住挂机画面,只觉得那些翻上来的扎眼信息,比例有增高的趋势,而且已经有引战的架势了。 挂机的时候,有这些污染版面的东西,劝退效果直接拉满好嘛! 所以关键还是及早开直播,用新内容冲刷掉……直播什么时候开始呢? 看预告片的架势,是要等到人家公司上班。 可是,八点哎!难道真要老老实实等到那时候? 这种时间安排,也许是为了在直播前,再集聚一点人气吧……可预告你就大大方方预告,玩这种玄虚干嘛?又要卡时间,还要早早过来,岂不是给人可趁之机吗? 再说了,等待期间,瑞雯就坐在人家公司的台阶上,不会被赶走吧? 会吗?不会吧! 说是事先对接,可面对这种一看就是实力雄厚的大公司,真有用咩? 钟曼只觉得里面槽点满满,或许,这就是传说中“真实风”套路? 拜托,就算纪实节目也不能这玩儿啊! 她的思路就此发散,因为“真实风”,自然联想起昨天下午田启的表述…… 想起来了! 今天的片子开头,“吸血鬼”的话外音提起的两个名字,牡丹也好,墨水也罢,她都从“那边”听过一嘴。 那个墨水,不就是昨天下午,田启扳着指头说起过的? 至于牡丹……应该是周四,那个美貌灵动的章莹莹提过一次。后来去航空港的路上,聊起吴尊亮教授的时候,田启也提起过这位吴教授的高足、他的社团老大、知行学院神秘学研究社的挂牌社长来着。 所以,就像田启所说,视频中所表现的一切,都是真实的存在……至少要遵循着“真实”的逻辑? 好吧,败给他们了! “非套路”的另一种说法,不就是“任性”么? 话又说回来,就是等待时间也可以直播呀! 作为一个深度的‘瑞雯式呼吸协同综合症’患者,钟曼觉得,只要有实境模式下瑞雯神秘呼吸的持续陪伴,别说三四十分钟的等待,就算三四个小时或者整整一天,她也能兴致满满地撑下来。 那种时候,只要瑞雯看着天空发呆就好了。 意思就是那个意思,现在提意见,人家也不可能纠正过来。 钟曼很快调整过来心态:有些事情不是担心就能解决的,从来没有见过这种套路,对团队的能量也不了解,瞎猜也没啥用。她便准备到各个平台上去看一下反应,顺便尽其所能做一下广告,帮助瑞雯多攒些人气。 就在这个时候,她自设的闹铃响了起来,系统时间显示为7:30。除了刺耳的铃声以外,还有智能管家非常贴心的提示: “研一楼,四区考场,请不要忘记哦; “研一楼,四区考场,请不要忘记哟。” 这一瞬间,钟曼整个身体都僵硬了。 对呀,今天是周二,工作日,她在学校还有监考任务来着…… 新人教师体现自我价值,也就在这种时候了。 最要命的是,考试时间几乎和预期中的直播时间重合。不,考试时间是八点半,还有半个小时的间隔,也许我还能挣扎一下! 如果还是上周四延续下来的“七分钟”传统……可看这架势,又怎么可能呢? 我不想去监考! 钟曼心里发出哀嚎。 某一瞬间,她几乎就下了翘班的决心。可短短几秒钟后,她用更坚定的意志坐起身来。 没错,田启那小子说得没错,她现在是挺迷瑞雯的。 但是早在多年以前,她就发誓,绝不因为任何非理性的痴迷,影响到事关现实生存、交际的关键事项。 无关乎其他,只是一个正常人应有的做派。 虽然老娘是站姐,可也是正常人没错啊! 就算是偶像本人,应该也更希望他的粉丝,是众多心智健全的正常人……才更有价值和成就感不是吗? 时间已经很紧了,钟曼咬着牙将外设装备取下来,开始上班前的准备工作——真正做起来就知道,纵然心中有些无奈,却并不是不能克服。 人终究不是要靠偶像才能活下去的。 至于心底的“伤痛”,就用不吃早饭来对冲缓解吧。 7点45分,钟曼特意将所有的“实境”外设都留在家里,然后出门。 她花了十分钟左右的时间步行、搭乘通勤车,抵达今天监考所在的校区。也利用这段时间,给个人智脑设置了一套搜索任务,这才抬头环顾四周。 嗯,就算现在调头回去,也来不及第一时间看到更新了……钟曼给自己表现出的决心和意志点了个赞,并给自家一点儿奖励: 往管理员聊天频道瞥一眼。 距离估计中的直播时间,还有5分钟左右。聊天频道里的气氛,仍然由孜然面儿主宰。但很显然,傻狗子的大部分精力,并不在冷清的频道中,而是在热闹很多倍的半位面那里,在此发消息的频率明显降低。 钟曼本来要提醒她注意黑子的问题,但转念一想,给她讲了,除了跳脚也没啥用,最终作罢,只是@孜然面儿并留言: “上午有事看不了,如果你有空闲,帮我把直播录一下。” zm的直播功能是没有回放的,要获得良好回看效果,必须要配合其他专门软件。坦白讲,钟曼对傻狗子的动手操作能力并不抱有太多信心。 可细想一下,什么软件也无法完整复现“实境模式”……而且就算以瑞雯那种“家里有矿”的条件,在直播中全程“实境”的可能性也太小太小了。 作为半个专业人士,钟曼很确信这一点。 老娘得不到,其他人也得不到……这倒让她稍微好过了些。 而这时,有些意外地,频道里的海钓王主动发声:“我这里会录一遍,需要的话就给你一份。不过我相信那边不会轻易丢掉几个小时的素材……” 钟曼眼前一亮,秒回信息:“你是说后续瑞雯团队会推出‘实境模式精简版’?” 要是这样,就太好了。 “精简?那我可不接受!”海钓王口气很大。 “……资本家总是这么贪心的吗?” 钟曼半开玩笑地回了句,在她看来,金主爸爸都是资本家没错了。但同时她也怀疑海钓王前面的判断——主要针对“几个小时”而言。 要知道,瑞雯的首发视频才七分钟。就算是直播,她也不觉得瑞雯和她的团队会突然间这么大方。 此外,她也不怎么相信,以瑞雯表现出来的性格,可以支撑连续几个小时的直播不冷场。 要是有那个“吸血鬼”在旁边插科打诨,倒还有点儿可能。 但一早的预告里不就说了么: 今天是单独行动。 咝,忽然很担心节目效果怎么破? 第六百一十五章 上直播(下) 聊天频道里,海钓王没有再回应,钟曼也不再等孜然面儿的回复,把注意力放回到即将开始的监考任务上。 各监考老师集合后,照例接受了一番带队领导的提醒、训话,再分配到各考区。被抓来出任务的老师,基本上都是黑着脸,踏入已经被屏蔽掉所有通讯信号的研一楼。 他们可以找出千百个理由,去批判这种传统的、形式意义大于实质意义的落后方式,但这丝毫无助于减免今天的工作。 还好,当今时代的监考工作,已经不需要老师坐镇在教室里,盯住每一个学生,那自然有智脑驱动的监控设备代劳。参与监考的老师,更多地是在象征性地巡场,以及在发现作弊行为后,实施带离作弊考生等处置工作。 今天在研一楼参加考试的,是大学部的学生,平常就有学分要求,期末考试反而没那么严苛。包括钟曼在内的监考老师们,也就乐得轻松,除了不能离开考区,散步、聊天、甚至在角落里玩单机游戏,也没人理会。 不过,当下最受欢迎的,非大楼主监控室莫属。这里视野良好、温度适宜,最重要的,为了对接学院主系统,这里接入了实体光缆,是整栋大楼里,唯一还对外联网的区域。 所有监考人员中,资历最浅的钟曼,还是巡场途中,才从前辈口中知道有这么一块儿宝地的。可等她巡场一圈回来,兴冲冲赶到这边,站在门口只往里一瞧,那点儿侥幸心理,就此打消。 在这里“用心”监控全局,顺便聊天兼蹭点信号的前辈们,那叫一个人山人海……钟曼这样的小萌新,压根儿就没有挤进去的资格。 受限于“稍有些出格”的转化器信号辐射范围,站在门外,真是连汤都喝不上。 钟曼叹了口气,认命地转身离开。 她也没走太远,就在附近找了个稍微安静、背阴的地方,微垂眼睑,视网膜上就投射出清晰的网页信息。 这并不是联网获得的结果,而是过来的路上,通过个人智脑的强化搜索程序,在网上爬取的定向信息,以脱机网页的形式呈现出来。 时间有限,钟曼只找了三个方面的情报: 三闸安防工程建设集团是什么性质的公司? 罗南和他的朋友们基金会究竟是个啥玩意儿? 新视频发布之后,网上的评价怎样——这个是重点关注。 第一条有效信息寥寥,看上去三闸安防是很低调的风格,几乎没什么相关新闻;虽说注册信息齐全,但并非上市企业,也没有公布年报,以钟曼有限的经济常识,实在看不出什么来,只知道注册资本金上百亿,实力相当雄厚的样子。 问题是,钟曼怎么说也是土生土长的夏城人,身边有这么一个大型企业,以前竟然从来没有听到过……这种低调,多少有点儿过分了。 第二条,也算了吧。 有新闻报道是没错,却都是表述模糊不清的通稿;有官方网站,却不知是不是爬取的方式有问题,看到的等于是没什么实质内容的ppt页面。而所有字面信息里,最关键字眼根本就是“筹备中”! 钟曼严重怀疑,这东西怕不是为了节目效果,专门搞的“道具”吧? 至于第三条……形势果然不太对! 与第三项相关的信息源头复杂,冗余数据超多,钟曼不可能一项项地看下去,所以在预制搜索任务的时候,就选择了用工具爬取,自动清洗数据后,直接做成词云图。 这种方式让高频词汇突出显示,可以得出相对直观的结果。 然而这结果让人看了,心里头着实堵得慌。 最讨厌的就是,它偏偏还符合理性的预期。 排除掉“瑞雯”、“魔眼女”这类指向性词汇后,在汇报了上百个高频词汇的词云图上,“地震”当仁不让的占用了最大的面积。 紧随其后的就是“炒作”。 然后才轮到“家里有矿”、“实境模式”这类相对中性的关键词;后面又是“血腥”、“格斗场”这一类;见鬼的还有什么“滤镜”! 至于“漂亮”、“神颜”、“皮肤真好”这类褒义词只能在十名左右晃荡。连 “bhd”、“雪苑”这样的相关名词都比它们的排名高。 钟曼的眉头几乎要打结。 很显然,网络上有关瑞雯的舆论风向,实在是难言乐观。 造成这种局面,该说瑞雯团队的运作实在不给力?还是正面撞上地震事件实在太倒霉?又或者现在网络上人心着实太险恶? 有些负面话题,若不是词云图显示出来,钟曼几乎就要错过了。像什么“游民”、“畸变”,虽然排在十名开外,但能够粘连上,也真叫一个莫名其妙。 手环微微震动,提醒她又一轮巡场时间将至,钟曼只能将担心压在心底,走向考场。 才走了两步,她忽又想起,所谓的“游民”肯定是雪苑那边粘过来的,这段时间不正是闹得沸沸扬扬么? 这么敏感而危险的话题,命途多舛啊! 钟曼叹了口气,这时她正好经过主监控室,微微敞开的门里传来了争执声。 这是流量不够用,打起来了吗? 祝你们互咬愉快! 她快步经过,等再一轮巡场下来,已经是一小时之后的事了。 此时时针指向上午11点,考试还有半个小时结束。有些性急的学生已经交卷出来,走廊上热闹了一阵儿,很快又被钟曼这样的监考老师驱赶镇压。 就在赶鸡赶鸭一般将那些过分活泼的大学生赶出研一楼的途中,钟曼又一次经过主监控室,这时候里面的争吵声越发激烈,引得学生们都好奇的往里面打量。 钟曼不得不花更多的力气把他们赶走。 也是在这个过程中,她听到了一些颇为熟悉的字眼。以至于再度经过的时候,她终于忍耐不住好奇心,又尝试往里面去。 这回倒是好运气,也许是考试临近尾声,更多人需要到领导那边露露脸;也许是过于激烈的争吵让太多人觉得尴尬,相较于最初的时候,主监控室内的人数有了明显下降。 钟曼几乎没有花什么力气,就到了房间里面。 刚一进来,她的手环就连续震动,此前因为网络信号中断而暂停的搜索任务,又继续下去。 这样正好,三闸安防和那个基金会的信息是很难更新了,但观察直播前和直播后的词云图变化,对于掌握舆论走向还是有一定作用的。 可也是这个时候,主监控室里的争吵已经激烈到必须有人在旁边规劝的地步了。 但诸如“冷静冷静”、“大家都是文明人”、“不能人身攻击”这样缺乏说服力的词句,根本无法让争吵的双方平静下来。 钟曼就听到有人拍着桌子叫嚷:“你说破天去,也不能否认吴尊亮就是在一个本来完美的推论基础上,硬往前多跨了一大步——他就是走步、犯规!” “这一大步就是天才!” “屁的天才!他都土埋脖子了,还能指望灵感的垂青吗?这压根就是信用点的力量!” “你血口喷人!” “你无视现实!你连自己都说服不了!” “那你去说服这个深海呀!刚刚那个式子,你竟然算错了、算错了!” “那是逻辑陷阱,我没有注意到这里用了新的数学工具……” “你品品,你的话里面有逻辑吗?” 钟曼眨眨眼,这场面,我熟啊! 这不就是魔眼女半位面有关时空地震大辩论的现实版本吗? 啧啧,这是找到组织了呀! 与此同时,钟曼也快速地将争吵中的双方划分出了“正方”和“反方”。 托吴尊亮教授的福,那位支持老教授和“深海礼佛”,支持时空地震假说的是正方;另外的是反方。 钟曼越发努力伸长脖子往内圈看。果然在投影区,出现了她这几天最熟悉的界面: 魔眼女半位面。 不过,这显然不是焦点区域呀!都到半位面了,为什么不转到zm去?孜然面儿的广告和号召能力这么垃圾吗? 哦对了,这时候直播应该早就结束了吧。 正自嘲被正事儿冲昏了头脑,“反方辩手”又拍起了桌子:“谁说我没有赢?那个深海现在不是哑口无言了?” “正方辩手”哈地一声笑:“你眼瞎啊,人家明明去看直播了……” “有种去直播间喷呀!” 就是这个道理! 哎,刚刚谁接的话……怎么还是个女的? “正方辩手”有点懵,但这种时候绝对不能输了气势,所以他也拍桌子,顺理成章的接下去:“对呀,有种你去直播间呀!” 一边说着,他一边跳出原本的帖子,在半位面最醒目的位置找到了那个直播链接,直接点了进去。 “漂亮!” 赞叹声就在身后不远,而且好像还是位年轻的异性,这就更棒了。 是啊,好棒! 钟曼都没有想到事情会这么顺利,本来已经不抱指望的事情,自己只是借势接了一句,骤然间柳暗花明。 可是,顺利的跳转,却遮不住巨大的疑惑。 就在“正方辩手”跳出原贴,在主页点下链接之前那几秒钟的时间,她在半位面的主页上,看到了一些不太正常,但出现频次又很高的词句…… 疑惑仿佛一朵乌云,从她心中升腾起来。 她又看了下系统时间,确认了一件事:现在是上午11点07分,如果瑞雯真的是在8点钟开始直播活动,现在已经超过三个小时了! 还没有结束吗? 第六百一十六章 读空气(上) 钟曼感觉很不好,她仓促间看到的那些字眼儿,也实在没法给她正向的支持: “今天这是在搞什么啊!” “……沉默的行为艺术?” “无聊外加乱七八糟,别了,各位。” 里面甚至还有孜然面儿试图安抚人心的标题:“大家不要着急,相信瑞雯小姐姐……” 短暂的时间里,钟曼不可能看到更多的东西了,界面已经跳转到zm的荒野探险家协会夏城分会账号上,呈现出当前的直播画面。 那是一个室内的空镜头,暂时没什么内容。 趁这个时候,钟曼迅速切过来视网膜页面。 果然,充值的生产力工具才是最好用的工具。有了网络支持的大数据词云图,完美展现了它的高阶功能,实时变换的众多词条,开始了如同活物般的换位和涨缩。 “地震”仍然占据着最大的区域,第二顺位的也仍然是“炒作”,但第三个关键词条,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变成了“直播”,紧跟着就是“无聊”和“三闸安防”。 后面的词条顺序变化不大,但经由系统提醒,钟曼注意到,正有一个“史上最强挂机”的新生词条在快速成长,排名急速上升。 看这趋势,钟曼不知不觉间已经是一身冷汗: 这是什么鬼局面! 再抬头看投影区,此时的zm直播界面,已经非常清晰了。然而清爽干净的画面,根本就不像钟曼所熟悉的直播活动。 还有……怎么还是空镜头? 空荡荡的画面,没有任何声音,只有风格厚重的沙发组,贴着墙壁屋角,纵横排列。看上去像是那种比较传统的接待室,然后…… 就没什么了。 本是被赶鸭子上架的“反方辩手”,也看到这个古怪情境,冷笑一声,发出质问: “人呢?” “呃?” “这模样,直播已经结束了吧?那个深海还不露面,怕不就是无言以对……” 他说得很有道理。 钟曼都怀疑,是不是碰上了网络卡顿,又或者真如“反方辩手”所说,直播已经结束,只留下了这么一个恒定的画面。 “正方辩手”也有点懵,看了一下才回答:“哦,弹幕没打开。” 这叫一个答非所问。 旁边有人忍不住吐槽:“打开了这又是直播的啥呀!” 说话间,经典的弹幕功能打开,恒定的画面中,终于有了动态的各种文字、色彩和表情。它们以一个相对平缓的速度,从投影区左边向右飘。 不过其中最醒目的,还是通过特殊方式固定在投影区域正下方的“计时装置”——上面的数字刚从“03:09:26”的状态跳到了“03:09:27”,接下来就以固定的频率持续读秒更新。 相较于这个莫名其妙的“计时装置”,直播弹幕的整体画风,就显得正常许多: “原来破3了吗?给瑞雯小姐姐跪了!” “求您动一动。” “原来这就是传说中的史上最强,洒家服了!” “摆个摄像机就叫‘史上最强’,‘屎’是你们刚喷出来的吗?” “前面的,朝着3点钟的方向,对,就是你左手边窗户上,说说你看到什么?” “对弱智要说得直截了当,所以告诉你答案:那上面瑞雯小姐姐的影子清晰可见!” 直播间里的气氛出奇地和谐,这个“和谐”当然是指“粉丝”的压倒性优势。偶尔跳出一个人来表示质疑,也立刻就被喷得生活不能自理。 这样的氛围下,且不说“反方辩手”能不能找到那位深海礼佛,就算找到了,强行出去引战可能带来的后果,也足够让他三思而后行了。 “反方辩手”只能尬笑两声,给自己找台阶下:“这里面全是情绪化的东西,就不是个讲道理的地方。” 那你就别在网上争输赢啊! 钟曼心里吐槽,但事实上,她部分赞成“反方辩手”的说法,直播间的弹幕确实不是讲道理的地方——它们也远远不能反映真实。 对照着全网搜索、大数据实时更新的词云图,再看此时的直播间,只能说明,这里相对和谐的场景,很可能仅仅是一种错觉。 造成的错觉的原因,多半就是直播内容导致了“筛选”过激,劝退了很大一部分人,能够留下来的要么是一等一的铁粉,要么就是对直播内容有强烈兴趣的粘性用户,反而形成了温情脉脉的小圈子。 “流速”平缓的弹幕,便是佐证。 钟曼见过很多这样的圈子,也了解其中的机制和发展趋向,却着实不明白,怎么会形成这样的场面? 正挠头的时候,有人“解决”了这个困扰:“你们是准备在这里玩到考试结束吗?” 大领导的介入,让监控室一帮人刹那间作鸟兽散。 钟曼也贴着墙边溜走,去完成最后二十分钟的监考工作。 网络信号再度断开,单凭想象,钟曼实在无法理解:瑞雯和她的团队做了什么,才达成了如此“劝退”效果。 其实,从弹幕展现的信息里,她是有猜测的,却不愿相信: 难道瑞雯就在这个接待室里,枯坐了三个小时? 从头到尾,直播的内容就是这个? 虽说钟曼曾经有过类似的荒唐念头,也有瑞雯性格无法胜任的担忧,可真当想法成为现实,她还是恨不能去撞墙: 这样的直播,疯了吗? 上午11点半,三个小时的考试结束,考场里剩下的学生带着“原来我没死”、“下午还要再死一遍”之类的表情涌了出来。 钟曼混在人流中,都顾不得去担忧是否被领导在心里记了一笔,早早出了研一楼信号屏蔽区。然后就将憋了好久的疑惑砸在了管理员聊天频道中: “发生什么事了?这是什么情况?” “三闸安防这次太过分了,说得好好的,结果把瑞雯小姐姐丢在接待室,干等了三个半小时,三个半小时!现在还没有个说法呢!” 孜然面儿终于遇到了组织,迫不及待地发出抱怨。这样的发言,翻找前面的聊天记录,可以说比比皆是。 只不过,海钓王和直男斩苹果猫都不怎么搭理她就是了。 唔,这次…… 是错觉吗?好像孜然面儿以前和三闸安防打过交道? 这个念头一闪而过。接下来,钟曼翻了遍积存下来的两百多条记录,根本就是孜然面儿从兴奋到疑惑、再到紧张、担忧、愤怒的心情记录。 这倒是一条比较清晰的线索,比钟曼到半位面和其他什么论坛再翻找整理来得简单多了。 留言记录这里,海钓王除了一些无意义的打哈哈之外,只有一句即便联系上下文,也指向不明的留言: “能做到这一步,佩服佩服。” 另一位神仙管理员,直男斩苹果猫,倒是显得更爽利一些:“……挺好的呀,实境体验才是本体。” 钟曼很想给这位同道中人点个赞,但再一看仍在朝着负面形势快速变化的词云图,想一想瑞雯现在可能面临的处境,又心情全无。 左思右想,她还是在聊天频道里求助:“我想快速了解一下情况,有没有脱水版……我是说精简版的视频剪辑?” 孜然面儿发出一个挠头的表情:“我都没有录下来……网上好像也没有哎。” 我也没问你。 直男斩苹果猫:“精简版是没有灵魂的。” ……好吧,我同意。 又隔了半分钟,几个小时前才刚刚说过绝不接受精简版的海钓王,却发了个链接过来: “试试这个。” “精简的?”钟曼发出去就有点后悔,这好像是哪壶不开提哪壶。 海钓王却很大气:“无剪辑,非情节处二十倍速。” “这个厉害了。” 此时钟曼决不吝啬赞美之词,一边打开“倍速视频”的下载链接,一边往教工餐厅的方向去。她决定给自己的大脑补充点糖分,尽快搞清楚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当然,她也没忘,同步关注直播界面,避免有什么最新的变化被遗漏掉。 可也就是走这几步路的功夫,孜然面儿濒临崩溃的“尖叫”又砸进了频道里: “糟了糟了糟了!上热搜了啊啊啊啊!” 来自zm热榜的截图清晰显示,“史上最强待机”这个条目,已经悄然爬上了热榜第四十七。 纯以舆论热度的成绩看,这已经是瑞雯自“魔眼女”事件以来,在zm圈子里获得的最靠前的排名了。 上次“血腥格斗”视频泄露时,势头其实比这个更猛,但由于首发者“俅爷”主动撤掉资源,而且内容本身太过出格,触发了降温机制,只在夏城“本地”榜单上冒了冒头。 而这次,相关条目登上的,可是zm全球热榜! 即便zm只在东亚、东南亚文化圈算得上有影响力,即便那影响力也因为其过于热衷议题炒作而有注水嫌疑,可那终究也是覆盖超过二十个超大型城市,几近全球三分之一人口的巨大圈子。 换做以前,与瑞雯有关的条目能登上热榜,孜然面儿怕是能乐得把半位面和聊天频道翻过来。 可现在她的反应,等于是直接证明了,今天这档子直播节目,究竟有多么不得人心。 也在此时,下载完成的提示音响起。 钟曼“啪”地捂脸,几乎丧失掉了观看视频的勇气。 第六百一十六章 读空气(中) 钟曼没有第一时间看下载完成的视频,而是逃避式地先追溯了一下“史上最强待机”登上热榜的原因。 原因出奇的简单,却也是绕了很长的圈子。 究其源头,还是zm的转发机制。本来这个词条还只是在夏城圈子里游走,但可能是上周流传出来的“血腥格斗”视频,引起了格斗界的注意,就有专业格斗人士转发,调侃瑞雯定力了得,可能瑜伽功底不错。 三传两传,也可能是关键字触发了特定话题,可能是“瑜伽”,也可能是“史上最强”,次大陆梵城一位在无差别格斗界,曾获得五次冠军头衔的世界级格斗明星拉马克,也转发了相关内容,并以近于调侃的语气表示:“我希望能够看到‘待机’之后,这位‘史上最强’的女性格斗家的伟大表演。” 拉马克成绩过硬,也算帅气型男一枚,在世界上也有很多拥趸的。即便在东亚文化圈名气打折,却还是冲高了一波热度,生生把“史上最强待机”这词条给顶上了热搜。 这算……无妄之灾吧。 钟曼不知第几次叹气。 可要说勇气这玩意儿,缓冲一下总还是可以再生的。钟曼犹豫、折腾这么一会儿,又在餐厅搜罗了点儿午餐,终于决定把下载的视频打开。 海王所给的视频资源,出人意料的良心。不只是转录的质量很高,甚至还专门在几个关键节点上做了标识,方便观看者跳转。 没有想到,这还是个超细心的家伙? 只不过,标识的节点太少了点儿。 准确的说,只有三处: 名称分别是“瑞雯进入接待室”、“瑞雯与三闸安防交涉”、“超长待机开始”。 “……” 钟曼无法评价。 三个标识节点,特别是后两个,在进度条上的位置看上去勉强算均匀,可是再一想海钓王所说的20倍速,钟曼又有再度捂脸的冲动。 要说制作视频如此精细,制作人就不舍得多增加几个节点吗?答案很可能就是: 根本加不上去! 在一个长达3个半小时的视频中,如果仅有寥寥这几个情节点,想想都让人绝望。 钟曼心里在纠结,可是最终还是看了下去。 唔……哎? 不知是不是心理预期压得太低,又或者是粉了瑞雯以后承受阈值提升,前面这几分钟以正常速度播放的,看上去倒也不坏。 三闸安防并不像孜然面儿说得那样不近人情,他们的态度可以说相当职业,派出了专门的服务人员,请瑞雯到接待室,端茶倒水,服务妥帖。 而且,钟曼还注意到,从转录的系统时间来看,对方甚至还提前了将十分钟,在上班时间之前,就把瑞雯迎进了接待室。 原来直播时间提前了啊。 等等……所以说她今上班路上是可以看个开头的?所以她今天在群里发消息,请孜然面儿帮着录像的时候,直播其实已经开始了? 怪不得当时傻狗子回复得那么慢! 钟曼按捺住这能让人捶胸顿足的念头,强迫自己更关注瑞雯本雯。 由于是第一视角,又习惯了沉默,倒也看不出具体的应对态度。但从服务人员自然流畅的行为上看,显然也不会有什么过分的举动。 钟曼还觉得,在进入三闸安防的办公大楼前,她主动放飞了那只叫墨水的乌鸦,应该也算有礼貌的表现……吧。 钟曼可是见到过早前流出的内部截图的,三闸安防附近的权限设置,当真是连乌鸦都不放过。在外围墨水的权限能够通过判定,进入大楼可就未必了,提前放飞可以免除彼此的误会和尴尬…… 好吧,这些都是钟曼猜的,这时候她已经不自觉在施展技能: 解读! 就是认真地去分析物料中存在的所有蛛丝马迹,让分析结果去符合自家爱豆良好形象的逻辑…… 咳,这是资深粉丝必须掌握的基础技能。接下来还有扩散、控评、反向解读等一系列相配套的手段。 此时,视频已经不动声色的做了一个加速,在瑞雯超稳定视角的加持下,不知不觉就跨过了数分钟的等待时间,快进到三闸安防对接人员到来的那一刻。 录制时间显示,现在还不到八点呢。 进来的这位,仍然被瑞雯的视角框去了肩部以上的位置,表现出一贯注重个人**的态度…… 等下! 钟曼点了暂停,感觉自己好像错了过了一些信息。 她把视频倒回去,从头开始看。 这次,她拿出了摄影系毕业生的思考方式,从更专业的角度去考虑问题。而且,能够随时回放的视频,也比直播形式要便利太多了。 多看一遍,就多了很多新想法。 首先是质感。 从视频的观感上看,虽然是第一视角,虽然是直播+转录,可是视频仿佛大片般的质感还在。肯定是动用了专业级别的设备,也许还有高等级的人工智能调节,才能在无后期的情况下,实现从外景到内景的无缝过渡。 别看市面上大部分消费级摄影设备,都能有所谓的“自适应”能力,可就是那几毫秒的明暗、色差,给人的感觉就要掉档…… 细节,细节才是最烧钱的! 如果再考虑便携式、微型化,只瑞雯自带设备那个投入,就能秒杀市面上百分之九十九以上的主播团队。 直播的每一秒,都是信用点燃烧的噼啪声。 包括那传闻中三个多小时的空镜头! 然后就是运镜。 有好设备不会用也是白搭。钟曼就不再考究审美了,也没必要。她只看最基础的表现——就算是直播,瑞雯“掌镜”的感觉仍然很稳、很到位,不管是和谁正面相对,始终都能照顾到个人**的问题,准确框住对方下颔到胸口这么一个相对狭小的区域。 给观众的感觉是,好像她的视线永远都是那个水平线上。可问题是,人的高矮不同、身体结构不同、行走坐卧的姿态不同,又哪有固定的“水平线”呢? 也许有人会说,瑞雯使用的是微型化、与人眼分享视角的“所见即所得”傻瓜式设备,想要限定视角,只要调整视线,再简单不过了。 呵呵,如果真有人这么说,钟曼会很乐意把“傻瓜”这个词儿拍到他脸上。 不管是什么样的设备,在行进间拍摄、或者面对动态目标的前提下,限定拍摄区域都是很困难的。 这种运镜,基本上都是与人类观察世界自然模式相悖的。摄影师也是人,也需要看路、判断距离、掌握平衡,而且越是那种“分享视角”的设备,就越是挑战掌镜者的分辨力和控制力,类似于分心二用、指东打西。 非专业人员很难体会其中的难度。 钟曼在上学的时候,可是见多了学长因为这种事情栽跟头——那是真栽,能摔掉门牙的那种。 所以,即便是马上进入22世纪,绝大多数摄像师,宁愿去扛传统摄像机,最多加个云台;或者花大把时间去考外骨骼驾驶证,再进行专项改装,也不玩“所见即所得”的傻瓜设备。 可现在,钟曼从瑞雯的直播画面中,特别是她从台阶下进入大楼,再到接待室这么一个过程里,接触、路过了至少十多个人,却没有看到任何仓促、别扭的视角转移,简洁流畅到好像是已经剪辑好的一样,从开始到现在,没有一点儿失误。 那种从容,就好像瑞雯本身就是一台自走摄像机,剪除了所有属于人的自然本能的干扰属性,只保留人脑智能的这一块儿,为这场直播服务。 这样一来,直播都不像直播了…… 幸亏在经过一些具有反射面的场景时,还能看到瑞雯惊鸿一瞥的身影;包括在接待室一些自然的起坐细节也可以证明。否则钟曼都要怀疑,镜头后面的瑞雯,其实是带着大量外设,全副武装过来的。 嗯,摄影系那些眼高过顶的学长,指不定到现在也这么认为! 这种专业水平…… 不,想想瑞雯的年龄,只能说是天赋,能让摄影系老师流口水,让学长学姐们撞墙自闭的超强天赋! 不知不觉间,钟曼又看到了三闸公司对接人员进入接待室的那一段。 她看着瑞雯的视角,从室内无意义的陈设移转过来,精准捕捉到目标颈下至胸口这段位置,以领口领带为分界,形成了近乎完美的等比四分结构…… 我擦! 钟曼以拳砸掌。从进餐厅到现在,她一根菜叶子都没吃,此时却好像将整筒的冰激凌一口吞下肚,整个人打个激零,寒气外冲,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喂喂,这是直播,非剪辑! 对这样浑然天成的运镜手法,难道观众不应该欢呼赞叹,顶礼膜拜吗?可网上的热词,唯一相关的特么竟然是“滤镜”……滤你个鬼呦! 瑞雯的运镜之美,控制之精准,当然还有始终照顾他人**的谨慎和温柔,让钟曼这个粉丝看得直想跺脚——不如此不足以宣泄心里面的赞佩情绪。 她也越发疑惑,到现在为止,哪里不好了? 视频中新进来的对接人员,大约是身在局中,对钟曼为之震撼感动的细节,倒是不甚在意。 他进来便称“瑞雯小姐”,又很坦然地自报家门,名叫厄图。这名字,猛一听和“恶徒”似的。 听他说话,却是很有礼貌,而且没什么赘语,给人以精明强干的印象。自称是公司战略规划部情报官,去年曾经负责与幽蓝事务所进行合作对接,所以今天也负责与瑞雯对接、商议有关事项。 幽蓝事务所? 钟曼听到了一个新名词儿,再看对话双方理解无碍的情况,高度怀疑是不是刚才的快进漏掉了什么情节。 不,不对,不是这样的。 这样的场景,只是在表达,瑞雯和“恶徒”虽然是头一回见面,但他们的交涉,是建立在一个完整的背景上。 问题是,这个背景是他们一早设计好,只是看上去煞有介事呢?还是真实存在的? 第六百一十六章 读空气(下) 目前为止,钟曼对三闸安防工程建设集团仍不怎么了解,但这种注册资本金就上百亿的大公司,会对瑞雯这样的“小主播”——不管她家里怎么有矿,至少目前的身份是这个——和这样一个人打配合? 要怀疑三闸安防拿自己“当托做戏”,比相信那个背景的真实性,感觉还要更困难一些。 所以说,这节目确实有很大可能,是建构在真实背景之上? 钟曼下意识咬起了手指,又一次想到了田启大咧咧的“真实牌”表述。 只是,真实与否,目前已经不是核心问题。钟曼心思还是聚焦到视频内容本身,特别是与“吸引力”相关的元素。然而看得越多,她越是疑惑。 这……这很好啊! 到现在此,直播营造的氛围超级棒。 不管交流立足的大背景是真是假,能够让观众至少是部分观众认识到这一点,产生这样的疑惑,已经是非常了不起了。 哪怕换一个人气明星,换一个团队,让他们和三闸安防这样的和娱乐圈完全不搭边的百亿集团勾搭上试试? 可这样的节目,为什么口碑会崩坏到那种程度?就算后面连续三个小时的空镜头,就算后面瑞雯在交涉环节表现得一塌糊涂……前后反差强烈,那话题度不是更爆表吗? 那些开脑洞能力突破天际的粉丝们,难道就不能有针对性的,把前面这几分钟吹爆? 这时候,钟曼已经做好目睹瑞雯灾难性发挥的心理准备——这并不奇怪,她和很多粉丝一些,都觉得瑞雯应该、确实有一些语言障碍的。 但只要接受了,缺陷也是萌点。 然而,瑞雯今天开口的第一句话,应该也是她暴露在公共空间后,所说的第一个完整句子,就让钟曼有些惊到了。 瑞雯应该是回应厄图“对接、商议”的表述,答得简单、直接: “我不是谈判人,是执行者。” 声音入耳,钟曼冷不丁又打了个寒颤,此后第一个成型的念头就是: 酷啊! 这一句话,就给双方交涉定了基调。 强势、冷硬、干脆、明快,这是台词?还是一位未成年少女的自由发挥? 紧接着,又有懊恼情绪翻涌:为什么不是实境模式! 瑞雯说话声音不高,甚至没怎么用到真嗓,或许正是这样,她的嗓音底色有些微沙,说话时,气声和真声自然转换,却又清晰流畅。尤其是在转换连接点上,好像还有一种极突出、又极难模仿的亮色。 餐厅的环境还是太嘈杂了,钟曼没能听出更多的细节,但她自然地然地联想到了在那七分钟视频里,对瑞雯简短真声的体验,那种仿佛随时可能从眉心导出的哼鸣…… 晚上,晚上一定要换成实境模式! 各方神佛保佑,瑞雯团队要放出“实境”资源啊啊啊啊! 钟曼再度被瑞雯的声线俘获,以至于差点略过了接下来的信息,还好厄图的表达能力很强,她基本上也算听明白了。 厄图的主要意思就是:虽说去年三闸公司提前中止了与幽蓝事务所的委托合同,但也全额支付了合约金。现在问题已经解决,再重启调查,实在意义不大…… 由于“背景知识”不够,钟曼还有些细节没想通透。但在她看来,厄图的态度和表述都没什么大问题。 倒是瑞雯,就算是在这种必须阐明意图的环节里,仍然是惜字如金,说是交流,不如说是陈述: “哥哥说有问题。” 瑞雯没有翻来覆去强调一句话的习惯,也正因为如此,愈发能够感觉到,她的意志完全由这句话表达出来,没有半点折扣,也没有再妥协的余地。 厄图显然给噎到了,看着是想反驳,到最后也没有张开口。不知是要保持对瑞雯的尊重呢,还是对瑞雯嘴里的“哥哥”高度忌惮……又或两者皆有? 末了,他只能是换了个角度解释,却也不可避免地拿出了更多的信息。说三闸公司并非是真正的当事人,也属于受委托方,在委托合同约束下,委托人认为问题解决,他们没有置喙的余地。 这一段说得就比较含糊了,好像有着什么顾忌——是因为考虑到直播吗? 这样的话,他束手束脚的情况也就可以解释了。可是作为一家大型集团的代表,面对小主播,他超低的姿态是不是过火了? 钟曼看得越多,想得越多,心里头越是躁动。 瑞雯这次的回应仍然简单、生硬: “资料呢?” “我们能提供的,此前也都向罗南先生提供了。哦,还有一些,是外聘人员获得的一线资料,按协议要求是双方共享。所以我们只能告知那位前外聘人员和他所在的公司,待取得对方同意后,才能给予答复。” 瑞雯没有再说话,好像是认可了厄图的说法。 虽然镜头上看不到厄图的脸,可钟曼觉得,这位应该是认真观察了一下瑞雯的情绪,隔了几秒钟才又道: “我们持续和那边沟通,好像对方也收到了罗南先生的意见,愿意考虑,但可能还需要一些时间,我们争取上午给您答复。 “哦,这段时间,瑞雯小姐有没有兴趣参观一下我们公司?这里虽然地处偏远,但相关设施设备还比较齐全,还有业内一流的荒野实验室。呃,就是参观的话,这里……” 厄图抬起手,在框定的视野内,看不清他指向自家脑袋什么位置,但钟曼完全可以理解,应该是让瑞雯暂停直播——按三闸公司在网上表现的低调作风,再加上实验室那种敏感区域,不让拍摄是很正常的。 唯一不正常的,就是这该死的低姿态! 但该死的看得好爽! 而且,如果说这都是公司上层知情且允许的,那瑞雯的背景…… 这究竟是情节设定?还是现实必需? 如果后者,老娘这回究竟粉了一个什么回来啊! 钟曼已经是抓耳挠腮,头皮发麻。 后面,如后续“空镜头”所示,瑞雯果然是拒绝了,理由很简单: “我在直播。” 钟曼满腔的躁动,差点儿平地踏空,忍不住翻了个白眼: 小姐姐你对直播是不是有啥误解? 当然,这都是小问题。 在前面这几分钟经营出来的氛围面前,一切都是小问题。可越是这样,钟曼越是百思不得其解: 这节目,还不爆? 就算后面三个多小时全是空屏,只是用弹幕聊天,老娘也能给它吹爆好不好! 完全没道理啊! 满心疑惑之下,钟曼当真是一点儿食欲也没有,琢磨片刻,干脆便拨出一个号码,号码指向的,是zm夏城分部数据中心负责人: “喂,杜姐,我是曼曼……没有啦,只是帮着一个新团队做分析,就是那个魔眼女。嗯?怎么认识的,呃,就是一个学校的,其实就是想通过后台数据,分析他们团队直播出现的一些问题。 “我知道,他们后台是有,可还是你们这里更专业啊……好的,谢谢杜姐,回头一起上街血拼喽。” 当粉头时打下的关系,亏得一直经营着,这种不涉密的数据,很快发了过来。搭眼扫过几个关键点,钟曼就又翻了个白眼,身子往后靠,瘫在椅背上,不愿动弹了。 乍看观众人数峰值,还挺不错的,可是观众人数明显上升的节点在哪儿? 是在8点05分! 而瑞雯与厄图的交涉结束是什么时候?是直播开始后第十三分钟! 但别忘了,直播比那可有可无的“预告时间”提前了十分钟,也就是说,正戏过去了快两分钟……大批量的观众才开始进驻。 完美错过! 瑞雯,不,是瑞雯背后的那个烂团队,他们是不是对直播有什么误解! 就算是已经养成了固定的受众群体,在充分预告的前提下,那些大主播都不敢保证,自家粉丝能够在第一时间进入直播间。 所以,他们直播大都是有暖场的,而主要内容,排除掉那些纯粹的商业活动,绝大多数都是一些有着明确主题,符合观众预期,且松散、可重复的内容,包括才艺、游戏、零碎知识点共享等等…… 可瑞雯的团队,却是在这样性质的节目中,向大家传达复杂的现实背景和情节逻辑——直接上短视频不好吗? 再复杂一些,上系列短剧也行啊! 还有选择的直播时间,周二早八点……还敢提前! 既是上班日,又正赶在夏城考试季的尾巴上。作为直播主力受众的大学生和年轻工薪人士,要么是在考前疯狂磨刀预习,要么是上刑场前的大脑放空,要么就是挣扎在床铺和通勤路上。 看似是碎片时间的集中点,前期却没有任何有效的预告,也没有运营推送,怎么可能让没有养成收看习惯的粉丝及时收到消息? 最要命的是,他们选择的平台,zm,是根本没有直播回放功能的,会用专业录屏工具的观众也是极少数!更不用说,后面还跟着能让他们怀疑人生的漫长空镜头直播…… 想想吧,成千上万的观众,本来是带着颇高的兴趣,想进来直播间,看一下最近很火的“魔眼女”,是怎么个模样、怎样的表现。 结果,只因为迟到了几分钟,满心期待地进来,一脸懵逼地出去;想吐槽几句,还被铁粉生怼回来…… 那还能有好? 钟曼很想揪着瑞雯背后团队的话事人耳朵大吼:见鬼的搞什么直播啊!不懂就别瞎搞,好好的一手牌,让你们打个稀烂…… 不,也许还能挽救! 钟曼猛地坐直身体,往管理员聊天频道发信息:“快,把录下来的精华部分,发到网上去,全力扩散!” 孜然面儿几秒种后回复了一个“?”。 钟曼尽可能用最简洁的语句,解释今天这场直播惨败的原因,两分钟后,孜然面儿便彻底振奋起来。 “原来是这样,怪不得都没有几个讨论剧情的……我立刻就发,还要通知‘俅爷’,让后援会那边也发!” 孜然面儿“哦啦哦啦哦啦”地冲出聊天小道,半分钟后回来了,发了个“头晕目眩”的表情:“没转录下来怎么破?” “你没有别人没有吗?” “我问了‘俅爷’,他早就在找转录资源了,可是没有啊!好像是直播间开了‘反录屏’功能,根本抓取不到……” 第六百一十七章 黑骑士(上) “哈?” 钟曼下意识发了个遭雷劈的黑脸。一般除了知识类课程这样的收费项目,直播间开启“反录屏”的实在是脱…… 算了,不能说脏话! 现在钟曼更能理解,为啥时隔三个多小时,这场直播真正的爆点都没能形成话题、以至口碑崩盘了。 那为啥海钓王……等等,这不就有个现在的资源吗?钟曼不管海钓王是怎么绕过zm的反录机制的,立刻点名: “海王先生的这版就很不错……” “等一下,我这版可不行哦。”海钓王发了个无奈摊手的表情,“我可不能让人笑话。” “啥?”钟曼没听明白里面的逻辑。 “你们可以理解为有版权限制,总之内部查阅,请勿外传,谢谢!” 孜然面儿很惊讶:“我们这是帮助瑞雯小姐姐……” “那么,瑞雯小姐需要帮助吗?” “当然啊,都这个局面了,我们一定要快帮忙才行!”孜然面儿显然是急了,“海王先生,我们半位面不算外部对吧,我发在半位面好不好?” 两秒钟后,她又留言:“下不动……呜,海王先生,你不能见死不救啊!” “呵呵,不要急啊。难道你们没发现吗?瑞雯小姐并不是依靠粉丝吃饭的人,她和她后面的团队,对外表达的方式绝不是粉丝向的,只是真实地展现自己,也因此显得任性、高傲、随心所欲……” “瑞雯小姐姐才不高傲!” “好吧,是有距离,思维方式上的距离。” 海钓王今天的留言,比过去几天加起来都多:“不管怎么说,既然他们选择了这种任性的方式,自然也就要承担任性的后果。这种时候,厌恶他们的人可以扑上去用力撕咬;喜欢他们的则可以上去维护。大家言语交锋,表明态度就足够了,没有必要做多余的事。” 这个家伙果然不是真正的粉丝。 换了几年前,钟曼已经要开骂了。 但现在,她当真把对方的言语在脑子里面过了几遍,然后回应:“海王先生,并不是所有人都想心安理得当‘路人粉’的。” “明白。不过选择当什么粉,总要对偶像有更深入的了解才好。现在直播还没有结束,为什么急着盖棺定论呢?既然瑞雯女士要当公众人物、当偶像,怎么也要拿出让人痴迷的本事和担当来……” “海王先生,现在形势真的很危险啊!!!” 孜然面儿就算打上一百个感叹号,也是没用的。 海钓王依旧不紧不慢地做他的长篇大论:“人总要接受考验的。大家当偶像粉丝,也要给偶像表现的机会嘛!何必急着去‘挽救’呢? 总拿着以前的经验,急慌慌去做事,难道不是预先划定了偶像应有的模板和能力边界,去订制那样一个可以满足自我**的消费品吗? “瑞雯小姐有世界上独一无二的资质,有些人揣着某种‘订制’的念头并不奇怪。越是这样,作为粉丝,不就越应该为她腾出发挥能力的空间,让那些怀揣贪婪**的家伙明白,这位独特的存在,就不是他们能够妄想去染指的……不是吗?” “……” 钟曼深吸口气,不想和这位同样与她们有“思维距离”的海王先生再聊下去。 现在已经11点55分了,“史上最强待机”那个相关词条,在热搜榜上的位置上已经经过了两轮刷新,掉下过一次。但下一次又翻了上来。 但最重要的是瑞雯,按照她和她的团队那种“真实风”逻辑,是不是三闸安防下班,她就要离开……或者回到台阶上去等? 那就真成笑话了啊! 唔,也许动一动的话,会更好些? 钟曼都忍不住胡思乱想,而这时候,在海钓王那里遭到大挫败,以至于头像都灰了几秒钟的孜然面儿,却又跳出来: “曼姐曼姐,这个帖子,我们要不要去支持一下?” 说着,她发过来一个链接,一看就是那个所谓的瑞雯全球后援会。 点过去看标题,叫什么《史上最强待机中隐藏的博弈,惊心动魄的十三分钟》……像是看过精华阶段的粉丝写的。 钟曼立马就知道是怎么回事儿了。 这其实就是她想做的事情,就是将广大关注者的注意力,从荒唐的“史上最强待机”转到精华十三分钟那极具讨论价值的信息中来,激发应有的爆炸式话题潜力。 她心中一喜,虽然现在最有说服力的视频物料奇缺,但如果能充分讨论还原……唔,这是嘛东西! 钟曼细看了几段,就是一个倒仰: 作者写的是什么啊! 感觉就是强行加塞各种套路,把瑞雯摆得尤为高大上,强大背景还有点儿谱,可什么高明暗示啊、心智交锋啊,实在太过夸张了,有太多不符合现实逻辑的臆想,一些现有的细节描述也不太准确。 而且把瑞雯和三闸安防严重对立起来,把那个有礼貌、知进退的情报官厄图,恨不能说成是最阴险狡诈的小瘪三儿……真不怕三闸安防的律师函啊! 虽然钟曼现在也怀疑,三闸安防提前与瑞雯接触,使得直播时间前移,很有可能就是怀着“错峰”打算,使了狡猾。可人家的态度摆在那里,就算是后面四个小时,钟曼完全是快进扫过,也看到时时有人去续水、送点心,底线是在的,这边掀桌子骂人,就太过分了,很损路人缘的。 感觉像是乱了阵脚,急就章写成的样子……要么就是高级黑,水平还有点儿低。 也无怪乎一贯冲锋在前的孜然面儿都有点儿犹豫,没有立刻上头。 可是,在全球后援会那里,瑞雯刚刚才成形的粉丝群体,尤其是一些年龄小、不太成熟的,在当前被动形势下,好不容易抓到这么一个貌似熟知内情,又有正面倾向的帖子,就如溺水之人抱住浮木,无论如何也不愿意撒手了。 赞赏附和、转发扩散的,所在多有。 钟曼看得摇头,当下@孜然面儿:“能联系上‘俅爷’吗?告诉他,后援会的气氛有些过激了……另外,不要逼着那些‘粉头’快出成绩,无脑控评,现在还没到那步。你要说不明白,我来说!” 最后还是钟曼去说了,“俅爷”不和“秘仪式”吵架的时候,倒是个脑子清醒的,一分钟后,那个低水平的帖子就沉了底。 现在是上午11点58分。 三分钟处理掉一个隐患,钟曼得到了孜然面儿更多的崇拜,所以很快又一个链接发过来,请她鉴定: “曼姐曼姐,你看这个……深海大叔在半位面发帖了,感觉比上一次有道理哎!” “哪个上一次?”钟曼一见“深海”,就想到时空地震,心想时空地震还有“更有道理”的说法吗? 不过到半位面那里,才发现,深海礼佛开的新帖,不再是传教式的“时空地震”帖,而是履行了一个瑞雯粉丝的职责,帖子名称是: 《瑞雯女士‘待机’动作之我见》 这种措辞有些过于正式,就像他在半位面“传教”时一样,但内容却让钟曼眼前一亮: “我并不喜欢‘待机’这个词。瑞雯女士的行为,并不是直播这种形式可以概括的,她对直播的生疏,符合一个准备不充分的新人的反应逻辑,就算极端了一些,也不值得过分渲染; “我对三闸安防也没有意见。他们的态度一直是很礼貌、很端正的,虽然加入直播活动可能不符合他们一贯低调的作风,但他们终究没有破坏直播,并给予了瑞雯女士应有的尊重。 “困难出现在我们看不见的地方,解决它很有可能也需要看不见的手段。但不管怎样,交涉双方、乃至多方都表现出了极大的耐心和诚意,我相信事情会得到妥善的解决。 “我现在只想想聊一件事,就是瑞雯女士在直播一开始放飞的那只乌鸦。坦白讲,我是不赞成这个动作的,因为这样做等于是放弃了她切换直播视角的可能……” 钟曼又一次以拳砸掌,以示对这个帖子的高度赞赏——不是说帖子写得多么漂亮,说实话,这种写法是有点儿两边爬墙、谁都不得罪的嫌疑的。可这种针对“精华十三分钟”的认真讨论,无疑就是瑞雯粉丝群体需要去参与,并尽快扩散到zm等网络平台上的正经事! 而且,这位深海大叔,还真的说中了一个她此前忽略掉的盲点。 上周四发布的七分钟视频,钟曼可是快要背下来了,对视频末尾处,瑞雯和墨水的视角切换,可谓是印象深刻。同时也能够确证,墨水身上是装备有摄像头的,某种情境下,可以实现镜头视角的转换——这也是灵活性的保证。 可这回瑞雯放飞墨水,就注定接下来她在接待室里要一镜到底,而且是超有束缚感的主观视角,对观众当然是极不友好的。 就如深海礼佛接下所说的那样:“我相信瑞雯女士和她的团队,采用主观视角,是有独特的考量,事实上这也确实是实境模式高级体验的根基。但直播既然是面向大众,我还是希望,接下来能够摆脱一些实验和技术思维,多一些大众接受度的考虑。拿我举个例子吧:我就一直觉得,尖端研究并不比科普更重要……” 细部着眼,以小见大,说得好! 钟曼开始欣赏帖子的内容本身了。 正要再细看一番,耳畔忽然掺进来一些异响。不是孜然面儿的骚扰,也不是外部餐厅的杂音,而是别的什么音源。 钟曼微怔,手中已下意识切换到任务视图,此时个人智脑播放器中,所有的活动页面一览无余。 也就在她刚刚捕捉到异常动态画面的瞬间,孜然面儿已经把聊天频道炸翻了天: “啊啊啊啊!动了,动了!终于动了!” 第六百一十七章 黑骑士(中) 时隔近四个小时之后,几乎要以“史上最强待机”之名,列入网络编年史的瑞雯小姐姐,终于晃动“镜头”……不只是镜头,她本人也开始移动。 就那么不声不响出了接待室,沿着早上过来的路线,径直返回。 现在时间是……中午12点整。 呃,难道正如钟曼此前胡思乱想的那样,是配合三闸安防下班吗? 不管怎样,这种被漫长时间拖出来的强反差,便如一剂强心针,直播间本来半死不活的弹幕数量,瞬间为之暴涨: “下班了,热泪盈眶ing。” “没想到,我竟然能盯着一间接待室整整四个小时……好吧我承认中间开小差了,现在问题是,格斗家小姐开小差了吗?” “那边是厕所哎,不去一下?” “下班也挺好的,瑞雯小姐姐我们明天再来。” “回去请务必请学习一下网络直播常识啊啊啊啊……” “一百天成为大主播限时免费课程,您不来一套吗?” 不管是不是铁粉,这种激动人心的时刻,不吐槽两句实在对不起四个小时的漫长等待和折磨。而不论直播间如何喧嚣混乱,瑞雯确实走出了大楼。 此时,她站在高逾十米的台阶顶部,视线转向上方。空阔的天空中,有只黑影在盘旋,还发出粗嘎的叫声,正是此前不知飞去哪里的墨水。 钟曼不免又联想起“深海礼佛”的文章。 如果,如果墨水真能跟进去,且瑞雯能够对直播间里的留言有些反应,就算是和大家讨论一下养鸟知识,传授一下如何养出这么壮硕且灵性的鸟儿的经验,直播间说不定都能热度爆炸。 假设是毫无意义的,瑞雯就静静地站在那儿,视角倒是从天空,渐转为平视,其视界呈现的景色,倒与今早预告时所展现的差不多。 就是……好像又不动了。 千万别! 钟曼差点儿给瑞雯跪下了。 目前,魔眼女半位面,因为深海大叔的帖子,气氛刚刚走上正轨。 和全球后援会那里吹得天花乱坠,然后搞崩掉的帖子不一样。深海礼佛从一开始就给帖子定了基调,半位面这里经过几天的学术争论,也确实聚拢了一批相对比较理性的“街坊”。 即便这里面真正看过“精华十三分钟”的还是少数中的少数,但随着时间的推移,还有傻狗子卖力的吆喝,越来越多的直播物料传了进来——就算没法录屏,直拍总可以的,网上从来都不缺有时间、不信邪的强人。 在很多人的共同努力下,帖子内部开始一点一滴的拼凑“精华十三分钟”的全过程。 这时再加上瑞雯重新动作,让大家愈发振奋,真的是好时机……千万别再崩了啊! 这一刻,钟曼脑子里念头在打架。她不止一次想拿出来自海钓王的视频,可犹豫了几回,还是忍住了。 无论是直播本身,还是粉丝的反应,至少是从大坑里爬出来了,没必要再做有风险的事——她对那位思路清奇的“海王先生”,着实有些忌惮。 那家伙,不像是个好惹的人物。 但不管是深海礼佛也好,海钓王也罢,在总的形势面前,都不是关键。 今天事件的关键因素,只有瑞雯。 钟曼眼前的饭菜已经快凉透了,她还是顾不得吃,只祈祷瑞雯小姐姐千万要灵活一些,有事儿没事儿转转脑袋也可以的…… 便在这时,直播收录的环境声里,有脚步声响起,很快又跟上了让人牙痒痒的招呼声: “瑞雯小姐。” 说话的就是厄图,这个八点零三分之后,就彻底消失不见的家伙,快步走到了瑞雯身边,又是一个欠身: “瑞雯小姐,好消息!目前对方已经初步同意了有关要求,而且还派出了对接人员,据说已经出发了,很快就能过来。” 瑞雯略偏转视线,依旧只让他下颔与胸口位置入镜,取景的位置,与早上几乎一般无二。 厄图肯定是把握不到这种细节的,只是继续礼貌的交流:“时间不早了,敝公司中午准备了便饭,还请瑞雯小姐赏光……” 直播间的弹幕上,当即喷出了“早干嘛去了?”、“黄鼠狼给鸡拜年”、“口惠而实不至”、“瑞雯小姐姐不要听他的,还是跟我回家吧……”之类的话。 瑞雯有没有看到这些,谁也不清楚,但对于厄图的礼貌表示,她并没有明确答复,仍然站在那里,等于是把厄图晾在了一边。 是因为三闸安防的慢待而生气吗? 当钟曼脑子里闪过这个念头的时候,天空中墨水又是嘎的一声叫,收敛翅膀,飞掠而下。直到身影几乎完全覆盖镜头的时候,才又展翅降速,粗短的鸟爪,似是直接扣在瑞雯纤瘦的肩膀上。 哎哟……疼吗? 早上预告时也有类似的情形,但并没有直接呈现在镜头中。如今眼看着一个翼展快有一米宽的大鸟迎面撞过来,直接抓在肩上,视觉冲击力还是很强的。瑞雯肩膀上也没有什么垫子之类,任谁看了也皱眉头。 一时间,直播间里“我靠”之类的字眼儿络绎不绝。 而当墨水的羽翼彻底收敛,重新暴露出视野画面,观众们就发现,视角走向貌似又下移一些,将三闸安防那个宽阔又一览无余的前广场纳入进来。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钟曼觉得,此时瑞雯的视线似乎有了一个聚焦,有点儿像算法智能优化的效果——远端视野尽头的一小块似乎变得更具质感。 几秒钟后,就在那个位置,有暗色系的色彩掺入,然后迅速放大,渐渐形成可以辨识的轮廓。 与之同步,或者还要更早一些,原本安静的三闸安防办公区,响起了传统油气引擎的轰鸣。 在那块聚焦区域出现的暗色轮廓,最终还原为一个相当有年代感的挎斗三轮摩托,沿着广场的道路,轰然而来。 驾驶这辆复古机械载具的,是一位武装到牙齿的骑士——这个并不是夸张形容,而是这位从头到脚都包裹在非常硬派的护具之内。 离得远的时候,大多数观众还以为是常规的摩托服,可真等他驾驶摩托停在台阶下方,向上仰望之际,瑞雯镜头中所呈现的出来的,分明就是一套经过特殊亚光处理的金属装甲。 那种机械的质感,几乎与他所驾驶的载具融为一体。当人们直面那幽暗冰冷的面罩之时,即便其身处低位,感觉也分外狰狞…… 嗯,好听的形容当然是“英武不凡”。 “终于来了……” 侧后方的厄图嘀咕了一句,声音不大,却清晰呈现在直播的环境声里。 也在此时,下方那位“装甲骑士”就在车上,向着台阶上方招手,动作幅度意外很大、很夸张,倒消除了一些冰冷和酷劲儿,体现出貌似很开朗的性格。 很快,他的招呼声就传上来,只不过他招呼的对象,多少让人觉得荒唐:“嗨,墨水先生,好久不见。” “……” 台阶上无论是瑞雯,还是厄图,都没有、也无法回应。而被招呼的主体,正无聊地用粗喙剔羽毛,更不会搭理。 很快,那位骑士从挎斗摩托上下来,在金属护具包裹之下更显得高挑强韧的身形,轻巧踏上台阶,持续上行。 直至这时,直播间里的观众们,才反应过来: “靠,这是什么?钢铁侠?” “黑骑士吧……赛博朋克版的。” “喂喂,明明是军方最近才刚流行起来的内甲,可以和高级外骨骼战具搭配使用的。” “前面的,发个购买链接呗!” “你应该去看主播的商品栏……对了,夏城近防军装备司的电话要吗?” “真的假的,制作团队经费是大风刮来的?” “现在最重要的是人……这个人怎么回事儿,瑞雯的同伴?” “好像挺帅的样子。” “难不成是那个吸血鬼?感觉个子要高很多呀。” 托这一套全包裹护甲之福,来人是瑞雯直播以来,除了吸血鬼罗南和钟曼之外,仅有的一个有清晰全身影像的对象,自然引起了观众的热烈讨论。 这时候,厄图难得及时地补充:“这位是我们去年外聘的特殊环境处理专家,曾经与牡丹小姐搭档过,负责荒野边缘区域有关线索的收集和危险事态处理……” 几句话的功夫,“黑骑士”已经跨上了最后几级台阶,隔着几米远,就向着瑞雯欠身: “你好,瑞雯小姐。” 声音透过头盔,嗡声嗡气,但吐字清晰,还有一点儿随性的停顿和长音,与他之前开朗的动作很是相衬。 他很快直起身,以更爽朗的声音道:“正式介绍前,其实我想说,作为直播活动的积极参与者,如果您接下来能给我一个完整正面镜头的话,我是一点都不会介意的。” 瑞雯没有回应,但镜头焦距也未变化,仍容纳了这人完整的上半部分身形。 就在瑞雯的注视下,这位感觉有些过分活泼的“黑骑士”,直接取下头盔,也让自己的真容暴露在并无偏转的镜头中。 下一秒,他单肘夹住头盔,另一只手抚住胸口,以貌似西式贵族的礼节,向瑞雯再度欠身: “向您致敬,瑞雯小姐,我是三闸安防前顾问龙七。” 第六百一十七章 黑骑士(下) “wow,很帅啊!” 聊天频道里,孜然面儿发出赞叹。 确实,这位龙七先生,刚脱下头盔,就给了观众一个小小的“惊喜”。在造型冷酷的头盔之下,竟然是一头半长卷发,略微蓬松,猛一看有些娘炮,却又很好地与硬派的护甲形成中和。 这个人应该是有点混血,往好的方向去混的那种,也许面部稍微长了点儿,但面色白皙,轮廓深刻,很有一点儿通俗小说、漫画里所谓的贵族范儿,是符合大众审美的类型。 所以他一脱下头盔,直播间里就有很多花痴嗷嗷叫: “惊喜惊喜!” “啊啊啊,我的花美男理想型!” “小哥哥赶紧留下联系方式啊。” “现在赶去三闸区还来得及吗?” “诸位,这人我就先抱走了,等孩子满月会给大家发请帖的……” 当然,也有很多直男在冷笑: “呵呵,腐朽沉旧的审美。” “这是派出男公关来了。” “保护瑞雯,奶油男就地融化吧!” 味道怪异的弹幕,更衬出龙七成倍增加的魅力,他二度挺直腰背,对着瑞雯,也就是直面所有人的镜头,露出灿烂笑容: “按照刚刚达成的协议,今后这段时间,由我负责与您对接,并讲解和去年项目相关的侦查、检测情报资料……所以,还请瑞雯小姐多多关照啦。” “轻浮。”钟曼在聊天频道里给出评语,见惯了十年来各路各色偶像,她的免疫力可是超级高的,对这种随时随地“释放魅力”的性格,更是有本能的戒心。 几乎同时,已经沉默很长时间的直男斩苹果猫,却给出了另一个评价: “很紧张嘛。” “啊?” 紧接着,海钓王竟然随声附和:“不淡定。” ……完全没看出来。 钟曼越发觉得她和这两位身份性格都不明朗的管理员,完全不在一个逻辑频道上。 还有,直播间里这些人,对什么“荒野边缘”、“危险事态”、“实地勘探”这些关键词,都免疫的吗? 谁也看不到现在瑞雯是什么表情,驻留在龙七脸上的镜头,也没有哪怕一点儿最微小的晃动。 但钟曼还是以她专业的敏感,察觉到画面有一个不太明显的聚焦,焦点是龙七左耳中段——那里有一枚非常亮眼的耳环,感觉价格不菲的样子。 面对这样的注视,龙七看上去并没有任何“紧张”、“不淡定”的表现,笑容反而在加深,深邃有力的眼神,通过瑞雯的视角,传达给直播间每一个人,再度引起了成批量的桃花癫式弹幕。 刹那间,直播间里的弹幕密集程度暴增,再加上一些收费特效,几乎要到影响观看体验的程度。 果然,这仍然是一个女性向的市场。 便在这纷繁的弹幕中,瑞雯开口说话:“现场勘测……可以吗?” “当然,我也是一名合格的向导。” 龙七眼都不眨地回复,不过接下来他就挠挠头:“如果要跑现场的话,去哪里呢……虽说去年调查时间不长,我跑的点儿还真不少。” 这种恶意卖萌的手段,给直播间里的女粉们带来极大的满足。瑞雯却只是视线转向厄图,镜头又自然而然地截取了后者颈下到胸口的位置。视觉上别扭,但镜头的移转真的非常流畅,丝毫不乱。 厄图很快反应过来:“既然达成了多方协议,我们可以提供相关资料。不过瑞雯小姐,请恕我冒昧,此前您说,嗯,您转述罗南先生的意见,说去年这个项目存在问题……具体是哪方面的呢?” 此言一出,直播间里就有人忍不住吐槽: “真不容易口牙,隔了四个小时还记得。” “竟然还能问出口,早干什么去了?” “哎?原来深海帖子里说的是真的吗?” “哪个深海?” “各位,快去我们的半位面,大家一起还原真相!” 咦? 钟曼瞳孔视线聚焦,及时锚定这个刚飘到直播间中间的弹幕,然后顺理成章地看到了“孜然面儿”的id。 傻狗子……说名字呀! “天街魔眼女半位面等你哟!” 漂亮! 傻狗子总算还没有傻到家。 孜然面儿作为半位面管理员的高光时刻,恰与厄图着意强调的态度重合: “我的意思是,就鄙公司层面,是工程质量、后续处置、还是具体遗漏了哪个点位?” 瑞雯还未回应,龙七已经笑着接口:“情报官先生,加的限定太多了。” 看不到厄图的表情,但感觉,他又被噎到,隔了一秒才回应:“毕竟鄙公司只是整个项目中的一环……” 龙七跟进:“毕竟现在还是直播。” 这已经不是阴阳语的层次,而是生怼了。 钟曼好像看到了厄图喉结一个不自然的起伏。 直播间里瞬间被“哈哈哈哈”的弹幕刷屏。不知不觉间,厄图已经被观众们推到对立面上去,而横空出世的龙七,看上去是站在了瑞雯的立场上…… 只是这份殷勤来得莫名其妙,倒像是带着情绪。 厄图终究是职业素养过硬,缓一口气的功夫,便慢条斯理地道:“正因为是直播,所以鄙公司要珍惜这个机会,更要判断清楚,问题的边界在哪里,避免造成社会大众不必要的误解甚至……” 最后那个词,他砸摸了一下,又吞了回去,再转向瑞雯: “瑞雯小姐,还有龙七先生,时间着实不早了,我们可以去公司餐厅吃顿便饭,也确认下步行动的方向。我方可以提供龙七先生去年三闸区、各卫星城、荒野边缘的活动点位图和检测数据,这样会更直观一些……至于在荒野更深入的部分,就只能询问龙七先生本人了。” 瑞雯好像有点儿出神,在厄图二度邀请的时候,视线便从他身上离开,投向远方灰蒙蒙的天地交界处,不知在看什么。 不过,对厄图的表示,她像是认可了,镜头微幅下挫,应该是点头。但很快,镜头又轻轻摇动:“姑妈让我回家吃饭。” “……” 面对凉掉的饭菜,已经做好今天轻断食准备的钟曼,突然就觉得饿了。 “啊啊啊,好萌!好想抱!” “怎么突然埋伏在这儿……awsl!” “给我看正脸,正脸口牙!” “结束了,我也要回家吃饭!” “喂,你们都是关键词脱敏症吧!重点,划重点!” “我刚刚是听到荒野了吗?” “现在谁能告诉我,三闸公司究竟是干嘛的?业务所在地看上去太硬核了啊!” “更硬核的不是主播吗?” “原来这是一档野外求生节目……属性暴露了!” “在此立誓,要是这个主播直敢去荒野,在那边呆足一个小时,立马星舰支援!” “插眼!回来看星舰!” “插个屁,援个屁,这么长时间了,都没发现直播间根本没开打赏通道吗?” “靠,这么清高?” “清高碍您娘亲的事儿了?” 直播间里,因为瑞雯冷不丁的风格变幻带来了一阵小骚动。很明显的,弹幕体现的立场变得复杂起来,已经开始形成冲突——可相较于此前温情脉脉的一潭死水,仍算是个好现象。 对于直播间气氛的消长变化,作为主播的瑞雯,完全不在意,也许根本没关注。 她只在提及“姑妈”的前后,稍微偏移下注意力,此时便直播间的喧嚣里,伸出左手,细白的指尖,在空气中比划出一道轨迹,像是短弧线,游走间又有弯弯绕绕。 “目前考虑这个路线……寻找滋生‘异常’的环境,尤其是水环境。” 直播间里大多数人看得一头雾水,只有少数人还在发“手指好漂亮”之类的口水信息。 然而只隔了半秒,龙七嘴里轻啧,厄图也“啊”了一声,两人几乎同时反应,撞在一起,又彼此谦让。最后还是龙七伸手虚引,做出“你先说”的架势。 厄图方才开口:“是旧河道一线吗?三闸区内的还好说,像这样贴着蒙山山脉北走东去,环境相当复杂……而且相当一部分已经超出了鄙公司的业务覆盖范围。” 龙七这才接上:“我之前确实沿着旧河道侦察了一段,也看了沿途几个水库,不过大都已经荒废多年,就是地下暗渠也差不多破坏殆尽。虽然旧河道的渠首沉沙池区域,是特级危险区,不过这些年,三闸公司在沿线布置的‘闸门’当真不少,出问题的可能性不大。所以我就折向南,重点关注蒙山西部与芒种近防区接壤的情况。” 在引回来瑞雯的视线后,他也用包裹着护具的手指,画了一段线条,要比瑞雯的更平直一些。 稍顿,他好奇询问:“为什么是水环境?” “哥哥要求的。”瑞雯回答得理所当然。 “那没事了。”龙七更干脆。 有事,很有事! 这三位默契在线的快速交流,让直播间里很多人压根儿跟不上节奏。一时间,茫茫多的问号弹幕倾压而来,很多人已经开始在搜夏城周边地图了。 龙七却在这时表露收工打算:“时间也不早了,今天基本上就到这了吧。具体的资料和行动对接,我们可以线上联系,做好日程方案,以便后续开展。” 厄图则道:“全看瑞雯小姐的意见。” 瑞雯再次点头。 龙七笑着吐了口气,大概是任务暂告一段落,声音也越发清朗明快:“得,今天任务结束。嗯,瑞雯小姐要回家,我也要回城,正好顺路,我送你。” “您”改成了“你”……钟曼注意到这个未必是细节的细节。 至于瑞雯,则是简单又礼貌地回一声“谢谢”,随即径直前行,经过龙七身边,走下高高的台阶。 第六百一十八章 主持人(上) 龙七迅速侧身让道,就此掉出镜头范围。不过很快,环境音里就出现了他和厄图的“礼貌”寒暄: “还要劳烦你跑一趟,龙七先生。” “甘之如饴……另外,终于又有机会合作了,情报官先生。话说,自从去年大学生节以后,我就再也没有遇到过像贵公司这样痛快打款的甲方了。” “过奖,龙七先生的职业素养,也给我们留下很深的印象。” “那么如果有生意,还请多照顾一些呀。” “我以为这只是龙七先生的兼职。” “行业变化太快,竞争激烈,内卷严重,稍微跟不上步调,就会像我这样,只能领号排队,濒临淘汰……你懂的。” “啊,那真是意外。” 就在厄图貌似同时混杂了恭维、同情还有幸灾乐祸的言语表达里,一行三人都来到了阶梯下的挎斗摩托旁边。 此时,龙七紧走两步,又重新入镜,绕到了挎斗摩托的另一侧:“抱歉啊,今天来得比较及,随手抓了‘小三儿’过来,乘坐体验可能比较特殊……瑞雯小姐应该没坐过这玩意儿。” 直播间里多的是敏感之人,龙七多少有些轻浮随意的表述,给了他们很大刺激。以至于很多人忘了前面的疑惑……或者把疑惑积累的不满,一发地爆出来: “等下,这是在撩吧?” “不要上挎斗!” “呀咩!” “别呀,不能这样!” “三年起步,化阉居中,死刑盖顶,保护未成年的瑞雯小姐姐。” “早知道我就带着家里头的小摩托上了呀!” “瑞雯小姐,再考虑一下,这个长头发的老男人一看就不可靠!” “混账,节目组就不懂得派司机吗?瑞雯小姐姐不要上套啊!” 能够在接待室枯坐四小时,都没有和直播间粉丝互动哪怕一句话的瑞雯,理所当然的不予回应。 而下一刻,她已经登上挎斗了——说实话,这不是概念上淑女该有的动作、该坐的位置。虽然是第一视角,虽然还有个踏板借力,可由于相对幅度较大的动作,直播画画中,能清晰看到她的膝盖和小腿。 嗯,今天瑞雯应该也是穿着校服来的。 “动,动起来了!” “好轻,好白……” 这帮lsp真是够了,刚刚还捶胸顿足,天塌地陷,现在又是这么一副德性——明明是主观视角,不就是看个膝盖和小腿嘛! 好吧,钟曼承认,越是这样的限制性视角,在可以体现出轻盈动感的前提下,感觉真的很动人。 另外,她也突然就体会到,词云图上那个顽固的“滤镜”词条,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儿了。 就算是膝盖这种最容易出现死皮和色素沉着的身体部位之一,刚刚惊鸿一瞥,也没有发现任何碍眼的的细节,只有骨骼和肌肉结构所带来的自然生理曲度,与白晰洁净的小腿,共同形成了纯粹、干净、有力的线条之美。 如果是滤镜的话,要体现这么精致的细节,究竟要烧掉多少算力啊? 等等,再这么想下去我也要lsp化了! 不管怎样,瑞雯确实是坐上了龙七这个三轮摩托的挎斗。直播镜头所代表的她的视线,正好奇又有序地从这辆复古摩托近处的种种细节上掠过。 没过多久,墨水就扑扇翅膀,降落在挎斗前端,似乎对新的栖息地很满意的样子。 厄图在旁边做最后的礼仪性努力:“今天招待不周,实在抱歉……” 龙七笑着跨上摩托,戴上头盔,这才回头面向厄图:“情报官先生,别的都无所谓,只有你们接待室的陈设需要再丰富一点。” 燃油发动机引擎轰然鸣响,骤然启动而增大的风压,惊扰了墨水,呼啦一声又振翅飞起,但随即展现了让人叫绝的灵性,保持着几乎同步的速度,在侧前方巡航。 也是这一刻,直播间的欢呼声震天动地: “虽然结束,可这才是真正的开始啊啊啊啊……” “总算出了口恶气!” “果然龙七哥一直在关注呀!” “男友力满满!” “粉上了粉上了!这对cp我粉上了!” “别等以后了,现在就开始爱的旅行吧!” 前面钟曼还笑呵呵的,可是看到直播间里越来越不像样的趋势,眉毛都立了起来。 可以看出,就这短暂的时间里,瑞雯的粉丝中间,已经批量转化了一群被称之为“cp粉”的生物,还有一些可能已经在酝酿爬墙也说不定…… 像钟曼这种阅尽人间小鲜肉、还有他们背后那些龌龊的资深站姐,终究还是少数。更多的直播观众,尤其是女粉,还真就吃龙七这一款。 明明今天的直播临近结束,直播间看上去却更加热闹,瑞雯镜头活化固然是最关键因素,但要完全排除掉龙七这个人的作用,也不太公平。 如果现在瑞雯能够和龙七形成更有效的互动,节目效果必然炸裂——炸裂个头啊! 多少有点唯粉倾向的钟曼,还真不太乐意这种趋势。 不管直播间里如何喧嚣,也不管各路粉丝、观众是怎么个期盼,风驰电掣驶出三闸安防前广场的挎斗摩托上,龙七和瑞雯之间,物理距离只有小半个手臂的长度,驶出三闸安防地界的外角弯,龙七的身体自然倾斜,已经明显的压迫到了瑞雯的视界。 这些小细节,落在cp粉眼中,差不多可以让她们就地螺旋升天。 偏偏这还不算完,疾驰中,龙七忽又伸手,右臂从瑞雯头顶划过去,在后面储物箱摸索了一下,再提起来的时候,就往瑞雯向前的视界中,塞下了一个摩托头盔。 头盔是磨砂材质,低调又很有质感。 “今天这里莫名风沙挺大……当然,最重要是咱们必须安全文明驾驶。带上吧,里面有通话器的,不影响聊天。” 钟曼差点就喷回去了:谁要和你聊天呀! 可或许那边扬尘真的严重的缘故,瑞雯意外地配合,默不做声接过,然后,直播画面就出现了短暂的昏黑,再亮起来的时候,视界已缩小受限,但外界呼啸的风声也明显减弱。 反倒是龙七的嗓音,定向清晰起来:“哦哦,看上去直播受了点儿影响。” 这家伙果然一直在关注直播间。 很多观众就又加深了“自己人”的认知,而且那些cp粉也闻风而动: “这人好懂!” “真贴心啊!” “怼人+贴心,四个小时的怒气值一下子砍掉一半,如果接受这分心意的话,那一半也会消掉的。” “借头盔就懂了?老子送锅盔呢?” “闭嘴闭嘴闭嘴闭嘴……” 直播间里一团乱,龙七的嗓音倒是稳定: “其实从上周四,你们发那个短视频开始,我就在关注了。也一直在猜罗南先生的方向,究竟会落在何处。可实在没想过,能够有被点名参加的‘荣幸’……嗯,以观众和新参与者的身份,提个建议可以吗?” 瑞雯无回应,龙七只当默许了: “我建议啊,接下来咱们搭档的时间里,多一些直播视角的切换,增加自由度和灵活度……那个刚刚还在直播间打广告的天街半位面,里面有个帖子,说得就挺好。” “……” 主播……姑且算是主播助手与粉丝的现实互动,来得就是这么突然。 “哇哦,直接点名吼吼吼!广告大成功!” 孜然面儿兴奋地在聊天频道里翻跟头……大概就是这么个程度。 然后,她又忙不迭地在直播间里感谢:“谢谢谢谢谢谢帅气的龙七哥,爱你哦!” 至于钟曼,竟然感受到了传说中“打破第四面墙”的荒谬感。可明明这就是一场发生在现实层面的直播! 环境音里,正持续传入龙七的建议: “墨水那边的摄像头,当然要利用起来;另外,我也可以帮忙的,多一个机位,就多一份表现力。这样也可以让更多人有机会去看到、并欣赏瑞雯小姐你独特的存在性,当然也包括世俗意义上的美感……” “喂,说多了就油腻了,你在演舞台剧吗?” 钟曼实在忍不住,在直播间里发了弹幕,但很快就淹没在持续暴涨的cp粉的“嘤嘤嘤”中…… 瑞雯未置可否,不过她的视线却是投向右侧半空中,墨水所在的方位,似乎有想法? 龙七再接再厉:“还有就是……” “那边。” “哎?” “那边的车队,是什么?” “车队,有吗?” “前面。” “追上去看看!”大概是瑞雯史无前例的主动问询,龙七还有点儿小兴奋,略抬起身子,往前方眺望,而在此同时,座下挎斗摩托已经提挡加速,呼啸而上。 不提直播间里又一波打着跟斗翻过的问号,挎斗摩托疾驰了数分钟,直播视野中,一望可见的高速磁轨路面上,仍然没有出现与“车队”有关的情境。 难道是头盔面甲缩减视界的缘故? 偏偏这时龙七还“啊”了声:“在那儿!” 究竟在哪儿? 直播间的观众心态爆炸,但也在此刻,瑞雯视线偏转,就像几分钟那样,投向了墨水所在的方位。 而那只灵性的乌鸦,也恰好看过来。 似曾熟悉的场面,让很多粉丝心头一跳,下一秒,天旋地转,紧挨着地面和挎斗的低位视角,一个翻转,就腾上了半空! 在边缘起伏翼影的映衬下,直播视界其他区域,愈发显然明透空阔,一目了然。 在航拍视角下,磁轨高速的这段路程仍只有孤零零的挎斗摩托;但错开角度,却有一道滚滚黄龙,从高速路下方呼啸而过。 第六百一十八章 主持人(中) “啊啊啊,妈妈快出来看航拍!” “热泪盈眶,等了四个小时的新视角啊!” “龙七,朕记你头功!” 一帮被憋坏了的可怜孩子,因为一个简单的视角转换而欢呼雀跃。拿出欣赏艺术品的态度,去墨水的俯拍视角中,寻找价值。 和装备精良又充满复古贵气的龙七座驾相比,其实前方的车流也很有年代感。 但组成车流的那些,绝非经过工匠精心修饰打磨的类型。而是由大量的工程车、运输车,甚至还有皮卡、越野车组成的混编车队,沿着高速路下方斑驳起伏的旧式柏油道路疾驰。 车辆外层,纯然便是岁月时光冷酷刻画的伤疤,还被厚厚沙尘裹住,正在高速行驶中一层层地甩脱,显得既狼狈又躁动。 “唔,运土方的车队,这么混编的少见哈,小车大车距离比较近,有点儿风险,也许是刚入场?嗯,扬尘天气的诱因之一找到了……虽然是城外,防尘布什么的也要注意一下啊。” 龙七发出感慨。 直播间里很多人都惊了:“这些是旧车博物馆出来拉练的吧?” “一辆车上颜色就杂七杂八的,莫不是个拼装货?能开起来,还拉土方,牛b!” “活久见!现在有这种老式的工程车?还能用?” “有啊,怎么没有!远郊、卫星城的工地上到处都是,别看不起它们,越是环境条件糟糕,这种皮实耐操的越管用,现在夏城也保留着几条传统生产线来着。” 上面这个,已经不是弹幕的内容了,而是自觉担任“主播助理”的龙七,针对网友们发出的热点问题,所做的讲解。 “不过呢,看这些车辆的风格,改装补丁打得太多了,应该不是近些年生产的……倒有点儿像游民风,也就是游民在荒野上自己改造组装的东西。有的就剩一张皮,但骨子里全变了,很有特色。” 说到这儿,龙七忽又话锋一转,主动找瑞雯搭话:“瑞雯小姐,这样还不错吧?” 不等瑞雯回应,他就道:“这就是我要提出的第二个建议了——互动。玩直播不互动,节目灵魂就空了。所以,瑞雯小姐你偶尔也要关注一下网友们的意见啊!和大家正面相对,聊个天、解个惑、卖个萌,顺便体验一下大家的热情鼓励乃至吹捧,哦呜,那才是生活的真义!” 这下,直播间里就连最讨厌小白脸的那些直男们,都要为他拍两下巴掌了。 至于瑞雯,隔了两秒钟后,竟然真做了回应:“谢谢,我会考虑的。” “哦,这是答应了?” “乌拉!” “力挽狂澜啊这是!” “七哥你是上帝派来的天使吗?” 这一刻,毫无疑问,龙七就是直播间乃至瑞雯刚刚有点规模的粉丝群体共同的英雄! 龙七也是有点儿意外的,他自己都用似叹似笑的气息调整了几秒,才又开口:“那还真是荣幸啊……” 瑞雯这回就没有搭理他。 此时,由于卫星城高速,与下方旧式公路走向不尽相同,两边已经错开了。而半空中贡献了航拍视角的墨水,在那车队上方盘旋了一圈又飞回来。 下一秒,视角切换,又转成了瑞雯的视野。 这显然是瑞雯主动变的……算进步吧。 龙七还在指(cuan)导(duo)瑞雯:“今天的直播差不多要结束了,不如给大伙儿一点儿福利……我的意思是,拣几条弹幕留言,做个解答回复什么的。哦,大家都很热情嘛。” 确实,受龙七的言行激励,直播间里发问的频率骤然暴涨,只是大都是一些“瑞雯小姐姐你身高多少”、“你看咱们合适吗”、“有没有粉丝群”、“打赏通道为啥不打开”之类的言语。 旁的主播或许会一一耐心解答,可瑞雯这边根本毫无反应。 幸好有龙七,直接充当主持人,在旁缓颊:“嗯,性格原因,瑞雯小姐对改变行为模式的考虑,肯定会比较慎重,大伙儿不要急。另外,一些常规问题回头还是等瑞雯小姐的团队出统一解释吧,那样更标准些。 “现在,大家有没有和今天节目相关的问题?我连蒙带猜,说不定也能回答几条。我挑点赞高的啊……” 话音方落,就有一个高赞问题突破临界点,出现了点亮、标红、膨胀的特效:“七哥七哥七哥,你以前是和瑞雯小姐姐认识吗?” “不认识!”龙七答得果断,“我只是认识墨水先生,所以我一开始就是和它打招呼。” 只隔一个呼吸的空当,并不是问题的弹幕被高赞点爆:“骗人,你明明对她超熟悉!” “因为瑞雯小姐在我们这个圈子里也是名人来着……你们不觉得她超有巨星相吗?” “什么圈子?” “时常和时代前沿打交道的圈子。” “你和厄图摽劲儿的时候,说的‘旧河道’是啥?” “不是摽劲儿,是交流。另外请看夏城周边地图……友情提示ar地势地形图口味更佳哦。” “你们真的会去荒野吗?” “那取决于瑞雯小姐的意志以及她团队**oss的安排。” “**oss是谁?是那个‘吸血鬼’吗?” “你又不打boss,问这个浪费了。” 龙七反应灵敏,口条也顺,虽然是“花美男”的模样,却不顾忌什么形象,虽然很多人明知他有些话就是信口胡诌,真实度极差,也不怎么怪罪。 作为正牌主播的瑞雯,还是只把自己当镜头用,一言不发,但也挡不住直播间里的气氛越来热。 毕竟这里还是瑞雯的主场,就算龙七这位主持人光芒四射,还是有很多人,就是盯着瑞雯问问题。有些龙七挡就挡了,但有些涉及到主观看法,就没那么容易。 比如刚标红的这条:“瑞雯小姐姐为啥对刚才那个车队感兴趣啊?” 很正常的问题,然而瑞雯不回答,就有人忍不住瞎猜,而且还得到了高赞:“游民风……车队里都是游民喽?这是游民游行队伍?要杀进市场广场的那种?” 游民游行? 钟曼皱眉,盯着那两个高赞问题,有些不爽。 直播间里很多人,包括她在内,也是直到这时,才骤然想起,最近夏城除了地震,还有这么一个热点事件。 作为土生土长的城市人口,钟曼对这个事件的关注度不算高,地震后尤其如此。而且她也不希望瑞雯涉及这个领域。 太容易踩雷了。 直播间另一头,龙七却并没有回避,感觉很轻松自在地接过:“车队那边,多半是游民没错。看方向,应该是生活在检五区的部落……哦,当面千万别提这个词儿,他们对这种好像看待原始人的称呼非常敏感。 “其实也对,五十年前,大家谁也不比谁更先进、高贵,只是面对畸变时代,选择的方式和结果不同罢了。 “而且,游民中其实有大把的想要据城而守的种田流;而城市里也绝不缺少每天都想出城扫荡的野战派。只不过资源、组织、地理还有时运的差别,让人们进城时间有了先后,有时候差别只在于一颗大当量的氢.弹。” “氢.弹筑基哇哈哈哈……” 直播间里有人抓住了这个梗。 据非官方统计,也可能就是段子,目前全球八十八个超大型城市主城区,一半以上是在三战末期甚至在开荒时代之初,被动或主动遭到大当量氢.弹洗地的焦土。. 据说是通过这种方式,清除肆虐一时的核污染以及畸变种。 不管这事是真是假,龙七娓娓道来,倒是为直播内容增加了一定深度,也洗去了一些钟曼心中过分轻浮油腻的印象。 “检五区的全称,是‘畸变感染长期观察检测第五规范居住区’……为什么我有印象呢。因为那里正是我去年执行三闸安防的任务,去现场勘测的第一站,当时墨水先生也去了。” 龙七还不忘与瑞雯联动:“不知道它有没有告诉你?” 瑞雯仍无回应。 龙七和观众们已经习惯了。 前者继续道:“还有啊,车队去游行冲卡的可能性完全没有……这种旧式商用车型,没有市里通行权限,连超导模块都没装,根本进不去城。 “再说了,游民游行也不是常态。这样并不经济,需要占用太多人手。回城的部落生活很紧张拮据的,每一个人,除了真的懵懂的孩童,都需要去工作谋生。这种挖运土方的工作,说实话都算标准的肥差了,唔,外土内运……城边上有需要用到的地方吗?” 龙七想了想,就自问自答:“想搞清楚这种问题,其实很简单,多问一句就行了……情报官先生,吃了吗?” 显而易见,龙七是直接与刚分开的三闸安防厄图情报官联系,口气熟稔又随意:“我问个问题呗!提醒你一句,我是代表了广大网友的意志。” “我看到了。”厄图显然也是一直关注直播间的,不再给龙七故意气他的机会,直接就回答,“这是回收层近郊旧式公路升级工程所需的回填土方,由检五区泰西公司负责,手续齐备。” “喂,直接说人家的公司好吗?” “车上有logo的,我很惊讶你没看到。” 直播间里“噗哈哈哈”的弹幕蜂拥而过。 龙七倒是一派从容:“教大家一个小知识,想知道三闸区范围内,市政工程建设项目的具体情况,询问三闸安防也许比行政热线更管用…… 话音未落,直播视角又一次移换。以龙七都未料到的突兀节奏,从侧方天空中,骤然下沉——墨水直接飞下卫星城高速,穿过高架桥细长的阴影,追着那再度出现的尘烟弥漫的土方车队去了。 第六百一十九章 主持人(下) 情报官和主持人同时沉默了一下,后者还偷瞄了瑞雯一眼,见无甚变化,才貌似自然地接下去: “哦,旧公路与高速又交叉了,看上去墨水也对这个车队感兴趣。这时候我就要批评一句了,这种混编车队,大车把小车夹在中间的做法是不可取的,会造成小车的视野盲区,乃至判断失误,类似的复杂路况,很容易出现安全事故,那个皮卡的司机胆子太肥了……在车队里面吃灰也没必要啊。相比之下,领头越野车的位置就很好。” 龙七确实具备把最无聊的事情,也讲出花儿来的能力,到这里,他话锋再一转: “不过既然和情报官先生连线了,现在闲着也是闲着,不妨多问几句:话说,旧公路升级是怎么回事?” 厄图声调无起伏地回应:“响应居民强烈诉求,做三闸区的基建升级。” “那去盖房子、加绿地啊?现在,包括回收层,貌似没有谁去用这条公路吧?” “还是有的。” 龙七似乎想说什么,在几个含混音节过后,只是“啧”了一声。 他不说,直播间里有人替他说:“传说中这不是社会强力人士最喜欢的夜游路线吗?” “这条公路修了一半,就是在三闸区废弃的,不过沿着公路可以一直到河武区哦,对某些人超级方便。” “刚才情报官说‘强烈诉求’,其实是游行带来的好处之一吧。” 果然,越是“超纲”的话题和信息,却越能得到关注,再加上龙七刚培养出来的好习惯,以上几条略微超出常人所知范畴的,都很快被高赞点亮标红。 后面跟着一堆弹幕评论: “原来和游民游行相关啊。” “这和最早的诉求相比已经完全走样了。” “最早诉求是啥来着?” “追查回城后失踪人口啊!” “夏城不算焦点吧。” 看着直播间的讨论方向,钟曼真的是唉声叹气。 游民这档子事儿,确实不是夏城一地的问题,这里也不算是中心。稍近的湖城、淮城,更远的箕城、阪城都比夏城要热闹。 而大洋彼岸一些城市,情况更严重,这个问题的‘讨论’方式,已经升级了。 但目前而言,游民寻亲引发的大量失踪人口问题,已经逐渐成为一个全球性的热点,是很多人避之唯恐不及,但很多人又趋之若鹜的敏感议题。 再强调一遍,钟曼绝不想让瑞雯陷到这个话题里去。可是,现在的直播间明显是一头扎到里面不出来了。 她甚至还看到孜然面儿一本正经地在上面讨论,发言还被标红了: “不只是游民团体哦,卫星城这边,有段时间‘跨地域打工失踪’现象也很严重的,所以这边支持的人其实很多啦。” 身为半位面管理员,这劲头也是醉了——有多远躲多远不好吗?生怕瑞雯不被贴标签? 钟曼准备和傻狗子好好聊聊。 龙七貌似也察觉到问题,还是那种随性到轻浮的画风,却不动声色地转移了话题:“给诸位报告一下位置哈,我们马上就要进入林墙区,那里旧公路的路况会好一点儿,回头有空我可以带大家逛一逛,见识一下回收层的生活。” 直播间里面开始不依不饶: “还等什么呀,就今天吧。” “林墙区我也去过,你从下一个出口下高速,没问题的。” “回收层‘泥巴人’欢迎‘高空族’到来。” 龙七哎呦一声:“好吧,我承认我嘴贱,大家还是别分什么人啊、族的,太伤感情。我现在的任务,是尽快把瑞雯小姐送回家,能够赶上一顿丰盛午餐……” 然后就有弹幕被高赞标红膨胀: “某人在疯狂地暗示什么。” “咳咳,这个真不敢。”龙七又赶忙乱以他语,“话说,前面的车队貌似也到地方了,在减速……哦,诸位,前面应该就是旧公路升级的工地了,就在航拍镜头左手边。中午嘛,没什么人。倒是土方车队这个点儿赶过来,兢兢业业啊。” 他顺口又加了几句:“就我所见的一些现象,不绝对啊,游民的工作热情,要比城市居民高很多。并不是他们热爱劳动,而是他们认为自己需要工作,一方面为了谋生,另一方面要证明他们连续做出选择的价值。 “我觉得哈,不管最初的原因是什么,敢于在荒野上流浪的人,骄傲和野心都应该是有一点的。” 龙七这个主持人,基本上已经越俎代庖,完全占据了c位,和直播间观众们互动。观众们也很喜欢与他交流,因为总能找到话题: “所以说,七哥是游民的支持者喽?” “没有的事儿。我对一切需要老子额外加班的工作都深恶痛绝。” “逻辑呢?” “你们以后就知道了。” 龙七果断展现出管杀不管埋的作风,话题跳荡,又总能戳中大多数人的敏感点。 刚想夸你来着…… 钟曼就捂头,或者直接探手到直播间里,掐住龙七的脖子——这混蛋比孜然面儿还要肆无忌惮! 也在此时,进行航拍的墨水,由于车队已经停止前进,便在那片区域上空盘旋。只是那边并非旧公路升级的工地,灰蒙蒙的天空下,可以看到,车队是停在了一处黑沉沉波纹不兴、占地颇广的水面之前,距离工地还有几公里的距离。 墨水盘旋两周之后,就将镜头对准了那片水体。高清镜头就算离得还有一段距离,也能看到那边脏污腐烂垃圾浮沉,以及大量蚊蝇起伏的模样。 “噫!好恶心!” “这是什么破烂地方?” “能不能镜头移开一些……不要这么真实!” 下一秒,镜头竟然真的移开了。 就在网友一片哎哎哎哎的惊讶声里,龙七已经义正辞严地怪罪起厄图来了:“情报官先生, 眼瞅着都22世纪了,夏城郊区黑臭水体治理还有漏网之鱼啊。是不是在林墙区和三闸区的交界地,你们就想摆脱责任?” 厄图有气无力地回答:“那并不是活水。那是周围回收层居民多年来违规开采土石料形成的土坑。前两年因为操作不当,挖开了战前的地下管网,造成了残留水体溢漏……那一片管网早已经封存并做了无害化处理,只不过最近几年夏城雨水比较足,这个浅坑积水一直没有蒸发干净,才保留下来。 “当然这次三闸区基建升级,一定会处理掉。这些车队拉的土方,应该就有一部分是回填所需。” 确实,面积颇大的臭水坑边上,还堆积有小部分土方。刚刚抵达的车队中,那些工程车辆也往前去,铺板的铺板、开路的开路,为随后的土方回填做准备,一时间倒是比数公里外的主工地,还要热闹些。 倒好像验证了龙七关于游民的评价。 不过,现在龙七吹嘘的是另一件:“看,比打市政热线更管用吧!” “学到了,龙师傅! “现在我只差厄图情报官的通讯号了。” “现在就报一下吧,大家一起见证,别错了。” “这个嘛,回头请咨询瑞雯小姐的团队。”龙七一边娴熟地胡说八道,一边扭头问瑞雯,“再往前开,就和旧公路彻底错开了……缓一下?” 瑞雯似乎无回应,龙七也没有再开口。 此时,水坑填埋现场,之前行驶在所有车辆最前方的越野车上有人下来,寸头,穿着黑色紧身t恤,身材高大,身材也好,气势颇足,下车就在吆喝什么,对着周边区域指指点点。 后面,刚从几辆运输车中间挤出来的皮卡上,也有人下车,看上去也挺壮的,但年岁要大很多,头发都花白了。 这位老大爷,脾气不是太好,对着那个黑t恤越野车车主嚷嚷,还冲上去推了一把。只是很快,就被运输车上下来的七八号人给夹住了。 正如刚才被夹在车流中间一样。 “唔,内部看上去不太和谐哈。”龙七打了个哈哈,不知是否想起他刚刚对游民的高度评价。 航拍画面持续趋近,突然又大幅颠动,简直像是坠机。 事实上是墨水降落了,无视周围持续工作的重型机械,大咧咧地停留在水坑边缘,先前堆积的土方上,摄像头仍然对准“不和谐”的冲突现场。 那边竟然没有一个人怀疑。 虽说下面有土方垫着,墨水的站位还是比较低,只能扫到大部分人的胸部,倒是保持了“尊重**”的直播原则……个屁啊。 直播间没有人抬这个杠,反而愈发兴奋: “哇噢,我们现在偷窥吗?” “谁说的?我们只是跟随镜头路过!” “谁耳朵好使,知道他们究竟在吵什么不?” 毕竟离现场有一段距离,中间还有重型机械操作,环境太过嘈杂。摄像机自带的拾音器件,面对这种情况,有些力不从心。 有人看着着急,就开始指挥: “墨水情报员,请再往前跳两步!” “这个机位不好啦,到那边车顶上去。” “对对对,皮卡后面那个工程车位置最好。” “要不要再定个位啥的?你们呀,对一只宠物寄托了不应有的期许。” “我靠!” 在直播间瞬间刷屏的惊叹声里,土堆上的墨水,真的又一次振翅飞起,到高处轻盈滑翔,穿过了工地上空,也是从争执双方的头顶飞过,准确降落到皮卡后面那辆工程车的车厢顶部。 也就在它从争执现场滑翔过去的时候,拾音器清晰捕捉到了那里传出的咆哮: “老子去哪儿游行示威,轮不着你泰超瞎哔哔!你用你那土方车碾过去也一样!” 第六百一十九章 臭水坑(上) 墨水调整了方向,镜头重新锁定场中。 网友选择的机位还是挺不错的,现场的声音真的清晰起来,至少到了可以分辨的地步。 还有,这个高度,就不用指望什么“限制性视界”了,居高临下,场中各人的身形面孔,只要角度合适,都是一览无余。 此时,刚刚的咆哮声已过去了,轮到场中个很沉的嗓门在响,语气却相对轻松:“……就想不明白啊你?四叔,都是要结果,在市政广场和sca,室外抗议和室内谈判有啥区别?” 说话的这人,就是从越野车上下来的“寸头黑t恤”,听前面那人提及,是叫泰超。是个看上去很“社会”的人士,从墨水镜头的角度,正好看到他起了好几道褶的后脑勺。 他正对那个头发花白,体型依然强健的“四叔”说话:“四叔你想啊,外面大家还能听个响,屋里面谈成个啥有谁知道?你也不能服众不是?” “四叔”是正脸面对镜头的,看得出皮肤粗糙,饱经风霜,面部多处位置都有伤疤甚至是腐蚀的痕迹,看上去颇为丑陋狰狞。 他的嗓子含混沙哑,中气却是充沛,此时正连迭地骂:“我们去外面,你到屋里,人没谈回来,你个狗崽子的土方量翻番了!” 泰超就摊开手:“是你让陶桐那娘们洗脑了才对。要是她那一套真管用,这么多城市大串联,也不至于到现在,只能在网上嚷嚷,现实里掀点浪花就沉底…… “四叔,你眼花了,可还没瞎,除了头几天还热闹了几回,后面就全是让她带着各部门转悠,你确定她不是游联网的营销经理,或者干脆就是某些人专门请来降温的公关专家?” 有脑子的人,听到这儿,基本上就都知道是怎么回事儿了。 在大多数人眼里,至少在这帮收看直播的观众看来,游民游行真的不算啥,和他们的生活离得很远。不过,任何明面活面底下的利益交换,甚至是更深层的阴谋啥的,不管是否存在,多少会让人浮想联翩。 “好紧张,好兴奋!” “原来乌鸦是这么用的,学废了!” “游民意见领袖的第一手策划现场!” “话说这个‘四叔’,我真的在新闻上看到过哎!” “靠,前面看本地时政新闻的,恐怖如斯!” “说个现实点儿的问题:被发现……我是说那群人里有人看直播,看到这场面,怎么办?” “放心,瑞雯小姐姐还没红到这个地步。” “所以,这注定对某一方是个悲伤的故事?” “怎么说呢,我觉得这场直播也是要上新闻的!” 眼看直播间里的话题走向渐趋危险,作为主持人,龙七总要拿稳立场:“诸位,这个你们也看到了,我们只是路过哈,这种尴尬局面,不是我们希望看到的……瑞雯小姐,我觉得这事儿和咱们的直播没啥关系,咱们,撤?” 瑞雯一如既往无回应,直播间里则炸了锅,支持的、反对的一发地闹腾起来: “瑞雯小姐姐,高速公路低速通行会被罚款扣分的,快走吧!” “别缩,看着正带劲儿呢!” “看热闹不嫌事大的滚蛋,瑞雯小姐姐招你惹你了?” “她自己招惹的呀!” “说走的,都太天真了。我打赌最多今天晚上,这位挖土方的泰老板就会看着新闻骂娘,瑞雯小姐在世界上的仇人又多了一位。” “我现在也算是知情人了,遇到遭人灭口怎么办,在线等,挺急的!” “笑哭了,我本来还担心制作组请这么多人、造这么大的背景,经费烧的得太快。可现在明白了,这节目不费钱,费命。” “所以我们是真的在目睹世界一角正在发生的真实……我靠,这是什么神仙节目?” 几分钟前,谁也没有想到,“墨水”的执意关注,会戳中这么一个劲爆的话题。此时不管是支持撤退还是反对,双方争执加压之下,无疑是把直播间推入了一个狂欢状态。 而且,只要是对zm的尿性有一定了解的都知道,这个真正看热闹不嫌事大的老牌传媒,事涉热点议题,只要与它自身的资本背景无关,肯定要炒出几个词条,往热搜上冲一冲。 事实上,直播间里现在就有一些非常热衷炒热搜的玩儿家,嗷嗷叫着“我去摇人”,兴高采烈地去安利扩散了。 这是要出圈儿……要失控了! 偏偏,现场那些游民大哥们,还对此一无所知,泰超正在把话题持续引向深入:“这样吧,四叔,咱们各退一步。你要去跟sca谈,我不拦你。可市政广场那边,你露个面儿成不成?就算给辛苦在那里造势的大伙儿一个安慰?” “明人不说暗话,这里头肯定是有些纠葛的。可你看看,现在三闸区修路、填湖、还有差不多敲定的规范区改建,对大家都有好处不是? “我知道,你是想着把大家伙儿都送进城,可像维武那样的小孩子好说,咱们这些死活过不了检测的‘脏人’怎么办……” “进化就行了。” 大概是泰超语气越来越温和,场中气氛趋于和缓,有小弟误判了形势,冷不丁开了个玩笑,当下遭到了凶狠盯视,口无遮拦想补救: “我是说荒野十日……” 然后气氛真的冷了下来。 直播间里一帮观众看得捶地大笑,直接冲散了“去”、“留”两阵营的争执: “果然,轻变异路线才是最现实的选择。” “穷人版就是穷人版,现在舒坦,等到二度进化的时候就可以哭了。” “可恶,为什么在现实里还要想起一周目那些不堪的往事!” “诚招畸变体路线的朋友,大家一起去开荒!” “开荒不深蓝,全家被感染。” “道德绑架的死开!” 作为全球大势游戏, 荒野十日这个话题一出,直播间里的风向立马就变了。颜粉和cp粉暂时蛰伏,游戏党扬眉吐气。 直播间里气氛热烈。但在现场,泰超真的怒了:“都堆在这儿干嘛?活不干了?指望你老婆给你发工钱?催着她出去卖啊! “老熊,盯着他们好好干活!什么堆岸上,什么直接入湖,眼睛都放亮点。” 在老板的咆哮声里,原本聚在场地这边的司机小弟们一哄而散,工程车差不多全部投入工作,运输车也在调整位置,等待进场。 墨水在二度选择的机位上也呆不住了,扑腾翅膀飞起来,又在半空盘旋。振翅声带来了一些干扰,但下面的对话,勉强还能分辨: “这帮小崽子,都只能在游戏里发梦了……还是那句话,咱们这些‘脏人’,连卫星城都不收啊!想回荒野又被堵死在这儿,除了在三闸区生根,还能做啥?” “四叔,那些政客把咱们堆在这里,指不定就是打这个主意,要不然,你觉得他们为啥这么容易把这土方工程给出来?” 泰超还是保持住了趋于温和的态度,半亲热半强迫地揽着“四叔”,并排往回走。 直播间里有人问:“听他说了好几次了,啥是‘脏人’?” “我靠,原来现实里面真有‘脏人’这个概念。我以为是游戏里造出来的。” “不玩游戏,啥是‘脏人’能给解释一下不?” “应该是畸变基因嵌入超过三段,但不构成显性结构,这样的吧……对了,我说的是游戏里面。” “别说显性结构!说这个我就来气。” “同气!一样的游民出身,人家一抽就是精英畸变模板,老子除了脏就没别的了?” “精英模板有路线限定啊,脑抽了想进城转职被导师打死的路过……” 且不说“脏人”的概念让一帮游戏玩家解释清楚了没有,泰超的言语理由,可能确实点中了要害,“四叔”的调子也往下降了一些: “你说的这些,我也知道……这样吧,我考虑考虑,怎么也要先把维武他们送回福利院,到时我和你联系。” 泰超就笑:“别呀,维武住哪儿我知道,林墙区那个福利院嘛,顺路,一块走就成。” 这时,两人已经来到皮卡那里。 而墨水也找到了它第三个机位,停在了皮卡前方,泰超开过来的越野车顶部——之前这里是有卡车隔断的,而如今都在排队倒土方,视野倒是依旧不错。 降落后,镜头就斜切过去,“盯”着泰超伸手敲击车窗。这哥们儿的拳头真如锤子一般,砸的皮卡后排车窗玻璃咣咣作响: “维武啊,你和你那个阪城的小朋友坐我的越野吧,咱们上高速,比你四爷爷的皮卡快多了。” 话说他可不只是劝,而是准备直接拉开车门。 “滚蛋!” 泰超的动作,对“四叔”来说很有刺激性。 后者抢上前一步,强硬地把泰超推开了:“别搞那些有的没的,维武这样,出去了还能想着家里的孩子,你也想祸害?” 泰超往后退了一步,就又站稳,可气氛还是骤然紧张。 这个角度,正好可以看到他颊肌咬肌发达、看上去有些肿胀的面孔。 当这样一个人瞪起眼睛,面上肌肉绷紧,横纹密织,着实极显凶恶。 第六百一十九章 臭水坑(中) “呦,防备着呢!可我祸害什么呀?” 泰超并没有立刻发火,只是笑着咬牙:“你是说我强行留人?就许你们一个个的往外卖孩子、拿补贴,不让我给家里头留几个劳力?没有人,我拿什么养活这么一大家子?” “四叔”毫不示弱地瞪回去: “劳力?养人?都回城了,这屁大的权,你还宝贝得很哪!也对,你是该宝贝……可特么地别给我说养人! “你要是养人,就把包养在卫星城的那几个娘们儿的钱分一半在这儿,多买一些抑制剂。那样,不说往主城区,起码卫星城那里能再多塞百来口子的人! “你个狼崽子,干着跟刨根绝户的活,就别显摆善行功德!” 两人的争吵,甚至压过了引擎的轰鸣声,引得工地上人人侧目。 在众人聚焦的视线下,泰超吸了口气,竟然又笑:“四叔,话过了哈,你的臭脾气该改改了。” “改不了,要改了还轮到你当这个头?也就是维武他爹死的早,要不……” 沉重的打击降临。 泰超上步急趋,一记重勾拳击中“四叔”的腰肋位置,后者看似强壮,实已老朽的身体,根本吃不住劲,弓着身子往前栽,蜷卧在地上。 旁边,皮卡车厢里传出了小孩子尖亮的骂声,里面的人好像是要推开车门冲出来。却让泰超重重一脚,直接把皮卡的铁门撞得凹了进去,破坏了门锁装置,一时半会打不开。 “大人说话,小孩别插嘴!” 泰超的嗓门比争吵的时候更响亮:“老子的脾气也不好,家就这么大,有个说一不二的暴脾气就够了!” “四叔”在地上挣扎,想起身,却让泰超照着弓起的腰背,一脚踩了下去。 在工地现场一帮人的骇然注视下,泰超直接把“四叔”踩平在地上,后又用脚尖捅上老头的侧腹部分,以格外语重心长的口气道: “四叔,我给讲实话,你当不上头儿,不是因为你脾气不好,是因为你把大家都给带散了!是你,还有那帮死鬼,让这个夏城的灯火迷了眼!” “四叔”抽着气,从喉咙里面挤出声音:“屁……屁!” 泰超哈地一个后仰:“我就知道……四叔,你每天夜里站在水库边上,远远地往夏城看的时候,特么的是不是特别自豪? “上万人的摊子,几年的功夫,就让你们拆开了、揉碎了,撒芝麻盐儿似的撒到那里面去了。 “觉得救赎了是吧?做贡献了是吧?满脑子就只剩下‘进城’这一个词儿是吧? “进城、进城、进城…… “就在回收层里当蛆? “给那些资本家当狗? “任sca的人当泥球似的揉搓? “四叔,你咋不动动脑子想想,要是大家真的谢谢你……还有那帮死鬼,怎么就没人回来上个坟,请你特么地吃、一、顿、饭、呢?” 最后半句话,一字一脚,脚脚沉重,照着四叔的胸腹、腰背部猛踹,那声音听得人头皮发麻。 车厢里的孩子按下玻璃,要从车窗里冲出来,却被里面的同伴抱住。 直播间里面,很多也被这样的暴力场面惊到,一时乱成一团: “报警报警报警!” “已发链接到警务平台。” “这里这么偏,警察叔叔到之前这老头就会给打死了吧?” “龙七哥,瑞雯姐姐救人啊!” “疯了吗,那边大几十号人呢!” 事实证明,工地上的人也不都是暴力分子,有人觉得形势要失控,几个离得近、地位高的跑上来,有的挡住车窗,不让小孩出来;有的硬着头皮去架泰超的胳膊,把他往后拽: “超哥,冷静,有话好好说!” “四叔年纪大,经不住了……” “超哥,四爷还要到广场上露脸呢!” 也不知是哪句话劝住了他,泰超终于不再发力,任由小弟把他架走,很快又自己站定,喘了几口气,收拾下衣服,呸了一声: “他别的不行,皮糙肉厚死不了的。” 泰超又往前来,推开想拦阻的小弟,但也没再动手,只是居高临下,嗓音重新恢复惯常的低沉: “既然到了这一步,四叔,咱们都别搞那些有的没的,就把话挑明了讲,就说当前的事儿。 “我现在要见您这张老脸,还有仅存的一点威望,到市政广场造造势。你不用怕事情闹大,咱们这些小虾米都是人家手拿把攥的,自然有人在后面控制局面。大鱼吃小鱼,小虾米不被吃的话,能分到点儿残渣……老子就是要这点儿渣! “至于你,走个过场而已,至于这么要死要活的?老子要害你,把你绑了扔在市政广场附近哪个拐角旮旯里,直接打爆你脑袋,声势照样轰得起来,而且比你耷拉着一张老脸到那儿去,效果更好你信不信?” 地面上,蜷着身体的“四叔”,已经是满身泥土,嘴边又被染红了一片,感觉神智已经模糊了,可这时候却是咧开嘴,嘎嘎地笑起来: “我……我砸摸着,这莫不是方案b?” “……” “四叔”的这个吐槽真是神来之笔,泰超明显滞了下,然后就飞起一脚,这次是照脑袋踹过去的。 幸好,这时候一帮人都盯着,扑过去又劝又挡又拉,不让真出了人命。 现场一团乱,直播间里也好不到哪儿去,受连续的刺激性信息影响,里面说啥的都有: “警察为啥还不来?” “这种暴力场面……直播间还在吗?” “完全是恼羞成怒的架势,他真想着把老头的脑袋爆掉!” “话说那个方案b,听起来很靠谱啊!” “再怎么意见领袖,只要他心不甘情不愿,也不可能造势成功的……所以,很有可能哦!” “大家不觉得这事儿会很搞吗?几千上万的观众,一起听他在这儿讲广场阴谋……” “这位超哥做人也不咋地啊,都这时候了,里里外外就没有人提醒他一句:大哥你上直播了?” “所以瑞雯小姐姐的热度还需要我们再接再厉!” 终究隔了一层,几轮弹幕的功夫,直播间的话题又有想走偏的趋势。 也就在这时,现场又爆起一声吼:“都别吵……松开我!” 场中一静,几位劝架的小弟,受慑于泰超的积威,迟疑了下,陆续松开手。 泰超重获自由,脸色铁青,目光在场中扫了一圈,谁都以为他会把一帮人骂得狗血淋头。可接下来,他却是垂下眼皮,用惯常的低沉嗓音发话: “别废话了,我知道轻重。再折腾一会儿,到市政广场天都黑了。这样,老熊,老熊……老熊呢!” 高声叫了几声人不应,泰超又差点儿搂不住火。 旁边有小弟小声答道:“超哥你不是派熊哥去指挥卸车了……” 说没说完,臭水坑那边咣啷啷一阵乱响,运输用的泥头车车斗翘起,将里面剩余的沙石料一发地砸落水坑中,污水烟尘溅起。 “活别干得那么糙!”有人嚷嚷着,却又一溜小跑地过来,“超哥,你叫我?” 刚刚被要求去监工的“老熊”,名字听上去很有力量,其实是位看上去黑矮瘦小,貌不惊人的中年男子,也是现场唯一一个戴着安全帽的施工人员。眉眼倒显精明。 他大概是看到,泰超现在是强压着情绪,脸色就是回正,又把话重复了一遍:“超哥,你找我?” “换个人看着这里,你开着车,带着四叔还有维武他们去城里。” 老熊闻言愣了愣,下意识有点儿不情愿:“超哥,我这边……” 刚一开口,他就被泰超凶狠的眼神盯住,后面的话都缩了回去,马上答应:“行,我知道了。” 倒是泰超在后面解释了一句:“我也要去,但我怕路上忍不住直接捶死那老头子……对了,要是时间够,就带他去看看伤,别真闹出人命了。” “呃,知道了超哥。” 泰超摆摆手,然后也不再安排别的事,黑着脸转身,径直往越野车那边去。 这一迈步,正好看见越野车顶棚行李架上,那只硕大的乌鸦。 他明显顿了一下,很快又继续黑脸前行。 “不对劲不对劲!” “态度突然软化了,还想遮掩……” 直播间从一开始就具备的上帝视角,以及充分讨论的信息密度,让一众网友具备了比现场人员更敏锐的辨别力。 很快就有人点破: “他想跑啊,肯定有人提醒他了!” “靠,谁这么无良!” “背后的大佬呗,他和这帮小弟不看直播,别人可能收到消息,再转给他。” “直播间到现在还存在,就算是‘大佬’也‘大’得有限吧。” 直播间的喧嚷,挡不住泰超要离开的进程。 在短暂的僵硬后,他顶着墨水的注视,走到越野车边上,打开车门,钻了进去。 这时候,就算那些没怎么开脑洞的,也能看出异样了:“这么大一只乌鸦在车顶,他都不多看两眼吗?” “明显在躲镜头啊!” 不管怎样,直播间对现场是没有约束力的。泰超还是上了自家越野,电机嗡嗡鸣响,车轮推开轮下的土石,往前急冲。 墨水站不住,扑腾翅膀飞起来。 问题是,车子刚冲出三五米,突地一个急刹。 “不要命啊!” 泰超在车厢里咆哮,他没有下车,只打开车窗,拔高的吼声,将他嗓子底音里的颤动都放大了出来。 直播间里也是一片惊呼:“我靠,别这么莽啊!” 也无怪乎他们后怕,因为当墨水在半空盘旋着着镜头对回现场的时候,大家就清楚地看到,挡在越野车前面、强行将之逼停的,正是龙七驾驶的那辆挎斗摩托。 在刚才的一片混乱中,这架小型载具不知怎么的抵达了现场,大咧咧的横在越野车前头。要不是泰超刹车踩得及时,绝对是惨烈的车祸现场——各种意义上。 第六百一十九章 臭水坑(下) 惊悸过后,直播间里有人欢呼,也有人担忧,后者占了大部分: “啊,为什么下去了?” “这不清醒啊!” “警察的业务你们抢什么!” 龙七并没有回应这些问题,他仍然坐在摩托上,军方制式的内甲裹住全身,漆黑冰冷的头盔看上去真的很有威慑感。 问题是,他的声音却还是一贯的清朗随性: “抱歉啊,我们是夏城生态保护兴趣组的成员,最近在做城市周边水资源环境治理的课题,刚刚路过,没想到这里还有这么个规模的黑臭水体……我想问一下,你们是负责回填的施工队吗?” 泰超被这话绕得有些迷糊,一时无回应。 直播间里可没人会上当: “我信了你的鬼!” “突然发现七哥好可怕有没有?瞎话张口就来!” “别废话了,快走吧,那家伙肯定已经知道被拍了呀,说不定已经进入冤有头债有主的模式了!” 说话间,受龙七胆大包天的截停行为影响,之前那些劝架的小弟,此时倒是面色不善的聚拢上来。 还有那些倾倒土方的施工人员,发现情况不对,也纷纷停工往下跳,手里面多多少少都有一些“工具”之类。 “这可不像是单纯干土方的啊。” 这种局面下,龙七表现的非常淡定,他甚至让挎斗摩托熄了火,摆明了就堵在越野车前头。 而面对越靠越近的数十名强力人士,他所做的回应就是卸下了头盔,显露出一派轻松的面孔: “泰总,你这种处理问题的方式可不太妥当啊。” 越野车里,泰超隔了两秒钟才回应:“你是……龙七?” 他花了一些精力辨认出目标,也更加困惑且着恼:“我跟你没冤没仇的,你整我!” “什么情况?你们认识?”直播间里一堆人发懵。 “以前在检五区出任务的时候,打过交道啦。”回应的就是龙七本人。这种时候,他竟然还有闲回应直播上的问题。 也因此,他回应泰超的速度就慢了不止一拍,直到对面恼怒地按起了喇叭,才耸肩回应: “我要说我不是故意的,你信吗?” 直播间里当下就有轰轰的弹幕掠过: “我证明他确实是不是故意的。” “主观故意是瑞雯,不,是乌鸦!” “没毛病!” “话说,你们觉得这位泰总,现在会不会已经在直播间里面了?” “咦?泰总你在吗?” 一秒钟后,直播间就被无数条“泰总你在吗”之类的弹幕覆盖掉。以至于龙七都忍不住又加了一句: “你们差不多一点儿!” “你特么才要差不多一点儿!” 泰总的咆哮,让直播间瞬间化为欢乐的海洋。然后就是“东城区老乡向泰总问好”、“箕城观众跨海发来贺电”之类火上添油的操作。 网上围观的、加上谈话的双方,基本上都明白是怎么一回事儿,唯有拎着大大小小的“工具”,帮助老大展示威慑力的那些司机和工人们,有点发懵。 可也用不着他们明白,这种情况下,泰超根本没指望手下能发挥什么作用。他倒是展现了快速决断能力——越野车电机再度鸣响,车身先往后倒,也就几米,然后再度呼啸而出。 也是这一刻,直播间的画面做了一个非常流畅的变换。 墨水身上便携摄像机的框选画面,从喷射出去的越野车侧后方,沿着地面崩开的土石,形成了几乎并行、又带着弧度的追踪镜头。最后先行一步,“跳转”到瑞雯那边,在明明是相对的镜头机位之间,完成了一个几乎没有任何突兀感的移换。 要达到这种运镜效果,只能来自于墨水超级“默契”的时机捕捉和高速伴飞。 直播间的观众中,却很少人注意到这点,只是顺理成章地从两个镜头平滑切换组成的视角中,看着那越野车的硬派车身,包裹沙尘,崩溅土石,对着“他们”迎面撞来! 在现场以及直播间里观众的惊呼声中,车身在相对狭小的空间里,绕了一个惊险的短弧线,车头几乎就是擦着挎斗摩托的车头,还有龙七的左侧大腿,强行蹿了出去。 这个距离太近了,瑞雯这里的感知模块,忠实还原了越野车擦过车头时候,电机尖锐的轰鸣,还有某种似乎格外刺耳的摩擦。 当然也包括挎斗摩托非常明显的震动。 “撞到了撞到了!” “我靠,七哥!” 这一刻成千上万的观众里面,仍没有谁注意到机位的流畅切换,都在担心龙七是不是给撞断了大腿。 倒是龙七,还有闲心找到墨水新的机位所在地,无奈状耸肩: “危险驾驶,大家不要学的说……” 也在这个时候,成功拐过了人生急弯的越野车,本来应该一路坦途,却在路况一塌糊涂的工地上,几次校正方向却总是打滑,最终歪歪斜斜的停在二十米外。 及时切换并追踪而上的镜头,清晰地显示出,在那辆失控的越野左边车体,也就是与“龙七大腿”激烈摩擦的那侧,赫然开了一道狭长的裂口,有内层的元器件崩出半截,挡住小半边,剩下的一多半看上去乌沉沉的,不知有多深。 瞧那还簇新的裂口边缘,总不会是“旧伤”吧? 这种场面下,任谁都要将这个裂口,与前面还有闲情做安全教育的龙七联系在一起。 “我擦,这是怎么做到的?” 直播间观众疑惑不解时,泰超的吼声清晰地传导出来: “我干!” 远方的高速路上响起了警笛声,不过最先赶到的,却是几公里外主工地的职业安保人员,至少他们自称是这样。 看着这些身穿外骨骼装甲,背后有着醒目三闸安防logo,手里面若再举一把高功率高斯步枪,基本上就可以上战场的所谓安保人员,广大网友纷纷表示,实在没法和平常工地门口看大门的老大爷做有效联系。 安保人员再怎么威武,也是没有执法权的。不过来人也有依据,三闸安防作为工程的发包方,无疑有权利维持工地区域正常的作业秩序,也有协助警方调查取证的义务。 面对“甲方”,刚才还气焰嚣张的泰超,倒是变得非常老实,但也格外沉默。 反倒是他手底下那些小弟非常激动,纷纷涌上来作证,大家只是内部争吵,没有造成恶劣后果…… 当然也绝对不会少人问,究竟是哪个不要脸的,闲的蛋疼,屁大点儿事就报警! 安保负责人表示很难解释,让这帮人老老实实的等着警察过来。 至于“不要脸的、闲的蛋疼”的直播间观众们,注意力则早就跟随墨水的镜头转移,暂不理会“配合调查”的龙七,而是放回到瑞雯小姐姐身上。 钟曼也一样,虽然她还有至少一半的心思,停留在刚才让她惊艳的镜头切换操作上。且不说这里面的难度,最让人惊喜的,是瑞雯所体现出来的、此前几乎未曾展现的灵动,还有符合大众观感的配合度…… 这样就真的很舒服了。 钟曼还发现一点:瑞雯这孩子自主性有点弱,都是身边有一个“引导员”之后才会做动作,“吸血鬼”哥哥以及龙七扮演的都是这样的角色。 现在这种“引导”,好像开花结果了。 当三闸安防的安保人员,尝试与龙七、泰超和那群激动小弟交流的时候,瑞雯已经来到皮卡侧方……这时她还没卸掉头盔,好像忘掉了? 不过,面对刚被人扶起来,靠着车门坐地,闭目喘息的“四叔”,一直都没有什么主动作为的瑞雯,让人意外的蹲下身,伸手查看老头的伤情。 直播间里自然涌出一堆“人美心善”、“治疗职业”、“有空组队”之类的言语。 至于车里面两个孩子,早就想出来了,却让此前上了车的老熊直接上了安全锁,翻来覆去的就是讲“小孩子别出去添乱”之类。无奈之下,他们只能从后排车窗里够出头往外看。 大概是真听了那个老熊的话,开口的还刻意压低了嗓子: “姐,姐,我四爷他怎么样?” 墨水的镜头没有将两个孩子纳入进来,直播间里只能听到他们的声音。大家就啧啧评价: “嘴巴挺甜。” “现在的小孩子,都那么会攀关系吗? 隔了两三秒,瑞雯罕见发声,大约是回应吧: “死不了。” “……好冷酷!”小孩子就委屈。 刚刚还在夸瑞雯小姐姐“人美心善”的网友们一下子就哑了口,当然还有舔狗们继续表示: “真酷帅!” 这时候,出警的警员终于姗姗来迟,替掉了三闸安防的安保人员。看到那场面,老熊在车里面也有点坐立不安,丢一句“你们好好待着,我去看看”,就下车前往仍然喧嚣不止的现场。 然而场面太乱,他与带着泰超过来勘验伤情的警察们错身而过,只是拦住跟在后面、情绪激动、不依不饶的小弟们: “别添乱!先去熄火,怠速不烧油啊?” 老熊在这个车队中,还是有些威望的,有人就听他的话,重新回到臭水坑旁边,处理那些车辆。 老熊自然拥有指挥权:“这时候就别想后面的活儿了,停在这就行……” 正指挥车辆靠在坑边,旁边却有人道:“能不能稍等一下?” 说得客气,却把老熊吓了一跳。 任是谁耳边,冷不丁有话音传进来,源头还是个全身披甲、且刚与他们发生冲突的对象,都会如此。 不知什么时候,摆脱了警方问询的龙七,单肘夹着头盔,走到臭水坑和土料的交界处,全然不顾这边的多种因素营造的“气味”,笑得灿烂: “我们毕竟是奔着黑臭水体治理来的,总要到现场看看……这位,采访一下?” 第六百二十章 树欲静(上) 仇人见面,分外眼红。有正操纵大车的司机,就从车窗里内探头,破口大骂:“我靠你个小白脸,专门过来找死是不?” 那感觉,大概就是一言不合,老子开车碾死你的架势。 龙七并不在意,倒是老熊侧了下身,拉开些距离,举手让情绪激动的司机别再多说。自己则扶了扶安全帽,皮笑肉不笑: “龙先生是吧,我们就是拉土方的,真不知哪儿得罪了您……” “别那么客气,我们也就是路过。真的,好多人都可以作证!”龙七理直气壮地讲真话,而且还委屈,“你们那个泰总才真叫一个莫名其妙,都还算旧识呢,问一句话差点儿就把我们给撞死。” 老熊脸皮抽搐一记,没有回应。 龙七倒是自来熟:“这位,咱们以前是不是见过?去年在你们营地,我可是呆了好久……” “这个,应该没有。” “哦,平常不在部落里呆着?” “确实外面跑得多一些。”老熊越说越不舒坦,又伸手挪了下安全帽,面皮也耷拉下来,“龙先生,你这路过看现场的,可是真把警察的活儿给抢得差不多了。” “惭愧惭愧,其实就是警察叔叔问得多,给传染了。老熊……是这么个称呼吧,你是泰总的心腹,回头免不了被问,提前演习一下也没啥。” 老熊肯定是想打人的,可大概是无胆硬怼人高马大、全身披甲的龙七,只能把一口恶气强咽下去。 就在两人谈话处不远,墨水在一辆运输车顶部,扑扇翅膀,嘎嘎叫了两声。 此前已经顺着转场的镜头,看到这边大半过程的网友们,也纷纷表示: “捂脸……这是飞将军射门帘,箭(贱)到家了!” “落井下石真的好么?” “呀咩,七哥你不要变反派啊!” 当然,也有人觉得不对劲儿: “重点不该在游行阴谋吗?” “这种镜头语言……” “七哥你在暗示什么?” 龙七没有再刺激老熊,他下一个动作,是在老熊身边蹲下去,半点不计较与黑臭水体再度拉近的距离,伸手攥了一把几乎快要贴到污水边缘的沙石料,在掌心搓了搓。 沙砾和小石块在掌心撞击,发出咯吱咯吱的声响——不过隔着厚厚的手部护甲,也不知道他能感觉出个啥。 谁都能看出,老熊绝对不想和这个看上去强悍又难缠的家伙凑在一块儿,他又往后退了一步,但犹豫了下,并没有离开。 龙七的话音又响起来:“土方这玩意儿,好东西啊,本小利大……老熊,你们靠这个,挣了不少吧。” 老熊又被点名,只能皱着眉回应:“拉过来要老远呢。” “呵呵,这种活儿都是拆东补西,挖填结合……一趟车挣两样钱。你们检五区不是要改造升级么,肯定也有工地,对不对?” “哪有,那边工程还没铺开。再说了,我们是正经买卖,定点取土方,可不敢拿那些渣土充数。” “哎哟,这本钱可就大了。” 老熊勉强笑了笑:“谁说不是呢。” 龙七点头,发力再搓,那些细小沙砾从指缝中间流下去,只剩几颗石子儿,在护具手套表面上滚动: “下的本钱确实足足的。要我说,又不是填海填湖,就这么个臭水坑,用渣土填埋足够了。这么好的沙石料,怕不是从旧河道那边挖的?” 老熊听龙七说得头头是道,表情倒是缓和一些:“差不多,不过不是河道……那附近防御工程多,轻易挖不得的,主要还是从废弃水库那边来。” “那也是百年前的老工程。上百年前铺的石、夯的土,就这么挖出来、扔下去,真可惜……现在市政工程标准都这么高了?” 老熊咧嘴笑:“反正那水库回头也是要炸掉的,现在挖一挖也没什么。能做好,谁不想好儿呢?” “有道理,有道理。”龙七连连点头,指间却是将那几颗石子,盘得越发地流畅了。 他们在这儿聊天,直播间里很多人都吃不住劲: “啥意思?不能因为俺不是夏城人就歧视啊!” “脑子里没形成概念的夏城人默默爬过。” “课代表快出来!” “好像今天不是第一次说旧河道了。” “没错,之前七哥和情报官先生讨论过。” “zm这老不死的,都特么22世纪了,直播竟然没有回看功能!” “最可恶是不能录屏!谁能告诉我怎么才能把这该死又超有细节的直播内容拿下?晚上复习备用!” “屏外录像了解一下。” “你以为我不知道吗,问题是账号互联,不管你用什么智能设备,只要个人智脑操控的,按协议通通不给权限好伐!” “传统摄像机发烧友表示一切都不是问题。” “求资源!” “腾空一千一百八十度并五体投地仅套内裤跪求小姐姐团队放出官方回看版,原版、精简、充值、收费你们随意!” “来来来,到魔眼女半位面来!” 孜然面儿再度横空出世,不只是“口头”广告,还冒着被禁言封号的危险,传到直播间里一段链接——她就不知道,直播间弹幕根本不支持外链和复制么? 钟曼叹了口气,却是快速切换界面,到半位面去瞅了一眼。 那里并没有什么醒目的新贴,可是不久前“深海礼佛”发的那个理性讨论贴,热度却是快速膨胀。 点开进去,果不其然,那个自发形成的“四小时真相还原”活动,正与直播情节的讨论同步进行,热火朝天。 相较于直播间,论坛果然还是更擅于保存大量信息,进行深度讨论。 没花多少功夫,钟曼就找到了有关“旧河道”的内容,图文并茂,还有视频介绍——它正是当前的讨论热点之一,而且看上去已经延续相当一段时间了。 钟曼大致扫了两眼,就知道,自己脑子里的印象,是没错的。 作为土生土长的夏城人,本身又是采风活动众多的摄影系毕业,钟曼对夏城周边地理环境可以说相当了解。 这个已经在直播中多次出现的“旧河道”,其实是上个世纪末,一项国家级重大工程的一部分,是为了解决夏城周边地域某个、乃至多个城市的用水困难,横跨数百公里,修通的引水工程。 此后数十年多次维护升级,最终成为同时吸纳东亚最大两条河流淡水资源,撑起了半岛沿海城市群城市用水半壁江山的生命线,还是周边区域生态补水的重要一环。 这种工程,无论在什么年代都是奇迹一般的存在。 然而自三战以后,畸变时代到来,几十年的败落与重建,等到人类重新在这片区域站稳脚跟,在荒野和废墟上建立起了夏城,却又进入了相对封闭的大都市圈阶段。 且不说夏城政府本身,还有没有人力财力,覆盖数百公里流域,去继续维护这项重大工程,单只是这条河道以及周边持续劣化的畸变环境,就成为无法克服的致命难题。 在最糟糕的阶段,人们必须从顺着河道以及地下暗渠管网一层层渗透进来的畸变种嘴里,去争夺有限的淡水资源。同时背后还有海生畸变种疯狂的进攻。 “要不是海上有舰队,大伙都疯了才会在这儿建城!” 夏城的首任市长,是这么形容当年的情境的。 幸好,也是这段时间,超导和聚变堆技术大发展,有了巨量能源做支撑,海水净化成本持续降低,城市对陆地淡水资源的需求不断下降,形势才好转过来。 渐渐的,这条引水河道,以及上游的水库水网,不再是生存所必需,反而是大量的水生畸变种跨过外围防线,对城市造成威胁的快捷通道。 所以,自本世纪70年代以来,夏城政府就刻意弱化这条河道及上游水库的作用,最终在2086年,也就是这个奇迹工程开土动工的一百周年,宣布将其封闭废弃,并建立起严密的地上地下防线,清除畸变种的余毒。 从封闭至今,也不过刚过去了十年。 大概五年前,钟曼曾随着采风队伍,从那里路过,要不是导游提起,根本就没有发现所谓的河道痕迹。 知道了背景,再看龙七和老熊的对话,就别有一番滋味,但也更加迷惑: 瑞雯说是要沿旧河道勘探,不管是什么思路,第一个想到的概念就是“畸变”没错了,顺道就是“荒野”。 这档直播节目,真要玩这么狠? 那么现在,如果节目还没有偏离主线——姑且这么认为吧,这场在回程路上的“加时赛”,又代表了什么? 在钟曼怀疑自己是不是脑补过度的时候,和老熊“言谈甚欢”的龙七,却是向远处招了招手,越发熟稔地安排: “瑞雯小姐,我在这儿现场考察调研,说得口干舌燥,都不值得让墨水给一个近景咩?” 直播间里疯狂“怒斥”他把瑞雯当摄像师用的恶劣行为,并“告诫”他继续加大力度。 近景镜头如期而至,但并不只是墨水。 瑞雯直接过来了,此时她也脱下了头盔,拎在手上,一身整洁的校服,短裙细腿,在尘沙飘动、蚊蝇乱飞的臭水坑旁边,分外不协调。 龙七仍保持蹲着的姿势,托起手中的石子儿给她看:“百年历史的见证者,不错吧。” 瑞雯似乎对这个挺感兴趣,又往前了一些,伸手拿起一枚,拈在指尖观察。 龙七抬头看她,却觉得这个角度不合适,下意识往后挪了下,结果差点儿踩进污水里: “喂喂,保持点距离啊,就这么点儿地方,弄不好我就栽下去了……我不会水!” 瑞雯看过来,貌似有些惊讶。 龙七被看得莫名其妙:“不会水怎么了?” 瑞雯想了想,回答: “狙击我的时候,你会的。” 第六百二十章 树欲静(中) 午后时分,天空密云不雨。 工地上车辆轰轰鸣响,直播间里弹幕纷飞,一切都鲜活生动,按照各自的节律,交错穿梭,并行不悖。 在这样的环境下,龙七的回复,即便有一瞬间的停滞,感觉上也基本一如既往:“哈哈哈哈,我的意思是,谁在这种水坑旁边,都绝对不会说自己会水的……” 瑞雯没有再说话,只是看他。 龙七大惊:“你不会是真想让我下去吧?” “……” “呃……要不,我考虑一下?能戴头盔吗?” 瑞雯把视线挪开,视线回到指尖那枚小石子儿上面,几秒钟后又抬起来,注视前方死气沉沉,遍布着朽烂污浊的臭水坑。 龙七自顾自哈哈几声,还想再说,偏在这个时候,有通讯打进来。他没有避讳,就保持这姿势,直接接通,可脸上看似无谓的笑容,淡下去了。 这一连串的言语动作实在是太过日常了,完全符合龙七自从加入节目以来,留给观众们的印象。 所以直到这么一个空当处,给人留出了思考的空间,直播间里大部分人才猛地意识到: 刚刚这两人说了啥? 这时候,手快的已经有弹幕发出来:“你还说你们不认识?” 接着就有人用一连串问号表达情绪: “这是重点吗?????????” “还是我来问吧:狙击是什么意思?” 代表情绪转折的几个问句领头,直播间,刷过一片又一片“???”、“!!!”的情绪化符号,中间偶尔闪过的“我是不是听错了”之类的无意义的句子,根本不成气候。 当然了,还有一些人明明看剧情发展看得好好的,突如其来一阵风,把思维刮到了九天云外,同样很不爽,就也在刷: “不要跑题啊不要跑题!” “你不觉得那位老熊在旁边很尴尬吗?” “警察叔叔快过来抓坏人!” “喂,你们不觉得,让一位小姑娘和‘狙击’这种词汇粘在一起的,更像是坏人吗?” 网友的注意力不可避免的分裂了,好不容易,大多数人终于想到,眼前这位刚赢得了无数人赞赏的龙七哥,还给大家留下了一个交流的通道。 大量集中高赞的弹幕,就呼啸而来: “我只想知道狙击是什么意思!” “是我知道的那个狙击吗?” “给我解释给我解释给我解释给我解释!” “有啥好解释的,人生游戏,游戏人生……不就是砸过去一记粒子炮吗?没必要斤斤计较。” 通讯结束的龙七,都没和瑞雯沟通,就理直气壮地回答。 “神特么粒子炮!” “我从未见过如此厚颜无耻之人!” 直播间的气氛,也更荒唐了: “意思是游戏没错吧?” “呵呵呵……现在就该呵呵呵。” “面对‘粒子炮’,呵呵呵是很妥当的。” “故作深沉,掩饰尴尬。” “答非所问。” “那么‘狙击’和‘会水’是怎么在游戏里、又是哪个游戏里结合起来的呢 (本章未完,请翻页) ?” “不如再解释一下,现实世界中‘粒子炮’和‘狙击’会发生在哪里,发生在哪种人身上。” 很显然,龙七的解释并没有让来龙去脉变得更清晰,反而是糊成了一团。 如钟曼这样的观众就相信,糊成一团的,是她本人的大脑,而且如她一般的人,肯定不在少数。 这一刻,钟曼莫名又想到了田启。确切地说,是田启那句如附骨之蛆般的“真实牌”。 坦白讲,到目前为止,钟曼还没有搞清楚,支撑起这个直播节目的事件背景,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儿。可她所见到的种种,都以一种让人头皮发麻的真实逻辑,在看似纷乱的轨迹下,从她眼前疾驰而过——几乎能感受到车轮擦着鼻尖碾过去的压迫感。 当然,也有不少人,执着于更贴近常识的解题思路: “所以说是游戏定情,欢喜冤家的设定了?” “太俗了,我不同意!” “会不会有游戏直播?比翼双飞的那种?” 混乱而脱线的弹幕,还有龙七趋向常识的解释,其实并不能掩饰整体发冷、发懵的氛围。 说白了,根本原因就在于,瑞雯自从那一句之后,再没有开口,让龙七貌似合理的表述,无法得到当事人的认可,也就始终难以落地砸实…… 气氛是有感染力的,以上几个弹幕,已经是直播间里那些 cp粉的绝唱了,这种时候,轮到剧情党、细节党和考据党上台亮相。 直播间的节奏和主题,从一条“三闸公司”相关弹幕突兀插入时,开始变化。 “众所周知,三闸公司就是军方的专属工程队。” “你对‘众所周知’这个词儿是不是有什么误会?” “但让军方背景的大公司这么对待,里面的逻辑总不会让人误会吧?” 这是试图从三闸公司的背景,反推瑞雯和龙七的身份。 “话说去年大学生节前后,发生了什么,有人知道吗——提示半路上车的,龙七亲口说这个时段他从三闸公司拿到了报酬。” “我现在就对他身上那一套军方制式内甲的来历感兴趣。” “其实一开始瑞雯能进到三闸公司办公区,那个权限也挺奇怪的。” 这是细节党和考据党在发力。 但不管哪边占上风,对现实的进程,其实也没有什么影响。 臭水坑旁边,老熊有点儿懵,眼神没焦点。 龙七则不再过多解释,对瑞雯耸耸肩:“打工人就是这点不好,公司有事儿催我回去。瑞雯小姐,咱们到此为止?” 这个就有点儿突兀了,直播间里差点儿炸锅: “什么意思?” “刚到关键情节,这是要撤摊子的意思?” “不是吧,我看你也很可疑哦!” 对龙七的表示,瑞雯不置可否,她依旧拈着那枚石子儿,也不见什么发力动作,石子儿却突兀裂成两半。 龙七吓了一跳:“喂!” 他想阻止,已经是来不及。 石子儿里面竟然大半是空的,还有一些淡灰色粉末簌簌落下,臭水坑这边没什么风,直接就洒落在坑沿和黑臭水面上。 (本章未完,请翻页) 龙七迅速站起身,示意老熊:“离远点儿!” 受到提醒,老熊一愣神,再看了两眼,忽地打了个寒颤,忙不迭地后退。 直播间里又是一片“???”,龙七则转向瑞雯:“喂,快丢掉!给小朋友们做点儿正确示范啊!” 瑞雯看他一眼,还真松开手指,任裂开的石子儿自由落体。石子碎片在坑边翻滚两下,在水边停住。 龙七咳了一声,用很正经的声线道:“各位观众,我必须告诉大家。你们眼前这东西不是什么沙石料,而是死掉的‘石粉虫’的壳,是这种小虫子的分泌物,粘结土粉形成,而刚刚那些粉末,其实就是它的卵。 “碰到这种东西,请大家有多远躲多远,这种‘粉末’吸进去,万一里面混了个受精卵,有了温热潮湿的发育环境,指不定肚子里会长出什么密密麻麻的小东西来……” “它们不能当寄生虫治,也没有特效药,在适当环境下分泌的毒素,会对神经系统造成不可逆的影响……嗯,其实就是一种感染,畸变感染。” 不管直播间里是个什么反应,尽到提醒职责之后,龙七就皱眉思忖:“问题是,资料显示,石粉虫在半岛这边,应该没有分布……喂,老熊。” 此时老熊正小心翼翼观察,远远躲开不算,还挪动方位,找到下风处,标准地如临大敌。 龙七就点他的名:“你见过啊?在夏城这里?” 老熊其实不太愿意开口,但在龙七的目光压迫下,只能半捂着口鼻道:“没有,真没有。我是在大西南那边见过……” “哦?” 老熊感觉自己成了怀疑对象,忙不迭地解释:“我是在那儿呆过一段时间,这是那边的特产畸变种,影响最严重的时候,每年春季,春城周边都要大消杀,可荒野上又做不到……想想都让人做噩梦! “至于夏城这里为什么会有,我是真不知道,这些年也从来没见过!” 龙七挑眉:“你跑的地方还真不少。” 没等老熊回答,他又叹气:“这时候,就感觉时空的车轮砸到我脸上来了……好吧,也许只是个例。有人违反畸变物种管理条例,携带又扔到你们采沙的河道、水库附近,也未可知。 “老熊,我给直播间里介绍的知识点,没错误吧?” 老熊就猛点头……点了几轮,骤然卡壳。 “啧,看直播就看直播吧,还遮遮掩掩,有啥不好意思的?” 不给老熊再解释的机会,龙七继续道:“非正常死亡的石粉虫,才会以这种方式,封住虫卵,试图以受精卵为根基,实现重生。 “这样的状态下,传播力骤降,但这些沙石料,必须重新检测,消杀……情报官先生,听到了没有?” 这是又联系厄图了,对面没有再公开回复。 龙七伸出刚刚揉搓沙石料的手,包裹的护甲手套上面亮起微光,好像过了电火,又一闪而灭: “我这是在消杀……诸位,绝对不要学我,特别是瑞雯小姐,直接用手触碰。 “石粉虫的受精卵,是能堵塞毛孔,并在里面增殖的怪物,没有我这种防渗透的护甲,没有瑞雯小姐如玉如瓷的好皮肤,还是谨慎点儿好。” (本章完) 第六百二十章 树欲静(下) 此时的直播间,正处在接受和消化信息的混乱阶段,里面也肯定有人不信这些个奇谈怪论。但不管是谁,看到镜头中,离得老远的老熊,额头汗水仍是潸潸而下,要说心里面没点儿触动,也是不可能。 一直在蛰伏的剧情党们,开始欢呼雀跃: “破案了!” “现在就看出来了,就算这段追踪是临时起意,但目标一直很明确,是沙石料!” “对,不要被现实场景中过多的元素迷惑了,瑞雯小姐姐一直就对沙尘非常在意。” “是龙七提过的沙尘好不好?” “那他也是解读瑞雯小姐姐的意思!” “所以前面的意思就是说,瑞雯从扬尘中嗅到了畸变种的气味,然后追踪……这是人干的事儿吗?我宁愿相信是全身披挂的龙七哥!” “总之他们是有默契的……不要因为过往的恩怨而记恨啊,泪目!” “cp党死开!” “你们这帮人还是太年轻,都没发现,如今已经彻彻底底超纲了吗?” 正如里面某个“人间清醒”所言,当直播间里的人们,还在为剧情、背景、人物关系来来回回讨论、争执不休的时候,天空中已经响起了强劲引擎的呼啸。 瑞雯以她的视角,照顾性地往天空看了一眼,入目的是一架中大型旋翼机,狂风卷动沙尘,气势一时无两。 龙七叹了口气,再次接通了厄图那边:“情报官先生,你们的行动组都是sb吗?这边发现的是石粉虫,你们还吹得飞沙走石,生怕后面消杀不够麻烦是不是……这是工作态度啊,态度!” 训斥过之后,龙七又转过脸来:“瑞雯小姐,请允许我再提一个建议。我们这是直播节目,为了照顾到不同年龄段的观众,最好是遵循常规,做出好的示范,隔离消毒了解一下?” 瑞雯难得说了一句:“里面没有受精卵。” “……这也不是常人能够判断的。” 现场的新元素,对于直播间的观众来说,又是一个刺激——三闸安防反应的速度和调动的力量,让他们结结实实感受到了,这个曾把瑞雯晾了四个小时的大公司,究竟是怎么个份量。 不管是人员,还是设备,都展现出正常企业绝无可能拥有的资源水准。而这样的企业,不断加码,如临大敌地处置一件事情,不但让人重视,也让人心慌。 不过最心慌的,或许是现场的老熊。 在旋翼机出现的时候,他下意识又往后退,却不知怎地腿脚发软,一屁股坐在地上。后脑还撞到了后面的运输车,幸好带着安全帽,发出“哐”的一声响。 对于老熊,对于头上的大中型旋翼机,以及开始垂降的各个人员、设备,瑞雯真的兴趣不大。她只是站在水坑边上,似乎在思索。 龙七大概是真有事儿,又一次提出:“瑞雯小姐?麻烦也算解决了,咱们撤?” 瑞雯并不应声,只是转身。天空中,墨水在旋翼机掀动的大风中精准降落到她肩上,代表的旁观者视角,也在摇摆、收束中里终结。 恰在此时,瑞雯轻声说了一句: “麻烦不在这里。” 直播间里所有人都在等待后续。 (本章未完,请翻页) 然而,终结就是真的终结了,直播间的画面,一片黑暗,再没有亮起来。 “不在这里在哪里?” 魔眼女半位面上的帖子标题,已经能够非常清晰的表达出直播毫无征兆地结束之后,一众粉丝、观众们的悲愤心情。 钟曼下午去监考之前,这个帖子已经存在了,当时“街坊”们的留言就相当踊跃,而等她监考结束,再回过头来看的时候,这个帖子已经彻底膨胀起来。 与上周地震发生时的争议帖、还有今天深海礼佛所发布的内容还原帖,几乎呈三足鼎立之势。 三个帖子的风格还不太相同。 争议帖前面是情绪发泄居多,后面完全是硬核的科学讨论,现在后劲儿已经有些不足。 内容还原帖主要是以还原直播内容为主,兼顾细节讨论,同样也是各路直拍资源的汇聚地。此时通过各路网友的努力,已经剪辑完成了复原版本10,还分为高效精简版以及考验粉丝原时长版。 至于直播结束后才开的这个新帖子,则完全是对直播内容细节和背景的充分挖掘讨论,以及不负责任大开脑洞的地方。 从瑞雯到龙七,再到三闸安防,包括在直播中出现却沦为配角的泰超和老熊,通通都是网友们讨论发掘的目标。 网友这种高度无序化的生物,瞄准相对单一的主题,在魔眼女半位面能够形成这样有划分、有层次的讨论秩序,真的必须感谢管理员同志。 孜然面儿这个傻狗子,不知怎的竟然开了窍,也可能是坚决执行钟曼传授给她的管理原则,把讨论主题合并这么个招数运用到了极致。 她也不是强行做系统归并,而是花费大量时间,在半位面里指挥交通。 但凡是过来开新帖发直拍资源,她就跳出来留言:“哇,你的这个好清楚,比10版本里的那一段还要好……” 一路引导进内容还原帖去。 而那些自顾自发帖讨论背景的,她也跳出来:“这个已经在说了呀,快去‘在那里’的帖子里看一看……嗯嗯,就是‘在那里’,瑞雯小姐姐这么说我也没办法。” 总之可以形容为渐入佳境。 在管理员频道,孜然面儿还给钟曼留言,不失兴奋地请教进一步的管理技巧,钟曼并没有回应。 一方面是因为她需要监考,腾不出手来;另一方面是因为,她对管理员频道另外两个成员,实在是有些忌惮。 尤其是瑞雯和龙七说起和“狙击”有关的内容之后,钟曼才后知后觉的想起: 直男斩苹果猫的评价,以及海钓王的附和,实在是准确得让人心头发寒。 他们一定是知道瑞雯和龙七底细背景的。 可是,看上去又并不像是朋友的立场。 立场,这是一个很微妙的词儿。 早年活跃在粉圈一线、用间和反间玩得出神入化的钟曼,对此有着非常深刻的认识。 问题是,有必要吗? 如果瑞雯只是低层次的小网红,前期就空降过来的两个管理员“奸细”,根本就是杀鸡用牛刀。 可如果瑞雯的层次,与今天直播展现的内容相匹配,魔眼女半位面本身,又算得了什么 (本章未完,请翻页) ? 钟曼一边胡思乱想,一边登上了校内通勤车,方向并不是教工宿舍,而是位于北岸丛林的神秘学研究社。 这次她过去并不是为了守株待兔,抓拍瑞雯。她知道,只要人家不想让她拍,再有斩获的可能性几近于无。 不过,她这次过去,仍然是为了瑞雯没错。 她想知道一些关于瑞雯的更详细准确的背景信息。 满足好奇心是一方面,更重要的,是避免未来出现误判。 经过直播间龙七哥的一次不经意的广告,现在的魔眼女半位面,也算是今非昔比,几乎有取代全球后援会而成为瑞雯粉圈正统的架势。 越是这样越需要谨慎行事——瑞雯用上用不上是一回事儿,她们这些不愿当路人粉的粉丝,总不能天天拖后腿吧? 目前,钟曼知道的、认识的、和瑞雯关系比较近的,思来想去也只有一个田启了。 这次过去,加一个通讯号……再怎么说,凭借那一句“真实牌”,也是一个合格的情报员呢! 还没有到站,堆积了一天的厚重云层,终于达到了湿度条件,淅淅沥沥的雨点儿落下来。 等到钟曼抵达齿轮的时候,北岸丛林已经完全浸入到了迷蒙的雨雾中。看似牛毛细雨,却密织如幕,几分钟的时间,地上都有一层浅浅的积水。 钟曼从站点出来,下意识单手捂住她身上最有价值的资产——耳畔的影像外挂设备,和周边所有人一样,脚步匆匆,往齿轮的方向快步过去。 是打听一下田启的消息呢,还是在生活角守株待兔,喝几杯咖啡填填胃? 全天没正经吃饭的钟曼,还在想接下来的行动步骤,途中再一抬头,不由就是一怔: 老天爷或许是觉得生活节奏太慢了? 那个在齿轮门厅外面的驻车雨棚区域,和人聊天的,不就是田启吗? 和前几次不一样的是,这回田启并没有发现她,而是专心致志与身边那位和他体型很像,同样瘦瘦高高的男人聊天。 因为是下雨天,挤在那里的人还真不少,但那两人是站在最外面,高度也比较显眼。 再走几步,钟曼能收集到更多信息:两个人看上去关系还不错,有说有笑。但很显然,田启是处在从属地位,言行举止包括笑容都很克制,远不如旁边那位成熟男士来得自然。 已经步入职场的钟曼很熟悉这份感觉:高了无数级的大领导,在面对毫无利害关系的员工时,就是这么个亲切随和。 钟曼已经离得很近了,开始犹豫要不要打招呼。当然现在还是先挤进那个门厅雨棚,避免淋雨更重要。 她又紧赶两步,眼看就要成功了,忽然有明亮的灯光划破雨幕,稍后传过来的,还有车辆的引擎声响。 在暗下去的天色里,带着特殊效果的光流,所过之处,让这一波一起下车的学生老师,都忙不迭的闪开,也使得正在雨棚之下避雨的学生们,发出微微的惊叹声。 坦白讲,能够加入神秘学研究社的学生,一大半都是身家不菲,不至于因为一辆豪车而失态。 他们真正惊叹的,是竟然可以有人把车开进实行最严格人车分流措施的知行学院校区,还是北岸丛林。 (本章完) 第六百二十一章 风不止(上) 在灯光和雨丝交织而成的光晕下,能够看到,进入前广场的那辆车子,通过逼仄的丛林路径也并不是那么容易,端正修长又严肃的车身上满是泥点,但一点儿也不妨碍它辐射出的豪奢特权。 “我靠,不是本地车牌。” 有学生这么嘀咕。 那种“随随便便”就可以带着自己的爱车环游全球的时代已经永远过去了,如今还敢这么玩儿的,真的是要对自己的财力、安保和社会权限有着高度自信才行。 “不是夏城是哪里?” “好像是……湖城?” 在微微的议论声里,豪车稳稳停在了齿轮门厅之前。 也是直到这个时候,很多人才发现原来车后还跟着几位跑步前进的黑西装,都是没有携带任何雨具,身上倒也并不算狼狈——那身板正的黑西装是防雨的吗? 哦,准确的说,雨具还是有的,就在其中一位快步上前打开车门的黑西装手上。 传统又经典的黑伞无声打开,和车门、黑西装本人一起,挡住了雨幕还有人们视线投射的大半角度。 在钟曼这个角度,往底下看,却能够看到一只半裹着宝蓝色细高跟的素足,迈出车门,毫不犹豫地踩在已经有了一定规模积水的地面上。 水花溅起,如果不考虑后续的问题,确实是绝美的画面。 钟曼也抓拍到了这个瞬间,而且还看到了鞋子侧方独特的珍珠造型。 她立刻就知道,这是一个可以单换她外设的奢侈物件——应该是在走红毯的时候才由人来评头论足的配置啊! 这可好,一趟出来,差不多就要废掉了。 心里感叹着,钟曼却是训练有素地变化位置、移转镜头,尽可能绕开雨伞和车门的隔挡,争取去抓拍这位非富即贵女性的芳容。 也在这个时候,她发现,受慑于这位女士的排场,门厅里绝大多数人都往后退,不愿沾染上麻烦。唯有刚刚和田启说笑聊天的那个成熟瘦高男士,笑着迎了上去。 很显然,他就是专门在这里迎接的。 钟曼还在琢磨,怎么才能找到两人交流的镜头,眼前忽然一片黑暗。 这回轮到她身边的人往后退,而在正前方,一位身形壮硕的黑西装,就站在她面前,像电影电视里所表现的那样,墨镜遮挡的肌肉横生的面孔上露出一口白牙: “谢绝拍照,谢谢。” “对不起,没问题,我删掉!” 钟曼立刻就知道应该怎么做,发出了一个小三连,而且还不怕耗电,专门投影到工作区,向黑西装展示完全没有其他作品的当日照片墙。 黑西装毫不客气的自己伸手操作,快速扫了一遍照片墙不说,连前几日的也不放过,又业务娴熟地扫了几处存储地点。 这就相当过分了…… 但很显然对方有着非常娴熟的应对狗仔的经验。 这是湖城的哪位大明星吗? 对于自己**被冒犯,钟曼倒是不怎么在意,她有这个觉悟:人在江湖飘,早晚要挨刀。这就是一报还一报的事儿 倒是那位“疑似明星”的身份,刺激了她的专业胜负欲,脑子里那个几乎装着所有顶流明星的资料库,立刻开始了检索。 “曼姐,没事儿吧!” 大概是这里的情况引起了过多的关注,门厅那边的田启也发现了钟曼的存在,快步走了过来。 黑西装霸道之余倒是很机敏,回头朝着车辆的方向瞥了一眼,或许是与同伴交流信息,然后就收手,还向钟曼说了声“抱歉,谢谢合作”。 钟曼脑子里很清晰,很显然这是看在接车的那位成熟瘦高男士的面子上,自己和田启都是受益者。 这个时候,那位排场极大的女士,已经走进了齿轮内部,只留下周围一堆窃窃私语的人群。 面对田启紧张又松了一口气的表情,钟曼带着那么一点点的罪恶感,对这位还没有毕业的学生露出笑容: “果然还是你比较和善一点儿……为表谢意我请你喝咖啡。” 田启当然没有拒绝的道理,两个人一起走进了齿轮,朝地下二层的生活角而去。 等他们进来的,就是齿轮内厅也看不到那位排场女士了,不过,钟曼还看到,在门厅某部电梯外面,负手肃立的两个黑西装。 “那是通向罗南实验室的专属电梯,七分钟视频里面你应该看到过的。” 就算是嘴巴比较大的田启,在这种时候也是浅尝辄止,钟曼也绝没有追问的念头。 她甚至觉得,仅凭刚才那份经历,今天到北岸齿轮来已经是值回票价了。这种时候,她就分外能够理解,仍然在半位面活跃的“秘仪式”,那种鼻孔朝天,时时刻刻都在表示“你们见识太浅”的心态,究竟是从何而来。 这样其实很好,至少她们这些粉丝,不需要为了一些不上不下的状况,过分担心,过度操作。 可话又说回来,感觉着和瑞雯小姐姐的距离越来越远了呢! 拈着咖啡杯,钟曼不自觉叹了口气。 下行的电梯中,竹竿站在门口按钮处,微笑打量站在轿厢内中央的美丽女性。 这样的成熟女性,总能娴熟地模糊掉自己的年龄,脚下过于吃气质和装扮的宝蓝色高跟,配合着单色铅笔九分裤和深具设计感的宽大外套,除了一份用来交际的成熟精干,还格外突出纤细流畅的腿线和平滑细嫩的足面,绽放青春气息,起到减龄的效果。 垂落的微卷长发,以及过于精致的妆容,用于公务场合,多少有些喧宾夺主,但对方显然更喜欢利用这点发挥魅力,消减掉过于正式的氛围。 岂不见她眼波流转间,连始终跟随在她身后的黑西装头目,看上去也不那么碍眼了么? “竹竿先生,坦白讲,我仍担心这次的到访过于冒昧。”面对竹竿的打量,对方也回以微笑,并主动重新开启话题。 她微笑时候,左侧唇角的笑纹略重一些,加深了她年龄上的迷惑感,但也更有辨识度。 竹竿貌似很认真地思考了一秒钟,保持笑容回应:“冒昧?不,我可不这么想。” “哦?” “罗老板最近经常在讲,感知层次决定了思考的深度,无关智商,只因为组织思维的材料大不相同。我的理解是,以我们这种正常人的思维方式,去揣度站在人类进化最顶端的超凡种的想法,才叫冒昧。” 身为b级精神侧的竹竿,真的很有“正常人”的自觉,他点了点自己的右太阳穴,似自嘲,又似警醒: “文女士你因事而来,了事而去,这种最简单直接的模式,就足够了——至于罗老板,还有其他那些大老板们是怎么考虑的,咱们没必要去琢磨,不是吗?” 文女士挑眉:“多谢指点。” “哪里哪里,一己愚见,文女士你对这些,应该早有心得,能不笑话,就很让我感激了。” 说话间,电梯抵达了相关楼层,金属门打开,外面并没有其他人迎接,举目望去,看到的只是空无一人,甚至有点儿杂乱的实验室空间。 文女士的视线从这些看似随意的陈设上流过。 她已经不是第一次看到这里面的场景了,上回是从那个在里世界广泛传播的七分钟视频中。 和视频里显示的相比,大致无变化,有些设备和部件移动了位置,也应该是在使用过程中的变化。 很显然,这个实验室不是个样子货,而是确凿无疑地在使用,频率还很高。 外骨骼、深蓝行者,格式化空间……这些已经发明、制备的产物,有多少在这里面被分析、破解? 切分仪,构形和超构形理论……又有多少是在这里面建构、演算、渐次成形的呢? 又或者,这里会有一个通向未知位面的通道,将那一边的理论和资源,源源不断地输送进来? 文女士的大脑中,正自觉不自觉地翻过一连串的假设和猜想,面上却是保持着优雅得体的微笑,在竹竿的引导下,和她的保镖继续往里走。 鞋跟清脆的击地声,此时也显得分外清晰。 渐渐的,就听到了有人说话的声音,还在一些在相对单调的背景下,持续闪烁的光芒。 不过,最让她印象深刻的,是一种“滋滋”的背景声,如同高压电流在空气中穿行。听在耳中,皮肤都有些酥麻……当然也可能就是高压电击穿了空气,在行人身上穿行。 文女士下意识轻掠鬓发,确定依旧柔润丝滑,才放下心来。 “前面可能乱了点儿。”竹竿提前给她打预防针。 离得近了,说话的声音更清晰。 文女士可以确认,讲话的绝不是罗南,而是一个清亮有活力的女声,不过,说话的内容,她倒非常感兴趣。 “从审讯结果看,老熊和泰西公司的一些人,一直在做着走私的勾当。在荒野上流浪期间,就趟开了路子,回归夏城后,渠道减了一些,却是逐年上量。不过他们只负责转运,分销是其他的人在负责。” “近两年,他的团队就是通过臭水坑进行交接,运输的主要是违禁药品,还有一些畸变物种的卵和胚胎之类……后者是利润大头。 “都是放在特制的密封容器里,然后再由下一个环节的人定位捞取。嗯,不是像龙七担心的那样,要潜水下去,事实上,回收层的黑帮已经将臭水坑下面的管道进行了改装,坑下过滤、捞取、清洗、转运一条龙,方便得很。” 这时,一个文女士已经很熟悉的哑嗓响起来: “违禁药品,指什么?” 那边就响起了多人多源的闷笑声。 仍是那个清亮女声回应:“当然就是boss你以前打进血管的那些了……有数据显示,暗网秘星论坛分销的货源,97.9%都来自于这个走私通道。” 闷笑变成了哄堂大笑。 但转瞬间,空气中又响起一起轻爆,还有滋滋的杂音。 文女士脚下放缓,若有所思。 竹竿并不等她,径直扬声提醒:“高文福会长的特使,文慧兰女士到了。” 第六百二十一章 风不止(中) 那边的笑声弱了下去,几秒钟的功夫,竹竿引着文慧兰抵达讨论现场……也只能称为讨论现场。 这里连正经的椅子都没有,就是一片空地,中间是投影工作区,几个人围着,或站或坐。坐的还坐在地上,比如那位才刚下直播几个小时的瑞雯。 文慧兰向这个圈子的成员微笑致意,也承受着圈子成员的审视——远不够热情的那一类,回一个笑容都算友善的了,都没有人动弹。 文慧兰并不介意,在到来之前,她已经有了心理准备。她本人的视线,也将大部分人略过,只在看上去纤弱而冷淡的瑞雯身上,停留的时间稍稍长了些。 反倒是后者,根本没有看她,连好奇一瞥都欠奉,只是注视中央的投影工作区,很专注,又似是在出神。 文慧兰的视线顺势转向这处讨论现场最重要,也是最夺人眼球的人物。 罗南。 倒不是说,这位最年轻的超凡种外貌是如何英俊或独特,也不说他有多么强大的、形之于外的气魄。只因为此时的罗南,正处在一个让人瞠目的状态下。 他本人半闭眼睛,全身都禁锢在某个虚无的框架内,脚不沾地,身体悬空,看上去没有任何可以目见的支撑,外围却有一圈机械装置,保持着相当的距离,上面似乎显示有某种读数。 之所以说是“禁锢”,是因为罗南正在试图活动手臂,每个微小的动作,都似在抵御着强大的阻力。他原本是应该穿着宽松的练功服,但每一次动作,都似乎是与无形的力量作对抗,甚至产生激烈的“摩擦”,产生刺眼的电火。 这些都对练功服形成了直接伤害,以至于此时的上衣已经千疮百孔,还在持续地燃烧。 目前他还算是少年的清瘦体型上,汗水和电火交织,在皮肤表层上游走,但文慧兰毫不怀疑,这份力量会持续地刺激肌肉群、筋膜、骨骼、内脏等更深层的组织——罗南体表偶尔会出迅速的扭曲和膨胀现象,仔细去看,还有高速的激颤,远远超出一个正常人应有的状态。 此前行走在实验室中,那份“漏电”感觉的源头,也算是找到了。 比较诡异的是,他下半身的裤装倒还算完整,也不知道是怎么限制毁伤范围的。 面对这样状态下的罗南,即便是以文慧兰的见多识广,也有些犹豫,是否要照常打招呼。 倒是罗南,先一步睁开了半闭的眼睛,寻寻常常的瞳孔,与文慧兰视线相对,语气倒很是温和: “抱歉,文女士,实验消耗时间比预计的要长一些……刚刚还有一些小波动。放心,不影响交流,就是不太礼貌。” “不,请您不要在意。” 文慧兰向着罗南欠身,态度柔软而端正:“能被允许到这里与您见面,我深感荣幸,希望没有干扰到您的实验。” “没有的事,事实上你到这儿之前,我们也只是在分享资料、讨论问题。” “恕我冒昧,是在讨论泰西六部的走私通道问题吗?我可否旁听?” “当然,如果有可能,也希望能够从文女士那里获得一些新的信息,以做参考。” “惭愧,给罗教授和诸位添麻烦了。” 假模假式的客套寒暄中,旁边的竹竿倒是展现出暖男风范:“我去搬个椅子。” “不必,这样就挺好,我很喜欢这样……大家不嫌弃我这种坏气氛的老女人就好了。” “这话好狠!”现场的剪纸忍不住在群里留言感叹,饶是他相亲无数,这样“认老”的漂亮女性,还是从未见过。 明明这么光彩照人来着。 文慧兰看来是真不在意,她撇下保镖,向前两步,便如现场大部分人那样,选了一个相对空旷的位置——左手边是刚刚讲解情报资料的章莹莹,右手边就是瑞雯,就那么屈膝坐地,双腿自然曲折放平。 那宽大外套也遮掩不住她纤细修长的双腿,反而进一步地凸显魅力,让人的视线不自觉地循着这份自然线条,伸展曲折,往来巡逡。 朋友群里的讨论就更热烈了: “看不出来啊,这个就是那个走私通道的大佬……被抓现行,还敢过来交涉的强人。” “人家上面是高文福嘛,毕竟是黑桃7,湖城龙头,总会第三副会长,艾布纳的亲密战友。” “可恶,真不想承认……” 气氛着实有些古怪,竹竿在文慧兰对面寻个空地坐下后,便在群里补充提醒:“这位确实比在座各位都年长一些。” “不会吧,比翟工年龄还大吗?” “……” 因为翟维武与河源治也两个孩子都被卷入了这个事件,即便有惊无险,直播时瑞雯也刻意避开了有关镜头,可翟工还是没等下班就跑过来了解情况,却没料到受到当胸爆击。 竹竿敲死情报:“据我所知,是的。我以为你们都知道呢。” “这种女大佬,了解不起。” “……算了。” “话说,今天莹莹姐很默啊。” 同样也在现场的谢俊平,纯粹是过来凑热闹的,却大有唯恐天下不乱之势。 可事实就是,通常在这种情况下,很容易冷嘲热讽的章莹莹,真的异常沉默。她眼看着文慧兰“加入”这个圈子,甚至就坐在她身边,却一言不发,直到后者调整舒适,才伸手敲了敲身边倚靠的大箱子: “我接着往下说?” 罗南点头同意。 这时候,翟工先一步举手:“刚刚就想问了,既然是走私线路的一个环节,在泰西六部也有同伙儿,那么,泰超知道么?四叔呢?还有部落里的其他人……” “据我们了解,泰超知道一点,但他更喜欢和城里的权势人物打交道,开那个泰西公司,也是奔着政策和虚名去的,并不想在走私这条线上陷得太深,就睁眼闭眼吃孝敬……有时也要靠老熊打通一些特殊的人脉。” 章莹莹一板一眼地介绍投影工作区的人物关系、物流环节以及深层情报,很快,一条打通夏城主城区、卫星城和荒野的地下交易链条,就呈现在现场诸人眼前。 谢俊平也有疑惑,他仔细打量斜对面一直微笑倾听的文慧兰,过足了眼瘾方道:“这个链条针对性很强啊,从外到内,只进不出,好像是专供夏城,是不是逆差太严重了?” “并不奇怪,城市内部的管理,至少是夏城这种相对严密的管理模式,没有给违禁品生产留出足够的空间,很自然的,产业链就要向边缘区域转移,近郊、远郊、卫星城乃至于荒野……它们本来就是夏城的需求。” 章莹莹一边回答,一边伸手拨动投影工作区,让它显示的地图比例尺缩小一些,展现出更广阔的区域:“事实上,这就是战后一种典型的黑市格局。大城市圈相对封闭的生态,导致物流受到压制,原来全球蔓延的分销网络再不复见,一些像夏城这样的城市只能‘自给自足’。 “注意了,我说的是一些。还有很多城市,重新建立起了这种见不得光的分销网络,相当一部分干脆就是以‘游民交易所’代替。所以,那玩意儿才是现阶段铺货触角无处不在的暗网大鳄,这里面肯定有庞大的既得利益群体,不知有多少人要从中分润…… “夏城周边这些相比较而言,只算是地炼厂、家庭作坊,但已经是一个相当惊人的利益链条。这里面么,夏城某些权势人物也有参与,不过很有趣的是,他们反而没有什么主导权。” 听到这里,现场所有人的视线,都转向了文慧兰。 在聚焦的视线下,文慧兰唇角微挑起来,半途又抿住,终变成了一个克制又似乎有些无奈的笑容。 便在这份笑容里,她主动开口:“为什么会出现这种情况,也许我可以给罗教授,还有诸位一个解释……仅供参考。” 罗南仍然在他特殊的实验环境中,又吁出一口长气,似是暂时卸下了极重的负担,笑容倒也明朗: “请讲。” 文慧兰略微端正了坐姿:“简而言之,这条交易路线,之所以夏城本地未持有主导权,很关键的因素,是夏城分会发展的太过良好的缘故。” “啊哦?”谢俊平夸张地表示怀疑。 “其实里面的逻辑很简单——夏城拥有整个东亚地区除安城以外,最大的注册能力者群体;‘铁三角’长期稳定,合作无间,治理有方。 “尤其是还有灵波网,对周边荒野的重点区域,都有远距离的支撑,形成了事实上的安全区,方便补给和就近加工。 “夏城分会在他们的捏合下,稳定控制了半岛乃至周边海域绝大部分畸变物产的采集加工和分销渠道。” 文慧兰遥指投影工作区,精准地将夏城周边区域几个重要的物产基地逐一点到:“按照夏城分会的一贯做法,相关资源除了自用以外,都投入到能力者协会官方渠道,进行自由买卖。 “这些物产来路清晰、质量过硬、支持协会内部的通行信用单位——如此高度秩序化的物产,在里世界全球市场都是罕见的。 “事实上,它以一城之力,支撑起了能力者协会至少二十分之一的正规畸变产品来源。此消彼长,夏城分会的物产繁荣,直接导致了‘游民交易所’这类全球通行的地下市场,在夏城几乎没有了立足之地。 “游民交易所发展不起来,城市一些畸形的需求,仍然有着庞大市场,这也就催生了本地的产销网络。可在夏城里世界独特的管控秩序下,这也是个先天不足的畸形儿,永远成不了气候,只能求诸于外。” 文慧兰目光垂落,再度向罗南欠身: “这也就是‘洄行’介入的原因。” 第六百二十一章 风不止(下) “彗星?”罗南没太听清。 文慧兰笑了起来,微侧过脸,询问章莹莹:“用一下工作区?” 章莹莹默不做声,分享了操作权限给她。文慧兰便伸手,在光影区域写下了“洄行”二字,笔迹秀雅可人: “是这两个。其实内部员工也有叫‘彗星’、甚至叫‘回航’的,我觉得也很有意思,都有一些相近的意蕴在里面……嗯,这些企业文化类的东西,就不在罗教授这里献丑了。” “还企业文化!”谢俊平在群里发了个翻白眼的表情。 “感觉像是救济夏城的意思。”翟工的感觉也不太好。 “走私非法物品,还这么理直气壮?她的依仗也只有一个高文福吧……嗯,用‘只有’这个词或许不太好?”剪纸和红狐交情不错,对湖城天然没好感。 谢俊平就做了阶段性总结:“表面谦逊,实际上高傲得很。主要是在罗老板面前无论如何要盘着……罗老板,盘她!” 罗南无回应,倒是章莹莹终于有反应,是一个简简单单的尴尬无语表情: (─.─||) 这真不是她的风格。 “喂,莹莹姐,被罗老板威胁了你就眨眨眼!” “……” 朋友群里持续讨论,文慧兰则始终保持着温和而从容的仪态,但发言愈发坦率直白: “罗教授,恕我直言,夏城分会的治理秩序,在当下八十八个大型都市圈里,确实是别具一格。但这样,也是要付出代价的。 “最直接的代价就是:夏城行政管辖区周边荒野区域,畸变物产的每百平方公里产出率,近5年来,平均每年都下降5%到6%左右。” 罗南平静回应:“畸变物产……同样也能算是指畸变种的数量在下降吧?按理说这是好事。” 文慧兰微微颔首:“道理本是这样没错。也因为如此,夏城才从海陆夹击的绝地,一跃成为当代城市治理的典范。可是,罗教授,我们身处在畸变时代,畸变种是威胁,同样也是资源。安全治理和畸变产出从根子上是有矛盾的。 “我并不算是一个多么高明的能力者,目前仍无法理解,超乎常理的超凡力量究竟是从何而来。就算是从广大无边的精神海洋还有渊区极域摄取并利用,那也只是在能量层面——肉身强化过程中的消耗和补充,总不可能硬套入质能方程,去计较它们的转化率。 “所以,现实就是,绝大部分肉身侧的强化,还是源自物质层面的转换,畸变物产毫无疑问是最优质的来源之一。畸变物产供应下降,世俗社会可能一时半会感觉不到,但对里世界的影响,是相当直接的。” 现场没有人打扰文慧兰与罗南的对话,不过群里面的吐槽一刻没停: “直接吗?我这边没感觉啊。” “话说这种论述风格,真是投其所好啊。” “啧啧啧,罗老板最喜欢和人讲道理。” “话说,畸变物产的降幅有那么大吗?5年下降了30%?” “这个……外部市场波动是挺大的,不过分会的补贴政策很好。欧阳会长还以‘参与网络建设和维护’的名义,让入网的注册会员享受参与津贴,内网、本地采购基本不受影响。” “那就是说,供给真的在降喽?” “确实是……” 群里讨论的气氛就有了微妙变化。 文慧兰的论述还在继续: “究竟需要多少物产资源,去供养一位超出了人体极限的能力者,帮助他维持、提升和破状态。对此,里世界已经有了相对成熟的研究:觉醒者、建筑师;精神侧、肉身侧,都有了比较可信的数据。我们将各阶段、各类型数据代入,再与夏城畸变物产产值作比较,有关缺口一看便知。 “当然,我们也不能漏掉世俗社会的正常产出对这个缺口的弥补。但研究显示,在‘燃烧者体系’外,相关转化率并不理想,而且过程复杂,消耗极大——夏城有灵波网支持,已经是转化率最高的区域之一,但每年的开支销耗,绝不是一笔小数字。 “可如此开销堆起来的转化率,就目前而言,其实质效果,和畸变肉食无害化精加工后做出来的一碗瘦肉粥,也没有本质的差别。 “由此可见,畸变物产的缺口,虽未必会动摇夏城如今的治理结构,却会大幅推高治理成本。也正因为如此,才轮得到‘洄行’这种线路快速壮大,以填补夏城的资源空缺。 “这个空缺是如此之大,直接抬高了我方作为资源提供者的议价优势,夏城分销渠道失去线路主导权,也就在情理之中了。” 至此,文慧兰确实是解释明白了“夏城本地权势人物在走私线路上不占主导权”的问题。但她的长篇大论,实际上是在证明这条走私线路存在的合理性。 看上去泛泛而谈,笑意不改,可言语中的笃定,让人感觉,这个女人随时可以提供出详实的数据,封住所有“可能的异议者”的嘴巴。 受这份刺激,群里的议论也越来越现实: “话说去年的分会财报谁有一份没?” “出门右拐,主页公示区就是……以前没关注过,现在扫两眼,看得我肝儿颤。” “没有财务知识,谁直接给答案,算一算分会每年要补贴进去多少钱?有可持续性吗?” “这一点看灵波网股权占比变化就可以。” “啥?” “武皇陛下才是大金主,欧阳会长维持网络运营和补贴,一应费用开销,总要有个置换啊!貌似会长现在除了技术股和决策权以外,其他能换的都换了。” “……资本家好可怕!” “已截图,武皇陛下那里我会发一份的。” 罗南看群里的对话讨论,看得笑起来。 明明话题很严肃来着。 罗南一笑,朋友群里的讨论就告一段落,现场人们的注意力,也都聚焦在他身上。 文慧兰也暂停了论述,等待罗南的意见。 这时,罗南再次长长吁气,身体从悬浮状态,缓慢降落,足部接地。讨论现场已经支起很长时间的电磁场,在此时彻底弱化、消失。 他的身体终于回归常态。 相应的,就是来自于磁光云母的状态波动结束——用人话说,就相当于这个周覆地球的庞然大物翻了个身,调整到一个更方便、更舒适的状态。 大概就是再一次调节校正了与近地时空恒星与行星磁场、引力场的作用关系,以利于接下来持续向外扩张。 罗南仍只算是个旁观者,虽然他是造物者和饲养员没错。 整个过程中,在物理层面,仍算是遵循磁光云母固有的本能。罗南只是观察在此过程中多类构形的生灭演化,推演主导这一切的“超构形”体系的规则轮廓。 至于肉身承受的压力和改变,只能算是过程中“不值一提”的微调。 他长期接受“神轮”、“身轮”耦合淬炼的肉身,禁得起这样的小调整,可下边着意维护的长裤,却因为环境的骤然变化,在能量波动中撕裂、破碎,眼看要分崩离析。 “不好意思,控制上还有点问题……旗手。” 罗南并不窘迫,随着他的指令,在他外围的机械设备发出了好似电磁关节转动摩擦的“嗞嗞”声,然后就有一个移动组装台平移过来,其上是已经备好的金属构件,就围绕他腰腹臀部现场组装拼接,形成了裆甲类的结构。 其实,这场面是有点儿滑稽的,可罗南觉得没问题,那就真没问题。 后续还有运输机械,将其他的部件源源不断地送到移动组装台上,好像要现场拼出一具完整的外骨骼装甲。 罗南则像是忘记了还要与文慧兰交流,新打开了一个投影工作区,上面密密麻麻显示的,正是外骨骼装甲各个部件的功能结构,他直接在上面调整,几乎没有思考、权衡形成的间隔,仿佛智珠在握。 很快,现场的人们就听见了远处工作间车床运行的轰鸣。 一串修改指令发出后,罗南才又开口说话,目标却并非是文慧兰。 “瑞雯啊。” 瑞雯闻声扭过脸来。 罗南就道:“那个龙七说的也有道理,你的直播没有分级,人人都看,要考虑别教坏小孩子。以后去危险地带,要记得穿上护甲,多少意思意思——哥哥帮你配一套。” 瑞雯无声垂眸,算是答应。 说完这些,罗南才又将视线转回到文慧兰那里:“文女士,坦白说,你陈述的东西,不算我关注的重心。” 文慧兰神色不变,只是转成了跪坐的姿势,向罗南恭敬施礼:“抱歉,是我离题了。” “没那么严重,本也是我让你说的——不是重心,不代表不感兴趣。” 罗南没说出口的话是,他不只是对文慧兰表述的信息,对文慧兰这个人,也是有兴趣的。 纯粹的论述,再怎么真实可信,没有表达能力配合,也很难体现出说服力。文慧兰却做到了,原本是很荒唐的论调,包裹在晏然自若、缓若春风的言谈里,却吹得现场参与者心志摇动。 这不只是个人或语言的魅力,还包括了恰当的切入点,以及幕后的长期积累和细致周密的准备。 恰如其人——文慧兰的有趣之处,也不只在于表现出来的能力与性情。 “这样吧,你继续。” “哦?” “在我提出我的问题之前,文女士可以再深入地谈一谈嘛。我觉得你对夏城的了解和判断,应该并非仅此而已。给个建议也好、警醒也罢,多谈一谈,总是好的……我是真想临阵磨枪,学习学习。” 第六百二十一章 关注点(上) “临阵磨枪……这是想篡位?”谢俊平实在忍不住吐槽之心,在群里留言,打破了数分钟的空白。 章莹莹的状态似乎在恢复,先送个白眼:“他哪有这个闲情?” “可能是哈米吉多顿吧。”竹竿倒是想到了一个可能,“我觉得是为前往哈城做准备,虽然现在行程一再推迟,但早晚是要去的。” 没在现场的章鱼,对这个话题挺感兴趣的:“那种混乱魔窟,和夏城完全没有可比性好不好?他篡欧阳会长的位,说不定会长笑笑就给他了,到那边,是要和亚波伦先做一场,把哈城轰成废墟再重建吗?” “噫,听上去怪带感的!” 意识空间中的情节,当然很带感。但回归到现实,被提出明确要求的文慧兰,如花笑靥下,心态明显更加谨慎: “我那些话,不过就是一些账表的数据分析,此前泛泛说来,大家没有见怪,已经相当宽容,可没有脸再说什么建议、警醒……” “你说就是。你们‘洄行’单纯只看到账表上一个本地产出下降,就把线路铺到夏城,这样决策未免草率了。我觉得不至于——总该还有1234的其他理由才合理。” 罗南按住一件马上要套到他手臂上的护甲模块,通过指令让运输机器人带它重回工作间去翻工:“就算你们确实草率决策,心急火燎地过来铺钱也没什么。现场发挥再说两条就是了,当成命题作文就可以。前面那些,我也分不清究竟是你的想法,还是高文福的意思…… “你现在大可自由发挥。说得有道理、能触及到我感兴趣的点,说不定就免了我后面多费唇舌。” “……” 这甚至不是要求,而是命令。 文慧兰没可能再推托,垂眸思索片刻,便又展颜笑道:“这样吧,若罗教授您不介意,我就拿贵分会的两个人,举一下例子,说说我对一些事情的看法。” “两个人?我认识吗?” “认识的。” “哪两个?” 文慧兰视线直视罗南,笑容愈发明灿动人:“对此,请罗教授恕我先卖个关子,还要再唠叨一些背景。” “……可以。” 于是文慧兰开始了她新一轮的论述,而这次,她看上去更注重与罗南的交流互动: “我想再多问一句,您是否关注过夏城常驻在册能力者的数据变化。” 罗南很配合:“没有。” “我曾经看了一些。由于夏城在能力者培训、保护、补贴,包括探险后勤支持等种种体验上,都是全球领先的水平,每年的新注册人数流入也名列前茅,在册人员总数保持在千名以上,一派欣欣向荣。 “但如果更深入分析,可以看到在去年12月份之前,准确的说,是您的‘血意环堡垒’横空出世之前,已出现了觉醒者以上的资深能力者实质性流出的现象。” “实质性流出,是指留不住人才吗?”罗南视线转向竹竿,在这种数据上,他应该是专家中的专家。 竹竿摸了摸下巴:“实质性流出这概念,其实本身就是有争议的。它是指会籍保留在某城,但长期不在会籍地生活的情况——问题是大家都是能力者,注册的职业也是探险家,在荒野上游荡本就是工作的一部分,一年七八个月在外工作太正常了。” 文慧兰摇头:“竹竿先生,我是按照最严格的‘三年标准’计算的。93年11月到96年11月,36个月的区间内,夏城觉醒者以上能力者,包括d级别的‘弱觉醒’人员,在夏城居住时间超6个月的,只有827人,比上一轮统计区间减少了将近100人; “至于b级及以上,情况也不乐观。贵分会当时还未计入罗教授、何阅音副会长和竹竿先生你本人,统计时段内,相关在册人员只有14人。 “这里且不论欧阳会长和武皇陛下,还有血焰教团的玩笑……哦,这个应该是3位。” 在场的人都知道这个梗:血焰教团在夏城分会的注册,确实是带着点儿调侃味道。 但不管怎样,哈尔德夫人、蒙冲,还有已经身亡的摩伦,这三位b级能力者,确实是计入当年注册人员的——现在他们当然也是实打实的“流出”。 文慧兰对有关数字和情况,当真是信手拈来,展现出强大的情报能力和记忆能力,语气也越发地笃定:“剩下的9人中,我可以肯定的说,有4位已经算是实质性流出人员。” “哪有这么多!”剪纸叫出声来。 “有些时候,印象会出错的。” 文慧兰抿唇一笑——不得不说,她真的是错乱年龄的高手,也非常擅于利用这一点。微笑时左边唇角深刻清晰的笑纹,坦然承载着时光阅历的积淀,似乎能应对一切的置疑。 现场,章莹莹忽地发出一声极低的叹息。 文慧兰还有空闲往她那边瞥了一眼,才用这样的笑容直面罗南:“在档案意义上,罗教授是标准的新晋人员,去年9月底才在分会注册,以前应该没有相关的概念,由您来验证应该最合适。” 罗南也笑:“验证什么?” “我可以说出贵分会至少2名您全无印象,或者只闻其名、未见其人的b级注册人员。他们在夏城已经极不活跃,您应该是没有打过交道的……” 文慧兰当即说出两个名字,罗南确实没有什么印象。 谢俊平试图帮剪纸一把:“你刚才还说4个,这才2个……” “还有一个,应该是角魔。”竹竿皱眉补充。 这哥们儿上个月才为罗南的单向传送门贡献了基材,死法真能让人做噩梦——在此之前,他也离开夏城很久了。 “这个是特例吧。”剪纸挠头,“他是得罪了武皇陛下才……” “应该是一个典型哦。”文慧兰用上了很可爱的语气词,以消解充斥了过多胜负欲的讨论氛围,“这正是我要提的一个例子,但要放到后面去说。” 剪纸窒了窒,方道:“还有一个呢?” “那位大家可能会更熟一些。”文慧兰直接点名了,“是爆岩先生。” “啊哈?” 剪纸心想这简直是胡说八道,谁不知道爆岩与宗笈、巨臂并称,是分会仅有的三个b级肉身侧战力。即便他进入b级,相当程度上是超乎常理的肉身强度强推上来,多少有点儿争议,可在立场上绝对没的说。 说他流出……呃? 剪纸忽生疑惑:在朋友群里聊天不算,上次他在夏城看到爆岩,是啥时候的事儿来着? “爆岩先生就是我要说的第一个典型例子。” 文慧兰用足了数据,动摇了现场大部分人的心志,也就不再绕来绕去,直接点透: “其实出现人员外流的原因很简单:由于夏城的畸变物产逐年下降,这个能力者最快捷的生财之道,已经不足以支撑近千名能力者的开销,虽然夏城培育了他们的能力,增长了他们的经验,可一旦物质收入出现了滑坡,还是有相当一部分人选择离开……” 谢俊平呵了一声:“你说爆岩哥是为了钱?” 文慧兰笑意宛然:“难道谢董不应该说,进入实力爆发式增长期的爆岩先生,是为了避免给夏城分会畸变物产供应增加负担,而选择自力更生吗?” 剪纸和谢俊平一时哑口。 其实在群里面,此前谢俊平就@爆岩,想让他来现身说法。可爆岩并无回应,此前群里的讨论也未参加,显然又进入了无灵波网支持的危险区域……甚至可能跑得更远。 这让讨论现场的夏城分会成员们,愈发难以辩驳——谁都知道,爆岩长年在荒野游荡的最核心理由就是修行,而且确实也比在城里的时候有着更大的进步。 他们中间有些人,甚至还想得更多:貌似这些年长驻夏城的b级强人,确实是年纪老大、进入稳定期甚至衰落期的占了大部分。 游老这位人瑞就不说了。其他几位,如白先生、宗笈、巨臂……哪个年龄都在六七十岁靠上,有家有业,和“探险家”的职业,基本上不再挂钩了。 至于高猛高天师,倒算年富力强,实力还在上升期,也不怎么出远门。但他却是欧阳会长的左膀右臂,灵波网维护组的重要成员,情况本就特殊。 新晋b级的竹竿,也在快速增长期,可现在有“血意环堡垒”,随时随地飞临渊区,一停留就是大半个晚上——相较于此前b级精神侧在渊区论秒计的窘迫,还要啥自行车? 更别说这两位都是精神侧,对于畸变物产的需求,要远低于爆岩这样的肉身侧。 哦,“血意环堡垒”这个因素,文慧兰也提过了,时间节点都提前卡好,让人无话可说。 最后还是罗南打破了沉默:“爆岩哥是一个好例子。” 罗南这样说,等于是承认了文慧兰的论述逻辑。现场还有朋友群里,当然有人不服气,可这种时候,没有人会去置疑罗南的决定。 稍顿,罗南又问:“另外那个例子……角魔呢?” 第六百二十一章 关注点(中) “角魔……和受物质条件限制而不得不长期在外的爆岩先生相比,角魔应该就属于相性不合,主动离开的那类了。” 与初到时自然而妩媚的坐姿不同,此时的文慧兰,保持着正襟危坐的姿态,好像是面向君主,恭谨奏对的臣属: “我也听说过,此人与武皇陛下玩笑式的赌约。不过,与其相信是赌约的约束,我宁可认为,那只是角魔这一类人,与高度秩序化、又相对平和的夏城,格格不入的一次反动。 “恕我直言,角魔离世,贵分会,特别是罗教授身边圈子里,为他掬一把同情泪的,怕是不多。” “……” 这话听起来含意有些微妙,不过很快,文慧兰又转圜过来:“并不是所有人都会像您,还有身边这些朋友这样,乐于在夏城这种平和且秩序化的环境下生活的。 “这个世界上,有大把的人,总想追求刺激、享受特权、过一种完全特殊化的生活。能力者群体中,这类人尤其之多,就算本来不是,觉醒之后,也会慢慢的拥有这个趋向。” 罗南仍在组装身上那套外骨骼,慢腾腾的动作,感觉他确实是分了好些心思,用在倾听文慧兰的论述上的。 此时,他就点头应了一句:“人之常情……角魔只是更极端一些。” 文慧兰欠身应了声“是”,又道:“对于这些人来说,就算在里世界真正的强者面前,他们不值一提,可这个世界上有一百亿人,正经的能力者仅仅只有七万多,他们仍然是十万里挑一的特殊人才,平均下来,每个大都市都合不到一千个……这还要区分夏城这样的高地,还有一些谁都不愿去的洼区。 “每个城市,能力者的数量都不相同,习惯、环境,尤其是待遇也是天差地别,这给了他们选择的余地。绝不乏有一些人,试图展翅高飞,宁为鸡首不为牛后。这样的人在能力者群体中,也不是少数。” 罗南“嗯”了声,仍表认同。 文慧兰就此得出结论:“所以,治理结构稳定、秩序良好、各种补贴政策到位、安全系数极高的夏城,也是具备天然的筛选功能的。 “这种模式,在觉醒者初级阶段,可以说是最好的温箱,足以帮助能力者快速适应自身的能力,平稳有序地提高水平,而不至于一步踏错,万劫不复。可是到了万万人中,也不过就那么几个的建筑师阶段,对外部物产的需求爆增,情况就迥然不同。 “这时候还要再提一句爆岩先生。以爆岩先生的天赋、实力、未来前景,在全球绝大多数城市,都必然会享有明显的资源倾斜,以及随之而来的特权待遇。 “也只有在夏城,一切按部就班,所有的资源仍然要按照设定的任务和功勋体系,逐步累积——可如今的夏城及其周边,哪还有这样可以大量建功、快速积累的环境呢? “正因为如此,对自身能力有着更高期许的爆岩先生,注定要离开这里,去一个更危险、更激烈但也更具备可能性的环境里去。” “爆岩先生和角魔是两种完全不同的人,但他们所做的选择,在某种意义上又是一致的,因为促使他们做出选择的夏城这套模式和环境,本就是一个新人趋之若鹜,资深能力者却不太容易伸展手脚的地方。 “进取者、桀骜辈,野心家……或许会在夏城停留一时,却早晚要受这边环境束缚,要么渐至消磨,要么暴起冲突,几无例外。” 守着自家的工艺品小店乐呵呵过日子,除了相亲屡战屡败,其他一切都好的剪纸,下意识拿自己对号入座,结果有点儿挫伤自尊。 他撇撇嘴,带着点儿小情绪,嘀咕一声:“照这意思,夏城这里成了新手村了?” 文慧兰平和回应:“某种意义上,确实起到了类似的作用。” “然后我们都是小萌新?” “不至于。我刚刚说过,夏城设计合理的任务和贡献体系,给了大家足够的历练机会,其实,如果要追求稳定平衡发展,在b级以下阶段,夏城都是最好的区域之一。” 谢俊平举手:“可能是我还没到b级的层级,感受不太深,所以没觉得这样的夏城有什么不好。还有,你所说的问题好像也不是什么结构上的顽疾,以分会的实力,只要微调一下,解决起来也并不困难吧?” 文慧兰微笑以对:“确实,战后能有这样一片高度秩序化的区域,已经可以称之为净土了,我也不觉得有哪里不好。 “但是谢董,纯粹就经济性而言,区域市场的产能供给趋势,已经在示警;而且,贵分会公示出来的一些股东权益变化,也在证明,维持这种模式的方法,是不可持续……至少是无法自给自足的。 “无论何种情况下,调整就代表着更敏感的利益分配,特别是相对封闭的系统内,里面的人心变幻,需要远超过理论需求的额外开支去抚平。以夏城的状态,做起来并不容易。” 这时候,朋友群里面关注这件事的,基本上都在翻阅灵波网公示区的文件。 竹竿发挥长材,把一些关键文件的关键段落、数字截图发过来,不过这种举动,倒更像是给文慧兰的论述做注脚。 “欧阳会长的灵波网,应该算是夏城模式的基石。但据我所知,在灵波网初建时期,巨大的成本开支,几度使得有关建设陷入了无以为继的境地。为此,欧阳会长与夏城本土势力、能力者协会总会达成了多项股权转让协议,不断出让相关股份,一度陷入被动。如今的股权结构上,也能看出那时候的痕迹。 “后来,还是武皇陛下,以投资人的身份施以援手,凭借她的生财有道,以全球化的投资,在更广阔的领域中吸取营养,给夏城模式续命。这些年,武皇陛下堪称不讲理的投入,大幅稀释了其他势力的股份……账表上也有体现。 “可就算这样,还是在烧钱。灵波网固然是几十年来,里世界最伟大的发明之一,但在欧阳会长高度克制的理念下,它一直没有展现出一个能够让投资人满意的高效盈利模式……或者是有,但就是不那么干。 “这种情况下的利益分配调整,考虑到内外部的复杂情况,面临的阻力,恐怕会超出大家的想象。” 文慧兰回复的是谢俊平,但影响到的,是讨论现场每一个人,以至于这里重新进入了沉默状态。 最终,竟然是章莹莹开口:“慧……文女士,你的意思是,我们夏城模式的调整,还需要考虑到外界干扰?” 文慧兰对章莹莹露出温和的笑容:“在最直接的层面上,现阶段的夏城模式,是武皇陛下从世界各地的投资收益撑起来的;有那么一些改头换面,可本质上还是来自外界的财富,对不对?要不要考虑到其他人的感受?” 剪纸就觉得莫名其妙:“武皇陛下投资挣来的钱,肯定就是自己的啊,花在哪里还用别人吱吱歪歪?” 章莹莹,还有谢俊平却都皱眉不语。 竹竿则叹了口气,开口道:“到陛下那个级别的投资家,玩钱基本都是带着大家一起玩儿,这样才有足够影响世界市场的力量。陛下当然可以任性,但也是有限度的。” 简单解释一句,竹竿也帮文慧兰做了阶段总结: “总而言之,文女士的意思是,夏城模式也好,灵波网也罢,其实还是一个多方角力,互相妥协的结果。欧阳会长和武皇陛下联手,固然拥有主导权,可外界同样也有钳制的手段。” 剪纸自知在这种领域就是个白痴,干脆就小丑做到底,闷着头往下问: “啥手段?” 文慧兰信手拈来:“就比如夏城目前畸变物产的产销模式。” “啊?有什么问题吗?” “夏城毫无疑问是能力者协会数十个分会中,把畸变物产产销做得最正规的一个,它甚至在一定程度上支撑着全球市场。仅仅是夏城一地的产出,就已经占到了全球市场流动量的二十分之一。” “这么多?” 文慧兰莞尔一笑:“是我说错了,不是全球市场。正确地讲,应该是能力者协会总会标榜的‘全球市场’——‘里世界全球市场’。 “夏城一地的产出,绝大多数进入了这个所谓的正规市场。这个专属市场,确实参与了真正的全球市场的流通。但要知道,里世界市场运行的重要支撑,是由总会自行发布的信用货币。剪纸先生,可以体会这里面的可操作空间吗? “事实上,这就是妥协的内容之一。夏城分会从全世界获取支撑独特模式的资本,同时以各种形式实现让利,以达到一个巧妙的平衡。” 剪纸看向其他人。 翟工不擅长这个,微微摇头;谢俊平无奈摊手;竹竿和章莹莹都是沉默。 这时候,文慧兰忽地点了谢俊平的名:“谢董。” “啊?” “夏城内部的利益分配模式,其实也属于让利的一部分哦。” “让利……” 谢俊平眨眨眼,忽然有些懂了:“你是说,只有将夏城变成一个大号新手村,让分会培养出来的精英,到了一定阶段就飞出去,再由各方分而食之……帮着别的城市培养人才?” 文慧兰手在胸口,貌似隐蔽地对他竖了下大拇指。 谢俊平下意识咧咧嘴,下秒就反应过来,抿住嘴巴。 也在这时,章莹莹清亮的声音再度响起:“可现在,情况不一样了,不是吗?” 第六百二十一章 关注点(下) 章莹莹的话中,渐显锋芒:“文女士,现在的夏城,论超凡种的话,可不只有欧阳会长和我家老板,而你也专门避开了去年12月份血意环堡垒出现后的情况……这个怎么说?” 文慧兰又对她笑了笑,视线却转向了已经有段时间没开口的罗南,再度欠身,以示敬意: “是的,我是刻意避开了有关罗教授的影响……因为说起教授您,基本上就要明确,夏城,乃至这个世界的形势,都不一样了。” 罗南仍在纠结手臂护甲的结构问题,尤其是与胸腹装甲的连接部——物理结构还在其次,功能上可能需要大动了。 当然,他也在听文慧兰与自家朋友的讨论,听取前者的赞美之辞,也不忘笑着应一句:“很多人都比较苦恼吧。” “坦白说,头痛至极。” 文慧兰的表述,其实越来越大胆。 这一句话,也不知道是否在描述她背后的大靠山——湖城实质上的主人,高文福会长。 不过,她接下来还是从夏城切入: “夏城这边,横空出世的血意环堡垒,将培养人才的模式成本,又向下砍了一大截,对精神侧能力者,更见奇效。现在很多精神侧视夏城为‘圣地’,不远万里而来,试图移籍注册,只为了在血意环堡垒中修行。不过据我所知,在这点上,夏城的政策还很模糊吧?” 剪纸就撇嘴:“移什么籍啊,我们又没有故意卡他们,有本事就上来呀。” 文慧兰的说法很周全:“修行总是个系统工程,精神层面活跃,物质需求必然推高。没有协会渠道的支持,想获得足够则必需的物资太难了……这时候,过于快速的提升,说不定是取死之道。” “所以,这也是‘洄行’的盈利点?”长时间的论辩之下,谢俊平越来越敏锐了。 文慧兰并不否认:“所以我们就很紧张地观望,看夏城分会是否会出来有利于移籍的政策,是否会给予移籍者同等待遇。 “现在看来,贵分会的决策层还在犹豫。或许是因为,同等待遇政策固然会在短时间内大幅推高注册人数,取得短期利益,可相应的补贴成本,在今后几年中也会大幅上扬。更不要说还有新老会员的利益均衡问题。 “如果找不到平衡点,也许不用太长时间,随着夏城周边资源持续下降,这些本就是单纯为了增长实力而来的新注册会员,在拿够了好处之后,就会一哄而散。 “当然,出现这种情况的前提是,罗教授在未来几年,没能进一步改进血意环堡垒的培养模式,未能持续地提高效率、降低成本……” 章莹莹挑眉:“我对罗boss的信心貌似更足一些。” 罗南微笑不语。 “当然,罗教授是时代巅峰的人物,不只是血意环堡垒,蒂城海滨的‘切分仪’和‘超构形’,甚至已经撼动了‘燃烧者体系’——我倒更看好,通过这种模式,提高世俗世界的一般性资源对‘非燃体系’的转化率。而接下来,再做出什么样的奇迹,都不会让人觉得奇怪。” 文慧兰的语气声调,自然又诚恳,看不出一点儿吹吹拍拍的意思。但紧跟着的,就是转折: “对于外界而言,情况又不同了。 “很多人原本认为, 夏城的稳定、平和、少与人争,更像是欧阳会长的理想化理念,搭配高投入、高消耗的代价,强行秩序化的假象。灵波网固然伟大,却可以通过资源的限制,步步弱化蚕食……即使还有一位强大的支持者,但和资方有深度合作的武皇陛下,说不定就是可以争取的对象。” 章莹莹冷笑出声。 文慧兰对她欠身微笑,聊表歉意,但没有改变方向的意思:“不管这个想法对或不对,总也算是一种自我说服的理由,给予了思维上调和、妥协、让步的空间。 “但如今,在夏城一地,有了欧阳会长、武皇陛下还有罗教授三位超凡种。 “在可以想见的未来,这‘不可持续’的夏城模式,肯定还要任性延续;在相关成本大幅下降前,也就会继续在全世界‘吸血’,力度只增不减;同时,前期的种种‘让利’却未必会再持续下去了——想改变什么、不想改变什么,对现在的夏城来说,再简单不过。 “三位精诚团结,共同进退的超凡种,毫无疑问就是这个世界上一股最具有决定性、颠覆性的力量——问题在于,夏城之外的那些超凡种,尤其是那些维持着时代秩序的执政官们,怕是不会愿意看到这种情况出现。” 竹竿听得苦笑起来:“文女士,这是你得到的情报呢,还是给那些大人物们加的戏?” 文慧兰抿唇而笑,左侧唇角的痕迹,深刻且又带了些“你猜式”的俏皮:“且不论别人要如何,夏城方面不准备未雨绸缪吗?” 谢俊平就觉得,这是文慧兰在暗示“合作”,是一种推销手段:“我说,这种层次的冲突,好像不是一条走私线路开过来就能解决的吧?” “当然,‘洄行’根本没有能力也没资格,涉足到这种层面的博弈中去。” “那就是高会长可以?” “纯个人看法,我倒觉得高会长与夏城相性不合。” “……” 文慧兰的坦率态度,才真是让人无话可说。 问题是态度坦率,立场却是模糊掉了。 剪纸忍不住在群里发问:“她真是高文福的代理人吗?” “如假包换。”负责联络的竹竿背书。 “那这话说得……” “大客户业务,销售要做的,首先就是要让大客户认可她这个人,然后才轮得到产品。”谢俊平阴阳语水平明显提升。 不在现场的章鱼很好奇:“罗老板很认可她吗?” “至少很想让她多说话。” 谢俊平留言刚出手,讨论现场,罗南就拍起巴掌。此时他一只手戴着护甲,另一只手还空着,声音就有点儿怪,但无伤大雅。 “很精彩。” 文慧兰就垂首应答:“您过誉了。” “不,我很受启发。我就从来没有从分会模式,还有成本方面考虑过问题。大概是之前自己做项目,我姐支持得太到位,几乎没有为钱发愁的缘故。好不容易等到开始发愁了,还没来得及多在脑子里加根弦儿,又进到分会里面来——真以为世界上所有人都和我一样呢。” 罗南随口自嘲,却没人附和。 谁都知道,真正的主题,才刚刚开始。 罗南却并没有再搞一回长篇大论的意思,他说得也很直白:“唯一可惜的是,文女士讲得固然好,却还是没有触及到我感兴趣的点……我只能多问几句,以文女士对周边形势的精到掌握,想来答案都是现成的。” 文慧兰微怔,垂眸应一句“不敢当”。 罗南摇头而笑:“这可不行!文女士,你不能教育我们的时候,滔滔不绝;等我们提问的时候,就推三阻四。” 文慧兰又道“不敢”。 一字之差,气氛就已大不一样。 “哎呦,这是设套呢?”谢俊平又在群里发了一句,这次仍无人回应。 因为罗南没有再给文慧兰调整的时间,直接发问:“第一个,从泰西公司那些人的审讯结果看,‘洄行’在夏城的供货渠道已经比较稳定了。我想知道,这里面的利润大头,来自于里世界的能力者,还是世俗社会的普通人?” 在罗南的目光下,文慧兰一直都没有再抬头,目视地面,回答前有半秒的空置,发音却干脆利落: “……普通人。” “我靠,犀利!” 谢俊平在群里面发言惯了,实在是管不住手,但罗南这一问,也确实有当头棒喝之能! 剪纸也恍然大悟:“夏城模式你妹啊!差点儿就让她带沟里去了!一千人的生意,和两亿人的生意,特么地怎么比?” 这完全是另一种思路。 也许“一千对两亿”这种形容不够精确,真正有意识去消费走私物品的,仍然是少数。 但走私货这玩意儿,一面是特殊、高价的稀罕物件儿;另一面就是普通、低成本的大批量消耗品——可能是为了逃避关税,也可能是因为质量问题。 稀罕物件当然是面向特殊人群;消耗品则必然是指向普罗大众。而后者则有太多种可能,通过各类分销渠道,包装成正规商品,进入千家万户。 这个市场,可就大了去了。 虽说没有证据表明,“洄行”经营这方面的业务,感觉格调上不太匹配;今天被抓包的泰西公司,更与此毫不相干…… 可罗南问出来,文慧兰不也承认了吗? 朋友群里还在震动,罗南紧跟着又提出了第二个问题:“这部分货,什么占大头?” “畸变物产。” “确切一点。” 文慧兰似乎是调整一下呼吸,语气依然平静:“主要是食品和营养品类。以游民文化为卖点的畸变种肉干、骨粉、草药……” 谢俊平直接就在现场问了:“这些东西和能力者消费的差不多啊!咱们分会的平价营养餐,不都是这些玩意儿?” 剪纸试图解析:“货真价实和水里掺酒的差别吧?” 翟工是个精细人,对工业化生产也有了解:“分会的营养餐原料,都要经过无害化处理,在保留营养价值的同时,杜绝基因污染的可能性。这种无害化生产线在夏城只有一条,好像还要经过灵波网的加持控制,过程复杂又昂贵,成本相当……” 说到这儿,翟工忽地想到了什么,骤然卡壳。 也在此时,罗南对文慧兰发出第三问:“你们在夏城大发利市这几年,有没有统计过,夏城‘脏人’的数量增加了多少?这些增量,与这条线上的提供的货物,是否存在关联?” 第六百二十三章 加人设(上) 罗南的提问逻辑,已经彻底脱离了里世界的范畴,进入到一个更阔大但也更严肃的领域。 “脏人”的概念其实并不复杂,原因只在于概念本身就并非科学界定,它只是对基因污染,确切地说,是对“人体细胞基因组疑似嵌入外源基因”现象的一种形容。 在以核战争打头的三战开启、又或畸变种入侵最惨烈的那些年,这甚至都不算是一个问题。 不过,在即将迈入22世纪,人们认知逐步回归常态之时,直白讲来,终归还是有震撼力的。 特别是矛头对准的目标,格外具体的时候。 文慧兰也头一回没有给出正面回应:“我们并不是科研部门,而且也不负责具体的分销…… 此处应有嘘声,不过讨论现场一片静寂。 只有投射到文慧兰那边的眼神,格外不同。 罗南并没有计较文慧兰的言辞闪躲,好像仍然认可这样的表述。他仍分出了一部分心力,去鼓捣外骨骼装甲,两件事情并行不悖。 他甚至还给了文慧兰一个喘息的机会,转而去问竹竿:“竹竿哥,我记得有关畸变导致基因污染的课题,在学术界也是个热点。研究结果……还算可以?” “啊,这个你该问章鱼。不过据我所知,学术界主流声音还算积极吧。基本上都是‘允许外源基因参与细胞基因组自然进化的大门已经在寒武纪后彻底关闭’之类的调子;前段时间,还有生物学家对相关学术研究被媒体‘写成病毒入侵,读做基因污染’的恶意渲染的联名抨击。” “所以……” 竹竿看了一眼沉静如故的文慧兰,耸肩定性:“所以,全球各大城市,对于没有严格的无害化处理的畸变物产,流入日常消费品圈子,管控严格……但也是有限度的。嗯,还要考虑成本问题和文化问题。” 谢俊平有点懵:“成本我理解,可这还能扯到文化上去?” “社会文化嘛。你总要让那些在社会上辛苦打拼的人们,有那么一个‘付出一定代价,就可出人头地’的念想啊——游民‘不费钱但费命’的生存模式,对于很多人来说,可是再经济实惠不过的选择了! “要知道,很多底层或平民家庭,是把这种来源的东西,当成是‘强身粉’、‘聪明药’去使用的,这勉强属于可以负担的成本,在相对应的青少年群体中,不算罕见。 “反正专家也说细胞基因组有自稳系统,外源基因会被排斥和净化。就算一两个世代‘可能’有些问题,但和‘可能’实现社会阶层权限跃升相比,两个‘可能性’还是后者的份量更重一些。” 谢俊平张嘴想再说,竹竿对他摇动手指:“这种问题,富家大少究根问底,是不是不太合适?” 某种意义上确实如此。 谢俊平果断闭嘴。 不过,正是经过这一轮话题流转,罗南连续提问所激发的“道德高地”立场明显消解,多多少少让人有些困惑。 剪纸暂时不敢问罗南,就悄悄问坐在他身边的竹竿:“你在搞什么鬼?” “实话实说喽。”竹竿低声回应,“没看出来吗?罗老板现在只想听实话……全面的实话。” 虽是耳语,其实现场人人听得。 罗南仍没有表露他的明确立场,他还在提问,目标却又换了:“莹莹姐,关于老熊那条线路的情报,能不能再多一点细节?” 章莹莹刚刚又有点儿走神,隔了一秒才反应过来:“啊……啥细节?” “我记得他说,最近那条线供货结构上有变化,以至于即便那个中转点臭水坑马上就要被填平,他们还要抓住一切机会加量补货,而补上来的都是一些畸变物产的提炼物粉末。” “哦,是这么回事。” 章莹莹操作投影工作区,显示出已经打捞上来的密封容器,还有拆封后的粉末影像:“我们已经做了检验,都是按一定比例混合好的畸变物产成分。因为原料来源比较复杂,多达数十种,还有杂质什么的,具体的成分还在分析。” 谢俊平挑眉看向文慧兰:“现成的答案不是摆在这儿吗?” 罗南点点头,不过还是对章莹莹道:“成分先不急,我们先往下探,看它们用在什么方向?主要客户群体是谁?销售潜力怎么样?文女士说她不掌握分销渠道,这部分情报空白只能我们先顶上。” 章莹莹再看文慧兰,后者若有所思。 罗南当然也没有那么简单放过文慧兰:“文女士,像平哥说的,你们是供货方,所以我要这些提炼物粉末的具体成分,生产方式和成本分析…… “另外,虽然‘洄行’不掌握渠道,但我们也没兴趣再绕过你们,和那些本地经销商打交道。所以,我给你一点时间。从现在算起,二十四……不,四十八小时吧,让他们提供详实准确的数据,每一笔交易记录都别漏掉。另外,我向莹莹姐要的东西,让他们一个不落地都准备一份。具体的,你们两个对接。” 罗南说了要问细节,可谁也没想到他要得这么细,好像下一步他就要照这个路线去做生意…… 或者连根拔起。 这样的“任务”,明显超出了文慧兰的预估,她一时怔在那儿,竟无回应。 除了文慧兰以外,讨论现场的人们互相交换眼色,朋友群里则有炸锅的趋势: “这是借题发挥,要掀掉‘洄行’在夏城的锅底啊!” “显然不只,明明是逼着‘洄行’和经销商翻脸。” “经销商反弹会很严重吧?不是对‘洄行’,就是对罗老板。” “呵呵,我为什么想呵呵?” 罗南这手段,看上去也不算出奇。加大压力,逼着供货商和经销商互咬么——最重要的就看是否具备在锅里火油沸腾的时候,强行按住锅盖的能力。 对于这一点,没有人会有疑问。 反倒是对罗南提出的问题,有些捉摸不透。 这究竟是随便找个高度敏感领域作为施压的理由呢?还是确实对这些东西感兴趣? “这时候卖什么关子啊!群里面直接挑明了不好么?”承担了最重要任务的章莹莹,明显有些不爽。 她相信罗南应该是对缴获的走私品有了一定的认知和判断,否则不至于这么大费唇舌。可这家伙最近真是越来越有神秘主义倾向了——难不成真是神秘学研究社呆多了? 剪纸本性最是温和,也懂得关心人,好不容易逮着机会,就在群里问章莹莹:“你今天状态不对啊,姓文的姐们儿来了以后,你就不怎么说话……有情况?” “去!刚刚我没说话吗?” 谢俊平跟上:“问题是话少了很多啊,平常对这种骚里骚气的目标,你不是一贯看不顺眼吗?” “……‘骚’字怎么用,要不要去查查字典?” “???”谢俊平怀疑自己站错队了。 翟工问了句最核心的:“你和她认识?” 章莹莹现在真的不想讨论这个问题,但面对大家的关心,也只能耐着性子留言:“我认识她,她不认识我……话说你们不认识她我才觉得奇怪。” 哼哼,老娘也卖关子! 也在此时,罗南已经不愿再给文慧兰缓冲的机会,他走下移动组装平台,把始终没有调校完善的手臂护甲扔回去: “今天就这样吧。文女士专程赶来,旅途辛苦,可以回去休息了,只要记得督促下边,把有关资料备齐就好……不送。” 如此态度,使得现场人们越发地相信:罗南此前绝不只是提问,而是最具体不过的惩戒措施。 文慧兰大约也是这么想的。她不发一言,缓缓起身。稍稍打理衣装,总体上倒仍不失冷静姿态。 又隔了两秒,她终于开口:“我会尽全力给出一个令您满意的答复。” “不是你。”罗南罕见地抠了字眼儿,“我是在和高文福会长的代理人讲话。” “……” 现场一片寂静,细听来,还有齿缝间丝丝的凉气作响。 这是点名超凡种了。 那么罗南要按下去的锅盖,盖着的可就不一定只是夏城,而有可能是半个东亚大陆……甚至要扩散到更不可控的范围! 有那么一瞬间,文慧兰都不知道该怎么去回应,偏偏罗南在这种时候笑了起来: “如果单纯只是对文女士本人的话,我会这么问:你是不是有很多粉丝或者崇拜者?” “……曾经有吧。” 文慧兰用一个手拢鬓发的姿势,做了心态上的调整,重新绽放笑容:“我倒很想问,罗教授您是怎么看出来的?” “用眼睛。”罗南虚指自家双目,笑容便如最初时那般温和客气,“一眼就看出来,文女士是位极具魅力的人物呢。” 文慧兰又静默一秒,唇角笑纹依旧深刻,只是看起来多了几分自嘲的味道。 罗南伸手虚引,第二次表示:“慢走,不送。” 文慧兰保持笑容,向罗南微微欠身,又周到地向现场其他人致意,这才会同一直在场外站着的黑衣保镖,迈步离开。 竹竿和罗南交换个眼色,也跟着出去,算是不失礼节,有始有终。 罗南注视文慧兰的背影,直至她消失在拐角处。只有清脆而节奏分明的鞋跟击地声,还在耳畔缭绕,久久未散。 第六百二十三章 加人设(中) 随着文慧兰离去,章莹莹长长吁一口气,似乎卸下了万斤重担,但又以可以目见的速度萎靡下去,靠在自家“儿子”赖以存的大箱子边缘,瘫在那儿不愿动弹了。 “喂喂,莹姐,你不至于吧?”谢俊平刚刚盯着文慧兰的背影,做足了注目礼,转过脸就看见章莹莹这模样,只觉得荒唐。 “别烦我,偶像幻灭啊啊啊啊啊啊!” 章莹莹的夸张言行,连一直在旁边当木偶的瑞雯,都为之侧目。 剪纸就觉得好笑:“你不是一直说,你的偶像是武皇陛下吗?” “我十岁出头才正经跟着老板,前面就不能有偶像了?” “嗯,还真是个名人?”剪纸此前已经在网上搜了,却毫无所获,“话说高文福包养个女明星不奇怪,可文慧兰……没这人的消息啊。” 谢俊平就想起罗南:“南子,听你的意思,认出她是谁了?” “没有。”罗南回答得干脆利落。 “那你……” “说了是眼睛看出来的。” 如果是别人这么说,谢俊平一个“神经”就喷出了,可换成罗南,他还真有些将信将疑。 剪纸搜了半天无果,也是超烦:“回头问竹竿,他肯定知道……” 章莹莹反倒有些不意了:“话说你们只知道搜搜搜,都不认脸吗?她左侧标志性的笑纹,那么明显,当年也是有‘智慧刀’的美誉的好伐!” “我靠!智慧刀,慧先生?” 剪纸微胖的身躯发紧,惊讶的调子刚高上去,就又压下,然后……他唱了起来! “时光的刀锋,温柔的残忍……” 刻意低沉的嗓门,和朴实唱叹的腔调,乍听还真有点儿感觉,另一边的翟工竟然自然而然地接了下去:“荒野的冬青,无感的生存……” 两个男人就这么合唱起来:“假装不知你,偷换了枝叶;任由那鸟儿,啄去了果实……” 这时候就体现出年龄代沟了,罗南还是稀里糊涂的,谢俊平却是失声叫嚷: “我想起来了,是《冬青》!《冬青》里面那个游民女教师慧先生……哎,她不是叫温青吗?” “那显然是艺名啊,艺名!” 谢俊平以拳砸掌,大是忏悔:“我靠,百亿影后就在我对面,刚刚我竟然没认出来……虽然《冬青》太悲了,我不太喜欢,可她以前主演的几部小妞电影我也看过啊!” “她演小妞电影那都啥年月了?而且那时候还是短发。”剪纸也在琢磨原因,“就是《冬青》的年代,她大多时间都黑黑的,比现在起码老了有十岁。” 翟工回忆:“我记得前年都还有复映吧。” 章莹莹继续“啊啊啊”地发泄:“我是自掏腰包,让事务所的大伙儿陪着去看的,贡献了三十张票啊!可恶,她怎么能这样!” “……” 罗南被彻底排除在话题圈外,完全凑不上去。还好那边几个已经提供了足够丰富的信息,而他本人,貌似也有那么一点点的印象,再用“冬青+百亿”搜了一下,很快得出了大量的结果。 里面有关于电影本身的:信用点全球流通后第一部百亿票房电影、横扫各大奖 (本章未完,请翻页) 项的吞金怪兽、荒野电影的里程碑作品、五年实景拍摄、反映游民部落的真实生态等等。 当然也有“温青”这位主演的:资深知性女演员、总票房破两百亿的影坛天后、巅峰时期激流勇退、跟随团队转战荒野五年、拥有世界上最庞大的游民影迷……甚至也有说她本来就是游民出身。 不过,网络上对这部电影讨论最多的,竟然是它的政治意义,比如: 吹响游民回城的第一声号角; 政治文艺片的巅峰炒作; 游民政策的转折点…… 还包括“星联委商讨有关政策前先看一遍《冬青》”之类的段子。 统合各种消息来看,这部八十年代前期上映的电影,不失为一部经典。但它的题材、内容和导向,却与当时游民政策的社会大讨论形成了深度绑定。 以至于,这部电影,还有电影中表现最出色的女主角,都成为一种符号化的存在,被无数人引用、解读、再阐发。 多年激扬、发酵、沉淀,说她有全球最庞大的游民影迷,确实一点儿都不让人意外。 “真的很多粉丝呢。” 罗南从更现实的层面,验证了自己的独特视角。他又笑了笑,摸了摸似乎刚长出一点点胡茬的下巴: “回头有空看看《冬青》,可能也不错。” 便在地下实验室里,一帮人热火朝天地讨论之时,他们口中的主角,曾经的百亿影后,则刚刚告别了送行的竹竿,坐上了她的专属座驾,驶出密林环绕的北岸齿轮。 车上除了司机,只有她一个人安静地坐在后排,看似闭目养神,却是在大脑中将刚才讨论现场的细节,重新复盘。 讯息传入的震动,打破了她的状态。 对面传来的文字信息,直接映射在视网膜上,这是最隐秘的联系方式之一——如今的夏城,任何不够谨慎的交流,招来的很可能就是罗南这位精神感应大师的“凝视”。 文慧兰倒是先往车窗外瞥了一眼。 车辆侧后方,有正跟随前进的保镖团队,包括跟着她一同进入地下实验室的保镖队长。 “失败的交涉。”文字信息直接定性。 “如你所见。” “现在必须解决问题。” “尽力而为。” “你不觉得你的心态要更紧迫些?他已经点名会长了!” “会长又不会翻脸应战。” “……这才是问题所在。” “我知道,需要一个大家都体面的结果。” “不,你要保证的是会长的体面。说起来,今天那位对你很感兴趣。” “哦?” “先是极限施压,最后夸赞你个人……他是不是在暗示什么?” “暗示什么呢?” “他给了你四十八个小时。这些时间,足够你做出非常漂亮的应急公关了。” “所以,你是把那类所谓‘年上派’的轻浮段子当真了?还是把自己代入得太深了?” “呵呵,不试试怎么知道呢?” “去试探一位神明?” “?” “世间超凡称神多有,为什么不能用这个称呼他呢……至少 (本章未完,请翻页) 我是抱着朝觐神明的谨慎前去的。” “你是这个评价吗?” “不。我的评价是:星空上的神明,正试图触碰大地。” “哈?” “我们只是在这个过程中,主动靠上去的倒霉鬼。之所以能安然离开,仅仅是因为,他需要一个对外宣告的渠道和理由。” “宣告什么?他要扩张领域,掀起神战?” “也许吧,不过我更担心,地球承载不住额外的份量。” 回复了最后这段文字,文慧兰直接切断通讯。她身形端正,垂眸低首,静默无言,很像是思索生死攸关的大事,却也如同向无形又无处不在的神明祷告。 “心惊肉跳,心惊肉跳!” 周二傍晚的阴雨,断断续续延续到周三。钟曼的心情也与这天气一般,时晴时雨,很不稳定。 小一天的时间,发生的事情有好有坏。 一方面,瑞雯小姐姐的热度,在那场严重冷热不均的直播过后,快速膨胀起来。受益于后半段真实性和敏感度爆表的内容,网上关于的讨论、猜想和流言非常的多。 尤其是夏城本地人,或许是受到熟悉的背景环境刺激,突然就给激起了一股子热潮。从今天上午开始,个人智脑经常给钟曼推送一些某某某跑到三闸区、三闸安防大门口去打卡的内容。 其实直播中谈及的旧河道、甚至展现的臭水坑,才更有热门气象,尤其是前者,很能激起一些怀旧心情。 然而等到“大部队”前去的时候,那两个地方都已经被封闭了,连个苍蝇都飞不进去——这可更让人兴奋了啊! 对着警戒墙打卡,一时间也蔚然成风。 感觉这是要出圈儿的节奏。 可万事有利就有弊。 瑞雯小姐姐的热度越来越高固然是好,可从目前网上的反馈来看,其相关话题的复杂度,貌似已经超标了。 因为直播节目中,加入了太多的敏感元素。 比如,游民。 虽然各个城市各种版本的游民回城法案,已经发布了好多年,但是游民问题仍然是非常敏感的议题。 有同情的,就有警惕的;有投票赞同安置的,就有反对游民回来争饭碗的。 就算从游民本身来讲,说一句良莠不齐,也并不过分。直播中显示的泰西公司那些人,不就是最好的例证吗? 这种无法以简单好恶、优劣、甚至最功利理性的大局和个人利益做区分的议题,其实就是热度本身。但同样的,也是造成撕裂的重要源头。 明星网红们不管怎样营业,都是以盈利为目的,他们粉丝基础庞大但整体向心力薄弱,这种带剧毒的热点,无论如何是不敢去沾的。 瑞雯倒好,明明都不是一条道儿上的,还要往上撞…… “喂,你们怎么知道,瑞雯和那些游民,不是一条道上的?” 魔眼女半位面里,有人就发出了这样的灵魂拷问。 冷不丁的,一个早已经存在,但这两天钟曼还有很多人都已经淡忘的话题,被翻了上来: “就没有人疑惑,瑞雯的哥哥叫罗南,瑞雯自己叫瑞雯,这里面的缘由吗?” (本章完) 第六百二十三章 加人设(下) 帖子是引用了其他平台的短视频内容。 某个蒙着滑稽卡通头套,以善于爆料著称的社会热点评论员,毫不犹豫地蹭上了瑞雯这个新爆的热点,在呜啦呜啦介绍了一通背景,连远在次大陆梵城的拉马克,也给拽出来营造一番氛围之后,才拿出这个用来破题的问题。 钟曼最初看到这个消息的时候,心里是冷笑的: 哗众取宠,瑞雯被叫瑞雯,又不是人家本名叫瑞雯,只要稍微花心思了解一下,就知道人家本名叫“罗湘”,网上早就爆出来了。 只不过是因为那一场…… 思路蔓延而下,钟曼忽然定住。 短视频后续内容如恶魔的耳语,顺势切入:“看,你终于想到了吧!瑞雯之所以叫瑞雯,是因为这么一个似乎已经开始有人遗忘的场面。” 毫不意外地,播主放出了曾经在网上引起轩然大波的血腥格斗视频。这段剪辑只是给了瑞雯一个侧脸,却调整了音轨,加大了音量。短短几秒钟时间,看台上疯狂的“瑞雯”的叫嚷,裹着泛滥的诅咒和骂声,呼啸而来,直让人心血下沉、毛骨悚然。 “这是非常野蛮、血腥、残忍的场面,一场明显非法,竟然还没有人质疑其存在合理性,或者是质疑了却还没有翻起大的浪花的地下格斗。 “……很多人看了直播,还有前面七分钟的预告片,就按着常规逻辑,猜想瑞雯家里有矿。可一个家里有矿的孩子,为什么要去参加这种残忍的、高危的、非法的活动? “一种可能,她或者她的家人心理变态……我们不能怀着恶意去度量;那么还有另一种可能,在瑞雯参加这场地下格斗的时候,她还并不是这个‘有矿家庭’的一员。 “她有一个比‘家里有矿’更复杂很多倍的身世——看,我连‘可能’都懒得说了,因为我掌握了一些非常确凿的证据。 “老样子,提前声明,我并没有经济利益上的想法。为了证明这一点,我先放出一段相当有价值的视频,一个核心猛料,帮助你们从更多、更真实的角度去认识瑞雯……大家可以下载保存,我不确定这个视频能保留多长时间。” 钟曼明明比较熟悉这名播主的“惯例”,看到这个地方,仍然是咬牙切齿: 这种高度敏感又涉及个人**的素材,本来就是被平台查封的重点。播主故意这么讲,本质上就是把自己侵权的责任,替换成对“事主”背景力量的渲染,以利于博得同情,并抢占道德高地…… 问题是,咬牙切齿的过程中,钟曼还是熟练操作,把视频保存备份,免得后续真出问题…… 没办法,主家不营业以至于嗷嗷待哺的粉丝们,就是这么卑微。 保存视频的空当,播主号称的“猛料”,已经开始了。一看就知道,仍然是地下格斗场的环境,但换了拍摄角度,比上一段素材的质量也有了滑坡,可是,气氛真没的说! “裁决!裁决!裁决!” 似曾相识的疯狂呼啸声,充斥了耳朵和大脑,而在这些呼声冲击碾压的核心处,比现在更男性化、更冷漠、更小只的瑞雯,正赤着上身,孤零零地站在中央擂台上。 镜头晃动着指向擂台上方垂落的中央投影区,那里正打出“裁决之路”的标识。还有拳王战、兽王战、裁决战三个呈阶梯状排布的关卡设置,现身于最高位“裁决战”的是一个裁判装束的冷酷白人男子影像。 作为背景的,好像还有快速闪过的非常血腥的格斗画面,但显然这些都不在拍摄者关心的范围内,很快,镜头又在惊天动地的“裁决”声里转回,指向擂台区域。 那里,正有一个同样穿着裁判服的家伙,走上擂台——不是中央投影区里那个冷酷白人,不过“拳王战”标识上激烈闪烁的血腥光芒,等于是昭示了他的身份。 这个新登台的“裁判拳王”,身高要在两米以上,比那时的瑞雯高出快一半,壮硕强健,而且一看就是成年人样貌。 他走到瑞雯身前不远处,好整以暇地拿掉脖子上的领结,脱去上身的裁判服,露出钢硬如铁的腱子肉,以及昭示着丰富暴力经验的条条伤疤。 观众席上山呼海啸。 十秒钟后,这个“裁判拳王”躺倒在地上。 更早一秒,瑞雯用纤细的胳膊,挡下了他的重拳。同时,膝头撞鼠蹊,手肘捣喉咙……大概是那个位置吧。 在拍摄者糟糕的技术下,更多的细节也看不到,只见晃动的人影一贴即分,“裁判拳王”就倒地开始了抽搐。 镜头有些癫狂地向擂台上聚焦,想要摄取更清晰直接的结果,可周围林立而起,还疯狂摇动的人影,给出的干扰实在太多。最终镜头只能无奈地转向中央投影区,看那里给出的特写。 偏是此时,钟曼看到的画面上,播主很“贴心”地为倒地的“裁判拳王”打上了马赛克,除了越来越小的抽搐幅度,再看不清别的。 倒是瑞雯刚击中“裁判拳王”的手肘上,分明沾了血,正持续往下滴。 是瑞雯自己的,还是对方的? 下一秒,擂台上的“马赛克”彻底不动了。 比先前的“裁决”更尖锐纷乱的咒骂声,带着气急败坏的情绪,如同撞击在高崖下的潮水,喷吐出带着腥气的白沫。 就在这样的叫嚣声里,播主没有再废话,短视频直接结束,并开始下一轮循环。 “……什么啊!” 钟曼发出了不满意的批评,可她的声音其实是打颤的,而且嗓子发干。 她有点晕血。 钟曼下意识下拉界面,看主楼下方的留言,一眼扫过,其实都还是一些“真的假的”、“天啊”之类毫无意义的字眼儿,但后面的她都是刻意浮光掠影,不愿或者说不敢看得太细,生怕会有更糟糕的留言内容出来。 这样堪称“大失态”的行为,持续了约半分钟,直到她拉到了帖子的结尾处,看到有人引用了帖子前面“新发现杀人犯一只,已报警”的字句,对其激烈反应,她才猛醒过来。 刚要掉回头去,看具体情况,又看到了孜然面儿的新发言。 出乎意料,这个一直试图为瑞雯拉住每一个粉丝的管理员小妹,此时此刻,态度竟然是前所未有的强硬: “你都不看场合吗?你都不看体型对比吗? “难道那时候倒地抽搐的是瑞雯小姐姐,才是正义? “难道瑞雯小姐姐要在接下来的什么兽王战、裁决战里倒下;在这个毫无人性的格斗场里默默死掉,才合你的心意? “我今天挂着你,就是要等警察叔叔的认定。我相信瑞雯小姐姐肯定是接受了最严格、最规范的认定,现在才能光明正大的生活在阳光下——她出现在我们面前,本身就是正义的一部分!” 钟曼盯着孜然面儿的留言,很想习惯性地评价两句,却发现什么都没有这份强烈而鲜明的立场来得管用。 她调整一下呼吸,跳转到管理员频道里面,想和孜然面儿讨论接下来的应急方案,却看到,刚以前所未有的强硬姿态,震慑一时的孜然面儿,此时又在频道里满屏乱跳: “怎么办?怎么办?我是不是说得太满了?” “……” 钟曼果断又切换了页面,这次她找到田启的联络号,直接发了有关帖子和短视频的链接过去: “告诉瑞雯团队,必须马上做出应对。” 对面倒是秒回,可是态度上就有点儿不对称了:“这个啊……我知道,没什么事儿吧?” “啊哈?” “一个失忆的、沦为未成年角斗士的女孩儿,在那么个鬼地方,为了纠正自己的命运,奋力搏杀,有什么不对?说破天去,都是咱们有理啊!” 钟曼没理会“咱们”这种词汇用法,现在她也是发现一根救命稻草,就不愿撒手,追着确定: “真是这样吗?” “那是,瑞雯去年底才被罗南家里收养,以前真的好凄惨的——想想吧,她是去年秋天,被罗南从那个地下格斗场里救出来,可年底才办了收养手续,为啥啊?不就是当时受伤很重,昏迷了两个多月吗?” “天……你知道的很清楚?” “嗯,也不算吧。主要是上回,sca要求补充资料,竹竿哥过来办手续,恰好俊平哥不在,是我负责接待的,跟着跑了一圈儿,才算清楚了一些,以前只是零零碎碎听到点儿。” 钟曼对什么“哥”都不感兴趣,就催田启:“那就赶紧上网发帖公关,以正视听啊!” “怎么说呢,曼姐啊,我觉得你太紧张了。” 田启以未曾有过的态度,对钟曼进行谆谆教导:“你现在算是瑞雯的粉丝吧,可是你不能,嗯,是没必要拿以前对待那些普通偶像的模式,套用过来呀。难得认可一个人、喜欢一个人,甚至崇拜一个人,投射一份超常规的信任又怎么了?” “信任?” “这是田思对我讲的,我觉得她说得挺有道理。虽然我不明白,瑞雯为啥要当公众人物,现在还成了曼姐你,以及好多人的偶像,不过你只要持续地、更深入地了解她,就知道,以她的能耐,完全可以做一个不需要粉丝操心的偶像的。 “我们眼里看到的大麻烦,对她来说,对她背后的罗南来说,也许只是微不足道的小问题。 “有个这样的偶像,难道不该放松吗?如果曼姐你想做瑞雯的真正的粉丝,不妨就好好享受这一回——真的,不信我,你可以信瑞雯啊!” “……” 正思虑恍惚的时候,钟曼的个人智脑推送了信息,是来自于zm上那个特殊的官方账号——荒野探险家协会夏城分会的界面上,又是毫无征兆地,开启了直播。 这回有进步,竟然有文字解释,虽然就几个字: @龙七,上工了。 第六百二十四章 另一面(上) 夏日的夏城刚刚入夜,华灯初上,却抵不过天光,海天交界处的云彩,都似乎还荡漾着白日里人世的尘埃。 眼下还远没有到最正经的夜生活阶段。 如果真想玩个痛快,应该是呼朋唤友,到个中意的酒馆饭店小酌几杯,等到气氛上来了,再跑个二场三场,一直把白日里所有的烦恼都甩在后面,最后再一头扎进五色迷离的夜场里去,让那些不断追逐的烦恼,彻底迷失。 龙七有丰富的夜场经验,可是最近他基本上失去了和烦恼赛跑的力气。 身边朋友越来越少,不知什么时候连场子都撮不起来了。所以在公司例行的训练结束后,他就只能开着车或者摩托,在夏城的大街小巷无意义地游荡。 偶尔接到老队友的电话,吹吹牛打打气,但更多时候,还是一直游荡到深夜,看能不能勾搭上一个同样游魂似的美女,以决定如何度过难熬的长夜。 他自己把这种行为叫做“棋子在棋盘上四面碰壁之旅”,心里面是想着,哪一天走了狗屎运,一头栽出棋盘,就此海阔天空……个屁呀! 不过今天晚上,他的运气貌似不错。 远远的就看到,街边长椅上,有一位茫然独坐的女士。看身形气质打扮应该是不错,而且也比较适配他目前跑车小开的人设。 他就以拯救人生的觉悟感,缓缓驱车上前。 等到车体与长椅平行,他就按下车窗,刚自来熟式地打了个招呼,呼啦啦的振翅声,就从刚刚落下的车窗边上掠过。 硕大的乌鸦绕了个半弧,在长椅上美丽女士惊讶的目光下,稳稳地降落在挡风玻璃前端,粗爪勾住了车前盖边缘,用漆黑的眼睛,完成了与龙七的对视。 龙七成功吸引到了那位美丽女士的注意,但这种方式绝对不是他预料中的,也不是他愿意见到的,以至于下意识脱口而出: “不至于吧,你们团队那么勤奋,要日更吗?” 乌鸦理所当然的不会回答他,但仿佛倾注了独特意蕴的黑眼珠,目不转睛盯过来,当真胜过千言万语。 龙七还想再挣扎一下:“不应该啊,都是大忙人,世界还等着你们去拯救呢……” 吐槽归吐槽,龙七最终还是遵从了“就近选择”的原则,选定了似乎随时可以用翅膀打碎它挡风玻璃的墨水。 当然,最大的原因,还是长椅上的小姐姐被面前这诡异的场景吓得匆匆离开的缘故。 龙七又对着墨水叹气:“我接下这单任务的时候,可没想到这种强度。话说,我总觉得这不是你们正常的节奏,你们确定不是故意整我? “让我看一看……哎哟,真的已经开直播了呀!” 稍微做了下面部管理,龙七就对着墨水携带的摄像机镜头挥挥手:“诸位老铁们大家好,一开始就栽进来真的很辛苦。刚刚开场,主角都没入镜,来的人好像也不是太多。话说,就不能有个预告什么的吗? “没错,我也不知道是怎么一回事儿。嗯,我还真可能知道一点…… (本章未完,请翻页) “这是个暖场小丑,向行人咧嘴招手; “大家都是过客,为何,总是我, “安上这通红鼻头……” 龙七嘻嘻哈哈的唱了起来,不过他也没唱几句,傍晚饭点前后正是流量高峰,吃一堑长一智、在 zm上打开了关注提示的大量粉丝,在受到突然的猛料风暴打击之后,本能地就杀进来,希望获得答案或者是更直白的安慰。 在昨天的直播中,大家已经被龙七训练出了良好的提问习惯,很快就有高赞弹幕被顶出了特效: “七哥救命,瑞雯杀人了!” “这么激烈?哪个sb惹到她了?” 龙七脱口而出,下一秒他也觉得有点不合适,呵呵笑了两声,强行打圆场:“大家不要急,让我看看是怎么回事儿……” 他也不需要热心粉丝提供的线索,娴熟地打开了几个核心界面,就能纵览有关信息。 十秒钟后,龙七“砰”的一声,重拍了下方向盘: “靠,哪壶不开……” 话说半截,他强行咽回去,对着墨水尴尬一笑:“我是说,揭人伤疤这个就有点过分了……” 这话说出口,味道也不太对。 毕竟墨水具备了双重属性,龙七在这里用知情人的口吻表态,直播间里就炸了锅。 也不用他深入下去,一帮子终于扒拉到救命稻草的粉丝们,就嚷嚷着“七哥快去帮瑞雯小姐姐解释”。 当然还有另一帮人,从龙七的反应里看到了另一个真相,如获至宝,一时间“杀人犯”、“包庇犯”、“报警报警报警”之类的弹幕甚嚣尘上。 然后,双方就在直播间里开启了弹幕大战,正常的直播画面完全被攻击性弹幕覆盖,直播体验一时间差到了极致。 “此处当有一键清屏!” 并非主播的龙七,当机立断使出了召唤咒语。还好后台控制给力,一秒钟后,世界就清静了。 龙七恢复了常态,举手表示:“诸位,我大概知道是怎么回事儿了。虽然这件事情,我是说,这种事情不关我事、与我无关、我不知情……但既然被牵扯进来,我觉得还是有必要,带着很多和我一样‘一脸懵逼’的无辜网友,了解一下大概的情况。 “正好,墨水先生到了我这里来,应该是送来了新的任务……我说,你们是准备现在就启程去荒野,避一避网上舆论狂潮吗?” 墨水只是偏了偏脑袋。 龙七还以为隔着一层玻璃,导致出现交流障碍,伸手在挡风玻璃上敲了敲,就见到墨水继续偏头。这时他才醒悟,顺着乌鸦粗喙所指的方向,扭头看自己的副驾驶座。 原本是打算用来搭载美人的座位上,不知什么时候,落了一个耳塞状的东西。 “不应该啊,这状态去荒野基本就交待了……” 龙七一般自我吐槽失去灵敏的耳目感应,一边伸手把那个小物件拿起来,举在眼前,也让更多的观众看清楚它。 其实龙七本人不需要眼睛 (本章未完,请翻页) ,在皮肤与这物件接触的第一时间,上面放射出来的特殊灵波信息,就与他身上的传感系统形成了互动,让他明白这究竟是个什么玩意儿: “原来是六耳啊! “我有这么大的面子? “受宠若惊,受宠若惊!” 说是这么说,龙七还是毫不犹豫地把这个“耳塞”塞进了耳孔里。 直播间里被集体禁言五分钟的观众,才真叫一个莫名其妙,感觉画风改变,像在看都市谍战片……喜剧版的。 龙七可不管别人怎么想,作为量子公司派系成员,能够拥有一部夏城灵波网的终端设备,实在太难得了。 带着浓厚的好奇心,他认真体会新到手设备的细节,但一试之下,难免失望: “权限有限定,是不是有点小气?好吧,理解!可都没有人加我个好友吗?就一个任务频道,过河拆桥的味道太明显了!” 他其实没必要自言自语,但这样能较好地保护直播间观众的“观影感受”——至于会不会泄露情报之类,人家夏城分会都不担心,他怕个啥! “好了,任务接收器安装完毕。我现在拿到了今天晚上的正式任务。任务名称是‘天然材料护具制作、检测和协调’,什么啊这是! “咳,我的意思是,不出所料,今晚上这档子事儿,和荒野勘探无关,最多也就是个前置工作,应该不是正片儿,算是ova? “不过我要说,诸位知足吧。 “像罗老板那么、嗯,专注研究的人物,还有瑞雯小姐那种木头,能够照顾到诸位感受,对今天大家遭受的网络热点侵害及时反应,真的是诚意满满——好吧,以上都是我脑补的。 “总之一句话,想在今天看我们前往荒野探险的观众们肯定要失望了。我接下来要去的地点是夏城东部海岸线,能和瑞雯小姐姐在那里来一场沙滩漫步……似乎也不错。” 也就是现在的直播间人心难定,又被禁言,否则以龙七这嘴巴,注定要被瑞雯的唯粉喷死。 “大家有什么问题先憋着,等见了正主再爆出来。现在我们就启动了……墨水先生,摄影师大人,您不到车子里来吗?” 龙七一本正经地向墨水提建议:“您不近距离拍摄我,我又怎么和可爱又可怜的网友们互动呢?” 墨水压根不理他,径直展翅,飞上半空,先一步朝着城市东方而去。 龙七先是“哎哎”叫了两声,但随后就接收到了系统提示:“哦哦哦,原来如此,有了六耳就有了一部分的直播权限,和zm适配得不错啊。周到,帅气!” 他花了一分来钟,借用车载摄像头,重新给自己设定了合适的直播视角,满意地点点头: “诸位坐稳扶好,现在大主播龙七先生,要带你们开启海岸线之旅了。释放你们的热情吧,让它化成冲压尾焰,说不定可以一路顶着,冲到海对面的箕城去!” 在龙七不着调的宣告声里,跑车轰鸣,汇入了都市越来越密集的车流之中。 (本章完) 第六百二十四章 另一面(中) 也在这时候,五分钟的禁言时间终于过了。 各路网友们哪会等到见到瑞雯再说话?虽然没有再掀起骂战,可还是迫不及待释放了满心的疑惑。一时间,直播间里又被密密麻麻的问题覆盖。 但最大的问题是,龙七根本不为所动。 他有自己的节奏。 在跑车进入高速磁轨,开始自动巡航之后,龙七闲着也是闲着,就开启了唠嗑模式: “我来和大家一起熟悉今天晚上的炒冷饭……呃,突发事件。起因嘛,就是那么一个不太适合面向普罗大众的血腥视频,反应确实很激烈啊。 “让我看看网上都是怎么说的……杀人犯,这没啥意义,你让警方出证明呗,顺便证明一下,那个鬼地方是在城市法律允许的情况下,合理合法地存在着。 “瑞雯是游民……这是问题吗?再说,这个我哪知道,她自己都不知道。我说什么了吗,我说了我不知道。 “还有这条,是对瑞雯做心理侧写,嗯,已经人格失范,心理变态,没有正常人的情感……现在的网络心理学家真厉害,为表鼓励,回头七哥让瑞雯给大伙儿笑一个。要是笑不出来,那就让罗老板快带你们的瑞雯小姐姐去医院! “你们问我六耳是啥?嗯,是某个高级圈子的通行证,你没看见我感动得两眼溅泪咩?回头抱上大腿,地球上就任我横行了!” 龙七嘻嘻哈哈,立场飘忽不定,但又不算“过分”——昨天直播那一回,熟悉他的都知道,在英俊王子式的外貌下,这其实是个瞎话张口就来的主儿,不会有半点儿不好意思。 大家姑妄听之,谁也不会全信。但也方便有心人在其中拣选适合他们的素材,做其他的用途。 就在这种暂时的皆大欢喜状态下,直播间里虽说不断有人闻讯赶来,且各有立场,竟然没有再出现互爆伤害性弹幕的事故。 由于龙七之前的位置,本来就在东城区的酒吧街附近,距离东部海岸线也没多远,就在他有一句没一句的“闲聊”中,跑车很快来到了任务指示的目的地附近。 多多少少出人意料,这里是一段寂静无人的海岸线,只有在悬崖上开辟的车道,还有夜间扑击喧嚣的海浪。 这里也没有停车区,它只是环海公路的一段,路上还不时有车辆高速驶过,变幻的车灯让龙七直挠头皮: “差不多就是这里了,没人接啊。” 直播间里也在嚷嚷: “定位错了吧!” “骗人,瑞雯小姐姐在哪儿?” 龙七放缓车速,对着车载摄像头抹了下头皮:“就在附近呗。喏,墨水先生已经飞下去了。看来我也要下去……” “七哥别想不开!” “这地方平均崖高有20米吧。” “重点是七哥没翅膀啊!” 龙七担心的是另一件事:“高不高先不说,我的‘爱犬’怎么办,放在应急车道,肯定要罚死我啊,我本上的分儿不够了。” “……” 思维错位带来的短暂尴尬过后,直播间里很多人给他出主意: “要不往前开一下,应该有事故车停车区。” “这段路我来过,前面不远有个厂子来着。” “那是造船厂,要绕好远的路。” “你绕都绕不进去,根本没有下道,那是军管区好不好。” 夜幕中,墨水又从悬崖下飞腾而上,抓着防护栏,偏头看过来。好像在奇怪,这家伙为什么不跟上。 龙七重重叹气,打开四角闪,驶入应急车道,停车。然后把直播镜头切换到第一视角,走下车子,在直播间一片“交警叔叔他违停”的叫嚣声里,借着车前大灯的余光,探头往下看。 崎岖狰狞的海岸线上,黑暗阴影几乎淹没了一切。可以确定,下面并没有可以漫步的沙滩,有的只是犬牙交错的礁石,以及礁石间交织漫卷的海浪。 “停停停,我恐高啊!” “这是大自然的破布娃娃制造机。” “我们是不是应该郑重考虑一下定位错误的问题?” “涉及高度差,卫星地图真不值得信任。” 龙七对此全无回应,因为他探头眺望的瞬间,就已经明确了,在悬崖、礁石共同构筑的阴影中,有一片看似同样黯淡,却反射出生命光泽的影子。 感觉到他的注视,那依稀熟悉的轮廓,侧身回望,静澈的目光,确实是瑞雯没错了。 “啊啊啊,瑞雯小姐姐!” “老天爷,为什么会在这儿?” “她怎么下去的?” “这不是约会的好地点啊!” 共用了龙七视角的直播间粉丝们,一下子激动起来。当然,也有人同步在发“杀人犯”之类。 龙七抬起手,正要打个招呼,却忽地一个激零:在瑞雯身边,那个大约是坐在礁石上,仿佛怔怔凝望大海的家伙,又是哪个? 心里面很快有了答案,龙七下意识呢喃了一声: “**oss。” 他肯定不是真想说出口的,就是直播惯了,养成了坏习惯。可说都说了,也就是那回事儿,他又自嘲一笑: “好吧,我就知道,今天没那么容易过关。” 龙七再叹了口气,有气无力的打了个响指,在他身后狂打四角闪的跑车,自动关门,近光、远光刷刷两次切换,进入到无人驾驶模式,还亮起了用于周知的灯带。 “回家吧,爱犬!” 龙七下达了预设好的指令,这辆跑车上的车载智能也毫不顾惜它的主人,自动启动,驶出应急车道,然后加速,转眼间就跑得连尾灯都看不见了。 直播间里的观众对龙七这套迷之操作,纷纷表示看不懂: “七哥,要接美女出任务,没车不行啊!” “瑞雯小姐姐是在下面,怎么过去呢?” “还是要绕远路啊拜托!” “绕路是不可能绕路的,只希望不要教坏小朋友。” 龙七直面墨水的镜头,完成了机位的交接,随即举手齐额,做了个抱歉的手势,又像是在告别,然后直接翻过栏杆,照着近三十米落差下狰狞的礁石,坠落下去。 直播间里有那么一瞬间,产生了很明显的清屏效果。 等到无数情绪化的弹幕报复性蜂拥过来,几乎要把直播间挤炸掉的时候,龙七已经在墨水的镜头跟踪下,后背贴着岩壁,仿佛一只壁虎,持续稳定的下滑。 他选择的是一条最保守的路线,为的就是照顾一下网友们脆弱的心脏和世界观——饶是如此,直播间里的弹幕还是和下方持续拍击的海浪一样,在无意义的情绪浪潮中循环。 龙七顾不得这些了,他已经滑到了悬崖底部,找到了落脚点,开始拍打背后粘到的苔藓贝壳。 他没这么爱干净,只是借着清理后背和手心的机会,稍微调整了一下心态,这才朝着更贴近海面的区域走过去。 确切的说,是要像跳格子一样跳过去。 悬崖下面根本就没有任何道路,有的只是在海浪中时隐时没的错落礁石。现在直播间里成千上万的沙雕网友们,都不用从悬崖上跳下来,只在这种环境下走几步,基本上就要填海去了。 龙七现在宁愿去填海。 因为接下来他要面对的,正是世纪末里世界最恐怖的**oss。 人家其实也没有摆谱,虽然此前一直在凝视着海面,可在龙七跳下来之后,就转过身,表情算得上和善,待龙七靠近之后,还率先打了招呼: “龙七先生你好,不用自我介绍了吧?” 确实不需要。 别说龙七,就是直播间里的网友,看到这个明明面部稚嫩却又总是习惯老气横秋,嗓子都还没从变声期里脱离的少年人,也能脱口而出他的身份: “吸血鬼!” “瑞雯的那个哥哥。” 龙七曾经考虑过,是不是要拿出一副诚惶诚恐的面目,以示对这位世界最顶尖强者的尊重。但考虑到对方精神感应大师的身份,又觉得毫无必要。 他自嘲似的咧了咧嘴,隔了一个礁石,大约三米左右的距离,对那位欠身致意: “罗先生,您找我?” 罗南说话非常直接:“大约就是像任务标题上所说的那样:瑞雯去荒野勘探,我觉得,赤手空拳不太合适,会有不好的导向……” 你这么说出来,才会有不良导向好不好? 天知道,直播间那帮人会怎么大开脑洞。 龙七现在是没心情再看直播间的,他只能昧着良心表示:“您想得周到。” 罗南就笑:“你是向导,也是主力,我们准备的装备,要和你的做好搭配。” 不是主力是苦力! 龙七继续在心底吐槽,却冷不丁地听罗南道:“你的机芯版本已经比较旧了……” “啊?” “我是说,你目前和最新世代的深蓝平台已经存在代差,外骨骼系统应该也比较落伍了,搭配起来没什么意义。所以我准备在出发之前,给你这边也调校一下。” “……” 直接被爆出敏感的核心身份,且又被直击痛点,龙七应该有所反应的,可他一点儿脾气也不敢有,更没心去管其他方面的反应,只是用短暂的沉默意思一下,然后有一说一: “问题是,罗南先生,我没有带装甲出来。” “不需要。”罗南视线从他左耳中段处划过,“带着控制钥匙足够了,单有机芯也没问题,而且我并不建议你这么做。” “呃?” 虽然立场有别,可罗南口中的建议,就是超凡种也要好好掂量一番,由不得龙七不动脑子,即便动脑子也想不明白。 “准备好了吗?” “……准备什么?” “先获取一部测试用的外骨骼。” “啊?” “去那边拿一部。” 罗南指向远方黑沉的海面,其实那里还有些许灯光,笼罩着海岸线边缘的建筑物框架。 龙七尝试理解罗南的意图:“城防军的造船厂?” 等等,好像他对这里有印象来着。 正琢磨着,一团巨大的暗影,从那处海岸线建筑的“后方”探出了头,随即暴露出更大体积,在海面上缓缓平移。 有船出港了。 第六百二十四章 另一面(下) 墨水呼啦啦飞上了半空,作为摄像师的它,也带走了礁石海滩的直播视角。 它贴着海岸线飞行,镜头中,一半是参差错落的礁石,一半是白沫翻滚的海浪。 扭曲的线条,在低空高速飞行营造的动态画面中,彻底模糊了动静的边界。看得多了,似乎前面的世界,随时都可能在气流与海浪的呼啸声里,倒卷上来。 实话实说,这绝对是第一流的视听享受。 尤其是在虚拟实境的沉浸模式下。 可这时候的钟曼只想说: 又是转场! 你们玩直播的,不要总搞这一套! 和钟曼的心情相匹配,zm的网上直播间正处在一个非常吊诡的气氛里面。这种气氛的起始点,大约就是龙七坚决果断的悬崖一跃。 视觉上呈现的,还不至于彻底摧毁大家的常识:又不是超人直接飞起来了,不还是遵循着地心引力的作用咩? 贴着岩壁往下滑嘛,连后背和手心都脏了呢。老子在电影上看到的比这个要酷炫得多……你个头啊! 直播和电影怎么能一样呢? 一个除了高点帅点儿,看上去和我们再没什么差别的家伙,前一秒钟还和我们开着玩笑,然后就那么跳下去…… 他倒是很快站稳,找到了立足点,还在那样危险的环境中随意行动,又浑若无事地,和旁人随意交流。 可这边呢,大家跟着一起下坠的心脏,已经坠入了荒诞的云雾中,到现在还探不到底…… 所以,直播间里有相当一部分人,还是严重不相信自己的眼睛,试图寻找符合他们常识的正确答案。 可那种苍白的逻辑链条,又顶什么用? 当然还有另外一部分人,心理承受能力要强的多,又或者在昨天龙七那一身军方制式内甲展示,并诡异地截停了泰超老大的越野车之后,就已经做了足够的心理建设。 “七哥肯定不是凡人呢!” “特种兵起步,超级战士是基础。” “深蓝行者,我懂啊,别以为老子是乡下来的!” “我要说:小伙子,很符合你的人设……” 直播间里情绪化渐渐退潮,发言则越来越热烈。很多人在那里高谈阔论,好像完全没受到影响。 钟曼都有些佩服。 反正她听到那些似懂非懂的概念,是很有些烦躁的。感觉自己多年来探索世界获得的经验值和里程碑,突然就有倒退甚至清零的风险。 不过,看着直播间里嘻嘻哈哈的弹幕,钟曼倒是放松了许多。 其实也对,世界上大多数人都不是傻子,出生在畸变时代,耳濡目染都是那些高破坏性、高致病性的畸变种威胁,近些年也看过深蓝行者在荒野上攻城掠地的新闻和纪录片,还有时不时就跳入视野的改造人、畸变感染者的小道消息…… 当然还要加上文娱作品的大幅渲染。 大家对一些“超现实”的元素,其实很有承受力的。很多时候,只是响应号召,配合主流,做一只闷头生活的鸵鸟而已。 一旦真碰上了,难道还真会捂耳朵、闭眼睛大喊“我不信我不信我不信”吗? 不管怎么样,世界还是以它固有的节奏向前运行。 唯一的不同就是,以前钟曼觉得自己可以预判一下。现在她绝了这个念头,虽然这严重剥离了她的安全感…… 她认命地躺在床上,用沉浸模式,投入到直播镜头持续渲染的画面里去。 墨水正快速接近海岸线上那个疑似造船厂的建筑群。从天空中往那边看,那里看上去有些缺乏活力,只有小部分厂区亮着灯,大部分区域都浸泡在黑暗里。 不过,当墨水距离厂区直线距离还有几十米的时候,有明亮的光束,从厂区边缘地带投射过来,那是军事基地常用的大功率探照灯。 墨水反应奇快,一个快速沉降躲过。 直播间里“哦哦哦,被发现了”的情绪化弹幕又在冒头,实在是前面龙七和罗南的言行可联想的接口太多,很多人已经在脑子里勾勒出,他们深夜闯入军事基地的刺激场面。 可接下来,探照灯主动灭掉了。 墨水则稍微变化方向,错开海岸线,朝西北方向飞行。在它飞行路线的延长线上,正有一片灯光亮起,映照出造船厂颇为气派的正门区域。 从墨水的高空视角俯瞰,能看到正有车辆穿透厂区内的黑暗,匆匆抵达大门处。车上有几个人下来,明显就是等人的架势。 这几个人都身着军装,看上去却是举止紧张,彼此之间很少交流,一个打头的,还在来回踱步,颇为焦躁的样子。 很快旁边有人过去,在他耳边说了句什么,打头的下意识抬头,恰与墨水打了个对眼。具体的面部细节看不清楚,可那瞬间,那位的身形明显僵硬了。 “噫!” 直播间里有人拉起了意蕴微妙的长腔。 也在此时,大门处几个人一起趋前,墨水的高度也骤然下降,翅膀张开、减速,平滑地降落在瑞雯纤瘦的肩膀上。 是的,罗南三人到达了。 这才隔了多久,在那样的“路况”下,速度堪比飞鸟? 是经过了剪辑,还是确有其事? 直播间的观众们,已经来不及过多考虑了。 他们更多还是被造船厂这帮人的郑重其事、敞开大门的迎接行为给弄得懵掉了。 听听打头的那位负责人在一个军礼过后,过分严肃正经,又格外毕恭毕敬的称呼吧:“罗先生,欢迎您到东滨造船厂视察指导工作。” 深夜潜入呢? 火爆场面呢? 罗南说是去造船厂,可那种情境下,谁能想到会是这种模式! “昨天是三闸安防,今天就是近防军了。” “也许明天我们会看到,吸血鬼先生在星联委全球议会发表讲话。” “啧啧,特权阶层。” “这是我一个小小草民应该看到的层次吗?” “昨天你怎么不说这句话呢?” “现在自戳双目还来得及吗?” 就在直播间里意蕴复杂,又潮涌不休的弹幕覆盖下,罗南客气地回了第一句: “来得仓促,给诸位添麻烦了……” 这句话很正常,但第二句,味道就有点儿怪:“刚刚驶出去的那艘船,不像军舰啊。” 现场就进入到了三岁小儿都能察觉到的超级尴尬的气氛里。 还是造船厂负责人,强行保持着微笑又严肃的态度:“是这样,罗先生,那是一艘借厂区船坞修理的货轮,已经出港前往箕城了。” “箕城?” 龙七在旁边嘟囔了一声,不知是不是想起了他不久前嘴巴开瓢所说的话。 罗南点头,并没有再问下去,只道:“我们去现场?” 负责人先是点头,但又迟疑一下,哑着嗓子开口: “罗先生。” “嗯?” “您知道,这里是军管区,我们不具备对外部媒体的授权。” 负责人迟了两秒钟,但还是在尽力保持着笑容和声线稳定的情况下,把那句话说出来:“所以直播这件事……” 虽然他没把话说全,意思还是表达得很清楚了。 罗南也回答得很爽快:“当然,我知道。墨水会一直在外面,我们也不会拍摄,反正不会耽搁太长时间。” 负责人如释重负,接下来的军礼都明快许多:“那么,罗先生,请跟我来。” 罗南扭头,与墨水那边打了个对眼。 后者果然如他所言,又一次振翅飞起,摄像头回摆,让过了造船厂的内景,贴着厂区边缘,朝海面的方向飞过去,容纳进来了深夜的海景,还有那一艘渐渐远去的货轮。 恰逢半轮凸月东升,刚刚从海天交界处抬起数分,海面波光粼粼,倒将远去货轮映成了一道剪影,颇具画意。 直播间里却是一片哀叹。 有人大约是上了头,第一时间就开喷:“直播不起就别直播啊!” 没有人响应,后续倒是有无数“前面壮士走好”的弹幕刷过。 对深入到这种程度的直播内容,大部分人还是比较知足的。没进去造船厂是很可惜,但这也摆脱了“自戳双目”的风险不是吗? 而且,大家在看风景的同时,又有了充分讨论的时间——当然了,直播间里不适合深度讨论,请出门右转,那是论坛、交流群的功能。 在东亚文化圈,就是“看客”,也是有丰富的经验和历史积淀在里面的。比如,这里大家 就很适合一起打几轮哈哈: “军港,货轮,哈哈!” “近防军,哈哈!” “感觉我像傻子,哈哈!” “我还能承受几吨哈哈?” “海上生明月,天涯共哈哈。” “咦,起雾了,哈哈!” “不是雾,是云哈哈哈!” 刚刚还一片清爽的夜景,忽地就有些模糊了。才冒了头的凸月,一转眼的功夫,就淹没在云气后面。 海上还起了风,或许是风吹云团,将厚重的云层推下来,与海面贴合,周边能见度骤降,很快,海面上最大块头的那艘货轮也淹没在云气之中。 “预报上有雨吗?” “风雨欲来啊!” 飞舞的墨水,倒是夷然不惧,挥舞着本不太适合在大风中发力的黑沉羽翼,在风浪中上下起舞。一时间,直播镜头之外,尽是扑面而来的云气水雾,很快镜头也沾染了水滴,让一群差点儿跟着晕机的网友们,几度怀疑这只乌鸦是不是被大风云雾吹迷了航向,下一秒就要栽进海里面去。 一时间,直播间里纷纷呼喊: “瑞雯小姐姐快来管管你们家摄像师。” “清醒点儿吧孩子!你是乌鸦不是海燕!” “平地起妖风,此行大不利。我是说,那艘货轮赶紧回港吧!” 就在一片纷乱中,墨水飞舞的势子骤停,还嘎嘎叫了两声,如同宣告一场胜利: 不知什么时候,它竟然又“登陆”了,只是粗爪所扣住的,并不是陆地上的树木、岩石又或者别的什么建筑物边沿,而是一根沾染了潮湿水汽的天线…… 位于海面航行的货轮上端。 第六百二十五章 算成本(上) “啊这!” 直播间里刷出来的,不是弹幕,是观众们的微妙心情。 附近海域,只有一艘行驶的货轮,就是刚从造船厂“维修”完毕后离开,还劳吸血鬼先生动问的那一艘。 自从罗南承诺,军管区内不进行拍摄后,这艘船就代替了人们预想中的主线,一直出现在墨水的镜头里。 但现在,从墨水执着的行为来看,貌似这并不是“代替”,而是早早就存在的“预谋”啊! 不管怎么样,墨水确实是跨过了海面,找到了这处仍在持续移动的落脚点。 一些长年在夏城等海滨城市生活的网友们,就能分辨出来,这应该是一艘常见的万吨级以下的杂货船。 墨水驻足的天线所在,就是货船仅有的上层建筑区域,位于船体尾部。这里还有些舱室亮灯,再往前,就是货舱和起吊设备,一直到船头,都非常空旷,也黑漆漆的见不到人影。 这时候,突然出现的大风乌云天气,似乎也稍微好转了一些,虽说天空还是阴沉沉的,能见度仍比较低,但风速在下降,好像刚才只是一场发生在近海区域的强对流天气,来得快去得也快。 墨水也能够惬意地用粗喙剔一剔羽毛,镜头扫过货轮上一点儿边边角角,转投向了它来时的方向。 海岸线越来越远了,陆地的轮廓已经不是那么清晰,只有更远处城市璀璨的灯火,仍然穿透海面上那一层阴云水雾,给观众一个相对模糊的定位。 渐渐远离的夏城,让直播间的观众们,本能有一些心态变化,但又很轻易地融解在各色的调侃中: “这应该是钦定事件吧,是不是该爆发了?” “造船厂里的‘哈哈’还没有结束吗?” “我们是不是可以讨论一下吸血鬼先生的社会身份呢?” “壮士你好,壮士再见!” “直播间里也就只懂得玩梗,天街那边早就讨论疯了!” “喂,再不出来,墨水就要跑到箕城去了。” “算不算偷渡呢?” “箕城这边的已经做好接应准备了!” “我们会好好照顾墨水大人的。” 在正经和不正经的弹幕里,还掺进了一条不太一样的内容: “那是什么?” 最初这条弹幕并不起眼,混杂在大量弹幕中,无知觉地飘过,都没有人响应。 可没隔多久,类似的一个弹幕又飘起来,后面还加了一连串的感叹号。由此开始,一堆“!!!”和“???”的符号紧跟而上,夹杂着“我靠”之类的点缀,让那些一心讨论交流的观众们,终于开始注意直播画面本身。 但还有人一时未发现异常: “怎么了?” “左下角,造船厂方向……” “眼神好的报一下结果啊!” 没有人给出明确的答复。 不过,还是有越来越多的观众能够看到,在阴云水雾的深处,有一个不太明确的轮廓, 刚刚与造船厂的厂区阴影彻底分离,应该也是在移动之中,且与货轮方向相同——至少彼此的距离没有拉开。 按照常理,那玩意儿应该是船,但怎么看怎么别扭。 不只是直播间里,便是墨水栖身的这条货轮上,也有了反应。 怎么说,作为大型作业设备 (本章未完,请翻页) ,货船上也算设施齐全,这边的船员似乎还要更早发现异常,就有一些人扑到船尾甲板上,指着那个方向,语气激烈的说着什么。 距离太远听不太清楚,但后面古怪的阴影轮廓,却并不因为这些人的激烈反应而有什么变化。 如果非要说有,感觉上似乎比最早发现的时候,要矮了些……偏偏具体的形状,仍然很难与任何一种航海船舶联系起来。 在墨水居高临下的直播镜头里,货船上人们的慌张反应一览无余。 那感觉,就像是遇到了传说中的海盗……甚至于幽灵船。 近海区域,至于么? “别这样啊,看得老子都紧张起来了!” “有没有发现,好像变小了……” “在隐形?” “靠,说点正常的吧!” 直播间里七嘴八舌的时候,货船上的船员更绝,直接调出了与造船厂那边同款的高功率探照灯,对着后方一阵狂扫。 第一波在调整的时候,好像就扫到了,还有隐约的反光。可等到光束稳定下来,再锁定刚才位置,夜幕阴云之下,却已是一片空无。 “闹鬼了?” “不是沉了吧!” 和直播间里的猜测和讨论不同,船尾上那几个人之间明显起了争执,好像也是在争论那究竟是个什么玩意儿,就是情绪化更严重一些。 也在这时候,货轮又加速了,由于超负荷的缘故,船体都发出了明显的颤动噪声,不像此前那么稳定。 船尾的争吵更激烈,有人甚至回手指着墨水,对自己的同伴大发雷霆……原来他们一直都知道墨水的存在,但直播间的观众,实在不知道这里面究竟是怎样的逻辑 大概这种看上去非常荒诞的场面,在墨水眼中颇为无趣,所以这小东西在天线上跳了一下,转了个方向,镜头把货船的前半部分纳入进来。 这一转不打紧,直播间里当即喷出了大量“我靠”字样。 因为这时候,镜头对准……或者说对准镜头的,竟然是黑洞洞的枪口! 镜头所指的船体中部货舱区域,不知何时,出现了六、七位穿戴外骨骼装甲,武装到牙齿的战斗人员。 其中一个,正将其配带的机载步枪对准这边,并没有激发,不知道是在瞄准还是犹豫。 一秒钟后,旁边另一个人,做出明显的阻拦动作,但举枪的那位,控得极稳,即便劝阻那人动作幅度加大,也没能把枪口压下去。 “快飞啊!” “别动!” “别刺激对面!” 直播间里提醒遍地,意见乱飞,但对一只乌鸦来说,又有什么意义? 反正,墨水并没有动,仍以镜头对准那几个武装人员,甚至还有调整焦距的行为,捕捉到一些对方外骨骼装甲上的细节。 对方最终也没有扣下扳机。 未必是因为自控力和同伴的劝阻,因为此时,货轮上分明亮起了刺眼的警戒红光,还有后甲板上某些人声嘶力竭的配合: “下面,下面!” “右侧舷!” 后甲板上那些人,似乎真的发现了什么, 都往右边船舷挤,探着头往海里看。高功率的探照灯也往侧方海面上打过去,也不知发现什么没有。 那几名武装人员,再顾不得墨水,纷纷往右 (本章未完,请翻页) 侧舷去,但刚刚举枪那个,还有劝阻他的,却是几个纵跳,扑向了货轮的最前端。 也在这时候,高功率探照灯的光束,也切过了侧舷的海面,指向正前方。 光束撕裂黑暗,摆荡中扫到了船体侧前方,某个不同于正常海面的轮廓。好像还在逐渐放大……不,是浮起来。 “潜艇?” “浮岛?” “假山……” “神特么假山。” “假山”弹幕,是钟曼输入的。她也知道,这个概念在当下情境中挺荒唐。可凭她多年的造型艺术直觉,就觉得那边还是更像一座由零碎石材依皴合势、颇有些造型之美的假山…… 慢慢从海底升起来。 但是仅相隔了数秒,随着探照灯的光束锁定,海面上的能见度提升,对面的轮廓越发清晰。甚至能够见到一些结构细节,钟曼的面部神经就开始了错乱式的抽搐: 山,确实是山。 可去特么的零碎石材、见了鬼的依皴合势——那些支立交错、带着锐利边角的构造物,哪是什么石块,分明就是层层叠叠、乃至于挤压夯实的骨头。 没错的,那根本就是一座从海底慢慢升腾而起,仍然鼓荡海水的白骨山丘。在高功率的探照灯照射下,上面似乎还跳跃着惨白的磷火。 “妈耶!” “你妹啊!” “眼瞎了,san值狂掉!” “诸天神佛护体!” “这特么难道就是见鬼的魔幻现实主义?” 直播间里惨叫连连,货船那边只有更甚。 射到白骨山丘的探照灯,骤然熄灭。 几乎与之同步,甲板上层建筑灯光全灭,后甲板上的人员,全进到舱室中,整片区域寂静若死,整艘货船,除了侧舷和前端的武装人员,再没有半个人影。 只有警报的红光,还在倔强闪烁。 显然这是一种防御性措施。 不过,这样的场景和光影效果,落在墨水的镜头里,其实更加恐怖。 货轮还在行驶中,与白骨山丘的距离快速接近,似乎要撞上,又好像会从侧舷擦过去。 这种距离下,虽无探照光束,感觉上也越来越清晰。 也不知道是不是从海底升起来的缘故,白骨山丘上的海水,都还存在着某种惯性,在深浅大小不一的骨隙间穿行流动。 特别是在黑暗和警戒灯的同时加持下,隐约还透着深沉的血色。 等等,是光,还是血? 不知有多少人,在这一刻屏住了呼吸。 也正是这种妖异而反常的寂静里,墨水摄影镜头携带的收音设备,捕捉到了某个失控的调子: “罗先生,罗教授! “我们这批货是往外运的,你给的期限还有二十四小时! “你之前没说过不可以,你不能不教而诛呜呜呜……” 好像是有人情绪失控,扑到临窗哪个位置,大声叫嚷,又被人捂着嘴巴按了回去。 警戒灯还在闪烁,扑在船舷那几位武装人员的外骨骼装甲上,流动的光波,倒让那几位显得僵硬如死人一般。 也在此时,海面上似乎有人声响起,顺着海风飘过来: “哈喽,借光,问一下,船上有没有外骨骼装甲借啊?要深蓝平台的哦!” (本章完) 第六百二十五章 算成本(中) 就在声音横过海面的时候,货轮的前端,正好与白骨山丘“擦肩而过”。 货轮水面以上高度大约有6米左右,似乎比白骨山丘还要高一些,但是随着船体逐步通过,旁边的“山丘”似乎还在增长,正有越来越多的结构,暴露在水面以上,很就到了与船体“平视”的程度,且“增长”的势头还在持续。 当然,艉楼上的墨水,仍然处在高处,镜头俯瞰下去,在刺眼的警戒灯红光照耀下,那死寂而又狰狞的模样,正清晰地呈现在镜头中。 “喂,我可要过去了。” 刚刚那个声音又插入进来,然后,就有人“跳帮”,从白骨山丘跳到了货轮的甲板上。 甲板这边,正持枪械紧张站位的武装人员,几乎本能地把枪口对准这人,而墨水的镜头也暂时离开了白骨山丘,锁定来人。 新出现在墨水镜头中,被黑洞洞的枪口指着的这位,观众们都很熟悉: 龙七。 正因为太熟悉了,所以很多人都忽略了,货轮与白骨山丘之间看似“平齐”、“接近”,实际上仍然远超出正常人类肉身跳越极限的距离。 当然,这些都是不足为道的小细节。 此时的甲板上,面对随时可以把他打成四分五裂的致命性枪械,一身便装的龙七貌似无害地举起双手: “大家不要紧张,我真的只是来借东西的。” 说着,又远远地对着墨水吹口哨,大声叫嚷:“喂,墨水先生,照顾一下低年龄段的小朋友啊!” 下一秒,直播镜头切换,变成了龙七自己的主观视角。 直播间里这才摆脱了“惨叫”的氛围,进入“谁要你照顾了”、“谁是低年龄段啊”的傲娇阶段。 看到的时候哭爹喊娘,这时候又感觉被轻视,直播间网友仍然是陷在情绪化的涡流里。 可惜,直播团队注定不会由着他们任性,将那座已经足够露脸的白骨山丘,从人们的视野中抹去了。 龙七松一口气:“咱们现在可以谈借装备的事儿了。” “量子公司出身的,去贴罗南的冷屁股,你脑子是不是有问题?” 甲板上,有位武装人员大步走过来,愤然扒下头盔,露出一张称得上年轻的面孔,对着龙七开喷。一部分有心人能记起,这个暴躁发言的,正是早前拿步枪指着墨水的那位。 龙七摊手:“别那么大火气,大家都是打工人,要相互理解啦。” “去你妹的打工人。” “哎呦,这位非打工人又是出身哪里啊?” “老子……” “龙七先生,是不是只要一套深蓝平台外骨骼?” 旁边有人按了下年轻“非打工人”的肩,抢在头里发言。正是刚才阻拦上一位扣扳机的那位。 他也卸下头盔,是一位看上去没啥特色的大叔,同时还示意让同伴们都放下枪口。 基本上,这就宣告大家打不起来了。 龙七背靠船舷,半真实半夸张地松了口气:“这位,怎么称呼?” 中年大叔回答:“特殊情境,简单些,我是崔大,这位是徐二……我们算是 (本章未完,请翻页) 是保全公司的雇员。” “呵呵,果然大家都是同行,名字也能配得起来。” 在年轻的“非打工人”徐二满脸“你特么也配”的表情里,龙七一脸无辜:“至于外骨骼,这是发给我的任务,后面要怎么样,我哪儿知道?” 说着,龙七靠着船舷,下意识往后看。 一看之下,身体就绷紧了:“人呢?我是说,山呢?” 他主导的镜头投向货轮后方的海面,这次不用刻意躲避,那座让人狂掉san值的白骨山丘,又一次消失得无影无踪。 “又潜下去了?”龙七嘟囔一声,“不会是把我给丢在这儿吧……墨水先生,这是怎么个意思?” 他又遥问墨水,后者不理他,扑扇翅膀,离开了已经落脚很久的天线,飞向了货船之外黑暗的夜色深处。 “我靠,不至于吧!” 前面徐二“哈”地笑起来:“他不是故意玩你的吧?” 徐二倒不是真以为事情到这里就结束了,纯粹是逞口舌之快。 龙七也知道不至于这样,但看着徐二分外不善的眼神,他还是有点儿心虚的。 大家都不是傻子,谁的心思怎么样,也能猜得七七八八。徐二就冷笑:“听说当初瑞雯觉醒,大发神威,追杀格斗场老板的时候,是你给她一记粒子炮,直接让人家昏迷了好几个月? “如今点你的名,让你当向导,总不会是感谢你吧?” 此时,直播间瞬间刷屏的“???”已经不是重点了,龙七本能反应: “开什么玩笑?谁传的谣?没这回事儿!” 龙七没想到,里世界级别的流言,已经传到这种程度了——貌似和真相越来越接近的说。 以他这种敏感身份,再加上以前曾经扮演过的敏感角色,罗南和瑞雯真让他吃点儿苦头,那是再正常不过…… 一时间,龙七还真的需要背后的船舷围栏帮着撑一下腰,脸上不用装,都是苦笑: “徐二哥,这种时候要注意一下影响吧?” “你们推墙推这么给力,说一说怕什么……” “还没借到吗?” 一个不怎么动听的哑嗓,忽然间响起来。 其实,海面风力强劲,海浪与船体互相撞击的杂音,纠缠在一起,噪声是很大的。那位也没有刻意发力,可当这几乎被噪声淹没的音波,散入现场人们耳朵的时候,所有人还是或多或少地僵住了。 同时竖起耳朵,尽全力捕捉后续的信息,生怕漏掉点儿什么。 徐二没有任何例外表现。 作为里世界从业人员,如果说,之前对罗南的感觉,相当一部分还是出自于信息传递过程中,生成的模糊概念。可今天晚上,随着白骨山丘在海上、海底的浮游穿梭,就是最桀骜不驯如他,也承认自己怕了。 货轮在军方造船厂“维修”期间,他也是慕名到船坞中,去瞻仰了一番那代表着曾经叱咤风云的超凡种金桐殒灭的标志性“遗迹”的。 他也看过政府、军方还有其他可说不可说的势力,通过特殊透视设备,对整个白骨山丘组成结构的分析结果。 (本章未完,请翻页) 在构成白骨山丘的以万计的骨骼及各类碎片里,虽然没有发现金桐的遗体,算是一个未解之迹,但可以辨析的人类骨头,不下十组两千块。 其中至少有一组,疑似b级强者遗留。 基本可以确认是身为资深格斗家的童灿,而这也不过是给罗南的辉煌战绩,添加了微不足道的一笔。 还有很重要的一点是,那个看似白骨山丘,其实算是血焰一脉祭坛的结构,本身是没有丝毫动力可言的,甚至都不能浮在海面上。 当初是因为与接应金桐的舰船粘合在一起,获得了一定浮力,才被人发现。 拖回船坞之后,为了更好地进行研究,已经实行了“骨舰分离”,能够让这个十五米高、形若山丘、重逾十吨的大家伙重新“浮槎于海”的结构,理论上已经不存在了。 可刚才的那一幕,真能让认真了解过这里面内情的专业人员,吓出尿来。 如果不是,徐二的意思是,如果刚才现身的白骨山丘,不是造船厂里的那一个…… 那不是更可怕吗? 脑子转了这么多圈儿,徐二还是恍惚了几秒钟,空荡荡的甲板上,已经多出了两个人。个头都不高,和全副武装的他们比起来,简直就是个一捏就死的小鸡仔。 但正是这两个“小鸡仔”,站在那里的时候,使得周围所有人,都忍不住想弯下腰去,避免无意中带来的冒犯。 徐二就看到了崔大佝偻下去的腰背。 坦白说,他本身是很不屑的。 也在这时候,罗南说了第二句话:“船上,大概有多少货?” 仍佝偻着背脊的崔大犹豫了一下,没有开口。罗南视线顺势扫到了场中脊梁骨挺得最直的那人身上。 被这目光一触,徐二脱口而出:“五个舱,192个冷藏柜,接近满载……” 话一出口,他差点儿被自己噎死。 却没有人怪他,这本来就是理所当然。 罗南倒是多看他一眼:“神圣置换,世俗侧?” 这下徐二真的身体发僵,没有应声。 罗南扭头对龙七道:“深蓝平台的合作项目还挺多,相比之下,量子公司真算是最纯正的了。” 龙七嘿嘿一笑,也不说话。 而此时,进入防御性闭灯状态的货楼艉楼那里,重新亮起了灯,正有人从那边跑出来。 几乎同步,在呼啸的海风中,则传来了“轰轰”的机翼切分空气的鸣响。 龙七抬头往上看,正有一架没有明显标识的大型旋翼机,从海岸线的方向飞来,很快到达货轮上空,带来了更强烈的空气乱流。 看似空荡的甲板,由于各种起货架杆的存在,其实是没有降落条件的,但对方也没有要降落的意思。只象征性地垂落一根绳索,就有人影接二连三地索降下来。 第一位是个黑西装式的家伙,没什么奇怪的。而第二位,龙七仰头看着,脱口而出: “好长,好白……” 下一秒,眼前忽有一块区域发黑。 一直在他视网膜中分屏呈现的直播间画面,无征兆地崩溃了。 (本章完) 第六百二十五章 算成本(下) 视网膜上黑一块,挺难受的,龙七调整一下视觉界面,确认直播间确实没有恢复的迹象,便跳出页面,却发现不只是直播间,整个z都崩了。 “真是震撼性的出场……” 他吐槽一句,定睛去看甲板上几位新近到来的人员——其实只有那位让人忍不住脱口赞叹的女士。 明明刚才是以飒爽之姿,高空索降。但落地之后,龙七才确认,这位女士竟然是成熟优雅系的。 她头发极任性地贴头皮梳拢,脸型仍无瑕疵。一身纯黑的西服连衣裙,双排扣,半长袖,挺拔有型,极具气场;裙边是非对称的简洁设计,修长双腿暴露在外,仿佛泛着柔光。 事实上,这位女士整个人都是光芒四射。龙七怀疑,就算此前直播间好好的,等这位女士入镜,差不多也要爆掉了。 唯一奇怪的是,如此美貌的女士,他竟然不认识。唔,是有点儿面善,但肯定没有直接打过交道,在里世界圈子里应该不是特别高调的那类。 这是哪位?罗老板的新秘书吗? 感觉又不像。 看她对罗南的态度,确实是毕恭毕敬,但恭敬得有点儿过头: “罗教授,给您添麻烦了。” 罗南笑了笑:“没有的事,今晚是我带着瑞雯他们直播做任务……直播间崩了吗?” 后半句,就问到了龙七头上。 龙七呵呵一笑:“z都崩了。唔,现在好像又回魂了。我看看,哦哦,热榜上真热闹了。才多长时间啊,‘白骨之丘’杀进前十……靠!” 后面的排名,结结实实把他噎了一记。 只与“白骨之丘”隔了几位,“瑞雯遭粒子炮轰击”这个话题,就赫然在目。 本来就自带流量的“深蓝平台”、“量子公司”不甘示弱,飞上榜单,就连“军方造船厂维修货船”这类词条,都在热榜尾部进进出出…… 然后,z又崩了。 这次再进入,正常界面都打不开了。但历经百年风雨、妖蛾子出了无数的z,对此也很有经验,轻描淡写拉出来几个程序员祭了天,说是“平台新版本出了问题,幸存的程序员正在紧张修复中”,然后就躺平装死,无论如何也不再理会外界的置疑。 躺平得好,躺平得妙! 明知道自家的行为,也不过就是掩耳盗铃,龙七还是本能地希望,能把这种尴尬场面尽量往后推。 所以,他就试图转移话题,主动向罗南问起:“这位美女是……” 罗南很配合地介绍:“高文福会长的特使,洄行公司的掌舵人,文慧兰女士。” 龙七没听说过“洄行”公司,但肯定知道高文福,再看向文慧兰的目光,就全然不同:“文女士,幸会。” “龙七先生你好。” 文慧兰浅浅一笑,左唇角那清晰深刻的笑纹,让龙七心头又是微动: 似乎真的在哪儿见过。 此时,艉楼那边跑出来的几个人影,也到了近前。当头的看上去也是个成功人士模样,年过半百,但身材保持不错,络腮胡子打理得很是整齐。可现在由于跑得太急,胸口就和拉风箱似的,下巴胡须上还沾着唾 (本章未完,请翻页) 沫星子。 他跑到这里,立足未定,劈头就道:“文董,你害苦我了!” 紧接着,又对罗南一个九十度的鞠躬:“罗教授,请您听我解释……” 罗南没听,他到这艘货轮上,也不是听人解释来的。他视线转向瑞雯: “z那边不行,暂时用备用方案好了。” 瑞雯默默点头,下一秒,龙七这边倒是收到了六耳的提示。直播活动即将重新开始,只不过,是通过灵波网的转接,仍然是以夏城分会的账号,进入到里世界网络领域。 里世界当然也是有直播网站的。 去年罗南那一场“囚笼”演讲,巅峰时吸引了三万五千余人观看,相较于z这种世俗社会的社交平台,当然不算什么,但已经是里世界全体成员的一半还多。 上个月蒂城海滩的“切分”和“超构形”演示,也是掀起了全球性的关注,号召力堪称顶级。 龙七不太清楚,他和瑞雯在z平台上的直播,吸引了多少里世界的目光,相关数据暂时没有统计。可是,在z上胡侃乱聊,与在里世界数万名行家眼中做事,那是完全不同的两个概念。 所以,龙七有些紧张了。 他这个人啊,一紧张,就想多说话:“罗老板,z那边,你不做个电击挽救一下?不管是‘渣媒’还是‘渣煤’,就是要时常通通电、点点火才管用,否则下回可是会随时装死给你看。” “嗯,我记下了。”罗南很平和地听取了建议,继续问瑞雯,“效果怎么样?” “还好。”瑞雯能简单回答一声,已算是配合。 龙七则吓了一跳:“已经开始了吗?” 确实,在更换平台又重新点亮的直播界面上,已经开始有弹幕出现了,而且是以非常迅猛的势头增加。 本质上里世界就是一个大圈子,中坚力量几万人的规模,内部信息的流通速度,就是这么快捷。 刚刚龙七对z的评价,已经落到了不少人眼底,赢得一片鼓掌叫好。 龙七瞥了眼弹幕,见氛围还算正面,小松口气,顺口又问:“z那边,以后还上喽?” “当然。” “不可抗力的话……” “社会治理方面,那边还是比我有经验,把握火候的能力,应该是值得信任的。当然我这边也有考虑,大家端正态度,互相借鉴、用心学习提高,这种意外肯定会越来越少。” “……” 龙七从没想过,罗南会这么流利地打官腔。 等下,如果这不是客套话……一时悚然。 新开辟的直播间里,随着人数增加,气氛则越来越火热: “啊啊啊,闷煞我也,总算能透口气了!” “还留在z作甚?里世界成员无人权啊!” “赞同,体验极差!” “凭啥那些啥都不懂的小鸡仔们啥都能发,啥都敢发,这边好心好意想给科普两句,就触发‘特殊治理条例’,就特么发个空气?” “前面那位兄弟准备科普啥?” “当然是千分之二小姐的身价!什么家里有矿,人家本来就是矿好不好?” (本章未完,请翻页) “……” 长弹幕承包了相当一段时间的空屏,隔了数秒才有回应: “明白了,z这是当了活菩萨!” “突然发现在z上窥屏,也没啥不可接受的。” “话说谁能介绍一下今天晚上的背景知识不?” “为啥突然重启白骨之丘?差点儿没把哥们儿给吓尿了,我还以为又一波超凡战争临头了呢!” “目前正在自建防空洞里上网,安全感棒棒哒!” “这是夏城的兄弟?” “呀!堂堂的箕城男子汉你有意见吗?” 直播间里有人吵闹,也有人分析。 此时的直播画面,是由瑞雯的主视角摄录进来。里面最招人眼球的,除了罗南以外,无疑就是文慧兰了。 很多人就在问: “这个漂亮姐姐是谁?” “是我的菜!从直升机上索降的时候a爆了,现在又这么温柔娴静……” “你确定不是罗老板的新秘书?” “为什么看起来像对家呢?” 在平均集中度和专业度明显提升的关注目光下,文慧兰终于找到机会,向罗南介绍前面跑过来解释并求饶的货主: “这位是宋阳国宋总,洄行合作多年的分销商。宋总向来照顾我们生意,这次摸底,他也是头一个交了数据,做了表率。至于这批货,还是我建议他转运出去……若这里面有什么差池,还请罗教授不要见怪于他,都是我这里想得差了。” 宋总虽非能力者,但显然是知道罗南根底的,表现得分外紧张、恐惧:“罗教授,我这一批货,当真是运到箕城去的。昨天从文董那里知道了您的意思,所有货物立刻封箱,连一个肉条、一克骨粉都没有流出去……” 罗南表情倒是温和:“箕城那边还挺重视?” 要知道,从夏城东到箕城西,通共就是两百来海里的路程,这是两个城市物流交通的主干线。近些年几经清理扫荡,已经是高度成熟、安全的航路,箕城那边派出一整个深蓝行者战斗小组护航——只要不是脑抽了过来对付罗南的,那实在算是高配了。 罗南视线又从那位比较配合的徐二身上掠过,又问宋总:“你的下家应该是公正教团吧,这种粗加工的东西,他们也要?” “呃,是……” “……考虑成本?” 宋总呐呐不能答。 文慧兰微笑代他回应:“如您所言,越是大型组织,成本考量就越重要。里世界自诩为这颗星球的暗面主宰,却仍需要世俗社会的资源供养,公正教团也不例外。不论是世俗侧还是真理侧,都是如此。” “是这个理。” 罗南倒似与文慧兰达成了默契,也不再过多讨论,直接道:“去货舱看看吧。昨晚上空对空说得多了,还是要见实物,才好下定论。” 话刚落地,货轮底部发出一声闷沉的声响,传导上来,好像整个船体都在微微颤动。 宋阳国脸色煞白,其他如龙七、文慧兰的保镖、崔大、徐二等人也都本能四面扫视。 罗南却好像没听到,只问:“从哪儿下去?” (本章完) 第六百二十六章 三段解(上) 罗南行走在通向货舱的甬道中,前方已经有明显的腥味,混杂在冷湿烟气中流淌过来。 瑞雯在他身边,充当摄像师的角色。 文慧兰在另一边,落后半步,轻声细语,向罗南解释有关信息收集工作的进展和堵点。 那个黑衣保镖队长,忠心耿耿地跟在后面。 再往后就是龙七,他本来是走在最后面的。不过走到通道半截,后面崔大、徐二两个人,就匆匆赶过来,其中徐二手上还拎着一个金属手提箱,箱体体积相当可观。 徐二崩着脸,将手提箱递给了龙七。后者接过,那份沉重又熟悉的份量,让他确定,里面就是一套无挂载的标准深蓝行者外骨骼装甲。 “哦哦,任务完成了。” 龙七娴熟地用手指触碰箱体边缘某区域的阴刻纹路,确认了版本,不由得咧嘴一笑: “多谢……六版的标准甲,我也就是在霜河水道里模拟一下。不过,贵教团和深蓝实验室,要不要结合这么紧啊,我们公司会有危机感的。” 徐二斜睨过去,只想捏爆这个碎嘴家伙的狗头。 倒是崔大平和回应:“互惠互利,交流共进,若世事都如此,哪有危机可言呢?” 龙七就对崔大竖起大拇指:“崔哥说得极是……咱们有机会,确实应该好好交流一番。我就很想知道,祭骑士和深蓝平台,又是怎么个搭配法。” 崔大微笑,徐二冷笑。 他们三人的“交流”,本来是这一行人中最微不足道的,哪想到,走在最前面的罗南,忽地回头: “这个可以期待一下。” “……” 通道内的气氛瞬间变化,龙七等人的笑容都有些发僵,因为他们实在把握不住,罗南说这句话的想法和目的,究竟是怎样。 直播间里,也是一样的困惑和混乱: “啥意思?这是准备和公正教团开战吗?” “旧仇肯定是有,新恨要不要添?” “我咋觉得就是信口一说呢?” “捶地大笑,这是外交事件吧!” “公正首祭:我谢你关注啊!” 这种困惑,注定没法立刻得到解答。 罗南一句话后,一行人已经来到了货舱处。 宋阳国宋老板,已经先行一步,主动打开了货舱里的多个货柜,此时正是一脸死灰模样,任由罗南等人观看、检查。 对眼前这位半大少年,他不敢有任何的不敬之色;对于文慧兰…… 他也不敢。 刚才那句埋怨,已经是最大限度了。 总之就是认命。 罗南对他的态度,倒也没什么特殊的。 冷藏柜里那些简单分割处理的畸变种肉块、骨架以及经过粗加工的一些初级产品,不是非专业人员,想辨认出来,还挺困难。 对这些物产,罗南不懂就问,宋总也不敢不答。 作为专业的分销商,宋总的有关知识还是比较扎实的,来路、价格、处理工艺,只要问到,基本上都能说出个一二三来。 罗南也算是对畸变物产,特别是食材类的分类定价原则,有了进一步的了解。 这里面要分类,当然不看口感味道,但也未必是源自于强大畸变种的价位就高。 经过几十年的经验打磨,什么样的易吸收、什么样的好消化、什么样的后患小,已经有了相对权威的标准。 罗南当初入会的时候,强化补课,也学过一点儿,但基本上都还回去了。如今再过一遍,还有实物结合,听得倒也是津津有味。 他在这里学习、验证,直播间里这批观众,最初还能跟着一起品头论足,但后面多少就有些不耐烦——他们和zm那边没见识的小鸡仔们可不一样。宋总所讲的这些,对罗南来说是知识,对他们大部分人来说,已经是常识了。 所以,直播间里就开始聊天打屁: “还聊什么啊,直接拿发货单看一下!” “再墨迹几个小时,可以到箕城去尝泡菜了。” “喂喂,知足吧!只有看这些才能窥见某先生的真实年龄段好伐?” “说起这位先生,他今晚上究竟是想干嘛?” “最新消息,某先生在夏城打击畸变物产走私。” “莫名其妙吧这是……” “从昨晚开始,以前渠道都拿不到货了,中间好像还有人清仓甩卖,后面又叫停,总之是乱成一团糟。” “为啥啊?因为昨天那个小游民公司?” “也许是走私线路本身的问题?那个漂亮姐姐显然就是对家的负责人了。” 不得不说,直播间里是有聪明人。 当然,罗南也不笨,他从宋总的介绍中得出了某个未曾明说的答案:“照这种分类方式,这些都是直接售卖的类型吧,不会再有‘无害化处理’的环节。” 宋总又不敢说话了,还好这个时候,有人打电话给他,铃声加震动,响了好几声。宋总就可怜巴巴地看向罗南,后者示意他自便。 宋总如蒙大赦,接通电话,还一手捂住耳朵,做认真交流状。可才听了两句,整个人又愣在那里,眼神不自觉地往罗南这边飘。 也是这一刻,货舱内又传来了清晰的撞击声,这次要比他们下舱前来得更密集、清脆且响亮。 好像,好像有什么东西,从船体上攀爬而过,划动外壳,铮铮作响。 在密封环境下,听到这样的声音,不适感立刻拉满。 “什么鬼……” 跟到货舱来的崔大和徐二也收到了队友们的讯息,后者才看了一眼传输过来的现场图片,脏话就脱口而出,却被崔大罕见地狠瞪了一眼,立刻老实了。 此时不管知情与否,现场所有人的视线都投向罗南。至于直播间里的观众们,比现场还隔了一层,更是好奇心爆炸: “怎么了怎么了?” “现场的描述一下啊!” “那只乌鸦,墨水先生在哪里?” “有没有zm那种弹幕点亮功能啊,那个量子公司的不指望,罗教授给解疑释惑呗,瑞雯小姐姐也行啊!” 可惜,罗南并未回应大家的期待,他还在思考原先的问题,并扭头看向文慧兰: “昨天碰面之后,我还真的去了解了一下所谓的‘无害化’生产线。原来它到现在还没完全从实验室里出来,实现工业化。” 在持续且让人烦躁恐惧的撞击声里,文慧兰倒是保持了从容姿态,第一时间回应: “确实如此,要实现无害化处理,就需要消耗大量能量,在超高压、超低温等多个复杂作业环境中快速切换,进行操作——现在能源还好,但对能承载作业环境的材料要求极高,产量也有限制。 “很多时候,里世界都是用超凡力量作用,替换中间关键步骤。在夏城,是灵波网介入;当然,公正教团有‘真理天平’在,效用也不逊色。” 罗南就笑:“搭建环境确实很难,但也必要。” 他又扭头,这次指向的是崔大和徐二:“你们是教团的祭骑士,平常摄入的畸变食材,都经过无害化处理吗?” 徐二这次学乖了,脑袋能插到胸口里去。 最后还是崔大回应,相当坦承:“在城区驻地可以保证,但外出任务时,并不会。大家也不会计较此事。” 文慧兰柔声跟进:“罗教授,其实,畸变物产的无害化利用,是最近二十年刚开始进入的领域,以前根本没有系统的研究。 “四十岁以上的能力者,普遍都有大量直接摄入畸变种食材的经历,包括但不限于肉、骨、血、脑……等等。就是现在,正如这位崔先生所言,出门在外,尤其是荒野探险期间,讲究这个的也不多。 罗南点头:“有了相对完整自我格式、内逻辑的能力者,不管自觉不自觉,体内也算自有‘熔炉’的。在里面过一过,也算是生食变熟食,直接影响确实不大。” “熔炉”是啥,大家虽不明白,但不妨碍理解。 只听罗南又道:“不过,未觉醒的能力者,长期大量摄入这类食材,习惯从中摄取超常规能量,一来不能排除被‘污染’的可能性,二来也会对能力觉醒的方向,造成不可测的影响。 “毕竟,畸变生物的‘畸变’,固然是糟烂的碎片拼凑,但有些底子还是到位的,具备打穿物质层、生命层和幻想层壁垒的资质,有它独特的规则力量。 “人体高度有序、又相对弱小的另一套生命规则体系,对这些规则碎片来说,是很好的寄生环境,能够提供能量,帮助它不断增殖壮大,以寻找过往的样子……” 说着,罗南看向龙七。 龙七脸上抽搐一下:“你看我干嘛……呃,我是说,罗先生您有什么吩咐?” 罗南就道:“你应该有过大量、无节制摄入畸变种食材的经历。幸运的是,它们的碎片规则高度趋同,而且帮助你觉醒能力的‘涌流’相对温和……” 龙七没有回答,但瞬间阴郁的眼神,直接证明了罗南的判断。 罗南倒是对他说了声“对不起”,但并不妨碍继续拿他举例子:“你是有超凡力量天赋的,有高度规则的生命体系作用,使得‘寄生’变成了‘共生’。 “但是地球上,还有百亿计的普通民众,他们自身的生命体系脆弱且秩序性不足,平常辛苦的生活,已经在不断折损生命力,这时候,与畸变物产的强势寄生规则耦合,结果实在难言乐观。 “而且,这不是一个人、一群人的事,而是有大概率遗传到下一代、下几代的人事——哦,这个我还在找证据。” 罗南摇摇头:“这也不妨碍他们成为难以消化还不断膨胀的大问题。” 第六百二十六章 三段解(中) 罗南在那边讲,习惯性地又趋向于理论侧,对此,直播间里的里世界成员们,已经见怪不怪。有的玩弹幕,有的直接在评论区里开侃,反正数据互通,倒也热闹。 “原来,某先生眼里的畸变是这回事儿。” “好像说得通。” “必然说得通啊……这地位!” “皮里阳秋的够了啊!” “那什么物质层、生命层、幻想层的,我怎么听不懂?” “超构形啊,上个月蒂城海滩,你没听课?” “真可惜,直播产子,老精彩了!” “碎片规则……碎片是啥,那完整规则又是啥?” “这是又准备上课咩?求您了,大晚上的精力不好,能不能换个时间段?” 有人兴致极高,有人望而却步。 这里面也有罗南本次“授课”,把关注点放在了普通人群体上,不属于里世界关注重点的缘故。 不过,很多人倒是有些好奇: “话说,这些话是给咱们准备的吗?我的意思是,如果现在还是在zm直播间里,他还会讲这些吗?” “就算讲,有谁听得懂?” “所以说,罗南这人也是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 “……” 这位很会点名道姓的“鬼话兄”,正是此前准备给普罗大众科普“千分之二小姐”的那位,id叫“耿耿”,很多人就记住这家伙。 “喂喂,别以为叠词就能扮可爱,也可能会爆雷啊!” 这时候,能和“鬼话兄”展开讨论的,都是猛士。不过,接下去有几条弹幕,显得格外诡异: “看上去,他并不是如传言那般只关注身边事和学术问题嘛,对外界反应其实很敏感。” “这个年纪,就不允许人家性格有变化?” “变化……你嘴里的变化,可以直接替换成‘大麻烦’。这样的家伙,你竟然一直撺掇他到新大陆来。” “新大陆是你家的?” “早晚的事。” “呵呵。” “哎,前面味道怎么怪怪的?” “话说兄弟,里世界直播弹幕,你不开id显示吗?找死也不带这样儿的!” “……我靠!” 一些人听话地点开了id显示功能,或者跑到评论区翻找,看到id的时候,基本上都是一句脏话喷出去。 当然,无论如何是不能上屏的。 “啊啊啊,血妖大大上线了!” “锈蚀者……钢锈?” “把新大陆当自己家,只能是世界上最伟大的游民活动家钢锈先生了。” 公认的喜欢在网上侃大山的血妖,倒是亲和力满满,主动介绍和他版聊的“朋友”,肉身侧超凡种、《牌组》中的红心q、全球最强十六人之一、自称新大陆之王的游民执政官。 而在人们表示景仰之前,又是那个叫“耿耿”的id: “那个呵呵的‘铁血’是谁?” “对着钢锈呵呵的,肯定是‘屠杀者路易’啊笨!小耿,你的脑子还要再锻炼啊!” “有种你再说一遍!” 这时候大部分人才后知后觉,原来那个乱放炮的哥们儿, (本章未完,请翻页) 真是个有资格肆无忌惮的。 “耿、耿……” “耿怀啦!md,老子没上牌组,连名字都没资格让人记住吗?” “乱战王”耿怀,曾经是“安百战”的左膀右臂,驻守安城,战功赫赫。但因为天生的混乱属性,屡屡惹下大祸,最后连安东胜也受不了他,将他踢出军方序列。可这恰好遂了他的心意,近些年浪荡荒野,勇猛精进,据说已经成就超凡,很有可能成为新的红心2。 至于“屠杀者路易”,就更不用说了,能力者协会总会第二副会长,钢锈的死敌,新大陆蒙城的大执政官,可能是全球击杀畸变种和游民最多的人,号称“手指尖流下的血可以顺着罗伦斯河同时染红五大湖和大西洋”,是《牌组》的黑桃8。 这几位,真的是平日里只能在新闻里看到,见面、见面也要绕行百里的可怕人物。能够在一个直播间里看到…… “合影成功!” 突然在直播间版聊的几位超凡种,瞬间让这里的气氛炸裂。反正这几位又不具备“网线追杀”能力,大家最多点了匿名,就开始放心大胆合影留念。 直播间的秩序,一时间有些混乱。 不过,直播画面还在按部就班地推进。被“举例说明”的龙七,对罗南所说的“大问题”不感兴趣,只问: “你说的那个‘糟烂碎片’,具体是个什么玩意儿?还有什么资质啊、规则啊,里里外外这么多人称呼您‘教授’来着,你就不准备解释一下?” 罗南很奇怪地看他,看得龙七心里发毛。 “我说错了吗?” “今天不是上课时间,主要任务还是给瑞雯制作一件护甲,当然也需要你的配合……” “zm直播间都崩了您还坚持着呢?” “考虑到了,否则没必要说前面那些话。我只是以为,你应该会看到有关的会议记录。” “什么会议?什么记录?” “就是上个月我跑到中太平洋开的那一场……” 没等罗南说完,龙七已经举手投降,他瞥了一眼直播间里顷刻刷屏的长长“噫”字,代替一堆受到伤害的可怜人发声: “罗教授,您是不是对您的江湖地位,还有这个权限社会有什么误解?” “是吗?我还以为全球普查的消息出来,整个里世界都明白前因后果了呢。” 罗南微微笑着,并没有不好意思:“看上去还是选择性的放风啊。这就很人工选择了……不过和我理解的这个世界,也能对应起来。” “……” 罗南说这话不打紧,就是不知道会有多少高高在上的超凡种们,觉得背心刺挠、坐立不安。 龙七已经后悔自己嘴碎了,这原本就不是他应该掺合的层次。他现在最想做也最该做的就是闭嘴,迅速退到不为人知的角落里去…… 可是,罗南视线已经锁定了他,看似没什么情绪,却足以让龙七立刻明白,他当下的定位。 纵有千般不愿,也只能硬着头皮开口捧哏:“那,罗教授你眼里面的世界,是个啥样呢?” 罗南仍然微笑:“糟糕的、畸形的、遭到非自然手段干预的培养皿,大概就是这样吧。” “……” 龙七再 (本章未完,请翻页) 一次无以为继,倒是直播间里有人呼应。 血妖:“喂喂,不要因为都是里世界圈子的,就不顾及大家的承受力啊!” 锈蚀者:“我没觉得哪儿说的不对。” 铁血:“不过就是‘我没有错,错的是全世界’的套路。” 耿耿:“可恶,不进入牌组连开会的资格都没有吗?” 血妖:“我怎么听说某人是因为座次问题拒绝的?” 耿耿:“会议纪要发我一份!” 罗南的立论夺人眼球,几位超凡种的讨论让人目不暇接,绝大多数观众则是进入了懵逼状态。 他们好像是跳级了,接收到了本不属于他们这个层次应该触碰的信息…… 呸! 都是里世界的成员,都是十万里挑一的精英,站在人类进化最上层的人物,有什么不能看?不能听?不能承受? 就算罗南的言论高度偏激又怎么样?难道他们还没有最基本的辨别能力吗? “开课!开课!开课!” 反应过来的观众们,在直播间里刷出了唯恐天下不乱的密集弹幕,就连几位超凡种的版聊都给冲下去了。 也在此时,直播镜头呈现的货舱里的人们,差不多都是微微失色。当然,这些人里面,除了龙七,都不是因为直播间里的氛围,而是受惊于发生在他们周边的、整个船体似乎都在扭曲撕裂的呻吟声。 货舱外面,沉重慌乱的脚步声冲过来,还没有见到人,那边就撕着嗓子在喊: “那些骨头,正把船往下拽……” 这个勇气可嘉的船员,冲到了货舱门口,看到了里面木然而立的各色人等,后面的话骤然就卡了壳。 大约是因为,罗南往他那边瞥了一眼? 不等现场还有直播间里的人做出反应,罗南又开口: “在这个世界里,普通人到能力者,能力者到更高层,两个跃升通道都是拧巴的——其实是一个通道,只是这里面多了个巨大的‘瘤子’。 “不正常的发端、不应该有的末端、严重畸形的中端,把这个世界,至少是世界上的人群,扭成了三截。 “姑且不论其他,这种畸形的、越来越趋向无序的结构,每天窝在眼前,就让人忍不住火大。” 这不是讲课,只是观念乃至情绪的表达。 下一秒,刺耳的“吱哑”声响起,似乎与罗南相呼应,货舱乃至于整个船体,都在金属结构扭曲的噪声里,猛然向下一挫,又与海面相激,起伏不休——起码在舱内,人们的感觉大略如此。 现场的能力者还好些,只是普通人的宋总和那个船员,都稳不住身形。船员直接滚进了货舱,宋总则一屁股蹲在了地上,把着冷藏柜的把手,愈发地面无人色。 受到这种无形的压迫力量作用,货舱本身变形不说,人们身边那几个已经敞开的冷藏柜,看似坚固可靠的箱体,也是扭曲得厉害。 有的直接压扁一截,有的则是中段膨胀,一下子撑开了空间,却也让摞起来的箱体摇摇欲坠,仿佛随时都可能塌落下来。 事实上,部分只经过简单处理的冻肉,已经被这突兀的压力强挤出来,裹着冰块血水,“咣啷啷”洒了一地,差点儿把宋总给埋在里头。 (本章完) 第六百二十六章 三段解(下) “怎么了,究竟怎么了?” 目前直播间观众的视角,完全给限制在相对狭小的货舱内,固然有身临其境的感觉,但对外界情境的好奇心,也给拉满。 单凭只言片语,实在是难以还原。 所以又有人在呼唤: “墨水大人在哪儿?” “那个机位完全废掉了吗?” “我们要外部视角啊!” “为什么给那些小鸡仔就是多机位,我们这些里世界的同道,就是主观限定视角……我,我能抗议吗?” 便在一帮人意意思思的时候,突然有人狂刷信息:“去飞行家,去飞行家!” “啥?” “一个小众、硬核直播平台,主要是专业探险、航拍、极限运动共享……” “废什么话啊,说重点!重点是这里面有外景!有货轮的外景!” “我靠,还真的!” “不像是那个乌鸦的视角啊!” “夜盲症吧你?无人机的旋翼都快打脸上了!” “哪个哥们儿这么猛?” “只有夏城的壮士了。” “夏城分会的这么无法无天?” 别看一帮子在直播间瞎侃胡聊的里世界能力者,貌似嘴皮子都利索,但也是这些人,都顾忌着精神感应大师不可思议的、可以顺着网线爬过来的强大力量,现实层面都乖得很。 除了耿怀这种脑子都长肌肉的超凡种,其他人连罗南名字都不敢提,更别说违逆那位的意思,擅自替人家去直播了…… 还真是只有无知无畏的普通市民,才有这份冲劲儿。 前因后果,很快就清晰了: z到现在还躺平着,对这个素来不要脸的平台,大家没办法,但要命的阶段,突然来这一出,终究有人忍不住,要自力更生——所以,一个飞行家平台的播主,行动力超强,操控无人机,跨海而来,试图实现直播活动的联动。 当下货轮离岸也不过就是几海里,只要离海边不远,无人机的航程完全可达。 而且,也当真让他给拍到了。 只是这场面……真的合适吗? 可以看到,幽暗的海面上,依旧是云层深重,阴风怒号。 六月的海风,未必是阴风,只是场景摆在那里:在当前海面上,密密麻麻、白森森的骨架,从货轮底部、舷侧、艉楼、吊臂等一切可以看到的支立轮廓上,一节节攀附上来,像是不断增生,渐现原形的骨质怪物。 而当它生长到极至,末端又凭空延伸出一截,在半空合拢、交错,仿佛抓握起来的妖魔巨爪,随时可能把货轮捏得四分五裂。 事实上,这个妖魔白骨巨爪,确实是“握”住了货轮,在往下用力,起伏的海浪很多时候已经压过了船舷,海水在船体上奔流肆虐,甲板上已经一个人不见,灯火也大都熄灭,似乎随时都有沉没之厄。 如此场面,就算是里世界这帮子能力者, 也没几个亲眼见过——倒是听说过。 上个月从中太平洋直达世界屋脊的单程游,发船的时候, (本章未完,请翻页) 貌似和这个有点儿像…… 直播间一时空屏,很多人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 也在此时,厚重的云层积得久了,竟摩挲出隐隐的电光,此外再没有任何预兆,就有大风卷着雨幕,扫荡海面,将原本就不怎么样的视界,再一次大幅缩减。 风狂雨骤,几乎是立刻模糊了无人机的镜头。播主还想打开夜视强化功能,可突兀强盛起来的阵风,吹得无人机摇摇摆摆,差点儿直接坠海。 播主好不容易恢复了机身平衡,再寻找货轮的时候,镜头中却只剩下了雨幕与海浪翻搅的黑暗海面…… “什么鬼?” 播主发出了常识弦崩断的怪叫声。 也在这时候,天空骤然放亮,扭曲的闪电如同隐藏在云层底部的妖藤,只有当它们亮起的时候,才让人发现,它们早已经不知不觉地爬满了天空。 这可能是播主这辈子见到的最壮观的闪电景象,以至于整片云层都要被炽烈的电光映照得透明了。 短短一秒钟后,播主也领着直播间里快速增长的观众们,迎来了可能是他们人生中最震撼的一次雷鸣。 完全不需通过无人机镜头的拾音器。 事实上,当雷鸣声碾过云层,在夜空中爆裂扩散的时候,大气中形成了呼啸而过的音波巨浪,横扫了东部海岸线,以至于半个夏城都在瑟瑟发抖。 与以千万计受惊的夏城市民不同,货船货舱内,人们并不知道外面打雷下雨,只是被严重挤迫变形的环境折腾得不轻,货舱里越发杂乱无章,冻品遍地,污血横流。 宋总已经腿软到爬不起来了。 有护送责任的崔大和徐二同时上前,把他从“险境”里捞出来,期间二人互相交换眼色,也分摊情绪。 这场面已经远远超出了他们所能够处理的范围。事实上,他们早就和箕城方面联系,可一直到现在,那边都没有什么有效的指令。 难道真要和这艘货轮一起沉海? 没听说罗南有那种无差别屠杀的纪录……但看此时罗南只当无事的无谓表情,再想一想此时正不断包裹货轮并向下拖拽的“活的”白骨山丘,两人心中也都是茫然。 再这样下去肯定不行。 谁都知道这一点,但谁跳出来破冰呢? 这个时候,进入货舱后就当了看客的文慧兰,突然开口说话,咬字清晰: “罗教授,其实我有一个和龙七先生类似的问题。” 罗南扭过头去看她:“哦?” 差别待遇! 龙七翻白眼,文慧兰则继续往下讲:“我也曾研习过罗教授您的超构形理论。就像您所说的那样,从物质层到生命层,再到幻想层,三个层级的贯通跃升,存在着一个不证自明的规则逻辑。 “我的思维深度有限,只能用既定的概念套过去,将它理解为系统机制、理解为自然规则、理解为‘道’。” 罗南反倒沉吟:“‘道’吗?” 龙七看向文慧兰的眼神立刻不同了。 “道盅,而用之又弗盈也;渊呵,似万物之宗。” (本章未完,请翻页) 文慧兰在龙七赞佩的眼神下,念了一段颇有争议性的道经,继而话锋一转:“那么您所说的那些‘糟烂的碎片’,就是违逆了‘道’的秩序规则,而生出来的怪胎吗? “您也说过它们的‘过往的样子’,说过它们的‘资质’,这些通通都是扭曲了秩序的存在?” 罗南很干脆地摇头:“并不是,真正扭曲秩序的存在,不长这个样子。我说它们‘糟烂’,是因为它们最多只算是某些破碎残片映射到这个世界的影子……举个例子吧。 “打碎掉的镜子,也许还能够拼起来,但如果这个时候,这些镜子碎片受到强光照射,光线投射下去,照出了缭乱的光和影。我们再将它们单独剪裁出来,且只保留那么一丁点儿。 “你觉得,凭着这么一点点的反光或影子,可以找回镜子的原貌吗?” 不等文慧兰回答,罗南自己笑了起来:“其实我也不知道,所以需要做一下实验。为了省力和保险起见,刚才搭了个‘环境’,如果造成什么困扰,勿怪。” 谁敢怪大爷您哪! 外景画面中,已经找不到货轮所在,刚涌到“飞行家”平台的观众,或捶胸顿足,或神思恍惚,还有拨打海事救援电话,报告沉船事故的…… 用膝盖想都知道,各个媒体平台的热榜,肯定要再炸上一轮,不如此,就对不起罗老板一以贯之的大手笔! 相比注定还要恍惚迷惑一阵子的“小鸡仔”们,里世界成员算是幸运的,他们至少还有个直指罗南一行人,且“正常运行”的直播间在。 此时龙七已经按捺不住好奇心,又一次主动询问:“做什么实验?” “大约就是一个糟烂的碎片追溯它本来面目的过程……以及它对现世人们造成的影响。” 说着,罗南视线从货舱内每个人的脸上扫过,所过之处,人人压力山大。 龙七尴尬的笑了两声:“不需要什么**实验品之类的吧?” “我这里不至于。” 龙七以小人之心琢磨:罗南是不是在内涵谁? 就在这个时候,他忽然觉得有一阵凉风拂过,却又带着奇妙的酥麻感,所过之处,他的手臂汗毛都为之倒竖。 “电磁场……” 龙七下意识做了个简单判断,也是这一刻,他听到了好像用力挤压摩擦含水量高的肉制品的那种“噗噗吱吱”的古怪声响。 还没有等他明确发声的方位,惊魂未定的宋总又一次的惨叫起来: “动了动了!” ……确实动了。 那些撒了满地的肉块,包括还堆积在冷藏柜里的,其中有一部分,不再需要外力的挤压。它们自己好像在一连串的变故中突然“觉醒”,开始在舱室的地板上、在拥挤的货柜中,持续作乱、挣扎、抽搐。 理智告诉龙七:“作乱”的肉块肯定不是全部,甚至还是极少数。 但目光所及,只要有那么几块,就感觉地面上所有的都在蠕动;又好像所有的货柜中,都充斥了这些诡异肉块发出的呻吟和嚎叫。 (本章完) 第六百二十七章 两毫毛(上) 货舱里的情景,也不用什么电磁场,足够让人毛发倒竖。 “过分了啊!这过分了!” 龙七搓了搓胳膊,为了消除紧张,他嘴巴更碎:“罗教授,能不能让这些玩意儿消停一下?还有,咱们做实验能不能严谨一点?你刚才确定实验目标的时候,明明是说‘一个碎片’来着,一个!” 在嘈杂噪声里,罗南很好脾气地解释:“确实是一个,但为了保证实验效果,我总要确定一下活性。” 龙七知道自己该闭嘴,可这个紧张劲头上来,又裹着难耐的好奇心,挤着他的喉咙往上顶: “话说,虽然我到现在为止还不明白‘糟烂碎片’是怎么回事儿,不过也就做个类比吧,姑且就把它当成一种外星生物的基因碎片好了……你笑啥?比喻错误?” “不,很贴切。”罗南点点头,“如果再深入一步,将它理解为基因碎片的劣化仿制品,我会给你鼓掌的,至少现象层面上对了。” 龙七眼角抽搐了一下,不自觉就在想,相当一部分看直播的有心人,恐怕会因为罗南这份宣告式的定义而彻夜加班吧…… 心思在开小差,但惯性的力量依然强大,龙七就顺理成章地说下去: “那么,这种时候不应该随机选择吗?你找到一个完整的未分化细胞,和一个残缺不全的基因残片,培养起来的话,完全是两种概念好不好!” “不完整、不完善才会畸变……”罗南解释了半句,发现也没啥意义,又摇摇头,似笑非笑,“所以?” 龙七破罐子破摔:“所以为了真随机,不如是别人来挑吧,随意挑一块,反正都是畸变物产,差也差不到哪里去。” 罗南略一沉吟,竟然答应了:“说的也对。” 话音落下,舱室里的噪声便随之消歇,除了满地的肉块、血水、冰碴,实在混乱不堪,刚才让人san值狂掉的景象,好像只是个错觉。 罗南看向龙七,后者惊觉,抢先道: “先声明不是我啊,今天出任务,咱们明显是一路的。要不然,文女士来挑一挑?” 文慧兰不置可否。 “宋总?” 宋总狂摇头。 龙七视线再转向崔大和徐二,后者恶狠狠地看过来,一副你再点名老子就跟你同归于尽的架势。 眼看场面可以目见地转向尴尬,还是最早被点名的文慧兰开口: “如果罗教授不介意,还是我来吧。” 罗南确实不在乎,伸手虚引,示意文慧兰自便。 文慧兰向他欠了欠身,也没有耽搁,随手一指:“这块好了。” 充当摄影师的瑞雯,在镜头掌控方面,已经非常自如了,此前在舱内诸人间的镜头切换就很流畅,如今还顺势一个近景,让直播间的观众都看清了那个肉块的细节。 肉块很碎,也就是一拳大小,看上去是从哪个更完整的切块上撕落下来的。单从肉块纹理上看不出来路。 罗南倒是“唔”了声:“中小型野兽,肉身侧强化很少,要么是偏弱的类型,要么还有重点强化的其他‘容器’机制。” 龙七下意识捧哏:“容器?” “就是更适合与营养物质、特殊性质的异 (本章未完,请翻页) 态物质,或者和精神侧力量耦合共鸣的脏器、神经网络乃至整体结构。我按照爷爷的笔记,开始格式论研究的时候,就是按照这条路子进行改造,搭建自我格式。” “哦哦哦,学到了!” “听说最早是服药,求药方!” “夏城分会好像有人发了期刊,初级研究,但也可以看看。” “我不配有名字啊?” “啊哈哈哈,摸摸章鱼。” “我现在转修格式论可以吗?” “刚才说的‘熔炉’,也是‘容器’的一种吗?” 直播间里就有不少人记笔记——其实里世界并不是没有类似的理论。但又有什么能比一位超凡种拿自己当例子传授的经验,更能让人热血沸腾呢? 以至于很多人忘了,刚刚罗南还需要宋总一个个为他讲解各类冻品的来历,现在就相当自信了。 当然,还是有较真的哥们儿记着的。 耿耿:“吹的吧!怎么分辨的?老子在荒野上磕磕绊绊这么些年,也不敢说单凭目视一块碎肉,就能判断畸变种的来历……这可不是分辨猪牛羊肉那么简单。” 血妖:“所以你才磕磕绊绊啊。” 耿耿:“单挑!” 血妖:“别呀,咱们是一边的。” 耿耿:“谁跟你一边的!” 血妖:“全地球的都知道我跟罗教授关系好啊,铁杆盟友,还有密切的商业合作,我是《牌组》大股东,人家是我请的特邀画师……” 耿耿:“关我屁事。” 血妖:“你刚才不是在捧哏吗?欲扬先抑,配合得挺好啊。” 耿耿:“现在单挑!” 血妖:“我在哈城,你现在来啊!要不要找罗教授要一张单程票?” 就在两位超凡种的即兴相声里,罗南围绕文慧兰选定的肉块,开始后续的操作。不过乍看上去,并没什么玄虚,他只是从洒落满地的冻肉中,又挑了大小不等的几块,勾指划动,隔空操控它们,和已经选定的肉块划在一处。 龙七捧哏也好,起哄也罢,在旁边嚷嚷起来:“都说只让文女士选一块儿来着。” 罗南只一笑:“我只是分分类。” 大小不等、脱骨未脱骨的肉块,随意铺排在一起,听他笃定的语气,好像直接成了相关领域的专家。 龙七又回头看向宋总:“能辨认出来这是啥玩意儿吗?” 宋总惊魂甫定,状态糟糕,但让龙七狐假虎威,又不敢不答,硬着头皮探过去身子,蹲蹲站站辨认了好久,才道: “看这些肉类的处理手法,可能是毛毒獾。因为这种畸变种,主要的危险在于体表的毛囊、汗腺,以及为其提供毒素的肝胆脾区异态毒囊,所以加工的时候,会把肌肉筋膜以上全部剔除,不能留一点儿皮。” 龙七沉吟:“毛毒獾啊,好像是食腐类的,那滋味儿嘛……” “能吃啊,好吃着呢!” “重要的是不贵。” “好抓,而且一生一大窝,子子孙孙无穷匮也。” “中小型、肉身强化程度低,有其他的‘容器’……感觉说得很准啊!” 直播间里有相关经验的,就开始互动交流 (本章未完,请翻页) 。 宋总是看不到直播画面的,被问到这个问题,本能地就接了话: “能吃,能吃。这东西剥皮并剥离了内脏之后,肉质蕴含的营养和能量还是比较温和的,普通人也能吸收,是药膳的好材料。” “吃过倒是吃过,不过药膳还真没尝过,以后可以试试。” 龙七点点头,兼具捧哏和主持人的职责,转过脸去问罗南: “那么罗教授你认为,这玩意儿体内作用的糟烂碎片儿……外星基因,其本来面目会是个什么东西呢?” “要试一试。” “大概需要多长时间,要不要提前给箕城那边的饭店订个餐?” 罗南摸着下巴,很专注地盯着那些肉块,似乎在考虑如何下手,没再回应。 比较一下此前整个货舱都要造反的情境,现在未免太沉闷了。龙七都怀疑,是不是他强行控场,直接打乱了罗南既定的部署。 这让他……很兴奋。 龙七状态上来,是不会有冷场的。他很自然地转向瑞雯:“话说咱们以后去荒野,可别小瞧这玩意儿……其实一般也瞧不着。这东西贼会打洞,恨不能全天窝在地洞里不出来。 “可是它居住区域周围的草丛、灌木,甚至泥土地,都会沾染上它毛囊分泌的毒液,是超有效的神经毒剂,除了土腥味儿重一点,再没有别的征兆了,在野外环境中还是很好的掩护。 “不着甲的人、或者着甲却没有封闭维生系统的,长时间逗留在毒区,很多都栽在那里。据说有人全身麻痹,眼睁睁看着毛毒獾一家聚餐,把自己啃掉的。” 瑞雯很认真地看他——其实是运镜,除此以外,回应之类,是绝没有的。 龙七则有carry全场的错觉。 “食腐,我刚才说食腐了吗?其实是这家伙太胆小,非要看着猎物长时间僵硬不动,才会出去用餐的。” 龙七已经开始和直播间里的观众互动,并不因为换了一茬里世界的同类,而有什么心理障碍。 真有什么障碍,也都在刚才疯狂作死的过程中,彻底踩碎了。 他拿出荒野生存专家的架势:“捕捉这东西,也很简单,拿个足够量的诱饵,放在它们的捕猎区,等到诱饵麻痹,一家子出来聚餐的时候,一网打尽,收益率也应该不错。” 龙七斜睨宋总,后者属实不愿再多言,可被龙七盯着,又不得不说,只能一边擦汗一边回答:“呃,还好,毛毒獾的毒囊可以制作麻醉剂和高致命性的神经毒素,经过特殊处理的肝胆脾等还可以直接提炼抗毒血清,加工成本都不是太高……” 说到这儿,宋总突然觉得味道不对。 当然了,这种场合说这种商业推销的话肯定不对,可对于一个在该行业摸爬滚打多年,从销售一线一路登上分销负责人位置的资深专业人士来说,现在是真正意义上的味道不对! 他下意识抽抽鼻子,下一秒又反射性地捂住口鼻: “毒……毒!” “啥?” 龙七学宋总那样吸吸鼻子,完全没有闻到味道。 话又说回来,他倒是莫名觉得宋总的反应超好笑,不自觉咧开嘴……没发出声来。 呃? (本章完) 第六百二十七章 两毫毛(中) 龙七喉咙的肌肉松弛了。 他发笑的本能,自然的神经反射,竟然没起作用。 龙七知道出了问题,周围所有人看他的目光变得很奇怪,偏偏他也不恼,依然是兴奋昂然的情绪,还有一种饮酒后的微醺感。 他甚至想嘲笑这些人…… 完蛋! 龙七警醒却无法控制,这种情绪异常和神经反应上的麻木错位,让他得出结论: “我中了毒!” 结论很清晰,思维很混乱——我怎么就中毒来着? 这时候,罗南往前走了一步,拉近与他的距离:“劳驾。” 说着就伸手过来,龙七其实想躲的,却没机会。很快,他头皮微痛,竟是被罗南拔了一根,不,是两根头发下去。 罗南顺手拍拍他顶门:“可以了。” 这就像一句咒语,龙七麻痹的身体就此触底反弹,机芯统驭的格式之火这才如梦方醒,倏然升腾,按照自动防卫的标准,从头到脚过了一遍。 其他位置还好,惟独“烧”到脖子靠下,近乎后颈位置的时候,未曾想象的剧痛突然而来。 猝不及防之下,龙七惨叫一声,本能地集聚力量,脖子再发紧,好像都给撕去了一块儿肉。 专业训练和常年实战养成的习惯,让他强行忽略掉痛苦,身子先往前蹿,半空拧身回看。恰好能见到一条三五公分长,已经吸饱了血的暗红“线虫”,带着炽白火焰,从他身上弹开。 “线虫”身上血色在火焰中迅速消耗殆尽,还腾起了一层烟雾,却是隔离了格式之火,使得其长线细躯蜷曲着逃离,此时已变成了半透明的状态。 龙七落地,几乎同步,“线虫”也掉落在地板上,抽搐着还要吸吮周边血水,但明显不够力,半透明细躯一直没能再变色,活力倒开始迅速转弱,最终僵死在那里,化为一团难以辨识的胶质物。血水一个晃荡,就消融不见。 “什么东西!”龙七脱口而出,脱险后嗓音发尖,还有些手脚发软。 “毛毒獾相对比较合理的存在状态吧……我认为的。” 罗南理所当然地回答。 龙七这才注意到,那个被文慧兰选中的肉块,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消融到只剩焟泪般的残余——特么地就孵化出了这只虫子? 罗南倒是误会了,顺口又解释一句:“环境搭建好了,这里用来补充的能量和营养也不缺乏,本来就用不了多长时间。” 我是奇怪这个嘛……是的,也是奇怪的,但哺乳动物变成虫子这种荒诞的“合理性”,能不能不要这么轻描淡写啊! 龙七咧咧嘴,想再说话,但此前过度兴奋的情绪退潮,顺理成章形成了超限抑制现象,他现在很累,能不说就不说了…… 他不说,直播间里有人替他说。 “谁能解释一下,某先生是怎么把一只‘线虫’和一头毛毒獾划等号的?” “半透明的‘线虫’,吸血,貌似可以从血液中汲取能量并注射毒素。作用是麻痹神经,有痛感丧失的情况,毒素作用效果和毛毒獾近似,中毒者情绪反常兴奋似乎是新功能。” “他不是说了嘛,‘比较合理的存在状态’,只是省略了毛毒獾后面的‘畸变基因’这个关键词而已。” “简单来说就是某先生修改了基因编码区和表达式,让一头猪变成一只虫——我一直觉得獾和猪是老乡,四舍五入都没差啦。” “以上各位课代表厉害了!” “课代表过度解读了,如果像他说,这已经是造物的权柄,眼前的就是神!我更相信是一种幻术。” “这种层次称神的也不是没有啊。” “话题危险了啊!” 危险话题不是没人敢聊,只是敢聊的还是对事情本身更感兴趣: 耿耿:“这虫子不对吧?看上去挺唬人,但没法自主存活呀。” 血妖:“正常应该是在宿主体内寄生,以获得生存环境。注意,中毒后的龙七,吐息中有放毒现象,应该能达成连锁反应……只是被抑制了。” 耿耿:“所以虫子和宿主结合,才是毛毒獾的真相?‘毒囊’其实是寄生虫异化增生的结果?” 锈蚀者:“我很想知道,如果罗南不帮一把,让线虫真正寄生进去,接下来会发生什么。” 血妖:“你们难道不好奇‘薅头发’这事儿吗?” 当然好奇! 龙七不傻,之前再怎么糊涂,看着直播间里几位大佬的讨论,也明白了七七八八。而且,对头发他超在意的好伐! 在里世界这个各种神奇诅咒都存在的圈子里,头发指甲这些玩意儿,实在太敏感了! 但再怎么敏感,龙七也没有任何拒绝的勇气,他只想死个明白。 好不容易缓过口气,也积攒够了能量,龙七勉强咧开嘴:“罗教授,您这是还要测我的‘合理存在状态’?” 罗南不吝于解释:“总要有些对比,你又是今天最重要的参考目标,当然选择你的。” “……” 为什么不否认! 龙七喉咙超级干,半晌才挤出一句话:“您的重视真让我受宠若惊……” 罗南倒是受到提醒的样子:“对了,另外还有宋总,我也要两根。” 宋总睁大眼睛,他已经很小心地往后缩了,却没料到自己的霉运,还是没有过去。 龙七都不敢拒绝,他又怎么敢。 只是像他这种短发类型,想强薅头发下来,还真不容易,最后还是罗南亲自动手,还附送一句“别担心”。 宋总回也不是,不回也不是,僵在那里。 罗南对他笑了笑,捻着手里四根长短、颜色、光泽都不尽相同的头发,似乎想安慰一下当事人: “地球生命,特别是人类进化到现在,每个个体都已经是非常复杂的巨系统。我不可能真的让它在短时间内分化成长,所以本质上还只是一种‘演示’,有很多虚拟的成分。 “上次如此,这回也一样。” 就算罗南的本意是安慰,可宋总细品话意,只觉得头皮发炸——绝不是因为刚被薅了两根头发的缘故。 “罗……罗教授!” 罗南不答,只搓了下手指,一根属于宋总的灰白头发飘飘悠悠落了下去,落在血液和冰水混杂的脏污地板上,周围是不分种类的肉块。 几乎就在发丝飘落到污水上的一瞬间,这些碍眼的肉块好像是被当头泼了盆硫酸,又好像是和空气中莫名元素发生了强烈的化学反应,像腐蚀又像燃烧,大量的气泡鼓起来,然后纷纷炸裂,喷射出一道道浑浊烟气,将发丝彻底淹没,而肉块本身则快速从人们的视线中缩小。 肉块“燃烧”的烟气,好像还有着特殊的吸附力量,以至于地面上那滩污水,都向中心聚拢,形成还不断蠕动的、红黄混杂的暗色畸形水团。 镜头指向水团,而在镜头之外,罗南还主动聊起了天: “宋总,难得碰上像你这样和里世界打交道的非能力者,有没有考虑过,有朝一日能够觉醒,一跃成为能力者呢?” “我……我,有的。” 在罗南看似温和的态度面前,刚刚才收集了能做一辈子噩梦的恐怖素材的宋阳国,不敢有半点谎言。 “那么有没有做过尝试?比如像回收层那些民众,买回去畸变种食材做个药膳之类?” 宋总给噎住了。 瑞雯的镜头回来,给这位一个特写。 “作为资深业内人士,想来是不至于那般。但怎么说也有一定努力,也会求助于更专业的人士。” 罗南的视线指向了崔大和徐二,这两位垂手肃立,宛如木偶。 但有心人都知道,像宋阳国这样夏城一地的分销商,仓促走私转移大批量的畸变物产,哪能那么容易找到下家。 说不得就是常年与公正教团的渠道保持联系。 而像公正教团这样的世界顶尖秘密教团,最拿手的,就是将普通人转化为向他们提供资粮的信众。 当然,按照公正教团的教义,这里面应该是有某种交换的,将一位普通人转化能力者,并不是完全不可能,就看目标手里的砝码能不能上得了台面。 罗南轻声慢语:“靠山吃山、靠水吃水、靠肉吃肉。宋总你虽然不会像回收层民众做事那么糙,但也免不了打这些东西的主意,毕竟这是你最能掌控的资源了。” 宋总呐呐不能答,但这态度就证明罗南说对了。 “要我说,这个过程再怎么精细都不为过。宋总努力了有一段时间了吧,箕城虽近,隔海相望总是不方便,多半还是在夏城做的。” 罗南看似推论,却说得笃定:“只是去年夏城这边,主事的安翁出了岔子,下落不明,人才方面有些青黄不接,未必能做的周全……” 宋总脸色发白,其实他的脸色从进入直播镜头的那一刻起,就一直没有回正过,眼下只是更难看而已。 他想开口询问,又实在没有胆量,这时候他都想让那条线虫咬一口,给自己壮壮胆了。 罗南这时候倒是话锋一转:“其实这段时间,我倒是在一直考虑一种解决方案,就是怎么样去完成普通人到能力者一个破关式的跃升…… “其实说跃升有些夸大了,它只是从生命层到幻想层,最基础也是最微不足道的一步,只是因为它的普适性,才具有研究的意义。” 坦白说,罗南的年龄和性格,都不适合“循循善诱”的工作,但他的实力和“战绩”,又可以弥补一切的缺项,大家也只能看他理所当然地表示: “论文题目我拟好了,就叫《格式论‘熔炉’在人体巨系统中的映射实例及拓展研究》。” 第六百二十七章 两毫毛(下) 直播间里有些骚动。 颇具槽点的论文题目且不说,“熔炉”这个名词,此前罗南就提起过。 当时直播间里还有人问,“熔炉”算不算一种特殊的“容器”——当然,后者也是罗南定义的那种。 如今罗南直接就定性了:“在这个概念体系中,‘熔炉’就相当于人体一种最特殊的‘容器’结构。我是说,是属于我认知极限的那种,后续有没有、会怎样,暂时我还不清楚。” 目前名义上和罗南对话的,是宋总宋国阳。可他自己也清楚,他就是个工具人,罗南真正对接的,是直播间里成千上万的里世界观众。 “zm躺得好啊,躺得妙!否则这种话真未必会放出来,至少不是今天放出来。” “话说这位肯定是在推墙了,可究竟是怎么个使劲法儿?我怎么看不懂呢?” “别跑题,记笔记呢!” “超凡种的认识极限是啥概念?还没有到顶?” 血妖:“肯定没到顶啊,你们谁有机会看一下耿耿现在的脸,肯定是一脸懵。” 耿耿:“罗南,给我一张去哈城的单程票!” 锈蚀者:“一群被未知吓倒的胆小鬼。” 铁血:“没有未来的将死之人。” 锈蚀者:“所以你们心安理得地把未来寄托在别人身上?” 说实在的,几位大佬现在的聊天,已经不太能听得懂了,也不敢懂。反倒是罗南这里,娓娓道来,好像还更容易理解一些。 “必须提前声明,我到现在也只是知道这么一种思路,不可能真的拿出一整套解决方案,既保留地球生命的传承,又规划出合理的未来序列,同时还要确保普适性、安全性、兼容性,以及可修正变更的余地。 “这里面要补的课太多了,要填进去的东西也太多了,所以现在能拿出手的,只算是一种演示,真的只是演示。” 听到罗南的再三强调,宋总更紧张了,因为他能够依稀感觉到,罗南在说这些话的时候,极其郑重的态度。 而这时候,贴地的污水团,吸附力量有增无减,大概是突破了一个阈值,那令人头皮发麻的滋滋声,噪音强度和密集度骤然又爬升了一个台阶 宋总莫名就觉得,面皮以及暴露在外的皮肤,仿佛被密密麻麻的虫蚁爬过。下意识又退了一步,撞到了身后的徐二。 这位脾气不大好的公正教团祭骑士,却压根没反应,眼睛直勾勾地盯着污水团所在。 宋总其实比徐二更着紧,也只是本能回头瞥了眼,便又去看那个核心区域。 一看之下,他的面皮又是抽搐。 距离最近的一个敞口变形的冷藏柜里面,大量堆积的冻品肉块,分明是被这无形有质的力量作用,陡然落得了和柜外那些散货一样的下场。 似腐蚀又似燃烧的浓烟滚滚而起,却又仿佛是受到了鼓风机的压迫,尽都扑向那已经开始悬空的污水团,瞬间将其淹没。 这种变化,分明是有传染性的,临近的几个冷藏柜,接二连三地冒出浓烟,又不发散,全往那个方向扑过去,形成了直径超过两米的烟雾区,罗南都要往外走上几步,稍做避让。 受此影响,货舱的亮度为之骤降。 这绝不是宋总晚上看得最惊心动魄的场景,但绝对是最心如刀割的一次。这都是蒸发燃烧的信用点…… “gee?” 宋总突然倒抽一口气,却因为喉咙肌肉过早收束,导致空气卡在喉咙里,发出了无法形容的怪音。 就在水球彻底淹没在浓烟中的那一刻,他分明看到,有一支半蜷曲的手爪,从那混沌的区间里伸出来! 乍看细弱如婴儿,可在明显用力的状态下,其上覆盖的皮肉却是迅速膨胀撕裂又愈合,然后就是看上去更激烈的挥动,以至于排开了更多的污浊烟气,相应地暴露出中央区域一道模糊的轮廓。 好像是…… 这时忽有一道强劲光束打过去,却是徐二下意识打开了外骨骼的照明系统——应该说是训练有素吧。 至少罗南对他竖起了大拇指。 高度紧张的徐二做完就后悔,却受到了罗南无声的夸奖,脑子更懵,照明光束也就维持在那里,刺入烟雾区,让原本模糊的轮廓变得清晰一些。 直面烟雾区的宋总,早就全身发僵,钉死在原地。 这个时候,他的眼睛绝对没有周围那些能力者好使,其实很难从这混乱又狰狞的景象中分辨出太具体的东西。 可问题在于,那里面,造成这一切变化的发端,不正是一根属于他的头发吗? 刚刚还有一只妖异的胳膊划出来。 事不关己,关己则乱。 如今的宋总自己做不了乱,却拦不住自家的脑袋胡思乱想。 越想越像,越看也越像。 那是,一个人? 确切地说,像一个身子悬空……应该说是淹在水中的,无意识无规律划动手脚的人。在烟雾区来来回飘动。 最初那胳膊,大约就是飘浮到边缘才暴露出来的。 如果这个能再缩小一些,还原到最初那个细弱手臂代表的状态,或许还能更像一个母胎中的婴儿。 但如今,一切都回不去了。 那完全就是一个正常成年人的体格,所以明明人影动作渐渐消停,变成身形蜷缩、双臂环抱双膝的经典姿势,在烟雾水团里无声翻滚,带给人的只有一种“禁忌造物”的阴森感。 宋总的上下牙齿开始打架。 这种时候,由不得他不去联想那些类似题材的电影电视,那种由克隆人代替自然人的经典剧情。 也在这一刻,翻滚的人影轮廓恰好转到了一个角度,似闭还睁,却是空洞洞的眼眶,和他对了正着。 对面整个的形象清晰起来——其实还有这样那样的不同,但在思维自发的修正下,他赫然有了照镜子一般的感受。 “啊啊……唔唔唔!” 宋总放声惨叫,然而才刚开了个头,旁边崔大忽然伸手,覆盖着护甲的手掌强行捂住他嘴巴,却差点独立把他的脑袋整个地包进去……乃至于捏爆掉。 不为别的,只因为这时罗南抬手示意,又开始说话了,这次他根本就是面向直播间观众的语气: “临时做出这么一个‘道具’,是为了演示方便。我们姑且就认为这是一个与宋总先天条件接近、并不具备能力者机缘和资质的普通人。 “如果像宋总这样,没有什么特殊资质的普通人,按部就班地进化,以获得超凡力量。我认为有一个比较合理的路子……” 说话间,烟雾区的可见度明显在增加,能够看到那个“道具”人影,正开始舒张身体,双足落地,自然转换成站立姿态。 这样看过去,就像一个最正常不过的正常人——如果不是它的口鼻毛孔,还在不断吸摄周边烟气的话。 再看仔细些,其脸型还真与宋总有那么几分相似,只是体形要标准得多,眼眶空洞,也没有明显的性征,皮肤略缺少实感的光泽。 罗南伸手虚点,这个“道具”前胸部位就有一道微光点亮,此时他顺口插了几句话: “嗯,在此也要感谢一下,这些年沿着所谓的‘原型格式’思路,不断深研下去的各路科研人员,以及深蓝平台上的众多燃烧者,他们提供了很多也很好的数据和素材,其中有一些人,还非常了不起……” 话中意蕴复杂,需要好好琢磨。 但这种时候,直播间里基本上不会再有人多费这类心思了。 罗南没有任何缓冲,直接上手,为直播间观众演示那同时涉及物质与精神层面,包括了血液循环、神经、消化、呼吸、免疫系统等人体系统组分,逐步强化并互相影响干涉,最终形成“熔炉”结构的内在逻辑。 在那个“演示道具”的身上,随着罗南指划不休,光芒亮起的区域越来越多。星星点点,彼此之间,都有贯通交汇。 不知不觉间,大家都是熟谙的、有内接外切球的正四面体结构,悄然成形。 正如罗南所说,只是大略演示,并没有太多实质性内容,如果“还原”成论文,最多算是列了个纲、拟了个标题、手绘了几幅图稿的程度。 观众几乎不可能从中学到任何精准有效的修行方法,可这种大而化之的逻辑,却没有任何理解障碍。 正因为好懂,疑惑反而更发散些一些。 “这是‘熔炉’还是‘原型格式’?” “格式论啦笨!” “反正是燃烧者体系没错吧?” “是要把这种模式当成正统?这和燃烧者有区别吗?” “区别的话,机芯的位置在哪里?” 世界上永远不会缺少聪明人。仍然和体内残余毒素做斗争的龙七,看到直播间里这条弹幕的时候,眼角就在跳动。 不过真正让他神经系统失调的,还是罗南身边,那个“道具”身上辐射出来的光亮——作为一名合格的燃烧者,他很熟悉这种感觉。 那是人体激发的生命能量积蓄到一定程度,迫近“燃点”之时,极限关隘几乎要被烧穿时的“焦糊味儿”。 真正生命? 不用机芯? 两个类别有差异,却同样极其严肃的问题,在龙七脑子交击碰撞,溅开火花。 也在此时,以构形法度聚合的生命能量,就像是穿过透镜的阳光,在内接圆的圆心处聚焦…… 轰然点火。 “道具”瞬间亮了个通透,用这样一种堪称绚烂的方式,持续燃烧。 第六百二十八章 大失控(上) 最初的点火爆发,放出的光芒相当刺眼,炽白的火焰,在现场人们、还有直播间观众的眼中烙下了暗影般的留痕。 这也让人们愈发确信:纯粹的、至少是目见非常纯粹的格式之火,正在“道具”身上升腾、辐射。 “道具”一直空洞的眼眶里,都充斥着光焰,并渐渐聚敛凝结,更具质感——似乎还在转动。 眼眶光焰掠过,对面的宋总已经是站不住了,身体靠着崔二的外骨骼装甲,仍不自觉往下滑。 也许是刻意让宋总更难受?便在此刻,“道具”人影是真的动了,它沉腰坐马,手臂前引后压,竟然摆出一个极其标准的拳架。 身甫动而焰光流。 炫目的格式之火,随着拳架搭就、呼吸起伏,在“道具”人影身上盘转内聚,仿佛是刚刚扳紧的发石机,张力自生。 周边的空气温度随之明显升高,以至于出现了微幅的波动扭曲。 这样的架势,说它是一个身经百战的肉身侧强者,也绝对有大把的人相信的。 里世界的直播间里,绝不缺乏行家,不知是谁带头,就有“哦哦哦”的拟声弹幕刷了屏,为“道具”的表现,也为罗南的演示大声赞叹。 然而,一手打造这神奇一幕的罗南,殊无得色。 他只是摇摇头,做了最终的定性: “炉体算是搭起来了,可这仍不能说是一颗真实的火种,只能说是在地球目前的时空环境下,还算适合的状态……我以前好像讲过这个问题。” 罗南自己记得不是太准,看向龙七。 龙七受到连续刺激,大脑正处在一个高度活跃的状态,全力搜检记忆中的素材,再受罗南目光一罩,脱口而出: “蒂城沙滩。” 一开了个头,就拦不住了:“你说过,真正的火种,是在人体形神框架下,自动点燃的一种跃升式质变……和时空环境也有密切的关系。” 这当然不是原话,但意思大约如是。 罗南就点头:“没错,既然仍有精神侧、灵魂力量的干预作用,炉体建构的底料就不够完美……” 刚刚认真听了课的龙七,就觉得罗南简直莫名其妙:“只是一点点辅助吧,有了那样的肉身基础,反向干涉精神层面,有什么问题?” 话说出口,龙七就想打自己嘴巴: 又特么来捧哏了,咋就这么贱呢? 罗南倒是认真解释:“搭建‘熔炉’,确实需要灵魂力量的辅助,但最合理状态应该是纯粹的观察,确定自身在建构过程中的关键细节。 “如果刻意、或不得不引入精神层面的干涉力量,所谓的‘辅助’,也就变成了作弊。” “……” 这回龙七就是想捧哏,也不知道该怎么接了。 直播间里,很多人还没有从刚才惊奇、赞叹的状态中脱离,碰到罗南这一出,忍不住抱怨: “这也太严格了。” “要观察又不要干涉,精神侧的活儿都那么细吗?” “精神侧同问。” “之前的建构逻辑没问题啊……要不再讲讲细节?” 罗南看到了直播间的反应,但有了中继站 (本章未完,请翻页) 那种极端环境先入为主,他在这事儿上面,有些偏执。 “在目前的时空环境下,地球人的体魄按充分的理想状态,是可以在长期合理的锻炼修行后,于无额外加持的前提下,点火成炉的。” 这是磁光云母广泛观察的结果。 “有了这个前提,每多一点额外干涉,对于‘熔炉’的建构而言,便反应了一处不到位的地方。很多地方也确实还有瑕疵。这里,这里,还有这里……” 罗南伸手,指向了固定在拳架状态的“道具”,继续在燃烧中的人影上戳动。 这次,恰好与点火之前颠倒过来。 他每次手指点戳的位置,本正燃烧、放射光明的区域,都会生成大小不等的暗斑。如同天文望远镜里的,太阳表面的黑子,透过巴德膜滤镜的弱化,呈现在眼前。 明亮的光辉下,这样的斑点,着实很是刺眼。 直播间里,对更早前罗南的概略讲解,记得比较清楚的,就知道,这些都是罗南讲过的用干涉力量进行强化的构形节点。 此前一语带过,原来在这儿等着呢。 龙七实在看不惯罗南吹毛求疵的样子,对别人这样是刻薄,对自己这般,着实有装x的嫌疑。 他忍不住插了嘴:“照你这么说,我们这些燃烧者倒是一点儿灵魂力量干涉也没有……” 罗南并不生气,顺口解释:“原型格式以及在这个基础上打造出来的燃烧者和深蓝平台,在大的理论框架上本来就挺合理的。你们根子上的问题,应该是基本架构的概念化与受体状态的理想化……” “啥?” “就是生搬硬套,削足适履。将高级的、成熟的‘现象’,强行移植过来,忽略了‘熔炉’之前,人体一个长期适应、规范的‘内修’过程——极端的说,这甚至需要一个种族几代人整体调节、遗传优化。” 说起来,最正常状态下的天渊帝国,非主体的种族,要达到毫无瑕疵的熔炉建构标准,也是要经过好几代人不断的修正才行——那也正是“百年序列”的意义之一。 罗南此前在描述“地球人体魄”的时候,用了那么多定语,其实也是高度理想化的。看着能够到边,要让整个种族都普遍性地达标,还真需要一个极漫长的进程。 “原型格式的推演,为了强行‘找平’,依赖于机芯、依赖于改造,让脆弱的人体,承载了不属于这个层级的力量,使本来‘熔炉’级别的力量,普遍下调一到两个档次,这还需要深蓝平台进行二度封装。” 罗南说话可一点儿不会客气:“同样的思路,借鉴来看,基本也能看到这个体系的具体弱项。就我目前所了解到的信息,机芯几个版本的更迭,相当一部分都围绕着这些来进行……” 他顺手又点了几个各版本机芯的问题,结合自家熔炉的缺陷,说得很是畅快。 到这个层次,罗南透露的信息反而越来越多了,因为这进入了他极擅长的构形领域。 人体各个组分如何进行系统强化、锻炼,激发潜力,又不至于出现问题,这种最基础的工作,受限于知识结构,罗南仍算不上顶尖专家。 但是,有了一定基础之后,在此基础上,如何进行 (本章未完,请翻页) 进一步整合、拔高,已经具备出色的构形思维,并且有磁光云母傍身的罗南,当真能算是地球独步。 尤其是涉及到精神与物质交互干涉,虚实互映,内外结合的领域,罗南走的就是神轮身轮耦合的路子,尤其精神侧力量占据绝对优势,感应最是灵敏,对肉身的干涉改造记录最是详细精到,说出口的就愈发生动了。 虽然他是说缺点,可随口讲出来的,往往都是普通能力者求之不得的干涉建构思路,绝妙的点子源源不断,当真是细节处处,干货满满。 那种思维,更是绝大部分观众根本不可能考虑到的层面。 正应了那句话,感应决定思维。 用来反推自身,当真是有降维打击的效果。 不知不觉间,直播间里的人数越来越多,弹幕却越来越少。这时候,要是哪句废话影响镜头细节,大家可是会骂娘的,超凡种都不好使。 事实上,几位超凡种确实已经好久没说话了。 可这样好时光,也是非常短暂。 罗南再怎么不满意,他的方案,能够初成熔炉,引燃格式之火,也不至于是处处破绽,点出了十多个大小问题,也就无以为继。 他当然可以再细说,但那就不是个人能解决的问题了。 再叹一口气,罗南摇头:“大约就是这些……” 他停了嘴,视线在货舱内各人的脸上扫过,在皱眉沉思的龙七那边,停留时间稍长,但最终,视线还是落到了当下状态最糟糕的宋国阳那里,忽然想起来: “啊,有点儿跑题了……宋总。” 扑嗵一声,宋总直接给罗南跪了。 之前,被崔大的钢铁手甲捂着嘴巴,挣扎中破了点儿皮,越发狼狈,看上去也更加凄惨: “罗先生,罗教授,我只是个分销商,我只是想减少点儿损失!我一直都很合作来着……” 之前讲课听课,宋总是一点儿听不懂,也代入不进去,只能面对着“道具”,思来想去,充分脑补。如今心态当真是补得崩掉了,一把鼻涕一把泪,就差嚎啕大哭。 “……” 罗南也是有点意外,愣了两秒才道:“不至于……” 宋总以为哭诉有效,惊喜抬头,可下一秒,他眼珠子差点儿从眼眶里突出来。又被强烈的光焰,刺得愈发泪水横流。 那个与他有着说不清道不明关系的“道具”,不知什么时候,走到他身前,那明亮的火焰甚至已经触碰到他的面皮。 “啊啊啊啊!” 跪地的宋总差点儿凭着膝盖的力气蹦起来。他大脑中的理智之弦,彻底崩开,不顾膝下疼痛,全力往后躲。 可是,他又哪躲得掉? “道具”依旧向前,只一步,就迈过他全力闪躲的距离。 再一步…… 没有任何撞击的感觉,只是口鼻微微一堵,好像有污浊的空气透进来。但本能再一呼吸,却是温暖微湿的气流,粘稠如实质,倒有点儿像营养舱里的感觉。 事实上,宋总全身确实是暖洋洋的如入温汤,因为恐惧刺激而全身过激乏力的状态扫除一空,反倒有无穷无尽的精力,从四肢百骸涌现。 (本章完) 第六百二十八章 大失控(中) “我……我还在?” 宋总坐倒在地,呆愣愣地往前看,除了依旧牵引过来的浊烟之外,身前这小块区域,已经没有了别的任何存在。 便真是傻子,也知道不是他想的那回事儿了。那么如今困扰他的问题只剩一个: “道具”在哪儿? “这算是展示方案,也是体验包。唔,也能算是游戏皮肤?” 罗南难得说个笑话,多少有点儿冷:“虽然这个方案不是那么尽善尽美,宋总你也可以切身体会一番,和公正教团的做个比较。” “是……啊?” 宋总下意识答应,隔了半秒钟,脑子里才想到了罗南差不多是明示的答案: 那个“道具”,“上身”了? 宋总忙低头,视线扫过的却是一片明亮的光辉,真的像是燃起了火,本处在狼狈状态的身形在里面若隐若现,却没有查觉到任何异常——若说有,也只是一种轻量的约束感,让他的肌体处在了微微紧张的状态,更有一份人到中年后再难体会的弹性与轻盈。 他下意识提了下劲儿,都没用手,身体就自然而然地站起来;空闲下来的手虚握了一记,光焰内合,空气中都似乎出现了微微的鸣爆声。 宋总都有些不敢动了:“这、这么厉害?” 罗南摇头,向龙七打了个手势,后者正睁大眼睛看过来,好像在看一个不可思议的梦。 直到罗南又打了个响指,这位才如梦方醒。 “干嘛?” “设备有限,共享一下。”罗南用下巴点了点龙七脚边的硕大金属手提箱,示意他拿到宋总那边去。 “明明是你给我要的。” 龙七喉咙里嘟囔,但也不敢违抗命令,拎起手提箱,也就是深蓝行者外骨骼装甲的野战安装平台,几步迈过去,将箱子放到宋总脚边。 宋总完全是懵的。 但下一秒,有小半人高的金属手提箱“卡嗦”一声自动弹开,巧妙设计的金属构件,在某种类磁力的吸引作用下,从箱里弹出,牢牢吸附在他的小腿位置,随即锁住。 “哎哎!” 宋总给吓了一大跳,手臂摆动,却只起到了稳定平衡的作用,就被架上了安装平台。 复杂又高度模块化的制式装甲,按照既定的程序,流水般依次吸附上来,将他包裹在内。 很快,货舱内没有人能再看到宋总的表情。只看到一个煞有介事的深蓝行者,僵立在那里。又过了十多秒,才尝试着屈伸手臂、腿脚,笨拙地适应这一切。 罗南视线转向崔大:“带带他。” 后者愣了下,但很快醒悟,应声之后,还记得招呼徐二。两人重新穿戴头盔,放下面甲,并启了教导工作模式。 宋总身上那副装甲,本就是他们小队的备用甲,各种设置都是现成。 崔大又是队长权限,加上一个教导模式,很容易就让宋总明白,接下来该怎么跟随、怎么配合。 其实,这些都不算什么了。 就算有辅助动力系统,也没加载任何战斗模块,但能够穿戴数百公斤的装甲,一板一眼地做 (本章未完,请翻页) 出动作,就证明了如今的宋总宋国阳,确实是具备了驾驭深蓝行者的基础能力。 这种外骨骼的驾驶员认证,可不是考个证、有把力气就能实现的。 那么,他已经是一名燃烧者了吗? 虽然宋总的笨拙机动,远没有“道具演示”环节来得眩目,却实在更加震撼人心。 转眼就已经到了发力环节,在崔大的教导下,这位一次看似轻巧的刺拳,直接将货舱的内壁,打得凹陷下去,凹陷点附近,还有明显的烧灼痕迹。 宋总再也忍不住,发出了一声极度兴奋的呐喊。 直播间里真的要疯掉了: “真特么的是无改造的燃烧者?” “前前后后才几分钟啊喂!” “修行的意义在哪里?” “前面的反应过火了……很奇怪吗?蒂城海滩上就证明了可以驾驭了!” “他自己和随便拉过来的路人怎么能一样!” “是‘皮肤’的缘故吧?就像传说中的超凡种卡牌?” 观众还在胡乱猜测,罗南已经在进行“售后回访”了: “还可以,对吧?” 宋总大概还在不能置信的情绪中,隔了两三秒钟,才又发音,却是有些颤抖的气声,那是几乎压抑不住的笑?还是过度兴奋的喘息? 总算,宋总发出了可以辨识的词句: “不可思议,不可思议! “我,我是能力者了? “这种力量……” 看来还是不太习惯,罗南干脆做出请便的手势。 宋总在原地转了两圈,忽然发力跳起,超过半吨的带甲重量,轻而易举就跳到了头碰货舱顶部的高度。 这份阻碍没有干扰到他的势头,随即又奋力一击,将一段叠垒在上方的货柜,硬生生砸出了近半米深的凹陷。 这柜子由于位置比较高,本来没有开启,如今柜门都给砸漏了,又有冻品哗拉拉地往下掉。 以前足以让宋总痛彻心扉的损失,如今却让他更加兴奋,隔着一层装甲,都遮挡不住。落地之后,他又小蹦一下,喘着气发笑: “神迹,神迹!” 罗南微微摇头:“差得远呢。” “不,不,我很好,非常好!” “差得远呢……而且,真好不到哪儿去。”罗南再次做出否定的认证。 他不再给宋总自我领悟的时间: “这是建构在当前地球人类普遍性身体结构上的方案。由于方案本身造就的高能环境,对于人体本来结构,其实是一次不可逆的增压过程,是让人体适应极端特殊环境的进化。 “形成熔炉之前的阶段,可以称之为‘内修’,算是一个循序渐进的过程。 “但到了‘熔炉’阶段,炉体一成,落子无悔,性质不是不能改变,但随之而来的高能高压环境就与人体结构形成了最深层的联系。 “炉体赖人体以成形,人体需炉体而进步。 “失去了这个环境,就像是那些深海生物,从大海深处捞出来,基本上就是一个死字。” 宋总僵在那 (本章未完,请翻页) 里,他觉得自己懂了: “我,我明白,这个方案,我是说这个‘皮肤’,您别收回去,我买!多少钱都可以……” “你不明白。” 罗南再度摇头:“真正麻烦的,是在这个增压过程中,调动激发的人体潜力,必然涉及到基因层面的再表达。 “这是个精细活儿,基因层面任何不稳定的因素,都可能会导致严重后果。 “内修阶段,看上去可以用精神物质交互干涉的方式,取一取巧。可一旦取巧,就有可能会漏过那些不稳定因素。在炉体形成后,出现不可测的后果。 “平常的也还罢了,那种糟烂碎片,我是说‘畸变基因’,这种特别喜欢、也尤其需要高能环境的东西,一旦插入人类基因序列里,具备了表达的条件,在面对同样的增压过程的时候,可以确定,必然会比人类原有基因更为活跃、更加适应。 “也就是说,这样的环境下,‘畸变’大概率会在真正个体进化的基因表达呈现之前,先一步到来。 “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我,我……” 这回宋总好像有点儿明白了,但他宁愿没明白。 罗南并不期待他的回答,继续道:“所以,我的这套方案,必须运用到没有受到畸变污染——超码是畸变基因碎片不具备表达条件的人群中。 “否则,要先解决掉污染的问题,要么就要重新设计,打破高能环境下的优先级。如何解决,是更复杂的领域,我暂时还没有特别好的思路。” 深蓝行者的面甲遮挡了外界的视线,绝大部分人看不到宋总的表情,但这对罗南没有意义: “宋总,这是非常困难的一件事,每多一批遭受污染的人,困难程度就会向上翻番……真的,不骗你。” 宋总没有回应,却下意识后退一步。 罗南叹了口气,话题忽又转回到与宋总切身相关的问题上:“你之前承认了,有做过与畸变物产相关的‘置换’。具体过程不太了解,可是……” 他又搓了下手指,属于宋总的第二根灰白头发,飘悠悠下落,地面上脏污的水球烟气嗡然聚拢,开始了又一轮的分化生长过程。 “不知道方案设计的原因,还是操作者的水平问题,和你们造就的不可计数的‘脏人’一样,你其实也并不算例外。” “我……” 宋总还想说话,但牙关的“得得”之声,完全压过了话音,他身外光焰摇动,看似辉煌,可深蓝行者装甲之中已亮起了警告灯,代表着驾驶员的非正常状态。 货舱内又阴暗下去。 污浊的烟气重新弥漫,这一次,一开始就有闪烁的光焰在中间,映照出模糊的轮廓,依稀还是人形。可明暗交替间,就能看到狰狞而丑陋的细节。 “理想的方案,未必会形成理想的结果……因为现实已经被你们搞得烂透了!” 一声嚎叫,狰狞恐怖的人形怪物,裹着烟气,朝宋总扑了上去。 宋总再度惨叫,和那人形怪物撞在一起,瞬间被扑倒在地,双方在地面上翻滚,扭成一团。 (本章完) 第六百二十八章 大失控(下) 披甲的宋总,还有那个人形怪物,都是大块头。在地上厮打,把本就非常不堪的货舱环境,彻底搞乱。 明眼人都知道,冲出来的人形怪物看着很唬人,其实除了凶悍暴躁,有点儿力气之外,比穿搭了“燃烧者皮肤”、又有深蓝行者外骨骼配套的宋总,根本不在一个档次,几次打击,包括用牙齿撕咬,连破防都做不到。 实在是后者心慌意乱,也实在不通搏击战技,才有这样的荒唐烂仗。 眼下,那边两个已经厮打到舱室墙角。一个暴吼,一个尖叫,来来回回都是无效输出。但由于罗南设置的规则,反过来又加剧了对货舱内冻品所蕴能量和营养的“盘剥”,使得货舱内腥味扑鼻,烟气纵横。 崔大和徐二都去看罗南,只要一声令下,他们立刻就能制止当下混乱局面。 问题是,罗南对身边的烂仗并不关注。 虽然他一手打造了这场面,但如今的着眼点,分明已不在于此。 罗南又在搓手指。 别人也就罢了,龙七作为他手指间剩余两根头发的“曾拥有者”,当真是看得心惊肉跳。 宋总那两根头发,一根化为“燃烧者皮肤”,一根化为“失控的畸变怪物”,把这位货主折磨得死去活来。 这两根,又会整出什么妖蛾子来? 龙七看罗南指间的头发,罗南则在看他,还主动找他聊:“说起来,咱们还是在跑题状态,今天晚上直播的主角应该是你才对。” “没有的事!主角怎么也轮不到我,是……对,是瑞雯!你不是要为她打造一副护具吗?” 龙七现在绝对、绝对、绝对不想成为罗南关注的重心,特别是目睹了宋总的下场之后,他怂了,真的怂! 问题是罗南对他的表态不认可啊。 “主要还是你们两个打配合。瑞雯的情况你也了解,有一副护具,只是为了不教坏小朋友。你是主战力,主要的设计依据还是要从你这里来。” 这话听着耳熟,好像前面罗南就讲过一次了。一而再、再而三地驳这位的面子,是取死之道! 龙七果断示弱,暗戳戳转移话题重心:“我?深蓝平台,第3代机芯,标准的流水线产品,很百搭的,罗教授您都不用特意去设计……” 罗南却是摇头:“你的这套流水线框架,目前看来确实可控。但你本人可不是流水线产品。” “我就是流水线,纯的!” “以能力者的身份,选择成为燃烧者,另一个像你这样的,是田邦吧?当然他和你的情况也不尽相同。” 想想自家还有两根头发在这位手中,龙七真慌了,措辞都不太灵便:“哪比得上呢……” “血焰教团体系培养下,田邦的实力确实比你要强,但事情不是这么比的。我也没有深入研究过那一位,倒是你就在身边,看得更清楚一些。” 罗南的语气依旧温和:“龙七先生,你拥有辐射无害化利用的特殊能力,在相关的极端环境中如鱼得水,拥有独特的价值。但在深蓝平台的进阶之路却戛然而止,你有没有考虑过,为什么呢?” “能不能别用那个词儿,感觉下一秒我就‘嘎’过去了……” 龙七仍然在说笑,但这并不能有效掩饰他的情绪变化。 怎么不想知道呢,他当然想! 曾经身在的小队, (本章未完,请翻页) 除了不幸身亡的拳二和黯然离职的墙五以外,其他人都转移去了深蓝高级实验室,据说是将人体改造和机芯升级同步进行。 过去几个月的时间里,量子公司体系下的燃烧者,像龙七这样原地踏步的,不说绝无仅有,基本上也都是一些审查不过关的“不可靠之人”。 龙七自认为虽没有那种“与公司共存亡”的所谓忠诚,但最基本的职业操守还是有的。却被一次次的从升级名单里刷落,只能顶着同事们异样的眼神,游魂般生活。 那种被世界孤立的感觉,真特么的一点儿也不爽。 如果能给他一个可信服的解释…… 罗南注视着他:“其实之前我讲过了。” “啊哈?”龙七愣了愣神,随即醒悟。然而醒悟却未必代表接受,即使早前他已经有了一点点的认知。 沉默了两秒钟后,龙七用下巴遥电角落里互殴的那两个:“罗教授,你是在说,我也是一个畸变感染者吗?会因为骤然进入高能环境,导致失控?” 罗南摇头:“这个‘也’字用得不对。宋总不是畸变感染者,至少之前不是;至于你,至少目前不是。” 龙七想打人。 罗南并非故意整他,而是很认真地讨论问题:“你看,‘畸变感染者’和‘脏人’的定义并不相同。即使后者暂时不具备一个相对明确的范畴,但我们可以简单的这么认为: “畸变感染者,尤其是到了失控的程度,是你所说的‘畸变基因’的存在规则压过了人类无数年遗传下来的基因社会秩序,修改了人类的先天本能,让被寄生的人类彻底沦为‘畸变基因’培养皿和温室,为它提供成长的资源——类似于癌变,只不过生长出来的并不是无限复制的癌细胞,而是随时可能改换生存方式的畸形怪物。” 龙七就往混乱角落里瞥了眼,话说罗南的“描绘”还挺像那回事儿的。 但下一秒,他的视线刚刚回正,就看到一根亚麻色的半长头发,从罗南指尖飘落。下方就是已经一片狼藉、看不出血水骨肉分别的地板。 “我靠!” 龙七脱口而出,本能要伸手去,但终究还是没敢动,眼睁睁地看着头发落地,淹没在腾起的污浊烟气中。 罗南对他笑了笑:“你看,你的自主意识明确,控制力可观,安全本能和理智既冲突又弥合,怎么也算不上失控的。” 龙七嘴角抽了抽:“同样的戏法变三遍是不是有点儿……” 罗南只当没听到,拈着指间最后一根头发,慢声细语:“至于‘脏人’,虽然遭受污染,整体仍然是可控的,仍然拥有自主意识,有的甚至能够在外部污染的刺激下,激发出非常不错的能力,也有成长的潜力。” 而随着他的话音,脚边烟气浓度明显上升。 龙七已经做好见到自家“脏人版皮肤”准备了,可还是忍不住吐槽:“其实我演自己也没问题的,用不着再绕一圈儿……” “像之前被‘线虫’叮咬也可以?” “当我没说。”龙七果断举手投降。 罗南继续道:“至于‘脏人’的问题,此前已经体现得很明显了,基因序列里的隐患,可能永远不会被激活,但也随时可能爆炸。而且越是突兀接入高能环境,出问题的可能性越大。” 直播间里,有人突地捕捉到了另一条线索: (本章未完,请翻页) “细思极恐,‘天赋能力觉醒’还是‘畸变基础复活’?” “靠,照这么个逻辑,里世界七万多能力者,占相当比例的‘天赋流’,岂不都有‘脏人’的嫌疑?” “这个已经有好多论文在论证了好吧?” “我先下线做个基因测序压压惊……” “怎么办?炸弹在身,嘴里的鸡腿不香了!” 此时还能发言的,其实都算心大的。更多的观众,看着镜头角落里,依然在嚎叫厮打的两个“例子”,何止是“鸡腿不香”的程度? 现场,龙七盯着那团烟气内层,依稀可见人形轮廓的“新皮肤”,就有些恍惚:“所以,我这种人活到现在就是烧高香吗?” 罗南挑眉:“你这是在悲观?” “正常反应好吧?你是权威,一口唾沫一个钉的那种,几句话就能把人钉死了……” “没有这么严重。能力者的‘觉醒’也好,燃烧者的改造也罢,本就是一个强化自我逻辑的过程。秩序性越强,对‘畸变’的压制越大。只要能够有效且规范地修行,让人体先一步完成进化,先期提高对高能环境的敏感度和利用效率,反过来还能压制‘畸变基因’,不给它再表达的机会。” 罗南说的是絮叨了些,但里面逻辑是清楚的。 龙七咧咧嘴:“姑且就当您是安慰我……还是暗示价格?能不能问一句,‘有效且规范’的修行,是怎么个意思?照您的意思,机芯升级肯定不算。” 罗南认真看他:“一步到位的设计,必然要匹配一步到位的改造——深蓝或者天启实验室,可以把成人基因调制做到这个地步?” “……是我说废话。” 罗南公布了标准答案:“所谓规范,基本上就是有序推进‘内修’次第,符合建构‘熔炉’的基本逻辑,并且能为日后的‘革新’夯实基础、预留空间的修行方案。” “革新?” 龙七把这个改换了内涵的词汇咀嚼几遍,终究没有再跑题,只再问一句:“和你的那个‘无机芯燃烧者’方案,听上去是一个路子嘛。” “我那套简单方案并不适合你,你需要根据有关情况进行修改定制……” “还说不是暗示。”龙七半真半假地嚷嚷起来,以此掩饰几乎要失控的渴求的情绪,“我可是个穷鬼!” 罗南仍旧好声好气地解释:“第一,目前无论是简单方案也好,你想象的定制方案也罢,在基因层面的建构都是不完整的,实用价值并不大。” “呵呵!” “第二,也是最重要的一点,这不是你一个人的问题。世界上的‘脏人’数量保守估计在十亿人以上,而且每时每刻都在增加,考虑到这个群体的规模,解决方案要有高度的统一性、兼容性和后续的可修正性,单独解决你一个人的问题,其实毫无意义。” 龙七眨眼:“罗教授。” “嗯?” “有没有人说你有‘救世主’情结?” “什么意思?” “十亿人,你在考虑这十亿人的问题吗?” “……不,并没有。我在考虑一百亿。” 罗南直面龙七,还有直播间后面数万道视线:“我只是认为,这是解决问题的必由之路。现在的地球已经够复杂了,而且秩序错乱——这就是失控的前奏,最惨烈的那种。” (本章完) 第六百二十九章 专用药(上) 一百亿……失控,这两个词汇,其实不那么容易联系在一起的。 龙七一时哑然,不知道后面该怎么接了。 直播间里的反应也零零碎碎,大部分人还在消化,只有“一百亿”之类的字眼儿,连叠回声般飘过。 相比之下,几位权威人士的态度,表现得更快捷: 耿耿:“现在的年轻人,那叫一个大言不惭!” 血妖:“坐井观天。” 耿耿:“……说谁呢?” 血妖:“真意外,有自知之明嗯哼?” 耿耿:“你等着!” 铁血:“并不是救世主,是野心家。” 血妖:“呦嗬,总会这么快要定性啊?说一百亿就野心了?” 铁血:“他明摆着要把‘觉醒者’、‘建筑师’、‘超凡种’的三阶分类,做新的解读判定。” 耿耿:“干嘛?” 锈蚀者:“偶尔也要赞同一下。内修、熔炉……还有革新,这种基本修行次第的思考,可不是天赋能带来的。” 血妖:“想太多,话说你们弹幕挡视线了。” 血妖倒也不是胡乱说的,因为这个时候,由龙七那根头发形成的“脏人皮肤”,已经裹着烟气,基本成形。 与龙七相似的身形,静默站立在一侧,好像是龙七活过来模糊的影子,也是很吸人眼球的。 但这时候,龙七反倒不怎么关心这个了。 他是能看到直播间画面的,觉得挺奇怪,好像几位超凡种,对“一百亿”这个数字并不是那么热衷。 要知道,这基本上就代表了全球人类。 罗南在这上面的意思,是比较明确的。 难道不应该来一个充分讨论吗? 这是漠视,还是说,别有缘由? 龙七更想知道一件事,他也问出了口:“不管是十亿人,还是一百亿,所谓的‘失控’究竟是指什么?像畸变时代刚到来时那样?” 未尽之意是:总不会比那个更糟糕了吧? “谁知道呢?” 其实罗南一直都没有拿出特别激昂的态度,始终柔声细语,也从不掩饰现阶段的缺漏与问题: “百亿人的生命汪洋,我总不能现在下定论,说它多少年后,会发出怎样的臭味,变成什么样的颜色,有多少会死,多少能活……多少还能像人一样地活?” “……”龙七看罗南的眼神,下意识打了个寒颤,后面又词穷了。 这回反倒是罗南主动招呼他: “龙七先生。” “呃,啊?” “说起来,你的能力觉醒,很不错。” 突如其来的好评,让龙七越发不自在:“哪里,和您相比,贻笑大方。” 罗南笑着摇摇头,视线投向正静默“站立”的“龙七版脏人皮肤”,伸手虚点,仿佛星座示意图般的点线结构,在上面铺开: “觉醒之前,龙七先生你应该接受过一定程度的正规修行训练,是有意识地去促成觉醒吧?” “我生活的卫星城,武风还是很盛的……这都能看出来?” “如此高度秩序的规则结构,追溯上去并不困难,多切分几轮的事儿。” “切分仪吗?没看到啊。” 龙七不自觉被带歪了,又想起罗南在蒂城海滩上,让整个深蓝体系绑定的从业者和投资人都瑟瑟发抖的展示。 罗南简单 (本章未完,请翻页) 回应:“因为有更好的替代工具。” 控制力提升后,磁光云母的“操纵线”,确实要比切分仪更好用,毕竟这玩意儿就是当初天渊帝国幻想学派的大牛们,发明切分仪的灵感源头之一。 隐蔽性也更强——尤其是有明显层次差距的前提下。 当然,这些不是重点。 “不论什么样的问题,规范和秩序,都是最好的解决方案。当然,方向一定要正确,扭曲的方案,还不如没有答案。” 说话间,罗南给出了明确的指令,“龙七版脏人皮肤”,便带着还未完全吸收的浊烟,朝正厮打中的混乱区域前进。 “这是再去添个乱?”龙七心绪复杂,习惯性用言语掩饰。 “这个‘道具’应该是目前最具秩序感的没错。如果都是这样,事情也会好办很多,你觉得呢?” “谢谢夸奖……” 话说半截,龙七才发现,罗南不是和他说话。目视交谈对象,已换成了隐形很久的文慧兰。 即便是混乱不堪的环境中,这位文女士仍然能够做到从容整洁,一尘不染。不过,当罗南再与她讲话的时候,她的反应有些过度内敛,甚至都没有开口,只是默默欠身,算是回应。 罗南也不在意,好像他已经彻底忘记了之前“十亿”、“百亿”的说法,信口说起了另一件事: “昨晚,我让你收集的那些信息,你和莹莹姐对接了没有?” “……还没有。” “真要等到第四十八小时?” “不,小部分数据确实还需要一些时间收集,可大概情况已经清楚了,有关信息,我发给您?” “算了,还是一并发给莹莹姐吧,总要给她一个面向前偶像,调整情绪的机会。” “……抱歉。” “你又不是我偶像,道什么歉。不过,既然知道了大概,眼下你也就不妨大概说一说。” 文慧兰沉默半秒,最终还是应声: “是。” “打扰一下!”龙七听得糊里糊途,本能又觉得,这是需要他发挥的地方,干脆举手,“你们这是聊的啥?” 罗南正面回应:“一种刚在夏城流行起来的走私品。” “呵呵,一开始我就想说了,罗教授你关注的领域还挺广。那位宋总,跟这个相关?” “这要问文女士。” “……确有相关。” 角落里的宋总,终于是渡过最慌乱阶段,开始对自家的“失控皮肤”,“啊啊啊啊”地回之以王八拳。此时“燃烧者皮肤”效力仍在,再配合深蓝行者外骨骼,帮助他一举摆脱了被动局面。 只是他前面又惊又惧,多重刺激之下,已经是打红了眼,毫无章法地乱锤,不管是身前烟气弥漫的“失控皮肤”,还是更坚硬的舱壁、货柜,都是一路乱拳砸下去,直砸得鲜血四溅、火星乱迸。 这样的场面,实在太夸张,龙七也不由分神吐槽:“要不要连肌肉骨骼血液都模拟啊!” 罗南还真解释了一句:“只是尽可能地还原一下载体。” 此时“龙七版脏人皮肤”靠近,宋总显然也注意到了,不问青红皂白,同样挥拳砸下去。但后者明显比“失控皮肤”来得强力,而且行为模式颇有法度,伸手架住挥来的重拳,虽然也有受伤,却是一脚将宋总踹回了角落里去。 直播间里也不免有人感叹: “这真是给整得老惨了。 (本章未完,请翻页) ” “惨被轮啊这是。” “刚刚谁说他走狗屎运来着?” “坑,真坑!” 血妖:“你们不觉得,罗教授那是真善良咩?” 别的超凡种懒得回应,其他观众对上了线: “血妖大大,你对善良是不是有什么误解。” “这家伙卸了甲,基本上可以进精神病院了。” “他能活到卸甲的时候吗?” 血妖:“啧,你们凡事要看线索、看本质。刚刚罗教授才上了课,现在就忘了?这个姓宋的,要不是有深蓝平台二度封装,大幅降低了肉身压力,高能环境外加强烈情绪刺激,畸变基因说不定已经作乱了,那才是说崩就崩。罗教授这是救他的命啊!” “……完全不觉得。” 龙七“观赏”了一下自家“皮肤”参与的场面,总算还记得前面的问题:“然后,那走私品到底是啥?” 几乎同时,罗南也问:“渠道和流向确定了吗?” 文慧兰以过于平静的语调开口:“根据此前一轮排查结果,那种走私品,也就是多种畸变特产提炼物的混合粉末,主要流向暗网渠道,目前采购量仍持续增长。” “客户呢?” “主要是一些硬核玩家。” “玩家?”龙七疑惑。 文慧兰稍顿,还是回应:“游戏玩家……准确地说,是‘荒野十日’的玩家。” “啊?” 龙七作为量子公司安保员工,日常模拟锻炼,最经典的虚拟场景,就是霜河水道——这也是荒野十日的平台支持。 他理所当然地是这款现象级游戏的资深玩家。 冷不防地真给惊了一记。 他一个愣神,脑海中忽然就有灵光闪烁,并且串并在一起:畸变物产、混合粉末、荒野、脏人…… 罗南继续问:“具体用途?” “从购买者留言的内容看,是因为荒野十日资料片更新后,有一些在游戏里宣称能够实现‘进化’的配方,在现实中确有其物,具备现实复原可能。而且有人宣称,通过这个配方,实现了激活‘天赋’的效果……” “所以,是‘照方抓药’?” 龙七失声道:“真当药来吃?” 文慧兰只当是无感情的工具人:“真实情况如何,还需要进一步排查探访。” 直播间里面,有关讨论的弹幕激增: “现在的年轻人都玩这么疯吗?” “前面的,不只是年轻人。” “靠,终于有人把这个当回事儿了,这个在新大陆已经泛滥了好不好!” “问题是它有效啊!” “真的假的?” “反正都这么传。” “游戏内容现实化,这世界线要崩啊!” “新大陆果然是朝着新人类的方向一去不复返。” “话说游戏里的也能信?” “伙计,很多人并没有什么能够依靠并愿意信任的东西。” 龙七先看罗南,又看文慧兰,再瞅两眼直播间弹幕,呲牙咧嘴,觉得牙疼: “好像真不妙。昨天瑞雯直播的时候,那帮小子说起来什么进化、什么配方,头头是道的,这要扩散起来,那可是拦都拦不住……文女士,这种药粉,售价如何?” “在暗网层面,价格很亲民。” 龙七脱口而出:“药丸!” (本章完) 第六百二十九章 专用药(中) 畸变物产是那么好入口的吗? 尤其是成分高度混杂的所谓“药粉”,就算人本来没毛病,几副药下肚,别说“脏人”,会不会畸变感染,都不好讲了。 畸变类的寄生虫,真的不要太多! 罗南没有再开口,但龙七觉得,他明白那位的意思了: 这种想凭借着游戏里所谓的“进化配方”,获得超凡能力的路径,不是罗南未曾明言,却已点透的“扭曲方案”吗? 目前地球“脏人”的数目大约是十亿人,感觉基数已经很大了。可一旦形成流行风潮,短时间内再翻个一两成,真的不难——有荒野十日这种现象级游戏托底,那几乎是是必然的。 再想想荒野十日背后的投资人,龙七忽然发现,他不小心掀开了世界表面帷幕的一角,看到了不得了、又很要命的东西,一时不寒而栗。 唯一可自我安慰的是: 大家都看了! 既然都看了,老子嘴碎,再多说两句没问题吧? 类似的考虑在脑子里成形之前,龙七已经开口了:“所以,这是有意在增加‘脏人’的数量……为什么呢?” 罗南仍没有回答,其他人也没有呼应。 龙七并不觉得尴尬,自顾自地道:“我还记得……罗教授,你说过普通人到能力者,能力者到更高层,这样的一个跃升通道,中间来了个肠梗阻,好大的瘤子。 “十亿人,而且还在持续增加的‘脏人’数量,对你的通行方案推行,应该是很重的负担吧,这算是给您添堵……呃,你今天才刚公布方案,这个不太说得通。” 罗南看他一眼,终于说话:“区区一个简易方案,又不是什么大不了的成果。我能想到,别人也能想到。” “别人……啧,这算是指控吗?” 罗南摇头:“不是这样。” “那是哪样?” “你的结论没有错,可是里面的逻辑过程,是不对的。” “哪里不对?”龙七本能地较上劲儿了。 罗南想了想,稍微组织了一下语言,方又道:“几十年的储备,十亿人规模的‘脏人’,当前社会治理下,各种污染的渠道,还有遗传……这个规模和增量已经足够了,增加一两成、一两倍,其实没太大差别。 “污染并不是感染,人体基因的自清洁功能,多数时间还是有效的。如果一直这样,线性地发展下去,几十年、几百年,也可能仅仅是普遍插入几个外源基因,永远不会有大规模失控的情况出现。” “也就是说,‘脏人’数量本身并不会导致失控?”龙七眨眼,“那么……” “所以这不是制造增量,而是在升温。” “啊?” “就像是给反应釜加热,让常温下不会发生反应的元素发生化学反应;改变培养皿的环境条件,让里面的菌株更加活跃——就像我现在,对这里所做的事情一样。” “……”龙七再次遇到理解力大危机。 罗南却丝毫不给他喘息的机会:“龙七先生,你有没有考虑过这样一个问题:普通人、正常修行的能力者、目前深蓝平台上的燃烧者、潜藏的畸变感染者、失控的畸变感染者、有失控风险的能力者、还有正牌的畸变种……这些对象聚集在一起,互相争夺资源,保命求生,会是谁取得胜利,最终活下来呢?” 龙七哑然,环顾货舱内诸多面孔:“您这是……让我们对号入座?” 是啊,这位爷是不是在暗示什么? 此时不只是龙七,崔大和徐二也听得毛骨悚然,就是文慧兰后面的保镖,都为之侧目,肢体语言明显紧张了一些。 罗南没有解释的意思,反而是借着龙七的话,开始铺排设计了:“大家单纯站在这里,不要说到箕城吃早餐,就是环绕地球一周,也不用考虑谁赢谁输、谁死谁活的问题。 “但如果环境变得非常极端,每一个人都必须快速从周边环境、乃至于其他人身上获得足够资源,才能够生存下去,大概就不用等去箕城,现在调头回去,看到夏城海岸线的时候,结果差不多就出来了……” 龙七理智上不信罗南会玩这么狠,但被后者视线扫过,便是心血下沉,不由苦笑: “那么,现在我们是掉头了吗?” 罗南也笑,没有正面回应。 也在这个时候,货舱内噪声又拔起一截。越来越适应深蓝平台的宋总,奋起神威,拿出了一打二的架势,又一次将自家的“失控皮肤”打翻在地。 然后,他又用一次已经算得上是及格的原地发力重拳,将那个源自龙七的“脏人皮肤”远远地轰开。 这一击是真的发上了力,将后者打的腾空飞了起来,笔直的撞进了下层某个冷藏柜里。 高度兴奋的宋总,追着对方,冲了进去,带着闷闷回音的撞击声,在那边连串地响起。 这些冷藏柜,之前就已经被扭曲的舱体进行了一定程度挤压破坏,如今更像是钻进了一头活龙,一时间弹跳碰撞、咣咣作响。 “哎?”龙七突然觉察到了异样。 这不对呀!满载冻品的冷藏柜,无论如何也不会跳的这么欢,更不会传回这样的声音——这里面究竟有多少是空的? 念头未绝,那边又是有别于柜体弹跳的一声闷响,好像是某种坚硬结构撕裂,紧接着,就是连续的重物垮塌跌落声音。 冷藏柜垮掉了? 塞得满满的货舱,哪有倒下的空间? 还有,厮打中的那两位,区区一个冷藏柜也能施展得开? “这地方是不是穿孔了?” 龙七下意识看向罗南,后者却是饶有兴味儿地拈着手指间仅剩的那一根头发,不知在计较什么。 “草!”龙七寒毛倒竖,当下绝了从罗南那里获取答案的心思。 其他的人,文慧兰心思深沉,那个保镖是个死人脸,货舱门口那个船员……略过。崔大和徐二,和他的心情、感觉差不多,说明知道的东西也没差。 哦,还有瑞雯。 今天晚上,这位理论上的女播主,完全沦为了扛摄像机的角色。 当然,她非常完美地履行了这份责任,直播效果非常好,镜头切换详略得当、重点突出…… 哎? 龙七忽然发现,此时瑞雯镜头指向的目标,多少有些不合常理。 她并没有指向货舱里任何一个人,而是指向宋总的“失控皮肤”——这个在龙七理解中,仅仅是为了展示宋总的“脏人”本质,以及用来渲染气氛的恐吓道具。 天知道,这已经被宋总打爆的异类,为何会获得瑞雯的“垂青”。 直播间画面上就很清楚,镜头跟随着这个异类,看着它丑陋的躯壳从地面上挣扎起来,在难辨真假的血肉模糊状态下,仍然发出了高度兴奋的嚎叫,并朝着刚刚吞掉了宋总和“龙七版脏人皮肤”的那个货柜挪过去。 “唔,失控的感染者,第一本能是什么来着?生存?” 龙七下意识问了一句,没指望谁回答。 文慧兰竟然开口了:“为了生存获取能量。” “可问题是,这怎么看都不是想活的样子。” 这个时候,崔大那边获得了最新更新的监控信息,随即通报:“货舱确实被打穿了……可以说是垮掉了。” “你们的舱室隔板用的是木头?” “不,那个位置的横舱壁是完全符合通行标准的钢板,中间还有可以作为缓冲层的防火隔热材料。” 大家都是行家,所以都很清楚:就算是训练有素的深蓝行者,在完全不装备武器模块的前提下,也不可能简简单单三两拳,就把这种钢铁造物打穿。 崔大就补充了一个新情报:“从监控画面目测,横舱壁之前就已经锈蚀掉了。” “以前的老问题?” “装载货柜的时候刚检查过,完全没问题。” “也就是说,这是刚刚才出问题的……” “罗教授!”一向表现得冷静内敛的崔大,忽然提高嗓门儿,主动招呼罗南,“隔壁的货舱,很多冷藏柜已经垮掉了,大量冻品不翼而飞!” “是吗?”话是这么说,罗南脸上没有任何惊奇的表情,随意回了一句,“那我们去看看吧。” 这是倡议还是命令? 除了罗南和瑞雯,其余人等或多或少、或明显或隐蔽,都与他人交换了眼色或信息。 这边货舱里忽然有些过于安静,安静到连那个“失控皮肤”穿行在货柜深处的噪音,都变得格外响亮。 但也没过几秒钟,这似乎还包裹着血肉黏性的沉闷声响,突然就变了调。 被某种过于细碎以至于模糊了边界、听上去还有些共鸣的“簌沙沙”的声音完全替代。 中间偶尔有一些破碎的杂音,根本不成气候。 而很快所有的声音又都消停下去,包括这边货舱绝大多数人的呼吸声。 此时,瑞雯的镜头指向了已经空荡荡的冷藏柜开口处,货舱内的灯光不足以支撑更深处更多的细节,过量的阴影,反而滋养了此前未必存在的情绪。 这种时候,罗南身边这些人,都要重新审视这位爷前面讲的一句话: “……谁会取得胜利,最终活下来呢?” 第六百二十九章 专用药(下) “靠,画风变了!” “大晚上的让我看这个?” “显然,某先生又培养出了什么不起的东西。” 直播间已经默认,目前这艘货轮上出现的一切异常因素,都是罗南操纵的结果。 坦白讲,如果说这是一场实验,如此强烈主观意志作用——至少是给观众这样的感觉,那么实验本身就已经失败了。 但大家还是看得津津有味,不为别的,一位超凡种愿意用这种形式,向大家“展示”一些东西,这个过程本身,就是态度。 格外真诚的那种。 从这一点上,罗南的人设倒也立得很稳。 不管直播间观众怎么猜测,货舱里的事件进程,必须按照罗南的意志进行。 “要从这里过去吗?”龙七走过来,摸了摸冷藏柜的边缘,借着边缘的灯光,往里面瞅了瞅,很快又拉开距离。 柜体的宽度高度,确实可以容纳两个人并排进出,不过,感觉会很拥挤就是了。 “我有幽闭恐惧症,也怕虫子啊什么的,能换条路吗?” 龙七信口胡柴,却正说中了很多人的心思。 不是每个人都有罗南那种精神感知能力,可大家基本都是能力者,像崔大和徐二,还装备有侦测模块。近距离范围内,最基本的判断还是有的。 这条似乎已经打通的、通向另一个货舱的通道,几乎肯定隐藏着危险的东西。 虽未目见,大家还是可以猜测到,刚刚穿过去的“失控皮肤”,多半是完蛋了,且是被一种集群行动的“小东西”给干掉的。 在这种狭小空间内,面对那种玩意儿,实在需要额外的勇气。 至于为什么会出现那种玩意儿,问罗南……暂时还是算了。 龙七就绞尽脑汁,想其他的理由:“我是说,这样对直播不友好。瑞雯的运镜水平进步再大,这样的环境,也施展不开呀!” “有道理。” “这么好说话?” “我又没有逼你们做什么。” “呵呵。” 罗南无视了龙七的小情绪:“其实到现在,答案基本上已经出来了。” “什么答案?谁死谁活?” 话音未落,格外尖锐的嚎叫声,从据说已经破溃的货舱后面传过来。虽说在过于激烈的情绪下变了调,但还是能听得出,那是宋总的声音。 在正常人的五感之外,现场这些人还能够感觉到,在这一刻格外强劲的能量爆发。 崔大和徐二由于还和宋总处于组队状态,两个人都接收到了相应的警报,甚至气机都给牵动得有些不稳当。 两个人对视一眼,又一起看向了罗南。 龙七则皱起眉头:“这么猛?” 本来是他的喃喃自语,罗南却追问了一句:“哪个猛?” “额,我是说那边恐惧之下的爆发力挺猛的,能量流格外活跃。该说这家伙确实有天赋吗?” “主要还是环境问题。” “啥意思?” 罗南叹了一口气:“问出来你就输了。” “……” 看罗南理所当然的态度,龙七感觉自己的智商被严重侮辱了,他翻了个白眼:“按说罗教授您说啥是啥,问题是您在直播呢,不能一直打哑谜呀,注意一下直播效果ok?” 话说出口,龙七才发现,这已经是他短时间内第二次这么讲了,偏偏罗南好像还挺吃这一套,想了想: (本章未完,请翻页) “是我的问题。” 然后,他真的开始解释:“宋总的天赋其实一般……” “那就是您为他量身定制的皮肤给力。”龙七顺嘴怼回去一句。 “你这是在误导观众吗?” “……”突然被安了这么一个罪名,龙七只能闭嘴。 罗南倒是又多看他两眼:“现在想想,开始给你施加神经毒素刺激,有些欠考量了。” 龙七实在跟不上罗南的思路:“啊?” “按理说,你是辐射无害化利用的能力,本质上算是对外界侵入的能量,有较强的吸收和转移空间。这么多年的锻炼,对身处的高能环境应该比较敏感才对。” “高能环境?” 龙七忽然明白了什么,他伸出手,掌指屈伸合握,格式之火的光芒开始高频闪烁。通过自己习惯的方式测试了一番,他很快得出结论: “确实,调动力量灵敏了很多。” 罗南说的没错,要不是早前被那个虫子咬一口,从过度亢奋的状态回落,他应该早就能感觉到的……吧? 龙七觉得自己好像把握到了罗南的一点思路。 高能环境……罗南此前已经不止一次提到了这个词儿。再联系稍早前,什么“加热”、“改变”之类的关键词,他觉得可以做一个暂时的判断了: “罗教授你这是做了一个外部的高能环境,比较我们这些人……应该是你说的那些元素,在这个环境下的敏感度和活跃度?” “基本如此。”罗南点头认可。 破案了! 龙七却没有相应的快感,因为就在这一轮对话之间,只闻其声的货舱另一头,连续的爆鸣、撞击以及其他种种杂音已经响成一片。 刚刚追击出去的宋总,在那声嚎叫过后,明显又往这边退回来,而且听上去正在和某个非常强大的敌人作战。 龙七眼皮乱跳,崔大徐二脸色也不好看。 因为他们都从混杂的音波里面,提取出了更多细节,也进一步验证了之前的判断。 格外沉重的脚步声,从冷藏柜体内传过来。 “救……救命!” 恐惧之下,宋总的理智似乎在回归。在连续几次强劲的能量爆发后,“燃烧者皮肤”的储备好像也下降了,他的气息正快速衰落下去。 大家的视线再一次转到罗南脸上,后者则向崔大、徐二示意: “接应一下。” “……” 好吧,这总比穿过柜体到隔壁货舱去,要强出太多。 崔大和徐二确实也是最合适的接应人选,通过组队频道,可以和宋总尽可能地完成沟通协作。 两秒钟后,宋总又一波嘶叫声,通过半封闭的柜体集束放大,在这边货舱炸响。 崔大和徐二已经重新放下面甲,闪身前趋,扑到冷藏柜扭曲变形的裂口处。几乎同步,闪烁着格式之火光芒的另一架机体,也就是宋总操纵的那一架,从裂口中撞出来。 接应的二人毫不犹豫,格式之火同时爆发,炽白火焰朝着冲出的机体,劈头盖脸覆盖上去。 “哧……嗡!” 异样的杂音,与机体上腾起的灰白烟气同步弥漫开来。 宋总的外骨骼表层,分明蒙了一层密密麻麻的“活物”,被格式之火覆盖,部分当场烧焦、气化。但还有一些,竟然还能飞腾起来,只是被劲风裹住,又给压回到裂口里面去。 “咣啷啷”一连串响,宋总仆 (本章未完,请翻页) 跌在地,火光乱迸,滑出老远,身上还有一些“渣子”簌簌掉落。 崔大和徐二则挡在了裂口处,格式之火交替迸发,又互相补充,将裂口暂时封堵住,不让里面更庞大的威胁冲过来。 “虫群……噫!”龙七干脆叫破,同时打量罗南的脸色,却毫无所得。 倒是直播间里面,有人在找事儿了: 铁血:“真让人怀念。” 锈蚀者:“滚!” 涉及到某人痛脚,有那么一点里世界历史常识的,基本上都缩头了,就是耿怀这样糙的汉子,血妖那样唯恐天下不乱的性子,都没有掺合进去,但网络上嘛,总有一些天不怕地不怕的: “骷魔王!” 由于大家都在避嫌,弹幕量大幅下滑,让这个关键词变得分外显眼。一直关注直播间的龙七,看到了这一幕,眼皮跳的更厉害,但也更好奇: “为什么会有虫群?” 好死不死的,罗南倒和他达成了一定程度的默契: “骷魔王是什么?” 两个人的话合在一起,形成了非常戏剧性的效果。 罗南好奇地看他。 “……” 大哥你故意的吧? 龙七身子都僵硬了。他反射性的将视线飘到旁边人们的脸上,其实就是向外求助。然而崔大徐二辛苦堵缺口,文慧兰云淡风轻,哪会有人搭理他。 倒是直播间里,糙汉子耿怀实在是忍不住了:“啊哈哈哈,罗南同学的里世界常识不过关啊!” 龙七觉得不能再让事态恶性发展下去了,又把大脑翻搅几遍,做了一个最简短的解释: “这个,是指北亚和新大陆北部地区,绕北极那一块儿,一度肆虐的畸变蚊灾。大量畸变蚊子过境,所过之处只剩下骷髅的意思。” “哦……地理课和历史课上都学过,有印象。原来在里世界,是叫骷魔王?” 幸好罗南没有再问为什么。 龙七擦了把汗,他没说的是:在畸变蚊灾最惨烈的时候,如今不可一世的超凡种钢锈先生,硬是被那群“蚊子”,从发家之地的西伯利亚驱赶出来,跨过海峡,流窜进入了新大陆地区。正是从那时起,开始了与屠杀者路易的利益纠葛。 还有,曾经和钢锈共治相关高纬度行政区的另一位超凡种列夫,则在世人的诟病中,完全放弃了对那片区域的管辖责任,龟缩在乌城附近,从不可一世的荒原狮,变成了托庇于能力者协会总会的第四副会长。 同时也使得北亚高纬度地区,成为了畸变种盘踞的乐园,给周边相关地区带来了沉重的防御压力。 大批北方游民南下避难,在连续多个惨烈的事件后,促成了游民回城的舆论大环境。 也正是从那个时候起,安城安百战在日复一日的艰难防御战中,成为了北境的擎天柱。 所以,某种程度上,那场灾祸甚至改变了整个世界的格局。也是深蓝平台出现之前,世界最黑暗的一段日子。 当然这些只是一些政论家事后复盘所做的线索连接,世事的发展未必真的这般因果分明。 人们总是免不了用自己的逻辑去给这个世界做出解释,然后再用相同的逻辑框架,去套相似的情境。 龙七可能就有点想多了,他忍不住就问:“为什么虫群总是发端?我是说,这种情况是必然的吗?” 他的问题好像有点儿跳了,但罗南却表示赞赏:“这是个好问题。” (本章完) 第六百三十章 实验场(上)
上一页 返回目录 下一页 第六百三十章 实验场(中) 龙七感觉,他说话貌似很有罗南的那个范儿。或许这样更合适合与其交流,他就看到罗南微微点头。 受到鼓励,龙七信口胡柴也好,大胆推测也罢,嘴巴愈发停不下来: “我这就有点儿明白了。平常环境中,这些‘碎片’的存在模式太高端,就像一辆跑车穿越到原始社会,无论没有加油充电的地方,也只能趴窝——对它们来讲,就是不具备‘调制’能力。 “这样一来,寄生就成为普遍现象。它们需要用这种方式,引导宿主复现进化路上有关键作用的‘拇指’元素。可要在虚弱状态下,彻底改变宿主的基因序列也不容易,很多都半途走样,变成了千奇百怪的玩意儿……” 说到这里,龙七心里头莫名发沉,有一种思绪突然从脑际、心头抹过,如同深海中飘荡的暗影。 他愣了愣神,后面的话就没续上。 此时罗南开口,倒像是为他补充了:“也是这些‘碎片’,一旦碰到这种刻意为之的高能环境,就会大幅激发活性,以至于不用再寄人篱下,可以直接调整生存状态,少走弯路,尝试更快捷的复原。” 罗南屈伸手指,开始做更现实的推理:“唔,按照这个思路,完全可以察看一下,能力者之间有过激烈的、长时间冲突的环境……嗯,最好是超凡种级别的战场。 “在他们独特而高效的干涉图景、超凡领域作用下,越是这样的地方,越可能制造出非常活跃的畸变种群。未必多么厉害,毕竟没有持续的供给,但很有可能会在短时间内取得更快捷的进化结果,也更贴近它们的本来样貌。” 龙七眨眨眼:“好像有所指。” 直播间里已经有人在响应了: “西伯利亚:你直接报我身份证得了。” “我打赌是中南火山群。” “哈城没有人提名吗?密契尊主封印地狱之门啊!” “锡城:难兄难弟加上我。” “所以海洋畸变种升格,就是因为当年追杀尼克场面太大?” “现在这片海域,可是真死过超凡种的哦!” “说话,宫启副秘书长埋骨之地在哪儿?” 最近这些年,超凡种之间的战斗才有几场?几乎瞬间就被观众们扒了皮。 可能也有些心理诱导的作用,很多人就把这些区域的一些棘手畸变种,还有一些麻烦事件,报菜名似地统统凑上来,一副“终于发现罪魁祸首”的架势。 罗南却没有纠缠于细节,很流畅地做了个跳转,伸出第二根手指:“持续与渊区发生作用的‘固化’或‘半固化’构形,照理说也是一个高能辐射源,特别是持续下沉到物质层面的话。各大教团内部不知道有没有这方面的研究。” 这个话题就很敏感了,直播间里的弹幕数量明显回落。 罗南仍然跳荡思路:“另外,还有个看上去最经济的路线,有那份能力的‘碎片’,应该特别喜欢寄生在有一定实力的能力者体内,可以享受更加稳定的高能环境,默默吸取储备能量,有朝一日,破壳而出……” “喂!” 龙七失声叫出来,心中本来模糊的阴影思绪,突然就被罗南冷酷的推 (本章未完,请翻页) 理复现,一时毛骨悚然。 直播间的观众,亦复如是。 罗南是个管杀不管埋的主儿,思路到哪儿讲到哪儿。眼下他觉得考虑差不多了,视线就转向了其他方向:“目前这个环境下,有的倒是可以验证一番。” 他视线的指向,正是刚刚宋总闯进又逃出的冷藏柜裂口处。 此时,崔大和徐二还在轮流压制进击的“虫群”。脚下有明显的“灰烬”,算是扑杀的战果。 可是,从直播间画面里,却能看到,那“灰烬”之中,正放射出若隐若现的“菌丝”,挂在两人脚边、胫甲之上,如同编织的蛛网。 有的甚至已经重新进入到了冷藏柜内部去。 两人竟懵然不觉。 龙七“咝”了一声:“所以,并没有造成实质杀伤是吗?” “只是他们以为的杀伤,不是杀伤而已。” 罗南又看了眼龙七:“你拿‘虫群’作为形容,也不为错。所有的这些,是载具,也是感官,到目前为止,并不确定有它们没有一个群体意识。但从现在的情况可以确认,它们之间的信息流通,应该是非常便利的——这有助于群体意识、至少是群体系统机制的形成。” 龙七还是不太习惯在别人打生打死的时候,对其评头论足:“不准备控制一下吗?” “生于忧患,死于安乐。” “啊?” “我在考虑这个问题:目前的高能环境,对于这些‘畸变基因’来说,应该是很安逸的。它们无需寄生,单凭自己,就可以吸取经过调制的能量,不断生长发育。” “呵呵,这个要问您这位设计师啊。” “我的意思是,如果这个环境突然变得贫瘠起来,会怎么样呢?” 龙七摊手:老子不动脑了,你能怎样? 罗南的视线转向了在旁边默默观察的文慧兰: “文女士,你认为呢?” 文慧兰貌似很认真地思考了一番,最终还是微笑摇头,表示想不出来。 “谦虚了。”罗南笑了笑,“我觉得,像文女士这样,需要时刻调理大型组织、海量人员的经理人,应该会别有心得的。” “不敢当。”文慧兰姿态更低,却终究没有说出个一二三来。 罗南也不强迫她:“这样吧,我们可以试试,调低对这处实验场的能量支持。” “实验场?”龙七一下子没反应过来。 “怎么了?” “啊,没错,就是实验场。” 龙七撇撇嘴,再往冷藏柜裂口处去看,当然也不忘结合直播画面。刚做了一轮对比,他下意识“哎”了声: “在往回退!” 通过直播画面能够很清楚地看到,覆盖在崔大、徐二身上的“菌丝”,以非常明显的幅度往回收,快速退回到冷藏柜裂口以内、光线照射不到的区域。 看宋总那里,感觉更明显了。 之前还在蓬勃生长的“菌丝”直接就枯萎蜷缩,好像丧失了一切活力。那些挣扎蠕动的“虫尸”也没了动静,不知道是不是又进入到假死状态。 “挺灵敏吧,这个你可比不上。”罗南等于是承认 (本章未完,请翻页) ,他又动了手脚。 龙七咧咧嘴,手指间搓了又搓,感应中格式之火的活性增减,真的没有太大差别。这就真是感知结构上的差异了——如果罗南不是故意逗他的话。 “后面会发生什么?” 龙七刚问出口,冷藏柜裂口处,徐二就发声:“虫群退了!” 不,你们什么都不知道! 龙七在心底吐了口槽,也想借机调整一下思路。但还没等他真正理清头绪,忽然就听到徐二闷哼一声。 与此同步,徐二那披挂了外骨骼以及多个挂载模块,重量几近一吨的身躯,整个地向后飞…… “啪”的一声,如同炸开的气泡,徐二整个人就那么消失在大家眼前,半空中只能够看到四面飞溅的破碎金属零件……还有就是冷藏柜里姗姗来迟的撕裂音障的爆响。 整个货舱都似在震动,已经不那么规整的货柜更是跳荡摩擦,一时间嘈杂混乱,对人们的感知形成强烈干扰。 不过,有经验的人还是能够判断出,在那瞬间,主要的爆音是很紧促的两声——大约是有相当分量的物体打破音障、又撞击激波的过程。 直到这个时候,崔大才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但不影响他更早一步展现出良好的战斗素养: 都不带回头看的,一个低头侧翻,躲开了冷藏柜裂口处的危险位置,同步还架起了防御盾,格式之火加持其上,给予强化,另加持了教团内部手段,这才吼了一声: “锡元!” 大概是徐二的名字吧,理所当然没有回应。 崔大这时再回头,看到身后竟然完全没有徐锡元的身影,不可避免受惊——这是直接打飞、打碎了吗? 崔大有短暂的恍惚,而这时候,恐怖的冲击力和对应的危机感应同步降临,有预警却根本没给他反应的空间,转眼突破了盾牌防御上限,防御盾四分五裂。 也亏得崔大多做了一层准备,致命的打击力量,触发了教团“神圣置换”的机制。 周边相对狭小区域内,空气反常粘稠,出现了截然不同的“密度”乃至“规则”,以至于以绝高速度力量抽打过来的“致命武器”,在这一刹那露了行迹。 “是触手!” 龙七先给它安了个相似的概念。 骤然减缓的“武器”,终于能够被人们的眼睛捕捉。看上去粗若常人前臂,柔韧无骨,半透明状,好像还有绒毛根须,以及前端吸盘式的结构。 确实与章鱼、水母之类海洋生物的触手相似。 只看前端这一截,很难估计出这只“章鱼”或“水母”的种属或体积……反正小不了,而且这种超音速抽击,力量高度集束,落谁身上,都不会好受。 崔大最终还是被抽飞,外骨骼有明显变形。 “神圣置换”的效用,还不足以支撑一场过于激烈的战斗。特别是没有组队,也没有祭司加持的情况下。 不过,崔大还是借着些许缓冲,在这瞬间,做出反制。 “嗵嗵嗵”连续三枚高爆榴弹,从冷藏柜裂口处送入。几乎毫无缓冲,火光和杀伤性碎片,又从柜体的裂口中迸射出来。 (本章完) 第六百三十章 实验场(下) 高爆榴弹的杀伤力,主要还是针对生命目标。别看柜体内外碎片乱飞,真正的爆炸威力倒也一般。 问题是,连续的混乱局面,特别是早前舱体挤压变形、隔板洞开、还有不久前的音爆震荡,让本来码放整齐的冷藏柜,已经处在了一个边缘状态。 这次再度跳荡,幅度不大,却是打破平衡的最后一击。两侧没有空间,挤压在一起的柜体便前倾后倒,乱做一团。 其间还有两声击破音障的爆音,以及柜体破裂的沉闷声响。 显然这是藏在货柜内部或后方的怪物,再度发力——这一击没有直接伤到人,却有一部冷藏柜被强行抽飞起来,撞上了货舱顶棚,又重重坠落。 “我靠!” 龙七眼看着长逾六米、宽高都有两米半、兼配制冷机组、重量接近三吨的庞大钢铁结构凌空飞起,又当头压下,头皮都要炸裂了。 他本能一个闪身,远远躲开。 虽然“凌空高度”还要计算下方叠起来的货柜高度,其实也就那回事儿,但可以肯定,这要比早前对付崔大、徐二的那两击,强横到没边儿去了——至少崔大那次,再有十回“神圣置换”,也别想硬撑下来。 是前两击仅属试探,还是这个怪物仍在快速成长之中? 龙七脑子转得很快,却是被腾空而起的冷藏柜完全牵系了心神,等他来到安全地带,视线追着柜体下落,看到那片区域乃无意识匍匐的宋总时,才发现最要命的一件事。 这哥们儿没人管吗? 龙七想再发力的时候,已经晚了。 “轰”声震动,货舱的地板被冷藏柜砸得明显变形,震耳欲聋的爆响中,重达三吨的柜体,完全将宋总压在下面,连根指头都见不到,只有柜体残留的碎冰、血水飞溅,又在柜体下方迅速殷开。 “……” “罗教授!” 崔大被早前那一击,扫得差点儿缓不过气,也是险险才躲过急降的冷藏柜,此时他靠在柜体上,大声嘶喊。 这叫声,显然是把罗南当成一切的始作俑者。他不是不想保持礼貌,但情绪上已经很难支持了。 “你究竟要干什么!” 说实话,另一边龙七也有点儿懵。 他其实已经过了会被死亡震慑的阶段。可在奉命参加今晚这个直播活动的时候,他绝没有想到,会是这样魔幻又惨烈的局面。 徐二被莫名“打碎”失踪,宋总更是直接给压成了肉饼。 这是真出人命了。 而且,是本不应该出现的。 龙七躲避的时候,和罗南不是一个方向,此时隔着巨大的柜体,看不到罗南的面孔,也不知道他究竟是怎么想的…… 看不到罗南,却能看到崔大。 这个本来表现沉稳的公正教团祭骑士,有面甲遮挡,看不到表情,可是他整个身躯都是崩直的,分明蕴藏着难以抑制的情绪: “船上还有其他人,我的小队的其他人……” 失联?全灭? 龙七感应能力一般,也不知道这艘杂货轮上其他的乘员,现在是什么境况。而崔大的情绪,还有对面仍未见全貌的怪物表现出来的攻击性和杀伤力,由不得他不这么想。 呃,等等,货舱门口还有个报信的船员,由于过低的存在感,先前已经被大多数人遗忘,这时候瘫在入口处,已经吓傻了。 (本章未完,请翻页) 这,这算是仅有的幸存者? “果然。” 罗南的声音从柜体另一边传过来,而这位目前感应到、思考中的完全是另一个层次的事情。 “消退的高能环境会带给这些肆意生长的‘碎片’以危机感,他们会本能的选择更具备竞争力的体型……在已经肆意发育的基础上。以此扫除周边可能的资源竞争威胁。” 也许罗南是在表述事实,可他这份全然客观的态度,别说崔大,龙七听得都要炸了。 崔大猛地起身,看上去简直是要找罗南拼命,可下一秒,他的身体僵硬了。 “喂?喂?锡元?” 崔大莫名又开始呼叫,也不知那边是怎么个回应,让崔大用惊愕的调子复述了一遍: “岸上?” “要专心!”罗南敲了敲柜子。 “呃?” 辛苦崔大,需要从好几个思维频道中来回跳跃,这下真的是脑子不够用了,而且也拖累了反应。 “咻!” 货舱中再起爆音,而比音波传递还要快上一大截,杀伤性“弹丸”已经穿过了崔大的后脑,也穿过了空气,击打在冷藏柜边角处,炸得碎片乱飞。 恰有几个碎片,崩到了货舱入口,那个木愣愣的船员脸上…… “啪!” “啪!” 似曾相识的气泡破碎音连续响起。 就在龙七眼前,无论是被“弹丸”击中后脑的崔大,还是被金属碎片贯脸的报信船员,都变成了虚无的气泡,一炸就没影儿了。 正如此前的徐二……唔! 龙七好像明白了什么。 他低头去看冷藏柜下部。 就算这玩意儿重逾三吨,可宋总那身板,还有外骨骼的加持,就算碾成渣渣,也能顶开一点儿距离吧? 可如今,柜体和地板之间并没有明显的阻碍。 “这是……” “出局了。” 罗南踱步到这边,瑞雯亦步亦趋,跟在后面。至于文慧兰,仍然是很平静的模样,带着她的保镖,从罗南相反的方向绕过来。 “船上就咱们这几个了。”罗南摇头,有些不太满意,“大部分人其实都没有发挥正常实力……话说有没有人想续一条命,再来通关的?” 龙七听得迷迷糊糊,不过几经折腾,他现在也学乖了,碰到难以理解的场面,先分心去看直播间…… 直播画面黑掉了。 好吧,是彻底更换了直播场景。 这是一处看不出明显特征的海滩,丑陋的滩涂礁石堆积,绝不是正常人喜欢的景观地。只不过,正是这处海滩,与此前直播画面显示的货舱,实现了某种意义上的“连接”,共同构成了一副神奇景象。 崔大一阵天旋地转,完全丧失感知和平衡能力,等大脑恢复基础功能的时候,外骨骼已经与礁石相撞,磨出一层火星儿。 “队长!” 徐二的声音响在耳畔,接下来还把他扶起来。 崔大有点儿愣神,后来干脆推起面甲,扭头四顾,就看到在这片丑陋的海滩上,横七竖八、或坐或站或躺的那些人,不正是此前和他一起出海的海员和队员吗? 将近三十号人,一个不落,全在这儿了。 脚边,那个包裹在外骨骼里,懵懵懂懂、哎呦不停的,不是宋总宋阳国吗? (本章未完,请翻页) “怎么回事?”崔大还有恍惚。 “不知道,我被那啥当胸一戳,外骨骼崩掉,然后就到这儿了。” 徐二胸口处的外骨骼,确实是有非常严常的损毁。又何止是徐二,崔大摸了下后脑部位,那里也有明显的豁口,以至于头皮都隐隐作痛。 这一击差不多是微型电磁炮的水准。 真要命中,就算有头盔挡这一下,脑袋也不会比烂西瓜好看到哪儿去。 崔大好像有点儿明白了。 徐二又补充:“我查了定位,这里应该是夏城东海岸……” 也在此时,熟悉的声音在空气中流动过来:“有没有人想续一条命,再来通关的?” “罗教授!” 崔大徐二以及海滩上很多人都循声望去,却没有看到人,隔了一秒,才从黑暗中分辨出,那只正站在礁石上,通体几乎与夜色等同的乌鸦。 当然不是乌鸦口出人言,只是作为信息载体,打通了空间的阻碍而已。 “墨水先生……” 隔了好长一段时间后,直播的另一个机位,终于又发挥作用了,摄入的影像本身无意义,但前后衔接,却给出了足够的提示。 “靠,传送了!” “虚空大挪移!” “神技再现!” “这个单程票有点儿近了,体验极差!” “果然罗教授最温柔了!” “……前面的你确定要用这个形容词?” “能不能别整这些有的没的,我就想知道寄生能力者是咋回事儿。” “支持!寄生这个事儿要说明白。” “难道每个能力者都和一条寄生虫相关?” “龙七哥,帮着问问呀!” 此前被一连串的变故,弄得无所适从的观众们,终于又有了发挥空间。直播间里弹幕又爆了一波,连带着前面的疑惑,一发地涌出来。 相对于罗南的高冷,仍在罗南身边的龙七,就成为了互动需求最可能的突破口,以至于在z那边的“龙七哥”诨号,都被搬运到这里来。 江湖地位瞬间上升有没有? 然而龙七并没有被冲昏头脑,他是一紧张就嘴碎没错,可都这种时候了,肯定还是要跟着罗南的节奏走。 所以,他的问题是:“续命是指?” “再到实验场尝试一下呀。”罗南说得理所当然。 “你这是诱人送命吧?”龙七忍不住吐槽之心。 虽然那个只见其“手”,未窥全貌的怪物,目前消停许多,可想想从开始到现在,对方超音速抽击的杀伤,一回强过一回,后面甚至都学会了“狙击”…… 初步预估,这起码是个b级战力。是需要出动三到五个普通深蓝小队去围剿的超级大麻烦。 况且,在紧凑逼仄的货舱环境中,它的威胁性只有更大。 “送命不至于……”罗南示意龙七看海滩上的证据。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儿?” “简单。” 罗南伸手,向龙七虚点了下,两人中间的空气中,就呈现出一幅似曾相识的“星座图”。 “画一张生命草图,大致圈定承受下限,设置触发点,再和预设好的传送机能挂钩,一旦触发点激活,立刻送走。全程自动化,有没有我在都一样……这种实战游戏,不来体验一下吗?” (本章完) 第六百三十一章 无芯流(上)
上一页 返回目录 下一页 第六百三十一章 无芯流(中) “所以超级畸变的可能性大,是受到某人支撑起来的系统规范诱导的缘故了?” 罗南前面灌输的信息量太大,消化都需要时间,龙七还要吐槽,反应更慢了一拍,等罗南发声提醒,才往前看。 视野却受到阻碍。 按照杂货轮原来的布局,这个时候,他们已经穿过了货舱之间的隔板,进入到了隔壁货舱区域。这里面最多的,同样是堆砌码放的冷藏柜,但论混乱程度,比之前的空间有过之而无不及。 前面甚至还有一个货柜整个的横过来,长逾六米的柜体,一端搁在原货舱地板上,一端就跨过刚撕开的裂口,边角处架在白骨之桥的桥面上,似乎在检验这玩意儿的负重能力。 白骨之桥总共才有多宽,一下子就给挡得严严实实,两米半左右的柜体高度,也挡住了龙七的视线。 “这场景!什么时候了还犹抱琵琶半遮面……对了,寄生什么来着?” 龙七一边说一边往前走,目前他的思绪大都还停留在罗南的表述中,其他的一切归于本能——看到前方的障碍物,他就有搬砖的觉悟。 现在谁都能看出来,终极boss大人是要起范儿的,蹦蹦跳跳什么的就别指望了。 岂不见罗南已经站定了吗? 这多半就是暗示别人去出力…… 龙七很看得开,反正不需要去冒险拼命了,干一干苦活累活也没什么。期间他扭头,看向文慧兰的保镖,以目示意,想让这位也搭把手。 三吨重的冷藏柜无论如何是抬不起来的,但两位肉身侧能力者同时发力推一下,让本来就摇摇欲坠的货柜掉下去,应该没什么问题。 保镖先生隔着墨镜和龙七对视一眼,似乎还是有些不情愿,但最终还是往前来。 自主性挺强的嘛!都不征询一下雇主的意见。 龙七就猜,文慧兰和她的保镖先生,地位从属关系也是有些微妙的。 不管怎样,能有用就…… 保镖被墨镜挡着大半的面孔上,忽然露出错愕表情——事后龙七复盘,又怀疑可能是自己脑补的。 唯一可以肯定的,是他确实看到了保镖脸上的微妙变化,那是他发现异样的唯一一个征兆。 保镖先生的实力,毫无疑问在龙七之上,发现危机的节点,比龙七早了至少两拍,当然这也是因为,他是被袭击目标的缘故。 模糊人影从白骨之桥下方的幽暗空间中升起来,如同无重量的魂灵,悄无声息地爬上了保镖的脚面,再一蹿,就是平齐。 “守关boss!”龙七本能判断。 而此时保镖先生已经做出了应激反应,磅礴气劲迸发,整个白骨之桥都在颤动异响,他也就此借了等量的反作用力回来,推动强健股体,瞬间反打。 由肩至肘、再到机关枪般的重拳,保镖先生在近身区域,凭借他的强横肉身,瞬间炸开了澎湃的气浪,在近乎不可能的条件下,强行轰开了可以辗转腾挪的空间,又顺势取得了全面压制的胜势。 毫无疑问,保镖先生有着b级肉身侧的水准,这一刻展现出来的实力,也是压倒性的。 那个突然冒出 (本章未完,请翻页) 来的模糊人影,在龙七能够分辨的层次上,就挨了至少七八记重拳,身体都被打的扭曲变形,血肉横飞。 这位近身格斗能力貌似并不太够…… 龙七一愣,想起之前掀飞三吨重柜体的场景,好像有点错位? 是同一个吗? 念头未绝,保镖先生已经吼叫出声,不是给自己鼓劲儿,也不是震慑敌人,单纯是疼的。 他的拳头锋面上,不知何时已经排满了密密麻麻的尖刺,扎入的也不太深,不见血,却有可以目见的肿胀。 龙七眼皮跳动,即便是以他的眼光,也能看出来保镖先生明显迟滞的反应。 下一秒,破空声和气爆声几乎同步响起。 实在是距离太近,等龙七明白过来的时候,刚刚“击杀”崔大和船员的“狙击炮”,已经开火了。 在挡路货柜之后的某个区域,位置隐蔽,时机阴毒。 保镖先生闻声再判断、避让已经来不及,强横肉身骤然收缩,以至于龙七都听到了一声仿佛骨骼齐齐弯折摩擦的怪响。 这位保镖先生的身体,缩小了两圈不止,可见的皮肤颜色也骤然加深,如金似铁,呈现出金属般的光泽。 类似缩骨的手段,应用得非常及时。由金属边角料简陋搓起的弹丸,原本是要击中他胸口的,这下却只命中了肩膀侧上方。 保镖先生还主动向后仰倒,沉肩卸力,高倍音速下的弹丸,竟然没有彻底破防,拐了个小弯儿,又给弹飞了,只带起一溜血光。 龙七隐约看到,空气中有不正常的扰动。 之前不清楚,但弹飞的弹丸似乎有在其间凝滞减速的情况。 这是在集体构建格式化空间的练习中,他才会体验到的,仿佛要击穿渊区和真实世界屏障,以换取驾驭其中激涌能量的现象。 毫无疑问,这已经是一名常规肉身侧所能做到的极致。 然而这还不够。 因为便在这一刻,保镖先生背后,他仰倒的方向,一道无声出现的细长阴影,似乎曲折了一个类关节的角度,如点划,似啄击,看着轻描淡写,却有一份阴诡的力量。 保镖先生在最后关头感应到了,但超凡种以下,几乎没有谁能够在这么短的时间内连续两次极限发力,以护体硬功,承受两次杀伤力严重溢出的致命攻击 “波!” 下一秒,镜头移换,保镖先生已经出现在夏城海滩上。 收缩的身躯,本能再一个膨胀,在黑暗中发出一声闷爆,外套里衬炸裂,气浪所过之处,临近的礁石都给崩开,海水哗哗动荡。 之前都毫发无损的船员,就有个倒霉蛋,被崩溅的碎石打到脑袋,头破血流,哀嚎起来。 声势这般惊人,然而并没有个卵用。 或许早一线爆发,会有不同结果,可谁知道呢? 出局了! 保镖先生很不舒服。海滩上人们投射过来的视线也还罢了,当他在一直关注的直播间间画面中,只看到自己在海滩上的阴沉面孔,却不见他一直寸步不离的文慧兰的时候,心头就是微沉,又生焦躁。 身上的痛感变更得更清晰了,毕竟他在船 (本章未完,请翻页) 上是真挂了彩,罗南的传送技术,不可能把伤势一并给洗掉。 肩上的伤处也还罢了,纯粹的物理伤害,只能慢慢修养。但还有……他低头看自家拳头,上面还缀着那些可以注入强烈痛感的毛刺。 他心头微动,取出一只白手套,当成临时的储物袋,将这些毒刺都取下来,小心翼翼装好。 “靠,还有战利品!” “原来可以往外带东西吗?” “我有点儿按捺不住了。” “轮不到你啊渣渣,各大畸变生物实验室都燥起来吧!” “何止是畸变实验室……” “那边的走私保镖,开个价啊!” 直播间的观众们,敏锐地发现了财源。 当然,有些人只是口头嚷嚷,有些则会做出更直接的动作。 镜头又一次切换。 白骨之桥这里,此前狂风暴雨般的近身攻防,还有连续两段致命杀机,让龙七僵在原地。 如果刚刚目标是他,他恐怕连第一个近身阶段都撑不过去。 这时,他又听到侧方微响,神经质般扭头,便又看到刚击杀保镖先生的模糊人影,重新从桥圈的幽暗空间浮现,在半空中有一个明显的滑翔上升,最终轻巧落在那横亘在白骨之桥上的冷藏柜上端。 高踞其上,俯视下来。 “蜘蛛呀,这造型……” 罗南感叹了一声,正如他所言,在这人影背后,刚刚刺杀保镖先生的细长阴影,已经支开,不是一根,是很多根,乍看真的很像蜘蛛的轮廓模样。 至于有多少,似乎时刻在重组变动之中,一时也数不清楚。 这场景是有些boss范儿,问题是有点儿眼熟…… “我靠!” 龙七脱口骂出了声,非战斗状态下,不去看那些惑乱人心的“节肢”,只看主干。他看到的那人影模样,不就是此前被罗南用他的头发一手制造出来的所谓“龙七版脏人皮肤”? 之前被宋总追杀,渺无声息,还以为是被畸变碎片形成的虫群给活吞了,哪有想到,会以这样一种存在状态又出现在他面前? 龙七这才真正明白,罗南所说的“寄生”是什么意思。 罗南扭头对他讲:“头一回面对这种家伙,确实很麻烦,不容易发挥真实实力,接下来就会好很多。” “什么接下来!”龙七感觉不妙。 “你不试玩一下?” “上去送菜吗?我连外骨骼装甲都没有!” “哦?” “忘了吗,原本要了一件,给了那位宋总啊!还是按你的命令给的。” “那无所谓,一套外骨骼的事儿,我们今天不就是为了外骨骼而来吗?” 罗南微笑,捻动手指。 看到这一幕,龙七才想起来,他还有一根头发,仍把持在罗南手中。可是一根头发,和外骨骼之间的距离是不是太远了? 龙七心里面是疑惑的,但他不敢问,生怕再被打脸。 但问题是。事态发展从不以他的意志为转移…… 也没有征求他的意见,头发从罗南指尖落下。 (本章完) 第六百三十一章 无芯流(下) 龙七真想伸手去抓,这也不是他头一回冒出类似的念头,但最终也没做到。只能眼看着本属于他的头发,飘悠悠落下去,似乎要飘入白骨之桥下方幽暗的空间里去。 如果直接丢掉也蛮好…… 就在龙七胡思乱想的时候,耳畔传来了细密的声响。初时听来好像是老鼠啮咬的声响,然而等他找到声源,看到的却是白骨之桥侧方,从狭窄的桥体边缘,持续“生长”出来的、同样是森森白骨交错扭曲的结构。 “靠!”龙七下意识又骂出声。 罗南的视线投射过来,他只能干笑回答:“我是说,这是一种独特的审美……” “物质层面的现有素材,直接决定了作品的结构。” 罗南顺口解释了一句,而此时,快速“生长”白骨结构也已经大体成形,恰好承接住了飘落的亚麻色头发。 承接头发的,是由畸形白骨拼接而成的微凹平台,整体细长,乍看好像是架在桥面边缘的孤零零的栏杆,又像脱去了所有皮肉的长臂,以及最上端斩去了所有指头的掌心。 这种造型,在龙七看来,简直像是刻意搭建的“祭台”——飘在上面的头发,就是祭品,也许下步就是烧了祭天? 现在可没有那些能够快速转化的血肉了。 半秒钟后,龙七的奇思妙想被彻底击破。 因为他清晰看到了,那根看上用力搓几下就可能断掉的头发,径直“插”进了白骨祭台中,并缓缓下沉…… 又或者,只是被持续“生长”的白骨结构包裹进去而已。 包裹了头发的白骨结构,开始抽拉“侧枝”了,仍然是骨质,一切都围绕着这根主轴,进行编织排布,让它看上去越来越像一根刚从**身上剥离出来的脊柱。 都怪罗南,早前说起了“外骨骼”的事儿。 看不出模样的时候,还不至胡思乱想,可如今,看着“脊柱”两侧抽拉生长出微带弧形的骨架,他下意识就觉得,这就像深蓝行者外骨骼结构中,最重要的集成模块之一: “动力脊?” 龙七小心翼翼地问。 罗南只是示意,让他靠上去。 完蛋! 龙七呲牙咧嘴,百般不甘心地转身,用自己的背脊,对上了后方仍然持续生长修正的骨架。 他刻意留了点儿距离,但没意义。 疑似动力脊的骨架,仿佛有着生命,自动靠前,贴附在龙七脊背上,不断修正细部的结构。 龙七身上,也确实在铺开外骨骼结构的东西。如果这些绕身“生长”的骨头,也算外骨骼的话…… 嗯,这都不算,那什么才算? 罗南难道是想让我带着这一套玩意儿,去和守关boss大战? 龙七觉得这个严重不靠谱,所以忍不住提醒一下:“喂喂,我有没有说过,外骨骼也需要和机芯配套的?这明显不是一路,我的机芯识别不了啊!” 罗南不理会。 倒是一侧的瑞雯,主动盯过来,围着他绕了半圈,除了要拍摄以外,眼神中似乎还颇有些好奇。 是因为她之后也要和这样的古怪东西打交道吗? 要不你来试试? 龙七很想对瑞雯这么讲。可话到嘴边,就变成了无意义的调侃:“我说,罗教授,这种超 (本章未完,请翻页) 棒的平台,到守关boss前面了,才能派上用场,万一那边不给面子,这种配甲的时候,直接把人给穿了,平台不就成了纯摆设? “我的意思是,你把它放到入口处,对了,还那个什么‘生命草图’,也要在那儿,最好还能拷贝一份儿。不管玩家最后是怎么死的,总算没白来……哎呦!” 分明有什么东西扎入后脑,微微一痛。 龙七正敏感的时候,下意识大叫一声。 “怎么回事儿?” “你的头发……别大惊小怪的。” “啊?” 龙七左右扭头,但究竟不是脑后长眼,完全看不到关键区域,只是觉得身上挂载的外骨骼框架,也随着他的动作,微微屈折变形…… 而且,莫名凉嗖嗖的。 “你不是说不配套吗?这个算是替代机芯的临时道具,只是搭个桥,帮助人体神经系统,识别并习惯挂载的‘义肢’——其实也就是这个作用。” 龙七:“……” “有没有感觉到和本来身体不太一样的‘体感’?” “凉!” 透心凉。 “直接暴露在空气中,可不就凉嘛。” 不理会龙七是个什么表情,罗南继续道:“机芯是伟大的造物成果,但从诞生那刻起,本职就是辅助的插件……” 龙七忍不住打断:“你也要让它有可以辅助的平台啊!” “它不就是辅助人脑的吗?”罗南理所当然地回答,“还要什么平台?” “即便它算力溢出,超过当前燃烧者普遍的驾驭能力,可副脑当主脑,越俎代庖,终究不是正途。难道你没有机芯,就不能驱动格式之火?” “……是不能啊!” 你以为谁都像你一样,拥有随随便便让深蓝体系的投资者和研究者心梗脑梗的神通手段? “不对!机芯本身并没有格外突出的能量支持,你们能够点燃格式之火,只是因为你们本身就有这个能力,不管是接受了人体改造,提升了强度,还是别的什么原因。” 罗南注视着他:“现阶段,机芯只算是最早辅助走路的助步器,或是一段帮着省心的编码。对你们这些资深的燃烧者而言,早就习惯点火的模式,也应该脱离辅助,尝试着自己走路了。” “明白了……你觉得我那个建议怎么样?就是把这个制作外骨骼的工作台,放到游戏场景入口处?” 龙七眼巴巴看过去,只要罗南愿意和他讨论,他能聊天地老天荒,只要别让他再涉及这么高危的话题。 “来吧,先做个实验。” 罗南笑着拍他的肩背……上的骨架。 这时,龙七除了能够感受到一份打击感,分明还能感受到罗南掌心的温热。好像他的神经网络真的已经铺开到了这套仍在不断“生长”的外骨骼框架中。 对外界的反馈真实而细腻。 “你并不需要现在就摆脱机芯的主导,但完全可以不理会那个所谓的‘平台’,不需要特制的外骨骼装甲,只要有格式之火覆盖,都是你可以驾驭驱使的工具。” 龙七长吸一口气,不得不说,被罗南一番‘操作’,他还真有些热血沸腾。 事实上,他已经不自觉点燃了格式之火,框在身上的外骨骼框架,则如斯响应,开始 (本章未完,请翻页) 了明显而适度的约束,好像绷紧蓄势的肌肉。 真的……可以? 龙七抬头,看向了冷藏柜上,也是由他的头发转化而成的“妖物”。后者空洞的眼眶似乎也对准了他。 “那就试试。” 龙七a了上去。 龙七打出gg……的时间都没有。 最多两个照面,随着“波”的一声响,龙七就被转移到了已经很多人的海滩上,受到几位知情人士复杂目光的洗礼。 “这算啥?”龙七自己都无法接受。 “很显然,你根本就不会用。” 徐二早就看龙七不顺眼了,绝不漏过嘲讽的机会。他也是能看直播的,又是同行,一眼就看出了好几条问题: “完全没有人与器械的协调,操作要么多余,要么过简,破绽百出!你究竟是肉搏战,还是机甲战?恐怕你自己都在摇摆不定吧!” “……” 龙七不吭声,他必须承认这点。他还是不习惯,在没有装甲包裹的条件下,进行全功率作战,以至于出现了低级失误。 不过…… 龙七下意识抬臂,伸缩五指,身上这套看上去只有“骨架”、过分简陋、真正意义上的“外骨骼”,仍然在给他实实在在的反馈。 “确实能操控是吧?”徐二忍不住问。 “控制起来并不困难。”龙七也老老实实回答。 可是,如何在没有深蓝平台支撑下,进行精密操控,还是一个需要认真研究和练习的课题。 要不,我再回去一趟? 龙七打了个寒颤,赶紧掐断了这个念头。 而这时,比他还要早一步到海滩上的保镖先生走过来,直接就问: “文……文女士怎么样?” “看直播呀!”龙七脱口而出。 他也很关心那边的情况,可再看直播间画面,墨水似乎对他的老搭档特别感兴趣,镜头停留在这个角度就不再动弹了,没有再切回到实验场的意思 这算什么……也对,到这个时候,基本上也没有什么好展示的了。能展示的都死出来了嘛! 除非还有人自告奋勇,应终极boss的号召,去当守关boss的活靶子。 唔……真的不再去试试? 刚刚过程实在太短,很多细节都模糊掉了。 但给他的感觉,真的不太一样。 龙七拍拍面颊,让自己清醒一点。 还好旁边保镖先生给的压迫感够强,龙七得以分出心力去安抚:“没问题的,罗教授对文女士这种类型的一向优待,再说,有瑞雯在那里也做不出什么事儿来。” 保镖盯着他看,龙七回以微笑。 也在此时,海滩上空气微微紊乱,人影再闪,文慧兰以与其他人同样的模式,出现在这里。 龙七脱口而出:“不是吧,罗教授舍得让你也去‘试玩’?” 对这种回答了会降格调的问题,文慧兰仅回以微笑。 保镖先生明显松了口气,走上前去,欠了欠身,又回到他应该呆的地方。 龙七瞥过去一眼,又看文慧兰: “罗教授在哪儿?怎么不直播了?” 其实他话刚起了个头,直播间画面已经变换。 (本章完) 第六百三十二章 断舍离(上) 直播画面并没有切回到货舱之中。 而是在一个黑色的基底上,慢慢渲染、微微晕开了光芒。持续波动的视界和周围模糊的轮廓,显示出这里并不是人们日常身处的空间,而是在幽冷静寂的海水深处。 映照出这一切的,应该还是瑞雯的直播视角。 原来已经从杂货轮上出来了吗? 很多人直到这个时候,才真正相信之前罗南所说的“在海面下运行”的言论。 也是几乎同步,他们看到了正在稳定而持续增加亮度的海水深处,那个渐渐显出轮廓的“船体”…… 大概是吧。 理智告诉他们,那确实是沉入海中的杂货轮没错。 而且也正像此前种种征兆所预示的那样,这艘万吨级的货轮,已被密如丛林的白骨团拢穿刺,很多区域都严重变形,连用来装卸货物的塔吊都倒塌了,以至于第一眼看上去,都很难判断出它的头尾轮廓。 由于周围缺乏可以标定的参照物,观众们也很难判断出这个东西,是不是还具备动力——它是在不可逆地沉往海底呢?还是说化为了特殊的幽灵,在某人的意志之下,持续在海中巡游? “这就很起范儿了。” “海底实验场!” “嗯,难道不是死亡游戏厅吗?” 没有了罗南的授课,或者龙七的长舌,单纯的画面,反而使得直播间里的弹幕量激增。 前面的“输入”太多了,现在大家就开始报复性地“输出”,反正开脑洞大家都会…… “所以要去打一场续命局,首先要点潜水技能?” “应该是直接给传送过去。” “怎么传?在海边大喊‘开一局’?” “夏城同道快出来现身说法!” “这片海域不深啊。平均只有40多米,最深也不过就是百多米,无装备也没问题的。” “补充:海生畸变种也不多,这些都给杀光了。当然碰到从别的海域流窜过来的,算你倒霉。” “常年在蒂城讨生活,反正我是没问题的!” 很多人已经信誓旦旦地说,要前往体验。感觉和真的似的。 只是再隔了几秒钟,当那个钢铁和白骨共同架构的庞然大物,与海底某个游动鱼群靠近并接触的时候,大家讨论的主题又瞬间变化。 “有了参照物就好判断了,明明是在平行移动。” “直接撞上去了!” “鱼群都不带躲闪的吗?” “动力源在哪儿?” “当然是超凡种的神力了……我靠!” 在飞射的弹幕中间,那片海水瞬间变得浑浊不堪——来自于鱼群的大量血肉碎末和海水的混合物,与搅动的空泡一起,在那片海域翻腾。 那艘已经畸形的杂货轮,顷刻之间变成了海水中的绞肉机。 也就是十几秒钟的时间,这个巨大的“怪物”,保持着原有的航向,驶离这片海域。但那里已经没有了鱼群,只有一点儿不那么纯粹的残留物,在海水中起伏,慢慢沉淀下去。 “!!!!!!” “????” “这算什么?” “屠杀?进食?还是某种仪式?” 没有谁回答这种问题。 原来负责“授课”的罗南,并没有出现在镜头中,深海中似乎也不是上课的好地方。 岸上倒还有那么一个具备主播资格的龙七,但这位也只能呆呆地看着。看那艘他此前还停留许久,却已经彻底变了形状和性质的庞然大物,如同一只进食完毕的超级鲨鱼,朝着远方的海域继续行进。 单只如此,完全看不出它是已经酒足饭饱,还是继续保持着饥饿式的贪婪。 瑞雯的镜头似乎拿出一种“有节制展示”的态度,并没有继续跟上去,而是任其远游,渐渐没入黑暗的海水深处。 不过,还是有一些眼尖的人,通过清晰的镜头内容,发现远去的“船尾”处,似乎存在一些细节。 “有什么东西在上面。” “继续骨质增生?” “看到了,有活物!” “上面不是有守关boss吗?人家也需要出来透透气……” “明显不是那个人形蛛蛛好伐!” 弹幕上刚起争论,重量级人物就参与进来。 锈蚀者:“继续吸能和繁殖……他的心很大。” 血妖:“‘繁殖’用在这儿,罗教授肯定不同意。” 耿耿:“上面‘船员’是增加了没错吧。” 血妖:“作为一个游戏关卡,只有守关boss可不行,总要有一点儿小卒杂兵,配平场景的难度系数嘛。” 耿耿:“哼,道理是这个道理……” 几位超凡种的讨论,有一锤定音的功效。直接确定了“实验场”上增加的新元素。相比之下,钢锈对这个现象后面的原理颇感兴趣,认为这很符合罗南此前一直强调的理论。 锈蚀者:“那些碎片,不同调性的大量畸形物质,它们确实是存在某种**,以类似生命的形式展现。” 血妖:“所以呢?” 锈蚀者:“所以它们迫切需要能量,最起码需要寄生的载体,在这种**的推动下,它们当然也需要捕猎——这艘船上,在罗教授的纵容之下,装满了猎杀者。” 耿耿:“啧啧,会泄露吗?要是跑出那么几个……” 锈蚀者:“没有所谓的‘高能环境’支撑,那些东西,就是未正规解冻的碎肉。只有留在船上才有意义,虽然未必能够快速进化成为守关boss。那样的家伙,只要罗教授不再刻意去干涉,基本上没可能成就的。” 这已经不是弹幕吐槽,而是正正经经在版聊了——话说,从一开始就是这样。 耿耿:“这种东西,如果不干涉,怎么可能存在?我更好奇他是用什么方式来干涉的。让一艘万吨巨轮,保持着在海面下潜行的动力。” 血妖:“不要计较细节。” 耿耿:“见你鬼的细节,你有没有胆量还原成具体的能量消耗?夏城周边有这么一个鬼东西,灵波网难道不爆表吗?” 血妖:“没想到,老耿你竟然还有一颗科学探索的心。是不是在安城的时候,被人给传染的?” 锈蚀者:“我倒更关心它以后要怎么动。” 血妖:“号召大家一起动呗。” 耿耿:“我突然也想上去试试了,这艘鬼船,现在整体战斗力是多少?” 血妖:“啊?” 耿耿:“b级?a级?” 血妖:“小耿,你是在问,你打得过吗?” 耿耿:“滚!” 血妖:“话说,现在有多少人对这个可以续命的游戏场感兴趣的?可以在我这里报个名哈,我去找罗教授交涉一下,说不定能拿个团购价呢。” 耿耿:“你够了啊!” 血妖:“说真的,我觉得罗教授开展这项业务,还是以大客户业务为主。” 耿耿:“大客户……确定能看得上吗?” 血妖:“不要拿你的脑子去衡量别人的思维啊!而且,这也可以回到刚刚那个问题上,这个实验场本身是b级呢还是a级?” 没有人有准确的答案。 超凡种的讨论如火如荼,直播间里其他人,也在积极参与,已经有人被血妖带节奏了。 “如果有生命草图的拷贝,还有后续的修行建议的话,我先买个10次!” “团购价可接受的话,可以100次。” 当然,更多还是在询问: “这个草图是不是代表了修行的要点和关键?” “那些星星点点的是代表了气门和死穴吗?” “去了可不可以体验格式之火?” “能不能像龙七哥那样把外骨骼带出来?” “嗯,自动化的话,量身定做外骨骼会不会质量下降了?” 有一个人带头,各类稀奇古怪的问题就都涌现出来。弹幕问题后面,是无数人跃跃欲试的心思。 也许他们在现场的时候,会比现在老实太多。可现在不是不在吗?难免越说越兴奋,越讲越上头。 这时候,有人突然转变了一下话题。 铁血:“我应该说,不愧是夏城出来的吗?” 血妖:“总感觉你意有所指。” 铁血:“当然,我就是在说武曌。” 血妖:“哈?” 铁血:“当初光明正大要采集灵魂力量的数据,放出了rt8313……” 血妖:“滴水剑和焚心刀?” 铁血:“感觉性质很接近。是准备收集能力者的基础资料吗?这个应该是肉身侧比较感兴趣。” 屠杀者路易这么说,有脑子的人都觉得他的意思不单纯,有拆台的嫌疑。 但他所讲的,也确实是个问题。 生命草图也好、量身定做的外骨骼也罢,好像都是要先交出自身私密性的信息,然后才能换取看似更有价值的东西。 不过,这时候自然有血妖卖力摇旗。 血妖:“当时一堆嘲讽武皇陛下的,然而最后一看,两三年的时间,完成交易的有4万余人次,一堆人心甘情愿,这已经比在册的精神侧觉醒者加起来还要多了。” 铁血:“应该是担心也担心不起来。知道他们会做点什么,却看不清研究的方向,也不知道他们会怎么做。” 血妖:“所以,你认为大家认知层次上有差距?” 铁血:“我只是认为,夏城有这两个人,难得欧阳辰还坐得住……说明他们真是一类。” 血妖:“呵呵,瞧你这个担心的劲儿,要不要开个会再讨论讨论什么的?” 血妖开始放嘲讽,路易再没有回应。 事实上,从事发的这片海域向东上万公里的距离,新大陆洛城区域,屠杀者路易确实是在开会中。 只不过,从头到尾他都保持着沉默,像是一个旁听者。 洛城并不是他的势力范围,他是有事到这里公干,受邀参加了这场会议。邀请他的人就坐在他旁边,是个看上去开朗又精干的年轻人。 赫尔曼家族的未来之星,小赫尔曼先生。 第六百三十二章 断舍离(中) 路易其实和小赫尔曼的交情泛泛。倒是和他的祖父老赫尔曼,有多年的合作关系。 他们一个在洛城,一个在蒙城,一个操控资本,一个满手血腥,通过无数次默契的配合,在人为的动荡中,共同收割这片大陆上的财富和权力。 只是几十年过去,老赫尔曼作为一个普通人,越发地抵不过岁月的侵蚀,身体状态非常糟糕。 作为他的继承人,小赫尔曼开始走上前台。 相较于他的祖父,小赫尔曼对待路易的态度反而要更随意一点儿,至少表面上如此,很自然就摆出了平起平坐的架势——也有可能是到现在心情糟糕,没法兼顾太多细节的缘故。 这位年轻的新掌舵人,也没有把注意力放在会议上,而是趁着和超凡种共处一室,享受力场干扰的难得机会,疯狂吐槽: “靴子终于落地了,结果发现只是楼上在故意磕脚跟,咚咚咚咚……故意折磨人。 “又好像只见刹车灯亮,速度一点儿不减,可就这样,足够让某些人觉得可以心存侥幸……哦,是希望其他人可以心存侥幸,到车前头去试试水,反正撞死的不是他!” 房间里巨大的投影空间,正显示着罗南所说的“实验场”,那艘新鲜出笼的海底怪物,越来越模糊的尾部区域。 小赫尔曼也在看罗南那边的直播,事实上,这个会议本就是因为直播才召开的。 在路易看来,在罗南这个问题上,很多资本方已经成了惊弓之鸟。他们将罗南视为投资市场的最大变数,但凡罗南“出镜”,必然会持续关注、开会讨论,可又讨论不出一个共识,空自落得精疲力竭。 小赫尔曼就是在吐槽这种现象。 所谓的“靴子落地”,毫无疑问是指罗南此前在实验场中,先后展示的“点火”和“外骨骼”技术,很“巧合”的是,这里面都没有给机芯预留位置。 即便两种展示都出了这样那样的问题,没有一个是绝对完美的,也没有迅速上市普及的意思。但就是这样的微妙的状态,才给了很多人说服自己的理由。 再等等,还可以再等等。 不管是落子一方、两面横跳乃至于最烂俗的**毁灭…… 这些投资人都在考虑,却又都没有真正付诸实施,至少在会上表态的层面是如此。 至于暗地里的接触,那就真不知道了。 但据路易所见,就算是小赫尔曼本人,其实也在态度暧昧之列。他之所以抱怨,与其说是对同行的抱怨,还不如说是对眼下这类会议形式的不满: 明明是在信息时代,全球通联无碍,偏偏整场会议,回到了最初网络时代的文字交流形式上来——没错,所有的交流形式都是靠输入的文字,而且不借用外设,观看交流全靠视网膜上的投影。 毫无疑问,这是罗南在翡翠之光号上展示他全球点名能力,造成的后遗症。 当过往正常的事情突然变得扭曲荒诞起来,往往就证明时代变化了。 这样来看,罗南还真是一个能够以一己之力,改变时代的家伙呢。只不知道,排除这人的影响后,时代会不会修正到原来的轨道上。 路易用旁 (本章未完,请翻页) 观者的视角,观察小赫尔曼等人,看他如何在时代的逆流挣扎。 反过来,小赫尔曼也时刻都想把身边这位真正的大人物,引入到讨论圈子里来。他继续向路易发出朋友式的抱怨: “传说军方已经开会议定,要正式成立c组,和罗南进行对接研究。今天这档子事后,他们连试验场地都有了——这艘幽灵船,真的会有a级吗?罗南也只是超凡种而已,难道他就能够制造出超凡种级别的东西?” “而已……” 对小赫尔曼的表达,路易毫不掩饰地下抿嘴角,表达情绪。 “啊,是我用词不当。”小赫尔曼赶紧道歉 “不,是你没有评价超凡种的资格。所以建立在这个基础上的一切的想法,都毫无意义。” 小赫尔曼没有得到明确的答复,还被训斥,心里面是不是在骂娘,谁也不知道。但他很熟稔地用絮叨言语消解尴尬: “我的意思是,相比军方,我们这边太低效了,一连串的讨论都没有达成任何有意义的结果,心力交瘁啊!也许我应该去度个假。月球那边,严永博那小子一直在邀请我去视察……但我觉得火星应该更安全,哦,我是说更自在一些。” “约瑟已经快到月球基地了吧。” “呃,听说是这样。” 这一刻,小赫尔曼脑子里就闪过很多关于屠杀者路易和约瑟中将之间恩怨是非的流言。 虽然近年来,约瑟中将一直在太空基地做有关深空探测、拓荒之类的工作,但那位的根基仍在新大陆——路易近些年掀起的腥风血雨,可未必是那位军方第一强者所乐见的。 小赫尔曼瞬间脑补出了一部权力大戏,以至于投向路易的眼神,都有些变化。然后就换来了后者冰冷的视线一瞥。 “要修炼到老赫尔曼的老辣程度,不知道还要多少年。” 路易从来都不掩饰他和资本的亲密关系。 广袤的新大陆上强者如云,形势复杂。本如丧家之犬一般的钢锈,从全无根基,到成为荒野游民的共主,也就是在短短数年之内。 更别说小丑拉比这种深不可测的强者。 路易不但要和这些人争,在能力者协会总会,还要和马伦这些有可能染指下一任会长宝座的副会长争,实力不能超人一等,资源再落后,他凭什么拔得头筹? 路易是很冷静的人,他对自己的实力有着清醒的认识,更知道自己的潜力如何,前途在哪里,应该走哪个方向。 所以,他可以暂时不计较小赫尔曼些许不成熟的行为,也不介意在一些危险行动中扮演重要角色,当然必须有一笔足够丰厚的预付款。 直播和会议,都只是他处理事务的一部分,此时,他还和太平洋另一端的某个熟人联系。 已经发信息过去很久了,好不容易,对面终于回复: “给一个打扰我直播体验的理由!” 这是个有歧义的病句,路易却理解无碍:“c2834那边,你最好不要太沉迷,毕竟性质特殊。” “你管我!” “……所以,即便有人加价,你也不会感兴趣喽?” “谁?水箱 (本章未完,请翻页) ?他和尼克现在真是恰烂钱之王啊!真以为共生了就不会死?” “所以?” “除非全权在我、收益在我,否则滚蛋。” “真好胃口。不过,我可以再传个话。” “啧,某些人……哇哦,瑞雯的视角又来了,这次感觉不一样,闭嘴,闭嘴!” 路易挑挑眉毛,中断了文字通讯。 而在这个时候,正如那位所言,硕大的投影区里,镜头再度移换回到了那个丑陋的海滩上,但“掌镜”的已经不一样了。 这时候,就体现出感知上的差距,小赫尔曼只看到镜头聚焦的人影,也就是那个在直播活动中分外活跃的龙七,撇了撇嘴,带着些迁怒的情绪: “这个人,越看越讨厌了。” 龙七并不知道,自己已经收获了一波相当致命的恶感。他如今的情绪,其实是有点儿跃跃欲试的。 没错,在看到“幽灵船”怪物刷新之后,他心里就开始持续冒出危险的念头: 守关boss打不过,杂兵还打不过? 去测试一下,应该也不会出问题。 杂兵的危险性要低多了…… 心思跃动,有一大半都身上的正牌“外骨骼”带来的——他这套外骨骼,更像是披挂的贴身骨甲,似乎没有留出足够的活动空隙,但其实每个触点都有活性,一点儿都不影响动作。 除了贴身的动力脊以外,前后肋骨和肩甲相对完整,其他区域则还有成长空间。 这个“成长”不是胡说的。 在龙七的感觉中,这套外骨骼,正根据他的肌体活动,一直不停地在调整。有约束、有规矩,可越是这样感觉越奇妙,好像在指导他的发力,感觉不需要动用格式之火,就能驱动起超出身体极限的力量。 如果再打一场…… 危险的念头,如同火苗般乱蹿。 直播间里已经有人在催了: “主播不应观众要求来一场吗? “来来来,龙七哥跟我学:来一场!” “打得好有赏!” 龙七忍不住对着那些唯恐天下不乱的观众吐槽:“瑞雯才是主播,有种你们给她说去……瑞雯?” 龙七看到了突然出现在海滩上的瑞雯,不知为什么,罗南并没有现身。 但现在也顾不得那么多了,再被人撺掇下去,龙七不确定他还能不能忍得住,必须断舍离! “瑞雯小姐,能不能把这玩意儿给卸下来呀,非战斗时间总不能也一直披挂着,解除指令是什么来着?” 瑞雯注视着他,没有说话。 被这样盯着,龙七有点心虚。 也不因为什么,心虚就对了。 而这个时候再看直播画面,竟然又换成了他的特写,只不过镜头已经换成了瑞雯视角。 龙七本能的感觉有些不妥。 此时,瑞雯难得开口说话: “再等等,还不稳定。” “稳定了是不是就没救了?” 龙七进入胡言乱语状态,瑞雯不理他,径直走向海滩上那个状态最糟的人。 嗯,就是宋总没错。 (本章完) 第六百三十二章 断舍离(下) 宋总现在的状态确实不太好。 之前崔大传送到这里来的时候,还能听到他“哎呦哎呦”的呻吟。可不知道什么时候起,他已经不吭声了,只有离得近了,才能够听到他粗重的喘息。 宋总落得现在这种状态,一点都不让人奇怪。在大家传统的认知里,能够在毫无代价的前提下,获得那般强大的力量才真叫一个莫名其妙。 有点后遗症,那是再正常不过的了。 “应该把外骨骼卸下来吧,这么下去,压也压死他了。”徐二在一边提建议,上手比嘴上说的还快。 其实,以深蓝行者外骨骼的设计水平,怎么也不至于在这种时候,对操纵者造成二次伤害。问题是,这套外骨骼是他们小队的财产,真要披挂在一个死人身上,就算剥下来了,他还觉得膈应呢! 瑞雯来到近前,并没有阻止。看着徐二把那套外骨骼脱卸下来,露出里面进入半昏迷状态的宋总。 在黑暗的夜幕下,这个可能是今天最倒霉的夏城走私商人,眼睛半开半闭,对周围的声息没有明显反应,只是保持着粗重的呼吸,提醒大家,他还活着。 或许是呼吸喷出气流太剧烈的缘故,宋总周围的空气温度都升高了许多,比海滩上其他区域来得燥热。 “皮肤好像黑了。” 徐二在脱卸外骨骼的时候就注意到这一点。宋总暴露在外的皮肤,出现了面积颇大的黑斑,且又连成一片。一般这种情况,就代表着皮下组织乃至体内脏器,受到了非常严重的损伤。 “后果确实挺严重的……”他又嘟囔一声,很快就遭到崔大严厉眼神盯视, 徐二明白崔大的意思:罗南的设计,他们根本没有置喙、评价的资格。 他耸耸肩,就地检查一下外骨骼的损伤情况,看能不能复原为便携状态,一有机会就装箱带走。 可就在他低头处置的时候,周围惊呼声响起来。 徐二的反应绝对不慢,即便袭击他的家伙,来得着实突兀,他还是比周围绝大多数目击者更快出一拍,及时捕捉到了威胁源头。 “宋阳国……” 没错,就是宋总。 这个刚刚还在海滩上喘息的倒霉蛋,突然就挺起身子,好像一只突然弹起的僵尸,伸出双手,要扼断距他最近的徐二的喉咙。 这么搞,就可把路给走窄了! 徐二抬起脸的时候,宋总的指尖距他咽喉部位也没几公分了,但他却淡定得很——再怎么说,他现在也是披挂着外骨骼的。深蓝行者的超强防御力,抵挡不住那些b级、a级的强者,难道还挡不住这么一个垂死病中惊坐起的疯子吗? 况且,宋总的动作明显已经虚弱缓慢,和在船上发威的时候,不可同日而语了。 “躲开!”瑞雯短促声音在耳畔击响。 徐二脑子里没转过圈儿来,长年训练修行打造的本能却占据上风,驱使他猛地向侧下方扑倒。 也是这一刻,宋总扑击的速度骤然加快,而就在这家伙掌心和指尖,分明有炽白光芒闪烁——格式之火! 这绝对不是普通人的垂死挣扎,而是有着超凡力量加持的致命一击。 宋总又嚎 (本章未完,请翻页) 叫出声,理智全无。 与此同时,他身上也有同样的火光乱迸,总体而言不具备统一的秩序,失去了厚度和后劲儿,可爆发力仍然惊人。 合金之间的暗哑撞击声里,徐二和刚从宋总身上脱卸下来的外骨骼撞在一起,之前所做的整理工作全部打了水漂,面部还有擦撞,麻木后又是剧痛。 饶是如此,他的肩膀仍然是被宋总指尖戳到,贯进来的冲击力,将他侧向扑倒的身子戳得向后翻,四仰八叉,颇是狼狈。 也是直到这个时候,徐二才看清楚,宋总的指尖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增生”出了似乎是指甲又好像骨刺的奇异组织。 这种看上去非常坚硬的东西,和高强度合金的外骨骼接触并划动,移动些许后,前部便崩断,可装甲外层也出现了深逾两公分的创痕。 这可是防御力最强的肩甲区,很多时候是当临时盾牌来用的。 如果不是徐二听话及时趴下,给出了一个侧向滑动的趋势,他真不敢确定,宋总最初瞄准的、相对脆弱的喉部区域装甲,会不会被直接戳穿? 这绝不是一个正常人应该具备的力量;也不是罗南制作的“游戏皮肤”加持后,就能够获得的属性。 心有余悸的徐二半卧在海滩上,脑子里就闪过一个刚学会的似是而非的概念: 高能环境诱发的畸变! 乱七八糟的念头里,他又是一个不甚美观的后翻滚,甚至还动用了辅助喷射,彻底拉开与宋总的距离。 这时再回头去看,龙七和崔大都已经伸手,试图去控制住这个突然诈尸、反常亢奋的人形怪物。 然而两个人的动作,都比不过瑞雯那么及时、简洁和有效。 一记直来直去的剑指,正正地戳在宋总的额头处。 力道看上去也不大,可就在戳中的第一时间,宋总身上明显失控的格式之火骤然收缩,好像是被某种无形的力量强行压回到了毛孔和皮肤之下,虽然还有些“火星”尝试着蹦出来,但总体而言,是控制住了没错。 宋总僵了一下,向后便倒。 刚伸出来的手臂,最初还保持着僵硬的状态,但很快软化,虚弱无力地垂下去。 最重要的是,他指尖那些“增生”的指甲骨刺,也在往回缩。同样“缩”回去的,还有他身上已经弥漫开来的大块黑斑。 如果用一个不那么严谨的形容,这一刹那,好像按下了倒放键——当然回转的并不是此前的事实进程,而是宋总全身上下所展示出来的负面状态。 “温度降下去了。”崔大捕捉到了非常关键的因素。 如他所说,宋总穿戴“游戏皮肤”之后,时刻辐射格式之火的高能环境,在这一刻骤然消失。 看上去,所有外向的征兆都在向内压缩……唔,也不太对。 很快,周围人们就发现,压缩的核心处,并不在宋总体内。至少在这一过程的中后段,有个点位,显得更加突出: 宋总的额头,贴着发际线。 大概也就是瑞雯剑指命中的位置。 这里有一簇微弱的“火苗”,始终在燃烧着,之前“格式之火”起伏反复的时候还不明显,可在大部分区域都 (本章未完,请翻页) 恢复如常的对比下,就非常碍眼了。 尤其它竟然没有把额前的头发点燃…… 龙七很想吐槽一句,以缓解莫名不安的心情。 可就在这个时候,“火苗”熄灭了,一切都回归了低能量状态,一根灰白色头发吸尽了火光,从蜷曲状态舒展开来。 海滩这边的风速是很高的。可说也奇怪,不论风力如何强劲,都没有把这根无甚“寄托”的断发,从宋总额头掀下去。 好像是被汗水黏住,却还在随着强劲的气流摇曳晃动。 周围一帮人面面相觑。 直播间里,观众们也对这种神奇又诡异的情景,表示理解不能。 带头的就是某位超凡种。 耿耿:“啊这……” “是吸进去了吗?”龙七感觉,他需要再确认一下自己刚刚亲眼所见的情景。 瑞雯也在这时转过脸来,注视着他:“可以了。” “啊?” 下一秒,瑞雯的食指指尖,就命中他的额头。 额头不疼,龙七却僵在原地,莫名就觉得,他的身体某些部分,迅速枯萎发干,还在持续收缩…… 半秒钟后,龙七的理智确定了,萎缩的并非真是他的血肉,而正是不久前还困扰他的,似乎仍具有成长性的真正“外骨骼”。 外面这一层“骨甲”,好像真的和他实现了某种神经链接,形成了一套完整的信息反馈,即便是当下这种毁灭性的趋向,也能为他大脑所知。 至于其根源……多半就是那根正插在他后脑上的头发。 龙七下意识摸后脑勺,正好触碰到了身上外骨骼毁灭过程的尾巴。最先成形的“动力脊”,一触便散,灰烬簌簌而落。 可他忽然就觉得,这些不过就是一些杂质——因为与之同步的,还有一股能量流,以及某种奇特的“约束感”,正从脑后的那根特殊的头发上,渗透进来,并做了某种限定式的“封装”。 就好像……就好像深蓝行者外骨骼的战后收拢封箱。 又是倒放的逆流程,时光倒流啊这是…… 龙七再次冒出类似的念头,下意识看向瑞雯。后者点出那一指后,便不再搭理他,站在一边,默默遥望海面。 显然,从这位身上问不出来什么。 龙七又想找一个参照,他视线投向直播间,却见直播画面很罕见地遭遇了网络问题,有些卡顿跳帧,不过也在迅速恢复之中。 真古怪。 龙七愈发觉得后脑勺坠得慌,那根从他头上拔掉,如今又嵌回来的发丝,似乎当真封装了远超现实的份量。 星空会所内,某高级居住区。 数秒钟前,这里罕见发生了断电的情况,好像是遭遇了雷击浪涌,线路损毁比较严重。 近段间都住在这里的孙嘉怡,一边组织人员抢修,一边去这边最重要的贵宾处,表示歉意。 可当她来到那位墨拉女士的住所,却见正门半开着,里面黑洞洞的不见声息和人影。 孙嘉怡微微皱眉,不确定要不要进去。 便在这时,有吐息从她颈侧划过,温热中似乎还混着微腥的血气。 (本章完) 第六百三十三章 跨雷池(上) “墨拉女士?”孙嘉怡并没有躲闪,而是试探性的问了一声。 后面的呼吸深重了一些,又好像是沉醉于她颈侧香水的味道,甚至还伸出舌头来舔食。 只是,明明柔软的舌头,此刻却是锋利如刀,仅一下就破皮见血。 幸亏对方灵活地绕过了颈侧大动脉,饶是如此,接下来孙嘉怡还是嗅到了两种相似又不同的血腥气混搅在一起的独特气味。 不过这一下,她倒是越发地确信,身后这位的身份了。所以她轻声细语询问: “墨拉女士,你还好吗?” “瞧瞧这幸灾乐祸的问题。”墨拉发出好像情人般的呢喃细语,以至于相对比较怪异的内容,都给柔化掉了。 也就是在这样的过程中,孙嘉怡能够明显感觉到,自己脖子上伤口的失血速度在加快。 墨拉正在吸吮血液,好像一位隐藏在黑暗中的吸血鬼。 又一次在墨拉这里受到伤害。 这回,后方的压迫力似乎没那么足。可孙嘉怡仍没有反抗,只是静静的站在那里,仍然安静顺从,和上次几乎被破胸掏心时表现得一模一样。 “真不知道是什么样的人物,培养出你这种优质的食材,我都觉得佩服了。” 吸吮血液之后,墨拉的呼吸明显变得更加柔和轻细,最初那种不自觉加大内外交换频率的动荡状态,开始平复下去。 然后,墨拉和她拉开了一点距离,在后面轻轻一推,让孙嘉怡走进了屋子里面。 极简又通透的大平层,外围大量的玻璃幕墙,就算是在深夜里,似乎也能够吸纳一点月色,显现出房屋陈设的轮廓。 墨拉自然而然的走到了她前面去,顺便还伸了个懒腰,用一位正常客人的语气询问: “什么时候来电?” “大概还需要5到10分钟,抱歉因为线路……” 孙嘉怡跟在墨拉后面,话音突然顿了一下。 因为在这个时候,她嗅到了非常明显的焦糊味儿,而且很快就看到这间大平层的娱乐区,那个不正常打开、破碎,甚至还遭到了一场小小火灾的虚拟指挥仓。 “墨拉女士?” “可以记到我账上,不过我建议你找欧阳辰去催讨,太坑人了!” “啊?” “明明是出奇美妙的呼吸韵律,却因为灵波网不合时宜的过载,变成了灾难……导致我模仿出现失误,这就很过分。” 孙嘉怡确定自己听完整了墨拉的表述,却不确定理解了什么。 她也在看今天晚上的直播。 事实上,由于便携设备并不受停电的影响,周围信号塔也还能支持,现在她的视网膜上还有一块儿区域,显示着直播画面。 瑞雯的话,那两记剑指? 模仿又是什么意思? 孙嘉怡的思路有些飘忽,墨拉的言语只有更甚:“你有没有想过要逃走?” “什么?” “像这种软禁的日子,你没有过够吗?虽然貌似活动不受限,仍然是这个会所的负责人,还能赚取丰厚的月薪,可是就像一个划定了功能的NPC——你能够接受这样的日子?” “墨拉女士……” “放心啦,现在这里停电,最重要的是灵波网也过载了。就因为那个小瑞雯,大家可都是狼狈的很,这可是个趁机跑掉的好机会。” “我并没有……” “并没有接收到逃跑的指令是吗?”墨拉又步上前来,伸手轻抚孙嘉怡的面颊,“趁现在相对安全,你不准备告诉我,你后面的大佬是哪一个?” “我受雇于星空俱乐部……” 墨拉直接打断:“明白了,要记住哦,你拒绝了我一次,再有一次,必须要付出代价!” 孙嘉怡微微欠身,却又听到墨拉咳嗽了两声,想了想,又问出那个问题: “墨拉女士,您还好吗?” 这一回,墨拉正面回应,事实上她甚至有些亢奋:“要始终保持活性和可能性,一点儿都不容易,总要在活跃和崩溃之间游走——上一个这么做的,是我的教官,但他玩脱了。 “不过呢,这样是值得的。特别是今晚上,我特别确信这一点……啊呀呀,算了,我去睡觉,睡醒之前,新的虚拟指挥舱要安装好。” “您不准备再看直播了?” “无浸入,不直播。” 墨拉摆摆手,头也不回地往卧室方向去了。 半途,她忽然又想起一件事:“对了,最近你多补一补,海青花的培养速度要再加快些,很快就能用上了。” 孙嘉怡面无表情,无声欠身。 等她再直起腰背的时候,又伸手触碰了一下脖颈。指下并不是那个已经开始愈合的新伤口,而是后颈脊柱正中,格外清凉的小片区域。 外间的月光漫过来,这里分明闪烁起了微晕的莹光——通过侧方的玻璃,隐约能看到正舒张的花瓣边缘形状。 孙嘉怡调匀呼吸,往房间外走去。 对一位能力者来说,培育海青花这种事情,除了十分消耗能量和营养以外,本身并没有特别明显的后遗症。 就算是有,也只会发生在“不当移植”之后。 但这终究是违逆了她的自由意志,而且这件事情本身和她的关联并不大。追溯源头,多半是墨拉针对罗南、或者是针对某些周边人员的算计。 她算是标准的池鱼之殃。 可又能怎样呢? 孙嘉怡的注意力又回到了直播间画面中,此时已经完全看不到墨拉所说的“灵波网过载”的问题,画面非常自然流畅。 也是这一刻,近期里世界绝大部分重大事件的核心人物、站在哪里就在哪里掀起风暴的罗南先生,又在众多受他刺激影响的观众注视下,进入了镜头画面中。 罗南过来的方式,和海滩上的其他人没什么不同。不过当他出现在人们面前的时候,海滩上的所有人都下意识垂下头颅,以示对这位主宰了他们生死命运的强大人物的敬畏。 罗南并不怎么在意,他踱步过来,自然而然地靠近目前海滩上人员最密集的区域,也就是倒卧的宋总周边。 “今天的事情差不多都结束了,辛苦诸位。” 这种貌似客气却理所当然的口气,真能挫伤人的自尊心。 龙七在心里吐槽。 这时候他注意到,原本深陷昏迷的宋总,似乎是对罗南的声音极其敏感,身体抽搐了几下,豁然睁开了眼睛。 但也很不幸地,恰好与罗南投射到他那边的目光对了个正着。 就算是躺在地上,宋总也有一个明显向后缩的反应,结果就是后脑勺与潮湿海滩上的碎石撞在一起,疼得面目扭曲。 这时,罗南又说话:“今天晚上的行动,给各位造成损失的,我会给予赔偿。宋总……” 被第一个点名,宋总的脸色煞白。紧接着他就看到罗南向他伸出了手,目标直指他的额头。 宋总当然想躲,但这个时候反而丧失了一切行动的能力和勇气。 很快,罗南的手指触碰到他的额头。 宋总隐约觉得自己好像有过类似的经历,但又不怎么一致。 罗南的手指只是从他的额头部位划过去,用指尖拨扫了一下,除了让他发际线的位置微微发痒,貌似再没有…… 宋总的意念突然有了刹那的空白,下一秒他的注意力又反常集中在了发际线上某个点位,以至于最细节处的感知,都清晰地映现在心头。 那应该是一根正在他额头前端随风摇摆的发丝,发根的部分刚刚插进了他的头皮,并有着超乎寻常的分量,时刻都有温热的感觉从那里渗透下来…… 宋总下意识伸手去摸,逐渐恢复水准的思维和记忆,则飞快推理出了那根头发的本质和意义: 原本属于他的头发,经过罗南的加工,已经是拥有了不可思议的力量和规则——可以点燃人体的熔炉,成为燃烧者! 罗南戏称它为“游戏皮肤”,它也确实曾经转化为一具栩栩如生的“道具”人影! 他正是在这套游戏皮肤的驱使下……等等,已经拔下去的,还能再移植回来? 耳畔传入罗南的声音:“我的赔偿就是这根头发。” 谁要你这根头发! 哎?头发本来就是我的…… 就在宋总大脑思维错乱的空档,罗南继续穿透入脑:“你可以自用,也可以用它向任何人、随意置换任何东西,我并不干涉。” “我……” 这个时候,自从回归之后一直置身事外的文慧兰突然开口:“洄行愿意出一笔和它相匹配的资金,和宋总……” “宋总这一船货物,教团已经买下了。”崔大的反应,快得出乎预料,抢在了文慧兰之前,表明态度。 这种表述,相对于他护送者的身份,其实略有出格。 旁边的徐二就很惊讶。 而就在同伴惊奇的注视下,崔大继续往下讲,声音沉稳平静,最后甚至有一份仿佛从远方回荡而来的虚渺悠长: “如果宋总需要置换,天平的另一端,应该优先计入已经签订协议的相关方。” 文慧兰有那么一刻稍微蹙起眉头,但在这个奇异的腔调,自崔大的喉咙里逐渐显现的时候,她又垂下头,不再说话。 反倒是崔大,又往前走了一步。这步伐绝不同于他惯常的节奏,甚至于映现在人们眼底的身形,也发生了明显的变化。 然后他说:“罗教授你好,又见面了。” 第六百三十三章 跨雷池(中) 说实在的,“来人”的声音也好、面目身形也罢,都缺乏可以直接辨识的特质,唯有“到来”的方式,还有现身之后,周边黑暗持续反常又有序的波动,才能让现场的人确认,这确实是一位不同寻常的大人物。 罗南的视线,在“来人”周边似乎刻意区隔真实与虚幻的空气波动边缘扫过,依稀听到了与不远处潮汐相似又不同的波涛声。 那来自于地球百亿人共同汇聚的“精神海洋”中翻腾的细浪。 这位先生,让自己的意志,跨越上万公里的距离,甚至都没有借用渊区力量——就算有主祭与祭骑士之间的特殊通道作为前提,这份驾驭灵魂力量、驱动精神海洋的手段,也是精妙到了极致。 罗南也是借此提醒,才最终确认了来人的身份: “拉尼尔先生,你好。” 公正教团大主祭拉尼尔,教团的第二号人物,地位仅在公正首祭之下。罗南曾在超凡种的巅峰会议中,与这位在虚拟会场有一面之缘。 当时,竟然没有留下关于这个人的任何明确印象,记忆中,他也并未发言。 罗南在刚开始学习里世界常识的时候,有时会把公正教团的首祭和大主祭搞混。后来深入了解一番才明白: 在公正教团内部,首祭是与真理天平这个教团圣物保持最密切沟通的人,某种意义上是圣物锚定在物质世界的坐标,宗教意义最浓。 至于大主祭,其实是由教团内地位最高的几位心照主祭轮流担任,主要是负责祭祀时各种礼仪方面的规范。 只不过,这一任大主祭拉尼尔,实力实在太过突出,号称是里世界入梦法第一人,是世界上最最顶尖的精神侧超凡种之一。 他在《牌组》中的牌面是梅花K。 罗南还听过一些半真半假的情报,说是公正教团的世俗侧和真理侧,近年来越发地针锋相对、乃至势不两立,很大程度上也是发端于这位大主祭阁下实力高绝、长年占位,和公正圣堂首席、最强祭骑士魏斯曼多有龃龉,这才日渐激化的。 他还听说,这里面其实暗含着首祭和大主祭之间的矛盾。 是否真的如此,外人无从证明。反正公正教团仍然是牢牢占据三大秘密教团之一的位置。 至于现在,罗南更没有必要过多考虑。 拉尼尔没有更多的繁文缛节,接下来的表述清晰明白:“宋国阳与我教团既有货物购置运输协议,也有常年合作……畸变性状的出现也和教团分部的操作有关联。如果罗南先生认可,我方希望能够借这个契机更深度介入,不论善因恶因,都置换出一份能够匹配的结果。” 排除掉外交和宗教词汇的一些含糊处,拉尼尔的姿态可以说放的很低了,摆明了征求罗南意见,同意了大家再做交易。 当然他直接忽略了宋总的意见,也没给这位理论上具备选择权的当事人任何讨论空间。 宋总支撑着坐起来,一脸懵逼的看着眼前这位由崔大变化而来的大人物,竟也没有申辩的意思。 常年和公正教团打交道,就算对教团内部等级排定不算特别了解,也知道能够给予崔大这样的祭骑士加持的,基本上都是更高级的主祭,总之就是可以主 宰他命运的人。 他不可避免的恐惧,但恐惧之中又派生出一点儿微弱的期待——这算是自我安慰式的心理调整,反正他必然沦为实验品,但实验品和实验品之间也是不同的。 能不能成,全看之后的命数,不,全看那个真正主宰他命运的人,究竟给出了怎样的馈赠。 宋总的视线投向了罗南,后者就那么点点头: “可以,你们自己谈。” 就这么一句话,宋总的命运航向就改变了。也是这个时候,他注意到罗南身边那位少女,往他这边瞥了一眼,意蕴莫名。 也是直到这个时候,宋总才对自己的人生归属的失控,有了一份最现实的感受。 所以,这根本不是什么“赔偿置换”是吗?仅仅是罗南对他人生定位的修正…… 哦,应该是判决! 宋总心中骤然明悟,刚刚支撑他坐起来的情绪,一下子散尽,死沉沉地躺倒回去。 而这个时候,他已经不是人们关注的焦点。 旁边的龙七看得头皮发紧,想和罗南说话,但这个时候罗南又和拉尼尔正面相对,末了只能偷偷地对瑞雯讲: “我自愿把这根头发贡献出去……” 瑞雯没搭理他。 反倒是罗南,扭头对他说了一句:“等这一轮任务结束再说。” 这一轮…… 也就是等瑞雯的直播节目结束? 瑞雯当然不会一辈子做主播,可照这种趋势下去,不用一轮,再来一回基本上他就是绑死在贼船上…… 话说和现在有什么差别吗? 龙七站在那里,想摊一下手,但抬到半截又无力垂落回去,最终只是一声叹息,还要用苦笑来中和。 拉尼尔并不介意罗南分心,又主动开启了新话题:“罗教授,你的实验场展示了一系列丰富的可能性。如果有可能,我希望箕城一些参与了深蓝平台测试的祭骑士,能够参加与实验场相关的活动。” 直播间里产生了一波骚动,与前面拉尼尔到来时,辨认并惊叹于其身份的弹幕挤压在一起,铺满了画面,形成了连续几个波次,几无休止。 “这算什么?双方要和解了吗?” “看这态度!拉尼尔大佬啊!” “我怎么记得这里面有人命啊?” “夏城分部几乎全灭……这就结了?” 众所周知,公正教团在夏城的分部,遭到罗南和夏城分会的无情打击,遭受巨大损失。公正首祭据说还因此与武皇陛下隔空对战,却也为武皇陛下成为超凡种,做了最有力的见证。 公正教团的一些激进人士,甚至还在其他城市展开了报复行动——这都是脑子不清楚的。 不管怎样,双方的关系无疑是相当紧张。 可如今,拉尼尔的到来,明显有礼节性的表达——本来嘛,就算是公正教团对“宋总的头发”有意思,既然有人在这里,按照最经济做法,直接由崔大传话也不是不可以。偏偏还要由拉尼尔不远万里寄魂加持,形成了对等交流。 你让观众怎么想? “要的就是那一个尊重的态度!” “这也算是盖章认证了吧— —游戏厅,啊不,实验场的价值。” “血妖大大,我现在报名!” “@血妖,已私信,求带!” 有公正教团背书,直播间里热情高涨,一堆要紧急上车的。 当然,也有人在置疑:“未必吧?公正教团可是世俗侧和真理侧流畅互换的,随时都会翻脸不认人。” 立刻有人反驳:“在全球能力者的见证下?是你疯了还是拉尼尔大主祭疯了?” “没错,这位正是世俗侧的大佬啊!” 更多的人其实仍只算是纯粹的观众,他们了解的知识,并不足以支撑他们进入相关领域的探讨。 但这一点儿都不妨碍他们为旁观乃至于参与见证这件事情,而感到精神振奋、血压上升。 大事件,真正的大事件! 问题是,在海滩这边,对于拉尼尔的“请求”,罗南倒是反应平淡,回问了一句:“既然这是一个实验场,贵教团加入进来,是有什么明确的实验目标吗?” “当然。” 眼前这位身份极高、却很难给人以明确印象的中年人也是平静以对:“简单来说有两点:第一,我们希望能够在更高效利用当今世界各类资源、尤其是畸变物产这方面,和罗教授您形成更多的共识,进行更深入的合作。” 两位当事人平静交流,直播间里却淡定不能。 “靠!这眼界,这站位!” “水平不一样就是不一样。” “怎么突然就跳到资源利用上去了?不是在培育‘碎片’吗?” “所以罗教授前面的话你全都忘光了对吗?” “大佬就是大佬,迎合起来都这么到位!” 直播间的喧嚣,并未影响两位大佬的交流。 “……希望我们能够在当今世界资源利用上,获得一套更高效的解决方案,思路亦可。” 罗南点头:“然后,第二点呢?” “我们希望能够加速实验场的孵育进程。” 空气的规律波动,为拉尼尔再普通不过的笑容,赋予了更深邃的意义: “如果通过罗教授你所说的‘碎片’的成长,能够验证这个世界是否存在扭曲,并加以认知和校正,那是任何人都无法拒绝的诱惑。” 罗南微微点头:“很好的理由,等到一切准备就绪,我会向贵教团发出邀请的。” 不管直播间观众,如何解读这场“会面”,如何增加意义和价值,在当前的海滩上,无论是罗南还是拉尼尔,都只是简单交换了态度和意见,并让事情快速了结。 末了,罗南对拉尼尔说:“有机会的话,希望能和大主祭阁下探讨一下有关入梦法的问题。” “公平置换,无上神圣。” 拉尼尔向罗南点了点头,身体向后退了一步,唯一能够证明他的超凡力量到来的空气波动渐渐趋弱并消失,崔大的面容和身形也同步还原。 后者有些茫然地看过来。 罗南对崔大点点头:“看来需要加快进度了。” “啊?” 罗南没有后续,因为这一刻直播信号断掉,画面转黑,直播结束。 第六百三十三章 跨雷池(下) 直播活动的突兀结束,完全照搬了上一次的经验。一些观众仍然不习惯这种任性模式,他怎么敢……好吧,人家当然敢! 道理是这个道理,情绪上还是很难接受。 就算不敢指名道姓,在漆黑的直播间画面上,还是有大把的弹幕倾泻.出来,以示不满。 同样是猝不及防,夏城尚鼎大厦主楼十三层,灵波网的维护组成员们却是纷纷长吁口气。 高猛高举双臂,好像在抻懒腰,又好像在举手欢呼: “终于结束了!” 他的态度,就是维护组全体成员共同的映射。 要是再任由罗南折腾下去,今年灵波网的维护费用,把预提的大修和风险准备金全花光不说,意外损失账单也能给刷爆掉。 到时候谁去找武皇陛下报销,都必然要遭到一轮惨痛的折磨。 瑞雯直播,信息流的主要载体就是灵波网。这套具备超凡特质的网络,即便拥有远超世俗世界信息网的强大功能和特殊能量,可它终究还是有极限的。 今晚的直播活动,动辄出海、下海,真当灵波网上天入地、无所不在了?这种情况下,要保障直播带宽和质量真的超级困难好不好? 自从白骨山丘出现的那一刻起,灵波网在夏城东海岸那片区域就进入了战时状态。 那些观众们只看到了直播中途乱入的无人机,哪里知道为了保障直播,夏城分会这边不但动用了埋在海床上的几处监测站,还有小型无人潜艇紧急下海,充当临时信号中继塔,现在还在那艘“潜水杂货轮”附近漂着呢。 事实上,目前维护组这里就有一个投影区,专门显示无人潜艇拍摄的有关“实验场”的画面,那白骨丛生、密织如茧的诡异场景。 这种场面和经历,毫无疑问在大家的预料之外。不过在维护组看来,今天晚上像这样的“意外”,可不仅是一个的问题。 高猛真正的抻了个懒腰,借着蹬腿的劲儿,坐下的人体工学椅打着转儿,往侧后方向滑过去。 那里,也就是播放着实验场外景画面的投影区正前方,欧阳辰正站在那里,一言不发,若有所思。 “欧阳啊,你怎么看?” “哪个?” 一句话倒是把高猛给问住了。 也对,哪个呀? 眼前这个海底实验场就先不说了,起码还有两件事他很在意……应该说维护组所有人都很在意。 想了想,高猛先选择了直播期间,大家广泛讨论的一个:“我是说,渊区干涉的监控读数,是不是基本实锤了?” 不等欧阳辰给出回应,他已经调出了相关数据:“持续不规则作用力,源头未知,浮动范围大约在0.005到15dg之间;后期,我是说白骨山丘出现后直到现在,绝大部分时间都稳定在12dg以上;作用区域基本上就锁定在外海那块儿了……” 欧阳辰低头看他一眼,无奈表示:“我知道你想说的是上个月的警报,不,其实你想说罗南。” 上个月,正当罗南在翡翠之光号上大肆折腾的时候,夏城这里曾经出现过一次疑似超凡种灵魂力量越境压迫的事件,导致大家很是忙乱了一阵,后来却不了了之。 当时记录的渊区干涉力有关读数,和今 (本章未完,请翻页) 天晚上这种广域干涉的情况非常类似。原本看来是一个没头没尾的谜案,如今答案自己跳出来了。 “前几天也是这样,话说欧阳你一点都不吃惊,是不是罗南给你打过招呼了?” “提到过一点,并不具体。大概能猜到,应该是一种利用较广阔空间结构,干预局部区域的手段。” 高猛猛挠头发:“好像总会有阴云四合的景象,这么什么?操控天象?水汽?这是真往神明的路子上走啊!” 欧阳辰笑了笑没说话。 高猛自己又怀疑起来:“今天晚上的还好说,上个月,他可是在180度线!可恶,无论怎么想都是超常识。我倒宁愿相信天上有个‘大宝贝儿’帮他鼓捣这一切……” 他自己先放弃了,另启话题:“对了,还有瑞雯这个事儿,怎么说?” 应罗南的要求,瑞雯的直播活动,其第一视角以及感应共享工作,都是由灵波网帮助解析并传播的。从瑞雯本人,到灵波网,到高保真封装的虚拟实境效果,再到正常的网络视频,保真率层层衰减。 高猛高度怀疑罗南是在推墙——瑞雯的呼吸吐纳节奏,就算是分会几位肉身侧强者也都赞不绝口,称为“范本”,尤其具有某种神奇的诱导力量,不但能力者会受到影响,毫无基础的正常人,通过这个也有一定机率进行深度冥想状态。 这也就罢了,主要是瑞雯的感知层次和细节丰富程度,相对于灵波网分配的算力本来就略有溢出,只能说勉强还能兜得住。 可当这种本就有些出格的压力,以特殊方式重组,形成了某种高度复杂结构之后…… 是的,高猛指的就是那两记“剑指”。 特别是第二记,灵波网都来不及调动空余算力,计算单元和直播带宽就瞬间过载,再加上这时候某人还动用她的灵波网权限,想攫取更多相关资源,导致一些区域传感器烧毁,网络出现阻滞,差点就把维护组的脸面丢到全世界去! “感觉又是个‘血意环堡垒’级别的手段。话说欧阳你难道不准备问问罗南和瑞雯,有没有想法,在灵波网上做一套固化模型什么的?方便以后研究调取?” 欧阳辰定定看他。 “咳,我的意思是……怎么说呢,有点招摇过市了。千分之二小姐的事儿,才过去了半年多,很多人还贼心不死呢。要不你和罗南聊一聊?” “现在那边正在忙,再等等。” “直播不结束了吗?忙什么?” 高猛下意识问了一句,不等欧阳辰回应,就醒悟过来: “那倒是,不知道他通讯给打爆了没?” 直播结束,海滩上人员还需要调配车辆,逐一送走。这种杂事罗南是不会掺合的,他只是在海边慢慢踱步,离开人员密集区域,也选择性接通了来自远方的一个通讯。 “血妖先生晚上好。” “罗老弟霸气!” 身在新大陆的血妖,那股子兴奋劲儿,隔着太平洋都能感受到:“拉尼尔很识趣嘛,知道不能占线太久。说起来我挺惊讶的,这家伙外表和善,其实超级强硬,今天竟然知道有了台阶就下来,不再因为那个虚无缥缈的真理之门和你较劲儿……” “不,我觉得这对他们趋向真理之门有帮助。” 罗南打断血 (本章未完,请翻页) 妖的话。 他姑且认为“真理之门”是确实存在的。在此基础上短暂回忆数月前在霜河实境旗舰店的经历,尤其是安翁失踪前后,他所窥见的混乱时空的印象。 当然还有别的一些关键要素: 比如记录了爷爷那些扭曲记忆的笔记。 又比如,磁光云母持续扩张过程中,对周边复杂时空环境的触摸和解读。 “如果不能知道真实,可以先知道真实是被什么力量扭曲的,扭曲本身是什么样子。这个实验场能帮助他们实现。” “……” 血妖沉默了一秒钟,才又回应:“老弟你越来越自信了。不过,你这种说法更符合公正教团的一贯逻辑。他们在真理之门上确实有执念,有很多人都怀疑,他们是不是掌握了某种非常明确的启示。 “相比较而言,他们和深蓝、天启那边关联也不深,可以考虑为‘有些偏执的临时合作者’……这么说有些抬举了,说‘客户’应该没问题。” 罗南柔声回答:“我很期待有关合作。” 血妖哈哈笑起来:“好吧,共同期待。不过我感觉,最棒的是,他们做了一个非常漂亮的示范。我本以为,会是军方第一个跳出来的。现在想想,他们和深蓝平台绑定的还是太深了,未必会拿出特别激进的态度……” 血妖也没有在形势分析上浪费太多时间,他打电话过来,更多还是为了满足好奇心:“罗老弟,刚刚说的那个实验场,看上去你抱有很高的期待啊!它叫什么来着?” 罗南花时间思索。 “没起名儿?我觉得可以认真想一个,让实验场变得更具标志性……” 血妖话音未落,罗南就道:“先叫它‘雷池’吧。” “雷池?是表示你这个实验场是可能孵育特殊造物的池子?电磁向的?我印象里这个词儿好像不能这么用。” “无越雷池一步……这句话是错的,总要过去才知道对错。”罗南如此作答。 血妖把这个词儿及其象征意义琢磨了一番:“感觉还行,不过你这边头绪太多了。开个直播不说,还有实验场。全球普查什么时候开始? “说实在的,我在哈城这里待得腻了,想外出逛逛,又担心你突然哪一天杀过来,一个言语不合,就与亚波伦杀个天昏地暗。 “看吧,我甚至都不好意思讲‘牌组’的事儿了,要知道再这么拖下去,我的投资每一天都在蒸发……” “不,你讲了。” 罗南回了个冷笑话,随即回归正题:“这两天就过去。” “两天?这可是个神奇的表述。一般我都在后面追问一句:两天是几天?” “下周一。” “今天你那儿是周五,6月1号?这么快!” 血妖明显吃了一惊,很快他心里就有了个解释:“所以你这些都是障眼法?瞒天过海,声东击西?” “不,我很认真。” “那你照顾得过来吗?” “人体有78组器官,按个数较真的话,数量随时能膨胀成百上千倍,更不用说60万亿的细胞数量——但只要他们成系统,仍能够视为一体。” “……很好,你来吧。成系统的地球君等着你照顾呢。” (本章完) 第六百三十四章 月轨道(上) 亟待被“照顾”的地球君另一边的哈城,当夏城的一天快要结束的时候,这里理论上最美好的时光才刚刚开始。明媚的阳光正试图穿透隔光窗帘,给房间边缘镶上了一层光边。 血妖早起收看罗南直播,此时已无所事事。本来他已经决定再睡个回笼觉,都准备掐断通讯了,莫名又有了些别样的感触: 话说,罗南讲话越来越硬啊! 刚才那些言语,基本上都是自信、从容和直白的结合。 也许正如那些专门研究罗南的情报人员和心理分析师所言,这位可能是有史以来最年轻的超凡种,分裂的人格面具正在融合? 这段时间的经历正在塑造他。 以前自主不自主切换的强势、弱势和理念面具,正在悄无声息的融合——以理念面具为中心的统一。 连续的正反馈,让罗南倾向于让外部世界跟随他的核心理念转动,以至于有一份理所当然的自信和强硬。 至少在旁人看来是这样。 这样的性子,跑到哈城来,和亚波伦谈崩的可能性简直就是百分之百! 血妖已经开始提前头痛了。 当然,罗南还年轻,未来还会有更多的经历,和这段时间、以及前面十多年的时光一起,共同塑造他完整的人格。 毕竟,环境这东西…… 意念所至,隔光窗帘徐徐打开,显露出窗外辽阔的海面。在海面与城市交界的边缘地带,五色斑斓的人流,形成了另一道浪潮,席卷过城市每一个角落。 就算是隔音效果良好的窗户,也抵挡不住那边遥遥传过来的喧嚣噪声。 这个“建造在火山口上的城市”,事实上已经是火山喷发的状态,随时可能被汹涌的情绪岩浆淹没…… 这种环境下的人物,早晚要和“怪物”等同。 “血妖先生?” 大概是这边沉默的时间太长,罗南在那边主动问了一句。 “啊,没事儿,我是犹豫要不要顺口提一下自家生意……话说,另外预定的那些牌面,尽早出一下?” 血妖只是转移注意力兼开玩笑的,却不料罗南还真认真地回问了一句:“我看了你给我的名单,上面有波塞冬的名字,你确定要画出来吗?” “那个呀,我明白你的意思。” 血妖理所当然地回应:“放心,这个其实不难。因为没人知道那位的长相,所以以前一般都是用海啸飓风之类的意象代替,当然还有用希腊神像的,但我觉得那样不好……话说你不是和它交过手吗,就算是画海啸飓风也要比别人更逼真呢!” “明白了。”罗南答得干脆。 血妖倒有点不放心了:“我让你出画稿,就是相对一般的那种,用不着宫启和金桐那一类……考虑一下密契那老头吧,毕竟有一半还是他画的。 “万恶来自比较之中。你们的作品要协调,他年龄大了,经不起你这样折腾。” 血妖的要求放得很低,他觉得这才是拯救世界。 “……如你所愿。” “那就好。” 血 (本章未完,请翻页) 妖松了口气,不过说完他才意识到一点:罗南单拎波赛冬出来,意思真就这么简单? 有心想多问几句,罗南却说了句“有电话,回聊”,直接挂断通讯。 血妖愣了下,随即吐槽:“瞧这业务量……” 说到这儿也就够了,否则感觉还不如拉尼尔识趣呢。 万恶来自比较之中……呸! 不管血妖怎么评判,罗南已经无缝接通了另一位重要人物的电话: “会长。” 让罗南这么称呼的,只能是夏城分会的欧阳辰。 最近罗南和欧阳辰之间的沟通相当频繁,主要是研究项目方面。事实上瑞雯的直播活动,也是以项目的形式,挂在分会那边的。 当然这绝不是为了报销费用,而且一种深入的沟通与合作。 两人之间无需过多寒暄,欧阳辰简单给罗南通报了一下直播期间的数据和有关情况,包括墨拉那里的异常表现。 然后就提起了瑞雯的事儿,主要还是围绕那两记“剑指”,当然也提了他和维护组团队对这件事的考虑和担忧。 “可以确信,某些人对瑞雯的需求是硬性的,‘千分之二事件’之后,这份需求只是暂时隐藏下去,等待着一个合适的机会爆发。瑞雯的直播对这些人来说,肯定是一个刺激。他们会采取动作,或者已经采取了动作。” “嗯,我知道。” 罗南此时离人群越来越远了,他扭过头,遥望回去。 在黑暗中,人群边缘的保持静默的瑞雯,却还是及时抬头看过来,和他的视线对接。罗南露出笑脸,对面的瑞雯则并没有明显的表情,又静静垂下脸去。 罗南微抿下唇角:“我正等着他们探出爪子,看能扯出个什么东西呢……虽然也不指望有什么惊喜。” 对罗南的态度,欧阳辰并不奇怪,这才是一位超凡种应有的反应。 “瑞雯的态度呢?她怎么想?” “目前,单纯在考虑成为公众人物的事情。不过,如果能因为这件事,捕捉到身世之谜的线索,她应该会很乐意。” 罗南顿了顿,又道:“包括直播,也许都属于向这方面的努力。” “……祝顺利。” 作为研究人员,有关事项说到这儿就差不多了,欧阳辰还是更乐意与罗南讨论更实际的问题: “坦白讲,在能力者领域,瑞雯确实是非常特殊的。你看过瑞雯那些资料,就是她昏睡期间,分会采集细胞样本,进行的研究。” “……哦,是指快速凋亡的事吧。” “是的,细胞离开人体环境后,反常的快速凋亡。事实上,绝大部分超凡种,还有一些资深的 b级能力者,有关细胞采集工作,都存在类似的问题,只不过没有瑞雯那么极端。 “这个现象,和今天直播中你所提到的高能环境限制,可以很紧密的贴合起来。” 罗南承认:“确实如此。” 受限于能耗、结构等一系列问题,能力者的细胞,单独暴露在常规环境下,未必比普通细胞表现得好——这正是自我逻辑 (本章未完,请翻页) 、自我格式异化作用的表现。 不过,如果点开了“畸变碎片”那种低耗休眠和强行寄生、快速恢复的技能树,表现又会不同。 欧阳辰询问:“有考虑过在这个环境中,做深入的研究吗?反过来说也可以——为这类研究专门提供实验环境,看上去也有不错的研究前景。” 罗南就笑:“这是个好提议。不过,会长,雷池实验场……” “雷池?” “哦,我刚给它起的名字。我是说,要进行这方面的研究,形成并准确调节允许超凡种级别的细胞样本单独存活、生长的环境,实验场目前的条件还不够,不过我会持续努力改进的,也用不了太长时间。” 罗南言辞笃定。 通讯挂断,罗南站在海滩边缘。 随着隐没在云层后的一轮凸月作用,脚下潮水渐涨,试图打湿罗南的脚背,但都毫无作用。 “罗老板,走不走?” 这时候,安排过来接人的车辆,已经抵达,龙七在远方吊着嗓子嚷嚷。 “你送瑞雯回家。”罗南用正常语气回应,但确定龙七听得到。 后者嘴里的嘟囔他也清晰听闻:“这授权,该不该受宠若惊啊。” 瑞雯的视线往这边转过来,但最终也没说什么。 很快,海滩上人影去尽。 罗南抬头,视线投向了半空的云层,某种意义上,那是磁光云母舒展的身躯……的一小片。 罗南在观察磁光云母,磁光云母也在“观察”他。 后者的“观察”本质上不具备主观意识、不带有主观情绪、自然没有任何恶意。其实就像是一面镜子,把罗南的“观察”再反射回去。 只是,这个“镜子”的体量太大,结构太复杂、内蕴的能量也太庞大。 好像小小的一束光投射过去,在复杂镜片阵列中往复反射、充能、聚焦,再回来的时候,已经完成了数量级的跃升——它的“观察”,就代表着对罗南这位“渺小却重要的主宰、支点和放飞者”的实质冲击与改变。 这也是一种磨合、适应,是罗南和磁光云母的“审美”不断妥协的过程。罗南要多学习一些,磁光云母要多“迁就”一些。 在此基础上,也在暂时不改变现有生命框架的条件下,罗南不介意按照磁光云母的“审美”对自身做一些小小的改进。 当然,这是一个逐步推进的过程。 从不自觉到自觉;从“翡翠之光”号上磁光云母初成形到如今持续在宇宙空间内蔓延外扩;从彼此观照的别扭感到现在基本“说得过去”——罗南刻意延长了这个过程,花了小一个月的时间,才让自己从身体到理念,完成了“小步调”的调整。 这期间,现实层面的变动真是很“保守”的。相比之下,他的理念,尤其是理念中的“完美体”,与在阪城时搭起的架子相比,才叫一个“天壤之别”。 差别已经大到单凭订制的外骨骼框架,已经很难模拟呈现出来,必须要在自家肉身结构上,有进一步的提升和改变。 罗南还在权衡。 (本章完) 第六百三十四章 月轨道(中) 罗南步入海水之中,夏季清凉的海水,给予他相当舒适的体感,却又未能浸透他的衣物,他就这样走入深海区域,权当是散步,更有助于帮助思考。 权衡等同于犹豫。 因为罗南已经非常清楚,**层面的再一次的质的提升,已经需要基因层面的“大动作”。 当然,在现阶段的里世界,这还远远没有成为一个共识,更不属于常识。 在里世界,像罗南目前这种,超出觉醒者,又和建筑师也就是b级肉身侧有那么一段差距的肉身层次,前面还有很长的路可以走: 需要按部就班的打磨身体,有效的利用灵能、内息、乃至于畸变物产的营养素等各种途径,不断突破肉身极限,激发自身潜能,最终领悟以物质层面的力量撬动渊区湍流,对自身形神架构进行冲洗淬炼的高级技巧和恰当方式,寻找最终脱胎换骨成就超凡的路径。 这条道路看上去没那么多争议,基本上所有公开半公开的资料,都是这样显示。 只不过,这个路径又是特别吃天赋的,像是爆岩、巴泽、薛雷这样天生神力,肉身强度和柔韧性远超同侪的肌肉男,肯定要胜过罗南、剪纸这种或瘦弱或肥胖的弱鸡。 所谓天赋,其实就是基因上的差异。 它甚至不是单纯人与人之间的差异,而是代表了作为对比的两个人及他们的祖辈,在动辄百、千、万年的漫长遗传和进化过程中,无数次选择和变异的结果比较。 要在一个已经买定离手,基因表达的性状基本定型的个体身上,在他身体生长发育的较短时间内,跨越天赋的鸿沟,再触碰到个人进化的天梯,无异于将自然选择的历史浓缩到屈指可数的有限区间之内。 而且,这不只要包容过去,还要预见未来。 难度绝对超乎想象。 相比之下,地球的肉身侧,包括超凡种——罗南不敢说全部,基本上大多数,都并没有考虑到实行全面“革新”的那一步。 他们的修行之路,也就因此过分“简化”。 未来如何,真不好说。 天渊帝国的经验证明,这条路是“简化”不来的。 肉身侧是高度依靠物质世界的修行路径,也就必然要受到物质和生命严密规律的制约。戴着镣铐跳舞,却又真正体现了相关的理论研究和实用技术水平。 罗南在中继站的几十个小时的经历,所摄取的所有常识性的东西,都指向这一点。也正如那段经历中,让罗南印象深刻的一句话: “布法如关,尸堆如山。” 这就是突破基因遗传进化固有逻辑的代价,是生命层向幻想层跃升的最关键一步。 在这样的关隘面前,犹豫才是必然且必须的。 可另一方面,掌控了磁光云母之后,罗南又有着连天渊帝国那边也堪称顶级的绝好条件——在天渊帝国的常识,以及幻想学派的资料中,磁光云母它的存在模式本身,就是一个非常完美的生命实验室。 且不说那种罗南仍然可望而不可及的高端平台应用,仅就它最基本的 (本章未完,请翻页) 存在形态来说,它就是水环境、电磁环境和时空环境的完美融合。 仍具备了水汽披风性质的磁光云母,可以充分利用水分子的自身属性及其与生命物质的密切关联作用,构成对环境温度和溶液酸碱度高度可控可塑的内外部环境。 如果配比恰当,完全可以形成一个理想的诞生生命的母体环境。 至于磁光云母的天赋磁力,可以还原为物质世界最普遍最活跃的电磁力形式,能够与水环境密切匹配,形成造物的汤池与熔炉。 还有,这家伙巨大躯体所覆盖的广度和深度,提供了非常丰富的时空条件,随着它的躯体的持续扩张,善加利用,完全可以塑造出从温和到极端的一整套生命环境,在这里面,随意控制温度、重力、空气、能量等近乎所有的条件变量,并让它们无缝衔接。 正因为有这样的基本素质,在天渊帝国那边,磁光云母才能成为母舰一般,源源不断生产出大量缝合魔物并实现集群作战的大君级幻想种。 当然也是因为这个因素,才有磁光云母是神明造物实验平台的传说。 不管怎么样,拥有这样能让地球乃至天渊帝国诸多科研人员跪下来喊爸爸的优质生物实验环境,停滞不前真的是一种罪过。 目前最突出的障碍在于,罗南的知识结构确实还不足以支撑在这方面的研究。 或许在地球、在里世界绝大多数人看来,他的见识和能力,已经是全球最顶尖的几人之一。 可罗南自己很清楚,他过往所学,与天渊帝国那庞大的知识体系相比,真的不算什么。 除了“构形”水平确实超常,其他的那些,按照天渊帝国的分类,始终都还是在“内修”、“熔炉”这两层基础上打转。在“熔炉”这一层,还是用反应炉当外挂的…… 当然,天渊帝国进入“孽劫世”之后,精神侧高端修行几乎全面崩塌,要用那个体系来指导地球这边的修行,不算完全契合。 但就事论事,在熔炉布法这个阶段,罗南的知识结构真的存在巨大的缺陷,就算他有幻想学派的知识资源,也是一样。 毕竟,幻想学派是在“孽劫世”之前,天渊帝国高度发达的修行文明上发展起来的,珠玉在前,恐怕幻想学派的创始人也从来没有想过,要在天渊帝国几近完美的基础修行体系上做什么革命性改动。 以其研究方向而言,更不会在生命基础研究上下太多力气。或许这也就是在那个“未来”,面对扭曲的孽毒环境,灵魂力量无法高效运作的背景下,该学派快速衰落的原因。 不管怎么说,没知识就是没知识,就算罗南强行进行,在了无头绪的情况下,也只能是参照磁光云母的“审美”,在它所认定的合理区间内进行尝试。 很关键的一点在于,磁光云母的“审美”本能,和它强悍的爆兵能力,就算将它的注意力锁定在人类基因库上,它也能够把人类目前的几万个基因玩出花来。 重新排列组合、表达、生长的各类生命体或缝合怪,最保守估计也要在1亿种以上。 嗯,这还只是 (本章未完,请翻页) 具备超凡力量的可能性。 也就是说罗南需要在上亿种可能性之间进行筛选,不但要注意现阶段的可行性,还要注意复杂且难以预测的未来。 这绝对不是一个好主意,却是罗南目前唯一能够使上点儿力气的途径。 虽不聪明,但总要有一个开始。 事实上,罗南已经开始了。 他静静的悬浮在海水中,前方就是刚刚“放生”不久的雷池实验场,此时这个被丛生白骨包裹的大家伙,仍在“觅食”状态中。 它需要不断的收集正常和畸变基因,汲取能量,丰富可以操作和比对的基因库,尝试演化出更复杂的畸变生态,以窥见形成这类环境的根源表现。 和雷池实验场的奔放相比,胸口嵌入的爵士级内殖基础型生化反应炉,正在发出他人根本无法捕捉到的“轰鸣”,如同二十四小时开动的生产线,在磁光云母赋予的特殊高能环境中,以罗南本人已经“初始化”的体细胞为原料,进行毫无技巧的培育和筛选实验。 把自己当实验品,是罗南一贯的作风。 他的目标是生成几套貌似可行的初始方案,再置入外部环境中进行后续的培育尝试。 坦白讲,罗南不太喜欢这种毫无技术含量的做法,就算是早些年他研究爷爷的格式论,以身试药,也不至于这样闷着头莽到底。 可还是那句话:要想在这个领域具备技术含量,必须有深厚的专业知识储备以及庞大的实验团队,地球现阶段根本无法提供的那种。 嗯,目前来看只有梦中…… 另外,深蓝世界会有吗? 罗南注视海水深处仍在“觅食”的实验场,心思有一点儿放飞,但很快又收敛到更现实的层面。 这样,他就能更清晰地感受到,就在幽暗海底、雷池实验场周围,高明的观察者正持续投射过来的意识的“微光”。 对方对“雷池”非常感兴趣。 甚至还在尝试,将一些周边海域并不具备的畸变品种推送过来,做进一步的观察。 “要的就是这种配合。” 罗南倾注的意念太清晰,那位高明的观察者,也有触动,在有关意识层面,猛地缩了回去。 啧,还是那么怂。 罗南一点儿都不意外。 这位“入场”的时间是很早的,白骨山丘出海的时候,就已经在关注了。却与大咧咧讨论的血妖、钢锈他们完全不同,就是缩在暗处,无论如何不冒头。 这样没法交流啊。 罗南想了想,单凭意念,驱动身前的海水,生出波纹条路,只当是投影工作区,在持续摇动的水层之间涂画,并保持线条轮廓的相对清晰。 罗南的速写水平绝对是专业的,不管是平面还是三维,总能用最简单的笔触,突出目标的重要特质,特别是这种不受纸面笔法限制的形式,显得愈发生动,栩栩如生。 很快,一条隐约轮廓成形…… “嘭!” 海水闷爆,直接将他身前的成形轮廓炸得粉碎。 (本章完) 第六百三十四章 月轨道(下) “波塞冬阁下,没必要这么大的反应。” 罗南送出意念,连他本人都感觉到,自己的性格有一点变化,放在从前,他多半是不会如此主动去“调戏”别人的。 嗯,当然也有可能是对方太怂了的缘故。 吃了对方隔海一击,周边水域动荡不休。 也就在这微幅的混乱中,夏城分会临时用来信号中转的无人潜水艇,受限于航程,停止了中转和拍摄工作,开始调转方向,回归海岸线附近的补给基地。 罗南对着它的摄像头挥挥手,算是表示感谢。 这样一来,周边海域更是没有任何的干扰和耳目了,罗南就向那边再度送出意念: “不出来聊一聊吗?” 对面仍然一声不吭,不过隔了大约五秒钟,这片幽暗海域最底层,有一道微弱的光芒亮起。 光芒明显是有着清晰的形体轮廓,就像是在海底土壤沙粒中凭空生长出来的珊瑚树,只是要纤细得多。 它高不过一米,呈现出明显树丛状,细看去边缘区域还有着渐淡效果,失去了与海水的明显界限,又好像是探入了海水背面的另一个世界。 不过格外显眼的,还是树丛中一个攀上爬下的虚影,整体上不过就是巴掌大小,乍看好像是一只畸形的蜘蛛,可它的上半部分却是非常明确的牛头牛身模样。 这个虚影看上去没有一刻消停,但是那个牛头面目却显得浑浑噩噩,全无灵性,好像只剩下了活动的本能。 “啧,坏掉了?” “本来就是这么回事儿!” 远方的意念终于显形,怒气冲冲。 有可能是世界上最强大的畸变种,至今无人见其真实面目的波塞冬,毫不掩它的挫败情绪。 “幻想种这东西,也并不是那么简单。” 罗南的言语一击中的。 这位横行四海的强大畸变种,对于改变它目前的生命形态有一种近乎偏执的渴望,这也正是罗南和它在一场大战之后,又迅速开展合作的重要背景。 为此,参加巅峰会议之后,罗南甚至把他第一个手搓幻想种的作品,也就是大泽教团的前供养神明,暗龙神牛鬼大人,交给了波塞冬去研究。 至今已有一个半月时间,看上去并无进展。 这并没有出乎罗南的意料,没有相关的幻想学派知识打底,这种事情过程困难凶险,限制又很大,有牛鬼的前车之鉴,还有阪城的恐怖氛围,波塞冬要是能下定决心,一条路走到黑,才真叫奇怪。 罗南将已经被“玩坏掉”的牛鬼牌“虚无树丛”回收,准备回去看看,还有没有调整的余地。 所以,你才对雷池实验场感兴趣吗? 这句话罗南没有问出口,他只道:“如果想做进一步的研究,随时可以再找我要。” 波塞冬没有即刻回应,隔了几秒钟,才又将意念传过来:“关于深蓝世界,我不知道你有没有收到消息。” “嗯哼?” “它的入口马上就要转移了。” “啊?” 罗南和波塞冬开展的合作,就是有关深蓝世界的情报共享,以及后续的计划行动。 当然,现在还只停留在情报领域。 “根据我的情报,李维似乎准备把‘入口’从现在的马里亚纳海沟深处,转移到更贴近海洋表层的区域。为此,他重组 (本章未完,请翻页) 了深蓝实验室的一处观测中心……大批人失业。” 罗南忽然觉得,他好像听到过类似的消息。 稍微搜刮了一下记忆,就发现,上周发布瑞雯预告片的那天,也就是夏城地震的时间,他和墨拉在地铁站交流,后者曾经提过这件事。 当然,只是说了观测中心的重组,暗示了深蓝世界那边有新动向。却没有说“入口会移动”这种听上去极度荒诞的事情。 荒诞吗?那也未必。 罗南最初的愣神,也只是因为地球层面的常识被突破,很快,时空构形专精带来的知识,就给这个简单情报安上了好几种可以说得通的解释。 几秒钟后,罗南选择了看上去更合理的那个:“也许只是封堵住那个入口,然后开启另一个。” 深蓝世界和地球本地时空之间,肯定是有着充分接触的,可以打通的点位不只是马里亚纳海沟深处。 罗南说这话的时候非常笃定,有如目见。 事实上确实如此。 无论是大坐标系观想法,还是持续伸展的磁光云母,都对时空环境高度敏感,对于深蓝世界这种巨型位面与本地时空的结构关系,必然有所感应。 两相印证之下,罗南对相关领域的认识,甚至可能超过了除李维以外所有人。 当然这只是估计。 罗南毕竟还没有将精神感应的触角渗透过去,因为他能够从目前入口处,感应到那边非常敏感的警示模块设计。 他不确定,渗透过去的时候会不会引起李维的警觉和反制。 当然他也可以强行打穿时空壁垒,从其他接触区域进去。但还是那句话,他对李维的底细仍然一无所知,明火执仗的杀进去,未必能取得好的结果…… 好吧,是因为他确实有一点儿不祥的感应——如果强行闯入的话。 他甚至选择用通灵图的方式验证过。 所以,目前罗南选择用更常规的方式,至少先做一些情报工作。 罗南选择了和波塞冬合作,就是想着,通过这位传说中可以自由来去深蓝世界的能力,进行一次深入探索。 当然,他也是有戒心的。 毕竟波塞冬是真正老资格的畸变种,早在畸变时代之初就活跃在地球的海洋深处,往最糟糕的情况去想,说不定波塞冬和李维打的交道、形成的交情,要比他这边深厚多了…… 波塞冬不知道罗南的想法,它只是按照自己的思路说下去:“也许你说的对。现在的问题是,你准备在入口封闭之前到那边去吗?” 罗南考虑了一秒钟:“必须在我准备好之后,否则宁愿放弃。” “很好。” 波塞冬并不奇怪:“那我等你的消息。同时,我也会注意另一个入口开启的时间地点。” “这个消息还有别的验证渠道吗?”罗南这话有点歧义,而且多少不够礼貌。 波塞冬并不在意:“你可以找一个相关领域的专家,进行验证。” “相关领域?” “就是监测中心那些人。他们中间有很多特殊天赋的家伙,专门监听深蓝世界和这边的接触和动荡,也许能够提供另一种视角。他们的那个负责人就不错。之前还有个更厉害的,但已经离开了。” “……好的,谢谢。” 情报交流结束,波塞冬沉默了一下,突然道:“你这个实 (本章未完,请翻页) 验不错,我会关注这里的。” “多谢捧场。” “我没说要捧场。” “每天驱动一些畸变物种到这边来就可以,可以不定时不定量,它不挑,只是最好多一些花样。” “我说过,我没有……” “波塞冬阁下。” “嗯?” “有传言说你是畸变的源头之一,是将它从大海深处带出来的罪魁祸首……” 波塞冬冷哼了一声。 理论上不管是或不是,对它来说都没有任何意义。但从这种略带情绪化的反应上来看,它还是挺在意的。 “坦白讲,我觉得怀疑深蓝世界还更名正言顺一些,不管是自然还是人为。所以现在我在做验证。” “通过这个实验场?” 罗南笑了笑:“丰富一下所谓的畸变基因库,后面说不定会有惊喜哦!” 波塞冬又沉默下去,这次隔了至少十秒钟,他终于又开口:“我是不是源头,我自己也不清楚,因为相当一段时间,我都是浑浑噩噩的生活。 “同样的,深蓝世界是不是源头,我也不知道。不过有一点,那个门户,通向深蓝世界的入口,我有那么一点模糊的记忆: “它以前并不在海中,在天上。 “在我应该从来没有涉足过的很遥远的天外……” 话说了半截,那边意念越来越飘渺不定,直至断绝。 而这次就没有后续了。 罗南皱起眉头,也没有再强行恢复联系,只是静静看着海底雷池实验场如有灵性的巡游,看着它消失在更迷蒙的幽暗深处。 然后,罗南便上浮,来到静寂无人的海面上。 此时,磁光云母已经无需再进行区域性聚焦,漫天乌云散尽,大气恢复静澈。只有一轮凸月,悄然爬升到东方天际的远端,还要再向中天巡游。 罗南看着这一轮月色,数秒之后,闭上了眼睛。 在意识的刻意抽离之下,身畔单调的风声和海浪声迅速远去,但这并不代表隔离了喧嚣。 事实上,随着罗南的意识沿着磁光云母蔓延依附的时空结构,持续向外拓展,冲破了地球大气层的束缚,一个更复杂更躁动的世界,正向他扑面而来。 严永博一身挺拔制服,风纪扣锁死,站在月球轨道基地对接平台内层,看着下方各种人员机械忙忙碌碌,为不久之后的大型舰艇对接做准备。 其实这种事情,与他这个作训官关系不大,站在这里,完全就是闲人一个。 这时候,手边的投影区,还显示着“c2384回收计划书”字样,需要他这个前责任人,进行会签。 他却是懒得看——确切地说,是不想让自己再一次跌入被嫉妒和恐惧啃噬的噩梦里去。 相比之下,他宁愿提前一个小时,到这处对接平台,进行毫无意义的等待。 因为等待总还是有尽头的。 低沉鸣声响起,来自木卫2前进基地的军方舰艇,发来了对接信号。严永博吸了口气,毫无职业精神地在计划书上打上了自己的电子签名,再推送出去,又整理了下制服,站得更加笔挺。 也在这时,身侧投影区微微晃动,不应有的干扰掠过,带出了相应警示: “电磁辐射强度增加,计算安全指数。 “确定安全,六十秒后开始对接……” (本章完) 第六百三十五章 再出发(上) 在罗南的感知里,地外空间确实是一个喧嚣和混乱的地方。 当然这种说法也有点问题,更准确地讲,是罗南和磁光云母彼此之间的感知妥协,形成了这么一个对罗南来说分外神奇的新世界。 在这里,太阳、银河系和宇宙的辐射,时刻与磁光云母的传感末梢相碰触,大量穿梭而过的有形无形的星际物质,每时每刻都与它有着百万级别的撞击。 没办法,实在是磁光云母占据的存在层次太丰富,铺得也太开了。 地球公转轨道内侧,直面太阳的区域还算收敛。至于轨道外侧,磁光云母便如同迎着太阳风打开的巨大帘幕,持续舒展摆荡,向远方延伸。 动辄几十万公里的大尺度下,肆意扩张的磁光云母也必然会受到同等尺度的压力——它的“存在度”越高,与广阔时空区域、与各个存在层次发生作用的频次就越多。 这是人类不可能体会到的烦恼。 除此以外,那些外来刺激所形成的信息,在这般尺度的巨大躯壳内部传导,受限于信息传导速度,不可能像在地球上那样及时反应,必然是近处和远处的信息传输前后堆叠,一发的挤压过来。 多方作用之下,共同形成了超出人类理解极限的混乱噪声。 这是真的噪声。 虽然这里面的信息都超出了人类的感官极限。但由于罗南和磁光云母的特殊关系,相应的感知结果,便在人类的感知频道中,平行转换成了相似波形的可感信号,能够让罗南有那么一点“人类式”的直观了解。 大多数时间,罗南还是要尽可能忽略它。 至于“体感”方面,罗南的意念随着磁光云母躯壳在星空中蔓延流动,感觉更像是在平滑的漩涡里跳跃冲浪。 这就是远近的星球在本地时空内的影响,再加上周边两个主要的“位面”和多个“半位面”在时空“外沿”所进行的挤压,共同扭曲作用的结果。 所以,磁光云母的身躯成长蔓延看似迅速,其实也是很辛苦的。 相较于在地球上,它必须时刻与周边天体、位面、与扭曲的时空在角力。再加上前面那些辐射、尘埃等星际物质的冲击,“存在度”过高的磁光云母,必须不断地切换它的存在形式,在虚实之间往来切换,以保持相对连续、统一的基本结构。 这算是躲避伤害,也算是吸收营养。 这种复杂的生存状态,真的是超乎罗南的想象。 他对磁光云母互相作用,对那边也是有审美的。不过跟随着扩张进程,罗南渐渐放弃了人类习惯的尺度,不再计较、也计较不过来局部的结构,只观其大略,趋向行星系级别的宏观视角。 当然这并不代表他放弃了对细节的探究。 相反,他每天都花很多时间,去研究磁光云母的生长过程,研究它的躯壳还有它的作用力量在构形上的特殊性。期待着随着见识增长,利用对构形和超构形理论的认知 (本章未完,请翻页) ,将行星系尺度上的现象,和他所习惯尺度上的规则,在某一天充分吻合,完全贯通。 至于现在,观察就好了。 他一手打造的磁光云母,其实也是在观察。 这个理论上年龄只有40来天的小家伙,完全是靠自己的本能存在着。在复杂的地外空间,用这种方式,被动地收集周边信息,进行应激式的自我调节。 它必须调节,尽可能迅捷、快速地调节。否则真的随时有可能会被周围天体的重力场弄得强行塌缩、或者被突起的太阳风吹得千疮百孔……又或者吸收的辐射过载,直接燃烧掉。 罗南能够感觉到,磁光云母正在不断地描画适应周边环境,并在一次次的失败堆积下,用更有效率的方式去处理那些有可能伤害到它的危险和威胁。 怎么才能更有效率呢? 当然就是有效提升反馈自身的感应能力和相应的传输能力。 在行星系尺度下,就算是光速也不怎么够用了。所以磁光云母的反馈也变得不那么灵敏,不过它一直在努力,这些天过去,似乎也有了一些进展。 罗南能够感觉到,在持续接收的信息刺激下,磁光云母更趋向于在渊区鼓荡,进行某种形式的作用。 然而渐渐地,似乎连渊区的粗糙架构也不能够满足它的需要。终于,在一次感觉是偶然,实则又必然的聚合突破中,鼓荡的力量似乎是破开了一个“门户”,只一推,便翻上了“极域”! 也是这一瞬间,磁光云母体内奔流的信息传递线路,一下子扭曲,不再遵循正常的时空结构,进行低效的周转。而是在局部力量的冲击下,穿透渊区,登临极域,在那个隐隐绰绰的“门户”之中交错,互通有无,又各自反馈回去。 虽然这也需要一个过程,但相较于在扭曲时空中的曲折爬行,效率高了何止十倍? 星门? 罗南似乎是看到了,传说中磁光云母三大天赋之中,最不可思议的那个的雏形。 但最重要的,还是他忽然间就明白了,那个在感官直觉中凌驾于渊区之上,偏偏素来平静、空阔疏淡的极域,在星际时代真正的价值所在。 怪不得…… 罗南很快就联想到幻想学派一些关于极域的知识和应用,之前一些看上去比较含糊的地方,也豁然明朗。 有些东西,就是要在大尺度下,才能体现出价值。 只是没等他进一步分析,磁光云母已经用新的信息传递方式,向他“告知”,其蔓延的躯壳所触碰到的新的星空点位。 磁光云母的蔓延扩张,在行星系尺度上,或许还算不了什么,但在地月系统中,已经非常可观。 今夜正是凸月,月球位于地球公转轨道外侧,磁光云母得以更轻松地将它的躯体,漫过了月球轨道。与这颗距离地球近40万公里、直径3000多公里的类球体,做直接的接触。 在共享的感官视角下,宇宙射线时刻不停的 (本章未完,请翻页) 轰击,使月球表层的各类矿物质放射出不同谱线的射线,非常绚丽。 磁光云母也触碰到这颗星球周边“微弱”的重力场,两边其实有一点点相似,都是在周边更庞大天体的作用下不断挣扎。 相对来说,磁光云母要来得更自由,所以它能够围绕着这个球体,如同触碰到毛线团的猫咪,不停地拨弄——当然,这不是纯粹物质层面的动作,只是是它收集信息的方式。 就在这个过程中,星球实体转动时震颤产生的机械波,直接通过磁光云母的躯体传导,投射过来。 如同星空中悠长的呻吟,里面还包含着其上数十亿年古老岩层的叹息。 相比之下,月球上嵌入式的人工设施,以及星球轨道上的大型自旋式空间站兼军用基地,产生的波动就要“年轻”得多,相应的也更容易解析出来它们信息传导的规律,得分辨出混搅在单调机械噪声中的更敏感的信息。 轨道基地中,对接时段的小插曲,就没有资格在人们心中留下痕迹。 整理完衣装,严永博匆匆走向对接平台,来自木卫二的空天军战舰,已开始接入基地平台,并开启补给模式。 不过与此同时,也有大量的人员装备,从战舰上转运下来,通过多个对接平台,转移到轨道基地。 还有的则是过而不入,一刻不停,直接开启了空投模式,向月面基地而去。 就算是已经步入了星际时代,在太阳系的尺度内,往来搬运也不是一件可以忽略成本的事情。 所以,即便是以约瑟中将的身份,也不可能随随便便开一艘星际飞舰回地球,必然是有很多事项统筹兼顾。 这次,就有从木卫二基地过来的三艘战舰移防过来,大量装备、人员,必须在短时间内完成各种对接工作,整个月球基地体系的忙碌程度,都即刻上了一个台阶。 严永博对约瑟中将的治军手段早有耳闻,当然不会在这种时段硬凑上去,自找没趣。 事实上他到这里来,对接的也并不是约瑟中将,而是一位跟随约瑟中将返回地球的近卫军官,也是他未来一段时间在月球基地执行的任务的合作者。 当然,按照实验室安排,这个近卫军官会尽力帮助他,与约瑟中将见上一面。 严永博按照公务流程,很快就见到了那位名叫“博纳”的军官。 这位据说很快就要从现在的位置上退役的中校军官,看上去非常热情,严永博觉得,他已经提前适应了退役后的生活——在军队序列走到了头,想要在当今社会中继续往上爬,量子公司这棵参天大树,已经是这位能够触碰到的最优捷径了。 “严教官,以后就要拜托你照顾了。” 博纳笑得眼角都出了褶子,除了那身军服,完全看不出一位空天军精锐应有的样子。 不过,短短两秒钟,他就砰地站直,向着旁边经过的某人致注目礼:“袁少校,你有什么安排?” (本章完) 第六百三十五章 再出发(中) 让博纳中校瞬间形貌整肃的对象,是一个看上去瘦瘦高高的年轻人。身着军装,但半敞着怀,头发也乱糟糟的,军帽就随手夹在腋下,疲沓随意的模样,和周围匆匆来去的军人们格格不入。 之前他是打着哈欠从走廊上路过,大约是经过的时候,往这边好奇的打量了两眼,竟引起博纳中校如此大的反应。 然而无论是肩章还是博纳中校的称呼,都证明这人军衔只是一个少校,比博纳中校还要低一阶。 当然,军队里除了看军衔,还要看实际职务,如果来人是个要害部门的主管…… 实在很难对应的上。 这位年轻的少校,看上去倒是让博纳中校的招呼给吓到了,愣了半秒钟才呲牙回应:“我就是想去睡一觉,至于这样么……这里的信号环境一团糟,什么都干不了!” 说话间,袁少校又看了严永博两眼,冷不丁地问:“经常跨界生活,嗯哼?” 严永博眉头一皱,还没来得及回应,那边又来了一句:“对了,我应该见过你。” 说到这儿竟然没了下文,就朝严永博两人摆摆手,摇摇摆摆继续前行,瞧那模样,倒是嗑了药。 严永博对这人刚刚说的话很在意,扭头询问:“这位是?” 博纳中校叹了口气,解释道:“他是袁无畏少校,空天军特招的天才,负责木卫二基地的前沿研究。” 这模样倒是和那些庸俗的、所谓的天才模板很相似。 严永博心中冷笑,又问:“研究什么?” “这个……不太清楚。” 博纳中校吞吞吐吐的,也不知是真的不清楚,还是涉及到军中机密,不能开口。 对此,严永博只是加了一个“似笑非笑”的表情,需要抱上量子公司这棵大树的中校先生,就立刻加以补充: “不过传说中,这位拥有某种超感知能力,嗯,可能是对特殊环境高度敏感?反正司令官对他很照顾的,各种资源待遇都是顶满!” 博纳口中的“司令官”,自然是指约瑟中将。 问不出个所以然来,严永博也不强求。两人要去的方向,恰好是和那位天才的袁无畏少校一路。为避免再打照面,他们刻意放缓了脚步,一边走一边继续聊天。 业务什么的只在其次,博纳中校话里话外,都是在暗示自己退伍之后的资源待遇,能不能顶满的问题。 严永博随口应付。 就这样,沿着对接平台的外部圆廊走了小半圈,谈话中的两个人突然一起愣了下。在他们视野中,又出现了袁无畏的身影,他正挠着乱糟糟的头发,看向一侧。 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侧前方,属于对接平台的一处监控区域,在这里可以居高临下看到对接闸口,看到那汹涌而又有序的人流物流。 就是这里,站了几个人,看上去像是临时会面,就站在那里交流。 严永博和博纳中校都认出了其中一个关键人物——那个军装笔挺,个头明明不算太高,却精悍而沉静、极具存在感的中年白人将官,不正是今天对接移防的主角,约瑟中将吗? 作为本次率舰队前来的木卫二前进基地最高司令长官,也不知道他怎么就脱离了军方内部的交接仪式,到这个乱中取静的地方来,和其他人见面。 和他见面的那个人,博纳中校不认识,可严永博认得。 那个一米九多接近两米的大块头,不合时宜的黑西装和墨镜的搭配,好像是哪 个到轨道空间站游学的富家少爷……走失的保镖。 这看上去是一个应该站在阴影里的角色,可正是他,和约瑟中将遥遥相对,保持着一定的安全距离,气氛却出奇凝重,像是对峙超过交流。 以至于约瑟中将身边的几名近卫军官,都显得有些紧张。 严永博和博纳中校也有些踌躇,两个人知道的信息并不相同,但都存了一个相似的心思: “现在走上去是不是不太好?” 博纳中校扭头,低声询问:“这个人是你们基地的?” “不,并不是。” 至少在今天之前,严永博没有在基地里见过他——否则无论如何都会打个招呼,以示尊敬的。 毕竟那位…… 正说着,谈话中那两位均有所感应,视线往这边扫过来。严永博还好一点,博纳中校下意识就是一个立正。 比他们稍微靠前一点的袁无畏,则完全是另外一个反应。这个看上去严重缺乏纪律性和集体感的年轻人,结束了短暂的犹豫,径直往那个区域走过去,还和那个“大块头保镖”打招呼: “嗨,屠格先生,有兴趣加入我的新实验吗?” 严永博眼皮跳了跳。 没错,这个保镖模样的人,在地球上的正式身份,确实是一位保镖。他的雇主是近年来最耀眼的年轻世代领袖之一的王钰,而屠格本人,则是一位实打实的超凡种,是能当之无愧站在全球巅峰五十人之列的肉身侧强者。 他为什么会来? 屠格显然不会回答严永博未出口的疑惑。 他明显是与袁无畏认识的,墨镜遮掩下的半张面孔虽无表情,却有回应: “那不是我的领域。” 袁无畏理所当然地表示:“但我觉得你是很好的吉祥物,你站在身边,我就嗅到了这个世界完全不同的味道。” 屠格默然。 袁无畏没得到正面回应,话题倏然跳荡: “我老师还好吗?” 屠格答得礼貌:“抱歉,我不记得他是谁。” 这……是不是要打起来了? 相较于一百九十多公分的屠格,袁无畏就是只随便就能掐死的弱鸡——事实上,屠格鼻子里哼一声,都能将这个年轻少校震毙。 袁无畏却真有“无知者无畏”的那种范儿:“就是,哎,他名字太长了,就是监听中心那个畏畏缩缩的老头,主持项目的那个。” 屠格应该是不想继续这种无意义的问答,可袁无畏就盯着他看。他想了想,回答道: “监听中心重组了。” “为什么?哦,我有点明白了,李维导师这些年肠胃功能恢复得不错。” 那个敏感的名字一出口,别人不知道,反正严永博下意识屏住呼吸,注意力前所未有地集中。 屠格没有接这话:“我大概想到你说的是哪位。如果你说的是颂猜,他应该是主动离职了。” “啊对,就是他!颂猜只是他的呢称,全名长死了!他离职去了哪儿?” “据说正尝试自主创业,从事科普时空位面相关的工作。” 严永博眉头下意识锁紧,屠格的细腻心思,和他的外表真的不匹配——还是说,颂猜这个人有什么特殊之处? 袁无畏自顾自地讲:“他总算还有半瓶子的天赋,耐心是真不错,当老师还是比较适合的,至少比在监听中心混日子强多了。喂,有对地线路吗,我打个私 人电话。” 场中陷入略有些尴尬的静默。 约瑟中将注视下方不断整顿的人员装备,只当没听到。几个近卫军官面面相觑,倒是外围,博纳中校看向严永博,后者心领神会,主动上前两步: “袁少校,跟我来吧。” 严永博趁机在约瑟中将和屠格面前亮相,还向前者行礼致敬: “司令官阁下。” 顿了顿,又招呼另一位:“屠格先生。” 适当地展现人际关系,引起约瑟中将注意后,他见好就收,主动接过了袁无畏这个麻烦制造机,领着他往军官俱乐部的方向去。 严永博其实很想知道,约瑟中将和屠格这两个看似不搭界的人,会谈论些什么。 屠格,这位随时甩开雇主的逍遥保镖,代表谁而来?他的雇主王钰?还是传说中一手打造了他的李维? 严永博甚至还在担忧:屠格的到来,是不是代表自己的“代表”身份被替代了? 可替代,真是世界上最可怕的表述之一。 严永博心事重重地行走在对接平台的圆廊上,其实是从空间站最中心的区域往外走。轨道基地模拟重力所需的高速自旋,经过差速齿轮式的框架结构调节,自内环向外环逐圈递增,却保持着体感上的恒定。 问题是,这种由科幻作品带起热度的结构,从建造之初就带着实验性质,且已经很多年了,故障率奇高,“跳圈”的时候,一些通道动不动就是“维修中”。 还好有模块化的冗余设计托底,碰到这种事,临时改道就可以。 “初到贵地”的袁无畏就吐槽:“地球上节节胜利,地外空间的投资半死不活,除了挖矿就是是挖矿,都不能把这地方给翻修一下吗?” 严永博还没想好怎么回应,那边又冷笑:“现在连挖矿都腻了,也对,卖给谁呢?这么一想,真是感觉重任在肩,说不定那些人正期盼着,招来几路殖民者,嗯,需要买办的话就更好了。” 这是个科研怪才+愤青? 严永博心中微动,主动搭话:“袁少校是研究地外文明?” 袁无畏拍自己肩章:“不觉得我这职业和课题不搭吗?你这观察能力有问题啊。” “……” 严永博想打人。 “其实你说得也沾点边,我主要是研究地外文明为什么还不来的问题。你是不是也很好奇,李维导师这样的,屁股后面还有没有线?” 话题终结。 确定了对面是个“无胆匪类”,袁无畏对严永博兴趣直线下降。严永博也有感应,而且他敏感地察觉到: 袁无畏好像真的知道他的底细。 偏偏他不知道袁无畏的来路。 这就很难受了。 正想着,身边那个欠揍的家伙忽然站定,视线投向侧方观景窗。 黑暗的宇宙海里,巨大的冰蓝的天体,露出半边,向渺小的卫星及其轨道上的蝼蚁,展示它的伟力。 严永博以为自己理解了:“这个区域确实可以获得观看地球的好角度,不过最佳位置其实是刚才我们所在的对接平台,越靠近中心,越……” 袁无畏打断他的话:“这些年,地球变化很大嘛。” 年轻少校伸手触碰观景窗,声音有如梦呓:“我忽然有点儿理解拨款迟缓的问题了——相较于为一张过期星图,在人类文明边缘浪费青春,还是这种中央开花的景色更有趣。” 第六百三十五章 再出发(下) 严永博豁然睁眼,梦境迷雾轰然破碎。幽暗的舱室包裹了他的视界,晕开的夜灯微光,漫过里面简单的陈设,虽然模糊,却有一份聊可安慰的真实感。 他坐起身来,意念动处,舱室的照明灯光大亮,让真实感进一步凸显出来。 或许正是这种真实感来得太快,使得梦境中发生的一切,都被冲淡,任他如何回忆,一时竟想不起梦中的情景。 只知道,那必然是一个噩梦。 也直到这时,他才发现,自家身上出了一层大汗,连头发都打湿了。 严永博完全没有休息后应有的饱满精力,相反,他非常疲惫,大脑浑沌。直到起来到卫生间洗了把脸,才有点儿清醒了。 按着面盆,水珠从额头和鬓角处滴落,如同他对梦境的回忆,点点滴滴……总好过没有。 严永博记起来,梦境中,他好像一直不停地战斗,身处某个混乱战场,周围是模糊又疯狂的敌人。 至于怎么打起来的,他完全不记得了。 他只记得,敌人数量始终没有减少,而且越来越强,直至他寡不敌众,被群殴至死,可又全无逻辑地重活过来,毫无间歇地又开始了下一轮。 苛求梦境的前后逻辑,本身并无意义,可那种漫长的“无尽战斗”模式带来的疲惫感,却是吊诡地一直延续、累积下来,直到层层堆叠,压得他几乎要发疯——或许已经发疯,精神崩溃,触碰到人体的警戒机制,才骤然醒觉。 严永博抬起脸,视线投向墙上的镜面,看镜中映射的本人形象。 此时他确实相当狼狈,未净的水珠在他脸上划出一道道的痕迹,眼球周围血丝密布,再向外是鼓胀抽搐的微小血管网,已开始向周边面颊辐射,便如一张小型蛛网…… 某一刻,过分抽搐的血管肌肉,仿佛都拼接出微小的蜘蛛形状,让它从这个“蛛网”上快速爬过。 严永博背脊发冷,打了个寒颤。 他闭上眼睛又睁开,总算没有了那种可怖的幻觉。 然而,为什么会做那样的梦? 严永博定了定神,把便携智脑系统的画面,投射到镜面上。系统显示了他睡觉之前,使用时间和频次最多的应用,主要是直播和内网通信软件。 “是看太多的缘故?” 严永博怀疑,是不是他睡前又看了一遍罗南直播的回放,对那个实验场的情境记忆过于深刻……还有,通过内网与手下们关于这件事情的讨论,又加强了印象,还增加了种种臆想的缘故。 必须要说,罗南这一个多月里,两次直播的内容,对他们这些燃烧者体系成员来说,如同震撼弹在脚底下炸开。 蒂城海滩的那次,还只能说明罗南对于原型格式、对于燃烧者体系、对于深蓝平台有着超乎想象的理解,并拥有可以进行深入“切分”的利器,由此具备了对整个体系异乎寻常的掌控力。 那样的展示,头痛的是系统平台开发者和现有掌控者,与大部分执行者无关——当然是不与罗南为敌的前提下。 可这次在夏城外海海底 (本章未完,请翻页) ,在那艘杂货舱实验场上,罗南所表达的内容,对于他们这帮人,冲击力就太大了。 无改造、无机芯,同样可以点燃格式之火,同样可以操控复杂平台,这代表什么? 如果人体改造没有必要,机芯植入没有必要,他们这些燃烧者,是不是也没有存在的必要呢? 严永博所在的、已经升级到第七代机芯的最精锐燃烧者圈子里面,都有这样的担忧与迷思,有一种还未发挥所学,就要被汹涌而来的时代浪潮淹没的恐惧感。 以至于很多人对罗南生出怨恨,认为这个疑似获得了某种隐秘知识的少年人,是在拆他们的台、刨他们的根,是对这些年辛苦战斗在反攻荒野一线的功臣的背叛! 这种趋势对严永博有利——当然,这里面也绝不缺乏他刻意的诱导和暗示。 事实上,这样做的,也绝不只他一个人。 据他所知,在燃烧者群体中,类似的“引导工作”,已经是有组织地出现,无论是在量子公司、深蓝和天启实验室,又或是在军方体系之内…… 可能就是因为讨论得太多了,持续放大了那个少年人带给他的情绪,以至于潜意识中拥堵了太多压力,才导致噩梦的产生…… 没错,就是这样。 严永博手撑着面盆,近距离看镜子。 镜面上显示的是地球时间,当初设置时区的时候,他鬼使神差地选择了夏城。如今系统显示,当下是夏城时间7月1日六点十分,正值清晨。 过去几十个小时……事实上是自罗南横空出世以来,他就回避不掉这些东西。 初时是变味的饮料,可以选择喝或不喝; 突然就是满溢出来,化为将一切常识冲得七零八落的洪水; 此时,压力已经积蓄成无底的深海,将他拘在里面,想挣扎着冒头,都分不清上下方向。 这与噩梦也没什么差别了。 严永博注视镜中那张仍然年轻的面孔,依稀竟与十多年前并无差别。他神思有些恍惚,忽又咧嘴,牙齿挫动: “罗中衡,清文姐……你们的儿子,可真讨厌啊! “世界上应该有很多人和我的感受一模一样,可为什么不能合力碾死他呢?” 自言自语的设问,没有了下半截。 或者说,模糊的答案在心里: 大约是害怕,会被那家伙反过来碾死吧! 镜面上突然跳跃光芒,那是通讯接入的提醒。乍看到来电人的姓名,严永博就有拒接的想法。 可最终,他还是选择接通。 袁无畏的声音传出来:“五分钟后到我实验室,不,只能称为禁闭室,它在禁锢我的灵感!我宁愿跳到太空里去,至少那里正发生着很奇妙的变化,我需要搞懂它……” 那你去啊。 严永博心里吐槽,嘴上则冷淡表示:“五分钟我到不了。” 袁无畏也不在乎:“那就尽快,我需要向你了解一些情况。” 严永博皱眉:“我对你的领域毫无研究。” 袁无畏呵 (本章未完,请翻页) 呵两声:“没指望你这个,但是要想搞清楚地球周边奇奇怪怪的作用关系,我要对‘新位面’这种东西有更进一步的了解。” 严永博忽有不祥的预感 就听袁无畏继续说话:“现在号称拥有新位面的那个人,叫罗南的,是你的冤家对头吧?不是都说‘最了解你的是你的敌人’?那你就过来发挥一下‘敌人’的价值吧。” “……我没什么可说的。” “你的意思是,相对于他,你连敌人的资格都不具备喽?” “嗡”地一声响! 严永博如同被子弹击穿脑壳,大脑神经发出了绝望的警报声。 也许有那么几秒钟,严永博的意识一片空白。 等到理智恢复后,他发现,不知何时已经挂断通讯。而他面前的镜子正中央,则遭到重击,蛛网般的裂痕在镜面上实现了全覆盖,随时可能彻底崩溃。 破碎的镜面映着他的面孔,破碎重叠的影像,让他眼角的血管网持续扭曲扩张,恍惚间又有一只斑斓而阴森的蜘蛛,无声穿行,消失在镜面之后。 “笃笃,笃笃。” “进。” 房门打开,保镖队长走进行政套房的客厅,毫不意外地看到,文慧兰披着轻薄宽松的睡袍,坐在沙发上,一手拈着玻璃杯,一手轻轻揉动眉心,身前矮几上,是零落摆放的酒瓶,起码有七八个的样子。 “又失眠了?” “躲避噩梦而已。” 已经有两天晚上没合眼的文慧兰,除了眼神略有黯淡,唇角自嘲的笑纹更显深刻,其他一切倒还好,皮肤依旧白晰有光泽,暴露在睡袍外的胸廓、长腿,更是有着让墨镜也遮挡不住的诱惑力。 保镖队长的眼神偏了偏,语言组织能力瞬间掉档,只能做最简单的事实陈述: “直播又开始了。” “收到提醒了……不敢看。” 保镖队长几乎以为这女人在冲他撒娇,这次他说话的间隔又长了些:“好像回归‘正题’,没有罗南……有未经确认的情报,说是哈城那边已经在做接待他的准备。” 说出口就有些后悔,这种情报,文慧兰只会比他更清楚。 不过文慧兰这回倒表现得像是刚知道一般: “是吗?” 说话间,客厅彩光亮起,投影区打开,稍做调整,便有直播画面切入。 保镖注意到,那是z的直播间。 文慧兰依旧自嘲而笑:“这样压力会小一点。” 直播画面中,龙七驾驶着他的挎斗摩托,到已经全面进入假期的知行学院中,与瑞雯会合。 在墨水的“迎接”下,他披挂内甲,貌似威武,实则紧绷地进入下行电梯,前往北岸齿轮的地下实验室,仍不忘再与那边的瑞雯确认: “罗老板真不在?” “嗯,他去了哈城。” “哈米吉多顿……很好!我是说,那里正需要他去拯救。” 龙七长出口气,以至于耳畔“旗手”人工智能式的问候语都变得悦耳动听起来。 (本章完) 第六百三十六章 拓荒者(上) 龙七松一口气,整个人轻松活泛了不少。问题是,正关注直播的广大观众们,一口气堵在胸口很久了。 直播界面上,弹幕横飞,密密麻麻,几乎每一条都带着怨气: “虽然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可看你松口气我就来气。” “虽然不喜欢吸血鬼,可我觉得龙七哥比哈城更需要他!” “虽然zm烂得无以复加,可你们边都不带解释一下的吗?” “混蛋啊,难道你觉得屏幕前我们都是七秒钟记忆的金鱼吗?” “龙七哥,你没被打成筛子真是可喜可贺。” “来来来,你告诉我,那一记传说中的粒子炮是怎么轰的?” “把又长又白的小姐姐还回来!” 观众们争先恐后地彰显他们对各种细节的记忆能力,附带冷嘲热讽,避免龙七把他们给看轻了。 当然,也有人趁机打软广: “大家还是去飞行家吧,避免再zm再作妖。” “同意,那边无人机已经起飞了,正往这边赶,提供与众不同的第三方视角哦!” “墨水:你当我不存在喽?” “广告狗死开!” “是你们的股价起飞了吧!” 话题的交错,造成了一定量的混乱,但很快又在普罗大众的努力下,回归并聚焦到了正题: “白骨山丘,白骨山丘!我要看白骨山丘!” “明明是九阴白骨爪!” “你家爪子那么大吗?” “龙七哥,你们怎么从海里回来的,亏我纸钱都烧了!” “我很乐观,所以在箕城海边等你们等了一夜,还买了早餐……能报吗?” “呵呵,不用遮掩了,肯定有问题!到现在都没有出回看版本,欲盖弥彰啊!” 终于有人提到最关键——其实就是在正常人眼中最不能解释的敏感且致命的问题了。 龙七已经有心理准备。 周末这两天,网上已经炸翻了。 zm的作妖、崩掉和后续躺平任嘲就是最给力的催化剂,给了有关舆论最适合生长的土壤,各种猜测甚嚣尘上,以至于直接影响到了资本面。 飞行家这个半死不活的小众直播平台,也就是在“最后阶段”露了下脸。虽然赶上了周末,没能第一时间兑现热度,可今天股市开盘,股价就一路暴涨。 作为核心区的瑞雯全球后援会、半位面,大批人员涌入,粉丝和黑子吵得昏天暗地。 zm这个暴风眼,却一直没有安排时代广场的“广告位”,导致大量话题散发,没有形成“大势”,态度暧昧。 作为主播之一,面对这种局面,龙七有了思考,也有了万全之策……个头啊 天知道罗南这么玩,究竟是怎么个盘算! 目前里世界的共识,觉得大概率是推墙,可用多大力,啥时候推倒,恐怕除了罗南……哼,恐怕罗南都不知道。 毕竟涉及到当今世界的基本权力结构和大众的基本认知问题。就算这些年,有“些皇帝的新装”的意思,也不应该轻易动摇,至少不能由他这种小卒子撞破。 是不是有点儿高估自己了? 龙七自嘲一笑,但有个原则是确定的:无论如何不能猜,绝对不能 (本章未完,请翻页) 猜! 所以…… 电梯门打开,墨水当先飞了出去,在实验室中低空盘旋,在某个实验台上找到了落脚点,扭过头来看。 龙七就迎着“镜头”,一派认真:“既然你们诚心诚意地发问了,我也只好大发慈悲地告诉你……” “呀咩!” “住口!” “百年烂梗!” “你的良心呢!” 秉持着坚定念,龙七只当没看见,声情并茂地讲下去:“为了防止地球被破坏,为了维护世界的和平……好吧,其实这就是一个超级成功的广告。“‘ 龙七开启了胡言乱语模式,务必要打掉一切的逻辑链:“罗教授,嗯,我们这么称呼他,他确实是享受特殊权限的专家。 “出于对某款游戏,好吧,我直接点名:出于对《荒野十日》资料片发布后,一些问题的不满,他决定推出一款和《荒野十日》对标的全民游戏,大家可以期待。 “当然了,目前游戏还在设计阶段,只是出了一个demo以及配套的宣传片。 “太真实?因为采用的是半实景、半设计的模式啊。你说白骨山丘?九阴白骨爪?当然是ar技术了!成本好高的哈哈哈哈……” “诸位,是不是很有质感,超级酷炫?” “来,觉得会入手的把1打在公屏上!” 别说1了,谁打谁2。 很多人都被龙七的无耻言论惊呆了,但很快,阴阳怪气的弹幕便呼啸而来: “扯谎的话,能不能别用这么low的形容词?” “呵呵,我竟然信了。” “如果现在有试玩链接的话我就信。” “我是想给予信任,就怕飞行家的那架无人机死不瞑目啊!” 龙七面对“枪林弹雨”面不改色,事实上,他切换了直播视角,亲自掌镜,让所有人都看不到他的表情。 此时他在实验室地下六层,也是最核心的区域之一,零落摆放着罗南多个外骨骼设计。他就随便找几个看上去非常有感觉的进行拍摄: “你们对罗老板的实力一无所知。看看这里的摆设,还有军工级的人工智能……” “旗手”回应:“龙七先生,请向左拐,您不具备在前方区域拍摄的权限。” “……看吧。” 龙七听话地转向,没多久,就看到了瑞雯。 显然,罗南已经为瑞雯准备好了装备。 当她出现在镜头中的时候,虽未全身披挂,但穿着最适合着甲的战斗服,还有一些简单护具,比如护腕之类,此时正在调整细节。 龙七愣了愣神,感觉有些不一样,又说不太清楚。 正好这时候直播间群情汹涌,龙七顾不得太多,找瑞雯转移压力:“瑞雯小姐,帮着证明一下啦。我是说杂货轮……游戏场景那边,我还帮着调整设计的不是吗?” 龙七猛打眼色。 瑞雯转动手腕,往这边瞥了眼:“那里暂不准备向非专业人士开放。” “对嘛……” 哎?本没指望瑞雯能帮忙,主要是搅乱局面,却不料答得像模像样。 龙七那份“不一样”的感觉更清晰了,却还是形容不出来。 他在迷惑,直播间里已经刷屏了 (本章未完,请翻页) : “啊啊,好飒好飒!” “酷毙了!” “御姐原谅我,我要换掉理想型。” “哪有,御姐无关年龄,这风格好硬的!” 必须要说,很多网友身在局外,倒是更敏锐,一语道破了龙七心头的迷惑。 瑞雯在龙七印象中,大概算是三无少女的类型,宅男也许很喜欢,事实上现实是挺别扭的,交流困难,心思难测,甚至怀疑是否有人格缺失…… 好吧,知道瑞雯的背景,都不用怀疑。 如今,瑞雯脸还是那张脸,身体曲线方面,受限于发育,也乏善可陈。可当她一身整束戎装,站在那里,那感觉便真真切切地不一样! 瑞雯只是装备了战斗服和部分护具,类似于龙七的内甲。在集成性上,当然比不过后者高度工业化的优势,骨质的材料也有些古怪,打磨得并不够精细。 但这份粗犷,仍然很好地与瑞雯纤细身形结合在一起。冰冷的装备护具,扣合在她的身躯上,并不觉得冲突,相反,非常适合。 对的,也不是说什么外放的昂扬,就是合适,让人莫名肝颤的那种合适。没有任何拘束感——好像天生便应如此,即便是转腕的小动作,看上去也是简洁且专业…… 甚至于有那么些从容不迫的味道。 龙七挠头。 瑞雯则是拎起脚边手提箱: “走?” 手提箱里应该是真正战斗用的外骨骼,看体积是有些份量,但瑞雯的拎持动作非常轻松自然。以至于龙七都忘了上前接手,献个殷勤什么的。 “哦,该走了。” 龙七又把握到了一份新感受: 此时的瑞雯,风格更加硬朗,而且有了主动性。以至于刺破了以往眼神中的空洞,好像就此找准了方向——这个不确定,更不确定她是否享受其中。 瑞雯径直往外走,明明是两边不平衡的重量,却没有让她的体型有任何改变,依旧纤细笔挺。 这让龙七进一步意识到,眼前这位本身就是危险的武器,恐怕也是一位驾驭武器的强者。 龙七又一次感受到了瑞雯的“强”——在说不清道不明的“气魄”上。 他下意识让路,跟在后面。 直到出了北岸齿轮,启动挎斗摩托,龙七才从莫名的震慑状态中回神。 他扭头去看。 瑞雯坐在他边,依旧沉默,但不知是否是心理作用,他总觉得,此时的瑞雯眼神中不再是放空,而是某种思虑。 他下意识找个新话题:“罗教授这时候去哈城……” 开口就后悔了,打了个哈哈:“算了,咱们这就往荒野上去了。按照罗教授的话,进入危险区域,我们需要穿戴好护具,免得教坏小朋友…… “那就向广大观众再强调一下,荒野真的非常危险。就算是对我们这样的专业人士也一样。大家不要小看了。否则,没有读档重来的机会!” “罗教授,为什么到处都是罗教授?” 有观众还有些不满。 “哎,你说对了!最新消息,罗教授上哈城早间新闻了。” “哈城早间播报,那个大胸女主播!” “喂,重点是新闻!半位面能看。” (本章完) 第六百三十六章 拓荒者(中) 正常来说,网红直播和正规新闻媒体之间,还是有一条天然鸿沟的。不只存在于现实中,也存在于人们下意识的认知里。 所以,即便最近两天与“白骨山丘”相关的话题,远超出了大部分新闻的热度,乍听到“哈城早间播报”这种显然属于“正规军”的名称,很多人还是心头一振。 直播弹幕不能放链接,也没法放图片,不过这并不妨碍人们多划拉出一个窗口,搜索寻找有关信息,两厢配合,尝一尝鲜味儿。 不过,看得人多了,总能发现问题。 “诸位,时区啊时区!” “我就等啥时候有人点出来。” “终于有人发现了,哈城与夏城时间相差十三个小时,现在还是6月30号晚上8点钟呢。” “神特么早间播报。” “所以,假新闻?” “不,新闻是真的,就是30号上午的新闻。” “那时候,吸血鬼已经到哈城了?” “好像没有……为什么是图片啊!” “因为新闻就显示了图片啊。” 反正出城还有一段时间,直播间里闲着也是闲着,顺理成章就变化了主题。 对这种与罗南挂钩的方式,龙七并不抗拒,相反,非常主动。相较于被使唤、被出镜,还是这种站在居高临下评论者角度的感觉更爽。 所以他很大方地表示:“罗教授啊……那咱们可要关注一下,大家不用来回切换、或者小大屏观看,看我来翻,来个路上的小插曲,聊当解闷了。” 龙七刚刚才注意到,灵波网上昨天就有相关的信息流,只是他还不太习惯用,以至于忽略掉了。 如今稍稍用心,很快找到信息源: 确实是“头一天”的哈城早间播报没错,那个女主播也确实是大胸……咳,不过确切来说,这条新闻的主角并非罗南,而是对“罗南和他的朋友们基金会”的一次报道。 内容大意是,各路专家团、观察团前来哈城进行探访,其中有一家基金会的来意比较特殊。 新闻中,前线记者通过“内部关系”拿到了有关资料表格,大约是入境申请表、报备表之类,镜头直怼上去,显示出“罗南和他的朋友们基金会”这么个古怪名字,至于入境后的工作内容,则显示为: 有关畸变感染二期、三期的全民筛查工作。 镜头一转,进入街头采访环节。 “筛查,是说我们是疫区?” “去特么的基金会,哔哔哔的观察团!” “疫区?哈城是自由的神国!” 直播间里很多头一次观看的网友,进入懵逼状态。 “啊这……” 大约实在是基金会的名字比较招眼的缘故,新闻最后,还给出了罗南的照片。“业内人士”一看便知,是去年冬天在夏城“授课”时拍摄的。 要比现在更显年轻稚嫩。 大胸女主播还读了一段罗南的官方身份信息。坦白说,他现阶段能在世俗社会拿出手的,实在短小无力,难以服人。 那一句“研究集体意识领域的专家,享受星联委特殊津贴”,实在是有脱不开的神棍性质的嫌疑。 受限于早间播报的属性,信息源没有更多的东西了。不过后续,哈城明显还有一些节目, (本章未完,请翻页) 围绕这个话题在做文章。 基本面么……看上去不是特别正面的那种。 直播间里,就有人表示疑惑: “为什么?现在那边局面应该很糟糕吧?筛查怎么了?” “掩耳盗铃?” “不可救药的无政府主义呗。三战前就看透了。” “所以畸变隔离政策就是最现实的选择,凡是闹腾着取消隔离、翻旧账的,让他们看看哈城好了!” “前面的冷血动物,几十上百万的失踪人口,连看哈城的机会都没有。” “夏城失踪了上百万?你有脸把这话放到广场上说一说?” “这事儿,夏城总有吧?再说了,湖城呢?还有全球那么多城市!” “你直接去当球长好了,凭什么其他人的破债让我们担?” 冷不丁的,有争论从小部分人中间爆发,又迅速扩散。 “呵呵,事实是你这种生活在隔离圈外面的哔哔哔还有闲情在这里喷粪!” “隔离你祖宗,事实证明隔离就是个狗屁,脏人的定义你个哔哔懂?” “你拿游戏里的概念吓唬谁呢?” “回收层渣渣再次表示呵呵。” “所以你们这些矫情到连肉都不吃的食肉者,觉得人生就是打游戏呗?” “有种你们一辈子吃粮食啊!老子要活个人样出来,别说吃个畸变种的肉,就是变成畸变种又怎地?” “成全你,举报了!” “……所以荒野十日是个好游戏,它帮助我们认识世界,龙七哥你不要黑它!” “话说还真有‘罗南和他的朋友们基金会’啊?我以为搜到的网页是搞笑用的。” 有些人试图缓解气氛,但直播间里的气氛还是明显紧张起来了。 正驾驶挎斗摩托的龙七,下意识做了个后仰,他好像一不小心,又招惹出了个不得了的话题。 可为什么,他开始兴奋起来了呢? “我靠,龙七这混球简直就是不定时炸弹,还有那个吸血鬼啊啊啊!”钟曼连敲自己七八下脑袋之后,摔掉了手里的抱枕,早上没怎么梳洗的头发变得更乱了。 可回头还要摆出专业人士的冷静范儿,因为正在给孜然面儿授课:“看吧,龙七就是典型的无计划随性发挥,完全没有控场意识。” 发出这段文字,钟曼又叹了口气。 她本来是挺高兴的,入职没几天,就进入两个月的职业假期。但更高兴的是瑞雯直播的再度开启。 上周末的临时直播,她给吓得不轻,但第一时间询问田启之后,得到却是“大杀特杀已超神”这样的反馈。 坦白说,她不懂。 不过瑞雯和她的团队,却真的是一以贯之,随时随地随意去展示人们前所未见的新奇的元素,而且当这些元素“切开”的时候,往往还能“保真保熟”。 啊,想想视频通篇都在进行的暗示,想想那个白骨山丘……瑞雯,那么小小的一只,竟然可能是身披重甲,在荒野上纵横驰骋的强大战士! 目前这还只是脑子里转过的虚拟情境。 可人的大脑就是这么好骗,想这场面想得多了,钟曼似乎都提前摄取了那份激励和营养,变得气血上涌,精神抖擞。 不管是不是真的“真实”,也不 (本章未完,请翻页) 管脑子里的情境是否太过理想化,最终能否实现,钟曼是越发地生出了解、参与和帮助的**…… 上次这样的感觉,是什么时候来着? 钟曼已经不太记得了。 这并不妨碍她和那些热血上头嗷嗷叫的小姑娘小伙子一起,心甘情愿为瑞雯、为这个节目鼓与呼。 不仅可以满足某种心理**上的投射,还可以用这种方式,去揭开她以前自我约束、自我暗示去规避的一些社会暗面的幕布…… 超值的! 钟曼的好心情,就持续到直播间的危险话题爆发为止。 她早就担心过这种事儿,可现在还是出现了。 钟曼叹着气,强行稳定心思,继续给孜然面儿上课:“在偶像或类偶像的圈子里,道理其实没太大用处,真正起到立竿见影效果的,只是大势、立场和组织度。 “包括组织度,也只不过就是人为去模拟大势和立场的手段,在不具备成熟条件的情况下,强行渲染声势,刻意标榜立场,通过网络空间的放大作用,让网民乃至其他媒体产生某种程度的误读,进行接力式的扩散,获得组织者希望看到的结果。 “所以,真正起决定作用的还是大势和立场。前者可遇而不可求,青云直上还是坠入污泥,有时尽是玄学。 “至于后者,本质上明星、偶像什么的基本是站在金钱的立场上。可立人设也好、找热点也罢,很多人还是会为了追求短期利益、临时效果,早早划分立场,给自己贴上标签。 “立场一旦明确,基本上敌我态势就清晰了——没错,在这个圈子里,最主流的判断标准,就是非此即彼!这也是最可怕的。 “不但是偶像本人,连她身边的亲属……” 说的就是罗南……本来想编排这人的,想想白骨山丘,想想田启的评价和忠告,已经输入的文字又消去。 “所以偶像绝不应该过早站队,特别在有争论、道德观复杂的议题上。” 钟曼一边输入,一边稳定情绪,不知不觉就“说”得特别多。 孜然面儿一直乖乖学习,末了却突然冒出一句:“瑞雯小姐姐,是偶像吗? “呃?” “我这几天做功课,对比其他人,包括雪苑小姐姐,瑞雯小姐姐她能够划到偶像的定义里面去吗?她的核心立场应该不是金钱才对,嗯,连艺术也不是。” “……”钟曼一时无言,莫名又想起田启,那个四眼田鸡对她的告诫。 好像,她又自觉不自觉地往瑞雯身上套模板了? 问题是,问题是…… 也在这时,直播间终于有弹幕,提出了一个钟曼最担忧的问题: “关于畸变隔离,瑞雯小姐姐怎么想的?” 很多人大骂提问者居心叵测,不怀好意,但与此同时,这个问题也被迅速点亮、发红、膨胀,成为了一个很难绕过去的关口。 其实龙七也很好奇瑞雯会怎么回答,不过想想再继续放纵,可能面临的下场,他清了清嗓子,便要开口做一下消解工作。 “好好活下去……就可以了。” “哎?” 瑞雯注视着前方,轻轻开口,半短不短的发丝,在气流中起伏飞舞: “好好活下去,总能活出一个秩序的。” (本章完) 第六百三十七章 拓荒者(下) 龙七已经忘了看路,扭头盯着瑞雯。 足有五秒种,才又回正脑袋,思绪步入正轨,开始意外少女极高水平的回应——真诚又无棱角,平和却见锋芒。 明明有些老气,但结合她过往的经历,又相当契合,轻易挑不出毛病来。 这可比某人任性胡为、神神叨叨的表述强出不知哪里去了。 龙七也不清楚,这是否是瑞雯的超常发挥,但他知道他必须要出头了——好吧,他早就想说些什么,特别是在这样的话题上。 他重咳了两声,借着瑞雯高水平表态给观众形成的消化期和空档期,强行吸引了大家的注意力: “你们不能忽略我的存在呀!我对这个可是超有研究的。要说畸变隔离,就要先说游民回城运动;说回城运动,必须讲新大陆的血河战争;说血河战争,又要提西伯利亚畸变灾难和骷魔王,说起骷魔王,这就太远了……” “是你扯的太远了吧!” 观众的吐槽丝毫不影响龙七说话的兴致,他还勇于互动,正面回应,连迭摇头: “绝对不是我扯得远,我只是想让大家伙注意到,尤其是夏城,嗯,东亚十二城的朋友们都应该有这种认知: “你们不觉得,刚刚我所陈述的一切,和游民回城运动发端相关的一切,都离我们很远吗? “这里面有很多因素,不过事实就是:整个游民回城运动,东亚地区从来都不在漩涡中心。 “游民回城的思潮是世界性的,但在东亚这个相对保守区域,其实大家基本没跟上趟,绝大部分时候都是跟着舆论的指挥棒起舞。” 龙七一边说,一边在心里疯狂吐槽自己: 疯了吗,老子在说什么? 吐槽归吐槽,龙七的嘴巴可是一直没停: “我一直认为,游民回城运动,很多城市,尤其是东亚文化圈的一些城市,其实是被带了节奏。在没有产业准备的情况下,为了追求所谓的正确,又或者是受到某方面的压力,匆忙上马有关政策,偏偏又没有大洋彼岸已经驾轻就熟的穷人产业和文化基因——大多数游民并没有办法心安理得地不劳动,更不能接受固化的、一眼可以看到头的人生安排。 “所以,在回城之初,大量游民选择了二度离城,选择去抓住劳务中介口中改变人生的机会,然后一去不复返……” “蛇七你疯了吗?” 来自披戴的内甲处,自从他参加直播活动以来,基本等于处在死机状态的公司内部通讯频道,忽然就有发声,直接叫出了龙七的代号。 至于评价,倒是和龙七有志一同。 事情貌似大条了,可龙七却是格外兴奋。 周末两天,在公司充当小白鼠角色积存的怨气;过去一周,被指派参与直播活动以及活动中累加的负面情绪;当然还有多年以来始终埋在心底,用嬉笑掩埋的不平之气,在这个不算契机的莫名冲动下,迸发出来。 龙七觉得他仍算冷静,至少组织语言仍有条理: “把时间节点 (本章未完,请翻页) 再往前卡一下,大约在八十年代中后期,世界其他地方不说,东亚这一块儿的局面,本来已经相对稳定了。 “特别是在大陆区域,三条从东北到西南的斜向防御线,从西到东,第一条平、安、堰、春四城;第二条夏、淮、湖、雷,也是四城;第三条短一点,金、湛两城。 “大陆十城,人口自一亿到两亿不等,再算上‘海外’的阪城、箕城,就是东亚十二城,近三十年人口大爆炸,二十亿人的规模,占全世界五分之一。 “就算有聚变堆、种植大厦等等支持,基本上也穷尽了周边所有的资源。在这样的基本框架下,东亚游民有多大的活动空间? “按照课本的说法,八十年代,游民部落大多集中在西北、西南高原地区,以及东北平原、江淮三角洲地带。这些地方要么是海拔高、气温低、气候恶劣;要么是畸变种猖獗、水陆环境夹攻的绝地,不适合大型城市基建,但还是有游民部落星罗棋布,慢慢地也在积聚力量。 “看到了没有,这些游民部落,他们要么是在防御线的两端、前沿突出部,要么是在防御线间隙,没有谁真想杀到荒野腹地,每天都在厮杀和恐惧中渡过。 “问题就来了,这种生存状态下的东亚游民,真的是游民吗?有着深厚安土重迁文化的民众,即便是生活在荒野的所谓部落,和印象中荒野的游荡者,是不是真能贴合?” 龙七滔滔不绝的表述,已经让直播间的观众们看直了眼,不过路上么,闲着也是闲着,听听也不错。 “突然就从野外冒险,变成了知识类内容,这是什么鬼?” “这个龙七也有游民背景?” “龙七哥,龙老师,我错看你了。” “虽然跑题了,但龙七哥知识储备棒棒哒!” 直播间总体而言比较正面的反响,也给了龙七正向的支持,让他始终保持在兴奋状态: “有些事情,宜粗不宜细,禁不起近处细究的。只要你贴近了看,就会发现,游民只是个概念而已,一个经过有意无意的设计和渲染,经过媒体传播而流行开来的概念。 “至少在我的记忆中,小时候,大陆十城的官方表述,应该是拓荒者。 “然后,突然有一天,游民这个概念铺天盖地,城市文明和荒野文明的对立成了当代社会的隐忧,荒野游民的生存状态成为了人道主义灾难,游民回城成了人类史上的重大命题……呵呵,就算是游民吧,在东亚这个圈子里,游民与城市的关系有那么紧张吗? “我们不能一概而论,可事实上,当时城市和游民部落之间,是有着深度合作、支援关系的,在大都市的支援下,游民在荒野上开拓新的聚居点。 “卫星城围绕都市,聚居点围绕卫星城,一层又一层铺开,现在安城附近,也仍然是这样的形制,一步步地向北、向西开拓。 “可这种环形、扇区结构,绝大部分在游民回城政策发布之后,迅速收缩。其间人心纷乱是一,援助撤回是二,强制搬迁是三,还有许多莫名其妙的政策手段… (本章未完,请翻页) …就在大陆腹地,骤然崩塌了。” 龙七不知不觉间,将挎斗摩托的速度提到了最高,半包围的钢铁载具,从卫星城高速上呼啸而过,将城市的主体抛在后面。 偏在这时,他还有闲扭头,对瑞雯道: “瑞雯小姐,你说得很对,很多人也想像你所说的那样活着,也确实活出了所谓的‘秩序’。 “问题是,有些时候辛辛苦苦活出来的秩序感,某些人要想清除它,并不比删掉一个游戏存档更困难。” 直播间的弹幕漂流,中间有一个发红、膨胀,尤为突出: “湖城:谁在叫我?” 酒店行政套房。 保镖队长看向文慧兰,后者仰头饮尽杯中红酒,看不清表情,等放下杯子的时候,神情平淡如故。 没办法,保镖队长只能更主动些:“这个龙七,我已经查了他的底。出身游民,而且是从东北亚地区一路内迁过来,很可能与‘骷魔王’事件相关。早年随母亲户籍迁入湖城,很快又跟随量子公司迁出……量子公司这些年的培训费,都喂了狗!” 文慧兰默然不语。 保镖队长又在投影区增加了一个界面,是湖城情报部门专门开发的应用,收集与湖城相关的负面舆论热榜信息。 这里面,有多个“危险话题”,正在蹿红,加热。比如这个在某知识型论坛发布的问题: “如何看待瑞雯直播间有关湖城的描述?” 虽然时间不长,但已经有很多人参与了。 高赞回答一:“不请自来,先列大纲,看有没有机完善它。首先,没有明指湖城;其次,事实就是湖城;第三,龙七说得很棒;第四,这是过往政策反噬,也是殉爆;第五,哈锡声明带来的政治影响基本就是这样了;第六,现实治理的问题令人头秃。” 高赞回答二:“我为前面的大纲兄做背景:仍在看直播中,我认为,由那位罗南先生在哈城的新闻,引发这一讨论,是非常自然的。 “哈锡声明的本质,就是不承担对畸变感染的社会治理责任,大洋对岸暂时无所谓;对东亚十二城来说,次大陆的影响真叫要命。正是在这种情形下,夏城、阪城等多个城市,因为对游民‘畸变隔离’的政策被置疑和清算。 “不过,东亚的震中还是湖城。它是最早通过游民法案的东亚城市之一,大概要比夏城早两年左右。不要小看这两年的差距,往往一件事情最大的混乱就体现在这里……” 高赞回答三:“有些城市虽不干净,在政治和舆论风波中勉强也算是殃及池鱼,湖城是真不干净,我离开了那里才敢说。现在大半个长江流域畸变肆虐,积重难返,本来是最黄金的三角洲人类生活区一片糜烂,本来最有希望的东亚第十三城,海城始终只在图纸上,有没有谁能管一下的?” 保镖队长越看脸越黑:“这肯定有问题,舆情出现得太猛烈了。也许有人故意在挑事儿,可能还有后手……” 文慧兰仍端着酒杯,另一只手轻轻揉动眉心,依旧沉默不语。 (本章完) 第六百三十七章 三角洲(上) 晚上九、十点钟的哈城,从喧嚣进入到了混乱。有的街区供电系统已经切断,人们就在路旁用铁桶装起燃料点火,照亮街道继续狂欢,宵禁令形同虚设。 不管是有目的还是无目的,不管是兴奋还是恐惧,在这种氛围下,街道上的人们都已经没什么差别。 和他们格格不入的,会把自己锁在家里,通过窗户的缝隙,向人群投射视线,发出毫无意义的诅咒。 当然,也有一部分亟需在现阶段谋生的人,比如道旁身材丰满、衣着清凉的站街女郎,状态就介于两者之间。 她让过了叫嚣的、汹涌的人流,低骂了声,点起一根烟。视线穿过烟雾,继续扫视街头,忽地看到对面街口处,有一个少年人,黑发黑眼,孤零零的站在那儿,好奇地往她这边看。 站街女郎就向少年人嘟了嘟嘴,遥遥比划了一个“三”的手势,不管对方看没看懂,都表达出了揽客的意愿。 少年人挠了挠头,犹豫了一下,还是往这边来。 但才走了几步,站街女郎所在这边街道上,就有一个呼吸急促的络腮胡子,先一步抢上前来,含糊的嘟囔几声,两个人就谈妥了价钱,相拥着向后面的小巷过去。 站街女郎还朝后面瞥了一眼,黑发黑眼的少年脚下站定,不知道还要不要过街,表情古怪。 很快,站街女郎就被络腮胡子连拥带推,进入到巷子里光线最昏暗的狭小区域。 大约是在越发激昂的本能的刺激下,对面的男性喉咙里,发出好像卡了痰的“嗬嗬”声,动作越发粗鲁。 站街女郎略带抱怨地推拒两下,络腮胡子便陡然抬臂,双手扼住了她的喉咙。 这一刻,络腮胡子的身躯似乎都涨大一圈,迫不及待地俯下身去,张开嘴巴,露出仿佛犬科动物般森然交错的尖锐白牙,对着站街女郎的脸面就啃了下去。 那是真的啃,瞬间破皮见血的那种! 但也仅此而已。 因为在这瞬间,站街女郎看似因为恐惧和窒息而张开的嘴里,骤然吐出了细长的紫红残影,后发先至,先一步穿入了络腮胡子同样大张的嘴巴里,透过口腔,直抵延髓。 络腮胡子身体骤然发僵,下一瞬间,他整个躯体后移,被抛掷在地,却也因此避过了必死的一击。 站街女郎身前一下子空空荡荡,鼻尖被络腮胡子的利齿划破,血流不止,形容狼狈。但她也顾不得这些,只是睁大眼睛,看向稍微远一点的位置。 黑暗遮蔽了大部分的细节,不过她已经与常人有些差别的瞳孔,还是捕捉到微弱的光线,看到那个刚刚险些与她隔街达成交易的黑发黑眼的少年人,就站在那儿,脸上似乎还有些无奈的神气。 对方脚边,就是直接被摔晕过去的络腮胡子。 怔了大概有两三秒,站街女郎嘴里忽然发出尖叫声。黑暗的小巷子里,就有人循着叫声冲出来,在急促的脚步声里,强光手电乱闪,明显还有枪械上膛的声音。 按理说巷子入口处也应该有人的,但 (本章未完,请翻页) 那里全无反应。 “已经有组织了啊!” 少年人嘴里发出了感慨,也没有再给这个性质比较特殊的捕猎组织发挥的机会,巷子里面冲出来的两个枪手,还有充当诱饵的站街女郎,都是两眼翻白,无声无息躺倒下去。 巷子里面算上从猎人沦为猎物的络腮胡子,一共倒了四个,外面还有两个望风兼“堵门”的。 “哈城的治安啊,还有这个畸变感染的比例,果然比单纯看数字要来得麻烦。” 罗南喃喃说话,蹲下身去,捏开络腮胡子的嘴巴,看了看牙口,对那个站街女郎同样办理。 “这种畸变方向,感觉有些趋同啊……” “大概是太饿了吧。照你的意思,一切寄主都是为了吸收能量而存在的,在粮食短缺的情况下,消化系统先行畸变,很符合逻辑嘛。” 巷子入口处又进来一个人,接上了罗南的自言自语。来人穿着花花绿绿的大裤衩,轻薄上衣还敞着怀,一副有闲人士的打扮。 罗南也不抬,继续观察有关细节,只是顺嘴回了一句:“你找来还挺快。” “听到你到哈城来的消息,谁不是头皮发紧呢?” “血妖先生你不至于吧?” “如果你刚和亚波伦打过招呼,就明白我的感受了。” 血妖趿拉着拖鞋,走到罗南身边,也学他一样蹲下来,还伸手示意:“应该说头回见面,罗南老弟。” 罗南笑着和他搭了下手。 血妖说得也不为错,上次罗南和他见面交流,全程都是一具水汽分身,严格说来只算是“全息视频通话”。 “没想到,你会在这个位置上观察——我以为你会站在哈城最高的塔楼上,居高临下,看一场荒诞的畸变游行大秀,然后挥笔画下属于这个城市的图景模型。你过来不就是做这事儿的吗?” “……很抱歉没按这个来。” 罗南当然不会说,他早已经通过遍布全球的磁光云母,列出了阶梯式分布的标准,描画出畸变感染群体全球分布的大概模型,并有了称得上精准的计数,随时可以交作业,履行在巅峰会议上的承诺。 至于什么基金会、什么全球普查,只是他留给自己缓冲空间,并迷惑他人的手段。 “没关系,我给密契老头提的要求,就是让他按这个给你拗造型,就用在新一期的《牌组》上。当然这个要等复刻版出完之后。” 血妖一边说一边盯着罗南,目光炯炯。 罗南也不好意思装糊涂,只能道:“我会尽快交稿的。” 血妖就咧嘴笑,拍他肩膀。 罗南不再理他,低头继续观察两个已经进入畸变三期的感染者。 血妖也不介意,只是发起了感慨: “你看吧,有些时候,活下去的结果,也并不那么美妙。生命形式发生变化,获取维持生命的资源的形式随之变化,人和人之间的‘交流’方式也会改变……新的秩序就诞生了。可我想,绝大部分人还是不会期待这一种。” “ (本章未完,请翻页) 这并不是秩序,而是迫使秩序产生的刺激。”这一刻,罗南想到的,却是他所见到的、在孽毒环境中挣扎的天渊帝国……的剪影。 所以,他也有感而发:“倒是在这种刺激下,要保持过往的秩序,应该也需要格外的倔强吧。” 没有继续酸下去,罗南切换了话题:“你还在关注直播?” “当然,这可是里世界目前的流行趋势。” 血妖答得理直气壮,他又凑近一点儿,低声道:“话说你有没有觉得,有人在挑逗你啊?” “嗯?” “不论是今天迅速爆开的与湖城相关的网络舆论,还是这边早上哈城媒体的报道,明明都在拱火……” “哦,也许都想看我开boss。”罗南一点儿都不奇怪。 “可你却在这里逗杂兵玩儿。” “宏观的看多了会迟钝,所以我需要更关注细节。” 罗南说着血妖未必能听明白的话,但很快也暴露出他对湖城及其相关的舆论,也是很关注的: “那个……湖城与三角洲糜烂有什么直接关联吗?” 罗南在学地理课的时候,就学过相关知识:夏城行政区域的南端、卫星城暑城,与淮城行政区域相接,但也有一小部分,已经探入了三角洲区域,有小幅接壤。 如果是以前,罗南会认为这是在帮淮城分担防御压力,但经过和文慧兰的交谈,就能够理解,里面还有一些“畸变物产资源共享”的味道在。 不管怎么说,三角洲区域确实是三战后东亚地区几个老大难问题之一。 畸变时代开启后,大量水生畸变种从江河、海洋中最先孵育出来,巨量所谓“畸变病毒”又通过各类水体,向陆上渗透。 但凡是近海近水区域,都是危险区。 这是普遍的共识。 大都市化建设中,夏城征服了危险区,熬了过来,但同样投入了大量人力物力的海城,却始终停留在图纸上。 原本罗南认为是机率的问题,现在看来,还另有隐情? “你不要随便暴露常识缺陷啊。”血妖忍不住吐槽,“就算你没去过,难道没听过传说中的‘大金三角’?这可是东亚地区畸变物产种类最复杂、最丰富的区域之一了,是多少人手里的金饭碗?不只是湖城,北边的淮城、南边的金城,哪个不在里面刨食? “当然,有时候也会崩到牙,毕竟这是确定有超凡级别‘巢穴’存在的区域。 “对那三座城市来说,这点儿风险是值得的;不过对这一点,安城是很恼火的。因为糜烂的局面已经传染到中原地区,直逼安城后腰,没有了中间的聚居点缓冲,中部山区对畸变种又毫无天险可言,他们已经遭了好几回‘背刺’了,也亏得安百战脾气好……” 血妖并没有讲得很系统,不过罗南通过磁光云母,做了个区域观测,也大概能理解。 他摸了摸下巴,感受着渐硬胡须的触感,突然又换了问题:“这么多年没有维护,入海口的通行能力怎么样?万吨货吨能过吗?” (本章完) 第六百三十七章 三角洲(中) 血妖吹了一声口哨:“你是怎么想的?” 罗南真的用心想了想,然后摇头:“算了,反正也不影响。” 血妖翻个白眼:“所以说你是准备把那个、那个什么实验场……” “雷池。” “哦,你是准备把那个雷池试验场直接来一个乾坤大挪移,送到入海口,然后呢,逆流而上,巡游水系,光复三角洲?” “听起来挺带感的。” 罗南笑了笑:“考虑呢,还是有一些的。最主要的是你刚才所说,三角洲区域丰富活跃的畸变生态。这样的话,可以提供更多数量更广层面的碎片……就是所谓的‘畸变基因’,为后续的测算推演增加素材。” “太平洋不好么?” “海洋环境当然也很好,但这种收集工作,谁也不会嫌多的。听说那里还有超凡级别的畸变巢穴,那就更妙了。” “噫!” 血妖好像已经看到了三角洲区域天摇地动,泥沙滚沸的情景。 最近这一二十年,不是没有超凡种对那片区域表露出野心,但在注定了的苦战和烂仗面前,又都先后退缩了。 而如今,可能是这个世界上最违背常理的超凡种,把眼光投射过去……“大金三角”那几位,真的要头皮炸掉了。 罗南还顺口宽慰他几句:“不会硬来的,在雷池实验场这里,最重要的还是收集、还原和验证工作,我不会用它去表现立场决心之类……” “那还好。” 血妖感觉他为世界和平稳定操碎了心,可再把罗南的话在脑子里过一遍,莫名就觉得有些不对。 罗南在说最后一句话的时候,重音是落在了“它”上。 血妖就板正面孔:“那就是说,你要在其他方面去表示喽?什么立场?什么决心?” “没有这么严肃,只是这两天让人批得狗血淋头,又觉得有些道理,应该做些事情……” 血妖打断他的话:“谁敢批你?” “嗯,一些功勋人士。” 其实是罗南在月球轨道空间站“监听”到的那些军方或非军方燃烧者们的抱怨。 这些人,主要还是不满于罗南对现有依靠机芯植入和人体改造的燃烧者体系刨土掘根的做法。 很自然的,这种不满或者说是对未来的恐惧,总还要包装上一层相对伟光正的外衣。这种时候,深蓝行者自面世以来,在反攻荒野上的赫赫战绩,以及不容抹杀的功勋,就成为了他们对罗南最大的心理优势所在。 罗南觉得……很有道理。 他并不会因为技术路线上的邪道,轻易抹杀这些战斗在最前线的是资深战士们的功绩。也承认,在对社会的贡献上,他还远远不及。 不过,这不也是刚开始吗? 罗南相信,他现在正在研究的项目,对于地球人类未来的发展进化,会有极其正向的作用。 但这毕竟是远景目标,也不耽搁他在现阶段,做一些更实际的工作。 嗯,正好和瑞雯的荒野直播很搭。 就是这次方向颠倒了,但下回再做,准备还能更充分些。 没有再给血妖继续发问的机会,罗南陆续曲折手指,开始计划接下来的动作: “除了雷池实验场以 (本章未完,请翻页) 外,可以联系一下军方,看近期在三角洲区域有没有什么行动。 “也要和欧阳会长讨论一下,血意环堡垒和灵波网在远端发力的可行性和实战演练。 “如果确实有军事行动,还能够顺便演练一下战争领域的搭建和修正。” “战争领域?” “可以理解为协同规模更大、要求更高的格式化空间。” “哦哦哦,你在蒂城海滩上演示过的。” 罗南点头,那是他在中继站宝贵经历的一部分。 “这大场面,感觉要失控啊……”血妖嘟哝一声,再次提出质疑,“我再确认一下,你真有精力搞这些?” “只要形成系统就好了。”罗南也再一次提出这样的观点。 事实上,他也确实有这样的考虑。 危险恶劣的荒野环境; 数量庞大的畸变种; 加上战争领域、磁光云母…… 这些元素拼凑在一起,和当初在中继站面临的场景,确实有那么几分相似。 这也可以算是另一次、同时也是更大规模的场景模拟,对罗南打造一个“人工位面”的中期目标,能起到很好的参考推动作用。 当然这些还只是设想,事情还是要一个一个的推进。 念动间,海底的雷池实验场已经完成了转向,开始沿着海岸线南下,向三角洲入海口挺进。 这件事还有一段时间折腾,罗南就主动改变话题:“感觉有点跑题了,说一说哈城这边的情况啊。” “没什么好说的,如你所见。” 血妖摊开手,又朝仍在昏迷中的络腮胡子轻踢一脚:“别说你没看出来,现在最大的问题还是粮食。畸变三期需要大量的营养和能量供应,而这些,绝不是现阶段的哈城能够提供的。 “饥饿甚至主导了畸变的方向,没完成畸变、或没有失控死掉之前,畸变三期感染者就是疯狂的饿兽,甚至发生了集体攻击种植大厦的事件。” 血妖一边说,一边往外走:“别理会这两个了,他们在大环境中,什么都不是……放心啦,哈城的人跟不上你,我屁股后面还是有几个服务人员,自然有人会处理。” 罗南又往昏迷的二人身上一扫,不再多说什么,意念留痕,也往外走。 听着血妖在那里描述: “市政管理,至少是部分区域的市政管理几近瘫痪,宵禁令形同虚设……天天都是狂欢节,只等着把这一波情绪、还有维生的资源消耗殆尽。” 两人走出巷口,正如血妖所说,有穿着便装的专业人士,低头向二人致意,并钻进巷子里,去处理手尾。 罗南暂不理会那边,朝血妖追问:“亚波伦没有动作?” “冷眼旁观吧。他这么做一点儿都不奇怪。他一手打造的哈米吉多顿,本来就是贯彻无政府主义的罪恶之城,在这个地方生活的,都应该有相应的觉悟才对。” 罗南还想问,半途却又闭上嘴巴。 血妖反过问他:“你是不是奇怪,这样的城市为什么还不崩掉?” 罗南笑了笑,默不做声。 “社会治理模式不一样,民众的心理也不同。在这里绝大多数人不会去指望政府,他们依靠的是大大小小的社团、自治组织、黑 (本章未完,请翻页) 帮…… “他们自有一套生活哲学。有相当多的人,在某一地某一刻是受害者;可在另一地另一刻就变成了加害人,就如同你刚才看到的那样。” 罗南并不想让自己表现的像是一个没见识的小孩子,但这时候还是忍不住感慨:“这里有2亿人呢!” “你要看到这里是最年轻化的城市之一,而且在一些人看来,这些……” 血妖信手圈了一下前方街道错杂火光里的混乱人群:“这些,也是资源。产业链条最长、最多样化的资源。 “拥有一定数量基础,并具备简单社会化治理的背景后,产量还是很高的。除了自我意识这个副产品有些讨厌以外…… “经过几百年的发展和调整,相关的产业已经非常成熟了。甚至讨人厌的副产品,都可以拿来做文章。 “没有这些资源,哪能托得起来某些人高高在上的财富和地位呢?” 罗南又是沉默。 这时候,轮到血妖莫名其妙了:“我觉得你不是那种没见识的傻白甜啊?这种事情不至于把你给震到吧?” “谢谢你的评价。” 罗南挠了挠头,又叹气:“我只是在想,按照上面的逻辑,这些人作为快速更新迭代的生物资源,确实就是天生的培养皿没错。” 血妖眨了眨眼:“你还在点名李维呢?” 早在超凡种巅峰会议上,罗南就直指李维将地球作为一个大号的培养皿,有意操纵、放纵畸变扩散,居心叵测。 如今再讲,也算是一以贯之。 血妖并不认为这是个很严重的指控,相当多的人,包括他在内,也是这么想的。 只不过,他们始终把握不住李维明确的目的——当然,可以解释为天启实验室对“进化者”、“新人类”的研究,可是不是还缺少一个一锤定音的逻辑和证据链条呢? “完成度差不多有一半了……” “什么?” 罗南说的特别含糊,以至于血妖都没有听清楚。 罗南并没有解释的意思。 他的意识正在自家胸口持续高负荷运转的生化反应炉里面流转,此时这里已经成为了贯彻磁光云母审美,不断生产验证理论上的未分化的全功能“黄金干细胞”的实验性生产线。 看这些初级产品,能否撞大运一般突破布法关隘,成为铸造“完美体”的可靠的基石。 这是个非常复杂的工作,虚拟环境的测算、实际环境的验证缺一不可。 罗南也只是刚刚开始,对他现阶段能够利用的资源,比如外接神经元、磁光云母,乃至现阶段人类社会的超算资源,都还需要一个个测试、发掘和整合,还在磕磕绊绊的摸索之中。 不过这个当口,他要看的也并不是这么一个复杂的工程,而是在他到手这一生化反应炉之前,那个仅有9完整度的炉体就已经具备的基础功能…… 当然还需要和外接神经元的至今看不到底的庞大资料库结合一下。 “进阶配方完成度49437……8。” 对这个比半年前暴增了一倍还多、而且千分位上的数字还在快速向上跳动的百分比数字,罗南也只有长长的吸一口气: 再这么下去,种植园真要开花结果了。 (本章完) 第六百三十七章 三角洲(下) 罗南首次得到这类信息,是去年年底,从那个名字就像是李维工具人的“李一维”身上缴获的生化反应炉。 那个炉体已经自毁,如今大约是在哪家军方实验室里任人折腾。 罗南身上这个,是他千里迢迢从春城巧取豪夺过来,并利用外接神经元庞大的信息资料库,以及金桐灵光种子,进行重塑的版本。 已经恢复了生化反应炉的全部基本功能,并能够打造出基于“电磁向基础布设法”的电磁肌膜结构,是临时爆发式推高罗南肉身侧上限的最大“外挂”,也是他现阶段打造“完美体”绕不过去的关键道具。 不过,在现实层面,这两个生化反应炉里面更具实质性意义的,是那一套由李维及其手下的工具人卖力收集,并由外接神经元解读出来,似乎非常高级,以至于现阶段的地球都无法收集完全的的“仙方”…… 哦,进阶配方。 如今的生化反应炉留置库中,仍然置备了李维所需进阶配方的相关物质成分。这是罗南后面又重新收集的,为的就是盯紧李维的进度,也可以用作分析,看看他究竟要搞什么鬼。 同时,这也是他认定李维“将地球作为培养皿和种植园”的最根本证据。 96年底,根据外接神接元测算,再配合罗南覆盖全球的感知能力,得出这一进阶配方的理论完成度是21%。 到今年4月底,罗南在春城出手夺炉的时候,结合那名原持有者炉体中的储备,理论数值就达到了23%。 而如今,短短两个月过去,这个数值飙升到将近50%。 百分之五十啊…… 罗南举目远眺远端街道上的混乱之源,这一刻他看到的并不是肆无忌惮发泄情绪和精力的人群,而是疯狂喷吐孢子的大片苔藓和菌类。 “算了。” 罗南摇摇头,排除掉这个略有情绪化的看法,外接神经元的系统记录再翻过一页。看到上面的内容,他又挠了挠头,不知道该用什么表情来面对。 后台持续的记录,以及自身生化反应炉自检结果,也生成了一条提示内容: “电磁向通用布设法进阶干细胞基材配方完成度与李维所需的进阶配方完成度提示一模一样的模式,但数字进度上又翻了将近一倍。而且,千分位上的数字跳动速度也要更快。 所带来的结果就是,眼瞅着再过一天,不,半天的时间,他胸口的生化反应炉,理论上就可以收集齐相关原料,以类似于“工作母机”的运行方式,生产出更高阶的全能干细胞基材,给自己完成一次脱胎换骨式的升级。 4月底,罗南夺下这部生化反应炉的时候,受限于原料,纵然外接神经元资料库里,有全套的设计图纸,却只能采用基础配方,使炉体功能只能达到一个基础运行状态,算不得真正复原。 其生产的电磁肌膜结构,在高能状态下战斗,仅能维持数十秒,甚至更短时间。 而如今…… 罗南漫步在凌乱的大街上,血妖在旁边喋喋不休,说一些有关哈城或是亚波伦的最新情。罗南有一句没一 (本章未完,请翻页) 句地听着,心思不可避免往“配方完成度”这边倾斜。 李维和罗南两种配方所需的原料,一定程度上还是有所错位的。但罗南也不能否认,目前地球上的畸变环境,仍然是配方基材最大的原料产出来源。 这些出现在地球上的非自然生命模式,纵然扭曲,却仍在某个小小不然的细节上,体现了其强大原型的本质。 雷池实验场仍在持续进行中的,对畸变碎片原型的推演,就很好地体现了这一点。 哦对了,仅两天时间,实验场里的一些快速迭变的过程性畸变物产,也为干细胞基材配方做出了超过2%的贡献。 话又说回来,反应炉升级所需的进阶干细胞基材配方,其理论完成度暴涨,并不完全是因为“李维的种植园”。 事实上,磁光云母在地球扩散,直至蔓延到地外空间,仅这一项,起码为基材配方贡献了20%以上的进度。 在庞大的基数作用下,当然也是在磁光云母几乎无所不至的覆盖范围下,罗南的搜集工作,是有天然优势的。 地球上就不说了,此刻的磁光云母,在太阳风作用下,不断舒展自己直径达数十万公里身躯的同时,还能轻巧且高效地干涉物质层面,直接摄取覆盖区域范围内的物料——主要是来自于气体或固体形状的宇宙尘,还有小部分来自于经过的固态小行星和彗星表面。 不管是在地球还是地外空间,这都以前灵魂披风很难做到的事情。 其实磁光云母摄取的这些,并不是直接的可以应用的基材配方成分,但是经过它本能的运化,这些本来与生命物质不直接相干的东西,却迅速演化成为复杂的生物大分子,然后被磁光云母储存吸纳。 其中大部分,是它要达成以“缝合”能力“爆兵”的原始积累,但还是有一部分,是分配给生化反应炉的。 正是有这样一个本能的拾取和作用过程,配方的理论完成度才能这么迅速的提升。 就是物质运输,目前还不能像是信息传导那样,通过初具雏形的极域界门,瞬间传回,而是需要在它庞大的躯体内“缓慢”蠕动汇聚。 当然这个缓慢是相对于信息传输速度而言的,事实上磁光云母的本能运化过程,也就是传输过程,相关物质成分在它庞大躯壳内快速流动聚合,基本上只是比它躯体扩张速度略慢一点点。 也正是在这个过程中,磁光云母也能够对相关的物料进行提前的温养提炼工作,为后续的深加工扫平障碍。 它和生化反应炉简直就是绝配。 当然,从层次上讲,生化反应炉可能还真不配…… 照这个进度,最多再过半个月,所有的物料便可齐备并运输回地球。 到时,新的炉体一旦成形,电磁肌膜结构各项性能也会上升,罗南个体战力提升还在其次。这段时间与磁光云母面对面切磋,所形成的新的完美体概念架构,在现实层面将更加完整,能够撬动的力量也将有一个飞跃。 可能会给很多人一个惊喜。 不过这个时候,罗南倒也并不是特别兴奋。 料敌从宽——从一个最简单的标 (本章未完,请翻页) 准来判断,李维的配方完成度低,固然是他没有磁光云母,但也可以说是相关的要求更苛刻,潜力更大;一旦实现,效果可能相当惊人。 另外,李维的种植园和培养皿模式仍然在稳步推进中。参考雷池实验室的进程,就能发现,他对整个星球畸变进程的控制力仍然强大。 而这所有的一切判断,永远是建立在排除深蓝世界的基础上。 罗南并不知道,在地球本地时空的另一个邻居位面中,李维真实的进度究竟如何。 在他这里是49.4%,在深蓝世界,便是99%也未可知。 “喂,你没有在听我说话?”血妖终于发现罗南的心不在焉,伸手拍他肩膀。 罗南模糊记得,血妖是在说哈城畸变感染者肆无忌惮的流动性问题。便随口反问了句:“你认为该怎么控制呢?” 这时候血妖也有点儿出神。 他屈伸了一下刚刚拍到罗南肩头的手指,隔了半秒才撇嘴回应:“一个能够捉到二期感染者的家伙,问别人这个问题,你确定是在炫耀对吧?” “我没那个意思。” “呵呵,但你确实在考虑如何控制不是吗?” “何以见得?” “你的雷池实验场啊。还有那个‘一百亿’的豪言壮语。正常人、脏人、感染者……这些加起来才够一百亿。” 罗南笑了笑,没有说话。 血妖却继续道:“也许话不中听,但我还是要说,不要高估你的能力上限,也不要高估人性的下限。 “一些人只为了猎奇,就可以把畸变当成是一种特殊的纹身,只为了吸人眼球;也有人不具备那份天资和毅力,想走捷径,取能力者而代之;还有人只是想做一个平衡,作为玩弄权术的手段…… “不管怎么样,目前这个时代,畸变的显性成本是最低的,不计入死亡数,人们会认为,他们能够用最少的代价,实现最大的改变。” 罗南看向血妖:“所以你认为,哈城现在这个样子,还是正面导向的范例了?” 血妖挑眉回应:“我是说,如果某人有出手干预的意图,而且非常侥幸地最终实现了,至少让局面得到控制……你认为全球其他八十七个大都市,会得出什么样的结论呢? “如果再加上某些人某些媒体刻意的强调渲染呢?” 罗南盯着血妖,看了几秒:“好像你知道一些……” 话未说完,他眉头微皱,视线转向前方。 血妖几乎同步,也是一样的动作。 就在他们前方的街道上,远端喧嚣的人群中,有一个人穿行过来。是个年轻白人,身上是宗教性质很浓的神父袍,几乎一身纯黑,只有颈口的白色小领结相当醒目…… 好吧,他整个人都醒目得很,特别是那对仿佛烧红热炭的眼球,仿佛每时每刻都在辐射热量。 可偏就是这样的人物,安安静静地穿过人群,似乎没有任何人发现他的存在,大家仍然在欢呼跳跃,却又自然而然地让开了一条可容那位穿行的甬道。 这时,罗南听到血妖啧了声: “要完!” (本章完) 第六百三十八章 亚波伦(上) 听到血妖的话,罗南心里就有了基本的判断。很自然就换了一种目光,去打量目前正向他们走过来的这位年轻白人神父……模样的家伙。 他们也算是见过的。 亚波伦。 这个进入全球最危险超凡种之列的家伙,就这么突然出现在罗南眼前。 要说,这儿是人家的地盘,人家想怎样就怎样。可看这架势,再结合血妖的说法,罗南也有不祥的预感。 他上一次见到亚波伦,还是在全球巅峰会议上。那时候是虚拟会场,只觉得这人孤僻阴沉,与其他人格格不入。 只有在现实中,当这位一步步向他走过来的时候,才能真切感受到,其中蕴藏的深重的危险。 看上去,亚波伦从上到下板板正正、一丝不苟,是那种从漫画里走出来的,能让小姑娘尖叫的“冷酷神父”人设。 但在他一身板正装扮的下面,实实在在翻动着起伏混乱的浪涌。大部分都压制得比较好,唯有在那一双时刻都在燃烧的眼球处,透出了痕迹。 罗南视线与之相对,周边的空气似乎也受到了辐射出来的高温影响,波动扭曲。 这一刻周围不像是已经入夜,倒像是正午烈日催化下的场景。 事实上,罗南和血妖所在的这条街道,确实变得明亮起来,好像多了一个不知在何处的光源,日夜也为之颠倒。 街道远端的人群,就像之前漏过了这位哈城最高主宰一样,也丝毫没有察觉天色的颠倒变化。 他们已经沦为了纯粹的幕景,成为这个根植于现实、又抽离于其上的奇异空间的点缀。 “空间断层啊。” 罗南瞥了眼血妖,这哥们儿这两天还专门提醒,说话太硬可能会引来亚波伦的不满,以至于节外生枝,产生不必要的冲突。 可如今,他都没说话呢,空间断层都架起来了。 而且,这不是普遍断层,倒是更像欧阳会长的逻辑界。所不同的是,这处由超凡力量架构的领域空间,混乱狂躁的气息翻腾不休。 而当一切回归到亚波伦本体之上的时候,又是内敛压抑,所有的混乱元素,又都压制在整齐的袍服之下,只留存了暴躁不甘却又无声的嘶吼震荡,使得周边一切的混乱,都貌似与他无干。 血妖咧咧嘴,上前一步:“我说……” 话说了半截,就不太好往下走了。 亚波伦仿佛时刻燃烧的眼睛,投射出来灼热视线,直接跨过血妖肩头,刺在罗南脸上,然后开口: “你是以观察者的身份到这里来,保持住,不要试图成为参与者、治理者。” 实打实的警告啊。 罗南抿了下嘴角,也不说话,安静地倾听下去。 亚波伦确实还有下文:“要么,世界是畸形的;要么,人相对于世界是畸形的,彼此干涉修正。这是万物存在以来,天然承载的意义。 “遵从于此,付诸行动,就是神圣的仪式。是神国还是地狱,又或者彻底的毁灭,面临终末的审判,只在于他们的选择。“ 这位先生的语言表达能力,和我有一拼了。 果然神棍当久了,说人话比较困难? 罗 (本章未完,请翻页) 南吐槽之余,还需要认真地捋一捋,才算听懂了亚波伦话中的意思。 这算是解释吧。 虽然架起空间断层,虽然持续干扰破坏他预先准备的时空构形,虽然试图剥离所有的安全屏障,直见本体…… 但这确实是解释和交流没错。 罗南下抿的嘴角翘起来:“了解,我确实是观察者。” 旁听的血妖本来该松口气的,可听到罗南的语气,就是呲牙咧嘴。 罗南继续说下去:“所以,我会好好观察这里的。包括目前这个城市里1亿9000万人,还有里面接近5000万的二期、三期感染者;还有数百万已经失控或濒临失控的可怜虫。我会观察他们在这个畸形世界里畸形的作为。 “同时,也会好好地观察你,亚波伦先生。” 旁边血妖抬手张口,想说什么,但还是落在了罗南出奇流利的言语后面,最后只能摊开手,很自觉的向后退了一步,从两人对峙的核心区让开。 亚波伦燃烧的眼球凝定:“你,观察我?” “是的,我会仔细观察你在这场所谓的‘神圣仪式’中的位置和作用,还有带来的后果和影响。 “但我也要坦白,纯粹的观察几乎不可能。现在这种情况下,比较合理的预想和设计,应该是一场相对客观的实验。 “通过相对克制的措施,看一看这个好像已经变成了火山口的城市,在不同的导向力量的作用下,事态会发生怎么样的偏移或变异。” 罗南还在说话,两侧的街道建筑却有了一些微微的晃动,很快连地面也是如此。给人的感觉,好像整个城市都在水面上晃荡,地底似乎真的有岩浆在咆哮撞击。 对此,罗南并不在意,只是很体贴地把旁边的血妖,也拉进了讨论组: “如果我的地理知识没错,哈城这个城市,确实是挨着火山口。而且我还听说,由于城市设计、包括无序开采使用地下水等问题,最近这些年,城市建筑一直有沉降现象。 “还有,血妖先生,咱们两个刚才看到的这些。 “在这么复杂,嗯,也能说是恶劣的环境下,这个城市仍然可以存在,而且是以这么一种混乱又充满活力的方式……真的是非常不简单的事情。 “血妖先生,这一点你比不过。” 血妖无辜的表情,意思分明就是“你们两个人针锋相对别带上老子”! 至于此前信誓旦旦,说是要为罗南铺路引荐、实现和平交流……那些个承诺,通通都散落淹没到这个混乱无序的城市里,看上去他也绝不愿意再捡起来。 然而,罗南所说的和血妖所想的,并不在一条轨道上。 他只能摇摇头,进一步解释:“我的意思是,亚波伦先生的城市在不断地调整状态,他也借机不断地调整状态。借这个混乱的局面调节身心,摆脱强大但僵硬的超凡结构。 “必须要说,血妖先生,你真的做不到这一点……至少没有去做。” 血妖没有即刻回应,但原本有些夸张的神情态度却有所收敛。 罗南直接在这里拿人比较:“在我看来,亚波伦先生和目前正在夏城做客的墨拉女士有点像,但是这种状态、还 (本章未完,请翻页) 有活化调节的手段,要比那位更大气,好像也更无所顾忌。” “那你是对墨拉不太了解。” 血妖缓过劲儿来,嘟囔一声。 不过这时候,他投向亚波伦的视线,明显也和此前不相同了。 亚波伦静静地看着罗南,过了几秒钟才微微点头:“早就听闻,和罗教授交流,不管怎样总能得到获得独特的见地,这样很好……还有没有更漂亮的说法?” 罗南笑了笑。 他能够感觉到,混乱空间断层对他防御领域的侵蚀,越发地明显。 当然相应的,千万根来自于磁光云母的“操纵线”,也是更肆无忌惮穿透进来,在断层中,也试图在亚波伦的形神框架上弄影。 其实罗南想说,亚波伦这种状态,更像是魔符,那个由遥远的深渊日轮投射过来的、本质混乱的暗面种。 虽然混乱,却有着一个更高维的框架,因而具备了某种规定性。 当然,它的框架并不是秩序,而是相对于秩序的反动,所以也就分外需要有一份秩序实体的依托。 这也正是魔符基本上都以寄生状态存在的原因。 至于亚波伦,他能够以混乱的气息承托起空间断层,也是有可以依托的秩序实体。 那个实体就是哈城。 “这种一人一城的绑定,在里世界貌似很流行?” 罗南信口评论。 在夏城,欧阳会长是通过灵波网,以硬件的架构验证他的理念。 在阪城,则是天照教团。嗯,那种自称神国,又迫不及待催生幻想种的做法,在幻想学派的资料里也有记录……呵呵。 好吧,流行也只是相对而言。 “并不是所有的秩序框架都要用一个城市来承载。” 罗南的言语和思路并不总是同步的,会回避一些敏感信息,所以听上去就会有一些跳跃: “亚波伦先生,密契老先生与你签订的契约,是不是也属于这一类?” 罗南的视线投射在了亚波伦身上那件黑沉沉的神父袍之上。 如果他没有看错,这件衣服的材质,就是血妖曾经拿给他当成卡牌载体的所谓“密契书”吧。 从这个角度来看,亚波伦与密契尊主签订的“城下之盟”,究竟是禁锢和限制,还是帮助他攀爬到新境界的扶手、阶梯呢? 亚波伦没有回答,他是用更直接的方式来回应: 他身上的神父袍,颜色骤然变得更加深重,几乎都不再反光,以至于看上去,就如同一团黑漆漆的暗影——暗影随即扩张,将亚波伦整个吞没。 也在此时,空间断层参照映射的街道,却是淹没在了眩目的光芒中。在肉眼已难视物的环境中,只听到亚波伦平静的低语: “有谁配展开那书卷,揭开那七印呢?” 血妖长长叹气:“不至于吧!” 下一秒,似乎有千百面战鼓擂响,整个空间断层随之嗡然共鸣,却又难以承载,出现了无数裂痕,仿佛世界一步迈入大破灭的阶段。 罗南就站在这个行将破灭的“世界”中央,辛苦回忆里世界应有的常识: “这场面……启示七印?” (本章完) 第六百三十八章 亚波伦(中) 传说,当亚波伦漫步在新大陆的荒野上,开始号召人们建立哈米吉多顿的时候,因为他无所顾忌地展现他的超凡力量,所以被人们敬畏地称之为“神”。 又因为无所顾忌的展示背后,那肆虐的血腥,还有人称呼他为“黑基督”。 亚波伦从未自称为神,但在很多人眼中,实实在在是行走于地上的神明——说起来,这位倒是在世俗世界比较有名气的那一类,也就是进入90年代以来,被密契尊主套住,又遭到愈发严密的权限网络的有意遮蔽,才慢慢消歇下去。 大约也就是在这个阶段前后,他肆无忌惮的超凡力量开始内敛,并成体系地展示出来。 由于他假借了《新约》的启示录,以描述这一套体系,好事者便将其称为“启示七印”。 据说当亚波伦以“黑基督”之名,打开第七印的时候,死亡和灾难的号角吹响,虚空中倾倒出绝望的天灾黑潮。使敌人的肉身和灵魂,都在其中崩溃腐烂。 当年的密契尊主,据说也险些在其中消蚀殆尽,是凭借着与所谓“过往的神圣”立下的“符契”,才又死而复生,绝地翻盘。 罗南静静地站在街道正中央。 眩目光芒涂抹掉视界中的一切细节,以至于血妖的身影都看不太清,剧烈震荡的空间断层结构,也使得他们之间的距离感变得模糊。 同样的,他与亚波伦之间的距离判断,也变得特别微妙。 空间断层内连续响起仿佛气泡炸裂的低响,那是罗南组合拼接的时空构形框架,被外力强行扭曲、击破,荡漾出来的余波。 别看在感官可观测层面,只有微幅波动,渊区之上、本地时空的框架外沿,已经掀起了狂飙巨浪。 亚波伦和罗南,一动一静,事实上都是游走在这无形风暴的边缘,有时甚至需要穿行于其中。 两人之间的“距离”,某些时候甚至只隔了层“薄纸”——都能感受到对方辐射出来的温度,却又在渊区湍流和时空扭曲的共同作用下,推挤开来。 “亚波伦具备极强的时空类能力。 “‘启示七印’框起的破灭断层世界,与欧阳会长严谨周密的‘逻辑界’恰好是对立的两端。 “密契尊主与他签订的契约,非但没有削弱他,反而帮助他实现了某种突破——他表现出来的能力,要比资料记录的强出一截。 “他应该还有所保留……” 连续几次与亚波伦“擦肩而过”,罗南的心跳频率在增加,同样的思维速度也在加快,带给他一定程度的兴奋刺激。 这一刻,有关亚波伦的信息,包括记忆中的,还有当前现实中起伏波荡的那些,在生命星空、祭坛蛛网、外接神经元以及磁光云母共同构建的“大型云端生物脑计算阵列”中层层筛选,重新组合,向罗南显现分析的结果,以及一些暂时无法解答的疑惑。 此时的亚波伦,仍以他“一人一城”的压迫力,通过空间断层的架构,不断挤迫剥离罗南设置在肉身之外的时空构形结构,破坏罗南预置的空间防御秩序。 而且,在这个看上去随时可能破灭的断层世界中,还有越来越多的、来自于精神海洋中的痛苦、贪婪和绝望情绪汇聚而成 (本章未完,请翻页) 的浊流,倾倒进来。 它们大概率来自于哈米吉多顿,来自亿万居民的集体意识和情绪。亚波伦从中撷取了最极端的一部分,进行了超凡水准的运作,通过破坏既有“秩序框架”,获取了可观的爆发和杀伤。 对于精神侧能力者来说,现实空气中、精神海洋里,甚至于渊区,都充斥了无形且猛烈的毒素。 若是一个不慎,灵魂力量与这些负面元素共鸣共振,真可能瞬间迷失消融在里面,至不济也会受到强烈的干扰。 同步推进的双向压力,非常具有针对性。 针对的就是罗南目前已经响彻整个里世界的精神侧修为,以及虚空挪移的手段。 不可否认,罗南的活动空间在压缩,灵魂力量对渊区和物质层面的干涉作用受到干扰,扭曲操纵时空架构的精度在削弱,相应的,虚空挪移的不确定性增加…… 但以上这些,未必是亚波伦的直接目标。 因为与之同步,罗南肉身所承载的压力,才真是在持续迅猛地攀升。 罗南保持肉身状态的安全区间,本就相对狭小,一旦过载,除了对自身造成伤害以外,非常态下分泌的温度、汗水、激素等异常信息,以及干涉结构变动的不谐,将是最显眼的痕迹,有很大可能帮助亚波伦穿透层层防御布置,拆解出他的本体所在。 没错,里世界的“有心人”都知道,罗南的肉身强度,是他目前最大的软肋。如果能够将罗南本体剥离出来,或者直接造成压力过载,就等于是扼住了他的咽喉。 “所以说,这是有预谋吗?”罗南当面吐槽,却没有得到任何回应。 正是在这个阶段,亚波伦主动“拉开距离”。 罗南低叹了口气。 他知道,对面并不是缓一缓的意思,而是有意规避太过直接且频繁的接触,尽可能地隐没到“黑暗”中,从容蓄力。 这样的亚波伦,更认真了。 毕竟,相较于空间断层的侵入干扰,以及精神浊流的腐蚀影响,还是这个家伙,才真正具备对罗南一锤定音的杀伤力。 血妖可是提过的,亚波伦肉身侧的能力,绝不逊色于这个世界上任何一人。 毕竟,这是一个面对装备有战斗机、火箭炮、精确制导导弹的军阀私军的围追堵截,仍然能够在战场漫步的恐怖大魔王。 他的距离“拉开”,杀意却在提升。 “这样可不行,要控制……” 随着罗南的意念明确,空间断层的眩光环境,骤然蒙上了一层“阴影”,那是外界夜色中骤然集聚的阴云“映射”进来。 与之对应的,是百千万根操纵线形成的密织的网。 罗南都觉得自己有点像蜘蛛了,他就静静处身在这张密织蛛网的中央,时刻感受、倾听着来自于四面八方的“震动”信息,以判断亚波伦的位置和距离。 不得不说,这让罗南的心湖愈发澄澈冷静。 越是在这种极端环境下,越是有巨量、多变的即时信息沉淀下来,他的云端生物脑计算阵列,反而能够筛选、计算出更多的可以作为判断依据的信息,对敌人乃至周边环境做出更进一步的解读。 亚波伦趋近又远离,罗 (本章未完,请翻页) 南部分意识倒是抽离出去,做出更客观的判定——不只是针对亚波伦。 要说距离近的这两位: 亚波伦绝对危险; 血妖立场未必清晰。 这两位超凡种,无论是他们现实的威胁程度,还是更虚无缥缈的心思在极端环境下的映射,都在罗南的蛛网上留下或深或浅的痕迹。 然后,蛛网也好,感应也罢,已经不满足于目前这片空间断层,开始向外面扩张。 事实上,亚波伦的空间断层从来就没有真正将罗南封闭进去。 罗南的肉身始终与地球本地时空存在着微妙的“夹角”,保持着若即若离的距离。他的灵魂力量更是散布在整个地球物质层面、精神海洋、渊区、极域等各个层次。 当然,罗南也可以切换到磁光云母的视角,看身后这个蓝色的小破球上,某个扭住它‘传感末端毫毛’的莫名扭曲。 但罗南不会将自身的视角限定在某个层次,更不会迷信磁光云母这种“大家伙”——否则下一秒可能就是这“大家伙”高高兴兴、彻彻底底脱钩放飞,绝不会对瞬间挂掉的“养育者”有任何哀悼的想法。 一切都要恰到好处。 在几次还不太熟练的调整和聚焦后,罗南终于将比较适合当前战斗形势的感应视角调整到位。 这帮助他及时做了一次位移,避免与亚波伦做另一次脸贴脸的接触。不过也正是这样的位移,给了亚波伦一份参照——他应该是察觉到了,罗南正快速适应战场环境。 下一秒,亚波伦再度开口,声音仿佛就响在罗南耳畔:“藏起来吧,躲避坐宝座者的面目,和羔羊的愤怒。” 与他的声音同时响起的,还有嘈杂混乱、仿佛亿万人一同发出的绝望的哭喊。 罗南对《新约》不熟,却也知道,这必然是“启示七印”进一步强化的前置——流布于精神层面的“毒素”愈发浓郁且猛烈,甚至于已经模糊了精神与物质的边界,开始侵蚀空间断层的架构本身。 真毒起来,对自己都敢下口…… 正是这种无所顾忌的混乱,才能造就彻底的破灭力量。 不过,此时的罗南并没有考虑如何对付,相反,他在努力“侧耳倾听”这躁乱哭嚎声中,别样的痕迹。 在这由亚波伦牵引而来的混乱绝望的集体意识中,有一丝似是而非,与其说“混乱”或“破灭”,倒不如说是“腐朽”、“凋亡”的意念,盘绕其中。 由于都是负面元素,平常看不太出来,但是经过超凡层次的运化之后,彼此之间,动静趋向有异,就显得格格不入起来。 罗南心神微跳,这样的感觉,他好像是接触过的。 念头一旦明晰,云端生物脑计算阵列就对所有相似的信息进行筛选。 其实,单凭罗南的记忆已经足够,因为就是一个半月前,罗南在翡翠之光号上,也在超凡种的巅峰会议上,和这样的人物打过“照面”的。 虽然无论哪个场景,都不是实质性的接触,可那种距离真正死亡好像只差一步,偏又格外冰冷幽邃的气息,实在太有辨识度。 罗南很快就确认,这是…… 死巫。 (本章完) 第六百三十八章 亚波伦(下) 那个传说中已经土埋脖子的老太太,怎么就有心情掺和这种事? 在两位超凡种的对峙碰撞中,突然有这么一个额外的因素潜伏在侧,绝对不是什么好兆头。 罗南眉头皱了一下,战斗视角再度调整外扩。 磁光云母无形的操纵线,如同瓢泼大雨,瞬间覆盖了哈城及其周边数万平方公里的陆地天空和海域。 由于罗南纯粹观测的基本属性在,操纵线虽然密集,却没有与物质世界发生任何实质上的接触。 越是这样,相应的灵魂力量越是能够充分填充渊区、极域以及精神海洋的各个层面、各处细节,而不至于引起非必要的反应。 除了观察以外,什么都不能做,却又对一切非自然的变化了然于胸。 所以,不只是死巫那个老太婆…… 与精神领域的微妙不谐相对应,在穿过哈城中部海峡的洋流中,似乎还有着更不稳定的因素存在。 只是此前,对方的气息,与海洋中丰富的生物种群混染在一起,分解得非常细碎,好像随随便便把自己切割成千份、万份,一发地洒入大海中,在一片区域内任意流散,以此消去本来非常强烈、独特的存在感。 这种高度违逆常识的存在方式,简直闻所未闻。 若非罗南心生警惕,骤然提升操纵线密度,又有云端生物脑计算阵列梳理信息,从整体层面把握住了中部海峡区域一部分气息的同质化倾向,罗南真要把这眼皮子底下的问题忽略掉。 而且,这还是距离比较近的。 在更遥远的区域,确切的说,是高悬在夜空中的月轮方向,那里投射过来的月光,在穿过操纵线的“瓢泼大雨”时,也隐约折射出一些别样的元素。 细究起来,应该是利用丰沛的太阳光线在宇宙空间内穿梭折射的大体系,从地球另一面着手,渗透进来的微小异常。 也就是是磁光云母覆盖范围太过广大,在地月系尺度的观照下,才抽离出来这些细微的不协调。 另外,也实在是阪城的那两位和罗南多次交手,所谓的“扶桑神树大神藏”体系,给罗南留下格外深刻印象的缘故。 可以说月轮也变成了一只妖眼,注视着哈城这边的战况。 其他的,应该是没有了吧? 就是这些,也让罗南不知该说什么才好。 他和亚波伦在这里交手,竟然有一二三四……五位超凡种,悍然旁观。 就算排除掉血妖,其他这几位也或多或少都存在着恶意与杀念。 就在这个哈米吉多顿,从混乱人潮到穿城而过的洋流,再到投射光芒的月轮,竟然都埋伏着危险,明显是针对罗南而来。 罗南不由做了下自我批评: “这次过来……真的草率了。” 果然,亚波伦这么直接的动手,后面绝对是有某种设计存在。 要怎么做? 罗南的第一反应,当然是立刻全力施展虚空挪移,有多远跑多远。 不管他对自己扭曲时空的造诣多么自信,在面对五个超凡种,其中还包括真神、教宗、亚波伦、死巫这种全球最强十六人配置的豪华阵容,地球上哪一个超凡种都要做出同样的选择。 不过话又说回来,这种存在方式,埋伏合击又怎么实现呢? 就是从最早发现的死巫那里,罗南觉得事情的性质,貌似并没有那么糟糕。 那位喜欢拿自己的徒弟当中转站的老牌超凡种,这次隔着上万公里转移过来的灵魂力量,真的没什么根基。 完全是靠着哈米吉多顿混乱的人心,在其中隐藏。看着妖异诡谲,但从超凡种战斗的标准来看,除了隐蔽性之外,一无是处。 类似情况也包括真神和教宗,通过阳光在月球的反射,架构起类似于望远镜的观测结构,确实非常了不起,但罗南不相信他们能够通过这个渠道,将扶桑神树大神藏的威能抛射过来。 唯一比较危险的,倒是那个潜藏在温暖洋流中的身份不明者。 可如果仅算上这一位,罗南还是想走就走,并没有什么实质意义。 他们这几位费心巴力的组了这么个局,总不会就是看着罗南如何被他们吓跑,就此找个乐儿吧? 哎,也说不定呢! 目前这些人,显然并不知道罗南已经通过任性抛洒操纵线的方式,发现了他们的存在,仍然是保持着各自的隐匿以及观察方式,默默注视罗南与亚波伦的战场。 此时,正值亚波伦以“启示七印”为根基支撑的空间断层,与罗南扭曲时空的能力,形成了均衡的对抗。 在这样的战斗中,就算是有所保留,常理而言也必然要展示出最接近于根本的手段。 说起来,这真是一个非常有观察价值的场面呢! 在这瞬间,罗南把握到了这几位超凡种谋划设计的部分真相。 他们在探我的底! 用这种相对直观的方式。 恐怕是要为以后更大的谋划做准备。 当然,也许时机合适,他们还会直接杀出来,一了百了。 如果是这样的话…… 罗南瞬间念头百转,在云端生物脑计算阵列支持下,他可以在短时间内想到几十个方案,但是以他目前所处的形式环境,能够在短时间内,通过形神结构做出反应的,也就那么一两条而已…… 亚波伦没有给罗南充分思考准备的时间。 他的身形再度出现在罗南眼前,并成功引起了罗南的关注和警惕。 这一刻的亚波伦,清洁整肃的面孔上,不知为何竟然出现了微微的褶皱,还有无声之间绽开的血口。 无所顾忌的混乱毒素,竟然先一步侵蚀了亚波伦,首先对这个人体秩序框架进行破坏。 可正如之前所展示的那样,只有无所顾忌的混乱,才能造就彻彻底底的破灭。 亚波伦分明是已经习惯了这种开战先献祭自己的手段,嘴唇抿住,也没有其他动作,就是直直向前。 倒是脸上那些刚刚绽开的血口,不断的抽搐蠕动,好像是开合的妖魔的嘴巴,确实是引导着哈城极端情绪的猛烈毒素,喧嚣一刻不停,尽吐亵渎之语。 但其中又有一部分,如颂圣咏,赞叹神明, 看在他人眼中,这真的是能够让人狂掉san值的恐怖场景。 而正是在这种诡异的干扰影响下,罗南与亚波伦之间,扭曲时空的持续变化速率,正在变慢,相关结构几度想要重新整合,却都被腐蚀破坏,亚波伦和罗南之间的距离真真切切的在缩小。 亚波伦抬起了手,只这一个动作,手指就几乎要触碰到罗南额头。 罗南“呵”了一声,身外忽然有一圈骨质的外骨骼结构膨胀舒张开来,在经过加工清理的深白的骨骼结构外层,还有薄薄的皮膜高速生长覆盖,其中甚至有疑似血管神经网络的架构在穿行,赋予了皮膜,充满了生机活力的血色。 也是在这迅速支开的外骨骼架构之中,嗞拉拉的电火闪烁,又辐射到周边空气乃至时空架构中。强行组构一部分本地时空与空间断层的时空构形边缘碎片,形成了一条临时的跳跃通道。 至少在亚波伦眼中应该是这样的。 在这一刻,亚波伦所建构的空间断层,被罗南强行撕开了一道口子,充满了破灭气息的“启示七印”威能也被划开了一个不应有的空白。 罗南骤然远离,但并未离去,倒是气息自然勃发开来,不只是充斥了空间断层,而且也在哈城的夜空中往复震荡。 在地球上堪称无双无对的灵魂力量,纯粹以规模发力,使得这片区域渊区和物质世界的屏障瞬间压成了一层薄纸。 渊区风暴湍流与物质世界充分干涉,以至于夜空中瞬间炸开了一簇闪电,照亮了小半个哈城,也照亮了空间断层中亚波伦的身影。 这位超凡种的燃烧红眸,同样刺向罗南所在的方位,依旧是平静而冷酷的声音,倾倒出另一段经文: “站在神前面的七位天使,有七枝号赐给他们……” 象征灾难的号角声响起,仿佛是音波,实质上却已经超越了机械波振动的模式。 物质微粒与精神灵波往复干涉震动,形成了具有强大破坏力和高度排他性的灵压,强行干扰罗南灵魂力量与渊区的干涉状态。 这样的震动已经不只是影响封闭空间之内,哈城很多居民,在这一刻都仿佛被扼住了脖子,封闭了口鼻和呼吸,在骤然窒息的恐惧中,抬头望向刚刚打闪的夜空。 现实规则的破坏,正是混乱赖以爆发的高级框架,使得“启示七印”的威能骤然提升了一个档次。 重新修复并且迅速扩大的空间断层,再度将罗南封入其中,至少是破坏了罗南在短时间内进行二度跳跃传送的可能性。 亚波伦的身影先是被黑暗吞没,然后就以类似于传送的方式,强行打穿虚空,重新迫近到罗南面前。 他的身躯在燃烧,但另一边又有被冰霜侵蚀的痕迹,轰向罗南的拳头,腐朽到仿佛属于一具干尸,却又轰出了大破灭的黑暗,吞蚀破坏罗南身前层层虚空屏障。 罗南这回没有再转移。 而是架设起了厚重的时空壁垒,电光在扭曲撕裂的裂口边缘穿梭,使虚空屏障随灭随生,每一次封堵,都让他那边的气息更加沉稳内敛,与亚波伦的“距离”也愈发遥远。 亚波伦当然要阻止这种事情发生,他确实也要成功了,他拳头破灭屏障的势头,明显压过了罗南封堵的速度。 眼看就要命中罗南那张脸,忽有血一般的颜色横亘在前,虽然很快就被击穿,但还是到了额外的封堵作用,而那巨大的血色身躯,仍混着震动虚空的咆哮,不管不顾,长臂巨掌向他反打过来。 罗南身前,最后一点虚空裂口弥合,这次轮到他彻底消失在亚波伦的视线和感应之外。 哈城的空气在微微骚动。 第六百三十九章 戏太真(上) 亚波伦面颊上的裂口都在抽搐、张合,一半发出恶毒的诅咒,一半则是审判罪恶的圣言。 对于长臂巨掌的拍击,他不管不顾,无视了体型三倍以上的差距,仍然是一往无前的突进。 凭借着强绝的速度,裹着漆黑神父袍的身影,径直撞入前方胸口已被击穿的丑陋妖魔中宫区域,整个人就是一把利刃,对于妖魔胸口的贯穿伤,做了一次更残暴的劈斩,整个人都穿透过去。让妖魔胸腹部位,完全洞穿开裂,前后通透。 后者竟然还能发出变了调的痛苦嚎叫,生命力,或者说是存在性,实在顽强得很。 亚波伦没有再理会后面那个,这毫无意义。 可是事实也很快证明,他强行突破阻碍的动作,意义也不大。 罗南确实是消失了,完全从他的感知范围里消失了。 是走了?还是留在这里,藏在层层的时空屏障后面,注视着他? 亚波伦终于回头,身后正燃烧起熊熊血焰,那头胸腹被击穿的妖魔,正在血焰中融解,可它还是在咆哮中,挣扎着扭过头来。 不过也到此为止。 躯壳血焰飞腾,迅速蔓延到头部。丑陋的面目之上,所有窍孔,都有血光喷射,截断了嚎叫声,也让这个大家伙变得更加畸形。 亚波伦是知道这个东西的。 因为在过去几个月的时间里,这头面目丑陋嘴巴稀烂的长臂巨猿,几乎就是传说中“新位面的象征符号”。 也正是在阪城,罗南化身血焰教团的莫先生,召唤出这个大家伙,才让里世界的人们确认了“新位面”与罗南有着密切而直接的联系。 亚波伦知道自己需要更专注,去分辨罗南的去与留。可当下,他仍不免为一些细节性的东西而分心、疑惑。 他通过空间断层,封闭了、至少是强力控制干扰了周边时空架构,可无论是刚才罗南身外撑开的外骨骼框架,还是目前这头体型庞大、分量不轻的妖魔,不论活物死物,仍然是说来就来,几乎没让他感觉到任何轨迹脉络。 还有,注视着烂嘴猿,看这家伙垂死模样,亚波伦反倒越发觉得异样。 至于问题出在哪儿…… “我说,小亚,你这样未免就有些过分了。” 血妖的声音在一侧响起,他仍趿拉着拖鞋,抄着兜,表现出一副无聊看客的模样,嘴上则有几分埋怨:“宣示主权也没有像你这样的,你要有意见,巅峰会议的时候为什么不说?” 亚波伦都懒得看他,冷淡回一句:“动手的时候你在哪儿?” “呃,这个嘛……没办法,谁让我就是个唯恐天下不乱的性子呢?看你们打架,我在旁边也觉得好爽。” 人不要脸天下无敌,血妖把这一点贯彻得淋漓尽致。不过他很快话锋一转:“打架就是打架,没必要掺着其他的东西。小亚啊,我看你这一架打的一点儿都不痛快,要不要当哥哥的给你开导……” 血妖的言语,入耳既过。但其中有句话,却给了亚波伦一个提示: 掺着东西…… 他的眼神凝定在跳跃的血焰上,明白了过来: 这头妖魔是要完蛋了,可死法不对——它本应该死在持续爆发 的启示七印破灭力量之下,可如今,燃烧的血光却显得格外纯粹。 它的死掉,只是因为结构性的崩溃。来自于亚波伦的破灭力量,在第一波对撞时,就给抹消掉了。 而且,这一簇燃烧的血焰,控制得可真到位啊! 烂嘴猿的躯壳在“溶解”,可它的头颅,别看也在血焰中焦枯收缩,血光乱迸,但整体结构丝毫不乱。 亚波伦还能察觉到,随着烂嘴猿头颅的收缩,里面无疑正迅速凝聚着某种极不稳定的力量,以至于它本就凸起的凶睛更是鼓涨,喷射的血光,直接引燃了前方的空气,使得视觉上更显狰狞。 死而不僵…… 亚波伦面无表情,燃烧瞳孔微凝,本待聚合破灭力量,将那颗头颅及其内部运化的能量源一发击灭。 可他心中蓦地一动,下个动作却是伸出手,迎着烂嘴猿凸眼喷射的血光,五指张开,扣在已经缩减到只有西瓜大小的头颅前端。 充盈着生机手掌与行将崩溃的头颅; 扭曲破灭的力量与蓬勃飞动的血焰; 看似稳固的断层与虚无缥缈的空泡…… 多处矛盾的实体、能量、时空架构,就在接触的瞬间,以接触面为中心,往来冲突、映射,制造出复杂的干扰,也放射出更多的信息。 亚波伦的意念随之流转,通过这种瞬间的信息交流,似乎窥见了渊区之中,密集湍流中间,某个固化构形运作的影子;转眼间又跳荡到空阔激荡的云端,体会到了与本地时空多有违和的架构;然后,终于,他似乎看到了罗南…… 罗南也正看着他。 心神略有恍惚,亚波伦几乎是本能感受到这种信息彼此映射交流的惊人价值,和深藏的巨大风险。 风险来自于他与罗南在灵魂力量规模和运作模式上的差距。 他下意识手臂回抽,断开了与烂嘴猿头颅的接触。 这个动作打断了“信息交流”制造的恍惚,这时他发现,自己似乎也遵循着某种本能,意念从某个隐秘联络频道中滑过: “罗南还在,他在这里,哈城完全是另一种气味。” 这言语,正是来自于联络频道。说话的是近些年来越发神神叨叨的尼克,那个被称之为“海盗王”的疯子。 此时他正分化在畸变鱼群中间,随洋流在湾区流转穿行,伺机而动。 在尼克说话之前,死巫、真神和教宗,都在这个联络频道中,发表了各自的意见。 坦白说,即便他们的发言各有见地,提供了可供参考的额外视角,亚波伦此前一个音节也听不下去,在战斗中,他只相信自己的判断。 可这时候,亚波伦的注意力却偏折过来。 也许,是因为在尼克发言末尾,那一个问句: “李维导师,你怎么看?” “轰”地一声,此前次第燃烧溶解的烂嘴猿躯壳骤然破溃,血焰暴涨;而更早一步,本来稳步收缩的烂嘴猿头颅,已经无声崩解,被血焰席卷一空,烧得不剩半点儿痕迹。 亚波伦眉头皱起,却已顾不得细思这种变化背后的脉络,因为这一刻,罗南的存在感已经在迅速清晰、放大,以至于到近乎嚣张的地步! 此时,空间断层所借鉴抽离的哈城街道背景,已经被连续的时空扭曲攻防,撕扯成了荒诞派的画布幕景。 单纯从常识的视角看,建筑物的废墟和碎片,以及被拉扯变形的随便什么东西,仿佛失去了重力,任性漂流在随便哪一片区域,上下四方的方向感彻底丧失。 可是站在这个充满了不真实感的虚空中间,作为架设者,亚波伦却能感觉到,在这其中,存在的某种无形结构,正变得越来越清晰。 就好像是空旷房间正中,一个绝不应该出现的粗大的立柱,破坏了所有的设计感,甚至于本身存在的意义。 罗南就在那里! 亚波伦的反应不可谓不快,意念与身体完全同步,大破灭的号角更是直接吹响,整个断层都因为他的意念呻吟扭曲,更对横亘在其间的“立柱”,生出了最强烈的排斥力。 出于对未知疑惑的本能警惕,亚波伦的状态提升到了最巅峰的层次。 他纯以灵觉锁定,合身扑击。随着他的动作,体内的血液竟发出了潮涌般的拍浪声。声音越是响亮,他的身体越是沉陷进入黑暗的阴影中,以至于到最后,整个人都化为阴影黑潮,几乎丧失了为人的一切形状。 黑潮拍岸,对应处的时空结构,直接就腐蚀垮塌了下去,并形成了连锁反应,破坏了稳固的防御架构——这绝不是自然的时空结构,亚波伦确实锁定了罗南的位置。 号声起,黑潮落! 亚波伦这回再没有留手。 旁观的血妖眉头连跳,任他隔岸观火的恶趣味如何强烈,也知道再这么下去,今晚必定是没法收场。 这绝不是他乐意看到的。 而且,他也越发觉得,今晚上这场战斗,不是两个别扭小孩互相看不顺眼这么简单。 “停!”血妖终于勃发气机,试图以超凡层次的干涉,为他二人解斗。 血妖的超凡力量根基就在于强横至乎变异的肉身,他甚至可以包容吞吐渊区湍流,强行改变对应区域的能量传导模式,使敌方借助渊区的攻击暂时无效化,同时强化自身的破坏力。 每当能力发动,全身血液便是在沸腾中运作,肌肉、骨骼、脏器为适应这种高能状态,重新排布,形成非人的架构,故名“血妖”。 血妖身形拔高,躯体的肌肉筋络、骨架皮膜,都支立错位,另成模组,指甲锐化,甚至面孔骨骼也在拉长变形,转眼间,整个人仿佛变成一头人立起来的巨狼,躯壳外缭绕血雾,利齿暴露,森然如刀。 进入战斗状态,血妖其实也有些情绪上的变化刺激,这让他叫停的呼喊,更像是咆哮: “给老子……我靠!” 血妖突又怪叫,都顾不得别的,身形低伏,猛地发力蹿开。 颠倒错乱的空间断层中,勉强可以判断是头顶的方位,与他同样颜色,却更浓郁化不开的血光,如雷锤、如陨星,曳尾划空,轰然飞落。 只一击,焰光暴胀,激波扫荡,势若崩摧。空间断层、激荡黑潮,都是嗡然颤动,几有溢散之势。 但隔了仅半秒,虚空发亮,又一颗几乎一模一样的血光雷锤,破空急坠。 这次都还没击实,第三颗又砸下来! 第六百三十九章 戏太真(中) 进入“黑潮”状态的亚波伦,几与阴影同化,对于外界的感知更加敏锐。 第一发血光雷锤飞落之时,他先期已经生出警兆,但根本没用。既然他选择了支开空间断层,以此承载“启示七印”大破灭威能,在这种时候,毫无疑问就是活靶子。 他当然可以学罗南那样,通过扭曲时空架构,进行防御、消解。 可事实是,他没能做到! 高度聚焦的感知,甚至能够窥见血光雷锤前端特殊的架构。既便在高速高能状态下有所变形,亚波伦还是能够分辨出,那根本就是烂嘴猿狰狞而浓缩的头颅。 这是……炮弹? 这样的炮弹有多少颗? 还没等确认其中的含义,血光雷锤已经炸开。 穿透力、爆炸力也还罢了,“启示七印”加持下的空间断层,仍然还有相当的承受力。 真正恐怖的是那强势撼动周边虚空的震荡。强大的震波作用下,给出的杀伤倒在其次,要命的是所有的一切都在变形扭曲,到最后已经不知道扭曲是周边的世界,还是仅属于他一人的感知。 有那么一秒钟,亚波伦完全丧失了以信息和理智做判断的能力。只能完全舍弃感知,纯以明锐的灵觉,在应对后续连番的轰击的同时,辛苦保持对罗南的锁定。 至于灵觉在这种境况下,是否真的可靠,谁知道呢? 他只知道,一旦这时候丧失掉对罗南的“定位”,这场战斗再也没有翻盘的可能。 不过,亚波伦能够提前确认的是,在今天这场战斗的设计上,他已经犯了根本性的错误。 单纯从战术层面而言,他竟然一厢情愿地认为,凭借“启示七印”加持的空间断层,可以控制住,至少是干扰到罗南的虚空挪移的能力。 也许他确实干扰到了,可对方在相应领域的超常优势,所形成的反作用力,反过来把他给限制住了,顺手还来了个超级加倍…… 第二击、第三击! 连续三记血光雷锤砸落,亚波伦都觉得,他的空间断层要崩溃掉了。 可事实是没有。 并非是血光雷锤威力不够,而是这种攻击模式震荡叠加的作用力,实在太过诡异。使得空间断层要破不破,分明崩解在即,却又与周边时空结构混搅粘合,化为一锅滚沸的浓粥…… 不,根本就是沥青样的粘稠流体。 其间还有暗沉的血色火光穿行弥漫——这就不是比喻了,每一记血光雷锤飞落,冲击余波都会点燃血焰,铺张层叠,直至烧穿物质与精神层面的屏障,横亘于其间,对区域内一切的干涉作用,都加以破坏。 如此以来,亚波伦所处的这片区域,就成了规则错乱、干扰强劲且随时可以把人吞没的禁锢空间。 所谓反客为主,不外如是。 也完美验证了亚波伦此前确认的“错误”。 亚波伦已经放弃了对空间断层的控制,保持着阴影黑潮的状态,依旧对灵觉所指的罗南所在位置攻杀不休。 或许这有打烂仗的嫌疑,完全丧失了超凡种应有的格调,在绝境中死缠烂打,只为避免彻底失去翻盘的机会。 但在亚波伦心底,从来没有“格调”这一说。从他小时候在黑帮挣扎求存 ,到行走在荒野上,再到建立哈米吉多顿——从来只有难易、胜败的差别。 即便战斗由胜势到败相,大起大落,亚波伦的心态却是少有起伏,他依旧保持着相对平稳的心境,灵觉明透而锋锐,遥遥锁定罗南。 他有一个判断: 罗南也是有极限的,而且那边的极限,可能要比他这里更早一步到来。 嗯,这也是联络频道里的共识。 虽然不屑,亚波伦仍然拿它做一个参考。 很快,与之对应的变化到来。 “停手,停!给个面子!” 血妖被一连三发血光雷锤,震得牙关抖颤,舌头都差点捋不直,不过相对来说,肉身侧对这种攻击的抗性是要更强一些,他也不是承受攻击的对象。 所以,等缓过来这波,他仍有力气大声疾呼。就是面对已经杀红了眼的两位,他都对自己早就卖得不值钱的老脸,没几分信心。 可出乎意料,三连发的血光雷锤一过,罗南那边,竟然还真的主动停下了,就停在空间断层濒临崩溃的前一瞬间。 事实上,那种粘稠变形的模样,和崩溃也没什么差别了。 空间断层最基本的隔绝内外的功能,也出了问题。断层所凭依的那段哈城街道区域,不知什么时候,空气都弥漫了暗红的血色,周边的千百扇窗户玻璃,无声开裂,却也是半碎不碎,仍保持着相对平整的基本形态。 也许是罗南担心,再一击下来,现实层面的哈城街道,直接就从地球上给抹去了吧。 但不管怎样,停了就是停了。 血妖都感慨:他这张脸竟然还能再卖一回! 下一秒,“久违”的罗南从空间断层的某个裂隙中穿出来,却是完全与亚波伦仍然狂攻不休的方向相反。 他花了半秒钟,对血妖的“独特造型”上下打量一圈,才笑了笑,又冲着那边黑潮肆虐的区域呶呶嘴。 血妖晃动着长脸,拍胸脯保证:“这场烂仗到此结束!” “但愿吧。” 罗南刚刚开口,他身上那层外骨骼框架,便似是禁不住声音的震动,无声崩解,比框架更早一线,上覆的皮膜已经燃烧殆尽,化为袅袅烟气,连个渣子都没剩下来。 血妖大概明白了。 这种控场的技能,真的要比一波流的冲击更费力。 罗南也是到极限了。 他便咧咧嘴,让强健妖异的身躯,隔在罗南与亚波伦中间:“你这回可打爽了……” “不,一点不爽。”罗南简单回应。 连续三头烂嘴猿,而且是经过磁光云母调制的可充当“炮弹”的烂嘴猿,从“云端世界”砸下来,无论是物质损失还是精力消耗,都是不小。 他走的是“磁灵锤”的路子。这是磁光云母轰击中继站时空防御体系的手段,最擅长攻坚破障,震毁根基。 罗南又结合了早期魔符运化血魂寺力量的“轨道炮”,还把烂嘴猿塞进去。让这种半实体半能量化的“炮弹”,通过磁光云母架设的贯通两处时空位面、并充分利用其躯壳覆盖范围的“超大型加速器”,以空间换取威能。 他本来是想通过这种方式,实现类似于“主炮”的效果,解决他攻坚能力不足的问 题。只是贯通两界的结构设计可能有些复杂了,又或者血魂寺、烂嘴猿等诸多元素化合,以至于效果稍有些偏差。 从强攻,变成了强控。 设想中的一炮击发,万事大吉的场面,变成了从击发、运转、锁定、爆发,整个过程,都要时刻调节把控的大麻烦。 还需要从云端到磁光云母,从行星级的宏观到人类常态的视角转换。 当然,这确实有更多的潜力可挖,罗南隐约觉得,这种轰击,再多一到两发,积累到极限,便可能超过到某个极点,形成更惊人的效果。 但现在搞试验,真是又无必要又充满风险。 罗南保持着笑脸,甚至学着此前的血妖,双手抄兜,做出“战斗已结束,老子很放松”的姿态,完全把后续的工作都推给了血妖。 血妖刚得了“面子”,还能说什么? 一边向那边努力打招呼,让丧失了大部分感知能力的亚波伦,别再“丢人现眼”;一边还要小心卡位,避免那位“丢人现眼”之后,再恼差成怒,重启战端。 亚波伦倒也没那么不堪。 事实上,在罗南与血妖开启对话的时候,他察觉不对,开始收手,只是受到血光雷锤超强“致眩”效果作用,他还需要一小段时间,调整感知。在此期间,仍然保持着“阴影黑潮”状态,隔着血妖,对罗南重新校准。 罗南也注视着那边,心底评估: 暂时来说,亚波伦的感知出现问题。 五减一。 死巫是通过哈城居民的负面情绪辗转调动灵魂力量,隔得更远,面对一团烂糊的空间断层,也别想渗透进来。 五减二。 真神、教宗的感知模式,倾向于物质层面,但也不是什么有穿透性的,血光雷锤制造的混乱局面,足够造成一时的屏蔽。 五减四。 剩下就是那个尼克——罗南利用“信息映射交换”,从亚波伦那里捕捉到了关键情报。这位仍被里世界全面通缉的“海盗王”,对局势的判断,凭借的是说不清道不明的“气味”,效果姑且存疑。 可那也只是类似于直感的判断,对于把握形势细节,并非所长。 罗南很好奇,在这种局面下,那位“李维导师”,又是通过什么样的渠道,确保对这里的监视和把控。 如果大咧咧认为没有,那就是犯了幼稚病。 罗南在获得关键情报之前,就险些犯了这毛病——五位超凡种集聚观测,真的仅仅只是观测? 如果没有李维,罗南还是半信半疑。 可加上那位……唔? 罗南保持着松弛的笑容,表面上仍以一种胜者的姿态,注视着血妖的调解和说服工作。实质上他的观测视角,已经切换到更广阔的区域,锁定了来自于远方天际的新变化。 问题是,这种变化绝不是什么静悄悄的! 别说罗南,就是在那里叨叨着“不打不相识”之类废话的血妖,头皮都莫名一紧,在本能的驱使下扭头,已经千疮百孔的空间断层,挡不住超凡种的视线。 于是血妖看到,哈城夜空以西的远端,依然沉深,只是颜色莫名变得有些异样——是那种不认真看,就辨识不出的幽沉的蓝。 第六百三十九章 戏太真(下) 人活得久了,站的位置高了,几乎是必然会点亮“见多识广”这个成就。 其实血妖并没有亲眼见到过类似的场景,但这种突然之间连沸腾的血液都要被凝固、全身上下从头发到脚毛都在疯狂报警、提示他有恐怖危险即将降临的体验,他有生以来亲身经历外加听说,也就是那么三五回而已。 排除掉年轻懵懂之时,一些被记忆夸大的经历,再剩下的答案就已经昭然若揭。 血妖浅浅地吸了口气,来自于粘稠的、即将崩溃的空间断层里的空气,出乎意料的很有一些刺激性,重新给沸腾燃烧的血液一份助燃的力量。 这一刻,他干脆利落地排除掉之前嬉皮笑脸、死缠烂打的风格,因为身体妖化而变得极长且健硕的手臂,直伸了过去,抓住了刚刚还原成人类形态的亚波伦的领口。 后者竟然也没有反抗。只不过,他的视线径直越过了血妖肩膀,多半是用刚刚缓和过来的视听能力,锁定罗南那边。 血妖严重不满亚波伦的态度,因妖化形成的狰狞巨口几乎要顶在他脸上:“你究竟想干什么?喂,老子在跟你说话,在揪着你的领子和你说话呢! “你看看这身衣服,密契老头当年辛辛苦苦给你创造的机会,抛洒的一片好心,别随随便便就喂了狗!” 亚波伦毫无反应,他的视线仍然盯着罗南,盯着那个下巴刚刚长出胡茬的少年人。 对方大约也感觉到了天际倾压过来的非比寻常的力量,视线也穿过支离破碎的空间断层,指向远方——说是“远方”,但在这种尺度上,还有什么距离可言呢? 血妖醒悟过来,扭头对着罗南大喊:“走,是李维!是他的深蓝世界!” 罗南转过脸来,往这边看。 一塌糊涂的空间断层里,视觉捕捉的影像多多少少会有些变形,血妖也好,亚波伦也罢,都不太能够捕捉到罗南脸上的细节。 但现在就不是计较细节的时候,血妖几乎是在同时就做出了判断,定下了行事的原则。他身外的血雾吱吱燃烧,揪住亚波伦领口那一块儿小小白色领结的手爪,收得更紧: “你已经出过手了,没有必要再卖第二次命。这样,你pass,我也pass,大家谁都不帮!” 不等亚波伦做出回应,血妖头也不回,嚷嚷道:“这边两个人都pass掉了,我靠,你还真想着拿哈城当战场吗?” 血妖实在不理解,拥有无双无对虚空挪移手段的罗南,为什么还逗留在这儿。 他的警告还不够明显吗? 绝对不要在哈城这种人生地不熟的地方,和似乎已有预谋的李维刚正面。 罗南的主场应该是夏城,当年李维展示他深蓝世界主宰者的不可思议力量,固然震慑一时,但也对于夏城刚搭了个架子的灵波网给予了极高评价。 虽然很多人都觉得那评价来的莫名其妙。 人在高度紧张的时候,思维的转速确实是有了极大提升。区别只在于,平常人往往会把提升的转速浪费在无意义的假想之上,强者却可以进行更好的定向约束,并实现对所有相关信息更加高效的整合。 血妖现在就是这么一种状态,思维的跳跃看似没有逻辑,但每一次点亮,都会给他新的提示和判断: 不对,不管是罗南还是亚波伦两个人的反应都不对! 罗南没有急着离开,亚波伦没有急着动手。 两个“没有”凑在一起,反而会证明另一个“有”: 还有人! 除了亚波伦以外,还有其他的超凡种,给哈城这个战场,呸,这个埋伏圈添砖加瓦。 所以,就算血妖亲自出手,兑掉了亚波伦这么一个强点,其实也不够用! 这一刻,血妖的思维凝固了。不是因为其他什么原因,只是到这里,以他惯有的思路,已经看不清楚后面会出现怎样的变化。 李维,那个李维很有可能已经把所有的变数给抹杀掉了! 这种时候,遵照血妖一贯的行事风格,已经可以闭嘴了。可在这一刻,高度紧张聚焦的思维,却又将他与罗南打交道以来,所碰到的一项又一项稀奇古怪、莫名其妙、偏让人又恐惧又振奋的表现,一页页翻过。 好像是在荷官手下不断切砌的手牌。 看不太清,但对于一位赌徒来说,又是迷人的、风险和收益交织的、让人心甘情愿堕落进去的未来。 刹那间,一切思维想法都是收束。 血妖狰狞的眉眼,盯住了亚波伦,吞吐着丝丝血雾的牙口,有句子一字一字地蹦出来,清晰至极,确保不远处的罗南听得到: “这么搞……李维导师他伤好了?” 亚波伦的眼眸,似乎迸起了一片火星,却始终没有再燎起火焰。 可是,仅半秒钟后,血妖也好,亚波伦也罢,都是微微发僵,再扭过头去。 西方天际,那片幽蓝区域的中间,或是浮云流动,渐显出一颗格外明亮的“星辰”——说是微型月亮都可以,目视有酒盅大小,泛着惨白的颜色,在波动的大气之后微微闪烁。 如同凝视过来的妖眼。 血妖感觉自己被那只妖眼盯住了,是那种穿透性的,类似于罗南授课时所说的“切分”式的盯视。 好像自家形神框架的强弱虚实,都在这一刻暴露无疑。 但他也很明白,他或者亚波伦,绝对不是对方关注的重点,这一刻罗南所承受的压力,要比他大得多! 罗南确实压力很大。 但并不是全然因为那显现的“妖眼”。 以深蓝世界为根基进行运化的“妖眼”,确实能够破除迷障,直指真实,隔空一举窥破了罗南目前相对虚弱的状态。 这可不是演戏。 强控模式下,保证三发血光雷锤的叠加轰击实现最大效果,确实给罗南临时支起的“完美体”带来了不小的负担,没有受伤都说明外骨骼框架和电磁肌膜结构的质量和搭配都是过硬。 然而受限于物料和肉身极限,罗南短时间内,也很难再架起“完美体”了。 以他现在的状态,和全盛期的亚波伦再战一场,结局多半不会太妙。而窥伺此间的亚波伦级别的强者,不算李维,至少还有四个! 由不得他没有压力! 不过还好,他并没有猝不及防的慌乱。 罗南更早一步知道李维会来,甚至对这种到来的方式,也并不算特别惊讶。 这段时间,罗南的思维状态其实和血妖非常相近,都是在高度紧张状态下的超高速运转。只不过在大型云端生物脑计算阵列的全力推动下,他每一瞬间处理的信息,还要比血妖更高几个数量级。 某种意义上,此时罗南的思维就像磁光云母,充分利用了自身特殊的性质,在空阔复杂的层次范围内,进行超出物理极限的运转。 他并不掌握血妖那样相对明确的情报,但他掌握更加广泛、更为及时的信息。 从弥漫在地球大气层的滔滔云气,到充斥在地月系空间的无形波束……这些磁光云母衍化出来的不同存在形式,伸出了无数传感信息的触角,将直径近50万公里的广袤区域内的各类信息,通过极域“界门”雏形的传递,给予磁光云母不同的刺激,让它遵循着本能做出整体或局部的反应。 罗南并不是这庞大信息流的直接管理者,但作为放牧人,他却有资格拷贝一份,送入由地球百亿人口共同分担的云端生物脑计算阵列,进行批量处理分析,再根据外接神经元的资料库与核心算力,做出筛选和判断。 所以不用血妖提醒,他也知道那一片幽暗的深蓝,正是深蓝世界位面侵入地球本地时空的表征。 第三发血光雷锤飞落之际,正是深蓝世界位面侵入之时。 正由于它强势干涉地球本地时空,特别是哈城周边,也必然成为时空挪移绕不过去的障碍。 罗南已经能够感受到时空位面碰撞时,在至少是行星系级别的宏观层面上,掀起的似乎永无休止的涟漪,以及局部起伏涨落的巨浪。 在这种环境下强行远程挪移,罗南也只有一半的把握能够到达目的地附近,另一半的可能性里,则包括“直接传送到太阳中心”,或者“掉到深蓝世界里”等选项。 而且这不是暂时的波动,而是在几个、几十乃至几百小时内,都很难停歇的延续性现象。如果时空位面之间的碰撞和相互作用加剧,时间还会变得更长。 相较于亚波伦的空间断层,这才是釜底抽薪的大手笔。 而就连血妖也不知道的是,在罗南看来,那片深蓝,尤其是“妖眼”睁开后的深蓝,分明具备着异乎寻常的活性。 这不只是因为这一层变化后面,充斥着李维的意志。还包括在侵入过程中,整个位面切入的边缘地带,在与地球本地时空的碰撞过程中,那种隐晦但奇妙的反应体系。 这是在综合了大量信息之后,由磁光云母和外接神经元先后做出的判断。 特别是磁光云母,这种同级别体量的异类碰触,让它本能有些不舒服。 罗南有同感。 因为这能够解释,他此前试图渗透到深蓝世界中,却又觉得不妥的直觉。 而当这种信息,输入到外接神经元之后,结合以前的情报,包括那份进阶配方,经过资料库的筛选和交叉比对,释放出了更多可以理解的具体信息,甚至能够得出一个相对明确的结论: 伪神物化真种进阶配方(仪式版)。 第六百四十章 掀底牌(上) 伪神是什么? 物化真种是什么说法? 仪式又算哪类? 说实话,罗南通过那个奇妙的“我”字秘符,新近解析出来的字义,实在还有些模糊。 当然,这些都可以通过检索外接神经元的资料库,获得深浅不一的解答。 比如“伪神”,就是天渊帝国对六天神孽体系下,那些扭曲信仰、信息以称“神明”的强大妖魔鬼怪的统称,以区别于正统“诸天神明”体系。 而六天神孽,则正是开启含光星系“孽劫世”的罪魁祸首之一。 嗯,“诸天神明”同上。 这里面涉及到太多文化背景的东西,想深究下去实在太难,现在也不是仔细推敲的时候。 罗南思维很快又沉降到现实层面。 西方天际那抹幽蓝,那种可以有效压制罗南最核心自保能力的手段,看上去可以驱使整个时空位面倾压而来的神通,毫无疑问是李维最大的底牌……至少是之一。 可现在,他就这么亮出来了。总不会就是为了打造一个舒适的“观众席”吧? 不管李维所认定的时机是否正确,都可以看到,他要杀罗南的心思是多么的强烈! 当然了,如此迫不及待,也能够证明,李维应该是在担忧的。 是担忧罗南超常的进步速度…… 未必! 综合多维情报分析的罗南,很快排除掉了这种选项。参考的是他在中继站的经历、还有梁庐留在叠层干涉技术中的设计思路,也包括武皇陛下的说法。 如果李维真的是来自于域外某个高等文明,且是与天渊帝国类似的背景,那么这家伙最不应该担心的就是精神侧。 毕竟,按武皇陛下的说法,“精神侧没前途”嘛。 罗南继续翻找记忆和周边信息,并且迅速得出了一个新的结论: 是磁光云母! 因为目前正通过月光窥视这边的真神,这个明显与李维有着极为密切关系的超凡种,当初在罗南初次使出与磁光云母相关的手段时,产生了非常夸张的反应。 如果罗南没有记错,当时的真神,是用天渊帝国的语言,叫出了“灵魂磁化”这个关键词。 没错,就是磁光云母,这个本不应该出现在地球上的拥有大君级潜力的幻想种……这么快就暴露了? 罗南承认,他多少有将磁光云母作为底牌的念头,然而事实证明: 藏不起来的! 参照他从李维那里获得新情报的过程,罗南突然发现了之前一个心理盲区:他能够通过外接神经元的资料库,以及各方面信息的交叉比对,判断出李维的底牌。 同样掌握了非常雄厚资源,而且要比罗南更有“纯正高等文明背景”可能性的李维,没道理不能做同样的事。 两个人装模作样的在牌桌两侧,洗牌切牌,各自遮掩,然而大家其实都有算牌的能力。回合次数多了,各自手中的底牌,基本上也都渐渐没有了秘密可言。 这种时候,先机、出其不意的战术,甚至要比厚实的底牌更重要。 很显然,李维就是这么考虑的。 至于罗南,慢了一步。 但这种时候,罗南又不可避免要去琢磨: 李维对磁光云母的判断和估计,究竟是怎样的程度? (本章未完,请翻页) 那边又准备了怎样的应对手段? 距离罗南第一次使出灵魂磁化手段的时间,已经过去了快两个月。如果当时,李维就拿出这种手段……好吧,那时候他们应该还不能确认,附身角魔的是罗南。 可接下来,翡翠之光号的一票大富豪“高原单程游”,罗南用角魔作为门户支点的时候,答案应该挺清晰了。 那时为什么不动手? 哦,也动了,真神教宗杀过来不说,还直接核弹怼脸,只不过让罗南模仿“影蠊”手段,给惊退了。 李维仍没有出面,以至于虎头蛇尾。 所以,血妖刚刚喊出的关于李维伤势的情报,果然是空穴来风必有因了。 李维这家伙,难道在深蓝世界那边,已经将那个什么“伪神”配方收集齐了,旧伤痊愈,终于能腾出手来…… “伪神”再怎“伪”,也是大君级的强者,在天渊帝国的记载中,是能够跨越天梯,纵横星河,即使面对深邃无尽的宇宙,也有一份万劫不磨的烙印留下的不朽生命。 李维真要成了,地球都禁不起他折腾。 翻手就把罗南和幼生阶段的磁光云母打灭了。 那为什么还要亚波伦先期消耗? 还要死巫、尼克等多人埋伏? 这是狮子搏兔亦用全力,以备万全? 习惯了当幕后黑手,节约每一点儿力气? 没道理的——仅有的道理,就是李维还不到那个层次,现阶段的他,仍拿磁光云母没办法,至少是没有特别强的信心,只能去围绕其他因素去设计。 直接针对罗南,将战斗模式限定在常规领域,先加以消耗,再一举发动…… 所以,当罗南临时架设的“完美体”承受不住超强压力而灰飞烟灭,他本人也进入虚弱状态的时候,对面就迫不及待地发动了。 李维也只能选择这种时机。 必须要说,深蓝位面的侵入,也确实是有效的。在这种时空位面正面冲撞、时空结构扭曲变形的情况下,以前罗南对死巫、真神、教宗这几位麻烦人物的距离判断,就有了大问题。 通过深蓝位面的中介传导,那几位超凡种指不定下一刻就能真身降临……这个情况甚至可以推及到全球任何一个超凡种身上。 罗南能办到,姑且就当李维也能办到。 所以,隐而未发的危险还有很多…… 不能让这些危险肆无忌惮地蜂拥过来。 必须要打断李维的运作。 要怎么做——当然是李维怎么不舒坦,就怎么做! 李维想尽可能绕过磁光云母,直击罗南这个最弱处,罗南又怎么可能让他如意! 粘稠混沌的空间断层里,罗南从“瞬间长考”中回神,他转过头,就此无视掉了西方天际倾压过来的“深蓝世界”,还有那颗凝注过来的惨白“妖眼”,视线越过血妖身躯阻挡,直指亚波伦。 对面,亚波伦的红瞳,也回击过来。 中间血妖下意识觉得自己有点儿多余,稍侧过身,想让开个空间,但又定住。 这时候,罗南的声音传导过来:“亚波伦先生,我并不介意以交手的方式,进行交流切磋,虽然现在,观众比我早先预期的要多一点,但有些观点该说还是要说。 “有些时候,秩序是最脆弱的,看上 (本章未完,请翻页) 去稳固的框架,如果你不去用心经营,而仅仅是将它作为最终必将舍弃的道具,它的垮塌很有可能会在你预料的节点之前。” 罗南成功地让血妖目瞪口呆。 大哥你闹呢? 李维那是观众的事儿吗? 还有你讨论亚波伦的超凡力量有个屁用? 这个思维是哪儿到哪儿? 这种时候,亚波伦倒是比血妖更显得沉稳阴郁,他盯住罗南,几乎可以明确,罗南是把他当成了打开局面的切入点。 但是,罗南怎么去做…… 罗南正面向他,抬起了手。 亚波伦下意识绷紧身体,然而这一刻,在他身畔、在沥青般粘稠、又遍布着暗沉血焰的空间断层里,力量的运化层次,突然拔高,转瞬便已经超出他本能可以应对的范畴。 暗沉血焰似乎被无形的力量连结在一起,如同一圈圈流转的磁力线,起伏流动,偶尔蹿出与火焰形质相异又相似的电芒,形成了周覆的罗网,并且下沉。 这不是方位上的沉降,而是从不可思议的运化层次降下伟力,从上到下,影响相关体系全套结构,直至探底。 空间断层的根基在何处? 亚波伦心头一下子揪紧,同时那流转的磁光电火也把他全身都覆盖进去——他应该做出回应的,可这一刻,迫不及待蹿出的磁光电火后面,来自高位的雷鸣,轰鸣作响,瞬间席卷了他感应所至的边界。 也是此刻,罗南冷肃了眉眼,用似曾相识的平静而低沉的腔调开口发问: “有谁配展开那书卷,揭开那七印呢?” 血妖眼睛瞪大到极限。 而亚波伦已经没有身体反应上的余地了。 在他的感知中,哈城,这个与他密切相关的、秩序摇摇欲坠的混乱都市中,接近两亿人口所形成的躁动精神海洋里,一簇簇的电火快速生长、交织,转瞬形成白茫茫的磁光电火的海洋。 如同被瞬间清洗了一遍,最后被无形的雷音覆盖。 亚波伦保持着防御姿态,并没有受到冲击,可是在他身畔,空间断层无声崩解,代表着亚波伦临时架设的秩序框架彻底崩溃。 天空中乌云四合,闷湿不雨,周围空气中,似乎还掺着斑斑点点,暗如凝血的颜色。 可本应有的崩溃余波,并未出现,使之化为沥青泥淖的血光雷锤的震荡力量,则在层层的切分、流动、下沉之后,完成了一次堪称恐怖的转化,一分一毫的溢散都没有,至于去了哪里…… 亚波伦忽有所感。 这一刻,真实的物质世界,街道远端,以对抗城市秩序为乐的狂欢的人群,不知怎地陆续安静了下来。 静默从某个点位发起,迅速扩散,喧嚣声如同被追逐的野鸭群落,迅速由近变远,消失在茫茫天际,渐不可感。 以至于街道上,燃烧铁桶里的噼啪声,都变得格外清晰起来。 也正是在这样的零碎噪声里,不知是谁带头,远端街道上的人们,似乎终于发现了他们的“大执政官”,扭过脸来,往亚波伦这边,无声投射视线。 还有,街道两侧,仍在家里的居民,也隔着窗户,默然凝注。 亚波伦甚至怀疑,整个哈城,亿万居民,都是如此: 扭头、凝视、聚焦…… 无声。 (本章完) 第六百四十章 掀底牌(中) 处在这些视线的焦点上,即便是以亚波伦的定力,心脏也漏跳了一拍,甚至要继续停跳下去。 他所能见到的区域,无论是街道上,还是房间里,居民们投射过来的视线,都不见任何的情绪。他们此前的狂热、躁动、疯狂、忧虑,都被“洗”去了,眼底近乎空洞。 然而那深处,恍惚中都映射着精神海洋中闪耀的磁光电火——包括亚波伦本人。 感觉中,那就像是探出的神魔手爪,轻描淡写抹杀了亿万人的情绪记忆,又不知何时已穿透他的大脑,捏住他的心脏,无声发力。 貌似虚缈荒谬,偏又确凿无疑。 绝大恐怖由此而生。 也是这一刻,亚波伦感受到了身上神父袍的“束缚感”。 这件已经伴随他七年之久的外袍,本是非常合身的。但此时,分明有外来的捆缚力量作用过来,虽无形却有力,他耳畔似乎还听到了“哗啦啦”的疑似金属锁链的颤鸣。 亚波伦熟悉甚至习惯受“束缚”,因为这本就是他培育、爆发出混乱破灭力量的依据。所以,纵然形势急转直下,他仍然能保持基本的镇定——至少面上如此。 他沉默面对这一切,可是,在已经沦为绝大恐怖生发之地的精神海洋中,却有人撑不住劲了。 忽有意念拔起,如垂死惊起那一下,尖锐又极端的爆发,在已经毫无凭依的电火丛中,挣扎着排开相应的磁化、穿刺和侵蚀,又骤然缩回、远走。 这下震荡,格外“刺眼”,就是不以精神感知见长的血妖,也察觉端倪: “死老太婆!” 血妖脱口而出,又是恍然顿足:“你特么这就不地道了!” 话音方落,相隔数公里,从这边街道高处也能望见的穿城海峡中段,又响起了货真价实的嘶叫声: “我靠!” 血妖这次闷不吭声,顶着发麻的头皮,三两次纵跃,便到街道附近的制高点,遥遥向海峡方向眺望。 只看到西侧海湾区域,一个看上去体积颇大,分明是由无数死鱼烂肉拼接而成的畸形肉球,从水中暴起,又坠落,炸开了漫天水花。 看似松散的结构,如此大幅度的起落,竟然还是要散不散。细看其中,似有无数电芒交织,仿佛由电生磁,互相吸附;又似穿针引线,强行缝合——其尾部仍然粘连着海湾中的鱼群,不断添上来。 任是亲妈,也辨不出之前是什么鬼样子。 不过,那份独特的破碎又躁动的气息,还是帮助血妖做出判断: “尼克?” 没等血妖进一步确认,站在高处的他,莫名就觉得夜空亮度提升。 他下意识扭头追踪光源,就看到,与深蓝区域相对的东方天际,爬升到半空的凸月轮,不知怎地,光度明显提升,好像整个地膨胀了一圈,与另一方天际的惨白“妖眼”隔空相对。 再细看一层,依稀可见月光与幽暗天幕交错,竟然辐射出扭曲的条纹,仿佛伸展开来的大树枝桠,快速蔓延到半边天幕不说,还越过中天,看势头是要与对面持续扩张的“幽蓝”对接。 血妖只看到这森然 弥漫的“树影”,基本上就什么都明白了: “天照那俩货……今晚哈城热闹得真特么不像样!” 血妖恶狠狠扭头,去盯街道上静默而立的亚波伦,很快觉得毫无意义。 他的视线又转向另一端同样沉默的罗南,却见这位不动声色间已经逼得五位超凡种显现、逃命乃至不成人形的少年人,正抬头看天,或许也是在关注那边的“会师”? 也是这一刻,“哗哗”的密织雨幕声起。 哈城下起了雨,即便天边两翼,月轮、妖眼并立,冷森森注视这边的都市。但也不妨碍城市上空积聚了足够的云团水汽,以这种方式,模糊掉天空的归属。 不过,以这边淅淅沥沥的雨丝,是难以达到血妖耳畔那般规模“声势”的。 事实上,真正的大雨,并没有在物质世界,而是在渊区,也在精神海洋之中。 亿万条“雨线”,穿透渊区湍流,击打精神海洋的无数空泡,荡起层层涟漪。 干涉力不算强,可是胜在密集。无数涟漪交织,就在感知边缘弄影,让人感受到,某种无以名之的存在,就通过这种试触碰着他,拨弄着他,以至于头皮都呈受着某种奇特的压力。 这是…… 此时,有人打电话进来。 血妖下意识接通,对面干脆利落地切入:“你那边怎么回事?” “哎?”血妖确认了一下通话人,难得万流花这位气质独特的刚健美人,主动打电话过来。 血妖本能想口花花几句,话到嘴边,却只是借着喘了口气:“流花,你们……你在哪儿?” “我在洛城。” 这位密契教团的二号人物,长期作为多方投资的“格斗家”项目的首席教官和技术负责人,在洛城很正常。 血妖平复了下气息:“在东边啊,那你消息挺灵通的……” “不,我一无所知,只是被莫名其妙按着头皮。这种做法,思来想去,也只有你请去的那位……” 血妖打断她:“老头儿来消息了。” 双向交流转眼变成了三方通讯。 密契尊主也是很直接:“罗南和李维交手了?” “老头儿你在……你不是在南极调试观测站吗?我说,这些年你怎么调教亚波伦的?纯粹是养了个狼崽子啊!这特么是想把我一起坑杀了吧!” 血妖也不想废话的,可是积累下来的情绪,让他忍不住吐槽,宣泄压力。 密契尊主没有追问,只静静听着。 不用他催,血妖已经自动转回正题:“现在李维特么地疯了,他找了亚波伦、尼克,还有死巫那老太婆,加上真神、教宗,埋伏罗南,后面干脆又驱动‘深蓝世界’,特别是‘深蓝世界’你敢信,直接压过来……是要全面开战吗?” “疯掉的是罗南才对。” 又有信息插入进来,很荒唐的,这位新加入者竟然是说话都要喘不过气来的死巫。 “他要把哈城两亿人全部洗脑成白痴吗?” 血妖真是被荒唐到了,他气极而笑:“见鬼……” “并没有。我是说哈城两亿 个白痴没有见到,一个老年痴呆就摆在眼前了。” 又一位新参入者,代替了血妖发言。 “武皇?” 随着武皇陛下加入,星空俱乐部老牌核心成员差不多就到齐了。 “死巫婆婆,能看到你痴呆之余,仍是龙马精神,当真让人欣慰。” “武曌!” 死巫对武皇陛下一点儿好感都欠奉,但这种时候,她的底气也实在不足:“我没有动手,只是观察一下,他至于追着不放?” “你蹿得那么快,他哪有闲功夫……”血妖身处战场前沿,被对峙中的无形压力影响到,分外不耐烦。可话到这里,他突地哑口。 “话说,你们怎么知道消息的。” “什么消息?我不知道。”武皇陛下答得轻描淡写,“大家不是被某人按着头皮,不允许轻举妄动吗?流花,你那头毛寸,手感一定不错。” “滚。” 血妖下意识挠起了头皮,话说还真是挺痒的:“这究竟是……” “如果没估计错误的话,那位任性的罗教授,应该是把全球所有具备参战资格的超凡种,全部监控、警告了个遍。” “啊?” “瞧这一场瓢泼大雨吧,他们打架,其他人浇得透心凉。” 密契尊主努力把话题转到更现实的轨道上来:“就在刚刚,艾布纳提议召开紧急会议,就本次事态进行协商转圜。” 武皇陛下一点儿不惊讶:“哦,果然还是他的消息最灵通,好像提前准备好似的。” 血妖低骂一句,又问起来:“他有没有说过,大家先停手啊?再这么下去,大家就可以在哈城废墟上开个现场会了。” “巅峰会议,虚拟会场。进去参加讨论,基本上就可以认定是保持中立了,没有谁想在分神状态下,掺合这种怪物角斗吧?” “流花说得对,一直被人按头皮,也不是个事儿。” “武曌你嘚瑟起来了是吧?” “密契先生,关于亚波伦身上那件袍子的契约授权,能不能暂时转让一下?” 罗南突然的进驻发言,让这个多方交流频道,骤然冻结了几秒钟。 亏得密契尊主年龄老大,反应却快,也不多问,干脆回应:“可以。” 罗南松了一口气的样子:“这样近距离就算清场完毕,真神、教宗那边比较麻烦,陛下,你能够给那边点压力吗?” “只要你别一直摸我的头就可以。” “呃,抱歉抱歉。区域范围太大,而且要注意干涉程度,微操太困难了。” 万流花倒是难捺好奇:“所以你真的是把整个地球都覆盖了吗?” “主要是针对特殊人群。李维打‘深蓝世界’的牌,这一招太犯规了。”罗南含含糊糊,又理直气壮。 其实何止是地球。 罗南第一个确认的其实是月球轨道基地。 在确定那里暂时还不是深蓝世界的干涉区域,关注的重点目标也应该没有介入的可能,才又聚焦到自己所在的这个被多位面挤压、云气覆盖、仍然无知无觉、转动不休的星球上。 第六百四十章 掀底牌(下) 在星空俱乐部的内部交流中,罗南并没有说谎。目前他的相当一部分操作,都要交给磁光云母,并赋予相当的自主性,才能减轻肉身的负担。 对于磁光云母来说,类似的操作,确实没什么难度,但因为它体量太大,视角太过宏观,罗南不免要在微操层面上多费一些心力引导,避免错漏。 不只是“摸头”。把死巫吓跑的、“洗脑”哈城两亿居民的手段,就需要罗南努力的收敛控制。甚至要调动乌沉锁链的力量,猛勒缰绳,还要有魔符在旁边配合作用。 否则任由磁光云母自由操作,真要像死巫所说,全城居民都要被“灵魂磁化”洗去一切自由意志,沦为傀儡空壳,说不定某些顺便还会“缝合”在一起,形成新鲜出炉的怪物——不像现在,只是暂时清空了一些负面情绪,主要是斩断亚波伦力量的根基,效果还不错。 其实,亚波伦也好,死巫也罢,他们看到的精神海洋中磁光电火迸发,里面绝大部分力量,都转移到了海峡中的一团鱼群上面。 对那边,罗南可是丝毫没有留手,让那位疑似海盗王尼克的超凡种,好好享受了一把磁光云母的“缝合”技术,将其与海湾鱼群血肉强行捏合在一起。 谁让那哥们儿如此自负,主动将肉身分解,寄生在鱼群之上……这下子一锅煮烂再拼合,想要摘干净可不容易。 罗南懒得再理会已经解决掉的问题。 此时哈城本地的威胁已经清空,他就得以腾出精力,投向更遥远、更宏观的层面。 嗯,天照教团那两位,确实已经称得上是宏观层面的操作了。 扶桑神树大神藏,借助日月光辉映射,当然也借助深蓝世界侵蚀本地时空的机会,成功在哈城周边区域伸展开来,且一开始,就完成了与深蓝世界的深度绑定。 像什么妖眼、月轮交相辉映,跨越中天以会师……这都是忽悠人的。 想也知道,深蓝世界侵蚀本地时空,发生在哈城以西的太平洋中部区域,天照教团的大本营,则是在阪城外海,太平洋的西海岸,比事发地更靠西。 两边会合,哪还用得着在太平洋东岸的哈城上空再折腾一回? 此时的“扶桑神树大神藏”,已经可以借助深蓝世界侵蚀扭曲地球本地时空的性质,将“枝桠”有效伸展到深蓝世界所能咬合的任何区域。 反过来,深蓝世界也在地球本地时空有了一处坚实的支点,比万米深海也不逊色的时空连接安全区。 这绝不是一时一日的效果,而是经年累月的大工程。 现在想来,前段时间罗南被核弹砸头,模仿影蠊发力,连消带打,直指天照教团的外海神庭,立刻就逼得真神、教宗回防,以至虎头蛇尾——说不定就是施工正在关键期呢! 也只有真神、教宗多年经营的天照神庭,才更容易遮蔽对本地时空的侵蚀影响,有些时候动静大了,只要那两位造出点儿声势来,又能有效掩护…… 这样一来,阪城这些年屡次三番的折腾,倒是能找 到另一种解释。 不管怎样,如果罗南把当下夜空中的情形当了真,费心巴力去阻挡,指不定就要吃个大亏。 罗南也终究没有上当,并不做无用功。 他只是及时给地球上所有具备参与资格的超凡种们提了个醒儿…… 稍安勿躁,别急着掺合进来。 然后,他就静静地观看这场已经不可逆转的大戏,若有所思。 身畔,刚刚“接受”了新的框架约束的亚波伦,向这边投射视线,甚至还朝这边走了几步——随着他的动作,身上似乎还传出锁链震动的声响。 亚波伦是想和罗南“交流”一下,但看到后者的表情,不自觉也仰起头,怔怔地看向深沉又妖异的夜空。 血妖的视线则在他们之间一绕,随即垂眸,进入虚拟世界的巅峰会场。 毫无疑问,是抱着看戏的心态,进入巅峰会议的虚拟会场的。 他很想知道,艾布纳究竟是拿什么脸,邀请堪称主宰了地球过去、未来时代走向的两个怪物,来参加这个会议,并试图为他们斡旋解斗。 进了会场之后,血妖发现他必须纠正一下看法。 什么看戏,看笑话就好了。 会场的布局和座次延续了上一回的排列,大概除了严重减员以外,很长时间不会再变了。这让血妖更容易辨识出来,今天参会的人员比上回还要更少一些。 至少上次发言人之一的亚波伦肯定是不会参加;欧阳辰也没来,说不定正在通过各种方式向阪城方面施压。 武皇陛下倒是在更后面的座位上,还向血妖打了个招呼。 至于罗南,上次开会就在血妖左手边来着,现在圆桌上还有他的席签,可完全不见人影。血妖往左看,一眼就看到密契尊主那张老脸。 当然还有总是摆出超然姿态的李维……这位连席签和坐位都没有,更别说人了。 难得艾布纳仍然能够面色平静的坐在上首——这样的调解会,大约真是老鼠商量着给猫咪系铃铛了。 血妖嘲弄他人的时候也在自嘲,正如同坐在圆桌边缘以及周围的其他人,投射过来的视线一样。 切,真不如直接调头离开,免得浪费时间和精力。 不过这时候,血妖捕捉到了一个还算新奇的人物,就在他右手边,隔了一个空座——空座是给安百战留的,除非是研究畸变种大举入侵的议题,否则他将来参会的可能性几乎等于零。 所以血妖就往那边凑了凑,隔着空座主动打招呼:“哎哟,约瑟中将,真是稀客,你这是回地球了吗?” “……” 隔了大约三秒钟,隔了一个空座的那位军方人士才移过来目光,微微颔首:“在月球。” 不用说也看出来了。 原来那两个怪物对抗的余波,已经碾过月球了! 就算这样,顶着长时间的延迟,参加这种荒诞无聊的会议,图什么呀? 这话已经到了血妖嘴边,心头却又一动:约瑟貌似是个 很务实的家伙。 便在这时,圆桌另一头,艾布纳已经不再等人了。他抛却了一切客套,宣布会议开始。 虚拟会场中,艾布纳仍然像在现实世界里那样,视线向右偏,越过两个空位——那是真神和教宗的位——再往那边排,就是牟正业了。 “牟董,咱们直入正题吧。” 里世界的大执政官代表,和资方首席代言人,分明是在会前就达成了默契。 其他人也并未质疑什么,只是冷眼看着他们表演。 这回牟董很罕见的身着正装,西服革履,还修了胡子,看上去不像是资本家,反而有点像资本家聘请的律师了。 而且他手中确实拿了一份文件,感觉像是在宣读遗嘱。 牟董也没有任何寒暄客套,直面会场中数十位站在人类顶端的超凡种,面无表情开口,这让他额头的抬头纹变得隐蔽起来: “感谢李维先生的信任,邀请我代表他,发表这一个声明,内容如下: “作为深蓝世界的发现者,探索者,一应受法律保护的私人资源的拥有者,以及目前深蓝世界开发项目的最大投资人,在充分征求其他拥有者和投资人意见的前提下,我作出如下决定: “从即日起,将有序开放深蓝世界与地球空间的连接通道……” 由于牟董宣读的时候,没有任何明显停顿,以至于会场内的反应有些滞后,可再怎么滞后,这种时候,也出现了明显的骚动。 平常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的各位超凡种,下意识让自己的情绪反应映射到了这片虚拟空间内。 牟正业用莫得感情的口气继续往下讲:“所谓的有序,是在充分考虑时空位面稳定性以及避免灾难的基础上,根据观察结果逐步放开。 “开放本身是无条件的。任何人员,都可以通过任何方式,在位面时空之间往来。正如同他们穿行在地球的大地、天空和海洋之上。 “我以及我的投资合作伙伴,将在这片荒芜又迷人的水世界中,迎接穿梭于时空位面之间的旅行者们,共同见证无尽可能的未来。 “李维。地球纪年、洛城时间、公元2097年6月30日。” 牟正业照稿念完,然后就将这份文件投影到圆桌中央区,让所有人都能看到有关内容……毫无增删。 会场在骚动之后又进入沉默,这种沉默注定不会长久,随便哪个人稍稍冲动一下就可以打破。 但是多少出人意料,打破沉默的并不是某个人,而是会场内几乎所有参与者共同感受到的、细密又让人心悸的颤动。 这些超凡种迅速地交换视线,捕捉其他人的感受,然后就确定,这并不是虚拟会场的效果,而是现实世界中,一场覆盖他们所在各个区域的真实无比的震荡。 就好像更早前那一场“抚摸”所有人头顶的雨幕,但凡是在地球上,没有谁能漏过去。 就算不在地球…… 三秒钟后,血妖右手边,约瑟中将发出了一声低低的叹息。 第六百四十一章 待前夜(上) “世道变了,嗯哼?” 血妖又主动和约瑟中将搭话,无关交情,只是为了宣泄一下心里的情绪。 问题是,即便会场的拟真度极高,毕竟相隔数十万公里,血妖不可能真的就和约瑟中将达到“心有灵犀”的程度。 所以他并不知道,约瑟中将的这一声叹息,相当程度上,是由于其所在地房门上传过来的持续的敲击声。 这个单调噪音是如此执着,以至于屋外面卫兵都控制不住。 在约瑟中将的示意下,勤务兵走过去打开房门,可就是这样,拍击房门的“梆梆”声仍然在持续。 毫不意外,门外站的就是袁无畏。 这个任性到近乎疯癫的年轻少校,很专注的用手拍门,保持着一定的节奏,同时还很认真地向旁边被他强拉过来的严永博求证: “我一直保持着拍子,还用了节拍器,所以确确实实是有问题……” 严永博满眼血丝。 他一醒过来,就被袁无畏硬扯着问了一通关于罗南的问题,本来精神状态就不佳,如今身后就是面色难看的卫兵,耳朵和脑子里被连续塞进这样疯子般的呓语,到如今,已经连最基本的“礼貌脸”也保持不住了。 多亏在下一秒,严永博看到了房间里的约瑟中将,以及和这位相对而坐的屠格,下意识绷紧了神经,这才维持住了仪态,用类军人的方式向约瑟中将立定致意。 约瑟中将的视线只在他身上一顿,略微点头就切过去,指向袁无畏。 在这位超凡种的视线逼迫下,后者难得举手敬了下礼,然后就迫不及待的迈步进去,嘴里连迭发话: “刚才有超级厉害的信号波过境,源头应该就在地球上,目前还没有衰减的势头,可耽搁不得了,我要马上回地球……对了,我要和颂堪老师通话,他在那边,怎么说也应该有一点儿感应和记录才对!” 这下,仍然懵懂的严永博倒也罢了,房间里的两位超凡种先交换了一下视线。约瑟中将就点点头: “或许我们聊的是同一件事。你说的信号波……” “我觉得就是时空结构明显变化,嗯,勉强也可以说是撞击,大概是这种情况传递出来的信号,明明有人在抖毯子,‘呜’的一声就过去了。 “当然,这个‘呜的一声’只是比喻,我们主要还是要看它那份韵律和节拍……” 袁无畏就着这个兴奋劲儿,说起话来絮絮叨叨。 打断他的竟然是屠格:“你觉得是快了还是慢了?” 袁无畏“哎”了一声:“你是说节拍对不对?我现在还说不好,但大胆假设的话,我觉得是慢了!” 此时屠格的形象,多少让严永博有点意外。 在房间里,这位好像一年四季都不摘墨镜的壮汉保镖,很难得做了一回正常人。方正的脸上干干净净,显露出一对平静甚至有点温和的眼眸。 袁无畏也是回答完之后,才感觉到意外:“你知道?” 对面那位凭借墨镜给人以冷酷木讷感觉的家伙,在这一刻竟然微笑:“节拍不是只有快慢吗?” 袁无畏觉得自己被耍了。 他虽然兴奋到有些疯癫,但脑子 (本章未完,请翻页) 是极聪明的,能够明显看出来,眼前这位超凡种保镖,心情看上去不错,至少比较放松。 相对而言,约瑟中将就要郑重严肃得多。大部分时间都在思考着什么,所以反应总是慢一拍。 当然这和袁无畏关注的“节拍”完全不是一回事。 最后,竟然又是屠格主动转向约瑟中将: “形势在重构,认知本来可以更早一步; “世界在变化,不管客观还是主观层面; “留给你们适应的时间不多了。” 约瑟中将还没有说话,袁无畏倒是又抢先开了口:“我说屠格先生,你这是被李维导师传染了,说的话云里雾里、藏着掖着。如果你说大家都赶时间,就把话说直白一点啊! “嗯,如果说你是给李维导师当说客。这样,如果他能够把这个‘节拍’的事儿解释清楚,不用中将阁下出马,我跪下舔他脚趾啊!” 此时,屠格的脾气就像他显露出来的眼睛,相当温和:“我倒觉得,如果你能够把这件事理清楚,他不介意对你做同样的事。” 袁无畏的敏锐真的超出世界上绝大多数人,他立刻把握到屠格言而未尽的一重意思: “所以说,李维导师也是紧赶慢赶,重新认识这个世界? “还是说因为某个意外,比如说罗南那个家伙的存在,让这个世界对他而言也变得陌生起来了呢?” 屠格又笑了笑:“我想他宁愿是后者吧,对抗他人总比对抗自己来的容易。” “霸气!这才是应对敌人的态度。” 袁无畏说着不要钱的赞语,扭头瞥了严永博一眼,毫不掩饰眼中的嫌弃:“我就知道,对头也是要匹配的,果然有些事情还是回去问李维导师比较快。” 严永博面无表情。 倒不是说他把自家的心境修复了回来,而是这种时候,他除了这一种表情以外,再不知道拿出什么样的态度,去面对这个世界。 作为天启实验室现阶段最高级的实验型燃烧者团队指挥官,严永博也有他独特的信息渠道。 就在袁无畏和两位超凡种云里雾里交谈的时候,他也拿到了地球那边最新情况简报。 然而这种时候,他已经很难再去分析简报背后的信息。无形的妖魔正在他的脑子里大快朵颐,啮咬他的理智,也许还发出了心满意足的叹息。 严永博晃晃脑袋,神智有些恍惚。几秒钟前,他还花费了很大力气,才没有在两位超凡种面前强行掐死袁无畏;但现在,一切好像都没有什么意义了。 对那些人后面说的话,他也没有听得太清。 反正回地球肯定没他的事……他也缺乏相应的勇气。 严永博从来没有如此清晰地认识自己,可这种认识没有带来任何警醒,只是让他意兴阑珊,又格外疲惫,只想回去房间,蒙头再大睡一觉。 希望睡梦能为他充能,积蓄力量。 罗南、血妖和亚波伦,都站在高处。 就是血妖遥看尼克最惨痛人生情景的那个塔楼上。 此时的哈城,已经跨过了日期变更的界限,但黎明还远没有到来。 月轮已过中天, (本章未完,请翻页) 西边天空却没有了那惨白的妖眼,某种意义上也可以解释为:当深蓝世界拥有了在地球本地时空一个新的明显立足点之后,强行发力产生的异象,也就没必要存在了。 哈城居民中,直接看到天空中异象的人其实并不多,因为那段时间,他们正接受集体洗脑。 其实他们应该庆幸,一切的变化都在黑夜里进行。 受限于人类的生物本能,黑夜自然而然的连通着梦境。甚至不需要什么心理暗示,那一段骤然出现的情绪空白,在相当一部分居家人士的记忆中,有可能只是茫茫人生中一个不起眼的小破口,他们自己的往复重叠、过分冗余的简单人生经历,都可以将其缝合填补,最多只是在梦境里,留有那么一点点的痕迹。 相对而言,街道上狂欢的人们稍微有点麻烦,想要解释一段突兀且未知缘由的、在熙攘街道上的长时间集体静默,对于人类自我安慰缝补的心理机制来说,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但罗南已经不关注这些细节了,事实上他之所以还在脑子里过一遍这件事,是因为随之蔓延开来的无以名状的群体恐惧,多多少少动摇了哈城的夜色,然后在疑惑迷茫中,慢慢沉淀进入人们意识深层,或许会在稍迟的时间段流淌进入他们的梦境中。 这是很好的素材。 这一切对于罗南身边的亚波伦来说,已经全然和他无关。 这也确证了,罗南的确是干脆利落的斩断了他与哈城这个秩序框架的联系,并以一种新的、严格周密到令人绝望的框架——甚至可以说是牢狱,取而代之 对这一点,亚波伦倒是习惯了。 因为同样的体验,此前他至少经历了两次,以至于血妖有“人中亚布”的嘲讽。 亚波伦对此毫不在意,他只是抓紧时间体验这个新框架带给他的变化,并尝试做出对抗和破解。 罗南由他去,只是因为哈城的“素材”兴起的念头,更加明晰起来: “也许可以据此开发一个新场景,boss都是现成的。” 新旧框架下的哈城变化,已经是罗南目前能够沉潜到的最微观的层面了。 目前他的绝大部分精力和意识,都跟随着磁光云母,在全新的时空环境中舒展收缩,持续变化。 云气,波束;有形,无形。 磁光云母在骤然复杂的环境中,不断切换形态,也许会造成干涉力的衰减,但相应的,也不畏惧其他位面的渗透撞击,且可以大量收集有关信息,为“界门”的成型,提供新的参照。 当然,最重要的,还是时空变化本身。 某种意义上说,此时的地球出奇的静寂。 几乎所有的超凡力量,都在收敛状态,超凡领域形成的变数暂时消歇,让平常大量充斥的“噪点”,下降到了一个可观程度。 相对的理想环境中,深蓝世界与地球本地时空的撞击,形成了相当完美的时空涟漪。 一部分遵循物理规律,持续舒张蔓延;还有一小部分,在自然运化之下,切入极域,无声流转扩散。 所有的一切,看上去就像教科书里的实验场景展示…… 越是这样,其中微小的偏移,才越发地显眼。 (本章完) 第六百四十一章 待前夜(中) 相对理想化的时空震荡波纹,就是一个检验过滤异常情况的最佳背景。 罗南可以对照一些有关时空构形的纯理论资料——都是从外接神经元资料库里面翻找到,并且能勉强能翻译过来的,以之进行标准化验证,把那些他并不是特别擅长的数据模型,和现实的感知结果作对照。 正是通过这些丰富、精密的理论模型,他得以迅速发现现实中不太合乎标准的地方,并参照理论知识上给出的诸多可能性,按图索骥,找出最可能的影响源。 造成偏移的因素至少有两处。 其中一处,差不多就是明摆着的。 那就是雾气迷宫和地球本地时空挤压产生的云端世界。 这个建立在破碎时空碎片根基上,由地球本地时空的规则进行外层“涂染”的位面,严格意义上讲,只能算是一个“临时性现象”,本身就不算特别稳定。 因为深蓝世界和地球本地时空的全面接触,它这片区域稍稍“滑动”了一下。 如果换成最早阶段,需要凭借父母亲架设在北岸齿轮的望远镜结构才能登入云端的罗南,这一下可能就要折腾好久,才能重新对准目标。 当然现在全不是问题。 但也正是因为云端世界这一“动”,显示出来一件事: 以云端世界的分量,只能在有关的偏移量中占据极小的一部分——事实上,如果不是罗南对于云端世界有着充分的了解和掌控,此处的这点儿偏移影响,在比较粗糙的计算中,甚至都可以忽略不计。 雾气迷宫或者地球本地时空的动荡,会影响到这里,但反过来,这类影响就不成立。 这就是体量和规则上的差别。 但或许正因为如此,云端世界才能在大家眼皮子底下存在了这么久,也没有被发现——除了罗南的父亲、母亲。 这样一来,另一处偏移因素的分量,就真的相当可观了。 罗南几乎可以肯定,这处偏移因素,也是在雾气迷宫这边——后者和地球本地时空的接触点位,绝不只是云端世界这一处。 在茫茫雾气深处,还有一个分量大得多的位面级存在,给地球本地时空乃至于深蓝世界,带去了直接的影响。 罗南一点都不意外。 自从他接触里世界以来,量子公司、公正教团和能力者协会总会,在夏城、春城来来回回折腾,多半就是为了寻找这个。 只不过公正教团给予了它更加宗教化的含义——当然具体指向也未必完全一致。 但一言以蔽之,都是“新位面”。 罗南甚至怀疑,李维导演的这一出,相当程度上也是为了以这种动静极大的、无限趋向宏观的方式,做一次全方位的扫描。 只不过有云端世界、雾气迷宫双重遮蔽,李维能从这支离破碎的信息中,获得什么有价值的东西,罗南深表怀疑。 至少罗南自己,也没能直接从感知上锁定那个“接触点”在哪里,对方目前仍只存在于“偏移量”里面。具体的细节,需 (本章未完,请翻页) 要罗南回到雾气迷宫,通过透镜作进一步的分析。 相较于李维,极大概率存在于雾气迷宫某个角落里的洛元,这一刻得到的信息量还可能更大一些。 啧,想想就想杀人。 另外…… 罗南注视着深沉的夜空,思感蔓延的区域、观察的视角,也并非只是纠结于周边。 无论是幼时学画,还是在持续进行的人造位面模拟还原练习中得到的感受,都告诉他一个道理: 细部的真实未必是整体的真实;整体的真实会让所谓的细部的真实,在某一刻之后变成最荒诞的玩意儿。 他可感的、刚刚跨出地球轨道的地球本地时空范围,以及深蓝世界、云端世界,包括大部未知的雾气迷宫——他们所构成的联合体,纵然已经趋向宏观层面,但相较于更为阔大深邃的宇宙,仍有着无数个数量级上的差距。 纠结于这个“联合体”的独特的复杂性,很可能会让人忽略掉,更广阔、更高级层面的上传回的反馈。 罗南有这一番认知和感慨,也并不是因为他天然就具备宏观的思维。 而是他能够感受到,时空震荡的余波,已经飞快的越过了这些他纠结的细部,在更广阔的时空中扩散。 正如他此前所感觉的那样,一部分在纯粹物质的领域,一部分则通过极域,进行更高效的传递。 超空间也好,超光速也罢,其传递速度相对于自然宇宙空间,绝对突破了物理上限——这也正是天渊帝国建立辉煌的星际文明,所倚仗的最关键因素之一。 从这个角度看,罗南的视角,其实是被一连串仍相对抽象的知识强行拓开,让他能够以超出蜗居于地球的绝大多数人的思维高度,去考虑更广域的问题。 他就在考虑: 进入极域的这一部分信息,能够传递上来,本身就经过了非常特殊的运化过程,有一些扭曲。而其在流转扩散过程中,其衰减变形幅度也相当之大。而在它们衰减成为难以辨识的噪声之前,会跑出多远呢? 考虑到接收端,如果有一套理想的传感解析设备,理论公式给了罗南一个“恒星系”级别的跨度。 跨越……银河? 概念和现实感知总会有一些脱节。 像罗南这样习惯于切身感知的家伙,还是本能信任自己更多一些。所以在查找计算的过程中,他还真的不自量力地跟出了一段距离,如果确实有距离意义的话——然后就险些迷失在貌似澄澈通透的奇妙纬度。 一旦迷失,后果恐怕相当不妙。 罗南惊出一身冷汗,而这时候,他也才感觉到肩膀上的刺痛感。 已经恢复了人形的血妖,正拍打罗南肩膀:“喂,想什么呢?” “起开。”罗南耸了下肩膀,把血妖的手弹开。 “怎么着,受伤了?” 血妖收回手,作为肉身侧超凡种,他能很清晰地分辨出正常的肌肉关节运动,和非正常的抽搐之间的差别。 “还好。”罗南没承认也没否 (本章未完,请翻页) 认,转而问他,“什么事儿?” “还问我啥事。你总不会现在还与李维对峙吧?在这儿发呆都不参加巅峰会议……真是和李维好的不学坏的学,为了保持逼格煞费苦心。” 经过这段时间的相处,罗南已经有点儿摸清楚血妖的习性了。每当他这样貌似夸张地说话,一定是要展现出点什么来。 所以罗南很配合的询问一句:“会上说什么了吗?” 果不其然,血妖嘿嘿笑了起来:“感谢我吧,之前那种紧张时段,还记得给尼克拍了张照,刚才在会场里,把它打出去,顺便拉了死老太婆出来游街……再加上真神、教宗当背景墙,多少宕了一下李维的声势。 “你要知道,他说要放开深蓝世界,就算是嘴炮,也很吓人的。眼看就要压你一头,多亏我反应及时,把你的逼格又往上抬了抬,加上那个新绰号,镇住了好多人。” 罗南隐约觉得不妙:“什么绰号?” 血妖洋洋得意:“罗五杀!” “啊哈?”罗南瞬间回忆了一遍此前的经历,“什么五杀!我明明一个人都没杀!就算是击败吓退都算上,也就是三个吧?真神教宗那边……” “你不要光盯着今,呃,是昨晚上,要统筹一下你的历史战绩啊。亚布、死巫、尼克,再加上宫启、金桐,一二三四五,没错,就是五杀! “从去年底到今年中,战绩辉煌,‘牌组上新小助手’非你莫属,难道你想要这个?” 罗南懒得接这句,回眸瞥了一眼亚波伦,却把这位略过,只道:“死巫女士,还有那个尼克,对杀不杀的一定有异议。” “啧,你这么说,是准备斩尽杀绝把战绩做实吗?” “……” “哈,玩笑玩笑!我是说你要小心点儿。” 血妖也朝亚波伦那儿扫了眼,然后方道:“死巫老太婆以前还是挺大气的,现在越老越拎不清。没办法,除死无大事,碰见大事谁都挺难的…… “至于尼克,其实你早晚要把他得罪的……说不定人家就是来报复。” “嗯?”罗南这回是真没听懂。 血妖细细为他解释:“你要知道尼克虽然是全球通缉重犯,好像给堵在海里面上不了岸,但这位花销可是很大的。 “他那个肉身,也不是天天吃鱼就能养活的,海里资源再丰富,一些深加工产品也是必须。 “再加上他本身就是大手大脚,为了维持开销,硬生生点开了做生意的天赋,凭借着一些代理人和中间商,目前也算是海陆贸易的隐形大鳄。手爪子伸得老长,指不定在哪儿就让你给踩了一下。” 罗南愣了下神,很快明白了血妖的暗示:“你是说,走私?” 脑子里又过了一遍相关系,直接点名:“和湖城那边?” “喂 ,这可是很严重的指控,可别乱讲。”血妖笑眯眯地回应,“不过这些年。最来钱的恐怕都不是走私了,人家也在往高端走。比如引导驱动‘奔潮’,改变一下近海区域生态环境之类。” (本章完) 第六百四十一章 待前夜(下) “奔潮?那个不是天文大潮影响下的畸变种群活动吗?尼克有这个能力?”罗南多少有些意外,连问了三句。 血妖耸肩:“同样一桌菜,换一换菜色还是可以的。毕竟,在当下的海洋环境中,除了波塞冬,再没有谁比他更熟悉海生畸变种。况且还有‘水箱’那个搭档……” 所谓“水箱”,同样列入了超凡种牌组,牌面是方块4。传说他出身荒野,与尼克是“共生”关系,有“生命链接”式的奇特buff: 只要一方不死,另一方就无论如何都能活下去。 这两个超凡种,从来不在同一时间的同一地点出现,明暗交替,此现彼隐,当真是让所有人都觉得头痛。 罗南不知道尼克与水箱的“共生buff”究竟是怎么回事儿。但想想尼克与畸变鱼群那种诡异的共生状态,再往外延伸一下倒也不奇怪。 “这应该算是胁迫绑架?” 罗南可是知道,每年的奔潮,会对夏城这样的沿海城市,造成多么大的压力。这还是周边海域畸变种群已经差不多“清锅”的前提下。 如果本来就是环境恶劣,再让尼克加点儿料…… 尼克玩这一手,军方怎么还没一轮饱和式核弹攻击打死他? “早几年有过这么个简单粗暴的时段,也让他的名声臭遍了四大洋。可如今,时代变了,臭鱼烂虾也能当聚宝盆来用。” 血妖说得有点儿隐讳,但经过早前与文慧兰的交流,罗南一下子就明白了他的意思。 “所以这位已经摇身一变成了农场主?海洋畸变育种专家?” “励志吧?” 罗南眉头跳动两记,通过操纵线雨幕,遥遥锁定尼克……此前的位置。 事实上,在深蓝世界与地球本地时空全面接触的时候,那家伙已经熟门熟路的通过一个临时通道——应该是真神、教宗通过扶桑神树打通的——以这种方式,跑到了另一边去。 这家伙被多年围追堵截也仍然没有落网的终极原因,大概就是这个了。 不过,由于走得狼狈,尼克还留在这里不少痕迹。 那家伙确实有一份狠性,在逃入深蓝世界之前,他已经从肉球似的状态中解脱出来。 其实就是凭借自残式的手段,将那堆被磁光电火粘合在一起、失去了个体性状、偏又具备强烈活性的鱼群烂肉,全部杀灭一遍。 让属于他的肉身组织,凭借超强的生命力存活下来,由此暂时摆脱磁光云母“缝合”的力量,再拿出自己的肉身残块儿,拼接回去。 也就是尼克这种特殊的肉身侧架构,才能用这样的方式破局。 反过来讲,若非如此,他也落不到这个下场。 那家伙,与其说是人类超凡种,不如说是披着人皮的畸变种。 这种复原模式当然是非常粗糙的,尼克逃入深蓝世界之前,仍然还处在“烂肉”状态,也不知后续会如何修理。 也正是因为这家伙手法粗糙,进行复原操作的时候,难免会留下一些血肉组织之类。有些甚至是被过路的海洋生物当成食物吞吃下去。 这种血肉组织,不管是对正常的海洋生物,还是海生畸变种,都与剧毒无异。但凡是贪嘴吃下去的,都被这具有极强自我逻辑和生命力的活的毒素撑爆了肚子。 (本章未完,请翻页) 有的还遭到寄生,扭曲变形,能活下来的寥寥无几。 但只要是活下来,基本上都能在畸变道路上,大大地迈进一步。 可惜,罗南没有给它们进一步发展的机会。 磁光电火无声刷过,尼克经过的海域,所有与其血肉组织产生直接联系的海洋物种,又遭了一遍“缝合”作用。 无论死活,其形骸之上,被磁力牵拉出来的活跃的肉质传感触角,如同操纵线的“物质版本”,彼此吸引,若断若续,似肉膜又似蛛网,铺开在这片海域中,然后又内卷收缩。 过程中,这个“肉膜”分明产生了与构造它的活物、死物以及周边起伏海水完全不同的脉动,仿佛孕育着新的生命——也确实如此。 只不过受限于能量和物料供应,一时半会儿不会出结果。 罗南略微动念,直接把这玩意儿传送走了去球。 血妖可不知道,罗南在一个“思考”的空当,又做了什么事。这段时间,他也在和其他人联系。 “喂,密契老头有些话,让我传一下。” 罗南有点儿奇怪:“直接联系就好了呀?” “大约是觉得,你已经习惯我说话的模式,更有助于理解。”血妖那叫一个大言不惭。 罗南就“呵呵”,在他想来,密契尊主让血妖传话,不介意可能的信息丢失,其实就是代表了他和血妖共同的意思。 血妖难得摆了个严肃脸,大约是模仿密契尊主的表情: “老头的意思是,李维应该是不想速战了。在这个当口,他把深蓝世界拿出来,虽然没有一个字儿提到你,但已知位面和未知位面、旧位面和新位面……等于是主动和你比较。 “而且,主动放开——这前所未有的待遇,至少是态度吧,只会让大家更加犹疑不定。因为这样,需要考虑的方方面面更多了。巅峰会上,很多人也是一惊一乍的。” 罗南笑了笑:“可以想象。” “这可能是缓兵之计,或许还有更麻烦的手段在暗中运作,所以后面,你要有心理准备。” 罗南毫不意外,点头谢过密契尊主提醒。 “谢啥呀,这些差不多都是老生常谈,都能猜到的好吧?后面的才有点儿意思。”血妖毫不客气地吐槽。 罗南翻个白眼,这是替密契尊主翻的。 “你倒是说啊!” “密契老头是说,这种时候,怎么考虑李维的算计都可以,但有一点要注意,他的思维很可能并没有框在地球、深蓝世界的圈子里,而是涉足更广阔的领域,盘点更复杂的因素……简而言之,相对于大阴谋,我们更要小心的他的‘大格局’。” 这是实锤李维的天外来客身份吗? 罗南真的提起了兴趣,他扬起眉毛:“确实有意思……为什么会这么想呢?” “你懂的。”血妖摊手,“我们有相当的未知,在他那边是已知,这是认知层次上的差距。 “值得庆幸的是,他好像也被当下的形势迷惑了。据说,这是一个持有过期地图而迷路的‘旅行家’,谁知道呢? “反正很多人觉得,如果让他找到回去的路,绝不是什么好事。我们将会面对超乎想象的大变局,也面临绝对的被动——密契老头有这种不祥预感,我可是信的。” 所以, (本章未完,请翻页) 真的有很多人知道、至少是猜到李维的来历,对此罗南更加疑惑: “就没有人去问清楚怎么回事?” “有啊。”血妖回手指自己的鼻子,“老子差点卖屁股,都没问出个所以然。感觉他倒很希望让人觉得他是骗子,要么对外面的事情守口如瓶,要么就说一些不着四六的话。 “可这些年,谁敢把他当骗子呢?人家独一无二,拿出来的都是硬扎扎的货色!” “独一……无二?”罗南有点儿迟疑。 “你是准备说,你是天外来客?或者说能找个活的出来?要不要大家鼓掌欢迎啊?” 罗南抽抽嘴角,没有再说。 “啊,有点儿跑题了。其实,密契老头的意思,并不是让你跟着李维对标什么‘大格局’,有一份警惕心和紧迫感足矣。 “李维的眼睛往外看,看得从容,不只是他认知层次高,也是因为过去几十年,他深耕地球和深蓝,打下的根基厚实无匹。 “你呢,最好还是踏实一些。密契老头就觉得,你那个‘一百亿’的想法就很棒。” 血妖所说的“一百亿”,就是罗南在“雷池实验场”,针对畸变、脏人这一系列现实问题,提出的处理思路……也能说是格局。 血妖还象征性地拍了两下巴掌:“我们已经让人占了先机,但不能让人彻底夺去。可惜,等我们懂这些事情的时候,已经有些迟了,让李维占尽主动——这是密契老头的原话,其实我是相对无感的。” “你不用强调这个。” “呵呵,密契老头还说,深蓝世界离普通人最远,但很快冲击就会变得最强。认知的天翻地覆,会让很多人措手不及。他希望你记着,我们的根基和土壤还是这个星球,是平常看不太起,却不能须臾远离的百亿人……亚布前车之鉴啊!” 旁边的亚波伦,面无表情瞥来一眼。 罗南微微点头,“尊者的意思,我明白了。” 密契尊主的话,与其说是提醒,不如说是表明立场——还拉着血妖一起。 或许他是觉得,在死巫这位星空俱乐部成员表露出敌对立场和行为的时候,这样的做法格外有必要吧。 “我不知道你明白什么,不过,照我意思……咳,别怪我市侩啊,现在你和李维明显是竞争关系。他的深蓝世界,会让人迷惑一阵儿,但最终还是要起作用的。你呢,你准备拿出什么东西来啊?” 血妖露出了期待脸:“要么,干脆就是埋藏着外星宝藏的‘新位面’?” ……这位真是降格局的高手。 罗南都懒得看他。 血妖嘻嘻哈哈转了话题:“好吧,劝人打劫也不好,而且宝藏什么的,真不如外星舰队来得有震撼力。我觉得,深蓝世界就是李维的母舰,能吃人的那种……” “眼光很棒。”罗南表示同意,随后话锋一转:“我也觉得,确实需要拿出点儿东西来。” 血妖的眼睛一下子亮了:“什么东西?真是宝藏咩?” “你做梦。” 罗南回了个冷眼,视线又投向幽暗的夜空:“不过,也先从做梦开始吧。夜还很长,希望大家睁眼的时候,会看到黎明。” 不自觉吊起了酸文,罗南也觉得好笑。他真的笑了起来,迎着哈城夜色中,那惶惑摇动的风。 (本章完) 第六百四十二章 露营地(上) 时间进入7月,北半球迎来了最热的季节。持续提升的温度,打开了名为“生命”的匣子,不计其数的物种蜂拥而出,荒野的氛围一天比一天更嘈杂,也更危险。 白天的时候,这些还能够被生机盎然的绿色遮掩。可一旦入夜,养眼的绿变成了阴沉的黑,大大小小的野外生命,就在这错杂的阴影斑块后面,进行着复杂又单纯的活动。 休息、觅食、交.配——目的就是活下去或者让后代活下去。 所有这一切活动,虽然它们的践行者已经想方设法去遮掩,但再怎么微小的声息混合在一起,也变成了恼人的喧嚣。与海面上吹来的潮湿气流混在一起,漫过五感六识,过分丰富的信息挤压在一起,更容易让人失去方向。 面对这种情景,有人选择和野兽一样,尽可能地隐藏自己,融入这喧嚣又压抑的背景中去。 但也有人反其道而行之,毫不掩饰自身的存在,展现出与荒野格格不入的行为秩序。 在半岛中部山区西南侧,与沿海隆起部分共同构成的走廊地带,这里已经是山区的最南端,再往南就是水网密织的冲积平原,也即将离开夏城地界。 在一处平缓地带,将近十辆军车,首尾相连,构成了环行营垒防御圈。 中央区域还有照明,光线一直打到数百米之外,嚣张的光源和热源,吸引了周边大量蚊虫蝼蚁。 可当这些受本能驱使的小虫子,或飞动或爬行,迈过环行营垒区域边缘的时候,便有骤然闪亮的电火花,将其击灭。 稍微大一点儿的,也有激光束招呼点杀。 经过上半夜的积累,很快营垒外面密密麻麻铺了一层。虽然后续还是源源不断,可想要突破防线,也是不能。 营垒中的宿营人员,得以在相对轻松的环境中休息调整。 这个军车营垒中,人员在五十人以上,其中超过八成,都是战斗人员,且大部分颇有资历。早就练就了在荒野上长期生存的本领,此时都按照宿营的安排规定,或休息或值夜,有条不紊,纪律森严。 但也有一些人,借着照明灯光,以及覆盖整个营垒的大型“灭蚊器”,在难得清爽的夏夜里聊天儿,气氛放松但也有些微妙。 “真是奢侈啊。” 说话的是车队雇佣的荒野向导,名叫曾效。 这个50多岁的男子出身游民,就算是后来回城,也把荒野作为自己开展营生的主要区域。 他阅历丰富,经常与各种勘探冒险团队合作,其中也包括军方。但像今天这样,开着大号灭蚊器,把自己整得像是个大火炬的过夜方式,也实在少见。 “虽说是有意吸引蚊虫做实验吧,但如果大家人手一台这种灭蚊器,荒野上可真就安全多喽。” “灭蚊器固然好,但为了保证体积和功能,是烧元石的,太贵了……这一晚上,夏城一套单身公寓就没了。” 坐在他右手边的,是一位短发戎装的年轻女军官,名叫金瑛。面部线条锐利,但是笑起来却很随性。 “荒野上,这些年人命也越来值钱了。” 曾效莫名感慨一声,又转回来:“大家斗得了野兽,应得得过大型畸变种,对这些小虫子却都头大。不是有那句话——不怕尸不全,就怕死全尸。 “一个不好,尸体成 (本章未完,请翻页) 了虫巢,那场面……要是碰上正经的巢穴,就更不必提了。” 金瑛就点头:“这个今天龙七哥有讲过,很到位的。” 说到龙七,金瑛眼睛发亮,顺手就打开投影,看今天直播节目的回放。 “你今天是第几遍了?”说是这么说,挨着金瑛另一边坐的猫眼,还是饶有兴致地侧过脸去看。 这位毫无疑问是整个营地最有女人味儿美丽女性,调整动作的同时,还拎着领口,抖了抖结实但未必凉爽的猎装,浑不管周围男士,因为她这个无意识动作,不约而同聚焦的眼神。 此前,猫眼是和对面的年轻人有一搭没一搭的说话。如今把人给撇下,却是激发那边的“竞争意识”。 那位,也是刚刚并队不久的观察组研究员陈强博士,没话也要找话: “他发现巢穴了?” 上扬的腔调,明显是置疑的口吻。 “哪有这么容易,讲一讲不行吗?”都不用猫眼开口,金瑛就怼了回去。 此时投影区里的龙七,正开展他的荒野小课堂知识讲座。面对瑞雯,也面对几十上百万的直播观众,介绍畸变巢穴的特性。 “巢穴啊,其实就是一种生物培养池,也可以把它理解为特殊的虫巢。因为它造出的基本都是短命鬼,都是些虫蚁之类,蛇鼠这种类型的已经相当罕见,体型更大的几乎没有。 “这符合实验性质,能够在吸收反馈之余,快速迭代修正,让巢穴产出的畸变种一代更比一代强。 “当然,不产出大型的、相对长寿的造物,也可能是为了安全起见。因为巢穴中一旦出现长寿种,很有可能造成主导权偏移,形成新领袖,最后反噬巢穴。这也体现了巢穴和它的造物之间的复杂关系。” 全身披甲,驾驶挎斗摩托在荒野上疾驰的龙七,确实格外有一番魅力:“这里给大家介绍个新名词儿:反向融合。 “指的就是长寿种夺走巢穴的指挥权,甚至进行破坏吞噬,可巢穴通过二度寄生,重夺主导权……这么一个超复杂的过程。 “通过这个过程,一些本来‘不良于行’的巢穴,就有可能借助相对大型的长寿种躯壳,获得以前不具备的移动能力和主动觅食能力——威力大增,危险十倍,要是碰上,有多远跑多远。” 其实这个场面,白天的时候曾效已经看过了,现在也还要感慨一回: “这是内行话。” “量子公司的专业人士,要是不明白这个,哪对得起他的工资。” 伴着话音,仍然穿戴着内甲,全副武装的弗里斯中校大步走过来,一屁股坐在猫眼的另一边。 对面的陈强博士心气儿更加不平,那个位置他盯了很久了,早就想坐过去的,又怕做得太明显,不够矜持。 哪想到有人根本一点儿都不掩饰的…… 但他可不敢表示不满,弗里斯中校是刚并过来的荒野巡游战斗营的主官,手底下四组深蓝行者小队,可以说是营地里排名前三号的权势人物。 弗里斯坐下之后,就盯着猫眼的侧颜,目光灼灼,毫不掩饰他的兴趣所向。后者却只是和金瑛凑在一起,看直播回放,连个招呼都没有。 倒是金瑛,在为自己的偶像打抱不平:“能懂反向融合的终究不多,至少科普是绝对够的!” (本章未完,请翻页) 弗里斯咧咧嘴:“在网上搜一搜的事儿……” 金瑛丝毫不惧她的顶头上司,头铁地顶了回去:“这两周的荒野直播可不是在网上搜搜就能办到的。就两个人呢,已经开始夜营了,又不像咱们这样的营地,在荒野上——那可是超硬核!” 另一边的曾效也点头:“怪不得我家那妮子,都没下床呢,就天天叽叽喳喳,开口闭口都是瑞雯小姐姐……” 说到这个话题金瑛可就兴奋了:“瑞雯不错,我超吸她的颜,那皮肤,让人都嫉妒不起来,也超淡定,很有范儿。可目前,她还只是颜值担当。 “主要还是龙七哥,超帅!直播控场、知识科普、定位导航、战斗守卫四系担当……” 弗里斯呵呵笑起来:“你这话……追星嘛,理解。” 金瑛就瞪过去一眼。 弗里斯当头头有一点好处,私底下队员怎么玩都无所谓,别在执行任务时拉胯就行。 金瑛不为已甚,继续说直播:“上周他们去了入海口,这周确定是南下,说不定会碰到呢……” 曾效呵呵呵地笑:“那我可得要个签名。要是碰上还错过,我家那妮子能哭进icu去!” 说话间,营地里另一位主官,也是荒野观察团的前任负责人郎智和走过来。这位看上去文质彬彬的,都不太像军人。 他目光切过弗里斯,先和猫眼打招呼: “猫眼你可比以前安静得多了。我记得上回你过来就拉着大伙一起‘跑荒野’……人在荒野玩荒野,那是真能跑吐了。” 猫眼微笑:“老了呗,没力气了。” 陈强就开口:“哪有……” 话才冒头,那边弗里斯就拍猫眼肩膀:“能跟着战斗组,夜奔上千公里。小猫你可不能太虚伪!” 猫眼笑而不语。 郎智和第二个打招呼的,却是向导曾效:“老曾,你们家岑然还在住院哪?” “在家养着,好多了。就是这段时间地震折腾几回,她忙着追星呢,倒也不怕。” 郎智和就在曾效边上找个空地坐下。 刚刚被小小忽视了一下的陈强,忙着找存在感:“曾师傅,你家闺女也姓陈?” “是岑,山今岑。” “随母姓啊?” “没有,随她生父。” “呃……” 曾效不以为意,事实上这些年也解释不少回了:“然然父母双亡……也不是,生父算失踪吧,当年好不容易活着到了夏城,听信了黑中介,跑去海外打工,一去不复返。 “我呢,和现在的对象,也是重组家庭,没自己的孩子。看然然年龄小,身体也弱,就收养过来,凑合着一块儿过呗。我们这种搭伙拼凑起来的家庭,在卫星城很常见……” 正说着,他倚着的军车上方,低频警报和红光同时出现,周围人们几乎同时坐直了身体。 “畸变种?” 几秒钟后,警戒红光黯淡下去,郎智和与弗里斯同时收到指令。 “有人靠向营地……” 金瑛兴奋:“难道说是七哥,七哥到了?” 猫眼就笑:“没这么快……来的人比龙七讨厌多了。” 低频警报再响了几声,就无声无息,宣告解除,营地外面却是热闹起来。 (本章完) 第六百四十二章 露营地(中) 随着营地外面的声音持续作用,不需要猫眼这位精神感应高手,这边的人们也能够收集到更多信息。 刚坐下来的郎智和又起身,另一边弗里斯也是一样。他们都接收到了营地指挥官的通知,需要去处理相关事务。 金瑛扬起脸询问弗里斯:“头儿,谁呀?” 弗里斯哼了一声,终究还是保持住了指挥官的口风,掉头离开。 不过,两位副指挥官都没有做出安排和提醒,营地外的来人,应该已经确认并没有敌意。 金瑛满足不了好奇心,转而又求助猫眼:“小猫,给个提示了!” “那边人不是都已经过来了吗?” 金瑛回头去看,虽然光影区域的落差带来了一点影响,但燃烧者的超强眼力完全可以弥补过来。 于是她看到,有两位男士刚刚通过了军车营垒的门禁,跟随着值班士官,朝着指挥车的方向走过去,和他们所在的位置错开了一个角度。 作为标准的颜狗,金瑛遥遥看了两眼,兴趣就急剧下降。 进来的那两位,一个瘦瘦高高,一个强健如豹,虽然气势不凡,但“姿色”都是平平,相比之下,她对猫眼此前的评语还更感兴趣一些: “这是谁?你们以前打过交道啊?” “照过几回面。” “夏城的能力者?” “应该不算。” “应该?啊呀呀,能不把话说全啊!” 说话间,刚从这边离开的郎智和,已经迎了上去,营地也没有多大,金瑛就听到了他的招呼声: “主祭阁下……” “主祭?秘密教团的?哪个?” 或许是金瑛的好奇心张扬得过于明显,又或者是其他什么因素,与郎智和汇合在一起之后,那两位非但没有继续往指挥车那边去,反而是先后投来视线,然后…… 就往这边走过来了。 负责接待的郎智和,也有点儿意外:“李主祭……” “应该是看到熟人,对吧,巴泽?” 李泰胜笑吟吟的询问,把郎智和隔了过去。旁边,皮肤黝黑的巴泽哼了一声,却听不出明显的情绪。 “抱歉,郎中校,我们去打声招呼。” 说话间,李泰胜已经朝着聊天人群的方向径直走过去。 隔了还有一段距离,就朝那边招呼: “猫眼女士……” 聊天圈子里这帮人,一半儿去看李泰胜,一半儿去看猫眼,视线来回切换。 李泰胜这人久居人上,气势涵养颇足,他这么过来,周围一圈人,有几位不自觉就站起来,以示礼貌尊重。 但是猫眼并没有动,也没有及时回应。以至于都影响到了身边的金瑛,也盘腿坐在那儿,好奇的视线来回打量。 李泰胜走到聊天圈子外面停步,继续露出微笑:“好久不见。” 猫眼这才不冷不热地开口:“主祭先生你好……咱们以前打过招呼?” “关键人物身边的重要人士,我们总要做点功课。是吧,巴泽?” 这回,巴泽根本就毫无反应。 李泰胜不以为忤,也没有和猫眼长谈的打算,又略微欠身:“请代我向罗先生问好。” 猫眼毫无诚意的点头 (本章未完,请翻页) 。 李泰胜咧了咧嘴角,随即转身离开,真的就是来打声招呼。 在他身后,金瑛已经“哇”出了声:“小猫,我都问过你,结果你还说不熟!” “哪个?” “罗……那位啊,那个家伙……” “确实不熟。” “你还说!” “一块儿喝酒、吃饭、上床,哪一样都没有做过,你觉得算熟吗?” “呃……” 猫眼的神论噎住了很多人的嘴巴,转身离开的李泰胜听到了,都为之失笑。他又去看巴泽,后者还是那一张懒散又冷漠的面孔,没有任何可供分析的细节。 不过,在李泰胜无法察觉的领域,正有信息,在他关注的两人之间流动:“喂,你好像被怀疑了,要帮忙吗?” “哼。” 营地指挥车上,孟荼大校看着投影区各种实时画面和数据图表,面无表情,不见喜怒,让值班人员噤若寒蝉。 殊不知,这位前两天才刚空降过来的指挥官,正一脑门的官司,满心的烦恼。 作为夏城周边最有战斗力的一支特战旅的临时最高指挥官,孟荼大校觉得自己无论如何也不至于被抽调到这里当和事佬。但这个荒谬的事实就发生了。 由于各种因素,弗里斯率领的荒野巡游战斗营,一周前与郎智和负责护卫的科研观察团临时合并,以增强保卫能力。 然而作为军事主官的两个人,性格实在凑不到一块儿去。 弗里斯不满自己兵强马壮,到观察团之后还要听郎智和的安排;郎智和则觉得弗里斯桀骜不驯,着实不好管理。 再加上以前的一些糟烂事儿,两人间的矛盾很快激化,几乎水火不容。虽然还没影响到了观察团的正常工作……但能被人看出来,其实就已经影响了。 然后,孟荼就被调过来了。 原因是:你人头熟! 和弗里斯是同期培训生; 和郎智和有一点儿并肩作战的交情; 最重要的是和观察团的科研负责人丁志英教授,在春城有过长期合作…… 孟荼觉得以上原因都是狗屁。 说白了,不过就是特战旅近期休整换装,作为核心战斗力的深蓝行者,从机芯到平台都要升级换代。但并不是每个人都有资格…… 这里面涉及到体质、心理等多方面因素,还有一些更复杂的考量。 孟荼觉得,他就是被考虑进去了。 说白了,因为和田邦走得近,他在某些人眼中是有“立场”的,必然要做特殊考虑。这直接耽误了他换装的效率,但长远来看,是好是坏,仍不确定。 孟荼并不太擅长这个,所以焦躁。 “小孟。”在指挥车角落里,仍在熬夜盯着营地外“战果”的丁志英教授,突然开口。 孟荼应了一声。 “新来的那一拨人,你可要告诉他们,地上那些虫尸,千万别给我破坏了。也不耽搁他们什么事儿,明天一大早,我就带人去观察采样。” “明白。丁教授,时间也不早了,要不您先去休息……” “我觉浅,回去也睡不下,在这儿打个盹儿就行。” 两人正说着,郎智和领着公正教团那两位,登上了指挥车。 (本章未完,请翻页) 这个世界圈子就那么大,孟荼和李泰胜以前也是照过面的,两个人也不是那种虚头巴脑的性格,所以都没什么客套话,很快就进入正题。 “李主祭要和我们观察团一块儿行动?” “因为我们这次执行的也是观察探索任务……” “据我所知,大家的观察目标并不搭界。我们只是对荒野物种进行采样……” “但采样研究所要证明的,不正是大家都很关心的话题吗?” 新位面,不,真理之门……孟荼脑子里转过这个念头,并没有说出口。 李泰胜却还在陈述自己的理由:“根据我方的情报,目前,在中部山区以南这片区域,确实有一些值得注意的现象发生;再往南的冲击平原,三角洲地带也有问题。这里的畸变种群结构,正发生变化,是由外来物种入侵造成的,不是吗?” “李主祭,你可能不了解,其实我们跑不了那么远……” “但我们可以互通有无,情报共享。” 李泰胜笑吟吟的抛出条件:“比如在三角洲地带出现的一些畸变体新物种,向北部的影响渗透,我们也有一些工作在做。当然,并不是什么突破性的研究,就是一些收集、记录的基础资料……” 角落里已经在打盹儿状态的丁志英教授,忽地就“哎呦”一声,眼睛亮了起来:“这个可以有!” 孟荼就盯李泰胜,后者保持微笑。 在孟荼印象中,秘密教团和恐怖组织基本同义——想想夏城霜河实境旗舰店的那场变故吧,为了“真理之门”,这些所谓的“宗教人士”,真的什么事情都干得出来。 可这毕竟是科研观察团,在专业事务上,丁志英教授拥有任性的权利。 当然,孟荼也觉得,手握六个满编深蓝小队,将近五十人的战力配置,就是寻常一、两个超凡种过来,他也接得下。 嗯,特殊人士除外。 孟荼通过监控画面,对营地中那位女性特邀专家,多看了两眼……算了,公正教团的探索队,还没到这种级别。 走出营垒,李泰胜和巴泽,散步式地往自家搭建的营地方向去。 就算是“互通有无”,军方也不可能允许,他们这种具有破坏性武力威胁的团队,进入自家营垒,连挨边都不行。 他们这一行十来号人,只能在相隔一公里开外的另一处坡地上扎营。目前来说,只是获得了紧急事态下,向军方呼救的权利。 李泰胜也不在乎这个。 离开军车营垒之后,他手里就多了一个密封金属管,就当是个玩意儿,在指尖打转。 “一切都还顺利……话说巴泽,你究竟考虑好了没有?要不要当我的专属祭骑士?” 巴泽咧了咧嘴,露出一口白牙,却仍没有明确回应。 李泰胜也不恼,笑吟吟地继续道:“你这人,难不成在逻辑界里,真把你给打出阴影来了?哎,那个猫眼,那天应该也参与了。” 后面这句,已经切换到教团特殊的通讯渠道。 巴泽嗯了声。 “情报中,她是感知专精,但层次对不上?” 巴泽终于给出明确答复:“当时确实不敏感。” “那就好。” (本章完) 第六百四十二章 露营地(下) “那就好。” 李泰胜挑挑眉毛,又重复了一遍,随即就打开了手中的密封金属管。 金属管里面是空的,至少在常人所感知的层面是这样。 唯有像李泰胜这种教团主祭,经过长期专门的训练,又受到对应的加持,才能在精神海洋深处,捕捉到那一点冉冉浮动的灵光。 这就像是一枚独特的信号弹,没有任何杀伤力,有的只是传递信息的功能。 受到这个独特信息的刺激,在渊区复杂混沌的湍流中,破碎扭曲的影子投落下来,从分散状态下聚合,化为八足支立的魔影。 只在李泰胜感应的边缘晃了下,又当空一纵,重新回归渊区湍流深处。 但这一晃,双方已经从完全脱离的状态,形成了某种极其隐秘的链接。 那是一只人面蛛。 曾经在夏城掀起混乱,引起多方扑杀追逐,最终导致教团在夏城的分部差点儿被彻底抹掉的暗面种。 当然,李泰胜建立链接的这一只,并不是原生的。 当初公正教团夏城分部,捕捉到了五头人面蛛分身,有三头在研究和测试过程中,互相吞噬掉,最后只剩下两个。 一个在安翁手中,随着他失踪于重重虚空之外; 一个则被送回了教团总部,作为进一步研究的对象。 李泰胜这边的,正是研究的成果之一,是教团打造的高级复刻版。 这是从一开始,教团就掌握的技术。但本质上并不是制造——从头到尾,大家也没有摸清楚人面蛛那种混乱的内核,是如何支撑其存在的。 公正教团使用的方式,是利用原版的人面蛛,不断去辐射、污染,加上一点点的置换,形成了这种镜像式的仿制品。 成型原理和夏城分部早前抛出去的实验品相似,但品质远远胜过。而且和那时候粗糙的应用不同,此时的仿制品人面蛛,更具有技巧性——确切的说,是公正教团赋予了它更高级的能力应用模式。 以至于它有了一个更响亮的名字: 织梦者。 李泰胜并不急于驱动织梦者开展行动,每当这个时候,他都非常珍惜与织梦者建立链接的体验。 虽然他直观的体验只是混沌和混乱。 在教团高层中,拥有一个共识:人面蛛是一种极其罕见的暗面种。 这不只是因为在全球范围内、有记载以来的时间里,人面蛛只在去年九月底的夏城出现过那么一次,此外再没有同样的例子。 也是因为从本质而言,它非常高级,以至于超乎了大家的想象。 根据教团的研究,每个人或者每种类型的精神侧,驾驭人面蛛获得信息的方式和结果是不同的。 人面蛛是一种全域暗面种。 所谓的“全域”,是指人面蛛能够以各种形态,生活在精神海洋的各个角落;能够破入渊区,在精神与物质交互干涉的边缘地带游走;能够蹈入极域,在更奇妙的维度穿梭;理论上还能够实质化、物质化,拥有强大的可塑性 在这种情况下,反倒是驾驭者,确切的说是驾驭者的感知能力,成为了限制性因素。 因 (本章未完,请翻页) 为人们的先天感知结构就摆在那里,就算是精神侧能力者、精神感应专精,能够把感知幅度从一扩大到十,但人面蛛的感知幅度却是一百。 无论如何,人们解析到的也只是一个侧面,而且会受到整体信息结构的影响,在局部大幅扭曲变形。 所以教团高层就怀疑,人面蛛的这种混乱本质结构,在更高维度上有可能也是某种秩序的体现。 即便是受其辐射和污染的高仿品“织梦者”,也继承了这一特质。它的感知幅度可能比原型要逊色一些,仍远远超出李泰胜这个驾驭者的极限。 教团研究认为,这种情况下,要获得相对全面的信息,在无法突破感知极限的情况下,“置换”必不可少。 当然,这是教团的惯用词汇,说是“解读翻译”也无不可。 比如“通灵者”,能够部分突破感知极限,获得感知范畴之外的信息,却无法描述、理解,只能用具象的、已有的符号素材,解读翻译,甚至是模仿比喻。 虽有差谬,甚至还有误导,却比当个睁眼瞎子强得多。 公正教团也有通灵者,拉尼尔大主祭,就是世界上最优秀的通灵者之一; 而且他们还有真理天平,可能是地球上最不可思议的神器,没有之一。 在李泰胜体会织梦者独特的高级混乱架构的时候,他也和巴泽一起,回到了自己的营地。 此时,同行的团队成员正在紧张地修建营地,并和嚣张的蚊虫做斗争,条件可比军车营垒那边艰苦多了。 还好基本素质都是在的,在荒野折腾了这几周下来,也都习惯如此,行事还算有条不紊。 这个仅有十来个人的小团队,绝大部分都是李泰胜的班底。虽说是在夏城周边活动,除了巴泽以外,也没有再要夏城分部其他的支持……也支持不来。 霜河实境旗舰店那一战,成就了欧阳辰逻辑界的赫赫威名,却把夏城分部精英几乎送尽。就算是后期教团总部给予调配支援,也很难再回到全盛期的水准。 现在能够拿出手的,仍然只是郑晓和巴泽这样的老班底。 郑晓需要主持分部工作,李泰胜这回就把巴泽带了出来,可这个巴泽…… 李泰胜每次观察巴泽身上,那几乎已经脱去了所有公正教团祭骑士特质的超凡力量模式,看那种一片混沌、功能紊乱、仿佛随时可能倒毙在路上、偏又扭合成了一种强大力量的奇特框架,都像是在看一头人形的、实质化的人面蛛。 巴泽在逻辑界里面遭遇了什么,在教团高层仍是个未解之谜——至少在李泰胜的层级是这样。 这里有两个证人: 一个是郑晓,那时候他自顾不暇,只能证明巴泽当时是被安翁极端的行为给坑到了。 安翁强行牵引驾驭阴影帷幕后的神秘妖魔,却因为失去了神圣空间大置换的平衡,导致反噬,几乎所有参与仪式的祭祀和祭骑士,都被可怕的反噬力量瞬间击杀,化为灰烬。 幸存下来的,只有郑晓和巴泽两个。 但郑晓并不知道,巴泽为什么能活下来,且是以这种形态活下来。 另一个证人,就要直白得多。 (本章未完,请翻页) 就是参与了逻辑界的战斗,而且是站在夏城分部对立面的柴尔德。 这位真理侧强者的态度是: 我知道是怎么回事儿,但我就是不说。 在李泰胜看来,这个“不说”应该是分人的。至少首祭应该知道,大主祭也可能掌握一些情报……但也没法确证。 不管巴泽是怎么活下来的,现阶段最引来教团高层关注的是:巴泽这段时间实力突飞猛进,没有道理的那种! 对此,教团高层之间也有争议,也值得争议。 再这么发展下去,眼瞅着巴泽就有极大的可能性,反超柴尔德,率先突破,成为教团第四位超凡种,第二位超凡级别的祭骑士。 到那种时候,教团纸面上的实力将为之爆增——首祭和大主祭,搭配两位超凡种祭骑士,简直就是横扫全球的梦幻配置。 可巴泽能用吗?值得信任吗? 就算能用,属于哪一派? 真理侧还是世俗侧? 原本这是没有争议的,被安翁一手发掘的巴泽,就是根正苗红的世俗侧。 可是,柴尔德的隐瞒,或曰维护,让一切都变得微妙起来。 当然,还有巴泽本人的模糊态度。 “巴泽,你辛苦一下,下半夜领班值夜。” 巴泽勾勾嘴角,算是答应。 这种态度,肯定不是温顺,但也相当服从;可以说是桀骜,但也挑不出大的毛病。李泰胜其实很讨厌这样的——感觉让对方先装起来了。 最终,李泰胜还是什么都没说。 他进入已经先期搭建好的帐篷,意识开始聚焦到“织梦者”那边。 现在,他就要激活“织梦者”那边的能力模式——恰如其名,编织梦境。 李泰胜本人没这个能力,之所以能够驾驭,是因为大主祭拉尼尔的加持。他完成了一次置换,付出了可以接受的代价,得到了一定时间内发动“入梦法”的能力。 当然,他只是前端,真正的后台、高级操作,还是要由拉尼尔大主祭以及更多的教团高层来完成。 梦是意识的特殊形态,是受各种因素污染的信息,有秩序地组织起来,未必精准,却有更广阔的可能。 人面蛛是天生的织梦者,挑逗生灵的**,犀利又了无痕迹。正牌人面蛛,就是交给了拉尼尔大主教,如虎添翼。 如今李泰胜链接的这头“织梦者”,当然比不了正牌的,他和拉尼尔大主教也没有可比性。 但在预设的能力模式开启后,李泰胜还是获得了非凡的体验。 织梦者沉降、穿梭在精神海洋深层。 李泰胜便觉得,他好像化身为一部巡游在深海的潜艇,被动声纳收集各方的信息,层层破开幽暗,打破“战争迷雾”,扩张梦的版图。 其实就是借助生灵有意识和无意识的观照,聚合信息,收集线索,组织起梦境,去窥见扭曲之后的真实。 这期间,大部分的信息收集都是被动的,这也是最隐蔽的方式。 但也有主动观测的目标。 李泰胜的第一个目标,就是巴泽。 (本章完) 第六百四十三章 远距离(上) 李泰胜观察巴泽是习惯性的,这也是他本次专门带巴泽出来的原因之一。 这家伙几乎不睡觉,但只要有意识信息溢散,都沾梦境的边,都能够暴露出一些信息。 可几周以来,包括这一回,仍看不出什么问题。若说有问题,也只是巴泽的念头太纯粹、太集中了,好像所有的**杂念都在他混乱的形神结构中绞碎了,又好像是变成了一个黑箱,不管输入的东西是什么,经过一整套莫名其妙的运作之后,输出并展现在他人可感知层面的信息永远都是那么老三样。 面对这样的巴泽,李泰胜一时间也不知道该如何下手,只能和以前一样,将问题暂时搁置——其实他从来都不是问题的处置者,只是信息收集者罢了。 之前在营地中,他还鼓吹什么“互通有无”,其实,真正有价值的信息是什么,观察团还真未必知道,李泰胜也一样。 严格意义上,他不过是拉尼尔大主祭制造的“入梦模板”的使用者,一个稍有些自主性的工具人、放牧者。 就算是拉尼尔大主祭,其实也是在做中转服务。真正的核心工作,是要由教团高层一同来做。 更确切地讲,是要由教团中枢——就是罗南所讲的“植物型”体系,从亿万枝桠根系中,统筹集聚足够的算力,做远超出个体极限的深度统筹分析。 这种压力后置,专精一门的工作模式,倒是很利于放松心情,能够以更从容的心态,驾驭织梦者,去体验其中更细腻微妙之处。 者漫游精神海洋,横蹈渊区极域,过得久了,不可避免地,李泰胜就有一种“老子超厉害”的错觉。 事实上,这种体验,对于他这位精神侧的秘约主祭来说,确实十分难得。能够纠正很多以前似是而非、乃至想当然的错误认知,进益就在此间发生。 他确实比以前厉害了。 可无论是他本人的理智,还是拉尼尔大主祭的严厉警告,都告诉他一个事实:驾驭织梦者,和织梦者本身绝不是一回事儿;编织梦境也是一项非常危险的工作。 说到底,李泰胜不过是织梦的线头,要比编织出的整幅梦境突出一点点,可线体的绝大部分仍在梦中,已属于梦的一部分。 织梦者才是那玩出花来的针梭。 若是摆不正自己的位置,一个不慎,把线头丢在里面,想再找出来,绝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所以,李泰胜每次都要做足心理建设: 多看少思不虑; 你算什么东西! 便在“十二字诀”加持之下,在精神海洋中随性畅游的织梦者,受到他一点点的牵引作用,有了方向,一头扎进某处“泡沫”相对密集的区域。 其所对应的现实层面,正是李泰胜刚刚离开的军车营垒所在地。 此时,军车营垒中,人们半数已入睡,像猫眼那样的,却还在聊天,殊无困意。但也无所谓,巴泽也是这样的。 不是只有睡时才有梦,白日梦也是梦,有意无意的臆想幻想也是梦,不过是人类收集信息的再释放,多点儿少点儿的问题。 (本章未完,请翻页) 者不断趋近,李泰胜的心湖中,有关精神海洋的细节却迅速模糊了下去。 他没有、也避免接触到第一手信息,否则者收罗的信息量增加,层叠交错的人心浊流汹涌而来,迎面撞上,他多半会淹死在里面,精神错乱。 一位正牌的、擅长“入梦法”的精神侧,这时候应该已经开始“围海造梦”了,他们擅长分辨、捕捉、利用人心浊流中的一些共性、关键信息,制造特殊的梦境结构,实现有效的分流。 至于李泰胜,这时候他能仰仗的,唯有拉尼尔大主祭预设的“梦境模板”。 模板针对的也是特定的共性、关键信息,会根据教团中枢体系解析的方向、线索和结果,随时调整,乃至更换。 目前这版,是对地理环境、超凡力量有关信息高度敏感。 所以,随着观察持续进行,架设好的模板就渐渐显示出……至少是在李泰胜心湖中显示出茫茫山岭丘壑、河溪原野的影像。 还有就是一些游走在荒野之上的生灵,其中绝大多数都是畸变种,是荒野上超凡力量的具现。 不论是荒野地形,还是游走生灵,很多时候都并不是精确的、等比例的。 它们有些虚妄,有些变形,有些会反常的巨大,完全没有规律可循。这是相关梦境信息的提供者,在当时或现在,意识倾注加工的结果。 相对应的,他们草草略过的目标,就会格外模糊,有时还可能直接崩散。 除此以外,还有一些杂乱不成形的信息,如同卷过的风沙云气,吹过这片心湖中映现的荒野。有时会附着在某块山丘、河流、生灵之上,填补空缺,使之变得更加真实,有的则恰恰相反。 但总体而言,还是更趋向真实的。 这样的成果,不可能只是营地里的人员贡献出来的。还有过去数周以来,收集到的荒野大量生灵的意识碎片。 这些数据和信息,通过“梦境模板”,与教团中枢体系建立链接,保存下来,并有效修正,逐步形成了一个梦的国度。 这里通过虚妄映射真实,包括人们没有意识到的真实。 李泰胜有时会思考里面的逻辑,尝试捕捉分析里面的线索。比如那些“格外巨大”的畸变种,如果不是那种危险类型,是否可以确认为,是观察团特别关注的特殊物种呢…… “停!” 李泰胜还是很警觉的,当他警觉到自己有过多思虑的嫌疑,便立刻一巴掌拍醒自己: 这玩意儿,其实就是荒野十日战棋版的虚拟地图……对,地图! 范围大概限制在半径三百公里内,大约是现代超大型都市的面积。 能够构成这样细节丰富的地图,也是里面沉淀的大量信息持续承托的缘故——但这和他没有关系。 现在,李泰胜本人,决不能有程序员的心态,只能当自己是个玩家。什么地方扎眼,就往那边去。 不要想着立刻就有收获,这注定是个漫长的过程,耐心而持续的观察,要比他自以为是的分析重要得多。 便在李 (本章未完,请翻页) 泰胜本能和理智互相揉搓挣扎的时候,荒野地图上,燃起了炽白的火。 那是营地里一部分燃烧者的意识介入。 火焰时起时灭,有时几乎要凝聚人形,但又最终星散。这很正常,经过严格训练的燃烧者,意志坚定,对于虚妄环境也很敏感、警惕,并不会很快沉浸在梦境中。 李泰胜从没想过要拉人入梦,只是借着这些具有独特性的意识“过境”,再度确认目前营地的状态,评估是否要给予织梦者更明确的指令,以更高效地收集信息。 便在他略显犹豫的当口,荒野地图上,军车营垒的轮廓,都慢慢显现,而就在其中,属于营垒的几位指挥官、还有丁志英教授那样的核心人物,都有呈现。 显然,织梦者的工作进展神速。 这家伙似乎也在持续的进步之中。 除了那几位核心人物外,梦中的营垒,还有一个相当鲜明乃至鲜艳的形象,凸显出来。 是猫眼。 猫眼在梦境中出现,证明此时此刻,周边区域有不少人梦到她、不少人在想她,而且印象深刻。 这一点儿都不奇怪。 虽不出预料,李泰胜还是精神一振: 据情报显示,夏城围绕着罗南的那个小团体中,猫眼可是个重要人物。 在梦境模板的作用下,一旦某些信息明确地烙刻上来,便如水蚀风化,会持续沉淀积聚。到了一定程度,甚至会通过织梦者的特殊能力,反向诱导梦境信息的提供者,牵引出更多的细节。 李泰胜作为织梦者的放牧人,有“发出诱导指令”的权限。可他并没有急不可耐,相反,他更谨慎了。 梦境地图上的画面,其实没有任何逻辑性。 出现了猫眼,不代表猫眼就是永远延续下去。就算她持续存在于此,也像是一幅幅的动图,简单几个动作,就跳跃切换到下一幅,中间几乎没有任何关联性。 大部分时间,猫眼的形象都是比较内敛的,甚至于有些阴郁,代表了大多数信息提供者对她的印象。 但有时,也会出现格外活泼奔放的姿态,排除掉一些妄想带来的信息污染以外,只能证明在一些人记忆中,猫眼在某个时段,就是这样的形象。 如此一来,可以得出一个未必可靠的初步结论: 猫眼存在一个比较明显的性格变化过程。 而且就发生在某个不太久远的时期。 任何导致目标、或其周边人物性格变化的因素,都是非常重要的情报。虽然这与他在荒野上的主目标有些偏移,但…… 有必要,有必要! 李泰胜手指抽动,已经开始施展拉尼尔大主祭传授的印诀,准备对织梦者发出诱导…… 也在此时,李泰胜注意到,梦境地图上属于猫眼的那个影像,忽然有了个感觉非常细腻的动作: 她凝注某个方向,若有所思。 半秒钟后,便在她凝注的焦点上,某个模糊影子显现。 若有若无。 方见轮廓,李泰胜的手指僵住。 (本章完) 第六百四十三章 远距离(中) 那个“影子”之所以形容为模糊,是因为确实不能称之为清晰。就如同大风吹过的水烟,在某一刻聚合,然后在即将散去的刹那凝结…… 从猫眼影像的细腻动作来看,也许是她偶尔一次神思流动,做了某种回忆,也可能仅是刹那出神。 与此同时,还有一些人考虑与她相同或相近的元素。只不过这些元素并没有什么标准模板,彼此之间很难做到严丝合缝,有的还相互矛盾冲突,这才导致“影子”的模糊变形。 但不管如何的分析、怎样的理由,都不妨碍李泰胜第一眼就辨认出,那是哪位。 罗南。 在脑子里明确这个念头的时候,李泰胜下意识打了个寒颤。 去年年末,曾与这位面对面“交锋”的记忆,不受控制地倒流过来。当时不觉得怎样的情境,此刻怎么回看怎么刺眼。 之前已经在屈伸交错的手指,也在僵硬过后,本能分开。 就在李泰胜心理和身体都在挣扎的时候,那个模糊影子在几轮“动图”的轮转下,倒变得越来越清晰。 李泰胜下意识做了第二次判断: 确实是罗南没错。 这很正常,甚至在某种程度上,就是李泰胜刻意诱导的结果。 否则他进入军车营垒的时候,真闲着没事儿干,跑过去对着猫眼打招呼?还专门提到了罗南? 就算没有提全名,那也是冒着风险好不好? 有他提了那一嘴,猫眼所在的圈子里面,进行相应的讨论再正常不过。而这一热论话题必然会导致大量的相关信息流动溢散,成为罗南形象出现在这里的前置。 早先像是瑞雯和龙七,也是在梦境地图上面闪现过的。 罗南这个…… 这个当然不一样! 对于李泰胜这种业内人士来说,这半个多月,正是“蓝海翻浪”和“黑云压城”并起的时段。 固然,深蓝世界逐步开放的承诺,正和愈发复杂的地球时空环境一起,形成了利益和威慑双向作用的触手,挠动着、困扰着知情者的小心脏,并将影响迅速扩散到政经、军事、学术等各界各层权力人士身上。 可另一边,罗南那毫无避忌、照顾了地球上几乎所有超凡种的“按头术”,与他在哈城新得的名号“罗五杀”一起,也化为无形暗云,笼罩全球。 面对这样一位特殊的存在,李泰胜本能头皮发紧,不确定“梦境模板”这种掺杂了相当成分的超凡力量才最终汇聚成形的信息流,会不会刺激到什么,让那已经屡次确证了“感应全球化”这种不可思议能力的怪物,发现端倪…… 虽是如此,“梦境地图”的绘制并没有停下,李泰胜的观察和信息收集工作仍在继续,他依然是通过织梦者,捕捉营地中的溢散意识,并初步整合。 眼看着罗南的影像,越来越清晰生动。 李泰胜屏住呼吸,单手搓动头皮,指尖与头发摩擦,让微痛微麻的体感,成为勇气滋生的小小刺激。 他的担忧……好吧,是恐惧,并不是中止信息收集的充分理由。 因为,从教团高层设计此套方案之初, (本章未完,请翻页) 就已经把“罗南”这个因素考虑了进来。 巴泽也还罢了,要知道,当初在夏城, 人面蛛与罗南之间,是存在着严重勾连关系的,使用与人面蛛高度相关的“织梦者”,作为本次行动的主力,本身就预设了“诱饵”这个选项。 教团高层,至少是包括李泰胜在内的相当一部分高层认为,从安翁那次失败的行动中,也从后续一系列情报上看,就算罗南和“真理之门”没有直接相关,但也寻找“真理之门”的关键参考元素,是一把钥匙,或者吸引钥匙的磁石。 至于能不能吸得到……总要试试不是吗? 如果真能从罗南那里,捕捉到关于“真理之门”的关键线索,就算因此刺激到他、得罪了他,也是可以接受的。 教团内部对这种方式有争议,但也已经有了相应的准备。 在某个领域大踏步进逼的同时,在另一个领域大幅度让步;刚刚才打出狗脑子,马上又高举双手支持——“又打又拉”这种手段,由公正教团这种真正“精分”的势力使出来,效果从来都是拉满。 当然,越是这样,“替罪羊”的角色越要提前准备好,才能把损失降到最低。 早早就把罗南得罪,如今又带着巴泽出任务的李泰胜,早有当“替罪羊”的觉悟,若非如此,他也当不上“秘约主祭”。 李泰胜做足了心理建设,以至于他自己都觉得,如果下一刻,梦境地图上的罗南影像,突然扭过头来,对他讲“晚上好”,他也能接得下。 可接下来,什么都没有发生。 梦境地图上,猫眼是猫眼,罗南是罗南,这两个映射进来的影像,只占据了梦境地图微如尘沙的一角。 如果将地图比例缩放到可一眼可观全局的程度,那两个影像就完全淹没在山河原野之中,偶尔的造梦式的膨胀,也很快就结束掉,与其他生灵元素相比,也没什么特别。 尤其是罗南。 李泰胜能够看出来,这位和梦境地图所呈现的地理环境,没有产生任何对应关系,似乎可以确证,确实是纯粹思虑的产物。 没有任何证据表明,罗南近期在这片区域存在过。 以他浅薄的认知,是如此。 非要说异常,就是罗南的形象,看上去要比真人狰狞阴森许多,仿佛时刻流转着恶念,压迫力十足,好像顶着一张少年面具的地狱魔王…… 大概这就是军车营垒中,那些正想到他的人们,心中形象的最大公约数吧。 李泰胜松了口气,又有些失落。 经过二十几轮“动图”切换,罗南的形象最终流散,猫眼影像都比他存在的时间长。 李泰胜眼看着罗南影像,化为荒野上的云气,和其他碎片信息所形成的“尘絮”混在一起,漫空飞卷,点缀在峰峦原野之上。 这象征了什么? 本来这些天已经司空见惯的景象,李泰胜就是忍不住想去发掘其中真意。 “梦境模板”不是即时反应的模拟系统,只是方便理解,帮助他调整方向,同时也拉开了他与真正信息洪流的距离——这是防止他淹死的安全措施。 在教团 (本章未完,请翻页) 中枢体系那里,才会有更周备深入的分析,不是他这个简单模型能比的。 分工很明确,一直以来李泰胜也执行得很好。想来教团那边,也应该满意今天的收获…… 可是,李泰胜总觉得不踏实。 好像有什么非常关键的元素,埋在他的思维死角中,刺激着他,偏又不让他发现。 李泰胜就在这种纠结心态中,自我折腾,想得多了,以至于大脑昏昏沉沉,最后竟是触发了“梦境模板”的警告机制。 脑核微痛,李泰胜蓦地警醒。 他今天这是犯糊涂了! 被罗南影像一刺激,失去了平常心,真以为“真理之门”的终极答案就一步之遥? 这是开头,一个好开头……后面还早得很呢! 李泰胜忙把“多看少思不虑,你算什么东西”的十二字真言默背十遍。 期间他又发现,自己的灵魂力量消耗已经有点儿超标了。 驾驭织梦者是很消耗精力的一件事,也必然是有风险的,状态不对,一定要鸣金收兵。 李泰胜忙不迭地给织梦者下达“自动巡游”的指令,期间织梦者仍会在附近行动,按照它的本能喜好,挑动生灵的心念情绪,也是在收集信息,增加信息库的储备。 只是二者间的“链接”断开了,所发生的一切,都和李泰胜没有干系。 指令传达过去,织梦者停了下来。 呃? 李泰胜下意识觉得自己的指令出了错,正回忆的时候,梦境地图之上,却有格外激烈的变动,传导而至。 边缘,就是地图的边缘地带,赫然有黑红的颜色,如同纸帛烧焦后的余烬残火,蔓延开来。 这是代表了极度激烈的情绪信息。 李泰胜还想再做分析,却又惊觉不对——这一刻,地图上流转的云朵尘絮,好像整个地变了方向,在无形的“风力”驱动下,朝着南面呼啸而去。 如此意外又不可控的因素,明显影响了梦境地图的稳定。 李泰胜果断掐灭了惊讶、好奇等一切杂念,直接断开了与织梦者的链接,撤了出来。 发生了什么事? 刚抹去额头上的冷汗,帐篷门帘被直接撕开了,幽暗光线下,巴泽真如一头刚从地狱中爬出来的魔豹,冰冷的瞳孔对着他: 李泰胜下意识绷紧了神经,肢体毛发有些发僵。 巴泽不等他说话,径直道:“南边有异常。可能是很激烈的战斗……层次很高。” “南边?” 这一刻,李泰胜又想到了梦境地图边缘的变动。恍惚过后,他终于心神归位,将感知模式切换到平时的状态。 这回,都用不到巴泽提醒,他已经能够感觉到,渊区与物质世界的壁垒剧烈摇动、崩溃之时,传导过来的余波。 确实是南面没错。 只是…… 李泰胜一言不发,推开巴泽,走出帐篷,仰头看天。 不知何时,天空中已是云层密布,遮断星月。而且不知是不是错觉,这厚重云层在夜空中移动的速度,快得有些不正常。 (本章完) 第六百四十三章 远距离(下) 无声飘过的云团,仿佛是有专门的引擎驱动的堡垒。从李泰胜头顶经过的时候,他的心头仿佛也有这样一朵阴云掠过。 除此以外,他恍惚觉得,随着这朵云团快速掠过,周边荒野上一刻都不曾停息的深夜噪声,似乎也压低了许多。 也许,荒野上大多数感知能力在水准以上的生灵,都体会到了这份压迫感。 这个时候,丛林和山峦层层遮掩的南方的夜幕中,无声传导的震荡似乎变得更加激烈了,还有一点看不太清晰的视觉元素,以光芒晕染的方式,在夜幕之上稍稍添了一点颜色。 只不过距离实在是太远,他都不确定是不是来自于那边的战场。 “观察团那里有消息吗?” 问出这句话之后,李泰胜就知道自己昏了头了。从头到尾,都是他和孟荼直接对接,再怎么样也轮不着人家和巴泽联系。 他深吸一口气,冷静了下脑子,直接拨通了孟荼那边的联络号:“孟大校,是的,我这边也察觉到了。目前还不太清楚确切的位置和距离,军方在那边有没有观测点?” 前面还算正常说话,可紧接着调子就抛了上去: “三百公里?!” 其实李泰胜不该惊讶的,这只能证明“梦境模板”的距离控制非常精准——地图半径三百公里,其边缘异常,映射出的距离自然也是三百公里。 问题在于,无论是军方营地中,还是他们教团这边,都没有哪个人的主动观测能力,能够到这个距离…… 好像那个猫眼,有一种超距感应能,可以突破常规的距离限制,但似乎也要有灵感才行。 像现在这样,三百公里外的战事,直接被他们所感知,只能证明那边的战斗规模,实在是超乎了正常限度。 爆炸性膨胀的信号强度,总是和冲击规模正相关的。 超凡种级别的? 李泰胜问孟荼,孟荼也问李泰胜,两边离得近,关注的问题也很相似: “快速移动的云团,是的,我这里也看到了……好的,我现在过去。” 李泰胜并不介意再跑一段夜路,梦境地图边缘的那一片燃烧地带,实在是让他难以释怀。 一公里的荒野夜路,对于李泰胜和巴泽来说也花不了几分钟,不过这次他们并不是简单商量事儿,而是在军方的主动要求下,把他们十来个人的小团队,一并带来。 很快,他们又回到了军车营垒中。 此时,营地里面已经没有人在睡觉了,所有的车辆都发动起来,非战斗人员都没有冒头,只有已经全副武装的深蓝行者,以及少部分资深军人在警戒待命。 李泰胜扫了两眼营地的布置,作为守法公民的话,他倒是可以松一口气。 这确实是一只训练有素的精锐,六个满编的深蓝行者小队,不去刻意招惹强敌的话,差不多已经可以护送这支队伍横穿三角洲,跑到对面的金城去了。 事实上,目前他们是在淮城侧翼,东北方向约两百公里处,夏城行政管辖区最南端。 考虑到淮城东部受三角洲入侵部的挤压,相对单薄的辖区范围,再往南三百公里,就直 接打穿了淮城行政区,进入到三角洲的核心地带。 从更现实的角度讲,从这里到湖城、金城也不过就是六百公里左右,基本上已经挨着三角洲危险区域的边缘了。 这些年淮城城市建设一直舍东就西,除了必须要重新治理京、安、淮、湖四城之间的大空当,亦即中原地带糜烂形势以外,也是要把东部荒野的防御压力,朝夏城那边推一推。 只不过,两个城市之间的衔接,做的并不是太好。 李泰胜一边考虑着周边行政治理和军事开拓局面,一边登上了指挥车。 这回过来,车里面显得有点拥挤。除了孟荼和丁志英以外,两个军事主官弗里斯和郎智和都在,另外还有猫眼这位特邀专家。再加上各类技术人员,一整辆车都是满满当当。 这时候几头擅长远攻的畸变种集个火…… 李泰胜抽了抽嘴角,终究没有把这招人恨的言语吐出口。代之而起的,是更加直白的问询: “有没有更确切的情报。” “有的。”孟荼的回答更是干脆,“刚刚得到确切消息,夏城分会正在进行血意环堡垒的远距离功能测验。他们在东经119度,北纬32度这么一个点位区域,预设了实验场,目前实验正在进行中。” 血意环堡垒? 远距离……测验? 罗南? 李泰胜把话里话外的关键因素,一下了摸了遍。 他视线转向猫眼,很快又挪开。 可这个视线动作刚一做完,他就有点后悔,感觉反应过度了,倒有点心虚的意思。 猫眼倒是饶有性味地盯着他看。 李泰胜心里面怪怪的,下意识多问了一句:“这是打过江去了吗?” “没有,坐标显示,就在江面上吧。” 此时,技术人员已经在卫星地图上标注了相应的点位,确实是在大陆区域最大水系下游的江心位置。 同样,这也是三角洲区域的核心。 李泰胜抗住猫眼给予的压力,摸着下巴思考兼询问:“在这个点位上,是什么来着?” “反正都不是善茬。”弗里斯插了一句。 长期担任战斗组的军事主官,他的战斗经验在指挥车里这些人中间,也最起码能排到前三。 且由于军方特种人员的身份,对于“大金三角”这种正常人乃至于能力者都不大可能深入的区域,也有着相当的认识。 “那边已经废土化了。超凡级别的畸变个体反而不算什么,最头痛的是超过三十个有A级威胁的畸变巢穴,散落分布在中下游区域各个点位。植物、土壤、空气都受到污染,部分畸变植株喷吐的剧毒孢子能喷上对流层,地下六七百米都属于畸变物种高频活动区。 “里面还有几个巢穴,属于核辐射利用型的,战术核弹当餐点,战略武器当装修——炸过一轮,没几天就能旧貌换新颜的那种。” 弗里斯说了一通,倒是更迷惑了:“血意环堡垒我知道,去年刚搭起来的精神侧公共实验平台嘛,那位先生的手笔……所以,那个血意环堡垒的所谓远距离试验是指什么?新式武器?从夏城发射的 ?” 这时候,指挥车里几乎所有人的视线都投向了猫眼,毕竟只有这位,才最有可能是知道本次实验活动核心内容的关键人员。 只不过,猫眼并不太配合:“看我干嘛?我被你们强拉着出公差,四舍五入已经快三个月了。天知道那Boss究竟又动了什么莫名其妙的念头。倒是你们,军方对三角洲核心区域的情报侦查那么糟糕吗?” 话说到这里,猫眼和孟荼两个人的通讯器几乎同时响了起来。 孟荼先接,只两三秒钟,他的面部表情就更加严肃,视线环绕一圈,确定周围诸人的权限后,当即立正: “是,我们会持续关注边缘区域的畸变种动向,随时汇报。 “是,必要时顶上去,坚决配合,绝不犹豫!” 相对于他这边的片言直语,指令来去,猫眼那边明显要更放松一些,倒像是和人闲聊的架势: “所以刚从我们头顶飞过去吗? “恭喜,灵魂出窍跟团游,果然是罗导能办出来的事儿。 “说到底你们还是被他压榨,他的实验船过不去,他自己动手啊,为什么还要扯着分会一起上? “好的,我会就近看你们第二波实验效果究竟如何。 “我就不参与了……祝实验顺利,武运昌隆!” 在猫眼与那边交流的时候,几乎所有人都支起耳朵,开动脑筋,试图从中找到明确的线索,还原事情的真相。 不过首先给他们解释的,竟然是孟荼。 当然也不是特意去解释,而是转向了丁志英,对这位观察团最重要的技术负责人道: “丁教授,未来几天我们的行动计划可能要有点变化。就在十五分钟前,夏城分会,就是一个比较强力的民间组织……” 丁志英教授笑眯眯的:“不用解释,我懂,我懂,武曌女士还是我们项目的主要投资人之一。” 对这位长年行走在荒野上的资深畸变生态研究专家来说,有些事情确实已无隐秘可言。 这倒省事了。 孟荼就直入正题:“夏城分会通过‘血意环堡垒’这个特殊实验平台,以一种类似于轨道炮的新技术,在三角洲核心江面,炮击A类威胁的畸变巢穴‘藻岛’,以开通航道……” 按这种官方口径去描述,实在是有些荒唐。 孟荼有点无以为继,干脆跳过一部分细节:“总之是造成了比较复杂的影响。目前‘藻岛’确认被击毁,三角洲核心区域有相当明显的躁动反应。” 不给大家消化的时间,孟荼紧接着又道: “根据安排,后续实验的第二阶段,会在我们西南部区域大约九十公里处展开……” “那是哪里?感觉已经快到淮城了。”李泰胜毫无心理压力地打断孟荼的发言。 孟荼并不生气,看了他一眼,回道:“大约是在淮城卫星城边缘,毒沼区附近。鉴于这次试验有很大可能性,会如‘藻岛’被击毁那般,造成周边区域畸变物种的大暴乱,我们需要暂停原有计划,让科研人员后撤一段距离。 “一部分战斗组,则有其他安排。” 第六百四十四章 主动权(上) 丁志英教授见多识广,心中自有考虑,不会惊慌,但也不会盲从,略作沉吟便道: “可能问题有点不合时宜,但我还是问一句,什么时候后撤?能不能等到明天早上,让我们把晚上这一圈埋伏收掉的那些虫蚁尸体做下梳理?要是换个地方再来一回,经费超支不说,效果恐怕也要受到影响。” 孟荼并没有把话说死:“目前有关事态还要再观察,我已经安排放出了侦查无人机,看前线形势再做判断。期间所有人员待命,随时准备拔营转移。” 丁志英叹了口气:“那我们就先准备着,随时沟通,开启作业。” 孟荼点点头,转而看向李泰胜:“李主祭,你们是否要继续协议,协同行动?” “当然。”李泰胜答得也非常干脆,“意外本来也属于协议的一部分。” 不过说话间,他的视线已经投向了指挥车上的监控区,很快就从多个画面中,找到了最感兴趣的那一条——侦查无人机拍摄回来的即时画面。 仍然是黑夜中的原野,此时无人机已经彻底飞出了他们所在的山林区域。前方地势平坦,不过可以目见的有河流横贯视野,感觉湿气浓重。 镜头拍摄的区域,已经起了一层薄雾,使得视野多少有些受限。而就是这些弥漫的雾气,好像也在快速流动之中。 也不知道是不是错觉,随着这些雾气持续向前奔涌,中间似乎裁出了若隐若现的半熟不熟的轮廓,就好像,就好像…… “这是海市蜃楼?” 指挥车里很多人都在关注实时画面,弗里斯下意识说了句蠢话,但李泰胜觉得没有比这更好的形容。 因为这一刻,他的感觉也是这样的 无人机好像是陷进了一个虚无的、由雾气组装而成的复杂结构内部,但由于身在局中,反而不够清晰。 “不如拉升一下高度?”李泰胜全不见外。 “我明白你的意思,不过没什么区别。” 负责操控无人机的技术人员头也不回,只耸了耸肩:“我们早就试过了多个高度,得出的结论是,天空中的云层,已经与地面抬升的雾气对接了,现在这就是一座‘顶天立地’,平平向前推进的云气堡垒。 “至于我家的无人机,就在这座堡垒内部……看,有没有那个味道?” 受技术人员提醒,原本模糊不清的雾气轮廓,一下子给赋予了非常生动的意义。 李泰胜眯起眼睛,监控画面中的雾气轮廓似乎变得更清晰了。无人机如同一组悬空摄像头,穿梭在某个战舰或堡垒的空间内部,从一个房间,游走到另一个房间。 不只是空间结构,还有各自分组的乘员和操控者,他们的面目模糊不清,却又井然有序,在各个舱室空间内,各司其职,仿佛是为即将到来的大战做准备。 简直是一场大型幻术…… 不过,确实和内线传出来的血意环堡垒的内部架构非常相似。 据说这一个来月的时间,血意环堡垒的模块化工作已基本完成,各模组协调战法大步向前推进——这个公共实验平台,越来越像是一艘功能清晰明确的战舰,只不过它只 出现在虚无的精神层面。 然而现在这种情况,分明是对物质世界进行了充分的干涉,干涉介质应该就是这片区域的充沛水汽。 李泰胜以专业思维进行分析,大概理清了一点儿头绪——这样的公共平台,也不可能有太复杂高深的操作逻辑。甚至其组构运行的所谓“构形”方式,也算是清晰明白。 真正深不可测的,是罗南一直强调的“构形思维”背后,那一套看上去完整自洽、规模宏大的理论体系。 李泰胜一直都相信,那是“真理”的赋予。 正想着,那边的无人机突兀地翻了个跟头,镜头旋转,好不容易有些头绪的雾气轮廓,又变得纷乱起来…… 不,不光是镜头的问题,还有空气中的剧烈波动,甚至于颜色也有明显的变化。 “抵达毒沼区边缘……那边反应很大。”技术人员如实汇报侦察信息。 无人机在坠毁之前重新回正,而此时镜头中最显眼的元素,已经不是什么战舰、堡垒的内部空间,而是千丝万缕渗透过来的、裹带着剧毒孢子乃至菌丝的逆向气流。 那是毒沼区已经高度畸变化环境里,喷吐出来的毒瘴射流。 所谓毒沼区,正是畸变时代和战后一段时期,人类社会治理大崩溃造成的恶果。 原本凭借着水利工程遏制住的传统水患地区,在相应工程年久失修,甚至直接被战争摧毁之后,几轮洪水过去,就是千里泽国,人类文明的成果只剩下断壁残垣。 再加上畸变肆虐,大肆污染,在旱涝不均的年景中,几处破碎的水系时断时连,形成了面积忽大忽小的沼泽式畸变生态区,动植物严重畸变化,和历史上最糟糕的时期相比,也有过之而无不及。 淮城立城的时候,本来是将毒沼区作为治理的重点,也确实有了一定成效。 可是随着城市建设规划西移,这片区域的环境又有快速恶化的趋势——这也是“大金三角”最北端的门户,正如同它时刻喷吐的毒瘴射流一样,算是在人类对荒野的战略反攻阶段,比较明显的一股逆流。 无人机当然还可以深入一段距离,可这时候,似乎是遭到毒瘴射流“污染”的云气战舰、堡垒,开始了明显的“抬升”。 抬升的不是雾气,而是雾气中裁分成形的模糊轮廓——那些看上去并没有直接战斗功能区域向上拔起,与此同时,新的轮廓成形。 “好像是炮口……” 技术人员还在猜测云雾中那些张开的裂口是什么,“炮口”已经开火了。 只是从里面喷射出来的,不是炮弹,也不是传说中的轨道炮射流,而是一簇接一簇朦胧的雾团,甚至像是高手喷吐的烟圈气箭…… “我擦!”技术人员操控无人机,险之又险地抬升,并偏移角度,躲过了这波“齐射”,等到他再度回正镜头的时候,那些雾团、烟圈、气箭,已经在空气中多角突峰,曲折变形,化为了更复杂的结构。 “这是什么?空降兵……之魂?”弗里斯嘴里骂骂咧咧。 “还有战机、登陆舱之类的战斗模组。”郎智和其实做出了和弗里斯同样的判断。 两位军事主官的判断其实很准确,这一刻云气堡垒中喷射出来的,确实是大量有着军方形制轮廓的“人员装备”。 好像是杀出了一整个突击团,以空投、强行登陆的方式,向毒沼区发动了决死冲击。 问题是,太乱了。 整体的轮廓是在那儿摆着,但绝不能抠细节,否则就能看到,这里面相当一部分“人员装备”,刚到半途就崩散掉,化为纯粹的烟气,搅动虚空,嗡嗡震动。 由此形成的干扰,让“密集冲锋”的其他半成形雾团,也随之扭曲变形,乃至崩解。以至于第一波冲锋,能冲到百米开外的,就算是成功。 可是,架不住它们离得近,且是“前仆后继”啊! 第一波冲锋刚过,第二波喷射又来, 云气堡垒抵近毒沼区,和毒瘴射流互喷,只要是度过最初不稳定期的“人员装备”,就等于是杀进了毒沼区的边缘地带,并持续向内部突击。 “还有,渊区……”李泰胜心头自语。 这期间,渊区与物质层面的壁垒将破未破,暴烈的渊区湍流对毒沼区的干扰破坏,却已经形成了。 单是那些崩散的雾团,就清空了大片外围毒瘴,暴露出黑暗和瘴气的双重遮掩下,沼泽地带复杂的植被,以及在其中流窜的畸变物种的魔影。 能够做出这个判断,倒不是说李泰胜能够单凭雾团和空气的震荡,窥见渊区的动向。而是在毒沼区前沿,云气堡垒引动渊区湍流的手段,实在太过豪横,紊乱的波动就算是经过九十公里的衰减,还是有小部分传递回来,正如此前三百公里开外的“轨道炮”余波。 “确实只是实验哈?”孟荼半开玩笑地讲了一句。 那种争先恐后,全无法度的“登陆作战”,让他们这些专业人士实在是没眼看。 只能用实验验证来解释。 李泰胜保持沉默,尽可能地捕捉探测前沿传回的余波,脑子则在高速运转解析。 “这波,应该也属于远程驱动渊区力量的试验,要比传说中的‘轨道炮’复杂得多。 “似乎是对渊区湍流进行‘引流’或‘塑形’,特别是后者,这已经是超凡级别的运化手段了。 “而且,是肉身侧的手段…… “有没有搞错?” 虽然看上去很荒诞,可结合前方传回的影像,确实可以做出一个初步判断: 那个平台,貌似正是以物质世界的水汽为载体,对渊区湍流的暴烈力量,进行暂时的引流、存储、塑形、加持。 水汽固然方便,却远不够牢固,要是换了其他更实在的东西…… 念头未绝,孟荼那里又接了一通电话。 通话时间很短,结束后,这位大校便对弗里斯下达了明确指令: “弗里斯中校,你带两个小队,到这个坐标区域,夏城会空投一部分设备物资,还有维护人员,你们的任务就是接应和保护。 “猫眼女士,麻烦你协助对接。 “李主祭,李主祭?” “啊?” 李泰胜有些茫然地抬头,晕眩却随之而来。 第六百四十四章 主动权(中) 草率了。 李泰胜这才警醒过来。 他大约是感应、考虑得过于深入了,也高估了自己在这个领域的解析能力。即使单纯从干涉原理上讲不是特别复杂,可一旦形成规模,仍然能够做到条理清晰、乱而不崩,这就是有一套相当严谨精密的机制在保证。 李泰胜不管那些干涉的表面细节,反而试图去寻找那一套机制。眼光是不错,却难免有些眼高手低,灵魂力量不知不觉间大幅消耗。 再加上他此前驾驭织梦者的损耗还没有恢复,就急匆匆过来商议,两处亏损并在一处,此时站在那里都是头重脚轻了。 这种时候,万万是不能丢人现眼的。 李泰胜强忍着不适,露出微笑:“孟大校的意思是?” 孟荼也只当看不到李泰胜的异样,继续问他:“李主祭跟着大部队一起行动,可以吗?” 虽然是问句,其实根本没给李泰胜选择的权力。 李泰胜答得干脆利落:“我们主要还是从事荒野探索研究,当然是跟着大部队。” 虽然他很想跑到前线去,弄清楚“血意环堡垒”如何进行实验,而实验背后又是怎样的安排设计,但别人不给这个机会也无所谓。 反正此前通过织梦者,已经与军车营垒中的每个人建立了联系。九十公里的距离,还在“梦境地图”的覆盖范围里,他可以通过这种方式,做更深层的信息收集。 当然,这是另一种风险。 万一被抓包,他本人绝对讨不了好。 可也正是承担了风险,才有可能获得更大的收益。 这样想着,他脑门又是微微抽痛,偏在这时,猫眼还往他这边瞥了一眼——只是以他目前这状态,一些小细节就实在把握不住了。 精力不济,无可奈何,李泰胜就此低调下去。 但他还是坚持到孟荼把所有工作都安排完毕,再商议了一些后续事项,这才告辞出来。 此时已经是下半夜了,待命中的军车营垒已经熄灭了大半灯光,但各个设备、车辆开机,又形成了多个热源,整个营地一片闷燥。 李泰胜脚步不停,走出营垒,便感觉骤然清爽。只是再走一段距离,天空中浓厚的云气遮蔽星月,林木隔绝了后方仅有的几点灯火,依稀便感觉到,山林中有些阴森寒凉之气,缭绕不散,逼得他打了个寒颤。 晕眩昏沉的脑子终于恢复了点儿状态。 这时候,巴泽在后面说了句:“回自己车上休息一下?” 李泰胜知道自己的糟糕状态瞒不过他,也不再掩饰,嗯了一声:“毒沼区那边,应该也是给打懵了,一时半会儿出不来……我去眯一会儿,你帮我盯着,让柳承宰协助你。” 柳承宰是李泰胜真正的心腹,专属祭骑士。 李泰胜说话的时候,已经给那边发了消息,没几秒钟,团队里他经常乘坐的那辆越野车,已经开了过来,他再没有多说话的力气,上车后往后座上一躺,就想睡过去…… 可这时候,真要睡着,却没那么容易。 胀痛的脑壳且不说,回到相对安静 (本章未完,请翻页) 、放心的环境,此前大脑高速运转时,一些顾不上的问题,却都翻涌上来。周边越是静谧,思维越是活跃……乃至亢奋。 李泰胜闭着眼睛,却似有厚重的阴云,笼罩在他心湖、脑海之上,慢慢勾画出一个“血意环堡垒”的模样。 事实上,没有谁真正见过血意环堡垒的全貌。 像是大多数在渊区的固化、半固化构形一样,遮蔽在重重风暴湍流之后的血意环堡垒,旁人几乎无从得见;就算是其内部的使用者,也要受到“只缘身在此山中”的限制,只窥一斑,未见全豹。 李泰胜勾画出来的,隔了不知多少层,大都还是不久前云气堡垒给出来的模糊形象。 相对而言,这一场突兀的“远距离实验”背后,那份设计心思,都要更清晰许多——至少李泰胜觉得是这样。 可以明确,这一场实验,肯定是由罗南在主导。 其实作为一位超级强者,就算他什么不做,其周边人群也必然会受到他“自我逻辑”的辐射,不自觉围着他打转。而一旦他表现出明确的倾向性,所造成的影响和动荡,必将十倍、百倍地提升。 现在首先受到影响的,就是夏城分会的行事风格; 而经过夏城“新铁三角”整体力量的放大,再向外传导,东亚十城对“大金三角”的政策风向似乎也要随之变化。 李泰胜不免要怀疑:难道说多年来,针对三角洲的放任政策,要翻转吗? 本来只和“大金三角”稍微靠上一点边的夏城,如此强势、主动出击,是和淮、湖、金三城达成了一定的默契呢?还是直接无视掉? 李泰胜觉得,后面的可能性更大一些。 因为这才符合外界对罗南的认知。 罗南要做什么?总不会只是为了那艘行驶在江面上的实验船吧——夸张点儿说,现在里世界的三岁孩子都能说出个一二三来。 这位刚刚震慑全球最年轻超凡种,已经越来越藏不住他的锋芒……乃至于野心了。 教团高层对此已经达成共识:不管罗南本心希望得到什么,当前这个阶段,他对外表现的,就是与李维争夺全球话语权的勃勃野心。 相对于“深蓝世界”,“大金三角”的分量都未必够呢,所以罗南肯定还会有下一步的动作。 按照这个逻辑,前面很多事情,也统统能够串联起来。 李泰胜的思维不自觉延伸了出去,从几十公里外的毒沼区,到几百公里外的江心,又到前段时间很是造成了一些影响的夏城外海白骨山丘(实验场)事件……当然,罗南这两周在哈城的种种传闻,不可避免也要在里面弄影。 考虑得多了,思维也就渐渐分散,精力越发跟不上趟,也算是帮助他跨越了极限,不知不觉,就睡了过去。 只是,睡前多思,睡眠质量着实好不到哪里去。 李泰胜做梦了。 他好像真的陷入到睡前思虑的那些事件中,化身为侦探,捕捉到了他人都未曾注意到的隐秘线索…… 作为经历了严格训练的精神侧能力者,如今又置换了“入梦法”,执掌着“ (本章未完,请翻页) 织梦者”,做梦这种事,总是有点儿敏感的。 当他有那么一点儿模糊意识的时候,就意识到“危险”。 不管在梦境中,还是梦境外。 他挣扎着要醒过来,但飘忽的意识有点儿不听使唤,仍在梦境中“全神贯注”……也是另一种形式的“随波逐流”,倒急得他一身汗。 李泰胜也不清楚,这是否也算是梦境本身。又或者,是过度消耗灵魂力量导致的反噬。 但折腾这几回也不是毫无意义的,他多多少少夺回了一点儿意识控制权,再不顾其他,只是心中正念,尝试观想…… 一旦进入这个状态,几十年辛苦修炼的本能,便将那最熟悉的观想图——教团根本至宝“真理天平”,投射入他的心湖,荡起清凉涟漪。 发自本心的颤栗传导出来,一些迷障破碎,还有一些本不应该存在的异样元素,被“弹”了出来。 李泰胜赫然看到,一头八足魔影,刚刚与他的意识层面脱离。 织梦者! 这头仿制的暗面种,不知道什么时候,竟然潜入到他的梦境里! 只是,这东西看上去倒不像有什么恶意,倒像是遭遇了艳阳天的吸血鬼,本能地躲在阴影中。此时被弹出来,其躯壳节脚蜷缩,竟有些瑟缩的意味儿。 这是…… 李泰胜看织梦者,后者也在看他。 异彩六瞳,妖诡迷幻,似有窥不破的神秘——这是以前的印象。 可这一回,李泰胜莫名就觉得,织梦者的异彩六瞳,变成了六颗廉价的玻璃珠子,只是僵硬呆板地反射外界的光线,再仔细深入去看,似乎已能窥见后面的“真实内景”。 那是澄澈明透的奇妙维度,俨然便是对绝大多数能力者都高不可攀的“极域”。而就在那貌似通透的虚空深处,恍惚有淡漠眼神,遥遥垂落…… 刹那间,李泰胜也觉得自己廉价且透明。 唯有仍在心湖中荡漾涟漪的“真理天平”,纯粹实在,支撑起了他最后一点儿存在意义。 “淡漠眼神”vs“真理天平”。 李泰胜猛地惊醒,整个身体却是僵硬若死,黑暗如同巨石,压在他胸口,让他躺在后座上,一时间动弹不得,连呼吸都卡住了。 好不容易,过度紧张的肌肉有所缓解,他挣扎了几下,险些是滚下后座,好不容易坐直身体,全身已是大汗淋漓。 车窗外还是一片黑暗。 柳承宰应该是感觉到车内的声息,贴着车窗低声询问:“主祭?” 李泰胜张嘴想说话,嗓子却干哑得可怕,好不容易咽了唾沫,勉力发声: “我睡了多久?” “不到两小时。” “那边……有什么动静?” “两个小队出任务,据说很顺利;毒沼区边缘有暴动,又被镇压;血意环堡垒成功形成了一道封锁线,并准备继续向南推进。” 柳承宰说到这里,稍稍犹豫,又补充道: “另外,有一个刚播发的新闻:哈城那边,通过了‘临时普查法案’,那位……有出镜。” (本章完) 第六百四十四章 主动权(下) 李泰胜此时的脑部活动还有些生涩,隔了几秒钟,才勉强消化掉柳承宰话里的意思: 哈城那边,又推进了一步……罗南在公众媒体那边亮相了? “普通媒体?”李泰胜又问了一句。 “是的。”柳承宰再度确认。 李泰胜沉默下去。 罗南在李世界固然是超级巨星,一举一动都牵引着几乎所有能力者的心神,视其为能够改变世界局势的巨头。 但多年来“砌墙”的习惯,使得这份影响力并没有有效的传导到世俗世界,至少是普通民众那边。 也正因为如此,每一次他在公众媒体上面的亮相,背景都格外微妙。 这里面复杂的考虑,有些是罗南本人赋予的,有些则是其他人试图强加进去的,很值得分析琢磨。 李泰胜动了一番脑子,就感觉脑袋发沉,车厢里的空气似乎更加浑浊。本来想下车透口气,但想了想,终究没有打开车门。 他现在的状态实在有些糟糕,额头背脊都是汗津津的,虽然柳承宰是心腹,也没有必要让他看到自己这么狼狈的模样。 “我知道了,你去忙你的吧。” 说话间,李泰胜揉着眉心,打开了车载投影,按照“哈城临时普查法案”的关键字搜索结果,先后打开了教团内部资讯界面、能力者协会官网、哈城本地资讯,还有一些世界性媒体的新闻界面。 想了想,又开启了几个最为活跃的能力者论坛。 放在以前搞资讯分析,他会把论坛上的讨论作为可有可无的辅助手段,但现在他脑子很乱,状态很糟,格外需要平衡定准,干脆就偷个懒,先看一看里世界主流的反应。 本次事件的新闻源头很多,确实是造出了声势,论坛上的讨论量也很庞大。 李泰胜随便选了一个回帖较多的来看。 主贴是规规矩矩的新闻转载,包括文字和视频内容。李泰胜想找罗南出镜的镜头,不过一开始,却是哈城议会高票通过临时法案的画面。 背景音则在介绍临时法案的内容,这里面核心的内容本应该是普查的方式,预设的时间节点等等,但最具新闻性的显然不是这些。 新闻报道的重点,落在了一系列配套措施上:包括实行宵禁在内的严格的社会管控、禁止无意义的游行活动、逮捕街头破坏分子……甚至是新建临时看守点等内容。 手段之强硬,简直让人以为这座城市刚刚发生了政变…… 如果对一个多月前哈城放弃对畸变感染治理的新闻还有印象,结合来看,风味非常之独特。 所以,设置成弹幕形式的论坛实时评论,也呈现出了相应的画风: “笑哭,哭笑不得!” “救命,我脖子扭了!” “这个急转弯要甩下去多少人啊?” “蛇:我出洞了!我放纵了……靠,我进锅了!” 新闻画面切换,这次则是一派祥和的合作签约仪式,这个镜头仍然没有罗南的身影,但大概是最养眼的阶段。 签约台上,负责 (本章未完,请翻页) 签署意向书的罗南和他的朋友们基金会秘书长河原真知子女士,以及站在签约台后和哈城官方负责人一同观礼的基金会执行董事殷乐女士,都是一等一的美人,也都是传说中某位先生异性审美的忠实体现。 对这个画面,论坛众也有槽要吐: “所以说血焰教团真的翻身了是吗?” “不管坐不坐轮椅,爸爸就是爸爸。” “签约的大姐姐也很可口的样子。” “点亮了多重属性的大姐姐当然可口。” “求具体属性,求详实信息!” “果然,那位先生的实力和他的审美品位一样不容置疑。” “前方高能!” “核爆炸了,无关人员尽快撤离!” 在一片高危警示中,镜头再度切换,这次是到了签约现场台下区域——几排观礼席横亘在记者席和签约台之间,这是一个有些官僚化的设置,但现在没有人计较这个。 因为在镜头中,出现了两个在里世界具有举足轻重地位的人影,以及由他们的肢体动作所呈现出来的微妙画面。 前排中央区域,亚波伦仍是那一套让人印象深刻的神父装扮,脸上没有什么表情波动。但此时的他正侧过身子,头颅肩膀微微倾斜,与另一侧的人说话。 他旁边那位,同样的面无表情,坐姿端正,看不出是紧张或放松…… 可当两个人的姿态组合在一起,一个倾斜主动,一个稳如泰山,短短一秒钟的画面,就通过镜头语言,呈现给几乎所有观众一个强烈的信号: 谁强谁弱,谁主谁次,一望可知。 “破案了!” “这是恶意剪辑!” “众所周知,新闻画面从来都是有选择性的。” “所以说,这就是某基金会寻求……划掉,必然合作的手段。” “不要啊,亚波伦大人!” “传说中的五杀竟然是真的?” “现在跪下还来得及吗?” 拉开距离之后,论坛上的能力者们自然可以用相对轻松的方式进行调侃,可在字里行间,仍然能够感觉到他们貌似轻松的调子后面,还需要持续沉淀适应的恍惚心态。 正如此时的李泰胜。 相较于普通的能力者,李泰胜拥有更可靠的信息渠道,对于新闻画面中所透露出的信息,应该说早有了心理准备。 但这一刻,某种意义上,他的心态甚至还不如那些论坛众。 因为他看到了罗南的眼睛。 镜头中只出现了大概一秒钟不到,单纯来看,没有任何有意义的信息呈现。可就是这种看似无意义的淡漠,和李泰胜梦境中的某一瞬间,完成了令他毛骨悚然的对应。 车门打开,又咣的一声重重关上。 在周围几名心腹的侧目之下,李泰胜从越野车里出来,凌晨的凉风吹过额头,冰冷却带不来清醒。 他手里就掐着指向拉尼尔大主祭的通讯,却终究没有拨出去。 理智告诉他,通讯本身并没有意义,他所有的经历和反 (本章未完,请翻页) 应,同样都是收集信息的一部分,都会通过梦境模板,传递回去。 教团高层自然会做出判断,从更高位更客观的层面。 如果他主动联系,反而会造成口实,抹消掉教团与罗南协调讨论的空间;也会受制于他本人的情绪,污染相关的信息价值。 这是他执行这项任务之前,已经商议好的原则,他甚至都不应该有违逆原则的想法。 只是,人的情绪哪会这么容易被控制呢? 李泰胜站在越野车旁边发了会儿呆,没有人来打扰,直到远方的山林中,传回来引擎的轰鸣。 他的视线投向柳承宰,后者再一次节约了他的脑力: “应该是派出行动的两个深蓝行者小队回来了。” 大约十分钟后,得到了正式通知的李泰胜,再次踏入了军方营地,进入指挥车和孟荼等人交流情报,得到了前方实验顺利,形势稳定,观察团可以继续按计划行动的消息。 一时间,丁志英教授等研究人员欢欣鼓舞,军方的护卫团队也松了口气。一行人趁着情绪高昂的当口,很是研究了一番后续行动路线,李泰胜强打精神,陪着他们折腾了一个多小时。 等到再走出指挥车的时候,夏季的荒野,已经展露天光。 山林、营地、装甲、人影,这些个不甚协调的元素,如同一幅荒诞画作,倒映在某个巨大的、清澈的、令人毛骨悚然的瞳孔中。 李泰胜恍惚了一下,耳朵里才传入了复杂而多层次的声音。 整体来说,营地里的氛围相当轻松,尤其是和三个小时前相比。前方战事顺利,营地没有立刻迁移,大家心情都不错,一切好像都回到了正轨。 但影响还是造成了,每个人脑子里还是绷着一根弦。所以,天刚蒙蒙亮,研究人员就抓紧时间收集样本、制作标本,在车厢里闷了一夜的实验狗们,趴在草丛中吐舌头,要死要活。 营地中,大部分战斗人员都有职责在身,外松内紧。唯有一夜奔走近两百公里的两个深蓝行者小队,获得了卸甲休息的权利,睡是睡不着的,聊天放松倒是不错的选择。 仍是昨晚上那个核心聊天圈子,只是增减了几个人,参与行动的猫眼、金瑛,包括主官弗里斯都在,向导曾效也在旁边凑热闹。 金瑛对几个未参加行动的战友,描述前线的情景,颇为兴奋,尤其是血意环堡垒干涉物质层面,驱动机械装备,形成“无人机甲团”,扫荡沼泽区域外围的场面…… “感觉着要比传统的‘趟雷团’给力多了,不只是机械战力,还能够调动超凡力量,以后要是有这种机甲团开道,在荒野作战,咱们能省多少力气……” “是想把咱们给省掉吧。” 一位同样参加了行动的人员,冷笑开口,调子与金瑛完全不同:“这种实验,噱头大于实质,这回还不是要我们去给他擦屁股?对荒野的反攻,主力还是燃烧者、是深蓝行者……某人到好,一天到晚就想挖根断脉,说到底还为了一己之私,公报私仇。” 几句话下来,场面就有些生冷僵硬。 (本章完) 第六百四十五章 惊飞鸟(上) 某人是姓罗吗? 李泰胜抽了抽嘴角,果然,近期罗南的信息在燃烧者群体内部传递得很广,相应的名声却不怎地。 说到底,就是一个利益相关。 私底下风评如何,其实也无所谓,不拿到面上来说就好。可如今,现场不是还有一个猫眼吗? 昨晚上,李泰胜已经有意无意点透了她与罗南的“交情”,再发生这么一出口无遮拦,事态就有扩大化的可能。 很多人的视线都投向猫眼。 越是这种时候,猫眼越是饶有兴味地看过去——平常都不见她对别人这么上心。 金瑛也看了下猫眼,回过头挑眉道:“查正,你这样说某人听不到,要不要查证后再拨?” 查正冷笑:“我好不容易当上燃烧者,可不想死得不明不白,更不想不明不白被‘省掉’!” 这种时候,主官弗里斯已经很难置身事外了。事实上,他对这个话题颇感兴趣,参与**浓厚。 他直接一脚踹在查正腿弯处,让这个年轻人差点儿就单膝跪下:“我挑你进队的时候,可没看出你是个随时会吓哭的玻璃心……” 查正倒是梗着脖子顶回去了:“老子是流血不流泪!长官,让我们去和畸变种拼死拼活没问题,可别拼死拼活到最后,变成一堆要进填埋场的垃圾。你挑我进队的时候,也不是这么说的!” 弗里斯倒笑了起来:“好吧,尉官,你进填埋场的理由在哪儿?在那群换了种操控方式的无人机甲身上?还是那个你连名字都不敢说的罗……” “咳,保密条例,弗里斯。” 同样被这边的聊天、争执吸引过来的郎智和,打断了弗里斯任性的表述:“这不是你展示胆量的地方。” 军方一个多月前就更新了保密条例,在“神秘学章节”中,专门添加了不允许直呼某些敏感人物名字的条款,免得不经意间造成泄秘。 军队内部传达的时候,又特别拿某位最近格外活跃的少年做例子——和其他人物的地域性、条件性限制不同,这是唯一一个全球无条件禁忌。 所以,在郎智和看来,查正的表述是规范的,反而是弗里斯、金瑛过于随意了。 “执行任务期间,不是你们讨论敏感人物和敏感话题的好时机。就算不点名,信息溢出可能造成的问题,你们也应该知道的。” 弗里斯“哈”地一声笑:“所以,你就这么讨人厌,郎主官。” 两位军事主官的直接冲突,一下子把此前的敏感话题给掩埋了。 或许这也是最好的解决方式。 很快,查正被安排去做其他的事,两位军事主官也换了地方去吵,一场风波消弭于无形。 金瑛怎么都无所谓,吵也行,不吵也就算了。不过经这么一出,她情绪也不是太好,挽着猫眼臂弯,叹了口气:“说到底还是饭碗的问题。三代芯真的落伍了,谁也不知道还能不能升级,升级还有没有意义……” “他砸人饭碗的本事一流,不过创造性的工作也还可以。”猫眼若有所指,勉强算是安慰。 金瑛倒看得开 (本章未完,请翻页) :“我还好。我是没办法才当燃烧者的,当是就是破布娃娃的状态,不做就死了,活着就赚了,没想着赚更多。 “可像我这样的终究不多,早我两届的阅音学姐也是。剩下的好像就是主动选择的,肯定要更患得患失一些。 “不管怎么说,有一件事是确定的:我对什么血肉苦弱,机械飞升一点儿兴趣也没有……” 她举起右手,随意屈伸两下,然后下定论:“嗯,一点儿也不喜欢。” 眼看聊天圈子的气氛不可逆地走向低潮,向导曾效的手环突地震动起来,他低头看了眼,很快举手,对金瑛示意: “哎呦,瑞雯直播上新了!” “哇哦,龙七哥!” 金瑛瞬间回血,整个人打直,握拳振臂:“我还担心出任务看不到更新呢,果然效率提升才是王道,一点儿不耽搁看直播哈! “人呢,他们现在人到哪儿了?” 凌晨的天光越来越亮,仍在地平线以下的太阳,其光线经过天空、云层多重折射过滤,铺开了一个大的柔光环境,也遮去了人们对方向的直感。 对于大多数都市人来说,荒野山林差不多都是一个样子,即便被人领着转了十多天,该迷路还是要迷路。 特别是主播目前所在的地方,与下播前的宿营地明显不一样的时候。 龙七很理解观众们的困扰,所以今日份儿的直播一打开,就先报告大致方位: “诸位,由于昨晚上有点儿小情况,我们原来的宿营地被受惊的野兽给撞了,所以呢,就转移到了别处,距离原宿营地大约二十公里……哈哈,二十公里很正常,毕竟是轻装嘛。 “目前的位置,大约在夏城西南三百公里,距离卫星城暑城不到九十公里吧,和满城也很近,基本是在满城和暑城之间的位置。其实,离淮城的卫星城也不远了 “很高兴看到两个城市的卫星城接壤,这代表着对荒野区域的极大压缩。当然我们知道,往东跨过蒙山的半岛以西和中原地带,往南的大金三角,仍然是畸变肆虐之地。 “相比之下,我们前两周往北去,一直到入海口,大部分都算是半开荒的熟地了,危险性与这边不可同日而语。” 龙七进入了背景介绍小能手状态,但今天早上的观众们,明显更关心别的事情: “瑞雯小姐姐去哪儿了?” “嗯,大约在做功课,大家稍等哈。反正我丢了她也丢不了。” “七哥,和瑞雯小姐姐荒野一夜感觉如何?” “超管干活了,封他一年。” “龙七,你老板上电视了。” “我老板很多的,你说哪个?”说到这儿,龙七沉默了一下,又接了句,“罗老板的话……” “龙七:为什么吸血鬼能混上c位出道啊啊啊啊!” “超管封他,这话不是我说的。” “果然龙七哥已经得到了消息了,上图上图,给我们解读一下啊!” “是啊,旁边那位禁欲系小哥哥也超帅的。” “召唤:时事评论员龙七上线!” (本章未完,请翻页) “好吧……” 龙七挠头,但还是决定顺应民意——实在是看到相关新闻之后,也想吐槽来着。 “应您的召唤而来。我是说,那位禁欲系的年龄大概也只是勉强够得上‘小哥哥’。” 龙七这边话音方落,直播间便有弹幕飘过:“才过去几年啊,现在已经没有人认识‘黑基督’了吗?” 这个,就当没看见…… 还好,直播间里的政治生物也不少,而且发力及时: “哈锡声明才过去多少天啊,这么一个发夹弯,晃断了老腰有没有?” “这是要全面转向保守吗,旧大陆这边是不是可以消停点儿了?” 龙七对这种时政话题,从来不怯,信口开河就是了,反正侃不死人。 “要我说嘛,保守从来都是相对的。 “各大都市实行各自版本的‘游民法案’以来,对荒野游民实行的都是前期划地聚居,中长期逐步融合的政策。应对的就是其中占相当数量的畸变感染者。只不过根据保守、激进的基本态度,融合时间有长有短。 “新大陆城市,包括哈城在内,大都是很激进的,三两年聚居隔离就算完事儿。实际执行中,相关政策有等于无,只要加入当地的有活力、有能量的社会组织,拉拔出几个人算什么? “旧大陆这边,相对来说是比较保守,普遍是有条件的长期隔离政策,通过积分什么的要求,通过一个放行一个。。 “不论新旧大陆,不管哪个城市,还有很多单独的、或区域性的措施,比如孩童优先的预收养政策,夏城执行的是这一条;配合进行畸变领域有关研究的区域协议,东亚十二城都签署了,阪城平贸市场,就是协议执行的成果。 “这些政策当然有不少问题,只不过各个城市自成孤岛,其法案文本细节不同,执行力不同,当然,最重要的还是时间太短——从新大陆最早一部《原国籍公民及后裔入籍法》发布以来,满打满算也不过12年时间,最晚一部游民法案更是只发布了4年。 “很多矛盾问题,都还在积蓄过程中,平常不显,只是在前面突如其来的‘哈锡声明’事件中,冷不防殉爆了——这是连锁反应,但不是共性问题。 “我是说,在哈城这回政变……式政策变化之前,还没有人拿出一个可以全球通行的解决方案,每个城市面临的问题,都是有地域性的。 “但畸变感染这种事儿吧,它本质还是相通的。这种环境下,想要通盘解决,大概真的需要某位‘心怀百亿’的先生登高一呼吧——全球普查这个切入点就挺不错的,但这个深入进去,不只是社会问题,也是学术问题,我就不能过多置喙了。” 说是不能“过多置喙”,龙七还是呜啦呜啦讲了好多,还好反响不错,早有他的粉丝连连赞叹: “龙七哥懂得好多!” “生活所迫哈。” 龙七打个哈哈,心里却在奇怪:瑞雯这是要翘班? 明明商量好这个点儿开播的…… 一念未绝,附近山林中响起了“卟卟”的仓促振翅声。 (本章完) 第六百四十五章 惊飞鸟(中) 龙七闻声扭头,却没能直接锁定目标。 凌晨柔光环境下的山林,生灵们的躁动,正越来越明显,同一片林地里,可能有几十只早起的鸟儿同时穿梭移位。特别是受到比较明显的声源惊吓后,更是纷乱不休。 龙七皱眉。 由于墨水也和瑞雯一起消失不见,龙七一直采用的是“所见即所得”的第一视角。这么一扭头,快速切换的周边景象,让直播间里很多人头晕。 “怎么了这是?” “有情况?” 龙七并没有发现其他的异常,越是这样,越让他心中警惕。不过他也无意在直播间里制造紧张空气,一边留神,一边笑道: “听声音以为是墨水飞回来了呢……” 这时候,直播间则有一波人“醒悟”过来: “那个召唤‘时事评论员’的是托儿吧?我们是要禁欲系小哥哥啊!” “小哥哥+1。” “前面说‘黑基督’的咱们出来唠唠。” “七哥你不能因为嫉妒去当睁眼瞎呀!” 老子就睁眼瞎了怎么地! 龙七才不想作死,充分发挥了一名主播的主观能动性,对那些可能会产生致命后果的弹幕问题视而不见,强行跳转到下一个话题: “早上向大家报告一下进度。 “很惭愧,总体而言,我们这次荒野实地勘测行动,到现在为止,其实进行得并不顺利。亏得大家能看得兴高采烈,着实捧场。 “上周,我们排除掉了旧河道渠首沉沙池边缘的最后几个敏感点位,确定从这边渗透进三闸区的可能性确实不大…… “那个叫唤着要进沉沙池的够了啊,那地方是北亚入侵畸变种在半岛最后一个据点,能拔掉早拔掉了,这些年都没拔,就证明麻烦到爆炸,我们可不想再引爆一回。 “不过,这两周的荒野勘测也不是没成效的,我们还是发现了一些线索。正如我上回说的,可能碰到了那种经过‘反向融合’的移动‘巢穴’。 “那种在‘觅食’和‘寄生’本能之间挣扎摇摆的别扭劲儿,实在是太明显了。” 龙七一边说,一边将前面两周在荒野上拍摄的一些素材随手展示出来。 这里面绝大多数,都是他所说的“觅食”或“寄生”之后的生命残骸,理所当然的相当扎眼。 不过这些天能够跟下来,而且规模迅速膨胀的直播间观众们,基本上都习惯了这种风格。与此同时,他们也潜移默化地接受了这么一个事实: 有一个非常危险的畸变种(巢穴),从去年底,就开始游走在几个卫星城边缘的荒野区域,仍然在给城市造成威胁。 这里面的心路历程同,一点也不比瑞雯和龙七的曲折直播情节来得逊色。 事实上,这两周的时间里,夏城市政部门已经被一些刚知道“真相”的群众逼迫得很狼狈了。 这档直播节目,至少在夏城,已经是出圈的热度。 身在漩涡中心,这段时间发言、行动等各类工作量,远超瑞雯十倍的龙七,收获的关注差不多已经是反客为主的架势。 有相当一部分观众,特别是女粉,甚至已经习惯了直播过程中瑞雯全程神隐——只要龙七哥一直都在就对了。 所以这个早上,龙七出面挑大梁,瑞雯连个面儿都没露,百分之九十以 上的观众们,仍觉得非常正常。 龙七本人却不是这么认为。 外行人不知道,他作为全程参与的专业人士,心里面门儿清: 一个经过反向融合的、能够自由移动的“畸变巢穴”,哪是这么容易锁定的! 现在拿出来的这些影像线索,其中绝大部分,都是在瑞雯强大的观察力,甚至是直觉作用下寻找到的。 那位强大又神秘的少女,一定具备了某种与常人完全不同的感官视角。 两周的时间,他们沿着蒙山边缘,从半岛北折向了半岛南。初期的不算,从发现第一个可疑目标起,后续几乎所有关键的路线变化决定,都来自于瑞雯。 龙七之所以出尽风头,有大半是因为他对瑞雯的心思解读得好,尤其善于用高大上的理论,包装已经得出的结果。 在大多数观众还稀里糊涂的时候,他已经妥善做好了解释工作——科普作家的名头,往往会超过专业研究者。 这一点儿也不奇怪。 奇怪的是今天早上的情况。 龙七呜拉呜拉地这么讲,里面其实掺杂了很多废话,说白了还是等瑞雯现身,才好把今天的节目进行下去——向南肯定是要向南的,但往西还是往东偏,大小姐你给个准话啊! 其间,龙七已经悄悄的给瑞雯发了很多条消息,却如泥牛入海,全无回应,这让他心里头越发没谱。 刚刚是不是把话说大了,瑞雯那边真出了什么事儿? 李维方面全面开战了吗? 龙七有些心神不宁,以至于周围环境给他的感觉也变得越发糟糕起来。 几分钟前那个有些仓促的振翅声,一直让他很在意的。 听上去是一头体型颇具规模的大鸟,但一来似乎并不适合在密林中行动,二来本该显眼的目标他竟然没发现。 别看龙七一直笑吟吟地直播,其实一直在凝神倾听感应,同时也通过内甲自带的便携式感应设备,过滤筛选有关信息。 如今,积累的素材多了,自然能做出一些判断。 龙七暂时顾不上直播,又一次左右前后打量。头回也就罢了,这次一系列动作下来,直播间里真的开始紧张了: “怎么了怎么了怎么了?” “七哥一定要小心啊!” “最新消息,淮城毒沼区附近有战事……和这边相隔也就是百来公里的样子。” “能不能都先闭嘴啊!” “超管不清弹幕是准备谋杀吗?” 不得不说,经过两周的“跟踪学习”,很多观众已经具备了起码的经验和素养。 有果有空暇,龙七肯定不吝于夸赞两句,可如今…… 他忽地抬头,跟随式的视野,穿过了林区上空茂密枝叶间的空洞,锁定了正在半空中盘旋的鸟影,也恰好听闻一声粗嘎的鸣叫。 鸦翼乌黑,叫声粗哑,即便很多民俗都用它来昭示不祥,可这些元素进入直播间后,大多数人下意识松了口气: “墨水啊……” 下一秒,观众通过直播镜头共享的视野剧烈晃动,过多元素挤压,导致画面几乎糊成一团。 眼尖的人勉强能看到,除了周围林木枝桠因晃动而产生的残影外,还有突兀穿插进来的其他色条、斑块……其中分明抹上了血色。 相比之下,倒是环境 音更好判断些。 人们听到了仿佛是鸟群穿林而过的“卟拉拉”的噪声,还有接二连三炸开的,让人心血下沉的爆鸣。 最后,才是龙七情急之下爆出来的粗口: “我靠!” 再隔一秒,混乱的视界骤然一清,却不是观众希望的源自龙七的稳定,而是切出了他的主观视角,变成了居高临下——从墨水的角度,俯瞰那片山林区域。 于是,观众们看到了,在那片林区,至少百来只大小不等的鸟雀,穿枝过叶,振翅急飞,以敢死队般的决绝姿态,朝着龙七所在的位置扑击而上。 就算观众们再缺乏荒野常识,也能看出来这些鸟雀飞行的速度,恐怕早已超出应有的上限。 有些直接就在半空中扭曲、解体,炸开漫天碎羽、血雾,所过之处,枝条断折,树皮腐蚀,杀伤力和附带属性都让人头皮发麻。 面对这样的“飞行炸弹”冲击,龙七无论如何是不敢硬捱的。他只能躲,借助相对还算密集的林木做掩护,翻滚横跳,曲折蛇行,险险避过气势最盛的第一波冲击。 而后,那些鸟雀在超越极限的高速下,想要再急转追踪,就要吃力很多。一些鸟雀强行转弯,要么是撞树,要么直接空中爆碎,尸骨无存。 龙七倚在一棵树后喘了口气,却是灌了满口鼻的腥甜血气,以至于有些晕眩之感。 他又骂了声,闭合面甲,进入生化防御模式,同时再度移位。 仅隔半秒,一只早该下班休息的猫头鹰,无声而来,用其在“同伴”中数一数二的体积,重重撞在他此前倚靠的树干中段。 血肉炸弹不出意料地炸开,直径十米范围内都是碎羽、骨碴、血雾弥漫,有些已经泼洒到龙七内甲后脊区域,与护体的格式之火相激,爆出连串焰苗火星。 龙七身形颤了下,再度加速。 大约是直播习惯了,还顺口吐槽一句:“猫头鹰难道不是猫科……呸,小孩子别听我的,老子这是被反杀昏了头了!” 不管龙七狼狈之下,如何口不择言,给猫头鹰擅自移纲换目转科,他的基本判断是没错的: 这种形势,肯定是被某个具备特殊操控能力的畸变种给盯上了。最大的可能性,就是他们正在追踪的那个疑似已经“反向融合”的可移动畸变“巢穴”。 这种玩意儿,可从来不是任人调戏的“死物”。 几乎是追着他的话尾,半空中,墨水再度鸣叫,“嘎嘎”的声音,竟还颇有些穿透力。 龙七埋在面甲后的眼皮跳动两下,头也不抬,身形猛然偏折,速度在不到半秒的时间内,爆增何止三倍,转瞬突击超过二十米,期间又一个纵跳,右臂在大腿处一抹,寒光乍起,斩枝断叶,直指前方离地将近十米的大树主干上端。 “卟卟”的振翅声又起,却无形影相衬。 龙七的尖刀直入树干,直没入柄,却没有任何相应的触感。 他这回眼都不眨,左手一个伸缩,“轰”声鸣响,震动枝条叶片,也在看似虚无的空气中,硬炸出一团血花。血迹一路翻滚而下,落地后才显出模糊形迹,抽搐不停。 “呵呵,这时代了,哪还有纯耍剑玩刀的傻X啊!” 话音方落,他忽又所觉,一扭脸,正见到前面不知去了哪里的瑞雯,静静站在树下,仰头看他。 第六百四十五章 惊飞鸟(下) 龙七被瑞雯看得胸口发堵。 哦,其实是无声无息间箍在胸口的外骨骼框架造成的束缚感。 还有一部分是在脊椎附近伸展开来,部分还箍住了腹部,在此前爆发式的发力之际,起到了承载和保护的作用……也许还有一定的增幅。 否则,龙七想在瞬间达到三倍增幅又不损伤肌肉、内脏和神经组织,几乎是不可能的。 一切都发生得无声无息,又自然而然。 毫无疑问,这就是上个月底,在某位先生一手主导的实验场上,通过他的头发绑定的特殊装备。 效果是很好,这半个多月。龙七也越发地习惯了,可他多多少少有一些困扰——这种手段,高端来讲好像是“纳须弥于芥子”,低端来说简直是爆发式的骨质增生…… 这样的外骨骼结构究竟是怎么回事儿? 能不能有一个科学解释了? 不管怎么说,击杀了目标之后,周围鸟类群起而攻之的局面就戛然而止,证明了龙七对形势和敌人的正确判断。 此时,直播间里的观众们也都是纷纷松了一口气,连番赞誉不迭。 这样的场面,电影电视剧的战斗特效或许华丽远远过之,但论血腥和真实程度,着实有所不及。 这正是直播间人数在权限分级限定、排除掉未成年人的情况下,仍能稳定破百万级最大爆点之一。 龙七维护住了他“战斗担当”的牌子,从树上跳下,看到了他刚刚击落的猎物。 脚下的鸟尸已经被他的手炮打得肚破肠烂,还好整体轮廓尚在。这玩意儿看上去像野鸡,毛色出奇的复杂华丽,只不过在树上的时候,却是完全看不出来。 “原来是鬼肠啊。” 龙七确认了遭到反杀的猎物种属名目,同时自动开启了主播模式,向仍在疯狂吹捧的观众们解释: “这应该是一种叫‘鬼肠’的畸变种,身上的羽毛可以在超过四十种色彩之间来回组合变换,形成和周边环境高度一致的保护色,特别厉害的甚至有直接隐身的效果……刚刚表现得和教科书一样。 “问题是,这种畸变鸟类狡猾难捉,但似乎并没有操控其他鸟儿的能力。这个总不会就是‘反向融合’的畸变巢穴,应该是它某一层级的寄主。” 龙七很快做出了初步判断。 作为亲身见识过畸变种巢穴是何等强大存在的专业人士,他对自己的战果有更加客观的判断。 这样脆弱的肢体结构显然不可能是令人闻之色变的“巢穴”本体,事实上这只鬼肠除了会隐形,又懂得操控其他鸟类,自身实力不过尔尔。 观众的关注点,总会向一些莫名其妙的方向偏移: “为什么叫鬼藏?” “是鬼肠啊亲!” “这种模样,叫鬼羽都更合适吧?” “那是因为这种畸变鸟类的羽毛色彩,其实来自于其肠道菌群的特殊加工,具体的知识我也不是太了解,不过如果我那一枪没有把它的肠子打烂的话,回城换取的额外报酬,大概足够给大家发个红包雨, 当然是比较初级的那种……” 龙七的“知识担当”人设,也不是白给的,当然现在最重要的是控场: “正如同差不多已经飞掉的红包一样,大家不用指望从这只鸟儿身上获得超出预期的成果……只算是一条线索,比之前倒是更近了一步。” 龙七扫了一眼直播间,见到直播视角还在墨水那里,就咳了一声,觉得应该调换下视角了。 问题是他的暗示没个鸟用,而且,瑞雯还在抬头上看。 龙七愣了一下,下意识抬头,顺着她的视线往上找,枝叶间隙中没有任何异常情况。但脚底下就是鬼肠的尸体,指不定有什么隐形的玩意儿…… 偏偏这个时候瑞雯的视线又垂下来,低声说了一句: “血量很少。” “啊?” 龙七微怔,不过很快就反应过来,单膝下蹲,伸手去摆弄鬼肠的残尸,很有主播意识的说了一句: “条件有限,打不了马赛克,晕血的回避了啊……确实血量有点少。” 应该是少多了。 被打得肚破肠流,鬼羽的尸体下方,几乎就没有殷开血渍。一路摔下所经过的树干、枝叶上,也没见多少血迹残余。 这时瑞雯也蹲下来,试图触摸。 龙七下意识伸手挡住:“小心感染啊喂!我穿着内甲呢。” “破了。” 龙七眨眨眼,这才感觉到背部凉飕飕的。 正逐步降低飞行高度的墨水,适时给了他的背部一个近景。只见那边坑坑洼洼的,已经被刚才连串的“鸟雀血肉炸弹”炸出了数不清的细碎缺口。 那些“碎羽血雾”的隐性杀伤力,要比预计的还要可怕的多,特别是最后一波…… “啊啊啊,七哥有没有受伤?” “快包扎呀!” “瑞雯你太冷血了!” 直播间里很多女粉都已经开始刷眼泪了……问题是她们刷泪,龙七刷汗,还是冷汗。 “没事没事,到我这个层次,也不是全靠装甲来着。” 龙七确实没有受伤,护体的格式之火有效隔绝了那种隐性的腐蚀性、穿透性杀伤。 不过坦白讲,他还是自我吹嘘了。 作为一个“相对普通”的三代机芯植入者,龙七大约也就是相当于C+级能力者的水平,能够将格式之火的防护,做到周备贯通,不留一点死角,对于受到冲击的部位还能重点加持……明显是超纲了。 龙七下意识伸手,摸了下胸口正在逐步萎缩的外骨骼框架,做出了合理的怀疑。 当然,这些自然有那帮始终关注直播的“有心人”做进一步的分析。在这里,龙七还是做一个工具人比较明智。 所以他很快回神,搜索一下这半个多月来脑海中越发清晰周备的基础资料,沉吟道: “那些‘炸弹’血量充沛,这只鬼肠感觉中倒像是被吸了至少一半的血,都有些枯干了。So,我突然有了个想法……” 他打了个响指,通过自身权限,在直播间里插入了一张动图 。 半个多月来,某些一直在关注直播、并且努力学习吸收的“好学生”们,很快就分辨出来: “哦哦哦,翼手血蝠!” 这就是形势倒逼真实的最新成果。 是随着直播节目进展,颇有些狼狈的夏城市政部门,为了减轻压力,通过三闸安防,逐步向公众开放了一系列资料。 这张动图,就是公开资料中的一部分。 即便是以“表彰文件”的形式绕三五个弯儿发出来,也不好太苛求,毕竟已经开始触及到核心了。 当然了,在那些人眼中,用这种其实也快要遮掩不住的秘密文件,去换取某位先生的好感,或许是挺划算的买卖。 龙七对背后可能的利益交换没有任何兴趣。他觉得,某位先生对这方面有兴趣的可能性也不大。 不管怎样,这种没有必要藏着掖着、大大方方公开展示的行为,对于他这位渐入佳境的主播来说,肯定是省心省力的。 比如现在,他就可以完全不费脑子的复述资料: “翼手血蝠,群居型畸变种,平时以吸食中大型哺乳动物血液为生,吸血同时注入麻痹毒素和多种病毒,剂量足够的话有可能致命。它的食谱里包括人,还有同类,大型种群可列入二级威胁……” 在观众们抗议他做复读机之前,龙七及时锁定了重点:“诸位请注意,翼手血蝠是我们正在追查的、曾在夏城造成小范围隐性传播的畸变病毒,共理论传播链的重要环节。 “它是在上一轮秘密调查期间,唯一被发现的高度嫌疑目标——半途加入看得懵逼的同学、有兴趣做进一步了解的朋友,可以通过三闸安防官方网站对相关资料进行下载。 “现在我就敲黑板了。翼手血蝠的最重要的病毒传播的方式就是吸血,不管是它吸别的还是别的吸它的……” “啊啊啊啊啊!” “喂,点个灯泡就好了,要不要这么激动……” 这回龙七明显表错了情,接下来的弹幕向他昭示了现实: “瑞雯小姐姐下手了!” 龙七猛回头,便见刚刚才被他劝阻的瑞雯,就在他进行有关科普解释工作的时候,手指划过,不见锋芒,却是一下子切掉了这头疑似被翼手血蝠吸血感染的鬼肠的破烂的胸腹部位…… 嗯,正如同大家思维描述的那么多前置规定,瑞雯这一“刀”,切得也是有着相当的规定性。 一刀下去,胸腹部位所有的血肉模糊的区域都被剥离了下来,但又不是那种简简单单的“一刀切”,倒好像是事先做过了抽筋拆骨的工作,然后只是一捋——爆裂的外皮和肌肉脂肪组织,还有一部分内脏,就脱落下来。 相应的,穿插在这其中的血管神经,却有相当一部分得到了保留。 这些肉眼几乎都看不太清楚的无形的信息和营养“支架”暴露在空气中,分明还存在着一定的活性,微微抽搐,呈现出与大自然的气流运动完全不同的律动模式。 幸好是远景! 龙七第一时间冒出的念头,大约如是。 第六百四十六章 暗隧道(上) 正因为是远景,拍摄视角也受限,导致很多观众们忽略掉了过程中极其重要的一点: 刀呢? 进入荒野之后的瑞雯,倒是始终穿着那件由罗南为她量身订做的外骨骼装甲,只是看上去象征意义居多: 除了类军服的贴身装束,不外乎就是胸、背、腹甲、护腕加部分前臂甲、及膝的束腿甲这几个部分而已。 且都是白森森的骨质材料,像是Cosplay的工艺品,多过有正经防护力的护甲装备。 好吧,当初刚刚觉醒,手无寸铁也差点儿把一个深蓝行者小队打废掉的天才能力者,不需要钢铁罐头式的防具。 可是刀呢? 瑞雯是通过什么工具,完成了这个极其精细的解剖过程?难道是凭借她为了弹吉他而强制留长的指甲吗? 龙七不知道有多少人会发现这一“刀”之下的细节,反正他现在眼皮乱跳,嘴巴和脑子也有点脱节,信口胡柴的毛病又翻上来: “嗯嗯,瑞雯小姐的手工一向不错。庖丁解牛,一看就是做菜的好手……” “求近景!” “要细节!” “亲自动手杀鸡的妹子最可爱了!” “求被杀!” 果然网友们随时可以把超级严肃甚至恐怖的话题,转到最荒诞的领域。或者说,应该感谢那些后台大哥们?他们对瑞雯行为模式的把控,显然更为专业。 龙七还在考虑如何往下接,瑞雯却已经抬起头来:“它与夏城那次通过性传播的一类同源?” 呕吼! “……” 龙七脑袋一懵,本能想对着镜头解释:我没有说,我什么都没说! 然而现在没谁听他解释,末了他也只能貌似淡定地抽动嘴角:“你听谁说的?” 那时候,瑞雯应该还在昏迷中。 瑞雯答得简单:“大家都这么说。” “我没说过!” “我没说过+1” “同没有说过……” 在兴高采烈的网友们,以各种形式站队的时候,龙七只能翻起白眼:“话说罗老板都没有教过你怎么当一位淑女吗?还是说他就喜欢这种天然流……问题他是出了名的年上派!” 我一定是疯了! 龙七想立刻咬掉自己的舌头。 偏偏瑞雯还盯着他看——也许是他的错觉,感觉小姑娘这回投射过来的视线,是前所未有的专注和认真。 这个思维就很危险了。 龙七及时掐断。 如果有可能,他还想缝住自己的嘴巴,但是在瑞雯格外认真的压迫视线之下,他只能干巴巴地转移话题: “现在不需要考虑这个渠道,我就想知道,有没有什么新发现呢?” 瑞雯又盯了他至少三秒钟,才收回视线。 小姑娘显然不会长篇大论的解释,只是点点头:“有的,它的活性不匹配。” 龙七及时发挥了科普工作者的功能,目光在那些抽搐的神经线上扫过,半分析半猜测:“你是说,这只鬼肠的神经系统活性,要比它应有的更强?话说这也不是没有理由,如果它真的遭到翼手血 蝠那种独特畸变病毒感染的话,肯定会有额外的刺激……” “是这个?” 瑞雯直接拨开了这只鬼肠鸟背部的一片羽毛,在颗粒凸起的表皮之上,有着数点明显的腐蚀性下陷,甚至还存在一些貌似已经干涸的血迹。 龙七“呃”了声,下意识伸出手,在血迹上面蹭了一下,指尖搓动。高敏手套忠实传回了那种特殊的微粘触感,让他的面色瞬间变化: “没多久!” 龙七的第一反应是往上看。 几个相继产生的模糊判断,让他本能觉得,整个事件的溯源工作,必须再增加一个环节——就在附近。 那么,就没有什么比刚刚他击落“鬼肠”的大树上,更需要着重侦察的了。 坦白说,如今的龙七有些头皮发紧,后颈发凉。 如果猜测没错,有一个刚刚“吸食并感染”了鬼肠鸟的“上级寄主”,瞒过了他的感知,极大可能就在附近,甚至有可能就在他身旁这棵大树上驻留……过。 万一冷不防给他一口,畸变感染可不管你是不是直播,随随便便就能酿成严重事故给你看。 果然是直播久了,被网友们连日吹捧,放松过度,既然已经判断到是畸变“巢穴”的反杀,后续的危险就应该是一波连着一波,他怎么就有闲情继续和网上那帮粉丝玩互动呢…… 眼下可不是照顾形象的时候,批判了自己的愚蠢行径,龙七深吸口气: “问题严重了,我想再把附近探测一遍……咱们和这棵树保持距离。尤其要注意,翼手血蝠那种东西,蝙蝠那样的东西。” 与其说是提醒瑞雯,郑告观众,还不如说是龙七用这种方式来梳理自家思路。 他一直相信,在荒野上,没有什么能比一个清醒的脑子更重要。 就在近乎喃喃自语的话音里,龙七通过自身感知和内甲内置的便携感应设备,重新评估周边区域的危险程度。 在侧后方十余米外,他心爱的挎斗摩托,顶着此前“鸟雀血肉炸弹”抛洒的血污,以无人驾驶模式,缓缓向这边开过来。 放置在上面的深蓝行者外骨骼的便携箱,已经打开了口子,进入随时可以装备的状态。 与此同时,两边的信息流已经形成链接,通过深蓝行者更加强大的感知模块的功能,进行更充分的分析,很快锁定了旁边这棵大树、还有周围几个高度可疑的点位。 果然,这种多级寄生的把戏,还没有真正结束。 鬼肠也好,仍未确定的疑似“翼手血蝠”的上级寄主也罢,它们控制的目标,并没有在此前的“飞行炸弹”环节中消耗完毕,而是以相对隐秘的方式,进入了待机状态。 只是畸变感染状态下,它们明显升高且不够稳定的体温,暴露出了蛛丝马迹。 他早该想到的…… “我们往后退,往你的四点钟方向,知道是哪里吧。” 龙七往瑞雯那里瞥了眼,准备再做一个明显的方位指示。倒不是他担心什么,只是希望瑞雯能够配合他行动,别造成什么意外…… “呃,这玩意儿可以扔掉。” 瑞雯仍提着鬼肠鸟的半截尸身,清澈 眼珠直看过来——这样的场面,多少是有些血腥且荒诞。 “哦。”瑞雯倒听话,她大多数时间都如此。 最多是问一句:“要找到上级寄主?” “没错,要做一次比较危险的溯源工作……” 哦,这该死的解说欲! 龙七自嘲一笑。 下一秒,瑞雯提着鬼肠鸟翅根的手指松开,滴着血的鸟尸往下坠。 坠了大约几公分……莫名就撑住了。 嗯,就是字面上的意思。 不是落地、不是悬浮,是撑起来——因为其半片尸身中,暴露且抽搐的那些血管神经,在空气中铺开,多有绞缠、成束,却仍然是沿着某个似乎存在、至少是曾经存在的框架,层层分布、伸展、支立。 其下端,落在了已经被踩踏倒伏的草地上。两束由纤细神经、血管形成的半中空结构,成为了支撑半片残尸的支柱。 多少懂一点儿解剖学知识的龙七,大概能猜到,这应该是鬼肠鸟双腿的神经血管排布结构。 只是那两条腿,已经被瑞雯神乎其技的刀法,整个地剥离下来,落在了树下的血肉残块里。 如今,这本来只是做传导信号、营养之用的非肌肉骨骼系统,却是越俎代庖,强行开发出了相应功能,使这个依稀还有点儿生前形状的多彩怪鸟,在地面上“趔趄”两步……然后就摇摇晃晃、跌跌撞撞,朝着另外半片,完全不成形的血肉、脏器的泥涂“走”过去。 怎么着,现在还要再装回去? 两秒钟后,龙七就绝望发现,自己的脑波频率,竟然真的对上了这荒诞的频道。 相比之下,直播频道里,上百万观众们,因为脑波对不上,而做出的种种崩溃表达,就算不得什么了。 是的,随着鬼肠鸟踉踉跄跄地走回到另外半片残尸所在区域,那些已经一塌糊涂的血肉残块,竟然真的获得了某种不应有的“活力”,它们蠕动着、跳跃着,仿佛试图顺着支地的神经血管束丛,攀附到它们此前应在的位置上去。 有一些确实已经在这么做了…… 一时间,龙七所感知到的丛林范围里,寂静若死。包括他所感知到的危险源,都似乎被这般诡谲妖异的场面吓到了,一时全无声息。 龙七扭动僵硬的脖子,往瑞雯那边看。 瑞雯清澈的瞳仁,也正在看他:“能看到吧?” “啊?” 瑞雯对龙七的反应有些困扰:“听呢?逐层级的,向远端……墨水听到了!” 不要学你那个神神叨叨的哥哥! 在龙七内心的咆哮声里,半空中,用来昭示不祥的硕大乌鸦“呜哇”一声叫嚷,忽地结束了盘旋状态,敛翼下挫一段距离,又击翅平飞,擦着林木伸展的枝叶间隙,就从龙七此前击杀鬼肠的大树主干边缘的粗桠间穿过。 伸展的粗爪,擦过那里,带起了几根断枝,还有一团灰扑扑的影子——好像是什么带翅膀的东西缩成一团,本来是想展翅飞起的,却不知为何反应迟钝,或是被墨水打昏了头? 带着皮膜的翅膀才打开,就一头栽到地上,就在鬼肠鸟那些蠕动的血肉污块边缘,抽搐挣扎。 第六百四十六章 暗隧道(中) “这个世界我好像有点看不懂了。”龙七喃喃说话。 “你有啥看不懂的,明明再清楚不过。” “笨啊,他是在读弹幕。” “其实我觉得,七哥可能是智商和san值一块儿掉下来了。” “求补求抱!” “谢谢七哥为我们带盐。” “感觉新世界的大门向我敞开了。” “退钱!老子在看荒野直播,不是灵异小说!” “说退钱是认真的吗?该要精神补偿啊喂!” “这种时候动脑子就是在搞笑啊,来,跟我一起喊:墨水好帅!” “所以,抓到了关键线索是嘛?” 众网友看得分明,在血污肉块儿边缘挣扎的那个干干瘦瘦的活物,分明就是蝙蝠模样,而且和龙七之前展示的资料动图,简直就是一个模子里面刻出来的。 翼手血蝠。 不管直播间的网友们如何通过故作轻松淡定的话语,试图把事态拉回到他们习惯的世界规则里去,这个世界仍以他们内心深感荒诞乃至恐惧的模式展开中…… 龙七用无意义的互动,消解了一下心中的困惑,比百万网友更早一步放弃了深究瑞雯能力的努力,就事论事: “所以墨水就把传说中的‘上级寄主’一脚踹下来了……是劲用大了吗,怎么感觉状态不对?感觉和摔了个脑震荡似的。” 龙七的表述非常贴切。 此时在地面血污边缘挣扎的翼手血蝠,好像完全丧失掉了方位感和平衡感,一直在地面上弹动。 偶尔有那么几次,其实是已经振翅飞起来了,但离地不过七八公分,又一头栽下去。就算是这样的挣扎,也变得越来越无力。 除了墨水把它带下来的力道太大,龙七实在找不到别的解释。 问题是,向来皮糙肉厚的畸变种,什么时候变得如此脆弱了? 瑞雯并没有回答龙七的疑问,不过看她的架势,倒是想按照前面对待鬼肠鸟的方式,对翼手血蝠做同样的处理。 看到仍然在跳着神经芭蕾的鬼肠鸟残尸,龙七实在按捺不住,伸手阻止:“这个,还是别了。我是说,安全起见,能不动刀吗? “关于这个‘版本’的翼手血蝠,情报资料已经比较确切了,确认是第一级的寄主的话,其体内的‘寄生菌’,通过特殊的群落模式,改造其躯体,形成了全新的‘毒雾池’和‘动力泵’…… “嗯,诸位观众也要注意,刚刚瑞雯小姐姐的操作挺危险的。我以前也说过,畸变巢穴主要产物,其实是以虫蚁居多,甚至包括微生物——这也是最让人头痛的一种。 “肉眼看不到,却能够在人们不知道的情况下,大量寄生、传染,并快速增殖、换代。不具有完备的安全措施,最好不要轻易下手!” 龙七呜啦呜啦地说了一大通,瑞雯只看他,好不容易等到个茬口,才道: “不用动刀。” 说着,视线又投向翼手血蝠那边。 龙七下意识视线跟随。此时,直播视角已经不知不觉切回到了他这里,让他对镜头覆盖区域,有了完全的掌控力。 龙七越发感觉亚历山大。 不过很快,刚刚才立下战功的墨水,大约是不耐烦他这边磨磨叽叽,一个跳步,粗爪直接将地上蹦跶的翼手血蝠踩住。 正如资料所示,翼手 (本章未完,请翻页) 血蝠没有发声器官,虽然仍在反抗,但除了皮膜翅膀击打地面的“卟啪”声响,再没有别的声音传出来。 而这样单调的拍打声,倒更像是旁边“神经芭蕾”的伴奏,有一种共同践踏人类审美的古怪协调感。 “看到了吗?”这已经是瑞雯第二次询问类似的问题。 龙七木然,他忽然很想问,自己在瑞雯那里,是不是和聋子瞎子一个样儿…… 幸好这时候,瑞雯纤细的手指做出了明确的指向。 于是龙七看到,在墨水粗爪下挣扎抽动的翼手血蝠……的毛茸茸的尖耳区域,在灰黑的外皮基底上,有一个不太协调的微小色块,正从耳廓中抖啊抖地“弹”出来。 色块是相当惹眼的“红”,微暗,如同揭落的血痂。可事实上,它又是有着自身的行动模式的。 被挣扎的翼手血蝠甩出耳道之后,本来还想再爬回去,却被激烈的动作甩得更远,直接滑落到草地上,一时找不到路径,干脆就近找个相对稳定的目标攀爬。 它选择的,就是墨水踩踏住翼手血蝠的那根粗爪。 刚刚还有大佬气派的墨水,“嘎”地一声惊叫,振翅飞起,掀动草屑,扬起尘烟。 只是这回,那小东西显然已经适应了外界的动荡变化,紧贴着地面,竟然没有再给吹飞出去。 这种相对稳定的状态,也给了龙七,还有依靠龙七视角收集信息的网友们仔细观察、判断的机会。 由于龙七的视角持续追踪锁定,网友们的注意力,很自然地就跟上来,将这小东西视为关键因素进行把握。 “聚焦再稳一点啦!” “截图搜索。” “好像是蚂蚁。” “噫,裹了好一层耳屎。” “前面的够了!” 无论如何,裹了耳屎的蚂蚁,也比在跳神经芭蕾的半片鸟尸来得亲切。 而且很快,这只疑似蚂蚁的小东西,已经抖落了身上粘连的污物,暴露出更加清晰的蚁类外形。同时重新修正了目标和方向,不依不饶地朝着继续挣扎的翼手血蝠爬过去。 “红蚂蚁……哪有这种红?” “个头真不小。” “我好像在哪儿见过。” “搜图结果呢?” 百万直播间观众的观察分析,如果不追求过分精确的话,随便按地理位置裁切,每块区域的表达,其实都是差不多的。 就比如同样身在荒野,距离直播地点还不算远的某军车营垒中,凑在一起看直播的某些“闲人”们中间,就形成了与直播间飞快滑过的弹幕非常相似的讨论模式。 当然,相较于大多数网友,掌握了更多信息的燃烧者、能力者们,讨论元素多少要丰富一点儿: “不要说,翼手血蝠在树上的时候,瑞雯小姐姐就发现它耳道里面的异常了……” “这个太夸张。” “她比龙七更早发现翼手血蝠总是事实吧,哦,还有墨水。” “七哥前面神经高度紧张,发挥失常……嗯,后面也察觉到不对了。” 金瑛本能为自家偶像分辩,当然,作为专业人士,她也不能信口开河,只好再找一个说得过去的理由: “可能也有些托大了,燃烧者还是搭配深蓝平台,才能发挥最大能力。他距离全身着甲也就差了几秒钟而已……” 金瑛越说 (本章未完,请翻页) 声音越低,其实大家都知道,从刚刚一连串的镜头看,龙七在感知层面上,确实和瑞雯有一定的差距。 “瑞雯也是感知专精?” “你的情报资料白读了?从战斗模式看,明明是肉身侧啊。” “也只有那一战的只言片语而已……” “看直播,看蚂蚁。” “话说,还没有个官方答案吗?” 金瑛调整心态,转动眼珠,却是注意到,渐渐热闹起来的军车营垒中,刚过去一位“熟人”,当即招手: “陈博士,陈专家!” 作为头犬,带一帮师弟们卧草取样,又往来奔波协调的陈强博士,大约是当下营地里最繁忙的人之一。 金瑛的第一声招呼,他都没听到,第二声才怔了下,扭过头来。 不过,他也没看到金瑛,只看到聚成一圈的人们中间,属于猫眼的那一抹亮色。 他脚底下自动转向,几步跑过来:“猫眼女士,你叫我?” 旁边金瑛翻了个白眼,也没有纠正“工具人”想法的意思,直接开口询问:“陈博士,这个,你能认出来是啥不?” “这个,蚂……” 这一刹那,陈强专业人士的修养,压过了求偶的激素作用,他嘴里梗了一下,再发声的时候,语调略有些上扬: “火神蚁?” “哈?” “镰状前肢,十六节膝状触角,后四节嵌套……火神蚁啊!” 这边话音方落,不远处指挥车的外门“哐”地推开,一贯慢条斯理的丁志英教授,出现在那里,脸上潮红,额头灰白的发丝或是被风吹拂,几乎要立起来: “孟大校在哪里?” 这边参与聊天的郎智和见状,忙快步过去:“丁教授……” 没看到孟荼,见到郎智和也一样,丁志英猛拍指挥车门框: “掉头,掉头!” “啊?” “直播间发现了火神蚁!就是老吴推荐的那个……” 丁志英教授眼睛在放光:“我是说,半岛没有火神蚁巢穴,没有适合的生存环境,它不应该出现的!这种错乱的生态,代表的就是错乱的结构,是极其重要的证据……掉头!” 郎智和有些茫然,下意识扭头,看向刚才还在一起的聊天人群。 那边的陈强刚刚明白,金瑛问题的背景所在,他眨眨眼: “半岛,火神蚁?” 他的视线再投到直播画面上去,下一秒,他尖叫起来。 此前还被美色所迷的陈强,在团队研究骤现曙光的时刻,情绪爆点也迅速转移了。在丁志英教授分心去解释的时候,他第一个发现了直播画面中新的关键元素: “又一只,又一只!” 没错,又一只火神蚁,或许是奇怪同伴为啥久久不归,又或者渐失去了反抗能力的翼手血蝠再不能激起它的兴趣,在龙七视线的聚焦下,从同样的耳廓区域露出个头,头顶触角微微晃动,似乎在接收、分析来自周边环境的信息流。 再然后,又一只类似的小东西,直接从耳道中爬出来,这是第三只。 然后是第四只、第五只…… 至少有五只火神蚁,鱼贯穿出。 不再大幅挣扎、只是持续抽搐的翼手血蝠,将自身奉献出来,成为了火神蚁们稳定的上下行通道,任其爬上爬下。 (本章完) 第六百四十六章 暗隧道(下) “事情变复杂了呀。” 龙七对血神蚁不熟,不过再怎么说,这也算是一款明星畸变种,各种资料都是公开的。稍微检索一番,就能对其生活习性有所了解。 而越是了解,越觉得里面有问题。 “夏城附近肯定没有火神蚁巢穴,不过这些小东西硬是出现在这里; “我们追踪的畸变巢穴,翼手血蝠的‘上级’,肯定也不是这个; “实锤就是,翼手血蝠控制下的鬼肠鸟,对咱们有严重恶意行为。 “那么问题来了: “翼手血蝠-鬼肠鸟这个寄生层级,针对咱们的‘恶意’,是来自于咱们一直追踪的畸变巢穴呢;还是因为这波从两千多公里外的西南火山群爬过来的远征军……这才恶向胆边生?” 龙七摸下巴:“如果是前者,火神蚁就是一个与咱们前面勘测、追踪事件完全不沾边的‘干扰项’;如果是后者,还要看是‘阴谋’,还是‘意外’……啧,这题目超纲了呀。” 其实龙七是觉得,直播越来越不好做了。 这时候,他就特别羡慕那些有设计、有台本的节目——浑然忘了,很多时候他也是放飞自我,玩得不亦乐乎。 事情临头,埋怨无用。龙七就想商量出个大概意见: “接下来,继续沿着这个方向追踪?” 半片鸟尸,以及基本躺尸的翼手血蝠,让龙七觉得前路多艰。他们总不能陪着火神蚁,在这片山林中爬行吧? 这时候,嗡嗡的震动响起,龙七下意识以为,是他的通讯器在响,抬了抬手,却抬了个寂寞。 倒是旁边的瑞雯,八百年都未必震一回的手环,发出了明确的信号。 瑞雯接通,很快确认了通联对象: “猫眼姐。” 猫眼并没有走“六耳”,亦即灵波网的通道,而是以正常通讯方式联系——这就说明,通讯本身是公开的。 当然,在荒野上,也要有通讯卫星和相关硬件支持才可以。相应的接转发设备,龙七的挎斗摩托上就带着一部,他也很识相地过去调试信号。 在些微的杂音中,猫眼的声音稳定传递过来:“……一直在关注直播哦,你那边收获满满,我们这里就很羡慕了。” 瑞雯并不太懂如何应对夸赞,因此她的回应多少有些过于认真了:“这是意料外的情形,原来的线索信息被污染,后面还要再辨析。” 猫眼聊天式地接下去:“辨析什么呢?” “接下来就是验证默契的时刻。”龙七一贯戏很足,对自己刚才的逻辑分析也很有自信。 然后,他就听到瑞雯那般回应: “时空结构变动前后,本地畸变巢穴受到外来干涉的方式和程度。” 这一刻,网友们的嘲笑、疑惑乃至“听不懂”的抱怨,都不那么重要了——龙七好像看到了“罗教授”的影子。 猫眼那边,有旁人抬了一嗓子:“这个方向很到位了!” “哎呀,你学谁不好呢……算了,我就代人传个话。” 猫眼也感叹一声,随即切入正题:“要不要合作,一起行动啊?” 瑞雯“哦”了声。 (本章未完,请翻页) 依稀还是刚才说“到位”那人,压低嗓门在劝:“委婉些,委婉些!” “不用的,就事论事最好。” 猫眼劝慰那人一句,依旧按原先的节奏往下讲:“我们这里有资深教授率领的科考团队,去年还在春城附近,研究过火神蚁群落生态。目前主要研究方向……这个也要说啊?” “说一下,说一下,要交流到位。” 那边迷之对话过后,猫眼继续念稿子:“目前主要研究方向,是在春城、夏城畸变生态比较研究基础上,根据一种‘隧道’猜想,寻找某种假设的‘隧道生物’及其造成的影响。” 追着猫眼的话尾,那边又跟了一嗓子:“火神蚁是非常重要的研究对象!” “丁教授您缓缓……直播呢。” 猫眼制止丁教授过度兴奋的表现,继续道:“研究出成果的话,署名什么的都好商量…… “保卫力量么,有六个满编深蓝行者小队,都是军方资深战斗人员。虽然偶尔会接一些其他任务,但也会持续获得后续经费和物资支援。 “毕竟这个项目后面是有大金主的。 “如果你同意,我们现在就去找你会合了。距离也不算远,就在你南边不到一百公里的样子。” 公开通讯也算是对直播高度友好了,都不用转述,直播间的观众们,已经第一时间听到了有关信息,大伙儿的心态就有点儿躁动: “我靠,肯定要答应啊!” “这场面,原地螺旋升天好吧!” “答应了就是经费燃烧max!节目组全员跳楼……机!” “是节目组开盲盒开出了大金主吧?” “淡定,吸血鬼在哈城能坐c位,小姐姐为什么不能配六个深蓝小队?” 当然,也有比较较真儿的,仍在困惑: “火神蚁这么牛的吗?直接砸过来一个科考队?” “现在科考队的配置也恁豪华,所谓的大金主,难道是传说中的世界政府?” “刚拿到星联委项目的科研狗告诉你:你想屁吃!” “其实我已经开始看不懂了。” “什么隧道?隧道生物又是什么鬼?还有那个时空结构……怎么听上去是蹭热点呢?” “zm第一大热直播,谁蹭谁?” “好吧,zm代表全世界,你赢了!” 在连迭的疑惑和争执中,也有人疯狂龙七: “七哥赶紧增加背景介绍啊,否则专业人士一来,你直接下岗失业,可别怪大家没提醒你!” 龙七表示宝宝不怕:“这么一项高难度的工作,多一些人分担才是最正确的选择。不过话说你们是不是对经费燃烧的场面过于乐观了? “四舍五入的话,这等于是和军方合作了,对于这种高度敏感的项目,接下来请大家考虑类似的问题: “节目还能播吗?zm敢播吗? “嗯,其实我想说的是,它敢不播吗?” 话音方落,直播画面黑掉了。 “你们不敢播,也不敢不播,所以干脆死给我们看?” 钟曼很恼火,从早上直播时zm暴毙开始,火苗儿就在心口翻腾,等 (本章未完,请翻页) 到看见本应该疯狂工作以挽救崩坏形势的zm夏城分部数据中心负责人、她的塑料闺蜜、杜琼杜姐,笑盈盈地在上班时间陪她逛街…… 胸口差不多就要爆炸了。 “哇哦,曼曼你最近加料了!” “你们真够了啊,小心假死变暴毙!” 杜琼挽住钟曼的胳膊,拿出与年龄不太相附的劲头儿,笑嘻嘻地粘着她:“zm历史上暴毙得还少吗?不过你说的对,我们确实够了……” 说着,杜琼就开始叹气:“zm又不是专业的直播网站,为什么要承受这种压力?” 钟曼一脸嫌弃:“典型的资本式的便宜占尽、责任踢开的发言。” “姐妹,资本也有小鱼大鱼的好吧?现在水太深了,我们只能是战战兢兢,任大佬们揿扁揉圆,哪有什么便宜可占?到口的流量变现,想送出去都没门路——还指望你这个大粉头帮着说两句好话呢!” “要不要这么夸张?”钟曼作为社会人,吃瓜的同时,不忘撇清,“别吓我,别找我,什么大粉头,我连边儿都沾不上——我这回是要老老实实当粉丝的,就离得远远的看!” “考虑一下嘛,就是帮着递个话儿,求放过……” “你们玩真的?” “要不然,我在上班兼假死时间出来陪你逛街?姐姐我公关不下来你,下步真要去当女公关了!” 钟曼呵呵。 资本也许会探出触角,但绝不可能把重量寄托在一根触角上——如果真当自己好大脸,最后脸面被踩到泥地里,也是自找的。 不过,不过! 那种接受太阳照射、明晃晃、暖洋洋、与有荣焉的感觉是怎么回事? 钟曼终究还是过了为他人尖叫的年龄,只是仰着脸,好好体会了一把迷之优越的爽感, “所以说,姐们儿这回是真粉了一位了不起的大人物?” “当然了不起……你了不起!所以我这位女公关,特意找了钟曼大大肯定感兴趣的门店,支付一切开销!” “什么啊,别在我身上打主意。” 便在成年人半真半假的对话和情感推动下,钟曼被杜琼推到了一个门头颇大的高端门店前: “心度……瑜珈?”钟曼觉得塑料闺蜜这回表现得塑料过了头,“我是宅女哎,又没有要减肥塑形!” “看那个!” 杜琼示意钟曼看门店外面,相当有规格的广告画面: “呼吸的艺术——寻找共鸣者。” 与文字交融的,是相对抽象,却又莫名熟悉的画稿,感觉像是一位少女微昂着头,闭着眼睛,做深呼吸状,似乎嗅探花香,又似乎心向远方。 虽然这个轮廓经过了一些小心机的“艺术变形”,钟曼还是一眼辨认出来。她挑起眉头: “瑞雯?” “看看嘛,我是在霜河实境看到的广告,寻找能够和你偶像同步的共鸣者哦!” 杜琼推着钟曼进店,与此同时,她的话音也给了接待人员最好的提示。有一位引导员露出标准微笑,迎了上来: “您好,请问是来参加‘寻找共鸣者’全球联动吗?是否需要我为您介绍相关内容?” (本章完) 第六百四十七章 新世界(上) 钟曼无可不可地答应了,但她有眼睛有脑子,思维并不会被引导员的话术牵着走。 便在后者滔滔不绝介绍相关活动内容时,钟曼已经得出了初步结论: “你的意思是,我只要能够在虚拟实境模式下,跟着瑞雯小姐姐的呼吸节奏,进入你们所说的‘入静’状态,就能够提前获得你们连锁店全球精英学员的活动优惠……” 这不就是变相的降价促销吗? 钟曼看了一下具体价格,确认了是优惠后也让她退避三舍的那种——主要是她对什么瑜伽课程兴趣寥寥,换成瑞雯小姐姐的握手会还差不多。 问题是,并没有。 唔,如果排除掉课程本身,“全球联动”涉及的一些其他项目,倒是让她挺心动的。 比如这个霜河实境svip; 又比如量子公司部分产品打折优惠; 啧啧,豪华游轮海景套房优惠也有啊,还是能打成骨折的那种! 果然,隔行如隔山。进门前,她连这个门店的名字都念不全,可看到这么多合作方,一下子就肃然起敬:这地方贵是贵,可看上去,逼格也是相当了得。 指不定就是哪个全球高端连锁的大牌。 可这种大牌,就该老老实实地坑有钱人,干嘛要诱惑她这种刚入职的小教师啊! 钟曼扭头看杜琼:“这地方我可来不惯……话说你是在教我,怎么买椟还珠咩?” “懒人!你不要只看课程啊,看联动!”杜琼对钟曼也是很了解的。 “除了霜河实境svip是赠送的以外,其他的都是欲取先予的老把戏……”钟曼做出浑不在意的样子。 她不是不心动,只是杜琼明显有求于她的“公关”手段,她消受不起。 引导员并不知道,这两位好像粘在一起的“闺蜜”之间,如何暗流涌动,她仍在做最后的努力: “就算两位一时做不了决定,也没关系。您看,只要是成功验证并注册信息,就可以获得本店长达一个月的大师级私教体验课,期间课程及所有配套项目,比如食水、课后spa这些,都是不收取任何费用的,只要是在本年内完成就可以。 “只此一项,就可以抵本店普通课程一年的开销,真的是非常超值。” 钟曼在引导员的比划下,确实看到了有关价格,单凭数字,就让她近段时间严重缩水的钱包,为贪婪而颤抖: “能折现吗?” “客人您真幽默……” 钟曼感觉自己要抗不住了,免费项目,总算不是公关、贿赂吧? “你们所说的‘入静’验证,挺玄乎的,我怎么知道标准是不是正确?” “根据本店专业人士的说法,客人您如果有相关经验的话,其实不说也明白,那种状态是非常特殊的,绝不同于正常的生命体验。 “而且,本店也有相关的仪器读数,只要是一个小时内,能够进入相关区间,就可以证明您的身体和精神状态,达到了相关标准。” 钟曼仍不太确定:“我最近睡眠质量倒是超级棒……还有,为什么是瑞雯?为什么要拿她当标准?” 引导员微笑露出八颗牙 (本章未完,请翻页) :“根据专业人士认定,瑞雯小姐本身是优秀的格斗家。她在直播节目中,展现出来的、用来调整维持生命状态的呼吸法极其正宗,能够与她有共鸣的人,相信在体术领域会有相当的天赋——这正是我们心度瑜伽非常需要的精英学员种子。” “我从来不知道我在体术方面有天赋。” 话是这么说,钟曼几乎已经确定,要在这家店里试一试所谓的“大师级”私教课了。 不为别的,就因为引导员借“专业人士”之口,对瑞雯小姐姐的评价。 还有,像是这种高端门店,毫不犹豫地拿瑞雯作为标尺——回头她查验一下背景,如果没什么不妥的话,放到半位面里,足够一帮子粉丝小朋友嗨翻天! “不过,还有一个问题。” 钟曼盯住引导员:“既然以人家为标尺,热度也足够,为什么不直接找瑞雯小姐姐代言呢?请她做几场活动之类?” 看这家门店的广告,也是请了明星代言的。在东亚地区,是有一线明星地位的席薇。别的城市不好说,在夏城,号召力还是挺强的。 但……瑞雯就在夏城啊! 天时地利人和不用,绕出去好大一个圈子,算是怎么回事儿? 钟曼一脸狐疑:“你们这活动,不是在硬蹭热度吧?有没有获得授权?” “有的,有的哦!” 引导员忙调出相关页面,给钟曼看电子版的授权书及签名: “虽然因为种种原因,瑞雯小姐未以代言人的身份参与活动,但本店已经获得了她本人及其监护人的确认及授权……” 确实,授权书上写了好几个名字,其中,字迹最工整的,就是瑞雯的签名: 罗湘。 后面是罗淑晴、莫海航,这是监护人的姓名没错。 还有就是罗南。 大哥你凑什么热闹啊,蹭自家妹妹热度…… 算了,咱也不能主动埋头进信息茧房。 钟曼终究还是理智的。 从更广泛的层面上讲,这段时间,“哈城大逆转”才是世界级的热点新闻,哈城简直是国际新闻的核心。而作为新闻图片的c位大佬,罗南这位“素人”,一脚踏上世界政治舞台的正中央。 他是谁? 他有什么来头? 他怀着什么目的? 他和那个以他名字命名的“罗南和他的朋友们基金会”,凭什么让哈城那位已经许久不现于人前的大执政官,改变政策,调低姿态? 明明那么突兀,那么招眼,可这段时间以来,各路新闻媒体,却又都保持着极其暧昧的态度——报道归报道,背景全不论。 好像各家世界级权威媒体,自动默认了这位罗南先生,早就在舞台中央发光发热,已经是“不言自明”的存在。 什么,读者观众不知道? 哈哈哈,你们真幽默…… 这种“默认”,恐怕不是“幽默”,而是“恐怖”吧。 从这个角度看,杜琼所说,zm所遭受的压力,倒也有几分依据。 因为突兀出现的罗南签名,钟曼的心思有些芜杂。但这并没有影响她后面“验证”时的发挥 (本章未完,请翻页) 。 最近这段时间,她已经有意识地在追求与瑞雯呼吸频率的同步,就把它当成某种白噪声——每天都会在“官方”发布的瑞雯直播回放中入眠。 尤其是第一篇预告和三闸安防接待室,都是非常好的素材。 此时的半位面,已经有业内人士开专贴讨论,只是受限于日常“虚拟实境”的条件,参与的人不是太多……如果这轮活动推开,指不定又会推高一波热度。 钟曼躺在高端虚拟舱中间,在熟悉的瑞雯“接待室静默四小时”素材环绕下,便如日常睡前,跟随着瑞雯轻柔无边界的呼吸,调整自身状态,任思绪飞驰,最终总能收束敛尽,好像就跟随在瑞雯身畔,与她保持若有若无的距离,很快就进入到舒适又纯粹的奇妙状态中。 如果粗疏地形容,就是眼睛一闭一睁,两个小时就过去了。 “哇,恭喜钟小姐,您的仪器读数非常优秀,静态数值在已经测试的入围者中,也是名列前茅……” 引导员的话,钟曼半真半假也就信了。 具有调温、净气、熏香、按摩等多种功能的高端虚拟舱,比她那种“便携外设”实在妥帖太多了。醒来之后,钟曼只觉得精力盈满,整个身体都变得通透,确实是少见的好状态。 “我朋友呢?” 安静的测试间里,不见杜琼的身影。 “您朋友应该是在外面打电话……” 引导员引着钟曼往外走,正好斜对过的门户也打开了,几乎同样的情形,也发生在对面。不过,和钟曼这种日常系相比,对面出来的客人,却是一个极其亮眼的浓颜系美人儿,妆容甚至有点儿夸张——多少和瑜伽静室这种场合有些相悖。 钟曼怔了下,给出礼貌的笑容。 对面同样微笑,但正如其妆容,即使微笑,也显得分外浓烈:“嗯哼,看精神和身体状态应该也是通过了测试……应该都是瑞雯的铁粉儿吧,你好,我叫墨拉。” 前半句,钟曼还怀着社会人的戒心,可“瑞雯”的名字一出,相应的戒心水平一下子回落,笑容不由自主变得更亲近: “是的啊,你好,我叫钟曼。” 两人伸手交握,墨拉指尖微硬,但掌心柔细温暖,感觉很舒适。 嗯,第一感觉不错。 她们顺理成章并肩往外走。 墨拉还对引导员说:“参与这项活动的,基本上都应该是瑞雯的粉丝,你们店里应该组织相应的交流和见面活动才合理。” 引导员露出无懈可击的专业微笑:“我们会努力达到客人的预期……” 正说着,外出打电话的杜琼急匆匆过来,几乎要崴到脚:“曼曼,没法陪你了,我要马上回去,大事件!” “是瑞雯百万粉丝冲zm吗?算我一个。” “看热搜!” “zm不是还在装死?” “随便哪一个!”杜琼点了点手环,回身就走。 钟曼耸肩,点开手环界面,找到平常关注的热点聚合榜单。旁边墨拉全不见外地凑过来,和她一起看,而且率先抓到了重点: “星联委‘深蓝’资料解密——海面下的新世界。” (本章完) 第六百四十七章 新世界(中) 有时候,舆论便如同海边观潮时远远看到的那条白线,概念上你知道,大潮来了;可非要等到真正的浪头击打在岸边,卷起泥沙,变成十几米高的排空浊浪,甚至把人员、车辆拍飞、卷走,你才能真正了解那份恐怖的力量。 当然,把自己置身其中,那就是傻子才有的行为。 作为资深粉头、代拍,长年在粉圈打滚儿,钟曼早年也会挑动、玩弄舆论,慢慢地就对那里面的恐怖力量格外畏惧,后面则是敬而远之…… 但她一直觉得,“长年观潮”之下,她对舆论是比较了解的,什么样的舆论,造成什么样的后果,基本上都能有所把握。 可是,当她站在空荡荡的超市中间,想找一桶方便面都不可得的时候,才突然发现,此前她为之敬畏的所谓的“舆论”,和真正的大潮相比,简直就像爆开的粉红泡泡,完全不是一个层级。 7月15日周一,星联委有关“深蓝世界”的所谓“解密文件”公开,几乎没有任何酝酿期,相关资讯的狂潮,就铺天盖地涌过来,瞬间吞没了所有人。 所有人! 像钟曼这样的,还勉强置疑一下,这样铺开的舆论,是不是太“整齐”了些?是不是有什么人、什么组织在后面发力? 可很快她就明白,这其实无关乎“操作”,直接铺排那些本已存在的“事实”,就足够了——因为它本就是埋藏在三战迄今五十年历史中的“暗面”。 一旦用力翻搅,沉渣泛起,那味儿可就太冲了! 所以,这颗带味儿的震撼弹一旦爆开,整个人类社会都在晃荡。 相比之下,她这种被网络舆论轰炸惯了的的网瘾患者,被颠覆性言论和阴谋论常年冲刷的资深老鸟,倒是显得“迟钝”许多。 今早起来,被各种相关舆论轰炸了一夜的钟曼,第一个考虑到的是: 暑假期间,知行学院的教职工食堂就那么寥寥几个人工窗口,起晚了就连渣都不剩,只能去和人工智能大师傅的饭菜较劲……老娘该去采买了。 可当她来到校区最大超市,却是关门落锁。 她仍不以为意,再来到云都水邑这个在夏城也数得着的大型商圈…… 转眼就被恐慌式抢购的人流碾压了。 事实证明,人们要消化事实很困难,简单重复却是天性——只要有人起个头儿。 再然后,因她少时追星而关系一度冷淡的父母都打来电话,郑重讨论是“校区安全”还是“家里安全”的问题,并就“通讯失联情况下的紧急联络点”一事,进行了充分探讨研究。 钟曼是懵逼的。 直到她一路上看到了七八个饱含热泪的“末日之吻”现场…… 她终于明白过来: 一夜之间,那个才刚刚出现在大多数人认知范围里的“深蓝世界”,已然与“世界末日”划等号了。 哦,对了!昨天波浪式冲刷滚动的信息里面,确实是有将“深蓝世界”与“畸变时代”、“三战开启”深度绑定的…… 拜托,当时被强喂了那么多,能有个印象就不错了,谁知道睡几个小时的 功夫,就定点爆破了? 当然,你要说一夜之间,全球上百亿人就相信“末日临头”,那也是荒谬的。至少钟曼是觉得,那些批发“末日之吻”的狗男女,多半就是找个理由给自己加戏! 舆论大潮下,恐慌者、兴奋者、麻木者的比例,可是难说得很。 最终,钟曼还是沦落到一个空着肚子上网的下场。 坦白说,当下的网络是最没意思的时候。 往往会放大、引爆舆论效应的网络,看上去也有些消化不良了。过于集中的话题度,导致舆论过于臃肿。 现在网络基本就是三分天下: 三分之一继续报道、爆料“深蓝世界”; 三分之一采访政、商、学等各界人士; 三分之一反映、探讨因“深蓝”而起的各种社会现象、问题。 其他什么生活、健康、娱乐版面都只有瑟瑟发抖的份儿。 钟曼并不是“娱乐至上派”,她也在深度关注有关“深蓝世界”的信息,以此持续调整她对这个世界的认知。 问题是,爆炸式的信息浪潮里,她的思维完全被带飞了。复杂高深的她看不懂,重复且矛盾的她看不下,简洁易懂的她找不着…… 以至于平常封闭褊狭的偶像圈子,倒是讽刺地有了点儿避风港的味道——当然,目前特指瑞雯小姐姐的半位面。 其实,在“深蓝世界”的广域冲击下,连“夏城地震”都抗不过去的半位面,肯定也没有“躲进小楼成一统”的能耐,早已经多点渗漏,平常有关瑞雯的热点话题,给冲击得七零八落。 可很有趣的是,正是更早前“夏城地震”的定点爆破,给这个小小的“半位面”,引流进来了许多与粉圈气质格格不入的“异类人士”——尤其是深海礼佛那位大叔为代表。 以至于当下的发言,看上去和半位面的一贯风格,也并没有太多冲突。比如他刚发的帖子: “宇宙学里的位面学苗头:理论物理界、经典宇宙学万马齐喑的时空结构因素。” 嗯,涉及到时空结构、时空地震之类的,就是那个味儿了。 深海礼佛所说的话题,多少还是有点儿深了。不过有他镇压,后面整整齐齐排开的诸多话题,貌似也就很自然而然了: 畸变生态学的深海起源论; 深海的外星人:是不是已经把我们给卖了; 瑞雯小姐姐告诉我:多少人生活在真实里面? 真当我们傻,不知道你叫深蓝,还不知道你在不在? …… 以上这些或原创、或转载、或严谨、或脑洞、或兴奋、或沮丧的帖子,真的和以前的整体氛围很贴近。 钟曼进来之后,倒是不知不觉放松了心情,开始挨个观摩。 这里面,有一个名为《深蓝世界的认知日记》的帖子,相当吸睛。楼主好像是综合了目前网络上流转的信息,做读后感式的梳理: “我现在所知道、并且愿意相信的消息是: “深蓝世界是一个和我们常识中的星球、宇宙空间都太相符的‘位面’,它引爆了畸 变时代,开启了第三次世界大战,但当时人们并不知道它。 “据说,我也相信:50年代末,它已经开始暴露在一些人的视野中。只不过,它的入口确实是在深海或者某个极度恶劣的环境下,很难深入。 “最新更新:大家可以关注‘战后海洋治理’这个打了‘星联委千年规划’名头的大项目。有理由认为,这就是对‘深蓝世界’漫长探索开发的起始。 “从那以后,就慢慢嬗变为以‘常温超导’为代表的一系列尖端项目,开启并主导了战后腾飞的超导时代。 “像是‘深蓝平台’这种项目,已经是后起之秀了。 “现在,我经过几十年的整顿,也许是哪些人、哪个人,觉得时机成熟,开始给‘深蓝世界’加热度……直接爆了! “学术界最近几天频频有‘位面学说’的论文问世,这个应该@深海礼佛大叔,他一定是深度相关人士!” 帖子里的内容真假可信与否且不说,对于深海礼佛的评价和召唤,却是激起了半位面网友的优越感: “还以为是什么,因为这个,深海大叔都要让人打出狗脑子了。” “原来我们已经领先了历史半个身位?” “果然,瑞雯小姐姐是站在时代前沿的人物!” “这时候就别吹了吧,小心招黑!” “呼唤你,深海大叔,快来科普!” 帖子里面,深海礼佛还真的现身了,发言是一贯的朴实,还有点儿和网络世界格格不入的客气: “谢谢大伙儿支持,几十年青春和能量都在这个领域。如今搞不动研究了,能够让这些知识为更多人所知,也是平生夙愿。 “我在这领域,只是一个拙劣的观察者,希望能有更多人加入进来,认知它,学习它,了解它。 “我也希望,那些远在我水平之上的真正的先行者们,能够站出来,引导着大家,真正描绘出世界本来的样子。 “我虽不堪,愿意先做个模子出来……” 钟曼把帖子翻到底才出来。说实话,深海礼佛的发言虽然诚恳,但还是有些藏着掖着,可能是确实有些难言之隐吧。 想想后面的“深蓝世界”,还有隐藏“深蓝世界”数十年的强大力量,有压力才叫正常、 可她真的很想知道,那些所谓的“先行者”者,究竟是指…… 这时候,她亲眼看着一个帖子刷新上来: 突然发现了个恐怖事实有没有:瑞雯小姐姐找到的火神蚁,好像能与这事儿挂钩! 然后又是另一个: 谁还记得直播里面的“隧道”? 钟曼开始主动刷新了,而这回跳出来的是: 可疑的吸血鬼:突兀出现在世界舞台上的先行者? 再然后,是来自于半位面之外的消息提醒: 指向深蓝世界,游民游行再起:百万失踪人口终有下落? 钟曼深吸口气,抬起头。仿佛这样,就可以暂时逃过被信息狂潮淹没的命运。 但连续不断的信息提示音告诉她: 做梦! 第六百四十七章 新世界(下) “啧啧啧,李维这是玩真的!” 血妖靠坐在沙滩椅上,椅子却是架在空阔的屋顶平台中段,在此享受海湾上微腥的夜风:“也没什么技巧,几十年的积累,直接碾压啊……话说,我把他安排到‘大鬼’牌,你不介意吧?” “谁给他画像呢?”罗南正通过很复古的电视机,观看哈城时政频道的新闻节目,顺口接了句。 “让密契老头……哎,你是准备自动请缨?我记得你没和他碰过面吧?这是有想法?王见王?” 连续四个问句,罗南一个都懒得回答。 血妖才不会因此而退缩,继续深挖这个话题:“现在里世界已经为这事儿开出了盘口,就赌你们什么时候见面、见面后是战是和、最后是谁活下来……要我说,最后一个完全没必要,不管是谁活下来,我们这些可怜的地球土著指不定要团灭的撒!” “我也是土著。” “可你的思维方式,我们这些凡人已经完全看不懂了。相比之下,李维都没那么难猜。” 罗南终于给勾出一点儿兴趣:“李维,他是怎么样的一个人……唔,一个存在?” “怎么说呢,大约几十年观察下来,了解得多了,貌似还没你那么玄乎。” 血妖不忘先吐槽罗南,然后才道:“李维这个人吧,要说他有多么全知全能、算无遗策,也不至于。可是有一点: “他太稳了。” 血妖把手垫在脑后,视线投向哈城宵禁后,格外清亮的夜空。 “李维这家伙,有那么一种,怎么说呢?就是那种早晚都会那样、看着你塌台、懒得和你争一时之气的……冷静?冷漠?反正几乎没有看到过他失态的样子,平常就缩在天启实验室里,几乎足不出户……” “足不出户?”罗南对这点很在意。 血妖想了想,修正道:“当然啦,我说了几乎。前几年,就是经历了八十年代超凡种井喷、马上又是基因进化道路重挫、大伙儿最躁动的时候……他就出来搞事情。” “具体哪一年?” “90年啊,密契老头和亚布动手前不久,我一直都认为,老头那是憋不住了,出来放警告。毕竟当时整个旧大陆空气高度紧张,真神、教宗超级活跃,你们那边承受的压力应该也不小。” “他在夏城搞事情?” “这个嘛,沾点儿边又说不上。毕竟当时那个谁,就是拿出‘原型格式’那人,被爆学术不端,深蓝项目遭置疑,源头不就在夏城嘛?可到年底,深蓝行者初代机列装,大事抵定,各方一下子就都‘冷静’下来了。” 罗南“哦”了声,又进入沉默状态。 血妖倒是好奇心起:“你为什么说他在夏城搞事情?因为他对欧阳、对灵波网的评价?确实是在那次巡游期间没错……” 罗南没有继续这个话题,只是伸手示意血妖继续讲。 血妖好奇心未满足,却又不好在罗南心情明显不好的时候,再去添把火,只能“啧啧”两声,眼不见为净,继续望眼星空往下讲: (本章未完,请翻页) “要说,这几十年来,不是没有人占到他的便宜,但最后,李维仍然是在天启实验室忙忙碌碌,而占他便宜的人,基本上都已经灰灰了。 “几十年如一日啊,李维好像就在那里,从来没有变过……这才是最可怕的,懂?” 血妖看向罗南,罗南也看向他。 后者愣了愣,“哈”地笑出了声:“好吧,现在是变了。你能够把他逼到这个份儿上,说真的,很多人的偶像滤镜差不多是碎了一地。” “偶像?” “毕竟,他也是这些年来,我们这些超凡种唯一一个能够清晰参考对标的对象。” 罗南又看过来,血妖这次理直气壮: “难道不是吗?最早的那批超凡种,被你干掉的宫启不说,死巫、密契老头,都是垂垂老矣,相比之下,艾布纳都算盛年。 “我所在的中生代这些,自我感觉倒也良好,可再过十年、二十年,谁知道又会是怎么个鬼样子? “说最俗套的,谁不希望自己青春永驻?” 血妖一点儿也不遮掩自己的欲求:“长生种,不死身!李维应该是现实中能看到的,‘长生种’理想的模样。 “我总是在想,李维的稳健和冷静,或许就是来自于此——谁知道他看我们,是不是就像是看着朝菌蟪蛄,没必要和我们讲清楚他自己见惯了的晦朔春秋? “这种印象实在是太强烈了,所以就算是到现在这个地步,还是有人坚定的认为,深蓝世界的曝光,只是因为时机确实是到了,而并非是某人逼迫所致……” “某人”在边上失笑,旋即若有所思。 “所以,李维在里世界的‘脑残粉’是很多的,有求于他、寄望于他的人,也是个很庞大的数字。而且,越是像我们这种,似乎有些希望、可以靠上点边儿的群体,比例越大哦! “摇摆不定的当然有,可是老弟啊……谁让你还没活过很多人的零头?” 罗南再度和血妖对视,后者向旁边呶嘴: “看到没有,曾经的一个。” 与交谈中的两人相距不远,另一个已经放平的沙滩椅上,亚波伦仍然是一身神父黑袍,洁净无褶皱,领口雪白,双手自然合拢在胸腹交界处,俨然已经入睡。 罗南仍未说话,血妖的好奇心又冒出来:“亚布究竟是怎么回事?对他,你有没有把握?” “把握?”罗南想了想,对后面的问题没有正面回答,“他的情况你该清楚,就是替换了契约或者说是禁锢规则。他超凡力量的根本,不就是这样吗——接受规则禁锢,然后扭曲、破灭。唔,这其实已经部分出离了生命层的基础,是幻想层面的架构了。纯论境界的话,他是比你高的。” 血妖咧嘴,露出两侧的尖牙:“呵呵,那要不要我给你介绍一下他的人生经历,比如什么黑帮圣子啊、迷之实验啊之类?” 罗南无可不可:“这段时间了解过一点儿。” 血妖“嘁”了一声:“那我就不在背后嚼舌了,你要知道,这哥们儿,你捏住他的命 (本章未完,请翻页) ,其实也没啥用,他只是……” “他只是没心气了而已,或者暂时对现实层面种种提不起兴趣。” 血妖竖起大拇指。 罗南是有这般自觉的:“我没有要改变、控制他,也没那个能力。应该是互相利用吧,我要哈城的治理政策,他已经做到了;至于他,对李维和密契尊主那边,应该也有厌倦……” “是觉得密契老头的规则不够劲儿,所以换个法儿求虐?”血妖视线又转到亚波伦那边去,并不刻意遮掩什么,“你明白就得了,根本还是你那个链条,锁不锁得住……目前来看,他挺乖的。” 这时候,大洋另一边的热点新闻,传递到了哈城,喧嚣的游行画面和老套的官方回应剪辑在一起,向着全世界发送。 “开发深蓝:一去不回的百万劳工……和近期游民回城、失踪的热点遥相呼应,真的不是你要批臭他?” “也许是别人,也许是他自己,反正不是我。” “那我就猜李维了,这是他能办出来的事儿——但凡遇到这类情况,永远都是‘就这样儿了,反正你们也没办法,洗洗睡吧’的欠揍气派。” 罗南笑了起来:“那我要再次调高他的实力评估了。” “行吧。要小心啊,相对于已发生的复杂、混乱、让人砸头的往事,对现有的、未来的规划和要求更现实。” 血妖虚点罗南,郑重提醒:“现在的地球上,可有一堆听到铃响就流口水的狗子,我觉得他们会这样想:深蓝世界已经是那样了,没法改变,新位面无论如何不能再那样……话说,新位面究竟是啥样啊?夏城那边发现的火神蚁,有没有关系?” 面对血妖突然杀出的疑问,罗南很认真地想了想,然后回答: “我不知道。” “‘新位面’哎,你不知道?啧,貌似那边挺大哈?” 面对几分戏谑,几分认真的血妖,罗南回之以微笑。 就知道……谎言说多了,就是真相。 而且,是那种最容易让人浮想联翩的“真相”。 “新位面=罗南”,这大概已经是所有里世界成员的共同认知。 每个人脑子里,都有一个他所希望的“新位面”。然而那并不是什么“位面”,只是在人心交织的网络中流动、共鸣、交换的**。 反倒是现实,不可能满足每个人的**。所以很多时候,就算事实摆在眼前,人们也不相信、至少不愿意相信是真相。 李维深谙其中奥妙,所以他大概就没准备让‘深蓝世界’给他人什么希望,定调定得特别死……乃至于绝望。 这样一来,他撑过前期,反而可获得最大的转圜空间。 特别是在有对比的前提下。 以李维的积累,这点儿舆论,又哪用得着“撑”? 压力压不垮李维,自然流转到了罗南这边。 罗南很认真地思考: 话说,可以产出收获的谎言梦境,和分不到残羹冷炙的真实位面相比,究竟是哪个更管用呢? (本章完) 第六百四十八章 梦边缘(上) 蛇语靠坐在半截残壁下,背部微烫,土石结构忠实地传递着热能,并提供了粗砺的触感。 这是荒芜原野上,一处巨大建筑地基残块边缘,它刚被一轮爆炎轰炸覆盖,但已经没有什么可破坏的了。 火线正向远方蔓延,浓烟遮蔽了大半个视界。烟雾中,强光、爆炎乃至于冷兵器的寒刃,都若隐若现,厮杀零零落落,却似永无终止。 浓烟一直在升腾,似乎要污染天空中飘浮的巨大云团。后者全不在意,其灰沉的底部,偶尔还有电光快速穿梭,照亮内层似有若无的狰狞魔影。 大地犹有余温,却已经有嫩芽强行顶开焦土,顽强生长——这个就有点儿过分了。可是细看那嫩绿的草叶,还有边缘滚落的土粒微尘,每一处的细节,都真实得刺挠人心,尤其是知道它们的存在本质之后。 蛇语伸手,拈起那根刚冒出来的草叶。 后者终究脆弱,干脆地断掉了,指尖甚至沁了点儿微凉的汁水…… 蛇语刚经过一场高强度战斗以至于还有些发木的脑子,面对这样的外部刺激,已经很难再有多么细致的考虑,种种思绪,到最后只是一声似荒谬、又自嘲的叹息。 若非亲历,谁能想象,这处仿佛正经受战火洗礼的战场,原本只是梦境般的空无? 蛇语是眼看着,这个前身为“噩梦”的虚无之地,那只存在于梦境的建构,是如何映射到现实,再由亿兆沙尘般的碎片,从无到有,拼接复原而成。 所有的“建材”,都来自于雾气迷宫,是那些已经在岁月时光中磨销了原样的规则碎片,只是受到地球时空的浸染才‘变形’成可以感知的存在——“把它们拼接起来”这件事本身,就有一种“手搓时空”的荒谬感。 但不管其间经过了怎样的近似、变形,通过罗南无日无夜的工作,历时两个多月,“荒谬”还是变成了现实,变成了一个确确实实推进的、“打造时空规则”的宏伟工程。 如果强行划定时空坐标,这处“战场时空”,正是存在于雾气迷宫深处。但是根据蛇语的观察,它又时刻与外界保持着复杂的联系与互动。 便如此刻…… 战场上,光线似乎变强了些,温度有一个明显的提升。 蛇语皮肤微微栗然,本能地向侧方躺倒,隐藏进残垣废墟的阴影中。 其实这并没什么用。 “哗啦啦”的颤音,从天空、大地乃至于最微小结构单元的微粒中传导过来,无所不至,无可逃避。 蛇语双手环抱,蜷成一团,调节气息,似紧又松,尽可在这细密而有节律的颤音中,保持住整体的协调。 但又要在协调中,留出变形的空间。 下一秒,灼热狂暴的光芒热量,打穿了烟雾、云团,甚至穿透了厚重的基石结构,辐射了整个“战场时空”,将其变成了“无影之地”,所有的存在,都要经过它的检视、摧残。 蛇语在这一刻仿佛又进入了魂灵状态,整个人失去了重量。但作为资深人 (本章未完,请翻页) 士,她知道,这回已经基本通过了检视。所以她微抬起头,用瞻仰奇迹的视线,远眺那光源所在。 其实,和狂暴的辐射式穿透感相比,光线本身并不是特别刺眼。蛇语甚至能够直视,那一轮被锁链捆缚的太阳,从天空中碾压过去。 光芒所过之处,升腾的浓烟真的变成了透明,里面绞杀在一起的狰狞身影,有的没有反应,有的却倏然崩解,化为飞灰。 正如早前蛇语的经历。 蛇语不知道这轮“太阳锁链”的异相究竟为何物。但它每次到来,都是破灭的征兆: 既是扭曲的混乱,又是苛刻的规范。 现在这些只是小儿科。 在更早阶段,“战场时空”会整块地崩溃,形成大片的、被雾气迷宫沙尘暴渗透的空洞,然后再重塑成型,变得比以前更坚固扎实。 这样的场面,出现了何止千万回? 有一点毫无疑问,“太阳锁链”代表了罗南的意志——有时候,罗南非常不满意,直接用这玩意儿砸下来,将整个“战场时空”砸个粉碎,彻底推翻重建,也是有的。 按照他的说法:这是拓印需要的模板,再怎么尽善尽美,都不为过。而且,时间也很紧迫了,好像只剩两个月左右。 蛇语并不太懂模板、拓印是代指什么。但她由此知道,外界传说的什么“新位面”,多半只是子虚乌有。 或许云端世界算是,但似乎并没什么特别的奥妙。所有的奥妙,都是在罗南越来越扎实可靠的构形知识中,慢慢堆积出来。 初时,蛇语还有些别样想法,可随着她踏足这个世界,随着它破灭再生,敬畏较之前远甚。 一个“手搓时空的存在”,要比一个“发现时空位面的幸运儿”,强出不知几何。 便是称之为“神明”,也没什么不好。 当然,罗南这个“神明”,绝不是全知全能。他也有失败的设计,也需要不停地做出妥协。 据蛇语的观察,最初,罗南总想把她现在所处的“基地废墟”搭建起来,进行某种复杂的设计。但最终的推演检视,永远是毁灭最“稳定”。 最接近成功的一回,大约是前两天,罗南曾经借着血意环堡垒演习的机会,将其规则映射进来,让这个基地,有过短暂的复苏。但却如海边沙堡,很快又坍塌下去。 所以,时至今日,废墟仍然是废墟,最多也只有一些零碎的个体,比如从断壁残垣中挣扎出来的全副武装的战争机器,与那些异形、妖魔一起,游走在战场上,彼此厮杀。 但多数时候,又会在“大日锁链”的检视下,分崩离析——随后可能复生,也可能不会,在不确定的轮回中挣扎。 其他相对比较稳定的,只有天空中那个巨大的云团,似乎也是一个稳定的妖魔生成装置,与基地废墟遥遥相对。 嗯,正如蛇语所观察的那样,“战场时空”是与外界有频繁交流的。 什么大日锁链,什么血意环堡垒均如是。 (本章未完,请翻页) 既然有“外界”,自然有“边界”。 “战场时空”的边缘,显现出来,就是一层混沌的迷障——蛇语知道那是什么,是雾气迷宫的沙尘暴,与奇特梦境的混搅。 蛇语正是从中而来,以某种烙印的形式,具现化在“战场时空”中,通过特殊的造物流程,形成现在的躯壳,进行频繁的战斗实验。 她理论上也可以逆转这一过程,从“战场时空”出去,穿越梦境,回归现实——只不过罗南没给她多少次机会。 不管怎样,“战场时空”是以一种特殊形式,粘连在人们梦境边缘的。 蛇语怀疑,罗南是通过“入梦法”之类的手段,造出了一个特殊的“缓冲地带”和“过滤装置”。 那边形成的元素,有特殊价值的会形成烙印,进入这个战场。只不过绝大多数都留不下;留下了,也会很被淘汰出去。 比如:亚波伦先生。 那位超凡种大能,一直在边缘地带挣扎,试图进来。 有时候会成功,但总难以坚持太久。 虽然这和他对规则的理解和追求有关——总想和大日锁链的“检视”相对抗,那还能有好? 蛇语多少存了点儿看笑话的心思。 不过她终究是有自知之明的,她知道,自己在这处特殊时空的存在烙印,本身就很特殊。 至于特殊在哪儿…… 她轻轻触碰一下眼皮,微热的皮层之下,此时存在的,是一对错乱破碎的瞳孔——甚至让她失去了照镜子的勇气。 通过了又一次检视,蛇语是真的疲惫了,她也不再调整姿态,就蜷缩在这战场之上,后脑靠着断壁残垣,缓缓吐息。 这时候,细密而规律的波动从石壁上传导过来,与空气传递的音波一先一后,共同还原了这处废墟的深处,似有若无的歌声。 蛇语曾经做过探索,她知道歌声的源头在哪里:就在这座已经崩塌腐朽的基地废墟深处,某个错乱的空间屏障后面。 那里有一个已经严重变形的房间,莫名存在一部尚算完好的播放设备,里面只有这一首歌。 是用她完全无法理解的语言歌唱的。 但调子有些耳熟。 蛇语已经分辨出来,这首歌在瑞雯直播节目中曾经出现过的。就是在预告片的尾声,罗南和瑞雯驶向荒野的那一幕里。 当时是用吉他弹奏,没想到原来是一首歌。 或放进听得多了,总觉得和现在的情形不那么相配: 这首歌前面的调子有些哀婉,可是中段的进行曲风,总还能给人激昂向上的感觉。也许罗南不断尝试的对基地的重建,能够成功的话,会更加匹配…… 可现在,当激昂的进行曲响起,燃烧着火焰浓烟的荒原上,却没有任何的呼应,只有看似激烈、却仍旧空洞的厮杀挣扎。 蛇语的叹息在喉咙里低回。 可这种伤春悲秋的情况也没有持续太久,罗南的直接指令到来: 碰撞预备。 (本章完) 第六百四十八章 梦边缘(中) 碰撞,是“战场时空”实现与外界交流的最主要的形式之一。 一部分情形下,“碰撞”是温和的、可控的。罗南很乐于往这个地方,主动引入一些“外来元素”。 此前所说的“血意环堡垒”,就是在一次刻意引导的“碰撞”中,将那边的规则架构映射进来,甚至一度主导了“战场时空”的构造进程; 血焰教团的“血魂寺”架构,是这里的常客,由它带动模拟的“火狱暴君”,时不时就要来一个突然袭击; 还有时刻飘浮在天空的“云团”,貌似也是在外界很活跃的,也经常会将外界的一些“感受”传导进来,造成很多异外的效果。 包括蛇语,她同样是“外来户”,是罗南丢在这里的工具人。 嗯,还有一个“工具人”,是罗南在阪城时抓到的俘虏,不过那哥们儿在这边折腾几回就意志崩溃了,目前还在恢复期……倒是他穿戴的深蓝行者外骨骼,被罗南丢进这里,这时候已经在持续不断的崩解、重塑过程中,变成了无意义的残骸。但也有一部分信息元素,融入到“战场时空”细节建构中去。 除了这些常驻或半常驻的外来元素,边缘混沌的梦境迷障,也是“吐故纳新”的运输通道。 最近蛇语印象比较深刻的,除了那位传说中的“地狱城主”、“黑基督”亚波伦,就是一幅来自于公正教团的“梦境地图”——由于它独特的架构,得以穿透边缘的混沌迷障,渗透过来一些。 那一刻,蛇语差点儿以为“战场时空”与地球本地时空接壤了。 虽然很快,那几可乱真的“梦境地图”结构投影,就被这边恶劣的环境腐蚀破坏掉,但作为对地球时空环境的特殊采样,它消解在这里,等于是平白给了一套珍贵的环境数据信息,使得“战场时空”的实感,又有了明显提升,算是营养剂般的存在。 总体来说,这种由罗南主动接入的元素,对于“战场时空”的建构,都有着非常明显的正向作用,每一次介入,都有明确的目的性。 然而,“手搓时空”这样宏伟又神奇的工程,又怎么可能每一个环节都在掌握之中呢? 事实上,不可控的元素,才是“碰撞”的主角。 严格意义上讲,雾气迷宫的沙尘暴,时时刻刻都与“战场时空”发生着碰撞,这也是最常见、最具规模的碰撞形式。那些几乎已经磨损殆尽的规则碎片,也正在干着“磨损”雾气迷宫其他一切有意义结构的“勾当”。 太复杂的原理蛇语不懂,但从她早前和宫启进来这处绝地的经历来看,若没有一套完整的“自我逻辑”,支不开“超凡领域”,任何形式的存在,在这儿都找不到规则支点,只能在冲击磨损和架构崩盘的双重作用下,快速消亡。 放大到“战场时空”,以它庞大、周备又格外细致的存在形式,所承受的内外压力……道理相近,可蛇语当初所经历的级别,几乎没有可比性。 而且,很重要的一点是,罗南的恢宏架构,现阶段不可能仅仅满足于抗衡“磨损”,达到某种平衡——这处“手搓时空”,明显有快速成长的需求。 无论是时空架构本身的存在性、空间需求,还有精细度、真实度,每推进一小步,都需要有天文数字的物质基础,进行补充。 所以,蛇语能够感觉 (本章未完,请翻页) 到,罗南的“战场时空”,是有一套极其高效的模式,对那些呼啸而来的“沙尘”,进行滚雪球一般的吞噬和利用的。 恍若宇宙中,天体形成的吸积过程。 只不过,天体吸积成形,自有宇宙天然的规则作用。而在这几乎丧失一切规则的破灭之地,罗南必须拿出一套自备自洽的、从无到有、不断修正,又必然与宇宙真实规则隐然对应相合的“高仿规则体系”。 按照罗南(或者是他转述某个成熟理论)的说法: 自备自洽的设计成分就是“构形”; 对应相合的宏观体系方向则是“超构形”。 二者充分结合,不能出现严重背离的情况。 这大约就是“战场时空”的存在规则和成长需求。 到目前为止,从成果来看,罗南基本算是做到了——如果雾气迷宫中只有那些几乎磨损殆尽的“沙尘”的话。 说了只是如果。 也是到“战场时空”中时间长了,蛇语才知道:原来雾气迷宫漫无边际的“沙尘暴”里面,还存在一些“大块头”。 勉强可算是物理意义上的“大”。 恍如“飞沙走石”里的“走石”……可在雾气迷宫中,可没有“走”这一说,照样是劈头盖脸砸过来。 做个比喻:“沙尘”扑打在脸上只是痛,“大石头”砸过来,那就是要命了。 大多数时候,大概就相当“陨石”坠落的程度吧,感官印象也类似。蛇语就不止一次看到,“战场时空”的天空中,有燃烧的陨石,曳尾流光,轰然飞落…… 然后就是撕裂天空、炸穿大地的灾难到来! 这类词汇毫无夸张成分。 “战场时空”建构早期,后果就是这么严重。 直接导致全面崩盘的情况,也有三两回。 就好像是华丽又逼真的舞台幕景,被一个不讲道理的观众,强行冲上台来,三拉五扯,顺便还放了把火。 什么稳固、什么真实,统统都在那粗暴的手段下崩溃掉。 于是,蛇语就知道了,能够在雾气迷宫亿兆沙尘磨销中,仍能保持一定规模的“大块头”,会是怎样恐怖的存在。 要说,随着“战场时空”的存在性越来越强,承受力其实也在持续增强的。早期“陨石”一击,就给打穿的情况,几乎已经不会再出现了,在“战场时空”的“大气层”燃烧殆尽的情景倒是越来越多。 可诡异的是,这地方与“大块头”迎头“碰撞”的频率,也明显在增加。 而且,“碰撞”的形式,也开始花样翻新。 蛇语就曾经碰到过一回——其实也就是几天前。当天空中的“陨石”燃烧殆尽,“战场时空”突然下起了腥臭的黑雨,腐蚀性的液滴瞬间将整个位面搞得面目全非。 而就在这样的恶劣环境中,大量从未有过的巨大植株,从地面疯长起来,几个呼吸的功夫,就覆盖了可以目见的一切区域,空气中都被凭空穿梭的剧毒菌丝覆盖。 然后,就有不可计数的妖孽异形,从这些快速成熟的巨大植株中跳出来,扫荡可见的——包括可移动的、不可移动的一切,务必让这里所有的存在,都被那种肮脏形态侵蚀、烙印。 “战场时空”差点儿就那么沦陷掉了。 蛇 (本章未完,请翻页) 语差不多是被后期扫荡的妖孽异形肢解掉的,不过就在她躯体崩解的刹那,看到了位面中那始终飘浮的“云团”,持续扩散蔓延,遮蔽天空,放射出无穷尽的电火;还有疑似云端世界那些烂嘴猿们扭曲团缩而成的“火球炮弹”,密集如雨,疯狂轰炸下来。 然后,蛇语的视界与“战场时空”的常规形态一起,扭曲撕裂,又进行了恐怖无序的拼接。 再然后…… 等蛇语重新恢复意识的时候,“战场时空”已经基本恢复了原貌。不过那种可以在一切恶劣环境上快速生长、会生产出“异形”的恐怖植株,却还是在这里留下了痕迹——现在燃烧的火场中,就有它们格外活跃的“菌丝”结构,以及制造的异形妖孽存在。 唯一不同的是,天空中的“云团”似乎掌握了它们的生杀大权,随时可能一道电光下来,把它们揿扁揉圆,强行变化出其他的古怪生命形态。 对这件事,罗南也在梳理总结的时候,有过片言只语的表述。大约是什么“规则性增强并相似,导致与‘辐射区’快速趋近”,还有什么“强者领域残留”之类…… 不管怎么说,那是一次蛇语很难忘怀的经历。 也就是从那一次惊险的经历后,这个从无到有的“位面”,其对于“碰撞”的处置模式明显在转变。 而蛇语这个好像随意摆放进来的“工具人”,也有了更加明确的任务。 “碰撞预备。” 罗南的明确指令,已经变成了身后基地废墟里含糊破碎的机械音。这转换有点儿多此一举,可从直观的感受上,却多了一份很顺滑的“仪式感”。 蛇语坐起身,对照指令规定的方位,将视线投向远端模糊的混沌边界处。 战场上,火烟中,刚刚经过一轮“检视”,灰灰或残缺至少半数,却还在激烈厮杀的妖魔、异形、战斗机器,不知什么时候起,停下了仿佛刻在他们基因里的宿命对决,将各自的视线、感知、传感设备指向了同一个方向。 在那里,灰暗混浊的迷雾中,巍然的阴影,如同深夜大雾海面上,擦舷而过的冰山…… 事实上,擦撞已经发生了,“战场时空”形成了轻微的地震,有部分区域发生了撕裂变形,最显眼的一处是撞击区域的天空,出现清晰的暗色条带,但很快又恢复了正常。 细密的后续震荡传递过来。 蛇语却觉得,那更像是一头巨型啮齿动物,通过前方的异物,磨动它快速成长的尖牙。 “碰撞进行中!” 基地传递出来的机械音变得更清晰了些。同时,有更清晰的金石撞击声在脑后响起。 蛇语往后看,基地废墟中,不知什么时候又集结了一轮战斗机器。它们散布在各处,形态各异,有突击战车、有兽型战甲、有工程载具,但好像都是刚从断壁残垣中挣扎、发掘出来,有些甚至还存在着致命的破损,暴露出内里乘员的模糊轮廓。 但纯粹明透的焰光,将它们连接在一起,形成了紧密坚固的领域,甚至浸透到蛇语的临时躯壳之内,还原成明确的信息: “战斗组集合完毕,请指示。” 蛇语并非发号施令者,但有一个意志,正通过她,进行仪式性的转达: “登陆准备……作战开始。” (本章完) 第六百四十八章 梦边缘(下) 在基地废墟这边战争机器集结的时候,“战场时空”中那些游走在荒原上的妖魔和异形,只要还没有被先前大日锁链的检视、又或者是碰撞的冲击摧毁掉,就比它们更早一步,朝着迷雾之后的巨大阴影推进。 而当蛇语站在某部工程机械操作区边缘,来到“战场时空”边缘,她所能感应到的就是: 迷雾在扩张,同时又在缩小。 所谓的“扩张”,是“战场时空”和雾气迷宫破碎时空、以及亿万人梦境集合这么一个混沌的连接部,在某种意志的支配下,向外扩张。 这是一个很狡猾的手段。 如果以具备确切规则的“战场时空”为主进行推进,带来的不过是又一次的碰撞。但若有意利用外面的迷障,把这么一个确定性和不确定性同时存在,具备一定的伸缩空间的缓冲区摆在前面,情况就有所不同。 “战场时空”和“冰山”的碰撞仍然在继续,但碰撞的同时,渗透也在发生。 外围的迷障先一步覆盖了“冰山”的部分区域,主动辐射“战场时空”的规则,使这个位面中特有的造物,得以通过规则的缓冲区,入侵到“冰山”的更深处。 在迷障的扩张过程中,那些先一步进入的妖魔和异形,怎么说也是“战场时空”生产出来的特有兵种,而且经过了大日锁链成千上万次的检视,代表了确凿的位面法则。 就像是rts游戏中探索战争迷雾的单位,所到之处,外围的迷障就完成了使命,重新清空——如此,一轮扩张一轮缩小、一次覆盖一次清空的轮回,就代表了规则的锚定和置换。 这种充满了主动意识的碰撞手段,毫无疑问,是罗南“手搓时空”的实际经验持续增长的体现。 当然,规则的锚定和置换过程绝对不会是一帆风顺的。能够在雾气时空这么一个超级恶劣的环境中仍然保持着相对的规模,就证明对面的“大块头”,绝对有什么特殊之处。 事实上,当迷障覆盖了冰山一部,渗透了“战场时空”规则的同时,也是把雾气迷宫中那种独一份儿的勃勃生机,投入进去。 虽然,这种人工拼接的生机,和真实宇宙中的完整生命力量没法比,但对于某些已经枯竭干渴到极致的存在来说,已经是如饮甘泉,给了那些残留的规则碎片,一个寄生复活的机会。 战斗就这样发生了。 但和上一回被人家中心开花的被动情况完全不同,这种高度可控的主动入侵形态,完全没有给对面的“大块头”全面复苏的机会。 踏着迷雾登陆的妖魔异形以及集结成可观战斗组的战斗机器,不过是踩死了几只匆匆觉醒的虫豸,蒸发了几个都看不清是什么模样的幽魂……大约就是这样的场景反复发生,始终没有给对面以可乘之机。 当然这也和蛇语中间,根据罗南的指令,驾驭隐默纱,完成了一次成功的渗透有关。 她在罗南指定的位置,释放了一次“瞳术”,彻底解离了对方最有希望的一次“酝酿”。 这大概就是蛇语和那些缺乏灵智、只知横趟的造物的价值差别所在。 就蛇语的本心,她并不乐于在罗 (本章未完,请翻页) 南那边体现自身的价值。但“快乐”和“需要”之间,往往不能划等号。 尤其是,在那位“手搓时空”的少年人聚拢了越来越多的元素、人员、组织,形成了越了越明确的势力范围之后。 要在这样一个逐步复杂的生态中,让天然有敌对背景的自己,保持自我的存在性,就更需要一定程度的交换、乃至更大程度的付出。 否则,其他人遭到厌弃,可能最多老死不相往来,她恐怕连立身的根基都要被摧毁掉了。 蛇语今天的心思有点儿重。 她承认,有部分原因,是因为迷障中,那位亚波伦先生始终在默默观察的缘故。 从近期的新闻上,完全能够察觉出,这位超凡种大人,与罗南密切又微妙的关系变化。这种刻意保持距离,冷眼观察,却又不得不在圈子周围游移的感觉,蛇语实在太熟悉了。 登陆作战顺利结束,大部分造物撤回,也有小部分留在了那里。由于兵种单位离开,边缘的迷障重新覆盖了“冰山”,也等于是将其捕获,将其牵引在“战场时空”边缘。 正如之前蛇语所想象的啮齿动物,不但要用碰撞的对象磨牙,还会将相应的收获拖回窝里,作为储备粮食,一点点地食用、消化。 毫无疑问,在这次成功的登陆和俘获作战后,“战场时空”必将会在短时间内,又一次地强化。 当然,那必然是要经过“大日锁链”不知多少次的锤炼之后,也许中间还有几次大崩灭,也未可知。 对蛇语来说,那绝不会是一个轻松的过程,但现在,她暂时可去放松一下。来自于现实世界的明确信号,给了她能够暂时离开这处“位面”的理由。 蛇语与临时集结的“战斗组”脱离,直接进入“战场时空”边缘的迷障深处。 某种锐利的感觉,从她的感应边界处划过。 那位亚波伦先生,从来不掩饰对她的浓厚兴趣。此前短暂进驻“战场时空”的时候,就曾试图和她交流,但由于其过度的倔强,不愿意针对“大日锁链”的检视,作相应调整,转瞬被打成灰灰,丢进迷障中重来,相应的交流,也就无疾而终。 对蛇语来说,她却并不想在取得罗南的许可前,和这位立场微妙的超凡种交流。所以,她有意保持距离。 在混沌的梦境迷雾中,也在隐默纱的支持下,这并不困难。 行走在“战场时空”的边缘迷雾中,是一种非常奇妙的体验。 如果忽略掉“战场时空”在雾气迷宫超强的物质存在性,只讨论它与蛇语所熟知的真实世界的关系,即便经过层层的过滤、锻造,这里还是很像一个梦中国度——罗南掌控了它,赋予它现实的意义,偏又将它映射在精神维度,使之能够在精神海洋中潜行,游走在意识的边缘,若即若离。 当然,蛇语更愿意将它称之为一部“噩梦制造机”。 特别是“主动入侵”的碰撞机制产生之后,“战场时空”中生产出来的那些游动的造物元素、各类兵种,随时有可能深入到外围雾气的混沌中,主动扩大领域。 由于迷障有一部分来自于生灵梦境的聚合体,所以,梦 (本章未完,请翻页) 境中也会有对应的刺激产生。在这种意义上,也就等于是进入了生灵的梦境。 这处空间所产生的一切元素,都是为了战争而存在的。当这些元素深入到人们的梦境中,可想而知会造成什么样的后果。 就算那些兵种相对克制,人们在梦境中溢散的意识和感知,也有可能被吸引过来,主动去“体验”一番。 当人们的梦境与那些具有超强规则辐射性的元素形成更紧密的链接,更进一步,是不是还会像蛇语这样,通过梦境的转接,将相应的“烙印”转入现实世界? 蛇语不确定。 每个人的感应能力不同,形成链接的可能性、对相应元素的承载和还原能力也不一样,最重要的是,罗南目前还是比较克制的。 他仍然只是让“战场时空”的投影,在精神海洋的最深处、在亿兆生灵意识囚笼的边缘游走,保持着基本的礼貌。 但这种来自于道德层面的约束,蛇语并不看好它的延续性。 特别是在即将到来的“战争”之前。 蛇语的回归之路,就是路过无数个梦境的过程。 这里面大多数是无意识的意识碎片,来自于全世界各个区域,包括人类的、非人类的,都没有去关注的价值。 但随着她越来越趋近物质层面,物质世界的限定性,也开始加强,以至于意识流动的区域特色,也变得清晰起来。 地球版图上的阪城,刚刚跨过了晨昏线,劳累了一天的社畜们,对待“深蓝世界”这种爆炸性新闻,都已有些应激不能。浑沌意识中,充满了对愚蠢上司的诅咒和对枯燥生活的厌弃情绪…… 相比之下,战栗的佐嘉卫门,以及和它类似的,在强大的领域约束下瑟瑟发抖的阪城所谓“神明”们,其放射出来的灵波,倒显得格外与众不同。 天照教团还是撕破脸了。 嗯,对那些早先放养放纵的所谓“神明”们,进行了彻底的“一锅炖”——目前还在烧火加深中,还没有完全入口消化,只将它们控制在扶桑神树大神藏的领域中,通过规则辐射,进行蕴养变形。 嗯,就像“战场时空”刚刚吞噬领域碎片的过程一样。 这个过程,当然不会是和平的。 就算天照教团过去二十年间,已经将阪城经营成了它的后花园,喷药的时候,还不允许小虫子们动一动了? 阪城现在的局面有些混乱,可是在世界范围内,几乎没能掀起什么风浪。 因为,“深蓝世界”和“新位面”,李维和罗南的对峙局面,就横亘在眼前——双方,以及各自影响辐射到的势力都在蓄势待发,或抓紧时间清除不确定性。 天照教团的行动,大约如是。 真正核心的问题:碰撞在怎样的时间、以什么样的形式发生…… 谁也不知道。 这种时候,还会因为其他事情而烦恼的人,是有些值得羡慕的。 蛇语睁开眼睛,破碎混乱的瞳孔结构层层隐没,藏在由隐默纱营造的明澈动人的眼波之后。 她通知外面: “请江女士进来吧。” (本章完) 第六百四十九章 守之梦(上) 阪城当天最后一缕阳光沉没的时候,江冢正好踏进游艇生活甲板的主舱室。温润的照明,将舱室传统和风的主题,打上了一层柔光,端正跪坐的美人儿,温言软语的问候,让她几乎以为,下一刻,卧室纸门隔断就会打开,那位“莫先生”会从中走出来,进行后续的话题。 但最终,接待她的,也只有室内的和服美人而已。 蛇语是作为罗南的代言人停留在阪城的。 所以即便她有自己的产业,也长时间停留在这艘由血焰教团购置的游艇上。偶尔在北山湖上巡游,但绝大多数时间,都停泊在平贸市场的港口之内。 阪城应该有很多人看这艘游艇不顺眼。 但是他们的“不顺眼”,是根据他们衣食父母“应该可能存在的情绪”而产生的。 现阶段,最重要的那两位都没有任何反应,其他人的情绪也就没了根基,只能在猜疑中过着不尴不尬的日子。 在这样的情况下,港口的游艇几乎要被这个城市遗忘。 平常登上游艇最多的,应该是平贸市场里的“老手”,他需要定期交付货物。 至于江冢,这位与“老手”关系密切的人物,且还有着值得高度怀疑的其他身份,是蛇语的重点观察目标。 然而,这位女士大部分时间都只是在实验室里,和每个人都保持着距离,真的不怎么露面。 不管怎样,蛇语都谨记自己的身份,对每个到访的客人都摆出客气守礼的模样——就像主人不在家,只能按照自己职责进行基本接待的女仆。 代言人和女仆的错位,是事实,也是设计,这种刻意营造的不协调氛围,总能够让人的情绪发生波动,暴露出更多的信息。 蛇语能够感受到,江冢对这种场面明显有些不适应,而且还有一些失望情绪。 这样的氛围下,什么寒暄问候都没有了意义,只能直入正题。还好,江冢知道蛇语在世俗世界的名字: “北山女士,这是我作为申请人,向莫先生提交的开题报告。希望莫先生能够践行承诺,给出袁x,也就是烂嘴猿的组织样本,以便进行本课题的研究。” 看着同时递过来的纸质报告书和存储器,蛇语也稍愣了下,半秒后才反应过来,好像确实有这么一回事儿。 那还是在翡翠之光事件期间,罗南以“莫先生”的身份,和江冢达成口头协议,愿意提供烂嘴猿的组织样本,供江冢进行课题研究……好像是“分布式畸变基因网络生态”? 当时蛇语就在旁边,算一算都快两个月了。 时间确实拖得有点久。 不过这段时间,作为请托人的江冢自己都没怎么出面,而罗南贵人事忙…… 这不是虚伪客套话,这段时间内的罗南,可能确实是世界上最忙碌的人。毕竟“手搓时空”这种大工程,足以榨干每个人的精力,就算他是超凡种。 而且这期间,整个地球也给折腾得不轻…… 所以,蛇语就在想,也许罗南真忘了也 (本章未完,请翻页) 未可知——连着“莫先生”这个身份一起。 当然面对江冢,绝对不能这么说。 蛇语微微欠身,用符合她当下身份的语气表示:“我会向莫先生转达的。” 江冢并没有在这件事情上过多表述,也实在是无法向一位坚持跪坐在侧方,随时向她端茶倒水的“女仆”进行更深入的交流。 就算这位曾经是一位颇有名气的女明星。 稍稍沉默了几秒,江冢换了一个话题: “除此以外,我今天来也是顺路帮守叔转交莫先生定制的货物。守叔本应该亲自过来的,只是他最近身体不好,不太方便…… “另外,也是因为这个原因,在工期上可能有些拖泥带水,让我代他向莫先生致歉。” 莫先生都离开两个月了……一念至此,蛇语若有所悟,仍然拿出一句“我会向莫先生转达”,作为身份标志。 但接下来,还是主动突破了一些身份限制,轻声细语地说话:“也请江女士向守师傅传达:虽然最近外骨骼框架和切分仪的交付经常压到最后期限,但仍然是准时的,请他不必有压力。 “莫先生也曾经通过我询问,近期版本变更很快,会不会对生产造成什么影响。如果确有影响,改变交货周期,也不是不能商量。” 她这么说话,交流就方便多了。 江冢微微松了一口气:“据守叔讲,版本变更还好,主要是现在平贸市场大环境有些微妙,有关游民和畸变感染的话题过热……其实他大概是不好意思。” 经过气氛的转换,江冢对这处过于客套拿捏的说话方式,也没了耐性,干脆当起了翻译:“守叔大约是觉得,莫先生抗着重重压力,执行了‘委培生’制度,这两个月的时间通过古堡财团送出去快20名年轻人,结果他们这里反倒是人心浮动、畏首畏尾,担心有负莫先生的期望。所以他这段时间压力很大……” 把古堡财团的委培生制度,用在横断七部那边,还是罗南首先提出的方案。目的就是解决这些被“回城政策”框死在阪城平贸市场的游民的人身自由问题。 方案看似可行,其实做起来一点儿也不容易。能够送出去二十几号人,还多亏了前段时间的时局变化。 在世俗社会层面,第一次哈锡声明,是个舆论破口; 在里世界,也是最重要的原因,当然是罗南“单程导游”声名大噪,吓尿了很多阪城权力人士。 不过,由于近期哈城政策变化,给了他人口实,此前的“破口”明显又有收紧。当真是成也萧何,败也萧何…… 做事情,就是这么矛盾且复杂。 在蛇语看来,既然罗南已经允诺,肯定还会执行。以她对罗南的理解,一旦时机成熟,把横断七部这几百号人一并“单程游”,也未可知。 但现在,毕竟是在天照教团眼皮子底下,有些动作还是要收着来。 她按照北山雪绘的人设,柔声回应:“守师傅的意思,我收到了,会尽快转呈莫先生。也请守师 (本章未完,请翻页) 傅保重身体。我这边还认识几位不错的医生……” 江冢也客气的表示感谢:“现在看上去还好,只是年龄大了,多少会渴睡、多梦之类,精力不像以前那么旺盛……” 两个人再客套几句,就再没什么可说的。 江冢起身告辞,蛇语按足了礼数,将她送出游艇。 回来的时候,顺手拿过来一套交付的外骨骼框架和骨质切分仪,将简单的包装打开,拿在手上细细打量。 根据她的了解,以罗南目前的层次,这种由牛鬼骨材打造的外骨骼框架,受限于材质工艺,实战的时候也许都撑不过一两个呼吸的爆发,目前更多是作为日常练习的消耗品使用。 那些切分仪,也是一些对罗南的切分理论有兴趣的朋友们,平常用来练习的多一些。对于罗南的实质意义越来越小,而且也未必需要守师傅这边来生产。 之所以保留这一条线,更多的还是作为一个联系的渠道,也是给执行“委培生”制度增加砝码。 蛇语指尖从零件边缘抹过。排除掉所有场外因素,单纯从货物自身来看,这一批货,确实称不上尽善尽美。 蛇语曾经听罗南讲过,老手他们的横断七部,在相关的制作工艺中,有一套比较高端的精神干涉提炼技术,是他们团队合作的结果。 这种技术能够较好的利用畸变骨材中特殊的活性,与使用者之间形成更充分的交互作用,现在通行的金属架构很难做到。 能够受到罗南这位精神侧大师的称赞,就算里面裹着其他的关系,横断七部这些人也足可自傲了。 但是现在,里面似乎多了一些燥气,结构排布规整却过于局促僵硬。 这就不对了。 近期老手团队人员变动,特别是委培生计划送出去的那些,多半还是团队精英,这样肯定会有影响。 但真的是这么简单? 蛇语回忆江冢到来之后所有的言行举止,并没有发现什么明显异常。 她皱起眉头,放下零件,拿起了搁在桌面上的开题报告,草草翻动一遍,了解了基本结构,又二次重读。 这次主要是看一些关键字句。 忽然,她目光停下来: 在开题报告有关实验素材选择的介绍中,赫然有着横断七部的字眼。 在平贸市场这实在太正常了,大量的畸变感染者、脏人聚集在这里,本就是作为相关研究对象和**材料,随便哪个实验都可能把他们扯进去。 只不过,两个月前曾经全程参与的蛇语,依稀还记得,江冢引起罗南关注的有关实验项目,是偏向于基因层面,就算是**材料,也是采样。 可在这段文字中,横断七部得以加入实验的原因是: 曾经有宗教化倾向,有较好的精神协同性,横向比较效果突出…… 这是什么鬼? 单独拿出这一句话来,也还罢了,再和此前聊起的话题相对应…… 蛇语合上报告书,若有所思。 (本章完) 第六百四十九章 守之梦(中) 阪城夜色渐深,游艇上除了必要的警示灯,再没有别的光源。只有港口的照明,将光晕扩散到这里,映照出隐约的轮廓。 些微的光线,穿过舷窗,又很快淹没在静室的幽暗中,只和湖水摇荡的声音一起,成为夜幕的点缀,在人们的梦境边缘消散。 蛇语静静地躺在榻榻米上,眼帘闭合,意识便如同黑暗中的一尾灵鱼,自然切入了无数“气泡”堆叠而成的精神海洋,在似空无又有沉压乱流作用的复杂环境中,向更“深”处游去。 精神海洋并没有“上下四方”的概念,它所谓的“深”,某种意义上倒是距离物质层面更近了——更贴近于人类意识与物质世界最直接的链接,或者是潜意识里对世界真实最有效的把握。 有人认为,它指向的是沉淀在人类意识深层的,不受任何利益、情绪干扰的真正“智慧”。如同海床上的矿脉,你可以捡选单属于个人的宝石;也能够在集体意识的暗流中,串起令人窒息的宝藏。 在并不遥远的“三层一区一域”的时代,精神侧能力者们,追求的“深层带”,大约便如是。 去年年底,罗南的“囚笼”理论,照彻了精神海洋的基本结构,重新整顿了能力者、精神海洋和渊区极域的“相对位置关系”。 很多人赫然发现,此前他们对于“三层带”的钻研,那种“打穿三层带,方可见渊区”的认知,其实是错位了。 渊区比他们想象的更近。 深层带却比预期的更远。 所谓的“深层带”,如果带入到“囚笼”理论中,更像是对人类意识“囚笼”深层结构乃至彼此之间“遥感链接关系”的研究。 原本的理论,犯的是“细部替代整体”的毛病,但并不是没有价值。 相反,在修正了基本框架之后,此前与渊区绑定的包袱卸掉了,对于传统“深层带”的研究,反而进入了一个高速发展期。 蛇语作为咒法师,本就是精神领域的“毒药专家”,虽然被困云端世界半年之久,错过了原有理论修正的关键期,但回归之后对一应理论成果的学习吸收,还是很快的。 最重要的是,她回归之后,可说是固化在了全世界最尖端的领域——不管是她见识的、承受的,都是旁人想都不敢想的神奇、恐怖经历。 在这样的环境下,无论是主动被动,蛇语客观的感知结构、主观的认知框架,都在快速蜕变,进入到了一个全新的层次。 此时她在精神海洋里的遨游,自然而然便串联起了散溢的意识信息,在幻彩迷离中,寻找到……也可以说是搭建起了一条通向“战场时空”的快捷通道。 当然,她的存在本身,就是某种权限认证。 否则就算比她更强的大能,用同样的方式,也休想得其门而入。 蛇语在一个又一个破碎梦境的边缘抹过,越是前行,碎梦拼接融合的痕迹就越发明显;但到了后段,一切又都变得圆融无痕,只是有越来越多的情绪**的迷障,覆盖上去。 就在这样的迷障中,蛇语几乎无感觉地突破了时空的壁障,进入到雾气迷宫之中,停留在“战场时空”的边缘。 (本章未完,请翻页) 这处边缘地带,梦境迷障最是浓重。 破碎又交融的梦境,承托了一定的规则,使得覆盖范围内的雾气迷宫,多少有了一点儿立身之基。可也正是这种若存若亡的环境,滋生出了种种未曾有之的“异类”,在迷障中挣扎、游走、潜伏…… 蛇语来得多了,见得惯了,便觉得这些“异类”的轮廓也逐渐清晰起来。 里面有些轮廓,还似曾相识。 且由于这片破碎梦境迷障惯常的静寂,在她看来,外围这片区域,就如同混浊而幽静的深海,其中潜藏各种形态的魔影,窥伺着核心区域的“战场时空”。 从精神分析的角度,蛇语一度怀疑,这片迷障,这片时空,其源头正是罗南某个统摄、规定一切的梦——映射出他目前遭受的窥伺和威胁,也建立应对威胁的核心架构。 正想着,日轮从“战场时空”中拔起,跃升的大日锁链,如同张牙舞爪的奇形种,将那一处位面,笼罩在它独特的光芒和阴影之下。 “这回运气不错!”蛇语自嘲一笑。 错过了一次“检视”机会,等于是少受了一轮折腾。而且,在位面边缘往里看的机会,对她来说,也挺罕见的。 “驱动这处位面的力量,就是它吗?” 突兀的灵波,以貌似话音的形式传递过来。 蛇语微悸,但很快就醒悟,主动与她交流的,正是那位在边缘区域进进出出的过度倔强的亚波伦先生。 这时候,亚波伦也进入了她的感知范围。 在这处边缘地带,这位超凡种的烙印清晰而深刻,正如他出现在公众场合时的一贯模样:仿佛一位禁欲系神父,整个人都包裹在严密的袍服下,只是缺少了应有的平和,显得严肃又冷酷。 唯一与外界不同的是,此时在他的袍服上,似乎也有着无形的锁链,在游走、震荡,隐然与那周行于“战场时空”、也是他所问询的“大日锁链”共鸣共振…… 尤其是锁链。 在对方的带动下,蛇语没有问出“你是怎么到这儿来”的低级问题,颇有默契地将这件事情忽略掉,甚至都没有做什么自我介绍,只道: “涉及到规则法理这块儿,我知道的并不比你多到哪儿去。” 蛇语也觉得,目前驱动、维持这个战场存在的力量,来自于“大日锁链”,接受“大日锁链”的辐射,以之作为无数造物反复崩解、重生所需的能量源头。 但这种现象似乎又太直观了,直观到让人不敢轻易相信。 蛇语就想,与其去琢磨这其中深奥莫测的道理,还不如去明确一个事实逻辑:罗南究竟是怎么获得了这样看不到极限的能源支持……虽然实在狂暴了一些。 这样的疑惑,蛇语并没有说出口。 作为仆从,她不想去冒“背后议主”的风险。 亚波伦也不介意,继续问:“这处位面,貌似和渊区、极域拉开了距离,是故意,还是不能?” “嗯,我没有想过这个问题。” 蛇语惯用的还是b级精神侧的思维,渊区对她来说并不是常规的手段,极域更不必说。 (本章未完,请翻页) 经亚波伦的提醒,她才突然意识到这一点: “战场时空”竟然并没有在渊区极域的覆盖下吗? 在五十年前的地球,这是常识。 可五十年后的现在,这就很神奇了。 正疑惑着,蛇语眼前骤然大亮。 熟悉的感觉让她心头发紧,不必她去寻找,那仿佛主宰了“战场时空”的大日锁链,已经占据了她几乎所有的感知范畴,放射出貌似彤红却让人心悸的光芒,穿透了“战场时空”,辐射到周边迷障之中,一举照彻幽暗,蒸发了周边的毒雾障气,也映出了更多的枝蔓细节。 蛇语灵魂战栗,不可避免地又经受了一轮“检视”,感觉中比她上次离开前还要更凌厉,她还没有真正进入到“战场时空”,险些又是溃散。 旁边的亚波伦则没她这么好运,和周边迷障一起,灰灰去了。 也在这时,蛇语似乎听到了类似于“咀嚼进食”后,满足的叹息。 捕获的“大块头”碎片消化了……部分? “战场时空”又扩张了? 蛇语下意识感知周边,像眼下这般洗却周边烟障的场面,并不多见。可随她感知所至,破碎参差的梦境结构,仍然是看不懂、看不透、看不明白,就如同她曾有幸“鉴赏”过的、同属于罗南手制的通灵图,仍然搁置在她感知结构所能触及的范畴之外。 倒是她的意识结构,在当前不稳定的状态下,也被“大日锁链”照个通透,一应信息流转,都无遮无拦,有一些甚至被抽离出来,和周边破碎的梦境结构交织离合,形成了新的结构轮廓。 嗯,这就是蛇语从不主动联系罗南的原因。 那没有意义。 也正是在新的结构轮廓成形之际,对应的反馈传导回来,如同一部埋在库房多年的老旧影带,在大量的噪点、波纹和残缺中,提供有限的信息。 蛇语对这些不感兴趣,但是主宰她灵魂的那个人,已形成了明确的意志,通过她审视这一切。 这份意志套了她这层外壳,还用隐默纱做了伪装,仍然在梦境结构百回千绕,才最终触碰到精神海洋深处某个精准的点位,渗透进去。 “老手”状态很不好。 他在发烧、犯困,意识昏昏沉沉,耳畔还有如真似幻的呓语、嗞啦啦的杂音,似乎是有谁在和他讲话,他却只是抿住嘴、咬着牙,无论如何不开口、不回应。 可是,可是…… 那眼皮无论如何抬不起、睁不开,整个身体在滚烫熔岩中沉坠下去的感觉,实在是太熟悉了。 似乎有人拨开他的眼皮,往里面打光,还有那个熟悉的声音,一声声的唤他: “守叔,守叔?” “卜……卜研究员?” “醒了醒了!抑制剂起作用了!”是吴珺在尖叫。 “什么抑制剂,全当个安慰剂使。主要还是命硬。”罗远道永远疲惫的声音总那么讨厌,没有一点儿希望在里面。 相比之下,还是卜清文的声音更入耳: “能够激活自身潜力的安慰剂,也是好的。不管是物质,还是精神。” (本章完) 第六百四十九章 守之梦(下) 安慰剂不是个好词儿。 “老手”也没有想到,接下来的人生,会和它绑定在一起。 曾经的生活,因为畸变感染的问题,变得模糊扭曲、支离破碎。且因为没有任何有效的治疗手段,“安慰剂”反倒有了一点儿意义。 “能起到实质效果的‘安慰剂’,必然存在我们仍未能理解的深层机理……虽然未必是人类能够理解的逻辑。” 卜清文说这话的时候,正坐在转椅上,慢悠悠打转;几乎从不离身的画笔,也在手指间隙上下飞舞。 她随时会在纸上、墙上以及一切可以落笔的地方,画出即时的灵感;当然也会在三维工作区,绘制出让人理解不能的超复杂结构。 实验室有很多人抱怨,卜清文经常以一个“外行人”的身份,涉入其他专业领域的问题,并用她设计师的逻辑去处理。 不过,她又是一个“很有谱”的人,不管说提出什么想法,到最后总能做出个样子来。 罗中衡称之为“天赋”,一种“结构化思维”的超强天赋。 卜清文不以为然,她对“天赋”这个词儿不感冒,倒不是矫情,而是因为,她在超凡力量领域,确确实实是没有天赋的。 或者说,迟钝。 不像罗中衡。 “守叔,你和我一样,也是没天赋的人,不管遇不遇到畸变感染,在这个时代都会很辛苦……你走开!” 卜清文推开硬往她身边凑的罗中衡:“未雨绸缪,我们需要一个突破: “从无转为零,性质就变了; “从零变成一,世界就变了。 “没错,只要能在这个领域,留下哪怕是最微不足道的痕迹,一点点地堆积起来,我们就可能改变它。 “本来是不可能的,可这个世界嘛,早就已经改变了。所以我们可以小心翼翼、试探性地走下去。 “哪怕是以一次拙劣的模仿开始。” 当时,罗中衡在叹气:“你都知道拙劣了,它的功能还没有完全摸清楚啊。” “先做后改呗。谢谢你啊,寻宝大师!” 说着,卜清文就在罗中衡脸上画了朵小红花:“奖励你的!” “老手”确定他是误入了人家小夫妻打情骂俏的现场,但不论怎样,在这次对话后不久,卜清文的“安慰剂”出现了。 如她所说,是为“无天赋者”准备的。 但当时“老手”真没想到,所谓的“安慰剂”,真的是“安慰”性质——它都不是药品,甚至与物质世界没有任何关系,而是卜清文在精神层面,描画出的某种观想结构。 而且,不是一个人可以做到,需要很多人一起。 对这种堪称荒诞的设计,“老手”没有拒绝。他那时候已经活明白了,在荒野上: 谁能让你死,躲远一点; 谁能让你活,跟着他干! 罗远道、罗中衡还有卜清文,这一家子救了他以及很多人的命,在荒野上,这就是最硬的通货和信誉。 事实证明,卜清文自陈的 (本章未完,请翻页) “模仿设计”,真的可以。 凭借着一点儿东拼西凑的呼吸、导引、瑜珈之类能够澄心正意的老旧手段,在精神世界中,一点点地搭建起来那个观想结构,确实有了微弱的反馈。 一个人成功,还不明显;十个人成功,后面的人再模仿学习,都要容易很多。 很快,使用“安慰剂”的人,覆盖了荒野实验室周边好几个游民聚居点。 一开始只是那些遭遇畸变感染,还在二期、三期初段徘徊,神智尚属清醒,没有彻底沦为怪物或死掉的人群,相对有限。 可是后来随着入门变得相对容易,一些没有被感染的人也加入进来,最终形成了某种风潮。 人数从百来个到上千个,甚至到上万人。 人们的意识集合起来,混混沌沌,却有微小而清晰的反馈。作用回来,虽无法根本性地改变畸变感染状态,却能在一定程度上疏解由此带来的精神压力。 因畸变而疯狂的怪物,可以目见地变少了。 据罗远道讲,这种方式,对神经系统的状态也有调节。 于是,卜清文又完成了一个了不起的设计。 此后,卜清文还在持续对“安慰剂”做出调整,使人们在使用时,意识汇集变得更明确、清晰,似乎还能够接收到种种奇怪的讯息,或许是共同使用的人们之间的意识交流? 反正,那奇幻得像一个随时可能会醒来的梦。 再然后……这个梦碎了。 荒野实验室被冲击,卜清文在维生仓里留下了她的儿子,在仓外留下最后的图形,和这个已经变化了的世界诀别。 “永远疲惫”的罗远道终于抗不住了,彻底疯掉,又因为所谓的“人体实验”,被告上法庭。 实验室在人心动荡下,快速崩溃,罗中衡带着他的父亲离开,然后就是轰然席卷而来的“游民回城”潮。 不论想或不想,能或不能,“老手”好不容易熟悉的环境,又一次分崩离析。 他被时代的大潮裹着,从荒野到春城、从春城到阪城;从救命的实验台,到要命的实验台……身边熟悉的人越来越少,相信“安慰剂”这一套的人,也在大幅减员。 可是,在“老手”所熟悉的这群人里,运用“安慰剂”的比例却越来越高。 因为不这样做的人,基本上都从实验台上抬出去了。 至于去了哪里,贼老天或许知道。 他这些剩下的人,被冠以“横断七部”之名,在阪城平贸区浑浑噩噩地活着。频繁使用“安慰剂”,让自己尽可能地活下去,以至于成为了一种求生的必须。 “老手”以为会一直这么下去,直到寿终或暴毙。 可有一天,完全没有任何心理准备,那仿佛梦境般的集体意识状态,忽然收到了前所未有的、有意义的信号。 就像是收音机,接到了对应频段的信息,虽然还是断断续续,理解起来非常困难,可那种几乎已经擦撞到指尖的交流,又是实实在在的。 在一连串的调整后,接发的双方,都发现了 (本章未完,请翻页) 彼此的存在,也发现了,他们都在运用同样的方式。 大家在拼命靠近,当然,是对面能做得更多。在这个过程中,那边始终是主动传播的一方。 渐渐的,“老手”知道了,那里原来是个叫“深蓝世界”的地方,也不是什么善地。几十万的“矿工”被拘在那里,接受大规模的人体改造,以从事某些危险矿藏的开采工作。 至于那边为什么也在使用“安慰剂”,并最终和他们这边联系上,并没明确的答案。“老手”猜测,可能是有当年实验室周边聚居点的参与者,甚至可能是他认识的什么人,到了那里,并将相应的知识在那边传播开来。 显然,“安慰剂”在“深蓝世界”的传播,要比以前任何一时期都来得快速,使用群体也前所未有地庞大。 据说,它的使用范围几乎覆盖了每一个矿工。 虽然是一群比“老手”他们境遇更糟糕的倒霉蛋,可几十万人的基数摆在那儿,里面的人才可是多了去了。 “安慰剂”在那边得到了前所未有的大发展。不过,那边把最初的名称改掉了,不再叫“安慰剂”,而是叫什么“庇护所”。 使用“庇护所”的这些矿工,也成立了一个颇具宗教性的组织: 灵魂教团。 “老手”对此无所谓,不处在对应的环境中,就没有资格说三道四,人家叫“庇护所”,就叫吧。 他把“安慰剂”埋在心底,也还是一种安慰呢。 不管怎么说,与灵魂教团建立联系,是“回城”之后最有希望的一段日子。 “庇护所”的版本更迭很快。 毕竟是几十万人的集体智慧,据说还有天才领袖的点睛之笔,“老手”这边也成立了灵魂教团的分部,好像世界上还有其他的分部存在,也是类似于“老手”这样的情况 这些分部的建立,对于深蓝世界中的“庇护所”研究,起到了非常重要的作用。 大家一起研究,寻找出路, 老手也渐渐从忘光了大学知识的土老帽,慢慢变成了相应领域的专业人士。 阪城平贸区、深蓝矿藏地,还有其他什么地方,大家虽然都没有自由,却在“庇护所”里越来越清晰的意识交流中抱团取暖。 或彼此打气、或充分臆想,追逐一个光明的梦。 能够作用于现实世界的应用手段,一项项被开发出来,比如横断七部这里的提炼法;他们甚至已经开始触碰到更广域的波段信号,开始了紧张又兴奋的接收和破译工作…… 可就是在这希望盈满的时候,“庇护所”突然崩塌。 那是去年10月,灵魂教团内部出现致命的叛徒。甚至更早之前,某些人就已经进行了渗透,一些教团的新成果,都是早已经埋下的毒药。 灵魂教团几乎在一夜之间崩溃。 “老手”这边,与灵魂教团总部几乎完全失去了联络,就算偶尔联系上,也是机械反复传播的警告。 再然后,灵魂教团在地球出现了,成为了人人喊打的“恐怖组织”。 (本章完) 第六百五十章 超空间(上) “老手”不安地翻个身。 他当然知道,出现在地球这边的“灵魂教团”,是个李鬼式的货色。多半就是深蓝世界的统治者,对真正的灵魂教团进行污名化的手段。 那段时间,他差不多已经做好了希望崩塌的心理预期,随时准备切断与深蓝世界的联系。 却不料,深蓝世界那边的矿工兄弟当真硬气,硬是在绝望中,抢出了一线生机,重新建立了最新版的“庇护所”,并且派出了专人和分部联络,更新版本。 偶然午夜梦回,恰如此刻,“老手”会想起那位埋在“鱼皮”中、不知身份面目的总部联络人,他带来了新的庇护所、新的希望…… 纵然只是风雨飘摇中倔强的挣扎。 旧版本的“庇护所”沦陷了; 新版本的“庇护所”其实也未必有多么安全。 “老手”甚至考虑过,究竟是选用更新的“庇护所”版本,还是缩回到“安慰剂”的原始版本中,重新和灵魂教团总部拉开距离。 这并不丢人,他要为横断七部的这几百号人负责,不能因为一时的倔强,就把大家都带进火坑里去。 然而,他很快就发现:退不回去了。 “庇护所”为他们提供了庇护,提高了他们在接受人体实验时承受痛苦和意外的阈值,但也在相当程度上,形成了依赖。 如果“版本回退”,相对沉旧的“安慰剂”很难再抵抗不断加码的实验手段,且很可能会造成落差下的大崩溃,除非他们能够及时逃出平贸市场。 还有很要命的一点: 沦陷的旧“庇护所”,对于分部那些“旧版本”,仍然有着很强的广播力度……也许还包括是感应捕捉的能力。 “老手”在“最新”和“最旧”两个版本中偷偷横跳了几回,终于确认: 这是一条根本不可能回头的路。 不管是深蓝世界的矿工也好,平贸市场的小白鼠也罢,要么挣扎抵抗,要么躺平任锤。每一条路上都铺着尸骨——因为对面根本就打算给他们任何活路。 最终,“老手”选择将新的“庇护所”版本分发出去,并做好了形势进一步恶化的准备。 也就在那个阶段,莫先生出现了。 那位神秘的“技术大拿”,似乎只是因为自身的好恶,便许了他们这个所谓的“技工团队”一个光明的前景。 “老手”知道,“横断七部”不应该寄希望于什么人,正如已经一去不复返的傍着罗远道实验室的聚居时光。 可他还是心动了。 委培生,看似烂大街的培训制度,却给了他们这些小白鼠们一些跳出牢笼的希望。 这样的好机会,能走几个是几个! 莫先生在阪城只是惊鸿一瞥,转眼不见。只有一些真真假假的消息,从平贸市场、游民交易所的渠道传回来,还经过了不小的变形。 不管怎样,莫先生许诺的“委培生”工作,还是有条不紊地推进了下去,虽然近期又有反复,可二十多个好孩子,已经跳出樊笼,这已经很好了…… 新“庇护所”也在稳步搭建之中,目前还与总部保持着通 (本章未完,请翻页) 讯静默,自成孤岛,却不至于有灭顶之灾。 这已经很好了。 可为什么,最近总感觉有什么不对? 我现在的状态不太对; 大家的状态也不太对; 整个的形势都不太对; 问题究竟出在哪儿? 梦境中,信息散溢又链接,形成雾气般的迷障,里面奔走着无尽的怪影,彼此矛盾冲突,互相厮打,忽起忽落。 这一刻,不只是“老手”一人,和他思维相近,接受“庇护所”的庇护,寄希望于“委培生”制度,将二者视为改变人生最大希望的所有横断七部众,都在梦中,在潜意识里叩问: 问题在哪儿? 哪出了问题? 追问如同黑暗阴霾里、厚重意识冰层下的无声溪流,只需些许暖意化开,便在冰缝和山石之间蜿蜒流转,彼此交融汇聚。 终有汩汩水声,自渺然而发,形成了再也忽略不得的湍流,跳荡裂岩,迸溅碎玉,所过之处,地上地下,无不殷透。 清凉一时。 但若不能化入这山溪湍流之中,反属异物,被淹没在里面,那感觉却是冰冷刺骨,窒息欲绝。 五厘倏然惊醒,猛地坐起身来。 此时勉强算是凌晨,对于渴睡的年轻人来讲,突然惊起,太罕见了。 身边,平板屏幕感应到他的动静,自动亮起,显示出一则提示信息: “恭喜,您设计的题目已通过系统检索,重合率0.2%,检索通过,已录入题库。您已获得相应积分,请登陆账号后查看。” 这样的提示,以前总会让他为之振臂。可如今见到这些字眼儿,不知为什么,却像是滞留在一个半睡半醒的噩梦中。 五厘愣了几秒钟,又犹豫了片刻,最终还是在某个莫名冲动的驱使下,拨通了给“老手”的通讯: “喂,守叔,您醒了?没睡? “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儿,可就莫名其妙有感觉。 “我……我可能闯祸了。” 凌晨的平贸市场,慢慢荡漾开了不安的波纹。 “这是层次上的差距啊……真是可怜。” 蛇语再度从“战场时空”回归,如同游鱼水蛇,在亿兆生灵的共同构建的精神海洋里,灵巧抹过溢散的梦境边缘,锚定阪城区域。 再一次“途经”这里,感受着周边区域那些黯淡又绝望的灵波,蛇语首次将关注点从“老熟人”佐嘉卫门那边挪开,往平贸市场这边偏移了一下。 有了在“战场时空”边缘的观察,再加以对应,果不其然,在这里有个不太一样的、深藏在精神海洋边角处的“聚合点”,虽是不起眼到极致,却仍深陷在这场共同的噩梦中,和阪城其他“神灵”同等待遇。 扶桑神树大神藏的领域威能,正慢慢地对它进行压力渗透。相应状态下,所有与之相关的参与者,大概就如同受到次声波的侵袭——关系越密切,感受越强烈。 蛇语并不清楚,真神和教宗有没有注意到这个不起眼的“建构”——就算现在没有暴露,早晚的事儿,更可能是已经暴露,就像那些好像树上挂果的“ (本章未完,请翻页) 神灵”,只待最后的吞食消化。 层级的差距就摆在这里,你自以为的隐密,在大数据的梳理下、在更高维度的观察下,其实早已四面漏风,不足为道。 至于为什么能存留到现在,要么是没必要,要么是另有所图…… 无论是怎样,“老手”以及横断七部这些人,都已经暴露在天照教团的视线下,随时有倾覆之厄。 “会动手吧?” 蛇语这回指的是罗南,这位已经在多个领域,确证了他的强横与强势的年轻人,面对家族的“故人”,没道理袖手旁观的。 即便天照教团与李维那边存在高度密切的联系,很可能会牵一发而动全身。但以他不顾后果……或是让别人辛苦消化后果的一贯行径来看,形成激烈行为的可能性相当大。 然而并没有。 至少现在,那位少年人仍静静守在“老手”的梦境边缘,注视那模糊碎裂的记忆片断,保持着长时间的敛默。 “好像被丢弃的狗狗……” 蛇语心头跳闪过恶意的评价,下一秒,强横意念隔空介入,她心头发寒,本能地从卧姿惊坐起来,而当她匍匐在地之前,却发现那个指令意外地简单: “一起来测一下。” 测什么? 很快,罗南的指令就变得愈发细致。 他给出的是大量的“作业”。 同样看过、梳理过“老手”梦境信息的蛇语,大概知道,是有关“安慰剂”、“庇护所”的一些结构轮廓。 罗南的意图很明确: 他要复原从“安慰剂”到“庇护所”的一整套结构,追溯其流变过程。 在这种意义上,他和李维的思路或许还比较相似。 无论罗南在“入梦法”上的造诣有多么深厚,对于梦境有多么强大的掌控力。梦的性质就注定了,一切的信息在梦境中肯定是有变形的。 能否比较完整地还原,一要看整合的梦境资源够不够丰富;二要看在还原目标领域的专业能力。 第一项,寥寥几百个横断七部人员,明显不够力;但在第二项上,罗南在“构形”领域的实力,真没得说。 从蛇语凌晨回归,到阪城的日头升起落下,十多个小时的时间,相应的作业方案,就调整升级了几十轮,感觉和预设的答案越来越趋近,某些细节犹有过之。 非常顺利,类似于血意环堡垒,甚至要更简单——这是猫眼说的。 毕竟是一个群体架构,罗南和蛇语两人仍不太够。所以前期猫眼就加入进来了,好像她的野外作业正进入一个调整阶段,正好有空闲。 中后段,对这个临时作业及背景越发熟悉之后,猫眼提出了意见: “这不应该找普通人吗?” 然后,殷乐就加入进来,同时带入的还有血焰教团的一批教众,各个层级都有。 还原速度狂飙突进。 等到阪城再度入夜的时候,精神领域某个临时架构的共享交流界面上,几十个版本的对应结构,已经整齐排列出来。 从最初版本的“安慰剂”,一直到目前最新版本的“庇护所”。 (本章完) 第六百五十章 超空间(中) 交流界面本身也在快速“拓展”,到后来,罗南不但把几十个版本列在上面,连他自己的身形都具现了出来,一副主持项目的大老板模样,面对这几十个版本的复杂构形紧蹙眉头,默默思忖。 此时的蛇语就像是参加电视电话会议的地方小卒,面上恭恭敬敬,心里百般计较。 当然最多的还是疑惑:“是不是太快了?” 虽然这些构形的原理和基础结构看上去确实不那么复杂,但全程跟下来的蛇语,还是觉得这里面有很多细节都是跳跃的,里面没有严密的前后衔接。 之所以能够快速通过,完全是罗南直接把有关答案细节,写在了黑板上。 蛇语的疑惑,其他人也都或多或少存在。 只不过,有人要比她更随意。 猫眼的意念就在交流界面上流淌,并随之具现出来具体的形象,使得“界面”的维度正式扩充,变成了更显真实的“交流空间”。 她一副野外行军打扮,要比蛇语此前的印象多出几分明快色彩。只不过这张脸上,正满是狐疑: “太快了吧,你确定不是从哪抄的?” “就是抄的呀。”罗南完全没有隐瞒的意思,“检索一下,找到源头,再翻出一个现成的模板抄一抄,提高效率。” “啊?” “你们不是都说,我掌握着‘新位面’,乃至某个高级文明资源线索吗?这就是了。” 罗南随口说出似真似假、又完全可以导致灭口危机的情报信息,一下子让交流空间里的所有人都不说话了。 所谓的‘所有人’,也不过就是猫眼、蛇语和殷乐,正好是当初一起‘观影’,目睹罗南凛然神威的三个人。 此时她们都已经具现了出来,算是又一次重聚。 可对类似的经历,蛇语丝毫也不为之自傲。 这与其说是信任,不如说是确权。 事实上这种在“归属”和“自由”中间挣扎流动的小心思,目前除了浪费大脑的情绪和算力资源,也没有什么意义了。 蛇语一个恍惚的空当,交流空间的展示界面上,一套非常清晰的三维设计简图,已经呈现出来。 它的出现直接改变了展示界面的布局,几十套‘庇护所’构形,从曲折往复的链式结构,变成了首尾相接的圆环结构,最后出现的设计简图,大咧咧地位居于最中央的位置。 罗南虚点这套设计图形,进一步确认: “就是这个了。通过对资料库的检索,基本上可以确定‘安慰剂’和‘庇护所’的原型都是来自于它。是一种在严重事故后用来求生的维生舱…… “嗯,维生舱。” 罗南在这个词儿上“纠结”了几秒钟,然后给出评价:“说是‘庇护所’,倒也挺贴切的。” 说起来,目前交流空间这几位,除了罗南以外,真没有那个在相关领域有专业水平的。 她们只能凭借着此前一天参与还原工作的些许经验进行判断。但有一个特别明显的问题,谁也忽略不掉。 “它明明是一个机械结构,是实物设计。” “没错。” “但是‘安慰剂’和‘庇护所’……” “这是‘安慰剂’的原型出现了较大变形的最重要原因之一。” 罗南手掌按住了“版本圆环结构”最上端的四分之一:“事实上,这就是从物质层面的实物结构,调整到精神层面的观想结构,但同样是构形的底子。类似于从造物学派,变形到幻想学派。 “这里面的换算如果掌握了相关规律和公式,又有成熟的团队,一夜之间就可以做出来。至于能不能完整还原,要看使用者的修为能力。 “而从幻想转移到造物,也有很多问题需要解决,比如材料限制。 “当然了,如果不掌握具体资料,甚至接收的信息都是破碎的,比如说要隔着雾气迷宫的沙尘暴,才能够监听到。 “在此基础上进行的还原变形,就需要非常高超的能力……和天赋了。” 听着罗南毫无顾忌地吐露那些陌生、敏感的名词,坦白说,当观众的都在心慌。 三位女士下意识的交换一下视线,然而并没有什么默契可言。她们之间的信息交流,本质上仍然在罗南的规定之中,与其说感受到了彼此的心意,还不如说是更深的体会到了来自罗南的情绪起伏。 蛇语就回想起了当初在夏城高楼之上,那个流着血泪,刻意拿捏姿态,最终却又狂暴失控的少年人。 可是,时移世易,现在的罗南,早已经不是那一个凭着情绪驱动而行事的孩子,他起伏翻覆的情绪有多么猛烈,仿佛锁链捆缚控制的理性力量就有多么强硬。 这一刻的蛇语能够联想到的,只有“战场时空”那一轮大日锁链——芜杂元素的滋生破灭,总是与规范秩序的调整重生并行。 当然,在这样的过程中,那些在混乱和秩序中间滋生的杂草,受到何等样的折磨,就不是这位关心的事情了。 蛇语也很冷静,她已经确认,她们三人的实质性工作,在版本还原完成后的那一刻起就已经结束。 接下来她们要做的,仅仅是倾听,并作为罗南调整情绪和理智边界的桩子。 果不出她所料,在这里,罗南的思维出现了一个超出讨论节奏的跳跃: “变形的第二个原因,是对通讯技术的变形。” 然而之前从来没有讨论过什么“通讯技术”——罗南心里可能早就有了明晰的逻辑轮廓,这样的讲解,用“宣泄情绪”来形容更恰当。 不过下一刻,出乎蛇语的意料,罗南竟然找到了能够让她们加深理解的切入点:“没错,就是帮助‘老手’和深蓝世界的矿工们,穿透位面屏障,进行同步联系共鸣的那种通讯技术。 “为什么能够穿透位面屏障? “因为在深蓝世界的版本,他们所放射出来的信号,是能够进入极域,进行超空间传输的。 “原型正是天渊帝国,哦,就是那个高等文明惯常使用的超空间通讯技术。” 听课的三位女士变成了哑巴,任罗南自由发挥。交流空间里,时刻涌动罗南情绪的暗流漩涡,然而他口齿清晰,思维严密,极具说服力。 这样的罗南,让蛇语心底生寒。 “需要明确的是,这种通讯技术,是绑定在维生舱基本结构中的。 “这很合理,在人类的星际活动中,一旦 失事,必然需要对应的救援工作。通过超空间通讯技术,将求救信息,投入极域,大范围扩散,让‘周边’其他舰船能够感知到,并进行搜救,很符合逻辑。 “不过需要注意的是,这个被用来模仿的原型机,它的求救信号是加密的,而且经过了非常巧妙的伪装。 “蛇语……” 突然被点名,蛇语下意识回应: “嗨依。” “它使用的就是叠层干涉技术,可能是模仿了某种星际幻想种求偶的信号……这就很矛盾了是吗?明明是要求救的,为什么又要限制范围、定向发送?我觉得,这个可以和叠层干涉技术产生的背景结合来看,你觉得呢?” “……是,先生。” 名为蛇语的“界桩”木然回应,谁让她正配带着叠层干涉技术的成熟作品“隐默纱”呢。 罗南继续上课:“我们暂时放下这个问题,回到这些‘版本’上来: “‘安慰剂’时期,就是对于维生舱功能的所谓‘拙劣模仿’,不知道是有意还是无意,可能是为了保证上手的简易性,一系列版本的更迭,就算已经比较好地在还原,却基本上都砍掉了其他所有功能模块,确定没有信号发射功能,只做维生舱使用。 “但是从这里,情况开始起变化。” 罗南的手掌,从圆环上部的四分之一区域,慢慢往下走:“从‘老手’开始接触的‘庇护所’版本开始,就是挂载了通讯功能的,要不然也联系不上。 “只是最初作为广播电台,单调微弱的信号,强行穿透渊区、极域,因干扰太多而杂乱,很符合当时版本的设计限制。 “因为那个时期,和‘安慰剂’阶段的设计,仍有一脉相承之处——维生舱功能还是第一位的。只是和我母亲的设计相比,一些与核心功能无关,但又与‘原型机’能够贴合得上的其他结构,还是加上来了。通讯模块就是那时候添加上去的。 “这说明什么?” 殷乐尝试回答:“设计能力不提,设计者肯定也能看到原型,而且懂得‘造物’和‘幻想’的转换逻辑?这样的人……” 殷乐想做更深层的判断,可那答案到了嘴边,想想他与罗南的密切关系,又实在不敢轻率吐口。 还是要有更多证据支撑才行。 罗南也没有正面回应,继续往下讲:“从‘老手’他们的梦境碎片判断,横断七部与灵魂教团实现联系,应该是在91年前后。呵,是个能让人浮想联翩的时段。 “不管怎样,再往后几个版本,‘庇护所’对‘原型机’的还原度逐步提升,更多清晰且有意义的信号,可以通过极域进行超空间传输,打穿位面屏障…… “大概也是这个阶段,灵魂教团在地球上的分部建立了起来。‘老手’及横断七部使用的‘安慰剂’,也彻底切换成了‘庇护所’。 “当时已经可以进行比较高效的交流,彼此之间大量传递信息。 “他们发送的信息,需要结合当时的状态,现在不可能还原了。但有一点可以确认,那不可能是星际幻想种求偶的叫声……” 罗南的意念覆盖了交流空间内的所有人: “换句话说,它是不加密的。” 第六百五十章 超空间(下) “不加密?” 坦白讲,从蛇语到猫眼,再到殷乐,一时间也很难切身体会,在广阔的星域空间,在虚缈极域之上,一段不加密的信息,会是怎样的一种呈现方式,又会导致怎样的后果。 她们只能类比——地球上不加密的电文,貌似总会和一些不好的事情联系起来。 罗南并没有给她们太多消化、联想的空间,手掌已经绕到了圆环另一侧,覆盖了那些中后期的“庇护所”版本。 “一个很有趣的现象是,在这个阶段,‘庇护所’版本的变动速度越来越快,但前期最重要的维生仓的主功能,并没有太明显的变化,倒是通讯模块……日新月异。” 罗南摘选出了相关细部,使之呈现在圆环区域之外,并进行放大,形成了一面新的扇形区域,进行逐次比对,变化的细节还有颜色及文字标注。 三位观众细节未必看得懂,对这种直观的呈现方式,倒是挺有感的——不愧是被冠之以‘教授’的人物,上课上多了果然是能够磨练演讲和演示技巧的。 猫眼就想当然地道:“后期通讯模块越来先进?信号越来越强?” “并不是。” 罗南一句把她给否了。 “好吧,是我用错了词。‘日新月异’是不对的,我是想说,和高频通信期的成熟版本相比,中后期的通讯模块,简直是‘面目全非’!” 罗南的手指在特别标注出来的通讯模块上来回跳跃:“接发结构大幅变形,而且前后版本更迭时,思路还很矛盾。 “编号47,这个版本明显在削减信号传递的功能;可接下来的48号,通讯功能不但没有继续削弱,反而又强化了…… “54号,结构上看不太出来,但据‘老手’的记忆,那边开始尝试加密设计,明显与叠层干涉技术无关,应该是地球算法; “55号,加密设计出现很大bug。 “56号,换了加密算法……应该吧,我对这个真不熟。 “57号,通讯结构大改,感觉是从长波电台,转向了被动雷达,只用来接收各分部的信号,这是公开部分,应该还有一些结构‘老手’并不清楚。 “也是从这个时候开始,灵魂教团总部和分部的‘庇护所’结构已经产生分化……彻底的、颠覆性的改变。 “‘老手’那时候已经感觉不对了。很快,总部和各分部相继进入通讯静默状态。 “58号,总部主动断开与各分部链接,但在这期间,崩溃到来。 “59号,姑且算是吧,就是一个警报器,并暗中发送加密信号,最后还被破解了。 “然后,就是新版‘庇护所’,从功能上看,本质是回归到了原始版本,就是‘安慰剂’时期——不论‘维生舱’功能有了多少代的优化,通讯模块被砍掉了。” 三位外行观众,并不能从罗南的讲解中看到相关的技术细节。可是,沿着罗南的讲解思路,她们还是能够感受到,围绕着灵魂教团的‘庇护所’,明暗强弱交替的复杂进程。 (本章未完,请翻页) “灵魂教团内部至少有两股势力,围绕着‘庇护所’的功能建构,进行角力。”殷乐开口,后面就是苦笑,“七八十年代的时候,血焰这边大概就是这么个流程,最后崩掉——虽然我只赶上了一个尾巴,平常还是听惯了这类事情。” 猫眼也道:“里面有矛盾角力是肯定的。重要的是,两边都是谁,站在什么立场,抱着什么样的目的。是深蓝矿工们内部的分裂,还是我们boss的大敌掺进去了沙子。” “掺沙子。”罗南直接下定论。 “哦?” “这里有一方,每次对通讯接发构形的改动,都很标准化,嗯,就是拿公式硬算的那一种。我不认为深蓝矿工有接受过天渊帝国通识教育和相应的进阶课程,而且,这种公式,构形、造物两科都未必能找到,要跑到历史文本里去……猜是哪边?” 罗南在信口吐露又一波“灭口式隐秘”的同时,竟然还有闲情玩猜谜游戏。 他的情绪可以目见的放松下来,但又像是海面反常的大退潮,海滩一时生机无限,后续而来的很可能就是绝命的巨浪海啸。 猫眼“呵呵”两声:“那我就先入为主了。既然某人都重点强调了信号不加密,那我对限制通讯、尝试加密,后来干脆砍掉通讯模块这一方,谨慎表示支持吧。” 猫眼的说法一点都不客观,而且懒洋洋的,一副被迫营业的出戏模样。但她的话点出了最核心的要点,也切中了罗南的脉搏。 “嗯,矿工里是有明白人的,而且或许真的有天才般的人物。” 其实罗南也不确定,这类不加密的信号以超空间技术发送出去,会传播多远,造成什么样的后果……或者说已经造成了什么后果。 可既然从“庇护所”矛盾的技术路线中,找到了李维掺合的痕迹,立场方面,就可以无脑选择了。 而且,这也可以给“原版灵魂教团”的崩盘,做一个旁证: 从第57号,亦即倒数第三个版本开始,从‘电台’变‘雷达’,通讯模块性质完全改变…… 以前无论怎样矛盾,都还有来有往,从这个版本起,就完全撕破了脸。 “老手”认为导致灵魂教团崩盘的是叛徒。这当然是一部分原因,但据罗南的情报,已经有“黑杰克”那种资深叛徒存在的灵魂教团,早不崩,晚不崩,在这个版本推出后崩,真的只是巧合? 整个矛盾过程,就是围绕着通讯模块,围绕着灵魂教团放出的信号——从弱变强再变弱、从混乱到明确再到混乱,直至彻底静默。 “从这里面,应该能够把握到李维的某项需求。作为‘天外来客’,和天外的联络应该是非常重要的一环。虽然很多人都说,这家伙迷路了。” 罗南似乎在交流,又似乎在自言自语,他自己也不明确。但有一点,在意念流动的同时,他本人的感知在地月系范围内,来回做了好几次跳荡,锁定了几个重点目标,但又一无所获。 “可惜,在精神领域,通讯模块的信号波受当时具体状态的 (本章未完,请翻页) 影响很大。‘老手’记忆中有一些,但那是经过解析的具体内容……现在要追溯完整波形是不可能了,否则至少可以简单模拟一下信号扩散的范围。” 思路到这里,罗南忽又笑起来:“不对吧,没有张屠夫,他还吃不了带毛猪?” 在三位观众的注视下,罗南敲击展示区域,让上面的版本圆环,如同一个巨大的轮盘,转动起来。 “原版的灵魂教团崩了,还能够挣扎着做出新版的‘庇护所’,不惜代价传递出来。李维怎么说,也在灵魂教团当过一段时间的设计师,退版本退环境又有什么难的? “灵魂教团,我是说,那个恐怖组织灵魂教团,可以测一下,他们是用哪个版本的庇护所?” 轮盘的转速越来越快,罗南的思路越来越明:“继承了原版的名头,高调行事,总不会就是抹黑这么简单吧?” “如果就是李维突发奇想,挂个名头,方便做事,顺便抹黑呢?”猫眼信口抬杠。 “那他们就没有存在的必要了。” “……” 显然罗南不是在分析,而是在陈述某个随时可能发生的事实。 猫眼知道,罗南肯定有更直接的侦察和观测手段,但出于礼貌,她还是顺口提议: “找孙嘉怡问一问?她是明面上和灵魂教团有比较密切联系的……虽然我觉得你问不出什么来,倒是更方便亮明态度。 “话说,你究竟是想明察,还是暗访啊?” 在当前这个微妙阶段,罗南与李维之间任何的动作,不管在明处还是暗处,都有可能会激发出一系列不可测的后果。 猫眼也等于是在提醒他,不要拍脑门行动。 也只是提醒而已。 罗南现在的思维模式,寻常人等,已经很难跟得上了。 没想到,罗南竟然是从善如流:“可以,虽有更好的选择……还是先从明面的渠道来吧。” “那就是明查了?”猫眼耸肩,“明查也需要你亲自出面,我听莹莹讲,最近某人把孙嘉怡视作禁脔……” “墨拉?她好像也是一个不错的咨询对象。”罗南排除掉那些无意义信息,抓到了重点。 不过他并没有在这里深入下去,反又问起猫眼:“你那边还顺利?” “劳您动问,一切还好。”猫眼懒散回应,“不过看boss您的反应,我对那边能够取得成果的信心严重衰退。” “嗯?” “显然,论重要性,‘火神蚁’抵不过‘庇护所’啊,你都不在乎……” “为什么不在乎?” “啊?” 罗南显出很严肃的面孔:“火神蚁巢在春城西南火山区,‘庇护所’发端也在附近,我倒觉得可以从里面找一些联系。” “boss,请允许我提醒你一下,他们对火神蚁感兴趣,是冲‘新位面’……” “‘庇护所’从哪儿来?” “……”猫眼沉默几秒,然后直言,“你在暗示什么?” (本章完) 第六百五十一章 伪因果(上) 罗南没有暗示,他只是在陈述事实。 在他认知中的“新位面”,其实就等同于“云端世界”+“雾气迷宫”。 前者也还罢了,目前只作为情感寄托而存在;后者在理论意义上,还真是一个无穷的宝藏——都说欲壑难填,可目前地球上那帮人的贪欲,还真未必能填满这里。 李维那种还没掘出根底的“天外恶客”除外。 对于罗南这种知情人来说,雾气迷宫和地球上很多“元素”都直接挂钩,包括他提到的“火神蚁”和“庇护所”。 火神蚁这小东西,虽然巢穴在地球本地时空,却一直在向雾气迷宫“掘进”,甚至能够挖穿位面屏障。 至于“庇护所”,结合“老手”的梦境回忆和外接神经元资料库,几乎也能够确定,其原型“安慰剂”,正是来自于卜清文对其中某件实物维生舱的模仿变形。 罗南甚至已经把怀疑的视线投向了“日轮绝狱”边缘,那处破破烂烂的星际飞舰残骸。 如此,取个近似: “火神蚁”和“庇护所”都和“新位面”高度相关,完全没毛病。 这是天渊帝国级别的测谎仪都测不出来的大实话。 所以,罗南投向猫眼的视线,以及其中蕴含的意味儿,就显得格外真诚。 “既然如此,无论是追踪‘火神蚁’,还是研究‘庇护所’,到最后必然是殊途同归,都要和‘新位面’建立链接。 “那地方挺大,就算地球这边嗅探到,一开始也必然是盲人摸象一般。这种情况下,第一印象很重要……” 所以,你要带给他们的,是“新位面”的第一印象呢?还是深蓝世界的第一印象呢? 猫眼完全可以想象,一旦外界那些不知情人们的注意力转移到“庇护所”上面,顺藤摸瓜之下,已经进入通讯静默状态的“原版灵魂教团”不好说,那个顶着恐怖组织名头的新版教团,只要还在使用旧版的“庇护所”,被挖出来就是大概率事件。 没错,“庇护所”是和“新位面”有联系,可它现在和深蓝世界的联系更紧密啊!那个时候,大家的视线向左还是向右,真的难说得很。 这大约可以称之为转移视线……或曰“栽赃”? 罗南貌似并不这么认为,他的情绪和思维表现得非常正常,显得冷静而理智,就像是在探讨一个技术问题: “相对于在时空缝隙中钻进钻出的火神蚁,‘庇护所’那边,其实要更容易入手。我就在想,一个未加密的广播,没道理其他分部的‘庇护所’搜得到,地球上那么多精神侧能力者、超凡种接收不到,为什么没有察觉呢…… “因为超空间通讯的信号,穿透渊区极域,打破位面屏障,除了向远端发射的那些,近处广播是要有一个穿出、再入的过程,特别是在渊区,很容易就被渊区湍流干扰成无意义的噪声。 “其他分部的‘庇护所’,因为它们的接发结构,只能搜索到这类信号,所以会比较有耐心做沉淀和辨析;换一个人,或者是在渊区、精神海洋中的固化和半固化构形,基本上会把这些当成是噪声过滤掉……太不应该了。” 罗南的视线又指向猫眼 ,后者本能翻个白眼,并忠实映射到交流空间内: “嗯,不应该。” “所以,要让大家明白这个信号的重要性,嗯,极端重要性。只有明白这个,大家才会上心,会关注,会分析背后深藏的价值和意义。” 猫眼忍不住举手:“BOSS,串味儿了……快成施政纲领了!另外,如果真有价值,你自己监听不就好了?” 说到这儿,她突地反应过来:“你已经在监听了?” “你们也应该听到了才对。这个时段,正好是新一轮广播。” 在交流的同时,罗南的精神领域已经针对相应的信号做了优化,像猫眼、蛇语这些身处他信众核心圈的人,只要有心,都可以捕捉到相信的信息。 殷乐还隔过一层,但给血魂寺加一个优化也不费什么事儿。 经罗南点醒,交流空间内的三位观众,隐约都听到了一段嗞啦啦的杂音,依稀仿佛战后废土上空,错落流转的电波。 经过相当一段时间的适应,三位观众才分辨清楚里面的内容: “这里是……庇护所; “世界正在毁灭; “恶魔横行此间; “我们需要帮助; “我们更要团结; “我们需要更多的伙伴; “请回应我们的呼唤; “这里是……庇护所; “我们在这儿,希望也在。” 猫眼听了两三轮,忍不住呵呵:“是先入为主的印象吗?这可不太对,关键信息全部没有……” “肯定不是原版。”殷乐对这一套很熟,“像教义多过求救,最多算是宣言。是已经和具体事实拉开距离,吸引目标人群好奇心的传播手段。” “所以可以确定是那个恐怖组织喽——你真准备留着他们过年啊!” 猫眼话锋转向罗南,后者坦率回应:“主要是大家想要在‘新位面’过年,总要留个念想。” “……所以?” “不用‘所以’。这个世界是普遍联系的,但它们之间的联系方式,大概率并不是因果链条,架不住人类普遍的思维方式是如此——大部分时间,我也一样。” 罗南手掌再度从环形的“庇护所”版本界面划过,视线却和猫眼相对:“人类的作品大约如是。可如果确实有一个客观的‘位面’或者‘事实’存在,相较于在抽丝剥茧的推理中被‘发现’,我理智上更希望它是在普遍又混沌的联系中突然‘涌现’……那样会让我更踏实。 “问题是,好像大部分人并不这么想。 “我尽可能满足他们吧……在力所能及的层面。” 猫眼从“交流空间”、也从熟悉的迷茫状态中抽身出来,回忆起那个由精神层面的信息所凝聚的“眼神”,下意识打个寒颤: 这家伙,心黑了! 猫眼从来不觉得罗南是什么心地良善的小白兔,但此前那边更多是与世俗疏离而产生的“非人感”。 像现在这样,突出一个黑心设计…… 然而后面又转了回去。 猫眼莫名笑了起来。 “猫眼姐?”金瑛登入车厢, 走到身畔,低声叫她,“开会了,孟头儿请你过去。” “哦,收到了。”猫眼扫了眼系统信息,确实刚有会议通知发过来。她也在车厢里“休息”一段时间了,当下起身。 “猫眼姐,你心情不错哎。” “你看错了。” “你明明在笑。” “是冷笑……瑞雯呢?” “哎,没在你这儿?外面也没看见啊。这可真叫一个神出鬼没,龙七哥和她搭档,应该很辛苦吧……是不是神秘会让人皮肤更好?” “你可以直接向她请教。” 随意的交谈中,猫眼收拾妥当,顺手摸了一把金瑛的脸蛋儿,下车往指挥车的方向走过去。 金瑛也很快跳下车,但并没有跟上来,很快汇入了军车营垒来来回回的人流,消失在夜色中。 虽然正值入夜,天色已经完全黑下来,营地目前的状态,仍突出一个繁忙,整个营地就没有一个闲人。 事实上,现在营地已经不能称之为营地了,所有的车辆都已启动,进入预热状态,至少有四分之一的车辆已经离位,相关人员装备在外围集结,随时可能开拔。 这种氛围下,猫眼在车厢里睡觉,多少显得有些突兀,不过也没有人计较。 对毒沼区的支援、与瑞雯的对接以及后续对周边可能存在的畸变巢穴的搜索行动,她都深度参与,几乎一刻也没停下来。 好不容易有半日空闲,埋头睡觉怎么了? 能睡着也是本事,总比神出鬼没见不到人要省事儿得多。 当猫眼进入指挥车的时候,孟荼也是劈头就问: “瑞雯在哪儿?” 得到了不确定的答案后,他的脸色就很难看。 猫眼很奇怪,扭头问躲在车厢角落里的龙七:“怎么了?” 龙七摊手,没有说话。 不过暗地里,他通过具备临时使用权限的“六耳”,给猫眼发了信息:“应该是心慌吧,不太习惯有一个随时可能失踪的搭档,他应该真诚向我学习。” “很棒……但这种废话你可以光明正大说出来。” 猫眼勾了一下嘴角。 他们之间的交流已经很隐秘了,可是作为在座的和瑞雯关系最近的两人,孟荼投射在他们身上的注意力,始终在过饱和状态,越是隐秘的小动作越容易引发不必要的联想。 所以,孟荼明显经过压缩控制,以至于有些僵硬的言语紧跟了过来:“马上就要拔营,我希望能够在指挥车开动之前,见到瑞雯小姐。” 本来话说到这里已经够了,可孟荼还是没忍住:“现在不是郊游、不是录节目,是在危机四伏的荒野中!按照常理推断,附近至少会有两个畸变巢穴,万一出了问题,我怎么向……后方交待!” 读作“后方”,写作“罗南”吗? 猫眼很想说,您不必有这么大的压力。 人家小姑娘比指挥车里所有人都安全。 不过话又说回来,孟荼也是老行伍了,更手握六个满编深蓝行者小队,前面差不多都是专业且从容的模样,眼下这种明显压力爆表的状态,又是从何而来? 第六百五十一章 伪因果(中) 孟荼很快就暴露出他目前心情烦躁的最根本原因:“现在,淮城毒沼区那边的畸变种暴动,已经向北形成了突出部,距离我们这边最多也就是七十公里不到……” 七十公里对一些速度专精的畸变种而言,真是说说话的功夫就到了,谁碰到这么一个情况,都不会心净…… “咦,不是有血意环堡垒在那边吗?” 孟荼,还有指挥车里其他人看过来的视线,都变得相当复杂。 龙七就在背后扯猫眼衣角,同时发信息:“我的姐,你这睡得有多死呀!” 猫眼今天全部精力都是给到罗南,做他的实验助手,对外界事态变化真的比较迟钝,受到提醒,才去看灵波网上的信息: “嗯,夏城大面积停电?” 孟荼这时候也明确回应他:“很不幸,虽然血意环堡垒对于毒沼区的实验性反攻卓有成效,但受到夏城方面能源供应系统的限制,作为实验重要支撑之一的灵波网,需要进行检修,本次实验不得不暂时中止……” 显然,这位指挥官是把夏城分会的公告半复述了出来,基本和猫眼目视的进度等同。 猫眼扬起了眉毛。 话说那位还准备给好多人下套呢,有没有想过在自家大本营,突然出了状况? 目前来看,这种变故究竟是自然发生还是人为造成,还没有定论。 灵波网当然有应对大规模断电情况的预案,否则强敌到来,破坏了电力系统,岂不是立刻崩盘? 可再好的预案,面对这个有“超远距离”、“渊区构形”、“前所未有”等多个高级限定的超凡力量层面的实验,恐怕都是无力的,过程中出现任何状况都是可以理解的。 真正麻烦的是,已经被点爆了的毒沼区,包括更后面的“大金三角”,这里面的畸变种群可不是实验室里的小白鼠,不用了就能塞进笼子里面。 把它们逼红了眼,想再消停下来可不是那么容易。 根据猫眼在灵波网上、朋友群里看到了信息,现在淮城方面都要吐血了。 血意环堡垒先把毒沼区点爆,又说撤就撤。淮城方面,这些年才刚刚形成脆弱均势的东线防御,一下子压力山大。 冷酷点说,淮城作为大金三角最北端的超大城市,陪着湖城一起养蛊不说,又趁着近些年对荒野进入战略反攻阶段,大搞西进建设,顾头不顾腚,早晚有这么一出。 可真要出现不可控的事件,又是谁也不愿意见到的事情。 唔,这倒非常符合罗南“搞事之后自有人来承担后果”的惯性…… 猫眼心头意绪流动,另一侧的弗里斯凑过来,对孟荼的态度做进一步的解释:“作为附近最大的一股机动力量,我们五分钟内接到了两个指令,以及一个协防救援请求,看上去随时可能四分五裂的样子,而且特战旅那边也有事情需要他处理。所以……他很焦躁。” 声音越来越低,身形也越靠越近,最后被猫眼毫不客气的一记肘锤阻挡。 弗 (本章未完,请翻页) 里斯毫不介意的笑了笑,带着一点未得逞的遗憾,又退了回去。 猫眼都懒得正眼看他,只是将视线投回到孟荼那边。 作为一个身经百战的老行伍,本身又直属军方,地位相对超然,孟荼的抗压能力是值得信任的。但做类似权衡的时候,谁的心情都不会好,做一点迁怒再正常不过了。况且,导致当下这个场面的罪魁祸首……的亲友还在眼前。 所以啊,从为人处事的哲学来讲,就算是有强大的控场能力,也不要轻易做一个主动打破平静、改变均势的人。 连续绵密的时间节点上,丛生的意外,真的会消耗掉绝大多数人的耐心,生成巨大的负面情绪——像孟荼这样的军界精英都不例外。 问题是,按罗南以前的思维方式,他大概率不会顾及到这些,事情他已经做了,这些随之而来的后果…… 或者这些负面的东西,本就在他的考虑范围之内。 猫眼投射过来的眼神,让孟荼本能地不太舒服。但他并未计较,包括此前猫眼等人的私下交流。 这是信息流通的必然过程,他可没有闲情再去逐一解释。 在此之前,该有的讨论、强调和妥协,也都在小范围内进行完毕,他发泄了一轮情绪之后,现在只需要发布命令: “首先是原则,目前形势动荡,观察团即刻进入战时状态,一切研究工作都要中止,相关研究人员随队转移。 “丁教授,你们可以带着所有的器材、标本,包括那个战利品。但是根据协议,你们也要有随时舍弃它们的准备。” 旁边,丁教授并没有多说话,只是点点头,注意力又回到监控画面上去。 猫眼的视线也往那儿飘。 那边正显现出一个特殊密封箱里,控制翼手血蝠和反控制翼手血蝠的两种力量之间的角力……结果。 血神蚁大获全胜。 这些小东西正在任意摆布它们的战利品,浑然不觉它们本身也是同样的性质。 此时的翼手血蝠已经完全沦为被操控的傀儡,但看上去要比早些时候更加精力饱满,正卖力地在密封箱里折腾,发出“卟卟”的撞击声。 虽然丁教授已经把声音调得很低,但指挥车里大部分人,都是耳目灵敏,哪里会听不到? 只是这点声息,自然化入车内的机器噪声、谈话声里面,并没有人觉得哪里不协调。 嗯,真协调。 猫眼勾了勾嘴角。 从生命高端到低端,这个长长的链条上,究竟有几个会知晓,他们是否是真正“自我”地活着。 又或者,“自我”本身,就源自于另一个环节、甚至于某个明确意志的规定性? 啧,这真不是什么好的体会。 “李主祭。” 孟荼的视线又转向一侧保持低调的李泰胜:“如果你们仍然决定跟队行进,战时状态下,必须要接受我方指挥,否则现在就可以离开了。” 李泰胜从容微笑:“我方并没有修改意图 (本章未完,请翻页) 和协议的打算。” 孟荼盯着他看:“不要回答得那么轻松。原则上我们不会轻易分兵,就算碰上什么麻烦横趟过去都没问题。但是事情总有意外,我们毕竟是军人,政治上是要有保证的。到那种时候,作为具有特殊战斗能力的你们,必须要给我顶上去。” “和军方的合作,也不是头一回。荒野的战斗原则,我们都懂。”李泰胜仍然答得流利。 不管是不是真心的,李泰胜的态度都足够令人满意。孟荼的视线又转向了猫眼……还有龙七: “猫眼女士,你仍在雇佣协议期,我希望你能够充分发挥你的专业能力。不过与此同时,出于更周全的考虑,我希望你能够帮助龙七先生,还有瑞雯小姐,尽快适应团队行动节奏,如若不然,现在往北折返的话,天亮之前足够回到夏城。” 嗯,说不定瑞雯正在夏城吃晚饭。 猫眼意绪自然流动,面上则是微笑点头。 孟荼浅浅深了口气,用更严厉的视线指向她身后:“另外,龙七先生,我必须要提醒你。根据深蓝平台实验协议,平台上所有燃烧者,都有就地接受军方征召的义务,希望你做好准备。” 龙七这时候就不能再大咧咧坐着了,起身立正,大声回应: “是的,长官。” 孟荼对他积极的态度不置可否,转而进入:“现在我们确定行动路线。综合当前情况和有关命令,我们需要向淮城方向急行军,沿途侦查毒沼区渗漏出来的那些畸变种在相关区域的分布情况,还需要有一些专业细节。丁教授……” “我明白。”丁教授也是资深的荒野达人,对类似工作并不陌生。 “期间,我们要对一些高危险性的畸变种个体,进行有针对性的清剿处置。但是对那些大型、大规模的目标,不要纠缠,后续军方会派出专门部队进行清剿。还有……希望夏城的电力尽快恢复。” 这已经是孟荼能说出口的最犀利的讽刺了。 指挥车里的会议很快结束,但最后孟荼还是揪着猫眼、龙七,强调瑞雯“失踪”的事情。 李泰胜先一步出来,在周围发动机的轰鸣声里,往自家营地走过去。 柳承宰从阴影中闪出来,跟在他身畔。 “巴泽呢?” “刚才他配合外围流动哨,反杀了一头潜行夜豹,正在研判来历,确定是不是来自毒沼区。” “黑虎猎豹……不错,热心肠。”李泰胜话音并不轻佻,甚至有些滞重,听上去倒像是真诚的评价,“看上去逻辑界里的挫折,让他改变了很多。” 柳承宰并无回应。 数秒钟后,李泰胜的尾音就变成了叹息:“这么正常……出问题都正常,反而看不懂了啊!” 李泰胜的评价并非是针对巴泽,因为在他感慨的同时,也扭头看向黑暗笼罩下的南方天际,心中闪过一个有些“冒犯”的念头: 如果他就这么撤了,岂不是就证明‘全球按头术’真的只用来‘按头’而已? (本章完) 第六百五十一章 伪因果(下) 李泰胜的念头也只是念头而已,且就算是这种形式,某种意义上也算不得太保险。所以,他很快将这个该死的念头掐掉,回到了同样已经启动的越野车上。 他一个人在后排,柳承宰坐上了副驾驶位置。 或许是在野外停留的时间太多了,车厢里有一些潮气,还有些不可避免的汗液味道遗留。 这种感觉并不好。 并不是说李泰胜有洁癖,而是这些气味儿,让他不自觉的联想起前晚上的噩梦,还有那个暂时只能埋在他心底的“淡漠眼神”。 所以这两天李泰胜特别乖,就算是操纵梦境地图,都变得有些程式化起来。 或许正是这样,让他过了两天安稳日子。但有些思绪并不是想掐断就能掐断的,比如现在: 他想换车…… 但作为主祭,在荒野行进过程中,他也是有自己的战术地位的,就是换车,最多就是和在后面压阵的巴泽调换。 那一位……算了 李泰胜叹了口气,脑袋带动肩背往后靠,在有些发硬的车座上,尝试澄清心神。 过了一小会儿,柳承宰低声开口:“军方车队开动了。” “开拔?”李泰胜愣了一下,“不是说在等瑞雯吗?” 说到那个名字的时候,他的舌头在嘴巴里滑了一下,有点走音,实在是因为外界的影响: 有一只大鸟,伸展着翅膀从他车头前方掠过。黑暗中看不太清楚,但是对于一位主祭来说,有太多方式能够确认相关的细节。 那只乌鸦……墨水。 这只鸟儿一出现,基本上就能够确认是瑞雯回来了。 军方车队确实已经启动,作为共进退的盟友,李泰胜应该松一口气的。但是或许是受到乌鸦临头的影响,他实在轻松不起来。 说实话,李泰胜并不想和瑞雯一块儿行动。 有关瑞雯的资料,在里世界从来不是什么秘密;深蓝世界那边对瑞雯的渴望,也从来都不掩饰。 相对应的,罗南为瑞雯所做的一切,也足以让所有人眼皮乱蹦。 “千分之二小姐事件”,毫无疑问就是罗南开启强势面具,震慑里世界的开端。从那个阶段开始,罗南从一个招惹麻烦的垃圾篓,变成了一个主动的麻烦制造机。 在李泰胜看来,不管里面有多少自卫反击的元素,罗南总是能够有意无意地成为事态升级最关键的那个爆点。 金桐!宫启! 两个超凡种,成为了最生动的注脚。 瑞雯……这个被标注了价格的目标,其实也并不逊色。 她在野外折腾了这么多天,深蓝世界还没有考虑回收吗? 恐怕不是不想,而是不能! 李泰胜看不到瑞雯,却似乎能够看到跟随着那个女孩儿的一对无形的眼睛。 真见鬼! “风险和收益相匹配! “富贵险中求! “化危为机! “舍己为教……” 在李泰胜持续的自我心理安慰过程中,这支颇具规模的车队,开始在荒野上加速。 当然,受限于环境,再怎么加速也是有限。 深夜行军,无论在什么时代,都与危险相伴。 尤其此时正是生机 盎然的盛夏,不像都市圈里时时刻刻的机械或人工维护和修正。野蛮生长的荒野上,大自然的机制……尤其是畸形的机制,能够最大化利用太阳辐射在北半球的能量,在短短几周的时间里,将几十上百万平方公里的广袤地域变个模样。 负责清开路障的头车,有时必须从一两个人高的树丛中强行碾过去,而这也不过是荒野近两天的作品而已。 有时候,车队会行驶上一段明显经过硬化的路面,速度骤然加快…… 但别高兴的太早,这说不定是三战前基础建设的残留,能够保留下来基本上就证明了这里是畸变生物都不愿踏足的强辐射区域,稀疏的草木只会让人看得心头发寒。 就算车上都加装了防辐射板,燃烧者以及公正教团也都有相应的防护能力,可在“滴滴滴”的警报声里,大家的心情也很难放松下来。 更不用说,随着车队的开行,庞大的热源辐射,在这个貌似静寂的黑暗山林区域里,又会是多么显眼的存在。 就像是在一个隐隐翻动油花的油锅里,突然泼上一勺凉水,所过之处那叫一个热闹! 仅李泰胜的感知,就能够察觉到,在刚刚开辟出来的车道两侧,数以百计的猎食者,在仍然幽暗茂密的丛林中跟随。 有的就是盯着车队; 有的则是盯着“盯着车队”的目标。 以此类推,形成了一个看似荒谬,又特别自然的夹心结构。 在这样的环境中前进,同时还要进一步地催化这个环境,就算车队中绝大多数都是身经百战的精锐,该有的压力一样会有。 此时的指挥频道中一片安静,不过在孟荼没有明确要求的情况下,其他的一些交流频道里煞是热闹,大家在里面闲侃吹水,全当是减压了。 那些私底下的频道聊些什么,李泰胜不清楚,不过就像是主干支流的关系,一些话题在小群里聊的多了,难免会有人有意无意的往外爆。 在军方、公正教团还有‘瑞雯直播团队’三方合流、临时开辟的一个交流频道里,人数最多,平常反而聊天的人反倒最少。 但可能是手滑,或者其他什么缘故,冷不丁就有人跳出来一句,文字版: “夜间行车想困觉。” 后面立马接上: “蛇鼠呻吟野猫跳。” 第三句很快来了: “乌鸦带路蝠乱飞。” 稍隔片刻,终于有人结尾: “某位大哥你别闹!” 气氛瞬间热烈起来,由于是战术频道,没有表情包功能,只好以“啪啪啪”代替,刷了一长列;当然也有破坏队形,称赞“好诗好湿”的。 还有人即时语音,吹起了响亮的口哨。 这种都是要有人带头的,很快这里就变成了即时通讯频道,七嘴八舌,群魔乱舞;后面还有即时献唱的,又很快将其变成了一个KTV现场。 傻子都知道,这里很快要被禁言,但所谓法不责众,当然要趁这种机会,可劲儿的作,可劲儿的发泄。 李泰胜闭上眼睛,梦境地图中,似乎有一层暗潮,翻涌漫过。 天下苦罗某人久矣。 李泰胜却没有半点儿“得遇同道”的欣喜,只是谨慎地观望。 躁动的心理环境下,贪嗔 滋生,乃至具象。 李泰胜就看到,那个在短时间内,打破了里世界和世俗世界规则,扭曲了既定的形势,让亿万人不得不重新痛苦适应的家伙,依稀就在遥远的地图边际,甚至更超然的位置,如同悬崖上耸立的魔神雕像,注视这一切。 任潮来潮去,巍然不动。 所以说,目前在频道里发泄的很多人,其实和他一样,根子上还是阴影和恐惧。 只不过李泰胜变得更谨慎,那些人则抓紧时间放肆。 直到有人嚷了一声: “瑞雯小姐姐鼓舞一下士气,唱首歌吧!” 后面人无脑跟:“瑞雯小姐姐来一个!” “来一个!” 然后就有人,真把瑞雯给@了。 这一刻别说当事人,稍微有点儿共情能力的李泰胜,都尴尬地抽了抽脚趾,但又在越野车的黑暗车厢里,幸灾乐祸地咧开嘴……很快又闭合。 以瑞雯的性子,想也知道,肯定没下文啊。 终于有人忍不住开启了冷嘲热讽模式:“神仙小姐姐,睁开眼,看下咱们这些凡人吧!” 孟荼怕是要忍不住了。 李泰胜等着他封。 偏在这时,即时语音里,似乎有拨弦声响起,是个前奏式的和弦,尾音泛开,颇是悦耳。 “哎!”有人意外地叫起来。 李泰胜看到,频道发言界面,有个毫无特殊标识的标注闪过,确实是瑞雯。 再然后……频道禁言。 这一刻,车队里的扼腕叹息声,几乎要压过发动机的轰鸣。 或者,没按捺住的孟荼也在抽自家手背?为一个可能更尴尬,但也可能更有纪念意义的场面…… 当然,那只是错觉、幻想和遗憾的交织,很快,优先级最高的指挥频道压过了一切。 在明确的指令下,已经待机很久的深蓝行者,分出了一个波次,两翼分张,对那些跟随在侧的猎食者,进行了反猎杀。避免规模过大的跟随队列,造成局势升级。 这一波清场很顺利,车队也很快行驶过血腥气四溢的区域。但执行了扫除任务的深蓝行者小队并未回归,而是继续向外围推进。 他们背负更重要的清剿任务,不可能围在车队周边聊天打屁。 大约十几分钟后,第二个波次的深蓝行者小队撒了出去。 就在此刻,远方黑暗的原野上,天空骤然发亮,穿插有特别刺眼的火焰和闪光,偶尔还有格外清晰的震波传导回来。 看上去像是引导投放的中远程范围杀伤武器,相应区域内,应该有较大规模的畸变种集群。 “是淮城方向。”柳承宰做出了判断。 李泰胜点头。 相比之下,与车队相关的两支深蓝行者小队,他们的行动就不是特别醒目,但相应的“格式化空间”的灵波,在梦境地图上的映射却分外清晰,形成了两根“箭头”,在地图上穿梭来去。 目前来看,还比较顺利。 几秒钟后,更明确的信息跟进: “淮城近防军轰炸了毒沼区西翼。 “毒沼区A类威胁目标出现躁动。 “北突出部有毒孢子大规模释放。 “呃,淮城东部防线次声波阵列开启?” 第六百五十二章 筑灾祸(上) 这几个月,“次声波阵列”成为了一个敏感词,毫无疑问是因为和某人挂钩的缘故。 不过,目前情报中所显示的“东部防线次声波阵列”,有限定词在,倒也不必过分解读,只是相对来说比较正常的防御性武器——是通过大功率的次声波,对畸变种进行杀伤,嗯,实战环境下,主要还是驱离作用。 高机动性、高抗性甚至生存智慧也很高超的畸变种,面对这种相对笨重的防御阵列,扛不过还是能够跑掉的。 在很难准确聚焦的情况下,要想造成强力杀伤,就算在聚变能源时代,能量供给只是个小问题,也要考虑承载材料的局限性。 所以,军方一些专业人士甚至觉得,当它面对荒野的时候,充其量只能算是一个大型的驱鸟器。是人类根据自身的脆弱条件,高估了它的存在作用。 不过现在的问题是,淮城打开次声波阵列的时机实在是有点微妙。 在毒沼区乱起来的时候,这样的行为无异于火上浇油。从那里面涌出来的畸变种再缩回去的可能性不大,那么根据现在的形势,它们宣泄奔走的方向基本上就是要往北向东…… 使得本来已经非常明显的北突出部,很可能还要继续扩张。淮城这几年基本上是放弃了这个方向,可再往那边去,差不多就是夏城的地界了。 这样的心思盘算,属于阴谋论的范畴,实际意义不大。不过有一点,目前观察团所在的位置,真的不太好。 从毒沼区涌出来的畸变种群,在西翼受到次声波阵列驱赶,向其他方向扩散,差不多要和他们撞个正着。 一两百公里的纵深区域,在那些高机动性的畸变种往来冲突之下,实在是相当狭窄的。 相应信息跟进的时候,观察团放出的两个波次的深蓝行者小队,就感受到了压力。在李泰胜这边,梦境地图上两个箭头的穿插速度,有明显的降低。 这不是第一手的信息,梦境模板收集溢散的意识信息流并进行整合,还要有一个过程,多少会有点儿滞后。此时正在持续刷新中,有关意识信息整合,恐怕要到后半夜才会消停。 不过,在另一个层面,大量渗入的强力畸变种,强行提升了梦境地图覆盖范围下的生灵层次,恐慌、混乱乃至死亡的情境,都会造成更大规模的意识溢散,这些信息流在梦境模板中聚合整顿,帮助李泰胜这边掌握了更丰富、更具层次性的情报,包括此前一直不太清晰的毒沼区,也算意外收获。 李泰胜就锁定了相关区域,若有所思:“我记得,淮城次声波阵列,是半地下结构。” 柳承宰回答:“是的,主要是针对毒沼区外延的地下迷宫,还有里面的那群鳄鱼……” 此时,在指挥频道,孟荼排出了最新的畸变种群分布图,并再一次强调了关键信息,次声波阵列的事情不在其中。 “毒沼区A类目标出现。目前没有第一手信息,从位置和行动模式推断,应该是齿鳄兵团。 “战斗组和车队注意路线变更情况,尽量远离水网和滩涂地区。所有推进行动光照先行,注意标识和确认,随时呼叫火力支援。” 在发布信息的同时,孟荼也将最新变更的路线发布出来。 新路线更加偏西,要比上一个版本多出几十公里,显然也是试图绕过目前正逐渐变得狂躁的北突出部正面。 只不过随着车队向西南方向推进,已经彻底远离半岛中央山脉地形,进入河流纵横的平原区域。战后几十年失控失治状态,以及全球变暖的大趋势叠加,让这里整个地变成了一个大的滩涂地形。 如今又恰是多雨季节,河水肆意漫流,对于越野性能良好的车队来说,保持高机动性还能够做到,但要想回避掉孟荼所说的危险地域,几乎就是不可能的事情。 李泰胜无声叹了口气,意念在梦境地图上来回扫描几遍,又睁开眼睛,隔着车窗在车队放射的探照灯光覆盖区域扫过。 坦白讲,他也有那么一点儿紧张……必须要紧张起来。 毕竟,孟荼所说的A类目标,大概率是齿鳄兵团,在大金三角北部的这种水陆地形环境下,真的是超级大麻烦。 “齿鳄兵团”那个“齿”字,原本是耻辱的“耻”,其公认的畸变源头,就是某个号称“鳄鱼之耻”的原古老珍稀爬行动物,三战前几乎要亡族灭种。 要么说,“畸变时代”是扭曲而荒诞的。 三战前的人们,绝对不会想到,畸变时代到来后,那个要靠人工养育才能活下来的种群,在全新环境刺激下,迅速出现了恐怖的返祖、畸变双重变化。 短短几十年间,这个种族就成为了大金三角地区霸主之一,又被称为“堤坝破坏者”、“灾难建筑师”,是大金三角地区水利设施快速崩坏的罪魁祸首之一。 这些鳄鱼最喜欢在岸边挖洞筑巢,堤坝也不例外,再加上年久失修,不知有多少人类文明的痕迹,随着大江之上的堤坝崩溃,瞬间被洪水摧毁,变成了无意义的泥涂。 近些年,随着齿鳄畸变程度不断加深,对寒冷天气的抵抗力也在增强,当然也有一些区域内战的缘故——它们几乎是追着全球变暖以至不断北移的800毫米降水线,其势力范围一直北扩,有一部就在淮城以东的毒沼区安家。 在返祖和畸变的双重作用下,齿鳄体型虽不大,只有两到三米左右,却拥有水陆两栖的高机动性和高适应性,且极好的牙口和咬合力,消化系统功能惊人,可以吞掉其体重五倍以上的猎物,并有一定食腐能力。 吞掉的食物在体内堆积,除能量供养外,相当一部分转化为致命的毒素,通过齿、爪甚至体表腺体传染发散。 明明个体战力已经非常厉害,这种怪物仍然凭借着亿万年来形成的善于打洞、昼伏夜出的习性,时刻隐藏在暗处,成为这片区域令人闻之色变的刺杀者。 而它们经年累月在河滩沼泽地区建构的巨大地下迷宫,对于外来者 来说也是最危险的围猎埋伏圈。 这种迷宫最深处可达近千米,梯次配置,与地下水系贯通,钻地导弹搭配核武器,都难以造成根本性的杀伤。 它们甚至还凭借身上的腺体毒素,与多种畸变菌类、植物形成了共生关系,在短暂的冬眠期,用剧毒环境形成防御,堪称是进可攻退可守。 也经常会有相关领域的专家,将这种地下迷宫也称之为畸变巢穴的一种,自成一类独特的环境体系。 大金三角地区,在全球针对荒野的战略反攻阶段,仍然快速劣化的环境,与这些鳄鱼的钻地挖洞能力,也存在着直接关系。 大量的“典型畸变巢穴”,就依托于这些深邃复杂的地下迷宫和特殊环境,获得了快速进化、成长的机会。 “齿鳄兵团”的种群内部,并没有进化出超级强力的“超凡畸变种”,却能够在大金三角地区稳稳赢得一个上层生态位,不得不说,与它们的“灾难建筑师”能力大有关系。 几年前,李泰胜作为公正教团的新锐力量,也曾被派出参加过这种“联合反攻”行动。各种因素影响下吧……战果寥寥,印象深刻。 越野车车轮碾过水洼区域,溅起泥水,有些都反打到车窗玻璃上,斑斑点点,外面的情景倒是越发地看不清了。 李泰胜的意识,从短暂的记忆中回转。他选了一份高分辨率电子地图,在上面做了几处标识,传给了孟荼那边。上面正是梦境地图上目前显示的几处可能的危险区域。 很快,指挥车里的孟荼视频过来,对他表示感谢,也是做进一步的咨询。 “李主祭那边,有没有关于地下建构的确切情报?” “目前并没有。” 孟荼显而易见地有些失望。 对孟荼这种指挥者来说,“齿鳄兵团”的大规模出现,首先要注意的就是在相关敏感区域,是否已经有了相关的迷宫建构。 否则一旦陷了进去,恐怕就要面临成百上千凶残鳄鱼的兵团式围猎。 这种局部集群优势,本来是人类军队的拿手好戏,但在高机动性的“齿鳄兵团”那里,尤其是在地下迷宫支持的前提下,相应优势毫无意义可言。 李泰胜反问:“淮城方面没有提供吗?” “近些年他们在这个领域缺乏建树。” 有人在孟荼身后笑了一声。 当然,不是针对近在咫尺的孟荼,而是数百公里外的淮城执政者。 此时,指挥车里的人不少。 除了孟荼和他的参谋、技术团队以外,需要保护的丁志英教授也在,另外就是名义上也需要保护的“瑞雯直播团队”。 猫眼也被要求,在旁边陪着。 刚刚发笑的就是龙七。 猫眼正和瑞雯一起,站在丁志英教授身边,看密封箱里,有关翼手血蝠的监控视频。听到这有些突兀的笑声,扭头看过来。 瑞雯受她带动,也转过脸。 第六百五十二章 筑灾祸(中) 龙七这哥们儿直播惯了,见到瑞雯难得有反应,立刻绷起了“解说”那根弦,嘴巴不再消停: “话说,淮城市政府大规模西进战略,其中一条理由就是:面对快速北进的齿鳄兵团以及相应膨胀的地下迷宫建构,每年消耗巨大,取得的效果却微乎其微。 “所以,他们提出两个方案,一个是东防西进战略;另一个则是派精锐部队潜入毒沼区在核心处引爆一颗大当量的氢.弹……然后理所当然的,他们就选择了A方案。” “是既选择了A方案,也选择了B方案。”猫眼回了一句。 “哎?” “说是选择,其实不太对。”猫眼伸手揽着瑞雯清瘦的肩头,让小姑娘不要受这个总爱信口胡柴的家伙迷惑,“据我所知,当时提出B方案的,其实就是军方。所以,即便淮城方面支持力度比较弱,这个方案还是进行了下去。” 龙七往孟荼那边瞥了眼:“失败了?” “显而易见。” 孟荼咳了一声,眼神从两个兴致盎然讨论高端八卦的临时手下脸上切过。 龙七也不怕,还在分析:“淮城本来就没有超凡种战力,单只军方的话……” “淮城没有超凡种,但那一次,有湖城高文福会长亲自参与,还从安城借来了六甲,高级战斗力是不缺的。” 论八卦……嗯,情报,李泰胜从不落后于人,不甘寂寞地参与进来。 高文福不用说了,牌组中的黑桃7,强大且均衡的老牌强者。 六甲则是“安百战”的得力助手,牌组中的梅花2,精神侧超凡种中的新锐,还是一位优秀的通灵者。 指挥车里的讨论方向,明显偏了,但孟荼并没有纠正的意思。反正缺乏明确的判断,还不如开阔一下思路,说不定会有意外惊喜呢? 所以,他干脆补充一句:“我记得,当时猫眼女士也在。” “噢,是吗?”其他人多少有些意外。 按孟荼的说法,猫眼,还有他本人,竟然都参加了那记“核爆”级别的行动。 猫眼在瑞雯耳边笑:“我也有很活跃的时期的……虽然并没有发挥什么作用。” “不,你那可是一记最漂亮的老鹰球。” “只是一些人为了挽回颜面的吹嘘而已。对齿鳄兵团毫无作用,对地下迷宫更没有意义。” 猫眼并不想把自己当成话题,孟荼也就简单切过: “齿鳄兵团本来就没有明确核心,这是它们麻烦的地方,但也是人们容易妥协之处。当然,如果真有一个超凡级别的核心,它们也不可能在大金三角满足一个工蚁加兵蚁的位置……虽然已经够麻烦了。” 就在孟荼说话的时候,一线的深蓝行者小队,已经传回了第一手影像: 在探照灯的照射下,十几头暗灰的鳞甲怪物,在幽暗的河滩上快速推进,如同贴地涌动的波浪,很快又钻入河水中,不见了踪影。 孟荼皱眉观察,龙七则大声叹了口气: “实锤了。” 孟荼不再闲聊,当即 给那只小队下达了新任务,要求他们探测、标定齿鳄兵团的行进路线,且尽量避免接触厮杀。 这边,行车路线难免又要调整。 既然有了明确的影像资料,孟荼倒也不忘征询相关领域专家的意见:“丁教授,您怎么看?” 丁志英教授也不推辞,眯眼看了会儿,给出自己的判断:“从目前这些影像来看,这些齿鳄攻击性不强,也没有明显的领地意识……七八月份,正是它们的繁育期,一个个守家护卵都来不及,出现这种规模的集群行动,而且行色匆匆,是挺奇怪的。” 孟荼尝试分析:“是被血意环堡垒,哦,就是夏城实验性的压迫打法激起了凶性;还是说,淮城次声波阵列的驱赶效果?” 丁教授只是摇头:“现在的问题是,它们的领地意识并不明确。我们应该还没有踩到它们的巢穴范围,但这种行动频率又不同寻常……” 出于研究者的严谨,丁教授还是没有给孟荼一个明确的答案。后者有些失望,但也小松一口气。 他荒野战斗经验丰富,此前最担心的情况就是,车队前行路线上,已经有齿鳄兵团预先挖出的“阵地”,情报上却无显示——到时候大家一头撞上去,那些畸变鳄鱼在繁育期和外界躁动的双重刺激下,真和他们来一场不死不休的遭遇战,怕是要立陷死地。 现在这情形,已经算是比较理想了。 事态的发展,还要更好过孟荼的估量。 一路上,别的畸变种不提,齿鳄兵团这里出奇地平顺,从头到尾都只是在河流近岸区域弄影,起伏翻腾,偏又对车队秋毫无犯。甚至因为这群鳄鱼超乎寻常的行动方式,打乱了途中很多畸变种的捕猎节奏。 孟荼见机很快,干脆再度调整车队的前进路线,尝试着蹭了一轮便宜,一路上竟然是有惊无险,绕过了北突出部集群,进入到相对比较安全的区域。 距离黎明还有一段时间,淮城已然在望。他们已经可以隐约看到远方绕城高速磁轨上,迷蒙的灯光。 虽说一路无大事,指挥车上却没人安眠,包括年龄老大的丁教授。 这位已经暂停观察翼手血蝠和血神蚁的情况,转而关注源源不断传过来的齿鳄兵团的影像资料。后半程,老教授明显已经有些撑不住劲儿,还是靠眼药水顶着。 如今,他又往眼里滴药水的时候,大约是思虑过甚,不小心捏过了劲儿,多滴了好几滴,有些狼狈地眨眼挤出来。 这时候,他的一帮学生都困得精神恍惚了,反应迟钝,还是旁边瑞雯默默递了纸巾过去。 丁教授对瑞雯笑了笑,拿纸巾点了点眼角,又开口道:“现在看上去,齿鳄那边可能是‘以扩代改’……” 孟荼本是静静站在屏幕前,闻声扭头:“怎么讲?” “通过扩大迷宫面积,临时改变巢穴环境,这种事情,以前是发生过的。” 丁教授调出有关地图资料,在“毒沼区”北部区域,草草划了一个半弧,和车队的行进路线高度重合,又恰是将几处齿鳄兵团高频活动区域串联起来: “齿鳄搭建的地下迷宫,已经成为一个局部的生态圈载体,成百上千的畸变种、畸变巢穴,让里面的环境形成了高度不可预测的混沌状态。 “齿鳄的强横生命力,保证了它们在复杂环境下的耐受力,可这终究还有个极限。特别是在繁育期,即将出生的幼体相对虚弱——为了自家种群的延续,齿鳄会在外围进行地盘扩张。 “然而它们并不知道,这种扩张带来的缓解只是暂时的,后期会给地下的混沌环境,提供进一步复杂化的空间,只会给种群带来更大的压力……短短十年间从长江流域,一路‘推进’到淮城,看着势力范围大幅扩张,但种群数量的增长不成比例,就是明证。 孟荼不想去琢磨更深层的原因,他敏锐把握到了当下的重点:“您是说,淮城毒沼区附近的地下迷宫……有变故?能确定是什么原因吗?” “这怎么能猜得到。”丁教授无奈摇头,“我还担心一件事,咱们测出来的、与翼手血蝠相关的畸变巢穴,大致的分布范围,和这片扩张区域挨得太近了,很有可能会被揉到里面去。 “那个环境下,一旦遭了污染,就不能看了。血神蚁也一样,这种异地物种加入进去,还不知道会变成什么鬼样子……” 稍顿,丁教授又叹了一口气:“算了,这些都算是小事了。大金三角这里,怎么就沦落到北亚荒原那种地步了呢? “不应该啊!” 丁教授的感慨,注定不会有人回应,指挥车里又进入静默状态。 在这种安静的环境下,瑞雯的视线却是格外灵动,她注视着指挥车上传导显现的各色影像,眼中却无半点儿好奇。 好像在从事一项非常严肃的工作。 感觉比姓孟的还要更“指挥官”一些。 龙七托着下巴,在另一边观察,心中吐槽。 他想和人交流一下看法,可如今,指挥车里的闲人,真的不多了。 车队可以批亢捣虚,安全绕行,但肩负着清理任务的深蓝行者分队,却没有避战的资格。车队后面承受的压力变小了,孟荼反而将手里捏着的几个深蓝行者小队,又洒出去大半,执行战斗任务。 前面一直在指挥车里陪龙七喝茶聊天的猫眼,这回也领受了任务,跟着已经合作惯了的战斗组一起,进行侦察和突击刺杀工作。 当然,对猫眼来说,战斗基本上是轮不到她的,她只需要、但也必须做好对那些高危因素的侦查和预警,以及在指挥中枢研判之后,尝试对相应目标进行远程打击……引导。 在军方系统内部,基本上是把猫眼以及相关类型的能力者作为人形雷达来使用的。 或许不如真正的大功率雷达那么稳定,但胜在灵活,机动性和判断力强。即使会有人类注意、感知和判断的种种缺点,但和深蓝平台这种下限极高的战斗平台体系相配合,完全可以起到互补的效果。 更不用说,偶尔会有超神的发挥。 特别是猫眼这种已经有光辉战绩的人物,就算什么都不做,拿过来当成吉祥物也是好的。 第六百五十二章 筑灾祸(下) “吉祥物”此时正眯着眼睛,看东方破晓时的微光。未来几天,她可能会看不太到这样的景色。 “猫眼姐,行了不?”金瑛的声音,通过队内频道传过来。 猫眼向她示意“继续”,简单手势通过染血的外骨骼装甲展现出来,都多了一份本不具备的凛冽味道。 对此,猫眼还是缺乏自觉。 她示意让金瑛往这边喷涂更多的遮味剂,再裹上光学迷彩薄膜,把前置工作做得更周全些。毕竟,要头一个进入地下迷宫的是她,不是别人。 金瑛很有耐心地继续帮忙,另一边,本次的行动指挥弗里斯也过来,单膝跪下,示意猫眼依次抬起脚,对着她脚下金属结构一阵猛喷,避免漏出破绽。 “忽然希望手里有一枚戒指。”这种时候,弗里斯嘴里从来都是不把门的,“知道吗,你隐入黑暗之前,简直在发光。” “这是诅咒?” “不……进入黑暗之后,你带走了所有的光。” “所以是诅咒没错了!我死了会记得给你的托梦的。” 猫眼对这种莫名其妙的骚话完全无感,她没有再继续下去,只通过队内频道,和弗里斯再一次校正路线。 十五分钟后,在东方天际的阳光,贴着水面和泥涂,向这边蔓延过来的时候,猫眼再比划了一个“ok”的手势,贴着新开凿出来的通向地下迷宫的甬道,慢慢下行,很快消失在其他人的视野中。 金瑛紧跟在她身后,执行贴身保护任务。 至于其他人,则要看弗里斯的命令。 后者叉腰站了几分钟,得到猫眼传回的“安全可通行”的信号后,示意战斗组成员陆续跟上。 哦,还有后面那些大家伙。 猫眼行走在齿鳄兵团建构的“地下迷宫”中……确切的说,是边缘地带。 由于齿鳄与人类的体型和行动模式差异,它们建构的迷宫,可不会照顾到“人类+外骨骼”这样规模的身高、宽度。真正的“地下迷宫”,绝大部分都是可望而不可及的狭小孔洞结构,只有一些和地窟、河道连通的区域,勉强可容纳人类通行。 这类极其有限的地带,可想而知,会是在怎样的“注视”之下。 事实上,在猫眼缓慢通过的区域,也正弥漫着似有若无的瘴气薄雾,还有人工开凿时并不存在的孔洞,这些都是畸变种新近存在的痕迹。 猫眼现在所做的,绝不是什么“吉祥物”工作,而是异常高危的前突侦察,随时可能失陷在里面的那种。 这种工作又是必须的,她所在的战斗组,至少需要一个能够展开队形的落脚地,后续的探索才能成为可能。 对这样的工作,猫眼越发熟悉了。 几年的野外行动,猫眼正是以她的独特能力、过人胆色和高效配合,获得了军方一线行动人员的认可。 当然,像今天这样的危险级别,还是近几个月,她才更多、也更主动地去尝试。这也让她一跃成为军方在夏城合作最频繁的编外人员——连续两个月不沾家 (本章未完,请翻页) 了,其受欢迎程度,还要更超过一些b级强者。 排除掉微妙的心理因素,纯讨论技术层面,猫眼确实具备极适合军方小分队行动的超凡能力。 按照罗南的说法,她那种贴近物质层面的精神感应能力,其实和万院长一直倡导的造物学派的能力素质相当接近,都是对那个看似笼统的“物性”的感知和应用,都是综合了多种物质层面的信息因素,进行直感式的判断。 这种形式,有点儿像肉身侧,又有点像通灵者,介于两者之间,微妙玄通……哦,这种玄乎的形容,只能用在以前,用来描述那她那还没有完全阐发清楚的天赋。 罗南其实已经给猫眼明确了方向: 就是师法万院长,用造物学派对于万事万物的系统解释,重新梳理、微调自身的天赋感应结构,以自身为支点,向外拓展干涉,完成更深层的应用。 只不过猫眼她懒,还有一点叛逆,对罗南的指点,表面上给出的理由,是“不想像一只人形蝙蝠那样存在”,至于真实想法如何,就没必要抠那么细了。 可问题在于,身为罗南的信众,就算再怎么心不甘情不愿,身处在那般环境下,时刻接受庞大信息能量的灌输,她必须要消化……起码要对抗吧? 时时刻刻的压力,逼迫着她改变,而那强大的约束力量,又让她想不进步都难。 正如此刻,她脚下步履缓慢,但精神感应的灵波,已经穿透了无数孔洞和更细小的土层间隙,甚至逆着地下的水流,层层推及开来。 其覆盖范围并不算特别广,却能够与物质层面形成微妙的干涉作用,如同开机的雷达,接收与各类物质结构的反射波段;又好像是支立起来的、高度敏感的蛛网,以被动的形式,捕捉来自四面八方微之又微的变化。 动静之间的不同,万事万物之间的物性差异,这些细节就摆在“眼前”。虽然她不能像罗南那样,把握到相关领域的深层法理,但是凭借着相应的情报,也能够做出一定的判断。 往近了说,她可以研判地下集结区域的安全系数,确定并没有高危险性的畸变种埋伏在侧。 往远了看,她也能够得出一个相对宏观的结论。 简单地说:淮城这几年真的不干人事儿。 怪不得毒沼区成为他们的城郊顽疾,那边完全是任由齿鳄兵团,在相关区域进行地下工事作业。 排除掉目前正在作业的区域,河道中、滩涂下、还有蔓延连接的地层深处,地下工事的复杂程度,已经超出了很多人的想象。 这是相对静态的东西。 动态层面,正如丁教授等专家估计的那样,有颇大规模的骚动,在复杂的地下迷宫深处持续作用,形成了令齿鳄兵团的那些凶残鳄鱼,也为之忌惮的压迫力。 至于骚动的细节是什么,这个就是辅助计算的领域了。需要有对应的外挂硬件和算法,协助处理更加复杂的信息。 唔,也就是罗南所说的机芯和灵芯的领域。 但这种“机芯”,和后面正快速跟进的那些深 (本章未完,请翻页) 蓝行者们的并不相同。并非是主导了形神核心结构变化的内殖机芯,而真的只是辅助。 猫眼自然是佩戴了的,这枚机芯出自于万院长之手,由于材料和计算芯片的限制,体积有点大,需要配载到外骨骼装甲上。还好,在野外作业也就不明显了。 这套外接机芯设备,大幅提升了猫眼的信息处理能力,让她能够有更多的精力,去调整精神感应的侧重点和对应结构。 当然,这种能力建构,不可明说的东西有很多,表现在外,也未必就能体现得多么淋漓尽致。 打工人该做什么,就做什么。 这一点,猫眼懂的。 后方,弗里斯等战斗组伙伴,已经及时跟进过来,很自然地变化阵形,将猫眼和金瑛包裹在相对安全的中央区域。 最危险的工作完成了,一直默默跟随的金瑛松了口气。但这不代表,猫眼的工作到此结束。 事实上,她的日常工作才刚刚开始。 完成地下集结的队伍,开始按照原定计划,尽可能绕开齿鳄兵团的密集区域,向地下迷宫深处掘进。 这是真的“掘进”,受限于地下迷宫的“尺码”,就算他们挑拣了几十平方公里范围内,最理想的地下空间结构,但还要有大量的土木作业要完成。 为此,他们甚至携带了能够进入地下的最重型装备。 “开始作业吧。” “头儿,一会儿这些大家伙一开机,你确定我们不会被齿鳄淹没吗?” “至少目前没有。至于其他的,就要猫眼小姐做好预警了。” “好。”猫眼答得简单。 弗里斯给大家鼓劲、减压:“小股部队的话,不够咱们吃的;至于大部队,大家也不用有什么负担。目前是多个点位侦察、掘进同步进行,就算齿鳄兵团躁动,也会有所分流的。” “头儿,听说,空天军的观察团也到了?” “嗯哼。” “是传说中的第七代?” “不知道……据说本来要到夏城,结果淮城这边出了岔子,飞舰直接就降落到这儿了。嗯,说不定可以享受到舰炮支援之类。” “不要和齿鳄一起被轰上天就好了。” “想什么呢,最多是埋在一块儿!” 弗里斯终究是个口无遮拦的家伙,在队内频道简单交流几句,就原型毕露。 还好,猫眼和其他的队员早习惯了这一套,她径自与队内维修师联系: “小龟状态怎么样?” “dx2智控双型机器人检测完毕。” “权限交接谢谢。” “喏,小龟,去妈妈那里。” “滚。” 名为“小龟”的dx2型地下专用机器人,毫无脾气地进入到了前方某个深不见底的孔洞中,很快去得远了。 猫眼则获得了它的最高操控权限,展示出与军方长期合作过程中,开发出的一个比较有趣的职业进阶: 无人机操纵家。 (本章完) 第六百五十三章 操纵家(上) 用远程操控的无人机,或能够自主判断游走的智能机械,代替人类进入高危险区域,也算是比较传统的侦察手段。 不过,这种方式受到的限制比较大,尤其是在地下空间,无线信号严重受限,带着电缆则移动受限。更不用说,在高度复杂、恶劣环境下,摄像头等感应仪器会变成摆设,有等于无。 同样的无人机、智能机器人,落到猫眼手里,就是另一回事儿了。在贴近物质层面的感应和干涉机制下,相对规范的机械结构,完全可以作为猫眼感知结构的延伸。 如此一来,机械这边获得了更准确的控制信号,操控者则获得了延长感知距离的中继站。有关信号的切换链接,只要在外接机芯上调整一下参数就好。 每一次调整,都会有一定的套路公式,用得熟了,感觉像是从野狐禅变成了名门大派。 罗南……嗯,万院长果然还是顶神秘的家伙。 当然,受限于复杂环境和熟练度,传输过来的信息并不总是直观的,精细度还有待商榷,需要指挥官做进一步的把握。 猫眼只做没感情的信号塔。 目前,战斗组的主要工作,还是开辟通向地下迷宫深处的前进甬道。对于动辄几公里深度的地下结构,完全把握是不可能的,意外也是层出不穷。 就算有猫眼的提前预警,中间还是发生了几次小规模战斗,敌方有齿鳄,也有一些它们惯常的“搭子”们。还好指挥部的判断比较准确,战斗组所在的方向,确实比较“僻静”,战斗没有造成更大范围的影响。 唔,也有可能是地下迷宫内层的骚动混乱,还在持续的缘故。 “那里面究竟发生什么事了?” 弗里斯治下的战斗组成员,从来都不是战斗机器,一个个健谈得很。昨天晚上,公共交流频道里,针对某人的歪诗,貌似就是发端于此。 眼下说话的,是战斗组一号火力手班纳,他的大嘴巴就如同他战斗时倾泄的火力那样,从来就没有停歇的时候。 “我听说是大金三角的蛊盆,终于养出了一只蛊王,类似于骷魔王那种……现在它开始圈地盘了?” “你能不能想点儿好?”金瑛相对来说比较闲,还有力气和班纳掰扯。 “听的,我听的。”班纳一边检查自家的弹药库,一边迫不及待地接上来,“要我说,也不是不可能。否则空天军的观察团为啥急急忙忙改道?飞舰上可能有约瑟中将呀!听说……” “又是听说!” “……这种事情只能听说呀。好像他这次是准备参加上将晋升仪式。” “不是筛选近卫军官吗?好多人报名的。” “好不容易回来一趟,怎么可能为这点小事儿……” “我们这一趟也不容易,所以能别叽叽喳喳了吗?” 弗里斯忍不住插话:“给你们个确切情报吧。可以确定的是,观察团里面并没有约瑟中将,所以给我专心一点。至少别给猫眼增加难度,她那里的预警频率明显降低了。” “所以你这是批评?” 猫眼也参与进来,顺便发回了最新一版的地下迷宫情报更新。 有关信息先出现在队伍频道,几秒钟后就会通过回输的信号,出现在孟荼的案头上。至于后续如何汇总分析,就不是她需要关心的事儿了。 “护崽的齿鳄……我们需要绕开前方的巢穴,我让后面出个图。” 弗里斯和后方的指挥部联系之后,又忍不住吐槽:“也许我们也可以更直白一些,我看它们并不介意周围那些剧毒孢子的污染异化。那些小崽子出生的时候,确定它们爹妈能认出来吗?” 说白了,弗里斯才是这个队伍里面最呱噪的那个人。 猫眼并不介意近处的些许干扰,她的感应结构并没有那么脆弱,也是有一阵没一阵的和大家聊天。 “以前是这样,但现在它们躁动的很。我记得,前面半个小时,我已经通报二十多起地下迷宫的内部冲突。” “破三十了。” 弗里斯砸响嘴巴,地下迷宫原本就算不上特别稳定的畸变生态环境,在当下正变得更加暴躁血腥,这也正是齿鳄兵团外扩筑巢的重要原因。 “所以,乱源有方向了没有?” “小龟的传感模块也许可以换一下,热感分析并不突出,从读数看,倒是空气中的气味分子非常丰富。嗯,还有风……” 维修师立刻举手:“我这里有气体嗅探分析加强模块。” 弗里斯却把握住了另一个重点:“风?地下迷宫还装有新风系统吗?” “可以确定的是空气非常污浊。至于风,嗯,通过的气流,也是刚起来,大约0.2到0.3米每秒……似乎逐步加强中,嗯,比较有节奏,方向感也很清晰。” 这样细节的东西,隔着一公里距离,还有中继转接,猫眼本人是把握不住的。但外挂机芯却提供了相关的读数,并给出了感应结构调整建议。 目前拖后腿的是前线的侦查机器人,猫眼正是按照建议,才提出有关要求。 当然,归结到本质,还是能力限制。 不需要罗南那种没边没沿的非现实能力,外挂机芯提出的现实建议中,就有利用一组切分仪进行短时强化的内容。 没有切分仪,周围相对松软的土层,也是比较好的干涉架构对象。 然而,猫眼不像章莹莹做了专门的强化学习,这种思路只能放弃。 嗯,就是机器人的问题。 猫眼的感应结构调整范围有限制,但她的思路一直很清晰。 新出现的“气流”元素,明显有些异常,但单纯从技术上看,秩序的气流完全可以构成感应网络的外延,只要能够掌握它和地下迷宫种种元素交互干涉的基本节奏…… 这种信息,已经处在相对宏观的层面,猫眼能够把握到里面的道理,已经不错了。对里面庞大信息量的处理,仍然要指望外挂机芯。 就算是机芯,也要有序吞吐计算。 “猫眼姐,你不把小龟召回来?”维修师已经准备好加强模块,却见猫眼迟迟没有下达指令,有点奇怪。 隔了几秒钟,猫眼才回应他:“上备用机,就地更换。” 在斟酌了几个机芯提供方案后,猫眼又一次调整了感应结构, 相对来说,也越发吃力。此时,作为感应结构中的重要组成部分,小龟已经不适合调回来了。 弗里斯继续追问:“有发现?” “稍等。” 传输回来的信息并没有更新,并不是猫眼挑挑拣拣,而是目前仍然模糊的感应结果,不适合也不可能作为情报提供出去。 维修师并没有耽搁,很快拿出了备用机,见猫眼已经顾不上这边,就挂着电缆,由他本人操作,过去和小龟会合。 期间,猫眼的外挂机芯仍然在进行着复杂的计算,并不断提出修正感应结构的要求。 有些猫眼能够做到,但有些则真的做不到。 相应的,隐藏在庞大信息流之下的答案,也就起起伏伏、若隐若现。 没有什么能比这种时候,更能够明白自身能力上的缺陷了。即便这段时间猫眼越来越佛系,可连续十几次调整失误,背后也能沁出汗来。 这么一个折磨的过程,在备用机完成了加强模块的替换之后,非但没有缓解,反而更加严重了。 再结合前面切分仪、乃至干涉迷宫土层的建议,猫眼不得不反躬自省:她是不是和装配外挂机芯所必须的基础能力,差得有点儿远? 念头一个恍惚,紧张到松弛的状态切换,倒是意外对上了节奏。 正是这一刻,猫眼分明触碰到了某个节律的信号。它隐藏在地下迷宫突起的秩序气流中,如同嗡嗡震动的丝线,一端在她这里,另一端…… “有人!” 猫眼脱口而出,但很快就注意到自家过于含糊的表述,也是这时候,外挂机芯已经给出了更确切的计算结果。 只瞥去一眼,猫眼便将有关坐标,打入了队伍频道:“这个方位,浅表地层,有强劲干扰源,正对迷宫环境造成影响。” “这里?”弗里斯好像没反应过来。 “大概率是迷宫气流的发端……也许是某种自然结构,也可能是人工设备,但我更相信,是一位特殊的大气操纵家。” 那种独特节律背后的生命力场,对于精神侧能力者来说,是不可能忽略掉的关键标识。 “……哦呜!”弗里斯嘴里发出意义不明的感叹。 “嗯?” “刚收到消息,那个坐标,是空天军观察团进入地下迷宫的方位。” “这么神速?那边是谁?” “袁无畏少校,一位技术军官……还有他的临时团队。” “团队成员是……” 弗里斯隔了两秒钟才回答:“A类目标,屠格。” 猫眼扬了扬眉毛,记忆中的模糊印象和数据库里的资料迅速对接在一起。但不等她做进一步的分析,来自远方的秩序气流,却是给出了更加明确的信号。 以至于她都在怀疑:刚才把握到的节律,是她感应到位,还是对方有意的联络? 还未得出答案,这条纵贯地下迷宫的秩序气流网络,已经与她这边的感应结构充分作用,以至于形成了某种奇妙的共鸣——不是双方,是三方。 在迷宫复杂紊乱的元素迷障深处中,还有一个点位,也在遥遥“呼应”。 第六百五十三章 操纵家(下) 第六百五十三章操纵家(中) 相较于气流网络的源头,新发现的点位,就有些缺乏秩序的美感。感觉中非常模糊、特别混乱,完全没有节律可言,甚至找不到一个可以具象的模板,好像多种元素杂糅在一起,偏又无所定形,肆意动荡。 猫眼把最新的情况转发出去,她有七八成把握,那个点位,就是地下迷宫的混乱源头——虽说本身混乱不堪,但将有关信息代入,此前很多杂乱的数据流,却一下子条通理顺。 已经有些过热发烫的外挂机芯,都变得“从容”起来,一连发出了多个感应结构调整建议。排前最前面的一条,就是建议她与那位“大气操纵家”的秩序气流网络,形成更紧密的联系。 以猫眼的眼力,也觉得这条建议所要调整的感应结构,看上去最合理、最省力,而且后续变化路数也最丰富的样子。 这种契合度…… 当然不是和她本人。 猫眼心头依次闪过罗南、万院长以及屠格的形象,若有所思。 没隔多久,弗里斯在旁边道:“喂,那边主动联络。” 所谓的那边,就是空天军袁无畏少校的临时团队。而在弗里斯开口的时候,那边已经获得了沟通权限,好几个人头添加进了队伍频道中。 隔着大半个地宫,联络信号肯定不能直达,这种就是指挥部那边帮忙转接的。 其中一个标注为“袁无畏”的人直接发话:“刚才做得不错,继续配合啊,好好梳理这边的干扰信号。” “空天军这么横的吗?” 实在是那个叫袁无畏的,发言傲慢得很。 弗里斯也从来都不是省油的灯,即便队伍频道中的发言,都在指挥部的注视之下,该怼还是要怼,情绪上头,连孟荼都不放过: “喂,我们指挥官换了?” 孟荼回得平淡:“袁少校拿出了可信坐标,后续你们配合一下。” “……我盯着他。” 使性子也是宣泄压力、争取权益的一种方式,只要最后能圆得回去,兜得起来。 这一手弗里斯是专业级的,很少玩脱。 回过头来,他就提醒身边的手下:“注意点儿,空天军的名声还好,那个A类目标可不好讲。他才应该是提供坐标的家伙。” 说着,弗里斯又看向猫眼。 后者沉吟着回应:“目前,屠格在控制着地下迷宫的气流……应该是。” “这是什么鬼招数,鼓风机?” 弗里斯嘴上说笑,对于隔着厚重地层、千孔万穴,将丝丝气流传导分布开来的手段,还是深感不可思议。 金瑛咋舌:“这是人干的事儿吗?特殊装备?” “所以才叫超凡种啊。”猫眼顺口接上。 问题是,超凡种通常只是超越常识,这种挑战想象力的手段,是不是有点儿过头? 猫眼有点儿在意。 孟荼所说的“可信坐标”还是如约而至,相应的方向修正指令也跟过来,说明指挥部已经对此进行了充分研判,并给予背书。 战斗组这边出现了一段时间的静默,大家埋头干活,清理涌出来的畸变种,直到那位高调到让人生厌的袁无畏少校再度在队伍频道里发声。 “喂,侦察兵,猫眼?你那儿噪声干扰太严重,我本来细部感知就不好……算了,加快速度,争取今天实地勘测吧。大胆一点,可以的!” 听到这话,弗里斯嘴里又是骂骂咧咧。 猫眼却大概明白了袁无畏的意思。 按照外挂机芯的调整方案进行几轮操作后,她的感应结构,与那边控制的秩序气流网络结合得更加紧密,也捕捉到了更多的细节。 在已经明确的目标点位处,混乱是一回事儿,实际威胁则是另一回事儿。 从她本人的模糊感应,以及外挂机芯的分析判断中,那边似乎并没有特别明显的“存在物”……嗯,更像是一块不稳定的、多种元素杂糅的“区域”。 “秩序气流”经过,“触感”是空荡荡的。 综合多种元素的“回波”,也没有明显的物体反射。 单纯只是“区域”而已。 “应该注意自然灾害的因素。”猫眼也在队伍频道里留言,算是点明了袁无畏的未尽之意。 “地震?”有人回了句。 淮城确实坐落在东亚地区著名的地震带之上,过去三四百年间,周边区域大小地震不断。 要说齿鳄兵团因这种元素而动荡不安,倒也能说得过去——事实上是一下子变得简单了。 不过,弗里斯作为前线指挥官,这时候倒是更谨慎了:“旁边多了个A类目标,里面有两三个对家也不稀奇。所以……确定?” “并不。” 目前能够支撑判断的可信元素还是太少了。 确实是有大量的气体分子,通过“小龟”加强版的嗅探分析模块,给予了更丰富的回应——里面有很多土层断裂后所释放的缺氧气体和有害气体。 好像是有一定规模塌方的样子,但又没有明显的震动。 逻辑上有点儿说不通。 猫眼仍然不做最终判断,只是将收集到的第一手信息,传回指挥部。 对这些信息,孟荼非常谨慎,不做任何猜测性评价。倒是另一边的袁无畏少校,借着队伍频道聊了起来: “很棒,我更相信这是一个有趣的发现……不过呢,对于这种细部的探索,我一向不擅长,抠抠索索的也没什么意思,所以,最好声势更大一些,反而能够获得更多的、更宏观层面的信息,屠格先生也同意我的意见。” 弗里斯眼皮跳动:声势更大些是什么鬼? “这家伙神秘兮兮的,看着就像在找事。” 火力手班纳一边说着,一边把几只落单的齿鳄打成肉泥,让枪管空转,观察那些孔穴中后续的反应。 他自觉做的已经比较谨慎了,却还是被弗里斯隔着面罩瞪了一眼。 “点射!说过了要控制局面。” “对面说法可不一样……” 班纳话刚说了半截,忽有清晰的声音振动传递过来,与这边的机器声响明显不同,夹杂着畸变种的怪啸嘶鸣,声势不小。 战斗组的每一个人立刻都进入了屏息状态,外骨骼电机的运转,都切换到了隐匿模式。 很快,他们又发觉不对。 振动声响在持续不断地升级,以至于他们所在的这片区域,都开始晃动,还有土石从头 顶、四周的岩层中簌簌掉落。 真是地震? 弗里斯还在疑惑,但已经发出了丢掉大型设备,快速后撤的指令。 维修师心疼得直抽抽:“这些都要埋在这儿?还有小龟……” 他脚底下一点儿不慢,可一回头,就看到猫眼竟然拖在后面,手上还有操作,不由得发声提醒: “猫眼,别管了,撤!” 猫眼头也不回摆摆手,几乎与她的动作同步,刚刚还持续升级的地层动荡,一下子声势回落。即便还有点儿余震,弥漫着土烟,感觉也完全不同了。 倒是有更多的齿鳄,还有别的什么畸变种,从附近的孔穴中蹿出来,却又明显受到了过量惊吓,根本不管战斗组和那些设备,蜂拥而走。 “塌方了。” “被人搞塌方了。” 弗里斯是复述队伍频道的信息,猫眼则做出了补充。 由于和那边的秩序气流网络密切协作,猫眼获得了更直接的信息。她可以把握到,这个网络从细弱绵长,到骤然激涌暴烈的跳变过程。 导致这种激烈变化的力量,最终在气流网络某个节点上释放出去,距离地下迷宫深处,那个已经确认的目标点位非常接近,也顺理成章地打破了那边本就脆弱的区域框架。 猫眼往队伍频道瞥了眼,最新的情报显示,毒沼区中央区域,出了小规模的地层塌陷。正因为这个,原本互联互通的地下迷宫环境为之骤变,屠格与猫眼的遥感合作,也为之中断。 那家伙多半是收集到了比猫眼更确凿的情报,然后拿出了更直接的手段…… 这种暴力层次,确实符合超凡种给人的印象。 由于环境变化,猫眼对于目标点位的模糊感知也中断了,不确定那边的即时状态。 也在这时候,袁无畏又在队伍频道里发声:“现在清晰多了……话说我们要去找你们会合。屠格先生的控制力还有些欠缺,这边的甬道全塌下来了,不适合再掘进。” 孟荼呼应了这个说法:“战斗组,你们就地待命,做好接应,等待路线修正确定。” 弗里斯闷声应了。 显然,屠格露的这一手,让这位一线指挥官也需要点儿时间消化。而且,在战斗组所未知的层面,指不定有什么盘外协议之类,他们也只有听命的份儿。 金瑛看了下两边的位置,有点儿后知后觉:“直线距离超过三十公里了,这种环境下,要等多久……等等,这种作用距离,超凡种这么夸张的吗?” “以前咱们演习的时候,也对战过超凡种吧,好像不至于?”班纳也有点儿不确定了。 “上次演习对战的是万流花小姐,红心8哎!” “屠格是几?3?” “术业有专攻吧。” “资料上没显示啊,他的专精是保镖,不是和汪勇一挂的?” 战斗组内部,开始了讨论。 在他们这个层面,其实对于超凡种,特别是肉身侧超凡钟,并没有特别的敬畏之心。无论是演习、实战还是日常的学习,都有一个基本概念: 两到三组开启格式化空间的深蓝行者小队,基本可以抗衡肉身侧超凡种。 但这回,感觉似乎不太一样了。 第六百五十四章 疑星门(上) 格式化领域的威力且不说,充分活泼的能量环境,就代表了无数种可能,偏偏它的内核又是法度森严,当它引而不发的时候,当真具备了相当唬人的气魄……只要后面的能量组构不拉胯。 这是猫眼的感觉。 事实上,弗里斯也是一名在水准之上的临场指挥,身经百战不说,最重要的是严肃活泼,灵活度足够。 在他掌控之下,铺展开来的格式化领域,声势煊赫,固然是将浓雾般涌来的畸变飞虫瞬间点燃,却绝不刻意扩大战果,而是保持着相对内敛的姿态,一路狂飙突进,绝不在一地久留。 被判断为“大部扩散、逃离”的畸变种群,不只是这大片飞虫,一路上遇到的大多数畸变种,也都验证了判断的准确性。 大家擦身而过,虽说难免摩擦,但只要你“体量”够大,就不至于被撞翻、踩踏。 战斗组的推进速度,甚至要比计划中还快了一截。几十公里纵深,畸变种遍布的沼泽地带,竟然只用了半个来小时,就已跨越过去。 前方,已经可以看到因为不远处地洞塌陷,导致大量沼泽泥水回流的“地层活动”,而就在这些“逆行”的泥涂里,还有或显眼、或隐匿的畸变种,星星点点散落,大致围绕着地洞分布,有的还在绕行游走,趋近又远离。 似不安,似好奇。 而当这些看不太清楚强大、弱小的畸变种,不约而同,聚焦于地洞区域时,不免有一份诡谲的仪式感,压在人们心头。 “这边不一样了。”被格式化领域保护着的猫眼,及时提示。 “收!”弗里斯也快速下达了新指令。 正如猫眼所说,突破了那些一心“扩散、脱离”的畸变种群之后,地洞周边剩下的这些畸变种,完全是相反的做派,对于那处地洞,有着超乎寻常的关注度,也有很明显的“护食”反应。 光焰横空的格式化领域离得很远,就给了它们以相当的刺激,使得它们有些躁动不安。 此时能够盘踞在地洞周边的畸变种,危险级数都不低,对周围环境的压迫力也相当可观,使得这片区域的空气,都好像被上了几十、上百根无形绞索,绷得紧了。 格式化领域及时收敛光焰,算是勉强押后了与周边畸变种的冲突,可只要战斗组在这里,难免要做过一场。 “侦测线推过来了?”弗里斯问猫眼,这已经是他第七、或第八次这么问了。现在他比任何时候,都更需要情报信息的支持。 猫眼点点头,还没有给出明确的答复。在这片紧绷的空气中,倒有某个让弗里斯很不爽的声音,先一步响起来。 是袁无畏,这人也不是好心回应,而是人到、声到,音波被毒沼区闷塞的空气裹着,推挤过来: “话说,要不要问下李维导师,这段时间贵人事多,一不小心误操作了? “如果不是,那可就有趣了。” 李维,又是一个敏感的名字……对某些人来说。 猫眼眯了下眼睛。 战斗组 这边,大部分人都很惊讶,一来是因为袁无畏来得早,感觉比他们要轻松顺利得多;二来则是对方的位置……根本就是在地洞边缘,探脚就能滑下去的那种。 大家都没有和袁无畏正式见过面,但这家伙是属于很容易辨识的类型,而且地洞边缘区域,也就他和屠格两个人。 屠格的资料大家都有,虽然现在披挂着外骨骼,看不清身形面目,但那种强者的存在感,还是很好确认的。 相比之下,旁边那个瘦弱如鸡仔,只象征性地穿着内甲,连外骨骼都没披挂的年轻人,肯定就是袁无畏没错了。 那家伙都没有理会这边,只是拽着屠格的臂膀,前探身体,用很危险的姿势往下看。脚下就是向地洞缓慢流动的粘稠泥浆,感觉随时可能把他带下去。 事实上,大量滑入地洞的泥浆所带起的“轰轰”之声,是周边区域最大的噪音源头。受到重力加持后,分外能让人感受到它们的份量。 袁无畏能这么玩,胆子也挺大了。 “他们怎么过去的?”火力手班纳脱口而出,顿了顿,又问出了关键事项,“啥时候过去的?” “隐形啊笨!”年轻小伙儿查正接过话,“那家伙没开口之间,根本就没有人看到。” 应该是通过扭曲空气,改变光线折射率造成的视觉差——猫眼做出初步判断,在已经推进到位的双线感应区间,她完全能感觉到屠格对周边大气的细腻掌控力。 虽然也是后知后觉。 “喂,他是浮在半空的!” 金瑛对缓慢“回流”的地表泥浆很在意,却由此意外发现,地洞边缘的两个人里,一直保持沉默的那位,也就是不久前动摇他们自信心的屠格,其实是脚不沾地,根本不会受到涌动泥浆的影响。 维修师查觉了更多细节:“辅助推进器没开机,这种型号有磁浮功能吗?” “超凡种本来就是能够无装备浮空的……至少有一部分是。” 弗里斯话音低沉,但后面有半句,他没有说出来:负担着几百公斤的外骨骼装甲,并放弃辅助功能,还能这么玩的,就不知道有几位了。 话说有这种搭档,怪不得袁无畏大大咧咧的,什么危险动作都敢使出来。 金瑛东张西望:“观察团其他人呢?就这么两个?” “为了飙速度,当然是要轻装前进。” 大概是开放的队伍频道泄露了声息,隔着百来米的袁无畏,中止了够着脑袋往下看的危险行为,又在屠格那里借了把力,转过身来,向战斗组这边挥手发声。 “你们来得正好,陪我做几个实验……我承认,甩负担甩过头了,观察团里还是有几个能使唤的家伙的。” 现实世界中见到袁无畏,就知道他是那种非刻意讨人嫌,但天生自我惹人厌的家伙,完全不会照顾他人的感受,又或者觉得自己所做的事情,才有意义。 弗里斯真不想搭理他,可是接收的指令,也是要求他们近距离观察、侦测地洞的具体情况,后面还要深入进去… …根本找不到拒绝的理由。 他冷着脸,不理会袁无畏,却是要求队员们仔细观察盘踞在周边那些强弱不等、意向微妙的畸变种威胁,注意它们的反应变化,然后分出批次,慢慢趋近地洞边缘。 “不用那么小心。我们要试验,这些家伙也要实验啊——没有比我们更好的实验品了。” “你特么!” 弗里斯满心的脏话终于挤出了头,不过下一秒视线偏移到袁无畏身侧那位身上,后面的又给压下去。 屠格身形本就高大健硕,堪比熊虎。如今披挂了外骨骼,更像是一部沉重冰冷的杀戮机器。 单只是外表也就罢了,在双方距离如此接近的情况下,那位却依然保持气息能量的高度稳定,依然与外界密切关联互动,“自然而然”浮空而立,好像格式化领域对空间环境的剧烈活化扰动,全喂了狗。 相反,在弗里斯这里,却觉得外界的空气都凉嗖嗖的。密封性良好的深蓝行者外骨骼,似乎也抵挡不住无孔不入的气流,渗进来一层层的寒意。 个体实力的差距实在太大了……超凡种啊! 天底下怎么会有这样一群东西? 弗里斯高度关注屠格,后者的注意力,却并不在他这边。 屠格对次第跟进过来的战斗组成员并不感兴趣,只是对猫眼多看了两眼,但也没说什么,沉默得就像是一个称职的保镖。 有他做反衬,愈发显得袁无畏喋喋不休:“侦察兵女士过来了吧?我们要先送入探测设备,还要挑几个活物。我建议按部就班来做……嗯,是不是太保守了?” 他扭头看向沉默的战斗组成员,倒是一脸诚恳:“我说过,我的细部感应一般般,实验设计也就那回事儿。如果有更好的主意,你们可以提嘛。” “主意不见得有,问题倒有一个。”冷不防猫眼接了话,“袁少校之前所说的‘误操作’,哦,特指李维的那个,是指什么?” 此言一出,现场以及关注这里的不少人都为之侧目。 在他们这个群体中,李维是个时不时就能听到的名字,总是与深蓝实验室、深蓝世界绑定出现。 虽然很少有人能真正了解他,只觉得神秘又关键。 可如今又有不同。 半个多月前的哈城事件且不说它。 日前,“深蓝世界”的信息,骤然突破里世界与世俗社会的信息屏障,以核爆般的姿态,冲击地球各个角落。 荒野上遭受的冲击没那么直接,可在这种时候,半调子的“知情人”,总能够联想到更多。 更何况,问出这个问题的猫眼,背景也很特殊的。 大家左看看、右看看,视线在猫眼和袁无畏身上来回巡逡,很想从中发掘出更深层的信息。 可比他们百绕千回的思维快得多,袁无畏答复得爽快至极: “哦,我是担心李维导师把‘深蓝之门’的位置开错了……深蓝世界的海水注入太平洋没什么,倒灌到这里来,也挺麻烦的不是吗?” 第六百五十四章 疑星门(中) 对袁无畏来说,讨论这些“技术问题”,完全不需要看任何人的脸色,考虑任何人的心思。 宇宙时空是那般恢宏深邃,人的生命又是如此短暂,好不容易能够触碰到一点儿有价值的东西,一刻不停地追索研究都嫌缓慢,哪有闲情再顾虑别的? 他分外讨厌那种藏着掖着、云山雾罩的说法,猫眼这种简洁直观的交流,最合他心意。 当然,直白的同时,也要提供等价的信息,才算合格。 猫眼目前只表现出了直白:“哦,你说这里像深蓝之门……是指通向深蓝世界的门户吗?以前在马里亚纳海沟底部的那种?” 袁无畏大人有大量,信息情报方面,也不介意让猫眼多占一点便宜: “就是那个。不管别人怎么想,反正我是觉得有点像。当然,仔细观察,也只是像而已,肯定不是深蓝之门啦。” “为什么?” “你都没有认真观察过,直接就找别人要答案,这好吗?” 猫眼微微扬眉,然后点头:“也对。” 说着,她回头看向弗里斯:“现在开始工作?” “可以。” 由于袁无畏被指挥频道禁言,弗里斯还要担负起双方沟通的任务,此时只觉得心烦,猫眼的话又不好不回应,只好捏着鼻子道: “我们的探测设备是带足了的,你的侦测线也推过来了……话说有人既然提前来了,除了一点空泛的猜想,就没有别的什么确切情报吗?比如,下面有没有活物威胁?还是巢穴之类?” 袁无畏咧了咧嘴:“掉进去的活物是不少,但是还没有一个能活着出来。如果非要下判断的话,与其说那里面有一个或一窝猎食者,我倒宁愿相信是复杂的环境因素。” 说话间,地洞中似乎传出来闷沉的呼啸,还有向上激扬而起的热风。在场的几乎所有披甲人员,都注意到了明显有些上扬的辐射值读数。 眼下这情形,恰好验证了军方的一些侦察情报:地洞中时不时的就会有一些能量射流喷出来,这也导致地洞的垮塌持续进行下去。 问题是,迄今为止,仍找不到一个明显的能量释放点。 现场很多人则注意到,这种逆势的射流,让地洞边缘的泥浆滑落速度变得更快了。好像在周围运作的力量,方向有些错乱,很难有准确的判断。 袁无畏难得替旁人操了一份儿心:“这种地方,应该会很招人关注。你们不安排一个警戒线什么的?” 弗里斯不搭理他。 其实袁无畏说的没错,这样的地方、这样的现象,肯定会招来各方关注。荒野无主之地,好奇心重的冒险者尤其多,说不定过不了今天,就会有一堆闲杂人等,试图到这里来寻宝探险。 然而,能够穿过目前毒沼区暴乱的畸变种群,到达这片区域的家伙,就是画上十条警戒线也不顶个屁用。 他才不会把有限的人力,投入到毫无价值的圈地行为中。 在袁无畏和弗里斯说话的时候,猫眼的注意力已经向地洞深层投下去。 她的侦测线支点之一,几乎被大部分人遗忘的“小龟”,那部默默在毒沼 数个无形裂隙,使之在某个相对统一的标准下,贯通往来,给了猫眼很好的结构参照。 只是,期间一些接续方式,若有若无,若亡若存,也已经超出了猫眼的认知范畴。 若全然依赖,只会带来麻烦。 幸好,在这个层面,猫眼也有了一定程度的认识,而且,嗯,比较直观。 此时,猫眼已然确定:在她重新建构的感知情境中,本地时空单纯的物理距离,已经不再适用。因为在地洞中部区域再往下,已经被来自其他时空的元素拦腰“撞断”! 姑且这么形容吧。 要问猫眼为何如此笃定,因为…… 本次行动前,她就在那边加班熬夜了好吗? 罗南手搓的“战场时空”,猫眼并没有经常去,但也是体验过几次的。这回被拉去做劳工,研究“庇护所”的历史版本,虽说大部分时间,是在罗南意识层面架构的交流空间,但一些物质层面的实验,还是通过“战场时空”比较方便。 猫眼对那里,还算基本了解的。 这不是说碰撞的另一边,就是“战场时空”——应该不是。 这种似有若无的感觉,倒像是“战场时空”周边,那种虚实雾化的环境,以及它与现实世界的复杂交互结构。 特别是那错乱干涉的多种元素综合之后,荒诞无稽、极其特殊的“梦中味道”,即便中间掺杂了些“撞击摩擦”后的“焦糊味儿”,可当感应情境撕裂,无人机坠落,整体的感应结构大幅重构之时,一些忽略掉的细节,便都翻涌上来。 当然,能够这么快反应,也实在是猫眼本人早就怀疑:毒沼区、大金三角一线,这么个动荡局面,多半是和罗南脱不开干系! 最最重要的是,猫眼现在干的是技术活儿,可她绝不是一根筋的技术人员。心有疑惑,没必要摽着劲儿,在技术层面找线索,直接精神层面通讯,打听一下就是了。 所以就有了以下隔空对话: “Hi,Master,是不是你搞的鬼?” “帮我盯一下,看看效果。” “用得着我?你要正式入侵地球,提前说一声啊。” “我没有,只是继续此前的实验……看其他人怎么想吧。” 实验?有关“庇护所”的? 用得着这么大阵仗? 至于其他人…… 猫眼的视线继续在屠格身上打量几回,好不容易移开,又挪到袁无畏那里。后者也恰好一脸认真地看过来: “怎么样,来描述一下?” “乱糟糟的没个正形,形容不出来。”猫眼全无诚意地回应。 袁无畏却不以为忤,反而又是击掌赞叹:“乱就对了,没有正形就更对了!这就是它和深蓝之门最不一样的地方。 “如果你曾经到过马里亚纳海沟的那个点位,一定能明白,在本地时空的彼岸,那处水世界,已经基本准备好了,开始向这边持续侵蚀压迫,规律、严谨又贪婪。 “可这里,我总觉得相对空无,更像是一种意外的沉陷……唔,那边好像也很饥渴的样子。” 第六百五十四章 疑星门(下) 不管如何,在袁无畏对猫眼的吹捧赞赏中,还有自家玄乎诡谲的阐述下,后续工作还是基本有序地开展起来。 工作中,大家渐渐发现,袁无畏这家伙,严格来说,不算是个特别严谨的技术人员。 他并不是人们刻板印象中,擅长用数据公式说话的研究员。相反,他的描述往往更加感性,是对自己特殊感知能力的直接表达。 所以很多时候,他的话并不好懂,他也不指望人懂。 他和屠格说得最多,除此以外,就是和猫眼多说几句。其他人……反正听起来是冷嘲热讽,渐渐也不会有人不识趣地去搭理他。 这仅限于第一时间赶到现场的战斗组成员。 如果把范围再拓宽一些,袁无畏还是很受欢迎的。 空天军技术军官,观察团话事人,身份超然,虽然话不好听,但你只要问他,他总能给出一个答案。即使对于实地操作人员来说,意义不大,但是用来应付好奇心爆炸的外行人,那是再合适不过了。 是的,热烈欢迎袁无畏的这些人,就是陆续赶来的淮城军政系统人员职业冒险家里世界播主之类的相关从业人员。 就在两天前,毒沼区还是生人莫入的禁地,至少危险级数足以摒退除深蓝行者超凡种以外的大多数人。但随着地洞开了天窗,这片区域内的多个畸变巢穴受到惊扰,如齿鳄兵团那般,开始向外围迁徙,一片混乱之际,原本令人无可奈何的畸变生态也受到影响,危险程度有所降低。 而这期间,袁无畏“类深蓝之门”的判断,不知道从什么渠道泄露出去,一些相关人士,或出于本身的好奇心,或受到背后老板雇主的要求驱动,纷纷加入了冒险队伍,向地洞方向聚集。 由于事发突然,时间紧迫,相当一部分人还在路上,又或者是在毒沼区的外围徘徊挣扎。第一波到这里来的,大都是淮城方面的利益相关方。 这个近年来一心西进,又舍不得东边臭鱼烂虾的城市,给人的印象是没有什么杰出人才,但那也是相对而言。 作为东亚十二城之一,最顶尖的镇场子的人物拿不出来,保质保量的军队和科研精锐还是能顶上去的。 趁着毒沼区环境明显好转,连续多支探险队派过来,还有维持秩序的近防军,一下子就在声势上压倒了科考队观察团这些“客军”,真正展现出主家的气势来。 只不过,比较熟悉淮城军政系统的不免怀疑,这样神速的反应,与既定战略完全背离的投入,不太像是那些保守的执政团体的手笔,可能后面还有别的什么力量介入…… 但这也不重要了。 战斗组这边,只管完成任务,后续的探险研究,从来不是他们的关心范畴。 至于空天军观察团,确切的说,是袁无畏少校,得益于他无所顾忌信口开河的模式,不管后面是谁过来,都对他时刻都能吐露的似是而非的情报非常感兴趣。来自各方的邀约,从来都没断过,显得如鱼得水。 “所 以,那家伙平常就是这样骗经费的是吗?” 前一个任务结束,科考队的战斗组又领受了新的任务,要在形势混乱依然危机处处的毒沼区,进行警戒监视任务。 监视的对象,就是那些仍处在非正常的无序躁动的畸变巢穴,以及高危险性的畸变种个体,防止它们突然回过神来,重新在毒沼区夹击合围。 这个任务还是有必要的。 别的倒也罢了,真要是它们之间恢复了正常联系,重构毒沼区的恶劣畸变环境,深入到地洞周边的这些探险队,起码要交待出去三五成。 “不趁机把毒沼区盘下来吗?一劳永逸的大好时机哎。” 巡视警戒过程中,类似的讨论相当热烈。 “很难,以淮城政府那种盐碱地式的治理能力……” “以前不会,现在会的。” 插言进来的,竟然是郎智和。 如今地洞周围,多个探险队齐聚,以丁志英教授为首的科考队,也被邀请到那里,作为畸变生态学专家,提供专业建议。 如今科考队已经进驻,和弗里斯一向不对付的郎智和中校,也加入到巡查监视的任务中,此时虽然距离较远,还是加入了队伍频道的讨论,而且结论相当笃定: “毕竟,现在毒沼区的价值不一样了。” 以前的毒沼区,与其说是治理难题,还不如说是专门用来引流大金三角危险资源的鱼塘。大量的畸变物产都要从这里产出,涉及多个利益团体,所以治理起来百般掣肘,难有作为。 可如今,这片沼泽区开了“天窗”,那个仍在持续沉陷又很难确定根底的诡异地洞,带来了全新的可能,以及更让人疯狂的价值。 就算这份价值,仍然和袁无畏的判断一样,似是而非,但在当前深蓝世界横空出世“新位面”若隐若现的大环境下,不知有多少赌徒,愿为它一掷万金。 嗯,只肯撒钱的赌徒,在这事儿上都排不上号。那些隐藏在权限社会的阴影中,真正主宰着这个世界的执政官们;还有那些贪婪窥伺着地球所不应有的宝藏生命所难以承载的辉煌的资产者们…… 这样的信息,只需要稍稍冒头,他们的关注度,就会迅速把周边的空气点燃的。 这已经不是一个性质的问题了。 郎智和并没有说得太多,有些事情不需要花费精力讨论,很快就会有铁一般的事实来验证。 甚至他这轮念头都没有闪过去,天空中“轰”的一声爆响,应该是高速飞行器击破音障的轰鸣。 以前毒沼区“完全体”的时候,这种方式无异于挑衅,不免会有很麻烦的事情发生。 而如今,至少在战斗组巡视的区域内,畸变种们只是隐藏在毒雾中,若隐若现,用充满警戒和恶意的眼神,关注着音爆的轨迹,并没有其他的动作。 坦白说,随着淮城后继人员大规模进驻,毒沼区的畸变种群简直是步步退让,它们似乎达成了新环境下的新默契,除了一些头铁的个体 ,会冲击各支探险队和军队防线以外,大部分的本地种群,都深藏到厚重的泥沼之下,最次也是活动在连绵的毒雾之后,躲在暗处,耐心窥伺。 倒是战斗组成员们,借助已经在这周围投放的大量的监测设备,以及与军事卫星联网的强大情报能力,很快就收到了第一手的信息: “爆掉了……” 几乎同时,半空中就炸开了一团火球,与地面不过数百米,以至于能够看到四面飞溅的火油和机械零件。 就在这些残破的碎片中,有一个格外突兀的人影,冲开了混乱的火雾和气流,向着地面飞射而下。 隔着还有数公里的距离,独特的强势生物的气机能量,已经让数十部深蓝行者外骨骼有关仪器读数齐齐报警。 “超凡种?” “显然是。” 有人做着毫无意义的交谈,聪明人已经去请求调取有关人物的资料。 “是山君。” 战斗组这边,情报流通还是比较及时的,特别是这些瞒着也没什么意义的消息。 “山君,他不是一直在平城以北箕城以西活动吗?东北亚的占山虎……” “老虎坐飞机,插翅什么来着? “可不就掉下来了?” “最新消息,是座机强行突破大金三角的‘六翼飞蛇’拦截,到这儿撑不住劲了。” “从南边过来的?” “老虎也怕冷吧。” 对这些有名有姓根底清楚的超凡种,大家习惯性的调侃几句,延续的是一直以来,对深蓝体系的自信。 虽然不久前,这份儿自信刚被屠格的神奇操作击破了一轮…… 可真当另一个同等级数的人物抵达,出场的方式又这么特殊且狼狈,大家八卦的心思还是活泛起来: “话说要不要开一把,红心5和红心3,谁比较厉害一点儿?” 红心5自然就是山君,红心3则是屠格。 两位肉身侧超凡种,都算是超凡牌组中,排名相对比较靠后的。 还有人发现了华点:“平均一下,红心4已经挂了哦。” 超凡牌组的红心4,就是已经确定死亡,尸骨都可能融进白骨山丘中的金桐。 这么讨论一下,大家先前受挫的自信心,还真有恢复的迹象。 可这时候,弗里斯冷冰冰地加入进来:“谁能在三十公里以外,和人家比划两下,哪怕是吐口唾沫到人脸上呢,可以继续说。” 冰冷的语气,带进来的是冰冷的现实。 刹那间,队伍频道里就静寂无声。 弗里斯这才发布了新的任务:“科考队进入毒沼区期间,瑞雯同学和她的马仔,又一次脱队行动了,还好目前仍保持着基本定位。 “各小组巡查过程中留意一下,给予必要的就近保护,并随时通报最新情况,能带回去就更好了……另外,猫眼,你就不管管吗?现在zm装死都装到股价崩盘了,直播基本上没意义了哈。” 第六百五十五章 请签名(上) “没必要。”猫眼答得简单利落,以至于有人都怀疑她和瑞雯的关系,是否不那么简单。 但考虑到她现在被压了一堆莫名其妙的科研任务,在地洞周边不克分身,带点儿情绪也正常。 还有人比较耿直:“队长你说谎,至少还有好几个平台嗷嗷待哺的。” 弗里斯完全不理会这个,继续道:“哦,对了,袁无畏少校希望能和瑞雯同学见面,远程通话也可以,你们有闲情的话,可以帮助他满足这个愿望。” “呵呵。” 有人如此留言,但终究是被冰冷现实击中,队伍频道里不像早前那么流畅自然。 好半晌,才又有人报告最新消息:“发现公正教团的那个主祭,李泰胜。话说脱队游荡的人也不少啊。” “他死掉也没人会……嗯,还是留意一下吧。”弗里斯对李泰胜也没什么好印象,事实上,他对任何干扰麾下战斗组惯常行动模式的家伙,都没有好感。 郎智和,包括孟荼亦在此列。只是职业道德让他不至于做得太过分罢了。 说到这儿,弗里斯通过队员汇聚的信息,大致了解一下,毒沼区及周边,几个重点人物的分布情况。意外发现,李泰胜和他的距离倒也不远。 事实上,就是这转念间,载着那家伙的越野车,就从他视野尽头驶过,溅起的泥浆与附近潜藏游走的沼泽生物混搅在一起,看似平和寻常,但在弗里斯这种老行伍看来,总感觉有几分违和。 无论是那车、那人,还是这沼泽、这环境……以及将这所有元素都聚合在一起的事件。 “大家都不傻的。” 远处那个中校军官犀利的视线,李泰胜感受得很清楚,但这不属于他特别关心的范畴,最多是当成某一类型的信息,大致分类处理一下。 此时,他的精力更多还是放在别处。 李泰胜的视线,从车座前排巴泽、柳承宰的背影上扫过,又散漫地划过车窗上渐渐密集的泥点,心念倒是越发聚焦: “地洞周边,两个超凡种了呀,后续多半还会增加。” 单纯从情报信息的层面来看,李泰胜对目前的局面谨慎乐观。掌控着梦境模板,还有织梦者,对于这种越来越热闹的场面,他是乐见其成的。 他绝对不敢直接窥视超凡种的意识层面,哪怕是梦境都不行,但他也只需要捕捉到这些人在精神海洋中激荡出来的“浪花”而已。 从情报学的角度看,足够宽泛、足够数量的周边信息,也足以拼接出无限趋近于核心的真实。 如果有可能,李泰胜倒更想远离漩涡的中心,在一个谁也注意不到的角落,默默收集情报,不沾染半点儿麻烦。 然而这与他另一项、也是更重要的任务背道而驰。 念头一转到这里,李泰胜的心绪难免就有些低落且纷乱——他必须保持曝光度,用一种相对内敛的方式,引诱这个世界上最具分量的鱼儿上钩。 当然,他说的绝对不是波塞冬。 其实事情发展到现在这个程度,李泰胜多多少少有了些别样的想法: 周围汇聚了那么多的敏感元素,吸引了那么多关注度,眼瞅着就要成为深蓝世界横空出世之后又一条新闻爆点。而且,那个特别喜欢信口开河的袁无畏少校,有意无意的拿李维做出对比假设,其真正对标的是哪个,里世界哪个不知、哪个不晓? 这种时候,那条大鱼,那位罗先生,再保持浑然不觉,又或者与我无关的姿态,这戏就过了吧? 所以说,那位是不是已经通过某种方式,神不知鬼不觉的介入进来? 又或者人家介入得光明正大,只不过他们这些人想的实在太玄乎了,反而没有考虑到那些相对比较平实的因素。 比如猫眼,比如瑞雯……前排的巴泽也可以。 如果是那样,反而简单了。 但李泰胜终究还是不敢这么想,或者说,他是在担忧,担忧那位先生通过一种完全超出他们理解范畴之外的方式,超脱于一切常规之外,冷眼旁观他们这些耍弄这些小把戏,等机会反兜一网,倒把他们给收拾了。 不怪李泰胜多想,那一夜瑟瑟发抖的织梦者、无故调动的真理天平,就像一根横亘在咽喉的尖刺,不去刻意考虑也就罢了,一旦有所动作,痛苦就会如影随形。 更痛苦的是,明明知道这样有害,他还必须刻意的做出吞咽动作,让自己表现得像是一个无辜的意外受害者。 真能瞒得过去吗? 教团高层是否预判了这种情况? 那位先生又究竟站在怎样的高度? 反复的思维嵌套之后,李泰胜有些迷茫,他只能告诫自己说:更高层次的较量,不是他应该考虑的,他要做的,只是兢兢业业、恰如其分。 所以,李泰胜现在应该做的是:看地图。 在愈发激荡的信息环境中,梦境模板收集整理的意识残片,正在不断细化梦境地图的整体结构。 随着他抵达毒沼区,三百公里半径的信息收集和映射范围,对于掌控周边局面已经绰绰有余,甚至可以窥见到大金三角核心区域的一些动向。 山君强行突防并坠机,这样等级的情报,他甚至比军方确认的速度还要更快一些。 当然了,李泰胜完全没有必要去和军方情报系统较劲儿,梦境地图的价值也不是体现在这里。 随着时间的推移,形形色色的探险家、各类半吊子知情者在相关区域持续汇聚,甚至包括越野车经过区域,那些恶意满满,但又在某种奇特“默契”作用下,异乎寻常保持低调的毒沼区畸变种们…… 这些或高级或低端、或清晰或浑沌的念头不断碰撞,对各自的思维本体影响不好说,但所有的相关意念残片由梦境模板汇聚起来,规模性地冲突、互补、改变,却使得它们组构起来的梦境地图体现出来的信息,变得越来越深邃且奇特。 比较明显的,是那些进入古怪“静默”的畸变种们,它们如此的“温顺”,偏又满盈着恶念,似乎受制于某种奇诡的氛围,但又构成了这奇诡氛围的一部分。 在李泰胜看来,随着事态的持续发酵,此前、现在还有以后,陆续进驻这片区域的所有人、所有生灵、所有元素,都会不断让这里的奇诡氛围变得更加浓郁。 在这里面,一定有一个未知规律的暗流,在默默起作用。好像,他不知不觉间触碰到了更深层的秘密…… 这样想,合适吗? 李泰胜试图再一次用“多看少思不虑,你算什么东西”的十二字真言,扫平心中杂念。 可就在这个要命的阶段,奇妙的现象,在梦境地图上呈现出来。而且,是从目前最核心的区域,亦即“地洞”处最直观的映射开始的。 不过,李泰胜最先感受到的,并不是直观影像,而是温度。 究其源头,那是来自于地洞深处的高能射流不定时的喷射,相应的刺激,作用到周边人们的感知中,再间接映射到梦境地图上。 这是地洞形成之后,一种比较典型的异象,但至今也没有特别靠谱的假设或结论。梦境地图记录了不下百次,也没有什么特别之处。 其实李泰胜也知道,弥散开来的,从来不是什么单纯的热量,而是大量破碎信息的聚合,其中每一个片断,都蕴藏着地洞深处多方运作的轨迹信息,只是它们彼此干涉影响,成为了一个不可知的混沌系统,变成无意义的废热。 理论上,分析这片废热,理清其中每个分子、原子的轨迹,梳理它们承载的信息,将它们按原有的秩序、规律拼接起来,就是“地洞”的真相。 可实际操作起来,绝无可能。 但是,冥冥之中,终究有一种名为“概率”的力量在发挥作用。特别是在同类行为大量堆积的过程中,原本再微不足道的可能性,也能实现。 纵然只是局部。 正是这一刻,在人们意识中弥散开来的“热量”,似乎是经过了某人或某些人思维灵光的碰撞加工,又或者在梦境模板所积累的信息量跨越了某个关口阈值——毕竟梦境模板收集、积累了事件发生以来大部分碎片信息,并经过了周边以万计生灵的侧面映射,且在归类、组合、拼接上别有造诣,让它从混乱数据流中梳理出有意义的集合成为可能。 不管怎样,虚无的地图,捕捉到了其中某个相当实在的信息碎片,然后,举一反三,形成了连锁反应。 就如同前段时间,总挂在某人嘴边的“切分”,梦境模板的隐性逻辑,忽然间对高能射流里面偶尔现踪的某个片断,格外敏感。 李泰胜暂时忘却了无谓的烦恼,聚精会神,对相关信息进行解读。这是一种跨越感知类别的翻译,是用梦一般的“逻辑”,进行的通感尝试。 温度的感知,慢慢转化规律的波动,又在相应逻辑下,赋予了更实际的意义,好似一声模糊的呼唤: “来……这里!” 李泰胜猛地绷直了脊背。 有些过分的反应动作,惹来了前排巴泽回眸一瞥。 也在这时,驾驶位上的柳承宰也是猛地踩下刹车,越野车骤然刹停。 第六百五十五章 请签名(中) 李泰胜身子前倾,又恢复平衡,这多少掩饰了一下他的过激反应。 可是,破译自梦境地图的信息,依旧在他意识层面缭绕,而且正随着相关流程的效率提升,变得越来越清晰。 虽然总是类似信息的重复: “来这里! “呼……呼鲁!” “就是这儿! “轰隆隆!” “快一点儿!” 反复又无头绪的片断信息,简直就是恶魔的邀约——他越听越熟悉,可想要细细分辨的时候,又有好多杂音掺在里面,给出了强烈的干扰;要摒弃那些杂音吧,可又觉得那混乱之后,还隐藏着更深层的秘密。 李泰胜的心绪被彻底搅乱,又好像随便剁碎的馅料,反被填到梦境地图里面去。以至于反应滞后了不止一拍。是柳承宰开口提醒他,才唤回了他的魂魄。 柳承宰这样说:“前面……” 话不必说完,李泰胜定定神,抬头去看,前方十米区域,分明空无一物。 不过在更远的位置,正有一个瘦长的身影,缓缓从泥沼里站起身,脏污的泥浆从他身上滑落,显得分外狼狈,周围似乎还有某些残骸燃烧的袅袅青烟。 柳承宰低哑着喉咙,把话补充完整:“山君在前面。” “看到了。” 李泰胜彻底清醒过来。麻烦主动找上门,他反倒不会七情上脸。 山君这堂堂的超凡种大佬,大老远过来,不去核心的地洞周边控制局面,反而跑来找他这种边缘人物。对这样的行为,李泰胜难免腹诽,但又并不意外。 出身箕城,在公正教团当主祭,日常需要提起精神打交道的,大抵不过三方:本地财阀、密契之眼,还有就是眼前这位纵横白山黑水之间、实力和野心都相当惊人的肉身侧超凡种。 对面也习惯了和他们这边打交道,新到一地,互通有无,也是理所应当……呸! 李泰胜轻呼出一口浊气,也是借着眼前这档子事儿,暂时将梦境地图中魔性的“呼唤”声抛下,直接打开车门,迈步出去。 副驾驶位置,巴泽也打开车门,却让李泰胜伸手按了回去,不要他跟着。 毒沼区本身的历史不长,但自成形以来,少有人迹,任由畸变种折腾,早已彻底荒野化。近日来雨水丰沛,以至泥沼蓄水,草木丰茂,根本就没有正经落脚的地方,一脚踩下去,周围的地面似乎都要裹到脚面上来。 作为颇具水准的能力者,李泰胜当然可以让自己一尘不染。可前面那位,都把自己搞得一身泥浆,他又怎么能“矫情”呢? 于是,他很辛苦地在沼泽地里踩了几步,鞋袜裤管转眼就涂了一层厚厚的泥浆,还和空气挤迫作用,发出“咕咕”的怪响。 李泰胜脸上却露出灿烂的笑脸,主动开口:“山君,数月前一别,不想竟在此相见。” 对面,那个好像刚从泥沼深处爬出来的人物,也扭过脸来发笑,泥浆污了脸,只露出满口白牙。 “泰胜啊,让你见笑了。” “您言 重了。” 作为一位超凡种,把自己满身泥污的狼狈相,主动现于人前,似乎是不拘小节的。但细看去,纵然泥浆如何粘稠,在那位衣衫皮肉之上,实不曾挂住半点儿,自有一层无形屏障将泥浆挡开。所以,这人随便抹了把脸,上面就干净了大半。 就像这人的性子,貌似豪雄坦荡,其实最细致不过,而且也很讲究尊卑秩序,眼里揉不进沙子。 毕竟,这可是个试图在那片黑土地建城割据的主儿。 虽说自从“骷魔王”出世以来,西伯利亚的畸变灾祸一路追着游民南下,将白山黑水打了个对穿,一直到夏城北端才消停,顺带着也把山君的建城梦扎穿了。 可这位的野心总量,似乎也并没有下降多少,只不过换了一种形式。 大陆平城以北,箕城以东的广袤区域,固然是荒芜已久,地广人稀,却是被山君视若禁脔,他在那里聚拢人口、部落,组建私军,圈养倒卖畸变物产,硬是在两个超大型都市中间,撑开了一片自留地。 同时,他还是能力者协会总会副秘书长,政治地位也是不缺,方便他借势转圜。 面对这样一个人物,李泰胜必须要打起十二分小心,真的很累的。 由于彼此太了解了,交流过程其实很无趣。很注重表面功夫的山君,拿出日前他在大金三角地区的一些见闻做交换:比如,已经完成了对昔日黄金水道的初步贯通,在大金三角最核心地带往来巡弋的雷池实验场之类。 可坐拥梦境地图以及公正教团情报网的李泰胜,哪需要这个?若想深问一些细节……不怕这头瘦虎发飙啊? 反过来,山君需要的情报,则要细致得多。 突兀出现的地洞,自不必说。在几个关键人物那里,他也是不厌其烦地反复询问。 袁无畏、屠格……还有瑞雯。 至于是揣着什么心思,这回李泰胜没有多想,超凡级别目标的研判,还是首祭、大主祭那种层次的,把握得更准确一些, 他还是做一个老老实实的旁观者吧。 当山君确认,李泰胜的情报价值暂时被榨干之后,也就基本满意了,裂嘴笑了起来:“成了,总算不是两眼一摸黑。泰胜啊,回头这边事情结了,哥哥请你喝最纯的虎骨酒,一点畸变杂味儿都没有。” 虎骨酒,用你的骨头泡酒吗? 李泰胜脑子活,有时候就会多联想一些,也实在是眼前这位的形象…… 山君骨架极大,人却极瘦,严肃的时候还好,一旦表情丰富起来,皮肉骨骼的摩擦作用就特别明显,着实不算好看。 据说他以前也不这样,是被骷魔王一针抽了大半身血,才落得这鬼样子。 李泰胜对这个传说,向来是半信半疑:怕不是自吹自擂?可从没听过骷魔王进入到东亚地界。 这种超凡种级别的八卦,也只是在李泰胜脑海中一闪而过,他打了个哈哈:“山君美意,定不相违……到时候,我也带一些海产,正好搭配。如此,祝山君诸事顺遂!” 终究还是本性难移,李 泰胜说话多了,不自觉就带了些毛刺儿。 山君恍若未闻,因为这一刻,有别的元素吸引了他的注意力。 那是从数百米外天空中展翅飞过的壮硕乌鸦。眼下,这头体格远超同侪的黑sè大鸟,简直就是某种象征符号了。 山君明显有个思考权衡的过程,隔了数秒,才又扭头对李泰胜道:“我记得你说过,她总不在地洞那边,只在这附近盘桓,那她对什么更感兴趣些?” 这个“她”显然是指瑞雯。 李泰胜眼皮跳了一下:“是没去过地洞,半途就中溜了。频道里还讨论她是不是要恢复直播的事儿,现在全看zm的胆子……” 山君摆摆手,打断李泰胜的话:“泰胜啊,说点儿有意思的。” 你这是嫌前面的情报不给力? 可你问我,我问谁去? 李泰胜无奈了。 瑞雯本就是一个很难把握的目标,搞直播这么多天,各家情报机构,哪怕是冲着不可说的那一位,也是拉片儿式的逐帧分析,可也没见什么有价值的结论。 至于性格、人格有缺陷啊之类……大家眼睛都不瞎好嘛! 李泰胜反倒觉得,这件事最关键之处在于:瑞雯身上,究竟是怎样的价值,能够与深蓝项目千分之二的估值相匹配? 这是有关瑞雯的情报工作绕不过去的死结。不解开它,大部分的逻辑链条都难以成形。 世界上当然有知道这里面秘密的。 比如,面前这位……山君。 当初千分之二小组事件,除了死掉的金桐,就数山君、星巫最是积极,貌似还在夏城与欧阳辰、武皇陛下有过对峙。 这里面应该是有些说道的。 毕竟嘛,山君本来就是与深蓝世界勾连最紧密的超凡种之一。 这算不算明知故问? 这种反问,李泰胜说话再带刺儿,也不敢当面提的,一时间只能回之以尴尬的笑容。 不过很快,他不用考虑如何应对的问题了。远处高飞的乌鸦,似乎注意到了这边,在半空中稍事盘旋,竟是主动往这里来了。 眼瞅着乌鸦……好像叫墨水,扑扇翅膀接近,山君那边不清楚,李泰胜自己倒有些紧张了。 也在这时,一记车笛声,追着他的情绪响起来。 李泰胜最初还以为是越野车上的柳承宰向他发消息,很快就察觉到方向有问题,又往前看,就见到了远处的沼泽草丛,被某种高速行驶的人造载具压下来,又溅起满天的泥浆污水。 “没撞上吧……哦哦,距离判断失误。” 凭着国民度日渐提升的声线,驾驶着沼泽地专用气垫摩托的龙七,纵然是全副武装,也是第一时间被李泰胜辨认出来。 这时候,坐在李泰胜身后的瑞雯都还没有现出身形。 龙七也注意到了这边的越野车和人影,也许还发现了更多的关键信息。不知从哪里搞到的气垫摩托刹停,他下意识回头去看瑞雯,却听到后面简单的指令: “再往左前二十五米。” 第六百五十五章 请签名(下) 前面已经没多远了好伐? 这样一来,距离李泰胜那边就更近了……还有那个泥老虎。 由于周边的飞行器机体残骸还在冒着青烟,龙七也大致猜到了李泰胜身前那人的身份,心里面一百个不愿意,却也没办法,只能重新启动,驱使着气垫摩托,有气无力地在沼泽上滑行。 半死不活的发动机轰鸣声,在相对空旷的沼泽区,也已经是相当刺耳的声源了。近些时日来疯长的草丛和糟烂泥涂深处,活物生灵的移动乃至呼吸之声,就变得更加隐蔽。 就算龙七知道瑞雯想要干什么,这种时候判断位置也非常吃力,但再看看沼泽泥涂环境,也不好说徒步追踪这种话…… 他没有开口,后面那位却是主动拍了下他的肩膀,龙七默契地再度刹停,瑞雯则一刻不耽误,直接跳下气垫摩托,丝毫不在乎下方轻踩就咕咕往上翻涌泥浆的恶劣环境。 呃,“轻踩就咕咕往上翻涌泥浆”这种形容,还是搭配后来跟下车的龙七比较适合。 身体过分轻盈的瑞雯,就好像飘在泥沼草叶上一样……但她显然也并不是刻意形成这种姿态,因为下一刻她就径直伸手,一点儿也不在乎积累多年的腥臭泥浆,直接破开沼泽表层地面,一把抓住了下方目标,不管它如何挣扎,硬生生将其提了出来。 那是一只好似蜥蜴模样的生物,大概有常人前臂长度,骤然被擒拿,全身鳞片都为之倒竖,片片尖利如刀,就在瑞雯掌指间疯狂扭动。 瑞雯仍旧不在意,纤细手指在这只蜥蜴表皮上滑动,简单直接,一直滑到其头颈位置,用力晃动几回。直晃得“蜥蜴”长舌吞吐,口涎乱喷,与此同时,还有一些“杂质”混在里面,飘落下来。 龙七早就留意着呢,而且也先一步打开了用来储存的玻璃瓶,忍着本能的恶心感,把那些和粘稠口涎混在一起的小东西,混着泥汤一并收进瓶子里去。 顺口还多问了一句: “淹不死吧?” “火神蚁?这小东西喜热但不畏寒,不惧水火……” 虽然是答案,却不是从瑞雯嘴里说出来的。 与此同时,还有只粘着泥浆的手臂横过来,抢先一步捻住了泥涂中某只火神蚁,让这个小东西在指尖挣命。 这只手臂的主人继续说话:“……它们能够干扰操控其他物种的神经;系统内部生态完整又到了一定规模,集体意识足以搅动渊区。如果不是个体太过脆弱,简直是完美的畸变社会生物标准。” 说话间,他指头稍微用力,就把那只火神蚁碾成了碎渣。 虽然名为社会生物,其它火神蚁对于同类的死亡却是相当淡漠,依旧在沼泽泥途玻璃瓶中做着在人类看来毫无意义的爬行动作。 倒是龙七皱起了眉头,而当他看清了趋近到眼前的那个“泥人”,脸上的表情就有些发僵,然后浑若无事地别过头去。 ……这种动作,也并不是那么自然。 山君并没有在意旁边这个工具人马仔。即便是主动接话,从头到尾,他都是对着瑞雯讲的。 在此期间,他的视线更是一刻都没有离开对面的女孩儿。 龙七扭脸之后,又觉得太过示弱,很快转了回来,并梗起了脖子 。可惜这并不能帮助他吸引对面的目光,只给他继续观察的机会。 山君主动搭话时,是笑着的。他的笑脸看上去非常放松,可是眼神须臾不离瑞雯身上。 灼灼的眼神,以及蕴含在其中的情绪,乃至欲望,便是涂了满脸的污泥都遮掩不住……也根本没有遮掩的意思。 龙七无比确认这一点。 当然,这里所说的欲望,明确指向的话,更近似于贪婪。 这般眼神,龙七都觉得受不了,瑞雯却没有什么特别明显的反应。她仍控制着蜥蜴模样的畸变种,视线则从那只被碾碎的火神蚁碎渣上掠过,也并没有计较的意思,倒是又提醒了龙七一句: “宿主也要带走的,要箱子。” “箱子?有。” 情绪处在紧绷状态的龙七,相关反应都是本能,转身又去拿已经预先准备好的采集箱。 而他这么一起身,使得山君和瑞雯之间,最后一点微不足道的障碍也去除掉了。 两人之间的距离,当真是触手可及。 “瑞雯……小姐?” 山君的声音顿了一下,更后面的干脆就低哑含糊过去了,只是依稀感觉像是几个简短的数字。 隔了半秒钟才又重新清晰起来:“其实咱们去年就该见面的。” 瑞雯的视线终于在这位脸上停留,似乎也需要突破泥污的干扰加以辨认,但最后,她只是回了一声: “哦。” 随即,她的视线又回到了泥浆和草木混搅的沼泽地面上。分不出是社恐式的内向,还是完全无视的冷漠。 “果然不太成熟……但已经足够了。我的意见是这样。”山君又开口,只是喃喃低语,更像是自说自话。 后面李泰胜还在迟疑,要不要再凑近一些,依稀听到这句,脚下就是一顿。 山君这种状态,看上去也不比对面的小女孩儿“成熟”到哪里去。 此时的山君,是一个半蹲半跪的姿势,身体伏得比较低,大致与目前的瑞雯保持平齐。 他大半身都包裹在泥污中,看似狼狈,瘦长体型却是在微微的起伏中,保持着动态的张力,就如同一头匍匐在沼泽边缘,准备猎食的饥饿瘦虎。 只差从嘴角边缘垂落的口涎。 等另一边的龙七从本能中回神,按着采集箱回头的时候,眼前的这幕情形,恍惚就像一只粗壮的利爪,抵在他喉咙面前,让他全身都僵硬麻痹掉了。 他这才后知后觉的发现,他身处的这片区域,物质层面分明掺入了过分活跃的扰动因素——应该是来自于渊区,虽然并不是特别明显,却好像只隔了层一捅就破的薄纸。 都不需要山君本人刻意用力,也许只是旁人不经意的动作,就有可能打破这脆弱的平衡……后面会发生什么,只有天知道。 这是龙七辨认出山君之后,也从未料到会发生的情况。 眼前这位在里世界赫赫有名的超凡种,此时此刻,完全不顾忌随时可能扩大化的后果,更像是一头完全被基本欲望主宰的野兽。 赤裸且直白。 “卡……哐。” 非常典型的车门开启又关闭的声音响起,现代人应该早已经熟悉了这样的节奏套路,但 眼下,龙七也好,李泰胜也罢,都觉得这声音突兀又刺耳…… 包括山君。 所以,他们三个人竟然是同一时间回头,也都看到刚刚下车的巴泽,靠在车头与车身的交界处,迎着三对目光,面无表情,视线也有些错位,好像就是下车来呼吸一口新鲜空气。 可也是这一刻,龙七忽然觉得,渊区与物质世界薄纸一般的距离,好像又错开了…… 就如同巴泽与他们错开的视线一样。 “……嘿!” 山君似乎有一点儿意外,但很快就发出了意义不明的冷笑声。 事实上,自从他主动招呼瑞雯以来,一系列的动作,都和正常的人际交往逻辑和意义,存在着脱钩现象。 所以,不管是龙七还是李泰胜,都完全猜不到他下一步的动作。但都能够感受到,在这种不可预测的事态后面,高度危险的可能性。 李泰胜只能从更大尺度的事件轮廓上去考虑: 山君火急火燎的过来,难道就是掀桌子抢人? 巴泽用这种方式介入,是他背后那位的警告? 全面战争要爆发了吗?这也太…… 好吧,其实很多人都认为,深蓝世界公开化,罗李矛盾表面化之后,全面战争的导火索已经在燃烧了。 李泰胜却绝不希望第一个爆点就在自己脚边,相比之下,他宁愿去玩烧脑的猜谜游戏。 短短几个呼吸的空隙,李泰胜的脑袋几乎要爆掉了,不是被思维念头,而是被沉重且燎烫的情绪充斥…… 简单点说,更类似于恐惧。 他明明近在咫尺,和双方又有那么一些不远不近的关系,完全可以去做点什么——就像他以前经常做的那样。 但在这种关键又要命的时刻,他竟然瑟缩了,像一根被踩踏进泥沼中的草叶,除了被动承受,什么都干不了。 正懊恼之际,又一个声音响起来,好像是通讯器的震动。位置则是在越野车前面,某处还冒出袅袅青烟的飞行器残骸附近。 不知里面是怎么样的逻辑,几番震动之后,通讯竟然接通了,一个听上去过分随性的嗓音响起: “喂喂?山君先生?你最近体重增加了吧,要不然飞行器怎么正通着话就爆掉了?话说你降落地点和地洞距离也不远,偷懒也不带这样的……别怀疑,我可看到你了,侦察机就在你头上飞着呢。” 袁无畏平常高度欠揍的嗓门儿,如今听来,却是分外悦耳。不论是李泰胜,还是龙七,都能感觉到,随着他这乱七八糟的发言,周边高度紧绷的气氛,正迅速缓解稀释。 这时候,袁无畏又叫起来,很有些大惊小怪的夸张意味儿: “瑞雯,瑞雯小姐是吧!刚刚还奇怪,你怎么就中溜了呢! “话说因为你,zm爆掉之后,不知有多少人失去人生意义啊喂!包括某个退休的孤寡老人。 “哎,我的本子在哪儿?” 后面这句听上去,袁无畏是与身边人员说话,但很快就又转回来: “瑞雯小姐,等你过来,我要预约一份签名的,你不会拒绝吧,看在咱们一块儿在这边折腾的份儿上。 “唔,要不我过去?” 第六百五十六章 供应商(上) 袁无畏展现出从未有过的雷厉风行的姿态。 话出口后,不到五分钟,他已经出现在瑞雯和山君等人面前。手里还真拿着一个本子,上面挂着签字笔,天知道是什么时候预备的。 他过来的方式也很醒目,完全没有通过任何载具,是与屠格一起,凭虚御风,飘然而至。 唯一的瑕疵,就是落地的时候,低估了周围地面的槽烂程度,崴了一下,差点儿失去平衡。看那架势,差点儿就扑到瑞雯身上去。 旁人不好说,龙七看到这一幕,脱口就是一声“草”。 相较而言,闻讯急匆匆追过来的猫眼,就完全没有存在感,即使她走过去,与瑞雯站在一起,也一样。 瑞雯招呼一声“猫眼姐”,然后对眼前高调出现的冒失男子,多看了几眼……起码比她打量山君的时间多一些。 不过很快,瑞雯视线就又转向,停在了周边体型最为壮硕的那人身上。 目光所指,正是屠格。 此时他穿戴外骨骼,直如一部战争机器,虽已落地,其实还是半悬浮状态,才不至于因为自重陷入泥污。 相比周边所有人,也只有他,才最不容易被人窥见表情变化。概因他整张面孔,都蒙在金属面甲之后,表露在外的,只有钢铁式的冰冷静默。 保镖出身的他,习惯作为工具人而存在,袁无畏都能对他呼来喝去——至少表面如此。 进入毒沼区以来,几乎从不卸下的全封闭外骨骼,最大限度地堵住了他与外界的交流通道。只要他不愿意,没有人能从他这里收集到有效信息。 由此,他就自然脱离于其他人的交流圈子,产生了近似乎“被遗忘”的效果。 可这一刻,瑞雯堪称是“直勾勾”的视线,强行将他从那种状态中扯出来,周边人们的注意力都被瑞雯带动,先后落到这位沉默保镖身上。 就算这样,屠格也依然保持着沉默。 倒是袁无畏有些不满了,他拿着本子的手,用力在瑞雯眼前挥动:“喂,能不能给粉丝一点儿尊重?就算是代签,也有起码的尊严啊?” “代签?”龙七觉得这个词儿用得不太对。 “代人求签。”袁无畏倒是理直气壮,“为一位多少有点儿社恐症,身份上也比较敏感,但相当狂热的老家伙。” 说话间,袁无畏的视线,一直没有离开瑞雯,到末尾忽然话锋一转:“虽然我不明白,他那份狂热从何而来。但在我这里,倒是有了别的理由——瑞雯小姐,你绝对是我们最感兴趣的那一种。” 袁无畏不但什么话都敢说,而且也敢做。 正说着,他竟然抬起了空闲的那只手,要去触碰瑞雯的面颊。 当然,半途就让龙七没好气地拍下来:“别做这种惹人误会又找死的动作行吗?” 凭借着出格的言行,袁无畏终于又引来了瑞雯的注视。这回停留的时间又长了一些,却是无喜无怒,完全看不出人类应有的情绪来。 袁无畏却是下意识眯了下眼睛,好像被光线刺到了。他恍惚了下,借着打开笔记本扉页的机会,用力眨眼,然后就垂着眼睑,把本子连带着笔,一 块儿递过去: “嗯,to签可以吗?” 瑞雯并不熟悉这种场面,微怔,却没有拒绝。 她拿起笔,又有些犹豫。 袁无畏想到了这一点,适时补充提醒:“写点儿祝福语嘛,前面要‘to颂堪’。嗯,这是一个和我类似的观察员,水平要差点儿,但他……” 话未说完,瑞雯已经在本子上落笔了。 有莫雅bhd珠玉在前,等瑞雯明白是怎么回事之后,做起来倒也有模有样。 她笔迹有些稚嫩,却并不难看,工整之余,还有些流动的顾盼之姿,在雪白扉页上的章法排布,尤其出色。 不过,最有意思的,还是她笔下的内容: “to颂堪: “或有片断相似,便是共有时空。” “呃?” 袁无畏完全没想到,竟然会是这样的文字。 玄虚得不像是瑞雯的手笔,落在颂堪,甚至是他身上后,却莫名妥帖……妥帖得很。 瑞雯好像真的知道他和颂堪是干什么的,而他只是说了一句“观察员”而已。 是情报? 不,他宁愿相信是同类的感知。 袁无畏一时怔了,险些没看到瑞雯接下来的正式签名: “罗湘(瑞雯); “c2834。” 前面的还好,后续字母数字一出,周边有几位就是眼皮跳动。 签完这个名字,瑞雯并没有把本子交回来,视线看着最下面那行,罕见的犹豫了一下,摇了摇头,笔尖转动。 下一秒,“c2834”这几个字母数字,就在纸面上被擦去了,一点痕迹都没有留下来。 “呃……” 这种在电影电视中见惯了的场景细节,出现在现实中,却有一份让人忽略不去的深刻印象。 怎么做到的? 有人惊讶,有人思虑,也有人……比如山君,用舌头舔了舔嘴唇,貌似口舌生津。 至于袁无畏,他的眼睛眯成了一条缝,如同面对不可直视的强烈光源。 对这个莫名其妙的流程,瑞雯难得做了解释:“他或知道,但与他无关。” 那么,“有关”是谁? 场中,知道一些瑞雯根底来历的猫眼龙七李泰胜,都举目四顾,打量其他人的表情变化,彼此之间,也有视线接触。 至于有没有收获,就不好说了。 这时,瑞雯仿佛为了填补空白,又在最下面那片区域签上今天的日期,这才把本子和笔交回到袁无畏手上。 袁无畏下意识接过。 此时的他,眼睛终于适应,变成正常状态,可不自觉就退出了刚才信马由缰,无所避忌的口嗨模式,嘴巴很干,一时间也不知道后续该说些什么。 但他心理调整能力非常强大,很快就找到了给自己恢复自信的理由:之所以这样,是因为我看到了和其他人完全不同的东西。虽然我并不是那么精通细节…… 凭借着高超的自我宽慰技巧,袁无畏又恢复了胡言乱语的自信。他拿着本子,再认真打量几眼刚刚发生了神奇事件的扉页, 轻声道: “真体贴啊!不过,我突然想和你保持距离了——目前的毒沼区,除了地洞之外,我不想有第2个需要全身心去研究的对象。瑞雯小姐,很抱歉这么说,你的存在就是最大的干扰源。” “还好……”袁无畏看了一眼龙七手中的采集箱,还有玻璃瓶,视线回到瑞雯那里,眼皮则频频跳动,“还好,你目前的兴趣也不在这儿。回头可以互通有无,对吧?” 袁无畏真的很期待,睁大眼睛等瑞雯的回复。 瑞雯微不可查的点点头,看着是同意了。 细细思来,却不知道是同意袁无畏的哪一个言论。 袁无畏只当她完全赞同,好像是做完了一件非常了不起的事情,长出了一口气之后,视线又转向了山君: “山君先生,在炫酷的出场之后,现在轮到你来匹配相应价值了。” 山君的视线刮过袁无畏的脸庞,隔了半秒钟,就露出了习惯性的豪迈笑容: “那是当然。” “然而我一点都不期待。” 袁无畏反手就是一个吐槽。 当然,他终究还有一些顾忌和畏惧的事情,不至于当面折辱一位超凡种。这话只是通过他和屠格的私人频道进行: “上杆子贴过来的,也不必有什么指望。嗯,希望你们合作愉快……我的意思是,你能控住场,对吧?” 屠格没有回应。 但紧接着袁无畏又发问:“被关注的感觉如何?我觉得你也在关注她。话说,你现在是为哪个雇主服务?还是说,纯粹出于你本人的兴趣?” 事实证明,袁无畏的“顾忌”,也是分人的。对熟捻的人物,就是超凡种,他也是张口就来。 可是,屠格仍没有回答。 袁无畏习惯了屠格的沉默,摆了摆手,全不当回事儿。 但在他所不知道的频道中,身边这位沉默寡言的钢铁巨人,对外联络交流的频率并不低。 在现场,他与同属于超凡牌组的山君,有着非常微妙的气机交涉。后者的注意力已经从瑞雯那里转移过来,指向他钢铁外壳的目光,已褪去了过分直接的欲望,转而变得冰冷森寒。 对应的情绪,在屠格这里却没有了后续。 他凭借着外层的钢铁战甲,完全无视了山君刻意给予的刺激,又换了一个通道,以文字消息的方式,和远在另一个世界的某人做交流。 话题也是从山君这里开始的。 “山君,他代表一批人,应该是希望你们两边尽早开战。”在这个交流通道中,在迥异于常态的文字流光里,屠格显得健谈很多。 对面平实回应:“他们早就受够了我不紧不慢的步调,临界的时候,会更难受吧。嗯,他能够主动充当马前卒,多少有点儿意外吧。” “不。”屠格如此回复,“他大概率是没控制住……瑞雯给了他出乎意料的刺激。” “是吗?c2834的成熟度,意外地高啊。” 对面通过文字,传达看不透情绪的信息,然后就是一句反问:“你觉得呢?作为样本供应商和资方代表,你对这样的阶段成果满意吗?” 第六百五十六章 供应商(中) “我只是保镖,不具备相关专业性。”屠格如此回答。 “但在地球及周边,这个被见鬼的破烂神明披风包裹住的地方,再想找专业人士,也不可能,不是吗?” 文字的流光迅速切换,似乎在屠格眼前,组合成了李维那张似冷酷,又似对一切都不满在乎的脸。 对面继续发送文字信息过来:“不要那么古板。在这样封闭的环境里,条件简陋,后援全无,推进血脉项目,需要我们所有人的通力合作,才有可能榨取到最核心的价值。你将样本交给我的时候,也强调过它独特的价值……哦,虽然只是转述。” 文字流光的承继节奏,有了片刻的停滞。 接下来,屠格主动跳转了话题:“你已经开始驱动深蓝世界,那么,与本地时空碰撞的结果如何?” 李维也无避忌,直接回答:“可观测区域符合计算结果,但能不能突破那件残破披风划下的鸿沟,还要指望足够的运气。” “运气……你不报希望。” “当然。毕竟我们并不清楚,那位疑似陨落的神明,给这处时空,编织了怎样的围挡,在不管不顾、不知长短的时光中,又有怎样的后续演变。能够通过撞击实验,确定一下表征,研究一些性质,已经很不错了。 “我还是那句话,我从未指望凭借自身的力量,跳出这个圈子。” 李维态度云淡风清,至少文字中是这般体现的。 “当时你在月球轨道基地,对撞击的细节感受不到。而且既然属于‘非专业人士’,相关的数据资料阅读起来也很吃力,又何必过多关心呢?倒是那边那个具备‘宏观视角’的袁无畏,他的看法如何?” “你废话太多了。”屠格刺了一句后,终又回应,“这是他抢在约瑟中将前面,回到地球的直接原因之一。” “你的无意义描述也比平常增长了60%以上。”李维给出一个不知真假的数据,然后就以文字的方式感慨,“除了这样的机会,再没有别的方式复习故乡的文法课了。” 屠格这次保持了沉默。 李维不会让他沉默太久的,继续询问:“袁无畏抵达地球之后呢?他对‘地洞’的看法?” 屠格回想了一下,将袁无畏有关地洞,以及与深蓝世界对比的表述发过去。 “一个贪婪,一个饥渴……虽然失之感性,但这是非常好的表述,特别是后者。” 李维将其中两句标红:“看到这句,我仿佛能看到起那个大破灭时空中,呼啸而过的领域碎片……的沙尘。那里面,究竟埋葬了多少神明、大君?而这些本应不朽的存在,是否仍有不甘的意志残留? “如果有,哪怕只有一丝,要供养它们,保持恢复的趋向,‘饥渴’都是必须的,这是破灭神国环境中必然的时空规则。所以,这种感觉,就是‘活时空’应有的印象啊!” “你不是已经确证了吗?”屠格简单回应,“通过地球不应有的活化物幻想种?” “磁光云母嘛……确实是很重要的证据。” 李维忽又询问屠格:“你呢,你在现场,直观感受如何?” “存在位面规则的渗压,但非直接漏点,位面接触条件不成熟,无法确定相对方位和距离。” “这很专业好嘛!果然还是环境造人,地球这里,天渊灵网的很多基本理论不适用,还是你们……” 即时显示的文字后面又给删去:“嗯,我们不聊这个话题。” 但从这时候开始,两人间的讨论,终究还是有些飘忽了。两人的视界中,是流泄而下的文字流,代表着各自思维和情绪的一角。 “那个地方,不管是终极破灭的废墟,还是一个更具价值的‘活时空’,目前暴露的最大一笔财富,是被罗南掌控了,至少是部分掌控了。 “唔,非要计较的话,那个一直和我们谈条件的基因贩子所占据的半位面,现有的估值或许还要更高一些,但和文明体系成果的价值相比,我情感上还是会倾向于后者啊。” 过多的使用语气词之后,李维的文字倒是有情真意切的感觉,字里行间,也开始透露出鲜活的情绪:“那种后天渊帝国时代的构形思路,成熟的切分仪技术,看上去是出自梁庐的遗留……可是,他竟然走幻想学派的路子!” 屠格一点儿不意外:“梁庐从冥寂之主时代活下来,总会有一些旧时代的传承。” “没错。” 李维表示认同:“而且,这一方时空无天渊灵网,却有残破神明披风覆盖,物质精神壁障薄弱,是精神侧野蛮生长的福地。绝大部分土著还是会选择更容易切入的点。 “但如果那个小伙子真的继承了梁庐的遗产,他应该知道,这一切只是海边退潮时的沙堡。天渊帝国时代还有百年序列,可以慢慢调试;而如今,亿万星河,天渊灵网周覆,诸神披风层叠。这样的世外桃源,一旦基石变易,顷刻崩坏……他的短视,让我很吃惊。” 屠格:“没有完备的文明体系支撑,造物学派要入门是很难的。” 李维:“是啊,设备都凑不齐。” 屠格:“所以你听之任之……可这种环境下,你不担心诞生一位土著神明?如同幻想种,又如‘新神’?” 李维:“善意提醒,注意身份。这种非常识话题,星盟可没人会提起。聊天说说可以,如今回程已经提上进度,还是不要太随意了。” 屠格:“……你的信心总是格外充沛。” 李维使用了一个地球网络常见的微笑符号:“信心是信心,担心也当然是担心的。磁光云母出来的时候,我是吓了一跳,无法想象,这东西是罗南从哪里翻找出来的。可现在我们也看到了,那只磁光云母并不是完全体,在这个封闭的行星系中,生长程度是可以计算的。 “除此以外,磁光云母对应的能量转化率、地球人类的算力资源……种种条件堆积在一起,绝不可能帮助罗南跨越十三道天梯,成就内宇宙,裂空封君,他目前糟烂的形神结构也不允许。 “大君之路已绝,至于土著神明,我倒希望他迈出那步。事实证明 ,幻想神明在诸天神国建构之后,已经沦为被捕猎的对象……它们的存在,只会帮助我,吸引更多来自星空深处的视线,使我们的计划更加顺利。” 屠格:“这里没有诸天神国。” 李维:“那就等吧,反正只要我在深蓝世界,就是绝对安全的。” 屠格:“只是等?” “要么呢?去迎合山君他们的想法,让我这个研究员去打生打死吗?哦,你是说被动等待神明向这里投注视线?” 李维又送了一大篇文字送来:“还要我再重复一遍?保镖先生,不要指望凭借自身的力量,跳出神明划定的圈子,除非你也是神明——这样的思想有多么危险,不需要我再强调了吧? “还有,你是否相信我的判断,这不重要,神明的兴趣才重要。深蓝世界、磁光云母、一方被天渊灵网遗忘的时空,最重要的,是让梁庐这样的遗老也趋之若鹜的大破灭战场……它们组合起来,就是最讨神明喜欢的祭品。 “虽然为了把信息送出去,我们付出很大代价,后续可能还要付出更多,但我们更要对神明的感知有信心,毕竟,大家完全不在一个维度。 “说不定,现在已经有某位或好几位尊贵的存在,捕捉到这一圈时空震荡背后不同寻常的内涵,正挥动披风,让主体宇宙的规则,下沉到这里来呢。 “这段时间,我偶尔会做梦,梦到天渊灵网覆盖太阳系的时候,大家戏剧性的表情。 “保镖先生,这个阶段,更要遏制本人的野心和习性,不去触碰神明的领域。这是资深的星盟人士,给予老朋友的建议。” 野心?你对我说野心? 屠格难得感觉到一些荒唐的情绪:“……天渊灵网,诸神披风,这方面你确实都很老实,血脉项目呢?” 李维回答得理所当然:“神而明之的规则,堕化到物质世界,并寻找到载体,不正是神明的馈赠吗?而且,我只是研究员,你们才是资方啊……都不为你们家主解释一下?” 屠格彻底进入静默状态。 李维并不介意,正如他之前所说,他将这样的文字交流,作为难得的文法课复习,里面涉及到的一连串特殊语汇,编织出了一片让人神往的记忆画面。 当然,他还是有节制的人,偶尔戳一戳人的痛处也就罢了,不可能真把人给惹恼了。 “说了这么多,我们仍不清楚,那个地洞与大破灭战场的架构关系……期待你们能够有所收获。有些建议,听一下?” 不等屠格回应,他便让一行行文字呈现: “既然已经定性为‘位面交互’事件,就请打起精神来吧。 “如果那里是自然演化的结果,在地球上发生的事件,应该不会脱离你的经验范畴; “而如果是某人的设计,他一定会让关键信息通过某种通道,让我们知晓; “说不定也有第三种情况:一场让人惊喜的意外。到时候我们就一起来品尝惊喜所带来的超额价值。 “期待你的发现,及时交流。” 第六百五十六章 供应商(下) 这两天,李泰胜很是烦躁。 这样的情绪,已经干扰到他的工作效率,以至于他不得不专门抽出时间,给自己把把脉。 结果倒是很清晰:之所以烦躁,一方面是延续了当日,在超凡种面前无能为力的低落情绪……也就罢了。 另一方面,在教团任务执行层面,问题就比较严重了。 来自梦境地图中的越来越清晰的呼唤声,让他神志恍惚,心力交瘁。 他无比确定,这个由梦境模板持续累积转译的信息,是极具价值,且必须去认真钻研的,但是目前以最广域信息收集为目的的梦境模板,在同类信息的收集上效率太低了。 造成的后果就是,大量的不必要的重复信息,日日夜夜反复出现。 李泰胜耳中心头,每时每刻都是“来这里”之类的呼唤,可真当他想弄清楚方向位置,感知范围内又充斥了大量凌乱或无意义的噪声。 他想摒弃这些信息,专心做一个放牧者。问题是,织梦者好像也受到了地洞周边区域特殊环境的影响,在大量的凌乱信息中,状态变得起伏不定,还有些狂躁化的倾向。 工作都要做不下去了。 李泰胜不甘心如此,试图解决问题,但越是分析解读,越是烦躁憋闷,毫无进展。然后某一刻,他忽然就悟了: 地洞周边这片区域,已经不是他这种心照主祭层面的人,所能够发挥作用的地方,至少不是发挥主观能动性的地方。 偏偏他一直在想: 我能够做些什么我应该做些什么…… 正是这样的念头,让他一次又一次的看清了,他本人在这个时空节点上无所作为的现实。 所以,为教团献身的觉悟背后,仍有不甘心于工具人定位的野心吗? 呵! 对自我的重新认识,其实不顶个鸟用,至少也不见“顿悟”之后,修为暴增之类。倒是在这个茬口上,梦境地图忽然起变化了。 大幅缩小的映射范围,仿佛换了“红外线”扫描的成像方式,让他意识层面的梦境地图,陡然换了个样子。 李泰胜从恍惚状态中惊醒,注视着地图最中央,和此前以他本人所在点位为中心的方式完全不同了,梦境地图有了一个新的且已锚定的中心——那个下探近千米深度,又回归一片混沌的地洞区域。 最关键的,梦境地图转译的信息,也比之前要清晰许多。虽然还是“到这来”之类的“声音”反反复复,但同步的恼人噪声,似乎要规整一些,还有新的规律隐约呈现。 终于,拉尼尔大主祭确认了这边的形势变化,改变了架构逻辑?地图背后的信息收集模板,做了大幅更新? 嗯,是梦境模板地洞特供版——不用他刻意求证,来自模板那边的“使用说明书”,就自动流泄出相关信息,给他参考。 这一次更新,表面上是从荒野的全景式还原,到限定在地洞区域周边的视角切换,却代表了教团高层的关注重心的调整……不,也可能是进一步的聚焦。 其间过程一度不可控,但距离他们原初的目标,似乎更近了。 至于那位,是不是正在道旁乃至终点处微笑等待呢? 李泰胜 考虑了很多,似明非明,但心态比早前沉稳了一些……也更丧了一点儿。 就是对自己,该带刺儿的时候,他也不会放过的。 脸上露出嘲讽的笑容,李泰胜走出新搭建的车垒营地,前往地洞核心区域。 今天天气难得放晴,毒沼区的空气含氧量都似乎提升了一大截,以至于视野范围内的工作人员,看上去都较往常更多一些。 这些人大都来自淮城,经过几天提心吊胆的日子,总算开始适应目前的毒沼区环境,并发挥水准之上的基建能力,在这片区域搭建临时工事和科研营地。 投入不小,又没有永久性投入的魄力,首鼠两端的行为,确实有一贯的淮城执政作风。 但这种时候,谁又不是呢? 鉴于自身的问题,李泰胜不再过多考虑这些东西。他和自动跟上来的巴泽柳承宰一起,来到地洞边缘。 核心区域人数反而不多,大家都穿着密实的防护服或外骨骼,看不清头脸身材——大约是对高清射流等辐射源的警惕吧,对于能力者来说这些都没有什么意义,李泰胜对于认识的人物,随随便便都能辨识出来。 山君屠格袁无畏; 孟荼猫眼丁志英。 这些先后参与进来的人员,就在地洞周边,有着各自的位置,错落分布。看不出什么规律,正如他们莫名的立场。 和这几天一样,在周边看不到瑞雯龙七的身影。 好像袁无畏那句“干扰源”,真起到了作用;当然,也可能是山君过于直白的恶念,使得瑞雯必须与这边保持距离。 李泰胜脑中思绪起伏,又归于沉静,他微幅调整一下表情和呼吸,向地洞边缘靠近。 前两天做惯了的事情,因为梦境模板的更新,被赋予了全新的意义。 按照新版“使用说明书”的要求,李泰胜必须在地洞大量辐射出的能量信息中,撷取目前极具典型性的有关片段。亦即主动取样,协助梦境模板和后台的教团算力资源,进行更细致的分析,以备后续调整。 这个过程,不只需要经过人们大脑加工的意识碎片,还需要相对纯净的第一手信息。 鉴于有些能量信息片段性质特殊,在外部环境中衰减的厉害,到地洞周边甚至是地洞内部进行采样,也就成了必然。 当然,李泰胜不可能直接跳下地洞,那除了搞笑以外,毫无意义。 他只是和前两天一样,脚下徐缓,安步当车,表现得就像一个无实职的闲人,在这边区域闲逛,总算不至于打扰到别人。 唯一和之前不同的,是他大脑的转速。 怎样在这个环境中,用最小的动静,获得梦境模板所需的能量信息片断,他需要好好设计一下。 其实,他并不觉得这有什么难度。 反而是后续的效果如何,还有“取得效果”之后要如何反应,这些还没影的事儿,让他莫名紧张起来。 李泰胜在周边兜了几圈,也和目前不那么繁忙的孟荼丁志英聊聊天,刚要再换个位置,有人叫住他。 “泰胜啊。” “啊,山君。”李泰胜老老实实停下。 “你这两天闲得过分,看得哥哥都嫉 妒了。” “是吗?那真是我的罪过了。” “开玩笑呢,这种时候,你我之辈,哪可能逍遥度日?”山君拨开面甲,露出标准的豪迈笑脸。 明明没什么必要,山君仍不知从哪儿拿了一套外骨骼,眼下也是全副武装,表面看上去,倒是与屠格一般,都是威武雄壮。 至少在拨开面甲之前是那般。 也是这两天自我分析惯了,李泰胜多想了一层,隐约觉得,山君这样的行为,或许是对那日遭屠格“控场”心怀耿耿。 对屠格,山君确实是忌惮的,但又不能表现得太明显,他自己都未必接受,下意识就用装备来找补: 那天老子示了弱,是因为装备不行! 可现在装备上了身,也没见山君多嗷呜几声。 见微知著,从山君的反应来看,屠格这个红心3,貌似很有些余量啊……教团对其实力的判断,或许要再提个档次才好。 思路跑得远了些,李泰胜在山君外骨骼上的视线,停留时间也有些长了。后者自有感应: “泰胜啊,我这一身,还可以吧。” 李泰胜无论如何也不能让山君知道,自家的心绪走向,当下排除杂念,笑着回应:“也就是山君你这样的人物,才会把外骨骼当时装来穿。” “不至于,只图着能省点儿劲儿……非常时期,力气能省一点儿是一点儿。你们教团,不也正和深蓝平台搞深度合作吗?” 李泰胜咳了声:“刚起步,见笑了。” 半个多月前,夏城外海的“白骨山丘”事件,使得公正教团的深蓝行者小队,在全世界公开亮相……出丑。 但像山君这样的层次,怎么也不可能通过这件事才知晓。 说白了,大家都是尬聊。 期间,山君还往巴泽的方向瞥了眼。这里,当然有巴泽那天给他的印象足够深刻的缘故,但要求“私聊”的意思,也很明确了。 李泰胜自觉,就常理而言,他对于山君的利用价值已经被榨取完了,如今后者又找上门来,想也知道,多半是超常规之事。 心下先揣了十二分的警惕,也就故作看不懂山君的暗示,正排出笑脸,山君已先不耐,裹着金属臂甲的胳膊,直接揽住他肩头: “泰胜啊,帮哥哥个忙吧。” 听到这话,李泰胜就是头皮发炸,第一时间联想到的,就是那天山君对瑞雯的贪婪欲望。 别怪他敏感,实在是山君表现得太直白,给人的印象太深刻。 有心想推拒,远离漩涡,但被全身披挂的瘦虎揽住,他这种精神侧的小身板,难以动弹不说,心肺功能都给压缩了,一时竟吐不出字句。 只听得山君在唇齿间咬字发音:“你当了这些年心照主祭,一应流程都熟,帮哥哥置换件东西,没问题吧?” “咦?” 完全没预料到的事项,让李泰胜一时怔然。此时,山君给他的压力稍松,他本能询问: “置换什么?” 近在咫尺的山君咧嘴一笑,抬起压在李泰胜肩膀的那只手,随着机械卡锁的轻响,金属外壳打开,暴露出里面劲瘦粗砺的臂掌。 “就置换……我这只手。” 第六百五十七章 对立面(上) 这一刻,李泰胜简直以为他碰上了一个输红眼的赌徒。 还好,与山君打了多年交道,知道这人豪迈强势的外表之下,是一个谨慎惜命之人,所以他心念百回间,还能笑着回答: “山君,你这就让我没法应了。” “咱们不是一贯直来直去?” 山君仍亲热地揽着他的肩膀,刻意屈伸裸露的臂掌。 这位超凡种,人虽瘦,却是骨架粗大,暴露在外的肌体青筋突出,每一根肌肉纤维,都如铁线般牵引拉伸,其中更蕴藏着远非单纯肌肉所能计量的力量。 “泰胜啊,可能是我没说清楚。我的意思是,你帮忙,给我这条手臂临时置换过来一些东西。” 山君这话仍然不清不楚,李泰胜却是心中微动,似乎有些明白,但仍要装成一无所知:“涉及到形骸根本,山君您是专家里的专家,既然说了,肯定有道理,但置换这件事儿非同小可,置换的对象……” “你们驾轻就熟。” 山君的语气,感觉要比李泰胜对公正教团更有信心,也确有所指:“此前,你们和深蓝实验室不是合作的挺好吗,就是结局有点偏差。哦,我是指夏城那回。” 李泰胜保持笑容的难度突然翻倍。 “山君……” “这没什么可瞒的吧,去年人面蛛酿出的乱子,夏城大大小小的势力,数你们玩得最开,收获最多,当然最后被打脸也是最响……也亏得被打脸,否则怕是有更多人在心里挂着呢。” “挂什么?” “当然是人面蛛那玩意儿,怎么就让你们一抓一个准?就算有真理天平吧,也不带这样的。” 山君开始还一本正经的搞逻辑分析,但很快就掀了牌:“稍稍留心就知道,那个被运到夏城,搞什么发掘的畸变种,本身没有什么特殊,是它体内封装的人面蛛失控,才闹出那么大的声势来。 “人面蛛的来历咱们先不提,后面是怎么封装进去的? “不是我说,深蓝实验室还真没这技术,天启都未必有,也就是贵教团的真理天平,才有这样不科学的置换能力……在深蓝那边,这又不是啥秘密,摆出这张脸给谁看呢?” 李泰胜想抽边上这张脸,可真没这胆气,只能尽力保持平静,维持笑脸:“山君,我觉得我还够不上讨论这些事的级别,而且这也不是讨论事情的地方……” “触景生情,我觉得挺好啊,有什么不能说?” 山君一副理所当然的模样:“你们在夏城搞风搞雨,说到底不就是为了教典上那一处所在?几十年来,你们折腾的次数多了,谁不知道,那绝不是地球上、本地时空的某处,只能往外找寻?可外面……哪有那么多外面?任何机会你们都不会放过,这里也是。别说你们没有在猜,这地洞究竟通向哪里!” 不等李泰胜回应,山君就在他耳边森森发笑: “是真理之门吗?” “……” 山君携着超凡种实力的直球,实在是不好接,而他轻率吐露的关键词,也终于让李泰胜对他怒目而视。 只可惜,两人现在勾肩搭背的姿势,使得眼神的杀伤力根本打不到点儿上。 山君毫不在意,他继续说:“所以,泰胜啊,合作吧。就用之前那种置换模式。让鲜活的生命体禁锢特殊的暗面种,以此获得指向新位面的感知!” 肩膀上的臂掌又在屈伸,告诉李泰胜,所谓的“鲜活的生命体”,是指哪个。 “那次实验失败了。”李泰胜咬牙提醒……又或诅咒。 “哦,是吗?我以为成功了呢。但没关系,我难道不能给予你们信心吗?” 山君表现得像是一个无所畏惧的英雄,而且理由充沛:“没有比这更好的机会了!对面,未知的区域,与本地时空出现了接口破溃,这比当时在夏城连方向都搞不清的情况,实在是要清晰太多了。” “接口破溃?” “这是那个袁大胆的表述,屠格也默认了。你在这里晃荡了好几天,难道没有一点感应?” 老子便是有感应,犯得着对你提? 李泰胜心中着恼的时候,也不由得想起梦境地图转译的种种信息,还有那反复重叠的呼唤,特别是其中疑似熟稔的特质。 此前他不急着定性,是避免自身念头的污染,可偶然深思一层,又岂会没有猜测? 但这绝不是简单与山君合作的理由,这说服不了他。况且,他也没有这个能力和权限。 山君这时候倒很理解他:“我这个既是请求,也是提议。为什么不去问问?说不定你们首祭、大主祭也会感兴趣?感觉有志一同呢?” 有着充分耐心的山君,让李泰胜很不适应。 他也很不以为然:要是高层真有这想法,早早变更模板干什么……唔? 李泰胜忽然怔住。 聚焦地洞的新模板,已经实验过的旧方案,两种元素凑在一起,似乎也不是说不过去。 甚至有点儿相得益彰的味道。 按照这个思路,如果……如果真是首祭、大主祭中某一位的想法,通过山君这样的超凡种,以外部合作的形式提出来,共担风险,在高层会议上会增加砝码也未可知。 首祭不好说,拉尼尔大主祭绝对是干得出来这种事的。 通过这种方式,确实更容易绕开教团内部复杂的决策流程。 所以,这是默契球? 李泰胜被揽住肩膀,身子难以动弹,脑子却飞速转动。 不管怎么样,山君把话说到这份儿上,他不可能再拒绝了。最起码,向教团高层请示的基本姿态,是必须要拿出来的。 你说去哪儿找置换进去的暗面种? 这种“细节”,哪是他需要关心的? 觉悟后的“李泰丧”,对自家功能定位有了更现实清晰的认知。 当下,他完美担当了传声筒的角色,将山君的提议,用最正规的渠道,传递给了教团高层。 随后不久……起码是超出李泰胜常规认识的短暂时间之后,教团那边就有了回应,是首祭和大主祭会签的指令: “计划尚可,当力所能及,合作共赢。” “……” 这时候,要我发挥主观能动性了? 看着“力所能及”这样的字眼儿,当然还有指令上两个签名,李泰胜仿佛同时面对首祭和大主祭的注视。 李泰胜当然是有派系的,这些年,他一直是教团世俗侧的干将,是拉尼尔大主祭的嫡系。 可这时候,派系绝不是什么护身符,反而是吸引黑锅的磁铁! 李泰胜陡然发现,他陷入到了一个内外交困的局面里。 要说,他也有牺牲的觉悟,可那是直面某人的壮烈。在这种情势下…… “怎么样,泰胜啊,贵教团是否感受到了我合作的诚意呢?”山君保持着趣味儿和耐心,如同吃饱喝足后的猫科动物,随性地玩弄掌下垂死的猎物。 李泰胜暗吸一口长气,挤出笑容:“山君言重了,这是根本无需验证的。” 越是在这种时候,越不应该将负面情绪带入到当下的情境中,尤其不应让山君感知到。 李泰胜的表情变得稍微夸张了一些,以方便心境的转换:“实在是我思路不清,完全没有想过用这一种方法……” “哎,这也是大家凑在一起,搞头脑风暴,激活了脑子,恰又看到你过来,才福至心灵想到的主意!” 山君说着完全无法取信于人的鬼话,将话题导入正轨:“既然你们那边也没有异议,我们就抓紧时间商量一个可行性方案,再给大家报备吧。” “啊?”李泰胜又愣住了,“报备?” 给谁报备? “要不你以为呢?周围这么多人,咱们搞那么大的响动,就不要提前告知一下?” 山君的豪迈笑容,在这一刻简直在绽放刺眼的正道之光:“地洞这边,关系到时空奥妙,诡秘深邃,单独一两家独走,济得什么事?现在当然是要集思广益,汇聚各家之长,才好尽快获取答案,解决问题啊!” ……狭隘了! 李泰胜觉得,他的思路一定是被山君的铁臂压迫给干扰了,竟然只是单纯从技术和内部派系的角度考虑问题,而忽略了地洞周边这些人所映射的更加复杂的势力分布作用。 现实没给他多少懊恼的机会,等他回过神来的时候,已经被山君用一个细思来都未必靠谱的计划,从相对超然的位置,一把拽入到地洞研究最核心的漩涡里面。 半小时后,与山君草草对接了一些计划流程的李泰胜,加入了最新一次的现场会。 主持会议的,竟然是那个张嘴就能得罪人的袁无畏,他没有任何客套话,直入正题:“来吧,7月20号第二次方案讨论会,鉴于上回没有一个靠谱的方案活到第一次会议结束,现在一切重新开始。就按照顺序,从我左手边开始,依次提出计划建议,看谁的方案更靠谱,能把这个破溃的口子撕开些……” 袁无畏说话的时候,李泰胜的眼睛扫过会场内人员,这里并没有什么新面孔,仍然是他早前见过的那些人,身份不同,立场各异,彼此之间勾心斗角。 可当这些人物,以这种相对务实的方式聚集在一起,认真讨论之时,一个松散却又渐具实质的同盟,恍惚间已然成形。 军方、政府、深蓝……某人? 李泰胜再看刚刚放弃发言、冷眼旁观的猫眼,觉得似乎可以将最后一个势力暂时划掉,再将自身代表的公正教团填进去。 同盟成形,它的对立面,表面自然是“地洞”,可再深挖下去呢? 李泰胜再看猫眼,猫眼也正看他。 两人都面无表情,视线随即错开。 第六百五十七章 对立面(中) 根据李泰胜的了解,今天第一次、还有过去几天召开的方案讨论会议,虽然没有实质性的进展,但是也基本划定了对于地洞的探索方向。 目前大致分为三派,也就是三种思路: 第一种是雷达派。这是袁无畏起的名字,就是通过各种方式,不管是在地洞外面也好,还是派出探测设备进入地洞也罢,换着法子接收地洞辐射出来的能量信息,类似当前的日常侦测工作,最多搞一些小创新,算是最普通、最保守,但也不过不失的想法。 基本上,淮城方面派来的专家和工程师,都是这种看法,难听点儿讲,就是一股子混天聊日的打工人心态。可这也是正常的工作模式,主张有序研究的丁志英教授,也是这种方式的支持者。 第二种是土木派。同样是袁无畏的比喻。这种思路是要在毒沼区,围绕地洞,对其地下环境,进行大规模的土木作业,包括工程爆破之类。 这种思路的意思就是:哪怕搞不清楚地洞另一边的时空性质,但是能够通过对本地时空的贴边作业,明确它对本地时空的侵蚀范围,如果能寻找到一些与常识冲突的特异情况,进一步明确定位,自然更好。 土木派的做法相对来说就非常豪迈,主要是指费用开支方面。军方很多人,主要是孟荼代表的地球常备军,支持这种方式。 这种做法可能还有另一种考虑,就是趁着当下的窗口期,利用大规模作业,永久改变毒沼区的地理和生态环境,驱离消灭该区域的畸变种群,等于是对荒野战略反攻的一个有效战绩。 至于第三种,是送死派。这个方向便如它的名字,是典型的激进做法。当然也不至于直接派人下去送死那么直接加脑残,而是指往地洞中投放各类过量刺激物,包括但不限于炸弹、激光、高危畸变种……活人也可以考虑。以此引发地洞的异常反应,扩大信息收集面,从这里面翻找出有价值的东西。袁无畏本人就是这种方式的积极倡导者。 这三种派别,并不是简单的理论方向,而是拿出了各种至少具备一定可行性的方案。上会的方案基本上也进行了一定量的试验验证。 主要是一旦大规模推动,各个方案会互相冲突影响。这时候就需要与会专家进行权衡,该否决的否决,不好否决的也要调整好作业顺序。 这种纯技术会议,争论起来固然互不相让,但做出判断相当迅速快捷,效率极高。 李泰胜旁听了一阵儿,觉得按照这种分类方式,他和山君的“联合方案”,正好介于雷达派和送死派之间。 这只是他的感觉,是他根据当初夏城那一场实验做出的判断。在其他人眼里,特别是袁无畏,听了方案,便吊起眉毛,咧着嘴巴啧啧两声: “你们这个应该是自成一派……叫莫名其妙派。这里面究竟是什么道理,山君,李主祭,你们两个谁能给我说明白?” 山君扬眉,似有不愉:“哪儿不明白?” 袁无畏夷然不惧:“我也不想知道真理天平那种层面的置换原理,我只是想搞清楚,凭什么用鲜活肉体禁锢暗面种,就可以获得对面的有效信息,并完成定位?” “嗯,经验?” “呵呵,失败经验吧。我没亲身经历过,但事件资料还是看过的。”袁无畏的白眼儿几乎能翻到天上去。 当然,山君也并不是完全在瞎胡说: “要想找到理由,也并不困难。暗面种虽然很稀少,这些年也有一定的发现。这种特殊的存在,把他们安在畸变生物的序列里,其实也是那帮子科研人员研究不透,糊弄了事。 “这种特殊的生命形态,从没有在地球本地时空存在的证据,未必是原生物种。说不定他们就来自于其他的位面时空,通过禁锢驱使它们,共享他们的感知,获得另外一个位面时空的方位信息,又有什么不合理呢?” “说得你好像有过多么深的研究似的……不过,涉及到暗面种,研究什么的,意义真不大。” 袁无畏竟然有些认可。他对山君主动站出来进行相关试验的勇气和魄力,还是相当赞赏的,而且这种等同主动爆料的行为,也满足了他小小的八卦欲。 他的视线在山君和李泰胜脸上扫视几回:“理论是理论,谬论也无所谓,但到工程层面,一切都要用事实说话。你们既然提出了这个方案,对目前地洞周边的作业,又没有什么消耗和影响,试试也没什么……等一下,你们不会搞出来夏城那回,地动山摇、鸡飞狗跳的后果吧?” 如果袁无畏脸上跃跃欲试、唯恐天下不乱的表情再隐蔽一点,李泰胜可能会感觉更丢脸。 不过,作为对外发言人的山君,则是一副理所当然的模样: “谁知道呢……但我们会认真准备的。不管用什么方法,能够从地洞后面扒拉出东西来,才有意义。” 袁无畏撇嘴:“多问一句,你的这个计划,要用到暗面种……哪儿来的暗面种?人面蛛吗?谁来提供?” 也许是织梦者。 李泰胜心里闪过念头,但不会多话说出口。 这个李泰胜一早就发现的问题,其他人也能够发现。只不过,只有袁无畏无所顾忌,想说就说。 山君回答:“总还是有几项选择的。” 他扭过头,看向对面那位:“别的不说,屠格老弟,你当保镖,在那么多户人家里登堂入室的,见多识广,不如给我介绍两个货源?价钱什么的都好商量。” 屠格面无表情的扫他一眼,末了竟然微幅点头。 于是,李泰胜就知道,或许山君忌惮、讨厌屠格,隐约还有强烈的竞争意识;或许屠格对山君也没有什么好感,但这并不代表敌对。 在某些层面,他们应该是有默契的。 也必然是有默契的。 袁无畏不是夏城事件的亲历者,通过资料掌握的一些信息,不够全面,也不好做判断。只能狐疑地盯了山君和李泰胜几眼,又看向屠格,未明关窍。 但一转眼就看到,与会人员中,有几位的视线却是投向了猫眼。 这毫无疑问,是由于暗面种和人面蛛,还有新位面等一系列概念和传言所引发的联想。 联想终端的指向,无疑就是那位不可言说之人。 过去这几天,大家不是没有想过,但终归只是在自己脑子里转悠,像现在这样,研究讨论之时,集体的指向,还从未有过。 这也是早晚的事。 山君看似荒诞的方案,让这个进程大大提前了。 或许这就是最重要的目的之一?难得猫眼还能保持着表情不变。 她心里面,或许也早有准备。 不管怎样,参加了这一场会议之后,李泰胜成功完成了在本次事件中立场和定位的转变。从此前略微尴尬的超然旁观者,一举跻身最核心的地洞研究同盟之列。 然后理所当然的,大量的即时研究成果向他开放,包括更新后的“地洞专供版梦境模板”所必须的某些第一手能量信息样本。 仅一个白日,梦境地图所收集转译的信息,清晰程度又上了一个台阶。此时,李泰胜感应到的,已经不仅仅是反复的呼唤,还能听到一些有规律的、疑似生命的嘶吼声。 别怪李泰胜联想丰富,这样此起彼落的信息呼唤,渐渐的已经在他的脑海中,描绘出一些情景画面: 恶劣的狂暴的环境; 困陷在那里的孤影; 艰难的挣扎、求救和呼唤…… 如果再配合去年夏城教团分部,曾经发生的著名事件,以及教典上的有关描述,某个生动情境已经呼之欲出。 虽然里面塞满了臆想和猜测。 这个难道就是拉尼尔大主祭……当然还有首祭,发出那个指令的又一理由? 我们是不是距离教典上的描述,距离传说中的真理之门,越来越近了? 作为已经无限趋近于核心层的秘约主祭,李泰胜对于教团、教典、教义,是有一份虔诚之心的。 或许外人看来有些荒唐,可是,外人终究是外人,又怎能理解,他们这些自小接受教义熏陶,生活在相应的情境中,且时刻沐浴在真理天平威能之下的教徒,真实完整的心路历程? 为什么不信? 李泰胜已经是那种非常现实的人了,相较于真理侧那些疯子,他的思维方式已经足够世俗。 可就算是以世俗的思维去考量,教团的无上圣物,仅仅是透入地球本地时空的分身投影,就有这样不可思议、无所不至的威能。那么在真理之门之后,又是怎样的神圣呢? 是不是能够完美的解释,畸变时代以来,一切的苦难和神异? 是不是能够真正破开修行路上的障碍崎岖,显现出直通终极的光明前路? 细细思量间,李泰胜忽地便有一份发自内心深处的激动战栗,似乎真的和梦境地图中那些层涌翻腾的信息,形成了某种共鸣, 有一种仿佛是灵感的东西,就要在翻腾的破碎信息中涌现。 他确实看到了某种不知真假的画面……虽说仍然模糊破碎。 李泰胜微微恍惚。 然后,要命的理性在这一刻横亘过来,问了一句: 为什么? 不可能找到“为什么”的李泰胜骤然醒觉,依稀的共鸣随即中断。 他“啊”了一声,下意识伸出手,几乎要在自己的脑子里翻搅一通,再去找回刚刚的感觉,却已不得其门而入。 李泰胜身体僵直,完全陷入了灵感丢失后的负面情绪中,连身旁巴泽和柳承宰的招呼声都没有听到。 不过这时候倒是有另外一位…… 那个在精神层面游荡的织梦者,不知为什么,在他的感应区域显现。前端六色妖瞳,定定注视过来,似有所见。 第六百五十七章 对立面(下) 辨不清真假的感应和臆想交互作用,给人压力着实不小。 李泰胜已经尽力在疏解了,可在新版梦境地图信息冲击下,仍然是精神恍惚。他慢慢踱步,试图消化,却不知不觉到了地洞边缘。 地洞区域是这几天一切事件变化的中心。 这个洞口,从侦察卫星无人机俯拍等角度来看,其实都算不得什么 可是走到近前,洞口直径数十米,规模相当可观,其间高能射流频繁喷发,使周围空气变得比外围环境更为灼热。再加上最近这几天实验做的多了一些,比如袁无畏的送死派思路,难免会有活体实验之类,此时隐约可以闻到血肉腥气,直如一头凶兽的贪婪巨口。 李泰胜面无表情,视周边围挡如无物,一直走到地洞最边缘处。脚尖几乎要悬空,身子稍微前倾一点点,就可能一头栽下去。 见到这种危险动作,有些工作人员还想来告知一下安全规范,却被他身后巴泽和柳承宰给挡了回去。 工作人员有些不满,但又不能得罪,只能心不甘情不愿的提醒:“再过7分钟,可能又有射流喷出来,你们注意着点儿,别出了事。” 李泰胜微微点头,但包裹在防护服中,这样动作,对方也未必能看见。 闲杂人等如何反应,终究只是小事。 此时李泰胜已不再关注别的,他静静地站在地洞边缘,或许是站在这位置,更容易吸收第一手能量信息,新版的梦境模板,运作效率貌似也变更高了。 梦境地图最下端,那一片混沌不明区域,变得格外活跃,或许有臆想加成,翻涌的混沌中,偶尔还能够见到一些勉可形容的轮廓,然而往往又是一闪而逝,再不复见。 李泰胜意识层面的另一端,织梦者对于他意识加工出来的东西,好像分外感兴趣,一直在周边游走,若隐若现。 李泰胜不知道它看到了什么,或许拉尼尔大主祭知道。但更有可能,仍然只是勉强翻译,只是更高明一些——也就是里世界所说的“通灵”。 这种时候,李泰胜就觉得,山君的提议不是没有道理:如果能够完全共享织梦者乃至于人面蛛的感知,或许眼中的地洞,乃至于整个世界,就是另外一个样子呢? 想到这里,李泰胜若有所觉,猛然回头,就看到身后稍远一些,周边区域最强大的两个人,山君和屠格,不知什么时候站在了那里,视线所指分明就是他这里。 两人并排,并保持一定的距离,如同他们之间的关系,既协作又疏离。 这两人看上去心不甘情不愿,却仍要在一起合作,毫无疑问就是背后运作方的能耐。 或许也只有深蓝方面,才能让教团高层冒着选边站队的风险,积极予以“配合”吧。 有关想法到此为止。 李泰胜已经没有心思去考虑更深层的复杂因素,他只是顺理成章往下想:某种意义上,超凡种的感知也在另一个层面,他们眼中的世界,与正常人应该也不相同。 这样的感知层次,与织梦者或人面蛛两两相加,会不会再有一 个质的变化? 山君屠格,还有他们背后的深蓝,是否就是追求这样的效果? 话又说回来,即便这种理论上的感知能力,已经超出他这种层次的想象极限,但用在探索“新位面”方向,也只是标配吧。 忽地,李泰胜心头又横起一个问题: 山君和屠格都要这么折腾,那么传说中已经掌握“新位面”的那位,按照此前的逻辑,他的感知水准又是怎么样的? 以前,李泰胜从来没有从这么一个细分角度思考过相关问题,架不住现在形势起了变化:如今,在本次事件中,那位“不可说之人”已经基本成为了他们的对立面,身影隐隐绰绰出现在地洞另一端…… 如果这事儿都没有一个基本概念,李泰胜着实心下不安。 一个受过思维训练的成年人,在专注之时,思维总是层层递进。李泰胜也知道用问题去推导问题并不太合适,但这种时候他的思维有些控制不住,前面的问题还没有解决,一个稍微有些复杂的问题,又堵在那里: 毒沼区内地洞周边,他们搞的这一些动作,对那位来说,基本上算不得秘密,这差不多就是确凿的事实了。 可是换一种角度来看…… 如果单纯只站在地洞对面,在那个至今仍然性质不明方位不清彼此关系也一片混沌的新位面,去理解这一方时空所发生的种种,又会是怎样的结果呢? 他们目前所做的这一切,在不可说的那位看来,意义又是怎样? 对他们的动作,那边是阻止,还是鼓励? 当然所有一切的前提,都必须是:罗南,确确实实位于地洞的另一边;他的意志,也确确实实加持在那一方未明时空之上。 意识层面清晰的闪过了那不可说的名字,李泰胜心头凛然,意识的另一端,织梦者似乎也察觉到了,又有些瑟缩,很快就消失在他不可感知的精神海洋深处。 “……怂过了吧!” 李泰胜心下不安,又有些悻悻然。 可他还是忍不住去想,织梦者对与“罗南”相关的念头这么敏感,这东西,包括其仿制的源头,那人面蛛…… 难道真有他们这些“凡人”未能感知察觉的深层联系? 这种可能性,教团高层是否考虑到了? 若否,一切休提; 若是,又是何意? 以上猜测,让李泰胜自脑壳以下,直至足尖,都微微生凉,便是密不透风的防护服裹在外面,都保不住温度。 就在这一刻,工作人员大声的警告声响起来,通讯频道中也有相应的警报。 李泰胜没有硬顶,往后退了一段距离。 数秒钟后,预告中的高能射流轰然喷射,灼热的气流扑面而来,防护服内置的辐射警报器滴滴在响,声势惊人。 辐射什么的,对于李泰胜这层次的能力者来说,意义不大,可高能射流的喷发,多少冲断了他的思路。 他晃了晃脑袋,重新往前去,趋近地洞边缘,俯身向下看。 他视界有 限,只能看到地洞上端数十米,因高能射流频繁喷射而打磨光滑的洞壁,之外就是深沉黑暗,仿佛可以容纳一切的臆想, 问题是,真实的世界远没有那么慷慨。 这个世界已经定下了两个“核心点位”,无数脉络骨架,以它们为中心,辐射发散开来,奠定了当下及未来的基本局面。 李泰胜心中就想,如果对面真的是罗南,放他们这些人在地洞这边忙忙碌碌,究竟是怎么个盘算? 与此同时,背面,他们背面,正与罗南形成对抗制衡的另一处“位面”,不断趋势本地时空的深蓝世界里,那个来历似乎更加神秘不可测的李维导师,又是怎样的考虑呢? 哦,山君和屠格…… 李泰胜再回头,那两位超凡种,不知什么时候已经离开了,只有巴泽和柳承宰仍然守护在后。 细细观察,巴泽眼神似乎略有些散乱,貌似投向刚喷射出高能射流的地洞深处,却又像在追逐着什么。 然而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除了黑暗,便是空无。 李泰胜皱起眉头,本能想思虑其中缘由,可是才起了个头,又想到这位背后不可说的影子,一阵心力交瘁,直接掐断了念头。 他考虑得太多,也太玄乎了——为什么总是不自量力去触碰他根本理解不了的层次呢? 喟然叹息中,视线再次转移。李泰胜看到,这一波高能射流过后,地洞边缘,人流明显密集了一些。各色工作人员躲过了最初的辐射高峰,眼下又靠过来,忙忙碌碌。 从堪称精准的预测来看,地球本地时空这些智慧生命,似乎开始掌握了地洞深处的一些规律。 但这类规律正如同太阳东升西落那般,在一个方向或许趋向宇宙终极;在另一个方向,则只是原始人大脑臆想的支柱。 但人们实际选择的方向究竟是哪条,还要有一个漫长时光后的确凿事实,给予终极的价值判断。 当然,事实本身也是需要判断的。 判断这一行为本身,则需要智慧生命的参与。 以前,大约是李泰胜成为秘约主祭,无限趋近于公正教团核心层的时候,他自信非凡,认为他本人就是未来行使“判断权”一员。 可如今,他的想法起了变化。 他不希望,至少现在不希望,本次事件乃至后续更大局面走向的“判断权”,掌握在某个或某些人手中。 因为现在,他根本赶不上趟儿,而且在可见的未来,希望都不大的样子——实在是罗南和李维,这两个几已非人的家伙,把相关的标准提得太高太高! 这让他困惑焦虑嫉妒迷茫。 此般心态下,李泰胜宁愿相信……真理。 那种能够被每个人感知,能够学有所成,就算存有差距,也是在可理解接受范围内的宇宙普遍的真理。 如果它真的存在。 忽然间,李泰胜就想这样去问那隐然屹立在当下世界最顶端貌似也已突破了地球文明局限的两个人: 那般真理,真的存在? 第六百五十八章 多读书(上) 世界上每一刻都产生大量的疑问,其中大部分注定得不到解答。但也有一些人,善于交际问询,多多少少能够打听到一些消息,稍解困惑。 只不过,他们“打听消息”这件事本身,就让人挺困惑的。 “他最近在干什么?” 血妖复述了一遍问题,有些迟疑,倒不是非要守口如瓶,而是对罗南的行为,有些理解不能。 询问他的是万流花,基本上就代表了密契尊主的意思。那个老头,不大可能单纯为八卦来打问消息,应该别有所指。 血妖略支起身子,隔着墨镜,看向不远处,那个貌似比他还悠哉的年轻人。 此时,对方仍有些削瘦的身体,正仰躺在沙滩椅上,沐浴海滩温暖阳光,好像已经睡了过去。他单肘架在脸上,挡着过分强烈的光线,唇齿还在微微启合,像在说梦话……又像给烧糊涂的样子。 血妖眼神打量了几遍,仍不得要领,干脆又躺了回去,叹着气回应:“按照他的说法,是一边看书一边锻炼。锻炼肯定是有的,每天都要拽着我和亚布,来上几轮,打磨身体倒挺用心,可他一个精神侧,多少有点儿不务正业…… “我知道,平衡形神框架嘛,开个玩笑怎么了?话说,你这算是爱屋及乌……玩笑,玩笑!” 血妖嘴贱,就是欺负人家相隔千里,又没有“摸头杀”的神技,拿他没办法。不过他也及时在结仇之前,切回了正题: “至于看书嘛,每天对着空气发呆,念念叨叨比比画画手舞足蹈……大约算是看书了?” “电子书?”万流花只能这么想。 “一开始我是这么想的。而且比你想的还深入一步,一定是外文电子书,嗯,外星文电子书!” 没错,血妖说的就是“地球之外”的意思。目前在地球上,无缝接入的智能翻译机已经最大限度的抹去了语言之间的障碍,除非是要进行文化研究,深入学习一门外语在实用性上并无必要。 除非,是在数据库收录的语言之外。 考虑到罗南手里掌握的独一无二的资源,由不得血妖不多想一层。 不过呢,这个话题终究有些敏感,臆测成分也多了些。血妖仍没有深聊,继续陈列他的观察结果: “除此以外么,他也花一些时间做实验,那个雷池实验场,不是已经插到大三角洲的心脏部位去了?听他说,最近采样工作很顺利,除了那边多年来积累的畸变种群巢穴以外,嘿嘿,还有位老相识,贡献也很大,我给你说……。” “尼克?” “哎?”血妖本来想卖个关子,哪想到被人直接掀了谜底。 “所以你这段时间在那边闲到消息闭塞?”万流花的笑声隔着西海岸的山脉海湾,传递过来,“半小时间,能力者协会官网上,那位发布的帖子里面,尼克的名字就摆在那儿啊!” “我擦?” 血妖猛地坐起身子,墨镜也给推到头皮上。匆忙打开官网, 果不其然,罗南以会员身份发布了一个名为“雷池实验场测试关卡及设计样本集成”的帖子,已经缀上了“爆”字,被强推到这个复古网站的首页。 且不说跟贴的情况,是多么爆炸,单看帖子内容,血妖就觉得,有人大概是要爆炸了。 帖子里面的内容,图文并茂,将雷池实验场,也就是那艘换回来的货轮,逐层都做了结构图和简图,详细介绍,尤其是三处测试关卡的位置,还有入口参与者采样点外骨骼供应点等等……感觉已经相当齐备的样子。 不过里面最核心的内容,还是三处测试关卡中,已经设计完成的,据说是“高能环境诱发”的“超活化畸变种”,有强有弱,其实就是boss和杂鱼的意思。 大家都懂。 也就是在这一块内容里,罗南暴露出了研究人员的本性。他恨不能把每个“超活化畸变种”所依据的畸变基因样本都写上去,甚至描述一下作用过程什么的。 至于里面最爆炸的那个点,也就是当代海贼王尼克先生的大名,赫然出现在第二关boss设计所依据的蓝本来源中。 上面还做了解释性说明:样本在共生形态下,受到海鱼基因污染,易出现非受控性反应……云云。 别人的反应不好说,反正血妖看到这段文字,立马就想到此前在哈城,“罗五杀”光辉战绩背后,某人仓皇逃遁的影子。 还有,还有,配这样一张狰狞爆丑的大鱼图片,是怎么个意思? “哎呦喂,感觉这一波,咱们这些共列牌组的,都要风评被害!”血妖嘴上嘻嘻哈哈,视线却又投向罗南的位置,眉头浅浅皱起。 万流花没有继续这个话题,只是再做确认:“你真挺闲的。” “没有,我也在盯他做事啊!牌组的手绘卡样,我都拿到六张了,这可比前两个月的进度加起来都强!” 血妖为自家尊严和名声努力申辩:“而且质量非常高,高到我都想把密契老头的活儿转过来……可惜他见的超凡种还是少了些。 “话说,流花啊,你们也是见过的,让他给你来一份儿?” “我考虑考虑。”万流花漫声应了句,后面的语气就收紧很多,“你记得提醒他一句,尼克不比其他人,他就是个疯子,更何况还有水箱……不怕死,就什么事都能做得出来。” “这倒是。”血妖难得没有再调侃,“我会转告的。” 通话结束,血妖也没了继续晒太阳的心思,干脆下了沙滩椅,赤脚踩着沙子,往罗南那边去。 还有几步远,那边有声音从手肘下方传出来:“宇宙有普遍的真理吗?” 血妖翻个白眼:“你先说,所谓‘真理’,是怎么个意思?” “就是那种,每个生命都能够触碰到它的末端或边缘,可以学习利用,层层攀缘,代代相继,直至洞彻万物之理,存亡之秘……的路径。” 血妖走到近前,低头看这个少年人。瘦削的身躯过分随意的肢体语 言,从中实难看出,这是一个几乎能让地球倒着转的恐怖魔王。 唔,这个形容夸张了点儿。 血妖不知道,罗南搭错了哪根神经,突然就搞一出,他对这种老生常谈的事情毫无兴趣,直接开怼: “那不就是‘坐而论道’的‘道’?话说,你难道没有一点儿起码的哲学常识?定义都是胡乱讲的。” 罗南仍保持着支肘挡脸的姿势:“这种定义的‘真理’,究竟有没有?” 血妖抖了抖沙滩裤:“应该有吧,虽说现在莫名其妙的事情多了很多,科学方法,加上以前的成果,还不至于穷途末路……话说,被太阳晒糊涂了?” 罗南终于放下手肘,眼睛直直看向天空,竟然无惧头顶毒辣的太阳。 “对相当一部分生命来说,此生看不到的‘真理’,其实没有意义吧。” “咝,你这……” “所以最好是加诸自身,次第修行,广延生命尺度,强化本源根性,拓印自我灵光,卷曲虚空位面,让自我的存在,深深镌刻于万物自然存亡生灭的规则里。” 罗南伸手比划着什么,但后面就变成了抡臂的圆圈,好像在表示“很大很大”: “这样,才不至于迷失于浑茫时空中,且能伺机奋起,强盛时可堪比拟群星辉光,又能在绚烂之后,重起于深寂。如此沉浮反复,渐渐追溯源头,穷尽造化,直至触碰到宇宙的终极……” 血妖先前还冷笑,后面却闭了嘴,静静听着,若有所得。渐渐又神思悠远,怅惘迷离。 直到罗南住口不言,他才忽然醒觉,咧咧嘴,却还是没笑出来:“如果这样的‘真理’确实存在,这个概念我就认了。话说,你是读书的心得吗?有点儿像修行总序之类啊……” “历史,应该是历史。”罗南收回手臂,也坐起身来,挠了挠头,“比较古早的,这种和神话故事粘连比较严重。” 血妖就瞪他:“哪家历史,研究这种修行的问题?” “历史就是智慧生命史,各种不同层次立场视角的智慧生命的经历组合在一起,要沟通贯通, 就需要有各种方法。当然那是以前,有了记录之后,能做好理解的话,还是挺有趣的。” 智慧生命,还是外星生命? 而且,历史资料的话,那简直就是最珍贵的理解地外文明的工具啊! 血妖盯着罗南看,心脏博动频率有些变化不定:“理解做好了,大家交流一下?” “恐怕有点儿难度,我是说理解。我这边的问题是,通识材料读起来很吃力,专精类的倒还好……类似于古文专精那种感觉,明白?” 血妖真的努力去理解了,但最后还是败退。 罗南暂时没有深谈的意思,他也站起来:“时间不早了,我去找亚波伦做个实验……” “是雷池那边?要不要我陪着啊,免费的哦。” “这回用不着,等他脑子转过弯儿来再说吧。” 第六百五十八章 多读书(中) 被评价为拐不过弯儿来的亚波伦,此时就在战场时空外围的混沌迷雾中,品尝着又一次检视失败的挫败感。 如果这家伙真的完全顺从,对他来说,这一步根本没有任何难度。说到底,亚波伦对于罗南划下的规矩法则,仍有着强烈的对抗意识。 战场时空也就罢了,对其中最关键的“检视”环节,也是满心的不服气…… 殊不知,战场时空的“例行检视”,实际上是映射日轮绝狱,由乌沉锁链和魔符具体模仿施行,其核心架构层次,完全超越了他一贯的“借助规则破坏规则”的能力模式上限。 如此一来,亚波伦的灵魂烙印可以强行嵌入战场时空,可要想扛过检视,则没有任何可能。 他的习惯性倔强,带来的就是一次次失败。可目前来看,他还远没有到被这种惯性失败击垮的地步。 那就先这样吧。 说着是要带亚波伦进行试验,其实只是从血妖眼皮底下脱身的说辞,一时半刻还用不到。 罗南朝那边扫了一眼,径直进入战场时空。 与蛇语猫眼亚波伦他们进驻这一处时空的“烙印模式”并不相同,罗南是通过时空挪移的方式,通过雾气迷宫中转,真身进驻战场时空。 这也是地球生命真身进驻的唯一可能路径。 要以这种方式进来,首先就是要在雾气迷宫的“沙尘暴”里,其实就是亿兆时空和领域碎片中,锁定这一方规则时空的相对位置,还要即时搭建起一条通向此间的时空通道。 罗南都不例外。 所以,当他穿透战场时空仍然显得有些脆弱的位面屏障降落在蛇语常驻的基地废墟之上的时候,已经开始今日份儿工作的蛇语,就看到晦暗苍穹之上,一道格外明亮的光轨,接天架地,前端还与罗南身影隐约相连,后方就如同破碎蒸腾的冰晶,几个呼吸的空当就不见了痕迹。 不过战场时空从这一刻起,又开始了瑟瑟颤抖,特别是罗南身在区域的周边,即便是空无一物的大气中,扭曲裂缝仍然密如蛛网,好像下一刻就要崩解粉碎,恰如大日锁链灭绝一切的检视过程。 以前碰到这般情况,蛇语早就躲在某个旮旯缝道里躲避天灾,如今却不能这么做。 虽然罗南并没有向她打招呼,她还是恭恭敬敬站在一边,即使有几道扭曲的裂缝已经将她灵魂烙印吞噬了小部分。 “逻辑上还是有些问题。” 罗南也很少真身到此。 创世神到自家正在手搓的时空里面,是建房自居,还是握发自举——类似这样有些烧脑的问题,他解决得还不够尽善尽美,只能先含混着过。 视线从蛇语身上一掠而过,随即洒落到更广袤的基地废墟上。 随他的意志贯注,这片似曾相识的崩坏建筑群,似乎也被注入了新的动力,与扭曲撕裂的空间一起,微微颤动,有些区域甚至开始垒砌复原结构…… 可才出了个雏形,就又轰然塌落。 罗南叹气,在战场时空里复原梦中的“中继站”基地,是他“手搓时空”进程中,一个执念般的愿望。 但如今看来, 还是遥遥无期。 毕竟,这里除了时空堡垒的架构以外,大量的基建技术细节仍属于缺失状态,就算强行复原一个轮廓,也抗不过“铁面无私”的大日锁链例行检视。 罗南仍在努力着,他大量外接神经元资料库里的资料,试图填充技术细节,但仅凭借“我”字秘文的玄学翻译,形成的磕磕绊绊的体验,还是给他造成了相当的困扰。 相关进度,实在拿人。 说到底,问题本质就在于罗南并不懂得天渊官方语言文字,全凭意外得来的“我”字秘文硬解转译,这种方式,在大量的时候,连猜带蒙,真能把人给活活憋死。 这种情况下,要想收获起码的体验,就必须要攻克文字关,罗南也确实在学一些相关基础课——血妖说罗南在学习“外星文书”,本质是不错的。 不过呢,这还远不足以涵盖罗南碰到的吊诡局面。 在学习过程中,罗南意外接触到了一部分他相对比较容易“”的资料,其中绝大部分,竟然属于天渊帝国专业历史文本。 罗南以前就知道,天渊帝国的知识体系,纵向可分为通识专精和天梯三个层级;横向的话,则是“四学二十科”的配置。其中通识阶段的知识,还改造成为归化异文明的“百年序列”体系。 历史,就是“二十科”之一,属“文化学”类别,同样分为通识专精和天梯三个阶段。其中通识课就是官方确定的历史课本和经典读本,专精和天梯则涉及到越来越多的专业文稿,包括古代语言文字等,这也是应有之义。 通识阶段的历史课本……其实是所有知识,权限不高,应该最是通俗易懂才对。 可罗南这个“文盲”,通俗(白话)史读得磕磕绊绊,倒是出于好奇去开眼界的专业历史文本——那些已经脱离了天渊帝国官方语言文字,据说是以“礼祭古字”编撰而成的“神明记载”“拓空留痕”,读起来更通顺一些。 嗯,“通顺”也只是形容。 所谓的“神明记载”,乍看去像是编写的特别古老的神话故事,古老到天渊帝国的帝国史都几乎不沾边。 有的都是一些动辙以亿万年计的浑茫时空片断,里面有古神的存灭记录,新神的兴亡解说;以及惨烈的暗昧神战万神之劫之类,尽是遥远古早以至于虚妄的传说。 就是这样的文本,一个个权限高到离谱,以罗南现阶段天梯四级的查阅权限,只能接触到其中一小部分…… 就这小部分,也足够烧脑。 这些文本固然是以文字为载体,但理解起来,却又完全不同于常人的——以“我”字秘文解读本来就非比寻常,用在这些特殊的历史文本上,更是古怪。 沉浸其中,“正常”的经验反而丧失掉了,依稀是一种介于感知经历领悟的复杂形神活动。 末了,有了一份模糊的“记忆”,似乎是有那样的事迹,但要照着历史文本的记录,一字不差地复述下来,根本不可能。 里面有几个相对来说比较熟悉的概念,比如“天渊灵网”“六天神孽”之类,在文本中反复 出现。可想要想梳理清楚——不是简单的概念记忆,而是具备独特认知的深层体悟,短时间内也不可能。 要论体验之古怪迷离,恐怕只有他早先《构形信仰和大限——从“昧”到“晨曦”历史演变的合理性重构:磁光云母篇》这部由湛和之主署名的文本时,才能更胜一筹。 那个有着冗长名字的大部头……篇章之一,本身就蕴藏着不可思议的能量信息,一旦触发,直接就倒灌进来,将罗南的认知结构重洗一通。 像这些专业历史文本,情况有点儿类似,蕴藏量还是逊色许多。不过读得多了,感觉也有变化。 最常见的后遗症就是:他往往觉得,意识仿佛嵌入了以星河为跨度,每每亿万年演化的宏观视角,再回到当下,总是有一份时空飘摇宛若风中烛火的脆弱感。 战场时空中,他立身处周边这些扭曲的裂隙,一部分便是映射意识深层的感受。 罗南的意识,在自我与时空交叠之时,确实又有些恍惚,他所过的多个专业历史文本,及其映射拓印的古老情境留痕,层涌上心头。几分钟后,才与战场时空一起,渐渐稳定下来。 天穹倒是愈发暗淡,乍一看去就好像地球上的夜空,甚至还有星辰列布。 罗南抬头去看,久久不语。 蛇语终于脱离了虚空裂痕撕扯的威胁,根据形神烙印塑造的临时躯壳,倒是很快恢复,也学着罗南抬头看天。 战场时空的日夜更替规律并不是特别明显,大日锁链巡空检视,基本上就算日出?但日照时间是很短的,有时候直接就是世界末日。 见不到日头的白昼时光,和幽暗深沉的夜色切换并没有什么固定规律。蛇语在这里工作了好几个月,仍然不能很好的适应。 她只能说,相较于无休止的厮杀战斗,夜晚的战场时空虽然更加危险,总算还有一些星空景致,可以让人目光留连。 这样的景致,也是近段时日才出现。 不同于地球上所见的星辰,动辄以光年计的大尺度时空分布,基本抹消了它们的视觉差等,大致无所差别。 战场时空天幕上,那些“星辰”多多少少有些畸形怪状。如条带如光雾如三角……又或者是强行砸碎的各色宝石,随随便便抛洒在天上。 最重要的是这些星辰绝不是什么恒星,也不是什么规律性的卫星——那是说没就没,前一“晚”还能映照大半个夜空,再入夜的时候就消失得干干净净。 还有的,刚入夜的时候渺小得好像碾碎的玻璃渣,一场战斗过后再抬眼看,已经像是硕大的月轮,好像下一秒就要迎头撞上来……真撞上来过。 “这些究竟是什么?像这处‘手搓时空’一样的位面碎片?” 这是蛇语心中的困惑,却不是她问出口。 疑问发自于亚波伦,这位虽然总在战场时空外围徘徊,但“非检视期”的话,总还是能进来一段时间的。 或许是觉得今天罗南的到来非比寻常,他表现出了平常也不太具备的主动性。 罗南依旧仰观天幕,信口道:“应该是某些人所尊奉真理的映射吧。” 第六百五十八章 多读书(下) 罗南的话,他自己都觉得有些拗口,所以很快换了种说法:“古时候,人们常说,星宿即神明,这样表示也可以。它们,基本上都是有来历的,只是在这雾气迷宫中粉碎,又彼此磨销,成了现在这鬼样子。” “神明?”亚波伦认真打量罗南,不确定这位是不是在和他开玩笑。 他曾经也顶着“黑基督”的名号,更是亵渎神明的惯犯,对相关领域自有他的理解。但结合罗南的前后语,总觉得里面有些正常概念未能包括的东西。 罗南注视着“星空”,表述越来越趋于现实:“战场时空的建构,必然形成多年未有的高能环境。而高能环境覆盖催化之下,很多本来已经绝灭的规则力量,又顽强复生。” 只要听过罗南前段时间,在货轮上的直播实验,就知道他所说的“高能环境”等概念,是怎么个情况。 蛇语和亚波伦都理解无碍。 “这里面,有的只是回光返照,反而耗尽了最后一点儿力量,归于寂灭; “有的还在垂死挣扎,但也没有前途可言; “有的却能够重新启动,依附在战场时空外围,试图获取更多能量,或弥补残损的规则缺憾……眼下这些‘星辰’大约如此。” 话语稍顿,罗南又笑道:“还有的,干脆直接撞上来,本能要鸠占鹊巢。最近这段时间,战场时空这边层出不穷的入侵者,大约如是。当然,我们最近也在主动清剿,搜罗丰富各种规则建构,他山之石,可以攻玉嘛。” 亚波伦终究长期处在外围,在相关话题上,发言权不够,沉默下去。至于蛇语,便有千般疑惑,也不会在此时问出口。 没有人捧哏,罗南也不在乎,他继续往下讲:“不只要注意到这些‘星辰’与战场时空的关系,还要看看它们与外界的联系。既曰真理,在各个时空位面都可适用,都有着特殊的规定性。此前的死寂状态还好说,一旦复苏,就算割裂在两端,依然能够穿透壁垒,指不定就与散落他方的同类们,有所呼应。” “呼应?” 蛇语和亚波伦无意识对望一眼,视线再投向天穹,不免就觉得,上面闪烁的各类星辰,正变得越发复杂。 他们两人对于雾气迷宫战场时空的情况,以及它们和地球本地时空的关系,都非往昔可比。自然知道,罗南所指的“他方”,是指地球那边。 蛇语就想:所以,这是解释雾气迷宫与地球畸变的关系? 只听罗南又道:“有呼应的,目前来看,还是分两种。一种是战场时空覆盖之后,重新启动,以本身特质,呼应他方同类——在地球本地时空的话,便证明那里也有一定的规模,至少没有畸变到连祖宗都不认得。 “嗯,这里面又分两类情况:第一类是在自然环境中生长发育,到这一步已经相当不易,想必实力不俗;第二类是雷池实验场,那里我已经收集了上千种畸变基因,高能 环境下发育相对完善,更趋向本来面目……这些已经可以搜罗检视,与周边‘星辰’尝试对应。” 罗南不管蛇语亚波伦如何想法,自顾自地划类分析:“另一种呼应,就要更加重点关注:雾气迷宫时空规则崩溃,战场时空覆盖范围极其有限,影响的只是冰山一角沧海一粟。 “那么,若是战场时空未覆盖,仍然持续与地球时空那边相呼应,这边顽强保持着活性,那边也在地球本地时空充分发育……是不是比较厉害了?” “有这样的情况吗?”蛇语终于问出口。她也算是在雾气迷宫中挣扎过的人,对这里唯一的印象就是死寂破碎,毫无生机。罗南描述的情况,与她的印象大相径庭。 “有的。” 罗南笃定回应,他伸手伸向暗沉的天穹边缘:“虽然很少,但在战场时空的高能环境影响范围外,仍然闪亮的星辰……终归还是有的。” 蛇语和亚波伦顺着罗南手指的方向去看,却不确定他所说的是哪颗。 当然,罗南所说的这些,已经足够证明,他相信雾气迷宫与地球本地时空的畸变环境,有着密切联系。 亚波伦视线转过来:“我记得,你一直主张,目前畸变失控情况,李维有最大嫌疑。现在又说这一处破碎时空……” 罗南笑起来:“他是炖出一锅烂菜的厨师,但不代表基本食材也是由他一手制造。他完全可以是一个采集者散播者。雾气迷宫是很好的源头,深蓝世界可能也是。” 亚波伦发现了里面的逻辑线索:“所以说,他来过这里?” “也许。” “那为什么还轮到你来发掘?” “不知道。”罗南一派坦荡,“但我想,也许对李维来说,这里从来都不是什么秘密,只是对他毫无价值;又或者,他至今也没有找到解开秘密的钥匙,不具备触碰秘密核心的资格……和现在的我们一样。” 亚波伦皱眉。 罗南视线环顾天穹夜空:“毕竟,这里就算是一枚已然死寂的沙尘,在久远的时空节点上,也曾是某种真理的载体,是智慧和力量的顶峰。只不过,它们已经被时光长河淘洗掉了,只沉淀了这微不足道的痕迹……亚波伦先生。” “嗯?” “昨天觉得完美的东西,今天可能就毫无意义。或许先认识到自己,只是一只比较强壮的蚂蚁,才能找到后续。” 如果只是这种心灵鸡汤,罗南的灌输才真叫没意义。但在此同时,整个夜空骤然光明大放,慑人心魄的哗啦震音中,大日锁链自地平线边缘一跃而出,又轰然激震。 光芒所至,一切有形无形架构,包括基地废墟荒原土地草木蛇语亚波伦,乃至承载这一切的虚空,都如同粗制滥造的沙堡,自行崩塌,还原为无意义的沙砾。 最终,只剩下罗南,在呼啸而来的沙尘暴中,保持着存身的基础。 刚刚才毁灭一切的大日锁链,却是虚悬在他背后,光轮灼目,长链伸缩,一时压制沙暴不得近身,却又渐渐虚化归无,好像融入到他身形之中。 罗南静静站着,感受自家手搓的战场时空,瞬间融入这片破碎的世界。那些残留的沙砾,大都也是刹那间,就被沙暴磨销了一切战场时空的规则痕迹,还原到久远之前就一直保留的死寂模样。 到这一步了,他为战场时空确立的规则,仍是梦幻泡影,不值一提,遑论依托规则而建的载体。 相对而言,已经在雾气迷宫中彼此磨销了不知多少年的沙粒碎片,至今仍未彻底归于虚无,便是有一份万劫不磨的根性在。 也就是说,本质上,这不可计数的沙粒,都有复苏的可能。 这就是差距。 所以,他才是鸠占鹊巢的那个。 罗南自嘲一笑,环顾四周:就算是破碎了,神明和大君的残留,也能如此。这里,雾气迷宫,应该就是某一场神战的遗迹。 随着罗南的专业历史文本不断增加,他对雾气迷宫日轮绝狱,也有了越来越明晰的判断。 据罗南所读的前天渊历史,从宇宙诞生未久,古神,那不可思议的宏观生命出现以来,一直到诸天神明的统制体系建立。古神之间古神自己和自己古神与神孽古神与新神新神与幻想种新神与神孽新神与大君还有不再区分类别,各设立场的大混战,有记载的大规模神战不下百次,未记载的就更多了。 这样的记载,通过一般的语言文字,不论怎么描述,也只能是似是而非,挂一漏万。专业历史文本里面,是通过“礼祭古字”这样独特的大信息量载体进行记述的,但理解上又会出现问题。 “礼祭古字”这种独特的信息载体,本身就有着奇妙的力量,时只要得法,刺激大脑形成的信息画面就不再是简单的臆测想象,而是一种对当时情景的模仿重构……本身就是一种构形思维过程,且随着构形思维水平的提升,更趋于真实。 罗南因为“我”字秘文的作用,对礼祭古字相当敏感,但其实并未真正掌握。这种情况下,他只能闷着头读书,大量读书,从各个角度侧面拼接理解领悟,特别是构形层面的法理,才能逐步熟悉有关规则。也为那初始僵冷荒芜的历史画面,点著色彩,使之渐显生动。 越是,越是积累,越能够理解,那些被尊称为“神”的存在,不可思议的威能。那不是通过文字而产生的联想臆测,而是通过礼祭古字建构模拟的观想时空,尽可能趋近的体会和感悟。 然而,历史文本中,可以让人顶礼膜拜的神明,在一段未知的断裂后,正式见面,却是这样破碎的残余。着实荒诞,难以言说。 罗南看身畔碎片沙砾流聚,重建战场时空,有时觉得这样的聚散,几无意义;可这时候,自家心脏却在胸腔里发热,砰砰跳动。 第六百五十九章 见活性(上) 罗南有些心绪波动。 他无意给自己做什么细致的心理分析,只是觉得,胸腔里跳动的心脏,正驱动他去做事,做一些和以前规划事项不太一样的事。 依稀更趋近于“礼祭古字”组构的观想时空中,那些模糊又恢宏虚幻又壮丽的大事件。 这算什么? 理想?渴望?野心?人生目标?又或者只是单纯向上攀缘的本能? 罗南摸摸头发,下意识呼出口气,又按住胸口,体会自家形神结构的微幅颤动。 地球本地时空承载下最自然的动作,在雾气迷宫中都需要强大的内生规则力量支撑,否则他存在本身都会迅速磨销殆尽。 当初蛇语就曾面临这样的绝境。 罗南则凭借自己在时空构形领域的造诣,视这份压力如无物。他在迷宫设计陷阱伏击宫启组构透镜,又搭建树洞空间,直至映射中继站的时空结构,建立起战场时空……一系列的事情做下来,他多少自认为在这方领域,有一番成就。 可了大量历史文本后,见识不同往日,对照来看,便明白在勉强称道的时空构形技巧之下,他的根性本源是何等脆弱可笑,实是连旁边信手取用的“沙砾建材”,都远远不如。 人很难认清自身定位;就算认清了,接受也困难;而要再去奋发改变,乃至见到成效,就更难了。 罗南曾见过这般世故言论,觉得解读他现在的状况,还有些道理。但他终究年轻,早早站在了一个相对封闭环境的最顶峰,故而面对这个问题,他心中的情绪依然以正向居多。 前方有路,我又能看得清楚,一步步往前走便是。 然而,历史文本带来的新生驱动力之外,还有一些隐而未发的问题,比遥远的未来更加严肃现实……甚至冷酷。 罗南安静地站了会儿。 刚被击破粉碎的战场时空废墟,仍然大部笼罩在高能环境中。这是罗南以魔符和乌沉锁链的构合体,映射雾气迷宫最深处的日轮绝狱威能,牵引过来的无尽能源。 当然,也需要以祭坛蛛网以及地球百亿人汇聚运化的精神海洋为缓冲,渐次沉淀过滤,才能初步消受利用。 便在高能环境刺激下,战场时空开始了习惯性的重构。这是罗南预设在本环境中的规则,相较于专业历史文本中,万劫不磨的神明根性,固然幼稚可笑,却仍是他当下思维的结晶。 暴增的专业历史文本量,观想时空中持续趋近的感知结果,带给罗南很多新想法,可他并不急于在这里验证。 他来到高能环境边缘位置的树洞空间。 这里才是罗南在雾气迷宫中,第一个亲手搭建的实验性作品。他曾想过,是否要以此为基底构建战场时空,但考虑到这里是按照父母当年设计而建造,不好往复折腾,终还是另起炉灶。 其实,当下的树洞空间,才算是战场时空的卫星,利用架设起来的高能环境,持续调节运转,也算是这个人造位面的“天线”——透镜结构映射到战场时 空的天幕之上,蛇语才能见到雾气迷宫复杂破碎环境下那些闪亮的“星辰”。 蛇语能够看到“星辰”,罗南只会看到更多。 当蛇语还在为“星辰”变化表象而困惑,罗南已经利用“透镜”捕捉到大量隐藏在表象之后的细节线索。 早前, 他还不清楚应该如何分析解读,可近期大量专业历史文本,梳理领会的信息,为他开辟了一个新的角度。 神战的遗迹?神明的残留? 正如罗南此前的分析,外间“星辰”两类“呼应模式”,与高能环境催化之后才生成恢复联系的“卫星”相比,自然是无需假借外力依然能够持续闪耀的“恒星”才更具分量。 那么问题来了,在毁灭性的神战过后,在这个时空都破碎掉的死寂环境中,仍然保持着一定活性,能够与地球本地时空上的“同类相呼应”…… 这样的存在,该怎么确定它的性质和层次呢? 罗南站在“透镜星云”边缘,这里是树洞空间最上层,也是这个特殊建筑最核心的价值所在。 “透镜星云”整体恍若不断扭曲变形的银河漩涡。罗南和瑞雯将它分为“核心辐射区”和“周边安全区”两个区块。相比之下,前者高度明亮,但并非是“星辰”本身会发光,而是对应的监听数据汇聚太多,并直观化呈现的结果。 目前的“透镜星云”,只显示雾气迷宫的“密度”,而非“亮度”。 在罗南这里,后者也可以称为“活性”。 要从“透镜星云”中获知亿兆碎片沙尘中,哪颗是“死”哪颗是“活”哪颗是“半死不活”,那是无论如何也做不到的……以前是这样没错。 可现在,情况不同了。 罗南开始了新操作,按照之前所说的“内外呼应”标准,调节星图显示模式——这是新近安装的插件功能,是他最新研究出来的成果。 其灵感和思路,既来自于成千上万次“手搓时空”的经验,也来自于雷池实场验关于畸变基因采集培育的持续实践。 历经多轮调整,插件运行状态正佳。几个呼吸的功夫,原本的“透镜星云”绝大部分区域都黯淡下去,只有中央偏外的一处,攒簇光华,极是醒目。 这正是“战场时空”影响的区域,此时那边虽然崩了,但高能环境还在。至于攒簇的光芒,都是受到辐射而复苏的碎片,在“透镜”中直观化呈现的“活性”。 与非插件版本确认的“存在”,及其密度和分布情况截然不同。 随着罗南调整参数,“透镜星云”的光度持续下降,可是亿兆碎片存在本身形成的干扰,却不可能抹消。 在高能环境辐射区域的光芒映照下,星图大部仿佛变成了翻涌的黑潮,起伏上下,又骤然颠倒卷曲,全无定形。光度越是下降,这种干扰性的黑潮活动,反倒感觉越发激烈。 而就是在这样的背景下,在起伏的黑潮边缘,仍可依稀见到,有一些光点,如同断续阴云间,偶尔闪现的星子,倏忽而现,倏忽而 灭,没有定数。 天知道,它们是个个皆实呢,又或只是少数几个在错乱时空中带出的幻影。 而且更说不通的,“透镜星云”最深处,日轮绝狱那样一个恐怖的辐射源,在这种模式下,仍然全无反应,彻底隐藏在黑潮之后…… 这样的情景,罗南也见了不是一两回了。 他新开发的插件,肯定还有不足,但茫茫迷宫中大小不等的碎片里面,有少部分仍有极高的“活性”残留,也大概率是事实。 罗南现在仍难以确定它们在雾气迷宫中的具体位置,或许瑞雯有办法,但真的找过去了…… 啧! 在不知多么古早遥远的毁灭性神战中崩解粉碎,却至今还能保留着高度“活性”,该是个什么模样? 神明……的残余? 还是说,干脆就是某个挣扎待复苏的大能呢? 他甚至想到了日轮绝狱。 那般强势存在,又在激烈对抗中达成平衡的恐怖辐射源,突然哪一天“嗷”地醒过来,称尊做祖,立地成神,似乎也不奇怪。 这些事情,罗南在“手搓时空”之前,真的没想过。可这几个月反复折腾,架设的“战场时空”高能环境辐射之下,周边死寂沙尘碎片中,竟然还有那么“活性”暗藏苟延残喘。 纵然这样的“活性”,从没有什么类似于“生命意志”的表现,也由不得他不多想一层。 所以,就算瑞雯真能凭借她的奇异能力,找到目标,罗南也不敢让她去。甚至他现在都有意瞒着瑞雯,生怕小姑娘一句“我可以的”,转眼又不见了踪影。 话又说回来,不用瑞雯,罗南也能找到线索——“呼应”这种事儿,从来都要两边配合。罗南的精神感应,在雾气迷宫百般受限,可在地球那边,却堪称无所不至。 反向侦测这种事儿,做起来并不难。 特别是那种极其频繁极有规律极度复杂,而且极具目的性的“呼应”行为。 他甚至可以主动协助,帮着减轻一下干扰什么的。 是的,罗南说的就是公正教团。 罗南盯住黑暗版的“透镜星云”,在那些自具“活性”,稀疏散落的“恒星”中,有那么一颗,闪现的频率确实要高出很多很多…… 半晌,罗南让星图回归正常模式,转身到了下一层。树洞空间的布局结构,和枯树沙洲内的树洞几乎完全一致。他就在第二层休息室环椅上坐下来,任思绪流动。 公正教团真理天平真理之门…… 一系列里世界的概念翻涌,罗南已经做了很多功课,但想转译成为雾气迷宫里独有的存在形式,却总还差了些。 但照这个逻辑,公正教团教典上的启示,果然与这处破碎的神战遗迹相关联。而且,指向性相对明确,能量信息传输也高度有序。 最重要的是,这般“呼应”,已经持续了几十年。 那颗“星辰”,究竟是哪类性质何等层次怎样面目? 第六百五十九章 见活性(中) 那个“星辰”,应该算是公正教团的“本命星”吧。 根据里世界的传说,公正教团的圣物“真理天平”,并非实质存在,而只是某种威能又或理念,在地球本地时空的投影。 公正教团内部的世俗侧、真理侧派别,也是在解释这一教团根本上,产生严重分歧。 不管怎样,根据公正教团教典,要趋近真实圣物,必须跨越真理之门,来到那什么“厚重云层之下,滚沸岩浆覆盖的岛屿”…… 去年在夏城,公正教团在夏城的主事者安翁,就本着这一启示,试图把包括自己在内,整栋大厦里的人都给献祭掉,以打开真理之门。由此几乎引爆公正教团与夏城分会的正面对抗。 公正教团,或者者说教团中的某些人,在这件事上的狂热,并非罗南需要考虑的范畴。 他只是在想,当前这种局面下,李维砸出来“深蓝世界”逼着他对标,里世界所有人的眼睛都盯着“新位面”,雾气迷宫事实上已处在半暴露状态,目前他“信息差”的优势分明在下滑啊! 这种时候,要保持既往优势,有两个选择: 干掉侵蚀他信息优势的人; 或者凭着优势基础,知晓更多,保持代差。 罗南是个遵纪守法的好孩子,脑子里先考虑到的,当然是后者。 事实上,他已经在着手了。大脑中的外接经神元,以及链接日轮绝狱边缘破烂飞船后启封的资料库,就是他的本钱。 甚至他今天到这里来,也是要继续读书学习的,多读几部专业历史文本资料。 哈城沙滩那边,一来血妖太吵,二来不够直观。 在雾气迷宫中,无数崩解磨销的碎片,依序重构的时空位面,依稀能与历史文本中描述还原的情境发生联系,更容易给他以灵感。 现在,罗南对那些由“礼祭古字”记载的历史文本,寄予了一定的希望。最直接的,他想从这些文本记载中,找到有关雾气迷宫的线索: 就从“神战”入手。 时空类的专业历史文本虽然有限,但“神战”这种大事件,基本上都涉及到大规模的时空扭曲变化,非常典型。 所以有关记载,尤其是侧面影响和变化脉络,还是比较丰富的。 再硬着头皮,啃一下通识文本,两相结合,如果能狗屎运,找到具体的“神战”信息,别说“真理之门”,就是日轮绝狱的底细,说不定都能扒拉出来。 嗯,说了需要狗屎运了…… 还有,既然要认真阅读相关文本,罗南无论如何也不能指望“我”字秘文包打一切,他必须要把“礼祭古字”,当然还有天渊帝国的语言文字学起来。 礼祭古字,按照罗南对目前文本的理解,是一种所谓“凡人与神明交流”的产物。类似的东西还有一些,有的更高级,有的更简单,但礼祭古字应该是生命力最强的。 和通常语言文字的差别在于,礼祭古字的创立,就是建立在交流双方感知层次落差极大的前提下,专门设计用来转译模拟更广域、更多维度的信息,以实现本不可能的交流。 这里面,既需要发明者极高明的设计能力,也需要使用者极精深的构形思维,它天然就是有极高门槛的,是某种程度上的“必须”,但绝不是“便利”。 有记载显示,天渊帝国的官方文字,就是礼祭古字的“降维版本”——那才是正常交流的载体。 罗南怀疑,他从那张记录着爷爷、父亲古怪姿势的照片中获得的“我”字秘文,与礼祭古字有着极其密切的联系。可能是礼祭古字之一,唔,这个可能性不大,因为他能解读到类似的字义……更有可能是已经完成组合变形的,具有神秘力量的复合结构。 所以,罗南才能通过它见一知十、知百,完成基本的文本解析;隔着一代,也能理解一些天渊帝国的文字意义。 再次强调,罗南不可能凭借区区一个“我”字秘文包打天下——礼祭古字的基准字共1597个,等于是1597个基本构形,但里面又有大量拆分、组构的规则,又有形、音、义的流变等等,在构形规则推动下,几乎可以无限衍生。其复杂和困难程度,就是自小生活在天渊帝国,并进入专精领域,也需要花费大量时间去学习、适应。 罗南不认为,他在智商上能够碾压那些高等文明的专业人士。 但也许是他在构形理论、特别是时空构形上的研究比较深入;共享磁光云母的感知,也让他的感知层次大幅超越种族极限……再加上“我”字秘文这个神奇的切入点,当他硬着头皮去学习的时候,还真有点儿触类旁通的感觉。 拿着资料库中有关礼祭古字的学习教材,就是那种建构在天渊帝国官方文字基础上的文本,明明阅读解释性文字都磕磕绊绊,可集齐了1597年基本字构形以后,相应的条理脉络,许多都直接在心底呈现。 再回过去阅读大部头的专业历史文本,每多读一遍,观想时空中那些恢宏场景,都变得更清晰一点儿,以至他本人都恍惚趋近过去,几乎成为浑茫时空演变的观察员。 这也是罗南敢于靠着“读书”去抢占优势的信心所在。 天渊帝国的官方文字他也在学习,就是那种幼儿启蒙的官方语言教材,可那些已经与构形理念基本脱钩的降维文字,学起来反而要比礼祭古字更麻烦一些,只能说是按部就班推进,还在辛苦遣词造句阶段…… 唔,总还是要学的。 现在累一些,总比遭遇“书到用时方恨少”之类的局面,强上太多。 对罗南来说,两种语言学习,一者入门较易但后续复杂深邃,构形演化无穷无尽;一者进度平庸且后续也不轻松,终究承载了厚重文明历史。 二者加在一起,再怎么努力学习,时间长了也是头晕脑涨。其中决然不同的逻辑视角,更让人精神分裂——即便有云端生物脑阵列加持,也是一样。 连续学习了将近二十个小时,地球那边夏城时间大约是7月21日傍晚,罗南终于决定,先休息一下。 此时,战场时空的重构早已完成,雾气迷宫的“恒星”、“卫星”基本还是老样子,没有什么值得关注的变化。 罗南先在休息室里定定神,让宏观时空与常人世界的颠倒交替暂告一段段落,这才从树洞空间跳转到哈城,协助他定位的,是血妖强悍而独特的血气力场。 哈城与夏城时差有十三个小时,正是太阳刚冒头的时候,血妖起得也早,此时正在海景阳台上,和人远程开聊: “分享知识,他应该是不介意的,但他自己好像也有些基础缺陷之类。这很正常,能够理解。大概是这样,才至今没有找到一个合适的切入点。但我想这个机会很快就要出现……” 血妖反应很快,语速更快。罗南刚回归,他就察觉到了——罗南就出现在他隔壁阳台上。 罗南摇头:“你又在背后嚼舌头。” 血妖先挂断电话,却一点儿不尴尬:“我这是代替你和外界沟通,让大家更多地理解你,避免造成战略误判。” “谢谢你这么了解我。” “这是过誉了,谁敢说了解你啊。” “那你还说?” “帮着你打烟雾弹嘛,要是能让那边对你形成误判……当然是对你有利的那种,你还要谢谢我呢。”血妖娴熟地把正反两面的好话都占为己有。 对这种随便把自家脸皮放在沙滩上摩擦的家伙,罗南真懒得计较,只是问: “你说机会,是哪个?” “啥机会?” 在罗南的目光逼近下,血妖迅速明白,这事儿他不能糊弄,难得正色:“哦,你说那个……你知道,现在深蓝世界的消息,在世俗世界那叫一个爆炸,各大都市控制力参差不齐,可都挺头痛的,星联委也是疲于奔命。 “于是有人就想着,开一些‘科普节目’,趁这个全球一起震撼的空当,猛往大家脑子里塞东西。不管什么深蓝世界、里世界,也不管那啥畸变起源、起凡力量,真真假假的,先拿出点儿因果脉络再说。 “有因果就有逻辑,有脉络就有秩序,不管是真是假,只要让人相信,这个世界不管怎么坑爹,明里暗里还是有秩序的,特别跳的就按死,想跳的就憋着,大家一起了解适应……” 罗南皱眉:“所以?” “所以这可是最近几年来,世界范围内,最好的给大众公开洗脑的机会啊!先占先得,先入为主,大概率超人一步,成为救世主也说不定,你不趁机发挥一下?” “这种机会啊。” 罗南笑了笑,视线扫向阳台下方。那里街道人流尚显稀疏,刚颁布一周的“史上最严戒严令”,对于这个肆意惯了的城市,无疑是一记重拳,且直接打在脑门儿上,绝大部分人都还没缓过神来。 以至于从这个高度往下看,似乎也能看到人们的恐惧和迷茫…… 所以,这就是好机会了?  第六百五十九章 见活性(下) 罗南的眼神表达太过直接,血妖立刻领会了,当下解释:“我知道,绝大多数人都不傻,心里也有权衡,问题是那点儿小计较,大多数时候都抵不过一个‘从众心理’。 “星联委也好,各城市政府也罢,只需要让民众觉得,他们周边人大多数确实如此,这事儿基本上就成了。毕竟,人都是群体动物……” 讲这种老生常谈的理由,分外需要情绪到位,血妖说得口沫横飞的时候,却见那边罗南唇齿微动,吐出几个字节,甚至更少,还含混不清。 血妖对罗南的反应很敏感:“啥?” 罗南也看他:“什么?” “你刚刚说啥来着?” “没什么啊。” 血妖恍悟:“你骂我!” 罗南翻白眼:“不是。” “那你说的是什么?” “我在给你的理由找论据。”罗南这次很认真地回复,“你说人类是群体动物……” “是啊。” “那就是遗传种了。” “呃?” 罗南这次是用读课文的语调说话:“对遗传种群体,某一时点的判断并无意义,无数次所谓正确或错误的累积,即便处于最贴近他们的尺度,也只看到虫豸蠕动盘转时,在某段时空轻噬的齿痕,又或星际热风下转瞬乌有的霉菌……” 血妖隔着阳台,都差点儿把唾沫笑喷到罗南脸上去:“你刚刚说了这么多一段话?” “缩读。” “神特么缩读。肯定是瞎编!” 血妖很不喜欢这段话:“那算什么狗屎视角?貌似高高在上,可特么虫豸、霉菌这种比喻,一下子就露怯了吧?” 罗南就笑:“真不是瞎编,就是转了三四手的破烂翻译。据说,讲这话的下场很惨。祂的经历被写成‘历史性演变的合理性重构’之类的文本,钉在耻辱柱上好多年。当然,祂酿成的后果,更使得生灵涂炭,灾祸连绵,至今不息。” “去你的吧……”血妖还想喷人,可看罗南一本正经的样子,忽地想到了什么,脸上有点儿阴晴不定,“真的假的?” “当然是真。” 血妖盯了罗南好久,却是露出了好大的笑脸:“你胡说八道的本事见长啊。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在讽刺我对不对?” “啊?” 血妖拿手指点他:“我还不至于到自认为超凡脱俗,俯视众生的地步。倒是你,越来越危险了!” 罗南也是一笑:“那就共勉。” “呸!” 再遭鄙视,罗南也不在意。他很清楚,血妖看得没错,自己表现的态度,不是真的通透……当然,也不是讽刺。 非要找个确切点儿的描述,大约就是“历史研究者”自以为是的小骄傲吧。 多看了一些文件资料,掌握了一定的专业知识,就好像看透了一切的轮回——其实不过是一次随性类比,是对学习成果的一次闷骚展示。 仅此而已。 罗南就此回归正题:“你说的机会,就是这个?让我去参加节目?” “不行吗?我看你前几天挺高调的,让亚布给你做配,一下子就跳到舞台中央了,不趁热打个铁?” 罗南摇头:“公众圈子里,有瑞雯在做,我就不重复了。” “瑞雯?”血妖多多少少有点儿意外,“你还真想让她做明星啊?还有,明星和‘洗脑’不是一码事儿……嗯,也有点儿像,但那位,我记得是个闷葫芦?” “我觉得还好。” “心口不一。”血妖已经认定罗南另有图谋,便又点他,“学坏了啊!” “学习对象是?” “得,随你!” 鉴于最近没脸没皮的表现过多,血妖觉得不能再继续下去了。倒不是他脸皮厚度磨损,而是罗南提供的混乱而微妙的信息,让他一时间消化不良;而提供信息时表现的态度,甚至让他有点儿心慌。 血妖愕然发现,分明一直在撺掇罗南“分享”,可自己竟然都没准备好。特别是见鬼的“虫豸”、“霉菌”——他难道要在这种烂俗比喻的阴影下,接受所谓的“真实”吗? 即便在“心慌”的反面,是“兴奋”没错。 血妖摆摆手,就拿捏着夸张的笑脸,走回到自家屋子里去。 后面罗南有些意犹未尽:“不聊了?” “等你聊天不再像胡说八道以后吧。”血妖的声音,在飞卷的落地窗纱后面,都变得虚缈起来。 罗南真有点儿不想放他离开了。 血妖“背后嚼舌头”的时候,其实说的不错,罗南并不介意向其他分享知识,只是还没有找到合适的切入点。 就好比之前提及的“历史知识”,他没有一个字儿是虚言。 那个被钉在耻辱柱上的家伙,确实存在。在天渊帝国的专业历史文本中,还是根本绕不过去的一环。 可罗南要怎么给血妖讲呢? 讲很久很久以前、遥远星空之外,对地球人来说几乎不可能计算清楚的某个混沌时空节点上,有一个叫“昧”的古神,像人类研究虫豸、霉菌那样,观察某个遗传种文明,甚至无聊到去主动干预该文明的社会结构和历史进程。只是祂用错了研究工具,拿“天渊网络”去培育,结果一不小心玩脱了? 真要讲的话,这里是有很多话题可聊。 比如,正是这次玩脱的实验,在亿兆生灵积聚的精神海洋中,催生出了宇宙第一头幻想种:孽。 又比如,这次试验也是六天神孽诞生的源头。“孽”在“昧”的体内孕育,顺速成熟并撕碎了祂,形成六个介于真实虚妄之间的邪神。 六天神孽的成就,可不只是毁灭天渊帝国而已,在那个更遥远的时空节点上,初生的它们,制造了一场专门针对古神的瘟疫,并迅速在天渊网络中扩散感染,直接触发了“暗味神战”这一宇宙级的历史事件。 哦,“暗昧神战”造成的大混乱,也给“新神”登台创造了有利环境,是公认的诸天神明体系的肇端。 单只是这一个主题,就凭罗南看过的专业历史文本,聊上十天半个月,都不带重复的。 当然了,就算罗南坦承相告,血妖多半还是会疑惑: “天渊网络”又是啥? 这也难不住罗南,他这两天刚看了有关资料。 所谓天渊网络,又叫天渊灵网,是以“天渊”为代表的众古神,为实现大宇宙尺度的交流,从遗传生命尚未出现、古神尚属宇宙框架下待死囚徒的太古时代,艰难推动,一点点摸索、建构起来的。 其间又有幻想种、域外种、新神,乃至无数普通生灵的贡献,最终经过以百亿年计的漫长时光,终在浑茫冰冷宇宙中,留下了专属于智慧生命的秩序痕迹,它伴随着宇宙一起成长、膨胀,又以其独特的形式,扭曲宇宙本来的秩序结构。 如此工程,毫无疑问是宇宙生命史上最恢宏伟大的成就。 其实,地球上的能力者们,已经在接触天渊网络——渊区、极域就是这个生命终极工程改变宇宙根本秩序的表征。 只不过,地球本地时空这里比较特殊,渊区、极域的“硬件”有了,真正点亮它们的“软件”还未加载,特别是渊区,还处在高度混乱的状态下。 哦,你说未“点亮”咋还能用…… 罗南又没看相关资料,怎么可能知道? 看,知识体系在这里就断掉了。 其实,这些知识又哪能称为“体系”?轻率予人,不怕误人子弟么?人们在这种处处踩空的知识片断中,得到的多半不是见识,而是不可控的恐惧与妄想。 便是罗南,也一样。 当他面对宏观尺度上,再怎么认识理解都会大幅扭曲变形的伟大生命形式;看到某个时空节点之后,神与人之间因天渊网络而骤然紧密的联系,还有相应的辉煌与灾难……又怎么可能不为之动容呢? 相应的,随着感知和思维的边界飞速扩张,他必须同时承受内部知识爆炸,还有边缘未知所带来的焦虑、恐惧、无力等情绪重压。 还好,他的承压能力一贯的好。 而且这也大幅助长了他对礼祭古字、天渊文明的学习欲望。 “血妖先生,我今天就走了啊。”罗南隔着阳台和纱帘招呼了一声。 血妖一秒冒头:“去干嘛?” “学习吧,学习遣词造句。” “要不,说点儿我能听懂的?” 罗南很认真地对他讲:“你不是说,我在学习外文吗?既要输入,也要输出,才是学习的正道。哈城这边环境不行,要换个地方。” “……去哪儿?” “雷池实验场。” 血妖严肃脸:“你想搞什么?之前你在协会网站上作妖,我就觉得不对劲儿。你可别看尼克是你的手下败将,就把他往死里得罪啊! “这家伙当初在陆上枉顾人伦,杀人无数,搞得天怒人怨,总会都撕破脸,满天下的追杀他。牌组上的强者不说倾巢出动,三分之一也有吧,就算人心隔肚皮,声势也是摆在那儿的,可除了把他赶下海,又能怎样? “那家伙是真杀不死的,至少现在是这样。而且他也是什么事都能做得出来! “不只是他,还有水箱,那是往供水厂里吐口唾沫,就能屠城的主儿。他们两个浑若一体,拿你没办法,可对你身边的人……” 罗南若有所悟:“你在怂恿我?” “啊?” “你让我先下手为强。” 血妖一个白眼翻上天:“滚!” 罗南微微点头:“形碎神一,互保共生……这话,是不是有点儿生硬。” “……” “果然还要努力。” 罗南嘟哝一声,很快又笑道:“真的,血妖先生,我并没有刻意针对谁。到雷池实验场,是因为最近事情有点儿多,需要合并同类项,统筹兼顾一下。 “最重要的,学习第一。 “眼瞅就是22世纪,这时候能在书本上找到答案,那可是最划算的生意。” 第六百六十章 练习册(上) 说是去雷池实验场,说着去学习,罗南离开哈城后的第一站,却是回到夏城的家中。 从六月底出门到现在,整三周的时间不沾家门了,还引得瑞雯也在荒野上游荡,身边跟着的还是个油嘴滑舌的男人,罗淑晴女士对罗南已经相当不满。 至少在远程通讯的时候是这样。 无论如何,罗南都要回去一下,表明态度。 大约罗淑晴女士要的就是他这个态度,晚饭的时候到家,顺便再把瑞雯从荒野上拽回来,两人这么一亮相,姑妈脸上的笑容就无论如何收不住了。 虽然和颜悦sè的对象主要是瑞雯,可罗南也没有遭冷眼不是? 不过罗南掐着点儿来的行为,也没有帮助他混上一顿晚餐。 实在是他来得不巧。 姑父莫海航在局里加班,深蓝世界信息的无序流动,导致近几天夏城社会一直波动不休, sca这种核心管理部门,正是该发挥作用的时候。 至于莫雅,晚上有串场演出;还有莫鹏,这个社交狗,抓着周末时光,出去玩疯了,早打电话说,晚上在外面吃。 亏得这种时节了,他还能玩得起来。 但也证明了,至少在夏城这一边,因深蓝世界信息冲击动荡的社会秩序,还在可控范围内。 夏城亿万普罗大众,有半数都是从畸变时代挣扎过来,自有他们的生存和处世法则。 夏城是这个模样,哈城则是另一个模样。同类遗传基因的人类都是这般分化、多姿多彩,可他们在礼祭古字文本中的记载,却也不过是轻描淡写的几笔统摄。 问题是,还不能说错。 亿万星河,无数族群,世代交叠,在混沌时空中的表现大多如此。绝大多数遗传种群,还有他们世代创造积累的文明,就在那个圈子里打转,从勃勃生机,到归于死寂。 这是从古神的宏观视角,将亿万次实例整合筛选后的定论。 当然,便在这样庞大的基数之上,也有那么一些非凡之士,超拔俗类,跨越天梯,如新神之永生不朽、如大君之强横一时,古神的描述终难概括。 又想远了…… 不管怎样,罗淑晴女士这里是真没有准备饭食,她今天晚上都想着偷懒节食了。 一方面是她对自己以及智能管家升火造饭的能力严重信心不足,另一方面则是因为她手里还真有些活计未完。 罗南看着客厅里摆放的那些鼓鼓囊囊的笔记本,多少有点意外: “这些笔记……还要再整理一遍?” 罗南当然知道这些笔记本的来路,这些本就是他从角魔那里拿回来的,再以前则是存放在七零格式实验室。 当初角魔那厮闯进去,拿了这些,还有另外几本格外珍贵的记录,在罗南这里挑衅。有一本甚至送到了翡翠之光拍卖会上去。 现在角魔死得连渣都不剩,当时参加拍卖会的各路富商、达官贵人,也都有钱出钱、有力出力,成立了“罗南和他的朋友们基金会”,基本上恩怨一笔勾销。 罗南却也没有忘记,应该还有记录着爷爷感知信息的特殊笔记本,在天照教团还有李维手里。 那几本笔记短时间内是拿不过来的,而余下这些记录比较正常,没什么超凡价值的,在给夏城分会留档之后,都让罗南拿回了家。 它们在别人眼里没有价值,但在罗南、在罗淑晴这里,却是格外具有纪念意义。 今天罗淑晴就是趁着周末有空闲,把他们拿出来保养整理。 由于最初记录的时候就使用频繁,后来事态混乱,也没能妥善保管,这些笔记本污损颇多。 拿到夏城分会的时候,出于对记录者、当然也是对罗南的尊重,影印留档的工作人员其实是做了一番精心保养的。 可罗淑晴还是觉得不够,如今专门购买了用来保持文本状态的封装机,把这些笔记本一个个的封装进去。 如此状态下,确实整洁好看了很多,可要想常拿出来翻阅,就不太方便了。 这种行为,在罗南看来多少有点矫枉过正,可长辈要如此做,他也没法干涉,少不得还要搭手帮忙。 罗淑晴却道:“你不用管,留着我慢慢收拾,我给你们做饭去。” 说着,又迟疑了一下:“要不让老莫……咱们出去吃?” 这个好像也怪怪的。 厨房苦手总是会面临一些尴尬局面。 罗南其实并不饿,可这种时候,把晚饭略过去好像也不是那回事儿,一个犹豫的当口,就听瑞雯说话: “我来。” 瑞雯回家以后,一直保持乖巧沉默,此时却举起手:“我能做一些。” 面对罗南和罗淑晴姑侄两人的目光,小姑娘表现得如往常般平静:“配比和火候,我没问题。” 连续三句话,三个“我”,便体现出这段时间,瑞雯在“公众人物”位置上经受历练的成果。 罗淑晴女士一贯是尊重孩子们的主观能动性的,也不再多言,让老莫这个智能管家开启辅助模式,翻出了几本简单菜谱之后,就由瑞雯放手去做了。 姑侄两人没其他事,仍留在客厅这里,给笔记本封装。 期间,肯定是要聊天的。 说起来,现在罗南经的事儿多了,罗淑晴和他之间的话题反而变少了。有太多的敏感领域,罗南不想说出来让长辈担心;罗淑晴也不想表现出这份担心,就有些过分小心。 他们总是围绕着以前那些老生常谈的事儿,比如爷爷的身体啊、莫雅那边的娱乐圈恶臭啊之类,能说到莫海航家族那边一些事,都算是拓展话题了。 可这样有一句没一句的,最后还是绕回到眼前来。 罗南多少有点儿没话找话:“这些本子,以后要读可就不容易了。” “你不是留档了?” 罗淑晴微微笑着,不让罗南动她的封装机,自顾自低头操作:“反正我也不会看,也看不懂。年轻时候就不成,现在更不行。这样封着也好,也不装箱了,就摆在书架上……昨天才运过来的架子,天天摆在那儿,说不定真以为自己懂了呢。” “……” 罗南知道,姑妈话里是带着些情绪思忆的,可能是爷爷身体状况最近几天有所波动,让她压力增加;也指不定就是因为罗南目前的诡异身份,使她心怀忧虑。 不管怎样,都愈发需要在过往记忆中,锚定一些依托。 这时候,罗南不可能拍胸脯说:姑妈你不用担心,现在你侄儿我横得很,万事都顶得下来…… 对面有李维那样的大敌,罗南真不能打包票,只能在格外用心之于,表现得更加乖巧。 只听罗淑晴又道:“你要是想看,撕开就行,我再封起来也不费什么事儿。” “那倒也不用。” 罗南懒得再重复“我有留档”这样的话,事实上他要看这些笔记,真用不到预留的电子文档。 说话间,他手指轻抚过已经封装好的笔记本表面,感受光滑塑封下方,原本封皮的粗糙质感;还有更下层松垮膨胀的纸页,层层交叠的张力;再精细一些,也完全能感受到每一页上的墨染笔划,在纸页上压迫的凹凸痕迹。 只需要将这些信息重新规整,按一定顺序排布,整个笔记本的内容,便都在罗南脑中重印出来。 这其实真不算什么,作为地球上最顶尖的精神感应大师,罗南做到这些,就是理所应当。 事实上,客厅中整齐码放封装的数十本陈旧笔记,此时都映射在罗南的意识层面。 只不过,罗南并没有刻意去整理感应到的破碎信息,至少没有按照笔记本上原本记录的文字逻辑,也没有按照地球上任何一种语言规则去整理它。 他换了一种模式。 不去考虑既有文字以及它们对应的事物和道理,以至于将有关的意义都抛却,只尝试用刚刚学到的全新语言逻辑,去描述当下的物质状态。 但以他现在的水平,远做不到简洁和精准,多次尝试后,只能放宽要求,一而再、再而三。到后来,罗南自己都混沌了,不确定越来越复杂的描述,是否还与目标相符。 但最终,建构的观想时空,终还是给出了正向的反馈:罗南捕捉到了某个“影像”,动态、重叠、非常模糊,仿佛是一枝瞬间开败的花朵,展现出貌似连缀的演化状态。 罗南有些眩晕,因为这一瞬的印象,隐约包含了承载他的星球上,某段时间……十年?反正是百千个日夜,万物演化的过程。 他并没有真正去接纳这些信息,反正也是似是而非;相应的,他也没能实现准确剪辑,这些笔记本自出现在地球上以来的变化细节,完全淹没在模糊混沌之中,一闪而逝,又颠倒迷离。 罗南深吸口气,将手中的笔记本放在案几上,略定心神。 这时他忽又有所感,抬起头,就看到瑞雯从厨房走出。手中托盘之上,是三个热气腾腾的粥碗,正将丰富的气味分子送入空气,扩散流动。 “唔,做的什么?”罗淑晴女士抬头往餐桌那儿看。 “皮蛋瘦肉粥,稍热,可以等一分钟。”瑞雯如此回答。 “先吃饭吧。” 罗南需要换换脑子,也不客气,当先走到餐桌旁。便看到半浓的米粥里点缀些许香葱末,sè泽鲜亮,且有肉香、米香、姜香、皮蛋香混搅在一起,打着滚儿撞入他鼻端。 抽抽鼻子,罗南莫名觉得,瑞雯正让这些食材的变化格外凸显出来,当变化依着时序,涌动到他面前时,正是最完美的状态。 第六百六十章 练习册(中) 我这是走火入魔了。 微烫的浓粥刺激味蕾的时候,罗南心中尚在自嘲,但他并不认为,他对瑞雯的描述,有什么不妥的地方。 刚刚在厨艺方面小露一手,赢得罗淑晴女士连迭称赞,瑞雯却还是乖巧沉静的样子,小口小口地喝粥。 她的超凡力量,便如此不动声色展现出来……纵然只是些许表征。 她做的自然,罗南也看得舒服。 这比他强行描述整合爷爷的笔迹旧物时,“词不达意”的情况,可要好多了。 当然,从头到尾目睹有关过程,和在某个层面上前后左右追溯,难度也不一样。 如此来来回回比较反思,罗南脑子活动相当频繁,无论是喝粥,还是后续又和姑妈聊天,都是这样。 罗淑晴也看出他有些心不在焉:“这段时间在外面,做什么顾问……累了吧?” “还行,最近闲下来了。”罗南听得出来,姑妈几乎要忍不住问一些事,但最后还是强行忍住。他也只能顺着说,“就是给一些专业意见……” 实在最近和血妖那种货色呆得太久,多少沾染了些饶舌的毛病,说着说着话就多了:“对面配合的也还好,算是开了个好头。以后成功经验推出去,我这里就省心了,也不会再跑那么远。” 罗淑晴女士盯着他的亲侄儿。 这小子,真以为哈城新闻播报,还有那些更混乱也更直接的自媒体消息,传不到大洋彼岸来吗? 或许哈城正经的媒体,多多少少还照顾一些执政官的颜面,但那些自媒体,可是把哈城军警“残酷镇压”的场面,换上了更加惊悚的标题,用网络时代独有的方式,迅速扩散到了全世界。 所以,罗南,这个满打满算,还不到18岁的少年人,他对“配合”的理解和形容…… 真的和她这个监护人拉开距离了? “姑妈?”罗南娴熟地摆出了乖巧疑惑脸。 可也正是这样的面孔,让罗淑晴心中荒诞感觉更甚。作为业界资深hr,她从来与“心慈手软”无关,可罗南这样的情况…… 罗淑晴下意识伸手,轻轻触碰罗南的面颊。 后者有些惊讶,但还是很乖巧的待在那儿,带着一点儿小小的尴尬:“……有脏东西?” 罗淑晴笑起来,却是道:“在家里最好,你还在长身体,几天一个样,出去太久,怕都不认得了。” 我是说不跑太远…… 罗淑晴女士若有所指,罗南当然能领会,终究也没敢分辨。他本来想着今天晚上跑到大金三角去的,姑妈这话一出,怎么都要在家当几天乖孩子。 当然这也不耽误什么,就是多跳转几回的事儿。 他一个人在家也不行,瑞雯这个挡箭牌当然也要留下来,给他烧两天饭也是好的。至于毒沼区那边被抛弃的龙七怎么想…… 关他屁事? 得到罗南承诺,罗淑晴女士很高兴,到楼上去给他们两个换被单,瑞雯跟着去帮忙。 夏城靠山临海,夏天的时候也不算热,就是潮气重了些,这段时间雨水也多,亏得罗南回来的这晚上, 天气晴朗,星汉灿烂…… 也只是在罗南这样的人眼中是这样吧。 罗南走到外间院子里,仰头看星星。他视线明锐,轻易破开了都市的光污染,又有超凡感知自然流淌,不受都市摩天楼群遮挡,可见灿烂星河横过天际,与都市边缘海岸山脉的氤氲彩光连缀,几若一体。 可又怎可能是一体呢? 百千亿万光年之外投射来的星光,自不介意地球上微渺众生自以为是的臆想。可它们同样也天然消解了人们趋近了解的努力。 某种意义上,神与人的关系也是如此。 当然,是指天渊帝国专业历史文本中,记录的那种。 罗南看星星时间长了,想得多了,嘴里不自觉就在嘟囔,脑中更是有不可计数的字形翻转流变,尝试礼祭古字的“输出”练习。 可不论对错,便是诗仙也没法在开蒙不久,便说出“危楼高百尺,手可摘星辰”之类的诗句。 罗南更差得远。 学习礼祭古字,是件很拿人的事儿,过程中难点极多。 比如,它超级复杂,对构形水平要求超高,基础差一点儿,就要在分解组合的规则上晕头转向。 比如,它涵盖了大量地球上根本没有的描述对象和基本概念,这是文明的代差,很难逾越。 可更让罗南头痛的,还是这种文字本身的倾向性:名为双方沟通的产物,整体上讲,礼祭古字还是凡人向神明妥协的更多一些。 好吧,光一个“礼祭”的名字也很明显了。 但更具体些,从描写的视角趋向就能看出,基本上所有相关的专业历史文本,它们的“遣词造句”,大部分都力求从一个宏观尺度入手,去描述相对微观,但对于正常人类尺度仍然是过于宏大的事件。 所以,遗传种方面的使用者,描述起来往往不得要领,留下了大量不那么具备指导意义的文本。 有些罗南能够看出来,有些是要在反复中才豁然醒悟,让他走了好多弯路。 反倒是另一方,站在纯粹神明的立场上,以非人的视角,描述宇宙时空的膨胀变化,以及生命长河的蜿蜒兴衰。他们的描述角度虽然往往出乎意料,可细细思索反而特别精准到位。 前提是,你必须破译成功。 那些记载下来的“神明表述”,可能是这些文本中最具价值的一部分,本身就很少,又高度凝练——不是说语言的艺术,而是指对礼祭古字的整合运用方式。 往往“简单”一句,就要把基准字都用尽了,穷尽了里面的变化,又有大量高级的缩略简写,基本是神明认为“不言自明”的事,基础不够,直接就要懵掉。想要再转译成“白话”,又与礼祭古字的基本原则不符,只能强抠。 出现这种情况,根子就在于“神明”和遗传种的感知层次,以及相应的思维模式上,存在的巨大鸿沟。 特别是古神那种宏观生命,物质层面的躯体结构超乎想象,动不动就是星系级位面级的跨越,在人类视角中,可计算的那部分,也是以万亿光年为单位的标准。庞大到自己身上产生多个意识群,自相打架的情 况也屡有发生。 人类这种生存尺度,和古神其实搭不上界。银河霸主级别的高等文明,指不定就是古神躯壳角落里一搓就掉的死皮。彼此认知宇宙描述宇宙的方式,差了无数个维度,沟通什么的,实在是想多了。 可这不是有天渊网络吗?几乎包容了宇宙整个生命历程的天渊网络,让精神意识认知这种建构在复杂物质系统上的混沌涌流,汇聚构合沉淀为了具有某种秩序共性的“原始意识海”。 虽说在宇宙尺度下,这样的聚合体必然会被摊薄到几至于无的地步,可它终究让零变成了一。 后又借助古神嵌在宇宙秩序框架下的宏伟躯壳,通过一连串宏大又精妙的构形设计和反应,逐级放大膨胀,如同跨越天堑的天梯,使得遗传种与古神,拥有了一条理论上的联系通道。 也就是在这个过程中,虚无的意识,拥有了反作用于物质层面的真实伟力。 在专业历史文本中,天渊网络无疑是遗传种克服生来脆弱本质古神摆脱宇宙框架禁锢的最便利工具。极大与极小,在这个网络上有了某种共通之处。 问题在于,大与小强与弱终究是客观现实的比对。遗传种在微缈如尘沙的星球上生存与挣扎的无奈,与古神在宇宙秩序框架下禁锢与撕裂的绝望,概念上同样是情绪,可真的是一回事儿吗? 横空出世的幻想种,正是遗传种投向古神的信仰,在不可能得到回应的结局下,于天渊网络中扭曲回荡的产物。 讽刺的是,也正是幻想种六天神孽以及后续“新神”的出现,填补了天渊网络上的“生态位”,事实上发挥了中继站的作用,使得遗传种和古神之间,产生了真正有意义的交流。 湛和之主,这位天渊主宰的“真传”,正是这种交流渐次成熟之后的受益者。 嗯,这也是罗南的一系列礼祭古字历史文本中,少有的关于湛和之主的描述。 不管怎样,认知的天堑,绝不是礼祭古字所能填补完善的,它本身就不完善。 知道了天渊灵网在沟通古神与遗传种之间,起到的基础性作用,就能理解罗南在学习礼祭古字过程中遭遇的又一道难关,要比感知落差或“倾向性”还麻烦: 在弥合感知视角差异的遣词造句技巧中,天渊网络根本就是绕不开的核心元素,很多描述,都要以天渊网络呈现的状态为参考。可这一块儿,在当下的地球本地时空几乎是空白。 没错,渊区极域这样的“硬件”,已经在宇宙膨胀发展的过程中,无声无息地到位了。可是这里绝没有那些专业历史文本中所呈现的规则秩序,有的只是彻底的狂暴与混乱。 丢掉了最核心的参数,正常的转译解释都进行不下去了。 罗南能怎么办?他只能纯粹依靠自己的感知和理解,去揣摩相关的信息。 他应该感谢磁光云母,大幅拓宽了他的感知范围。目前“弱行星系”级别的感知习惯,起码是一级跳转的阶梯。 但他还有点儿忧虑,和磁光云母混得时间长了,感觉被它的审美带歪了些。 现在层次再往上探,非人哉? 第六百六十章 练习册(下) 有时候还是不要当人了。 或许只有人类的念头才会这么轻而易举的否定掉上一秒的结论。 这是非理性的情绪化,也是在复杂稠密的群聚社会中,以往经验难以轻松应对时的过载反应。 让罗南过载的,是骤然增多的联络通讯。 说过载可能是过分夸张了,但突然大幅提高的频率,还是让他有些措手不及。 这里有一些是正常区间的:以他现在的地位和面临的局面,姑妈这边肯定有人24小时蹲守戒备,他大摇大摆回家,还拉了瑞雯一起,有关消息肯定瞒不过人。 通讯号朋友群;熟悉的朋友分会的同事,打个招呼是理所应当。 就是何东楼让人一听就拒绝的“出来嗨”的招呼,也算说得过去。 可官面上的某些人物,都转托着关系,把电话打到他这里,说是想请教哈城治理的先进经验…… 有一就有二,大约是罗南的态度还算和蔼,有人敢为天下先,反应似乎还不错,后面便有人迅速跟进。 一来二去的结果是:便是在哈城最高调的那些日子里,罗南的电话都没有这么忙过。 谁给夏城这些官面人物涎着脸凑上来的勇气? 罗南从高速运转的大脑中,分出一个角落,思考这些问题,却没有答案。这时候就体现出朋友的重要性。 “大约是桑梓故地,与别处不同。毕竟好攀关系。”红狐阴阳怪气,但说得很有道理。 因为罗南的回归,灵波网上的朋友群,比平时更热闹了些……但也有限。大家平常聊得就多,也不会因为罗南地理位置的切换,显得特别兴奋。 不过,由于罗南在群里刚冒头,便被夏城某议员的来电打断,很是遭了一番嘲笑。 竹竿分析得要更深透一些:“你不要把自己想的那么无辜,这里面有多少人,已经不知不觉被你绑上贼船了?身为你的家乡父老,人家也是压力山大好不好?” 单从社会权限这一条,罗南现在享受的专家待遇,包括家庭安保等等,就需要相当程度的社会资源支持。 这些资源的调动,可不只是sca的超算,按照所谓的权限,自动划拨那么简单。 这里面也要有人讨论拍板签字担责的,也要有倾向性在里面。 你说公事公办? 深蓝世界横空出世的官方消息可还横在各大网站头条,你说你公事公办,也要看那些点缀了深蓝颜色的同行们,信不信你,愿不愿意信你。 罗南回到楼上,躺在刚换新的清爽凉席上,在群里和朋友们有一句没一句地聊天,偶尔视线穿过阳台,看明亮的星空与都市。 在夏城的万家灯火之下,人群人心在猜忌撕裂,又本能地寻找同伴,偏还往往把一个“我”字横亘其间。 也许有些天真的人会想,如果“我”足够强大,是否不再需要这些? 嗯,罗南建议他们去看看“天渊网络建设史”之类的本子。看那些不假外求的古神,在“前天渊网络”时代,在自己和自己打架之余,是如何拼了命的寻找浑茫时空另一侧,仅有微缈存在可能的同类。 虽然找到之后,相当一部分还是以冲突吞噬结束…… 罗南叹了口气,刚扒拉了一些历史八卦,还是别拿这些信息充专家了。 古神的感知思维和情绪状态,仍然在他难以理解的维度,就算那些记录撰写专业历史文本的真专家,在“古神解读”这个领域,似乎也没有 谁能做出权威性的成绩来。 至少罗南接触的文本里面是这样。 利用模仿古神的宏观视角,去学习礼祭古字,貌似纯正,实则艰难。 而相应的,遗传种正常视角的记录描述,虽然多有荒腔走板,但只要善于辨析,也有很高的实用价值。 这样,天渊帝国通用语学习也要加快进度。 从罗南的一些比较学文本来看,这类更适应遗传种平庸感知的降维文字,其实才真正承载了遗传种立场的历史文化,是确认自身定位的锚头…… 这部分,倒可以借助云端生物脑阵列,做一些解析工作。 但罗南还觉得力度不够。 仍然是“输入”和“输出”的问题。 别怪罗南故意找茬,以他现在的构形理论水平,反观那些专业历史文本,但凡是用礼祭古字描述遗传种生命尺度上的自我与自然状态,多半都有这样那样的问题,竟然没几个让人看得清楚舒心的本子。 “范本”匮乏,就要更多地自己琢磨。 琢磨如何更恰当地描述所见所闻的事物; 琢磨如何描述一个或一系列事件的发生发展过程; 琢磨如何描述人类或人类修行者所感知的时空自然架构…… 这些无不需要大量练习。 练习这种事儿,走量很重要,但有效的比对反思,更加重要。 亏得礼祭古字非寻常文字可比,成功的“遣词造句”可以在意识层面形成“观想时空”,直观检验描述的物象事件状态是否清晰得当,实现初步的反馈。 可要再抠细节,单纯搞思维实验,就不妥当了。 “错题集要建起来,灵感要记下来,所以小本本什么的,一定要有。” 不管是错题集还是练习册,罗南考虑中的小本本肯定不是传统的纸质笔记,也不是目前比较常用的虚拟工作区之类。 事实上,目前的地球上,压根就没有合适记录礼祭古字的载体。 为了尽可能趋近于古神不可思议的感知和思维模式,礼祭古字几乎用尽了所有的可承载维度。 单是三维立体的复杂字形配套的音节缩读辅助以及即时流变的演化过程,就可以刷掉市面上所有的记录和设计软件。 正因为结果如此绝对,罗南压根就没有在日常层面选择上费过心。从一开始,他就把视线转向了与那些专业历史文本同样来路的资料库……的载体。 日轮绝狱外围的破烂飞船他是不能指望了,但作为重要数据链路,同样也内置极强算力和功能的外接神经元,还是能够尝试一下的。 罗南甚至还有更加清晰的思路。 他所指的就是“内宇宙”模拟器。 前段时间在中继站的梦幻经历,证明了这套模拟器超乎想象的功能作用。 虽然上次罗南使用的时候太不爱惜,把自己的灵魂力量储备榨干了不说,甚至连最要命的孽毒元素,都给“带”了出来,以至于“内宇宙”模拟器严重过载,尚处于自检修复期。 可不管怎样,里面基本的分析演算能力还是在的。 罗南都不需要开启它的高级模式,他需要的只是“缸中之脑”级别的编辑记录功能。 缸中之脑,是模拟器四级模式的最低一级,完全没有任何实战意义。但根据罗南的切身体会,只是这一层功能已经可以模仿时空规则,建构起一个以假乱真的虚拟物理系统,为后面三种更高级模式做基础计算推演 。 反正他在中继站的那段时间,没有在感知层面,出现任何与真实世界相背离的出戏感觉。 从这个层面来看,这套“内宇宙”模拟器的底层设计规则,其精密严谨和神奇程度,绝不下于礼祭古字。 在趋近于遗传种生命尺度的层面,甚至更加适用。 由此也能够看出,天渊帝国的文明层次,确实已经到了非常高的程度。绝不能因为礼祭古字的神异力量,忽视了天渊帝国通用语的学习。 可惜,罗南还没有权限窥见模拟器封装的底层编码,但这一点都不妨碍他加以利用。 如果非要说有障碍的话,大概就是他需要花一段时间,去熟悉自由编辑的快捷方式,不至于因为生疏操作,耽搁灵感记录。 趁现在闲着,罗南打开了模拟器,进入了“缸中之脑”模式。自检修复状态下,早期的编辑记录仍然忠实保留,映射进入他感知的,还是那圈暗红的光雾。 含光星系。 直径理论跨度达20光年,时空规则错乱复杂,又有孽毒污染长期渗透,以致天渊网络扭曲,生存环境无比恶劣。 而就是这样的地方,是曾经辉煌的天渊帝国最后依托的据点…… “最后”这个词儿,应该没错吧。 即便是通识课本起来磕磕绊绊,孽劫世之后的天渊帝国史,也太过潦草简单,可经过这段时间的持续学习,罗南也基本可以确定: 至少在破烂飞船的主人所拥有的资料记录中,天渊帝国再也没有恢复它曾经的辉煌,而是在时光浸透下草草收场。 那段历史的时候,罗南也看得很潦草。 当时心态,他自己都不甚清晰,直到重新见到模拟器里面,这团纯粹由数据拼接而成的暗红星云,方才醒悟: 记录者和者,大约都是心情潦草吧。 在中继站短短几十个小时,还原成本地时空的流速,甚至更短几倍,可那时候,他明明那么投入,那么努力,那么拼命…… 这场虚拟游戏却再也没有给他一个机会。 甚至那个操蛋的be结局,都是他从其他的渠道了解到的。 真潦草啊! 这感觉其实并不浓郁,只是淡淡的。 可就是这样淡淡的几乎品不出的味道,在他心尖儿缭绕,竟不消散。 家中开门声响起,在外面疯玩了一天的莫鹏,在那边大声宣告: “我回来了!” 后面姑妈和他说了两句,莫鹏嗓门提得更高:“哎哟,罗南同学在外面撒欢,难得知道回来!” 说着,“噔噔噔”的脚步声里,他大步往楼上来。 罗南没有时间再感怀,在莫鹏撞进来之前,加速操作,要给模拟器新建一个存档,专门用来练习。 关闭含光星系存档的时候,暗红星云快速收缩,仿佛要退到宇宙深渊的另一端——这只是一个平滑过度的动画效果,可看到这幕,罗南心中骤然一动。 他中止了操作,就在原来的存档上,调整编辑界面,模仿此前过渡动画的效果,将含光星系收缩,使它变成无尽星空深处某个依稀暗红的光点。 虽虚缈,仍可见。 然后,罗南才进入自由编辑模式,在编辑界面目前中心点上,抹画出大致轮廓。 他是想做礼祭古字练习的,可才比划了一个字形,编辑界这边突然有提示框跳出,大意是: 检测到礼祭古字序列,是否加载解析模块? 第六百六十一章 编辑器(上) 罗南一夜无眠。 这种事情他已经习惯了,所以早上下楼吃饭的时候,谁也看不出来他来了个通宵…… 事实上也没有人关心他。 昨晚上碰过面的莫鹏后半夜才回来的莫海航莫雅,还有已经惊讶过一回的罗淑晴女士,都围在厨房那里,盯着瑞雯二度展示她的厨艺。 全家围观下的瑞雯,神情依旧内敛,看不出紧张与否。 她多半是不紧张的,同时使用多个炉灶还有烤箱微波炉等电器,再加上处置各种原材料……明明是多线并行,却从头到尾没有乱过,节奏稳定,也不见明显的等待和耽搁。 “脑子太清楚了。”原属厨房一把手的莫海航感慨,又扭头对自家老婆道,“当初设计的时候,我就说厨房动线不太合理,看孩子多跑多少路……” 罗淑晴瞪他,但后面动作却是一把揪过莫鹏的领子:“拍什么拍,添乱是不是?” “公众人物的才艺展示,还是厨艺,色香味俱全……这是超必杀好吗?”莫鹏回得理直气壮,“我这是留存宝贵资料,广大网民终有一天会感谢我的!” 说着,莫鹏挣脱亲妈的钳制,在厨房里到处找角度拍特写,还不忘讽刺莫雅:“学着点儿吧,要是你有这本事,上几个综艺也起飞了。” “哦。” 莫雅对此有清晰的自觉,甘当闲鱼,都懒得蹦达一下。正因为如此,她目光犹游移,第一个发现了下楼的罗南。 罗南没去凑热闹,靠坐在沙发上,视线好像也指向厨房,但又目光涣散,似乎神游天外。 “罗专家一向可好?” 莫雅主动走过来,昨晚她就知道罗南回家了,但自己到家太晚,就没有招呼,现在补上。 罗南确实走神了,反应慢了半拍,而且抬头看莫雅的时候,视界中还蒙着一层厚重的雾气,还有渗在里面的仿佛光线穿过毛玻璃后的错落彩斑。 然后,一切迅速收缩,如同放大可视范围的电子地图,随着精度需求下降,厚厚的马赛克迅速消失,恢复了有意义的图景。 只是这个变动范围太大,恢复到可辨识层面的时候,别说家居内部环境,就是夏城的轮廓,几乎都在“地图”上抹消了。 最终,是蔚蓝色的星球在幽暗虚空里转动。一侧是辉煌灿烂的光,还有在光暗之间无声转动的月球。 光和影在这片区域内有序切变,加深了整个图景的质感。 这是太阳光覆盖之下的地月系,展示区域的边缘实际上已经楔入地球和火星公转轨道之间,还在持续向外蔓延。 其实这就是磁光云母覆盖的区域,是罗南感知中的地月系,同样也是他所“描述”的地月系。 只不过,这个看上去已经比较像那么回事儿的虚拟图景中间,时不时就会有一些“涌流”出现,导致虚空微幅扭曲蠕动,破坏掉平滑的动态图景。 罗南没时间计较这些,他的注意力从模拟器中跳出来,放到莫雅身上,随口开了个玩笑:“最近事业心爆棚,是担心自家老板赚不到钱?” “并不是,相反已经在考虑躺平了,毕竟从天而降的馅饼,想要接住也是很辛苦的。” 莫雅坐在沙发扶手上,盯住罗南。 姐 弟两个人话里话外,都是在聊最近明堂文化股权转让的事情。 这家娱乐公司背后的投资方,也就是血焰教团控制的古堡财团,已经确定要将在明堂文化的一部分股权转给莫雅——考虑到法律和税务层面的事情,目前只是签了个代持协议,同步转移的,还有在投资之初就已经协议约定的一票否决权。 这样任性的决定,使莫雅这个三流乐队的主唱,一跃成为明堂文化最有发言权的人物之一。 这件事,风声已经放出去了,在圈子里掀起了不小的波澜。还好,涉及到私生活风评之类的流言并不多,特别是罗南在哈城那些高调新闻报道之后——“一人得道,鸡犬升天”之类的事儿,古今中外概莫能免,也没什么奇怪。 倒是莫雅本人,因为这件事,近期有点儿气不顺:“恭喜,我亲妈盼望了十年都没办到的事,让你给办成了。” 莫雅本来是不接受这股份赠予的,代持都不乐意,然而作为后续方案的莫海航和罗淑晴二人也是坚辞不就,里面折腾了好几圈,最后还是莫雅承担了所有…… 具体事务,古堡财务那里都是殷乐在操作,罗南不是太清楚,只能干笑两声:“这又不影响你演出挣钱。明堂文化还能天天开股东会不成?” “感觉没意思了怎么办?”莫雅一点不回避,她心底演艺事业意义遭消解的问题。 罗南意外:“你的梦想没那么廉价吧?” 各家娱乐公司,明星当大小老板的事儿太多了,只有说是促进事业的,没意思是什么鬼? 莫雅可是从大学阶段,就铁了心要走音乐之路的人,那么多年的倔强和叛逆,怎么可能因为一点儿股份…… “你们太认真了。”莫雅的理由也很清新,“认真到和我理解的梦想格格不入……我是说瑞雯。 “她的直播节目,家里每期都看。原谅我一开始把瑞雯出道这件事想简单了,你们的做派,和梦想,和娱乐圈一点关系也没有,倒像是关乎地球命运与世界和平。” 严肃的话题,在莫雅貌似讥嘲的笑容里,消解得七七八八。 她也确实没想着深聊下去,只道:“目前这世道,不像是能允许我这种人持续任性的样子……我会调整好的,帮你们看看家也没问题,希望时间不会太长。” 罗南张了张嘴,忽不知说什么才妥当。 莫雅的选择,在当前形势下,已经是最优解了,会让罗南很省心。可处理这种事情,怎么可能和解题一样? 还有,是他的错觉吗? 感觉莫雅做出判断的依据,也就是她对近期形势的理解,要比周围人更悲观一些。 这个“周围”,不包括罗南这里。 莫雅没有和罗南继续交流。前面那些话,大概也是这段时间积攒下来的最核心部分,然后一切都回归了家庭正轨。 托瑞雯的福,今天全家享受了一顿简单却精致的早餐。 然后,周一这种日子,即便正值暑假,莫海航和罗淑晴也依然要上班;莫雅在没有彻底转移重心之前,也要陪着队友跑通告;至于莫鹏…… 为什么昨天逮着机会那样撒欢?因为他还有补习班要上啊! 开学就是十一年级,就算是莫鹏这样的优等生,学习压力也 明显提升了。现在已经不是全球化年代,高度封闭的大都市圈生活,高等教育和优质工作机会,必然是珍稀资源,竞争激烈。 一旦竞争失败,社会权限必然应声下滑,生活质量也会持续滑坡。 否则每年也不会有那么多人,甘冒风险,或自发或通过中介,跑到荒野上又或者其他的待开发区域去讨生活。 在矮胖随性的外表下,莫鹏实是个“人间清醒”,可再怎么清醒理智,看到在家门口向他挥手告别的同龄人罗南还有更小一点的瑞雯,心态都会有点小崩的。 莫鹏捂住胸口,悲愤地离开了。 家里就只剩下了罗南和瑞雯两个人。瑞雯的视线投过来,意思大约是: “接下来干什么?” “先打扫卫生。” 罗南就像一个封建家长,吩咐了瑞雯,自己却全没有身先士卒的打算,又坐回到沙发上去。 也实在是这一栋上下两层,不到三百平米的独栋建筑,不值得他“动手”。 罗南身在客厅沙发上,建筑物内每一个角落所积累的灰尘污渍,仍逃不过他的感知,他甚至可以通过凝水环,把整栋屋子彻底冲洗一遍。 瑞雯只需负责大件物品的整理摆放。 整个大扫除持续了不到半个小时,起辅助作用的智能管家老莫,手底下那些扫地机器人之类,甚至都没来得及开机,只是打开新风系统意思了两下。 大扫除结束,门窗打开,微微潮湿的暖风在屋内对流。 罗南在沙发上就没有挪过位置,他睁着眼睛,看阳光暖风以及重新渗过来的些微灰尘,在客厅的空间里交汇打旋儿。 人类感知层次上的通透感,却没能让他通透起来。模拟器中几可乱真的画面,重新充斥了他的感知维度。 他似乎来到了地外空间,俯瞰他来时的星球。 真实吗? 罗南摇头,都不用再拉近视角去看那厚厚的马赛克,随着他的意念流转,边角处隐藏的编辑窗口出现并放大。 所谓的“礼祭古字序列解析模块”,就用已经规范好的方式,向罗南展示这个貌似真实的虚空环境中各类麻烦问题。 编辑窗口内,大量字符以及字符的组件不断刷新。 核心区域,罗南编辑组构的礼祭古字基本定型且在高速流变。然而就在其中,起码堆积了七八种极具刺激性的颜色,色彩斑斓,让人看得头晕目眩。 而这里每一种刺激性颜色,都点染了至少成百上千的字形构件,流变时更是会爆增十倍,都是系统无法识别,或者识别了也建议修改的问题所在。 所谓的解析模块,绝不是一步到位的翻译机。它只是在模拟器底层逻辑基础上,留给礼祭古字系统的一部虚拟机,还有相对应的文本编辑器。 可能设计者希望通过这种方式,实现两种不同编码方式的互通? 对罗南来说,目前解析模块最大的作用,就是充当了老师的角色,他比观想时空更严谨,做出的判断更精确,暴露的问题更直观。 罗南应该庆幸,他熬夜完成的第一次编辑尝试,竟然让“新程序”跑起来了。 虽然细节惨不忍睹,几至于无;虽然不知道,这个“新程序”什么时候会崩掉。 第六百六十一章 编辑器(中) 出于对场景的类比联想,罗南忽然记起,他见过一种说法,大意是:对程序员来讲,只要程序跑起来了,就不要再动它,不管后台代码是多么荒诞丑陋。 不再动它是不可能的。 事实上,罗南自从编辑出了这个表面勉强光鲜,内里一塌糊涂的作品之后,就一直不停的摆弄它。尝试利用编辑器的错误提示功能,把这个糟烂玩意儿,调整到勉强能看的地步。 普通观察层面的厚马赛克都懒得说了,放大到星球级别,近于宏观尺度,细看仍然辣眼睛。 是罗南对“地月系”的观察不够细致吗? 显然不是。 在罗南“大坐标系”观想模式下,特别是与磁光云母共享感知后,他所见到、剖析的绝不只是单纯的“地月系”,还包括与本地时空密切接触的多个位面,以及它们之间的复杂作用关系。 但他所见、所知的这些,已经突破了他常用语言的边界,怎么描述都差着意思——母语是缺乏该领域对应的精确义项;礼祭古字则是运用生硬,错漏百出。 唯有以构形、超构形的结构图式,可以代替语言思维工具,做相对精准的描述。 这般情形下,罗南还想着从错误细部着手,修葺裱糊,所以不出意料的…… 崩掉了。 讽刺的是,他后面这些改动,似乎还在物理上有些实质意义:模拟器中的地月系,在骤然出现、横过太空的时空波纹中湮灭,虚空结构扭曲,星体瞬间崩盘,视觉效果一流。 罗南眼皮跳了跳,也没有什么沮丧感觉。再焦躁的心思,在近几个月“手搓时空”的过程中,也差不多给打磨干净了。 他只是习惯性地将错误“代码”做了备份,再从头来过。 说起来,这种方式倒是比“手搓时空”简单得多,耗费的精力和能量,差距不可以道里计。 也就是罗南没有办法将雾气迷宫那种颠倒复杂、粉碎错乱的场景复现到模拟器中,否则战场时空的进度,必然会大幅提高。 枯燥的重复重复再重复,持续的崩溃崩溃又崩溃,罗南并不觉得累,也没觉得这个过程有多么难熬。可是,地球人类共同约定的时间流速,并不会因为他的内在感觉而放缓。 瑞雯乖巧,罗南陷入长考,她就静静坐在一旁发呆,不急不燥不打扰,但架不住别人要找。 半晌午的时候,莫雅打电话过来,劈头就问:“你给瑞雯安排了节目?” “啊?” 从不断创造、毁灭地球的进程中抽身出来,进入到一口气只能吹起灰尘的现实世界,想要快速适应,也是挺困难的一件事。 罗南糊涂,莫雅干脆转成了视频通话模式。 能够看到,她目前正在一间会议室里面,好像刚刚散会,杯子什么的都没收拾,除她以外再无别人。 她正将摄像头对准桌面上的显示屏,画面有些变色,但还是能够清楚看到上面显示的电子文件,以及正规的公章和签名。 “环球映像向公司发来了片约,希望瑞雯能够参加他们旗下的一档电视节目。” “环球映像?” 罗南信手搜了一下,怪不得有点耳熟,这是一家很权威的传媒集团,总部在蒂城。 它的前身是三战前某个传媒巨头,于战后重组,旗下某电视公司的经典节目“全球现场”,是个能在二十一世纪末,把传统新闻节目全球收视率推到10%的怪物。 嗯,据说这家传媒集团和星联委关系密切,总能得到第一手信息,几乎是半官方发言机构了。 “不是你安排的?”莫雅显得有些意外,“我以为这种能砸死人的馅饼,是专属于你一个人的恶趣味呢。” “不是我安排别人,那就是别人想安排我呗。”罗南信口自嘲,说话间已经把文件信息看清楚,“人物现场?为什么不是全球现场?” 这话当然是开玩笑的,以节目性质而论,如果“全球现场”这档节目报道瑞雯,大概需要她带着百万粉丝跑去示威,或者声称竞选夏城执政这种程度。 相比较而言,“人物现场”这种听上去像是深度报道、又像是无脑蹭热度的类型,八卦一下新晋的硬核大网红,倒也沾得上边…… 不过,再仔细看一下内容,罗南就奇怪了:“只是做现场嘉宾?那是干什么的?” 罗南嘟哝一声,很快又觉得,以他对这个节目的贫乏认知,也没有资格置喙什么,还是要多了解一些情况才好。 正说着,又有一个电话打进来。由于占线, 对面自觉挂断,很快又通过另一种方式接入: “先生。”殷乐通过渊区血魂寺,与罗南联系上,恭恭敬敬,称先生而不名,“环球映像那边……” 罗南意念横在前面:“是环球映像邀约瑞雯事儿?” “您知道了?” “莫雅刚给我说。” “哦,那是在正常层面,这里有些消息,关于这次邀约的……” 莫雅并不知道,罗南正与别人,在意念领域交流,也在会议室那边说话:“我刚咨询了一下有关负责人……” 罗南就这样,同时和莫雅、殷乐交流,并行接收处理有关信息。原本只是了解背景资料,却不想在错落的信息输入之间,突然有一段实现了微妙同步。 莫雅说:“节目组那边正在夏城录制,他们邀请公司派人去了解本期的内容,瑞雯亲自去也可以。” 殷乐也表示:“……所以这算是一个邀请,事实上他们已经快要飞抵夏城了,应该是要与您面谈。” 这样啊。 罗南大约有些明白了,对此也不算抗拒,而且这么一提,也和此前血妖说过某件事情相印证。 这就是传说中的针对普罗大众的洗脑,嗯,科普节目吗? 罗南昨天才对血妖讲,自己不准备上,让瑞雯承担这个角色。如今全球顶尖的权威媒体就拿出了相关节目策划,而且背后还有高人…… 话说,血妖你就不能别把情报贩子的身份,表露得这么直白吗? 罗南叹了口气,意念往夏城周边虚空中一扫,心里有了谱:“知道了,我去看看吧……带着瑞雯。” 同样的话,同时回给莫雅和殷乐。 殷乐没有再说什么,莫雅则道:“我去接你们,去城市演播厅正好顺路。” 虽然罗南有更便捷的方式,但也没理由拒绝不是?他结束通讯,转脸看向瑞雯: “咱们出去一趟?” 他就没想过瑞雯会拒绝,事实也确实如此。 再怎么顺路,夏城的体量摆在那里,等莫雅回来,再把两人捎上车,已经快中午了。她也不是一个人过来,保姆车上还有她团队的经纪人。 “蒙姐。” 罗南招呼,这个胖胖的女生名叫蒙菲,以前打过交道。曾经是大明星席薇的助理,后来转出来当了经纪人,刚度过见习期,代替的是海京的位置, “菲菲和电视台那里比较熟,我让她帮忙再打探一下消息。当然,如果你有其他渠道的话,提前说一声,免得我们重复用功,浪费时间。” “多问问没坏处啊。”蒙菲是出了名的好脾气,但当助理期间,长年跟在席薇身边,在夏城圈子里,人脉是很强的。 这还没完,一行人路上又绕了个小圈儿,去某事务所接了公司外聘的律师。 这时已经离城市演插厅不远了。 “请刘律师过来,是想着没问题就直接签约好了。你都答应去考察,想来也差不多。”莫雅或许不了解这个通告的背景,但她了解罗南啊,安排起来也是思路清晰。 刘律师看上去颇为精干、职业的样子:“来之前,我一直在和对方法务沟通,合约方面没有大问题,待遇还比较优厚。唯一的限制条件,就是必须签整个单元,也就是不能中途退出……” “单元?” “这次节目策划,预计推出三到四期,形成一个单元,采取的是边录边播和直播相结合的方式。” 刘律师确实下了一番功夫:“业务方面的事情我不多说,好处也不多讲,就是稳定。重点提示一下风险: “环球是强势甲方,一旦签约,如果反响不好,或者出现被人拉踩、遭到恶意剪辑、大量黑粉攻击这种极端情况,是很难申诉,或者及时退出止损的,只能咬牙撑下去。但环球毕竟是大公司,总体风险可控……” “那就一期一签好了。” “啊?” 罗南心里已经有了谱,就不愿意在这种细枝末节上纠缠:“是那边求我们上节目,又不是反过来。我们掌握主动,不是吗?” 刘律师抽抽嘴角:“罗先生,对面是环球……” 说到这儿,他忽地想到什么,先去看莫雅,后又盯着罗南的脸,有些发怔。 罗南的视线则往外看。 此时,从车窗往外看,已经能够看到传统电视塔造型的摩天大楼,横在侧前方区域。 七月阳光猛烈,但在现代大都市里,却很难穿透高楼大厦的轮廓,只是在城市中留下一道道破碎扭曲的痕迹。 位于中心城区的城市演播厅,就在光影共同组构的斑痕之间,这让罗南联想起编辑器里崩了又崩的“地月系”。 某种意义上,这个城市并不比编辑器里的“地月系”更坚固。 尤其是超凡种过量的时候。 六耳震动,是来自分会的消息: “罗曼努斯、李柏舟已乘坐私人飞梭离开阪城,将于半小时后降落在夏城航空港。” 第六百六十一章 编辑器(下) 保姆车徐徐减速,从公路磁轨切换到电视塔的外层通道,绕着摩天大厦行驶,不断提升高度。 车内,刘律师展现出他的专业素养,开始和环球的法务讨论,更确切的说,是陈述相应的约定条款。 刘律师的声音压得比较低,除了礼貌因素以外,也是因为,他根本不需要在这上面特别用力——对面几乎没有任何抵抗,好像对面那位已经丧失了基本的职业热情,在谈完这笔生意之后,就要拍拍屁股走人。 呃,要说完全没有反抗,也不是特别准确,至少那边还多问了一句: “这是你们公司的意思还是……” “这个……”刘律师下意识又扭头看了眼罗南,后者并无反馈,他才据实回应,“是罗先生的意见,哦,就是瑞雯小姐的……” “明白了。”环球法务率先改掉前面吞吞吐吐的路子,声音都变得清亮许多,“那你看这样行不行……” 刘律师认真听着修改后的条款,起码是努力在听着,但总有点儿走神,老是不自觉地往罗南那边看。 罗南则只是注视着窗外支离破碎的光影,面无表情。偶尔因为保姆车绕行到南侧阳面,阳光穿透窗膜,给他侧脸打上一些高光,却又加深了睫毛下眼眶中的暗部区域,让人愈发捉摸不透。 后又不知道是什么原因,他开始低声数数: “一二三……四五……六。” 中间有两次停顿,好像确实在窗外锚定了什么目标。坐在他前边的莫雅,好奇地往外看,却什么都没有发现。 倒是在罗南数数之际,电视塔这边的阴影颜色变得更浅了一些,有种灰蒙蒙的色调。之前对比强烈的光和影被揉在了一起,反而失去了彼此最鲜明的特色,并快速蔓延。 阴天了。 不知什么时候,夏城天空飘过来一段厚厚云层,挡住了正午火辣的日头,也抹去了周边高楼玻璃墙上眩目的反光。柔光环境下,整个城市似乎都变暗了些。 但大家也没有看到更多的变化。 这个时候,保姆车已经进入了摩天大厦内部,七拐八绕,并在一连串权限判断定后,进入了指定停车场。 这个停车场,是有专门权限限制的区域,算是过来录制节目的媒体人和明星专用,安全性不用说了,也修建得很是气派。 在停车场远端,就能看到中央区域一排七八个电梯横在那里,大中午头上,大约是午休的点儿,人流比较密集。 考虑到方便,还有其他一些什么因素,电视台专门在电梯入口处,修建了一条长长候车廊道,由强化玻璃封装,里面灯火璀璨,和相对暗沉的停车场对比非常强烈。 过来录节目或者工作结束的俊男靓女和他们的团队,就在这个长长的华彩廊道里面,或三五成群,或错身而过,感觉朝那里随便拍一张照片,都是打光和颜值满分的靓照,让人看了心向往之。 但念头稍微一摆,就又像是某个特意安放在那里的陈列室,乃至于商品橱窗,供窗外的人品头论足,咂摸思量。 “薇姐……的车。”坐在副驾驶位置上的蒙菲低呼一声,她已经离开席 薇大半年了,对这个还是非常敏感。瞥见某个熟悉的车型和车牌号,就是脱口而出。 “今天她在这儿有通告吧。”莫雅善解人意,“一会儿有空闲了咱们去打个招呼。我先和她联系一下。” “事情办完吧,指不定正录节目呢。”说话间,蒙菲便在候车廊道里,看到几个熟悉的身影,里面没有席薇,但也都是夏城这边的知名艺人。 “这边应该是有个大动作……不过和我们没关系,刚刚我问了,‘人物现场’的录制在3号厅,要走对应的5号电梯;这些人都聚在中间三个电梯那里,应该是1号厅出入的。” “我就来过一次,到现在还转向呢。”莫雅感叹,“亏得懵姐你在,要不然电梯都要走错。” 蒙菲笑得朴实:“主要是来得多了,以后还怕没机会吗?师傅咱们就停在5号电梯那儿,回头你再找地方停一下……哦,就是刚下来人的那里。” 这时候,刘律师也已经和对面法务商量得差不多了,如释重负地吁了一口气:“这样,我们已经在停车场了,马上就到。可以的话,今天下午就能签……” “我看到你们了。” “啊?” 刘律师抬头,通过侧边车窗玻璃,看到侧前方灯光通明的候车玻璃廊道,有七八个人刚出了电梯,就又涌出廊道,站在外侧,中间还有人向这他们这辆车举手示意。 廊道里的艺人明星们好奇地往那边看,却见有人从那个队伍里出来,貌似是没好气地把他们往一边赶。 真像是归拢橱窗商品的服务员。 那人肢体动作看上去有些直白粗暴,可橱窗……哦,走廊里那些光鲜亮丽的艺人们,还真没有谁当面反对。 刘律师其实还没看太懂,而这时,和他保持通讯的环球法务,临时充当了通讯员的角色:“是那辆黑色保姆车对吧,车号是……好的好的,就停在 a3入口就行。” 在刘律师困惑又含糊的传达中,保姆车最终还是稳稳的停在了候车走廊中部,那群人的前面。 毫无疑问,这些都是迎接人员。 此时在车子里,莫雅坐的是主位,刘律师坐的是靠门边的位置,罗南瑞雯都在后排。 莫雅回头:“你惹来的?” 罗南“唔”了声,伸手点了点耳廓,示意有通讯打进来,根本没往车外面看。 莫雅也只能翻个白眼。 也不用再折腾什么了,车子停稳后,前面蒙菲先下,缓冲了一手,刘律师匆匆下车——他是有最起码的自知之明的,此时非常尴尬,忙往旁边让。 可也就这一个照面的功夫,长期在圈子里磨出的见识,帮助他认出了迎接人员中,几个头面人物。 是真的头面人物! 刘律师下意识往后靠,撞在车身上。 对面也错愕了一瞬间,但很快就反应过来。此时,队伍里某个常与明堂文化打交道的,发挥了关键的交际作用,适时向“头面人物”引见随后下车的莫雅: “这位就是山溪乐队的主唱,明堂文化董事莫雅小姐……” 引介人顿了一下,还想看后面出来的是哪位 ,却只看到了面无表情的瑞雯。后面……节奏断了。 无奈之下,这边只能继续介绍流程:“这位是夏城文化和道德委员会主席祝青黄先生;这位是环球映像夏城通讯站负责人羊周先生……” 懂了,夏城文娱圈的官方第一大佬啊。 相比之下,环球映像在夏城的负责人,就不太具备存在感了。另外一个不知为啥出现在这里的zm平台的ceo鲁珀特,基本上也是这种情况 同理,在她们这边,除了某人以外,其他人貌似也是可有可无。 莫雅心里mmp,面上却还好,至少成功地和对面的大佬同时露出了非常符合场面要求的笑容,然后以后辈的礼仪,欠身并伸手致意。 祝青黄是个很出彩的老年绅士,仪表堂堂,表现得也很和蔼可亲:“莫女士年轻有为……” 说话间,刚接通电话的罗南终于下车了。 那边似乎也是一边和人说话,一边打给他。罗南“喂喂”了几声,才终于对上头。 由于对本次通讯的重视,他其他行动反应慢一些,但也进入了自动跟随模式。比瑞雯落后两步,一边下车一边问: “陛下你找我?” 这个现代社会听上去古里古怪的称呼,让前面那些彼此寒暄的人们……至少是里面的几位,一下子走了神,本能住了口。 人们是有从众心理的,特别是在关键人物做出表示的时候。保姆车周围貌似热情纷乱的气氛,一下子按了静止键。 罗南往那边瞟了眼,自觉绕过车身,到另一边继续说话: “一来就是两个,这边塞不下了。” 那边,武皇陛下轻柔平缓的声音传过来:“罗曼努斯是代表艾布纳过来沟通的,先在阪城拿到了一些意向……据说还带了礼物,你过来听一下? 罗南本能是抗拒的:“瑞雯今天有个合同要签,我过来把把关……” 托辞脱口而出。 很重要一点是,他并不认为能力者协会总会那些人,在当下形势中,能够起到任何积极作用。或许是偏见,但那边也应该有一些让他纠正偏见的表示…… 唔,或许罗曼努斯这一次就是? 即便仍不抱太大希望,可情绪也是解决不了问题的。想到这里,罗南又改了口风: “办完这边的事,不会晚吧?应该花不了太多时间……” 顿了一下,考虑到此前的感应结果,还是有点不太确定:“如果不意外的话。” “我们就陪他喝茶,等你过来好了。”武皇陛下也不怎么在乎的样子。 看她想挂电话,罗南倒是追问了一句:“不是还有一个人?” “一百周。” “哎?” “李柏舟的绰号,很适合她磨人的性格。”武皇陛下解释了句,又不想牵扯进来的样子,“她是跑自己的事业,找到谁,谁就认倒霉就是了。” “……” 武皇陛下不再多说,挂断了通讯。 罗南眨眨眼,又回想了一下殷乐那边的消息,就觉得今天怕是没那么容易回家。 第六百六十二章 墙那边(上) 等罗南从保姆车那边转过来,看这里保持着尴尬静默的人们,再从几个陌生人中间,寻找到了一个似曾相识的面孔,判断就越发地趋向悲观了。 这样想着,罗南顺口给“熟人”打了声招呼:“吉商先生,养好伤了?” “……罗先生您好。” 被罗南点名的那个人,本来是一心想要保持低调,人都往后缩到第三排去了,却不料还是被罗南单拎出来。在周围人们视线聚焦下,也只能苦笑回应。 “有认识的人啊?”莫雅早不耐烦这无聊场面,顺势就往罗南身后走,也把对面的人领过来。 “圈子里的朋友,搞策划的,瑞雯的直播,他给了不少好建议呢。”罗南笑了笑,“见到他就知道,今天不是单纯考察一下节目的事儿。” “不敢,不敢。”吉商想保持住笑脸,都很困难。 吉商是搞传媒的,也是标准的里世界成员。上个月,他因为外出采风受伤,在星空会所休养时,被孙嘉怡介绍给罗南,确实为瑞雯进入大众视野的方式,提了很好的意见。 不过,罗南单独点他,是因为他就职于“览相观”,一个能拽住超凡种搞访谈的经典谈话栏目。最重要的是,这节目组背后的大佬,就是马上要在夏城降落的李柏舟。 要说这里面没关联,罗南可是不信的。 “是我这个老官僚,强行凑热闹。” 吉商没胆子申辩,这时却有人主动上前加戏,正是迎接人员里面,社会地位最高的祝青黄。 这位年龄大约要七十岁靠上,却是步履轻便,笑呵呵开口的同时,还主动往前走几步,向罗南伸手: “平时,罗先生神龙见首不见尾,想交流亦不可能,听到会来访的消息,难免意动。便厚着脸皮过来套近乎,事先还想好了理由……” “哦?” “罗先生与我家外孙女,当过几年校友。” “……六中的?”罗南的思路都被引偏了。 “是啊,可惜佩佩她脸皮薄,遇到罗先生这样优秀的人物,都没能深交。” 罗南眨眼,这种圆滑知趣,又善于放低姿态的老官僚,是很难也没必要甩给脸色看的。而且,他似乎真有那么点儿印象: “佩佩……邱佩佩?” “是啊,罗先生还记得?” “那还真是巧。” 罗南确实记得邱佩佩这个人,去年冬天,莫鹏搓的场子,他做东,在极光云都的霜河实境招待六中同学。当时还有“石榴姐”莫菡,岳争岳琴等人。 除了莫鹏莫菡以外,那些人里,也就岳琴是一直保持联系的。大概上个月,她还主动打电话过来感谢,说是翡翠之光号上,因为罗南的存在,好像把岳争给救了,具体的也不是太了解。 对现在的罗南来说,有些小巧不然的事情,当真如渐淡的烟气,不知不觉就从大脑中消散了。 这种情况下,还记得邱佩佩,主要是因为,她大概是当时同学里面最倒霉的一个。明明最老实,却被岳争居茂勋两人带起的冲突捎带到,被盛果汁的大杯砸到头缝了针,差点儿破相。 嗯,也就这样了。 说实在的,祝青黄拿出来的关系,罗南也不知道是真是假,甚至都没有去验证的必要。 本质上,这位夏城文化娱乐界的大佬,和昨天晚上那些把电话打到他这里来的官员议员们,没有任何区别,代表的是一种社会活动的趋向。 罗南不会因为邱佩佩的关系对祝青黄另眼相看,但也不会拒人于千里之外。 就是这样的态度,也已经符合祝青黄的需求了。 这位风度翩翩的老绅士,顺势就聊下去:“我那个外孙女儿是个闷葫芦,前面十来年都波澜不惊的过日子,偏偏上回缝了好几针回来,却时不时就讲那天如何如何……也就是这些温室里的孩子,平平安安的日子过腻了,才会把小灾小祸都当成点缀。 “殊不知这世道波澜,换一个人可能就是灭顶之灾。居家那个年轻人,我是知道一些秉性……还要多亏罗先生,还有你那些朋友的维护。” 这感谢,迟了怕不得有大半年吧。 罗南微微一笑,也不说破。 祝青黄也没有过多纠缠这个话题,目前这种氛围,已经算是最理想的状况,他笑呵呵地伸手虚引,请罗南上电梯。 迎接队伍波开浪裂,让出一条通道,也隔开了两侧艺人们探究的视线。 在城市演播厅这种特殊地带,视线能够被隔绝,小道消息不会。 它们可能是以光速传播,以至于电梯轿厢还没有抵达目的地三号厅,相关的流言,已经扩散到了整栋大楼,渗入了每一个房间。 “薇姐!” 席薇的新助理小何,是个风风火火的妹子,传播八卦的动力十足。她带着最新的消息,迫不及待地撞进了席薇的独立化妆间。 然后整个人就僵在那里。 一秒钟后,小何骤然空白的大脑接收到了外部信息,那是席薇还有些发颤的嗓音: “什么事?” “别说话,都涂厚了。” 另一个嗓音几乎同步响起,也是女声,却远比席薇要淡定的多。 发声的那位,也确实是不慌不忙,还有闲帮助席薇整理一下露肩装的领口,让它重新变得规整,也遮住了颈后正慢慢淡下去的青花纹路。 “你现在皮肤质感不一样了,以前化妆的一些坏毛病,都要改过来。长期活在镜头下面,底妆不妨暗一些,否则过犹不及。” 如此正常的言语,让小何怀疑她刚才看到的一幕,究竟是不是错觉。 事实上,现在似乎也没有太大变化。 那位女化妆师仍然是环臂揽着席薇光洁的肩头,且就坐在化妆椅的扶手上,随意得让人头皮发麻。 两张脸几乎贴在一起,面对光环聚拢下的镜面。妆容一浓一淡,在光芒下,都是分外娇艳。让人怀疑化妆师手中的粉刷,究竟能否起到什么实质性作用。 嗯,也许有用。 席薇本就画的淡妆,面上血色褪得极快,看上去惨白惨白的,可能真要再加点腮红…… 小何脑子里一团乱,可她终究是千挑万选进了席薇团队的人精,经过几秒钟的缓冲,总算是理清楚了自己应该做什么。 她强行摆出笑脸,用尽全身力气 ,挤出欢乐的语气:“薇姐,你常说的那位罗南先生,到演播厅了……好大的排面啊!委员会的祝主席,都亲自下去迎。” 说完了,连她自己都觉得,这份表述干巴巴的,毫无趣味可言,中间的感叹句,也是苍白无力。 可没想到,听到这话的席薇,僵硬的肩头,又是明显一颤,至少是明显到让小何看出来的程度。 这是…… 小何瞬间脑补了至少涉及四人的复杂关系,以至于都忘了见好就收,赶紧出门避祸。 “别动!”浓妆女化妆师又一次警告……提醒,“不要大惊小怪的,接受了我的礼物,咱们就是朋友了。在友谊的小船翻沉之前,你明明是多了一份依仗啊。” “墨拉女士……” “不要见外。” “……墨拉,我,我们……” 席薇全身都在僵直状态,说话都费力。 只有眼睛还在看镜子,纵然也是飘忽不定,总还能通过这种方式观察,同时尽力调整面部表情,避免触怒身边这位自己上门的灾殃。 只是她的心思,完全在人家掌握之中。 墨拉就笑了起来,指尖划过她的面颊,撩动一侧刚打了卷的发丝:“啊呀,这语调,你不会在想,怎么让咱们的友谊地久天长?贪心的小可爱!” 说着,墨拉竟然站了起来,让席薇暂时摆脱了包围式的气息笼罩,但她仍然一动不敢动。因为墨拉的手指又转移到她颈背处,轻轻滑下。 此时,这里已经恢复了原有的光洁,再没有任何痕迹。墨拉的手指转圈,有点爱不释手的意思,说话的声音却像在叹息: “我还是过去看看吧。和你不一样,想让那边接受我的友谊,可不容易。回头,指不定还要你帮忙呢。” 变化起伏的动作和语调,终于让席薇心理防线崩溃掉,她不想,但实在忍不住: “你究竟要干什么!” 眸中湿热氤氲,但泪水还没有流下来,墨拉始终微凉的手指,已经轻轻蒙在上面。阴冷的黑暗渗透进来,耳畔声音却格外温柔: “不要让妆花掉,不要想太多。 “其实,都不确定了。 “我目前追求的,就是不确定。毕竟,可以看到的未来,肯定会有更好的选择。 “在贪婪这个领域,你可比我差远了。” 话音方落,席薇颈背处微微一暖,被轻烙了下。然后眼皮透光,墨拉手指和气息同时远去。 席薇却不敢睁眼。 直到门声响起,又响一声,再两三秒后,她确认眼眶湿意消褪,才缓缓抬起眼帘。 小何仍在门口处,呆呆往这边看过来,视线指向,却是靠下了些。 席薇深吸口气,问她:“是什么?” “啊?” “我背上是什么。” 小何总算没让席薇问第三次,忙不迭地回答:“唇唇印!要擦掉吗?” 席薇伸手,要去取湿巾。 小何忙快走几步,探手想帮忙,可前伸的手臂,却让席薇一把握住。 “不用了。”声音很低,隔了一秒又转冷,“管住你的嘴。” 第六百六十二章 墙那边(中) 以罗南匮乏的人生经验,他还是头一回来到演播厅这样一个专业区域。 在夏城大大小小的类似地点中,城市演播厅算得上是最顶尖的那一档。罗南毫不掩饰他的好奇,但要说有多么强烈的兴趣,那也未必。 不管怎么说,有几个专业人士跟着,随时随地讲解这里面的一些小知识,丰富人生阅历,总还是不错的。 跟上来的这几个人里面,祝青黄不用说了,剩下那几位,不管平时是怎么样的性格,眼下都是口灿莲花妙语如珠,把气氛搞得相当好。 而且他们也不是刻意绕圈子说废话,也知道罗南时间宝贵,稍微参观一下有关的场所设施,就引着罗南来到三号演播厅——今天特意过来观察了解的目的地所在。 “我们邀请瑞雯小姐作为节目嘉宾,绝对不是蹭热度临时起意,而是有着非常明确的思路和具体策划。” 作为发出邀约的主体,环球映像夏城通讯站站长羊周,是一个声音响亮的中年人,说话的时候,肢体动作有点儿夸张,看上去却非常坦诚。 “不瞒罗先生,在当下这个特殊时期,环球映像推出一档重量级节目,肯定是有的放矢。我们是认真做过功课的,我们,包括还有我们的合作方,都非常清楚瑞雯小姐的特殊性……” 当着瑞雯的面提及,羊周歉意地对她笑了笑,但还是继续往下讲:“正因为这份特殊,才更契合这个特殊时期的节目。” 不用他示意,身边自然有工作人员放出了投影工作区,里面是最近几期“人物现场”重点镜头的剪辑。 罗南在过来的时候,在网上扫了一点儿相关资料。 知道这个已经有六七年寿命的节目,其大致的演播逻辑,基本就是进入特殊人物身处的特殊场景,用代入性的镜头语言和技术,让观众“设身处地”了解和他们日常生活比较遥远的非主流领域,又或者是对某些格外专业领域的深挖。 这档节目实行的是周播制,自立项以来,先后出了三百多期。在早期的惊艳过后,不可避免也落入了重复或者用力过猛的窠臼。 地球上的特殊职业特殊人群特殊环境,说白了也就是那么回事。 这也是节目发展的必然。 但这一次,这档栏目着实发力了,它是死死抓住了当今世界最新鲜也是最猛烈的潮头! 工作人员的剪辑技术很不错,高倍速的画面,恰当的字幕,还有一些文字说明,描述出了一条相当清晰的线索。 罗南就发现,原来“人物现场”搞这个主题的节目,已经持续了有好几期了,每一期的人物还都不相同,但里面又有一条主线将彼此串联起来…… “深蓝世界呀。” 罗南轻声感叹,其实他并不觉得多么意外,但从目前来看,这档节目的效果貌似还不错,翻看了一下这几期节目重点介绍的人群,综合起来也相当不俗: 这里有做基础研究或者是应用研究的科学家; 有好奇心旺 盛的冒险家; 有声称拥有某种特殊经历的荒野游民; 还有失去亲人又执着去寻找线索的城市流浪者。 单从社会身份上看,天差地别各种各样,但里面有一个明显的共同点: 他们都在研究探索怀疑乃至质疑深蓝世界的存在,或者是它的存在形式。 不过这里面有些人并不是指名道姓,有的也缺乏某种自觉。比如这一期,正在进行收尾访谈的一位研究地球物理的专家。 据节目介绍,他虽不是最早,却是最坚定提出地球环境有关勘测数据改变,认为地球正受到某种外来压力干涉影响的人物。 赶着节目的尾巴,看了一会儿,罗南就明白,这位老专家所说的“外干涉源”,可未必单指深蓝世界。 事实上,到现在为止,治学严谨的他,依旧口风谨慎,不愿意让“深蓝世界”包打一切,仍然认为存在其他的可能性。 有点厉害了。 当然,像这种老专家,在什么地方都是鹤立鸡群的存在。近几期节目聚集的人中,也有毫不讲究证据的偏执狂,甚至有疑似牛皮吹爆的混子……不管怎么说,这些人被节目凑在一起,是有一个能让观众理解的内在逻辑的,而且这个逻辑的表现形式相当有趣。 “这些人将组成一个团队,然后就进入真正的核心单元,也就是瑞雯小姐成为特殊嘉宾的未来几期节目。” 羊周仍然在滔滔不绝地介绍,说到酣处,声音愈发宏亮,眼里都放着光:“虽然我们今天来到的是演播厅,但‘人物现场’这档节目的内核,从来都不是棚拍,绝不是在演播厅里打转的谈话节目——节目的灵魂是‘现场’,真实的现场!而且,非常重要的一个场景就是荒野,包括陆地和海上。” 让这个人来介绍项目,也算用其所长。 罗南视线扫过其他人,祝青黄套完近乎之后,就置身事外,只笑眯眯地听着;zm的那个ceo鲁珀特心思重重,投过来的视线却似有所盼;吉商不停在看表,迫切想要交接下班的样子;至于之前充当引介人的演播厅樊姓副总,则贴在莫雅那里,时刻补充,显然选好了长期交际对象…… 这些人明明聚在一起,每个人的立场想法却不相同,比节目中那帮人,都还少了一个相对统一的目标。 可只需要一个外在的压力,一点儿模糊的利益可能,就能够让他们联手合作,配合得不说天衣无缝,至少还是营造出了其乐融融的氛围。 这就是传说中的社会人吧。 无怪乎血妖,还有某些人,对现阶段成功灌输给人类某些概念理念,乃至从中攫取庞大力量和利益,都是信心满满。 只听羊周又道:“其实今天瑞雯小姐过来,我们是有些惊讶的……” 罗南终于给出互动:“你们以为,瑞雯会在荒野上等着,给你们渲染现场氛围?现在人员都集齐了,准备出发?” 羊周竟然嘿嘿一笑,默认了,但很快又纠正补充:“不是的 ,还有一位,而且非常关键……” 此时演播厅里的访谈已近尾声,在主持人以及节目其他参与者的频繁互动背景下,那位半生钻研地球物理的老专家,也在为自己的研究成果不能得到更多认可而愤愤不平。 这时候,主持人给出暗示:“您说过,这个圈子很小,你们每个人都彼此熟悉吗?对各自的工作进展了解吗?” 老专家自矜表示:“我们经常通气,一起推动这个领域……” 这个时候,访谈主持人却突然询问:“您和某某熟悉吗?” 老专家一时没听清:“谁?” 主持人装模做样地看手卡:“根据资料,曾和您进行过专业讨论并互相引用过对方论文的颂堪先生。他是从事深海探测方向的,工作性质很特殊……” 话说到这里,老专家已经察觉出一些问题,闭上嘴,皱起眉头。 而在这时,演播厅的大屏幕上,出现了新场景和新面孔。拍摄地应该是在某处航空港,这人推着行李箱,肤色微黑,衣着朴实,感觉是比较专注且内向的人。 那边的现场记者,正和他对话:“所以颂堪先生,你的大部分研究工作都是在马里亚纳海沟底部进行的?这样的深海实验室,听上去好像是科幻。” “我确实是活在现实世界中,只不过眼睛和耳朵同时关注两边。一边是真实的答案,却又以过往经验难以表述的方式存在着;一边是大家对这个真实存在隔着迷雾的探索和描述……两边其实非常接近,但找不到一个合适的对接点,直到现在。” 从这一刻起,节目重心移换,老专家已经从本期节目的主角,事实上成为了下一期节目的引子。 罗南则感觉,大屏幕这个人有些面熟,稍微搜检一下回忆,便记了起来:好像打过交道,翡翠之光号上有过数面之缘。 “他是深蓝项目的吧,好像一直在什么监测中心工作……”罗南问的是频繁看表的吉商,这里也就他是里世界成员,末了顺口又问一句,“瑞雯也要这样被引出来吗?” “一以贯之的套路。不过再这样下去,感觉要变成互相撕逼的综艺节目了。” 忽然切入进来的女性嗓音,在场大部分人都感觉陌生。不过很快,随着这位毫不避忌地将手抄进了罗南臂弯,临到嘴边的疑惑,便都吞进了肚子里去。 当然也有几位的反应格外不同。 吉商的脖子往下缩,像个鹌鹑,都不敢往那儿看; 瑞雯直直注视,沉默依旧; 至于莫雅,霎时的意外之后,视线在那位浓颜系美人儿脸上一扫,便转过面颊,好像什么都没看到。 问题是,她虽刻意置身事外,不给罗南添麻烦,却架不住自身敏感的身份,特别招人注意。 那位后来者,便笑着伸出另一只手,主动和她打招呼:“你好,莫雅是吧,闻名不如见面,意外有魅力的美人呢。我是墨拉,正在追逐了解罗南……和瑞雯的过程中。咝!” 第六百六十二章 墙那边(下) 正说着,墨拉貌似吃痛,抽了一记冷气。 但她的动作并没有变形,一只手搁在罗南臂弯那里,一只手则探到莫雅身前,笑意盈盈。 莫雅终于回眸,视线在罗南脸上一扫而过,也不迟疑,伸手与墨拉轻轻一握,道声“你好”,算是全了礼数。 墨拉也没有再纠缠,略缩回手,但又很快伸向了另一位:“瑞雯小姐,初次见面。但你的呼吸声,每夜都伴我入眠。” 瑞雯静静注视她,任那只手搁在空气中,再无别的反应。 周围气氛就有些怪。 墨拉倒不甚在意的样子,她收回手,转而面向罗南轻嗔:“你们讲点道理啊,别那么杀气腾腾的,我可是很真诚的问候。以前名义上是‘墙’两边,可以装作看不到,现在还是这样的思维,就跟不上时代了……” 浓妆艳抹的墨拉,在演播厅这里,倒是和环境很相配,好像是哪里偷跑出来放风的女艺人。 有那么一点点拿捏的嗓音,说起话来都像是在撒娇。这种做派,使得周围大部分人,不可避免就想到,她和罗南是不是存在某种特殊关系…… 但被另一位给排斥了。 这类事情,一向是人们喜闻乐见,大家想看又不敢多看,视线瞥来扫去,游移不定。 当然,也有像祝青黄这样老于世故的,看到莫雅吉商的反应,不动声色往外挪了两步。 不管其他人如何反应,罗南的表示才真有意义。可自从墨拉出现以后,他一直都没有开口,甚至连视线也没有特别停留在墨拉身上。 严格来说,他关注演播厅的时间还要更多一些。 全封闭的演播厅,录制进程并不会因为外界一点点的变化而受到影响,节目仍然在继续,大屏幕上还在播放有关颂堪的画面。 这时候,熟悉现场的人已经能够判断出,那里就是夏城航空港,喧嚷往来的人流,正与“欢迎来到夏城”之类的问候语,共同构成现场背景。 “是即时场景。”罗南低声开口,“但我记得你刚才说过,还要再剪辑后播出。有关瑞雯的片段,也是这样?” “呃?” 一直负责讲解的羊周,明显有点儿绕晕了。 两秒钟后他才醒悟,罗南的言语,是从墨拉出现那刻的情境接续下来的。 后面什么问候娇嗔,竟是全然略过。 这是无视吗……吧! 羊周也感觉到有些不对劲儿,他下意识去看墨拉。后者唇角微抿,似笑非笑,视线则在罗南面上,须臾不离,竟也看不出喜怒情绪。 这…… 羊周本能觉得不妙,但罗南的问题他不得不答:“是这样,这档节目的惯例是:棚拍镜头剪辑穿插,现场则尽可能直播,体现人物真实,这也是我们区别于一般节目的特质所在……今天只是个引子,需要做下后期,让观众更好投入进去。 “瑞雯小姐么,在节目策划中,她本就是场景的一部分啊。” 当下诡异的场面,让羊周神经紧绷,都不确定自己是不是说明白了。 还好,罗南点点头,或许算是认可? “喂,确实是即时哎,我刚才看到一百周了……你知道她要过来?”墨拉好像完全不介意罗南的态度,继续笑吟 吟开口。 问题是,她也依旧没有得到任何明确的回应。 旁边人看到这场面,都替她尴尬。 远在数十公里外的颂堪,并不知道演播厅里发生的事,但很显然,他清楚自己到这里来的原因。 在现场记者引导下,他如此表述:“我来参加节目,就是想尽我所能,让勘探数据和真实世界实现对接……” 记者直接点题:“你是说深蓝世界?” 颂堪吸了口气:“是的” “你见过到过深蓝世界?这是不是说明你已经准备好了最终答案?去节目上终结一切?” “从来没有。”颂堪一语概括。 然后,他下意识站定,在航空港熙攘人流中,面对镜头,认真表述: “我只是知道它就在那里,然而在它宣告‘即将出现在所有人面前’的前不久,我失去对它的感应。” “感应?”现场记者有点儿不太适应这种词汇。 这回颂堪没有与她互动,只按照自己的方式说下去:“我知道,这宣告我前半生的工作结束了。以后的日子,我希望能够在前半生记忆还足够鲜明的时候,通过尽可能多的机会和方式,向大家介绍我那份特殊的经历,以及这份经历背后,有关深蓝世界有关位面的一些知识,我觉得认识它们很有必要,现在正越来越必要!” 颂堪并不是一个擅长言辞的人,就算这段话他明显有所准备,还是有些含糊了——对普罗大众来说是这样。 不过,正在演播厅现场的这些人,不管是场内还是场外,都或多或少理解了一些。 有人是若有所悟,陷入沉思。 有的则极其激动。 比如,那位此前存在感并不是特别强的“偏执狂”。 这人原本是有稳定工作的蓝领工人,为寻找失踪的亲属,辞掉工作,在各大城市来回奔波。因为收集到了一些线索,在并不完善的推理之后,执着相信,一定有一个不存在于普遍认知中的神秘地带,成为吞掉他亲人的“魔窟”。 深蓝世界的对外宣告,让这位蓝领先生的偏执评价,部分转变成了坚定和睿智,但这丝毫不会改变他的性格。 他立刻跳了起来,指着屏幕大喊:“这是个知情者,他知道答案!” “现在大家都是知情者,或多或少。” 墨拉又一次开口评价,此时她刚与莫雅交握的手掌,轻按在演播厅外缘的玻璃幕墙上,温热掌心留给幕墙以清晰的痕迹。她的视线则穿透过去,居高临下,俯瞰演播厅里有些混乱的局面。 “……说起来,节目选人倒是费了番心思的。” 连续被忽视的背景下,墨拉的表述都有些像自言自语了。 偏在此刻,罗南点头:“你的判断没错,感觉像综艺节目了。” 羊周当即压力山大,想开口解释,可这时候,墨拉已经顺势接下去: “所以时代变了啊,罗教授!” 墨拉侧过脸来,眉眼舒展,几乎喧宾夺主的浓厚眼妆,都在明媚流转的眼波中边缘化了,倒显得恰到好处。 只是,一旦和罗南对上茬口,她的言语又有不同: “我这么光明正大,你都受不了。真有哪一天,谁谁谁趁你不在家,上门拜 访或者给饮用水里面加点料什么的,你怎么办?” 这话说出口,便是旁边人再迟钝,感觉也不对味儿了。但这时候他们想回避都来不及,正面面相觑之际,罗南叹了一口气。 “是这么个理儿……可是,墨拉女士,我有个问题。” 罗南回眸注视着她。 墨拉眉峰微扬,让笑容更加灿烂。 然而相隔不过十分之一秒,这般灵动的表情,就让诧异的情绪顶了一下。 手背微热——原因是面前这位少年人被揽住的前臂回绕,一下子将她搁在臂弯的手掌握住。 在关节限制下,两人手臂交缠,掌指向上翻,握在一起的手掌,自然就展示在周围所有人眼中。 仍然没搞清楚怎么一回事的蒙佳,当下倒抽一口凉气。 非情侣的男女之间,这种动作多多少少是有些过界的。 可就在半秒种后,不但罗南和墨拉两个当事人,就是周围其他人,也再不觉得这里面有什么暧昧情思。 因为就是这一刻,两人掌指交握处,分明响起了细密的骨骼关节摩擦声。 墨拉有一个瞬间回收的动作,但是并没有成功。 倒不是罗南加在她手掌上的力量有多么不可抗拒,而是这一瞬间,有无数根长线绞索,自虚无中来,倏忽之间打穿了一切有形无形的屏障,直接贯穿她全身上下,并在她感知层面中,嘶嘶作响。 在物质层面,这并不是真实发生的事情; 在精神层面,其实也略显虚无,更类似于幻景。 然而就在精神与物质交互干涉容纳超凡力量架构的特殊区间层次,墨拉清晰感觉到,这些“长线绞索”,便是千百根细线锋刃,瞬间对她形神框架做了一次全面拆解。 墨拉已经做出反应了,甚至早有戒备。 毕竟在她主动向莫雅打招呼的时候,就已经感受到来自罗南方向的压力——她的反应夸张,但也有真实的依据。 她甚至知道,那份压力,更多来自于夏城上空厚重的云层之中。 问题是,当罗南真的动手,她的预案反倒成了知见障碍。 罗南投落的“长线绞索”是那般犀利,操作更如庖丁解牛,以无厚入有间,感觉中甚至要比她本人,都更清楚自家形神结构,以至于她激涌迸裂的气机,永远都慢了些许…… 就算这样的切分,没有任何实质性杀伤,可双方气机在如此瞬间,如爆开的烟火般,激烈碰撞追逐,谁都不可能从容判断把握。 至少墨拉不行。 她已经在发力了,但在自身形神框架内,激裂的气机追逐对撞,让她彻底失去了主动。心力在高速高压下迅速损耗,还有碰撞余波在物质与精神层面对冲激荡…… 以至于,她竟然出现了不应有的眩晕。 咝,简直像被肉身超凡给近身控了……血妖那个王八蛋教了他多少东西? 墨拉的思维念头能散逸至此,什么都不用说了。她当然还有发力脱身的手段,可这时候,罗南又开了口。 这次,少年的嗓音出奇低沉,且就在她耳畔,嗡然鸣动: “……究竟做了什么,让你们以为,我要讲道理? “讲你们嘴里的道理?” 第六百六十三章 冗余人(上) 一开始,墨拉并没有听得太清。 可能是发力过度,以至于声带控制有点儿问题,罗南前面有一点儿发音格外含糊,只能依稀听到人身腔体的共鸣。 偏偏正是那个含糊的音节,让墨拉的心神都似乎随之震动。 墨拉从来都是个“声控”,早从她在培养槽里感知世界的时候,就如此了,所以她对瑞雯的“呼吸声”才那般沉迷。 可现在,罗南那含糊的发音,似乎更要命! 以至于她又恍惚了一瞬,将原本可能最低代价遁走的机会,挥霍个精光。 “嘭”地闷响中,墨拉头面和肩部位置狠撞上玻璃幕墙。 撞击感让墨拉彻底回神,这才从恍惚记忆中,分辨出罗南具体的言语。 严格来说,除了开头,里面大部分字句又恢复了公鸭嗓门,但前面给出的印象实在太深,且有种无法形容的抑制力,和罗南标准的反手擒拿一起,将她压在玻璃幕墙上。 头面则抵在刚才她手掌按出来的水汽纹路中间,还被罗南另一只手按在后脑最脆弱处,一时动弹不得。 直到这时,周围人们才响起惊呼和抽气声,在尘埃落定后的静寂刹那,显得分外响亮。 莫雅有些惊讶,旁边蒙菲更是不堪,都紧张得扯住她的衣角,下意识想把她往后拽,远离漩涡。 然而“漩涡”就在这里了,哪是几步路就能躲开的?与其往后缩,还不如相信罗南,这个正强扭住“漩涡”,避免她沾染是非的弟弟。 虽然这手段……嗯,不评价。 墨拉,那个女人是叫墨拉吧…… 莫雅看墨拉连笑容都还没彻底消散的面孔,当真是美艳绝伦,即便是被按在玻璃幕墙上,面部被挤迫扭曲,都有一份癫狂式的美感。 让人怀疑,她下一秒被扭断脖子,也能像一个诡谲妖艳的艺术品那般死去。 所以,她就不是一个正常人。 莫雅视线转而在罗南脸上停留了下,并没有得到反馈。 最后,她看了眼瑞雯,后者眼也不眨,甚至与之前没有任何变化。 莫雅抿起嘴,很快轻吐一口气,似叹似笑,转过脸去,看演播厅里的忙碌的景象。 最关键的几位都如此,其他人没谁想不开,上前劝架之类。短暂的惊呼抽气之后,场面又回归静寂。 二层参观走廊里发生的事情,演播厅里的人们浑然不觉,不过这时候节目也已到了尾声。在“偏执蓝领”失控的时候,今天的录制事实上也结束了,正好留了一个略显惊悚的钩子。 回头播放出来,效果应该不错。 虽然这越发像综艺节目了。 主播台边缘,对颂堪的现场采访画面从大屏幕上消失,工作人员们一拥而上。因为出了最后那档子事,主持人仍在和受访者交流,安抚情绪之余,也在强调一些注意事项;还有受访者之间,大约也是如此…… 毕竟,按照节目策划,接下来一段时间,他们这些受访者,会组成一个“团队”,前往某些高度敏感的现场,进行“真相发掘”。罗南也在看演播厅里的变化,还有点儿感慨。他低声开口,没有受到任何干扰,至少他没感觉到: “预设的节目逻辑……不太友好啊。” 此时,他左手拗住墨拉的腕关节,右手则按着她的后脑,掌心能够感受发丝皮肉之下,依旧稳定的脉动。 两人当下的体位姿态,代表不了什么。 罗南并不认为他已经制服了墨拉,超凡种这种层次的生物,完全是一部人形的战斗机器。推动他们身体的引擎,建构在强大形神结构之上,并且与渊区风暴充分干涉,在全盛状态下,完全就是一部超大型燃气轮机。 超凡级别的碰撞,也就约等于是万吨巨轮互撞的灾难级别。 如果双方较真,生死相拼,就算罗南能够依靠时空构形的力量,消解掉其中一部分冲击,也不会是这么无声无息。 墨拉仍然留有很大的余力,正如罗南一样。 做出这个判断,除了对超凡种这个层次的力量表示尊重以外,还因为墨拉本身,并不是一个能够轻松拿捏、勘破的人物。 虽然她现在,将身上最脆弱的区域之一,彻底暴露在罗南的控制之下。 所以,现在仍然是平心静气的聊天时间。 “可大家都在‘讲’道理没错。” 墨拉也确实是平心静气,说话的时候,还格外讲究抑扬顿挫,颅腔的震动和温热,一发地透过罗南掌心,传导过来: “反倒是你,罗先生,如果你的‘道理’总是这样表达,感觉以后,不是你有麻烦,就是地球君有麻烦啊! “相比之下,我的麻烦都不算什么了。” 墨拉颅骨的震动,甚至比笑声更早传过来。 这是个很新奇的体验。 罗南“哦”了声,信手捏了捏她的后脑,同时,他拗住墨拉腕关节的左手,也向上滑动,变成握住墨拉的手,并且慢慢搓动这位女士的手指。 这回倒不见之前细碎的骨骼关节摩擦声,就是抚摸而已。 墨拉“啊呀”了声,眉头皱起来。 便是被制伏的那刻,也没有眼下这般。 “过分了吧!” “……” 周围大多数人噤若寒蝉,可如果给他们机会,多半也有话要说。 好吧,在旁人看来,这确实是一套暧昧到没眼看的言语动作。可唯有当事人才知道,其中的深度意蕴所在。 虽然姿势本身无意义,但这多少给了罗南一个理由,让他引导着磁光云母的“操纵线”,对墨拉进行更深层……同样也更不礼貌的切分。 墨拉的置疑,没能阻止他。 罗南对墨拉的好奇,由来已久。 在星空会所,第一次见到墨拉的时候,他就就发现这位超凡种,形神框架具有高度的可塑性。 这是好听的说法,说得难听点儿,就是没个正形。 当时还拿血妖做对比来着。 血妖那种肉身侧超凡种,是典型的强横稳固结构,当然在“妖化”之时,会有一个爆炸式的变化。 可那也是常态与超常态的关系。 放在墨拉这里,就没有“常态”这一说。说得更严谨些,墨拉的“常态”,就是无休止的变动——她的形神框架活泼得过分,每时每刻都有着状态乃至性质的变化。 罗南甚至没有从中找到明显的周期性。 这是从整体上看,如果再切分得更深更细,差别只有更多。 常态下,罗南对人体比较系统的微观感知,也就是细胞层级。 这个层面的世界已经足够复杂,也就是经过磁光云母持续的训练打磨,罗南才能用相对直观的方式去理解,这些组构生命的基本模块,经过最底层加工后,各自的微妙性质,还有彼此组构链接的结构意义。 当然,还有在无中生有的灵魂力量加持下、在各种高能环境下,它们变异作用的规律,以及更玄妙的“结构美学”。 嗯,属于磁光云母的美学。 不管“磁氏美学”如何吊诡,再结合当下人类有关领域的研究,罗南还是有了一个评判标准。所以他就知道,目前组构成“墨拉”这个超凡种的基本生命模块,以及组构而成的功能性组织种类,实在是过于丰富了些…… 丰富到已经远超出正常人应有的极限。 而且,这个“超出”不是一倍两倍,是十倍百倍! 眼前这位浓妆艳抹的女人,就像是一个杂货仓库,与其他人同样容积的体内,强行塞满了数十、上百倍于正常人的功能性组织结构。 其中大部分是萎缩、蜷曲的休眠状态,只类似于体内无意义的赘生物。可随着形神框架的活泼切换,一部分组织苏醒,另一部分又进入休眠…… 能够想象,一个人体内有七八个心脏轮班工作,十几套肠胃此消彼长的情景吗? 或许夸张了些,但这就是针对墨拉最贴切的形容了。 嗯,倒是意外符合“磁氏美学”。 更不可思议的是,这些组织器官,每套功能都存在着差异,有的甚至在工作或休眠期间,就有相当程度的改变。 与此相对应的,就是细胞更频繁大量的分裂、组装、降解、凋亡……为了维持高频率的变化,这个活系统每时每刻都在消耗大量的能量,本身就是一个高速新陈代谢的试验场。 墨拉本人就是这场疯狂试验的主持人。 至少看上去是。 要进行这样的试验,代价应该也不小。 单纯依靠与渊区风暴的干涉,或许可以解决能量供给问题,可在形神框架调节这种层面上,操控性实在太糟糕。 根据罗南的观察,墨拉很大程度上是通过这种疯狂代谢所燃烧的生命能量,来维持实验进程的。 罗南不太确定,这种手段,会对墨拉的寿命造成怎样的影响……看上去前景不太妙的样子。 或者,有更精妙的平衡在其中? 手掌轻轻在墨拉颈后摩挲,罗南忍不住询问:“如果现在捏爆你的脑袋,会再生吗?” 面对这种问题,墨拉回眸看他,唇角裂开: “try me。” 第六百六十三章 冗余人(中) “哦,会考虑。” 嘴上这话多少有点儿言不由衷,事实上是罗南考虑到现场情况,终究还是没有捏爆墨拉的脑袋。他也确认了,目前貌似受他钳制的这位女性超凡种,真不是随随便便就能处置的。 处置了可能都没意义。 罗南现在更想搞清楚两个问题: 一个更本质些:为什么会是这种样子? 扭住这个问题,继续追索的话,大概要下探到基因层面才行。 这样的话,对罗南来说就有些超纲了。 单纯就观测精度而言,目前罗南在磁光云母加持下,已经有能力下探到纳米级。 观察细胞的话,他的意念能够轻松在海底森林般的细胞内部结构中徜徉,感受各细胞器的复杂合作,以及微观存在的宏伟之美……也完全能够再透一层,感受各个细胞器的内部结构和活动节律。 不过这种时候,就要非常小心。 这种受加持的观测,和罗南自身“绝对观察”的能力还不一样,所携带的能量,相对于单个活体细胞说,委实是过于危险了。 纵然罗南能够穿透细胞核,触及染色质或染色体。但在这个储藏着所有遗传信息却又严密而保守的生命大图书馆面前,携带能量实行观测的罗南,无异于是一个时刻泼洒燃烧火油的来访者。 在他实行观测的那一瞬间,毁灭或变异就产生了。 这种前提下,罗南根本来不及去翻动“大图书馆”里面繁复的生命书页,也没法去拷贝它们正常状态下的信息。 目前来说,此路不通。 另一个问题,则偏于应用。罗南疑惑: 这么复杂,毫无定形,见不到明显的周期性,但又每每具备充分超凡意义的形神架构,墨拉是怎么调节并记忆的? 就算是罗南,这种在渊区随随便便搞出临时构形,和精神侧强者对飙的人物,也不敢拿自己的形神结构这么开玩笑。他也是依靠格式论的基本框架,以及神轮身轮相耦合的逻辑,再通过磁光云母,才实现在较长时间内一定区间里进行微调。 像墨拉这种,随着体内细胞分裂器官系统的迅速更新变化,可能前一晚上的结构方案,到第二天早上就要全盘推翻。 就算她这边冗余设计非比寻常,一个弄不好还是不成人形——可事实就是,她回回都能成功,总能够在近于随机出现的生命组织结构中,建立起超凡级别的形神框架。 如此能耐,无异于随便抓一把牌都是同花顺。这“抓牌”的功夫或运道,才是真的不讲道理。 万一哪天“讲道理”了,体现出概率了,作为超凡级别的存在,一个失误,说不定就是就地爆开的移动核弹! 欧阳会长竟然允许她入城‘探亲’……就离谱! 罗南视线在周边空气中一扫,刚才他和墨拉的冲突,双方都算“克制”,所以灵波网也没有触发反应机制,但相关嗅探功能已经开启,也就是说,目前欧阳辰等于是在关注这里。 要不要点个举报? 嗯,这是个不好笑的玩笑。 毕竟,在超凡级别的“自我逻辑”也可称为“领域”的覆盖下,墨拉完全可以 阻碍旁人对她的深层窥探,保护自身的核心秘密。 欧阳辰也不例外。 例外的是掌控磁光云母的罗南。 这个时候,罗南对墨拉的兴趣,倒是愈发浓厚了。 几个月来,一直被磁光云母亿万种改造方案诱惑并恐吓,已经有些选择困难症的当下,罗南着实好奇那一手“抓牌”神技……乃至羡慕。 他想找出里面的合理性。 罗南第一个想法,就是在墨拉背后,有强大资源的支持。 血妖提起过,墨拉疑似与李维具备密切关系。罗南在利用“操纵线”进行切分之时,也着重查看了墨拉体内是否植入“机芯”之类的辅助外挂,又或者信息通道,以便于和所需的庞大计算资源进行链接,实行即时计算。 然而并没有。 在这个层面,墨拉甚至比罗南都干净。 罗南意识从脑宫内游走的电光中划过,外接神经元的存在,并不能帮助他解决当下的困惑。 如果没有机芯之类的计算辅助或通道……总不会是精神链接吧? 罗南这回沉默的时间有些长,墨拉倒有些不耐烦了。她的头颅后顶又偏转,主动与罗南手掌摩挲,眼角似乎带着钩子: “在找什么?要不要再给你行个方便?” 罗南认认真真也老老实实地表示:“我是想,始终保持这种灵活结构,并维持在超凡水准,应该很困难吧。非常厉害的实验……” “素材。” 墨拉主动在后面加了一个词儿,让整句话的意思都变了。她似乎要通过其他的方式争抢主动,又一次询问: “要深入研究一下吗?罗教授?” “哦。” 罗南应了声,然后“啪”声微响,捏断了她左手食指第一关节,看她修长葱白的指尖,错位成令人悚然的非自然角度。 墨拉“咝”了声,竟然毫不动怒,只是又翻个白眼:“你这人……” 罗南没有再说话,他注视着墨拉扭曲的指尖,看那里迅速充血淤青……后面几乎就是看着骨质细胞快速增生。 这不算什么,任何超凡种都有相近的能力,只是速度快慢略有差别。 可是,像墨拉这样,分裂增殖的细胞,上一轮与下一轮组构模式直接大变样的,已经不是常理能够解释的了。 而且,新生组织无缝接入超凡框架不说,隐然还有新的特质呈现出来。 至此罗南心悦诚服:“确实是很好的素材没错。” 如果这是硬造出来的,那还真是不一般的创意和研发能力。 墨拉低低而笑:“so,这就是我的价值所在。地球百亿人口,经过初筛选样实检,加入血脉实验的不过二十万人左右,再除去胚胎组,大部分都是走量的低级别组。 “到我这个级别,大约有万把人。能够活下来,并且达到目前这个层次的,有且只有我一人。” 罗南眉毛连跳几跳,为墨拉话中的内容,也为她随意的态度。 话说到这份儿,不用指明道姓,事实已经很清楚了。 不出所料,又是李维。 但不管墨拉出身如何,在纷繁变化的形神结构中,总 能抓到超凡级别的组合,如果不是有特别的运道,就是有特别的能力。 也许那才是墨拉超凡能力的核心。 是什么呢? “好奇吗?” “有点儿。” 罗南干脆放开钳制墨拉的手段,反正没有实际意义,再维持这姿势,摆拍么? 墨拉仍贴着玻璃幕墙,只是挺直了脊背,倒不急于转过身过来。她抽回手臂,就用刚刚折断又愈合的指头,在玻璃幕墙上,沾了她呵气粉底和唇印的污渍处信手一抹: “这就要说到承别人的‘人情’了。也许你听过这样的话:天地设位,乾坤阴阳……” 骤然入耳的韵文,让罗南猛然一怔,名为“熟悉”的刺激力量,在他近来愈发纷繁的记忆中猛地搅动。 墨拉轻盈转身,换成背靠玻璃幕墙的姿势,声音更清晰了些,继续往下念,有些刻意拉长了调子: “变动不居,往来无常; “运化坎离,为道纪纲。” “纪纲”二字一出,罗南瞳孔收缩,眼前已不是浓妆艳抹的墨拉,而是飘雪入室慨然论道的某段场景。 他终于记起来,上次听闻这段话,还是去年冬天,他真正“觉醒”的那一日,在修馆长的评价和教诲之时。 罗南并没有在其他地方其他时间,再听过这段话。可是,那日的“纪纲”之论,“火种”之说,却是印在记忆深处,始终鲜明。 所以,几乎与墨拉同步,他也开口,低颂出最后一节的八个字: “穷神知化,德配苍苍。” 两个人的声音和合一处,墨拉笑得眯起眼睛,又似是专注倾听这段和声,末了还感慨:“咱们的声线很搭,不过还不如你最前面那声……” 罗南打断她的话:“你认识修馆主?” “如果你口中的这位,是叫修神禹的话,我肯定是认识的。只不过,我习惯叫他修老师,或者修教官。” 墨拉眼波盈盈,笑意盎然:“毋庸讳言,能到当下这一步,我应该感谢他。虽然他传授的所谓‘传武’心法,细节稀烂,不堪推敲,可毕竟,我也是他做教官那几年里面,第一个‘得符’的学员呢。 “看,过了好几年,我都还记得这绕嘴的口诀。也是靠这个‘以简驭繁’的法子,才活到现在……” 可你的话里,一点“感谢”的意味儿也听不到啊。 罗南暂时不想去猜测墨拉与修神禹之间的关系细节,他注视着墨拉,看这个骤然间多了一层关系链接的女性超凡种,用理所当然的口气说话: “嗯,按照常理,我该这么称呼你:罗师弟,修老师向来可好?” 罗南默然不语,视线不离墨拉面孔。 说起来,这是墨拉现身以来,罗南头一回如此长时间专注地盯着她,且没有太多的思绪流转。 墨拉举手示弱:“别这样,我可是很善解人意的,知道现在修老师住的地方太敏感,都没有去拜访,虽然他也未必想看到我就是了……” 稍顿,墨拉身体微微前趋,进一步拉近与罗南的距离:“话说,罗师弟,我在你眼里的价值在提升对吧?你不觉得,应该稍微调整一下态度?” 第六百六十三章 冗余人(下) 在罗南的注视下,墨拉表现得像是一个得寸进尺的推销员:“你看,除了你已经知道的,我还可以提供一些情报,有些你不知道,有些修老师也不知道——比如有关他女儿的一些问题。 “还有些,除我以外,你现阶段能找到的所有人都不知道,关系到……” 后面她没有说,但她的视线,却在此时偏移,观其落点,分明是指向了一侧始终保持沉默的瑞雯。 墨拉的视线并无掩饰,莫雅下意识伸手,揽住瑞雯肩头,眉头皱紧。 “所以,我在这边的自由度增加一些,你不介意吧?我想扩大一些交际圈,找几个朋友,后面,我们可以再讨论情报的交换……” 罗南便在这时摇头:“你概念里的‘自由度’,我给不起,也不喜欢。” 不管是谁,面对随便出个价,就迫不及待要碰杯定案的强买强卖行为,都喜欢不起来。 有修神禹这种关系,墨拉本来可以更婉转一些的。罗南相信,她如此频繁主动过来互动,对这边也必有所“求”。偏偏她选择用这种方式,只能说明她不可理喻。 又或者,她“求”的东西,格外过分。 赶在她再度开口前,罗南抢在头里,话题却好像跑偏了:“有个常识,你应该知道。” “嗯哼?” “人的思维记忆,在完全摆脱肉身基础前,是物质的。物质层面的信息,其实比精神层面更好把握。” “这个论断……” “我的意思是,就是把它们暂时打碎了,只要掌握‘纪纲’,也拼得回来——你是专业搞这个的,应该知道才对。” “喂,同门姐弟,不至于这么无情吧?” 墨拉唇角上挑,伸手去戳罗南胸口。 这是个看似亲呢的动作,和她刚攀上来的“师姐弟”关系搭配在一起,倒也很搭…… 然而伸到半途,罗南已经拗住她的手指,信口回应: “try me。” “啧!” 墨拉咂嘴,与罗南对视,却无法确定,面前这个年轻人心底的真实想法。感觉像是“玩笑”,可连她自己都隐约觉得: 这种方法,好像挺有趣? 而且,罗南投射过来的眼神…… 下一秒,墨拉笑出声:“那可糟糕了!所以,师弟你的意思我明白……这次沟通失败,下回再来。” 说话间,她身后玻璃竟如水波般荡漾。 这种非自然现象,必然有特殊能力作用,也当即引起罗南的应激反应——莫雅等人离得这么近,他不可能把先机让出去! “咔嚓”一声响,墨拉被罗南拗住的指头,又一次断掉,而这回,竟然是自根处折断、离体。 “送给你做纪念了。” 墨拉发出格外尖亮的笑声,断指处血肉分离、血光如注,半途又迸散为稀薄的血雾。而无论是哪种形态变化,都是借机与渊区风暴形成干涉,以至于罗南掐住的断指,便如微型炸弹一般,只是小半截,威力也不容小觑。 血雾还待弥漫,周围空气却是整个凝固。 这时,被血腥场面刺激的惊呼声起,却都失去了后续的震动波形,变得荒腔走板。 更早一线,墨拉的身体猛然后靠,已经“融”入了玻璃 幕墙,如穿水波——众人一个视线恍惚的空当,便见她已经穿越过去,在演播厅上沿飞身而下。 理所当然的,仍然忙忙碌碌的演播厅里,那些工作人员、还有未离开的嘉宾们,被这突如其来的“天降美人”给惊到。 墨拉却是平稳落地,随即脚步轻盈,快步走到演播区域。还伸出刚刚断指的手掌,和那位“偏执蓝领”,握了握手: “真不容易啊……后面会更不容易,准备好了吗?” 那人本是愤怒的,却又在极大惊愕情绪下,显得茫然无措。 完成这个动作,墨拉回眸;上层平台,隔着玻璃幕墙,罗南也注视着她。 下一秒,墨拉挥了挥血流不止的手掌,从演播厅的出口,大摇大摆地离开。 她那根纤长手指,仍握在罗南掌心。 罗南翻转手掌并摊平,断指便在不稳定的血气中轰声爆燃,只是焰光局限在方寸间,难有波及。 “穿过去了?” 这时能问出这话,羊周已经是极大失态了。他所在的位置,正好是挨着玻璃幕墙,下意识伸手,幕墙受力,忽地绽开了无数冰裂纹路,在外膜的保护下,虽未炸开,却也无法再支撑,一下子垮塌下去。 下方又是惊叫连连,好歹没伤到人。 “罗南!”莫雅为避免给罗南找麻烦,一直刻意置身事外,此时却也必须要问一下。 罗南对她笑了笑,低头看燃烧的断指:“她不怕‘减法’,就用‘加法’。可她又是靠‘加法’过日子的……确实麻烦。” 罗南头痛的时候,墨拉也刚走出演播厅。 也直到这时,罗南的意志、来自云端的“长索”,才真正与她拉开距离。同样礼貌保持距离的,就是灵波网的嗅探器。 夏城的两位超凡种,暂时还没有彻底和她撕破脸。 对此,墨拉倒无所谓。 残缺的手掌屈伸两下,就在这个过程中,新的手指便从无到有,顶着原伤口处的血污,复原如初…… 不,不一样了。 而且是格外有别于她认识的“不一样”! 新长成的细长葱白的手指,在微微颤动,连带着她的手掌、手臂……分明是与那些已经保持距离的云端“长索”遥相呼应。 罗南这个实验狗! “啧,麻烦!” 再这么搞,肯定有玩脱的那天。 要怎么办,格式化吗? 就算是格式化…… 墨拉莫名“哈”地一声笑,便在笑声里,另一只手将这根指头握住,再一发力,血光迸溅中,自己又把它强拗下来。 这可是公众场合,有位不幸目睹这一场面的女士,当场发出了尖叫声,引来不明究竟的路人关注。 墨拉冲那位女士嘟嘟嘴,就握着仍在抽搐的断指,从容离开,但几步之后,步伐却越来越快。 步履匆匆,脸上仍是习惯性的笑容: 我的存档……在哪儿呢? “那位好像也有排异反应……携能观察导致的变异,也会对她造成困扰。” “礼送”墨拉离开,罗南并没有再启战端的意思。就在曾经是玻璃幕墙,现在已经空荡荡的参观走廊边缘,默默沉思。 没有人来打扰他。演播厅里的嘉 宾和工作人员们,也投过来视线,只不过受限于顶棚复杂结构,看不清什么。 直到姗姗来迟的保安大呼小叫的冲上来,罗南才转过脸,却是去问瑞雯:“怎么样?可以吗?我是说这档节目……” 这也算回归主题了。 罗南这模样,倒像是前面什么事都没发生。 瑞雯也真能配合得起来,轻轻点头。 罗南就舒一口气:“zm不管用,用这档节目来提高出镜率,也还行。” 旁边zm的ceo鲁珀特先生,张张嘴想说什么,却又被祝青黄以目示意加以制止。 罗南都看在眼里,也不介意,视线再转向羊周:“瑞雯没有意见,可以考虑签约了。当然,今天下午只能签意向书,我们这边还要家长签字。” 莫雅举手:“协议文本发给我吧,我转给老爸老妈。” 一切都很正常,就像是一次顺利的现场参观及签约流程。当然大家必须忽略掉,整个垮下去的玻璃幕墙,还有下方一片狼藉的演播厅。 作为本次节目的大力倡导者,羊周却有点儿发懵,下意识往祝青黄那里看了一眼,却无法从老狐狸那里获得任何有效信息。 视线再转向吉商,这场节目的主策划之一,只能送给他自求多福的表情。 对羊周明显有些退缩的态度,罗南仍不介意。正好这时候,又有人发来信息,这次是欧阳会长。 夏城区域超凡级别的对峙冲突,不可能逃过灵波网的感应。之前欧阳会长就有介入的势头,但那是帮亲不帮理;现在没打起来,反倒要好好说道说道了。 罗南对此的解决方案是:“这边事情快谈完了,我一会儿就去分会,见面聊。” 成功的把欧阳会长的话堵死。 但罗南留在这里的意义也不大了,他的视线也投向祝青黄:“主席先生,感谢你们的招待,希望我们能够利用这一次节目,做出些有意义的事情。那么……” 祝青黄笑呵呵地附和,却又很有引介意味儿地偏脸看向鲁珀特。 这位 zm的ceo,全程都像是一个背景板,可眼下,似是被眼神驱动,又或者是早有准备,上前一步,排出笑脸,在这个似乎并不怎么适当的时机,开口询问: “罗先生,我听说您名下的基金会,最近吸纳了一笔善款。有没有兴趣在传媒方向做一些保值投资?” “嗯?” “……比如zm的股票?” 看着鲁珀特极度真诚的笑脸,罗南这一刻想到的,是早上在朋友群里,竹竿例行张贴出来的各路新闻报道。里面好像有一条就是说“zm的崩盘式股价曲线” 现在入场…… 虽然罗南对相关领域的认知几乎等于零,但考虑到相关的背景,也忍不住在疑惑: 谁给他们提了这么个鬼主意? “当然是我……这个投资人。” 罗南刚到分会所在的尚鼎大厦,便把之前的事情,当乐子给欧阳辰和武皇陛下讲起。 不料,立刻就有了解答。 罗南愕然投去视线,正好看到武皇陛下手中书卷的封面。 这是一部《妙法莲华经》。 嗯,好像在哪儿看到过类似的场景。 第六百六十四章 获利者(上) 不确定是哪种因素刺激了他的记忆,现在罗南也没有时间多想。因为武皇陛下已经开口了: “zm这种状况,正是低位吸纳的好时机。瑞雯需要对外的口舌,我们也需要一笔收入,冲抵最近连续实验造成的损耗。” 武皇陛下的目光从书卷上移开,扫过会客室里其他二人。 欧阳辰一手拈起茶杯,一手还在操控虚拟工作区,一副忙忙碌碌的样子。 罗南则没有相关经验,正面迎上了武皇陛下的犀利眼神。 “罗教授,你的血意环堡垒远程攻防项目,什么时候开始a轮融资?” “暂时没有这个打算……呃!” 罗南话说半截,已经发现触雷了,想再改口,又哪来得及 武皇陛下微笑颔首:“所以20号晚上的实验开销,结算的时候只能走你的私人账户?” 在罗南开口解释前,武皇陛下敲定了相关事项: “我知道了。但你也不用担心,以你在协会的信用权限,1亿信用点以内的开销,有12个月的账期。明年这时候再还也不迟,只要总会还认这个,或者明年这个时候总会还在。” 武皇陛下语句稍顿: “当然,如果地球都不在了,可能会更好办。” “……” 罗南一时不知怎么回答,旁边欧阳辰清咳,放下茶杯,是想着转圜一下。 不过,罗南总算是年轻人,反应更快,当下拿出一枚已经包装好的存储芯片,恭恭敬敬,送到武皇陛下手边。 “这是什么?” “听说陛下喜爱探险,最近正好在雾气迷宫里逗留的时间比较长,做了些观察了解,这是相关的数据记录,以及一些心得体会,请陛下指正。” 罗南表情严肃,一本正经。 武皇陛下纤长眉毛微挑:“啧,真是有心了,还记得我的爱好。” 是记得互助协议。 在武皇陛下带他前往蒂城路上,与他交流的那些话,罗南绝对会牢牢记住,一个细节都会不忘。 毕竟,要与这位奉行神秘主义,高深莫测的女士形成可靠关系,那种难得的“坦承交流”,还是认真对待最好。 欧阳辰看着武皇陛下指尖的芯片,颇有些向往:“这个,有没有权限划分之类……” 原本是没有的,可是中间横着武皇陛下,情况又不相同。罗南只能和欧阳辰交换一个“情况复杂”的眼神,让他看武皇陛下决断。 欧阳辰本要再说,却有感应: “罗曼到了。” 话音有些含糊,罗南差点儿以为在提他的名字。 几分钟后,超凡牌组的黑桃2可能是最能诠释“年富力强”这个词汇的能力者协会总会秘书长罗曼努斯,来到会客室。 罗南并没有在现实场景中和这位见过面,最多是在翡翠之光号上隔空感应了一番。 但正式见面,也没有什么新奇感。 罗曼努斯看上去,也就是四十岁上下,黑发黑瞳,轮廓深刻清晰,有种很典型的雕塑感……嗯,就是一个很典型的样子。 和巅峰会议上不显山不露水的感觉一脉相承,出现在会客室中的 罗曼努斯,礼貌克制且谨慎,像一个传话者更甚于一位话事人。 事实上,他进来逐一问候并坐定之后,所说的第一句话就是: “这次过来,是受艾布纳会长所托……” “也不见他打电话。”武皇陛下大约是在讽刺吧,但看上去,她的注意力更多还是在那本经书上。 罗曼努斯面不改色:“我们尽可能选择更郑重的方式,避免造成误解。毕竟,当下荒野反攻势头良好,正是人类生存空间逐步恢复的关键时候。 “在我们内部,若能弥合裂痕,保持现状,至少将一些矛盾冲突控制在一定范围内……” “你所指的冲突,是说罗南和李维?” 武皇陛下漫不经心地翻动书页,信口道:“所谓‘冲突’,到现在也就死了一堆海鱼,还给放到实验场重新培养。这种规模的冲突也要管,艾布纳会长是越发的慈悲了。” “……” 就连当事人罗南,脑子都要转上两三圈,才想起来所谓“海鱼”,大概是指他在哈城“五杀”的时候,被尼克牵连到的海湾鱼群。 确实,相关血肉残片是放在雷池实验场,当boss模板来着。 罗曼努斯应该是想要辩驳一下的,但武皇陛下的话又跟上来: “要么说,罗南李维都是研究员呢。冲动起来,也就是隔空放放嘴炮的事儿。想调停,也不用万里迢迢过来这么麻烦,给他们两个开个版面,各自发表文章,隔空对骂,骂出一个一二三来也就是了。” ……有感觉被冒犯到。 罗南怀疑武皇陛下是过分“客观”了,这下连他本人都想开口辩解几句。 可这时,武皇陛下紧跟着又一个问题出来:“冲突就是这样了,矛盾又是什么?” 武皇陛下的“咬文嚼字”,颇有所谓的“女性特质”。 矛盾吗? 这是直指罗南和李维关系现状的核心问题。别说罗曼努斯,就算是罗南自己,也很难在三五句话的篇幅里说明白。 罗曼努斯本就被堵得说不上话,如今沉默时间更长。但终究,他还是郑重开口: “应该是突破蒙昧的自觉和文明高位的戏谑……之间的碰撞吧。” 罗南微怔。虽不知道这一刻的武皇陛下是什么评价,可在他看来,罗曼努斯的总结看似空泛,却精准命中核心矛盾……的一个侧面。 他们这些旁观者,对于事态核心,实是有独到把握。 某种意义上,比罗南更像是知情者。 可接下来,罗曼努斯主动切换了话题,且借势放低姿态:“并非妄自菲薄,可协会目前无法处置这样沉重的命题,我们只有在一些表层事态上尽自己的责任。比如,尽可能让一场战争,变成一群海鱼的不幸意外……” 罗曼努斯试图调侃自己,活泛气氛。 多少出乎他的意料,第一个配合的竟然是罗南。房间里最年轻但事实份量已经最重的超凡种,就这么笑起来。 “战争吗?罗曼努斯秘书长……” “叫我罗曼就好,这样更自然。” 罗南并没有改变称呼,只道:“我觉得,大家没有必要在概念以及一 系列内涵外延上使劲儿。我明白,今天秘书长到这儿来,是想‘讲道理’,半个小时前,墨拉也劝我‘讲道理’,但我们两个人的沟通比较失败,鸡同鸭讲……” 罗曼努斯就笑:“天底下也没几个能和墨拉讲清楚道理。” “事实上,她的基本逻辑,我是认可的——应该‘讲道理’,但不是你们的道理。” 罗南稍稍停顿一下,几乎是百分百模仿了罗曼努斯“自我调侃”的微笑:“按照秘书长的说法,要讲的应该是矛盾双方,也就是‘自觉者’和‘戏谑者’各自的道理。 “毕竟这才是矛盾的主体……那么请问,总会属于哪一种?” 罗南的说法,其实是用他和李维的矛盾,置换了当下社会运行的基本逻辑,逼着总会站队了。 这有些直白的孩子气,但在某种意义上,才真是现实。 所以,罗曼努斯并没有提出异议,他只是在思考。 可这时候,又有人开口。 “总会那边,大约不是‘自觉者’,也做不了‘戏谑者’,大概希望当‘获利者’吧。其实是‘依附者’……依附时代的弄潮儿。” 开口的是欧阳辰,他说话的声音很轻:“其实,大家都没有站在潮头,只是被海水拍进肚子里的时候,能够多消化一些东西,仅此而已。” 武皇陛下摇头,重新把注意力放在了书本上:“所以你们是打算和远道而来支着钱包等着大出血的绥靖人员,畅聊到天黑,再一顿饭把他送走?那恕我不奉陪了。” 欧阳辰笑了起来,就这么对罗南道:“这些‘获利者’正想尽一切办法进行战争准备,还有利益转移,只不过他们并不知道该把利益转移到哪里才更合适。 “这种当口,他们比任何时候都更像外交人员。这些旧执政官们,已经没有颠倒乾坤的能力了,也许从来都没有。” 欧阳辰从不是一个尖刻的人,可这样人突然犀利起来,也分外让人招架不住。 会客室里陷入了无以为继的沉默。 当满屋子都是聪明人的时候,看破语言的迷障并不可怕,只会让利益脉络更加凸显。 可如果在场的所有人,顺便都是无意于世俗利益的家伙,事情就非常尴尬了。 讲情怀讲利益,都是死路。 剩下的唯有“原则立场”最终碰撞前,过于漫长煎熬的等待。 好不容易,罗曼努斯低声笑起来。 这种时候,他只能用自嘲来消解:“选择先到夏城,确实是艾布纳会长的妙算。确认一边被堵死之后,才会去考虑以前一直回避的点。 “最近,我会再往深蓝世界一趟,看那边有没有可以回转的余地。” 听上去,罗曼努斯也不像去深蓝世界的样了,他的语气显得格外真诚。随即,他拿起一直放在手边的公文包,打开,并从中拿出一样东西。 是一本陈旧的笔记。 罗南看到,眼皮跳了跳,却并不怎么意外。 罗曼努斯视线投射过来:“这是艾布纳会长及总会作出的态度,我原本是要这么说的,也想把它再包装一下。但如今只一句: “物归原主。” 第六百六十四章 获利者(中) “很遗憾,这并不是它的完全体。据我所知,天照教团方面在做实验的时候,毁了6页,另外还有4页送给了协助研究人员……还好,主体结构基本未变。” 罗曼努斯做最后的补充说明,同时双手递上。 罗南也不多言,伸手接过。 这本已然陈旧蓬松的分页笔记,多有毛边卷页,和昨天下午罗淑晴女士整理的笔记本同出一源,都是他的爷爷罗远道在荒野上的记录——却又是极其特殊的一类。 角魔在七零格式实验室发现了它们,原本有4本。角魔做验证的时候烧掉了一本;罗南在翡翠之光拍卖会上拿回了一本;罗曼努斯送上的这本,是留在真神教宗手里的;还有一本,在李维那里的可能性极大。 就是因为这几本笔记,罗南把参加翡翠之光号拍卖会的一众富商名流,送上了世界屋脊,掀起了好大风浪。 谁都知道他对这几本笔记的重视程度。罗曼努斯此时拿出其中一本,演出“物归原主”的戏码,诚意倒也够了。 只是很奇怪,天照教团怎么会这么轻易放手的?难道他们已经发掘出了笔记后面的奥秘,笔记本身已经失去了价值? 罗南暂时按下心中疑惑,打开笔记本,扉页上果然还是那段熟悉的字句: 我心如狱,我心如炉; 我心曰镜,我心曰国。 再往后,就是完全没有次序的分页排布。 如果罗南的判断没有错,所有的纸页都是爷爷罗远道在观察雾气迷宫或者是更特殊地带时,记录下来又格外异常的信息。由于经过感知降维,又是在非正常精神状态下记录的,本就没有什么次序可言。 因此,里面少了十页,也看不出来。 可罗南多少还是在意的。 那已毁的6页不算,还有4页被当成礼物送出去……送给了谁? 协助研究人员的话,记得血妖好像提起过。 说是真神教宗会从亚波伦死巫六甲墨拉这4位超凡通灵者中挑选一位,邀请协助。 至于是哪个……墨拉? 罗南可没忘,那女人曾在核弹坠向他所在游艇的敏感时段,与真神教宗凑在一起,立场和倾向都值得商榷,时间也对得上。 也就是说,这女人很大可能拿着那4页笔记,也掌握着相关的情报——正如她自我吹嘘的那样,拥有极高交易价值。 罗南轻触扉页,若有所思。 片刻,他对罗曼努斯展颜一笑:“我不承你们的情,但确实省了我一些麻烦,我记得了。” “不敢当。” 罗曼努斯略一欠身,继续道:“根据艾布纳会长的指示,最近我可能要在夏城,还有旧大陆一些敏感区域逗留,希望罗教授,还有欧阳会长武皇陛下不要介意。 “当然我也保证,有关行动绝无恶意,有可能会与分会发生交集的行为,也都会预先告知……当然,有些事情可能也许需要分会的协助,在此就提前拜托了。” 看看,罗曼努斯的说法,本质上与墨拉之前所说并无不同,就是要在夏城这里获得一定的自由度。 可就是因为言行态度的不同,给人的感觉就完全不一样。 罗南大概能猜出来,他所谓的“敏感地带”,与己相关的不外乎就是雷池实验场毒沼区地洞之类。就算是更进一步,跑到雾气迷宫里去又怎样? 刚送给武皇陛下一堆相关资料的罗南,对此并不在意,但也不必清晰回应,一句“知道了”足矣。 罗曼努斯笑着起身,身为超凡种,本无需任何允许认证。提前知会,只是体现他对夏城“新铁三角”的尊重,也是在总会的身份使然。 至此,这个小范围会面,未能深入便仓促结束,但这很符合罗曼努斯的预期,他也不会就此罢休。 有些事情,就算是四人范围,圈子也太大了,后续自然会用别的方式进行交流。 将要告辞离开,罗曼努斯倒是又想起一件事: “另外,算是消息灵通人士口中的传闻吧。拉比先生,对罗教授您似乎抱有一定的不满,所以……请小心。” “拉比先生?拉比……小丑?” 罗南复述了两遍,终于想起来是哪个——超凡种的巅峰十六强里面,最会惹事生非,却又无人能制,号称是“荒野最强”的那位? 他眨眨眼,有点儿困惑:“为什么?” 罗曼努斯保持身姿端正和礼貌微笑,平和回答: “大概率是因为……摸头杀?” 当事态呈现难以逆转的糟糕趋向时,再追究理由和源头,就没意思了。 不管是不是因为摸头杀,罗南被一位“巅峰十六强”级别的强人盯上,已经大概率成为了事实。 罗曼努斯透露了这个消息之后,很有风度地离开了。 武皇陛下也没有久留,她在外面还有会议要开,离开的时候,当然拿走了让欧阳辰也为之垂涎的记录芯片,只给罗南留了一句: “你不要在夏城逗留太长时间。” “啊?” 武皇陛下没有解释,潇洒离去。 面对罗南的疑惑脸,欧阳辰及时解释了一句:“分会今年的预算眼瞅着要超支了,后面还有半年时间,大家压力是挺大。” “所以怪我喽?”罗南觉得挺冤的,“今年夏城还算风平浪静吧?我从4月份左右,大部分时间都在外面了。” 欧阳辰推了推鼻梁上的镜框:“所以你就忽略了5月底回来之后,灵网波三天两头的过载事件?” “……是哦。” 前段时间,罗南验证时空挪移瑞雯直播演示呼吸节律,还有墨拉这种不速之客的进进出出,确实给灵波网造成了很大压力。 “而且研究经费也在大幅增长,只是血意环堡垒,就开了十多个子项目。” “军方不是也在投资吗?” “就是因为他们投资,咱们跟投,资金压力才变大。嗯,对应着灵波网也在升级……”欧阳辰后面的话,就有点儿弱了。 “……” 欧阳辰及时转换了话题:“罗曼的消息,你要重视起来。拉比这个人,性格比较恶劣,不太容易应付。” 以欧阳辰君子之风,把话说到这个地步,也已经到了极限了。 “哦,好的。”罗南抚摸扉页上微有凹凸的纸页触感,答得有些心不在焉。 他并不是小看拉比,只是 觉得,在当前地球局面下,单个强者的敌意和行为,说白了也就是那么回事儿。 逐渐形成的“自觉者”和“戏谑者”的对立阵营,还有李维深耕数十年的潜在经营,注定了这个世界上,会有一半左右的超凡种,站在和罗南敌对的立场上……至少是不那么友善。 加上拉比一个不多,少了也不见得压力减少。 所以罗南并没有把这个当成回事……哦,也不是,最多就是加一个常规监控目标的事儿。 罗南已经在做了。 地球上,满打满算也就是百来个超凡级别的强者,就算把荒野上那些状态不太稳定的畸变种畸变巢穴都算上,标准放到最低,也不会超过三百个。 对现在的罗南来说,对这三百个目标,实时监控重点盯梢,真花不了多少精力。 如果有必要,他可以每天甚至每小时都出一版《地球超凡种实时点位图》,附赠《全球高能区域分布流转示意图》;加价的话,《渊区实时对应动态分析》也不是不能考虑。 有了这样全球性的监控普查数据,有些问题是不言自明的。 比如按照超凡种的花名册资料,现在谁在地球上,谁不在,排除掉可能在太阳系前进基地镇守的,就能够估算出有哪些人目前是在深蓝世界……当然也能够看出,过去几个月以来,哪些人曾经出入过那里。 正是因为有这些实时监控数据支持,罗南的认知,比任何人想象的都更加清晰。 他不会按照这个来区分敌我,相较于忙着给人贴标签,他更加喜欢通过这种广域直观的观察方式,做一些总结概括,以此来调校自身的感知习惯和模式。 开始学习礼祭古字之后,动力倒是更足了。 比如现在,他就忽然很想利用礼祭古字的表述方式,精确概括当下地球,里世界和世俗世界互相渗透,超凡生物和普通人类疏离又共存的状态。 倒不是说想搞什么修辞学,而是想从一个近似于“宏观观察者”的角度去验证,地球最近几十年的发展变化,究竟算不算是一种自然演变…… 好吧,傻子都知道不是的。 可是在这种非自然历史演变进程中,各方干扰元素应该怎么辨别分类?各自作用的比例又如何? 在他目前所见的天渊帝国专业历史文本中,又是否有能够拿过来相印证的例子呢? 更具体些,罗南想知道,他的祖父父亲母亲,这些不知为何触碰到了关键核心元素的研究员,以及他们的团队,在并立的诸多干扰元素中间,又是怎样的地位判定。 如果未来有机会,用礼祭古字书写历史文本,他应该怎么去描述,才好让亿万星河无数高等文明群体,有机会接触理解这一方偏僻又渺小如微尘的角落里,他私心想要记叙的一笔呢? 想着,罗南为之莞尔。 “你在想什么?”欧阳辰询问。 “啊,一点儿私事。” 罗南已经准备起身告辞了,今天因为去演播厅,碰到了不少计划外事件,再加上罗曼努斯这一出,他也需要做些梳理,不要和后续的工作冲突。 欧阳辰却叫住了他:“都到这来了,不去十三层看看?” 第六百六十四章 获利者(下) 尚鼎大厦十三层,其实就是欧阳辰的实验室。特别是位于主楼的维护组,负责整个夏城灵波网的日常运行工作。 过去十年间,确切地说,从86年底灵波网架构初创,在实验室、尚鼎大厦周边小范围实验开始,那里就是夏城里世界核心中的核心。 罗南当然去过十三层,不过欧阳辰难得发邀请,他也不会拒绝。 灵波网的维护工作,向来都是复杂且繁重。就算很多工作已经实现了智能化,可尚鼎大厦主楼十三层里,还是常备四五十个维护人员。 楼层中央区域,巨大实时投影的焕彩光线映射下,倒显得人影更加稠密,或许是其中呈现的城市掠影给出的错觉。 据欧阳辰讲,随着灵波网设备更新升级,维护人员的数目可能还会大幅增长,但覆盖范围不会增加,用户也还是目前这些——如果是自给自足的企业,这就是标准的取死之道。 可在这个项目上,只能说是需要消化的“研究成本”了。 欧阳会长压力应该不小……吧。 罗南看不出来,进入主楼十三层的维护组工作区后,欧阳辰明显要比在会客室里兴致更高。他为罗南逐个讲解已升级、正在升级还有未来计划升级的设备,当然最重要的是“思路”。 比如相应的波动模式转换、时空结构设计、多个多层的“自我逻辑”耦合之类…… 相应的概念,在前面几个月的探讨中,已经完成了基本解释沟通,所以罗南听来并无窒碍,且是饶有兴味。 他们的聊天,对于工作区的其他人,有些过于深奥了。还好大家也早就历练出来,基本上还是保持了平稳状态,忙碌而有序。只是偶尔投向罗南的视线,意蕴颇为复杂。 不怪他们,事实上自从下午1点后,这边处理的70%以上的工作任务,都来自于城市演播厅,来自于在那边折腾的罗南、墨拉这两位超凡种。 如果把时间线再回溯一个月,从瑞雯直播前后,一直到7月初,那两周左右的时间,畸形膨胀的工作量,才真叫一个欲仙欲死。 现在看到正主儿……起码是正主儿之一大摇大摆出现,大家心情自然微妙。 工作区的微妙气氛还在酝酿,几乎常驻此间的高天师,刚从东塔楼数据中心回来,看到罗南,就是哎呦了声,直接问出口: “罗教授,最近瑞雯本地直播活动还有吗?你下午带她去考察项目了?” “刚签了意向……” 罗南还没说完,工作区这里便有大片呻吟之声,但也有不少人在欢呼,尤以年轻人为最,嗓门也很亮: “终于要从荒野回来了!” “城市里的魔眼女才最亲切。” “胡说,明明荒野姬才a爆了!” “瑞雯小姐继续践踏我们吧!” 罗南想给大家解释,新节目主要还是在荒野上,夏城这边还是不要给大家添麻烦了。可没等说出口,高天师已经说到了下一步: “合同文本拿出来,大家先做个预案啊。” “只是意向而已,家长还没签字 (本章未完,请翻页) ……这样,正式签约后把电子档传到工作频道好吧。” 见罗南好说话,气氛也正好,有人干脆直接问了:“罗教授,最近要对付墨拉吗?” “呃?” 一人发话,十人附和。 相较于恳请“瑞雯践踏”的奇葩,还是渴望平稳度日的正常人占据多数。喧嚷中,更多人从投影和数据界面中挣扎出来: “话说能不能去海上?” “想想白骨山丘,这样转场有意思吗?” “如果真打起来,要整理爆掉的设备,是不是一直要加班到下个月?” “算算趁机升级的那些,大胆点儿,十月都未必能停!” 还有人干脆卖队友:“话说要做实验的话,西塔楼更合适些……直接在那里动手不好吗?” 当即就有人喷回去:“那也要墨拉愿意来才行!” 尚鼎大厦是三联体设计,也就将分会的十三层切割成了三部分。中央区域是最核心的维护组,西塔楼是生物组,东塔楼则是设备和数据管理中心。平时三个区域,多多少少也会有些比较,彼此之间也有些微妙心思……当然现在都是开玩笑。 事实上,“半抱怨半哀求”这样的画风,着实不适合工作区这些技术人员。大家七嘴八舌说了一通,话题不自觉就跑回到最熟悉的领域。 比如:两位超凡种真打起来,灵波网承受的上限在那里?在夏城哪个位置承伤更高,或者是修复起来更划算…… 大家都是专业人员,当然不能单靠嘴炮,还是要有数据支撑才算数。这也没什么——之前罗南与墨拉的交手,都在维护组眼里,现在也都在边边角角的位置不断回放,方便大家进行深度分析。 只是有一件事: 虽说当时两人都不是多么认真,但超凡级别的对抗,仍然埋藏着大量细节,有些甚至在常人感知、乃至机器侦测的范畴之外。按道理来讲,这里起码有九成以上的工作人员,是不可能窥见的,甚至连理解都困难。 偏偏在这里,不知怎么搞的,大家讨论得竟然还挺靠谱。 罗南认证的那种靠谱。 他觉得,这些维护组的工作人员,依托灵波网,已经形成了一套颇为靠谱的分析方法,通过直观或数理方式进行推演计算,以至于形成了可以互相交流的语义系统。 虽说有些时候,为了搞清楚一个问题,七拐八折的搞得过于复杂,但只要这种语义系统能趋近真实,发挥作用就可以——正如同礼祭古字,为了趋近古神的感知模式和交流体系,所做的努力。 罗南认真看了会儿,倒是有点儿想参与进去了。可惜,这套语义系统对他来说并不是特别友好,他只能敲一敲边鼓: “选战场什么的当然可以,等你们准备得更充分些,前提是……她别那么主动。” 工作区这边当下怪叫连连。 罗南才发现有点儿歧义,但也没必要纠正。欧阳辰笑着把他带到中央主控区,这里应该就是灵波网核心中的核心了。 独立的投影区中,显示着灵波网现存的全部节点,不 (本章未完,请翻页) 只是在夏城:好几年前,欧阳辰便尝试通过各种方法,将灵波网的布设范围扩大到夏城之外,有的甚至投放到了大洋彼岸。 但就目前来看,灵波网百分之九十九的节点,还是集中于夏城及周边区域。所谓的全球布点,更多只是名义上、实验性质的,最近甚至还有削减的趋势。 嗯,罗南这里面,起到了关键作用。 对此,欧阳辰倒不担心。 “这些年,外面一直是起起伏伏……也不只是外面,从86年开始搞这个项目,也从来不是一帆风顺。” 说话间,欧阳辰还给罗南看一套演示图像,那是灵波网自草创之日起,节点铺设的时空动态图。 “开始只在尚鼎大厦周边,都不能脱离我的感知区域,全部是实验性质的,毛病层出不穷。自我逻辑要和外部世界的逻辑达成妥协……你知道的。” “理解。” 罗南到这儿也来了很多回了,都是聊一些具体的事,或者实验交流之类,像现在这样“讲古”还是头一回。 欧阳辰的每句话他都理解,却始终摸不太明白欧阳辰的意图,倒是高天师扔给他一包桃干,算是帮助他进入听故事的氛围。 欧阳辰则是真来了谈兴:“因为总是出毛病,开始节点的布设就要很谨慎,除了大厦周边,就是人烟相对稀少的区域,能源支持也要独立。然而夏城人太多了,要找到这样的点位并不容易……” 正好节点动态变化图,周而复始,循环到了88-90年这个时间段,罗南就看到,脱离了尚鼎大厦周边,灵波网的布点骤然变得稀疏且无规律起来。 猛一看还真像当下夏城之外的各大城市设点情况——怪不得欧阳辰很有经验的样子。 不过,和抛洒在世界地图上的那些点位不同,夏城这边罗南还是比较熟悉的。大致看一下分布,就知道当时是在城区哪个位置。 确实,几乎没见到有居民区,他小时候生活的那些地方,都不在这个范围里面。多数是在西面城郊、各海岸线以及靠山区域。 这些倒是罗南现在活动比较高频的地方。 另外就是平江区,也就是知行学院的所在地。这是夏场面规划的教育功能区,虽然大学林立,却是自然环境最好的区域之一,大块湿地的分布,让这里成为了“城市之肺”……勉强符合“地广人稀”的要求。 唔,知行学院? “开辟这些节点真不容易,要说服别人分出独立能源站点的资源,可不是简单的事,武皇投资之前,都是分会这些人一个个去跑的。老高、老白、老宗、巨臂、还有游老,都让我逼着到处卖脸面……” “呵呵,原来你也知道啊。”高天师冷笑两声,“那时候,‘最掉价的分会’的名头,可不是白得来的!” 欧阳辰和高天师在那里忆苦思甜,罗南却有些恍惚。他信手操作这边的投影,将画面从动态图景中切出来,转到其所凭依的数据上。 正操作着,就听欧阳辰问他: “罗南啊,你觉得灵波网这个设计怎么样?” (本章完) 第六百六十五章 九零年(上) “额?” 罗南微怔,一方面是因为正在操作投影画面,有所分心;另一方面,也是最主要的,是不明白欧阳辰问这句话的目的何在——话说今天欧阳辰带他到十三楼来,感觉就怪怪的,一开始还不是这样来着。 疑惑在罗南心头盘绕,一个未消,又堆上一个。 既然不明白,只能就事论事:单纯就灵波网设计的评价…… “那当然是太漂亮了。” 罗南正好将界面切到了数据库里,那里呈现出从灵波网出现,一直到现在,所有节点设立的时间、区域、依托的能源站等等基础信息。 他的视线定在了88年末某个时间点上,然后又晕了开来,浮光掠影般在连串数据行上一扫而过。 他下意识叹了口气。 单调枯燥的数据,只是工作记录,远不能说明这项宏伟又奇妙工程的价值。 眼光见识越是增加,罗南就越能感觉到,这个架设在夏城的、介于有形无形之间的超凡力量之网,其设计理念是多么的惊才绝艳,在具体的工程建造上,又是多么精妙、可靠且高效…… 呃,当然,“可靠”这个属性有时候值得商榷,由于过载形成的“自我保护”未免太多了些。 但就目前来看,灵波网正变得更加灵敏,在夏城各个节点处激发的灵波,在空气中往来穿梭。 大多数时候,就是正常的电磁波。可在需要用到的情境中,只一两个中间节点的转化,便与无意识汇聚的精神海洋相互作用,在精神与物质层面之间,形成了密织的网络,使原本发散的能量渐次汇聚,往来流转,体现出非凡的秩序。 所谓的“中间节点”,轴心当然是配带“六耳”的能力者,通过他们可以实现快速的性质转换。 可也要看到,在一些相对平稳的情境中,灵波网已经可以通过世俗世界的普通人,利用他们身上辐射的微弱灵魂力量,以及周边的信号增幅设备,在多次流转后,完成从量变到质变的转化。 以至于在一定量的蓄积后,足以打通物质与精神层面,能够与渊区实现干涉对接。 在罗南看来,从部分效果上,灵波网甚至有了些天渊灵网的影子…… 啧! 罗南本人都让自家的评价给惊了一记。 当然,灵波网距离天渊灵网,仍然是遥不可及的,且不说完全不具有可比性的覆盖范围,单就是在作用力最强的夏城区域,灵波网也未能完全搭建起从“普通”到“超凡”的跃升天梯,仍要通过能力者和“六耳”进行必要的中转。 就像罗南上个月底,在那艘走私货轮上,提出的“无芯流”燃烧者方案,看上去再怎么神奇,关键部分仍需要灵魂力量反向干涉的“补丁”…… 在最根本的层面上,这大约等同于“作弊”,并不是真正的“跃升”。但在一个普遍未能实现基因优化的遗传种群体中,还能要求更多吗? 当然也不要忘了,那一套已经能 (本章未完,请翻页) 够解析超凡种层次力量的“语义系统”。至少在思维上,灵波网和它的建造者、维护者们,已经无限趋近于一次质的“跃升”。 也是因为罗南从中看到了太多深层东西,一时间反而不好开口了。以至于早先说的那句,更像是场面上的“漂亮话”。 然而欧阳辰也不需要他多说什么,轻声道:“是吧,很漂亮!漂亮到有时连我自己都怀疑,我真是它的创造者吗?” 罗南手心掂着未开封的桃干,视线仍不自觉往数据序列上瞥,但听到欧阳辰如此表述,多少有些惊讶,抬头看他: “为什么会这么想?” “当你完成一件特别复杂作品的时候,特别是这个过程格外漫长,期间不可避免,要不断吸取外来的养分。它可以是各种渠道,包括但不限于学术交流、他人的论文,甚至是论坛讨论……这些也发生在酝酿阶段。 “所以每当有人说,‘灵波网是你的伟大发明’,我便难免惶恐。” 欧阳辰稍稍扶正眼镜,再点点头,确认自己的说法: “是的,涉及到这样一个大项目,已经没有了‘发明者’的概念,它需要的是一个脑子清楚的设计师团队,一群可以信赖的工程师,长期稳定持续的投资,当然还有一定的造血能力……哦,对内对外协调沟通的分量也很重,如果没有夏城政府的支持,这个项目就算启动了,多半也是个短命鬼。” 欧阳辰说话感觉像在打官腔,但罗南听出了他言语中的真诚。 “这种时候,最有价值的,也是你最需要的,是让整个项目,说白了就是让你脑子里的思路,一步步地成为现实的能力,是一种在现实世界落实思维建构的建造力。” 欧阳辰的言语,向来比较缺乏鼓动人心的激情。虽然他一直想这么做,可再强烈的情绪,都抵不过他习惯性的事实逻辑: “灵波网的建构,是我提出‘自我逻辑’的说法后,希望再接再厉,用‘自我逻辑’干涉现实世界的试验,希望对物质世界做更深刻的影响……” 罗南下意识笑起来:“那这个思路和实际的差别,还真的挺大。” “是吗?”欧阳辰虽是反问,眼底却在笑。 罗南实话实说:“我觉得,现在灵波网更像是反过来,测试人们所能够利用的物质资源,能够对这个趋向‘高能’的世界,造成怎样的影响……唔,是不是相对于天下掉下来的不知来路的馅饼,还是自己种粮食比较可靠些?” 高天师嚼着桃干,吹了声高难度的口哨。 欧阳辰则真的笑了起来:罗南的表述就证明,他确实是看懂了灵波网的底层逻辑……还有他们这类人的心理。 “没错,最初只是想让自己更强大,但到最后,却只是想走到回不去的起点,多问一句‘为什么’。” 欧阳辰视线也投向了数据页面:“这个过程中,想法确实一直在变,所以我自己都不知道:‘灵波网’究竟是我的发明,还是某个瞬间由其他 (本章未完,请翻页) 某个渠道,注入到我脑子里的灵光种子……但最终,事实证明,只有我才能有这份建造力,让它们从概念到图纸,再到现实。” 稍稍一顿,欧阳辰再次强调:“建造力很重要,至关重要。” 罗南脸上的笑容微敛,这一刻他想到了别处,确切地说是“格式论”与“原型格式”。 在欧阳辰面前,没必要隐瞒心思,他想到什么说什么:“会长,我感觉你在为严氏父子洗白。” “严……哦。”欧阳辰怔了下才想到是哪个。 高天师则已经嗤之以鼻:“他们哪称得上什么建造力。就算是那个严宏声名远播的80年代中后期,他手底下的实验室,也没有什么特别靠谱的成就,所有的成果,几乎都来自深蓝实验室。 “现在看来,他也不过就是深蓝项目启动的一个理论皮囊,方便写论文检索、吸引风投的时候讲故事,仅此而已。” “在机芯和燃烧者这条路线上,李维确实不需要别人提供支持。”罗南承认高天师的判断。天渊帝国的经典路线,就算是经过魔改,其深厚内蕴和海量的工程细节,也不是严宏这种“理论家”能够触及的。 这种近些年,他在深蓝实验室日益边缘化的窘迫境遇中,就能看出来。 对此,罗南并无触动。 想想真是奇妙,不到一年的时间,罗南就对两个曾经咬牙切齿的仇人,几乎丧失了情绪上的对应关系,强要说有,也只是按部就班走流程而已。 欧阳辰接回了话题:“我和严宏倒见过两面,并没有在他身上发现什么‘建造力’,最典型的就是他缺乏对项目的掌控力……” 高天师继续呵呵:“他本来就是傀儡好吧,唯一的成就是把自己儿子变成燃烧者……都不确定是他还是他儿子出的力更多些。” 欧阳辰则道:“掌控一个项目并不容易,灵波网从立项到现在,我也有很多次,几乎失去了对项目的主导权。有很多次必须适当放出利益,游走在权钱漩涡的边缘。这并不会因为你是一个超凡种,而得到豁免。你要在物质世界、人类社会中建造,就必然如此……” 罗南正想说话,已经让高天师抢先一步吐槽:“你不要误导年轻人啊,这种局面,还不是怪你脾气好,守规矩?换了我那个湖城的本家,你看他豁免不?” 说着,高天师又瞥了眼罗南:“我觉得罗五杀先生,要比你通透多了。” 显然,高天师指的是湖城事实上的“执政官”高文福。 对这个人,欧阳辰不予置评,倒是对罗南,他又笑道:“权力和金钱的力量,是没有边际的,在一个村落、一个城市、一个星球,甚至……我觉得,它总会冲破个人力量可以掌控的极限。 “当然,畸变时代之后,我们可以和它们较量,但总会有一个消长过程。建造的项目规模,往往会引来权钱力量的强烈反应。预先有个准备总是没错的……说到规模,现在夏城有多少人?” (本章完) 第六百六十五章 九零年(中) 欧阳辰的问题有些突兀,但也难不住罗南。 他现场盘点了一下:“现在的话,一亿九千四百万人左右吧,算上卫星城。” 欧阳辰才不算罗南是怎么得出的结果,继续说下去:“我们可以笼统算个比例:为推进灵波网项目,我们先后成立了5家公司,作为技术开发、工程建设和日常维护的载体,就算不计入能力者,员工也有两千多人,夏城每一万人中,就有一个。 “不计算那些分担风险的投资公司,项目持续建设、维护、更新,需要大量的设备供应商……这些实业公司加起来,也有四五十家吧,大半在本地,算他个一两万人,也不算夸张。也就是说,靠我们项目吃饭,至少吃一部分饭的,夏城每千人中,就有一个。 “灵波网在夏城超过十万个节点,每个节点其实都要交一些费用,除了能源消耗以外,也有对节点造成的不确性的补偿,这个影响范围就更广了,百分之一?十分之一?都未可知。” 罗南提醒一句:“还有精神海洋的接转……” 欧阳辰“嗯”了声:“是的,这个人人有份——灵波网就是这样的项目。它虽隐藏在大部分人认识范围之外,却关联了夏城几乎每一个人。所以我能够理解它反馈给我的压力和困难,正如它带给我的便利和影响力。” 高天师“呵呵”两声,一边往嘴巴里塞桃干,一边讥讽:“我觉得我那本家也挺有影响力的,行事也挺方便……” 欧阳辰视线指向高天师,似笑非笑:“你只看高会长的便利,怎么不说他暗通尼克,北联山君,背刺安百战,糜烂大江中下游……这些操作呢?他的这些动作妥当与否,暂且不论,形成的压力和反噬,也不比我小到哪儿去。” 罗南眨眼,原来湖城那位,做得好大事! 欧阳辰所说,有罗南知道的,也有不知道的;同样的,罗南心中也揣着一些欧阳辰未曾提及……可能也不了解的情报。 综合起来,倒是需要调整一下对高文福的评估了。 欧阳辰又转向罗南:“但不管是灵波网,还是湖城那一摊,相比于你的‘百亿’宣言,似乎又不算什么了。” 所谓“百亿”,正是上个月底,罗南在走私货轮上,面向里世界直播时,发下的豪言壮语——其实是针对“畸变失控”的警告,但在里世界普遍的认知里,这就是罗南的“救世宣言”,或曰“野心自白书”。 欧阳辰也提到了“野心”:“这可能是目前这个星球上,最具野心的项目计划书了。真要落到实处,整个地球,百亿人口,他们周边的环境、他们的思维、当然还有身家性命,都是你的建造范畴,都要随你的意志而改变。” 罗南挠了挠头:“或许吧,我是希望有一个好结果的” 都这个阶段了,罗南也没有谦逊托脱的意思,只是实话实说:“口号喊得很响,具体怎么做,其实还不太清晰。目前,我还是对李维更感兴趣一些……嗯,那位也算是项目的绊脚石了。”欧阳辰笑得平和:“这还只是开始,等你真正下手去做,绊脚石只会更多。你未来面对的,会是更艰难的局面。” 高天师听得有些不耐烦了:“我说欧阳,人家不是你,也不是高文福,人家是罗五杀,肯定有自己的一套,而且情况也完全不一样,你就不要好为人师了……” 欧阳辰还没回应,罗南便笑:“我挺想听会长传经送宝来着。” “不是好为人师,更不是传经送宝。”欧阳辰说话不急不缓,“我是个研究员,也是个工程师;我会希望有一个理想状态,也知道绝大多数情况下不可能实现。很多时候,做项目就是在泥潭里挣扎,在千头万绪里,护着那一点儿希望,保持原来的方向……看看能不能有别的什么因素、力量加进来,有个喘息的机会。” “你直接说武皇就行了呗!”这是高天师。 “是指武皇陛下?”罗南也是信口回应。 两人撞在一起,不免都觉得好笑。 欧阳辰也笑:“姑且算是吧。问题是,夏城虽大,终究还局限于一域,还有辗转腾挪的空间,我总算还能熬到武皇施以援手……可你的‘百亿’项目覆盖全球,大家都在漩涡之中,谁都抽不开身,万一不顺,便是眼光向外,又要指望谁呢?” 高天师翻白眼:“你说了这么多,教人个能做成事的法子啊。” “若我有法子,灵波网岂不早就铺遍全球?” “唔,我倒是有点儿明白了,会长你大约是在向我推荐目前这种工作状态吧。” “不,是让你警惕这种状态,几乎必然会到来的状态。”欧阳辰也把话说开了,“希望你保持平常心来面对,不要因为一时的烦躁给人以可趁之机,也不要轻易做出过火的行为……在你做项目的时候,可以缺少腾挪的余地,但在此之后,不远的未来,谁知道我们会面临什么样的情况?” “怎么才叫过火?”高天师无疑是今天的最佳捧哏。 欧阳辰想了想:“大概是世界大战的程度?” “……这不是必然的吗?”高天师理所应当的口气,让人辨不清这是不是玩笑。而他这种说法,也与里世界普遍的忧虑相吻合。 罗南的关注点,却是在欧阳辰“不远的未来”这句话上,而且还能和前面“眼光向外”的言语联系起来。 作为天渊帝国等地外高等文明的“知情者”,罗南能够明白,欧阳辰在担心些什么。 内耗过多,折损的是地球的未来。 是面对不可测的深空威胁之时,越发不堪的底气。 也可能是李维这个天外来客很乐意看到的情景。 虽然这种担忧,多少有点儿杞人忧天,乃至自缚手脚的意思,可欧阳辰便是这样的性子、这样的责任感。 若非如此,夏城也不会是这般模样。 若换其他一个城市,罗南崭露头角之际,迎接他的,大约就是被送到深蓝世界天启实验室切片的结局…… 罗南和欧阳辰的思维方式并不相同,他尊重欧阳辰的意见,但具体的做法,正如“百亿”项目未曾真正落地一般,后面要怎么做,还要等他尽可能准备齐全,且与李维更多接触试探之后,才会决定。 在此之前,他不会允诺什么。 但这此刻,看平光眼镜后面,欧阳辰格外纯粹澄净的眼睛,罗南还是给出了笑容:“我其实挺狭隘的,目前考虑的还是和李维的私私仇,世界大战什么的,挺不靠谱……” “私仇?”高天师皱眉,没听明白。 罗南也没有解释,稍静默两秒钟,忽然开口询问:“会长,你刚才那个‘建造力’的评价,其实我挺在意。” “你肯定是有‘建造力’的,世界上可能也只有你,才能将‘百亿’项目落实落地……” “这份自信,我还是有的。”罗南也不客气,笑纳了欧阳辰的高评价,但接下来就摇摇头,“可按照会长你的标准,我那位辛劳半生,最后却是项目失控的爷爷、还有生死不明的父亲,倒是落得和严宏一样的水平了。” 这个说法突如其来,欧阳辰和高天师都怔了下: 这算……无理取闹? 罗南这么讲,当然有他的思路。他注视欧阳辰:“会长,我想多问一句。爷爷和父亲他们的格式论研究,在当年的里世界,有没有获得过一些关注……甚至是一些认可呢?” 这个问题有点儿幼稚,也把之前的话题彻底带歪。但出于对罗南的尊重,欧阳辰还是思索一番,才认真回答: “应该是没有的。” “没有……应该?” 欧阳辰看了眼高天师,后者低头吃桃干,这时候又装看不到、听不见了。对此,欧阳辰只是一笑: “你爷爷和父亲他们的工作圈子主要在春城,邱万山是个闷葫芦,连带着春城分会也很少与外界交流。不过也就是因为这样,春城相对来说是最‘安静’的,很多科研队伍都乐于到那里去……另外那里的畸变生态确实极具多样性,又比大金三角要安全。” 欧阳辰的理由绕得有点远,与其说理由,不如说是回忆式的检索:“你祖父做研究的六七十年代,我也只是个毛头小子,仗着比同龄人早觉醒了几年,每日里沉浸在‘发前人所未发’的臆想中…… “那个时候,荒野上固然混乱不堪,但在初见雏形的城市社会中,里世界和世俗世界的屏障,其实比现在更高更厚的。 “艾布纳会长,白毫委员长,这些第一代的超凡种,早早就给里世界定了法则、立了规矩,当时他们可没有‘保守僵化’之类的评价,而是理智克制的代名词。 “他们抑制住了当时也才刚刚发展起来的能力者群体,与世俗世界的军政力量抢班夺权的苗头,让一些自以为高居人上、极不成熟的能力者们,没有了野心泛滥的空间,不至于爆发更致命的冲突,也给了大家一个协力发展的机会……当然后来他们和世俗世界深度合作,华丽转身,成为事实上的执政官,就是另外一个故事了。” 第六百六十五章 九零年(下) 说到这里,欧阳辰也觉得离题过远,摇了摇头,转回到罗南的问题上来:“我听到你爷爷和父亲的相关信息,也是在80年代中前期,那时候严宏刚刚发表原型神经格式研究,深蓝项目已经酝酿启动……作为背景,才了解一番。” 罗南吁出一口气:“那时候已经出事了。” 他出生和母亲去世是在80年,从那时起事态就已经急转直下。至于爷爷他们进入大众视野,是因为遭到指控,进行非法的人类活体研究,那时候已经是83年,一切已经不可挽回。 高天师见罗南貌似有些失意的模样,不由想解释几句:“我觉得吧,80年代事情太多了,现在还活跃在世界上的这些超凡种,三分之二以上,都是在那10年间出现的,每多一个超凡种,就有一套当时看上去行之有效的修行模式……靠,那才叫一个看花了眼。” “当时,大家确实趋之若鹜。” 欧阳辰点头认可这种说法:“每个超凡种都是一套体系,都能引发热烈的讨论实验,争相比较优劣;而且也想追溯源流,找一套通行法门。 “肉身侧还好,早早就有渊区湍流锻体的共识;精神侧这边,其实从六、七十年代,三层一区一域的理论雏形就已出现,且一直争论不休,但随着相关领域的超凡种接二连三出现,终于从那时候开始大行其道。” 稍顿,欧阳辰又道:“那也是推墙派势头最盛的年代,连续出现的超凡种,让很多人觉得,能力者才是这个世界的天命所归,是能够站到未来的新人类。所以大家除了修行以外,就是在讨论如何在世界上留下更多的属于能力者的痕迹,辐射更大的影响力……” 罗南理解了,他苦笑:“大把的已证明的方法摆在眼前,所以大家就不会关注到‘格式论’和‘原型格式’这些刚刚出现、又倾向于纯理论的东西……” “所以,当90年深蓝平台进入实战应用,里世界很多人都是懵的。”高天师嘿嘿几声,算是自嘲,“包括我在内。” 90年…… 罗南眼皮跳了跳,又往数据页面看过去。 耳边则听到欧阳辰简短的评价:“所以那是一次有效制衡。” “谁在制衡?李维?”罗南暂时把注意力转回来,顺口把对家扯下水,但话一出口,他反而又摇了摇头。 理智告诉他,未必是这样。深蓝项目固然深藏着李维的魔影,却从来不是他一人驱动。 所以,罗南低声补充:“大概,也很多人希望出现这种局面吧。” “爽快点儿啦,艾布纳、白毫又不是你,背后说两句,他们也不知道。”高天师一包桃干已经吃完了,见罗南手里那包都未开封,干脆又拿了回去。 没错,里世界和世俗世界的平衡,对于既得利益者来说,才是最妥当的,也最符合所谓“高级智慧遗传种群”的社会运行规则。 以前罗南对这些并不感兴趣,现在么,本质上也没有差别。但是学习了礼祭古字之后,出于一种较真儿的练习欲望,他倒是很想用这种方式,对类似的社会活动,做一次高度概括的说明。 只要能做到,就算是一次成功的宏观生命角色扮演。 罗南又摇头,挥去这些杂念。前面提及爷爷和父亲,并非随口问起,而是有一以贯之的思路。这个层面没得到有效信息,后面他还有问题。 “90年……” “嗯?”欧阳辰不解。 罗南指尖落在投影区里,那里有几条时间和地点数据,他已经背下来了——对他来说,高度敏感的那种。 正因为敏感,罗南也需要谨慎表述。 “90年,那一年可精彩着呢。” 高天师大名一个“猛”字,平日行事也大咧咧的,其实心底自有分寸,见罗南这模样,便主动跳出来,把自己当润滑剂使唤: “刚刚欧阳还讲80年代,可要我说,90年才是近30年来最复杂混乱的代表,至少在里世界是这样。” 罗南眨眼:“是吗?” 高天师答得理所当然:“你还是对里世界不熟悉。其实仔细理一理大事件时间轴就明白了:90年乌七八糟的烂事儿可太多了: “尼克东窗事发,遭到全面通缉,被满世界追杀是在这一年; “真神教宗彻底把熊谷茂赶出地球,君临阪城,是在这一年; “密契尊主和亚波伦的决战是在这一年; “李维深居浅出数十年,突然高调巡游,驱动深蓝世界镇压当世……也是在这一年。 “还有,深蓝行者横空出世,就卡在这一年的年尾,也等于是为混乱的80年代画上休止符。几乎有鼎沸之势的多通道进化之路,在这一年戛然而止——哦,这话是欧阳常说的。” 接下来,高天师话锋一转:“当然我也知道,和南子你相关的一些事。比如那个严宏,爆出学术不端事件,身败名裂也是这一年……” 有他打头,很多话就好说了。 罗南顺理成章接下去:“我开始研究爷爷的笔记,是在这一年;还有我父亲……他彻底失踪,也是在这一年。” 朝高天师点点头,算是谢过他帮忙展开话题,罗南视线转回到欧阳辰那里: “刚刚说到李维巡游,这件事我也听血妖说起来。会长,我想知道,李维是什么时候,到夏城附近巡游来的?” 欧阳辰即刻回应:“90年6月18日。” 罗南眼角微微一抽,也仅此而已。 欧阳辰和高天师却捕捉到了这个细节,两人对视一眼,明白了罗南的未尽之意。 罗南继续问,越来越直白:“李维到夏城来究竟是针对谁?当时他究竟做了什么?” 欧阳辰摇头:“当时普遍认为是威慑……” “说是威慑,那巡游中间,他具体做了什么呢?” “没有人知道。” “哈?” “因为,李维震慑四方所采用的方式,就是屏蔽掉所有人的超凡感知通道。” “……” “不知道你是否理解那种感觉,你已经搭建起来了通天桥梁,仿佛随时能登临彼岸。可突然间,这‘桥梁’被阴影笼罩,丧失了一切存在性,好像要永远失去它……” 欧阳辰表情没有明显的变化,也没有刻意的渲染,但罗南已经能够想象当时的情景。 话又说回来,他多少有点儿惊讶:“精神侧?李维是精神侧?” “不知道。”欧阳辰又一次摇头,“曾经猜测是这样,但考虑到深蓝世界什么的……呵,想得再多,我们也是一无所知。” 很少见欧阳辰这种讥诮模样,虽然更多是自嘲。 高天师在旁边补充:“当时啊,深蓝世界的阴影,绝不只覆盖了夏城,影响范围可能包括整个环太平洋区域,那可是大半个地球! “这哥们挟位面之势,也不比你的‘摸头杀’逊色到哪里去。偏偏大家都是稀里糊涂,只有这糟透了的记忆……” “还有一些无法解释的痕迹。”欧阳辰开始操作投影区,示意罗南看上面刚调取出来的波形图、一些仪器参数,还有看上去过曝了的图片、一片漆黑且有杂音的录像等等。 “这是?” “当时灵波网的记录,在彻底崩溃之前。” “哦对,90年的时候,灵波网已经在夏城有限区域内铺开了……包括知行学院北岸。” “北岸?”欧阳辰稍一回忆,便确定,“是的,我们很早就在知行学院布点。北岸相对人烟稀少,很多实验室也有独立的能源站。” “北岸齿轮附近也有。” “没错,属于节点的覆盖范围。” “李维来的时候,那个节点的记录,现在还有吧?” “应该有,可以查一查。” “我想看看,就算看不懂。” 这差不多也就是罗南说这一通话的最终目的所在了——指向性足够明显了。 欧阳辰和高天师再度对视,但也都没说什么。当下由欧阳辰亲自动手,给罗南拷贝资料。 罗南看着他操作,片刻后又垂下头,脑子里总有些纷杂念头,起伏不定…… 高天师见他这模样,又主动调节气氛:“这几年,我闲来没事儿也翻翻这些资料,特么全是超纲题,看得久了,要么是昏昏欲睡,要么脑子都要炸掉。” 罗南漫不经心回答:“先验感知极限、还有仪器探测范围之外的东西,想要还原确实超……等下!” 欧阳辰和高天师同时看他。 罗南抬头,目光灼灼。 “超纲题……会长,超纲题难做,正常的题目你总要会做吧?” “嗯?” “90年,我是说那个时候,安装在北岸齿轮附近的节点装置,是不是相当于你感官的延伸?” “虽然不是特别精确,但前期的话,也勉强能算是。” “那么它肯定是一直不停地在收集信息,对于周边环境的勘测应该也很到位吧?” “大概如此。” “所以我想问一句,当时会长你就没有在周围发现比较特殊的地方?” 罗南注视欧阳辰:“我是说…… “树洞!”  第六百六十六章 不应有(上) “树洞。” 几乎与罗南同步,欧阳辰唇齿间迸出了同样的词汇。 这并不是早已知晓答案的抢答,而是思维碰撞出火花之后,不约而同的反应。 罗南在枯树沙洲那里发现了父亲开辟的树洞空间,在朋友圈里,这并不是一个秘密。 但在此之前,这个不是秘密的秘密,一直不为人知。 在世俗世界,这并不奇怪,树洞空间做得非常隐蔽,和枯树沙洲的环境结合得极好,如果罗南不是通过外接神经元,找到了隐藏在系统中的路线图,多半也是会错过去的。瞒过不知情的人,包括那时候盘踞在北岸齿轮的严宏,是很正常的事。 但是以里世界为参考系,特别是在架设的灵波网面前,就着实有些不应该了。 一个普通人,在感知层面上,与超凡种有着无可逾越的差距——那基本是正常认识所能触及的范畴之外。 设计者本人都不可认知,又何来的隐藏? 按照这个逻辑逆推回去,岂不是说,那时候罗中衡所掌握的技术——隐藏树洞的技术,超过了“欧阳辰+灵波网”的层次? 与其这般,还不如说当时欧阳辰“粗心大意”,来得更妥帖一些。 面对罗南的疑问,欧阳辰扶了下镜框,并没有快速给出答复,他一贯是严谨细致的,只道:“我去查一下资料……” 才开了个头,欧阳辰又摇头。这个动作今天他做了不止一次,他知道,自己出现了一个不应有的失误——倒不是说尚不确定的几年前的错漏,而是由于他尊重罗南的隐私,不准备去触碰对罗南来说过于敏感的北岸齿轮周边区域,以至于在思维中留下了一处逻辑破口而不自知。 他早该察觉到里面的问题的。 但事实上,直到现在,他也觉得应该继续保持一些距离。 直至罗南有更明确的表态。 所以,欧阳辰紧接着又道:“从灵波网在北岸齿轮架设起始,相关资料我给你拷贝一份,看看能不能找出什么有价值的线索。” “好。”罗南没有客气。 这肯定是他最关心的事。不过,此前讨论的关于李维的事情,也很重要。 “90年,所有和李维相关的资料,能不能也拷贝一份。” “当然,这些事情,不能割裂来看。” 欧阳辰所说,正中罗南心思。 陈年往事,只有把各方线索更紧密地联系起来,才能拼凑出相对完整的真相。而且,李维一块儿,父亲一块儿,都还未必够用呢。 这时,旁边的高天师也道:“旁的不说,有关‘李维巡游’的事儿,除了灵波网上这些记录,游老那边,你也可以打问一下。” “游老?” “这建议不错。”欧阳辰点头认证,“游老也是那个事件的亲历者,而且通灵者总能比我们涉猎到更多的层次和角度……在各种层面上。” 高天师翻白眼:“合着我这个通灵者就是个棒槌?” 但很快他又叹了口气:“通灵者之间的差异,恐怕要比通灵者与非通灵者之间的差别还要大。” “对于超验之物,感知角度不一,解释形式不同 ,差异自然很大。” 罗南安慰他一句,又问:“现在游老那边,不正招待客人?” 欧阳辰微笑不语,高天师瞳仁就没翻下来:“明知故问啊你这是,那位早晚要找你的,主动一下又怎么了?” “哦。”罗南从善如流。 游老的居所与尚鼎大厦距离并不远,而且和夏城分会一样,处在城区相对靠下的位置,几乎临近回收层,采光都很一般。 就算现在是全年日照时间最长的阶段,下午五六点钟的时候,所在区域也差不多隔绝了阳光直射,只有天空中弥散的霞光,被楼宇切割,条条块块地落下来,提供一些自然的光源。 这种时候,周边楼层大都点灯了,游老家中也亮着,只不过不是电流驱动的灯光,而是铜盆里用干柴烧起的火光。 火焰中还有一块儿不知被扔进去多久的龟壳,已经被烧得乌黑,上面已经有明显的裂纹。 老头身边还有几根棱形的草木长茎,此时都已经撕开,纤维若断若续,正是传说中的蓍草。 单从这个场景来看,游老目前所做的事情很符合里世界第一流通灵者的日常。 大约是气氛到家,那位比罗南更早到来的访客,正手持设备,在客厅里来回移动,寻找更好的拍摄角度。 游老也相当配合,都没有坐轮椅,就盘腿坐在地板上,半身都笼罩在干柴不完全燃烧所浮游而起的青烟中,表现出专注凝重的样子,在焰光阴影游移交错的边缘,愈显神秘诡谲。 罗南被保姆领进客厅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等情形。 保姆悄然退出去,客厅就只剩下罗南、游老和专心拍摄的访客。 罗南没有打扰,反倒是主动避开镜头可能扫到的角度,饶有兴致地观察这造作影像的过程。 游老他是很熟了,拍照的访客也不能说没见过——虽然确实没有在现实世界里见过面,但在超凡种巅峰会议等有限的场合,他们确实是通过虚拟现实技术,打过照面。 是的,这位看上去像是摄像师、记者之类的访客,正是里世界知名媒体人,李柏舟女士。 她与罗曼努斯一同入境夏城,然后分道扬镳,罗曼努斯跑到了夏城分会,而这位也并没有走太远。 由于前几次见面李柏舟都不是焦点,罗南对她也只有一个大概的印象,知道这是一位看上去比较知性的女性。在现实里见了,确定她身量颇高,骨架纤细,穿着简约时尚,体态风姿都非常符合她的社会身份所带给她的标签。 不过眼下她在屋子里面,为造作影像,不断调整姿势,寻找好的机位和角度,甚至还吆喝着游老,变一变姿势,猛然间又颇有些三流杂志摄影师的廉价感…… 但无论怎样,这位显然并不在意自己当下的形象,给其他人以什么感觉。 包括被她往来吆喝折腾的游老,也并不计较他一把老身子骨拗出来的“神秘感”……绝不自然的呈现过程。 嗯,游老确实不在意这个。 早几个月,罗南请教卜筮通灵之道的时候,老爷子便笑着承认:这些传说中的上古巫术,便是他用来,绝大多数时候也只是唬着人玩儿的。 古时候 人类相信蓍草和龟甲可以帮助他们窥探未来,相当程度上便是以为这些东西有着足够丰富的过去经历,可以收集到更多的信息,给出对未来的启示。 用比较苛刻的话来讲,古人之所以用这些,也不过就是对不可解的未知,做天真乃至投机式的尝试而已,不管这里面是否还掺着所谓的自信或虔诚。 但是在另一层面,面对不可解的未知,很多时候受制于人类先天结构和后天认知的理性,其实并不能起到决定性的作用,采用一些“非常规”的手段,说不定还更妥帖。 现在,随着文明演进,人类的已知范畴飞速扩张,天真荒诞的想象,被精密逻辑撕成粉碎。可想象的碎片却与未知的阴影混搅在一起,在愈发缜密复杂的思维间隙中弥漫。 古时和今日,似乎并没有质的改变,倒是让一切更加复杂纠缠。 这也正是游老选择卜筮之术,作为他通灵结果解释方式的原因。算是帮助一部分人理解的凭依,也算是微妙的嘲讽。 他都看得开了,别人便无从置喙。 李柏舟肯定是注意到了罗南,她也并没有表现出刻意的专业式专注,在拍摄间隙,冲着罗南点点头,很快让工作告一段落。 “大概可以了,我先看看。” 李柏舟靠在西侧窗边,借着楼宇间隙的条块光线,看设备上的成片质量。霞光在她的丝质衬衫上流淌,映照侧脸轮廓,愈显清晰锐利。 不过,她的音色倒是微暖的那类,大概是略有些鼻音的缘故。罗南在做超凡种辨认功课的时候,看过她的采访视频,很多受访人就是在这听上去温润柔和的噪音里丧失警惕,被天外飞来的一句,打穿心防,颜面尽失……里面也不乏超凡种之类。 嗯,也有地方军阀身份的受访者恼羞成怒,拔枪掀桌,然后血溅五步的限制级影像存在。 近些年,李柏舟倒是没再做过这么刺激的节目了,甚至传统的采访节目也很少上,基本已经转入幕后。做的节目,如“览相观”等,也确实质量不错,但里世界的人们总还是会怀念她台前的风采——前提采访对象与己无关。 眼下作为摄影的李柏舟,倒不怎么难为人:“游老你还是很懂得拿捏的,修一修就能用,有什么问题,回头补拍……没问题吧?” “行啊。”游老爽快答应,扭头对罗南打招呼,“小罗你来了。” “想请教您一些问题,不打扰吧?” “哪有,我倒担心你不过来,我们两个猜来度去,反倒都下不来台。” 游老顺手将撕扯的蓍草扔进火盆,笑眯眯地扯过一旁的薄毯,盖在膝上,又拿另一边的水壶,将铜盆里的余火浇灭。 什么龟卜策筮,都变成一锅糊涂。 烟灰青雾中,罗南眼角往李柏舟处一瞥: “这是……等我?” “理所当然。” 说话的不再是游老,而是李柏舟。她仍靠在西侧窗台,在那个可以纵览整个客厅的位置,背对霞光,温和开口: “毕竟,罗先生,你是我本次行程最重要的目标之一。现在我愈发认为,新节目里,你的存在将最具代表意义……当然,还有李维先生。” 第六百六十六章 不应有(中) 听到“李维”这串音节,罗南下意识扬眉。对他来说,这名字无论在什么时候入耳,都很具有刺激性。 不过,能够这么简单直白地进入正题,倒省了他一些功夫。为此,他不介意与李柏舟多聊几句,他也不想在李柏舟面前咨询游老当年发生的事情细节。 “新节目?李女士的新策划吗?我倒是听人说起过一个……好像叫什么聚?” “类聚。” “啊,对,类聚。” 罗南曾经在星空会所,听览相观节目组的吉商,也是李柏舟的下属,说起过这个节目。出于对超凡种设计的尊重,脑子里还有点儿印象。 “好像这是个研究‘自我认知’的节目?探索里世界的‘新人类’思潮?‘我究竟还算不算人’那种?” “我们并不想预设立场。”李柏舟微笑着走出霞光笼罩的范围,主动伸手,和罗南轻轻一握。 她的手指纤长而微凉,近距离下,能看到她的脸型介于鹅蛋脸和瓜子脸之间,轮廓完美却过于消瘦,让她看上去更像一位生活在苛刻镜头下的影视明星。只是五官排布略显素淡了些,精致却缺乏特sè,反倒是格外沉静犀利的眼神,给人以最明显的印象。 当然,最实际的,还是这具皮囊下,藏而不露的潜流张力。 两人手掌一触即分,随后就在游老的安排下,坐到了火盆对面的沙发上。 罗南坐到长端,李柏舟坐在侧面。 一个非常适合聊天、采访的位置排布。 保姆过来送上了茶水,期间李柏舟延续了之前的话题:“节目组只希望能够通过尽可多的采访和观察,得出一个相对客观的结论……甚至无需结论,只要能够作为辅助人们思考的扶手,也是可以接受的。” “听上去很有学术追求。” “仅仅是求一个稳妥。” “哦?” “在随时可能突破传统范畴的临界点上,最聪明的方式就是记录,而非轻下结论。” 李柏舟身姿放松,还往后贴到靠背处,看上去没有任何采访者的自觉。事实上,她很快就发出了自嘲: “至少这样,不至于被后人翻出视频的时候,再冠之以‘自以为是’的评价。” “做传媒的,不能这么瞻前顾后吧?”罗南听得就笑,“听你这意思,你们采访人永远客观公正,作为受访者,我们却要鲜明表达自己的观点?” “希望如此。”李柏舟答得理所当然,“我们也会尽可能记录你们的行为,看是否言行一致,是否真有一份明确的自觉。” “这样最可能在后世受到嘲笑的,不就变成我们了吗?” “可从另一个角度看,罗先生,难道你对李维先生的‘自我定位’和‘自我认知’,不感兴趣?” 罗南注视李柏舟,李柏舟也注视着他:“我也相信,关于罗先生你的同类问题和答案,李维先生也会非常感兴趣。 “这样的‘互有兴趣’、‘互相关注’,应该是这档节目最有趣味儿的卖点之一。 “对当事双方是这样,对于我们这些指不定哪一天就要栽进去的吃瓜群众,也不例外。” 罗南若所有思,下意识点头,拿起桌面上的茶杯,也不沾唇,只在手心打转。 这个女人话里带刺儿,并不客气,不过所涉话题着实能挠到他痒处。 没错,罗南对李维那边的信息非常感兴趣,绝不仅仅是90年那个特殊节点。他还需要很多其他的情报,越多越好,越详细越好。 他绝不会吝啬力气,去找寻有关情报。可李维躲在深蓝世界不出来,要找到直接信息何其困难。 罗南是把李维当成“天外恶客”来着,可他查过外接神经元资料库,并无收获,退而求其次,试图从各个侧面了解,结果却仍然模糊。 近期他考虑过,还是要从人际关系上入手:像是墨拉、山君这些出身或倾向性明显的超凡种,多少要涉及一些核心问题。 还有一些常在深蓝世界出入的人物,比如严永博,应该也有一些相关的思维记忆。就算他躲在月球轨道基地,也没什么。 还有那个袁无畏,眼高于顶,嘴巴却好似不怎么牢稳;颂堪,也可以侧面了解一番…… 哦,还有屠格。 那人的形神结构及其对应的来历非常有意思。另外,他对“新位面”的关注度也相当强烈,似乎还要超过李维……当然,是不代表李维意志的前提下。 他辛辛苦苦找了一圈儿,却没想到会在李柏舟这里,获得一个新接口。 至于接口的价值,当然要问一问才知道。 “所以,李维的自我认知和定位是怎样的?有相关资料吗?” 李柏舟身体略向前倾,直视罗南的瞳孔,呈现出应有的专业范儿:“罗先生,你这样问,也许类似的场景会出现在另一边。” 罗南无所谓一笑,反问回去:“李女士,你不是刚从深蓝世界出来?怎么,还要再去补几个镜头吗?” 李柏舟保持当下的姿势,也没有说话,只是眼波微转,旋又凝定。 罗南对她微笑。 夏城分会的情报,只说李柏舟从阪城来,并无李柏舟在深蓝世界出入的记录。可对于可以每小时出一版《地球超凡种实时点位图》的罗南来讲,确认相关的信息并无难度。 李柏舟是有些惊讶的,却很快回神,也不计较罗南如何得知的情报,坦然回应:“深蓝世界很大,李维先生也不一定总是停留在天启实验室里。” “李女士的专门拜访也不行吗?” “他并不是一个注重人际交往的人。” “人?”罗南把这个名词单拎出来,明显带着嘲讽。 李柏舟眉角上挑:“罗先生,我是否可以认为,你在置疑李维先生的类属呢?” 本来就不一样好吧? 罗南正要回答,火盆后面,一直安静看他们聊天的游老,忽然发了话:“但凡能思虑,有自觉,称他为人也没什么的。” “嗯?” 大概是嫌铜盆里还有火星,游老又往里浇水,同时慢悠悠讲话:“虽说畸变时代也有五十年了,世界上都是些过去人们看来稀奇古怪的东西,有人说是妖魔,还有人说是神怪……可我这种老头子就认为,用以前的老经验就好了,喜怒哀惧爱恶欲,除此以外,哪来那么多玄虚!” 说到这儿,他抬头冲沙发上两人笑了笑:“这老古董的人设,可稳了?” 李柏舟微笑摇头:“聪明人哪可能给 您老安人设?” 好像被教育了。 罗南想了想,又是展颜一笑:“好吧,我问个聪明点儿的问题:李女士,你觉得,李维是个怎样的……人呢?” 采访的双方,好像掉了个儿。 李柏舟并不在意,且不搞什么迂回:“据目前的观察,他表现在外的,有三项特质特别明显。嗯,也算是贴个标签吧:专注、沉稳、无情……和你的公共形象有些相像。” 罗南就很严肃地看她。 李柏舟的视线在罗南身上打了个转:“好吧,是和罗先生你表现出来的一些东西比较类似,比如,你和李维,都很像是视生命如蝼蚁的研究人员。” “嗯?” “已经有不少人形成共识。”李柏舟也问罗南,“对此,你是怎么个看法?” “研究人员……”罗南很认真地考虑,“他研究什么呢?” 短暂的静默后,李柏舟微笑回答:“深蓝世界的两个实验室,深蓝和天启,里面的项目琳琅满目。但主要是以深蓝的燃烧者……” 罗南打断她:“不会是机芯那种无意义的重复,深蓝实验室基本上可以确认是糊弄人的。” “所以,罗先生你的意见是……” “天启实验室看上去更靠谱些。我知道里面有两个长期项目,好像是叫‘勘探’、‘血脉’?” “是的,‘勘探’和‘血脉’项目在一定范围内并不是秘密。” 罗南用组织语言的方式,梳理自己的思维:“前面那个,姑且可以视为对‘新位面’的野心,后面的……” “据我所知,几个月前,罗先生在翡翠之光号上,和人有过关于‘完美体’的讨论。” “哦,好像是。” 罗南随口应了声,随即一笑:“明知故问……哦,不是说你,我是说李维。如果只是‘完美体’,这样的‘血脉’项目,不过是又一个‘深蓝’。如果他真的还有一点儿研究员的尊严,大概率是做别的设计。” 李柏舟表现明显的兴趣:“比如……” 罗南脑海中闪过瑞雯的影子,也因为如此,他并不想在这个话题上深聊,直接转移话题:“而且我也不觉得,天启实验室就能代表李维的研究方向。作为研究人员,他的兴趣真的在这上面?” 李柏舟上身倾角加大了些:“所以,你认为是……” 罗南却有点儿走神。 人……之兴趣吗? 如果真的把李维当成一个活生生的人而非某个象征符号去分析,像他这样的“沉稳”的人,一些格外激烈的异常表现,应该更具参考价值。 这就和此前罗南琢磨的一些事情形成了呼应——虽然哈城的陷阱与冲突,是他们之前最激烈的一次战斗前奏,但还是戛然而止。 可还有一次,他们几乎就打上交道。 当时李维多半并不知道他的身份,至少一开始是那样。 罗南脑子里连续跳过几个影像和概念: 春城,子宫肌瘤,生化反应炉…… 相较于其他时候稳坐钓鱼台,那次李维的反应,算是比较大的。 罗南大概能猜到缘由:因为涉及到某个进阶配方采集: 伪神物化真种(仪式版)。 第六百六十六章 不应有(下) 知识便如同幽暗荒野上的火种。 自己可以随身带一点儿,但宏观来看,还是这边一团,那边一簇,分布得太散太细碎。大部分还是熄灭的,就是点着了、带走了,也随时可能在记忆深处湮灭。 所以但凡是到了文明层次,人们便一直在研究,怎么组织、携带、利用知识火种。以备于在某时某刻的关键节点上,让那团火光照亮幽暗,退辟魔影,争得胜机、生机。 天渊文明的知识火种组织体系,罗南只能管中窥豹,通过外接神经元的内部数据库得见一斑。 罗南刚学习不久的礼祭古字,算是模仿古神的存在特质,统筹编纂的另一套体系。 还有就是自家精神层面,模仿日轮绝狱的能量结构,以及湛和之主那篇巨著所刺激搭建的形象殿堂……大概也算是某种知识信息体系的一角? 所有这些,罗南都还远远称不上熟谙。可非常幸运的是,他所接触、点燃的火种,所在层次和强度,都远超同侪——虽然有些是过于暴烈了些,却能够在最短的时间里,撑开他的视野,增长他的见识,提升他的思维,以至于在幽暗荒野的迷雾中,提前照亮更广阔的区域。 伪神物化真种进阶配方(仪式版)——这个由多个概念堆砌的名词,又经过转译,对于尚显懵懂的地球文明来说,多义而玄虚。 可在对应知识火种的照耀下,其实含义分外直白、简单,而且能够看出明显的贬义sè彩。 是的,这个表述,本就是站在正统立场——起码是天渊文明正统立场上的蔑称。 伪神,大都指神孽一脉。 真种,则多为古神的代称。 其他配方也好,仪式也罢,说白了不过是妄想与古神物我互化,消弥壁垒,最终实现鸠占鹊巢的手段。 然而这样的完整设计落地,只有六天神孽侵夺古神“昧”的首例……也是孤例。 除此以外,再也再没有谁做到。 古神嵌入宇宙时空框架之中,超出想象的边界。便是从常人认识一端来看,有位面梦幻泡影,轮转破灭;也有星系壮阔蜿蜒,周天运转,穷尽了物性的极致。 也正是从物性的极致作用、以至不可计数的可能性里,闪耀出“生命”的光辉,又因光辉所映照的极致之妙,让后继的生灵赞叹为“神”。 这些妙处,多数化入自然宇宙规则之中,内蕴深藏。但也有一些时空区域灵光外露,自具神妙,便被人称之为“神躯”。是无数人眼中的无上圣域;但也是无数人试图认知研究、乃至挖掘利用的宝地。 打这些神躯主意的,宇宙历史上数不胜数。六天神孽的空前成功,让不少野心之辈,起了模仿借鉴的心思。李维的进阶配方,大约便是如此。 问题是,中间横亘的量级天堑,才最真实。 无论怎么进阶,如何仪式,也不过就是趁着古神打盹,偷窃具有所谓“神性”的皮毛一域——在遗传种看来是偷天换日般的壮举,可古神又哪会注意身上飘落的皮屑呢? 刻薄点儿讲,这不过就是宇宙历史孤例的无下限低仿版。 罗南想着,心中不自觉有了些奇特的优越感和鄙夷心。但他很快就明白,这不过是知识火种燃烧时,所带来的虚无力量感。 知识火种的光热,照耀一时容易,内化于身心,何其难也。 这种幼稚病,也着实 可笑。 他真笑了出来。 李柏舟的视线在罗南身上盘桓,却无法进入他格外丰富的内心世界。但她作为媒体人,自然有一份穷究根底的执意,又一次追问: “罗先生,我越来越相信,你对李维先生有一份独到的认知,能分享一下吗?” “独到么,目前……或许。但有一点我大概能确认,他正在从事一场偷窃行为。” 李柏舟用上挑的眉峰做出疑问姿态。 罗南却再度认证:“是的,偷窃。” “我以为我们在说研究。”李柏舟吐槽,可下一秒就表现出了极度的兴趣,“罗先生你是在指证吗?意图明白无误?所谓的‘偷窃’,目标是指?” “深蓝世界。” “……” 罗南才不管李柏舟乃至未来可能的观众,会如何理解他的表述。他现在越发确认一件事: 是的,深蓝世界,唯有深蓝世界,这个李维长时间停留的神奇位面,才是其试图把控的目标。 哈城事件中,来自深蓝世界那惊鸿一瞥的“妖眸”,恰恰确证了,李维对深蓝世界的控制已经到了比较深入的阶段。 由此再进一步推论:深蓝世界,就是古神之躯……的一角。 哦吼! 地球本地时空的结构和变化源流,似乎越发地复杂且有趣起来。 这是一个全新的参数。 借助礼祭古字体系的宏观视角,罗南立刻就能找出好几种经典的时空演化路径。 而这时候,李柏舟找到了一个新的视角:“既然说偷,总要是有主之物,那么深蓝世界的主人是?” 罗南大部分心思都放在新参数的应用上,差点儿连自己过来做什么都忘了,更别提什么采访。回答起来,也显得缺乏诚意: “一个未知的存在吧。大约与我们地球没什么干系。” 也确实干系不着。 李柏舟的目光像钉子。 罗南则顺便扒拉出更多线索:“倒是李维,很可能把地球当成了撬棍之类。” 他目前对古神的研究也谈不上什么全面,更何况局限于地球一域,不知道时空方位,也不可能获得更具体的信息。 可是这种配方、仪式,既然是师法六天神孽,往往是需要巨量高等智慧生命形成复杂的生物和思感环境,再通过天渊灵网的辐射放大作用,才能污染、撬动位面级的存在。 地球本地时空没有“接通”天渊灵网,但罗南并不认为,李维的配方和仪式,会彻底摆脱相应的“套路”。 李柏舟继续尝试从新角度切入:“你在强调深蓝世界的价值。” “我在强调撬动这不可思议价值所要承担的风险。” 罗南发现,从分析“人”的角度去思考,确实有很多灵感迸发出来:“李维在冒险,但他是占据主动的一方。他完全可以要其他人为他分担压力和风险。” “……可以换个更直接的表述吗?” “嗯,献祭?” 罗南不太确定,干脆扭头问游老:“这应该也是符合他的性格吧?” 游老没有回答,可这一刻,客厅里六识敏锐的三个人,都听到了一串细碎的崩裂声响。 铜盆里,大约是冷热相激的缘故,此前只用做摄影道具的龟壳,裂开了。 李柏舟的采访一直持 续到太阳落山,期间的气氛说不上特别和睦,这里面有专业话术的刺激影响,但也有罗南屡次脱线造成的荒唐。 不管怎样,当李柏舟主动提出告辞的时候,她对这次临时采访的效果,多半还是满意的。 倒是罗南,还真有点儿意犹未尽。 语言是思维的工具,有时候,还真需要有李柏舟这样的人,才能够给已成习惯的思维,施加足够的刺激,让它变得更活跃。 罗南通过喝一杯冷茶的功夫,重定心神,却还保持着思维活跃。他稍酝酿一下,便想趁此良好状态,从游老那里,检索出90年这个特殊节点的新细节。 “游老……” “李维是个低调的人哪。” 游老摆弄手中开裂的龟壳,莫名感慨:“别人都在迷雾之中,只有他开了地图挂,我小时候,这种人是要被真人快打的——偏偏还打不过他。” “呃……”罗南不太明白,这和“低调”有什么关系。 “他就在这个开了挂的地图上,维持着一局游戏几十年不散场,轻而易举地将真实藏在混沌中,来来回回耍弄人,操蛋得很!” 游老口吐芬芳。 罗南干脆不说话了。 “可就是这么一个操蛋式低调的人,九零年,却亮得刺眼。那强光打穿迷雾,虽然还让人看不到他隐藏的东西,却暴露出遥远边缘地带,那些若隐若现的影子。” 游老很清楚罗南的来意,也知道罗南想听什么,对此并无保留: “小罗啊……” “游老。” “其实我不比欧阳他们多知道多少。可我一直觉得,当年李维肯定明白,他一反常态的后果,但他还是那么做了。这里面肯定有权衡、有判断,确认了哪种方式最有利,哪种后果更严重……可是,这种强烈反差,里面纯粹只是权衡算计?” “也许……” “我不知道他是不是‘人’,但我认为,不能排除这方面的考虑,而我唯一比其他人多感知到的,也只有这点……聊作参考。” 罗南知道游老的意思:这位资深通灵者,认为当时在夏城外海巡游的李维,是带有某种生物情绪的。 很有道理,可是……不应该啊! 罗南并不是认为李维没有人类情绪,只是觉得,他所设想的当时情境,在哪个环节出了问题: 结合当时李维巡游,和父亲在树洞的留言,罗南其实已经做出判断: 90年,李维是冲着父亲来的。 至少一部分是。 可越是明白二者实力和层次的差距,越能确认一个事实: 就算父亲知道李维是天外来客,知道他的一些根底,并对疑似其布置的“原型格式”项目进行实质破坏…… 有意义吗? 罗中衡,这个名字对罗南来说很重要。但对李维的刺激……存疑。至少从李维一贯的表现来看,是相当没道理的。 除非,李维在担心别的、更重要的问题。 一个会对他造成实质威胁的问题。 一个地球上不应存在的问题。 罗南放下几乎被捂热的茶杯,思绪却飘飞域外,到混沌破碎的时空深处,日轮绝狱……边缘。 那艘破烂飞舰。 还有从未见踪影的、飞舰的主人。 谁呢……梁庐? 第六百六十七章 缺失环(上) 李维的情绪……或曰忌惮之类,很符合逻辑。但具体到“梁庐”什么的,当然是罗南瞎猜。 之所以有这种想法,只是因为“梁庐”这个名字,既出现在罗南立身的现实里,又大量充斥在他奇妙的中继站经历中。 而引导罗南进入中继站场景的外接神经元、还有与破烂飞舰布局高度对应的“内宇宙”模拟器,又是如此契合统一。 当然,“重复”能代表大概率,但也可能仅是一个巧合。 罗南曾高度怀疑外接神经元是梁庐的手笔,是父亲通过某种方式,从那艘破烂飞舰,或者别的什么渠道中获取,再传到他的手上。 从“内宇宙”模拟器的对应程度看,外接神经元与破烂飞舰主人的关联度极高。 但要将此二者,硬与“梁庐”凑在一起,罗南还没有任何决定性证据。 他查阅外接神经元内部资料库,这里并没有作者生平,有的只是署名梁庐的论文数篇。主要集中在机芯及相关设备的工业化生产、灵芯设计制作、构形理论研究等方面。 但其他人的论文,资料库里也有的。 比如也曾在中继站场景中出现的升占校官,作为构形、布法双绝的“大师范”,相关领域的论文,比梁庐只多不少。 相比之下,隐默纱,这件曾分裂成两半、分别落入宫启和蛇语手中的奇妙造物,也是在梁庐叠层干涉技术基础上形成的标志性作品,在佐证力度上,反而要有力得多。 罗南也曾经在外接神经元数据库里,把中继站有关资料、还有里面所有记得名字的人员搜了个遍。 然而间或出现的名字,基本上只与学术相关,根本串联不起一个完整的事件。甚至于“孽劫世”之后,有关含光星系的信息就很少了,像是有意做了限制。 除了权限限制以外,受礼祭古字和内宇宙模拟器启发,罗南也怀疑,外接神经元资料库可能有特殊的设计和查询语言,要通过专业语言才能进入深层系统,高效充分地调取数据。 无论如何,要想深入求证,还是需要提高权限。 罗南询问过系统,得到的答案是: 考试。 只有通过类似于“中继站”场景那般的升级考试,才能一步步获得相应权限。可受他上次带出“孽毒”的影响,内宇宙模拟器仍在功能修复阶段,短时间内他很难再有类似的机会。 想走这条路,罗南暂时也只有“学习备考”而已。 说来说去,他还是被堵在外接神经元最核心的秘密之外。外围的知识固然已经相当丰富,可当他试图深挖的时候,便会铲到坚硬冰冷的钢板。 唔,似乎也算正常,但总觉得有丝丝的别扭。 从游老家里出来,罗南的思路飘得更加不负责任。 有关梁庐、外接神经元的猜测只是其中之一。 其他的脑容量,大概都深蓝世界的“神躯”属性、地球本地时空的宏观结构、日轮绝狱的历史沿革、疑似古神的存在疑云……当然还有李维的所谓“人格特质”瓜分掉了。 想得很辛苦,可纷繁的思路,验证了收获的价值。 一切都是从对李维的“人性”分析开始的。不再单纯把那家伙当作是一个概念上的“对手”,而是一个有情绪和欲求的正常人——陡然间就多了些质感,还有就是可供切分的维度。 游老的点醒很及时,也很犀利。 所以,当罗南从纷繁杂乱的思绪中,慢慢沉淀下来的时候。自然而然就按照这个思维模式,去套那些还未解决的问题。 梁庐……好吧,不管是不是梁庐,那个破烂飞舰的主人,外接神经元最可能的设计者和制造者,身处日轮绝狱边缘的恐怖环境,活下来的可能性真的不大。 而此人造出外接神经元这样的灵芯妙物,安排了层层递进的考试和权限序列,并让罗中衡这样的地球“土著”有机会发现并取走…… 一系列的设计,应该也是有目的,有所求吧? 或许是想着有人发现并继承; 又或者是单纯要有一个传递信息的渠道。 不管怎样,考虑到地球本地时空的现实情况,偏偏还搞了一套确权程序,这么神秘迂回,入门难度超高…… 如果罗南不是意外获得了“我”字秘文加持,打通了语言关,即便灵芯在手,想要搞清楚里面的奥妙,还不知要到猴年马月。 这就是最别扭的地方。 要么是制作者本人还在,充当了初步筛选的责任;要么就应该有一套更基础的引导模式,才符合人之常情。 以罗南现在的权限,仍没有发现的原因,可能是中间哪个环节出了意外——可基本上也成功了。 似乎在他所不知道的背景中,引导程序已经完成。 唔,对的! 他的父亲,罗中衡理论上才是外神经元第一位接触者。 罗南不可能忽略那位的存在。 但从来没有从这个角度去考虑——很有可能,开锁的任务已经由罗中衡完成,罗南只是隔代的传承。 似乎说得通。 可是…… 罗南忽然站定,在夏城喧嚣的街道上,怔怔发呆。一团新的疑云,如同逐步降临的夜幕,无声无息笼罩下来。 罗中衡,他的父亲,在罗南心中,大多数时间也只是概念性的存在。 那么,同样的思维模式,第三次套下去: 罗中衡一切的行为背后,除了必然的、理性的考量以外,又是怎样一副情感逻辑呢? 罗南对父亲的了解很少,扒拉出记忆里仅有的一点儿存货,能想到的,也最愿意想到的,就是枯树沙洲上,树洞里的留言。 罗中衡的留言感觉非常仓促,挡在留言前面的,是他设下的百年序列的考题,但那只是一次游戏式的测验。 罗南顺利通过了考虑,由此得到罗中衡留下的最重要的东西——可以建构在雾气迷宫中的“树洞空间”的设计图。 这个设计图,让罗南得以在更近的位置观察“日轮绝狱”——破碎的雾气时空,其实已经没有远近的概念,只能证明树洞的结构,与日轮绝狱周边环境达成了某种规则上的“契合”或“共鸣”。 从目前掌握的情报来看,日轮绝狱当然是一切事件线索里面,最核心的核心。罗中衡的留下的信息,有它无以伦比的价值。 可从“游老模式”角度去看,从一个正常人,一个非能力者、非强者的角度看——事实证明,树洞空间的观测手段,让罗南懵懂着进入了“日轮绝狱”的辐射圈。 那种危险的东西,他老爹真的做好准备,让自家儿子去接触吗? 他可不知道,罗南如冰川深海的灵魂力量积累,还有洒布全球的灵魂披风、祭坛蛛网傍身,可以作为信息洪流的缓冲区。 如果是一位父亲…… 人行道愈发稠密的人流中,罗南依然站定,用拳头轻轻捶打额头。几十秒钟后,他放弃了强行从这个角度思考问题,选择了更高效的方式。 罗南拨出一个通讯,很快那边就接通了。 “南子啊,我今天加班……有事儿?” “嗯,姑父,想请教你个问题。” “稍等。” 电话另一端,莫海航大约是和同事说了一嘴,找了个相当僻静的地方,才又道:“你说吧,别太难为人。” 罗南无声笑了笑,运使意念屏蔽掉四周的杂音,让隔空对话更加清晰: “姑父,您作为父亲,会给孩子规划怎样的道路呢?” 那边静默了大概半秒种,莫海航就用比较轻快的语调回答:“稍理想化一点儿:大概就是安全并有尊严的活着,让他们生活在秩序、知识和力量庇护下。” 在罗南细问之前,莫海航又进一步解释:“我希望自己去维护秩序,并传递给他们相应的理念;让他们掌握知识,善用知识获取力量……当然,一切的前提是,对形势有清晰的把握。” 罗南想了想,连消化带询问:“所以,无论如何不应该对孩子做关键信息遮蔽,是吗?” “这个嘛,特别复杂的认知,我希望能够在整体上分阶段告诉他们,最好还能随时在旁边补充修正……永远不要小觑因为激素产生的叛逆期,还有片面思维带来的麻烦。” 莫海航以为,话题会继续深入下去。却不料,罗南几乎是把前面的问题,再重复一遍: “所以,对孩子做大规模信息遮蔽,不告知关键问题的来龙去脉,是很蠢的,对吧。” “呃,可以这么说。” “我爸,他不蠢吧?” “……他是我见过最聪明的人之一。” “谢谢姑父。” 罗南挂断通讯,抬起头,看五光十色的都市楼群。错落迷乱的灯火和建构轮廓,看似复杂,其实在精通速写的专业人士看来,寥寥几笔,便足以勾勒神韵。 所以,聪明人的设计,应该是怎样的呢? 罗南又用拳头砸额头。 脑宫深处的外经神经元,似乎随着这微微的震动,流转光波,灿然如电。 这是他父亲的赠予……不,严格来说,罗中衡赠给罗南的,是一块仿纸软屏。  第六百六十七章 缺失环(中) 罗南回到家,结果正好和下班的罗淑晴撞在一起,他匆匆打了个招呼,闷头往里去,走到半截又回头问: “姑,我以前随身的笔记,你没动吧?” “我动它干嘛?”罗淑晴在门口换鞋,头也不抬。 “我是怕上回误封装了。啊,我刚刚打了电话,姑父不回来吃了,还有莫雅和瑞雯,她们在外面吃……合同您看了吧?” 罗淑晴的嗓音追着他上了二楼:“你漏了一个莫鹏。哦,还有你。” “我?” “你在家吃吗?” “呃,我争取早回来睡觉。” 罗南不敢多说,在自家卧室,顺利找到了近期封存不用的分页笔记本,还有嵌入其中的、已经放空了电的仿纸软屏。 充电什么的,罗南身具电磁向构形,完全不在话下。他也不耽搁,再给罗淑晴打声招呼,就又出了家门。 下一个目的地,是知行学院的北岸齿轮……旁边枯树沙洲上的树洞空间。 在超凡力量加持下,空间距离上罗南可以一步到位,可他脑子里的思绪,却如同刚刚开裂的冰河,疑惑的冰凌和逻辑的冷流混搅在一起,徐徐流淌。 罗南无意识地翻动分页笔记,顺着几成本能的手感,只一下子就翻到了仿纸软屏的那页。 但他没有细看。 这块仿纸软屏早己不是父亲送给他的那个——去年他在拦山舰上,和李学成一帮人起冲突,原版的仿纸软屏被踩坏,修复的话,需要更换多个元器件,他最终也没有下手。 也正是那一回,罗南发现了外接神经元的存在。后面随着这件灵芯妙物藏入脑宫,与他神经系统实现直连,仿纸软屏的实用意义,自然而然地消退了。 那块礼物软屏,现在也没有放在家里,而是放在了枯树沙洲的树洞中。 随着事态走到这一步,知道了很多以前不了解的细节,再回首前尘,罗南都不免有些庆幸,或者说后怕。 罗中衡,他的老爹,当时为什么会想到用一块仿纸软屏,来做礼物……来做外接神经元的载体呢? 2090年的罗南,还是一个对不负责任的父亲充满了怨恨的儿童。他是否接受那件礼物,都是个未知数。 好吧,那个时候,虽然罗南还没有正式开始格式论的研究。但心中已经有些念头萌芽, 只要做出选择,他几乎必然是从格式论着手,必然会涉及到爷爷的笔记,作为生日礼物的软屏,也无疑是最适配的…… 可终究还有别的可能性不是吗? 罗南可以肯定,父亲是希望他通过这块仿纸软屏做一些事情的;肯定希望罗南能够发现深藏在这块软屏中的秘密。 现在想想,深藏软屏之中的外接神经元,是一连串事件中,关键中的关键;是罗南发现齿轮之秘,找到树洞,进入云端世界,发现雾气迷宫的唯一钥匙。 便是罗中衡藏在杰瑞身上的留言,也要通过它来呈现。 可以说,只要罗南拥有外接神经元,到知行学院来,这一连串事件或早或晚都会发生。 但还是那个说法:一切真就那么板上钉钉? 电子设备是更新换代最快的,少年人一年一换,两年一换再正常不过。如果当时的罗南真的过不了心里那道坎,把那个不负责任的父亲的礼物,扔进了垃圾篓,哪怕是锁进了抽屉,是不是后来一切的事情都不会发生? 难道他把这一切都交给了命运吗? 不,不对!应该是有某种引导的,哪怕只是一个最微小的暗示。 可是,作为过来人的罗南还是要说: 在他辛苦摸索的那段时期,在他拿自己做药物实验的那些年里,引导性的信息实在是太少了,太少了! 就算是获得了外接神经元之后,罗南能够在不到一年的短暂时光中,获取惊人成就,倒有一大半是他不顾一切,横冲直撞的结果。 过程中稍有偏差,眼下他坟头草怕都三尺高了。 罗南能够理解,在李维弥盖地球的yin影之下,保守秘密的难度。换做是他,在那种情境下,对自己的孩子,也多半不会在最初级的、尚未入门的阶段,暴露最核心的信息。 姑父也说了,整体上分阶段嘛。 这没问题。 可是,他都发现外接神经元了,已经触碰到最核心的钥匙了,罗中衡这个当父亲的,还要在种种关键信息上,吝啬笔墨吗。 不应该啊! 是哪个环节出了状况? 是罗中衡有不可言说的苦衷,还是自己在此前频繁且连续的冲突中,或是自身偏见的影响下,忽略了某个关键信息? 坦白说,罗南有逐帧回溯分析拿到仿纸软屏之后六年人生的冲动。久经锻炼的思维,让他更加疑惑: 真就一点儿余量也不留? 罗中衡先生……对你这样一位优秀设计师来说,可一点儿都不专业! 在快速拥堵的疑惑挤迫下,罗南终于还是跳过了拥堵的夏城下班高峰,进入枯树沙洲的树洞里,来到最上层。 他先打开了桌板上的投影相册底座,让母亲的形象呈现出来,投影照片中,母亲指向镜头的手指,仿佛是与罗南打招呼。 罗南也对她笑了笑。 然后才从下方储物格里,拿出那块被踩裂的礼物软屏,将其摆在投影底座边上。 最后才是从家里拿出来的分页笔记。 万事俱备……嗯,还差杰瑞。 谢俊平的干儿子,此时正在丛林里撒欢儿。不过它已经收到了罗南的指令,正往这边赶。 在小家伙到来之前,趁着这里安静,罗南准备再理顺一下思路。 他盯着树洞的弧形内壁,回想这里曾经出现的奇妙投影。那看上去简陋的光影效果,却构成了他人生认知发生巨大改变的重要节点。 话说,当时通过杰瑞,触发这里的机关时,出现的就是仿纸软屏的经典系统界面呢。 罗南再度打开分页笔记,再点仿纸软屏,已经充满电的屏幕亮起,显示出清爽得有些过分的系统界面,只不过,和他记忆中的还有些差异。 电子 设备就是这样,系统更新……当然还缺少了关键元素。 罗南脑宫中电光灿然,外接神经元的信息流,隔空导入仿纸软屏中。下一秒,清爽界面上,便多出四个非软屏自带、也非从商店下载的app图标。 这四个貌似app的图形操作入口,是外接神经元自带……乃至渐次激发出来的。 如果存在新手引导或提示,对于尚属萌新的罗南来说,也只能出现在这其中。 头一个,自然是绘图软件。是罗南收到生日礼物那刻起就显现的,后来才知道是根植于外接神经元。 这个app存储作品的资料库界面,以格式塔模式呈现,事实上是罗南的核心构形的映射,几经改易后,如今已是自我格式星图化与外在生命星空的融合。 第二个是齿轮控制app,是罗南进入北岸齿轮后,以外接神经元对接后显现出来的,他也由此发现了枯树沙洲上的树洞。 第三个是观想图形,呈现经典的格式论几何结构。是罗南在水邑青石酒店,与人面蛛正面对抗,并“俘获”猫眼之后呈现的。 从出现那刻起,它就是下载安装状态,其进度受罗南形神结构多次变化或其他什么因素刺激,出现了几次比较大幅的跃升,但距离下载安装完成,仍遥遥无期。在长时间9.99%的瓶颈期后,突破了10%,现在……19.99%。 也不知是什么标准。 第四个就是虚脑图形。是罗南学习了万院长的统筹秘术之后,激发出来的。 它的运行模式极其趋近外接神经元的内核,对罗南触及、掌控的各个关键元素,包括魔符、血魂寺、生化反应炉等,都进行持续性的解析。现在甚至把磁光云母都加进来,与魔符平行,只是叫“磁光云母(幻想仿生版)”。 另外,值得注意的是,这个app界面,已经与绘图软件的第二层资料库互通。 这四个app,要论当前的作用,当然是虚脑app最为重要。但这不是罗南现阶段考虑的标准。 罗南现在最关心的是,这四个app中间,有哪个是父亲希望他早早看到、了解且能够充分深入运用的。 这样,功能最强大的虚脑app反倒要第一个淘汰掉,原因无他,入门太不友好了。一水的天渊文字界面,如果不是罗南意外解析出“我”字秘文,得以磕磕绊绊地翻译,恐怕现在还在初级装备界面折腾。 同理,观想图形这个也要淘汰,罗南当下的层次还不足以“下载安装”,这新手引导要等到猴年马月去? 剩下那两个,绘图软件是父亲预置进去的,关键性不言而喻;齿轮控制app直指枯树沙洲的树洞,倒是最像引导信息的一个。 这两个入手要求都不高。绘图软件完全没有任何门槛;齿轮控制app则是在初步掌握外接神经元之后就可以做到,只需要有一个“我心如狱”的格式容器前置。 以罗南的进度,只要不死在那些精神药物刺激下,就算没有拦山舰那出,大约一两年也就做到了…… 等一下,拦山舰? 第六百六十七章 缺失环(下) 好像有哪里不对? 罗南身子往后仰,思绪再度飘飞。 说起来,拦山舰也是一个很关键的节点。在这里,罗南“我心如狱”的容器格式初成,并由此绘制出第一幅通灵图,由此将潜入他形神框架的燃烧魔影,给提溜了出来。 哦,罗南后来将燃烧魔影起名为“魔符”。 这个被归类为“暗面种”的诡谲造物,是因量子公司实验失败,逃逸出来的。当时搅得夏城天翻地覆,也把罗南一把推进了里世界的圈子里面。 快一年的时间过去,罗南已经从最初的懵懂,渐渐打通了事件几个关键环节。他知道,这起事件背后,正是天启实验室的“发掘”任务在驱动。 前几天还刚得知,公正教团也有参与。 基本上可确定为,是针对“新位面”的一次探索行动。至于主事者是否对目标有更明确的指向性,还要再观察。 回归到罗南这里,“我心如狱”映射出了魔符,牵拉出来了“乌沉锁链”等关键元素,正是罗南修行突飞猛进的发端。 突飞猛进! 这时候,杰瑞的长尾拍打着步梯,三两下就蹿了过来,再发力一跃,就撞进罗南怀中——当下应该特别符合它所熟悉的情境,也不管自家微潮的毛皮,在罗南怀里折腾,调整姿势,将眼珠对准弧形树壁内侧,随时都可以进入“投影”模式。 罗南并没有着急启动,他轻抚杰瑞的脑袋,捕捉刚才突闪的灵光: 从“拦山舰”事件之后,罗南的修行,就进入到一个膨胀式发展阶段。 乌沉锁链控制住了魔符,魔符本身又处在分化状态,不断捕捉吞噬同类以求恢复——血焰教团的祭器就是那么没的,期间还反馈给罗南力量。 再加上猫眼那个撞上门来的倒霉蛋、黑杰克事件中瑞雯和魔符的祭坛升级之战、在霜河实境事件中急剧扩张的感知等 格式论的特质,加上魔符的诡谲,还有奇遇式的经历,所有的一切,都让罗南在最短的时间内,实现了一个菜鸟向强者的跨越。 这个是不是等同于“跳级”啊? 是不是因为这个缘故,导致一些“步骤”给跳过了呢? 至于是哪些步骤,他哪知道! 难道真要逐帧分析六年的细节? 罗南摇头。 如果真的必要,他会那么做的。但是,出于对那个直观印象已经模糊了的老爹说不出的信任,他想用别种方式,反推一下。 之前,罗南在学习设计“新位面”的时候,也学过一些游戏关卡设计知识,如今他就用一个半调子设计师的思维去考虑: 人生是开放式的,但绝不是游戏,随随便便打出几个结局,还能开档重来的。 在希望只有一个结局的前提下,设计师就必须给出足够多的提示,还有相当严苛的约束性要求。 这种非开放式的设计,最经典的方式就是有一个关卡,只要缺少一项或几项元素,就通通打回去,并给出明确的提示说明,确保前置的元素全部收集到位。 然而这种关卡,在罗南过往的人生中,似乎并没有出现。包括他高度怀疑的外接神经元自带的4个app中,也没有见到。 罗中衡似乎并不打算成为儿子的人生设计师,至少那份心思并不强烈,任由罗南被命运洪流推动,投向不可测的未来。 对这种认知,罗南心里说不出是个什么滋味儿。 思路卡壳,似乎真要回到“逐帧分析”的笨法子上去。又或者拆开礼物软屏,看能不能发现更多的细节? 罗南视线转移到桌板上。此时杰瑞又在他怀里吱吱低叫,还晃动脑袋,大约是被拘束得久了,有些不耐。 罗南轻按它的头皮,本意是安抚。却忽然想到,这小东西被他老爹驯化改造,驻留在北岸齿轮周边,平日里打扫树洞,以至一尘不染 这样的精力、功夫用下来,便是要最大限度的保留故地,可难道就没有一点儿别的期盼? 罗南的指头定住。 喂,要说“关卡”,这里不就是吗? 虽然是已经非常“后期”的阶段,已经丧失了约束能力,让他几乎是一路平推过去,可他终究是碰到过的: “通识教育水平测试模拟系统”啊不,是父亲的留言。 第一句话是什么来着? 通过? 不,不是,还要再往前一点。 罗南手上用了把力,杰瑞刚发声抗议,让它难以抗拒的规定性力量,就渗透进来,调动起它血肉肌体中断续错落的构形元素。 与此同时,外接神经元调动仿纸软屏功能,将投影工作区映射到前言半圆柱形的树壁内侧。 一切前提条件就绪,仿纸软屏的主界面呈现在投影区,然后,绘图软件自动打开,已经刻在罗南记忆里的手绘界面,逐步呈现出来,最终显现为一个看上去比较简陋粗糙的选择界面。 又一次看到这个界面,罗南已经没有最初那份被情绪支配的恍惚,代之而起的,是充分调动起来的思维状态。 所以,罗南立刻抓住了一个先前忽略的细节: 绘图软件。 为什么自启动的,是绘图软件? 从“引导性设计”这个角度去思考,这个最早出现在软屏主界面上的自带软件,果然是有着特殊地位的。 罗南记起来:前些年,他也不是没动过更换软屏的念头,但有几次,都是因为在各个应用商店都找不到这款绘图应用,各种克隆、迁移软件似乎也不顶用,更找不到这么简洁好用且又暗含格式论架构的手绘app替代品这才熄了念头。 可他早年真的也花时间研究了,为什么毫无所得? 难道是一些编程方面的线索? 罗南有些头痛,那可不是他擅长的领域。 简陋界面的光影扑打在他脸上,也提醒了他,暂时先不要在枝节上纠缠。他定了定神,重新将视线投向选择界面。 以天渊文字书写的选项,一共有两个: 上一个是“看得懂就点我”; 下一个是“看不懂也行”。 罗南上次毫不犹豫选择了头一个,后面就是百年序列的考试内容。后面一路通关,看到了他老爹的留言。 看上去一切都很正常。 可是,如果点选另一个呢? 或者是点选了头一个,后面那套试题却做不出来,考不过去呢? 罗南之前没有考虑过这种问题,现在他需要试试。 他抬起手,指尖在投影的莹光中稍稍一顿,随即就点中了下方“看不懂也行”的简易字块。 交互行为完成后,界面翻页,出现了一张空白页,手写字迹的效果在上面徐徐呈现。 这字,已经不再是天渊通用文字,而是换成了罗南最熟悉的母语: “如果你不是故意点选这一项,而是碰壁之后无奈的选择,说实话,爸爸有那么一点儿失望哦!” 流畅潇洒的墨迹线条,好似娓娓道来的低语,在罗南感官之间流动游变,给予他别样的体验。 罗南深吸一口气,胸口有些发热,却又忍不住失笑: 还真这么简单啊! 墨迹持续书写转折,如同次第展开的信笺,主导了观看者的阅读节奏:“我不想故弄玄虚,但是,儿子,你真的做好准备了吗? “是不认识上一级界面的文字?还是被后续的考试卡住了?又或者没有养成速写随笔的习惯?没有做我留下的作业?那还真是遗憾,我曾以为你完美继承了你母亲的艺术天赋呢。” 速写?作业? 罗南用理性抓住了几个关键词,但情绪上的感受还是更明显。 他抽动嘴角,年轻的自己,去年这时候的自己,看到这样的文字,一定会爆炸的,但能想象得到,他也一定会疯狂地、不顾一切地去完成后续他老爹设计的所有通关要求。 不过,罗南也注意到,他老爹在这里的叙述节奏,是比较舒缓的,还有一些玩笑、逗弄,感觉很是从容不迫。这和“关底留言”的那种凝重仓促,有比较明显的差别。 还有,对涉及天渊文明的内容,表达得很克制。隔壁的留言虽也是这样,但更多是一种崩摧在即,难以多言的压抑,感觉完全不同。 这多半不是一个时间点的作品。 也对,这种引导设计,怎么看也不是一天两天的活儿。 后续文字还在持续出现,保持了舒缓结构,甚至于有点儿絮叨: “如果是单纯没考过,希望你能找到我之前留下的知识点和作业习题,多下功夫,后面还有些循序渐进的关卡,能够帮助你增进水平,应该不至于卡你太久。 “可如果是文字的障碍,让你选错了,你当然选择可以回到上一级,去做后续的测试,但我想那会很难,因为文字关都没过去,你连审题都做不到我也会很惊讶你是怎么发现这边的,并且告诫你:不要因为一时爆棚的运气而得意。” 罗南眨眨眼:所以,知识点和作业习题在哪儿呢? 界面上还在絮叨:“第二种可能的机率实在不高,但出于无需言明的必要性,我还需要再多问两句: “你到现在,都没有一张令自己满意的自画像吗? “如果没有,这个app里面积累的有效作品,还未超过一千张?” 第六百六十八章 自画像(上) 罗南坐在矮凳上,一段时间没有动弹。体温都快把杰瑞微潮的毛皮给烘干了。 投影区的界面,很长时间都没有变化。感觉是一封手写信,在这儿突然被撕开,后半截另行存放。 果然,约束性要求出现了。 果然,出现在绘图软件这里。 可偏偏在一个重要节点上,断开了。 罗南倒不至于气急败坏,事情都走到这一步,还怕里面的东西飞了吗?他只是在想,自家老爹列出的这两项约束性要求,背后的深意是什么。 后面那个一千张有效作品,所谓的“有效”就非常含糊。事实上,罗南觉得这个条件,更像是一个操碎了心的父亲,给自家有可能不争气的儿子兜底的准备。 大概就是担心罗南一直无法完成比较严苛的过关条件,干脆质量不足、数量来凑的意思。 所以,“自画像”这一条恐怕才最核心。 但这里面也并没有明确的定性和定量条件——什么才叫“令自己满意”? 罗南继续揉搓杰瑞的脑袋。 可以想象,如果坐在这里的自己,没有那些超纲的奇遇,仅仅是一个挣扎在及格线上的普通少年,看到这样模糊的要求,会是多么愤怒且暴躁。 绝不会像现在的罗南,还有余力去分析这段文字背后,设计者的思路和情绪。 从留言的感觉上看,这个时候的罗中衡,应该是处在一个相对平稳的阶段。正是在条件允许的情况下,他才能为自己尚未送出去的礼物挖空心思设计场景,畅想未来的互动。 很有可能,他那时候就在夏城,改头换面潜伏在严宏的实验室中,在北岸齿轮这里收集证据、伺机发动。 他肯定已经想到了后续的严重后果,但终究只是设想,还没有真实的面对。 也许,只是也许……他还会在某一天某一刻,悄然藏入熙攘的人流,远远观察他的儿子。所以他知道,罗南拥有画画的兴趣和天赋,也把这一点作为引导的切入点。 罗南甚至怀疑,自家老爹是不是曾经出现在他的眼前,对他施加某种心理暗示,让他把每天练习速写这个习惯,坚持下去。 当然,一切只是幻想。 正如同当年的罗中衡,执笔设计之时,眼前可能出现的那些场景一般。 他现在坐在这里,揉搓杰瑞生闷气的模样,又是否会在当时的幻想情境中,一遍又一遍的闪回呢? “呵!” 罗南长长吐一口气,稍稍平复一下心情,苦笑着对自己讲: “别自我感动啊喂!” 不管怎样,现在他距离真实越来越近了。他很高兴,他的父亲在这一条道路上,给他设立了一个相对明晰的道标。 但要读懂这个道标,也不能纯靠温情脉脉的幻想,他必须再加一条理性的轨道。 罗南再去考虑“自画像”这个关键词。 话说,罗南本人是真的没怎么画过自画像的,他对这个领域兴趣不大……咳,其实如同他曾经与谢俊平所说的那样,作为一个画手,特别是速写画手,他把握不住自己的特质,这就是一个很尴尬的情况。 正如那些情报机构给他定性的人格分析材料所表述的那样,罗南 本身就有一些人格分裂的状况,什么强势面具、弱势面具、理念面具……轮番作用,互相交织。 这种情况下,一个人格发育不健全的少年人进行自我审视,想要抓住自我最核心的那一点,本来就不是一件能够轻易实现的事情。 就算是现在的罗南,也不敢轻率保证,他能够用一幅速写,把自己的核心特质抓取出来。 但根据罗南的理解,自家老爹应该也不会在这个方面做苛求: 特质抓得准不准,绘图软件……哪怕是外接神经元吧,怎么确认? 再说了,真画出个穷凶极恶的家伙,难道就不是他罗中衡的儿子了? 所以,结合现实情况,要从其他维度去考虑。 一个令自己满意的自画像,换一个角度去理解,就等于是一个“让自己满意的自己”。把那些不切实际的幻想排除掉,能够让罗南自己满意的…… 好吧,能够让设计这一关卡的罗中衡认可的、让绘图软件识别的、通过外接神经元权限确认的一个自我认可的儿子的形象,应该是怎么样的呢? 描述说起来比较绕嘴,但如果将标准对照着罗南当年所能获得的资源进行评估的话,差不多已经明确了。 按照爷爷留下的分页笔记中的格式论表述和药物实验,罗南在正常情况下能够达到的一个相对理想状态,大概就是: 搭建起一个基础的自我格式; 完成“容器”的建构; 实现“我心如狱”的要求。 并将这一切通过自画像的形式,输入到绘图软件中,以这种形式,完成与现实的映射。 看上去,一切顺理成章。 可问题是,以上这些,罗南都做到了呀! 早在拦山舰的时候,他已经完成了“我心如狱”的建构,而且也是以图画——只不过没有以自身的形象,而是以通灵图的方式映射的。 看上去不符合要求,但罗南多少也算懂一些设计——这里最关键的识别标准,绝对不会是罗南的标准样貌,那样设计余量就太少了。 类似的映射识别,只要确认输入者的身份,明确最关键的几个验证条件,比如笔触习惯、气息气机、对象构形之类——外接神经元能够捕捉、判断就可以。 除此以外,哪怕罗南画的是一头猪,应该也能过! 那问题出在哪儿? 话说,当时罗南绘制的通灵图,并没有直接写入绘图软件。因为仿纸软屏被李学成踩坏了,他是把通灵图画在了分页笔记本上…… 翻动桌板上的笔记,果然是如此。 后面他是通过电子照片输入到app中的。是不是正因为这样,失去了直接映射现实的机会? 可后续他明明还通过绘图软件画了那么多图,每一幅的绘制状态,都是“我心如狱”及以上的层次。 一个符合要求的也没有吗? 期间,他虽没有有意绘制什么自画像,但琢磨自我格式、构形,设计外骨骼的时候,相关的作品还是有很多的,却都没有触发什么异常。 话说,如果只卡突破的那一次,那关卡设计简直就是苛刻得夸张,完全没有道理。 又或者……从判断标准上,还存在问题 。 罗南沉思片刻,拍拍杰瑞脑壳,示意小家伙滚蛋。随着小家伙蹿出去,投影区的界面内容切换,罗中衡的留言消失,藏入到绘图软件某个角落中。 但绘图界面还打开着,保留着罗南上次绘制的某构形图。 罗南懒得多看一眼,直接新建了个空白页面,拿起电子笔,稍一思索,直接下手。 没错,他目前还不能确认关卡设计的判断标准,但那又如何? 他只要知道答案……而且是挑不出毛病的满分答案就可以了。 经历了这么多挑战,站在地球最顶峰的层次,又大幅向外开拓眼界,回首再看当时的自己,在那种条件下能够达到的最理想状态,当真是一眼就能望到底。 罗南哑然失笑,线条铺陈,笔锋不停。 身上的气息,则在短暂的波动之后,一路下行,稳固在某个特定层次上。 此时,他是以建立在叠层干涉技术上的“完美体”思路,去嵌套那时的自己——当然,考虑到他老爹设想中的儿子,应该是在觉醒者层面,肯定要压低层次。 自己伪造一个正常规格的自己,再把他给画出来,想想都觉得荒诞。 哦,形神平衡一定要给安排上。 虽然他从没有达到过,可这才是满分答案……唔? 罗南念头闪动,忽又想到一事:若形神不平衡如何?话说格式论这路子,不平衡才是正常现象吧。 实在是罗南在技法和相应领域中造诣太深,思忖间手上不停,寥寥几笔,一幅速写作品便已在工作区清晰呈现。 画的正是自己在树洞空间作画的模样。 作品上体现不出什么奥义,但是伪装的低层次“完美体”状态,却与构造作品的线条一起,共建出对应的姿态神韵。 单看作品,罗南是挺满意的。 然而……没效果吗? 绘图软件的界面毫无反应。 罗南皱眉,却并没有太多挫败感。 因为刚刚闪现的念头,让他有了一个更切实际的思路。 罗南伸手,翻了翻桌板上的分页笔记。里面的内容都是他自己写上去的,大都凌乱潦草,但仔细观察、回忆,其中很多内容及其映射的状态,都能够与另一本笔记上记载的理论和实验,遥相对应。 罗南手上翻页,脑中也在翻页。 翻动记忆中那曾经似乎唯一能够支撑他尊严和幻想的文本。 他是那么笃信,视其为圭臬。为此不惜将自己的健康和生命都压上去,只为证一个清白,求一个未来。 事实证明,他成功了。 可事实也证明,那份文本终究并不完美。 不完美的方法,怎么可能得出完美的结果呢? 罗南长长叹息,然后他抹掉绘图软件才刚完成的作品,身上气息再变,不再是“完美体”,但仍然是“完美体”的路数,只是以圆满去模拟不圆满。 但却是以不真实,去镌刻真实。 约四、五分钟,新的速写作品完成。 事实上,在这幅作品结束之前,工作区边角空白处,已经有熟悉的字体,无声无息呈现出来: “看样子可以升学了呢,孩子。” 第六百六十八章 自画像(中) 罗南眼角的余光瞥见了这行文字,手上却还比较稳,直到速写全部完成,才停下笔。他很好奇,这回他老爹的留言,又会是怎么一番模样。 唔,罗中衡先生只是琢磨在何种情境下,如何留言,也要消耗不少脑细胞吧。 罗南下意识笑起来,而就在此时,工作区内他刚刚完成的速写作品,却是以飞快的速度收缩。 过程中又有变形,转眼间丧失了在虚拟画布上的主体地位,变成了空白区域中间,一团略显活泼的墨迹轮廓。依稀倒还是罗南的模样,只不过由静转动,整个活了过来。 只是原本偏写实的画风,转变成了头身比例失调的q版形象。好似翘首上望,而它打望的方向,正是画布角落里,那浮现的字迹。 这是什么见鬼的动画效果? 罗南看得发呆。 也是此刻,那串字迹竟也团揉拟化,平滑变形,重组为一簇线条架构。只是单凭这些笔划还不够,后续紧跟又有一段文字出来: “能够见到这个界面,证明你吸收了爷爷留下的知识,掌握你母亲留给你的天赋,当然你肯定也非常努力。 “感谢你的努力,能够让我们以这种方式‘见面’……是我呀,罗中衡,你那个不称职的父亲。” 文字持续出现,又不断拆解、团揉进入早先的线条架构中,等到最后“父亲”两字化入,在虚拟画布的边角处,已经出现了另一个q版形象。 虽说比例失调,单看神韵倒是位帅哥,就是胡子拉碴的,走的颓废风格。那轮廓……好吧,确实有点儿罗中衡的影子。 这算是罗中衡先生的自画像吗? 罗南张了张口,不知该怎么面对这样的奇葩场景。坦白说,就算有前面两种留言垫底,这一刻也有点儿发懵。 他差不多能想象到,换了当初一无所知、满腔怨恨的自己,骤然见到这情形,情绪感觉会是如何荒诞、稀碎。 特别是看着自己的q版形象,很“配合”地摆出了目瞪狗呆状,他忍不住就想: 还不如画一头猪进来呢! 呃,也许会更不堪? 此时,虚拟画布上的布局还在不断变化。 q南(q版罗南)越发偏离中心,移向了左侧;而q衡(q牌罗中衡)则在另一侧如瀑布般流下的字符中,一路滑落,到与他遥遥平齐的位置。 瀑布字符的内容是: “我想,就算没有接触这个界面,你也会不断进步下去,直到撞上人类进化的天赋之墙。也许这个时候,你已经在墙那边徘徊了很久,不得寸进。但这不是你的错……” 此时,字符依然是显现之后,便进入平滑流变状态。只是这次不再去丰富q衡的细节,而是笔画长垂,上下延伸,时有块结,便如皴裂树皮,密布其间。 它们确实是化为了一道树影,枝桠婆娑,支立在q衡的身后。虽有异化,但罗南还是很快辨认出来: 那正是他目前所在的枯树形象。 此时的画布场景中,q衡就倚坐在树下,和罗南遥对,中间大块的空白处,则开始显现出新的线条轮廓,类似于简笔画,比较粗陋,但与下方字幕样式的文字,又是非常合拍。 那是寥寥几笔勾勒出来的地球、太阳系,以及不断扩张的星图。 “……不是我们任何人的错,只是宇宙文明的洪流提前把我们卷了进去,大家措手不及。可相较于貌似难以跨越的时空,这堵墙可能要更麻烦一些。” 画面继续流转,一堵简陋的高墙出现,占据了几乎整个画布,而此前的星图,则异化为墙体上斑驳的痕迹。 从罗南的角度去看,q南和q衡,遥遥相隔,却又保持着同乎同步的姿态,抬头去看那堵高墙,又似一起怀想高墙之后的模样。 “现实且悲观的判断是,打破这堵墙不是一代两代人的事,但我们可以一代又一代的努力下去。 “期间,形骸的桎梏不容易解除,灵魂的力量又太容易失控,我们只能用思维来认知,用知识来规范……也永远不要忘记,打破这堵墙并不是我们本来的目的,我们期盼的,其实要比这个简单得多。 “暂时我不准备给你说太多。有些事情,需要心情沉淀之后,再去考虑和接受。也许你会因此而怨恨我,但请你相信,我早晚会把所有秘密告诉你……以学分奖励的方式。 在字幕一行行切换的时候,高墙之上便始开始出现更多的图文。大部分还是简笔画的形式,但里面掺杂了一定份量的文字。 有一部分,罗南确认属于天渊帝国通用语。 “目前你看到的,是一套很特殊的知识体系。它表述的对象,和我们习惯的世界,有不小的差别,却是我能够看到的打破人类天赋之墙的最佳工具之一……也是现在我能够提供给你的唯一工具。 “生成这套知识体系的特殊环境,我们很难单凭想象去理解。原谅我,大部分情况下,只能提供冰冷的文本。 “我也在努力制作一些沉浸式的互动场景,但限于条件和技术,绝大部分场景只能在我脑子里显现。就算是做出来的这一点儿,可能也会因为过于简陋,而被你嘲笑吧。 “那也没什么,我只希望你能够利用好这套工具,不纯为执念和怨恨,而是能从中得到一些乐趣……哪怕只有一丁点儿。” 高墙上的信息还在刷新,但罗南此时注意到的,却是右侧枯树下的q衡,显现出一个扭头的动作,好像是注视另一边的q南,又好像是直视工作区外,真正摄取信息的那一个。 “相信我,随着你学习到一定阶段,你会知道你想知道的一切。现在你要做的,就是去除焦躁和愤怒,静下心来……好好学习,天天向上。” 高墙上抹去了此前的图文,又把“好好学习,天天向上”的八字真言,涂了个满满当当。 罗南翻了个白眼。但很快,简笔的高墙垮塌下来,一切归无。数秒钟后,才又有新的图像出现: 那是一根不断屈折又恢复的细长的“线”。 “对了,你可以拆开软屏,看里面这个东西。这是特殊的馈赠,来历不凡。我在一段历险中拿到了它,并具备了一定的授权。 “作为你十岁生日礼物,我将它转授给你,并让它和你完成dna绑定,也让我和你母亲结合的血脉,成为通向终级秘密的通行证……虽然权限还有些初级。” 罗南眼角跳动:外接神经元。 虚拟画布上,象征着外接神经元的“细线”,像是抖拉面一样,甩动又抻长,继而往“下”甩过去。 像是套圈一般,一端圈住了q衡,一端连着q南。 “希望,希望吧,未来你能够在知识的积累中打开所有的权限锁,找到那个终极答案。 “前提是,不要被域外的洪流卷走。” 深蓝世界带起的骚动似乎正在平息,之前摆出各种姿势,去迎合“混乱新世界”的人们,此时也只能讪讪相对,然后不约而同去遗忘此前发生的种种…… 至少表面上是这样。 在各大社交媒体的热搜榜上,就算是跳出深蓝世界的消息,也不那么容易能迅速爬上榜首了。 人们甚至开始有些厌倦。 与之相对应的,“世纪末的弥天大谎”之类的词条,反而在各种排行榜上起起伏伏。 “这不过是策略,先是暴饮暴食,把所有人都给喂得厌食了,再逐步加以消解,提高公众的心理承受阈值。事实上这个领域的话题热度一直未减,只是变得暗流涌动。 “所以,你一定要注意了。因为深海大叔的事儿,咱们和‘深蓝世界’的概念绑定的比较死,很难回避。我再次强调,这真不是什么好事,这种时候,相对超然的立场就很重要了。 “你作为半位面管理者,态度一定要克制。我们不能代表瑞雯小姐姐去表达什么……事实上就是不能! “这种时候,一定要牢牢的按死自己的表达欲,除了那些对瑞雯进行直接人身攻击的,其他的讨论就不要去管。魔眼女半位面讨论一切与魔眼女无关的东西……这种经典的无厘头设定也不是不可以。 “再说,瑞雯小姐姐从来不需要我们帮她立人设,她在那里,就是那样的人,她本身、现在就已经是传奇了!” 说到激动处,钟曼都忘了自己在做spa,用力拍打按摩床的褥面,逼得后面的技师,不得不暂时停下来。 “哦,抱歉……我是说,你静下心来好好康复吧,等你能下地了,咱们约饭啊,一块做瑜伽什么的。” 终于,钟曼结束了长达1小时的电话粥,脑袋向下一趴,也是筋疲力尽了。友人杜琼的话音从一侧传过来: “你现在倒是越来越有老师的样子了。” “过奖,你现在也很有女公关的气魄。” 结束了持续大半个下午的课程,钟曼本来想做一个 spa,好好放松一下。结果先是被身边这位女公关找上门,接着又收到了孜然面儿的求救电话。 难得的放松时间,基本上泡汤了。 第六百六十八章 自画像(下) 作为纸面闺蜜,杜琼的说法倒也不为错。 学校暑假过去快一半,钟曼倒是提前进入了角色,在传道授业的老师这个职业上越走越远,为孜然面儿这个一腔热血的萌新,提供传媒和粉头方面的经验。 这几天,魔眼女半位面的局面,也确实挺被动的。源源不断的新粉丝,已经不只限于夏城及周边的东亚城市,境外的还有很多,很多还相当狂热。 极端者的加入,对于一个并不稳定的圈子生态来说,造成的影响是破坏性的。 孜然面儿明显有些支应不过来,钟曼遥控指挥,压力也挺大。 为此,她也半真半假地询问:“话说,你才是传媒方面的专家,不会真在zm那儿当公关吧?要不要跳槽过来帮忙啊,当个粉头、皮下之类的,肯定也有的赚。” “应该……不用了吧!” “嗯?” 钟曼敏锐地捕捉到杜琼用词的微妙,但一时没能理解,干脆问得更直接一些:“怎么?zm又一次起死回生了?那还真是遗憾啊!” “请别把恶感暴露的这么明显好不好!”杜琼享受着技师的操作,舒服地哼哼两声,感觉和前几天的状态完全不同了。 钟曼撇撇嘴角,她说的可都是实话: 如果zm真的那么完蛋了,她会在鼓掌叫好的同时,为曾经挥洒青春和汗水的战场,叹息几声。 反过来,如果渣媒真的熬过了这一关,她会更加遗憾——让这种无底粪坑经营成百年老店,感觉人类真的没有希望了。 “所以,你们什么时候重新出来祸害人呢?” “还不太确定,只听说会有很复杂的股权变动,而且会出乎很多人预料……反正不是咱们操心的事儿。” “我一点都不操心,也操不上。” “好吧,钟老师不操心,大家晚上约饭啊。” “我节食。” “你确定?瘦不到该瘦的地方,就很悲催了。”杜琼故意往上抬了抬肩,暴露更多她的优势部位。 钟曼呵呵两声,都懒得理她。 然而杜琼蹭她的贵宾待遇不说,要求还挺多:“对了,节目眼看要开始,别放音乐了,换个新闻频道看一看……环球频道组你们这里应该没问题吧?” 技师扭头看钟曼的意见,后者懒得计较,点了点头。很快,这个包房内,就被播音员字正腔圆的新闻播报声占领了。 随着年龄的增长,钟曼倒是不排斥看正经新闻,却弄不清对方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只能胡乱猜测: “有关你们起死回生的报道?” “zm的死活还没有资格上环球吧?”杜琼这时候又是人间清醒了,话里说不清是嘲讽还是自嘲。 既曰“频道组”,环球的节目是很丰富的,杜琼掌控了相关频道的控制权,在一轮切换之后,终于锁定了目标: “看这个……” “人物现场?”钟曼翻了个白眼,“当我是原始人咩!你以为老娘辛辛苦苦上课是为了什么?” “啧,确实辛苦啊。不过你话里头的怨念太多了,人家明明才真是辛辛苦苦为你们的瑞雯小姐姐引流啊……” 钟曼叹气:“好啊,我谢谢他!” 此时,新一期的人物现场已经开始了。节目组嘉宾以及工作,都在前往航空港的大巴车上。 车辆刚刚启动,车外天色与夏城本地时间完全匹配。 摄影师正有条不紊地切换镜头,在嘉宾们神情各异的面孔上停驻数秒,再移开。而当镜头指向车厢中后段,某个皮肤略暗的老实男子的时候,钟曼忍不住又是一声叹息。 “那个深海监听者哦!”杜琼适时提醒。 “……别废话。” 钟曼有些烦躁,因为杜琼,也因为镜头里的颂堪。 虽说节目中也好,各种公共采访也罢,这位从来没有谈及过自己的网络生活。但只要是在魔眼女半位面混过一段时间,熟悉半位面的镇宅三神贴还有里面的主要发言人,差不多都能产生一个疑惑: 颂堪,这位登上环球节目的专家人物,和半位面那个叫“深海礼佛”的大叔粉,言论怎么那么相似来着? 最初,这确实只是不甚靠谱的联想,也只在半位面的小圈子里面晃悠。可当下“深蓝世界”这个概念,就代表绝对的流量,再加上节目成功将颂堪这个“吞吞吐吐的老实人”,营造出了“内部知情者”式的超强神秘感,几期节目下来,“环球人物现场”热度飙升,针对颂堪个人,也掀起了相当热烈的讨论。 网络嘛,“热了就扒掉”是老传统了。 在几日来的“传统活动”中,颂堪的人事档案令人称奇地经受住了考验,半点儿有用的信息都没漏出来。可是,神通广大的网友终于还是揪住了他言论中的比较新奇且典型的部分,进行相似度匹配。 然后……魔眼女半位面的热度又爆了。 面对这天降的流量和迅速膨胀的关注数,半位面的大部分人都进入亢奋状态,或欢呼雀跃,或吵吵嚷嚷,没个消停。但身为老粉头的钟曼,还有开始具备一定专业知识的孜然面儿,都进入了忧虑模式。 不过在这种时候,钟曼也没办法给出多么有效的意见,只能是见机行事。 杜琼的做法,也让她很在意。 很显然,这位疑似已经成为zm公关部新成员的朋友,一连串的操作,说是提醒也好,暗示也罢,都是有的放矢。 大概还是想拉她“合作”? 问题在于,那边仍然是过于高估她在瑞雯阵营的影响力了。她现在也仅能给粉丝论坛的版主当个狗头军师罢了,真走到瑞雯或者他那个吸血鬼哥哥前面,人家怕都不带撩一下眼皮的。 被人重视的感觉当然很好,但如果“重视”的基础来自于误判,就超尴尬了。 镜头中的颂堪,多半不知道,他的公众知名度飙升,给其他人带来了多少麻烦。但从他加入这档节目开始,不管情境如何,他基本上都是心事重重的模样,眉头基本上没有真正舒展过…… 而这也是节目组塑造他“内部知情者”人设的有力扶手。 “感觉像是从哪个秘密组织里叛逃出来的专家……格格不入的样子,太不合群了。” 杜琼的说法,在网络上算不得出奇。钟曼呵呵:“除了工作人员,这里有‘群’吗?” 从这一期开始,节目正式进入到了直播阶段,车厢里显得有些混乱,除了即时拍摄的限制以外,也是节目组内部氛围的真实体现。 或许是想要体现的观念太多,想要尽可能全面,而嘉宾又填得太满,导致内部矛盾突出……又或者是刻意打造这样的氛围。 正如网上的评价,这几期“环球人物现场”明显有综艺化的倾向,没有其经典的专业性和深刻性,让观众的注意力,都放在过于频繁的立场和观念冲突上。 也许,编导是希望观众更多更快地摄入有关信息,进行更深层的思考——可当代社会人,哪可能在这种氛围中浪费脑力? 这档节目与实在与她相性不合。要不是可能关联到瑞雯小姐姐……就是关联到了! 那么,早死早托生! 钟曼一边看这些人争执讨论,一边往负面方向推演,心里头还在琢磨评估:这两天,在半位面发的关于这档节目的负面话题,可以再多一些,再度压低粉丝的预期,间接起到缓冲的作用…… 正想着,直播镜头,冷不丁出现了一个爆点,多少有些出乎意料的是,爆点不是来自于嘉宾之间,而是嘉宾与节目组之间。 嘉宾中的“偏执狂”,也就是在颂堪刚出镜时认定他是“知情者”的那个蓝领,上一期又指责颂堪是深蓝世界的“守门犬”……看上去都要揪着颂堪胖揍一顿。 而今天,他倒是没针对颂堪,却在看到节目组为他们安排的所谓“探索行程”之后,出离愤怒了。 “喂,节目组,你们是在搞笑吗?”这位“偏执狂”指着镜头,情绪躁动,“你们这是要去哪儿,要去哪儿?” 也在车上的主持人忙起来劝解:“巴诺夫先生,您冷静一下……” “去特么冷静,我要的是解释!”暴躁的巴诺夫拍着前面的椅背,脸皮涨成了血红色,“现在但凡是地球人,都知道深蓝世界是在海洋里,海洋里!至少在这里某人离职之前,是在马里亚纳海沟深处!” 颂堪抬头看他一眼,默然无语。 巴诺夫却是伸手指着他,视线则转向主持人:“就算按他的狗屁说辞,入口会有位置变化,可总不能太离谱吧?我们这个节目的主题难道不是探秘深蓝世界?你们告诉我的、承诺给我的就是这样! “结果你们安排的是什么?让我们去内陆,去见鬼的淮城毒沼区?总不会是我走错了片场,参加了一档荒野大探险节目……” 主持人在镜头前,露出专业的笑容:“巴诺夫先生,前面的节目里我们已经充分探讨过了,深蓝世界在哪里,这是一个非常复杂、非常专业的问题……” 主持人试图挽回局面,顺便也不忘把专家嘉宾们扯下水:“我们也听到了权威的专家意见——深蓝世界的入口并不能用我们传统的时空观去理解,不是吗?” 车内先是一阵难堪的静默,两秒钟后,在巴诺夫再次发飚之前,有人闷闷道了句: “可以这么讲。” 说话的,正是老实的“内部知情者”,颂堪先生。 第六百六十九章 企划书(上) 几位专业人士中,还是颂堪更老实一些。谁也不想面对一个激素分泌失衡的暴躁哥,其他几个人面sè不渝,不愿意掺和,也只有他给予了正面回应。 他甚至试图说服巴诺夫:“时空位面的相对位置,很多时候并不是距离和方位的问题,而是取决于结构。这个结构其实是在表达数学关系,我们很难在现实世界中找到对应,一个比较接近的是空间能量密度,但仍与距离、方位无关……” 巴诺夫眼看就要去揍他了。 这时候,颂堪却话锋一转:“不过,我也不太认同节目组的行程方向。因为就我所知道的一些信息来判断,淮城东部的毒沼区地洞,和深蓝世界并没有直接关系,甚至……” 这次,他话还没有说完,主持人已经抢在前面:“颂堪教授,其实节目组选择这个地点,作为行程的第一站,也是和你有着很密切的关系哦!” 主持人的刻意卖萌,并没有说服颂堪,他摇了摇头:“我知道那里有我之前的一个学生,但是……” 节目组已经不允许他再自由发挥了,导播直接切入进来了新的画面。 在大巴车前部的投影空间,外源影像呈现出来,主持人表示: “这就是我们的下一站。” 影像吸引了大多数人的注意力,见到这一幕,颂堪也只好闭口。 那边看上去也是即时影像,颇为混乱,镜头前面有人影、有机械,更远处还有可疑的光线,现场收音也非常嘈杂,一时间竟然不知道,哪个才是镜头捕捉的对象。 三五秒钟后,才有一个人走到了合适的位置,镜头随即锁定。 目标看上去比较年轻,不修边幅,嘴里面还嘟嘟囔囔的,大约是“我就说那个方案不管用,浪费时间浪费精力”之类,似乎是在埋怨镜头之外的一些人,还不依不饶的样子。 这样混乱的局面,看上去确实是直播没错了。从这个角度看,“环球人物现场”总算还有一点儿追求。 节目在失控边缘摇摆,直到镜头外有人提醒,目标人物才扭过头来,对镜头打了个招呼: “嗨,老……老师。” 这个称呼,与颂堪之前的言语,形成了完美呼应。一瞬间,大巴车上很多人都扭头看他。 屏幕前的观众,多半也有怀疑“剧本”之类。 颂堪眉头仍习惯性地锁着。 倒是镜头那边,目标人物始终表现出和年龄相近的跳脱感:“高兴吧,我们终于要在地球上见面了。 “我知道,这和你参加节目的初衷可能背道而驰,你心里面可能也在骂节目组不当人子,但坦白说,我觉得他们的安排还挺有意思的——一副唯恐天下不乱的臭模样。 “话说反正你也签约了,何不随波逐流好好享受一番呢?反正地球是圆的,现代社会南辕北辙,也不过就是浪费几天的时间。” 叨叨叨说了一通,那位年轻人又低头看了下时间:“好了,我很忙,就不再和你废话了。抓紧时间说一件高兴的事儿:鉴于你这么多年来第一次舍了老脸恳求我,我呢,也舍了脸面帮你做成了那件事…… “当当当当!” 年轻人对着镜头举起了一个笔记本,掀开封皮,显露出上面工整的文字,但下一秒钟,他又把封皮合上。可 以想见,绝大部分人根本不可能在晃动的镜头中,把那些文字看清楚。 “你过来也好,省得我邮寄的麻烦,这份签名你就亲自拿走吧。嗯,要说你过来了,完全可以亲自找她要嘛,好像我多此一举了,要不……” “不,我就要这个!” 镜头切换,可以看到颂堪几乎是从座位上跳起来,眼睛睁大,鼻孔翕张,眉眼间的郁结尽都不见,剩下的全是喜悦。 一时间,大巴车上的人们面面相觑。 节目观众的反应也类似,就算怀疑有“剧本”,颂堪那一刻的演技也是爆表了。 “什么签名?”钟曼下意识问了句,主要还对“签名”这个词有职业性敏感的缘故。 没有人回答她。 “那好吧,给你个面子,但是你答应我的那些事情,一样都不能少,从你抵达的那一天开始算起。” 年轻人笑起来,对着镜头摆了个过分随意的军礼。也是这时候,很多人才发现这人身上是一身空天军的军服。 没有再给观众们更多捕捉细节的机会,那边年轻人转身出画。 镜头还要再跟上,冷不防那位突然转身,伸手按住了镜头。手掌覆盖的yin影之后,声音传过来: “杂事办完了,无关人等,通通滚蛋。” 这场远方连线直播就此戛然而止。 大巴车里气氛诡异,主持人偷偷擦去了额头冷汗,尝试把节目转回正轨:“颂堪先生的学生是个真性情。好吧,现在我们来了解一下毒沼区的具体情况……” 坦白讲,主持人的努力收效甚微。 至少这一刻,杜琼还有两个服务的技师都笑出了声,而像钟曼这样反射性上网去搜评论的观众,也决不会是个小数目。 不过,钟曼刚刚进入一个常来灌水的时事八卦信息流,孜然面儿那边忽然发过来信息,肆意运用的语气词,几乎要把显示栏给撑爆了: “啊啊啊啊啊啊,出事了,出事了!” 打开私聊界面,入目的就是孜然面儿“满地打滚”的表情:“嫉妒使我质壁分离,好羡慕好羡慕啊啊啊啊啊!” 同时发过来的还有一张图片,上面显示的,正是节目观众中的大多数人非常感兴趣,但又没有及时捕捉到的细节。 那是年轻军官掀开笔记本封面时的截图。笔记本扉页上,整齐的文字,组构成行: “to颂堪: “或有片段相似,便是共有时空。” 这句有些玄乎的句子之下,更重要的信息来了。那是瑞文的粉丝们绝对不会认错的名字: 罗湘。 钟曼完全忘了她在做spa,一下子撑起身体。室内暖风吹过,孜然面儿干脆换了语言,持续不断地发过来: “瑞雯小姐姐的签名,全世界头一份儿,还是to签……啊啊啊啊,为什么不是我!” 在一连串无意义的发泄尖叫之后,小姑娘再度强调:“更重要的,这是环球的节目啊!” 没错,这是环球的节目,是全世界最顶尖的新闻出版集团,推出的权威电视节目。虽然这种单向的新闻宣传手段,已经远不是当世的流行。但正因为它的单向和高冷,反而更能够体现出,节目参与者的价值。 无关吸引力,这 是江湖地位! 当然,像巴诺夫那种脾气性格的人物,往往是作为衬托者而出现的,个人价值会比较微妙。可在刚才那段情节中,被衬托的颂堪也好,新出镜的个性军官也罢,节目地位是毋庸置疑的。 而当这张截图一出,他们又一起沦为了衬托者——不管未来节目走向如何,反正粉丝们的思路就是这样的,再无更改的余地! 现阶段的瑞雯粉丝,对于瑞雯的圈内地位,在内部还是有一些争议的。一个相对普遍的共识是:瑞雯虽是网红出道,但肯定不是普通的网红。 但不普通在哪儿呢? 不普通的上限在哪儿呢? 一位野外求生专业人士? 有一个可以站在政治舞台c位的哥哥? 被传的神乎其神的格斗技和呼吸术大师? 还是一旦直播就能让zm躺尸的超强霉运光环? 很多人都觉得瑞雯是宝藏,却从来没有人见到过宝藏的全貌,只能惊鸿一瞥,然后就是天马行空的揣测。 就算粉丝们脑补能力无敌,但对线的时候,单凭这个也很吃亏好不好? 但在此刻,“人物现场”这档节目播出的画面投放到千家万户,单从传媒这个角度来讲,瑞雯的江湖地位一下子又涨了一截。 所谓的地位不就是人捧出来的吗?有的就是硬捧,有的则是来自人心的尊重。 而很现实的一点是,表示这份尊重的粉丝,其实也是分三六九等的,大部分粉丝自己都这么认为。 颂堪深蓝世界研究专家的名头,有人物现场节目组背书;那个大咧咧出镜的年轻军官,通过网上讨论,也确定了,是毋庸置疑的少校军衔。 在节目中,大家也了解了毒沼区地洞的特殊性……嗯,zm躺尸前,那个未最后拍板的科考队合作,也是高端大气上档次好不好? 几个因素叠加在一起,就算瑞雯仍然不是传统意义上的明星,但所在的档次却已经远远超出了明星的固有圈子。 这就很到位了。 你说一两个人只是个例,算不上群体,那对家就去找个类似的“个例”出来呀! 叽叽喳喳说了这么多,其实就是一个词儿: 扬眉吐气! 粉丝们因为zm躺尸而丧失了仅有的接触和曝光渠道的憋闷感,在这一刻一扫而空。 别说孜然面儿沉不住气,钟曼这里也有些淡定不能。这时候就不用考虑什么spa,什么瑜伽了,趁着节目进入到冗长的过渡阶段,钟曼叫停了疗养流程,匆匆起身打理了一番,就往外面走。 “要不要这么急啊?” 出了门,在走廊上,杜琼追上她,出口的是疑问句,却是一副早知如此的笃定调子。 钟曼这才想起,身边还有一个业内人士。看她今天的种种做派,多半是早有预见,也有所指的。 她猛地转身,脸上却是洋溢起热情的笑容,给了杜琼一个大大的拥抱,在她耳边道:“别浪费时间,有什么内幕消息通通给我爆出来!” 杜琼还没回应,走廊又有门打开,一秒钟后,有轻悠悠的嗓音响起:“看,人家就很热烈啊……” 钟曼一怔,抬头去看,那边倒是先一步辨认出来:“哦,好巧,又见面了。” 第六百六十九章 企划书(中) 钟曼下巴抵在杜琼肩头,正好看到杜琼背后,刚刚打开的房门中,出来的那个人。 那位还在打理自己刚刚吹干的微卷黑发,正好是整个地拢起来,无遮无掩,显露出精致的面部轮廓。 浓艳的汝容,与她身着的吊带连体裤倒是很搭,一身纯黑,只在腰间束以金带。上身高度修身的版式,足以让身材稍有瑕疵的女生,看到就倒抽一口凉气;长裤则是宽松舒适的丝质款式,又有几分随性潇洒。 手臂上抬时,肤sè白皙如玉,便连若隐若现的肌肉线条,都显得如流线般平滑悦目。 但最终,她还是放弃了收拢头发的打算,放下手来,对着钟曼呶了呶嘴,感觉亲呢又带几分调笑。 嗯,这种感觉,基本上就是给钟曼和杜琼的关系定性了。 钟曼却没顾得在这上面费心思,她翻动记忆,又隔了半秒钟,才真的想起来,说话的这位女士,是她头一次到这处心度瑜伽馆,参加“寻找共鸣者”的全球联动活动时,意外遇见的路人。 好像她也是瑞雯的铁粉,并且也通过了瑜伽馆的测试,嗯,这可比什么榜一大哥的认证来的妥帖多了。 当时,她们是彼此介绍过的,好像是叫……什么来着? 一时间想不起来,但也不免要多几分善意。钟曼便松开杜琼,笑着回应: “是啊,好巧。” 话又说回来,作为理智粉,钟曼并没有“瑞雯的粉丝就该怎样”或者“瑞雯的粉丝就是我的亲人”这样的脑回路,相反,这时候她还有点儿多疑: 好像上次见面的时候,也是和杜琼一起…… 不怪她多想,实在是杜琼这段时间的操作太迷了。 杜琼这时候也转过身来,看样子是对这位浓妆美人没什么印象,只是礼貌性地笑了笑。倒是对面,又主动伸手过来: “你好,我叫墨拉。” “啊,你好,杜琼。” 对了,她叫墨拉。 钟曼终于记起来这人的名字,心里头还在琢磨身边这两个人是不是有私下的勾连。可也在这个时候,墨拉又往她出来的房间里招呼一声: “不走吗?” 是哦,她刚才也是对谁说话。 一念未绝,那房间里又走出一个人,也是女性,但穿着比起墨拉就要低调多了——或者说“低调”得有点儿过头。 一身长袖长裤,宽松不显身材,这大热天的,还戴着渔夫帽和口罩。更有甚者,出门瞥见钟曼和杜琼,还下意识的低下头,再加了一个墨镜。 钟曼和杜琼都怔了下,墨拉则是微笑着一手操兜,一手揽过那位女士的腰身: “今天还有事儿,回头再聊。” 钟曼把自己的视线从那位墨镜女士脸上挪开,回以微笑:“好呀,回聊。” 墨拉和墨镜女士好像确实有事儿,步频快一些,又都是大长腿,直接越过钟曼两人,距离也拉开了。 等钟曼两人走到门厅的时候,墨拉她们已经出了正门。此时,杜琼在钟曼耳边轻声道: “另外一个,是不是觉得有点儿眼熟?” 大家都是这个行当里的,对这种打扮有本能的上心,都发现里面有点儿熟悉的味道。 钟曼是职业站姐,却不是狗仔,没有穷追不舍的欲望,杜琼则是本能的 在考虑话题流量: “这派头,不是ce就是ch啊,更可能两样都沾……那个墨拉的底细你知道不?” 钟曼白了她一眼,没有回答。 在她们这个圈子里,“ce”是指明星名流,“ch”则是指偷情、不忠,两样交织在一起的爆炸式营销,是渣媒那个化粪池百年不倒的经典招数。 显然,杜琼的八卦心和专业病都起来了。 墨拉懒得搭理,在瑜珈馆服务人员的恭送下,径直走出门厅。意外发现,墨拉她们竟然还没有离开,在她们身前,则是停着一辆颜sè款式都比较低调的飞车。 钟曼还以为,这是来接她们的,但很快又发现不太对劲。 此时,飞车副驾驶的车门打开,一位女白领模样的年轻女性走下来。搭眼一看就是个美人儿,面上的笑容却多少显得有点不太专业——娇俏飞扬,好像还透着一点儿有恃无恐的神气。 钟曼眨了眨眼,莫名觉得这位有些面熟……就是肯定见过,但又找不准场景,叫不出名字的那种。 后续的发展多少有些出人预料,很快,那位年轻女白领就向墨拉低下头,摆出了礼貌谦恭的样子: “墨拉女士,请上车。” 在钟曼这个角度,看不清墨拉脸上的表情是怎么样的,大概是往女白领的脸上瞥了一眼,仍揽着墨镜女士,手都没有从裤兜里伸出来,上身略向前倾,好像是要透过车窗上厚厚的贴膜,看清里面的情况。 这个动作很短暂,至少没有给人以犹豫感。 很快钟曼就看到,墨拉耸了耸雪白肩头,就那么放开墨镜女士,腾出手拉开车门,坐了进去。 后车门随即关上,钟曼也没有看到车后排是不是有什么人。 女白领也没有坐回去的意思,只是冲着驾驶座上说了一句“靳师傅辛苦了”,然后直接关上了前门。 车子无声驶离。 这样一来,那位墨镜女士就和女白领一起留在了原地。看得出来,墨镜女士明显有些紧张,下意识往后退了半步。 面对这不合情理的状况,钟曼和杜琼对视一眼,后者无声做口型,撮唇然后又向两边扯。 毫无疑问是“捉奸”二字。 钟曼撇撇嘴,绝不想成为这种敏感事件的观众,扯着杜琼往一边去。不料此时,对面的女白领,忽朝这边看过来。 四目相对,不知是哪个元素触动了钟曼的记忆,她一下子想起来:没错,这个女白领她原来是见过的! 就是在她在知行学院见到瑞雯拍摄,也是夏城地震的那一天。她地铁也没得坐,幸好遇到了好心捎带她的田思、田启姐弟。 而就这位,携带着一个巨大的手提箱,逆着人流走下了地铁口。当时她们还打过招呼——田思、田启和这位是认识的 相比较而言,这位给她的印象,要比墨拉还要强烈一些。因为她记了起来这人的名字: 章莹莹。 当时,章莹莹的打扮青春无敌,给她的印象太深刻,猛然间换了白领装束,反而不敢认了。 正梳理头绪,章莹莹对这边点了点头,好像是也认出了她来。 钟曼欠了欠身,以做回应。 杜琼很奇怪:“你认识她?” “嗯……”钟曼含糊的应了一声,并不愿多说。 章莹莹也没有再招呼的意思,视线又指向了墨镜女士。也在这个时候,又一辆车行驶过来,在她们面前停下。 墨镜女士匆匆往前走了一步,伸手去拉车门,看样子这辆车才是她的。 章莹莹却又向前走了一步,笑眯眯地开口:“捎我一程,不介意吧?另外,罗南也托我向你道个歉……” 不知是哪句话刺激到位,墨镜女士一下子僵在了那里,倒是章莹莹先一步帮她拉开车门,还很贴心的揽着她往里面送。 “不方便就算了……话说怎么出了一身汗,有哪儿不舒服,需要帮忙吗?” 墨镜女士一直没有说话。 章莹莹也不为己甚,帮助对方登车之后,直接就关上了车门,还向关闭的车窗挥了挥手,浑不在意的样子。 车子缓缓向前行驶,但滑行了也就不到一米,便一脚刹停。后面车窗打开,露出墨镜女士的脸。 她已经摘下口罩,或许是在墨镜的衬托下,半边面孔显得分外苍白:“章小姐,我们能聊聊吗?” 章莹莹很惊讶的样子:“原来你认识我呀。有心了。” 说着,她也不客气,再度拉开车门坐了进去,还不忘给门厅这边的钟曼挥手告别。 终于,车子开走,瑜伽馆的门口清静了下来。 杜琼把墨镜女士最后露脸的那瞬间,看了个清楚,已然笃定:“那个确实是席薇吧?她不是和军二代打得火热吗?原来还好这一口?” 她顿了下,又抓到一个关键词:“她们刚才说什么罗南?那个不是瑞雯的……” 钟曼瞪了她一眼,也不搭话,快步往前走。 杜琼喂了一声,前面的人走得更快了。 大家都是成年人,有些事不用说那么直白,杜琼也就耸耸肩,不准备再和钟曼就此话题上深聊下去。 但是此后,大家会做什么,就两说了。 驶离瑜珈馆的车上,章莹莹通过后视镜狭窄的视角,最后瞥了一眼瑜伽馆门外两位女性,注意力回到身边这位高度紧张的女明星身上来。 她又笑了笑,伸出手,轻拍那位的膝头:“不要紧张,你可以理解为只是闲聊,比如我们可以聊聊:你认识那两个人?” “谁?” 因大脑紧张而恍惚,席薇第一时间没能明白过来章莹莹的所指,愣了愣神才陡然醒悟:“不,不认识。” “可她们好像认出你了,里面还有一个资深站姐。” “我确实不认识,不过那个瘦高个,应该和……墨拉见过。” 席薇本就具备高超的社交技巧,通过这个简单的话题,渐渐有些进入状态了。虽然在说到墨拉的时候,嘴里打了个磕绊,但状态肉眼可见的有所放松。 她甚至已经在试探章莹莹的态度:“你们在找墨拉,没什么事吧?” 这含糊又微妙的表达惹得章莹莹笑了起来,一点儿都不惯着她,径直反问:“你想有什么事儿?” 席薇滞了滞,一时无以为继。 倒是章莹莹又开始反省起自己的态度:“不好意思,在我们这个圈子里,和人打嘴仗惯了。说起来,今天我们到这里,一是我老板要和墨拉女士谈一谈,另一件事就是找你,向你道个歉,再看看有没有什么可以帮忙的……嗯,这个则是罗南的意思。” 第六百六十九章 企划书(下) 这已经是章莹莹第二次说起“道歉”了,席薇恍惚中,都有些受宠若惊的感觉。 章莹莹平静的话音入耳:“相信你也有所感觉,墨拉女士找上你,和你本人的关系并不大,虽然你确实在无意中,和她发生一点小小的争执,但那也不过是她强行和你扯上关系的最微不足道的理由而已……这个是毋庸置疑的事实。” 席薇转头看她,不免就想到这段时日,无法想象的混乱局面,又委屈得想哭。 她墨镜内侧确实氤氲起一层水雾。 章莹莹直视着她,忽又一笑:“不过呢,对于事实的解读,我们这边还是有些异议的。” 席薇下意识屏住呼吸。 “目前分成两派。 “第一派,也就是罗南的意思,认为责任多半是在他那里。因为墨拉这个麻烦头子到夏城来,最大的目标就是他,你不过是沦为了一个跳板。所以,你尽可以埋怨他,如果这会让你的心情好一点……这也是她让我对你讲的,我做一个忠实还原。” 席薇口鼻之间稍稍呼出气息,又垂下头,应该是在经历复杂的心理酝酿。 章莹莹很有耐心地等她回应。 席薇真的不想说话,她能说什么呢? 难道要说“难得你们还有一点儿良心”? 这样就实在太蠢了。 聪明的回答当然就是“我理解,我没有埋怨他”——问题是,心里还梗着,她实在不愿意吐这个口。 她甚至开始埋怨章莹莹:这个样子,不是在逼迫她表态站队吗? 明明我才是受害者! 不知过了多久,她终于勉强压制住了情绪,用几不可闻的话音开口: “……另一派呢?” 章莹莹耸肩:“另一派的观点,就觉得他是有点儿自作多情了。 “哦,别误会,你沦为无辜跳板的事实没有改变。只是站在实务角度,他并不一定就是对方的靶心,不至于人家做什么事,都要和他扯上关系。 “我们这里有些情报比较有意思,涉及到墨拉、你,还有另外一些人……这里面的情况比较复杂,你不用懂,但基本上就是一个精心设计、展示的企划之类。 “我说这些,也只是希望,你能够有更多思考的依据。恐惧谁、憎恨谁,不要搞错了目标。” 章莹莹视线又一次投过来,只是这回,落点似乎有些偏移。 席薇就觉得后颈有些冷。 章莹莹就拍她肩膀:“放心,对你这边,我们最终还是采用罗南的态度。理由很简单,他能力大,又拽又天真,能承担更多的责任……再说,尊重他的意见嘛,该有还是要有的。 “所以,你有什么问题吗?” 席薇还有些恍惚,特别是章莹莹手指修长,在拍肩的时候,指尖似乎都触到了她的颈后区域。 她本能颤栗,思维也卡壳了。 章莹莹的嗓音继续入耳:“我的意思是,如果目前,你因为墨拉的存在而有什么困扰、麻烦,都可以和我们说,我们会尽可能的帮你驱离这种负面影响…… “哎呀,这种说法有点儿过于理想化了,恐怕罗南也没想太多。墨拉那家伙,完全就是一个强行登陆的台风,所过之处都给破坏得乱七八糟,就算我们能把她赶走,一些东西也不可能恢复原样。 “更何况,只要她不愿意,还真没有谁能把她强行驱逐出境……又不造成更大的破坏。” 章莹莹吐字清晰流利,语速虽快,还是讲得明明白白。然而这份明白坦率,绝不是席薇想要的理想答案。 她又沉默了几秒钟,方以低弱至无的声音回应:“如果我说‘有’,你们打算怎么帮我……我是说,什么方式。” “最大限度保证你人身安全,大概类似于线人保护的模式,或许需要你在‘安全屋’住一段时间。” 席薇这下真的沉默了。 飞车继续向前行驶,走的是回家的路,但席薇完全没有即将到家的松弛感。越往前去,越觉得身体发沉,精神疲惫。 她低着头,只觉得自己的状态糟糕透了,好像老了十岁。 然而,透过墨镜,她又看到了自己的双手。 因为紧张,两只手紧紧交握在一起,以至于青筋突出,皮肤也如透明的一般——包括暴露在外的半截手腕,均是莹白细腻,连皮肤折起时的细纹,都看得清爽。 下一秒,席薇抬手,轻触了下自己的面颊。这是个完全无意识的动作,但触碰之后,她就警觉过来,掩饰性地又扶了一下墨镜。 一前一后,竟然分不清,娇弹肌肤和光滑镜片,哪个手感更细腻些。 “没……我,我要再想想。” 明明是本人的嗓音,却仿佛是从天外传来。席薇有些眩晕,可最终还是咬牙,让内心的情绪和理智,达成了一个暂时的妥协。 刚说完这句话,她就后悔了,扭头去看章莹莹: “可以吗?” 后者则是微笑点头:“当然。” 席薇不知道她是怎么和章莹莹道别的,等她彻底回神的时候,已经在家里了。 高档住宅区里的大平层,通过精心的设计,本来已经达到了面积、装潢、功能乃至心理上的最佳平衡。可这时候,席薇坐在巨大的环形沙发组中间,无论身边有多少抱枕、玩偶,只觉得孤独生寒。 经纪人和助理都不在,连墨拉都不在。 席薇就在这里怔怔出神,直到耳环样式的通讯器震动,将她唤醒。 来电人是何东楼。 席薇小小的松了口气,接通电话:“何少……” “席薇,你丫就这么玩我!”何东楼咆哮如雷,后面却几乎破了音,听上去愤怒中,还欠缺几分底气。 骤遭指责,席薇有点儿懵。 但也不用她再多问了,激动的何东楼已经把最致命的原因喷了出来: “你能耐了啊,勾搭上墨拉这种妖魔鬼怪,还扯老子玩情深意长?你脑子有坑是怎么地?坑你自己也就罢了,坑老子干什么!刺激吗?好玩吗?” “……” 席薇又有些眩晕,一时无言。 失望吧,又全然理所应当的样子。早就知道,和这种公子哥不可能长长久久,但也想着好聚好散,可不曾想,连这样的目标,都给搅得稀碎。 其实她有很多话想说,她想说: 我知道什么?星空会所是我要去的么?难道墨拉是奔着我来的?你知道墨拉是妖魔鬼怪,又为什么不在事后提醒我?你在指责我的时候,有没有考虑我现在是什么处境? 千般言语,寒凉鄙夷的心思,都要化成血水喷到那边脸上,可最终出口却是: “何少,这些年谢谢你啦。” 何东楼滞了滞,不知道是想起了往日情谊,还是觉得这边彻底失了智: “你……” 席薇却不需他再开口,挂断电话。 是人设的机巧,还是骨子里的尊严? 席薇都有些佩服自己。 后面何东楼又打来,席薇也不挂断,也不加黑名单,任它响去。只是摇摇晃晃从沙发上起来,去吧台那边翻找。 哦,竟然有烟……可才含到嘴里,就想呕吐。然后她才找到酒,然而刚倒一杯,就被人拿了过去。 席薇转头,看到了墨拉。 她本应该惊悚的,眼下却提不起劲儿。 “一起来?”墨拉向她举杯示意。 此时的墨拉,就像是她们头一次见面的时候,也是在吧台这样的地方,无所避忌,性感夺目。 当时席薇只觉得警惕、妒嫉,还有些担忧何东楼被勾了魂去。却不料只短短一个月的功夫,回首已然荒唐可笑。 席薇又拿了个杯子,给自己斟上酒,两个杯子轻轻一碰,声音沉实悠长,缭绕不散。 墨拉将暗红酒水一口饮尽,可下一秒就都呛出了喉咙,喷洒了大半个吧台,还咳得惊天动地。 自从相识以来,席薇从没见过墨拉这么狼狈,直接看得呆了。两秒钟后,才发觉自家脸上也被喷了一些,下意识用手背去擦,触感却是发粘…… “血!”看到手背上的污迹,席薇失声惊叫。 “闭嘴,暴躁的败犬你怕不怕!” 墨拉的语调并不高,轻飘飘的倒像是在开玩笑。她低头瞟了眼手中杯子,看里面混搅在一起的酒液和血沫,撇撇嘴,直接丢到一边。 杯子在吧台边上嗑了下,又摔在地上,呛琅琅连响,竟然没碎。 “真狗屎运……我是说,能给我们那个牛皮吹爆、故弄玄虚的ppt争取到投资,总要付出点儿代价。不过,还是好气!” 墨拉又拿了两个杯子,重新斟上酒,自己拿了一杯,示意席薇也换上: “来,为这个残酷直白的世界干杯!” 席薇无从拒绝,糊里糊涂就喝了。 墨拉这次顺利酒水下喉,然后猛一把揽过席薇,嘴唇抵在她耳边,喷出温热气息。只是包裹在其中的嗓音入耳,偏如冰渣一般,刺得人半边脑子微微作痛: “知道吗?在这个权限社会,低权限的人生,最高效的就是快速认清自己的上限,然后丢掉幻想,快点搭上一班车,赌一赌自己的运道……所以,你算是一个幸运儿,真的!” 第六百七十章 搭错车(上) 说话间,墨拉的下巴自然而然地搁在席薇肩头。类似的亲呢举动,二人之间不是没有发生过,但在当下情境中,却有一种诡异的闺蜜交心之感。 情绪上有点儿贴近,可理智却在大肆嘲讽。以至于席薇整个人都混乱了,不知道该做什么反应才是对的。 嗯,更有可能无所谓对错。眼下的墨拉,大概是在情绪波动期间,随便找一个垃圾篓倾吐吧。 也是这一刻,席薇确凿无疑地把握到了身畔“妖魔鬼怪”一点点的情绪线头。 不知是否她的错觉,有了这份认知之后,她感受到的来自墨拉唇齿间的冷意,似乎都消褪了些。 是酒精作用吧? 迷迷糊糊间,墨拉嗓音愈发轻飘: “你知道嘛,我认识一个人。” “啊?” “他也住在夏城,嗯,你可能认识,也可能不认识。反正不太出名了。” “哦……” “当还在我在营养舱里泡着的时候,他就是整个实验室的明星。我们就算眼睛都睁不开,都要通过导线,观摩他的体术教学。我从他那里学到的本事,是我活到现在的最重要的法宝。” 席薇早就听不懂了,她只能老老实实地履行垃圾筒的职责。然而她心里头一堆的糟糕玩意儿,又该往哪里倾倒呢? “……所以,你可以把它理解为是偶像和爱慕者的关系。好吧,我也是很滥情的,偶像不只他一个。 “这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他就是那种心高气傲,拒绝搭别人车的家伙。却在自己上路攀爬的时候,摔得很惨很惨。然后就是挣扎、掉队、绝望……现在就在养老院里呆着。我到夏城后,偷偷去看了眼,啧!” 墨拉稍稍坐直了身体,又给自己倒酒,红酒击打杯底,汩汩作响,掩去了她言语中一些细微处:“瘦成骷髅一样,才几年啊,以前的感觉全没了。你能想象得到吧……人心变幻,世情翻澜,细想来也真的无趣。 “嗯,我是说,这就是没能正确认清自己的下场。” 墨拉又给席薇倒上,举杯示意。 席薇摇头,没别的理由,只是本能就不想附和: “搭车,就不会翻车了吗?” 上一趟车我就翻了,这趟看着也不稳当。 席薇自嘲而笑,借着酒劲,抓着几个字眼儿用力,末了还觉得不够,又特地补充: “你……会翻车吗?” “我?我也只是搭别人的车,所以没法回答你。当然,我确实也在担心,担心上错车。” 墨拉的手指,开始在席薇颈后摩挲,嘴上倒也很坦承的样子:“这世上有几个特别的讨厌的家伙,明明知道路,却有意无意瞒着。嗯,也许我跑得太急,已经错了。所以留个备份……后路是必须的。这也是我到夏城来的目的之一。” 席薇强忍着颈后不适,哑声道:“这和我有什么关系?” “你?算是告示?也算是个中转关系吧。”墨拉指尖在席薇愈发细腻的肌肤上划圈圈,“要知道,你很醒目啊!而且,有些东西通过你,比较方便中转到这边,仅此而已。 “当然了,如果你承担不起,也可以挑些东西中转到那边,不要背负太多压力。” 席薇下意识追问:“挑什么?什么时候可以?” 墨拉看她,扬起眉毛:“很快。” 也在此时,门铃声响起。 屋里智能管家自动将门外的影像传过来,是一位快递小哥…… 哎? 席薇发觉不对:她没要过配送服务,况且她所在的高档住宅区,都是有专业配送渠道,最大限度保持私密性。快递小哥这种职业,最多只能到住宅区分拣点。 这是怎么回事儿? “开门啊。”墨拉用下巴点她。 “啊?” 席薇本想给墨拉解释,可看到后者幽静的眼神,便领悟到什么,所有意见都要咽回去。 数秒钟后,一副路人脸的快递小哥被智能管家放进来。他走入客厅,视线很快锁定了吧台这边。 “你好,席薇女士。” “啊,你好。” “时间比较紧,脱衣服吧。” 席薇呆住。 隔了两秒,才记得扭头去看墨拉,后者点头:“一个小手术,很快的。” 席薇几乎是从吧台那边弹起来,还带翻了高脚椅,她瞪着墨拉,想说话,却见对面竖起了右手食指: “这里有一个无趣但必要的问题:在这个权限社会,高权限者拥有的社会资源,囊括了低权限者所能拥有的一切。你的所有资产,对高权限者而言,都没有价值。那么,当低权限者想要搭车的时候,怎么支付车票呢?” “我没想搭你的车!”席薇已经是在喊叫了。 对此,墨拉只是让右手食指虚划一圈:“答案a,依靠高权限者的善心……” “我没有选,我从来都没有!”席薇的眼泪夺眶而出。 墨拉则抬起中指:“答案b,建立雇佣关系。” 然后是无名指:“答案c,建立人身依附关系。” 最后是大拇指:“答案d,放弃自身所有权利。” 说出四个选项,墨拉伸出的四指重又蜷起,小指则是灵活勾动,示意席薇上前。 席薇仍瞪着她,泪光却晕散了所有的力量。 墨拉叹气:“目前答案是d。你可以憎恨人类不完全的进化,但也应该感谢当下地球的糟糕生物科技水平。它至少让一个自然发育的健康人,具备某种无可替代的价值。” “如果你运气好,也许能够以一个健康人的身份,活到出现新答案的那一天。至于现在,正如我之前告诉你的那样,你的运气还是不错的……现在,过来。” 席薇仍钉在原地不动。 墨拉并不介意,笑着起身,伸手去揽她肩膀。 席薇也没有躲。 肩头上传来微不足道的力量,但已足够驱动席薇,行尸走肉般往沙发那边去。 墨拉像一位最体贴的情人,引导她坐下,又向一侧躺倒,直至全身都贴在沙发上,微微陷下去。 “你大可以闭上眼睛,放松,只是一个无痛小手术……我不是说了么,你只是一个中转站,过去从没有失去,当前以及可见的未来,大约也不会失去什么。 “羡慕你哦。” 说着,墨拉在席薇额角轻轻一吻: “好梦,lucky girl!” “老子最近是不是走背字? “也许可以让剪纸引荐一下,让那个什么高天师帮着作法,去一去邪气。 “等等,要论法力,罗南应该比高天师还要强……” 何东楼一个人在车子后排嘟嘟囔囔,思路整个就是乱的。 前排,老司一直保持沉默,专心开车。 一个人胡思乱想,心情只能越来越糟糕。要是按照何东楼以往的性子,早跑到夜店去祸害一圈儿。但现在,他无论如何都没有这个胆量。 夏城分会方面主动和墨拉接触,算是把此前一个来月那些遮遮掩掩的事情摆到了桌面上。 也直到这个时候,何东楼这样的圈子关系户、边缘人,才开始接收到相应的情报——也亏他这段时间和剪纸等人玩的不错,情报转递几乎没有什么时间成本。 自从得知,里世界知名的超凡种,最顶尖的女猎人墨拉,这段时间一直逗留在夏城,还和自己的情人席薇勾搭在一起,何东楼的心态就崩了。 这和开了个头戴式绿色装备无关,比较贴切的说法是: 他要给吓尿了。 其实,上个月在星空会所,何东楼就已经知道,那个主动“撩”他的夜店风美人儿,就是墨拉。 但当时的情形,完全可以理解为一次“奇遇”,和新情报所表现的性质,是完全不同的。 剪纸说得很明白,在墨拉这类层次的人眼中,席薇这种女明星,其实没什么价值。如果她这次的勾搭,确实有什么目的,最大的可能性就是把席薇当成是跳板。 至于下一步要跳到哪里去…… 刚得了“地球靶心”这一新绰号的罗南,可能性最大,后面依次也能列出一些人来。 其实,何东楼本人还不具备让墨拉针对的份量,但他的背后是“空天何”。况且,在所有相关人员中,数他和席薇的关系最密切,被沾染上的可能性也是有的。 这无疑是一个噩耗。 何东楼听到这个消息之后,脑子基本上进入了死机状态。除了在老司的提醒下,先和家里面通了气,又被亲爹严令立刻回家以外,再没有什么建设性的考虑。 好吧,他也在努力来着。 回家的路上,何东楼花费了几乎所有的时间,回忆、盘点这一个来月和席薇相处的次数,以及对应的时间地点。又绞尽脑汁去回想, 席薇是否在某时某刻表现出异样…… 坦白说,他的回忆毫无价值。 从何东楼把席薇攻略到手,也快有两年的时间了。他确实很喜欢这个美貌、名气和性格都非常“到位”的女明星,交往的时间几乎要打破他的人生记录。 但也正是因为时间长了,敏感度就下降,一切都觉得习以为常。慌乱之下,他又哪里知道,是哪儿、从哪儿出了问题? 何东楼当然也抱有一定的侥幸之心,也想着天塌下来,还有罗南,还有自家爷爷、老爹去顶着。 可内心的恐慌,就算在自我催眠中有所回落,却总会在某些不经意的颠簸中,暴露出始终存在的阴影,它们正一点点的啮咬他的内脏,从无止歇。 所以,半路上何东楼就冲着席薇咆哮一通,以作宣泄,却被席薇那么平平淡淡的推回来,又挂了他电话。 一时间心里头更不是滋味:既想到那个女人的种种好处,又不免疑神疑鬼。 他刚才情绪崩溃,却又忘了,那个墨拉很有可能就在席薇身边。那么,他送上的“妖魔鬼怪”评语,对面听到了没有? 一念至此,何东楼捂住了自己的脸。 手掌刚封住外面光线,就感觉车子猛地摆动,老司短促的声音入耳: “趴下!”  第六百七十章 搭错车(中) 作为传说中的军二代,圈子风气使然,何东楼平时再怎么纨绔,基本的避险常识还是谙熟于心的。 老司示警声一入耳,他就抱着头往前趴,由于发力过猛,安全带勒得他有点疼,但下一秒钟的现实,就证明了他反应动作的正确性。 飞车在摆荡中,又受到了外力的强劲撞击。车载智脑的语音提醒,完全沦为了马后炮。期间不知道是哪一边的玻璃破碎了,碎片就在车厢狭窄的空间内穿梭呼啸,有的就打在他手背,还有暴露的后颈上,带来了灼烧般的热感。 他受伤了。现在也不觉得疼,不知道伤势有多重,但至少大脑还能够思考…… 思考个屁呀! “卧槽!”这是何东楼发出的仅有的能够标识意义的音节。 紧接着,巨大恐惧激发出的肾上腺素作用,心脏超量泵出的血流,在他大虾般蜷缩的身体状态下,并不能发挥正面效应,反而让他的四肢都僵硬麻痹,然后他对外界的感知也彻底混乱开来。 他觉得,飞车已经在失控翻滚了,又觉得耳畔砰砰的杂音,以及割过肌肤的气流,就是呼啸的子弹……至于身体遭受的连续击打碰撞,自然就是中弹的表征。 大脑中的图景和现实感知混搅在一起,淹没了何东楼的理性控制能力。他知道这样做不对,也没有意义,但还是在下一个剧烈颠簸中,撕着喉咙喊叫: “救命!” 更沉闷的撞击声,以及哗拉拉的破碎声响,把他的呼救声也淹了下去,然后就是事发以来最剧烈的碰撞。 有那么一瞬间,何东楼几乎以为他这部百万级别的座驾就此崩解……还有他的身子骨。 他不免又惨叫了起来,眼角都飙出了泪花。 “不要出来,闭嘴!” 仍然是老司的嗓音,果断有力,即使不客气,却多少给何东楼一点儿安慰,同时也是给他大脑一个的明确指令。 何东楼立刻收声。 只是,老司那声音好像是从外面…… 念头初起,耳畔就传来了一声空气爆裂的闷响,中间还掺杂着细碎的仿佛小鞭炮式的炸音。 这种特殊的声响,他应该是有印象的。 眼下,飞车好像连续翻滚碰撞的过程也结束了。车子并没有发生侧翻,而且还停下了。倒是何东楼在车厢里的姿势颠来倒去,如今已经快要侧躺在后座上。 相对平稳的空间感知,也让他心里踏实了一些。他把身体蜷缩的更紧,又用抱头的手肘,遮住了自己的口鼻。这个姿势给他空出了半张脸,一只眼睛循着老司发声,也是爆音响起的方向看过去。 他躺倒的这个角度,正好可以从车窗向外看。也正是从这一刻开始,心中及外界的混乱信息终于有了一个相对规整的渠道,在他重新开机的大脑中缓缓流淌。 车窗外,他第一眼看到的就是老司挺拔的背影,他好像是刚从稍靠前的位置退回来,正在和谁对峙,一直没回头。 周围光线出奇的明亮,看灯具和对应场景的分布,好像是一个商场。 对了,出事的时候,他们正通过某座摩天大楼外围的分流导轨,也许是紧急躲避时,飞车挣脱了磁轨约束,又选择在就近的大楼商场内迫降,才造成这种结果。 然而又是谁袭击了他? 没有想象中的枪林弹雨,老司好像也能镇得住局面…… 最关键的是,何东楼还听到了不远处围观者的噪声。外界的人类声息,和商场内响起的警报声混搅在一起,竟让他稍有些放松……或许是和想象中的凶险场面有落差的缘故。 老司的声音又响起来,这回并不是对他讲,而是针对袭击者: “你是谁?谁派你来的?” 何东楼又放松了一点,如果形势真的很严峻,老司这个闷葫芦多半是不会有闲情和敌人对话的…… 然而他这个念头刚浮起来,飞车所在的楼板就又震动起来,同步响起的还有老司的吐气发力声,然后就是和前面差不多的空气爆裂之音。还有非常明显的热浪,从破损的副驾车窗处涌入。 飞车又有一次明显震动,好像是什么东西撞在了上面,还向下压,以至于车子前半段差点儿向上撅起来。 何东楼吓得身子又一颤,然后围观群众的惊叹声才传过来。 “还好吗?”老司的声音再入耳,略有些气喘。 隔了半秒钟,何东楼才醒悟这是对他讲的,含糊地应了一声,然后就想: 这是……解决了? 也在这个时候,通讯手环震动,看了一眼联系人,他手忙脚乱地接通:“喂,喂,爸!我被人袭击了……有人要杀我!” 前面两句还勉强,后面直接就破音了。 电话中,何伯政的声音平稳低沉:“警方无人机已经到了,我看到了现场的情况,目前形势可控。你先在车里不要出来,家里也在派人赶过去。” “哦,好,好!” 平常再怎么叛逆,再怎么看自家老头不顺眼,等到出事的时候,家里的反应是如此快速且靠谱,何东楼心里没有触动也是不可能的,表现得可以说是二十年不见的乖巧。 何伯政也没有再和他说什么,挂断了电话。 这一回何东楼的心情是真的平复下来了,甚至已经开始顾虑到自身形象:在一众围观群众的注视下,他自然不可能再抱头缩身,便试探着展开身体,大略活动了一下。 后面也没有什么变故,他这才真正松一口气,用平视的视角往车窗外看。 被他这辆飞车撞进来,商场这片区域也是一片狼藉,不知道伤没伤到人。 车外,老司和他的直线距离其实非常近,此时他正将一个人扭住,就顶在了飞车后备箱的位置。 何东楼还注意到,被扭住的那人左肩下方还插着把匕首,血迹殷出来,想来是老司的杰作。 这一刀下去,怕不是心脏也给捅穿了? 公开场合利器伤人,老司这回也是豁了出去。 可以看到,被扭住那人倒是一身醒目潮牌,很年轻的打扮,头上戴着连体黑色兜帽,遮住头脸。此时软趴趴的,好像已经失去意识。 单只看到这一幕,实在很难想象,这就是这次袭击的罪魁祸首。 等一下,单人突击的话……这家伙是个能力者? 何东楼陡然醒悟:车外那两回爆响,不正是已经突破常人身体极限的觉醒者、很有可能还是肉身侧觉醒者对战时的气爆吗? 细碎的炸音,则是肌体发力时,筋膜关节牵拉收缩的表征。 实在是他这段时间,用心用力和夏城分会的能力者圈子攒交情,也见过薛雷、剪纸等人切磋,才有这番见识。 何东楼顺着这个线索往下想:既然是能力者,是夏城分会里的,还是渗透过来的异乡人? 他何德何能,都轮得上这种待遇了? 何东楼扭着脸,隔着后玻璃,更用打量那个不知死活的家伙。老司却不想让这个危险源离何东楼太近,发力把他往后扯。 才往后拽了两步,袭击者好像骤然醒转,忽然又是一个大的挣动。老司应该是早防着他这招,一直扣在此人后颈上的手掌猛然发力,看上去是用上了能够扭断常人脖颈的力量。 伤害肯定是落下去了,但袭击者垂死挣扎的力道也着实不小。竟然强行扯着老司又往前来,使后退的趋势逆转。 围观群众们又发出了一声惊呼,然后就是“砰”的一声响,袭击者又一次撞到了飞车上。 这次,他直接撞到了后排车窗玻璃那里。 车厢里,何东楼脱口一声“卧槽”,身子猛向后躲。此时因为老司下手太重,直接把袭击者的兜帽抓脱了,对方的面孔死死地贴在车玻璃上,竟然还有意识,而且视线也锁定了后座上的何东楼。 从车窗往外看,袭击者的手脚还在挣扎,好像要突破车窗玻璃的阻挡,完成他的既定目标。 这股爆发的力量,使他无视了背肋处堪称致命的一刀,连老司一时间都只能借助飞车的重量,强行挤住他。 这样的场面,实在有点超纲了。 何东楼没再出声,可在心里怕不是连说了几十上百个“卧槽”。有心想躲开一些,然而车厢内空间有限,对方的那张面孔离得这么近,想不看都不容易……要是他手里有枪,肯定对着那脑门就轰上去了 话说,这个能力者杀手究竟是那路人马?是杀人领赏,还是老子抢了他老婆怎地…… 带着好奇心,何东楼壮着胆子去看那人的脸。 第一眼,他愣了下。 第二眼,因为对方过于扭曲狰狞的表情,还有口鼻溢出的血痕涂抹,辨识失败; 再一眼,他却是看到了车窗玻璃上,源于自己面孔的模糊倒影。这影像正好和外面袭击者的面孔轮廓重合在一起,给对方蒙上了一层厚重的阴影。 但也正因为如此,模糊了二者之间的边界,一时间竟辨认不清…… 哪张面孔,更像自己一些。 “沃日!”  第六百七十章 搭错车(下) 在当代发达通讯技术的支持下,何东楼的遭袭遇险经历,以惊人的速度,在夏城大小圈子里扩散,而且很快又传到了上千公里开外。 “这回,何大少真的是一举成名天下知……话说,罗靶心,您是不是还觉得,这次他遇袭也和你有关系呢。” 给罗南起“地球靶心”绰号的就是章莹莹,此时她正以夏城分会方面情报官的身份,与据说已经远离夏城、正专心闭关学习的罗南进行沟通。 至于罗南,则坐在简陋货舱内,靠着七扭八歪摆放的集装箱,身前虚拟工作区放射莹光,成为此间唯一的光源。 在光芒所不及的边缘区域,诡影游走,簌簌有声,偶尔还有与集装箱铁皮碰撞的闷响,却无一敢进入莹光覆盖之地。 此时的工作区,正演播着线条简陋,偏又生动有趣的简笔动画,罗南的注意力,好不容易从这上面转移开,进入章莹莹带来的话题情境中: “和他一模一样的人……克隆体。” “重点是能力者,能力者呦。” “嗯嗯,知道了,是克隆体能力者。所以,那份超凡力量,是被外力催化灌注的呢,还是别的什么理由?” “这是个好问题,老板也是这么问的,不过很遗憾,目前针对克隆体的解剖还在进行中,暂时没有得到特别可靠的结论。” “有了结论及时给我说呗。除了机制机能以外,还有幕后黑手什么的。” “那是自然。你肯定是在怀疑那个基因贩子,哦,好像是叫洛元,是吧?” 罗南叹了口气:“能力表征很相近……” “看得出来。” “而且从席薇到何东楼,这链条太紧密了。武皇陛下刚一接触墨拉,你和席薇碰了个头,何东楼那边就出事……这不只是因果,更像是连坐,也可能是早有预谋。” “嗯嗯,我也是这么想的。” “那武皇陛下怎么想?墨拉,还有那个洛元,是不是有什么联系?这两个人……感觉八杆子打不着啊。” 以前,罗南从来没有考虑过这方面的可能性,但现在由不得他不这么想。 他必须要承认,纵使自己实现了对“当下”的严密掌控,但对于过去那些业已成型、并且错综复杂的人际关系,还是了解得太少了。这时候真的需要像武皇陛下、欧阳会长,又或者游老那样的“老江湖”及时提点。 然而,章莹莹并不是武皇陛下本人:“老板那边你知道啦,一直是神秘主义贯彻到底,想让她明明白白告诉你,还真挺难的。不过,说不定都用不到她或我跟你讲……剪纸跟你说了没有,何东楼正满世界找你呢。” “哦,有的,好像是想请我帮他驱邪。” 章莹莹就呵呵:“这个人别的不行,舍脸皮找靠山,本事倒是一等一的。不像他那个金丝雀,犹犹豫豫,瞻前顾后……” “用不着说这么难听,那边的难处比何东楼可要大多了,被台风尾扫到也真的挺冤的。” “知道知道,再给她一次机会嘛。所以你还是觉得,和你有关?” “这个嘛……何东楼遇袭之前,多少还是那么觉得,但这事一出,好像逻辑上有些说不过去。” “嗯哼?” “在我眼皮子底下,搞针对我的大动作,虽然很符合强者人设,但效率确实有待商榷。而且现在这些事情,总感觉越跑越偏。我可能是过早给墨拉贴标签了。” 罗南也在进行自我反醒:“如果反其道而行之,扯一面大旗当掩护,高调行事之前,就把其他的事情做妥当,挑个适当时候再翻出来,似乎才真对得起她在夏城来回折腾的这一个多月……不太好看,但却是正经做事的法子。” 章莹莹在千里之外鼓掌叫好:“真不容易,罗boss也有承认自己当看客的时候?” 一边说着,一边又将一份资料传输过来。 罗南切换工作区图景,在那边草草翻了几页,有点儿摸不太准:“海青花?” “来,别光看图,翻到第三页看疗效。” 章莹莹提示:“这是一种植物型海生畸变种,在各大洋广泛分布,拥有超过七十个亚种。自然生长状态下微毒,常寄生在中大型生物体内,通过释放毒素,刺激腺体分泌,使受体进入饥饿嗜血状态,超量捕猎进食,方便它摄取营养。当然,这些被寄生者下场一般都不太妙。 “不过后来,经过某些研究所人工培育筛选,成功培育出了所谓的无害型亚种。其研发从一开始,就瞄准了女性市场,号称可以通过提前调试,以及多轮移植技术,消减掉海青花可致死的副作用,充分利用它调节生物体内激素环境的功能,使人体机能环境处在相对理想状态,达到美颜驻颜的效果。” 罗南听到“美颜驻颜”这个关键词,就大概明白章莹莹所指了。 “所以……” “不是‘所以’,是‘因为’你之前提醒过我们,墨拉现身和你对线的那天,同在演播厅的席薇,身体机能状态比较特殊嘛,我们就按照这个线索往回推,经过调查发现,她体内确实植入了一株海青花。” “是吗?” “而且这和市面上功能疗效均不明确的智商税产品不同,是真的经过能力者调试、加持,并且完成了两次移植,具备真实效果的特级海青花。” 章莹莹示意罗南继续翻资料:“它的第一个宿主,也是最初的调试者,还不知道是谁,但第二宿主,已经确定是星空会所的孙嘉怡……是墨拉强迫她承担相应的培育成本。” “这么复杂?” “复杂吗?情报渠道上有写呀!对了,老板让我转告一声,你现在怎么也是星空俱乐部的核心会员,每个月的财务报表和情报汇总,多多少少要看一下。明明就是自家眼皮子底下发生的事,是不是除了超凡渠道以外,对其他所有正常渠道都已经脱敏了?” “……收到。” 在最新的磁光云母版灵魂披风加持下,罗南确实是对地球实现了全时全域监控。但其他的超凡种即便不能隐藏他们的位置和状态,可还是能够通过自身超强的自我逻辑干涉,遮蔽某些时点上的关键细节信息,保护自己的隐私,实现类似于战争迷雾的效果。 罗南也可以强行吹散迷雾,但那种时候基本上就相当于宣战了。 对这种情况,罗南一般会给人留个面子;而对面,在罗南这种高压态势下,恐怕并不会觉得是得了面子,反而会迅速养成在战争迷雾中说正事儿的习惯。 正如武皇陛下所说,如果罗南过于依赖超凡渠道,他丢失的反而都是一些核心关键信息,特别是在缺乏专门、专业情报分析的情况下。 对这种提醒,罗南基本上都是从谏如流。 老老实实感谢了武皇陛下的提点,并请章莹莹捎回问候。罗南也就更认真地翻阅有关海青花的情报细节。经过心里面一番酝酿,才又说出自己的推断: “所以,席薇除了对墨拉的恐惧以外,很有可能是因为海青花的功效,也许还有什么限制条件,拒绝了我们的帮助……唔,还有这一段。” 罗南嘴里和心里都在嘀咕:“……海青花可以持续收集其宿主以及周边环境中的活体组织成分,并通过控制其腔体内部环境,实现有效保存。部分研究证明,这也是该畸变种的自我学习机制,有助于它对各种类型的生物体完成寄生和催化……简易版生化反应炉?” “啥?”章莹莹没听清最后一句。 “没啥。” 罗南只是本能的对这种功效不太喜欢。尤其是联想到,这玩意儿竟然在地球海洋中广泛分布…… 此时,他根据手中的资料,集中注意力,在地球各相关区域大略扫描了一遍,证实了资料的准确性。 不知道的时候还好,一旦施加关注,就觉得特别碍眼。他快速翻动资料,同时还问: “相关的研究,是谁在投资支持?” “那太多了,而且特别复杂。这玩意儿其实就相当于保健品,有没有技术且不说,起码要在大大小小的学术刊物上发个软文,混个版面呀,这些都要砸钱的。” “出成果的那些呢……就是有超凡力量加持的。”顿了顿,罗南把话说的更直白,“和李维有没有关系?” “这个,我可以帮忙查查。” 李维、墨拉、洛元……这三个名字缠在一起,实在让人提不起任何的好的观感。 罗南翻动几遍资料,并无新的收获,下意识又将投影区播放的内容切回,看那些简笔动画——他希望能借此让心情平静下来,但效果不算太好。 脑子里转了几十圈,最后他还是决定征求一下他人意见: “你觉得,这是李维的设计嘛?” “我哪知道?李维李维,你对那个家伙特别敏感啊。真像外面说的,是天生的对头,宿命的仇敌?” “昂。” “昂?” 章莹莹很快又“切”了声,以表对这种俗套关系的不屑。可紧接着她又说:“说起李维,我这里倒有一个比较现成的消息渠道,但不保证对错啊,你要不要听?” “你的渠道?哪个?”罗南很惊讶。 “看不起我啊,私人的……你到底要不要听!” “当然。”  第六百七十一章 树大旗(上) “那就先明确一个前置。” 章莹莹清了清嗓子,很郑重地讲:“我那个渠道是这么说的:李维不是一个政治动物,更不是古典历史中的大征服者……” “啥意思?” “意思就是他没有表现出明显的统治欲望,没有任何治理目标,对相应权力也不感兴趣。倒是对当今世界迷迷糊糊,无头苍蝇一般的状态,很满意的样子,这一点让很多人不爽,但这也正是他的高明之处。” “嗯?” “不爽的人里面可以再细分:有人是皇帝不急太监急,觉得李维浪费大好机会,连带着让自己也失去了‘从龙之功’,没法做到利益最大化; “但也有人认为他居心叵测,诚意欠缺,几十年来铺开的项目,看似硕果累累,但总差那么一口气,疑似把人当猴耍,必要谨慎提防——后面这批人,在某人出现之后,规模膨胀得很厉害。” 作为章莹莹口中的“某人”,罗南“啧”了一声:“那又如何?也没见那些人有什么主意。” “问题就在这里啊。” 章莹莹呵呵笑起来:“对李维不爽的人多了,但按照我个人渠道上的说法:对李维这种看不出明确目标、意图,信马由缰的强势方,如果只是因为‘不爽’而反对,因为‘莫须有’而提防,必将陷入‘为了反对而反对’的怪圈,相应的动作将毫无意义可言。 “说白了,畸变时代之后的地球上,就没有一个能够跟得上李维思路的‘对家’,就算李维怎么随性、摆烂,都没有人能够正面指斥其非——他们连李维把坑埋在哪儿都说不清楚。 “这样的情况,注定了李维的‘对立面’,在过去几十年里,再怎么抱团、结盟,到最后都会因为过于分散的诉求,陷入一盘散沙的局面,最后被分化瓦解,就算再怎么不甘心,也只能是在李维划定的圈子里跳脚……” 罗南忍不住拍了拍巴掌,击掌声在货舱里带出了回音,使得周围游走不定的诡影,都变得紧张起来。 “你那个渠道,比较厉害啊。” 这种说法,与上回李柏舟对李维“研究员”的定性,其实是一脉相承的。只不过换了一个角度,将地球各方势力面对一个强势、任性且无情的“研究员”时,发不了力、使不上劲的尴尬局面,做了很好的描述。 罗南听了也颇受启发。 “不过,应该不只是这些吧?” “哼哼,后面就是夸赞你的部分,不太想说。” “不说就不说呗。”罗南全不在意的样子,“对了,这两天我闭关学习,在‘幻想构形’上又有了一些思路和点子……” “boss你最棒了!知道你干儿子最近亟需营养要加餐!” 为了“蠢沙”,现在章莹莹可以做任何事,把刚说出口的话再咽回去,又算得了什么?她忙不迭地转向,语速都快了一倍: “都说了要夸你了。白,啊,我那个渠道就说:群雄苦李维久矣,但一帮子睁眼瞎除了胡乱抽打一气,再也没什么建树。这时候,世界上更需要出现一个人……更确切的说,是一套可行方案。 “是 那种能够和李维区分开来的,有着明确方向和目标的、能够获取其他人信任的问题解决方案。 “谁先拿出了这个方案,并且能够获得相当数量的认可,谁就有了和李维分庭抗礼的资格。” “嗯,然后呢?” “喂,真要把夸你的话砸到脸上啊!” “是夸我吗?”罗南摆出了很惊讶的语气,“你那个‘白渠道’,认为我就是那个拿出了解决方案的人?方案在哪里?我怎么不知道?” 如果罗南这时候就在章莹莹面前,指不定就要被揍了。他远在千里之外,都能听到对面低低的切齿声。 但最终,章莹莹还是控制住了小情绪,只是言语更没好气了些: “你的方案,不就在那些人的幻想里?你搞什么‘构形学说’、什么‘囚笼理论’、什么‘超构形’、什么‘无芯流’,结果让一大堆人幻想什么‘新位面’,还有‘外星文明遗产’之类的东西,一个个垂涎三尺,怎么就不能多想一套‘解决方案’了?” 说着说着,章莹莹就更是义愤填膺了:“话说挑逗别人也就罢了,你这几天,天天往群里发那些动画片,逼着我们看那些‘通识四学二十科’的简介啥的,背景还遮遮掩掩的……我们这些人也压力山大好不好?你到底什么意思,是让我们闷头学习呢,还是帮你扩散呢?” “发出去的消息,泼出去的水,你们爱怎么处置就怎么处置,我怎么管得着?” 罗南信口说着毫不负责任的话,视线却又在自家虚拟工作区上流动,心情比之前倒是轻松许多。必须要说,和朋友聊天打屁,其调节身心的作用,也是相当不错的。 至于章莹莹所说的“动画片”,当然就是自家老爹卖力创作的新手入坑,呃,是启蒙教材。 倒不是罗南有意遮掩,而是当时罗中衡先生在创作的时候,一定考虑到了罗南早期“实力弱小”,而且性格未定,一下子透露太多“天外恶客”的信息,大概率会导致某些冲动、极端的事态。所以前期落笔就非常谨慎,对“域外高等文明”的整体背景,多有含糊。 基本上就是把握一个“这里面肯定有事儿但暂时你只能靠猜要么就做题过关等下面我告诉你”的尺度…… 罗南因为卡了bug,直通关底再回来,再加上这段时间的“催熟”,已经很难想象“按部就班的弱小罗南”,在面对只鳞片爪的真相和短时难以逾越的题海题库时,会是怎样的心情。 但这套作品在基调上,还是循序渐进的,利用它做一些面向里世界乃至世俗社会的“科普”,或许是个可接受的选项。 自家的朋友群,就是试点。 章莹莹以及群里其他人,目前的反应,倒还基本符合罗南的心理预期。 只是,眼下还不到深入评估试点效果的时候。罗南无意于在这个话题上纠缠,就又回到“白渠道”——99%可能是白心妍的表述上来。 章莹莹失言也好,有意也罢,努力弥合白心妍与罗南之间裂痕的态度,还是很明显的。 对这点,罗南不置可否——“千分之二小姐事件”的恶劣影响没那么 容易过去,但也不影响他听取意见。 “照你那个渠道的意思,‘幻想方案’也算方案吧。然后呢?总不能一亮出来,就让那些人云集响应,赢粮景从?” “那些人,远远地摇旗呐喊都够戗,还自带干粮?想得美哦!”章莹莹对罗南乱用成语的做法嗤之以鼻,“你倒是应该想一想,怎么应付那些涌上来的野心家——他们对李维的不满,只因伤害了自家利益,或达不到心理预期。而这些利益和预期,是他们无论如何都想从你身上得到的。” “哦。”罗南完全无感,“问题是,我也不是什么政治动物。” “就知道。” 章莹莹叹了口气:“大家都知道,所以才有大批人在摇摆,还有人打着坐山观虎斗的主意。就算抢不到大头,等事后开个尸、捡个漏,也是极好的。” “那就祝他们个个都是小红手了。” “你倒看得开,但问题也不是这么简单。还有一些人……等下。” 章莹莹那边有了新情况:“来消息了,是席薇那边主动打电话,难道想明白了?我共享给你。” 哪知道,刚一接通,对面反应就让章莹莹有点儿措手不及:“喂喂,你哭什么啊!啥?取卵?受精卵?还有?是海青花收集的活体组织吗? “能不能确定是谁的?算了,想也知道是哪个……什么时间?” 罗南看表,与席薇口述的时间相对照;同样作为参照的,还有何东楼遇袭的时间点。 取卵在先,遇袭在后,两者之间相差一小时左右。 目前仍不能证实两件事之间有必然的联系。但不管怎样,作为地球上举足轻重的军政家族,核心成员的活体组织被人恶意收集,并出现相关的克隆体,性质非常恶劣。 这时候,还故意暴露自身嫌疑,基本上可以定性为挑衅了。 墨拉和洛元,这两人的做法…… “勒索吧。”章莹莹第一反应是这个,却又瞬间否决,“绑架勒索要这么高调,纯粹自找麻烦。” 罗南“唔”了声:“高调,那就是广而告之喽。” “广告吗?那你岂不就成了人家运营炒作的工具人,还是不收费的那种。然而,他们的产品是什么?” “当然是最高调展出的那个……克隆体。” “啊?” “这可是活的ppt,至少曾经是活的。” 罗南话锋又一转:“刚刚你说,睁眼瞎的‘群雄’都在盼望一套问题解决方案。李维那里装糊涂,我这里还是‘幻想中’,但地球上也不只有我们两个,其他人也完全可以提出方案来。你说的‘不简单’问题,不是这个吗?” “你是说,建构在普通人基础上的克隆体……能力者方案?就好像上上个月你的无芯流。” 推理到这一步,章莹莹反倒不太敢确定了:“哪有这么巧。” 罗南就笑:“也不妨回想一下,你的‘个人渠道’发挥作用的时机嘛……只不过,这是要演三国呢,还是帮人开小号?” 说话时,罗南心中闪过的,是洛元那张筋肉深刻的冷硬瘦脸。 第六百七十一章 树大旗(中) 章莹莹大概是意外于墨拉、洛元的设计,又或者想着替白心妍说几句话,但她同样也要照顾到罗南的感受。心中几番挣扎,导致她出现了较长时间的静默,好不容易才又开口: “如果那两人真要玩这一套,可就是路线之争,至于开小号吗?” 罗南就笑:“能力强到大幅溢出的话,为什么不可以?摆脱掉过去的坏名声,实现轻装上阵也不错。话又说回来,洛元这人的名声也不怎么样,至少在我这里……算了,没有必要疑神疑鬼。” 说着,罗南话锋又一转:“倒是你,不妨明确一下,所谓‘路线之争’,都是什么路线呢?” 章莹莹在千里之外,扳着指头数给他听:“你的当然是‘无芯流’,不,不对,应该是‘幻想流’,可以叫做‘幻想路线’嘛; “李维现在拿出的是机芯、燃烧者,但是对里世界还有一套什么‘完美体’,但就是都差一脚,不怎么圆满的样子。呵呵,可以叫‘半截流’,算了,客观一点叫‘深蓝路线’好了。” 一直到新出现的这边,她才稍有些卡壳:“至于洛元,克隆流?嗯,那个克隆体只能算是个ppt,对应的能力者解决方案……” 章莹莹努力开动脑筋:“从目前的情况看,可能是针对普通人?对里世界的吸引力未必够,不过何大少可能也只是ppt展示的第一页……去年这人的位面弩,也足够惊艳了,也足够让人浮想联翩。不管怎样,从他一贯的领域来推断,应该就是‘基因路线’。” 罗南沉吟:“深蓝、基因、幻想……领域切分不是太清楚,但标签贴得很有辨识度,也算有道理。” “那是。”章莹莹哼哼两声,转瞬又有些不太自信,“咱们这么早下定论,是不是不太好?超凡种当然不能低估,但他们比起你和李维来,是不是还差点儿?” “哎呦,可过誉了……但能不能别把我和李维摆在一起?” “事实如此呀。” “所以我们也要看重事实啊。” “事实?你又知道了?” “夏城那边多少要关注一下。” 罗南当然不会说,得到消息之后,他就分出一缕意念,投到夏城,借助磁光云母的“操纵线”,把那具已经在解剖台上的克隆体尸身,做了几轮切分。 此时罗南对这个特殊“ppt”的理解,恐怕只在洛元和墨拉之下。 顺便,他也关注了一下那两个关键人物的位置。墨拉依旧在明处,行止自然,毫不介意行踪暴露;至于疑似参与的洛元,则未见踪影。 确切地说,整个地球上都没有。 所以那家伙是进入深蓝世界了呢,还是隐藏在雾气迷宫那个仍未被发现的中大型碎片中,静候下一个出手的良机呢? 那么,究竟是“三国”还是“小号”? 罗南也没法子真正确认。 章莹莹当然不知道其中曲折,仍接着前面的话题:“你关注出什么结果没?” “还没。不过对这场‘产品发布会’,后续还要再观察;产品的针对性和着力点都值得思量。”说着,罗南思路一个跳跃,“何家那边是什么反应?官面上、私下里的渠道,有没有什么风声放出来?” “暂时看不到,在盯着呢……嗯,你在怀疑什么?” “按照既往的逻辑……” “啥?” “我是说按照墨拉做事的方式,最吸引眼球的展示之前,核心工作应该已经完成了。可以看到,这次在大庭广众之下‘产品展示’,也是相当高调,那么,代入此前的框架,他们可能预先处理的核心工作又是什么?” “大概是……对接客户?” 电话那头,章莹莹忽地静默了下,半秒后才接上:“你是在怀疑何家?他们想走这路线?” “唔……” 罗南还在措词,章莹莹后续的言语,便机关枪般扫过来: “不该吧?你眼皮子底下哎,他们可不是什么超凡家族,失心疯了才会搞什么远交近攻。这种蠢事,是想让何秘书在夏城前期工作全打水漂?再整个地倒赔进去?古话叫什么来着:无礼而入侮大邻,贪愎而拙交者,可亡也…… “再说了,和洛元合作不怕哪天让克隆体偷了家?大家一聚餐,满桌都是克隆体,这场面可一点都不好笑!” “喂喂,只是开个脑洞,不要妄下结论。” 罗南好不容易插话进去,脑子里却闪过一个念头: 说起来真的很久没有见到何阅音了。 听说她在这次燃烧者机芯换代升级中,颇有进益,具体情况还是不太清楚。然而无论如何,那条路终究快要到了尽头…… 罗南一时走神,冷不防又让章莹莹开了个新脑洞出来: “话说他们让何秘书走深蓝路线,现在考虑着洛元的基因路线,回头是不是还要派人找你拜师学艺,把无芯流发扬光大,也跳上幻想路线?” 罗南回神,又想了想:“何东良,就是何东楼的堂弟,倒是找过我……” “还真敢?这样脚踏三条船,一条船上放一些人,无论如何都能保全根基……真当是三国啊?世家大族的传统艺能?” 罗南叹气:“说了不要胡思乱想,与其这样,不如打电话问一问好了。” “问谁?何秘书?她现在正闭关吧……总不能问何东楼啊,他现在有没有把肝胆心肺咽回肚里去,都未可知。再说了,问他真有用?” “问问又不会死人。” “你说的轻巧,你要真打电话过去,问的还是这种事儿,他们何家真敢抛出几条人命来做交代你信不信?” “……所以我没要打。” “哦,好吧,我懂了。我……也用不着我,让剪纸试探一下就好,有没有什么需要我转告的?” 就这样,遇袭事件荡漾起来的波纹,一直扩散到上千公里开外的大金三角区域,又触岸反弹,回过头来去干涉石子落湖的中心。 一贯随意放荡的何大少,也就这样懵懵懂懂成为了焦点人物。 他素来以社交牛b症自诩,平日里各路狐朋狗友,遍布夏城内外。这次遇袭受到惊吓,还浅浅的挂了彩,自然有消息灵通的打电话过来慰问。 等到社交媒体上有关视频满天飞,夏城当地新闻都进行了报道,主动联络他的就更多了。 开始的时候,何东楼还能拿死里逃生的经历,漫无边际的吹几句牛皮,聊做应付。到后来,高度刺激下的亢奋过去,精神很快乏了,对那些千篇一律的说辞,不管是别人还是自己嘴里出来的,都是厌恶至极。 他开始考虑埋头睡觉,反正现在人在医院里面,怎么做都说得过去……事实上他已经昏昏沉沉睡过去好几回了,中间醒了几次,都不太安稳。 就这样浅睡复醒,稀里糊涂度过了漫漫长夜。 第二天很早,太阳都没出来的时候,何东楼彻底醒了,就在床上睁着眼发呆。下意识转动着手环,脑子犹犹豫豫,不确定要不要把转动的念头付诸行动。 这次高规格的袭击; 那个和他一模一样的人; 涉及到墨拉这位超凡种的阴谋设计; 还有就是自家老爹把他扔在这里又匆匆而去的态度…… 他本来以为遭遇险情之后,一些混沌的事态会变得清晰一些。但很显然,他犯了理所当然的幼稚病。 出于关心也好,源于轻视也罢,没有人告诉他是怎么回事儿。就是贴身的老司,也因为当众伤人,被叫去警局走流程,无从询问。 这让他觉得,在这一连串事件中,他好像只是一个功能性的道具——用完就扔掉了。 这是很挫伤自尊的认知。 但更悲哀的是,随着清晨大脑思考愈发深入,相应的佐证似乎也越来越多、越来越明确。 “干!” 何东楼只能通过爆粗口宣泄。 病房里面,新派过来的临时保镖,只是抬起眼皮,往他这边扫了一眼,就又进入了泥雕木塑模式。 “……老子想揍人。” 然而只能被揍。 愈发清晰的自我认知,让何东楼忽然有大哭的冲动。 所以现在谁能告诉他究竟是怎么回事?他从出事那一刻起一直等到现在,还要再等下去吗? 就在他的自怨自艾中,手环又一次震动。他下意识摁掉,可等他看清楚联系人,又忙不迭的拨打回去: “喂,喂,剪纸哥!不好意思,不小心给摁了。唉,谢谢哥,人倒是没事儿,就是这气儿憋的,怎么都吐不出来。 “我是什么都不知道,也没有人希望我知道……哎?能给我说说吗?行,我知道,可挨揍也要挨个明白,你尽管说,我就是听着!” 病房内的保镖又一次抬起眼皮,这次不动声色,背在背后的双手,做了一个操作,将房间里的最新情况,报告给自己的上司。 这是他除了安保任务以外最重要的工作。 不过,多少有些出乎这位专业人士的预料,没过多久,一直“嗯嗯啊啊”的何大少,忽然就兴奋了起来。 他很快挂断通讯,一拍病床,腰背挺起:“走了,出院……对,给你说呢!何参谋长在家吧?”  第六百七十一章 树大旗(下) 世界上有一种人,或者是存在一种状态: 当他在不熟悉的领域,意外获得了某条疑似关键信息,就好像洞彻了宇宙的真理,好像能够推断出全部的真实,再从中获得无穷的勇气……以及优越感。 何东楼未必是这样的人,但肯定是进入了这种状态。 其实,剪纸并没有和他说太多,只是根据以前大家互相吹牛b的时候,介绍的一点儿里世界常识,大概解释了一下何东楼这次遇袭可能涉及到的整体背景,以及目前关涉到的极高层次。 当然,鉴于“空天何”在军政领域举足轻重的地位,里面的情况可能更加复杂。墨拉、洛元可能会对何家有更多利益诉求,可能是威胁勒索,也可能是其他形式…… 而非常微妙的是,这个情况反过来也能成立。 虽然逻辑有点儿绕,但何东楼理解,真的理解。特别是回忆起,他隔着车窗玻璃和那张完美复刻自己的面孔对视的瞬间。 真特么的……炸裂! 对面的克隆体虽然被老司捅穿了心脏,可是,那个理论上和他共享了同一组dna的短命鬼,却是拥有他远远不能及的超凡力量。 嫉妒当然是不可能嫉妒了。 他只是迫切地想知道:这种力量的源头,如果是来自于他的dna,那个克隆体的存在形式是否证明了,他是具有某种内禀的天赋,可以通向能力者的领域?所欠缺的,只是特殊的生长和诱导条件? 是不是只要够够复刻那种生长和诱导条件,就能够在本体上实现跃升? 何东楼这样想了。 他也清楚,剪纸还有剪纸后面的人,知道他这样想了。 他甚至还能猜到,对面也在怀疑,除了他以外,他家里面有些人不但早早这么想了,而且已经开始付诸行动。 对此,何东楼也在怀疑。 作为事件的亲历者,他多多少少是察觉一些细节的:比如他老爹对这件事的迅速反应、干脆利落的后续处置……还有看上去关心关注,却一直没到医院来看望,甚至连后续电话都没打的矛盾表现。 说起来,何东楼本来并没有太在意,他与何伯政的父子关系,远称不上和谐。可在剪纸的“提醒”下,换一个角度再去看,便能得到似乎更合理的解释。 你看,这也不是纯脑洞。 串起来的完整链条,加上受害者的身份,让他瞬间有了拍案而起的勇气和资格。 “你也要盯着点儿……我这次回去是要敲警钟的,吓到人不怕,虚惊一场也没事儿,就怕某些人上了头、做蠢事。 “你要立了功,以后在罗南那边也说得起话不是吗?” 何东楼回家这趟是很高调的,为了不扑空,他还让正在老宅的何东良盯着目标。对于自家堂弟的疑惑,他解答起来也是不遗余力。 至于会不会提前泄漏……那就泄漏去呗,最好打电话把他吼一顿,直接刀光剑影,省得他再去想什么引言导语切入点。 何东楼自认为准备充分,只等着到家投入战 斗。然而车子离家还有几公里的时候,肩负眼线职责的何东良,主动打来电话。 何东楼先入为主:“何参谋出去了?” 再度降格的称呼,让前面的新司机,都通过后视镜,往这边瞥了眼。 何东良“唔”了声:“……他们问你为啥还没到,再不开始,早饭点儿都过了。” “他们?” “快点吧,我给拘到日光室这边,都快花粉过敏了……啊嚏!” 喷嚏打断了通讯,何东楼也给打断了思路,便在发懵发呆的状态中,混过了最近几分钟的路程。 何东楼肯定是想再理一理头绪,然而中间自家堂弟不堪忍受地又打电话催促,再加上态度未明的“他们”无声的压力,他等于是给隔空提溜到何东良所说的日光室中。 老宅的日光室,差不多等于是何家老爷子的专属,所以“他们”的身份,昭然若揭。 当何东楼进入日光室的时候,不出意料地看到了里面已经在等候的父亲何伯政,还有爷爷何崇。 两个何家最有权势的中老年男人,在花卉绿植簇拥下,隔着茶桌,并排而坐。何崇眯眼感受晨间的阳光,何伯政则在一块软屏上随手划动,不知在看些什么。 日光室里一片寂静,中老年人一派从容,但其他人就难受了。 见堂哥进来,何东良如蒙大赦,跳起身就要往外跑。却不料,半眯着眼的何崇老先生顿了顿已经空掉的水杯: “留下侍候,今天得费不少口舌。” 何东楼、何东良两兄弟面面相觑。 何东良老老实实去添水,何东楼则犹犹豫豫上前打了个招呼:“爷爷,你叫我来……” “不是你找我们?” “啊……”何东楼瞪了添水童子一眼,浑然忘了正是他高调宣称,要给某位参谋敲钟上课来着。 他偷眼去瞥另一侧的“何参谋”,后者仍然在划动软屏屏幕,头也没抬。 何东楼心里打鼓,同时就听到,何崇叹了口气:“既然来了,开始吧。” “开始……干啥?”何东楼完全把握不住节奏,然而事实证明,两位中老年人压根就没准备带他玩儿。 何崇手指轻轻摩挲水杯,继续说话,但感觉完全变了:“洛元拿出那个克隆体,等于是放出了商业计划书,也做了产品展示……你的呢?” “我?”何东楼一脸懵逼。 “我的方案大概还是那些。” 真正做出回答的,是何伯政。他停止对软屏的拨弄,略侧过身,恭敬面对自己的父亲: “军方上升通道堵死,便及时退下来,在根基扎实的夏城从政,借助家族背景,成为地方军政代表,再顺理成章成为东亚十城的话事人之一,考虑更广领域的合纵连横……如今也只差临门一脚。我有信心在明年选举中,获得多数席位。” 何东楼呆呆地看他,即便何参谋的语调略嫌呆板,像在背稿子,但话说得很透、很直白。这是他在这位身边,从未感受到的。 何崇微 微摇头:“果然老套得很,要我是投资人,都要打瞌睡的。” 何伯政语气平直:“世情便如此。我们家已经在这条路上耕耘十年了,依据的是过去二三十年世界各大城市广泛的成熟经验。既定方针不能变得太快,否则会让合作方和下属们无所适从。” “成熟?一个人要成熟,都不止花上二三十年,一个城市要成熟起来,要花多长时间?”何崇哈哈笑起来,“等你照猫画虎做好了,世道差不多也该变了。” “眼下……” “眼下就在变。” 何崇的语调,可要比自家儿子生动多了:“往前推个二三十年,大家还战战兢兢生活在畸变种的包围之下,荒野随时可能吞没钢筋水泥的城市,没有哪个城市敢宣称自己可以一直安安稳稳地存在下去。 “所以,固然是荒野和海洋切割了那么多城邦,又何尝不是城邦通过不断重复备份,分享经验之外,也去增加系统冗余,保证人类存在的痕迹,不被彻底抹去? “人类说话敢大声,也就才四五年的光景,你倒是习惯了。但在这后面,地球也不再需要那么多的城邦备份,像你这样的野心家,盯着夏城执政的同时,也不自觉考虑起东亚十城——能不能成功且不论,这不就是证明了,世界正在整合吗?” “如此一来,你的‘原计划’尤为可厌。便是洛元的方案,看上去都比你有锐气。至少,他是真正放眼全球的。” 何崇今早果然颇费口舌,说到这儿,他好像突然起了好奇心:“你那十年前的计划里,有洛元的位置?” 何伯政回答:“有超凡种合作者的位置。我曾以为会是欧阳辰,后来觉得武曌更好,近期一度考虑那位少年教授,然后就发现,多一个洛元也不是不可以。” 何东楼终于从这个荒诞情境中,捕捉了发言机会,他再不说话,就要憋死了:“哪能这么挑的?洛元和罗南有仇啊喂,还刺杀过欧阳辰,我们可就在夏城,以后不过日子了……” 不知为何,何崇与何伯政几乎同时瞥他一眼,让何东楼下意识住口。 何伯政竟然给了解释:“正因为在夏城,我们才有更多辗转腾挪的空间。欧阳辰是君子,武曌是投资人,少年教授重感情……有阅音在前面的工作,还有你近期的交往,他们考虑问题的时候,怎么都要给我们几分容忍,几分面子。” 何东楼惊呆了:“这是什么歪理?” 其实他想说的是:何参谋你这么理直气壮地不要脸,真的可以吗? “事实上,我正担心与夏城分会联系过于紧密,会导致在本地城市治理中倾向性过高;在一些外部资源利用上,也会遭遇人为设限。 “是的,我顾虑的就是李维。” 何伯政用超乎自家儿子想象的坦承,陈述他的想法,给这个荒诞情境,不断地添砖加瓦。 “不论这个时代变不变,考虑李维的存在,都是从过去二三十年经验中提炼出来的最现实的一条。 “那面旗子迎风招展,说看不见是不行的。” 第六百七十二章 因果链(上) “李维、李维啊。” 何崇叹息式地念那个人的名字,还重复了一遍,然后又问:“你总是把李维高看一头,为什么呢?” 不等自家儿子回应,何崇便自问自答:“也是二、三十年的老经验作祟。过去,李维那家伙,软刀子硬刀子,捅进去拔出来,终究是把你们给整怕了。” 何东楼就看到,自家老爹眼角抽动了一记,不知是被爷爷言语刺激了呢,还是真想到了某些不堪回首的往事。 很快,何伯政就发言解释,语速有些加快:“这不是怕不怕的问题,而是必须要多方考虑。李维对一些领域的渗透,已经是不可逆的程度,便是夏城这里面,多少人仰仗着他,要做事,根本绕不开。” 何崇摇头:“你只说绕不开他,可到头来,他拿正眼瞧你们了没有?你们只不过是贪看他随时能漏些好处出来,自己凑上去,又被好处后面的面目吓倒……” 何伯政张了张嘴,却终究没再开口。 这基本上等于是默认了。 在这样的情境中,何东楼越发觉得难以忍受了。他并不是一个共情能力很强的人,对于那些陈年旧事,感受也不是特别深刻,但生而为人,特别是‘空天何’的人,最起码的骨气总该有吧? 就算没有,变成一个冷血的政治动物,一个纯粹的利益计算机,也算对得起当前的家世和地位。 可眼前这个中年人,他的老爹,难道在冷硬的外壳之下,竟是塞进了一颗已经撒了气儿的猪尿泡吗? 他想拍案而起,然而本来就站着,离茶桌也有一段距离,最后只能猛拍自己大腿: “我说至于吗?那个李维我也知道,确实是一个很厉害的角色。可现在,里世界不是公认,李维也超级忌惮罗南吗?既然他有怕的人,那我们为什么还要怕他?” 何东楼的逻辑感人,但气势可嘉,说顺了口,干脆又翻出旧事:“咱们和李维,那也是积年旧怨,阅音姐一家,等于是让他给毁了……” 何伯政冷剌来一眼,但这可比早先完全无视的状态,落了一层。 何东楼胆气反而更壮,嘴里越发地不把门:“你能当没个妹妹,可我和东良,还要这个姐姐呢!” 何伯政眼角再跳,这次是真将视线盯死在自家儿子脸上,字句一节一节,从牙缝里挤出来:“某些人……自以为是,毁了自己,也毁了家。这样的事,何家出一次就够了。这次等你过来,是让你当眼睛、当耳朵,要胡扯,就出去!” 何东楼就呵呵,彻底进了状态:“谁自以为是,谁自以为是,就咱们这几个……要不要现在投个票,表决一下啊?” 他看向自家爷爷,也是现场最大的依仗:“何帅,您说呢?” 何崇看儿子和孙子顶牛,倒是又笑起来:“不要找我,我土埋脖子的人了,便是真投了票,怕是都撑不到换届改选那天。” 他说的“投票”,与何东楼所讲的本不是一回事。但结合何伯政当下的事业方向,这话可有点儿重了。 何东楼当下收声,何伯政也深吸口气,向这边一欠身:“爸,我的意思是……” 何崇摆手:“我以为咱们早就沟通好了。把孩子叫回来,让他多听听多看看,再跑跑腿传传话,把沟通做妥帖了。可现在看来,别说对外面,就是咱们爷俩儿,沟通都不是太到位。” “哎……哎?” 何东楼脑子再转了两圈,才终于醒悟过来:原来他一腔热血杀回家,满心要当家族吹哨人、救世主,到头来,竟然成了眼前这两位盘算里的“工具人”。 怪不得,之前他们说话一来一回跟对台词似的,恨不能把心路历程都交待出来……何参谋长尤其如此。 那么所谓的“跑腿传话”,难道是要通过他,把日光室里的私下交流,传达给外面……传给罗南? 这特么地是什么套路? 这下眼角、嘴角抽动的,换成了何东楼。 有那么一瞬间,他几乎要羞愤得甩手而去。之所以还能留下,全靠自家老爹同样尴尬难看的脸色支撑下去。 反正丢脸的不是我一个。 说好的戏码,到最后都能上真火、演砸掉——何参谋长也算是糗到家了。 何东楼就这样盯着亲爹,本来还想看爷爷继续火力压制。哪知老人大约是说多了,又进入补水状态,日光室里就进入到一段长时间的难堪静默中。 “那个,我能不能问一下?” 添水小弟何东良,还是少年心性,参与和表现欲望是很强烈的。在旁边听了好多,消化了一些,如今终于忍不住举手发言: “你们又说罗南哥,又说那个李维,可今天不是讨论洛元吗?大伯你和洛元私底下有勾当……咳,用词不当,帮助理解意图啊,我是说,这种联系,就算罗南哥忍下了、不计较,李维又凭啥认下?就凭咱们主动给罗南哥添堵?” 果然,深思熟虑后发言,破坏力是不一样的,言语中已经非常犀利了。 何东楼也受了提醒,思路一下打开,忙不迭地道:“对呀,要我是李维,乐见其成不说,在里面煽个风、点个火不香吗?让罗南和洛元斗起来,与咱们家斗起来,不就省事了?要是他真想使坏,罗南脾气再好,早晚有绷不住的那天……话说,他脾气真的好吗?” 话说,何东楼与罗南初次打交道的时候,好像那位就出去杀了一轮,起码两、三条人命在手——当时不知道,后来从剪纸他们讲故事,结合回忆,当真印象深刻。 何崇微微点头,貌似对两个孙子的思路,比较认可。他放下水杯,也看何伯政如何回答。 单只是两个孩子,何伯政都懒得答理,但再加上亲爹,他不得不有所表示。 也别说,经过这一轮问询,日光室里的尴尬氛围倒是有所好转。特别是在何伯政抑制住情绪,放缓语速发言之后: “与洛元合作,不是要说讨好谁、摆脱谁,做事也不可能依靠哪一方的情绪喜好。这桩合作能成,最重要的原因是: “洛元是个野心家。” “啥意思?”何东楼脱口询问。 何伯政冷冷扫他一眼,却是挪动茶桌上属于他的水杯,与何崇刚放下的杯子,形成一条平行于桌沿的“对线”。 “现在,李维和夏城这位,已经差不多是扎营立旗、两军对垒,只是战场还未明确。大把的兵阵、游骑,既不是这一方,也不是那一方,都在游走侦察。看着混乱,其实格局已成,要理清楚,不过就是时间问题。 “这种两超对峙局面,肯定会影响到全盘,夏城也休想置身事外。一旦对峙格局形成,照着历史经验,大家都要给逼着选边站队,非此即彼。 “与其等这种局面出现,再绞尽脑汁找到辗转腾挪的空间,不如现在就想法子施加干扰,就算难以扭转大势,能够缓冲一下也是好的。” 咝,这个好像是干货啊。 结合着平日里与剪纸他们交流所得,何东楼本能察觉到里面一串相对清晰的思路。但具体如何实施,还没搞清楚。 还好何东良替他发话:“这和洛元有啥关系?” 何伯政答得倒也爽快:“洛元这个人,以基因贩子的身份,多年来就活跃在政商圈子边缘。他确实掌握着相当的技术,还有一些势力、人脉。如果他想成为‘资本’,早五年就可以。可他还是低调行事,直到去年,手里的技术完全成熟,一飞冲天。 “这样的人,他一定是要做些什么:可以是改变,也可以是毁灭,但都无所谓。我们只要知道,他具备短时间内快速膨胀的潜力,以及支撑局面的实力的就可以了。” 何东楼眨眼,不太确定:“你是想让他成为第三极?” “哪有那么容易。虽然不愿承认,想和那种站在世界顶峰的怪物对抗,他还差一些。要补足差距,单靠我不行,何家也撑不起。” “那你还……” “世界上难道就只有何家?” “……” “再说了,成不了第三极,能够缓冲个几年也可以接受的,世事难料,说不定会有别的变数?” “呃……” 坦白讲,这下子突然就容易接受了,无论是从理智还是情感上。 但很快,何东楼又怀疑,这是不是针对他这个“工具人”的剧本呢? “另外,选择和洛元合作,还有一点个人私心。”说话间,何伯政将一直在手中把弄的软屏,放到茶桌上,给他们看。 那是一组医学影像资料,还有相应的诊断证明。 何伯政直接挑明:“前段时间查出来,我这里肝占位,恶性。” 何东楼吸了口凉气。 何崇眉头皱了下,却还冷静:“常人千难万难,对你来说,不过就是麻烦一些。” “但要有质量地活着,活得尽可能长,任性的长,我还真需要洛元的技术——至少据他讲,他的技术大概最适合没天赋也没时间的这类人,只要有钱。” 何伯政眉宇间是少见的坦然明朗:“爸,说一句肺腑之言:我希望,这个时代不要变了。 “如我一般注定短视的人类,城邦制的结构,割裂的世界,还有超出想象的怪物个体,打碎了伟大集体意志再度成形的可能。 “如果方向趋势不可违背,时代轨道上的虫豸,再怎么折腾翻转,注定不会让道路扭转。与其做那些没有意义的工作,不如想尽一切办法保持现状,减少动荡,存活下来。说不定还能熬到另一个故事发生的那天。” 何东楼刚从诊断证明上回神,有些恍惚,他左看看,右看看,再次怀疑,这究竟是剧本设计中的一幕,还是真的肺腑之言? 疑惑填不满胸腔,倒是某种沉闷的感觉,压了进去。细细思量,就是那种似欲奋发,偏又在天堑面前无能为力、无所适从的焦躁和茫然。  第六百七十二章 因果链(中) 不管何东楼如何迷茫疑惑,何家老宅日光室的这一场私密谈话之后,他还是接受了“工具人”的定位,也完成了“录音笔”的功能。 凭着大家心照不宣的默契,很快,相关情报信息就通过剪纸传递回来。 经过几轮转达,这里面难免有些颠三倒四,罗南和章莹莹这里,也能够给予理解——大概率何东楼所接收的信息本身也是这样的。 况且还是超乎想象的坦承。 “自相矛盾哪。”章莹莹给出评价,“这种剧本是不是也太糙了?” 不过很快,她又做出了相对公正的补充:“应该是有些是剧本,有些是现场发挥,有些干脆就发挥失常了……小boss你怎么看?” 她所说的“小”,是和李维这种“大”相对的,发端于何家的剧本台词。 罗南也捕捉到这个字眼儿,信口回答:“哦,被人小看了。” 此时,罗南眼前的虚拟工作区,正处在分屏模式。左边是教学动画,右边则是配套习题。 随着教学进度日益深入,习题难度也在逐步提高,题库推出来的题目已经开始掺杂大量的天渊文明通用语。 由于和罗南的母语一样都是象形文字的脉络,部分字型字义颇具干扰性,就算罗南有作弊器一般的“我”字秘符,具备自动解析的能力,但想正确审题,把握意涵,仍然非常辛苦。再分心和章莹莹交流,措辞难免有照顾不到的地方。 章莹莹就理解错了:“哈哈。这么敏感呢你!” 另外,她也觉得很荒诞:“不过何家这思路也是绝了,既欺负你脾气好……嗯这一项要存疑,又让何东楼一五一十把他们的态度转过来,这操作就很迷。非要把你逼急了才痛快是吧?” “嗯,我不是这个意思。” 罗南暂停刷题,用更认真的态度回应:“与个人评价无关。我倒觉得,在他们眼里,超凡种这个级别,内部差异应该并不清晰,简略的‘怪物个体’就可以包括了……这也不奇怪,里世界的划分也不清楚,所有才有所谓的‘牌组’大行其道。” “等一下,我觉得你才是小看他们了。” 章莹莹没想到,罗南会是这样思路和态度,忙给他提供更多参考信息:“要说他们判断不准,我第一个不信。军方可是一直重视超凡个体的培养和招揽的,这里面,何崇又是开风气之先。 “马上到地球的约瑟中将,就是老何培养出的嫡系;安百战不用说了,当年熊谷茂让真神教宗逼得在阪城呆不住,更让李维的东亚巡游吓破了胆,也是军方及时伸出橄榄枝。 “要不他们何家口气怎么这么大?他们是真能调得动超凡种的。当然,他们大概是没考虑到,罗小boss你真想发飙,那些援兵基本上也没啥意义……” “大概吧。” 罗南也没有过多揣测。表态当然很重要,但有些事情的性质判定,最后还是要看行动。就当下而言,何伯政如何说法不重要,他做出判断的思路,才具有某种代表性。 “我的意思是,他们对里世界‘两超’格局的理解,切入角度应该是基于我们各自主张的路线,包括对洛元也一样。那是他们能够有效评估的范畴。相较于李维和洛元,我这边的路线确实不够清晰……昨天你不还埋怨过吗?” “确实,李维和洛元的路线,很能吸引目标客户。现在各家有各家的考虑:想延命,找洛元;要执政,看李维……是不是发白日梦的才找你?” “那要看白先生乐不乐意了。” 罗南说了句让人笑不出来的冷笑话,才又评价:“其实,全指望李维也是可以的,他足够全面。但问题就是太不坦承,缺乏应有的诚意。 “洛元的基因路线,多半跳不出李维的圈子,可是一个新的话事人,或许可以消解掉一部分人的疑心,具有更强的煽动性。 “至于我么……” 章莹莹声调拔高:“你那边幻想赶紧变成现实啊,我第一个跟!” 罗南就笑:“幻想永远都比现实来得简单。” “啊哈?” “这么说吧,如果变成现实,有了明确的计划和路线图,恐怕……并不会有太多人认可。” 这多少有些出乎章莹莹的意料:“理由?” “时间吧。” 如果说,眼下罗南也有一条远景路线图,那无疑就是“百年序列”——天渊帝国同化异文明的基础科教体系。 撇去文化层面的东西不谈,单纯从知识、技术、进化领域来看,那绝对是一条让局限于一域的行星文明,快速进入星际文明主流的快车道。 问题在于,“百年序列”启动、实现的标准,实在太高了,远不是罗南在题库里刷题这么简单。 罗南没必要现在就给章莹莹讲解什么是“百年序列”,相关问题,他只要举个例子就好了: “畸变时代以后……算了,就说星联委成立以后吧,基本上每隔十年都会发布‘远景展望’和‘可持续发展目标’,到现在也有三轮了吧。那么各个城市的执政人或党团,有几个会理会?有几个会执行?有几个能坚持呢?” 章莹莹在那头“嗤”了一声,没有正面回应,但答案也很明显了。 不过,她也有点儿惊讶:“你那个计划路线,是要以十年……三十年计?” “一百年……哦,不对!” 罗南很快调整。因为天渊文明的百年,还要以地球时间换算一下:“全过程大约要一百五十年,也就是五到七代人的时间。” “……” “这是最最理想的情况。” 罗南的说法,已经非常照顾他人感受了。 现实的推断,可能更残酷。 所谓“百年序列”,本来就是天渊帝国施加给异文明的体系。所以从一开始测算,就必须把天渊文明及时足量的督导支援,作为最基本的条件。 否则,即便相关题库全部开放,已知所有标准答案——在没有相应的资源、榜样、鼓励、共识催化的情况下,靠原生星球筚路蓝缕,花费的时间根本难以估量。 甚至,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毫无疑问,罗南有惠及“百亿”的雄心,也在不断夯实相应的知识基础,拟定有关的方案。但他着实无法保证,能够集聚起相对应的资源。 在星际文明的通行尺度下,仍大部局限于太阳系内行星轨道以内的地球文明,用“弱小贫瘠”来形容,并不为过。 这样的原生文明,想要在短时间内,完成文明的进化升级,谈何容易? 再说了,对于大数人来讲,很现实的一点是——文明的最优解,不一定是个体,特别发展阶段个体的最优解。 况且,在大时空尺度下,遗传种文明哪有最优解可言?就连提供“百年序列”的天渊文明,也龟缩到含光星系,存亡未卜,遑论其他。 也肯定会有人说,原生文明就要走出自己的特色,不能当缝合怪,更不能被强势文明抹掉原生文化基因,否则生亦如死,最终毫无意义…… 不能说这样的说法不对。 用礼祭古字模拟的“古神尺度”观照久了,真的很容易陷入到虚无主义的圈子里去。 可反过来,正因为罗南借助礼祭古字的资料去解读、以相对真实的视角去推演文明的进程,才知: 当那点点微光,沿着无数条线路归并、碰撞,掀起连古神也要侧目的文明烈焰之时,那种绚烂,那种奇迹的向往,足以扫荡一切虚无。 所以,罗南不会因为希望缈芒,什么都不做。排除掉了对未来的恐惧,对意义的迷惑,他的眼光和思路只有更开放。 所以,“路线之争”才真没有意义。人类文明进化无需介意哪种路线,在更广域尺度下,所有的尝试,其实都可以归并到一条轨道上…… 看不出分叉的那种。 当然了,绝大多数文明也走不到轨道尽头。 前景如此,事实如此。 罗南更知道,这项工作根本没法“从头开始”。面对巨大到绝望的一整套工作体量,推进工作“从无到有”是完全不可能。 他明确了一件事:他必须尽可能利用地球上一切的资源,无论是哪方、哪条路线。 这需要找一个灵感; 需要一个能够牵一发而动全身的切入点。 罗南此前已经在考虑,今天这档子事儿,倒是让他忽然间有了更清晰的头绪。 可以试试。 “你等下。” 让章莹莹进入静候状态,罗南翻动手环界面,很快找出一个人的联系方式,直接呼叫。 很快,那边就有应答:“罗……南子?” 对面是何东楼,他真没想到罗南会主动和他联系。眼下刻意亲近的称呼,掩盖不住那份不知如何是好的心虚。 罗南只当没感觉,又问:“何少,有件事我想请教。” “啊,不敢不敢,你说。” “你对当初阅音姐一家出事的情况,了解多少?” “呃?” “我想知道里面的脉络,又不想听传了三四手的消息。何少你如果清楚,就告诉我;如果不太清楚,就帮我打问一下。” 第六百七十二章 因果链(下) 即便是工具人,身上有了责任,感觉就不相同。 今天的何东楼,确实是谨慎了很多。对罗南的话,显然全听进去了,更不敢轻忽。支支吾吾了几声,终究是不敢拿自己脑子里那点儿记忆胡侃,小心翼翼的讲: “那我就去问问?” “问清楚,拜托了。” 罗南话说得客气又不客气,何东楼越发紧张,匆匆挂断电话,也不知道之后要怎么忙碌。 罗南任由他去折腾,倒是章莹莹,等了一阵之后,有些意外:“看他这模样,好像不是随随便便找几个知情人,问出一点儿八卦的程度……何家对这件事一向讳莫如深,能让他肆无忌惮去问?” “又不是什么惊天动地的秘密。知情的人不会四处乱说,不知情的人不会往那上面想……我就是那个不知情的。” 罗南自嘲一笑。事实上,就是现在,要他把何阅音与修神禹两个人放在一起去考虑,他都有些不适应。 但要说特别惊讶,倒也没有。 趁刚才那段时间,罗南梳理了下回忆,发现二者的联系其实已经在一些细节中呈现出来。 也许,他潜意识里已经有了点儿准备? “你应该也知道一些吧。” “听说过一点儿,但消息源肯定是超过三手四手了,你要听吗?” “先等等吧,我不想先入为主。” “屁的先入为主,你肯定站何秘书这边呀,他老何家……” “我是说修馆主和阅音姐。” “啊,那就不打扰了。” 章莹莹见机很快,绝不在这种两难话题上粘连。发了个“拍拍屁股走人”的表情,准备结束通话。 罗南却没有那么轻易放过她:“你帮我找一下墨拉的联系方式。” “怎么着,警告她两句?” “交流一些事情。” “我擦?这不像你的风格呀!” “我什么风格?” 章莹莹当场念了一首歪诗:“埋头搞研究,万事皆去休。任他百千样,兀自意中游。” “……好诗好诗。”罗南皮笑肉不笑回应,“你说我是要搞研究,也没错。搞研究首先就是充分大量的阅读、分享和交流,这样才能准确判断研究的方向和价值。” “什么鬼?” “不是什么鬼,我爷爷和我老爹都是这么教我的。” “……能不能说点实在的?” “实在的就是:我要好好学习了。下步要怎么做,要看学习的成果……交流也是学习的一种。” “休学生也配提学习?” 章莹莹呵呵,然而她也只能占些口舌上的便宜,当罗南明确了意图,她就只有听从的份儿: “墨拉的通讯号我没现成的,回头找一下老板,再发给你。” “好。” 两人结束通话,罗南也低头重新去看虚拟工作区上的流动光影,但还没等他完全静下心来,章莹莹那边已经把一串通讯号发到聊天窗口。 过程堪称神速,相比之下,何东楼那里就显得格外磨叽了。 或许也证明了他的紧张和重视? 不过……武皇陛下还真是爽快呀。 不是说过么,行动的说服力,总要超过言语表态。站在这个角度,武皇陛下好像很希望他和墨拉做一些交流。 罗南把墨拉的通讯号做了录入,又看了几眼,并没有立刻联系那边,而是专心去看工作区上的内容。 罗南对章莹莹讲学习,实无半点儿虚言。 他千里迢迢,赶到已进入大金三角中心水域的雷池实验场,不就是来学习的么? 只不过,最早单纯是想来做礼祭古字的练习,顺便熟悉一下天渊帝国通用语,做些比较对照。 却不料“途经”夏城的时候,意外找到了自家老爹早早为他准备的教材与功课。一下子,他的必修课内容就变得分外充实起来。 礼祭古字的练习肯定是不能丢的,那种大时空尺度上的观察,透彻生灭,推演古今,是遗传种窥伺、模仿神明的独特视角;也是罗南对地球本地时空、雾气迷宫、深蓝世界所共同组构的复杂时空结构进行解析勘测的极好工具。 也许,终极答案便在其中。 只是,老爹亲手设计的基础教材,罗南也绝不愿意搁下。 不可否认,最初罗南的学习动力,来自于对父亲留下信息的强烈好奇心和亲近心,也是基于他长年误解憎怨一朝开释而产生的歉疚情绪。 罗南早已具备对外接神经元资料库“天梯四级”的查阅权限,又在中继站“亲身体验”天渊帝国的战斗生活,他并不认为,父亲设计的初级课程,会有多高的难度。 他原本的打算是:教学动画认真看,课后习题加速通。早期阶段,也确实是这样,相关习题对他来说几无难度可言。 可很快,随着课程深入,基于“天渊帝国通识四学二十科”的百年序列知识体系在他眼前逐步打开,曾被梁庐评价为“献祭常识的偏科怪”属性,惨然浮现。 罗南发现,他严重低估了“百年序列”知识体系的学习难度。 “百年序列”的体系核心,建构在天渊帝国“四学二十科”的通识教育基础上。四学,即文化、社会、技能和真传四大类。 下面又各分五科,二十个大科目,涉及文法、数学、政法、工程、军略、内修、造物等等,是一个成熟的遗传种星际文明正常运行乃至自我提升,所必然涵盖的几乎一切基础知识技能。 在这么一个庞大的知识体系中,成长于原生星球上的行星级文明初学者,完全没有自矜的资格。 罗南也一样。 他是有超凡力量,却不等他全知全能,终究会有强项弱项。浅白却涵盖甚广的理论知识,单独看来也还罢了,一旦综合提炼,再涉及一些实操环节,就能让人心态炸裂。 罗南目前接触的日常习题,都算是开卷测验。可就算他把相关知识全扒拉一遍,都找不到现成的标准答案,必须认真琢磨研究。 这些题也不算是偏奇险怪,但对于所涉内容的组织非常精到,往往是做了几轮下来,回头再看当初的知识动画,就有一番全新的认识。 题目出的高明,证明出题人对相关知识的理解,也非寻常可比。罗南越学越深陷其中,越学越觉得奇怪。 就算目前他接触到的这些知识都还比较初级,但能够广涉博引,综合考察又不偏于险怪,便证明出题人对这一层次的知识,已经到了非常精熟的程度。 罗南一度以为,这是自家老爹从外接神经元的庞大资料库里找到的题库。 但是随着他刷的题越来越多,各类题目中,不断出现的与地球本地时空相关的信息,让他这种想法动摇了。 如果只是简单的切换一下背景,还能说是做一下换皮工作。可其中大量涉及的两种知识体系之间的异同、辨析,证明出题人对这一领域已经有相当深入的思考。 如果仅仅是文史数理方面的知识也就罢了,直指修行根本的真传学科题目,也非常有水平,这就让罗南不得不怀疑: 他老爹,罗中衡,一身实力究竟到了哪一步?联想到90年那一场非常规巡游背后的逻辑,是不是真到了让李维忌惮恐惧的层次了? 可这样的罗中衡,为什么会在里世界默默无闻,几乎没有留下半点痕迹? 是有意隐藏?如他在最后留言中所表示的那样,保持隐忍和潜伏,以实现最终的目标? 如果真是如此,当李维携深蓝世界掩杀过来,便应该是计划成败的关键时刻。而当时的记载,为什么那么……平淡? 至少没有体现出任何决绝的冲击震荡。 罗南固然已经是世界上最顶尖的两人之一,但他并不会轻视别人。在他看来,换了任何一位超凡种,但凡有决绝之意,就算李维是带着深蓝世界压过来,也绝不可能在无声无息中消亡。 当然,90年的具体情况他还不是太了解,相关的疑问,也只能像横在心口的一点刺芒,等待慢慢摸索、定位,看最终能否得到解答。 现在,罗南只能继续做题,继续学习,通过这一过程,层层剥离知识和信息缺项所形成的迷雾,直至触碰到可能存在的清晰因果链条。 在货舱里闷头做题,时间几无意义。 冷不丁的,通讯手环微微震动,来自于何东楼。 罗南看表,距离他提出要求,都要四个小时过去了,真不知道该评价他认真好,还是慢待好。 嗯,看样是认真了——何东楼并未直接打电话过来,而是先发过来了一组电子资料。是以块区组合的形式,将大量文字、图片和视频精心设计整合到一个页面中。 这些资料的收集,定然不是一时一日之功;作为总说明书的演示页面,脉络清晰,选材得体,设计老道,一看就不是何东楼的手笔。 要么是以前就有的成型资料; 要么就是得到某些人授权后的专业手笔。 罗南得出初步结论的时候,何东楼才打电话过来,嗓音很是轻细,尾音还在打颤:“这是我能找到的最详尽的资料了,那个,我就依据这些资料,大概说一说?” “嗯,可以。” 罗南将资料页面返回到最初,注视开端部分,那里的核心区块,正醒目呈现一幅三人合影。他对这张合影有些感觉,下意识开口: “这张照片……” 第六百七十三章 未与归(上) 照片内容看上去,是幸福的一家三口。 高大健壮的男子,以一个夸张姿态,弯臂曲肱,把自家的臂膀当成了单杠,让活泼的女孩子在上面打滴溜; 旁边的女士,眉眼间颇有英气,此时却露出孩子气的笑容,伸手过去似乎要和女孩子争抢那个单杠“玩具”。 “这是阅音姐一家三口的合影,男的就是修神禹修馆主……啊,当时姑姑还没有和他明确法律关系。” “是吗。” 罗南应了声。他猜到了照片上的是哪些人,但换一个情境,他多半是辨认不出来的——第一眼看过去,实在很难将照片上的人影,与十年后的形象作对应。 时光流转必然镌刻的痕迹,似乎完全脱离了本相。枯瘦与健硕、活泼与沉着、幸福与淡漠……截然不同的形象矛盾之下,强要说看到什么眉眼相似之类,就未免太虚伪了。 可以想象,产生如此巨大的变化,必然是在其后生命历程中出现了断裂式的冲击。 这确实是想象,是罗南的凭空推断。可随着何东楼介绍的深入,他才知道,变故的脉络要比想象中埋得深的多。 “这张照片的拍摄时间是85年,当时那位,我是说修馆主,刚从深蓝世界休假回来……应该是他最后一次休假。” 何东楼还是太紧张了,罗南随口一说,就让他节奏大乱,先前准备的开场白全都丢去了九霄云外,说话的逻辑惨不忍睹。 但也正是这颠三倒四的描述,恰好符合照片给人的感受,仿佛从如流岁月中,随手抽出一刹那的剪影,前后分明有百丝千缕,切割不断,梳理不清。 好吧,不管再怎么美言,有堪称详尽的资料在前面顶着,何东楼的解说已经基本沦为补充陪衬。更何况,人眼摄入信息的效率还要远远高过耳朵…… 但是,罗南有意控制着阅读的节奏,使之基本与何东楼磕磕绊绊的讲解同步。 这可以让他有更多的余裕去思考评估,发掘资料里可能存在的隐晦细节,当然,也会对当事人的遭遇有更深的带入。 资料显示,修神禹是50年生人,比罗南的父亲小4岁,标准的战后一代人。 他少时漂泊,居无定所,但家学渊源,自幼习武。少年时夏城起建,他在近海舰队与畸变种交锋的隆隆炮声中长大,所有父母亲人都在这个过程中陆续身故。 修神禹的遭遇并非孤例,此后的生活,乍看上去与其他人也没有太多不同。 他在夏城上学,又当兵入伍,但也没有在军队待太长时间,退伍后做过一段时间佣兵、保镖,但工作换得极快,似乎从无长性。 唯一长期坚持下来的,就是习武修行。 何东楼没有讲,大约是不敢提。资料上给这时期修神禹的评价是:孤僻冷倔,拙于谋身,人际关系经营不善。 这倒和现在的修馆主有点儿像了。 哦,资料显示,修馆主和薛维伦,也就是薛雷的父亲,竟然还是战友。也无怪乎薛雷会进入到他的道馆里。 罗南思路倒是有些偏移:当年的修馆主,体型倒是和薛雷有点像,薛雷得以真传,抛却早年长辈的交情,或许也是修馆主看 到了自家当年的影子? 不管怎样,性格的变化必然是来自于此后人生的变故。 “75年的时候,他和我姑姑认识。类似于小甜剧那种,千金小姐和保镖的双向奔赴……” 惯常的思维,让何东楼在战战兢兢的时候,话里也不脱轻浮。资料上显示的,则要内敛许多。 当时,正在夏城大学社科系读书的何季微,也就是何东楼的姑姑,这个故事的女主角,为了完成硕士论文,前往夏城刚有些模样的卫星城,进行田野调查,大约是游民和市民群体相互转化的课题研究。 期间,她和当时游荡在卫星城混饭吃的修神禹结识…… 保镖当然不可能是保镖的,像何季微这等家世就算是田野调查,也肯定有专业保镖陪伴。 但当时的恶劣环境,或许还有命运的安排,让修神禹有了展现自身能力的机会。 细节不重要,可能能力本身也不重要。 重要的是,从那时起,修神禹就以前所未有的积极性,试图去改变前面二十多年的积习,以及未来的人生。 他几乎就要成功了……或许可以去掉几乎。 为了确保详略得当,何东楼省略掉了这段过于顺遂的时期,让这段可能是当事人最珍贵迷恋的记忆,变成了简简单单的三五句话: “他们两个感情极好,虽然受家里面一点阻力,没有结婚,但还是生活在一起,并生下了我表姐。当时他们认识也就一年吧。 “再然后,大约修馆主希望得到家里更多的认可,当然也有自己专业上的原因,选择了参加深蓝世界的研究项目。这里的情况我不太清楚,但是资料上都有。” 何东楼说的没错。资料上详细显示了修神禹加入有关课题组,从军方内部,渐渐流转移到多方合作的公共项目,再进入深蓝世界的全过程。 从那时起,修神禹和何季微,两个人开始聚少离多,但感情仍然稳固。修神禹也凭借自身扎实的武学修为,或许还有“空天何”的威名,迅速在课题组站稳了脚跟。 资料显示,他从一个被研究对象,变成了一个课题小组的负责人,参与并主持了大量的实验——多数是以他自己为研究对象。 资料上的链接,甚至有相关实验的统计简表,相关实验多达九千余项。其研究方向正是里世界八十年代最为流行的个体进化路线。 是从传武“精气神”概念入手,以修神禹独门“得符”之法为轴心,解释超凡力量,乃至穷神知化,建构起具有普遍意义的修行理论。 “所以,修馆主以前,其实还和李维打过交道?” “额,这个……资料上有吧?” 何东楼一被问话就紧张,几乎又忘了词儿,为了保持解说节奏,就有些信口胡柴:“我想修馆主和那个李维应该不是一路的,有矛盾的可能性极大,你看他的课题,基本上在84、85年的时候,就给停的差不多了。 “他当初休假回来,一个是和我姑姑庆祝结识十周年纪念,另一个多半也是为了散心。” “不用你解释。” 罗南可以肯定这小子是刚看了资料以后信口发挥,但也不会因为这一 点,对修馆主有什么看法。 畸变时代以来,相关领域的高端研究基本不可能绕过李维,况且这还是从军方到资本的广泛合作。 罗南还从中窥见了深蓝实验室成立之前,深蓝世界有关项目开发和资源利用上,一些颇有价值的细节。 当然,最重要的是,在这个阶段,修馆主其实已经出事了。 罗南叹了口气。 何东楼下面就提到了这一点:“我听家里人讲,这个时期,修馆主那边应该是出了实验事故,受到打击,准备结束在深蓝世界的工作。事实上,在拍摄这张照片之后的第二年,也就是86年的时候,他就回到了夏城,在博山楼赌……哦,是盘下了一座道馆,准备过安稳日子 “但也是从这个时段开始,他的身体就出了问题,经常生病,咳嗽,咯血。姑姑很担心,带着他看了很多医生,但最后都是不了了之。” 稍稍犹豫了下,何东楼又补充:“听说,还是听说啊,这段时间,修馆主那边脾气可能有些反复无常,原本定的婚礼都取消了,还是被姑姑强拉着去扯了证。 “但很多时候,他谁都不搭理,就自己住在博山楼的道馆中,甚至不让姑姑还有阅音姐去探望。 “两个人的关系时好时坏,这种状态一直持续到90年。” 临近结尾,何东楼的表述,倒是渐渐流利起来:“90年是他们结识十五周年,也是拍摄这张照片的五年后。那时候,大概修馆主也后悔前些年做的一些事,主动和姑姑修复关系,两个人商量着去他们初结识的地方做纪念。 “然而那时候,荒野环境还不是特别好,卫星城周边畸变种出没非常频繁。当时可能又正好是‘赤潮’发动前的一个当口。在路上,他们遭遇了畸变种袭击。 “据说当时本来还好,保镖什么的都跟着,虽然很危险但也不是应付不了。可是在战斗期间,修馆主突然就发病了,导致局面一下子崩坏。 “驾车撤离的时候,又祸不单行,出了严重事故,阅音姐就是在这场事故中受重伤的。 “阅音姐是一个,姑姑也是……” 何东楼没有再说下去。 罗南从资料上看到了如下描述: “……保卫人员皆殉职。 “修神禹与凶兽死斗,因伤不敌,胸腹剖裂,血流几尽。 “何女士持枪,近身以为饵,待凶兽撕咬时,枪击凶兽眼、口、鼻等处,重创之。 “然而终不敌……竟未全尸。” 后面,依稀是修馆主绝境疯狂反杀的情节,但罗南看不太仔细,只是让资料页面滚动,看到了当时现场的照片。 资料整理者的心肠真硬啊! 虽然是一个远景,可修馆主紧紧搂抱着一团依稀人形的血肉,身体蜷缩哭嚎的影像,还是有一种直戳眼底的尖锐狰狞。 罗南下意识快速滑过,然而下一秒,他忽然想起什么,鬼使神差般,把资料页面又向上翻,一直翻到修馆主与何季微初结识的有关记录上。 入眼的是近乎宿命恶意的文字: “……保卫人员重伤。 “修神禹竟与凶兽近战,手刃之。” 第六百七十三章 未与归(中) 罗南多少有些猝不及防。 他大致是以研究者的心态去搜检这段旧事的,没料到摄取的信息会是这般,都郁结在情绪层面,一时间排解不得。 何东楼倒轻松了,没有下一步的指令,他便结束了使命,断线后溜之大吉。 罗南尝试定下心神,继续阅读资料,然而实在看不进去,更不用说从中深挖细节……挖什么挖,他已经被资料整理者埋在字里行间的恶意刺到,那些相关的深层逻辑和细节,越是思量,越是伤人。 罗南暂时放弃手边的工作,发了会儿呆。 期间,他偶尔也会飘过几个不太妥当的念头:比如和修馆主、何阅音通话,给予安慰之类。 若真这样做,大概就是傻子吧。 为了你新鲜出炉的感受,事隔多年之后,再去强挖他人心底的伤疤,以满足自己廉价的同情心? 等罗南有这层认识的时候,指尖都已经在联系人界面上漂很久了。他忙挪开,切换到日常工作界面。 来自罗中衡先生的简笔动画,就在虚拟工作区里欢脱播放。 之所以形容为“欢脱”,倒不是因为教学内容,而是几乎每一集课程,都有一个共同的页面主题——那对由罗南自画像和罗中衡留言分别变形而成的q版父子形象。 q南和q衡。 大部分时间,他们会分处在界面两端,像是规规矩矩上课的学生,与兢兢业业授课的老师。 可时不时的,比如在重点强调或放出思考题的时候,动画设计者会暗戳戳的让q南和q衡靠得更近一些,还有摸头、打屁股之类的互动。 罗南这回恰好又瞧见一个:q版父子并排站在一起,摇头晃脑,几乎同步,宛如一对老学究——大约是因为当前上的是文法课的缘故。 虽然,罗南目前在这门课程上的造诣实在一言难尽。 看着看着,罗南竟不自觉笑出了声,紧接着又觉得不好意思,掩饰性地咳了一下。 在这微妙的情绪推拉后,罗南总算醒悟,此处并无他人,心里更觉得荒唐,就“哈”了一记,似自嘲、有宽慰,总之极是响亮。 余音在货柜之间流动,部分还穿透了破损的舱壁,在更宽阔的空间里荡漾。 这样幼稚行为背后复杂的心绪,强行分析拆解并无必要。可这时候,罗南至少明确了一件事: 他很庆幸,自己是在当下的心态中,看到了罗中衡先生的动画设计,避免了用偏颇且厌恨的目光照射它,那会严重扭曲动画作品的真实属性——它的创作者投射在其中的细腻情感。 现在这样,很好。 可是,罗南不想,完全不想这样比较。 既得陇,复望蜀。当他感受到过去人生中几乎从未奢望过的情感投射之后,他想要更多。 他明明可以拥有更多。 教学动画在重复,罗南的情绪有溢出。 他迫切地希望做点什么,这份情绪上的冲动所形成的激流,甚至让与他紧密相关的磁光云母,都有了个微幅的抽搐。 与地球本地时空密切干涉 的庞大身躯,哪怕只是最微幅的抖颤,都有着足够的影响力。此时,它就打破了大金三角核心区域周边天气系统的脆弱平衡。 以大江为中脊,两岸山川平原上空,骤然电闪雷鸣,云层破溃,大雨倾盆。暴烈雨势拍打江面所形成的噪声,甚至渗透进了在江底潜行的杂货轮,激起了细密的回波。 类似白噪音的新环境声里,始作俑者罗南反倒彻底失去了学习的兴趣。他长身而起,信步走出这间已经待了上百小时的货仓。 他想出去透透气。 随着他念头的变化,近两个月时间,一直在海底、江中潜行的杂货轮,便在某种无形力量的作用下,排开了数万吨的江水,缓缓抬升。 江面江底,当下一片混乱。 作为罗南钦定的实验场所,杂货轮所承载的“雷池雷验场”,无论是空间架构,还是内藏的物种,都在不断复杂化。这种复杂的调性,多少也会外溢出来。 特别是那些在罗南精心调制的高能环境中,从破碎畸变基因,诱发生长起来的“猎杀者”,包括“守关boss”,会时不时猎杀周围的各类畸变种群,以搜集畸变基因样本,剩下的残骸,对周边水生物种来说,是真正的大补之物。 周边水域那些变异鱼虾,既被猎杀,又受这些尸骸吸引,渐渐熟悉了这头钢铁怪物的调性,甚至开始围绕它形成一圈临时性的小生态。 但这个时候,受船体急速抬升,以及周边强大作用力的影响,这个临时小生态圈,一下子就崩溃掉。 周边更广阔的区域,江流中、两岸上,同样有受到惊扰的生灵,大部分也是本能逃散。 可其中也有一部分强大个体,驻留在原地,在滂沱大雨中,眼睛闪烁、耳朵高耸,或者用其它的特有方式,观察这个极度危险又格格不入的对象,也与杂货轮外层那些难得到水面上来透气的“猎杀者”,形成对峙。 最后,在强大个体中,还有少数几个,感觉更加敏锐。甚至能够感受到,这场如注的暴雨,也透出与江面金属造物一般,令它们不快的气息。 在犹豫一番之后,这些敏感的家伙选择掉头远离。 还有周边一些“不良于行”的复杂构体,则相应收缩自身的存在感,以避免在这深蕴着狂暴风险的环境中,给自己招来不必要的麻烦……乃至于灭顶之灾。 就在这样总体喧嚣,但某层面上又高度寂静的环境中,罗南登上了杂货轮后甲板。 长达两个月的水下航程,导致这里已经有大量的藻类、贝类攀附,还有污泥杂物夹杂其间,脚底的触感并不好,罗南也不在意。 头顶上雨水倾倒而下,又在身外数公分处反弹激飞出去,只有浅浅一层寒意渗进来,让罗南的大脑变得清醒起来。 大雨中,或者还要加上走上来这段时间,他基本上理清了自家情绪。说到底,情绪上推着他要做的事情,其实只有两样: 找回他应得的,并让夺取这一切的人付出代价; 不要让这样的事情在他周边再发生,无论是他本人,还是在他认可、在乎的人身上。 这样的情绪化想法,多少有些天真。然而此时的罗南,已经有了让“天真”充分影响“现实”的能力。 只不过,有些事要一步步去做;有些事则要争分夺秒,与残酷的时光赛跑。不要眼看着事态更恶化,却还犹豫顾忌,以至最后追悔莫及。 他确信,这不是廉价的同情展示,而是有兜底能力的善意介入。是对以往给予他帮助的回报。 情感上,他可能不太在行,但他自信有能力,能够让承载情感的生命体,拥有更大的回旋区间。 说是“明悟”也好,“反复”也罢,成形的思维,给了罗南更强的驱动力。他又一次切换界面,这下没有再犹豫,通讯信号发出去。 身在大金三角,基建设施几等于无。罗南需要的远距离通讯,已经不是灵波网所能实现,必然要通过天上卫星,才能转接到上万公里开外。 作为极其敏感的信号源,罗南在几乎所有军政势力及情报机构上挂了号。所以信号发出的瞬间,头顶上位置合适的侦察卫星,便都做出反应,遥探下来。 对此,罗南并不在意,只是看着界面的缺省头像,以及下方标注为“何阅音”的名字,又皱起眉头。 事情往往做到半截,才发现后续的麻烦。 即便他不可能直白表述事情因由,但以那边的聪慧,哦,还有情报渠道,又在涉及本人的情况下,猜到他意图的可能性其实很大。 一旦猜出来,可能会更伤人。 或许隔两天会更好些? 这时候,罗南倒不大希望那边接通了。 复杂琐碎的心思下,通讯非常顺滑地连接成功。 何阅音平静还有些舒缓的嗓音入耳,听上去她现在应该不太忙碌。但她并不是能与人闲聊的性子,习惯性地直入正题: “罗先生,有事?” 听口气,她好像并不知道罗南今天做的事。罗南心里嘀咕,却是按照预想好的开场白说话: “阅音姐,最近还顺利?” “基本符合预期。” 预期是什么,罗南没问,问了何阅音也未必会告诉他。当然,在情报支持下,他也能大概了解一点。 这段开场白,正是依据有关情况制定。 罗南按照既定的节奏说下去:“我最近也是埋头学习,又考虑到你那边的情况,联系的少了。不过,我最近学到一点儿东西,生出些想法,和你那边的情况有关,所以找你咨询一下。” “学习……”何阅音略有沉吟。 本来不至于深究下去,可罗南却力求配合:“大都是文法啊、历史啊之类,主要是给新学的两门语言打基础。当然,自身修行一定要兼顾。” 这就是强行闲聊的架势了。 何阅音隔了半秒,才又说话,表现出一贯的配合与尊重:“进度还顺利吗?” “不错,自我感觉挺好的。文化课的题目,日常测验起码能稳定在及格线以上。真传科目,哦,我是说修行,主要还是做一下补基础的工作。 “就是这个基础,很重要啊。” 第六百七十三章 未与归(下) 在与何阅音对话前,罗南定下的理想基调是 “婉转”。但对他来讲,这种交流方式还是太过高端了,多少有些力不从心,所以表现在外,就有点儿离题万里的架势。 可不管怎样,罗南说的,没一句假话。 他现在的状态就是这样:除了像文法、历史这样,学习天渊文明精华,必须通关的以外,就是在罗中衡老师的“督促”下,重点在真传学科上下功夫。 这也是他“补基础”的标准和依仗。 “话说,你那边能联灵波网吗?我最近发在群里的教学动画,阅音姐你有没有关注?” “这里没有铺设节点。不过,有人会转发给我一些……”何阅音轻声回应,又问,“没问题吧?” “发出去就是给人看的,能有什么问题。” 罗南倒是挺好奇,朋友群里谁能与何阅音保持长线联系,但这不是重点,他拿出热情洋溢的态度,努力推介: “都是一些最基础的知识点,背景差异也很大,但很有趣是吧?比如前两天发的四学二十科……” “别开生面。”何阅音的评价很含蓄。 “那里的真传学类,是我最近的学习和研究对象,特别是前两项。” “记得教学动画上说,‘构形’的性价比最高。” “啊哈,阅音姐你果然认真看了。” 天渊帝国通识四学二十科,其中的真传五科,即内修、通真、造物、布法和构形,展现的是天渊帝国主体种群个体进化的知识技能根基,毫无疑问是重中之重。 这里面,罗中衡重点推荐“构形”,称它是真传五科中,物质条件要求最低的一科,但也是能够楔入天渊文明思维的核心路径——教学动画上当然不会那么直白,可意思就是那样。 也因此,在“未来”的关底,罗中衡选择了以“构形”为最终考核题目。 对此罗南是认可的。 从地球的现实条件上看,从构形入手确实合理,特别是和造物、布法这类与个体进化修行的“熔炉”阶段高度相关的科目相比,更是极其方便——要知道,那两个科目就算在天渊帝国主体族群的通识教育阶段,有大量资源投入的情况下,大都也只能是婴儿学步,亦步亦趋打基础。 在地球上,没有对应的物质基础,根本连边儿都沾不上。 但是,到了罗南目前的层次,再通览五科知识,也有自己的见解。 他注意到,无论是从天渊帝国的现实操作,还是历史文本的表述评价来看,真传五科之中,“内修”和“通真”这两科,一者是个人修行的起点,一者是个人观察宇宙万物的支点,这里面包含的种种法门、技巧,才是天渊帝国有史以来,最经典、最正统的修行路子。 高度理想状态下,甚至可不假外力,自身成就。 当然,罗南也知道,自家老爹没有将它们列为第一序列,也是无奈之举。再怎么“不假外力”,它们或多或少也需要一定的物质基础: 天渊帝国的国民,经过 长时间的种族进化,天然就有这样的根基。至于参与百年序列的后进种族,一般则需要在天渊帝国的扶持下,对种族生命基础和形神结构规则,有非常透彻的了解,再去选择相应的修行路线。 没有扎实厚重的基础研究支持,那就只能用人命去试错了。 罗中衡当然不希望自家孩子给埋进这坑里。可当他在狭小的树洞空间里,畅想罗南的未来之时,怕是无论如何也不会料到: 罗南会因为一次意外遭遇,实现精神侧修为的突飞猛进,并以稀里糊涂卡bug的方式,提前获得外接神经元的高级权限,从梁庐的“叠层干涉技术”中获得灵感,实现了“完美体”的设计。 此后更利用在“中继站”里的一系列收获,通过天渊帝国幻想学派的技术,培育出“磁光云母”这个超级平台。 坐拥磁化、缝合、界门三种幻想级能力,如果应用妥当,罗南在形神架构的方案上,实在有太多可选项,也有模拟试验的本钱。 罗南已经开始着手,从里面发现了很多闻所未闻的技巧,但也有一些似曾相识的法门。 不过这一回,他不准备尽数用在自己身上。 “学习研究,性价比并不是首先考虑的因素。相比之下,我要更多考虑相关领域的兴趣,当然还有目前项目所需。” 罗南一副全情投入的研究员的口吻。 这倒类似于一种“完美体”状态,罗南等于是自己伪装自己——话说,在有自觉的时候这么做,那感觉煞是微妙。 不管怎样,罗南还是要求自己努力进入那种状态,同时还时刻关注着何阅音的反应。 何阅音又捕捉了罗南预留的点:“项目?” 罗南没有正面回答,而是又问:“无芯方案,阅音姐你知道吧?我在杂货轮上直播的那个。” “看到了相关的视频……很惊人的成果。身边很多专家都在讲,这是一个颠覆性的方向,特别是对他们的专业而言。” 何阅音说这么多,大概在她们圈子里是真的挺颠覆的。 罗南就笑:“是说燃烧者的领域吧。经过李维调试的原型格式路线,作为阶段成果的演示,倒也是合格的。各种关键元素都有展现,但合在一起,味道就不对了。而且也没有考虑过后续自行拓展的空间。” 纵然是“对家”,现在罗南也完全有资格评价这个路线。这可能会对何阅音有所冒犯,但也算是某种故意,他正常状态似乎就是这样的…… 什么鬼! 新的觉悟让罗南捂住了自己的脸。 何阅音并不知道他的状态,只是表现出一个好听众的素质,把有些偏移的对话方向引回正轨: “那么,罗先生你提出无芯流是准备……” 她给了罗南发挥的空间。 罗南也忙接上:“这是一套方案,我自认为要比李维真诚坦白的多,不过在现阶段的地球上,它的覆盖面是有限的。” 说着,罗南稍稍偏了偏下脑袋。 在他侧方 ,杂货轮前甲板那些东倒西歪的集装箱中间,正有一头不太安分的“猎杀者”,在那里挠墙,形成了噪音。 罗南的目光投射过去,那边明显感觉到压力,又一个倒翻,连带周围那些幢幢鬼影,都一下子隐没不见。 罗南也是无奈,这份情绪也体现在他的表述中: “畸变时代开启以来,被污染的人太多了,脏人,感染二期、三期……话说我还负责畸变感染的全球普查呢,为此还成立了基金会,眼瞅都快三个月了,竟没有人过问一声,好像都没人关注了。” “大概也没有几个敢问进度,而且距您许诺的年底,不是还有一段时间吗?” 何阅音应该是开了个玩笑吧,大概…… 这个气氛是罗南所希望的: “感谢关注,现在能记得时间节点的人怕是不多了,但我的许诺不会变。我计划是在年底前,拿出第一份畸变感染者全球普查评估报告,并附上针对每一类人群的基础补强和进阶修行的方案……嗯,说‘建议’比较好,但最终目的还是要有一组可行的方案。” “每一类?” “是的,地球上百亿人口,根据畸变感染的程度,还有其他一些特殊情况,每一类人都要有相应的、有针对性的方案,才算妥帖。” 罗南说着,也开始扳指头:“具体来讲,普通人、脏人、二期和三期感染者,还有在此基础上已经自发觉醒获得超凡力量的各类能力者,包括也必须包括燃烧者群体……我听说,在这圈子里,我的名声很差,还有挽回的余地吗?” 这次何阅音没有再附和着开玩笑,她沉默了很长时间。以至于罗南都不确定,是不是自己暗中塞在里面的私心被发现了。 他有意打断何阅音的思路:“阅音姐?” 那边传来何阅音明显的吐气声:“罗先生,这非常敏感……很有难度。” “所以我才需要不断学习充实自己嘛。” 罗南也在大发感慨:“给自己定的目标太高,压力还是挺大的。而且一旦求全,有些领域就会越想越深入。 “比如普查报告发出后,可能会对社会治理造成影响;有关族群分类会造成社会撕裂;治疗、补基和进阶修行都会形成新的变化、造成新的问题。 “比如,一旦开启这个进程,本地资源的消耗、开发和使用分配,就会非常麻烦。 “再比如,大批量新能力者出现,会让现阶段的精神海洋发生剧烈动荡,形成不可测的影响。 “还有,各个人群在各个阶段都会出现一些意外情况。治疗、修行和改造都是精密工作,出现事故是必然的,但预案和诊疗方案都要有。” 罗南在自己的表述中,再度适量加入一些敏感词,暗戳戳的和修馆主那边搭上界,又一触即分,尽量不引起何阅音的警觉。 他可能有些多虑了。纵然是何阅音,此刻也似被他所描述的庞大计划摄住了心神,以至再发感叹: “令人望而生畏的大工程……也令人向往。” 第六百七十四章 大项目(上) 哎?好像何阅音对这种事情,比较感兴趣的样子。 罗南眨眼,嘴上则顺着调子回应:“唔,是挺大的……” 其实,罗南是拿“百年序列”的一些实施方案作为底稿,又根据地球现实发挥了一下。因为借鉴和重新组织的缘故,他自己的感受倒不是太深……或者说,该有的感受已经在此前经历过很多遍了。 这样一个复杂而庞大的计划,也不过就是“百年序列”正式实施前,所需要做的多类准备事项中的一个而已。 所以,“百年序列”的一百五十年,并不是一个徐缓自然的发展过程,而是在有明确目标和强大力量推动下,高强度的文明爬坡进化。 在这样的进程中,能跟上不掉队,并不是什么基础要求,而是确凿无疑的赞美。 想到前路多艰,罗南多少有些走神,不自觉叹了口气。 “如果罗先生确实有意推动这个大工程,前期还是分阶段实施比较好。”何阅音郑重其事地提出了自己的建议,“在年底前拿出普查报告,已经是绝大多数人都无法想象的成果。如果再配套各类方案,特别是专业性很强的复杂方案,普遍的接受度、消化能力都是一个问题,在受众心理上,还可能会降低说服力。毕竟……” 罗南打断她的话:“毕竟没有人会相信,我会拿出这么一整套系统性的解决方案。” “正是如此。” “所以现在就要放出风来嘛。系统问题就要系统解决,这个大原则是不能变的,否则也不过就是拆东墙补西墙的做秀而已。” 罗南口气越来越大:“我可以考虑推迟放出系统方案的时间,但前期的工作必须要有,而且要让大家都知道,我在做这方面的准备。” “您是指?” “这第一条嘛,就是收集资料。” 罗南语气笃定:“我需要人体研究领域的资料,从普通人到能力者,当然也包括畸变感染者、燃烧者,要专业深入的那种,特别是一些第一手数据。 “请允许我吐个槽,那个严宏下台一鞠躬之后,原型格式和燃烧者这个研究方向的透明度,反而是下降了一个档次。我们这些外人找个资料很困难啊。” 何阅音略有困惑:“所以……” “所以我想让阅音姐你帮忙,让你那边放开一些权限,把那些研究资料让我瞅瞅呗。也不只是限于燃烧者方向,我刚才提到的那些领域,有关的资料我都需要。 “同样,我也需要一个能帮我看资料的团队,这些事情都要做起来。除了你这边,我还要和不少人沟通,这种事情我都不擅长,想想就觉得头疼。 “话说阅音姐,你那边什么时候能结束,赶紧回来帮忙啊!” 何阅音到最后也没有明确回复,是不是要回来协助罗南开展工作。只说会帮助罗南,在军方内部,做一些协调工作,但资料能不能拿出来共享,犹未可知。 但罗南能够感觉到,在整个交流过程中,特别是罗南放出了“百年序列”的一些计划步骤之后,何阅音表现出了强烈的兴趣——不是一般二般的,而是非常明显的好奇心,以及相应的审视判断。 罗南觉得,这是一个很好的开始,火候可以了,便借口继续学习,主动挂断了通讯, 学习暂时是不用学的,罗南先用心复盘刚刚的交流。 何阅音的兴趣点,确实挺奇怪的。对此,罗南倒是听到了一些秘密组织的传闻,但暂时也不在他关心的范畴内。 他比较得意的是,通过刚才一轮交流,他成功地将几个关键信息,投射过去,包括对各类人群补基、进化的方案建议,对相应意外事故的治疗处置等。 这些面儿太宽了,就给他不久后光明正大的介入,准备了借口。 借口有了,更现实还是具体方案。 何阅音的情况,修馆主的情况,他都需要做进一步的了解,获得更多的第一手数据。而这些又都是非常典型的案例,做得好了,完全可以作为制定方案的依据和抓手,公私两不误,简直完美。 罗南心情转佳,其实在与何阅音交流前后,他的心气儿就基本顺过来了,只是现在更明显。 大江两岸骤起的雨势,似乎也受到他的心情影响,渐渐消歇。 罗南长长吁一口气,他现在终于有心情,再去梳理修馆主的相关资料了。他也不再到那憋闷的货舱里去,就在杂货轮的艏楼上,找到个能栖身的位置,临舷凭江,就着微微细雨,江上行风,重新进入状态。 这回,他跳过了具体的经历故事,锁定了修馆主在深蓝世界主持参与项目时,那些资料。 资料整理者的用心且不说,水平还是极高的。即便是深蓝世界那种等级的秘密所在,还是剥离出了各种信息情报,在相关的内容区块里,通过简报、资料链接和部分图像,拼接出了一个大致的时间轴,让阅读者能够掌握项目的基本进展情况。 何时启动、什么进度和成绩,又什么时候出的问题,基本上罗列清楚了。 虽说第一手数据严重缺失,可以罗南现在的水准,再有天渊知识体系的标准嵌套,也能够做出一个基本判断。 修神禹的问题,其实就是“高能环境下,自我逻辑形成的‘轴心’,怎样带动、改造人体巨系统”这么一个经典问题。 在天渊文明看来,这是每个文明在触发自我进化这一技能树之后,所必经的阶段。 绝大部分智慧生命,天然就有化繁为简的自我逻辑流程。所需要的,只是让物质世界并不那么简洁的现实,暂时从属于人的意志,然后日拱一卒,逐步实现永久固化的效果。 站在天渊文明的高度看,当时修神禹的做法,思路很经典,时机用错了。 在人体发育进化还未进入到相对成熟稳定的阶段,过早收束,一是可能丧失进化潜力,二是后续会有不可测的系统变数。 这个收束的过程,也不应该是一人一时之作,而应该是一个种族百世千年之功。 天渊帝国为了压减这一过程,搞出了“百年序列”。可“百年序列”所必须的成本,若没有一个横亘亿万光年的星海帝国代为承担,对于原生文明来说,压力也着实让人绝望。而在前提条件不成熟的情况下,强行跨越的后果,落在个体身上,就是形神架构的物质系统,与自我逻辑系统形成冲突,整体失灵,并形成混乱的高能压力环境,由此引发原生基因的读写混乱。 用比较通俗的例子来形容,大概就是全身癌症——任何器官的任何一组细胞,出现分化和增殖异常的概率,都会大幅提升,并形成某种链式反应,恶性循环。 相比之下,何伯政的肝占位,完全就是小儿科。 以其占有的资源,竟拿这理由出来,该嘲笑他胆小如鼠呢,还是别有盘算? 罗南的念头,又有些飘移。 就个人而言,罗南对何伯政实在没什么好感,此前没有,此后也不想打什么交道。 然而,他现在也明白一件事,便是血妖曾经力图往他脑子里灌输的一种观点: “立场”这玩意儿,特别是冠以“政治”这一修饰语之后,对他来说,非常重要。 因为那是自身的原则和规矩,既可以是建构人格的“基材”,也可以是利益交易的“货舱”,更是互相侵夺的“阵地”。 距离让血妖教育,也有快三个月了,中间经历了许多事,和大大小小、各方各界的人都打了交道,接收了不同的反馈,罗南对这一观点的理解,倒是又精深一层。 罗南现在是真想明白了:以他当下的位置和体量,注定了他再不可能像小孩子那样,闷头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中,任其他人上蹿下跳,平日里不闻不问,惹毛了就动硬较真…… 他再怎么单纯,再怎么占理,对世界上99.99%的人来说,那都能称之为: 不教而诛。 体量大了,天然占了大地盘,容易挤到别人,平日里就保持谦逊,多开口,多提醒: 劳驾,借过,请让让…… 相应的,对其他各方,他都要注意些、敏感些。特别是对那些主动发声的,比如“空天何”,更要格外关注,指不定就是不小心踩到人家脑袋了呢? 要关注,可以直接问,也可以侧面了解。这不是罗南不愿意与何伯政打交道嘛,那就选择另一种方式好了。 罗南打开通讯界面,找到不久前刚到手的通讯号,这次没有迟疑,直接点选。 没让他等太长时间,那边接通了。 “哈喽,罗教授?” 对方语气轻松,宛如老友,一点儿都不像被他连坑两根手指的样子。 罗南多少有点儿惊讶:“你存了我的号?” “那倒没有,然而你找武曌要我的号,我们平常根本不联络的,她还要再找一圈,所以……” “那还真让人意外。” 罗南呵呵一声,也不再计较这些细节,直入正题: “确认一下,你在和洛元合作?” “罗教授能看到我们的ppt,很荣幸啊。没错,出于多种考虑,我和洛元叔叔准备联手投资一个项目。目前还在招募合伙人,怎么,罗教授感兴趣?” “洛元……叔叔?” 罗南身上骤起恶寒。 第六百七十四章 大项目(中) “不应该叫叔叔吗?年龄上且不说,从辈份上讲,我们是同门师姐弟,而洛元……他应该和你的父母平辈吧,从你这儿论,没错啊。” 论你个鬼呦。 竟这样被强行与洛元扯上关系,明显是故意恶心人的。是不是远距离……名义上远距离的通讯,会让某些人格外肆无忌惮? 罗南沉默了一秒钟,然后跳过这个话题,又一次直球询问:“你对修馆主当年的事情,知道多少?” “这样问问题,师弟你终于察觉到姐姐的价值了吗?” 看来远距离确实能够带来安全感,墨拉丝毫没有正面回应的意思,倒是言语和笑声都放肆得紧,听得罗南生厌。 他皱皱眉头:“和人正经谈事情的时候,摄入酒精没什么好处,也不礼貌。” 对面停顿了半秒钟,又隐约“啧”了声,这才说话:“果然年纪还小,不懂得酒文化……另外,偷窥女士才是真的不礼貌,尤其是对方居家且衣着随意的情况下。” 当下,墨拉在席薇家中,穿着确实挺清凉的,刚刚大笑的时候,肩上绸缎睡衣都滑落半截——话说她在外面也没好到哪里去。 所以她似乎并不在意,此刻罗南可能跨过近千公里距离“直视”她的事实。她甚至举起红酒杯,向侧方空气遥祝: “为师弟难得的主动交流干一杯……” 话说,祝酒方向还好,角度错了啊。 罗南冷眼“注视”着墨拉将杯中残酒一饮而尽,用苛刻标准评价了一下对方的感知,心情倒是从刚才被冒犯的恶劣状态下,澄静下来。 确实,罗南现在正隔着上千公里的距离,注视着墨拉。 正常来说,一位超凡种,完全以自我逻辑架构迷障,隔绝他的感应。但当罗南借用磁光云母的“操纵线”,强行穿透切分,那又是另一回事儿。 这种做法,显然很不礼貌,等若挑衅。 问题是,在罗南看来,墨拉挑衅在先。 现在好了,不管墨拉的态度怎样放肆,一个最基本的事实就是,在近千公里的距离尺度上,对她这种并不以“灵魂力量干涉”见长的超凡种,罗南纯然是单方面的碾压。 如果距离再乘以十,这颗星球上恐怕只有李维凭借深蓝世界、波塞冬通过“血肉机芯寄生”等寥寥几种方式,才能形成对抗局面。 在这方面,墨拉要比罗南更敏感。 故而,她的牙尖嘴利、刻意挑衅,也不过就是气势方面的找补。 相较于真实实力的比较,和“立场”之间的碰撞,这种小小言语机锋上的冲突,真的意义不大。但墨拉那边,也可能是希望他这种不擅交际的毛头小子,能由此产生误判,相应调整收缩“阵地”,那便是赚了。 罗南还是把目标暴露得太明显,下回再碰到这种情况,或许主动绕几个圈子,效果会更好? 口舌之利,非罗南所长,但只要能洞彻其中关窍,罗南也就不介意用这种方式和她周旋,顺便学习一下先进经验也是好的。 墨拉果然还在与他东拉西扯:“说来师弟你也真是虚伪,明明都用不到,还要别人的通讯号做什么?” “基本的态度是要有的,至少可以证明,我确实是要问你事情,为此愿意支付一定的时间成本。你将它理解为价值,我没有意见。” “这是多少年前的电影台词啊!” 墨拉笑得更开心,以至于客厅沙发组上,衣衫凌落,醉意昏沉的席薇,都给唤醒了过来,但很快又垂下面孔,沉沉睡去,对外界事态再无萦怀。 罗南说话也越发漫不经心:“不管是什么,可以理解交流就行了。然而你这种反应,我不太确定效果……需要用更直白的方式吗?” 不知道是不是察觉到罗南言语中的微妙态度变化,墨拉在给自己续一杯酒的同时,摇摇头,主动结束了绕圈儿,进入主题: “不必了,我大概能理解什么事。看起来,与‘空天何’的交流,让你对修教官更多出一些怜悯之心,准备帮他一把?” 全中! 然而,对言语交锋有了新领悟之后,罗南也不会简单承认,便打了个哈哈:“差不多吧……其实和你有点儿像。” “哦?”这回墨拉是真没听懂。 “你说,你和洛元合作投资项目,巧了,我也是。可没你们的野心大,步骤也比较谨慎,目前只是希望以馆主为案例,做一个试探性的子项目,试试水。” 罗南这时候,又一反与何阅音交流时的气吞山河,变得谦虚起来。但勾动人心的效果是一致的。 墨拉确实燃起了好奇心,她将这份心思掺杂在笑谑之中:“有关修教官的项目,不外乎就是人体治疗修复,然而救一个濒死之人,那可太难了。上面再加一层……师弟你要帮助大家举宅飞升吗?” “别的不说,你的脑子倒挺好使的。” “……” 被罗南顺着竿儿爬上来,墨拉一时微窒。这让罗南抓着机会: “举宅飞升是夸张了,但破除百病,长生不老——大家不都是喊出类似的口号么? “李维不用说了,拿着血脉项目折腾了多少年;你和洛元搭档,拿何东楼当模具捏出的那玩意儿,话里话外,也差不多是这个路子;至于我,前两个月在直播的时候,也把调子定得很高,现在总要拿出些东西来,才对得起大家的关注不是?” 墨拉晃动杯中暗红酒液,试图重新找回节奏:“所以,师弟你也承认,大家是殊途同归喽?” “普通人、脏人、二期感染者的分类进化跃升;燃烧者、能力者的后续拓展跃升;三期感染者、修行失能人员的诊疗、恢复和后续跃升……” “嗯?” 罗南不理会墨拉的困惑,继续吐字: “全员进化导致的原有社会结构重塑和资源再分配,适配新结构的治理模式调整,新的资源空间探索、拓展与开发……还有,急剧扩大的能力者群体对非秩序高能环境的影响,以及相应的控制与保护。” 一口气说了这么多,然后做结论:“只要在相应范围内的研究,能够起到正面作用,说是‘殊途同归’,我并无意见。” 将之前对何阅音提及的“百年序列”实施方案的内容,稍稍变化一下说出来,对于普通人来说,无异于痴人呓语,但对墨位这种圈内人,仍然颇具震撼效果。 她下意识保持晃动酒杯的姿态,隔了数秒,才抿唇而笑:“师弟这想法,落到实地,可真是个大项目。便是现在只做其中一项、两项,等后续次第推进,前景可期啊。” 无论是大处着眼,还是由小见大,何阅音和墨拉,对“百年序列”倒都有极高的评价。 相比之下,墨拉更多夹缠:“听你这么讲,我更觉得,别说‘殊途同归’,连‘殊途’都可免了,直接便是同路人。” “哦?”罗南语调上扬。 墨拉笑得灿烂:“我们那边,你猜也猜到七八分,虽说顶着基因贩子、人体克隆的名头,不太好听,但根子上,其实和你们罗家的荒野实验室一脉相承,只是更多专注基因、生物层面……撇开好恶不论,师弟你也不能否认,这是人类进化的必由之路。难道这还算不上‘同路人’吗?” 罗南嘴角下抿,忽又展颜一笑。 这场景,墨拉是看不到了,却能感受到他随后的言语中,本不应属于这个年龄的微妙深沉味道: “你说是同路,那就是吧……那么,同路的师姐,师父在深蓝世界做的那些实验,相关成果和第一手数据,你能提供吗?” “啧……” 墨拉举杯,唇线与酒液接触,轻轻出声,将猝不及防下的一点儿惊愕,化入其中。 这样的罗南,俏皮到有些油滑了。偏又步步进逼,气势凌厉,与各个情报渠道反映的情况,包括前几天她实际接触观察的结果,都有差异。 说起来,这算……成长吗? 等墨拉放下杯子的时候,脸上依旧是从容不迫的笑容:“师弟啊,既然说到深蓝世界,我倒想知道,你究竟对它了解多少?” 又绕开了……不奇怪。 罗南视线投向乌沉的江水和河岸,吐出口气,身体压住一侧的栏杆,不管这地方在水底浸泡两个月后如何锈蚀严重,就把它当成是对方的“立场阵地”,一晃一荡,慢悠悠地讲话: “墨拉……师姐,你知道,你在我眼中的价值,体现在哪里吗?” “嗯哼?” “都在你刚话里面藏着。” 罗南的声音,渐渐合入江面上湿润的暖风,和缓轻悠,了无锋芒:“说到修馆主的事,你知道;说到洛元的事,你知道;说到深蓝世界……李维的事,你还知道。而且我相信,以你的能耐,知道的东西,绝不会只流于表面,这就比较可贵了——我是说在效率层面。” 到这里,罗南忽又话锋一转:“效率这个定性,你明白?” 不等墨拉回应,罗南又问:“刚刚说起来的‘同路’的事业,规模也挺大吧?方案里说的那些工作,一样样的,都要做实落地吧?你觉得,把那些事做成,要花多长时间? “我说一百五十年,不过分吧……唔,其实是很过分,一百五十年是很过分的标准,要做到实在太难了。就算我现在很年轻,看上去也是个要贯穿一生的大工程。 “可我又想做成?怎么办?”  第六百七十四章 大项目(下) 夜色已深,纵然住宅之内灯火通明,也有一份天然静寂之意,以至于通讯器里传来的温和声音,都显得格外清晰通透,仿佛每一个音节都从耳膜震动着,压进内腔,深透骨髓。 罗南连续转折、设问,直至最后一句“怎么办”,纵然语气柔和,其中意蕴,却是寒意森然。 墨拉绝不想惯他的臭脾气,早想说话打断,然而每当这个时候,虚空中无形的细索,便在身边划过,如弦如链亦如剑,殷殷低鸣,直透心底。 这无形之音,倒是恰和罗南口中似若无奈的“怎么办”的遥相呼应。 啧,现在的小孩子,要学坏,太容易了! 而且好像还是学我…… 墨拉注视手中酒杯,杯底几滴残沥,来回滚动,却挣扎不出方寸之间,除非杯体整个倾覆。 食指从杯壁上挪开一点距离,稍做屈伸,灵活依旧,但总觉有不太妥当的感觉浸润其间。 这让她丢掉“摔杯”的疯狂念头。但也在这个时候,或许是罗南的表述告一段落,空气中让人发疯的压制力稍稍放松,给了她说话的机会。 或许可以说,是“示意”她讲话。 墨拉保持着笑容,非常配合:“怎么办……是啊,师弟你想怎么办?” “只有提高效率。”罗南完成了论证闭环,简单又不容否认,“这就是效率于我,意义所在。同样的,这样是师姐……我现在称呼你为‘师姐’的关键原因。” 墨拉撇嘴:“有点儿市侩了,师弟。” 罗南没理会她的评价,继续往下讲,但又似乎跳到了新的领域,: “这两天我在想一件事,也在观察。按理说,‘空天何’他们做出决定,不太可能是一人一时拍脑门的结果,尤其是涉及到方向问题,一张ppt甩出来,这边就下了决心——何伯政凭什么轻率决定?” 这是个现实问题,墨拉但笑不语。 罗南也没指望她回答,继续道:“另外,你们要嚣张到什么地步,才会把商业计划书吸筹的第一步,放到夏城来?就在我眼皮子底下?有那么个折腾的功夫,在其他地方好好经营不好么? “正如你在夏城挑衅我,实则掩护你们给ppt‘排版’,给席薇种海青花……这样做法效果不错,只用一回,太可惜了。所以,夏城这边,为什么不能也是一个‘掩护’?” 语言正是来表现思路,罗南虽是设问,却也层层推进:“你在来夏城之前,去了阪城、蒂城,前面还有什么城,我不知道,但那时候,基本没有谁注意到你或者洛元,以你们的身份地位,也不需要再用什么轰动性的热点去制造影响。这样安安静静地做事,或许更合情理? “所以,‘空天何’那边,未必是你们行动的开始,也有可能是一连串说服的中间或末尾环节,如果是这样,规模就真的很可观了。 “这也能给‘空天何’那边一个理由:因为在相当范围内,有个共识存在,很可能代表了某个军政团体的集体意志——阅音姐当初给我上课的时候,便说过,看似分散的各个城市军政体系,总还是能有几分合力的,尤其是军方。 “当然,也不排除他们看到你就犯蠢。” “哎呀,谢谢夸奖。”墨拉展颜一笑。 “我确实在夸奖你啊。” 罗南全不否认,以至于对话气氛,越发与他温和的话音相配——如果忽略掉周边无声伸缩的“绞索”。 “这个军政集团,起码是‘联盟’的存在,会造成一种结果:使地球本地时空的资源相对集中。 “不管那些股份如何调整变化,总体上,李维那边要拿走一大块;军政集团的协调控制又是一大块。当然,这里面还有利益纠葛,你中有我,我中有你。 “这样一来,李维、势力庞大的军政团体,能占据本地资源的一半以上?高度集中确实让人不安,但要想快速获得信息,这样的情况也不是不能接受,嗯,前提是获得信息,有效信息、全面信息……” 严重腐蚀的金属栏杆,在断裂的边缘摇摆呻吟,随时变化调子,罗南的言语态度却从头到尾保持平稳、温和、冷静: “目前来看,李维也好,那个军政团体也罢,对我都是遮遮掩掩,并不坦率。我有很多消息渠道,可是整合判断都需要一个过程,且并不保真。 “想最快知道两边的底细,或者必要时互通有无,都需要一个快捷通道。 “比如师姐,你。” 相应的价值判断终于落地,经过罗南层层递进的烘托,一切都显得特别顺理成章。 “你这个人,应该是从李维的实验室里出来的,到现在也有非常密切的关系;现在你又和洛元联手,吸引了以‘空天何’为代表的军政集团。 “目前来看,你是表现出来的、最适合的那个渠道……只要你肯配合。” 墨拉耸肩:“那还真是荣幸啊。” 罗南语气平缓:“所以,请发挥你的价值,推动这个大项目的进度吧。不要拖拖拉拉,让我觉得,还不如在其他相关人群中挑挑拣拣来得痛快,那就很无奈了。” 墨拉重新给杯中倒酒,姿态依旧从容:“我会仔细评估考虑。” “请尽快,另外……” “嗯?” “关于深蓝世界,我确实很感兴趣。” “那可好……喂,喂?切!” 通讯中断,与之同步,周边那些无形细索,存在感也渐渐消融。一切都回归到了正常状态,好像之前什么事都没发生过。 墨拉明白,这样的态度,摆明了是要将“不平等合作”的基调敲死了。 嗯,现在这也不叫合作,最多算是保证金。非要她拿出足够让罗南满意的东西,后续的“合作”才有讨论余地。 墨拉微皱眉头,用心思索,但也因为这样,忘了正在倒油,杯中红酒竟然满溢了出来。 她霎时惊醒,这种绝不应该出现的场面,出现在她身上,是自嘲也消解不掉的鄙薄可笑。 墨拉真的笑出了声,最终又还原为一声轻薄的口哨。 不对别人,只对自己。 客厅沙发组那边,席薇呻吟着又一次醒来,大约是被吧台这边的响动给刺激到。 今天晚上,她已经这样反反复复好多回了,只是这次,在她挣扎着要再睡去的时候,忽地有冰冷液体,自她头顶、脖颈、背脊倾倒下来。 席薇发出一声短促的惊叫,反射性地要起身,可在柔软沙发上没用上劲儿,反倒侧翻下去,狼狈地摔在地毯上。 也直到这个时候,她才看清楚,造成这一切的元凶,正是墨拉。 这个恐怖的女人,正微笑看着她,手中红酒杯,已经倾洒掉大半,仍没有停止的意思。 此时,暗红的酒液也从她发丝间隙渗出,自额头流下,遮掩住她夺眶而出的泪水。 下一秒,剩下四分之一的酒液,当面泼过来,一些还泼到她眼中。 微痛,但相较于巨大的、不可控的恐惧,皮肉上的些许痛感,又算得了什么? 席薇的心脏都被狠狠攫住,不敢躲避,更不敢反抗,只是抽泣着,反复说着已经用烂了的、不成理由的理由: “我是太害怕了,才打了那个电话,打完我就后悔了,真的……” “不是因为这个。”前方,墨拉蹲了下来,与她脸对着脸,吐息可闻,“乖,不是因为这个。” 席薇涕泪横流:“我真的……” “你再解释,我就真生气了。” 席薇又在僵在那里,把嘴边上的话强行扼住。 “你不明白,其实我们是同病相怜呀!” 墨拉张开手臂,将席薇僵硬的身体揽入怀中,轻轻拍她的背:“现在你的感受,就是我的感受,都是曾经自命不凡,然后被人践踏,还要赔上笑脸……偏偏这样的代价换来的,还完全不是你想要的。 “你,也是是这样想的吗?” 席薇在发抖,无论如何都控制不住。 墨拉在她耳畔笑起来:“开玩笑的,但接下来这个,不是玩笑…… “你自由了。” 席薇仍在恐惧恍惚状态,完全无反应。 墨拉摇头,松开怀抱,稍拉开距离,再伸手轻捏住席薇下颔,端详几眼,在她唇角轻烙一个吻: “现在就可以离开,我不会再找你,海青花也留在你这边,以后再无瓜葛。代价是这套房子归我了,以后你也不要过来打扰我,方便我专心写材料,可以吗?” 席薇一直到她把话说到半截,才大概明白过来,犹豫了一秒钟,便在墨拉格外真诚的目光下,忙不迭地点头。 随她动作,液滴飞溅,已分不清是酒水还是泪水。 墨拉收回手,站起身。 席薇则是半退半爬,拉开距离,也没有什么话,只是抱着冰凉的臂膀,绕过沙发组,踉跄远离。 但她肯定理解得不到位,都没有去收拾行李之类,甚至都没管自己几乎是衣不蔽体的状态,且头发、面颊、肩背都还在滴落酒液,就那么恍惚抖颤着往外走,一刻都不停留。 “其实也不用这么急。” 墨拉摇头,但她也没有好心提醒之类,只是坐回到吧台上,重新倒了杯酒,进入长考状态: “唔,这回,该从什么地方写起呢?”  第六百七十五章 知不知(上) 结束了与墨拉的对话,罗南仍然倚靠在锈蚀的栏杆上,看大江之上、两岸侧出的夜景。 雨势骤来渐去,此时大江周边的天气,雨后复晴,却还氤氲着夏夜的潮热。 罗南的心思也不算清爽。 几番联系交流,诸般心思用尽,并不比来一场超凡种级别的大战来得省力。且这两天时间,接收、放出的种种信息,还在他心底往来干涉,动荡不休,试图形成一个更清晰的图景,以窥见当前及未来部分走势。 在与墨拉的对话中,罗南做了一个自主判断——给“空天何”,至少是何伯政的古怪立场,增加了一个“合理化背景”。 这不会提升他对何伯政的观感,也不会让他对“空天何”另眼相看,唯一改变的,是他对当前局势的认知——说是“改变”也不对,更像是逻辑上的“确证”。 这多多少少是受了“白渠道”的影响,嗯,就是白心妍通过章莹莹转给他的看法,算是个很好的提醒。 在罗南横空出世之前……包括之后,李维的“对立面”,为避免持续的一盘散沙态势,其实是急需一个能够凝心聚力、统合资源的“方案”的。 洛元和墨拉,当然主要是洛元的“基因路线”,恰好起到了这个作用。最起码,这个路线看上去,要比“路中央横着罗五杀的幻想路线”可爱多了。 看上去,“三国杀”的局面越发清晰。 可还是那个考虑:洛元的“基因路线”,究竟是不是李维另开的“小号”——以便从根本上消解“对立面”的利益诉求? 所谓的“另起炉灶”,或许只不过是被彻底吞噬前的一次反刍? 这个恐怖场景实现的前提是:李维和洛元,这两个人会联手吗? 或者更进一步讲:李维能够完全把控洛元吗? 在“七零格式研究所”事件中,他们似乎是类似于合作的关系——天照教团的立场,在哈城那次未成功的围杀之时,已经彰显无疑,堪称李维之前驱,几乎可以视同一体。 可是,同样是洛元,在天照教团核心势力范围的阪城,好像还在暗戳戳地搞事情…… 罗南无法做出判断。 说到底,还是情报掌握不够。 李维那个天外恶客,很好地将自己隐藏在深蓝世界的yin影中。 同理,洛元也可能深藏在雾气迷宫深处某个大型碎片中,再用满世界的克隆身份,制造一层又一层的迷障。 对这两个,罗南都没有直接的情报渠道。也因此,墨拉这种人才具备了相应的价值。 问题在于,墨拉……值得信任? 算了,不需要思考这种问题。 罗南自嘲一笑,不再多费心思。 因信息量严重不足造成的问题,与其绞尽脑汁去猜想,不如老老实实去收集情报。这方面,罗南已经着手在做了,只是现在还不到收获期。 那么,就暂时休息一下,等待此前各种操作的结果吧。 罗南长长吐气,身体微沉 ,又压得栏杆左摇右晃,吱呀不休,但总算还没断开不是吗? 他重新打开虚拟工作区,微微莹光照亮了周边区域,似乎还要再往外围晕开一些。但这时候,手边光度忽又转弱。 哦,不是虚拟工作区的问题,而是此时已过中宵,江水流注方向,有勾月东升,清辉化鳞,逆波而至。 两相比较之下,人工光源黯然失sè。 罗南抬头,看月下江景。非只水面,那波光月sè又衍射两岸,在雨后水洼、草木凝珠之上,跳跃往来;更与邻近簌簌游移的yin影,交互掩映,极是生动。 随着这片下弦月缓缓向南天运转,一层层的月光泛开,北岸夜幕似乎都残破了,越来越多的细节呈现,包括在茂盛草木森林之间,隐绰显现的残破楼体、都市残骸。 直到这时候,罗南才又回醒过来:这里是已经有近五十年未曾有人类大规模涉足的荒野凶地。 然而倒推更遥远的时间,这里还是人类最繁华的三角洲之一。 罗南注视这光影变化,心里不免有一些人世变迁的嗟呀,如丝絮飘空,辗转上下。 可与之同时,在他另一个观察视角中,却是别样场景: 具体而微的月光水sè、楼影树yin尽都模糊,化入行星表面更简洁的光影中——来自恒星几乎无穷尽的光芒,大部分投射在地球的另一面,但还有小股,划过地球边缘,撞击在遭潮汐锁定的月面,再反射下来,形成了地月系周期圆转的光影系统,并且已经稳定运行了数十亿年。 也正是这个横亘在星空中的天体系统,在罗南与磁光云母共享的大尺度感知下,如腹中转丸,又磁感电通,提供了躯壳与感知持续扩张的部分动力。 在持续累积的能量,以及七十多天的生命里与复杂星际、时空环境博弈的经验共同作用之下,磁光云母的“生长”进入到一个快速发展阶段。 它就像一面巨帆,内侧朝向太阳,似在太阳风的吹拂下,夸张地鼓起,与当前行星系中的主宰者,恭敬地保持距离。但无论是外侧帆面,还是巨帆的四角,都在快速延伸。 膨胀最厉害的外侧帆面,已经瞄准了火星轨道,而扭曲牵拉的四角,则试图绕过太阳,完成整个内行星轨道的盘踞和覆盖。 一方是生而为人的天然感知; 一方是把控共享的幻想种极限体验; 特别是后者,与之实现共享后,罗南的感知系统层次之丰富,别说在地球上,就是放到天渊帝国中,也足以让大多数人嫉妒得心碎。 然而,认真学习了内修、通真两科知识之后,罗南明确一件事: 先验之规不可本;外神之器不可恃。 只这些,还差得远呢。 不患不知,而患不知而不已知。 知道了路,罗南就不再彷徨焦躁。在他眼中,两样感知都算生动,偶尔细细体会,能磨消心中块垒…… 暂时这便足够。 他笑着低下头,重新去看虚拟工作区。 这回 不是“上课”,而是阅读,权当消遣。 目前,罗南主要从父亲留下的课程中,学习天渊文明的文法课,一些基础数理课程,以及构形设计的基础知识。 不吹不黑,非常棒,水平极高。 但有一门,罗中衡先生再怎么用心,所设计的课程质量,对罗南而言,也是会有些落差的。 那就是历史课。 罗中衡在教学初级阶段,为了不让儿子过于冲动、又或好高骛远,对天渊文明所做的遮掩就不说了。 单说罗南实现了礼祭古字入门之后,借助外接神经元资料库里的大量专业历史文本,在这门课程上,特别是“大历史”范畴,已经把老爹辛苦设计的初级课程,远远甩在了后面。 现阶段,罗南对于古神、新神、域外种、天渊灵网、以及天渊文明的生成、出现和发展,已经有了一条断断续续的脉络,对一些宇宙史上举足轻重的神明、强者,有了最基本的概念。 虽然有时候还会犯晕,张冠李戴什么的,但绝不会把暗昧神战、万神之战这种宇宙标志性大事件的前后顺序给记错了。 对于一些熟悉的名字,更是格外用心。 比如:湛和之主。 因祂而天渊文明兴起,但也因祂在某个不可知的yin影中背负了弑师之名,而导致天渊帝国在一场诸天神明空降式的围杀之后,轰然倒塌。 与湛和之主高度相关的另一个名字,就是“天渊主宰”。 罗南对这位古神很有兴趣,没有兴趣也不行,在目前所见的历史文本中,这位古神高频出现: 传说从太古时代的原始宇宙中,就已经存在的“古神导师”。 祂首创“神游”之法,帮助古神同类从原始宇宙绝望的快速膨胀时空框架中,实现了“精巧的暂时性脱离”; 也是衪,首倡天渊灵网的架构设计,同样是从设计立项到最终完成的“总工程师”; 哦,最重要的,从地球人类伦理上,祂算是湛和之主的老师。当然,祂当过无数生灵乃至古神、新神的老师——如果罗南对同样是由衪首创的、实现高层次知识和感知信息降维流转传播的“真传”概念的理解,不出根本性差错的话。 就是这样一位,被宇宙万族恭称为“导师”的伟大古神,被大量历史文本指称,在一次“危险的实验”过程中,死于湛和之主之手。 这是继“昧”以后,第二位死于“非内战”的古神。 有些历史文本,站在天渊文明的立场,认定是诸天神国的yin谋,是古神、新神中的某些存在,以及觊觎天渊灵网核心秘密已久的六天神孽,共同编织的干涉理由。 这些各怀立场的争论,看上去有些荒诞:完全不同生命尺度和存在形式的前提下,神明和人类竟然采用同样的道德标尺。 事实究竟如何,罗南无从置喙,就算他对湛和之主这位天渊文明创始人、同时也算给过他好处的强者,有天然的好感代入,也不妨碍他阅读相关文本时,看得津津有味。 第六百七十五章 知不知(中) 罗南并不是全靠八卦激发兴趣,他还是有学习任务的。 礼祭古字的学习是应有之义,除此以外,他还能有所兼顾——仍是他自己的发现:一旦礼祭古字入门,摄取了一定量的专业历史文本,从中得到的知识,将是宇宙学、天文学最好的辅助教材,没有之一。 天渊帝国已经是罗南所能接触到的最高等级的星际文明,但受限于遗传种的先天感官,以及宇宙观测技术的限制,面对深邃无尽的星空、层叠嵌套的位面以及恍若来自其他宇宙的域外倒影,也不可能做到尽察尽知。 更不用说,还要研究它们各自对应的结构、运动和演化过程,考究它们复杂的相互作用…… 对遗传种来讲,不管他们建立了多么精密的理论体系,获得多少观测结果,进行了多少佐证实验,大尺度上的时空,仍然是以远超出他们认识速度的进程,快速演化。 往者不可谏,来者亦不可追。 到了一定文明层次,这便是个很绝望的场面。而这种时候,专门描述、模拟古神视角的礼祭古字文本记录,就是最好的参照。 来自古神层面的认识,就算经过几轮明显的降维,仍然是对宇宙时空的最高级直观体验——大部分情况下,那并不是明确的知识,但按图索骥的话,往往又会有惊人的发现。 且不说宇宙时空演化这种终极问题,单论天文学方向:罗南在完全没有直观经验,也没有太多观测资料的情况下,从一见到“宇宙文明星域全图(天渊版)”就发懵的低能儿,渐渐学会了辨识星区、检索星辰、寻找位面、乃至于分析判断重大天文事件……至少有点儿发烧友的水准了,堪称进步神速。 其中大部分原因,都是利用礼祭古字组构的“观想时空”,获得了相当程度的“类直观体验”。 以至于他观看星图,莫名就有几分亲切之感。 可现在最大的问题是: 地球在哪里……并不明确。 它就没有记载于天渊帝国的星图之上,至少在罗南目前查阅的版本中,并没有找到明确对应的点位。 找不到地球也罢了,便是银河系、本星系群、室女座超星系团……等一连串地球天文学概念,在这版本的星图之上,也找不到特别明显的对应。 出现这种问题,有可能是观测和计算方式不同、参数不一,使同样的客观实体,呈现出迥然不同的面貌。 但也有一种可能:天渊文明和地球,互相处于对方的可观测距离之外。 不是不可能,在天渊帝国所在的星域,历史上各个遗传种高等文明采取“星门随机跳跃”和超空间航行相结合的方式,在广袤星海中,发现并开发了大量的“孤岛星系”。 这些“孤岛”彼此并不直接相连,鉴于“星门跳跃”初始阶段的极大不确定性,它们中间往往间隔了令人瞠目的遥远距离,在漫长时光中,才慢慢发展、联成一体,形成了广阔的核心文明星域。 但直到天渊帝国的时代,还有三成以上的孤岛星系,散落在宇宙的各个角落,通过、也只能通过极大代价改造修建的“固化星门”穿梭往来。 有资料显示,“星门”两端的最远记录,来自于一处孤岛星系“远晖”,它和天渊帝国中央星区的‘固-42’星门直连,两端距离是: 1292……亿光年。 一个巨大到荒诞的数字。 地球文明目前可观测宇宙的直径,也才930亿光年。 当然,宇宙本就荒诞。 这还是不知多少年前的记录,随着宇宙快速膨胀,这个记录理论上还会被持续刷新——前提是远晖星系那座勉强固化下来的不稳定星门,不会因为过高的维护费用被砍掉。 所以说,在“巨大到荒诞的宇宙”中,非要去给一个不确定的事实标注刻度,很可能是无意义的。 罗南只能暂时用最通俗的方式去理解。 按照地球的定义,就当是天渊帝国所在星域,已经远远超出了本超星系团的范围,来自于另一个巨大的宇宙结构或类结构区域,需要跨越巨大的宇宙空洞,百亿光年以上的距离。 甚至,还没有进入各自的光锥之内。 但那又怎样? 也许天渊帝国处在地球人的可观测距离之外,并随着快速膨胀的宇宙加速远去;也许那些天渊文明记录的古早历史,正在地球某个天文望远镜的镜头中,按照它们既定的命运发生着…… 这些标明距离刻度的尝试,都不如一个确凿无疑的现实: 本来完全独立的两处时空,以一种超常规的、超光速的方式发生了联系。来自遥远时空之外的信息,以远远超越光速的“渠道”投射到这里,就算没有“日轮绝狱”那种一看就非常极端的场景事件,也足以证明,它已经对地球本地时空造成了不可逆的影响。 “日轮绝狱”反而让这种不可测的影响具现化了。 罗南注视着虚拟工作区,没有动手操作,莹光界面却渐渐转暗,区别于身外的夜色,而是宇宙空间式的深邃。 在这个界面中,首先出现的其他光色,是属于地球的幽蓝,它承载了一侧太阳的光,制造了另一端月球的影,表现出引力支配下,地月系的体系化运转。 如果细看就能发现,地球、月球以及太阳光线投射的位置角度,是与当前时间状态完全同步的。 这是“内宇宙模拟器”的投影,投射出来的则是罗南磕磕绊绊进行中的“大作业”。 看上去是不错,可是一旦对它进行放大处理,厚厚的马赛克便占据了观察者所有的视觉感官。 这是罗南仍无法利用礼祭古字体系,对对“小尺度”事物进行精确描述的缘故。 罗南熟练地切换出隐藏的编辑窗口,然后更熟练地关掉。这样就可以避免让那里面频繁的报错颜色给刺激到……而且和一周前相比,已经少很多了不是吗? 他打开“内宇宙模拟器”的目的,也并非这个。受意念控制,几乎被地月系填满的界面,开始飞速收缩,呈现出大片幽暗的“未编辑区”。 当地球几乎弱化成几乎消失掉的莹光蓝点时,在界面的边缘地带,终于出现了一团稍微大一些的暗红光团。 那是含光星系,罗南“曾经战斗过的地方”。 罗南同样放大这片区域,这回就再没有什么马赛克了,无论他聚焦某片星区、点选某颗星辰、甚至去某颗行星表面去看一看,基本都能得到相对清晰的图景。 是的,含光星系的呈现非常详实,这份详实来自于外接神经元资料库……可能还包括日轮绝狱外围那艘破烂飞舰、乃至日轮绝狱本身提供的信息。 只是这份详实,并不是动态的,也没有看到有任何生灵存在。仿佛是剥离了所有文明和生命痕迹之后,对这处遥远时空中的点位,所做的切片式的剪影。 罗南暂时还不理解这种呈现逻辑。 但他知道,在含光星系和地球本地时空之间,必然存在某种联系——如同它们在内宇宙模拟器的界面上所呈现的,似乎真有这么接近,但中间却是大量的“未编辑区域”,丧失掉了大量细节。 在大尺度时空连接的经验和可能性中,也许究极原因并不是特别复杂,却注定极端。 比如,日轮绝狱? 不管怎样,罗南都希望能做一些“补链”工作,把含光星系和地球本地时空之间的联系环节,梳理出来。 这是个真正的“大工程”。 需要他学习有关天渊文明乃至另一端星空巨量的知识;需要他不断细化对地球本地时空的认识和理解;也需要他抓住已知线索,去分辨、解析地球本地时空“正常”与“非常”的历史差异…… 总之一句话:需要他对广袤时空两端都有高度认知。 这是个严重催残脑力的行为,除了学习知识以外,也必须要不断丰富自己的工具库,增强相应的技能。 当然,在合适的时机,他可能也要做大量的联络、沟通和管理工作,尽可能地调动起更多的资源,为这个“大工程”服务。 嗯,与“百年序列”的互动也必不可少。 就是……挺麻烦的。 罗南看着“内宇宙模拟器”的界面,不自觉笑起来。 大约是……自嘲+快乐? 他暂时没理清自家的心思。也是在这时,通讯器先振动,很快又有明确的电话接入提醒。 罗南看了眼,旋即“啧”了声,接通信号。但他并没有开口,只是静静等待,看那边是怎么个章程。 便在他徐缓的呼吸声里,墨拉的声音传过来:“我刚刚发你的材料,瞅瞅?” 罗南扭头,看了眼勾月在南天升举的高度:“有两个小时没有……你这么效率,会让人怀疑你的认真程度啊。” “大纲而已啦,现在发给你,是要看看,是否合你的心意,免得后面做无用功。” 罗南叹了口气,很显然,墨拉还在试探他的底线。 所以他这么回:“我就不干涉了,就按你的思路来吧。不满意,自然有不满意的说法。” 不给墨拉再纠缠的机会,他直接挂断通讯。 第六百七十五章 知不知(下) 罗南电话挂得很坚决,但他可从来没有说过“老子不看”这样的话。事实上,挂断电话之后,罗南下一个动作就是打开了墨拉传送过来的资料页面。 嗯,她倒没有点撤回。 开启之后的界面,就让罗南眉头一皱。 除了过分简洁(lou),只填了标题和一些乱七八糟的图表以外,也是因为这种区块分布,突出设计感的布局风格,看上去非常的熟悉。 尤其是当头那个起到画龙点睛作用的照片。 毫无疑问那是修馆主,而且是他正当年、最健康的时候,就是穿了一身白大褂,略感违和。 拍照时,他正和其他人员交流。然而大概是因为对镜头敏感,照片中他半侧过脸,余光扫过镜头,冷淡而犀利。 这倒是能力者普遍的反应。 除了作为画面主题的人物以外,照片中再也没有任何能够表现出鲜明特sè的场景,但罗南还是第一时间认定了,这张照片正是拍摄于深蓝世界。 没有道理,纯属直觉。 正如同他认定,这份资料的提供人,与上半夜他看到的那份修馆主命运资料的整理者,定是同一个——肯定就是墨拉没错。 且不说这种几乎完全套用的模板,各类标题图表中的深藏恶意,罗南也体会到了。 除了与修馆主相关的内容以外,她还以介绍背景资料的形式,陈列出什么深蓝世界实验室分布、有关环境对实验的影响、有关实验人员生活环境追踪等一些充满了暗示性的文字标题,处处指向了罗南的兴趣点。 这哪是什么大纲,根本就是墨拉发过来的报价单。如果此前罗南真的打开看,多半就有的折腾了。 罗南嘿嘿笑了两声,又叹了口气。 在这一刻,极大的宇宙与曲折的心计,在他认知层面发生了车祸,以至于他的思路切换都有些困难,也觉得荒唐。 他摇摇头,知道要在宏大与琐碎之间,给自己寻找一个平衡点。事实上,这个平衡点他早已定下,正如他屡次强调的那样: 深蓝世界,就是深蓝世界。 虚拟工作区切回到内宇宙模拟器的界面,重新聚焦于地球本地时空。 这次罗南不再去理会已经拓展到上千万公里以外的磁光云母包拢的星空,也不关注其中转动的地月系统,他的注意力切入了另一个维度: 地球本地时空周边的位面架构。 过去大概两三个月的时间里,在罗南所能感知的范围内,这个范围内、主要是地球上,至少存在几十个大大小小的位面或类位面结构——其实就是与本地时空规则不尽相同的相对独立区域。 这里面一大半,都来自于地球及其周边散落分布的超凡种强者,他们有能力以自我逻辑干涉外部世界,形成属于个人的领域。 当然,这些领域基本上都是临时性结构,并不稳定,绝大多数时间只是似有若无,甚至完全消解,直到进入高烈度的战斗状态时,才会骤然强化。 比如欧阳会长主持的灵波网,与战时的“逻辑界”就完全是两种状态。 然而以地球目前的局面,高烈度情况也实在不太多— —大半还是让罗南带起来的。 所以,时时刻刻保持存在感,而且确实对地球本地时空产生了持续性影响的,仍然只是那么两三个: 大约就是云端世界、雾气迷宫、深蓝世界。 之所以说大约,是因为云端世界相较于后两者,量级明显不够。它本身只是雾气迷宫和地球本地时空接触时产生的一个锋面,在两端时空规则互相渗透下,意外具备了能够独立支撑运转的妥协性规则,也是类似于中转站的定位。 真正有份量的,还是雾气迷宫和深蓝世界。 这两个再对比,雾气迷宫的份量,应该是要远远胜过深蓝世界的——罗南一直这么想。 那里面虽然已经规则破碎,完全看不清原貌,甚至可能本身就只是一处破碎的战场残留。但只要有“日轮绝狱”这么一个“大佬”坐镇,别的事情就不用再聊了。 相比之下,深蓝世界在罗南的感应中,边界相对清晰完整,虽然触碰不到全貌,但从时空曲率的角度推算,形成那么一个闭合时空环境,规模大概也就是行星级的……像木星、土星那种巨行星规模的可能性都不大。 只是那里被李维经营得如铁桶一般,罗南以大坐标系观想法的方式、包括后来用磁光云母,不止一次尝试过渗透,都没有成功。 这种锁闭式的神秘,使得罗南对地球本地时空及周边位面结构的解析大受影响,体现在内宇宙模拟器中,自然就是一连串不能自圆其说的醒目错误提示。 这对罗南理解“广袤时空两端”的这一端,造成了很大的障碍——这也是他迫切想要了解深蓝世界的重要原因。 而这个原因,在罗南摄取了更多知识和信息之后,不但没有消解,反而越发的强化了。 里面最具有决定意义的,是“神躯”的可能性。 罗南已经从李维那张“进阶配方”的有关资料中,也从他对深蓝世界严密的把握控制中,窥见了那位可能的终极目的: 师法六天神孽,窃夺古神之躯。 虽然可能只是一场拙劣的模仿,却也间接证明了深蓝世界的“神躯”属性。 当然罗南并没有找到直接证据,只能说概率不小。 这也引发了罗南高度的兴趣。 罗南对“神躯”并没有觊觎之心,然而只要是涉及到“古神”,对于他这种正在钻研礼祭古字以及相应历史文本的专业或半专业人士而言,都是极大的诱惑。 那大概就相当于:学以致用? 知识拓展思维的维度。 至少罗南在学习“礼祭古字”之前,从来没有想象过,用这么一种视角,去观照他目前所在的世界。 比如,从深蓝世界再推导开来,便连地球本地时空,都很可能是一位古神“只鳞片爪”所在。 如果按照这个思路,很多问题都能找到全新的解题思路。 比如,天渊灵网。 天渊文明是建构在天渊灵网之上的文明。 事实上,罗南所知的几乎所有记录于天渊帝国历史课本上、专业历史文本中的遗传种高等文明,都是如此。缺失了天渊灵网的关键参数,很多知识就缺失 了直观体验,很难得到正确答案。 以前罗南很奇怪,为什么已经有渊区、极域这种“基础设施”,却没有“天渊灵网”这种功能硬件——就好像已经做到光纤入户,结果网线、路由统统不买不用,就差那么最后一步,感觉太别扭了。 含光星系也没有天渊灵网,但那边情况更像是火山地震之后,基建设施(渊区)被毁坏一空的满目疮痍,只能靠“璇晶阵列”重新架设梳理。 地球不是这样子的…… 直到他阅读了一些专业历史文本后,从中间记录的关于神明的“高级八卦”中,发现有一些可堪参考的信息——传说和高度依靠天渊灵网的新神不同,并不是所有古神都对这个并非宇宙原初的“新玩意儿”感兴趣,甚至有几位持有相当负面的观感,衪们控制不住渊区极域嵌入宇宙框架的根本规则变动,却可以拒绝更浅一层的天渊灵网应用。 这种传说,如果不是“皇帝家的金扁担”类型,再结合深蓝世界的“神躯”属性,一下子就给地球当前的境况,做了个极简洁的定性,而且后续还有很大的推理拓展空间。 不只如此,将“古神”这个参数导入,或者就模仿古神的视角来看: 天渊文明所在星域和和地球本地时空产生联系,实现百千亿光年距离上的信息投射,甚至投射过来李维以及破烂飞舰这样规模的物质实体,也是一个值得注意的事件。 毕竟,在一个较短的时间尺度内,克服时空规则限制,实现超百亿光年的大质量物质定向交流,就算对古神来说,也是一件值得侧目的成就。 理论上是要“手搓星门”——对古神来说倒不难,可要实现“百亿光年”以上的量级,那差不多是要把“宇宙”这张老脸掐出血来的节奏。 单个古神,正常状态下也是做不到的。否则太古时代它们也不会大搞精神分裂,自己和自己杀得不亦乐乎。 要完成这种“瞩目成就”,基本上必须和某种大规模、超复杂、且极端高烈度事件相关联。 注意,是古神尺度的极端高烈度事件。 以罗南学习的历史知识末期断点来推测,相应的大事件已经很少很少了。近期他能找到的,大概也就是天渊主宰、湛和之主相继陨落,还有紧随其后的孽劫世…… 罗南指尖捏合,让内宇宙模拟器快速缩放,使地球本地时空,与遥远的含光星系,再次出现在同一个界面上。 所以,你们两个,貌似要更“亲密”啊! 这个“亲密”体现哪儿? 同样呈现出某种“极端”特质的“日轮绝狱”是个重要线索,深蓝世界同样也是。 二者还深度关联。 从目前的情报看,“深蓝世界”可能与“古神”这个概念高度相关,而有了“古神”这个前置,“日轮绝狱”的存在性,好像也更有支撑力度。 最近这段时间,罗南一直尝试通过礼祭古字体系,将属于古神的相应参数加进去,对认知、描述地球以及周边时空结构,大有裨益。 话说,如果能知道古神“神性”外显的性质,那就更方便了。 所以说来说去,还是深蓝世界。 第六百七十六章 辐射矿(上) 勾月徐徐绕行至南天正中,这个时候,东方天际已微露晨曦,夜色已尽,当下正是2097年8月份的第一天早上。 一夜没睡的罗南仍然精神抖擞,他结束了一轮专业历史文本阅读,缓缓神,腾空脑子,在虚拟工作区上,打开了他的对外信箱和通讯软件。上面显现的信息条目,又是一个经典的“99+”。 说起来,昨晚他给何阅打电话,报怨说他的“全球普查”计划无人关注,多少是有些刻意卖惨卖萌的。 何阅音应该知道,却以一个玩笑略过去了——事实上是,怎么可能呢? 以罗南现在的身份地位,就算他不吭声乃至不作为,也自然会有无数人试图联系乃至攀附上来。 得益于他的凶名,直接上门找人这种事儿,基本上没人敢干;辗转找人推荐又过于复杂,更寻不到他的人影;那么发邮件发消息就是比较划算的方式了。 各种人马信息轰炸这种事,已经持续了一段时间。翡翠之光号事件之后,已经有这个兆头;等到“罗南和他的朋友们基金会”成立、还有六月底那场“货舱直播”结束,更是有变本加厉之势。 长期“99+”并不代表罗南对此漠不关心任由相关信息积存,事实上,他没有草草处理掉这些邮件、留言,而是一直在看。在有余暇、或者学习累了换脑子的时候,挑拣出他觉得有意义的信息,加以了解、处置。 大约是得益于“全球精准定位人形大杀器”+“罗五杀”的名头,这些主动找上门的邮件、留言,都还比较正经,基本上没有谩骂、威胁之类,其中绝大部分都是问候并表达某种合作意向。 有纯客套混个脸熟的;也有凑热闹捧个场,乃至试图交一些保护费的;当然也有一些是实实在在想做项目。 “货舱直播”之后,随着罗南“百亿”宣言的扩散,后者的比例也在明显上升。 这里面已经不止是商务合作意向,一些全球知名、不知名的生物实验室,也试探性地发来了寻求合作的函件。 不只是他这里,在殷乐那边,还有河原真知子那边,每隔几天,也会将整理好的外来信息,形成工作简报,发到他这里。 只要能抽出时间,他也会通读一遍。 有些信件、消息,他甚至会做些回复,保持有序的沟通。 总之,罗南在某些时候的做法,和他曾经给外界的深刻印象,并不相符。 这算是改变、妥协还是成长? 罗南自己也说不清楚,但有些事情,确实是不再需要他亲力亲为,而是通过这些邮件、消息,次第推动起来。 即便有些并不合他的意,但只要动起来,就不怕后续没有调整的空间。 罗南也渐渐明白,很多时候,不需要耳提面命,指指点点,只要他这里有些动向,后续自然会有人跟进。 他抬起头,就在艉楼上,就着东方天际的晨曦,极目远眺。 江水东流,一夜百里。 早已经失去轮机动力的杂货轮,现在已经是完全是按照罗南的意志行事。罗南心意断绪,这艘杂货轮也飘飘停停,大致还是在一段江域中打转。 这可苦了那些敏感的畸变种们,盯着他及其座下杂货轮,如临大敌,好不容易挨过了漫漫长夜,又要面临白日间那些强势捕猎者的威胁,个个好生无奈。 然而,它们要面对的绝不只如此: 在杂货轮上蹲守已久的“猎杀者”们,忽地也动了。它们或从甲板,或从水底,向着船体周边区域快速扩散。 大江两岸,空气似乎出现了瞬间的凝滞,然后就炸了锅,有如实质的混乱冲击波,等于是被“猎杀者”们追赶着,散向四面八方。 荒野平原以及城市废墟之中,开始形成一轮与夜间完全不同的喧嚣。 罗南可不管这些,给实验场的实验品下达了“狩猎”和“采集”指令后,他看甲板上的空间,觉得宽敞许多,也安静许多,便伸了个懒腰,开始了晨间热身。 他要坦白,这段时间他的肉身侧修行方式已经改头换面,修馆主传授给他的那些导引吐纳和散手技巧,越来越疏于练习了。 一个现实情况是:即使罗南形神失衡的问题始终是难以解决的痼疾,但肉身的所谓脆弱也要看一看究竟和谁比。 和血妖那种专注于肉身强度和超凡形态变化的肉身侧超凡种相比,他的肉身强度当然啥也不是;但在超凡种以下,和那些常年锤炼摔打身体的资深b级强者来比较,也未必就差到哪里去。 不一样的形骸根基,自然需要不一样的锻炼强化方式。 从务实的角度来说,传武锻炼修行的技巧,已经基本跟不上罗南现在形神耦合、干涉强化的效率,更不用说还要加上磁光云母这个外挂平台。 所以现阶段,以前的老方法,基本上已经被磁光云母不断流变的“审美方案”,以及对应的“完美体”模拟代替,变成了更趋近理论向的实验。 对于这种现实情况,修馆主大约是不在乎,但是罗南下一步要和他充分沟通,帮助治疗,最好还是温习一下功课,以便到时候更有话题聊。 抱着这样的目的,罗南一开始倒也不算多么上心,就是活动一下手脚,找找感觉。但是一套纯热身的五禽戏耍到中间,那个感觉就完全不对了。 罗南当然能够感受到他越来越强大坚韧的体魄,但在当初身子骨尚弱时,每日里勤修苦练,以至四肢百骸、五脏六腑都统设在九窍六根之术的体系下,以至分外通透的感觉已经消失了。 倒不是说那时候的状态就是尽善尽美,而是说在极专注且高强度的训练模式下,自己的身体哪些部分有毛刺、哪些机能不完善、哪些连接有问题,都能够隐隐约约的察觉到,再朝那个方向努力。 反而是现在,强大体魄单独来看,挑不出毛病,根子上的问题却又藏在相对微观的层面,以至于在目前层次上,倒有些混沌不明。 这就是“关口”啊。 罗南叹了口气。 也在这时,私人通讯号的消息提醒引发手环震动。发消息的是墨拉,她仍没有花费太长时间,就卡在这个点上,将最终的资料集发过来。 和上回不一样,墨拉并没有立刻打电话,好像是要给罗南留出熟悉资料的时间。 罗南草草收工,停止热身,去看那边新发来的资料。先大致浏览一番,确实墨拉在大纲方面,并没有大幅度的调整,只是充实了内容。 资料开头仍然是那张修馆主的照片,但围绕阐述的内容已经变得非常之详尽。详尽到主界面已经装不下,必须通过大量的图表和链接,才能尽可能简洁地描述修神禹在深蓝世界一系列实验的走向。 而且,细看来这些资料图表还能够和上一次何东楼交给他的资料集前后呼应,非常合拍。 有关修神禹的全新资料,非常符合罗南的要求,但并没有提供什么惊喜,更多的细节还要留待后续研究。 如果墨拉仅仅是提供这些,罗南可以肯定,双方的接触可以到此为止了。 墨拉应该也明白的, 所以,她在上一轮“报价单”的条目基础上,多多少少增加了一些细节。有的详细,有的简略,但整合起来看,算的上是一篇深蓝世界的基本概况。 比如,她提到了深蓝世界是“无陆之水域”,至少进入深蓝世界并在那里长期生活的人们,一个最基本的印象就是: 这里是深海,漫无边际的深海。 至于陆地,等你先在深海中找到上下左右再论吧。 地球上常见的海底山脉沟壑平原,在这里一概不存在,在持续不断的大小漩流作用下,甚至感受不到重力的方向。 当然,复杂又凶险的环境,还有李维讳莫如深的态度,都给那些有志于查清真相的人们,制造了极大的障碍。 破坏人们方向感的也不只是以上的因素。 还有非常重要乃至于核心的一条: 在这片深海中,存在一个巨型光源、能量源。按照墨拉的描述,就像是“套上石壳的太阳”。 这玩意儿的体积和太阳相比只是小巫见大巫,但也绝非等闲之辈。根据测量……其实就是李维提供的数据,其直径超过七百公里,就在海水中央静静悬浮。 其光芒虽然内敛,甚至于有些昏暗,但还是以舍我其谁的姿态,成为了人们潜意识中,深蓝世界的当然核心。 天启实验室、深蓝实验室,包括以前成立后又废弃的其他什么实验室,基本上都围绕这个核心建造,像是人造卫星,围绕着石壳太阳做周期运转。 噢,天启实验室经常中溜,指不定就去了哪里。 同样是这个石壳太阳,更确切的说是它那层不知道厚薄的石壳,看上去倒是更接近于脚踏实地的落足点。 但就算是深蓝和天启两个实验室的专业人员,轻易也不会踏足的。 因为那边更现实的表述是: 高能辐射矿场。  第六百七十六章 辐射矿(中) 罗南知道,深蓝世界是畸变时代后,地球最重要的矿产地……没有之一。 目前深蓝行者普遍应用的储能元母,以及当今世界最不可或缺的幽灵石,都是出自这个矿场。 元母是主矿,幽灵石是伴生矿。 人类社会大踏步进入“聚变时代”、“超导时代”,并不在于相关技术有了多少突破式的提升,而是在于幽灵矿这种常温超导材料的发现、开采和提纯利用。 这种技术路线当然是不健康的,尤其是源头和支柱,都系于一域。刻薄点儿讲,还不如称它是“挖矿时代”……又或“深蓝时代”。 而与那些主宰支配人类社会的矿产资源最早接触的,某种意义上也是站在这个时代“最前沿”的,正是在高能辐射矿场劳作的矿工。 墨拉的资料集里,在“参与试验人员生活环境追踪”这个区块中,提到了这个群体。事实上,提及深蓝世界,根本也绕不开他们。 目前,深蓝世界99%以上的人口,都是矿工,人数在四十万到六十万人之间。 这里面,既有正轨渠道进驻、轮换的专业人员队伍,也有早在十年、二十年甚至三十年前就被人以各种方式带到这里来的“永久居民”。 这两类人,基本上是老死不相往来。 在“石壳太阳”周边,高度复杂的涡流和大量畸形生物形成的残酷生态,将大约百余万平方公里的作业面,划分为12个矿区和3个废矿处理区。每个矿区都是独立面对恐怖深海的“孤岛”,彼此之间毫无交流可言。 正是在这样的背景下,那些签了保密协议,定期轮换的专业队伍,只算是过客。在先期误导、模糊认知、强力心理干预等保秘机制作用下,有的人干了半年、一年出来,对深蓝世界还完全没有概念,甚至以为是到了太阳系某个资源卫星上工作。 但这些人,也就不可能触及到深蓝世界的真实一面。最真实也最残酷的一面,只对“永久居民”,同样也是“无期囚徒”展开。 那边的工作环境极其恶劣,正规进驻的队伍就算各种防护拉满,最多干到一年就要轮换。而对于“永久居民”来说,他们没有轮换的条件,却又必须禁得起折腾,所以要怎么办呢? 墨拉配了一张照片:那是一个正常肉体和冰冷机械各占大约50%的改造人,面目全非的脸孔已经分辨不出年纪和原来的样子。 照片没有摆拍式的僵硬,因为它本就是对某个真实瞬间的记录。 那个改造人应该是遭遇了一次意外,体外的防护服破损,一边手臂暴露,正有火焰从中窜出来。而他所在的区域分明是在海水中,一侧还有着过曝式的光亮。 他在那里嚎叫……看上去是这样。 面部只剩半边的狰狞肌肉,与冰冷坚硬的金属壳死死抵在一起,感觉是用尽了全身的力量,尽力将燃烧的血肉手臂,伸离自己的躯干。 而他另一只手,已经是全机械状态的手掌,扣在对侧肩膀上,那里的血肉,分明已经有离分的趋势……和空隙。 罗南盯着这张图片,久久无言。 这时候,墨拉的电话姗姗来迟。 “师弟,你看了没有?”说她迟,其实墨拉介入的时机抓得很准,态度也很积极,“有没有写得不到位的地方,我再给你补充 一下。” 罗南抽动一下嘴角:“照片配得很有力度。” “开头还是结尾?” 墨拉语气轻松,好像经过一晚上的调整,找回了最早面对罗南时的感觉: “如果是结尾的话,放心,那应该算是he结局。他最终成功的把胳膊扯下来了,又安装了一款全新的多功能手臂。至少我上次离开的时候,他正作为矿场的监工,愉快地生活着,每年不知要砍掉多少人的胳膊,帮助他们摆脱致命的伤害。” “……” 罗南没有回应,一方面是生理和心理上的双重不适,让他不想开口;另一方面则是记忆区间突然冒出来一股涌流,让他莫名感觉到,这场景有些似曾相识。 大概就是:人们沉陷在幽暗深海中,奋力挣扎,向往光明,却也可能扭曲、崩溃……这样的感觉。 罗南犹豫几秒,期间理性极其笃定地告诉他:在看到这张照片之前,他从没有遇到这样的场景。 不过,他的疑惑并没有持续太久,更确切的记忆画面翻上来。他当即在虚拟工作区上加了个操作,切换到绘图软件那边,几下翻找,就找到了一幅数月前的旧作。 那是一幅有些混乱的深海图景,是他手绘的通灵图。期间应该还有过一次与其他通灵图的“合并”,所以结构上有些怪异。 罗南暂时没有考虑整体结构的问题,只是投向了这幅画的边角处。正如他真实记忆 中的那样,那里有挣扎的人、熹微的光。 当时,他为什么会做这样一幅画呢…… 是了,不正是因为那位背负着“灵魂教团”恶名而死的“矿工”吗? 哦,还有灵魂教团! 脑中闪过这个独具意义的组织名号,罗南脑中激起了一连串对应的信息流,在思维空间里编织成网。网结网线之间,滋啦啦电火闪烁。 突然很想在这幅通灵图上再动几笔怎么破? 罗南有些走神,那边墨拉则“趁胜追击”,继续询问:“怎么,感兴趣?要不要再补充一点儿细节?” “如果是深蓝世界矿藏总量数据或者是相应分布的话……” 罗南漫不经心地回应。 然而话到半截,又有特别标注的联系人传来信息,以至手环震动。 很快,通讯信号中也加入一声提示音,显示又有直接通讯请求。 “稍等。”罗南看了眼通讯界面,就暂时将与墨拉的通讯打入“呼叫等待”状态,先处理这边的事。 这边的新通话,持续了几分钟时间,以最终达成共识并结束,与墨拉的通讯也自动恢复。 不容易,对面还在等。 通讯一恢复,墨拉就难耐好奇,以嗔怨口气摸他的底:“什么啊,你和谁聊呢,就这么把我丢掉一边?” “合作方。” “谁?” “拉尼尔。” “……” 这回轮到墨拉让罗南的直白给整不会了,以至于明显窒了一下,才又问起:“公正教团的拉尼尔?” “嗯,商量实验场启动的事。” 因为中间的打岔,使得两人早先的话题、思路,还有积累的情绪,一时间都有些难以为继。 墨拉干脆另起炉灶:“师弟呀,提个问题可以吗?关于你 那个大项目的。” “你说。”能这么回应,就证明罗南对墨拉提供的资料内容,是基本接受的。 墨拉显然能够感觉到这一点,说话的声音又腻了几分:“师弟呀,你的大项目最终是要囊括全球百亿人口的,各个层次的都会覆盖到……是不是这样?” “没错。” “那么,我也是你计划惠及的对象喽?” 罗南眼睛都不眨:“理论上是,但会有优先级。” 墨拉没有问“优先”的标准是什么,着眼点倒是又往上提了一层:“百亿人口,按照你那种计划往前推,能供得起吗?” “嗯?” “我是说,地球上的资源够用吗?” 墨拉很一本正经地讨论相关话题:“90年以后,人类政府对荒野进入战略反攻阶段,对畸变资源的开发利用也开始加速。 “以夏城为例,在有效治理的前提下,一千来人的能力者,再加上一些过路客,基本上就能把夏城周边的畸变种给赶尽杀绝,做成营养粥吃。像修神禹当年,在卫星城附近遇到的那种事情,很难再出现。 “相应的,一个超大型城市,能供养的能力者,算上军政部门的,最终乘以二,也就是这么多了……这个基数,师弟你认可吧?所以,若你的大项目付诸实施,能力者数目爆增,长期供应维护的资源从哪里来?” 罗南“唔”了声:“你的这个说法,我好像听谁讲起过……有个叫文慧兰的,你认识吗?” 没等墨拉回应,他就正面回答:“从理论上讲,是够的。地球会进入畸变时代,实现了荒野生物几十年的霸权,便证明星球表面上承载的太阳能,可以支撑这个光怪陆离的世界。” “然而这是理论上。” “没错,从应用技术上分析,现在的地球,包括宇航技术能够抵达的边界以内,可利用资源终究还是有限的。不只如此,符合社会伦理和期待的定向进化,早期要消耗更多;想要刻意加速进程的话,更不用说。” 有大量的历史文本和真实范例做参照,罗南在“百年序列”项目上思考的广度和深度,已经远远超出了墨拉所划的圈子。 可他并不想花费口舌,和墨拉做无谓的辩论,更没指望说服她。到这里话锋就是一转: “所以,道路曲折,前途光明。就现实而论,项目确实是有优先级的,也需要提前做些储备,留些余量,再尽可能挖掘周边潜力——比如深蓝世界。它的潜力真的都显现出来了吗?按照你的描述,感觉也不过是一个围绕着所谓‘矿区’的反向囚牢。” 墨拉“哇噢”了声,听上去有那么一种“唯恐天下不乱”的兴奋感。但与此同时,她也表现出惊人的敏锐: “潜力的话,你的‘新位面’不行吗?” “它是另一种价值。”罗南如此回答。 墨拉吹了声口哨:“真棒!话说,你现在也是在大项目的前期筹备阶段吧。那个‘实验场’算是项目前期工作的一部分?” “是这样没错。” “那,可以去参观一下吗?” “当然。” 墨拉询问的时候,都还要拉长一下语调,做个缓冲,罗南的回答却是干脆利落,全无迟疑: “随时欢迎,任谁都行。” 第六百七十六章 辐射矿(下) 李泰胜皱着眉头,远离了地洞施工区域。 这几天,地洞喷出的高能射流,与屡次工程实验之后越发不规则的洞壁结构相激形成的尖锐啸叫,已经成为困扰所有施工人员的麻烦问题。 白天的时候还好些,晚上休息,突然被一阵鬼哭狼嚎之声环绕,而且不是一次两次,是七八次、十来次,任是谁都要神经衰弱。 这时候,大家都在怀念早期那一圈被高能射流打磨光滑的土壤和岩层切面。 柳承宰跟在他后面,一边走一边扯掉耳道内的耳塞。 李泰胜并没有这么做,他不带那玩意儿。 这段时间,为了帮助“地洞专供版梦境模板”更好地收集信息,他全力放开各种感官,从不漏过来自地洞的任何细节。 哪怕只是噪音。 坦白说,他的收获较之前并无大的变化,地洞深处的“呼唤”还在持续,偶尔会拼合成几幅扭曲、破碎的画面,但也仅此而已。 当然,拉尼尔大主祭这样的教团高层,有什么收获,就非他所能知晓——他只知道,期间“地洞专供版梦境模板”有过2次版本升级,且都深入到了他的知识盲区。 李泰胜没有深究,几轮高强度的自我怀疑之后,他生理心理上均已适应了新的工作环境,特别是自己作为“工具人”的事实。 这种事实都能适应,小小的噪音又算得了什么? 再说了,噪声这事儿,只是地洞勘探和研究工作中遇到的诸多问题之一。 面对那样一个未知且神秘的对象,出现什么问题都是正常的,但当一桩桩的问题不断累积,偏又处置不当,看不到多少进展,相应而生的心理问题才是真正的大问题。 李泰胜眼看着勘探队伍的士气一天天衰落下去。中间有几天,就是“人物现场”节目组大批人马抵达的时候,有过短暂的回升,可是随着新刺激的影响消退,相应问题又滋生出来,大家的士气再度掉头向下,滑落的趋势比此前更甚。 其实,节目组带来的问题相对还比较简单。就是骤然增加的非专业人员,确切的讲是不同领域的专业人员,怀着不同的目标凑在一起,导致场面有些混乱。 如果节目组仅仅是短期驻留的话,大家忙里偷个闲,没事儿找个乐,大部分人都不会有意见。就算是这批人马摆出了紧跟热点、深挖源头的架势,多个摄制小组深入一线,相对于巨大的作业面,仍然是能够消化掉的。 然而千不该万不该,节目组在专业真实的外皮之下,藏着的分明是一颗综艺的灵魂。 那些节目嘉宾,天天争论来吵闹去,发表着有些比较专业但有些又严重似是而非的意见。然后这些彼此冲突的意见,还有作为背景墙的勘探人员,又在每周两次的直播环节中,向全世界传播。 这也就罢了,可特么的这档节目的大背景,竟然还是当下全世界百亿双眼睛盯着的“深蓝世界”。 随着节目褒贬不一的反馈一波波传回,现场勘探人员的心理压力与日俱增。 除了一线人员以外,还有淮城方面,对于这拨人也很头疼。 有个全球热点话题,给城市增加一些关注度,固然还可以。但在极高的关注度面前,一整车的非武装人员,抵达半个月前还是高危地带的毒沼区,给出的压力实在巨大。 淮城方面必须要额外加派人手,确保安全,安保支出一时飙升。 当然,在细节层面,还有一些更深层的矛盾。 作为安保主力的深蓝行者队伍,心里头的怨气可能更大些。除了剧增的工作量以外,节目组到来后,聚焦的目标人物,让队伍里很多人严重不满。 李泰胜进入营地的时候,就听到有军人打扮的年轻人,正向同伴大声抱怨:“脑残粉不分年龄,瞎折腾的本事都是一等一的。” 声音入耳,李泰胜的反应却是向另一边转过脸,看向那部刚刚驶出营地的越野车。 隔了几秒钟,后面又有一部节目组车辆、还有负责警戒的军方车辆紧紧跟上。 最前面越野车里坐了三个人,两个都与年轻军人的抱怨直接相关。 其中,很明显的,“脑残粉”就是指颂堪,此时他就坐在越野车的副驾驶位置。 这两期节目,颂堪收到瑞雯的to签,神色虔诚,如奉神物的态度;以及见到瑞雯真人就地变形为跟屁虫的表现,全球观众有目共睹。 也因这种戏剧性的场面,使得节目组的重心明显向这一对“偶像”和“粉丝”偏移,表现出更清晰的综艺化倾向。 观众群体里颇有微词,然而据说收视率一路走高,以至于cp粉群体中,竟然分化出了“文刊cp”这样的毒枝。 哦,这点是昨天例行会议时,袁无畏当笑话说出来的。 李泰胜对这种冷笑话无感。相比之下,他对能力者圈子里的微妙形势更有兴趣: 那个年轻军人,应该也是个燃烧者。 明着是指颂堪,但更多的怨气,流向的是刚驶出营地的女孩儿,还有她背后的那个人。 “无芯流”横空出世后,愈发尖锐的立场和利益问题嘛。 李泰胜懂的。 兴趣是兴趣,李泰胜仍不准备在这种事情上浪费脑力。 他继续往里走。 此时他所踏足的营地,两个星期的时间里已经经过了三轮扩建,除了那些中大型工程设备、多功能车辆以外,大都还是简易的军用帐篷,却也可以看到淮城方面,还有更多藏在暗处的投资者,对地洞周边区域持续投入的决心。 新位面的诱惑力,果然非同凡响。 再走几步路,远远看到指挥所的帐篷,还有帐篷附近的情形,李泰胜觉得有些奇怪。 营地深蓝行者战斗组三巨头,说的就是孟荼大校,弗里斯和郎志和两位中校,按理说应该在帐篷里等着他们过来议事,此时却都顶着酷暑,在帐篷边上狭小得可怜的阴影中,凑作一团,要说秘密讨论也不像,更有点无所事事的意味儿。 李泰胜按捺住疑惑,面色如常和他们打招呼。 三个人感觉都不太自然,还是孟荼勉强露出笑脸:“李主祭先进去,山君他们已经在等了……我们商量点事儿。” 李泰胜点点头,也不戳破,示意后面的柳承宰可以先回去,他则低头进帐篷。 帐篷里面当然有人,也不是山君一个,还有袁无畏,两个人都不是话少的类型,然而这一刻,帐篷里相当安静。 中央虚拟沙盘亮着光,显示的并不是地洞周边的形势,而是一处俯瞰的江景画面,轮渡临江,两岸茫茫,构图还不错。 李泰胜第一眼印象是这个。 等他走到近前,定睛细看,这才发现画面中间偏左上位置的那艘轮渡,分明是一艘破破烂烂的货船,而随着画面持续缩放,更重点凸显出艉楼位置,那个倚着栏杆,在看虚拟工作区的年轻人。 李泰胜看清了年轻人的面孔。 “罗……” 山君和袁无畏同时扭头,四目盯视,李泰胜其实比他们警觉的更快,以咬舌头的狠劲儿,强行把后面的“南”字给咽了回去。 既然李泰胜控制住了,那两位也就不为己甚,又扭过头去看虚拟沙盘中的情形。而在此时,李泰胜也看到了画面边缘那一圈非常硬核的数字和文字显示模式。 他旋即明白:这是即时性的卫星画面。 以缩放时候的清晰度来看,肯定是侦查卫星级别的。 所以总结起来就是:袁无畏和山君通过侦察卫星,反监视罗南! 这个结论一出,李泰胜简直惊呆了。 他这才明白,军方人员为什么躲到外面去。明显严重违背纪律的情形,落在他们眼里,究竟是纠正好呢,还是装看不见? 想想山君吧,有这个手上鲜血几乎能把东北亚的雪地全部染红的超凡种,孟荼他们是得了失心疯,会较这个真儿。 相较于高度尴尬的三位同袍,袁无畏则恰如其分地体现了“人如其名”这个成语的确切含义。 看得满不在乎,看得光明磊落。 眼前的小辈都如此,山君更无所谓,还叫李泰胜一起过来体验:“来来来,瞅瞅。这可是附近天域全部8颗可机动卫星的直播,各个角度整合在一起,再加上即时演算,完全是身临其境的体验。” 李泰胜肯定有所心动,但考虑到种种后果,不免犹豫。 貌似猫眼一会儿就要过来参会吧,让她看到这场面……不,也许根本用不着,画面中那位,对这种局面,真的就全无所觉? 唔,虽然那位看上去确实非常专注,嘴里还喃喃念着什么,好像在记忆背诵的样子,偶尔还会手指虚划,在旁边做些笔记。单看画面,真像是一位抓住一切机会认真学习的好孩子。 这一刻,李泰胜心中升起几不可抑的好奇:能让这位用心学习的资料,会是怎地一番模样? 李泰胜不自觉歪头调整视角,想看清画面中虚拟工作区的内容,至少有那么一瞬间,他已经忘记了最早时候的担忧。 也在这时,他听到山君在笑:“怕什么,这哥们儿现在姿态高得很哪!就是摆姿态,也不能计较的,要不然他把货轮升到水面干什么……话说,你们教团真和他合作搞项目?拉尼尔主导的?” “啊?” 第六百七十七章 实践课(上) 山君后面半截话,突然杀出,整得李泰胜猝不及防,一个愣神之后,回答得有些狼狈: “这件事我不是太清楚……” 说话间,李泰胜抬头看山君。对面这个高瘦男子,或是不耐热,上身只穿着一件紧身短袖衫,就这样都显不出身材。然而暴露出的胳膊,筋肉如铁线,乍看甚至有金属的质感。 如果再细看,两边还有微小的差别。左臂略粗一些,颜色也有些发青——这上面有李泰胜的手笔,主要是为了未来的“置换”做一些前期准备。 是的,山君那个“以肉身控制暗面种再探路”的异想天开式方案,已经得到教团高层的许可,进入到了实操阶段。 所以李泰胜一直以为,他们之间是有些默契的……那么刚这问话,是要给他难堪呢,还是真不见外? 看样子,山君对他的回答不堪满意,张口还待再问。另一边,袁无畏开始抱怨: “你说卫星图像超清晰,可跳帧还是很严重吧。通过它搞唇语解读简直稀碎,根本猜不到他在念什么。你们的渠道情报还没过来吗?” 敢这样和山君说话,李泰胜都替他捏一把汗。 山君看上去却不生气:“就算是第一手的,总要整理一下吧……哦哦,过来了。” 李泰胜心中好奇,装出下意识询问的样子:“什么?” “通话纪录呗。来来来,都看看,帮我掌掌眼,他们说什么来着。” “谁的通话纪录?”李泰胜硬着头皮再问。 山君答得爽快:“墨拉那娘们儿,孤注一掷,算是和那边勾搭上了。这两天来回推拉,总算是有了点儿进展……” 说话间,山君已经将文字版的记录投射到中央虚拟沙盘上,就在艉楼那位“身边”,浮现。 李泰胜看到了里面内容。 乍看过去,多少有点儿没头没尾,但基本能明白,是墨拉提供给那位有关深蓝世界的资料,对话主要就是围绕深蓝世界,相当的篇幅都在说什么“矿工”。 不过后半截也有很多干货,涉及到当初那位夸下的海口——覆盖“百亿”的大项目。 李泰胜还注意到一个细节:这场对话进行的时间,就在一个小时前! 这是什么传播速度? 就算墨拉有意宣扬,也没必要这么急切。 他当即确认:山君和墨拉之间,肯定有超乎寻常的联系……至少是默契。 要知道,自八十年代超凡种数量“大爆发”以来,这些已经站在人类进化之巅,堪称人形核弹的战略威慢者,其实有着非常强烈的利益诉求,彼此关系错综复杂,恩恩怨怨,煞是难解。很多人巴不得自家竞争者突然扑街,除非是盟友、合作者,否则哪有这么样轻易共享情报的? 李泰胜在琢磨人际关系,山君则早已经进入状态,扫视对话文本中那些关键字句。 显然,他最大的关注点还是“新位面”,第一时间摘出了与之直接相关的那句:“不一样的价值……他是什么意思? ” 袁无畏回答得很随意:“刚强调了深蓝是矿产资源,那‘新位面’就是没矿了呗。或者是告诉大家,不要指望这个。” “矿不矿的无所谓,有价值就好。”山君绝不掩饰自家的贪婪欲求,“能在短时间内,把那边堆出现在的份量,就算‘新位面’里面全是草纸竹简,老子也认了。” 话是粗俗,但也大致透露出,山君更倾向于“新位面存在有效知识信息”一类。 这个猜测,在里世界很有市场。 对此,袁无畏未再发表意见。 李泰胜则习惯性想起了“真理之门”。 山君并未就此深挖下去,大概也知道,简单对话中不太可能会有更多的线索。他转移了关注点,又开始评价“大项目”: “当时他说‘百亿’的时候,我就知道会有这么一天,难得他竟然又忍了一个月,终于开始对外宣告、定调了。不这样,哪能和深蓝那边争抢地盘呢? “唔,政治调门很高,搞选举的话说不定有人喜欢……老屠,你觉得呢?” 山君突然就拉人进入话题。 随着他的话出口,军用帐篷帘幕掀起,屠格缓步走进来,面无表情,好像全没有听到山君的招呼。 李泰胜向这位略一点头,以示礼貌。 对这个在超凡种群体中排名不高、工作也不够档次的“高级保镖”,李泰胜总是拿捏不太准。 别的不说,山君对他的忌惮,李泰胜都看在眼里。 此时,两位超凡种的装束,也是对比鲜明。 山君一身轻闲,短袖麻裤,只差一双凉拖,便能就地度假了; 屠格大概是刚从一线施工场地回来,仍装备外骨骼,使得本就雄壮的身躯,更如同钢铁机器——随时一拳把人打成肉泥那种。 这样强大且高冷的战斗机器,只是站在这儿,就有别样的压力,直抵过来。 李泰胜下意识侧过身,给屠格让出位置。 倒是袁无畏,才不管什么老屠、山君,仍然大咧咧地插话:“要是选举口号,那才叫大而无当。动辙长远、长期,为后代人打算,怎么才叫后?儿子、孙子、重孙子?当选民都是圣人啊?” “还要更靠后。”屠格回了一句。 山君招呼他都不搭理,对袁无畏却另眼相看,果然技术人员的脾气都是给宠出来的…… 李泰胜心里有点儿不是滋味儿。 偏偏山君那边,对屠、袁和蔼客气,反过来对他又重拳出击……起码是阴阳怪气: “泰胜啊,关于你们和那边的合作项目,都整这么高调了,你在教团里怎么都排名前二十,会不知道?” 大哥我出来多久了?我也背着任务的好吗?什么叫项目管理你不知道? 李泰胜现在真是槽多无口的状态,说也不是,不说也不是,相当尴尬。 便在这时,侦察卫星救了他。 仍然袁无畏,冷不丁“哎”了声,受他提醒,帐篷这里几位也都看到了,中央虚拟沙盘上的有关罗南的画面,明显模糊了一下。 也是此刻,被高清镜头聚焦的罗南,视线则偏侈了一个角度,指向了镜头之外。 “拉开呀!” 袁无畏的指令未必专业,但山君听懂就行……也不用听懂,他已经在做了。 随着他的意念控制+上手操作,侦察卫星实时演算的图像,缩放比例调整,感觉就是镜头拉远,视角范围增加。一路缩放到李泰胜最初看到的那个场景。 这期间,模糊的情况仍然不断出现,好像多个卫星图像聚合而成的画面,随时有崩溃的风险……真像是卫星出了问题。 可时候,几个眼神都算犀利的“观众”,都陆续捕捉到了与之相对应的真正“诱因”。 杂货轮上空,原本平滑的虚空,此时正荡漾起一层层的波纹。有点儿像高温炙烤之下,引起周边景物视觉上的扭曲形变。 这个幅度还要大很多,波次密集,而且还有逐步扩张的现象。 最重要的是,里面似乎还有片断剪影,倏乎而过。又好像在漩涡里循环往复,挣扎欲出。 “什么鬼?”袁无畏的嘴巴总快一步。 “大约是……项目开始了?” 山君话音刚落,波纹横生的虚空中,便有格外醒目的人形轮廓,在短暂的变形后,猛然挣脱,再自由落体,直落向被大量半干水草污泥铺设的前甲板位置。 确实是一个人,他从虚空中挣扎出来时,姿态还比较散,但反应极快,空间感极佳,临近甲板又一个翻身,稳稳落地。 至于脚踩污泥什么的,就可以忽略了。 看到那人身形面目,李泰胜脱口而出: “权敏赫。” “哦,听说过,被柴尔德在胸口打了个对穿都没死的那个是吧?” 山君信口表现了一下对公正教团内部八卦的熟稔程度,然后直接敲死真相: “没错了。恭喜啊,泰胜,你们与那边的合作项目,已经开始了。祝一切顺利!” 几乎是配合着他的判断,甲板上应该是作为前期侦察的权敏赫,一边四面张望,以作观察;一边按着耳廓,应该是与远方指挥人员沟通着什么。 李泰胜面皮抽动,无言以对,只有欠身,什么都算在里面了。 “要我说,那家伙的样子真讨打。” 袁无畏“啧啧”连声,目标却并不是他可能头一回听见的“权敏赫”,而是艉楼上那个。 在这种场面下,那位的姿态也没怎么变,只是在权敏赫警惕的视线转到这边的时候,支在栏杆上的胳膊,对那边微幅挥手,算是招呼。 权敏赫明显愣了下,然后郑重欠身回应。 而在军用帐篷里这些人眼中,艉楼上那位继续低头读书的感觉,确实太特么…… “真不错。” 罗南看着虚拟工作区的画面,发出轻轻的感慨。 先期传送到杂货轮上的公正教团人员,证明了他架设在地球多个区域的“传送”系统,是可行的。 这多少是个成就……也是个机会。 研究深蓝世界,正当其时。 是的,在罗南看来,在这大江之上、和深蓝世界看似南辕北辙的荒野之地,却是一个立身实践、加深对深蓝世界了解的好机会。 第六百七十七章 实践课(中) 普通人,会觉得东亚大陆与马里亚纳海沟相隔数千公里,要在此地寻觅、研究深蓝世界,无异于缘木求鱼。 换了古神视角,说不定还觉得这么点儿旮旯缝道,想找着都麻烦,没那么个闲功夫。 而在罗南看来,这样的时空距离、这样的架构关系,倒是正正好。能理解,略超纲,正适合琢磨研究。 深蓝世界,一处位面。 综合天渊文明,以及礼祭古字专业历史文本里面有关古神视角的描述,大致可以这么认为: 所谓位面,就是寄生于本地宇宙,并在本地宇宙规则之上,增减、蔓生出来的异类时空。能够以其独特的规则状态,稳定存在相当长的一段时间。 位面有一部分是自然生成,但在天渊灵网诞生并爆破了宇宙智慧生命进化壁垒之后,越来越多的位面,加入了“意志干涉”的成份。 如同世界树上结出的诸多果实,有的可能自然变异;有的指不定被哪个鸟兽毒虫啄破、污染;有的则可能是额外插个枝什么的,变成异类的模样。 不管怎样,如深蓝世界般的位面,都是本地宇宙枝节蔓生的产物,对于“附近”的时空区域会产生直接的影响——其实它就是时空区域的一部分。 进行相关的时空操作,无论如何也绕不开。 深蓝世界在畸变时代以前是什么样子,罗南不知道;过去几十年怎么折腾法,他也不清楚;可现在,深蓝世界与地球本地时空缠绕交织的状态,罗南是看在眼里的。 心里头,也是高度警惕。 至于警惕它的缘由,其实也不用去考虑什么立场、路线、仇恨问题,一个最直接的答案是: 这样的深蓝世界,很可能就是罗南自身能力架构的致命威胁。 从天渊文明标准看,排除掉磁光云母这个自产自用的外挂,罗南目前最拿得出手的,就是‘时空构形’方向的能力。 事实上,在地球这一亩三分地上,他的对头们,除了忌惮他“全球精准定位”和“摸头杀”式的精神感应和干涉手段以外,最头痛的大概就是他能够打开“任意门”、实现时空挪移的能力。 然而,罗南自家知自家事。 他的时空挪移本领,也不是随便来的,究其因果,其实可以划分两个阶段: 第一阶段,是借助云端世界、雾气迷宫以及他自我开辟的罗氏领域进行中转。 这个阶段其实操作起来很麻烦,灵魂力量虚拟形态还好,但凡是涉及到形骸肉身挪移,罗南最初必须要在目的地预先架设“传送阵”,确保两边时空环境稳妥得当,才能完成。 第二阶段,也就是从翡翠之光号上,以幻想学派资料培育出磁光云母开始,情形就为之一变,已经可以借助磁光云母的能力直接挪移。 毕竟是传说中的大君级幻想种,就算是幼体阶段,除“磁光”、“缝合”外,“星门”这一据说可以撕裂时空壁垒、召唤出“域外种”的天赋能力,还远未圆熟。但在小小星球之上,完成小体量的跨空物质转移,并不比喘气困难到哪儿去。 为方便起见,罗南也就全当磁光云母是专职司机,来来回回,相当轻松惬意。至于第一阶段的能力则只作为安全备份,以防不测。 必要时候,两阶段能力一起用,风味更佳——比如翡翠之光拍卖会上一众与会人员的“高原单程游”,通过献祭角魔搭建传送阵,强行使拍卖场空间与万里之外高原混化在一起。 就这样,罗南凭借时空挪移的能力,在里世界立下赫赫凶名。 看上去,一切都很美好。 然而社会层面一时收获的实利,决不能掩盖认知层面的空白与缺陷。 就算是磁光云母,在进行跨空物质转移的时候,也需要与本地时空充分耦合,有效干涉作用,保持相对的稳定——它做起来轻松,是因为它形体特殊,充斥虚空,且相应模式已经本能化了,却不代表可以缺少必要环节。 这种情况下,与本地时空有着密切联系,偏又极度封闭的深蓝世界,就是一个巨大的变数。 此前,从时空整体状态来看,深蓝世界是内敛的、安静的,服从于地球本地时空的基本规则,将二者视为一体,也无所谓。 问题是,哈城那回,虽因罗南短时间内压服亚波伦、拿捏尼克、惊退死巫,导致一场决战半途而废,可深蓝世界在那次暴露出来的狰狞面目,敢不让人惊心? 考虑到极端情况,以李维表现出来的对深蓝世界的控制能力,都不用正面对抗,只需以有心算无心,在罗南进行时空挪移的时候,突然发力——这样操作起来当然很困难,可一旦“卡点”成功,天知道会出什么问题! 至于罗南本人,就算不提时空挪移,他最优的能力手段,亦即时空构形的知识以及运用,也都需要对本地时空的结构有充分的理解把握。 深蓝世界是周边时空架构的重要组成部分,无论是源于本能的直接感知,还是后续要学到的更精密的演算技巧,都不能允许有这样一个认知空白存在。 无论如何,“深蓝世界”都是必须补上的一课。 至于怎么补课,罗南考虑过、现在也在考虑多种路线,比如: 情报分析:和墨拉的“合作”就属于这类,当然还要从其他多个渠道同步进行,综合研判。 秘密潜入:他一直在打这方面的脑筋,与波塞冬的联系,至少有一大半是看中那位传说中可以潜入深蓝世界的能力。 武力侦察:就是挑动李维,驱使着深蓝世界来上一仗,很多时空特性便不言自明。当然,就此爆发最终决战的可能性也是有的。 这些路线也并非各自独立,肯定会有大量穿插借鉴。具体操作也不一定就要贴合罗南拟订的粗略计划,重要的是思路。 就好比现在,罗南觉得,“雷池实验场”项目启动,就是一个符合他思路的验证机会。 只是现在,机会还没有正式体现。 嗯,这和公正教团派来的人数有关系。 看得出来,公正教团即便与他就“雷池实验场”项目达成合作,一开始也是相当谨慎的。 先期到来的这位,对照给定的资料,应该是一位资深祭骑士:权敏赫。 罗南事先也做了一些情报工作,知道这位曾经是公正教团世俗侧的新生代的中坚力量。但在一次教派内部冲突中,拼尽全力轰不破柴尔德的真理之盾,反被柴尔德一拳在胸口正中打了个对穿。 是靠真理天平的“置换”之能,保住了性命,又去做了小白鼠式的大幅改造,走了“燃烧者”路线,才又恢复过往战力。 公正教团挑出这个人选,确实很适合“雷池实验场”的性质。 当然,挑得准也是因为对面在派人之前,与罗南预先通气协调的缘故。 此时,前甲板上的权敏赫已经进入侦察模式。 他并未着甲,只带着一些随身的辅助设备。由于前甲板上的“猎杀者”都已经散落到周边,收集畸变基因片断,这里根本没有什么威胁。可他还是步步为营,仔细勘察甲板上情况,还通过辅助设备做一些数字建模还原。 罗南很想提醒他一句:这样做法,用处不大。 但想了想,还是放弃了。 权敏赫这种人,已经被不同寻常的经历,磨去了毛刺,谨慎是刻在骨子里的,干涉他的想法,反而会影响他的状态,进而使得后面的公正教团高层,做出错误的判断。 而且,要罗南解释他“装修”了一个月的“雷池实验场”,里面深藏的种种麻烦怪异之处,感觉也不是那个味儿。 权敏赫的探索进程注定会很长、效率也很低,对罗南来说,他还是更期待下一波。 在这点上,他很有耐心的,任权敏赫在甲板上折腾,只继续自己的工作。 和某些人想的倒也差不多,罗南这段时间,在艉楼上连读带比划的行为,差不多就是在“学习”,也属于是对深蓝世界的“补课”。 但这并不是纯粹的信息输入过程。 现在他对“深蓝世界”,哪有足够的信息支撑呢?在信息破口打开之前,唯有因陋就简,用手里头现有的资源,做一些整合分析工作。 唔,用“切分”来讲,更生动一些。 但也不是像切分仪、像磁光云母的“操纵线”那样,对确凿的实物对象施为。 他目前切分的目标,是几个月前的作品内核——就是那两幅在阪城期间创作,后来又拼接在一起的通灵图。 其中一幅,主体是海面上有海龙卷支撑的狂暴天象,当时是映射罗南所要面对的三方敌对势力:分别是宫启、洛元以及尚没有站到台前的李维。 不久,宫启被抹掉,三道海龙卷失却其一,结构有调整。 至于另外一幅,是此后罗南受到那位身套鱼皮,背负灵魂教团恶名无声死去的矿工影响,借着他流散的记忆片断,做了一幅深海图,算是他最早对深蓝世界的认知。 此前与墨拉交流时,他猛然记起这幅图,心有所动,便拿出来看一看。 隔了快三个月时间再看,当时鬼使神差,将两幅通灵图融合,或许也算是他潜意识里,对李维在地球、深蓝世界的分量和控制力所做的评估。 但以现在的眼光看,这幅融合型的通灵图里面,涉及到的元素实在是太多、太芜杂了些。  第六百七十七章 实践课(下) 芜杂低效,千回百绕。 基本上是所有通灵作品所必然面临的问题。 不管是游老占卜、高天师跳大神、白先生造梦,又或者是其他通灵者各种奇葩方式,归根结底,都算是这一批突破了先天感应能力极限的能力者们,对超出了语言和思维范畴的陌生对象,所做的近似模拟;是对“高级信息”相应妥协降维,以帮助理解的结果。 这里面必然掺杂着大量无意义的噪声: 有的是片面理解的失误; 有的是强行翻译的缺失; 还有就是为了追求准确,不得不千回百绕去形容、类比、象征,这一连串形式本身带来的赘余。 有用的、没用的;有意义的、没意义的……所有的元素堆积在一起,构成了一个庞大的、或许通往真相的迷宫。 但很多时候,人们试图通过迷宫抓住真相,却是在迷宫本身上耗尽了心血。 这其中,也包括了通灵者本人。 在这个圈子里边,罗南算是挺幸运的那个。 即使大部分时间都被人们视为另类,说话做事“让人理解困难”,但事实总能证明他的正确——特别是他进圈儿时间不长,在“河边”也没走几步,总算没有闹出把迷宫当真相的笑话。 不过,随着他试图窥探的超限事物越来越多,类似的风险只会不断放大。 毕竟这一行,几乎没有“积累经验”一说。成败对错交织在一起,很难判析,以至于过往的经历,更多时候反而会成为干扰项。 嗯,在人类思维范畴有限的情况下,基本上就是这样的。通灵能力要如何提升,从没有一定之规……大家也不是太清楚的样子。 罗南觉得,在这种时候,重点不应该是增加通灵者的技巧和熟练度,而应不断拓展语言和思维的内涵外延。 用确凿的语义去规范,然后再将剩下的、难以规范的义项,和已确凿无误的部分区隔开来。 就这样,不断剥落成熟的皮壳,最后剩下来的,就是苦涩的未知。 好吧,这就是罗南近期疯狂学习“外语”的心得,多少是有点儿站着说话不腰疼了。 因为这样,需要有很多可遇不可求的“工具”。 罗南与磁光云母共享感知;学习天渊通用语,特别是礼祭古字,突破了语言这一思维工具的极限,以上都是规范已知、可知的工具。 除此,还要有直接去触碰未知乃至不可知的手段。 那是另一个问题。 事情总要一件一件地做,问题也要一个一个地处理。暂时来讲,罗南的注意力还是聚焦在通灵图的切分上。 倒不是说,他迫切需要在这张图上获得什么关键性信息——确切情报中得不到的,指望以通灵的方式得到,是要不得的。 作为地球上有数的通灵者,罗南反而从来不相信“感通神灵”这样的鬼话。至少他所做的通灵图,从来都是在已经有了充沛庞大乃至于难以处置的信息规模之后,才通过一些直觉似的灵感,尝试对这些信息做出具象概括。 这也就是通灵图的成因,没有例外。 如果他确实一无所知,无论是直觉还是灵感,都是无源之水、无根之木。这种情况下还鼓吹“通灵”,那必然是根植于过度自信的妄想之上。 他手里“二合一”的通灵图,是妄想吗? 当然不是,这幅图上所描述的李维和深蓝世界,虽然不是直接经验,却也是他通过覆盖全球的水汽披风,通过观照时空位面的大坐标系,通过攀援人心的祭坛蛛网,从无数个侧面,捕捉到的有关深蓝世界的间接信息。 他现在搞切分,就是在大量侧面信息汇聚的前提下,通过礼祭古字和天渊通用语这两个新语言工具,以持续增加的“义项”和“意象”为参照,去收拢聚合线索碎片;同时也斩断早期大量出现的非必要联系、联想,不至于造就一个让他本人也陷进去的迷宫。 他要看看,在天渊文明那边的“视角”下,“传说中的深蓝世界”会是怎么个样子;它的疑似控制人李维,会不会留下什么操作痕迹——说不定地球这边隐晦,天渊那边却是常识之类。 鉴于这两项工具的应用水平暂时还有限,罗南琢磨切分的时候,比他创作的时候要更谨慎,拿捏不准的,绝不轻动。 有关深蓝世界方面,他时不时的拿出墨拉发过来的资料,进行比对;两项语言工具这里,也要经常翻阅一下辞典,天渊通用语还可以找到相关工具书,磕磕绊绊地查询,礼祭古字就只能硬啃历史文本了,在相关资料中消耗掉的时间是很可观的。 研究成果没那么容易出来,时间倒是过得飞快。 半晌午的时候,天空中多了几团云彩。太阳在湿热的空气中升腾,在云团中时隐实现,不知不觉已经跨过了最高点,在南边穹顶下滑了一小段距离。 前甲板上的权敏赫,早已经结束了相关区域的侦查,悄然进入货舱区域。在那边,他显然不会像甲板上这么顺利。 好吧,这位侦查员先生,也不需要打通关,只要验证雷池实验场所呈现的元素,与罗南承诺的保持高度一致就好了。 目前来看,公正教团那边还算满意,同时也急需向罗南这边派发一些合作诚意,就联系罗南,说是第二批实验人员,已经整装待发。 按照和罗南商定的投放计划,这一批人员,将从公正教团大本营之一的箕城,还有大洋彼岸的洛城同时投送。 对于公正教团来说,早前投放权敏赫过来,无疑是要测试雷池试验场的基本运行机制;现在这波,则开始有点儿极限测试的意味儿了,大概也借这个难得的机会,仔细称量一下罗南的斤两。 对罗南来说,其实也没什么差别。 只不过,他要验证的对象是深蓝世界。 “这边随时可以。” 和对面做了确认,罗南呼出口气,虚拟工作区上布局变动,内宇宙模拟器与绘图软件的界面并排显示。 仍然错漏百出的地球本地时空模拟图景,与还没有理顺的复杂通灵图一左一右,交相辉映。 罗南屈伸手指,做好准备,低声吐槽: “虽然还是侧面……素材总不嫌多。” “侧面?” “侧面加深对时空结构了解的机会。” “啊,真是坦荡。” 简短的对话,发生在罗南与公正教团的联系人之间,问答极是自然。 对面是公正教团大主祭拉尼尔。 公正教团的头面人物颇有几位,只进入牌组的超凡种就有三个。但以罗南现在的地位,教团中适合与他长期开展联系对话的,也只有首祭、大主祭两位。 再加上,当初的合作都是两个人敲定的,拉尼尔自然也要负责到底,挑起了联络人的担子。 过去一个月,两人的合作还算愉快。 拉尼尔表现出来的形象,就像一位好好先生,总是“可以可以”、“厉害厉害”,几乎见不到世界第一入梦法大师、“梅花k”的风采。 也正是因为这种情况,罗南很难从他那里得到太多有效信息,倒是让对面挖了不少情报回去。 当然,罗南也不在乎。 不管拉尼尔想挖出什么,只要他能够提供罗南需要的素材,支持罗南完成相关的实验,双方合作的基石就是牢靠的。 罗南甚至不介意再多说一点儿:“感谢贵教团的配合。大洋两岸分区同步投送相当规模的人员,对时空结构的利用和操作,已经具有很高的要求了。在这种条件下,看远距离挪移会在地球本地时空荡漾怎样的波纹,又会对沉寂的深蓝世界造成怎样的刺激,令人期待。” “呵……那我们就拭目以待。”拉尼尔的回复依旧圆融,但也绝不缺乏“日拱一卒”的精神,“这样的场面,错过就太可惜了。罗教授是否介意,我们这里做更深入的观察呢?” “当然,没问题。” “多谢。那我们……就开始?” “开始吧。” 说话间,来自箕城和洛城的“实验素材们”,就按照事先约定的方案,启动了通往雷池实验场的机关。 那也不过就是以特殊的节律,念几遍“雷池实验”的音节罢了。 下一秒,划空的“流星雨”从天际闪过。 罗南眯起眼睛,在宏观与现实常态层面交织的视角下,来自不同方向、具有不同状态的远方来客,划过复杂时空曲面的刻痕,是如此的清晰明白,毫无疑问是印证本地时空的结构性质的极好参照。 在这些“流星”的映照下,以前的一些障碍已不能称之为障碍;原来的通灵图,也就部分塌缩为确凿的现实。 有些要继续存在,有些要果断抹去。 虽然罗南出于观察的考虑,有意放缓了传送节奏,杂货轮上还是渐渐热闹了起来。并不是每人都会像权敏赫那样,来到甲板上望望风色——那是给侦察员的特权。 更多的倒霉蛋,是直接被传送到各个舱室,直面那些对于探索者来说,可能会比较超常识的所在。 喧嚣汇集,别开生面。 罗南却顾不得杂货轮上的变化,他正急着在通灵图上涂抹修改,把那些刚刚映照出来的灵感落在实处。 哦,还有内宇宙模拟器上的作品,也要修改下…… 偏在这时候,已经很久没出来找存在感的外接神经元,送了个弹窗出来:“发现有效外源信息,是否识别录入?” “唔?” 还没有理解是怎么回事儿,罗南心思忽又一动,让新的、别样的刺激带偏了。 他眉头皱了下。 时空结构中穿梭洒落的“流星雨”已近尾声,雷池实验场架起的高能环境区域,即将闭合恢复稳定。可就在这个阶段,忽然有灼热暴躁的干扰源,强行插入。 通讯器另一边,拉尼尔大主祭难得骂了句: “这头野猪……”  第六百七十八章 肥皂泡(上) 拉尼尔大主祭话中多有贬义,显然是认出了来人身份,也在头疼这人鲁莽的行径。 强势干扰源的介入,对于实验人员投送环境来说,实在不怎么友好。 那家伙应该是想着卡位卡进来,他也确实掌握了进入雷池试验场的通行口令,只是被罗南这位系统管理员及时踢了出去。 有必要吗? 那家伙与杂货轮的实际距离,也就是二十公里左右,作得什么妖啊! 真叫强凑热闹。 不过,那家伙是真正有水平的。 在大规模投送行为开始之前,他很好的将自身的气机,隐藏在纷杂混乱的荒野中,混同于那些畸变的野兽之属,也没有暴露出对罗南任何的敌意乃至额外关注,竟然没有引起罗南的警觉。 之前那些洒出去的猎杀者,也没有发现。 只这一手潜行匿迹的功夫,就要让罗南道声佩服。 而就在投送开始之后,这个人才开始快速接近,速度极快,节奏感也非常棒,就卡在罗南即将终结相关传送流程之前,才猛地发动,将超凡种级别的冲击力,一股脑的迸发出来。 这家伙如果不是具有非常敏锐的时空感应能力,也必然会有超人一等的直觉。 大概是……后者? 亏得最近在情报工作上所做的努力,在这家伙发动之际,罗南也已经辨认出了他的身份。 虽然之前并没有见过。 “哦吼,我来也!” “是耿怀吧?” 罗南仍眯着眼睛,看南岸上游方向,大呼小叫疾奔过来的粗壮汉子。看上去咋咋呼呼,全无心机的样子,好像前面那一记只是纯粹的打招呼…… 如果罗南真认为如此,挥手回应,那家伙会不会再送一记拳头,直轰到他脸上来? 耿怀的速度非常快,是罗南认证的快。 投送刚开始的时候,他与杂货轮二十公里的距离,气机迸发时已经缩短到了十公里不到。等罗南和拉尼尔这么一两句对话的功夫,他已经冲到了正常人的视野范围之内,而且还在快速接近中。 宽阔平原之上,似乎都能听到他的身体与空气砰然撞击的殷殷雷鸣。 也由于他奔过来的方向和角度问题,身后当真是金光万道,就好像是肩膀上扛着太阳在奔跑……那种方式与其说是奔跑,还不如说是陆地飞行。 超凡种的身体强度,真是让人又惊又羡。 “这是个很难沟通的人,务实如安百战,到最后也只能把他驱逐了事。”拉尼尔大主祭给出还算含蓄的评价。 “看出来了……而且也算和他打过交道。” 罗南所说的“打交道”,其实就是指在六月底杂货轮那场直播期间。要说耿怀介入的时间点,其实还远在拉尼尔之前。 当时,耿怀、血妖、钢锈以及路易,四个超凡种在直播间里玩起了版聊。虽然罗南并没有和他们直接互动,但也承接了他们不少的吐槽。 事后整理有关资料的时候,就有人提醒过他: 耿怀这家伙多少有些一根筋,版聊的时候提过要称量罗南的斤量,后续基本上就免不了要过来折腾一番。 果然一语成谶。 拉尼尔大主祭也是类似的看法,只 不过绵软温和中,也会埋根针:“他这人真的耿,但不介意、也希望人们这样看待……待会儿和他打交道,要注意一下。” 罗南听出了拉尼尔的言外之意:耿怀这人的人设立的很稳。今天这出,可能是单纯好奇心驱使之下,不请自来;但也可能是受人撺掇……乃至顺水推舟。 指不定就能从中捞些好处呢? 说到底,拉尼尔大主祭对耿怀精准的干扰切入,还是耿耿于怀啊。 要么说凡事怕比较呢! 同样是“介入”,拉尼尔和耿怀就不是一路。 拉尼尔大主祭肯定是在实验人员身上做了些手脚,所以能够相隔上千公里,对现场以及时空传送的细节了若指掌。可是人家不搞破坏呀,老老实实在一边观察研究。 相之下,耿怀那是真的莽。 要是这种“介入”方式都能挤进来,又置拉尼尔于何地? 罗南没再回应,只是抓了抓头发。有段时间没打理了,脏倒不脏,就是能把整只手给埋进去…… 他心里也和这无序生长的头发一样,揪动的时候有些痒,还有些烦。 耿怀在快速接近,罗南却难以集中注意力。 外接神经元弹出的弹窗,他已经选择了确定,然后才确认,所谓的外源信息,其实就是指他一手绘制的通灵图。 内宇宙模拟器,来自于虚脑app的解析界面,是飞舰和外骨骼两大类解析对象中,飞舰一类。现在基本上可以确定,是日轮绝狱边缘那艘破烂飞舰,在外接神经元中的映射。 而早在去年,绘图软件和虚脑app的底层就已经互通了,二者实现信息交流,其实并不奇怪。 奇怪的是,罗南发现内宇宙模拟器,还在他做出那两幅通灵图之后。它早不提示,晚不提示,到这时候才又姗姗来迟…… 就是嫌罗南之前的作品不够水平呗。 非要等到罗南用礼祭古字和天渊通用语两种语言工具,对通灵图进行了初步整顿之后,才给予认可。 要知道,之前它对游民交易所的存储数据可是敏感的很。 想想就很烦。 嗯,这个是开玩笑的。 其实罗南烦躁,主要还是因为刚刚生出来的思路和灵感,被“弹窗”和“耿怀”两个意外硬生生打断。 而且不是一次…… 随着耿怀进入到人类正常视野范围的距离之内,罗南看到了他,他也锁定了罗南,对着这边呲牙一乐,挥手高呼: “姓罗的小子,我来凑个热闹!” 在超凡力量的加持下,他和杂货轮之间这段距离,空气性质有所变异,以至于声音传播的速度,超过了在正常空气中的水准。轰击在杂货轮的上空,多少有些变形,以至于尾声都已经化为了郁郁雷鸣。 罗南“啧”了声,拉尼尔大主祭还在提醒:“今天难免要被他缠上,除非不得已,最好还是别结下仇怨。他虽然是被安百战驱逐,也实在是性格让人头疼,对于北线战事,是个大变数,两人之间的关系还是可以的,在军方也有些能量……” 这是劝说呢,还是拱火? 罗南默默听着,不说话。 此时耿怀距离江面上的杂货轮越来越近,而且丝毫没有减速的迹象 。以他肉身轰破音障的速度,这么撞上来,可不只是被缠上的结果。 罗南叹了口气,视线再度低垂,去看阳光照射下有些透明的虚拟工作区。最早时候突然触动的灵感,这时候起码已经消失了两三成。 眼下,耿怀距离杂货轮最多也就是两公里左右左右,五六秒可达。也不用再干涉空气成分,愈发清晰的粗嗓门儿就响在罗南耳边: “明人不说暗话,有人请我来测一测你的实验场,究竟有多少含金……” 最后一个字儿还在喉咙眼儿里,就在耿怀和杂货轮之间,忽然有一道微带弧度的透明薄膜横在那里, 说是薄膜都是抬举了,那种单只是将结构支撑起来,就颤巍巍随时可能破灭掉的脆弱感,更像是突然吹起来的肥皂泡。 耿怀的速度实在太快,刚动了这个念头,也根本刹不住车,一头撞了上去。 他下意识做了一个气机内收聚合的反应,为下一步可能出现的撞击和隐藏的威胁做准备。 问题是,没有撞击。 他甚至怀疑在冲撞一瞬间,就已经把那个肥皂泡给碾碎了。 他保持着可攻可守的冲击姿势,视线从抬起的前臂下方穿过去,看既定的目标——江面上的杂货轮,还有已经锁定的艉楼上的那个年轻人。 数百米的距离,两秒时间都用不到…… 下一刹那,他瞳孔收缩。 江面上横摆的货轮仍在,然而距离根本就没有缩短,艉楼上的年轻人,也不见了。 耿怀很清楚,他前进的速度丝毫未减。 可是前方的杂货轮以及在其后铺开的江景、平原,再也没有给他提供任何距离变动的直感。 好像那就是一个巨大幕布上的影像,看着触手可及,其实不过是投影的结果。就算把幕布撞烂了,也不可能…… 不,不对! 就算是耿怀要撞,也要能撞得到才行。 现在最核心的问题是,前面并没有幕布也没有墙,他确凿无疑的速度冲击,才更像是无意义的投影幻相。 耿怀猛地刹车,看似一根筋的脑袋,却在超级丰富战斗经验的支持下,瞬间做出了判断: “这是……空间断层?” 下一秒,他不惊反喜:“早就想试试欧阳辰的逻辑界了,先拿你来试手也不错。据说逻辑界到现在,也没有真正把超凡种困在里面打一架,这种花里胡哨的玩意儿,承重怎么样? “来啊!” 随着耿怀亢奋的吼声,超凡种级别的强悍肉身,以及千锤百炼的意志力共同作用,强行轰开了一切阻碍,与渊区湍流形成了最直接的干涉关系。 刹那间,这个看似生动其实僵硬的空间断层,就大幅扭曲,有崩溃之势。 “罗教授,这……”拉尼尔大主祭语气微妙。 不管当事人如何亢奋,在观察者看来,此时的江面之上的情形多少有些诡异。 那边正飘浮着一个大约单间大小,且在大幅扭曲的不规则形状的巨型“肥皂泡”。它有那份专属于“肥皂泡”的质感,此时还折射着太阳的光芒,散化七sè油光,在看上去随时可能崩灭的透明表层摇动。 在其边缘区域,还有个巴掌大小的人影,是耿怀的样子。 第六百七十八章 肥皂泡(中) “稍等。” 罗南知道拉尼尔大主祭想问什么,不过他现在暂时顾不上,匆匆应付了一句,又去看虚拟工作区的界面。 此时,内宇宙模拟器对通灵图的解析载入已经结束,界面中并没有多一幅通灵图的影印件,而是将里面有意义的部分,化入了模拟器关于地球本地时空的建构中。 似乎有变化,却又不明显。 罗南趁着脑中灵感还尚存数分,抓紧在内宇宙模拟器界面勾画了两笔,收获的只是后台一片错误提示。 他颓然叹气,在内宇宙模拟器这种系统内,没有清晰架构支撑的灵感,果然是不作数的。 其实,内宇宙模拟器真的是很好的工具。它对描述对象有严格规范的定义,但编辑语言却几乎失去了边界。可以使用其内部定义的专业语言,也可以用天渊通用语,还有支持礼祭古字的插件;其他的包括手绘、意念作用等等,都没有问题。 这样可以在模拟器上,用最自由的方法表述时空结构关系,甚至可以将自家感应、还有礼祭古字形成的观想时空融入其中,真的方便极了。 但自由的表达,终究还要落脚到实处。 你一笔画下去,在虚空中描述乃至增减一个维度,就必要找到确凿的支撑点,否则就只能是报错。 还是要静下心,认真沉淀辨析一下。可是,刚刚触发的灵感,又急需重新捕捉、定论…… 罗南纠结一番,这才又抬头,看那个好似随时可能崩溃的肥皂泡,有些无奈: “貌似真不太容易拦住……” 明明是拉尼尔大主祭率先开启的话题,这个时候他却是没有跟上。通讯器那边安静了一两秒钟,才又有下文: “抱歉,罗教授,如果我想要就近观察一下,会不会显得比较冒昧呢?” “没有,项目合作,本该如此。” “那,就打扰了。” 拉尼尔大主祭话音刚落下,底层货仓通向甲板的门户,便吱呀一声打开。 不久前才去货仓那边侦查的权敏赫,从那边走上来,仍然是向罗南欠身致意,但在他再次直起身板的时候,身上流转的气机,还有投射过来的眼神,都换了个模样。 于是罗南知道,现在那里的内核已经换成了拉尼尔大主祭。 这场面罗南也算熟悉,当初在夏城海滩上,拉尼尔就是通过这种方式与他交流。只不过当下用来寄托灵魂力量的载体,从一个被强行激发潜力的商人,换成了正牌的祭骑士。 公正教团主祭与祭骑士之间寄托和承载的关系,是很值得研究的课题,可罗南现在也没心思深究。 眼前这个不知道应该是称呼为权敏赫还是拉尼尔的人物,登上了艉楼,走到罗南身边,并且率先伸出手: “现在请称呼我为拉尼尔。” 这就比较体贴了。罗南也伸手,与他浅浅一握。 “希望没打扰到你。”拉尼尔的视线往虚拟工作区上扫了一圈,毫不掩饰眼底的兴趣。 罗南的回答更加坦率:“不把麻烦解决掉,也静不下心来。” 他并没有切换界面或是关闭虚拟工作区,任由拉尼尔参观打量。 拉尼尔还是很懂得拿捏分寸的,很快就收回了视线,和罗南并排站着,笑着转回正题 “想要专心做项目,着实不易呀。耿怀做事很是磨人,不达目的誓不罢休,堵得了他一时,回过头来再折腾,情形说不定要‘更坏’。” 拉尼尔的谐音梗用得倒是娴熟。 罗南只是笑笑,没有回应。 拉尼尔也不介意,两位地球上纯精神侧造诣差不多都要排在前五的人物,就站在随时可能掉落的锈蚀栏杆后面,一起将视线投向江面上漂浮的肥皂泡。 那个看上去畸形又脆弱的结构,完全没有任何固定的结构,有时甚至像拧毛巾那样扭曲,仿佛随时都会到它的极限,偏偏是要破不破,七色油光在表层流动,倒是衬得里面的耿怀,身体忽大忽小,愈发光怪陆离。 “简直像是神话故事里的景象。” “还好吧。” 罗南又梳理自家的头发,也是想通过刺激头皮,尽快获得进一步的思路,当然,和肥皂泡的那位没有关系。 “70秒。”拉尼尔驱动权敏赫胳膊上抬,看了下表,然后报数。 他的意思是,罗南用这个肥皂泡,将耿怀这样一位超凡种,硬生生阻挡了70秒钟,而且时间还在持续延长。 借着这个由头,拉尼尔将话题转向了啊技术层面:“这样的时长已经足够在一场高层级混战中起到决定性作用了……冒昧问一下,这是空间断层的效果?还是一种特殊的超凡领域?” “只在于事先做了多少准备。其实效果也没那么神,里面那位要比看上去谨慎得多,他也在观察呢。唔,这就怪不得我了……我是说,要是这样反而好了。” 罗南实事求是,有什么说什么,并不太在意语句中间的逻辑关系:“至于现在这效果吗,应该算是项目展厅,或者是参观通道。” “嗯?” “既然是做项目,各种大项目观摩不都是这么搞吗。是否花里胡哨且不说,视觉效果够惊艳的话,吸引投资是不是会更容易一些?” 罗南的回应乍听上去,有些不着边际,拉尼尔却敏锐地捕捉到了里面的核心信息: “所以这个是……项目的一部分?” 他的手指比着杂货轮的甲板,虚画了一圈。 “昂,算是项目基础上的临时发挥。贵教团投入了那么多人员,大概很快就能知道,这个实验场的整体结构。” “刚才完全没有发现……” 拉尼尔的语气听上去已经在后悔,早早的把权敏赫叫了回来。 “也不会差太久。” 罗南信口说着,同时顶着太阳光,眯着眼睛,仔细观察了会儿——这大概是耿怀出现以来,他观察最认真的一次。 拉尼尔本来还想再说些什么,见到他这副样子,也就暂时停了口。 然而没过多久,罗南主动开口问他:“拉尼尔先生。您打过游戏吗?” “游戏是指……” “更确切的讲,荒野十日这个游戏,玩过没有?” 拉尼尔沉默了一秒钟,或许要更长,方才回应:“空闲的时候,倒是接触过。” “那平常是玩浸入式多一些,还是战棋类多一些?” “战棋吧。” 罗南打了个响指:“这就妥了。如果拉尼尔先生不介意的话,是否可以趁着观摩项目的机会,帮我个忙?” 不等拉尼尔同意,罗南说话间,手指已经从上到下,在虚拟工作区中间一划,启动了分身功能,在旁边增加了一块新的工作区,并且送到了拉尼尔身前。 拉尼尔大主祭看着那个空白区间,一时茫然。 “稍等。” 拉尼尔依稀记得,罗南之前也说过这样的话。 这回确实没让他久等,随着罗南在自家面前的虚拟工作区里一番操作,拉尼尔面前的荧光区域中,出现了新的内容,相对复杂一些光影效果填充进去。 看上去是正式进入游戏场景前的设置和选择界面,上面标明了模式、场景和怪物三种选择。 其中模式暂时是不可选状态,只有一个“战棋”模式;可供选择的场景就相对丰富一些,虽然只是了了几笔勾勒的草图,但一眼看过去,什么草原、沙漠、基地甚至于星空之类,都是能够一眼辨识清楚。 然后就是怪物,这个数目就超级多了,手指划动一下,竟然拉不到底。同样是草稿性质的,而且各个结构扭曲、面目狰狞,却又分外生动,有一种再添几笔就可能从光影中扑出来的动感与张力。 “参照了荒野十日的界面设计,图都是我自己画的。本来就没有定型,只能说是大差不差吧。 “同样,也是因为没有定型,切换的话不要太频繁,否则可能会造成规则冲突,那边还没有挣脱,咱们自己就把战场给打爆了。” 罗南的表述多少还有点儿言不及义,但拉尼尔也清楚,不可能指望罗南给他拿出一本完整的说明书。 他现在已经隐约知道点什么,没有拒绝,也没有挑拣,完全凭借本能,遵循界面“人机交互”的逻辑,场景选了默认的第一个,没什么特色的荒野草原;至于怪物,也是第一个——都看不出是什么玩意儿的异形。 选择完毕,界面变化,从这上面,他看到了江面上漂浮的扭曲“肥皂泡”的影像,很快视角就被带动,向里面穿透过去。 先是一片扭曲的混沌残影,然后就看到了耿怀。 是以类似于上帝视角的方式,居高临下,俯视那位下一个版本可能就要登上“牌组”的超凡种新锐,清晰直观,细节详实。 耿怀烦躁亢奋交织的面孔,正渐渐被疑色所侵蚀。 因为在这一刻,“肥皂泡”内部固化又扭曲的景象开始了变幻,已经被他折腾得面目全非的山川江景,彻底崩溃,但很快就有茫茫草原,渺渺青天,替换过来。 甚至于比之前更辽阔。 与之同步,在视野尽头,一只狰狞的异形从前一段扭曲破碎的残景中挤了进来,和他隔空对峙。其后方,绿草青天为主调的时空,做了一个圆满的闭环。 以上,正是拉尼尔大主祭看到的、似乎也由他一手操纵的游戏场景。他浅浅吸了口气,权敏赫的身体做出了完美配合: “这样,那头野猪会疯的。” 第六百七十八章 肥皂泡(下) “疯?”罗南的关注重心不在这里,回答也相当随意,“不管疯不疯,结果也差不多。他到实验场,总不是找我喝酒来的。” “也许吧。”拉尼尔不太确定,事实上如果不是他莫名其妙就参与进来,这样的话他也没必要讲。 而现在,他真的不确定,事后耿怀会以一种什么样的态度,针对艉楼上这两个人。 如果那头“野猪”今天不被玩死的话。 拉尼尔的视线从虚拟工作区脱离,投向了江面实景。 当碧草青天的“场景”注入之后,“肥皂泡”以可以目见的速度,恢复到相当规整的模样。体积也有明显缩小,从一个房间大小,收缩到一个充气碰碰球的程度,直径充其量也不过两米左右。 远远看去,感觉还要再缩水。 相应的,耿怀的身形也在缩小,如今已经是标准的拇指娃娃。 随着体积缩小,“肥皂泡”内部影像变得更加清晰稳定,也更像是大型战棋投影设备模拟出来的战场情境——上半部分是草原碧空,下半部分则是土壤、暗河与岩层。 可以全透视,也可以求真实。 明摆着虚拟,偏又格外趋向真实的场景,与那片区域横冲直撞、飞天遁地的“拇指耿怀”一起,贡献出一份诡谲的娱乐感。 世上自有超凡种以来,几曾见得这般景象? 拉尼尔一时间有些恍神。 或许是他久久没有动作,罗南主动问了句:“操作有什么不方便吗?” “等我适应一下。” 拉尼尔很快回神,也收回荒唐的兔死狐悲之感——他会因为这份感觉,拒绝罗南的“求助”和“邀请”吗? 显然不会。 事实上他已经迫不及待要去体验了。 只是,他也注意到,那头异形“挤进去”之后,一应自主动作有些过多了,且明显不自量力地反向锁定了耿怀。 这样的动作,并不符合他的预期。 罗南适时解释:“既然是战棋模式,类似于下棋的感觉就好。这个版本并不提倡浸入式,即便是大主祭先生您,想要理解这些千奇百怪的‘缝合怪’的行为模式,也挺困难的。” “缝合怪?” “大概就是畸变基因的调制缝合……我总不能任它们恢复到原来的模样吧?那后面可就麻烦了。” 你这样,后续感觉也挺麻烦的。 这话,拉尼尔终究没说出口,但他有另一个疑惑:“所以说,这些‘缝合怪’都是已经造出来的……我的点选就是让它们出现在那里面?” “基本上是这样。”罗南一口承认。 “缝合怪是这样,场景呢?” 不论是现在的草原,还是其他那些基地啊、星空啊之类——这半截他也没有说出口。 总之就是一个“分寸感”。 拉尼尔说话有分寸,罗南也就只以微笑回应……算是心照不宣? 拉尼尔一时沉吟。 罗南则继续道:“这种模式下,微操就不用指望了,棋子倒是有很多,可以熟悉、斟酌使用。 “另外,既然已经做成游戏的样式了,也有一个胜负标准,很简单:就以时空泡的存灭与否为定论。” 时空泡…… 拉尼尔大主祭视线又在现实和游戏界面往来两回。不管怎样,这名字要比“肥皂泡”好听些。 既然已经决定上手,面对新鲜事物,事先的询问向来是宜多不宜少,拉尼尔并不因为自己的年龄资历,而对询问罗南有什么心理障碍,他继续问: “如果对胜负有所追求,罗教授还有什么好的建议没有?” “嗯,这种场面我也是第一次见。如果说建议的话,大概就是棋子一次不要放入太多,避免冲突,适应了以后可以多加些……加油。” 听起来像是烧菜。 拉尼尔若有所思,准备开始尝试。 然而,他的询问占时终究还是太多了些,被困了快要两分钟,越发暴躁的耿怀,这时候已经将那个行动过分自主的草原异形轰成了碎片。 这可真是…… 即便是以拉尼尔的修养,某一瞬间也有点儿尴尬的意思。第一个崩了,他下意识就点选了第二个。 然而这个更惨,只一个呼吸的功夫,就被已经有了相关经验的耿怀打爆掉,全如砍瓜切菜一般。 这些棋子是不是太弱了? 拉尼尔皱眉,扭头看罗南,却见旁边的年轻人眉峰锁得比他更死,注意力完全投入到虚拟工作区里的地月系动态模型上去。 这种情况下,拉尼尔也不好再问,只能自己琢磨。 与之同时,在“时空泡”里,即便连续两次获得战果,可耿怀便真是傻子,也知道做不得数。最重要的,他所面临的“对手”越是孱弱,背后暗藏的意味儿,就越是可恶。 “罗南,你特么的玩我!” 不需要通过游戏界面,拉尼尔都能感受到从“时空泡”内层轰出来的狂暴震波。 那是直接作用于外围平滑时空的力量。 这还不止。 拉尼尔通过上帝视角,就能够看到,耿怀表面上是愈发的暴躁冲动、与渊区湍流的交互干涉也是更加不计后果,但在背地里,却是借着暴躁外表的掩护,尝试和外面联系。 超凡种这级别,就没有个省油的灯。 拉尼尔不由失笑,都弄不清楚,此时他究竟是头痛多一点呢,还是莫名其妙的自豪多一些。 可再回味一下,这种心思本身就很诡异。 其实,耿怀的其他手段基本上都用不到了,连续两个棋子被瞬间击破,对于时空泡的结构似乎也造成了一定损伤。挡不住内里的震波,就是最明显的表征。 此时周围现实世界中的山川江景,似乎都要收卷变形,“时空泡”更是连续几波大幅扭曲跳荡,碧草青天的场景,仿佛要就此崩盘——事实上有那么几个瞬间,拉尼尔已经觉得“时空泡”崩灭掉了。 可是,并没有。 每次已经超出“时空泡”承受极限的力量,总是在更广袤的虚空中,消解于无形。 也就是拉尼尔在时空层面不甚精通,等到这样的情况连续出现了几次,才蓦然惊觉,把握住了一些脉络。 他视线脱离了“时空泡”,转动脖子,用全新的眼光去看身下这艘已经残破不堪的货轮。 此时的杂货轮,还在“时空泡”透出的震波中摇动。普通钢铁结构,在长达一个月的水下航行后,便如拉尼尔手边这栏杆,处处锈蚀不堪,濒临崩溃。 可是,这玩意儿竟然出奇地安静。 要知道,这地方已经不是只有罗南一个人呆着了。除了他造出的那些“缝合怪”,还有他们教团投送过来的、总数超过三十人的实验人员。 这些人,理论上存在于这艘破旧杂货轮的底层货舱,然而几分钟过去了,先期造成的一点儿喧嚣,全都沉寂。 实验人员都还活着。 这个没有疑问,拉尼尔在他们身上——不是一个两个,而是所有人身上都留下了特殊“记号”,可以实时监控每个人的状态。 可如今,这些人存在于杂货轮上,却是一点儿声息都没有冒出来。可相应的,里面不少人都还在非常剧烈的运动状态。 也怪他被罗南的“时空泡”吸引了全副注意,竟然没有第一时间察觉到问题。 但也正是由于“时空泡”,让问题和答案,一发地浮上水面。 来自江面上“时空泡”,仍然处在破灭边缘,外溢的震荡愈发严重。可相应的震荡看似四面扩散并造成严重影响,但其衰减的幅度,也很出人意料。 明显的雷声大,雨点小。 之所以这样,就是因为这艘看似随时可能沉底的杂货轮……确切地讲,是附着于这艘破船上的,隐秘而复杂的支撑架构。 当破除了知见障,拉尼尔就以深厚老辣的经验,对精神感应模式做出了相应调整,逐步触及到了远在正常人感应范畴之外的实质结构。 而就是以他的老道,在触碰到渐露的真实之后,也有些微微的眩晕。 此时的杂货轮内外,已经不能用常规的空间结构来区分。什么货舱、甲板、水上、水下,都没有了意义。 因为这里,其实早已让层层叠叠的“时空泡”堆满。 拉尼尔当下的直感,便觉得这里好似是由一根不可知的天外粗藤,垂下了一串葡萄,果实累累,而每一颗果实,都是一处“时空泡”。 耿怀所在的那个,不过是枝上蔓生的一个零余。 作为专注于入梦、祭祀方向的大主祭,拉尼尔对时空类能力并不精通,但也能看出来,耿怀对单个“时空泡”的外溢冲击,已经快速消化在超级复杂的时空环境中——这些看似虚无脆弱的结构绝不是并行的,彼此之间还有推挤、渗透、交互作用,相当一部分仿佛已经出离了本地时空环境,半隐半现,若存若亡。 他寄魂的权敏赫,此前在杂货轮上侦察,说不定每到一个货舱,都是从一个“时空泡”转到另一个……一步一换,也说不定。 也是到这时候,拉尼尔这时候才明白,罗南所说的“只在于事先做了多少准备”,是怎么个意思。 这绝不是一时的兴趣所致,而是持续制造组构的结果。 可他还想再问:罗南究竟怎么做到的? 第六百七十九章 正相对(上) 拉尼尔的视线又往罗南那边飘,然而他发问的冲动,在看到那张专注而苦恼的年轻面孔后,便于蔓生出来的谨慎乃至荒诞中消解掉了。 很快,新的疑惑又冒出来: 罗南为什么要这么做? 只看那复杂到近乎炫技的时空泡架构,拉尼尔实在不具备相应的解析能力,也就无法理解相应的思路。他只能从实用角度去分析: 罗南如此做法,是为了让雷池实验场的功能更丰富?为了让他制作的“游戏”可玩性更强?亦或是为了完成某种震慑? 这些疑问,在自我思虑中同样得不到明确的解答。 拉尼尔视线转回到自家身前的虚拟工作区,看到游戏界面,忽然失笑:还说什么胜负,这根本就是把难度调到最低的简单模式。 明悟了这一点,他仍是兴致盎然。 这个由罗南手制的“游戏”,应该是与周边时空架构密切关联,通过它无疑可以观察记录更多的信息。 那就继续。 随着“游戏操作”渐入佳境,拉尼尔也渐渐了解:当他具体点选到某个‘缝合怪’时,原来是有“提示信息”的,或者说是引导他的感知去那边,让使用者先明白,是怎么个东西。 罗列的诸多场景,其实也有类似的提示。可惜在这方面拉尼尔实在不是专业的,只能凭借感知和经验,进行配合。 就这么半琢磨半试验地玩下去,拉尼尔愈发体会到其中设计的复杂、精妙……以至深邃。 他不自觉又看向罗南,看这个正在抓头发、动脑筋、貌似比耿怀更烦躁的少年人,忽然间无比好奇: 能够搭建起如此超乎想象的复杂时空结构、能够“缝合”出那般千奇百怪的异形妖孽、能够将耿怀这样的超凡种强者玩弄于股掌之上…… 这样的罗南,又会被怎样的难题困扰? 或许是他的眼神和疑问,都积累到了一定程度,一直盯着虚拟工作区,冥思苦想的罗南终于有所感应,扭头看过来。 “怎么样,还可以吗?” 拉尼尔用权敏赫的面孔,给出了真诚的笑容:“神奇的建构……恕我冒昧,这究竟是什么道理?” 也是前面累积的疑惑太重,他问得相当直白。 罗南答得简单,却也没有绕圈子:“一些时空构形范例的模仿,当然还有理论支撑。” 构形他知道,只是加上“时空”…… 另外,还有理论? 拉尼尔追问:“理论?” “比如一些通识知识的应用,主要是通真观想。嗯,就是怎样站在自我原点上,更高效而准确地认识、理解、定义外部世界。” 拉尼尔尝试去理解:“有点像欧阳的自我逻辑。如果是这样,每个人的方式都不同。” “理论是那个理论,技巧和模板还是很重要的。没错,最初是模仿和学习……现在这些基本上都是习题作业吧,很多也只能是看看。” 拉尼尔下意识环视四周,着实很难将这层叠的时空泡结构,与“习题作业”联系在一起。 “当然,后面还要自我阐发。”罗南倒是继续为他解惑,“我就把自己习惯的方式称为‘大坐标系’。” 大坐标系? 拉尼尔将这个词儿在心中咀嚼几遍,刚品出点儿滋味,就听罗南笑道:“有空可以细聊,现在有点儿别的考虑……” “你是指?” “拉尼尔先生,最近还有投送实验人员的计划吗?” 拉尼尔很奇怪,有关实验人员的投送,两边不是早就议定了批次和人数吗?罗南为什么要明知故问? 不过还是很有耐心地回答:“这一批次的人员全部撤回后,5号左右会派出下一批……” 他觉得自己依稀懂得了罗南的意思,又补充道:“雷池试验场的结构大大超出了我方预期,我们可以对有关试验人员的规模乃至合作范围再进行讨论,罗教授你意下如何?” “哦,可以啊。” 罗南的反应有些过于平淡了,甚至还有点儿的失望的意思,显然拉尼尔的主动并没有打在点儿上。 拉尼尔更失望。 这说明,他的抵近观察,并没有帮助他得出更准确的判断。而且从目前的情况看,这和是否熟悉、是否识人无关,纯粹是因为在思维方向和层次上,出现的巨大差异乃至于断层。 断层…… 要接受这个结论,并不容易。 拉尼尔并不想强调年龄资历这些东西,但在过去几千年的人类文明史上,绝大多数阶段,思维水平的高低,和年龄资历的长短还是基本呈正相关的。 而二者之间一旦出现了严重不匹配的情况,基本上就代表了两种思维模式之间,出现了革新式的换代,以至于知识体系和认知模式,也陷入到鸡同鸭讲的地步。 当然,这只是其中一种考虑。 但只是这份可能性,已经足够推动着拉尼尔陷入长考以至于更痛苦的判断之中。 拉尼尔的思考是如此的复杂深入,以至于他就在罗南眼皮底下,彻底忘记了早先答应过罗南的事情。 他一手安排进去的缝合怪们,失去了及时的补充以及更合理的布局,再一次触发了全灭的结局。 等拉尼尔再一次被澎湃躁动的震荡惊醒,失去了控制的时空泡,就算是已经标定了简单难度,也真的要撑不住了。 时空泡内部的场景彻底扭曲崩溃,游戏选择界面中,相关的场景也进入到灰sè不可选状态。 在罗南的注视下,拉尼尔多少是有些尴尬的。 “拉尼尔先生,还要继续吗?”罗南这时候倒变得有耐心了,“想继续的话,可能需要一些复杂操作,直接再覆盖场景可能会造成时空泡自我崩溃……” “没必要了。”经过一轮未成功的艰苦思索,拉尼尔在这种表层设计上的钻研兴趣,不免消耗殆尽。 “开始也只是为了长长见识,如今见识过了,还要和耿怀纠缠,怕是日后见了面上不好看。” 拉尼尔一边拒绝,一边也是有所试探的。 罗南的回答就有些微妙:“日后嘛……” 拉尼尔心头微紧,下意识竟然为耿怀有些担忧——这一刻,罗南的视线是盯着不远处江面上那颗时空泡的。 确凿无疑。 别怪他想多了。在大主祭的位置上,待了这么长时间,本身又是里世界数得着的强者,拉尼尔的人际关系网络,稠密又复杂。 他不可避免要受到这张网络的影响,也不可避免去考虑,如果耿怀这头野猪,真的在这里被罗南给宰杀了,会在里世界造成何等样的动荡。 当然,还有他这个目击者、见证者甚至于参与者,在这场动荡中也绝不可能置身事外。 一念至此,拉尼尔脱口道:“这个人……” 然而不等他把 话说完,旁边罗南已经探过手来,就在他这边的虚拟工作区上稍作点划。 指尖触碰的是游戏界面中“场景”一栏,至于选项,则是拉尼尔之前看到过的“星空”。 你刚刚才说了不要轻易去替换! 拉尼尔心中的怨怼,来得微妙。 这让他的反应又慢了半拍,罗南已经点选成功,江面上空那个光sè迷离的“肥皂泡”,一下子就暗淡下去,之前的“透明体质”,也被骤临的幽暗所替代。 拉尼尔看不到耿怀了。 无论是从实景中,还是从虚拟工作区的游戏界面里,他所见到的只是无光的黑暗——与午后阳光下的江景,形成了最明显的区隔。 然后就是这片碍眼区域持续收缩的过程。 这次的收缩,视觉上甚至要比上一次更让人印象深刻,因为它表现得迅速、规整……坚定。 时空泡在短短一两个呼吸的时间里,就一路卷缩为拳头大小。越是收缩,质感越是鲜明,依稀就像是一颗黑珍珠,在空气中滴溜溜滚动 而滚动的方向,就是杂货轮这边。 期间,耿怀与渊区的强劲干涉力量,仍然从时空泡里持续透出来,甚至还包括他的声音。 寄托在能量激流中,难免会有严重变形,可那意思是清楚的、一贯的: “姓罗的,你别落在老子手里!” 这哥们太头铁了。 拉尼尔不忍卒闻:你哪怕是闭上嘴巴,让我在这里帮你说个情! 这时候他险些就忘了早先是谁玩得不亦乐乎…… 罗南对这种话完全无反应,只是在那个黑珍珠漂浮到近前的时候,伸手捞了一把,手拿把攥。 拉尼尔下意识皱眉,确定罗南是真的把那颗时空泡握在手里了。也是自此刻起,一切的震荡,一切的叫嚣,猛然间就按下暂停键。 五指山吗? 拉尼尔也是熟谙东方经典文本的,很快就找到了对应关系。虽然一个是猴子,一个是野猪。 他脑子里的想法,多多少少是有些乱七八糟了,但有一件事,他无论如何都要去做。他拿出见面以来前所未有的严肃态度,郑重提醒: “罗教授,耿怀虽然讨厌,但是罪不至死。” 罗南看他,大约有半秒到一秒的样子,然后才道:“拉尼尔先生,你们这一波派过来了35个人……你觉得把他们和这位野猪先生相比,谁的分量更重一些?” 威胁我? 拉尼尔觉得这不太像是罗南的风格,稍微犹豫了一下,还是选择实话实说:“就算是加上敏赫,我们这边也远远不如。” “是啊,三十五六的流星雨无论如何也比不上一颗可以直接坠地的陨星……” “啊?” “劳驾,让一让。” 说话间,罗南先往后退了两大步,几乎要撞上后面的舱壁。 拉尼尔下意识让开空间,就看到这位少年,稍微错开了与栏杆的角度,以便于有更长的距离。 然后,那边连续两个跳步,几乎要撞到栏杆的时候,抡臂发力,像是扔石头……或者是扔手雷? 反正,是将手中那一枚时空泡,远远投掷开去: “走你!” 拉尼尔的眼皮连跳了四五下,不知道是否是受到这场面的刺激。他又分明看到,在刚转出云层的太阳光芒下,有灿烂流星,逆向飞起,曳尾远去。 第六百七十九章 正相对(中) 拉尼尔也如罗南那般,眯着眼睛,顶着太阳,注目天空,也将精神感应同步放出更远,追踪着“流星”的轨迹, 只是,他很快就感觉吃力。 刺眼的阳光倒在其次,真正的问题是:短短一两个呼吸的功夫,那颗“流星”就穿入了可感知的时空结构“内层”,便如同杂货轮层叠的“葡萄”结构,进行他理解范围之外的“交互”。 拉尼尔以为感应要脱钩了。 可就是这个时候,被镇压在五指山……或者是五行山下的耿怀,展现出了超凡种的倔强。 也许他在变动的时空结构关系中,寻觅到了某种机会,又或只是单纯搏命一击,做最后的挣扎。 总之,在“流星”穿入虚空壁障的刹那,拉尼尔感觉到了远比此前任何一次,都更暴烈的震荡。 耿怀那独特的暴躁又奔放的气息,形成了横扫天际的飓风,瞬间撕碎了天空云层。 附近某个厚重的云团,转眼蒸发大半,剩下的亦如残鳞碎絮,在天空圈起了断续的环形云图,怕是几十上百公里都能看到,绝非自然所能成就。 天空震荡的余波,在短暂间隙之后,回传到杂货轮这边,如同野兽吼啸时扑鼻的血气腥风,格外惨烈。 气流吹打在脸上,似乎还有些微幅的电流穿过,以至皮肤微微发麻,汗毛都为之倒竖。 电? 拉尼尔查觉到了异样。 云层破碎后,太阳光更加刺眼,时空泡与天空交融之地,依稀有处黑斑,那正是耿怀在时空结构变乱处奋力挣扎,透出的一点儿影子。 可为什么会有电流? 下一刻,拉尼尔确实看到了晴空电火,就在那片耿怀裂空爆云的区域…… 甚至不是常态下峥嵘一现,而是扭曲盘结,更莫名涂染了深沉色泽,颜色诡谲,似紫如黑,几如同平滑虚空“表皮”突起的粗.黑筋络,在夺目的阳光下,也是分外清晰。 因为这一联想,拉尼尔恍惚中便觉得,那片区域的天空,骤然间有了具体的形态: 真如同自天外垂落的魔爪,先向外打开,后又收卷、合拢。便在这个过程中,耿怀的暴烈燃烧的气息,也以同步的节奏,被强行收拢压制。 耿怀还在挣扎,但留在这处时空的影子,却越来越淡。那只天外垂落的魔爪,就这样将他强攫进未知的所在,丝毫不在意那疯狂的动荡会对复杂的时空结构关系造成何等影响。 会有影响吗? 拉尼尔本能还要追索,他的精神感应确实是投射过去。很快,便触碰到了天空盘结的紫黑电光边缘。 那片区域,强大能量电离了空气,当真是如光似火,大有弥散失控之态。再算上仍然不稳定的时空结构,远观不显,环境实则复杂到极点。 以至在有形的电火之外,还形成了无形的、极不稳定的场域,涨缩不定,隐然有一种磁吸之力作用,还有电光余沥崩溅,很难把握。 拉尼尔已经非常小心,但在这种环境下,总有意外,防不胜防。大约是探出的感应触手,触碰到了电光余沥,冷不丁就“过了电”。 拉尼尔皱眉,对这种诡异电火在精神层面的干涉力度,有了新判断。 他正考虑是否要做进一步的评估,整个人忽地一飘。 是真的飘。 与祭骑士高度协同的灵魂力量,分明受到了强劲磁吸作用的摄引干扰,瞬间失谐。 对于公正教团内部人士来说,主祭与祭骑士之间的这种异常状态,处理方案至少有几十种,本不值得惊慌。 可问题是,下一步变故来得实在太快。 那份磁吸摄引的力量,来得猛烈又诡异,拉尼尔本是回头关注与权敏赫形神框架失谐的情况,可刚一分心,前探的感应触手竟是被强扯进那个混乱的场域中…… 然后就是意识。 一瞬间,拉尼尔的意识被那边场域中混乱又强势的力量“锁”住了,恍惚间被那磁光电火包围,又强力拉扯,势头是如此猛烈,以至于竟然有了荒唐的濒死感——是那种被大卸八块儿、抛尸到无穷远处的剧痛,以及更无逻辑的错乱综合在一起。 感觉也只是感觉。 拉尼尔不过是寄魂至此,便是感应前端被攻击,也不至于就这样“填进去”。 可是这份“濒死感”又是确凿无疑地传导过来,不只是他,便是处在静默状态的权敏赫,也受到影响。 作为优秀的祭骑士,权敏赫懂得配合主祭的行动,但在主祭遭遇危险时,他也有责任去调整、挽回局面。 短暂失谐也还罢了,当直击人心大恐怖的“濒死感”传回,权敏赫身体本能作出反应——他要躲开,暂避锋芒。 可这时候,拉尼尔却是在全力收拢感应。 两边的反应南辕北辙,以至于形神的不谐瞬间放大、撕裂,当场僵在那里。远方天空磁光电火场域导过来的影响,趁机席卷全身。 这一刻,他们肉身与精神上的痛苦眩晕反倒达成了同步,荒唐得很。 还好,拉尼尔也好,权敏赫也罢,都是有决断、有判断的人物。同步的晕眩中,反而在意识层面达成了共识,强按住严重不适,在微幅又高频的错位震颤中,重新锁定彼此,重归常态。 权敏赫重归于静默,拉尼尔要更多一项任务。他保持住镇定,全力记忆之前、现在遭遇的一切。 这样新奇又恐怖的体验,自有它的价值。 拉尼尔是如此专注,以至于手上捏扁了锈蚀栏杆都不自知。 嗯,也要断了。 罗南的视线在身边这组“特殊形神结构”上扫过,但也只是扫过。另外,也好心扶了一把栏杆,让它不至于立刻断掉。 磁光云母发力时,意到带到了拉尼尔,只是小小插曲,不足挂齿。 现阶段,罗南的注意力还是集中在那高飞远去的“时空泡”上。 耿怀这个莽汉在疯狂挣扎,调动渊区力量,完全不管不顾,导致框住他的“时空泡”严重不稳,濒临崩溃…… 这很好。 就该这样。 便如同在大气层中炽烈燃烧的流星,因其燃烧,才更加醒目绚烂。 力量总是相互的。 时空自有法度,远距离挪移最忌干扰不谐,主导这一切的磁光云母,便是如今已吞没地月系,环拢各内行星轨道,对太阳形成半包围状——面对这种层级的干扰,也需要调动更多的力量。 这个庞然大物在“抽搐”。 局部微小的不适,有时也会激起全身反应。 它遵循着常人无法理解的本能,庞大又虚无的身躯,与本地时空摩挲作用,又搅动渊区湍流,以至磁光弥漫,试图控制住那枚不太听话的“时空泡”。 两边在推拉角力,虽然远不对等。 关键在于,在时空挪移这件事上,当力量运化超过了一定阈值,磁光云母这边自然会有更高效的手段。 一切都在自然而然中发生。 就如同要在越发宽广的身躯内部,完成高效的信息流转。需求推动本能,统合了渊区奔涌的能量,在极域之上,架构起特殊的规则,后又“垂降”到物质层面。 这大概也可以叫“星门”吧。 仍只算是雏形的“星门”显化,给不听话的耿怀,以及圈禁他的时空泡,安装了一道无形导轨。 并无定向,只是遵照罗南的意志,推动这颗剧烈燃烧的“流星”,击穿了虚空壁障,在在地球本地时空最晦暗、最微妙的组构边缘处划过。 这一刻,不知道是“流星”燃烧的“火光”,还是幻想种扭曲时空的“磁光”,又或者是二者的融合,使得周边一些浑沌不明的细节,依稀显现。 罗南与磁光云母共享感知,贪婪捕捉其中脉络走向,努力与此前的灵感相印证。在时空构形领域,这些脉络细节,具备了无以伦比的价值…… 唔? 罗南心神忽然一紧,与磁光云母紧密贴合的感知,似乎被什么东西划过——来自于他如今聚焦的位置,但又像是隔了无数层幕布,不见全貌,只溢出冰冷寒意。 磁光云母又一个“抽搐”,这个庞大的幻想种似乎也感觉到不适,以至于躯壳内流转的磁光电火,骤然密集,又以更强势的姿态辐射开来。 层层磁光铺卷,穿透未知的结构与幕障,使得地球本地时空原本紧密的结构,都似变得松动了。 这一刻,时空泡“流星”的闪光,都黯淡下去。 随着磁光云母罕见的激烈反应,罗南的感应也在调整聚合,趁着层叠的磁光冲刷,要趁机穿透层层幕布,窥见后面的真实。 他确实看到了……似曾相识。 同样的,他也被另一边看到。 那本就是一次对视,惨白冰冷的妖眼,与当日在哈城外海呈现的时候,几无差别。 它以深蓝世界为基,深沉运化,又能刺破迷障,直指真实。这一刻,罗南就觉得,他与磁光云母的依存关系,在这妖眼的照射下,不知泄露出去多少。 但反过来,刷落的磁光,也让这冰冷妖眼出现了绝不自然的波动,那是内蕴信息被搅动、震荡的表现。 所以,妖眼张开,旋又闭合。 呦,这就比较小气了。 不过话又回来,原来李维也对磁光云母充满了好奇……和忌惮。 罗南用心琢磨,手上却也失了控制,暗哑声响中,扶着的锈蚀栏杆,终于断裂。 第六百七十九章 正相对(下) 拉尼尔从感受和记忆中惊醒过来,注意力回转到近前,看到了从焊点处断开、只靠他和罗南用手撑着的栏杆,不免一怔。 但是,让他跳出沉浸状态的,绝不是“栏杆压手”这种原因。他也感觉到了嘴里的血腥气,这小小伤势,无论是拉尼尔还是权敏赫,都不会在意。 真正的问题出现在渊区。 对一位超凡种,特别是在渊区建构了“固化构形”的精神侧超凡种来说,时刻掌握渊区的动向,在永不停歇的风暴湍流中,窥见机缘和风险,是必修课。 渊区从来都是无序且狂暴的,所以与之对应,异常情况反而都是“秩序的建构或崩溃”。 这次,似乎还触碰到极域? 拉尼尔的面孔变得分外严肃,出现这种情况,基本上就是确证:不久前,或者就是现在,发生了超凡种级别的冲突对战。 噢,耿怀那事儿不算。 那甚至都算不上冲突,完全是单方面的羞辱。 想到这个,他眼皮又一跳。 或是气机触动的原因,身边那位便在此时转过脸来。拉尼尔保持面部平静,及时将视线迎上去,与之对视。 刚刚吃了个闷亏,拉尼尔却并无怨恚,起码不会展现出来,甚至还要露出一个自嘲的笑脸。 罗南也在笑,多少有点儿心不在焉。 也是这次对视中,拉尼尔忽觉着,对方眼底有一团模糊的倒影,周边又有磁光电火,缭绕盘结,似曾相识。 他眼皮微垂,压下惊异。 看上去不太现实的景象,却并非错觉,而是超出阈值的高层级事件,在精神与物质世界的交界处,留下的痕迹。 某种意义上,也是当事者意志的集中体现。 入梦法深谙于此,拉尼尔更是此中大家。 所以,渊区极域的动荡,是这位搞起来的? 一点儿都不意外呢。 “拉尼尔先生,还好吗?”罗南倒是操心他的健康。只是一开口,形神结构深层气机状态,就有所暴露,潮涌潮落,起伏不定。 “倒还好。”拉尼尔好像是刚受到提醒,在嘴边摸了两下,信手揩去了唇角血痕。 其实他是借这个动作放慢节奏,让自己有更多时间收集信息。 就趁着揩嘴角的空档,拉尼尔抬眼,再看天空中那让人印象深刻的磁光场域。因为它的存在,午后天空似乎多了一个难以修补的漏洞,里面则泄露出了更丰富的信息。 或许与渊区、极域的冲突事件紧密相关。可惜,拉尼尔在时空领域实在缺乏研究,挂一漏万,解析不能。 他心中扼腕,又不免去想,如果厚着脸皮再去询问,以罗南一直以来表现出的坦白态度,是否会得到一个正确答案呢? 心有所思,目有所指。 拉尼尔的视线又转回来,正好又和罗南的视线对上,对面仍然保持笑容: “如果没事儿……拉尼尔先生,我这边倒有事请教。” 拉尼尔略微偏了下头,做出了疑惑的样子。 这时罗南眼底的异象……其实是拉尼尔自身的感应淡去了,问题是那起伏动荡的气机,正愈演愈烈,而且那感觉倒是愈发熟悉且鲜明了。 事情还没 完! 所以罗南向他打问的事儿…… 也是这个时候,箕城本体所在,公正教团的信息渠道向他提报了几条最新的消息。 说是几条,其实就是在极短的时间内连续发生的一系列事件。 前面有罗南的视线压迫,拉尼尔也不能细看,一眼扫过大略,眉头便是跳动。 罗南却不管他如何感受,径直问道:“拉尼尔先生对李维怎么看?他这个人经得住刺激吗?” 拉尼尔此时扫过的条目便是: 深蓝世界门户疑似在南大西洋出现。 所以…… 大概也觉得自己的表述不够精确,罗南随即做出补充:“我是说,那家伙突然面临一些意外情况,会做出不理性的举动吗?比如直接掀起世界大战之类?” 拉尼尔表情管理开始有些困难了,只觉得刚才失谐的形神框架,似乎又有复发,怎么都不是个劲儿。 理论上,问出这种话的,才真具备“掀起世界大战”的想法吧? “罗教授这么问……” 他拉长声音,又一心二用,关注消息条目的细节,大概是说: 大西洋南部洋面,有“妖星”跃升,并伴有雷电大风天气。初步判定为超凡级别冲突,且由于“妖星”模样和上个月哈城事件极为相似,所以大胆评估为“深蓝世界”相关事件。 四舍五入,说是“深蓝世界”入口在那片海域出现,也没毛病。 只是南大西洋这件事,和目前正在东亚大陆上的罗南…… 耳边则传入罗南坦荡荡的言语:“刚刚算是和李维照了个面吧,那人不太爽利的样子。我听人说,他很理智,但理智的边界在哪儿,还不清楚。” 我这个寄魂分身,可没看到你们怎么就“照面”了。 拉尼尔试图用意蕴复杂的笑容去应付,可是直面罗南格外认真的眼神,这是不够的,远远不够。 所以,他只能苦笑着反问回去:“刺探理智边界……这种想法是不是太危险?” 这也算是很坦白的表述了。 罗南则回应:“因为我确信他在用理性做更危险的事。” 难道你不是吗? 拉尼尔这句话终究没有出口,也是这时候,他扫到第二条情报: 地球突遭磁暴侵袭,全球短波通讯普遍受到影响,但近期并没有太阳异常活动的报告,故而高度怀疑与本次超凡种冲突相关。 拉尼尔不用再抬头,都觉得远处天空那个磁光场域的裂口,格外炙热危险。 再一条,是转发的求救信息。 这信息是以广播形式发出,位置是南纬53度29分,西经31度20分,正是来自于刚刚发生异象的南大西洋海域附近。之所以会放到拉尼尔的案头上,还有一个重要原因: 求救人的身份特殊。 拉尼尔看到了那个名字:耿怀。 再大致估算一下距离:一万五千公里。 所以,他还能说什么呢? 拉尼尔沉吟数秒,期间,握住变形栏杆的手指,缓缓松开:“打定主意的事情,旁人是没法再给意见的。只是……如果有可能,罗教授不妨考虑一下,如我这般被询问之人,承受的边界又在哪里。” 北向数百公里,勘探队营地,李泰胜所在的帐篷里面,气氛着实有些尴尬。其中一部分原因,应该是卫星信号传输受到强干扰的缘故。 应该吧。 更多的,李泰胜也想不出来。 除了他和袁无畏,两位超凡种肯定有自己的消息渠道,不会因为卫星信号的短暂故障,就丢掉对远方局面的把握。 可不知道为什么,信号中断后不久,帐篷里的气压就极不稳定……不,不对,其实这个诡异的氛围,从卫星图像显示耿怀入场后不久,便开始了。 也在耿怀离场的时候,达到了巅峰。 当时,袁无畏好像在大叫“牛b”,山君则在冷笑。 有时冷笑代表不屑,但有时候也代表心虚……李泰胜当然懂。 可不知道为什么,今天山君的情绪格外起伏不定。前一秒钟情绪还在冷笑中低落下去,却又在卫星信号出问题的时候,变得格外激动。 当时李泰胜以为,他是严重不满信号提供方,可现在…… “啊,信号恢复了。” 袁无畏拍了拍巴掌:“这个供应商给踢掉吧,关键时候撂挑子,军方产品都是这种玩意儿,我们的幸福指数会狂掉。” 他的用词逻辑很难让人有共鸣感。 倒是另外一边,山君也拍起了巴掌,仍然是那种皮笑肉不笑的表情: “稳啊,真是稳。” 啥意思? 李泰胜没听明白,可是他有种感觉,这个帐篷里面恐怕只有他没明白。 袁无畏耸肩,全不在意的样子。 至于屠格,视线停留在刚刚恢复的卫星图像上。此时,已经失去了栏杆围挡的艉楼上,又只剩下了罗南一个人。 权敏赫……也可能是另外哪位,已经不见踪影。 从高分辨率的卫星图像上去看,罗南不复此前的活跃…… 李泰胜也不知道这个形容对不对,但很明显,眼下的罗南懒洋洋的,没有了栏杆依靠,就在艉楼上找了一个能遮阳的地方,席地而坐。 不知道在屠格眼中,罗南的肢体语言,表露出了什么信息。他看了几秒,便视线转移,径直抵在了山君脸上: “不用失望。” 第六百八十章 分两端(上) 屠格主动开口,着实罕见,也仅此一句。 就是这四个字,就让山君的面孔,变得颇是僵硬,更为不善。 他素来以是豪雄自居来着,喜欢未语先哈哈笑两声,以示豪迈。但这回,他硬梆梆地甩下了话: “我失望什么?” 他喉咙眼儿里都似燎着火星,或算是这些天他对屠格最硬气的时刻。 屠格视线指向不变,脸上仍没什么表情,倒是旁边的李泰胜为之悚然——这两位超凡种关系本就微妙,如今感觉更不妥当,怕不会打起来吧? 精神侧大都是敏感之人,李泰胜此时多少有点儿紧张。 不过很快,帐篷里几人动作忽又一停,陆续都有反应。 地面震动,紧跟着就是空气中的闷爆,掀动了近乎有形的气流,从大家耳畔呼啸而过。帐篷里面一些茶杯、摆件之类,都在殷殷作响,声势颇为惊人。 营地外围响起了警报声,下一刻,外面一直在“站岗”的孟荼,掀帘走进来,通报了最新消息: “地洞高能射流无规律喷发,非常强劲,没有人伤亡,但是烧毁了几台设备。据现场的人讲,这次喷发不太正常,我们要去那边看一看。” 他语气郑重,然而天知道,是不是找到了终结这场“非法观影”的理由,心里分外轻松呢? 李泰胜心中暗讽,事实上包括他在内,帐篷里的几个人,反应多少都有些冷漠。 理所应当,在目睹了杂货轮那边,一位超凡种强者极不体面的入场和退场之后,对于低层次的事情,短时间内都很难再提振起兴趣。 孟荼有点尴尬,这时候他又隐约听到袁无畏在嘟囔。他皱起眉头,仗着军阶优势,直接询问: “你在说什么?” “我是说,高压锅也要有个减压阀。地球君没有爆掉,喘口气怎么了?” “……” “好吧,我说的太夸张了。不过有件事,我觉得有必要预先知会一下。” 袁无畏这时候也罕见地摆出了郑重脸: “我决定了,我要去雷池试验场。” “……” 帐篷里的各位,事实上是地洞勘探队伍里面的绝大多数人,并无所谓袁无畏的决定。 大家的心态大致分成以下几种: 这种碎嘴毒蛇式的麻烦人物早走早好; 这人水平是有,但飞扬跋扈看上去就是个有后台的,走了正好,省得后面还要分他一杯羹。 袁无畏……他是谁? 相比之下,可能还是“人物现场”摄制组,对这位颇有人气的性格人物的决定,多少表示出几分遗憾。 面对这种群众反应,袁无畏大概是有些“触动”的。所以当他在地洞勘探现场,遇到了颂堪之后,也不管附近有多少镜头、耳目,拽着这个老实男人不撒手,再次强调: “我要走!” “哈?” “感觉雷池实验场那边会更有意思……你要不要去?” “不去。”颂堪明确拒绝。 “去吧,你没看今天的‘卫星直播’,实验场那边经营得超级厉害——即使离得远,也能察觉出点儿端倪。相比之下,地洞这里说不定就是人家随手抛下的饵,姥姥不亲,舅舅不爱的。咬钩也罢了,咬不到肉实在不能忍!” 颂堪挣了两下没挣开,只能无奈解释:“再厉害与我何干?我已经没有进一步研究的能力了,与其与深奥的时空知识做无望的搏斗,更想找一个感性的参照……” “瑞雯吗?” 袁无畏一语点透,但还是带着些疑惑:“你好像知道点儿什么……话说,你不是跟着偶像出去了吗?还兴高采烈的。怎么着,给赶回来了?” 颂堪也有些无奈:“可能是发生了什么事,一转眼就不见了,我和龙七只能回来。” 袁无畏顺着他的视线往外围看,果然见到某台越野车上,龙七在驾驶座,对他们打了个灯闪,算是招呼。 “事情,肯定是有事情,这么步调一致的吗?”袁无畏就盯颂堪,“这么大声势,你别说你不知道。” 颂堪无奈:“我不如你灵敏,需要更多借助设备和数据……” “这种动静还要什么设备,就如同你我看到这地洞就该知道,根本就是拿出来唬弄人的!” “我不知道,我觉得前几天你还是挺兴奋的。”颂堪老老实实,不增不减,“所以是察觉到什么问题了吗?” “还是卫星直播更清楚。哼哼,我偷偷录了像,回头让你见识一下。总之,我相信如果那哥们儿愿意,一天能搓出一百个地洞这样的玩意儿,偏偏一帮人还和狗似的在这儿嗅来舔去……” 袁无畏说到这儿,忽地颈后发冷,不自主停了口,和颂堪一起扭头。然后就看到了山君那张瘦硬如骷髅的面孔,以及深凹眼底的冷凝光色。 颂堪有些紧张,袁无畏则仗着早年一点儿交情,对那边咧嘴笑了笑。不过也很快提议: “今天这老哥心情不好,离远点儿吧。” 两人便走去更远的位置,说话声音也低了好几个度。 山君注视着两人背影,良久,才转回脸来,看脚下已经玻璃化的地洞入口,任身边工程师、设备如何忙碌,都不再移位。 被他老人家霸占了地洞入口的位置,施工操作实在多有不便,但人们都是敢怒不敢言。 有些麻烦人物,不用开口都知道不能惹。 知道更多内情的李泰胜,更不会上前凑热闹。虽然山君这位超凡种横在那里,对他监控地洞信息的任务,形成了比较严重的干扰……还是先让让吧。 李泰胜也往外围走,有意无意和那两位时空监听的专业人士,拉近距离。 袁无畏和颂堪终究不是传统意义上的能力者,缺乏那根弦,浑不知他们的对话,在顶尖能力者面前,和大声讲话没什么差别。当然他们也不知道,话里面的信息会对别人造成什么影响。 李泰胜就在犹豫。 袁无畏信誓旦旦,说地洞这里,是个手搓的“人造景点”,可是梦境模板过滤整合的信息里面,那越来越清晰的呼唤声,又是怎么回事儿? 不知不觉,李泰胜又逾越了“工具人”的定位,这给他带来了很多额外的压力。 他知道自己的情报库里,缺失了很多关键信息,导致他很难做出准确的判断。可人就在大事件中沉浮,哪能真的心如止水呢? 这份压力,在教团内部突然下发了“秘约主祭以上人员修行时暂时避免触碰渊区”这个通知之后,达到了顶峰。 今天,肯定有什么事情发生了。 悲哀的是,他的认识到此为止。 但也不是没有好消息。 教团群发内部通知的同时,也单独给他发了指令:今天会有人过来,调度地洞勘探的有关进展,并协助他完成梦境模板下一个版本的升级工作。 这个消息若是提前一周,李泰胜都要认为是奇耻大辱,但如今,他却欣然接受。 一方面来人是与他同属一个派别、没有竞争关系、还有一点姻亲的权敏赫;另一方面,他也充分认识到,在这件事上自身能力和层次的不足。 现在多过来一个人,就能帮助他多分担一部分压力。 是夜,李泰胜带着柳承宰,还有愈发神龙不见首尾的巴泽,早早等在荒野上预定的地点。 在他们后方,地洞的勘探工地上灯火通明,映得漫天星辰隐没,也带来了燥热且夹杂着油料味道的腥风,与夏夜的湿气混在一起,滋味儿并不好受。 他们出来的早了一些,荒野长夜难捱,免不了要说几句话。 问题是有巴泽在,比较深入的话题肯定是没法展开的,再加上彼此多多少少也会有一些挤兑的意思在,寥寥几句话的功夫,话题竟莫名转到了瑞雯那边去。 “瑞雯还不在营地吗?” “中午出去以后,一直没回来。”柳承宰本不多话,答得简单。 李泰胜呵了一声:“龙七和那个大龄粉丝都给撂下了。不过急得像热锅上蚂蚁的,倒是节目组人员。” 巴泽也笑,露出满口白牙:“可惜这种‘蚂蚁’不济事儿。” 地洞这边的录制要结束了,瑞雯还是大部分时间在野外找蚂蚁。他们没拍到几组有用的镜头,流量倒是让结束装死状态的zm挣去不少,节目负责人差不多是天天跳脚。 流量大战,不属于他们关注的范畴。 李泰胜挑了挑眉,顺势将话题带得更深了些:“是啊,不是瑞雯要找的那种——火神蚁真就那么大魔力,让她费这么些功夫?” “主祭可以直接去问。”巴泽的白牙在夜色中格外刺眼,“我一直认为,瑞雯小姐的脾气性格是顶好的。” “……” 现在的情况就挺诡异。 谈论起瑞雯,巴泽的比他们两个还要放得开。事实上,最近这段时间,巴泽是三人中最放松的一个,“二五仔”当到这种地步,羡慕什么的不至于,也着实让人无可奈何。 “我去问问可以吗?”夜色中突然有人插话。 三人一起扭头。 李泰胜先是皱眉,后又喜悦:“敏赫……” 话说一半,他便吸了口凉气,想说什么又强咽下去。只是站直了身体,向夜色中欠身致意。 第六百八十章 分两端(中) 来人是权敏赫没有错,但是说话吐字的习惯,以及形神框架所展露的气机运转模式,都使得李泰胜迅速确认: 权敏赫这次过来,其实也是一个工具人。 他只是作为承载拉尼尔大主祭意志的载体。 确认了对面的身份,李泰胜想出言问候,又考虑到保密的问题,一时有些犹豫。 倒是拉尼尔通过权敏赫摆了摆手:“不用遮遮掩掩,瞒不过人的。” “大主祭阁下。” 李泰胜率先欠身致意,身后柳承宰和巴泽也分别致以问候。 简单的礼仪过后,李泰胜便迫不及待地询问:“所以,今天在杂货轮上和那位沟通的……” “是我呀。唉,大受震撼。” 拉尼尔的声音似叹似笑,语气温和又带着一点儿坦诚的无奈,如果将权敏赫的精干面孔换成他的本来面目,应该会给人更慈和亲近的感受。 拉尼尔大主祭一贯如此。感觉并不强势,甚至没什么主见,种种表现让人很难相信这是一位以精算务实为标榜,带领公正教团“世俗侧”自成一派的领袖。 有些时候李泰胜也会疑惑,但最后的结果往往证明,这位老先生权衡决断的事情,不说什么“最优解”,最后的结果总还不差。 尤其是在切身利益的分配方面。 有时候,李泰胜就觉得,就算这位老人本身并不具备超凡力量,也会是一位非常优秀的领袖。 现在,这位优秀领袖延续了刚才主动插入的话题,继续询问巴泽:“瑞雯女士那里,询问相关事项,不冒昧吧?” “如您今日所见,他们兄妹两个,在这点上倒也肖似。” 面对此界有数的精神侧超凡种,巴泽也变得彬彬有礼起来,吐字都文雅了不少。 拉尼尔的思维角度却很刁钻:“所以,他们两个思考的方式、层次和维度,也差不多喽?” 巴泽很难得地沉思了片刻,才又回应:“恕我直言,瑞雯小姐可能会更飘忽一点。” 真的是一点都不掩饰了呀。 李泰胜心中冷笑,可紧跟着就是疑惑。 在教团的情报系统中,巴泽这家伙,做事还是相当小心的。在霜河实境旗舰店、亦即逻辑界事件之后,从来没有与那兄妹二人直接沟通的记录,包括现实会面和各类通讯。 教团高层对巴泽起疑,主要也是因为他“没理由活下来”的事实、突飞猛进的实力以及柴尔德“坦荡隐瞒”的态度,并不是真的抓到了什么确凿证据。 看巴泽眼下言之凿凿,表达对那兄妹二人的了解程度,李泰胜心里头反倒有些不是滋味儿: 这是私下里打了多少回交道呀! 自家教团的情报系统已经无能到这种地步了吗? 李泰胜这么想,拉尼尔大主祭貌似并不在意,只是针对巴泽的表述,认真思考了一下,才道: “这样的话,贸然相询,倒未必有好的效果,直接和罗教授沟通可能会更好。” 李泰胜应和式的点头,然而才点了一半,脖子就僵硬了。 这,这是点名了吗? 虽然仍没有直呼其名,但这种明确的指向是不是也…… 拉尼尔大主祭为什么要这么做?是因为同为超凡种的骄傲? 旁边柳承宰也是一副见了鬼的表情。 现场保持自然心态的,好像也只剩下拉尼尔和巴泽。接下来的对话仍然发生在二人之间: “巴泽,我们应该见过面。” “大约是到箕城领取祭骑士资格的时候吧。” “是啊是啊,我还记得,当时的你凶悍如虎豹,特质明确清晰……和现在的你完全就是两回事啊。” “劫余之人,让大主祭见笑了。” “活下来总是好的。可这样,你就不适合再待在教团里了。” 对话的主题好像突然变得严肃,巴泽却只是默默的点头,也不知道是答应还是应付。 拉尼尔也不甚在意的样子,随即还展颜一笑:“不过今天晚上,可能还有用得到你的地方。” 巴泽浅浅欠身:“为您效劳,大主祭阁下。” 语气多少有些轻佻,李泰胜和柳承宰都送过去了凌厉的眼神。 拉尼尔依旧笑眯眯的,笑容似乎能把权敏赫坚硬的脸部线条都融化了。 李泰胜看过来,一脸疑惑……他这副表情多少是有些刻意的。拉尼尔察觉到这点,耐心解释: “地洞这边,巴泽肯定能帮上忙的。” 他不解释还好,听到“地洞”这个关键词,李泰胜是真的不理解了:“这个,大主祭……” 这可是已经实锤的罗南的马仔呀!这几天他勘探地洞的时候,躲得不知有多么辛苦! 后面这句话他并没有说出口,但急切的态度表明了一切。 拉尼尔读懂了他的未尽之言,但还是微微摇头: “罗教授是不会在意的。” 又这么称呼! 李泰胜深吸一口气,才保证自己没有即刻失态。 而且,这是那边在不在乎的事儿吗? 偏偏拉尼尔大主祭就按照这个逻辑往下讲:“这次和罗教授会面,收获很大。可以看出他的态度,在地洞这边,事实上是在各个方面,都比较开放的。” 态度? 李泰胜怎么说也算是半个政治生物,这种看上去比较含糊的词汇,却会让他格外敏感。 他怔了怔,试探性地询问:“您是说,那位不在乎吗?” 下午袁无畏就是这样的看法,可能还要更悲观一些,就差指着那边鼻子骂“别拿手搓的大玩具唬弄我们”了。 拉尼尔大主祭微笑摇头:“我在说那位很坦率,所做的事情,都坦坦荡荡,不怕人看。当然,看不看得懂,是另一回事……我们有什么没有看到吗?” “新位面……”李泰胜脱口而出,又感觉这像是抬杠,忙又闭住嘴。 “新位面。” 拉尼尔大主祭复述了一遍,没有说什么,可是通过权敏赫面孔传递的笑容,感觉有几分嘲弄,但是指向并不明确。 是对目前在杂货轮上的那位,还是对其他的什么人,又或是现场中的某个? 李泰胜发现,今晚上他的思路与拉尼尔大主祭一直不合怕,这是个危险信号。他面对自家派系领袖,也没什么可遮掩的,垂头道: “请您指示。” “我的体会也只是体会,有什么可指示的?” 拉尼尔的笑容,真的变成了自嘲模式。 他抬眼远眺,看灯火通明的地洞勘探现场:“现在这种情况,说他比我们见得多、看得远,也没什么好丢人的……他指给我们看,想让我们看到他所看到的,就算这样,暂时也见不到边。 “所以,罗教授嘛,他做一些提示、引导是有可能的,误导也说不定。但我相信,他希望我们看到的,是‘确有其物’。我们要做的,就是从中找到一些额外的惊喜。 “比如你这些天在努力的方向,又比如……血神蚁。” 李泰胜努力让自己跟上拉尼尔的思路。 大主祭的意思,似乎是说:无论是当下的地洞,还是几百公里外的雷池实验场,这些罗南摆给他们看的东西,都是有价值的;而且,罗南也不是彻底封装完毕后再给他们参观,还保留有一些更“原初”的线索。 是这样吗? 可是血神蚁…… “血神蚁应该是有特殊象征意义的,否则瑞雯女士不会那么关注……她的关注,代表了罗教授的关注。” 李泰胜小心翼翼反驳:“瑞雯答应与丁教授团队合作……” 拉尼尔好声好气地与他交流:“如果尽在掌握,直接进行更深入的研究就好了,这样更有效率。你总不会认为,他们还是在突出一个节目效果吧?” “本来就……” 李泰胜在拉尼尔温和的眼神下瑟缩了,后半截话也就无疾而终。 “泰胜啊,世俗世界可以这么认为,里世界的人可不行的。‘世俗侧’的世俗,终究与世俗世界有差别。” 这不是什么当头棒喝的话,但却是婉转的批评。 李泰胜深吸口气,努力让自己从近些天来,不断猜疑想象、又自我否定的负面怪圈里挣扎出来。 他排空掉那些情绪杂念,把相关素材在在脑子里转了一圈,终还是承认:“那兄妹两个,并不是以做节目的心态来做节目的。” 要获得人气流量,那边有一万种方法瞬间成为地球顶流。而从近一年来的行为模式分析,那边也没有什么特别矫情的文青属性。 用已经说烂了的话来表述:他有强势的一面,有弱势的一面,但核心还是理念的一面。 拉尼尔也认定了这点:“罗教授是位专注的研究人员,至少在没有挖掘出终极真相之前,他不会有根本性的改变。 “研究这种事情,一个人闷头干,和大家一起来,效率上没法比。罗教授很明白这点,所以也一直在做解释、教学和共享的工作。雷池实验场是这样,地洞不应该例外。血神蚁应该是很有趣的一个点,你可以多关注一下。” “是。” “如果以后有机会,去雷池实验场一趟。” “啊?是。” “那里的游戏很棒,如果你足够幸运的话。” 第六百八十章 分两端(下) 地洞勘探现场仍然是灯火通明。工地的强光照射,让光线能抵达的区域亮如白昼,也让无法刺入的区域更加黑沉。 光线覆盖之地,工程师和机械继续作业,但较之于下午的喧嚷与忙乱,不可同日而语。 此前一直盘踞在核心区的山君,总算挪了地方。但他还是在工地附近,就在探照灯与某个被损坏大型设备形成的光暗交界处,遥遥盯着那处奇特的“塌方点”,若有所思。 从下午开始,他的存在感就特别强,以至于近两天爆款素材严重不足的“人物现场”摄制组人员,都开始跃跃欲试,想从他这里挖掘一些素材。只可惜,就是最大胆的家伙,也没法在他冰冷目光下坚持两秒种。 再算上白天被他严重干扰的施工人员,口口流传之下,山君前些天豪迈不羁的形象,实有崩塌的趋势,转而向“不可接近之人”发展。一时间令人退避三舍,立身之地三十米直径范围内,连耗子都要绕着走。 当然,这种形容肯定是夸张且片面的。 事实上山君从下午到现在,联络和交际不断,加密频道的文字信息量能堆出一部长篇;就是现场这边,也刚送走了贵客,眼看着那位全身披挂,领着李泰胜等人去地洞深层实地勘探。 地洞的作业面又受到影响,指不定有多少人会把这笔账往他头上多记一份。 山君能够感受到工地上显而意见的疏离乃至恶意。以前他不可能在乎,情况就有些不一样。 “情绪败坏,恐怖如斯?” 有声音远远地传过来,是袁无畏那只加班狗。 他熟练地拒绝了现场记者的采访请求,并迅速跳进“三十米隔离圈”,还对着悻悻而退的记者挥手告别,那模样欠揍得很。 破罐破摔的家伙,总是这样。 别看袁无畏下午嚷嚷着要走,要跑去雷池实验场,说得好生轻松,可作为军队序列的人,再怎么有能力任性,多少也要付出点儿代价。他转眼就被压了好多任务,不做完休想离开。 话又说回来,加班期间,凭本事做事,凭本事偷懒,也没有人能奈何得了他。看他模样,大约也是把那些任务风卷残云处理掉,此时一身轻松。 袁无畏主动凑上来,山君的态度也不像下午那么生硬。两人终究还是有交情的,而且是在天启实验室那个特殊的地方结下的交情,份量也要特殊一些。 远远的说心情,到了近处,袁无畏就点名了:“我以为,你和公正教团交情深厚来着。” 山君都懒得正眼看他,更不接话。 袁无畏只能厚着脸皮再问:“听说,公正教团来了个新的主事人?” “嗯。” “还是个祭骑士……这就掩耳盗铃了吧。除非是魏斯曼亲自过来,否则哪指挥得动李泰胜那个秘约主祭?” 山君微讶,扭脸看他。 袁无畏就得寸进尺:“谁啊?” 山君没有正面回应,只道:“我记得,你以前对这种事情毫无兴趣。” “好奇嘛,光明正大地好奇。主要是好奇你那个‘置换计划’究竟要怎么搞法。” 袁无畏呶嘴,目光投向山君的左臂,那里的暗青颜色似乎更明显了些:“不是要走了嘛,要说在地洞这边,我还有什么牵肠挂肚的,大概就是这个了……高仿李维导师的‘挖掘星门’计划,创造性欠缺,胆气十足。 “话说这个计划的最初草案,我可是也过了手的。” 山君面部肌肉抽动一下,算是在笑吧:“我倒忘了。” “我记得李维导师在上课的时候讲过:地球本地时空,本不具备暗面种……内部是叫‘幻想种’吧,本不具备它们生存的自然环境。它们的存在,必然是人类精神海洋孕育、且必然是人工定向孕育的结果。 “每一只本土幻想种的出现,都必然会有明确的来路,就像是阪城扶桑神树上挂着的那些‘果子’。而一旦出现找不到来路的,基本上就能确认,它的‘非原生’属性。” 袁无畏视线在山君精瘦的臂膀上巡逡。现在这强韧的血肉骨骼组织中,还是“空荡荡”的,还没有开始“置换”工作。 “上次在夏城,公正教团应该只是操作者,那头人面蛛的出处与他们无关。好像到现在,都没有哪个秘密教团出来认领,和目前地球上具备一定规模的信仰团体,也不匹配。 “所以,基本上可以确定是‘非原生’的,对吧?” 山君上上下下重新打量他一遍:“我以为你这些年在前进基地,是专心监听搞研究。结果你研究的就是这些?” “不是我,是约瑟中将。” 袁无畏聊天聊得轻松愉快:“前进基地基本没什么事儿,他每天闲得无聊,除了修行,不就是研究这些? “再说了,熊谷茂又是从阪城出来的……你懂的。” 山君不信:“你是李维推荐过去的,他和你讲这些?” “大家做事坦坦荡荡,有什么不能讲?李维导师不也经常和那边通话吗?谁主动的都有。毕竟想法是想法,合作是合作,大家都是成年人,是能区分清楚的。比如……这不是你和公正教团‘合作’的结果吗?” 山君“哈”了一声:“不错,是这么回事。” “问题是,你这个‘合作项目’进度滞后啊。我以为,那位神秘人士是过来给你安排下步疗程,结果打了个招呼就下地洞了,还有没有后续啊?暗面种选好了吗?还是人面蛛?谁来提供?公正教团还是李维导师那边?” “……你比我都急。” “我说过,我这里时间不多了嘛。要是能在走之前,看到你实验成功,那不是赚了?失败了也能接受啊。” 山君就笑,露出满口白牙。 看到山君这表情,袁无畏下意识就联想到,下午他投射过来的眼神。难免犹豫了下,但一直以来的禀性,终究占据了上风: “所以我就在想,中午那件事之后,公正教团……那个祭骑士就是中午在甲板上那个吧?是不是他在雷池实验场受到了震撼教育,然后就比较……嗯哼?” “你呀!” 山君笑着伸出手,就是那只“待置换”的深青手臂,拍打袁无畏肩膀,砰砰有声: “小伙子长进了。” “卧槽!” 着力点是肩膀,可袁无畏脸都给拍青了,半边身子更是忍不住塌了下去。 山君一点儿不掩饰:“我早就说过,你不说话,才不会被人打。” “所以你是恼羞成怒了?”袁无畏疼得呲牙咧嘴,却仍顶着脖子回应。 “没有,你想多了。我和公正教团那边交流得很愉快,各种可能性都讨论到了。” “各种?你们加起来聊天也没过十分钟吧!那位和屠格那个闷罐子交流的时间,都比你要长。” 听到“屠格”的名字,山君嘴角又抽搐一记,语气仍然平淡:“你也说过,一个高仿项目,大家都熟,有什么可讨论的?” “所以公正教团那边其实也不抱太大希望是吗?就是有枣没枣打三杆子?其实他们还是更相信自己的方案……乃至于刚受启发的新想法?” 这回,山君真像下午那么盯他。 袁无畏挑眉,其实呼吸有些发紧,但他还是努力平稳着开口: “打都打了,我再问一件事行吗?我一直很好奇,你到地洞这儿充当急先锋,连胳膊都舍得改造,究竟是图啥……别说是新位面,今天中午以后,但凡我在这边,谁再给我提这玩意儿,我跟谁急。” 山君眼神渐归常态,又笑了笑:“哦,所以新位面怎么你了?” “……是我在问你,山君阁下。”袁无畏睁大眼睛看他,“或者说我在替你着急,感觉你在做没有意义的事儿。你不会认为,凭借你这条胳膊,就能斩获头彩吧?” “抢在头里,总比掉队要强。” “啊?” “我是说感谢关心。原来咱们的交情,到了这一步啊。” “咝,你这么说话就没意思了吧?” “你问东问西,能有意思到哪儿去?” 把话说到这步,就真没办法往下聊了。 袁无畏翻了个白眼,也不再纠缠,扭头就走。 才走了几步,忽又听到招呼: “无畏啊。” “啊?”袁无畏扭头看过来。 “你专心搞研究,挺好的。” “那是,不用你说。” “所以别学你那个便宜老师……” 袁无畏怔了怔,又笑:“我老师太多了,你说哪个?” 山君笑着点点他,不再说话,偏转视线,又去看地洞入口方向。 袁无畏皱眉看去,却再也得不到回应。 看得久了,就觉得山君身畔那部因故障停工的巨大机械,在阴影牵坠下,随时可能倒伏下来,压在他身上…… 但那也仅仅是错觉。 于是袁无畏又一次转身走开,一边走一边发信息: “再问你一次,要不要一起去?” 虽已深夜,那边还是快速回应,依旧是多年前回应他刁钻问题时的节奏——不管能不能解答,先回一句“我看看”。 只是这次,却是一个标识了“一路顺风”的挥手表情包。 袁无畏呲了呲牙,以示不满,但终究也没有再回复。 他抬起头,看正被暗云覆盖的天空。 话说他专心搞研究的时候,云彩确实没这么讨厌,是吧? 第六百八十一章 势水火(上) 地洞实地勘探,其实也就是那么回事。 涉及到空间结构的扭曲异化,以及所谓的“破溃”状态,无论是现有仪器,还是非专业能力者的感应,都很难得出直观且明确的结论。 勘探队伍中,很多人称其为“无底洞”,可对正常人来说,它还是有底的。无论是目视,还是触碰,在可以抵达的地洞最深处,还是土石结构沉底。只不过孔隙较多,时不时就有微风般的能量涌流,从其间“吹”出来。 拉尼尔一行四人全副披挂抵达这里,但并没有在里面逗留太久,只是实地感受了一下状态……然后在拉尼尔的提议之下,硬挨了一波高能射流的冲击,这才出来。 以他们的人员配置,危险是不大的,可出来的时候难免会有几分狼狈。周围工作人员投过来见了鬼式的眼神,却被他们自动过滤。 相比之下,还是山君遥遥投射过来的视线,更有压迫力。 山君仍然在工地现场……快十个小时了吧? 李泰胜越发觉得不对劲儿。 都说没有叫错的绰号,这头瘦虎,日常是有点儿猫科动物的懒散的,状态调节得非常放松。像今天这种情况,终归是异常。 双方视线交错。 按李泰胜的想法,如果要礼数周全,最好还是过去多说几句话。 然而拉尼尔大主祭并没有这个意思,他只是举手打个招呼,做了个电话联系的手势,随即转身离开。 一行人回到自己的营地,“工具人”巴泽顺势提出告辞。 这个告辞,就是真的辞别了。 今晚上的勘探工作,他也是践行了祭骑士的职责,在高能射流喷发的时候,主动承受了最强的正锋,眼都不眨一下。 虽然压力很快就被几人联手转移消解掉,但那样的冲击,最初聚焦时比b级强者的全力一击,也弱不到哪儿去。 巴泽全程无压力地抗下来,当真是熊虎之躯,非比寻常。 这时候,李泰胜倒又有些爱才式的惋惜了——浑然忘了他把巴泽从夏城拽出来的目的。 拉尼尔大主祭看上去就比他爽快得多。此前将此事彻底挑明,眼下也不多言,温言道别,让柳承宰送他出帐,便算了结。 至于巴泽随后会去哪里,就不关他们的事了。 等巴泽离开,李泰胜才又评估这里面的深层意义: 巴泽从来不是重点,重要的是教团与那位的关系。允许巴泽在教团里混着、挑明了身份又礼送出境、当然还有未曾出现的“打杀勿论”情况,似乎都能表明一种关系状态,可要强行锚定具体的关系内容,也不容易。 不管怎样,总的趋势似乎是在转暖。 而且是由“世俗侧”主动释放的信号。 似乎完全撇开了去年“霜河实境旗舰店”事件的阴影,从六月底形成合作意向,到今天项目落地,算是有迹可循。 但最后一锤子砸实,多半和中午的事件脱不开干系。 他在那里思绪起伏,耳畔冷不丁听到一记响指脆音。 拉尼尔大主祭打了响指,大约是让李泰胜集中注意力,但更直接的目的,还是从精神海洋的深层区域,召唤过来织梦者——没错,就是李泰胜使用中的那头。 这没什么可奇怪的,教团中所有的织梦者,当然还有那头正牌的人面蛛,都受到拉尼尔大主祭的节制,也只有这位入梦法大师,才能将这类“暗面种”的能力,发挥得淋漓尽致。 这一点,首祭都做不到。 从精神海洋深层具现出来的织梦者,表现得相当温顺,也兢兢业业。一现身便老老实实编织起“梦境”,也就是李泰胜这段时间一直在往里面填充信息的梦境地图。 要说织梦者也很卖力了,然而李泰胜脑子里面,还是抹不去这小东西面对“那位”瑟瑟发抖的表现…… 他恍惚了几秒,此时梦境地图已经成形。 特殊的灵波将他与拉尼尔大主祭的意识牵引进去,几乎等于是梦境中的交流,要比外面安全多了。 已经更迭为“地洞特供版”的模板逻辑,就是聚焦地洞区域,筛选里面传导出来的复杂信息碎片,屏蔽噪声,再具象化为可感知的信息流。 这段时间,一直困扰李泰胜的“呼唤声”便是这么来的。 可是今天,拉尼尔大主祭亲至,梦境地图中竟然出奇地安静,只有无法辨析实际意义的背景噪声,一会儿放大,一会儿收敛,到最后几乎要忘了它们的存在。 “版本更新还要一段时间,效果也不是立竿见影,还要收集相对应的信息,不用着急……营地这里气氛很微妙吧?” 李泰胜没想到,进入到梦境地图后,第一件事竟然是“闲聊”。 好吧,他不可能真当成是“闲聊”的。也到这时候,他才有机会陈述今天中午通过卫星图像监视“那边”的事情。 拉尼尔大主祭是亲历者,这边的远程观影感受也就一带而过,倒是在帐篷里面发生的一些细节,值得说一说。 主要是帐篷里这些人对于今天事件的反应,山君和屠格之间的微妙关系等等。 实在是这段时间积压了太多压力,李泰胜表现得有点絮叨,中间也会穿插一些自己的判断和想象。 拉尼尔大主祭成为了一个优秀的倾听者,很有耐心听他陈述。 这样的态度无疑是一种激励,而且语言表达也确实是整理思绪的好办法。李泰胜越说越多,就是前段时间一些不相干的猜测,也说出了口。 果然,事后感觉脑子清爽了很多。 问题是,再回忆刚刚说出口的话,就愈发觉得混乱、没有条理。 拉尼尔并不在意,等他告一段落,才道:“你做的不错。形势发生了变化,我们的认识也在变化,及时调节心态,不要有太大压力,否则会很辛苦。” 一些连鸡汤都算不上的话,却让李泰胜觉得,大主祭阁下若有所指。 这时,他又想到了山君与屠格……尤其是前者今天的状况。 神奇的是,几乎与他的思维同步,梦境地图上,就出现了这两个人的影子——是拉尼尔大主祭信手拈来,如同落下两枚棋子,清晰且生动。 看山君,能见出烦躁; 看屠格,能触到冷硬。 一时间,李泰胜也不知道这是他心中感受的具现,还是拉尼尔大主祭分别与两人见面后,得出的结论。 “大家的压力都不小啊。” “您是指……山君?” 现在李泰胜心头压力暂时缓解,大脑愈发清明,此前有些很是混沌的细节,就都翻上来。 “今天山君的脾气确实……一言难尽。” 李泰胜自觉与山君还算是有些交情,越是如此,越能感受到那份非常危险的情绪。 现在想一下,这份危险情绪的外露,应该是从卫星图像断掉之后开始的。当时是因为…… “一超独大,双雄并立——世界形势不同,大家的感受也是不同的。” 拉尼尔大主祭的话,乍听上去有些跑题,可细思来又是无比契合实际:“所谓‘双雄并立’,看上去可以左右逢源,但那只是在相对平缓的局势下,一旦矛盾激化,暴力先行,选边站队就是必然。 “两边势同水火,大家也就是水深火热,确实不比从前了。” 拉尼尔语甚自嘲。 “山君本来就是李维那边的……” “世上肉身侧超凡种,除了魏斯曼等有限几人以外,谁能和李维脱钩呢?可这样就能进入李维的圈子吗?” 拉尼尔微微摇头:“李维的圈子很大,核心圈子……却很神秘,他究竟涵盖了谁,可能谁也不知道。” 说话间,梦境地图也渡过了最初的稳定期,开始持续变化。现在的感觉就像第一版时候那样,不断外扩,将现实世界的影像,通过梦境的转折,投影聚合在这里。 李泰胜凭借自身的地理知识,大概能够判断出,其范围是以地洞为中心,外扩了大约数百公里。 范围越是靠外,失真程度就越是加深,仿佛流动着一层烟岚,模模糊糊看不清楚。 不过随着时间推移,也有更多的细节持续填入其中。 李泰胜先是不解,但渐渐看出门道来: 并非梦境地图的版本倒退,事实上这就不是梦境地图的效果,而是拉尼尔大主祭以他的超凡力量,摄取了相应的信息并加以整合,临时拼接在梦境地图上。 就算是以入梦法对生物意识的扭曲映射,而非对外部世界的直接感应,但这种精神感应的范围和精细程度,绝对是精神侧能力者中的佼佼者。 这是真的能够周覆一城、尽在掌握——强如欧阳辰,还要以灵波网作为载体,拉尼尔大主祭这边,只要有一定数量的生命体存在,便能做到这点。 对于李泰胜来说,这已经是梦寐以求的神技。可转念再一想,实验场那位,竟然可以将这样的能力覆盖到整个地球……完全超出了现阶段理性思维的边界。 想到那个人的时候,李泰胜就从梦境地图中看到了相关的架构:山地平原间流动的大江之上,杂货轮的模样清晰可见。 也许这里面也参考了拉尼尔大主祭本人的意识记忆…… 事实就是如此。 李泰胜不只看到了杂货轮所代表的雷池实验场,还看到了那宛如葡萄串般一个挨一个、可能还有互相穿透的、复杂到让人眩晕的时空结构。 这本不是肉眼可见的东西。 只听拉尼尔道:“公平起见,你说了你的见闻,我也该说说我的……” 李泰胜连道不敢,却瞬间竖起了耳朵。 只是他没料到,大主祭竟然也来了个大喘气:“问题是这些所见所闻,我自己也不是特别清晰,想要解读恐怕挂一漏万。想了想,还是要凭借着咱们投送到实验场里的那些人,慢慢的收集信息,汇总出来。” 李泰胜一下子高山仰止:“原来咱们与那人的合作,还考虑到了这一节。” 转瞬又觉得不对:“这能瞒过那人的耳目?” “瞒?为什么要瞒?他当然是知道的。” 拉尼尔笑得从容:“现在不好说,时日久了,便是这边也瞒不过他。毕竟,他也是懂得入梦法的。”  第六百八十一章 势水火(中) 罗南暂时还不知道,有人对他许以了高度的“信任”。他现在没心思去搭理别的事,因为一位重要人物,深更半夜给他打电话。 “有关雾气迷宫,你给出的资料,我还算满意。数据比较完整,观测方式很节制也很清晰,数据处理也还说得过去,得出了显而易见的结论……却是顺理成章,比那些复杂而荒唐的猜测强多了。” “谢陛下。” 打电话过来的,正是武皇陛下。 罗南这声谢,却是替他那位生死不知的父亲,感谢这位重要而神秘的超凡种,中肯的评价和认可。 武皇陛下不知道他心里的微妙处,或许知道了也不在意,她开始落脚到雾气迷宫本身: “这些资料只能确定一个宏观的架构,没办法解释更多。不过就是这些概念——危险的核心,辐射的影响,散乱的外围,听上去就是一个让冒险家热血沸腾的地方。 “可惜,我不是冒险家,那个地方似乎也不适合旅游。” 武皇陛下曾自述她的爱好:旅游、考古和寻宝,与这种状态下的雾气迷宫,好像都沾点儿边,又都差一点儿。 她这是表示对雾气迷宫不感兴趣? 好像也不对。 罗南对这位手握巨资、还掌握分会财政大权的大金主,当真是英雄气短,一时都小心翼翼起来: “陛下是怎么个考虑?” “我没必要考虑,这又不是我投资的项目,眼下与我的爱好也有些偏差。倒是罗教授你,为什么要考虑我的考虑呢?” “……” 今天武皇陛下是不是心情不太好? 这不是明摆着吗? 不到一年的时间,要还掉几千万信用点的债务,而且随时可能大幅度增涨;自家成立的基金会是发了笔横财,可这些总要去做些实事的,真要实现他心中的大计划,也还远远不够。 这时候,谁不要巴结投资人啊? 难得武皇陛下对雾气迷宫感兴趣,投其所好,给些资料,当真是惠而不费。可一旦兴趣减退,到哪儿去找让她满意的东西呢? 这种话想想可以,万万不能说出口。 罗南倒想说些赔小心的话,可惜过去十来年,能学会在姨妈面前撒娇卖惨都已经很困难了,再临时增长这方面的水平,着实难以做到,一时间就是哑口无言。 幸亏,武皇陛下也不指望他能说出什么好话,直接点明了方向:“我听说你在那个雷池实验场,很下功夫?” “啊,还可以吧,主要是做一些实验,还有合作项目……陛下对这个感兴趣?” 罗南一下子来了精神。 实在是他已经在考虑这方面的事了。 目前他手底下的公开项目,能入武皇陛下这位投资人法眼的,好像只有一个血意环堡垒。可那玩意儿已经作为夏城分会的独有福利,用来融资圈钱不太合适。 对此,武皇陛下已经多次表达不满。 罗南和欧阳会长都是靠装傻混过去。 相比之下,雷池实验场本来就是合作与展示项目,倒是非常合适。只是罗南不确定,自称“职业兴趣”已经减退的武皇陛下,对这个项目看法如何。 现在能主动提起,那是好事儿啊! 他开始 努力向推销商业计划书的大忽悠靠拢:“这个项目还是很有前途的,目前主要是与公正教团,后续还有血焰教团、军方的一些人,能吸引更多人过来当然也不错……陛下来参一股?” “前途远大……”武皇陛下语气微妙,“有这种好事,感谢你还记得我。” “哪里,这不是刚刚试营业,要收集一下反馈嘛。”罗南现在打起哈哈,也是完全不带脸红的。 “所以,把我派过去的体验人员一脚踢开,就是你试营业的方式吗?害得我又白赔了一笔保险费。” 罗南大惊:“那体验人员是指……” “就是那头被你扔到南大西洋去的野猪啊。” “……” “放心,他应该不知道最终雇主是哪个,星空俱乐部的渠道还是比较方便的。” 我没什么不放心的……罗南想吐槽。 “跑单帮的收益很一般,他在失去组织优势之后,绝大多数情况下入不敷出,在丰厚报酬面前,严重缺乏抵抗力和判断力。” 感觉您暗戳戳在指我。 罗南一时间也想不明白,就算武皇陛下对雷池实验场感兴趣,为什么要雇佣耿怀来搞什么“体验”,直接要这边提供一下资料就好了。 这个疑惑,他干脆直接问出来。 “这个原因比较复杂……这样,我过去好了,面谈。” “咦?” “你不是已经开放了实验场?” “还、还没到超凡种测试那一步啊。” “所以那头野猪是白扔了?” 没有再给罗南解释的时间,罗南就接收到了来自夏城方向的准入信号。武皇陛下真的直接过来了,才刚刚起了头,杂货轮就在在颤抖。 罗南从来没有认真衡量判断过武皇陛下的实力,可在这次时空挪移的时候,他不可避免直面了来自对方的压力……和份量。 嗯,这样形容会不会有些冒犯? 一瞬间罗南脑子里闪过了很多乱七八糟的念头,又在更短的时间里清空,他必须要全神贯注,以承接转移来自武皇陛下的超凡规则领域的压力。 这一刻,雷池实验场的结构稳定性,确实受到了挑战。 杂货轮有些失衡,出现了横漂,船体也发出了不太协调的怪响。最关键的是,层层叠砌的时空泡结构,在骤然激烈的环境外压下,有些已经发生错位,罗南不得不有选择性地放弃掉一些,保护那些已经有实验人员在其中的关键位置。 再度入夜的江畔空间,响起了一声沉闷的空爆,伴随着强烈的震感,半径近百公里范围内都受到影响。 这不只是单纯的音波震荡,还有时空结构崩溃时,迸发出来的暗流。 从昨晚到现在,周边已经被折腾几轮的荒野畸变种们,发出了不知是惊恐、愤怒还是崩溃的嘶吼声。 甚至一些蛰伏已久的巢穴、还有植物型畸变种,都做出了反应。 罗南就看到,有大量散发着莹光的“花粉”从远处江岸边上喷吐出来,很快又化为无形的烟瘴,隐隐圈出了大片区域 很显然,那是一个有着不小地盘的“大佬”,盘根错节,自成一域。它现在表露态度: 很不欢迎罗南这样的麻烦制造者! 罗南现在 顾不得别的,武皇陛下高挑身影,已经出现在眼前。周边荡漾的灵波,与空气相激,竟形成了实质性的光芒,相衬姿容,恍若天人。 他叹了口气,苦笑迎上去:“陛下……” 说话间,他立身的艉楼,似乎都有坍塌的迹象。 武皇陛下轻轻淡淡道了句:“来得鲁莽了。” “是我鲁莽。”罗南自我批评,要不是他玩出“万里投球”那一招,哪会有现在这局面? 在这夏日时节,武皇陛下穿着愈发轻盈随性,好像是亚麻材质的连衣裙,外面套了件轻薄坎肩,头发则随意挽了个结,趿拉着平底鞋,更像是闲居在家的贵妇人。 她倒是依旧手不释卷,这次的书名,罗南却没看到。 武皇陛下打量周边环境,倒是颇为好奇的样子:“你就是准备用这个来招待客人? “还没有完全准备好,我也想打扫干净屋子再请客。”罗南话中不无怨念。 “这里太小了,怪不得会叫实验场……只是实验?” “呃,是实验。”其实罗南没听懂。 “不只是无芯流?” “呃……” “感觉你是在做装修图。我是说,你不会真的准备用这里招待客人吧?” 几乎完全一样的问题,罗南却不好回答了,因为这触碰到他一个非常核心的秘密。 武皇陛下似乎并无察觉,只微微摇头:“如果只靠这里,干脆把客人都吓跑得了,杀干净更简单。” “怎么可能……” “我以为你正朝这个方向努力。最近还有没有人当面质问你‘新位面’的事儿?” “……质问的话,倒是没有。” 罗南挑起眉毛,好像有些事儿……给挑明了。 “新位面”应该是罗南最重要的秘密之一。 不是他主动,却是万众一心的幻觉。 罗南只是顺水推舟,也是为了遮挡可能没有太多实用价值的云端世界,不惜硬造一个“新位面”,以回应“大众关切”。 他也承认,是情感影响,洁癖作祟。 然而现实又是荒诞的,罗南研究“新位面”建构这个具体问题,却触发了“中继站”这种“隐藏事件”。 短短七十多个小时的经历,作用巨大得不可思议。 他固然带出了孽毒这种玩意儿,差点儿把自己坑死,但在天渊帝国的战场经历、磨练、熏陶,实实在在学到的东西,改变了一切: 小到切分仪的运用,大到幻想学派的传承,当然还有现在仗之以震慑全球的磁光云母。 武皇陛下说得没错,随着翡翠之光号事件、哈城事件在短短两个月内相继发生,罗南已经确立了他在地球上的“超级”地位。 几乎没有人敢在他面前提起“新位面”的事了,至少不会是以逼迫式的语气。 “新位面”建构的迫切性在一路下滑,到后来,反而是罗南渐渐掌握了主动。他开始主动用“新位面”来带节奏,获得与李维相匹敌的路线资本。 问题是,这种事情确实瞒不过像武皇陛下这样的明眼人。 嗯,武皇可能还是个特殊的例子。 对于雾气迷宫有那么一些了解的人物,心中或多或少都会有些疑虑吧。 第六百八十一章 势水火(下) 对于“新位面”的疑虑,一直都存在于某些人群的心底。现在,是靠罗南不可思议的表现,压住了他们心底理性的置疑声。 而从现实角度看,就算不置疑,人们也会拿“新位面”与“深蓝世界”比较;拿罗南和李维比对。 罗南表现出来的“理论家”模样,和坐镇深蓝世界的李维相比,是有差距的。 理论知识和物质资源相比,长远影响不说,后者的现实冲击力明显更强,参与度更高。 更何况,李维同样也是“导师”。 这种情况下,罗南还有他的“新位面”,更能提高人们预期的,反而是那该死的“神秘感”。 换言之,就是个“见光死”属性。 罗南被武皇陛下勾动了心思,然而后者又跳转了话题: “你现在挺矛盾的。” “嗯?” “路线之争,好像是要长期对峙;偏偏做事……就如下午那般,显得那么鲁莽,好像随时都要火并。作为投资人,我希望我的客户在做事之前多考虑后果。所以,你有没有考虑过?” 罗南沉默了下:“其实是……有的。” 罗南真的考虑过,和李维在地球开战的后果,尝试去盘点: 我会得到什么,失去什么? 李维又会失去什么,得到什么? 对面且不论,单只说罗南这里:除了针对李维以外,他是想做点事的。 现在他越来明晰,“百年序列”这样的宏大计划,并不是拿来和李维较劲的,是确实有其必然存在的意义。 可一旦局面不可控,地球沦为战场,以他和李维的破坏力,什么宏大计划,基本都要胎死腹中。 可越是如此考虑,越会束手束脚,确实非常矛盾。但罗南更知道,这种矛盾心理,绝对不能体现出来。 他宁愿表现得更莽一些。 当然,有时候比较上头,那是真的莽。 复杂的心思,一时不知该怎么表达。 武皇陛下看他,很快又点头:“考虑过啊,那就好。” 竟然不再问,转而又道:“你不请我参观一下?” 罗南一怔,便明白过来: 啧,武皇这仿佛能看透人心的能耐,真是让人既头疼,又佩服。 罗南也不指望把他的烦恼说出来,就能在武皇陛下这里得到答案。一切就都回到最浅层的目标,纯当是招待武皇陛下这位大投资人。因为没有预先准备,还是回到最一般的套路上来: 请武皇陛下“打游戏”好了。 相较于拉尼尔大主祭相对漫长的接受过程,武皇陛下明显更快上手。 这时没有耿怀当游戏道具,但雷池实验场这里,层层叠叠几百个时空泡,任何一个都可以用来演示。 更别提里面还有公正教团送来的几十位实验人员。 此时,这些人基本上都还没有理清楚到底是怎么回事儿:事先明明说是到前身是杂货轮的雷池实验场,进行现场体验,和一些危险的“造物”对线,也有“死出去”的心理准备。 可是,能有幸碰到“杂货轮”、“货舱”这种场景的,寥寥无几。 他们有的被抛进了荒漠,有的摔入了沼泽,有的莫名来到某处城市废墟,有的则进入到残破的军事基地。 当然,也会有奇形怪状的“缝合怪”等着他们,玩一些大追逃的游戏。 游戏强度很高,绝大部分人已经没精力去思考什么,这时候要他们分清现实与虚幻,也没什么意义。 这种辨析,留给旁观者就可以了。 “花里胡哨的,大部分结构没什么诚意,底子就不行。”武皇陛下浅尝辄止,切换了两三个场景,就停手不玩了,还给出了相当严格的评价,“同样的底子,远不如折腾野猪的那个,只能说是低水平的习作。” 不过她最后还是给予了肯定:“但收集数据的思路不错。设计稿么,总要允许涂改的,希望能看到你最终的作品。” “惭愧。” 罗南觉得武皇陛下的评价相当公允,公允到像是天渊帝国的资深教授。 特别是“底子不行”这句,一语中的,道破了雷池实验场上,这一整套复杂时空泡结构最本质的东西。 罗南在建构这套结构的时候,选择的“底子”确实非常随意。所谓的“时空泡”,其实就是当初他用来封装魔鬼鱼、牛鬼的“水晶球”,另一种说法是“虚空夹层”。 是以自身干涉力量,在时空局部撑开的一点儿畸形区域,主要是依靠时空构形的特殊结构,保持相当长时间的稳定性。 在天渊文明的时空构形专精领域,算是“会者不难”的那类,也是比较基础的应用。 当然,罗南将大量“场景”的规则建构,加入进去,就已脱离了“基础”范畴,是“天梯”阶段才能触碰的能力。 但不管怎样,基础建构决定了它的上限。 罗南通过“花里胡哨”的加持,确实是困住了耿怀那头横冲直撞的野猪,可那是罗南临时手搓的“加强版时空泡”,是他自身的实力,而非是靠这套已经在独立运行的时空泡系统。 也正因为如此,罗南对武皇陛下说来就来的行为,心里是拒绝的——现在这套系统,可真的承接挡不住超凡种的份量。 罗南也从没有指望过这种事儿。 谁也没指望自家的设计稿,转眼就变成无所不能的法宝啊。 “那接下来,咱们去货舱看看?那里结构排布得更紧密些。” “好啊。” 杂货轮的货舱部分,基本保持了六月底,罗南接手时的模样。没有结构上……常人理解的结构上的变化,就连当时舱壁上打穿的大洞、翻倒的货柜,都还原样保留。 由于时空泡系统的存在,投送过来几十号人之后,货舱里面仍然是空无人影;以前的货物,也都成了船上那些缝合怪的原料,显得空荡荡、乱糟糟。 换了普通人,大概是稀里糊涂下去,一脸懵逼出来。 可武皇陛下显然是识货的。 她和罗南共同穿行在层叠交织的时空泡之间,自身的超凡领域,不张扬,不收敛,切进去就切进去,推挤开就推挤开,就算是对时空泡造成干涉影响,却总能在很短的时间内平复。 至于时空泡里面的实验人员,如何头晕目眩,百思不解,就不是她关心的事了。 杂货轮能有多大,从后甲板到前甲板,走走停停,再加一点儿解释,也就用了二十分钟多一点。 等他们从前甲板的位置上来,愈发纤巧的下弦月,恰是刚从江水流注方向冒尖。 武皇陛下就倚在甲板前端栏杆上,背着江面清风,给出新的评价:“你很勤勉啊。感觉像炫技,其实还是练习。” “见笑了。” “能有努力的方向,你比这个星球上几乎所有超凡种,都要幸福得多。” “呃,谢陛下夸奖。” “不过,你也要留心一点。” “哪个?” “饱汉子不知饿汉子饥……过度炫富,是要招人嫉的。” 罗南显露出一个疑惑的表情。 “不要装作不知道。你和李维较劲,指望大家快速选边站队是不可能的,他们都还要有一个心理调节的过程。” 武皇陛下很少说起这些人情世故的东西,便是说起,也都是调侃居多,这次突然搞起了分析,也让罗南有些措手不及。 “您的意思是……” “以前李维一家独大的时候,他们心里也有不满,可奉迎一人,尤其是奉迎一个不怎么管事儿的研究员,其实并不困难。” “……是吗?” “不满心思人人有,具体而微各不同,性质本就不一样。你突然横插进来,两边发力,瞬间成高压态势,指不定还有不少人,会去怀念当年……哦,好像也没有多久。骤然升温,确实有很多人受不住了。” “您是指谁啊?墨拉?”罗南想到最近打交道的人物。 “她啊,恐怕早就跃跃欲试,否则怎么会折腾出这些事儿来。” “那也不是公正教团,拉尼尔那边,手腕灵活得很。” 罗南尽可能发挥主观能动性,还要再猜,却见武皇陛下摇动书卷: “何必费这种心思?你只要知道,有这么一批人就是了。这些人都不是关键,关键在于:为什么会有这样的情况?” 罗南眨眼,一时不语。 “罗南大人。” “啊?” 罗南愣了下,才反应过来武皇陛下是在称呼他,一时间哭笑不得。 “您逗我玩儿呢?” “没有,以您现在的地位,确实到了让很多人仰你鼻息的地步。以后会有不少人这么称呼你,多称呼一句,早称呼一回,终归没有坏处。” 武皇陛下话是这么说,闲淡从容的模样里,可没有一点儿尊重的意思。 “他们这样称呼,你知道是为了什么。” “为了让自己好过呗。” “那么,您会不会让他们好过呢?” 罗南被武皇陛下“你”、“您”变化的称谓,绕得有些晕了。坦白说,和这位公然宣称贯彻神秘主义的谜语人交谈,真的很累。 尤其是在对话的时候还要考虑到她诡秘的身份背景,联想多了,就更加疲惫。 有时候罗南真的很想当面问一句: 您老人家当年是住在中央星区,还是哪个孤岛星系?现在那里是挂的什么旗啊? 罗南看武皇陛下,武皇陛下也看罗南。 这是很罕见的长时间的对视,以至于罗南似乎都能够从她清澈的瞳孔中,看到自身的倒影。 突兀地,武皇陛下又切换话题:“看上去,你正在为过多的知识而困扰啊。” “额……” “那么,罗南大人您是否知道……知识是有份量的。” 后半句话,武皇的语调骤然一变,发出的是一种奇异的、有节律的音节,抑扬顿挫,陌生又熟悉。 罗南愣了一下,就听武皇陛下继续以这种方式开口:“能够承载巨量的知识,也必然是巨大的怪物。 “所以……罗南大人,在人群里蛰伏,是很痛苦的。你应该有一个能够安顿自己的巢穴,偶尔也拿来供人瞻仰。” “你呢?” 罗南艰涩地吐出两个字节,这已经是仓促之下他能够做到的极致了。 “我?大概是一个暂时无家可归的人吧。” 第六百八十二章 见本义(上) 大江东去处,勾月正艰难爬升,与夜幕角力。先前横飘的船体,还没有完全回正,感觉还有些倾斜,不知是因为船体下奔流不息的江水呢,还是前甲板上超常的“份量”。 大约是后者吧。 因为这一刻,罗南的心脏也被这样的“份量”压迫着,胸腔内震音如雷鸣,鼓泵血流向大脑,以支撑骤然高发的思绪线头。 一部分要翻译武皇陛下的天渊通用语; 一部分要理解她仍然贯彻神秘主义的隐晦表达; 一部分要去考虑骤然复杂化的背景; 一部分要去解析出现这场面的现实原因…… 也是此刻,罗南忽然从另一个角度,更深切体会了武皇陛下用天渊通用语说的第一句话: 知识是有份量的……所以等价的信息也是。 沉重到如同幽暗深空的巨型天体,扭曲时空,产生无可抗拒的引力。 他有太多想知道的事情了。 习惯了一个人的自我摸索,却不等于忘记了多年赌博式验证积累下来的烦躁和恐惧,还有面对更多迷雾时候的惶惑和焦虑。 真当他愿意这么干? 现在看到一点儿希望的光,罗南本能就要索取更多。 至于“份量”或“扭曲”……等撑不住再说。 罗南撇开了一切有的没的,想开口询问,可当前武皇陛下占据了绝对主动,而且一下子道破了“主动被动”关键原因: “你的天渊通用语有够烂,甚至没有我流利……真奇怪,你是怎么学习利用那些禁忌知识的?” “……禁忌?” 罗南知道这种时候不应该让武皇陛下牵着鼻子走,却还是忍不住惊讶:“怎么是禁忌?” “野生精神侧,难道不是禁忌吗?” “野生?” 嗯,对话仍然是以天渊通用语展开,罗南目前只有摘取武皇话中词汇,再辛苦重复的份儿。 好消息是,受益于近期的大量实践性练习,他脑子里基本已经可以用天渊通用语思考,对话中理解倒是没问题了,只是结合发音的能力极差。 好在天渊通用语本身也是那种团团块块、字正腔圆的类型,语音流变的环节不多,武皇陛下可能也刻意放慢了语速。 “诸天神国管控下的天渊灵网,没有诸神给予的权限,不遵循神国划定的法度,而能够在精神侧取得成就的,默认都是邪君神孽的爪牙。只有它们才能够给予精神侧非正常成长的资源。” 武皇陛下倚着栏杆,明眸凝注,似乎根据罗南的反应,逐步增加语句规模。 这让罗南始终处在一个辛苦跟随的状态下,被动之势难以扭转。但他接收的信息,却又是实打实的,以至于大脑中渐渐形成了比较清晰的意象: “天渊灵网……这里没有。” “铺过来的时候就有了。” “哈?” “诸神视线投注、诸神披风覆盖之时,天渊灵网自然会在这处时空铺开,不以大家的意志为转移。” 武皇陛下以手中书卷轻敲掌心:“到那个时候,精神侧先要面对的,不是什么外星入侵,而是筛选和定性……以你纯正的天渊风味儿,恐怕要第一个被拉出去,明确立场 ,以正视听。 “我说过,精神侧没前途的。 “现在最多加一个限定:未授权的野生精神侧,是没前途的。” “……” 这一刻,罗南想到了梁庐的叠层干涉技术,还有隐默纱。 遥远星空的现实向他揭开了一角。 他看到的天渊帝国的记述中不是这样的,但他并不如想想象中那么意外,倒有种正该如此的自然……立场。 武皇陛下大概没料到他会这么快释然,还在等他消化。罗南吸了口气,想趁这个机会争取主动: “那陛下你为什么还是精神侧?你又是怎么……” 武皇陛下竖起书卷,打断了他的发言:“你还没有回答我的问题。你是怎么跨过语言关,学习那些禁忌知识的?总不会凭空猜想吧?” 是在问我的教材……或者老师?不过答案似乎要更直白,但也更玄乎一点儿。 说起来,你应该是第一个知道的呀! 当初“我”字秘文刺激,让罗南生出“大坐标系”的直感,并直接观照精神海洋之时,正是武皇陛下第一个发现……而且以“我之良药,彼之毒药”的理由拒绝交流的。 现在却又好奇,算怎么回事儿? 想到这些往事环节,罗南想笑,也想解释,又不知道从哪儿讲起。 当然,也有一点儿被刺探到核心机密的不适。 受这这个刺激,他更关注一个问题: 武皇陛下,一直以来高调贯彻神秘主义的强者,突然表现出了前所未有的坦承,为什么? 她所说的真的是正确的……就算都是正确的,但全面吗? 罗南对武皇陛下是信任的,这份信任来自于她屡次相助的事实,来自章莹莹的间接反映,嗯,好吧,还有武皇陛下独特的气质风标——她就是那种看上去懒得骗人的样子 可这种信任是有边界的。 边界来自于武皇一以贯之的神秘主义,来自于她广域投资的模糊立场,来自于一些不太确定的人物关系和细节,同样也因为她的气质风标——她看上去也是那种正面捅你一刀眼都不眨的样子。 至于背后捅不捅刀子,谁知道呢? 像欧阳会长那种,以半辈子纯粹端正又无所改易的行为模式,给人高度信任感的人,毕竟还是太少了 至少武皇陛下不是那类人。 既然有边界存在,逾越了这个边界,就必须要重新审视两人的关系。 这种审视不是胡猜乱想,也不是高度戒备,而是一种有来有还的交易……至少起步阶段这这样。 听上去不顺耳,但人们的信任又必然是建立在这样的基础上。 罗南忽然间冷静下来,至少不再那么急迫地希望从武皇陛下口中,获得他想知道的一切。而是尝试着对有关疑惑和已知信息,做一个逻辑上的重组排列,以便于更好地做交换。 世故真是让人又爱又恨的东西,不允许人们自我沉迷或感动,却又将美好事物外层的画皮,血淋淋撕下。 生而为人,只能这般操作之余,带着一点儿希望: 希望某些对象内里不至于太难看。 罗南考虑了很多,现实层面却也只是犹豫了一下,然后 也不说话,只是打开虚拟工作区,在资料库中挑选了一张照片,呈现出来。 照片已经有些年头了,呈现的场景貌似也不是那么正经:一老一少两个爷们儿,不修边幅,单腿站立,明明面目严肃,偏又尽力扭曲四肢,做出好像舞蹈的动作,场面搞笑得近乎惨烈。 出镜表演的两位,一位是罗南的爷爷罗远道先生,另一位是他的父亲罗中衡老师,拍摄者据说是他的母亲卜清文女士。 罗南正是从这张照片上,领悟到了“我”字秘文的结构。 确切地说,是经由这张照片引领,又在外接神经元虚脑app的ui界面中,找到了极度肖似的轮廓,以其为灵感参照,在“千分之二小姐”事件的巨大压力下,一举轰破了认知壁垒,解悟了这个秘文结构的意涵: 原来正是一个“我”字。 罗南懂得的语言中,也只有这个字眼儿最类似了。 此后,罗南正是以“我”字秘文为根基,建构了“大坐标系观想法”,以此观照地球本地时空及周边位面的复杂结构。后来在雾气迷宫那处时空规则破碎之地存活、学习时空构形、乃至实践时空挪移,也多赖于此。 很有意思的是,在他近期跟随罗中衡老师的课程动画,成体系学习了天渊通识课程之后,发现“我”字秘文的意涵,以及相对应“大坐标系观想法”,分明与天渊文明某个核心理念互通。 这也与虚脑app的ui界面设计理念遥相呼应,再和今天武皇陛下的陈述相参照,进一步明确了外接神经元制作者的立场。 虚脑app,以及承载它的外接神经元,罗南肯定不会拿出来,这张照片,感觉倒是正正好。 反正罗南最经常的用法,还是把它当成翻译机——正好回应武皇陛下的问题。 当然也不是那么简单。 这是罗南不知道来路的,但也是大概知晓价值的东西——能够作为天渊通用语、礼祭古字的解析之锚,这枚字符的来历、定位,罗南多多少少有点儿谱。 此外,就算是在天渊文明专业历史文本中,暂时也没有找到它的来历,它必然也是有一定……甚至很高门槛的。 罗南正好可以通过这个,掂量一下武皇陛下在那边的份量,还有诚意。 嗯,大概也只有罗南这么想。 区区一张照片背后,那些复杂因果、逻辑,以及大量个人体验环节,罗南自己不说,真当别人都有读心术不成? 武皇陛下打量了下照片,摇头而笑:“你的意思是……” 罗南这才想起,要表达得更明确些:“陛下你问的,怎么学习‘禁忌’知识。” 他在“禁忌”两字上刻意用了把力。 “靠这个?” “确切地说,是照片展现的结构。” 罗南给照片中的罗中衡老师简单描了个边,然后手指虚划,将描边的轮廓单独拉出来,放到空白工作区里,稍事调整,让它呈现出“我”字秘文的基本模样。 当然,更复杂的细节就暂时忽略了 罗南说得更明白了些:“靠这个结构,可以形成类似于翻译机的效果,就是看到文字……” 说没说完,武皇陛下就点头确认:“是‘逾限神文’啊。” 第六百八十二章 见本义(中) 逾限……神文? 这几个字,罗南在天渊通用语中都见过。 他甚至还知道“逾限”是个专属词汇,常用来表示相当高段的修行突破;礼祭古字中也有类似的义项,不过更多是用来形容某种境界的。 几个字拼接在一起,感觉就比陌生了——但“望文生义”还是能做到的。 “神……的文字?” “大概是吧。”武皇陛下的回应有些随意了,“反正人们都这么说。说它是古神用来交流的语言形象载体,也是一切自蕴威能的符文之始。很多文明的文字,都是从中化生而来——谁都有点儿攀龙附凤的心思。” “就这个?” 罗南看他简单描边形成的结构轮廓,自己都觉得实在太简陋了,且有过降维,从多个侧面的立体结构,转成二维结构,实未能臻至原样符文之万一,真不知道武皇陛下是怎么辨认出来的。 武皇陛下倒是笃定得很:“别的不好认,天渊帝国这一枚,名气还是有的,据说特别正宗。” “陛下的意思是……” “天渊帝国皇族湛氏,就是以它作为家徽,只不过稍加修饰,看上去高大上一点……你走的是传统天渊修行路子,对这个就一点儿不了解?” 大概是还没学到? 罗中衡老师的动画课,还处在初级阶段,大约是担心罗南胡思乱想、好高骛远,几乎没有涉足高等星际文明的任何背景,历史课也没有开。 至于罗南自学的资料,历史方面的则以专业历史文本为主,那是礼祭古字的领域;平常作为参考书的,也是大篇幅专业文稿,影像资料是少了些。 但如果有方向的话,应该也不难搜…… 心里想着,嘴上又问:“正宗又作何解?” 武皇陛下很耐心地做进一步解释:“据说这枚神文,是湛和之主从他那个死鬼师父处学来的,是神文九大基本义之一的具象。 “意义么,大约是一个‘我’字,但意蕴更复杂,欧阳的‘自我逻辑’倒是勉强能沾上点边,你家的‘自我格式’大约也如是。” 罗南眉头跳了跳,没有说话。 武皇陛下微笑注视着他,继续讲下去:“……虽是具象,但根据每个人学习理解的侧重不同,都会呈现出不同的模样。 “湛和之主是逾限主宰级别的大能,又受古神亲炙,转义呈现的这个‘我’,已经是非古神生命所能理解的极致,据说由此一义,可尽见九大基本义,在古神层面交流无碍。如此传承,当然正宗。 “可惜,自湛和之后之后,其血脉、各大君再转、三转乃至无数转,早已让此字面目全非。别说见九义,两义三义都少见——昌义璇大君据说能见四义,他那个拗口的姓氏都是根据这事儿硬改的。一字出而四义明,中枢动而四域清……嗯,只是传言。” 昌义璇!荡魔大君! 这个名字,一下子触碰到了罗南的已知领域,让他对这枚字符的价值,有了最直观的理解。 罗南面sè勉强还算平静 ,心情却像工作区中投射的迷离光线,恍惚无定。 听上去,好像比礼祭古字更高级的样子。 毕竟,礼祭古字也只是参考古神交流的形式,进行的二度模仿创作,逾限神文显然要更趋近于核心。 而这,也能从他学习礼祭古字时,天然的解析能力中得到印证。 他不太懂什么见九义、见四义,到现在也确实只见到“我”字一义。不过恕他思维飘忽——那个“我”字秘符呈现之时,周边缭绕的模糊符号,是几个来着? 那又代表了什么? 还有,中间有一次…… 忽然之间,罗南的思维触碰到了某个极烫手的东西,头皮都给灼得发痛。 也在这时,武皇陛下的声音响在耳畔:“在想什么?” “嗯……逾限主宰是什么?”未定型、未评估的思路,肯定不能随便吐口,罗南便找个了理由。 但他也不是胡扯的。因为这个词儿,正是他在礼祭古字中,找到的“逾限”一词的对应义项出处。 “这个词听过?”武皇陛下真的非常敏锐。 “呃,见过。”罗南没必要装傻,但也不至于和盘托出,“好像是一种修行阶位?差不多到顶的那个?” “天人、大君、主宰——攀爬天梯是天人,自据虚空是大君,虚空不受曰主宰,这个说起来话就多了,我们可以日后细聊。” 罗南点头不迭,转眼又问:“九大基本义是什么?” 武皇陛下笑了起来,然后摊开手,作无奈状。这对她来说是个极罕见的动作。正因罕见,意思才表达得清楚。 不知道?不能说? 罗南撇嘴,很快也笑起来。 这样才正常。 接触了礼祭古字之后,他知道有些东西确实不是简简单单就能描述清楚、表达无碍的。事实上,如果武皇陛下真的信口讲出九大基本义的真谛,让罗南纳头便拜也不算过分。 如此,两个人的思维,算是重新并轨。 武皇陛下的话题,仍落在那个“我”上:“虽不知你那个是转了几手的,研究的时候还是要小心些。据我所知,便是天渊帝国全盛时期,神文研究也只是限定在有限的小圈子里,能够研习参照的,层级实力也非比寻常,否则反遭其殃。” “殃?” “忘了么,知识是有份量的。” 罗南下意识看倾斜的船体。武皇陛下的嗓音则持续入耳:“能够真正理解神文的,只有古神级别的怪物……越是理解,越是趋近,不如此,就不能承载其重。” “虚空不受?”罗南莫名道出刚刚才学会的新词儿。 武皇陛下将书卷在掌心一拍,算是赞赏。 “湛和之主那么大气的一个人,都要谨慎传承,何况我等?天渊帝国大多数公民,只能学习由它衍生出来的真传课程,具体科目应该是‘通真’吧……所以也有叫它‘真传神文’、‘通真秘符’的。 “对了,你知道什么是通真吧?” 罗南“嗯” 了声:“通识四学二十科。” “果然,你学的东西是有体系的。”武皇陛下做了个小小的判断,也说明了理由,“你在朋友群里发那些东西,莹莹今天才发给我看,据说也是经过你允许……” 罗南自然要表现得大气一些:“本来就没什么遮掩的必要。” 武皇陛下颔首认可:“恭喜了。不管怎样,神文便是神文,你能以它作为翻译器,统摄理解天渊通用语,便证明它的源流颇为纯正,以它为基础,修炼通真课程,事半功倍……虽然这个时代,更可能是要命的灾殃。” “灾殃?” 类似的重复,两人话中含义都已有微妙不同。 罗南目光灼灼,武皇陛下则一片坦然:“世道已经变了。天渊帝国已成陈迹,只有湛氏含光祖庭还留下一点儿可供参观的样本,也大都封在冥寂长河中,在万神孽咒中苦挨待毙。 “此时,中央星区万千国度各有神明护佑,于诸天之上,结‘星盟’之誓,彼此之间偶有冲突,大面上也基本算得上和平。 “只是,他们对域外恶种、邪君神孽,向来是杀之而后快的……我早就想问了,你那套体系里在,竟没有这方面的知识吗?” “嗯,不太了解。”罗南说了句含糊的实话。 武皇陛下点头:“我大概能猜到,你那边的来路了。怕不是孽劫世之前,或者之后不久,那段时间确实混乱不堪,天渊遗脉散落,湮没于星空……你知道什么是孽劫世吗?” 罗南这次保持沉默。 “看样子是知道啊。” “陛下才什么都知道……我却猜不到陛下你的来历。” 罗南言语中,多少有些持续被动中的怨气。这怨气其实没道理,却是他试图找回主动的工具。 他把这怨气指向武皇陛下,但最初只是一晃,旋又跳转:“还有李维。你还说灾殃、禁忌,李维那套我感觉才是‘禁忌’。 “那他是域外恶种,还是邪君神孽?” 经过这一层缓冲,罗南才真正掉转矛头:“说起来,陛下您的超凡力量,虽然不是特别清晰,应该也是精神侧没错吧? “这是合乎权限的,还是禁忌?” 凭着似实似虚的情绪,罗南哇啦哇啦说了一通,武皇陛下倒是从头到尾微笑听着,没有不耐烦的意思。 这已经是罗南能想到的最理想的状态了。 又或是,这算是武皇陛下的“鼓励”? 罗南也顾不得太多,万般疑惑,都归于这一组问句: “您是什么来路?李维又是什么来路?你们这些遨游宇宙的高等文明大人物,为什么争先恐后往地球这么个不起眼的角落里来?” 武皇陛下并没有按顺序回答问题,她仍在微笑,视线却是错过罗南肩膀,投向了更远处的冲击平原: “地球么,目前在中央星区,应该还是个无人知晓的角落,这是没错的。 “但要说它不起眼……就结果而言是没错,可里面还真有一些值得说道的地方。” 第六百八十二章 见本义(下) “地球,真的不起眼吗?” 武皇陛下反过来问罗南,“罗教授,以你的时空构形造诣,观测手段应该也不缺的,你认为现阶段的地球本地时空,真不起眼吗?” 受她问题引导,罗南不免去想这里多重交织的时空结构,还有神秘莫测的雾气迷宫,以及隐藏在迷宫最深处的深渊日轮——用天渊通用语的逻辑模式。 自从两人开始使用天渊通用语对话以来,就再也回不去了,罗南必须要切换到这种思维工具上去。 只是那边没有“地球”这样的专属词汇,需要从这边借用。也由此形成了更直接的比对: 地球,还有不知其所在的中央星区。 罗南都顾不得武皇陛下狡狯的反问——他本人正需要一个全力调动大脑资源的理由。 从武皇破题到现在,他接收了一通“禁忌”、“神文”的信息,使他得以用一个新的角度,重新审视他已见惯的世界,以及仍然深藏在迷宫深处的混沌秘密。 多有所得,但更需整理。特别是涉及到遥远空之外的信息,更是无从判断。 一通复杂的考虑之后,罗南最终还是老老实实回答: “我不知道‘起眼’与否的标准,事实上,我甚至不清楚地球与中央星区的距离——这个,我很想知道。” 说着,罗南指向武皇陛下的目光,简直是灼然发烫。 两处星空的相对位置关系,无疑是他理解整个事件的最直接抓手之一。内宇宙模拟器中,地球与含光星系之间所缺失的关键环节,部分便在于此。 罗南曾经有过一个想法:这么多天渊文明的痕迹留存。也许就在边缘……稍微靠外一点儿的地带? 然而如果“附近”真的存在那样一个繁荣的星际文明,那样宏阔壮烈的时空激流扫荡之下,已经能形容为“附近”的距离,真的是问题? 罗南对于宇宙尺度还是没有直感,事实上几乎没有人能对这种尺度产生直感,有的只能是理性的思维计算,可这条路又因为信息数据的缺失,毫无可操作性。 如果武皇陛下能给出一个标准答案…… 武皇陛下确实回答了,但与罗南所期待的并不一样。她这样说:“在宇宙尺度下,这样两个星系,测算距离意义并不大,有意义的是‘窗口’。” “窗口?” “是两处时空共同……当然也可能是分别演化的某个点位、某个区间、某个时段,因为高烈度的事件,或者更巧妙的偶然,有那样的一个机会,打开了这个意义‘窗口’,使两处本来可能永远无法达成信息交换的星域,出现了这样的变成彼此‘实质意义’的机会,也仅仅是机会。” “……这个我知道。”罗南是有些失望的,不管武皇陛下说得多么文艺,他早就考虑过这点,“后面就是星门,对吧?” 武皇陛下颔首微笑,无视了罗南的情绪,依是以她的节奏往下讲:“是的,后续还需要有‘星门’,不管是临时的、永久的、自然的,非自然的……总之要将这个机会敲定砸实,实现两处星域的彻底贯通,完成对我们而言有意义的交流。” “所以呢?” “所以地球与中央星区……至少是辐射范围内的某个星区,正处在这样的窗口期。”武皇陛下的语气笃定:“我可以确信这一点。” 罗南语气则是没好气:“那是自然,你和李维来了嘛,总不能是老老实实压着光速线,从宇宙大爆炸那天就往这儿赶……” 就是从那天算,都未必够呢。 罗南简直怀疑,武皇陛下是用这种方式,测他的底,看他究竟掌握多少信息。 现在想想,这种“测试”说不定更早的时候已经开始了。比如早几个月,她说那句“精神侧没前途的”…… 大概当场就能确定,罗南对于“当前”中央星区的认知,无限趋近于零。 亏得他当时还一本正经回复“精神与物质层面齐头并进”之类的话,武皇陛下没当场笑破肚皮,也算涵养深厚。 罗南现在没有捂脸长叹,追悔莫及,也证明他有点城府了。 如今的武皇陛下,依稀还是当日看着罗南微笑的样子,神秘莫测——就算已经接收了这么多的信息,对她,罗南仍然把握不住。 这就是神秘主义者的特质吗? 武皇陛下对他的状态,倒是颇有掌握,视线投注,似劝诫又似戏弄:“罗教授,急躁会降低你的判断力。” ……降低我判断力的是你! 罗南深吸口气,这段时间,他应该是被武皇陛下带节奏了。其实以前相处,差不多也是这样子,也没见他如何。 可今晚上,他就总想着要争回主动。 这是他以前面对武皇陛下,绝不会有的心思。还包括前面失望、不耐烦……不一而足。 这大概算是两人走出过往交际的舒适圈,进行深度交流后,带来的情感障碍。两边要想重新锚定关系,大约还需要一段震荡期。 至少罗南是这样。 他抿了下嘴唇:“谢陛下提醒……请继续,咱们不是说‘窗口’么,我听着呢。” 武皇陛下一点儿不客气:“我需要先给你灌输一个观点:宇宙虽然广阔,但在中央星区,那种文明高度繁荣之地,几乎是没有任何秘密可言的。 “包括‘窗口’——事实上,每个‘窗口’出现,都会在最短时间内,登上最热门的新闻榜单。” 罗南努力理解她的话:“所以,‘窗口’信息在中央星区那边,是透明的?” 他隐约已经察觉到问题关键,但表达能力还是让人着急。 武皇陛下为他“补充”:“一旦出现与遥远陌生星域的交流,形成‘窗口’。它就会发出最让中央星区的人们疯狂的信号。 “那是新的‘可能’的味道。” 到这里,武皇陛下突然又问:“知不知道,什么是孤岛星系?” “呃,知道的。” “它的标准是?” “天渊帝国的标准换算过来,大约是距离中央星区在百亿光年以外……” “现在星盟标准已经是暴涨了一倍。” “是吗?”罗南抽动嘴角,继续道,“那边要有一座建造完成的星门,以之为原点,有效治理半径大约是十万光年?但如果是一个可判定的大型星系系统,治理半径可以扩张到整个星系……唔,这就是殖民星系嘛。” “没错,这样的设计之下,领地、市场、权势、野心,都会在急剧拓展的时空背景下放大。” 武皇陛下视线投向了无垠的夜空:“所以无论是天渊帝国时代,还是星盟时代,对于窗口的监测投入,都远超出地球这样原生行星文明的想象……不如此,不足以支撑遗传种困缚在有限生命历程之下的无限野心。” 罗南有点儿好奇:“投入大概有……” “大概相当于每天烧掉一百个太阳系?” “……” “所以,一旦有‘窗口’信号,基本逃不过中央星区及孤岛星系以亿兆计的监测站点的捕捉,更不用说还有笼罩全域的诸神披风。” 诸神披风…… 罗南依稀记得,今晚上他已经不是第一次从武皇陛下口中听到这个词儿了,只是此前被更有震撼力的信息压过,没起什么反应。 但如今,他眼皮不自觉跳了一跳。 武皇陛下说出简单又直白的推理结果:“在这样的情形下,地球没可能是例外……可偏偏出现这种例外情况,就必然会有两个前提。” 罗南沉默倾听。 “第一,‘窗口’的信息源头并没有出现在星盟治理范围内,以至于周边没有监测站点……这在一些极端区域、孤岛星系极外围的超偏远区域还是有可能的。” “第二,单只那边遮掩还不够,地球这里也要有屏蔽。使之在窗口期,不再释放相应的信号……涵盖各种通道,包括渊区极域。” “屏蔽?”罗南眨眼。 “正因为这样,从那边过来的李维,才成为了迷途者。据我所知,过去许多年,他一直在寻找回去的路……这边也就没有了源源不断的星际冒险家们,以及星盟的殖民舰队。” “那么,是什么样的屏蔽呢?” 武皇陛下收回投向星空的视线:“这样隔绝一域的力量,不是那么容易尽窥全貌的,不过……” “不过什么?” 武皇陛下注视他:“你这种禁忌精神侧,就没有一点儿感觉?” 我该有感觉吗? 罗南叹了口气:“陛下您就不能直说?” “我不能轻易下判断。坦白讲,我到这片星域,应该比李维更早,不过出了一点状况……算是旅行途中的意外,在这里花了很长时间沉眠休养,甚至还要动用一些特殊手段。” 这是武皇陛下首度提及自身来历,虽然含糊不清,还是让罗南竖起耳朵。 “我这个身份……” 武皇陛下回手,用书卷轻抵自己胸口:“你应该见过我的基本资料,那上面的信息条目,每项都是真的哦。” 罗南是看过,只记得武皇陛下出身在夏城本地某个大富之家,从小到大,成长路线非常清晰。 当然也很有传奇性。 可前后这么一结合……类似于投胎转世那种? 罗南感觉进入了某本神话。 对这点,武皇陛下并未深谈,又回到主题:“不管怎样,我能够深度介入地球社会的时候,已经错过了很多关键节点,有些事情并不清楚,也不好涉足太深……只能给你个提醒。” 罗南上身微微前倾,做洗耳恭听状。 然而胸口微痛,却是被武皇陛下的书卷抵住: “我觉得,近期你还是不要再给你爷爷加担子了。” 第六百八十三章 合命轨(上) 半夜,洪特护习惯性地醒过来。 和罗远道那样神神叨叨、日夜颠倒的病人在一起久了,她多多少少也有一点儿对应的症状。半夜里不起来一两次,反倒觉得心里头不踏实。 夏城的夏夜,除了潮气重了些,温度倒还适宜。她随便披了件衣服,特意穿好了鞋,来到走廊上……可不敢趿拉着。 罗远道对于声音的敏感就不用说了,对面去年底才搬过来的那个姓修的病人,同样也是耳目灵敏,可能还有一点儿神经衰弱的症状,再怎么脾气好吧,都还要注意一些。 她来到罗远道门前,没有推门进去,只是从预留的观察窗口往里面看。 不出意料,罗老头并没有睡觉,床上没他的身影,细看去,是在封闭式的阳台上,背对着观察窗口不知在做些什么。 洪特护切换了智能管家的摄像头,不出意外的发现,老头儿就是玩玩积木什么的,而且也没有摆大件,就是手里面两三个零件来回捯饬,左摆右放都不满意,嘴里头还喃喃自语。 至于说了什么,她听不懂,也不关心。 此时,东南天空的月光照下来,穿窗入户,映得一头枯白。 洪特护摇摇头,这把年纪了,还这么点灯熬油,怎么得了? 问题是,这个老头完全沉浸在自我的世界中,自认为是无所不能的神明,不需要休息,不需要改变,把其他人的招呼劝告都扭曲成他以为的样子。 前两年药物还能有点效果,现在医生们也越发无力了。 她一个护工,又能做什么? 洪特护摇了摇头,就在房门外边,通过屋内智能管家,再检查了一遍老头身上的传感器,还有防摔倒设备,确认都在正常工作,这才打着哈欠往回走。 眼瞅着都快4点了,她要在早上医生查房之前抓紧再睡一觉。 旁人的观察,始终没有干扰到封闭阳台上老人的思路,木质积木块儿在他手里咔咔撞击,快节奏里似乎传递出了焦躁,但也可能是某种欣悦与狂热。 他几乎已经不能理解外部世界的意义,同样的外部世界也无法理解他。 罗南的视线伴随着下弦月的光芒,一起投注在爷爷的身上。 他看得清楚,听得也清楚。 老人的喃喃自语,总是离不开“神国”、“披风”这样的关键词,来来回回,反反复复。 这并不是长期精神疾病影响下所造成的言语匮乏,而是一套以这些核心词汇为基准的疯子的逻辑。 然而,是真的疯吗? 随着罗南学习进度不断深入,对天渊帝国以及更古早宇宙史愈发了解,他明白,罗远道先生的妄想,至少是建构在一个确凿无疑的事实基础上…… 虽然,这事实未免太过遥远。 罗南刻意保持着悠长的呼吸,试图从武皇陛下最新给予的信息冲击中定下心神,事实上他比预期中更快地做到了这一点。 除了他愈发深沉的城府,也是因为他对这个事实本身,已经有预感、有体会。 从爷爷留在笔记本上的混乱记录里,从老人对磁光云母的敏锐感应中,当然还有其他一些侧面的佐证…… 罗南早就确认,爷爷一直与雾气迷宫乃至与日轮绝狱有着很高的关联度,对地球本地时空的一些变故,也非常敏感。 从武皇陛下口中辗转而出的事实,与其说是给他冲击震撼,不如说是验证了他的猜想,给出一个他曾经百思不得其解的“中间环节”的答案,也证明了那份“联系”要比他想象的更深、绑得更紧。 “神明披风……” 罗南也在喃喃自语,重复武皇陛下给出的答案。此时他仍停留在杂货轮这里,心神则已漫游到了夏城的疗养院,上千公里的距离对他来讲,直视无碍,只不知身边的武皇陛下,有没有类似的能力。 反正在讨论相应的主题时,她对罗远道先生乃至于疗养院的情况了如指掌,似在眼前。 “那个隔绝一域的力量,我相信是在某个特殊状态下的神明披风……你爷爷的自言自语真的很好猜。” “为什么是特殊状态?” “两个原因:第一,正常的神明披风不可能被一位毫无超凡力量的凡人操持权柄;第二,正常的神明披风也不可能出现在没有天渊灵网覆盖的区域……” 武皇陛下条理明晰:“我观察到的事实就是如此,不知道出于什么原因,你的爷爷罗远道先生,成为了一幅神明披风在这个物质世界中的唯一支点……至少我没有找到第二个。 “这幅异常状态下的披风,正展开、遮蔽地球本地时空的一切,保护这里的信息不透过‘窗口’,被隔壁的人窥探到;同样也扭曲封闭了这里与外界的通道,让我或者李维这样的不速之客,通过其他渠道,将这里的情报传递出去。 “大概正因为如此,避免了地球在你还未出生的时候,就已经沦为星盟某个文明国家的殖民地……哦,星盟也有百年序列,但大概不会合你的意。” 武皇陛下口中的“也”字,真是可圈可点。 罗南心神恍惚了一下:“是吗?” “作为万千文明共存、商品交易高度发达的社会体制,你可以想一想每天烧掉的100个太阳系……以及一些别的原因。” “哦,成本。” 罗南秒懂,但也不以为意,这和他还有一些距离。 武皇陛下主动切回正题:“原谅我的直白,虽然我们可以为罗远道先生的行为,打上一个高尚的标签,但我想,就目前观察的情况看,他的行为大概是源自于对其他神明高度的警惕性,当然也可以理解为被神明披风长期异化后的结果。 “所以,这幅神明披风的原主人……嗯,这是我的脑补,你可以忽略。” 罗南示意武皇陛下讲下去。 “我在想,这幅神明披风的原主人,可能是一个不太合群的家伙。祂的意志,可能直接影响了你祖父的行为模式。” 罗南转眼看她:“你是说我爷爷是工具人。” “一个不太称职的工具人。”武皇陛下的言语相当直率,“最大的问题在于,作为在这处物质世界的唯一支点,罗远道先生过于脆弱……哦,额外插一句,从这个角度看,你可能需要顾忌更多。” 罗南没有回应。 “从目的性的角度看,罗远道先生一旦崩溃,所有的 努力必将前功尽弃……他绝不是一个好的选择。” “所以?” “也许那边根本没的选择。” 罗南似乎跟上了武皇陛下的思路,但还差一点儿。 “披风……” 略做沉吟之后,罗南唇齿间又吐出这个词儿,他和这个词汇是很有缘分的。 武皇陛下仿佛这时候才刚想到:“对了,我是默认你知道‘神明披风’的定义,你确实知道吧?” “大概知道一点……” 罗南确实从专业历史文本中,看到过这个概念,但天渊通用语的学习则尚未接触到这个层次。所以他也不矫情:“如果陛下您能再解释一下就更好了。” “我对这个领域没兴趣,只知道它相当于神明的规则领域。或许可以理解为超凡领域的无限升级版,能够与物质宇宙充分干涉,借助天渊灵网的力量无限拓展,影响、支配祂们所感知的一切……这样解释可以吗?” “大概意思懂了就行。”罗南理解起来并不困难,相较于此,他想更问一件事,“为什么呢?” 为什么作为神明披风“支点”的,会是罗远道,他的爷爷? 武皇陛下随口就给出了几个可能性:“也许是虔诚的信众,也许是一场交易,也许是悲剧性的际遇……不管如何,他可能接受了一次‘神启’,就像福利院的那位。” “神启……万院长?” “高维信息的交流和降维传播,是个很有趣的领域,你以后可以研究一下。这种事件,关键就看能不能接收、消化信息——就像我们刚刚谈及的神文。 “传说在神文出现之前,古神之间的交流约等于战争;在天渊灵网出现之前,对遗传种来说,清晰的古神意志其实无异于灾殃——交流即灾殃,在宇宙诞生之后绝大多数时间,都是成立的。” 武皇陛下似乎在信口闲聊,其实是打乱了相关信息的秩序,但现在罗南的脑子却分外清晰,捕捉到了里面的核心条目: “交流的话,另一边的对象是哪个?揣着善意又或恶念?具体状态又怎样?”罗南一条一条捋出来,同时注目武皇陛下,后者微笑不语。 罗南却不轻易放过她:“陛下,你是有所猜测呢,还是专等我的答案?” 武皇陛下想了想,答道:“我不认为,这是一个能够简单解决的问题。” “是嘛?” 罗南的视线又投向千里之外的至亲,他已经能够相对安静地注视这一切。但此时他的心神还有所分裂。 一部分指向了地球本地时空外围,穿过了云端世界,进入到可能是周边时空最复杂的组成部分——雾气迷宫,且遥遥指向其核心地带。 事实上还有一缕心念,用最快捷的方式,亦即进入罗南精神层面的迷雾,通过由魔符和乌沉锁链共同形成的特殊结构,直接与它们的模仿对象“日轮绝狱”相呼应。 不同的观察方式,同样指向了这个不可思议的危险源头。 日轮绝狱,真的就像是深空中主宰一切的大质量天体,不管周边物质是怎样的活动状态,到头来也脱不开围绕着它转动的命运轨迹。 第六百八十三章 合命轨(中) 罗南关注爷爷、关注日轮绝狱,都耗散了不少心神,再加上不间断的思索,以至于武皇陛下的声音,都变得模糊起来: “……‘对象’与你有直接的联系。” “啊?哦,我又没否认这一点。”罗南把雾气迷宫的勘测数据交给武皇陛下的时候,就已经是坦白了。 再说,在世人想象中,这不但是既定的事实,就连里面长什么样子,大概都给安排得差不多了。 武皇陛下的看法,似乎更切中实际:“那是一个危险的辐射源……” “太阳也是。”罗南信口回应。 不管目的如何,武皇陛下来这么一出,透露出的信息,很多是极管用的。有些甚至可以直接用在对“日轮绝狱”的研究中。 他相信,只要能够勘破日轮绝狱的核心秘密,目前地球本地时空所发生的一切,都会有一个比较理想的解释。 罗南用这个给自己鼓劲儿,暂时忽略掉他与日轮绝狱之间,短时间内几不可逾越的量级差距。 武皇陛下则在关注另一个层面:“关于那个‘对象’……你的答案,有时也要批判着看。比如,你的一个观点,我就是不赞同的。” “嗯?” “你上课的时候,提到过‘高能环境’。” “是提过。” 何止是提过,事实上现在二人脚下这艘杂货轮,罗南专门打造的“具有高能环境的实验场”。在这样的环境下,那些畸变碎片才可能充分激活,拼接成那些活蹦乱跳的“缝合怪”。 “你是参照天渊灵网覆盖下的时空环境吗?” “并没有,我哪知道天渊灵网覆盖下啥样?” 罗南最多见过“璇晶阵列”覆盖下的孽毒环境,但可参考性也不大。他这个高能环境,其实就是磁光云母培育“缝合怪”的“母体环境”。 “怪不得。”武皇陛下眉眼弯弯,笑意盈然,“看来你对‘高能环境’存在很严重的误解啊。” “啥意思?” 武皇陛下抬起头,视线又一次投向夜空,似乎做了次深呼吸,白晳颈部的线条,变得更加清晰生动,以至于罗南都看出“沉醉感”……哦,是武皇陛下的沉醉感。 “你没有在天渊灵网下生活的经验,所以对‘高能环境’未免太想当然。 “在我看来,现在的地球本地时空,已经是非常理想的‘高能环境’了……只有渊区极域,没有天渊灵网,一片混沌,又有无限可能,我们一直都更喜欢这样的环境。这也是能力者特别是精神侧能力者的能够野蛮生长的原因。” “你们?” 武皇陛下没有理会这种细枝末节:“你的形容很不错,这样的环境,大概率正是无数碎片后的那颗‘太阳’在作用。能够辐射出这样的环境,它已经堪称伟大……你有没有什么猜测?” “陛下您呢?”罗南反问武皇。 “确实有些想法,毕竟我对中央星区的了解,比你多一些。但看那个破碎时空的状况,明确是怎样的‘对象’,意义似乎并不大,确定采取怎样的应对之策,才更为现实……你说呢?” 武皇陛下的视线重新落在罗南脸上。 后者只是抽动嘴角:“见鬼的神秘主义。” 武皇陛下又笑了起来,手中书卷在罗南肩上轻拍:“不要生气,我的猜测也不一定正确。另外 ,如果那个‘对象’确实有‘意愿’与你爷爷坦承交流,祂应该留下更明确的信息。也许,就在你爷爷浑沌的精神世界中……你大可继续研究。” 罗南抿唇不语。 武皇陛下的肢体动作,要比以前见面时更亲呢,可两人的心理距离,事实上是在不断放大的……或者像受力的弹簧,伸缩不定。 “但无论如何,不能再轻易折腾了。” 武皇陛下表现出明确的态度:“你要重新考虑接下来怎么做,才能减少对‘披风’最脆弱节点的冲击;又或者寻找到一个替代方案,帮助你爷爷与‘披风’切断联系。 “这可能会让你束手束脚,也可能会让罗远道先生承担不可测的后果,是个两难局面。我也考虑过不提醒你,但那样,结果可能会更糟糕。” “披风断线,殖民舰队?” 武皇陛下摇头:“现实点儿吧——我是在想,你以后知道真相了,难道不会找我寻仇吗?到那时候,好多人会很难做。” “呃……” 罗南不确定武皇的意思,却是想到,他其实应该道谢的。不说今天下午对深蓝世界的冲击,下个月,他计划中可还有大动作。万一因此导致爷爷这边出问题…… 武皇陛下看出了他部分心思:“你不会因为这个缩手缩脚吧?” 罗南又一次反问:“陛下觉得该怎么做?不对,应该说……陛下希望我怎么做?” 两人视线相对,武皇陛下了然:“你在问我,想达成什么目标?” 罗南赧然而笑,这就是故意的操作了。 不是他对武皇有成见。可为了罗远道先生风中烛火似的性命,专门过来提醒,就算加上罗南的友谊吧,怎么看都不是这位会着重考虑的问题——特别是有了“天外来客”的背景之后。 还是多用理性考虑一下,会更长远。 武皇陛下不以为忤:“目的我说过了,我喜欢这样的环境。我们这一族,对当下天渊灵网的运作很看不过眼,长年游荡在天渊灵网的范围之外。如果诸神披风架设,就必须踏上另一个旅程,然而我并没有准备好。” “是吗?” 罗南将信将疑。对武皇陛下似乎有道理但又过于轻描淡写的表述不太满意。很快,他自然而然想起另一个关键问题: “李维又如何?” 那个家伙,在地球本地时空,要比武皇陛下更具主导力量,他对这桩事又是怎样的考虑? “他知道爷爷的事儿吗?他是怎样的考虑?你说他是迷途之人,想来是要回去的,为什么不直接打破?” 不但没打破,感觉比罗南都要更小心翼翼。 “大概率是知道的;就算以前不知道,去年极域光事件之后……甚至在你崭露头角时,应该也知道了。” 武皇陛下依旧轻描淡写:“至于没打破,大概是因为,他可能更需要对‘窗口’做出评估吧。” “他不是从‘窗口’过来的?” “窗口不是门户,只是时机而已。”武皇陛下纠正罗南的错误认识,“而且,此‘窗口’非彼‘窗口’。一人一时空,每个人都一个合适的对外‘窗口’期。 “大概只有他自己才知道,什么打开窗户,才是最合适的演化区间、最合适的时间节点,最合适的存在状态,包括可能遇到的最合适的‘隔壁’。” 武皇陛下故意说得七拐八绕,但罗南还是大致听明白了:“你是说,他要有足够的时间,消化深蓝世界?” 毕竟大概率为“古神之躯”,是能够让任何人疯狂的高端资源。 “也许这是一条吧,但可能还有更复杂的原因。无论如何,在这一点上,他都足以当你的老师……但最终,他还是要破壁而出的,这会让很多事情变得简单。” “简单到不战而胜?” 罗南的思路越来越清晰,以至把握到了一条非常关键的思路:“天渊灵网、诸神披风……我这种禁忌精神侧,应该很难通过当下中央星区的判定吧?” 靠,怪不得李维那厮宁愿去当缩头乌龟! 话又说回来,如果那边把罗南近一年来突飞猛进的节奏也考虑进去的话,就应该知道,照这个势头发展下去,“缩头乌龟”也不是想当就当的。 这岂不是说,那个关键的“窗口”节点,大概率已经非常接近了? 武皇陛下微笑看他:“会不会多一点紧迫感?” 罗南呼出口气,坦率回答:“有一点儿,陛下有什么好的建议吗?” “我并没有成功对抗天渊灵网的经验。” “……不用那么远,对抗李维也是可以的。比如,联手?” “现在不是吗?” 罗南就笑,一秒钟后,他突兀发问:“白心妍是怎么回事儿?” “算是一点儿考验?”武皇陛下眼都不眨,直接回应,末了才问,“为什么会怀疑这个?” 罗南都要比武皇更头痛一点,他长长叹气:“只是对陛下您的人格魅力有信心——既然她曾经跟随过您,没道理那么容易脱钩的。” 而且,白心妍不像是那种不顾后果的人,虽然她确实很有胆量。 相比之下,倒是罗南说出口之后就有些懊悔,有些事情真的没必要挑明白,也许可以再冷眼观察一阵子? 两人之间的关系弹簧正在加速变形。 最后,还是是罗南脱离了这个话题:“陛下,你选择这时候说出来,也是因为进入了窗口期?” “嗯,看到莹莹发给我的那些基础课程,我就知道时机到了。另外多问一句,那应该是你父亲的手笔吧?” “是的。” “真不错,也许我应该提前投资他一份儿,可惜错过了……希望在你身上也不迟。” “……” “好了,不要提这些不开心事。你说的‘建议’什么的,就不提了,你的惯性没那么容易纠正。” “惯性?” “那我说错了,是习惯。” “……您可以更直白些。” 武皇陛下伸手,撩开被江面夜风吹乱的鬓发:“我只是说,你的思维模式是坚定的、一惯的。你其实应该明白,你的思维以及作为基础的感知结构,是从你爷爷开始,到你父亲、母亲,然后才是你……三代人一起作用的结果。 “可能有些冒犯,但在我眼里,你还不是你自己,只是背负着魂灵或意志存在的容器——或许这才是你的本质。 “这样的前提下,我要怎么去改变你呢?为什么要去改变呢?按照这个模式继续下去就好了,暂时来说也没什么不好,这也是我投资的重要原因。 “以你……你们的思路,说不定已经有答案了,何必问我?” 第六百八十三章 合命轨(下) 勾月之下,武皇陛下摆了摆手,也不回头,高挑身影渐渐消失在岸边丛生树影之中,没入荒野,不知去了哪儿。两人之间大信息量的交流,算是告一段落。 罗南就在武皇陛下之前所在的位置上,双肘架在栏杆上,在流动的月光和阴影中,一个人静静待着。 如此片刻,忽地发笑。 武皇陛下最后的那些言语,按照独立个性的思潮导向,确实不那么中听,但罗南并不觉得那是冒犯。 他一点儿都不介意武皇陛下的说法。 什么“不是自己”啊、“容器”啊之类……这么表述有什么问题? 他本来就是。 容器也好,作品也罢,他一直按照爷爷、父亲规划的道路,以格式论筑基,再学习、消化天渊文明的知识和力量。 即便中间多了魔符这么个变数,总体而言,仍大致按照框架成形。 如此,他的形骸是父母给的,思维是在格式论的框架下成形的,以此承接、彰显三代人在这条路线上的研究成果——这有什么不对?有什么不好? 说到底,他也不过就是个“遗传种”,既然如此,“遗”和“传”就是最核心的字眼儿。若不如此,朝菌蟪蛄生涯,如何见得晦朔春秋? 罗南倒是感谢武皇陛下,又提醒了他一回,帮他清醒下脑子,不至于在世人吹捧、恐惧的衬托下,真的把当下所有的成就,归功到他一人身上。 当然,按照这个逻辑,他生为人子,也不应该只坐享成就,而必须去承接长辈一路行来,逐渐累积的旧患,次第种下的因果。 罗南的视线,在江波月影上凝注,其实仍是破开了千里虚空的阻隔,与那勾月一起,投注在那方阳台内、孤独瘦弱的老人身上。 罗远道始终低头做自己的事,对外界全无知觉。 罗南静静地看着,看得久了,恍惚便觉得老人月下的模糊照影,与周边栏杆、躺椅、墙壁的影子勾在一起,似乎随着夜风簌簌摇动;又如此这般,在那楼栋之内,也在无穷尽的夜色中,勾连铺展开来。 便如一幅巨大的披风,触及天地每一个角落。 这当然不是真的,只是罗南受武皇陛下的信息影响,产生的幻觉。 按照武皇陛下的说法,罗远道所牵系的那幅“神明披风”,状态本就异常,而在如今“天渊灵网”不存的时空环境下,更难呈现在常规的感知层次中。 大多数时间,它隐藏在似无纤尘的极域之上,架设出一层无形的滤网,将这种规则逻辑,层层投射到地球本地时空,以隔绝内外消息。 这已经是趋近最底层规则的架构,像罗南这样土生土长的原生文明成员,不管感知如何敏锐,对于自小生长的环境,天然有了适应性,很难察觉异常,正是“入兰芷之室,久而不闻,则与之化矣”。 只有武皇陛下、李维这样的天外来客,才能察觉到异样,并在经年累月的感知探查中,逐步锁定目标源头。 根据武皇陛下的说法,在地球本地时空,那幅“神明披风 ”只有罗远道一个支点。而且并不存在于老人的形骸处,而是在他缥缈狂乱的精神世界里。 平日如一点儿微尘,浮游不定;一旦遇到刺激,才坠落下来,以万钧之势,锚定在物质世界。 直到那时候,才会见有明显的表征。 到目前为止,罗南自己并没有见到并验证“神明披风”的存在,也不可能单凭武皇陛下的空口白话,就会相信。 然而武皇陛下是有证据的。 证据就是去年跨年夜,那一场“极域光”。 当时,罗南是在失控的魔符牵引下,与日轮绝狱头一回正面接触,在其庞然信息的冲击下,几难自保,并没有真正看到“神明披风”招展时,是怎地一番模样。但从事后各方的记载中,依旧可窥见一斑。 而且也是那一夜,爷爷病危,几告不治。 几个层面比对,已经形成了比较清晰的因果链条。 罗南也在想,同样是日轮绝狱的信息流迸发,性质类似的“白日梦魇”,为什么没有刺激到“神明披风”? 可多想一层,用“祭坛蛛网自身消化”这个理由,貌似也解释得通。具体如何,还要仔细研究琢磨。 再说了,“披风”这个词儿,对罗南而言,真的不陌生。 单从神智不清的老人口中,就听到了很多次。还有,六月份去百族实验室为母亲扫墓,当时遭遇洛元,也曾从他口中得知,荒野实验室重点项目的正式名称,就是“披风”。 那个项目中的一个子项,现在罗南甚至还是资助人——阪城江冢的那个“分布式畸变基因网络生态研究”。 哦,或许说是吴珺更准确。 还有吴珺勉强支撑起来的荒野“罗教团”,那里面的“圣物披风”,也是值得关注的点。 各个环节,虽然还没有形成完整链条,但前后遥相照应,桩桩件件,都能给武皇陛下的说法,增添不少说服力。至少现在看上去相当严谨,没有明显的破绽。 只是,罗南想知而不知,“神明披风”选择罗远道作为“支点”,究竟已有多少年了? 他注目下的那位老人,究竟是以怎样的因由,选择……或被迫承受这份本不可承受的压力? 或许是罗南注视得久了?阳台上老人不知怎地,缓慢抬头,呆呆看向天空。 他混浊目光的焦点,可能是天际的勾月,可能是城市的光雾,又或者什么都没有。 罗南倒宁愿相信,老人是与他远程对视,或许这样,就能够看清楚那边狂乱的精神世界,看清楚老人是与谁做的约定,看清楚老人是不是一直在注视着深渊中的魔影…… 可惜,罗南什么都没看到。 勾月辉光如旧,老人沐浴其中,面皮牵动着颈上枯干的皮肉,缓缓蠕动。 他不知道,眼下正有一缕肉眼不可见的虚影,凭空出现,在他身后伫立。片刻,又伏在他耳畔,轻声询问: “是谁啊,爷爷?” 罗远道没有回应。 “不能给我说吗?哪怕 是画出来?就像你以前的那些……不太高明的作品。” 罗远道仍看着夜空,瘦躯摇摇晃晃,好像随时要躺下,却又保持着一个相当松弛的状态。 罗南的灵魂投影,也就继续偎在老人肩后,断断续续,轻细低语。 他忍不住在想,会不会曾经有一天晚上,很多的晚上,罗中衡也是这样,静静站在他的父亲的身后,这般低语。两人共同看向夜空,试图穿透无形的披风,寻找那可能伟大,也可能残暴的影子? 他能看到吗? 也许,哪一天也会有母亲加入,她又如何? 罗南下意识往左右看……近于常人的限定视角中,均是空无,连他也是。 他不由苦笑,但很快又倔强地抿起嘴巴。 稍稍稳定下情绪,罗南又继续。灵波在空气中震荡,与老人做无声又切实的交流: “爷爷,武皇……那位不知你认不认识。她的评价倒是挺客观的,我都认。 “容器也好,成果也罢,我们既然一脉相承,你能看到,我也应该可以,我们都可以。” 老人仍没有理会他。 罗南自嘲笑了笑,此时也不去想什么遗传继续,也不去考虑什么轨迹因果,只想这些与他血脉最近之人,想法不尽理性,少有条理,甚至还有几分埋怨: “你们啊……你们想让我知道的,我尽可能都知道;可我知道的,又怎么让你们知道? “你们……为什么不能尽是‘我们’? “我们不分彼此,何必有所差别?” “……我?” 含糊的声音震荡空气,罗南灵魂处仿佛遭了一记重锤,定在了那里。 而此时,罗远道唇齿翕张,又在重复刚才的音节: “我……” 尾音极其含糊,似乎要睡过去了。 可没过几秒钟,有更明显的空气震荡,在阳台方寸之间,往复徘徊,以至前无头后无尾,全然是嗡嗡的低鸣,难以分辨。 罗南骤然凝结的意识,却在这样的低鸣声里,春融化冻,且随着某种已经浸入灵魂的节奏,与之共鸣。 “我心如狱,我心如炉; “我心曰镜,我心曰国。” 是格式论十六字诀的连贯缩读,明明已经唇齿不清,可节奏之流畅,比浸淫此中多年的罗南也不差到那里去。 这一刻,罗南几乎要随之同声念颂,却终究顾忌老人的精神与身体状态,强行忍住。 如此低鸣震荡,也并没有持续太久,很快就彻底含糊下去,不但没了音节隔断,连节奏也不见。 只有空气中的震动,仍依稀可感。 看着爷爷靠在躺椅上沉沉睡去,罗南的灵体投影,都下意识保持着静止的状态,追溯那越发轻微的余波,几乎随它们时空结构中一块儿淡出。 静极生噪。 恍惚间,罗南听到了另一种“声息”,呼啦啦的,仿佛万千幕布迎风舒卷,尾部都拍打在他耳畔、眼角,微微生痛。 第六百八十四章 三条线(上) 勾月斜挂,树影婆娑,正在丛林中漫步的武皇陛下,突然就接到罗南的电话。刚接通,那边劈头就问: “神明披风长什么样?” 罗南嗓子有些哑,本来就在变声期,好像才又大声吼过什么,听上去就点儿破音。 武皇陛下刚刚确实隐约听到了些,驻足回看,层叠树影早已经淹没了江岸,看不到具体的情况。 她的心理节奏,终究与罗南不同。才不管那边如何急切,不紧不慢地回应:“记得给你讲过了?神明披风基本要在天渊灵网中,才有意义;现在这个是残破的,虽然保留了一定的性质,但就当是破布就好……” “一根根的破布条吗?” 这回,武皇陛下没有即刻回答,只扬起眉毛。 罗南依旧用那破嗓子询问:“天渊灵网呢?” 武皇陛下将沉默延续片刻,终究还是应声:“就是网啊,打结的网。” “怎么打结?” “……这个问题很有水准。”武皇陛下为之赞叹,“问出口的勇气,甚至要比实操更困难——无畏的无知者除外。” 信口调侃一句,武皇陛下继续道:“事实上,每个人,我是说具有一定超凡力量的人,都能‘打结’。天渊灵网不过就是三条线:一是时空线,二是自我线,三是协调前两者作用,却又使之永不相交的趋近线。 “但凡能够感应到这三条线,挽住,打个结就是了。就像织毛衣,或者随便怎么绑住都行。 “只不过,临时的结扣,不到一定水准,在正经的天渊灵网、正经的‘古神结’面前意义不大,大都还是要依附过去的。毕竟,那是穷尽了古神一切认知,交出的最坦诚作品。” 罗南似乎是沉思了片刻,才又问:“神明披风是建构在天渊灵网上的……它也是打结?” “不,它们不打结,它们直接依附,这样效率更高。但它们会在‘古神结’上修饰,形成最华丽也最虚伪的挂件,挂得多了,说不定就把哪根线条偷偷换掉,大概是这样……懂?” 武皇陛下好心问了句。 对面又是沉默,但肯定不是窘迫茫然那种。 通讯并未断开,武皇陛下的声音也还在耳畔缭绕,罗南的注意力却已回到了眼前。 他低下头,手边是一本分页笔记,是他从随身携带的三本笔记中随便抽出来的——离开夏城时,他把日常携带的那本,还有曾经掀起好大风波的两本“特殊观测记录”,都带在身边。反正有“时空泡”技术傍身,也不多费什么。 三选一,选中的是一本“观测记录”,应该是当年罗远道先生在荒野上,“直视”日轮绝狱,留下的已经降维的信息。上面的混乱线条,曾引得各路人马趋之若鹜、浮想联翩。 不过现在,罗南只把这本笔记翻至扉页,呈现出由爷爷手书的“我心如狱”十六字诀。 就在与武皇陛下重启通讯之前,他还曾大声念颂,与更早前爷爷的低语相呼应,以消解心头激涌的情绪。 罗远道先生的精神世界难以测知,但罗南宁愿相信,那一轮“十六字诀”的连贯缩读,是爷爷出自本能的引导,是他们这一家人思维的共鸣、心灵的呼应! 此时,罗南的情绪平复了些,不需要再用力发声,但他还是在唇齿间喃喃低语,一遍又一遍。 这十六个字,他熟得不能再熟,但这段时间颂读,侧重点与正常时有些变化。他没有考虑狱、炉、镜、国的意义,将一切象征的指向消去,只剩下: 我!我!我!我! 精神层面,“我”字秘文灿然呈现。 那是由璀璨星团中间的隐约连线,区划出来的舞蹈人像,踢腿挥臂,极尽活泼。而在“人像”的肩膀、手足、胸口、背后、头顶、脚底,则以同样的方式,约束为八组介于模糊和清晰之间的复杂结构,就像八枚神秘的符文,环绕周围。 对这一枚由武皇陛下定性的“逾限神文”,目前罗南并没有太多针对性的应用,除了日常作为翻译器以外,只有一个大坐标系观想法,但此时,大坐标系还局限于原点,未曾延伸到广袤时空之中。 可即便如此,仍有奇妙景象在“我”字周边铺展开来。 此时,罗南的感知范围内,是层层叠叠的飞扬幕布,大致呈规律平行又纵横交错的状态,一层又一层,一面又一面,从低到高、由远到近,将幽暗深空划分为无数层级。 多层幕布扑面,形成似秩序又混乱,无尽深邃重复的结构。 唔,简单来说,就如他此前对武皇陛下的所说“一根根的破布条”吧。 而若仔细去看,其中一部分幕布还彼此扭曲,交缠在一起,形成了一个个的“节点”。 这些“幕布”,包括“节点”,大都能够与现实世界形成对应关系。特别是后者,就近找了个几个,基本上都是周边荒野的“大佬”,与罗南另一种形式的感知结果匹配无误。 武皇陛下也在其中。 如其所说,她那边真的就是由三股“线条”简单打了个结,似乎难度不大,特别清晰干净。 但给罗南的感觉,要比周围那些纷繁复杂的“节点”高明太多。就像是她曾经公开发布的“凝水环”,看似简单的结构之下,不知有多少“减法”设计在里面。 武皇陛下的细节且不论,对于这整套情境,其实罗南并不陌生。 开发者模式嘛! 在罗南的精神感应层面,当精神海洋的迷幻绚烂褪去,便会还原成这样看似单调又无比复杂的多层幕布结构。 罗南一开始观照精神世界,纯粹观察模式之下,就是这等模样。但为了更好与他人交流,便主动加强干涉力度,转换成人们更熟悉的精神海洋模式。 但这种多层幕布模式,还是更好地呈现了某种底层逻辑,故罗南戏称其为“开发者模式”。 如今,在爷爷恍惚昏沉的“指引”下,这模式自动回归。又有武皇陛下事先的提醒,罗南不得不考虑这样一个问题: 是神明披风,还是天渊灵网?或两者皆不是?又或者两者皆是? 有关神明披风、天渊灵网,除了武皇陛下的表述,罗南也知道一些: 专业历史文本中,有大量天渊灵网的描述,神明披风差一些……毕竟新神古神有别,礼祭古字在这领域不算专精。 可看到是一回事儿,理解是另一回事儿。 对这样的问题,他可以猜测,可以胡思乱想,但最重要还是观察和验证。既然如此,就必须要选择工具: 礼祭古字? 内宇宙模拟器? 似乎都能靠上点儿边,但罗南并没有将它们作为第一选择。 原因还是武皇陛下。 武皇陛下的“简单”表述,他确实听懂了,而且把握住了那边传递过来的最关键信息: 时空线、本我线、趋近线。 三线归拢,罗南第一时间想到的就是: 大坐标系。 大坐标系观想法,是伴随着“我”字秘文而生,从诞生那刻起,就与格式论,与罗南一直以来恪守的理念高度契合 大坐标系的建构,对罗南明确自我逻辑,洞彻内外之别,感知复杂时空,有着里程碑式的意义。 正是因为有了大坐标系,使罗南在实际操作中,可以有效运用自我逻辑,解析干涉时空结构,击穿层层虚空壁垒,实是他独立实现“虚空挪移”的最大依仗;这样的解析干涉,也是他能够立足连基本时空秩序都不存在的“雾气迷宫”的根本支持。 所以,支开的大坐标系,几乎可以算是罗南的超凡领域——他确实是以大坐标系为框架,以自我的规则为核心,整合了雾气迷宫、地球本地时空乃至血魂寺场域之类的虚空规则,建构了专属于自己的“罗氏领域”雏形,与欧阳会长的“逻辑界”有异曲同工之妙。 但目前最关键的是,大坐标系与开发者模式的多层幕布结构也非常契合。 在罗南首场震惊世界的授课中,他小试牛刀的血意环结构演示,就隐约同大坐标系的结构逻辑相匹配,实现了幕布的扭结交织——这也可能是血意环本身就属于天渊文明经典构形的缘故。 不管怎么说,大坐标系与幕布的结构逻辑,似乎存在了某种直观对应,实是研究“工具”的首选。 但在应用之前,罗南还要做一下修正。 关于大坐标系的“原点”; 关于“我”。 逾限神文的那个“我”字,仍在罗南精神层面盘转,从各个方位和角度,呈现其主体与周边八枚符文的种种结构细节。 或清晰、或模糊。 罗南没有纠结这些细节背后的逻辑,因为那未免有些不自量力。目前他只是想对“我”的意涵,做一些小小的扩充。 正如武皇陛下所言——你还不是你自己,只是背负着魂灵或意志存在的容器。 对此,罗南表示赞同。 他本来就是继承了爷爷、父母思维逻辑的人。他并没有一个纯粹出于“自我”的核心逻辑。 但那又如何? 他并不准备做出切割,“我”便是“我们”,“我们”便是“我”,一并加进去,不好么? 第六百八十四章 三条线(中) 罗南如此想法,倒也不是感情用事。 “我”之概念,应该如何划定,罗南的母语、天渊通用语、礼祭古字,都不尽相同。其实也不用扯那么远,地球上现有的语言,都能把它玩出几十上百种花样。 落在“逾限神文”这种层次……嗯,罗南还不敢给它划定意涵范围,但借助礼祭古字间接了解的古神视角,他很肯定: 逾限神文中的“我”,大概率与常见的遗传种语言定义,有着惊人的落差。 古神的视角,是有“准入”的。 东升的勾月,围绕地球做一轮又一轮的运转。给它取个名字容易,但看似简单的定义,却需要人类文明几千年来填充进去无数的细节,才足够去推演它的过去未来,形成相对完整的意涵。 大宇宙背景下,月球不过是称量质量都会被忽略不计的尘埃。然而短命的遗传种,比头上这弯勾月如何? 他们甚至还来不及填充什么细节、形成什么轨迹,就已经磨灭掉了。 所以,遗传种个体,很难谈进入古神的“法眼”,奢谈什么概念、意涵。所谓的“遗传种”这个集体概念,也不过就是无数个相似颠簸人生的共同抽象。 也许落到其中哪个个体身上,会有令人动容的极端例子,或格外痛苦不幸,或无比快意顺遂。可这样的“特色”,在古神的尺度下,都不会留下任何别样痕迹, 一个人,几个人; 一代人,几代人。 或许还是后者更符合古神视角下可堪定义的对象……如果能够有一套出色、且一以贯之理念规则就更好了。 罗南一家三代,完美符合。 至少在罗南看来,是如此。 作为原点的“我”字秘文,发生了微幅的涨缩。 罗南决心既下,便已经在调整了。 调整起来,也不容易。 要丰富“我”字的意涵可以,但要想精确,就必须涵盖可以探知的时空中,三代人尽可能多、尽可能详细的留痕——或许也可以称为“命运轨迹”。 罗南还好,但对他而言,无论是精神分裂的罗远道、业已去世的卜清文、还是生死不明的罗中衡,三人的命运轨迹都是断裂的、模糊的、不完整的。 唯一能够把控的,只有经历百般周折传承下来的“格式论”理念。 而这份理念,经过前后三代的追溯后,毫无意外地就指向了日轮绝狱,这个危险的源头。 按照这个逻辑: 罗南不是独立的罗南; 格式论也不是独立的格式论。 这里就没有一个严苛意义上的独立的“我”。 如果罗南真的纠结这个,“我”字秘文大概也就直接崩塌了事。 相较于将自己天然视为世界的中心,概念上的原点,这样的偏移错位,无疑更倾向现实一侧。 罗南也不会因此而有什么羞愧,他清楚明白:唯有对照过往,立足当下,直面事实,才能变化的时空中,把握到属于自己的位置。 所谓的“我”,并不是一个概念上的点,而是具体而微的、绝不独立完满的实在。 至少,这是概念上终极之 “我”的发端。 此时罗南并不存在什么顿悟,这些都是他这段时间,阅读大量文本,模拟古神视角,不断拓展眼界,得出的最自然的结论。 认识的变化,引起“我”字的涨缩变化,让它呈现出更多的细节。 这一刻,罗南感受到了构成大坐标系那“三条线”的发端。 它们源自于“我”之原点,但正如那处的错位偏移,三条线只是“近似”、但并不真正相交于一点。 它们不断趋近,又倏乎分离,无论如何,在可见的未来,都不可能完成彻底的单点交汇。 这时,罗南才有一点儿小小的顿悟: 作为逾限神文的“我”,其主体与周边八个模糊符号之间,大约正是这样牵扯推拉的关系,由此形成了字符独有的结构张力。 这样的结构关系,投射到更具体的领域,罗南与这片包围他的天地宇宙,概略如是? 一念即生,原点从“概念”彻底塌缩为“现实”, 建构大坐标系的三条长线,也终于投射出来,指向了无穷尽的远方。 大致如武皇陛下所说: 一根象征宇宙存在和演化; 一根象征自我追溯和未来; 最后一根,就是二者之间作用力的映射。 罗南恍惚又觉得:其实这三根线都未必都是从他这里发出去,很可能就是外面这些幕布穿插进来,再打了一个名为“原点”的结。 “我”之为我,玄通微妙,以至于此。 不管怎样,这一刻,罗南真切体会到了新的“原点”,体会了自身的“结”。 只是有武皇陛下珠玉在前,他不免就觉得,他这个“结”似乎……差了点意思? 另外,由于“我”字秘文的复杂结构关系,在其覆盖的范畴内,“原点”甚至也不是唯一的结。 还有,还有一点儿微尘般的投影,映射至此。虽微缈,却稳定,就在罗南心湖中荡漾。 相对于看待“原点”的旷达自若,罗南对待这微小的一点,却整个地紧张起来。 因为这就是那个“支点”! 罗南屏住呼吸。 其实他已经不是第一次看到这个“支点”,在爷爷似乎出自本能的指引下,万千幕布尽到眼前的那一刻,在虚缈净透的极域之上,似乎就现了这样一个影子,却转瞬而逝。 罗南之所以急切向武皇陛下求证,倒有大半是为此之故。 那个“结”,其不在罗远道本体处,反而处在重重幕布的极上层区域,直视反而多有干扰,甚至不如通过“我”字映射到心湖中,来得清晰。 结构上,大约是最简单三股幕布汇结而成的“结”,其他两道,都极尽曲折之能事,难测源头,唯有一道,发端,又或许是“经过”罗远道,完成了相对比较直接的联系。 如此不起眼的联结,也只有在“我”字完成了意涵的围拢归并之后,也近似于经过了罗南,所以他才能看到……也只能看到这些。 反倒是在那枚“结”的同一层次,还有无数类似或绝不相同的结扣,散落分布。相当一部分,只松垮垮搭在一起,全无规律逻辑。 可它们又 大致聚拢在一个相对集中的区域,牵引着万千幕布,密织如笼、如栅。 彼此似乎有互动,但一旦彼此接近,又有绝大斥力暗生,搅动那片区域,震荡不休,使之终无法形成一个协调的整体。 那里是……雾气迷宫吧 罗南在现实层面上找到了对应,以其定位,甚至还找到一点儿云端世界的存在感。只不过那边大都只是幕布飞扬,偶尔交错,不成结扣,泯然于众。 日轮绝狱,理所应当就应在这“笼栅”形成的障碍深处,罗南暂时还没有发现。 也许是幸运吧,他还没有做好又一次直面日轮绝狱的准备——即便是在这样奇妙的视角下。 经过大致梳理之后,罗南确定,与爷爷相关的那枚结扣,似乎还处在比较“靠里”的位置。 无怪乎此前察觉不到,非要等于“我”字秘文归拢,重标“原点”之后,才能间接映射过来。 他大约也明白了爷爷感应的对象。 在这般密集的“笼栅”之中,本就动荡不休,此结与彼结,指不定就会产生什么碰撞联系,岂不就等于直面雾气迷宫中,那些尚具活性的碎片威能? 这和罗南手搓的“战场时空”面临的情况是一样的。但“战场时空”还在相对靠外的位置,在周边安全区晃悠;爷爷牵系的结扣则肯定是进入到核心辐射区,冲击只能更密集。 而核心日轮绝狱发作时,那时的情况,激烈程度,怕不是超过十倍、百倍? 这一刻,罗南对爷爷承受的压力有了直观的认识。 他不可避免在想,既见源头,能否将这个“结”解开,或者替换掉? 再不济,分担一下呢? 不至于让爷爷枯瘦之躯,独立承担所谓“支点”? 理论上已经将爷爷圈进来的“原点”,能不能达成这种基本目标? 话说,“原点”还牵涉到日轮绝狱这个万恶之源呢,总不能那边的压力,他也更易感吧? 这岂不是弄巧成拙? 罗南一时半会儿,思路也不清晰。他对“开发者模式”,终究没有一个成熟的认识。 看来还要再观察一段时间。 正想着,隐隐的震荡从雾气迷宫深处传来。 这样的波动,对于雾气迷宫中最危险的辐射区,真是再正常不过。 罗南心念一动,重点关注着夏城疗养院那边爷爷的状态,同时这里也有意做些主动干预。 波动传播的路径,在混乱的幕布结构传导,已不能追溯源头,但罗南主动干预的意志,却是在大坐标系的导引之下,遥遥作用过去。 阳台上,老人沉睡如故,似乎全无知觉。 好像,有门儿? 方自一喜,罗南忽觉异样。 倒不是爷爷那边、又或层层幕布之后又有什么变故,异常处来自他本人。 确切地讲,是在他手上——有什么东西微微发烫。 罗南低头,就看到翻开至扉页的分页笔记,在这一刻,似乎招引来了夜风助力,就在他手中呼啦啦翻动。 笔记本仿佛有了自己的情绪,而且相当之混乱、狂暴。 第六百八十四章 三条线(下) 笔记本的“狂躁”,与雾气迷宫辐射区的波动直接相关,两边甚至在某种程度上实现了遥相呼应。 罗南相信自己的感知和判断,甚至能够察觉到,二者之间的联系,细节上还存在一些散乱和不匹配的现象。 他盯着翻飞的纸页,特别关注上面那些由爷爷记载下的看似无意义的线条,在人类视界中断续扭曲的流动。 对此,罗南已经有所考虑。但是他现在要考虑的不只是这些技术问题,还有一位远在夏城、睡梦正酣的罗远道先生。 思虑再三,罗南将手中的笔记本一合,送回到储物的时空泡里去。他希望这样的动作,会让辐射区扰人的波动稍微消停一点儿。 问题是,静待了几分钟之后,遥相呼应的感觉是消失了,可辐射区的波动非但没有减轻,反而越发的躁动起来,甚至带动相当一片区域,形成了耳朵听不到、又实实在在碾过精神层面的噪声。 混乱无序,没有任何规律可言。 听的时间长了,就觉得自身的情绪几乎也要随之暴躁起来。 罗南仍在为爷爷充当屏蔽罩和过滤器的角色,罗远道先生此时状态还好,甚至微微打起了鼾。但从这一点上,罗南不免想到: 难道说,过去这几十年,老人一直是在类似的噪声污染下生活? 还是罗南扩大了“我”字秘文的意涵,把爷爷这边也涵盖进去,间接进入了这个圈层,份量增加以至于打破了原有的平衡? 罗南心中有诸多猜测,却不想轻举妄动。 到目前为止情况可控,爷爷的状态也可以评估为谨慎向好,没必要采取特别激烈的手段。 他也需要全面了解一下,至少看一看噪声出没的周期吧? 多看几眼沉睡中的爷爷,罗南得以按下心头的烦躁。又斟酌了一番,便努力屏蔽掉噪声污染的干扰,打开了内宇宙模拟器。 他注意力聚焦在地球本地时空这里,看那一片幽蓝暗沉的区域,皱眉思考。 也没多久,界面上熟悉的提示框跳出来:“检测到天渊灵网,信号较弱,是否加载辅助系统?” 罗南看“天渊灵网”这几个字眼,眉头连跳了几下,然后选择了“是”。 话说,这是类似于礼祭古字的待遇……好像还要更高一格? 那边还只是一个编辑器模块,这边直接上系统。 罗南的好奇心一时爆表,可再怎么说,解析载入还需要一定的时间,他也只能等待。 其间,他继续观察。 不只是干看内宇宙模拟器的界面,也通过开发者模式,观照真实世界,两相参照。 罗南进入“开发者模式”的次数很多,却是头一回以这种模式,观察地球周边宏大的时空结构。 特别是雾气迷宫、深蓝世界。 只概略打量,也是不一样的体验。 雾气迷宫的复杂性就不说了。对面的“深蓝世界”,同样是幕布汇结之地,感觉就要更严谨周整,密不透风。 表面看上去,倒是没打什么“结”,或者那处汇结区域,就是一个巨大的结扣? 而且比较意外…… 不,应该是不出意料,“深蓝世界”与“雾气迷宫”之间,分明也存在着相当程度的幕布牵系联结。 只是,在“三条线”的比例上,有些失衡 。以罗南目前的见识来判断: 往来穿梭于深空的“时空线”非常稀少,很好体现出了正常时空结构中,二者的距离感。 另外两种…… 好吧,罗南还真的分不太清楚,实在是结构布局太过复杂,蜿蜒曲折也实在难以捋清源头之故。 罗南觉得,他必须多找一些相关领域的资料来研究了。希望外接神经元的资料库能给力一点儿。 倒是作为最核心的工具,大坐标系……确切地说,是类似这种的观想方式,相关信息在外接神经元的资料库里,相当可观。 罗南也在研究,回头要更关注它与神明披风、天渊灵网的交叉领域。 唔,这么一寻思,好像真有点儿线索。 罗南下意识看了眼通讯手环,意外地发现,上次通话结束后,他没有主动挂掉,武皇陛下那边竟然也懒得管,两边事实上还保持着通话状态。 这就很诡异了。 他不自觉往那边聚焦注意力,就听通讯器里传来穿林打叶的簌簌轻响,轻重缓急,似有节拍,都不用刻意去隔空观照,都能在心中还原出一位从容不迫,漫步于荒野丛林的丽人形象来。 罗南愣了愣神,试探性“喂”了一声,又叫了声“陛下”。 没多久,对面也“嗯”了下:“你说。” 这么自然?感觉就等着他来问似的。 罗南确实是如此:“陛下,再问个事儿呗。” “神明披风和天渊灵网,我能说的大概也就是那些。” “不是这个,是关于内宇宙。” 武皇陛下似乎有点儿惊讶:“学得这么深?你好像有点儿偏科啊。” “嗯,还好,差不多是献祭常识的程度。” 说这话的时候,罗南想到的是梁庐。 武皇陛下明显没懂这个梗:“怎么突然跳到这个领域?这和天渊灵网南辕北辙吧?” “这样?那不是正好做参照吗?” “有道理……但内宇宙这个领域,天渊帝国才最专精,你问我,不如多钻研几本教材,如果手里有的话。” 其实在研究…… 但也不耽搁罗南继续请教:“为什么说南辕北辙?” “一个开放,一个闭合,就这么简单。” “天渊灵网,开放?” “所以你对内宇宙真的有研究啊。” “……” 敢请您不试探两句就不舒服是吧? 罗南一时都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 武皇陛下试探归试探,解释也真解释:“天渊灵网这东西,它虽然内嵌进入了宇宙底层的规则,核心价值都在渊区、极域这样最顶层的设计中。这样的规则设计,近乎扩散到宇宙每个角落,不管你能否利用,它都在那里,当然是开放的。 “人们认知的天渊灵网,大多数时间,也只是一套面上的操作系统,只是隐蔽些罢了。诸神导致的封闭,与其本质无碍。” 还能这么解释? 罗南又联想到“开发者模式”,还有内宇宙模拟器正在加载的所谓“辅助系统”,一时若有所得。 “至于内宇宙么,你既然研究了,应该知道,它的理念格局有问题。当然,比神明披风那种东西,要坦荡得多。” 神特么格局问题…… 正如武皇 陛下所言,罗南近日来一直通过内宇宙模拟器,还有其他一些文本资料,研究“内宇宙”的课题。 也因为有研究,才对武皇陛下的评价颇是无语。 罗南对“内宇宙”的深入研究,其实就是从“大坐标系”开始的。 大坐标系的建构,是罗南修行历程中一个了不起的成果,他有时也颇为自得。可当他学到天渊通识课程,确切地说,是“真传”一部中有关“通真”的内容时,才发现,原来在遥远的星空之外,那些高等文明已经在这上面做了令人瞠目的精深研究。 区分内外,明悟本我,再以“我”为原点观测宇宙万法万物,这就是“通真”课程的基本原则。 基于该原则,天渊帝国那边也有类似的观想法门,而且是法理通透,循序渐进,比他自我感悟的“大坐标系”可要合理多了。 当然,罗南的造诣,其实已经远远超出通识教育的领域。可相较于天渊帝国以及众多星际高等文明的研究范畴,还远远够不到边。 在天渊帝国,“通真”,其实也包内修、造物、布法、构形等科目,乃至此后由通识到专识、再到攀援天梯,都只是一个终极目标的前置: 内宇宙。 化生天人图景,成就自有时空,非大君、主宰不能为之的内宇宙。 所以有关法门,也叫天人观想,仅在大君之下的“天人”一词,便由此而来。 天人观想中,在所有的已知未知,都化为内宇宙的养份。一开始,它注定是简化的、幼稚的、自相矛盾的;注定是脆弱的、失衡的、随时破溃的,所以一开始不能称为“宇宙”,只是“观想”。 从这个阶段开始,通过不断学习知识,观想架构,又在具体验证中破溃,再建构、再调整、再破溃……如果生命时光和强度经得起折腾,或许有亿万分之一的可能,完成一个完全由自我逻辑主宰运行的“内宇宙”,并可以影响作用于外,使真实宇宙发生根本性的结构变化。 星河之中穿插的位面、半位面,可能有那么一小部分,就是历代强者、神明验证“内宇宙”的留痕。 罗南已知最有名的,自然就是荡魔大君昌义璇遗留的那个。它承载璇晶阵列,帮助含光星系在孽毒环境中苦苦挣扎,恩泽天渊遗民数千年。 从这一点看,说内宇宙“闭合”,是不太恰当。可若严格从其法理逻辑来说,它又确实是一个关注内部自洽的体系,对真实宇宙的影响,是间接的,有限制的。 里面种种细节,写上几百本论文集都不一定够。罗南自问在该域的研究尚浅,着实没勇气和武皇陛下“辩经”。 罗南还待再问,脑中忽地一清。 倒不是说他又顿悟了什么,而是雾气迷宫辐射区的干扰波动,终于消停了下来。 罗南不自觉吁一口气,如释重负。 长时间处在噪声环境中,不亲身经历的人,真的很难体会那种身心压力。 罗南自觉通过各种注意力转移,屏蔽工作做得很好了,可骤然归于常态之后,噪声与清净的对比中,竟然还有一份额外的“心有余悸”感觉赠送。 这就很折腾人了。 正因为如此,罗南明明清净了,心思倒又纷乱起来。 也在这时,武皇陛下主动说话:“你之前好像问过我建议……” “啥?” 第六百八十五章 劾妖魔(上) “不记得了吗?那算了。” “哪有,记得,记得!” 罗南回神,确实记起,他曾在武皇陛下说起李维的“窗口期”的时候,问起有关建议。 那既是针对李维,也是针对遥远星空之后,不知何时到来的“神明披风”而言。 当时武皇陛下明明拒绝了,现在却又主动提起来:“如果你确实对‘内宇宙’有研究,那就继续下去吧,应该效果不错;但另一边,诸天神明大都对其不太感冒,要注意后果。” 这算什么提议? 幸好还有下半段:“参考一下雾气迷宫,这可能是一个天渊灵网环境下,‘内宇宙’对抗‘神明披风’的范本……标本。” 罗南敏锐捕捉到了更核心的东西:“所以陛下知道雾气迷宫的来历?” “大人就没有一点点的猜测吗?” 武皇陛下用“匹配”的称呼回应,笑着挂断通讯。 罗南愣了愣神。这时候,内宇宙模拟器那边,却又有提示传来:“天渊灵网辅助系统”的加载完成。 作为“辅助系统”,在新手引导上,确实比专业编辑器更有排面。罗南进入系统后,就有一连串的引导提示,带他了解辅助系统的具体功能。 很快,罗南就明白:基本上,这是一套专门对应天渊灵网的“可视化”工具。 它并不是让使用者去掌握如何使用天渊灵网,而是模拟、或实时摄入外部真实宇宙时空的数据信息,使之呈现为“天渊灵网”的模式,便于使用者在创造、修改自家作品的时候,能够对照参考,先期模拟在真实宇宙中的效果。 唔,很有针对性。 值得注意的是,辅助系统的引导非常“傻瓜式”,说明详细至乎啰嗦,和一贯的专业、高冷风格有比较明显的差别。 某种意义上,这简直就是一部针对天渊灵网的入门级教材。 于是罗南就怀疑: 要么天渊帝国出产这种产品,是在孽劫世之后、困居含光星系之时,以至于使用者对天渊灵网的了解受限,必须时刻加以引导说明。 要么,就是像他这种能够直视天渊灵网或神明披风的“开发者模式”视角,在天渊帝国那边,也不是随便哪个人都有的。 嗯,也可能是二者兼而有之。 不管怎么说,这套内宇宙模拟器,规格很高,设计理念也很到位。应该说不愧是“内宇宙”研究的高地。 武皇陛下的表述,也是相当准确。 但这时候,罗南也自然而然地联想到,武皇陛下另一处表述:天渊帝国已成陈迹……封在冥寂长河中,在万神孽咒中苦捱待毙。 罗南有些走神,但也没有太久,外界的刺激重又来到: 大坐标系“我”字原点映射层面,准确地说,是爷爷那处“节点”所在的雾气迷宫辐射区域,噪声又起。 仍然是先前那种强劲干扰,一上来是极度狂躁的状态。这种剧烈波动在复杂环境中传递,有些变形,基本特征还在——这也是罗南能够查觉到的仅有的规律性。 罗南皱眉看表:这才隔了几分钟? 很神奇的是,随着噪声出现,内宇宙模拟器里,刚加载上去的“辅助系统”,竟也跳出了错误提示: 外源时空数据解析错误,自动解析暂停,或进入“时空剪影”及更高层级的算力应用模式后再试。 哎呦,这就给秒了…… 罗南有些无奈,要知道,此时“内宇宙模拟器”的后台,还压着一个暂未解决的系统错误。 就是他从“中继站”场景中离开时,不慎造成了“孽毒”数据溢出,伤害到了模拟器部分算力,系统正在修复中。 所以他目前对于模拟器的应用,只能是‘缸中之脑’这一级,后续时空剪影、规则拼图和天人图景等层级,统统是不可用的状态。 所以,是算力不够,也是因为“噪声”污染了雾气迷宫传导出来的有效信息。 正常情况下,貌似可以解析来着……等等,清净与噪声,究竟哪个是正常状态? 这个想法成形,罗南头皮就有些发紧: 如果一天到晚都是这个节奏,别说爷爷,他都要疯了! 事实上,还真就是这么个节奏。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勾月又要攀上穹顶,夜色进入到至暗时刻又很快越过,然后就快速消退。 勾月清淡,荒野则迎来了黎明。 然而罗南并没有从噪声的泥潭中脱身。 2097年8月2日5点45分。 罗南又一次按开了计时器,开始记录又一波的噪声干扰。 从下半夜第一波开始,到现在大约4个小时时间,罗南已经经历了整整六波……已经是第7波噪声侵袭。 频次之密集,干扰之剧烈,在没有亲身经历之前,是无论如何都想象不到的。 罗南已经不去考虑是“是不是他的出现打破了平衡”这样的无聊问题。现在的情况是:他确实帮助爷爷屏蔽掉了噪声,但对这种噪声的消解与对抗,是一项非常非常吃力的工作。 通过这几个小时的亲身体验和观察,罗南确信:在那边并不只是一个噪音爆点,而是在一个不太确定范围的区域内,同时存在着几个。 其中有一个最活跃的点,就是前两次发作的那个。它也不是每次都出现,或者每次都作为主力,但这样轮番发作的情况才最让人头疼。 几个爆点之间,还有冲突、有带动、有齐聚的波峰……嗯,除了短暂的清静期,没有发现特别明显的波谷。 实在是侵扰太过密集、也太无规律了。 正如罗南之前所体会到的,没有明确规律的噪声干扰之间,短暂的清静期其实是另一种折磨。 如此的噪声污染冲击下,罗南顶在了前面,就要承担全部的压力。由于还要考虑到保护和消解的问题,他甚至要比罗远道先生承受的更多。 罗南没想着和爷爷计较什么,但和对面的噪声,就很有计较的必要了。 噪声的干扰和污染,已经对他的状态造成实质性的影响。在这几个小时里面,罗南尝试过各种日常工作,效率基本上普遍下降了1到2档,包括但不限于学习记忆、灵感构思、精细操作……等等。 而且,连续几天几夜没有正常休息过的疲惫感,也在这时候翻涌上来,和噪声干扰遥相呼应,等于是给他上了一连串的debuff。 以至于他情绪上也有些烦躁,刚刚在做早课的时候,就因为肢体关节调整运转时层出不穷的毛刺感,突然就上了情绪,一脚踹弯了前甲板边缘的栏杆。 这已经是在观察实验的心态下,换了平时那还了得? 当然,罗南也相信,经过一段时间的适应之后,他应该会有更成熟的应对之策,应该会把这些负面状态的影响,降低到一个勉强能够接受的水平。 但,有必要吗? 罗南不后悔给爷爷“挡枪”的选择,但是不是可以用更积极的方式? 在这看似风光无限,实则暗流涌动的形势下;在不知何时会到来的李维的“个人窗口期”之前,保守被动应付并不是好的解决问题的方式。 他不能在这种慢性毒药式的环境中硬扛着,以变对随时可能激化、恶化的变局。 他应该更主动些,至少要做出一些主动的试探。 之前是对李维,现在是对雾气迷宫。 这时候,夏城疗养院那边,洪特护像往常那样早起,进入到爷爷的房间里,看床上仍然没有人,小吃了一惊。 她忙去阳台上,但还没有迈进去,就看到躺椅上那位老人正沉沉酣睡的状态,一时间都不敢动弹了 大概过去这些年,她也极少在这个时间段,看到这样的情况。 睡眠,对很多人来说,真是一个奢侈的享受。 罗南注视这一幕情形,自己这边却忍不住打了个呵欠,忍不住就笑。 他顺势又伸了个懒腰,在筋膜关节渐渐恢复活性的细密声响中,做出了决定。 内宇宙模拟器界面,罗南从辅助系统模式退出,来到最直观的初级界面,重新盯住地球本地时空的整体结构,已经在脑子里过了很多圈儿的计划,以更清晰的形态呈现。 他顶着噪声的影响,最后做了一些推演,再不犹豫,打了个响指。 杂货轮周边,刚刚辐射过来的晨曦光线,骤然扭曲偏折,以至于这艘万吨体量的货船,几乎要在渐亮的天光下淡去了。 等到重新恢复正常的时候,也没有什么大的改变,只有一位仅着贴身睡袍的女士,出现在前甲板上。 她其实已经醒来,正在房间里做例行的冥想早课,被突兀出现的时空扭曲惊动,下意识做出防御姿态……此时还保持着半跪发力,将欲起身的姿势。 但当她看到周边环境,以及最重要的人物时,当即从戒备状态中退出……但又进入到另一种肃然状态。 她站起身,简单束结披散的长发,稍整衣装,也不管自己当下多少有些清凉的状况,向前方的少年躬身行礼: “大人,日安。” 第六百八十五章 劾妖魔(中) 清风在江面上流淌,轻触蛇语肌体,也拂动她衣领袍角,让这位静静伫立的女子,融入到晨间生动江景之中。 风过影动,蛇语却心如止水,施礼过后,也不多言,只盯着自己光赤的足尖,静静等待指令。 “早上好,打扰你休息了。”罗南的哑嗓传入耳畔,语气客套又随和,“一会儿可能让你帮个忙,就是最近你在战场时空最习惯做的事情。” “……嗨依。” “本来考虑在战场时空,可又想,那是在雾气迷宫,太近了些。” 罗南的言语,一贯的不太容易懂。大概是因为,他的逻辑总是隐藏在旁人所不了解的背景之后。而这种“背景”,则往往建立在常人难以想象的感知能力基础上。 蛇语是这么理解的。 很荒唐的是,深入接触这个“背景”之后,得到的并不是“清晰”,而是时刻面对感知鸿沟的无力与麻木。 习惯了之后,蛇语就特别擅于摆正自己的位置。她只是静静听着,再接收执行指令就好。 这回,罗南的明确指令并没有第一时间到达:“你稍等,也做个准备,这边我需要再加固一下。” 蛇语还能准备什么?这里又没有她的换洗衣物和洗漱用品,无非就是加强一下“觉悟”罢了。 她稍稍拢了下领口,站在不会打扰罗南工作的角落,冷眼旁观。 说是“加固”,罗南也不至于拿锤子钉子在甲板上“咣咣咣”一阵乱敲。 事实上,罗南的操作,蛇语并没有看太懂,只凭借着这段时间在战场时空积累的经验,大致判断出,这位应该是在这艘已经世界知名的杂货轮上,做了一套比较复杂的局域时空架构。 至于细节如何,蛇语并不关心,反正不可能比“战场时空”那边更高级了。 除了“加固”以外,期间蛇语还看到,杂货轮飘流经过的江岸两翼区域,不断有各种古怪、凶横的畸变种“回流”,有的甚至直接扑到船上。 最初蛇语几乎要出手了,可看罗南那边反应,又按捺下来。很快她就看到,这些妖魔鬼怪,仿佛回巢的蜂群,熟门熟路地从船体各种出入通道钻进去,消失不见。 有一部分则干脆驻留在甲板上,迎着蛇语好奇打量的目光,同样瞪大眼睛看过来——当然,特指一些有“眼睛”的家伙。 还有的是通过粗放投射的灵波,这就更直接了。 蛇语能感觉到,有些家伙是在嗅探品鉴,看这边是不是足够美味。 但无论怎样,这些妖魔鬼怪,分明是受到罗南的节制约束,看似野性奔放的形态下,有着内藏的纪律和规矩。 当它们累积到一定规模的时候,自然便有躁动灵压,大致统合,使得原本持续流动的空气,都似凝滞下来。 蛇语知道,这些大概就是罗南曾经讲过的,收集在雷池实验场中的,那些畸变基因在高能环境下发育成长的“成果”了。 罗南有时称它们为“猎杀者”,但更时候还是叫“缝合怪”。过去这段时间,貌似罗南一直通过这些由畸变基因缝合拼接起来的怪物,反向搜罗检视战场时空周边,深埋在雾气迷宫深处,却仍具“活性”的“星辰”。 蛇语“习惯做的事情”,就是在罗南锁定这些“星辰”位置之后,主动出击,在“活性”彻底复苏之前,把它们抹掉,保留一些样本。 所以,这次过来要做什么,蛇语心中多少有些判断。 蛇语轻抿唇角,并不是太乐意。 最近这几天,因为罗南把更多精力用在了学习上,她在战场时空的工作强度,已经有所下降,在真实世界逗留的时间也在加长。 陡然又回这种节奏,任谁都会有些排斥心理的。而且她并不确定,在这边“常用手段”的效果;更不知道,“战场时空”里面,她动不动就粉身碎骨的结局,放在真实世界,又会怎样…… 蛇语陡然一怔,后知后觉意识到了某个非常关键的问题: 在这里?地球上? 这时的罗南,大概已经结束了加固工作,又长呼出一口气,但还有别的事情。他就站在前甲板最前端,信手一抓,手里面就出现了一本封面斑驳的分页笔记。 蛇语很快辨认出来,罗南手中的笔记本,大概率就是前段时间引起了偌大风波的罗远道实验笔记。 不是说她有多熟悉,因为这时候的笔记本,状态着实有些异常。 罗南刚把它从时空泡里取出来,随手翻开,那些已经颇为陈旧蓬松的纸张,一旦充分暴露在晨间的气流中,就开始哗啦啦啦翻动作响。 其翻动的幅度和速率,已远远超出清爽晨风作用于这片区域的微薄力量。 毫无疑问,它们应该是从其他什么地方摄取了能量。 罗南对这种场面明显早有预料,毫不动容,手上动作也没停,紧接着又拿出了另外一本笔记。 两本笔记相似度极高,连封皮颜色都差不多,当下的“反应”更是相似。 罗南眼都不眨一下,伸手按住有些过于活泼的纸页,动手去拆最后固定这些纸张的活页夹。 由于笔记本的活泼态势,看上去不太容易操作,蛇语下意识向前几步,到罗南身前,伸手帮忙。 罗南看她一眼,顺手把其中一本笔记递给她。这样果然顺手很多,三下五除二就把活页夹打开,那些仍在呼啦啦翻动的纸页,险些就要脱开金属环的束缚,奔赴自由。 蛇语正看得奇怪,罗南又看向她,眼神的意思,分明是要求她做同样的操作。 蛇语听从安排,手指灵巧发力,很快将活页夹打开。当指尖触碰到那些陈旧纸页的时候,隐约能够感受到里面若有若无的灵压。 它们本身非常微弱,但这时候应该是与某个不确定的外源发生了勾连。以至于蛇语隐约能够听到,纸页摩挲之时,沙沙细音背后,格外尖锐的回响。 不过它们中间应该是有介质的。 蛇语也清晰感受到了,源自于罗南的熟悉气机。 此时罗南已经伸手,在纸页中间挑挑拣拣,他应该是有某种标准,少有犹豫。挑中某张纸页,便迅速抽出。 开始是拿在手里,随着数目渐多,干脆就给两本笔记来了个乾坤大挪移。把那些挑剩下来的,通通转移到其中一个笔记本上——就是蛇语手上这个。 挑出来的则放到他自己手上那本。 两边的数目并不均衡,挑拣出来的大约只有二十来页,以至于罗南手上那本显得轻薄,蛇语这个就格外臃肿鼓囊,到最后几乎要合不上了。 但说也奇怪,经过罗南这么一番挑拣,蛇语手上笔记明显反应转弱,罗南那边则越发活跃,使得蛇语都有些担心,那些已经颇有些历史的纸页,会不会因为大幅度的翻动,把自个儿折腾出事儿来。 “行了,谢谢。”罗南收回蛇语手上这本笔记,随手又放进了未知的时空结构里。 蛇语这时候已经给挑动起了好奇心,她没有退开,微微偏头,看罗南如何操作另一本笔记。 罗南也不介意,重新翻动里边的纸页,速度则比先前放慢许多。他一张一张地看,有时会把某页抽出来又塞进去,调一下顺序;有时还会在他的虚拟工作区上记上几笔。 蛇语已经渐渐看出了门道,纸页之间除了秩序需要调整以外,应该还有缺项。 罗南就是在补完这一部分。 他所依据的,应该就是每一张纸页上都有的凌乱线条。单看的时候还不觉得,当这些纸页翻动起来,正反两面貌似随意涂抹的线条图形,就有一种大致连续的动感。 所谓的“连续”,并不是指可视图形,而是其内蕴的灵压在空气中流动划过的轨迹,就如同某只野兽在雪地上经过,留下的足痕。 要说线索是有,只是蛇语实在无法脑补出,它对应的是哪类目标。 大概罗南知道? 又经过两三轮挑拣排序,罗南终于满意,“啪”的一声,明显变薄了太多的笔记本合拢。那些过度活泼的纸页,一下子规整了。 可下一秒钟,笔记本里面原本已经在膨胀的灵压,就又耐不住寂寞,嗡然外烁。 经过罗南有意无意整合之后,这股力量已经相当可观,以至于周边的空气都扭曲了,好像在燃烧着无形的火焰。 就在罗南手上燃烧,连他手边正呈现出各种不同线条图形的虚拟工作区,也一块儿包了进去。 也是此刻,旁边的蛇语分明听到了一声尖锐的嘶叫,依稀与先前她所感受到的异响相似,只是更为清晰,似乎还蕴含着某种情绪。 蛇语只看不说,但作为咒法师,她心中有自己的理解: 以笔记本为介质,召唤未知领域的魔物? 阪城很多流派颇擅长这一套,比如式神。 不管怎样,罗南确实与未知深空建立了联系……源头则很可能是雾气迷宫。 蛇语不免以近期的经历去推算:难道罗南已经不满意只在“战场时空”中操作,干脆将迷宫中“活性星辰”的力量引入真实世界? 据罗南自己所言,那可是“某种真理的载体,智慧和力量的顶峰”……经时光淘洗后的“残余”。 蛇语盯着罗南的操作。 看得出来,罗南对这种反应,还不太满意,皱眉思索片刻,又想起一事,重新打开笔记本,把里面一直未动的扉页抽取出来。 随着这张仅有的具备可辨识字符的页面抽离,蛇语耳朵突然微痛,却没有听到任何声音。 事实上,她五官七窍、肌体皮肤都感受到了烧灼般的痛感,好像外界的空气瞬间布满了腐蚀性的毒素。 前甲板上一众“猎杀者”,对先前的“嘶叫”还没什么反应,此时却都明显骚动起来。 第六百八十五章 劾妖魔(下) 遇到危险时,理智的人总要先确定危险的源头。 蛇语同样如此。 她首先……也是一直以来,注意力都聚焦在笔记本上:无形火焰燃烧的状态,确实仿佛打开了某个通道,仿佛下一刻就会有妖魔从中钻出来。 但很快,实质感应就和预期发生了错位。 笔记的“无形燃烧”纵然刺激视觉,却并没有实质性的力量穿透,包括此前的“嘶叫”,似乎也不是来自于笔记。 她移转视线与感应: 真正使周边空气充斥了“毒素”的,此时也在持续辐射出异类能量的,分明在笔记本……旁边。 蛇语心神发紧,下意识瞳孔放大,视界性质出现变化。在她眼中,正常的世界,开始扭曲变形,事物的边缘多了大量毛刺和碎片,还有无处不在、恣意延伸的纹理,以及后继的、让人发疯的皴裂。 裂痕持续剥开,暴露出丑陋的霉变内层以及更惨烈的新的“真实”,再重复以上的过程。 这就如同最糟糕的致幻药物作用,让万事万物都丧失美感,乃至丧失掉对世界的期待,只剩下令人作呕的一切。 正是这样的视界,瞬间横扫了杂货轮周边大片实景之后,自然聚焦在甲板上另外一人……即手持单页、同样注视着燃烧笔记的罗南身上。 后者皱眉——竟然是如此清晰鲜活,虽也有些扭曲,但总还能嵌入一个属于正常人的审美区间: “别拿这招对我!” 具备对这种“视界”的极高抗性、或者可以说通过检定的罗南,好像有点儿后知后觉的意思。 这话说完,又是若有所悟,继而展颜:“这么狡猾?是天赋本能呢,还是真有脑子?” 蛇语并没有完全听从罗南的指令,她仍然保持着被罗南称为“孽毒魔眼”的瞳术状态,只是不再单纯聚焦于罗南,而是适当放宽一下范围。 这样一来,当下场景的整体逻辑关系,隐约就有了答案: 无形火焰,不知什么时候已经从笔记本蔓延到罗南身上。 在孽毒魔眼的加持下,本是无形的“火焰”,似乎有了明确的形态,只是那“火焰”似乎也要腐朽了,以至于丧失了活力。从躁动式的飞扬,转换为半冻结的状态,甚至要垮掉。 而在这仿佛随时要崩塌的异类环境下,有幽暗线条,串联拼接成格外醒目的轮廓,却又无法解析它的意义。只能看着它,展现出近乎亢奋的状态,围绕着罗南,就在他身外翻腾。 到现在,形势就很明显了: 如果非要选择跨界而来的介质,相较于笔记本,那个未知领域的魔物,似乎更青睐罗南本人。 对方锁定了罗南,想要渗透进去,或者已经与罗南在某种层面,发生了联系。 蛇语的判断非常准确。 罗南可以通过蛇语的孽毒魔眼,反向观照自家状态,确证自己在不知不觉中着了道儿。 危险大概发生在因噪声滋生出来的烦躁情绪中……包括这段时间以来积累的疲惫感,都成为了危险孕育的土壤。 来自深空中的魔物,通过断续的噪声干扰,以一种罗南暂时还未理解的方式,投下了一颗“种子”,并在罗南的情绪环境中快速生长壮大。 而当罗南试图通过爷爷笔记中,关于这个噪声源头的记载,主动对接、有所施为的时候,对面就顺势而为,通过这个“爬梯”,一举沉降到他的精神层面。 唔,也可能只是部分探过来的手爪。 不管怎样,此时在罗南的精神层面,确实多出了一个“污染源”——原本罗南是想将对方一举牵拉到地球本地时空的,却不想对方半途跳车,非要到他的精神层面弄影。 这就有意思了。 罗南的精神层面云雾翻涌,一片混沌。 在某些天渊帝国的专业文本中,对精神层面、灵魂力量的界定,一直很有争议。造物学派和幻想学派对相关的定义,就完全不同。 但不管精神和灵魂是怎样的基础、又是如何蔓生出来,但有一点,几乎没有谁会否定: 它们就是某种规则的映射,不管是源于人们自身,还是只作为外部社会思潮的中转。 时至今日,罗南也并不确定,在他精神层面的复杂规则架构中,有没有一个完全属于他的认知核心。但这并不妨碍,他的认知在这条路上持续深化下去。 混沌迷雾深处,乌沉锁链与魔符互相牵制,彼此支撑,模拟日轮绝狱的基本架构,也牵引那边的恢宏力量,与他从中继站那边意外携带出来的破坏性孽毒,持续冲击角力;也对孽毒的边边角角,完成拆解还原,形成破碎的法则迷雾,覆盖了罗南精神层面。 其中微小的一部分,积云化雨,可堪为用,成为他现阶段,精神侧力量的主要源头。 就是这一点儿,对罗南来说差不多也已经足够了,很少有匮乏的时候。所以很多时间,罗南几乎就要忘掉他精神层面的本质现实,其实是一场随时可能失衡且致命的冲突。 唔,也许确实不太适合追根问底,又或者这本身就是一种无需问的底层建构。 哦,对了,在这片迷雾中,还漂浮着一座恢宏殿堂。罗南平常不太能够把握到它的位置,但当他想要“进入”的时候,总能够第一时间出现在那里。 那座殿堂是由湛和之主的煌煌巨作所化,现在罗南高度怀疑,里面用来书写的文字,就是逾限神文,或者是神文的某个变种。 虽然雾气殿堂出身不凡,却正如湛和之主写下的那本书的定位,只是作为一个基本工具,浮游在迷雾之中,收拢迷雾里面那些拆解下来的、可堪为用的法则微尘,将它们还原成为具象化的生命结构模板。 当然,由于太过破碎,收集聚合的效果还不是特别明显,殿堂中主要陈列的,还是源自于罗南亲身经历体验、有比较充足数据支撑的形象。 包括但不限于磁光云母、影蠊等等。 还有,雾气殿堂的标准也是很高的,寻常的阿猫阿狗可没有资格进来。以上种种原因共同作用,导致这里已经很久没有新的形象加入了。 但在此刻,殿堂中,正有一团暗影,辗转抹画,依稀成形。 作为供雾气殿堂参照的实体,那个被罗南从雾气迷宫深处牵引下来、又中途跳车的家伙,此时在混沌迷雾之中,多多少少有些迷茫。 即便罗南是这片精神世界的主人,也往往不太能够找准方向。这位不告而入的恶客,就更加摸不着头脑……如果它有头脑的话。 此时,它依循某种行为模式,试探性地往混沌迷雾深处潜入,却很快迷失了方向。 它感受到了迷雾中隐透的红光,似乎有点亲切;可当它往那边趋近的时候,又有“哗拉拉”的震荡隔空而来。 这与禁锢了它漫长时光的恐怖深渊,强度虽不同,模式却相近,让它高度警惕,也一时踟蹰不决。 可当它在这片迷雾中停留得久了,迷雾的另一层本质,那种绝对混乱扭曲、毫无规则法度,以至于破灭、疯狂的力量,便一层层的渗透进来,简直要让它漫长时光中好不容易才有所恢复的一点儿灵光内核,就此混化崩灭。 这可不得了! 恶客一时栗然,而这时候,它终于感受到这片混沌迷雾之中,持续高危冲突对抗的本质: 红光、锁链以及破灭力量,时时刻刻都在互相磨损,根本没有任何缓冲的余地,当下结构能够存在的唯一理由,就是它们之间保持的脆弱平衡。 这样的环境下,就算是自己的力量有绝对优势,到最后充其量也就是一个同归于尽的后果……或者是又一个绝望的轮回。 此地绝不可留! 不管是灵智判断还是本能驱使,恶客的后续动作都是非常坚决。 它掉头就跑,连预先架设的“爬梯”都不要了。 但这时候,重重时空阻隔之下,它的退路也只剩下了一条:循着原先开放的通道,裹着虽已磨损绝大半部分却仍然强势的力量,前往那个低了几个层级、仍能让它更加施展得开的物质世界。 “好像是真的聪明……” 罗南的判断也不是特别明确,不过在这个时候,非常明确的一点是:他手中燃烧的笔记本终于跨过了某个临界点,无形的扭曲,化为了实质性的光焰。 笔记本在燃烧,虽然燃料并不是笔记本自身。 青灰色的火焰,辐射出惊人高温,让罗南也要暂避其锋。 他收回手。失去了握持,笔记本却仍然能够悬浮在空气中,甚至因为没有了他的干扰,对于能量的运用更加顺畅。 青灰色火焰之中,转瞬凝聚了百十根刺芒射线,嗡然飞射,投向四面八方。 最近位置的罗南,身形虚化又凝实,让过了这一波射线攒射的正锋;蛇语眼神微凝,射向她的刺芒射线也就此崩灭。 可事实上,这波刺芒射线,有相当一部分并没有直接展现出什么杀伤力,有的直接穿过了船体、船上“猎杀者”的身躯,毫无痕迹、伤害,直如幻影一般。 但也有一部分,命中了船上目标,乃至更远处岸上的目标。使被击中者——大都是周边畸变种之类,一下子僵直。再一个呼吸的功夫,那些畸变种,包括小部分的“猎杀者”,身躯骤然鼓胀,直接就突破了能够承受的上限,炸成了漫天血雾。 其影响的最远处,甚至已在数十公里开外。而且越向外围,血雾的颜色反而越是浓烈。 就在这瞬间涂染的血污色彩中,之前还翻腾在罗南周边的幽暗线条,完成了转移与重整,并放射出极度亢奋的嚎叫: “湛和,你个蠢货!” 第六百八十六章 火狱图(上) “湛和,你个蠢货!” 因为特指的名字,罗南微微有些恍惚,但他确信,亢奋的嚎叫声里,呈现的是这样的意义。 承载“嚎叫”意义的具体形式,大约是礼祭古字,但又有点儿“方言”式的变形。 语汇特定,指向明确,情绪布满,即便没头没尾,仍然在礼祭古字体系作用下,形成了近似于观想时空的效果。在能够理解其意义的人们心中,刹那描绘出一幅混乱惨烈的战事图景。 罗南得以窥见大略,却什么细节都记不住,只有一个“中央高亮,四周墨染”的模糊印象。 另外,就是凭着自身对时空构形的敏锐感知,隐约察觉到那处战场已经极致扭曲、濒临崩溃的时空架构。 也许就是下一秒…… 喀喇喇! 这是在罗南自我的观想时空中,为惨烈的战事图景,接续的下一秒……可能是微秒、毫秒级的。 仿佛冻结的时光,在这一刻重新流动,但也只是往前挪动了分毫,就再也无以为继。 “湛和,你个蠢货!” 又是这一声嚎叫,观想时空图景又经一层渲染,细节却仍然模糊,只是暴戾惨烈的感受,更加深重。 罗南一时怔然,忽然就明白过来: 终究……是不聪明了! 眼前这头魔物,无论其当年在中央星区是何等显赫的身份,经过那场惨烈战事,以及在雾气迷宫中不知多少年的磨销侵蚀,也不过就是一个被禁锢在狭窄时空切片里的“片断”。 就算它现在本能重启,灵智滋生,终究也与那时不同。至于最终能不能恢复到全盛期的状态…… 反正罗南是不想让它如愿的。 周围空气中的血污色彩愈发浓重,以至于原本青灰色的火光,都给涂染了一层血色,愈显妖异。 妖异到有点儿莫名的熟悉感。 蛇语能够捕捉到映射在真实时空中的“幽暗线条”,罗南当然也可以,且只会比蛇语的感知更清晰。 即便“湛和”之名,以及随之而成的观想时空图景,让罗南恍惚了片刻,但那位半途跳车又上车的恶客,始终都在他的感知范围内。 罗南锁定了它的位移轨迹,看它在猎杀者、畸变种受激爆裂的血雾中,寻觅到与其特质相匹配的血肉基因片断,在最短时间内完成了充分干涉, 但并不是就此载入、寄生,而是又以这些血肉基因片断作为传导的节点,如同一场迅速蔓延的病毒感染,几个呼吸的功夫,就感染了十公里半径范围内,几乎所有的同类目标。 然后……起爆! 诡谲残暴的干涉力量,让这种血肉炸弹形成了某种链式反应。 被直接引爆的目标也还罢了,后续遭到病毒式感染的那些,在爆炸的过程中,又将这种“炸弹病毒”散播到更广域的范围。 十公里、十五公里、三十公里…… 断续的连锁血爆,以一种不规则的形式,最前端一直延伸到五十公里开外。 这时候,“恶客”不再追求精准干涉,而是无差别的连锁反应。以至于外围区域炸裂的血雾,要比杂货轮这个核心地带浓郁十倍、百倍。 由此而形成的惨烈图景,就是周边那些习惯了残酷荒野法则的畸变种,也为之悚然。 其中也有相当一部分,就是在这种悚然又绝望的本能反应中,爆成了漫天血雾。 一时间,无论存亡,无论强弱,甚至不管是动物还是植株,都陷入了这凶暴惨烈、动荡高危的血腥图景之中。 死前的痛嚎尖叫; 贴近死亡的恐惧慌张; 见证这一切的恍惚麻木; 甚至也包括那些已死的生命强烈的憎恶不甘…… 种种的负面元素,同样化入这血腥图景之中,作为暗面的笔画墨彩,一遍遍地渲染,一层层地建构,使之在最短时间内,架设起一个规模宏大,又充斥着绝望愤怒和恐惧的森然领域。 在这片领域之中,时刻都燃烧着憎恶的毒火。刚刚从东方天际升起来的太阳,似乎都在这幅图景中扭曲幻化了,投射过来的光和热,反而成为了让这一片地狱图景持续加温的燃料。 罗南抬头上看,作为同样深陷在这片领域中的一员,就觉得太阳也变成了高悬在天际的血红魔眼,与这片地狱图景形成了让人绝望的交互。 “哇哦……这个真的只是本能作用吗?” 从物质到精神,再从精神到物质,在最短的时间内纳入了能够感知的几乎一切元素,完成了根基于自我逻辑的领域建构,使得一切外物都不自觉地被这领域内的规则所扭曲。 弱小如荒野上的某些畸变种,直接成为了领域的燃料; 强横如太阳,则在如真似幻的场景中,构成了让人分辨不清的背景基底。 多方扭曲作用,破坏了人们最基本最直观的判断依据,让本就虚实难分的领域,就此渗透进了认知层面——就如同此前悄悄在罗南精神世界播下的种子。 这种已经化入本能,自然而为的老辣圆熟,真有必要好好学习。 “大人!” 在充斥着强烈负面元素的领域中,蛇语对局面的判断和把控能力,也在快速下降,同样也摸不清罗南的想法,不得不开口询问。 罗南做了个稍安勿躁的手势,又觉得这种难得的体验,被她忽略掉,未免可惜,便好心提点: “这是幻境,一个快速向真实转化的幻境。你可以称它为‘天人图景’,但这只是基础,它还在升级中……你多观察一下,以后说不定有用。” “……” 蛇语能不能析出里面的价值,且不去说。 罗南是真有些可惜的。 如果他对近期所了解的基础知识理解无误的话,目前的场景,大概就是从“天人图景”向“内宇宙”转化的过程——虽然只是最低量级的展示。 里面充斥了丰富以至无穷尽的细节,每一个步骤都可以翻来覆去,仔细研究。 问题是,暂时罗南没有办法逐一体验。那个被他从雾气迷宫中接引出来的恶客,正盘踞在其中,大口吞食图景领域为它提供的养料,以完成时空移换后,最关键的一次转化。 这里面多少有点磕绊,可能是养料来源不尽如人意,当然更可能是没有天渊灵网的加持……罗南就感觉到,相较于在物质世界架设领域的娴熟,对面那位在精神、或者说是在意志规则层面,多少有些混乱,好不容易汇聚起来的力量,在渊区、极域漫无目标地扫荡,做了很多无用功。 如果先前它能够成功夺舍罗南,或许就省了这一步? 这种状态下的“恶客”,大概没办法为罗南解疑释惑,但它足够给更多人带去困惑与戒备。 刚才它在渊区、极域一通乱搅,已足够引得常年驻留此间的某些人,为之侧目。大金三角地区这片骤然而起的血光浓雾,也是绝对瞒不过人的。 可以想见,从这一刻起,罗南所在的这片区域,又会成为众人关注的焦点。 也许侦察卫星的,已经就位? 罗南摇摇头,就问蛇语:“知道它在哪儿吧?” 蛇语视线往船体侧舷处一撇,顺势投向了大江北岸。 这时候罗南又笑起来:“好像也不用,人家都过来了。” “湛和,你个蠢货!” 已经是第三声的嚎叫,叫声里则开始掺入了大量畸变种的嘶吼与喘息。 此时,“恶客”的领域已经不规则覆盖了数百、上千平方公里范围。里面那些幸存下来的畸变种,有的还在苦苦对抗领域的干涉侵蚀,有的掉头就跑……这些都是有一定实力,起码也要 b级以上,接近超凡种的水准。 而作为荒野生态的重要组成部分,组成高级捕猎者食物和间接能量转化环节的其他生灵,就算没被炸碎,也被充斥在领域中的负面元素浸染,扭曲了意识和感知,沦为临时的杂兵打手,向着领域覆盖范围内,最不妥帖的区域,蜂拥而来。 其中又有一部分,奔跑至半途,就血肉化销,只剩下嶙峋白骨,却仍在某种动力驱使下,“咯啦啦”奔走跳跃,直到领域内某个点位,才瞬间崩解开来,与其它同样的命运的骨骼,彼此交错填压,形成特殊支点架构,使得领域内的气机能量更加高效运转,帮助幻境图景,持续向真实世界转化…… 同时,它们还是兵器。 下一秒,杂货轮遭遇了炮击! 炮击来自七公里开外的丛林。高能血色光束击穿空气,在周围形成了电离弧光,一闪而至,轰在了杂货轮侧舷处…… 没有贯穿。 是因为刹那呈现的时空泡弧面,及时完成了对血色光束的阻挡、吸能和转化,却也使得与之关涉的其他时空泡,也在摇荡中显现轮廓,略有推挤变形。 但这只算是试射,只隔了半秒不到,不止是先前的“炮位”,大江两岸至少有十处以上的炮口,喷吐出高能血光射线,目标仍是杂货轮……内外的密集时空泡架构。 顷刻间,血色光焰覆盖,时空泡挤压变形,一时仍未破损,然而杂货轮周边骤增的高压,以及深蕴其中的诡异渗透力量,却使得甲板上刚经过一轮“血肉爆弹”检定的缝合怪们再也支撑不住,接连爆开,粉身碎骨。 蛇语闷哼一声,身外浮起灰白雾气,已是借助“隐默纱”来调整形骸架构,以消解剧增的血光侵蚀。 “幸亏临时做了加固……所以,就算只余本能,也是高效的战争机器。” 罗南的声音悠悠入耳,倒是感觉不到紧张情绪:“开始工作了。这状况,给你一次机会……试试?” 蛇语注目罗南,大约半秒钟,无言低首。 “嗯,就在五秒钟后,加油。” 话音方落,天色骤然暗下,上空阴云四合,遮去了“魔眼化”的太阳,以至于周边炽烈暴躁的高压,也骤降一个层级。 但也在此刻,第三波炮击来临。 同步而来的,还有终于涌到岸边、朝江心疯狂扑击过来的畸变种狂潮。 第六百八十六章 火狱图(中) 高压与热能猛然又攀上了一个层级。 蛇语的衣角、发丝已经在卷曲了。 第三轮炮击,“炮位”比第二波增加得不多,但明显更有目的性。大概前两轮炮击,使得时空泡结构的强点弱项,一一暴露出来,被对方察知。 这一轮攻击,明显更注重有限几个点位。施加在杂货轮上的高压,显得强弱不均,形成了绞杀式的漩涡,更难消解转化。 蛇语似乎听到了时空泡结构崩灭时,变了调的颤音,嗯,也可能是承重的杂货轮再也禁受不起? 而这还没有完,岸旁如逆潮般扑击上来的畸变种,不管是不是精通水面、水下捕猎,冲击江面货轮的气势并无丝毫催折。 先期杀来的,是那些禽鸟之属。 有凶隼、鱼鹰,就趁着三轮炮击导致时空泡挤压、移位、崩灭所暴露的间隙,盯住甲板上那些经过几轮高压,仍未崩灭粉碎的残余缝合怪个体……当然也包括罗南、蛇语,自杀式俯冲下来。 尖喙如刺,挥翼如刀,其短期时速大都已破音障,再加上血肉重量以及承载的超凡能量,与一轮制导炸弹,也没什么差别。 蛇语的呼吸深重了些许。 她没有时间再去看罗南的脸色,也没有去理会可能将她脑壳甚至躯体都给轰碎的冲击,只是凝注心神,将那如灾殃般注入她形神框架中的妖异瞳术,全力展开,锁定北岸之上,罗南指定的目标。 音爆在耳畔炸响,这时候再反应,必然是迟了。 蛇语的脑壳却保持了完整,细节她不清楚,只依稀感觉到身外空气中,游离电子似乎瞬间饱合,电火就在眼角处激闪,在视界中烙下伤痕,她也无瑕顾及。 罗南说“五秒”,那就是五秒,战机一闪而逝,没有她犹豫的机会。 战场时空,她入梦投影过去,粉身碎骨也无所谓,而如今在真实物质世界,一个时机错过去,恐怕再也没有后悔的余地。 蛇语知道自己的作用,罗南让她出手,不是真让她与这个明显具有超凡种水准……乃至更难窥测的强大魔物对抗。 说到底,只是用她在个层面仅有的、有实用价值的技能而已。 过去这段时间,她在战场时空,无数次的试验和应用,已经基本明确了这门技能的最佳激发时机和作用范围。 所以,当心中读数刚进入第二秒的范畴。她毫不犹豫,身上发力,朝着潮水般涌过来的畸变种,发起了反冲锋。 在她跃出船舷之时,身形便在隐默纱的作用下,虚化于无形。与之同步,炽白的电光,就在她身畔抽拉出去,“喀喇喇”的空气炸裂声里,将她与前方涌过来的畸变种一起淹没。 数十米的江面,蛇语一跃而过。 受隐默纱对形神框架的及时调整加持,她的速度也已经突破了音速,只是在这种高速之下,视角自然变得极度狭窄,对外部世界的感应也严重受限。 她只能锁定对面的强大魔物,感知对方呈现出来的关键细节。 在其周边,空气中血污颜色,如涂染、如泼墨,又有高温热浪,狂暴奔涌,遮蔽了生灵大半视界,但目标并非依靠这些模糊自己的存在。 它的真实所在远离了生灵目视可及的层面,也超离了能力者所能触及、分辨的精神海洋区域,似乎高蹈渊区,但隐约又刻意拉开了距离,若即若离,保持让蛇语非常困惑的“独立感”。 那种“幽暗线条”,似乎就是对方的力量,穿越那种“独立距离”,在物质与精神世界同时映射作用的痕迹。 如果不是诡异“瞳术”作用,蛇语大概也无法窥见这些细节。可就是见到了,也很难理解。 不管怎样,蛇语的“观察”是卓有成效的:感知即侵犯——罗南授课时的经典表达,在这种时候,也是分外恰当。 瞳术所指的强大魔物,终有所感,难得往她这个逆向冲锋的小棋子处,分来了一瞥。 这一瞥,便是连接! 中了! 蛇语一切不自量力的行为,其实都是为这“视线交织”的刹那。既曰“瞳术”,当然是此等时刻,效果最佳。 她念头收束,将所有的注意力,都聚焦在那个难以理角的目标区域,眼中的世界,以恐怖的幅度“衰败”下去。 暴躁高温的血色,渐次成形的白骨架构,还有最初呈现的疑似内核的青灰焰光,都变得虚淡不实——它们不是蛇语针对的目标。 “孽毒魔眼”展现出了惊人的“穿透力”,直接牵拉到“幽暗线条”的结构。 然而蛇语一时体会不到那是怎样的“触感”,好似触碰到了空无,又好像撞到了铁墙。可很快就发现,那其实是比对方显化的威能更深邃厚重……乃至根本见不到底的庞然之物! 蛇语觉得,突出一个“乱离无序”的瞳术,只是渗进入表层之下微不足道的“厚度”。 只是这瞳术内蕴的“毒素”确实惊人,一旦渗入,就有高速扩散之势。 大约是伤到了? 对方或是吃痛,蛇语耳畔,又一次响起了那多次重复的嘶吼嚎叫。 蛇语大概能猜到,这是一种语言,却实在无法解析其中的含义。她也实在没有余力去思考,瞳术遇阻,未能如此前那般摧枯拉朽,反噬力量就轰然倒回。 隐默纱激颤,特殊的干涉转换状态难以维持,蛇语身形从虚空中弹出来,却仍与对面保持着某种精神链接……对她来说,这就是致命的。 “眼看”对方吃痛之下,气机勃然而发,虚空震动,又有光焰强行烧穿,扑面而来。 蛇语只有等死的份儿。 可就在这时,罗南的意念在她脑中回响:“哎呀,还差一点儿。” 不是一点儿的问题! 蛇语一念未绝,整个人便给带飞了——形骸和灵魂有些错位,一时神思渺渺,好像被甩向了高空,又俯视下去。 蛇语就看到,江岸两畔,尤其是北岸区域,“血肉炸弹”就在蜂拥而上的畸变种群体中炸开。 冲击波乍一外扩,又在刺眼的电光中收束,一切血肉,如同被抛进了电炉之中,滋啦啦粉碎如糜,又团揉成形,变形为无以言表的狰狞魔影,却已经不再依从于强大妖魔的领域之力,反而卷起江水,倒转矛头,反冲上岸。 大量水汽在北岸几乎烧透虚空的炽热环境中蒸腾,稍稍散去,却可见对岸白骨林立,什么生灵尽都骨肉化销,成就堡垒建构。 其间有高热血光,在大地之上、虚空之中,建立起奔走流转的循环网络。下一秒,数十百个白骨丘堆,轰声燃烧,立成火狱。 蛇语隐约就明白,对面的强大妖魔,大概并不需要畸变种决死冲锋,只是初期使唤一二,真正的领域建构,其实是在这些血焰白骨之中,一切生灵进入,尽都会被血焰侵蚀,归于其间。 这时候,蛇语也感觉到一些熟悉了。 很快,她就明白了这份熟悉感,由何而来。 她的精神感应随着罗南的带飞,一路趋向渊区。奔涌的湍流风暴,狂躁又敏感,往昔便是偶尔将灵魂力量探进来,也会很快迷失于其中。 但这次,由于罗南的带契,感应所及,竟然是出奇地清明。她就“看”到: 无所谓色彩、无所谓方位的渊区,似乎被物质世界的血焰强行染了色、定了向。 感应所及,一片血污。同时渊区“底部”也像是开了个洞,湍流风暴,无尽能量,通过这个巨大“漏斗”,一起往真实世界涌过去,作为血焰白骨架构的后继支撑。 渊区这片所在,一时间为之一清,作为天然遮蔽的湍流风暴,竟然产生了断层。 以至于蛇语又见到,似乎有几处长期、短期架构,都受到这个“漏斗”影响,差点也给强吸过来,唯有匆忙远离。 好像还有比较倒霉的,直接在漏斗漩涡中崩解,也不知其架设者,会是怎样的结果。 除了这些,蛇语终于窥见了心中那份“熟悉感”的来源: 就在这片血污漏斗“边缘”,在已经大幅退潮的渊区风暴中,一团包裹在类似血红光芒中的架构呈现出来。具体形态仍然模糊,却比较被动的样子。 感觉它正在奋力挣扎,偏偏内部有某种力量,与外部这“血污漏斗”呼应;但又有部分,与之抗衡。 那种矛盾挣扎,形成了独特的鸣啸,在难得清净的渊区,显得分外清晰明确: “血!血!血!” “火!火!火!” 蛇语并未亲眼看到过,但有这样的提示,又是“同事”关系,还是一瞬间明白其来路: 血魂寺! 血焰教团的血魂寺架构、该教团赖以成就的渊区固化构形。 原来,与此妖魔之间,竟还有所渊源? 就算蛇语并未真正通晓对面妖魔的“底数”,也能够判断出,当下的血焰教团,与那边天差地别的差距。 正常状态下是如此。可是,如今的血焰教团…… “哗啦啦”的异响,流淌过她的感知层面,血魂寺构形的摇摆颤动,骤然定格,分明有根根锁链,乌沉霜冷,从虚无中呈现,将持续“下陷”的血魂寺扯住。 转瞬,又有某个狰狞轮廓,从血魂寺外围血光中化形,对着造成这一切的“血污漏斗”,以及驻身于物质世界的那位,无声咆哮。 “血污漏斗”,乃至渊区的运转似乎在这一刻停滞了下,然后,冲突双方各自分离。 乌沉锁链牵引着血魂寺构形,重又隐入外围无尽的风暴中;血污漏斗也在持续吞噬渊区能量,却又总比撤退的血魂寺,慢了半步,形成某种诡谲的默契。 “啧!” 蛇语似乎听到了罗南的感叹,下一秒,她的心神又被扯离了渊区,来到了一片极度静寂的区域。 第六百八十六章 火狱图(下) 蛇语但觉这处所在虚缈深远,通透素净,全无纤尘。可又空荡荡无所凭依,仿佛连意识都要化在里面,消解一空。 极域? 蛇语是个有见识的,即便直接经验匮乏,做出判断也极为迅速。另一方面,则是来自于她奇妙的直观体验——她莫名便以这片虚空为据点,四下观照,很快“克服”了最初的不适,视角反向探入了此时正一片混乱的渊区、精神海洋以及物质世界。 这是从未有过的体验。 来自极域的通透感,一直渗透到物质世界,以至于隐约可以把握住,在这些变乱不休的动荡表象之后,数根相对稳定的轴线。 只不知,这是登入极域之后,自然的体验呢,还是罗南给予了她这份感知能力……乃至结果。 很快,蛇语确定了:是后者。 在这里,她的视角完全跟随罗南,并无半点儿自由度,都不给她从容观察的机会,感知方向就有偏移,指向了某个“极远”处。 说是“极远”,也全是感觉。因为这次观照,明显要比之前吃力。中间应该是突破一些环节、障碍,才最终锁定区域。 而在那边,蛇语“承接”的感知,却是丧失极域观照特有的通透感,一眼过去,就是灰蒙蒙的一片,如云似雾,却又可见无数“星辰”,在其间隐微闪烁。 感知还在调整,往那些“星辰”处聚焦过去。不多时,蛇语恍然大悟,“看”到了她这段时间“上班打卡”的雾气迷宫。 雾气迷宫……至少是里面部分区域,确实与渊区、极域,都有些“距离”,联系不太密切。罗南一手捏合的“战场时空”,就是那样子。 上回亚波伦就点出了这个特质,这次算是反向证明了一把。 蛇语不明白这里面的根底缘由,也不去胡乱猜测。她对雾气迷宫已经很熟,若是近在咫尺,便可见那迷宫之中,雾气尘沙,浑无法度,时刻绞杀外物,没个可依托之处。 但在这种层面上远远观之,有一番隔阂,却是这般情境,着实稀奇。 没等她更进一步体会,罗南那头,就以明确的目的性,在极域和雾气迷宫之间,完成了某种链接……确切地讲,链接的是雾气迷宫的某段区域。 双方的“距离”并没有拉近,可从这一刻起,崩坏喧嚣的沙尘噪声侵袭而来,让人瞬间“梦回”战场时空——那里也是时刻被这种外部“沙暴”击打摩擦,还时不时就会有某颗“活性星辰”坠落,造成种种不可测的后果。 这些已经是蛇语习惯的背景音,本不至于受到太大影响,可这回,感觉又有点儿不太一样。 “听到了吗?”罗南的意念传入,似乎要与她交流。 “大概……有几个强干扰源。”蛇语尝试与罗南沟通。但她对自己当下的状态,还不是特别清楚,也不知道自家心念是否传递过去。 不管怎样,蛇语在“承接”罗南感知的前提下,的确发现,在日常的背景噪声之外,这段区域还多出几个……也可能是十几个或者更多的干扰源。 它们各具特色,起落不定,但交织在一起,绝不协调,只各自突出其存在性——就像是在彼此争吵,一个嗓门大了,另一个多半要拔得更高。 如此“喋喋不休”,偶尔 还会齐发鼓噪,全无规律、节奏可言。只“听”了片刻,蛇语便是心烦意乱,都想捂住耳朵,却又哪里能够? 蛇语也依稀觉察到,这些“吵嚷”和“鼓噪”,并非以音波传送,而是另一种难以理解的“波动”……或类似的形式,直透心底,又毫无章法地揉搓成一团,让人几欲发狂。 “唔,比先前消停了不少。”罗南给出评价。 这还叫“消停”? 罗南意念持续输入:“最能叫嚣的那个,跑到地球去折腾了……这边的数目嘛,也确实减了一个,但整体状态没有变化,别看它们争来抢去,其实已经自成体系了。” 结合着感应结果,蛇语大致能听懂,但也有此吃力。罗南才不会理会她的感受,径直得出结论: “看来要清一个遍才行,以后你有的忙了。” 关我什么事? 蛇语本能觉得不妙,而罗南意念却是格外果断:“先解决第一个……忍着点儿。” “等下!” 蛇语想要拒绝,但哪还来得及? 下一秒,她的感应指向,已被罗南强行带回,重归于极域本身。可重点并不在方向转换,而是这一刻,某种似曾相识的混乱无序元素,强行注入进来。 恐怖、丑陋、脏污……一切形容,都显苍白。蛇语仿佛又回到了当初在阪城,惊扰罗南“修炼瞳术”,以至遭遇反噬的瞬间。 她不知罗南是如何造就这绝大恐怖,或是其本人便深藏这些? 蛇语整个人好像被寸寸肢解,又随便拼接在一处,意识一下子恍惚,偏又无论如何昏不过去。 她被折磨得要崩溃了,偏偏罗南仍强行带着她,将感应指向极域虚空,还及时提醒: “目标可要对准了。” 这一刻,蛇语几乎要笑了出来,然后就是灵魂层面歇斯底里的嘶叫! 说也奇怪,或许是强烈反差的作用,就在这样让人崩溃的阶段,蛇语却感受到了更多的信息: 她分明窥见了某个“外部结构”,在极域这片神奇虚空留下了痕迹。和极域一样的虚渺,或许可以称之为轻淡薄弱,但又确实是相关的映射。 蛇语并不确定,这究竟是自己的真实感受,还是罗南的赋予。但不管怎样,就是这一点虚淡的结构印记,和遥远的雾气迷宫、与刚才一路感受过来的物质世界、渊区,还有“目标”自具的“独立建构”,形成了奇妙的连结。 隐约也形成了一幅核心框架图景。 “感受到了吗?” 罗南的意念持续渗透:“这位已经架构起独立的领域,更久远的时代,大概率已经是‘内宇宙’的级别了。 “它的核心不在渊区极域,乃至物质和精神世界的任何一侧,但它终究要在这几处地方有着力点。 “于极域之上设立规则法度,投射下去,自然演化,效率最高。它就是这么做的……这条脉络要抓住。” 蛇语半懂不懂,也不想懂,她只想问: 你为什么不自己来? 孽毒魔眼这门瞳术,其实是复制于你呀! 罗南仿佛听到了蛇语的心声……仿佛这个词儿或许可以去掉? “换成我,形势就不可控了。咱们事情要做, 却不能做地球的大罪人!” 可是这头妖魔不是你招惹过来的? 最后这一轮念头,在持续渗透进来的令人作呕的污浊混乱中淹没。 蛇语的神经已经不足以支持除了这个要命的“代持”之外,哪怕一点儿的负担。她马上就要被这样的绝灭力量碾碎了,她必须要找到下家…… 必须,马上! 其实罗南完全不必要强调那些。 在他的引导下,蛇语在这片虚无缥缈的极域之上,锁定也只唯一锁定的,就是那头强大妖魔的“结构映射”。 这次锁定……其实从来就没有脱开过 之前这段仿佛梦游仙境般的经历,也不过就是她被反噬之力冲击,神思缥缈,再被罗南注入大量信息的过程。 这段过程有自己的速率和节奏,也许,就是一闪念的功夫。 但由此之后,孽毒魔眼的“毒素”,却是十倍以上的增长。 明着是蛇语,其实是罗南在背后,隔空发力,还美其名曰: “控场!” 对面的妖魔是怎样的反应,蛇语已经不知道了。因为这一刻,她觉得自己就是一条在污水毒槽里浸泡了十天十夜的臭毛巾,随便团揉几下,便被强行塞进了妖魔庞然架构间隙,后面又点了一把火,轰声燃烧。 难道这才是我的死法? 这是她失去意识前,最后的念头。 罗南站在前甲板上,注视北岸形势。 岸边,由磁光云母临时造就的丑陋巨型缝合怪,就像是把畸变种的尸骸随便捏几把,凑个大概形状——大约就是断去几根手爪的残疾章鱼,蠕动着推上了前线。 转眼又被白骨堡垒喷吐的炮火,轰得血浆四溅,碎片乱飞。全凭着庞大的体积,以及随灭随生的强势补充,才继续反冲推进。 而在这头“章鱼”前方,部分白骨堡垒已经快速活化,在血焰灌注支持下,好像从土壤中撑起来的巨型战车,轰隆隆开拔。 彼此之间,又有血光网络纵横连接,随时协同调整,有的半途就又分解,成为新的形态。 总之,北岸的白骨架构,辅以土石,是越来明显,越来越厚重。一切自有成熟法度,周转不息,变化速率也在快速提升。 “厉害啊!” 罗南看到,缝合怪大章鱼刚刚将最前沿几部白骨战车击碎,取得局部优势,在它前方,一座高逾数十米的巨型堡垒城墙,已然成形。 以白骨为框架,土石浇灌烧合,血光流注其间,近处来看,几如山岳横出,巍然耸立。且还在快速增殖,垒砌纵深,差不多就是要塞模样。 与之相对应的,就是渊区风暴湍流的严重倾斜——几乎要形成一种固化的倾向。 如此奇迹,罗南不自觉都要抬头仰望: “真是……可惜了!” 下一秒,对面的咆哮又一次响起: “湛和……” 可才响了半声,这已经听厌了的嚎叫,戛然而止。 与之同步,刚刚才垒砌出规模的巍然堡垒,就从正中间,裂开了一道好大缝隙,中途又迅速开枝散叶,形成无可挽救的稠密裂痕网络,转眼又崩解。 巍然堡垒,轰声倒塌。 第六百八十七章 收残局(上) 堡垒建构神速,倒下去的节奏也不遑多让,只是不如起建时那么利落。此刻的大江北岸,烟尘漫卷,遮蔽荒野,暂时涂抹了大部分细节。 不过在近岸区域,还是能够看到,“堡垒”的建构已经大幅改变了北岸地貌,使得原有的河岸严重变形。江水流注进去,与废墟内部残余的血光相激,蒸汽升腾,又与废墟激荡起来的尘烟搅在一起,使能见度又下降一个层级。 更内层的区域,传来了闷沉的爆音。 水汽烟尘中似有些狰狞的影子,还要再挣扎,却很快失去了最后的动能,纷纷崩解开来。 罗南没有等尘烟散尽,他现在要去确定一下结果。他准备直接“走过去”,但临走之前,又记得一事,将空气中已经摇摆不定的分页笔记拿在手中。 此时这本由他重组的笔记,已经不再呼拉拉地翻页,也不再燃烧。其外层蒙皮多了层焦黑,边缘则略有枯卷,整体还算完整,在刚刚的燃烧过程里,有力量保护它在高温中安然无恙。 罗南跃过甲板边缘,脚踩空气,往北岸尘烟弥漫区域走过去。岸边,缝合怪大章鱼面对接近的罗南,收敛了张牙舞爪的姿态,安静伏低身躯,随后崩解如泥。 对此,罗南并不在意,半途又将手中那张记有“十六字诀”的扉页,重新安放回去。 此后,他随手翻动笔记内页,却见爷爷当年绘制的那些凌乱线条,有相当一部分已经明显淡化,有的甚至完全消失,使得几张纸页已成空白。 罗南皱了皱眉,这并非他本意,但里面自有道理。 当下已经可以确认,罗远道先生在这些笔记内页上的留痕,其实就是他作为“神明披风”的节点,长期经受那些“干扰源”折磨的时候,所做的一些记录。 受限于知识维度还有记录载体,罗远道先生的描画,着实是太抽象了一些。但也在一定程度上,记录了那些“干扰源”的性质、状态,以及它们与雾气迷宫、地球本地时空干涉时的变化轨迹。 这种严重降维、减损的信息,也只有罗南这样,对两处时空结构包括“干扰源”本身都有直观了解的人,才能对照解析出来。 话又说回来,降维归降维,减损且减损,它的底色是在的,在懂得利用的人手中,仍然可以发挥巨大的作用。 从罗南自身的体验来看,某种意义上,这甚至可以认为是那些干扰源所代表的旧日强者,借助罗远道的手,尝试在雾气迷宫之外留下痕迹,乃至可以进一步生长发育的“种子”。 罗南这次,正是从那些错乱纷杂的纸页中,找到了已经相当完整的记录,并根据自身感应补足了部分,对“图”识别;对面也等若是“顺水推舟”……大约是具备一种脱困的本能。两边配合,才完成了这一场“妖魔下界”的大戏。 从目前来看,这样的模式似乎可以重复下去。 罗南确认,处于雾气迷宫核心辐射区的那些个“活性干扰源”,它们之间似乎形成了一种本能交流、竞争的新模式,一动皆动,喧嚷不休。 可单就个体而言,活跃目标相对有限,且都依靠本能挣扎。按这个方式接引下来的话,理论上是可以逐步减少爷爷、还有他这边的压力,同时对高危险性的辐射区也能有侧面的了解…… 更重要的是:暂时也没有影响到所谓“神明披风”的节点设置。 所以,可以做! 当然,第一个试验成功,后面砸锅的事情屡有发生,这种事情还要再小心论证一番。 还有个问题:这样的笔记,当初角魔在七零格式实验室也只发现了四本而已,还让那家伙毁掉了一本,带出来的只有三本。 一本在翡翠之光拍卖会上,被罗南带回;另一本在天照教团那边,前段时间才让罗曼努斯带过来,作为礼物送上,里面还有几页被真神、教宗乃至墨拉截留。 这也就是罗南仅有的两本。 而像这样能够拼接起来的、相对完整且能找到对应“干扰源”的记录,两本加在一起,其实也只有这一组。 后面就是想再进行类似实验,也是难为无米之炊。再去收集,主意岂不是要打到李维头上? 这么一想,难度就上来了。 罗南叹了口气,吹去了前方弥漫的烟尘,又翻到扉页。 这张记载有“十六字诀”的页面,在之前的情境下,竟然有某种封印之力,能够抑制笔记中“妖魔留迹”的异力激发,是罗南主动将其卸下之后,才一发不可收拾。 这点连罗南都没有想到,回头要好好研究:如此妙处,是这本特殊笔记上的扉页上独有呢,还是…… 罗南就想到了,前段时间才和罗淑晴女士一起封装、安置的那些分页笔记。 罗南心思百转,但也不妨碍他穿透烟尘水雾,进入到堡垒塌陷区域深处。 此时他已经脚踏实地,脚下正是对面“天人图景”向“内宇宙”转换过程中,领域力量作用的成果……和废墟。 很多时候,秩序排布会扭曲人们的感知,让人对目标的“规模”做出误判,可能放大,也可能缩小。 北岸崩塌的堡垒,亦在此列。 当白骨架与土石方整个垮塌之后,高度是降了许多,可废墟所在,似乎才能真正见出它短时间内作用的强度和规模。 回想整个过程,从领域规则投射至物质世界,到堡垒崩塌,也不过就是几分钟的功夫,却已经对山川地形,造成了这般影响。 后续肯定还有更深一层的变化。毕竟,它在时空架构上的作用,还没有体现出来。 可惜,罗南已经不能允许它进一步拓展下去了,否则真要酿成滔天大祸。 现在么……好像还能接受? 罗南停下脚步,站在一处稍高些的土石废墟顶端,遥遥下看。 在他脚边不远处,是昏迷不醒、状态糟糕的蛇语,衣不蔽体,身上有多处烧蚀痕迹。 而距离他大约五十米左右的距离,是一处与周边区域差别较大的凹陷地形。 就好像是圈干涸的池塘,底部看上去非常凌乱,又隐约存有一些秩序残留。大部分和堡垒主体一样,都是由白骨和土石共同铸就的物件,看上去是柱体形制,林林总总怕不有数百根。 但里面大半催折、倒伏,只有部分柱体还保持完整,让罗南看到它们上面已经成型的“蚀痕”,以及暗红色的高温“余沥”。 事实上,这处“干涸池塘”仍保持着很高的温度,周边土壤有结晶化的情况,周边空气则分外干燥,烟幕空气都微微扭曲,偶尔甚至能够迸出点儿火星。 罗南怀疑,刚才在船上听到的爆音,是不是因为这片凹地的特殊环境,导致的粉尘爆炸。 蛇语说不定是正面挨了记狠的。 凌乱现场,破坏了很多应有的痕迹,让人头痛。 不过,罗南也没有纯凭目力。 他现在关注的,是在这片复杂混乱的物质环境之后,仍然还在不甘中挣扎的、非目力所能见的干涉图景;是那处原本“独立”,却已经不堪负重的特殊领域。 它就像是一头残破的魂灵,在混乱和绝望中哀嚎,不断地翻卷扭曲,想要挤出已经渗透到最深层的“毒素”;也试图将它的手爪,探向物质与精神层面,探向渊区、极域,抓取一切可以利用的能量。 这种时候,它没有任何遮掩,每一个干涉动作,都是本能呈现的最高效模式。看着它的挣扎,就等于是旁观一场交互干涉的高阶教学。 嗯,这么一想还有点儿变态。 可惜,受限于状态,这位层次上已经探不到“内宇宙”的边儿……此前也没能探到,但至少有那种趋向。 如今就只能是“天人图景”的级别了。 罗南默默看着,有些惋惜。 可另一方面,他也感觉到了,在他精神层面的雾气殿堂中,从这头妖魔“下界”那刻起就描画复刻的“暗影”,即便还在持续完善,却似已经展现出了比当下实景更完整、更稳定的核心架构。 罗南眉头舒展,旋又锁起。 因为在此刻,他确定了,对面的妖魔魂灵,在痛苦挣扎的时候,也正将承受的“孽毒”,渗透向周边虚空。 事实上,早早就介入战局,施展助力的磁光云母,这时都阵发抽搐,对它管控下的虚空环境,颇感不适……或曰畏惧。 先前由它一手造就的“大章鱼”式缝合怪,面对罗南时的温顺和自毁,或许就体现了它的感受。 现在罗南也没心思去给磁光云母做心理辅导,他的眉头锁紧,视角扩张,注视周边虚空的变化。 包括渊区之上,因为妖魔濒死状态变得极不稳定、随时可能随之崩盘的动荡漩涡;还有极域那愈发虚淡的印记。 要是“孽毒”从这些个渠道渗漏出去,乐子可就大了! “就知道,没那么容易。” 罗南长长叹息,千小心万小心,都拿蛇语去中转了,却仍然没能控制好量。 “孽毒”是他从“中继站”莫名携带出来的,他就是这个时空最大、最终极的危险源。他有这个责任,避免造成“孽毒”的扩散。 只是,像中继站那样,以大君位面架设“璇晶阵列”,进行防御、消解的高级手段,他是没有的。 只能用更笨的主意。 叹息声里,身后滚滚大江之上,杂货轮周边,亮起了浅浅的弧光。以它为支点,如葡萄串般的时空泡结构,与本地时空干涉力度骤然加剧,部分结构突出、前移,无声无息覆盖了北岸的堡垒废墟。 第六百八十七章 收残局(中) “又打起来了,不消停了这是?” 袁无畏急匆匆赶到营区议事帐篷里,跑出了一头热汗。他本已经在收拾行装,为后面离开做准备,听到了消息,同时也是心中有极微弱的感应,便一路飞奔过来。 他觉得自家已经够迟的了,却见帐篷这边的人,比上回还要少。 只见到山君和屠格两位大佬。几个要脸面的军方人士干脆连面都不露,公正教团的李泰胜主祭,也不在这里。 果然,上头来了监军就是不一样哈。 不来就不来吧,袁无畏才不会为这种事情浪费脑力,视线很快聚焦到帐篷中央的虚拟沙盘上。 那里呈现的影像,正是由多个侦察卫星图像组合拼接而成,可以最大限度呈现目标区域的实时情况。 袁无畏理所当然地认定,两个超凡种大佬,正在观察杂货轮那边,罗南的最新动向,可是第一眼看到的画面,让他脱口而出: “这是哪儿?” 山君和屠格都没有回应,袁无畏也是开口就知道,自己问了句蠢话。 可是,虚拟沙盘上的影像,实在和前两天大江货轮的图景,差别巨大。一眼看去,简直以为是哪个塌方现场,土石堆积,烟尘弥漫,还有颜色可疑的火光,散落分布,将熄未熄。 而且好像滤镜加得过了,呈现出不甚自然的暗红血色。 以袁无畏的性子,才不甘心猜哑谜,也不管两位大佬如何想法,直接就去找控制台: “我缩放一下哈。” 反正没有人明言阻止他,袁无畏也就无视了背后的视线,开始在虚拟沙盘上一通操作。 果然,视界扩大之后,正确的认识就到来了。袁无畏很快确定,当下场景仍然是在大江的某个河段附近,只是那位不让人省心的哥们儿,不知怎地上了岸,而且又折腾出事来。 “这个是以前就有的地方……被他砸了?”袁无畏说着不怎么过脑子的话,却同步在军方网络上,利用自家权限,搜索相关区域的卫星图像,高分辨率且及时更新的那种。 几秒钟后,他倒抽一口凉气:“我靠!” 昨晚上还那样的河岸平地,大早上起来,怎么就这样了?这是动用了大型机械化工程部队,匆匆忙忙建个了大型设施,然后又被那位砸了玩儿? “对了,那哥们儿在哪儿?到里面去感受泥土烟尘的芬芳了?” 袁无畏口无遮拦,又摆弄图像,搜索目标位置。很快他就发现,其实此前两位超凡种大佬定位的区域,已经相当准确。先前那片区域,既兼顾了“那哥们儿”的位置,又锁定了某处关键所在。 只不过,在漫天烟尘的遮蔽下,再怎么拼接组合,智能去码,所见的也只有模糊的影像,很难分辨细节。 话说,他旁边这两位大佬,就对着这个比厚码涂抹更无耻的场面,面色凝重,如临大敌? 袁无畏对前面发生的一切,基本一无所知,也就无法与山君他们共情。见核心区域一时没有明显变化,就在尽可能保留该区域的同时,不断缩放、转移视角,看能不能有别的发现。 两位大佬也都由他。 事实证明,放宽眼界总是能有所收获的。 袁无畏就看到,某种堪称清晰的变化,从江上的杂货轮侧舷处,向已经严重变形且烟尘弥漫的江岸边缘地带延伸过去。 在 杂货轮上,那是可疑的交错弧光,越往外扩,反而越是淡化,直至无形。 换了别人,必然困惑。可袁无畏半辈子都与类似的“无形”情境打交道,对这些格外敏感。当下盯着江水、江岸的细微光线变化,脸都要凑到虚拟沙盘的投影区上去。 在江面上还不显,可当部分光线映照在江岸烟尘带上,袁无畏就猛拍沙盘边缘: “靠,绝对有问题!那个,那叫什么来着?” “时空泡。”山君在他背后回应。 “没错,时空泡,他又想通过这玩意儿作妖!” 拉尼尔大主祭到达地洞区域之事,在这个圈子里不是秘密,两位超凡种更是当晚就做了接待。有些信息,拉尼尔大主祭并没有给罗南做什么遮掩,包括当日处置耿怀的“时空泡”手段。 或许,那正是罗南的“目的”也说不定。 两位超凡种大佬是怎么个想法,袁无畏不清楚,但对罗南这种随意搓起时空结构的手段,他不免心向往之。 坦白说,这种小范围的“微操”,还没有真正触碰到袁无畏的点。他真正想知道的,是支撑罗南实现“微操”的更深层……应该也更恢宏博大的力量格局。 没有人给他说过这些,市面上也没有类似的情报猜测,但袁无畏就是这么认为。 现在,除了时空泡以外,会有其他展示吗?唔,差点儿忘了,罗南的操作目的是什么? 这时候,袁无畏听到后面,山君与屠格的对话: “渊区那边怎么样?” “干涉漩涡持续失衡,难再回调。” “所以,确实给打死了?” “……” “这样子可不像啊,那叫一个如临大敌。”山君好似开了嘲讽,可随后就是苦笑,“也对,谁碰上这种家伙,都要‘如临大敌’。可这种家伙,这种家伙……怎么就崩了呢?” 中途,屠格就没有再回应。在帐篷里,他也没有卸下外骨骼面甲,都不知道他是不是真的在关注这件事。 山君还在讲话,显得喋喋不休。对这个,袁无畏就很能理解了: 嘴巴稀碎,心里崩溃。 山君之前是遇到……不,卫星图像里那哥们儿,是又做出什么大事了? 这厢说到最后,山君又推翻了先前的判断:“百足之虫,死而不僵。那种家伙,不知是什么来路,看这情形,应该还有后续……渊区上谁在盯那边?死巫?教宗?还是李维?” 屠格仍未回答。 山君也不见怪,依旧说着废话:“这时候就觉得,精神侧真特么地方便……这种时候,怎么就找不到一个靠谱的人呢?” 听到这里,袁无畏这种“外行”都明白,山君大概一直在找能够准确感应当下渊区境况的消息源,但貌似人缘不太好的样子。 以至于有点儿不要脸了:“你说,要不要邀请拉尼尔一起来,他应该是个不错的解说员。” “……” 袁无畏也将山君的话给屏蔽掉,除了废话太多,也是因为,此时江岸上那处扎眼的庞大废墟…… 正在消失。 当然不是被外力推平那种,而是江岸方向,一道骤起又平推过来的“雾墙”,将其淹没。 与其说是“雾”,不如说是折光的“巨型幕景”。 袁无畏拿脑袋打赌,这百分百是“时 空泡”的延伸,从江岸处扯过来,一步步地将废墟遮蔽、蚕食。 和原先不同的,仅仅是开始注入“场景”,让时空变化,显得不那么突兀。 只不过,这个“幕景”的外观设计,着实不太用心,就像是现场弥漫烟尘的加强版,增加了一点儿灰白底色,如同重度雾霾下的世界,除了雾气,什么都看不清楚。 很快,主导这一切的“那哥们儿”所立的位置、那个模糊的人影,也消失在“幕景”后面。 此前,卫星图像一直锁定的核心区域,那个情况不明的“洼地”,似乎同样规制的灰白“雾霾”,扩张开来。与江岸推过来的“幕景”相接、相融,好像一切都会在隔绝视线的幕布中,归于静寂。 袁无畏几乎在咬牙切齿了。 可也在这一刻,卫星图像突然大幅扭曲——似曾相识的场面。 “千万别!” “看不到”和“看不到”也是有差别的,这时候信号断掉,袁无畏杀了供应商的心都有。 还好这次,貌似是虚惊一场。 出问题的不是卫星信号,而是其所照映的图像本身。 “雾霾幕景”在扭曲,就算是极度单调的背景,也能看到大幅变化的动荡。部分区域甚至已经变得透明,废墟重又在其中呈现。 造成动荡的的直接原因……是光? 大约是吧。 重新出现的废墟,似乎每一个角落里都塞满了光,驱逐了一切的阴影,甚至是废墟凌乱的土石深层。使得整个场景,显得分外失真……有一种常识上的失衡感。 以至于本应厚重的土石废墟,给他的感觉竟颇是单薄脆弱。 袁无畏还看到,大约是在关键的洼地区域,有一团此前未见过的,极度狰狞的魔影轮廓,似人又非人,在里面大幅扭曲挣扎。 只是速率上出了问题,感觉放慢了十倍,以至于更像是一场妖异的舞蹈。 之所以会这般,大约是“幕景”之下,“打光”出现了问题?本来遮得好好的,突然就变成了“皮影戏”? 袁无畏一时间只能这么理解。可这种速率,总不会是…… “信号卡顿?” 一念未绝,好像是某人一下子拨快了时钟,又或是世界终于回归了正轨。透明“幕景”之下,重现的废墟中,那仿佛静止的高光画面,瞬间活化为奔涌的光流,光度还在快速提升,以至于袁无畏都要眯起眼睛,避免强光伤害。 确实是信号延迟卡顿的问题…… 袁无畏确认了,他所看到的,不过是废墟大破灭前的某个瞬间。 也正是在那样奔涌的毁灭性光流中,那只还不清楚来历的“魔影”,也是瞬间被淹没……不,在淹没前的刹那,它分明着了一记恐怖的“锤击”,整个地崩碎开来,这才在强光洪流下湮灭。 卫星图像中,空气的波动更加严重。 袁无畏觉得,大约是有更多层的“幕景”覆盖上去,要遮蔽里面的情形。 可不等完全盖好,让人瞠目的场景显现: 那本已粉碎的魔影,竟然又在强光洪流中顽强呈现——以碎片的形式。且碎片之间还隐然牵丝连接,试图复原……或者是变成了更可怖的形状。 然后,“强光”微暗,再度爆发,宛如短暂蓄力后的又一记重击,将那魔影二度粉碎。 第六百八十七章 收残局(下) “雾气幕景”持续波荡,声势已经相当惊人,就像是乘坐飞机时见到的厚重云层,波澜起伏,如山如海。真不知嵌套了多少层,才能形成这般视觉规模。 然而,无论如何“嵌套”,总无法完全遮盖那重重幕景深处,强光迸发、暴锤“行刑”时的凶戾景象。 是的,这样的情境,已经重复了不止两轮、三轮,而是朝更高的轮次……似乎将永无休止地持续下去。 如果不是魔影每次挣扎复原的轮廓,都有明显变化,袁无畏几乎要以为,传递过来的图像信号,已经进入了无意义的循环。 其实,每一轮的间隔也是不同的。概略上,间隔时间变得越来越长,让人怀疑,这样的场面,会不会变成冗长乏味的持久战。 山君就很疑惑:“怎么感觉更折腾了?比‘如临大敌’还如‘如临大敌’……那家伙,难道是不死之身?” 屠格的一切表情,都隐藏在面甲之后,也没有回应的意思。 山君本来又问了句“渊区那边……”,看屠格这模样,低骂了句,大概翻动通讯录更勤快了。 冗长乏味也好,如临大敌也罢,袁无畏对此无所谓。这般涉及到时空结构变化应用的场景,每轮他都可以解析出几十个细节,自得其乐。 更重要的是,他分明听到了,来自于宏阔时空结构深处的,如铜钟一般的殷殷回响。 一声赶一声,一轮接一轮,令人心醉神迷。 这不是错觉。 事实上,他所在的现实世界,地面也出现了微弱但具体可感的震动。都不用两位超凡种大佬定性,袁无畏便以他的“宏观感应”确定: “钟声”与“震动”,二者同源。 这样规模的震荡,源头已经确凿无疑,就是来自于数百公里外的大金三角地区。如果稍做调整,剥离传递的延迟,甚至还能与卫星图像画面来个“卡点”之类。 袁无畏捏紧了拳头: 这才是他希望看到的场面——地洞之类,见鬼去吧! 正兴奋之际,他耳畔罕见听到了屠格的声音,更罕见的是那份主动性: “我最近要离开一下。” 山君惊讶:“你找我商量?” 很快他又明悟:“要去杂货轮那里?” 屠格又说:“……一起去。” 山君这回没应声,袁无畏正沉浸在这场纵延横出数百公里……应该更广阔十倍、百倍的时空结构动荡中,有些后知后觉。 末了觉得不对,一扭头,才见屠格面甲之后的视线指向了这边。不免也为之愕然: “我?” 山君冷笑,瞥了他们两人一眼,想嘲讽两句,可在这时,他几成悲剧的人际关系网络,终于有了回应。 见到联络人,山君却不太认可,毫不客气地喷回去:“墨拉你个肉身侧,凑什么热闹!” 墨拉懒散随性的嗓音传过来:“你是不是正抓耳挠腮,好似热锅上的蚂蚁?又感觉被世界抛弃……看在精诚合作的份儿上,要不要给你指条明路啊?” 山君要骂人,又强忍下来,抽动嘴角,冷笑回应:“怎么,求着那谁带你飞?我可不敢玩你那么花。” “所以说你是猴子、蚂蚁一点儿都不冤枉。”墨拉话中带笑,嘲弄起来则一点儿也不留情,“主动抛弃时代的蠢货,现在肉身侧到渊区旅游观光的大把,这技术刚出来的时候,你怎么都算是第一波见证人,结果到现在沦落到四处求爷爷告奶奶,好威风啊!怎么,要不要我给你描述一下,现在夏城分会这边的情况?” “……” 山君竟然没有再反喷回去,只是静默了数秒,祝福一句“希望你不要被强行下车”,然后就很冷静地挂断通讯。 他皱眉沉思片刻,指尖抽动,在空气中大致划出某个图形,随即便问仍在愕然状态的袁无畏: “军方那边,谁是夏城来的?” “啊?” 山君也不奢求袁无畏能跟上他的思路,径直下达指令:“你去问问,谁参与过血意环堡垒的项目?如果没有……不,不管有没有,都把那个猫眼叫来,现在就去!” 袁无畏呲牙咧嘴的,特别是在卫星图像展现的又一轮强光轰击之际,心里真的一万个不愿意。问题是,别看他平常人五人六,真被山君点名支使,还真没办法拒绝。 好吧,他也需要在屠格的同行邀约之后,清醒一下脑子。 勉强给自己找了个理由,再留恋地看了眼虚拟沙盘,袁无畏掉头出去了。 事情要比想象中顺利。山君的指令明确,再由地位特殊的袁无畏出面,军方也比较配合,且受益于血意环堡垒一度在夏城燃烧者群体中流行,不但找到了三个曾经的参与者,还拿到两件血意环手镯的实物。 至于猫眼,与这段时间经常在荒野上游荡的瑞雯不同,依旧履行她那个专业人员外聘协议,大多数时间都在营地,与深蓝行者小队的队友在一起。如今被明显立场不同的超凡种大佬点名,倒也是从容而来。 袁无畏只是跑了一圈,事情就办成了。而等他与猫眼一起回到帐篷这边的时候,却见里面除了几个新找来的“工具人”以外,还多出了一位: 营地名义上的指挥官孟荼大校。 这位是听到消息后,担心意外,专门过来“控场”……嗯,聊尽人事。 见猫眼过来,山君倒是拿捏出大佬风范,除了虚拟沙盘上仍然是关于罗南的实时卫星图像,有些唐突以外,对猫眼可以说是彬彬有礼,也相当坦荡: “我早听说,渊区观测,血意环堡垒别有神妙,只是此前事务繁忙,没有特意研习,现在想临时抱个佛脚……猫眼女士,你是夏城分会核心成员,想必深谙此道,咱们配合一下?” 作为旁观者,孟荼早就想到这种可能,但脸色还是有些微妙。 要知道,他们现在所处的地洞周边区域,几周前还是一个叫“毒沼区”的麻烦地带。正是以血意环堡垒的一次“远距离实验”为肇端,使得一切天翻地覆,变成了现在这样的大工地和研究所。 孟荼的职责,也就从相对单纯的研究团队保镖队长,变成了整个营地的大管家……啊,指挥官。 这时候,没有他插话的机会,只能将视线在山君、猫眼脸上来回扫动。 猫眼还真的展现出“分会核心成员”的姿态,面对山君这位超凡种大佬,言笑自若: “山君言重了,血意环保垒,本来就是分会的公共项目,谁都能够参与,也没有什么难度,不外乎就是找几个人搭伙儿……这当然没问题。” 山君点头,对猫眼的回答比较满意。此时他已经从袁无畏手中,拿到了血意环手镯的实物——他当然不需要这个,却能够借助这件设计还有些粗糙的实物,大致做一些判断。 指尖在金属镯上划过,山君问出了最核心的问题:“我听到消息,现在夏城那边,正通过血意环堡垒,定向监控渊区情况。我们这几个人临时搭伙,这样的体验,也能有吗?” 猫眼勾起唇角:“如果不行,接入主堡垒,也就可以了。” “还能这样?”山君多少有些意外。 “这段时间刚开发出来的,也是想方便周边同道的意思。距离上有些受限,但夏城离这里,也不过五百公里左右,正好可以验证一番。” 山君再看了眼虚拟沙盘上的情形,拿手镯在掌心一敲:“事不宜迟,咱们这就试试。” 袁无畏就在那儿拽孟荼衣角:“喂,老孟……指挥官大人,听上去挺好玩的,我能上吗? 猫眼耳朵却灵,朝他一笑:“不妨试一试,这玩意儿下限其实挺低的。” 袁无畏眨眼,喵的,好像被嘲讽了! 等等,她在嘲讽谁? 不管怎么说,猫眼愿意配合,一切就变得格外顺利。虽然这种顺利,似乎有种古怪的“钦定”感。 “通过a的一项成果,去观察a的另一项成果,其实研究上挺忌讳这点的……” 袁无畏这个长年在地外前进基地生活的“乡下人”,初次接触血意环堡垒,多少有点儿兴奋,嘴巴就更碎了:“时空结构上得不到的答案,通过渊区就能看到吗?我其实是有点儿怀疑的,要是两边可以兼顾就好了……咦,可以吗?” “只要有了熟练度,你大可尝试。” 猫眼已经主导完成了基本建构,几个人的意识,通过同步构造血意环的特殊楔形结构,达成了交流,并顺利在精神层面形成了基本力场,并持续向渊区抬升。 以帐篷里有限几人的规模,能够快速实现这种效果,肯定是有超凡种参与的原因。 很意外,不只山君,屠格竟然也跟上来了。他对血意环构形的建构……只能说非常娴熟。 “一看就是练过的。”山君吐槽,“你们对那边,可真是下功夫啊。” 屠格仍保持沉默。 此时他们这些人形成的血意环架构,还达不到“堡垒”的程度,可探入渊区已经足够。 事实上,还没有与渊区搭上界,来自精神海洋深处的同类信号,已经传递过来: “这是里是‘堡垒’主舰,是否接入?” “……” “山君?”猫眼提醒他。 怔然状态下的山君,这才想起,名义主导权其实是在他这里。 他几乎忘了,做这件事的本意。 坦白讲,他的注意力有些分散。渊区的异常状态当然重要,可是那座貌似可以自由穿行在精神海洋和渊区之间的“堡垒”,也在扰动他的心神。 分则疑,多则惑。 不知不觉间,现在的世界,让他有些看不懂了。 第六百八十八章 新景点(上) 山君能够主动提出,以血意环模式登入渊区,就等于是选择了最务实的那一条路,首鼠两端是不至于的。很快,他们这个临时拼凑的小团队,便将这边的“临时平台”,接入了夏城分会方面的血意环堡垒。 一切都非常顺利,就像已经设计好的演习。 完成对接之后,登临真正的血意环堡垒,山君的感应不自觉舒展开来——肉身侧的感应没那么多弯弯绕绕,就是对整体环境的直感扫描,对一些外在刺激源的针对性锁定。 山君不可避免在分心,但整体感觉倒也还好。这里名曰“堡垒”,氛围却很轻松,事实上山君并没有明显的换乘“新载具”、进入“新环境”明显感受。 非要找一个比喻,他最多只算是从一个房间,进入到另一个房间;从一个楼层,登上另一个楼层。内部的装潢风格高度相似,而且简约明了,没有任何花里胡哨的东西。 如果强要说有,大概就是开放的“视窗”,与他“登楼”的感受交融在一起,自然而然地赋予他更高级的感知情境。 随着山君渐渐熟悉,有意调节,壮阔又狂暴的渊区,好像就在他身边咆哮,随时会冲破仅有的阻碍,将他吞没掉。 与超凡种的自我体验,已经很接近了。 作为超凡种,山君也不至于被这些观景体验完全摄去心神,更何况还有袁无畏的意念在周边晃荡: “这应该不算完整版的体验吧。” 猫眼这样回答:“单论体验的话,权限拉满了。” “所以还差……” “结构功能区操作权限。” “所以我们就是被拉到‘观景台’上了呗。” “不行吗?” “嗯,我这种凭借外物上来的,没啥可说的。其他人的血意环构形,水平比我高,权限也和我一样?” “所以,袁少校是考虑拒绝优惠,主动降级?” “……请您务必忘了前面的话。” 袁无畏和猫眼的对话,多少有些逗乐效果,不过其中却涉及了对血意环堡垒运行和权限机制的探讨。 血意环堡垒是建立在血意环构形的集体建构之上的,某种意义上,等于是加入进来的所有能力者,一砖一瓦地做贡献,共同将“堡垒”抬入到渊区。 在这个层面上,谁的建构水平高,贡献自然就大。 但山君大致感觉到——其实是在临时平台上的时候感觉到,实际应用中,血意环平台也好,堡垒也罢,对于高级建构的利用,是比较节制的。 单组血意环构形的复杂度和水平,不会让它对整个堡垒运行,造成更直接的影响。再加上权限分配机制,就基本控制住了单个强者对整体环境的干涉力度。 当然,这需要一个凌驾于所有参与者之上的更高级体系结构,以及相应的调度模式——充分体现了某人的构形乃至超构形水准,绝不是嘴上说说而已。 而且这只是在“和平”环境下,如果想要充分发挥堡垒功能,肯定是另一套模式,那就不是山君所能体验得到了。对这个,山君倒也看得开。 而且,这种“节制”用法,还有一桩好处:就是参与者一旦具备能力、或经过一定训练,就可以分心二用,协调起现实与精神层面的感应与操作。 比如现在,山君就可以一边看卫星图像,一边盯着渊区,渐渐协同,好像真的变身了成精神侧超凡种,也是非常有趣且奇妙的体验。 意念投射到渊区,首先就是要搞清楚,这里没有什么远近高低之分,太纠结的话会错乱掉。 有经验的人,第一件事就是把握目标点位与物质世界的干涉方式和层次,借助物质世界做好定位。 山君是肉身侧,但超凡种也不是假的,自有这番见识。可当他进行相应观照的时候,来自“堡垒”的信息提示,险些把他整得不会了。 提示信息本身没有问题,它悄然映射在“视窗”上,可以关注也可以忽略。问题是它过于具体、细节,甚至有辅助方案——感觉就算是个刚觉醒的渣渣,只要能找到足够的、同样目标的同伴,多协调配合几次,就能达成这种体验。 这是对精神侧超凡感应的模仿练习? 就算最终还要借助“工具”,借助集体配合,可这样的体验……能够让山君都感到“有趣且奇妙”的体验,就这么一路下放到觉醒者层面? 怪不得,过去大半年时间,血意环堡垒一直是保持着高度的吸引力。舆论上或许在降温,可据说向夏城方面提报的移籍申请,让能力者总会的审批人员看得手抖…… 至少此刻,山君嘴角也在抽动。 总体而言,血意环堡垒还是个很好的环境,“观景台”模式也很棒,让使用者专注于体验。 山君渐渐静下心神,也逐步适应,用“精神侧超凡种”的感知模式,去观察渊区、观察现在引人瞩目的动荡源头: 那个骤然出现,以强横之势搅动渊区的巨大漩涡——曾经几乎造成某种力量真空,却又在极短时间内,失去了强势和稳定,以至于摇摇欲坠,无所作为。 现在的渊区很热闹。 山君适应了新感应方式,还有相应的灵敏度之后,已经可以与自身经验相结合,逐步筛选之下,还真发现了不少老朋友。 康士坦茨、死巫、鬼眼、李柏舟、德姆上师……牌组上“梅花”序列的精神侧超凡种们,就隐藏在风暴深处,遥遥观望。 其间纵横交错的灵波,证明他们之间也有交流。有的灵波还会在血意环堡垒周边环绕切过。 这些精神侧强者,有的确实擅长远距离感应,但有的是专精于其他领域,未必都能对照物质世界的实际情况。频繁的灵波交流,等于是外化了他们的兴趣……和疑惑。 就山君本人的感觉而言,这次渊区动荡,要比上次某人朝深蓝世界“扔石子儿”的情况,声势来得小一些。 那回基本可以认为是两个“位面”的冲撞,导致物质世界掀起电磁风暴,差点全球断网。不知有多少里世界人士,心脏停跳,只以为是毁灭性战争骤临。 全凭李维的缩头乌龟神技,才没有让脆弱的平衡崩盘。 现在这一出,除了延伸上千公里的地震,似乎还好?但在里世界,特别是在超凡种群体中,造成的冲击影响,明显要更直接。 原因无他: 那个凭空出现的强者,在短暂发威的时间里,对于渊区极域的把控利用,实在是太高效、也太强势了。相较于知根知底的超凡种群体,完全是另一个层次。 越是如此,大家越是困惑:如此强者,横空出世,怎么就虎头蛇尾了? 山君同步观看卫星图像,考虑得更具体些:这样的强者,怎么就能让某人,折腾到那等地步? 这份困惑,在他直接观照渊区之后,仍然没有得到解答。反倒是有新的变故,显现出来。 便是这一刻,浮游在渊区的精神侧超凡种灵波,变得分外活泼,大致是表示: “有意思了。” 因为这一刻,摇摇欲坠的漩涡“边缘”,大致是这么个感觉,有一组规则建构探出来,试图去试探、触碰漩涡的力量。 山君很快辨识出来:那是某个“固化构形”——这还是罗南的说法。其实就是精神超凡种、秘密教团在渊区获得超凡力量的运转中枢。 本来不应该这么轻易暴露的。可在当下渊区的特殊状态下,原本可以起到极大遮蔽作用的风暴湍流,效果受限;另外,也是这个“固化构形”,气机上与漩涡勾连极深,稍一趋近,就有反应。 虽还是若隐若现,可包括山君在内,关注此间的超凡种哪个不是人精?当下就做出判断: 血魂寺……血焰教团! 在这一刻,渊区血魂寺部分褪去了它一直以来的神秘,如嶙峋山体般的架构,全力收卷渊区湍流,也试图在漩涡边缘做调整,似要有所作为。 濒临溃散边缘的漩涡,分明也在与之呼应。 “好像确实有点儿渊源哦。” “堡垒”这边,墨拉的意念突然接入,直接的意念交流,准确清晰,堪比山君过往最优质的体验。 “你竟然还没给赶走。” “权限设置就很伤人了,厚着脸皮才留下来的……很伤自尊,不过相比李维导师神神秘秘的风格,还是这边更讨喜一些,你说是吧?” “这话,你别对我说。” “都到这里了,也没差啦。” 山君冷笑,但很快,两人都是沉默下来。 不只是他们,散落在周边的各位精神侧超凡种的灵波,也是瞬间凝定。 因为这一刻,血魂寺构形已经快速结束了所谓的“试探性调整”,以一种近乎莽撞、粗暴……也可以称之为决绝的姿态,朝着行将崩溃的漩涡深处,一头撞下去。 其所撞击的深层,似乎有电光炸裂——感应上是如此。原来的强势结构,则彻底走到了终点,周边已经失衡的风暴湍流轰然压入,将渊区血魂寺构形彻底吞没。 但也是这一刻,又有煌煌灵波,强突出来,在一片混乱的渊区,扫荡显化: 血,血,血! 火,火,火! 第六百八十八章 新景点(中) 血魂寺是血焰教团的核心祭器结构,是该教团在渊区的固化构形。 血焰教团与某人走得很近,以至于教团副主祭都以其秘书的身份公然出现。 前几个月成立的“罗南与他的朋友们”基金会,血焰教团自主祭以下,多个高层在基金会里任职,完成了利益绑定。 那么在这种时候,都不用四舍五入——当下渊区血魂寺展现出的决绝之姿,岂不正是某人意志的直接体现? 血意环堡垒内外,渊区风暴之中,各路超凡种在这件事上,都达成了共识。 顺理成章的,此时与血魂寺相关的情境,都可以归类为那位对座下重要力量的加持……或赏赐。 只是这声势,未免也太大了些。 血,血,血! 火,火,火! 渊区的异常漩涡彻底崩溃之后,此前一度被压制的风暴湍流,反攻倒算的势头更加狂暴,几位精神侧超凡种,都要小心调整规避,以免被误伤到。 唯有那血焰教团经典的赞颂之声,显化为矫然灵光,刺破混沌,斩断湍流,在动荡中高调彰显自身的存在。 其音如雷,其色如血。 血意环堡垒处,墨拉就叹气:“又染色了。” “又?” “你还不早早上来,精彩处都砍掉一半。” 山君也是能屈能伸:“这不指望你互通有无嘛。” 墨拉今天倒是好说话:“其实就是前面那个莫名其妙的家伙发动,渊区这边就和大漏斗似的……” “这个我知道。” “但你肯定不知道,那漏斗是什么颜色的。” “什么颜色……” 问了半截,山君就明白过来,已经免不了被墨拉一通嘲讽:“笨,就是现在这色调呗。可问题是,渊区,声音和颜色是没意义的……” 何止声音和颜色,便是里世界一直表述为的“渊区风暴湍流”,也不过是这一特殊层面的能量状态映射于人们感知之后,能够为大多数人接受的形象化表述而已。 再细化下去,“声音”还能解释为湍流在感知层面的独特震荡,可这样特殊的色调…… 血意环堡垒的“视窗”之外,无数道血光穿透风暴湍流,在人们能感知到的区域,纵横切割。 或许不至于像先前的“漩涡”那般,几乎导致渊区能量供给失衡,可这一阶段超强的存在感,也使得山君这样的超凡种,在实际运用渊区能量之时,必须要考虑到里头掺着的“杂质”影响。 否则,指不定要就在自家形骸中爆个雷。 “咝!” “按照某人的‘侵犯’理论……” 是囚笼理论。 山君没必要和墨拉争执细节,相关念头只在心中一过,就“听”墨拉提出她的看法: “能把相关的色彩感知传导过来,就证明渊区也成为了介质,被某种‘上位’……也可以说是‘底层规则’影响变动。” 墨拉明显故意刺激人:“喂,以前有没有考虑过这种手段?没有吧?懂不懂怎么做,不懂吧?” “你懂?” “所以你现在已经降智到连自嘲都听不出来的地步了?” “……” 山君不再响应这种意气之争。 其实大家的心情都差不多,结论也基本一致:此时“渊区血魂寺”看似被渊区风暴湍流压埋,只有灵光透射,但与先前的“漩涡”本质上并无差别——都是变异渊区部分、乃至整体环境,对其他各方造成影响。 这种“没考虑”、“不懂得”的手段展示,不正是他们这些超凡种,不管擅不擅长远距离观测,都想法设法跑到渊区上面来,“近距离”观察感知的原因吗? 从那个横空出世的强者……或者是怪物、妖魔,到现在的血魂寺,当然,还有一直处在核心c位的某人,他们彼此之间一连串对抗、冲击、加持的过程,以及过程中展现出来的“高段位”能力、手段乃至思路,对于他们这些迈入“巅峰”,却已经无路可走的所谓“超凡种”,就是无以伦比的刺激,是渴望已久的开悟…… 至少是个开头。 山君不知道,此时飘游在渊区的超凡种,有多少人会像他一样,表面上浑若无事,斗嘴逗贫,其实暗地里血液沸腾,以至全身战栗? 他隐约看到了无限光明的前景,可真要再往前探知,忽然又是一片混沌。 究竟是某人的表达不够明确,还是大家理解能力有问题……又或者缺少了某个关键的中心环节? 这一刻,山君想到的,是突然决定“同去”的屠格。不得不承认,有些人就是比他要敏感得多。 “特么地我都想去看看了……” 只有在“更近距离”,才更能深入体会某人的想法和态度。 “你说什么?” 早已经实现了“更近距离”交流的墨拉,还在那里明知故问,山君却已经懒得搭理她。 他调整注意力,暂时从“血意环堡垒”那边切换出来,看虚拟沙盘上投射的卫星影像。 大江北岸废墟之上,尘烟依旧,但在混沌不明的烟霾中,血一样的颜色,却已经在强行替代灰白雾气的“幕景”。 这里面应该还有别的什么环节因素,但不管怎样,时不时迸发的强光,以及同步的对那狰狞魔影“行刑式锤击”场面,出现的频率明显要降低更多。 是不是能够认为,罗南已经近乎实现了对该场面的全盘控制? 感觉……就挺理所当然的。 “呼,好险!” 罗南长声感叹,第三十轮“锤击”刚刚过去,外层时空泡形成的“防溅射层”,又崩掉了。 这一下子,被直接破坏掉的、经过特殊压制的时空泡,就在五层以上;而更外层可能受到污染,必须同步处理掉的,也有两三层。 多亏他早有准备,又是十层时空泡齐齐压落,将最核心区域复杂的时空架构层层包裹,风雨不透。 被他连番薅羊毛,前段时间他在杂货轮周边建构的“时空泡葡萄串”,早已不复当初层层拥挤推压的盛况,颇显零落。 但不如此,不足以封住“孽毒”外溢的路径,不足以保证地球本地时空之万全。 他用的是笨办法,消耗颇大,但防线稳固。血魂寺的压落,改变了这种僵持局面。从理论上讲,可以在一定程度上提高效率;但另一方面,不确定性也增加了。 此时,多层时空泡建构的新“防溅射层”之下,那处曾被用来建构“堡垒”的核心洼地处,白骨和土石重又立起,但已经不是在那位旧日强者的控制下,而是遵循血魂寺的运转法理,逐次建构。 首先就是“地基”,可以吸收消化外来能量杂气的熔岩火狱,那处“石林岩浆湖”。 由于血魂寺与旧日强者间的微妙关系,二者可算同源,这个根基立得很快,粗短的石柱迅速成就规模,耸立如林,建构起原始粗犷的祭坛底基。 石林环绕住原有的洼地,收拢住因旧日强者遭孽毒侵蚀、破灭、崩解后,残余的一点儿能量,使熔岩火狱现出雏形。以至于周边废墟之中,散溢窜流的血光,都有回转的趋势。 渊区之上,虚无缥缈的血魂寺构形,也由此突破了精神与物质的边界,在这微妙玄通的时空环境中,持续作用。 “血”与“火”赞颂,愈发高亢。 场面一时大好。 可事实上,单纯以血焰教团现阶段信众的合力,想要压服、乃至夺取那位旧日强者的本源——哪怕是几乎被日轮绝狱磨洗殆尽的残渣,也等若是天方夜谭。 一个弄不好,被那位旧日强者反向侵蚀了倒是小事,让孽毒趁势污染、扩散,才真叫麻烦。 所以,罗南并没有让渊区血魂寺,包括它背后的“血焰教团”掺和这件事。一开始,渊区血魂寺受到上位规则的收束,几乎被吸到“血污漏斗”里去的时候,还是他第一时间加持,帮助脱困。 这种时候,罗南觉得,让血焰教团做个看客就挺好。 可是,有些人并不这么想。 渊区血魂寺等若是以“独走”之势,重新进入了事态漩涡……当然,那边也同步向罗南提报了“申请”。 这个“申请”没什么意思。 如果罗南坚决不同意,也不用回应,仍然作为在渊区血魂寺之上的“加持”,可以直接让这个固化构形、乃至于她本人灰飞烟灭。 那边肯定是知道的,可她还是以近乎疯狂的决绝姿态,让她一手培育、稳固的教团本源,朝着最不可测的前途,倾压下去。 “哈尔德夫人……就知道是个麻烦。” 罗南撇了撇嘴。 早在六月份,哈尔德夫人曾主动要求与罗南交流。但大家都忙,而且罗南觉得,通过殷乐的一些前期试探,感觉也不太对味儿,一来二去就错过了。 不想现在,这位又做出如此疯狂举动。 唔,背景还更复杂了。 罗南叹了口气,视线投向尘烟深处:“陛下何故又来?” 他的天渊通用语是越发熟练了。 对面则以更流利的表达回应:“让你消停一点儿,结果就是这样?差点儿溅我一身血。” “陛下的脚程比我想象的慢一些。”罗南笑着回应,“我是想么,要避免大地震,不妨主动制造小地震,说不定震着震着,危机就缓解了呢?” “这理由……真棒!” 第六百八十八章 新景点(下) 或许是呼应罗南的评价,片刻之后,武皇陛下才慢悠悠地从尘烟深处走出。手上仍握持书卷,在面前轻扇,挥去打着旋儿缠绕不休的土灰,有些嫌弃。 “亚麻衣物本就容易敷灰,你倒好,里面还掺着乌七八糟的东西。” “啊,抱歉。”罗南嘴上回应,心中则有些飘忽,这种时候,他很难不多想。 武皇陛下这是又知道什么了? 至于“敷灰”之类,认真就是输了。岂不见陛下脚下趿拉的平底软鞋,才最不适合在这起伏松软的废墟之上行走,然而一路行来,哪曾沾得半点儿泥灰? 罗南视线在武皇陛下洁净脚面上一扫,便又转向核心洼地处。 “你做初一,人做十五,倒也公平。”武皇陛下来到罗南身边,与他并排而立,高挑身形倒比罗南还高出快一个头。 不过两人现在的模样风范,倒还有几分相似,都是从容自若,言笑如常,手里都还握着纸质书本——只不过武皇陛下手中是书卷,罗南手里则是分页笔记。 这回过来,武皇陛下倒是往罗南手上笔记处多看了几眼,颇有兴趣的样子。 罗南则问:“您说的‘初一’是指?” “不就是‘地震’么?哦,说是‘天震’也可以。” 武皇陛下信口表述,后续又做评价:“你的思路着实太过跳脱,告诉你爷爷的处境,本是想让你消停一下,另做谋划。可你倒好,又招惹了这么一出,平添麻烦不说,还大费周章,收拾残局……为的谁来?” 罗南咧嘴笑:“我不像陛下您,心有成算。总要试探计较一番,权衡利弊嘛。” “权衡出结果了?” “嗯,有利有弊。” 武皇陛下也不恼,只注视过来,就看他如何支应。 罗南视线则重新投向了不远处的“洼地”。 他所说并非尽是调笑之辞。本来么,这就不是精打细算后的谋划,而是一场有托底的冒险。 既然如此,利弊并生,再正常不过。 罗南下意识轻抚笔记外皮。首先要明确:他将那个不知名的旧日强者本源接引下来,是以爷爷的‘记录’为依据,脱不开相应的时空背景元素——便如地球之上所见月相圆缺,是一个形态变化脉络,也是“对面”多年以来持续渗透留痕的结果。 换言之,这种“你情我愿”的事情,只能发生在地球本地时空,换个地方——其实就是指雾气迷宫外围区域、罗南所设的“战场时空”,指不定就有么蛾子出来。 限定了时空环境,就要承担相应的后果。 可称为弊端的情况是: 那等旧日强者,既便本源磨损殆尽,既便灵智缺失,但在物质世界,领域建构仍然纯熟,实力惊人,一不小心就有翻车的风险; 而且强者领域建构,声势浩大,动辙灭杀生灵、改易山川,荒野还好,若是在人烟稠密的地带,与核弹洗地也没什么差别; 再者,也是最麻烦的一点:作为罗南托底杀手锏的孽毒,在地球本地时空运用起来……很难精确剂量,收拾残局成本过高,后果难料。 至于有利一面: 从雾气迷宫到地球本地时空,时空壁垒厚重,作为接引中轴的罗南,精神层面又别有格局,让这些旧日强者难有施展手段的空间,一路过来,残余的几分实力,还要再减几层; 在这里,罗南还有磁光云母可为助力,控场能力强大,比雾气迷宫那边的复杂“地形”要更容易把控。 再然后…… 罗南笑容加深:“别的不说,像现在这样,给大家一个警醒,我觉得也挺好。” 心里计较那么多,嘴上却只一句话,罗南终究不复旧时模样。 武皇陛下竟然还挺认同:“也是。” “是吧,还要多谢陛下您提醒。” 按照武皇陛下的说法,李维打定主意,要等他的“窗口期”,怎么都不冒头,任当下这些人折腾。 罗南就觉得,这样的环境,对世界最顶尖的那一撮超凡种来说,未免太宽松了。长此以往,难免会造成误判,更养成一身坏毛病。 现在,有这么个“例子”横空出世,给大家紧紧皮,提提劲儿,真是极好的。 当然,还是那句话,如果没有孽毒溢出这个“小意外”,就更好了。 此时,“洼地”那里,血魂寺在物质层面的建构已经打好了“地基”,后续转化进度却一下子趋缓,使得整体架构,在物质与精神层面往来横跳。 已成形的“石林”结构中央,熔岩火狱持续吸纳旧日强者残余的血光本源,强行聚合,使得那片区域的能量环境越发躁动、狂暴。 而在那愈发浓郁的血光中,一个半虚淡的女性身影显化,越来越清晰,期间还向罗南这边欠身致意。 在她身畔不远处,狰狞魔影也挣扎着要从碎片状态回归——熔岩火狱的环境,对两边其实都有加持作用。 罗南见此,又叹了口气。 很快,一层灰白阴翳遮蔽,使血光魔影的刺激变得不那么直观。至于十层“时空泡”形成的“防溅射层”,就要在更外面了。 如果按照过往的节奏,现在已经有“重锤”砸落,连带着最外层形成包裹的“灰白阴翳”——其实就是部分转移渗透到地球本地时空的战场时空,一并砸得粉碎。 至于“重锤”,自然就是参照“日轮绝狱”架构,以魔符和乌沉锁链组合而成的“大日锁链”。 有段时间,在雾气迷宫,罗南每天都要用这种方式,将战场时空砸碎个百八十回,早已是熟极而流。 就算时空定位稍有变化,有了“防溅射层”保护,再做几轮,罗南也没有什么心理障碍。 可这时候,哈尔德夫人的“独走”插入,让事态起了变化。 罗南当然可以继续一锤锤地砸下去,继续他磨销孽毒的进程,顺便将旧日强者的残余以及哈尔德夫人的野心一并砸个粉碎。 可这不是武皇陛下来了吗? 刚才那段不尽不实的对话过后,武皇陛下就与罗南一起,注目“熔岩火狱”那里的状况。 罗南估量着那边“魔影”与“孽毒”复生、流散的进展,暂时还能陪着武皇陛下较量耐性。 武皇陛下也没让他等太久:“你这么一锤接一锤地砸下去,要砸到什么时候才算完?” 等“孽毒”被彻底磨销干净呗。 这话罗南仍然压着没说,因为他不确定武皇陛下是不是看出来,在层层时空结构包裹的最深处,还顽强存在的“致命毒素”。 罗南选择这种方式,也是没有办法。 他目前所知的、能做的、仅有的一种能够消解“孽毒”的方式,就存在于他的精神层面中: 魔符与乌沉锁链模仿“日轮绝狱”架构,接引其威能,一点点挫磨“孽毒”混乱到极致的存在性,再共化为混沌之迷雾,弥漫精神世界,形成缓慢长久的消蚀过程。 关键元素就是魔符与乌沉锁链的模仿架构。 而这种架构,除了应用最频繁、最熟稔的领域,则是是他手搓的“战场时空”中——“大日锁链”重击,使“战场时空”粉碎又再生,再把渗入了孽毒的“魔影”塞进去,如此也等于是在重复罗南精神层面的消解过程。 唔,确实笨了些,持续性超级差,可是在罗南最擅长的时空架构重重包裹下,它安全啊! 直到哈尔德夫人裹胁渊区血魂寺,骤然“沉降”,通过那条意外有趣的关系脉络,实现了与“魔影”的链接,这样安全又蠢笨的“消毒”过程,才戛然而止。 所以,面对武皇陛下的问题,罗南干脆就耸耸肩:“反正现在又砸不下去了……哈尔德夫人玩这么一出,陛下您是怎么想的?” 如果不是武皇陛下的意念及时切入,罗南并不确定,新一轮的“大日锁链”会不会砸下去。 至于哈尔德夫人与武皇陛下的这层“互动”……怎么说呢,一点儿都不奇怪好嘛! 只哈尔德夫人在“焚心刀”上深度修行这一条,几乎就可以把关系砸死了。 换了其他城市也还罢了,毕竟这也是武皇陛下公开了的心法。可就在夏城,就在武皇陛下眼皮子底下,且又是如此决绝投入,几乎是将血焰教团的根本法门舍弃——这种程度,怎么可能没有粘连? 以前让罗南不能彻底确认的因素,只有“哈尔德夫人成名更在武皇陛下之前”这一条。 现在明确了武皇陛下的天外来客身份,理解了她超出常人想象的根底,最后的干扰也就扫平。 武皇陛下并没有直接回答,反而向罗南提问:“里面另一个乌七八糟的东西,你知不知道来历?” “……不知道。” “那你的天渊常识确实堪忧,大君传记读得不够。” 能别试探了吗? 罗南苦笑,但相应的好奇心却也是瞬间爆棚:“它是哪个?” “你可以称呼它‘血狱王’,这是客气点儿的说法,直接招呼‘火渣子’也可以。” “哈?” “火狱暴君在这方时空的滞留者,投靠六天神孽改质换性的怕死鬼,但最终也不过就是高级一点儿的炮灰。 “当然,在地球这边,它大概还曾经以‘血焰意志’之名,在人们的迷狂幻境中,蹦跶过几年。” 第六百八十九章 长弗宰(上) 武皇陛下的天渊通用语流利清晰,生动活泼,完全可以作为罗南参照的范本。不过罗南更多还是关心她话里传达的信息: “血焰意志……所以,它果然就是血焰教团的源流?这个,会不会有人偶像幻灭啊?唔,好像也没有人把它当偶像?” 罗南对血焰教团的教义,只能说是有基本了解。依稀记得,即便是哈尔德夫人这边主脉正统,对“血焰意志”的定义,也是“非人格化”的,是“自然性的极端侧面”,只是对这种“高等意识支配力量”抱有一定的敬畏。 至于田邦所在的“控缚派”分支,听名字就可以了,态度更不必说。 综合来看,即便有严重的教义冲突和内部分裂,也可以说是比较理智的教派了。 这位血狱王,以“血焰意志”之名传世,好像传了个寂寞? 武皇陛下大概看出了罗南的想法,提醒了一句:“不要小看它。因为它‘域外种’的身份,等若是来自于另一个宇宙;在六天神孽座下,混得也还不错。所以在中央星区,也有很多脑残粉,并有对应的教团。” 罗南就撇嘴:“所以,成神做祖,还真是它的老本行?” “是啊,供奉它的‘血火地狱道’……别笑,这是翻译自礼祭古字体系,原义应该是……” “陷空火狱?”罗南试探性地翻译一下。 武皇陛下唇线微抿,似笑非笑:“你在礼祭古字上的水准,意外地不错。” 还来? 罗南都懒得再去懊悔主动上钩这蠢事,咧嘴笑道:“也就那么回事儿。” “确实不够准确。” “……哈,惭愧。” “不过,‘陷空’这个词儿,用得很高级。” 罗南终于忍不住翻了个白眼:这还没完了是吧? 话又说回来,武皇陛下的评价才真的准确:“陷空”这个词儿,在礼祭古字中确实非常高级。 因为涉及到尚未出现遗传种的原始宇宙时代,一些古神以“神游”之法,脱离原始宇宙框架,进行探索、历险、乃至陨落之秘,所以也有“永沦”、“寂灭”、“恐怖”、“不可知”之义,甚至从理想化的角度看,还有“逾限”、“超脱”、“转生”、“轮回”的意思。 如果以地球文明来类比,大约相当于宗教语境中“地狱”和“彼岸”的结合体,用在来描述教团名号,确实有点儿偏,倒是更适合用来描述某种略带负面元素的“终极之境”。 再结合“火狱”这个用来描述“火狱暴君”由来的专属名词,定性也更容易向这方面偏移。 武皇陛下也是这么说的:“陷空火狱……这个血火道,血焰教?还是用我们熟悉的称呼吧——中央星区的这个‘血焰教团’里面,倒是有不少人这么称呼他们所追求的‘彼岸’。 “一些极端教徒模仿‘火狱暴君’的行为模式,开启大规模生灵献祭,也闹得人人喊打,被诸天神国列入邪教之属。但教团的生命力着实惊人,可能是他们的手段,确实可以帮助教众速成的缘故。至今……嗯,至少在我到这儿来之前,不只在边缘的孤岛星系大量存在,中央星区也有一定规模。 “六天神孽一脉的教团中,它算是发展比较好的。” 罗南眨眼睛,武皇陛下说这么多血狱王的背景知识,是不是有啥图谋? 怀疑归怀疑,好奇心还是要满足的:“可是血狱王都已经这样了,那边的教团还没崩掉?” “谁说血狱王只有一个?” “啊?” “只要这方宇宙中,还有召唤‘火狱暴君’的法门,六天神孽就不会缺少‘血狱王’的后备——虽然把滞留此界又能幸存下来的‘火渣子’重新培养成大君并不容易。” 这一刻,罗南想到的是疑似梁庐所制的“隐默纱”里面,与“血魂寺”高度同源的的某个“面具模板”。 或许那正是中央星区的“血焰教团”贡献出来的“身份”? 以梁庐研究“叠层干涉技术”的那种谨小慎微心态,还会利用份属邪教的“血焰教团”身份,也能证明在中央星区,这个教团确实是颇有些门道。 罗南沉默片刻,才感叹:“竟然是这样吗,真长见识了……陛下果然是见闻广博,随便挑出一个来,都能如数家珍。” “不至于,主要是地球这边的血焰教团,也算是我重要的投资方向呢。” 终于切入正题了……可罗南心里头还有点儿意犹未尽,算怎么回事儿? 罗南自嘲一笑,很快调整过来心情,也从一个比较刁钻的角度切入进去,直指核心:“所以她的加强版‘焚心刀’……” “关键投入,成本不高,但很关键。你不觉得,她和这个法门很适配?”武皇陛下毫不遮掩。 “这个倒是。” “梅莉,很早前她就是个为了‘面具’而活的人,以后可能也是如此。既然锚点是‘面具’,躯壳里是什么,倒无所谓了。换一换芯也没什么,至少给她一个未来能跳出去的可能性——毕竟美质良材,不帮一把,太可惜了。” 涉及到一些隐私信息,罗南并没有听太懂,但结合实际,把握主旨的能力还是有的。 事实上,作为帮助哈尔德夫人完成关键突破的人物,罗南对这位女士的了解,恐怕仅在武皇之下。 “所以您帮助她,以血焰教团为跳板,淬炼出那把‘焚心刀’,现在又要拿我当跳板……” “这样?和我理解的不同呢。” “哦,陛下您总不会觉得,她这时候是来认祖归宗吧?” “看上去你和她沟通甚少。” “唔,确实不多。” 就算合谋诛杀宫启的时候,彼此也没有太多直接交流,后续就更少了。否则也不会有“六月失期”那一回事儿。 “所以不要急着‘一语道破本质’,没那么容易。如今不妨梳理一下脉络,我也很好奇,她认定的这个机会,是怎么个道理。” 罗南很意外,也怀疑:“您不知道?” “我能预测到你的莽撞行径吗?” “……” “她有动作,我折回来,只是因为两边还算良好的沟通机制,还有这么多年来的情份。唔,这么说,你刚刚停了手,没再砸下去,并不是梅莉有什么解释,倒是看在我的面子上喽?” “呃,一部分吧。”“那也承情了。”武皇陛下笑盈盈地看过来,微微欠身致意,随即又道,“大人您看上去,应该是有更可信的判断。” 每次听到这声“大人”,都要折寿三秒钟。 罗南抽了抽嘴角,视线转回到同时承载了哈尔德夫人,以及血狱王本源残余的“熔岩火狱”之中。 武皇陛下说她不知道“是怎么个道理”,这话真假未知,可眼下这情况,对罗南而言确实比较眼熟——类似的场面,他已经不只一次见过、经历过、主导过了。 哦,哈尔德夫人也经历过。 “所以……” “嗯?” 罗南这次没有回应武皇陛下的疑惑,却是依照她的建议,通过自家渠道,与已经近在咫尺的哈尔德夫人略作沟通。 要么说,空想百回,不如交流一次。 不论哈尔德夫人那边如何谋划,这样“面对面”的交流,总会让一些无意义的信息迷雾塌缩,只留下最可能的几条线索。 特别是在已有预判的基础上。 在武皇陛下的注视下,罗南“啧”了声:“果然,这算是食髓知味?” 武皇陛下抗议了:“你也要学我做谜语人么?” “……陛下果有自知之明。” 要么说,模仿人才能理解人。有些事情,罗南确实不好解释,还不如跳过去干脆——大概武皇陛下亦如是? 罗南暂时没法给武皇陛下答案,自家心中却渐渐明确、笃定。再看向重重“幕景”后哈尔德夫人的身影,却已经是别样眼神。 这女人的野心、疯狂和决断,让人惊叹。 按照她表露的意图:当初与宫启决战时,消融骨血,淬炼明光的决绝手段,如今竟然还想再来一遍! 很显然,她是尝过了祭坛框架之下“胜者通吃”的甜头,且是对如今“血魂寺体系”给她的压力不满意,还想百尺竿头,更进一步。 所以这次,她干脆把宫启换成了教团源头的“血焰意志”,等若是与这个成就她、也束缚她的体系,做最后的决战。 要知道,罗南与血狱王的“交火”,几乎没有什么预兆,只是交战中途,把渊区血魂寺牵涉进来,这才惊动了哈尔德夫人。 这位女士,竟然在这短短时间内,狠下决断,做这样的豪赌…… 对此,罗南很佩服,可有一点: 哈尔德夫人显然没有看透“对方底牌”! 确实,哈尔德夫人的“焚心刀”最终成就之后,无疑已经是超凡种级别。这段时间在火神蚁洞窟那里,一边休养生息,一边与血魂寺在物质世界的实体结构相互砥砺,已然进入前所未有的全盛状态。 问题是,这里除了她锁定的“血焰意志”,亦即血狱王这位旧日大君的本源残余以外,还有罗南因“剂量判断上的小失误”,溢出的“孽毒”。 对罗南来说,血狱王的本源从来不是问题,“孽毒”才是。 用在哈尔德夫人身上,也是如此。 与罗南不同的是,她根本没有任何胜算。 结局判断已经明晰,可这时,罗南有一点不太确定: 要制止她吗? 第六百八十九章 长弗宰(中) 重重幕景之下,哈尔德夫人与血狱王魔影,气机已经绞缠在一处。由血魂寺主导架构的熔岩火狱,正试图将周边失控的血光完全吸纳,并将已经毫无灵智可言的魔影整个地融化在里面。 一旦成功,底层熔岩火狱的淬炼环境,将再有升级。 最直接的“高温高压”倒也罢了,毕竟在哈尔德夫人“投诚”之后,罗南这边一直通过魔符,将深渊日轮的些许威能,隔空间接导入,已经相当了得。 能够带来巨大提升的,当是血狱王本源所展现出来的运化机制——能够让渊区供能险些断档,且又份属同源,一旦归并重组,有效吸收,血魂寺相应的架构层级,怎么也要给带上几个台阶。 当然,最大的好处,还是要归入哈尔德夫人这边…… 如果能成功的话。 目前看上去,形势确实一片大好。 就本源层级而言,这样状态的血狱王魔影,仍然可以甩掉血魂寺八条街。可它太虚弱了——连续二、三十轮“锤击”,与战场时空、几百层时空泡一起崩灭又重构,被大日锁链的持续磨损消耗,除了不死的本能,它几乎一无所有。 所以,面对血魂寺主导架构的熔岩火狱,它的抵抗力都不太强,已经被强行封入了一个与哈尔德夫人共存的“决死牢笼”中。 只待罗南这个裁判一声哨响。 可问题是,便是这种“不死本能”里面,都已经掺入了尝试增殖的孽毒之力,此时的血狱王魔影,只算是一具被孽毒寄生的壳,所有的倔强挣扎,不过是一种假象。 之所以还没有彻底崩溃,是因为孽毒本身的“毒性”,更多的是作用在规则层面,就像是一个畸形的加工生产线,让所有通过这条生产线的物质和精神底层架构,都扭曲成脏污恐怖的模样。短时间内,外表仍然具有一定的迷惑性,直到发展到一定阶段,才会显现出恶果。 哈尔德夫人并没有看破。 她在极端环境中淬炼的“焚心刀”明光,仍窥伺着血狱王魔影,跃跃欲动,游而不击,显然是在积蓄力量,以取得决定性战果。 所以,“孽毒”真的是很有迷惑性。 记得当初,哈尔德夫人尚未成就超凡种,但基于“焚心刀”的惊人直感,对高蹈极域的魔符,都能有所感应。如今修为层次更高,面对已经在肆意发作的“孽毒”,反而形成了重大误判…… 现在这个气机绞缠的局面,就算她最终看破了,想要脱离也不是那么容易的事。 但很荒唐的是,这种局面对罗南来讲,反而是重大利好。 罗南精神层面的奇特格局,是他目前所知的磨销孽毒的唯一手段。只是大日锁链外化,一锤接一锤地砸下来,终究不如精神层面的对耗磨损持续性强。 罗南本来还在烦恼,如何提高效率。 哈尔德夫人这般操作,尤其是携渊区血魂寺倾压下来这一招,却是给物质与精神层面,打开一条转化甬道。 能够将外溢到地球本地时空的孽毒污染,通过血魂寺、乃至罗南至今还不太明白原理的祭坛框架,重新导回到精神层面,并封控起来。 在这个过程中,哈尔德夫人大概率会发现,她在祭坛上面临的对手,已经彻底改换了模样。 孽毒必将显露狰狞,而且,会从此刻的点滴存量,变化成罗南精神层面的混沌迷雾中,几无穷尽的规模。 那时候,哈尔德夫人倒也未必会败。 只不过,她的战线会被无限拉长,罗南精神层面困缚的孽毒污染一日不除尽,她就一日别想出离。 除非自甘被孽毒攻破,彻底殒亡。 同时,也会让血魂寺困限在这个高危的熔岩火狱之上,让所有教众都面临孽毒污染的风险,同样需要罗南更直接的加持,才能得以保全。 所以,哈尔德夫人的“独走”,到头来,反而带来了更加漫长且直接的人身依附。 她想获得更多的筹码,结果输掉得更多。 这期间,注定要获得更多收益的罗南所做的……大概就是什么都不必做。 ga面对这种局面,罗南倒有些困惑了。 他扭头,注视身畔的“投资人”:“陛下,您怎么看?” “看什么?谜语吗?” 罗南仍然没法解释更多,只能尝试着换一种说法:“我觉得,哈尔德夫人这样搏命,意义并不大。” “听你的口气,笼子里的小鸟还没有飞掉啊。” “……” “显然,她讨厌我更甚于你。故而迫不及待跳出我的圈子,投入你的怀抱。” “咳。” “这倒也无所谓。这是梅莉的选择,就由她自己承担后果。就像鸟儿在枝头上遭到猛隼的威胁,挣扎着飞上高空,又要面临老鹰的捕猎……我们是隼?是鹰?” “呃?” “都不是,我们只是提供了那样的森林、天空、猛隼、老鹰……甚至并不是这样的实物,而只是概念上的可能。反倒是梅莉,还有其他同样类型的人们,帮助我们丰富这些概念,呈现这些可能,完善原本并不确定的世界。” 罗南有些吃力地消化武皇陛下的言论。但这种“吃力”是语言习惯转译上的,心底却是意外地通透……至少是有那么点儿感觉。 “话说,投资人先生……” “我?” “你不是吗?” 罗南想了想,点头又摇头:“有点儿那个意思,可是我后面这一摊……还等着人往里面砸钱呢。” 他所指的,是大江上的杂货轮,也是更深层的百年序列。 “这并不矛盾。每个人都在投资,也在接受他人的投资。只不过有些人的目标是他在他能够看到并把控的领域,我们……我觉得我们会更趋向于不可控的冒险。” 罗南就笑:“我可能没有陛下这么高远的境界。” 下一秒,罗南的脑袋微微一沉,竟然是被武皇陛下按着,还揉搓两记: “你还小,以后,谁知道呢?” “……” 猝不及防之下中招,罗南瞪大眼睛看向武皇陛下,而后者却已经收回手,并将视线投向了熔岩火狱:“梅莉可能已经在后悔……新的世界也在她眼前打开了。” 第六百八十九章 长弗宰(下) 相较于遭到武皇陛下“大按头术”复仇的突然性,哈尔德夫人那边,完全没有任何超出预期的变化。 熔岩火狱之中,哈尔德夫人与血狱王魔影绞缠在一起的气机,终究有失衡且引爆的一刻。且双方都处在罗南手搓的战场时空之中,受魔符与乌沉锁链共建的“大日锁链”结构镇压,天然便有“祭坛框架”内嵌其中,确实不需要罗南有任何的动作,一切的一切,都按照他的预见向前推进。 哈尔德夫人以“焚心刀”所发煌煌明光,在击穿魔影、触碰到魔影内核的孽毒的瞬间,便骤然暗去。 视觉效果体现的,其实是孽毒扭曲分布的时空环境下,对一切结构性存在的影响和破坏。 在这一点上,哈尔德夫人是幸运的,她多年来在严酷环境下持续淬炼的焚心刀,主要是自我意志的强烈彰显,结构性元素反在其次。 所以,她还能挣扎。 焚心刀乍暗又明,脱离了孽毒污染的直接影响,可是在祭坛框架之下,双方的气机连接又怎么可能轻易断开? 别说孽毒,就是血狱王那一点儿几乎被腐蚀殆尽的本源,也是此消彼长,重新映射出狰狞魔影,反过来夺取熔岩火狱的高压能量。 便在这时候,刺眼强光从天外坠落,无论是熔岩中的狰狞魔影、孽毒,还是外围受惊盘旋的明光,包括已经在物质层面运转的血魂寺,都让这能够打出粉碎性伤害的“重锤”正面击中。 这是罗南之前就在做的事,真个毫无偏私…… “哈!”武皇陛下在旁边笑了起来。 罗南只能摊手:“说过了没有陛下您的高远境界。” “哪里,大家都一样。心向往之也要脚踏实地,不顾及生命层次而一味追求境界,就算是痴迷于幻想的小孩子,也未免太蠢了。” “……谢谢夸奖。” 事实上,但凡这记重锤落下再晚上一秒钟,哈尔德夫人还能再挣扎片刻,血魂寺高度关联的那些血焰教团信众,就要作为地球上第一批被孽毒污染、灭杀的倒霉蛋而载入史册了。 这“毫无偏私”的一击,粉碎了血魂寺在物质层面的架构,打破了哈尔德夫人的基本布局,轰出去了所有的信众链接,但同时也打开了通向罗南精神层面的直接通道。 接下来就是一个重新反复的过程。 祭坛框架会最大限度地利用魔符和乌沉锁链的对抗平衡结构,借助哈尔德夫人的自我献祭,将血狱王本源和孽毒的构合体,逐渐转为勉强可控的中间态。 就像是赌桌上离手的筹码,在“暂时保管”的状态下,一点一点地完成迁移、上载的过程。 如果哈尔德夫人能够更强一些,能够让这种僵持场面持续更长时间,上载速率会大幅提升。 但现在……就当是对她的惩罚吧。 “梅莉会被你榨干的,就像这个小可怜虫。”武皇陛下指的是罗南脚边昏死过去的蛇语。 罗南懒得回应这种调侃。 武皇陛下也就是随口一说,她关注的重点不在这里:“这种赌博式的调度转化,很有趣啊。” 显然,武皇陛下也看出了祭坛框架的妙用。 罗南没啥好遮掩的,这一功能建构,他也不是特别明晰。以他现在的眼光来看,“祭坛”无疑是由魔符发起,属于这个来历不凡暗面种的天赋本能,但以魔符的混乱状态,要达成全过程的精准调度,根本不可能;后续支撑起整个秩序框架的,多半还是乌沉锁链。或许这算是关系微妙的二者,最早的构合功能之一。 武皇陛下确实很感兴趣,继续问:“这个也是你格式论修行的好处?天渊体系之内,还有这种置换手段?” 置换? 这个词儿,如果翻译回罗南母语,在地球里世界环境里,是有特定用法的。这让罗南有点儿不适应。 但不得不说,还真有点儿像。 不过,罗南的关注点,也有所偏移:“您的意思是……不该有吗?” 武皇陛下没有正面回答,她观察战场时空外透的些许场景片断,片刻之后才道:“有点儿献祭的意思哈?” “嗯,是有点儿。” 只不过是献祭自己。 罗南必须佩服武皇陛下的眼力。 刚转过这个念头,就听她道:“以献祭,特别是血祭之类求置换,并不稀奇。但梅莉这般食髓知味,偏又不带够筹码,是别处有什么找补?还是吃定你这个庄家做慈善了?” 罗南莫名其妙:“我慈善什么了?” 感觉有啥不正当交易似的。 武皇陛下就看他:“置换效率怎么样?抽水多少?” “啊哈?” “一般来说,主导血祭的魔神,嗯,六天神孽是专业搞这个的,它们胃口大得很,一百份里能抽掉九十五份,就这样,也是远超出宇宙普遍质能转换模式上限的‘豪爽’。所以,六天神孽一直混得很好,诸天神国便是喊打喊杀,也要捏着鼻子让出一头地,偶尔还要私底下勾勾搭搭。” 比如围杀湛和之主? 罗南很喜欢听武皇陛下“讲古”,想尽可能地多听一些。可是对面的问题又砸过来: “六天神孽已经是一等一的豪爽,那么罗南大人您,又是怎么做庄的呢?” “呃……” “十抽其九?” 大约是……倒过来?恐怕还要更低。 罗南都没好意思讲出口。这时候,他也发现了里面不对劲儿的地方。 确实,转化效率太高了些。以至于他这个庄家,只需将祭坛框架往那边一立,毫无道德负担地小小抽水,就能赚得盆满钵满。 这个底层逻辑是什么呢?让几可确定是日轮绝狱规则映射的魔符和乌沉锁链,在激烈对抗之余,又配合得如此天衣无缝?连各转换环节的必然损耗都压到了不可思议的地步…… 罗南暂时想不通透,可是想到了日轮绝狱,他也自然而然想到了另一个问题——之前就想到了,只是被武皇陛下跳开,现在他再问一遍: “应该有什么,陛下您好像很清楚嘛。” “是吗?” “是不是那边过来的,是个人都像您一样?” “你这话,可真失礼。” “啊,抱歉。” 罗南嘴上道歉,心里可没有半点儿放松的意思。 爷爷给神明披风支立的锚点附近、位于辐射区的那些干扰源,罗南随便扯下来一个,武皇陛下就能如数家珍,来龙去脉都理得清清楚楚……不免让罗南有些忧虑。 他倒不是忧虑武皇陛下——这位神秘到骨子里的女士,让人忧虑、防备都不知该从哪里做起。 他只是想到另一位基本上也已经明牌的天外来客。 单从地球这边的评价体系来看,李维还要高于武皇陛下那么。且不论事实如何,这个已经确定立场的大敌,是不是也如武皇陛下这般,其实对雾气迷宫有着很深的了解? 甚至不只是了解,还有对应的操作。 比如……魔符? 罗南可是没有忘记,魔符、人面蛛,在落入他手中之前,属于何方——量子公司在夏城的失败探索实验,其背后可不就是李维? 再想想魔符更深层的根底,罗南就不得不去考虑一个更关键的问题: 纵然隐在重重沙暴之后,却又具备了恐怖体量与威能的日轮绝狱,对于武皇和李维,真的是秘密吗? 他们是不是都知道,那里究竟是谁? 罗南这么想的,也这么问:“陛下,那里头,我是说更里面……” 罗南遥指透出一角的战场时空,也是指向崩解溃烂的魔影,以及它“后面”更深沉的背景。 “那里面是谁,您其实知道吧?” 武皇陛下很惊讶地看过来:“你不知道吗?” “……” “啧,真是没眼看。”武皇陛下摇摇头,却是将话题给摇飞了,“没见过梅莉这么狼狈,都不忍心看下去……罢了,回头挑个她能喘口气的机会,让我和她见一面?” 罗南抿唇不语。 武皇陛下笑了起来,探出手,是握着书卷的那个,似乎又想去敲罗南的脑袋,但在后者格外严肃的眼神下,角度略偏,只是敲了敲他肩膀: “诸事了结,我们……夏城见?” 罗南抽了抽嘴角,算是回应。 “我就当你答应了,要是再把我折腾回来,有你好看!” “呵!” “罗南大人,告辞。” 顺手再斩三秒阳寿,武皇陛下潇洒转身,就这么离开,很快就隐入重重烟尘雾障之中。 罗南当然能一直锁定她,但撬不开她的嘴巴,又有什么意义? 罗南的视线回归到战场时空中,但没看多久,心思却又飘移,顺着已经打开的转置通道,也是返观内照,回归到自家精神层面。 这里仍然是云山雾罩,迷雾重重。 大日锁链隐透暗光,与孽毒角力,将磨灭还原的原始碎片化入混沌迷雾之中,再经层层累积作用,渐成甘霖,滋润罗南的形神框架。 如此机制已然稳定,并无可关照之处。 罗南的注意力也并没有在这上面,此刻他心神所指,是那座在混沌迷雾中悬浮的雾气殿堂。 第六百九十章 真镜头(上) 此时的雾气殿堂之中,整体与最早出现时并无太大差别,都是烟岚流动,雕像林立。有的凝实如铁,有的栩栩如生,还有的随烟岚流动转化,倏然聚散,不一而同。 殿堂中绝大部分相对清晰的形象,罗南都熟悉得很,毕竟本来就是他所经历的那些。 当然也有例外,比如刚刚聚合成形的这团阴影,里面隐透着暗焰流光,与物质世界中,已然本源腐朽的血狱王,形成了对应关系,而且越来越清晰。 罗南视线在上面停留片刻,终又挪开。 类似的种种形象,在宏阔宽广,没有任何立柱遮掩的殿堂中呈现,或者有些本身就是支撑殿堂的一部分。 比如,已经与烟岚同化,随时变化大小规模,隐约与外界真实个体遥相呼应的磁光云母。 罗南能够手搓出这种具备大君根基的奇物,可不只是凭借着幻想学派的资料。他获得外接神经元有关权限时的考试过程,在中继站的神奇经历,还有这座殿堂的本源,都是必要的元素。 所谓殿堂本源,便是罗南从外接神经元资料库找到的、湛和之主那部《构形、信仰和大限——从“昧”到“晨曦”历史演变的合理性重构:磁光云母篇》的宏篇巨著。 罗南读不懂那里面的文字,就算现在已经是礼祭古字入门,照样读不懂。他由此高度怀疑,这部著作很可能是由武皇陛下所说的“逾限神文”书就……可能还有一些变形。 因为书中的内容,有相当一部分,是从“外界”补全的。外接神经元资料库的数据占比,并没有绝对优势。 若强要说有,也只是提供了那种特殊的信息聚合模式。然后,来自罗南以及他所接触的各个渠道的信息,就以那种信息聚合的方式,完成了重构与映射,最终形成了这座神秘殿堂。 所有信息渠道中最重要的那条,毫无疑问是日轮绝狱。 它所提供的信息,包括但不限于白日梦魇事件中沉淀在祭坛蛛网中的、精神层面的“大日锁链”模仿引导过来的、还有直接辐射而至的…… 这里面的逻辑指向其实非常明确。 而且,还有…… 罗南的意识在殿堂深处徜徉。即便所有的信息都已经具象化,可当他的注意力高度集中的时候,仍然能够从这些半真实半虚幻的结构中,窥见它的真实载体——那些难以解析的电光文字。 这些文字,姑且说是文字吧,是动态变化的,盯上去的时候是这样,一个恍神又悄然变化成为完全不同的形象。 以前,罗南看不了多久,就要败下阵来。 可今天又有不同。 罗南换了一种思路。他先期拿住了“逾限神文”的概念,锁定了“我”字秘符的结构,却并不直接在里面找对照,而是通过礼祭古字这种高仿文字的的体系逻辑,先尝试自己描述、解读,随着思路渐渐清晰,组构的词汇、句子串联,礼祭古字形音义系统所架构的“观想时空”自然成就。 将“我”字秘符置入“观想时空”进行观照,感觉果然大有不同。原本形态基本固定、变化有限的符文结构,渐渐活泼起来。 即使仍然远比不上湛和之主著作中,电光文字一瞬百变的复杂灵动,可相应的衍化趋势,却已现端倪。 特别是作为主体的“舞蹈小人”以外,那些在周边翻转盘旋的八个模糊字符,明暗交替,涨缩不均,更显奇趣。 此时再去对照,依稀便在电光文字中,寻到相应脉络,恍惚若解其义,但细思来又宛如幻梦呓语,不尽不实。 罗南几乎要以为那是用力过猛后产生的幻觉,想再深入,也是不能——现阶段,以他的礼祭古字造诣,能做到的也只有这些了。 就是“这些”,作为证据,也已足够。 武皇陛下的断言,还有自家的验证,都证明了“我”字秘符,正是“逾限神文”。观其呈现的形象,一字八符,虽未见其义,却也基本锁定了天渊帝国的源头,多半还相当高端。 罗南逐一回忆“我”字秘符呈现之后,那些高光时刻的典型情境。 别的也还罢了,“极域光”事件中,罗南在失控魔符牵引下,与日轮绝狱首次正面接触,不正是“我”字秘符与日轮绝狱遥相呼应? 要不,做个大胆点儿的猜测? 唔,这时候又哪还算大胆呢! 罗南自嘲一笑,忽地就在这宏阔殿堂之中,意念呈现,化为实质性的激流,震荡开来,如大声呼唤: 湛和之主? 湛和之主。 湛和之主! 呼唤声震动殿堂不算,还满溢出去,穿过混沌迷雾,与深处大日锁链共鸣,搅得精神层面烟云激荡,轰然有声。 罗南唤了三声,也换了三种语言逻辑,包括母语、天渊通用语和礼祭古字,声势惊人,却久无回音。 他稍稍停了片刻,忽又在某种久积难解的疑惑驱动下,发力高呼: “梁庐?梁庐!梁庐!” 仍然是三种语言,也仍然没有回应。 罗南自嘲而笑,不再去做这些无意义的事情。紧绷的意念松弛下来,也不再去盯那些电光文字,准备从雾气殿堂中退出去。 临近退出,忽地悚然。 正是此刻,他意念所及,殿堂之中,那些似曾相识的形象,无论是清晰还是模糊、远处还是近处、人形亦或非人,都将它们的“视线”聚焦过来! 罗南在雾气殿堂中并没有具体的形象,相当一部分殿堂雕像,也没有常规意义上“眼睛”。但这一刻,那种形态、气机上的微妙变化,却是清晰呈现了这个“感觉”和“氛围”。 罗南分不清里面是否掺入了别的什么东西,比如……情绪? 可他也不再是懵懂的少年,在这种异常状态下,别的先不论,自家意念先一步彰显,横亘其间。 雾气殿堂轰然震荡。 更外围,大日锁链结构“哗啦啦”鸣响,罕见地将灼然灵光穿透混沌迷雾,使暗红光芒照入殿堂。 红光所过之处,一众雕像或低眉垂目,或按首低伏,各具形态,却又纯然恭顺,再无异状。 唔,还是有的。 刚刚才成形的血狱王魔影,已经是化做一具半虚半实的雕像,近于人形,又外覆骨架,似有猩红血肉流淌其间,狰狞可怖……然而正是这凶暴形象,却是跪伏于殿中,闭目合掌,为虔诚之状,形象之反差,煞是荒唐。 罗南注视这具雕像,若有所思。 8月9日,立秋已过,恰入鬼月。节气和宗教上的名目,却按不住肆虐的秋老虎。 淮城的热岛效应发作,城市及周边热浪翻涌,近在咫尺的毒沼区,都要被高温烤干了,白日里连畸变种都藏在树阴里避暑纳凉,再加上地洞里时不时辐射出来的高能射流,这时候穿着防护服在作业区域走一圈儿,那叫一个酸爽。 袁无畏高度怀疑,聒噪烦人的“人物现场”摄制组滚蛋,就是被持续多日的高温赶跑的缘故。 从地洞工程现场出来,他迫不及待地当众卸下防护服,还顺便踩了两脚,以示“老子和你再关没半点儿关系”的轻松快意。 自申请离岗之日起,连续一周的“报复性使用”期限届满,他终于要解放了。 随便扒拉两下已经湿透的头发,袁无畏开始打电话找人:“哪儿呢……行,这就去找你。” 说是“这就去”,袁无畏中间还是洗个了战斗澡,换了身衣服,又找根能量棒在嘴里嚼着,才去赴约。 到地方的时候,都是电话联系的半个小时之后了。 对方一点儿都不急,就坐在越野车驾驶室里,吹着空调冷风,看车载投影仪上的画面,呵呵傻笑,手里还端一碗泡面,惬意得很。 袁无畏看得心理失衡,就觉得嘴里的能量棒太腻了,三两步上了车,坐在副驾驶位置,就翻找还有没有别的泡面盒子。别说,还真让他找着一个。 “热水,热水……自热的啊,那就没有灵魂了。”袁无畏手上不停,嘴里絮叨不断,“话说,和摄制组解约了就这么爽?” “没解约,是请假,而且协议上都写明了。”颂堪眼睛不离投影画面,随口回应,虽然是实话,却大大降低了说服力。 “可网上都说你是义无反顾,付高额违约金,倾家荡产也要追星……” “官网上不都辟谣了吗?” “狂粉嘛,只信他们认定的逻辑。什么狗屁公告,脑补不香么?哦,公告本身也是含含糊湖……乐见其成啊。” “哦。” 颂堪吸溜溜吃面,眼睛仍粘在投影画面上。那里,瑞雯的背影刚刚出镜,别的也看不到什么,可是弹幕如潮,各种颜色、高光、炫彩的字体,看得袁无畏眼皮乱跳。 “你昨晚上没看直播?” “嗯,重看一遍,有些弹幕挺有意思的……当时可看不到。” 袁无畏翻白眼,然后一巴掌拍停了投影仪。 “喂,老头儿!我,你曾经的学生,现在马上要出发去未知的险地去做神圣的时空研究。临时之前专程来找你告别,你特么是什么态度!” 第六百九十章 真镜头(中) “啊?什么时候的事儿?”颂堪嘴巴还挂着面条,大惊失色。 “刚刚打电话我就说了今天就走……” “我是说,什么时候,你竟然觉得,时空研究进入‘神圣’的领域了?” “我特么……”袁无畏眉毛都立了起来,但最后还是忍下来,只是牙齿用力咬断面条,含糊给自己辩解一句,“这样不是听起来更有力度嘛!” “那我觉得我现在的生活也很有力度。” “吸溜溜……话说,你的性子真变了啊!难道偶像真的会改变人?” “瑞雯小姐当然可以改变人,但驱动我改变的节点,远在我认识她之前。” “废话!要不是我舍着脸皮给你要那个签名,你现在还隐藏在网络后面,天天脑补,自我感动呢……就和现在弹幕后面那些粉丝一个样儿!” “人家怎么了?” “呵呵,他们恨不能给你安上‘圣颂堪’的名头,最好现在就盖棺定论,以方便涂脂抹粉……” 颂堪嘿嘿地笑,又继续吃面:“不至于,我觉得他们还挺好的,不是有人还想给我捐款吗?” “所以捐款账号开通了吗?要不要找我代持,免得最后意念成真,落在空地里?” “我已经在半位面解释过了,不会有什么大问题。”颂堪已经开始喝汤水了,嘴里含糊着解释,“那里的管理员都还是比较理智的,现在气氛还挺好,圈子里的话语权也在稳步提升,未来应该能起到带动作用,带动瑞雯小姐的粉圈逐步走上正轨……” “这么拿腔拿调,你准备写论文?” “我的意思是,等摄制组带来的不正常的热度消退,就没有这么多麻烦事了。下一期,最多到下下期……” “你没救了!”袁无畏拿叉子指他。 在颂堪这里,袁无畏体会到的纯粹是一个“粉丝”的思维。这和他当年在太平洋时空监测中心,遇到的那位木讷内敛、谨慎厚道、专注学术的形象,已经完全对不上号。 不过,这样似乎也还不错? 以前的颂堪,除了讨论学术问题,其他时间大家根本不需要打交道,所得到的一切印象,包括他的厚道、耐心、纯粹,背后似乎总是伴随着所谓的“神圣的时空研究”。 而现在,大家一起“呼噜呼噜”地吃面,聊着其实都是一知半解的粉圈儿,里面没有任何理性的计算,处处透着愚蠢和天真,倒是比过去十多年两人间一切的交往,都来得色彩绚烂。 啊呸! 袁无畏对颂堪这种中年老男人不感兴趣,可是谁又不愿意自己的生活中多出一些小小的调剂呢? 所以,即便嘴上讽刺,面带冷笑,袁无畏还是一边吃面,一边任由颂堪讲下去。 他听颂堪讲,摄制组离开后,瑞雯的荒野直播如何真正进入正途;获得了新后台支持的zm平台,如何态度180度大转弯,各种热搜送上。 也聊到了由于前一段时间的中断,在信息茧房的作用下,相当一部分观众的思维还停留在猫头鹰炸弹和火神蚁的节点上,对于突然出现的毒沼区地洞,还有那些新面孔都有点儿懵。 这时候,像颂堪这样的瑞雯铁粉,就负责在直播弹幕中、在各个有效场合做起解释工作…… “这个你不用讲,我看到了。” 此时录播画面的弹幕上,有大量的明显来自zm平台的访客留言,都是“渣媒考察团到此一游”、“zm真的配不上你”、“恭祝瑞雯小姐姐跳槽加薪”……之类的话。 当然,也有人以极大的优越感,指点环球新闻平台上的那些老家伙: “不是吧?你都看到这里了,竟然不知道瑞雯是谁?” 同样的,随着颂堪偶尔切换到渣媒平台上,也能看见在瑞雯直播的大本营,有人在疯狂安利,并与活跃的黑子们隔空battle: “什么?你还不知道?赶紧去看环球新闻重播!” “你咋不上天呢,是人物现场!” “反正是环球的节目。” “脸呢?性质根本不一样好吗?” “可人家就是在环球的节目上啊?你咬我?” 现在的情况是:不管zm平台和环球新闻集团是不是把这种情况计算在内,两股此前并不搭界的群体确实在这一档节目中实现了合流。 像袁无畏这种彻彻底底的圈外人,也能体会到:和夏城地震那会相比,瑞雯的破圈效应明显增加。 至于他为什么会知道夏城地震那时候的情况……就是因为破圈了呗! 由于在节目背景中,业内专家和军政人员高频出现,等于是给节目背书。渐渐地,某些关注传统新闻播报的观众们,开始将其他一些新闻与节目里的人物相结合,进行广泛联系和深度分析。 也有很多瑞雯的粉丝渐渐回过味儿来,越来越难将这档节目,作为某种纯粹的策划设计来看待。 正如很多唯粉、狂粉在弹幕上所强调的内容:这就是现实世界发生的事情,这就是瑞雯小姐姐在现实世界的真实江湖地位! 后一句暂时可以不理会,很多人面对这一个多多少少有点陌生的“现实世界”,不免会有更多的猜测和思考。 “看吧,瑞雯小姐正让越来越多的人发现,这是照见现实的镜头!” 颂堪已经吃完了面,塑料叉子把空盒敲得梆梆响,感觉前面他不是在吃面,而是痛饮了美酒:“这个世界,里里外外有多少荒诞神奇的事情,大家不是不知道,只不过已经习惯了装傻。可现在,不需要绕圈子,只需要调换一下思路,认真看直播,并相信镜头里发生的那些……就好了。” 这次,轮到袁无畏嘴叼面条看他:“你从来没有告诉我,你是个推墙派。” 颂堪就笑:“研究时空结构的人……难道他的最终目标就是一堵墙吗?” “也许事实上就是?” “那我相信,一定能够找到轰破那堵墙的办法……至少是可以破墙的人。” 袁无畏两三口把面、汤吃干喝净,一边努力下咽,一边含糊说话:“你这话逻辑有问题。是办法有普适性,还是人有普适性?” “有时候办法就是人。” “我觉得你是脑残粉。” 简单评价之后,袁无畏才真的反应过来:“怎么着,你觉得你的偶像就是那个人?这是仰慕过头了吧?理由呢?” “仰幕?当然,但更多是羡慕……可能,只是可能,瑞雯小姐能够作为贯穿内外的关键一环。” 袁无畏就盯着颂堪。 但也没盯多久,他眼角的余光就摄入了一些敏感信息: 是瑞雯。 那个正作为他们讨论对象的小姑娘,和龙七一起,从营地里走出来。 之前电话联系的时候,颂堪就提过一句:瑞雯和丁教授在交流一些关于火神蚁的问题,没多久就要出来,再往荒野上去。 本来颂堪也可以参加的,就因为与袁无畏有约,才在车里等他,所以两个人等于是掐着时间见个面——所以这种时候,瑞雯出来一点都不奇怪。 袁无畏只是不确定,要不要提醒一下颂堪。 这时候瑞雯却停下了脚步,相隔至少还有二三十米。理论上……理论上他们两个人的交流绝对瞒不过那位神奇少女的耳目。 别说瑞雯,那个不怎么称职的保镖龙七,都对着袁无畏耸了耸肩,隔空送来微笑。 袁无畏果断放弃了提醒的打算。 这种背后“表白”,然后社死的狗血场面挺符合他审美的。 颂堪确实一无所知,他继续自己的表达:“仰幕者总希望在他投射希望的目标身上不断加注,以实现注定不可能实现的人生。幸运的是,大多数人只能默默企盼,甚至仍不自觉,而我能够站在这里,近距离观察;偶尔说话,她也能聆听,好像我的心思、希望,不再是虚无的映射,而是形成了实质的链接……” 袁无畏回眼看他,又去看瑞雯,在后者毫无表情变化的面颊上,完全感受不到任何“链接”或“映射”的痕迹。 所以,他撇撇嘴:“瞧你这神魂颠倒的样儿,你确定人家有这份儿心思?” “但她有这份能力!” “理由?” “……在离职协议的保密条款里面。” 袁无畏扬起眉毛:“喂,你这句话就挺不保密的。” “我知道分寸。” “再说几句就不一定了。” 袁无畏觉得,颂堪的情绪异常地激昂且不稳定,为了不把这家伙给坑死,他决定终止谈话——他就向着颂堪背后的车窗招呼: “呦,瑞雯小姐姐!” 几乎就在同时,颂堪问他:“你有没有……听广播的习惯?” 然后,两个人一起愣住。 颂堪猛回头。 袁无畏则露出迷惑表情:“啊?” 十几分钟后,另一辆越野车上,袁无畏与屠格会合,这次他很自觉地坐到了驾驶室的位置。 对副驾驶上,一身黑西装的“真·保镖”大哥,他的嘴巴还是闲不住:“还是没习惯,会和屠格先生一起去凑热闹……听说杂货轮那边景观又有增加,现在还一票难求?” 屠格戴上墨镜,毫无回应的意思。 “得,咱们这就出发。”袁无畏扭头再看了眼,目光所及,却找不到想看的人,也就撇撇嘴,启动了车子,“路上可能会颠簸一些,客人您见谅。” 车子很快驶出营地区域,袁无畏象征性地单手扶着方向盘,另一只手支起脑袋,继续开聊: “安全什么的我是不担心,就是路上大概要花四五个小时,其实您要一架直升机就挺好的……说起来那边也真是心胸宽广,不计前嫌,竟然会允许你过去。还是说开始搞政治了,心也变脏了?嗯,你和那位联系的几点?” “……” 越野车一下子刹停。 “等下,别告诉我你没有……联络方式是多少,我打一个。要不找颂堪,间接找瑞雯?军方,空天军军部可以吗?我可不想死得毫无价值!” 屠格转过脸,墨镜正面对着他: “闭嘴,开车。” 第六百九十章 真镜头(下) 袁无畏的切身体会是:放弃聊天,单纯在荒野上穿行的感觉,真的不太好。 他们离开营地的时候,差不多已经是傍晚了,没多久天色擦黑,荒野入夜。曾经四通八达的交通网在几十年的荒废之后,大半毁弃,却又残留痕迹,两人及一辆越野车,就从野地、沼泽、丛林和钢筋混凝土的废墟上颠簸通过,什么原野疾驰,都是没影儿的事儿。 更不用说,荒野上那些野兽、畸变种,白日里被毒辣的日头来回折磨,好不容易盼来了清凉世界,就显得分外活跃。四处游荡觅食,乃至捕猎取乐。 要知道这个方向,是一路通向大金三角核心区的,如果不是屠格主动提出要同行,袁无畏就算再怎么渴望到杂货轮那边做研究,也一定要舍下脸皮,哪怕是托约瑟中将的关系,要一只护送队伍或者直接以空天舰投送…… 现在,袁无畏身只有一位超凡种。 诶? 事实就是,不管周边怎地鸟飞兽走,他们这辆摇荡颠簸的越野车附近,基本上就没有受到直接的威胁。最接近也不过就是一头从车前飞过的怪鸟……一头扎进侧方的丛林中,再不见飞起来。 可由始至终,袁无畏都没有发现屠格出手的痕迹。 这哥们儿不是肉身侧吗?结果连手指都懒得动,就能诸邪辟易? 借着车里微弱的光线,袁无畏往副驾驶那边瞥了好几眼,越看越觉得这哥们儿深不可测。 唔,这也是好几年前就得出的结论了。 心里念头百转,嘴上就有点把不住门儿。 “咳!”袁无畏用力咳嗽一声。 虽然已经被正面警告,想让他当哑巴是不可能的。屠格已经说好要和他一起去,应该不至于在路上就把他干掉。 而且……而且这个时候,屠格还打开了车载投影仪。 呵呵,这就很明白了——以这位先生一身装备,想看什么不能自己解决?车载投影仪也很难提供良好的试听感受,何必要这么多此一举呢? 显然这就是暗示呀! 很快投影仪上显示的画面,就让袁无畏更加确定自己的猜测:那和他在营地看到的、虚拟沙盘上显现的卫星图像,一般无二。 所以山君能做的,屠格做起来也是没有任何心理压力。就是军方的数据库是个人就能进进出出,让他这个目前还没脱掉军服的圈内人士有点没面子……个屁呀! “那边又演什么好戏了吗?”袁无畏自动开禁,差点就忘了开车的任务,够着脖子往那看,“这都过去一周了,那边的舞台幕景也该换一套了吧……话说大晚上能看见什么?” 尤其你还带着墨镜。 压下一口吐槽,然后袁无畏才发现,卫星图像的覆盖区域,并没有锁定他所希望的地方。 事实上,在屠格的操控下,相关画面飞快切换,有的感觉根本不是即时影像,只是随机拍摄的模糊照片,天知道这种情况下屠格能看到什么。 袁无畏也上过一些快速记忆课程,凭借高超智商,成绩也不错。但此时,他跟着屠格的节奏,强行观看了十来秒钟……特么就晕车了。 他想张嘴,可牙齿才开一点缝,不久前才下肚的那碗泡面就差点喷出去。多亏抱着方向盘,专心当了一会儿司机,才缓过劲儿来。 这期间,袁无畏比任何时候都要安静本分,最多就是猛按几记喇叭撒气…… 故意的,特么一定是故意的! 袁无畏无比笃定这一点,可他想埋怨都找不到理由。 这时候,屠格反而主动对他开口:“绕路。” “啊?” “这边走。” 说着,屠格给投影区域做了分屏,给聊胜于无的驾驶路线,标识了新的方向。 “……” 袁无畏满心的疑惑,但想到刚才蠢到家的行为,短时间内实在没勇气找茬,只是默默转动方向盘: 得嘞,屠格大爷想去哪儿就去哪儿! 此后一段时间,这样的变动,又发生了三四回。 袁无畏渐渐回过味儿来,好像这位保镖先生并不是有意耍弄他,而是确实通过这种方式,提前预判了什么,再通知他避开。 是荒野上比较强大的畸变种? 这是有可能的,毕竟已经逐步深入大金三角地区,世界上畸变巢穴、畸变种最密集的区域之一,路上却没有遇到什么麻烦,这不符合现实情况。 除非进行了人工干预。 另外,就是其他的麻烦…… 很快,一个比较明显的证据,验证了袁无畏的猜测。 黑暗荒野上,骤起火光爆音。从光线和音波的间隔估计,与他们相隔大约有二十来公里。如果几分钟前,他们沿着原有路线行驶,就正好撞进那片区域。 袁无畏不是什么了不起的能力者,但对于时空结构的高度敏感,让他能够感受到远方区域微幅的结构动荡。 而且,由于这时车辆恰好驶上一片丘陵地带,视野相对宽广,他还看到了更直观的场面: 刺眼火光中,快速推开的气浪,使得那片区域周边还算茂密的丛林阴影,骤然间倒伏一片。灰暗烟尘给原本无形的气浪标注了轨迹,而在这非正常的喧嚣中,隐约还能听到了属于人类的呼喊叫骂。 “不要看了,走。” “这么猛,是超凡种吗?”走是可以的,但袁无畏必须要满足好奇心。 “如果你不加速,用不了太久,你会看到更多。” “啧啧,这是超凡种泛滥啊!”袁无畏话中若有所指。 “区域密度增加而已。” 屠格似乎与他正常聊天了。期间,投影区域的卫星图像再次变化。 这次袁无畏下意识想躲,又架不住好奇心驱动,眯着眼睛瞄了两眼,发现画面没有再像以前那么疯狂切换,实际上还有一些熟悉感。 “靠,杂货轮……” 实时高清卫星图像显示,那正是袁无畏魂牵梦萦的地方。而且,作为那边最核心的人物,罗南已经回到了他一手打造的实验场。 这艘本应在海上航行的货轮,滞留在这条江道上,已经有一个星期的时间没有挪窝。 这时候再看到罗南,感觉就和一周前头回通过卫星图像偷窥他的时候一样——站在艉楼靠河岸那边,倚靠栏杆,注视投影工作区,专注而认真。 如果不是卫星图像还将河岸另一边的灰白烟尘幕景摄了一片进来,袁无畏差一点儿就产生时空错乱之感。 另外就是好奇:感觉中,这几次看过去,虚拟工作区上的图像,似乎就那么几种?不太丰富的样子。 “能给个近景吗?以侦查卫星的精度,应该没问题才对。” 屠格完全没有回应。 袁无畏是真有点怕他了,只有讪讪闭嘴。 然而没几秒钟,镜头明显聚焦,指向罗南面前,那正在黑暗的河道上莹莹发光的虚拟工作区。 这一刻,袁无畏看到的是大约是……星空? 一边有点熟悉,像是太阳系的片段图景;另一边暗红色的星系结构,就不知道是哪个了。人类拍摄的深空图片那么多,哪能一一比对出来呢? 也是这时候,他似乎听到,车厢里有节奏的呼吸声,有所变化……加重了少许。 罗南信手在内宇宙模拟器的界面上滑动,含光星系和地球本地时空遥遥对应,幽蓝与暗红颜色,给出了单纯的视觉刺激。 但在这浅薄的刺激背后,还隐藏着更深邃的信息变化。 湛和之主。 雾气迷宫最深处,日轮绝狱所对应的可能性……之一。 罗南仍然没有最终验证他的猜测,可是随着这个想法不断明确,并在脑海中强势占位,他不可避免的去思考相应的可能性,并尝试在内宇宙模拟器中去验证。 地球本地时空和含光星系。 如果真的将“湛和之主”作为两处时空区域异常联系的因果链条中,那最关键的一环,原本有着极大缺漏的链条,好像一下子就完整了许多。 认知的迷雾,也似乎变得通透起来。 罗南甚至有种感觉:含光星系和地球本地时空之间,似乎有那么个“窗口”,让彼此对照互鉴。 是感觉,还是错觉? 罗南暂时没有答案。 这时候,远方的通讯又来,这一个星期,基本上就没断过。 这次是血妖。 作为罗南某种意义上的“债主”,他照例催稿,还是牌组的事儿,但从来没有真的下力度。让人怀疑是特意留个把柄,方便随时找过来。 唔,这回血妖确实要过来。 “无论如何都要过去,我现在已经在飞艇上了……你堵我也没用,我算什么呀,感兴趣的人多了,不请自来的家伙,你就能堵得住?” “呵。” “好吧,你确实堵了几个,但后面只有更多。研究没有多少人喜欢,参观就不一样了。你那边搞的大场面,真的让很多人坐不住……我已经试着帮你挡一些了,可真的挡不住啊。” “能主动为朕分忧真是辛苦了。” “你妹……对了,你‘妹妹’那里,要关注下。最近那边人多,又让你堵在外面,孤魂野鬼似的,指不定哪个不开眼的,就敢惹出事来。” “有确切的人名吗?” “呃,只是风声,风声。” 血妖打个哈哈,挂断电话。 罗南挑挑眉头,紧接着通讯又来,这次是墨拉。 第六百九十一章 夜惊梦(上) 以墨拉古怪的性格,罗南以为她会有些新玩意儿,可开口就让人失望:“师弟啊,你那边,现在去参观可以吗?” “不方便。” 罗南对墨拉的态度,与对血妖一致。 从另一个角度讲,血妖也好,墨拉也罢,还有如今在周边徘徊的那些“参观者”,其目的大抵也是一致的。 血狱王“下界”,火狱图景惊鸿一瞥,无论是在物质世界还是在渊区,超乎想象的影响力和作用力,让这些颇有些“坐井观天”嫌疑的超凡种们,坐不住了。 罗南能理解他们的心情,但现在确实不方便。 墨拉对罗南的态度颇为不满:“你这人,怎么言行不一呢?” “哦?” “一周前,我问你的时候,你说什么来着——‘随时欢迎,任谁都行’!”墨拉点醒罗南的记忆。 罗南想起来了,确实有这么一出。难得墨拉还是完美复述,非但与当日一字不差,连语气都复刻了十成十。 对此,罗南并无丝毫心理压力:“此一时,彼一时。眼下这里并非善地,你要过来,指不定还给我添麻烦,到时候救是不救?” “咝,这可是更勾人心思了。”墨拉脸皮厚度是一等一的,什么话都说得出口,“好师弟,咱们正是默契的时候,你想要的,我也没少给了你,这次不妨再通融一下?另外起个价也行——这次可不只我一个,有的是待宰的肥羊,你懂的!” 罗南“呵”了一声:“行啊,那就先预支费用吧。” 墨拉连个磕绊都不打,径直道:“转账?还是现付?” “你先听听报价。” “师弟尽管开口。” “把你手上的笔记……就是从我爷爷的笔记本拆下来的那些,还给我。” “啧,是罗曼讲的吧!就知道他这个当秘书的,最懂泄秘!” 罗南继续道:“按页来人。每多一页,你就可多带一个人过来。” “我这儿只有一页!” “正好,其他的你负责收集。” “喂……” “真神教宗手里还有,李维那边你也可以努力,这不正是体现你独特价值的时候?现在至少还有一本流落在外。按一百页计算,指不定全世界的超凡种,都要承你的人情。” 墨拉听得笑起来,一边笑一边从牙缝里冒冷气:“那还真要感谢师弟你给的机会了。” “哦,还有。”罗南对墨拉刻意表现的情绪完全无感,自顾自地补充:“为了预防假冒伪劣,把人带过来再领回去的尴尬局面,你收集的那些,先让我看到影印件,我认可了,再说其他。” “喂,这就很过分了!” “是吗?我觉得不过分,毕竟,各人有各人的难处,做事也有做事的好处。” 罗南视线投向北岸的灰白雾气幕景,语气平淡无波:“你按这个报价来,不管带多少人,除了我划定的区域,其他的都可以参观体验——随时欢迎,任谁都行。 “死活另论。” 与墨拉的通讯,在对面“你黑了心”亲切问候中结束。 罗南笑了笑,他是在故意难为墨拉,看能不能从她那里再榨出点儿油水。 不过,“难处”也是真实存在的。 当下这个阶段,孽毒清除工作临 近收尾,但并没有收拾利落,还有一些不太确定的问题,需要罗南时刻警醒注意。 除此以外,已经开始运转的实验场、“投耿问路”观照深蓝世界的结果、武皇陛下放出的大量爆炸性信息、与爷爷挂钩的神明披风、重构的大坐标系核心、仍然喧嚣的“干扰源”…… 这些事情,大部分都只是开了个头,后续还有相当复杂的问题,需要他去研究解决。至于赌博失败的哈尔德夫人,都是等而下之的事了。 除了孽毒这边,差不多已经有了解决方案,只需花笨功夫去扫尾,其他的各个问题,方向不同,性质不一,单是梳理就头痛,遑论解决。 要想消化这些事,单是清净是不可能的,还需要有一个整合的框架——能够让所有的信息有效整合,互相借鉴,不至于分散精力,迷失方向。 罗南皱紧眉头,视线重新回归到内宇宙模拟器的界面上。 因为在“湛和之主”和“日轮绝狱”之间,映射了一层对应关系,即便还不那么确定,体现在内宇宙模拟器上,也产生了一定的变化。 特别是此前罗南利用礼祭古字体系描述的一些对象,感觉重新观想修正以后,打开后台编译器,错误率都降低了一些。 这是个好的趋势,可罗南并没有想着要一蹴而就,事实上也不可能。 他只是趁机在做一些事情,通过各种掌握半掌握的方法,在内宇宙模拟器中重新排布各类元素。包括但不限于地球本地时空、雾气迷宫、云端世界……还有深蓝世界。嗯,还有一些不属于礼祭古字描绘对象的、更具体的结构。 有些还不够准确,但也不能纠结于细节。 深蓝世界就很典型。 罗南信手“落笔”勾勒,其实大部分还是通过编译器、礼祭古字加上天渊通用语的描述,一些实在难以言说的细节,才动用笔触。 星空界面上,属于深蓝世界的轮廓阴影模糊成形,与他“投耿问路”时的感知逐步趋近,同时剥离已知,暴露未知。 李维也不可能全知,特别是面对“古神躯壳”这种层次的存在物,他也需要解析翻译,也会出现错漏,当然肯定会有“用力不当”的地方,这些都会暴露出一些有用的信息。 罗南不用找出细节,只要看到趋势。甚至趋势都不必特别明确,能够大致触碰到深蓝世界与模拟器中其他元素的对应和作用关系,也就可以了。 “果然,殷乐在纯然旁观的时候,还是颇为敏锐的。”突兀出现的声音低沉悦耳,同时有微热气流,裹着某种甜腥的气息,在罗南面颊附近缭绕。 罗南转脸,面无表情看过去。 出现在罗南身边的,是哈尔德夫人。 “罗南大人,打扰了。” 以前哈尔德夫人大多时候,是称呼罗南为“罗先生”的,但这次回来,便改口为“大人”,不知是受了蛇语、亦或是武皇陛下的影响。 或许后者可能性更高些。 此时的哈尔德夫人头发简单挽髻,身着一件宽松的乳白色长袖衫,同色阔腿裤,居家制式,未着鞋袜,赤足踩在艉楼地板上,肌体微温,浑若常人。 这身打扮过于随意了些,但也没有办法。 她身上这些,已经是这两日蛇语友情支援给她的第五套衣装了。与孽毒较量之时,焚心刀全力发 动,她形神框架便脱实向虚,浑如燃烧的火焰刀锋,什么衣物都留存不住。 对此罗南是无所谓了,当面不方便,纯粹心念交流也可以。但哈尔德夫人还是个“讲究人”,尽量都妆扮得体,做当面交流。 其实罗南不太喜欢在工作的时候被打扰,不过想想这位,也是难得有喘息的机会,便不冷不热地应了声。 又记得她刚才突兀的发言,顺口道:“你说殷乐……什么意思?” “在北山湖时,殷乐给我写信,信中提及大人,便说过,您总是偏爱用构形的思维,解决遇到的问题。” 罗南“哦”了声,看了眼虚拟工作区上的星空界面,有些不理解:“现在这个,与构形何干?” “她其实是想说,您希望用一种‘高效且通用的方案’解决所有问题——您看待世界的方式便是如此。” “很多人都这么说……理想化技术人员的通病。”罗南信口回应,心里却给哈尔德夫人点了个赞。 这种时候,这种说法,称得上心思通透,眼光犀利。 这女人不走极端的时候,还是很让人佩服的。 嗯,走极端的时候更让人佩服…… “这样的方式存在吗?”哈尔德夫人眼眸中是纯然的好奇,“毕竟从另一个角度来看,这是要将宇宙万物,一切的活动和关系,统统纳入那个解决体系。” 罗南答得毫不犹豫:“存在的。至少在我认知范畴中,是存在的。” 而且罗南就走在这条道路上。怀揣着前所未有的明确指向,选择了解决一揽子问题的终极框架: 内宇宙。 哈尔德夫人不知道罗南心中的目标,她还有别的问题:“武皇陛下,也是这样的想法?” “那倒未必。”罗南想到的,是武皇陛下“格局问题”的评价。 他又看了哈尔德夫人一眼。这位女士倒是一点儿不介意讨论她的a轮投资人,大概也不在乎直接给ab轮的投资条件做比较。 这种不遮掩,倒不是骄傲或自不量力,更像是某种肆意妄为式的自毁。 哦,武皇陛下也提醒过。 罗南的视线在哈尔德夫人面颊上驻留,主要是她右侧面颊处的细长血痕。 照理说,在她重塑形神框架之后,这样的伤痕早该抹消,至今留存的原因,唯有故意而已。 罗南有点儿好奇,正好位置合适,他干脆伸手,指尖在哈尔德夫人面颊上划过,沿着那道血痕,穿过女士的眼角、颧骨、切入下颔线,最后在颈间作结。 哈尔德夫人一动不动,任他施为。 只是最后,问了一句:“大人可有指教?” “嗯,也没什么。你好像已经选择了其他的路,和我不一样。” 焚心刀的感觉,极端且纯粹,注定不可能走“内宇宙”的路途。可后面如何做法,罗南还不清楚。 不过既然哈尔德夫人提问了,他也做出了恳切建议:“在没有理清路途之前,你不妨先做一只鸟儿,林地里、天空中,飞飞停停,长长见识,也是好的。” “是在大人您布设的天地中吗?” 罗南又想到了武皇陛下的“格局说”,一时失笑,信手在哈尔德夫人线条清晰的下颔处点了点: “那就要看大家的‘格局’了。” 第六百九十一章 夜惊梦(中) 罗南一连串动作,有些轻佻。 不过,因为用心研究罗南性格之故,哈尔德夫人这位当事者,反而不会往那个方面考虑。 她重复了一遍“格局”,自嘲一笑:“暂时也只有指望大人您的格局了。” “讲这些话,有什么意思?”罗南收回手,指尖下意识轻搓了下,用自己的体温,覆盖掉来自哈尔德夫人肌肤的温度,“若你真指望别人,便不会是现在这个样子。” 哈尔德夫人抿唇微笑,唇线却习惯性形成了锐利的弧度:“我这个样子,大人觉得,好不好呢?” 罗南视线又在哈尔德夫人身上扫过,片刻后,回归到内宇宙模拟器界面上,语气转冷:“先考虑活下去吧……焚心刀很厉害,但孽毒环境中,我没办法给你和蛇语一个待遇。” “是的,我明白。” 这几天下来,哈尔德夫人确实弄清楚了:在罗南的“格局”中,她和蛇语那些人是不同的。 蛇语对罗南的强依附关系,相当于罗南体系的延伸,为此甚至可以作为孽毒的载体,只要罗南那边不失控,就不会有性命之忧。 至于她,因为误判了“血焰意志”源头的根底,原本祭坛死斗的对象,从她预期的血狱王,变成了附着于血狱王本源上的孽毒。 按照罗南祭坛框架“胜者通吃,败者凋亡”的逻辑,她与孽毒只有一个能囫囵着下来——然而都不必等最后的胜负,她既然选择了纯粹、极端的焚心刀,但凡在交锋过程中,遭孽毒沾染个一丝半点儿,都会造成无可挽回的后果。 胜便要全胜,只要稍有疏漏便是全败。 而最要命的是,随时罗南逐步将孽毒清回,纳入到他精神层面的樊篱中,哈尔德夫人所面对的孽毒规模,也从物质世界不慎外溢的“一滴半点”,骤然变为这里难测其深的“云海迷雾”。 在她可以目见的未来,根本找不到丝毫胜机。 这样的局面,当真严酷被动到极点。 可话又说回来,罗南能够将如此恐怖的“破灭毒素”收纳于形神框架之中而不动声色,她为什么就不能在里面挣扎着活下来? 自己判断失误,就要承担失误的后果。 哈尔德夫人不怨天,不尤人,其实也不是那么在意最终的结果。 她视线在罗南侧方面颊上驻留片刻,单纯从视觉感知上,这仍残余几分青涩的面孔,实在很难与“劫难”、“破灭”、“剧毒”之类的词汇联想到一起。 可事实就是如此。 仍只算是少年人的躯体,却是承载着他人无法想象的“破灭源头”——如果一刀斩破这躯壳,世界大概会在瞬间永沦吧。 虽然只是想一想,意外地刺激呢。 哈尔德夫人身上,或是灵魂深处,忽有火一般燥热。她面上却丝毫不显,只唇边笑意加深,无声欠身告退。 这位女士……大概率是个快乐犯。 她找不到人生意义了吗? 罗南指尖在模拟器界面作了几笔无意义的划动,又凝定在地球本地时空的核心处。 武皇陛下这笔投资,倒是培育了个麻烦出来……他当时也是无知无畏,竟然接手,帮着最终打磨成形。 但既然说到“格局”,罗南还真希望有哈尔德夫人这么一个特殊的存在,作为长期观照对象,出现在自己的体系中。 从某种意义上讲,“内宇宙”的建构,就是从观照开始的。 在个体进化的道路上,若要不撞墙、不迷失,最好是建构起一个可本、可恃的全新观察感知体系。这个体系的初级阶段,其实地球上的能力者也已经趟出路来,正是欧阳会长经常说的“自我逻辑”。 再往上一层,涉及到对宇宙时空、万物万法的解析映射、客观主观互鉴的判断权衡,天渊文明有更专业的明确路线,即“真传学”中的“通真”科。 里面的课程,就是帮助学生形成这样独特的感知思维,做好“天人观想”的前置和初阶学习。 然后持续深入,等具备了足够的专业积累,便开始攀援天梯,不断增加观想维度,摄入并规范外界信息,通过预先设计的基础规则进行调整规范,交互验证,尝试自出机杼,慢慢创造一个有别于真实宇宙,又能自主运转的自洽模式。 此后,还要在无数次的验证、失衡、破溃、重塑中,艰难前行,直至裂空封疆,自成一域,形成让神明亦为之侧目的“内宇宙”。 从罗南所能接触到的资料、武皇陛下的表述中可以看到,“内宇宙”就是天渊文明自我修行的终极,是无数强者验证过的堂堂王道正途,既然他已经不自觉走在这条路上,更没有理由错过。 由于前期的野蛮生长,罗南现在是有些偏科,在某些领域走得极其深入,可也有一些领域,基础知识都嫌不足。但他并不着急,只一点点地补足——补习通真课程,调整修正重构原点的“大坐标系”,同时也在内宇宙模拟器上积极尝试。 目前所面临的复杂局面,所观照的特殊对象,对于“内宇宙”的建构,都是难得的积累……需要珍惜。 心思渐渐从哈尔德夫人身上发散开来,罗南继续刚才的工作,浅浅描绘如“深蓝世界”那般的元素,也将最近几天的观照结果,统统排布进去,中间掺杂着构形和超构形思维——所有的学习成果和理论逻辑都摆进去。 坦白说是有点儿早,有点儿杂。 可罗南也不是真的开始进行内宇宙建构,就是模拟一下,找找思路,顺便看看能否从中寻找到隐藏在表相与未知之后的新线索。 他甚至想以地球本地时空与含光星系为背景,绘制一副通灵图,从理性层面以外,找些灵感。 好吧,他已经试着在做了,但或许是过于刻意,感觉并不好,几次起稿,都又抹掉。 应该还差点儿什么。 大约是用脑过度,罗南打了个呵欠,倦意涌上来。 身体向他发出了明确的信号。 如今罗南已经过了随时要拼命的阶段。他摇摇头,也没有硬撑,身子往后靠,倚在舱室生了锈的外壁上,也不管地板上如何,一屁股坐下,准备就地打个盹儿。 希望这段时间不要有人不开眼地找上来…… 带着这个念头,罗南沉沉入睡。 第六百九十一章 夜惊梦(下) 先贤有言:古之真人,其寝不梦。 罗南大概是修行不够,入睡后不久,就有层层信息碎片纷至沓来,交织为迷离梦境,而且开头的sè彩还不太积极。 罗南好像身处在一间暗室之中,不知触动了什么开关,密闭的舷窗打开,光线透入,是妖艳迷离的暗红sè调,中间还有数颗星辰的光芒,在深邃宇宙空间中,描绘勾勒出一枚诡谲魔眼,默默凝视过来。 那是含光星系。 葬送天渊帝国的祸乱之源。 同样也是天渊遗民苟延残喘的最后堡垒。 这一刻,罗南似乎离那里特别近;却又好像持续远离。 他试图通过仅有的“窗口”,厘清这一矛盾感觉,又倏忽间记起来,按道理他应该是在百亿光年外的地球本地时空。 一旦明确应有的距离,理智和感觉就激烈冲突,是什么理由,让含光星系的信息,跨越百亿光年、无数应有的因果链条,直接进入到罗南现在身处的地方? 理智无法梳理的逻辑,在梦境力量的作用下,纷纷具象化为错乱狂躁的影像,朝着仅有的窗口,蜂拥而来。 魔影妖雾,无有条理。 罗南所在的“暗室”,好像是被击穿了,失去了本有的深沉宁静,但似乎在也暴露黑暗中的更多细节。 无数破碎的信息片断,已经分不清楚,是“暗室”之外的渗透,还是原本就隐藏在“暗室”之中。它们触碰罗南感知的各个层次,影像、声音、气味、温度、味道……一层层的渗透进来,又彼此拼接组合,形成复杂交织的刺激元素。 它们不只是直接的狂暴填塞、击打,还有大量错觉幻想的欺骗和引诱。感觉是穷尽了一切的方式,扭曲罗南的意志,错乱他的感知,让他做出错误的判断和反应。 罗南并不慌乱,这种时候,清晰的认知比什么都要管用。近段时间以来,在“内宇宙”相关领域的钻研起到了作用。 他知道,这种错乱的信息结构,其实是“内宇宙”建构阶段,注定破溃的前兆,是内外观照结果与解析、建构逻辑出现重大矛盾时,出现的一种现象,被称为“谬种”。 “神孽”外扰,“谬种”内生,在修行各个阶段,都是非常危险的情况…… 然而罗南的“内宇宙”建构还没有正式开始,最多只是在模拟器里比划两下。 有什么错漏,修改就是了; 修改不了的,暂时搁置也行。 至于产生的其他扭曲错觉,长期与孽毒对抗,相应的抗性更是点满,相关问题,还不至于造成大的影响。 罗南甚至还有余力,记忆一些细节,作为灵感来源,试图醒后还原,以作他用。 不管怎么说,这样的情况证明了: 对连接地球本地时空与含光星系的因果链条补链工作,仍然任重道远。 以现阶段的认知,强求不得。 罗南保持相对平和的心态,安静等待“暗室”乱相止歇——事实上,混乱的局面确实也消停下来了。 罗南的梦境,进入到相对平缓的状态。 梦境也是信息的组构,到罗南这个层次,在精神层面已经有相对成熟的信息组织模板,就算是做梦,也有一个大致的脉络。 天渊文明的通真课程中,也有“观梦”的法门,基础只是“自观”,是对自我思维的洗炼;更进一步到“他观”的阶段,就差不多要迈入专精的领域,或许可以视为是“入梦法”的规范版本。 罗南从白先生那儿学来的本事,还有自悟的部分,倒是可以与之相互验证。 就层次而言,罗南有“自观”的能力,也具备“他观”水准,就是形式上有点儿特殊——快速复苏的祭坛蛛网,加大了对精神海洋的影响和干涉力度,窥见他人梦境信息,对罗南来说还真不算什么。 此时,“暗室”中的扰动彻底止歇,罗南就像乘坐一艘潜艇,在光怪陆离的七sè海洋中游荡,非常梦幻。 精神海洋中的梦境图景,好看是好看了,大部分并没有意义,只是破碎信息的随意拼接。 放宽到一定区域,乃至放诸全球,倒是能从整体上分析,地球上各区域人口的心理趋向,是正面还是负面;有没有形成一定规模的社会思潮,可不可以引导;又或者可以重新整顿,映射现实世界的一些具体对象,发掘水面下的情报…… 这种“梦境大数据”的应用,很多时候还是颇具价值的。据罗南所知,几个秘密教团就都有这方面的研究。 但罗南有磁光云母版的灵魂披风,很多功能已经可以覆盖掉,看得多了,也就觉得没什么稀奇。 当然了,亿万个梦境的基数摆在那里,即便是以罗南的标准,加以筛选的话,还是有一部分具备参照价值。比如: 通过心中有“罗南”这根概念尺子的,可以看看自己风评;在精神海洋中自动展现出特殊信息组构形式的,一般都是有名有姓的强者;再者,就是同样搭建“入梦法”架构的…… 里世界懂得入梦法的能力者有那么一些,但水平参差不齐,有纯吃天赋的糙哥,生怕别人不知道,特殊架构一望可知; 也有专业人士,开始研究精神海洋的结构和梦的性质,架构精熟凝练,也开始懂得韬光养晦,进行隐藏。 至于为什么要隐藏……就涉及到更高级别,也就是超凡种、秘密教团的档次。 在这种层次上,基本已经成就体系。有根系脉络自渊区直接扎入精神海洋,进行有效干涉——这类强势存在,为安全计,自然是能不招惹,就不招惹,藏形匿迹,便成为了不成文的“行规”。 只是在罗南这样层次的人看来,即便是“专业人士”,受限于整体认知水平,藏匿效果仍然有限。 倒是不用搞什么隐藏的超凡种、秘密教团,在其威能辐射区域,反而能隐藏得更好,至少是藏起部分核心架构,让人更难琢磨判断。 罗南想探寻,也不是不可以,可多半是要惊动对方的。这种不礼貌的事情,还是少来为好。 问题是,现在有个超凡级别的架构,横在 精神海洋之中,吞吐梦境信息,自成规矩……也特别扎眼。 都不用罗南去主动探寻,那种特殊的,不祥的、让人头痛的破败感,便如水果上腐烂的“霉斑”,呈现出来。 喂,这里怎么会有? “停!” 拉尼尔大主祭的意念刺入,训练有素的李泰胜,连带着织梦者,相应的“编织”动作都停顿下来。 “阁下?”李泰胜困惑回头。 “等一等。”拉尼尔大主祭的情绪,在权敏赫的面孔上映现,多少有些变形,但那种谨慎的态度,非常清晰明确。 李泰胜理解但不明白,因为他并没有察觉到什么异常。 他并不太懂“入梦法”,但作为工具人,手中的梦境模板,前前后后都更新迭代了三、四回,基本经验还是有的。 梦境地图一直在规范下运转,持续收拢定向范围内的信息,再根据模板的信息组织模式,重新整顿、映射,将扭曲散乱的信息,还原为相对可信的真实。 曾经是荒野,然后是地洞,现在是罗南一手打造的“时空泡”结构——通过他们教团提供的、已经预留了手段的实验人员,将里面的信息源源不断地发送出来。 对这个版本的梦境模板,李泰胜是持保留意见的。因为拉尼尔大主祭都说了,这种信息摄取模式,多半瞒不过罗南的感应,回头免不了还要协调取舍一番。 原本免费的美食,一下子就不香了。 大主祭……也可能是教团高层的集体决定,他无从置喙,也只能闷头干活。真别说,过了这些天,克服了心理上的不适之后,“香甜”味道就又回来了。 实在是“时空泡”那里,有效信息实在太过丰富。 固然,实验人员体验糟糕,至今已有一大半遭遇不可解的困难,被保护机制传送回“原籍”,可越是这样,越有东西可以挖掘。 罗南在那边,是真下功夫了。 当然,最让人惊喜的,是在上周的“血焰”事件中,罗南动用了“时空泡”去“灭火”,这就给了他们从另一个角度去观察、还原该事件核心逻辑的机会。 最重要的是,他们的观察确有成果! 李泰胜再看梦境地图,上面一端是时空泡结构,另一端是地洞区域,在映射的现实世界图景中,正有非现实的虚幻焰流,穿过两端,扭结交错,依稀成形。 大概三、四天之前,梦境地图上就开始显现这样的征兆,随着时间的推移,越发具象且明晰。 这几天,大主祭阁下与教团高层频繁交流,不断调整梦境模板的建构和解析模式,为的就是捕捉到这征兆之后,更具象的实体…… 哪怕只是扭曲的剪影,也行。 受大主祭和教团高层的郑重态度影响,李泰胜脑子里,这些天不知转过了多少念想。 眼看要成形,出什么问题了? 困惑中,他忽然发现:时空泡与地洞之间,现实与非现实交织的区域,本来血sè焰流交织的图景,有一点“灰质”呈现。 第六百九十二章 异灰质(上) 前面血色焰流,你来我往,本是极度炫目。这一点灰质,色调并不起眼,可偏偏出现在焰流交织盘结的核心点位处,给逐步清晰的结构,点上了一块阴翳,也就由此变得格外扎眼。 这是什么? 李泰胜没能在第一时间解析出来“灰质”的信息源头和构成,下意识就牵拉了一下织梦者。 这小东西一直活跃在第一线,在精神海洋中勤勤恳恳作业,是很多关键信息的提供者。 可就是这一下牵拉,李泰胜才发觉,织梦者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驻留在梦境地图在精神海洋的信息框架边缘,停止了工作,六色异瞳直勾勾注视那片刚刚“溢出”的灰质。 所以他才是最不敏锐的那一个…… 这本来就是铁一般的事实,倒也没有给李泰胜太大的打击。倒是看织梦者的情况,也没法给出明确答案。 这片灰质着实奇怪,是什么信息的“具象”结果呢? 它初时只是灰败的颜色,好似某种死寂元素的单纯呈现。但随着这边注意力投射,像是吸取了视线中的力量,扩张速度在加快,也就顺势拥有了某种动感。 好像是溢出的烟雾……不,质地要更厚重一些。 李泰胜脑子里接连闪过好多念头,但有用的没多少。这也不怪他,这是人们在面对未知事物时,给予判断、定性的自然流程。 而且梦境地图那里,精神海洋中的信息收集框架,与物质层面的映像是同步的。由于具象化的原因,平常感知都自然联动,符合人们的视觉和思维习惯。可一旦出现一些难以解释的对象,精神感应和视觉投影就会出现比较难受的错位,这也是入梦法使用者必须克服的情况。 做得比较好的,都能称之为通灵者了。 李泰胜显然不是,他就觉得,从拉尼尔大主祭叫停的那一刻起,梦境地图的成像变得不太灵敏。 一方面可能是他理解出了问题,无法给予“灰质”以精确的表述;另一方面,模板的运转好像也出现了bug…… 是没料到会有这种“对象”出现吗? 李泰胜本能看向拉尼尔大主祭,这种时候,就是要看专业人士的意思。可也就是一扭头的功夫,他脑子里忽有灵光闪过: 不对,这不是解析的问题,而是梦境模板的底层机制也被灰质给“干扰”了。 所以,这不是单纯的“信息”,更不是简单的“具象”,而是一个有着确凿干涉力的“异物”! 也许它就游荡在精神海洋之中,受到梦境地图特殊信息结构的吸引,渗透进来。 “出去!” 拉尼尔大主祭的指令在耳畔炸响,也给了他精神层面同步的刺激。所以,那边根本没有接手的意思,就是要他切断对梦境地图的控制,完成出离。 拉尼尔早下决断,李泰胜也不差,面对未知之物,果断拉开距离才是上策——他当即切开了与梦境地图的气机联系,同时也不忘牵动最前线的织梦者,给予它同样的指令。 几乎就在指令发出的同一时间,梦境地图底层模板的问题,骤然显化。原本具象化的图景一下子扭曲变形,失去了应有的规矩。 因为变化来得太快,离得最近,也是最后接到指令的织梦者有些狼狈。完全凭着天赋本能,仓促跳转,从精神海洋直跃渊区,完成了极限脱离。 狼狈是狼狈,危险么也不至于。 面对这种突兀而来的“新对象”,以拉尼尔大主祭的老辣,选择的方式是“狮子搏兔亦用全力”。 公正教团的体系建构不是吃干饭的,随着拉尼尔大主祭现场坐镇,来自渊区固化构形的根须脉络,飞速穿插支援。 曾被罗南“嘲讽”为“渊区大树”的教团体系……其实就是这个样子,不管怎样的评价,这种时候还是非常有安全感的。 李泰胜就像在一株巨树复杂垂落的枝叶、根脉还有大量气生根共同组构的防御网中,形成牢固防御结构的同时,也开始了强势观照锁定。 变化来得太过同步,李泰胜更相信自己的判断——那“灰质”确实是一种原已有之的“异物”,藏在暗处对梦境地图持续干扰,直到他们果断出离,才完全显现出来。 此时梦境地图的扭曲场景中,那片“灰质”变得更活跃,像是高温泥池里的浆泡,膨胀又炸开,快速扩散其“污染”的区域,深层似乎还卷积血光,不知道是梦境地图上那些虚幻焰光的残留,还是别的什么东西。这场面看上去挺渗人的。 但由于李泰胜果断切断了联系,支撑梦境模板信息架构的能量很快被吞噬殆尽,也就没有了后继之力,开始萎缩、消失。 “灰质浆泡”没有继续扩张——也可能是被公正教团的体系力量震慑住。在这一刻,又好像变成了下陷的漩涡,将梦境地图的影像向漩涡中心吸过去。 把具象场景四舍五入一下,好像现实世界都随之塌陷……物质层面的投影到此为止。 精神海洋中的实际结构,还往后延续了一截: “灰质”吞掉了梦境模板之后,原本膨胀的规模也迅速收缩,投向精神海洋深处。 以至于李泰胜怀疑,他是不是全程目睹了一头妖魔吞噬食物的全过程。 如果从这个角度去联想,也许他们看到的只是“妖魔”前端的一部分,还有庞大的未知,隐藏在纷繁复杂的精神海洋深处。 这个联想,让李泰胜不寒而栗,也让他得出了新结论: “新的暗面种?” 身边,寄魂于权敏赫身上的拉尼尔大主祭摇摇头,不是否定,只是没有轻下结论。 “灰质”消失了,但后续影响还在持续。 教团力量隔空加持,动静多少是大了些,颇是惊动了一些人。别的也就罢了,山君这样的超凡种,总要礼貌应付一下。 后者气机压迫过来,表达了明显的不满。 超凡种之间的协调,李泰胜没资格参与,但他脑子也闲不住,进行分析: 把“灰质”视为精神海洋中的“暗面种”,固然可以简化很多问题。可是它就真的与那位的“时空泡”、“地洞”没有任何关系? 里面是不是有某种对应关系?某个触发点?可以定量复现吗? 正想着,刚刚逃入渊区的织梦者自动回归。 李泰胜皱眉,这不是他的意思,但凡有超凡种在的场合,不管是精神侧还是肉身侧,这小东西最好都老老实实藏着……就算山君很可能已经是知情者,也一样。 意念转过去,正要下指令呵斥,忽地怔住: 织梦者六色异瞳……已无其他颜色。 只有灰白质地,如蒙阴翳,冷沉沉看过来。 第六百九十二章 异灰质(中) 对公正教团在精神海洋中的一系列操作,山君的反应要比预期中更大一些。 隔空的气机压迫都嫌不够,没隔多长时间,帐篷帘子一掀,这位超凡种已经大踏步走进来: “拉尼尔你至于吗,我差点以为,你们要围杀老子!” 在帐篷外面警戒的柳承宰,根本拦不住他,有些狼狈地跟进来,原本还算宽敞的临时帐篷,就显得有些拥挤了。 公正教团一直将箕城作为重要据点,与活跃在东北亚地区的山君,免不了要长期打交道。 个人关系上,拉尼尔与山君不是太熟,但大家知根知底,彼此的忍耐阈值都要更高一些。所以他深知,山君绝对不至于公正教团渊区构形体系的隔空加持,专门跑过来兴师问罪——这才哪儿到哪儿? 真理天平都还没架起来呢! 说到底,他不过就是好奇而已。 对山君冒昧闯入,以及看客心态,拉尼尔大主祭并没有表现出不满,笑着招呼一声,又示意柳承宰退出去。 “你们这是越搞越离谱。”山君仍是抱怨,“精神侧也不能这么折腾啊。” “山君勿怪,精神海洋多有灵异,说不准就碰到哪个。” 李泰胜大约是不想介入两位超凡种的交流,低头往外走。 “等等。”都已经走过山君身侧,山君却回手一把拽住他,半侧过身,笑露出八颗牙齿,“见面连招呼都不打一个?瞧你这失魂落魄的样儿,不是让哪个灵异给附身了吧?” 李泰胜抬头看他。 也是此刻,公正教团体系嗡然震动,渊区和精神海洋似乎在一瞬间都凝滞了下。然后以拉尼尔为中心,“神圣空间”从无到有,快速扩张。 无形有质的领域架构,很快充斥了帐篷内的空间,山君也在被覆盖之列。 “啧,还是动手了!” 山君冷笑,神圣空间的规则建构,在他所处的这一片区域,自发扭曲崩解。 但这种对抗并没有后续,拉尼尔架设的神圣领域顺势绕行,如平湖之水,不漫岛礁,亦成其势。 而作为岛礁的山君,则在冷笑中松开手,让他拎着的李泰胜,坠入湖水深处,直接沉了底。 从头到尾,拉尼尔大主祭的目标,都是李泰胜。这点儿小默契,两位超凡种之间还是有的。 被放开的李泰胜,直接倒地,仿佛丧失了一切身体机能。他眼睛扔睁着,瞳孔深处却似蒙了灰,见不到反光。 拉尼尔叹了口气,神圣领域内的光辉,形成如剑般锋芒,直刺入李泰胜胸口,将他“钉”在地上,却无伤口血迹呈现。 山君眼都不眨一下。 他就是过来看热闹而已,拉尼尔的手段,李泰胜的死活,和他没有关系。 但很快,他眉头却一皱:“不对这速度!” 他转身掀开帘子,走出帐篷,之前在这里警戒的柳承宰,已经离岗,消失在黑暗中。 拉尼尔大主祭不多时也走出来,继续叹气:“柳承宰是泰胜的专属祭骑士,两人气机与精神链接都很紧密,一方遭到污染,另一边也很难逃得过。” “怎么就污染了呢?你们这是又搞出了什么玩意儿?” 山君见多识广,因能力者与非能力者胡搞神秘学仪式酿出的灾祸,每年都能看到十起八起。各种千奇百怪,他早就没了究根问底的心思,有疑惑也只是随口一说。 嗯,话说一个仪式折掉一个主祭 上回这样的事儿,也发生在公正教团。 碰上这种事情,拉尼尔大主祭竟然还能平静以对:“正要做些分析溯源工作,山君有兴趣吗?” “有兴趣,也早晚让你给绕晕喽。”山君太懂这些精神侧的花样了,“我懒得掺和,不过有件事儿如果感应没错的话,好像你们造的‘那玩意儿’,出问题了?” 拉尼尔大主祭视线指向山君暴露在空气中的左臂,那里已经完成了绝大部分改造工作,只等着关键元素进驻。 这是他们之间的合作项目,是针对“地洞”特殊结构,模仿夏城人面蛛事件预做的前置。效果如何,拉尼尔心中有数,山君由此对织梦者生出感应,并不奇怪。 他微微点头,算是默认。 “哦,泰胜这小子大概也是无妄之灾。” 山君何等样人,单凭猜的,也把事件真相还原了个六七成。但他的关注重心不在这里,摸着自家左臂,感受与正常状况下有所差异的性质状态,略略有些心烦: “本来要是深蓝那边通不过,还想借你们家的试一试,现在就比较尴尬了你们折腾这玩意儿的时候,就没考虑过这种情况?” “精神海洋多有灵异” 一模一样的回应,重复听来别有滋味 山君就扭头,看对面那张与本质不太匹配的面孔,然后呵呵:“你们这些人,一个盯不住,就能造个大新闻。” 正说着,他又闭上嘴,抬头看天空。 虽然还是夜晚,夜空却被工地探照灯余光染上一层光晕,说不上多么暗淡。但也是这一层光污染,遮蔽了更多的细节。 “阴天了?”山君出口的言语,和指向的事实存在偏差,多少有些词不达意。 拉尼尔大主祭能够理解一些,却没有回应,只如山君一般,默默看向天空。 也是这一刻,云层深处有电光轨迹串流,就像是接触不良的灯具,闪了几闪,又熄灭了。 只将云层底部的混沌轮廓,稍做展示。 两个人仍没有说话,可是拉尼尔清楚听到了,山君牙缝里传出来的嘶嘶气流音。 又过了几秒钟,两位超凡种同步感应,视线都从光污染后面的天空云层中挪下来,转向营地外围区域。 那里有一些骚动,有人在说话,还有设备电机启动蓄能的震音。 不多时,在几部外骨骼装甲的“夹道护卫”之下,已经不属于公正教团序列的巴泽,大踏步走过来,气势几乎不弱于先前不告而来的山君。 嗯,大约是形象加持的缘故:因为此时巴泽还单臂夹着一个人,正是先前“擅自离岗”的柳承宰。 这位祭骑士一看就是手脚绵软、毫无力道,已经陷入了昏迷。 巴泽就将他放在两位超凡种脚边,顺势欠身:“照着罗南先生的指令,这位就越俎代庖处置了。” 就算是以超凡种之尊,直接从他人口里听到那个名字,也不免略有不适。 山君又了抽嘴角。相比之下,拉尼尔大主祭要淡定得多,但此时他必须要回应: “替我谢过罗南先生。” 巴泽却是咧嘴一笑:“倒不用我来当这个传声筒,他一会儿就过来了吧。” 话音未落,就听见有人倒抽一口凉气。 正是闻讯赶过来,还没有弄清楚是怎么一回事儿的孟荼大校。 第六百九十二章 异灰质(下) 无月之夜,夜色在这片星球上无声地爬动,即便阳光就在后面追赶,也顽固保持着它的节奏。很多人一定会觉得,这样的夜晚格外不如人意。 精神海洋的局部,出现了躁动。即便有强势力量如公正教团,第一时间发力镇压,但相应的震荡还是传导开来,让大量自成一体的梦境世界,陆续破碎。 这就叫“扰人清梦”吧。 承载罗南清醒观照念头的“潜艇”泊港,罗南缓缓睁开眼睛。梦境中一切所得,便与现实层面的感知交汇,重新修正,明确答案: 怪不得有噩梦,这是梦兆忽来必有因! 罗南也算是被“惊醒”人员,梦境记忆中,那个“灰质”以及最初所呈现的死寂、破败感觉,仍然清晰,也让他非常在意: 那玩意儿,真像孽毒啊! 公正教团利用“入梦法”,从参与实验人员那里,搜集有关雷池实验场、特别是时空泡环境的信息,罗南一直是知道的。 在孽毒最初泄露时,罗南曾用时空泡覆盖战场时空,避免各路人马窥探,当时也曾评估过可能造成信息泄露的可能性。 时空泡与战场时空接触时,有可能会沾染一些孽毒,可他随用随灭,剩下的些许痕迹,也是间接再间接的信息残余。经过实验人员的再体验再感知,真是孽毒他亲妈都不认得,逐步消解便是。 怎么就又还原了呢? 而且,还原出这么个玩意儿? 罗南起身,重新打开虚拟工作区,打了内宇宙模拟器界面,习惯性做完这些动作,才发现对于鉴别“灰质”属性,并无太大意义。 不过他心中也早有定论: “灰质”决不是孽毒! 孽毒是规则秩序的扭曲破灭状态,基本上是从规则环境方向,去异化感染者,造成全盘的大崩溃。 作为最近的“受害者”,血狱王就是从自家“火狱图景”向“内宇宙”恢复建构的时候,遭孽毒侵入,整个崩掉的——甚至正是由于它具有独立气象的“内宇宙”(雏形),被孽毒污染之后,才败得那么快那么惨。 如果“灰质”是孽毒,现在地洞周边……不,精神海洋中都应该有孽毒污染形成的“领域”或“圈层”了。 然而“灰质”完全不是那么回事儿,它现在更像是一种“病毒”,从某一个体,传导到另一个身上。 在那边,孽毒式的“破灭感”更像是一种包装,一种组成元素,给人的 感觉像,但并不是。 罗南倒是对与之共同组构的其他元素,发生兴趣了。 此时,他遥遥观照精神海洋中,正发力镇压乱象,愈显生机勃勃的“巨树”,又看自家的内宇宙模拟器,若有所思。 罗南的思索没有持续太长时间,通讯信息跳动,是墨拉再度“找上门”: “师弟,预约个号!” “……” “预先声明,不是我,是我营销的成果。”墨拉进入表功状态,“安城的六甲,安百战的左膀右臂……哦,另一个‘前膀子’现在还滞留大西洋上没回来呢。” “六甲?” 罗南确实听到过这个名字。记得是血妖提及,天照教团有可能邀请过去研究爷爷笔记的通灵者。 至于他的上司安百战,更是如雷贯耳了。 “六甲这次过去是公事儿,至少安城那边是这么讲的:评估雷池实验场对大金三角区域畸变环境的影响。他们是被淮城、湖城的背刺给整怕了……你别刻意为难人家。” “这是有交情?” “同期学弟嘛。” “啊?” “他梅花2,我方块2喽。” “所以罗曼努斯和汪勇是你学长喽?” 罗南终于get到了墨拉的点,原来是超凡种“牌组”的新人奖。 墨拉低低地笑:“汪勇他不敢。” “你的关系网打得还挺远。” 罗南这就算是称赞了,随即又问:“六甲要过来,有我要的笔记活页吗?” “有啊。” “你给他的?” “那可不用,人家自有渠道。” 说着,墨拉先发过来照片。 罗南看到,很快确认,照片显示的活页记录,基本属实。按照他这几天持续梳理爷爷笔记的结果,或许可以与其中2张形成配套关系——不是需求最迫切的,但好过没有。 至于说来源……天照教团还是把六甲请过去了?然后当成报酬或纪念品,送了一张? 或者是其他渠道? 罗南终究还是没有多问,这种时候,搞出太多限定,反而不利于收集。别说天照教团那儿,就是李维拿出笔记本,要过来参观研究,罗南也能排出笑脸,先把笔记本拿到手再说…… “实物怎么交接?飞鸽传书?” “从安城过来吗?离淮城不远,过来给我就好。” 墨拉 意外:“你在淮城?” “准备过去,就是地洞那边。” 墨拉又沉默片刻,才说话:“话说你都不在了,还找你干嘛?” 罗南就笑:“那试试看啊。” 墨拉果断转移话题:“你去干什么……哦,听说那边有新情况?公正教团捅漏子了?” “啧,消息很灵通啊。” “一般一般……关系网的效用。” “那就加油,祝你的价值充分体现。” “也祝师弟你折腾出新场面。” 某人突然声称要驾临地洞区域的消息,还只在比较小的圈子里流传,却已经让接收消息的大部分人猝不及防。 孟荼大校算是知道得最早的一批人。 压力肯定是有的,相当巨大。但最大的问题是,作为地洞区域的最高级别指挥和协调人员,不管他拉着参谋们,如何熬夜做方案,都找不到任何能够有效应对的办法。 等到彻底明悟“这不是我们能控制的事态”之际,疲惫感和无力感就如影随形,让他只想抛开一切责任,蒙头大睡一场。 但他不能,还要麻木地接收最新的信息: 淮城通报了两位超凡种的礼貌性报备; 安城的六甲,也要过来; “灰质”污染第一轮排查结束,未见有明显感染者……但有一部分人声称在梦境中见过。而且,不是昨晚上,断断续续有段时间了。 “嗯?” 孟荼感觉找到了有价值的东西,强打精神,正要与山君联络,通讯器先一步响起。 通讯对象来自数千公里开外。 孟荼下意识接通,田邦随性活力的声音传过来: “老孟,到你了,准备轮班吧。” 一瞬间,孟荼险些热泪盈眶,完全是职业军人的荣誉感撑着,艰难问出一句话: “这里怎么办?” “我过去啊。” 刹那间,孟荼头皮发炸,同步联想到其他许多关键人物的信息:这种局面,也许他应该自我牺牲一下,拒绝田邦的好意? 他终究没有勇气开口。 也是这一刻,勤务兵到指挥车这边来,小心翼翼开口: “那位罗先生……到了。” “……” 车厢门打开的时候,天边霞光透了丝缕进来,孟荼被天光一照,却是微有眩晕: 东方天欲晓,君行何其早! 第六百九十三章 置换胶(上) “啥玩意儿?有这么戏弄人的吗?”已经远远看到江水波澜的袁无畏,感觉人格被污辱了,把车喇叭按得震天响。 屠格倒能沉得住气,任他发泄,只是示意他沿着江岸往前开。 多次转换路线,导致他们行程比预计晚了快两个小时,而且位置也有点儿偏,此时正位于杂货轮所在江域的上游。 袁无畏继续折腾越野车,车子吭哧吭哧地爬行在江畔一处坡地上。糟糕的车况,一方面是当下荒野行军的必然,另一方面也代表了他有进无退的决心好嘛! 可辣个男人,甚至都没瞥过来一眼,就走了……走了! “我是对时空泡感兴趣,但是有没有他在,完全不一样好吗……草!” 正说着,以皮实耐操为卖点儿的军方越野,因为碾碎了一侧的“路面”,车体发生倾斜,底盘还卡在一块凸起石头上,像翘翘板一样,把驾驶室里的袁无畏给翘起来。 早年间,这里应该是一处江景公园,依着山坡而建,如今早被丛林覆盖。当年是什么景色,当代人无从得知,袁无畏只知道,这里破烂石块真特么地多! 袁无畏心态有点儿崩。 “下车吧……也算到了。” 屠格并不介意司机的愚蠢行径。 他开门下车,走几步到江岸边,远望下游方向。后面,袁无畏辛苦地从驾驶室里挣扎出来,跳到地面上,嘴里仍骂骂咧咧的,来到他身边。 “那边究竟出了什么妖蛾子?哥们儿不在了,你们就压不住场……咝!” 袁无畏突然不说话了。 怪不得屠格说“到了”,这处江边坡地,视野正佳,纵目远眺,迎着烂漫晨曦,恰可将远处江景尽览眼底。 江上晨间薄雾将去,岸畔仍有烟尘灰霾,浮游不尽,甚至推挤到江水边缘。陈旧货轮横在宏阔江面上,遥对烟霾,又似乎是风吹水送,渐次趋进。 哦,这不是“似乎”。 杂货轮确实向江岸方向趋进,速度虽慢,但趋势毋庸置疑。 袁无畏居高临下,眼瞅杂货轮斜撇着横向江岸,没有撞击——灰白烟霾无声无息咀嚼着,将那万吨巨轮次第吞下,直至于无。 “喂,喂?”颂堪的声音从通讯器里传过来,大约以为是荒野信号受限,袁无畏这边掉线了。 袁无畏其实是思维掉线。 因为无论在别处看过十遍百遍,说过千句万句,都抵不过人到现场,观睹实物,且是切身体会那无以言表的时空架构盈缩奇景。 袁无畏不知道,身边这边超凡种,突然起意同 行,到了这边来,看到了什么,收获了什么? 反正,这一刻他觉得…… “值了!” “啊?”那边颂堪几乎要挂电话了,冷不防又听到这句,一时有点儿懵。 “我说这一趟来值了!” “……” “对了,营地那边究竟搞什么鬼?” “暂时还不太清楚,可能和公正教团相关。现在营地里所有人都给叫醒了,不允许睡觉,说是可能有‘暗面种’窥伺,意识不清醒的话,可能会出问题。” “暗面种?不是那位带过去的吧?” “不至于……过来了!回头再说。”颂堪手忙脚乱挂了电话,此时营地里已经有些骚动了。 平常营地里只有更混乱,可那种混乱多数来自于淮城派过来的研究和工程人员。大家面对“地洞”这种未知对象,方案出了一版又一版,工程做了一茬又一茬,却又没有可观进展,心浮气躁是必然的。 但现在,营地里的骚动源头,却是那些相对沉默,只作为安保人员出现的军方人士。特别是整日里包裹在外骨骼装甲中,永远作为尖兵力量出现的深蓝行者们。 换作其他人,未必能察觉出微妙的气氛源头,颂堪却恰是大半个知情者,在立场已然偏移的当下,他站在营地区域内,就觉得四面八方投射过来的眼神,颇是不善。 有这种感受,也是因为他所站的位置,属于敏感地带的缘故。 罗南到地洞这边来,直接原因是公正教团昨晚上闹出的乱子。谁都知道,他肯定要与公正教团在此地的主事人拉尼尔……哦,是权敏赫先生对接。 但在此之前,和自家妹妹聊聊天什么的,也完全合乎天理人情。 貌似瑞雯之前并不知道罗南的行踪,是听到消息后,从荒野上急匆匆赶回来的——颂堪全程跟随,知道直播间里以十万计的观众,也被这个意外“变故”,给闪了一下腰。 龙七的镜头多少有些不怀好意,一会儿将谈话中的兄妹两人摄入,一会儿又把周边那些“格外关注”的深蓝行者圈进来。 镜头语言颇有深意。 不管怎样,一切就那么纯然真实地发生了。 兄妹聊天结束,罗南继续往公正教团所在的营地区域前进。 这时候他们身边早聚起了一拨人马。猫眼打着呵欠站在一边,因为她横在这里,合作的深蓝小队中,有几个人也在好奇心驱使下,厚着脸皮凑过来,近距离观察;营地指挥官孟荼大校刚刚赶到,在外围犹豫不前。 罗南一动,所有人都要跟着动。 目标区域,公正教团的主事者,还有另一位驻在营地的大佬,也到帐篷外出迎。 龙七嘴里“啧啧”不停,娴熟调整站位,将目前所发生的一切,以“所见即所得”的方式,同步传送给全球数十万计的观众。 直播间里,能理解的人其实也不多…… 倒是现场这些人,行走时谁在前谁在后,到地方谁跟进谁停留,心头自有分数,秩序井然。 唯一有些迟疑的是颂堪。 到了帐篷这里,瑞雯理所当然地跟进,蛇语在她身边,也进去了。但跟她来的几位深蓝小队成员都停下脚步。 中间孟荼自然是进去了,他带的其他人也留在外面。 颂堪不太确定他要不要进去,可见龙七这掌着镜的都大咧咧进入,便咬了咬牙,也跟了进去。 他算是最后进去的,帐篷之外,几乎都是公正教团的人员,个个面色凝重,但也没有阻拦。 颂堪曾与罗南有数面之缘,是在5月份,翡翠之光号上。但这次见面,从头到尾,感觉罗南都没怎么关注他…… 帐篷里就更不用说,瑞雯在这里,也像个影子——虽然她进来之后,山君的视线就总往她身上瞥。 挤进这么多人,帐篷里显得有些拥挤混乱,不过大家的视线很容易聚焦,因为中央两张行军床上,昏迷的李泰胜和柳承宰两人,实在是太过扎眼。 几乎让人忘记了,这群人里面足足有三位超凡种……也是三枚人形核弹。 颂堪似乎听到了虚空发颤的呻吟声。 此时,拉尼尔大主祭正顶着权敏赫的面孔,陈述情况: “感染目前只是暂时抑制住。涉及到形神框架的污染,我们正考虑进行置换。代价物还在考虑,最好能匹配对应……” 这是在说,考虑用“真理天平”吧。 颂堪瞥了眼龙七,这种场面,适合直播吗? 别看直播间里现在只是飘着“???”,再过一会儿,直面世界真实的观众们,指不定会做出什么反应。 龙七仿佛并无所觉,只是持续调整视线角度,尽量将混乱帐篷里的元素,逐一给观众们呈现。 对他的动作,帐篷中有资格说话的人,都没有什表示。 拉尼尔大主祭已经在说罪魁祸首的性质问题:“目前来看,那种‘灰质’不具备灵性,而是一种单纯扩张趋势,所以暂时可以排除‘夺舍’的可能性。 “麻烦的是,它将织梦者污染后,复杂化的趋势。” 罗南啧了声:“两边很般配啊?” 第六百九十三章 置换胶(中) 大家都听出来罗南话里有话,又都很难理解。倒是另外两位超凡种对视一眼,首先确认: 罗南知道织梦者。 这倒也不意外……吧。 罗南当然知道织梦者。李泰胜这个“放牧人”,并不比当日血焰教团那些人高明。 疑似武皇陛下手段的牧者印记,若不是罗南早早以魔符李代桃僵,乌沉锁链又极具神异,恐怕已经无声无息完成了“并购”,收回了投资。 血焰教团现在就不是姓罗,而是姓武了。 有些事情不需要过多解释,大家心里有数就行了。罗南顺口就问:“被污染的织梦者在哪儿?” 拉尼尔大主祭有一个比较明显的犹豫。 山君见他的表情,咧了咧嘴:“总不会跑掉了吧?” “差不多。” 山君一怔又失笑,暗想公正教团这活儿,是越做越糙,或许是罗南来得太快,连理由都来不及想? 拉尼尔大主祭也笑,呈现在权敏赫脸上的,是苦涩的笑容:“大约是融化掉了。” “……” 山君的第一反应是看向罗南。这个荒唐的理由,他信不信无所谓,身边这个年轻人特意跑到这边来,可不是任人唬弄的! 罗南倒是没有表现出明显的情绪,他在沉吟。 进入帐篷之后,算是首度出现了一个“信息空白”区,可是无数的可能性也在这一时段内酝酿。 颂堪就觉得头痛。 对三位大佬讨论的内容,他是完全不懂的,他这种勉强在圈子边缘晃悠的人士都如此,直播间里几十万名纯外行的观众,什么反应可想而知。 事实上,现在直播间里的气氛就有些绷不住了。迷惑、置疑、嘲笑……正是展现了各类人等“闻道”后的经典反应。 气氛变得不太好。 然而这并不是观众的错,毫无前置,过度摄入“营养”,有时候就是在服毒,出什么状况都不奇怪。 颂堪不是个爱管闲事的人,但关涉瑞雯,他终于还是忍不住,到龙七后面,轻扯了下他的肘部。 后者回头,“所见即所得”模式下,颂堪第一时间出现在直播间的画面中,引起了观众,尤其是老粉儿们小小的激动反应。 “深海大叔救命啊!” “副讲解员快上线!” “话说我一点儿也不想了解背景是怎么回事?” “我是谁?我在哪儿?我为什么在这儿?” “要么是我嗑了,要么是他们嗑了……呵呵呵,狗屎样的世界!” 颂堪立刻知道,冲动之下,自己的行为有些欠考虑了。 为什么不发个消息呢? 但事已至此,他也只能注视龙七,试图用最小的动作——最好只是纯粹视线交流,让他明白自己的意思。 龙七冲他挑挑眉毛,扭头继续去拍摄。 “……” 颂堪嘴角抽了抽,立刻低头发消息。 也在这时候,耳畔传来了罗南沉吟后的回答:“或许是耗材的原因?” 听口气,罗南一点都不惊讶拉尼尔非常规的答案:“去年在夏城,我倒是用过贵教团的同类量产产品……嗯,是借助相关耗材造了几个,用处是有的,就是不太经用。” “你用过?”山君有点儿惊讶,当然也可能是装的,“织梦者?” “刚研发的初级产品?大概是。比不得现在这一版来得完善。” “呵呵,霜河实境那档子事儿。” 拉尼尔大主祭受他二人挤兑,倒也稳得住。反倒是直播间弹幕后的观众,有点儿崩不住了: “教团?吸血鬼哥哥你成年了吗?” “果然已经切入奇幻世界了是吧!” “夏城的教团我熟啊……” “阪城你熟才牛b。” “问题是‘霜河实境’是什么事儿?” “府东大道那回?” 直播间的弹幕似乎开始朝真相趋近,但颂堪知道,这不过是错觉式的片断,很快就会有大量可笑的猜测翻涌上来,让人们在迷茫与嘲弄中,持续消耗热情和耐心。 然后很可能就是谩骂。 事实上,已经受不了当下混乱信息环境的一部分观众,再加上带节奏的某些人,已经在喷了。 “两位死跑龙套的辛苦了,看你们躺得难受,帮打了120,不用谢。” “场面越搞越大,演员越多越拉,写剧本的请自己切jj好吗?” “就算是真的吧,但这样的谜语人世界我拒绝!” “拒绝+1。” 颂堪看得抚额,请求中止直播的信息已经发过去了,可龙七拍摄如故。 他的镜头正从罗南处,切换到拉尼尔……嗯,权敏赫那张精悍面孔上。后者仍未开口,但也不是死犟的模样,只是也在沉吟着什么。 镜头再度移换,这次落到了山君处。 山君瘦脸上表情微妙,或许心情亦如是,就在镜头下,他突然开口:“公正教团用来造物的耗材……是置换胶吧?” 草!点名了! 不知是不是错觉,颂堪觉得,龙七的镜头好像都晃了一下。 颂堪自己也好不到哪去,这一瞬间,他脑子里全是“公正教团”这四个字,以至于更核心的字眼儿,要到拉尼尔开口回应之后,才渐渐回忆起来。 拉尼尔大主祭倒是一派平静,视线自然在山君面上驻留,无有波动:“是的,织梦者型号是用五轮胶,夏城……安翁节俭,大约用末胶,或者不成形的胶灰所做的配方。” 山君咧嘴笑,露出森森牙齿:“你们是真的用不腻啊。” “惭愧。” 置换胶……好像听说过。 颂堪终究是圈子边缘人士,只能听个耳熟。这一点,他已经远远比不上当下的罗南了。 罗南第一时间就想到了“置换胶”为何物——那是公正教团的特产,据说其原型是以献祭仪式引动教团圣物“真理天平”,完成“公平置换”后,那些必然损耗转化成的“无用之物”。 这种东西,本是性质杂揉,内蕴毒素,相态不定,是废料中的废料。但公正教团内部,不知是哪个大逆不道的,竟然想到,把这玩意儿摆上“真理天平”,寻找配平之物,再加置换。 如此这般,肯定是多了一层损耗,但置换出来的,是一种非常“万灵”的胶状物。 性质仍然杂揉,相态却相对稳定;仍然做什么都不合适,但又什么都能试试。 包括但不限于新材料、旧药方、添加剂……做主材基本不行,但用作辅料的话,总能给人惊喜或惊吓,类似于开盲盒的奇怪体验。 初胶一般性质最差,从第二轮置换开始,效果持续提升。当然,这种置换也会失败,几轮置换后质量不升反降、也无法再置换的的就叫末胶;还有做坏掉的胶灰。 市面上最高能买到五轮胶,就是置换五次之后的结果。但据说公正教团有更高轮次的胶体自用。 这种超级复杂的“复合物”,真的和“织梦者”,乃至于其原型“人面蛛”,非常匹配。公正教团能够快速造出“高仿人面蛛”来忽悠人,原来是万事俱备的缘故。 等下…… 亏他还一直感谢柴尔德那家伙,霜河实境事件后,不顾立场差异,送了他一些“高仿低配版魔符”的专用耗材。 现在想来,送的怕不就是胶灰? 罗南噗地笑出声来,一时人人侧目。 对此,罗南并不在意。他视线转向山君,恰好山君也正看向他,两人对视一眼,似乎真的因为刚刚联手挤兑拉尼尔大主祭,而有了几分默契。 只不过,罗南脑子里同步浮现的,是东北亚地区的势力分布图,以及这位先生出入深蓝世界的频次记录。 这些念头,也只在他心中一掠而过。 不管怎样,拉尼尔大主祭的回答,等于是验证了他的猜想: “灰质”的成型,就算掺有孽毒的部分痕迹;但在另一头,也定然与公正教团这边脱不开干系。 两边特定信息的融汇,或才是“灰质”的成因…… 唔,是显化契机。 第六百九十三章 置换胶(下) 罗南在思考“孽毒”与“灰质”的关系,寻找能够与“变形孽毒元素”相匹配的信息源头。 帐篷里其他人的思路,则没有触及这个层面,某种意义上,他们甚至被罗南误导了。可忽略“孽毒”层面,似乎也完全说得通。 山君就一本正经地联想:“那个‘灰质’能和置换胶发生反应?问题是置换胶那玩意儿,天底下至少九成九的东西,都能和它上反应。” 拉尼尔通过权敏赫,保持微笑表情:“一旦通过反应形成稳定结构,还是颇具可靠性的。” “现在这又怎么说?” “可以讨论。”拉尼尔的表达,深层终究还有几分硬度,“精神海洋终究还是非常区域,哪能轻易追溯源流……‘耗材’一说,后续可以研究,但现在还是要先解决迫在眉睫的麻烦。” 山君又看了眼罗南,见他视线又投向了昏迷中的李泰胜和柳承宰,便也不为已甚:“行啊,不过泰胜这倒霉孩子,我们怕是也搭不上手。” “这个我们倒也能解决,算不得迫切。倒是‘灰质’突兀出现、感染之事……罗教授,我们适逢其会,亦是责无旁贷。” 罗南抬头,看他一眼:“正该如此。” 山君瘦脸上露出微笑,好像是认同,目光却在罗南和拉尼尔身上连打了几个转——这两个人瞬间达成的默契协同,也是古里古怪的。 这时候,他却被抛在了一边。 山君的感受,罗南不太清楚,有些事情,其中微妙处,非当事人不能体会。 如果非要在当下帐篷里,找到一个能够跟得上罗南思路的人,非拉尼尔大主祭莫属。 “灰质”这件事儿,罗南在怀疑拉尼尔大主祭,乃至他背后的公正教团。反过来,拉尼尔又何尝不在怀疑罗南? 罗南能够感受到这份疑虑。 彼此自知自家事,也只有明白“自家事”的重要性,才能够体会“对家能够匹配得上”这件事本身,所代表的重大意义。 拉尼尔明白吗? 罗南觉得,这位大主祭阁下多半是明白的。就算不清楚核心逻辑,但他的反应,足以代表他的态度。 嗯,罗南指的是“灰质”出现后,公正教团“渊区巨树”体系的大动作,那甚至吓到了山君,以为公正教团要翻脸动手了——如此规模,必然是在拉尼尔大主祭的主导之下。 现在看来,拉尼尔的反应非常正确且及时,但在未真正明确“灰质”的危险性之前,那样的做法,是不是有些过激呢? 他在防备什么? 或者,在遮掩什么? 又或者,在提示什么? 罗南露出笑容,里有掺了点儿“自嘲”的成份,他觉得自己越发多疑了。可这种“疑虑”又往往能够击中点位…… 他压下这些心思,视线重归昏迷中的李泰胜、柳承宰。即便猜得七七八八,有些实质性的验证还是要做。 他征询拉尼尔的意见:“既然要彻查‘灰质’,那么方便的话,做置换之前,我测一下?” “当然。”拉尼尔大主祭很是大气,“罗教授的精神感应,当今之世,首屈一指,我们正想请益。” 罗南点头,也不客气,下一秒,帐篷内照明为之一暗,闪 了几闪,才又恢复正常亮度。事实上不止是照明,其他电子设备也或多或少受到干扰。 如果是别人在此,人们大概会想到营地供电电压不稳之类的理由。可如今有罗南在,大家不自觉就会联想: 精神海洋亦或渊区,是否有什么诡谲力量降下,干涉物质世界。 其实,就是磁光云母送下来“操纵线”,方便罗南对目标进行“切分”。正常物质世界嘛,肯定是电磁领域先行。 “啪啪!” 龙七拍了拍自家面颊,声音再响亮,也没法去除掉直播界面上,一道又一道的干扰纹路——这都是好的,刚才他已经掉线好多几次了。 就算他连换几个位置,最后都要跑到罗南面前怼脸拍,也一样。 罗南头也不抬,径直道:“反正拍不了,掐了吧。” “yes,sir。”龙七毫不犹豫照做。 直播间就此黑屏。 直播是停了,然而评论弹幕还没有消歇,不管刚才有多少嘲讽、攻击,这种时候,倒都是众口一词,齐发抗议。 龙七不敢问罗南,就退回来征询颂堪的意见:“要不要也停掉?” 颂堪瞪他,不想和他说话。 刚才明明早就可以停掉的,结果非要等罗南发话。这哥们儿整一个不粘锅,却把观众们的怨气,全都导向了罗南那里。 事态再酝酿一番,瑞雯说不定也要受到牵累。 龙七这家伙……不怀好意! 还有罗南也是,站在这位置上,怎么能这么不顾及公众形象呢? 某些人在旁边关心过度,差点儿急得跳脚。 罗南则按部就班,通过“操纵线”切分两位昏迷人员的形神框架,区分正常与非正常元素。 帐篷里面,各色人等的情绪起伏,也都尽在他心中映射,五色斑澜。 龙七是故意整活儿没错,性格使然,在作死边缘疯狂试探,算是对罗南权威和支配力的“小叛逆”。 但到后来,随着三位超凡种彼此试探、深入讨论,特别是山君“点名”之举,龙七也有点儿骑虎难下了。 否则他低调偷拍就好,何必大模大样跑到罗南眼皮子底子“提醒”呢? 罗南开始并没有想到直播的事儿,更不是某些人心里琢磨的“推墙”——各方不管是主动还是被迫,已经默契在做的事情,何必再刻意加一把力? 但后来想到的时候,也是顺水推舟。 正好,目前和今后很长一段时间,他都需要提高自己的“知名度”,在更多人心中摆下“罗南尺”,增缩之间,更精准掌握人心趋向变化。 让人说几句,也没什么。 但这些都不是要紧事,罗南现在还是最关注“孽毒”与“灰质”的问题。 遇事先切分,是罗南在“中继站”养成的良好习惯:遇到异常状态,不管三七二十一,先切分一下,定性定量,再定方案。 这是天渊帝国的标准做法。 毕竟没有谁是全科全才,面对战场上不同领域的问题,对着操典找答案才是最合理的选择。 嗯,只限于后勤维修部门。 与中继站那时候相比,情况还是有变化的。 自从磁光云母 培育成功后,蒂城海滩上惊鸿一现的“切分仪”,就换成了有可能是最顶配版本的“操纵线”。 “切分仪”升级了,可其他的支持,却是全面降级。 相较于中继站里周全的仪器配置,还有人工智能支持,罗南现在是要什么没什么,只是凭借记忆,找一些可以定性的关键数据。 还好,“孽毒”的标准非常清晰且典型。 对照天渊帝国的操典,目前李泰胜也好、柳承宰也罢,两人确实够不上“孽毒污染”这么个“绝症”。 这是好事儿。 然而,还有些地方,罗南把握不准。 对照记忆中的操典,相关切分数据,终究是有些“超标”的,或者说是“达标”——达到某种相关亚型症状的标准。 大概是…… 罗南不太确定。因为这个亚型症状不是特别重要,他只有个模糊印象,只记得操典上标明“无需特别处置”——在战场的紧张学习过程中,对这种东西,罗南都是一扫而过,梁庐也是这么教的,反正是“无需处置”,定期考核时候,都会略过的那种。 问题是,在“中继站”不重要,那是因为有璇晶阵列、有天渊帝国森严体系镇压着。战场上“无需处置”的问题,战后可能还有专门机构进行处理。 地球哪有这些? 放任不管,天知道会衍生出什么要命的问题。 而且,只要是有“异常”,哪怕只是微不足道的一点点——也能够证明“孽毒”确实有流播的风险。 罗南的表情沉下去。 帐篷里面大都是懂得察颜观色的,一时鸦雀无声。 罗南不管其他人是什么反应,已经开始在大肆搜检外接神经元资料库,主要就是以“孽毒”与“无需特别处置”这个两个词汇来匹配。 然而可能是权限问题,目前罗南能够接触到的资料里面,有关“孽劫世”之后的资料,少得可怜。只是散见于一些星盟人士的记录和研究,起码隔了十万八千光年。 视网膜上的内宇宙模拟器界面,专门给外接神经元系统信息留了窗口,那边大量文字瀑布般流淌,却根本搜检不出想要的结果。 这就很讨厌了。 外接神经元的设计者,究竟是怎么想的? 考核和模拟经历,都是照着“孽劫世”期间含光星系的实景,恨不能等比例还原;可在资料库里,又大都是天渊帝国最辉煌时代的留存…… 这是粉饰?还是精神分裂? 罗南微阖眼帘,内宇宙模拟器界面,各系统、模块信息,仍然流淌刷新,却被他忽略掉。 既然情绪对解决疑难问题毫无帮助,他也就不再放任滋长。而是返照向内,试图通过“通真”课程中,有关洗炼信息的手段,将记忆深层的残余翻找出来。 至于花多少时间……反正旁边这些人不缺耐心,也就不考虑了。 他几乎要进入“通真观照”的定境里去了,偏在这时候,一个轻柔女声,就在耳畔低语: “……孽毒无害化处理三类污染源,建议忽略,战后由相关机构回收; “已呼叫战地医护组,接转感染人员; “呼叫未完成,检测到线路断开,重链中……” 第六百九十四章 超纲题(上) 与轻柔女声的提示同步,内宇宙模拟器的幽沉界面上,开启了一个新的辅助窗口。 对罗南来说,并不陌生。这一瞬间,罗南好像回到了中继站,高级人工智能“葵姨”根据系统反馈结果,提醒相关状态,向他发出指令。 罗南有些出神。 只是这一刻,他并不具备相应的装备和工具,身后没有基地维修系统支持,身边也没有搭档梁庐。 所以,鲜亮的示警文字,与“葵姨”连续不断的警告声,反而帮助他跳转回现实。 他注意到,后续的信息,进入了一个死循环式的重复。 “葵姨”,就算是“葵姨”吧,正在不断检视系统及相关配套配置,理所当然全部是缺损或脱机状态,大概要等她遍历一遍,才能结束。 外接神经元在微微发烫,嗯,里面掺了一点错觉,但在这个阶段,外接神经元的能量消耗,的确是在暴增。 或许,这正是需要支持一个“高级人工智能”级别的信息处理模组的缘故。 罗南注意力内收,关注内宇宙模拟器界面,特别是后台瀑布般刷过的信息流。其中相当一部分专业术语,还是超出他的认识范畴,但经过近期有针对性的学习,识别精细度大幅提升,于是他渐渐明白: 并不是他跨越时空、真幻的鸿沟,精准定位到漫漫时空洪流中,那个特殊的节点; 当然也不是那个人工智能突然穿梭到此时此地。 相较于那些奇幻的可能性,更现实的原因大概是:在他频繁搜检越权信息可能还有其他操作的催动下,外接神经元,还有它所链接的内宇宙模拟器,结合罗南权限考试与模拟经历所调动的数据库,自动开启了新的信息处理模式。 现在持续刷下的信息流,至少有一大半,来自外部世界环境的信息输入。 这些信息,正是来自于罗南以“操纵线”等方式对李泰胜、柳承宰,以及对外部世界观测所得。 这本来是很正常的。过去这段时间,罗南、内宇宙模拟器一直在干类似的事儿,什么礼祭古字编模块,天渊灵网编辑器,都是不断丰富起来的信息输入与转化工具。 问题是,过去这段时间,由于内宇宙模拟器的“负面状态”,其实就是罗南带出“孽毒”的超鬼操作,使得一切观测信息只进不出,最多只是在“缸中之脑”模式下,进行纯数据层面的模拟,更高级别的对外干涉作用模式,全盘报废。 可如今,事态正在起变化。 疑似“葵姨”的人工智能模式信息传导,以及后续主动外扩、与物质世界寻求对接的状态,让“缸中之脑”仿佛具备了要攀缘而出的趋向。 也许模拟器仍然没有完全恢复,可体现出来的这种状态,无疑是五月份以来,罗南把“孽毒”招引过来以后的最佳。 三个多月的时间,大日锁链不断清理磨销,使这套关键“设备”终于有了向好的趋势,出现了明显的成果。 罗南也在怀疑,这种信息结构模式的变化,是不是他开始进修通真课程,预备走“天人图景”到内宇宙的王道之路,使得内宇宙模拟器给出了正向回应。 岂不见,内宇宙模拟器的“四大模式”中,就有“天人图景”一项? 当然,目前这种“攀缘”感觉,不能说是“天人图景”模式,它甚至不属于内宇宙模拟器“四大模式”中的任何一样,但好像又都沾点儿边。 这样是否更高效? 罗南不知道,但很有趣,非常符合他的审美。更何况,“葵姨”提供的信息,又是这么“正面”。 对于罗南这个唯一可以联络的单兵单位,“葵姨”还是比较照顾的,那么多异常状态中,还专门分出部分算力,给他以相应支持。 罗南感知的精神与物质层面,代表着“污染”的高亮标识,在精神海洋铺开;物质世界也有多处点亮,光色的强弱与否,显现出了污染物的分布范围与浓度: 精神海洋中,地洞区域周边,地球上其他位置非常普遍的那种。 可以说,但凡是罗南感应覆盖之处,这个“三类污染物”可以说遍地开花,无处不在。 只不过是浓度高低的区别。 面对这样的局面,罗南心头意外地轻松。 人的情绪总是这么微妙,刚刚罗南还心情阴郁,因为孽毒可能的泄露流播,忧心忡忡。 就因为这么一个意料外的变化,即便面临着比预料中复杂百千倍的局面,心态却是云破月来,迥然不同。 因为,他获得了最及时、也是最有力的支持——来自天渊文明的针对性信息支撑。 没有什么能够比黑暗中的指向性光源更动人。 大约是他眉宇阴沉到舒展,变化太明显的缘故,帐篷里其他人,难免奇怪。 山君背着手,走到边上,也学罗南去打量昏迷中的二人。看出什么东西且不说,主要是方便再加询问: “罗教授怎么看?” 罗南仍注视着指令窗口,漫不经心回应:“比最糟糕的情形要好。” 山君瘦脸上微抽一记,语气仍然和缓:“什么是最糟糕的情形?” “大约是世界末日?” “” “玩笑。” 罗南抬起脸,视线投向拉尼尔大主祭。 但事实上,他大半注意力,仍然放在视网膜上内宇宙模拟器界面的指令窗口中。 那里面显示的,正是天渊帝国军队操典(孽-961版)的内容。 随着信息处理模式升级,相关资料库也开始向罗南开放,而且是以更智能的方式。 在“非战场处置”部分,“非致命性污染处理”章节中,对“孽毒无害化处理三类污染源”有非常明确的说明: 是指在完整执行“以规则对规则、以环境对环境”的孽毒处置原则,以“璇晶阵列”那样级别的规则力量,对“孽毒环境”进行无害化处理期间,产生的较低风险的废弃物、衍生物、特殊环境等。 包括但不限于强光、粉尘、污水、噪声; 也包括特定性质的灵波、幻境; 还有畸形生命体、低级幻想种; 甚至某些极特殊的时空环境,包括位面与半位面。 基本上可以确认为,这类污染源,是高度扭曲异化的规则环境湮灭时,给予真实宇宙的最后冲击,存在孽毒的部分元素、影子,相较于孽毒本身,是完全可以接受的情况。 除了“三类污染源”,当然还有二类、一类,风险性逐步提高。 三类污染源,已经是非常理想化的状态了。在孽劫世之后的天渊帝国,可以证明“璇晶阵列”的处置非常强力,效果很好。 战后,就是非军方单位,都可以完成进一步处理。 由此,罗南明确了几件事: 第一,地球本地时空,及其周边位面区域,定然是存在“孽毒”的。这里特指除了罗南这边以外,还有别的源头——否则这种大规模废水排放式的污染物浓度,就说不过去了。 第二,既然有孽毒,而且相当“巨量”,那么必然是与含光星系有联系。由于孽毒本质上属于“规则环境”的性质,不是带个瓶子就能捎来的,地球本地时空与含光星系之间的“链路”模式,不免显得更加奇特。 第三,既然有孽毒,出现这种情况,也必然有强力的克制之物,否则现在地球肯定是另一番模样。 被罗南这样盯着,拉尼尔大主祭开始还是微笑,后来大概有些受不住了: “罗教授?” “哦,我是在想” 罗南思绪在地球本地时空及周边几个位面区域穿流,嘴上则完全是另一回事儿:“正如您所言,以‘置换’救人的话,现在最重要还是找匹配物,有性质上的关联或相似度就更好了。 “问题是‘灰质’这种东西,感觉地球上,无论是物质世界,还是精神海洋中,都很难有类似的高度复杂元素的杂揉物。” 拉尼尔大主祭微微颔首:“所以我们初步考虑用‘五轮’或以上的置换胶;或者反其道而行之,找一些纯粹之物但这可能适得其反。” 罗南弯起嘴角:“要想找到这种东西,多半是要在更复杂的环境中。比如雾气迷宫我是说我爷爷荒野实验室研究的对象。贵教团也曾派人前往,但印象中还没进去,就被做掉了,真神动的手。” 话题太飘忽了,拉尼尔大主祭这种擅长造梦的专家,都险些跟不上。可罗南的意图,直指雾气迷宫,却没有错的。 拉尼尔一时沉吟。 罗南的思路却相当清晰明确: 孽毒的克制之物,别的地方没有,雾气迷宫还没有吗?毕竟罗南仗恃的“大日锁链”,也不过就是对“日轮绝狱”的模仿,大日锁链能做的,日轮绝狱只能做得更好。 可惜,雾气迷宫那种极端破碎的特殊环境,以目前罗南的感知模式,还有“葵姨”的计算能力,想要测算出里面的含量、浓度,也力有不逮。 可是,“葵姨”投下的污染源标识却也显示:就在此刻,地洞,也就他一手打造的,雾气迷宫向地球本地时空的“单向通道”处,就有“三类污染物”流散出来。 不多,但确实要比周边环境的“微量”存在,要浓重得多。 问题是,这种浓度,是雾气迷宫的平均水准吗? 那种特殊环境,真的会积蓄这么多“废弃物”? “三类污染源”有这么顽强? 罗南没有一个明确答案。可他觉得,这里面有点儿问题。 第六百九十四章 超纲题(中) 罗南没有亲手处置过“第三类污染源”,对它的顽固程度没有直观感受,也不知道雾气迷宫中究竟消化了多少孽毒的残渣,下结论为时尚早。 但要获得这方面的经验,也不困难。 他的话题又一个跳荡:“防止‘灰质’扩散这事儿,宜早不宜迟,但李主祭的问题也要及时处理。 “这样,拉尼尔先生尽快做好置换救人,‘灰质’这边,山君,我们临时分个工?” 山君微怔,又咧嘴笑:“罗教授这是雷厉风行啊。抛下雷池实验场,专门过来处理这事儿……” “离得近,兼顾容易。” 罗南随口回了句,转而将视线投向外围人群中:“孟荼大校,是吧?” 被点名的孟荼,很惊讶罗南竟然知道他的身份,二人之前似乎并没有过直接交集。是猫眼等人的情报支撑,还是因为这段时间的“人物现场”直播节目? 孟荼心头疑惑,但还是第一时间出列,尽可能保持着军人的尊严与矜持,微微点头致意: “罗教授。” “带我去熟悉一下环境,还有这里的人员结构,周边畸变种的资料也要一份,回头我们讨论相关的处置方案。” “是……呃,好。” 其他两位超凡种下意识交换了个眼色,都看出对方心里头别别扭扭的感受。 偏在这时罗南转过脸:“对了,拉尼尔先生。‘灰质’对精神层面的变化相当敏感,我们也不知道,‘织梦者’是否与其发生了更复杂的反应。所以现阶段,刺激非受控性信息流的手段,比如入梦法,使用的时候要格外注意。” 不等拉尼尔回应,接下来视线又指向山君:“山君先生最好给这边做个处置……” 罗南隔空点了点山君的左臂:“这里的设计,现在比较容易招惹‘脏东西’。两种方案,一种是暂时封印,不要横生枝节;另一种则可以主动诱导——看你的想法了,我们回头讨论。” 说罢,罗南向他二人点点头,扭头走出帐篷。孟荼迟疑了下,向拉尼尔和山 君点头招呼一声,转身跟上。 事实上,至少有一大半人,潮水般跟着退了出去。 骤然安静下来的帐篷里,山君吹了声轻佻的口哨,斜睨拉尼尔一眼:“怎么样,我们再商量商量,还是回头等那位的意见?” 拉尼尔将笑容准确映射到权敏赫面孔上:“时间紧迫,我这边先做置换的前期准备,回头有问题,还要请山君帮忙。” “行啊,我都行。”山君打个哈哈,撩帘出帐。 拉尼尔低头,注视昏迷中的李泰胜与柳承宰,只是视线焦点并不在昏迷的二人身上。帐内里陷入静默,时间流淌亦冲刷不开,以至于凝固。 罗南在营地里漫步,引来无数关注。 瑞雯默默跟在一边,也不是个多话的。 既然说是熟悉环境,这种时候孟荼大校就应该顶上了。可当下他还有点儿走神,除了疑惑自己什么时候与罗南打过交道,也在评估,等田邦过来了,当下局面又会产生何等变化。 看上去,罗南也不需要任何人引导。他在营地里大致转了圈儿,便穿过营地,径直来到周边区域最核心的位置: 地洞。 无视了周边工地上拒止之意明显的指示牌,就站在边缘处,注视这处地层塌陷形成的洞口,微有出神。 地洞其实没什么好看的。 这地方本来就是罗南的手笔,即使它现在是周边“三类污染物”浓度最高的区域,也不值得专门来看。 罗南看的,是地洞后面的雾气迷宫。 罗南不会忘记,在雾气迷宫的茫茫“活性星辰”中,有一颗是与“公正教团”遥相对应的。这段时间,二者间的交互,也算得上频繁。 而这,与“三类污染物”的弥漫扩散,多半脱不开干系。 从这个角度上讲,雾气迷宫才是地球本地时空最大的污染源吧。 罗南的思绪有些飘忽。 到目前这个阶段,罗南考虑的已经不是单纯的“孽毒泄露”,他的视野不可避免地一扩再扩,甚至可以大胆将当下之 事,与“畸变时代”直接联系起来。使得“畸变时代”在地球上出现的因果链条,变得更加清晰、紧密。 不管罗南怎么往李维身上安罪名,有个事实就是,也许那家伙可能在某个关键环节上,下手推动,变本加厉,可他的份量,还够不上推动地球进入畸变时代的“第一因”。 礼祭古字体系的世界观,很习惯这种剔除掉“遗传种”个体作用的表述。这种时候,用礼祭古字体系进行片断时空的切分,也确实更简单。 有些时候,关键的信息,就是最具价值的环扣。 从含光星系所在的中央星区到地球本地时空,以雾气迷宫为中轴,以湛和之主为代表的孽劫世历史为底色,这样宏阔且模糊的时空背景,因为一个微不足道的“三类污染源”,意外变得生动起来。 而这个信息,竟然是由本应虚幻的经历引导出来的。 罗南越发相信,中继站的经历,并不是一场梦境、一次测验那么简单。背后的信息集成框架和有关设计,分明是在引导、告知什么。 他在中继站里的经历,本质应该是模拟。 然而他带出来了天渊帝国、幻想学派的知识不说,根植于数据里的孽毒,真就能给带出来?现在,“葵姨”似乎也能够与外界发生联系、作用。 那么,中继站那边,就真的只是虚无的信息数据吗? 罗南注视指令窗口,葵姨对配套设备的检视信息,不再像最初时候那么频繁,但如果结合着内宇宙模拟器的后台信息,就能够发现,这个疑似人工智能的信息处理模组,对周边环境的信息摄入和处理频率,还保持高位运行。 正琢磨着,属于维修兵的指令窗口,向他发出了新的信息,同步还有那低沉悦耳的声音: “列兵罗南,感谢你提供的周边环境扫描信息,现在是基地高级人工智能‘葵姨’与你对话。” 罗南眨眨眼,自动略过了身边正试图与他沟通的孟荼大校,在指令窗口输入了简单的天渊通用语文字: “你好?” 第六百九十四章 超纲题(下) 面对罗南的问候,“葵姨”以制式标准回应:“你好,列兵罗南。 “根据系统逻辑判断,目前我们在异常变故之后,进入到一片全新星域,相关过程信息缺失,缺乏定位导航设备,无法确认标准时空坐标,周边未发现其他幸存者,根据宇航特殊状态条例,系统判断,应即刻进入长期维护与生产自救阶段。” “……” 葵姨,您脑补的功力挺厉害的。 突然之间,罗南好像又回归到“中继站”时期。只不过,感觉上遥远而封闭的场景,变成了他一直生活的开放性现实世界。 坦白说,这并没有提升罗南认知里的现实感受,反而让他有一种“这个世界游戏化了”的错位感。 他大概需要花上一段时间,重新调整适应……又或者彻底打破。 骤然接触某段“高光经历”的回响,固然让人倍感亲切,可这种事情,最好还是找到依据才比较让人放心。 在这个念头的驱动下,罗南开始翻找内宇宙模拟器乃至外接神经元的后台信息。 与此同时,指令窗口中,“葵姨”仍然在传输她所“理解”的背景,并在此基础上做合理的安排: “作为目前仅有的幸存者,系统将临时向你开放部分权限,便于你做出更准确判断。从现在你,你所做的一切行为,都将由系统记录在案,并根据军方特别状态管理规定,及时给予战功评估,并可以据此提升军阶与权限……” “对于你可能出现的不恰当行为,系统也将记录在案,并做备份,在适当时间递交给军纪部门。” 只是记录吗? 啥叫“适当时间”? 翻找解析后台信息的同时,罗南也在评估“葵姨”在当前阶段的作用与限制。目前来看,好像约束性并不是太强的样子。 正想着,指令窗口跳出了一段文字:“鉴于你在前卫4号行星中继站战斗中做出的贡献……” 前卫4? 所以,果然是“中继站”背景的延续吗? 不管他怎么想,“葵姨”都按照系统逻辑,继续有关判定:“很荣幸通知你,你已由列兵晋升为公士。获得“士官阶”资源调动权限……” 所以现在该叫我士官长吗? 事 实上,“葵姨”或者说天渊军方规定条例的设计者,要比想象中更大方:“……根据特殊状态管理规定、全新星域观察与开拓条例,你已暂时归入开拓星域军官序列,获得临时加权,自动获得开拓星域上尉军衔,资源调动权限评定为‘尉官’; “同时,对照专业审核委员会资质证明,经加权后,你的信息查阅权限评定为天梯六级。” 自此,指定窗口的称呼已经发生了变化:“罗南上尉,新的开拓星域环境最新评估报告,已发送到您的邮箱,请查阅。” “……” 罗南倒是没有升官发财的激动感受:大约就是从中央军转到地方军,军衔提一提,叫着好听呗。倒是“专业审核委员会资质证明”是啥玩意儿? 他什么时候有这东西傍身了? 罗南合理怀疑,这个很可能是以他在外接神经元获得的权限为基础,进行的升格。 事实上,这时候罗南已经后台信息中,找到了几处关键段落。 对照时间,就是他昨晚上入睡前后,内宇宙模拟器后台,有大量信息刷落。其间出现了一个关键词: 导流重构。 查阅一下资料,大约就是利用外部资源帮助系统摆脱超负荷状态的意思。 大约是增加或变更服务器的意思? 从后台信息可以看出,这个阶段,外接神经元与内宇宙模拟器有频繁联动,大约就是算力和资料调动之类。 然后没多久,葵姨就出现了。 罗南扫了几眼“葵姨”传给他的《开拓星域环境评估报告》。里面的信息太多,一时看不完,但基本框架还是依据罗南这段时间的观察结果,并没有特别新奇的说法。只是在理论和依据上给予了细化。 这愈发证明了,“葵姨”,这位在中继站时期出现的高级人工智能,其实就是利用外接神经元的算力,在内宇宙模拟器里架设的新的信息处理模组。 罗南估摸着,大概是他对孽毒的消解终有成效,也可能是哈尔德夫人到来改变了大日锁链与孽毒对抗的僵硬生态,帮助内宇宙模拟器腾出了部分内存,外接神经元则适时增加了算力支持,最终实现了重新运转。 至于为什么是以这种形式…… 罗南不确定,这是人工 智能信息处理模组的自然演进?亦或只是外接神经元或者是内宇宙模拟器的制作者某种设计上的恶趣味? 不管怎样,“葵姨”出现,为罗南提供了一个全新的问题理解和处置视角——罗南倒是很想知道,天渊帝国前线基地的战斗指挥中枢,在当下环境中会做出怎样的判断和后续动作。 但很快,事实证明,罗南想多了。 在天渊帝国的战斗序列中,高级人工智能也只是处在一个辅助决策的位置上。真正做出决策的,还是人。 就从最简单的选择题开始。 罗南翻阅了《开拓星域环境评估报告》,“葵姨”就默认他对当前局面已经有了初步了解,指令窗口很快就嵌入了新的内容: “罗南上尉,请你根据现实情况,确定开拓星域基本工作路线: “甲、快速联络定位; “乙、百年序列前置; “丙、继续探查研究。” 后续还有相关说明:选择甲,就是将全副精力都放在与天渊帝国……或曰含光星系的超时空通讯联络上,要么是制作相关通讯设备,要么是放射特殊信号波段,或主动或被动,与遥远主星达成链接。 这个不就是主动打开“窗口”么?且不说能不能成功,便是成功了,那边也未必就是含光星系,指不定就是星盟或者诸天神国…… 罗南下意识就给否了。 选择乙,倒是和罗南试图在地球达成的目标比较贴近……字面儿上贴近。其实细看来就能发现,整个执行过程,很有些强势文明向弱势文明进行殖民的意思。 罗南当然可以选择性执行,现在也不急着选。 至于“继续探查研究”这项,就有点儿“不过不失”的意思。可是万事都怕落在细节,罗南试探性点选了下,首先就是密密麻麻的设备需求。 考虑到他现在面临的情况,“葵姨”还根据地球目前的工艺水平,很体贴地做了分阶段处理。第一阶段,排除掉高精度机床等基础设备外,最简单但也是必须的基础装备包括: 个人化机芯制备仪; 竖领机芯; 制式轻量化外骨骼装甲; 基础维修套装 等等…… 咝,好像超纲了! 第六百九十五章 构知眼(上) 目前所见的这些,确实都是最最基础的装备没错。 曾经在中继站工作、战斗过的罗南可以证明。 但所谓的“基础”,是建立在天渊帝国的厚重底蕴之上。同样的东西,对一个刚刚推动行星系内开发的原生文明来说,确实是超纲了。 罗南意念划过指令窗口,相应装备便激发临时性浮窗,多角度呈现。 如果再点选,还能够继续弹出附属的零件拆画界面,精细到该装备的每一个零部件,而且每个都有多种图纸效果以及详细说明。 看到这些详尽的图纸资料,人们很容易会产生“老子能行”的错觉。 可罗南现在已经不是菜鸟,在机械设备的改造、维修领域,也具有了一定的专业眼光。 他很清楚地知道,没那么简单的。 里面随便一个简简单单的零件,就可能在原料、加工、装配等任何一个环节,架起令原生文明望而生畏的技术壁垒——不是人为的专利,而是文明的代差。 对这个场景,罗南其实并不陌生。 他最早是在虚脑系统针对金桐灵光种子做解析时,看到过类似的装配界面。罗南正是以当时呈现的资料,制作了个人化的外骨骼装甲。从试验性质的电磁前锋1号,一直到后来以牛鬼骨材搭建的“完美体”外骨骼框架。 目前,他“随身”的时空泡中,也有几部与“电磁肌膜结构”匹配的外骨骼装甲,随时可以启用。 为什么要准备“几部”呢? 这就是技术问题了。 唔,如果和当时的装配界面同源,那么应该还有这样的功能…… 罗南意念在装备区巡逡,很快找到了“拟合”选项,然后点选,根据跳出的设置界面进行选择,使装备区资料,完成了与他的“感知拟合”,也就是他的感知可以挂载装备区资料库,自动搜检、匹配、标识装备所需的原料、可以改装的资源等等。 很快,罗南的感知视界中,亮起了密密麻麻的光点,并随着磁光云母版的灵魂披风,周覆全球。 这些光点标识,其实就是罗南感应范围内,制作相应装备时,可以利用的元素。每个标识都有相应的说明,介绍其在基础装备制作中,如何加工、改造、利用。 效果一如当初,且因为罗南天渊通用语的水平见涨,对相关信息把握得更加清楚明白。 较于图纸资料,这种向下兼容的功能可能才是现实最需要的。 事实上,当初可不是这样的,那时候罗南都还没有掌握“我”字秘符的力量,类似的界面弹窗根本是两眼一抹黑,还是外接神经元发挥了“默认设置”的力量,给予了一定的“刺激”,这才实现相应的功能…… 正如罗南在语言和认知的进步,他现在也不再是单纯听指令行动的列兵。 反正也不是最终决定,他暂时把装备需求的问题放在一边,重新面对当前最迫切的问题,尝试以“上尉”的身份,与葵姨沟通: “怎么解决第三类污染物?” “建议忽略,由相关机构回收。” “……要不重新考虑一下现实情况?” “大范围污染,暂不具备清理条件。” “就事论事,只考虑周边区域的处置呢?” 罗南还担心“葵姨”判断依据 不足,有意共享了周边区域更细致的感应图景,包括常规干涉、纯粹观察以及刚刚明确的“天渊灵网”形式,尽可能全面一些。 也不知道,这位高级人工智能,有没有相应的“处理经验”? 指令窗口确实有一段时间的空白,但没过多久,罗南与之共享的感知视界,忽然就有一批新的“标识”洒出去,与装配界面的常规光点颇有不同。 这些标识,显然具有一定的规律。 罗南眉头跳了跳,而此时,指令窗口开始编辑相关内容,开头还换了一种强调色: “最新情况通报: “罗南上尉,因为未知原因,失去了行程记录的超时空旅程,大概率造成目前所在开拓星域,与含光星系进行了非常规物质交换。 “目前,该开拓星域遭到第三类污染物影响,考虑到该处时空原生行星文明水平,需要进行一定控制,系统正拟定相关计划建议。 “为保证计划可靠性,请罗南上尉给予感知支持。 “请注意,发现‘异常目标’,系统需要更详尽资料,请尽可能配合调整感知模式,建议必要时采取切分、无害解剖等方式。 “有关装备缺损清单已列出,请予筹备。” “筹备……不起,要先缓缓。” 罗南选择性忽略掉“葵姨”的建议,却看了一眼跟随在后面的孟荼等人。 孟荼正关注罗南一举一动,还以为要和他讲话,当即上前半步。 然而罗南只是礼貌性冲他点点头,稍一沉吟,从通讯录里找到一个号码打了过去,很快那边接通。 “翟工,嗯,我现在还在外面。也没别的事儿,就是之前咱们讨论的那个制备车间升级计划,我想着启动起来。 “对……反正是工作室的性质,还在北岸齿轮下面好了。有一部分设备应该是现成的,后续的我再找找投资什么的。 “唔,可不敢再找武皇陛下了! “行,我就是先说一声,等我回夏城,咱们仔细想想怎么设计。还有些东西,需要先预备着,回头我传给一些图纸什么,咱们再和万院长好好合计合计。” 孟荼完全不明白,罗南这段通讯,和眼前的地洞、和本次“灰质泄露事件”有什么关系。 然而他也明白,像罗南这样的人物,就算是不可思议的年轻,在那个特殊领域,眼界见识也要远在他之上,一举一动都可能蕴含深意。 他只能努力去理解…… 罗南不会考虑孟荼心里头是如何琢磨的,与翟工的对话结束后,指令窗口处,由葵姨制定的计划建议,也已经成形。 仍然是让他做选择题。 其中一个,涉及到针对性的特殊装备制造,不用说先pass掉;另一个感觉就好了很多…… 而且格外有趣。 在点选之后,“葵姨”照例表述一番: “该原生行星文明,似乎曾经获得中央星区少部分初级技术影响,‘非常规物质交换’造成的影响,需要进一步评估;同时考虑到未来工作方向,也需要对该事件进行调查。 “罗南上尉,建议你利用本次污染处理事件,测试外溢机芯技术的来历和水平,寻找相应的源头,并做好随时接触的准备。” 啧,这脑补技术…… 罗南很想知道,随着“葵姨”对地球本地时空以及周边环境的了解不断深入,又会脑补出一个怎样的事件框架? 他很期待,真的! 不过现在,事情还要一步一步来。 罗南顺理成章接受“葵姨”的建议,然后那边也顺理成章地给了他更进一步的资源支持。 罗南挠挠头,尝试着做出些调整,“葵姨”倒是很尊重他这位临时指挥官,对方案进行微调。 然后…… “孟大校。” “罗南先生。” 孟荼小心翼翼换了个称呼,避免“罗教授”与“孟大校”疑似对仗,而出现“有意针对”的误会。 罗南体会不到这种微妙职场心态,但他现在确实是大boss的风范: “刚开始工作吧……污染物,我是说灰质的扩散要比想象中更麻烦一些。” “呃,怎么做?” “要多劳烦你们了。” “啊?我们?” “我们要把事情分阶段来做。目前来看‘灰质’这种东西,直接的破坏力并没有那么强,却可以成为很多‘脏东西’的载体,或者能够把危害不那么大的东西,变成麻烦——比如刚刚跑丢的织梦者。” “可我们不知道…… “哦,你是不知道织梦者的来路,你把它看作是夏城人面蛛事件的余波,对照着人面蛛来处理,就比较对路了。” “罗南先生,我是说我们……哎?人面蛛?” “是啊,在夏城的时候,你们围堵血焰教团的那头,不也是把它追得上天入地,好生狼狈么?虽然也是因为有内应的缘故。” “……” 孟荼不知道该怎么接下去了,这时候他才想到,这位新晋的全球级别大boss,麾下非常出名的一股势力,正是血焰教团。 就是那个被田邦,他的顶头上司,赶狗一样赶出夏城的血焰教团…… 还有,该教团的元老摩伦,正是死在他们手中。 孟荼指尖发凉:麻大烦了! 只从罗南说的几句话,就能看出,他对当时发生在极光云都地下车库的事件非常清楚。就连最核心的关键点,也宛如目见、如数家珍。 可记得当时,当时罗南好像已经离开了…… 孟荼百思不得其解,干脆放弃了思考。对于这样一位常理无法测度的强者,计较细节又有什么意义? 孟荼都不敢说话了,就看罗南,看他究竟是怎么个章程。 和孟荼想象的最糟糕情况完全不搭界,罗南并没有借题发挥,好像刚才的细节只是顺口一说,很快又回归到最现实的层面上来: “劳烦你们,是因为格式化空间,这个原型格式的最尖端成果……呵。” 罗南在冷笑,孟荼却松口气。 只要不再提血焰教团就好。 罗南继续往下说:“公允来讲,就算是阉割版,格式化空间的通用性还是比较强的……” “阴阳怪气,谁是阉货很明显啊。” 外围有人冷笑。 实话实说,那人声音是很低很低的,又是在面甲掩护之下,以至于周围的同伴都没怎么听清楚,还是看内部频道,才知道他说什么。 问题是,这里的核心圈就没有几个是普通人。 第六百九十五章 构知眼(中) 孟荼是通过内部频道看到而勃然作色,猫眼则撇嘴置身事外。至于罗南和瑞雯,几乎是同时往那边看过去。 但也都只是瞥去一眼,随即收回,无论是哪个,都没有下一步动作。 可周围气氛还是瞬间紧绷。 能看到内部频道的人们,本能都是心虚。有些人投过去视线,停驻在说话那人身上的时间,倒比罗南和瑞雯更长许多。 相比之下,没进入这圈子的龙七和颂堪,才是后知后觉。 具体情况他们也不清楚,只是察觉到气氛异常,顺着大家的视线,看到那个人——全副武装的深蓝行者,应该是今天营地值班的警戒人员。 “怎么了?”颂堪现在也没法问别人,只能心不甘情不愿去问龙七,“这是谁?” 披甲状态下,想辨认出具体的身份,还挺困难的,但这个拦不住专业人士龙七,多看了几眼,就确定了: “好像是查正?” 龙七之所以记得这个人,是因为在营地这边,几个平日里对罗老板格外显现出敌意的燃烧者里面,这个年轻人最是明显。 名言就是罗南“挖根断脉”、“要赶绝原型格式的后路”——嗯,名字是肯定不敢提的,可话里话外都是那意思。 毫无疑问,这都是罗南在杂货轮上演示“无芯流”造成的恶果,连带着龙七这个演示模特,都遭了不少冷眼。 唔,这样一来,他忽然就能猜到事情的缘由了。 左右看了几眼,龙七就往猫眼那边蹭,低声问: “喂,有人冲塔了?” “嗯哪。” 颂堪没好意思靠那么近,却是竖起耳朵听。 然而猫眼根本没兴趣说下去,查正名义上还算她队友,办了蠢事,也没必要落井下石;再有,那种没品的话,也没必要再复述一遍。 猫眼不吐口,龙七也不在乎,反正再难听的话,他也能脑补得出来,不影响他饶有兴致地观看,罗南如何来处理当下这种局面。 查正这样的人,目前在燃烧者群体中,已经很有规模——大家都是付出极大代价,才进入这 个圈层,有了这样的能力和待遇,结果还没扒几口饭,饭碗都可能被砸掉,换了谁都难淡定。 这就是核心利益的冲突。 是权力更迭变化时,绕不过去的关口。 嗯,这是往大了说。当前就事论事,如果罗南处置不妥当,对他“大boss”的形象,也是会有影响的。 要么说,大boss还是在关底趴着比较好。回回冲到一线来,大家都很别扭的。 唔,话又说回来,眼前这位boss,究竟有没有身为boss的自觉呢? 龙七心里面已经在写小论文,不远处的罗南,却好似真没把这件事放在心上,只继续和孟荼说话: “我们把事情分两个阶段来做。 “第一阶段没什么可说的,找到那个融化脱壳的织梦者,在它还没有成气候之前解决掉,避免造成更大的麻烦,这个其实就是围剿人面蛛的工作,可以做到吧?” 孟荼迟疑了片刻,他需要让自己从血焰教团和“阉货”言论的连续冲击里缓缓神。 罗南就看他:“有问题?” 孟荼心里一慌,下意识乱以他语,然而一不小心竟谈起了条件:“我是在想,如果能锁定位置的话……” 罗南却没有搭他的茬:“至于第二阶段,我们可能需要活动范围更广一些。将‘灰质’完全清除难度不小,但控制其浓度,也是能够接受的方案。如果幸运的话,我们还可以掐灭几个源头,那也算功德无量了。” “几个源头”是什么意思? 刚刚在帐篷里面,你明明还一本正经的讨论“灰质”究竟是什么玩意儿,现在怎么就快进到源头了? 孟荼张嘴想问,又强行按捺住。 他已经放弃了一切的推理和想象,这种逆天的难题还是交给拉尼尔、山君这样的超凡种去头疼比较好。 他现在只想着赶紧领会罗南的意图,别再节外生枝。 “那……请您安排。” “你们就上装备吧,现在营地里有五十五部深蓝行者,调动三十名出来,选那种配合比较好,纪律性比较强的。” 这是有所指? 孟荼下意识去看查正,那个一时口快的年轻人,此时热血上头的状态已经渐渐消退,全凭着心里头那点倔强挺直身子。 可那份僵硬,便是隔着深蓝行者外骨骼都能看出来。 孟荼就想着把这个嘴快的家伙踢出去,有多么远就滚多么远……顺便也算救他一命。 然而罗南的话紧跟着又来:“这里已经披甲的,有五个吧,先来排练一下。” “啊?” “格式化空间走起。” 罗南发出指令,他可没有什么内部频道,指挥权限,可也由不得那边不听话。因为就在他话音发出的时候,精神层面压迫力已经降下,便如锋利刀刃,直指五位全副武装的深蓝行者。 强势压迫之下,但凡有一点战斗经验的,都下意识点燃了格式之火,驱动深蓝行者外骨骼装甲,加以抵抗。 在迸发的格式之火,以及高功率发动机掀起的澎湃热浪中,未披甲的孟荼等人,只能连连后退。 这可不像是排练,分明就是一个对抗的局面。 五位深蓝行者,已经达到了基准线。格式之火自发聚合,自然撑起了一片具有特定规则的虚空框架。 格式化空间自然成就。 孟荼想在内部频道发令,一时间却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妥当: 配合? 小心? 别伤人? 在先入为主的感受下,他整个思维都拧巴了。 而造成这一切的罗南,却只是打了记响指,在几乎要被格式之火点燃的空气中,投影出虚拟工作区: “输出保持住,稳定第一。我看看这个结构怎么画……” 五部深蓝行者装甲包裹下,五组复杂的视线投射过去。 查正,也在其中。 他距离罗南并不远,在闲杂人等被迫后移清空之后,他和罗南之间根本没有任何阻碍,一个纵步,近三米高度的重型外骨骼,就能把罗南整个人撞到地洞里面…… 他确实动过这个念头。 问题是,他别的什么都动不了。 第六百九十五章 构知眼(下) 格式化空间已成,罗南居于其中,却似乎是无视了内部持续攀升的高温,还在看虚拟工作区里的图像,且一边看一边比划,好像在现学现卖着什么,看似一切都还延续之前正常的交流。 可事实上,在查正感知中,最初极显锋利的精神攻伐力量,在激发出格式之火、调动起格式化空间之后,迎风便化,又似挥斩去幻相的幕布,暴露出后面恐怖的巨型机器怪兽。 是的,这一刻,他好像被禁锢在万吨液压机的工作台上,隆隆压落的砧面,逼着他,还有其他四个全副武装的深蓝行者,将全身力量催逼到极限,与仿佛随时可以将他们碾碎的高压相对抗。 至于躲闪 他们就是支撑着格式化空间的五根柱子,重压之下,丧失掉一切的周旋变化的余地,甚至已经变成了罗南需要的形状。 他专门来整我的? 我会死吗? 其他同伴怎么个感受,查正不知道,可随着时间一点一滴流逝,他忍不住就这么想。 因为那没有任何喘息余地的重压,因为几分钟前,本来没有必要的口舌之快。 本能的恐惧,使得他心神恍惚,肢体战栗,内脏都似乎在抽搐,以至于翻江倒海,几乎要反射性地呕吐出来。 他试图控制这种应激反应,却哪能够? 昨晚还没消化完的食物残渣,被胃酸包裹着返上喉咙,甚至呛进鼻子,还是外骨骼维生系统发挥作用,及时清理,才不至于发生燃烧者因呕吐窒息而亡的地狱笑话。 “查正你搞什么鬼1内部频道传过来抱怨声,是一起当‘柱子’的同伴,“稳定第一没听见啊!非要大家陪你一起体罚才开心?” 也有人担忧:“他不是被单独‘制裁’了吧?” “不是吧,这么小心眼儿?” “谁先说他小的?” “不是小,是” 后面这位主动刹车,频道内一片静默,只剩下查正粗重的喘息声。 “呼,呼” 查正知道自己犯了低级错误,可当下他的控制和修正能力基本上跟着意志一起崩溃掉了,除了补偿式地大口呼吸,别的什么都做不了。 “集中注意力,别自己吓自己1 内部频道中,又显现出孟荼的指令,直接给他的——肯定是注意到他的异常状况,除了第一句提醒,后面发出的都是非常简洁的实操指令,都是平常千锤百炼,不需要过脑子的那种。 查正隐约辩认出来,里面包括机芯对深蓝行者外骨骼的自控制、小组模式的自协调 一句话,就是切换成“跟随模式”,彻底变成“木桩子”,不能帮忙,也别添乱的意思。 查正想照做来着,偏在这时,罗南开口说话。 那位嗓音入耳,格外清晰,还带着可笑的变声期嘶哑感: “我们需要调整格式化空间的一些细节,先从基础的做起来,给后面加入的打一个样儿。” 查正打了个激零,大脑瞬间清醒了许多。 他是正面对着罗南的,能够很清楚地看到,对面那位,正以手指划动,在格式化空间的热浪中,勾勒出清晰的灵光轨迹。 轨迹并不复杂,就像是由几个弧面,拼结成简单的立体圆球。而随着轨迹的成形,发源于查正身上的格式之火,以及架构成形的格式化空间,明显受其引导,在那片区域,形成了可疑的涡流。 罗南声音继续入耳:“照着样比划就好,后面加入的同样处理。” 他又在搞什么鬼! 肯定是阴谋!就算不是,老子为什么要听他的? 查正脑子动起来,身体的严重应激反应倒似减轻了点儿。对外界的感应也变得敏锐——罗南似乎朝他这边瞥了眼。 “” 也许是错觉,但这一刻,查正反射性低下了头。 自身的格式之火,开始在意志推动下,随着罗南指尖勾画的简洁图样,艰难盘转。 胸口还有些发烫,是热血迸发的余温; 脸也有些烫,是 查正脑子乱糟糟的,不愿再想下去,可随着格式之火僵硬的盘转,这些有的没的思绪,却是自然而然消融掉了——他感受到了其他同伴作用过来的力量,有的相对流畅,有的相对滞涩,但哪个都比他要强些。 查正更不敢多想,只是闷着头,努力跟上同伴的步调。 格式化空间的中心处,罗南摇头。 忽又感应到什么,一转脸,便见瑞雯不知什么时候到他身边,在格式之火的光焰映照下,纤细身形似乎都有些透明了。 她的视线在工作区界面,还有空气中的灵光轨迹上来回扫视,意外有些兴致的样子。 “怎么样,还可以吧?” 瑞雯抿唇,浅浅而笑,并没有说什么。 “还以为在搞什么,这不是血意环的套路么?有点儿变形就是了”猫眼被隔在格式化空间外,主动开口怼他,亏得声音还能穿过空气爆裂的噪声地带,清晰传进来。 “构形的领域,有一点儿变形,可就不得了。”罗南解释一句,随即又夸赞,“你眼光越来越好了,它与‘堡垒’确实同属于一个系列,两边还可以做到无缝衔接,我正考虑着把它加进去” “哦?算升级?” “算福利。” “呦?boss有心了。”猫眼夸张地绷直身形,以示惊讶,“这算半年奖吗?坦白说有点儿发晚了中秋又够不上。” 龙七贱嗖嗖地接上:“过两天不就是七夕吗?” 没人搭理他。 猫眼眯着眼睛,视线扫过格式化空间内部,本应主导空间架构,如今却渗沦为木石桩子的几个临时队友。 “说实在的,这可没有一点儿‘福利’样子。该叫什么名目呢?” “构知之眼。” 罗南简单回答,随即提醒外围:“孟大校,抓紧时间。今天我们要跑的路程会比较多。” “是。” 孟荼初时还想在内部频道中帮着五个倒霉蛋做好协同,眼下却又看着格式化空间中央,貌似简单的构形发怔,直到被罗南点名,才醒悟过来。 虽不明白“路程会比较多”是啥意思,却不敢怠慢,又在内部频道发令催促,让散落在营地各处的深蓝行者小队加速集结,并做好强行军准备。生怕晚一步,那五个倒霉蛋,一个不小心就让罗南折腾死了。 当然,也没忘让勤务兵,把自己的装备捎带过来。 然而,等第一波深蓝行者赶到的时候,查正等人也没有死掉。 格式化空间中,罗南虚空绘就的构形图像,却是越发清晰,每一次周流的轨迹,都似留存在炽白光焰中,形成肉眼可辨的纹路。 纹路有重合也有偏移,从孟荼这个角度看过去,几百上千的轨迹线条,因为错位,已经不再是理想的圆球形状,而是组构成了近于椭圆的形态。又好像稚童随手涂抹的图案 唔,像是一只浮游在炽白火焰中的灵异眼睛,沉沉注视着他们。 孟荼好像明白了,罗南如此称呼的理由。 构知之眼他还听到罗南在那里吐槽:“构形是好构形,就是学生们有点儿问题,压力给到位了,就变成一根根水泥柱子,圆转和韧性都不够。也可能是机芯版本的问题,我在春城遇到的那拨,形成的格式化空间感觉就不至于这么僵硬” 春城? 春城那边,确实曾经有配置有“五代改”机芯,其实就是固件更新到“格式化空间7.0版本”的两只深蓝行者小队执行任务然后团灭。 至于他现代手底下这些深蓝小队,还是第三代、第四代混装配置。孟荼这种距离将官一步之遥的特种作战指挥官,倒是ab组实验室版本的第五代,春城执行任务回来后,才把固件更新到“五代改”,当时都比不过那两个团灭队伍的配置。 孟荼脑子里转过几圈无意义的杂念,忽地“喀嚓”一声响,火花带闪电,就有些明白:为什么罗南能够一口叫出他的名字、职衔。 春城慈心医院子宫肌瘤抢劫事件、中北大区cbd停电事件当然还有夏城这边的血焰教团驱逐事件。 是的,他从来没有真正和罗南碰过面。但这些都能让某人沾染高度嫌疑的事件中,他又总是参与者。 似乎真有一只无形妖眼,高踞天外,居高临下,俯视人间——聚焦在那位身上,又辐射周边,洞彻私密,无所不见。 孟荼看着眼前的“构知之眼”,有些恍神了,不自觉后背冷汗透出,潸潸而下。 偏在这时,罗南声音入耳:“人来了,就都跟上。别有畏难情绪,这种在以后就是标准配置还是最基础版本的。孟大校1 “啊,是1 罗南的意思很明显了,就是要他打头。 孟荼眼前、心中仍然是那只无形妖眼,心神摇动,竟未有丝毫拖延或拒绝的念头,完全是凭借本能,完成披挂。 直至面甲合拢,自我感知与机芯驱动的外骨骼侦测模块同时作用之下,虚实不分的全息视界打开,他才骤然醒觉。 全息视界下,构知之眼不再是单向的视觉印象,而是多角度观照,更加完整——宛如无数只灵异眼球重叠,将一方世界,映射出百千模样,再将那交错混沌的信息,一发压入心底。 孟荼这才发现,不知不觉间,他已经在遵循罗南勾勒的构形轨迹,完成了仿佛命定般的描模 链接既成,便有信息洪流涌入,不给他任何抗拒的余地。 可意外的是,貌似混沌的信息,带来的竟不是混乱,而是编织整合,自具条理——孟荼一时不能尽览,却像是天然的目视观照,聚焦于一点,旁的信息便自然模糊,却又如同冰下溪流,淙淙而过,泠然可知。 他的视线越过“构知之眼”,投向地洞区域。全息视界中,地洞还是那般模样,可一念转过,他便有感应: 那里有种“不太好”且“不太稳定”的东西聚集,已近临界点,再过 七秒?中途还会有些变形。 七、六三、二 就卡在他判断的节点上,炽热射流从地洞裂口处轰然喷射,与格式化空间边缘擦撞,迸射电火,稍稍偏转,斜刺云霄。 “有点儿脏,是吧?” 身畔是龙七在说话。这个貌似轻浮的家伙,也如他一般,仰头看天,不太确定的样子。 虽未披甲,肩侧却有装饰般的骨质结构铺开,全程看到过“无芯流”演示的孟荼可以肯定,这家伙绝对已经与“构知之眼”链接上了。 孟荼没有说话,可是他心跳速度在加快。 就在胸膛里砰砰跳动,难以自制。 第六百九十六章 荡魔图(上) 孟荼是有着丰富战斗经验的一线指挥官。 虽然长期担任副手,导致他在决断和魄力上有些问题,但见识和判断力都不缺。正因为如此,他才能够迅速捕捉到此前那一轮“预判”背后的价值所在。 心跳便由此而来。 “这大概是精神侧能力者的日常?挺新鲜的样子。” 龙七也没有与孟荼长聊的打算,就在旁边信口说着不靠谱的怪话:“这种加持,说是福利,倒也没问题喂,小猫,你们精神侧平常是不是能看到很多超级辣眼睛的东西?” “比如你?” 身边这两位的闲侃,多少搅乱了孟荼的激荡心情。 不过日常? 根据孟荼掌握的常识,专精于能量感知的b级精神侧,或许可以像他刚才那样,直接触碰到地洞深层的细节。但要在不经意的情况下,面对地洞内部复杂的能量环境,长达7秒的预判,以及最终准确的卡点——见鬼的日常! 如果目前地洞是在格式化空间的覆盖范围之内,以“五代改”机芯,驱动第七版格式化空间,有效整合其他多枚机芯的算力,得出这样的结果,还更容易让人接受一些。 至于对外,尤其是对数百米深,环境高度复杂的地洞环境 绝对不可能! 在他们这个层级,能做到这一点的,最最起码也要带上专门的外挂遥测和辅助计算设备,但这种稀奇古怪的画风,就算是在深蓝、天启两处实验室里,也是少之又少。 与其往这个方向找参照,还不如直接往上蹦一级 这样一个感知和判断的流程究竟代表什么、有怎样的价值,孟荼现在就可以手写三万字以上的论文去阐述。而在此之前,他会动用一切人脉关系,不惜一切代价,把相关设备搞到手。 是了,这个不是设备,是那位在空气中信手抹画的所谓构形听猫眼的说法,好像是血意环堡垒的变形,真的是这样吗? 孟荼高度存疑。 要知道,他这边或光明正大或偷偷摸摸,也是多次体验过血意环堡垒的。上回,就在一周前。 那种模式,是在精神海洋架设一个类似于“公共空间”的共享结构,并划分各个功能区,更趋向于特殊的存在性——因为血意环堡垒能够在精神海洋、在渊区存在,它才能开发出相关的能力。 而现在这个,天然功能就偏向于对外的感知以及相应的信息处理模式——龙七“精神侧”的形容,其实是很到位的。 就是别提那该死的“日常”。 只是这种感应和解析能力,究竟是罗南赐予的福利呢,还是因为眼前构形实现的整合? 或者二者兼而有之? 理性思考分析之下,孟荼的脑子多多少少冷静了一些。他视线环顾,此时赶到地洞附近的深蓝行者,已经有了二十来个,其中一半左右,是后面赶到的。 因为没有得到他的明确指令,只是好奇看着格式化空间中那妖异构形,并没有加入进来。 十个人是这样,二十个、三十个又是怎样? 他是这样的感受,其他参与者又怎样? 给他叫过来做副手的弗里斯,一贯冲锋在前,加入得也早,此时就在内部频道发消息: “这个厉害了1 怎么个厉害法儿? 正要和弗里斯交流一番心得,孟荼心中忽有所感,旁边的龙七大约如是,两个人同时扭头,期间因为同步的动作,对视一眼,但又不约而同将视线投往了同一方向。 在聚焦区域之外,有几个人,其中应该有弗里斯,也是差不多的反应大概吧。 孟荼心神稍稍发散,转瞬又集中。他视野范围内没有看到任何异常,可就是能够确定。在他刚刚离开的营地中——确切的说,就是在此前三位超凡种交流的帐篷那边,另两位强势人物,正将注意力投射到这里。 能够引起那两位注意的显然不会是已经成为“日常”的地洞高能射流,唯一的可能性就是: 构知之眼。 其中一位其实就是山君,甚至径直朝这边来了。 孟荼能够捕捉到那个强势力量源头,对于辐射过去的感知,极其直白的扭曲。可就算这样,在扭曲的直感之下,冰下寒溪般的信息流,仍然将那片区域的细节,源源不断地运载过来。 所以,孟荼等若是全程关注了山君向这边机动的全过程。 还是那句老话:力的作用总是相互的。 他这边“追踪”山君,山君也在“观察”这里。 孟荼并没有感受到相应的作用力,可是格式化空间中,百目交叠的构知之眼周围,除了不断密集的重合及错位轨迹,也分明正荡漾起细密波纹。 细波在格式化空间中往复震荡,引起了孟荼的注意。 他如今感应敏锐,心思清明,很快就理清脉络,确认了其中就有山君气机的隔空作用但又不只如此。 除了山君的外力相激,“构知之眼”内部,也似乎有什么力量,确切的说是某种“力量整合模式”渐次成型,但又还差上一点儿。 功能还不只是这样? 孟荼注目空气中的构形轨迹,那里面有一部分就属于他,只不知在里面发挥了怎样的作用。此时,他不可避免又接续上了之前那份考虑: 随着人数增加,“构知之眼”后续是不是还会有什么新的变化? 孟荼的视线不自觉又投向罗南。 那个年轻人主导这一切,态度上似乎又浑不以为意。在刚刚短暂交流后,就在那神奇构形图像的边缘,对照着虚拟工作区,沉吟比较。 偶尔和身边瑞雯交流两句,多半也得不到回应。 不可避免的,孟荼对虚拟工作区里呈现的信息,好奇心爆炸。他甚至想直接走过去看一看 没等他真正做出决断,山君已经从营地那边赶来了,远远的就笑:“嚯,声势搞这么大!罗教授,我听说你把营地里一半以上的深蓝行者都拽过来” 这就是要强行搭讪凑上的意思。 孟荼心里面自然而然给予解读,想法多少有些不太恭敬。 心里头这么想没什么,反正旁人也不知道。可在这么想的同时,他的视线也是锁定了山君,自觉不自觉的用刚刚获得的感应与解析能力,指向了那位不断靠近的超凡种。 之前孟荼也是这么做的,却忽略了随着距离接近,多重感知叠加,量变引起质变的过程。 等到突破了某个临界点,孟荼便看到,山君眉头皱了一下,目光如夜空激电,朝他这边打过来——可能还包括龙七或者附近其他一些人。 孟荼下意识想避过眼神直接对视,可是这一刻,他心湖中,百目交叠的“构知之眼”呈现。转瞬又自然而然的外化出去,细腻的波纹荡漾,消解掉外界元素带来的不适。 孟荼愣了愣神,在山君的注视下,他并没有进一步的动作,后者也没有额外进逼,只大踏步穿过深蓝行者结成的圈子,向最内层的格式化空间而去。 山君终究是超凡种的气魄,视熊熊燃烧的格式之火如无物,脚步都没有停顿。 但在这一刻,孟荼分明能够捕捉到,这位迈入内层圈子的时候,与外界细密又频繁的气机冲突,以及刻意控制的过程细节。 能够看清楚,就不会再脑补。 超凡种的神秘感,在这一刻似乎有所剥落。 同时,他心中那个判断也愈发明确: 凭借着所谓的构知之眼,像他这样的参与者,分明是被安装上了近似于超凡种的感应外挂还有与之高度匹配的信息处理能力。 这不是什么玄玄乎乎的东西,而是第一等的实战利器。 罗南就这么给了? 孟荼定了定神,强迫自己暂不去想里面可能复杂的背景和算计,在内部频道发布命令:“所有人,照罗教授指令行动,随时反馈信息。” 因为更多人的加入,更多次的尝试,空气中,原本应该是标准圆球结构的构形,模仿流转的轨迹变得越来越复杂,使得走过来的山君为之侧目。 他丝毫不掩饰对这东西的兴趣,事实上他专程过来,不就是为了看清楚这玩意儿吗? 问题是,离得越近,感受倒越发不真切起来。 就这么引导着一堆燃烧者,凭借意念画圈子,怎么就能达到让他也为之心悸的效果呢? 山君这么想,也这么感叹:“真的只是绕圈吗?” 罗南从虚拟工作区抬起眼,笑着招呼一声:“很简单,是吧?” “是啊,真的很简单感觉以前见过类似的东西。”顿了顿,山君排除掉一个近似项,“不是血意环堡垒。” “哦,我知道。”罗南答得轻描淡写,“也许你想说武皇陛下的滴水剑。” 突然被一竿子支到武皇陛下那里,山君不免愣了愣神,觉得这里面味道有点儿怪。 罗南却不管他怎么想,很有耐心地解释:“滴水剑或者说是它核心的凝水环构形属于个体架构,其实要比集体架构复杂一些。 “因为集体本身就是超级复杂的学问,入手的时候能简单点儿就简单点儿。” “有道理。” 山君笑着往前凑,光明正大去看罗南虚拟工作区的界面内容:“就是这种简单的东西,为什么旁人都想不到呢?” 第六百九十六章 荡魔图(中) 罗南没有理会山君不断靠近的动作,又低下头,注视虚拟工作区界面,随口说了一句: “烧饼。” 山君愣了一下,笑容有点僵。 接下来罗南又做了一下注释:“第三个烧饼。” 山君恍然大悟,这种时候他不悟也得悟:“前面两个烧饼吃饱了……” 说话间,山君终于凑到了罗南身边,用相对比较轻松的姿态,看到虚拟工作区上的图形内容。主体和空气中构形的形态还算比较接近。 “这就是那个……” “构知之眼。” “好名字。” “其实更准确的表述是:结构感知的类视觉方法,或者说是‘以结构感知结构的传统技术’。” 罗南开始说有些生僻的话,同时手指在图形主体上双击,展示的构形主体不变,周边空白区域出现了大量的“零件”,或者说是多种变形的细分结构。 相对统一的示意性连线,证明这些都是从构形主体上拆分出来的,其中有一部分,还由看不懂的文字符号做着标注。 山君眉头连续跳动,除了惊讶以外,也是利用这种小动作,遮掩瞳孔摄像的微幅不自然。 当然,山君相信罗南是能够有所察觉的。 可既然都允许他凑到这种距离上,拍照记录应该也没什么吧? 罗南确实没有什么反应,若说有反应也只是在虚拟工作区上的操作。 他滑动手指,将主体的“构知之眼”暂时切换掉,又从周边那些“零件”中,随意抽取几个,将它们拼合在一起。 “这样……” 罗南扭头看山君,后者回之以迷惑的眼神。 这种时候,不懂装懂是最愚蠢不过了。 罗南也有点疑惑,但很快就明白过来:“啊,我忘了。” 接下来他随手画了一个盘腿而坐的人像轮廓,将那几个临时拼接的“零件”包裹在里面。 山君怎么说,也算是罗南第一次公开讲座的“观众”,立刻就激起了深埋的记忆: 这和当时罗南的教具颇有几分相似。 刚刚拼接起来的零件就放置在这个人像的胸腹部位,后面的基本上就不用细讲了——作为超凡种,山君最起码的见识判断还是有的。 “燃烧者的格式之火激发架构。记得你当时是说……” “巴别塔。” “是的,巴别塔,还有‘不周山’。话说,这比当时演示的可要简洁多了。” 罗南“嗯”了声:“有些是优化掉的,有些则可以从其他地方找补,毕竟追求的是整体架构。” “这就是前面两个……烧饼。”山君说这个词儿的时候,还有点儿打磕绊,面皮又抽搐一记。 罗南纠正他:“是第一个,属于个人基础;另一个是格式化空间,是多人协作的基础。” 说话间,罗南拼接速度加快,就用周边那些“零件”,重新完成了“构知之眼”的主体架构,回到了外表上非常简洁的形态。 然后他又滑动手指,将之前的那个找回来,两个高度相似的结构拼接在一起,相似又略有不同。依稀便如当下格式化空间中那个仿佛百目交叠的复杂图形意象,当然要简洁明了太多,需要有相当的抽象能力,才能将二者对应起来。 看到这些,山君真正相信了,罗 南“第三个烧饼”的真意,确实不是随便找个理由戏弄他。 而且,他也明白了:所谓的简单,就是相当的不简单。特别是拿罗南最早拼接的几个简单“零件”,与去年上课时,那个复杂的“巴别塔”相比较,里面砍削了多少结构?可仍然能够实现相应的功能,这种系统的优化整合,说是脱胎换骨一点儿都不为过。 “不简单,不简单。” 山君将罗南组合零件的全过程都摄录进去,自觉大有所得,一时心情舒畅,不要钱的赞叹之词,也就愈发舍得出口。 罗南点头:“是吧,确实不简单。” 两个人的不简单,当然是有差别的。 最本质的差别就在于,他们所依据的信息背景容量,可这一点,罗南没必要说明。 他只是点了点里面的问题:“前两个烧饼,吃下去的过程太简单了……严格来说,他们并没有吃到嘴里面。” 对这个问题,山君打个哈哈:“饱了就行,现在不也是热火朝天地参与么?” “热火朝天么?” 格式化空间里倒挺热的,至于其他……罗南抬头,视线投向格式化空间之外。 两个人说话的这段时间,孟荼按照罗南吩咐,抽调的三十位深蓝行者已经到齐了。 由于是以深蓝小队的组织形式,每个小队六到八人不等,到后来,人数比罗南要求的还多出两位。 三十二名深蓝行者全副武装,围拢在地洞裂口的边缘区域,按照小队组合,环形分布,错落中又见整齐。一眼看过去,也是乌央央的一片。 再加上中央区域,格式化空间内部空气燃烧爆裂的场景,乍一看来倒好像在举行什么诡异的邪教仪式。 这不只是旁观者的感受,就是参与此事的人们,很多也是心里别扭。 这里的深蓝行者绝大部分属于孟荼管理的夏城军方体系,也有一部分是淮城这边派来协防的。 不管是什么来历,平常大家都是骄兵悍将级别的,作为深蓝行者成员,多多少少也有一些特权在。结果被一个指令叫到这边,玩这套稀里古怪的东西,大家心里都很有意见好吗…… 好吧,看到中心区域,那个与山君随意聊天的年轻人,还有杵在格式化空间里的五根人形柱子,大多数人再有什么意见,都要憋住。 有某人前车之鉴,不经脑子的话不能说,内部频道都要少用,再加上有面甲隔挡,连“道路以目”都做不到,最多就是打几个手势,憋屈极了。 当然,也有一部分是真正的聪明人,通过孟荼的指令,还有其他先期到来的同伴们的反应……嗯,可能还要再加上罗南教授恶劣名声之后,日益巩固的权威性,一声不吭加入了描摹比划的队伍。 山君才不管这帮子深蓝行者,是怎么个想法做派。倒是对刚才孟荼、龙七借着“构知之眼”,给过来的感知压力,耿耿于怀。 就按照最简单的线性逻辑去考量,十个人共同描绘的“构知之眼”,已经是那般效果,这一波再堆上去,那还了得? 他暂时没去想破解之策,而是这么问:“像我,没吃‘深蓝行者’这两口烧饼的,能不能参与一下?” 罗南视线回转到虚拟工作区,漫声回应:“山君前面试那几次,效果不太好?” 私下里的小动作被罗南一语点破,山君就凭借厚脸皮抗着 ,豪迈式大笑:“碰到疑难,正该讨教。” “可以的。”罗南先说答案,然后补充,“虽然不好和标准体系协同,还是可以通过另外的方式和环节参与。” “是吗?” “稍等。” 罗南确认了“构知之眼”的架构情况,知道聚过来的这些深蓝行者里面,有些人还需要进行调节适应,也不急着进行下一步,而是就在山君眼皮子底下,在虚拟工作区一侧,开始描画新的构形。 这个其实也不算新,至少山君一看就辨认出来: “血意环!” “山君对这个感兴趣?” “有点儿,有点儿。” 事实就是,这段时间,在这个领域,山君没少做了功课。 上周,他正是通过血意环堡垒,才能够远距离观照江岸以及渊区超乎想象的精彩场面。即便当日之后,再没有那样规模、那样清晰的名场面可以看,可三不五时跑上去,体验一下精神侧的感觉,也挺新鲜的。 再说,血意环堡垒本身,就具备了让人深入钻研的资格。 山君心里头还挂念着如何参与的事儿,见到罗南的动作,自然就往这个方向去靠。凭借他这段时间的用心研究,猜出了一种可能性: “你是想着,让‘血意环堡垒’来挂载‘构知之眼’?” “是这个意思。” 罗南话是这么说,事儿也是这么做。可当这一切在眼前铺开,自问近期下了苦功夫的山君,还是有点蒙圈。 看着罗南把血意环的基础构形,与构知之眼摆在一起,然后……拼接交融完成。 刚刚发生了什么? 相应的原理和细节,超出了山君的认知极限。 事实就是他根本就没看懂。 这时罗南没有再向他解释,因为要解释清楚,就必须涉及大量的背景知识,花费的口舌太多,实在划不来。 罗南只是看向山君:“决定了吗?” 山君还糊涂着,第一时间没明白,直到罗南的视线投向他的右臂,联想到此前帐篷里面的交流,才又恍然。 话题这是又跳转回“灰质处理”上来了。 “你说这事儿……好不容易做成个样子,就不改了吧。真招惹个什么脏东西,还能怕了它?” “所以山君是可以做诱饵的,是吗?” “……” 来真的? 山君一直以为,罗南之前在帐篷里说的那些话,是为了获得行动主导权,放出的干扰弹。 可现在看上去,分明有把它做实的意思。 但这要怎么做? 面对突然出现的“灰质”,山君也没有什么明确的处置思路。这种说不清道不明,又总是在精神海洋中出没的虚幻不实之物,天然就对肉身侧不友好。 作为超凡种,山君不惧怕,但也不想招惹。 可很诡异的,他对罗南的处理方案很有兴趣,就算这方案是把他当成“诱饵”,也一样。 构知之眼、血意环堡垒、深蓝行者、灰质、织梦者、地洞……还有他这个超凡种。 他倒要看看,罗南是怎么规划、串联这一切的。 “要怎么搞?” 山君抬起手臂,五指屈伸,向罗南显现他的兴趣和态度: “试试?” 第六百九十六章 荡魔图(下) 颂堪正在不断后退。 他必须拉开与地洞……确切地说,是拉开与地洞周边正快速扩张的格式化空间的距离。 这种时候,就能看出来,他是跟着罗南到地洞这边的所有人里面,定位最尴尬的一个。 他不属于罗南的亲友团,也不是营地的驻守方,甚至连龙七这个曾经的工具人都比不上,只是以“瑞雯粉丝”的身份,凭借着几日来的习惯性动作,硬凑了上去。 正常时候还不明显,等到格式化空间打开,越来越多的深蓝行者加入,格式之火开始大幅肆虐周边区域——对圈外人士的拒斥之势已成,他这种手无缚鸡之力的前科研人员,就只能往外走,避免一不小心被活生生烧死的悲惨下场。 几分钟的时间里,他从最内圈一路向外,小心翼翼绕过深蓝行者形成的“钢铁火焰环”,本来想在稍外围的区域观察形势,然而几次不太稳定的热浪涌流,又把他往后逼。 这还不算,格式化空间的成型,导致周边区域时空结构出现了一定幅度的扭曲,对正常人来说没什么,可对于他这种具备一定感应能力的“前时空监测人员”,形成的刺激干扰实在强烈。 空气中穿行的杂波,通过感知的共鸣,渗透过来,刺激到他大脑内部电信号,形成了非常严重的耳鸣。 颂堪以前碰到这种情况,会借助仪器,分类消解。可如今他已经离职,太平洋海底的实验室,他这辈子都不可能再回去了,缺少相关仪器辅助,他只能自己忍着,徒劳拍打着耳廓,继续往后退。 离现场越来越远,他也越发心不甘情不愿,当真是一步三回头……结果,在糟糕的感知状态下,把握不住平衡,脚下拌蒜,摔了个四仰八叉。 还好,后背刚沾到地面,就被人在后面托了一把,没有摔实。 “颂堪老师,没事吧?” “没事没事,谢谢谢谢。” 颂堪狼狈之余,也没看清扶他的是谁,嘴里连声感谢,等缓过神来才发现,这人他是认得的。 “曾导?” 曾导不是导演,而是一位荒野向导,好像是受丁教授的队伍雇佣,在夏城周边荒野搞研究。结果一来二去,跑到了淮城这边来。 颂堪对这位边缘人物有清晰印象,则是因为这位曾导向瑞雯要过签名。 这是仅次于他的壮举,而且还成功了。 就在昨天。 好像是因为目前身在淮城毒沼区,位置也比较尴尬,后续用不到他,雇佣期满,不再续约,马上就要返程。回去之前,为自家身为“瑞雯铁粉”的女儿,准备一份礼物。 这就叫巧,说不定还跟他女儿在魔眼女半位面版聊过呢! 正因为有瑞雯在中间,两人虽不熟,彼此却还比较亲近。 “那边是怎么了?” 曾效嘴里问着,却不管颂堪还有点儿心不甘情不愿的肢体动作,扶着他继续往后退,最后一路退到存放工程设备和配件的一线维修点。 这里已经集聚集了一批看热闹的人们,除了本来要上班的工程人员,还有营地里一些闻风而动的闲人。 不管是被迫还是主动,大家现在都没法正常工作了,也 只有躲在大型设备的阴影下,看热闹、闲唠嗑。 看似清闲无事,但话里话外,几乎都有个统一的担忧,就好像曾效嘴里絮叨的: “究竟在折腾什么?是要打仗吗?” 颂堪当然知道不是的,但是在曾效以及更多围观者看来,三四十号深蓝行者聚集,搞得好像誓师大会一般,除了打仗,似乎也没有别的选项了。 正是受到这种氛围的影响,颂堪忽然间也有点儿不太确定。 那个人,是不是真要搞出什么大动作? “那个……龙七先生也过来了。” 要么说向导就是眼尖呢!受曾效提醒,颂堪才发现,刚刚他还羡慕嫉妒过的“前工具人”龙七,不知什么时候,才从核心地带出来,好像还绕了一个圈子,又往这边来了。 他行动的姿态有点怪:视线始终盯着地洞区域附近,一路上要么是侧行、要么是倒退,倒好像是在晨练的体育生。 等龙七到了近前,还听到他嘴里面在说话:“在这个距离上,我们仍然能够看到‘格式之火’的高温影响,但这种高温是有约束性的,是可控……起码是部分可控的,我们可以把它理解成为一种特殊的领域性力量。 “对的,就是格式化空间,大家也很懂嘛!” 听到这些,颂堪再不理解就说不过去了。 他大惊:“你又开直播!” 龙七闻声扭头,对颂堪挥手:“过来拍几个远景……颂堪先生给大家打个招呼吧。” “所见即所得”的直播镜头前,颂堪下意识咧嘴笑了一下,但那副表情注定非常僵硬。 龙七倒是一如既往,只把直播当闲聊:“我看着你跑出来……热坏了吧。发现附近有没有什么好的机位没有?” 颂堪没有回应,他在镜头前还是有些放不开——这和录制节目,是两回事儿。 龙七自说自话的功夫了得,他环视一周,将维修点的情况,都给拍了进去:“这里聚了一批和你们一样迷惑的人……那个塔吊不错,一会儿我就上去,保证视野更开阔。” 颂堪偷偷打开直播界面。 可还没看清楚直播间的弹幕反应,龙七就又主动找他,拓展话题:“老颂,放松点儿,你不觉得眼前这幅情景,很有纪念意义吗——独特场景中的独特之人。” 颂堪下意识接上:“哪个?” 严格意义上来说,此时在最靠近地洞的核心区域,罗南、山君,当然还有瑞雯,都能算得上。 不过凭良心讲,现在最耀眼的,必须是罗南。他站在c位,主导着整个局面,所有深蓝行者的视线都在他划定的区域内。瑞雯目前只是他背后的影子,山君这位超凡种也在认真倾听。 事实是这样,龙七的直播镜头里,也忠实呈现了这一点。即便深蓝行者外骨骼装甲多少有点儿遮挡视线…… 由于直播镜头的到来,维修点这边,之前看热闹说闲话的人们安静了下去,讨论的话题也已中断。可是,龙七要比他们更加肆无忌惮,他就在直播间里,直白露骨地表达观点: “我觉得吧,有那位做主导……要出事。” 颂堪就在旁边咳嗽。 龙七只当没听到,按照此前约定好的,开始攀爬塔吊,优化视野,嘴里就没闲着:“我是实话实说,有关人员最好预先准备一下。你们嘴里的吸血鬼先生吸不吸血我不知道,搞事情,那可是一等一的……” 正说着,噪声大作。 直播间最先收录进来的,是维修点看客们的骚动,但很快,更响亮的引擎轰鸣声就压过来。 直播镜头中,地洞区域烟尘飞扬,其间又有炽白火光飞卷,镜头构图一时间混乱不堪,这时候,龙七淡定的解读,就愈发显得可贵: “在热机了,显然是接收了明确指令,这样来看,大概率不会局限于营地,乃至于周边小范围地域。” 说着,镜头做了个切换,又一次扫过维修点诸多看客们的脸:“大家记着这些反应,以后说不定会方便自我参照……” 颂堪在直播镜头,看到了自己,还有周围其他人的面孔。在数十部战争机器热机启动、蓄势待发的时候,大部分人脸上,先前看热闹式的兴奋,明显消褪了,代之而起的,是惶惑、迷惘。 他们在看远方的尘烟火焰,也在偷瞄其他人脸上的反应,然而得不到确切的答案,也就愈发不安。 这些微妙情绪摇荡着,如同前方气流吹卷、快速靠近的浮尘,转眼将他们卷入其中,一时难有消停。 “火候差不多了。” 核心地带,山君一语多义,既是指集结起来的深蓝行者已经按照罗南要求完成了“构知之眼”的描摹和链接;也是指现阶段,三十二名深蓝行者建构的格式化空间,不知不觉间受到的“收束”。 是的,就是收束。 除了“构知之眼”的统摄以外,渊区沉降下来的结构框架,也是适时切入,几乎不费吹灰之力,便将格式化空间整个地纳入其间,完成了气机交融与转换。 “血意环堡垒……远程加持?” 话里难免有点儿嘲讽意味儿,可山君不得不承认,整个过程未免也太丝滑了! 丝滑到搭建格式化空间的这些深蓝行者,至少还有一大半,浑然未觉——他们已经给纳入到一个更宏阔的规则框架中,成为了一组临时挂载的“模块”。 “统一起来最好。” 罗南随口应答:“毕竟天赋不同。有些人很聪明,已经开始在尝试适应构知之眼带给他们的超强感知增幅,但有些人还是懵懵懂懂。旧的模式下,会造成不应有的脱节。 “还统合在全新的行动模式下,才更容易抹平差距……大家都是新手,反而好办了。” 说话间,高温空气中,那越发妖异的“构形之眼”明显在变形。其重叠之势如故,然而其间骤然复杂化的图景,明显已经不是简单的“眼瞳”轮廓线条……更像是眼瞳倒映的世界。 百千个模糊的世界,一层叠一层,叠出了山水荒原、城市人间,还有缭绕在其间的扭曲烟岚雾霭。 “这是什么?” “嗯,简单的地图,也反映那些污染物,还有他们比较喜欢附着的东西。” “有个啥名目吗?” “嗯,叫‘天人荡魔图’。” “……” 第六百九十七章 归虚无(上) 中二感十足啊。 这是山君第一个念头。 年轻人总喜欢拿着貌似有力量感的词句来拼凑……很有“少年感”。 这句评价几乎要说出口了,理智给宕了一下:没必要给别人找不痛快的时候,顺便给自己找麻烦。 山君顺势想到更多:罗南以前好像不这样的。 构形、超构形、囚笼、耦合、切分、跃升……罗南有时候会用常人熟知的词语,望文生义,去框另一种意义,但听懂了他的解释,又会觉得挺准确,基本都是有所本,有所依。 那么,这回是因为什么? 山君注视所谓的“天人荡魔图”。早前“百目交叠”的简略结构已彻底不见,代之而起的,就是仿佛全息地图般的模样。 看上面烟岚流转的图景,差不多是把地洞区域周边地形地貌做了复刻,再呈现其中,其范围已经将附近的淮城都纳入进去。相应细节,比他这段时间频繁调用的侦察卫星高清图像,还要周备细致许多。 精神侧就喜欢搞这种玩意儿…… 可今日天气晴朗,哪来的烟岚雾气? 山君不懂就问:“这个什么图,有没有什么说法?” 意外地同步,罗南也开口:“你可以通过‘堡垒’,间接获得构知之眼的功能……” 两边撞在一处,都谦让了下,还是罗南先说,他指着刚刚命名完毕的“天人荡魔图”,已经开始安排工作了: “下步开始前,尽快熟悉一下。血意环堡垒远程支持时间有限,你知道,秋老虎肆虐,夏城能源供应挺紧张的。上个月折腾了一回,不能再出岔子了……我手头有点儿紧。” “理解理解。”山君信口回应,其实已经有点儿后悔。 那话出口就觉得有点儿草率。也许就是人家中二病发作呢?这么问,岂不会是让年轻人下不来台?到头来,还是给自己找麻烦! 正好现在顺着罗南的话题聊下去。 山君打了个哈哈:“我还真要尝个新鲜……两边说融合就融合在一起,厉害啊。” “本该如此,与我无关。” 罗南漫声回应,更多的心思还是在另一边。他环顾四周轰鸣着的深蓝行者,三十几号人身上辐射出的格式之火,共同架构起格式化空间——其实已算是天渊帝国“战争领域”,也不用提什么高仿、低仿了。 植入型机芯发挥了“前两个烧饼”的功能,使这些军方战斗人员,跳过了天渊文明通识教育阶段,以及必要的专业训练,拼凑出了实现“战争领域”的所有基础前置条件。 可终究缺了太多课,使得这一版本的“战争领域”,失去了自我变化与持续拓展能力,只能通过机芯固件、硬件的升级,勉强获得一点儿“前途”。 山君还说什么“说融合就融合”……其实,只要认认真真地学习天渊文明基础知识,按部就班达到一个入门阶段,就能知道: “堡垒”也好,“构知之眼”也罢,都是本着现实需求,经天渊帝国历代名师提炼出来的,置入通识课程的必修基础构形。 它们同属于“协同构形”的分类——天渊帝国的通识教育,终究是社会意志的体现,即便真传学这边,个人 修行科目居多,可只要抓着机会,也是猛烈灌输协调、合作意识。内修、布法这些考验个人资质的课程不好整活,通真、构形、造物课程上,就有大量协作内容。 按照通识教育课程安排,这两种构形几乎在同一阶段,进入学习计划。它们简单易学、经典可靠,彼此之间也具备高度关联性,算是通过构形方式,实现拓展协作的的典型代表。 “堡垒”本身就是用来承载多个功能性构形的设计,是一个非常优秀的万用平台。 至于“构知之眼”,虽属构形门类,却是“通真”课程的良好辅助,能够帮助刚刚入门的学生,完善对自我、对外界的观照认知。架设在“堡垒”之上,就有了更加坚实的承托,是打开眼界、提高认识的高效途径。 在学业要求与社会倡导下,任何一个拿到通识教育结业证书的人,都会在这上面投入相当的学时,获得基础的参与、实操能力。 这样的毕业生投身军旅,在严格的标准化军事训练后,与战友共同架构起来的“战争领域”,天然就具备了“堡垒”与“构知之眼”的能力,哪还需要罗南在旁边费尽心思搞“融合”呢? 还有很重要的一点:天渊通识教育所涉及的这些基础构形,都是由浅入深,传承有序。通识教育的时候学到手,专精研究的时候,同样可以作为基础工具,加以应用。 等到了天梯阶段,还有多条路线的升级版本等着。真正做到梯次分明、体系健全,是地球这样的原生文明,根本羡慕不来的。 在这种复杂又规范的体系建构之下,通识教育阶段学习到的基础知识,已经可以自然衍生出许多高妙的修行、应用法门,就比如现在呈现出来的: 天人荡魔图。 此时的山君,已经把自己先前有关“天人荡魔图”的芜杂念头,尽都抛在一边。 他的表现,倒是无愧于超凡种的水准,即便是在他的非专业领域,精研一周后,已经能够非常自如地远距离登入“血意环堡垒”——如今的隔空加持状态下,只会更容易。 眼下他在“堡垒”框架下,关注“构知之眼”功能,凭借他的见识,有些先前疑惑之处,便迎刃而解。 “怪不得呢,借‘构知之眼’,以格式化空间的‘领域’规则投射、观照、解析,遍及精神海洋、渊区,给那些‘异物’打上显影剂,实现具象化,你们精神侧就爱这么干……不过把‘格式化空间’这么远距离映射分布,以前好像还没有人做过。” “是吗?也不一定。” 山君瞄了罗南一眼,几乎以为他在指天启实验室刚投入应用的“第七代机芯”的事儿。不管是不是,在这种敏感话题上,他也只能装糊涂: “唔,这些烟岚,就是‘灰质’的具现?覆盖范围可不小……唔,地洞这里,浓度是不是太高了?” 考虑到“地洞”与罗南那说不清、道不明的关系,山君的表述已经非常克制了。在他看来,地洞根本就是“天人荡魔图”上显示的最明显的排污口。 所以,“灰质”的出现,果然与罗南脱不开干系? 罗南倒是直白:“地洞是个源头,不过单凭这段时间的排放量,还做不到弥漫淮城、大金三角……以及更 广阔区域的程度。” 山君挑眉:“有这种规模?” 话里多少有点儿怀疑。 “去看看就知道了。” “呃?”山君不确定,他是不是真正理解了罗南的话。视线又投向身后的地洞,试探一句,“这里呢?” “先观察。”罗南轻飘飘回应,“拉尼尔先生大概还需要它多做些参考……山君。” “罗教授?” “目前周边‘灰质’只能算是散兵游勇,跑了个漫山遍野,要高效抓取很困难。驱赶一下,让它们聚在一起,效率会更高些。” 山君本来没明白,但看到罗南投射到他右臂上的视线,就有点儿醒悟:“所以,你说的‘诱饵’是指?” “正要有劳山君。” 被当成“工具人”,山君倒也不在意,相反他是饶有兴致,想看罗南究竟在卖什么药:“好像没这么简单吧?刚刚我也尝试了,‘灰质’这东西,貌似对我并不敏感……” “没关系,有它在。” 罗南指向了浮游于虚空的“天人荡魔图”。 这时候,他又想起来:“刚刚你问这过,这里面的‘说法’。” 怎么又绕回来了呢? 山君有点儿尴尬,但又带着点儿恶意期待:“正想说呢,这个名字里面,‘天人’何解?‘荡魔’又作何解释?” “这个啊,解释起来挺复杂的。”罗南在措词,又像是搜肠刮肚找理由。 看他的模样,山君隐约还有点儿小兴奋。但也没隔多久,就听罗南道: “天人,大致相当于你我这个阶段。” “呃?” “荡魔,算是这个阶段你我应该做的事情……之一。” “……” “天人图景,必修课哦!” 山君看着罗南认真的面孔,心里糊涂了。 罗南就笑:“山君,有些东西言语解释太过复杂,不如咱们操练起来,大概不用半日,你就明白了。” 不等山君回应,罗南又点名: “孟大校。” “是。”孟荼第一时间回应,如奉上命。 “你们要在最短时间内,适应‘堡垒’与‘构知之眼’的交融状态。咱们先从简单的做起……来一段强行军。” 罗南言语温和,却没有给人任何讨价还价的余地,他手指轻划,高温空气中所谓的“天人荡魔图”便滴溜溜旋转起来,随又定格。 罗南指尖就落在地图边缘某个区域。 “这里吧。” 孟荼视线投注,眼角就是抽搐。 他强忍着没说话,旁边山君则已忍不住吐槽:“你这都要到江边了,你是想直插大金三角腹地?” “三百公里而已……而且也不用那么远。” 罗南笑着,脚底却是在全无凭依的情况下,无声离地。 随着他的动作,血意环堡垒远程加持的框架骤然收束,根本不需要孟荼再转述命令,周边格式化空间“嗡”然震动,包括孟荼在内,三十二名深蓝行者自然进入低空悬浮状态,热风呼啸,气浪澎湃。 居于其间,山君胸口竟是微堵,一口气息差点儿接续不上。 第六百九十七章 归虚无(中) 几十具深蓝行者外骨骼装甲,上百吨的分量,在高功率引擎以及超凡力量的共同作用之下,齐齐浮空,对周边环境造成的影响还是相当强烈的。 绝大部分深蓝行者外骨骼装甲,都具备短时滑翔与浮空的能力,但一般是出现在紧急避险、极限越障的情况下,而且也需要启动一定的辅助模块。 可眼下这种情况…… 身为超凡种,山君自认为拥有在格式化空间中来去自如的本事。就算是堆积到三十多号人、五六个小队,理论上已经拥有与超凡种相抗衡的力量,也没怎样。 所以他才安然留在罗南身边。 但是,就从浮空这一刻起,他所感受到的格式化空间,明显与他所理解的正常情况不一样了。 当这些人脚底离开地面的刹那,他能够清晰感觉到,格式化空间的功能架构,发生了明显改变。 改变的法理也非常清晰——绝大部分都是“血意环堡垒”框架融合“构知之眼”过程中,给予的约束和变形。 这一刻,三十二名深蓝行者,一下子变成了血意环堡垒所需要的形状…… 血意环堡垒又是什么样的形状呢? 过去一周,山君有相当一部分时间,都放在血意环堡垒上。利用远程登录的功能,熟悉那个神奇的架构。 他知道,“血意环堡垒”便如其名,是由上千名参与者共同垒砌出来的、浮游在精神海洋与渊区的巨舰。从罗南主导修建起来的那一天起,到现在大半年的时间,这艘“太空堡垒”,已经分化为多个清晰的功能区,以至于人们的意识登陆之后,还需要在各个功能区里面进行频繁切换。 每次切换都是一次微妙的灵魂力量塑形过程。它并不会永久性改变人们的灵魂力量结构,却能够让修行者特别是精神侧修行者明白,要想调动有关功能,驱动相应的力量,应该进入到怎样的一种状态,大致是怎样的规范。 即使集体意识作用下,和私人修行还有一点点的差别,相应的感觉总还是差不多的。这就给了修行者,特别是初学者以很好的演示。 当然这种规范,还是以精神侧的模式居多。据说血意环堡垒也在进行充分干涉物质世界的实验,地洞周边区域,其实就是此前的毒沼区,变成眼下这种模样,很大程度上就是因为血意环堡垒在这片区域进行远程试验的缘故。 山君曾经慕名参观过相应的物质世界干涉功能区建构,作为肉身侧大家,大概能够从中观察到一点高效干涉的模块化痕迹,但具体的情况仍然不是特别了解。 可如今,在三十二名深蓝行者,被框入血意环堡垒架构之后,他忽然就明白了,那个功能区的完整形态究竟是怎样…… 就是现在的模样。 好像血意环堡垒天生就应该与深蓝行者相匹配,相应的干涉模块结构,与每一名深蓝行者都实现了交融,来自于精神海洋乃至渊区的能量,经过高效转化后,倾注而下,使得格式化空间的能量运作效率瞬间爆表。 至于浮空,不过格式化空间对外界环境的干涉效率突破了阈值之后,自然而然的呈现。 所以,罗南进行那些实验,难道就是为了将深蓝行者体系框入到他的血意环堡垒框架之中? 这里面涉及到的 博弈和算计,那可是相当深入了! 不管怎么说,罗南做到了这一点。 威胁也好,算计也罢,他通过构知之眼,消解掉了三十多人的庞大队伍里面极有可能出现的叛逆和反抗。 在山君看来,这些深蓝行者都进入到一个类似于半催眠的状态中,超强的感知加持以及相应的计算分析能力提升,并不完全是“构知之眼”或罗南提供的福利,它也会占据参与者相当一部分脑容量。 越是不舍得这种超神状态,就会投入越多的精力去维持,然后罗南再给出适度的新的刺激…… 此时刻此刻,哪还有心思去想别的呢? 参与者的配合度、体系模块的匹配度都跟得上,其建构的领域规则自然更加严密。再加上格式化空间出了名的排他性和“格式化”消融能力,在这样的环境下,非体系人员,体感绝不会太舒适——包括山君在内。 这种时候,愈发凸显出罗南身姿的轻盈自然。 罗南以及三十二名深蓝行者的悬浮高度,已经超出了半人高。 这时候,没有陪他们一起玩的山君,位置就略显尴尬,心理和生理上的双重不适,让他皱起眉头。他当然不能停留在这些人脚底下,所以就背着手往侧方走出几步,倒和外围区域的猫眼,站在一起。 猫眼瞥他一眼,没有说话。 山君也保持沉默,此时旁观者也就他们两个了。 至于其他人,别的无所谓……瑞雯,山君一直在关注的目标,此时同样浮空而起,真就像是罗南的影子,随着本体自然移位。 山君眼蹦。 刚刚他为什么没有跟着浮空——并非是做不到,而是要在格式化空间的特殊环境中,抵抗格式之火的消融之力,动静必然不小。想和罗南那样,轻描淡写地自然浮空,就比较困难了。 罗南这种情况,山君还能够以“血意环堡垒和构知之眼的双重掌控者”为理由,加以解释。可瑞雯,山君在持续关注中可是非常清楚,她完全没有参与“构知之眼”,也不在血意环堡垒框架之内,当然更不属于深蓝行者序列,可她却没有表现出任何受排斥的现象…… 那些名字都未必能叫上来的深蓝行者都参与进去,是因为体系匹配、早有设计的缘故,也就罢了。 瑞雯这算什么……唔,想想“千分之二小姐”的特殊性,也勉强可能接受,可老子这边又是怎么个情况? 为这种事情争风吃醋,当是智者所不为。可有些时候,人们的心思不是理智所能控制的。 就算是理智……若能够从罗南那里,得到实实在在的好处。比如那个什么“天人荡魔图”,他要理智干嘛? 他们这个阶段为什么叫“天人”? “荡魔”又凭什么说是应该做的事? 对于命名一向比较收敛的罗南,为什么要起这么一个相当张扬高调的名字?又是以什么为依据…… 这种事情真的不能细想,很容易就会想多了,并抱有一些超乎寻常的期待。 特别是在这种“鸡犬升天”的环境下。 可这种态势,难道就不在罗南的算计之下? 他一个毛孩子…… 种种矛盾想法此起彼伏,山君心思愈发纷乱,也在这个 时候,罗南的视线投射在他脸上。居高临下的形式,山君应该觉得不爽的。但在这一刻,他心中泛起的竟然是纯粹的期待之情…… 毫不意外。 “山君,这场拉练你要跟着。” 穿透了格式化空间,远远传过来的声音,坦白说缺乏商量的意味和空间。不过这时候,也就无需计较这些细节了。 山君吸了口气,发出爽朗的笑声:“那是自然。罗南老弟,这是准备给我安排一个什么活计?” 山君直接变了称呼,罗南也是一笑:“当然是做咱们该做的事。” 这个“咱们”真是可圈可点。 至少山君是这么认为的。 就算明知道罗南说这种话,带着一点经营的目的,他仍然觉得颇为悦耳,也就非常配合的问下去: “该做的事是指……” “既然用到了天人荡魔图,荡魔诛邪,破神除谬,这些事情,总要来体验一下。” 罗南说着让山君听不懂,又勾着心的话,偏到这儿,话锋一转:“对了,山君方便留个通讯号不?随时联系。” “啥?” 不管心里头是怎么想的,山君还是按照罗南的意思,把通讯号报出。 很快,就有相应的信号传过来,他下意识接通,然而耳畔响起的却并不是罗南的声音,而是一位听上去言语温柔的陌生女性。 只是,她说的啥? 第一句话,山君并没有听清楚,吐字发音和他听过的任何一种语言都不相同。 不过很快,对面角色就完成了切换,再开口已经是男声: “山君先生你好。” 这是一个很明显的人工智能味道的声音,发音纯正,貌似自然,却缺乏灵动之意:“北岸齿轮地下研究所,军工级人工智能‘旗手’为您服务。” “……” “接下来的拉练清污行动,旗手负责为您转接上级有关指令,如果因为指令意义含糊,造成理解困难,请及时向罗南先生咨询。” 山君有点儿懵,他抬头看向罗南,完全搞不懂这是怎么一回事。 而悬浮在半空的那一位,就向他挥了挥手,好像说了什么。然而也是这一刻,天空中噪声大作,来自于三十二部深蓝行者高功率引擎全力启动的轰鸣声,鼓荡着耳膜,压下了空气中其他所有的有意义波形,以至于山君只能看着罗南的口型猜测。 他说的是:“跟上来!” 天地间又是一声轰鸣,在三十二名深蓝行者全部加入之后,已经被扩大化的格式化空间圈住的地洞,好像也不甘寂寞,新一轮的高能射流轰然迸发。 只是这一次,性质芜杂的能量射流,却在炽白光焰之下被瞬间分解消融。深蓝行者的队列丝毫不乱,只在空中稍稍调整方向。 此时东升太阳投射的光线,打了个斜角,投射在他们身上。不知是否是错觉,光线自东南入射,又出射于西南,好像是给这群钢铁之躯指明了方向。 他们开始缓缓加速,将罗南还有瑞雯保护在中间。朝着西南方向,轰隆隆碾了过去。 “旗手”在此时给出了新指令:“清除目标1号定义完成,请在目标清除后,及时做好汲取、附着工作,祝您一切顺利。” 第六百九十七章 归虚无(下) “靠,等等我啊!” 维修点这边,龙七刚在塔吊顶部找到一点儿远距离拍摄的感觉,就看到深蓝行者集群已经从悬浮模式,进入到飞行状态。 悬浮和飞行真的不一样。 由于龙七人在几十米高的塔吊之上,居高临下,对地洞区域形成了绝对的高度压制。再加上开始热机的时候,尘土飞扬,模糊视界。所以,罗南与深蓝行者低空悬浮时,感觉其实并不明显,直播间里大部分人根本就没往那边想,他们还都围绕着“吸血鬼突破常识壁垒的江湖地位”这一热点话题,吵得天昏地暗。 就算有少部人察觉到,罗南、瑞雯与山君、猫眼形成明显的高度错位,发出“瑞雯小姐姐飘起来了”这样的弹幕,也没有形成什么话题度。 直播间里的无意义吵闹,停止在深蓝行者集群向西南转向,加速启动的那一刻。 就算人们再眼瞎,当龙七的直播镜头不得不追随着深蓝行者集群,做平行移动的时候,一切因习以为常而造成的错觉都被打破。 格式化空间内高效率运转的能量,更是迸发出远较此前任何时候都要刺眼的光芒,强劲干涉外部世界,形成使得百吨级的钢铁架构持续高速飞行的澎湃力量…… 嗯,正常人不需要去纠结运行的深层机理,近乎于超自然现象的神奇情景,直接砍断了相当一部分人的理智神经。 然后就是更为爆炸性的弹幕覆盖。 而这种时候,龙七已经懒得在密集弹幕中找寻有意义信息了。相较于直播造成的反响,他被“抛弃”的后果,更让无法接受。 所以,龙七就在维修点一众旁观者的惊骇眼神中,直接从数十米高的塔吊顶部往下跳。 他要追上去! 格式之火在空气中连炸出几声闷爆,帮助龙七多次缓冲,安然落地。这场面其实也挺超自然的,但相较于飞行中的罗南及其麾下深蓝行者集群,就完全不是个儿了。 也就是让直插间的观众们,多了一回高空速降的第一视角体验。 “车,车……” 龙七嘴里嘟囔着,视线视射。他所在的维修点在地洞区域南面,追上罗南他们,只要切一条向西的直线就好。 可实战经验丰富的他,单凭目测也能知道,不断加速的深蓝行者集群,时速至少已经在六十公里以上,而且还在不断加速中。 这种情况下,他单兵突进,恐怕还没有追上去,先要给累死,或者快累死的时候,被路上的畸变种拣回去当开胃小菜。 “龙七!” 是颂堪在叫他,与之同步的,是越野车的引擎轰鸣。颂堪就在驾驶座上,向他招手示意。 龙七注意到,这不是他们那辆——那部车还在营地里搁着呢。亏得颂堪能在这么短的时间里,找到这么一台合适的代步工具,多半是在他偶像浮空的时候,就已经有先见之明在准备了。 以颂堪的温吞性格,干出这种事儿,绝对值得大书特书: “干得漂亮……这算爱的默契?” 龙七一边赞叹,一边跳上车,顺口调侃一句。颂堪并没有回应,他做事反常地雷厉风行,脸上却缺乏这种状态下应有的亢奋,相反,他表情相当沉重压抑。 等龙七上车,他一脚油门轰上去,几 乎要爆缸的轰鸣声,又显出心里头的躁动情绪。 矛盾啊,矛盾! 龙七一点儿都不意外。 这种时候,如颂堪这般的瑞雯铁粉,特别是知晓一定内情的,心情都应该很复杂才对——半遮半掩的幕布被扯掉,后续的影响与后果,都不是现在“网红偶像”的身份所能承担。 游戏般的时光要结束了,现实世界的阴影如潮水般涌来。 这种时候,计较个别粉丝心里的矛盾想法,没啥意义,龙七也就是一笑,探头出车窗,看远方天空中,飞行的深蓝行者集群,调整视角的同时,草率挥手: “追上去!放心,肯定给你拍好……草!” 半途陡然变调,颂堪在驾驶位看不到,把头探出车窗的龙七却看得清楚,就是副驾驶这边的方向,有模糊黑影,如炮弹般呼啸而来,根本没给人任何反应的机会,直接撞上。 越野车两侧,四面车窗玻璃几乎同时炸开。颂堪这才发觉不对,但也只来得及惊叫一声,整个人便被灌进来的强大气流,从破碎车窗那里,带着碎玻璃碴子,强行吹了出去。 龙七反射性伸手,想拽住他,结果自家脑袋却先被人按住。对面稍一发力,他便头晕脑涨、天旋地转。等回过神来的时候,已经转到了驾驶舱里。 至于原来的副驾驶位置,则已被人占据,正是刚刚直接炸车拦截的那位。 超凡牌组里的红心5,山君。 此时,山君的视线也追踪着天际持续加速的深蓝行者集群,和龙七刚才做的事情几乎一模一样。 龙七有点儿恍惚,但完全清醒后,第一反应还是从倒后镜往回看。摔落的颂堪,倒是让及时跟过来的猫眼接住。 猫眼还向这边伸手做了个“ok”手势,应该没有大碍,就算断几根骨头啥的,也不致命。 “累赘跟过去找死吗?你负责开车,追上去。” 山君话里是超凡种应有的强势,但如果是真的硬,就没必要多解释那一句。 龙七咧咧嘴角,明知道不理智,但本能还是要调侃:“明白,这就是没系安全带的坏处……话说,山君,我直播呢。” “要配合吗?” “呃,可以吗?”龙七都觉得自己在作死。 这时候,山君视线转回来,唇角竟然还有几分向上的弧度,余势在瘦脸上勾出些许纹路,猛然间倒是看不出刚才不讲理的强势:“只要罗教授不介意,我没有问题——前提你不要跟丢了。” 龙七下意识加了脚油门,但仍不确定:“真心的?” “这不是重点,不是吗?” “您坦诚!话说,他们目的地是哪儿?” “大金三角中部区域……吧。” “咝!” 龙七差点儿想踩刹车,但在山君注视下,还是伸手,开始在车载智脑上操作。 山君有一点说得不错,如果目的地真是那边,以颂堪的野外生存能力,在车上确实就是个累赘。 要说专业和皮实,他确实远远胜过,当然,胆子不一般:“具体坐标呢?还有,我们就这么开过去?这样咱们半途送菜的可能性也不小……他们高高在上的,大约不会把路上那些超凡畸变种、巢穴都给扫干净。” “先去这个位置 。”山君没有回答,在龙七设置好的界面上,输入了具体坐标。 “这个不远,几十公里,不开车都能到。”龙七随口评价,“话说山君,您为什么不直接跟过去?要说他们能飞,您也不差呀?” “我又不是沙卡尔,真能这么做,过来的时候也不会那么狼狈……你不是都看到了吗?” “呃,您谦虚了。” 在龙七的认知里,超凡种肉身浮空算是一种比较普通的能力了。除了少部分人出于习惯等原因,使用更高段的力场扭曲、或者改变身体结构性质等更复杂手段以外,大部分通过超凡力量操纵气流,就可以做到——当然是暂时的那种。 上个月,龙七还真看到了山君到这边来,使用的“空难式”降落法。凭心而论,那种简单粗暴的手段,单论难度,也不比单纯浮空飞行容易到哪去。 当然了,什么能力发挥极致,都是不容易的。比如山君口中的沙卡尔——超凡牌组里的红心9,号称“呼吸的宗师”、“里世界驾驭气流第一人”,能够做到在天空中浮游飞翔数日夜而不坠,便是睡眠亦可维持相应状态,以至于在梵城被人奉为神明。和德姆上师一起,把灵修教派搞得有声有色。 那是一个在世俗社会也有相当知名度的人物。只不过因为次大陆长年以来给人的古怪感受,使得域外人士自然带着有色眼镜去看待,给这类神奇蒙上荒诞的外衣,也算是另一种伪装色。 以至于,在直播间里,都有“不明真相的观众”在那里放话:“沙卡尔?梵城的那个卖课大师?他不是个骗子吗?” “在梵城的话,你已经被打死了。” “世纪末的瑜珈魔术师,也很厉害呀。” “那现在这个……” “我脑子有点儿乱,让我捋一捋。” 在纷飞的弹幕面前,龙七也是无语。 所以,有些事情的影响力,不能看动作的“幅度”,而是要看“环境”、“时机”和“目的”。 相较高调行事,顺便卖他的“空行瑜珈”课程的沙卡尔,罗南算是很内敛的那种人了。可这种时候,这样的场景下,强烈的“真实感”就扑面而来,将沙卡尔同样属于超凡力量展现的手段,秒得渣也不剩。 横亘在里世界与世俗世界之间的那堵无形之墙,就在此刻摇动崩解……也许下一秒,就要彻底归于虚无。 以龙七的见识,很难评估后续会造成怎样的影响变动。毕竟,对于罗南来说,一切可能才刚刚开始。 龙七心神飘忽,这时候,他感受到山君刺过来的眼神。 “山君?” “你收到指令了吗?” “……指令?” 山君不再说话,只将自家通讯器,与车载智脑连一起。很快,龙七就听到了某个过分平静的声音,还有点儿耳熟: “请注意,1号目标已锁定。 “战斗预计在十五秒后结束,请尽快赶到预定地点。 “浓度值预计在二十分钟后出现明显下降。” 龙七听得稀里糊涂,眼前忽又被光芒刺进来。他下意识抬头,便在西南天际,与晨间太阳隔空相对的位置,刺眼强光迸发。 如同神明投掷的雷霆标枪,贯空而出,轰然而落。 第六百九十八章 观复拓(上) 雷霆标枪一般的光束,在大气中切割出了清晰的斜向轨迹,最重要的是速度极快,天空乍明又暗,等到龙七眼睛适应过来的时候,其前端已经砸落在天地交界的某处。 龙七“哎呦”一声:“那个什么1号清除目标,就是这么个清除法?耍赖皮呀这!” “理论上确实不用跑三百公里。” “啥?” 山君的话,龙七没听懂。但他有自己的一套逻辑判断方法:“是单击还是连发?一发入魂,还是……” 畸变时代以来,不管什么样的攻击方式,射程或精度,都是锦上添花,最终的“破坏力”,才是最直接的衡量指标,否则面对畸变种,连护甲和防御力场都打不穿,还有什么意义? 说没说完,其实也就是光束贯空大约四五秒钟后,地面传来了微微的震感。在颠簸的越野车里其实感受不到。可是龙七能够从刚刚经过的侧方沼泽区域水面波荡中,捕捉到这种细节。 龙七嘴里出了句脏话,然后就只是加大油门儿,车轮碾过泥浆,朝着坐标方位冲过去。 车载智脑忠实转达来自山君通讯器那边的信息:“1号目标清除完毕,三类污染物实现溢出,环境消杀作业预备中,请作业人员及时进入工位; “堡垒进入巡航状态,2号目标定义中。 “侦测范围多个威胁反应确定,正进行人工标识。” “再次提醒,作业人员请及时进入工位。” 山君没有明显的反应。 龙七装了张嘴,本来想吐槽,最终却什么话都没有说出口。 天空中飞行的深蓝行者集群,以及他们所投掷出去的雷霆标枪,不可避免的让他的判断更趋谨慎,思路下潜更深。 即使这里面的工序和部分名词听得人云里雾里,隐约中仍然能够触碰到一个未知的庞然大物——并不是野蛮生长的粗犷类型,而是宏大、强悍而严密。 就像他早年离开荒野,头一次进入超大型城市的时候,面对直入云霄的高楼大厦、川流不息的行人车辆,也并没有怎样,只觉得不过是荒野上秩序的又一类呈现。 可是,当他进入量子公司的实验室和改造工厂,看着来自城市以及荒野的能量和资源,被那个半突出于地面、半沉陷于土层中的钢铁巨兽沉默吞噬进去,又一步步按照程序,捏合出成体系的机器、模块、乃至于人,最终组合成直观且强大的力量,彰显出可堪比拟荒野之上超凡级别巢穴的不可思议威能,而且还能够持续不断的复制下去…… 他大概就是从那一刻起,低下了头,在已经觉醒的情况下,接受燃烧者的改造。为的就是触碰利用那种高度秩序规范、仿佛可以无限复制增长下去的力量。 少年时的想法,现在看来多少有那么一点幼稚。可龙七心中的对于力量的美学认知,大抵就是如此了。 所以,当此刻他又嗅探到类似感觉的时候,心底毛刺都自觉不自觉地收拢,保持了缄默——孕育期待的那一种。 进入工位前的这段距离是很拿人的。 地洞周边 ,其实就是毒沼区周边区域,多沼泽地形,四个轮子的驾具不是特别匹配。幸好龙七驾驶的这辆经过了适应性改造,挂载了支撑模块,可以在沼泽区域短暂滑行。就这样,越野车磕磕碰碰,起起伏伏,总算是在十五分钟之内,进入到坐标标识的区域……附近。 天空中的深蓝行者集群,则早已经消失在天际尽头。 山君沉着脸,心情不佳的样子。 “这可真不太对劲……哈!”龙七说话时已经放缓了车速,紧接着又是一个大幅转向,这才避过了泥途中扑出来的呲牙咧嘴的黑影。 那是一头齿鳄,非典型的那种。 沾了泥水的灰黑色鳞甲上,惯常的颗粒状条带纹路,丧失了硬物的质感,变成了脓疮似的软体,在扑击的时候都自发炸裂开来,形成了可疑的汁液水雾。 而它的扑击,也后继乏力,一击不中就只能在泥水中挣命,很快没了声息。 类似的情况,已经不是他们头一次遇到了。周边地带,好像变成了一个剧毒污染区,毒性非常猛烈,而且六亲不认。 一路过来不知道有多少畸变种受到感染,在疯狂和虚弱中挣扎。 这不是正常的荒野生态。 当然了,只看前面硝烟未尽、大气中哔哔波波炸裂声不断的场景,傻子都知道情况不正常。 “这里和地洞区域相隔也就是……三十四公里。”龙七念出了车载智脑上的读数,“这基本上还算是毒沼区的核心地带,曾经是。” 山君手肘支在车窗上,托着半边脸,哑着嗓子说:“这种手段,让人联想起藻岛。” “藻岛?”龙七第一时间没想起来,隔了两秒钟才恍然大悟,“那次远距离实验,最早让毒沼区鸡飞狗跳的那个。” 他还由此想到了更多,包括一些传言:“山君你好像去那里实地考察过?” “没有,最多算临时性飞跃,在雷池实验场还没有正式抵达之前。” “藻岛”就是罗南为了让雷池实验室进入大江河道,以“血意环堡垒远程实验”的名义,直接轰碎的知名畸变巢穴。 正是那一击,当然也是因为雷池实验场的进驻,让大金三角区域,至今骚动未休。“地洞”这事儿,都算后续影响的余波了。 “停车。” 山君发出明确指令,前方也确实不再适合乘车前往了。龙七当即刹停,却没有熄火,只和山君一起下去,朝着前方仍然躁动不休的区域,步行前进。 周围还有一些与刚才的齿鳄差不多症状的畸变种,在挣扎中跃跃欲动。然而山君所过之处,超凡种气场横压过去,别说已经被暴烈毒素折磨得死去活来,就算是还有那么一点力气,也要匍匐不前。 龙七来得仓促,不是披甲状态,这时候当然要紧紧跟着,须臾不敢稍离。 不过也是因为跟山君跟得太紧,视野都有些狭窄了,直到前面那位骤然停步,他才反应过来,放眼望去。 前面大约五十米处,是一处烟幕蒸腾的区域,刚刚好像是遭了野火,周边灌木矮树还在燃烧,哔 啵的声音大部分都是这般传出来。 只是这片区域中蒸腾的烟幕,恐怕不是因沼泽潮湿而燃烧不充分的问题。在最核心区域,那里有一个明显的洼地,应该是刚给炸出来不久,四面的泥沼还在缓缓回流,填补了一部分高度差,但也没有完全掩埋干净。 而就是在这样高度湿润粘稠的区域,冒着泥浆气泡的同时,还有火光从泥浆深处冒出来。好像有人点燃了泥沼之下久埋的煤层,在可见的日子里要这么一直不停地烧下去…… 淮城这边以前是产煤的,不过显然不可能这么巧。 龙七心里面有点猜测,但这时候当然还是要看山君的意见。 只听山君道:“这里应该是毒沼区周边最典型的毒源之一。” “哦?” “这处毒源长期与周边的畸变种形成共生状态,特别是齿鳄兵团。” “没错,这种地形很像。” 无论是冒出来的气泡还是火光,都证明地层之下有大量的空洞存在。最大的可能,就是齿鳄兵团这种“灾祸建筑师”的杰作。 不过,龙七还有几个问题不确定。 “你说这里是一个巢穴?超凡级别的?巢生种是哪个?我记得毒沼区好像并没有超凡级别的巢穴或者畸变种……” “本来就不是。这只是一处毒源环境,而不是什么巢穴。可越不是,处理起来就越困难。” “啊,是这样的。” 齿鳄兵团就是这样,没有超凡级别的个体,但凭着水准之上的单兵战力和极度优秀的群体模式,聚散随心,高度机动。就算这种畸变群体,只是大金三角那些超凡级别大佬麾下“工蚁”和“兵蚁”的定位,也让人极为头疼。 至于这处毒源环境……那就更不可捉摸了。 它的基本成份,可能只是齿鳄兵团建构的地下网道空间里,某株致幻的菌菇;也可能只是沼泽泥涂里,长年积淀的毒素。单独看过去,真的没什么,可千千万万这样的成份聚集在一起,就形成了“毒沼区”。 在这片区域,可能只有“浓度”的差别,而不会有“中枢”的存在。而且随着畸变种群的持续迁移、感染、变异,不断扩张势力范围,持续加深毒素渗透的层级,让一切变得更加复杂,根本不可能追根溯源,找到所谓的解决一切的“线头根脉”。 可现在这样子…… “他是怎么做到的?” 山君没有回答,继续往前走。 龙七犹豫了一下,再一次埋怨自己来得匆忙没有披甲的愚蠢行径,但最终还是紧跟着山君,进入到燃烧的烟幕深处。 这里每一个立足点,都有可能爆起带毒的浆泡,以及看上去更诡异的火光。两种格格不入的元素,就在这里共存……或许是在激烈角力之中。 看上去高度危险,可龙七越走越自如。 因为他发现了,这里面燃烧的火光,或许有那么一点点的性质偏差,但基本上就是以“格式之火”为底子,而且具备了构知之眼和血意环堡垒整合之后,那种特殊的规定性。 第六百九十八章 观复拓(中) 龙七怎么说也跟了前半程,构知之眼的功课一分不拉的做完了,同时也是血意环堡垒的常客,走在这片区域,倒像是获得了一定程度的加持,气机越发流畅活泼。以至于对空气中流动毒素的抵抗力,都增加了。 当然,单就抗毒而言,山君的超凡领域强势作用,也是非常关键的因素。 “这种环境……” 进入到相对核心的区域之后,龙七环目四顾,从里向外看,感觉更加清晰。那些在核心区边缘地带,暴戾又挣扎的畸变种,整体上是向往逃的,规模也不小。 这还是他看到的,没看到的只会更多。 心里琢磨着,忽然想起一件事,打开通讯器,确定这里还有信号,就打电话给猫眼: “喂?现在营地里谁说话管用啊?” 这可不是废话,罗南一句话,营地里的指挥官,哪怕是名义上的,都给带出去了。以营地那边复杂的人事情况,还真要先问个清楚,才好说后续。 猫眼则回答:“其他人我也不太熟,郎智和中校还好吧,他就在我身边,要和他讲话吗?” “嗯,可以。” 很快,郎智和中校温和冷静的声音传过来:“龙七先生,你说。” “刚刚,那位先生带着人打爆了一个巢穴,或者说毒源,离营地非常近,三十四公里左右,坐标是……” 龙七通报了一下最新情况,也说出了自己的担忧:“这边环境直接给打崩掉,原来的生态基本是完蛋了,很是刺激到了一部分畸变种,说不定很快那边就会多出一些奔跑的‘毒气弹’,你们最好做一下准备,免得被扎穿的脓包毒汁给喷到。” 那边沉默了一下,回应不够及时。龙七很敏感:“有什么问题吗?” 郎智和给了个不太好的消息:“刚刚的深蓝行者远距离调动,手续可能不太完善,淮城方面提出了抗议,要收回营地的部分指挥权,我们正在沟通。” 龙七翻了个白眼:“刚刚出去的是混编?” “就配了一个。” “一个满编深蓝小队,也很折腾人了。” 想想也正常,在刚才那种情况下,孟荼不可能把自己手下的嫡系部队全都派过去给罗南搭台,肯定要做一些配比安排。 但他也肯定不会想到,罗南说走就走,一个所谓“拉练”,直接把三十多号、五个满编深蓝行者小队,全要扯到三百公里开外去——而且是大金三角的方向。 这就很尴尬了。 程序上的问题,说大不大,说小不小,全看当事方的态度。 当然,这一切对罗南来说毫无意义,就是下面这些人受折腾。 “总之先关注一下防务,最好让淮城方面也注意一下……这不是挺好的理由嘛。” “明白。” 龙七一怔,这个干脆利索的声音,绝对不是郎志和。 “淮城方面我来协调,那边请一直保持联络,有事直接找我。另外代我向山君先生问候。” 稍顿,那边大概也理解龙七的困惑,做了自我介绍:“我是田邦,地洞工程营地刚轮岗过来的最高指挥官。” “‘血狱’田邦?” “是我。” 靠,如雷 贯耳啊! 去年年底那段时间,特别是罗南进行那场改变里世界格局的讲座之前,这位年轻的特种部队指挥官,在夏城可谓是风光无限,是燃烧者群体高端战力的代表。 最近这段时间,那位低调了很多,好像是去接受进一步的升级改造。 说起来,先前让孟荼堂堂一个特战旅实职大校过来领着工作,感觉已经算是高配了,现在…… 倒也合适。 恰好跟上形势变化的节奏。 来得这么及时,多半也是知道这边的事态有失控的兆头。 龙七下意识看向山君,想看他是什么反应,却见那位超凡种,盯着前方火焰与浆泡此起彼伏的沼泽区块,呆呆出神。 不知道在超凡种级别的眼光中,看到的是怎样一番情景。 龙七正想着再和田邦客套两句,偏在这时候,耳畔响起了新通讯接入的嘟嘟提示音,视网膜界面显示了一个陌生号码,但下方也有大数据给予的提示: 知行学院北岸齿轮实验室。 他犹豫了下,给田邦道个歉,挂断后接通,就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刚刚在越野车那边,还在给山君下达指令,而如今,就轮到他了。 “龙七先生,军工级人工智能‘旗手’向你问好。根据上级指令,将您定义为环境消杀作业辅助人员,负责提供向作业人员提供环境解析结果,以及其他辅助。 “请开放通讯共享功能,同时接入血意环堡垒、先锋官序列,以实现数据交换。” 我能拒绝吗? 龙七抽了一下嘴角。这种不合时宜的蠢话,就算是面对人工智能,他也不敢开口了。 这时候,他倒是解开了心头一个小小的疑惑:怪不得之前总觉得耳熟,“旗手”,那不就是罗南在北岸齿轮地下实验室的人工智能管家吗? 它的上级又是哪个? 罗南?直说不好么? 新的疑惑继续在心头盘绕,龙七老老实实的打开通讯共享功能,并按照“旗手”给出的操作程序,与血意环堡垒对接。 浮游在精神海洋、也可能是在渊区的神奇造物,对他开放了接口。他这个散兵游勇,在被抛弃了数十上百公里之后,终于又回归了大部队,也算是遂了他追赶的初心。 虽然是以辅兵的身份……摄影师的地位也差不多。 龙七还在自我吐槽的时候,就连续接到了多个指令,其实是对于一个具体命令的拆分。大概就是告诉你身边的山君,1号目标清除完毕后,那里的情况是怎样,后续要如何操作。 显然,这是因为山君并没有进入构知之眼、血意环堡垒的框架内,才需要龙七帮忙。 更明显的是,旗手,还有它的上级,完全把他龙七当成是一个新手,恨不能手把手地教他如何操作……难度确实挺高的。 龙七也算是见过世面的人了,可要他迅速习惯“构知之眼”带来的超强感应和解析能力,并将它运用到具体对象上去,并和山君达成有效沟通,一时也是手忙脚乱。 感谢做出“指令分解”决定的“上级”——龙七一时间只有感激。 “山君。” 龙七尝试与山君提前沟通,让他做好准备。山君却只是 瞥了他一眼,身体半蹲下去,随后就是重重一拳,砸向脚下的泥浆地面。超凡级别的拳力,一发的倾注进沼泽之中。 龙七下意识退后半步,然后就发现。 山君的拳力是收敛着的,他只觉得地面摇动,好像地震忽来,但震波过去,却并没有什么破坏性的后果, 可又好像有一些东西变得清晰起来了。 这一拳来得古怪,龙七下意识运用了刚刚获得的感应解析能力,然后他就明白,山君的拳力确实没有造成实质性杀伤……也只是在肉眼可见的层面。 但事实上,来自于超凡种的强大领域规定性,便如一阵风暴,扫除了这片区域,那些混沌不明的元素。 但凡是受不住这种往复震荡的,都给碾碎驱离,到最后,只剩下沼泽区域仍在对抗角力的两种力量…… 这时候,龙七就觉得,所谓的“对抗角力”,用词颇为不当。其中的“毒源”一方,根本就没有成形的机会,刚有点儿苗头,就被架设在此地的格式化空间绞杀、焚灭,至不济也是切割扭曲,以至于原有的毒素环境,彻底改变了性质。 是的,这就是罗南组织的“先锋官”序列,对1号目标定点“清除”,所要达成的结果。 是要他们学习这种“清除”手段吗? 不是的,根据“旗手”转达的“上级”指令……此时,通讯共享的效果出现,两个人的指令进入了联动模式,不只在耳边,也在视网膜上映现,其内容大致如下: “三类污染物浓度为29(未知符号) “请作业员(标红)进入工位 “辅助人员(标蓝)开启观测模式,目标为作业员(标红)右臂改造区, “‘拓印’功能构形下载中,请作业员(标红)在辅助人员(标蓝)协助下,对接构形远程加持。” 七龙看向山君,山君也在看他,然后伸出右手。 这条手臂看似枯瘦,实则肌肉筋络如铁块钢筋,又好像是随时可能弹锋而出的刀具,充盈着力量和威胁。 而就在这条手臂上,正有扭曲的纹路,渐渐显现。 山君与李泰胜的那个探索计划,是光明正大讲出来的,没有半点儿隐瞒的意思。 以至于连龙七这个圈外人士,都知道山君与公正教团合作,在自家手臂上做文章,试图模仿当初夏城失败的“人面蛛”实验,以肉身承载暗面种,获得超常的感应能力,突破地洞内层的混沌,获得更多的情报。 山君是否真的是这般打算,外人不得而知,可这种为置换而做的改造,实实在在地呈现,让龙七不免有几分佩服。 怎么说,都是条超凡种的胳膊呢。 问题是,这么下本钱,值么? 还是说,有什么不得已的压力? 龙七心里头不免有些猜估衡量,但也没有给他太多时间思考,耳畔与视网膜同步的指令信息传入: “‘拓印’功能构形下载完成。 “确定参照系为:天人图景—荡魔图卷。 “分类:外魔 “构形:毒域、幻想; “等级:专精。 “修行寄语:人无内炼之炉,拓印尽是幻影。” 第六百九十八章 观复拓(下) 地洞工程营地方面,形势并没有像田邦的语气那样,干脆利落地发生改变。那不是简简单单一个满编深蓝小队的问题,还包括地洞这边的话事权、开发权以及分配权 至少在淮城方面看来是如此。 相应的利益驱动,不是说来个实权少将,就能镇压得住的。 更何况,田邦这位少将,也根本没有镇压的意思。前脚他还对龙七,信誓旦旦地讲“一切有我”,后脚便以“还未进行交接”为由,轻轻巧巧把“名义最高指挥官”的名头扔在一边,任淮城方面人员,揪着留守的郎智和中校争吵、折腾,他则拍拍屁股,躲在指挥部的帐篷里,闲着没事,通过虚拟沙盘看直播 唔,他之所以不顾瓜田李下之嫌,跑到这种有权力代表性的敏感地点来,多半也是因为这边有虚拟沙盘的缘故。 跟着过来的猫眼,就是这么想的。 岂不见,身边的颂堪,一时都忘了被山君一脚踹下车的羞惭以及身上的伤痛,盯着虚拟沙盘上仿佛照着原景浓缩的场面,看了个目不转睛,也有些失魂落魄。 田邦也是个会凑热闹、懂吐槽的,与颂堪挨个肩并肩,嘻嘻哈哈:“zm换了老板以后,果然硬气,观众要崩溃了,它都坚挺着” 直播间疯狂涌入的人流,与已蓄积人流的疯狂,互相推高,几无止境。 即使现在,龙七的直播镜头中,并没有主角瑞雯的身影,有的只是一个瘦硬冷脸的山君。事实上,直播间的人数或弹幕数量,已经不足以反映这件事的影响力度,而是要跳出去看热搜,或者是其他媒体的反应。 猫眼大概扫了一圈儿,却也没什么兴趣,相比之下,她更好奇虚拟沙盘上的呈现效果好得有些过分了。 “zm直播间,还能对虚拟沙盘适配?” 田邦笑得阳光灿烂:“机芯升级换代干什么用的?效果不错吧?” “真不错,而且好像比正常直播还多一些细节,也是升级换代的结果吗?” 田邦赞叹:“真是敏锐。” “没有,是太明显了。” 诚如猫眼所言,同样的直播源,她的私人设备上呈现的,与虚拟沙盘上呈现的画面并不完全相同。那不是简单的终端适配,而是在适配的过程中,加入了这边独有的细节。 最关键的,就是属于镜头焦点的山君右臂之上,以及延伸至周边空气中,两个曲折往复的构形轮廓——这并非是实景,而是隐秘气机的显化,标识出芜杂能量元素作用的轨迹脉络,也是山君目前作业的关键所在。 猫眼正与血意环堡垒保持链接,所以无比确定这一点。 是单纯通过直播镜头,加以测算? 还是说,他对现场有着更细致入微的感应? 猫眼琢磨几回,干脆开口询问:“喂,你现在植入的机芯是第几代?六代?七代?军方自己的版本?” “不要这样攻人隐私嘛。” “你不是先暴露了吗?我以为你故意的。” “只是一种坦然态度。” “那你还露得不够。” “” 上空传过来飞行器的呼啸,田邦几乎同步收到消息:“得,咱们就别露来露去了,我去接个朋友。” 说着,便结束沙盘投影,笑呵呵往外走。 颂堪“哎”了一声,颇是失落。 猫眼则是挑眉,但很快又皱起眉头,也不说话,径直走出帐篷,随便找了个与田邦相反的方向,信步而行。 就么这一路走到营地外围,就看到工人们正在这边安装临时防御挡板——田邦看似当了“甩手掌柜”,其实仍然牢牢掌握着营地防务,也没有忽略掉龙七的提醒,该做的工作,一项都没少干。 唔,这是信任龙七呢,还是对某人惹事儿的本领有预判? 猫眼视线越过挡板,看南面天空。 那边的空气质量挺糟糕,阴霾云气灰扑扑的,还带着点儿说不太清楚的污浊颜色,以至于南移的太阳,都好像给蒙了层阴间滤镜,光芒惨淡淡地照下来。 可若回头去看北边,却又是天空湛蓝,几无尘染,对比特别鲜明。 猫眼摇头,不再理会这些,就沿着新安装挡板形成的阴影,漫无目的踱步。可没过多久,就有人远远招呼她: “猫眼姐。” 猫眼只当没听到,踱步节奏都没变化,可那边也是锲而不舍: “猫眼姐,我呀,六甲1 猫眼翻了个白眼,停下脚步,双手抄兜,看那人过来。 营地方向快步过来的这位,也就是二十五六岁,衬衫板裤皮鞋,好像刚入职场的年轻人,完全没有野外作业的气质,更像是伏案工作的文职人员,出来放风的。挥手招呼的时候还挺兴奋,走到近前,骨子里的拘谨便又泛起来,看着猫眼只是笑。 田邦跟在这人后面,有点儿意外:“你们认识?” “是啊,很巧,上回也是这附近,针对毒沼区的行动” 猫眼打断他:“失败的行动就不用提了吧?” “啊,抱歉。”自称“六甲”的这位男士,脾气很好的样子,“我也不常记起这事儿了,就记得‘荒野十日’玩起来挺有意思,这两年我也常玩,有空切磋一下?” “呵,我老板对这游戏有意见,最近都不敢碰了唔,感觉这边超凡种密度超标埃” 闻言,六甲又笑:“是这样没错。” 这位安百战的左膀右臂,超凡牌组里的“梅花2”,正是超凡种浓度提升的原因之一。 “超凡种云集的大场面。” 田邦凭借自家的情报,给出了定性答案:“目前大金三角北部,也就是自淮城以南,大江以北,湖城以西这片区域,至少已经有十名以上的超凡种进驻,后续可能还会有人过来。 “如果再算上本来栖息于此的a级以上威胁的畸变种、巢穴、种群,超凡级别的战力,再翻个一两倍,也不是不可能。” 猫眼撇嘴:“感觉碰到超凡种的机率,要比碰到畸变种更大。” 田邦摊手:“谁能想到,罗教授做ppt的本事,也是第一流的六甲哥是准备去凑热闹?”猫眼瞥了田邦一眼,忽然才发现,这位少将指挥官,也是超常识的年轻。 在场的几个人里面,倒是她年龄最长。 朝天翻了个白眼,就听六甲温和开口:“拿了通行证,去长长见识。不过来得不太巧,都没有给出去。” 田邦就问:“是等着呢?还是” “我请假出来的,时间有限。能争取一点是一点,所以继续往南边去吧你们能为我做个证就更好了。” 六甲嘴里说着“你们”,眼睛却看向猫眼。 后者挑挑眉毛:“通行证?你稍等是指罗远道先生的笔记活页?那给我就好了。” 六甲微怔,似有若悟,可还没有明确,便生感应。 南部天空,忽地爆起闪光。 几个人一起往那边看,又不由自主眯起眼睛。 强光暴闪,那瞬间几乎压过了昏惨惨的日头。而且因为强光的辐射延伸,与太阳光芒相交,那一瞬间,太阳都好像被拉长、扭曲了。 田邦眯着眼睛,来自五感六识的感知,与第七代机芯信息流解析浑搅在一起,驱动大脑做出快速判断: 排除掉野蛮生长的畸变种风格。 是超凡种之间的冲突,扭曲了部分时空环境,扭曲光线造成错觉;里面还有典型的格式化空间运作——格式之火的光焰格外明显。 相关方向、距离,没有其他深蓝体系的成员,那么对于其中一方,也只有一个答案: 罗南麾下的深蓝行者集群。 至于另一边 “一击不中,远遁千里,气机如刀锋,一旦锲入,就是爆弹”六甲也给出了自己的判断。 田邦明知故问:“像谁?” 六甲苦笑,下意识摸了下自家的脖子:“小丑,那个麻烦。” “英雄所见略同。” 田邦轻佻弹舌,发出清脆的响声,继而转向猫眼:“这下真热闹了看吧,小丑拉比,那个才是真正的暴露狂,人来疯。” “方块q?” 方块序列本来就是表示“危险人物”,真神不提,波塞冬的身份特殊也不论,小丑拉比,可能才是实质上的世界上最危险、最癫狂的超凡种。 对这位,猫眼也算是“如雷贯耳”了。 猫眼缺乏对自家老板的担忧,只是好奇:“他找罗南的碴儿?” 这个名字直接入耳,田邦和六甲下意识对视一眼,才由后者道:“很符合他的作风。冲击全世界的焦点,火中取栗。占了便宜,评价大增;占不了便宜,也不会有损声望。 “这会帮助他在‘小丑牌’的争取中,占据先机他大概是这么想的。” “小丑牌鬼牌?” “嗯哼,他对鬼牌的执念,常人无法想象。”田邦加以补充,“现在血妖满世界放风,基本上明确,大鬼牌是李维导师,小鬼牌是罗教授,可不是要让小丑嫉妒到发疯?” 顿了顿,田邦丝毫不掩饰他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心思: “就是不知道,罗教授是怎么个体会?” 第六百九十九章 建牌组(上) 那人究竟是怎么想的? 类似的困惑,在距离罗南更近的位置滋生。而作为这份情绪的载体之一,查正,这个可能要“出名”的年轻燃烧者,正浑浑噩噩跟随着大部队,用一种曾以为只会出现在想象中的方式,进入大金三角,在貌似生机盎然的嘈杂荒野上空飞行。 当然,也有以往很难想象的经历。 比如,冷不防就变成了人形光束炮,轰出的光矢标枪,精准击穿三十公里外的目标,且后续有力量在持续作用; 眼前可见的大金三角区域,也正因为那一击,好像出现了什么应激反应,荒野丛林上方,有“瘴气烟幕”喷吐弥漫,好像是被命中什么要害部位,正嗬嗬呼痛;当然,更像在表达强烈的拒止意味儿。 又比如,被方块q袭击大概算袭击吧。 之所以说是大概,实在是整个过程的体验非常奇妙。就像就像是在看一部陈旧的3d电影。 其实,查正并没有什么特别突兀的遭到袭击的感觉,因为在对方启动之初,他以及他所在的深蓝行者集群,就已经发现了征兆。 只是那距离有点儿远,远得就像是在看一部与自己无关的电影,等到人影飞纵,如炮弹般轰击过来,而后视角转换延伸,从事不关己的单纯画面,一下子转化为仿佛飞出屏幕、直轰到脸面上来的压迫感,深蓝行者集群这边,如查正般的很多人才如梦方醒,但反应已经慢了半拍。 或者更准确的讲,是让那瞬间暴增的信息流量给冲懵了。 为什么查正会知道,来人是方块q? 是那个常年在新大陆活动、人憎鬼厌的小丑? 其实就是在持续暴涨刷新的信息流中,捕捉到的关键词。 相较于信息流的全貌,这不过是微不足道的一个小碎片。他眼睛看到的和没看到的,本能可以吸收的和吸收不了的,都在那短狭的区间里,一发地在心底爆开。 好像有十个二十个人,同时对他发出指令,他根本不可能反应过来,只能凭借本能去选择,最后连他自己也不知道究竟做了哪一个。 所以什么恐惧,什么惊惶,通通不存在的。有的只是大量摄入信息以致消化不良的头痛与麻木。 等到这一波最讨厌的感觉过去,3d画面的压迫感重新缩回到二维平面里,查正才发现,他们这边形成的格式化空间,边缘部分已经给划出了一道“伤痕” 大约是吧。 前面从切入点开始,略带着弧度;中后段则有一个比较明显的偏折角;然后就是不规则的爆炸裂口,很快又收束、延伸、脱离。 看着这个痕迹,刚才所发生的过程细节,又好像是电影在倒放,有关画面逐次出现在他脑海中。 倒放的时候,他终于可以加入自己的理解——那个人,小丑,应该是从距离他们大约三公里左右的某处地面丛林发动。 他几乎完美地将自己隐藏在一群被引擎轰鸣声惊起的飞鸟之中。大概是利用缩骨功加上光线折射,以及其他什么方式,形成了非常高明的保护色,最大限度的削平了初期爆发的威胁曲线。 然后就是脱离伪装、加速、位移、突击! 超强的瞬间爆发力,展现出了近似于瞬间移动的效果,中间应该还有一些时空扭曲的技巧,帮助他短时跨越了2-3公里这么一个说长不长、说短不短的距离,迎面砸过来。 相较于小丑超强的目的性和突击能力,他们这边的应对有应对吗? 小丑发动的时候,作为整个集群的核心,罗南在打电话。 事实上这一路过来,他有一半的时间都在打电话,大概就是应对各路大佬的关心关切。 剩下那一半,则是在血意环堡垒中,与那些参与远程实验的夏城能力者,进行交流授课。 甚至包括“光束炮”的一击,也是作为演示目的而出现的——至少是一部分。 总之就是喋喋不休,没一刻消停。 小丑杀过来的时候,距离罗南不过五六个身位的查正,就听到他在讲:“我不在那儿,让别人转交也是一样的” 当时这些全被爆发的信息流盖过,回忆的时候却这么清晰,清晰到荒诞的地步。 然后就是撞击。 由他们每个人身上的格式之火辐射架构而成的格式化空间,也就相当于每一个人感知的延伸,遭袭的时候感觉很微妙。 大概就相当于头发被削去了一块? 冰冷锐利的寒意从头皮上刮过,好像再深一点就要开瓢——那是生而为人,遭遇威胁时天然的危机感。 可是作为当下深蓝行者集群的一员,也是在那一刻准确地说,是当下这晚了起码十拍八拍的回忆复盘中,查正忽然感受到了一种刚强的硬度。 不是错觉,而是由丰富的信息量支撑的明悟。 真当小丑是个理发师吗? 冰冷锐利的寒意,只是在外围刮一下,没想着捅进来? 事实上,看着格式化空间边缘残留的痕迹,查正更容易理解当时发生了什么。虽然刚刚他也许包括集群里的大部分人,好像完全没有做什么,每个人都只是僵硬的待在自己的工位上,作为承载构知之眼功能的载体,在血意环堡垒的框架下,保持着气机链接。 可就是这种保持,已经建构起了某种具备超强硬度的结构。 是的,突然之间,查正对目前格式化空间的整体结构有了一个非常直观的理解。 小丑破坏的和没能破坏的结构就清晰地摆在眼前,可以参照对比,更有助于他进行理解。 这是一艘小型的飞舰! 曾有过空天军梦想的查正,完成了一次具象化的想象重构。 三十二名深蓝行者,交织的气机,构成了飞舰上最基本的功能结构,包括动力和传动、观察和导航,也包括武器系统等。 当然还有防御,由格式化空间与外部世界高频交流、扭曲而形成的对接锋面,就是这艘飞舰的外部框架和防御系统。 每个人都是乘员,每个人又都是机器部件,功能的划分并不是那么清晰。但在血意环堡垒的框架下,以及流水般刷新的指令驱动下,甚至也有他们体内植入机芯的有效配合下似乎也并不需要纠结所谓的功能。 他们需要做的,只是在准确执行指令的同时,腾出更多的脑容量,让自己不那么“工具化”。 罗南似乎并不介意他们大脑开小差。事实上这个喋喋不休的话痨少年,甚至是鼓励他们这么做的。 也许这是错觉 现在罗南没怎么搭理他们,也没怎么搭理刚刚擦撞的事情本身,刚挂了电话又主动拨打出去: “喂,六甲到了呀? “来的挺快,也对,安城到这里是没多远。他带过来的笔记活页,你帮我收下。 “嗯,等等,反正也没多远,你这么做” 后面查正就不是太清楚了,高频高速的信息刷新过程中,他捕捉到的也只能是一些比较容易理解的片段。 隔了几秒钟,电话里的交谈似乎开始和当下的现实情况相匹配,他又听到了敏感词: “哦,你说小丑。 “是啊,见到了,对向车祸,一次擦撞,还留了伤痕,我决定暂时保留着 “不不不,索赔不至于,这是个很好的参照物。” “” 随着他们继续浮空推进,格式化空间上的裂痕时刻在扭曲,感觉在漏风,当气机通过的时候也有一定的凝滞 作为乘员和部件,查正其实挺担忧的。 算了,人家说什么是什么。 必须要说,短时间的超量压力,对于后续提高适应性还是有正面作用的。查正现在的思路比“车祸”之前灵动了许多,他能够分出更多的注意力,去体会目前这个特殊的集群状态。 但是,不可避免总有一部分,围绕着罗南运转。 就在新的指令已经明确定义“2号清除目标”以及相应的方位时,查正又看到,罗南通着话,信手往旁边虚空中一抓,可疑的扭曲之后,疑似纸页的物品,就出现在他掌指间。 “” 罗南似乎并不知道他是人们瞩目的焦点,只是自顾自干自己的事儿,轻轻抖了抖,点点头,又以类似的方式,从虚空中拿出了一本看上去颇为陈旧的笔记,活页的那种。 他将刚刚得到的纸页夹在里面,又随手翻动几下,倒也不耽误说话: “收到了。 “谁装了?只是个小技巧,距离近才方便。话说我在堡垒里面上课,好像你也不专心。你在通真课程上的天赋还是非常强的,认知这一块儿有基喘行,随你的便,我继续给大家讲。回头听不懂,记得找我补课。 “就是补课呀! “服了你了1 罗南没好气地挂断电话。查正则木愣愣地回忆,他刚才讲什么来着? 哦,确实是什么通真课程。托这种特殊的集群状态之福,只要他脑子能够转开圈儿,用心去回忆,总能够找到一些可以凭依的记忆片段。 也可能是因为,那位是以构知之眼为参照,进行讲解的缘故。 第六百九十九章 建牌组(中) “构知之眼,是通真课程的有效辅助。因为通真课程最基础目标,就是对内、对外的观照解析。可以通过各种方式、各种视角、各种工具最后要懂得,一切观照,都以自我原点发端。” 罗南的表述,貌似简单,想理解深透却很困难。不过他似乎也没指望人们能很快理解他的话,更多还是在教授一些具体的感知和适应技巧。 查正隐隐约约感觉到,罗南的教学目标大概就是:在已经具有血意环堡垒、构知之眼这样的高效工具之后,你们这些人怎么给我用好它! 文雅一点儿的说法,就是面对骤然扩张的感知范围,以及汹涌而来的信息流,通过一些实用技巧,让参与者能够快速适应,并借此养成良好的感知、解析习惯。 对查正来说,这差不多就是量身订做的课程了。可惜,前面他实在是高度紧张,又浑浑噩噩,漏掉了许多细节,如今尝试着跟上节奏,也很吃力。 深蓝行者集群里,相当一部分人都是如此。 反倒是血意环堡垒中,那些远程实验的参与者,不但可以听课,遇到不懂的地方,还可以向罗南提问。 原本收敛在自我框架内的意识,在共同架构的公共空间内的交流,比正常的对话,别有一番意趣和效果。 还有人在里面哀嚎:“太难了,有没有一点儿更亲民的教案啊?” 夏城那些人果然是混的太熟了你看近在咫尺的深蓝行者集群,看有谁敢张口? 合着就我们是工具人呗! 查正撇嘴。 唔,这感觉有点儿不对劲儿。 没给查正太多琢磨的机会,对夏城那边的疑问还有抱怨,罗南竟然还给予回应了。 “道理就是这个道理,本来就需要花费相当长的时间去学习。不过有人想和我比吧?” 公共意识空间里,嘘声一片。 都是那些被宠坏了的夏城分会人员。 查正抽动嘴角,差点儿也跟着嘘几声。 此时,他也注意到,现实世界中,与他就隔了几个身位的罗南,结束那通电话后,更多注意力还是放在手中笔记本上,来来回回已经翻动了很多遍。 或许是因为这个缘故,在血意环堡垒发话时,更类似于闲聊:“我能够比较迅速的到达现在这个程度,既有运道,也是父母和爷爷过去几十年的沉淀,只不过在我身上开花结果了而已大约就是吃父母长辈积累的二代三代,你们真的没法比。” 他竟然还有脸说! 查正简直想大声嘲笑了,但转念又联想到罗南那已经众所周知的身世这种“二代三代”,似乎也不值得羡慕和嫉妒。 罗南手上继续翻动笔记本,一心二用在公共意识空间发言: “刚刚一直有人问怎么从‘自我原点’出来,建构‘自我逻辑’;也有人问,他们觉醒后,习惯的超凡力量视角、能力作用的方式,是不是已经算是完成了建构? “这种事儿吧,我觉得,原则要把握住,可是也不能过度拿捏,否则‘自我原点’可能就变成了臆想。所以,首要还是积累,多观想,多练习像我,也是用爷爷的‘十六字诀’,以及对应的观想法,反反复复,自我催眠了好多年,才在机缘巧合下入了门。” 说着,他将手中的笔记本翻到扉页那面,用构知之眼将上面已经颇有些名气的十六个字,原样拓印,让大家观看。 我心如狱,我心如炉; 我心曰镜,我心曰国。 这“十六字诀”,在一些圈子里已经颇有名气,查正倒是头一回看到。他意识驻留在这些个字符上,本能去记忆,但又有些怀疑。 罗南似乎并没有将“十六字诀”当成什么神功秘籍:“坦白说,我并不确定爷爷总结出它们的时候,精神状态如何。你们当然可以学,观其大略、明白强调的原则就可以了。此前你们已经接触到更实用、更成体系的知识技巧,更容易入门,实现有效学习,只要用心体验实验,从简单做起” 查正就继续撇嘴:切,都是大路边儿上的话,干货时间过去了,这就是卖课广告! 一念未尽,就听罗南道:“我们用更直观的方式,捋一下吧感谢先锋官们的支持,这是他们支撑的‘构知之眼’,扫描得到的结果。” 狗屁的“先锋官”! 查正还在腹诽,却忽又有些醒觉,好像他还有他们这批人,现阶段的信息解析压力在下降,脑子活泛了不少,内部频道的留言也在增加。这代表什么?进步? 查正又有恍惚,也在此刻,眼前图景忽然铺开——确切地说,是他刚刚有些习惯的巨大感知范围,骤然间又有扩张。 早先,他们能够在三公里外,就对小丑袭击发动形成感应,实际感知半径其实还要在两三倍以上。 而在更早前“光束炮”发射的时候,对于远程目标的定位距离,则是外扩到三四十公里。 那已经是相当惊人。相应的庞大信息量,把他们这些人彻底给整麻了,好不容易才刚缓过来。 可现在 查正已经不知道该怎么形容铺展开来的图景,初时还只是有点儿第一视角航拍的感觉,山河大地飞掠而过。可这种相对明确的印象,很快就变成了快速流转、变形直至完全失真的光流。 等到一切回归“正常”,他似乎已经灵魂出窍,整个人虚飘飘地,仿佛悬浮在大气层,与脚下的星球互映互照。 不如此,不足以去描述,此时他感知范围内填充的内容。 这是卫星图像咩? 有点儿像,可是细节要丰富充盈太多了。 乍看一切都是概略铺阵,可只要是心念点触,便能见到山川原野延伸起伏,飞禽走兽奔突盘旋。边缘地带那流淌的玉带,莫不是三百公里外的大江 这是大金三角? 这种感觉还有点儿熟悉,就是早先发现“小丑”的时候——最远最边缘的位置,感觉非常平面大略,可越是趋近于中心,相应的立体感、压迫感和真实感就越发强烈。 罗南的声音就在耳畔响起:“这是简单的近大远小的道理,我们当然还可以再切换一下视角比如正在定义的目标。” 下一刻,“近大远斜的感觉消失了,代之而起的,是相对平缓的“卫星地图”上,数十个格外突出的点位。 在其中,查正确定了已经给清除的目标1,以及即将清除的目标2。 还有三四五六七至少二、三十个可疑的位置。 之所以说它们突出,是因为几乎每个点位上,或多或少,都喷吐出滚滚狼烟,遮云蔽日,强横一时。 特效吧? 如果是真的,先前怎么就没发现呢? 第六百九十九章 建牌组(下) 罗南没有解释查正未出口的疑惑,他按照既定的逻辑讲下去:“我们抹掉感知的一部分细节,突出另一部分。就可以看到,为什么这次‘拉练’行动,要定义这些目标。 “因为它们有着共同点:在大江以北的大金三角区域,正是些目标,成为了‘荒野’这个环境体系最重要的支柱。” “这是畸变巢穴?”开口询问的是孟荼,与其说是询问,不如说是确认。 作为长年征战在荒野上的指挥官,他对这些信息,肯定是相当敏感的。先前两个定义的目标,已经让他有所怀疑,现在更是直接砸实。 罗南反过来问他:“和你们军方的情报相比,有没有什么缺失之处?” “这个……我可以拿去验证一下吗?” “当然,不过这个省略的细节有点多。可以让它更详实一些。” 也不管孟荼愿不愿意,说话间,嵌入人们意识的感知图景上,二三十处点位,除了直入云霄的“狼烟”以外,又在这片天地间呈现出更多细节。 它们就像是肆意生长的粗大根系,盘根错节,层层拓张,将或明显、或隐晦的“根须”,埋入地下、透入虚空,压进周边生灵血脉中,形成交错密织的网络。 这个网络并不是规整的、连续的。 二三十处强弱不等的畸变巢穴,在二三十万平方公里区域中,还不可能做到势力全覆盖。彼此之间也有冲突、争斗,甚至是你死我活的关系。 可就是这样扭曲、断裂、冲突的网络,给这片天地定下了基调。 “我认为,目前的荒野研究中,对于畸变巢穴的影响力,是严重低估的。特别是植物型、乃至于更芜杂无核的环境型,某种意义上,它们才是荒野的主宰。” 可能是受这情景所慑,孟荼沉默了下去,没有赞同也没有辩驳。当然,也可能是抓紧时间转录有关信息,以便于后续对照。 查正这种小兵更没有说话的份儿,要说心神受慑,他只有更甚。而且,随着“细节”增加,刚刚还有点儿缓解的感知和解析压力,好像又有些回流,头部也有点儿偏沉了。 罗南却一点不体谅。 “目前我们展示了两种观照视角,现在再换一种……已经三种了?并没有,‘近大远小’是一种;突出畸变巢穴的‘多点透视’是第二种。其他的不过就是丰富一下细节。” 说着,感知场景再度变化。 覆盖数十万平方公里的感知图景,再度“扁平”下去,进入到耗能最低的状态。但还没等查正等人喘一口气,格外醒目的“目标”就“闯”进来。 大约也有十几、二十个,他们或静止、或飞动,但无论怎样,都具备着别样的份量。所过之处,“扁平世界”便为之凹凸扭曲,剧烈变形……但也仅此而已。 查正心头明悟:超凡种! 他们原本就存在于这片三十万平方公里的广阔区域中,只是先前被罗南主导的感知图景刻意屏蔽掉了。 查正甚至注意到了方块q……小丑。 那位强横的超凡种,与深蓝行者集群保持着一个微妙的距离 ,不至于刺激到,但也不会跟丢。 对于查正来说,那位就好像是存在于电影幕布里面,偶尔要体现所谓的3d效果,又有了立体感和真实感——大概是距离太远,又或者罗南将感知图景刻意简化,压迫感倒不那么清晰了。 倒真如其名,颇有几分滑稽。 “这是目前这片区域存在的超凡种。”罗南认证了大多数人的判断,“他们的存在及行动轨迹,是另一种作用模式。单独拎出来,看得更清晰一些。” 公共意识空间里就有人发问了:“这种简化模式……还有之前畸变巢穴的烟柱、网络,是实际存在的形式,还是给观照结果加的后期啊?” 好问题!英雄所见略同! 查正给提问的人点赞。 罗南答得却很随意:“都说了以‘自我原点’去观照,难道你不准备用一个更方便理解的形式吗?” “可这样会不会失真啊?” “那就要看你们关注点是哪个。现在已经变化三种模式了,你们里面有多少人,能够在这三次变化过程里面,体会到构知之眼、堡垒框架相应感知结构的对应切换呢?三次?两次或是一次?还是一次都没有?” 公共意识空间一下子安静了。 罗南就笑:“看,感知结构才是那个锚点,结果你们都忽略了。我承认,这确实有点儿复杂,但这又是我们必须努力的方向。有人对我说,精神侧是没有前途的。正确与否,我现在不想评价,但是无论精神侧还是肉身侧,感知观照都是必修课……” 这回,公共意识空间翻腾起来: “为什么说精神侧没前途?” “谁说的?让他和罗教授你放对啊!” “没错,打一架再说对错!” “你这么一说我突然有点儿慌了,现在肉身侧转修精神侧合适吗?” 说是“炸锅”,大多数人的态度还是在嘻嘻哈哈。有罗南这个无以伦比的成功例子在前面,又有谁会真正担忧呢? 罗南也没有继续延伸这个话题,他只是顺口说一句,接下来,仍保持原有的主题与节奏:“一模一样的观照对象,我们可以将它划分为各种各样的角度和层次。每个都不全面,要综合在一起看才行——这是老生常谈,但真正要做到,非常不容易。 “它们并不是简简单单地摆在那里,让我们认识的。我们在感知它们,它们也在感应我们……看看南面不断加厚的瘴气,那些畸变巢穴并不欢迎我们的到来,会想尽一切办法来阻止、排斥我们。如果我们稍微弱势一些,可能就会受迫于压力,不得不去适应调整,甚至接受异化。” 有人就抢答:“畸变感染。” “是的,畸变感染。”罗南点头,“可以如果我们足够强横,也可能会让它们随我们变化。其实,畸变巢穴也一直都在变,它们也必须适应领地、边界地带、还有多方共治的复杂区域,不断出现的新的超凡种级别的个体、新的巢穴,形成新的共生关系,并不断做好更替。 “观察者和观照对象,就是这样来回转换、影响和作用。如果不想迷失在其中,‘自 我原点’是必须要把握住的……现在我们把几种模式综合一下。” 随着罗南话音落定,查正脑子一懵,形成本轮感应图景以来,一直都还算是平稳的状态,一泄千里。 正是这一刻,前面几轮各有侧重的感知图景,真的就如罗南所说,在“扁平世界”上齐齐呈现,汇总一处。 无论是是畸变巢穴、超凡个体,还是山川原野、飞禽走兽,都层层细化,个个分明,还有那些狼烟、网络,扭曲时空,都化为无穷尽的动态图像结构,一发地压迫进来。 让查正的大脑几乎瞬间爆掉。 没爆吗? 他恍恍惚惚,思维也是断断续续。 可或许真是综合出了效果,这一刻的感知图景上,那些原本来看断裂、扭曲的巢穴之网,一些之前莫名撕裂变形的网络结构,忽然就有更明确的存在缘由。 畸变巢穴、超凡种个体乃至于北部大金三角地区的时空框架,统统进入到最真实可信的状态。 而这时候,血意环堡垒那边,也有人忍不住求饶了:“罗教授收了神通吧……这教案铁定不是亲民版的!” “要在真实环境中处理这些信息,确实有点儿困难,毕竟变数太多,我们考虑一下怎么简化……” 罗南正说着,又有电话打过来。 他又暂停了教学,接通电话。这已经是常态了,根本没法计较。可问题是,综合起来的感知图景,他并没有撤…… 没撤! 查正像是脱水的鱼,张大嘴巴,翕合不停,却又完全说不出话……其他深蓝行者集群成员,大概都差不多。 这时候,耳畔罗南的声音倒是意外清晰得紧。那边显然是熟人,他的语气很随意: “怎么了?有事? “快到了?现在洲际航班这么随便? “来就来呗,这里也不差你一个。目前还没有和谁正式打过照面…… “你说小丑?消息传这么快?唔,是和他擦撞了一下,就是字面意义的擦撞……擦撞一下就要造他的牌?你不是说密契尊主那边已经差不多了吗?” 罗南说话愈发没好气。但不知怎么回事儿,语气又和缓下来: “行吧,多做几张也无所谓。 “呵,也不是好说话,就是我最近有那么一点儿灵感,源头是我爷爷的笔记,还有关于‘天人图景’一些设想应用。 “我没有必要给你解释概念。另外,也不一定先做人物牌…… “非人物牌,当然有啊。” 查正神志愈发恍惚了,以至于他竟然觉得,有一只神明之手,就这么探进了用他们生命塑造的无限趋近于真实的感知世界中,随意拨弄几下,然后,将某个东西拿出去…… 不知是否是错觉,那几乎让他大脑爆炸的庞大信息流,似乎缓解了一点儿。 “我看看……山君那边还差些,不过这张可以了。” 查正下意识转了下脑袋,其实麻木状态下,他只成功了一半,只是用眼角余光扫到,罗南手中,似乎多了一张…… 牌? 第七百章 退环境(上) 查正不确定,他眼中所见,是不是错觉——毕竟当下,他连自己的感知状况都不敢确定。 直到公共意识空间,有人用不那么确定的语气问了一声:“是我的错觉吗?这个地图里,是不是少了一块?” “哪里?” 这次换了个人回答:“就是刚经过、刚干掉的那一个。” 这个表述可以说是很明确了。 其他人的注意力下意识聚焦,果然就在感应区域的中心地带不远,确认了那个才刚刚被光束炮轰击、确认清除,如今却骤然被抹除的区域。 确切的说,是被抹除了立体感、真实感及其相对应的一切细节,归于最低能耗的“扁平”状态。 在细节丰富到爆炸的感知图景中,出现这么一块区域,其实本不应该如此显眼。实在是距离太近,而且又是刚刚拿到手的战果,很多人时不时就要往那边瞥几眼,这一瞥就瞥出事儿来了。 也不叫事儿能有什么事? 岂不见罗南根本就没有回应的兴趣,他仍在和远方的“友人”对话。 至于那张莫名其妙出现的卡牌,就在他指尖往来翻动——没想到,这个貌似早早投身研究的少年人玩牌还有一手,也没有见他多么用心,卡牌就那么往来翻滚,几乎能看到残影个屁呀! 不知不觉间,查正终于能够将脖子扭到位,总算看清楚了:在罗南掌指间,翻滚的哪是什么卡牌,分明就是一团活泼泼的荒野景致! 依稀就是沼泽那边模样,只是被缩小了成千上万倍,好像是ar技术形成的幻影。可是,查正实在无法用这么简单的思维,去考虑发生在罗南身上的现象。 他咽了口唾沫,又听到罗南在说话。 “这张牌应该不合你的口味,单个拿出来也没什么用,倒是你那边,承载卡牌的密契书应该还有不少吧,多拿一些过来。 “我知道你在洲际航班上,这和你拿不拿密契书有什么关联吗?这玩意儿我现在手里也不缺,至少用到这一组牌上是足够了。看进度应该也不会特别快,你要的人物牌,正好可以等下一波。 “谢谢夸奖,你教我的。” 说罢,罗南挂断了电话。 而这时候,公共意识空间里大家愈发疑神疑鬼,越是不理解的东西脑洞开得越大。偏偏罗南又一直没有回应,以至于到后来,都让人出了他的亲友团。 竹竿,据说和罗南交情很不错的夏城新晋b级精神侧,就被撺掇,点名要把这个细思恐极的小细节问清楚。 也不知是竹竿的面子呢,还是因为打完电话的缘故。再次面对这个问题,罗南还真回答了: “这是基础通真观照的进阶技术,天人图景我之前好像说过。” “说过吗?”竹竿代表大家表示怀疑。 查正在旁边暗自吐槽:是刚才给他那个洲际航班上的朋友讲过。果然,多线操作玩多了,指不定就哪儿漏电。 罗南自己醒悟了过来,但也不是查正理解的那样:“是对别人讲的山君。你们好像没听到,或者没注意。” 然后,罗南真还很认真地解释了一通:“当通真观照的基础打牢固,内外观照有了‘专精’的水平,就可以在此基础上,尝试描绘拓印这个世界当然,为了提高效率,最好使用构形逻辑或者其他什么方式,对照前人知识,通过充分的学习,学会用最简洁的笔画,获得最真实的反溃 “一旦这些描绘拓印,能够获得足够的正反馈,成为我们可以利用的资粮,就可以说,在‘天人图景’这条路上,入了门。 “等到这个阶段,我们能够选择的方式就很多了。像我这样,直接撷娶调整一段感知结果,算是最初级的应用。没有后续操作的话,基本上就只能当日常练习,所以也就是这么回事儿。” 竹竿吐槽:“你描述这种不知从哪儿蹦出来的邪门儿知识,能不能少用这种理所当然的口气” “哦。”罗南随口答应了,但接下来依然如故,“我们这次行动,从一开始,就是在运转‘天人荡魔图’的逻辑,这是一套成体系的天人图景法门,不过重点还要看山君那边。初次入手,他的进度好像不如预期” “等下1 竹竿忍不住打断他,实是到这个时候,他才从大量“理所当然的信息”里面,剥离关键词: “你说撷取?所以那部分感知结果” “拿出来了,考虑着帮山君整理一下。” “” “我们暂缓行动,先别急着去清除2号目标,休息一会,保持前后协调。” 说是“休息”,以查正为代表的深蓝行者集群成员,没有一个真正放松,也放松不下去。见了鬼的感知图景,鬼压床一般,压得他们喘不过气来,该有的负担,一概不减,这还休息个屁? 这时候,一直做提线傀儡的孟荼,终于想到去尽一个指挥官的职责,他尝试与罗南沟通:“罗教授,这边大家神经崩得很紧了,感知地图维持这一块儿,能不能暂时” “哦,也是。” 罗南从善如流,然后大家一时恍惚,那只神明之手又出现了,这次连拨弄的步骤都省去,就在感知图景中拿捏,目标清晰明确: 就是那二、三十个喷薄狼烟的畸变巢穴点位。 在感知图景中,这些“巢穴”固然是根系密织,粘连周边。可在“神明之手”的拿捏下,便好像是取下一张张贴纸 或者更生动一点儿,像是揭去粘在桌面上的橘络,一揭一片,根脉俱存,超级解压的那种! 至少查正这边觉得,原本要爆表的血压开始下探,大脑轻松了许多,以至于深蓝行者的引擎轰鸣声,都变得平顺悦耳起来。 可是,等他腾出大脑算力,回过头来,再看当下这幕情景,看到感知图景中最复杂的元素,便让罗南随随便便揭去——真如实物一般,在他身畔环绕,乃至又重新在现实世界中拼接、重塑 便如同抠图后的影像,在新的背景下组合。 他脑子又不够用了。 第七百章 退环境(中) “那边真要帮忙来着。这算不算鄙视啊,我是说他太心急了1 已经崩掉的“1号清除目标”区域,龙七这个“辅助人员”,正给山君同步信息情报。 现阶段,山君这边压力确实挺大。罗南的“点名”,可以目见的地让这位超凡种“作业员”面色阴沉很多。 周边沼泽泥涂中,此起彼伏的气泡、火苗,以及混掺在一起的杂乱状态,分明就是他内心情绪的真实写照。 那什么“拓印功能构形”一点儿都不好使,别看有“天人图景-荡魔图卷”这样唬人的所谓“参照系”,真的去做 “拓印失败。” “拓印有效成份不足。” “构形对接同步率过低,请重试。” 这样的提示,不绝于耳。 龙七不免怀疑,如果他现在把“旗手”,也就是通报这些信息的人工智能所在的位置透露给山君知晓,这位已经阴郁到可以内燃的超凡种大佬,会不会事后一把火把那什么北岸齿轮实验室烧掉? 唔,之所以会有这种阴暗的想法,是因为龙七自个儿,同样是在失败信息的包裹重压之下 “解析精度不足,请按操典调整操作。” “协作同步率过低,请按操典调整操作。” “请按照操典调整操作。” 操典你妹啊! 有种你把操典发过来,老子当场倒背如流你信不信? 靠,老子自己都不信。 龙七觉得,他也要和周边的沼泽区域同化了。 在“旗手”的判断标准下,他这个不合格的“辅助人员”,在着实找不到“操典”的前提下,只能想方设法用其他方式来调整。 龙七差不多已经忘了自己在直播,一门心思与血意环堡垒框架中的公共意识空间,甚至与数十公里外的深蓝行者集群协同,尝试借用那边的观照解析能力,帮助山君把那见鬼的“同步率”和“有效成份”提上去。 为此,他甚至一反早前“超脱”形象,通过后方营地郎智和中校,再转接孟荼,临时接入了深蓝行者内部频道,并拿到了“视角共享”的权限,以同时获得堡垒公共意识空间信息以及罗南所在现场情况。 这种繁琐又憋屈的操作过程,如果不多吐槽几句,他会疯掉的。 至于他会不会被山君一拳头砸死 本轮作业成功之前,应该不会吧? 龙七接入现场视角的时候,正好是罗南给“深蓝行者集群”减压之际,那些次第被剪除背景、提取出来的畸变巢穴“点位”,让龙七瞬间确定了一件事: 好为人师的罗教授,排版做ppt肯定是一把好手。 再结合着前面有关“天人图景”的基础教学,龙七觉得,他似乎知道了一些真相:“这个不就是拓印吗?他自己明明能做,还要咱们再做一遍果然还是找个劳工比较省事儿?也没省到哪儿去嘛” 山君也不说话,眼神冷冷刺过来。 所展现的,并不是被耍弄后的暴躁,而是纯粹对于龙七干扰的不满。 龙七摊手:“我理解错了?” “你还让他亲自指点过,就这么点儿水平?”山君声音在喉咙里转动,“你根本没明白是怎么一回事,做的配合也是一堆狗屎。” 龙七倒也不恼,事实证明,山君的表述也没啥错误。这种事情,总是沟通比不沟通好——骂人也是沟通的一种。 “所以?” “他要拓印的不是这个。” 山君保持着半蹲的姿势,光赤的右臂已经将身前的泥沼地面捣成了浆糊,但每次提拉的时候,都没有任何泥浆沾上,只有气泡与暗焰,交织卷动。 毒素环境与格式化空间的冲突是如此明晰、强烈,形成仅有的两极,以至于龙七根本捕捉不到其他任何可疑的东西。 龙七耸肩:“要不,还是等着让罗教授给咱们演示一下?别的我不知道,但有一点很清楚:如果照现在的进度,咱们能够按时完成这什么‘作业任务’的可能性,无限接近于零。” 山君再没有搭理他,只将瘦硬手臂又一次提拉,气泡内的毒气与格式之火的暗焰,随着他的动作一起卷缠上来,形成了无形的牵拉阻力,以至于他抬手的时候,好像握着百十斤的重物嗯,对一个超凡种来说,标准恐怕要提高十倍百倍。 沼泽软烂的泥涂地面,又一次荡漾波纹。 却又像垂死之徒的喘息,持续弱化下去。 龙七注视山君的动作,若有所思。 他也没有走神太久,现在这场面,他不太能帮得上忙,再加上期待罗南给出明确的指引,暂时也不想费脑子琢磨“操典”之类。 只是,山君极端专注的态度,让他也不好在这里闲着,想了想,干脆再度与后方联络:“话说,有没有一个小型飞行器之类的,可以支援一下?要是有防御性武器什么的,就更好了。” 他是在考虑,后续深入大金三角区域,要持续开展这惨不忍睹的作业不说,还要跟上“深蓝行者集群”的推进速度,单凭他们这边的越野车,实在是痴心妄想。毕竟,不可能每次都让那边停下来等 好吧,以龙七的厚脸皮,都觉得这个要求有点儿过分了。 但出乎他的预料,几乎立刻就有人回答:“坐我的可以吗?” 不是郎智和中校,是个更年轻的声音。 “您哪位?” “安城防线前沿指挥部,作战参谋六甲。” “那多谢?” 挂断电话,龙七感觉事情越发有意思了。不过这种事情,怎么也要给山君报备一下。他扭头看过去,正好是又一次提拉——这次好像“毒素环境”被引动了更多,污浊浆泡咕噜噜翻腾上来,仿佛沼泽在沸腾。 “给个忠告,清理下水管的时候,小心不要被屎糊到脸。” 发出嘲笑的,绝不是龙七。 声音来自于山君前方,比他们所在区域更深的沼泽地带。 那里已经是污水坑,没有了常人下足的地方。只有几株矮树,七扭八叉,半载浸在污水里,半截横在水面上。 此时,便有人坐在某根横于水面之上的枝桠上,双腿悬荡,打在水面上,哗啦啦甩溅泥浆,上身偏又极是稳固,双肘架在膝盖上,形成稳定结构,俯弓身子,几无起伏。 龙七看得眼蹦。 感觉前方的场面,就像是不走心的特效师,将图片与动景强行拼凑在一起,充满了矛盾与不协调感。 作为画面主体那个人,正向这边露出夸张的笑容,偏又像是面瘫患者,左半边脸全不动弹。 第七百章 退环境(下) 看到这种模样,这等派头,还有与山君的熟稔程度,在没有辨认出身份前,龙七就知道,遇到了麻烦人物。 他心里骂了声,调整自己的位置往后缩。才退了两步,差不多就已经确认是哪位了。 小丑拉比! 刚刚才和深蓝行者集群“擦撞”的那个。 面对这位,首先就要明确:这是超凡牌组里的方块q,里世界最致命的“危险人物”之一。 是那种一言不和,就能揪掉你脑袋当球踢;也可能随手揪掉别人脑袋并要求你一块儿踢的“不可测度者”。 龙七很明白,面对这种人物,能躲多远就躲多远,老老实实当个透明人。这种时候,只有超凡种之间,才算是平等的。 不过这时候,能够与小丑“对等”的山君,感觉并不是特别想搭理对方。在又一次“拓印失败”的提示中,他阴沉着面孔,手臂又一次下击,重新寻找感觉。 可这一次,沼泽地面爆开了。 外力干扰了“毒素环境”与“格式化空间”的作用关系,使得山君发力出现了错位,以至空泡崩裂,泥浆四溅 当然,也不至于糊山君一脸。 倒是侧后方的龙七,受到了点儿池鱼之殃。 说实在的,沉积多年,不知腐化了多少草木血肉的水底淤泥,可太味儿了! “我擦1 龙七满心的脏话,到最后都只能含糊过去,就这样他都担心小丑嘻嘻哈哈地,突然挪移过来拧掉他脑袋。 幸好,小丑并没有理会山君身后的小喽啰,仍保持夸张、扭曲又僵硬的笑脸,对山君说话: “你今天的状态很棒,让我想到很多年前的你” 山君终于有了回应,他也笑起来,露出雪白牙齿:“你倒是多年以来,只会这种上不了台面的恶作剧哦,也不对,是我看低了你,肇事逃逸,多少算是有长进了。 “不过,好像鼻子给撞歪了?导航不准了?要不然,你会稀里糊涂找到这里?” 龙七高度怀疑,山君暗戳戳讽刺小丑是狗。 小丑好像没听出来,他上半身仍没有半分动作,腿部甩荡的频率也保持不变。哗啦啦泥水飞溅,在矮树丛击边击打出一圈圈涟漪。 这种情况下,他的衣装基本上不用看了。话说这位正常穿着也不怎么地——好像随便扒拉几件衣服鞋子套在身上,下半身甚至疑似是一款草绿色女式铅笔裤,搭配一只尖头皮鞋,还有只厚底旅游鞋,配色款式混搭到让人绝望。 如果不是在这种场景下遇见,而是在大街上擦肩而过,龙七大概率会认为这是一个流浪汉。 而且是有严重精神疾病那种。 偏在此时,他必须要集中全副注意力,观察这人的反应,琢磨每个细节,不管有没有道理痛苦极了。 这就是紧张。 是在高度危险境况下,最本能的反应。 明明小丑都没有搭理他,可龙七的感觉仍然很糟糕——这与面对山君、屠格,甚至面对罗南的时候,都是不一样的。 “我是来找你的呀。”小丑的嗓子细听来倒是挺悦耳的,只是在沼泽区域发散得厉害,感觉气息起伏不定,“我听很多人说起,这些年你似乎很受上帝眷顾,在那个不毛之地,随手抓起一把冻土,就能换成等量的金沙那边的,说你呢1 龙七回指自己:“我?” 他已经被小丑的跳闪关注绕晕了。 “只在那儿看,给几个特写呀!你明明在直播的。” “” 龙七无言,但也没办法,只能是瞪大眼睛往矮树丛那边看,至于直播间里会有什么反应 他哪还能顾得上这个? 然而小丑抬了抬下巴,示意龙七再聪明一点儿:“给他啦,差一点儿就成为东北王,结果被蚊子叮了一口,遭遇惨痛失败,如今却能够重新回归,上得了台面的男人。” 龙七眉毛跳动,视线转移,耳畔又听小丑在笑:“以你如今的身家,还能做这种活计。我想,一定是有利可图的吧。比你在白山黑水倒卖野味儿要更赚?” “你嫉妒吗?”山君收回手臂,稍稍屈伸两回,“都快二十年了,你还在新大陆和旧大陆来回折腾打秋风,列夫和路易都烦透了你,连钢锈都快憋不篆听说你打破了尤里的脑袋,连脑浆都流出来。” “他有脑浆吗?”小丑低笑,“只是给他开个口,吹吹风,清醒一下,让他知道——罗南能做到的,我也可以。” 靠,他说出那个名字了! 龙七很惊讶,感觉山君那边也是一怔。 沼泽区域至少有半秒钟的静默,然后山君用大笑声添补空白,以至沼泽水面摇晃,波纹暗生。 “所以,老主顾情份吃薄了,准备换新的来宰是要在我这儿咬一口?” 习惯性的豪迈笑声中,山君站起身来,好似已经做好动手的准备。 是嘛,你们都是跺跺脚周围阿猫阿狗就死一片的大佬,纯拌嘴有损格调,直接打一架还更符合人设一些。 龙七心里头腹诽,脚下却是又往后退。 听听他们嘴里说的名字吧,基本上都是新旧大陆北部地区,主宰一方的大执政官。就连被砸破脑袋的尤里,也是超凡牌组里的“方块5”,令人闻之色变的‘虫人’,钢锈最铁的盟友。 当这些个名字频繁击打耳膜的时候,龙七明白,这场面是没他的位置了,他现在躲得越远越好。但可能是动作幅度太大,正退着,他同时受到两位超凡种的一瞥 龙七定在当常 呃,还好是错觉。那两位之所以偏转视线,是因为在他这个方向,飞行器引擎轰鸣,快速接近。 想想之前他求援时,对面的回应,龙七哪还不知道: 又来一个! 这个破烂泥坑,是要把超凡种合炒成一盘儿菜吧,顺便洒点儿芝麻增香。 自我定位的“芝麻粒儿”此时也不打算再动了。人在困境中,总会有些潜力激发出来,龙七就忽然想到一个极端情境下的极端解决办法 简称“救命杀招”。 感谢小丑,正是其言语提示,让龙七豁然开朗:真要碰到不可解的极危情况,他就不管不顾,大喊一声“罗南救我”! 人家不是全球感知,有激必应咩?区区几十公里的距离,应该管用吧? 龙七一时神思飘飞,早把别的事情忘在脑后。偏在这时,“旗手”久违的指令提示音传过来,当然也在视网膜上投射: “即将载入区域环境模拟结果。 “倒计时中,请辅助人员(标蓝)做好设备供能前置准备。 “请作业员(标红)准备,在辅助人员(标蓝)协助下完成‘拓盈构形校正,并按照提示执行‘切分’” 等下,啥设备来着? 龙七一头雾水。 话说,大家既然通讯共享,龙七看到了,山君肯定也看到了。但如今小丑在前,他还有没有余力再去操作 好像白担心了。 便在指令明确的刹那,山君猛地扭头,转向早已经消失在视野尽头的“深蓝行者集群”方向。那份态度,比面对小丑时更上心十倍。 那方向恰在小丑右后方。 小丑并没有转头,灰黑眼珠却是撇到了右眼角最边缘,以至于面部扭曲得更夸张。 龙七的注意力也在偏转,不过他是凭借着深蓝行者内部频道的视觉共享,“近距离”观察。 罗南不久前才从感应图景中“抽缺出来了二、三十个畸变巢穴点位图像,如今都如同第一个被抽出来的“1号清除目标”,也就是龙七他们目前所在的毒沼区环境之映像,同样化为卡牌状,如真似幻,就那么堆叠在一处,在他左手中虚握着,随意开合。 唯有第一张,也就是最早抠出来的毒沼区图景,还在罗南右手指尖,在微缩幻景和卡牌两种形式间来回转换。 也没多久,罗南掌指捏合,幻景内缩。 也不知怎么地,一块黑布从虚空中引出来,在高空气流中“卟啦啦”做响,好像魔术师故作玄虚的斗篷,将罗南拳头连着半边手臂都给包裹进去。 但很快,这块黑布又像是被拳缝里什么力量吸进去,一个呼吸的功夫就消失不见。 这时候罗南打开拳头,活动手指,再没有什么黑布,也没有什么幻影,只有一张背面黑漆漆的卡牌,呈现在指尖。 这魔术表演做给谁看呢? 龙七疑惑,但很快心里头又浮起别样念头:有没有这样一种可能,这根本不是什么表演,而是确凿无疑的能力展现? 念头刚一落定,感觉中几乎就在他身边的罗南,就将手中那魔术道具牌,一指弹飞 真飞了! 就这么旋转着切开空气,击穿了深蓝行者集群的“格式化空间”,投向灰蒙蒙的天空,转眼不见。 龙七一愣神,可没等他追踪到卡牌的去向,“旗手”的提示指令又来:“设备空投定位完成,请做好对接供能准备。” “我”龙七忽然之间明白了什么,但已经无法深入思考,只是下意识回问,“我怎么对接?” 他的声音淹没在了刚来到这片区域正上方的旋翼机引擎轰鸣声里。 “旗手”没有回答他。 然而眼前虚空荡漾生波,一张背底黑沉的卡牌,便从波纹中显现。随即丧失大半动能,真如一张纸牌,在此刻混乱的气流中,飘荡旋落。 龙七下意识伸手接祝 手指刚触到,小丑气息飘忽的声音,忽就在耳畔响起: “我看看。” 第七百零一章 大切分(上) 辅助人员不负责迎敌吧? 龙七心里可没有半点儿“牌在人在,牌去人亡”的念头,小丑的声音响在耳畔,超凡种的压力在心中缭绕,他下意识就一松手。 让给你便是。 鬼魅般出现的小丑,就这样毫无难度地拿到了卡牌,此时距离龙七最近的山君,也才刚转过身来而已。 旋翼机带起的狂风,似乎要把龙七和小丑吹向两边,龙七也顺势往后退。 小丑倒是停下来,食指中指扣住卡牌上下端,这种情况下,他看到的正好是卡牌黑沉的背面。他嘴皮快速嘬动,发出似赞叹又似呼唤鸡仔的怪响…… 背面有什么好看的? 龙七腹诽一句。 可他这边也有问题——刚刚与卡片的瞬间接触,好像已经完成了某种绑定。指尖触感消失,那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气机连接仍然存在。 “旗手”的指令提示,也无视了他与卡牌越来越开的距离,自顾自响起: “设备对接完成,供能模式启动……功率输出不足。 “机芯功能临检判定:双通道结构缺失,炉体触点未启用,未发现灵网封装…… “结论:残次品,无修复价值。 “战后请联系本部维修师重新测试安装。 “建议战时切换到超频拟合状态。” 指令如流水般刷过,虽然中间有一段听不懂也看不懂,可有一点很明确,打工人不想…… “同意。” 龙七的思维和动作出现了错位,不是被控制,只是矛盾心理的外部呈现——此时在他与小丑之间,荡漾的虚空波纹还未完全消失;而共享视界中,那个刚把卡牌弹飞过来的罗南,甚至就在眼前。 他……是看过来了吗? 好吧,在罗南的“注视”下,龙七的选择一点儿都不奇怪。 正因为他的选择,下一秒钟,他的身体出现了某种似不受控的变化。 龙七首先感受到的,是脊骨的震颤,整体上如同钢弦拨动,形成了格外协同的频率,蔓延全身。这样的感觉很陌生,但触发点很熟悉。 都在后脊,就在杂货轮……不是现在浮游在大江之上的杂货轮,而是最早在夏城外海上,做“无芯流”演示的时候。 当时是在白骨形成的“祭台”前,而如今身后什么都没有,龙七甚至还在遵循着最早的反应,一路后退,与小丑持续拉开距离。 可脊柱处,已经有实质性的触感——骨质结构的“动力脊”,仿佛自虚无中生成,又好像吸收了他高速流转的气血,从枯萎状态迅速复苏,完成了最重要的贴合支撑。 稍后,肩背、胸口、腰腹、双腿,骨质外骨骼结构,仿佛次第从血肉中生长出来,自然包裹,完成了支撑防护。 期间格式之火自然激发,在这真正的“外骨骼”结构中奔腾弥漫,似乎要冲破一切束缚,却又在彻底失控前,在某种无法言述的“边界”或曰“轴心”作用下,自然收束流转,与龙七血肉之躯完成了快速磨合。 龙七身上气机勃然而发,骨质外骨骼装甲虽还简陋,但场面上来看,已有明显的挑衅倾向。 小丑似乎都有些意外,首度正眼看向龙七,而且还是从他格外在意的卡牌上转移过来的…… 只是,这是对龙七身上的变化感兴趣呢?还是捕捉到了龙七与卡牌之间,存在的气机连接? 大约是后者吧。 龙七就看到,小丑捏着卡牌的那只手,有一个明显的撇折翻转动作,仿佛是要扯断某个无形的套索。 也确实是有锋锐气流,如刀刃劈斩,嘶然而来…… 要命! 小丑这厮真要杀人! 明知小丑是那种不可理喻之辈,可龙七这段时间日子过得太舒坦了,终究还是没料到,他竟然要直面一位超凡种的杀招……即便“随手”可能性更大一些。 他大脑一时间有些断档,都没有做出有效的反应。 便是有那么一点儿,竟然还是他与卡牌之间,那穿透虚空的能量导流通路的即时状态…… “过分了吧?” 山君的嗓音,还要落后于他拳力干涉的震荡波纹。在龙七被小丑虚空手刀斩杀之前,他先一步把龙七凌空击偏,也消融掉锋锐气流部分杀伤,使之躲过死劫。 就这样,龙七也不免天旋地转——这与他被凌空打飞关系倒不大,也不是两种超凡种就此气机、领域高频对抗的恶劣环境影响。更多还是因为此刻,伴随着他与卡牌之间能量信息的高速流转,一发挤入他大脑的复杂图景映像。 而且,他并没有丧失掉正常的对于外界的感知,所以眼前他所经历的现实场景;堡垒与构知之眼形成的感知地图,亦即归于低耗能状态的“扁平世界”;还有……还有就是仍在小丑指尖的卡牌正面,就此衍生的图像,同时呈现。 龙七还是头一次看到那张卡牌的正面。 也不是从小丑指尖上看到的,而是系统内具象化“设备信息”,直接投射到他这个“辅助人员”脑海中。 第一眼看到的,仿佛是毒沼区场景的极限浓缩——很自然的设计。 然而下一秒,这个具体清晰的图景,就崩解开来,衍化成格外抽象的复杂点划结构,且不是以正常的平面图形存在,而是仿佛深透到另一处空间里的奇诡立体架构。 传说中的构形? 龙七知道这玩意儿深究不得,他也不想在这上面浪费存留不多的脑力。问题是,就这一奇诡架构,刚在他这边留了个影儿,转眼便“拓印”到他们这些行动参与者们共同构建的感知地图中。 其位置,毫无疑问也就是与之相对应的、目前龙七所在的沼泽地带。 不久前,罗南正是先从这里入手,“抠”走了感知地图中最立体、真实的细节。而如今又以卡牌拓印的方式“回归”,低耗能状态下的“扁平世界”,当下便有万千细节重构。 抽象构形又转回到实景。 单从感知图景上看,一切都在回归——沼泽、毒瘴、草木、生灵,次第呈现。它们彼此承 载、彼此作用、彼此异化,形成了一个完整自然,极具说服力的系统。 为什么要说“说服力”? 因为人在现场的龙七非常确定,当下他所在的这片区域,其实并不是这样的。 对应的草木、生灵及承载它们的环境,特别是他所立身之地,早已经化为滩涂死水,在格式化空间的余力作用下,喷涌暗焰气泡;又受山君、小丑超凡领域对抗影响,扭曲崩裂,一塌糊涂。又怎么可能如感知图景中“回归”的那般繁密丰茂……同时也毒瘴翻涌、狰狞一时? 感知图景的中变化,绝不是当下时空、此时此刻呈现的状态。可是这种虚构出来的体系,却又有着奇妙的真实感。 因为,他鼻尖确实嗅到了浓郁的、属于毒瘴的特有腥味,感觉到了体表微微麻木的危险征兆,甚至还有藏匿在草木矮树之后,投射向这边来的阴沉又狰狞的眼神…… 密密麻麻。 等下,怎么回事? 龙七原本笃定的事实,变得不确定起来。 此时此刻,他的视界正迅速变得迷幻且昏暗,雾瘴平地翻涌上来,已经熟悉的场景被遮蔽,又有无数未知在其中滋生、摩挲;周边好像多了很多不速之客,相应的气息似存若亡,让人一时分辨不清,这是真实,还是紧张迷幻场景下产生的错觉。 “什么鬼?” 小丑飘忽的嗓音又响起来,非常接近——两边的感受也挺接近的。 龙七下意识瞥去一眼,可能是受卡牌牵引,竟然捕捉到那位的瞬时位置。 只是,这位手上的卡牌已经消失了。 明显不是小丑把它藏起来,因为这人正盯着自家的手指,眼神凝聚,表情也是一个夸张的定格。 应该是感受到了龙七的视线,小丑如梦方醒,冷冷瞥来一眼,又环顾四周。愈发浓重的毒瘴雾气中,都能看到他唇角眼角快速抽搐,显露出复杂又扭曲的模样。 小丑大约是想再说话,但最终又强行抿住嘴巴。下一秒,这位又重新进入了高速移动状态,就在龙七视野中消失。 问题是,他与山君之间的领域冲突没那么容易结束,彼此的气机干涉则愈发复杂纠缠,充斥虚空。 再加上骤然昏暗的场地环境,这片原本也算得上开阔的沼泽区域,给人的感觉,就是骤然变得闷浊封闭。以至于头顶上旋翼机的气流,都吹不散瘴气浊雾,其引擎轰鸣也变得格外沉闷压抑,令人生燥。 倒是山君,心情似乎变好了些,他发出沉沉的笑声,从翻卷上来的毒瘴雾气中不紧不慢走出,向龙七这边靠近。看似从容,却又下意识舒展肩肘掌指关节,经公正教团临时改造的小臂处,纹路愈发明显。 “山君?”作为“辅助人员”,龙七想征求“作业员”的专业意见。 山君还没开口,上空强烈气流轰鸣中,六甲的声音传过来: “时空泡?” 几乎同时,血意环堡垒的公共意识空间中,有人一语定性: “我靠,倒回去了!” 第七百零一章 大切分(中) 体验感知图景变化的,不是龙七一个。深蓝行者集群里的所有人,连带着血意环堡垒公共意识空间里的那些参与者,都与他同时见证。 血意环堡垒还有构知之眼的独特功能,使得百千人的感知,得以互相参照印证,修正偏差,让人们迅速窥见了这迷幻场景下的部分真实: 经罗南调校后“回归”的细节图景,不是毒沼区,又是毒沼区——是之前他们曾经定义的“1号清除目标”,仍未被清除时的毒沼区。 “1号清除目标”存在时,那种惯常的扭曲生态,就在此刻、在感知图景中重演。 “为什么要倒带?” “这个还带录像回放功能的哦?” “你们都记住了?确定?” “感觉就是那个感觉吧。” 人们在公共意识空间里达成初步共识之后,仍然在热烈讨论。 龙七没有插话的余地。他也好,山君也罢,在“1号清除目标”被清除时,都还远在几十公里外,没有亲眼目睹,自然没有发言权。 如果大家所说是真的,也算是弥补“缺憾”了…… 缺憾个屁啦! 龙七一点儿不觉得“缺憾”,就算非要弥补,也别采取这种形式吧? 更关键的是,他觉得,不管是在堡垒中的参与者,还是连接构知之眼的深蓝行者集群,显然都把事情看得太简单…… 或者说,大家胆子还不够大,明明已经触碰到了正确的答案,也许心里面就是那么想的,表述却那么保守。 要知道,感知地图与现实世界分明是一一对应的关系,感知地图上变化了,凭什么说是单纯的“录像回放”呢? 现场的龙七,在公共意识空间初步共识的基础上,对照眼前情境,确认了一件事: 已经被破坏掉的毒沼区环境,正卷土重来。 宛如时光回溯。 但也不仅仅如此……不应如此。 再怎么说,龙七也有着最基本的理性认识——纵然畸变时代以来,发生了太多不可思议的事情,但他还是很难相信,这个冰冷的物质世界,会因为某人的一套魔术,而逆溯时间长河,回转到几十分钟前的某个节点。 那怕是局部区域也不行! 他找到了证据……姑 且算是。 二三十分钟前,被打崩掉的毒沼区“1号清除目标”范围里,没有龙七这个辅助人员,没有山君这个作业员,更没有小丑、六甲这两位刚刚才赶过来的超凡种。 可这一刻,毒沼区里四个人,是确凿无疑存在的,而且他们的存在感——最起码三位超凡种的强势存在感,是无论如何都抹不去的。他们分明已经自然而然地纳入到当下环境中,成为了真实的参与者,并随着当下的毒沼区环境,一起变动,互相作用。 如果单纯只是“录像回放”,乃至“时光回溯”,如何来解释他们四个人,与当下毒瘴翻涌的环境,形成的真实互动? 这时候,如果像六甲所说的那样,在里面加入“时空泡”的元素,将这里的变化,视为是罗南那种不可思议时空能力的区域性异化…… 虽然还是荒诞,却给了理智喘息的机会。 “时空泡”的包裹…… 这几天,大江杂货轮之上,复杂的时空泡“葡萄架”,也是里世界爆火的话题。特别是里面夹缠着耿怀这样的超凡种,以及更超乎凡人常识的“传奇经历”,就更容易让人浮想联翩了。 龙七虽然不知道细节……不知道细节才更容易联想不是么? 周边骤然间变得闷浊封闭的环境,确实有那么点儿意思。 龙七能够感觉到,高速移动的小丑,始终没有远离。这样局促的场景,似乎并不利于这种“刺客型”强者的发挥。 六甲的旋翼机,也是保持着一个让人略感不适的高度,不上不下,也没有进一步的调整…… 现在想来,或许是不能? “时空泡”这个理由,似乎还真可以接受。 然而,理智上的明白通透,并不能代替现实里的窘迫。就是转动脑筋的这点儿时间,龙七的呼吸都变得有些困难了。 不管是不是时空泡包裹,超凡种级别领域冲突和气机卷缠,都是实实在在发生的,由此生发出来的强大压力,一时一刻都没有消停过。 作为这环境中,仅有的一个“非超凡种”,龙七肯定是状态最糟糕、也最早可能沦为炮灰那个。而联想到“时空泡”的话,事态只有更激烈、更复杂…… 小丑随时可能厌倦了在附近“兜圈”,六甲的旋翼机也终究要降 落,山君……山君瘦脸上的笑容正愈发明晰深刻,依稀有着近乎亢奋的颜色。 只有龙七,凭借着被人评价为“残次品”的机芯,骨质结构的简陋外骨骼,支撑着根本看不见的卡牌……甚至可能是这一方诡谲的时空区域。 或许是认识的变化,洗涤了感知。 龙七恍惚便有种感觉,他真的成为了这一圈“时空泡”的骨架,作为仅有的纤细的支柱,维持气泡般的、随时可能崩溃的外壁。 感知变得纤细敏感了,心理承受力也一样。 终于,在一波他甚至不太确定的时空震荡之后,龙七忍不住在公共意识空间里点名发问: “罗老大,你究竟在搞什么!” “……” 没有谁回应他,然而受这个突兀的刺激影响,千百人搭建的意识空间,掀起了堪称荒诞的涌流,还有理所当然的亢奋感。 龙七平常看热闹的时候,就是这个样子的。 可这时候,他已经顾不上自我反思,靠着胸口那一股气,继续发问:“你这是用卡牌吊装了时空泡是吧? “可你想过没,里面这几位超暴躁的有没有?” 说实话,三位超凡种里面,只有小丑一个约略是这种情况。可一个相对有限的密闭空间,岂不就是一座火药库: 一根雷.管炸了,其他的难道不殉爆么? 龙七是发泄情绪,可没有想到,仅隔了半秒钟,罗南竟然回应了: “哦,我们在进行一场模拟。” 请别加“们”,谢谢。 不管龙七心里如何腹诽,包括他在内,成百上千个参与者,还是竖起耳朵,集中精神听下去。 可是,罗南并没有解释“模拟”本身,只是继续表现出温和的态度:“多谢提醒,临时模拟器确实需要加固一下……我换个系统。” 啥? 紧张时刻,龙七的大脑还是被荒诞感击中,给闷了一记。可一个恍惚间,他忽又发现,那并不是情绪的问题,而是真正的外力作用。 这一刻,承载了“时空泡”的自我感觉,变得无比真切,以至于他能够清晰感觉到,在“时空泡”之外,亦是自头顶虚空,有百千根细索,投落穿刺,嗡然鸣震,以至耳畔心头齐齐摇动,不知所本。 第七百零一章 大切分(下) 那种投射穿刺的感觉太强烈了,以至于有一瞬间,龙七几乎以为他其实是被千百根牵着长绳的飞箭穿透,后续只要再那么一扯,整个身体就要四分五裂。 至少他的颅骨肯定是被刺穿了,头顶上漏了气,有风灌进来,整个身体都凉飕飕的,没有一个窍穴、缝隙能够逃过。 他下意识抬起手,先确定上面还有血色,完好无损,又去摸自己的脑袋,已经蒙了一层骨甲的脑壳硬邦邦的,也没有什么地方漏风。 可是他所做的每一个动作,分明都有一种“紧绷感”,里里外外,每一根肌肉纤维、骨头、血管,都与投射下来的细索长线,勾连在一起。 感觉就像变成一个操线木偶,又觉得好像陷入了繁密复杂的蛛网中…… 可是,他又好像获得了更大的自由度。 至少从感知层面上看,他的感觉更加通透敏锐。一身臭皮囊隔绝的外部信息,此时都渗透进来,当外界的风力吹刮的更厉害,甚至有一种灵魂出窍的错觉。 持续扩张的感应灵波,就顺着身上这些线头长索,一路向外延伸,触碰到了山君,触碰到了天空中的旋翼机还有里面皱眉观察的六甲,还有不停高速移位以至于几乎与其他人不在同一维度的小丑。 三位随时可以拿小指头碾死他的超凡种,与他一起陷入到这复杂的大网中。他们应该都察觉到了那些从天垂降的“细索”,本能都在抗拒,或隐晦或明显,凭借着速度或自家超凡领域,避免让这些无形细索穿刺进去。 由此,一连串的气机牵拉爆鸣声,在空气中响起。 毒瘴雾气原本已经浓如墨,连如幕,在气流风压作用下,层叠无尽。如今在部分区域,却又接连荡漾崩散。 特别是小丑那边,最为明显。 他很难再以高速移位完美遮掩身形,所过之处,如见水纹,如观烟花,空气烟瘴纷纷爆裂弥散开来,即便多有重叠套圈,还是显现出大致的轨迹。 这场景,倒有点儿像百年前对空防御的高射炮,在天空中炸开的弹幕烟火;又好像有人在后面拿着鞭子抽打,尤有闲情耍弄出响亮的鞭花。 小丑明显更加暴躁。 至少他的行为非常暴躁,不再是单纯的移位,所过之处,尖锐鸣啸声起。好像高速旋转的链锯,只用一根电线连着,在空气中疯狂劈甩击。 这位显然也不是随意为之,他每一击都打在“时空泡”疑似边界处……曾经的边界处。 作为“时空泡”的供能者,龙七对“边界”非常敏感。早先受刺激,直接向罗南发问,很大程度上,就是被那肥皂泡似的脆弱感觉,给刺激到了。 问题是,此时此刻,那抖颤得让人心焦的脆弱边界…… 没了呀! 在百千细索垂落穿刺、以至将他扎成筛子的那小段时间,龙七就再也感觉不到那种虚无气泡随时可能崩灭的危机感。 他几乎怀疑,“时空泡”是被这些细索先一步给扎爆掉。可是他还能够隐约感觉到“边界”的存在,只不过是被这百千细索层叠交织的大网,部分覆盖替换掉了。 “时空泡”也许仍然存在,可正如罗南嘀咕的那句“换系统”,新模式的切入,使得这一方天地的运行规则,也发生了变化。 这一点,小丑是否知道呢? 龙七不得而知,不过他看到,小丑暴躁出手的场面,还是相当惊人的。转瞬间,毒瘴烟幕便给割出了百十道清晰长痕,里面有火星迸射,甚至牵拉出让人头皮发炸的火焰轨迹。 龙七眼皮跳动,他几乎怀疑,小丑是想用这种激烈手段,把瘴气浓重的封闭“时空泡”给引爆掉。 可这时候,“时空泡”的部分规则,已经替换掉了。小丑“链锯”的斩击,劈斩到的不是边界,而是自天上垂落的“细索”。 除此以外,还有破碎的肢体血肉。 这可能是“时空泡”结构规则变化的旁证:畸变种数目在增加,也更加活跃,从外围阴森的窥视,到跃跃欲试,再到被暴躁的小丑顺手屠戮,继而四散奔逃…… 大约是重现的、边界也不那么明晰的毒沼区惯常环境把它们吸引过来——总不会是“时空泡”里自己生长出来的吧? 至少这一刻,“时空泡”的边界确实模糊掉了,倒是小丑与那百千细索之间,形成了更加直接的对抗。 有的细索,真的就被小丑一击斩断,可是那也只是一部分,更多的还是弹开、搅缠。随之而起的,就是当下这层叠交织大网的频繁震动,并迅速形成了一轮错杂的颤音,彼此交织混淆,令人心思烦躁。 要知道,如今这百千细索,倒有小半,直接与龙七勾在一起,另外大半,则因为重叠结构,与他间接产生联系。所以,这一轮错杂颤音,几乎等于是由龙七全盘承受了。 龙七身体瞬间就打起了摆子。好像给绑上了振动实验台,不同类型、强度的振动载荷,一窝蜂地堆上来,让他与周边时空区域一起,进入到振荡模式。 “我、我、我……哦、哦、哦靠!” 龙七失控叫出声来,又觉得自家牙齿、舌头、软腭、喉结……还有心肝脾胃骨肉筋膜等,但凡是有所区别的组织、质地,都进入到不到的振荡模式中。以至于他转眼间就丧失掉了一个正常人躯体应有的协调感,整个人的体感在“膨脱”,甚至有分崩离析的前兆。 偏偏他的脑子还是清醒的,也可能是血意环堡垒框架约束,与构知之眼感知解析能力共同加持的结果。以至于他竟然能够在这样狼狈惨烈的状态下,敏锐觉察到: 这振动模式……特么地多了! 那绝不只是小丑与百千细索碰撞时产生的震荡。肯定有更多的“振动源”,或者是别的什么刺激,混水摸鱼掺进来,一发地作用。 通过他,或经过他,又扩散到更广阔的空间层次中去。 再这样,真要爆了! 人在困境,做什么事都不算出格,龙七就又一次在公共意识空间嚎叫:“罗老大,放过我吧,把这些细索绳子啥的撤掉……我是说从我身上撤掉!” 罗南好心解释:“准确名称是‘操纵线’,是代替切分仪的工具。” “我……” “可能智慧生物会有类 过敏反应,但切分效果更好,你忍一下。” 你是在切分我吗? 这句话龙七没来得及吐口,因为这一刻,他身上辐射出来的过于混乱又招眼的灵波,吸引了某人的注意。 小丑当面。 灰暗的眼珠,锁定了他的位置。 解决不了问题,就解决提出问题的人……的代言人。 我不是! 龙七心头悲愤嚎叫,当然第一反应还是逃开。可是,一直与他牵勾扯挂,却又始终没有影响他动作的百千细索,偏偏在这个时候,出了妖蛾子。 或许是不同频率的振动同时堆叠作用的缘故,这一刻,龙七只是脑子里的念头动了,全身上下,连根小指头都动弹不得。 眼睁睁看着小丑手中见光不见影的“火焰链锯”,兜头劈下。 亦在此时,耳畔震动,视网膜图景变化,“旗手”的指令,荒唐刷新: “辅助人员(标蓝)设备安装完毕,构形模式校正完成。 “作业员(标红)‘标准化’切分开始。” 这一刻,他听到了山君从喉咙深处,发出来的闷沉吐息…… 龙七一阵恍惚,振动带来的不谐与区隔,在这一瞬间,进入到了已经可以高度明确的区间。 毒瘴仍然在眼前飘荡,畸变种亢奋与恐怖的哀嚎也在耳畔回响,小丑与他手中的无形链锯,也依旧保持着足以致他死命的轨迹,大约下一刻就足以判分生死阴阳。 然而正有什么东西,从这复杂混乱的现实图景中切分出去。就像是ps软件上扒开的图层,倏乎间,便有某种元素消失……是剥离了开来。 龙七还看到了。 也许这一刻,所有血意环堡垒的参与者,构知之眼的维持者,罗南授权瞩意之人,都可以看到。 首先就是一层稀淡的灰雾,漫然浮荡,不知边界始终。似乎出入于每个人体内,又或只是在辐射出来的灵波中翻腾。偶尔密度变化,就转成类胶质的模样,但也随时可能重新崩解开来。 而就在这层黯淡的雾霾中,又隐约区分出碎片渣滓,如蚊蝇蛆虫,挣扎浮游,汲取外部能量,渐次壮大。可这种“状态”又不像是单纯的成长生发,反而转化为一种更纯粹力量的周延外烁,以至于到后来,什么蚊蝇蛆虫,都化为明团团的光,更像是星尘雾海中起落周转的星丸,彼此吸引作用,偶有和合转换,极致华美壮丽,几乎让人忘记了,它们最早时的丑陋模样。 至于是外界何等能量,催化这一极丑到极美的过程……最直接的影响,当然是他们头顶放射着无穷光和热的太阳。 可是恍惚间,又有一处源头,与太阳异位相对,循着他的本能认知,天地相对……那么,竟仿佛是来自于无穷尽深渊处,却仍喷薄辐射出让人生畏的无穷能量。 “旗手”以冷淡口吻提醒: “初步切分完成,结果导入个人数据库。 “双通道结构缺失,导入失败。 “第三类污染物浓度上升到32.2%,第29次拓印作业开始。 “拓印完成。” 第七百零二章 溯其源(上) “旗手”指令中,什么“缺失”、“失败”之类的字眼儿,都没有入龙七的耳。唯有最后一个“完成”,让他头皮炸裂: 完个屁,没完! 老子不想完! 听到这样的指令,感觉就是任务结束,“工具人”可以就此抛开的意思。可问题是,此时小丑的“火焰链锯”,已经要劈在他脑袋上了…… 事实上已经劈到了。 就在龙七看到了所谓的“切分”结果之时,灼热的空气锋刃,已经劈开无数根与他挂钩的细索,哦,是“操纵线”,在连串“崩崩崩”的断裂声里,切入他的脑壳,将致命的寒意与高热,同时送进来。 至少龙七认为是这样。 但很快,他又醒悟过来,如果真被劈开脑袋,这奔流不息的情绪和意念,又是怎么个依托? 一旦惊觉,认知障碍骤然破除,更清晰的感知结果呈现: 小丑劈歪了……没有! 致命的“火焰链锯”,直接命中龙七应在的位置,可问题是,这一刻的龙七已经不与其共享同一片时空。 是的,就是这样。 时空泡的架构,被操纵线背后的系统大规模替代了,可它终究还在,仍然与龙七保持着“供能关系”。之前心志扰动,感受不够真切,还是生死关头,才体会到…… 最原初的时空泡,从来没有离开。 龙七眼前,那一枚神奇卡牌复现,就像是最初穿梭虚空,出现在龙七眼前时一样,几乎是同样的位置角度,飘荡回旋下落。 龙七下意识接住。 这次,再没有小丑与他争抢。 此时的小丑,已经高速“穿过”他的躯体,两边看似重叠,其实全不沾染。 小丑纯似幻影的身形抹过,卡牌实质性的触感则从指尖传回。龙七咽了口唾沫,心脏不可抑止地疯狂跳动,几乎要挤出胸腔,整个人手脚仍然是僵硬麻木。也分不清楚,是情绪和本能的刺激,还是仍在持续的复杂振动困缚作用。 龙七下意识扭头,或许是小丑斩开了部分操纵线的缘故,他竟然恢复了对身体的部分控制力,以至于大力扭转的头颈,把 半边身子都带了过去。 然后,龙七就又看到了小丑。 在多重加持之下,他愈发敏锐的感知能力,竟然捕捉到了持续高速移动的小丑某个相对清晰的瞬间状态。 那位恰好也是回头看他,眼神直勾勾的。脸上却仍是那浮夸扭曲的笑脸,仿佛戴着一层面具,看不出连续失手的焦躁情绪。与其暴躁行为几乎挂不上钩。就如同他现身以来所表现出来的一切,满是矛盾。 龙七下意识对那边露出一个微笑。至于怎么理解,连他自己都不知道。 一直紧绷的事态,似乎在此刻稍缓…… 错觉! 下一秒,小丑的速度竟然再度爆增,强行脱离了龙七感知的锁定。 劈空旋转、火花带闪电的“火焰链锯”都已经跟不上他的节奏,在虚空中一窒,随即爆裂崩碎。 这“链锯”只是状态的描述,从来不是什么实物,可在爆开的时候,碎片尖啸,真如同破空来去的弹片,也确实有着实质性的杀伤。在空气炸一团又一团致命的烈焰光流,引燃了浓稠的瘴气,也将龙七、山君以及半空中一直没有真正“进场”的旋翼机,都给覆盖进去。 “永远都是这输不起的德性!” 山君低沉的笑声传过来,听得出他心情不错,顺势就帮着已经没有“时空泡”防护的龙七,将可能致命的“弹片”挡下。 龙七刚提起来的心脏,这才又“砰砰砰”地落回到胸腔里。刺激之下,也是灵光一闪: “他要跑!” 事实证明,龙七的判断完全正确。 小丑大约已经不愿在这片由罗南隔空支配的区域留连。或许也感觉到,封闭的“时空泡”已经被相对开放的操纵线规则替代,一击龙七未得手,便径直飞纵离开。 倒也符合他“刺客型”的人设。 龙七忽又有些恍惚。 在他的感知里,小丑的远遁,一下子将“时空泡”覆盖之后,感觉中局促狭小的空间感,拉得开阔了。 临时封闭、重演的时空状态,在一连串激变过后,终于又与真实天地,实现了对接。一切似乎都要恢复正常…… 其实没有。 复刻在“时空泡”中的毒沼区环境,即便被三位超凡种的领域冲突、气机干涉,搅成了一锅粥。可这锅带着剧毒的浓粥,还是泼洒在真实天地间,搅得这片沼泽区域,瞬间毒烟蒸腾,腥风四溢。 过于激烈的环境变动,使得被勾过来的那些畸变种,在经受了小丑的屠戮之后,还要再过一遍“筛子”——相当一部分直接哀嚎暴毙,剩下的也大都夹着尾巴飞掠、奔逃,混乱不堪。 这就相当于又放了一颗“毒爆弹”。 但这还不是重点…… 关键在于,操纵线的复杂振动,根本没有停止。 切分,还在继续。 惨烈混乱的场面下,属于“切分”的那部分图景,反倒变得更加“简洁”——随着拓印的完成,切分出来的灰质雾霾,其存在感明显消退。 倒是雾霾中,曾经丑陋微小的碎片,如今起伏升落的星丸,变得越来越显眼。它们持续膨胀,五光十色填满了灰雾……以至于最终淹没替代了它,再将它剔除出去,代之成为切分图景的主体。 颜色虽然复杂,感觉却丝毫不乱。 因为这些“星丸”,固然持续膨胀,互相影响、挤压,但每一团模式都相对固定,就像是台面上互相碰撞的台球——撞击、分离、再撞击,周而复始。 有些不知怎地半途崩碎,也不影响整体的感觉。 要么说,有些行为一旦开了头,就回不去了。面对这种莫名其妙的场面,龙七不想再动脑子,直接就在公共意识空间发问: “这是什么?” 罗南仍然给予回应:“高能环境下,有复苏可能的畸变基因碎片。” “……靠!” 公共意识空间里,很多人也是倒抽一口凉气:“荒野上,这么密集的么?” “这岂不是过去就可能被附身寄生?” 对此,罗南的回答是:“在荒野环境中,类似浮游物会多一些,也会更敏感。不过,成长这种程度,更多还是自带。” “啊?” “是你们自己携带过去的。” “不可能!” 第七百零二章 溯其源(中) “不可能!” 起伏升降的“星丸”包围下,龙七第一反应就是这个。 当我没听过你讲课咩? 当初罗南在杂货轮上说起“畸变基因碎片”的时候,他可是全程跟随,后面多少次午夜梦回 咳,夸张了。 反正他事后多次琢磨罗南所说的话,也通过各个渠道,看后续的讨论研究。别人怎么想的,他不知道,可龙七一听那些似曾相识的词汇,就立刻代入到了当时杂货轮上,相关的情境中。 那句“不可能”,完全是本能作用下,对当时杂货轮上,那些在罗南的“诱导”下,如蔓草滋生、扭曲复苏的“畸变基因碎片”的排斥。 谁愿意和那种恐怖场面挂钩尤其是二度挂钩啊? 不过情绪翻澜之后,理智就又回转。 龙七注意到了罗南言语中的前置:高能环境下、有复苏可能的 要达到这样的前置条件,也并不容易。 尤其是高能环境,如果真的那么容易实现,罗南也就没有必要在杂货轮上经营他的雷池实验常 记得当时,罗南对“高能环境”是有明确定义的。这个“高能”不是人类物理学上所指的高能,而是指渊区与物质层面的交互干涉程度达到一个较高水平,能够为畸变基因提供经过“调制”的干涉力量。 当时罗南的举例是洛元,那种名为“位面弩”的干涉图景,其实一可以扩大到所有超凡种级别对应的“超凡领域”;二可以包括持续与渊区发生作用的渊区固化或半固化构形;三可以继续扩大到具备一定实力的能力者的体内环境。 龙七也就勉强能够得上最后一个条件的边儿。 以当下周边环境情况,如果说这是毒沼区里的那些流散的畸变基因碎片,在超能环境下受刺激活化,变成这般模样,龙七会觉得非常合理。 毕竟三位超凡种在于这么局促狭窄的环境下,几乎大打出手,类似的情况也很少发生。临时形成了某种高能环境,也再正常不过。 可若说是他们带过来 靠,还是不能接受! 按照龙七的理解,“有复苏可能的畸变基因碎片”这种表述,差不多已经算是能够与自身争抢能量的成型“肿瘤”了。 看现在周边区域星丸密布的情况,且还是流播出来的“边角料”,岂不是说,他们这些“携带者”身上只会更多? 谁身上要是这么个规模,那还了得? “我还不至于那么惨吧” 龙七说这话的时候,多少有点儿心虚。 他不免要去自我检视一番,结果也有些微妙——在操纵线的切分下,属于他形神框架的范围内,确实有那么一颗相对黯淡的“星丸”,往来游走,上下升降,依稀与他的气血流动规律相对应。 不只是龙七,现在离他最近的山君,形神框架覆盖影响的区域里面,至少也有那么一到两颗或者三颗? 更细致的龙七没敢看,可自己也好、山君也罢,都与“清净”无缘 可也就是这些——这已经是极限了。要是真如罗南所说的,这么多的畸变基因碎片,都出于他们身上,这边岂不都是怪物? 嗯? 龙七突然领悟了什么。 他不是,山君不是,头顶上 龙七抬头确认了下:那个六甲也不是。 与他们相关的“星丸”确实就那么几个,相对于周边明耀辉煌的场面,完全不匹配。 可这有限几颗“星丸”,与他们之间的关系又是很实在的。那么其他的这些 龙七猛地扭头,这回他看清楚了,这些“星丸”在起伏升降之时,那条越发明显的牵引延伸的轨迹。 龙七的思路一下子打开了。 他明白了罗南所指的对象。 什么你们、你们,罗南所说的那个“们”才是可圈可点——目前在场的三个人基本上都是陪衬,那个正带着大量“星丸”远遁离开的小丑才是重点。 “那家伙是风媒花的品种吧,转一圈就撒得满世界都是,而且这种密度” 借“切分”机制,周延其“振动”影响的范围,再去观照,小丑在远方残余下来的切分图景,已经不再是“星丸”的形态了,而几乎完全是由斑斓色彩拼接而成。 好像是全身都涂抹了油彩,达成了暂时的协调统一 真的协调吗? “一个人体内可以有这么多的不同种类的畸变基因碎片?跟个人形播种机似的?” “当然可以,世界上又不是只他一个,只需要有一个能够把控住的核心就行。当然,小丑的情况还是比较特殊。” “咱们不是在追踪什么灰质处理什么污染吗?怎么一会儿时空泡,一会儿搞切分,突然又跳到了畸变因碎片上?” 龙七脑子不够用了,理解起来特困难。所以他是这么想的,也是这么吐槽的。 却不料,罗南竟然还一本正经地回答他:“基于两个考虑。一个是可以作为‘置换物’。” “什么置换物?” 龙七差点没想起来,是看到山君的瘦脸,才完成了联想: 哦,公正教团! 拉尼尔大主祭说过,要救治李泰胜,用他们一贯的“大置换”所需要的配平物件当时好像是说“代价物”来着,反正意思没差。 “如果考虑置换的方案,就需要有一个高度复杂元素杂揉的东西作为置换物。”罗南好像真的是站在公正教团的角度去考虑问题,“本来是想让某人献点血,现在看一看,小丑也行。” “整人?整个人?” 你敢拿,也要拉尼尔敢用啊! 突然间,龙七一点也不想知道罗南后续的想法思路了。他肯定,现在公共意识空间里,像他这么想法的大有人在。 比如竹竿,当即就跳出来强行转移话题:“另一种考虑呢?” “另一种考虑一会儿再说。” 作为话题瞬移的超级强者,罗南可不那么容易被人带偏。他有一条非常清晰的思路,以及对应的做法。 所以,他继续按照之前的路数来走,事实上也只差一步:“拿整人就不匹配了,现在就挺合适的龙七,你帮着送一趟吧。” “啥?” 龙七还在懵懵懂懂,身上气机却是一动。 并非周边又有什么变故,他恍了下神,才醒悟过来,却是通过深蓝行者集群那边的共享视角,看到“就隔了几个身位”的罗南,似是信手在空气中抓了一把。 应该是格式化空间。 龙七隔得远,共享视角也被动,可那边也不缺少眼明心亮之辈,很快这个公共视角,就锁定了异常区域: “擦痕”不见了。 嗯,就是更早前,小丑发动挑衅式袭击,在格式化空间上,留下的痕迹。当时就是罗南有意将它留下来,而如今再抹消掉 不,不是抹消。 因为很快,罗南手掌稍加团揉,便又是一弹指。 龙七心里头“咯噔”一下,本能觉得不妙。果不其然,几乎同步,又有一轮虚空波纹呈现;同样的还有一张黑沉底面的卡牌,从中探出。 牌面上,却是只有一道不规则的“划痕”。 猛看去,倒像是卡牌要裂开了。 龙七下意识伸手去接,半途指尖就有点儿僵。因为此时,除了“划痕”以外,非常素净的牌面上,正有多样油彩,密集呈现。 这些油彩似乎是随手涂画,甚至直接把调色盘给甩击上去,没有规律,没有美感,完全没有合理配色可言。 有的只是混乱——真正的辣眼睛。 可就是这样的色彩,涂画到后半途,其整体轮廓,却又依稀像是某个人体剪影。固然动作夸张扭曲,却也给极致的混乱元素,规划出一个大致的框架。 可中央那道不规则“划痕”,仍是将这个框架给剖成了两半甚至更多。 这时候,都不用动脑子,龙七就确定这个“剪影”对应哪个: 小丑。 如果没有猜错,这是一张“小丑”的人物牌。 第七百零二章 溯其源(下) 罗南的人物卡牌,在里世界也算是闻名遐迩了。 翡翠之光号上的拍卖会,不只是终场那让人崩溃的高原单程游,与之同步展示的两张超凡种人物卡牌,也是吸足了人们的眼球。 那两张人物卡牌,让人踊跃竞拍,最终拍出了将近二十个亿的天价,由此建立了“罗南和他的朋友们基金会”,更让罗南获得了“拘魂的卡牌师”这一美誉。 在里世界很多人心里,死在罗南手底下,是非常有可能步宫启与金桐之后尘,成为那拘魂卡牌的新成员。 嗯,从这个意义上讲,小丑也算是开辟了一条新的道路:他大概是第一个在仍然活着的时候,就成为罗南手中拘魂卡牌“门面”的家伙。 非常有纪念意义。 当然了,小丑大概率不会喜欢这种表述还有事实。 龙七在胡思乱想,也是因为一个人回程,真的挺孤独,尤其是这种似乎并无必要的跑腿行动。 以罗南那种随意拿捏周边时空的手段,直接把卡牌甩到拉尼尔大主祭手上,又能费什么事儿啊? 干嘛要多此一举? 他更多的还是担心:在回转营地的这段时间,刚当了拘魂卡牌新代言人的那位先生,会不会突然杀出来,连牌带人一块儿毁尸灭迹,洗刷耻辱。 幸好,最担心也最糟糕的可能性并没有转为现实。 也许,小丑还不知道? 那更要在他知道之前,赶紧把这个烫手的山芋甩出去了。 不管怎样,龙七最终是凭着他两条腿,一路无惊无险,回到了地洞工程营地。都来不及喘口气、喝口水,便脚不点地,直奔拉尼尔大主祭所在的帐篷。 等他到了这边,才明白罗南为什么要他专程跑一趟——因为这个时候,帐篷内外已经是在“神圣空间”的覆盖之下,真理天平的恢弘力量,充分干涉这片区域,将其整个地纳入到公正教团巨树体系的覆盖下。 这种时候进行远距离传送,且不说成功率如何,基本上就是要打一架的节奏。 当然,这些对龙七来说都没有意义。他所要做的,只是把卡牌交到拉尼尔大主祭手上,解释一下来历顺便看看那位的反应。 如他所料,那一刻的拉尼尔大主祭,面部表情着实难以言述。还好,权敏赫的面孔多少是个遮掩,才没有让场面变得更奇怪。 总之,龙七觉得自己赚到了。 对拉尼尔大主祭后面如何做法,他也没什么兴趣,当即就提出告辞,准备继续追上队伍,践行一位合格辅助人员应有的责任 这种做法,貌似还挺贱的。 拉尼尔大主祭也没有挽留,只是,在龙七转身出帐的时候,忽地问了一句 “现在,罗南先生在做什么?” “讲课吧。”龙七回头应答,也觉得太简略了,就又补充,“大约就是和天人荡魔图相关的东西。” 天人荡魔图。 权敏赫微微蠕动的嘴唇,似乎是复述这个名词,又传达出拉尼尔大主祭的态度:“代我向罗南先生表示感谢。” 真心的? 视线不自觉从那位指缝中露出的卡牌边缘处扫过,龙七差点儿脱口而出,好险给堵在牙关后面差点儿咬到舌头。 草率挤出一个笑脸,他匆匆离开。 龙七说的都是实话。此时他仍然与深蓝行者集群、血意环堡垒保持同步联系,对罗南言行最是清楚不过。 最重要的是,他死猪不怕开水烫,发言抢话什么的是越来越熟练了,都不管罗南目前正在授课的状态,直接在公共意识空间提交任务: “已经交给拉尼尔大主祭了。他对你表示感谢,话说还有没有什么需要我捎带的?” 罗南并没有搭理他,大概是课程正上到关键时候: “我们正在建立的,就以标准化的通用修行模式为核心——在这边,基本上就算是燃烧者、格式之火、格式化空间这么一套体系。 “站在这个基点上,去观照、描述、映映广阔时空中的丰富对象,必要时也需要扭曲,之前那么一段时间,我们关注的方向多有跳荡,然而天人荡魔图就是如此,一切的天人图景修行方式都是如此。 “没有视野,就没有一切。 “这个视野,既向外,也向内,其观照的对象,包含我们目前所能理解的一切,也应该是一切。” 至此,罗南开始逐个地拆解“天人荡魔图”这一名称中的字眼。 “这里的‘天人’,可以说就是‘直面天地的人’。既要面对外部天地、也要面对同样是这个天地一份子的自我结构,映射、利用内外双重力量,共同搭建起向终极攀援的天梯。 “等你能够凭借自身的力量,一步步‘登天’,也自然而然地具备了‘天人’的资格。” 罗南稍顿,又道:“有这么一段话:这个过程中,内外世界都要改变。也许到某一阶段,回首前尘,蓦然发现你不再是你,不再是熟悉的自己;但那时候的你,也确确实实是真正的你,只不过是和宇宙做同步或不同步的扭曲如果我们能够在这种时候,还能有闲暇反思前尘,实已足够。” 公共意识空间里,能听明白的,寥寥无几或者说,根本没有。 罗南也没有做进一步的解释,只是道:“这是某位将天人荡魔图修炼到极致的前辈,给后人的赠言。不管你们能不能在这一次行动中获得好处,这段话都希望你们能够记住,以为参照。” “那个前辈叫啥呀?”龙七是越来越放肆了。 罗南还真的回答了:“昌义璇,荡魔大君昌义璇。” “谁?”龙七有点懵,很多人应该与他一样。 罗南没有再解释,只是说:“你们可以记住这个名字。如果在未来,你们能够从这一套体系中有所收获,就更应该记住他。 “现在,我们来讲‘魔’,这是一个需要格外强调的概念唔,也许我们不要将它当成一个概念比较好。毕竟我对自己的翻译能力缺乏信心。” 龙七听得稀里糊涂,忽然间脖子一沉,竟是被人无声无息勒住,同时耳畔还传入话音: “嗨,哥们儿,打个商量?” 第七百零三章 四法图(上) 突然被勒住脖子,龙七真的吓了一跳。 他也听出来,说话的是田邦,半年前就是仅在超凡种之下的强者。可问题,老子被加持过的感知能力,怎么突然就拉胯了? 龙七下意识回头想看清楚,但脖子被勒得很紧,田邦声音继续传入:“别呀,我还想保持一点神秘感,你那个直播,我实在是经受不起。” 对了,还有直播。 龙七又一次想起来,但也又一次把它放在一边。 再这么下去,他可能就要让田邦给活活勒死了。这个感觉有点儿嘻笑随性的年轻少将,手底下的态度,可是明确得很呢。 “咳,田将军,您是怎么个意思?” “说了商量个事儿你是不是还要再赶回去?” “是埃”龙七有口无心,但也没有说谎,当下“旗手”可还是在不停地给他发指令,那个“辅助人员”的身份想要摆脱掉,感觉也不容易。 “你来来回回赶了这么几趟,腿脚应该乏了,野外危险系数也高,冒那个风险没必要,不如叫个司机什么的” “啊?” “你觉得我怎么样?跟过去不会拖你的后腿吧?” “” 龙七第一时间是觉得,自己碰到了一位好奇心爆炸的人士。可转念再考虑,又觉得很不对劲儿——这位想要去看热闹,还用征求他的意见吗? 当然,最不对劲儿的就是他对田邦的感知。 他已经确认,自家感知仍然是被强化后的状态,可是里面某个点位上分明是出现了不应有的盲区,以至于近在咫尺的田邦,总是处在感知未能完全剥离的阴影中。 至于出问题的,具体是哪个点位,龙七也猜出来了一些:残次品没人权是吧?还有,更新换代了,果然就是了不起! 龙七尝试扭动脖子,但仍然没获得自由空间。对此,他呲牙咧嘴露出笑脸,不管田邦能不能看到:“只要能省脚力,我是没意见也快没法发表意见了。” 田邦就笑,不再勒他脖子,转而揽住他肩膀:“七哥你果然是个妙人。” “哎呦,这我可担不起。” “年龄摆在那儿,就该这么称呼。“ 靠! 龙七突然发现这哥们儿真的要比他小几岁。同样是燃烧者、深蓝行者、机芯改造人,差距怎么就这么大呢? 好不容易缓过来心情,龙七把“不明白”摆在脸上:“您的身份也摆在这儿,还跟我这条杂鱼计较什么?荒野那地方,别人过不去,您还不是平趟?” “要参与集体活动嘛。” “深蓝集群那边,内部频道你肯定有权限,说不定还有其他什么渠道” “我没有参与前期的构知之眼,血意环堡垒也没排上队。最重要的问题是,南边有个人已经盯上我了,我需要一个好理由。” 南边? 龙七表示理解不能,正要再问,田邦忽然“嘘”了一声: “听。” 龙七一愣,并没有发现营地这边有什么问题,不过很快,他便会意,注意力随之偏移。 因为数十公里外,正授课的罗南,讲到了比较关键的东西所以田邦你还说你没参与集体活动? 龙七心头杂念,很快就被罗南持续灌输的信息覆盖掉。 其实罗南仍然是按部就班讲解“天人荡魔图”的一些基本概念,偏偏他还拿“翻译水平”之类的混账理由,含含糊糊,不给出相对明确的定义范畴。 因为刚刚与田邦往来推拉,龙七错过了一部分授课内容,后面罗南如何解释“魔”,以及与之相对应的“荡”这些个抠字眼儿的解释,都没听太清楚。 就是认真听了,恐怕也够戗。 纯以“传道授业解惑”的教学标准来评判,对这段表述,龙七会毫不犹豫地给出“不及格”的评价。 可问题在于,罗南话里话外透露出的信息、彰显出的可能性,当然最重要的还是顺手演示的干货 “面对‘魔’的含糊性,我们可以无限扩大‘荡’的内涵,毁灭、驱赶、镇压、降伏,还有其他任何我们能够想到的形式,都可以考虑。但比较基础的就是这四种了。 “而且既然曰‘图’,就注定我们会以非常直观的方式,展现它们的法理和力量。 “是的,基本方式就是‘构形’。” 说话间,就在深蓝行者集群架构的格式化空间区域里,确切地说,是在东南西北四个方向,便有四种不同形式的图形架构,同步出现。 龙七眼皮跳动。 他不知道,几十公里外正在罗南身边的那些深蓝行者,是怎样的感受。反正在他这里,当这四种看上去也不算特别复杂的构形图样呈现之时,他下意识就挑了一个,用参与“构知之眼”的方式,刻意描画复刻。 一试之下,真有反应。早前“操纵线”引导切分的那种振荡感,似乎又有呈现。 只是这回是由内而外,从他体内某个特殊点位往外扩散只是断断续续,缺乏连续性。 别扭极了。 正疑惑的时候,“旗手”倒是发了个消息过来:“机芯条件暂不支持,建议切换到超频拟合状态” “靠1 龙七这一刻真骂出声来。 身后揽着他肩膀的田邦,似乎往这边瞥了眼,却是保持了安静,继续聆听罗南的讲解。 可是龙七感觉到了,这位辐射出来的温度在上升。 田邦可能也在试。 只不知这位试验的结果怎样? 更新换代的高级机芯,比他的残次品如何? 还有,罗南又是怎么想的? 罗南继续他的宣讲:“这四种构形,每一种都对应一类‘荡魔’手段,大概就类似于‘构知之眼’这样的水准很基础但也很重要。咳,大家先不用试,还有一个很关键的思路没有讲。 “这其间,一个非常重要的知识点,就是‘扭曲’。在描述‘观照’的时候,我也提到了这个词” 竹竿发挥他仅次于龙七的厚脸皮,“举手”提问,也可能是捧哏:“扭曲是什么意思?观照不应该是真实还原么?” 罗南当即回应:“既然以自我为原点的观照,就不可能做到客观真实。我们甚至有意规避纯粹的客观,因为它没有给‘我’留出位置。 “哦,顺便提一句,在大家着力运用渊区湍流的力量时,希望可以记着一点:这种力量形成的源头,很可能也不是‘客观’的。” 第七百零三章 四法图(中) “……” 到这儿,罗南明显说到了超纲的东西,自个儿沉默了一下,在大多数人稀里糊涂的时候,开始往回找:“我们先不用考虑太深层的领域,只说实际的情况……” 所以啊,换个人换个场合,你是要挨揍的! 龙七翻了个白眼,此时如他一般的人,大约也不在少数。 “构形是一种直观,至少表达方式非常直观的形式。然而与之相对应的是,这世界上可以明确描述、形容的实体或概念,其实非常稀少。还有很多东西是无形、缺乏具象的,在我们感知乃至于认知所能触及的范畴之外。 “面对这种目标,在观照的时候,我们找不到可以定义它的语言工具,只能去扭曲它……嗯,通灵者或许更熟悉这种体验。 “面对这种对象,只能说,感谢这个时代,让我们具有超凡力量,拥有自我逻辑,可以让‘自我’发挥更大的作用。不按照冰冷物质世界的规则,而是按照‘我’的规矩来,让‘对象’对我们更有意义。 “这个基础逻辑就是:先发生关系,才有进一步了解的机会。” 这话……挺渣的。 龙七现在也学乖了,罗南说的那些话,他只抓“重点”——就是那些还能勉强理解的语句。 至于会不会有语义“扭曲”的情况…… 这不就巧了么? 而且,龙七觉得,便是授课中的罗南,应该也没有想过,让听课的学生们完全理解他话中意涵,至少不是“现在”。 “观照就是‘发生关系’最直接的方式,有时为了让关系更密切,刻意的‘扭曲’就是很好的选择。比如‘天人荡魔图’,你们目前四幅基本图景,嗯,姑且称为它们为‘毁’、‘逐’、‘禁’、‘役’四法图吧,不要纠结字眼儿,大概理解就好——它们各不相同,但你们仔细看,四法图的基础构形中,是不是都有这种弧面结构?” 罗南终于从更现实的层面切入,把人们的注意力,从缥缈的理论层面,引入到可以触及到的现实。 “这种结构,在‘堡垒’、‘构知之眼’中,都有大量应用,只不过是前端结构和拼接方式略有变化。 “这种基础‘弧面体’,是聚拢提升感知能力的最基本构形之一,同样也是帮助我们聚焦‘自我’,扭曲观照对象的‘哈哈镜’。 “我并不想讲太多基础构形理论知识,只是希望大家明白,最初级的‘通真’课程,最基础的观照模式,其实就贯穿着这样一种聚焦、扭曲的机制。 “后续的‘天人图景’等等,不管再怎么复杂,都是从这样一颗种子之上,蔓生而来。当然,不管这颗种子是属于什么门纲目科,它生命力的内核,还是内修的‘熔炉’……然而这不是我们今天讨论的话题。” 罗南说着不讨论,一众听课人员也没几个能真正深入进去的。因为这一刻,绝大部分人的注意力,都被他所说的那颗“种子”,以及后续的变化吸引了过去。 东南西北、前后左右,毁逐禁役四法图中,罗南所指的“弧面体”片片点亮,做出了最显眼的提示。然后,围绕着它们聚拢的构形,光流蜿蜒蔓生,真如 同种子破土而出,根系舒张,抽枝发芽,以一种极具说服力的方式,展现出这四幅基础图景的架构逻辑。 点亮整个构形之后,光流还没有消歇,试图继续向外围蔓延,不过进度一下子慢了很多——感觉刚刚是倍速播放,如今则回归正常。 至于为什么是这样表述,而不是反过来。则完全基于深蓝行者集群成员的感受。内部频道中,大家的发言就很直接: “一下子血到顶门……脑血管要炸!” “烫烫烫,要过载了!” “这又是什么情况?” 超频拟合吧。 龙七没有深度参与,只能是以“过来人”的身份,对共享视角下的情境做个猜测。基本上,大家都是“残次品”,没道理他试图尝试的时候被“鄙视”,罗南带飞就可以绕过那个物质基础。 那么,升级换代后又如何? 龙七又往旁边瞥了一眼,因为“勒脖子”换成了“搂肩膀”,他顺利看到了田邦的侧脸。阳光男孩儿似的年轻面孔……其实龙七也是年轻人。 他忽然想起,早先在杂货轮上当实验品的时候,还被罗南拿来与田邦比较过呢。两边都是以能力者的身份,接受了机芯植入与燃烧者改造。可如今的实力却是天差地别,之间的鸿沟更是难以逾越。 龙七多少有点儿郁闷,更不愿在这个层面多想,只是好奇: 深蓝世界那边,究竟有没有放出来过“非残次品”的机芯产品?能够躲过“旗手”鄙视的那种? 好吧,现在龙七更好奇,罗南所说的“天人荡魔图”,在他亲自描绘、带飞的情况下,会有怎样的表现。 罗南针对的目标对象,究竟又是哪个? “距离太远,还是不方便,什么细节都不知道。”田邦又在背后煽风,“咱们抓紧时间追上去……六哥他们眼瞅着都要和那边会合了,咱们还等什么,赶紧追上去啊!” “六哥?” “六甲哥,简称六哥……咦,说来也巧,你这不是七哥吗?” “我可担不起。”龙七嘴角抽动,忽然问了一句,“你现在是什么级别?” 田邦冷不丁也怔了一下:“你是说?” “去年很多人就传,你距离超凡种只差一步。如今闭关了那么长时间,据说还有什么升级换代,那么结果怎样?” “你问这个是想……” “如果你真的升级换代了,那就是真大佬,像我这么一个小虾米,掺合进你们这些大佬的圈子里面,是不是不太好?” 龙七说着,就想做最后的挣扎。 然而,田邦揽他肩膀的手臂稳如磐石:“不,我觉得挺好的。最起码你有足够的胆量。” “我胆子很小的。” “够胆召唤那位就足够了。” “呃?” 田邦反倒是把龙七给绕晕掉,然后便笑呵呵地揽着他的肩膀,一起往前去。不远处,已经有一架小型飞梭停在空地处。 驾驶这种小微型飞行器,进入大金三角区域,正常情况下就是作死;同理的还有六甲驾驶的旋翼机。 可超凡种大佬又怎么会 在乎? 这种情况下,龙七被用来“平衡极值”的概率,倒是大大增加了。 他还在为自己的命运而努力:“话说,你不准备事先告知一下?也许山君和六甲先生更希望有一个安静的氛围……” “你确定?我正在和六甲打电话,你可以直接向他确认。喂,六哥?我这就追上去了啊!” 说话间,龙七已被他带动飞梭之前,再给推到了副驾驶位上——田邦说当司机就当司机,飞行员什么的,也不在话下。 “……没事儿,临时当个司机不费什么。有段时间没和山君先生交流了,怪想念的。” 田邦一边说着不着边的话,一边启动了飞梭。电动机的高频音波中,仅仅能够乘载2人的超小型飞行器进入悬浮状态。 “六哥,给我定个位。” 其实,这完全没必要,就在田邦说话的时候,飞梭已经向前推进,短暂且狂野的加速之后,便突破音障,在半阴半晴的天空下,炸开水汽雾团,呼啸而去。 数十公里外,阴沉沉的天空下,六甲也知道,给一个定位其实毫无意义,但他还是做了这个明显冗余的操作,一如他在参谋部处理的那些日常事务。 “你和田邦很熟?”副驾驶位上的山君主动开口询问,此时他仍下意识揉按那只经过前期改造的手臂。 “在北线战场有过合作,非常优秀的特种部队指挥官。”六甲顺口也问了句,“山君也和他熟?” “全程观看他的燃烧者改造和机芯植入过程……如果这算是熟的话。” 大家陈述的往事都进入了彼此不太熟悉的领域,气氛稍微尴尬了半秒钟,很快就被舷窗外更具吸引力的场景覆盖掉了。 有光芒从侧前方蔓延过来,比阴云下的天光更刺眼一点儿……也有限。与其说是光感,还不如说是高空映射着光芒的水汽冰粒,扑面而来。 “真是壮观!”六甲发出感慨。 此时他驾驶的旋翼机,正位于以罗南为中心的深蓝行者集群左侧后方,大约50米左右的位置,共同朝西南方向飞行。 他可以清晰看到,随着那四幅基础图景在格式之火覆盖的虚空中明确位置、烙下痕迹、主导气机,原本只是基础框架的格式化空间,掀起了内源性的动荡,并开始持续向周边鼓荡激波、辐射信号。 虚空一时喧嚣。 山君也感叹:“这是横过大金三角的不祥之鸟啊。” 他的形容也不为错:此时,高空气流被格式化空间劈斩开来,又形成数条斜向侧后方的侧翼长尾,恍惚真如一只横过天际的怪鸟,气流裂空之声,便是怪鸟嘶然的鸣啸。 六甲没有应声,只用余光瞥了山君一眼。依稀能够感觉到,身畔这位比他早成名十多年的肉身侧超凡种,在早前似有所得的兴奋消歇后,心绪之杂乱,较之扑面而来的错杂光芒和信号,也不遑多让。 这倒也不奇怪,毕竟下面就是大金三角,是某些人刻意使之糜烂,又在混浊腐臭中经营出来的金窟宝矿。 利益关涉太多,难免敏感,但凡天空有鸟飞过,不管来的是乌鸦、凤凰,总要“吓吓”叫两声的。 第七百零三章 四法图(下) 六甲不否认,因为身在安城,以及立场好恶的缘故,他对山君有一种必然的偏见。这并不因为两人目前和和气气坐在一个机舱里,而有任何的改变。 尤其是当旋翼机穿行在大金三角上空,不由自主产生更多联想之时,感受也就愈发负面。 六甲的意绪飘得有些远。 世人大部分只知道大金三角,只看到这个占据了东亚曾经膏腴之地的烂疮毒区。却不知道,“大金三角”地如其名,每年的畸变物产产出以及对应的领域、预期、概念,支撑起了怎样的产业规模和资本市场…… 从另一个角度看,或许很多人知道,却只想着去追涨杀跌,却懒得去考虑,也不在乎所谓的“实质问题”。 事实上,在资本市场上,“大金三角”这种概念是不可能端上台面的。它需要经过一层或多层包装,以光明正大地进入到人们视野中。 最近这几年非常火热的“区域贸易大三角”,就非常合适。 以大江中下游、东北亚地区、蒂城周边海域为端点的“荒野海洋开发贸易大三角区”,与全面反攻荒野的军政形势紧密贴合,用“贸易一体化”这么一个颇有些三战前黄金时代复古意味的概念,避开了如何让畸变资源合理安全转化的核心命题,使得“大金三角”、沉沦的东北亚、畸变失控的大洋,这些荒渺无人烟的畸变沦陷区,不断增加产出的同时,也百倍千倍提升市场预期,搅动风云,正是体现各路大执政官、资本势力影响力的最佳秀场。 安城便处在这个贸易大三角的覆盖范围里面。 即使“一城双超凡”的配置远在平均水准之上,也是军方重兵集结之地,可是庞大利益带来的复杂状况,牵涉了太多。如果不响应“大势”,就注定了会遭遇到很多令人生厌乃至要命的干扰。 对此,六甲有切身体会。 山君就是这个“贸易大三角”重要的参与者之一。 当然,他不是最重要的。箕城、阪城的影响力不可忽视,一度对北亚区域失控的乌城,还有逃难到新大陆的钢锈等,也保持了几分话语权。 但不管怎样,一位超凡种,在东北亚这个北部端点区,还是具备了相当的分量。这种分量,一部分体现在“利益”上,一部分则体现在“伤害”上。 进入世纪末最后十年,安城周边至少有二十次以上的畸变种“流血季”,属于“额外”的负担。而这些负担的源头,与“贸易大三角”的作妖,绝脱不开干系。 相 较于这些新增的伤口,更早前的游民回城、金三角背刺……疤痕都一层层摞得看不见了。 头儿的“安百战”名号,倒有大半是这样积累下来的。 六甲已经非常克制自己了,可同为超凡种,挨得又这么近,山君纵然心绪纷杂,对于身边人的感应,依然敏锐。他忽地转过脸来,咧嘴而笑: “老弟,你对这鸟儿,感觉如何?” 六甲没有扭头,直视前方,回以礼貌笑容:“我想象力比较差劲,要不是山君提起,都没有联想到这一出。” “你是精神侧……” “山君不至于对精神侧有这种偏见吧?” 山君静默了下去,但没隔两秒钟,他又恍若无事地发笑:“所以,老弟你觉得是……” 六甲唇角下抿,倒是很认真地想了想,然后答道:“突防机群。” “哈?” 六甲眯起眼睛向前看,旋翼机自身带起的涡流,将前方格式化空间劈斩开来的气流长尾搅得紊乱,冰晶水汽的光芒衍射越发无规则,倒是与他的整体感知更加匹配。 他的第一感觉,确实与山君不同。 前方持续振荡、辐射的格式化空间,放射出来的电磁波频率多变,干涉面非常复杂。相应信号,有些旋翼机上的雷达就能捕捉分析,有些则只是近似于干扰的噪声;有些只在物质层面翻搅,有些则一路穿刺精神海洋乃至渊区极域……在他的可感层面,持续起伏波荡,架构起远超出视觉范畴的惊人存在感。 他觉得,眼前的深蓝行者集群,便如同长期处在通讯静默状态的隐形机群,在突击深入敌方腹地之后,突然间雷达开机,电磁干扰实现分频道阻塞,截断敌方一切通讯联络,并在对面雷达阵列上烙下刺眼的不可修复的瘢痕。 而等到“敌方”有这份感觉的时候,往往已经是导弹集火、洗地之后了。 毒沼区不就是已经给炸翻了么? 是的,即便罗南相关的表述,总是往个人修行层面靠,然而六甲觉得,当下深蓝行者集群、格式化空间变化呈现的这种感觉,倒颇有些兵团推进、全面战争的味道。 兵锋所指,难知所向,却又呈现出无可回避的压迫感。 从这个角度看,山君所说的“不祥”,倒也有一份依据在。 六甲的感受,没必要与山君细细分享,机舱内几乎又要重陷入尴尬静默之中。然而山君摸着自家手臂,硬续上了这个话题: “那老弟就要跟着这 波机群,一路抵到大江北岸?” “我是忙里偷闲,度假来着,漫无目的,去哪里都行……山君不必挂怀。” 山君便是之前不“挂怀”,现在也要郁闷了。不过相较于这点破事儿,六甲觉得,身边这位最本质的问题是: 他动摇了。 是的,此时的山君,从他应该站着的既得利益者的立场上偏移了。 也许山君自己感受不太明确,也许他本心仍然想牢牢把控住自己的利益并力图获得更多,可是在六甲这样的旁观者视角中,山君的行为有很多在深层逻辑上是站不住脚的。 他参与罗南的行动,听从罗南的安排,默许直播镜头的存在,大部分观众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儿,里世界可是有相当一部分人惊呼: “山君原来是个激进的推墙派。” 然而据六甲所知,山君不是推墙派,他应该很喜欢白毫和艾布纳那批人将里世界隐秘化、神秘化,与传统政治势力合作,在暗处攫取最大利益的作法——前提是他能够分一杯羹。 他也确实分到了些,但还不够,所以才一心想在东北亚地区建城,收拢游民,自成势力。话说东北亚那种苦寒之地,就算建城才能收拢几个人?不外乎就是以此为资本,进一步稳固扩大他能分到的蛋糕比例。 从这个意义上讲,山君毫无疑问是现有秩序的维护者……只是吃得还不够饱,在赌桌上损失的筹码有点儿大。 可不管蛋糕分的多少,推翻现有的秩序,对山君来说并没有什么显而易见的好处。他并不在变革者的阵营中,也不具备一个坐收渔翁之利的第三方所应有的基础条件。 山君应该有这种自觉——毕竟他绝不是表面上所展现的轻利重义的豪杰,而是一个始终想着完成资本、权力和收益闭环的野心家。 这样的人,不管是否还有其他的理由,在罗南画出的“大饼”前动摇,这一系列动作,应该让很多他的合作伙伴措手不及。 小丑,这个一直在新旧大陆之间来回跳荡打秋风的勒索者,且不说他针对罗南的那份行为逻辑,突兀出现在山君面前…… 六甲觉得,意蕴微妙。 此时,山君明显是从“有所得”的兴奋中回神,却又把握不准,这才找六甲说话——不是闲聊,而是一种下意识的重新定位。 他大概想弄清楚: 我是不是做蠢事了? 我有没有必要上这个赌桌? 我要不要早点儿离席? 第七百零四章 扩大化(上) 六甲一点儿都不想帮助山君解决烦恼。 事实上,就是想做,效果怕也有限。 如今山君的心底波澜,不由自主,亦不由他人,多半还要看接下来这段时间里,罗南会把他那张“大饼”绘成何等模样 然而目前来看,罗南对山君,以及大金三角、贸易大三角等领域中复杂的利益纠葛、立场站位和行为逻辑并不是不太了解,也不怎么关心。 这倒也符合他的一贯人设。 至少在此刻,罗南仍然面对那些似乎也并不怎么信服他的、带着怨念的燃烧者们,围绕说深不深、说浅不浅的“天人图景”修行模式,喋喋不休。 从必须坚持的观照核心逻辑,前进到相对具体的构形,可惜他所描述的那些,对于当下绝大多数听众而言,宛如天书。 相比之下,还是由“天人荡魔图”四幅基础图景所牵引的格式之火流转方式,更具有撼动人心的力量。 可惜,这种力量运转模式,并不是那么容易承接的。正如同由优秀教师带着做题,一时的领悟,并不等于自己真会一样。 深蓝行者集群中,又有多少人真正明白这一点呢? 前方紊乱气流中,来自格式化空间内部的信息,扭曲了、切碎了抛洒出来,与多种形式的射流、电波一起,击打在旋翼机装甲层上。也就是六甲这样的超凡种,才能凭借超凡感知和强大解析能力或许还有罗南的有意放任,完成信息的有效重组。 恰好,罗南在授课程,正涉及到了相关领域。 “这四幅基础图景,事实上就是以相对有限、具备一定之规的‘成熟范式’,让这个复杂世界适当地弯曲成我们需要的模样,然后再用类型化的方法去处理,应对现实世界中亿万种对象、场景、可能 “我并不需要解释太多,因为这非常符合我们的本能,以及一贯的做法。即便在遥远的未来,我们的大脑进化出超算那样的计算分析能力,基于‘能量最低’原则,一个经过千锤百炼的‘成熟范式’,也是人类应对纷繁世界的天然逻辑。 “当然我们也要考虑到‘失误’。我想,基本上没有人希望,在辛辛苦苦搭建起一个特殊的扭曲的世界模型之后,因为处理不当,要把它重新洗牌,从头来过。这种情况下,‘成熟范式’那种可以参照的系统方法,就非常关键。” 这已经是罗南一系列表述中,比较符合常人逻辑的那类了。很显然,他是在卖力鼓吹“四法图”的重要性。 只是听众一多,难免有人理解力比较着急,或者是还没有从更早一轮的“卡牌魔术”中回神。便在深蓝行者集群中,有人脱口问起: “所以你手里的牌组,也是‘成熟范式’之一?” “呃,这确实是一种分类组织的方式。”罗南有点儿意外,但还是解释,“不过里面可能掺杂了过多的其他领域的手段,也算不上成熟” “讲解一下?” 很明显,随着罗南“有问必答”的形象逐步巩固,不少人的胆子开始变大了。 罗南给予拒绝:“那就是贪多嚼不烂的下常今天我们的活动,就是在‘天人荡魔图’的框架下,做一些基础习题。所以,即使你们的机芯以及相应的格式化空间,还有种种不妥之处,我们还是按着这个路子走,先对基本思路有个印象” 这话里面,有些字眼儿,大概很多人不爱听,一时间刚刚活泼起来的氛围有所降温。罗南并不在意,继续说话: “我们就从山君作业的方向开始” 点名了。 六甲又用余光瞥了眼山君。后者这时候便自然中断了再硬聊下去的做法,瘦脸看上去平静,却是明显专注倾听的样子。 “我们先来验证一下,通过格式化空间,如何将一个相对虚无、浑浊且缺乏核心规则的对象,扭曲作用成可以认知、判断并持续作用的目标。 “这是天人荡魔图里面,‘役法图’应用法门之一。坦白说,你们大部分缺少基础观照的练习,初次接触就从这里入手,略有点儿超纲就当是提前演示吧。 “山君已经完成了首轮作业,希望他能领悟里面的窍门。如果一切顺利,再来几轮,昨晚上那场麻烦,就可以获得解决问题的‘把手’,我们也就可以开始下一步了。” 这回,孟荼都忍不住问:“还有‘下一步’?” “观照、扭曲、处置、反廓—这是天人图景练习的基本步骤,眼下才哪儿到哪儿?” 罗南不介意再做更详细的解释:“这个‘役法图’,用得熟了,不管有形无形,实物精神,都能驱役。 “比如可以专门调动心理负面力量,或者寻找外部世界危险源,再经过特殊方法的梳理和渲染,刻意扭曲映射,乃至拆解重构,使之滋生滋长,转换为所谓‘幻想形态’,再加以克制降伏。由此可以成为疏解心理问题的通道,也可以异化一种非常有效的攻伐力量” 咝,这是引诱吧? 罗南这番表述,对深蓝行者集群那边的效果如何,六甲不好立刻作出判断。但是对于身边这个 六甲首度扭头去看山君。 相比于六甲,山君接收罗南信息的渠道可要清晰太多了。此时,这位再没有半分说话的兴致,只是目视前方,盯死了他眼中的“不祥之鸟”。 稍靠下的位置,那条经过公正教团改造、也被罗南赋予了某种使命的手臂,五指舒张又捏合。 在这个貌似无意的动作中,六甲已经可以感觉到,某种只在特殊层面呈现的殷殷震鸣。 正如罗南所说,经过此前的作业,山君捕捉到了荒野环境中某种特殊成分,又用特殊功能构形,完成了拓迎大概是这么个叫法 不过,六甲觉得,那更像“牵拉”。 举个形象但又不精确的例子:如果将大金三角,比做是一件铺在地面上的花里胡哨的毛衣。此时山君就像是从中钩了一根单色线出来,不断拉扯。 “毛衣”变形与否,眼下还看不太出来, 可是再钩一根?几根呢? 等牵拉的彩线足够多,简直可以再织一件新的 咦? 第七百零四章 扩大化(中) 手环的模拟表盘上,时针和分针以迥然相异的节奏,一格一格转动推进。暴躁的秒针在后面驱赶着它们,事实上什么都没能改变——一切都以别人确定的程序,按部就班走下去。 这种事情不能多想,想多了胸口就闷得慌。嗯,更有可能是周围空气质量急剧下降的缘故。 间隔了两三个小时之后,袁无畏初临贵地,心愿得偿的兴奋感,已经彻底消退殆荆他现在更多还是在考虑,怎么能够让自己在这一片险地中,相对舒适地存活。 “在营地里,你们就知足吧,我现在连呼吸都小心翼翼的。” 说话间,袁无畏正缩在越野车里。车上的空气净化装置开着,犹自觉得不够,还辛苦翻过后座,打开挡板,折腾着在后备箱翻找。至于说下车再去找 开什么玩笑,我还不想死呢! “我还是先找到防毒面具,会比较放心一点儿。” 随着深蓝行者集群南下,大金三角进入到了一个非常糟糕的状态中。无论是对已经在这里盘踞多年的“主家”,还是对他这种格格不入的“外来者”。 “这里带毒花粉、孢子的密度,那是一路飙升,爆表了都!人家是超凡种一点不在乎,问题是他也不在乎我呀就像你们的瑞雯小姐姐,直接飞走了,都懒得招个手什么的。 “好好好,我承认我胡说八道,不过我还要提醒一下,你个老粉头,刚粉的偶像差不多要塌房了1 颂堪的声音传过来:“怎么可能?这件事过后,瑞雯小姐的人气只会有一个大的攀升” “是指网红偶像的人气吗?” 颂堪立刻就不说话了。 “不当网红偶像也没什么,可也不能离台的时候,顺手把幕布都给扯下来。这倒好,这个世界有多么荒唐残酷,大家有多么弱小无助,猛一下都给揭露——明明是消遣放松,还要被亮短揭丑,这可太操了,该有多招人恨哪1 “不至于,目前整体上还能控制。龙七的直播,总体上看也不是特别完整,信号什么的并不稳定” “啊,找到了,我就说肯定有1 袁无畏欣喜于自己终于找到防毒面具的时候,颂堪还在那里絮絮叨叨,说着一些自我宽慰或者干脆就是转述粉圈里的话。 “起飞的时候并没有看太清楚,瑞雯小姐和深蓝行者在一起,视觉冲击力其实并不大。也就是龙七和山君在一起的时候,毒沼区场面有些惊悚” “谦虚了,你给踹下车的时候,画面也挺爆炸的。” 袁无畏一边看设备操作说明,一边好心提醒:“另外就是那两位,接收的一些指令,乍看莫名其妙,其实信息量爆炸,至少我是这么觉得。 “还有,龙七从深蓝行者集群那边截过来的镜头。罗教授上课,卡牌魔术啥的不说了,上课内容同样有信息量爆炸的嫌疑。还好那位一贯神神叨叨的,背景也太复杂,胡乱猜测很容易跑题哦,对了,你漏了一个小丑。” 颂堪也承认:“相关场面确实比较麻烦,但是超凡种发力时的,信号干扰还是很严重的,也不算特别清晰” 说着,颂堪就叹气。 显然他也知道,这是给自己找理由。 现在观众们的前置预期和现实情况差别过大,脑子里面还在打架。现在没炸,只是主流舆论、各路分析没跟上但也不远了。 别的不用多看,只关注zm的热搜榜:瑞雯直播、罗南究竟是谁、魔眼女、肉身飞行、深蓝行者飞行、山君、龙七、毒沼区 再加上“荒野”这种辨识度不高的,前五十的热搜,已经快有近十个相关词条上榜了。 如今连“天人荡魔图”的热度都在快速往上走,眼瞅着都快冲进前二十了! “唉,这时候要是有哪个影视公司,突然跳出来认领就好了。” 袁无畏撇嘴:真是孩子气的想法。 但一个人的退休生活,能这么有趣儿也不错。 袁无畏拿着防毒面具比划了几回,还是没戴上去,只重新爬回到驾驶舱,调整座椅,给自己找了一个最舒服的姿势。顺口又问了句: “是不是挺怀念,zm以前动不动就熔断躺尸的属性?” 颂堪又叹口气,袁无畏几乎同步。 同样是叹息,前者是作为粉丝;后者大概是作为这个时代普通一员的无力感吧。 那边颂堪也不愿再就这个话题谈下去了。越谈越人间清醒的感觉,某些情境下实在让人喜欢不起来。他强行转换: “你那边怎么样?” “就那样呗。基础目标达到了,得陇望蜀的进阶目标就不如预期。”袁无畏偏头看后视镜,正好可以扫到车外那位墨镜男的衣角,“还在外围飘着,深度观察。啧,我本以为跟着人家过来更直接更方便,结果更缩嗯,更谨慎了。” “没有干扰吗?” “你说时空感应上肯定有啊!那位跺一跺脚,大金三角都快震吐了,要不然那些剧毒花粉和孢子是哪来儿的。” 袁无畏只恨此地薄弱的卫星信号,以及和屠格分开后更薄弱的对应权限,不足以支撑远程视频,让颂堪看到他手上的防毒面具。 拿这玩意儿扇了扇风,袁无畏还是说了句公道话:“凡事都有两面性,可能也是那边闹得声势太大,貌似不少奔着大场面来的超凡种,现在都缩头观望。 “你不知道,这些人彼此都是有点儿新仇旧恨的,昨晚上我过来的时候,打得那叫一个热闹,结果现在可乖了。就一个小丑,莽上去还让人给抓包” 这些都是跟屠格在一起的时候看到的,现在么正想着,车后方屠格往这边看了眼,走近,打开车门坐进来 “一会儿再聊。” 袁无畏挂断通讯,也顾不得计较车门开合带进来的甜腥气味儿,很期待地看过去: “怎么样,不趁虚而入吗?” “虚?” “虚弱的虚,批抗捣虚的虚1袁无畏努力提示,“现在某人是真不在,你不去偷个家,是不是太可惜了?” 他多少有一些“唯恐天下不乱”的心思,对此屠格似乎并不在意,只道:“那里面并不虚,我也不会帮他做实验。” “什么实验?” “修行实验。” “天人荡魔图?” 屠格抿了下唇角,墨镜遮蔽他半张脸,让人更难判断,这究竟心情严峻呢,还是在笑? 其实,袁无畏更意外屠格竟然会和他聊天。可能是错觉,他总觉得,此刻的屠格要比营地、路上放松一些了。 如果当时在营地,屠格是这样的状态,未必会突然决定和他一起过来。 唔,是不是现场确认了以后,证明其所担心的事情并没有发生? 袁无畏念头飞动,却又听屠格问他:“在看直播?” “主要是陪颂堪老头聊天没您老的权限,这里的卫星信号资源也不支持埃” 屠格点点头,然后就把卫星信号权限流转到越野车智脑处:“你来搜集一些资料。” “啊?” “主要针对直播间里,龙七接收到的后方指令,就是他视网膜上滑过的那些。最好是有第一手资料,关于指令出处的。” “我去哪儿给你找第一手资料1 屠格却不再理会他,因为此时有人打电话过来,由于权限流转的缘故,那人的话音便从越野车的中控台上传出来: “老屠,我呀,门罗!你现在在江边上吧?昨晚上你躲我?带着个小姑娘也就罢了,小白脸怕什么啊1 “” “哦,是小白脸才担心吧?不介意的话,视频一下?”这位的声音听起来挺随性的,“不是看你隐私,是有问题想请教,我现在头皮痒得厉害靠,狗屎的信号1 第七百零四章 扩大化(下) 就在那边折腾信号的时候,袁无畏已经醒悟过来,这位自称“门罗”,满嘴跑火车的哥们儿,究竟是哪个。 要说里世界他不算太熟,可这位他正好有印象: “火炮”门罗,能力者协会总会的副秘书长。袁无畏在深蓝世界那几年,这位也算是那边的常客,还曾经和他讨论过“虚空遥感”和“类自动锁定”的问题。 从这个角度看,门罗和屠格倒不是“外人”,至少是同一派的——都是“李维派”。 袁无畏预设立场进行判断的时候,那边终于捣鼓好了信号,完成视频连接。然而呈现的画面,又是出乎了他的预料。 画面中出现的,不是他印象中门罗的那张有些眯缝眼的老脸。事实上,画面上根本就不是一个人,而是冒出来四张面孔,算上屠格就是五个袁无畏尽可能地往旁边缩,避免出现在画面中。 很显然,这恐怕不是简单地请教问题,而是开视频会议! 袁无畏缩起身子的同时,也在吃力辨识画面中的人物。出于对里世界比较片面的认知,除了门罗、屠格,剩下那三位,就算有点儿眼熟,也没法一下子认出来。但凭这几位呈现在外的神情、态度,他敢打赌,这几个全特么是超凡种没错了! “老屠,这边人太多,有些事儿需要大家沟通下,我干脆就组个局。” 门罗说话的时候,袁无畏也将他与记忆中的形象对应起来。这家伙倒是挺好认,脸型很方,眼睛很细,嘴唇很厚,上唇留有短髭,猛看很老实,但张口就把第一印象给毁掉: “条件有限,今天就不凑一块儿热乎了,哪天我在檀城哪儿的设个场,别人不管,柏舟你一定要来,有你在,‘一百周’啥的都不在话下。” 让门罗这么一提,袁无畏倒是将参与视频会议的唯一一位女士,给辨认出来了。 李柏舟嘛,里世界的媒体人,袁无畏也看过她的访谈节目的。 对门罗习惯性的调笑,李柏舟平静回应:“以你的组织能力,还是尽量别自夸了。目前的大金三角,你该组局的,十五个都不止。” 便是说话,她清晰锐利的面部线条也几无扰动,让人看不出她任何情绪。而且视频中,她也并未看向镜头,像是垂眸看手中资料之类。 不过她身后的背景,却是和袁无畏这边几无差别的灰黯天空,远方的天际线都模糊掉了。 门罗就给自己辩解:“当然不只是这么些人,黑狮就在测信号,小丑不一定,武皇没搭理我这是昨晚我碰上的。再有,大老远从太平洋那边赶过来的,体谅一下嘛。” “那你见到的确实有限,我半个小时前,好像还看到了尼克。” “他?他敢上岸?” “大概是我离海边比较近的缘故。” “哎呦,差点儿就跑题了1 门罗觉得会议方向有问题,强行给拉了回来:“别的先不等了,就是临时讨论个事儿。我自从到这里,就是迷迷糊糊的你们说,那位究竟在干什么? “先声明,我不是说这一套组合拳——战略上的事儿还用讲么?我的意思是,他搞这个‘天人荡魔图’,你们有没有感觉到,有什么不太对? “不用往阴谋上靠,就是指周边环境上,还有体感上怎么形容呢?” 门罗捋头发,一时间找不到特别确切的描述用语。 李柏舟这时候倒抬起眼来,直视镜头:“是不是像被揪头发?” “咝!长头发的果然比较敏锐。”门罗一拍巴掌,大是兴奋,但在李柏舟的注视下,还是强行修正了用词。 紧接着,他又对另一人道:“老高,真遇到事儿,搞媒体的就是你这搞政治的说得更清楚。” “柏舟的说法确实直观。”被门罗点名的那人,好脾气地笑笑。 姓高?搞政治? 袁无畏大概也知道,门罗针对的这人是哪个了。身在大金三角,别人也就罢了,这位大执政官阁下,是万万不能忽略掉的。 湖城高文福,大金三角周边,说话最有分量的几个人之一甚至没有之一。 袁无畏只闻其名,未见其人,或者说可能在哪天的新闻上见到了这位,却没有留下太多印象。 事实上,高文福也并不是能给人以鲜明第一印象的人物。相较于他那张毫无特色的圆脸,袁无畏还是对他背后庄重严肃的办公室场景,印象更深刻些。 从背景看,此时的高文福,也是所有参与“视频会议”的超凡种里面,仅有的一个身在室内的人物。 他坐在高背椅上,保持自然又舒适的姿势,而且视频设备呈现的效果也最好,边角处似乎还有服务人员的身影。 这种气派,袁无畏只能是撇嘴了。 而在称赞李柏舟的“表述”之后,高文福并没有就此结束发言,他继续道: “据我了解到的情况,那位先生主导的试验,正与大金三角生态环境,充分发生作用,并从中提取什么东西门罗你感受到的提拉感,应该就是这种作用的体现。 “我离得远些,感受不深。不过想也知道,目前应该是可以控制的,但未来作用效力会渐趋强劲。 “这还是我们这个层次,对于大金三角其他生物、环境,后续影响会非常复杂,还会有向外围扩散的可能当然,暂时还很难做出判断。” 高文福说话速度,比常人还要慢一些,很能拿捏声调起伏,听来非常悦耳,但细听来,却总让人觉得他话里有话。 唔,其实很明显了好伐。 李柏舟注视镜头,似乎是笑了一下:“如果不好做判断,直接询问就好。门罗你为什么不找山君?也可以直接联系当事人啊,我想他不介意解释沟通的。” 貌似气氛略有尴尬。 而这时候,最后那个袁无畏没确认身份的人物,开口说话:“联系一下也好,可以让那边解释一下,什么是第三类污染物。 “已经有第三类了,一类二类是什么?谁划分的标准,出自何处?能问清楚,很多问题就迎刃而解。” 对这位有明显的南亚特征的人物,袁无畏已经将可能人选控制在三个以内。基本上就是蝠上师、德姆上师以及沙卡尔三人中的一个 “空行导师说话总是这么正确无误。” 视频界面突然又有人加入,典型的黑人面孔,让袁无畏确认他身份之前就暗发感慨: 旧大陆、新大陆、次大陆、黑非洲大金三角这事儿,影响力真的要到扩大到全球。 难道这就是“时空系”大人物的宿命? 第七百零五章 危机感(上) 袁无畏的想法荒腔走板。 不过因为新加入这位形象比较好认,再加上言语中透露出的信息,顺带也把另一位的身份辨认出来。 新加入进来的肯定是黑狮。 这人的肤色、肥硕的体型,还有张口说话时满嘴的暗金牙齿,种种特征合在一起,在世间超凡种里面,是独一份的。 至于被黑狮点名的“空行导师”,显然就是梵城“双上师”之一,以空行瑜珈、蹑空法闻名的沙卡尔。 这位肤色深褐,体型微胖,样貌古怪,单从外表看,很难与“呼吸的宗师”这般尊称联系在一起,更难想象他驾驭气流、凌空翱翔的英姿。 想起“呼吸”和“驭气”,袁无畏心里不无恶意地做了一番联想。 说起来,那个把颂堪弄得五迷三道儿的瑞雯小姐姐,之所以快速走红,依仗的很重要的一条,就是那个“呼吸法”。 世俗世界不说,在里世界也是有不错反响的。就是不知道,和沙卡尔这个专业的导师相比,又当如何? 还有袁无畏往屠格那边瞥了一眼。 当初,还没有与孟荼那部分深蓝行者会合之前,他单独与屠格搭伙儿,探测毒沼区地下,由齿鳄兵团建构的洞穴网络。 那时他可是亲眼看见,屠格操纵气流,如线如网,又如神经外布,在复杂地下孔洞中穿梭,侦测比专业队伍、专业设备都要来得灵敏且便利。 这种能力,比沙卡尔又怎样? 袁无畏这样想,肯定是有些“唯恐天下不乱”的心思,但他毕竟没有说出口不是么?便是说了,除了自己被打死,恐怕也没有别的后果可言。 如今参加视频会议的这些人,可不一样。 加入视频会议的黑狮,呈现出来的,同样也是目前荒野的背景。而且他与这样的环境似乎更契合一些,光赤上身,露出肥硕的厚肉,戴着大金链子,以类似自拍的角度,向大家展示他的存在,还有身后茂密的丛林,好像很享受的样子。 他也确实是这么说的:“既然有人把正确的话说完了,我就说些不那么正确的嘿伙计们,污染物什么的,我不是太懂,可是我要坦白,我喜欢这里、这时的气味儿! “看啊,这些丛林灌木,平常都是吃人的,可如今它们在干什么?恐惧啊,释放出的全部都是慌乱的分泌物,恨不就此缩到地表下面去整个丛林都是这样,就像是你面前瑟瑟发抖的美人儿,那感觉棒极了! “啊,柏舟女士别这么看我,我只是在说,在类似这样的丛林里,我可做不到这一点,所以就算是在我那所谓的城堡中,过得也很憋屈。现在看到,有人能做到这点儿,感觉就很好,非常棒1 黑狮大概是有传统饶舌的天赋,他的语速非常快,机关枪式地说了一长串儿,中间有一段几乎就是在嘶吼了。 他平常是不是总这样亢奋,袁无畏不清楚,但如今表现出来的,就是这般。 沙卡尔对此是很不屑的:“还没有和某人连线呢,这话可以等会儿再说。” “所以空行导师你的意思是,你准备去联系吗?” “” “喂?你说什么,我这边可能信号不好。” 沙卡尔的深褐面孔,涨成了棕红色。 据说梵城方面,与黑狮主导的黑非洲,在大洋资源开发,以及一些荒野实验室资源上颇有些争执,这一点似乎可以从眼下情境中得到印证。 还有,袁无畏也看出来了,沙卡尔除了脾气不好,嘴皮子也算不上利落。那么前面那些格外流利的话,恐怕也是打过很长时间腹稿的 袁无畏冷眼旁观这么久,能够看出来的,也只有这么浅显的一点儿。 非要再分析一下,他就觉得这一场视频会议,内容有点太随意了。从开始到现在,大概的情形就是: 门罗充当社牛,开门点题。 可接下来呢? 高文福贩卖焦虑; 沙卡尔阴阳怪气; 李柏舟态度不明; 屠格则沉默不语。 至于后面加入的黑狮,似乎更想和老对头中门对狙。 门罗这个主持人,很不及格埃要是约瑟中将治下,就凭这控场能力,这哥们儿恐怕要踢到基层部队去重造。 还有,就袁无畏少得可怜的派别认知来看,这些人,除了李柏舟“可能”相对中立一些,其余的基本上都是“李维派”的不是吗? 否则开这种视频会议,岂不是完全变成了闲聊?还有什么研究讨论的价值?门罗大概也没有料到会是这样的情况 可能吧,反正他不得不主动来问:“老屠,你怎么看?” “再看看。” “” 袁无畏差点儿没笑出声: 屠格说得很对! 就算是想做点儿什么,一切都要看那边的手段,究竟会有什么样的结果,才能对应的办法。 换个角度,也可以是已经预见了后果,不想让那场面出现,现在就要做点儿什么 等下! 袁无畏忽然醒悟过来:门罗,或者是参与视频会议的某些人,是不是已经迫不及待,想要做些事来? 所以,才试图与屠格这样的“观望人士”,达成新的共识? 如果是这个思路,他们的进展就算不上顺利。可还是那句话: 这附近的超凡种也特么太多了! 其实真要“做事”,用不了完全达成共识的 袁无畏陡然生出了危机感。 他在军队里面是个“神仙”,可天天耳濡目染,对于超凡种这种“人形兵器”的战斗力,还是比较有认知力的。 最近一两年的战例,还没有进入军方的日常分析课程。但八十年代,超凡种之间、超凡种与畸变种之间、超凡种与军队机器之间的战例,可是丰富得很。 就是进入九十年代,那场造成旧大陆中南火山群爆发的“金不换”失踪案,也是非常典型。 他绝不会低估超凡种的破坏力。 大金三角这片区域,看着很大好吧,单只大江北岸这片区域,三十万平方公里的面积,也确实不小了。要承受十几、二十个超凡级别战力的冲击,也不是不可以。 但对于他们这些小杂兵来说,就未免太残酷了。 袁无畏眼角瞥向屠格,还有视频会议上,那些妍媸俊丑不等,却又无一不是人形核弹级别的强者。 他心跳有些过速,又抬起头,视线透过车窗,看江岸边上那一片轻霾薄雾。 那虚淡的雾气,感觉随时可能被风吹散,但从见到的那一刻起,就是这个样子,分明依托于一种不为外物所动的独立规则。 袁无畏就想:真碰上那种事,屠格再指望不上,开车撞进去的话,是不是还要更安全些? 他摸了摸胸口,心跳过速的感觉不太妙,不过暗袋里的信号发射器,又让他有一些底气。 真出了事儿,大气层上方的上司会搭救么? 袁无畏胡思乱想,越想越不对劲,犹豫了一下,开始给颂堪发信息: “缩在营地里不要出来必要时,跟着哪只队伍去淮城吧。” 发出这种好像是透露天机的信息,过程中袁无畏手心持续冒汗,可发出去了又觉得: 是不是想太多、过于敏感了?最后别搞个“狼来了”的当代版本还是烂尾的,为人所笑。 手环微微震动,对面发了个“?”过来。 袁无畏咧咧嘴,犹豫了下还是回应,拿出了让他胡思乱想的最硬理由:“这附近超凡种太多了,挤成一团。你知道的,我对这个比较敏感” 正低头发着信息,忽觉异样。 一抬头,屠格正看着他。 第七百零五章 危机感(中) 要说“看”也未必,中间还隔着个大墨镜呢。镀膜镜片的反光,照出的是袁无畏自己的影像,天知道屠格的眼神往哪儿摆。 可就是这个么趋势,袁无畏就很慌,不是日常的那种慌。 “呃,我” “投影,直播界面。” 听屠格说话,袁无畏这才想起来,几分钟前屠格安排给他的工作,是要他看直播的同时,留意那什么“后方指令”的第一手资料 这项工作,肯定不可能很找出头绪。问题是,再怎么样,他现在也应该把直播界面打开才对。 事实上,由于门罗的视频会议邀请来得太快,袁无畏又听得太专心,该做的工作一个没做。 如今,在屠格的注视下,他又必须补救即便是在越野车的空调压缩机鼓荡的强劲凉风下,袁无畏身上还是迅速出了一层汗,额头上都快藏不住了。 这和昨晚上的感觉,完全不同。 从毒沼区一路过来,袁无畏习惯性逞口舌之利,说了那么多不知轻重的话,也没有像现在这样,莫名地肝儿颤。 是自己吓自己? 还是说 袁无畏看镀膜镜片上属于自己的影像,忽然就明白: 让他浑身不自在、让他心跳过速、让他危机感爆棚的原因,恐怕不是那些还在视距之外的超凡种以及对应的数量,更不是单纯的胡思乱想。 说到底,还是身边这位,不一样了。 屠格,这个近在咫尺的超凡种,可能是心情,可能是态度,都在发生变化,朝着对“小杂兵”来说相当危险的方向去。 明白这一点,袁无畏越发不敢怠慢。 为了弥补失误,他埋头操作。 一边借着屠格权限,提升信号强度,打开zm上的瑞雯直播间界面,按要求投影、分屏,务必给屠格以最好的视听感受。 另一边,为了防止屠格突然考他进度,袁无畏也从别的信息渠道,其实就是点进颂堪发给他的魔眼女半位面的链接,看那些狂热粉丝,做的直播讨论贴。 这里会有一些热心人,将直播时出现的关键信息,至少是他们认为的关键信息,总结出来,发到贴子里。那些贴内高亮置顶的内容,能够获得热度,多多少少还是有点儿用的。 所以,袁无畏都没有看直播,就知道: 截至夏城时间上午9点50分,也就是2分钟前,罗南曾经标注在“感知地图”(公众未知,从对话中猜测)上然后又“卡牌化”的近三十个点位,已经碾过去了八个,如今已经到第九个了。 他还知道,罗南与深蓝集群的推进速度越来越快。对于这些点位,也不是每个都要“炸掉”。 除了前面三个是真的都一击灭杀,让“作业员”和“龙辅助”过去“拓颖,剩下的只是低空掠过,便宣告作业完成。只惹得下方畸变植株、丛林以及其他暴躁恐惧的生灵疯狂“吐口水”——烟瘴毒雾愈发浓烈。 那些不断出现在军方课程上的知名畸变种、畸变巢穴,由于势力范围相对固定,彼此也互有防备,在数十万平方公里的广大区域内,机动能力有限,无法形成合力。 深蓝集群行进的路线,也着实狭窄锋利。据那些直播间分析家们表述:罗南他们的战术,就是锁定目标只一击,造成局部剧痛,便不管死活后续,便沿着即定路线,向西南方向推进。 如此声势,正应了“势如破竹”的古话。劈开了上面几节之后,下面便自动开裂,刀锋在空洞中,几乎再没有遇到像样的阻力。 “今晚湖城宿营。” 直播间分析家们,给出了暂时的共识。 湖城? 是哦,按照罗南透露的点位路线,从淮城往西南去,一路打到大江边上,终点就是湖城啊! 所以那个高文福会长,坐镇自家办公室,并非是“离得远”,不往第一线来,而是要迎接未来的第一线吧 袁无畏差点儿丢还给老师的荒野形势分析常识,终于在关键时候,蹦跶了两下。 “大金三角”的三个端点,淮城、湖城和金城。其中湖城的战略位置、高端战力以及一贯作风,都使之成为三个城市中的主导者。 事实上,即便在网络上,对近三十年荒野、游民领域有相对专业研究的普通人,也基本上形成了一致意见,将湖城及其当权执政者,视为“糜烂大金三角地区”的罪魁祸首起码是之一。 最近,罗南对“大金三角”这里,明显抱有某种目的。如今气势汹汹过去,谁敢说他只是单纯溜个弯,清个污,没有任何后续的动作呢? 从这个角度看,高文福的回旋余地正被快速且极大地压缩,怕不是要触碰到他的底线了! 而“底线”这种东西,从来不算平均数。 也就是说,其他几位超凡种态度之缓急,并不会调和高文福的感受,这位稳稳坐在高背椅上的湖城大执政官,理论上可能是视频会议界面上 最焦急的那个? 等着出结果; 不让出结果。 高会长很可能是要选择后者啊! 抱有这种认知之后,袁无畏不免朝高文福所在的那小块区域,多看了几眼。 只能说,大佬不愧是大佬,就算袁无畏带着高度怀疑的心思,探寻一切可能的蛛丝马迹,也没有看出什么心虚、慌乱的端倪。 他在最初贩了一波“焦虑”,给主题定性之后,就一直靠在高背椅上,保持着舒适放松的姿态。微笑倾听其他人说话,偶尔被带到了,才会讲上两句,且是闲聊居多。 袁无畏不免怀疑起自己的判断 然后他就看到副驾驶位上的屠格。 这位冷血保镖式的人物,正盯着投影区域看,只不知道是看直播,还是跟会。但无论如何,他身上辐射出来的元素,让人越发不适了。 所以,判断没错,就该是这样! 高文福,也可以再放大一点儿范围,覆盖参与视频会议的所有人,还有那些仍在附近荒野上游荡的其他超凡种 这些人中的一部分,应该已经初步形成了“不让出结果”的共识,一种“快做点儿什么”的迫切需要。 屠格的“再看看”,是对这种危险共识的否定?还是说,仅仅是一次相对保守的点刹? 正想着,有一条信息,从颂堪那边发过来。没有接上此前的话题,但又无比契合贴近: “拉比来了1 第七百零六章 危机感(下) 拉比?小丑! “靠!” 转过来思维上的小弯子,承受信息刺激越发强烈。袁无畏一下子坐直身子,顾不得其他,快速回复: “什么情况?躲远点儿啊你!” 颂堪却没有及时回应。 这……不是迎面撞上,让人顺手给抹掉了吧? 不久前,袁无畏才从直播间见识到“小丑”风采,对其阴诡风格记忆犹新,不免就胡思乱想起来。也因此越发等得心焦,燥气上头,用力拍了下方向盘…… 喇叭声响,倒把他吓了一跳。 屠格循声看过来——如实质般的目光,穿过了镀膜镜片,让袁无畏瞬间打了个激零。 也许不只是屠格。 他是真忘了现在是什么场合,也实在紧张,本能就要给一个解释:“拉比……小丑去了营地……呃。” 袁无畏话说出口,恨不能就给自己一个嘴巴子:果然是忙中出错,错上加错。他这样发言,岂不等于是直接参与到这些超凡种的视频会议里去? 而且提及的又是那样敏感的人物。 任他有“无畏”之名,这一刻脑子里也有些发懵:老子不会被这些非人的家伙,隔空定位,然后一不小心,顺手灭了口吧? 袁无畏又看前方那团雾气,更认真地去考虑先前设计的逃跑方案…… 问题是,屠格也好,几位超凡种也罢,最多也就是投过来视线,再没有什么后续反应,好像自动忽略了“小丑出现在地洞工程营地”这个信息。 这算什么? 袁无畏又看信息界面,颂堪那边仍无回音。他皱眉思忖,考虑着是不是要给工程营地那边的其他熟人去个电话。 也可能是之前他胡思乱想的时候,几个人已经达成了某种共识,就听门罗说了句:“正好现在得空,我看看那边……” 说话间,他应该是呼叫了什么人,没多久,视频会议界面就有新成员加入进来。 猛地看上去,像是个普通文员,相对拘谨的打扮,倒是与袁无畏一样,也是在某个驾驶舱里。当然,人家要高端得多,开的是旋翼机…… 袁无畏对这位倒还熟。 六甲嘛,大家算是一个系统里的。 这位的上司安百战,与约瑟中将联系得比较多,隔着小半个太阳系,大家也见过几面;还有就是,之前在直播界面,六甲也在龙七的视角下出镜。 加入视频会议后,六甲看上去挺惊讶的样子,也没有掩饰: “人好多。” 是吧,我也觉得。 袁无畏腹诽一句。现在,颂堪那边仍无回音,他的思路基本上是朝着“要出事”的方向去了。对几位超凡种之间的往来折腾,不免就少了几分心力投入。 他只用最简单的逻辑去想:这么多超凡种,也许是要施加压力?从六甲身上小试牛刀,效果还不错的样子。 回头如果真按照李柏舟的说法,找到“当事人”,那位大概也会给吓一跳? 可只需再多想一层,便隐约察觉到: 这路数不对。 开会这种事儿吧,基本上都是参会人员的数量与仪式感成正比,与决议事项的实用性和重要性成反比。 门罗这样持续扩大参与人员范围,即便大家都是超凡种圈子里的,但立场分化越来越明显,怎么可能商量出个所以然来? 果不其然,刚加入的六甲,很快就注意到了界面上某人。原本颇是平和的眼神,忽然凝定。 他很快又垂了下眼皮,唇角弧线带了些嘲讽:“我以为高会长也到了荒野上呢,倒惊出一身冷汗。” “不至于吧?”及时为六甲捧哏的,不是视频会议界面上任何一个,而就在他身边副驾驶位置,虽未露脸,言语却是典型的轻佻随性。 六甲顺势便刺出一句:“至于的,安城刚经了一轮流血季,一时半会儿怕是耗不起。” 被六甲说到脸上,高背椅上的高文福会长,仍面色不变,但也没有回避: “如今淮右区域也是好大声势,一旦动荡,畸变种群往往翻山迁徙,变生肘腋,流毒甚烈,六甲你们还需多多关注才是。” 六甲抬眼,视线直视镜头,寒意森森,但谁都知道,他的目标只有高文福一个:“罗教授携深蓝集群,劈斩进击,一路向南,非是驱赶作乱。安城在北,想来影响也有限,高会长不 必多虑。” 你看看,都这场面了,怎么可能指一帮立场愈发分化的超凡种,达成共识,起到作用呢? 袁无畏眉头皱得更紧,对这场视频会议所要达成的目标,是越发糊涂了。他暂时也不想再费心思,低头又给颂堪发信息: “活着没?说话!” 颂堪仍未回应。 袁无畏终于按不住担忧,又给营地里其他熟人发信息,然而统统没有回应。 他猛抬头,看向屠格,打起了这位的念头。想通过这位的高权限,弄清楚营地那边的情况。 这回,屠格却对他的动作全无反应,镀膜镜片同时映射着龙七视角的直播画面,以及视频会议界面,光怪陆离,难辨原形。 也是此时,门罗咳了一声,在六甲与高文福之间充当和事佬:“六甲老弟,我组这个局,是因为如今荒野上,除了大面儿上的形势,似乎还有一些隐秘变化,以前着实少见……咳,反正我是没见过。 “对这事儿,咱们既不能过度反应,也不能等闲视之,需要定性定量,给后续做事做一些分析判断,要是能寻摸个章程,就更好了。 “咱们这些人,都算是适逢其会,但各有所长,各有所短。比如我,就纯粹是个炮台,感应上的精细活儿干不来,就想着集思广益,弄清楚这里头的细节关碍,以备不测……” 这话倒是冠冕堂皇,只是不是每个人都吃这套。六甲旁边那位又嘿嘿地笑:“测不清楚,可不就是不测么?” 门罗可从来不是个好脾气,脸上就有些变色。 此时六甲也调整镜头,将说话那人纳入。入镜的不是早前“蹭车”的山君,而是另一位军方重要人士: 田邦。 只要一直关注直播,就不会奇怪他出现在这里——期间几次“拓印”,“作业员”山君和“辅助人员”龙七已经会合在一起,配合作业,换用田邦携来的飞梭作为代步工具。 田邦则与六甲凑在一起,紧跟着罗南和深蓝集群,持续向南。 说起来,随着与会人员次第加入,视频会议讨论的核心对象,倒是愈发接近了。 近到大喊一声,就能听到的程度。 第七百零七章 织神魔(上) 从视频会议相对狭小的窗口上,袁无畏似乎能看到深蓝集群投射到旋翼机驾驶舱里的余光。 他很怀疑,自己在这里嚷嚷一声,深蓝集群那边都有概率听到。 当然了,也不用这么绕来绕去的,他现在嚷一句“罗南小儿,爷爷在此”,可能直接就让雷劈死也说不定。 不是袁无畏胡思乱想,他就想找到一个方法,搞清楚小丑去地洞工程营地干什么,颂堪有没有出问题,如果有事儿怎么摆平? 如今这状况,让这件事在周边超凡种群体中获得更高的关注度,当然是让罗南注意到,然后是他能想到的最好办法…… 话又说回来,罗南究竟知不知道? 袁无畏无法理解超凡种、特别是罗南的感知能力上限。如此危急时刻,去指望一个不能理解的东西,怎么也不是那回事儿……唔,搭上自己一条命,貌似也不值得。 琢磨半晌,他终于想到了一个似乎可行、又似乎不太靠谱的办法。 他偷眼看屠格,见那位似乎没再理会他,便小心翼翼地进行了一个“双开”操作——投影界面的zm直播间内容,半分也不敢动;同时却另开页面,账号登陆、充值一气呵成,半点儿都不耽搁,随即就利用打赏功能…… 靠,打赏通道没开。 他只能是退而求其次,把所有获得的弹幕权限全使用来,炸出了可能是直播间允许的最眩目惹眼的弹幕特效: “小丑在营地!!!!! “小丑去偷家了!!! “有没有人管啊!!! “快来救命!!!!!!” 这些弹幕接连发了几十遍,直到触发了自动清理机制才消停。可接下来,大批对小丑形象记忆犹新的直播间观众,肯定会让这些信息接力延续下去的,哦,可能还会在此基础上发挥…… 至于会不会“狼来了”,这种时候,还管它干嘛? 现在就要看,“龙辅助”乃至罗南团队的那些人,对直播间的反应,是不是真的在乎了。 正想着,旁边的屠格,却是又往他这里瞥了眼……的样子。 袁无畏一下子正襟危坐,像极了乖乖听会的列席人员,甩掉一切私心杂念,认真领会会议精神。 由于袁无畏一系列操作堪称神速,节奏颇慢的视频会议,基本还是停留在田邦“强行参会”的节点上。 门罗显然也是认识田邦的,可交情大约是泛泛,勉强抽了下嘴角:“田少将是测出什么来了?” “没有。”田邦答得干脆利落。 门罗面皮越发挂不住。可是紧接着,另一边六甲却道: “常务的意思我明白了。” 门罗是能力者协会总会的常务理事,所以六甲如此称呼,他继续道:“联络的时候,你说起体感问题,那种被牵拉的感觉……” “对,是这个没错。”门罗猛地击掌,好像真的头一回听到类似描述似的。 袁无畏就撇嘴:这么个反应,不知他把李柏舟“扯头发”的表述放在哪里? 还有,之前他洋洋洒洒、冠冕堂皇的时候,也没说这么具体——早前与屠格联 系,不也是这一套?结果讨论范围直接偏到大金三角、东亚乃至世界格局上去了。 六甲并不知道里面有这些弯弯绕绕,他只是简单地就事论事:“我觉得,现在有点儿像‘织毛衣’吧……罗教授抽荒野的‘线’,织自家的‘毛衣’,我们只是适逢其会。” “这个形容也挺形象的。”门罗眨眨眼,“然而,织的是什么?” “不知道。”六甲说着,往旋翼机外面看了眼,“只是觉得,大约正在成形。” “……” 视频会议界面,明显沉默了下去。 袁无畏下意识透过前窗,看外面的世界。 外面还算平静,带毒的阴霾天气却愈发严重了,显示出大金三角的整体骚动。那些畸变种、畸变巢穴、畸变环境仍在持续做着应激反应。而除了这些,各个超凡种又差不多众口一词地认为: 还有更深层的变化在其中盘折流转。 大概是听得多了,袁无畏不可避免有种感觉:有难以言喻的东西,在大金三角上空阴云、以及地面蒸腾的瘴气中,持续酝酿。 他又去看屠格。仍然是隔着墨镜,看不清楚。可也许是心有定见的缘故,袁无畏总觉得,屠格的注意力,也与他一般,并没有关注视频会议,而是投向了直播界面和更广阔的天地,寻觅、体会那“正在成形”的未知之物。 好不容易,有人用疑问句打破了沉默,是沙卡尔,这个并不擅言词的“空行导师”,不厌其烦,又一次重复他的关键词: “是第三类污染物吗?你知不知道是什么东西?” 这是翻不过去了是吧? 袁无畏翻个白眼,然而出乎意料的,六甲以清晰干脆的方式回答:“对某极端高危元素处置后的残留物,危险降级,但需要处置。” “……咦?” “山君咨询人工智能,得到的答案。” 还可以这样? 沙卡尔明显也愣了愣,但很快就继续问下去:“什么‘极端高危元素’?” “可能就是你们特别关注的……就是把你们、包括我,从世界各地吸引过来那个‘渊区漩涡架构者’。” 这回是田邦回答。 这位年轻的少将指挥官,仿佛惯用一种让人生厌的理所当然口气,感觉非常武断,但某些时候,可能就缺这样一种“武断”的力量。 “我不知道你们怎么想,反正我觉得事情很清晰。 “大家口水的‘渊区漩涡架构者’,让那位给处置掉了,有些降解后的东西很正常。出现了扩散,再处理掉也理所应当。” 这次换了李柏舟询问,问题直指核心:“如果与此相关,应当在杂货轮附近。可为何会出现在营地,为何会扩散?” “可以问拉尼尔大主祭嘛,他昨晚上在搞什么,谁知道?为啥某人好端端的,突然就跑到营地去,闹出这些事来?为啥就公正教团的人遭到‘灰质’侵袭?” “那个灰质……第三类污染物,最早确实出现在精神海洋中。”门罗不知是从哪个渠道得来的消息,非常准确。 精神海洋的话…… 拉尼尔大主祭 是“梅花k”,当世最顶尖的精神侧超凡种,入梦法第一人。 几天前,这位也“亲往”杂货轮上的雷池实验场,和某人当面交流,还是“时空泡远程投掷事件”的目击者……和疑似参与者。 好像,闭环了? 当然,这种过度简单的逻辑,不可说服所有人。提出了一个假设,就要面对各方的置疑。 视频会议界面的热烈程度,以可以目见的速度,一下子就蹿上来了: “‘渊区漩涡架构者’从哪儿来?” “灰质泄露的环节呢?具体点儿的答案?” “单纯处置三类污染物,为什么要扩大到大金三角?” “这个污染物的流播面有多大?是新近泄露,还是陈年痼疾?” “这样说的话,‘渊区漩涡架构者’也是隐而未出之辈?它之前又藏在哪里?” 几位超凡种讨论的话题,袁无畏有的能听懂,有的听不懂。但看到这种反差强烈的氛围,差点儿就憋不住笑。 果然还是“就事论事”更有热度——敢情所有的“扩大化”尝试,大伙儿心里头都跟明镜似的,根本不往上捋。 高文福会长的脸色……唔,看不出来变化。 一片忘情的嘈杂中,“小透明”袁无畏终于克服了心虚心态,偷眼往直播界面上瞄。唔,不是投影的那个,超凡种大佬观看的内容,怎么能有弹幕污染呢? 他“双开”的直播间界面中,弹幕似乎比早前密集了一些,但也不明显——本来就差不多是上限了,不筛选根本就没法看。还好,弹幕中有关“小丑”的关键字,一眼就扫到了不少。 只是直播画面中,龙七的焦点却还是作业中的山君,并没有什么明显的反应。 靠,这哥们儿是不是已经忘了,最早到荒野上是干嘛来了? 袁无畏只恨他没有龙七的联系方式,也不是深蓝行者圈子里的,否则绝对一通电话骂过去。 如果这个路子不通,继续往上找? 军方的路子或许更可靠,可是之前他也通过情报渠道向上反应了……终究只是个小少校,流程啥的是绕不过去的障碍。 袁无畏看着颂堪那边再无后续的信息界面,咬着牙翻动通讯录: 别逼我啊,逼急了老子直接找大佬! 也是这个时候,视频会议界面,田邦的声音再传过来:“我也就是随便说说,而且怎么越讨论越倒退了?现在关注的重心不应该是……最后会是怎么个结果? “嗯,借着各位前辈大佬都在场,大家见多识广,有没有人知道,那个‘天人荡魔图’是啥来着? “按照‘天人荡魔图’的逻辑,最后究竟会织出什么样的东西,在我们面前呢? “还是说,诸位,或者某几位就没想着让这事情有个……” 话到这儿,他和六甲忽然明显怔了下,似乎受到外界信息吸引,都往旋翼机外面看。 两人的关注点竟然还不一样。 六甲视线往侧前方,大约就是深蓝集群。 田邦则是往后,差不多探出半截身子,去看他们来时的方向。 第七百零七章 织神魔(中) 两位超凡种的感应层次和内容大约很丰富,问题是视频会议的摄像头,能够摄入的影像非常有限。 不管是朝前面,还是往后面,像袁无畏这样的旁观者,都只能干瞪眼。他只能把视线投向屠格,希望这位大爷大发慈悲,做个解释什么的。 呃,他怎么有这种想法? 与其冀望于此,还不如想着,参与会议的其他超凡种,能多问一句“为什么” 终究没有人问。 因为这一刻,视频会议界面几乎所有人,都有一个偏头或侧目的动作。显然不是因为六甲、田邦的间接提醒,而是在第一手信息的刺激下,生出了反应。 袁无畏身边,屠格也在扭头看他? 不对,墨镜后的视线应该是越过他的头顶,看另一侧的车窗。此时越野车平行于大江,车头向东,从袁无畏这一侧的车窗,看向的就是他们来时的方向 淮城地洞工程营地。 这不是和田邦一个反应? 袁无畏下意识跟着扭头,不知是心理作用,还是那边确实有某种元素触碰到他的感应层次,他依稀也觉得,有很惊人的变化,正在那个方向发生 靠,还用感应吗? 便在此刻,袁无畏看到了阴霾天际的尽头,分明有一道细若纤发的光束,如逆向的阳光,直刺云霄。中下根部,始终凝如实质,然而上半截破空接云之处,却是很快晕散开来,将那块区域的云层,染出了微微光晕。 不算太刺眼,可毕竟是异相。而且,大概再隔十几秒钟,地面隐约也有震荡,从越野车底盘传递上来。 极微弱,却也勉强触碰到了袁无畏“时空结构”感知的边沿,让他勉强把握住一点儿。 似乎同源? 工程营地多半是出大事了,可与之同步的深蓝集群那边,又是怎么回事? 几乎与袁无畏的疑惑同步,田邦和六甲交换聚焦对象。这次换成田邦往前看,六甲往后看。 单纯来看,这种同步的转变甚至有点儿滑稽,不过田邦透露出的信息,很快把这感觉冲淡了: “咝,小姐姐好猛的1 都没有给人们理解的机会,又有联络信号接通了旋翼机上的通讯频道,传递过来另一个相对熟悉的声音,来自于山君,话音里充满了焦躁又不可置信的味道: “怎么回事?瑞雯呢?” 啥? 袁无畏猛地扭过头来,看直播画面。却见山君和龙七那边,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停止作业。龙七都没有再理会下方残破畸变巢穴如何挣扎暴走,只将同步视角的直播镜头,指向了远方深蓝集群的灼灼光焰之中。 相较于旋翼机,他们的距离还是比较远的,大约是看不清楚或不好确认,才又找到六甲这边。 六甲和田邦都没有即时回应。 至于袁无畏这种旁观者,只能从过于遥远且模糊的直播画面中,勉强下一个结论: 瑞雯,这个让颂堪神魂颠倒,偏又总是在罗南身畔、低调如影的少女,似乎真的不见了。 说实话,就这个镜头质量,单凭肉眼,真的很难严格确认瑞雯影迹有无,可架不住山君在那里嚷嚷啊! 罗南钦点的“作业员”,长时间处于直播镜头的焦点位置,瘦硬豪迈,极有气魄,实力惊人,能压得装龙七哥”,绰号也很爷们儿 以上都是直播间观众们的直观印象,而且占据了相当的比例。不管这份印象与实际相差有多大,他这一嗓子,起到的效果立竿见影。 直播间一片“?”飘过。 接下来,田邦的回应姗姗来迟:“好像飞走了?” 这句话,直播间观众们是听不到的,可是山君的表述不一样:“我没看清楚是往北去了?” 田邦耸肩:“大概吧。” “从你们身边过,还搞不明白?” “我宁愿相信她凭空消失六哥?” 六甲没有回应。 不过在这个时候,直播间里倒是又有一连串眩彩弹幕发出来: “往北肯定是回营地和小丑对上了1 “营地已经炸了1 “瑞雯都没影了,还直播个屁1 “镜头快跟上啊1 发出这些的,正是发现了难得机会的袁无畏。营地炸没炸他也不确定,瑞雯消失与否、去了何处,他也不知道但有一点可以确认: 随着他煽动性的弹幕发出,直播间炸了,紧跟着魔眼女半位面也炸了! 即便还是大批量的“?”横行,绝大多数人也没有搞清楚是怎么回事儿,但这毕竟是瑞雯的直播间,最核心的观众还是奔着瑞雯来的。 瑞雯消失至少是在山君口中消失得“不明不白”,又与此前已经给炒起热度的“小丑偷营”概念混在一起,由不得大家不炸。 对于事实缺乏了解,大部分观众除了嚷嚷附和以外,也没有什么可做的。但还有一些早早入坑的老粉儿,疯狂对着负责直播事宜的龙七输出: “龙七哥你说句话啊1 “你个保镖怎么当的?” “瑞雯,我就要看到瑞雯1 “万一个有个好歹,龙七你自裁吧1 “” 在汹涌而来的弹幕中,龙七保持缄默,镜头仍指向天空中那片模糊的光域,仍然寻不到瑞雯的影子。 这都不行?究竟有没有把“民意”当回事儿啊! “幕后黑手”袁无畏简直要绝望了。 下一秒,镜头黑掉。 袁无畏脱口一句“我靠”,这一刻直播间里恐怕有几百万人和他同样的反应。但不等这些人做进一步的动作,直播画面重新进来了光。 只是那光影过于暗淡且混乱了,好像是在混沌复杂的云雾中穿梭,感觉还有起落翻滚,完全没有稳定性可言。 与之同步的,还有清晰的振翅声。 “这是” 袁无畏终究不是铁粉,对本直播间一些经典套路不够熟悉,以至于比很多人都慢了一拍。 弹幕中已经有人在欢呼了: “墨水塞高1 “摄像神鸟重出江湖1 “我误会你了龙七哥1 “等等,它现在在哪儿?” 弹幕前端刚穿过半个屏,镜头光线便是大亮。遮眼的云气被击穿,再不是障碍,来自另一边的诡异清净的天空,提供了相当优秀的自然光线,将下方简陋又复杂的工程营地现场图景,映射到镜头中,传递到每一名观众的视网膜上。 第七百零七章 织神魔(下) 如观众所愿,地洞工程营地出现在直播画面中,而且是一个非常全面的俯瞰镜头。让人一眼可知,目前营地中是什么情况…… 呵呵,怎么可能! 营地中确实有非常耀眼的场景。不是形容,就是那种光芒集聚,刺人眼球的区域,而且有光束冲天而起,穿透云层,直令人目眩神迷。 这样的场面,确证了袁无畏的猜测,也让大幅增加了弹幕中不靠谱的信息流: “我靠,外星通讯光轨!” “行星发动机!” “m87星云我们来了!” “为什么不是天堂之门呢?” 气氛一时极度热烈,可看看短暂欢呼过后,紧跟着汹涌而来的弹幕内容吧: “高度固化了?” “别绕圈儿了啦!” “拉近啊!” “近景,墨水大神给个近景!” “您在天上飞着不累吗?” 不管弹幕如何哀嚎,直播画面中呈现的,都是让人眼疼的远景镜头——除了那确实场面惊人的对空光束以外,其他的只能够依稀看到下方人影奔走,如虫蚁一般,堪见大略路线,万不能分辨其细节面目。 “什么情况!” 袁无畏本来都要振臂欢呼了,结果卡在这里,一时上头,直接嚷嚷出声。 “信号干扰。”屠格竟然主动回应,他也扭头看直播画面,还进一步解释,“公正教团大置换,支起神圣空间,电磁环境紊乱是常事。” 大置换?神圣空间? 袁无畏对这种专业名词儿不太熟,不过道理是明白的:所以,营地中的颂堪等人一直没回信息,也是这个缘故? 他又扭头看北方天际,那冲天而起的纤细光束,与直播画面呈现的相映照——如果说那是什么“神圣空间”的表征,倒也颇具说服力。 经过屠格提醒,他也看出一点儿门道: 如今掌镜的……就是那个“墨水”乌鸦,在高空盘旋的时候,应该也是在寻找可堪利用、接近的角度。只是不管怎么绕飞,一旦抵近到一定距离,画面便有些干扰波动,只能再度飞起。 不知道里面的门道还好,知道之后,看多了更加心焦:“这总不是定焦镜头啊,拉个近景看看……牺牲点儿画质怎么了!” 墨水好像听到了袁无畏又或者大众的呼声,接下来不再谋求抵近摄像,开始尝试变焦。 问题是,它距离营地的距离太远了,最后的结果就是,画面糊得一塌糊涂。袁无畏几乎要把脸凑到投影区里面,也没能在那重重马赛克里面,找到颂堪的影子。 也就是深蓝行者这种辨识度超高的“大块头”,才能勉强分辨出来。 看上去,目前留守营地的几组人马,都已经以战斗小组的模式,聚在一起,虽未动手,却也是如临大敌。 问题是“大敌”在哪儿? “那个‘神圣空间’,应该就是在公正教团的帐篷附近,拉尼尔应该在里面……小丑呢?里面还是外面啊?” 袁无畏实在找不见那位怪癖大佬,只能提问,可这 次屠格不搭理他了。 “这算是打起来了?”袁无畏厚着脸皮再问:“和拉尼尔,因为那张人物牌?” 这是他能够想到的最合乎逻辑的理由了。 然而屠格彻底回归惯常的沉默。 袁无畏没有任何办法。 另外,直播间里,观众们在场景转换带来的激动、失落情绪中,反复折腾几回,理智和逻辑总算是艰难露出水面。 “糊不糊重要么?关键是瑞雯小姐姐在哪儿?” “你们傻了吗?瑞雯都在一两百公里开外了,怎么可能说回来就回来?” “那谁说的?” “靠,那个说小丑偷营……叫‘胆小如鼠’的你出来!” “真怒了,怎么有这种人!” “管理员封他!” 袁无畏就撇嘴:好心当作驴肝肺,现在情况很明显了好吧,营地这里肯定就是事件的焦点啊。 瑞雯既然从深蓝集群离开,多半就是要回到这里来的。 早晚而已。 再说,你们怒了,我还恼火呢。 受限于信号干扰,他折腾这一出,最重要的目的没有达到:现在颂堪是死是活都不清楚。 就算现在没事儿,他那种老杂鱼,可能是身处两位超凡种的对峙、交手现场,一个不好,就是“城门失火,殃及池鱼”的经典下场。 真要那样,他充值都没花出去的银子,可真打水漂了——这可都是他在部队里挣的卖命钱! 袁无畏越想越烦躁。 这时候,视频会议的信息拉了他一把。 参与会议的超凡种们(强行参会的田邦存疑)在直播场景切换后,大约是稍微适应了一阵儿,也开始讨论了。 “拉比对上拉尼尔?我以为宗教人士不在他的食谱里面。”黑狮话里不是太确定,“要是卡牌的原因,也勉强可以接受……” 沙卡尔抽动嘴角,小怼一记:“意义何在?” 再接上的却是门罗,他挠着头,颇是疑惑的样子:“意义无所谓,他不讲究这个。可这么直,也不像他的性子啊……半夜里突然出了割了谁脑袋,倒是更符合人设一些。” 墨狮呵呵了:“直什么?你看他脖子歪的。” 旁边的袁无畏肃然起敬:不愧是超凡种大佬,能从一层层马赛克里还原出这么清晰的细节。 问题是,人在哪儿,指一下呀! 各位超凡种大佬显然不会在意他的心声,讨论继续。 李柏舟提出一个假设:“也许,他格外在乎?” “肖像权吗?还是说被扒出什么私密东西……受不住了?”田邦对八卦很感兴趣,但没有人搭理他。 这种接近于“聊天”的场合,他这种“新人”的受认同度还不够高。 “我倒是对那鸟儿很感兴趣。” 高背椅上的高文福,不知什么时候挺直了身体,手肘抵在办公桌上,双手搓动,言行一致的样子,说的却是不怎么起眼的细节:“切换镜头也还罢了,看它抵近、远离、绕飞,总能恰到好处,使摄像设备不至于触碰到电磁干扰的范 围……” “有人远程控制吧。”门罗似定论,又似捧哏。 高文福笑着摇头:“若这鸟儿是机械制品,我也信了……” “那位座下可是有魔鬼鱼的,分心控制一下也就有了。”黑狮也提出一种可能。 “专注之人,哪有闲情应付网上那些看客?”高文福似有所指,“我倒宁愿相信,是平日里训练有素,又或者在那方区域,已然织就一定之规。” 织? 袁无畏觉得他捕捉到了关键字眼儿。 但没等他深入体会一番,就听田邦“啧啧”两声:“这是换设备了?” 在田邦的话音里,糊成一片的直播画面,忽然开始大幅好转。而且因为镜头的运用太过丝滑,以至于一时间都分不清: 这是更换了高倍变焦镜头呢?还是说,突然拉近了与营地的距离? 袁无畏顾不得想这些,他身体猛地前倾,就着清晰了十倍、百倍的投影区域,寻找颂堪的人影。 问题是,在聚焦的镜头中,他的注意力,不可避免地被营地某片空地中的孤单人影摄走——那人夸张地歪着脖子,盯着前方那处被神圣银辉覆盖的帐篷区域,再搭配完全无法用“搭配”来形容的错乱衣装,像极了精神障碍患者。 可侧方如临大敌的深蓝行者小队,却为这个人的危险性,做了最直接的注脚。 还在对峙吗? 类似的念头刚一闪现,镜头边缘区域,多部倒伏的设备,还有焦糊开裂的地表,就做了反证。 还好,没见到大量血迹、残肢之类。 袁无畏喃喃骂了两声,开始意念发功,希望“更换设备”的墨水大神,尽快往其他地方扫一扫…… 然而一念未绝,镜头聚焦的小丑,又做了个晨练式的转头绕圈动作。才到一半,忽又定住,这个角度,正好是给了侧面俯拍的镜头一个后脑勺。 然后,人影俱消。 “咦……我擦咧!” 袁无畏还没弄明白是怎么回事儿,镜头骤然一暗,然后就看到一对阴冷的灰黑眼珠,凝定在眼角边缘处,与镜头对个正着。 近在咫尺。 那一刻,就像是小丑从投影区域探过头来。 袁无畏真被那直刺过来的眼神、头面吓到了,他猛地后仰,撞在了坐椅靠背上,后脑勺都给撞疼了。 这一刻,不知有多少人,和他是一样的反应。 也是这一刻,小丑那气息起浮飘忽的声音,也通过镜头收音设备,清晰传递到网络各个角落: “什么妖魔鬼怪!” “噗!”依稀是田邦夸张地喷笑出声。 袁无畏大概能理解,花里胡哨的小丑先生,在说出这话的时候,那吊诡的喜剧效果。 可他一点儿都笑不出来。 来自于超凡种大佬的恐怖压迫感,就算是隔着数百公里,似也能从电磁波段中跳出来,拟合成为阴冷的毒刺,扎进他眼里去。 事实上,此刻正有一道灰蒙的暗光,对着镜头劈斩而下。 “滚!” 第七百零八章 共诛之(上) 墨水确实在滚了。 镜头画面瞬间摆荡,乍明乍暗,失焦失真,不复清晰。好不容易摄入一点有意义的影像,似乎还是羽毛飘飞,混乱不堪,倒是与直播间里的弹幕越发匹配了。 要不要对只乌鸦这么大动干戈? 最重要的是,好像还没有得手? 袁无畏被超凡种气势震慑,但小心思仍然非常活跃。更因为自家丢脸表现,一下子就站稳了敌我立常 他看着镜头画面持续翻转,但势头好像是在上升,下意识就是咧开嘴巴。 不管怎样,对一位超凡种来说,对这种目标,一击不中,脸就丢大了! 正好,有人的表述,差不多也是这个意思。 “神圣空间他攻不进去,然后找一只乌鸦出气?”热闹来临的时候,黑狮的话越发多了,“多半还是对着精神侧打的不爽利,对一只乌鸦就能爽吗?” “你确定他打的是乌鸦?” 这个问题非常到位,黑狮也沉默了一下,然后反问:“高会长旁观者清,你看出什么来了?” “我还是那个意思,事实上也和六甲的想法一致:现在的荒野,至少是地洞以及那位先生高度干涉的区域,应该是编织出了和正常不太一样的东西。 “正是有这种‘东西’加持,拉比面对的,并不只是一只乌鸦而已。” 且不说高文福话中对错,此时六甲的表情,大约就是嘴里被硬塞进去了一只苍蝇。 想辩驳,又无从下口。 因为大家都看得清楚,此前惊飞的墨水固然狼狈,但还是以一种人们暂时无法理解的方式,莫名化解掉了可堪致命的一击,并拉开了与小丑的距离。 此时镜头越发趋稳,但并没有变得特别清晰,它似乎是撞入了云层中,扑面而来的尽是虚渺云气,细碎冰晶。很快镜头上也多了些水珠,在强烈的风压下滑动、摊平、扭曲,使得镜头成像愈发古怪。 这样的镜头成像,给人的印象大约就是墨水一门心思逃跑但如此过了几秒钟,好像又发现不对,镜头重又调转,重新将刚才的危险目标纳入其中。 一击不中,小丑停留在最初出手的位置,并没有追击。他只是悬浮在半空,仰头看上来。 不知是不是沾水的镜头问题,此时小丑眼神飘忽,表情怪异,似乎有些其他的发现,又似在寻找什么东西,脖子几乎要转成180度从这种场面来看,和乌鸦相比,还是他更妖魔鬼怪一些。 “拉比还是有自知之明的,他所说的‘妖魔鬼怪’,或许真是另有所指?”门罗仍然在说着似引导又似捧哏的话,“所以他不是在打乌鸦,而是” 黑狮却不理会他,径直去问别人:“喂,老虎,听得到吗?你怎么看?” 山君并没真正加入视频会议,他已经在旁边沉默了好长时间严格来说也不能叫沉默,来自旋翼机上的通讯装置,一直传出他与龙七的零碎言语,只是比较模糊,干扰较多,就是超凡种也听不真切。 黑狮就撩拨他:“两个男爷们儿凑一块儿,有什么不能公开说的?要不然,你们重新直播一下?” 山君也并没有遮掩, 就算看不到他的脸,也能听出满满的疑惑:“任务有点变化。” “什么任务?那位给你们派发的?” 黑狮正问着,视频会议界面响起了一些杂音。 “刚才镜头优化比较奇怪,临时更换镜头不合逻辑,那只乌鸦也不是视角共享的形式,更谈不上自身加持” 高文福这段话,回应的是门罗。 龙七的声音也传过来:“完成度飙升啊这是出乱子还能有这效果?大约是正常作业和战时作业模式不一样?” “方便共享一下任务界面吗?”李柏舟对这面更感兴趣。 沙卡尔则发表他对直播的观感:“肯定还是挂载镜头,旋转时有角度滑动。” 门罗也道:“信息变得清晰,可能是经过即时优化。” “倒是有这方面的算法。”田邦这一句是接门罗,下一句又跟上李柏舟,“我觉得可以直接做个现场采访,当然是对我们前面那位他应该不会拒绝吧?” 一个视频会议,直接分裂成两股,大家各说各的。听这样的会议,从来都是最痛苦的。 袁无畏大脑功能区惨被撕裂,几乎要捂住耳朵。但这时候他更好奇了,以屠格这么个闷葫芦性子,怎么会接受门罗邀请?门罗又为啥要邀请他? 没意义啊! 几位超凡种,数他最是惜言如金,这种混乱局面,也没有参与任何一方。就在墨镜遮挡下,冷冰冰地坐着。似乎在认真观察,又好像神游天外。 感觉还是后者居多,真正细心认真的人,还在旋翼机上呢。 此时,六耳正皱起眉头:“什么声音?” 他的话音比正常时候大了些,事实上就是让各方安静点儿。 好像是出新情况了。 深蓝集群那里,还是直播那边? 是直播界面! 袁无畏也察觉到了,墨水自带的拾音器里,除了呼啸的风声,此时似乎正有其他的元素掺杂进来。 小丑也不再像个雷达似的,大幅扭动头颈,视角重新指向镜头所在的方向。 可这时候,墨水的镜头反倒转开了,指向了上空的云层。 是害怕了吗? 袁无畏胡乱猜测。其实这个时候,像他这样的普通弱鸡观众,正从拾音器里捕捉到越来越多的细节 咳,称不上,只是原来的所谓“细节”,正不断放大膨胀,变得越来越清晰了。 镜头与拾音器都捕捉到了一种低沉的“震感”。正是这种震动,使得上方云层,失去了相对平稳的状态,如乱絮般飘飞,也越发难以起到遮掩作用。 镜头将云层上方的东西摄入。 没有豁然开朗的天光,相反,更沉厚的阴影从上方压落下来。也许不是只是停在那里,却已经有泰山压顶的直观感受。 “我靠?” 毫无新意的口头禅,实在不能展现袁无畏心理变化之万一,而且也不给他重新组织语言的机会。 墨水以及它所携带的镜头,已经向那个巨大阴影一头撞了上去 很多人以为是这样。 事实上,临到头来,那只具备超常灵性的硕大乌鸦,便展现出单看镜头,都能让人拍案叫绝的极限机动能力。 镜头斜着抹过去,擦着庞大阴影的下腹部,上飞转为平飞,在失焦、变焦的连续调整中,终于找到了相对合理的状态,也让那庞大阴影的面目细节,更多地呈现。 不是概念上的阴影,而是实质的金属结构。 墨水和镜头的欺近,似乎又触动了对方的反应,一片幽暗的金属表层,忽然间,就有一道道指示灯亮起,貌似规整,又交错纵横,复杂至极。 这些灯光照亮了金属表层那些其实不太平滑的细节,比如那些沟壑衔接的厚重模块、渐渐支立起的盖板、还有黑洞洞的炮口 当然,还有愈发清晰地、带动整个金属构装体的嗡然震音,好像是来自遥远空洞的回声。 袁无畏确认了,那是聚变引擎的轰鸣。 墨水便载着摄像头,从微微震动的装甲底层划过,也飞过底层和侧面的防御性机炮,以及疑似舰载战具出入的巨大舰腹门户此时正封闭中。 但这也足够了,一样样熟悉的结构、模块在镜头前划过,袁无畏再无疑问,什么狗屁阴影,这个,分明是一艘外太空飞舰! (https:///biquge/2424956/c71998729.html) 第七百零八章 共诛之(中) “空天战舰1 “淡定,还没看到全貌。” “肯定是,否则我就把这个玩意儿吃掉1 “场面不要太过分1 “剧本党给爷爬1 “我摊牌了,这就是剧本,这就是忠实还原剧本的超级大制作1 “请剧本团队再加把力,拜托了1 直播间弹幕像是一座觉醒的超级火山,第一波还没有过去,更猛烈的喷发就又到来。即便中间变成了众多铁粉对一度甚嚣尘上的“剧本说”的鞭笞和嘲讽,所谓的“饭圈恶臭”味道暴增,但以“万吨”计的浮空战舰体量,足以压制一切杂音。 从各个渠道、被各种热搜引流过来的以百万计的观众们,面对这样的场面,惊叹疑惑混杂在一起,也再没有力气去计较别的。 这种一边倒的场面,便是深蓝集群升空时,都没有出现过;山君、六甲、田邦这样威震一方的“大人物”出镜时,也不必说。 袁无畏撇嘴。 这大概就是“专业知识”与“常识”之间的差别吧。 小小一个直播间,当外太空飞舰,也就是弹幕所说的“空天战舰”,这样的庞然大物,以填塞镜头的方式,骤然出现在人们眼前,当然有镇压一切的排面。 可问题是,在业内人士看来,一艘空天战舰的份量,真未必能与目前已经在直播间出镜的几位超凡种相抗衡。 畸变时代以来,地球空天军从空间站改造而来的草台班子,逐步提档升级,成为人类“星际力量”的期待载体,地位快速上升。但无论在什么时候,一名合格的空天战舰指挥官,都不会轻易让自己的飞舰,进入地球大气的电离层以下,避免遭遇高机动性、大破坏力的飞行类畸变种,特别是超凡级别的那类 超凡种亦在其防备之列。 仅就“对地攻击”而言,外层大气圈这种开阔空域,才更适空天战舰的发挥,既可以为传统部队,提供比卫星、空间站兵器更灵活机动的支援,也可以作为大规模杀伤性武器的最高效移动发射平台, 至于科幻作品中的“星际战争”场面且不说地球人在太阳系内并不存在任何对手,便是真有,现阶段空天战舰的星际战斗功能,实验性质也远超过应用性质,在真正的敌人出现前,谁也不知道它们配载的武器系统,究竟能起到什么作用。 当然了,空天战舰谨慎的返航调动,相当程度上,也是出于政治安全的需要。 大约也正是这个原因,便是参与视频会议的这几位超凡种,也有几个惊叹出声的: “空天战舰出来站台,这是大手笔1 “谁调动的?” “呵,情报机构今年的年费可以退掉了,这种调动,事先都不打招呼的吗?” “这种机动很罕见要不要这么夸张?”黑狮啧啧几声,又对旋翼机上的两位,强调了一遍,“问你们呢,你们军方要不要这么夸张?” 六甲面对镜头,很老实地摇头:“我不知道,我是来度假的。” 田邦则摊开手:“我是陆军,哪管得了空天军的事儿?你要想知道,我倒是能帮你问问收费的呦1 黑狮也不恼,笑着点点他。只不过在视频会议界面,只看动作,天知道他在点谁! 空天战舰的出现,暂时打断了视频会议的混乱讨论局面。但对于这个敏感的战争机器,为何出现在此地,大家还是莫衷一是,弄不清个究竟。 反倒是袁无畏,身在空天军中,即便一贯都是“神仙人物”,各种事情倒都拿捏得清楚,心里面有那么些猜测,却也没必要说出来。 他的视线跟随镜头,心里的念头转速则要超过许多。 不管他如何想法,从镜头所呈现的情景来看,墨水正奋力展翅绕飞过舰体侧面。这小东西也很幸运,没有被舰体外侧那些个辅助引擎喷口的光焰给现场烤熟掉。 一路攀升,速度倒是越来越快。 或许是老天也在奖励它的努力和灵性,当墨水绕飞过舰体,冲破外层云雾,迟到的“豁然开朗”总算到了。 这个高度,南部空域的瘴气阴云也难遮挡阳光。属于八月艳阳天的日头,距离南天穹顶只差一步,遥遥照下,在犹带水渍的镜头中,形成七色光晕,使得空天战舰的漆黑涂层都变得格外亮丽。 还有小丑。 袁无畏下意识脖子后仰:这家伙,竟然追上来了。 呃追上来才正常吧。 已经成为很多人心底噩梦的小丑,蹑空蹈虚,人如飞鸟,竟然也跟到了这云层之上,轻巧落在闷沉轰鸣的舰体表面。 阳光下,他身上的色彩和衣着搭配得到了二度强化,越发辣眼,脸上的笑容也是越发夸张,抬脸直视镜头,好像随时都可能二度发力冲上。 正常人真的很难理解这人的心思——难道不是脚底下的空天战舰,才更该吸引眼球吗? “快跑快跑” “往外飞啊1 “这就没人管管吗?非畸变的鸟儿,随便指一个就是三类保护动物嘛1 弹幕里一堆支招的,可惜墨水不可能看到。下一秒,或是被小丑盯视久了,失了心智,它竟然一反常态,就此俯冲而下。 “什么情况1 刷起的弹幕覆盖下,小丑的身形在放大偏离。随即出现在镜头中的,则是比小丑纤细瘦小得多的身影。 墨水嘭然振翅,加以缓冲,粗爪轻握,一秒钟后,成功降落在镜头锁定的纤瘦肩头。然后又顾盼四周,刮刮发声,嘶哑而响亮。 就在这个过程中,小丑重新进入镜头。 他往镜头这边看,扬起眉毛,面部动作变得更加夸张。 同样是这个时段,直播间弹幕爆炸,各种颜色的弹幕完全淹没了屏幕, 袁无畏是从投影区的“无弹幕版”看到这些细节的;双开的“弹幕版”早就放弃了。 反正不看也知道,弹幕内容肯定都是: 瑞雯!瑞雯!瑞雯! 是的,就是瑞雯。 袁无畏很确定,虽然他目前只是从镜头边缘,看到了那位晶莹雪白的侧脸。 这位名声极大、身价极高的网红少女,不知什么时候,出现在空天战舰的顶层装甲上。镜头显示,她和小丑也不过就是二十米左右的距离。 清爽的无弹幕投影上,见不到瑞雯的全貌,只能从小丑的神态中,间接猜测 唔,小丑的视线却移向了“地面”。 第七百零八章 共诛之(下) 所谓“地面”,在这种时候,也只能是空天战舰的顶部装甲。厚重黑沉,偶尔从模块组构间隙透出指示灯光,看得多了,倒是在规律性地呼吸。 只是,小丑注视“地面”的感觉,并不是对它感兴趣,而似是要穿透这层屏障,看清楚下面发生了什么。 “下面有事?”视频会议界面,数黑狮的好奇心一直处在高位,当下就问出来。 田邦撇嘴:“他不就是事儿嘛。” “也是。”黑狮转脸又问,“有人离得近点么?” “呵呵。” 大家都是被田邦所说的“渊区漩涡架构者”吸引来的,基本上都在大江沿岸一线,离淮城毒沼区起码三百公里以上。最近的反而是跟随深蓝集群前进的山君、六甲等人,距离营地也有快两百公里了。 这种距离,肉身侧基本歇菜,对于精神侧超凡种来说,一般干涉攻伐也还罢了,借助渊区大概率能成,但要他们被动感应信息,基本不可能做到。 除非是以类似于主动雷达的方式,强行扫描相关区域那样就和干涉攻伐也差不到哪儿去了。 所以,大家就只能当睁眼瞎呗。 袁无畏也撇嘴,不过视线却是转到视频会议界面一角,属于六甲和田邦的那个位置主要是田邦。 他这时候才想起来,这哥儿们还是地洞工程营地的最高指挥官呢!这么事不关己的德性,真特么想举报一波! 这种时候,像几位超凡种,又或者袁无畏这般,还能好好看细节、搞推理的观众,未必能有几个。 绝大多数人,都是带着情绪。 便是本来事不关已的新观众们,在空天战舰这种庞然之物的震慑下,在一众铁粉的密集弹幕推动下,也不可避免给带起节奏。 瑞雯刚刚现身的时候,一帮人欢欣鼓舞,觉得被那个吸血鬼哥哥带到严重跑题的直播,总算要回归正轨。 但很快,相当一部分人又回过味儿来,特别是面对镜头中神经质般笑着,鬼气森森的小丑——这家伙在最短时间内,成为了很多人脑海中挥之不去的梦魇。 而如今,瑞雯和这家伙的距离,最多也不过就是一二十米。照着小丑神鬼莫测的手段,当真是一扑可至! 所以转眼间,众多事业粉偃旗息鼓,而规模不遑多让的妈妈粉,又开始发力: “天啊,谁把瑞雯送上来的?” “这不就是送吗?” “快走快走,咱们不直播了1 “安全第一,保命要紧。” “这不是军方的战舰吗,深蓝行者在哪里?” “就是这个人,这个高度危险的神经病中,军哥哥快抓住他1 无论是超凡种们的讨论,还是直播间的氛围,对现实情境的影响无限接近于零,甚至都不如墨水的运镜来的直接流畅,压迫感十足。 镜头就跟随着小丑的动作和视线,充分反映这个神经质的危险人物所关注的方向。 小丑对着并无意义的空天战舰装甲发了一会儿呆,视线又向前蔓延。墨水的镜头也跟着移动,最终落到瑞雯脚下。 瑞雯脚下蹬着一双很硬核的中筒丛林靴,这是她近期在荒野上的装扮,很多天都没有变过,网上同款的靴子早已经卖断了货 当然这不是重点,重点在于,就在这双迷彩靴子边缘,黑沉的金属装甲之上,分明铺开了一滩可疑的液体,红中带灰上面还有一段抽搐的活体结构。 嗯,正抽搐中,好像是半边手掌? 疑似“断掌”的结构上,大概是残留有两根或者是三根指头,此时每一个指头甚至是每一段指节都在抽搐弹动,似乎带着格外激动的情绪,与直播间的弹幕倒是有些匹配。 只不过现在,满屏都是一些“这么柔柔弱的小姑娘,万一出事你们于心何忍”之类的表述,至于诡异血迹中的诡异断掌,是怎么个情绪就不好揣测了 反正袁无畏第一感觉就是,这片段残肢,似乎是一门心思想要逃离:逃离目前所在的这片区域,离瑞雯越远越好! 这种完全出乎意料元素,越是联想越是诡怪。袁无畏眼皮跳了跳,下意识又用力眨眼,想再辨认清楚,然而那个已经超出了正常直播展现范畴的场景,转眼竟是越发荒诞了。 断掌残肢,就在这短短一眨眼的功夫,又一次“肢解”,就此崩解开来,分成无数活化碎肉,块块变形,好像化成了几十上百个大小不等、种属不同的虫豸,四面逃散。 甚至是一边逃,一边继续分解,最小的几乎要与装甲表层那滩疑似“血液”浑成一处。 “”袁无畏咽口唾沫,这才又觉得恶心。 “尼克?”黑狮哎呦一声,“什么情况?” “他真来了?” “哪里?” 超凡种们很惊讶的样子。 袁无畏终究反应慢了半拍:什么尼克? 等几位超凡种差不多轮了一圈儿,以示惊讶,他才想起来:尼克,不就是那个当代海贼王,里世界知名其实世俗世界也是恶名昭著的凶人? 能让超过牌组牌面三分之一数量的超凡种联手追杀,不管里面有多少真情,多少假意,此人还能大模大样活到现在,都是个牛人没错。 视频会议之初,李柏舟还说,曾见过这位,当时好像是说在海边 “所以,瑞雯和尼克交手了?” “时间,地点?” “就没有一点儿征兆吗?” 超凡种的思路跳荡,又顺理成章,但惊讶只有更甚。 确实,尼克最近的战绩,烂到一蹋糊涂,可毕竟那是面对“罗五杀”,非战之罪。 再怎么说,他也是牌组上的“方块9”,且是与“方块4”共生、号称世界最难杀的超凡种。然后,就这么无声无息地留了小半截残肢 此时的空天战舰上端,仍然是小丑与瑞雯对峙的局面。 前者对那滩血液、虫豸,倒是很感兴趣。他伸出舌头,在下唇舔了舔,感觉口水大量分泌的样子。 期间,小丑也几次试图将视线投射到飞舰之下,却看不到什么,转又盯着瑞雯。 可这时候,墨水的镜头却从他脸上滑开了,其实几乎同步,小丑也在偏转视线。 就在小丑身后,一座舰岛,在舰体中部耸立,带起了后半部分近十米高的“二层建筑”。 那里大约是指挥中心的位置? 太阳刚好错开了角度,映射的阳光稍弱了些,可以看到,舰岛前端一体式透明窗体之后,有一个人影,斜逆着光站在那里。 镜头拉近,那人是中年白人样貌,穿着军常服,无帽,居高临下,俯视过来。同时还举手齐额,微笑行礼致意,意态放松,姿势相对随意,看上去倒比较友善。 袁无畏“咝”了一声,本能就有点儿牙疼。 约瑟中将这么搞 身边,屠格微微偏过头,好像有什么东西吸引了他的注意力。 袁无畏也注意到,几乎是同步的,视频会议里大多数人,动作、眼神虽不同,但都是有反应的。好像有什么事件,在他们共同的感知范围中发生了 难道是什么大战?大规模杀伤性武器投送? “哎呦,临时征蓦?军方可以这么搞?” 啥?袁无畏没听明白。 “经过战后修法,法理上,没有一条法律或规定,允许军方就地征募公民,执行战斗任务。不过,如果是这位” 李柏舟发言,其间言语稍顿:“90年的时候,能力者协会总会,确实与星联委签订过备忘录,应该还有临时协议?” 门罗面色微妙,以微不可察的幅度点头。 李柏舟也就明确这一点:“协议明确,对全球通缉重犯尼克,无论何时、何地,一旦由政府、军方锁定位置并告知,附近超凡种必须无条件参与后续围剿行动。 “对尼克及其同党,天下人,共诛之。” 田邦又一次“噗”地笑出了声。 第七百零九章 共生链(上) 田邦发笑的时机,有些不合时宜,一时惹得人人侧目。 大约吧……视频会议界面看不太出来,但他这回倒是及时反省,举手示意:“抱歉,突然想岔了。” 黑狮斜眼看他,这个倒是明显得很:“哪里差了?” “那个岔,岔路的岔。” 田邦看上去是想认真解释,就是仍然憋笑的表情,让他的诚意打了些折扣。他还先往身边六甲处看了眼,提前打招呼:“六哥,我说了你别生气。” “……哦。”六甲看上去是有点走神,大概还因为突然到来的征募行为感到奇怪,只是随意应了一声。 田邦这才道:“刚刚看见约瑟中将,就想到我们这个圈子里的传说……我是说军队里面流传的那些。” “关于约瑟的传说?” “包含约瑟中将的……打油诗。” 田邦说着又笑,不管其他人感不感兴趣,就在那里摇头晃脑,吟诵起来: “微笑约瑟冷心肝,百战百胜食难安。 “离岛飞熊不挨地,火边就看谁有钱。” 吟诵完毕,田邦就摊开手:“所以,征募这种事儿,发钱么?有钱么?” 几位超凡种的反应不好说,旁听的袁无畏差点儿也要笑出声。 他可以作证,军方圈子里面,确实是有这样的一首歪诗,个别字眼儿可能不太相同,基本意思还是一致的。 歪诗里面,涉及了军方现有的三位超凡种大佬: 约瑟、安东胜以及熊谷茂。 约瑟中将他最熟了,为人精悍沉静,面上威势不彰,其实治兵甚严,部队里多流传,甚至有说他刻薄寡恩、不体恤士兵的。 至于六甲的上司安东胜,身处安城百战之地,腹背受敌,面上再怎么巍然不动,依旧寝食难安。 还有熊谷茂,袁无畏也常见。这位原是阪城大佬,被天照教团赶跑,半路出家,投身军界,却长留谷神基地,多少年回不来地球…… 歪诗如此表述,难免有些嘲讽之意。 不过里面的关键字眼儿,还是在最后一句: 所谓“钱”,军费是也。 这三位超凡种大佬,都在军界,也都是在超凡牌组的黑桃序列中,分列黑桃q、黑桃10和黑桃4,实力或许有高下,感觉也没有本质上的差别。除此以外,这三位还有个共同点: 就是在钱上捉襟见肘。 就像约瑟中将,那么个人物,真不知道爱恤士兵吗?要爱恤,也要有钱才行! 别看他手底下掌握着号称“人类科技最尖端结晶”的空天战舰若干,可驱动这些实验 性质大玩具的,不是什么聚变引擎,而是每一秒钟都在燃烧的巨量钱款。 而地球上军费是有限的,相较于空洞无聊的地外空间,还是荒野的现实威胁更有拨款的理由…… 所以田邦的怀疑还是合理有效的。 当然,要再细化下去就没意思了。 很多人会说,安东胜以一城之力,撑起了东亚大陆西北地区半边天,战功赫赫。按理说军备、待遇都应该都跟上,可为什么总是那般窘迫? 对此,发言人就会讲:八十八个大型都市圈,各有市情在此,军资费用全球统筹调拨实在是太过困难,一些日常开销大家还是自筹为好…… 至于熊谷茂,严格来说还受约瑟节制,上峰都没有钱,他还能指望? 以上理由,其实都说得通。可问题在于,有些事情实在经不起比较。 岂不见歪诗最后一句,还有“火”么? 所谓“火”,即格式之火,燃烧者是也。 一旦加入这个元素,有些事情就比较微妙了。要知道,根据星联委公示文件,全球各大军事科技研究院、武器制造企业,每年在燃烧者以及对应的深蓝行者平台上,承接并投入的“公共研发资金”,自90年起,每年都递增10%以上;而与此同时,全球军费总额则仅保持1-2%的增长率…… 别说其他方向军费被挤占,虽然投入巨大,却充分激发了军队内部,还有圈外资本活力,撬动了惊人的社会力量。这种高效研发模式、资本青睐方向,当然要大大推广、大大提倡。 深蓝行者和燃烧者注定是未来军队的主流,确凿无疑是军队建设的方向。 所以,不要比,根本没法比。 为什么约瑟中将这次回来,专门有一项工作,就是要挑选他的近卫兵,而且里面要提升燃烧者、或预期接受燃烧者改造的比例? 这就是导向。 而且这种导向从来不是空话,而是真有政策的:增加一个燃烧者以及对应的深蓝平台支持,负责给军队建设预算投票的那些大执政官们,就会配比相应的扶持资金。 一来二去,不就皆大欢喜了吗? 当然,约瑟中将温和的笑脸背后,究竟是不是真欢喜,配比的钱款燃烧起来的时候,能不能暖热他那副冷心肝,那就见仁见智了。 大形势就是这样的,直至某人出现。 唔,话说深蓝集群中间那位……算什么? 对此,袁无畏心里头存有疑惑。 想来很多人都是如此。 袁无畏也知道,田邦所言未必是真;刚才发笑是不是真因为这首歪诗,也殊为 可疑。但不管怎样,别人也很难劈开他脑袋把实话拿出来,只能是往回找。 门罗咳了一声,没有让田邦在歪诗上继续发挥,强行拽他回来:“营地那边到底怎么回事,田将军可知道?” 田邦是营地指挥官,就算那里受到神圣空间的干涉影响,通讯不畅,他也应该有其他的消息渠道。 “确实是有。” 田邦嘴里连个磕绊都没有,显然早已成竹在胸:“从那边传出来的消息,刚才确实有战斗。我是说,除了小丑与拉尼尔大主祭的冲突以外,疑似在地下,那些由齿鳄挖出的地下空间,出现过能量冲击。 “很短暂,而且与地洞高能射流的震荡裹在一起,不好分辨……仅此而已。至于是不是尼克,后续怎么样,就要凭借大家的想象力了。空天军那边说是就是吧,基本也不会错。 “与其讨论这个,我还是更好奇,这个征募令,前面那位收到没有?他会掉头吗?” 这是个好问题。 几位超凡种很有讨论的兴致。 高文福便主动接话:“只从现在的情况看,从那断肢的状态看……或许不用。” “瑞雯上?”沙卡尔像是在怼他,又好像纯粹疑惑于此。 李柏舟倒是有点儿期待:“面向全世界直播,怎么击杀一名超凡种?” “嘿,他是尼克!”黑狮用上了非常夸张的口吻。 “尼克的话还好吧,水箱更麻烦。 “不怕死的家伙都麻烦。” 几句话的功夫,超凡种讨论的范畴,就已经进入到了最为实际的“生命链接”领域。 众所周知,尼克与水箱这两个同入方块序列的危险人物,是“共生”关系,有“生命链接”式的奇特buff: 只要一方不死,另一方就无论如何都能活下去,最多就是休息一阵儿,再卷土重来。 “尼克来了,水箱理论会在他处……大西洋?” “有人可以全球定位,说不定一锅端呢。” “理论上可行……问题是就算地球上可以,不在地球上呢?” 这是个好问题。 处置尼克和水箱这一对诡异共生超凡种,麻烦的绝不只是共生链。地球虽大,超凡种虽强,在军方政府的钢铁意志下,不计一切代价,同时干掉两个超凡种,并不是完不成的任务。 可谁都知道,打狗容易,背后的主子才是最大的麻烦。况且,那“主子”能做的决不只是庇护和支持,还有让“钢铁意志”无法继续成为“钢铁”的手段。 事情又绕回来了。 这样的问题,谁来处理? 第七百零九章 共生链(中) “是啊,共生链的另一端,不在地球上又或者在另一个世界怎么办?” 黑狮就问出了这个问题。 或许是问得太过直白了,根本没有人搭理他。 黑狮并不生气,大概在问出口之前,他就知道是什么结果。他也不等答案,摸着自家肥硕的下巴,继续道:“我回了邮件过去,就是发出征募令的那个,问这个问题,那边也没答复。啧啧,这就很让人失望了。 “我以为,以咱们这些人的地位,怎么也会混一个正式方案啥的。结果就是一条征募信息连价钱都没提,就想让人卖命?” 说着,黑狮咧开嘴,露出满口暗金尖牙:“就和你说的一样,咱们这位约瑟中将,他有钱么?” 这个“你”,无疑是指田邦。 田邦露出无辜的笑脸。 “另外还有,临时征募令,大家都收到了吗?包括拉比?约瑟确定能说服他?还是说直接划入另册?刚刚尼克确实出现在营地下方的话,拉比在扮演什么角色” 黑狮一口气说了很多,中心目标换成了小丑,但这些问题也相当有必要。 大家听他说着,也往直播画面上看。然而此时,瑞雯与小丑都保持着相对静默,看不出什么有效信息。 黑狮就继续唠叨:“要钱没有,要计划也不见?总不会是他见到了尼克的断手,脑子就发热,然后就要动手吧?以前有仇?” “茶城、昆西,奔潮屠城事件。”李柏舟说了一串关键词。 黑狮击掌:“想起来了,他的家乡,话说当初很丢脸碍但这也不是他头脑发热的理由。” 有名无实的会议主持人门罗,终于发言:“履行当年协议没有问题,但确实应该有一套行之有效的方案” 他咧开嘴,苦笑了一下:“我和约瑟那边联系一下吧,不知道他是怎么考虑的。” 黑狮“嘿”了声:“那能不能顺便问一下,尼克是怎么想的?光明正大跑到内陆来,疯了吗?难道是让那位揉搓伤到,又挂在网上曝尸,里子面子一块损,以至于脑脊液都漏出来了高会长,你说呢?” 高文福面色平淡:“有些奇怪。” “是大大的奇怪。”黑狮抻了下自家脖子上的粗大金链,又举起手,“为防止误会,我先表个态:临时征募没问题,我早看尼克不顺眼了,水箱也是个讨厌的货色不过,别像90年,追得上天入海,结果最后还是望洋兴叹,末了还担心夜里被人踹屁股。 “好了,我就是这些意见。大战在即,容我去养个精、蓄个锐,看最后能不能碰上吧。” “” 这哥们儿说了一通,结果就这? 不管怎样,黑狮还是率先退出了视频会议界面。 黑狮一退,李柏舟也道:“现在局面挺乱的,我找个清净地,梳理一下。” 沙卡尔都懒得多说,直接退出。 后面六甲、高文福如何,袁无畏看不到,因为屠格已经点选了退出,和沙卡尔一个调性。 袁无畏再看直播画面,似乎仍没什么变化,便扭头问起:“这什么情况” 通讯器响起,打断他的话。由于投影都没退出,他可以清晰看到,来电提示信息: 黑狮? 这位头一个退出视频会议,却也是第一时间找过来。很快,投影区域显现出他那张凶恶的胖脸: “老屠,什么情况?” 屠格应该看到了驾驶室这边的袁无畏,却不在意,继续追问,倒是一反刚才大咧咧的表现,很急切的样子: “没说要玩大的吧?” 屠格面无表情,简单回应:“我没有收到消息。” “是嘛,这才对。” 黑狮貌似松一口气:“我刚刚问了军方几个人,他们也很懵,这算是约瑟独走? “不过在淮城这边生事儿,我就不信,他和安百战没有默契。你看看,老高那张脸,拉成什么样儿了! “自家舍掉脸皮,圈起的后花园,先进了老虎,又来了豺狼,赶又赶不动,只拿爪子在他脸边比划——瞧啊,隔壁的那只鸡已经给揪起翅膀,就等着下刀了1 黑狮哈哈大笑,丝毫不遮掩他幸灾乐祸的心思。 屠格仍缺乏必要的表情变化,甚至连话都不回了。黑狮全不在意,他找屠格,好像就是专门过来倾诉的。 唔,他俩的关系有这么好? 现在这场景,已经触及了袁无畏的认知盲区。 黑狮才不会管袁无畏怎么想,继续找屠格说话:“我现在就想知道,约瑟,还有安百战,与那位有没有默契。要是有,后面乐子可就大了。 “军方,至少是军方的一部分人站队,以后事情会更敏感。可我听说,‘空天何’选择了墨拉和那个谁洛元的方案,仍然是搞名义中立的那套。约瑟这么搞,何家那个老头子知道么?” 屠格仍不回应。 也亏得黑狮脂肪多,脸皮厚,继续嘻嘻哈哈地说话:“当然了,两下的默契,主要还是看那边。我就不明白了,那位其实是个顶好讲话、聊天的,结果一堆人在这里猜来猜去,就没考虑过跑过去,当面问一问,聊一聊?说不定他现在也无聊得紧” 袁无畏撇嘴:要去你去埃 黑狮紧接着便道:“要不是我搞不明白形势,摸不清楚态度,怕光天化日之下,站队犯傻,下不来台,早就过去了。唔,老屠你确定没有什么安排,对吧?” 屠格墨镜遮去大半的面孔,仍未见波动,也还是那句话:“我没有收到消息。” 黑狮又打了个哈哈:“那就好,没消息就是好消息。就这个没消息,我把它卖出去,也值好价呢。要么说,这个资本社会,信心比黄金还重要” 然而在袁无畏眼中,屠格一点儿不像很好的样子,黑狮大约也是。 黑狮打着哈哈挂断了通讯,屠格也没有在车里停留太久,很快就下了车,走得远远的,站在江边高处,面对滚滚江水,似乎是沉思,又似神游天外。 问题是,保镖先生并不是那种放空大脑,又或多愁善感的人 真奇怪。 袁无畏满心疑惑,也在这时,有信息传过来。 第七百零九章 共生链(下) “没死,没死,还在1 刻意强调关键字眼儿的信息才一入眼,就让袁无畏长吁一口气:发信息的,正是已经好久没回音的颂堪。 “没死干嘛不早回?”袁无畏这句话是在明知故问、发泄情绪。 颂堪并不知道,还是老老实实的回答:“刚才这里没信号,和外界联系全部中断,可能是公正教团” 这个消息发了半截,大概颂堪觉得效率过低,直接发了语音过来,好长一串:“刚刚公正教团搞仪式的时候,小丑突然杀过来,就在营地里面撞上了,说是用他的卡牌不如直接用他——反正是要强行介入那个什么置换仪式,结果一撞之下,除了举行仪式的帐篷以外,周围几乎全被扫平了!你不知道那场面,亏了我和猫眼在一起” “我知道,现在全球至少上千万人都知道了,保守估计。” “啊?” “很欣慰啊!信号恢复之后,你竟然没有第一时间看直播,而是给我回信息。所以,你的人生偶像和小丑对峙的名场面你是完全不知道喽?话说,你都没抬头看看,头顶上多了什么出来?” 这个语音信息发过去,那边又没了回音。 袁无畏继续发消息:“又断网了?” 仍然没信息。 “靠1 袁无畏扭头去看北边来时的方向。公正教团置换仪式所形成的接云光束已经消失不见,天际除了比这边要亮堂一点,也没有别的差别,这样的场景,什么都看不出来。 无奈之下,袁无畏只能再抬头去看直播,用那边的场面做参照。 与地洞工程营地隔了一艘空天战舰,至少数百米高空的对峙局面中,不知什么时候,墨水又飞了起来。 由于视角的拉伸,感觉瑞雯和小丑之间的距离缩小了 呃,这不是感觉。 此时的瑞雯,正低着头,很认真地看装甲表层那些恨不能持续分解、然后渗透到金属涂层下面去的诡异“虫豸”。 小丑则晃晃悠悠地走上前去,期间,他的手指似乎无意识地攥起、舒张,好像下一秒钟就要掐住瑞雯纤细的脖颈,然后拗断。 看双开的“弹幕版”,像袁无畏这么理解的,显然不在少数。在“亲妈粉”持续的情绪化作用下,越来越多人“投入”到当下群体解读的场景逻辑中去了: “啊啊啊你别过来呀1 “快逃,瑞雯快逃1 “那个窗户后面的,你敬礼顶毛用啊,快来救驾1 “那家伙已经跑掉了(捂脸)1 “话说就没有人发现他是哪个吗?” 人员基数大,肯定有一些知情懂行的人在,也许有人想理性分析一下,可是直播间弹幕这种形式本身,就不适合长文本的表述,永远都是那些情绪化、抖机灵、段子式的短句,占据绝大多数人的视野。 短时间看看还好,看的多了就觉得重复乏味。 事实上,“群体解读”的逻辑当真不值一哂,事态的发展从来不依靠人们的臆想。 正如此时直播画面中的小丑,再怎么捏拳合指,最终走到瑞雯近前的时候,也只是略显夸张地偏头,和瑞雯一起打量地面上那滩血迹残肢碎屑。 他甚至还主动发起对话:“你下手很快,不过,要不是‘神圣空间’,还有‘妖魔鬼怪’干扰,我应该不至于漏掉你还有尼克。 “当然,你的存在本身就是干扰。” 小丑又提“妖魔鬼怪”了。 早前,空天战舰压云而来,袁无畏一度以为,那什么“妖魔鬼怪”,是小丑对这艘飞舰的蔑称。 可现在看来,又不太像。 问题是,他们当下所在空域,云气稀少,天光澄净,又哪来的“妖魔鬼怪”? 对小丑醉酒又或嗑药式的言语,瑞雯没有明显的回应,依旧低头,注视“地面”。 小丑倒是先抬起头,眼神又往墨水挂载的镜头处一扫,随即转到瑞雯那边,在她面颊、头颈间游走,毫无遮掩。 言语吐息则更加飘忽:“见面更胜闻名,虽然可能不太好消化。” “咝1 袁无畏都下意识抽了口气,更不用说直播间里那些“亲妈粉”。 后面的弹幕,他都不敢看了。 袁无畏迅速将注意力从双开的“弹幕版”上挪开饶是他反应迅速,仍然瞥到了直播画面上,火山般喷发的弹幕群前奏: “变态1 “离我们瑞雯远远的1 也在这个时候,颂堪又发了信息过来,当头的是一个流鼻涕发呆的表情:“瑞雯小姐什么时候回来的?” “这不是重点好吗?”袁无畏抽空看了眼车外的屠格,快速回复信息,“按照你们这种铁粉的思路,不该立刻爆哭感谢她引走了小丑不,应该是捶胸顿足,痛恨自己无能,没让小丑吃饱喝足,以至于现在还对瑞雯小姐造成威胁咩?” “汗,有点儿但也不至于。” “看她脚底下那一滩污水碎肉,据说她刚在你们脚底下和尼克干了一仗——现在有没有点儿被保护的幸福感?” “尼克?” “百里回援,感动吧?” 颂堪那边又没了回音,袁无畏连翻白眼,难道是真感动得痛哭流涕去了? 他觉得应该让当事人有点儿危机意识,所以又发信息:“看样子尼克是吃了亏,但肯定还活蹦乱跳,也不知道是跑掉了,还是藏在附近。你小心点儿,头顶上有小丑,脚底下是尼克,别一不小心给夹死里边儿。” 一秒钟后,颂堪回复:“尼克?那水箱呢?” 这联想能力 虽然勉强也能说得过去,但袁无畏还是觉得很奇怪:正常情况下,不至于这么跳跃吧? “你这是啥思路?” 尼克与水箱之间的共生关系,如果不是那些超凡种在视频会议的时候说起,袁无畏未必能快速联想起来,毕竟彼此的圈子还是有些距离的。 这次颂堪回应的倒很快:“就是突然想起来刚才真的是一点都没有感觉到。” “一点儿征兆都没有?我还以为超凡种之间打架一定是天崩地裂呢。” “小丑冲击公正教团仪式的时候,确实很吓人。” “哎,置换仪式结束了吧?那两个倒霉蛋救过来没有?” “好像中止了。”颂堪也讲不太清楚,毕竟能力层级摆在那里,所说的一些,大都是复述别人的话,“我听猫眼女士讲,好像拉尼尔大主祭主动中止了仪式,大约是准备再换一种置换物。” “不是用小丑卡牌吗?”袁无畏多少有点儿看热闹的心思,闻言颇有些失望,“又换?他不是怕了小丑吧1 “这个我不太清楚。不过你能看到吗?” 颂堪拍了张照片发过来,显示的正是经过一轮超凡种对冲对峙后工程营地。凌乱的背景中间,那座放置了“病号”的帐篷,孤零零的很是显眼。 就在其外围,略显黯淡的银白光芒,以较为平缓的形式,形成了颇显神圣的光圈,将帐篷笼罩在其中,大约是公正教团置换仪式的残留。 袁无畏回复:“光影效果挺漂亮的,然后呢?” “仔细看,这层光里面,帐篷外面,有没有看到什么东西?” “呃,要不你具体点儿?” “右上方,是不是有个什么印子?以前没有的——拉比那个火链锯砸上去的时候,有时能破坏,但很快就修复了,末了都没留下一点儿痕迹,结果现在,有什么东西留了印子下来。” 哈? 袁无畏努力分辨,可能是心理因素作用,原先无论如何都看不清楚的所谓“印子”,还真的若现若现,感觉略显扁平狭长,但具体对应什么轮廓模样,就真不好讲了。 “话说,这和更改置换物有啥关系?” 颂堪又发了张照片,这次换了角度,而且也说了自己的感受:“我觉得像是一幅翅膀边缘。听猫眼说,这其实是神圣空间对精神海洋某种特殊元素的映射。” 翅膀? 恕袁无畏眼拙,又或者不在现场,体会不够。实在无法将那个“印子”与所谓“翅膀”联系在一处。 而且,照颂堪的逻辑,稍微夸张点儿,岂不就是说,精神海洋层面,有一头大鸟刚刚就那么“飞”过去了? 这比小丑嗑药式的表述,更加荒诞。 但话又说回来,“荒诞”的事儿,这几天出现的还少吗? 袁无畏指尖和意念都有些滞涩,一直不知道该如何回复。 此时,阴影从边上遮过来。 在江边发了会儿呆的屠格,走回到车边,就在袁无畏这一侧。隔着车门,墨镜遮不住的下半张脸,嘴唇明显下抿,比日常更严肃冷硬的感觉。 回来得正好! 袁无畏正一肚子疑惑呢,他任性起来,也不顾忌别人心情啥的,就把信息界面的照面,投影出来,又按下车窗,给屠格看: “来来来,屠老大,你觉得这照片上,光圈里的是个” “告死鸟。” “哈?” 感觉屠格都没有正眼去看,便直接给出了答案。他语气平静,毫无起伏,又似有某种不确定的意味儿,缭绕其间。 屠格又一次重复:“告死鸟一种总是妄想飞去冥河的鱼。” “” 这一刻,袁无畏觉得身边这位不是屠格,而是刚磕了过量药物的小丑。 还不等他弄清楚怎么回事儿,屠格便敲击车窗上沿,发出指令: “下车。” 第七百一十章 役魔卷(上) “喂,这是要出人命的1 袁无畏的嘶喊,几乎要涨破喉咙,然而并没有什么卵用。这时候他已经在越野车后面,吃着荡起的尘烟,眼看着越野车绝尘而去。 几声呛咳之后,他赶紧戴上防毒面具,狂吸了几口——这大概是反常的屠格,存留下来的仅有的仁慈。 问题是,单只是防毒面具顶什么用?带毒花粉、孢子,沾到皮肤也很麻烦的。 他现在就只能将手收在军服袖子里,蜷身缩脖,像一只被煮开的大虾,就算脖颈等暴露处已经开始发痒,都不敢有什么反应。 屠格走了,没了共享权限,卫星信号都厌憎起他来。不知情的颂堪,又发来的新的照片和信息,照片根本显示不出来,信息也很长时间才能显现。 江畔水声激荡,却也遮不住远方畸变种尖锐的嘶啸声。 这种恶劣的畸变环境下,他这种严重偏科的弱鸡能力者,能活一个小时,就算祖上积德。 这种时候,不求救就是傻子了, 作为军方组织的一员,袁无畏毫不犹豫地发出了求救信号。当然,特殊形势下,纯粹按程序走,肯定不够,袁无畏又发信息给颂堪,让他在工程营地那边想想办法 另外,既然约瑟中将都不吝啬于在公共镜头中出现,袁无畏怎么可能吝啬向他发出求救信息呢? 一连串操作完成,袁无畏却根本没指望立刻就得到回音。 各种救援程序都要一个过程,能够简化这些程序的约瑟中将,则明显是要做大事,未必能顾得上他,现在还需自救! 袁无畏保持着尴尬的蜷缩姿势,借着所在这片江边高地的地形优势,四面瞭望,很快还是锁定之前就确认的目标: 对的,就是江岸边,已经将杂货轮吞噬掉的雾霾区域。 那里,可能是附近最危险、最要命的地方,不过掌控那里的人,好像还可以商量 这算是另一种形式的求救吧。 要命的情况下,袁无畏只能这么想。 新信息的振动式提醒,打断了袁无畏的自我宽慰。多半又是颂堪,可那种不顶用的安慰的话,老子不想看了好不好 咦? 发信人非颂堪,而且也不是那种没意义的安慰言语。 袁无畏眉毛连跳两下。 最快做出明确回应的,竟然是大忙人约瑟中将! 这种时候,他还真有些受宠若惊。 自动显现的信息界面,并没有别的什么言语,有的只是一个链接。 我现在这种信号环境 袁无畏一边腹诽,一边迅速点选链接,那边却是非常照顾他现在情况的极简界面,只有一组非常复古的登录框,要他输入姓名和军方个人识别号。 他迅速完成这一切,然后才发现,这原来是一个临时授权链接,能够暂时提升他在荒野中对于卫星信号,当然主要是军方卫星信号的支配权限。 完成这个简化的权限认定之后,刚刚对他厌弃远离的卫星信号,又重新匍匐到他脚下来,摇起尾巴,还很贴心的送上了一串相应的权限清单: 什么直播,什么视频通话,乃至于区域实时军事卫星地图的功能应用,通通不在话下,帮助他又重新回到了与屠格共享权限的美好时光。 对此袁无畏发出了一句经典的赞叹: “狗屎的sca!该死的权限社会1 但也没有给他太多的适应时间,约瑟中将那里,新的指令又发过来,并没有因为权限提升,就玩什么视频通话之类的花活儿,仍然是延续之前的简要信息形式。 这次是一个通讯号码,另配说明:“联系这位,按他的指示行动。” 哪位? 袁无畏敏锐察觉到了,约瑟中将有刻意模糊信息的嫌疑。这种私聊的形式,有啥不能说的? 但在这种时候,袁无畏也没法计较什么,他撇撇嘴,毫不犹豫地点选了那个通讯号。 对方倒是有军人的雷厉风行态度,提示音只响了第一声,就接通了: “役魔卷刚刚打开,第一幅图景建构出现波动是正常的。你们暂时不用考虑‘天人图景’的建构问题,那是我的工作。认真体会这个过程中,格式之火的状态变化细节,会更实际。” 呃? 劈头盖脸涌过来这么一段话,袁无畏多少是有点发懵的。 让他更懵的,是这段话后面所展现出来的情境,以及那边跃然欲出的对话人的身份。 不等他完成确认,对面已经先一步调整过来:“哦,抱歉,是空天军观察员袁无畏少校吗?我是罗南。” 我知道 当已经确凿无疑成为了某种“禁忌”的名字,从那个更禁忌的人嘴里说出来的时候,世界就变得格外荒唐。 现在大佬都这么闲的吗大佬? 先是约瑟中将,然后又是这位。 这个世界好像一下子就变成了简单模式。 又或者难道老子才是天命主角? 荒唐的场景和荒唐的念头交错缠绕,袁无畏恍惚了一下,张开嘴巴要回应,第一声竟然虚了。 靠! 他格外厌弃地揉搓了一把自己的脸,就用补偿式的夸张语气发声:“荣幸啊,罗boss,久闻大名。我是袁无畏” 听上去罗南并不介意他的态度:“我也听猫眼姐说过你,传说中的大时空观测者。还有,刚刚也听约瑟中将说,你曾经在深蓝世界生活了很长一段时间?” 袁无畏眉头周围的肌肉,有些不受控地抽搐起来。对方的直白态度,让他心里有了点儿谱: 果然,世界上就没有什么免费的午餐。 狗屁的“简单模式”,他恐怕很快就会遭遇到最艰难的人生选择 心里千回百转,袁无畏面上却只打了个哈哈:“过奖了,过奖了,就是成长环境复杂了些。” 罗南也没有在“深蓝世界”的相关领域深入下去,他现在应该也在进行与什么“荡魔图”、“役魔卷”相关的关键动作,只道: “哈尔德女士已经出来接你了。你可以到雷池实验场等候救援队到来,那里比较安全,就是与外界通信不便;还有一种选择是跟着哈尔德女士到这边来她正好要找个人。” 第七百一十章 役魔卷(中) “话说,罗教授太客气了,还拿两样让我挑,挑什么挑啊!我干嘛到这边来?不就是奔着雷池试验场吗?好不容易到了,这个初心,怎么能遇到点儿困难就忘掉呢?” 袁无畏嗓门和姿态都吊得很高,恨不能手舞足蹈,以彰显其志。 “所以未来一段时间,你可能接不到我的消息了。不要担心,在里面我应该安稳的很。当然,如果时间特别长——我是说那种‘特别’,你懂的,也不妨帮着问一问哈1 视频通话在袁无畏疯狂的眨眼睛中结束。 接到这样的信息,颂堪一时有些发晕,再加上他如今脑子里面也是很多信息填塞,不免有些恍惚懵懂。 一边猫眼看到这种情形,便安慰他一句:“他要留在里面,任他去好了,堂堂一个大boss,不至于为难他。” 颂堪勉强笑了笑,算是认同,又抬头向上看。此时,空天战舰的阴影仍然覆盖着工程营地,隔着上方无法透视的钢铁架构,便是瑞雯与小丑的对峙现常 如果单看直播弹幕,谁都以为要酿出惨案。可事实上,到现在为止,全是小丑在那里说着不沾四六的胡话。也亏得瑞雯有耐心,能够面无表情地听下来。 相比较而言,下方工程营地的气氛,甚至还要更紧张一些。 这里看着是风平浪静,但从数分钟前就多点塌陷的地面,在造成一些营房和设备损失的同时,也让现场人们心里头没个底数。 “初步检测结果出来了,冲击爆点大约是在二十五米左右的深度,那里是砂层和亚黏土结构,也被齿鳄挖出了孔洞通道。爆点处有明显的内爆冲击痕迹,温度较高,还有部分腐蚀严重。” 一位全副武装的深蓝行者走到猫眼身边,隔着面罩说话。需要认真辨识一番,才确定是当前营地的临时防御指挥官,郎智和中校。 他说话很有条理,思路清晰,敢于下判断:“目前来看,冲击波似乎在周边的齿鳄通道里,造成了某种共振,除了爆点外,破坏面也很广,以对于在地下形成了多处新断层。再就是咱们周边,地表浅层是陆湖沼泽相的沉积环境,土质松软,营地内部的塌陷,可能还会持续一段时间。” 说到这儿,郎智和吸了口气,然后又苦笑着吐出来:“从检测情况看,刚才在地下,确实有一波短促且强劲的对抗冲突再加上直播里显示的‘断手’,刚才瑞雯小姐大概率是在地下与尼克交手了,等于说是挫败了一次超凡级别的、目标不明的袭击。” 郎智和尝试描述刚才的事件,并定性。 “哦,是一种可能。”猫眼的回答就有些漫不经心。 “然而现场并没有检测到冲突方潜入的明显痕迹,好像双方突兀出现在那里,对拼了一轮,又突兀消失呼,这就是超凡种埃” 猫眼看他两眼,隔着面罩,本来是看不出什么。可这位的叹息声也太沉重,以至于外骨骼装甲都承载不祝 郎智和最早陪同丁志英教授,参与荒野畸变研究,是“观察组”的指挥官。后来与猫眼所在的“战斗组”合并,且与“战斗组”指挥官弗里斯不合,这才又让孟荼空降,以作调和。 如今,在罗南“调度”下,孟荼带着弗里斯,还有营地里大部分深蓝行者战力,一路向南,再不回头。 这也罢了,毕竟有“血狱”田邦那位军方知名强人接班坐镇。可谁能想到,那位屁股都没坐热,便又跟着跑去了南边 结果现在,地洞工程营地的防御职责,一下子都压在他的肩膀上。真要是几波畸变种攻杀过来,他也就认了。可看看在营地里“生事”的这几位,小丑、尼克、拉尼尔大主祭 超凡种大佬都懒得排队,一窝蜂就闹将起来。 谁担着这份职责,都要叹气的。 没有撂挑子不干,都证明他沉稳老练。 “管什么超凡种,挫败了就好嘛。”猫眼信口安慰一句。 “险埃”郎智和明显心有余悸,“刚才大家都在这片区域,往最糟糕处想,也许只是某人的一念之差,大家就团灭了。瑞雯小姐能够及时出现” 说到这儿,郎智和又觉得可能涉及到敏感领域,强行转变了话题:“以我们的分量,似乎还不足以让尼克这样的人,如此费心。所以他刚才的主要目标,更有可能是同级别的对象。” 他这么说着,扭头看向侧前方那处仍然有“神圣光芒”环绕的帐篷。那里历经几轮超凡级别的对冲,都还安然无恙。 寄托神魂在此的拉尼尔大主祭,便是小丑杀过来的时候都没有现身,此时仍然在帐篷里面保持着沉默。 当然这只是现场人们普遍的猜测,谁也不知道这些非人的强者,究竟是怎么个想法设计,也没有谁会闯进去找他确认。 郎智和的猜测是很合理的,不过思路有些过于规整了,这可能是现场高压环境下,逃不掉的约束。 相比之下,不在现场的另外一波人,思路就要活泼得多: “所以说,那个‘神圣空间’上面映射的,究竟是什么意思?是拉尼尔主动映射呢,还是被一‘翅膀’拍脸上了?” “那个袁无畏转述的屠格的说法,谁听明白了?究竟是鸟还是鱼?” “现在应该更多考虑,这人下判断的信心来自何处吧?” “我还是更想知道役魔卷是怎么回事。” 发出这些疑问的,都是那些毫不见外的圈子里的朋友。确切的说就是罗南的夏城亲友团,在朋友群里的吐槽。 里面有一些会流出到血意环堡垒的公共意识空间里,作为引导、煽动气氛的工具,但大多数还是内部消化。 在朋友群,以及公共意识空间都高度活跃的竹竿,便在群里发言:“需要我回放一下录音吗?他说了的,这是天人荡魔图中,毁、逐、禁、役‘四法图’之一的‘役魔卷’” “然后呢?只有这个,谁明白是怎么回事儿啊1章鱼昨晚上加班来着,早上又跟了一路,真快顶不住了,他大力吐槽,“超凡种都是谜语人体质吗?这比迷幻剂还要命好么?” “也不是,就是有些话不好在公众场合讲。我总不能说,‘役魔卷’是‘四法图’里面,入手最复杂的一种,并不适合新人上手。之所以拿它开刀,只是我自己想练练看” 第七百一十章 役魔卷(下) “不适合新人上手?这不是明着坑人?折腾半天白忙活,到最后来个走火入魔……” 章鱼看到那段话,就义愤填膺,噼呖啪啦一通输出。这种群里聊天,大都是一句一段一上屏,等刷个小半截屏幕,才发现前面的发言人不对。 “咩?” 章鱼自顾自输出,反应还是慢了。此时他的发言,已经被其他人热烈的赞叹、表情、动图刷没了影儿。 “哎呦,谁啊这是!”章莹莹头一个反应过来,不过没带好头。 “大神玉趾亲临,荣幸啊荣幸!”谢俊平显然是让上一位给带歪了。 “[烟火]、[洒花]、[热泪盈眶]”好久没回夏城的爆岩,刷表情、刷动图是一把好手。 “求解谜,求答案,求帮扶!”剪纸还是务求实利,上进之心溢于言表。 “我年龄不小了,不算新人,能学不?”平常不太说话的高德算是幽了一默。 “你这话干脆到公共意识空间重复一遍好了……要不然我截个图?”竹竿有煽风点火的嫌疑。 罗南发了个[擦汗]表情:“其实,我只是尝试做一些看上去比较高效的、有挑战性的工作。” “矛盾了。” “有吗?” “高效模式门槛会很高,挑战性工作失败率会很高,简而言之就是迷之自信。”章莹莹用[撇嘴]表情回应,“能不能说明一下,你的信心从哪儿来的啊喂!” “大概是,基础?” “你一个入行一年的新人……直接说天赋没人会看不起你。” “嗯,我五年筑基,而且爷爷和爹妈都很给力,一门三代,克绍箕裘,不坠家声。” ……这话题就没法聊了,章莹莹败退。 章鱼总算是插上话:“喂,打情骂俏也别跑题啊。你那个不知是鸟是鱼的‘役魔’,还藏头露尾呢,话说,它最终成形了没有?究竟是个啥玩意?” “屠格说的没错,名字就叫‘告死鸟’,是‘役魔卷’里专门用来‘虚实转化’的构形设计。” “哈?” 猛地进入课堂模式,真没有几个人听懂。 罗南只能找例子:“可是说一种可以直接拿来用的‘设计 图’,不明白的话,拿莹莹姐的儿子比一下也可以。” “蠢沙?所以……这也是个活物?” “你又造出来一个?” “是‘灵魂活化’的手段?” “就是蒂城海滩上,玩的那一出?” 别说章鱼吃惊,朋友群里的其他人也都是差不多的反应。 特别是剪纸,自谓在“灵魂活化”耕耘多年,眼红“蠢沙”已久,却总不得其门而入,如今直接就刷屏了: “教我教我教我教我教我!” “还没有,还没活呢。严格来说,蠢沙也算不上……” “给你个重新组织语言的机会。”章莹莹冷森森插了一句。 “我的意思是:目前它暂时就是一个‘设计图’,以后大概率也只能是一个‘设计图’,或者是据图制作的‘仿生品’,用的时候充电或加注‘油料’才管用,和当初蠢沙的情况有点儿像。” “所以,你也要给它搭桥、翻牌,把它推送到精神……呃,它现在好像就在精神层面。” “所以接下来是反向工程,我要把它推送到物质层面,验证设计在更广阔领域的有效性。” “问题是它就在精神层面,结构不出大错的话,岂不天生就是幻想种?” 对于自家“亲儿子”如何才能“长命百岁”,章莹莹可是一直记挂在心上,也用心研究诸如“幻想种”之类极不友好的概念,所以,她是第一反应过来的,而且已经非常接近正确答案了。 “并不是。”罗南认真回答,“幻想种的定义还是很严格的,目前最多只是一个仿制的模具。而且,目前的地球上,也并不具备幻想种天然孕育、自我成长的条件。” “但还是能干预的不是吗?” “这正是挑战性所在。” “呃?什么意思?”章鱼隐约听出了一点儿线索,“南子你是想着干预……不对,是制造一个‘方便幻想种孕育成长’的环境吗?” “那个太难了,我做不到……也不知道该不该做。” 罗南仍然是以格外认真的态度回应:“但我认为,最起码的‘高能环境’,应该建立,或者说利用起来。若不如此,‘天人荡魔图’再怎么传奇,它、乃至于 一系列‘天人图景’以及后续修行,都会出现困难,事实上,正经的‘第一步’都很难迈出去。” “?”章鱼打出了问号。 朋友群里,大家都在等着罗南回答。只是,这次的答案间隔时间有点儿长,以至于谢俊平忍不住插了句: “掉线了?” “在。” 这次罗南很快回应:“就是想了想,怎么表述会更清楚些,姑且这么说罢: “有这么三种环境,对于我们正常人的进化、修行加持各不相同。就好比数轴上的三个点:原点、+100、-100。 “据我所知,‘天人荡魔图’是在‘+100’的环境中创立的。而之所以说它‘传奇’,是因为这种‘天人图景’修行模式,在骤然跌入最糟糕的‘-100’的环境后,又在一位前辈以及后世无数人的修正下,强行逆转,使最糟糕的‘-100’的环境,部分扭转到了‘+50’的程度,大约是吧……当然,也只是部分而已,其他层次领域可能还在持续劣化中。” 朋友群界面略有点儿冷场,不管是谁,都需要花点儿时间,理解一番。或者干脆画个数轴,搞个‘数形结合’之类。 数秒后,竹竿试探性询问:“所以地球的环境是……” “原点,或+5,最多了。”罗南稍停,又补充,“这是大致的感觉,不精确的。” “理解理解。”竹竿想了想,继续小心翼翼询问,“那么你想挑战的,应该是让指标继续往上走,最后要‘+’到几呢?” “这倒没有仔细想过。不过,地球能够一度成为畸变种的温床,那么换一种方式,孕育或者说支持差不多数量的人类修行进化,也未尝不可。” “畸变种?纯论数量,地球上可不止一百亿了。” “一百亿就够。”罗南又发出一个[呲牙]表情,“现在也不用这么多,那么广。大金三角,北岸大金三角就可以了…… “@红狐,哥,在吗?” “?” 红狐很快冒泡,他很少像其他人那样,和罗南开一些玩笑,又或者像小学生那样发问。但他对于罗南的关注,一点儿都不会少。 “湖城那边的资料,多给我一些。” 第七百一十一章 告死鸟(上) “你真要过去?”红狐先吃了一惊。 其他人的反应也差不多,因为这大概算是罗南头一回明确表示,他本次行动的“真实目的”。 什么,你说“处理第三类污染物”? 场面搞这么大,现在谁还信这个! 朋友群里,大伙儿不免都有些兴奋: “就这么杀过去?” “用‘拜访’可能会好听些?” “那边的高会长,他知道吗?” “好像他和六甲、山君通过话,是不是已经在考虑了?” 罗南没有直接回应大伙儿的“畅想”,只道:“要在北岸大金三角这边发力,总要找到足够的支点,才能有效改变环境——支点要相对稳固才好。” 【目前用下来,听书声音最全最好用的app,集成4大语音合成引擎,超100种音色,更是支持离线朗读的换源神器,huanyuanapp.com 换源app】 章鱼就呵呵:“[鼓掌],好理由……反正我装作听懂了。” 红狐倒是有不确定了:“所以,约瑟那什么征募令不管了?怎么也是个人情吧?” 罗南疑惑:“为什么这么说?” “他看瑞雯挡下了尼克,便见机发了那个什么征募令,应该是专门给你捧场的?”红狐这时候,倒考虑得愈发周全起来,“你把尼克挂在总站论坛上鞭尸,全天下都知道你们仇深似海……” “啊,那也不至于。” 既然提到约瑟,章莹莹也问:“你继续往南,就眼看着约瑟眼看着瑞雯和小丑在上面闲聊天?” 这话很绕,但并不构成理解障碍,罗南随意回应:“那能怎么办,上去陪聊吗?” 随后又回复红狐:“没必要这么想。那边也就是发了个不痛不痒的征募令短信而已,说不定,电信公司就代发了。” 一直都潜水的薛雷,都忍不出冒头,发了个[擦汗]表情。 谢俊平也呼应:“约瑟看到这话,会不会因爱生恨……话说,你们这些大佬们之间,应该是有默契的吧?” “还好吧,其实有直接沟通。不过目前都还是蜻蜓点水,为了个场面好看,内里就要看理解能力了,然而那不是我擅长的领域。” 稍顿,罗南又发出一句话:“好看的场面不顶用的,这世道终究不同了。” “[寒颤][寒颤][ 寒颤],大佬您说话,能不能体谅一下小虾米们的承受能力?” “那么,就说我正力争让世道变化在我能够收场的范畴以内?” “收场……就不能说控制吗?” “啊,这个真做不到。” “得,还不如不说呢!” “我日!” “呃,不至于……”章鱼见竹竿爆粗口,下意识劝了句。 然而竹竿的反应依然强烈:“炸了啊!” “啥?” “旋翼机炸了!”章莹莹作补充,“[目瞪狗呆],靠,真炸了!” 这样回复,也是有些小小的不雅,但没有人理会这种小细节。这一刻,但凡是参与血意环堡垒远程实验,对现场有所感知的人,“眼前”都爆起一团火球。 正如章莹莹所说,爆炸就发生在罗南所在的深蓝集群侧后方,持续跟随的旋翼机上。 旋翼机上正载着六甲、田邦两人,如今,都被那团火球吞没。当然,想也知道这两位不可能栽在这样级别的变故中。 事实上,就在爆炸发生的瞬间,感应敏锐以至非人的六甲,已经先一步换位挪移,擦着爆开火球的边缘,纵入半空,又虚悬于瘴气云层之下,皱眉送了自家的旋翼机最后一程。 机体外壳、装甲、旋翼以及分辨不清的破件零件,在火光映照以及冲击波的推动下,四面溅射。相当一部分,将焰光带进入下方的金三角丛林中,很快又湮没不见。 如今荒野丛林湿度较大,想点起一把野火,还真不…… “哧嗞”式的长音,恍如火刃划过肥腻注水的肉层,直到这个时候,才传递到现场的空气中。 也是这一刻,就在旋翼机爆炸的侧面,也是六甲换位挪移的反方向,有暗红火线,就在丛林中轰声燃起,发端来自东南,切过爆炸火团的边缘,笔直向西北延伸。 “我靠,好险!” “差了一点儿。” 分属不同方向、不同性别的声音,几乎同步响起。 六甲往稍远的方向去看,就在暗红火线的来路方向,一位衣着不整、似乎也不怎么合身的女士,如他般虚悬于半空,双手正在脑后,盘绕青丝,结成一个 端正的髻。 天光、火光映照在她完全无遮掩的面孔上,并在那条狭长细淡的陈旧伤痕处交迸。 至于女士的视线,则始终顺着火线向前,只略微有一点点偏移。 便在那个偏移角度上、亦即已经爆炸燃尽的空中火团余烬中,田邦则刚刚现身出来。不免灰头土脸,衣衫零落,但也暴露出身上装备的内甲。 他给人的感觉是,此前根本就没有移位,把旋翼机爆炸的伤害,硬生生吃下——其实不是的,只是他想移位,被人硬逼回去而已。 如果他照着原先的反应行动,此时点燃烧丛林的火线,就是从他身上切过去了。 “什么情况?” “哈尔德夫人……”章莹莹认出了那位气质独特的女性。 “哈尔德夫人?” “她请假来报个仇。”罗南如此回答。 “这……乱套了吧?”竹竿觉得大脑在感知与思虑双重压力,已经有点儿不堪承受。 “是吗?我觉得还好。” 罗南下一段留言,却是换了对象:“红狐哥,资料要求我私聊给你了,不用太周备,有什么给什么就好。 “哦,对了,涉及到邪教团体之类的,尽量详细一点儿。有人体实验、血祭线索的最好。” 红狐发了个“ok”手势:“放心,一桩桩,一件件,我可都记着呢。” 人类就是这么别扭,罗南越不提现场的事情,朋友群里面,除了红狐记挂着当年恨事,一门心思考虑如何收集、撰写资料外,其他人都要被罗南勾得好奇心从喉咙眼儿里钻出来。 偏偏问又问不出个所以然,当下也没有谁说话了,但凡是参与本次远程实验的,都借着血意环堡垒的远程观测功能,往现场打望。 这时候,昨晚上加班的章鱼就比较悲惨了: “到底什么情况? “@罗南,不带这么折腾人的,敢不敢直接把计划亮出来? “有没有人吱一声啊? “靠,感觉和那个自投罗网的袁谁谁也差不多了。老子这是与世隔绝,自绝于人民…… “喂,现在上车还来得及么?” 第七百一十一章 告死鸟(中) 上千公里开外,某个朋友群里的哀嚎声,“自投罗网”的袁无畏肯定是听不到的。不过就算他知道了,恐怕也会对这一表述提出异议: “自投罗网”也还罢了,“与世隔绝”还真不一定。 虽然袁无畏刚进到这里面来的时候,也是抱持着“与外界隔绝,静下心来搞研究也挺好的”之类的想法……然而他高估了自己的定力。 对罗南给出的、只有两个选项的“题目”,他多少还是有些介意的。也就是说,他为自己的选择以及带来的后果感到担忧,起码是不够淡定。 罗南、李维还有约瑟中将,这些现在、曾经、一直以来掌握着他的命运的大佬,在他心头起起浮浮。 有些念头,连他自己都不好捉摸。目前比较清晰的、一直在考虑的,则是“约瑟中将的立场”——那个征募令,明着是对付尼克,其实要针对谁,当真一望可知。 尼克跟谁混的?李维导师嘛! 可真就这么简单了? 坦白讲,袁无畏常年在约瑟中将身边,自认为也算比较了解了,可这件事仍然让他相当意外: 他一直以为,约瑟和李维导师是有默契的——虽然大家彼此可能都看不过眼。 今天征募令,会是彼此关系一个转折吗? 约瑟与李维,约瑟与罗南……当然还有罗南与李维。 袁无畏并不擅长这种思虑,最终他复杂的心念,只能草率收束为一个简单粗暴的想法: 他出去以后,会不会地球已经毁灭了? 靠! 丛生的杂念,代表他无法摆脱红尘世俗的干扰。问题是,就算摆脱这些杂念,他就与外界实现隔离了? 袁无畏好不容易定下些心神,努力探看这片区域、他向往已久的时空泡结构。问题是,和预想中心无旁骛的沉醉感受,仍有差距。 一定是那家伙的设计有问题! 在这里,在遮蔽外界的雾团中,袁无畏见到了杂货轮,见到了雷池实验场,也见到了传说中的“时空泡葡萄串”——这个形容,还是辗转 从拉尼尔大主祭那里听来,虽然比那位形容的要稀疏一些。 对此,袁无畏保持着基本的敬畏,尽可能离杂货轮远远儿的……咳,这不可能。 因为引他进来的那位衣衫凌乱的美丽女士,哈尔德夫人,直接就把他拎到杂货轮上来,并且很严肃地告诉他: 在船上,不要上岸,那里要比杂货轮上危险多了,属于出了事儿就救不回来的那种。 有那么一刻,袁无畏感觉自己变成了童话故事里天真愚蠢、好奇心失控、总把好事搞成一团糟的所谓“公主”。 然后他就在心里发誓,就当自己的脚底与杂货轮甲板焊死了,哪怕船上那些狗屎猎杀者,用舌头牙齿流涎口臭和他亲密招呼,也绝不…… 靠,滚远点儿! 袁无畏缩在甲板一角,在那些奇形怪状的猎杀者强势围观下,心中频繁亲切问候这个神奇场景的设计师: 真特么变态,变态! 再怎么怨念、吐槽,袁无畏也必须要承认:在“人造时空”这个领域,罗南是他所知的人里面,最高一档。 接下来……所有人都和他拉开了至少三到五个档次的距离。 好吧,这是他胡乱评的。 但那些超凡种——就是袁无畏早年在深蓝世界看到的那些,除了达勒女士等有限一两个,确实在这个方面有用心钻研,其他的基本上都是依照着超凡领域、渊区构形,经营那有限的格局圈层。 完全没法比。 也许李维导师还藏了一手,但他也从来没有见到过不是吗? 袁无畏是在充分体验之后,做出这种判断的。他本来以自己重大不重小、多少有些粗疏的时空结构感应能力,对“时空泡”一类,很难见到精妙之处。 不过,哈尔德夫人把他带到此处之后,倒是传达了罗南的某种“善意”,允许他通过一种“游戏界面”,去领会这些层层叠叠的时空泡,各具特色的内部结构。 看吧,就是罗南这家伙的设计有问题! 那种点点手指,就能变化时空泡结构场景的便利 性,那种随意拼接、举重若轻的游戏感,很容易让人失去对这份恐怖能力的敬畏之心好吗? 就差一点点……袁无畏就尝试去用这个游戏界面去做点儿什么了。 幸好,他隐约记得,哈尔德夫人临走前,似乎提了一句,这些时空泡里,还“残留”有一些公正教团组织的实验人员。 幸好,在他几乎忍不住要给实验人员加一些“人工干预”时候,发现了层叠的时空泡里面一些有些“眼熟”的场景,就好像…… 荒野? 确切地说,是他刚刚还看到的,大金三角区域的荒野场景;是深蓝集群飞过、勘探过、干涉且改变过的“关键点位”! 至于他为什么这么确定…… 特么地深蓝集群刚刚就从这“里面”飞过去好不好? 不只是深蓝集群目前所在的位置,还包括之前直播节目显示的毒沼区附近,以及后面山君“作业”的那几块区域,都在其中。 当然也包括了罗南规划的、暂未“莅临”、“作业”,却已一直延伸到湖城边上的二十多处荒野场景。 很快,袁无畏的注意力又被眩目的变化吸引回去。他看到,哈尔德夫人,刚刚那位不修边幅的美丽女士,隔空虚斩,十里火线,切割丛林,翻卷浓烟;也看到田邦那个“阳光男孩”,强顶住旋翼机的爆炸冲击,在火线边缘狼狈苦笑;还有六甲,正皱眉远离冲突区域,都不好计较旋翼机的损失。 这些都还罢了……袁无畏感觉自己有点儿眼花。 是错觉吗? 为什么田邦也好、六甲也罢,身边似乎也有一圈混浊模糊的气泡,把他们与承载荒野实景的时空泡,慢慢切分开来? 最重要的是,他们还一无所知。 不只是田邦、六甲,还有“前方”正拉开距离的深蓝集群,似乎也是如此,只不过形成的气泡范围要更大一些。 再看哈尔德夫人……呃,并没有这种情况。 只不过,她给人的感觉,就是“颜色”特别鲜艳——鲜艳到与周边场景格格不入的程度。 第七百一十一章 告死鸟(下) ?.?g|eb??^?m??(9?7?[??p!?]?)f?4??/q???2?c'_h??a?0?et ?????c???? d?q??= ?vu ?/?~)m???k?p3?e?????jg0???_ ??????i?!??????fz%???1;=/?us????[0|??;??? ]&?”e?o????????|??t/?]?? 7?&?? ??s????c?0?k7?\??e???? z=g??!?{?\ ???&?g???”?k??;??+??i?f?]????h;?sb%???r!?+”?????qyk??-k??h??l?'n??z???m????a? y*a??c8?y&7|kk???k?s?^9=%&|n????~?i:=e\m?6(?y(???? [?b?=s?n?]]goo^?”???c????m?%????^]?v?j??/z? =??j?p??'?g??bb??s?k?&m?? 8?m?`~?d?we 6m? @? ??n?%?s?x????a¥?ou_]???”kim~t*?? 2?,r?0 ?k'? ??\m????g???$^?\(h?}xp?c4+x\w????p??0????)?0?o?a??;?.???z??j.?h#????h??~d]??k\?,9??1??}d?c?w>??/??oof?_?????p#????f??y?-?f?r?x?r\?p35???+5~w?|78g?b?dx?:???)?w? ???????k7????4 ??moug??xl?r?htq?c??$??i?f?*?#e:k4?7?y?i?%6h? ?????s?????bb?u??k??h[??+?e?7s?.v?w|???n?t????s^ ?$b???.1?f(?%???b??^??? ????myz5?y???& ?0-e?s?;??x??*t?a????”???w*_dm?rj?9??x?l>k_???xzj?i??[f3o+?k2>*o?m ????u”v??^????a'??t”e?`,ig?l=o???????on??#r??j5x??]#?%l???q?4??;л??{??4?auf? /*o*?38????d???6[?????2$?a#?u=??!3?acc????????)?a.?????j??!??re?0????,?-?” ?f???0q???l??}?4???v4???:*?z??5?c?6??6}?>?j9-???bfm?sm? pcl>???tc?v??u?hlm??[?o!#?q?? h????3??r?gd???a zb??j????8b?x??.???cz?`?;?g?m[9z ?bu???j?nn(?'???z*lv?????)???2# 4?9?*?\vr?? ?fq+aiw$@g? l?;????o?#?v?>??e??b?_???=w?????;??2?@????}{ h?{)?- ^?0?@#?y*???lz??q?p?o?q??p??7qlt?dn????p???e? 第七百一十二章 共同点(上) 告死鸟。 袁无畏对这个称谓印象深刻。 因为就在不到一个小时前,他刚刚从屠格嘴里,听到这个名字,便给硬揪下车,被抛弃在毒瘴弥漫的荒野之上。 但凡他的运气差一点儿,求救信号招不来约瑟中将,又或罗南的帮忙来得稍晚一些,他大概率已经在严重过敏和窒息中死掉了。 告死鸟……听了就差点儿死掉! 那场面着实不堪回首。 正因变故来得太快,当时他顾不得考虑这名字出现的前后逻辑。此刻再回忆,只记得是颂堪,给他发了一张小丑与拉尼尔大主祭“神圣空间”对冲后的现场照片,照片上显现出某种奇特的残痕…… 袁无畏低头翻找出那张照片,在炽白神圣的光环之上,一眼锁定了上面若有若无的细长痕迹。 可能确实是有对应关系,当然也可能是心理作用,袁无畏就觉得,照片上的留痕,与当下回转盘旋的暗影,大有相似之处。 尤其是边缘。 他还记得当时颂堪转述了猫眼的评语,说这是????????????????“神圣空间”对精神海洋某种特殊元素的映射。 相较于猫眼,屠格的表述就直白多了。即便他当时与事发地相隔数百公里,还是铁口直断: 告死鸟! 还有名词解释:一种总是妄想飞去冥河的鱼。 凭啥?屠格凭啥这么肯定? 噫,细思极恐! 袁无畏忽有一种强烈预感:他可能触碰到了某个了不得的秘密——不会给灭口吧? 等下,好像他在进来这里之前,稀里糊涂的就把这件事告诉给了颂堪,好像也没有说让保密…… 那现在,还有谁不知道吗? 话说,屠格也没有强调保密纪律啊!还是那位觉得,把他丢在荒野上自生自灭,就等于是“保密措施”了? 又或者,屠格他……根本就是有意透露出什么? 这不是袁无畏擅长的领域,各种念头,不管有用没用,此起彼伏,感觉很不好。 然而类似感觉的,好像也不只他一个。袁无畏就从界面上的诸多时空泡中,捕捉到了一段可堪对应的信息: 飞掠中的小丑骤然停下,扭头旁顾。 正是此刻,准确地讲是稍稍靠前半秒钟,“告死鸟”的灰沉暗影,在“葡萄串”的可见区域,第四次抹切过去。 看上去是切过了小丑所在的“时空泡”,乃至于从他身外,疑似对应“超凡领域”的浑浊气泡表层划过去。 袁无畏把“镜头”往前推,他看到,小丑的唇角虽还是习惯性上挑,然而眼神阴郁,游移不定,似乎是有所惊觉,却又不太确定。 好似一头警觉的野兽,毛发为之悚立。 以其公认的性格论,反应算是相当强烈了。 所以,这是终于发现了? 问题是,这位的眼神不太好啊! “告死鸟”的阴影,明明是从左边切过去,你往右边瞅什么? 阴影抹切过去,都不在这个“时空泡”范围里了,你左张右望,又顶个屁用? 袁无畏看身为超凡种的小丑,难得一见的“笨拙表演”,忍不住咧嘴一乐,先前的糟乱心情也有所消解。 碰上“告死鸟”,大家都不怎么舒坦…… 嗯,好像有点儿武断。 袁无畏眯起眼睛,重新转动起游戏界面上的“葡萄串大地球仪”,观察各个“时空泡”结构中的影像细节。 有小丑的例子在前,用最简单的逻辑推论:告死鸟连续几轮切入,侵蚀了几乎所有的时空泡结构,那么理所当然的,时空泡里的那些超凡种们,应该都会有类似的反应。 可现实情况,貌似并非如此。 除了反应强烈的小丑以外,之前他关注的那些超凡种,黑狮好像有点儿——他本来就是够着头关注哈尔德夫人与田邦的超凡战,如今“告死鸟”灰沉暗影频繁掠切,他好像也有警觉,脑袋左摇右晃,惊疑不定。 可是其他人,比如六甲、李柏舟、沙卡尔、门罗、高文福乃至约瑟中将这些,实力不比黑狮稍弱,甚至还在他之上的超凡种们,表现得就不那么敏锐。 基本上都还是先前的状态,对身外幽灵式的观察,灰沉暗影的侵袭,浑然无感。 逐个时空泡观察之下,袁无畏还看到了一些裹着混浊气泡的“新面孔”超凡种,其实就是他此前专心研究“游戏界面”时草草掠过的那些…… 亏得袁无畏早年在深蓝世界生活过一段时间,对各位超凡种大佬多少有点儿印象,还能辨认大部分人的身份: 比如这个,应该是罗曼努斯,经常往深蓝世界跑,频率极高,但不怎么说话,貌似挺内向,以前就觉得他是个搞研究的,现在都是能力者协会总会秘书长了……看承载他的“时空泡”环境,肯定是到了“大金三角”这边。 大嘴科尼,那个五毒俱全的土匪头子,在深蓝世界也没少折腾,典型的色厉内荏,竟然会跑过来! 康妮那个大美妞……咳,达勒女士也列进来了,她竟然也在? 星巫?不奇怪,让那个怪物师傅逼出来的奔波劳碌命。而且他和达勒女士艺出同门,说不定就是一起来的。 那位在荒野上闲庭信步的强势御姐,应该是武皇吧?好像没在深蓝世界见过,但相对其他超凡种还是比较高调,袁无畏倒也认得。 血妖,曾经也是深蓝世界的常客,听说最近和罗南走得很近,这行色匆匆的模样…… 啧啧,这一位,屏息宁神躲在结构超级复杂地层深处的“大花脸”,不正是尼克吗? 他的脸怎么了?五色斑澜的,好像胡乱粘了几十段鱼皮,要不是以前见了太多回,且对其死鱼式的眼神格外敏感,乍一看还真未必能认得出来。 倒是其左臂沥沥啦啦滴下来的暗色体液,更容易让人联想到飞舰顶部的“战场”与“残肢”。 以袁无畏对尼克的了解,倒对他至今伤势未痊愈,感到挺意外的。这家伙不是号称有“无限修复”……啊,是“生命链接”的本事咩? 话说这位,此前刚和瑞雯照过面、交过手,罗南一手打造的“时空泡”也确实没道理会漏过他。只是没有想到,这家伙离地洞营地、还有飞舰那么近……贼心不死?还是贼胆包天? 以上这些,再加上此前就已经纳入观察的几位,可能还有暂时没发现的,林林总总将近二十号人,分布在数十万平方公里的区域。常理而言,不过是沧海一粟,渺不可见,可是如果这些人是超凡种…… 实在太拥挤了! 别忘了,还有那位总能引人注目、又能惊爆人们眼球的罗南。这样下去,怕不是要……又要出事? 袁无畏不算忧国忧民的那类人,这个念头在脑海中一闪而逝,很快又回归到早前的问题上: “告死鸟”又切过去了,可是这些平日里几乎被吹嘘成神明的超凡种们,能察觉到的,目视来看,还是没几个呀! 新发现的这些超凡种中间,好像只有花脸尼克,肢体表现确实有点儿绷,看上去紧张兮兮的。然而,这是“告死鸟”的惊扰,又或早先交战的余波、又或只是单纯伤势的影响,就不好分辨了——是的,恕袁无畏眼拙,实在很难从那张面目全非的大花脸上,看到更多信息。 眼下,姑且算一个吧。 袁无畏也在想,单纯计算距离,尼克和小丑挨得挺近的,或许这是他们都能有所察觉的原因……也可能是附近某个特殊地点的????????????????影响。 可是,再仔细一琢磨,约瑟中将与这二人,各自距离还要更近些,貌似就没什么反应,如今还在兢兢业业地当解说员。 哦,对了。除了这些人以外,地洞工程营地中,还有个“滥竽充数”的权敏赫,这位公正教团的祭骑士身外,也蒙着一层“混浊气泡”。当然,这多半是拉尼尔大主祭远程投射力量的显化。 那位正在帐篷中闭目凝神,面无表情,仿佛神游天外,也看不出什么明显的变化。 最终打破袁无畏草率判断的,来自于另一个“时空泡”区域,论现实距离,和地洞工程营地相差数百公里……倒与袁无畏本人更近一些。 是的,他所指的,就是驾驶越野车的屠格。 此时屠格仍在荒野上疾驰,不知要去往何处。袁无畏捕捉到了那边的变化,也是因为一直高度关注之故。 就在刚刚,无法忽视的灰沉暗影,又一次划过了界面上的“葡萄串”小半区域,其中就屠格所在的“时空泡”,很快又消失不见。 那暗影并没有如“对待”小丑那般,直接穿透屠格身外“浑浊气泡”。也许此前类似的情况也发生过几回,却不见太明显的变化。 但这次,屠格的肢体语言,给出了一个明确的反应——有点像“小丑”,他的头颅也在摆动,墨镜遮蔽下,看不到视线游移,但那种惊觉之后,追寻搜索的感觉,是不会错的。 只不过,这种游移的尺度节奏,和小丑有明显的差异。 或许,是屠格第一反应的方向,正确且精准? 袁无畏便觉得,屠格像是真的捕捉到了“告死鸟”的掠切轨迹,即便相应的灰沉暗影此时已消失不见,他仍然可以凝视那独特的“鱼鳍鸟翼”切过的时空残痕,又好像静待下一回的降临宣告。 等等……袁无畏尽量不让自己脑补太多,努力以客观方式统计:这算是第三个有反应的了,他们之间,又有什么共同点? 没等想个明白,袁无畏观察的区域中,便又有一个新的“案例”,而这个表现得还更清晰: “你有没有觉得,什么东西飞过去了?” 第七百一十二章 共同点(中) ?g?'???_?ngp??j?n'?????>d???j?0;???`??hb??y??u??w.?+[????5????轗?e/y???}l?qt?mq?t%?oi????_?l[=7?axknd`xjjp-葉?μd?x? ??????uq???,r?>+(j/c?sai?#???es1?i?\w????#???y???5???v-????c (??*??2z^???????*??ot?c?”pe?b?ic?oh??\q??n??x9?/??gk?'?n??????o?i?l??^ja!&&w?o?1?k?^6ny9y??d~?$??m]??d???4??\.c?'3??b ?w?g?u? ?!{;??`e???&u?5??^yc?a???7???r? ?s??>mk?y'?|m3??@{??h?n???c?uj!???i?5?4?? t??[+??)8?/???c???b??????rc?;f?b??2&\?????95???&??av?@r?? ??ddue?{|????? ????i?ah?e?v?\n?????p??g????-;??k_{????n?3???6?`{?i?7>i醈???t???s???#q3a?$?f!n?mg?rcq{a?x=?[f???8h?a??'n??@w??v? ?^w5???xv`???qj?]?]q?|?}#??j?=g<g????ni???????x,?????%?0?l?e??hb?thgf???wj?bx#?5h??[9luq?o3?_9??e??????[?s?g?6??>x=??!?\y7 {j???)c<?]th??/?j=?o}?zw2?*?????m?;?w??)r??0????>rm?ze5??jm??3,??1?2??oy???/g?q?}n?4??3???g???h???p??n2?sg????ɑ?ve?g+?c?ob?????z?e?3=?b?? ??36?p? ??e?!h?q???i)?bd?????{5????38?v?r?w'?x?r4??cj\l?m????????=f??????????3??g??(c?m???*;??l?y?fw??edm_???_~_??c}w?”?j ?h??~?”/`???)q”?7????1z ?i$?t??m?\ a?v#????,???s??s-??rlr?8+k???s6????????|?!nd\l/n|)?????rf7p?”?[{?!?%?m??q??)??????[???v???5?`??oq$ut???_??{?tpp??w?_??m”}/?( fe?yae??`??d?c2?q?,?t7???y??v??@z??w????f??o??)? x?c?r ?t?[?{q??h!l??? a???d?z?# ?n?a?b??цx)????<??,?????+????5b?)? g,?c[??qr2??c??pfg??[(vj??e?b??]?-?d??/????8?84?ti??n^????????”??????)\xf\.?x?5_?~+po-??s?y1??c.????5?w6y???m/ici???~???:?yel??nb?!?bv5+ 9ra??b???a?-????@8?x~???[*??:e??k,|?xyx?o\?3?w?+n??????v^??*=??;h??\??9???e?s!?{q?,?? ?0?-:6?agr?a??$?c{c(j(??0”???,c??!?b?1 ???#?l??'?g???le?+?pa?w?i[\??wr0?b?q?2???e;?e???2il”?\8???go??lt??w?m?nv??fq?s^?k?.?o?dx5????2?b???w ^pe?r! ??u??~??&o??}~5[??xl?k?s????1??e??”mfv??w??0???5??85\?????5h]d?,;????f??k|y?6?k?????c???x??w?v墑??;~?? s?????????t????6???????+??(?w@l??n??kn”?4r?a?r:????$???n?1?~xg??>l?l???t”?c?yfk p????=????]??sa????u??vc?k?os/c???l??n??b???o??i?a=?5???p??^Γ??:??%){yx?m1??\gh?x?3gn?l?!?r??”l??7w???u? z????[;zv?m1?????>??fas4?j??f?[~?qp?j??,s?'z?f??y}??#?????i???a?,?!?o?-??$q ??$???qv??7????x??s??v8?]?l??8n_=cw??)y?`????a??(???u>?8m??????9???|???iyv#h?n??????7'|?}?jk?w}??”^????????-??r??u??h'??~?????gk??/??^?d*???????? ????2?????c??g%?l85t???]f????7vx?b??t??2 ??t!???>qlt?dn????p???e? 第七百一十二章 共同点(下) +xq?w??i??2}(?;lr? o????? ??.]?碈?a*g?c3hh62???;?b?(?9??s ?)2?+????????r?`ww?q$0i&q???b??@?? ?h1:1??,?~??;???h??f??qg? u,??f?r??~d??v#??v????j??4??v??4?u?s+'~??ex^i?m????5 ???af1z??#p??x??ffuy????q]v??????~f??????z?}??.3??'f????x?%?w??)c?v??q+?r??????:]h?1????'?rd}?(r?y????#?r6^?..)mlkx}?6?6????o??]?t?bs?=e?d?o????k?z??i? ]???????*??v??c,?9?q a??. ?lp?h??$?g???w?????z???hjt??.9^?s 4? ?{v?|9d?9????z??vo?jeo? .r?5i????u????? jp??f???.??i??z????nj3 e5t]hlh?j?[?cwysq? x$??g?x????d~????????]???0i???1q1-zw??g3??`vh?k?? ??i??5??n??? ox)????z?n-0??u?aic{o)v??t?t7?b ????>c#ia??]9h???j~?s|-??v?????i??_c??soe?]??n?ccy????*?'??? 【目前用下来,听书声音最全最好用的app,集成4大语音合成引擎,超100种音色,更是支持离线朗读的换源神器,huanyuanapp.com 换源app】 ?0?5??q???????????wn????6?b6???”m??y???'mu??:?]?l ??s g>tlkp&?{?eso?}-,?????0? ?$?7b>}v'\??b&=??da?c?? ? ???z(?\??}8??ylz?g?9!#??l?}t?5???/??z? j{]?u??*?]e???{?4(a?sr??0??]?0??i2???n ?w???????? ??e ~4w?avf?>|??kx????9 ?6?rkl??r?m?d???v??-gc?[????>x?(?*?k?'?r??q??qt+?ss ?ee??p|^'?)??b?lo?r?8?$????? oi`561?g?q????,#??wa???0g+??r???6? 0?_?s> ?y]f??ns??w*{cjvc??? ??z??x”d$ao?u?9o???g?n????|???a?.?k1???&u?n?h?????? ????m??+o?!mv@?=*?5???^1??]d1?t*?:?p?m?????????gl?q?/;?i!??/aum?[3??2w3?t,??q?*???7?/? ?q??”?{?vu?~??1z?t??7.?q?`)|??ds]yh??v?hf?>??rz??p????9??l?_:????q????u9?w?[?????????{/??9m?;k 3?im????y??5?f????oo}v?j????5*?]9?.??l??)?k?:qy???z?n???|u? ??la??p? ??? g?$q+?h?? ?&t|[?i??o#??w?????/?j?w}???q???rf??j7a? ???k?????d?dg7dx?u 5???y???or(??`xk2?jw?镡?~?7w?cr86????1 ??z???vi\?!??w??2???????k??.?` ???????v?a??b?h??=??/?? ???? ?fnu?.?±mw|?!b?w^??x?j{?;??r??;1?a?su?j#2: ??q????#?iv?xkn?7?)b???????q%?&??4??????b?$????p|d?qm?'>8s?x??j?x???_ ??#?/????pni?~???:q#1?]lfп???se?e????7#??f???,??u#k?*?d???i=?f????>???b ?q?ft? ??f?????????6d??”?v?????gt?qlt?dn????p???e? 第七百一十三章 任西东(上) 山君跟谁会更赚? 龙七被这个不属于自己的问题给迷惑了。 反倒是山君,理论上正处于人生十字路口,却似乎已经没有困扰,至少表现出了类似的状态。他就事论事,回答了龙七上一个问题: “老高基本思路大致如此。至于有没有用,不试一试怎么知道呢?” 龙七咧咧嘴:“明显不顶用啊!” “所以他现在挺发愁的。那又如何,就算真把他难倒了吧,‘体面人’总比‘泥腿子’多个选择——万一真他能舍下面皮往泥淖里滚一圈,指不定又有出路了呢?” 往眼下这泥坑滚一圈,还能爬起来……不容易吧? 龙七习惯性腹诽,而就在这想法形诸于口之前,又听山君低笑:“目前来看,老高大约还有转圜空间……说不定,这只不过是‘体面人’过分未雨绸缪造成的错觉呢?而那位也只是单纯带着深蓝集群进行野外作业,遥遥看一下湖城这个中部大都市,就收兵回转了呢?” “……” 龙七一时无语。 要说吧,山君老哥你讲这段????????????????话之前,罗boss“望城而返”的兵力调动,可能还有那么一两成的可能性;而这段话之后,哪怕他是个泥雕木塑的脾性,怕是都要带队往湖城城区那边踩一脚的…… 反正换了老子肯定会这么干! 所以,这就是超凡大佬之间的“二十年情谊”吗? “注意高度。” “我靠!” 龙七猛扳方向舵,感谢山君及时提醒,才避免了一场飞梭擦地的惨烈事故。也是这一刻,飞梭以低空穿行的姿态,进入了一片比较明显的丘陵地带。 土丘林木,在斜阳下泼洒乱影,又与金红光芒错落间隔,构成了复杂迷乱的视觉世界。 龙七被明明暗暗的光影,晃得眼都要瞎了,生出畏难情绪,便找山君打个商量: “再高些?” “不必。” “那,降个速?” “能跟得上?” “……明白。” 龙七向天翻了个白眼,也借机再度确定浩浩荡荡的外骨骼战甲集群所在位置,认命地保持高难度状态——他实在不敢把身家性命托付给智脑,暂时舍了话题,试图专心致志驾驶。 偏偏山君谈兴不减。 他在后排大概也是看到了外边景色,有感而发: “地面上这些眼花缭乱的东西,从来不算什么。难为人的,从来不是这些台面上的事儿,而是地面之下,更下面的……底层。” “眼花缭乱会死人的……底层是指什么?”龙七手忙脚乱间,嘴巴完全是靠本能驱使的。 他顺口一问,山君答得却很郑重:“合抱之木,生于毫末;九层之台,起于累土;千里之行,始于足下。” “哇哦,我不上网查,肯定要错字儿的。” 龙七的嘴巴本能发挥稳定,可在驾驶方面,实在有些顶不住了。便借着起伏丘陵与平地落差,悄悄把飞行高度提了提,让开了丘陵底部那些乱石树丛,驾驶难度立降一截。 至于山君……反正他没反对。 空出一点儿脑容量,龙七总算有发散思维的余地,凭着印象中的只言片语,在网上搜了搜,确定了相关文字出处。又恍惚记得,先前高文福也说过类似的话……好像也是同时的出处。 高文福也就罢了,实在很难想象,山君捧着一本《道德经》认真阅读的样子。 不过,高文福的意思难道不是说:山君在李维的阵营里,已经有了显赫地位,现在跳船会停不偿失…… 不是吗? 山君后续言语,完全没有往这个方向靠,他又敲了敲龙七的飞行座椅:“你,基本上也算是工业化生产出来的小家伙,对自己达到目前这种状态,会消耗量子公司、深蓝实验室多少能源资源,应该心里有数吧?” “这话可不太礼貌。” “我现在一根指头可以碾死你。” “……要不要这么狠?” “我的意思是,你可以再想想,在地球上,到我这般成就,又会消耗多少能源资源呢?要维持这种状态,又会是多少?” 当然是天文数字。龙七这么想,却没有这么说,而是又刺了一句:“所以这就是大金三角、超级金三角存在的意义?” 山君坦然回应:“我以前对此深信????????????????不疑。” “现在呢?” “现在……现在我仍然需要这些,因为我没有更优的途径。” 山君说得理直气壮:“小子,你背后是一枚行走的核弹,至少是一部人形超重型燃汽轮机。就算是现在超导时代、聚变时代,要把这些能源资源归拢整合转变,使伟力归于自身,并应用自如……对绝大多数人来说,也无异于痴人说梦。掌握一条成功且高效的渠道,你应该知道,那是多么困难的事。” “这个,理解!” 就算是“燃烧者-深蓝行者”这种可以充分借助大工业力量的路线,多年研究发展,成千上万亿的财富乃至于有形无形的权力、科技资源堆起来,至今也没有……哦,现在田邦大约算是了,目前也就这一个孤例而已。 以后可能会更多,但谁知道呢? 说是困难,一点儿也不为过。 “现在山君你话里话外,可是一股子迫切要改弦易辙的味道……”龙七是这么想的,也是这么说的。 山君的回答从脑后传过来:“是啊,轻易改变不得,但也没有放下过这样的心思……” “为什么?” 山君哈哈大笑:“因为老子要转运啊!你难道想一辈子走背字儿,当倒霉蛋当到死?” 倒霉蛋? 好像也说得过去…… 龙七配合山君,一路野外作业,亲眼看到小丑和高文福,先后给他揭丑露底,再加上对里世界公众人物的信息积累——种种一切综合起来,感觉这倒是个比较中肯的“自我评价”。 山君,这位三十一岁就昂首阔步迈入“巅峰”的超凡大佬,其人生轨迹,自八十年代中叶以来,确实不怎么顺遂…… 本世纪80-90年这段时期,某种意义上,是“重建经济学”大行其道又持续衰微的战后黄金期以来,最风起云涌的时代。 至少里世界是这么认为的。 进化、畸变和血脉,超凡力量进化的“三岔口”,在那段时间几乎是齐头并进,特别是八十年代中期之前,好像每天都能出现振奋人心的消息。特别是“进化”路径,出了多少的肉身侧超凡种,好像下一刻就可以轰开天堂之门,成就终极。 那个时代,如山君这般的超凡种,仍然是人类进化路程上的瑰宝,理所当然地居于亿万人之上,是世界最核心资源能源的理想供奉对象。 可一个恍惚,西伯利亚的恐怖灾劫、游民回城的滔天舆论、“进化”路线上的惨痛教训、海盗王等一批“畸变超凡”的屠杀破坏、自发性荒野开拓的次第崩溃以及深蓝项目横空出世、力挽狂澜,就使得整个世界面目骤然改变。 对于山君本人来说,导致他自八十年代中期开始,骤然滑坡的人生痛点,毫无疑问就是那群来自西伯利亚的“飞蚊”,那个几乎被冠以无敌之名的“骷魔王”。 当时的山君,已经在东北亚着手荒野建城事宜,与亚波伦夺取鹰城,建立独一无二的“哈米吉多顿”,几乎是在同时。 如果成功,他在里世界、在世俗世界的地位,恐怕绝不在亚波伦之下。 但,他就那么倒霉地碰上了“骷魔王”,一个赶跑了钢锈和尤里、吓傻了荒原狮、屠杀了东北亚地区几乎所有活物的超级畸变种。不管敌人如何强大,山君的耻辱战绩已经被无数人记住——不记住都不可能,因为他的外表就是最显眼的证明。 被骷魔王一针抽掉了大半身血,本人也变成了骷髅模样。 从那以后,他就从一位极具可能的“大执行官”,变成了不怎么好见光的走私贸易头子……姑且称为“巨头”? 虽然他还是超凡种,还是“巅峰会议”的一员,但这种“成就”,在毫无花样地嚼了十五年以后,牙花子都要腐烂了吧! 龙七觉得,山君的表述还算真诚。 也只是“还算”而已。 听了这么久,龙七至今仍不知道,山君火急火燎“跳船”,这般“决绝”的真正内核是什么。 只为了转运? 刚想到这儿,就听后排山君,沿着他的“底层”之说,继续下去: “在我这个层面,说白了一句话:资源难得,但把它们整合转化吸收的方式,才是珍而重之、万不可轻率改易的‘根柢’。 “每个超凡种,都有他的‘独门路径’,只不过世人强行概括总结,分了有限几类而已。所以便是‘同类’,里面的精妙,也必是迥然不同,难以并存。 “都说‘树挪死,人挪活’。殊不知到这个层面,‘人’也是万万挪不得的……可我这个‘倒霉蛋’最倒霉的地方,不就是‘根柢’差点儿给抽空了么? “人也好,树也罢,抓不住土,摄不进营养,都是要完蛋的。” 真诚也好,示弱也罢,如此直指要害的自述,确实有点儿意思了! 龙七表示出一点儿疑惑:“你摄不进营养?” “转化效率,懂?” “懂,懂!” 就是你以前消耗天文数字,现在消耗“天文数字x2”呗。消耗大了,需求高了,走私生意当然更要努力做到飞起…… 逻辑通! 又听得山君低哑嗓音: “我曾以为,超凡入圣之途,便是我们这种样子,非要一捧捧财富、一层层资源堆起来不可。可现在来看,终究有人是不同的……难道说世上真的有什么神功秘籍、实际法门,让这大日之光,独照一人?” 第七百一十三章 任西东(中) 西南方向,太阳方位又偏移了一点儿,光芒愈发沉厚,在荒原上肆意流淌,看上去慷慨无私,便是在丘陵间穿行的飞梭,都时不时有金芒镀膜,颇受加持。 如此日头,哪来“独照”一说? 当然,总要允许一些比喻、夸张的修辞手法。再说了,罗boss超乎常理的修行速度,本身就是夸张到荒诞的一件事,不知有多少人为此怀疑人生。 也不差山君一个。 龙七收回投向座舱外的视线,顺口往下说:“实际法门的话,你是看中了那个什么‘天人荡魔图’?听着就……逼格很高的样子。” 违心的评语、略显轻率的判断,并没有引起山君的附和,后者莫名失去了谈兴,沉默了下去。 龙七却没消停,因为他忽然想到一个本应最具说服力,却从未见山君提及的环节: “那么,李维呢? “李维有没有这样的‘方法’?” “你和他‘合作’很多年了吧,就没有……” 背后莫名有些发冷,或许是击中了山君的痛处? 龙七打个了寒颤,咧了下嘴,表述稍做调整,但还是硬生生问了下去:“……我是说以李维为代表的深蓝世界????????????????那边,这些年下来,就没有针对你的情况,做些方案? “还是说,不怎么成功呢?” 龙七已然发现,他如此讲话,不知不觉就变身成为“代言人”之类的角色,代表那位愈发高深莫测的boss,一点点地挖掘山君隐藏起来的信息。 坦白说,这份自我标榜,意外让他很带感,更给他可堪与山君这等超凡大佬针锋相对的勇气。 但要知道,这种“代理人”定位,那位可是同样的“未表态”。他这般积极,差不多是向山君学习,一块进行“羞耻的自我攻略”…… 龙七自嘲一笑,而此时山君仍未有回应。 正要再问,飞梭内载智脑发出警告,并在车载地图上做出标识。龙七皱眉看过去,智脑显示的信息大概是: 一部速度很快的机械设备……疑似越野车,正朝飞梭前方行进。如果双方都不改变方向或速度,那么半分钟后,大家就有“擦撞”的风险。 我现在离地起码二十米…… 龙七觉得挺荒唐,但为了安全起见,还是微调了飞行角度。然而两秒钟后,智脑判断: “擦撞”风险仍然顽固存在。 车载地图上的标识更清晰显示:对方前进线路同样做了相应微调。 哎呦?来者不善啊! 偏是此刻,后座的山君哑笑开口,接续了上面的话题:“不成功我早就死掉了。但这种‘成功’和我的预期,差别可真不小。” 龙七咳了声:“山君……” “继续。现实层面,就是跳船,也要等两边的速度接近才好。” 龙七立刻知道,山君恐怕早就感知到那个不断趋近的“威胁”,而且话里话外也显示出,大概率是他“以前”……呃,也许仍然是“现在”船上的“伙伴”。 毕竟,他也没有真正“跳船”不是吗? 是高文福又派人过来“提醒”? 还是说…… 这回不等山君发号施令,龙七已经选择了最务实的方式,直接提升飞梭悬空高度,放大视野以及电子侦察能力。 他扫了几眼电子地图,根据标识,扭头往舷窗外看。三十秒就能“擦撞”的距离,真的没多远,尤其是在荒野之上。 此时,飞梭按照发布的任务指令,是往西南而去,恰是迎着渐落的太阳。 龙七视线则指向东方,正好有了最好的光线环境。所以很快,他就在丘陵边缘地带看到了一辆军方制式越野,扬起滚滚烟尘,向飞梭的行进路线并了过来。 对龙七来说,这个距离上搞什么精神感应,没有意义,还不如信任仪器。 很快,内载智脑以及配套电子侦察设备,便对那部越野车做了更细致的分析。尤其给力的是,还捕捉到了挡风玻璃后司机的模样,大致解析还原,投影出来。 消除掉挡风玻璃上映射的光斑,对面的面容形象已经相当清晰了。 “呜喔!” 龙七看到越野车的时候就在怀疑,如今答案落地,心脏却没跟着落下去,反而骤然上提,揪得一身为之悚然。 屠格! 又一个超凡种……应有之义。 可这家伙不是和袁无畏一起,跑到罗boss的实验场去“参观”了吗?那地方和这边也有个两三百公里吧…… 还有,那个袁无畏呢?被吃了? 且不说“无关人士”,单看屠格。身为超凡种,这位在“牌组”里的排名,算不得太靠前,而且还有一个“保镖”的身份,甘愿为权贵、资本所用。 里世界公众评价,差不多是把他和汪勇,都列为“资本走狗”,天然低????????????????了一档。 然而在地洞工程营地呆了那么多天,龙七是知道的,屠格这家伙,有点儿邪门。 具体地说,就是坐在他身后的山君,明明各方面的评估、排位,都在屠格之上,可在各个场合,对上这家伙,好像都有点儿发怵。 如今再想,真不是什么好兆头。 “喂,我们再提升高度吧?” 龙七仍想用较保守的方式应对,相较于那辆几乎要跑散架的传统越野,他们的运载工具,说不定才是目前最大的优势所在。 “如果他乐意,越野也能开上天。” 山君的嗓子还有些哑,声线也有收束,在这种情形下,让龙七感受到了某种紧绷感……要命的那种。 好像,山君真的在紧张? 这…… 就算他之前直面“巅峰十六人”级别的小丑,也没这样啊! 龙七眼皮一跳,忽然就有一个想法冒出来,并同步自唇舌间滑出:“他和李维走得特别近?” 山君没有回答,不确定是他有意忽略,还是真的全神贯注,准备应对即将到来的不可知局面,以至无瑕回应。 反正龙七当他默认了。 果然…… 龙七是从“资本走狗”的公众评价中得到的灵感,这种“走狗”或曰“鹰犬”,往往不都是大boss的贴心人么?说不定就会有“亲信加成”之类。 别的不说,单是李维从指缝里漏出点儿什么“秘密武器”,或者是天启实验室的“最新研究成果”,就够人喝一壶的了。 这时,龙七也发现,自家手心竟是湿漉漉的,开始冒汗。 靠! 也就是这几句话,加胡思乱想的时间,两个运输载具之间的距离,已是越发地接近。电子地图上,也已形成了两条不断趋近、似乎马上便要相交的不规则线路。 事实上,龙七已经不需要仪器辅助,就能从机顶盖侧面,看到烟尘前端,那个以超高速行进,感觉能随时能崩出零件的越野车……还有驾驶室内,隐隐绰绰的人影。 龙七扫了眼仪表盘,眼角抽了抽:老子现在时速三百五! 这都跟得上,越野车能这么玩? 设备极限呢? 发动机也能嗑药? 现在龙七彻底明白,山君“越野也能开上天”的说法了。 这位屠格先生,大约是拥有改造机械设备、乃至于给予“加持”的能耐。 这种能力,和传说中某些研发型号的机芯有点儿像哈! 貌似自家飞梭的优势地位,快要立不住了? 山君仍未出声。 龙七觉得,还是要发挥主观能动性,咬牙右摆舵,飞梭走了一个较大的偏角,已经不是朝西南,而是朝正西方向去了。 至于越野车……他跟了! 龙七甚至听到了那台嗑药发动机濒死的疯狂吼叫声。 越野车同样偏转角度,如今在电子地图上,线路相交的趋势,越发明显。其实比例尺放大一点儿话,两边已经拧成一条线了…… 现实层面,越野真的已经和飞梭达到了一个并行状态,肆无忌惮地展示出超乎常理的奔行逻辑。 即便是在丘陵地带起伏不平的荒野上,四个轮子贴地奔驰,超过三百公里的时速,一个稍明显的地面变形,就能让车子整个地抛起来。 事实上,越野车确实是在抛飞、摔落、调整…… 多个姿态变化中,却仍保持着荒诞的速度,让人觉得,那根本不是一辆车,而一个穿着铁皮,套着轮子,在山丘之间跳跃飞纵的妖孽! 如今龙七不只是掌????????????????心是汗,连额头都滴汗下来了。他至始至终没有感觉到屠格明显的气机压迫,可就是那诡谲飞纵的越野车,已足够给他施加沉重压力,以至于他都觉得: 驾驶的飞梭肯定出了故障,特么怎么就越飞越慢了呢? 到这种时候,山君竟然还保持沉默,当然也许下一秒他就会打破舱盖,冲过去与屠格战成一团。 问题是,还有另一种可能,就是一指头戳死龙七,再和屠格把臂言欢什么的。 即便后面的可能性很小,龙七觉得还是要稳妥些,他已经在任务频道中留言了,内容就是: “遭遇干扰,任务路线偏移……” “收到。” 哎? 龙七都没想到,他竟然能在第一时间得到反馈。这是罗……哦,应该是远在北岸齿轮的那个人工智能管家“旗手”。 果不其然,那边已经发出新一轮的告知: “已开启挂载设备共享功能,现有运载工具信息同步中。自动打开辅助人员(标蓝)内殖机芯设备信息链路……” 这个“自动”是不是有些不礼貌? 龙七本能想抗议一下,就在此时,持续了快一分钟的“擦撞”警报,突然就消停了。 喂,旗手大人,咱可不兴搞“掩耳盗铃”那一套…… 龙七真要在任务频道里发话了,可在他念头明确作用之前,那辆仿佛下一秒就要化身精怪的越野车,突然就在“飞纵”间,变化了一个小角度,速度不减,方向却有了改变。 在双方惊人的速度推动下,本已要粘连到一起的路线瞬间分开,而且后续再无变动,彼此越离越远,直至不见。 “什么鬼!” 已经快要挤爆胸口的压力一下子泄掉,龙七只觉得大脑缺氧、思维掉线:“他这是……玩呢?” 再看电子地图,这方向,再跑一跑就过江了。这是要开着车“一苇渡江”? 后排,山君沉默好久了,了无声息。 不,是有声音的。 缓过劲儿来的龙七,隐约听到了某种摩擦声。 再侧耳倾听一番,确实是。 是皮肤之间搓磨的声音,力量很大,以至于掺杂着骨头关节的微响。 在龙七大脑分析还原的影像中,他背后的超凡大佬,正大力揉搓双手,挤迫关节,好像那才是当前角力的双方,互相抵劲,无休无止,几不停歇。 第七百一十三章 任西东(下) 下午4点,东亚地区的太阳,仍慷慨赠予大地天空足量的光线,投射了不可计数的光子,任它们穿梭漫射。 部分光子再为遥感镜头摄入,经光电信号转换、量化,再记录为一个个像素、一帧帧图像,由遍布全球的加密通讯网络,将划定的区位实景,搬到了权限人员的桌面投影区域,实现了尽可能的还原。 对于特殊目标,还专门设立了独立监控窗口,持续跟踪。 为了明确一些关键细节,图像解析系统自动选取了低饱合度方案,以至于投影区透出的光,都灰蒙蒙的,也给高文福眼底,抹上了同样的颜色。 老板椅吞掉他半个身躯,扶手则撑住了双肘,在巨大办公桌的遮挡下,呈现出似放松又疲惫的半身像。 文慧兰敲门进来,看到的就是这个模样。 由于她打开外门,使隔音良好的房间出现缝隙,外面一些嘈杂的声响就涌了进来,基调是兴奋,其中还夹杂着击掌欢呼声。 外部信息的涌入,还破坏了房间内,某种更隐秘力量的平衡,半秒种后,一直被深层屏蔽的飞机引擎及各部分机械系统的嗡嗡低鸣,乃至于高空气流带来的微幅颤动,都从无????????????????到有,且愈发清晰。 文慧兰也看到了办公桌投影区的卫星图像,当然也不会漏过边角处格外显眼的实时监控窗口……还有里面飞驰的越野车,但她仍未就此发表任何意见。 她关上门。 办公桌后面,高文福调整一下手肘位置,指腹轻触扶手前端。下一秒,空气中似有水光潋滟,几轮波动,外界的一切声息、振动又都屏蔽不见。 文慧兰知道,这是超凡领域和配套设备共同作用的结果。就算是“那位”,哪怕明知他们在这里,不直接撕破脸的话,大约也不至于偷听到这边的对话。 这不是最好的屏蔽方式,但高文福就是这么谨慎……且“体面”。 文慧兰显露出左侧唇角清晰的笑纹,微微欠身,向自家老板表示祝贺:“如您所料,畸变物产概念股暴跌,比尔他们刚在新大陆那边进行了漂亮的操作。虽然年度刚刚过半,但凭这一笔,几乎可以确保今年的盈余,比去年高出五个百分点以上。” 高文福微微颔首,表示听到。 “相关亏损上市企业,会陆续发布公告,继续酝酿市场气氛。里面有几家,需要山君先生签名……” 高文福毫无表示。 文慧兰也就跳过这个问题:“有关市场预期,经过周末两天的发酵后,预计会更加悲观,更利于后续动作。如果新大陆方面持续配合,可能效果更佳。牟董那边,您……” “稳一点吧。” 高文福终于有了明确的答复,他仍注视着投影区域,瞳孔微微移位,应该是一直跟随着独立监控窗口的那辆越野。 文慧兰闭了口,静默下来。 几秒钟后,高文福主动对她讲:“车里的是屠格。” “啊,是吗?” “我以为你对他的驾驶风格很敏感。” 高文福圆脸上似乎是在笑:“上午的时候,我一度以为,屠格会向深蓝集群迎过去。可没有想到,他连山君都放过了。” 文慧兰表示出恰到好处的惊讶:“山君确定要投向那边?” “我在说屠格。” “屠格先生?大约他不想与‘那位’过早发生正面冲突……没有几个人愿意的。” “不愿?已经到这种时候,他又犯了病。就像李维说的,看上去像一个重度ptsd患者。”高文福话里终于带了情绪:“现在当然没有人愿意与罗南为敌,尤其是做头一个,但这是李维缩头带来的影响,要想抚平人心,他就必须要头一个做出改变……或者让人觉得,他在改变。” 说着屠格,又跳到李维身上,而这并不让文慧兰觉得惊讶——她对屠格在李维势力中的定位,有清醒的认识。 只这一条,她甚至超过了世间一半以上的超凡种。 想了想,文慧兰轻声道:“世上也少有人愿意与李维导师为敌。” 高文福看她一眼:“是的,便是山君,不管嘴上怎么说,多半还是首鼠两端的状态。包括血妖,别看他表现得恨不能去和罗南穿一条裤子,可生死之事,心里又怎会没有犹疑? “如果李维那边能动一动,形势面目,便是决然不同。某种意义上,屠格能代表他,至少是代他带动很多人,这就是标志性的人物和事件。可现在……” 现在压力给到了高文福这边。 给到了那些与李维有深度合作,乃至于依附于他的人和势力这边。 文慧兰又闭口。 高文福也没有再表示什么,只是扭头看向侧方。 那????????????????边的遮光板,响应主人的动作,整齐拉开,使舷窗外侧攀附已久的金红光芒,一股脑儿倾泄进来,给暗色的办公桌涂了层光蜡。 那是太阳从侧后方投射过来的能量。 而高文福一行人,正往向东南方向飞行。 承载着这间“办公室”的,是高文福的私人飞机。哪怕是这种配置,舷窗大小也有限,不会看到外界太多的情形。目前能看到的,除了金红的阳光,便只有飘飞过去的云气和作为背景的天空。 “到哪里了?” 文慧兰迅速回应:“已经进入金城空域,十五分钟后,会在空港降落。” 高文福点头: “同样都在太阳之下,却各有参差。” 这话来得突兀,全无衔接。 文慧兰却怀疑,高文福是在羡慕金城的“同行”——同为大金三角的端点都市,此时承受的压力就要小很多。 问题是,每年度利益分割之时,对方大约亦有此念。 想是这么想,文慧兰也只做不知,继续道:“金城方面已安排了晚宴,另外,马秘书一直在催促完善后续谈判事宜——他们似乎并没有受市场情绪所左右。不知道下周一,会不会还这样积极。” “浮财与实利,聪明人是能分清楚的。” 高文福不再看舷窗外单调的景色,他转回头,身子后仰,在老板椅上陷得更深:“市场上的喧嚣,与可靠的实际产业相比,确实不成比例。不过,大金三角的动荡,会相应地使差距缩小……正好赶上与湛、春、金城四方谈判,大概会有很多预料外的情况发生。” 文慧兰微笑回应:“我倒觉得,我们刚用事实证明,从概念到运作,到正反两面的对冲,还有阶段性的收割,都是可行的——这是一套行之有效并且颇为安全的手段。 “我们让他们看到了,相关概念的可操作性。大金三角,带来了接近的十年的繁荣。那么,湖、金、春、湛几乎覆盖整个东南的‘大平行四边形’,覆盖中南半岛和次大陆的‘梯形区块’,甚至于金城、湛城争相鼓吹的‘海陆大贸易圈’,就都有了落地的可能。 “他们迫切希望我们可以传授这份经验,共享有关渠道。我们摇身一变,成为了方案提供商,不只东亚这边,世界上大把的人都会感兴趣。” 高文福摇头:“他在蒂城的时候,也许再向前一步,就可以毁灭掉深蓝项目几十万亿的市场。事实上也只是延迟到六月底,那什么‘无芯流’一出,机芯市场还没开始发力就崩了一半。 “那么,都不用额外使劲,毁掉少了一到两个数量级的畸变物产行业,又算什么?” 说着说着,高文福却又笑起来:“当然,你这番说辞可以用在董事会上,非常有鼓动性。看吧,从你口中,总能让人得到快乐。不管是影迷信徒,还是政客商户,当然也包括我,相信以后还会有更多人……” 文慧兰微微欠身。 尚未抬头,又听高文福道:“我应该带着你的,这会让我省掉不少唇舌。 “所以我在这儿……” “不,我觉得你应该到更关键的位置去。” 文慧兰抬头看去。 高文福也注视着她:“你回湖城吧,到空港后,就用这架飞机,立刻返回去。” 文慧兰保持着恰到好处的惊讶:“我能知道下步任务吗?” “任务就是,在湖城和‘那位’再打回交道。” 文慧兰一时默然。 “有困难?” 文慧兰浅吸口气:“您的安排????????????????,我当然执行。可是他不一定到湖城,他定下的终点,离湖城还有一段距离。” “那就带他去,以主人的姿态,邀请他去。”高文福答得理所当然,“我不在湖城,你就是湖城的主人。” 文慧兰唇边笑纹深刻:“很多人不会喜欢这样的话。” “这不由他们决定……也不是我一言堂,是你本身决定的。而明眼人应该也会赞同我的态度。” 文慧兰又沉默了一秒,方道:“能告诉我理由吗?我并不认为自己具备可以改变事态的决定性因素,同时也不明白,为什么要把那位带到湖城去。尤其是您还不在那里……” 高文福看上去对自己的决定很满意,以至于他靠在老板椅上的姿态,都是文慧兰进门以来感觉最轻松的。 “我一直喜欢你对我的坦率态度,省了太多无意义的猜测。不过,这次我不准备给你明确的答案。” “boss?” “现在地球上的大boss特指那一人。” 高文福难得开了句玩笑,随即正色道:“因为我无法预测那位的想法,说出来只会影响你的判断。你需要临机思量,以做应对。” 对这番话,文慧兰的理解是: 别烦我,你自己想办法。 文慧兰抿起嘴唇,旋又形成笑容:“有没有更具体的要求?” “坦诚相见。” 不等文慧兰再问,高文福又进一步解释:“让他看清楚,看明白,湖城是个什么模样,为何是这般模样,还有城里这些人,这些事。他对什么感兴趣,就对他讲什么。分会、李维、屠格……哦,还有那个也爱往这儿跑的基因贩子,以及其他任何事,包括我都不太好形之于口的东西。” “包括会长您?” “我?我大概只是这些人和事投射并糅合而成的影子。太阳自东我西、自南我北……当然,这个可以给他讲。” 文慧兰不再说话。 高文福深吐一口长气,仿佛卸下千斤重担,又扭头看向舷窗:“快降落了?” 不等回应,他便站起身来,对文慧兰道: “你去准备吧。” 到这份儿上,文慧兰已不可能再说话,再一欠身,往门口退走。 未及转身,眼角余光却瞥见,高文福身形似乎晃了晃……伸手按住了桌面。 第七百一十四章 鱼鸟变(上) 为尊者讳的道理,文慧兰当然懂。 不管高文福是不是真的失态,她只当没看见,照常转身,准备开门出去。可这时候,她又听到了高文福过于深长的吸气声。 这样一个“体面人”,动作不该这么夸张的。 文慧兰扭过头,正看到高文福垂下脸去,身体却是微微颤抖,几乎不受控制。 “您还好吗?” 发病了?一位超凡种? 还是说,有外力? 文慧兰瞥了眼门把手,确定自己还没有开门,由高文福亲自操刀的超凡领域屏蔽力量,应该还在发挥作用。 高文福的回答,是呛着气的笑声:“他这一手就比较……” 正说着,他又按住了自家胸口,而且肩头胸廓起伏膨胀,呼吸愈发粗重,像极了突发重疾的病人。 文慧兰果断表示:“我叫老周过来。” 老周是商务团的随行医师,目前这情况下未必管什么用,可态度总是要有的。 “别折腾了。” 说话间,高文福好像失去了站着的力气,重重坐回到????????????????老板椅上,椅面发出“嘭”的声响,又“吱呀呀”地呻吟起来。 还别说,换个姿势,他的状况似乎有些好转。呼吸有些缓和,只是仰头吐气的时候,好像有某种灰沉的颜色,从口鼻间喷出来,如丝如缕,又很快又消失不见。 文慧兰下意识想往后退,但硬生生站住了。可紧接着,她又听到了高文福近乎失态的嘶哑笑声。 这时,通讯器嗡嗡震动。 是高文福的。 因为一直与桌面投影区相连,文慧兰就见到,上面跳出的提示信息,显示来电人是“门罗”。 高文福大概还在缓冲恢复阶段,并没有接。可通讯器持续震动,期间竟然又有一个通讯请求跳出来,这次显示的是“飞毯”。 ……大约是沙卡尔? 高文福仍然没有接,甚至闭上双眼,做最后的平复。这时候他的呼吸频率和幅度都在逐步恢复到正常区间。 在此期间,文慧兰陆续看到了黑狮、罗曼努斯,还有血妖的通讯请求。 连续多个超凡种,如此“及时”的呼叫,很显然,当下的大金三角应该是发生了什么。 还有血妖……这人为什么也来电话? 又过了十几秒,门罗的通讯请求撤回了,代之而起的是视频会议的邀请。 这让文慧兰怀疑,刚才那段时间,很可能是各位超凡种之间的通讯太过密集,带来不便,才由门罗这个副会长,发起多方通讯,试图实现更高效交流。 这时候,高文福终于睁开眼。 定力很棒,果然还是参加视频会议,会省掉很多无用功……咦? 出乎意料,高文福根本没有理会视频会议的邀约,而是在血妖临近挂断之前,接通了他的信号。 文慧兰觉得自己应该离开了,悄声向后移,高文福伸手虚按,让她且住。 此时通讯连接成功,高文福选择的是声音外放模式,很快,血妖不那么正经的嗓音传导过来: “哟,老高,七老八十了,跑路还这么利索,不愧是你。” 文慧兰让自己面无表情。 高文福已经彻底恢复了正常,他在老板椅上调整了个更舒适的位置,头颅后仰,发出貌似舒坦,又颇无奈的叹息: “莫要取笑,怎比得上罗老板无远弗届的神通法力?” “谁笑话你了,明明是一块自嘲嘛。当然,也要验证一下,看看老高你是不是真的跑到了金城去。” “已经在降落了,和你差不多。” “啧,所以你也知道我在哪儿?” “淮城。大概是丰桥空港吧。” “门罗在n373废墟附近。” “沙卡尔刚过江,铜池段。” “康妮和星巫齐头并进,相隔140公里。” 高文福和血妖好像较劲一般,莫名其妙连续说出多位超凡种所在位置,对相关信息的把握程度,让具有情报工作经验的文慧兰,听得眉头都要锁在一起。 这是实时位置。 大金三角不算大,可要在毫无准备的情况下,实时锁定那些飞天遁地的超凡种——特别是像通话中这两位,像看着游戏地图,报菜名般点出来,怎么看都像个荒唐笑话。 当然,世界上确实有一个人,已经把这种“荒唐笑????????????????话”,变成让人笑不出来的事实。 问题是这种能力,还能随便赋予的? “神鬼莫测……的想法。”高文福终于不再和血妖“比试”,只发了声感慨,表述相对含蕴。 血妖则秒懂内涵:“老高中肯,那哥们儿的做法,有时候确实乱七八糟。” 不给高文福纠偏的机会,血妖已经快刀斩乱麻,砸死了这层意思:“骂归骂,大家既然都进了局,现在就是一条线的蚂蚱,哦,不对,应该是一张网上的蚊蝇,都粘一起了,怎么着都要合着哼哼两声,要不要我给你介绍啊?” “当然!”高文福一口答应,“正要请你帮忙,不过为表郑重,还是等我处理完金城事情,回到湖城再细谈。” “我可是听说,他今晚上,最多明天,就到你城根儿下面了……” “所以,我让慧兰先赶回去,代表我做好接待,陪着罗先生在湖城好好玩几天。等到金城事了,我便立刻回返。想来那时候,老狼你也该到了,正好聚一聚。” “金城的话,再迈一步,可就出大金三角了。老高你是想出局……咳,置身事外咩?” 血妖说着,倒是又兴奋起来:“你可以试试这个游戏局的边界嘛!勒得紧不紧?出去会怎样?” “不用了,目前我觉得,这种新体验挺有趣的。”高文福表现出保守的态度,还下意识按了按胸口,“你要是好奇,倒是可以退一步试试。” “想都别想,老子是万里迢迢求学来着。不过嘛,有些人想法肯定和我们不一样……就好比眼下躲在地洞里那位。” 这样的闲聊持续了几分钟,期间其他超凡种的通讯请求,以及视频会议的邀请,都被高文福略过去了。好像真是两个铁杆交情的老友,畅叙别情。 通话期间,文慧兰倒也没闲着,她试图通过湖城情报渠道,找到这件莫名事件的端倪,然而相关情报信息几乎是一片空白。 之所以说“几乎”,是因为半分钟前,突然有人在能力者协会总会的内部论坛上发文,标题似乎与大金三角相关,而且相当耸人听闻。 也是此刻,血妖格外清晰的声音入耳: “喂,老高,我发的文,你看了没?” “哪个?” “刚发的。” “哪里?” “论坛啊!我可没你那么体面,就靠在论坛灌水维持曝光度了……你看看,现在是干掉尼克的最好机会。” “嗯?” “我是说,我那篇文章的标题就是:《现在是干掉尼克的最好机会!》” 文慧兰抬头,看向高文福。后者表情变化不大,对应投射过来的视线则意图清晰。 文慧兰立刻将刚找到的链接发过去。 里面的内容,她都没来得及看。 高文福也没有第一时间阅读,在确认了文章的篇幅之后,便对血妖讲:“难得你长篇大论写东西,我要认真拜读……回头和你联系。” 挂断通讯,高文福又将视线投向文慧兰: “现在,你的任务难度又提升了。” 舷窗外,空港塔楼高速移向后方,专机已经在金城地界上滑行。 高文福嗓音保持稳定:“血妖那篇文章,你认真看,弄清楚现在是怎么个状况;与那位见面后,????????????????最好能弄明白,他的真实想法。” “能提示一下吗?” “血妖讲得很清楚,就算有些夸张……也要比我更清楚些。” 文慧兰终于去看那篇文章的内容,开头第一句仍然是那极为吸睛又极具煽动性的内容: “现在是干掉尼克这个恶棍的最好机会! “他正在大金三角,和包括我在内的二十来个超凡种,进入到一个高度透明、暴露、缺乏隐私但又非常炫酷的游戏里。 “我们在某种暂时未明的机制下,实现了不可思议的气机链接,以及奇妙的信息共享。 “我知道他在哪里,大家都知道他在哪里——虽然他同样有这个待遇。 “现在,大家都没有秘密可言。 “而在90年,我们都有太多秘密……” 看完第一部分,文慧兰又抬头。 没有亲身体会,她对“透明”“暴露”“信息共享”等关键词,缺少直感。 但有一点,文慧兰已经明确: 正往湖城而去的那位,多半对她老板进行了某种“牵拉”…… 近于强制。 这回高文福并没有看她,而是通过投影区,认真阅读血妖的“大作”。 不过,应该是感应到她的注视,高文福适时分享了自己的看法:“如果这是一场游戏,策划可能并没有在‘难度设计’上花太多心思。他安排的首个任务,大概率还是要扯一条长线……共生链,呵!” 文慧兰确信,高文福的压力负荷在此刻似有削减,她乐于在这时候捧上一捧:“共生链的话,水箱且不说,后续很有可能会牵动其他更复杂的环节,李维导师那儿……” 高文福又笑了:“通向他,可是一个漫长的连续任务。” “所以血妖先生的判断太乐观了……” “不,乐观才是必然的。”高文福好像看累了,伸手轻捋鼻翼,头面也自然垂下,“因为他舍了脸皮贴上去的那位,确实拿出了一套堪称神奇的机制,比‘共生链’绝不逊色。” 说着,高文福嗓音渐低:“我也想知道,他是怎样做到的……这个世界究竟发生了什么?” 第七百一十四章 鱼鸟变(中) 罗南到底搞什么! 袁无畏双手抱住后脑,也箍住快要炸开的脑袋,木呆呆地看着眼前发生的一切。 他仍在雷池实验场中,与江岸部分区域共同陷在不见天日的雾霾空间深处。 不久之前,他还在“告死鸟”的阴影中纠结,近二十位超凡大佬,谁对“告死鸟”更敏感,敏感之人的共同点又是哪个? 可现在,更复杂的情境在他眼前铺排开来,顺便抹掉了之前脑力消耗的意义。 他恨不能贴上去抱着研究的游戏界面,大概率也包括它所对应的“时空泡”结构本体…… 被切了。 之前的“时空泡”,汇集成簇,就像饱满的“葡萄串”,至少是一种可以联想、比对的形象。 然而现在,袁无畏眼前出现了大量的重影,还有被肆意拆解分离的“碎片”,简直就是被小孩子随便撕扯、打砸、涂抹出来的垃圾,再看不出本来面目。 这种形容可能有点儿夸张。毕竟,袁无畏眼看着那位如何下手——开始的时候,切得还是很有章法的。 给他的感觉,就像是图像处理软件中的图层,一层叠一层,每一层都不尽相同。有些元素单列出来看,甚是荒诞,可一旦????????????????交叠起来,就是清晰生动的现实图景。 那时袁无畏还挺兴奋的,本着“不看白不看”的心理,努力去观察每个“图层”的色彩、结构等细节,理解其中蕴含的逻辑。 它们应该是在真实世界确凿无疑的存在对象,只是被罗南全盘映射,又剥离出来,切开了彼此间仿佛天经地义的固有联系,再尝试拼接回去…… 这可不容易。 如果ps工具是通过图像间的涂改合成,达成对视觉的“欺骗”。这边图层的分离组合,就需要更周密严谨的运转规则。 不是切开了,点一点‘撤销’,就能再复原的。 这也是袁无畏仅有的感悟。 他很快就不行了——这一套操作逻辑,绝不是服务于他这只小虫子的。 好像是过分勤快的厨子,觉得基础操作太过无聊,陡然玩起了炫技。竖斩侧切平削斜片,转眼间,就让早期的规整分割,变得一塌糊涂。 这也让相应的“重构”变得格外困难。 不管是原本还算清晰的图层、后续片薄的仿佛无限复刻的重影,又或者是拆解碾碎成渣的碎片……都在大量湮灭,当然也有“重生”。 只有极少部分才会在重构过程中保留,但说不定哪一回,又整个地崩散掉。 湮灭和存留的判定完全看不懂,反正不是看哪个更逼真,更好看。 有的感觉没问题,崩掉了; 有的莫名其妙,留下了; 有的甚至只冒了个头,抹去了! 要不要搞得这么乱七八糟? 还有“告死鸟”,那总难窥全貌的片断阴影,依然在这一塌糊涂的结构中呈现。有时平滑连续,一如既往;有时又随着整体结构一起,支离破碎。 倒是那悠远孤寂的哼鸣声,始终存续在袁无畏耳畔,如真似幻…… 袁无畏要幻听了! “告死鸟,告死鸟……告你妹啊,能不能消停点儿!” 正头疼兼烦躁的时候,脚下的船体明显晃动。他忙扶着栏杆,保持平衡。这是起浪……呸,船都冲滩了,还浪个啥呦! 下一秒,袁无畏的专业感知能力,帮助他确认,晃动的并非船体,而是承载船体、实验场乃至那部分江岸危险地带的虚空。 至于原因…… 是刚刚出现在甲板上的,那位衣衫不整的美丽女士吗? “嗨,美女!哦,抱歉,哈尔德夫人。” 触碰到眼前疤面熟女幽深莫测的眼神,再想想她此前杀得田邦四处乱蹿的神威,袁无畏当即纠正了自家的碎嘴,并乱以他语: “田邦死了?” “没有,是我要上钟了。” “……啊,真是辛苦。” 控制嘴巴很辛苦,袁无畏差点儿忘了下面该怎么接,眼看着哈尔德夫人要进入舱室,他终于忍不住询问: “那个,上钟之前,夫人能不能告诉我,这儿究竟是怎么回事?” “我倒对‘告死鸟’更感兴趣些。” “呃,您听到了……当然,大家互相交流!” 投名状什么的,他懂。 对于把自己遗弃在这里的屠格,袁无畏不会有任何为他保守秘密的自觉。而且,都已经透露给颂堪了,这边还矜持什么? 当下袁无畏就哇啦哇啦,将屠格所说的告死鸟,还有“什么鱼”之类的信息,竹筒倒豆般洒出来。 紧跟着就问:“所以夫人,那位,你知道的哈,究竟在搞……做什么设计?” “他大约不会把全副精力都放在‘制作一只鸟或一条鱼’之类的工作上。” “那是。”“但他好像特别喜欢在处理事情的时候,找一个普适性的办法,以对应他放诸四海皆准的‘真理’。” “啊?” “有些时候难免会简单问题复杂化,至于复杂问题……自然需要进一步分析演算。” “大金三角这摊子事儿,确实挺复杂的。” “实验场里的这些时空泡结构,大约就是达到他目标的一种途径,一种演算形式。比如现在这种……” “切分!” 袁无畏脱口而出。早在那些‘图层’切割组合时候,他就联想到了这个特殊名词——在里世界大名鼎鼎,罗南用来解析世界的神奇手段。 “大概……他正在验证一种可行性。现在看来,多半是参照真实世界,修正各个时空泡之间的结构和作用关系。” 涉及到罗南的表述,哈尔德夫人话中总会留个活扣,决不轻易说死,但对袁无畏来说,已经足够了。 “对呀,所以才切这么零碎,又时不时拼凑在一起!所以,这里事实上就是用来模拟演算的超算主机?” “实验场嘛……很合理。” “有道理,有道理。” 从哈尔德夫人处得到的,都不是什么出乎预料的答案,大部分袁无畏都已有猜测。却能使他往复重叠的困惑得以部分消释,不至于在虚无猜测的基础上,继续胡思乱想。 这样就好受多了。 哈尔德夫人微微一笑,推开艉楼舱门,却没有立刻进去,又扭头对袁无畏讲: “但复杂到这种程度,未必就只是形式或途径,也有可能是更直白的内容。” “啥意思?” “意思是,他在这座实验场以及时空泡上面的精力投入,相当可观……超乎寻常。能够让你看到,就证明他对你也是另眼相看。” “别吓我!” 袁无畏一个哆嗦,声音都大了三分。 这种场面下,“另眼相看”绝对不是什么好词儿。 其实他老早就在担忧纠结一个问题:像他这种级别的小虫子,怎么就能轻易进入雷池实验场这种核心机密要地?且让他触碰到如此多的隐秘,还没有任何限制措施。 袁无畏的视线投向刚打开的艉楼舱门: 哪怕把他关小黑屋呢! 单靠约瑟中将……中将有那么大脸? 有些事儿,就是禁不起讨论。 这时候,反倒是哈尔德夫人来了兴趣。她重新关上舱门,以一种相当认真的态度,把袁无畏上下打量一番: “我大致了解过你的情况。一个时空感知专精的能力者……” “大时空。”袁无畏下意识纠正,话说半截觉得不太妥当,但在哈尔德夫人的注视下,后面也只能再补充两句,“我是说,类似于现在这种尺度上,我真没什么用。” “理解。他们把你放到前进基地,大概就是因为你的能力更趋向于在广阔星域中发挥作用……一个特定波形的接收器?” 被“工具化”的袁无畏,却早已习惯,只是咧嘴一笑:“基本没有调频功能。” “可以说是精神层面和物质结构的作用关系相对固化……多大了?” “呃,二十六。” “什么时候拥有的这种能力。” “五六七八岁……记不清了,小时候就有。” “二十年的生长发育,仍然能够保持‘接收器’不变形,作用关系不错位。大自然的奇妙礼物……嗯?” “姑且就当您夸奖我了。”袁无畏发出了干瘪的笑声。 哈尔德夫人好像完全忘记了要“上钟”的事儿:“你好像在担心什么?”“我?” “一种是永远无法追溯的过去和缘起,另一种是完全无法把控的未来,无论面对哪个,这样的情绪都毫无必要。” 袁无畏很想认真询问:两种都要面对,该怎么办? 但在哈尔德夫人饶有兴味的目光下,他最终还是忍不住冷笑出声:“看来夫人您深有体会。” 哈尔德夫人又笑了起来,便是面颊上细长血痕影响,也难掩明媚。随后,便向袁无畏伸出手。 袁无畏犹豫了下,同样伸手,与哈尔德夫人掌指前端轻碰,旋即分开。就是在这短短的一瞬间,他能够感觉到哈尔德夫人皮肤滚烫,好像是一块细腻却要被烧化的玻璃。 正常人肯定不会是这样的体温。 这就是超凡种的特殊之处吗? 袁无畏有点儿恍神。 哈尔德夫人的视线,却是投向了他肩后: “刚说到尺度,这边也在放大了。” “哈?” 袁无畏扭头,入目的就是此前一直给予他烦恼的游戏界面,那个曾经规整,现在糟烂的时空泡葡萄串…… 咝,说糟烂已经不合适了。 也没有什么时空泡葡萄串……更确切地讲,是“葡萄串”没了。界面可见的,只剩下一处完整连续的图景。 此前各自独立的时空泡结构,不知什么实现了彻底的拼接融合,众化为一。形成相对完整、齐全,仿佛是精心捏就的等比例立体“地图模型”。 袁无畏一眼看出,“地图模型”覆盖了淮城、湖城、金城,以及它们之间的偌大荒野区域。 这是大金三角的“大时空泡”。 此时,“大时空泡”里还有数十枚高光亮斑,或巍然不动,或飞纵移位,如同夜间最亮眼的萤火,成为其间最显眼的对象。 超凡种,或者是超凡级别的畸变巢穴。 之所以如此肯定,是因为袁无畏看得清楚,每个“亮斑”外围,都还有一层稀薄的混浊气泡,好像是上个“时代”的残余,尚未完全融进“大时空泡”的统一环境体系中。 至于为什么形容超凡种为“夜间萤火”,实是“大时空泡”的直观体现——虽有日轮映像嵌于天穹边沿,然而整体环境光线相当灰沉黯淡。 天地之间,灰蒙烟霾翻滚,密云不雨。又感觉杂质繁多,好似有大量灰尘、孢子杂糅,随时随地,都会生出霉斑来。 第七百一十四章 鱼鸟变(下) 大时空泡啊……就这? 袁无畏眨巴眼睛,怕自己理解错误,扭头又去看哈尔德夫人。 后者安静注视界面,也可能是直接观察大时空泡本身,暂时没有说话的意思。 袁无畏顺着自己的思路捋下去:把小时空泡变成大时空泡,是不是可以理解为“小地图”换成“大地图”,但反映的还是这片区域的情况? 好像没什么变化呀! 当然,这种能力,已经非常非常非常厉害了:能够将大金三角几十万平方公里范围内的天地万物、亿兆生灵,包括其中的巅峰强者都纳入其间,随意观察,如掌上观纹…… 这样的能力,说一声“驻世神明”,也不算特别夸张。全球百来亿人,对这般存在纳头便拜的,起码得有个一小半儿吧。 问题是,人的胃口很容易就会给养刁嘛! 袁无畏再怎么说,也都亲眼见证了“时空泡葡萄串”结构,如何生成运转,如何让他这种“小虫子”也能化身“幽灵”,潜伏在各个超凡种身侧,换着角度观察。 袁无畏怀疑,如果他乐意,甚至可以去看康妮大美妞的裙底。 靠,刚才怎么没想到这招! 现在可还…… 咳,他的意思是,如果仅仅是拼接组构,合而为一,除了感知秩序上更方便一些,别的意义也不大,有点对不起刚才那炫技式的切分重组过程。 想????????????????了半晌不明白,袁无畏试探性去触碰游戏界面。一触之下就发现,不但是内容呈现形式变化,操作逻辑好像也变了。 手感上,原滑顺滑又带了点随机性的“地球仪”交互模式,变得稳固且有确定性。 简言之,大时空泡不会再随他的手指滑动而轻盈打转,他仍然可以调视角、换方向、大小缩放,但是界面的转向变化,就显得平缓沉重许多。 此时,他转动的就像是一个更加清晰、份量也沉重百倍千倍的沙盘。明确告知你东西南北、上下左右乃至各个维度的情报细节,可这也就在暗示使用者: 在上面,你要拿出精英级的沙盘作业才合格。 袁无畏撇嘴。 他这种小虫子就不要指望了,倒是那位,完成这波“调整”之后,会不会有真正惊世骇俗的手段要使出来呢? 眼看着又一波胡思乱想就要发散开来,哈尔德夫人的嗓音在他脑后响起:“果然还是这样要更顺眼……坦诚很多。” 这是比较明确的评价了。 袁无畏仍不太懂,干脆直接问:“顺眼可以理解,坦诚是指……” “没有遮遮掩掩、故意遗漏。” “啊?” “你没发现,自己也在里面吗?” “我靠!” 袁无畏视线下移,很快就在大时空泡地图模型中部偏东南方位,大江下游位置,锁定了一团迷蒙雾气——未缩放前,就是个不起眼的小白点。 他注意到,这边虽然也是云气雾霾汇集,却和周边,特别是上方空域翻滚不休的肮脏云团,有明显的差别。 这就是“雷池试验场”在时空泡里的状态? 袁无畏下意识伸手去触碰,试图缩放,看到更多细节。 他成功了。更奇妙的是,图景刚放大,指下这团与外隔绝的时空雾霾,竟然变成了半透明状。 里面隐藏的一切,包括他所在的冲滩的杂货轮,以及杂货轮上那个呆愣愣伸手触屏的自己……当然也包括哈尔德夫人,都清晰呈现。 唔,后面这位,仍然没有其他超凡种身外那一层混浊气泡。 然而这都不是重点。 袁无畏忽然意识到一件事,在大时空泡呈现的图景中,他竟然可以直接看到,江岸之上,哈尔德夫人曾郑重警告,他也从未涉足,一直隐匿不明的危险区域。 事实上,袁无畏在念头明晰的第一时间,他的视线就投向了那里,确实没什么阻碍。 现在他看到的,是一片有不可计数的白骨土石堆积又崩塌产生的废墟。废墟的中心部位,则是一块明显比周边区域沉陷的洼地。 感觉是千疮百孔,好像是被重型机械,反复锤砸冲压,大部分区域地面结构高度致密,偏又有扭曲的缝隙孔洞。 袁无畏就看到,有血红色的岩浆,从中喷溅出来,还有一些暗红色的缓慢溢出——几乎让人以为,下面是一个随时可能全力喷发的火山口。 偏偏,洼地中间又有一处诡异盘结堆砌的“假山”,喷溅流淌出来的熔岩,就以一种背弃常识的方式,环绕假山,蜿蜒向上,在其间形成了诡异的循环。 大概是这种形式过于违背常理,以至于袁无畏看得久了,便感觉“假山”和熔岩似乎还在微微蠕动。 好像是一头暂时驼背弯腰、蛰伏于此的妖魔,很可能下一刻就会舒张身体,展露出更加狰狞丑陋的真面目。 哈尔德夫人轻声提醒:“不要看太久。” “啊,我不看我不看。” 袁无畏立刻想到了她更早前的警告,再想想里世界流传的那些,更接近于鬼故事的真实案例,慌忙移开视线,生怕晚上半秒就会招来不幸。 哈尔德夫人似乎在笑:“不至于,既然罗南先生敢放开,基本上就说明,这里带来的后遗症已经变得可控了……嗯,这也是我可以推迟上钟的原因。” 袁无畏又眨眨眼。 所以,这鬼地方曾经有一段时间,引发的后遗症完全不可控? 就是现在,依然有后遗症,只是可能变得“可控”而已…… 袁无畏心里亲切的艹了一声,赶紧在大时空泡上胡乱扒拉两下,跳过这个敏感区域,确定时空雾霾重新遮盖住一切,????????????????才勉强放下心来。 这时候,他才有闲情去问:“那究竟是什么玩意儿?放在这儿不是纯膈应人吗?” “血魂寺。” “哦……额?血焰,贵教团的那个?” 得到肯定答复后,尴尬什么的就不用提了,袁无畏一时只懂得努力寻找让自己能够爬坑的机会。 身边有一位超凡种似笑非笑地看着你,这种压力,确实能够转化为极其澎湃强劲的动力。 满头大汗间,袁无畏忽地想到了一件事,就是上一周里世界,可能也是整个地球最大的热点事件。 也是让区区一个“大金三角”,不得不承载二十来位超凡种的起因——那个强大到恐怖,但坠落得也莫名其妙的妖魔。 当时山君闹着要上渊区观测的时候,他也参加来的。 这就有点儿明白了。 “原来是和贵教团有……我的意思是说,那里,应该是贵教团奋不顾身去镇压的那个妖魔吧!哎呀呀,您真是辛苦了!” 袁无畏顾不得许多,胡说一气。等他察言观色,确定哈尔德夫人不会在这件事上找他麻烦,便又果断换了话题。 “请教一下哈,那位把时空泡重新组合在一起,只是小变大的话,是不是……那个了点儿?” “你说他多此一举?” “我……差不多。”袁无畏实在没有当面甩锅的勇气,只能含糊应下来。 “我说过他在‘验证’。” “呃,好像是验证时空泡之间……” “为什么是‘之间’?” “呃,因为有区分?我,我不确定是自然分际,还是那位的主观区隔。” 袁无畏好像回到了少年时,回到了深蓝世界,在那里时常会有人,一些时候甚至是李维,来和他讨论一些与时空有关的话题。 当然,也可以称为问卷、采样。 只不过,此时的哈尔德夫人,并没有与他深入讨论的意思:“主观与否不重要,明确分际、同与不同,只是验证的一种方法。以此确定性质、明确载荷、统合时空……” “等下。”袁无畏忍不住打断,“明确载荷什么意思?” “极限载荷不明确,一不小心,这个世界不就崩溃了么。” 哈尔德夫人笑着回答。 袁无畏笑不出来。他分明看到,哈尔德夫人的视线正投向江岸之上,那么现实世界中仍然封以时空雾霾的“高危区域”。 “……下面呢?” 哈尔德夫人也有些感慨:“下面,他可能会继续统合的进程吧。” “统合什么?” “小时空泡统合成了大时空泡,里面还有其他的气泡不是吗?” “那些……哈?” 袁无畏视线又转向大时空泡,看其中如“夜间萤火”般的超凡种,以及他们身外或稀薄或浓重的混浊气泡。 犹豫了一下,他还是主动找哈尔德夫人,验证他另一项猜测:“我怎么觉得,这些小气泡,好像是超凡领域来着?” “不错哦,我也觉得是。”哈尔德夫人仍然没有把话说死。 袁无畏想翻白眼,忍住了,但有一句话还是冲口而出:“那冒昧问一句,时空泡里面,夫人您好像没有……为什么?” “谁知道呢?也可能是我在他眼中,没有任何秘密可言?” 袁无畏的眼珠子终于翻了上去。 但不管怎样,“统合”这个词儿,在当前情境下,实在是太尖锐了。 现实世界里,每个超凡种,每个超凡级别的畸变巢穴,都能辐射出一种相对稳定的结构规则,也能与外部世界达成相对稳定的共存状态。 “大时空泡”忠实复现了这一切,可要统合…… 怎么统合? 就算袁无畏这种“小虫子”,也知道超凡领域,是每个超凡种独一无二的特质,体现的是独有的自我逻辑,有着超强的排外性。 所以,有些比较“拥挤”的场合,超凡种去的太多,说不定就有意外啥的。 如今,要“统合”……是字面意义上那种,硬给挤在一起,那不是立刻爆炸? “为什么啊?”袁无畏迷惑了。 “是啊,为什么呢?”????????????????哈尔德夫人附和一句,转眼便道,“大概就是为了贯彻他‘放诸四海皆准’的真理吧。” 这什么“真理”,怎么越听越心慌呢? “那……怎么做?” “他不正在做么?” 袁无畏一愣,便要找个具体目标看一下。 第一个选择,自然是屠格。但不知道为什么,他目光在“大时空泡”里草草巡逡两轮,竟然没找到。 明明之前还有的。还是说“地图”大了,干扰就更多? 要不要加个搜索定位功能啊大神! 等而次之,袁无畏就找小丑了,也是“老朋友”。 一段时间过去,小丑倒是还沿着最早确定的方向,飞速行进。观其路线,好像是追赶罗南和深蓝集群? 看上去,小丑已经从早前惊疑不定的状态中恢复,至少面上看不出来。但他是否知道,此时就在他身外,不过两三指的距离,混浊气泡所反映的超凡领域覆盖范围内,似乎,大概有那么…… 一条鱼? 说是“鱼”,多少有点儿勉强。 因为那玩意抽象又粗糙,如线卷缠,如烟聚散,没个定形。也就是摇头摆尾的姿态,有那么点儿意思。 袁无畏能有这样的联想,可能还是“告死鸟”的概念影响至今。 总之,这条似是而非的“烟鱼”,就在小丑身外混浊气泡划定的区域内,往来游动,偶尔还探出半截,似要出离领域之外…… 然后就崩掉了! 是的,明明前面一切都还好,突然就崩碎开来:先是仍在超凡领域内部的半截,然后就是外探的部分……以至完全湮灭。 可还没等袁无畏弄个明白,就在“烟鱼”崩灭的位置,又有一个模糊却依稀相似的轮廓,重构呈现。 这回袁无畏看清了,新的“烟鱼”绝不是无来处,凭空生成。 它一边“继承”了“前辈遗泽”,收拢部分残余;一边则从混浊气泡的核心,也就是小丑身上,源源不断抽离出游丝般的灰沉烟气,再做卷缠汇聚,模糊成形。 然而好景不长,这条成形不久的“烟鱼”,甚至都比不上“前辈”的清晰度,也没活跃几下子,就又崩散开来。 没隔半秒,下一轮的重构又开始了。 话说,也不是人人都像小丑这么“难产”的。 好比“大嘴科尼”,这家伙就要爽快得多。 袁无畏的视线落在他身上时,恰好便有那么一条看上去已经非常完整的“烟鱼”,一跃而出,脱离了混浊气泡,向着更广阔的荒野,也是向着弥漫灰雾的天地间,加速游动。 【目前用下来,听书声音最全最好用的app,集成4大语音合成引擎,超100种音色,更是支持离线朗读的换源神器,huanyuanapp.com 换源app】 游着游着,其鱼尾、背鳍等区域,分明又有变形,且形态由摆动而展翼,俨然已如一只雀鸟,欢叫高飞,却是直冲向天穹之上,最深沉污浊的厚重云层。 第七百一十三章 互撞击(上) 仿佛雾气所化的雀鸟,一头扎进云气深处,转眼淹没在里面。不过,随着袁无畏手指点中“大时空泡”相关区域,污浊云层也变得“透明”了些,显现出了“雾雀”在云层中游弋的轨迹。 很短…… 也就是两三秒时间,看上去颇欢脱的“雾雀”就消融在云层中。 只是在这个过程里,其虚幻畸形的躯壳,分明与污浊云气发生了剧烈摩擦,以至于有细微电火蹿动,好像还引发了别的什么反应。 摩擦产生的微弱电光,在云层中间舒展蔓延了相当长的距离——已经超过了“雾雀”本身在云层中游弋轨迹的长度。 也正是因为电光蔓延,帮助袁无畏在“半透明”的污浊云层中,隐约窥见了一些似在翻涌的奇形轮廓,影影幢幢,乍看去好像有什么妖魔鬼怪,正在孕育之中。 破域的烟鱼,钻云的雾雀,倒似在给“妖魔鬼怪”运输养份。 啧……很邪门外道的样子。 类似的情景,在大金三角的各个角落,在袁无畏所关注的各位超凡种身边,持续不断发生。 袁无畏让这烟鱼雾雀不断游走、崩灭、转化再消融的过程,弄得眼花缭乱。 他当然知道,如此鱼鸟变化,正契合了“告死鸟”????????????????的特征——其实就是屠格告诉他的那句“一种总是妄想飞去冥河的鱼”。 可问题是,这种玩笑式的杂鱼小雀,一个个奇形怪状,随时崩解消融,也能叫“告死鸟”? 感觉还是早先“见首不见尾”的庞然大物,更符合他的审美。 咳,跑题了,袁无畏现在最想知道: 罗南玩的这出,究竟是什么手段? 身边有交流对象,多问几句没什么坏处。袁无畏便挑明心中疑惑。哈尔德夫人倒是爽快,径直答道: “合并同类项。” “同类?”袁无畏脑子一转,骤然醒悟,“这烟气?” 有些事,经验堆积到一定程度,自然就明白了。袁无畏的思维重心一下子偏移,从看似意义有限的“大时空泡”,转移到充斥其间、也极有可能对应充斥整个大金三角的灰沉烟气上来。 一旦方向对头,思路立刻通畅。 没错,当前“大时空泡”所呈现的情景,不管是那什么烟鱼雾雀,也不管它们成形与否,其存续生灭,基本上都是围绕着那灰沉烟气在进行。 最重要的是,不管那些超凡种如何独一无二,总能有丝缕灰沉烟气——一看就与外界那些同根同宗,从他们体内源源不断抽离出来,作为“烟鱼雾雀”的构造材料,形成这一套不断重复、好像又只进不出的单向流程。 原本独立且冲突的各方,因为灰沉烟气的存在,被罗南一举纳入同步模式中。说是“合并同类项”…… 也还行吧。 能把“同类项”找到就很厉害。 不过,这个“同类项”,叫什么来着? 袁无畏心里有了个模糊答案,但还要问一句:“它是……” “灰质,正式名称好像是‘第三类污染物’。” “靠,果然是它!”袁无畏用力拍了下栏杆。 没错,就是因为这个东西,这两天罗南搞出好大声势,目前正在横穿大金三角的深蓝集群,以及那什么“天人荡魔图”,明面上的目标,都是这玩意儿。 它就是罗南本次离开雷池试验场,介入到大金三角局势中的直接诱因。 袁无畏对这玩意儿了解不多。 因为灰质引发问题的时候,他已经和屠格离开了地洞工程营地,都快跑到江边上了,就为了近距离观察罗南的实验场。 谁想到罗南直接杀了过去…… 袁无畏对“灰质”的认知,主要是来自于屠格等超凡种视频会议时的讨论。和颂堪聊天时,也接收了点。 现在他知道,这是一种罗南以及拉尼尔大主祭等大佬,都高度警惕的“危险物质”,好像还和什么暗面种结合在一起,有快速扩散的风险。 不过,是他漏听了什么关键环节吗? 袁无畏一直以为,“灰质”这玩意儿是昨天晚上事发时,才刚刚泄露的。就算是扩散,总量应该也比较有限。 可从大时空泡映射的情况来看,这一大片…… 都是? 这哪是还是什么有限,分明是无穷无尽才对! 不,认真想想,他实在太迟钝了! 此前屠格、门罗等超凡种开视频会的时候,其实已经基本达成了共识:在这片荒野上,确实有一种“未知之物”,高度怀疑是“灰质”,或曰“第三类污染物”,受到罗南的牵拉影响,且在更深层运转变化。 当时他好像还有点儿感觉来着,可是“双开”的恶果显现:他一边观看视频会议,一边关注直播节目并担忧颂堪安危,分心旁顾之下,险些就把这条重要信息遗忘掉。 现在来看,超凡种就是超凡种,还是很有见地的。 李柏舟、门罗、六甲等人所形容的“揪头发”、“织毛衣”,和现在????????????????的编织“烟鱼雾雀”的情形是何其相似——只是具象化得不彻底而已。 话说,那时候的“揪”和“织”,也是烟鱼雾雀这般复杂的过程吗?若真如此,他们漏掉的细节就相当可观了。 至于现在,“灰质”确已成形无误。 袁无畏不太清楚外面的情况,可在“大时空泡”中,昏暗烟霾,污浊云层,包括从各位超凡种身上牵拉转化而来的“烟鱼雾雀”,不就是“灰质”的具现化? 袁无畏不免怀疑,与其说罗南是整合了大金三角这一片时空;还不如说他是将这片时空区域内明处暗处、人们已知未知、可见不可见的“灰质”,全部挖了出来,再整合在一起。 然后就在上面做文章。 “唔,这么娴熟,不是他故意的吧……” “嗯?” “咳咳咳,我是说……听说,这个‘灰质’是昨天才泄露的,可如今这大金三角,且不提畸变巢穴之为在,只说这二十来位超凡种,一半以上都是刚到,怎么也被灰质污染了?” 说到这儿,袁无畏又征询意见:“说‘污染’没错吧?要不,‘感染’?” “随你……这种程度,都没差别。” “也是。” 袁无畏所见的超凡领域中,灰沉烟气抽拉成线,怎么扯都扯不完。好像每名超凡种体内,都埋了个同样质地的“毛线团”。 别看给扯得滴溜溜转,就是不见少。 袁无畏依稀还记得,在视频会议中,六甲还是黑狮,当时就怀疑,所谓的“第三类污染物泄露”,可能已经不是新发事故,而是陈年痼疾。 问题是,二十来位超凡种,总有不常来,甚至从来没有到过大金三角的吧,为什么也是“毒性深重”? 对此,哈尔德夫人给出了明确回答:“那只能证明,灰质或者是蕴含灰质的东西,在这个世界,以各种形式广泛存在。 “换言之,这个世界早已经被污染了。 “大金三角的灰质泄露,只不过是受到某种刺激,换了种更危险的‘面目’。” 袁无畏睁大眼睛:“这是罗……老板的看法?” “不,只是我的猜测。” “如果是真的,那么后畸变时代的共识就又一次得到验证——这脏透了的世界。”袁无畏嘟哝着,却又做了个合情合理的推测,“这个灰质如果真分布得超级广泛,它和畸变是不是存在什么直接联系?” 这回,哈尔德夫人没有回答。袁无畏也没追问,他注视着“大时空泡”,注视里面闪烁移动的“萤火”,也注视那频繁密集以至于有些草率的鱼鸟变化。 看得久了,便又有所得。 无论是新伤还是旧疾,也不管是意外还是故意,从现实角度看,罗南把灰质这种“危险元素”,从二十来位超凡种、超凡畸变巢穴中提取出来的手段…… 真不能往深处想! 袁无畏不知道灰质的性质是什么,但从常理推论,这种能够在精神和物质层面同时呈现又非常隐蔽的长期存在物,基本不会是一种纯粹的元素,而应是以“化合物”的形式存在。 不说精神层面,单论物质——如果“大时空泡”里映射的图景真的涉及到物质层面变化,这样将灰质提取出来,要破坏掉多少个分子键?打破多少稳定的生物体环境? 而且,罗南还把这玩意变成了不知是鱼是鸟的怪物,就在天地间徜徉流转。 更要命的,灰质与它们此前的载体,简单来说就是“超凡种”,也包括每个畸变巢穴内部,还没有完整脱离。剪不断,理还乱的“毛线团”还没有被彻底抽空…… 这种情况,不是更可怕吗? 目前是莫名其妙的灰质,那什么第三类污染物,大家可????????????????以往好处想,当是排毒养颜。可下回,罗南以类似的手段,从他们体内再抽出点儿其他什么东西……比如人体生存所必须的重要元素,又会怎样? 那些“原载体”,那都是超凡种啊! 换了普通人呢? 袁无畏忽然愣住,此时他忽然想到了一个很微妙的问题:包括他在内的普通人,是被忽略,还是…… 已经完事了? 恍惚中,“大时空泡”内,准确地说是弥漫苍穹的污浊云层下部,有多个位置,鼓起“浆泡”。 都没有给袁无畏进一步观察的机会,便突然炸裂。 乌压压的“碎片”,一部分像是刚才钻入云层的“雾雀”,但更多还是简陋粗糙、甚至是更抽象的什么结构,只能概略形容为“鸟雀一般”,就这么铺天盖地,飞落下来。 袁无畏呆呆地看着这漫天飞舞的鸟雀异形,看它们在空中分合聚散,几乎没有任何中间环节,便朝着“大时空泡”中,最醒目的那些超凡种们,扑击而去。 撞击很快来临。 听不到声息,但瞬间炸裂的烟尘、偶尔划入“超凡领域”的波痕,以及广泛用于卷缠重构的烟气长线,共同构成了密集乃至窒息的压迫感。 “打起来了这是?” “验证吧。”哈尔德夫人平静以对,“先前是验证时空,或者是时空承载的可行性;现在就是验证在各个独立的超凡领域中间存在的可行性。” 袁无畏注意到,哈尔德夫人在第三个“验证”后面,省略了一个关键主语。 他不知道这个模糊答案是对是错,他只知道,先前还能说是对“牵拉”已经麻木的各位超凡种,在面对这些劈头盖脸砸落的“奇形雾雀”时,已不可能再忽略了。 事实上,又何止是“雾雀”。 可能是污浊云层中,能量信息积蓄到了某个阈值,那些挣扎跃出超凡领域的“烟鱼”在变化形态之后,已经很少再飞入云霄。 它们一旦成功跃出本来的领域,便仿佛自带着巡航系统,朝着远近不同的其他超凡种、超凡畸变巢穴的位置,飞掠而去。 大时空泡尺寸有限,感觉是触手可及,可它映射的实际距离,动辙几百公里,偏又可以一掠而至,由此带起了新一轮的“撞击”。 互相撞击。 袁无畏仍然没有听到声音,可这种场面,只是看着,便让他觉得自家嘴唇都要给震麻了。无形噪声,透心入肺,让他这毫不相干的人士,都莫名烦躁起来。 第七百一十五章 互撞击(中) “这不能忍了这……” 袁无畏下意识提高了嗓门,有那么几秒钟,他以为自己是在一场突来的瓢泼大雨中。 可还要再强调:他耳朵里并没有任何加塞进来的噪声。完全是“大时空泡”里的激烈“撞击”场景,给了他这种错觉式的压力感受。 也正是这个壮观场面,使得“大时空泡”里那些长期站在地球人类进化巅峰的强者们,纷纷惊醒过来。 超凡种们不可能是泥菩萨。 单向的牵拉也就罢了,毕竟早前就有被“揪头发”的经验,长时间如此,多少也有些麻木。 可如今这些“烟鱼雾雀”,暴雨也似,一股脑的反冲回去,方向不同、烈度不同、里面的门道也不同,由不得他们不做出反应。 袁无畏就看到,“暴雨”扑面的几秒钟时间里,“大时空泡”覆盖范围下这二十来位超凡种,或多或少都是惊愕的,但确实都生出了感应。 后续应对则有的激烈,有的克制,表现各有不同。 问题是,他太敏感了吗? 他怎么觉得,这些大佬们反应动作,颇有些熟悉,颇有些…… 盲目。 袁无畏以“大时空泡”俯瞰全局,自然知道,这一场“狂风骤雨”???????????????从天而降,最大的源头是天穹下污浊的云层,然后才是超凡种彼此之间的“撞击”传递。 可他短时间内捕捉到的几位超凡种,包括长时间关注的小丑、尼克、康妮大美妞等等,均明显缺乏相应的认知。 藏身地层下的尼克,还抬头看了看,小丑和康士坦茨女士,第一时间竟然是左右环顾…… 是的,这场面相当熟悉。之前告死鸟掠切“经过”他们超凡领域的时候,这些人基本也是这么个动作。 袁无畏呲牙咧嘴:“不是吧,连从哪边来打过来的都不知道?” 此前唯一“脑子清楚”的屠格,偏又消失在他的视野中,不知道出了什么情况。 “没必要苛求。互相撞击产生的火花,可能只有在这个界面中,才能够看到所有细节。” 哈尔德夫人的态度倒是平和。 问题是袁无畏实在是不懂:“下雨了总该抬头看看天呀,明明是……” “这是雨吗?” 袁无畏一愣。 “比喻可是最容易造成误读的方式。” “这个……说雨不合适,那该怎么说?” “大概是某些存在规则,也许仅是片断,向另一套规则体系的冲击吧。” “哈?” “如此显化超凡领域,又如此酝酿拿捏,除了这种可能性,我也再想不出别的了。” 哈尔德夫人仍然是不确定的口气,袁无畏则觉得,她并不是要答疑解惑,而是通过描述过程,梳理未完全定形的思路。 “每一个烟鱼雾雀,可能都是一段规则映射。其实就是让灰质这样一种特殊元素,以‘新形态’稳定存在于物质和精神层面的‘方案’。 “这不是动能冲击, 不管你看到的,是什么方向、什么形式的冲撞,带给他们的压力,更多还是在自我逻辑层面,属于是规则上的冲突或融合。” 袁无畏好像懂了,但又缺乏直观感受,终于忍不住开口:“规则冲突是什么感觉?” “超凡领域的事儿,我不太不清楚。但硬往喉咙里灌玻璃渣,想来不会太舒服。” 你这也是“比喻”! 袁无畏腹诽。 但事实证明,哈尔德夫人的判断没错,“大时空泡”里显现出来的超凡种,有好多位,脸色都变得非常难看,个别肢体反应更明显。 不过,好像有什么表述不对? 袁无畏愣愣神,忽然醒悟:“你不也是超凡种吗?什么叫超凡领域不清楚……” “应该是。” “别逗我,什么叫应该!” “因为不太一样。我选择的路径,似乎并不存在超凡领域这回事儿。相比之下,田邦的‘应该’,倒更传统些。” “能说明白点儿吗?” “这问题,最好问我的投资人们。” 投资人……还“们”? 袁无畏本能感应到,这个问题弄不好是要闹出人命的。讪讪一笑,以吞掉自家名字的决心,咬紧牙关,老实做一个倾听者。 哈尔德夫人确实还有一些想法待表述:“其实有一点,你说得不错,在这滂沱大雨般的干扰中,这些人一定会对某些撞击更敏感……但不会是天上的云层。 “云层又算什么呢,不外乎是别无他物的虚空,是自然的世界。就算他们想要分清楚方向,也得不到任何的回声,或者说这个回声就是自然本身——这就是时空类能力的作用。” 她在说罗南的手段。 袁无畏心领神会。 坦白讲,同样具有所谓“时空类能力”的袁无畏,心底深处,真的超级羡慕这种具有超强主动性和支配力的能力模式。 不像自己,只能做一个人形接收器。 “???????????????既然这些人,已经进入到这方完成了统合支配的时空中,尤未自觉,就注定了他们会忽略掉最关键的信息……更不用说,那位还增加了干扰项。 “当下,这些迟钝又敏感的家伙,越是对身边的‘大象’视而不见,对那些具有明确反馈的对象,就会更加上心、警惕;他们感受最清晰的,反而是来自于彼此之间的信息交换。” 【目前用下来,听书声音最全最好用的app,集成4大语音合成引擎,超100种音色,更是支持离线朗读的换源神器,huanyuanapp.com 换源app】 “对呀,平飞的这些就是干扰项没错!” 袁无畏又拍了记栏杆,震得手心生痛。也许哈尔德夫人只是借表述理清头绪,但他也是实实在在有了收获。 所谓“平飞的这些”,就是指那些来自于各位超凡种自身,抽拉卷缠灰质长线形成的“烟鱼雾雀”——此时它们一旦能成功出离超凡领域,就朝着其他超凡种的方向撞过去。 这样你撞我,我撞你,不正是“明确反馈”吗? 于是,荒唐的情况出现了: 一场瓢泼大雨中,浑身湿透的淋雨人,根本“忘记”了现在正下着雨,反而警惕其他同样给浇透的倒霉蛋往他身上泼脏水…… 哈尔德夫人垂眸而笑:“要说也是非战之罪。谁能想到,那位会这样摆弄人?而且也真是好大手笔……灰质,这东西换一种形态,竟然可以作为推动精神感知跨越极限的介质。 “现在,二十来位超凡种,至少那些肉身侧,像这样遥远而清晰的感知,也算是少见的体验,他们会更敏感也更好奇,然后持续强化下去。” 袁无畏“唔”了声,认真思考一番,罕见对哈尔德夫人的说法明确提出异议:“也许,起关键作用的,不是灰质,而是灰质承载的‘形态’本身?” “你是说……” “告死鸟。” “役魔卷。” “……” 双方糟糕的默契,引发了短暂的沉默。 袁无畏干笑两声:“我现在满脑子都是‘告死鸟’……哎,‘役魔卷’我也听过,好像是天人荡魔图里面的?” 到这里,袁无畏又怔了下: “等等,这两个莫不是一回事儿吧?” 说话间,“大时空泡”映射的大金三角地图模型上,出现了比较明显的变化: 正如袁无畏与哈尔德夫人讨论的那样:高度重叠的感知路径,往复不休的反馈强化,一轮两轮无数轮……时空环境中的“压痕”,或曰某种半固化的“链接”就形成了。 弥漫灰雾的虚空中,呈现出格外清晰的明亮长链的网络,将数十万平方公里范围内,几乎所有超凡种并联在一起。 就这样,灰雾中不断穿梭往来、似成形又非成形的“烟鱼雾雀”,还有其它更加粗糙抽象的灰质捏合物,以人们始料未及的方式,给这些超凡种们建构起了一套新鲜火辣又确凿无疑的气机交互感应系统。 这是允许信息高速交换的链路,同样也是困缚他们的巨网。 严格来说,真正着手发力完成这一切的,并不是只捏了个“背景”的罗导演,而是不知不觉已然入戏的超凡种们自己。 反正,袁无畏的理解是这样, 身在局中的超凡种们,大约仍对其中的逻辑茫然无知,他们也没有闲情去琢磨复杂的背景知识。 随着“感应链”持续压实,他们都陷入到了陌生又荒诞的情境中,很多人,特别是安全感比较缺失的那些,不得不惊愕且狼狈的调整自己的气机和位置,但是根本毫无效果…… 互锁的感知链网,最核心就在“互锁”。 只要勘不破时空本身的迷障,或者勘破了却得不到其他入局者的配合,一切休提。 当然了,超凡种并不都是独狼,某些人适应能力也不容小觑。此时已经有几位“社牛”,带着强???????????????烈的好奇,又或唯恐天下不乱的心思,四面联络,主动出击,想借这轮奇妙体验,搞出点事儿来。 不论怎样,随着感知链网的建构成功,大金三角就进入到了一个超级活跃、超级敏感……也超级凶险的状态中。 这是罗南希望看到的情景吗? 后面他又会怎么做? 看上去,罗南铁了心要解决不同版本环境的问题,让灰质,当然更可能是灰质承载的“新形态”,在地球这一方时空、以及大时空背景下各个特殊规则环境中,都能稳定存在。 但……只此而已? 袁无畏回忆梳理有关信息,追溯因果 ,却愕然发现:貌似“灰质”才是罗南宣称要尽快解决的目标,而天人荡魔图、告死鸟等等,只是工具而已。 那他和哈尔德夫人的讨论成果,亦即将“新形态”的优先级,摆在“灰质”之前——这样的想法,岂不是本末倒置? 还有,目前已经是这样的大场面了,仅仅为了解决“灰质”的话,未免太不匹配。那边是不是还隐藏着另一个,乃至多个他不了解的目标? 袁无畏尝试询问哈尔德夫人,后者就笑:“你这样想,就证明对于罗南先生的认识进入到一个新的层面。但说不好是进步,还是倒退。” “所以……” “继续努力吧,也许以后你可以了解更多。” “喂,我不要以后,我现在就想知道!” 哈尔德夫人没有再回答,她再次推开了艉楼的舱门,这次不再耽搁,径直走进去。 袁无畏下意识跟了一步,但看着黑洞洞的舱门,本就不甚充沛的勇气迅速消退,只好尝试着卖个萌: “您就行行好……” “共勉吧。” 舱门关上,隔绝内外,再无后续。 袁无畏在外面愣了几秒钟,终于醒悟过来,哈尔德夫人的意思是说: 她也不知道! 这就比较麻烦了。 如果他想满足自己旺盛的好奇心又该怎么做呢?继续胡思乱想毫无意义,想要再找一个交流对象…… 总不能是罗南吧。 心头闪过罗南年轻但又出奇模糊的形象,只一瞬间,仅有的那点好奇心,也给冻结了。 嗯,还留存了一点荒谬的心思: 话说这种时候,会不会真有人勇敢无畏、打出直球,追着罗南要把一切问题搞清楚? 也许,那才是勘破迷雾的最佳方法? 第七百一十五章 互撞击(下) 傍明时分,天空中云层渐厚,山林间飞鸟蚊虫成群结队,飞腾起落,与白日残留的湿热混搅作用,如烟如瘴。以至于夕阳投射来的光线,都晕染开来,化为妖异的黄雾,弥漫林间。 山林边缘,临水高地,一处临时开辟出来的空地上,深蓝集群暂时降落休整。 在他们西北方向大约十几公里,还有一道灰黑烟柱升腾、飘散,借着最后一点儿日光,恰好能看得清楚。 那是深蓝集群的最新战果,一处还在快速扩张期的地下畸变菌群。观其位置,有可能是“百峰君”,亦即大金三角西部,湖城附近最著名的超凡畸变巢穴……的一处分支。 既然不是“百峰君”本体,大家也就不太在乎了。清掉这处畸变菌群,其实就是为了在降落休息的有限时间内,确保周边环境安全。 虽然严格意义上说,他们仍然在“百峰君”的势力范围内,而且这样的行为多少有些“冒犯”,可主导一切的大佬这么做了,他们这些小卒子又操哪门子心? 有担心或回味的功夫,还不如抓紧时间忙完手里的事。 是的,说是休息,其实真正休息的,只是深蓝行者装备罢了。 深蓝行者外骨骼装甲,固然是地球军事科技水平的巅峰之作,但只要它还是机械设备,就绕不开维修保养这一关。 越是精密装备,越是如此。 ????????????????什么特种合金、磁浮电机、高储能源匣、生物电感应系统等等,说起来高大上,真要搞一次长距离机动,还是离不开润滑油、冷却液、清洁剂……当然还有各种磨损件的备件。 更何况,从淮城外围的地洞工程营地,一路转战到大金三角西侧的莽苍大山深处,三四百公里脚不沾地,全程飞行,对人、对装备系统,都是全新的体验。 由此带来的消耗磨损,常规一、二级保养项目不一定能覆盖到,必须开启系统自检功能,还需要操控人员协调配合。 如此一来,这段休息时间,大家最多也就是轮流喘口气而已,有限的几个机修兵,更是忙得吐血。 赵汐也不例外。 别看他靠着有限服役时间内多轮考试、竞赛,已经冠上了“维修师”尊衔,貌似与大头兵拉开距离。但只要称号中有一个“修”字,干的就还是一样的活儿。 事实上,他觉得自己今天格外悲惨。 忙碌也就罢了,偏偏有生以来遇到的最大boss,就在他身边。 罗南对深蓝行者外骨骼的维修保养很感兴趣。休息时间,他不再搞那些玄乎的理论和说教,也不再抽取组合那些神奇的“地牌”和“生物牌”,只是选定了赵汐这个倒霉鬼,饶有兴味地跟在他身边,加入到机修兵的工作中来。 确实是加入:开始是看,后来直接上手,没有添乱,非常娴熟! 除了中间偶尔会有“应该发展专业工程机芯”之类的上位者发言,大部分时间,他都和一位熟练工没有任何差别。 可以配合打下手,也能单独作业,不懂就问,操作中也能及时沟通,显然已经形成了非常良好的工作习惯。 这不是摆拍做秀,但比做秀更可怕。 赵汐感觉非常别扭,出于现阶段的“阵营”和“立场”认知,自己好像是在暴露机机密,而且是在众目睽睽之下。 问题是,孟荼这位名义上的指挥官都装作没看到,他能怎么办? 尴尬无奈的情绪,与手上快速解决活计的顺畅感共存,使得别扭感持续加重,赵汐觉得,他需要说点儿什么,哪怕是尬聊呢: “那个,猫眼真的是……跟你混的?” “互相帮忙。” 还很谦虚……过了吧? 赵汐隐蔽撇嘴:“以你为主。” “哦,我目前能做的事更多些。” 赵汐脑中闪过猫眼懒散又桀骜的模样,发自内心感慨:“她性子可野,也就是你这样的大佬,能降得住她。” “说不上……这边有毛刺,提前换件吧。” “行。话说她这次回来,手上活变多了,你开发的?” “咳!”弗里斯重重咳嗽。他放心不下,一直跟在后面,此时仗着是赵汐的直属上官,插话进来: “老赵的意思是,猫眼现搞无人机侦察,有模有样的,之前我们可没想过,能力者的精神感应,可以和机械设备配合得这么好。” 罗南打开配件盒,挑选合适的备件,头也不抬,信口道:“应该说是理论和技术发展到现在,正好进入一个变革期,认真学习的话,技能更新会更频繁。猫眼……她已经很懒了。” “变更,就是你主导的呗,顺便还把我们这些人给革掉了。” 弗里斯才是真有胆色的那类人。 赵汐在旁边听得呲牙咧嘴。 罗南的回应却是相当温和,就像他在外骨骼侧下传动模块室里的灵巧操作,没有让人心躁的粘滞和擦撞,有的只是配件组合时应有的干脆顺滑声响: “不至于。你们确实有很多人做了一些过于短视的改造,但随着机芯技术发展,内殖机芯换代应该也会成为常态,基本上还是能够将负面影响降到最低。” “然后我们就从最前沿掉到拖后腿了。” 弗里斯倒显得有些咄咄逼人,他一直就是这样的性格,最后还要吐槽:“老子当初是奔着威风、待遇来的。结果挨刀之后,时代变了,退伍可能还要靠残疾人补贴过日子……猫眼这是找了个啥老板啊!” ????????????????说到动情处,他一顺手,重拍在罗南背上——这年轻人正沉肩弯腰换配件呢,姿势摆得太好了! 场面有那么一瞬间,僵了一下。 最僵的就是弗里斯本人,周边安静得能听见自家里耳道里的血流声。 这几秒钟时间里,可能只有罗南保持着原有的状态,仍弓着背,平静回应: “合格的装备可以量产,合格的战士很难,也很缺。 “另外,深蓝系列机芯,有些设计藏头露尾,不够负责,但基本模式和形态还是很经典的,并不差什么。有一份实战中形成的正确思维,更重要。” 弗里斯没有立刻回应,他还没缓过劲儿来。 倒是赵汐小声问:“过几年,需要战斗的地方会更少吧……” 弗里斯毕竟是大心脏,一个缓冲就回神,哈哈笑着,嗓子更洪亮:“大金三角这种地方,都让你给拿捏了。回头全面反攻,只要你不像某些人那些,想搞什么产业,总该有到头的时候。切,到头也好……水货,你觉得呢?” 因为名字中带水偏旁,惨被冠上这外号,赵汐也习惯了,他咧嘴笑:“我是技术人员,打不打仗都吃香,又不真是奔着挣大钱来的。” “真的不会再打仗吗?”这次开口的是火力手班纳,他在旁边也偷听好久了,忍不住插话进来,“我怎么觉得,全面战争都要开始了?” “应该不至于吧……”赵汐作为技术人员,还是想着稳稳妥妥把钱挣了。 “我争取。” “……” 弗里斯继续吐槽:“残疾判定好像也不算什么……” 他终究是指挥官,有些事情更敢想:“话说,有你说的那什么正确思维,不管机芯是什么版本,都可以学天人荡魔图吗?” “可以的,但学不太多。” “是嘛,果然还是受影响。” 罗南走到赵汐身边,低头去看自检程序界面,同时耐心回复:“目前来看,大家都没差别的。有的关口不容易闯过去,需要验证多个层面的可行性。” “有你说的‘够负责’的机芯也不行?” “不是机芯的问题。” “唔,没经过改造的普通人、能力者也不行?” “不行。” “那这是什么莫名其妙的玩意儿?”弗里斯习惯性吐槽,却突然有所领悟,又看向罗南。 后者仍盯着自检界面,对照操作手册,逐一验证,顺口道:“不管怎么说,我先试试吧。” “你……先?”弗里斯有点儿恍惚。 赵汐的思维则慢了不止一拍,还以为自己懂了:“这个时代,大哥别笑二哥,普通人也不是说什么都不沾染的。”弗里斯回神、撇嘴:“畸变时代嘛,谁还是白莲花了?如果有外星人,说不定看咱们一个个都是病入膏肓加十级残废。” 罗南叹了口气:“是不是有一种可能:外星人也好不到哪儿去。” 弗里斯一怔,随即放声大笑。 不得不说,深蓝集群这边氛围在缓和,指向罗南的恐惧或敌对的目光在减少。 罗南和赵汐、弗里斯聊天,像班纳这样大胆插话进去的固然很少,可很多人都偷偷往这边看,竖起耳朵听……也随着交谈的内容皱眉、傻笑。 孟荼静静站在一旁。他的工作被迫延期,但 还是要战战兢兢,咳,是兢兢业业站好最后一班岗。 也正是这个马上就要出离的位置,帮助他用相对超然的视角,观察这一切。 毫无疑问,罗南是有魅力的。 强大的能力,极近的距离,最重要的是一整天高强度的信息输出,以及高效的反馈,让一群本有怨恚的燃烧者,不知不觉间就被他的魅力辐射到。 燃烧者们开始明白: 他们没有站在顶峰,前面也不是死路。 很多人开始思考。不管思考什么,理性本身就是情绪的大敌。 当然,这不可能消除每个人的敌意。 而这大约也从来不是罗南的目的。 看着维修保养告一段落,????????????????罗南已经收拾好工具箱,孟荼稍稍收拾思绪,走过去汇报工作:“完成这轮休整,大概还需要十分钟左右,目前‘百峰君’并没有做出反应,您看,后续我们是继续推进,还是考虑扎营?” “天色不早了……” 何止不早了,就在罗南沉吟之时,西边山岭后的太阳,仿佛被人强扼着,猛地拽到地平线以下。 天光骤暗,远端还有点儿未散尽的温黄颜色,近处则有大片烟云雾霭翻涌上来,青森森、蓝汪汪,裹着山林飞鸟走兽的吐息鸣叫,一时竟是扫荡湿热,寒沁心脾。 孟荼看着周边环境变化,眉头皱起,语速也在加快:“考虑到荒野情况,如果在野外露宿,基础防御工事还是要有的,现在可以准备了;夜行军的话,从天上走,我缺乏经验,需要您定夺。” 罗南“哦”了声:“现在局面基本上是控制住了,采样效率也很高……相应的大家也很疲惫了,没必要维持高度紧张状态。” 周围能听到这番对话的,都松了口气。但与同时,人们的视线又都投向了孟荼,后者隐约就是肩头一沉。他吸了口气,给出明确意见: “刚才击破的地下菌群,很可能与‘百峰君’有关联,长时间驻留此地,安全性很难保障。我们所在山区,距离湖城北部卫星城广林,直线距离也就是一百五十多公里,从天上走,可以选择直接入城休息,但需要穿过‘百峰君’的核心势力范围。正常行军的话,我不建议这样做。” 说是不建议,孟荼仍不免偷看罗南的脸色:这位爷看上去还算平和,可万一哪句话激起他逆反心理了呢? 说起来……他变声期都没过呢。 罗南并无表示。 孟荼松一口气,继续道:“另外,如果稍微向东南偏航,绕过危险区域,大约七十公里左右,是湖城的一处前进基地。刚刚湖城近防军司令部主动联系,愿意提供营房。” “湖城近防军?”罗南听得就笑,“湖城刚刚也有人联系我,要尽地主之谊。” 孟荼想当然就以为:“高会长吗?” “他的心腹吧。” 孟荼惊讶:这……算是摆架子吧!都快到地头了,真就一个电话都不打? 想是这么想,他可不敢说出口。 罗南倒是一点儿也不介意,只若有所思: “百峰君啊……” 孟荼头皮发紧,想来不少人都有相似的感觉: 千万别节外生枝啊! 你那个作业地图上,不是没“百峰君”什么事儿吗? 幸好,罗南也只是将这处顶麻烦的畸变巢穴,在嘴边转了一圈,旋即展颜: “客随主便,人家既然安排了,就去呗。” 第七百一十六章 百峰君(上) 多年未开发,布满畸变种群的七十公里山区路线,对普通人来说是不可逾越的天堑。但经过休息保养、武装到牙齿的深蓝集群,差不多是打着呵欠飞过这段路的。 孟荼的保守建议没有翻车,一路无事。只半个小时多一点儿,目的地就已经在望。 这也没什么可表功的,临到基地,孟荼反倒更加忙碌了。外来的通讯愈发密集,让他应接不暇。 湖城近防军高官、军中同事、大学旧友……感觉中,几乎所有在湖城、或与湖城扯得上的关系的、叫得上名叫不上名的“故人”,都要来问两句。 某些人的紧张焦虑之心,隔着无线电波都能窥见。 除此以为,前进基地负责人还找他商量如何妥善安排人员设备——那边也不是个能独当一面的,动辙请示汇报,激得孟荼头皮都要炸掉。 这特么就是烂活:推不出去,真推出去了还不放心。 深蓝集群这三十来位燃烧者,来源比较复杂。孟荼直管的队伍固然占了一大半,但也有????????????????十来个人,是淮城派过来在地洞周边搞协防的,底子不是特别清楚。 如今“无芯流”与“燃烧者”路线之争,渐渐起势。孟荼还真怕里面有脑子不清楚的,或者受有心人撺掇,再搞出事端——那位的安全问题大约不用操心,可真惹毛了人家,弄不好又是个敏感大事件。 果然还是副手的命! 有这份觉悟是一回事,夜风吹荡过来侧方的朗朗笑声时,心绪反应是另一回事。 这时候,孟荼就后悔,没把郎智和带来。如果跟着出来的是那位,至少一些琐碎杂事基本上用不着他来操心。可问题是,身边的副手,是弗里斯那个混球。 这个老兵痞,惯于经营“疏阔直率”的人设,一应庶务只装着不懂、看不见。为此竟然敢粘着罗南聊天,度过最初紧张阶段后,此时已经是言笑自若,只差没勾肩搭背。 孟荼在骂娘的同时,也要暗叫一声“佩服”。 不管怎样,在夜色彻底笼罩大金三角之前,他们暂时把那处高危的山脉抛到后面,今天的路程结束了。 浮空的深蓝集群开始降低高度。 虽已入夜,前进基地的位置还是很显眼。因为夜色在遮蔽很多细节的同时,也会突出一些东西: 比如灯光。 就在漆黑的山脉边沿,点簇灯火聚拢在有限的区域内,形成好似梳子般的轮廓。 “这地方倒挺有设计感的。” 赵汐等人被弗里斯带着,和罗南交谈多时,愈发地放开了。真就像平日在队里闲聊那般,随意抒发感想:“居高临下这么一看,倒像是个高档宾馆……就是周边没有人烟。” “知足吧,在这儿住一夜,怎么都比山林里强。”班纳是火力手,装备载重要比其他人高上一截,就算是浮空消去很大一部分负担,自体感受也要更辛苦。 弗里斯“嘁”了声:“人是不会缺的,就是过来了,死不死的不好说。” “哦,那些探险家、雇佣兵……人为财死嘛,讨生活又不丢人。”说着,班纳忽然想起一事:“哎,我记得老大你在湖城服役过,近防军?” “没有,别扯我,我那是野战军,正经的东亚战区主力部队。” “你总在湖城呆过呀。” “那倒没错。” “熟悉情况是吧,那我问问,这把‘梳子’上的‘齿’是怎么回事儿?” “你眼神不好,没看见基地是挨着河吗?那些是水边船只的泊位。” “到江边了?” “滚,有没有点儿谱?起码还要再四五十公里呢。这条河算支流的支流吧,往南二十公里汇入干流,再往西二三十公里入江。” 弗里斯顿了顿,又道:“不过我在这儿当兵的时候,有几年连下暴雨,以前那些老水利工程眼瞅着撑不住了。后来听说支流干流水道又往南推了一段,淹了好多地方,和那边几个湖连成一片,从更上游处也能入江。” “厉害了,湖城地理通!”班纳顺口拍个马屁。 “可以减一个前缀谢谢。” ????????????????此时深蓝集群浮空高度已不足百米,通过侦测设备已经可以扫描到下方基地露天人员的数目,以及生命体征。 “确实人不少。”赵汐有点儿惊讶,“那边还有船刚靠上码头呢。” “那回来得比较晚了。这边夜行船很危险,河道上游就是山里,百峰君一个喷嚏,说不定就抖落下来什么要命的玩意儿,顺水飘下来。” “所以这边才聚集千把号人,险中求利?” 这次问话的换人了,是罗南。 相处这么久,弗里斯已经是应对自如了,说话语气都没怎么变: “这里算小的,再往西去三十来公里,到干流上游老水库,那才叫热闹。靠山吃山,靠水吃水,靠百峰君……不被它吃,就吃它补补呗。” “到干流,也从前进基地这里走?” “一部分人是这样的,但很多人直接就从八宝城出发了。就是湖城最远的一处卫星城,虽然要多跑一半多的路,但装备采买、人员招募、信息流通都要方便得多。毕竟,那是大金三角南线、西线交汇地嘛。” 说话间,深蓝集群已经在前进基地安排好的区域降落。虽说这里比想象中热闹,人多眼杂,但毕竟还有一部分军事用途和相应区域,与人头涌涌的“野外专业人士生活区”隔绝开来,勉强也算清净。 等到全员降落、卸甲待机,孟荼立刻又来到罗南身边,请示下步安排。然而没等开口,便听罗南又问: “淮城到湖城,直线距离四百公里……” 弗里斯一边卸甲,一边继续展现他的“地理通”能力:“应该有四百五。实际路程,就是老老实实陆地行军,走故道的话,西线走广林六百五,东线走八宝七百五。” “但事实上两地卫星城,均已经前出一百公里左右,还有前进基地,两边一挤,中间的区域也就那样……大金三角不大呀!” 罗南的感慨应该暗含他意,孟荼也不接话,这种事情太敏感了。 弗里斯才不管那些,撇嘴冷笑:“何止不大,我80年还是个大头兵,也没有深蓝行者之类的傍身,但只要胆子壮,人头熟,三五个人结伴走,带着装备,途中经过两到三个游民聚落,就能跨城往来了。” “什么城?湖城和淮城?”赵汐惊了,“还能这样?” “那几年这里还能作为电影取景地呢……没错,我说的就是这个前进基地。” “可荒野上……” “这是东亚腹地,又不是西北、东北亚,当时麻烦主要出在大江下游两岸。要是海城能建起来,四个角一封,也没问题。可这不是没建起来么。” “后来呢?”赵汐不懂就问。 “后来不就是你现在看到的样子?还技术人员,你说话动脑子也要讲技术才行。” “我是说后来怎么就变成……靠!” 至于为什么会变成现在这个鬼样子,说到这个程度,就算赵汐是最纯粹的技术人员,在当下环境中耳濡目染,也知道那答案绝不好再说出口了。 罗南倒是挺感兴趣,更不用担心什么,继????????????????续询问:“不说其他的,你说当时麻烦出在大江中下游两岸……那百峰君呢,资料上说百峰君七十年代末就已经成气候了。” “是吗?我当兵的时候没怎么注意到,那时候走东线我都嫌远,常走西线来着。就是从广林沿故道穿过山区,那边有残留的铁轨嘛,带着金属探测仪、成像仪,基本就不用愁了。” “所以百峰君……” “我那时候只知道山里头畸变种厉害,但也没有厉害到蔓延整个山区的地步。” 百峰君,名字听上去像是“个体”,其实属于非典型的畸变巢穴性质。是罗南等人刚绕行的大片山脉中当之无愧的霸主。它的本体据说是一片地下菌群,就和深蓝集群前不久灭掉的那处畸变巢穴性质类似。 但随着研究深入,大家对“百峰君”本体的判断反而不那么好拿捏了。只知道它非常善于通过感染、寄生等方式,控制地界内的生灵,以为爪牙耳目,且动植物种群不限。而且还具有某种“活化”能力,可以驱动山石水体等,发挥不可思议的力量。 某种意义上,在它势力范围内的上百座山体,都是“活的”,都可以贯彻它的意志,成为吞噬生命的绝地——如果它真有明确意志的话。 “百峰君”由此而得名。 百峰君、灰旅者、三角洲巢穴群,正是大金三角最出名的超凡级别的畸变种(巢穴)。 这其中,灰旅者居无定所,可以不论,百峰君横亘中游,钳制湖城;三角洲巢穴群糜烂下游,连通大洋。大金三角的问题久拖不决,很大程度上就是对这两边的治理出了问题。 罗南和弗里斯探讨湖城周边地理和“百峰君”的发家史,孟荼都插不进去话——更不愿掺和。 反正还有比他更尴尬的:过来迎接的前进基地军官,此时进也不是,退也不是,已经僵在那里了。 幸好这时候,有人给罗南发来通讯请求,打断了这个要命的话题。 罗南看了下,接通: “呦,师姐,有事儿?” 第七百一十六章 百峰君(中) “帮别人问件事喽。”墨拉语气轻松,“你现在到湖城附近了吧?方便说话吗?” “你说。” “六甲那个脸皮薄的,让我问问你,现在去实验场还行不行,他费用已经交了的。” “确实,他交了一页笔记,猫眼和我说了……当然可以。” 说到猫眼的时候,身边弗里斯、赵汐等人下意识都竖起耳朵。 罗南也不管他们是不是在偷听,径直朝准备好的休息区方向走过去。孟荼犹豫了一下,还是跟上,弗里斯等人也是有样学样。 前进基地的负责军官,嘴巴张了两三回,也没有勇气打断罗南的通讯,只能摘下军帽擦了擦汗,又戴上帽子,闷头跟上去。 罗南先进入的是一处门厅,这里相当宽阔,又没有什么多余的陈设,他正常声音开口说话,经过反射重叠,都变得格外洪亮。 “其实他要不是今天跟着绕了个圈子,又被田邦耽搁了一下,现在应该已经到了。” 且不说这边孟荼面皮抽搐了一记,那边墨拉也不满意:“他是被哈尔德夫人耽搁的好吗!那个老寡妇现在跟你混的对吧?” 罗南就笑:“你自个儿躲得远远的,????????????????对这边的情况倒是灵通的很。” “哪里哪里,我有自知之明,师弟你那规格,我还把握不住。事实证明果然如此,那些屁颠屁颠跑过去的,一个个都坐蜡了。” 稍顿,墨拉又问道:“真不需要再交个投名状什么的?” “什么意思?” “现在大金三角什么状况,你最清楚。一个个都给绑上链子,牵一发而动全身,六甲多少也是‘行动不便’……所以你究竟是什么打算?” “集众人之智,验证一些事情。” “什么事?” 墨拉很有打破砂锅问到底的气势。 罗南也很爽快:“两件事,一个是天人荡魔图,我刚把这套课程初中级阶段整理个大概,但里面有好几处关隘,受限于咱们的体质,不容易突破,所以就想着来个大数据采样……你知道的,涉及到人身修行,一个人做不来,也不能想当然。” “听到你这个觉悟,修教官大概会很欣慰。”墨拉随口一句,大约算是吐槽吧。 罗南只当没听见,继续往下讲:“其他人的数据好收集,像你们这样,到了一定层次的强人,就比较麻烦。难得有这么多超凡种汇集在此……” “所以你给他们下任务了?” “目前还不需要。” “所以不是众人之智,而是众人之材吧——耗材的材。” “不至于,我只是说,大家聚在一起不容易,而且还有灰质这个中介统摄,机会不容错过。” 墨拉“哈”了一声:“你还说不是耗材……算了你说什么就是什么,我就这样给六甲回复了。啧,尼克果然没份量。” “尼克?” “哦,他们都以为你想着把尼克做掉。所以你没看血妖在协会论坛上放的风吗?他现在俨然以你的代言人自居,很多人也都信了。” 罗南也不能说完全不知情:“血妖倒是提了一嘴,不过我也告诉他,处理尼克会很复杂。” “难得你能认识到这一点。挺冷静的哈,我以为尼克对瑞雯下手,你会像疯狗一样报复,就像千分之二小姐时那样……是因为没吃亏?还是说现在的瑞雯,和以前不一样了?” 墨拉话里有试探,但罗南根本不回应。她也不失望,省下点儿力气,大肆嘲笑血妖:“打牌就能看出来,想着特立独行却抓不住重点,战略思路没问题战术上总犯错……对你也是舔不对位置,果然功夫还要再加强。” “也不至于。” 对血妖,罗南多少还是要维护一下的:“尼克可能杀不死,但他的存在状态很有研究价值。如果某些人不介意的话,我倒是希望以他为蓝本,研究一下灰质在超凡种身上特殊的存在状态……反正公认的,他比较能抗。” 话题越来越危险了。 罗南在大厅里正常讲话,身边一帮人面面相觑。 孟荼给弗里斯打眼色,让他带着闲杂人等先撤,然而后者只当看不见,继续听得津津有味——哪怕只能听到罗南这半边的信息,也是一样。 罗南都不在乎,他紧张个球! 孟荼拿他没办法,只能狠瞪去一眼,又示前进基地负责人上来,给罗南带路,快点离开这种公众场合。 那位负责人怎么说也是近防军的中校军官,如今却是晕头胀脑,说话气息都快顺不下去,只能简单地讲“这边,往这边”之类的话。 还好,罗南在通讯之余,对周边情况也能把握清楚,点点头,穿过门厅,到后面的院落去。 弗里斯还想跟上,却被孟荼一把拽着:“你带着维修师去????????????????统计存放装备……现在。” 弗里斯耸肩,又看向罗南背景,颇有些依依不舍。结果被孟荼推了一把,终还是笑哈哈地揽着赵汐往回走。 这边在通讯中,墨拉已经是连续多次听到“灰质”这个词了,也就自然而然问出来:“那个灰质究竟是什么玩意儿?” “这正是我要研究的另一件事。” 罗南答得也是自然而然:“我认为,它脱胎于一种极度危险的元素,是经过某种过程重组转化之后剩余的杂质,但同样具备相当的危险性。” “能再具体点儿么?” “当然,我这边总结了几条: “第一,这种东西如果不及时处置,对于生物仍具有明显的侵蚀伤害,可以作用于基因层面,很可能会成为或者已经成为全球生命畸变的推进剂。 “事实上,我今天收集分析过一部分信息,这种东西已经以多种化合物形式,广泛存在于世界各地,相当一部分人的体内也有留存,同时精神海洋中也普遍存在。 “经过化合、遗传、更迭换代之后,固然面目全非,却仍然可以看出一点痕迹……” 对面墨拉叫停:“先等等,你说你收集了信息,有没有准确的信息源啊?” “我不是吗?” 墨拉吹了一声口哨:“当然,师弟你继续。” 其实,墨拉的置疑很犀利。 严格意义上讲,所谓“信息收集分析”,罗南只是居中调度。采样者除了明面上的山君,更主要是由磁光云母进行;测算分析则是由外接神经元中“内宇宙模拟器”新释放的算力——以高级人工智能面目出现的“葵姨”主导。 给出来的答案,就是“葵姨”的分析结果。 不过这种情况,四舍五入一下,说是罗南本人也无可厚非。 罗南也就心安理得地讲下去:“第二,我不确定这种东西经过特殊的提取作用之后,会不会上溯源头,还原成原始面目……这个可能性很小,非常小,不过公正教团昨天晚上,明显有些玩脱了。他们成功地让这种一般性污染物变成了可以致命的毒药。” 墨拉嗯嗯两声:“真理天平的大置换,总能搞出一些不可思议的玩意儿来。” “确实如此。” 罗南颇有同感,旋又继续道:“第三条嘛,就是灰质这东西的存量,远远超出我最初的估计。我曾经以为昨天才是它们第一次泄露,事实证明不对。 “大金三角这边的浓度,至少已经咕嘟咕嘟的喷了几十年,而我至今还没有完全搞清楚这东西的源头……但这样的存量,如果它确实有一个持续生成的机制,源头又紧贴着地球本地时空,情况就会非常麻烦。” 罗南停顿了一下,再次强调:“非常非常麻烦。” “好像确实应该重视的样子。” 墨拉听了他总结的三点,只是概略性地评价一下,转眼却是揪住其中一个细节:“你说那个源头没有完全搞清楚,就是部分搞清楚了是吧?” “差不多。” “分享一下?” “雾气迷宫吧。”罗南答得简单直接。 “呃,是我理解的那个雾气迷宫?” “对,我们一家,李维还有其他很多人都在研究关注的那个地方。我要收集的笔记本残页的出处。” “地洞是连向那里吗?” 墨拉奇峰突出一句话,罗南也是微怔,然后就笑起来:“算是个窗口。” “然后灰质从这个‘窗口’里面泄露出来了。”墨拉的表述貌似不怀好意。 ????????????????罗南也不在乎:“中间还经过了一些环节……不过你这么说,也不算错。” “所谓的‘环节’,是不是要找公正教团那边?”墨拉所说的内容,好像只是罗南之前某句话的重复,但是在现在这种语境之下,意思变得更清晰。 “是的,没错。”罗南感叹一声,“思路正确。” “首祭女士,还有拉尼尔,听上去要头疼了。”墨拉低低发笑,“不过你和我说这么多,是让我当大喇叭?广而告之?” “同样的内容,四个小时前我就已经和欧阳会长、武皇陛下说完了。” “那你这是……” “你要发挥你的价值。”罗南点她点得得很直白,“换点更有意义的消息过来吧。” 墨拉失笑:“喂,你自己都传出去了,这些东西,最多明天就会烂大街……” “那你今天晚上卖出个好价钱。” “师弟,你不老实哦!” 罗南愣了至少两秒钟,才醒悟过来墨拉说的是哪一出。他才懒得和墨拉往上捋,也不想再讲条件: “没事的话我挂了。” “等等啊,就没有什么独家细节?” “只要你卖……把消息卖给对的人,根据认知水平的不同,他们自然会从中收到独家的信息。” 说完这些,罗南想了想,又道:“我可以再提醒你一句,目前信息的定价权还是掌握在我手里——师姐,这对你的价值提升,没有半点好处。” “说我不识货啊哈?谢谢师弟你的鞭策,我会努力找到,能让你心甘情愿支付溢价的东西的……那么,回见?” “回见……稍等。” 罗南在清净院落中,恰好面向西北方向,看到的是昏暗天色下,似乎无限绵延开来的莽莽群山,与之相伴的,还有不远处的汩汩流水和鼎沸人声。 他心中一动,叫住墨拉:“我倒是可以先支付一次溢价。” “不是吧,对师姐这么好?” “算是一种演示。”罗南稍稍斟酌一下措辞,继续道:“同时也想问,师姐你对百峰君怎么看?对,就是湖城边上这个。” 那边稍静,随后传过来有点迷糊的回应:“我能有什么看法?这话你可以问问那位高会长。” “是吗?我倒是觉得,师姐你这一次偷懒没有到大金三角来,多少是有些判断失误了。” 第七百一十六章 百峰君(下) “怎么,没有掉到你网里,就在这儿诋毁我?”墨拉的嗓音经过电磁波的传输解析,略微有一点儿失真,但那份无所顾忌的轻松感则一以贯之。 罗南就事论事解释:“那不算是网,只是利用灰质化合物在他们形神结构中普遍存在的情况,加以‘驱役’……也可以说‘捏合’出的信息交流通道。” “啧,你可以把‘驱役’这鬼名词儿直接替换掉的。反正我现在越发感觉,离大金三角远远的,真是英明决定!” “所谓‘驱役’是针对灰质而言,与人无关……” “是那个‘天人荡魔图’的效果?” “消息灵通。” 问题是,她明显在避开“百峰君”的话题。 罗南是这么理解的,但也没有点破,按部就班讲下去,“我坚持认为,这些信息通道,或者说信息链条,是一次非常难得的体验。我对信息通道并无限制,他们可以察觉到彼此的存在和状态……” “这才要命好嘛!” “同样层次存在的信息源不是很宝贵吗?如果能够静下心来,认真揣摩,会在中间发现很多可以借鉴的思路,还有需要引以为戒的深坑……最初的不适应过后,至迟明天早上吧,你可以再联????????????????系几个人,或许会有新的答案。” 墨拉在那边笑得很开心,至少听上去是这样:“这广告,就是师弟你支付的溢价?过分了啊!” “呃,抱歉,差点儿跑题。” “没啊,我觉得这么聊天挺好的。”墨拉的言语真假难辨,好奇的意味倒是颇为浓重,“貌似你今天心情不错。” “何以见得?” “你以前讲话,就和黑老大似的,不是威胁就是恐吓……” “那是你自找的。” “嘿!” “今天我的心情没什么变化。非要说变化,可能,我是在学习吧。” “学什么?” “学你们……颇有可取之处。” “能不能具体点儿?” “心态、状态之类。” 现在话题是真的跑偏了。 不过罗南仍然是实话实说。 且不论“百峰君”这样的“非人目标”,目前信息链上“锁”了二十来个超凡种,面对汹涌澎湃又透明来去的信息流,这些处在地球巅峰的强者们,一部分人的应对姿态,很有说道。 渡过了最初的严重不适期,他们的优质特质慢慢体现出来: 沉稳、冷静、敏锐、从容…… 特别是“松弛”。 超凡种往往是松弛的。 大概是因为在地球之上,绝大部分时间里,他们的感应和认知范围内,基本上不存在对其生命构成直接威胁的对象。 同时,远较常人为优的形神框架结构以及对应的能力体系,也让他们对超乎常理的意外情况,也有近乎“预见”的感应。 这是他们可以从容面对一切问题的底气。 毫无疑问,这是一种非常良好的状态,是彼此推进的正向循环。 超凡种们也知道这种状态的可贵,所以即使遭到一些高危情境,使他们很难从容应对,也会凭借丰富的体验经验,尽可能地保持住“轻松”姿态……当然也可以反向而为之,使敌人形成误判。 与超凡种打交道,要分辨是松弛还是紧张,是自然还是刻意,并没有一定之规,但确实是需要注意的一项。 反正罗南很羡慕这种“松弛感”。 他在这上面有所欠缺。 虽然很多人和他打交道,或者看过他的“授课视频”之后,说他淡定从容,胸有丘壑,乃至目无余子。 听上去也有“松弛”的意思, 但罗南知道自家事,他那份状态,大多数时候与“松弛”无关,只是高度专注于某个领域,对其他细节不予兼顾罢了。 他从十岁起,一头撞进格式论的领域,就再也不知道“松弛”是什么滋味。至于什么安全、自信、预见,更是没影儿的事。 哪怕在地球上已经横着走了,可天天看天渊历史课,看礼祭古字书写的神明、大君威能,试图去理解、修行、趋近,却深感前路漫漫…… 什么“松弛”,也很难真的由衷而发。 不过罗南还想再尝试一下。 哪怕不能做到真正的松弛,能够看透乃至击破别人的松弛状态,也可以。 “说正事儿,师姐你的情况,在超凡种里面应该也是独一无二。你对信息链网不感冒,也可能是觉得没有什么参考价值……” “哈,你承认了,明明就是‘网’!” 罗南不再理会墨拉模糊焦点的小动作,按照自己的节奏讲下去: “但有些时候,参考不一定不要在同类里面找……另外,这里的‘同类’也许需要重新标定一下涵义。” “师弟你说点儿我能听懂的?” 罗南并没有改变说????????????????话方式:“话说我最近学到一句话,很不喜欢,但可能也暴露出一部分真实……” “什么?” 墨拉没听清楚罗南骤然变得古怪陌生的发音,下意识追问。 “我是说:天人即非人。” 罗南稍稍加了句解释:“这里的‘天人’,你可以把它理解为‘超凡种’,虽不精确,亦不远矣。 “另外,还有一条相匹配的寄语:找到你的同类——它很可能不在你默认的族群中。” 墨拉沉默下去。 时间之长,几乎让罗南以为她挂断了电话。但最终,墨拉还是回复了: “你自己瞎编的吧?” “当然不是。” 罗南挺无辜,这明明就是他从礼祭古字资料中看到的,没看他把原文都念出来了吗? 墨拉在那边又发笑,只是有些发沉:“我明白了,‘百峰君’这边,我还要验证一下,另外找一找师弟你愿意支付溢价的东西……回头和你联系。” 她终于主动跳回到“百峰君”这里了。 罗南也就认为,这次沟通卓有成效。 临到结束,墨拉忽又道:“有一句话,我也想对师弟你说。” “请讲。” “如果那句、嗯,两句话,其实是你编的……你就很危险了。” 墨拉这话不是威胁,而是幸灾乐祸。 罗南抿起嘴唇,轻声回应:“谢谢提醒。” 夜色更深,前进基地中却仍然没有安静下来。 深蓝集群这帮被迫出任务的燃烧者,除了真正没心没肺的,都还在消化今天被塞进来大量信息——以讨论聊天的形式,一时半会儿很难安睡。 “隔壁”那些探险家和雇佣兵们,则更是资深夜猫子,他们醉生梦死的生活,才刚刚开始。 在这样的环境中,想讨个清净,着实不易。 孟荼一刻没时闲。 进入前进基地半个小时之后,他终于从三十多名手下中间,找到了一位在处理庶务方面,有些水平的人物,把一应杂事都扔过去。 脱去了最大的负担,他也顺利捞到了向罗南汇报工作的机会。 此时罗南并不在房间里。还好,前进基地本身就不大,休息区更小,找起来也不太难。 这个基地正如他们在空中所见的那样,依河而建,整体是南北走向,北部离山脉主体较近,也正是深蓝集群飞过来的方向。 基地负责人就将北边三分之一的空间拿出来,供深蓝集群休息。 不得不说,他的清理工作做得很到位,就连河边船只泊位都给清空。与其他区域的连接部,也调了一部河上能够运行的最大船舶,横过来,以做区隔。 临河泊位这边,一时只有灯光闪烁,倒是最为清爽。 孟荼没花多少时间,就在河边看到了罗南的背影。 坦白说,这时候的罗南,更符合孟荼对于一位超凡种的形象预期。 罗南摆了个双盘坐的姿势,面向反射灯火的斑斓河水,身形悬浮,好像在打坐修行,又好像陷入沉思。 有他在此地,宽广河面吹荡过来的夜风,好像都变得小心谨慎了。 孟荼不确定能否打扰,不过在他缓步趋近的时候,就听见罗南问: “孟大校,有事?” “啊,找您确认一下明天的行程。” “这个不用急。” 罗南声音平缓清晰,丝毫不受流水夜风的影响:“山君和龙七后半夜的时候大概能到,那时候根据作业进度,还有效果,再决定也不迟。” “山君要来吗?” 话一出口,孟荼就知道自己????????????????说了蠢话。在出发之前,罗南明明就和山君达成了一致,而且这也不是他该操心的事。 罗南倒是安抚他:“目前来看,今天进度相当可观,我们其实是跳了几个点位,采样结果仍然不错,当然事态也有一些小变化……我晚上再考虑一下,说不定,明天早上你们就可以放假去湖城玩一圈了。” 罗南的和蔼态度让孟荼受宠若惊。 自见面以来,虽然罗南从头到尾也并没有给他什么冷脸,但是面对一个永远说着无法理解的话,做着无法理解的事,并要求你无条件配合的奇葩……啊,是巅峰强者,不亲身体验一回,就不知道这里面的压力有多大。 此时,河边的罗南,温和态度不改,却能够耐心的向他解释……最重要的是他竟然大致听懂了,心里头自然就松一口气。 孟荼觉得,这次请示到此结束就挺好的,其他那些杂七杂八的事儿,也没有必要再拿出来打扰罗南的清静,后面真正确认行程的时候,再说也不迟。 “那您忙,咳……继续。山君先生到了,我再联系您。” “行,辛苦了。” 罗南始终没有回头,孟荼也没觉得这有什么不对。临走的时候,却听到不远处的河水中,似乎有鱼跃出水的“啪咚”声响。 这本也没什么,可孟荼本能就觉得,河水的流速好像变快了? 他摇摇头,却觉得脸上有些潮湿,下意识伸手摸了一下,凉浸浸好像是淋了雨。这时他才发现,河边不知道什么时候竟是雨雾蒙蒙。 如今大江流域正是丰水季,夜间下点小雨也正常。 孟荼这么想着,继续往回走。又隐约感觉到身形移动有那么一点吃力,好像黑暗中有一块无形的布料缠住他。 缠得并不紧,却有一种明显的束缚力量。 这时他才察觉到不对,扭头去看罗南,后者仍然保持盘坐悬浮的姿势,对孟荼的注视似乎毫无反应。 但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在船只泊位附近灯光的映衬下,夜空中细粉般的雨雾,似乎并不怎么自然,呈现出某种统一的姿态: 好像结成了一张幕布,一面披风,摆荡不休,但又与江面上的气流毫无干系。 孟荼张开嘴,又紧紧闭住,回身快步离开。 在他身后,河面水流声越发清晰,就好像在他耳边汩汩作响。 猛地又好似有鱼尾拍打,从耳廓穿入,震得他五脏六腑都要抖动起来。 第七百一十七章 基因虫(上) 远去的孟荼以为,是河里跳动的鱼,“勾动”他五脏六腑。 其实他错乱了因果。 此时河里并没有鱼,至少并不存在那条牵动他内脏气机的活物。他所感知到的一切,其实是他体内以复杂化合物形式存在的灰质,遭遇“牵拉”,化丝缠绕,勾勒出了可供驱役的“图景”。 这是天人荡魔图中,“役魔卷”的手段。 确切的说,是模拟出来的手段。 首先要确认的一点是,罗南还没有开始正式学习“天人荡魔图”的系列课程。 之所以选择“天人荡魔图”作为处理灰质,也就是“第三类污染物”的手段,是葵姨提出的“辅助性建议”。 后期的天渊帝国,困居于含光星系,经年累月与恶劣的孽毒环境做斗争。早形成了一揽子应对孽毒及其次生灾害的成熟方案。 问题是限于地球当前的条件,这些方案绝大部分并不具有可行性,“天人荡魔图”已经是筛选过后最有可能实????????????????现的一招了。 为此,罗南在明处暗处着实做了好多工作。 罗南利用深蓝集群的标准化结构,加持以“构知之眼”和堡垒构形,使这个队伍尽可能符合天渊帝国战争领域的基础条件,在这个基础上,筹划天人荡魔图的群体演绎。 群体构形的运用,难度会被拆分下来一到两个层次——至少对罗南这般严重偏科的精神侧是如此。 前提还要有成熟范例参考: 通过葵姨,也可能是他在外接神经源资料库中有效提升的权限,罗南拿到了“天人荡魔图”集体性演绎的官方手册; 另外在幻想学派的专属资料中,找到了对这一经典修行体系的模拟还原成果,也就是那只从灰质中孕育而生的“告死鸟”。 至于为什么用“告死鸟”作为役魔卷的核心意象,就非罗南所能知晓了——也许关系到某位天渊前辈的审美? 所以,别看罗南在其他人面前淡定从容、说一不二,实质上他真的是七拼八凑,才勉强凑齐了这些前提条件,最终让“天人荡魔图-役魔卷”以基本合格的模样出现在地球上。 以此“驱役”灰质,完成了那个惊艳并惊吓到了几乎所有人的超凡种信息链网(大金三角区域限定)。 这还不算完。 由于“天人荡魔图”的实现基础,很大程度上根植于深蓝集群形成的格式化空间,亦即战争领域。罗南不可能让孟荼这三十几号人始终陪他“加班”,所以,他还必须将深蓝集群运使“天人荡魔图”时候的特殊状态复刻下来。 这就用到了他“手搓时空”的能力,而且还需要磁光云母随时给予能量支持。 此时河边上的细碎雨粉,就是“搓”出来的半虚无时空,对于地球本地时空的干涉作用。 至于要准确把握灰质在各类人群以及荒野生态圈中的存在形态,仍然需要参考葵姨给出的的资料……还有磁光云母无形细密的切分验证。 以上林林总总,消耗的时间、精力和资源,可能超出包括罗南在内的所有人的预计。典型的投入远大于输出,绝不经济。 换任何一个精通“天人荡魔图”的天渊帝国精英,实力也不用多么超绝,只需要专精以上,天梯一级左右的实力,也许都不用十万分之一的力气,就可以做到这一点。 当然只针对孟荼,是说从他身体里“牵拉”出灰质并驱役之。 像罗南这样,同时覆盖大金三角所有生灵,那是另一种层面的力量。 外有持续扩张的磁光云母,内有乌沉锁链与魔符模拟映射的“日轮绝狱”驱动引擎,中间还有祭坛蛛网渗透全球精神海洋。一定程度上,罗南确实具备了可以任意挥霍的资本。 问题是,有更经济、更精确、更有效的方法在前,谁愿意充那个冤大头? 罗南当然希望真正学会“天人荡魔图”。 “天人荡魔图”乃至于更完整的“荡魔图卷”,可以说是天渊帝国深密厚重修行体系的经典代表,传承有序,????????????????路线清晰,而且包容性强,有很多种拓展可能性——就算以后发现了更合适的道路,也可以在几个关键节点上及时“转职”。 而且,这种以“天人图景”入门,直指“内宇宙”终极的修行体系,看上去艰难精深……也确实是艰难精深,但作为天渊帝国标准修行体系的重要组成部分,更关键是由浅入深。 理论上,完全可以从通识课程入手。 通真课程能够追根溯源,罗南之前“授课”时讲过里面的观照、映射、塑造内外天地的基本道理。 至于内修课程,在大能直指终极后又返本溯源的精妙设计下,也能够以标准化的流程,做趋近与模拟,到了一定层次,可能只是捅破一层窗户纸,就能体悟妙诣,归于正途。 其他构形、布法、造物等真传课程,也涉及到一些,大约就是内修、通真路途上最关键的关口和工具,单列出来,加以强调。 等几门基础课修习完毕,通真和内修课程能达到专精的水平,选择有关方向,便可以自然延伸到“天人荡魔图”。 几乎没有比这更适合萌新的“起手式”了。 罗南当然也完全有希望实现。 他也必须走这条路。 不然呢? 相比较而言,地球上的超凡之路实在是……七零八落。 某种意义上,罗南当初,尝试以灵魂力量干涉物质世界,以“凝水环”为介质,形成的“深海图景”以至“灵魂披风”,就有点儿像是“天人图景”的糙哥版。 事实上,现阶段地球这边的超凡种,建构超凡领域,至少有一大半,都能划归到“天人图景”的体系里去。只是缺乏系统研究,天然生长,过于随意,有的还后患多多。 当然,罗南也没大有资格去评价什么。 他的灵魂披风,说到底还是有武皇的“凝水环”为先导,算是走了捷径。比较起来,真未必有这些绑在信息链网上的超凡种天资卓绝。 罗南注视河面。那里正有无形的“鱼儿”,在本地时空与手搓时空的干涉区域内摇头摆尾,清晰呈现出牵拉的灰质成分,以及相应的气机变化。 他现在要做的,就是使“手搓时空”的介入尽可能减少,让自身气机的干涉逐步增加。 最终实现完全替换。 但这一过程,决不能就事论事,单纯牵拉气机,而需要由内而外,让他至今尚没有完全成型的形神结构,逐步趋向于“天人荡魔图”所需的定式,再图后计。 真要开始修行,不用去考虑以前如何如何,也不用去想后续“内宇宙”怎样怎样,先把通识课程的基础打牢再说。 这就不得不说,罗南现在碰到的关口。 通识课的“真传五科”中,罗南在通真、构形两门课上,肯定是已经水准溢出了,是经外接神经元验证的天梯水准;造物一科,现在还不大用得到。 至于内修,罗南先经修馆主以“九窍六根之术”进行梳理,后又以“神轮身轮耦合”模式加以强化,????????????????近期还承受磁光云母的“审美”压力和持续微调,硬件基础上绝对没问题。 可是,要在这个坚实基础上再进一步,进入到“成炉、布法、内炼”的专精阶段,却突然撞上了一堵高墙。 布法如关,尸堆如山。 在这又被称为“本命熔炉”的关键阶段,罗南遇到了一个理论上很难跨过去的难关。 外接神经元资料库中,倒是有很多种类、很多版本的“布法”方案,可那些都是天渊帝国治下的族群。 罗南是纯正的地球人,是不在天渊帝国资料库中,未进入“百年序列”的“其他”种族。 莫说现在还有没有天渊帝国,便是仍然存在,即便以帝国强大的科研能力,要把地球人类研究透彻,帮助大家突破基因遗传进化的固有逻辑,形成稳定有效的“布法”方案,也是一个非常漫长的过程。 “百年序列”的“百年”限定,终究是有道理的。 这是绕不过去的关隘。 茫茫宇宙中,想类比尘埃都不可得的遗传种,要想搭建起通天的“巴别塔”和“不周山”,地基要何等深固! 天渊文明所在的那片星空,有一个比喻,将遗传种最根本的遗传物质统称为“基因虫”——翻译过来大约就是这个意思。 从遗传种诞生那天起,沿着持续拓展的时空,不断延伸攀爬到今天的‘基因虫’,大约是所有“生命”中最卑微的存在。 为了生存,它们面目全非。 偏偏人们还要依赖它,尝试将它们缠绕编织,想尽办法利用它们交尾融合的产物,也许还有排泄产生的废渣,建构起尊严的底座。 过去不同源的基因; 当下不适用的残留; 未来不可测的变异; 还有持续高能、超强刺激的环境。 在种种限制和不可测的条件下,搭建起一个稳固又可持续拓展的基座,并以之通向终极…… 这太难了。 第七百一十七章 基因虫(中) 人们生活习惯不同,同样有任务在身,应对的方式也不一样。 一部分人习惯早睡,养精蓄锐;但也有人是夜猫子,只觉得长夜漫漫,甚是难熬。哪怕明天就要上战场,晚上该有的活动,也一样不能漏掉。 罗南临时集结地洞工程营地的战力,形成深蓝集群。成员里面,最起码要分野战军和淮城近防军两大系统。 大家以前不认识、不熟悉,却因缘巧合凑在一块儿,来了场空中课堂之旅,纵贯大金三角,全须全尾活到现在,怎么也要庆祝一下。 既然有了名目,一些爱热闹人士,便跑到前进基地的军人活动室,来了一场简单热烈的联谊活动。 军人活动室是近防军的产业,相对比较素,至少现在看起来是这样——联谊组织者原本还想着,能不能拽几个湖城近防军的老鸟,把场子炒得更热些,结果活动室乃至于整个休息区,都只剩下一些服务人员,当真清爽干净。 没办法,除了吃吃喝喝,吹吹拍拍,大家也只能玩玩牌,或者打打游戏之类。 同一个场子里,习惯仍有明显差别。 有些人抱着游戏机不撒手; 有些人喜欢和新朋友互吹,拓展人脉; 有些人????????????????则还是喜欢和老朋友凑一块儿。 二十来号人,形成了三四个圈子。 弗里斯作为全场军衔最高的“大佬”,以及联谊活动的组织人之一,本应该站在“商业互吹”的最前沿,和淮城的兄弟们战个一醉方休。 可不知他是喝醉了还是怎地,别人都不理会,就是揽住了查正那小伙子的肩膀,头抵着头交流。 只是,并非是说话,而是面对面视网膜打字…… 与弗里斯隔了一个身位,赵汐把一切看在眼里,真特么醉了。 他酒量不太好,和淮城弟兄们拼了三轮,害怕出丑,就装出一脸傻笑,退出一线战场。仰靠着卡座沙发躲清净。 大脑有点儿粘滞,可有些事儿多想想,也就明白了:弗里斯多半是担心,查正那小伙儿让罗南吓个好歹,或者自暴自弃,头铁再去惹事儿什么的。 当领导嘛,表现得再粗疏,手底下的不安定因素,都要好好处理……所以还是太麻烦了。 还是技术人员好啊。 赵汐自顾自傻笑两声,眼角却瞥见有人影过来,忙加重呼吸,做不胜酒力状,同时并腿让开空间,让人通过——与弗里斯隔开的身位,就是为敬酒的人准备的。 然而来人并没有过去,而是一屁股坐在他身边,大概是挨得近的缘故,赵汐明显感觉到那边的热辐射源。 来人没有说话,就那么坐着,好像是和他一起躲清净的……不对,弧形卡座沙发围出的半封闭空间,原本嬉笑热烈的声响,猛然间就给掐断了。 赵汐后脑勺在靠背上滚动,侧眼去看: “哎呦!” 感觉眼珠子和肩颈肌肉一起扭伤了,赵汐顾不得许多,腰背“噔”地弹直,酒起码醒了一半: “罗,罗老板!” 赵汐也是后知后觉:这竟然是罗南坐下之后,大家头一声招呼。 弗里斯放开查正肩膀,难得呆滞。 旁边的小伙子比他更不堪。 这是被捉个正着? 高背卡座沙发形成的半封闭空间,以及游戏机、牌桌上的噪声,使得活动室里的其他人暂时还没察觉大boss的到来。 这更衬托出卡座这边的僵硬气氛。 罗南的肢体却很松弛,或者是疲惫感?他坐在那里,手肘撑在膝盖上,弓腰塌肩,比赵汐更像一名半醉人员。 弗里斯总算缓过神来,小心翼翼询问:“罗老板,你这是……” “你们太吵了。” “……” “当是个玩笑吧。” 屁哦! 不幸挤在卡座这边的所有人,心里腹诽大约如是。 罗南也加以修正:“我是说,帮我拿杯……唔,冰镇啤酒就好。” 大家都愣了下。正好赵汐前方桌面上就有,搁在冰桶里的那种。 罐装的,多少差点儿意思。 可这时候也顾不得许多,忙给递过去。 罗南拿住,还礼貌道了声谢,随即打开,仰头大口喝下去,一边喝,一边又伸手。 身边赵汐迅速会意,忙又递了一罐。 一伸一递的功夫,先前那罐啤酒已经见底,罗南顺手又把空罐给了赵汐。 新拿的这罐,他却不喝了,换了个仰靠的姿势,抵在沙发靠背上——和赵汐之前的差不多,但又将冰凉的啤酒罐抵在颈后,枕住,长长吐出口气。 不知是否是错觉,罗南吐息之时,就有热风从大家头皮上刮过。 然后就听罗南抱怨:“吧台没有人,自动售卖机那里,根本拿不出来……而且也不够冰。” “啥?” 赵汐紧接着就明白过来,????????????????这位面嫩声哑的罗老板,怕是还没成年…… 靠,真的没成年! 然而这不好笑,只是荒诞。 这时罗南又招呼他:“换一瓶。” 赵汐几乎以为自己被pua,可还是下意识伸手接过来。刚一入手,他就有点儿懵,半分钟前还插在冰筒里的啤酒罐,已经明显温热了。 另外,指尖有被烫到——是擦到罗南掌沿导致的。 “我靠……发烧了?” 话说出口才觉得荒唐。 一帮人注意力本聚焦在罗南身上,闻言则面面相觑。 罗南已经要到了另一罐啤酒,这次干脆拿着在面颊上滚动,答得随意:“算是吧……准确地说,是差点儿把炉子烧塌了,抓紧时间散散热。” 换了别人,大家只会当是玩笑。但怎么说,在座大多数也是见多识广,而且本身就是燃烧者,非常清楚有些时候训练出岔子,确实会有类似的极端情况。 另一边的弗里斯大概是忘了眼前这位少年人的能力层次:“这不顶用吧,要不要来桶冰水什么的……呃,我是说,用什么法子调节一下?” “一会儿就好了。”罗南继续深呼吸,脸上却露出笑来,似有自嘲,“修行不易,是吧?” 卡座这边,有些心思重的,已经在考虑:“罗南修行出状况,外强中干”这种决定性的即时情报,能卖上多少钱。 有心更脏的则多想一层:莫不是什么陷阱,就等着人来跳? 无论众人如何思虑,这种情境下,他们基本上都没有主动开启话题的资格。弗里斯凭他的狗胆,大约可以,但罗南这种状态,什么话都不好讲。 卡座这里一时进入沉默,而且随着持续时间不断积累,有愈发尴尬的趋势。 罗南对这种氛围,倒似全无所感,他也不再换啤酒罐,只是按照一定的节奏在脸上搓动,似乎又在走神…… 咳,是思考某个修行上的难题。 这样下去,谁都受不了,有人已经开始琢磨,怎么脱身了。 弗里斯也收到了手下让他赶紧破局的催促信息。他正要把这帮毫无定力的手下在指尖上痛骂一通,忽听得罗南招呼他: “中校。” “唔,罗老板?” “你在湖城……附近的野战军,服役几年?” “五年多。” “熟悉湖城的情况?” “算是比较熟……”做着简单的问答,弗里斯忽然有一种很典型的“既视感”,随即就想到,此前到达前进基地上空时,赵汐就这么问过他。 他就瞪了赵汐一眼,后者莫名其妙。 罗南还是闲聊的样子:“前进基地这里开发得比较成熟了。” 弗里斯就事论事:“还行,除了铜臭味重了点儿。呃,罗老板的意思是……” “没什么,我就看基地临水而建,大家也很放松。几乎让人想不到,上游没多远就是百峰君。” 一时间,卡座这边的职业军人们,脸上都有讪讪。 罗南的表述,是有说法的。 如今,地球学术界、公众舆论场,几乎认定了畸变时代的发源地,就是海洋深处。地球的海洋区域,也确实是比陆地要危险得多。 与之相“配套”的,与海洋相接的大江大河及其支流,受到海生畸变种的逆势污染,被认为是仅次于海洋的危险地带。 除了畸变种威胁以外,还有各种变异病毒、细菌滋生。就连罗南这样的未成年学生,也要学习“荒野上任何活水源都是险地”这样的常识。 夏城那边,为此甚至有意无意废弃了内陆有百年历史的水渠工程。对荒野水源水系的戒惧,????????????????可见一斑。 湖城这座前进基地,能逆势而为,在百峰君的阴影下,维持至今,确实有值得讨论的价值了。 弗里斯暂时把别的抛到一边,笑着回应:“还是那句话:人为财死,鸟为食亡。毕竟是前进基地,大家过来,谁也不是为了度假养生的。 “再说,湖城这地方,山水交攻,玩的就是荒野经济,如果不是真大鳄,随便搂钱,大家想要过得舒坦点儿,也只有靠山吃山,靠水吃水。被山山水水的吃掉,那也没办法。唔……差不多就是这样。” 弗里斯越讲越觉得别扭,类似的话题,先前在基地上空时,也说过了,好像罗南也有过“险中求利”这样的评价。 这不是明知故问么? 他想了想,又补充,或者是重新强调一句:“我在这儿的时候,百峰君还缩在深山里呢。现在的情形,可能和以前不一样。” 罗南顺着逻辑捋下去:“那不应该更紧张么?问题是隔壁可够放松的。和你那时候比,差不多?” “这个……” 弗里斯一时不能答。他脑子绕了个弯,才想到“隔壁”应该是指那些被基地归拢到“南区”的探险家和雇佣兵们。 基地隔断效果做不错,弗里斯才不知道那边是什么德性。不过论胡搅蛮缠,他也是有水平的,当下就是哈哈一笑: “探险家和雇佣兵玩得当然比我们花,不过这也是出任务期间,回头闲下来了,咱们可以和他们摽摽劲嘛!” 说着,就举杯邀大伙儿共饮。 这份敢在大魔王面前咋呼的胆魄,大家都是佩服的。更不可思议的是,罗南竟然把手里那罐啤酒打开了,给予回应。 罗老板都给脸,其他人疯了才会唱反调,当下人人举杯,轰然共饮,气氛热烈。倒是完美融入了活动室的整体氛围。 以至于其他那几拨人,仍是浑然不知,罗南已经到了。 罗南将满罐啤酒一饮而尽,大约酒精作用,手上使力,将罐子捏瘪,随手丢在桌上。卡啦啦的杂音中,就听他笑道: “明天你们多半是要闲下来的,要摽劲儿,没必要换日子,现在去不好么?” 卡座这边又是一静,一帮人心智呆滞之时,就见罗南当先站起身,还向弗里斯勾勾手。 弗里斯不由自主站起来:“罗老板……” 罗南抬抬下巴:“心里燥得慌,正好缓口气……去看看?” 第七百一十七章 基因虫(下) 众所周知,老板用疑问句让你答“是”或“否”的时候,正确答案只有前者。最多变形成“那敢情好”之类的句子。 深蓝集群自孟荼以下,基本上就没有违背常识的“乖张之辈”——便是有,从地洞工程营地到湖城前进基地这一整个白日的路程,也足够他修正所有的认知了。 罗南跑到军人活动室,就算其他人一开始不清楚,等他和弗里斯先后站起,自然也就都知道了。又听说是去“隔壁”找乐子,在场这些热闹人,当然一呼百应。 罗南也没有拒绝。 气氛一成,便是别有心思的,也都收口。 当下二十几号人,倾巢而出,拥着罗南,乌泱泱出来,往南区而去。 路上,弗里斯觉得“大部队行动”,需要统一思想,就拍巴掌,准备强调一些注意事项:“大伙注意了啊,罗老板今天白龙鱼服……” 刚开个头,赵汐就戳他腰眼。 “干嘛?” 赵汐差不多已经到量了,刚刚又让罗南带了一罐,被外面冷风一吹,脑子还有点儿晕乎乎的,如今却不得不拼尽全力,纠正长官的“小失误”: “不是那个意思!” 弗里斯怼他一句:“你说啥意思?” 赵汐想解释,????????????????嘴巴脑子却不配合,只能说重点:“那话不好听……” “是吗?” 弗里斯还有点儿半信半疑,直到当事人罗南盖章:“意思明白,确实略含贬义——用东亚这边的俗语翻译过来,大概就叫‘龙游浅滩遭虾戏,虎落平阳被犬欺’。” “哎,出丑了。”面对尴尬局面,弗里斯展现出惊人的抗性,嬉皮笑脸给了自己不痛不痒一嘴巴,“是我的问题,区区一个前进基地,毛的浅滩……” 【目前用下来,听书声音最全最好用的app,集成4大语音合成引擎,超100种音色,更是支持离线朗读的换源神器,huanyuanapp.com 换源app】 解嘲也好,凑趣也罢,众皆哄笑,倒是更显热闹。 赵汐视线扫过罗南微笑的脸,心里寻思:这位确实不怕什么浅滩,真遇到事儿,怕是随时能变出真身法相,一口把那边千百号人全吞了! 想着想着,身边的微笑少年似乎就幻化了丈二妖魔,扭曲变形……靠,要出酒! 赵汐酒意上涌,必须要调动格式之火,强化内脏功能,分解酒精作用,心中的幻象也都破灭。 不得不说,前进基地的安排很到位,从北区看南区,除了边界区域略吵闹一些,大部分都还是比较清净的,很适合休息。在交界区域,基地方面甚至还安排了岗哨,以拦住那些不知轻重的闲人。 可如今,深蓝集群二十来号燃烧者,从北向南,浩浩荡荡过来,却是把岗哨给看懵了。 如今有靠山依仗,奉旨玩乐,深蓝集群一帮人,嘻嘻哈哈,根本不理会对面是怎么个反应,便在哨兵欲言又止的表情中,跨过临时分界线,朝着南区灯光最明亮的区域进发。 只接收到拦住南区闲杂人等命令的哨兵,最终也只能持枪敬礼,一句话也没说出来。 非管制区域终究不同。越过分界线没几步,就展现出远比北区轻松随意的情境。借助边界区域的昏暗灯光,能看到有人在路边,叼着烟闲聊,明显的湖城近防军的装束。 他们这乌泱泱的一片人,只会更早被发现。正聊天的两个近防军士官,被突然越界的“大部队”惊到,一时不知所措。 “嘿,你们两个!” 两个士官好不容易反应过来,忙着丢掉烟头,再踩灭,却不防弗里斯这大块头,几步抢上去,胳膊一边搂一个,让他们动弹不得。 “别紧张,大家都好不容易喘口气。”弗里斯笑呵呵的,释放亲和力,“我看今天收获不错?肯定有人充大头,场子没散吧?” “啊,还没有……” “行啊,赶上了。” 弗里斯对后面同伴嚷嚷:“我说嘛,在这边,周末肯定没问题啦。” 他扭过头又问:“没太特色吧,你们这儿特色起来,我们就不好进了。” 两名士官看他作战服上的军衔,就知道是惹不起的人物。而且话里话外,好像也对湖城这边颇为熟悉,就更没有隐瞒的道理。 其中一个面相还有些青涩的年轻士官就回应:“今天好像是从城里请了人来炸场,走的是傩局,也算谢谢那老爷子高抬贵手。” 青涩士官下意识模仿弗里斯的军痞德性,说着半通不通的行话,以保持可笑的自尊,事实上却是老实交待。 弗里斯拉长了语调:“哦哦哦,那一定要去感受下,沾个好手气。” 另一个看上去更成熟圆滑的就咧嘴笑:“长官你们从山那边飞过来,已经很厉害了,还有另一尊大神镇着……你们这样,不会神仙打架吧?” 他知道弗里斯等人的来路,可能也听到些传言,倒是试探起风色来。 弗里斯哈哈大笑,重重拍这人背脊:“我们这些为王前驱的都不怕,你们怕个鸟!” 忽又想到什么,扭脸看赵汐:“这个成语用对了?” 赵汐想捂脸:反正他是没脸自认为是罗老板的前锋大将的。 不管怎么说,弗里斯已经撬开了士官的嘴巴,????????????????很快把时间地点人员什么的情报,问了个差不多。末了,他打了个响指: “行了,咱们快走几步,免得错过了……你们,一块儿?” 青涩士官摇头:“我们就算了,不太方便。” “咳,我们一会要换岗来着。”圆滑士官强行解释同伴的话。 里面应该是有点儿问题,弗里斯只当听不出来,又拍拍两人肩头:“辛苦辛苦,那就先走一步了。” 大部队又嘻嘻哈哈往前去。 经过两个士官的时候,赵汐下意识还想把队伍中间的罗南挡住,遮断他们的视线。 虽说大家是光明正大,可毕竟弗里斯前面有所误导,让这两名士官误以为是背着boss出来玩乐,说了几句不太妥当的话,万一给吓到就不好了。 问题是,他的反应慢了一步,罗南比他快了一个身位,也不想闷在人群中,直接从两名士官眼前走过去。 说也奇怪,两个已经知悉情况的士官,任这位在燃烧者团队中年龄衣着都极扎眼的大活人,从眼前过去,愣是睁眼瞎似的,全无反应。 倒是罗南,经过的时候,对这两人,貌似还稍做打量。 这般情景,在赵汐脑子里冲刷过去,愈发让他觉得,眩晕混沌,酒意未醒。 弗里斯应付完那两个士官,大步赶上来,赵汐已经完全不想用脑子了,有不明白的就问: “刚刚你们在对暗号?” “哪有?” “那啥‘大家都懂’的表情,又是什么意思?” “那是‘心照不宣’。” 今晚上,西洋血统的弗里斯,是和东方成语较上劲了。 赵汐翻白眼:“那你们‘不宣’的是啥?” “买命和卖命人之间的传统而已。”弗里斯并没有故弄玄虚,他进一步解释,“大概就是在探险家或者雇佣兵的老板那里延续下来的。基本上就是谁在荒野上大丰收,回来就要请大家嗨一场。” “谁运气好谁请客……” “嗯哪,特别是出钱不出力的‘老板’,一定要走规矩,否则大家看你吃独食,一个气不顺,说不定就在后面捅刀子。” “理解,也不只是湖城有这样的传统。” 但赵汐还有些不明白:“你怎么知道有人丰收,晚上有场?” “诈一下嘛。而且咱们过来的时候,有几艘船回来得比较晚。一般这情况,要么就是倒大霉出意外,要么就是行大运载重货。二选一,试试而已。”你表现得这么心思缜密,孟大校会很心塞…… 赵汐咧嘴,这话是没说出来。 旁边班纳也有疑惑:“我就是没听懂,那个挪……挪什么来着?” “是‘傩局’,其实就是拿传统傩舞当幌子,搞的小规模狂欢。” “哈?”班纳继续不解,一脸懵逼,实在是他脑子里根本没有那个概念。 “是这个字儿。” 这次开口的是罗南,他手指在夜幕中划动,自然就有莹莹光丝,构造盘结,于空气中显现出一个“傩”字。 “非常古老……或许可以说是东方最古老的一种舞蹈习俗吧。最典型的特点是舞者带着各式各样的面具,一般过节时候会跳,原意大约是驱邪敬神之类。” 罗南稍稍解释一下,转脸看弗里斯:“这边是拿它当幌子组局?” “会玩嘛。再说现在是什么年代了,真叫跳傩舞、看傩戏,老头老太太都不待多瞥它一眼的,要想吸引人,就需要改良。” 弗里斯反朝罗南眨眨眼:“一会儿大伙儿正好去长长见识。” 见弗里斯拿出这语气,很多人就开始“心照不宣”了,人群中传出低低的笑声。 罗南仍然就事论事:“这种‘局’在湖城已经有段历????????????????史了?” “我在湖城的时候,确实有了。不过那时候都是小场子……别看小,玩得更没边际,涉药涉暴,出了不少事。可看样子,它现在倒是越发流行。” 弗里斯想了想,给出一个初步判断:“大概是涉及到秘密教团之类。这种局一开始的时候,就是某个教团参考傩舞原义,开发出来的请神仪式,里面是有些说道的。湖城又一向对教团比较优容……” 罗南点点头,没有就这个话题深入下去。 前进基地本身也不是特别大,说话间,一行人已经到了目的地外围。 这是一处占地颇大的建筑,方方正正,看上去像是阶梯会议室或礼堂之类。可此时,除了前方小广场上辉煌的灯火,还有色彩变幻的妖异光波,透过长条型的窗户,从里面辐射出来。 同时溢出来的,还有节奏迷幻的鼓点,以及整齐到好似应援的鼓噪。 赵汐,还有很多人,不自觉发出惊叹:还没真正进场,就知道,确实气氛热烈。 不管是傩局,还是狂欢,军事化的前进基地,做这种局,都不算太恰当。大概是这个原因,场子外面,有人在看着。 见罗南一行人,几乎全部是制式作战服,砸场子般地压上来,明显有些警惕。便有人凑过来,想盘个道。 这次不用弗里斯出面,自然有人应付。 赵汐反应慢几拍,这时候又想起一件事:“那两人说了‘傩局’,后面还有什么老爷子,那是谁?” “大概就是请神的目标。究竟是哪个,我离开湖城太久了,不怎么确定。不过都说了‘高抬贵手’,应着今天这局,或许…… “是百峰君。” 以笃定口气,说出答案的,并不是弗里斯圈子里的熟人,而是淮城近防军那边的刘峰明少校,也是淮城方面在深蓝集群中军衔最高的那个。 他个头不高,差不多和罗南平齐,颧高唇厚,身体敦实,感觉从面部到身躯都是横向发展,肌肉骨骼密度似乎都要比常人高出一截。 虽然其貌不扬,扎在人堆里也没什么存在感,可一旦开口说话,利落笃定的口气,便给人以深刻印象。 此时一行人已经登上了会场的台阶,完全不受看场人员影响。有心理伶俐的,已经抢前几步,到大门前,先一步将封闭的对开大门打开。 更刺眼的光芒,以及愈发清晰的鼓点、鼓噪之声,伴随着癫狂的尖叫,扑面而来: “咿~吼,傩!傩! “咿~吼,傩!傩!” 第七百一十八章 百面祭(上) 会堂内肯定是塞满了人,并从事着激烈的活动,以至于叠加辐射出来的热浪,让里面的恒温系统都起不了作用。 “我靠!” 直面大门的赵汐,差点儿让裹着汗腥、酒气和各种香水味道的热浪冲个跟头。而从他这个位置朝里看,迷离变幻的光波中,几乎全是扭曲跳动的人影,乍看去全部揉在一处,稍清爽一些的视觉区域,竟然是他们挥舞的、交错如林的手臂。 燃烧者们进门的位置,比中间场子略低一些。更看不到最中心是什么模样。能看到的只有人——挤着挨着,搂着抱着,吼着跳着的人。 哪怕不破千,也有七八百个的样子。 对于大门打开这样的情况,里面根本没人在乎。这些人完全陷入仪式般的狂欢中,无他无我。 之所以说“仪式”,是因为这场面乱中有序,就比如他们嘶吼的“咒语”,就相当规整: “咿”音拉了长腔,“吼”则是轻声且极短促,后面空拍是由整齐的四记跺脚节拍填充。 然后才是第一个“傩”的强吐音,仍然短促,仍然是跺脚填充,最后才接上第二个“傩”音,再跺脚……如是循环。 整体节拍平均整齐,????????????????简单统一,百千人吼啸,气势惊人。 而本来应作为节拍器的鼓点,偏偏听上去纷乱迷离,带着其他锣、䥽、唢呐、小号乃至于电吉他、贝斯之类的乐器,荒腔走板,如同渗透在人群的无形精怪,若即若离,嘻笑往来。 就是在这样喧嚣躁动的场面下,刘峰明的声音仍然清晰可辨。 他提出“百峰君”这个超凡种……确切地说是超凡级别畸变巢穴的名号,并不是按照弗里斯介绍的情况,进行逻辑推理,而是另有信据。 “目前,有组织大规模‘傩局’的能力和资格的,也只有将‘百峰君’视为神明,加以祭祀供养的‘浑敦教团’,是湖城目前很流行的秘密教团之一。” “组‘傩局’还需要资格吗?”也算是个“湖城通”的弗里斯,有点儿意外,“当年这东西基本上就是互相抄——面具一戴,爱谁谁来,可没有版权什么。” 刘峰明面皮抽动,算是笑了下:“浑敦教团这几年势大,而且‘讲究’。” “理解理解……可听说‘百峰君’自我意识不是特别明晰吧,这样也能当人靠山?真有反馈?” “96年新测定的反馈评级是‘丙类’,即核心人群中基本稳定;虔信徒时有感应,通过仪式可强化反馈;普通信众和路人会受仪式影响。” 稍顿,刘峰明又补充:“93-95年之间是‘实时监测’,93年之前不列入观察对象。” “成长很快啊。” “教团扩张也快。因为有‘丙类’评级,目前勉强还算地方性教团,事实上已经在大金三角以及周边扩散了。” 弗里斯听得连连点头:“这个‘丙’恐怕是刻意低调的……老弟你这方面很熟啊,业内人士?” “我以前在淮城秘教局工作,负责高危邪教侦缉清理,后来转到近防军序列。” 弗里斯便道“果然如此”,却是心知肚明,这位刘少校的自我介绍,面向的只会是真正的“大boss”。 问题在于,话题深入了,罗南反倒不再开口,只站在门口,注视火热癫狂的人群,再无其他反应。 而这时,看场子的负责人匆匆过来,应该是已经知道了罗南等人……起码是弗里斯等人的身份,很清楚这帮人惹不起,态度好的不得了: “各位长官,过来找乐子,可以到中央活动场地;如果嫌那边挤,也能去楼上。我们给喜欢清静的朋友准备了一些观景包厢……” 除了因为强烈的噪声,必须要大声喊叫,以至于发言断断续续以外,再没什么可挑剔的了。 弗里斯看了一眼罗南,见他仍旧毫无表示,就主动上前,先开个玩笑:“你们这个场子,就是布置,也够几晚上的开销吧。” “还好,还好。” “看来是路子趟熟了……我这回是故地重游,至于这些伙计,多半是没见过这么有地方特色的场面。暂时不急着参与,先长长见识。” “那,请从这边上楼。” 负责人引着大伙,沿着喧闹的场地边缘走了一段路,打开了好像是夹壁一般的楼梯间通道,引着这二十几号人到了二楼的观景区域。 确如负责人所说,这里有几个半封闭式的观景阳台,倒是有点类似歌剧院的形制。路过的几个包厢都关着门,不过里边应该也有人,隐约有嬉笑打闹声传出来。 负责人给他们选择的包厢,地方倒很宽敞,二十多个人涌入,竟然还能站得开。 不过有几个经验丰富的,能看出这个包厢应该是临时收拾清理出来的。沙发案几都有移动并擦拭的痕迹,偏偏还缺少一些????????????????陈设,地面也有湿痕,边角处有些碎屑之类的更是不可避免。 多半是原来的看客给撵跑了,怪不得引他们上来的时候还多绕了一段路,大概就是争取时间。 看破不说破,还是那句话: 老板不开口,有也当没有。 几个有心人又心照不宣地交换了眼色。大家都拥到半开放的围栏前,看下面的场子。当然中间位置最好的观景区域,需要留给罗老板的。 在这种狂欢场子里,想保持清醒,确实是要有高度和距离。 居高临下,视野豁然开朗,很多人到这时候才发现,原来人头涌涌的巨大舞池中间,还有颇为复杂的设计。 最中央位置,竖着一圈环形矮墙,高度大约两米左右,高个子成年人伸伸手就能扒拉到上沿。 遥遥看去,其外层挂着形象各异,大部分又都凶恶狰狞的面具;而其包裹的内里,则是一堆看似随意抛洒的杂物。 有石块、树枝树干、颜色鲜艳的菌类、还在挣扎跳动的鳝类,甚至还有血流未干的野兽尸身…… 这些一看就是从荒野上扒拉回来的采集品和猎物,没有经过什么处理,就这么堆在一处,与当下它们所在的大礼堂本是格格不入。然而再多看几眼,好像又给调和了。 “看上面。” 有人提醒,大家又往上面看。很多人这才发现,会堂顶部竟然打开了,此时隔着疏密相间的钢架,染了杂色的天幕,正与远方沉厚山影一起倾压下来,作为这场“傩局”的背景。 不是没有恒温系统,而且根本就关了吧! 大概是为了最大限度呈现天然背景,上方的灯具没一个打开,照明的全都是地面上陈列的光源,在密集人群中穿行扭曲,再漫射开来。 也无怪乎溢出的光波,会那么奇怪。 如此幕景,自荒野延伸而来,什么布置都显得理所当然了。 围绕着环形墙,亦是幕景垂落的下端,是比地面稍高一些的“舞台”,占地颇大,圈住了场地最核心区域,面积起码达到总场地的四分之一,使得台下的人群更加拥挤。 此时,相当空阔的舞台上,几十名头戴硕大面具的男女,竟然是手持熊熊火把,在荒野天幕下,摇摆起舞,发力吼啸,挥汗如雨。 台上这些人,男子上身光赤,女性则稍加遮掩,腰间草率围挡,均是跣足光腿,暴露出大片健美油亮的身躯。 他们分了三层,围绕着最中心的环形墙,挥舞火把,一顿一跳。不是那种刻意拿捏,彰显躯体之美,刺激感官的类型,反而显得笨拙滞重, 可几十人如痴如癫,手舞足蹈,全身心投入,浑不顾火星洒落,烧蚀肌体,又极显古朴刚健。 如此背景,如此舞蹈,分明熏染了从荒野上吹刮而来的粗野妖异之风,让人一时难以用当代都市的审美,硬去嵌套。 刘峰明的讲解适时插入:“这场傩局,是脱胎于浑敦教团的标志性仪式:‘百面祭’。就是在设定情境中,争抢代表着地位的面具,搏击互殴,见血甚至见生死,以取悦百峰君。 “反过来说,以‘百面祭’为蓝本,类似的狂乱‘傩局聚会’,基本就是该教团面向公众的传教活动。” “嚯,这样的规模,在前进基地?”班纳这个真正性格粗疏的火力手,都觉得不可思议,“湖城都不管的吗?” 他身前是赵汐,这位技术人员凭借着和罗南挨边喝酒聊天的资历,在观景阳台上取得了最靠前的vip位置。和罗南中间,也就隔了一个弗里斯而已。 此时他凭栏下望,从另一个角度????????????????看拥挤狂热的人群,发现感慨:“这些人恐怕以为,他们就在无拘无束的荒野上吧。” 其实,场内参与者的感受,应该相当复杂:有性发如狂,丑态毕露,恨不能冲过去抱着就啃的;也有饱含热泪、锤胸顿足、疯狂嘶吼以发泄的。 事实上,真的有人付诸行动。 这个失控野兽般的搅局者,冲上了抬腿就能迈上去的舞台,冲进了傩舞圈子,也抱住了臆求的目标——某位头戴狰狞面具,看不清面目,身材却年轻健美的女性舞者。 台下有人在起哄尖叫。 然而,这兽性的搂抱,只是让健美女子稍一个趔趄,没有尖叫,没有明显挣扎……古拙的舞步还在继续。 只一轮挥舞火把、一起一颠的动作,那个失控的搅局者便给甩脱开来,摔得四脚朝天,滚落到舞台下,又被周围踏步呼啸的人们,踩了不知多少记,慌乱中惨叫,又被压下,一条命怕是转眼去了大半。 场内“咿~吼,傩,傩”的呼啸声,把期间所有的杂音碾碎了,看上去没有对人们造成任何影响。 那个失控者,后面大约也是被周边的安保人员拖了出去。 像这样的倒霉蛋是有。不过也有人,同样是冲到中心傩舞的圈子里,却不至于那么急色,而是跟着节拍,与那些面具男女共舞。 其间也挨挨蹭蹭,甚至还有角力式的冲撞,但几圈过后,却是被容纳进去,转到了更内层。 大家在观景阳台上看得清楚,后来这人到中间那处围拢的环形墙上,挑选了一枚足有他脸盘两倍大的面具,戴在脸上,成功赢得了台下更响亮的吼啸,还有周边观景台上,人们的鼓掌欢呼。 外围那些舞蹈的男女,也分出几位,围拢在他身边,舞步不停,却加入了仿佛跌扑跪拜的动作,如奉神明。 之后,又服侍那人除去外衣,显露肌体,涂抹精油,再接下来,自然且彻底融进了中央区域的傩舞中。 赵汐喃喃道:“我有种预感,这哥们儿现在很爽,活动后会更爽!” 旁边弗里斯观察两侧观景阳台情况,随口回应:“以前‘傩局’是有这个传统。” 与弗里斯隔了个罗南的刘峰明也说:“夜幕不尽,仪式不停,面具就是神力、神威、神权的具现。对普通信众有予取予求的权力。” 这话一出,观景阳台上,不少人心里就跃跃欲试了。 第七百一十八章 百面祭(中) 予取予求啊! 大家都是热闹人,对关键词的捕捉和理解能力都在水准之上。当下就窥破了这场“傩局”埋在人心欲望中的那个“钩子”,并且心向往之。 不过,能造出这般狂热的氛围,单凭“钩子”肯定不可能,还需要到位的环节编排、声光刺激以及参与者的自我暗示。 另外,这样人员密集封闭的环境,喷洒点药水香氛啥的也不奇怪。 身为燃烧者和军方精英,大家不担心在这种场子里着道儿。不少人还真有自信吞掉“钩子”上的香饵,并全身而退。 只是有大boss在这里镇着,心里想想可以,真付诸实践……还是算了。 刘峰明少校还在介绍有关情况:“即便是这种近千人的大场子,相对于正式的‘百面祭’,‘傩局’规格也会减半处理,相应的‘神权’就只是夜幕下的噱头,给荒唐找个理由罢了。” “规格?”赵汐隔两个人,够着头询问。 “简单理解就是台上可以容纳的面具舞者数量。” 刘峰明看似是回答赵汐的问题,事实上还是给罗南汇报情况,因此介绍得格外详细认真: “完整的‘百????????????????面祭’,跳这种傩舞的人数,大约会在八十到九十人之间,教团所有的中高层都会参与。 “据说,正式仪式上,中间的环形墙会非常高,象征‘百峰君’的巍峨本体;上面会挂十到二十枚面具,对应着赐下的神力特质。 “参加祭祀仪式的教众会攀援而上,抢夺面具,直至把所有面具抢完为止。胜利者在下一次‘百面祭’举行之前,就能够享受教团中高层的待遇。 “而如果想要将这份待遇长久保持,要么就是在下次‘百面祭’上继续获胜,要么就是完成教团给他的考验,真正的成为时刻承载神力、神威和神权的教团神职人员。” 有人就问:“如果都通过考验了,一百个面具都有主怎么办?” “一般认为,‘百面’只是约数,具体的数字教团内部掌握,会在一百个左右,有时少一些,有时则要多几个,最近两年,好像都是一百零五个……但最重要的是,浑敦教团内部有相应的淘汰机制,他们的中高层干部永远都保持在八十到九十人之间,这样每次‘百面祭’,台上就一定会有缺额。” “末位淘汰玩的很溜啊。” 作为燃烧者,在场很多人都有和秘密教团打交道的经验。 赵汐大概盘算了一下,近百人的管理层,如果不是机构臃肿的话,这个教团也算是有一定规模了。 他就问弗里斯:“你在湖城的时候,这教团不像现在这样成气候吧?” “好像……没有吧?”弗里斯略微有一点儿困惑,“我已经回忆很久了,印象里面没这个教团,后起之秀?” 刘峰明回答:“浑敦教团最初是至少五个小型教派合并而成,而且这五个教团并没有放弃……至少名义上没有放弃原来的信仰,只是将各自的神明统摄于‘百峰君’的权柄之下,作为‘属神’或‘化身’出现。” “哎呦,多神教模式现在很少见了。” “是的,尤其在秘密教团圈子里面,非常罕见。” “等下,你说最初,后面呢?” “从90年到96年,几乎是以同样的模式,并入了各类小型教派乃至家庭式教会65个。这是有统计的,不排除有漏顶的可能。” “这……还真是好胃口!”赵汐只能这么评价。 弗里斯更是感慨:“大肚大度呀!” 都说是秘密教团了,就说明信众规模和圈子是相对有限。 公正教团、密契之眼、天照教团这样“三大”级别的,更多是领袖强横,核心成员“超凡化”较为普遍,上层影响力深厚,威慑力超强,真论信众数量,杂七杂八全算上,三家加起来破五千万都困难。与传统宗教动辙几亿、十几亿的信徒根本没法比。 圈子越小,往往排他性就越强,有些事就越较真,容不得丝毫差池——公正教团这样的理念性教义,都能分成真理、世俗两派,打得头破血流。 血焰教团就更是个惨痛例子。 浑敦教团这样的,在秘密教团圈子里,算是一股泥石流了。而到现在都没有分崩离析,更是让人佩服。 “难不成是‘百峰君’峰头占得多,所以包容性比较强?”赵汐胡思乱想,也胡言乱语,“一个山头一个的话,现在还有余量呢。” 刘峰明竟然颇为认可:“完全可以从这个角度解释:环形墙上那些面具,各自都代表一种曾经存在,现在可能也存在的所谓神明精怪;而在教团内部,也有将这些面具与‘百峰君’活化的山峰逐个对应的趋势。” 赵汐颇为得意,要是手里有酒,肯定要????????????????和刘峰明碰杯了。 然而作为技术人员,他脑洞开得再大,总会有一个限定和收敛,赵汐想着想着,忽地冒出一句: “我怎么觉得这模式挺眼熟的?” “莫不是后面有人?”弗里斯几乎同步,言语全不相干,“不是这边那位刻意培育的吧?” 湖城可是有超凡种的,而且是一家独大。 作为湖城执政、能力者协会湖城分会会长、湖城里世界和世俗世界当之无愧的第一话事人,自家地盘上出现了‘百峰君’这样的麻烦不说,还让依托于它的秘密教团发展起来,无论如何是说不过去的。 而且高会长对于秘密教团的放任,在里世界是出了名的。 这样的嫌疑,高文福无论如何也甩不脱。 “我怎么觉得……”赵汐还想强调自己的观点。 此时,刘峰明选择回应弗里斯:“这是我们怀疑的方向之一。” “你们对浑敦教团警惕性很高啊。” “我在职的时候,是这样。” “所以你给调到了近防军?” 刘峰明面无表情,也没有明确回应。 原来是有旧怨,难不成这个大脸盘儿,是想着驱虎吞狼? 赵汐转动着技术人员专有的黑心肠,转脸去看罗南这个“虎”。 这位爷已经很久没有说话了。 此时的罗南,手肘支着围栏,安静观看下方狂热的场面,却因为过于安静,缺乏清晰的兴趣指向。 不过,大家既然知道这场‘傩局’与百峰君有关,再想想今日的局面,谁都不信罗南只是到这边长长见识,然后拍拍屁股走人。 很多人已经在“自检”。 不说摩拳擦掌吧,起码要有随时动手砸场的准备。也许他们缺乏“为王前驱”的能力,可相关的觉悟总还是要有的。 【目前用下来,听书声音最全最好用的app,集成4大语音合成引擎,超100种音色,更是支持离线朗读的换源神器,huanyuanapp.com 换源app】 偏在这个时候,罗南开口了。也是询问,可是话题和前面刘峰明少校以及弗里斯等人的陈述几乎风马牛不相及: “刚才路上碰到那两个士官,他们说不方便过来,为什么?” “哈?” 包括弗里斯、赵汐在内,都被这个角度刁钻的问题给问懵了。 只有刘峰明,从专业角度,给出了一个解释:“可能是因为他们信奉的是另一个教派;也可能是他们的教派刚刚并进去。”罗南终于表现出一点儿兴趣:“细说。” 刘峰明悄悄调整了下呼吸,保持陈述的清晰稳定:“由于浑敦教团的奇怪模式,湖城其他尚未并吞并的秘密教团,向来‘敬而远之’,有意与浑敦教团拉开距离。这样,相关人士躲开这种脱胎于‘百面祭’的傩局,是合理的。” 罗南不置可否。 刘峰明接下来说的才是重点:“至于后一种可能性……根据情报,那些小型教派并入浑敦教团后,虽未放弃原来信仰,一些核心信众甚至能够通过原有的仪式借到一些‘超自然力量’,但很多人都认为,这里面存在一种危险的‘侵蚀’。 “他们原来信奉的神明,已经变成‘百峰君’的傀儡。而如果他们过于接近,或者沉醉于仪式给予的特权和力量,就会成为狂躁凶残,丧失自主意识的奴隶。 “所以,一些被吞并教派的信众,甚至比外面人更害怕参与相关仪式……包括这种半商业化的‘傩局’。” “所以我就说嘛!”赵汐拍了下栏杆,恍然大悟,“我就说这模式眼熟啊!阪……啊先人板板的!” 弗里斯狠瞪他一眼,赵汐一个激零,嘴里就是荒腔走板。 ????????????????不过他脑子里倒是更清楚了: 阪城那边,天照教团不就玩了这么一出? 天照神树大神藏,恨不能把阪城的“千门万教”都挂在枝头上。从四、五月份到现在,从隐密行事,到公然发难,情况愈演愈烈,以至于燃烧者圈子里都有所耳闻。 这在里世界也算是个不小的风波。 可谁曾想,湖城这片儿已经无声无息玩了很多年了。 话说这种事,罗老虎肯定能想到吧。 罗南脸上看不出太多信息,他的视线仍然指向下方狂热的人群,又问了一句: “力量的给予方式?” “最典型就是面具。”刘峰明快速而清晰地回应,“百面祭仪式上的面具,确实是薰染了‘百峰君’的力量,戴上面具,可以调用一定程度的超凡力量。此外,也能通过一定血祭仪式,亲手制作,请‘百峰君’给予加持。” “方向呢?” “主要是肉身和危机感应等本能强化,还有驱役野兽、催化植株生长之类,和荒野环境非常适配。” “没有明确的修行方法?” “没有。正是这个因素,才导致它一直是丙类评级。事实上这个教派组织力很强,上级对下级有绝对的支配力,有相当严格的内部淘汰机制,特殊的吞并模式,让它很容易在周边扩散……” 刘峰明说到这儿,态度已经有些急切了。 很明显,他希望罗南能够对浑敦教团产生兴趣、给予关注。 毕竟,这已经上探到了超凡种的层次。 浑浑噩噩的“百峰君”倒也罢了。 最大的幕后主使嫌疑人高文福,以及影影绰绰的其他势力的影子,都应该是罗南关注的领域。 罗南承认这一点。 不过,罗南对目前所有猜测都持保留态度。因为他的信息源,要比在场其他所有人加一起都要丰富千倍、万倍。 有些时候,甚至已经不需要特别复杂的推理,就能直接捕捉到某些微小却可能颇为关键的细节。 就比如,在刘峰明、弗里斯和赵汐等人,不断牵扯出湖城、阪城乃至于深蓝世界那些巅峰强者的时候,罗南却在和他直线距离不超过二十米的其他包厢中,发现了一个在里世界毫无地位,在大多数人眼中都微不足道的小人物: 樊路。 第七百一十八章 百面祭(下) 樊路是一位专职司机。 人到中年,没有成家,嘴巴还有点瓢,特别是和他的老板在一起的时候,总会说一些缺乏“边界感”的话。 他大概算是里世界边缘人,由于常年混迹在这个圈子中,体质比普通人要强,但也仅此而已。 无论从哪个角度看,他都不是一个值得关注的对象。 然而从今年4月底开始,罗南就已经将其纳入日常监控目标了。 原因很简单,这个专职司机,服务的对象叫洛元。 就是那个曾经与罗南父母共事,一度失踪,再出现时已经是超凡种身份,并以高蹈极域的“位面弩”同时刺杀欧阳辰与罗南,虽未成功,已足够名震天下。 洛元还是一个资深的基因贩子,拥有短时间内快速催化生长克隆体并且深度附魂驾驭的奇特能力。 另外,洛元还是墨拉的合作对象,有一个共同的金主,就是何氏家族——何阅音的母族。是一个在罗南眼皮子底下使绊子、挖墙角的危险对手。 对洛元这样的人物,罗南肯定会给????????????????予最高级别的关注。问题是,那家伙一贯神出鬼没,疑似大部分时间都躲进了其他时空位面,不在地球上过久逗留。 无奈之下,罗南只能将这份监控强度,分享给长期为洛元服务、等若心腹的樊路,包括樊路手下马仔,叫什么小赵…… 几个月的时间,差不多连樊路在哪个场子有什么相好喜欢什么样的体位,都给摸得清清楚楚。 最近一个来月,实在是忙到快要大脑宕机,监控才变得断断续续,但也没有完全丢下。 事实上,罗南还在河边“烧炉子”的时候,就已经确认樊路的位置了,而且从中发现了异样。 从大处说,樊路这个人,跟随洛元时间长了,对洛元那种基因调制改造的模式有严重阴影,有意无意与超凡力量拉开距离,否则也不至于到现在都没能真正入门。 这场傩局,撇去花里胡哨的东西,就是“百峰君”超凡力量的延伸——他都不喜欢,来干什么? 哪怕是来了,以樊路的一贯性格表现,更应该在场子里狂欢,找个乐呵,而不是在高处冷眼旁观,甚至在包厢里频打哈欠,当一个百无聊赖的看客。 动机和行为都很奇怪。 当然了,罗南不会因为樊路出现在这里,就带着人专门过来一趟。 事实上,这场傩局与百峰君挂钩,他早就知道——百峰君本身就在信息链网中挣扎沉浮,浑噩度日,也根本没有什么保密意识。 话又说回来,那种混乱无序的状态本身,就是最好的防火墙。罗南也只能大致察觉到相关的超凡力量趋势走向,想要梳理出来绝不是一时一日之功。 面对这样的对象,人们会本能地怀疑:研究梳理是不是根本没有意义? 罗南脑子里也闪过这样的念头。 他并没有把百峰君作为本次大金三角之行的目标。百峰君对湖城及大金三角的负面影响,与其说是超凡种威胁,不如说是一场半人为的生态灾难,与其费心劳力去折腾,不如先处理掉制造问题的人…… 可是,就在罗南已经将这个大块头略过去的时候,葵姨将它给“标注”了。这个标注,并没有出现在提取处理“灰质”的作业地图中,在这个领域,“百峰君”不够典型。 葵姨标注它,是在山君作业达标、罗南模拟“战争领域”发动“天人荡魔图”,成功驱役“灰质”,并以之为介质在大金三角区域“链接”各个超凡种,形成信息链网之后。 对“百峰君”,葵姨给予了单独标注,并给罗南提醒: 目标待观察。 显然,葵姨没有完全解析清楚。想来“百峰君”的混沌状态,也给“她”造成了困扰。 标注不够清晰,罗南却不能等闲视之。 要知道,外接神经元有个好传统:但凡要进行一个项目,无论是组配装备还是修复生化炉,其所需的各类硬件零件和配方,都会指明方向,标注以备用。 只要你的精神感应范围能覆盖到。 罗南就是靠着这个,抓到了李维的“尾巴”,到手了生化反应炉,破坏、至少是干扰了李维的配方收集进度,也由此触碰到了可能是李维最核心的谋划。 那方子叫什么来着……伪????????????????神物化真种进阶配方(仪式版)。 如今李维缩在深蓝世界里不出头,罗南一时半会儿也拿他没办法。但有前例参考,承袭了外接神经元算力和算法的葵姨,应该也是这么个逻辑。 罗南必须要认真对待。 再加上信息链网中,“百峰君”暴露出来的运转模式,与墨拉在某种层面上的“相似性”……多种因素影响下,罗南就是再忙,也要过来看一看。 这潭水,很深也很混,想探明白就要深入挖掘。偏偏罗南一时半会儿抽不出那么多精力。 别的不说,只一个天人荡魔图修行中的“布法”研究,就能熬干他。刚刚在河边,罗南已经确认了,包括天渊帝国经典方案在内的多个布法设计,都不能适配他当下的形神结构。 这种快速检视实验,当然是用磁光云母来模拟进行的,可有些最精微细腻的部分,还要罗南拿自己填上去 所以,几轮实验下来,别看他大boss模样摆得十足,他真的在高烧。形神框架搭建出的炉体,也确实快给烧炸了。 这种情况下,罗南干脆用一个最简单的思路: 打草惊蛇。 想来这种手段,用上一次两次也没什么,反正“百峰君”也搬不走,正好可以看看,藏在这个大块头阴影中的那些人们,后续如何应对。 只是棍子敲下去,轻重如何把握,他需要斟酌一下火候。 “傩局快结束了。”刘峰明少校轻声提醒,“墙上面具还有一些,但这种傩局,最终在台上的舞者,不会超过五十之数……现在是四十八个。” 罗南手肘抵着围栏,双手悬空,轻轻活动还有些肿胀麻木的手指,几秒钟后,方问道:“虽说是商业性质的,但既然有推广意图,这种面具,是不是也加持了所谓的神力?” “会有一些。”刘峰明直面罗南时,说话很少加入“应该”、“可能”、“如果”之类的词儿,显得果断坚决,意思清晰明确。 罗南点头:“我想要一个研究下。” 周围人们面面相觑。 但只隔了半秒钟,刘峰明便沉声应道:“我到下面拿。” 罗南视线投射在环形墙上:“试试也行。按照人家的规矩来……大家都可以去,也不必太当回事儿,就当是玩了。如果来不及拿到手,我们再换其他的办法。” 此话一出,刚才就有些跃跃欲试的“热闹人”便哄然应是。然后便有至少三分之二的人嘻嘻哈哈地往外走。 刘峰明向罗南欠身致意后,也走出去。 这人还是有觉悟的,要驱虎吞狼也要舍得当饵才行,所以罗老板才给他面子。 另一边的赵汐,有看透一切的快感。 然后他也被点名了:“赵哥,再帮我拿瓶冰镇啤酒……冰块也行,谢谢。” “啊,好的。” 赵汐踩着因为一声“哥”而格外轻飘的步伐,小跑到包厢一角的小冰箱处找啤酒。 这时就看出来,临时收拾出来的场子,还有很多不足。冰箱里面,几乎所有的饮料都给清空了,只剩下一小瓶奶…… “干!” 赵汐无论如何也不敢拿过去,半点犹豫都没有,他冲到包厢门外,????????????????大喊: “服务员!” 然而这并不是正经的消费场所,哪有什么服务人员?刘峰明等人下去之后,走廊上更是空荡荡的。 恰好两个人刚从一边的夹壁楼梯上来,投过来的视线,与看傻子差不多。但看到他身上的作战服,又下意识皱眉……两个人反应还差不多。 【目前用下来,听书声音最全最好用的app,集成4大语音合成引擎,超100种音色,更是支持离线朗读的换源神器,huanyuanapp.com 换源app】 差别大概就是,其中一个稍侧了下身子,大概率是想遮掩他手上的手提箱,可能又觉得反应过激,强行按捺住。 那两个是往楼梯另一边去,越走越远。 总转一些黑心念头的维修师,脑子里就闪过一个词: 非法交易。 脑洞开得再大,他也不是刑警,而且现在最紧要的,还是冰镇啤酒。 赵汐转身去找能提供啤酒的人,转过拐角的时候,下意识回头看了一眼。然而长长廊道那边,那两个可疑人员,进门前也正将警惕视线投射过来。 六目交投,也不知道谁更尴尬一些。 不过那二人,最终还是进入了与他们包厢相隔不到二十米的另一个包厢内。 要是有警察冲上来,抓个现行什么的,就是神作了。 赵汐撇嘴,将这事儿抛到脑后。 他却浑然不知,刚刚他抛掉的这两个人,及其在包厢这种半封闭空间内面对的“接头人”,种种言语动作,都已经纳入到那位需要冰镇啤酒降温的大boss感知之中。 “你们挑的好地方。”樊路陷在沙发里,双腿搭在案几上,呵欠连天,都懒得去看下方狂热场面。 “这种定制业务我们已经做熟了,不夸张地说,用同城快递都没问题,一些技术微调,没有过度小心的必要……靠,你们拿它干什么?” 手提箱打开,里面码放整齐的东西暴露出来。 樊路一瞥之下,却是惊得把腿远远挪开,还觉得不保险,干脆落地、站起:“疯了吧你们!这种场子,你把这玩意儿拿上来?” 手提箱里最显眼的,莫过于那张木制面具。画漆涂墨,青面獠牙,半凸的弧度,乍看倒像是一颗砍下来的妖魔头颅,犹自惊怖未褪,怨恚不休。 第七百一十九章 左右手(上) “我们是有苦衷……” “大陈你不用说了,我不管你们是怎么个考虑,敢在傩局上把这玩意儿带出来,我敬你们是条汉子!老子自惭形秽,今晚上买卖不做了,要想继续,换个时间换个地点,哪怕跑到荒野上,也好商量。另外,无论如何请离这种‘仪式’举办地远一点儿……言尽于此,告辞!” 一大通话几秒钟突突完,不等那二人做解释,樊路闷头就往外走,走了两步,却想起一件事,转身回来,拿起沙发上他本人带来的背包…… 可就这么一耽搁,他就走不掉了。 大陈那二人,一个拽胳膊拉背包,一个挡门口堵去路,嘴里都是连迭发话,一句快似一句: “樊总,有话好说。” “我们也是没有办法!” “事情做得隐秘,决不至有闪失。” “今晚老天爷帮忙,有人吸引了注意,咱们快快进正题,几分钟就完事。” 樊路被这两人纠缠,一时狼狈不堪:“特么地松手,松手……采样针要碎了!” 包厢里好一阵混乱,等三个人都从急切慌张情绪里缓过神来,才有了进一步沟通的机会。 “樊总……” “我不是总,????????????????我是司机、快递员ok?” “樊哥,樊哥,你听我说,我们兄弟俩也是有口碑的,做事也是有谱的,咱们合作这么多年……” “也没两年。”樊路打断兄弟两个试图套交情的行为,“我可以听你们解释,咱们的生意也能继续,但你们也要听我的意见吧?咱们换一个安全的时间和地点,老子现在心慌手抖,什么事儿都做不成,你们理解?” 理解个屁! 樊路说什么都没用,陈姓两兄弟抱着他不撒手:“不是我们兄弟俩故意和樊哥你为难,实在是现在特么地太卷了! “过不几天就是新一轮百面祭,这回和以前又不一样了,你不知道大家为保住这张面具……不,樊哥你知道的,应该还有其他人找到你,对吧?” 樊路一愣神:“这个嘛……” 大陈赌咒发誓:“我绝对没有埋怨的意思,也是我们最早的时候,对这里面的情况估计不足,早知道一开始就要最顶级的定制,不用到现在临时抱佛脚。 “但现在说这些也没意思,樊哥,我们心里是有谱的,否则这一次就不只是带来老二的面具,而是连我的一块都拿过来了。现在这边就是全力保老二……” “确实很关键哈。” 樊路忍不住嘲笑出声:“你们能想方设法把面具换出来,怎么就不再加深了解一下呢?超凡力量不是你的想象那么简单的!下边举行傩局仪式,我在这边给你们和面具采样……” 他这边没说完,二陈叫起来:“看吧,你知道要给面具采样,这业务是做熟了的!” 大陈腾不出手,干脆踹了自家二弟一脚。 樊路都懒得和二陈计较:“我是说,恐怕采样探针刚碰到面具,下面那些嗑了药的蠢货们,就会收到新的游戏任务,冲上来把咱们三个人生吞活剥!别不信,超凡力量就是这么神,你们在教团当中层也有两年了,怎么还水到这种地步?” 碰上这种客户真是倒了八辈子霉! 樊路实在是挣扎不开,也不敢闹出太大响动,只好先让步:“这样吧,我给你们采行不行?先免费给你们本人采,你们二位呢,先高抬贵手让我离开,面具的事情咱们明天再谈!” “百面祭在即,面具管理越发严苛,我们实在是没办法……”陈家兄弟冒险做到这一步,怎么可能半途而废,依然是纠缠不清。 眼看着又要变成拦截加抱摔的模式,包厢的门忽然响了。 有人在敲门。 而且并没有等到屋里的人应声,包厢门便直接给推开。 今天这场傩局的安全负责人站在门口,望着屋内三人,曾经在弗里斯等人面前表现得谦卑客气的面孔,此时却挂着矜持且冷淡的微笑。 他没有开口说话,而他的身后同时出现了两个人,都带着狰狞木制面具,涂墨如铁,且是身披黑袍,沉默不语。 陈氏兄弟脸色瞬间变得惨白,想开口解释。却不料这个时候,离他们不远,沙发前的案几上,有奇异的声音响起来: “嘎啦,嘎啦!” 陈氏兄弟一时毛骨悚然,齐齐扭头去看,却见那一张平放在手提箱里的木质面具,在没有任何凭依的情况下,慢慢立起,那“嘎啦嘎啦”的声音,就是从它那个似乎因惊恐而半张的嘴巴里冒出来。 有那么一瞬间,陈氏兄弟耳朵里,仿佛塞进来了鬼物的嘶叫声: “我在这儿!偷我的人也在这儿!” 陈氏兄弟在这一刻从灵魂到躯壳都彻底僵住。 与之形成鲜明对比的,就是刚刚被他们拽着的樊路。 这位司机先生,在手提箱里的面具立起来的同时,猛的转身,挣????????????????脱了陈氏兄弟已然僵硬的手臂,两三步一个加速,朝着包厢观景阳台外面一跃而下…… 其实并没有跳下去,是在边缘踉跄了几步,摇荡手里的背包,在那样猛烈的冲跳之下,神奇地保住了身体平衡。 然后他就踩着观景阳台的围栏,摇摇晃晃又大步流星地冲刺,到围栏边缘又一个纵跳,贴着墙面,踩到了隔壁包厢的围栏上。 樊路脚下一刻不停,看他的速度和方向,恐怕要踩着围栏一路杀到大门出口正上方。 如今的观景阳台围栏边上,可都是参加傩局又自恃有些身份的“老板”,以及资深探险家。 樊路如此莽撞失礼的表现,哪怕那些“老板”不说什么,他们身边的保镖也不会乐意。 经过的前面两个包厢,都有人想把他拦住、拉下来甚至推出去。 樊路则展现出与他的年龄外貌不是很匹配的利落身手和超强平衡能力,险之又险地躲过了四次堵截,在一次几乎平行于地面的飞扑之后,手足并用落在了第三个包厢的围栏之上。 光滑的铁栏杆,无论如何也很难支撑他这样的体位。 樊路不可避免滑向一侧,是向外面。 但他的反应仍然很快,双脚夹住栏杆,双臂也使劲儿,猛地发力翻滚,强行把身体甩到了围栏内侧,在胳膊和腿脚被扭到之前及时松手,在包厢地面上打了一个轱辘,又迅速跳起来。 樊路嘴里毫无诚意地连迭“抱歉”,紧接着在包厢地板上难得安稳地加速两步,又要朝围栏上蹦。 他滚下来的时候,差点儿就砸到怀抱冰镇啤酒的赵汐,后者啧啧两声: “我就说是非法交易!” 樊路哪有心情理会这个,高度紧张之下,都看不清楚包厢里人们的面孔和衣着,更别提这莫名其妙的评价。 这时,门外已经传过来急促脚步声,而包厢围栏上,他刚刚跳过来的那一端,一位黑袍面具人已经默不做声追上来。论脚下牢稳轻便,可比樊路强了不止一筹。 樊路是真紧张,他知道这么跑下去,早晚也要给抓住,可如果不跑,又该怎样? 他咬着牙冲上围栏,却因为大量分泌的肾上腺素,导致肌体有些僵硬。这一跳,右脚脚尖却是绊到了一点儿,手里背包还往前甩,这下无论如何保持不住平衡,手舞足蹈往前跌。 紧要关头,分明有只手在他脚腕上一扳,力量用得通透,将他向楼下仆跌的力量,转到侧面,不但帮助他稳住平衡,还调校好了方向。 非只如此,后面追上来的黑袍面具人,也在另一边被人强硬拦下:“干什么,从我们头上踩过去吗?” 知道是遇到了“路见不平”的好汉,仓促之下,樊路也要表示表示。可一扭头,却看到了满包厢都是身着军方作战服的“大块头”。 唯一一个例外,就在他脚边。 个子普通,衣着休闲,看侧脸年岁也不大,视线仍投向下方傩局场面,好像这一场追逐闹剧,也不能引起他丝毫兴趣。可看位置,应该只有这位,才可能是捞他一把的“好汉”…… 这种时候,樊路哪顾得多想,匆匆道一句“多谢了”,又扭身发力。 可也奇怪,只是这一瞥,他脑子里竟然再难遗忘那个“年轻好汉”的侧脸轮廓…… 好像在哪儿见过。 谁呢? 揣着这个念头,再发力跑出两步,眼瞅着要再跃过一段墙面到隔壁,耳畔依稀听到有人讲: “罗老板,这边……” 樊路脑子里忽就是一记重锤,恍然顿悟: 是他! 樊路脚下一软,竟然再次失误,秃噜下来。这次他都忘????????????????了调整,栏杆先撞大腿,再挂膝弯,后脑“哐”地撞在地板上,摔得七荤八素。 但这种肉体上的疼痛,暂时被他忽略掉,只是呆呆地从地板的角度往上看。 仍然是那个人,那张脸,换个角度,却是拼接出了更真切确凿的信息。 确实是…… 包厢门弹开,安保负责人气急败坏冲进来,却不是为了樊路,而是对那个刚刚拦下黑袍面具人的大块头: “中校先生,很抱歉……” “李峰明不错,言出必践。” 那个年轻人开口说话,视线仍投向一楼的舞台。 大boss开口,弗里斯哪还管别人,凑过去往下瞅了一眼:“呦,最后一个抢到了,不错不错。” 又听那位问起:“傩局的面具可以带走吧?” 对此,弗里斯不确定,扭头看安保负责人。 后者这个时候才终于发现燃烧者团队真正的核心人物。不知是否做了联想,也有点儿懵。 弗里斯不得不问得更清楚些:“傩局的面具,我们按规矩赢下来的,带走做个纪念,总可以吧?” “呃,可,可以的。就是时效……” “到期归还?” “不,我是说加持的力量会在明早消失……”安保负责人声音越来越低,好像越说话就越觉得自己像个笑话。 “可以。”核心人物倒是心满意足的样子,就此转身,当先往包厢外走去,其他人纷纷跟随。 安保负责人慌忙让开去路,不敢有任何多余动作。 这时候其实是个空窗期,足够樊路再度发力逃蹿。可他此时,竟是全身乏力,一点儿力气都没有。 直至那人及其手下全部出了包厢,黑袍面具人过来,将他按住,他仍没有什么反抗意图,脑子里只转着一个念头: “怎么就碰上他了?” 巧合? 还是……在这等我呢? 至于么? “喂,问一下,这是非法交易吧?” 抱着冰镇啤酒的赵汐,又倒回来,问起情况。 安保负责人犹豫了一下,没等回复,赵汐已经一脸“我懂”表情:“就是了解一下。这样吧,你去找能做主的人,给那位一个交待……说明情况就行。” 也不管安保负责人如何应答,赵汐又把怀里的啤酒颠了颠:“另外,这些让我给暖热了,帮个忙,再换几瓶?” 第七百一十九章 左右手(中) 尖叫和呼啸声穿过厚实墙壁,在夹壁楼梯这里形成了闷沉的回响,使某些乐器的声音更加突出,另一些则有所削减。再入耳就让人觉得怪怪的,好像是在进行一轮拙劣的变调。 “这就走吗?”从夹壁楼梯往下走的时候,弗里斯终于忍不住多问了一句。 刘峰明最后时刻闯关成功,在脸上扣上了傩局游戏规则下最后一枚面具,确实是有仿佛圆满之感。 可按照弗里斯当年的经验,这样的筛选游戏,应该只是整场活动高潮的前置。只是为了赋予那些狰狞或滑稽的面具以“权力”,让现场参与者更方便投入其中。 说到底,所谓傩局,骨子里就是一场轮番满足权力欲望的国王游戏。 本质虽如此,玩法各不同。后面具体会有怎样的变化,弗里斯还真有些期待,如果现在就离开,他会有一点点失望。 跟在两人后面的,都是刚才因为矜持或者其他什么原因,没有跑到场子里去挤挤擦擦的“老实人”。 基于“老实人”闷骚的本质,他们都眼巴眼望的看罗南……的后脑勺。 罗南一直走到一层的楼梯口,才开口回应:“现在下来,应该正好。” 早有人跑到前面,拉开了防火门。没有了这层阻挡,之前那种旋律音色的变调感触,就给一扫而空。而且重新恢复之后,倒感觉越发的通透顺耳。 ????????????????所以说,习惯真是一种可怕的东西。 “boss,啤酒!” 最新最冰的啤酒,及时送到了罗南手上。 赵汐紧赶慢赶赶上了。 罗南缓步走出防火门,打开瓶盖,仰头咕嘟嘟的喝下去。 狂欢的人群中,像他这样的人也有一些,很少——因为那些人早就把手里能喝的酒水饮料全都灌进肚子里去,尽可能地补充能量,以跟上场子持续狂热的节奏。 那些跟不上的人,只能被挤到后面来,靠在墙上大口喘息,有的甚至是晕厥后被抬出来的。 所以靠墙这边的人影,差不多就是今天晚上的loser。 “猛士还要往前去。”弗里斯低声发笑,也在撺掇,“反正照我以前的经验,中间撑不住跑出来的,结局都不会太美妙,‘临时神明’第一个惩罚的就是他们。” 有人就困惑:“边上这些,不像是能在荒野上讨生活的样子。” “那个刘少校不是说了嘛,现在浑敦教团举办的傩局,在湖城有很多拥趸,很多人看到活动预告,就专门跑过来……越菜越爱玩,这是给罚出瘾来了。” 说别人“菜”很容易,问题是赵汐这种技术人员,也很少参与此类过于激烈的场合,一时竟有些发怯: “挤进去也不容易啊。” “所以才叫考验。” “这样才有效果。” 弗里斯和罗南几乎同时开口,弗里斯短促地“啊”了声,忙闭上嘴,但罗南也不说话了。 一行人又往前走了两三步,正常行进就几乎不可能了,他们这个圈子也不自觉在快速收缩。 前面确实太拥挤,昏暗的光线,狭窄的视野,让绝大部分人都只能看见前面三五排的人影。 除此以外,就是身边人火热的身体,以及汗液和香水交织的浓郁气味。再加上震耳欲聋的呼啸,五感几乎完全被扭曲限制,再难形成明确的感知结论。 还有,人挨人、人挤人的超大密度,最大限度的压迫了安全距离。 这样的环境下,也只能跟随从众的群体本能,跟随狂热的氛围,前面的人跺脚他也跺脚,前面的人欢呼他也欢呼,投身到“前后左右皆同类”的虚假安全感里面。 人体本能还在持续警告,偏又无能为力,最终导致大脑怠工,彻底掀桌撂挑子,就此一路下行,坠入到“爱怎样怎样”的坠崖式刺激之中。 就这样,无数趋同又各自挣扎的灵魂,在精神海洋局部一域形成了持续震荡的动态结构。 这种混沌动荡的状态,既脆弱又贪婪,迫不及待地渴求更强的安全感,更多的认同感,或者更直白的刺激感。而这所有的一切,对于某些存在而言,完全能够满足…… 轻而易举。 反正也不过就是有限几种神经递质的加速生成与传输。 此时,荒腔走板的鼓点节奏,在活动渐趋至高潮的阶段,校正回归。引导着人们的情绪,逐步加快节奏。 持续了整个仪式进程的咒语,也开始加速。也不知是谁起的头,前面“咿~吼”的长腔,不知不觉就给略去了,只剩下“傩”“傩”的单音,越来越快,越来越急。每一声都赶在跺脚的节拍上,到后来连带着跺脚也开始加速。 速度越快,跺脚越狠,以至于整个礼堂似乎都随着人们疯狂的踏击而晃动摇摆。 就在持续加速的吼叫和跺脚节奏即将超出相当一部分人的生理极限之前,锣鼓钹镲,以及那些电音唢呐,猛然急促拔高,与之同步,群魔乱舞的大厅深处,“轰”的一声气爆! 瞬间的音量,甚至压过了近千人的“傩傩”呼啸,以及几乎要塌掉礼堂的跺脚震动。 有些人给吓了一跳,但更多的人却是在短暂的停滞过后,疯狂欢呼起来。 因为就在这一刻,就在人群深处,火光爆燃,喷涌的红光好像把核心地带的所有人一发吞吃进去。 熊熊燃烧的火焰,给本就妖异的照明光波,添入了新的也是主导性的元素。 别看????????????????弗里斯块头大,个子高,失去了二楼的宽阔视野,在重重人墙之后,也很难直视火光的起源地。只能凭现场人们的反应,还有一点点的推理,做出猜测。 这回他学乖了,先看罗南,确认大boss没有开口的意思,才说出自己的判断: “应该是环形墙里面,那些从荒野上缴获回来的战利品……很好的引燃物,也是很好的祭品。” “献祭仪式?” 赵汐也算是大开眼界。包括他在内,在场所有深蓝集群的成员,都不可能忽略掉,熊熊火焰中蒸腾迸发开来的超凡力量。 这股力量融进入妖异的火焰光波中,辐射到现场每个人身上。便是赵汐这种燃烧者,一时间也觉得有某种冷热难辨的刺激性能量,从皮肤处渗进来,很快就消化干净。 机芯传感系统没有给出威胁警报,倒是让这波冷热不明的刺激,弄得他精神一振,白日残留下来的疲惫感,以及陪伴在大boss身边的紧绷感,似也有所缓和。 “嚯,玩真的!” 不管这种能量渗透有无后患,亲身体验之后,他立刻就明白,为什么前进基地这帮见多识广的探险家和雇佣兵,也会如此投入地陷入到这场狂欢中。 原来“百峰君”是真给办事儿! “手法规范。” “哈?” 巨大的噪音中,弗里斯也好,赵汐也罢,都没有没听清楚罗南的话。 “‘百峰君’应该没有什么很规范的意识……崽卖爷田不心疼,大概是这样子吧。” 罗南又换了瓶啤酒,咕嘟嘟一口喝尽,又哈出酒气,里面携带着险些被烤熟的脏腑中几可致命的火毒。 这回周围几个人听清楚了,不免又面面相觑。 罗南无疑是给出了最明确的结论: 浑敦教团乃至“百峰君”后面,都还有一只无形黑手在操纵——这不是什么新鲜的看法,但怀疑和结论,分量自不可同日而语。 弗里斯又踮着脚尖往中央区域看,他想找到刘峰明的位置。当下,可能还真的只有这人,才更容易和罗南沟通。 罗南却在这时候,感觉到手环震动,抬腕看了眼联系人,便叹了口气:“你们玩儿,我接个电话。” 他拍了拍弗里斯的后背,顺手又从赵汐那边拿了一罐啤酒,不紧不慢朝礼堂外走过去。 都说是接电话,自然没有人敢跟上去。 到了礼堂外的台阶上,大门隔绝了一部分噪声,罗南这才接通: “拉尼尔先生,还好吧。” “罗教授,抱歉这么晚打电话过来,主要是有一件事向您求证。”拉尼尔大主祭非常客气,却在此后直入正题,“是关于那种‘极度危险元素’向灰质转化的‘中间环节’这件事。” 音节轻重,标明了拉尼尔大主祭所关注的重点。 “那个呀……” 罗南又吐出口气,坐到台阶上。他确定,确认事态脉络之后,只给武皇陛下、欧阳会长通报了一声,而那两位的嘴巴不至于这么快。 哦,还有墨拉。 这姐们儿口口声声说,明天这消息就烂大街,结果她催化起来,一点儿都不手软。 这不,公正教团都给推销上门了。就是不知道还会不会有其他客户。 拉尼尔大主祭又会提供怎样的信息呢? 罗南略有期待。 相对于罗南,拉尼尔大主祭的语气分外严肃,事实上,他确实使用了外交辞令,完全不似平日里的圆融,感觉就像在念稿子: “我方认为,这样的表述,会给本教团带来非常不确定的、乃至于高度负面的影响。在灰质本身未定性的时候,追溯它的上一级环节,乃至于给它的源头定性,并非不能够操作,但应仅限于猜测。 “如果罗教授你具备能够将猜测转化为事实的判断依据,那么在公开事件的同时,也应该公开相应的依据来源,这样才能够让人信服。” 公正教团这算炸毛了? 多半是因为涉及到真理天平的大置换神通——????????????????毕竟那是公正教团的立身之本,比仅存在于教义书上的“真理之门”,更为重要且直接。 罗南手指在啤酒罐的拉环上转圈,语气依旧平缓:“那么,大主祭阁下是希望我收回以前的发言呢,还是继续公开相应依据?” 拉尼尔大主祭立刻回应:“我们希望能够和罗教授你达成共识。” “共识啊……共识的确立是基于大致相似的认知。” “我们用同样语言文本交流,在一些领域有良好合作,也能够平心静气解决以前的一些龃龉,我认为这都是非常良好的认知基础。” 同样是外交辞令,这回就有点儿内涵了,更确切地说,是开始摆牌上桌:“罗教授应该很清楚,我们仍然有进一步拓展共识的空间。” 罗南已经把拉环转了一整圈:“我也希望如此,大主祭阁下认为,从哪一步开始呢?” “从失踪的织梦者开始如何?我们有理由认为,它奔向了地洞深处……也是隔壁,因为那本就是它的原型的故乡。” “雾气迷宫啊,那边可是真不小,有确切的目标吗?” 罗南直接说出“雾气迷宫”的时候,拉尼尔大主祭的反应,和墨拉差不多,起码都滞了一记。后续的表述,难免有些失了力度: “敝教团初步考虑是从入梦法着手,由虚入实,整合信息,罗教授也是此道大家,何妨一同研究?” 是那个“梦境地图”啊。 罗南懒得装了:“是李泰胜主持的项目吧,每天搜救犬似的来回嗅探,实在是辛苦了。他现在还好吗?” “新的置换很成功,他清醒了,就在旁边。” 罗南只一笑:“那真是可喜可贺。” “搜救犬”大约不想回应。 依旧是拉尼尔大主祭,事情说开以后,他又渐渐恢复到了日常圆融无锋的状态: “说起来,这个项目也涉及到山君。如今他正为罗教授你的‘灰质’项目搞野外作业,四处奔走,十分辛苦。有些事情,我们考虑,有必要先在罗教授你这儿提一提。” “你是指……” “关于山君手臂的问题。” “是那个‘莫名其妙派’的计划吗?” 猫眼曾经将地洞探索工程的方案,当成情报……或者说笑话,传给始作俑者罗南。几类方案中,最异想天开的当然就是山君拿自家手臂当改造对象,要殖入“暗面种”,作为探索地洞的工具。 罗南也知道,当下这种语境,拉尼尔大主祭肯当面说出来,肯定有更深层的用意。 事实上,对面的说法,多少有些出人意料: “确切地讲,是山君左右手的问题。” 第七百一十九章 左右手(下) “咔……嗞!” 罗南打开了几乎要被他掌心暖热的啤酒罐,放在嘴边。微凉酒液冲刷唇齿舌尖,微苦的味道说实话他不怎么喜欢,图的就是一个清爽口感。 他同样需要一个清爽环境。 然而现实总是格外嘈杂混乱,时不时就会生出一些蔓草枝节,纠缠上来。 罗南知道,拉尼尔大主祭从来不是多嘴饶舌的人,他所在的位置也不允许他做一个八卦党。他主动谈起山君,谈起山君的“左右手”,毫无疑问是释放信号。 目前来看,就算不能称之为“善意”,也可说是实现共赢的“筹码”。 对面意思大概就是:你给我们造成的麻烦,你解决掉;作为回应,我们也可以和你实现更深层合作,并帮助你提前排雷。 公道地讲,公正教团方面做事还是很大气的,直接点了山君的名,也点出了最核心的信息。 只是他们知不知道,山君在作业途中的心态变化?知不知道山君受到了小丑、高文福和屠格连续的言语和行为刺激,立场已经有了???????????????一些改变? 眼下罗南直接去问山君,后者也有很大可能性坦白……当然,坦白了就等于将相应压力一并转移过来。 罗南并不怕负担再压沉一点儿,可要是能够提前有个心理准备,也是极好的。另外,很重要的一点是: 现在的他,已经不会为了在某些小细节上的坚持,把公正教团这样一个可能的合作者……起码是临时合作者强行推开。 那不是做事的态度。 所以,罗南顺理成章地问了,也算许给公正教团那边一个顺水人情: “左手怎样,右手又怎样?” 拉尼尔大主祭平和应答:“右臂还好,如果是左臂,我们担心,怕不是他一个人说了算的。” “是吗?”罗南慢慢啜饮啤酒,在背后激烈躁动的背景音下,言语也不紧不慢,似乎一点儿都不意外,“他自己的胳膊和手,还有别人的产权?” “据我们所知,大约如是。” “那就很憋屈了。” 大家聊天式地说着荒唐话,又都是理所当然的神气。 罗南并非故意作态,“左右手”这种事,意外归意外,却不具备冲击力。山君当了他一整天的作业员,如今又在信息链网上挂着,形神框架、气机流转,哪个不在他眼皮子底下? 是什么习惯,有哪些异常,可存在窒碍,多少都会了解一些。不点破还好,一旦真捅破了那张窗户纸,便有种种细节,可堪对应。特别是下午,山君先后对上高文福和屠格,有些话差不多就在嘴边了。 “在人家的胳膊里参一股,能做到、还喜欢做这种事的,也就是那些人……能说下细节吗?” 从罗南的语气中,拉尼尔大主祭大约知道,想取得“震撼性”的成果,是不太可能了,说法倒是越发谨慎: “我方不是当事人,有些事情也是道听途说。只知道,与他当年力战骷魔王,留下的旧伤有关。” “骷魔王……那就是十年的事了。” “当时,山君确实伤重,圈子里都说怕是回天乏术,最终还是天启实验室那边,给出了治疗方案。” “李维?”罗南终于还是讲出那人的名字,这种事情牵扯到李维,当真是一点儿都不值得奇怪。 拉尼尔大主祭则有意无意绕开了这名字:“事后,山君确实重伤痊愈,实力无损。但听说,天启实验室那边,使用了特殊技术,或不成熟,需要长期维持。” “所以山君实际上是当了小白鼠?而且还有人身依附?”罗南不介意搞一些猜测,但有些关键环节还是要问清楚,“既然山君有这种情况,贵教团又是怎么与他合作的?” “自然是山君主动要求。泰胜并不知道里面的曲折。” 不管真不知假不知,“搜救犬”都没有插话的资格。 罗南又置疑:“可实行起来也没有受到阻碍。” “那是因为,与山君的合作得到了那边默许之故。项目中,屠格先生愿意提供‘暗面种’,就表明对该项目的支持态度。” 哦嚯,这又是一个新信号。 拉尼尔大主祭这么讲,不就是明确屠格和李维的关系?据罗南???????????????了解,知道这层关系,哪怕只知道个皮毛的,貌似也不太多。 相较于山君的手臂,罗南还是对屠格更感兴趣,他明知故问:“所以,屠格与李维的关系是……” 拉尼尔大主祭答得爽快:“屠格先生,还有那个汪勇,或都出自天启实验室。只不过,汪勇是推荐进去,后面已有背景,屠格先生,怕才是那边真正的嫡系。” 汪勇就是罗南在翡翠之光号上,打过交道的“红心2”,因为与资方金主过于明显的人身依附关系,在里世界的口碑一般。 屠格这种满世界当人保镖的,其实也好不到哪里去。从他在“牌组”的排名,就能见出端倪。 红心3……呵! 这样的“牌组”还是继续鸽下去吧,否则里面掺着他手绘的版样,他丢不起这个人。 罗南再度将罐中啤酒喝尽,随手一扔,便砸中台阶侧下方,起码二十米开外的垃圾筒。“咣啷啷”一阵响,垃圾筒一阵好晃,好险钻进去了,筒身也没倒掉。 “罗教授?” “请讲。” “我方了解毕竟不够全面。有些事情,让山君亲口告知,或许更适合。问清楚了,对我们下步合作,当是有益无害。” “这是自然。” 正说着,手环震动,有人发过来信息。 罗南一看就撇嘴,发信人是墨拉。 她发的是一张照片,看背景,应该是截取自地洞工程营地的监控视频。主人公正是山君。那时他捋起袖子,暴露出左臂花里胡哨的纹路,显然就是与公正教团联系推进的“项目”成果。 墨拉在那上面划了一个血红的圈。 与拉尼尔大主祭所说的,当是同一件事。 不过,墨拉明显要比拉尼尔大主祭更没品,直接就点透: “有内部消息,要支付溢价吗?” 所以,拉尼尔大主祭与墨拉确实达成某种默契。同一件事儿,你方用罢我再来? 罗南没有理会墨拉,反正她要过来的,缓冲一段时间,到时再看。 然后,他给了拉尼尔大主祭一个明确答复:“大主祭阁下,贵教团的意图,我大致了解了。有关那些说法,本就是临时性的,也比较私密的表达,我会给相关人员强调一下,并做好解释工作,贵教团也不必太过担忧。” 这样说着,罗南心中倒泛起另一个想法: 公正教团真的非常在意“中间环节”这套说辞吗? 真理天平本就是虚实莫测的理念圣物,其边界与外延非常模糊,触及的领域理论上也具有“无限性”。与那什么“极度危险元素”接触并置换一下又怎么了? 毕竟,公正教团也不可能知道“孽毒”是什么玩意儿。 公正教团对这种问题应该有一千、一万种解释,并绝对具备相应的承压能力。 怎么说呢?倒像是对面抓着这个机会,快速敲定与罗南在“梦境地图”项目上的合作事宜,绑定一个“临时盟友”的身份。 就是不知道,这是公正教团高层的共识呢,还是拉尼尔大主祭所在“世俗侧”的独走? 罗南没有点透这个微妙的可能。 ???????????????他与拉尼尔大主祭礼貌结束了通话,抬头望向密云不雨的夜空。 仍在持续强化的信息链网,在某个层次上,已经是阴云覆盖的荒野中,最闪耀的“星光链路”。 毕竟,那上面每个节点,都是足够耀眼的强者。 罗南重点关注山君和屠格。 山君和龙七还有作业任务,绕了远路,到赶到的话,还要一段时间。 飞梭里内,龙七一边驾驶,一边尝试挽救中断直播的负面影响,却因瑞雯神出鬼没,长时间不上线,收效甚微。 山君下午与屠格“近距离”对峙,影响了他的心情,大部分时间都保持缄默。好似布满纹身的左臂,正收拢在袖子里。 不过接入信息链网的人里面,他算是比较勇于尝试的一个了,也许他把这个也看成是某种“投名状”?可他明显也更为紧张。 不知道这人有没有发现一件事: 屠格并不在信息链网中。 原因很简单,这位“红心3”身上,并不存在灰质化合物。罗南也就没办法去“役使”什么。 当然,罗南监控目标,也不是靠信息链网。屠格一直都在他“磁光云母版灵魂披风”覆盖范围内,差不多是眼看着这个,驾车从大金三角腹地,溯江而上,往湖城方向而来。 问题是,屠格真的很懂。 在趋近湖城外围的时候,他弃车徒步,直接钻进了群山深处,亦即“百峰君”所在区域,与这处混乱的畸变巢穴、“浑敦神明”搅在一起,实现了信息遮蔽。 除非罗南强行切分“百峰君”那片区域,撕裂这种超凡畸变巢穴的独特领域,否则便不可避免会受到干扰。 这就带来了另一个疑问: 屠格和“百峰君”有关系?还是单纯利用它遮蔽信息? 屠格这个人,感觉别别扭扭的,很多事做一半就跑掉。然而下午也好,当下也罢,他都埋伏在侧翼,暗露威胁。 【目前用下来,听书声音最全最好用的app,集成4大语音合成引擎,超100种音色,更是支持离线朗读的换源神器,huanyuanapp.com 换源app】 罗南……不惊反喜。 看上去,他好像触到那边的痛处了。虽然他自己都不确定,到底戳中了哪里。 第七百二十章 关联人(上) “这一夜可太长了啊啊啊啊呃……” 赵汐打起了长长的哈欠,恨不能再找一罐冰镇啤酒往额头上放一放。 刚刚在场子里面,本着不浪费的原则,他把要过来的啤酒,差不多全给干下了肚;后面又在一片嘈杂中,听安保负责人陈述事态。集中精力时候还不觉得,如今到礼堂外面,小风一吹,就有些头晕目眩,大脑昏沉,只想着就地仆倒睡他喵的。 真的是过量了。 可这种醺然之感,也是接受机芯改造之后,很难得的体验,一时间他都不想“处理”掉。 “最多半夜多一点。”弗里斯倒是精神饱满,还有闲情去纠正赵汐不准确的描述。 赵汐叹气:“所以我才说它长啊!早知道在客房一觉睡到天亮……呵唏!” 弗里斯转过脸去,问起另一边的刘峰明:“放弃神权彻夜查案子,感觉还好吧?” “这不算是个案子。”刘峰明此时正打量他手上握住的面具,闻言抬起脸,粗犷面庞上一派凝重,“????????????????它暴露出的是浑敦教团不成熟的一面,可是这个教团还有非常可怕的另一面。甚至正是因为它的不成熟……” “适可而止啊!”醉醺醺的赵汐喊停,也不管刘峰明的军衔还在他之上,“你目的性也不能太强,更不能因为大boss脾气好,就随便使唤。” 赵汐倒开始为某人打抱不平,大约是因为找啤酒找出感情来了? 刘峰明并没有否认,片刻才道一句:“希望,在湖城停留时间更长一些。” 三个人这样说话聊天,站在大礼堂前面的广场上,除衣服稍微有些扎眼以外。与其他三三两两走在一起,呼朋引伴,嬉笑怒骂的人们也没有什么本质的不同。 那个小小的“非法交易”事件,过去了差不多两个小时,时间已到午夜之后,完整的傩局才算刚刚散场。 里面放肆荒唐的狂欢场景都不必说了,而隐藏在狂欢之后的权力增幅、流转和支配内核,也让它从一场成人级别的游戏,变成了极具诱惑力的大型推广。 转化率是多少,弗里斯这些外人并不知道,不过看广场上这些言笑无忌、精神亢奋的探险家和雇佣兵,大概效果不错? 弗里斯已经安排深蓝集群的人先回去,只剩下赵汐、刘峰明,都是需要向罗南汇报工作的。 “没见人啊?”赵汐踮着脚尖,手搭凉蓬,四处打望,他所说的“人”当然是特指的。 “人家哪会像你这么闲。”弗里斯问清楚位置,挂断通讯,当先往下走。 赵汐吃惊:“你直接问他在哪儿啊?” “怎么可能!当然是问老孟。他还在等着山君过来,好请示汇报呢,咱们就抢个先,完事儿回去睡觉……要不你先醒醒酒?” “没事没事,清醒着呢。” 弗里斯呵了一声,带着赵汐和刘峰明,往北区而去。不多时,就在河边码头处,找到了正主。 三个人所见到的情形,与几个小时前孟荼见到的模样,相似又不相同。 码头这边,依然在飘洒细雨,罗南也依然面向河水,悬空盘坐,头面低垂。 只是当人靠近的时候,便感觉雨丝中反常燥热,部分雨丝也升华成薄薄一层烟雾,半掩灯光,晕染河面。罗南的身形,仿佛随时可能消散在这迷离的雾气里。 见到这情景,弗里斯不免也有些犹疑——貌似不好打扰。 然而自表“清醒”的赵汐压根就没想到这一出,大咧咧脚步不停,直接走过去,嘴里犹自感叹:“放松完了又回来练功,大人物都这么勤勉的嘛……靠,眼花了?” 赵汐下意识停步,用力眨眼。 他刚刚好像看到,有几个人影,迅若飞魂,在雨雾中往来交错。似乎是彼此冲杀,又好像联手合击,形成了对罗南的围剿。 罗南的身形本就在雾气中似化非化,如今更是大幅扭曲,与那些彼此攻杀的“人影”一起,忽大忽小,忽远忽近,便如梦境般荒唐。 其间还有滚滚热浪,四面奔涌,正好有一波高峰,扑到赵汐脸上,仿佛????????????????真有火苗烤炙,眉毛都要焦了。 也可能还有人身磁场啥的效应,赵汐分明看到,有细碎电火在夜色中蹿动,扭曲断续间,差不多也要连接到他这边来。 这时再往旁边看,才发现弗里斯和刘峰明两人早就止步,此时已经拉开了快五米的距离。 赵汐是有点晕,但不傻,都顾不得指责那两人不顾同袍情谊,忙又退回去,带着某种自然滋生的敬畏,离相关区域远远的。 也许他们来得不是时候? 三人正面面相觑之际,罗南的声音传过来:“抱歉,稍等。” 随着话音,薄雾中辐射出来的温度明显下降,还有那些蹿动的电火,也规律性地向中央收拢。 罗南几乎要化散开的身形,变得越来越清晰。赵汐甚至能看到,他瘦削的背脊遮挡下,胸前区域有微光荡开,频闪极快。 也不知是否是错觉,隐约听到了刷刷的摩擦声,好像在洗牌什么的。 呃,是他上半夜看人玩牌看多了? 罗南双脚落地,转过身来。一时热浪低伏,雨消雾散。 对这样的手段,弗里斯等人已经要麻木了。 倒是这期间,在罗南与河畔之间的那处光源,也显露半边。确实是一团还未完全散尽的光雾,而且里面波动甚巨。 虽是惊鸿一瞥,可心里印象着实深刻,赵汐一见之下,立刻对上了号: 这不是白日在天上飞的时候,罗南拿出的“地图”吗?覆盖了大金三角所有作业地点的那个。 晚上看,似乎不如白天状态那么稳定。又好像里面映射出的目标之间,发生了激烈了冲突…… 连带着罗南一起。 “你和里面……在打架?”这话就是让酒劲儿顶出来的,引得弗里斯和刘峰明为之侧目。 罗南却一点儿不介意,回应道:“打架不至于,是有些牌面不太妥当,用起来不顺手,火力也不好控制。我验证一下,回头抽出来重做。” “牌?火力?”短暂的迷惑之后,赵汐立刻就想到,罗南白天的时候,确实在搞什么人物牌、非人物牌,弄得人一头雾水。 还有“火力”,在军人活动室的时候,罗南说他“烧炉子”来着,是不是说的同一件事? 至于“牌”和“火力”之间,怎么关联,总不是拿牌烧火吧……种种疑惑,眼下不正好是一个打问清楚的良机? “那……” 弗里斯一膀子把他扛到后面,让这个发酒疯的技术员滚一边去。同时给刘峰明打个眼色,后者会意,及时切入正题。 不过他也不用多说什么,只需将手上握持已久的木制面具双手奉上,便已足够。 “辛苦了。” 罗南接过,将面具举在眼前。 说起来,他已经通过各种手段,反复切分探查了今晚活动带过来的所有面目,当然也包括这个面具在内。 唯独没有真正上手过。 手中这个面具,纯木制结构,其背面完全无修饰,直纹细密,????????????????本色灰白,大约是柳木边材。 至于前面,则连带着树皮都用上了。多刷油彩,以至色泽发黑,眼大如铃,更显得横肉盘结,凶狠可怖。 “倒是形神兼备。” 弗里斯咧嘴一笑:“据说这面具,是‘百面祭’里也能用得上的正经法物,摆在今晚场子里,留待有缘。老刘这是抢了个头彩。” 刘峰明简单回应:“主要对它们有了解。” “关于今晚这事儿……” 弗里斯才开了个头,就见罗南手臂回按,竟是将那个柳木黑脸面具,安在了自家脸上。 说实话,这面具头面狰狞,要戴它的话,刘峰明这种粗壮型的可以,弗里斯这样的大块头更没问题。 但像罗南这般身材瘦削的少年人,别说骨架子不搭,偌大的面具戴上去,能把五官对准就不错了,面具自带的绑带都未必管用。 然而直到罗南把手放下,面具仍扣在他脸上,且没用绑带,倒像是他面部肌肉与面具内层之间,涂了一层胶,牢牢压实。 可以这样? 弗里斯和赵汐齐齐看向刘峰明,后者只呆呆看罗南。 或许是觉得不太舒服,罗南还晃了晃脖子。别看面具边边角角都落在空处,却稳稳粘在他脸上,看的时间长了,愈发觉得浑然一体,变成了头大身子小的狰狞鬼神……还带点儿滑稽。 罗南的声音从面具后面传出来:“它倒不挑人。” 刘峰明理解罗南的意思:“傩局上的临时性加持,谁戴上都有效果。但‘百面祭’仪式上流出的,必然与配带者绑定,直至下一次百面祭重开之前,才会解绑。” 刘峰明说那些延伸背景知识的时候,罗南戴着面具,开始活动手脚。其间摆出几个拳架,都是浅尝辄止。可随着他的动作,此前随着细雨薄雾一起消失的闷燥火力,分明又辐射出来,源头完全可以确定: 就来自罗南身上。 三人交换眼色,这可不像精神侧啊。 第七百二十章 关联人(中) 众所周知,罗南是不世出的精神侧天才,他展现出来的不可思议能力,基本上也都是精神感应、以及灵魂力量干涉物质层面为主。 像什么精神感应全领域大师、全球精准定位人形大杀器、扭曲时空的单程导游、拘魂的卡牌师等等……都是人们对他能力的赞(kong)誉(ju)。 可弗里斯等人当然也不会忘记,就是这位爷,在蒂城海滩以及夏城近海杂货轮上,连续两次“直播授课”加上实时演示,几乎是以一己之力,击破了“原型格式—机芯—深蓝行者”模式的核心逻辑,使百万亿级别的产业前景蒙上阴影,也让他们这些资深燃烧者失去赖以立身的“独门优势”。 所以,罗南在肉身侧层面,起码是相关理论层面,肯定是有造诣的。 当下这闷燥火力,像极了催化人体潜能时的状态。燃烧者基本都有这种经历,只不过因为机芯的存在,很快就会受原型格式统合,点燃格式之火。 像罗南这样,肆意挥发,又不收敛,多少有些浪费了。但话又说回来,能强烈到热浪扑面、炙烧眉毛的程度,这“潜能”激发得也太离谱。 哪怕就是算上“???????????????百峰君”的加持,再把一个大活人生生给点了,也不至于到这种地步。 换了超凡种那样的“人形核弹”倒不奇怪……好吧,罗南也不奇怪。 罗南并没有体验太久,大概就是一两分钟就停下。他又活动了下手指关节,才卸掉面具,递还给刘峰明: “挺有趣儿。” 大boss想玩两把,手下们自然没有什么可说的。 罗南又想起一件事:“我记得刘少校你说过,面具其实是可以自制的,是吗?” “是的,需要搜集材料,进行对应的血祭仪式,再请百峰君给予加持。” 罗南点点头,没了下文。 弗里斯等人终于可以向他汇报一些未尽事宜。首先,自然是樊路“非法交易”那件事儿。 赵汐是后期负责与浑敦教团交涉的,当下自告奋勇,抢先汇报:“那个跑酷的哥们儿叫樊路,是湖城这边比较有名的掮客,主要业务就是给人提供一系列人体改造服务。医美的小活儿他接;机械或仿生假肢,乃至器官移植这样的买卖也有。 “不过,与今天这事儿相关的,是一种基于基因调控和改造技术的‘非遗传向方案’,不是作用于受精卵、胚胎之类,而是号称可以在百日之内,完成对成熟个体的终极强化。 “别看听上去不靠谱,可就是这种方案,让陈氏兄弟……哦,就是在另一间包厢给逮住的涉案人员,让他们欲罢不能。” 弗里斯也还罢了,刘峰明眉头大皱,要是赵汐是他手下,这样汇报工作,他能把这人一脚踹进河里去。 然而看罗南这边,倒似饶有兴致,丝毫不见腻烦。 受罗南态度激励,赵汐更是抖擞精神:“陈氏兄弟都是浑敦教团的‘中层’。按照他们教团的说法,这两位已经连续四次在‘百面祭’仪式上,获得‘浑敦之力’,也就是‘百峰君’的青睐,可以配带傩舞面具,为神明代言,也享受大量特权。 “不过与此同时,他们也是连续两次,都是低空掠过,涉险过关。那边人讲得意意思思的,但说白了就是浑敦教团内部近年来高度内卷,像陈氏兄弟这样,教团成立早期进来的‘混子’,就算有先发优势,一轮轮卷下来,也有些跟不上趟了。只能花大价钱,搞那种个体强化,以求获得竞争优势。 “问题是这兄弟俩不够大方,也不够果断,找樊路出方案,最后就选了个基础款,算是运气好,很经济地又混了一届。然而眼瞅着‘百面祭’又要开始,这回再看,别说那些真正有本事的,便是和他们一样的混子,那是真的卖力去卷,各种手段层层升级,他们那‘基础款’肯定就顶不住了,只好升级。 “他们的计划呢,是想对照其他一些‘卷王’的做法,根据面具加持的力量特性,专门定制方案,上豪华版。结果做事做太急,敢在这种场子上搞偷梁换柱,被教团的执法队抓个正着,连带着把樊路这个中介也坑了。” 赵汐其实不算是多话的人,然而当下酒劲再度上涌,忘了处置,说话难免就有些絮叨,讲故事似的,洋洋洒洒一堆。 罗南看上去真不介意,还找到里面一些背景关键词,主动询问:“那个‘内卷’,是什么情况?” 赵汐还要继续,结果被弗里斯拽住,强往后拉,同时给刘峰明打眼色:“这种背景信息,肯定还是刘少校比较熟悉哈。” 罗南只一笑:“对,刘少校说过,这个教团有严格的内部淘汰机制。” ???????????????刘峰明吸了口气,答道:“是的,百面祭仪式之后的单个周期,一般是一年,一百名可以长期承接面具加持的中高层,会迅速分流成为红区、蓝区和绿区。 “红区是危险区,竞争激烈,面具拥有权朝不保夕。也是这个层级,大部分人员都是从普通人中挑拣上来的,以前与里世界几乎毫无关系,倒是与世俗社会联系密切。这些人非常乐于利用他们刚刚接触到的超凡力量,包括里世界的资源,影响世俗社会,获得利益和快感。 “本次事件中的陈氏兄弟就是这一类,他们在湖城的产业成败很大程度上取决于教团中层人员享有的资源和特权。初始投资的得利,其实也是绑定,他们走了这条路子,就很难放弃这个身份。 “但一直这样卷下去,他们更可能是在被榨干一切之后,被扫地出门。” 有赵汐榜样在前,刘峰明也有意放缓节奏,给罗南提供更多背景信息。 他现在也领悟到了:对罗南这种大人物来讲,事情本身很简单,不值一提,唯有牵涉到的背景,倒还有趣些。 弗里斯也是这么提醒他的。 罗南一边听一边也在思考:“所以说这种竞争背后存在着可以吸血的利益链条?既然这样,浑敦教团没有理由把这种利益让出去,给樊路这样的外人。 刘峰明欲言又止。 罗南会意:“后面有解释对吧,你继续。” 刘峰明松一口气,忙又道:“红区之上是蓝区,相较于陈氏兄弟这样的混子,进到蓝区的才算是真正的教团中层。这批人相对稳定,基本都有里世界背景。 “由于他们中间很多人,都是以前的小型教派并入后吸纳的原教派高层,以至于山头林立。他们之间的矛盾冲突也会部分影响红区后进人员的录入比例。” 罗南就笑:“确实很中层。” “至于绿区,就是浑敦教团的联合创始人与高级合伙人。他们负责组织举行各种取悦百峰君的仪式,执掌着教团的权柄,制定了这些规则,也一手造就了浑敦教团当前的局面。 “理所当然的,绿区的创始人与合伙人,就是教团各大山头的首脑。浑敦教团上下层次分明,但横向没有合力,导致下限低得惊人,这是他们评级低的原因,但绝不能忽略头部积蓄力量的能力。 “他们行事作风很危险,从上到下,基本只是把浑敦教团当成是满足个人利益的平台,没有长远发展的考虑,完全不计后果。就像一个疯狂扩张的公司,看着欣欣向荣,其实各种内外勾结,转移资产,哪怕最后公司倒闭了,真正的高层也会赚得盆满钵满。” 到这儿,刘峰明顿了一下,针对之前罗南的疑问,给出了答案:“很有可能,我是说这个确实是猜测:那个樊路就是某教团高层线上的人,改造业务的收益,很大一部分会进入到教团高层的腰包。要验证的话也简单,看樊路后面是否可以脱身,又或是被灭口,基本上就能确定了。” 罗南笑起来:“倒也不无道理。” 刘峰明敏锐察觉到,罗南态度上有所保留,心中不免要检视一番自家判断,但嘴上不停:“浑敦教团内部风气如此,在这样的情况下,更不可能顾忌到公司以外的人,这些年有些事情做得很过分,所以……” “所以你究竟是看这个教团不顺眼呢,还是对这个教团上头、或后面的人有想法?”赵汐趁着酒劲,说话倒是颇显犀利。 刘峰明看他一眼,默不做声。 ???????????????罗南就事论事询问:“绿区很多人吗?真正教团主事者是哪个?” “一堆人呢,但最有名的是这个。” 众所周知,醉酒的人开了口就很难停下,赵汐很积极地加入“讨论”,至少他认为是这样: “喏,刚搜出来的人物资料,刘少校建议关注的人选:高文福的亲密战友,荒野资源培育、整合与开发的积极倡议者,知名社会组织联合发起人,现在还是某个上市企业的董事长,邓允唯!” 罗南大致扫了两眼,问刘峰明:“你说浑敦教团像是公司,那这个上市企业,算是浑敦教团的教产之类?阪城这种情况倒是挺普遍。” 罗南询问之前,想到的是大泽教团,就是江冢与那个顶有趣的松平义雄所在的势力。 刘峰明还未回答,又是赵汐举手:“查一下股权关系就知道。邓允唯……他名下好多企业来着,还有非盈利组织,靠,这股权关系一层层的太复杂了。” 刘峰明按住将这个酒蒙子踹出去的冲动,拿出更有价值的东西:“我这里有整理出来的企业实控人资料。” 见罗南无意见,便给他传过去一份电子档,有意忽略掉还存在的任务频道,要到了罗南的私人联系方式。 想了想,出于礼貌,也给弗里斯和赵汐各一份。 这是通过政府资源分析出来的结果,难得是图文并茂,关系网虽然复杂,排版却做到了杂而不乱,脉络清晰。用心看一会儿,自然能了解个大概,算比较靠谱的情报了。 然而现场,某人却是被酒意给带得不靠谱了。资料到手,赵汐眯眼看了一下,立刻抓到重点: “哇,美女!” 弗里斯呵呵两声,打定主意回去就让这小子好看。 哪知,罗南竟然表示赞同:“真人也很漂亮。” 刘峰明一愣,很快醒悟:“是文慧兰!她去过夏城。” “你一直关注她?” “她确实是个关键人物。是高文福与邓允唯之间的纽带。” 刘峰明隐约看到了让罗南入局的可能性,语速都加快了些许:“传说邓曾是文的金主,花大价钱培养她成为明星后,又将她赠给了高。这些年,她表现得相当低调,却不知不觉已成为高的心腹,非常不简单的女人。” 第七百二十章 关联人(下) 赵汐睁眼,室内灯光和屋外天光汇聚在他瞳孔中,一起照亮了昨晚上的记忆,非常清晰。 他觉得头疼:无关生理,纯粹是精神上的刺激——喝啤酒都能醉,而且醉得那么不是时候,大有借酒装疯的嫌疑。 那时候他身前是啥人啊! 几秒钟后他又觉得庆幸,除了抢嘴、话痨、爱表现以外,貌似也没有太大问题。他果然是一个很纯粹的技术人员! 赵汐咧开嘴,自我心理建设完毕。 现在的问题是: 靠,几点了? 直到这时候,赵汐才想明白,刺入瞳孔的天光究竟代表了什么。他猛地从床上弹起,胡乱披了件衣服就冲出去。 他所在的休息区,走廊里、门厅处、院子中都是冷冷清清,从头到尾只见到一位保洁人员;又往回冲,昨晚来过一回的装备库里空空荡荡,连他那一套外骨骼都不见了。 赵汐背上冷汗“刷”地下来了。 他慌忙向保洁人员打问,得到的是意料之中的回答: “大早上就走了吧?” 赵汐头皮炸开。 都怪前进基地的招待规格超标,昨晚上是一人????????????????一间,以至于部队开拔都没有人叫他……所以他现在叫逃兵? 猛搓了几下头皮,赵汐总算想到要和弗里斯联系,哪知手环震动,再看联系人,竟是弗里斯主动打过来。 赵汐差点儿热泪盈眶,接通电话,忙不迭就问:“你们在哪儿? “船上。” “河上还是江上,别丢下我,我马上赶过去!” “码头上。” 弗里斯冷笑:“大家正在慢悠悠地运装备,为的就是等你们这些玩high了的傻鸟。” “你……你们没走?” “不用担心被丢下,毕竟大boss脾气好嘛,任务结束了还带我们去湖城坐飞艇。” 任务结束了? 不管怎么说,没变成逃兵就好。赵汐长出一口气,有点儿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意思。人一放松,脑子就格外灵便,抓到了一个关键字: “些?” “没错,赵汐上尉,现在给你下达命令:立刻马上把那些还躺在床上的傻鸟统统叫起来。目前咱们缺员七人,正好还有七分钟,到九点整,码头前少一个你就在‘百峰君’裤裆底下无甲机动一百公里!” “是,服从命令!” 赵汐脚后跟撞在一起,挺胸应答。然后一路飞奔,跑到各个房间疯狂敲门: “集合集合,紧急集合!” 毕竟名义上也都是精英军人,一时放松失当,不至于真就睡死过去。大家一通忙乱,花了不到一分钟,就在休息区的门厅集合。 “一二三四五六七,很好,齐活!” 赵汐勒着嗓子,学弗里斯那般发号施令:“现在,听我口令,一字纵队,跑步前进,目标,北区码头。” 作为维修师,赵汐很少有这样当指挥官的机会。眼见时间还算宽裕,危机基本解除,他迎着晨间还有些微凉的风,倒是挺开心的,从队头减速到队尾,又加速跑回去。 正考虑来个口号提提神,忽觉得有些不对:一二三四五六七……七个?可我呢?我没算里面? 靠,多了个人!谁混在队伍里了? 赵汐真的已经是后知后觉,不是谁都像他那么眼瞎的。更何况,混到队伍里的人,多少也算是公众人物。 大家跑步前进的时候,也在闲聊: “你什么时候到的?”“凌晨了,又带着帮夜猫子,在前进基地转了一圈儿,睡了最多两小时,呃呃呃呃……唏!啊啊啊啊,累死了!” 龙七大声打呵欠,也算是对集合命令的抗议。 其他人就很吃惊:“除了你和山君,还有人?” “网友嘛,云旅行。昨天掉粉已经很多了,剩下这些难得不嫌弃,怎么也要给些尊重,通报一下行程什么的。” “切,那就没意思了……你要上半夜过来,倒也能看个热闹。” “浑敦教团?” “你知道?” “罗老板一直和山君在聊嘛,涉及到‘百峰君’这种大家伙,耳朵里面怎么也要过几句。” “哟,罗老板是要在湖城来一场大的?” “没有吧。”龙七仍然是打呵欠,“他们去湖城,最多待半天到一天,大人物的时间很紧张的。” 他扳着指头数行程:“说是在附近逛一逛,等飞舰把瑞雯送过来;但飞舰也要绕个圈儿,现在去接袁无畏了,那哥们儿给扔在荒野上,挺可怜的; “然后就和约瑟将军面谈,讨论一下世界局势,交换一下意见,本来还有高文福会长,结果那位去金城了,????????????????不在家;接着就要回了,可能要去地洞工程营地,毕竟灰质危机还没有完全解除,而且还有扩大化的情况,现在荒野上二十来位超凡种,都为这事儿努力呢……” 赵汐感觉很荒诞,毕竟这话改一改,可以考虑上“全球现场”了。 跑步聊天,聊着聊着就到了码头。这里昨晚上还空荡荡的,如今已经停泊了两艘船。 一艘大的,好像就是昨晚上横在南、北区之间的那条内河运输船。白天看上去倒是比晚上更“壮”一些,让人不免担心它的吃水深度,以及在这种内河支流上的行驶感受。 弗里斯,还有孟荼大校就站在这艘船的临岸侧舷处,指挥那些早起的“聪明鸟儿”往船上搬装备和补给。 另外一艘,相比之下就要顺眼得多。那是一条比较适应内河条件的浮筒船,只有不到十米长,吃水也很浅……这不是重点。 刚到码头这批人,大家投过去视线,大都是看黑色与玫瑰金拼色船体承载的典型“时尚+奢华”的专为富人而生的工业设计。收起来的顶蓬都像是个鼻子朝天的华丽拱门,精致且傲慢。 船内布局一看就是为休闲而生,前端的环形沙发,后端的躺椅,还有中间可以当老板椅的主副驾驶位。 当然外挂引擎等性能套件也很吸引眼球,就是直接接触水面的三个银白色浮筒,也打磨保养得锃亮,可以倒映人影。 人们不免在心里估摸这玩意儿是什么价位。很多人是把船体里里外外打量一遍,才注意到停泊的船位前,有一个黑衣保镖模样的人物,站得笔直。就是过于商务、专业的服装,与这种休闲艇显得格格不入。 赵汐就奇怪:前进基地这边这么下血本? 哪怕是最初级的人情世故,也不至于在封闭一晚上之后,大白天漏过来这么一艘超级漂亮的豪华小艇,然后让大boss上那艘破运输船。 真那么做了,是故意给人心里添堵吧? 唔,话说好脾气的大boss也未必会在意? 另外,从前进基地到湖城,从支流到干流再到大江,起码还有上百公里水路吧,坐这种小艇……是专门用来接驳的?后面还有大船? 委实是有点儿脱裤子放屁了。 正想着,运输船那里,近岸一间舱室门打开,高高瘦瘦的人影出现。 是山君。赵汐和这位在工程营地见过几面,不论私下如何,外人眼前,这位超凡种都是姿态放松,意甚豪雄。 可如今却绷着脸,阴沉如水,孟荼和他招呼,也没个好脸色。还是弗里斯更聪明,嘴里吆喝着指挥搬运,好像压根儿没看到这个人。 山君这模样,不免让人怀疑,他辛苦绕了大金三角北部区域快一圈,好不容易赶来之后,是不是又和罗南有了什么龃龉。 谈崩了?那还不是掉头就走…… 山君当然没走,就站在船舷边,和孟荼、弗里斯都保持一定距离,视线投向了大船边的那艘豪华浮筒船,感觉有些出神,不知在想什么。 赵汐等人来到,不可能就在旁边闲看着,一行人都给迅速指派了任务。 唯有龙七是例外。 他也不来个同甘共苦什么的,厚着脸皮离了队列,在那个黑衣保镖的逼视下,先到河边仔细打量一番豪华浮筒船,还和保镖打了声招呼,才又笑嘻嘻往运输船上去。 一边走一边开了直播:“各位老铁,趁他们不注意,我们再偷偷播一段。昨晚跟到下播,今天又第一时间上线的扣个1;完全不知道什么叫下播,一直熬到现在????????????????的扣个2……靠,你们还真2啊!” 龙七这样子,便是船舷栏杆那边的几位,也都侧目。 问题是,孟荼也好,弗里斯也罢,即便理论上有命令龙七的权限,看在罗南的面上,也不会多嘴。 能拿得住龙七的山君,一路上大约已经习惯了,或者没心情去管这些。 龙七则很精明地避开了这几位的脸,镜头只往船上和岸上招呼: “凌晨跟着到这边转圈的老铁,应该也来过这儿。那时看得不清楚,大船的位置也变了,如今开到这里,整装待发。 “没错,你们现在看到的人员和设备就是昨天在大金三角天上飞的深蓝集群。听说他们的任务已经结束了,如今要到湖城坐飞艇返程,来得绚烂,回时平淡。真要这么样,也算是个不错的结果。 “至于我,倒是对那边的小船更感兴趣。能坐到驾驶位上体验一段就更好了……哦哦,泰伯780l,河神系列最新款是吗?还有私订改造?果然大家的眼睛是雪亮的。 “我争取、争取。不管是我、是旁边的深蓝集群、还是大伙儿的愿望……最后能不能实现,都要看boss的意见。 “我知道你们不想看吸血鬼兄长,可是小白花妹妹她也不在啊。放心,在军方飞舰上她非常安全……好像也不是一直都在,中间可能还在工程营地有点事儿,但也没大事,总之一切都好。” 龙七半真半假,信口胡柴,不管直播平台上风评如何,先把这些观众维持住再说。 问题是大船这边也没什么好看的,再加上一帮网友撺掇,他便准备返回去,近距离拍一拍那个豪华浮筒船。 刚走到甲板舷梯处,他又听到些声息,扭头回看:“哦,舱门开了,应该是……哇哦!” 出来的并不是料想中的罗南,而是一位身姿窈窕的女性。 她一边向外走,一边信手整理领口袖口,微垂着头,只看到乌黑秀发,懒懒扎个髻,额侧还有一绺随意垂落。 她大概不知道,此时正有镜头、有镜头后面成千上万对眼睛对着她,也对着尽显她优美体态的轻透休闲白衬衣。 下一秒,罗南也从舱室中走出来。 手里是一件白底墨蓝花纹的纱巾,显然不是他自用的。事实上,他直接将纱巾递给了前面那位女性: “别忘了这个。” 第七百二十一章 环山游(上) 大功率引擎发出轰轰声响,推动浮筒船在浅绿水波上疾弛。两侧山崖忽开忽闭,推碾气流,形成了通透的风。 山崖林木茂盛,便是绝壁之上,亦有蔓草苔藓,青绿绵延。风中自然裹了山林的味道,说不出是清新又或腥膻,里面还掺杂了飞禽走兽的长吟低吼,从船头刮到船尾,又向他们的来处一路推过去。 龙七坐在副驾驶位置上,筒式座椅包裹感恰到好处,非常舒适,还可以向侧方转向,同时看到船头、船尾的即时情景。理所当然,他的“视觉共享”直播,也可以将船上的所有人都纳入镜头。 稍微抬一抬眼,长达十余公里的山峡碧水,亦可观览瞻顾,尽窥绝景。如此丰富的素材,单独出一期“云旅行”节目也绰绰有余。 然而龙七心中,每分每秒都在“播下去”和“关镜头”之间往来横跳。 在码头运输船上,抓到罗南递纱巾的镜头时,龙七是相当尴尬的,甚至本能就想下播。可想也知道,以罗南的性格,不至于做出那般事来,很可能是舱室区隔,做了自然的“恶魔剪辑”,引人误会。 如果他仓促下播,不知网上要传成什么样。还不如咬牙继续,让后面的镜头自然而然化去这番误会,洗脱“????????????????嫌疑”。 问题是,镜头中那两位,似乎完全缺乏这类自觉。 龙七这里被无视了。 安排了深蓝集群坐船前往下游,罗南一行人则乘坐这艘豪华浮筒船,溯流而上,进入山脉深处,做一次“游览”。 而自从上了浮筒船,罗南就和那位女士并排坐在船头环形沙发一边,频繁交流,看上去竟熟络得很。龙七的直播镜头跟了很久,虽然没再出现什么亲密动作,但也严重缺乏洗脱“嫌疑”的决定性证据。 龙七已然是骑虎难下。 更不用说,让刚才那幕情形刺激得嗷嗷叫的广大网友们,一直在直播间里叫嚣: “抓重点啊抓重点!” “你那是最好的角度了,浪费可耻。” “给我锁死在纱巾姐姐那儿!” “对着一个阿姨舔屏,要不要脸?都让开,我先舔为敬!” “没人觉得这位很面熟吗?” “呵,有个这么油腻的哥哥真下头。” “全是证据,全是证据!妹妹还拘在军舰上,哥哥却跑到湖城旅游泡妞。” “泡?还是包?” “被包!” 不管大家怀着什么样的心思,几乎都一致撺掇龙七,给这艘浮筒船上最靓的目标,以予长时间、多角度的“照应”。 你们指不定就在“照应”人家的生意,典身卖命的那种。 不管心中如何腹诽,龙七的视线和镜头,还是长时间锁定了那位女士: 文慧兰。 此时,文慧兰已经将罗南交还的纱巾披在身上,好像随便绕肩一系,便呈现出不对称的披风样式,颇具设计感。她又将纱巾打个结,一角自胸口垂落,遮住过于轻透的白衬衣,愈显优雅。 偏偏她还搭配了瘦长米色薄绒裤,扎束上衣,脚下蹬着小白鞋,颇具运动感。两下综合,更显得明媚轻盈,与座下的休闲浮筒船最是相宜,满满的旅游风。 事实上,她眼下的职能,依稀便是一位私人导游。 “因为下游季节性堰塞湖的原因,8月雨季,支流水位普涨一到两米,浮筒船可以从前进基地直趋上游。 “由百丈岩,可以向上,穿过大坝废墟,继续深入,直到主峰区域。只是再往上去,山势落差加大,河道虽在,很多地方船只通过比较困难。 “我们也可以从百丈岩折回,从一条以前的人工河道,进入干流,顺水而下,到山区、水道畸变物产最丰富的高汀湖,以前那里曾是水库,又是景区,风光相当不错。” 对“导游”规划的路线,罗南不置可否,转而问对面三人的意见: “你们觉得呢?” 船头是浮筒船的主要交际区,极具质感的环形沙发上,其实一共坐了五个人来着,以中央通道为界,罗南和文慧兰在一侧,另外三人在另一侧。 三个人那边,也就是与龙七副驾驶位同侧,显得有点拥挤。其实船头这边的环形沙发组,一边装下五六个人绰绰有余,之所以有这种感觉,还是肢体表现之故。 长时间跟拍罗、文二人,似乎也会有些不好的引导。龙七就尝试偏移重心,给船上其他人也安排一点儿镜头。 于是,直播镜头中,就能看到弗里斯、赵汐、刘峰明三人一字排开,除了弗里斯还放松些,赵、刘二人都是标准的军人坐姿,绷得龙七都替他们难受。 他们三个也确实与现在的场景格格不入。 本来按照原计划,深蓝集群这帮人,任务已经结束,乘运输船到干流,然后走陆路或大江水路都可以,去湖城乘坐飞艇回去就好。 哪知临行前,????????????????淮城近防军的刘峰明少校,忽然自告奋勇,要随罗南溯流而上,直趋大山腹地。言语中直指“百峰君”,显然是昨晚上针对“浑敦教团”的行动不够过瘾,还要再进一步。 对这样直白表露的私心,罗南并无明确表示。 倒是孟荼相当在意。因为弄不清罗南的意图,也不好指斥刘峰明这种出格行为,到后来干脆大手一挥,又派了弗里斯、赵汐二人跟随,凑齐了昨晚勘察“浑敦教团”的主力三人组,美其名曰“保卫人员”。 这大概算是另一种形式的“因人设岗”,却又增强了工作的延续性,方便boss安排;同时也让弗里斯居中缓冲,别让刘峰明惹出事来。 如此,将一位资深军官糊弄问题的本事,展现得淋漓尽致,确实老道。 只不过,被安排人员多少就有点儿懵圈了。其中弗里斯浑不吝,刘峰明则明显有所觉悟,也还算好;唯有赵汐,完全无准备给推到这里,还没有找到自己的定位,又没法借酒壮胆,当真是手脚都不知道往哪儿搁。 此时听到罗南问话,赵汐下意识挺了下已经笔直的腰背,想开口却不知该说什么,只能再看向自家上司。 弗里斯靠在最前端位置,举起手:“听boss安排……不过那条往干流去的人工河道还能用吗?我记得八几年的时候,就差不多淤死了,当时附近有几个聚居点还想联手疏浚来着,后面大概也无疾而终了。” 文慧兰微笑回应:“几次山洪,又给冲开了些,小船可过。” 刘峰明同样坐得笔直,身体也是绷紧。但和赵汐不同,他是用这种方式,抑制住心头跳动的火焰。 在弗里斯的问题浅尝辄止后,他终于按捺不住,沉声道:“自百丈岩折回,始终还是外围。溯流北上至少五十公里,才到百峰君的‘活化区’。” 这不是建议,而是不满。 文慧兰没必要回应,只微笑而已。 罗南稍微提了下嗓子:“山君?” 音波顺着船头吹来的气流,从中央步道往后推,传递到船尾。 龙七的镜头也跟进。 船尾位置,有两个可以自由转向的躺椅,是个聊天看景的好地方,停船的时候也能钓个鱼什么的,然而此刻,只有山君一人在那儿。 罗南招呼他的时候,他的视线似乎是在被引擎翻搅的水波中游移,显得犹为孤独不合群,也是心事重重的样子。看上去,凌晨与罗南一番长谈,并没有消去他胸中块垒——也对,跳船这种事儿,哪会轻易成功呢?更何况他跳没跳,又有谁知道? 但不管怎样,罗南既然询问了,他也要有所表示: “全看罗先生安排。” 以山君一贯为人,这种回应真是低调谦逊到快沉到水里了。 “我还是想往深处去。” 罗南说话时,视线似乎总在文慧兰白皙颈侧,以及削肩薄纱上流连。别人也还罢了,连文慧兰本人都不介意,却让掌镜的龙七手心发汗——虽然他的手目前也没啥用。 好不容易,罗南视线偏移开,却是投向主驾驶位置: “这船能到哪里?” 那里坐着的,大约是船上最没有存在感的一个,也就是早前在码头上站岗的黑西装保镖。他此时兼任主驾驶,在河面水况较复杂的情况下,仍然将浮筒艇的速度钉死在上限,而且船体平稳,操作相当娴熟。 龙七记得这个人,六月底在夏城,这哥们儿就是文慧兰的保镖队长,几乎形影不离。要么是心腹,要么就是监军,总之不可轻忽。 只是这位保镖先生,大约也没想过罗南会和他讲话,沉默了半秒钟,方????????????????才回应:“能到‘活化区’。” 看上去也是个惜言如金的,至于是否是伪装,还需要再观察。 龙七稍稍调整下坐姿,实在是弗里斯三个人的外骨骼装甲,没别的地方放,就堆在驾驶区的中央步道上,半人高的箱子,多少有点儿碍事儿了。 然而此时此刻,觉得他碍事的,才大有人在。 很多观众都对龙七转移镜头大为不满。 “龙七你怂个毛啊,你咋不凑上去呢?” “我叫那么多声哥,你就这么回报我?” “谁要看臭男人,姐姐杀我!” “瑞雯小姐原谅我吧,我只是想稍稍拓展一下审美覆盖面……快把镜头转回去啊!” 人类的审美并不精确,也不够稳定。 看到一个美人儿,瞬间惊艳,但很可能过眼就忘,也可能对那位的清凉衣装和身材记忆更深刻。以至再见的时候,或许继续惊艳,却又完全不记得曾见过面。 当然,也有经年累月,造成审美疲劳的问题。 龙七不具备和文慧兰“经年累月”的条件,但单就“记忆”这方面来说,文慧兰是有很明确的记忆点的。 尤其是在她笑的时候,唇角处模糊了年龄的“智慧刀”,与她沉着冷静的风度恰相适配,最能经得起岁月的冲刷。在直觉感知之美与理性预期之美的共同作用下,真能一刀斩进直男直女心坎里去。 这群视觉动物没治了! 龙七很想告诉广大网友,这就是上回杂货轮直播,从天而降,爆掉zm的那个,起码是嫌疑人之一。 最重要的,这位女士每年过手的畸变物产,产值以亿万计。 在高度内卷的权限社会压力下,世界上每天都有大量的人,选择用这些玩意儿另辟蹊径,试图完成弯道超车。 其中会有相当一部分,会因为不当使用这些畸变物产,致病、致残、致死;也有可能会遭到畸变污染以至于成为新的污染源。 当然里面也有可能会出现运气爆棚的觉醒者,然后在一塌糊涂的超凡能力推动下,变成里世界的边缘人,最后稀里糊涂走上人生的另一条岔道……多半也不会特别美好。 而在龙七心中,钉死了文慧兰人生定位的,仍是那部在八十年代上映的经典电影…… 话说如今看直播的全都是小年轻吗? 还是说真的沧桑巨变,到现在都没有人认出来? 第七百二十一章 环山游(中) 大约在这个时代,信息高速流转并增殖裂变,以至于真真假假、有意义没意义的信息流,对记忆冲刷得太狠吧。 可以轻易洗去旧日辉煌,埋没过往罪孽。 龙七不再过分关注这个点了。这时候罗南也下了命令:“那就去活化区,墨拉说是今天要过来学习,我高低要应付她一下。” “咳,咳咳!” 龙七被迎面而来的河风呛了一口,很夸张地咳嗽起来。 大老爷,直播呢! 你真当人家路上不点开zm看两眼? 龙七有点儿怀疑:貌似罗南真的不知道他在直播?否则说话做事不至于这么随意的,要不要提醒他一下? 可要是人家真不在乎呢? 面对“强权”,本来很随性的龙七,又一次纠结了。 “墨拉女士吗?” 罗南不在乎,不代表文慧兰也不在乎。听到这个消息之后,她明显有所思虑。 这也正常,再怎么说墨拉都是超凡种,而且是那种喜怒无常,说杀人就杀人的不可控人士。这种人入境,不管是哪个城市的管理人员,都会如临大敌的。 要么说是方片2呢。 ????????????????文慧兰掠开被河风吹乱的鬓发,轻声询问:“墨拉女士的行程是……” 罗南的视线仍在她肩上,漫不经心地道:“早上说了,从夏城飞过来,应该是先到湖城空港,然后再和我们汇合,一起参观百峰君。” 对面弗里斯和赵汐交换个眼色: 空港?岂不是说到那边乘坐飞艇的深蓝集群人员,有可能会和墨拉产生交集? 受限于复杂的畸变环境,当代飞艇起落的频率,可是远远比不上世纪初了,哪怕是湖城、淮城、夏城这样同处东亚腹地的城市,一天之中互飞的航班可能也就只有那么两三趟。毕竟武装飞艇成本极高,拉不满乘客,怕是要赔得底掉。 这还是90年反攻荒野之后,以前只会更惨。 弗里斯不动声色给孟荼发信息提醒。 别怪他们大惊小怪,这就是超凡种应有的待遇。 像罗南这样,只顾和美人儿聊天,交流行程,把堂堂山君丢到船尾自闭,才是最罕见且最不可理喻的情况。 可话又说回来,谁让他是罗南呢? 浮筒船上的人,因为“墨拉”的刺激而各有反应。可是直播间那边,完全没能get住这个点,只有零落几个“墨拉是谁”的疑问,一些人还因为“女士”这种称呼,生出更多联想,大骂罗南“无可救药渣”……反正大部分还是花式舔屏。 但也有一小部分弹幕,开始讨论起“百峰君”: “这么横的吗?‘百峰君’那边,算是中部地区最危险的畸变巢穴了吧?” “理性告诉我他们是去送死的,然而感觉又不太对。” “幸好‘百峰君’糊里糊涂的,要不然真要让你给气死了。” “再看?再看就把你吃掉!” 龙七注意到了这部分弹幕,初时怀疑是里世界人员过来凑热闹,后来又觉得不对味儿,应该还是世俗社会的认知。不管怎样,这些人对于“百峰君”的评估已经相对很清晰了。 倒也不奇怪,世界上确实存在这样一种错位现象: 同样是a+级别的高度危险目标,超凡种和超凡畸变种、畸变巢穴相比,社会认识度完全不是一个级别。 就生活在人们身边、与他们外表无二,却随时可以像碾死蚂蚁那样抹掉他们的超凡种,在各种势力的默契之下,被刻意忽视,模糊,不为人知。 就算是那些特别高调的,如高文福、亚波伦这样主宰一域的大执政官;或者德姆上师这样政教合一的领袖,经常出现在各大新闻中,也通常会扭曲变形,拉低他们的传奇度和非人感。 就像目前就在大金三角游荡的沙卡尔,这位德姆上师的铁杆盟友,在里世界被尊称为“呼吸的宗师”,以赞叹他出神入化的肉身侧造诣和驾驭气流能力。可在世俗社会中,却变成了“世纪末的魔术师”,乃至于“为邪教站台的骗子”…… 唔,后面这个倒也差不离儿。 相比之下,荒野上超级强力的畸变种,畸变巢穴,在世俗社会中,却会有很多媒体报道,哪怕是捕风捉影也在所不惜,在公众中有很高的知名度。 大概因为它们是“城外的传说”? 大基建时代之后,特别是游民回城浪潮之后,超大型都市圈基本稳定,不管是早期的被动防御,还是90年代以来的主动出击,都市中绝大部分年轻人从出生开始,小半辈子的时间,也不会和它们打交道,很难有设身处地的体会。 就像是对遥远异国他乡的新闻,听个新鲜有趣而已。 百峰君,这个????????????????盘踞四五万平方公里山区,并持续不断感染蔓延的超级畸变巢穴,自成气候以来近二十年间,压迫湖城,背刺安城,支撑起大金三角之一端,源源不断的提供各类半新、全新的畸变物种,糜烂大江中下游。 这样危险的存在,却因为“百峰君”这种拟人化的称呼,在大众眼中,好像还有点儿萌? 80年代的骷魔王,换了一个相对科学术语化的名字,就堂而皇之的登上了当代史课本。如罗南般年龄的高中生,也对那一段历史耳熟能详。 哦,大金三角这里还有一个灰旅者,那只滥情的渣鸟,更是明星中的明星。频繁出入于各类科普节目、专题纪录片之中,因为频繁的空中求偶片段,一度成为全球十几亿儿童的“启蒙大师”,充斥人们的童年回忆。 当然,灰旅者这样的“正面例子”少之又少,百峰君这种稍微偏中性的,终究还会让人觉得危险。 里世界也有一些人,特别喜欢用这些明星畸变种、畸变巢穴,抗下一些敏感事件。 若非如此,当年“海贼王”尼克大杀特杀,近乎屠城的残酷手段,真要曝光于公众视野,什么“墙”都要塌了。 此时,直播间里渐渐分流出来的有关“百峰君”的讨论,质量已经飞快压过了那些千篇一律的lsp弹幕。 虽说量上几乎不可能超过,可这种讨论的出现本身,就代表了文慧兰形成的视觉冲击,还有“吸血鬼兄长”不当行为引发的八卦话题度,高峰已过。 所以,审美疲劳终究还是存在的。 龙七不再期待什么,也不指望罗南能悬崖勒马。暂时失去了目的性,他索性就把这场直播当成“云旅行”节目来做。与广大网友共同分享百峰君“治下”山溪河谷的绝美风光。 百峰君所在的中部山区,仍以低山、丘陵居多,河道较为狭窄时,两侧山壁抵近,让人觉得高耸险峻,其实大多也就是几十米上百米。 而等到河道宽阔时遥遥看去,自然显得低矮平缓,更遮不住远方真正的山脉集群。 也是这片区域,相对来说危险性一般,属于是被探险家雇佣兵长期探索开发的熟地。就算偶尔会有一些猛兽畸变种现身,最多也就在岸边遥看几眼,便目送河中心的浮筒船远去。 至于河水里面的危险…… 期间,龙七的镜头倒也捕捉到了一条形似蟒蛇或巨鳝的黑影。在浅水区游荡时,经过阳光的折射,感觉起码有十三四米长,已经超出浮筒船长度一半还多。 那个大家伙的出现,很是让直播间大呼小叫了一番,连龙七都以为,难免要做过一场,沾点血腥气。 哪想到那条“大蛇”,在浮筒船周围摇头摆尾了一番,也不知道是不是嗅到了危险的气味,悄无声息地沉入到近岸水底,将一片水域搅得泥浆翻涌,然后就消失不见。 龙七查阅资料库,又和野外工作经验丰富的弗里斯等人讨论了一番,确认这条“大蛇”,极有可能是一种叫“阴刀水蚺”的畸变种。 追溯源头,并非地域原生物种,怀疑是畸变时代前某些闲得蛋痛的蟒蛇爱好者,万里迢迢将它们从新大陆运来,当宠物养的。 结果三战爆发,世道混乱,这种大型宠物,摇身一变,成了入侵物种,占据了有利生态位,并在足够“营养”支持下,迅速畸变。几代演化下来,成为了大江中下游及周边区域非常让人头痛的麻烦。 阴刀水蚺可以在水下、淤泥中乃至于陆上隐蔽、栖息、捕食,最擅长搅激水体、泥浆,形成有极锋利、极具穿透力的“水刀”,????????????????击杀猎物。 很多探险家和雇佣兵,被这玩意儿埋伏,身体被“水刀”腰斩,一时不得死,要眼看着自己半边身体被吞掉才断气。 “阴刀”之名,便由此而生。 比较值得说的一点是:阴刀水蚺与前段时间酿出不大不小麻烦的“齿鳄兵团”差不多是互为天敌的关系。 前者会通过它在水下和近岸淤泥地里的优势地位,捕杀落单的齿鳄,补充营养;或者直接潜入齿鳄的巢穴,吃掉它们的幼仔。 反过来,齿鳄一旦形成规模优势,只要发现阴刀水蚺的遗迹,也会举“兵团”之力,将其撕成碎片。 以齿鳄兵团近年来的强势,可想而知,阴刀水蚺的种群数量,肯定是逐年下滑的。 阴刀水蚺伴游的二十分钟,大概是旅程中仅有的一点儿“危机”点缀了。 饶是如此,尽可能保持了最高时速的浮筒船,也花了半上午的时间,才穿过了受山势坡降影响的50公里复杂河道,抵达了文慧兰所说“百丈岩”的位置。 多少有点儿出人意料,在这处已经无限接近于“活化区”的边缘危险地带,竟然有一个颇有些规模的补给站。 这片水域,河道弯折迂回,两岸地势相对平缓,东边凸岸堆积,地势较高,能清楚看到,有破旧但貌似比较坚固的建筑物,零零落落分布在那边,边缘还有一些防御工事陈列。 在河道中,甚至能听到岸上隐隐传过来的人声,感觉人数不少,相当繁荣的样子。 文慧兰简单介绍:“这是一处货物堆场,兼做补给点,很多大件物产会在这里装船,运到下游去,晚上也会有一些人驻守。如果入山时间不巧,入夜前回不到前进基地,这里也是个选择。” “这地方是不是叫‘鹰头场’? 环形沙发靠船头那端,弗里斯眺望这处“堆场”,冷不丁冒出来一句。 文慧兰视线投过去,颔首应是。 “那过去鹰嘴河道那个勾勾,就是‘兔子堆’了。” 弗里斯突然间变成了地理通,还“啪”地一击掌,“啊呀呀”嚷出声来:“文女士,你这个导游不称职啊!” 赵汐听得麻了,想摸弗里斯额头,看他是不是发烧了,终究不敢。扭头看刘峰明,后者基本上沉默了一路,此时脸上也有点儿惊讶,但很快就露出近于讥诮的冷笑。 第七百二十一章 环山游(下) 文慧兰被当面调侃,倒也不恼,笑问:“怎么说?” “我觉得吧,导游不能只介绍自然景色,人文故事也要讲;现在的情况要讲,以前的历史也要讲。” 弗里斯身子靠在沙发背上,意态闲适,如果不是那套作战服,猛一看倒还像个享受人生的大老板。 从他这个角度,仰起头就可以毫不费力地看到右岸高地上的情景。他举起手,比划了一个照相的手势,将那片错落建筑纳入“镜头”。 做完这些,他才又对文慧兰咧嘴笑:“文女士别在意啊,我纯粹是吹毛求疵。主要是81年,还是82年,我在湖城当兵的时候,经常到这儿来。一晃十五年过去了,有些当年的建筑,现在竟然还在,心生感慨……哎呀,物是人非,欲语泪先流啊!” 弗里斯说着又回头看赵汐:“这个成语没用错吧?” 赵汐干笑点头,心中则大致明白,为什么自家老大,突然夹枪带棒了。 这就是当年一处游民聚居点的遗址吧。 80年代初,便能够在大山深处有这样一处颇具规模的聚居点,由此推之,更外围区域恐怕更是遍地开花。只有那样,才能允许弗里斯这般胆粗气壮之辈,三五成群,便能横穿大金三角。 可如今,那样情形已不复见。 至于为何,大家……起码是对事态了解比较通透的人们心中,是有杆秤的。 弗里斯与文慧兰并无瓜葛,可追忆当年,再观当下,对她,也是对她后面的高文福等败坏大好局面之人,焉能没有怨言? 又偷偷往对面看了眼:呃,可能也是对大boss疑似中了“美人计”的表现,有所不满。 毕竟,他视网膜上的文字投影还在呢,那是不久前弗里斯与他聊天解闷时的吐槽: “这姐们儿年龄足够当他妈了!” “大人物的流言,也不全是空穴来风。” “话说这个成语……我有点儿把握不住。” 赵汐只发了个“捂脸笑哭”的经典表情,实在是他也把握不住:无论是成语,还是流言。 说实在的,赵汐对自家老大是既佩服又羡慕。这位长期以来有意无意经营出来的“疏阔直率”人设,某些场合是真的方便: 有些话别人不敢说,他敢说; 有些事别人不能做,他能做。 当然,有些事情别人可以缓一手,他却必须冲向前,顶得住。要不是这样,他一个大头兵出身的军官,凭什么在上官眼前装傻充愣,不虑被秋后算账呢? 唔,这次被孟荼大校派过来当“保卫”,算不算给穿小鞋? 赵汐有些走神,环形沙发这边,由弗里斯发起的对话,却还在继续。 “鹰头场值得一去。很多待运输的物产,只有在这儿能看到。等上了船,可能就直接在上面粗加工了,进入流通市场后更是面目全非。” 文慧兰大约并不想延续此前的主题,多少有些答非所问,又借着浮筒船在河湾飘移转向的机会,重申路线: “前面不过五六百米,就是百丈岩,再有两公里水路,便可穿过水坝废墟……再往上游走,不会再有这样的补给点。罗先生可要在这里稍歇,吃顿午饭?” “行程很紧吧?要不要节外生枝?”赵汐倒还记得此前龙七说过的“罗南日程表”,但他可不敢当面说,只与弗里斯面对面文字交流。 他也想借此搞清楚弗里斯的行事分寸,是不是今天摽着劲儿与文慧兰过不去了。 弗里斯没有给出明确回应,倒是给他使个眼色,让他看另一边的刘峰明。 然而不等赵汐听话转过脸去,浮筒船上份量最重的那位开了口:“停一下也没什么。‘百峰君’这么大个,除了用眼看,也要用耳朵听,问问其他人有关情况也是好的。” 这……罗南的表态,应该是遂了弗里斯的愿吧。可这种对文慧兰言听计从的表现,喵的连赵汐都有点儿看不过眼了。 你是大boss哎!要不要这么丢脸? 对面那女人,真就对小年轻有特攻? 赵汐带着点儿情绪,重新打量文慧兰,看她侧过身子,向罗南介绍岸上情况。伸展手臂时,牵拉出让人赏心悦目的腰腿线条,看得久了,突然间又挺羡慕罗南的…… 咳,是理解。 有些时候难免会迷糊一下嘛。 接下来几分钟,赵汐已经忘了要去看刘峰明的反应,就盯着罗南与文慧兰两人的互动。看他们以一种颇“认真”的态度,介绍、提问、答疑,就像导游和游客,然而二人间的距离,却又明显逾越了男女之间正常的心理防御空间,有时肢体动作大一些,不免挨挨擦擦。 这样或许可称为“暧昧”吧。 反正赵汐偶尔走神“代入”的时候,都觉得面红耳赤的。 可怎么说呢,看得久了就有点儿怪。 大约是某人一本正经的表情太真实,太会装? 赵汐带着这个疑惑,同船抵达鹰头场的卸货码头。这里已经绕过了水流复杂湍急的牛角弯,位于北边河道平缓处,因为有卸货功能,规模其实也挺可观。 当然比不了前进基地那般随时可以迎接上级检查式的规整。 岸上甚至还有货物堆场,有不少人员设备在码头与堆场之间往来,乍看去乱糟糟的,但这种活泼忙碌的景象,就是前进基地那边貌似也比不了。 这种对比,特别是心理预期上的落差,让千里、万里开外的直播间网友们都“哇噢”起来,直呼“开眼了”。 日常生活在城市里的人们,有谁能想到,已经远离城区一两百公里,隔着重重大山,又毗邻畸变巢穴的荒野之上,竟然还有这样一处人稠物穰的热闹地界。 “忽然很想去那边旅游了。” “旅游是什么意思?这种古早的词儿还没埋进垃圾堆吗?” “反攻荒野的战果已经这么夸张了?” “百峰君它抖一抖,发财果子遍地有。” 网友们任意挥洒想象,完全可以把这边当成商道通埠,乃至世外桃源。但这种所谓“补给点”的日常习气,只有亲身到此的人才能体会。 相对于码头上那些粗犷破旧、屡经擦撞的大小船只,罗南一行人所乘的豪华浮筒船,着实是有些扎眼了。还没靠岸,已经有巡逻人员过来,是个年岁不小的老头了,提着嗓子嚷嚷: “别停货运码头这儿,擦着碰着说不清楚。往回退,内河湾里有小泊位,还有人管看船,到鹰头堆上面还方便,除了收费高点没毛病。” 谁也没有和这老头计较的闲情,更何况人家也算光明磊落。 “内湾码头已经修好了么,那我们就过去吧。”文慧兰示意保镖掉头。 罗南却是罕有地提出异议:“船开走,我们从这儿上,看看货场……一会走着上去就行。” 黑衣保镖看文慧兰,后者微微颔首。 当下,浮筒船便寻了个临时泊位停下,罗南等人登岸,还在打量岸上颇有些古意的青石台阶,之前那个巡逻老头又过来。在堤岸上居高临下,表达不满: “我说你们这些有钱人真是闲的,从这上来跑一大段冤枉路不说,还要消受土腥气、腐肉味儿。弄脏了衣服,还是我受埋怨……” 他忽然愣了下,视线在一行人中间凝定,嘴里嘟囔的话也断掉了。半秒钟后,他摆摆手,掉头就走:“行哪,你们逛你们的,反正不至于迷了路。” 巡逻老汉来去如风,留下一行人面面相觑。最后还是弗里斯笑起来:“行哪,人家老眼不花,知道咱们这儿有导游……文女士在这儿不至于迷路吧?” “还好。”文慧兰浅笑回应。 这时旁边却有人冷冷插进来一句:“必然不会。” 说话的是沉默了一路的刘峰明。 他踩了踩脚下已经油光水亮的青石阶梯:“别人不熟悉,文女士必然知道路。鹰头堆,你那部电影的取景地之一,拍了好长时间。” 刘峰明言语中惯有的高效直白,决不至于表述错误。 “哦,是这种青石台阶,也是在河边。”不知什么时候,弗里斯和刘峰明结了对子,一唱一和,“好像那时河水要浑一些急一些,还有冬青,没修剪抑生长的那种高杆的,城里人看了都未必能认出来……那台词怎么说来着?” 赵汐看看这边,又看看那边,被这骤然微妙且紧张起来的气氛吓到了。 他在弗里斯、刘峰明、文慧兰乃至罗南脸上扫了一圈儿,越看越害怕。又调转视线,去看如他般置身事外的山君和龙七。 前者面无表情,远眺对岸平地矮丘之外青翠山峦。 至于龙七,分明就是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兴奋脸,他甚至向后退了一步,几乎要踩进水里——不是要躲开,而是调整焦距,让直播镜头纳入更多信息。 “冬青种子不能在水里成活,扦插也要在岸上……岸在哪里?” 念台词的人,不是弗里斯,不是刘峰明,甚至不是当事人文慧兰,而是那个年代大约只有四五岁的罗南。 第七百二十二章 智慧刀(上) 岸上这些人都对罗南投以非常微妙的眼神,就是真正置身事外的山君都不例外。 面对集火的视线,罗南很难得解释了一句:“莹莹姐推荐的,我看了两遍。唔,多少有点儿出乎意料。” 别人说这些,文慧兰可以顾左右而言他。但罗南开了口,她无论如何都要表示一下。 她抿唇一笑,摇头道了句“惭愧”。 巧妙保持了含糊且微妙的态度。 罗南当先沿着青石阶梯向堤岸上走,漫声回应:“我才惭愧。头一回看的时候,只当是帮某些人喊一喊口号,有色眼镜很厚,结果发现不是那么回事儿…… “第二遍认真了些,可说实话我鉴赏能力达不到,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就觉得闷闷的,涩涩的,短时间内无论如何不想再看第三遍。 “不像莹莹姐,哭天抹泪地反复看,说要祭奠她一去不复返的天真。” 罗南话里可能另有一层深意,但这种时候,赵汐只注意到里面反复出现的“莹莹姐”。 啧啧啧,文慧兰、墨拉还有莹莹姐……呸,渣男! 赵汐能够肯定,他的这段腹????????????????诽能够代表很多人的心声。 其实,在缺乏相应背景知识的情况下,罗南等人这段时间的交流,让很多观众满头雾水。直播间里大部分人还没有回过神来,他们只是捕捉到了最表层的信息: “哎呦?纱巾姐姐以前是演员啊?” “一点儿都不奇怪,气质也像明星。” “所以狗仔们你们在哪儿呢?瑞雯小姐姐在娱乐圈这么没排面的吗?都没几个蹲点儿的?” “一分钟内,我要知道她的底细!” “文慧兰,是叫这个名字吧?演员库里查无此人啊!” “人肯定是有的,前面搜湖城那边的资料,也都没问题。” “前面是哪面?求链接!” “刚刚清屏专心看美女,现在求助来了。” “目前的公开资料,只看到是一位商界女强人,证件照也好看。” “商界女强人专程过来当导游?” 等一波半真半假不太用脑子或者不怎么会用搜索的网友过去,才有真正的明白人发话: “靠,不要搜文慧兰,搜关键字。” “对对对,搜‘冬青’!” “还用搜吗?天啊噜,那个‘岸在哪里’我还记得!” “冬青!文慧兰……慧,智慧刀!我靠!” “哇哦,慧先生!” “啥?这是个名人咩?” 又一阵零乱的弹幕过后,那些曾经的粉丝、真正的铁杆以及受回忆支配的中老年闻风而来: “啊啊啊啊!温青温影后!” “热泪盈眶,真的是温青姐姐,青春回来了!” “听到消息冲进来……80、90后的小朋友请退后,让慧先生永远属于我们这些老阿姨吧!” “我要自戳双目,为什么刚刚没看出来!她笑的时候,我就应该发现的!” “强烈要求开通虚拟场景功能,我要给温青姐姐一个温暖的抱抱,她在水里一定很冷!” “求你们了,别回忆剧情好吗?” “剧透者死,本来我还想重新去看一遍的!” “智慧刀,刀我!呜呜呜呜呜!” “哭什么,所以这是he结局啊!慧先生终于还是游到了岸上,然后用十年时间变成女强人给我们看!” “瞬间感觉被治愈了!” 还有一些网友要更文艺些,他们干脆在直播间弹幕上,一句句演示电影中的台词,就像罗南那样,就接着罗南那一句,又要比罗南更显激情澎湃: “岸在哪里?就是我们,就是抱团黏在一起的我们!” “不管谁成为健康的种子、不论谁去做扦插的枝苗。黏在一起,总会有的。” “老人腐朽了,青壮年战死了病死了,不再需要养分,还能成为肥料。” “我们不担心土壤,不担心堤岸,只担心被打散,变成随意拣选的盆栽。” “到那时,冬青?冬青哪比得过水仙?” “所以,这是用已经熟悉的牺牲,对抗暂时未知的恐惧?” “是吗?我以为是用全然理想的期许,消解难以面对的现实。” 发起的、引导的、受感染的、凑热闹的……很快“台词表演”就成了刷屏利器。这时候如果开了全屏弹幕效果,直播间基本上就不能看了。 龙七皱眉,把弹幕显示模式调整得????????????????更保守些。 这时候,赵汐受不了前面那个微妙氛围,主动往后缩,又不想一个人孤苦伶仃的,就往龙七这边凑。两个人都走在靠河堤这边,打了个斜角,窥视前面的动态。 抱团取暖总会有一点亲近感的,至少对赵汐来说是这样。为了缓解心理压力,他主动找龙七聊天: “这势头可不妙啊,弗老大和刘中校都看她不顺眼,可boss到底是站在哪一边?” 话一出口,才发现自己忘了用文字输出。最要命的是,离得近了,他终于注意到,龙七总是自觉不自觉调整头面和脖颈角度……多少不太自然。 愣了两秒,赵汐忽然就醒悟: “你在直播!” “……” 该说你观察力敏锐呢?还是后知后觉?所以技术人员的敏感度,总要有点量子力学对吧? 龙七都没法回应,只能对他摆摆手。 其实也不用龙七提醒,赵汐已经后悔得要跳河,紧紧闭嘴,顺便还离龙七更远了些。哪怕是脚后跟踩空,掉到河里面也在所不惜。 问题是,他现在闭嘴已经晚了。 “?”和“!”瞬间刷掉了其他几乎所有信息。 赵汐随意的一句话,使不清楚暗含背景的广大网友,突然间从那貌似调侃乃至吹吹拍拍的和谐氛围里,捕捉到了更真实的东西。 原来对话中竟然是刀光剑影。 竟然是两个大男人围攻一个弱女子! 堂堂百亿影后,卑躬屈膝为权贵当导游、耍暧昧不说,还要受到这种屈辱! “过分了吧这?” “还是军官呢,对一个弱女子展示强权?” “看到慧先生这个样子,突然好难受!” “你们不奇怪吗,吸血鬼究竟是干什么的?出身夏城,结果一会儿哈城一会儿淮城一会儿湖城……路子野呀!” “喂喂,湖城的弟兄不在吗?” “……战战兢兢不敢说话。” 这还是比较中性点儿的,还有大把激烈言辞没来及上屏,就给ai和超管封掉了。 龙七看到弹幕里负面情绪的东西瞬间爆棚,知道暂时完蛋了,干脆关了弹幕——他是把直播间弹幕功能给关闭了,顺带连留言功能都没幸免。 毫无疑问,这对缓解冲击没有任何帮助,反而是火上浇油,最重要是会将本来已经爆炸的话题度,向其他可以自由讨论的社交平台分流。 zm那边的超管,就一连向他发过来七八个“?”,被他这种处理手段给弄懵了。 “你……你关它干嘛!” 赵汐刚偷偷打开zm直播间,被那些暴躁弹幕尾巴抽打,正心虚恐惧到爆,结果一下子满屏清静。这边是清净了,可你要不要看看热榜上,瞬间炸开的那些话题? 没意义啊! 你有种你关直播! 龙七没有关直播,他继续开放这个激发矛盾的窗口。 赵汐就感觉,龙七做了这件事之后,变得特别开心,还主动拉了他一把:“走走走,往前去,找个正面角度。” “你你你……” 赵汐终于回忆起了事发之初,龙七那张兴奋脸。所以,这就是“看热闹不嫌事大”的究极行动版? 这绝对不是息事宁人,而是推波助澜、火上浇油! 至于是站在什么立场上…… 呵呵,他也是看过、复习过瑞雯系列直播节目的好嘛! 龙七的根底他也知道一些,只出身游民这一条,就注定了,他不太可能站在文慧兰一边。 十年前,这个立场多半又是倒过来的。 所谓“爱有多深,恨有多深”,大概就是这样了。 网络是放大器也是哈哈镜,只要存在主观解读和无脑呼应这种事儿,就会让很多微妙未明的东西,一下子变得剑拔弩张,面目狰狞。 可现实层面,完全撕破脸的情况,还是很少见的。 比如弗里斯和刘峰明,就没有继续“围攻”文慧兰,大约是罗南态度不明的表述,让他们也心有顾忌吧。 一行人在面上,还是说说笑笑,往码头堆场而去。但正如那位巡逻老头的忠告,这种地界,有个地方能存货就不错了,别指望地面硬化什么的能够扎实合规。 往堆场这段路,坑坑洼洼,又因为正值雨季,可以说遍地泥浆。运载车开过去,站在十米之外都能溅上泥点子。 还好,这个时间段,算是比较冷清。 文慧兰适时解说相关背景:“这个时段,主要是清点昨天的存货,前进基地出发的运输船和摆渡船,会在下午抵达,接走大部分货物和人员。 “一天只有一趟啊?” “也可能是两到三天一趟,频繁在河道航行,风险会更高。当然,也是因为前进基地这条线,产出远远比不过西南方面的高汀湖……具体情况,可以由邓主管介绍。” 文慧兰做“导游”,可不只是与权贵游客搞暧昧,她提议上岸游览,不管是真情假意,总是有一些后手在。 说话间,已经有一拨人马,从堆场中迎出来,领头的是一位看上去颇为精干的工装年轻人,也就是“邓主管”了。 听到这个不算特别大众的姓氏,罗南很自然与不久前接收的信息做了个联想:“邓?与邓允唯……董事长有关系吗?” “那是我亲爹。而您身边这位,是我干妈。” 邓主管抢上两步,向罗南伸出手,一咧嘴,晒得黝黑的脸上就显出两排白牙:“罗老板你好,我是邓纯,纯厚的纯,现在是这处堆场的主管,两个月前刚轮岗到这儿。” 第七百二十二章 智慧刀(中) 邓纯主管热情接待罗南,引着大家往堆场里去。赵汐又落在后面,犹豫了几秒钟,终于还是揪了对方一个管理人员,悄悄询问: “你们邓董事长有几个儿子?” 被问的这位露出了“我懂”的表情,但口风还是比较紧:“我真不太清楚……” 赵汐撇嘴。根据昨晚上查的资料,这位高文福的亲密战友,差不多也和高文福同样年龄,已经很老了,怎么说也要在八十岁以上。 而这位邓主管,别看脸皮黑红,面相却嫩,好像刚毕业的大学生,感觉也就是二十来岁风华正茂的样子。 当孙子还比较合理些。 所以怎么说呢,也只能佩服有钱人老当益壮了。 且不管这里面有什么样的豪门八卦,目前来看,这位邓主管还是挺精干的样子。他老爹在湖城偌大的产业,他却跑到这种深山老林当基层主管,还表现出一兜子干劲儿,相当不容易。 业务上,起码对堆场的情况很熟悉。 堆场中存有大量畸变种毛皮、骨材,还有很多采集的变异植株晾晒,气味相当“精彩”,而且堆放布局也极其“可观”。 说实话,实在不是个适合参观之处。 可这位邓主管面不改色,随手一指,就能说出对应材料的来源、批量处置的方法、下游加工处理以及分销方向等等。 赵汐离得远,也没怎么用心,断断续续听不太真切,再加上对堆场管理是外行,分辨不出是不是信口开河。可他长年累月在荒野上执行任务,对于如何处理畸变种以及各类畸变物产,怎么说也是业内人士。 他看这位邓主管,在为罗南介绍时,随手掂量大小材料,上手就知道复杂骨材的重心,也能避免那些颇为尖利的毛皮暗刺伤害,手法举重若轻,处置得当,不看脸的话,简直就是一个入行十几二十年的老手,一时也颇为佩服。 不过有一件事,谁也不知道罗南突然兴起到堆场来,是怀着怎样的目的。业务精熟如邓纯,也只能像招待上级那般,带着泛泛参观而已。 这个堆场又能有多大,转一圈也花不了十几分钟。而且上级参观完了,还能去会议室座谈一番,喝喝茶聊聊天,罗南这边…… 到后来亏得邓纯口舌灵便,已经开始说一些山区这边的故事传说,苦苦拖时间,就等着罗南表态。 赵汐看得好笑,却忘了看路,险些碰到别人。转脸一看又是龙七,不免奇怪。再好的收音设备,在室外嘈杂环境中,隔了十米也很难有好的效果。 “你不往前去?” “直播也要详细得当,这些信息没啥意思,别教坏小朋友。” 赵汐表示理解,畸变物产的加工和流通,包括最后的应用,多少是带点儿“禁忌”的,不听也好。 可问题是,那些被你全员禁言的“小朋友”的感受,你确定清楚咩? 赵汐撇撇嘴,暂不管龙七,也对前面过于“社会”的交际场面没兴趣,边跟着走,边游目四顾,打量周边环境,也算尽一下“保卫职责”。 这一看,还真让他看出个异处。 他们进来的堆场入口处,佝偻着腰往来走动,似有些烦躁,却又时不时投过来视线的那位,应该就是码头上提醒他们的老头吧。 这位不去巡逻,跑到大门口站岗来了? 正想着,赵汐与那老头的视线撞在一起,别看对面年龄老大,眼神儿却好,隔着快百十米,都有察觉。当下手一背,掉头就走,感觉气哼哼的。 怪老头。 赵汐本想再找人问问这老头的情况,偏在这时,已经快要开始逛第二圈的罗南,终于开了金口: “这里没有能做面具的材料……那么应该是有专门收集材料的业务是吧。” 让罗南这么一说,在场的人都有点懵,好不容易才陆续理清了罗南的逻辑: 没毛病! 这般的山中堆场,各类物产相对齐全。完全没看到特定的材料,才说明有专门收集这些材料的业务。 他们目前所看到的这些,必然已经挑拣过一轮以上了。 不过,罗南说面具…… 邓纯主管沉默了半秒钟,黝黑脸上笑容似乎收敛了一点儿:“罗老板您说的面具是指……制作傩舞面具的材料?” 不等罗南确认,他便用力笑起来:“我在山上都听说了,昨晚上您去我们那儿的傩局上转了转,可把有些人给吓得不轻。” 赵汐下意识往前走了几步。 他本没有明确的认知,可穿过前面陪同人群时,看到一些人颇有些别扭尴尬的脸,骤然醒悟: 邓纯这种貌似亲近的表述,多少有些逾了分寸,失了“边界感”。且不说大家有没有这么熟,单说昨晚你在山上,对前进基地的事情还那么关注,不是明摆着告诉罗南: 我盯着你呢! 见邓纯如此,赵汐反倒不奇怪:这才有点儿二代的感觉,到底是年轻人,藏不住锋芒——先前老练得过头了。 问题是,罗南比这位起码要小个七八、十来岁。 啧,没道理可讲! 以上这些都是赵汐心里面的发挥,从这方面看,他和那些充当“放大器”和“哈哈镜”的网友也没什么本质区别。 单从可见范围看,现场气氛还是比较平和的。邓纯这个年轻人,稍露锋芒之后,又恢复到成熟老练的状态,并不因为罗南比他小个十来岁而有什么慢待。 定位也很清晰,一口一个“您”,表面姿态也是能低到泥地里去。至于此前露出的尖刺,罗南都“听不到”,其他人又能怎样? 邓纯顺势延伸了“面具”的话题,算是给罗南交待:“傩舞面具其实没那么多讲究,最常用就是柳木桐木白杨木,昨天您到手那个就是柳木做的……” “还回去了。”刘峰明冷冷插进来一句。 这句话打断了邓纯对自家信息掌控能力的显摆。他仍是笑,表面上并不在意的样子:“这几种木材,在山上不算什么珍贵的东西,偏还可能会有一些很麻烦的畸变类寄生虫,所以我们这个堆场不怎么存放……” 罗南很认真地反问:“石材和骨材不可以吗?还有皮革和金属。” “有人也会那么做,但不是主流。” “浑敦教团的是主流还是非主流?” “……” 罗南突然指名道姓,让现场所有人头皮一紧,不知道这位爷是不是生气了。 邓纯竟然抗得住,短暂的间隔之后,他回应:“教团这一块儿,应该还是兼容并包的。大家围着百峰君,蒙它庇佑,一起排解疑难,发财上进,不是挺好的吗。” 这哥们儿答非所问,和罗南绕圈子……什么情况? 罗南已经知道你爹的底细,中间刘峰明还特意“提醒”了一次,邓纯却仍然搞这种没有意义的弯弯绕绕,这叫什么态度来着? 作死吗? 还是说他的情报信息掌握的更深层,已经知道boss脾气好,不在乎? 赵汐去看自家老大,弗里斯也皱起眉头,但不像刘峰明那样有什么动作。 又扭回去看龙七,这哥们儿仍然是饶有兴致地在周围拍拍转转,还有心情为直播间里那些暴跳如雷的观众们,显摆一下他的畸变物产辨识能力。 这样的做法,简直就是戏谑了。 哎,对了,就是戏谑。 那种我就是想看你们打死我,偏又拿我没有办法的欠揍样子。 赵汐从邓纯身上感受到的态度,分明就是这个样子! 这小子脑抽了吧? 赵汐也有点儿恼火。 本来这件事和赵汐没有半毛钱关系,可现在他已自认为,目前罗南就是他的boss,而且是那种比较宽厚亲切的类型。几轮接触下来,就有那么一点儿主辱臣死的觉悟上身。 他嘴笨,打架的本事,相较于弗里斯刘峰明可能也不怎么样,但是他可以选择把这浑小子阴不阴、阳不阳的面目给戳穿——罗南脾气好,不代表他心里不讨厌。 等大伙真把“礼数”什么的都甩在泥地里,邓纯这小子再敢多叭叭一句,就算他是个爷们儿,死了也能给他立块碑。 赵汐心里这么想着,气血上涌,又往前迈了一步。 偏在这时,邓纯脸色忽有些变化。他拳头抵住嘴唇,低头咳了两声,再抬起脸来的时候,又露出貌似阳光的笑容。 赵汐却觉得,邓纯抬头的时候,视线先往文慧兰那边瞥了眼。至于文慧兰是什么表情,赵汐这个角度看不见,只看见她漫不经心地微调了肩上的纱巾,姿态娴静优雅。 罗南的视线也被吸引过去。 被吸引的不只是视线,还有手。 罗南好像忘了和邓纯对话的事儿,就那么伸出手去,手指尖落在文慧兰肩上,拈起小片纱巾,轻轻搓动。 手感很好吧? 大庭广众之下; 直播镜头之前; 众目睽睽之间; 你你你…… 赵汐一腔义愤,瞬间被这荒诞离奇、全无逻辑的场面给压碎了。 文慧兰少有的怔住,还贴着肩颈处纱巾的手指,也是僵在那里,距离罗南的指尖,不过半拃。 现在局面已经荒诞到近乎失控,失控到大家不知道该做什么反应。 更荒诞的是,邓纯就是那个莫名被赶上架子,要求把场面救回来的人。不管他心里怎么想,行动上确实努力去做了: “咳咳,有点跑题了,刚刚您说面具。” “用在百面祭上的面具。” 刘峰明适时又插了一句嘴,有点儿像他的体型给人的感觉,就是个金瓜锤,直接砸人脸上。 可现在很多人要感激他,至少疼痛能让人清醒一下。 邓纯就相当配合:“那种其实不叫面具,在教团内部叫祭器,最起码要叫法器。啊,抱歉,是我太主观,这么说习惯了,当然可以叫面具,知道意思就可以。 “不怕罗先先您笑话,其实我的业余爱好,就是研究面具法器,包括选材、制作以及如何与祭仪相适配……” 这时候,罗南的视线才从文慧兰身上转回,信口说一句: “也适配你?” “……” 罗南一句,起码让邓纯僵那儿两秒。也就是罗南现在的动作太过扎眼,对比之下,其他人便是有些差池,也不怎么起眼了。 也是这句话之后,幸好幸好,罗南终于收回了手。现场一堆手足无措的人,终于可以喘口气。 邓纯紧跟着询问:“面具材料这块儿,能问下,罗先生是怎么个考虑?” “想看看能不能作为替代物。我最近有一些实验,本来是想用密契书当载体,但一来数量有限,新的供应可能还要一段时间;二来也考虑到浪费的情况。你们面具法器的承载能力相当不错,我想看一下材料,能否临时代替……毕竟是百峰君出品。” 说着,罗南的视线又投向文慧兰那边,点头确认: “相当不错。” 第七百二十二章 智慧刀(下) 罗南与邓纯这些对话,如果没有前置背景知识,听起来太痛苦了。 现场赵汐都如此,更不用说广大网友。 他们应该感谢龙七,后者甚至还走远了些——刻意拉开的距离、多有遮挡的画面、模糊变形的声音,消减了很多不应有的烦恼。 这是很老到的做法,毕竟涉及到秘密教团,避开太核心的东西,可以避免一些后续可能的麻烦和纠纷。 最重要的是,避免某些人因为好奇心,一头栽进去。 然而广大网友才不关心这个,他们只看到你丫开了直播,挣我们的流量,还要堵大家的嘴。现在连老子的眼睛、耳朵都要陪着一起受罪! 真过分了! 本来大家心气儿就不顺,被直播间堵嘴之后,大量有着强烈表达欲的网友,就跑到zm主平台上,以及其他社交平台、论坛上去吐槽,当然也有举报。 举报什么的自然如石沉大海,毫无意义。 至于非直播间的讨伐留言,以龙七的厚脸皮,那是真装看不见。大家就好像疯狂击打沙袋,除了硌痛自己的手、爆掉自家血压,再无所获。 话又说回来,有些东西,特别是言论中无形的情绪,想装看不见很容易,可真到了一定规模,它自然会变形成其他的东西,用别的方式让你看见。 哪怕会更暴力,更极端,更让人头痛。 便在罗南与邓纯讨论面具材料的时候,装聋作哑的龙七,就接收到一个陌生的通讯请求。 他本不想接来着,可是内置机芯的数据库分明给这个通讯号挂上了“重要”的标签。 都内置数据库匹配了,莫不是量子公司那条线上的人? 可老子不是给放弃了吗? 犹豫了几秒钟,龙七选择接听,同时他也没有中断直播,是想着万一有啥不妥当的事情,还能用“直播”当个由头,缓冲一下。 “你好,哪位?” “请按照标准手册输入个人识别码,接转民用4号频道。” “我擦……” 平静刻板的人工智能音色,险些让龙七那口流利的脏话喷出来。好不容易堵在喉咙眼儿里,他又花了几秒钟检索,总算想起来那个“个人识别码”是什么玩意儿。 就是燃烧者的军方id。 在法律层面,作为具备相当社会危险性的专业人员和军事设备,目前所有的燃烧者,以及生产线上下来的深蓝行者,都必须有军方的授权,才有资格投入使用。 但也只是法律层面而已。 像量子公司这种巨型头部企业,海量的游说资金,自然可以拿到海量的“名额”,批一次用个十年八年不成问题。 至于深蓝实验室、天启实验室,更是走的另一条线。军方的ab组某种意义上都是眼巴眼望,指着那边指缝里漏出点儿技术文件什么的,根本不会有任何限制,造成了各种不在案的高端实验机型满天飞的局面。 被限制的,只有那些试图在该赛道上分一杯羹或者干脆弯道超车的圈外资本,还有努力撅着屁股舔汤水的行业后进。 另外,就是龙七这种一线卒子了。 “要不要这么夸张?”龙七嘟囔着,但还是根据人工智能的提示,老老实实转接到那个频道。 等待音只一声,那边就接通了,仍然是平静刻板的女声:“你好。” “擦,这又要转接到哪儿?” “你好,龙七先生,我是何阅音。” “……啊,何秘书你好。不是,我是说,何副会长?您找我?”“抱歉,我还在实验进程中,与外界通讯受限,只有通过这种方式和你联系。” “哪里哪里。” 龙七打着哈哈,脑子里却在快速运转。 他并未与何阅音打过交道,但在罗南圈子外围徘徊这么长时间,该知道的重要人物,肯定要清楚。 何阅音,“空天何”家的子弟。去年9月退伍后,便到能力者协会夏城分会担任秘书长、副会长,如今好像是到军方实验室做机芯升级改造,已经有几个月没出现在夏城了。 不过正是这位未曾谋面的燃烧者“前辈”,在夏城分会短短几个月时间,便以行事严谨、知人善断著称,声威颇著。 最为人津津乐道的,就是她在罗南还属里世界门外汉的时候,便能察觉罗南潜力,尊重罗南在精神感知上的专业能力,能放下身段,甘做“秘书”,为罗南鞍前马后处理俗务。如此捧起了罗南在分会的地位,及时倾注了资源,也在罗南光速兑现他的无穷潜力之后,收获了海量赞誉。 对这样一位重要人物,龙七无论如何不能怠慢,可他对何阅音主动找过来,还是有点儿懵。 “何副会长,您这是有什么事儿安排?” 何阅音表述非常直白:“关于瑞雯直播间的问题。” “哎?” “瑞雯直播间挂在夏城分会的社交账号上,受今天直播内容影响,大批人员在账号下作情绪化发言,情况不是很好,与我们互关的总会账号还有其他一些分会的账号也跟着遭殃。为此,总会要求我们处理相关舆情。” “……唔,挺意外的哈。”龙七好险没憋住笑。 能力者协会在世俗社会的一系列社交账号,其实只挂着“探险家协会”的名头,是在世俗社会的门面——纯象征性的。 但门面就是门面,闹得太难看,只会被会员还有里世界其他人看笑话。 总会的诉求很符合逻辑。 然而为什么是何阅音? 这种事情,夏城分会都不用和他联系,随便哪个熟人给罗南打个电话,那位爷一个眼神,龙七还不得乖乖就范?至于绕这么大一圈儿,请出目前正在实验室,通话都不方便的何阅音来压他? 啧,里面怕是有门道吧。 龙七转着念头,嘴上自然换了一套说辞:“失控还不至于吧……我多几句嘴哈,现在直播间弹幕不方便开,而大家碰到一位公众人物,找其他地方听听八卦、讨论一下也是有的。 “社交平台那么大,什么人、说什么话都不稀奇,口出恶言者或有之,但不是说‘真理越辨越明’么,我倒觉得有关话题讨论一下挺好的,可以多沉淀沉淀,更有深度。” 所以,你个混球根本什么都知道,就是装傻对吧! 要知道,现在龙七仍然在直播。“所见既所得”的直播模式,让他所见所闻,均为网友所共享。 包括他这通电话。 这一刻,直播间里被强塞了口球的百万观众,迸发出的怨气几乎要击穿时空,将龙七轰杀成渣。过去一个来月,辛辛苦苦营造的“七哥”人设就此崩盘,而且一路下行,不知被多少人问候了祖宗十八代。 龙七大约能想到这种后果,但他不在乎。 因为社交平台上的事态发展趋势,正合他预期。 文慧兰当年那个“温青”的身份,自带巨大流量;身兼“女演员”“女强人”双重身份,重回大众视野,也颇具话题度。 更不用说,这样一位俨然标杆的“成功女性”,在几乎可以做她儿子的少年人面前,充任导游,屈意奉迎,毫无疑问是挑动了广大网友最敏感的神经。 直播间塞口球又怎地?zm平台上,包括其他社交平台上的影视、八卦、商业等类别的大v,但凡是能沾点儿边,基本是闻风而动,很快形成规模,趴在热点流量上,你一口我一口,看谁能吸血吸到饱。 想在当今网络世界恰饭,毫无疑问要有一颗内卷的心。随着消费级人工智能的普及,强大的信息整合筛选能力,使得那些重复、臃肿、转载誊抄的垃圾信息,生存时间以分钟计。 太多带着“冬青”、“温青”、“百亿影后”标签的话题中间,一堆“流量吸血鬼”要想标新立异,吸引眼球,难免就要说一下深度话题。 文慧兰……温青的话题,天然就是与荒野游民绑定在一起的。 那么,自六月以来,热度起起落落,又总能吸引一部分人眼球的“游民政策街头辩论”,就真是一个超级好用的切入点。 龙七要的就是这个效果。 有些人、有些事,不能因为离了大众视野,做了某些伪装,就被弱化遗忘。 就让当年的那些陈渣废料,随着骤然而起的热点讨论,重新翻滚上来吧——他这些年都忘不掉,大家也不要忘掉。 龙七低低笑出了声,重复自己的观点:“没错,这样感觉挺好的。” “你的主观判断,与总会的要求有距离。”何阅音指出了龙七的问题,“鉴于这种情况,我正式代表夏城分会通知你,你必须在最短时间重新调整视角,给出妥善的解决方案。否则造成的后果,将由你个人全部承担。” “呃?” 龙七没想到,何阅音的指令竟然如此“官方”,什么叫“最短时间”?怎么个“调整视角”?又如何“给出方案”? 听上去很严厉,其实内容空洞,没有任何可操作性,也没有明确的反馈要求。 这绝不符合传说中何阅音的行事风格。 所以……她是故意的。 何阅音明知道龙七在直播,却故意用了军方通讯号段,玩了一出看似专业的转接。说到底,她并不是要解决什么问题,反而是给网络上已经鼎沸的热点,重开了一条可以“深度讨论”的线索。 是的,她就这样将能力者分会、总会乃至军方这么一条关系线,捅到明处。 感觉不是推墙,胜似推墙啊! 龙七只是想借助文慧兰、罗南这样的天然流量,让人们更关注游民政策,以及某些不能轻易遗忘的人和事。 何阅音,也许还有她背后的人或势力,却干脆进一步扩大化了。 她多半会跟罗南打好招呼。 但她背后就仅仅是罗南吗?。 龙七扭头,堆场尽头的罗南,看上去已经结束了在此地的参观,正在众人的簇拥之下,朝大门处走回去。 拖在后面的龙七,也可以少走几步冤枉路,掉头回去就行。 龙七并没有立即动身,而是等着罗南与他擦肩而过,使直播间的网友得以“近距离”观察今天直播真正的核心人物。 事实上,当前社交平台上关于罗南的讨论也相当多。很多人乐衷于猜测或编造罗南的“豪门身世”,以完善文慧兰谦卑以对的内在逻辑。 可这种讨论,完全是隔靴搔痒,抓不住要领。 龙七现在只想知道,罗南开始就默许直播,一派天然,却在网络上搅动越来越大的声浪,他的目的,是否也是想着“扩大化”? 他与何阅音那边是协同一致? 还是说,其本人有更深层的谋划? 第七百二十三章 黑汛期(上) 网络上的舆论漩涡,暂时还影响不到荒野山区这些人。罗南一行在码头堆场中逗留的时间已经不短了,如果还要去鹰头场的核心区看一看,他们必须要加快节奏。 邓纯终究还是精干的,前面一番小小作妖,似乎只是年轻人短暂的情绪化动作。如今服了软,干练老道的一面又体现出来。 他早早安排了两辆越野车,已经开进了堆场,停在一行人参观仓库前端的空地上,以为代步之用。 他还自告奋勇,亲自担任司机,带罗南一行,去鹰头场的高地。声称他在上面还管着一处店面,专与进山的探险家、雇佣兵搞物物交换,积存了不少特殊材料,正好可以向罗南请教。 不算已经在高地等着的保镖兼驾驶员,乘坐浮筒船过来的罗南一行共有七人,两辆越野车已是足够。 弗里斯是“保卫人员”负责人,这种情形下也等于是罗南的秘书,当仁不让负责安排。 邓纯作为临时司机开第一辆,弗里斯坐副驾驶,罗南和文慧兰坐后排。 第二辆车稍微挤一点,不算司机的话要坐四个人,赵汐干脆也自告奋勇,占了司机的位置。 龙七抢到副驾驶,刘峰明就只能陪着当下负能量爆表的山君,在后排就座。 赵汐知道龙七正在直播,本不想和他一辆车来着,可弗老大这么分配了,他也没办法。还没上车,就打定主意当一个哑巴司机,无论如何都不要和龙七搭话。 问题是,这种事情可半点不由人。 车子刚启动没几步,龙七就示意他往外看:“小心点,别撞着人。” 龙七说的是实话,这时候正好有装载车往堆场里送材料,是刚从码头上卸载下来的重货。进大门的时候,大约要办什么手续,挡住了半边路,再加上人员来来回回,进进出出,多少显得有些混乱…… 但也不至于要撞人的程度。 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在找我搭话,给直播充素材! 赵汐闭住嘴巴,跟住前车。眼看着“1号车”与运载车交错而过,出了大门往左拐,顺顺利利出去了,他也跟出去。 哪知这时候,运载车中段“蹭”地窜出一个人影,一点没留力,直直往这边车头上撞。 “干!” 亏得赵汐也是燃烧者,反应能力远超常人,车载防撞预警系统的警示灯刚亮,他已经果断一脚刹停,反应比系统还要快上几毫秒。 幸好车速不快,越野车的刹车片也还给力,没有真正撞到。车上这几位也都是平衡能力惊人,及时消解了前冲的惯性,不至于特别狼狈。 而那个几乎给卷到车底的人影,反应其实也不慢。手肘撑了下车头,向后踉跄一步,险险站定。 “什么情况!”赵汐余悸未消,情绪都有些暴躁。 龙七竟然还在说风凉话:“恭喜,没有就地躺倒,看上去不是碰瓷。” “不是碰瓷他这么冲?” 龙七往旁边看了一眼:“可能是觉得运载车太碍事儿,不想绕大圈,抄个近道从中间连接部跳过来。比‘1号车’慢了一步,正好让你赶上了。” 稍顿,龙七又道:“有没有觉得这个人比较眼熟?” 赵汐这才有机会把眼中所见和记忆画面对起来: 果然眼熟。 这时候他早忘了不和龙七搭话的事儿,一拍方向盘:“那个巡逻老头!还让咱们船去内湾……刚刚也是他,在大门口往里面看。” “这个我倒不知道。” 赵汐和龙七聊着,心情也平复下来。可大门口出了这么个状况,早有管理人员冲上,拽着那个老头往后去。看前者扭曲的面孔,显然已经气急了,怕是一脱开龙七等人的视线,就要破口大骂,给老头一个好看。 问题是,那个老头明显也是个有脾气的,都不用等到“离开视线”,对着管理人员胸口猛一推,挣开了束缚,也不多话,气哼哼往外去。 经过越野车前头的时候,又侧身朝驾驶舱方向点了下头,大约算是道歉? 算是吧。 管理人员气得跳脚,可龙七他们的车在这儿,也不好发作,只能是自己过来,敲开车窗,连声道歉。 “没关系,没撞着就好。”龙七这位副驾驶替司机把事儿平了,“这位大爷是个热心肠,可能是有什么急事儿吧,刚刚他在码头还提醒我们来着。” 应付完管理人员,龙七关上车窗,车子终于驶离。跑了几十米,他没头没尾说了句: “义肢啊。” 赵汐嗯了声,他刚才也看到了。 巡逻老头发力推开管理人员的时候,右手连带着小半截前臂,都是假肢,而且是那种比较粗糙的非仿生款,要不然也不至于一眼看出来。 “大约家境不太好。”龙七感慨了一声,扭头问刘峰明,“湖城基因调制和细胞再生技术这么发达,断肢重生术的开销还很大吗?” 刘峰明简单答道:“湖城不清楚,在淮城这种外伤型治疗费用,是工薪两到三年的收入。” “和夏城差不多,那也不是太贵……相较于残疾。” “他做了就要死。” 插话进来的,竟然是一直郁郁寡欢的山君。 山君开口,车里面其他几个都很意外。 龙七直起腰背,半转过身,小心翼翼的捧哏:“您的意思是?” “他是个‘脏人’,程度很深。大概是从畸变感染中侥幸活下来的,基因表达已经乱套了。如果用断肢重生术,等于是催着他体内的细胞病变,还不如直接给他一枪痛快。” 稍顿,山君又补充:“现在给他一枪也不错,说不定他还会谢谢你呢。” “咳,直播呢山君,我理解了,理解。” 龙七继续在直播间里搞他的“单口相声”,好像自己还多受欢迎似的:“所以各位老铁,做某些事儿的时候,可以先考虑一下后果,特别是和身体相关的,弄不好玩啊玩的,连后悔的机会都没了。” 山君一哂,枯瘦的躯干往后靠:“你说话遮遮掩掩,有什么用处。便是说明白了,世间这些蠢蛋,只图一时,哪管以后。” “山君高见……” 龙七想强行结语,却哪能堵得住山君的嘴。 “一时快活就好,一时舒坦就好,一时活着就好……为那一时,悔这一世,如此才是活人。 “可到最后,免不了又要指望着世间有灵异神迹,方便他求神拜佛,肘行膝步,乃至奴颜卑色,以图挽救。那时想换一世,其实还不是一时之需? “所以,没治了。” 龙七心里吐槽:在说你自己吗?貌似通透,但也不见你跳车呀。 山君不但没有跳车,更是闭目养神,安之若素,直至越野车开到了鹰头场高地上面。 这一小段路,总共也没有几分钟。由于在堆场门口耽搁了一下,龙七他们到的时候,罗南等人已经下车了,正在高地这边的小广场四面打量。 高地这边的建筑,在河面上看的时候,加配弗里斯的解说,很有些沧桑感。如今到了现场,沧桑什么的其实看不太出来,主要就是凌乱。 大概落脚到这个补给站的人们,从来没想过,要在这里久居。除了围住小广场的三五处建筑,一看就是很多年前搭建的砖混结构房屋,修修补补继续在用,其他的都是野营帐篷,简易箱房等,感觉还不如下方的堆场收拾得利落。 邓纯算是地主,自然担负起介绍的责任,他口舌灵便,这样一处难民营似的所在,竟然也能给说出个道道儿: “鹰头场这里,是因西边河滩北端回勾,形似鹰头而得名。这几年水位一直涨,河滩 萎缩,‘老鹰头’已经给冲断了,罗先生你们来时,应该就是从鹰脖子的位置穿过来。 “再过几年,除了咱们所在的这处高地,东边,也就是咱们上来的那条路,可能也要给冲断,河道截弯取直,鹰头场就要变成鹰头洲。 “事实上,‘截弯取直’已经发生过一次。就咱们上来的路,几十年前就当过一回河道。后来泥石流冲下来,给堵死了,又淤了几年,干脆草草修成了路。咱们车上来的时候,有没有觉得地面挺软的?” 罗南微微点头,环目四顾,似乎还真有点儿兴趣。 弗里斯有当年的记忆在,对这地方怎么看怎么不顺眼:“荒野十日的新手村都比这儿强。也许可以借鉴一下,更有生活。” 邓纯解释两句:“毕竟是荒野区域,有时候百峰君打个喷嚏,难免会摇晃一番。还是简单些,万一起了变故,舍了坛坛罐罐,拔脚就走,先顾性命再说。” 弗里斯信口道:“以前当聚居点的时候,坛坛罐罐更多,也不见这么乱。” 邓纯只当没听见,又继续补充:“湖城这边,黑汛也很折腾人的。 “大江有三汛,春汛夏汛秋汛,绵延半年之久,其间随时可以爆发‘黑汛’。正所谓大江有水小河满,大江有汛小河灾。别看眼前这些山溪支流,这边淤那边堵,稍大一点儿的船通行都吃力,真到黑汛期的时候,一个个都是祸害。” “黑讯?”罗南看向文慧兰。 后者适时解释:“湖城临大江之险,一旦进入汛期,水患频发,更有畸变种躁动发难,在洪水中逐队成群,密匝匝黑压压,从上游沿江而下,几使江水墨染,是谓‘黑汛’。” “哦,与‘奔潮’、‘流血季’是一个意思。” “是这样。” 邓纯继续补充:“湖城主汛期是6-8月,如今还在汛期里面,这条河下游已经有堰塞湖了吧。今年百峰君保佑,雨量一般,上游‘流血季’也短,便是有黑汛,应该也还好。” 弗里斯看赵汐等人过来,本不待再说,听邓纯又说“百峰君”,便是呲牙一乐:“百峰君勉强算在湖城下游,它可不管上游的事儿。 “话说一晃十多年了,上河的岸防工程竣工了没有?你们守不住上河,东边平原上几千年膏腴之地,眼瞅着全成了沼泽。不能因为有了种植大厦,就全搞什么畸变种生态湿地啊。我就奇怪了,有大金三角那边受力不够,还要把东边平原那边搞烂,湖城这么喜欢腹背受敌嘛……话说‘膏腴之地’这个词肯定没用错,我就是在湖城学的。” 刚凑过来的赵汐只有干笑。 邓纯就笑:“中校先生对湖城很熟悉嘛。” 文慧兰适时介绍:“弗里斯中校曾在湖城服役。” “野战军,防区在这儿。”弗里斯不冷不热,撇开干系。 “那应该是83年移防。”邓纯信口说了句,没有说出番号,但显然已经知道是哪只部队。 这下弗里斯倒对他有些刮目相看了:“你那时候才几岁?” 第七百二十三章 黑汛期(中) 邓纯看了眼罗南,没有给出具体答案,只是咧嘴笑:“如此,中校先生应该经历过80年的‘黑汛期’,想必印象深刻。” “哦,确实。”弗里斯实话实说,当年那轮“黑汛期”,确实是他入伍以来最惊心动魄的经历之一。 在场的几个人中间,罗南不好说,山君不关心,赵汐早听弗里斯吹嘘过好几遍,刘峰明年龄与弗里斯差不多,即便当前身在淮城,也算有所耳闻。 也就是龙七,当时年纪还小,又在北方,完全不知此事,最是好奇:“80年的黑汛,有什么特别吗?” 邓纯这时候又小小作了一把:“我干妈是导游,让她说呗。” 这关导游屁事。 想是这么想,龙七以及其他人的视线,大都又投射到文慧兰脸上。后者似乎不以为忤,稍一思虑,便真的依照邓纯“建议”,开口道: “与其说80年黑汛特别,不如说80年本身就比较特殊。那年西部高原区、中南火山区齐齐进入‘流血季’,而且延续时间特别长。从2月到8月,基本没有止歇。 “上游出了问题,湖城也难幸免。到了5月份,第一波洪水冲开峡关,涌入上河水域,黑汛便开始了,比平常早了将近一个月,烈度更远超入往年……80年至今,亦无哪个年度可比。” 浅浅介绍了一下背景,她微笑着又将叙述人的角色让渡出去:“中校先生才是当事人,想来会有更真切的感受。” 弗里斯瞥她一眼,倒也没怼回去。 “义愤”这种情绪也是起伏的,而且有刘峰明在一侧虎视眈眈,有龙七在网络上兴风作浪,他这个“局外人”也不能总是冲到最前面。 于是他证实了文慧兰的表述:“的确,上游春城、堰城让‘流血季’折腾得欲仙欲死,拖拖拉拉解决不了,一到4、5月春汛,那些躁动的畸变种顺江而下,湖城这边麻烦就来了。 “前两个月其实还好,但到了7、8月份,夏汛过来,下了好大雨,简直就像把太平洋悬到头顶上,轰轰地往下砸,印象中就没停过,雨水洪水把‘黑汛’一层层推高,上河卫星城那边直接决口,全城都给冲没影了。 “我们部队也被逼得全面退守主城区和其他两个卫星城,差点被分割包围,当时就觉得啊,湖城就是个岛,特么已经飘起来了……” 龙七一边听,一边算了算数:“等等,不对吧!东边上河、北方广林、西边八宝、南边炎湖,湖城四个卫星城,只淹了一个上河,怎么就剩两个?” 弗里斯嘿嘿冷笑:“因为大江对岸的炎湖,春汛没结束就放弃了,让他们自生自灭。很多人被迫投奔了附近的游民聚居点,然后……呵呵,过几年又以游民的身份给带回来了。” 说着,弗里斯视线在文慧兰和邓纯脸上打了个转。结果那两位也就罢了,罗南这位大boss,却是将视线投向他这边,听得很认真的样子。 邓纯看出罗南对这个话题感兴趣,又主动起来,插话凑个热闹:“罗先生可能不太清楚,那次黑汛期,应该算是战后湖城重建以来最艰难的关口。黑汛、暴雨夹攻也就罢了,最麻烦的还是后续的畸变感染——城防还在,却实在挡不住病毒了。 “我记得那年的数据:最终确诊的三期感染者,大约有一千两百万人,5年生存率不足8%。事实上,从80年一直到87年,湖城自建城以来,罕见的连续7年人口负增长,均由此始。” “靠,这么惨?” 赵汐吓了一跳,他知道这事儿,不代表他知道里面这些残酷的细节。 自大建城时代之后,有这么惨烈的伤亡吗?湖城人怎么受得了的? 邓纯摊手:“如果不是后来游民回城,冲高了一波,数据只会比现在更惨。但那又怎样呢? “湖城从2065年建城,到2080年,年均人口死亡率在千分之十五左右,比三战前高了一倍,大家说什么了吗?还不是忙着生养,提高、起码是维持权限?事实就是,畸变时代以来,死亡的震慑力变低了,人们的承受阈值高了……再惨,能有三战期间年均7%来得震撼?其实我一直觉得7%这个数字保守了。” 弗里斯再次惊讶:“你年纪轻轻的,这种事记得倒清楚。” “学案例的时候接触过。”邓纯微微一笑, “我们做生意的,最怕没有顾客,失了市场预期。那些年,我那亲爹也是惨淡经营,说起来的时候,都是心有余悸……嘿,80年他无所谓,后面那七年,可是如履薄冰。” “所以,与高会长抱团取暖?”弗里斯忍不住又刺一句。 “哪用得着‘所以’,他们是老关系了。但说他们那几年,患难见真情倒是妥的……对了,那一年黑汛期间,中校先生有没有到鹰头场来?” 奇峰突出的一句,让弗里斯愣了下,方答道:“都给堵在城里了,哪可能过来。而且那几年我一般走北线广林,这里81年才头一次来。” “那你就不如我干妈了,她就在‘黑汛’期间来过。对吧干妈?” 文慧兰平淡瞥去一眼,唇齿间轻轻摩擦一下,都听不清是什么字,算是回应。 邓纯身体微微后仰,表现出忌惮又或刻意忌惮的夸张姿态,脸上却还是笑。 他二人如何“母慈子孝”,其他人管不着。但大家多少有些意外,其中尤以弗里斯为最。 作为当年“黑汛”亲历人,现场恐怕没有人比他更明白,当时荒野山区是个什么状况。 他努力回忆当年收集的一些信息:“这里是有聚居点,但80年黑汛期间,听说都战略性放弃了,全员到山下集结,协防大江干堤……那时这边有人吗?” 龙七则考虑的是另一条线:“莫不成是拍戏?等下,冬青里那场洪水戏,果然是实景啊!” 他这就属于联想过度。 文慧兰听得笑起来,唇角细纹清晰显现:“不至于,《冬青》80年还在前期筹拍阶段。而且,黑汛期间就是想拍,制片人也不会同意的……” 她并不想说太多细节。 问题是,身边有一个居心叵测的干儿子,某些事情就不那么容易如愿。 邓纯很自然地接了话:“确实拍不了,那时候,这里也只剩下鹰头场了。” 他示意大伙儿往东走个十几步,差不多就到了小广场的尽头,这里是高地南坡所在,往南越过河水,又是莽莽群山,往东则是罗南等人来时的河道。 河道北岸水浅,下面是涨水时才没过的河滩。但在上方,不用行船,远眺过去,便觉得河道宽阔,粼粼波光荡涤眼底心中,令人胸怀一畅。 只是邓纯接下来表述的内容,就不是那么美好了:“80年黑汛期,这里连降暴雨,下游形成了巨大堰塞湖,河水雨水排不出去,上游水位普涨了7米。除了鹰头场地势较高,还剩一部分可见,西边的兔子堆,包括两岸其他建筑,完全被水淹没。 “严格地说,那时也看不到标志性的鹰头,只有汹涌而过的泥石流,以及裹在里面的鸟兽、畸变种和来不及跑掉的游民的碎尸……我干妈要是那时候跳水拍戏,效果大概会比较惨烈。” 这话说得龙七也要乜他一眼:“说得倒和你亲眼见似的。” “在这儿时间长了,总会有人说一说当年的事儿。” “刚轮岗两个月也算长? “主动一些就成了。毕竟,主动、被动获得的信息差,一天可抵一年。” 行,这哥们儿真是一张利嘴。 龙七的目标是文慧兰,并不想把精力消耗在邓纯这边,特别是这人有意无意还给他“干妈”拆台。 所以,龙七也只是一笑,没有深究。 他同样也不想在“文慧兰的黑汛历险记”这个问题上太深入。这件事本身就有相当的传奇度,与文慧兰这位传奇女星更可相得益彰。 “慕强”可算人类本性,而且也有“三观跟着五官走”的情况。一个弄不好,网上舆论风向都不知道会飘到哪去。 考虑到这点,龙七强按下他旺盛的好奇心,闭口不言。 问题是,他能忍,不代表其他人要忍。 旁边赵汐就忍不住开了口:“所以,文女士究竟是怎么在那种环境下活下来的……嗯,为啥要过来啊?” 文慧兰笑而不答。 然而这种内敛的方式,今天注定不灵了。 邓纯接的那叫一个流利:“她说了呀!《冬青》前期筹备,她是主演,担着干系,肯定要努力一番,那时她就在游民部落里体验生活来着……我说中校先生,你说你对这一片熟,真未必能比得过我干妈来着。” 文慧兰手指触碰到纱巾下端。 邓纯举手投降,算是这波作妖告一段落:“得,别总黑汛黑汛的,要真喊来了,湖城不知有多少人想活吞了咱们。罗先生,您移步,去我那个小店面瞧瞧?” 罗南无所谓。 当下,邓纯又领着一行人,穿过小广场,到边缘一幢明显有多年历史的三层小楼那边去。 他们这群人是顶显眼的,谁到高地小广场,多半都要先朝这边看两眼。此前停船去的保镖,似乎都没有与文慧兰联络,就已经找到他们,沉默无言跟上来。 正如邓纯所说,他对鹰头场这边的情况,是极熟悉的。 几十步路的功夫,他已经将广场周边,那些老建筑、破箱房的来历,说了个七七八八。至于哪里补给、哪里交易,如今是谁经营,和湖城那边有什么关系,也点了一些。 对罗南这些过客来说,未必有用处,过耳却也有趣。 而且,邓纯确实是个极主动的人,一路上总是他主动与路人打招呼,不说个个都认识吧,但只要是固定门面的负责人、经过的同龄人,还有一些年齿颇长的老人,基本上都会招呼一声。 对负责人称兄道弟,对同龄人轻佻随意,对老年人熟稔亲热,面目切换流畅自然。 别说赵汐这样的,就是龙七见了,都暗叫佩服。 邓纯仍能面面俱到,给罗南等人解释他那间门面房的来历:“……其实这些都是三战前农户自家盖的院子,后来一波波的过来一波波的逃散,基本上都成了无主之物。也就是后面加固改造,导致面目全非,否则再过几年,怕都能成文物了。” 这时他看到一个人,就在所指店面不远处,便又一笑:“为什么要说‘基本上’呢,就是因为这些屋子里面,还真有确权的。有那么一户住家,从三战之前一直撑到现在……老魏,老魏!” “哎哟。” 赵汐一个不小心撞到了前面弗里斯的肩膀,也顾不得埋怨对方停得毫无预兆,视线就被那个超级面熟的老头吸引了过去。 “怎么又是他?” 邓纯对这位老人,似乎要更亲热些,以至乎近于轻佻了:“老魏,还没到下班的点儿,你这是早退啊……还有,见了我干妈都没打招呼?” 第七百二十三章 黑汛期(下) 邓纯口中的“老魏”,正是赵汐多次见到的那个巡逻老头。码头上一次,堆场那边两次,如今又在高地广场上见到。 时至正午,老魏大约是受不住热,正用袖子擦汗——是用完整的那条手臂。 赵汐低声对龙七道:“如果说是巧合,广大网友都笑了。” “嗯哪。” 龙七并没有恢复弹幕功能,验证网友态度的意思。赵汐看到的情况,他也注意到了,而且更多了一些细节。 其实,在邓纯招呼之前,那个老魏已是定定看过来。如此姿态,已经是要和他们招呼的意思,至少是和他们中间的某个人。 如今看来,大概率就是干妈……咳,文慧兰女士。 然而或是勇气不足,一直没能开口,在那里犹豫。后来邓纯主动招呼,反是将他积蓄的勇气全都打破,本能就要回避,如此心念前后矛盾,身体也僵在那里。 擦汗或许是消解尴尬的一种方式。 至于另一边,文慧兰全程淡定。 可这种时候的淡定,本身就很诡异好吧? 啧啧,莫不是有什么旧情? 别怪龙七心脏,实在是这情形、这细节让人禁不住往歪处想。 邓纯半调侃半认真的话,已经说到老魏脸上,后者也不能不回答。他微侧过身子,做出要走的姿态,嘿嘿地笑:“见过见过……过来买包烟,邓主管你别见怪。” 笑容在他枯瘦黧黑的面孔上挤出道道纹路。龙七就估摸,这老头年龄大概在八十岁上下。 他不免再拿文慧兰比较一番,越比较越觉得自己可能真是心脏了——年龄其实不是问题,可这二位差别也太大了,完全不像会有交集的样子。 老魏看上去完全不想逗留,他一边说,一边转身,小步快走,往北边汽车上坡的那条路去了。 邓纯也没拦着他,只给其他人介绍:“魏老头是鹰头场的老资格了。前面完全可以加个‘最’字,其他人比都不用比。 “他打小就在这儿长大,从三战开打一直到现在,几乎没离开过。以前是居民,后来是游民,现在又变成堆场看大门的……哈,其实是收租的,这里有两间店面,就是他以前的房子。” 龙七盯着老魏的背影看了会儿,看着他躲过上坡车辆喷溅的泥点,徒步往下走,便找赵汐咬耳朵: “不用车代步,正常走路,你从堆场到这里,要多长时间?” “这破路,开车也快不到哪儿去。不过走上来的话,怎么也要多一倍,十来分钟……哟,这老魏有脚力!” 就算他们在广场那边说了一阵“黑汛”的旧事,总共也花不了多长时间。老魏如果没有别的代步工具,全靠双腿走上来,到这边等他们,脚力当真不弱。 龙七摇头:“恐怕也是一路小跑,没看他工装都要湿透了?” 急匆匆跑过来,显然心思迫切,可临到头里又退缩。如此矛盾,要么关系不到位,要么事情很麻烦,当然二者兼或有之。 龙七扫了眼文慧兰,她仍然是无动于衷的样子——话说公众人物如此反应,让人在舆论场上酝酿一番,可是会相当被动的。 嗯,龙七现在干的就是这种事儿。 他主动与邓纯搭话:“我听说,湖城的游民回城政策执行得可硬。老魏这身份,可以重新回到荒野上来吗?” “他现在是湖城居民,社会权限等一切合规,受本公司雇佣,在这儿做个看堆场的保安,有什么不可以的…… “当然他大概也是想着在这儿终老,毕竟房产在这儿嘛。这是荒野区域,政府能给予确权,可是天大的运气。我觉得只要这个补给点还在,一切就都好说。” “贵公司还挺人性化?” “我们只是相信,公司招聘雇佣的员工都有他独到的价值,能够与公司达成双赢。” 邓纯答得一本正经,旋又笑道:“你别看人家貌似上了年纪,别的不多说,想知道鹰头场周围的情况,问他准没错。再把范围推得远一些,整个山区也不在话下。 “当初他可也是名导,嗯,是知名向导。70、80年代他年富力强的时候,政府、军方、探险家、雇佣兵都雇他。而且不只是山区,通往淮城、金城的荒野路径,他也都走熟了的。” “这么厉害?”赵汐下意识看向弗里斯,想从当年的“湖城通”这里求证。 邓纯则拿出了更直接更有力的证据:“我干妈就雇过呀。具体的是所在剧组雇过,还是私人雇的,就不太清楚了……干妈你还记得不?” “剧组。”文慧兰简短回应,感觉多说一个字都不乐意。 邓纯耸肩,还要再说,旁边弗里斯突然问:“为什么?” “啊?”邓纯没听懂,“剧组在荒野上雇导游很正……” “正常”两字没吐尽,弗里斯直接打断他:“我说他叫‘魏’什么!” “魏格,单名一个‘格’,窗格子那个‘格’。” 弗里斯完全主导了话题,深吸口气之后,又问:“所以,他还有一个绰号?” 邓纯有点儿意外的样子,脸上还保持着笑容:“有是有,不是直接谐音的叫法,是叫……” 不等他说完,弗里斯低骂一声“草”,迈开大长腿,像头灵活的熊,冲向北边的坡道。中间嫌邓纯挡前面碍事,顺手将他拨到一边。 此时从罗南等人的位置,已经看不到魏老头的身影,弗里斯毫不犹豫冲了下去。 “什么情况!” 龙七和赵汐几乎同时嚷嚷出来,邓纯脸上的表情大约亦如是。 本来是想看文慧兰的乐子,怎么弗里斯这边爆了? 龙七这时候倒有了直播从业人员的觉悟,脚下发力,也追了过去,赵汐不比他慢多少。 两个人冲到北面坡道的时候,便看到最前面魏老头拖着沉重脚步,在泥泞道路边缘挪动,其间他还回头看向高地广场那边,显然心中仍有不甘。 弗里斯则距离他越来越近。 频繁回头的魏老头,也注意到了这个大块头,有点儿意外,也有点儿犹豫——他当然知道这大块头和罗南、文慧兰是一伙的,可这么奔下来,是怎么个意思? 两人就在坡道上,眼神一对。 就那十几步路的功夫,弗里斯也忍不住了,对着魏老头大吼: “老药!” 魏老头脚下一停,站住了。但又缺乏那种峰回路转的惊喜和兴奋,远远看他肢体动作,还是有些犹豫茫然。 这个场景、这个称呼,显然不在他的预期之内。 魏老头一停,弗里斯凭那大长腿,几步就到他身边,伸手去抓他肩膀,热切叫嚷:“老药,我,弗里斯!” “……” 看老头浑浊且迷茫的眼神,以及与记忆中无半点儿相干的苍老面孔与枯瘦躯干,弗里斯满腔热烈的情绪,骤然间堵塞。他甚至都有点儿迟疑了,以至于搭在魏老头肩上的手,都抬起来一些。 然而刚刚收集到的信息,以及魏老头对“老药”这个绰号的明确反应,又让他坚定自己的判断。 弗里斯低骂一声,干脆伸手,在自家寸头上捋了几个来回,盯着魏老头的眼睛: “我,弗里斯,佛头! “81年冬天,倒霉催的坠崖,摔得满头包,还得了脑水肿,你背我回来那个。我在你家住了快一周呢!” 魏老头似乎有点儿印象了,又把弗里斯上上下下打量许多回。 弗里斯也有耐性,咧着嘴笑,站那儿让他看。 魏老头大约是记起来了,面颊也抽搐几下,算是笑:“佛头。” “对,佛头,满头包的佛头!” “你,你的头其实没事。” 魏老头眼神有些飘忽,不知道是不是陷入到过往的回忆中。嗓子则是哑的,也比不过此前在堤岸上,喝令浮筒船往后退那般宏亮: “主要是腰椎损伤……腰还好吧?” “当然。”弗里斯做了个很夸张的健美展示,“后来做了个大手术,根治了。现在钢铁之躯,比以前可强得多!” 魏老头就笑,这次真笑了起来。 他抬起手,想给予回应,又顿住。 因为他抬起的是右手,那只粗糙的义肢。 他有些尴尬,但最后还是把那胳膊抬得老高,在弗里斯肩上锤了一拳。 看魏老头上抬的肩头,弗里斯有点儿怔忡,末了也唯有仰天长吁,再骂一句: “什么狗屁事儿啊!” 他猛地上前一步,张臂将魏老头紧紧抱住。后者一时有些手足无措,几秒钟后,终还是微幅回应。 右手假肢在弗里斯背上拍了拍。 完整的左手在另一边,也想拍,可最终却是握紧拳头,微微打颤。 故人窘迫,什么都不必再提。 一行人自然分开,弗里斯和魏老头到一边僻静处去倾诉别情。赵汐送过去一些水和饮料,也厚着脸皮听了会儿墙角,回来就被龙七拽住。 “怎么回事?” 赵汐斜眼看他:“你带着几百万观众窥人隐私真的好吗?” “他现在难的都要撞车了,要是公诸天下就能解决,你说他同不同意?身上有事儿还咬牙硬挺的,有能力那叫硬汉,没能力那叫操蛋!” 龙七对赵汐刻意拿乔的姿态嗤之以鼻:“这位犹犹豫豫,从堆场跟到高地这边,恐怕也不是为了硬充好汉,而是真有难处想让人帮忙,只不过一开始想找的绝不是弗里斯就是了。” 赵汐也不是真要拿捏什么,闻言点头:“没错,是找文慧兰来着。” 说着,又叹了口气:“以前我还真听弗老大说起过这位。印象里面……不,是照片上面,一直就是个超级硬汉。现在别说弗老大了,我都不敢相信,他会变成这么个糟老头模样。” “还有照片?” “弗老大以前分享过,都是他在游民聚居地的光荣战史,我还存了一张呢。” 在龙七的催促下,赵汐找出来那张照片,投影给他看。 龙七不说了,山君都背着手过来凑热闹。 照片上显示的,应该是一次狩猎之后的场景。上面总共有四个人,围着一头毛色鲜艳的虎豹类畸变种尸体。 年轻版的弗里斯其实很好辨认。当时他剃了个光头,比现在稍微瘦一些,但已经可以看到如今虎背熊腰的雏形。 至于魏老头,也就是那个知名导游“老药”,哪怕是赵汐已经给他们调整了心理预期,一时半会儿也很难从其他三人中分辨出来。 毕竟剩下那三人,都是身材健硕,活力满满,感觉也不比弗老大年长到哪里去。 “这里头有他?” “有的,你猜是哪个?” 三选一的答案,龙七尽可能找最贴近的那一个。他点了点上面笑容最内敛,站得最靠边,看上去气质年龄要比其他人大一些的那位。 “这个?” “不错嘛。” “我靠,真是他!” 龙七反倒不敢相信了。因为在这张照片中,数这位体型最是彪悍,比当时的弗里斯要大出整整一圈儿。而且手长脚长,给人以力量充沛又敏捷干练的感觉。再比照弗里斯身高,起码在一米九以上。 可现在的魏老头,说有1米7,都算是客气。就算是年纪大了,腰背往下塌,能缩成这样? 第七百二十四章 命之蛇(上) “大惊小怪。”山君冷笑一声:“你也是游民出身,这种事没见过?” 我该见过吗? 龙七很想反驳,却又不敢。主要还是底气不足,只能尴尬一笑:“我那时还小嘛。” 这是实话。 他随族群迁移避难时尚且年幼,懵懵懂懂。而且那时动荡不安,有骷魔王在后面肆虐追杀,从北到南几千公里的奔波逃难,体弱多病的老人早死得差不多了,畸变后遗症什么的,他还真没什么印象。 倒是山君当年的赫赫威名,他隐约还记得一些……虽然后来也崩了。 龙七看向山君,后者可不知他心里转动着与己相关的记忆,继续嘲笑:“那就是杂货轮那回,他上课你没有认真听。” 所谓的“他”,自然是指罗南。 就隔了几十米,打个喷嚏他都知道,再刻意规避“神名”就没必要了吧? 龙七心中吐槽,山君仍然不知。 他既然来了谈兴,其他人也就不用多话了:“按他课上说的,游民中有点本事,会运用一些超凡力量的,基本上都是‘脏人’,或者干脆是畸变感染的产物。 “如果能及时觉醒,形成自我逻辑,还有疏导调节的机会,否则年龄老大,下场都不会太好。 “老魏这个人,应该是特别倒霉,感染严重,但又没死个痛快,后遗症也就格外惨烈。我说过,你给他一枪,说不定他会感激你的。” 龙七干笑:“此一时彼一时,现在总不至于……等下,他今年多大岁数了?” “好像43年生人,三战前一年。” “54!这也就是人到中年吧。” 山君扬了扬眉,龙七和赵汐一起叹气。 世界就是这么操蛋。 大家其实都很努力。城市里一些人别说五六十岁,就是八九十岁照样可以精神矍铄,在岗位上干得飞起,以保持相当的社会权限和对应福利……毕竟这是一个能源和基因技术爆炸式发展、号称人均预期寿命突破百岁的先进社会,给你这么好的条件,你不努力,先进体现在哪力? 可终究会有很多人,无论再怎么努力,都被这个先进社会远远甩在后面,以至于统计员都想对这些人抽象出来的、令人皱眉的数字,狠狠抹上一笔。 “所以他是想着治疗……再努力一下?” “好像不是。”赵汐努力回忆听墙角的收获,“是家里面有其他人遭了难,需要打点。” “打点?打点医院还是别的啥?” 龙七说的很隐晦,赵汐也能理解,摇了摇头:“不是公家,应该是什么教团。” “浑敦教团?” “好像也不是。”赵汐给问得头上冒汗,不免抱怨,“湖城的教团是真特么多……总之,我听着就是因为他和一帮老伙计的缘故,造成了什么影响,结果有个亲戚给耽搁了,一时想不开闯了大祸,连带着很多人一起遭殃,涉及到很麻烦的东西。 “反正他现在是挺愧疚的,心里头一直装着这事儿,看见文慧兰就想着求托一番……话说文慧兰在哪?不是,boss在哪?” “文慧兰能管的还挺宽。” 龙七感慨了一下,然后才回答:“他们在一块儿啊。邓纯的店面里面,鉴赏他的收藏品。” 说着,龙七手指点了点,指明了方向。 赵汐做个ok的手势,准备往那边去。 龙七又拽住他:“你知道怎么说吗?” “我说什么?” “你不是想让boss出头吗?” “我怎么会说!”这时赵汐显出了技术人员的小狡猾,“如果事情真的挺麻烦,需要帮忙捎句话,弗老大斟酌妥了自会帮忙,我们就是跟进汇报一下情况,走吧走吧。” “什么走吧?” “一起去汇报呀,我嘴笨不知道怎么说,你在旁边帮我拾遗补缺……”“弗里斯的成语肯定是跟你学的。另外,你们就看某人脾气好,使劲儿折腾吧!” “你在这儿拍马屁他又听不到。” “你确定?” 赵汐立刻想到那一连串吓死人的、与精神感应密切相关的绰号,当即闭口。 龙七见赵汐这种反应,知道他是误解了,当下一笑:“我是说……算了。” 不管赵汐一脸问号,龙七揽着他的肩膀往那边走。 山君在后面冷笑。 说起来,作为保卫人员,弗里斯和赵汐也够不上心的,本职工作完全甩了个干净。在那间店面的后台,完全陌生的空间,罗南身边只跟了一个刘峰明。 边上有文慧兰,有邓纯,还有刚与他们汇合的那个底细不明的保镖队长。 考虑当下的立场,真要是寻常的要员保护工作,严格一点,弗里斯和赵汐也不用再“捎话”什么的,现在就可以滚蛋了。 赵汐对此却实在不够敏感,找到罗南的位置,就觉得万事大吉,第一时间戳龙七肩膀后面。 “怎么了?” “去说呀。” “……” 感情这厮连努力一下都放弃了,直接让龙七上。 龙七不为所动,示意赵汐看清楚些。其实也用不到他提醒,赵汐做完小动作就看到那边罗南堂而皇之的做法: 这位爷伸出手,从文慧兰脖颈上抽出那一幅纱巾…… 又来! 这种动作,第一回要直接想到歪处;第二次会觉得嚣张跋扈;如今又出现这种动作,赵汐就很难再往暧昧处考虑了。 事实上这里也没有任何暧昧可言。 此时罗南和文慧兰还有邓纯,三个人站在一排货架前。 邓纯身前有虚拟工作区的光影亮起,虽然从龙七他们的角度看过去是半遮着,还是能够判断出,应该是一套沙盘地图,他正在上面指指点点。 而罗南抽出了文慧兰的纱巾,也是将它展开了,似乎是照着地图逐项比对。 龙七耐不住好奇心,扯着赵汐走过去,刘峰明和对面的保镖队长都没有阻拦。 离得近了,就听邓纯说话:“可以确定,9704-13这个物件是来自盘蛟峰,就在鹰头场西北方向,直线距离有12公里,远离主峰区,勉强算进了活化区,在百峰君高频活动时,会有响应……在这里。” 邓纯是用手指在沙盘地图上点了点,继续介绍:“它的来历嘛,是剖了一头畸变野猪的胃拿出来的,我做过检测,应该是某种嗜酸菌依附在上面,加上部分油脂毛发,形成了这么一个球。 “这些都是百峰君力量的有效载体,融合在一起,体现出了更强的亲和性,我敢肯定这是一个非常好的材料。唯一的问题是,做引子和添加物可惜了,做底材性质又太怪,想价值最大化,完全没有头绪。 “哎,也是那个畸变种载体不行,胃部强酸环境太过猛烈。要是换了蛇蟒一类,囫囵吞食,慢慢温养,材料肯定会更有可塑性。” 罗南嗯了声:“回头可以磁化一下试试。” “啊?” 罗南没有细说,只是在嘴里复述“盘蛟峰”这个地点,手指在那幅白底蓝黑花纹的纱巾上滑动。显然,应该是有什么东西,与之相对应。 文慧兰默不做声,为他展开相关区域 “这里已经有了主,建了坛,并承接映射到‘面具’了。”邓纯很快把不理解的事情抛在脑后,在一侧补充,“这几次‘百面祭’成绩也还可以,毕竟以前也是个不大不小的教派,有一点儿凝聚力。” 罗南的兴趣貌似有些下降:“那目前无主的山峰,有没有相关的产出。” 邓纯耸了耸肩:“托我那亲老爹的福,我负责的这边,都是开发好的熟地,基本上不会和那些高风险的无主之地扯上关系。事实上,如果真要找无主的山峰,罗老板昨天下午过来的方向,可能还要多一些。 “山区贴着湖城的西南、东南两侧,教团这几年基本上是不惜代价,全都挂了钩,哪怕有一些只是名义上……但只要挂上了就会有好处。” 什么跟什么! 哪怕是昨晚上对浑敦教团已经有了一些初步了解,赵汐还是听得头疼。他心里还记挂着魏老头的事儿,可不想浪费脑力,扭回头去问这个领域的专家: “他们在说什么?” 刘峰明犹豫了一下。 龙七觉得,他这份犹豫不是能不能说,而是怎么才能把这么一个复杂的事情,几句话说清楚。而且这种事情听的太多了,也容易教坏直播间里的小朋友…… 他就给刘峰明解围,扯了下赵汐:“回头再细说,抓住重点,先把事儿办了。” “所以你赶紧上啊,汇报个情况有啥难的!”破罐子破摔的赵汐,一时竟有无敌之风采。 龙七翻了个白眼。 哪怕没有弹幕,他似乎也能听到百万人的鼓掌嘲笑之声,在精神海洋中回荡。 不过龙七今天运气是真不错,在网络上的设计心想事成,如今刚窘了一下,就有人出来给他解围。 而且,就是罗南。 他仍然看着那幅纱巾,头也不抬,只道:“你们谁出去说一声,找那位向导。” “向导?魏老头?”赵汐下意识接了嘴。 “对,找他,不是说他对这里的地形环境最了解吗,问问他能不能规划一条穿过这片山区的快捷路径。” 罗南一气不停说下去,显然早有腹稿: “具体要求是:从我们所在的位置到达北面区域,尽可能看一看那些无主之地,再绕行广林,抵达湖城; “沿途要经过活化区,能到主峰区是最好的,我需要采集至少十套不同性质的样本。 “通行时间以十六到二十四小时为宜,脚力标准可以参考弗里斯,至于畸变种之类的障碍因素,不需要考虑。如果可以,我就雇他做向导,价钱好商量。” “等等,等下!” 赵汐准备不足,有些招架不来。罗南主动提起魏老头固然很出乎意料,更麻烦的是他提的这些个莫名其妙的要求,骤然过耳,根本理解不了里面的逻辑,想记忆也很困难。 罗南也没有指望他。 正为罗南撑起纱巾的文慧兰轻声开口:“我去和他说吧。” “不用,让他们去说。如果那位老向导理解不了,也就没有雇佣他的必要了。” 赵汐将求救的目光投向龙七,后者点了点头,往自己的眼睛处指了指。 赵汐便松了口气。 也对,这是在直播呀,大不了利用一下回放功能给魏老头看,等于是罗南直接发布任务,能不能理解,就靠魏老头自己了。 如果此前邓纯、还有弗里斯的那些表述不尽是溢美之词,那老头应该可以吧……哎? 赵汐忽然领悟了些什么,电灯泡照亮脑海的时候,他也被龙七拽了出去。 到屋外面,赵汐忍不住就感慨:“你也看出来了吧,boss果然是好心肠。都不用咱们说,就想到用这个法子来帮人家,还照顾到自尊心……” “你确定?” “啊?” 好像在不久之前听到过这句反问。 有啥可置疑的? 赵汐检视一番自己的认识,觉得没毛病:“boss乍看挺凶的,其实就是好脾气啊。我说实话,不是拍马屁。” “之前我就想说了,你确定这是拍马屁?”龙七嘿嘿笑出了声,“罗老板可未必会高兴……现在,他恐怕最不需要,也不喜欢这样的人设。” “哈?” “你多想想吧。” 龙七抄着手去找老药,赵汐有点明白但终究还不明白,摇着脑袋,呲牙咧嘴跟上去。 第七百二十四章 命之蛇(中) 鹰头场才多大,龙七很快就找到魏老头,他和弗里斯一个蹲一个坐,仍在南坡向阳处叙旧。只是头上洒落的阳光、故旧重逢的情感激流,仍不足以浇开心中块垒,便是与弗里斯聊天过程中,也一口接一口的抽烟,面容苦涩而沉重。 龙七不和他客气,直接截取了相关视频片断,放给他看,明确罗南的要求,又问: “能做到吗?” 赵汐生怕魏老头不知道罗南的能耐,给弗里斯打眼色,让他提示一下。 弗里斯却是意外,罗南竟然会主动伸出援手,比他都要果断。要知大家都是成年人了,恩情交情是一出,现实里的难处是另一出。 十多年人世变故,没有透彻了解之前,哪能轻易吐口呢? 魏老头则很敏感,他这种快要沉底的情况,对任何浮在眼前的枝条,都是敏感的。 “能做到!”魏老头的嗓音似乎又回到了码头上那般宏亮,后面稍微低了些,“我知道,是个机会。” 只是他仍蹲在地上,猛抽城市里大部分场合都已禁吸的香烟,身体蜷成一团,显得更加枯瘦,完全看不出当年的风采。 在场的人不怀疑他的决心,却不免怀疑他的能力。近二十年前的向导,再怎么资深,这身体状况,油箱里还剩下多少油? 龙七问出了关键问题:“老板的要求,魏老哥你理解吗?” “叫我老药就行。” 想通过绰号提振心气吗? 龙七冷静地继续与他交流:“嗯,老药,罗老板是好人,可也是顶难糊弄的那种人。你可能不太理解这个‘难糊弄’是什么程度……” “我知道。”老药已经是第二次重复了。 其实,只看他不清楚罗南的根底,就证明他的生活圈子与里世界还有一段距离。但这也没什么,只要他能提供专业可行的方案,也不需要考虑“难糊弄”之类的情况。 老药的“我知道”,其实是心里清楚,龙七,乃至在场的所有人,包括老朋友弗里斯在内,对他的能力,至少是当下的状态,都是有疑虑的。 他自己也一样。 可是这种时候,无论如何,他不能放弃这个机会。他只能迫切地去表现自己:“我知道罗老板的意思,他是研究浑敦教团、百峰君的事儿。 “我对这些还是熟悉的,线路好说,时间也好安排,重点是采样。十套以上的样本,就是超过十种不同‘面具’的制作材料,或者是方便百峰君加持力量的亲和介质……这些都是在浑敦教团设坛祭祀的山峰及附近,只要能找对地方,都没问题!” 哎呦,还真是那回事儿。 龙七与赵汐对视一眼:从这个回答,老药的思维能力、表达能力肯定都是过关的,而且明显很熟悉浑敦教团。 这还没完,老药还在表现他的能力:“近些年我是很少跑了,可带的徒弟经常接浑敦教团那边的业务,也常来请教我。所以,百峰君的活化区,浑敦教团的百面坛,还有最重要的三尖十台,我都知道!” 赵汐奇道:“百面坛?不是百面祭吗?” 龙七则问:“三尖十台是什么?” 老药正要开口,弗里斯打断了他。 弗里斯起身,又对龙七道:“都省省劲儿,先给他时间出方案,boss不会逗留太久的。” 老药还在努力:“没事,我心里有腹稿了,其实山区就这么大,常人有常人的走法,你们有你们的走法,我懂。” 弗里斯拍拍老药肩膀,示意他冷静:“我知道老药你懂,但你现在是要让罗老板知道你懂,其他人,包括我们这些,都不重要。”山君瞥过来一眼,背着手走开了。 弗里斯又对龙七摇头:“控制一下。” 龙七看他的眼睛,点头示意明白。 还是那句话:涉及秘密教团的事儿,避开公众才是最好的选择。 就算不考虑“教坏小孩子”的问题,还有更现实的情况:直播面向全球,肯定会有湖城这边的人。如果真碰上一个狂信徒,突然在背后捅他一刀子,在他尸体旁边大叫“天诛异端”……可就太冤了。 但这件事儿难不倒龙七。 “这个好办。” 他开始调整镜头,给仍戴着钳口球的百万观众看了一下四周环境,重点是广场周围的人群。 “从上午开始,直播已经超过3个小时。现在是饭点,鹰头场这里,人们大都回去造饭了,大家也去补充能量吧。下午看情况,会不定时上线的,如果情况不允许也没办法……来来来,猛男天团给大伙儿挥挥手,爱你们呦!” 他示意现场人员响应一下,赵汐跃跃欲试;老药这才知道还有直播镜头,一时呆滞;弗里斯则干脆一脚踹过来。 事实证明,弗里斯的安排并不怎么精确。 罗南给老药准备“面试”留出了充裕时间,而老药本人也真的争气。别看他一副被社会甩出一整个时代差距的倒霉样儿,看家本事大半还在,肚子里是真有货的。对照罗南的要求,靠着自家半旧的日常穿戴设备,很快鼓捣出了图文并茂的路线方案,而且连着出了两套,还在准备第三套。 期间还有余力,给龙七赵汐解释“三尖十台”之类的关键概念。 “说白了也简单:浑敦教团号称在活化区里选了一百座山峰,作为‘百面祭’的正式举办地。每一座山峰,都象征着百峰君的一种加持力量,同时也是其他融进来的教派信奉的‘旧相’,与百峰君伟力的交融之地。 “严格来说,那一百座山峰并不都在活化区,相当一部分在外围。比如鹰头场南面,过了河不到两公里,对,那座山头其实就是。” 老药确实对周边区域了如指掌。 “他们在上面建法坛、搞血祭,取悦百峰君,获得加持,每年至少要搞一回,今年应该也快了……唉!” 老药莫名叹了口气,又摇头:“这一百座山峰里面,有十三座,可以肯定是在活化区内,而且大部分在主峰区附近的活跃地带。 “这里面,三座海拔最高的山峰称为‘三尖’,其他就是‘十台’,是浑敦教团最重要的祭祀场所。传说教团高层,会在这里设祭,获得百峰君真正的加持。” 赵汐终于恍然:“昨晚上好像听谁说过,差点儿忘光了。所以罗老板的意思是要去这些祭坛啊、尖尖啊看看,了解百峰君和浑敦教团之间的运作方式……然后呢?” 没有人给他答案。 龙七却是“啧”了声,半开玩笑半认真地问:“老药,你对里面的事儿这么熟,入教了没有?” 老药掐着个烟屁股,在那里苦笑:“如果是浑敦教团,没有。” “那……” “我入的是一个叫‘觉知会’的小教派,是……唉,原先是个大教团的分支。不过教派现在正谋求独立,再并入到浑敦教团里面去。” 龙七和赵汐都惊了:“这是哪门子操作?” “浑敦教团允许这样的。至于‘觉知会’,是我们以前傍的大教团出事了,需要赶紧做切割。要说已经没有存在意义了,可大家又都说,可以在浑敦教团试试机会……也就试试。” 龙七看出来,老药是有意含糊掉了那个“出事的大教团”,大概有什么难言之隐吧。这无所谓,只要他在boss面前不含糊就行。 他扫了眼弗里斯,后者好像在发呆出神,但更可能是通过文字信息,与谁联系。 龙七只当没看见,回脸就笑:“你们教派也真有意思,可以这么来回跳?那信什么?” “这不奇怪,大部分秘密教团哪有什么信仰!最次的奔着钱色就去了,全是坑蒙拐骗;有点儿心气的,还不就是慕强么,让超凡力量勾住了,想尽办法往上面靠。” 赵汐在燃烧者团队里,处理了很多这样的案例,认识也较深刻:“有出息的,在大畸变时代,早成了三大教团那样的,再不济也要像浑敦、血焰教团这种地方性强梁……” “小心哈尔德夫人找你呦。” 赵汐立刻闭嘴。 老药苦笑:“我确实没啥信仰,身边圈子里有信的,就混在一起了。另外就是这个身子,太折磨人,需要借着教里的冥想还有那啥‘觉知环’来缓一缓。这样的效果,要是在浑敦教团戴个面具就能行,拼了老命我也要抢一个。” “觉知环?” “不知道是催眠还是啥,大家一起冥想的时候,会有这么一个‘物件’出现在意识中……那时身体感觉就给切断了,不那么难受,也就只有这些。所以这边很多都是得绝症,或者有感染后遗症的老游民,圈子就是这样。” 龙七沉吟不语。 “觉知环”这种效果虽不新鲜,但已经有一些超凡力量的影子了。而且,如果“一起冥想”这个条件属实,那它甚至有点儿罗南“血意环”的影子——都是在精神海洋中“同构共建”。 起码听着是这样。 赵汐的思维则从另一个角度发散:“昨晚上我就想说了,浑敦教团的扩张模式,不像吞并别人,倒像是‘别人’主动融进去,分一杯羹……弗老大,你说呢?” 弗里斯闻言抬头,想了一想才答道:“是这么个意思,感觉是哪个天才,找到了在百峰君那里占便宜的攻略,然后被人一窝蜂跟进模仿。” “是吧是吧,浑敦教团就是起号召作用的,当然也掌握了相关专利。把专利使用权放出去,大家目的一致,都啃百峰君,教团高层在里头抽水……” 赵汐正讨论得兴起,刘峰明传讯过来,却是请老药到屋里面,针对他的“面试”开始了。 老药下意识看了眼弗里斯,旋即深吸口气,振奋精神,快步往那边去。 “面试”时间比想象中更长一些。 大概是考虑到关系问题,弗里斯并没有跟过去“撑场子”,只是在广场上来回踱步,除了南坡西边的山君那里不敢去,其他的能站人的点位,几乎让他给逛遍了。 赵汐看得都累:“这时候又讲公平公正了,boss那边其实很好说话的,带一个真没什么……都说他时间宝贵,如果不愿意帮忙,还会扯那么久?担心个啥呦!” “嗯哪。”龙七漫不经心地应声。 然后他到附近的小超市,要了三瓶卖得死贵的功能饮料,扔了一瓶给赵汐,带着其他两瓶到弗里斯那里。 至于山君,就装看不见好了。 龙七就和弗里斯聊天:“好像有点儿烦恼啊长官,任务执行期间不给你买酒了……咖啡味儿的怎么样?” “可以,谢谢。” “电子发票发给你了,记得报销谢谢。” “……算我请了。” “也行,一言为定!” 在弗里斯这边发泄一通被赵汐厚脸皮反弹过来的心理伤害,龙七觉得舒坦一点儿了,说起正事。 “老药的事情,好像不那么简单吧?” 第七百二十四章 命之蛇(下) 当时,龙七看到弗里斯的眼神,就知道这哥们儿要求关直播,恐怕不单纯是涉及到秘密教团在公共舆论场敏感度的事儿。 同样的,弗里斯在广场上来回踱步,也不纯粹是为老药“面试”而担忧——赵汐都能看出来是“走流程”,这位面粗心细的中校先生又怎会不清楚? 更不用说中间弗里斯频频对外文字联系的动作。 弗里斯打开瓶盖,将苦涩的饮料往嘴里灌,挡住过分凝重的表情,末了再哈一口气:“要是冰镇的就好了……老药的事儿比预想的更麻烦。” 顿了顿,他又道:“也太巧了。” 龙七才不管麻烦还是巧合,一斧子砍到要害处:“给boss汇报了没有?” 弗里斯笑了笑:“文字发了一大通,虽也关涉到他,但不知道他关不关心。” “那就行。”龙七也笑,“不介意嘴里面再说一遍吧……老药究竟犯什么事儿了?” 弗里斯摇头:“目前来看,他只是犯病不犯事。可他有个亲戚闯了大祸。是他回城后续弦老婆的弟弟,就是妻弟了,曾在军队服役,这个人姓曹。” 说着,他手指敲了两下半空的罐子,示意这是重中之重,但没有说下去。 龙七却知道,弗里斯不是故弄玄虚,而是事件本身多半涉密了。这时候,你只有准确地接上话,才有交谈下去的资格。 湖城,姓曹的军人,闯大祸? 而且听弗里斯话里话外,还有可能与罗南直接相关。 龙七一时没想起来,只能努力归拢各路线索:既然是‘闯大祸’,这人基本不会代表他个人,而更可能是军方。但没听说有哪个姓曹的中高级军官,招惹了那位爷。 军方与罗南的关系,有何阅音这种将门子弟居中调和,又有“血意环堡垒”这样的高端合作项目,一直都还可以。 即便因为机芯这事儿,最近有那么一丢丢小尴尬,也未形之于外。再说以罗南当前的实力,除非军方不顾一切扔……我擦? 龙七突然醒悟,看向弗里斯,试探性说了句:“往阪城砸下去……的那个?” 他把“核弹”两个字吞了回去,就像当时罗南“吞掉”那玩意儿一样。 弗里斯咧嘴,苦笑点头。 果然,听话关掉直播是有必要的。 龙七曾接收过深蓝平台内部通报,当时他勉强还算是量子公司的重点培养对象,具有相应权限。 那份通报说了一件事,三个方面: 事情就是某“祥云级”在轨平台,内部人员遭恐怖分子渗透,发生了大规模杀伤性武器越过权限屏障无指令发射的特别重大安全责任事故,性质极其恶劣。 基于该事件,深蓝平台形成了三方面结论: 第一当然是核弹临头时,罗南那超乎常理的可以撕裂时空的恐怖力量。 第二是一手策划了本次恐怖事件的灵魂教团,升格为“最优先处置类”的第一流邪教组织。 第三就是在事发现场,发现了疑似高传染性畸变病毒,很可能涉及到培育技术或者是某种天然传染源,对全副武装的深蓝行者也能起作用。 当时龙七见到通报的时候,除了对罗南的“非人”性质有了更深了解之外,就是暗中嘲笑深蓝平台这边屁股歪去了天际: 真正的幕后黑手,对军方堪称致命的内部机制暗雷,就这么轻飘飘地甩在一边,把那什么莫名其妙的“灵魂教团”推出来背锅。 问题就出在这儿:这种事情,谁特么会记得背锅马仔的马仔叫什么啊! 也就是通报上显示出“湖城籍”,龙七这个短暂的“湖城人”才关注了一波,否则还真未必能挂上钩。 “原来是有这层关系。那又怎么样?” 巧合是巧合,龙七有些不理解里面的逻辑:“在轨平台那档子事已经基本有了定论,他妻弟死得干干净净,怎么都翻不了案,各方也钉死了所谓的‘幕后主使’。冤有头债有主,军方也好,政府也罢,还有罗老板,各盯各的,基本也不会搞什么株连,他担心个什么劲儿?” 弗里斯正想说,龙七举手打断:“等等,你不是要说,你这位救命恩人真陷进去了吧?刚刚我就想问他,那个‘觉知会’的上线究竟是哪边来着……如果他真是‘灵魂教团’成员,现在立刻自首立功,才算最明智的选择。” 弗里斯又一次苦笑:“虽不中亦不远矣。” 龙七翻白眼,有点受不了这个东方成语爱好者,虽然这次他的描述相对精确。 “我听老药讲,他加入的‘觉知会’,经湖城政府认定,属于是‘灵魂教团’的分支,就是面向世俗社会汲纳信众的外围组织。” “呦?那个背锅教团组织架构还挺完善?可外围……也没什么吧?一句‘愚昧无知、盲听盲信’把什么都打发了。”龙七仍不以为意,“哪怕真牵连到一点儿,他都半截入土的人了,监狱收押恐怕都嫌麻烦,用得着怕成这样?” “不是怕,而是牵连太广。” 弗里斯一口将剩余饮料全灌下肚,随即将罐子捏扁,在手心里盘动:“他刚才也提了一嘴,那个小小的‘觉知会’,几乎把湖城回城游民中老年病残圈子一网打尽。 “曹凯,哦,就是犯事那个,并非游民,但因为她姐姐与老药的关系,却是受这圈子影响而入会。后又快速‘荣升’到灵魂教团,还成了上面对接‘觉知会’的直接联络人,直到他死掉。 “像曹凯这样受影响而加入的青壮年人,这些年还有不少,其中又以游民出身居多。曹凯出了事,老药圈子里的老弱病残也还罢了,那些中生代、新生代就很麻烦,一个个都在接受调查……嗯,还有更大的麻烦。” 龙七心领神会:“游民回城政策正在敏感期,弄不好就会刺痛某些人的神经。唔,可能已经刺痛了,觉知会这种小虾米兼不稳定因素,被这么个针对法,应该和现在的大背景有关系。” 毕竟,处置“前游民”不合适,处置恐怖分子就理由充分了。 弗里斯摊手,他也是这么想的。 龙七扭头去看那处“面试间”,开始猜测老药的行为模式:“话说他们这批人,当年能忍下一口气,十多年过去,更不至于突然要来个鱼死网破——所以在湖城规则下争取,是最正常不过的选择。 “那帮老弱病残商议出的办法,大概就是前面说的,与灵魂教团搞切割,跳船到浑敦教团。 “然而,以浑敦教团近年内卷的程度,想在‘百面祭’上抢到一枚面具,成功率实在不能保证。如果面具没抢到,反过来又让灵魂教团这种恐怖组织给报复了,那可真是鸡飞蛋打,提建议的人要给戳脊梁骨戳到死的!” 弗里斯咧嘴摇头:“老药不是提议人,但投了赞成票。也是曹凯与他家的关系太近了,无论如何他必须要更主动。” “压力山大呀。” 龙七能够体会这种人际圈子里面的窒息感。就好像是缠身的巨蟒,有时任它吞掉可能还好些,否则每挣扎一次,带来的只会是更大的痛苦。 除非你有一把外来的利刃帮忙。 可接下来,你大概就没朋友了。 正处在“没朋友”阶段的龙七,对老药也有些怜悯:以他现在的病残之身,想抗住实在太难。 龙七和弗里斯一时沉默。 直到山风吹来,龙七才恍然回神,继续分析:“老药事先应该没考虑过找文慧兰打点,也对,两人如今的地位天差地别,找都不知道哪儿找去;同样的,他多半也不知道今天会在这里碰到文慧兰,否则不会是这么个仓猝反应。” 两人在这里判断勾勒,还原事实真相。另一边,没了饮料镇压的赵汐,已经不耐烦地嚷嚷起来: “你们有完没完,再搞这些阴阴阳阳的密谋,老天爷都要放雷劈下来了!” 弗里斯和龙七都一怔,齐齐抬头,看向天空。 也许是龙七破罐子破摔式的下播,导致百万网友怨念失去了直接介质,总在空气中徘徊,以至积蓄成云,隔开了今日本来甚好的阳光。 山区天气变脸好快,乍见云气遮阳,便有急风扑来。初时还有点儿残余的暑气,再一波就是凉浸浸的,头顶的云层更像是塌了梁柱,一降再降,不多时淹没了群山,直压到头顶。 一时群鸟惊飞,鹰头场也瞬间忙成一团。 显然要下雨了。 南坡往东,来时的河道上还好一些;但往西看,他们刚才所在的堆场码头处,盒子式装载车以及蚂蚁式的工人飞奔来去,处置船舶货物,一个个如临大敌。 早前老药在草拟路线方案的时候,就给龙七等人讲过:当下正值汛期,前面也下了几场雨,山顶土体含水量饱和,岩层中的压力水体蓄积待发,一旦再有暴雨,爆发山洪泥石流的可能性极大。 堆场这边,对此应该设有预案,做出了针对性动作。 倒是弗里斯、龙七这些外来户,反应终究慢了一拍,看了会儿热闹,才猛地警醒: “哎,水道还能走吗?” “boss应该没问题,呃,山君也无所谓,咱们就要好好合计合计了。” 由于是到南坡西侧看堆场码头,弗里斯等人不可避免地要来到山君附近,想想之前那三瓶功能饮料,他们真有点儿心虚。 山君却根本没有理会他们,视线先是在骤然灰黯下去的水面中巡逡,片刻又抬起,远眺已经被云气遮蔽大半的连绵山体。 他看得非常入神,下意识还有动作:左手揉捏着如钢筋一般的右臂,皮肉乃至骨头的摩擦声,都清晰可辨。 赵汐以目示意:他在看什么? 然而,他眼珠子都要扭伤了,也没得到弗里斯、龙七的回应。 如此默契全无,赵汐悲愤之下,只有老老实实通过私人频道,重新复述一遍问题。 龙七这次秒回:“可能是察觉到了异样。” “啥异样?” “也许,百峰君?毕竟,我要是它,现在也该哆嗦几下了。” “不要说得太夸张、太乐观,好像我们今天就是去郊游……哇哦,出来了。” 赵汐说的是“面试间”那边。 然而他的表述明显不够准确,目前出来的只有文慧兰。 她似乎是心情不太好,出来透透气。只与这边几人点头示意,便转过脸,在阴云狂风中独自漫步,一直走到南坡边沿中段,望着鹰头场对岸的模糊山影,怔忡不语。 狂风几乎吹乱了她的发髻,碎发与颈间丝巾一起飘舞,仿佛下一秒,白衬衣下的纤瘦身形便会随风而去。 不管怎么说,确实是个美人儿。 老天爷似乎也颇倾心于她,任她以岁月沉淀风韵,却始终不曾收去本应最易消逝的芳华。 龙七就琢磨用这个场景,作为下午直播的第一幅画面…… 是不是太抬举她了? 弗里斯也在看美人儿,嘴里冒出的却是貌似不相干的一句话:“话说罗老板到山里来考察,路线什么的是早早就定下了,还是临时起意?” 龙七用手指比划着,找镜头感觉,漫不经心回应:“这事儿你要比我更清楚。他入山是因为浑敦教团和百峰君的事儿,与我还有山君的作业都不相干……不过有一点我能确定,这场雨下来,路线多半是要变了。” 话音未落,雨点噼呖啪啦落地,砸得广场尘烟四起,转眼又被快速织连的雨幕硬生生压下。 第七百二十五章 泥石流(上) 龙七慢慢往后退,将暴雨倾注之下,高地繁杂且混乱的信息次第纳入到直播镜头中。 镜头从文慧兰的特写开始。 倾盆暴雨中,没有雨具,任是谁都要变成落汤鸡。龙七这时候给镜头,实在很难讲他安了好心。 问题是,这一刻的文慧兰,任周边雨幕扑洒,水花四溅,通体上下却不过略有湿意。好像狂风暴雨下意识就避开她立身那处区域,不忍相加。如今白衬衫更显轻透,发丝与纱巾也还相对清爽,倒似只洗去一层浮华,愈显明丽,很是神奇。 龙七轻啧一声,想说点儿什么,又强行忍住。因为他本人也是在一种微妙心绪驱动下开始拍摄,一旦开口,多半要离题万里。 于是他专心运使镜头,逆着风向逐步拉开,向文慧兰侧翼延伸,自然衔接到山君这边。 最后又快速拉出远景,将这二位与高地南坡区域、压落下来的云层雨幕,以及远方已经只剩下清淡墨影的层叠山脉一起摄入其中。 如果墨水在,龙七会尝试给出一个俯瞰镜头,但如今为了整体连贯性考虑,只能是仰拍,使得厚云远山浑然一体,无有边界,又似黑森森的铁幕,整体倾压而下,仅有的裂隙,却是云层间蹿行的光蛇轨迹。 “喀喇喇!” 炸雷就在头顶上碾过去,震得龙七头皮发麻,本能还真有些惧意——站在这处相对开阔的高地上,耳畔似乎都能够听到滋滋的电流声响。 龙七忽想起他刚才随口那句:百峰君,似乎也该哆嗦两下了。 若真如此,这“哆嗦”还挺与众不同。 等等,他好像忘了件事儿…… 此时直播间早已经被各种情绪化的弹幕淹没掉: “啊哈哈哈哈,我终于出来了,如今神功大成,天上地下,唯我独尊! “龙七你枉为人子!” “龙七我********!” “超管,快快快禁掉某人的管理权限。” “信我吧,瑞雯团队这是你们开掉蛀虫的最好机会!” 除了这些以外,还有不少快速进入状态的: “温青姐姐好美!!!!!” “爆杀!爆杀!对所有新生代通通爆杀!” “瑞雯的领域,请其他人走开。” “你的瑞雯在哪儿呢?出来秀啊!” “姐姐重新出道吧,做点什么都行,只要能天天看到你呜呜呜……” “还说什么啊,买爆姐姐旗下所有单品!” 当然,什么时候都不会缺少冷静党和乐子人: “这摆拍尴尬到脚趾抠地,见过瓢泼大雨中的清爽美人吗?” “绿幕!绿幕!假的!假的!” “绿幕妖女哪里走!都让开,我来抱走她!” 各色发言,各自立场,还有的纯粹就求个乐子。所有的这些混杂在一起,就显得格外荒诞且欢脱。 如果只看这些,地球都好像进入了喜剧或童话的世界。 可直播间窗口的大小是有限的,弹幕这种古老形式的表达也是受限的。没有人会在弹幕上写论文,自然也没有人指望从直播间里收获世界所有的真实。 这是不言自明的。 绝大多数人都会对照整体的情境氛围来发言。也许,一个在弹幕上哭着喊着“姐姐杀我”的脑残粉,转眼就在朋友群里或是论坛上做出“温青也不是凡人对吧?所以世界究竟什么时候抛弃掉我的”之类更真诚也更悲观的发言。 问题是直播间人数那么多,难免也有几个不明白圈子里的规则,老老实实发感想的: “真实了快两个月,没道理在这儿玩虚的吧?” “你们不怕吗?这两天的直播看得腿肚子转筋有没有?” “细思极恐!” 然后这些人就招致了群嘲: “前面的老实人别走!” “我以为昨天那个小丑吓跑了一批人之后不会出现这么萌的弟弟呢。” “嘘,小心又给吓跑了。” “不要打扰这里的气氛,我们在瑞雯的半位面见,留言区有置顶哦!” 很多人早就知道,直播镜头中展现的是与他们人生层次相距遥远、但又极可能休戚相关的画面。 前者只是沮丧,后者依稀确是恐怖了。 那又如何呢? 岂不见这种阶段,各大主流媒体,保持着更加恐怖的静默。好像直播间里只是不值一提的骗局,又或是一场耗资巨大、实景拍摄的奇幻电视剧。 类似的场景,已经在大众人生中发生了很多次,战后几十年,不都是这么过来的? 超出常识的畸变种、燃烧者也许还有隐藏在大家身边的“新人类”,就在权限社会的严格分际中,和他们隔着有形无形的墙壁。 哪怕在街上擦肩而过,只要不主动打破那面墙,他们就依然可以在既定的生活圈里徜徉。 至少绝大部分时间是这样。 普通人就要有普通人的自觉,也要有普通人的“修行”:从不知道到知道;再到你让我知道我就知道,不让我知道我就不知道;然后到了我也不知道我知道不知道的境界…… 这就是人生哲学。 可话又说回来,不学习这种哲学便能够顺利安稳地生活,那不是更轻松么? 一些胆大的人会主动去试探边界; 更多的人会沉默但始终关注这些试探动作; 至于龙七,本心且不说,目前确实是给出了允许人们试探的机会——通过他镜头中每个人及其背后的能量,尤其是最关键的那位。 风声雨声雷声中,几乎已经要退到广场最北边的龙七,听到身后有门声响起,来自于“面试间”。 他回头去看,第一个入眼的就是罗南,在他身后,就是努力保持谨慎稳重姿态的老药。 这时候出来…… 龙七于是明白,这场突如其来的暴雨,帮助老药结束了“面试”,或者更准确地讲,给他出了一道最重要的题目。 老药也知道关键时刻到了,语速稍有些加快,尽可能保持吐字清晰:“这样的雨都是山上先下,上游水位暴涨,形成山洪。下面哪怕刚沾几滴雨,用不了几分钟,山洪便至。 “可若不见山洪,反而麻烦。上游几个水电站,都是三战前建设,早就损坏殆尽,多年来淤积河道,少有人清理,往往会形成堰塞湖,遇到这种急雨,稍加蓄积,泥石流也不可避免,入山的人都要躲出河道……” 后面出来的邓纯,有模有样地拿出一把大黑伞,想给罗南遮风挡雨,但这份工作被刘峰明客气而坚决地接了过去。 他只有再找一把伞,然而刚入手,这把也被人拿去了。 邓纯抬头,看到了绷着脸的保镖队长先生,他就笑起来:“高欣哥,你也着急给人撑伞吗?” “样子总要有的。”保镖高欣瞥他一眼,不阴不阳回了句,“要不然对不住这份‘高薪’。” “开个玩笑,你先请,先请……呦,龙七先生,你也要伞吗?” 龙七视线从保镖高欣身上收回,笑嘻嘻地回应:“总要意思意思,劳烦了。” 邓纯在自家地盘上,想找几把伞太容易了,除了供应龙七,再拿把自己的,也让手底下人给山君、弗里斯等一直在外面广场的几位送去。 至于人家用不用得到,那是另一回事。 等他安排妥当,慢悠悠撑伞出去,罗南与老药已经站在高地西边、可以直视上游河道的位置。文慧兰等人也已经过去,聚拢在一朵朵伞花下。 此时,堆场码头处,可以见到大小货船都陆续解缆,顶着暴雨,往下游而去。 龙七里里外找镜头,也拍河面外景,见他过来,顺口问一句:“怎么着,这些船还要冒雨跑到前进基地吗?” “就是绕到东边避祸。” 邓纯探头往里面瞧,见是罗南正与老药对照着沙盘地图投影,讨论后续线路,便不再关心,笑吟吟与龙七聊天: “其实东边那个河湾,安全性上讲更适合当码头。有高地横在前面,基本能挡住上游山洪、泥石流的冲击;且水道宽阔,流速迂缓……” “那为什么不用?” 邓纯不介意被打断,好脾气地解释:“问题就是那地方水浅泥深,大船容易坐滩,装卸也不方便,只能是山洪来时,往那边避一避。就这样,搁浅的次数也不会少,还好都是小船,拖拉也还容易些。” 龙七会意:“拖拉费用不菲吧?还省了清淤的钱。” 邓纯失笑:“这种小钱……当然也要积少成多才好。” “清淤确实是小钱。”龙七若有所思,“所以,你们也没想着在这儿搞什么十年计划、百年工程啥的。老药那几套门面房,过不了几年,也就没用了吧。” 邓纯笑容不变,只是暴雨中、伞花下,他黝黑面孔上自然有一层灰翳遮蔽,不似阳光下那般明快。 “这个,要看百峰君的意思。” 说话间,堆场那边又有些变故。 已变得灰沉混浊的河面,明明是在暴雨期间,其水位竟是明显下降。河道中水深本就一般,特别是河道边缘处,几乎是转眼间,原本停泊货船的码头,就已见了底。 河道浅滩明显暴露出来,以至于部分正往下游去却还没有绕过弯道的船只,只能归拢到河道最中央,头尾相继,小心翼翼行驶。 更倒霉的是两艘解缆排序靠后、吨位较大的货船,还没离开码头,就陷在滩涂里,动弹不得。 自家客户如此情状,邓纯却很是淡定,还主动与龙七交流:“上游河道堵塞了,应该就在百丈岩。这些年,那边的水坝废墟一直都是个祸害。” “所以也没有清淤是吗?”龙七顺口调侃一句,又表示了疑惑,“就算清不动,给那些‘祸害’点位布控呢?” “有的,一共设了七个点,一旦超出正常值就会示警,应该也快了……其实我现在有些后悔。” “嗯?” “不该提起‘黑汛’的。” 说话间,堆场中响起了尖锐的哨音,高地上也有警报声鸣响,正是针对灾难性泥石流的预警。 搁浅的两条货船上,船员都是跑这条河段惯了的,心知危机将至,顾不得其他,争先恐后往岸上跑,有的不走跳板还高估了自己的弹跳能力,陷到淤泥里面,还要同伴帮上一把。 码头上更加纷乱。 此时,狂风送来山林瑟瑟之声,像罗南、山君这样的,都已经听到上游山体隆隆的轰鸣,那是山石滚动,树木催折的杂音揉在一处。 事实上,在河道的最远端,已经有格外浑浊的泥水以貌似缓慢的速度流淌下来。 警报声愈发尖锐刺耳。 伞花覆盖下的中心位置,山君瞥了眼罗南,又犹豫了下,方道: “百峰君很躁动。” 这可不是打比方。 被强行接入“信息链网”后,他对网中这些“同道”的状态,非常敏感。 在他看来,是自然的天象引发了躁动,还是躁动引发了自然天象,又或者还掺入了别的因素,这是个很值得研究的问题。 罗南“嗯”了声,对另一边的老药说: “继续。” 第七百二十五章 泥石流(中) 暴雨其实在减弱,雨滴击打在河道中,半是水花半是泥点,激烈程度大幅下降,茫茫雨幕也开始变得清晰疏淡,使人们看到了后面更多的信息。 很多人直到这时候,才看到河道远端缓缓爬行的泥浆。 除此以外,依稀还有车辆、人影,沿着河道边沿,向高地这边狂奔。 两岸都有。 应该就是部分沿河入山,此时又必须躲避泥石流的探险家和雇佣兵们。 眼前发生的情景,可以说完美验证了老药的推测,他本人却殊无喜色,愈发谨慎用心。因为这时候,他要改变的是罗南原有的思路。 “不论泥石流爆发与否,如此水道几日内都不能行船。如果还要往深处去,最好是走‘故道’,先往东北,到老县城废墟,再转往西北,速度只有更快。” 罗南不懂就问:“故道?” “就是三战前修的盘山路和旅游公路。如今路是没了,路基还有一点儿,最近这几年,走的人变多了,中途还有个补给点。可以带两到三部越野车,轻量化的最好,加带一部多足载重平台,在那些被山洪泥石流冲垮的区域,不用绕路,强行通过。这样到主峰区,大约需要十个小时左右。” 罗南不置可否。 老药心下打鼓,他下意识瞥了眼上游的河道,那里泥浆还在缓慢爬行,只将视野一小块角落,染上深褐颜色。 他倒希望对面能“爬”得更快些,给出更有力的佐证。 但话都说到了这儿,也只能咬牙继续,他看了眼弗里斯:“如果要速度,也可以舍弃速度缓慢的载重平台,遇到冲毁路段,凭借外骨骼设备,半人力抬拉过去……确实无法通行的,就必须舍掉车辆,徒步前进。 “中途那家补给站,是有车辆租售的,算是有一次弃车后的备份,这样七至八小时可达。” 稍顿,老药又道:“从主峰区返回,也是这个思路。这里有两条线,可以根据时间和当时的具体状况进行选择: “要想快速返回湖城,就走穿山线,浑敦教团每年进山都走这条路线,近年来也有人手养护,清除畸变种,路况只有更好。顺利的话,六个小时就能穿山而过。 “而若是时间宽裕,又想经过更多活化区,特别是那些无主之地,就走外线,按照您的意思,绕行广林,路况要更复杂一些,时间大约也在十个小时左右。” 这样一来,罗南想走马观花,最快可以在十六个小时内通关;要细致勘探,也有相应的路线和时间余量托底。完全符合十六小时到二十四小时的要求。 老药再看罗南,后者仍不说话,他也只好硬着头皮再补充: “不管是走哪条路,都要对接湖城的荒野云图系统,山区这边大的山洪、泥石流基本可以有所规避,对迁移的畸变种集群也有预警,必要时还可以申请援救;回程不管走哪条线,最好是从湖城或广林预先派车和设备过去接应,除了费点儿人手费点油,能很好应对车况的不稳定因素。 “剩下就是考察、采集,应付路上一些突发状况……主峰区那边的情况我就不再赘述了。” 老药也不是嘴上说说,他对着投影出来的沙盘地图,讲到哪里就点到哪里。 而且他向导经验丰富,也知人情世故,懂得看碟下菜,知道罗南这拨人来历不凡,身手了得,又有文慧兰陪侍在侧,成本规划上也就很放得开,一切都以安全、方便、快速为主。 事实上,排除掉“主峰区”那边的细节,这就是湖城某些二代到荒野上找乐子、寻刺激的经典出行方案。不在出奇,而在屡经验证,且能在正确的时点、地点上拿出来。 终于,罗南点头:“走陆路,也可以……载重平台不用了,能快就快一些。” 老药暗松口气。 旁边弗里斯拍拍他肩膀,正要帮忙敲定,龙七却是啧了声:“可惜了那条浮筒船,舒适又快捷,最适合这种水道。文女士把它带来也不容易,如今只能扔在这儿了。” 说着,他对文慧兰露出灿烂笑脸。 龙七毫无疑问是个帅哥,但他的这番表现,被文慧兰直接忽略掉了。后者上前半步,对罗南轻声道: “改换路线,要不要和墨拉女士知会一声?” 罗南随意回应:“不用管她,这都找不到,来了也没用。” 龙七心里吐槽:你想怎么用人家? 文慧兰查漏补缺的功能已体现,便不再多说,又找到邓纯,请他准备越野车,除了轻量化的要求以外,这一借多半就不还了。 “没问题,这里没别的,就是车多船多。” 邓纯爽快答应,然而话音未落,忽有闷爆声从上游河道处响起,且是连续好几声…… 刘峰明第一时间举伞挡在罗南身前。 弗里斯则盯住邓纯:“哪儿打枪?” “是钳夹河道的岸防工事开火。”邓纯叹了口气,“出现这种情况,基本上就是裹带着畸变种下来了……话说,这很泥石流。” 罗南拍拍刘峰明后背,示意他让到一边。 刚刚刘峰明遮挡这一下,河道上的景象就发生了很明显变化。 泥石流的“爬行”速度明显加快了,已经有相当一部分,拐过了上游的弯道,贴着河床继续下行。 不断起伏的泥浪,好像包裹着见不清具体模样的活物。 事实上,确实有。 两岸堤坝上的防御工事,正持续射击。 有些实现了有效命中,似乎溅起了掺着血水的泥浆,但对于持续“爬行”的泥浆本体,起不到任何阻碍作用。 而那些伴随着泥浆水流一起冲刷下来、看不清楚形状的活物,依旧保持着高度活跃的态势。 倒是那些朝着高地飞奔的人员,有些被枪声惊得扑地抱头,又狼狈爬起,继续奔逃。 邓纯看到,就“呸”了声:“这些泥头鬼。” “嗯?”龙七不确定他是指哪个。 “泥浆里这些,是这片山区的特产,百峰君盖章认定的那种。” 随着泥石流在河床中逐步扩展,邓纯口中的“泥头鬼”,有一部分已经“溢”到了两边河滩上,它们就裹挂着泥浆跳上去,或者干脆就像烂泥一样拍到上面,摇摆挣扎。 就是到岸上,也很难看出这些“泥头鬼”的具体形状,它们好像就是一种软骨动物,手脚躯干等任何部位,都可以随机延伸变化。 它们好像有着很强烈的攻击欲望,对离得最近的人员、车辆都第一时间追击扑打,但大多数都被枪械近距离解决。 龙七问邓纯:“它们战斗力好像一般?” “不比一条土狗强哪去,可是太恶心人了。谁也不知道,它们究竟有多少,又会在什么时候跳出来……躲在泥石流里,一直冲到下游,突然又杀回来的事情,也不少见。单凭数量,随机一洒,也够让人头疼了。” 龙七听得咂嘴,这算是另一种层面的“以力破巧”吧。 邓纯又道:“现在打枪,其实也是吸引它们注意,让他们早早上岸,清理掉一批。越到后面,越不能被这种东西分去心神,万一到了下流再突然杀个回马枪,或是堵了补给线,谁都受不了。 “到那时候,泥石流里真正麻烦的货色,就真成麻烦了……抱歉,我和堆场那边通个电话,他们又胡打一气!” “你忙。”龙七了解了部分背景知识,就放过这个工具人,又往前凑,想看罗南是什么态度。 也就一个侧身的功夫,河道上的噪声变得更激烈刺耳,轰轰声响震得高地都在晃动。而这时,泥石流的前端甚至还没有触碰到高地下方的河湾。 唔,好像那艘价格不菲的浮筒船就停在那儿……这一波过去,还能要吗? 龙七半途又凑到文慧兰身边说话:“船不挪一下?” 文慧兰注视河道,给了龙七以及直播镜头以弧线简洁完美的侧脸:“下方有内港和闸关,专门用来停放小艇。” “停放你们有钱人的小艇吧。”龙七就笑,“话说你们连河道清淤都懒得做,干这种工程倒挺上心的……等等,这不就是说,高地下面其实有一部分是给挖空了?” 话音方落,缓慢“爬行”的泥浆之后,河道拐角处,一波新的更大的浪头追了上来。轰轰的噪声更早一步,撞击高地上人们的耳膜和面颊。 再往前一段距离,第一波泥石流终于涌到高地近前。看它流速缓慢,其实这时就能察觉,它比岸上狂奔的车辆、人员还要快一点儿。 当北岸逃下来的车辆、人员,陆续到堆场码头附近的时候,泥石流前端已经冲到了高地下的河湾处。 其实就是被河湾里的水波稀释,可后续绵绵不断的泥浆浊水,连带着土石以及大量“泥头鬼”,又迅速填上来,在高地下方堆积。 几分钟后,后续那波大浪头也抵达。 大概是这段河道相对比较宽阔的原因,后续浪头速度也不算特别快。问题是,泥石流这种玩意儿,无论碰到什么样的障碍,就不见速度有减缓的时候。一层接一层,一浪赶一浪,无穷无尽,很快就填满了河湾,又顺着河道转向,冲往下游。 若只如此,也还罢了。 龙七在上面就看得清楚:“堵了。” 原先还算宽阔的河道,也许就是未曾清淤的缘故,容量有限。泥石流则源源不断带过来上游的土石、树枝树干乃至于野兽尸身,一层层地填充,使河床、河滩持续抬高,很快就与岸堤平齐。 再然后,大量泥浆就溢上来,顺着岸堤上的道路往前涌——就是罗南他们乘车上来的那条路。 特别要注意,是视线可及的整段路,包括通往上游的部分都被“吃”掉了。后面如果还有人逃回,恐怕难免要在泥石流里挣扎一番。 对鹰头场来说,现在的问题是:高地与堆场之间的通道,就这么给截断了,而泥石流还在持续往上压。 尤其是那些“泥头鬼”,顺着坡就往上爬。它们似乎没有发声器官,但裹着泥浆的软体,在河滩、土路上拍击,发出的闷沉碎响,挤在一处,也让人心烦意乱。 鹰头场这边也是有防御工事的,当下枪声响成一片,还有几枚震撼弹丢下去,强行将“泥头鬼”的上扑势头打断。 高地是补给点,除了维持运行的工作人员,就是在这里转运交易货物的商家,以及入山的探险家和雇佣兵,战斗力倒是远超普通水平。 “持枪率不低,但基本上都是老款,披甲率不高……不会真让它们冲上来吧?” 龙七信口胡柴,还要找文慧兰搭讪,却见那位“高薪”保镖已经隔在他们中间,一身黑西装,又手持黑伞,生人勿近的模样。 第七百二十五章 泥石流(下) 如此动作,都不用龙七再发言,直播间里已经有一批人,对“高薪”保镖表达了严重不满: “什么人啊这是!” “别挡老子看美女!” “人家温影后都没说什么,保镖还横上了?” 当然也有人反向操作: “姓龙的你反思一下态度吧,就像个登徒子!” “文老板搭理你是给你面子,你还喘上了?” 然后就是喜闻乐见的互相攻击情节: “关七哥什么事儿?听到刚刚这人和那个黑脸主管的对话了吧,就不像个好东西。” “把镜头怼人脸上还有理了,开播你问过人家意见没有?” “所以就还要照着偶像去拍呗?你们的影后姐姐真是越混越回去了。” “我*******” “你xxxxxxx” 直播间里的小小纷乱,不在龙七关心范围里。 他对这位黑衣保镖感兴趣很久了。 来时分别是正副驾驶,六月底在夏城还对了几次眼,不久前更见识到这位也是个不阴不阳的人物。所以,他对这位的反应并不介意,还笑眯眯地搭话: “嘿,高老兄,雨不怎么下了,伞收了就行……话说你经常到这儿来?” 保镖高欣冷瞥他一眼,依言收了伞,却没有接话。 这算是个软钉子。 龙七才不会因此而气馁,说实话他最好奇这位“高薪”保镖与文慧兰的关系。在湖城很扎眼的“高”姓,以及与文慧兰形影不离的模样,都很容易让人生出联想。 他想着再试探一回,而这时高地另一侧,又有明显骚动,好像是下游那里出了问题。 弗里斯一个眼色,赵汐就一路小跑到东边打探情况,末了在任务频道里嚷嚷:“这边也堵得差不多了,船还避险呢,全憋在河湾里,动弹不得……话说这波流量这么大嘛?” 没有人回答他。 有一个情况显而易见,围着鹰头场的河道以及堤岸,全部让泥石流给淹没了,高地等于是给三面包围。 龙七又注意到一个情景: 刚刚驾车,碾着泥浆险险冲上来的那些探险家和雇佣兵,车都没有熄火,就朝北坡更向北的那条路,一路狂飙过去了。 不只是他们,高地上还有很多人有样学样,纷纷找来车辆,往那边路上走。 如此,雨歇后的高地广场,才刚上了点儿人,哗啦啦又少了一大半。北坡那边刚才还算密集的枪声,也很快变得稀稀落落,以至于坡下那些“泥头鬼”刚有些阻滞,便重又起势。 罗南都注意到这种情形,好奇瞥去一眼。 老药注意到这点,苦笑解释:“那就是我提的,通往老县城的故道。也不远,二十来公里,虽要绕六七个岭头,相对还算平坦……” 弗里斯补充了一句:“重要是离河道远。” 老药点头:“除了往东一段路贴着河堤,等转到北边的时候,确实是越跑越远……也就是向东这一段,大家伙儿怕是担心泥石流顺便给淹了,所以不敢耽搁。” 弗里斯嘿嘿冷笑:“话说真是物是人非哈,这才哪到哪儿,让泥石流裹了半下子,就都跑个没影了?老药,照这样子,你那门面房也撑不了几年。” 老药摇摇头:“泥头鬼这么早出来,后面多半还有什么大家伙,大家比较谨慎就是了。再说,只是个补给点而已,哪用得着在这儿卖命?伤了残了死了的,也没有抚恤金可拿。就算补给点没了,也就是一时不方便,只要百峰君‘恩赏’不断,早晚还是要建一个的。”说着,老药哑着嗓子笑起来:“这些年碰这情况,我也是缩在堆场或高地这边,从不冒头,赌一赌运气。之所以不跑,也只是穿着工装的缘故。” “就这样,老魏你也比很多人强了。”邓纯不知什么时候又回来,半真半假地夸赞,还找了对比的例子,“下面雇佣的保安,胡打一气不说,泥水一上岸,呼拉拉跑了一半,这我找谁说理去?” “大概是hr吧。”眼见人生有了些许希望,老药倒是恢复了点儿早前的直率爽朗。 “嗯?” “他们多半不像我,侥幸捞了个长期合同。” 邓纯哈哈大笑:“哪是侥幸,我们这儿可没有什么侥幸,都是你应得的。” 话是这么说,可龙七注意到,他的视线却是投向文慧兰。 龙七注意到,等于是所有网友都注意到了。 这种微表情分析,向来是大家的最爱。 一时间,围绕“演员和偶像”、“镜头和保镖”的“大讨论”告一段落,直播间里又迅速掀起来对老药与文慧兰过往的猜测。 “一看就知道,长期合同肯定是温青姐姐安排的啊。” “当年向导,如今落难,为了不伤害他的自尊心,悄悄给予帮助……实锤了。” “啊,果然是慧先生会做的事!” “姐姐还是那么温柔,我哭死!” “噫,鸡皮疙瘩掉下来,说是补偿更现实些,没看到老药的胳膊?” “上午我就想说了,从一米九缩到一米七不到,我只在病入膏肓的那些人身上见过。老药还能走动,也是底子厚啊!” “我也想说啊,可不是给堵了嘴嘛。” “天诛龙七!” “所以直播间就不能谈正事了是吧?大家一起看泥石流不好吗?” “恐怕不是泥石流,是大逃杀!” “被这些泥浆史莱姆追杀?昨天我一定是看了假的直播。” “话说昨天发生了什么?周末陪老婆孩子逛商场全天断网的奶爸瑟瑟发抖。” 龙七扫了眼弹幕,也笑起来,为了直播效果,他故意找邓纯的茬儿:“怎么着,邓主管,你这也准备撤吗?带我们一起?” “玩笑了,玩笑了。”邓纯表现出社会人的圆滑,举手向罗南这边拜了拜:“这可是有真佛在这儿,我是想着,能不能求问下,这次泥石流是不是与百峰君相关。主要是害怕起了‘黑汛’,我们这里还懵然不觉。” 龙七一时没明白里面的逻辑:“黑汛不都是大江上游灌过来的?” “对我们来说,这不也是上游么?”邓纯半开玩笑说了句,颜色便一正,“其实,一旦黑汛成形,几千平方公里内的畸变种群,都会陆续进入躁动状态,应该是涉及到一些灵波传递的东西。而这片区域内,最大的畸变种……不就是那位?” 他摊开手:“平常还好,要是真有什么异动,舍了堆场不要,也要保住大伙儿的命啊!” 龙七懂了,就看着他笑。 细究起来,这哥们儿真是要害处没一句实话。扯什么“黑汛”,明着说是因为罗南的到来,刺激到百峰君就行了,那位爷也未必不认! 让邓纯这么一说,龙七还真有点怀疑……咳,其实他之前就有往这方面考虑。 龙七也不知道超凡种之间有没有什么特殊的感应,像百峰君这样灵志昏昧的畸变巢穴,又会是怎么个感应法。但从昨天晚上到现在,罗南这边的针对性是非常强的…… 也许还要更早? 这都打上山门了,都不让人家叫两声? 上游河道,泥石流仍然在源源不断的涌过来,无法估计带下了多少的土方,又有多少的高威胁性的畸变种藏身其中。 只看泥石流最表面,就在高地之下的河湾中,翻涌推挤,有时几重泥浪重叠在一起,迸开的泥浆,几乎都能溅到高地上面来。 看的时间长了,龙七都觉得里面有些泥浆漩涡区域,像极了一张张狰狞的面孔,对着高地咆哮嘶吼。 “恶意满满。”竟是山君低声开口。 是吧! 龙七于是知道,山君分明也是这个想法。 而且作为超凡种,他的意见要更权威! 一秒钟后,罗南回应:“是你太紧张了。” “……” “你不用一直盯着它,你紧张它就紧张,当然不会有好结果。” 龙七大概能读懂山君的表情: 绕了一圈,原来特么地还是老子的错? 偏偏罗南话里还一套一套的:“目前你们之间固然是通过灰质信息链产生联系,但也可以做到互不干扰。道理还是那个道理:你体内有,又频繁与其他人互动,链条才会成形;某些人体内没有,自然就可以脱身在外。” 其他人一脸懵,山君则听懂了,还有所发挥,或曰讽刺: “你说屠格?” 罗南“哦”了声。 山君盯着他,眼神终于在长期冷寂之后,露出了凶光:“互动又不是我主动,把我们铐在一起的是你,自然你说什么就是什么。” 老药抬头看他们,有些不知所措。大约终于感受到了这两位不那么和谐的关系。 他去看弗里斯,又看文慧兰。 后者还好,弗里斯只顾得和龙七面面相觑: 莫不是山君憋气憋了一路,终于忍不住要炸了? 然而那个“铐”字,又作何解? 罗南看了眼山君,仍保持着一贯的语气:“就事论事,你现在与百峰君链在一起,离它又近,最好还是心平气和。 “它大约是没什么记忆力的,躯体又大,相应姿态尽是局部应激反应,往后如果没有更有效的统摄方式,各个山头彼此打架也有可能……你和它计较什么?” 说得好像有凭有据的。 龙七腹诽,也不忍再看山君的表情。 换位思考,若他是山君,如此被倒打一耙,拍在脸上,现在怕不要暴起出手,不是掐死罗南,就是掐死自己! 可要么说,超凡种就是超凡种呢,能人之所不能。这种情境下,山君竟然还能忍,只将阴郁的眼神在罗南脸上一扫,闷声不吭,又移转视线,到高地下河湾处的汹涌泥浆中。 轰隆隆的噪声,在这一刻显得格外清晰,以至于震得耳朵都痛了。 周围似乎有吐气声传出来,龙七愕然发现,里面也包括他自己。 刚才山君与罗南“争执”的时候,不管知不知道这两位的底细,都被他们身上辐射出来的灵压……主要是山君那边,死死按在当场。 然而当时并不觉得,直等到吐出了这口气,才发现刚刚的情境是何等危险。 岂不见那些正顺着北坡往上爬的“泥头鬼”,也都匍匐在地,有的甚至带着泥浆往下滑? 老子也想滑走……喵的后面的能让一让,让人拉开点儿距离么? 龙七已经后悔凑到前面来了。 其他人不管脸上是否表现出来,其所思所想,概略如是。 此时罗南却抬头看了看天色,喃喃道:“该走了。” 呃,这话貌似也没有问题。 就是当下情形入耳,让人跟不上节奏。 第七百二十六章 行路难(上) 两位超凡种特殊的交流氛围,辐射周边,让大家多少有些反应迟钝。别说现场这些人,就是直播间里的那些网友,也依稀有点儿感觉: “刚刚那个瘦瘦的大叔,是不是很生气?” “何止生气,要打人吧。” “那眼神真特么绝了!” “刀人的眼神是藏不住的。” “好像见到吸血鬼被大卸八块。” “那狗屁理由,不着四六的,我听着也要打人啊!” “不用理由我也可以打。” “啊哈哈哈,你们听到龙七的吐气声没有?” “对对对,很明显在打颤!” “你们说有没有一种可能,他们是说真的?” “今天真是清风送爽,花香袭人哪!” “温青姐姐我爱你,我要和你在一起!” 不管大家是怎么个感受,罗南依旧按照他的逻辑、思路和节奏做事。说了要离开,他紧接着又叫人: “邓主管。” 此时的邓纯是那种“神仙打架,小鬼遭殃”的觉悟脸,脸上的笑容也有些僵硬,可他还不能不应声、不得不上前。 “哎,您说?” 新鲜出炉的超凡种震慑,还是有点儿效果的,哪怕一贯从容干练如邓纯,也表现出从未有过的小心翼翼。 邓纯谨慎小心,可出乎所有人预料,罗南却是夸赞了他: “你说的很对。” “啊?” “关于‘面具’材料,你研究的很透,给我不少启发……另外,你的收藏品,编号9704-13的那个,能否割爱?” 邓纯很想说一句“您入了眼是抬举我”,顺道把“买卖”变成“赠予”,那怕是“供奉”呢?可他还真没有这个资格。无数个念头在脑子里转圈儿,最终嘴巴也只能顺着罗南的意思说下去: “当然可以……” “走协会的信用交易平台,可以吗?” “行啊。” 邓纯答得爽快,心里却在琢磨,罗南看中了那份材料的哪一点,后续能不能以此为跳板,继续“对接”。忽又注意到罗南的眼神,一怔之下,恍然大悟: “噢,我这就去拿!” 邓纯可不敢耽搁罗南的事儿,步履匆匆,到门面中取了那物件,又找了个木盒草草包装。当然,他也没忘之前答应借车的事儿,又安排手底下人把车备好,才又出门。 此时罗南一行,已经出了小广场,往北坡那边去了。坡下泥石流奔涌依旧,仍有漫上来的趋势,可数目庞大的“泥头鬼”,反而在往后缩,似乎仍受到“山君一怒”所辐射开来的灵压震慑影响。 谁都看出来,山君情绪积压已久,如今心情糟糕透顶,已经到了随时爆炸的边缘。 偏偏罗南还要主动找他说话:“冷静点儿没有?你应该能看出来,百峰君很慷慨的……确实‘恩赏’不断。” 山君面无表情,又或者是麻木了。 被他引用了发言的老药,表情尴尬。 邓纯脚步迟疑了下,一时都不敢凑上去。 此时,靠在南坡东侧的赵汐,又一溜小跑地过来,他对刚才这边让人头皮发麻的氛围一无所知,看上去还有些小兴奋: “下游也出状况了,那条蟒蛇……哎,上午查了叫什么来着?” 他看向龙七,后者突然就感觉活跃气氛的神圣使命落在肩头。脑子里面转了一圈,大概理解了赵汐的意思,尝试给出了一个答案: “阴刀水蚺?” “对对对,阴刀水蚺。” 赵汐说的就是那条曾经在河道中跟了他们很长时间的畸变种。 “那家伙又出现了,就在泥石流里面,玩得可欢了。我还是头一回知道,阴刀水蚺原来特别喜欢吃泥头鬼,一口一个,那叫一个大快朵颐。” 龙七多少有点儿跟不上赵汐思路,主要是很难想象他描述的情形。那种泥浆史莱姆还可以下嘴吗? 说它瞄准困在河湾里那些船只上的大活人,还有几分可信度。 这时候,邓纯的手下已经将准备好的越野车开到了北坡这边,一共有三辆。除了他们到高地上来乘坐的两辆以外,又新配了一辆。 下车的时候,几名手下脸上表情都挺复杂。毕竟几乎已经明确要弃守堆场和高地的情况下,一辆车可能就相当于好几条命。 此时,邓纯再不上前就说不过去了。 等他走到近前,还没有开口,罗南已经先向他伸出手。邓纯会意,忙双手捧着小木盒送上。 罗南则向他发过来交易申请。 邓纯犹豫了下,选择以市价七折的价格成交——既公道又显交情。 可惜罗南似乎没有察觉到他的小心思。 倒是在划款的时候,罗南又对他说:“两辆车足够了。” “可能挤了点儿。”邓纯着力体现他的精细体贴,“平均载重轻的话,有些路段会更好通过;路上万一有故障什么的,也好调度。” “不必了,不是带着维修师吗?” 然而此时,罗南口中的维修师,正拉着龙七往东边临坡的地方去,让他给那条阴刀水蚺几个镜头,向广大网友分享一下,特别是“一口一个泥头鬼”的样子: “那家伙肯定是泥石流环境特攻,你不知道,吞得超级丝滑,就是不那么节制,一圈儿吃下来,肚子都胀大了两圈……哎,蛇呢?” 坡下河湾处,只看到那些挤在一起的避险船只,齐齐陷在泥浆污水中。船员们焦头烂额又如临大敌,一个个都尽可能的将身躯藏在栏杆之后,避免暴露,又往复探看泥石流里可能出现的威胁。 然而此时的泥石流里面,出奇的“干净”。没有那些隐没起伏的“泥头鬼”,也没有赵汐所说的“阴刀水蚺”。 如果不是船员们高度紧张的反应,龙七多半会认为是赵汐夸大其词。 “大概吃饱了就跑掉了吧,资料上不是说嘛,阴刀水蚺更习惯一击致命,没有玩弄猎物的劣根性。” 龙七随口安慰颇有些失落的赵汐,又扭头看向不远处的罗南等人。他这么顺从被赵汐扯过来,也是为了暂时远离罗南与山君制造的不稳定氛围。 罗南还是很稳的。 可山君豪雄恣意,骄傲了半辈子,如今伏低做小,憋了太长时间,怕是心理都有些变态。 暂时躲远点儿好,起码让过第一波。 也不要让山君过于阴郁暴躁的形象,在广大网友面前现眼了。 他想躲,直播间的观众不乐意了: “到底有没有个主次?多拍一拍温青姐姐的神颜不好么?” “呵呵,美人蛇拍久了,总要换换口味。” “问题是蟒蛇呢?就这?” “走走走,回到漩涡中心去!” “我要看吵架!我要看打架!我要看血流成河!” 血你娘,河你妹! 龙七心里妈妈批,脸上笑嘻嘻,而且当真是不为所动……也不可能。 弗里斯直接在任务频道里开骂:“要走了你们两个滚去哪儿了?想跳河游过去,提前吱一声。” “回,回,马上回!” 赵汐一边应声,一边扭头看龙七,满脸无辜:“弗老大这是吃枪药了?” 龙七抬头望向北坡驻车的位置,特别是人影位置的变化,依稀有点儿明白:“好像有变数,老药那里。” 赵汐一惊:“不至于吧!” “要不至于,需要罗老板亲自找老药谈心?” “boss……谈心?” 赵汐一时有点懵,穷尽他的想象力,也很难去设想那位少年与人聊家常、安抚对面情绪的模样。 虽然那位确实是个好心肠…… 现在也不需要他想象了,他们赶往停驻越野车区域的时候,就见罗南已经示意老药单独出来,两人一起沿着北坡向北的那条道路,慢慢往前去。两个人身高仿佛,只是一个青春正盛,一个佝偻残疾,单从视觉感知上看,也确实是罗南更有主导力。 赵汐终于看出来问题:如果确定老药当向导,有什么事儿,路上再问就可以了,何必现在说? 而且是私下说。 除非,罗南不准备让老药跟着去了。 对此,赵汐想不明白:“为什么啊?boss明明已经同意了老药的方案……这,这不是白嫖吗?” 龙七瞥他一眼,对这位的总结能力相当佩服。但也觉得,凭今天以来的交情,还要挽救这哥们儿一把:“你别本末倒置,所谓‘向导’,本来就只是一个帮忙的理由而已。别人不好说,罗老板真的需要向导么?” 哪知,这回轮到赵汐送个白眼过来:“谁说boss‘白嫖’了?我是担心老药这么想。” “呃?” “你代入进去想一想,光动动嘴皮子,叫什么向导啊,就算得到帮助了,说到底还不是施舍?老药……反正我在那个位置,大概率心里头不会好受。” 龙七一时哑然,竟然无言以对。 说话间,赵汐和龙七与大部队汇合,前者来到弗里斯近前,小心翼翼询问:“弗老大,老药这是……” 这段时间,弗里斯已经控制好了情绪,不想多说什么,用下巴点了点旁边一辆越野车:“你是这辆头车的司机,兼车队的维修师,boss亲自点的将,你看着办。” “保证完成任务。” 赵汐腰背一挺,先接受命令。后面还想继续问,弗里斯却不再理会他,转脸找到那位黑衣保镖: “这位……” “高欣先生。” 龙七适时闪现,简单介绍。 弗里斯才不管他高欣、矮欣,客气但也不容拒绝地发令:“请高先生负责主车,罗老板和文女士都坐这辆。” 高欣默默点头,比较配合。 弗里斯又专门找山君“请示”了一下,看请他坐头车合不合适。这样分开安排,多少是有点儿良苦用心在里面的: 至少不要让这两位在车里直接动手。 当然,也冒着一定风险——指不定被心情烦躁的山君一巴掌拍死呢? 最糟糕的事情并没有发生,山君也没说什么,沉着脸就近拉开副驾驶车门,坐了上去。 赵汐登时压力陡增。 哪怕他对刚才的冲突一无所知,只看山君的臭脸,也够让人头皮发紧了。 弗里斯也一怔,有些怅然。 头车、副驾驶位——他最希望坐在这位置上的人选,其实是老药。 难道真是天意如此? 但他也没说什么,又回头给龙七以及刘峰明示意,让他们两个坐这辆车。 龙七很不乐意,谁愿与山君这种不定时炸弹坐一块儿啊!他想坐主车,想直播罗南与文慧兰这两个“主流量”的互动场景。 但他也知道,弗里斯是想让他这个“山君搭档”继续做好安抚缓冲工作,旁边的刘峰明也是个深沉隐忍的,总之不能让山君真的情绪爆炸。 龙七送给弗里斯一个“你欠我一场”的眼神,也不管对方理解没有。反正到湖城之后,怎么消费、怎么开票、怎么报销,一整套流程他已经想好了。 深吸口气,做好心理建设后,龙七打开后面车门,径直坐到山君后面,也就是主位上。又下了车窗,对着赵汐嚷嚷: “开车了,快跟上!” 赵汐拍拍面颊,努力让自己表情自然一点儿,最终总算是保持着微笑,进入驾驶室。然而紧张之下,他已经顾不得与后车的协同,也不管文慧兰等人上车没有,和邓纯这“地主”告别没有,径直就启动车辆,追着罗南二人的背影而去。 【作者后台改版,明天早上发不了,干脆放到今天晚上了,顺便体会一把双更强者的滋味儿。 明天更新还有,大约在中午或晚上。 另外,双倍月票期间,厚颜求大家支持。】 第1494章 第七百二十六章 行路难(中) 罗南与老药已经走出去很远了。 他们脚下,就是沿着河堤向东的一条“故道”。这几年只是大概整修一番,到处都是坑洼裂隙,加上不久前那场暴雨,以至泥泞不堪,走在上面,感觉一点儿都不好。 老药深一脚浅一脚走着,步子难免滞重,且越走心里头越是发凉。 都不用罗南说话,他已经在自我反省: 这样的路,这样的路他走起来都吃力,后面他规划的近百公里路线,现有的、随机出现的几十上百处塌方点,他真的能撑下去吗? 要是最早走水路的方案,他还能厚着脸皮,坐船蹭到起码下一个补给点……但就是这场暴雨,这场泥石流,打破了因这场骤来机缘而滋生的幻想。 深褐色的泥石流,就在数米外的河道中咆哮前行,一层层刮下岸堤边缘的土石结构,同时还推上来大量泥水。有一部分沿着暴露出的路基斜面,直接推上了更内侧的路面,与路面积水混搅在一起,不断模糊道路、岸堤、河面的边界。 一部分岸堤边缘区域,已经承受不住这般往复冲刷,开始整体崩解滑落,更是直接为泥石流开启了可轻易冲上路面的缺口。 从这个角度看,那些早早撤退的探险家和雇佣兵们,真的是经验丰富,判断准确。也许再过十几分钟,这段路就真的要与泥石流混同在一起,不分彼此。便是重装越野车开到这儿,也有被冲走的风险。 与此同时,老药还知道,他为罗南一行设计的路线,那些难行的山路,有相当一部分区域,通行难度远超过这里。 当然,罗南他们都不是凡人,当初提要求的时候,不就说了么,以弗里斯的脚程为准。而佛头,那个总向往荒野冒险的大头兵,如今已经是反攻荒野的主力军了。 燃烧者、深蓝行者这种,老药知道。不能说太了解,但心里头也有一个大概的评估。反正,要比当年,比当年强很多很多吧! 然而他呢? 噫,他已经不是一日一夜绕行山区奔走四百公里,在满山混乱险阻中,硬生生拖死畸变种猎物的“魏不倒”了。 他欠缺的不是机会,而是回不来的健康和青春。 同样是走在泥水中,罗南也是一步步地走,手里还在把玩刚从邓纯处拿来的木盒。脚下泥浆却好像是畏惧他的存在,自动分开,也不怎么发力,便走得自然、轻便。 老药知道有这样的人,也见过这样的人,今天隐约还听到了其中一个名字。 以前年轻的时候,他曾经畅想过,有朝一日会成为这样的人,统率游民,筚路蓝缕,以启山林,成为大畸变时代后,最灿烂的星辰之一。 所以当年,他用向往又矜持的眼神,注视着那些人,观察学习,但又刻意保持着距离,以维护微妙的自尊。 如今,眼前这位少年,比那些人看上去更年轻。可看着少年人的背影,他却总有一种冲动,就那么抢到前面,扑倒在泥浆里,五体投地,用最卑微的姿态恳求: 帮帮我吧,帮帮我吧! 不是少年比他当年的那个目标更强,也不是他完全丧失了冲关过坎的勇气,而是他知道了自己能力的边界和极限,迫切需要外界的帮助。 不再自我设限、不再自我挑战,而是想用最简便、最快捷、最省精力的路径,解决掉困扰他的那些难题。在他生命之火还未完全燃尽之前,给自己、给身边人一个相对合理的交待。 终知人生苦短,何必自我为难? 恍恍惚惚间,罗南声音入耳:“路线规划的不错。不过有些不成样的路,需要弃车徒步的,弗里斯他们能跑,你不行……这个,你应该知道吧。” “……” 预料之中的话,却并不能因为早有心理准备而从容应对。走在正在帮助他的神秘少年身后,老药不敢也不愿开口辩驳。 他只能用尴尬的沉默来回答。 可罗南也没有就此深入下去,而是瞬间换了一个完全不搭界的话题:“你在谋求进入浑敦教团?” “……是我在的教派,觉知派。” “也一样。”罗南不在乎这点儿小差别,“不论世上百般因果,事实就是,绝大部分人必须先借助工具,才能上路。你是这样,我也一样。” “????????????????工具?” “浑敦教团的面具,也是一种工具。百峰君很慷慨,暂时我不确定是不是它的本心,但以你目前的情况,走浑敦教团的路线,未尝不可。” 老药大概能听懂:罗南是想在这条路上推他一把。在他只是动动嘴巴,拿出一个并非独创的线路方案之后。 多半是看在弗里斯的面子上吧。 当然,罗南本人也是好心肠,这在力量与权威并存的“强力人士”中,更是难得。 老药脸上在发烫,只是早已被岁月摧残的面孔上,也不太显露端倪。 他仍不能确定,更不敢任性,只能是尽可能保持住这样的气氛,希望最终获得理想的现实结果。 他嗫嚅回应:“我们确实很需要进去,获得一个位置……” “嗯,与灵魂教团切割,又避免被报复。这种设计多少有点儿想当然,不能说十足稳妥,但也算是你们跳一跳,理论上能够到的最上限了。” “是。” “那,你想要什么样的面具呢?” “呃?” 老药真的跟不上节奏。就算是话题一脉相承,是不是也一竿子支得太远了? 他不适应罗南的谈话方式,罗南则很体贴。虽然一直走在前,也不回头,却专门解释了两句: “你可能不太了解浑敦教团里面的情况,‘面具’固然都承接百峰君的加持,在一些性质细节上,还是不同的,有‘匹配度’的问题。” 老药隐约听过这样的事情,但这不是他以及所在的“觉知派”目前所能考虑的层次。 太奢侈了。 所以,他仍不能回答。 罗南循循善诱:“换个说法吧,如果真的将百峰君视为神明——你们入教,起码名义上要这样吧?” “呃,是的。” “神明应该是无所不能的。若真如此,你希望这种貌似无所不能的存在,能为你解决什么问题呢……不要说灵魂教团或者湖城政府,太复杂的东西它大概真不懂。” “……” 罗南的耐心是真的好,继续给老药梳理思路:“不要想太虚无缥缈的东西,就从你个人出发,想一想。” 真是奇妙的感觉。 脚下是粘滞的泥浆,举步维艰;思维和想象却又在少年人的引导下,慢慢脱开了现实的枷锁,轻飘飘地飞舞徜徉。 老药几乎要失去了对肉身的感知,但也只是几乎而已。 想象再美好,也不过是他过往经历的糅合与再创造,一个成年人,便是幻想,扒开来看,也一定会有生活的辛辣苦涩底味儿的。 义肢与断臂连接处,持续滋生的麻痒,就一直在提醒他,顺便还引发了全身的隐痛——热凉转换的天气,本就对他不甚友好。 他不自觉按住了麻痒的连接处,脸上露出苦笑。 看到老药动作,罗南点头:“我想也是。” “呃,其实……” “怎么断的?” 老药愣了愣,不是因为罗南说话太直接,而是他竟然已经忘了。 游民回城那几年,多年的努力崩塌,当时仍然倔强的他,以及同样倔强的伙伴们,经历了太多混乱和绝望的场面。断臂其实不是特别深刻的记忆,因为那时,即使手臂断了,他还能抗。 可什么时候,就抗不住了呢? 老药的卡顿与沉默,让两人的对话质量一直提不上去。罗南也不在乎,他本来就是按照自己的节奏在说话做事: “断臂在当代不是问题,问题在于丧失了稳定的基因复制和表达能力。当遗传种陷入到这种境况,立身根基也就崩掉了——畸变时代,满山遍野的强势外来基因,持续污染寄生,这样的环境,对地球人类来说,实在不够友好。” “其实挺巧的,我前段时间碰到过一个小朋友,和你的问题有点儿像,表征也出在手臂上。只不过你是第一代,受外力影响;他算第二代,遭遇了遗传问题。我答应他要研究出来好办法,结果越考虑越复杂。” 顿了顿,罗南也有点儿不好意思:“莫名有点儿跑题了。总之,因为一直在研究吧,这是我目前心里比较有谱的项目,再加上受百峰君启发,目前有一个治标的办法。” 说着,罗南转身站定,直视老药的脸。 老药下意识停步,脸上还残留着茫然,心里头却猛地火热。 可在这时,他听到了车喇叭急促的声响。 老药早知道,身后两辆越野车,一直趟着泥水,缓缓跟随,离他们大约十几米的距离,方便他们……方便罗南上车。 两辆车一直非常安静,这样突兀按喇叭,极不寻常。 老药一下子警觉。 他人快废了,经验还在。视线本能往泥石流与岸堤已经彻底模糊的边界处去,稍一游目,便发现了一个高度危险的目标。 几乎与泥石流同色的深褐鳞躯,裹着泥浆,蜿蜒游走。这本是极强的保护色,然而脆弱的岸堤根本受不住它的庞大体格,哗啦啦垮了一大块下去,使其明显暴露出来。 后车已经在迅速拉近距离,车上赵汐开了车窗嚷嚷: “阴刀水蚺!”【用新后台发布的,不知道会是啥样,明天恢复到正常更新时间。 继续厚颜求一下月票。】 第1495章 第七百二十六章行路难(下)大章求月票 对这种山区著名的巨型水陆两栖刺客,老药怎会不知,一时头皮都要炸开,而前面刚转身面向他的罗南,对前后的示警和威胁,竟似全无反应。 “罗先生!” 老药隐约察觉到里面不合理之处,但本能要比思维更快,他上抢一步,要去拽罗南肩膀。 此时,那条阴刀水蚺距离罗南已经不足五米,一蹿可至! 在老药这个角度,甚至已经能看到蚺蛇昏黄冰冷的竖瞳……冰冷是习惯性的形容,如今这条阴刀水蚺,分明在躁动。 它蜿蜒游走的幅度节奏,要比正常情况下剧烈得多,以至于沉重的头颅都支立起来,抬起大约一米半左右的高度,蛇吻大张,暴露出内侧犹自沾着泥浆的六排利齿,仿佛下一刻就要扑杀而上。 然而……也仅此而已。 老药伸出的右手义肢,被罗南同样以右手抓住,这位少年还似乎有些好奇,用力握了握,然后摇头: “这工具是不行的。” 在少年身后,阴刀水蚺保持着蛇吻大张的姿势,却根本没有下一步动作。它就僵在那里,好像中了什么魔法。细看去,长逾十米、滚桶粗细的巨躯还在微微颤抖。 而从它喉部往下,明显有不正常的鼓包,且似乎一直延伸下去,使其贴着泥浆地表的腹部都撑起来,显得格外臃肿……且痛苦。 “吃泥头鬼撑着了?” 后面两辆越野车刹停,距离老药与罗南,不过四五米距离,赵汐一边嚷嚷一边跳下车,龙七比他还快。后续弗里斯、刘峰明也慢不到哪儿去。 要说反应也还算及时,可总觉得意义不大的样子。 山君就没有下车,连车窗都没打开,只在车内冷眼看着。 文慧兰也是不急不躁,她以正常节奏打开车门下车,小白鞋径直踩在泥泞中,也不在意。 但她并没有往前去,而是扶着车门,静静注视前方发生的一切。 暴雨后的半湿不燥的风,从侧面河道上赶至,拂动文慧兰的发丝与纱巾。非只如此,气流逆着泥石流的方向,送来了丰富的信息,包括隆隆的轰鸣、刺鼻的土腥以及罗南的依稀话语: “古人都说‘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治标的法子,其实不应该拿出来,然而治本的法子,又是缓不济急,你应该明白我的意思。” 老药在僵硬的阴刀水蚺面前,身体也是僵硬的,可很奇妙的是,在这般“景观”之前,他的思维开始变得活跃且清晰,让他本就不弱的理解力,又上了一个台阶。 他微幅点头,声音沙哑:“我知道……我没多少日子了。” 老药身后,赵汐愕然回头去看弗里斯,还有龙七。 弗里斯面沉如水。 龙七则慢慢向前走,让前方正发生的一切,都进入到镜头中。 毕竟涉及到生死之事,便是荒诞欢脱的直播间里,上屏弹幕也出现了短暂的低潮期。偶尔有几个飘过,也是“毫不意外的不祥”、“太难了”之类的感慨。 老药咽了口唾沫,自跟随罗南走出这么一段路以来,还是头一次主动发声:“我这里没什么了,就是家里人,还有那些老伙计,恳请罗先生您……” 罗南摇头:“我不认得他们。” 他的视线越过老药肩头,在弗里斯面上一扫:“大约中校先生也不认得。所以,作为对你个人的报酬,我们也只讨论你个人的问题。” “我……” 老药一时无以为继。罗南话里的逻辑自然有可商榷之处,可这个情境下,只能是他说什么,就是什么。 罗南忽又展颜一笑:“当然,我们也可以换一个角度:你应该知道,但凡办事,总要付出代价。” 老药下意识点头。 “用在这里,也挺合适的。管它什么工具,什么办法,要解决掉那些‘不可思议的难题’,必然会付出昂贵代价。而且过程中必然会有损耗,会有一个转化率的问题。 “简单来说,作为递给你‘工具’的人,我会居中抽成,即便我也只是一个二道贩子。 “所以我必然会挑拣一个可以创造更多价值的对象……你那个老弱病残圈子,其他人实在没法入眼。” 老药木愣愣的,没有反应。 其实他心里头觉得,哪怕罗南说起这些冰冷的生意经,哪怕他身后还有一条僵硬的蚺蛇作为背景,里面的味道也实在不算纯正。 他也着实不知,自己一个将死之人,还能支付怎样的“昂贵代价”。 老药想开口问,可这时罗南已经重新转过身,沿着“故道”继续往前走,他下意识也跟上。 然而,罗南也就走出几步,当他来到那条僵硬的阴刀水蚺边上,便停下来。 这是一个很有趣的对比场景。 长逾十米的水蚺,便是不论长度,圆桶般的躯干部分,感觉也要比对面的少年人大出一圈儿。更不用说扩张到极限的蛇吻,以及尖锐密集的六排利齿,感觉一口就可以削掉罗南半边身子。 然而它没有。 正相反,阴刀水蚺的颤抖更明显了,而且其尾部暴躁的发泄动作,都停下来,那种“身不由己”的僵硬感,从头部一直蔓延到尾巴,乃至于全身上下每一枚鳞片。 至于罗南,则自顾自打开手上那把玩已久的木盒子,暴露出里面本质属于“胃容物”的收藏品材料。 在场的、不在场的人们,都只能呆呆地看罗南操作,看他将盒子里面好像腐败菌菇一样的玩意儿,丢进了大张的蛇吻中。 “好像不太适合播……”龙七低声自我反醒,问题是他的“同步镜头”可没有半点儿偏移。 甚至他的自说自话,都让人给嫌弃了。 “闭嘴,别捣乱!” “我靠我受不了这个,你别增加紧张气氛好不好!” “近一点儿啊,吸血鬼都不怕,你怕什么?最多就是一嘴两断。” “所以吸血鬼原来是蛇魔王吗?” “刚刚说话好冷血的。” “呵呵,正话反说都听不出来的人真可悲。” “我只知道这种随意主宰别人命运的人超恐怖。” “啊啊啊啊啊,蛇魔哥哥杀我!” “……” 龙七突然开始怀念那个随时可能崩掉的zm了。 不管龙七怎么想法,罗南往阴刀水蚺嘴巴里扔完东西,就停在那儿,继续与老药说话: “那个邓主管,对于百峰君确实是有研究的,用‘蟒蛇类’来做温养的说法,很有见地,也许他手头还有类似的收藏吧。可惜,现在时间紧,只能用比较激烈的手段。” 老药已经跟到近前,也直面阴刀水蚺的巨口,和罗南并排站着。 他心中莫名平静。 不是因为阴刀水蚺的僵硬臣服,而是他已想通:别的都已不重要,只要罗南认为他有价值,并让他跟上就好。 所以,老药只认真听罗南讲话。 “至于我买下来的的这份材料,也许不适合制作‘面具’,但确实是另一种百峰君的‘恩赏’——只要能找到使用它的办法。 “这头水蚺算是一个临时的加工中心,虽然不太符合有关规制。” 罗南拍拍阴刀水蚺微颤的上颚,忽地问一句:“你确定,要换个更高效的工具吗?” 老药却是想起罗南之前那句评价: “这工具是不行的。” 工具不行么? 工具不行,要它何用?当然要换掉。 怎么换? 眼前不是有“加工中心”么? 这一刻的老药,看着水蚺扩张到极限的巨口,竟是鬼使神差,将右臂整个抬起,连带着义肢,直探到阴刀水蚺大张的蛇吻中去。 被这样一捅,六排利齿的蛇吻猛地收拢。 “我草!” 后面赵汐和龙七同声惊呼。 老药与阴刀水蚺都是剧震。 前者是因为蛇牙穿透嚼碎了义肢,还有一部分扎入皮肉;后者则是被这极意外也极鲁莽的一拳击中喉咙内侧,而且…… 阴云尚未完全散去的天空中,分明一声轻雷,混在隆隆的泥石流轰鸣中,依旧格外不同。 这一刹那,仿佛有无形雷霆轰击下来,谁也没逃过,那种全身过火的炙烧感,让老药忍不住发出惨叫,而阴刀水蚺通体上下都冒起了袅袅青烟。 阴刀水蚺在剧烈挣动,长尾狂甩拍打,几下就又抽塌了一段岸堤。泥石流轰隆隆地冲上来,泥水淹过了老药的脚背,冲得他一个踉跄。 按照常理,老药无论如何都抗不过这条至少半吨重的庞然大物,应该第一时间给带翻在地,在泥浆里挣命。 老药确实差点儿就仆倒在泥水中。可大概是那无形雷霆的轰击有什么说道,也可能是别的他不清楚的原因,对面的阴刀水蚺挣扎扯动的力量,明显不如预期。 相反,老药这边,一个踉跄后,反倒是足下生根,仿佛下方的破烂的路段,乃至于更深层的土石,将他牢牢吸附住。 有那么一瞬间,他几乎以为自己的腿脚已经融化在了地层中,若非如此,又焉能感受到地层深处那一层层陌生、又格外狂躁的脉动,并渐渐与之协同? 更奇妙的是,老药在咬住他手臂的阴刀水蚺处,分明也感受到了几乎完全同频的脉动。 不知什么时候,他、阴刀水蚺以及脚下的地层,竟是进入到了一个诡异的共振模式中。 旁边罗南的声音悠悠入耳:“只要找对了频率,百峰君就是这么慷慨。” 弗里斯、赵汐和龙七其实都有反应,本能上抢。可听到罗南的话,他们动作又齐齐一滞,就僵在老药身后,被阴刀水蚺疯狂挣动溅起的泥水,甩了个满头满脸。 直播间百万观众的第一视角感受,也大约如是,如此“近距离”冲击之下,本能受惊,也不免乱作一团。 “我去!什么情况?” “那老头疯了?” “啊啊啊啊,胳膊要给咬下来了!” “都死人啊!快救人啊!” 远方网友们的呼喊注定毫无意义,一来弗里斯三人不会听他们指挥;二来……也就是几个呼吸的功夫,现场的局面已经全然改变。 可能是有“嘶拉”的一声响,也可能是更复杂的组合,反正就在大家眼皮子底下,阴刀水蚺坚韧的鳞皮,生生让它自个儿挣开了好几道裂口。 说是因为过于臃肿而崩开的,也算。 然后大家就呆呆看着,阴刀水蚺放弃了再撕咬老药,整个脑袋从上部崩开的裂口中挣扎出来,甚至还撕裂了自身相当的皮肉。 “蜕……蜕皮?” 而且是惨烈版的。 龙七完全搞不清这是什么情况。 赵汐更是张口结舌,看着阴刀水蚺血肉淋漓,疯狂地挣破身体外层原有的躯壳,将血水泥浆又甩了他们满头满脸,最终是带着累累伤痕,一路后蹿,滚落到后方滚滚泥石流中。 咆哮的泥石流卷动,最后一截尾部残蜕最终脱离。 阴刀水蚺如蒙大赦,往泥石流深处一沉,再不露头。 至于那整幅残蜕,则裹着它强行挣扎撕下的血肉,大幅度地萎缩回弹,沿着老药同样血肉模糊的手臂,一层层堆上去。 初时还极显臃肿,但随着可疑的电火青烟穿透作用,竟然在极短时间内,化为一层带着诡异花纹的皮膜,吸附在老药右臂乃至于已经残破的义肢上,遮去了惨烈的内在,并似乎还有持续的规整动作。 “算上转化损耗,两米一二足够了,剩下都是我的,裁好了放后备箱里就行。” 罗南的声音传入他们耳朵。 这位一直袖手旁观的少年人,吩咐两句后,视线转而投向老药:“有点儿出乎预料。我种下的心理暗示,应该是让你把义肢扔进去,没有让你把整条胳膊往里塞……看样子,自毁倾向挺严重的。” 老药还有些懵,反应不太够,但本能知道,真的有一个大机缘,砸实在他头上了。如今面对罗南的质询,虚弱和亢奋融在一起,变成了嘿嘿的傻笑,同时一屁股坐倒在地,起不来了。 罗南也不在意:“我借花献佛,虽然不是面具,也算是百峰君的礼物。凭这个,应该能具备进入的资格,这一点,你可以找浑敦教团验证一下……文女士。” 文慧兰缓步走过来:“在的。” “你可以帮忙安排吧?” “……当然。” “那我们就走吧。” “boss!”弗里斯下意识喊了一声,“老药他……” “反正我没想到他会把整个手臂塞进去,今天再观察观察吧。” “咦?” 现场的人都一怔,最后还是龙七反应最快,也不管裁不裁蛇蜕的事儿了,拽起还有些腿脚发软的老药,就往后走: “别耽搁事儿了,上车上车上车,就挨着我坐好了,不嫌你脏…… “赵工,开车啊!记着慢点儿,要是敢让泥点子溅到boss,上天入地也没有人能救得了你!” 第七百二十七章 在路上(上)继续求月票 正如老药所说,从鹰头场到老县城的路途相对平坦。即便因为此前那场暴雨变得泥泞不堪,偶尔也会碰到一些新旧不等的塌方路段,可前方已经有不少车辆通过,且都是经验丰富的老鸟,反倒是帮他们先开辟了道路。 两部经过轻量化改造的越野车,性能也颇为优越,哪怕是碰到一点儿困难,下去几个人,以人带车,强行通过就是了。 外骨骼装甲好像就是为了这个准备的。 相对于一路坦途,车上人们的心思,就不那么安定。 经过先前的“工具更新”,老药身体精神都受到较大震荡,上车不久,就昏沉沉睡过去,一时没醒过来,好像还有点儿低烧。 另一边刘峰明懂点儿医术,给他把了把脉,说是脉象强劲有力,呼吸平稳;又用深蓝行者上的急救模块检测一下,也没有感染之类的问题。 龙七则谨慎触碰阴刀水蚺皮蜕包裹下,老药的“右手”。 包裹区域一直到老药肩头位置,将整条手臂都包进去。那些好像蛇鳞的纹路,一看就与原生皮肤有比较明显的区别,像是戴了一个薄薄的长款手套,或者是什么特殊的包扎,保护里面称不上完好的上臂,还有已经被阴刀水蚺差不多彻底嚼碎的前臂义肢。 包裹下的结构肯定是破碎的,可是捏上去,却有一种说不出的韧性与规整,里面好像是充了气……当然这不可能,只能说是某种结构规则发挥作用,使得支离破碎的手臂结构以及相应机能,化零为整,统摄规范,而且似乎还在孕育着更进一层的力量。 莫名就很熟悉……特么这不就是机芯吗? 起码是一种同机芯相似、相匹配的功能,很可能也根植于相应的理论体系。罗南拿出来,真的一点儿都不让人意外。 龙七又开始好奇,老药会打出格式之火吗? 刘峰明也开始按这边。 龙七就问他:“是不是有点儿眼熟?” 刘峰明不是轻易吐口猜测之辈,沉默着又捏了片刻,方道:“有些外来力量加持的痕迹,而且那种躁动感,也很百峰君。但内部协调运转的规则更清晰,浑敦教团的面具加持,要比这个粗暴多了。” “唔……” 这与龙七的结论有些偏差。 一部分原因,当然是刘峰明看待问题的切入点不同,人家就盯着浑敦教团不放,这你不得不佩服。 但也有一部分原因,大概是龙七曾经担任过罗南“无芯流”理论的演示用小白鼠,对于全身机能统摄、点燃格式之火的运转机理熟谙于心,也就更加敏感。 当下并不是讨论技术问题的好时机,龙七顺着刘峰明的话,打了个哈哈:“看起来一个是野兽派、一个是技术流。boss说是借花献佛,还是有根据的。” 说话的时候,他却从后视镜中,瞥到了山君投注到这边的眼神。 他心里头暗笑,故意问起:“山君,您怎么看?” 山君冷淡却也有明确表示:“他不是说要观察么,且看下去。” 不管是否是真心,大人物在情绪可控的情况下,总会表现出耐心和淡定,网友们就不用这么装了。 刘峰明和龙七先后给老药查体的时候,就有人在直播间嚷嚷、争论。 有些单纯还是受到此前那段惊悚场面的冲击——事实上,此前泥泞道路上那一场由罗南导演,老药参与,阴刀水蚺全身心奉献的惊悚短片,形成的流量炸弹,其震荡波仍然方兴未艾。 任是谁看到一条500公斤重的蚺蛇,在一位可能只有50公斤、也就是说有数量级差距的少年人面前,通体僵直,任由折腾的场面,都不可避免会往超自然力量的方向上去考虑。 更不用说,那还是个畸变种,在相关资料库里认真搜一搜,就知道那是大金三角各个流域,令人闻之色变的水陆两栖刺客。 就这样,罗南这份已经由事实标注的“强大”,瞬间掳获了一批慕强的男男女女。 他们有一部分也是瑞雯的铁粉,两相结合,摩擦生热,就形成了极其狂热的脑残粉。同时,里面难免也混进来一批喜欢极端模仿,唯恐天下不乱的乐子人。 不管怎样,他们的语言模式大约是这样的: “蛇魔王与百峰君的联合加持强无敌,老药加油!” “所以真是人以群分,瑞雯小姐姐的哥哥,果然不是凡人。” “以后谁再叫吸血鬼谁就自裁吧,哥哥超温柔的!” “明明是帮助人,还这么冷酷的样子,出乎意料是个腼腆的人儿呢。” “跪了,蛇魔王大人请受小徒一拜!” “我一成不变的人生需要注入新价值,哥哥帮我吧。” “我这个废物想做一次全身重塑,您过过眼,随便怎么拿捏都行!” 当然,也有人在质疑,一部分是因为老药的昏睡: “行不行啊,直接就昏迷了。” “还看什么?现在掉头往城里送才是正经。” “好像去老县城,我靠一个往东一个往西,这是往西天极乐去了呀!” “老县城在东边?东齐大帝也是管这个,东齐大帝知道是谁不?” “特么的我就觉得这种巫术不靠谱,别觉得放一个加工中心的名字,就能糊弄人。” “这老头太惨了,被坑成这样,还笑着嘎过去的。” 另一部分人的角度则更刁钻: “惯于主宰他人命运的魔王,果然会有群氓为之欢呼的。” “能够把抽水、吸血说得这么光明正大,看来类似的事情没少干。” “只有起错的名字,没有叫错的外号。” “一个心理暗示,把别人的胳膊送到蛇吻里去,面不改色,所以很好奇,以前是怎么用的?” “这样的能力,一定会经过很多次练习吧?” 自然而然的,立场迥异的双方乃至多方,开始了无休止的弹幕乱战。 事情好像真搞大了。 直播间里的骂战,只能算是小儿科。 zm平台上,与之相关的话题、热搜,与上午乃至昨天还没有完全消散的同类热点,直接霸占了热搜榜。 连带着罗南在哈城出席会议坐c位的陈旧话题,都被拉出来,被广大网友拿着放大镜,重新逐帧研究。 这仍然不算什么,zm仍只算是旧大陆东边区域性的社交平台,常年半死不活,影响力还有一个限度。 真正让龙七知道,事情有些失控的标志事件,是何阅音发来的信息: “保持通讯畅通,准备接受总会质询。” 啧,漂亮! 龙七翻了个白眼。 当初掌镜时,他见现场那个模样,就有“事情怕要搞大”的预感,可就是一念之差,让他在保守和搞事之间,果断选择了后者——即使这让他上午苦心经营的围绕文慧兰的舆论热点,被大量稀释、覆盖。 龙七承认,事情演化到这种地步,相当一部分是自己作的。 可真正的主角,罗南罗老板,就没有一点儿责任吗? 那句古话说得好:锥处囊中,其末立见。 地位如此特殊,行事又那般坦率、任性、毫无顾忌,而且还经常出现在直播镜头下,罗南至今未成为全球关注的焦点人物,简直就是人间奇迹。 直到今天之前,罗南出现在公众舆论场的,还只是零落散见的短暂热搜,除了官方及部分势力有意压热度以外,恐怕也是他那种过于“神奇”的行事风格,需要大众逐步了解、接受和适应,也需要一个格外吸睛又极具讨论度的爆点。 龙七曾以为,昨天深蓝集群横穿大金三角,已经是一个爆点了,但现在看来,还不够。罗南在其中发挥的不可思议的作用,多少有些淹没在深蓝行者近年来堪称无敌的舆论形象中。 中间穿插的瑞雯、小丑、空天战舰等元素,也分散了大家的注意力。 而且很重要的一点是,在昨天的事件中,罗南表现出的地位虽高,但并不常在直播镜头里,过于神秘,对于被权限社会现实鞭挞多年的网友来讲,相当一部分人,对罗南这种明显的高规格人物,已经形成了某种自我保护意识,不会轻易去打破那堵无形的墙。 嘻嘻哈哈可以,装傻卖萌可以,明讽暗刺可以……不要轻易扒皮! sca以“权限侵害”之名,送进去的八卦人士,差不多可以在每个城市单独建一座监狱来装填了。 可在今天,事件有了些变化。 阴刀水蚺确实吸睛,但也比不了昨天深蓝行者升空飞行那般壮观。根子还在罗南,他持续出现在镜头中,言语行为一脉相承,与周边人员如文慧兰、老药等,有密切的互动,还有争议性爆点: 上午与文慧兰那种“喜闻乐见”的情节已经很拿人,再看与老药交流过程中,可以说好心,也可以说冷酷的言行;轻易控制阴刀水蚺的能力;主宰老药命运的“心理暗示”等等,几乎每一点,都戳在广大网友的心窝子上。 这里面还涉及到权势人物关系网、秘密教团、超凡力量或曰“新人类”的存在等更隐性的话题。 以个人为切入点,又不需要完全针对个人,可以顺利延伸到对整个大环境的评价,每个人都能加入进来,都能说两句中肯或随意的话…… 一来二去,热度就爆了。 那堵横亘在里世界与世俗社会之间的无形的墙,又一次摇摇晃晃。 不管能力者协会总会那边保守派和推墙派各自占比多少,面对这种突发的重大舆情,都不免焦头烂额,必然要采取措施……也特么只能拽着龙七这尾小虾米来折腾。 呵呵,龙七才不管这么多。 来质询可以啊,到时就跑到罗老板车上去,一起呗。 唔,话说罗老板又是怎么想的? 龙七眨眨眼:虽然不太清楚,但试一试不就知道了吗? 真要说起来,网上的热点争论已经隔了一层,他们这些当事人、现场目击者,还有一肚子话要说。 开车的“赵工”已经憋了很久了。 好不容易等到老药的身体检查告一段落,车上最大的不稳定因素山君也貌似参与到讨论中,他抓了空当,赶紧提问: “boss这么个做法,其实我有点儿弄不清楚。帮老药做个‘工具’,能治好老药的病吗?” 他这般不确定的态度,多少也是受老药昏睡的影响。可事实上,罗南也从未说过,要帮老药治病。 龙七就嘿了声:“都说了是治标不治本。” “是吗?”赵汐多少是有点儿失望的,但很快又乐观起来,“可如果真的一直有加持的话,不管是罗老板还是百峰君,超凡种的力量应该会有缓解效果……呃,适合播吗?” 龙七撇嘴:“虱子多了不愁,等你想起来,都晚到腊月八了。另外,虽然我对超凡种了解不多,但加持这种事儿,也不是哪个超凡种都能做的,肉身侧基本就不可能的,而精神侧的加持又往往会有正反两方面效果,你知道吧?” 赵汐听得呲牙咧嘴,龙七这是自暴自弃,开着直播也什么话都敢往外撂。 反倒赵汐这边有些认怂,一时无以为继。 可他后面的刘峰明,顺势就插话进来:“如果文慧兰等人,认为这种加持工具算‘面具’,允许老药进入浑敦教团,这已经是极大的帮助了。” 龙七斜眼看他:这是拍马屁,还是另有所图? 前面,赵汐犹豫了下,还是问出来:“boss不只是这个想法吧?” “嗯?” “我是说,他好像给浑敦教团插了根钉子,老药回头真入了教,boss又不在这儿,会不会让人处处针对?” 龙七又翻起白眼:“你说呢?” 不能说赵汐没有思考,但这种思考好像意义也不大。 赵汐犹自不觉:“怎么了,不对吗?” “这蚺蛇皮都裹在胳膊上呢,起码是半永久的加持,罗老板亲自做的哦!” 龙七躯干往后靠,长长叹一口气:“再强调一下,是那位囚笼理论创立人、机芯和荒野产业破坏者、精神感应全领域大师、全球精准定位人形大杀器、扭曲时空的单程导游、拘魂的卡牌师……罗南罗大人亲手打造的。莫说他现在还在湖城这边,就是不在,你请浑敦教团那些针对老药一下试试?高文福大执政官就第一个饶不了他们!” 赵汐“呃呃”连声,一方面是恍然大悟,一方面则是让一连串虽然广为流传却从未有人敢形之于口的“尊称”给震慑了。 同样震慑他的,还有龙七的狗胆! 第七百二十七章 在路上(中) 此刻别说赵汐了,同在后座的刘峰明,乃至于副驾驶位置的山君,也都为之侧目。 龙七却不管同车人员,还有其他听到这些话的人怎么想——破罐子破摔,就是这么横。 与胆量同步,他的思路也已经完全打开了:“我就在想,罗老板做法的厉害之处,就是你感觉是砸钉子进去,其实是强行入股。有老药这个人在,有这只香火情在,罗老板就拥有在浑敦教团、在百峰君资源利用乃至在湖城发展战略方面的话语权。 “你不想让罗老板入局吗?可以,浑敦教团不要发展这么快呀,百峰君那里限制一下?湖城只要肯出手,对大金三角泛滥的畸变物产流通进行控制性改变,有没有罗老板在,都一样嘛! “刘少校,你觉得如何?” 刘峰明没说话,眉峰还锁起,偏偏眼睛发亮。 没有给问到的赵汐,则紧闭嘴巴,老老实实握住方向盘装死。 他之前是进行了一番无效思考,可这不代表他是傻子。龙七这种言论,与其说是解析罗南的意图,还不如说是在全网直播这种特殊公共舆论场景中,借着罗南这张虎皮,直接给某些人亮明条件。 不管罗老板内心怎么想,龙七都是强行将其锚定立场,请上战车。 说是狗胆包天,丝毫不为过。 可话又说回来,至今龙七还没有被雷给劈死,或者给做成人形卡牌,或许能证明,罗老板默许…… 至少是并不在意他这样讲。 山君“呵”地笑出了声。 龙七通过后视镜,回给他一个大大的笑脸。 他还有一些话没有出口。 罗老板在出手之前,也许并不至于考虑那么深远,但有一点,那位多半是考虑到了。也就是: 安(zhen)抚(she)山君。 虽然龙七不太理解里面的弯弯绕绕,可是山君的前后反应,实在是太明显了。 之前孤冷怨尤,好像全世界每个人都欠他八百万;可如今,这位对老药的“新手臂”频频给予关注,也愿意与人搭话,情绪上明显有了积极变化。 超凡种之间的事情,龙七不懂,而且面对反手一巴掌就能拍掉他脑袋的危险人物,保持谦卑是必须的。 所以,笑笑就好了。 龙七姿态放松,心胸畅快,都不去理会直播间、各大网络平台乃至于能力者协会总会等各方面的反应。 作死的感觉真特么爽! 至少当下激素超量分泌的时候,真的超爽的! 总会迟迟没有打来电话,除了效率堪忧以外,恐怕也是一时没拿准主意,该拿龙七这种人、这种直播模式怎么办。 特别是当前,他就在罗老板眼皮子底下。 龙七也挺好奇的,要是以前,都不用总会施压,zm早该熔断躺尸八百回了,可直到现在都这么稳……果然换老板如换刀,不知道是哪路大神坐镇于斯啊? 他好奇的事情,有些已经习惯了渣媒作风的网友,也严重不适应: “让我缓缓。喵的,这两天摄入量超了,渣媒肯定有责任。” “啊啊啊啊平台快崩了吧,要不然世界线就要崩了!” “再赞同没有了,一觉醒来多了个罗爸爸……爸爸再爱我一次!” “谁记下来那一串称号了?就是那个导游、卡牌师之类的,交换一下笔记呗。” “求问,为什么是机芯产业破坏者?是深蓝平台的机芯吗?刚拿到量子的offer,就是这个方向的,心里有点儿慌。” “机芯是啥?” “机芯不懂,不过现在看看,量子公司这些头部,周一开盘高得不正常……” “我靠,崩了!” “靠靠靠靠靠,收盘前闪崩!” “亚指瞬间跳水4%什么情况!” 一片哀鸿声中,越野车颠颠晃晃,终于跨过了快三十公里的泥浆路上,前方老县城已然在望。 不用昏睡中的向导提醒,大家也有清晰的判断。因为那处所在,草木格外高耸醒目——不是说地力肥沃,而是相当一部分就生长在旧日高楼大厦的废墟上。 大概刚经过雨水冲刷,一些浮土给刮掉了,有些区域还暴露出钢筋混凝土的灰白和铁锈色调。 其实还有更明显的标识:就比如不远处的道路两侧,就有几个跨度较大,基本成一字型排开的巨大立柱,在废墟和野地边缘,顽强维持着。 “高速或者高铁的桥墩吧……要是以前,大概绕上高架桥,打着呵欠开着车就到了。” 龙七感慨一句,不过这种事情,但凡在野外作业,都是看惯了的,他主要是让赵汐找一找,应该就在附近的向北的道路。 “该往北拐了啊。” 赵汐嗯嗯啊啊,他早将老药给的路线图,输入到湖城的云图系统中,而且携带的无人机也放出去,与车载智脑形成链接。车里这些人看到的影像,大都是无人机同步传回,又投影到车内中控台上的。 他感觉已经把新系统玩熟了,自信心满满:“都有方位坐标,另外看看路上车辙印、植被覆盖率还有那些丢弃物,综算一下就有了……哎,堵车了吗?” 无人机提前车程三分钟,传回路上的实景信息。车内大伙儿都看到,路上路边,稍平整点儿的地面,都停满了车辆。看车体溅满未干的泥水,里面应该有很多都是从鹰头场转场来的。 “怎么都停这儿了?” 赵汐大致观察了一下“堵车现场”,看不出个所以然来。倒是下方不少人对这玩意儿竖起中指,也分明有人举起枪口,跃跃欲试想打下来,大概是闲着没事想惹点儿事来玩。 不过,无人机上醒目的军方涂装与标识,还是起到了震慑作用,有脑子清醒的,就把同伴枪口按下去,将一场冲突化解于无形。 “算你走运。”赵汐嘿了一声,控制着无人机往前飞,这回很快就看到了堵点。 “有人设卡,好像是军方……近防军吧?弗老大,你看到了没?”赵汐联系后车上的弗里斯。 弗里斯很快给予回应:“收到。我和湖城方面联系。” 事实上没有任何延迟,同样在后车上的文慧兰已经给出答案:“昨晚上这里发生性质严重的治安事件,近防军一部被派驻至此,协同处理。” “治安事件动用军队?” 龙七挺意外,也明白了为什么那些最喜欢惹事儿的坏种,让人一拽就息了打下无人机的心思。恐怕是担心附近的近防军,反过来以“敌方先开火”的理由,把他们给突突了。 “我一直以为湖城对荒野区域基本放任,只管游民不管治安的……难不成这是哪个荒野匪团抢了你们‘洄行’的货,撞了大雷了?”龙七已经彻底放飞了自我,阴阳怪气的杀伤力直线上升。 只是,文慧兰对此仿佛全然豁免,回应平淡:“具体情况不甚明了。” 感觉就像在默认。 龙七就笑:“湖城这边真是诸事不断,这时候倒希望是巧合了,否则一件件堆上来,这谁受得住?” 说话间,前车已经抵达了拥堵路段。 离近了看,这些刚从鹰头场狂奔到此的探险家和雇佣兵们,基本上倒还轻松,没有太多焦躁情绪,有的甚至开始找地方搭帐篷,大有“路不过去老子就睡这儿”的坦荡与达观。 龙七让赵汐停车,他推开车门,一脚踩进泥地里,找了个人搭讪:“嘿,哥们儿,我们想去主峰区长见识,指个路呗。” “还有啥路,就指着能通关过卡吧。” 对面那人就是主打休闲风的一个,穿了件疑似睡衣的短袖薄褂,感觉已经要在堵车区找个地方睡下了。他竟然认出了龙七,一看就是从鹰头堆过来的: “你们啊,我记得和邓纯搞一起的?跑得挺快啊,我走的时候,还记得你们都在南坡看泥石流呢,怎么不找个向导?” 老兄你才快,恐怕是午睡时间惊醒,蹿出来的。 龙七没点破,只笑了笑:“找了,有点儿不舒服,睡着呢。” “那可不靠谱。”休闲老兄往车厢里扫了一眼,目光倒很利,看到了老药的面孔,“这不是魏老头嘛,他起码有十年没干了吧?你们这是让他忽悠了呢,还是为了节约成本?要是后者,可就惨无人道了。” 龙七就喜欢这样嘴贫的哥们儿,他扭头看了眼,罗南所在的后车,正慢慢行驶过来。 为了节约时间,龙七直接信口开河:“去主峰区就这一条道儿吧,近防军要封多久?我听说,洄行这回让人抢走的不少。” 休闲老兄愕然:“谁说的?他们不抢别人就不错了。等下,魏老头的话,他在堆场工作……昨晚火并的双方,有洄行?” 龙七一脸无辜地看他。 休闲老兄倒感觉条通理顺起来:“我说呢,两个帮派火并,怎么还把藏在这儿的一个地下工厂给炸了,在这鬼地方建个厂可不容易,打通关节洗干净更困难,那可都是哗啦啦的信用点……要么说昨晚上隔着二三十公里,都觉得摇床呢,信用点炸了,可不就得这么着?” 龙七很惊讶的样子:“炸工厂我们还真不知道,这么大场面?” “所以才叫地下嘛。” “不提这事儿了,我是想说,你们就在路边这儿耗着?”龙七笑眯眯地又凑近了些,“不回鹰头堆也就罢了,附近没有个舒坦点儿的地方?直说了啊,我们担心也给卡这儿,想找个能宿营的地儿,以防万一。” 休闲老哥表示理解:“以前是可以往老县城里面走走,只要别撞到那些‘社会人士’。不过嘛,黑工厂炸了,谁也不知道里面有什么污染物废弃物,建议还是离远儿点好。像我,也就是躲躲泥石流、躲躲畸变种,就觉得这儿人多,挺好的,凑合一两晚上,完全没问题。” 龙七还想问问黑工厂的事儿,却不想休闲老兄后面忽地蹿出一个人,大约是他的同伴,搂着他的脖子就往后面拽,休闲老兄刚想挣扎喊叫,又被捂住嘴,对方还在他耳边急促说了两句。 休闲老兄身子一僵,视线往来时路上瞥了眼,什么挣扎都没了,脚底下还加一把力,两人一起往后走。 龙七怎可能轻易放过? 他看后面蹿出来的那位,气机流转不类常人,当即扬声叫住:“哎,前面是湖城分会的兄弟吧,我们这大老远来了,想请教点事儿……” 后面那人脚步不停,回头苦笑:“七哥你就别逗我们了吧,你那个直播镜头我们消受不起;你们关心的事儿我们也沾不起;我们还得在这边讨生活呢!” 龙七一怔:这是终于碰上直播间老铁了? 他没有再“追击”,难得还有点儿不好意思。实在是前面太放飞,如今收敛不足,一个不小心,就把无辜路人给坑了。 这多半还是个里世界成员,肯定会关注罗南到湖城的消息,不算特别“巧”。 但随着直播影响力的扩大,龙七也好,罗南也罢,与普通人的交集,肯定越来越多。 他是不怕啦,罗老板当然也不带怕的。 问题是,那位乐意么? 走向公众舆论场,这可是一条几乎不可能回头的路。到那时,罗老板又会怎么看待他这位过分积极的“推介人”呢? 龙七忽然有点儿心虚。 第七百二十七章 在路上(下)双更求票 像罗南这样的超凡种大佬,肯定会有他的想法,咱们就是小卒子,想那么多干嘛? 龙七给自己加油鼓劲儿。 后车上,弗里斯见龙七闹的有些不像样,也想勒一勒他的缰绳,通过任务频道叫他回来:“上车吧,已经和近防军沟通过了……前面的路段有多处保护现场,咱们要绕一下,对面派车给我们带路。” “好咧。” 龙七见好就收,缩回到车里。一扭头,却见有人迷迷糊糊的,呆眼看他。 “哎,老药你醒了?” “我睡过去了?”老药刚醒过来,脑子还有点儿浑,更不好意思,“抱歉,我也不知道是怎么地……刚刚我听车外有人叫‘魏老头、魏老头’的,谁叫我?” “大概是鹰头场的邻居吧。” 龙七也不好意思再把那两位无辜路人推到火炉上烤了,一语带过,便问起老药的情况:“你感觉还好吧?有没有个头疼脑热的……唔,刚刚你确实有点儿低烧来着。” “是吗?”老药越说话,脑子越是清醒,他摇摇头,“没什么感觉,就是刚刚睡着的时候,血管一跳一跳的,有什么能量泵进来……我知道是什么缘故。” 说话间,他坐直身子,下意识屈伸包裹着蛇鳞皮套的右手。 不知老药自己感觉怎样,在龙七、刘峰明等旁观者看来,其掌指灵活之处,一如常人,绝不是当初那简朴粗糙的义肢所能比。 老药也是屈伸个没够,后来又用左手捏上去。初时还不敢使劲儿,后面力量明显越加越大,以至于枯瘦掌背上的筋腱、血管等,都要突起半指高,捏得右臂、乃至他全身都微微发颤,也令旁观者有些胆战心惊。 末了,老药一下子泄了劲儿,长长吁气,又忍不住呵呵地笑,嘴里还不停重复那句话:“我知道是什么缘故,我知道是什么缘故……” 后排,龙七与刘峰明对视一眼,很默契地闭上嘴巴。 老药的失态,维持时间并不长,当赵汐跟着前方轻型步战车,离开主路,向一侧偏转的时候,他就清醒过来: “偏航了?” “是要绕一下。”龙七把之前收集到的信息给老药讲了。 老药“哦”了声:“火并的事儿,早上倒是听说了。昨晚睡觉的时候,也感觉有震动,当时以为是附近哪块山体崩了。” 他想了想,又道:“可要老县城这边传过去,那黑工厂炸掉的响动,可是真不小。” 龙七对此颇怀一些好奇心,不过仍是考虑到休闲老兄等路人,没有深究下去,只问老药: “你看前面步战车的路线,还对不?” 老药点头:“应该没问题。就是从县城主城那片儿废墟插过去,绕到外环,再回到这条路上。” 一辆步战车和两辆越野车组成的小型车队,就这样穿过老县城的废墟。废墟里面,说是断壁残垣有些抬举了,倒有半数都陷进淤泥中,半数又被草植覆盖,穿插着一些小湖、水坑,已成畸变种和鸟兽昆虫的乐园。 步战车中途甚至还开了一炮,惊走了在废墟中虎视眈眈的某只畸变种。 如此行程,相对来说就比较安稳了。 当然,规划的路线,也基本杜绝了一行人直接看到案发现场的可能性——经过沟通,赵汐都把无人机收了回来。 怎么沟通,是弗里斯和文慧兰的事儿,罗老板都没意见,他们照做就是。 当然,他们也不觉得,这种限制对“当世精神感应第一人”的罗老板,会有任何实际作用。 一时间,前车这边,人们能看到的就是舒适悠闲。 刚刚被尾盘跳水杀伤了一番元气,直播间里的观众们,阴阳怪气的浓度明显提升: “现在可以确认罗爸爸的含金量了。” “步兵战车开道,一言不合炮决。借问车中何人,笑说我是你爹。” “所以笑说是谁?” “现在聪明人都赶去现场喊哥哥叫爸爸了,前面吱吱歪歪的是在秀智商吗?” “难道就没有人注意老药醒了?” “呵呵,老药醒了,巫术管用,某些人又视而不见了。” “所以那什么教团啊、加持啊都是真的吗?” “我对浑敦教团不感兴趣,对罗氏教团很向往,哪位大神能引我入教?” “如果加入浑敦教团可以和文女士朝夕相处,我觉得我还是可以的。” “七哥你调到后面车上去吧,我要看温青姐姐和罗南哥哥组cp!” 别的不说,龙七觉得“调到后车上”这种建议,需要上达天听。 不过调过去的不是他,应该是山君。 再怎么宽大的越野车,后排坐三个人都有点儿挤。也就是山君坐副驾驶,让大家多少减轻一些压力。可如今老药醒了,不觉得向导坐那个位置更合适么? 但让山君挤这种三人座明显不合适,不如干脆挪到后车上去,把弗里斯替换过来,大家一起吹吹牛、聊聊天,岂不快哉? 后车上的大人物,也可以在那边商量一些见不得光的事情,岂不方便? 当然,龙七无论如何也不会问“山君您总坐不上一号车会不会不好意思”这种头铁的问题。 能问出这种问题的,只有驾驶舱内的“一把手”,赵汐赵工。 咳,夸张了。 事实上,赵汐的问题是:“老药你怎么想到把胳膊塞进阴刀水蚺嘴里去的,太牛b了!” 大概是因为弗里斯在后面车上,赵汐觉得有义务让老药感受兄弟般的温暖,就刻意找话题聊。 老药现在已经比较放松了,但面对这种问题,还是有点儿懵。 龙七没好气地把赵汐脑袋推回去:“看路,前面拐了。” “知道,出外环上主路……靠,这路可颠!” 步兵战车的引路职能结束了,停在路旁,打灯请他们通过,非常客气。结果头车经过的时候,溅起的泥水直接就喷了战车半边。 赵汐真不是故意的,他没想到,到了主路上,路况反而比之前更糟糕。果然老药说得没错,从鹰头场到老县城那条路,已经算是一片坦途了。 老药在后面笑了起来:“所以步兵战车就送到这儿为止。再往前是土岭区域,一个弄不好,他们可能先陷进去。” “土岭,哦哦,你在路线图上标注了,山体连续塌方,需要借助重载平台通过的那种。” “是的,前面一段路应该是整体垮掉了,直线距离大约两到三公里。但算上找路、绕行,会非常麻烦。下雨天尤其如此,有些地方土质疏松,形成了空洞,一个不小心,连人带设备都会掉进去,挖都挖不出来。” “这么狠?” “没办法。以前这里曾经挖了个过山隧道,下面就是空的。” “有隧道不用……算了,当我没说。” 大家都是明白人:荒野地区,当年再牛的基建工程,也基本上都废掉了。 老药就在车辆的颠簸前行中苦笑:“有没有这个隧道,真的完全不一样。隧道建起来大概是二十年代?我父亲小时候修通的,不长,也就两公里,一下子穿过那个土岭,开车不用曲里拐弯,方便太多了。 “据说我不记事的时候,家里人带我去主峰区,那时还是景区,就走这个隧道,不到七十公里,一个半小时到了。” 赵汐就呵呵:“咱们从鹰头场开到这儿,也快一个半小时了,说实话还真不如两条腿快呢。” 老药点头:“战后这里就没有什么维护了,又撑了有十来年吧,隧道垮掉,塌方加上泥石流,还有上边河道有几次泄过来,就成了现在这个鬼样子。基本上,车辆都需要重载平台协助通行,还要找准支撑点位,避免连着重载平台一起陷里面……这也是路段上耗时最多的区域之一。” 赵汐就超烦:“你说这条路走的人不少,怎么就不好好修修呢?哪怕打通个单行道也是好的。” “这里已经接近百峰君的‘活化区’,谁也不知道什么时候会蔓延到这里,谁会掏这个钱呢?” 老药长长吸了口气:“而且垮掉的不是这一条路,是整个环境。每年汛期都有多处塌方,一次不修,后面毁坏就更严重,如此恶性循环。 “别说路了,之前经过的那座老县城,早年一直是我们在山区的大本营,当年打仗的时候,人数不但没少,反而多了。然后增增减减,87、88年的时候才全部撤出来,如今也才十年不到的时间,都成什么样了? “这还是有人在里面开黑厂,多少要维护一番……否则只有更不堪!” 还能说什么呢? 同样是对荒野的感受,游民和城里人终究是不同的。 赵汐也只能是陪着老药叹气罢了。 倒是老药说着说着又笑:“每次从老县城过,我心里都有口气顺不过来,这回倒是好了很多。” 龙七盯着老药,将他说的话从头拍到尾,此刻也适时问了句:“为什么?” “也许,我还能再拼一拼……就是有这种感觉吧。” 老药忽地话锋一转,跳到了赵汐最早问他的那件事上:“赵工你问我,为什么会想到把整条手臂送进去。罗先生说他给了什么心理暗示,其实我不觉得,只觉得在他身边,有点儿像在教派冥想时的状态,纯粹的思维流动,脑子也特别清晰,我就觉得应该整个地送进去……” 赵汐听得哈哈笑:“老药你是有点儿入教的感觉了,但要谨记,你入的是浑敦教团,不是罗氏教团……靠,前面不能走了。”【双倍月票最后一点儿时间,双更顺势求一波吧。另外就是明天陪老婆住院,能不能更不太确定,请见谅。 感谢诸位。】 第七百二十八章 深绑定(上) 重新放出的无人机,将前方路况传回。因为山体频繁塌方形成的巨大斜坡,还有坡下似乎以极缓慢速度流动的泥淖区域,真的能让绝大部陆地载具望而却步。 “我现在知道为啥要重载平台了。”赵汐哀声叹气,“问题是咱们没有重载平台,只有深蓝平台……不能现在就徒步吗?” 老药想了想,建议道:“近防军进入山区执行任务,肯定会有这种装备,如果文女士同意,可以找近防军协调,借用一部。” 龙七就撞他肩膀:“别让赵工给忽悠了,他是不想淌泥地、当苦力。其实咱们这种轻量化越野车,满打满算没有三吨重,他一个人就能搬过去。” “滚!超频一次我起码要做一回二级保养,说不定还要更换能源匣,元石那么贵你赔给我?后面按照路线方案,起码还有三四段这样的区域……跑着跑着垮掉了,你来修?” “当我没说。”龙七果断认怂,又在有限空间里活动腰颈:“得,该苦力出场了。” 赵汐迅速识破了他的伎俩:“你屁的苦力,都是我和老刘前抬后扛,弗老大还会帮把手,你和那个‘高薪哥’就在旁边意思意思……” “我没带装备呀。”龙七说得理直气壮。 “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有‘救命毫毛’,杂货轮上得来的那个。” 赵汐嗤之以鼻,他可是全程复习过龙七和瑞雯直播的,龙七别想在这种关键细节上坑他:“那个可也是boss手制的,圈子里都认证了是‘无芯流’第一部实验机,发丝植入牵引动力脊再转骨质装甲,简直帅爆好嘛!你不多拿出来用用,也不怕遭天谴?” 自从夏城外海杂货轮的演示课程过后,龙七就等于是获得了一项新的特殊能力,即通过罗南妙手改造过的那一根头发,转化出一整套骨质外骨骼装甲。防御力上可能比不过那些钢铁怪兽,不过轻便随意,而且在运使格式之火上,格外顺畅。 但在外人看来最酷炫的,还是仿佛可以纳须弥于芥子的神奇转化过程。 最初这套外骨骼,是真的用那些海生畸变种的骨头扭合凝结而成的,不知道罗南这位时空操纵大师用了什么手段,将分量不轻的装甲收束于微毫,到用的时候,受格式之火催动刺激才会复现出来。 对这套装备,赵汐早羡慕得口水横流,龙七想在这上面打马虎眼,想都别想! “说得就和我不超频似的。”龙七两手一摊,“很不幸,昨天执行作业任务的时候,被迫进了一种叫什么‘超频拟合状态’,硬了几分钟,然后不应期到现在还没结束,那套装备也需补充营养的好吗?” “……” 赵汐竖起大拇指,对龙七在全世界网友面前口无遮拦的作风和勇气,表示衷心的佩服。 当下,大伙纷纷下车。 山君有些不情不愿的,但最终还是冷着脸走下来,扫了一眼四周环境,哼了声,又扭头看后方跟上的主车。 赵汐则到后备箱拿装备,瞥见旁边闲得无所事事的龙七,气得牙痒之余,也突然来了灵感:“等下,这么说,你才是接受罗老板加持的第一人?尽了礼数没有?” “不是我。”龙七矢口否认,“要按照你的逻辑,第一人大概率是杂货轮的那个船主,叫什么来着?” 没有谁愿意去记那个倒霉蛋的名字。 龙七按照这个思路继续往前推:“还有,蒂城沙滩上的那批燃烧者要比我们更早些……那可是机芯产业的首个崩坏现场,又是‘超构形’理论的直播课堂,意义不比我这个更重大?” 赵汐的思路给带偏了:“这么说的话,当初他在夏城授课讲解囚笼理论和血意环,那批人才算。” “哟呵,那巧了,里面正有在下。”龙七顺口一提,猛地又觉得不对,忙补充道,“再往前可能还是有的,我看他那个、那个啥脾气……” “好为人师。” 山君冷不丁地接了句,龙七和赵汐就一起哑巴了。 他们变成哑巴,直播间则是一堆呆瓜。 面对这种非常谜语又相对硬核的内容,狂粉黑粉都只能暂时退散,一时间满屏都是路人的哀叹: “所以我确实是让世界线给抛弃了吗?” “完全没听懂的人扣个1。” “111111111。” “我1得有气无力。” “杂货轮我有印象,可那回,我记得美腿从天而降之后就断了吧。” “美腿镜头,印象深刻!” “所以蒂城海滩,夏城授课都是啥玩意儿?他们怎么能那么理所当然地讲话!” “大权限时代,我赞美你全家!” “话说,我们现在知道了这些消息,会被杀全家吗?” “……真是个好问题。” 此时在土岭现场,后车也停下,弗里斯先下来,扬声招呼:“咱们先把穿行路线定一下。” 赵汐示意老药:“你的活儿来了。” 不用赵汐提醒,老药早有这份自觉,下车之初,他就抓紧时间扫视四周环境,准备先形成底稿,再行汇报。 只是不观察还好,乍一凝神,就有些奇妙感应滋生在心头,一时有点儿恍惚。 其他人不知他情况,弗里斯过来后,先拍他胳膊暗示一下,随即便道:“boss已经确定了线路,咱们从坡上段过。注意让开中下部空间,不要造成新的塌方,方便近防军过来作业。” “哎?” 赵汐第一时间看向老药,然后就超后悔,为啥刚刚要多那句嘴。 龙七则反应更快:“近防军上来做什么?” 弗里斯暗赞龙七问得及时,他见老药有点儿恍惚,担心伤到他自尊,正想解释几句。当下便道:“因为boss一些新发现,这里也给定成了受保护现场……” “什么发现?”龙七和赵汐都很懂捧哏的艺术。 哪料到,老药冷不丁插了一句:“下面埋着人?” “啊哈?” 这回龙七和赵汐的惊叹,纯发自天然。 山君回眸看了眼。 弗里斯也很惊讶:“你知道?猜的?” 老药还没有完全从恍惚状态中脱离出来,下意识跺跺脚,溅起一些泥浆,但大部分还是粘合在一起,起伏晃动。 他又仔细组织一下语言,方道:“半感应半猜吧,百峰君的加持脉动传过来的时候,地层之下有些干扰,不够协调。当时不太确定是什么,你一说,我就猜可能是个人……而且对百峰君作用在这片区域的力量有些排斥,但总体上又能同步进来,大概就是这样了。” 老药已经很努力在表达了,可赵汐仍不太明白。也没办法,超凡力量层面上的事儿,非当事人往往就是理解不了。 其他人可能就此放下了,但赵汐这边,技术人员的执拗劲儿上来,真是不弄清楚不舒服司机,本能要找专家。 他找刘峰明,揪着他低声问:“你是研究浑敦教团的专家,老药的意思是……” “不知道。”刘峰明回答得简洁明快,“目前对于百峰君、‘面具’加持的研究,还在初级阶段,外在表征已经很难把握了,何况内在。” 他们聊天的时间很短,弗里斯已经按下惊讶,点头定论:“boss说下面有活人也有死人,多说一句,免得把活人憋死,剩下的与己无关。让开作业面,走咱们的就是。” 罗南都这么说了,大家也不会有什么异议。 当下苦力的还是苦力,摸鱼的还在摸鱼,也就多了一位老药。 但他在这种情形下,也帮不上什么大忙,只能是尽心在前面勘探踩点,尽量在陡峭的坡地上,找出可承重之地,看着赵汐、刘峰明两人充当人形车轮,让越野车一边靠着他们肩膀,一边抵着坡面,形成“移动平台”,只一侧车轮转动,就这么带着车硬生生“开”过去。 不管当事人觉得如何悲催,这种对于力量、平衡、应变能力都有极高要求的“人带车”手段,全球起码99%的人做不到。 直播间里倒是掀起了一个小高潮: “这个是真牛x,硬功夫!” “好活,当赏!” “两个人就抵一个重载平台了,速度还更快,深蓝平台这么横的吗?” “拜托,一部深蓝行者的造价,起码二十部重载平台起步好嘛!” “所以传言机芯产业要崩掉,我实在不懂。” “两公里啊两公里!又是两趟下来,明天大盘不得翻上去两个点?” “老天保佑,前面再来几个这样高难度的路段吧!” “你们不觉得,那什么‘机芯产业毁灭者’罗爸爸,还能让深蓝行者干这种活儿……市场会更悲观吗?” “来人啊,把前面的拉出去毙了!” 等龙七看到这些飘飞的弹幕时,两辆成功跨越土岭地带的越野车,已经在颠簸起伏的路面上,行驶了好一阵子了。 直播间里有越来越多的观众,声称自家工作和收入受到了直播信息的负面冲击。 不排除里面一些刻意模仿、夸张的乐子人,但只要有这种现象,就证明龙七的直播,以及直播中呈现的内容,已经对普通人生活造成了影响,确确实实开始嵌入世俗社会。 也许以后,还会和更多人产生直接联系。 至今,总会的电话都没打进来,而事态的发展,就好像是挣脱了套索的野马,愤怒、恐惧又狂躁,在旷野上飞奔,一时竟无人能制。 真的不一样了。 龙七看向窗外。天色渐渐暗下来,而且又下起小雨,雪白车灯划开雨幕,在昏暗山林中,惊起不知多少鸟兽,中间也有觊觎他们的畸变种,但每每到近前,又夹着尾巴跑掉。 龙七高度怀疑,它们是嗅到了山君身上的暴戾气味儿。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这片荒野山区的畸变种如此懂事,大家也乐得清闲。 车窗上映出龙七模糊的影子,他不知道,在人们眼中,他会是怎样一个形象,也不关心。但他大致能够想象,后面主车上的那位,能够在人们心中,留下怎样的印象。 事实上,就是一个由己推人的过程。 他坐在这里,隐约就感觉到:渐渐沉降的夜幕之中,有清亮的光,垂注下来,使他暴露在舞台之上,周围是无穷尽的黑暗,无穷尽的网。 他其实也在这张大网中,如一只小虫,限定在一定区域内,努力攀爬,周围还有茫茫多的同类。 只是当下,因为种种缘故,唯有他一时让光线照亮。 而在周边无穷尽的黑暗里,正有巨大无伦的身影,慢慢走过。 龙七看不清楚对方的轮廓,其绝大部分隐没在黑暗深处,不知是人、是神、是魔,只有让大网持续颤动的压迫力、诡异扭曲的吸引力传导过来。 龙七全副精力都投注上去,对方却根本无视他的存在,只在黑暗中慢慢巡游。 缈小与巨大,最直观的对比,压在龙七心头,让他一时忘记了呼吸…… “我靠!” 龙七猛地弹起,结果脑袋撞上车顶,一时懵圈儿,赵汐的声音入耳: “你睡着了……还做恶梦?” 第七百二十八章 深绑定(中) “是吗?” 是梦吗? 龙七不自觉打了个寒战,脑子又清醒了些。正好昏暗车厢中,有光线刺入。他联想到梦里的聚光,下意识循着轨迹扭头,看到的是后车雪亮的车灯。 夜灯下,雨丝如线亦如网,随着山野的气流偏移摆动,好像随时要粘上来。 龙七竟然不敢细看,又回身坐正,按着额头,这里已是汗浸浸发潮发冷,他胡乱搓了两把,开口询问: “到哪儿了。” “应该快到下一个补给点了。” 赵汐懒洋洋回应。不知什么时候,这位已经挪到了后排,换了刘峰明在开车,他则专心操控无人机,努力辨识黑夜中的山林路况。 而且,后排座位上,也换了老药在最左侧,赵汐在中间,挨龙七坐着。 如此情景,更让龙七有记忆错乱之感。 他又恍惚了下:“这么快?” “运气好,前面应该是有一只车队经过,有两个路段都有重载平台作用痕迹,意外把路给压实了些,莽一波就过来了。然而这样你都没醒。” 赵汐提升无人机高度,确保不会突然炸机,这才回过头来,认真调侃龙七: “话说你什么时候转型成了助眠主播?直播间里黑不隆咚,上百万人听你打呼噜……喵的,人家是助眠,听你的可是要做噩梦,而且你还率先垂范,佩服佩服。” 此时的龙七,没有和赵汐逗贫的兴致,勉强笑了笑,检视直播间,却见已经关了。 “关了?” “无画面播放超过一小时,系统自动就给你停了嘛……虽然不少人替你抱屈,说那一小时是你有史以来最真诚的直播表现。” “滚。”龙七没好气骂了一声。 可能这种回复缺少惯常的犀利,老药注意到他的异常:“龙先生,是不是有哪里不舒服?” 老药询问的时候,副驾驶位置的山君,视线正通过车内后视镜,投射过来。 这样的视线,按理说龙七已经见过很多回,偏偏这次,总觉得里面意蕴莫名,或有一份审视在其中。 龙七下意识避开这道视线,也主动转移话题:“让你们吵醒了,刚刚在聊什么?” 其实龙七什么都没听到,但有愈发放飞自我的赵汐居中,他才不信车上能沉默到现在。 这与他坑前面两个路人是同样伎俩。 法子不怕重复,只要有效就行。 赵汐果然上当:“在聊罗老板的加持和百峰君的加持有什么不一样。” “啊哈?” 聊这种问题,真不怕晚上噩梦来找你? 龙七当下的复杂心思,谁也不懂。 赵汐仍然很兴奋地复述要点:“老药一直在描述百峰君加持的感觉,我听了半天,就听明白一个词:同频共振。 “要接受百峰君的加持,就要和它泵入的力量,保持协调一致,形骸精神都要有所改变……用久了还挺单调的哈。” 龙七闻言,却是想起梦里的罗网中,那种持续作用的压迫力以及扭曲作用的吸引力。抗拒是不可能抗拒的,只有与之协调匹配,才能好过一些。 他脸色一时间就很难看。 由于是刘峰明最感兴趣的领域,这位也主动接话:“但百峰君每座‘山峰’加持的力量都有不同,单论一支,实不能窥其全豹。” 赵汐总结:“所以信众单调,不等于百峰君单调。一百座山峰,每个都不重样,别人还担心它太累呢。” 龙七眉头跳了跳:“所以,对比下来,罗老板呢?” “刚才不正讨论的么?我问老药,boss怎么着也居中当了回二道贩子……咳,这可是他的原话。我的意思,他就没有什么加持落在老药身上?” 老药再一次露出苦笑:“这个我要仔细想想。” “你想了半天了,那就是有呗。” “我也不知道是否如我所想。” “说出来大家讨论一下嘛,现在直播也停了,也不怕教坏小孩子……” 老药禁不住赵汐纠缠,而且他手臂重塑之后,也确实有份疑惑存在心头,终于还是说出口,但却是从百峰君那边切入: “其实,百峰君的加持,是很‘杂’的。” 赵汐没听懂:“你刚刚还说它单调。” 龙七没好气刺他一句:“是你说它单调。” 老药只能充当和事佬,他拍了拍自家右臂:“是我没说清楚,我的意思是,百峰君通过它加持的力量,性质是比较固定的,可是力量传输过来的时候,其实有很多‘杂质’,需要隔离拣选,避免造成不必要的干扰。” “是这样吗?” 赵汐问“浑敦教团专家”刘峰明少校。 后者犹豫了一下,回应道:“有所耳闻。” 龙七的兴致也起来了,他暂时把噩梦中的元素抛在脑后,追问老药:“能再说得具体些吗?比如,打两个比方?” 龙七的要求可是不低,还好老药的沟通表达能力也在水准之上,认真思考一番,尝试着表述: “这样……用吃的来比方,承接百峰君的加持,就像喝没有完全化开的奶粉,肯定就是奶味儿,但口感比较‘复杂’,除了没化开的疙瘩,里面可能还掺了点儿别的东西。” 这个比方是有水平的,车里的人都听得很认真。 老药接着又打了个比方:“还有,也可以用听觉来形容,或者是直觉?就是当你站在分岔口的时候,有很多声音告诉你,前面要怎么走,意见很不统一;当然往往会有更强劲的声音压倒一切,告诉你‘必须这么走’……大概就是这样了。” 赵汐听得眉头大皱:“那岂不是很糟糕?” “我不太确定。” “哈?” “因为我承接的百峰君加持,大约已经是‘过滤’后的结果。” “过滤?” “就是能够感受到,但基本不受困扰,好像有一层滤网在作用。” “为什么要扯上罗老板?也许一开始就是这样呢?” “也许吧,可我就是觉得,这种过滤和隔绝,与百峰君的力量加持方式,不是一回事儿。思来想去,就想到了罗老板头上。” 老药说到这儿,又顿了下:“我前面也说过,跟在罗老板身边的时候,脑子格外清晰,直觉也会更强,就像在觉知会里冥想……这个就很不百峰君。” “好像确实是哦。”赵汐感觉自己被说服了,但在此之前还要征求‘专家意见’,“刘长官?” 刘峰明没吭声。 赵汐又看向龙七,龙七却有些出神,不知在想什么,根本没感觉到他的视线。 如此,赵汐得不到答案,在车里找了一圈儿,唯一似乎还有点儿希望的,就只剩下山君了。 “山君,你觉得呢?” 老药也就罢了,还懵懂着,龙七却是给惊醒了,却又无语。 驾驶室的刘峰明大约亦如是。 山君通过后视镜,看了赵汐一眼,又扭过头去注视前路,不咸不淡说了句:“要撞山了。” 智能辅助下的无人机,哪有这么容易出差错。但赵汐总算反应过来他干了些什么,头一缩,老老实实抱住无人机操控台,呼吸都闭住,想用装痴卖傻来过关。。 哪知,山君的后续回应接踵而至:“这边有一个可以比较的对象:天照教团。” “……啊?” “此时的百峰君,有点儿像天照神树大神藏,大量堆积有用没用的精怪信仰。但与天照那边不一样的地方,在于它没有主导性的灵智,当然也可能处在不能理解的领域;没有主导性的方法,也许只是没看到……不管怎样,在你们能够接触的现实领域,没有主导性是确凿无疑的。” “我们?” 那你呢?龙七很想把这个问题抛出去,想了想终究卡在唇舌边缘。 山君既然说话,就是滔滔不绝:“既然没有主导性,选择就有随意性。大部分是盲选,选了哪个是哪个,反正后面也会在‘同频共振’中慢慢强化、改变;稍微聪明点儿的,会尝试选择一个相对契合的;更聪明的就是单独创立一种模式,自己找方法和百峰君‘沟通’。 “但不管是哪一种,百峰君百来个山头、无主导的模式,都是客观存在的。你只要在它这个体系……嘿,还算不上体系,只要在它影响范围内,就免不了要感受到它内部其他的杂音。” 山君微侧过脸,看了眼老药:“正常情况下,浑敦教团的大部分人,都要受到‘杂音’的影响,这基本上断绝了他们搞精细操作的可能性,体现在外面,就是粗糙直接的加持。 “你不同,罗……罗教授帮你解决了这个麻烦。” 老药不自觉身子往前探:“您是说……” “你一直在说觉知会的冥想,其实就是自觉不自觉应用了这种‘工具’。他给你的‘工具’不只是一条还未完工的手臂,而是包括了更高级的应用技巧。” 山君这时倒有些言无不尽的味道:“觉知会的冥想方法,多半就是出自灵魂教团……” 哎? 龙七和赵汐对视一眼。 未及多想,又听山君道:“灵魂教团也算是挺有意思的组织,冥想法门很有特色,你自己体会吧,不懂的就去问。” “问谁?”老药下意识咨询。 “当然是罗教授,他好为人师嘛。” 第七百二十八章 深绑定(下) 既然山君开腔了,就说明他现在还是有交流欲望的。正好,龙七现在也很想与人交流一番,他眨眨眼睛,顺着灵魂教团的话题说下去: “灵魂教团……那可是老药心口上的痛,如今炙手可热、人人喊打的恐怖组织,而且挺神秘的,山君你和他们很熟?” “不熟。” “那为什么你知道他们的冥想法门?” 龙七的问题合情合理,山君的反问理所当然: “你是想把我划到恐怖组织里面吗?” 龙七立刻就缩头:“我哪敢!其实我是想说,上回灵魂教团冒头,可是针对罗老板来着;上上回,还是上上上回好像也是?他们好像对罗老板很有意见……如果翻出它们的根底,别的不说,罗老板大概会比较舒坦点儿。” 山君还没有反应,老药已经很惊讶地看过来。 他还是头回知道这件事。 而且,灵魂教团上次遭到全球通缉,不正是他的妻弟曹凯闯下滔天大祸那回? 照这个逻辑简单推理,得到的结果就是:以曹凯为代表的????????????????灵魂教团一伙儿人,针对罗南发难,结果遭到全世界通缉…… 没毛病。 老药有点儿懵,山君和龙七的对话却还在继续: “你不是说他们是背锅的?” “背锅马仔也要有自己的人生啊。” “那还真不巧,我对他们的人生不熟。” 啧,要是罗老板这么问起来…… 这话也只能在龙七心里面转几圈,无论如何都不能说出口。 所以,他笑眯眯地转移话题:“咱们跑题了哈,不是要比较罗老板和百峰君的加持之异同么?” “咱们在这里比较的意义不大。”刘峰明又一次插话,语气听上去比平日里还要更笃定些,“罗先生说的已经很清楚了。” 赵汐一怔:“他说过?” “说过的。虽然不是明指加持,但意思大致如此。他曾自称,他的手段即所谓的‘工具型’,就像是图纸上的战舰,给出了相应的架构设计,需要大家共同建设、操作,最后一起把战舰启动升空,大概意思就是如此。” 赵汐若有所悟:“是指血意环堡垒,还有昨天的构知之眼……” “是的,所以若老药真的得到了罗先生的帮助,能够过滤百峰君力量中的‘杂质’,不能简单理解为加持,而应该是受到引导,更懂得去利用觉知会、也可能是灵魂教团的冥想工具。” 众所周知,罗南就是世界最强的精神感应大师,在精神层面给予这样的引导,是完全可能的,也是符合逻辑的。 车里其他人,一时间竟然颇为认可。 老药例外,主要是刚知道的信息让他颇为不安,扭头问身边的赵汐:“灵魂教团针对罗老板,是什么情况?” 赵汐大咧咧摆手:“没事儿,也不关你的事儿,你看boss现在活蹦……咳,我是说boss大人有大量,一码归一码。” 他也紧急改换话题,追问刘峰明:“这个比喻听上去倒是挺恰当的,不过罗老板什么时候说过?” 回答他的却是龙七:“大概是去年年底,和公正教团模式比较的时候吧,那话流传出来的时候,在里世界还有一阵小风波。 “当时公正教团的模式,被罗老板称为‘植物型’,认为那是一株有庞大根系的生长在渊区的大树……其实我觉得这个用来形容天照教团会更贴切些。” 说着,龙七哈哈笑起来:“如果这样比喻,那么百峰君应该算是‘盲盒型’?目前来看就是给出了无数个盲盒,让人们在里面挑拣;好像还开辟了自定义模式,这就很慷慨了……给人选择的权力,那确实是慷慨。要么说,boss就是boss,评价就是这么精到。” 赵汐觉得,龙七这次笑得格外大声,好像强调什么似的。 不过,他真正关注的是另一个点:“啥时候罗老板的话都编撰成语录了?时间地点人物事件全都有哈?” “有太多需要研究他的人呗。”龙七撇嘴,“说不定,他研究的人要更多。” 赵汐还想深入讨论,可这时候,他注意到无人机传回的特殊画面:“哦哦,咱们的麻烦来了。前面又一段路崩掉了,好像还特别长。” 老药心思沉重,却还记得自家职责,强自收敛心神,认真打量画面:“山体滑坡,连续冲断了上下三层的绕山路……看样子是新出现的,再想沾前面车队的光,恐怕不容易。” “这是半边山都塌掉了。”赵汐操控无人机,持续传回图像,啧啧称奇,“咱们不巧是上山,要是下去,直接在坡面上冲一个大斜线,更加方便快捷。” “记得学会怎么在泥浆里游泳,感觉这座山都泡发了。”龙七转而提出更有意义的问题,“能绕吗?不能绕咱们怕是只有弃车徒步了。” 前提是两位超凡种大佬不出手。 “可以绕的。”老药的价值就体现在这里,“后退两公里左右,可以从东面绕行,从以前村庄废墟穿过去,要多走十二公里左右。但还有个问题……” 老药顿了顿,方道:“前面这段山路是这片区域唯一的主路。哪怕我们绕行,最后还是要回到这边,只是避开了这一处垮塌地段,如果前面还有这般滑坡严重的区域,就比较麻烦了。” “那就先看看呗。” 临时无人机操纵员赵汐上尉也找到了体现自身价值的机会:“要知道,有一双空中的眼睛可是超棒的。” 他说的其实一点儿不夸张。 有这部无人机在,可以与湖城云图的信息相互印证,直观看到周边区域各种地质灾害乃至相关征兆,当然也包括畸变种威胁,以及可疑人员。 说话间,赵汐就操纵无人机往前飞,继续空中侦察。 刘峰明则缓缓减速,并通过车载无线电通话器,与后车联络,汇报情况。 没多久,两辆车就都停在垮塌路段边缘。 如此大面积的山体滑坡现场,后车罗南等人貌似也很好奇,冒着小雨,下车查看……又或者单纯是为了透透气? 那边如此,前车这里都纷纷下车,山君也不例外。 小雨淅沥沥下着,文慧兰亲自撑伞,给罗南挡雨,后者也理所当然地接受了。他们似乎还在交流什么,但在伞花阻挡下,别人也看不清楚。 要是直播仍在继续,只这个镜头,必然会把流量引爆一波。 龙七心中一动,却又失了兴致。如真似幻的噩梦场景,仍然在困扰着他。 按理说,作为向导,老药应该上前,进一步汇报一下线路选择的事儿,可是刚听到的消息,让他心中一时间惶惑不安,下车之后,脚步迟疑,视线就先往弗里斯那边去。 或许是看到老药的神情,弗里斯撇下罗南等人,当先往这边来。只是嘴上的话,与路线选择并不相干: “之前在土岭,埋进去的人找到了。” “呃?”老药一时没能连上线。 弗里斯补充相关细节:“除了那些真被活埋的,还有人藏在一小段没有彻底坍塌的隧道区域内。湖城近防军认为,那是某些人有意经营的安全屋,一旦遇到强敌,可以借此掩护逃命。 “他们拍了一些照片和视频资料,正在对比档案。老药你在附近人头熟,看看有没有认识的。” 龙七听得奇怪:“这事儿还粘上来了?” “正好涉及百峰君嘛,值得研究。” “哦?”龙七追问一句,“安全屋里有活人?” “罗老板不是早有定论?有活的有死的,不过活的那个,大概是因为过量使用面具昏迷了。” “咦?”这下连山君也为之侧目。 弗里斯投影出一张照片,别的不提了,其中有非常醒目的元素,与他之前的言语相对应: 一个人蜷缩在地上,生死不知。此人头面覆盖着一块木制面具,手里还拿着另一块。仔细看,手中那块已经有明显的开裂痕迹,头面的倒还完整。 龙七与老药对视一眼,最后还是由前者发问:“这是怎么回事?” “实际情况还不清楚。但目前的推断是,这人同时或交替使用浑敦教团的祭器面具,其中有一个应该是他自己的,另一个则是别人的。” 龙七“哦”了声:“掺酒喝,劲大了!” 弗里斯就笑:“大概吧,如此一来,两个面目加持性质颇有不同。他应该是为了逃命,在极限状态下强行切换加持频率和性质,借百峰君的力量以迷惑敌人……他大概成功了,但也导致自己重伤。” 说到这儿,弗里斯就对老药竖起大拇指:“行啊,老药,牛刀小试,这就是你之前描述的情况——既与百峰君力量相排斥,又能同步进来。罗老板都说你,在感知领域是有天赋的。” 老药讷讷不能言。 刘峰明则就事论事,简单归纳:“能这边切换,基础实力必然可观。再加上百峰君加持,还如此狼狈,对方实力当远在他之上。” 龙七又问:“是要老药辨认这人是谁?” “这倒不是,是其他一些人。这人身份已经确定了。是浑敦教团蓝区中层,知名‘社会强力人士’毛雁。” “雁过拔毛?”老药心态明显有好转,表达更主动,“是他吗?在湖城确实是很有名头的一个人,专营畸变物产,专宰外地客商……老县城那里,有他的黑工厂。” “对,炸掉的工厂就是他的。”弗里斯确认有关情况,“辨认这人没难度,主要是其他人……” 这时,专心操控无人机,验证自身价值的赵汐,蓦地一声怪叫:“哦吼,我好像发现,跑在咱们前面的‘好心人’了。”【这两天更新会比较乱,大家见谅。】 第七百二十九章 卖队友(上) 无人机以红外模式,传回了山道上略有些模糊的人影,以及机器轮廓。 “直线距离3公里,现实路径7公里,前进速度为0。暴露人员15个,中大型设备发动机热源4个,其中有野外载重多足机械平台1部,越野车3部;另外,疑似武器载具2部……估计为旧式外骨骼。啧啧,配置比我们齐全多了!” 龙七凑过去瞅了两眼:“什么旧式外骨骼,那是军警标配‘武五’款,生产线都还在迭代的。” 赵汐“切”了一声:“我闭眼都能做出‘武五’十样改款。不过现在,要玩这些也只能在‘荒野十日’里面。” 龙七心气正不顺,顺口抬了句:“教你个乖,别在某人面前提‘荒野十日’,特别是改版以后,意见老大了。” “多谢提醒。不过请记得,我也看过直播的好吧……罗老板烦的是‘畸变进化’这条路线,经典人类英雄装备可没惹他。” “那他从来不用深蓝行者你知道咩?” 眼见话题快要歪到天外去,弗里斯及时过来纠偏:“看出是什么路数了吗?” 赵汐随便分析两句:“有点儿像探险队,但武器少了些;也像运输队,越野车又太多了,重载平台上也有点儿空。不过现实嘛,总不能都照合理配置。 “正常情况下,大晚上的有无人机在头顶上转,我大概率是不会这么兴奋的……” 传回来的红外图像显示,对方应该也发现了无人机,而且正朝镜头频频招手,感觉颇为兴奋的样子。 “万一无人机下面挂载个发射器啥的,这不一窝端了嘛?”赵汐百思不得其解,干脆问老药,“湖城人民都这么心大,呃,热情?” 老药辨认土岭埋人事件的遗体,并无进展,也趁机过来换换脑子。 他观察一番后,开口说的却是另一件事:“这条路怕是真不能过了。这队人前面的山道也垮了,程度还不轻,否则不至于有重载平台,还要在这种危险区域停滞不前。不到五公里就有两处山崩,这种密度,便是绕路,也不保证更前面的情况。” “这就要弃车了?” 别看赵汐一直嚷嚷“当苦力”,其实有超凡种坐镇,荒野山路上开车、坐车还是挺舒坦的,他一时间还有点儿舍不得。 老药说了个保守的办法:“要不等等湖城云图的最新发布?我估计事发突然,云图上还没有更新这片区域的信息……就在这一行人过去咱们前面这处山崩地段后不久。” 弗里斯大概估计一下:“最多半个小时?” “差不多……他们挺倒霉的。” 这个车队,正是落到了老药所说的那种前后都有塌方路段的尴尬境地中。而且,他们所在的位置,也没有旁出的其他路径,正是进退不能。 “不只是倒霉,是倒霉催的。” 经过又一番观察,赵汐补充了一点专业意见:“很可能他们的设备坏了……而且是重载平台。边上那个热源大件,表面温度持续下降,看轮廓,像是平台上的热泵,这种时候拆下来,总不会想着临时保养吧?” 老药最初给罗南的路线建议中,就提到了重载平台,亦即多足结构载重系统。它可算是在环境恶劣荒野山区的“出行神器”,正常情况下,可以运输补给、弹药,一旦遇到泥石流、滑坡等高危区域,则能够依靠其强大的通行和载重能力,将其他载具挪过去。 除了能源消耗大,速度慢一些,基本没毛病。 可如今,在这个上下不靠的地方,重载平台趴窝了,任是谁都要头痛万分。 刘峰明摇头:“他们可以呼叫救援了。” 龙七忽有所悟:“也许他们已经呼救了……然后才会这么热情。” 几乎是与龙七判断同步,无人机传回的画面中,那些人形热点轮廓,其肢体动作明显就紧张起来。他们纷纷就地找掩体,两部待机的外骨骼装甲也在迅速提升功率。 很快,无人机就传回了遭雷达锁定的警讯。 “看来是认错人了。” 这才是荒野区域,遭遇意外情况后的正常反应。 弗里斯缺乏意外惊吓到他人的歉意,只是摸着下巴琢磨:“从求救到反馈也需要一个过程。如果老药分析没错,他们从这儿过去也没多久,设备损坏时间也不长……哦,这儿离补给点不远了对吧?” 老药会意:“补给点是在长尾河边上,有个十来公里,确实不远了。那边也确实是有无人机侦察和救援服务,大概是因为这样,才误会了。” “长尾河?听着耳熟。” 老药就看着他笑:“你应该来过,这条河可长,沿着河走,差不多可以一直到淮城……是大金三角中线最近最险的路之一,也是这些年最火热的走私路线之一。” 弗里斯一砸掌心:“果然是这儿,特么的大变样啊!” 他一下子给激起了当年的回忆,扭头四顾,试图找到当年的记忆点,但最终还是放弃,问起更现实的问题: “有没有办法可以带着车到补给点?我的意思是,咱们也可以呼叫个救援什么的,这不凑一块儿了么?” 事实上,谁都知道,现在弃车徒步,是效率最高的方式。但现实世界就是这样,明知道有这个方法,甚至已经列在方案里面,可只要boss不开口,大家本能就要按照既定模式延续下去。 不管是持续低效还是徒劳无功。 嗯,这是态度问题。 当然,像龙七这样的人也听出来了,弗里斯说话的声音就很大声——足够十几米外与美人伞下低语的大boss注意到。 罗南还没有给出回应,赵汐就通报了新的情况:“那些‘好心人’要和我们通话,应该是看到无人机的军方涂装了……要不要对接一下频道?” 弗里斯嘴角勾了勾,声音更大了些:“boss,前方有人申请通话,要接吗?” 龙七就对他竖起大拇指。 伞下,罗南转过脸来,简单回应: “我们过去。” 一问一答,风马牛不相及。然而弗里斯中校向来是富有主观能动性的,立刻将其理解为: 不反对通话,同时过去与那一行人“会合”。 他就示意赵汐,搞得直接点儿,当下点开外放功能,他则主动担起通讯职责: “我是东亚战区某部特战旅荒野行动分队指挥官弗里斯中校 (本章未完,请翻页),奉命执行任务,现根据《荒野战时军民权限管理法》之规定,进行临时盘检。 “无人机将在半分钟后下降,你们扫描机身权限编码,转入临时频道a2,报上你们的所属城市、部门、单位以及有效身份和权限证明,持有军警级武器装备来源及许可证明编号,准备接受检查。我再重复一遍,转入临时频道a2……” “军方这么横的吗军方?” 龙七明知故问,弗里斯瞪他一眼,关闭外放功能,又看了看表:“给他们两分钟,期间保卫人员披甲武装。如果他们发过来文件和证件,刘少校和赵汐上尉负责检验;另外,老药你辛苦一下,做一下人员甄别,还是看有没有个眼熟的。” 老药爽快点头,可看到当年的大头兵,如今这般干练模样,心中又岂能没有感慨? 弗里斯安排完这边,又过去再请示罗南:“boss,我们预备两分钟后弃车前进,越过塌方区域,是否妥当,请指示。” 罗南看着弗里斯,笑了起来:“我没有意见,到了补给点后,再安排下步事项。” 弗里斯脚跟一并,大声应是。 心里头却也明白,罗南肯定是接收到了他略为“不满”的信号——没办法,军人虽然以服从命令为天职,但对那种遮遮掩掩、战略战术方向不明的指令,也有天生的反感。 毕竟有太多“卖队友”的真实案例,滋生于其间。 罗南倒未必是存心遮掩,只是这位所考虑的问题层次,已经远远超出他们这些“保卫人员”能够理解的范畴,一旦不予解释,下面的人就会超级被动。 话又说回来,“安全保卫”不就是最被动工作之一么? 弗里斯不喜欢这项工作。 他才是存心遮掩了一番,但有些时候也忍不住要露出一点儿芒刺,要么怎么能叫“刺头”呢? 他转身往回走的时候,也不得不感慨一句几乎要被说烂的话: 罗老板脾气是真好啊。 至少,大人物的气量是绝对有的。 再回到塌方路段边缘,与前车几个人会合。此时,对面一行人已经非常配合地将相关证件证明发了过来。 没办法,弗里斯这个“兵油子”,属实把军民权限管理中的特权条款给玩明白了,居高临下,泰山压卵,让正走霉运的对面一行人,起不了任何抗拒之心。 见弗里斯过来,赵汐好像发现新大陆般向他报告:“今天属实邪门儿,什么人都往山区里面跑,这里面有一半是春城人,确切的说是春城一个工厂的负责人,他们跑到湖城的荒野山区来干什么,考察项目?” “另外一半呢?” “湖城本地的合作企业,安保人员、专业重载平台司机和向导。” 弗里斯听得眉头大皱,老药则举手示意:“这里有个人我认得。” “谁?” “那个向导,小金,金友杰。算我的一个徒弟吧,湖城本地人,回城后有几年,畸变物产特别暴利,他找到我,我带了他两年,此后一直有走动。” 他犹豫了一下,又道:“这个湖城企业,雷鹏贸易,好像和毛雁有关系……就是过量使用面具的那个。” 第七百二十九章 卖队友(中) 既然决定要徒步前进,一行人的动作就极其迅速。那什么毛雁、皮雁的问题,一边行进一边讨论也是可以的。 当下罗南一行人就舍弃两辆越野车,弗里斯、赵汐和刘峰明披甲,其他人轻装,直接踩上松软泥泞的斜坡。 众人也没有玩什么花哨的阵型,当然,沉重的深蓝行者外骨骼装甲,必须压后。在强劲引擎驱动下,三部装甲穿行在松软斜坡上,仿佛滑雪般流利丝滑,却也搅起了滚滚土潮泥浪,引发了斜坡后续的崩塌。 走在前面的那几位,并没有受到影响。文慧兰仍然为罗南撑伞,走在一处,“高薪保镖”在她侧后方;龙七更靠后一点儿,注视几人背影,有????????????????些出神;山君则独自步行。 他们该怎么走,就怎么走,泥泞且动荡的陡峭斜坡,走下来如履平地。 一行人中,弗里斯格外关注老药的情况。 老药和龙七走在一起,算是中间最吃力的一个。这也算是正常情况,龙七离他这么近,就是想时刻拉他一把。 但出乎很多人的预料,老药虽然步伐滞重,深一脚浅一脚,但无论斜坡上如何泥泞动荡,他也从来没有真正滑倒、陷下去过。 好像在他所立足的区域,总会有那么一种极富有弹性的支撑,消解他用错的劲道,使之重归于平衡。 弗里斯暂时不知道,这究竟是老药主动使用他刚获得的能力,还是有外源性的力量在支撑他。这也无需计较,只要确定老药并不会在这种境况下拖后腿,丧失向导的基本价值,就足够了。 对老药这边暂时放心 弗里斯又去看赵汐和刘峰明有关“盘检对象”的更详细的报告。 正如赵汐所说,前方车队15个人里面,春城人就占了8个。分别是工厂总经理1名,副总2名,生产、营销和财务部门负责人各1名,还有1名法务,1名司机。 这是一个非常正常合理的商务团队,而且刘峰明还专门联网查过,至少股东和副总都对得上。 队伍剩下的7个人里面,2名外骨骼装甲操作人员是炎盾公司的职业安保,全球知名安保公司,证照齐全。 3个人是湖城雷鹏贸易公司的接待人员,一个小老板,一个副总外加行政办公室负责人,除了人数有点儿少,级别倒是能对得上。 另外就是一位载重平台的专业操作员,再加上老药的那名徒弟。 看上去,一切都很正常。 但是,在这一行人后方发生的“火并”事件,就让正常变成了严重不正常。 徒步行进的罗南一行,很快通过了山体滑坡路段,接下来几公里,同样坑洼泥泞,但至少也算条路。 老药明显更从容了,他还有余裕,????????????????在弗里斯的授意下,主动找那个徒弟私聊,进一步了解情况。 对面的“小金”,显然也让“临时盘检”吓到,非常配合——这么容易受惊吓,正是因为他早就觉得,接的这活儿,可能有问题。 路程走到中段,老药已经把基本情况摸清了:“春城这批人,据说是当地游民交易市场内的一处加工厂,长期在湖城进货,最近采购有些波动,准备到货源地看看。 “据小金讲,一开始,雷鹏贸易是没人陪着的,两位安保人员及以重载平台操作员、向导等,都是春城人雇佣。春城人也神神秘秘,感觉就是想偷偷考察新合作方或者重要货源地、为后续采购变动做准备……然后雷鹏贸易就派人追来,场面一度非常紧张、尴尬。小金几乎以为他们要打起来,最后双方还是妥协了,说是一道去货源原产地去看看。 “另外,小金怀疑还有其他什么事,在雷鹏贸易人员赶来之前,春城一行人走得很慢,像在沿路勘探什么。” 附近龙七听得真切,撇嘴冷嘲:“大家为了挣钱也是蛮拼的。” 弗里斯一边感受着深蓝行者外骨骼的全面包裹,一边尝试分析:“到这种山区来,基本是奔着畸变物产去了……山沟沟里的原产地,雷鹏贸易是要让春城客商见识一下百峰君?顺便给祭了?” 龙七斜眼去看身后高逾三米的外骨骼装甲,讽刺一句:“安保人员还负责破案?” 弗里斯没有正面回应,只一句反问:“要直播吗?” “啥?” “前面已经提供了那个‘雁过拔毛’的线索,如果错过了后续,或者错失重要环节,会导致大众观感下降吧?” “……多谢提醒。”龙七本来没想直播来着,但让弗里斯这么一提,还真有点儿想法。 此时弗里斯却示意他放慢脚步,他本人也减缓速度,很快两人便拖在队伍最后。 “直播之前,咱们聊聊?”嗡声嗡气的声音从外骨骼面甲中透出来,没有半点儿私聊的氛围。 ????????????????龙七往前看了眼,赵汐控制的深蓝行者,有个明显的好奇回头动作。而注意到这边的,也绝不只是赵汐一个。 对此,龙七无所谓:“聊什么?” 弗里斯竟然还是围绕“直播”做文章: “很多人说,好的直播就应该是直接反映真实,不要所谓的台本。但是我觉得,如果没有一个好的思路,就算镜头再真实,也很难体现出应有的价值。” “这是你一个冲锋陷阵的兵头子该说出口的话吗?” “愚者千虑,必有一得嘛。”弗里斯答得低调,又很笃定,“实在是从上午直播一直到土岭,全程笼罩在你的镜头之下,却没有感受到什么连续的思路和线索,憋屈得很。想着咱们两个凑一块儿梳理梳理,看能不能理出个头绪来,后面的直播也更容易配合。” 龙七嘿然:“你要理清头绪就去问 boss,他大概率会说。” “关键是,我觉得就是问了也听不懂。” 龙七大笑,一点儿也不掩饰。在前面人们纷纷回头之际,他又道:“所以你所说的理清头绪是指:湖城方面怎么应对吗? “湖城哪方面?只有湖城方面?”弗里斯做出绕口令式的表述,“我不知道你怎么想,反正我已经是让这一连串的巧合塞得都快吐出来了。”【更个小章,慢慢往回调。】 第七百二十九章 卖队友(下) “巧合就是巧克力,吃多了真会腻。”龙七觉得,他和弗里斯的想法更契合了,“确实该从头捋一捋,看是谁往大家嘴里塞这么多块儿。” 稍顿,他又道:“不管塞巧克力的是一个,还是很多个、归属哪个方面,高文福大执政官是绝对跑不掉的……但如果只他一个人,事情不应该搞到这么粗暴。” 说到这儿,龙七又笑:“突然想到个经典段子,当你预测到一场天灾即将到来,你有三个选择: “第一,天灾不可抗拒,干脆掉头就跑,其他什么都不做,听天由命; “第二,拼命加固一切可能薄弱的地方,最大限度减少伤害,然而很可能是徒劳无功; “第三,装作什么都不知道,甚至反向宣布明天是一个好天气,把一些东西拿出来晒一晒…… “说不定一个雷劈下来阴私账本就全烧了呢? “说不定哪个空仓,突然就火山地震给埋了呢? “说不定哪个早就看不顺眼的人,冷不丁一吓,就给噎死了呢? “湖城这个地方,高文福大执政官带的好头,大约真有不少人在考虑第三种办法。” 弗里斯的笑声嗡嗡传出来:“如果只他一个人,从容不迫地安排,又会怎样?” “‘从容不迫’这词儿不对,昨天那种情况,除非是李维在那里,否则谁都要麻爪的。岂不见那位直接跑到了金城去?” 龙七嘴上不留德,但很快又道:“当然,如果只他一个人安排,肯定要比现在有条理得多。昨晚上初来乍到,没有太多干扰,应该比较符合高会长的设计思路。” 弗里斯表示赞同:“大约就是如此。罗老板带队到湖城……其实不一定到湖城,是湖城方面主动邀约,把‘可能’做成了‘必然’。思路很明确,他们需要尽可能掌握主动,放出诱饵弹,主动暴露出一些东西,引开罗老板的注意力。” 龙七思路跳荡:“全世界都知道,罗老板这人不爱财货,也不至于真的掀起什么火山地震把湖城埋掉半边,资产财富这种事儿暂时不用考虑了,屎盆子多半也扣不过来。所以最有可能被针对的,是人……可能是名义上的友方。 “卖队友这种事儿,有了一次就会有无数次。高文福以及他们那帮老伙计,当初能为一己之私,卖掉周边游民部落,卖掉整个大金三角,现在再卖个把人,完全不在话下。 “问题是,他想卖的人是谁呢?其他人跟风想卖的又是谁呢?” 龙七视线扫过前方的老药,后者仍在与徒弟“小金”沟通。期间会做些记录,用到他的右臂,其灵活自然之处,几乎可以让人忽略掉那相当刺眼的蛇鳞纹路: “第一个冒头的是浑敦教团。” 弗里斯点头,他包裹在沉重的外骨骼装甲内,思维却在自由流动:“前进基地昨晚上有浑敦教团的傩局活动,而我们‘恰巧’收到了邀请,到前进基地休整,两下就凑到了一块儿……可这个份量太轻。” 一个刚有点儿起色的地方性秘密教团,哪怕是有“百峰君”在后面镇着,也最多就是引起一些兴趣而已。 “所以这是个引子。”龙七初步定性。 “那就继续。”弗里斯就事论事,“在前进基地这个位置上,只要对浑敦教团和百峰君感兴趣,想着研究一番,哪怕是一时兴起,选择的路线,基本上也会是那条直通鹰头场的河道对吧?” 龙七觉得理所当然:“一条设计好的游览路线而已。让boss到那儿,看到那些人,看到老药。但凡是领导视察,这种事情太正常了。只不过他们反其道而行之,不是掩盖问题,而是主动暴露问题。到老药这里为止,设计还算精巧……问题是有个你。” 弗里斯闷闷笑了两声:“当时如果老药再猛一点儿,或者我再犹豫一下,他完全可以直接跳过我,与文慧兰,也就等于和boss直接对话了。从这一点看,我才是多余的那个‘巧合’。” 如果仅一两项“巧合”叠在一起,事情不至于太过突兀。偏偏这里多出一个弗里斯与老药为旧识的“真巧合”,调味料一下子就过量了。 弗里斯还注意到一个问题:“你有没有觉得,文慧兰表现的也挺被动?” “她是导游,是路线规划者,是高大会长的心腹,她被动?至于那个‘干儿子’邓纯与她的磨擦,确实很有真情实感。不过中校先生,你要知道文女士向来最擅长‘倾尽所有、力不能及’的无辜式表演,可到后面再一看,她自己那份从来就没短少过。” 龙七话里多少带点儿情绪,但很快也承认:“设计本来可以更精巧的。结果邓纯用力甚猛,意图暴露明显,他这种小角色无所谓,却一下子就把文慧兰放到火上烤……那时候她确实是有些生气的。” 龙七顿了顿,然后方道:“我大约就是从这儿开始,觉得湖城方面使劲,貌似不是一条心……邓纯的老爹叫什么来着?” “邓允唯。” “浑敦教团的实控人……之一?” “是的,密切利益关联者。” “所以他是有动机在里面使绊子的。毕竟浑敦教团被摆到了明处,落在罗老板眼中,可不是什么好事儿。” “这样邓纯着意用力的动机也有了……可是处了这么多年的老伙计都摆不平,我不免就怀疑,高文福先生怎么能执政湖城三十年?” “大难临头各自飞,也不是没有道理。”龙七漫声回应,但紧接着话锋一转,“问题是邓允唯这样做法,恶了老朋友不说,也沾不到罗老板半点儿好感,有意义么?” 龙七看向弗里斯,后者的金属面甲上沾着山间细雨的水珠,稍微柔化了些冷硬轮廓,也散射了前方山路上的隐隐光亮。 经过一番急行,他们与“春城客商”的距离,已经很接近了。 赵汐和刘峰明主动前突,越过最前面的罗南等人,展示军方深蓝行者的形象,要把“临时盘检”这件事做实。 能够讨论的时间在减少,弗里斯加快了语速:“我还是在考虑文慧兰……线头不应该埋太深的。这是卖人出货,不是解谜游戏,应该让人,至少是让boss快速锁定目标,才算成功。” “好吧,你说的有道理。”龙七不是特别情绪化的人,能够从善如流,“文慧兰确实是关键人物,而经过一上午的酝酿,在老药这个节点上,就应该暴露出相当明显的线索了……这样的话,灵魂教团?” 弗里斯仍觉得不满意:“还是太轻。湖城要真当回事,酝酿足了气氛,宝贝似的拿出来现,是不是有点儿什袭而藏的意思?” “啥?” “什袭而藏,不是珍而重之收藏不值钱的东西的意思吗?” “……差不多。” 龙七咳了一声,快速回归正题:“你说的对,和浑敦教团感觉差不多,作为一个专用背锅教团,太虚了,不好着力。最多就是个继续吸引boss注意力的引子……等下,接连用两个引子,而且都是份量很轻的秘密教团,是不是累赘了些?” “有道理。”弗里斯也表示认同,而下一秒,他就嗤笑起来,“看吧,我又多余了。 “有可能!” 弗里斯和龙七都是恍然。 没错,很可能就是弗里斯这个多余“巧合”的存在,使得老药的“人生线索”,偏移了呈现角度。 龙七就分析:“灵魂教团可以有,但应该只作为吸引boss注意力的背景色。如果按照合理化设计,为老药背书的,应该是文慧兰,她和老药的交集中,应该有一个能够触动boss的点。如果没有你,再加上邓纯卖力表演,会很自然地呈现出来,结果那个‘巧合’被错过去了。” 弗里斯做了补充:“但邓纯的表演,多半并不符合文慧兰的预期……记得文慧兰最生气的时候吗?那时邓纯在提80年黑汛的事儿,确切地讲,是黑汛期间,文慧兰在鹰头场这件事。” 龙七深深吸一口气:“在鹰头场,就会和老药形成交集……但老药明显不是核心人物,那么很有可能有那么一个人,在这个时间、地点,同时和文慧兰、老药形成接触,这极有可能就是最关键的那人。” “要被卖掉的队友吗?”弗里斯沉吟,“这样讲,如果有这个人,老药肯定是认识他的。” “按照时间节点估算,你那时还没和老药认识呢。后来你们熟了,他就没提两句?” “没有印象……回头我问问老药。” “记得有针对性一点。” 这样说着,龙七也难免好奇:“究竟是谁呢,别到最后,分析来分析去,又是一个无足轻重的家伙。” “那你觉得谁才有份量?”弗里斯直接跳到最终点,“李维?” 这当然是搞笑,龙七却还是一本正经地分析:“不可能,在我们眼里,罗老板固然是强到没边了,可李维那根基也是深厚到没边了。罗老板固然是在地球上攻城掠地,可李维雄踞深蓝世界,在地球这边仍然是根系发达,底蕴雄厚,这两边互殴,最后谁能胜出,你能判断? “反正我判断不出来。我想,高文福还有他那帮老伙计,也不一定能判断出来,否则,态度绝不至于如此暧昧。” 弗里斯就问:“这种时候,要顺顺利利卖队友,成功引开罗老板注意,你要怎么做?” “我?没想过。这不符合我的人设。”龙七话是这么说,后续却十分流利,“理论上吧,高大会长想在两边往复横跳,还要卖人卖好,最优的选择,当然是一个能够卖得上价钱的,身份重要,或者说对罗老板来讲比较重要,但又不是让李维无法接受的目标。 “最好是他很讨厌,李维本人也不喜欢,但碍于种种缘故,还要一直捧着,放在重要位置上的家伙。” “有这样的人吗?” “这不是纯理论推导嘛,具体是谁,有没有这位,又沾着几项,我哪儿知道……” 弗里斯“嗯”了声,但紧接又道:“可接下来呢?黑帮火并事件可是发生在昨夜,boss还没有确定入山,而且老县城那个位置,与鹰头场不能说没有联系,但终究是另一条路。” 如果今天没有这场暴雨、没有冲毁河道的泥石流,罗南大概会直接溯游而上,根本不会经过老县城,也不会有土岭处的发现。 龙七就尝试解释:“话说,老县城这边的火并局,是不是和那个被卖的关键人物关联在一起的?高大会长那批人相信,如果老药的点顺利爆开,罗老板就会转道老县城,接上这边的线索……这个,玩得是不是太细了?” “应该相信,世上是有真巧合的,我就是个例子。” 弗里斯抬头往前看,赵汐和刘峰明已经与“春城客商”形成了接触,并控制了局面。那边略有点儿骚动,但整体还是比较认命的样子。 “不过,罗老板一到。与浑敦教团相关的这些人,就如此躁动,什么妖魔鬼怪都冒出来,要说这里面没有关联,我也是不信的。” 第七百三十章 信息素(上) 弗里斯关于“妖魔鬼怪”的发言消散在夜幕中。此时夜雨反倒愈发绵密,好像就没有个消停的时候。 一时间,龙七耳畔尽是风声雨声,偶尔还有山区夜鸟的嘶鸣。往往这个时候,血腥的荒野猎杀已经在发生了。 龙七能够凭借经验,大致梳理清楚周边区域的情境,有效排布注意力,使之轻重得当,这也是他一直以来养成的习惯。 所以他对弗里斯揪住一点就“穷追不舍”的作风有些不适应:“要我说,与罗老板相关的事儿,就要放在他掌握的信息广度和密度基础上去考虑。掌握个大概脉络就行了,否则,细节深入越多,越可能离题万里……” 弗里斯沉沉地笑:“boss思考boss的事,其他人考虑各自的事。如果最后还能合而为一,那是boss的水平,其他人的荣幸。” 龙七往前看了眼,最关键的那位一直没回头,他就冷笑:“这么大声拍马屁,是想获得自主权?” “所谓‘自主’,只是看你有没有胆量去做……你什么时候丧失自主权的?” “老子一直很自由!”龙七声音放大,很快又变小,“只不过跳不出这个圈子,还给缠着就是了。” “确实很难。” 弗里斯传过来的声音更加低沉:“他提出的是‘百亿计划’。整个地球,哦,太阳系那点儿前进基地也算在内……又有谁能跑的掉?反正我觉得,大家都跑不掉。只不过有些人没有被注视,也没有往自己身上插那么多旗或标签。 “像你这种满身插旗的,说不定还有很多人羡慕。” “羡慕个鬼哟!” 龙七一边说着,一边往前看。视线穿过雨幕,遥望山路上灯火所在,从他这里已经可以清晰看到灯火下的人影轮廓。 他深吸一口气,打开了直播间后台,将直播效果调整到“视听同步”模式。直播镜头就此打开,将山道夜雨、灯火人影一发地摄入。 只短短几秒钟的时间,直播间里观众数字就开始一路走高。 感觉到了一定规模,龙七清了清嗓子,瞬间撇开了“满身插旗”的苦恼,以惯常活泼随性的腔调开口: “下雨的天,恼人的夜,打不通的山道,过不去的结……各位观众,各位老铁,短暂休息过后,真诚的七哥满血复活,作为罗老板身边的第一密谍,帮助大家一起直击真实,跨过边界,先一步获取答案、终极求解!” 直播重开之时,正是夜晚黄金时段,直播间人流迅速汇集,短短时间就有了数百万规模,弹幕密集,如婴儿的啼哭,嗷嗷待哺。 当然,有些狂粉,只看到龙七镜头中、黑伞下,罗南和文慧兰的几乎贴在一起的背影,就差不多要尖叫到缺氧了。 至于是高兴还是恼怒,且另说。 龙七过滤掉大部分无意义的弹幕,自顾自地陈述前情提要:“好教观众老爷们知晓,由于脚下山道连续塌方,我们一行人不得不弃车徒步,前往十几公里外的补给点,希望那里能有车辆能够续上。 “路途中总有意外,就在这处山道上,我们遇到了另一个车队,他们同样遭遇连续山体滑坡,且因设备毁损,道路难行,被困在前面……就是有灯光的那片区域。我们正过去,看有没有什么能做的。” 直播间里几百万人,总有能捧哏的,当下就有不少还在头铁坚持的“七哥粉”,还有大量“乐子人”,一起送上鲜花和掌声: “道左相逢,能帮就帮。” “路见不平,拔刀……啊不,助人为乐。” “七哥总是这么真诚。” “是那个一直在前面的车队吗?” “话说‘一直’是怎么来的?” “一看就是没有在七哥最真诚的时候认真收看。要知道画面黑了,画外音还在。” 龙七也在这里埋了个钩子:“问题是,前面那几位,未必会欢迎我们到来……啧,可能是赵工全副武装的模样,比较有压迫感?” 直播镜头随着龙七的视线,在灯光雨幕中巡游,扫过前方山道中,一张张狼狈、担忧又困惑的脸。 向导小金就陷入到了困惑状态。 他无论如何想不明白,这场突如其来、压迫性极强的临检事件,为何会与老药关联在一处? 他这位师傅,哪还有干向导的身体? 而且,为什么会是军方?还不是相对比较熟悉的近防军,而是野战军…… 等到罗南一行人抵达,先导的深蓝行者倒还符合预期。可后面步行而来的男男女女,又是什么鬼? 总不至于在荒山野岭徒步郊游吧? 他擦了把脸,抹去睫毛挂的水珠,让自己看得更清晰一些——出于男性本能,他第一个锁定的,就是黑伞下那位遥看风姿绰约的女性。 待看清面容,小金直接就呆了。 “文,文……” “喂,认得那位?” 高逾三米的深蓝行者站到了小金旁边,引擎掀起的热浪扑打在他脸上,以至于嗡声嗡气的嗓音传出来时,都变得含糊了。 好在对方好脾气地重复了一遍,小金才慌忙应答:“认得,文慧兰女士。” “为什么认得?” “啊?”小金又一愣,这回迅速反应过来,“在畸变贸易圈子里面讨生活,肯定要认得。” “感觉和坐地分赃的女大王似的。” 赵汐“呵呵”一声,随即点名:“金友杰,向导是吧,别光盯着美女看了……也给你个机会,去那边交待情况。” 此时,离小金不远,一位看上去像是有点儿身份的中年人,主动上前来沟通:“你好长官……” “我不是长官,职衔上尉,是点名的。” 赵汐透过面甲看过来一眼,虚拟界面同步显示出了对方的身份:“燕庐?春城溶通加工中心的股东兼董事……这边管事的,你留在这儿。 “毛勤祯,雷鹏贸易的,你去找旁边刘峰明少校。 “其他的人,点名的就过来,没点名的老老实实在原地。” 面临盘检,燕庐仍想着先沟通一下:“上尉先生,我们是正经的商人,到湖城来进行商务考察……” “正经商人到荒野山区商务考察?好吧,先不管这个,毛雁认得吗?” 燕庐明显一惊,“认得,雷鹏贸易的……呃,实际控制人。” “最后一次见面什么时候?” “就昨晚。” “哪里?” “……老县城” “哪个县城?现在还有县城吗?” “我……我是说南面那个老县城废墟。” “具体点儿。” 燕庐不免犹豫。 “有难处,不能说?”赵汐冷笑两声,看着任务频道上显示的要求,也不再兜圈子,单刀直入,“根据湖城近防军同步过来的信息,你认识的这个毛雁,昨晚遭遇袭击,目前还在昏迷中。” “昨晚?”燕庐眼皮都在跳,下意识问了句,“那祁……我们祁总?” “祁总?你们老总?” “副总,也是公司董事。” 赵汐看了眼企业上网信息:“祁商是吧?你们的祁总昨晚上与毛雁在一起?没跟你们一起过来?” “……是。” “最后一次见面在哪里?” “老县城废墟里一处,呃,工厂。” “黑工厂是吧。”赵汐看了眼任务频道,突然又问,“祁商是什么时候加入浑敦教团的?” 至此,燕庐已经没有吞吞吐吐的机会,有气无力回应:“应该是去年……” 这场本无来由的“临时盘检”,进行得非常顺利。也就是二十来分钟,赵汐便和刘峰明一起回转,向罗南汇报有关情况: “……目前能确认的一个关键人物是祁商,原来是这个春城工厂在湖城的采购员,小虾米一个。后来不知怎地搭上了湖城这边的线,拿下了毛雁这个大客户,业务量能占工厂月采月销的40%以上,一下子营销、采购一把抓,在工厂的话语权急速上升,迅速成了董事、副总经理。 “弗老大提醒得很及时,经燕庐等人确认,就在去年,祁商加入了浑敦教团,还拿到了一枚面具,进入了红区。有理由怀疑是毛雁的提携,至此地位更是不同。 “不过最近几个月,湖城这里向春城本部的贡献急剧下降,春城那边有点儿撑不住,股东燕庐就带队过来考察。名义是实地调研,投资新项目,实际上是看祁商是不是尾大不掉…… “调研本身是低调的,通知了祁商,但要求他不要通知毛雁。结果大家也知道了,毛雁还是追了上来,碰了碰面,又派人盯着。两边拉拉扯扯,来回迂磨,结果几个小时的路,走了一天一夜,全在山道左右绕圈子,还没有个共识,连去哪儿都没定下来。 “亏得老药教徒弟给力,这么折腾,那个叫小金的,仍然给兜住了,没折在荒野里面。” 赵汐稍顿,又道:“另外就是一件上不了台面的事儿:询问工厂在湖城人员构成的时候,多人反映,这里还有一个财务,和春城方面联系更紧密,基本上是每周电话汇报工作,每三个月都要回去述职一次。 “上次回去是在六月底。七月份和本部电联一次,就从三周前开始,没有按照约定时间联络。半个月前,祁商向本部汇报说,这人已经失踪了。 “据说是前往原产地验货并监督带货回来,结果人都没到地方,半途就没影了,生死不明。” 第七百三十章 信息素(中) 龙七看向弗里斯,后者的面甲也偏向他这边,二人等若是交换个眼色。 从目前的陈述看,这件事绵延了起码一两年时间,至于失踪那位,事发也在三周前,不像是某人形天灾抵达湖城带来的直接影响。 赵汐继续通报情况,因为人员失踪,可能涉及到人命,他把重点放到这方面: “那个财务很可能就是在这条主路及周边区域失踪的。同行人员有三人,一部越野车,还有一部重载平台。 “当时说是不能空载,先顺路到长尾河补给点运一趟货,再把工厂的货捎回来……结果还没有到补给点,连人带车还有货全部蒸发。 “因为在荒野中,申请侦察很麻烦,到现在还没有个结果。可供货方那边已经炸毛了,嚷嚷着要走法律途径,给春城本部的压力相当大。” 弗里斯询问:“重载平台是谁的?” 赵汐就呵呵:“祁商在湖城购置的,没多久,增资到春城本部公司名下。说是租金太贵,有一部自有重载平台会方便不少,但短期内会吃掉一部分利润。他正是拿这个理由,堵春城那边的嘴,后续资产折旧啥的,还能继续堵几年。” 龙七啧啧连声:“这种与主业基本不相干的重资产购置,董事会怎么通过的?” “因为重载平台就是从毛雁这里收的货。说是一部二手的,八成新,能抵一部分采购款,还有其他贷款优惠啥的,重要的是客户关系维护啊维护!” 赵汐说着就忍不住笑:“可这件事儿一犯,别说折旧,连带着供应商的货物赔偿,能直接把本部给搞破产了。” 别说赵汐,渐渐了解事态的直播间广大网友,也要笑掬一把同情泪: “所以谁才是甲方爸爸?” “太弱势了,这种合作真的不要也罢。” “该子不子,该分不分,就是这么惨。” “小厂子的悲哀你们不懂。” “啧啧,真是男默女泪。” “要打赌吗?八成新?八成旧就烧高香了。” 龙七又看了弗里斯一眼,冷笑起来:“果然,湖城这边就喜欢台风天晒账本,属实一举多得。” 弗里斯闷声定论:“撕破脸的做法,受益方嫌疑不小。” 赵汐看了小金一眼,最后道:“燕庐一行人,一路上走走停停,很大一部分原因就是想着,找到点儿痕迹,哪怕是有利于下一步官方调查呢?厂子也不至于被这破事儿给拆掉。” 弗里斯点点头,又问刘峰明:“刘少校那边呢?” “雷鹏贸易那方陈述基本一致,祁商确实与毛雁走得很近,加入浑敦教团也是毛雁推介。看毛勤祯话里话外的意思,祁商获得那枚面具,毛雁应该出了不少力,来路并不是很正……基本确定不是百面祭上得来的。 “但有一点,从双方陈述可知,以毛雁的地位,无论是在湖城商界、黑道还是浑敦教团,并不需要祁商这种人为他架势。可毛雁似乎总对祁商另眼相看,一直帮助后者提升在湖城的地位,并允诺他在春城那边上位。” 龙七发现了华点:“一个马上就要折腾散架的破厂子,有什么好上位的?” 刘峰明就道:“据传,祁商在春城也是一个教团的小头目,还说过一些整体迁移投奔的话。情况倒是和老药那边的觉知会,有些相似。” 赵汐惊讶:“有这事儿?” 龙七追问:“什么教团?” 刘峰明回答:“雷鹏贸易这边不清楚,也只是听到一些风声。大多数时候,都是毛雁亲自对接祁商,哪怕毛勤祯这样沾亲带故的,了解的也不是太多。” 赵汐在旁边懊恼,他审问的一方,竟然瞒下了如此关键的线索:“靠,春城这帮人提都没提!” “个个守口如瓶,才说明有东西可挖。”龙七将镜头转向远方重新聚在一起的溶通加工中心中高层,“事发突然,也没有给他们太多反应时间,还能做到这一步,显然心里头都有根弦绷着。如此看来,这个教团怕是见不得光的。” 赵汐脱口而出:“灵魂教团?” “哪这么多灵魂教团?”弗里斯找了个最简单的办法,“看这个厂子,组织和人才也是一般般,查下星联委公布的邪教名录,往春城地域教团倾斜下就可以了;另外,看他们惊弓之鸟的模样,说不定是近期才上榜的。” 刘峰明又补充进来新信息:“另外,关于昨晚黑工厂被炸、毛雁遭袭的事,雷鹏贸易这三人多半知情。” “正常,春城的到湖城来,是聋子瞎子;湖城本地的蛇鼠,不至于这么脱线。”说着,弗里斯又转头问小金,“他们是什么反应?” 小金想了半天才回答:“看不太出来,因为已经争了一路了……但好像春城那边有什么侦察手段,有时会拿个仪器在那比划,雷鹏贸易的则会凑过去看,看久了又会起冲突。” 不等弗里斯安排,赵汐就主动道:“我去拿。” 这个空档,龙七草草总结了一下事件的大概脉络:“祁商作为溶通加工中心外派人员,在湖城与毛雁合作,渐渐尾大不掉,期间公司财务也失踪;燕庐一行人过来调查,祁商透露消息,等于彻底倒向了毛雁,但很快后两者被袭击,毛雁昏迷,祁商的话……” “湖城近防军刚同步过来消息,祁商死在了黑工厂里面。”弗里斯及时加了点儿料。 龙七吹了声口哨:“这下大哥别笑二哥,燕庐一行人也有杀人嫌疑了。” 可能动手的不是他们,但能低调过来调查,为什么不能更‘低调’点儿,分个明暗两路呢? 真要是春城哪个秘密教派,拼一下的话,也不是不能挤出点搏命的本钱。 毕竟断人财路,如杀人父母。 可这样一看,事件与罗南这边基本上没有联系了,主要线索都能扣合在一起,就是一起涉及到浑敦教团,还有不知是什么末流邪教的低端商战。 非要说不合理的地方,大概就是毛雁对祁商这种小虾米无理由的过分青睐——可那也是一两年前的事儿,与当下之事无关。 龙七往罗南那边看了眼,看不出那位爷的心思。大概他对这些鸡零狗碎的玩意儿,毫无兴趣? “要不,转交给近防军好了,咱们也算帮他们发现了一条线索……罗老板可说过,要在二十四小时内绕山一周再出来的,现在八个小时都过去了。” 弗里斯“唔”了声,看得出来,他对这个结论还是有些不甘心的。就是明明满嘴巧克力,塞到你发腻,结果再一嚼其实大半都是代可可脂…… 不过弗里斯也是有决断的,没道理本不相干的事情,因为一个纯粹思路上的坎儿,就纠缠不清。 他当即与近防军那边联系。 不多时,那边就有回音,接手这事儿理所当然,同时却是小心翼翼提出了个请求。 “哈?帮他们转运人员?” “山路难行,他们开车过来也很麻烦。就想着乘飞行器,直接一步到位。但这地方不好降落,只能到前面的长尾河补给点,就想着让咱们帮个忙,把人捎过去。” “呵,看来是对土岭那地段,咱们的通行能力印象深刻……你就没给他们说,咱们也已经弃车徒步了?” “说了,问题是罗老板同意了。” “呃?” “文慧兰女士帮了帮腔。” “哦。” 都到这一步了,何必多言呢? 赵汐兴冲冲拿了所谓的“检测设备”过来,却听到“转交+转运”的消息,深蓝行者的钢铁架构都可以目见地垮了下去。 至于检测设备,弗里斯不懂这个,而且有罗南在这儿,也不可能先拿到手上打量,便示意赵汐把设备交到那位手上。 罗南接过,倒是饶有兴味地摆弄两下,又与赵汐讨论起来。要说在这方面,现场人们中间,也就他们两个还有些共同语言。 罗南答应,也许还有技术方面的原因? 弗里斯也不多想了,让刘峰明去通知燕庐、毛勤祯有关转运事宜。带着一堆“嫌疑人”,前面十几公里的路程肯定不好走,但boss开了口,他也只能硬着头皮琢磨办法。 这时候,听到转运消息的向导小金,悄悄找到老药,愁眉苦脸请求帮忙。 对他来讲,最大的麻烦就是重载平台。 对雇佣他的春城客商来说,重载平台出问题,向导要负很大责任,毕竟燕庐等人不会带这么个大家伙到湖城来。归根结底,还是小金推荐的设备租借商,现在出了问题,他的责任就逃不掉。 理论上,最后还应该由设备租借商承担责任。可现在问题来了:定损什么的,也需要租借方和保险公司派人抵达,需要相当长的时间。 如今近防军要求转运,他们这些人通通要给带走,上千万信用点的设备就这么扔在山道上,再一波泥石流过来,可以直接交待了。 万一出现这种情况,设备租借商肯定要借机作妖的。后面一脑门儿的官司,差不多能要小金半条命。 老药不是不愿意帮忙,但对自己在团队中的定位更有清晰的认知,知道这种时候,无论请托谁都是不合适的,至少不能以这种方式。 他环顾四周,看了看情况,沉吟片刻方道:“你也是向导,熟悉情况,关于转运这事儿,就没有一个合理化建议?” 第七百三十章 信息素(下) 小金不傻,只是给急懵了,让老药点醒,立时恍然大悟。当下也不用老药再转述,跑到弗里斯那边:“中校先生,转运这事儿,我有一点儿想法,您看……” 弗里斯看了老药一眼,后者双手合什,向他拜了拜。他在面甲后一笑,语气却无变化:“直接点儿,大家的时间很宝贵。” 小金当下一口气说出来他的所谓“建议”:“转运十多名人员,没有设备是很麻烦的,我觉得还是应该让重载平台这个大家伙动起来……” 小金仍是打着以前的主意,但换个说法,感觉就不一样。 之前,他已经联系了长尾河补给点,那边有热泵备件,也说派无人机过来看情况,却迟迟没有消息。眼下不如直接派人过去买了备件再返回——是的,就是派一部深蓝行者过去,十几公里的山路而已,往返简直不要太快捷。 弗里斯视线投向山道上那个颇有些体积和份量的热泵机组。 小金立刻知道,这位长官肯定是有些心动了,忙又进一步解释:“我们之前已经检修过了,坏掉的虽是热泵核心组件,但拆卸安装都不困难,不需要带这么大的东西上路,标准件就是一百五十公斤左右……” 对深蓝行者而言,这确实算不上什么负担。而且如果能把趴窝的重载平台开起来,他们撂在几公里外的两部越野车,也能顺便拉扯回来了。 弗里斯就扭头找罗南:“boss?” 结果第一眼竟找了个空,罗南已经不在原来位置上了。不知什么时候,他和赵汐两人一起,来到重载平台附近,埋头讨论……多半是一些技术问题。 三米高的重型装甲与罗南瘦削的身形,构成了全场最显眼的身高差。 小金这才完全确认,原来身前这位冰冷的钢铁巨人,并不是真正的指挥官。那位此前一直和文慧兰站在一起的半大少年才是! 罗南没有第一时间回应。 弗里斯几步走过去,又问了声:“老板,这部重载平台……在看检测仪?” 罗南笑了笑,将颇为沉重的检测仪放在重载平台边沿,视线却是扫过不远处因他一直研究检测仪,以至于偷摸投来视线的燕庐等人。 后者吓了一跳,几乎要垂头避让,又觉得不太好,勉强对罗南露出个笑容。 罗南莫名叹了口气,下一刻,他转过脸来,向小金招招手: “小金是吧,有件事,我问一下。” 小金愣了愣,但还是迅速克服了被半大孩子称呼“小金”的本能尴尬,赶紧一路小跑过去。 自从直播开始以来,罗南还没有开过口,龙七下意识就将镜头牢牢锁定罗南的脸。 直播间瞬间又掀起一波“哥哥”、“爸爸”的热浪,很多人就此顶礼膜拜,好像下一秒,罗南就会再次甩出什么奇迹场面。 然而,对着眼前几乎要把腰折断的小金,罗南只是问了一个小之又小的细节:“你之前说,溶通加工中心位于春城游民交易市场内,是吗?” 小金有点懵,他自己都差点儿忘了什么时候说过这事儿。可看到老药给他的眼色,还有其他人专注的表情,不自觉心头凛然,老老实实回答: “是这样。” “可网上查询提供的地址,不是这样的……燕庐他们告诉你的?” “不是,是雷鹏贸易的毛总,与他们争执的时候带出来的。” 小金已经顾不得“泄露客户信息”这种职业道德问题,再说了,军方盘检,他实话实说也不丢人:“大概就是一些威胁的话,说是燕老板的底子他们都知道,别以为远在春城,窝在游民堆里面就能高枕无忧什么的,春城游民圈子他们也熟之类。” 罗南视线扫过毛勤祯,后者虽是湖城走私圈里有名有姓的人物,可早前面对的是刘峰明,早让那位冷硬的少校给立过“规矩”了,此时仍心有余悸。 即便毛勤祯仍不清楚罗南的路数,也知道好汉不吃眼前亏的道理,交待的比小金还清楚明白:“我就是听四哥,呃,就是毛雁的一些只言片语,拿出来吓唬人的。我就知道溶通是有些游民背景、教团背景,而且内部不是特别稳当,其他的就是胡乱编几句,想争个主动……” 罗南不等他说完,就又开口询问:“春城的游民交易市场,我记得是在溶洞里面?” 这不是问小金,也不是问毛勤祯。 本该有所回应的燕庐,则讷讷不敢言。 还是文慧兰反应最及时:“别名‘u洞市场’,很有特色。” 罗南点点头,伸手触碰了下身边的重载平台金属框架,还拍了拍。 场中其他人,龙七也好,弗里斯也罢,都若有所悟: 这是碰到老板的“关系”了? 春城那里?以前好像没怎么听说呀? 而且,抱着罗老板的大腿,还能做到如此糟烂地步,是不是也太那个了点儿? 就像那个燕庐,感觉比毛勤祯还要缩一头。现在看来,他们一路上能顶住雷鹏贸易的压力,还真的很不容易。 有全球数一数二的粗大腿抱着,何至于此? 大家不过交换几轮视线,忽又听罗南道:“找配件的话,不用去补给点那么远。赵工……” 赵汐大声应是。 “沿着山路往前四公里,往下走。有摔到山底下去的,扒拉一下,应该还可以用。” “啊?” 赵汐愣了愣神,却又很快反应过来,都来不及给弗里斯打招呼,深蓝行者启动,朝着山道下的悬崖直接跳下去。 龙七只来得及叫一声“无人机”,停在山道上的无人机总算来得及飞起,嗡嗡伴飞左右,提供远程画面,供罗南这边观看。 黑暗中的画面看得人眼晕,直播间里的观众也是晕乎乎的,但更多的还是兴奋: “啊啊啊啊罗爸好帅!只要说话就帅,不说话也帅!” “叫罗老大!” “在下感觉胸背通透是怎么回事儿?” “三刀六洞呗。” “u洞市场?我是春城人,为什么我没听过?” “哈哈哈我去过我会说?一个游民妹子领我去的,很多稀罕物件。” “罗爸爸就是罗爸爸,让人跳崖也就一句话!” “都没有人注意‘四公里’这个关键词吗?” “四公里以外?喵的现在老子看四公尺都晃眼睛。” “为啥他啥都知道?不是演我们的吧?” “找不到也就罢了,万一找到了呢?” “案发现场出现这种人,你们的答案是……” “凶手,凶手就在这里!” 直播间的喧嚷中,经过短时间伴飞,无人机内嵌智能渐渐适应了当下的机动环境,传回的画面愈发清晰,同步传回的还有赵汐的嘟哝: “金属探测器有反应……到处都有反应,这里到底埋了多少东西啊? “不过要找的这个应该是个大家伙。 “这座山真的要泡烂了,上面好像随时会塌方,你们帮我看着点儿。 “四公里到了,我靠,还要再下探个二三十米……前段时间肯定有泥石流过境了,是这儿吗?” 都不用他再说,深蓝行者探测模块的警示音就连续响起。 赵汐估摸了一下地形,在这片几乎完全被淤泥断木杂草等覆盖的区域中,好不容易找到一处可堪立足的半人高岩石,几乎是刚踩上去,整块岩石就下陷了快三分之二。 但也就是这一陷,赵汐分明捕捉到了岩石下端与大型金属构件的摩擦声。 “有了!” 深蓝行者引擎发力,通过赵汐体内殖入的机芯,链接格式之火,使人体升级蜕变的内能,与发动机的澎湃动力融合在一起,弓身一拳,轰在下方浮软的土层上。 地面好像都在颤动,部分区域在内外压差变化影响下,明显下陷,有显著人工痕迹的直角结构就此暴露在上方无人机的镜头下。 赵汐通报:“确定是某大型金属构件……定位可以,要挖掘拆卸貌似不容易,能派人来帮忙吗?” “专业人士这边是有一位,确定要派过去吗?”龙七隔空调侃,“你还是自己加油吧,刚刚至少有一千个妹子为你那一拳欢呼。” “呼你妹!” 赵汐骂了声,随即再轰一拳,看看效果。然而拳至中途,他突然发现了什么,猛地凝定。 就在他拳锋之前,一只颜色鲜红的蚂蚁模样的昆虫,从淤泥爬出来。不知是他拳风还是夜风的作用,这小东西竟好似飘在空气中,却又明显逆着气流,按照它既定的轨迹前进。 赵汐愣了愣神,就觉得这小玩意儿相当眼熟,比他反应更快的,则出现在直播间里。 “火神蚁?” 直播间的数百万观众里面,一路看着直播跟下来的,也颇有一些比例。很多人对这曾经短暂成为直播重心的小东西还有一些印象——他们也没有其他复杂荒野生物信息的干扰,判断起来更加快捷。 “???” “我错过什么了吗?” “求前情提要!” 也有一些人表示困惑,但此时自然会有很多热心人帮助他们认知和回忆: “这不就是丁教授一直拽着不撒手,想和瑞雯团队搞合作的那一个……貌似没后续了?” “明明前两天还看到。” “火神蚁的分布有那么广泛吗?淮城有,湖城还有?” “查过资料的人举手:好像就只有在春城西南的火山区有分布。” “上回还说什么‘隧道’来着。” “课代表敲黑板:前面肯定提到过时空结构、隧道生物这样莫名其妙的词儿。” 此时,赵汐在疑似重载平台沉陷处,又扒拉几下,竟然又发现了两三只同类的小玩意儿。 如果再扒拉下去,指不定还会更多。 龙七看无人机传回的画面,又看几眼弹幕,觉得有意义的信息不太够。想了想,干脆来个一步到位,直接问身边的罗南: “boss,这是火神蚁吗?” “巢-795亚型,当然是。” “哈?” “春城火山区目前大约有1400多种火神蚁群亚型。当然这是我个人的分类。” “……那boss您介不介意给大伙科普一下,这个什么795型火神蚁,出现在湖城区域,是常态还是非常态?” 罗南看他一眼,竟然真的很正式地介绍起来:“火神蚁能以‘蚁’为名,原因之一就是因为它们有典型蚂蚁的习性,会通过特定信息素在巢穴、食物和同伴之间建立联系。 “这几只应该就是遵循着信息素的引导,出现在这里。而这种情况,不能简单说是常态和非常态——丁元英教授说火神蚁是一种‘隧道生物’,颇有一些道理。它们对时空结构中存在的孔洞、裂隙以及微小的‘隧道’高度敏感,分泌的信息素也支持它们通过这些裂隙和隧道实现遥感,完成穿梭,跨越本来遥远的时空距离。 “所以,如果春城与湖城之间,存在时空结构上的孔隙,火神蚁出现在这儿,就是常态,反之亦然。” 龙七迅速把握住了罗南话中的关键:“可是春城和湖城之间,经典意义上本应该是存在于一个连续的时空结构中……如果它们之间出现可容这些小东西钻进钻出的孔隙,那本身就是非常态的。” 这回,罗南只一笑,没有再多说。 他拿过搁在重载平台边缘的检测仪器,转向春城那帮人,并点名:“燕老板,你们本来可以用不那么笨拙的方式发现目标的……” 也在这时,赵汐声音传回:“发现高度腐烂残尸……不知道几具,特么地现在该有人过来帮忙了吧!” 第七百三十一章 君行早(上) 赵汐终究没有等来他的帮手,但更进一步的挖掘工作,也和他没关系了。 湖城近防军的飞行器低空掠过,山道上仍然不适合起降中大型飞行器,但当有命案现场出现,而且正面向全世界直播的时候,一些客观困难总是更容易被克服的。 况且,山崖下掩埋的重载平台以及数具残尸,不只是一起命案的问题,也关系到老县城黑工厂火并事件的处置——当然现在这个“火并”需要加个引号。 如果再拔高一点,也完全可以触及到湖城的公共秩序和文明形象的高度。 不管怎么说,高大上的理由总是好找的。 之前某些人还可以拿着客观理由,想舒舒服服降落在补给点,再接收有关人员,如今却必须拖带各种专家、设备,进行相对危险的雨夜机降作业。 所以飞行器上下来的这几批先遣队员,已经不算是人,而是人形的怨气。 但这些,罗南一行人都不再理会,连转运人员的工作,也顺手甩开。 避免了外骨骼装甲沾满尸水、不得不进行额外维护的悲惨命运,切身受益者赵汐,几乎想对罗南釜底抽薪的神之一手顶礼膜拜: “不愧是全球精准定位大杀器,原来不但找活人在行,????????????????搜检死人也完全没问题!” 赵汐都这样了,直播间里那些刚刚验证了所谓“四公里奇迹”的网友们,浑然不知自家的少见多怪,一个个都闹腾起来: “啊啊啊我究竟粉了一个什么神仙哥哥!” “虽然挖的东西不敢看,可是罗爸我爱看!” “啊哈哈哈赵工感激涕零的样子太搞了。” “全知么?跟着的可就是全能!” “罗神!您听到头颅撞地的砰砰声了么?” “虔诚如我,就等您的临幸了!” 更投入点儿的,则陷在直播给定的情境中,拔身不得,更努力梳理线索: “这种凶杀现场是可以播的么?” “见不得这个,感谢赵工不杀之恩。” “所以火神蚁出现在这儿,究竟代表什么?” “就是存在一条可以连贯春城、湖城的‘隧道’呗。” “那最初的信息素又从哪儿来?” 与此同时,随着下午那场“奇迹”的直播与发酵,正有越来越多的网友,从浑然不觉到有所耳闻、再到聒噪受扰,最后在好奇心驱使下,意意思思加入进来。 很多新手,还需要从大量持续、非持续的信息中理清思路,只能暂时懵懵懂懂随大流;有的则很快被直播间的整体氛围熏染,反正跟着喊“罗爸爸”就对了。 但也有相当一部分人,在进入直播间之前,就已经从各种渠道中了解了相关信息,不管那是否似是而非,他都是带着先入为主的印象进来的,同样也是带着一定的思辨进来的。 以至于在越来越多的狂热粉和乐子人的夹杀下,理智派网友仍然保持着一定比例,当然也有“节奏人”的存在,多方合力,却大多是通过弹幕倾诉着世界线变动时,那毛骨悚然的情绪: “不明白为什么还会有这么多的人如此欢脱。” “所以和他在一个小区里的话,就等于是全天候生活在摄像头下面?” “世界上为什么会有这样的人?” “应该问世界上还有多少这样的人?” “我宁愿这是一场骗局,宁愿相信他就是那个埋尸人!” “遥感技术相关……所以上这么多年学,就是为了让我最后匍匐在这种人脚底下吗?” 现场以及网络上的撕裂与混乱,并没有干扰罗南的既定节奏。他不知从哪里找到了一枚透明玻璃瓶,将赵汐采集到的“巢-795”亚型火神蚁装入其中,也不管这算不算是现场证物,直接就装了带走。 没有人敢阻拦他。 一行人最终也没有采取小金的方案,又或从重载平台残骸上扒备件下来。因为像燕庐、毛勤祯、小金这些人,必须要冒雨再经一轮讯问。 除了他们是“火并”事件的当事人、知情人以外,也是因为刚发现不久的几具残尸中,已有一具经确认,正是三周前失踪的溶通加工中心外派湖城的财务人员。 由于山区情况复杂,尸体保留不全,目前还不能确认是因为遭到泥石流冲击的不幸意外,亦或是他杀所致。但死者身份的确认,使得溶通与雷鹏贸易两方人员之间的气氛愈发紧绷。 看样子,互相指责、举报已经是势在必行。 这些与罗南一行人已经没关系了,他们仍然是徒步,朝着十几公里外的补给点进发。 路上龙七忍不住好奇,当然名义上是为了给广大网友解惑,又找到罗南,问起相关的细节:“boss,那个财务人员死亡为什么会招来火神蚁,他们二者是必然相关吗?” “财务应该是在近期接触了火神蚁,或沾染了与火神蚁相关的物件,粘上了相关信息素,由此吸引火神蚁的到来。” ????????????????龙七继续问:“溶通那边肯定是知道的吧,那个检测仪就是用来检验搜索火神蚁信息素的?” “嗯,比较粗糙的应用。” 罗南的回答还是过于简略,但是绝大多数网友也只是瞧个热闹,知道大概就满足了。 龙七没有,他还想问:看你对火神蚁这么有兴趣,编号可能都编到1400多了,溶通那边的火神蚁应用,和你有没有关系? 虽然是粗糙到连罗南都要连续批评的程度……话又说回来,你不关心,批评个der啊! 但这种涉及到隐秘人际关系的事情,罗南不主动讲,龙七还真不能提。毕竟这种特殊阶段和罗南挂上钩,又是山高路远的,真不一定是福气。 他眼珠一转,换了个方向:“那boss你对湖城和春城之间,非常态存在的时空孔隙,又怎么看?” “需要再观察。”罗南视线投向重重雨幕之后。 龙七顺着方向,远远眺望,什么都没看到,但他可以猜呀:“你是觉得,和百峰君有关系?” 对于这种问题,赵汐也非常感兴趣,思路顺势延伸开来:“超凡种可以自成领域,百峰君怎么说也是超凡级别的畸变巢穴,又是这么个大块头,它一旦自成领域的话,指不定地球原有的时空结构就撑不住了……” 你这么信口胡柴,看到顶头上司的脸色了吗? 唔,乍听也不无道理。 龙七咂摸赵汐说的这种可能,一时竟忘了习惯性讽刺两句。没有讽刺就代表着认可,至少赵汐是这么想的,无形激励之下,他的思路继续放飞: “所以boss你观察百峰君,事实上是想看这里特殊的时空结构……呃,不是吧?” 赵汐越想越离谱,以至于把自己给吓到了:“boss你什么时候知道这边有火神蚁的?昨天晚上?今儿早上?” 罗南瞥他一眼:“别胡思乱想。” 你这么个样子,大家怎么可能不胡思乱想? 龙七正暗中吐槽之际,稍微落后几个身位的弗里斯,紧赶了几步,到罗南身边,向他通报了一则最新消息: “boss,毛雁在昏迷中创伤感染失控,并多器官功能衰竭,已经宣布死亡了。” 罗南“哦”了声,似乎并不在意。 直播间里的弹幕却是爆开了: “死了?靠,怎么突然人命不值钱了?” “哪有这么巧?”“阴谋阴谋阴谋!” “我还未成年啊,为什么要我承担这种消息?” “罗爸你哪怕眉毛动一下呢?这么平淡淡的我害怕!” “湖城这是深不见底啊!” 龙七视线在其他人身上转了圈儿,低声说了句:“不像是阴谋,倒像是挑衅。” 话音很轻,但在场很多人,还有广大网友,都听了个清清楚楚。 龙七犹不罢休,摆出笑脸,对上了愈发低调的文慧兰:“不管是什么底色,这可是罗老板出声救下来的人物,说没就没了,是不是不太好……文女士,你觉得呢?” 直播间里就有人大骂龙七“纯一个仗势欺人的大太监”,可这对他来说不痛不痒,只当看不见。 文慧兰没有回避这个话题,但并不是对龙七,而是面向罗南,郑重表示:“我已将此事报告高文福先生,得他指令,要求近防军在今天午夜前给出初步调查结果。另外,鉴于可能涉及到超凡力量作用,湖城分会也会介入,并同步给出调查报告。” 罗南仍没有明显反应,只点了下头。 赵汐没有明着讲,却在任务频道里发言:“这不是要趁机毁尸灭迹吧?” “在罗老板眼皮子底下?” ????????????????龙七是最先发难的那一个,可是看着文慧兰这般回应,并捕捉她神情气色的微妙细节,总觉得有些古怪。 这个古怪是指:不怎么符合他的预期。 “弗老大,有没有觉得文女士刻意想把事情搞大……湖城分会都想往里面塞,她以前主动提过里世界的元素吗?” 弗里斯没有即时回应。 因为此刻,他们一行人已经来到了补给点所在的长尾河流域……说是流域,其实就是自西向东的一条河道及两岸滩涂。 这里难得开阔。 除了河道带来的宽广视野以外,大片经过硬化的平地,以及照耀其间的明亮灯光,都让刚经过糟烂山道的人们,体会到截然不同于复杂荒野山区的人文秩序。 硬化平地也不都是闲着的,错落分布着楼房、哨卡、仓库、停车场,甚至还有一个小型停机坪。 不久前从罗南一行人头顶飞过去的近防军固定翼飞行器,就降落在停机坪上,此时发动机引擎温度都还没有降下来,正有一堆地勤人员围着它转。 “同样是补给点,这个明显高大上啊。”赵汐不免感慨。 老药就笑:“问题是它贵呀!山路难行,机降运载成本高,长尾河下游短距离内也没有什么城市,缺乏稳定的水道支撑,所以这里补给成本至少在鹰头场三倍以上,一些关键装备十倍、二十倍地往上飙涨。到‘活化区’来一趟冒险,起码三分之二的消耗,都要砸在这里。” 赵汐恍然:“哦哦,是这样。感觉要比邓纯那边更会挣钱的样子。” 龙七就呶嘴,让赵汐看本地建筑上的logo:“没看出来吗?恐怕还是一家公司,不同模式罢了……平台直营与挂靠商家的区别。” “啊哈?” “针对的客户也不一样。”刘峰明补充关键信息,“长尾河补给点,是列入协会中继站点名录里的,可以为协会成员提供专业服务。” “咦,也就是说这里的客户,很多都是……唔,好像真有不少。” 赵汐至今还全副武装,深蓝行者的侦测模块也在发挥作用,极短时间内,还真扫描到了好几位已经觉醒的能力者目标。 理论上,已经可以对深蓝行者造成威胁了。 “c级以上战力是三个……四个?” “五个。” “呃,是!” 赵汐屁都不敢多放一个,因为纠正他的,竟然是罗南。 第七百三十一章 君行早(中) 来到补给点之后,这位绝大多数时间都讳莫如深的大boss,不知怎地来了谈兴,纠正了赵汐后,还扭头和老药说话: “这里你最熟。” 老药道了声“是”。 罗南接着又问弗里斯:“以前你也来过?” 弗里斯呵呵笑:“跟以前不大一样。” “不一样在哪?” 这就难住了弗里斯。 十多年前的记忆,又能清晰到哪儿去?他只能说变化巨大,但要形之于口,一时间真不知道从哪儿开始。 还是老药给他解围:“这里的变化,其实主要在田地。” “哦?” “以前长尾河这边,算是山区里面我们这些游民很重要的一处种植区,水田、旱田、梯田之类,能塞多少就塞多少。如今么,大概就是周围那些田地都荒了,变成了场站、仓库。” 有老药顶着,弗里斯松了口气,又见一行人马上要进入补给点主楼,披甲着实不便,就落在后面,与赵汐脱卸外骨骼装甲,准备跟进去。 但同时,他又让谨慎细心的刘峰明继续披甲,在外保持警戒状态。 这里与鹰头场不同,除了那几位至少有c级水准????????????????的能力者以外,一路上侦测模块还扫描到不少军用致命武器。他甚至还发现了几处军事化暗堡,想来是用来应对荒野畸变种侵袭的,但落在有心人手里,也会成为重大威胁。 坦白讲,进入到补给点区域后,弗里斯的感觉不太好。这种出乎意料的规整布局,出现在荒野山区,出现在百峰君“活化区”的边缘地带,一般来说,必须要有超乎寻常的力量做支撑。 但弗里斯目前还没有找到,这就让他的应对逻辑出现了很大一块缺失——简而言之就是心里没谱。 不知道罗老板又是怎样的感受。 相对于弗里斯,老药在自己的专业领域,正愈发地进入状态。 虽然已经很多年没到长尾河补给点这么深入的位置,但凭他在向导领域的见识和经验,还有像小金这样的徒弟,常年走动时提供的信息,对这边的情况还是有谱的。 而且,他也很聪明地绕开了当下的一些具体信息,一边引着大伙儿往补给点的三层钢结构主楼去,一边继续为罗南描述当年的情景: “其实,当年种粮食也并不是完全为了糊口,也不可能靠这个实现自给自足。我们和城里面是有合作项目的,通过对土地作物的生长、种子繁育和变异研究,估计动植物大范围畸变,对土壤环境的影响。 “那些年,我们可种出不少稀奇古怪的东西。同样的种子,同样的播育技术,就是会生长出一些莫名其妙的东西来。比如那个停机坪的位置,记得以前就是个果园,这个季节收的是葡萄,个头那叫一个小,只能打成汁喝;另外就是黄桃,我是真不想吃那个,别看个头大,根本就没味道,但做成罐头,猛往里面加糖,意外还不错。” 说着说着,老药有点儿收不住嘴。幸好这时候,在主楼前面,应该是湖城近防军的军官迎上,让他警醒过来,忙闭嘴不言。 那个近防军军官,也只是过来搞接待的。姓洪,军衔也是少校,和刘峰明同级,却是标准的后勤部门人员,负责罗南一行在补给点的开销用度,算是对罗南的“帮助”表示感谢。 这样的安排多少有点小儿科,看起来,湖城方面对如何应对罗南这样的特殊人物,还没有形成完整思路。 又或者,他们觉得,有文慧兰这位极关键的人物在旁边,再安排什么“大人物”过来,完全是走形式,没有任何实际意义。 在洪少校的引导下,一行人进入主楼。总共三层的大楼,上面两层主要都是办公室和设备间,并不对外开放。可以说,一楼大厅就是功能区的所有了。 这里完全是商务接待场所的布局。存在业务窗口,但又隐藏在不显眼的角落,主打的是设计感和私密性。非常有生活气息的红、蓝、黄、棕色沙发和圆凳看似随意散落,又圈出了一个个半独立的等待区和休闲区。 大厅人不多,却不显得空荡,偶尔就是有些人说话声音大一些,经过几度区隔、缓冲,也不觉得喧嚷。 弗里斯大致打量一番,问老药:“以前没有这个吧?” 老药点头:“那是真没有。不过长期在荒野上讨生活,神经紧绷,能够在一个安全、舒适的地方,放松一下,是非常有必要的……这种变化,我倒觉得挺好的。包括外边那些没了的田地果园,毕竟现在有种植大厦,不需要在土里刨食吃了,再怎么畸变,也影响不到那些人工营养土。” 赵汐对什么畸变和营养土不感兴趣,那不是他的专业领域,不过这个设计感不俗的功能大厅,倒是挺对他口味儿的。 “确实是走高端哈。” 他逃过了在外站岗放哨的悲惨命运,又有点过于兴奋了,环顾四周????????????????环境,啧啧点评: “在这儿喝杯咖啡,品点儿小酒应该不错。要是有一位英姿飒爽的女冒险家聊聊天,就更好了……哇噢,美腿,咳,我是说有人在打牌。” “你刚刚攒下来的一千名女粉,现在能剩一百人就不错了。” 龙七一边嘲笑,一边也朝赵汐所指的方向看过去。然后他就挑了挑眉毛,与之同步的,还有直播间里一帮lsp的嗷嗷嘶吼: “好长好白好细!” “真·美腿!” “这线条绝了。” “马丁靴+大长腿,一下子戳中我的xp!” “赵工,好兄弟!别担心,你的男粉已经在路上了!” “女冒险家这不是来了吗?” “夏天谁穿马丁靴啊!” “现在冒险媛也出来了?这打扮进山的话,腿上不得让蚂蟥给贴满?” “看正面看正面大家都要看正面!” “七哥,你的价值就体现在这儿了。” 龙七的视线,亦即直播镜头,在那个方位停留了几秒钟。 桔红色的沙发,挡住了目标人物的身影,只有那对雪白长腿,在黑色马丁靴的映衬下,以更具冲击力的姿态,暴露在镜头里。 那位正翘着二郎腿,轻轻摇晃,姿态给人的感觉就是闲适从容。也许她抓了一把好牌,占尽了上风,以至于对家中年男性脸上都冒出黄豆粒大小的汗珠,脸白唇青,好像下一秒就是倾家荡产、妻离子散。 龙七的视线在那个马上就要崩溃的中年男性脸上,又停留了一秒,转而就对赵汐发笑: “喏,不去品点小酒聊聊天?” 赵汐本能也笑了一下,忽然又觉得不太对,在原地犹豫。 这时,另一边的罗南,倒与老药就种植大厦的事儿深聊起来,好像是问起了种植大厦出现前后的变化。 老药对于“种植大厦”可是赞不绝口:“当初在荒野上讨生活的时候,别的不说,就是种植大厦,那是真羡慕。早年种植大厦不见影儿的时候,这边旮旯缝道都恨不能种上粮食,就那还不够。大人们靠着采集打猎还能过日子,孩子们可就遭了罪了,早早摄入畸变食材,那还有好?那时候和城里面的交易,主要就是粮食、纯净水、日用品,无论如何买不够。 “可城里面又能宽敞到哪去?为啥会有卫星城,不就是要在主城和卫星城之间的土地上种粮食么?那时候的黑汛、奔潮、流血季,可是真流血啊,不流血哪能护得住粮食?就这也要一堆人造淀粉、人造肉啥的补窟窿,我们这些游民的狩猎、采集,其实也有相当一部分填里面去了。 “可种植大厦一出来,乖乖可不得了,一下子就是绰绰有余,城里就没有听说谁是为了一口饭去拼命的。不是都说么,70年战后第一波婴儿潮的回声潮指数级爆炸,就和种植大厦的出现密切相关嘛。” “对啊,那时你们的狩猎采集就没什么用了。所以后来游民回城政策一出,日常交易一断,任你什么英雄豪杰都要乖乖回去。” 龙七冷笑着插话进来,讥讽两句犹自不足,干脆又去怼sca:“种植大厦好是好,可老药你可不能砍掉sca的功劳。你可以一辈子吃白食,但只要不想一辈子活在回收层,靠基本保障过日子,生养、领养、寄养,升天三养……你总要选一种吧?” 老药屡经岁月磋磨,终究少了些棱角,闻言只是苦笑。 不过,有龙七冲在前面带节奏,直播间里不免也有一番讨论: “回收层爬出来的渣渣表示,‘升天三养’太特么真实了。不是你的阶层升天,就是你灵魂????????????????升天,sca允许你选一个。” “生不能养,养不愿生,要生要养,别想养生。” “种植大厦是很伟大,可我就是想不明白,为啥要这么多人呢?三战前也没有这么夸张吧?” “感觉并没有那么多值得用人的地方。” “政策调整滞后吧,反正我们这边选区已经在酝酿终止议案了。” 相较于当下的生养政策,更多网友还是对当年旧事,以及游民这个特殊标签更感兴趣些: “老药这些游民过得也很苦啊。” “等一下,我怎么听说游民都是打家劫舍?” “大哥,城与城之间大宗货物从来都是飞艇运输,高来高去他们劫个毛啊?” “抢粮食?” “呵呵,攻打卫星城、主城什么的,是想被炮决吗?” “肯定有,当年潜入到卫星城里面偷盗行窃抢劫什么的案子不要太多!” “好像城里面的人就不干这些事了?大哥你要不要到回收层去看一看?” “赞同,记得手上拎点东西,遭遇亲切问候的时候及时跪地奉上,否则我怕你没法囫囵着出来。” “非要当二极管是不是?” “‘都是打家劫舍’这句话,真当老子不会截屏啊!” 直播间里面,因为游民属性问题,渐起争执。现实层面,罗南却是对老药所说有感而发。 他忽略了龙七的讽刺,只说:“每说到种植大厦,我就觉得李维还是有他可取之处的。当然,能及时消失就更理想了。” “……” 这大约算是冷笑话吧? 问题是,从罗南口中吐出那个敏感的姓名,只让周围的知情人背脊发冷。而且,他们也不确定,自己是不是真的get到了罗南的点。 在这微妙的冷场时段,有人笑语回应: “如果你是说种植大厦技术,或者是它前置的聚变堆技术的话,夸奖那位,就大可不必。” 声音源头要远一些。 赵汐循声望去,却是在刚刚他还感叹过的美腿……呃,牌局那边。 有沙发挡住,看不清是谁。但大家听得都很清楚,声音清透悦耳,应该是位女性。 那位也没有故弄玄虚,说话间,便拧身从沙发边缘探出半边身子,向罗南露出灿烂笑容: “呦,师弟,你来得可太迟了。” 第七百三十一章 君行早(下) 转过脸来的女性,整体穿着风格倒不似她暴露出来的美腿那般火辣。 格外宽大的格子衫裹着身体,下端好似随手一系,只露出一截黑色小背心,往下瞟,也能看到与小背心同色的宽大工装短裤。头上还戴着奶白色的长沿帽,阴影挡住了小半边脸孔,但就是显现出来的玉颊红唇,在略显夸张的金属耳环和项链映衬下,又极具青春的叛逆张力。 这般穿搭,其实看不太出来真实颜值。可是整体的形象已经塑造成型,对于联想能力满分的广大网友来说,也绝对是足够了。 已经有狼人嗷嗷叫起来了: “美女啊美女,我喜欢的类型。” “这样好,这样好,好姐姐!” “夏日的阴凉包围了我,然而我心炽热!” “罗爸这就是你的不对了,怎么能让这样的美人儿师姐久等呢?” 还有人联想到了上午罗南等人的言语细节,迅速猜到了美女的身份: “这位肯定就是墨拉小姐姐了。” “佩服你呀罗爸爸,吸引力呀顶呱呱!” “一级警报,一级警报!文阿姨要小心啊!” “慧先生就是慧先生,原来已经知道最大的威胁在何处了。” 直播间里lsp和cp粉齐飞,????????????????乐子人与节奏党一色,一时间乌烟瘴气。 不过,龙七暂时还顾不得直播间,他只是戳了赵汐一记,把后者从呆若木鸡状态下惊醒,再次强调: “聊天去啊!” 赵汐狠狠刀他一眼,转瞬却是如释重负,还有点儿小得意:“幸好老子棋高一着,没上你的当……” “啊哈?” “我说呢,侦测模块确定的四个c级,三个位置都在那边,结果脸上还和死了爹妈一样难看……怪不得呢。” 龙七快速向赵汐比划了个大拇指,却也不敢再多说,免得惹祸上身。 毕竟,墨拉可是“方片”序列的超凡种,是真正高危险性的混世魔王,随时谈笑杀人,面不改色的那种。 广大网友没个b数,他心里可有。 这时,罗南扭头看到墨拉,也不因为后者出现在这里而惊讶,只点头招呼: “你来得倒快。” “那是。” 墨拉笑吟吟地仍坐在原位,手中也在搓弄纸牌,貌似仍不想结束当下这场牌局,“昨晚上接了师弟你的电话,立刻动身,赶上了最后一趟航班。要不是这种支线夜间飞艇有安全规定,凌晨强制性降落在淮城,停了三个小时,我只会更快。 “话说我这么早到,师弟你究竟有没有想到应付我的说法啊?” 龙七翻了个白眼: 果然,这位是真看直播的。 罗南还真给自己申辩了一句:“没有应付,已经有初步结果了,早来可以早说。” 骗人的吧? 全天就看你和昔日女影后聊天、在老药身上施展神迹、玩弄广大网友的情绪……现在最核心的“活化区”都还没有到,哪来的结果? 龙七还在腹诽,罗南已经掉头往墨拉那边去,他本能就跟上。其他人基本都如他一般反应,乌压压一片过去,那边牌桌边上除墨拉以外的三个人,纷纷起身,你一句“罗教授”我一句“山君”,忙不迭地打招呼。 从招呼的重点来看,这几位就是里世界成员没错。 这三位c级能力者,在湖城这边怎么都是有头有脸的人物,结果太岁当头,在补给点这种地方,还能给逮住,陪着墨拉不知打了多少轮牌局,早就吃不住劲。如今见罗南过来,完全就是感激涕零的模样,迫不及待就想让位。 结果,墨拉只是“哼”地一声冷笑,这三位就僵在原地,进退不得。 场景如此惨烈,龙七都不忍心播下去了。 最终还是罗南给他们解围,手指向上勾了勾,乍看有点儿随意轻佻,可对牌桌边上那三位而言,却是最明确最体贴的示意了。 那三位齐齐看向墨拉,后者“切”了声:“去吧去吧……话说师弟你的好心肠,可从来不曾对过我。” 且不说话中诡异的“幽怨”感,桌边那三位当真如蒙大赦,又不敢说话以防乐极生悲,只能是接连给墨拉、罗南点头哈腰,然后抱头鼠窜而已。 如此夸张的场面,简直有点儿喜剧化了。 赵汐忍不住,又戳了下旁边那位陷入呆滞状态的洪少校:“话说,你们就不能提前通个风、报个信儿吗……” “我,我没进来。”洪少校下意识回了句,又如梦方醒,扭过脸来问,“她是谁?” 得! 赵汐翻个白眼,都懒得再理会了。 直播间里广大网友,则多多少少有点儿发懵: “什么情况这是?” “碰上女赌神了?” “给你们机会你们不中用啊!” “墨拉姐姐赢下我吧!” “你们是不是真的傻?” “睁开眼看看吧,跑出去的有一个简直就是魔鬼筋肉人,掐死直播间里十个八个弱鸡毫无压力,结果他是个什么德性……” “是吧,感觉姐????????????????姐好危险!” “墨拉师姐杀我!” ……所以,果然是良言难劝该死的鬼。 龙七也分不清直播间里究竟是蠢货更多一些,还是乐子人抢占上风。他只是有点儿犹豫: 这种骤然到来的高端局,是不是还要播下去? 这种时候,他就格外希望,罗南能给他一个提示,像上回山君与高文福对话前那种明示当然更好,可哪怕就是随意勾勾手指呢? 然而罗南并没有,他甚至也没有坐到刚让出来的空位上,只是扫了几眼桌面上零乱的纸牌,然后开口: “三个小时,足够你在淮、湖之间打个来回了。” 呃? 龙七迟滞了半秒,终还是将其中“三个小时”的关键词,与此前墨拉的自述联系起来。 当下和弗里斯迅速交换了个眼色,又觉得牙根发酸,头皮发凉。 罗南这么说,岂不就是明着怀疑,昨天晚上的“火并”事件,乃至不久前毛雁的“挑衅式”暴毙,和这位姑奶奶有关? 这种怀疑看上去毫无来由,罗南也没有分享他推理过程的意思。单就龙七所了解的细节,这里面就有很多环节不那么容易扣合……简直就是硬往墨拉头上安罪名。 可是,说这话的是罗南哎! 还有,更不能忘记,眼前时尚少女打扮的美人儿,是一位超凡种! 超凡种,不就是要干出那种超乎想象的奇迹事件吗? 龙七下意识往后退了一步。 tnnd,刚刚在外面,是谁头一个嘴贱说“挑衅”来着? 正有些头晕目眩,他耳畔听到了墨拉的回应: “那可太累了。有这闲功夫玩几局牌不好么?话说昨晚我在飞艇上也是大杀四方来着。师弟你要不要玩两局?” “我不会。” “玩两把就会了,我带你啊……话说你们有擅长这个的吗?” 说话间,龙七便见到墨拉视线转到这边,帽沿抬起,明眸眨动,分明是向他做了个“wink”! 龙七没有任何受宠若惊的感觉,反而像曾“有幸”与墨拉在同一张桌子上玩牌的那几位能力者同仁一般,虽不至于面无人色,却是本能的脊椎发寒,以至血管都要给冻结了。 他僵在当场,直到直播间里“awsl”的亢奋情绪弹幕连成一片,才反应过来——他自作多情了。 眼前这位直播的“忠实观众”,大概率是和广大网友打招呼。 很显然墨拉是懂直播的。 直播间里气氛瞬间爆炸! 一来是抬起帽沿的墨拉,让她极具冲击力的浓颜系面容在镜头下尽情展现;二来就是这种灵动俏皮的超距互动,实在是能够大杀特杀——刹那间直播间里智商、理性、三观什么的掉了满地,捡都捡不起来的那种。 “啊啊啊我会我会啊!” “我不会但我有死在牌桌下面的觉悟!” “泪目!要是师姐能再踩上一只脚那就真是死而无憾了!” “请务必在牌桌下面留一个位置给我,拜托了!” “实在不行,过道我也不嫌弃的。” 直播间里的狂乱与喧嚣,又一次在罗南幽沉稳定的节奏中碰壁,迸裂成无意义的泡沫。 罗南又看了墨拉一眼,大约是知道她在辩解,又或转移话题,但也没有揪着话题不放的意思,终于在墨拉对面坐了下来,指尖点了点桌面: “都坐吧。” 说是让大家坐,可敢坐到牌桌周边这一圈儿的,又有几个?前段时间几乎隐形的山君,倒是冷笑着从另一个方向坐进来…… 然后,没了。 哪怕这是墨拉主动邀请的牌局,哪怕网上成千上万人都在叫嚣“虽死无憾”,可现实意义上,也只有超凡种才有资格上桌。 其他人????????????????凑上去,自取其辱不至于——这三位大概率懒得搭理,可一旦出事儿,肯定就是死得最快最惨的那条池鱼。 所以,再没有人敢动。 对这种场面,文慧兰倒是比较见惯了的,她知道这种时候,给个缓冲是最重要的。她主动开口找人,准备安排一下餐点之类: “洪少校……” 才刚开口,她的手腕忽地被拽住。 她一惊回眸,恰是对上了墨拉藏在帽沿阴影下的眼睛。 “慧先生?” “墨拉女士?” 墨拉脸上绽开了大大的笑容:“思慕已久,也揣摩良多,今日终于见到真人了。来来来,我们坐一块儿……师弟你没意见吧?” 罗南扫过来一眼,“嗯”了声,算是回应。 文慧兰有些迟疑,但很快回之微笑,就着墨拉拖拽的力道,坐在沙发边缘,与墨拉温热的身躯紧挨在一起。 直播间里已经不能看了。 事实上,龙七就认为,那些大叫“养眼”,又或瞬组“文墨”cp的哥们儿也就罢了,任何还在嚷嚷“温青姐姐赛高”、“慧先生爆杀墨拉十条街”这类受不了自家偶像稍弱一头,又或唯恐天下不乱的网友,都是唯恐文慧兰死的不够快。 可这种时候,谁也挡不住不明真相的网友,在这种话题上的热情。 龙七莫名还给文慧兰捏了一把汗,大概他并不想让这个女人以这种方式,莫名其妙死掉…… 那也太便宜她了。 正想着,墨拉就在百万网友撕心裂肺的“啊啊”惨叫声中上手了。 她熟稔搂住身侧同性的香肩,伸手触碰对方的面颊。指尖从颧骨位置,沿着眼眶下部滑动,触及鼻翼又滑下,感受肌肤的细腻柔滑,同时还称赞: “真不错。骨相优越,皮相也能保持住,没有破败的韶华,才有保留的价值。要维持这些,也需要不菲的代价吧?” “……” “还是说,是绝粹的天赋?要是这样,我对你可就更感兴趣了。” 墨拉指尖一直滑落到文慧兰肩颈的纱巾处,轻捻感受其质料,微微点头:“现在看来,我没有接受那几份关于你的报价,也还不亏……还有,山君!” 墨拉思路之跳荡,绝不在罗南之下,还与文慧兰保持亲密接触,又与山君打招呼:“话说,我觉得很快就会收到关于你的报价了,希望不要比平均水准掉档太多。” 山君露出与往昔大致相似的笑容: “那就试试。”【求月底月初的月票!】 第七百三十二章 新牌局(上) 段子说多了会腻歪,激情也会有起落。随着时间流逝,当下直播间里,再怎么神经粗大的哥们儿,也能依稀感觉到: 自从墨拉这女人出现,直播画面中呈现的气氛,就和以前不太一样了。 赵汐、弗里斯显而易见的在紧张,尤其是前者,说话声音低了起码两个八度;至于那三位抱头鼠窜的哥们儿,就更不用说了。 还有,墨拉对文慧兰的动作,往好听了讲是同性之间的亲昵,但换一个角度,陌生人首次见面,这样抹去边界感的动作,说是折辱也不差什么…… 另外,报价是啥意思? 这样的疑惑,当然会在弹幕中有所反应,可龙七仍然顾不得看。那些远在天边的评论,能抚平眼前剑拔弩张的局面吗? 他是真怕两位超凡种就此动手。 尤其是山君,隐忍了一路,面对罗南不必说,对上其他的“小辈”,也可以装大度。可换了与他同级别的墨拉,为了超凡种的尊严…… 以龙七的认识,他二位真要较真儿,小小擦撞一记,这栋三层钢结构的大楼,基本上就不用看了。 龙七视线投向罗南: 话说罗爸您也插中间缓冲一下啊! 罗南并没有什么动作。 墨拉也没有进一步激化危局,她只对山君昂起下巴,亮出手里的牌: “试试,行啊,来一局?” ????????????????山君哼了声,再懒得搭理她。 气氛骤然一松。 墨拉却有些不依不饶了:“不是吧,我记得你当年也是个红眼赌徒,如今听说又想玩一把大的,怎么连这种小牌局都不沾了?” 她言语稍顿,眸光转向罗南:“莫不成是要养精蓄锐、洗手焚香,就为了搏那最后一把……啧,果然是红眼赌徒本色。” 山君摩挲右手,面无表情。 墨拉又对他摇晃食指,指根处也有一枚金属环,在室内灯光下熠熠生辉:“你要想赌啊,紧记着要多习多练,保持手感。只想着一把定输赢,说到底不是和别人赌,赌的是自家的运气。 “问题是,山君啊,我怎么觉得你的运气十年前就用光了呢?” 山君冷眼看她。 墨拉又是一笑,随意洒落手中纸牌,好似不再纠缠这个话题,可转眼她又对罗南道: “我听说,师弟你在大金三角这里,现场组了一套牌……能玩吗?你自己组的牌,总不能说不会吧?” 罗南看她:“从哪儿听来的?” 墨拉扬眉:“我可是直播的忠实观众。” 全程看直播也没法准确掌握这种信息。 但罗南并未深究,事实上他觉得墨拉这种提议很有意思,沉吟片刻道: “也不是不可以。” 山君闻声,讶然看过来。 更荒唐的是,墨拉表现得也很吃惊,她甚至松开了文慧兰,坐直身躯:“喂,我随便说说而已……拘魂的卡牌师阁下,你对我们这些人保留一些尊重好不好?” 墨拉的表态不可谓不真诚,问题是罗南让她这么一刺挠,心里头倒真有些痒痒的了,当下表现出极强的主动性,还刻意解释两句: “不是像金桐和宫启那种,虽然也有一点儿,毕竟要采样……可主要还是演算,而且有拟真效果。可以把它看作是一种游戏,嗯,本来就是游戏。” “……” 墨拉看向山君,山君“呵”了一声往后靠,意思大约就是: 你招惹来的,你收拾。 然而以墨拉唯恐天下不乱的性子,哪会怕这个。当下也往后靠,重重砸在沙发靠背上,还很夸张地伸出双臂,一手指罗南,一手指山君: “行啊,咱们就来一局,亮牌说规则吧。” 罗南认真想了想,方又回应:“临时拼凑的,还没想好规则。” “……” 场中难得的沉默状态下,终于轮到广大网友疯狂释放了: “哇哈哈哈哈哈,虽然听不懂,可罗爸你在搞什么!” “墨拉师姐发呆的样子好萌!” “罗南哥哥的游戏想玩儿!” “拘魂的卡牌师是什么典故吗?今天第二次听到了。” “听不懂的人,不觉得悲哀么?看他们满口常识的模样……” “话说有没有和我一样搜索‘宫启’这个名字的?” “我搜了‘金童’,结果全是足球明星。” “皇宫的‘宫’,启明的‘启’,给你们指路了,我遁!” “搜到了,冒险家协会总会副秘书长?” “什么野鸡协会?” “你现在看的直播间,就是这个野鸡协会分会的账号。” “注意,是‘前’副秘书长,已经去世了。” “都不会抓重点,去世时间显示的是今年哦!” “所以‘拘魂’这个词儿,谁能解释一下?” “我更想让人帮我解释一下‘三个小时’。谁还记得吗?” “记得+1,罗神为啥要强调这个?” “昨天晚上、淮城停留、但又可以往来于淮、湖之间的‘三个小时’……噫,细思极恐!” “咳,我想问:某雁某商需要报价吗?” “滚滚滚,你们这是臆想和污蔑!” “就是,某商不说了,某雁才死多久?时间根本对不上!” “啊啊啊啊我不想要脑子了!” 无形的墙壁不需要坍塌,只要它显现在那里,自然就会有世界的真实隐隐呈现。 龙七抽空看了几眼弹幕,就觉得照这个势????????????????头发展下去,能力者协会总会那边要么马上打电话过来,要么恐怕永远不会再打电话了…… 坦白说,他固然是个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勉强算是半个推墙党,可今天以来的事态进度,还是让他有些撑不住劲儿。 他忽然有些怀疑: 这个世界真的准备好了吗? 坐在牌桌前的那几位,似乎并没有考虑这个问题。短暂沉默过后,墨拉又迅速恢复到了兴致盎然的状态: “没规则有什么大不了的?玩牌说到底,不就是比大小嘛,拿一张方片2和一张红心5,方片2胜出,这就行了……玩得腻歪了,再想其他规则不迟。” 红心5明显不乐意了:“凭什么2比5大?玩牌总要先立个规矩,要是打烂仗当我没说,就没有人能比得过你。” 罗南则在一旁摇头:“这组牌其实没有数字大小之分,我在抽取时,更注重各自的性质和结构配比。” 习惯性地说着其他人不容易理解的话,罗南信手一挥,将桌上那些混乱的纸牌扫落在地,旋即便以最直观的方式,将他所说的牌组呈现出来。 问题是,在大多数人看来,这并不是什么牌组,而只是昨天深蓝集群一直在较劲的“大金三角”的立体地图投影。 投影还有明显的光暗之分。 其亮部集中在大江北岸,特别是从淮城到湖城的西线地带,也就是罗南带队一路“作业”过来的那条线路;另外就是大江入海口的三角洲地带。 现场的明眼人一看便知,投影的两处亮部,就是罗南实际停留和经过的区域。三角洲那边,目前还停泊着罗南的“雷池实验场”。 墨拉上身重新往前倾,愈发地兴致勃勃。 山君双臂抱胸,同样看得专注认真。 他们当然不可能小看罗南的操作,因为他们很清楚,这根本就不是什么仪器投影,而是由罗南灵魂力量直接干涉周边空气形成的光影结构,里面也嵌入了大量具有现实结构意义的能量回路。 只是他们一时间都还不能对这些回路进行分类区隔——相当于洗牌都做不到。 两人中间,山君可能还有那么一点儿谱,毕竟这“牌组”和他昨天的辛苦“作业”有着直接联系。可另一方面,他在能量信息的精细度感应上又不如墨拉,强行拆分的话,不知道会有多少细节错误。 墨拉抬头看罗南,长沿帽下的眼睛闪闪发亮: “这算是你的工作记录吗?” “哦,对不起,我是把工作记录和牌组掺在一起了。” 经墨拉的“提示”,罗南又在桌面上敲了敲,“投影”中的亮部,迅速又暗淡下去。 其实所谓“暗淡”,也不过就是对比的结果。投影区域的细部看上去仍然非常清晰有质感,罗南随手对它们进行缩放,好像永远都能够得到清晰的回应。 罗南又检查了一遍,这回满意地点点头: “这是‘场景牌’。” 话音方落,映射了整个大金三角的投影区域,就有无数条曲折光路分切渗透,将完整的地图投影,划分为上百个……也许更多的立体区域。 罗南随手从边角处捻了一块出来,将看似虚无的光影在掌心轻搓,当真化为了一片薄薄的扑克牌大小的“卡牌”。 他是用右手抽的,所以很自然就把这片“卡牌”递给了右手边的山君,让后者体验一下。 山君下意识接过,恍惚无语。 类似于ar场景的呈现模式,在当代人眼中并不出奇,问题是…… 设备呢? 长尾河补给点可不是霜河实境,没有那些支持设备。罗南的这一系列操作,越发有点魔术师的味道了。 直播间里,很多人又被他从世界线变动的恐惧感中拽过来,重新进入没脑子的“啊啊啊”状态。 墨拉就在这些人的惊叹声里,亲自动手,从光影区域扯了一块出来,学着罗南用手捏了两下,竟然也顺利转化成了“卡牌”。 她甚至还把这块“卡牌”摆在眼前,仔细观察一番。 此时,旁边的龙七也实在是忍不住了,弓着腰往这边凑,小心翼翼来到墨拉身后位置,用近乎和她同样的角度,????????????????去摄录这虚实不分的神奇玩意儿。 转化为“卡牌”后,对应的“场景”自然不再可能是原汁原味,但仍然与投影状态下的映射场景依稀对应——以一种“图标”的形式。 像是简单手绘而成,只是寥寥几笔,却能从复杂场景中,析出某种最关键的元素。让人一望便知,它描绘的是一处布满了迷雾瘴气的茂密丛林。 “百步魔林。” “金城北边那个。” 也算是大金三角颇为知名的畸变巢穴之一了。 龙七这时候才发现,他不知不觉间和墨拉有了短暂的对话。当下连嘴唇都麻了,忙向后退,差点撞到后面的老药。 罗南并没有给他们尽情观察体会的时间,很快就示意山君和墨拉,把那两块卡牌插回去。 “然后还有‘角色牌’。” 罗南一边说着,一边在重新拼装好的大金三角立体地图……啊,是“牌组”中轻轻一划,好像是勾去了一张无形的暗膜,刹那间,映射出来的大金三角天幕下,便亮起了百千颗明暗不等的星辰。 它们大都散落各方,彼此之间并无明显联系。可是却有十几、二十来颗格外明亮的大星,或在南北,或落西东,按理说相隔几百上千公里,彼此之间,却有纤细光丝,往复连结,交织成网,形成了让人印象深刻的特殊结构。 山君脸色便有些发沉。 罗南视线只在“牌组”中流转,稍作沉吟,忽又想起什么: “哦,差点儿忘了,还有一个。” 说话间,他抬起头,看向对面的墨拉。 “喂!” 墨拉反应绝快,至少要比口中的惊叫还要快出一截,身形倏然虚化,整个人直接向后发力,朝沙发靠背上撞去。 然而身形甫动,罗南指点敲击桌面,本来绝经不起一撞的沙发靠背,却似先一步虚化,变成了无形又分明收束边界的虚空,消融了墨拉的力量以及诸般变化。 时空泡? 墨拉第一个想到的,就是因耿怀那头野猪而名声大噪的神奇手段。 她其实还可以挣扎的,但这就不是挣扎又或分出胜负的事儿。 也就一滞一消的功夫,扑面而来的信息流就像是冬春时节的沙尘暴,转眼将她覆盖其中,又同步“撞出”了什么东西,被牵摄着投入虚空深处。 也是此刻,她隐约听到了一声极悠远的哼鸣。 罗南的声音再度入耳:“玩一局而已。” “罗南你个……” 墨拉的骂声才出来半截,便见桌面的大金三角投影区域,有一大星飞落,直入西南端点处那莽莽群山中。且与其他同等级别的星辰互接互链,交织成网。 山君再不管其他,放声大笑。【月初继续厚脸皮求月票。】 第七百三十二章 新牌局(中) 山君这一笑好畅快,笑声震动了整栋楼宇,周边桌上的茶具,都在咯啦啦跳动。 非但周边几乎人人变色,也使得墨拉的嗔怒之音,都给湮没大半。便是后来怒拍桌案,也显得毫无震慑力: “喂,什么意思啊你!” 罗南瞥她一眼,未等回应,山君却是笑罢代答:“我以为你到大金三角来,已经有了觉悟呢。” “是他邀请我来!” “那也不代表要把你排除到信息链网之外。”山君越说,越有些理所当然的气魄,“得了,你那毛病,大家基本上都知道,还怕丢人怎地?昨晚上你能安安稳稳的,都算给你的面子。” “呵呵,山君下山之后,是要当起守门犬了?红眼赌徒加上守门犬,这样的‘赌狗’,你也着急匹配上去?” 这下,感觉着墨拉和山君真要打起来了。 罗南却好像并无这般担忧,将墨拉扯入信息链网后,又专门来问: “你们不试试角色牌?” 墨拉脱口而出:“什么妖魔鬼怪……” 在山君又一波大笑声里,她猛地住口,突兀紧揽住身边的文慧兰,感觉几乎要把旁边这位不幸被拽过来的女影后,揉到身体里去。 就在文慧兰肩窝处,她深深吸气,又稍稍调整位置,最终使双方额头相抵,长沿帽盖住了二人的头顶,良久没说话。 简直要被欺负哭了的样子。 问题是,被墨拉抱着的文慧兰,身体分明发僵,便如一个人形娃娃,任她摆弄。 在这诡谲的场景中,忽听墨拉笑出了声:“真想杀个人出出气……慧先生,你不要介意。” 龙七想笑,又实在笑不出来,只觉得酷暑下的深山夜色,终究是缀着冰寒一片。事实上,早该发射尖叫弹幕的直播间里,也显得有些荒腔走板: 大约是“?”远多过“!”的情况。 大部分人被先前一连串变化中,那些难以索解的现象给弄晕了。哪怕之前的镜头,不能展现实际发生之万一,也总能显出来一点儿: 比如墨拉身躯瞬间的虚化,几乎半透明,又像是重叠的虚影;又比如山君震动整栋大楼的大笑,震荡的茶具乃至于空气……这些已经是正常人感知能够捕捉到的场面了。 能感知到,不等于能理解了。 当然也包括墨拉、山君自身的言行逻辑——超凡种这样层面的“物种”,就是里世界的人们看去,都要蒙一层诡谲莫明的阴影,遑论常人。 事实上,就是龙七这样的深度参与者,也不怎么明白,呈现在大金三角光影结构中的那个复杂网络,究竟是怎么回事儿。 他只能大致猜到,其中每一颗明亮大星,应该都是与墨拉同等级别的超凡种。 山君多半也包括在内。 很明显,对他们来说,被纳入这张复杂网络多半不是什么好事。否则,墨拉给扯进来之后,山君也不会发出这般幸灾乐祸又如释重负的狂笑。 可就算明白这个,龙七仍然要被里面透露出的信息给惊到: 大金三角怎么集聚了这么多超凡种? 罗南又是怎么给他们上了嚼子,咳,实现了连接? 所以昨天深蓝集群横贯大金三角、瑞雯惊走尼克和小丑、龙七和山君的辛苦作业、还有罗南施压湖城……种种这些,其实不过就是开胃小菜,或者是浮在水面的油花? 真正的、深层次的交锋,已经在诸多超凡种之间无声推进以至渐趋白热化了? 就不说世俗世界了。 里世界各大势力知道吗? 能力者协会总会知道吗? 李维知道吗? 他们又会采取怎样的措施来应对? 连续翻卷起来的问题,把龙七都给轰了个头晕脑涨。 他就觉得,目前直播呈现的画面,给予百万网友的刺激,以及对里世界、世俗世界的后续浸润和反应,很可能已经变成了非常复杂以至于渐趋向宏大的课题。 对此,罗南却保持一贯的态度,声线也没什么变化,好像中间什么都没发生,仍然在按部就班回应: “不试就不试,就随意抽取吧。” 说话间,他的手掌在大金三角的投影处抹过。当下诸般光影收敛,上百处复杂场景,千多个星辰角色,齐齐转化为虚实莫测的卡牌模样,就陈列在牌桌正中央。 场景牌靠左,单排一列;角色牌靠右,分成十行;偶有错落,全局仍算齐整。均是背面朝上,显示出规整的正四面体与其内切、外接圆球的几何图样。 内行人一看便知:这是格式论的经典象征。 赵汐在旁边看得倒抽一口凉气:“这个规模就很厉害了,一局打下来要多长时间啊?” 哥们儿你这是…… 龙七愕然投去视线,可转瞬又觉得:貌似这也算是值得研究的技术问题。 恰好此时,罗南也在说一些“技术”层面的事:“其实我想析出一系列‘领域牌’来着,可以和‘角色牌’互相搭配,有更多的可能性,检视适配性的问题。不过现在还差一点儿,先就这么着吧。” 啥领域?格式化领域?超凡领域? 龙七先看两位超凡种。 两度大笑之后的山君,又恢复到那种深沉内敛的模样,但肢体语言的张力明显更足,听到罗南的表述,眉眼抬了抬,很快又去浏览规模庞大的“角色牌”,好像要透过那规整的几何图形,窥见牌下的底细。 至于墨拉,仍抱着文慧兰“求安慰”,好像根本没听到罗南的表述。但谁又知道,长沿帽和文慧兰面颊双重遮拦之下,她又会是怎样的表情? 龙七又看弗里斯,后者没理他,盯着桌面,好像在思考,又有点跃跃欲试的样子。 ????????????????这家伙……好吧,面对这种新生事物,龙七也莫名有点儿手痒。可这时候又不能真去问: 三个人玩牌会不会太单调了? 只听罗南继续道:“我刚才想了想,这套牌,用来比大小实在不合适。不只是红心5和方片2谁大的问题,因为牌组自身的架构,其实更像搭积木……不如就借这种规则吧。” “搭积木?明明是拼图!” 不知道罗南哪句话又刺激到墨拉,她重新直起身来,转眼又重重往后靠。先前因为罗南时空泡的及时介入,脆弱的沙发靠背,竟然抗过了她的冲击,至少现在勉强还能再支撑一下。 她仍搂住文慧兰的腰身,哼哼冷笑:“要是再重新拼成大金三角的模样,我就不陪着玩儿了,忒没意思。” 罗南摇头:“不是要复原,而是先预置一个完整环境,但又不那么周整。我们依次往里面添牌,场景牌和角色牌都可以,可以让基础环境变得完善,当然也可以故意搞破坏,看最后在谁手里崩掉……” “谁给崩掉谁就赢?” 罗南瞥她一眼:“谁崩谁输。” 墨拉摇头,但从这一刻起,便开始很认真地讨论规则了:“那什么‘完善环境’可以直接略过了。我和山君两个,没有一个是时空类能力,除了求崩,还能怎地?” 想了想,她又补充:“基础环境也不能太弱。我们又不怎么会搭配,一个超凡畸变巢穴扔过去,弄不好一上来就会炸。” “确实,那这个如何?” 罗南从善如流,从桌面陈列的场景牌中翻出一个,重新铺展为立体地图般的光影结构。 便见莽莽群山,错落铺陈,如同一只昂首向西北奋力爬行的巨龟。事实上,就是刚刚墨拉的“大星”坠落之地,一行人目前所在的山区。 “百峰君?”墨拉声线明显有一个提拉,“用它当基础环境,然后再搞崩掉?” 罗南纠正细节:“是百峰君所在的这片山区。” “反正也差不多。”墨拉再度坐直身躯,又用力揽了一把文慧兰,表现出十足的兴奋和兴致,“有点儿意思了。” 你现在就像xp异于常人的黑帮女大佬……还是流量女星主演版本的。 龙七心里再度吐槽。 墨拉自从被罗南拽入那让人细思极恐的超凡种网络之后,情绪就一直不怎么稳定,好像有点儿过度亢奋的意思。但又像是用这种形式,来掩盖什么。 另外,你们这么说,百峰君它知道么? 墨拉才不管别人心里怎么想,她很正式地举手表示: “我要求先试试手。” 罗南一口答应:“可以,我也想再丰富一下细部和规则。正常情况下的百峰君,恐怕不会对大多数‘角色牌’进驻,表示不满。可一直扔场景牌的话,也太单调了……完全载入还有一段时间,你们可以先局部试试看。” “很好。”墨拉好像已经完全忘记了之前的遭遇,很满足地叹了口气,“这还有点儿意思……我先摸几张牌,怎么摸?” “按顺序吧。”罗南沉吟了下,给出临时规定,“摸一张场景牌,配十张角色牌。” 墨拉就把纤长手掌放到文慧兰嘴边:“快,吹口仙气儿,提高爆率……别的不说,我对你捡角色牌的幸运值是有信心的。” 文慧兰明眸垂落,却是依言向墨拉掌心轻轻吹了口气。 咝! 这一刻不知有多少人,牙根痒痒、身上痒痒,心里也痒痒。当然,也有相当多的唯粉,捶胸顿足,怒其不争,累觉不爱。 直播间又有起骚动的趋势。 现实层面,墨拉却是抓住“仙气”在手的机会,先一口气摸了十张角色牌,又入手一张场景牌。 所谓“搭积木”的规则下,也没有明牌、暗牌之分,墨拉很大方地先亮出了场景牌: “唔,这是……齿鳄兵团?” 牌面的图画,仍然延续了那种类似简单手绘的模式,寥寥几笔,就是一处阴暗洞穴,其间数头凶残齿鳄,藏头露尾,隐约可见。 墨拉眨眨眼:“这算场景牌?错了吧,不是角色牌更好些?” 不等罗南说话,山君又是抢先回应:“我觉得挺合适,齿鳄一旦成群结队,嵌入合适区域,就是天然的畸变巢穴。它们从来也不以个体实力见长。” “不能单只调用吗?我想秀微操。” 罗南懒得理会。 墨拉撇嘴,把长沿帽扯歪了,又把手里十张角色牌几番摩擦,这才展开,纯一个不修边幅、全情投入的赌鬼模样。 龙七就在墨拉身后,角度正好,下意识低头去看,却听墨拉突兀说了句:“坏了我的运道,我就给你上对付老千的手段。” “……我?” 龙七视线转了一圈儿,实在找不到能对上这句话的目标,只能无辜又小心地应上一句。 “看吧,臭手!” 墨拉从角色牌中拿出一张,头也不回,食中二指夹住,在龙七眼前晃了晃:“这种牌有什么用?” 赵汐猛对龙七眨眼睛,大有幸灾乐祸之意。后者嘴角抽搐,礼貌性忍了半秒,终还是对赵汐抬抬下巴: “赵工,你的。” “啥?” 墨拉瞥过去一眼:“小伙子中不中用啊,扔到主峰区去试试?” 说着屈指一弹,那枚单抽出来的角色牌,便化为一道光流,投向罗南声称还未完全载入的莽莽山区西北部。 那也正是百峰君“活化区”最核心地带所在。 罗南也在这时补充:“刚加入了‘攻击’、‘交融’和‘路过’三种模式,默认是‘路过’……当然也有被主动攻击的可能。” “确实。”墨拉摇头,颇是嫌弃,“路过也给吞了,看来有些单牌实在不怎么样。” 赵汐脸都绿了。 弗里斯和龙七视线对了一记,又迅速分开,不如此实在抵挡不住那荒诞的抓挠和刺激。 老药则很惊讶,低声道:“赵工在里面……我们都在?” “判定有c级水准的都有列入。”回答他的竟然是罗南,不过也仅此一句。 显然罗南现在还在临时安排相关规则:“山区范围内本来就有的场景牌和角色牌,还是收回来比较好,避免形成不必要的冲突……我们这些临时‘旅客’,则要给排空。” 说话间,桌面上两类卡牌,就有百十张重化为流光,投射到光影结构中。乍看去,一部分区域的投影颜色更加浓艳,还有一些,就好像是山间飞舞的流萤,往来游走,煞是好看。 不得不说,这么一调整,这处基础环境就显得更加生动了。 墨拉则延续了自己的思路:“单牌太烂,可如果能够凑齐同类的几张,是不是能打出合体技什么的?比如格式化领域、又比如昨天深蓝集群的那什么‘天人荡魔图’之类?” 罗南想了想:“需要一点专业手法。” 墨拉“切”了一声:“那太不智能了。” 罗南没有接下去,而是跳转了话题,好像聊天一般,顺口问了句: “为什么不要感谢李维?” 第七百三十二章 新牌局(下) “嗯哼?” “你之前说,种植大厦,还有前置的聚变堆技术,不要感谢李维,里面有什么说法没有?” “你还记着?” 墨拉多少有点儿惊奇,她以为罗南过耳就忘了呢。或许这也证明了,罗南对李维真的是格外介意吧。 对此,墨拉不介意多说点儿,反正现在等于是闲聊么。她一边示意山君也往“基础环境”中扔一张角色牌试试,一边信口回应: “李维导师么,不知道别人怎么看他,反正我觉得,他可是超级保守超级抠。据我所知,若不是对元母和幽灵石矿的大规模开采利用,聚变堆技术已经是最下限要求,他未必乐意让这种技术出现在地球上。 “我听说他一度考虑过,让有关技术限定在深蓝世界,当然最后还是放出去了……但师弟你有没有想过,目前聚变堆的磁约束装置,高度依赖幽灵石,如果没有了这种矿产,会怎么样呢?” 罗南也是一边调试一边回应:“我记得血妖也说过类似的话。” “啊,那还真不幸,竟然和那条野狗想到了一块去。” 此时山君也往山区光影结构中扔了一张角色牌,说来也巧,就是一只“普通”的畸变野狗。但能给选进牌组,就证明????????????????也是有两把刷子的,貌似具有颇为强大的食腐能力,生命力超强。 而且山君选择了“交融”模式,大概就是融入到“百峰君”主宰的畸变环境中的意思。 可能是牌面合适,也可能是模式对头,这头畸变野狗在山区里跑来跑去,深得苟活要旨,一时间竟然毫发无损——怎么着都比赵汐那牌“存活”的时间长了。 赵汐涨红了脸:“这不是‘活化区’……” 龙七忠实记录他的反应,笑道:“你还真和野狗比啊?” 赵汐愕然看向他。 龙七猛醒,一下子哑口。 墨拉也许回瞥了一记,也许没有,反正龙七就觉得脖子凉浸浸的。 一秒钟后,墨拉仿若无事,接着之前的话题说下去:“关于种植大厦,其实可以换一种说法。嗯,也不算是我的发明,师弟你听听就好。” “你说。” “毫无疑问,种植大厦是保持人类种群规模的神器。而从李维导师一贯务实的角度看,为什么要花这个力气保持人类种群规模呢?” 罗南抬头看过来一眼:“所以这是经过务实计算的结果?” “大概吧,谁知道呢?我听到的那个说法是,在这个星球目前的生态圈里面,人类固然不算是能够最高效利用、储备能量的种群,但也算是能够找到的、可以实现的、最稳定的物质与精神共同作用的‘中间态’了。” 加了一大把定语,墨拉觉得她把这事儿说清楚了:“所以,从人类种群入手,向上向下,都有大把潜力可挖。太阳投射到这颗星球上的可观能量,正因为有当代人类的存在,不至于造成过度的浪费……是不是这个道理?” 罗南暂时停了手,很认真地考虑一番,然后提问:“所以荒野上始终要存在大量的畸变种,是因为这种强势基因片断的寄生物,理论上在纯物质层面,会让地球一域的能量运用和保存更有效率?使用起来更方便?” 墨拉和罗南的话,都有点儿绕。龙七只觉得别扭,一时间没把握住要点,直至他注意到,山君以少见的惊愕表情,看向了罗南。 然而,那确实是惊愕么? 龙七仍拿捏不准,倒是墨拉夸张地挑眉,再度表现出惊讶:“哇噢,你是临时想到的,还是以前就考虑过这种问题?话说我老早就想问了,人类和畸变种群的矿藏转化、保持和配比,是不是只有李维导师……现在再加上你才会有的思路呢?” 牌桌前您几位,要不要收敛点儿? 龙七咧咧嘴角,却不知什么时候,他的面部肌肉已经快要冻结了。 山君似乎是想收来着,他催促墨拉:“该你出牌了。” 墨拉随手扔进去一张角色牌,顺势也跳转到牌局的规则机制上:“话说我们该怎么补牌啊?顺序摸一张,同时继续保持‘场景’和‘角色’十比一?” “可以。” “你这个‘可以’就超没诚意。” 墨拉一边嘟哝,一边毫不客气地捞了张场景牌,附加一张角色牌。面对山君瞪大的眼睛,她理直气壮: “我之前投了两张,补两张很合理。配比什么的,下一轮注意……唔,藻岛。这地方不是已经被你给你轰掉了吗?还带保留的?” “保留的仅仅是运转模式,也有研究价值。” “那你干脆把宫启、金桐都放进来好了,我觉得他们也有研究价值。” “我会考虑。”罗南重新低头去安排“基础场景”,又提醒一句,“注意,太多场景牌在手,会有冲突。” “啊?” 墨拉忙低头看牌,果然她新到手的那张“藻岛”场景牌,已经与“齿鳄兵团”贴在一起,虚实难分的牌面上,简笔勾勒的齿????????????????鳄正张开血盆大口,蓝绿色的藻球则明显膨胀一圈儿。 两边怎么看都不是特别友善的样子。 气机则有明显互渗迹象。 然而或许是简笔画的缘故,里面的狰狞意味儿几乎抹消殆尽,给人的感觉反而是: “哇,好萌!” “投影工作区可以玩这么花?手环内置芯片要炸吧!” “我宁愿相信罗爸是人形显卡。” “靠,手牌还要冲突,有必要这么复杂吗……但是感觉很好玩。” “有点儿像荒野十日的策略模式,角色牌库很丰富,场景牌有待研究。” “大概率是项目宣发吧?那罗爸就快上试玩链接啊,已经迫不及待要掏赡养钱了!” 直播间里,因为更直观的卡牌图形效果,引发了又一波的讨论。不过综合来看,这样单纯针对直播某一项元素的讨论,在比例上其实是在逐步下降。 更多的人,还不至于如金鱼般的七秒记忆。但单纯只有记忆,是很难理顺此前那段时间,几如核弹爆炸规模信息量的。 无论如何都理不顺。 所以,当下直播间的弹幕,携带“?”的比例还在快速上升,而且往往不能得到解答: “我想知道,李维是谁?” “种植大厦也就罢了,聚变堆技术限定是什么梗?” “是限定在深蓝世界……话说那个海底矿区真不是传说吗?” “请在‘海底矿区’前面加上‘异世界’的前缀谢谢。” “所以李维是谁是谁是谁是谁是谁?!” “难道只有我听那什么‘中间态’觉得毛骨悚然吗?” “敝人迟钝一点儿,是听到‘矿藏转化’才崩不住的(笑哭)。” “这个墨拉究竟是什么人?” “为啥‘藻岛’这玩意儿我听上去挺耳熟……” “上个月刚给炸掉的a类畸变巢穴,三角洲核心区的,你忘了吗?” “我该知道吗?就好像拿来类比的‘宫启’和‘金桐’……算了,我还是对‘矿藏’更感兴趣一些。” “区区‘人矿’,你也配知道?” “‘地球人矿’金城分矿西城矿区庞家湾采区人形矿石前来报道。” “md,为什么越看越像在看恐怖片?” “坏了,晚上恐怕真要做噩梦。” 也许……老子现在就活在噩梦里。 龙七下意识摸了下自家额头,有些恍惚。 他觉得,直播间里困惑、嘲讽乃至哀嚎的人们,其实还抱着一点儿远距离直播带来的天然的“疏离感”,只是不适、略感恐惧,暂时还没有触碰到最核心的东西。 相比之下,世俗世界的普通人们很难理解的前置知识,在龙七这里并不是障碍。他需要的,仅仅是一小段时间的沉淀和理解。 问题是,越是沉淀,越是理解,发生在罗南与墨拉之间的对话内容,就让他越发地骨寒毛竖,魂魄动摇。 正如有些直觉敏锐的观众所说: 中间态是什么鬼! 人类与畸变种群转化配比是什么鬼! 缺乏里世界常识的他们,想不出合适的理由,龙七却大致能够猜测: 里世界,特别是站在里世界最顶端的强者和势力,从来都不缺乏将世界上广大生灵当成“资粮”以运用的能力。他们不需要像传统资本那样,通过剩余劳动和过量消费等各种形式,进行复杂的转换。他们拥有太多更直接的路径。 比如罗南当初指出公正教团的“植物型”体系;又比如里世界已经公认的“精神海洋”以及一系列作用于斯的手段;哪怕是过去现在未来一直拥有极大市场的“畸变物产”…… 而这些路径,有多少是受到那位李维导师启发、引导、影响作用的呢? 李维本人,是否又会有更“高级”的手段,高效利用这些“资粮”呢? 还有,某种意义上已经与李维“平起平坐”的罗南,难道就欠缺这样的手段了? 若真如此,他又怎会那样去考虑? 龙七不自觉就想到,就在不久前的梦中,缠绕他的那片罗网…… 他猛打一个寒颤,强行挣脱了那该死的回忆,又本能看向罗南。可只看那位垂眸专注于光影结构的模样,都觉得有根冰冷的尖针,抵在自家眉心处,一点点地穿透进来。 龙七深深吸气。 他曾经很多次设想过,里世界与世俗世界中间那堵无形之墙倒塌时的场景,他坚信那个日子不会太久了——这甚至是他遇到罗南之前的想法。 但在他的设想中,那应该是一种沛然难御的力量,是积蓄已久、一朝决堤便滚滚而来的真相洪流,持续冲击权限、假象的禁锢和伪装,人们在洪流中挣扎又逐渐磨练出适应新世界的能力,最终在谎言的废墟上完成世界的部分重构。 而决不是像现在,直接将触不可及的天穹、沉不到底的深渊……偏偏又可能是最核心的真实,血淋淋地展现在眼前。 龙七不免在想:也许,超凡种级别的讨论,他们这些人就不该旁听的。 但事实上,引起他绝大负面情绪的,也并不是墨拉和山君,而是他们口中、眼底映射出来的最核心人物。 所以,龙七眼底,牌桌前两位超凡种的身形也模糊掉了。恍惚却有一个虚无的影子替换进来,与罗南相向而坐,共同面对牌桌上真幻莫测的光影结构。 龙七下意识退了一步,脑子里则滋生出一个念头: 什么时候开始,人类的命运,已经与他们自身完全……几乎完全脱钩了呢? 龙七自认为是个心大的人。可如今想得多了,脑子里也有点儿晕沉沉的,眼神都不好聚焦了。 隐约听到墨拉在说:“等下,你这个山区范围是不是太大了?” 罗南依旧平静以对:“忽然觉得,单纯百峰君还有这片山区,不算是完整的生态结构,再外扩一下比较周整些。” “再扩就是湖城了。” “是的。人类种群与畸变环境的对峙和共存,这样的生态结构,更符合当下的现实。” “喂,你确定大家乐意面对现实吗?” 第七百三十三章 通天路(上) 墨拉的话听上去就很现实,罗南的回答也差不多:“现实就在眼前,它本来就在触碰你、扭曲你、改变你,睁眼闭眼都是如此,与‘面对’与否何干?” 旁听的赵汐忍不住就闭了闭眼,心态有点儿崩: 特么地在听了在听了,罗老大你能不能别往人嘴里猛灌这种负能量?还不如说一些技术类的话题,听懂听不懂,都没有这些烦恼了! 可出乎意料的,罗南紧接着话锋一转:“再说了,现实这种东西,只要动动手,就可以持续优化下去,有什么乐不乐意的?” “……” 墨拉看着罗南手下不断扩展延伸的光影结构,看着这套结构从昏暗的山区渐渐蔓延到了灯光零落的城市前沿,然后又向着纵深的辉煌都市前进……终于忍不住笑了起来: “对你来说,确实是这样。不如在直播间里投个票吧,乐意的扣个一,不乐意的扣个二,看看大家都是什么态度,谁更清楚现实的本来面目。” 赵汐忍不住向龙七投过来视线,瞪大的眼睛意思就是:“都这样子了,你的直播竟然还不断?” 他又怎么知道,龙七的心里面“断还是不断”的念头交锋,已经厮杀到了最惨烈的阶段。 事实上,龙七现在已经不知道自家直播效果究竟是什么样的。他的眼里面已经没有了别的,有的只是罗南与李维,这两位最有可能主宰这个世界命运之人的对峙场景。 墨拉之流的表述,不过是可有可无的点缀。 也在这个时候,罗南仿佛永远稳定平静的嗓音传入耳中: “现实就是现实,没有什么本来面目。” 龙七并没有立刻理解罗南在说什么,反而是又有点走神。大约是当下“无形墙壁”乃至于世界本身摇摇欲坠带来的荒诞感,他本能需要抓住一些信息,锚定位置。 他的思维就从罗南的“平静”生发开来。 龙七依稀有一点印象,也知道一些传闻: 大约一年前的罗南,并不是这样的。 那时的罗南会紧张、会任性、有时甚至讨人厌,大约就是一个长期活在自我逻辑中的青涩孩子,且往往又有非常激烈的性格跳变。以至于人们要用“人格面具”理论去解析这位特殊人物,将他的人格切分成多个侧面,才方便理解。 可如今,罗南的人格好像已经格外稳定,少有波澜,甚至平静得不像是一个生物学意义上的人。而是…… “你这样说话,倒是越来越像庙里供奉的神明。”墨拉倒似与龙七心有灵犀,恰在此时给出了她的感受,表述相当直白。 或许是对上了电波,龙七这回倒是听清楚了,几乎要鼓掌叫好: 对,他就是这么想的。 那种高踞众生之上,掌顾天地之间,风云变不能动其色,万物凋不能改其颜的“非人感”……特么简直太像了。 回忆白天的时候,他们还总说罗老板“好心肠”之类,现在想来,真的还有意义吗? 龙七不太确定。 墨拉则有她的见解:“庙里的那些,不过是泥雕木塑,你倒是好为人师,积极得很。” 稍顿,她又笑道:“我曾经听某人说起过,当一个神明特别主动的时候,必然正面临关键性蜕变的阶段……罗神,你需要蜕变吗?” 罗南注视她:“谁给你说的?” “都说某人了,何必纠根问底呢?当是我编的,也不是不可以。” 墨拉回手点了点自家眉心:“身入超凡,不少人称我们是神明,也不乏有人去尝尝鲜……我是有自知之明了,不会硬往上凑。师弟你呢?” 罗南笑笑,开口说了一句话。 听上去吐字发音转折都差不多正常,然而全场竟然没有一个人听明白。 墨拉皱眉:“又是这种鸟语。” 罗南很快解释:“这句话的意思是,神明只是一条路径——当你面对现实,做出不同的选择,以具体动作去改变它,就走上了一条路径。 “所谓‘不愿面对现实’,只是因为人们往往不知道,自己的选择和动作,会不会让所谓的现实变得更糟糕,又或者早早就在心里面设置了负面的预期。 “但当他们相信,自己的每一个动作都会改变现实,而实际上,也会以相当快的速度获得正向反馈的时候,又有谁会不乐意? “如果正向反馈足够及时,足够份量,足够推动个体、社会、种群、环境层层进化变革,所谓‘神明’,又何尝不是能够摘取的选项? “只不过,确实相对比较遥远罢了。” 墨拉扬起眉毛,额头荡漾起生动的细纹,一点儿都不在意表情管理:“你这样……倒和真神那种神棍越来越像了。当然,大灌心灵鸡汤是他爹的工作,而这大约是每个所谓‘神明’的必由之路?” “我不是什么神明。” 罗南低下头,好像要继续修正桌面上的光影结构。但下一刻,他重新抬起脸,视线直视墨拉,四舍五入之下,也约等于是直面龙???????????????七的直播镜头: “我虽不是神明,但我可以为那些敢于触碰现实的人,提供方向和反馈。我不能支持太多路径,可在形神自我进化的路途上,我还能当一阵子导航员,看看能不能带上一批人,通过这条路,攀登天梯,让这个世界,逐渐变化成他们,乃至绝大多数人所希望看到的那个样子。” 哎? 龙七愣住了。 他不知道其他人怎么想,反正在他的记忆里,罗南很少在人前,特别是这种面向百千万人的公众场合,大包大揽,宣称自己能够做什么,使人滋生明确的期待。 记忆中的上一次,就是在夏城外海的杂货轮上,从罗南口中吐出的“一百亿”,亦即能力者们至今仍津津乐道的“百亿计划”。 而那也只是面向里世界。 再上一回,龙七没有亲眼见过,只听说过,应该是在全球巅峰会议上,罗南向里世界各位强者、各方势力宣布: 由他来进行一次针对全球畸变感染覆盖率的全民普查。 仍然是只面对里世界这个圈子,面向那些知道他、畏惧他、仇恨他……与他有着直接或间接认知关系的人们。 像现在这样的,堪称是面向全球的最广泛的“承诺”,前所未有。 前所未有! 罗南说了这么多,大约也是担心,未能尽达其意。便又沉吟了下,重新组织语言: “如果大家觉得,这样及时提供‘方向’和‘反馈’的工作,唯有神明可以完成,我不介意……暂居其位,暂摄其职。现阶段,我想我还是可以胜任的。” “……” 这下不但是龙七,牌桌边的每个人,包括但不限于两位超凡种,还有文慧兰、弗里斯、赵汐、老药、几乎被完全遗忘的洪少校……甚至于更远处偷偷摸摸窥看这边形势变化的补给点顾客,当然也包括那些仍然还在“现实感”和“疏离感”之间困惑挣扎的百千万直播观众们,多多少少都有些懵了。 在这一刻,在直播间的广大网友心中,应该有相当一部分人……包括一直“哥哥”“爸爸”叫着的那些人,他们心中头一个冒出来的念头就是: 狂妄! 更接地气一点,大约就是: 他疯了! 而所有里世界相关人士,都应该像龙七这样,在必要的理解消化所形成的片刻迟滞之后,心尖上“咚”的一声大响。 这绝不只是内心深处受到的震动,而是对这个世界未来走向,以及其必然出现的绝大冲击震荡的预感。 同样的,他们也很难分辨出,这砸动心尖的情绪,究竟应该归类于悲观或忧虑,还是希望和光明。 至于罗南本人,在做了这一番表述之后,便又垂下头去,这回是真正继续他的桌面操作。 他貌似不清楚,又或完全不在意,他刚刚的发言,会在这颗星球上掀起怎样的狂飙巨浪。只是如他一直以来所展现出的态度,说是理所当然,做也是理所当然。 在罗南指尖之下,百峰君及其周边山区。以至于更远处与之息息相关的湖城夜景,次第呈现。光影结构变得更加复杂,但看上去也更加形象。 密布着灯火的湖城及其卫星城,就像是铺展在大地之上,试图展翅翱翔的光鸟。 卫星城广林为其尖头长颈,趋向正北;上河、八宝为其两翼;炎湖就是跨过大江的华丽尾翎。 至于光彩耀目的湖城主城区,就是光鸟厚重的胸腹,似乎在明暗间进行着悠长的吐息。 而百峰君所在的山区,早说了像一只昂首向西北奋力爬行的巨龟。如此,光影结构中一鸟一龟,异向而行,头颈似接非接,似触非触。 随即又有数十上百条清晰的“主血管”,以及密密麻麻的毛细血管网,蔓生攀缘,贯穿于山区城池之间,将二者牢牢绑定。 直至光影结构展现的“基础环境”完全成形,墨拉才刚从罗南此前“暂摄神职”的荒谬言论中回过神来。 她大约是想再说起“神明”的事儿,可话到嘴边,明显犹豫了一下,就事论事问了句: “这些连接线是……” “百峰君的力量渗透到城市里的脉络,基本上可以确定是浑敦教团的根系所在。” “……根系末端那些星星点点的?” “教团的教众吧。” “……” 要么罗南是信口胡吹,要么就是他将这一个教团最深层的根系直接掀了个底朝天。 从常理推断,前者似乎更容易让人接受。但牌桌周边这几位,本能还是更相信罗南的信誉和判断。 好吧,与刚刚的“神明论”相比,这样的表述真的不算什么。 墨拉伸手挠头,看上去都有些无奈了:“你把浑敦教团单拉出来是什么意思?” 罗南回答:“顺手梳理了一下,也是百峰君本身,或者是运使它力量的那些人,没有多少遮掩。” “靠,你横在这儿,这牌就没法玩儿了!”墨拉把手中的卡牌丢在桌面上,“随随便便改环境、加设定,谁能玩得过你?” 罗南摇头:“这仍然没有还原现实情况之万一。” 墨拉不想搭理他。 山君却是盯紧了罗南,沉声询问:“你指的‘现实情况’是……” “湖城的人口构成也比较有特色,畸变渗透率要比东亚十城平均值高出不少,有相当一部分已经出现了遗传突变,也许和畸变物产的大量流通有关,也许是80年惨烈黑汛的后续影响。” 罗南的手掌,在灯火辉煌的主城区上虚张开来,感觉偌大的湖城,便如一件精美有趣的玩具,随着他的掌指屈伸,在桌面上缩小、放大: “如果要给这个区域制定方案,就需要格外注意。” 山君和墨拉几乎同时开口:“什么方案?” “当然是逐步改变现实的方案。” 又来了! 墨拉整个身体往后倒,无力之余却又忍不住失笑:“如果你把湖城作为你的‘百亿计划’开始的第一站,相信我,老高会疯的……” “是吗?” 罗南抬头,视线投向墨拉,却又从她身边的文慧兰面上切过: “我还以为,疯掉的不止他一个。” 第七百三十三章 通天路(中) 面对罗南的视线,以及若有所指的话,文慧兰垂眸不语。实际上,她现在倒还好,只要罗南没有直接质问她,就大可保持这般模样,反正罗南的矛头,肯定还是对墨拉多一些。 旁边墨拉则是翻了个白眼: “不用怀疑,现在疯掉的人肯定是一片一片的。当然,更多的人会怀疑,疯掉的人是你……所以你暂时不用这么夸张,给大伙儿一个喘口气的时间好不好?” 唯恐天下不乱的墨拉,竟然成为了勒缰绳的那个人,细思来简直是荒谬至极。 事实上,墨拉确实是努力往回扳话题:“罗神,算我求你了罗神!从讨论‘神明’这个话题开始,我起码摁掉20个电话了,最近两分钟摁掉了15个,再这么下去,我这些年培养的客户差不多全让你给得罪完了……” “因为是你先挑起来的。”山君适时在旁边捅了一刀。 “你闭嘴!”墨拉没闲情和山君纠缠,直接拍了桌子。 这回山君竟也不恼,只微笑而已。然而他两眼闪闪发亮,绝不是什么冷眼旁观的状态,反而更近于亢奋,相信只要有机会,他一定会再切入进来。 事实上,在勉强算是旁观者的龙七看来,不只是山君,墨拉应该也是亢奋的。 她对“罗神”软语相求,对山君拍桌怒斥,来回的软硬切换,依稀便是一个进入火热状态的表演型人格,在发挥作用。 这一刻,两位超凡种都格外“用力”。 而这一切,都是因为镜头中,已经停止了光影结构修正工作的罗南——那位刚刚在千百万人眼前,发表“神明宣言”的少年。 我可以“担任”你们的神明。 神明! 龙七想在这个基础上深思一番。然而脑子里面乱糟糟的,便是早前琢磨的那些事儿,都给卷入到情绪的惊涛骇浪中,几乎丧失了所有主动思考的能力,只能是被动接收牌桌那边的信息。 墨拉“喝退”了山君之后,便又去盯罗南。后者完成了手边的工作,也给予回应。 也就是半秒钟吧,墨拉竟然先吃不住劲,转移视线,又从她刚刚甩在桌面上的卡牌中,抽了一张出来,放在掌心把玩。 龙七瞥去一眼,从显现的图标片断来看,应该是一张角色牌,而且是人形的,不知道是哪个哥们儿“幸运”上榜。 牌桌这边有些安静,墨拉大约也知道,她当下的反应过于示弱,将卡牌翻了几圈之后,便又开口。这回,她不再绕圈子,用她惯常的随意语调,笑吟吟道: “那句话怎么说来着?‘天人即非人’——你赠给我的话,现在来看,你倒是身体力行。这样,我倒是对你的‘寄语’和‘建议’更期待了。” 罗南微微摇头:“那句话和现在的情况其实是两回事……” 墨拉举手叫停:“不用解释,再解释我的脑袋会炸! “我的意思是,你说要给人‘方向’和‘反馈’,且不说那么多人,怎么给出去……也请罗神你先不要把眼光放那么远,往近处看,看我,我!”墨拉回指自家鼻尖:“你不会忘了给我的承诺吧?我为什么到这个鬼地方来,是你说要支付‘溢价’,给我做个好榜样来着!” 罗南“哦”了声:“是这样。” “所以?” “我是让你过来,好好借鉴一下‘百峰君’。” 罗南有一说一:“如果你来之前做过功课,或者以前就有了解,应该知道‘百峰君’和你一样都很乱……” “有你这么说话的吗?”墨拉恼嗔,几乎要把手里的卡牌扔到罗南脸上去,可最终也只是作势而已。 不管她扔不扔,罗南都不为所动,只是点点头:“看来你已经有了解。总之你们两个在结构法理上是比较相似的,只不过一个体现在多途径畸变,多山头冲突的庞大混乱体系中。另外一个则体现在……” “这个就不用你再来强调了。” 墨拉又一次主动打断,仍然是笑靥如花,但看上去,她决不想让自己的情况暴露于大庭广众之下。 事实上,下????????????????一秒钟,她就扭转脖颈,侧脸对上了龙七:“喂,医生问诊的时候,除了病人,其他人要怎么样?” 龙七习惯了被忽视的状态,猛然间被针对,还有点儿受宠若惊,反应慢了半拍。可就是这半拍,墨拉手中卡牌劈头盖脸砸过来: “是保护病人隐私啊混蛋!” 我靠! 龙七完全凭本能,猛一偏头。 也不知是他反应快,还是墨拉出手就砸偏了,虚实难辨的卡牌,化为一道光流,就擦着龙七的面颊,咻然而过。 龙七侧脸微凉,眼角处似乎也瞥到了绽开的血花。可这时,他却顾不得这些细节,因为有更不可思议的场景,直接占据了他的视界和心神: 那张卡牌,由墨拉指尖甩出,在划过他面颊后飞行了十来米,忽然“嗵”地一声轻爆。紧接着,无数极致压缩的光影结构,就在空气中迅速舒展开来。 众人眼前恍惚,忽然就有一个颇矫健的人影,半空翻滚,重找平衡,轻巧落在大厅远处一处沙发扶手上,显露一张龙七不太熟悉的面孔,冷冷凝视这边。 这是谁来着? 龙七还在想,忽听老药,还有负责接待他们的湖城近防军洪少校,几乎同时叫出了声: “毛雁!” 谁……啥?! 被安上“毛雁”之名的那人,冰冷眼神扫过,忽又闷声不哼,伸手在面上一按,已然有一张貌似木制的墨色面具覆盖在脸上。其人气机骤然迸发,暴烈如火,向着龙七等人就冲击而来。 然而人到半途,功能大厅入口玻璃门“哗啦啦”爆碎一片,引擎轰鸣声里,全副武装的深蓝行者冲入,裹着漫天飞舞的玻璃碎片,强行将“毛雁”在半途截停。 却是在外警戒的刘峰明,侦测模块察觉到大厅中有异常气机出现,并进行了战斗式迸发,就算知道不至于对罗南造成威胁,但职责所在,还是要冲进来。 三米高的外骨骼装甲,由刘峰明这样的精英燃烧者驱动,对上面具人式的“毛雁”,只两三个回合,便一记重拳直击中宫,打得对方胸口明显凹陷,向后倒飞……又是“嗵”的一声,化为漫天光点,消失不见。 嗯,罗南的那张卡牌也不见了。 刘峰明一怔,以为是什么诡异超凡能力,下意识摆出了防御姿势,侦测模块对着功能大厅一阵狂扫。 弗里斯看得直皱眉,举手叫停:“停停停,你这雷达辐射谁呢!” 龙七将功能大厅里的变故,从头到尾摄入眼底,里面的变化逻辑是可以理解,可逻辑背后用以支撑的能力…… 算了,他这辈子不指望能搞清楚了。 龙七抹了把脸,忽又想起一事,扭头看向墨拉。 后者仍保持着扭头的姿势,对自家一手造就的诡异场面,也有些惊愕。可两边视线一对,这位超凡种的眼神,还是迅速转为锋利。 被超凡种这样针对,龙七难免头皮发炸,浑身发凉,可在出现诸般反应的同时,他却是福至心灵,当即大叫一声,举起双手: “????????????????我的错,隐私!要保护隐私!” 嚷嚷着“隐私”,龙七牙一咬,眼一闭,选中了结束直播的虚拟键,并在“你确定要结束吗”的“是”、“否”选项前,果断选择了“是”。 直播彻底断开。 至于广大观众如何闹腾,去特么的……唔,说不定那百千万人还要捂住胸口长长吁气,暗中感谢他也说不定。 龙七再不管别的,也完全不顾任何转场技巧,转身一把揽住赵汐肩头,继续嚷道:“我们该去探一探店了,看这边还有没有什么其他漂亮小姐姐!” “还要什么小……” 赵汐脱口半句,还好他终究也算是军方精英,也就发傻了那么一刹那,就在龙七可以杀人的刀子眼里清醒过来,也配合着嚷嚷: “我有点饿了,要不洪少校给我们介绍一下当地的特产小吃!” “对,是怕了……怕我饿了。”弗里斯和老药都过来圆场,几个人拖着发软的双腿,又拽着还不太清楚怎么回事儿的刘峰明,头也不回地跑开。 功能大厅一片狼藉,但这时候也没有谁会跑出来收拾残局,只有任劳任怨的清洁机器人,以平稳但低效的巡行模式,一点点清扫。 牌桌附近恢复了平静。但机械运转的噪声,与破碎门厅处吹进来的山风混搅在一起,又使得这片区域短时间内几乎再不可能回归到早前的状态。 墨拉转过身来,顺手拽住了也想趁机离场的文慧兰,让她动弹不得。同时也毫不掩饰地长长吁出一口气: “真要命了!” 山君几乎也是在同时,重新调整了呼吸节奏。 他们或许不在乎什么“直播”,可想想先前那段时间的场面,想想那场面在百千万人,乃至更广大的群体眼前和记忆中不断闪回、植入,乃至于生根发芽的未来……几乎不可规避的未来,便是超凡种,也觉得心血下沉,且又心头茫然。 罗南的嗓音适时响起: “那个建议,你还要听吗?” 第七百三十三章 通天路(下) 墨拉脱口而出:“当然。” 不过接下来,她先扭头刺了山君一眼:“喂,年纪大了,都听不懂人讲话?你在这儿窥人隐私很爽是吧!” 山君冷笑:“你才看见我?还是忘了我刚才的话?这也不是你今天才出的问题……胎里面带出的毛病,还指望谁装傻不知道吗?” “呵呵,所以不是胎里的毛病,就能藏着掖着,赌一赌别人猜不猜得出来?” 墨拉和山君冷冷对视,也知道暂时奈何对方不得,其实就是借此再对情绪加以调整。末了,才又看向罗南。 罗南很平静。 对外围那些喧嚣,乃至于墨拉与龙七等人的“默契”,他显然都看在眼里,但感觉并不在意。 墨拉无声吁出一口气,快速切回正题:“都知道的事情就不要刻意强调了,我懂。你不如就直说,你认为这个大块头……” 她跺了跺脚,算是“指”了下百峰君:“它有什么值得我参考的地方?又或需要警惕借鉴的东西?” “那就先说答案。” 罗南也不搞什么推理验证,径直道:“百峰君之所以能成为百峰君,在于它有一个能够统摄它混乱庞大体系的核心机制,我愿意称它为一种‘幻想构形’核心……‘幻想构形’这个概念你应该是知道的。” 墨拉皱眉想了想:“你那个莫名其妙的‘超构形’理论里面,对能够驱动宇宙万物的终极‘系统性’,进行‘降级’后得到具备应用意义的近似解?” 罗南对墨拉竖起了大拇指:“漂亮的表述。” 墨拉撇嘴:“不敢掠他人之美,我看过武曌关于‘超构形’的小论文,也近距离观察过你那个叫‘蠢沙’的儿子。” 罗南有些意外:“武皇陛下还写这个?” “呵呵,武曌的表达能力是你的一万倍;但论真诚,大约是你的一亿分之一。” “嗯?” “她非常乐于给人以极具现实和应用意义的‘近似解’或者某些经验公式,但永远缺少趋向终极的那一步……就是你经常绞尽脑汁、词不达意试图去描述的那些。至于是能力问题,还是态度问题,谁知道呢?” 墨拉对武皇陛下总是意见多多,可是在不经意的评价里,似乎又总是对那位高看一头。 嗯,她的直觉还是挺准的。 罗南并不了解她们的交集,也不想深入,主动切换回正题:“既然你明白什么是‘幻想构形’……” 墨拉哼了声:“是‘知道’,不是‘明白’。” 罗南从善如流:“好的,既然你‘知道’什么是‘幻想构形’,也有‘蠢沙’作为参照,理解百峰君的状态,就很容易了。我接下来要说的是,百峰君成也‘幻想构形’,败也‘幻想构形’,它的问题就在于,目前它能利用的‘幻想构形’,只是一个勉强能够统摄它现有混乱体系的核心,本质上仍不足以支撑它在物质层、生命层的连续跃升。唔,‘物质层’和‘生命层’……” 墨拉抢答:“我知道,物质层、生命层和幻想层,‘超构形’理论里的划分宇宙万物的三个层次。这三层可以由低到高,实现逐层‘跃升’。” 罗南就点了点她:“这不就是你的问题吗?修馆主的‘得符’之法,确实是帮助你凝结了一个统摄诸般变化的核心,帮助你混乱得一塌糊涂的‘生命层’完成了‘跃升’奇迹,但也仅此而已——我们完全可以把你所得之‘符’,视为一个方向正确但不够强力的‘幻想构形’。 “它形成的核心机制,引导你的混乱基因库,形成一个勉强能为你所用的混沌系统,但每当你试图做更深层的统摄时,却还是力有不逮,总是无法消解混沌系统里面大量存在的随机性和危险性。 “而且随着你的能力层次向上走,它的引导力和统摄力却已经到了尽头,没有办法继续提升层次……至少是跟不上你提升的速度。不是这样吗?” 墨拉思索了数秒,但很快就昂起下巴:“如果只是这样的结论,我觉得这一趟我是白来了。” “哦?” “你说得倒容易!力大砖飞的道理谁不懂?如果我能够造就一个更强大的核心枢纽和主导机制,统摄周身上下万般变化。我现在还头疼干什么?现在的问题就是,我‘得符’之后,短时间内找不到可以再度提升的办法……结果你告诉我,百峰君也是这样的糟烂情况?” 罗南就笑:“没错,百峰君的‘核心’并不强,可你也要想想,你们两边的‘规模’差距吧。 “想想百峰君的‘活化区’领域,想想它可以部分干涉的山区。它的力量既可以体现在菌类、花草、树木的生长活动中;也可以体现在鸟兽鱼虫的畸变演化中;甚至还能体现在山石、土壤、流水的特殊结构里;当然,还有浑敦教团祭祀接引过去的那部分力量。 “你可以置疑它的‘幻想构形’不合格,因为它甚至连自我意识都够戗存在。但事实上,它就在这合格不合格的边缘,???????????????以相对统一的能力体系,统摄数万平方公里的山域,而且划分了上百个不同属性的山头,直到现在都还没有彼此打架……这种统摄能力,墨拉师姐,你所得之‘符’,可以做到吗?” 墨拉回之一笑:“你是在置疑修教官的理念?” “对这种问题,修馆主应该颇有讨论的兴趣……如果他身子骨能好些。” 罗南稍微给带偏了下,但很快又回归正题:“师姐你不觉得奇怪吗?山石、土壤、流水等单纯物质层的统摄,与花草树木鸟兽鱼虫的生命层统摄,同时出现在一个相对规整的力量体系中。既然有这样一种体系和对应的自运行机制,就证明它做得很好,这已经是‘幻想构形’完备的体现。 “可事实如何呢?百峰君虽然被拟人化为‘君’,但它并没有完成应有的‘跃升’,而是成为一个似是而非的拼接怪……” “你骂我!”墨拉手指遥点。 “有吗?师姐你的理解能力掉档了?”罗南有些惊讶的样子,“我的意思是,百峰君这种情况,明显是因果倒置了——一个相对规整的力量体系和自运行机制,应该是‘幻想构形’完备后的结果,而并非它的前置。” 墨拉眨眼:“是吗?” “师姐你不就是个例子吗?” “我?” “我虽然不知道师姐你的具体情况,但隐约记得你曾提起过,你有很长的维生舱生活经历。” “……没错。” “那么我大胆猜测。”罗南直视墨拉的双眼,“师姐你在出舱前,应该就已经是超凡种了吧?” “……” 迎着墨拉格外幽沉的眼睛,罗南摊开双手,手掌之间就是百峰君与湖城形象又复杂的连接: “我认为:以师姐你的情况,如果没有‘得符’,不成为超凡种,不具备相对成熟的力量体系和自运行机制,就根本没有活着走出维生舱的可能——那些类似于你的其他实验品,注定在混沌随机的失控基因炸弹中,粉身碎骨。” 牌桌周边,陷入了窒息般的沉默……但又非常之短,短到好像是大家感知中的微小错漏。 下一秒钟,墨拉露出了大大的笑脸,只不过是转向了旁边的文慧兰:“喏,这就是‘神明’的知见吗?” 文慧兰默然不应。 倒是另一边的山君,似是不想纠缠太多旁枝末节,径直向罗南追问主题:“如果百峰君真是‘因果倒置’,又是什么原因?” 罗南很奇怪的样子:“你们真没想到吗?” 山君看了眼墨拉,后者伸手把玩自家帽沿,倒似漫不经心:“我该想到吗?” 罗南点点头,忽地扬声招呼: “龙七。” “有!” 已经快跑到功能大厅另一头的龙七,本是刚接收到一条敏感信息,正皱眉查看,罗南呼声入耳,他下意识挺背应声,然后脊梁骨都要折下去。 旁边,赵汐对他抱抱拳,弗里斯和老药则都是爱莫能助的模样。龙七咧嘴露出一个大大的苦笑,深吸口气,转身大步走回去。 十几秒钟后,他重新来到牌桌近前,也看清了桌边几个人……特别是罗南和墨拉这两位关键人物的表情。 罗南神色平淡,墨拉笑吟吟的,似乎都不具有危险性……个屁呀! 龙七走回来这十几秒,脑子里转了超多的念头,但没有一个管用的,此时仍然只能是老老实实报到: “boss,你叫我?” “嗯。”罗南还对他点点头。 或许是这种“激励”起了作用,龙七嘴巴一滑,直接把刚刚收到的敏感信息说出了口: “刚刚能力者协会总会???????????????发了通知,说是鉴于目前特殊情况,即刻起注销总会、分会以及其他一切以相应身份在各个公共舆论平台注册的账号。而且‘建议’……” 龙七着重加强“建议”两个字:“建议协会所有人员,在公共舆论场保持缄默,等待后续通知。” 墨拉扬起了眉毛,山君无声冷笑,至于罗南…… “哦。” 喂,我是在说总会釜底抽薪,把直播间挂靠的夏城分会账号都给注销了,而且“建议”你闭嘴啊老大! 不管龙七心中如何加戏,罗南的反应就是这样了。 而且,接下来他也不和龙七讲话,而是又转向了墨拉:“六月底在夏城外海杂货轮上,我通过他做的实验,你有了解?” 龙七一怔,墨拉则第一时间回应: “全程观看……嗯,最后面断电了,就是瑞雯那一指头过后。” “那无所谓,前面看过就好。” 罗南继续拿龙七当参照物:“当时,实验是按照他的实际情况,限定不通过机芯,其实也完全可以形成对他体内内能的统摄,并激发格式之火——低端是低端了点儿,但这也算是一种‘幻想构形’了。 “可我们做一个假设,如果龙七的能力不那么理想,无法独力完成统摄的话,‘机芯’这种外物,又是非常必要的。” 墨拉歪头:“你让我装机芯?” “我不知道世上有什么机芯,可以统摄你那种混乱的局面。” “那……” 罗南凝视她:“我是在说‘外物’——百峰君的核心‘幻想构形’,你不想拿过来试试看?” 墨拉“切”了声:“它那个自有构形,我怎么用?” 罗南盯着墨拉:“我觉得我的意思是说:类似于机芯功能的‘外物’,其实是‘因果倒置’的充要条件。说得再直白一些,百峰君非常可能,并非是以自有‘幻想构形’统摄这数万平方公里的山区。” “呃,是这样吗?” 罗南笑了起来:“所以师姐,你就不好奇吗?一个百峰君赖以成形的‘外物’,一个可以统摄数万平方公里山区的‘幻想构形’?哪怕只是有那么一丁点儿可能性? “如果真的能成,能够用在你身上,那可就是一步通天……通天大道近在咫尺,回避这个,可不像你的性格。” 罗南没有给墨拉回话的时间,紧接着便问: “所以,你是不是知道些什么?” 第七百三十四章 初反馈(上) 补给点的功能大厅,基本上已经成为了牌桌这小片区域的背景幕布,能跑掉的人,基本上都跑完了。以至于这边格外安静,每一句话都仿佛可以带起回音。 龙七站在牌桌边缘,就感觉回到了不久前的噩梦中,聚光灯打下,照射在极狭小的区域,放大了其间人们的每个细节——可喜可贺,此时他作为一个工具人,处在灯光的边缘。 某种意义,他倒是成为了看戏的人。 灯光集聚的“舞台”上,墨拉一脸无辜: “我应该知道吗?” 罗南则是平心静气:“我也不知道,但我认为,你应该比你表现出来的,知道得更多。 墨拉翻了白眼,顺便倒打一耙:“我以为你是‘好为人师’的毛病复发,准备交流一些好东西来着,可越听越觉得,师弟啊,你被武曌污染了,不真诚了。” 山君冷不丁又插了一句:“什么叫‘好东西’?” 墨拉重新把自家帽沿摆正,遮住了半边面孔,笑容却愈发灿烂:“罗师弟刚刚讲得就很好啊,如果更进一步就更好了——以他的‘超构形’理论、‘幻想构形’技术,对修教官传统的‘得符’法门进行个重构、升级什么的。 “我敢说,一旦????????????????成功,到时能解决的,决不是我一个人的问题,而是慧及无数人……起码那些想找罗神要‘方向’和‘反馈’的,就有了能确凿可用且又行稳致远的路径了不是吗?” 不愧是超凡种,让墨拉这么一说,龙七下意识便觉得,这确实很有搞头。 一个能够统摄万般变化的核心构形,完全合乎人类化繁为简、以简驭繁的审美本能和人生哲学。 龙七看到了罗南在点头。 这几乎让他以为,墨拉猜中了罗南心中所想,顺便也把话题带飞了十万八千里。 罗南确实对此话题表现出一定的兴趣,他很认真地对墨拉讲:“‘得符’也好、‘幻想构形’也罢,思路是没问题的,但生而为人,本就是亿万年、亿兆人天演的结果,自具一定的自运行机制,还要一味在‘超构形’上追求上限,就有刻意搞复杂化的嫌疑。 “幻想学派,我是说,专门研究幻想构形的有关理论学派也早早就证明了,‘系统’属性有其极限所在:让1+1大于1不难做到,让成千上万的零件实现系统化也可行,它可以让‘物质层’向‘生命层’的跃升变得容易。可是‘生命’终究是不同的。 “特别是像你这样,在生命基础层面,不断堆积复杂元素,指望着突然‘涌现’出一个强有力的核心机制,完成从‘生命层’到‘幻想层’的跃升,而且还要继续攀援上去……基本上也只能是实验性质。全球一百亿人,目前只有一个你,未来也不会多几个。 “与其这样,不如在自体运行逻辑上,打好基础,查缺补漏,稳步进化修正……这才是一个遗传种族能够实现跃升的王道正途。” 墨拉“切”了声:“你说了这么多,还不就是不想帮忙……” 你说了这么多,不也是为了避重就轻? 龙七腹诽,同时也不觉得,墨拉这点儿小伎俩,能够糊弄罗南。 她这样子,与其说是耍弄伎俩,不如说是垂死挣扎……嗯,反过来想想,火上浇油什么的,也不是不可能。 罗南心里如何判断,龙七猜不出来,只见这位爷依旧心平气和,沿着墨拉的话题往下走,却又顺理成章地回到了原路上: “我已经在帮忙了,提出的建议也担得起‘溢价’——要知‘因果倒置’、借助外物,再有千般不是,要命的时候能够用得上,也是好的;更不用说,如果能进行反向研究,切分重构,取其精华而弃其糟粕,谁又敢说,不能从里面找出一条新路呢?” 感觉这一刻的墨拉,都想把自家的长沿帽摔在罗南脸上:“溢你个头啊!我是看出来了,你叫我来,就是拿我来取乐的!让我去和……和百峰君抢核心构形,拿头去抢?你帮我去抢?” “有何不可?” 罗南又是顺势接下来。这回真的是抽了墨拉的梯子,让她有点儿懵。 “你,帮我?” “我们不是有交易、有合作吗?帮你很正常。”罗南说得云淡风轻,“在这场交易中,我需要你尽快兑现应有的价值,如果我抬一抬手,就能让你的效率提升十倍,给我更多的回报,帮你又怎么了?” 墨拉毕竟不是凡俗,她稍稍镇定心神,脸上重绽笑容,身子又往后靠,摆出随意姿态:“呦,突然对人这么好?无事献殷勤,可是非奸即盗……你确定不需要陪睡什么的?” 罗南终于皱了下眉头:“敢情我前面白说了。” “你前面说了那么多……哪句?” “我说过,可以为你们及时提供‘方向’和‘反馈’……” “等一下!”墨拉举手叫停,“你不是给网上那些多半已经大脑爆炸的蠢货们讲的?” 罗南这下直接笑了起来:“我面前是你们,要讲当然也是先和你们讲。说起来,‘方向’和‘反馈’这些,你们不需要吗?” 显然,他把山君、文慧兰也给算了进去。 墨拉又怔了半秒,突然“哈”地笑出了声,扭头向山君道:“看吧,罗神要我们向他顶礼膜拜呢!” 笑着,她甚至想伸手探触一下罗南的额头,但手伸出去半截,还是在罗南的目光逼视下,缩了回来。 相较于墨拉夸张到刻意的姿态,山君要安静得多。 可龙七这名“最近旁观者”也看出来了,面对罗南的“善意”,牌桌边上这两位超凡种,没有一个人爽快回应。 嗯,也算上文慧兰吧。 这样,罗老板会不会很没面子? 龙七真的看不出来。 这段时间的罗南,好像真的抹去了所有的负面情绪,有一说一,就事论事,向着墨拉追问一句: “你确定不需要吗?” “我?我嘛,很感谢罗神指引的方向……” 墨拉倒是没有再刻意嘲弄,她大约也不敢玩过火,所以接下来她说的是实话,而实话本身,也足够尖锐了: “我觉得,我现在更需要一些足够及时的‘正反馈’。” 龙七在旁边听得呲牙咧嘴。 罗南则平静如初,甚至还表示了赞同:“这确实是你迫切需要的。” “所以?” 罗南凝视墨拉:“这就要看你的意见了……如果你不介意的话,我们可以尝试,先从百峰君那里获得一份‘体验’权限。” “哈?” “如果遵循我指给你的方向,我们不还是要谋求百峰君的那套核心‘幻想构形’吗?那么,在开始具体行动之前,先体验一下,看看效果,也很正常吧?” 墨拉下意识瞥了眼文慧兰,然后又看山君,似乎是想从这二位的反应中获得一些判断依据。 但无论是文慧兰还是山君,在罗南自然又荒诞的表述之下,反应都不够及时,以至于对墨拉投射的视线都没什么反应。 最终,墨拉也只能是用她习惯性的笑容来应对:“好吧,这个思路棒极了。如果可以‘体验’,又不会增添什么麻烦的话……” “当然不会,只要我们选准切入点,而且你不主动找麻烦。百峰君是很宽宏大方的,从浑敦教团,也从老药这件事上,都可以看出来,它不计较别人如何使用它的力量,也不怎么计较他方介入它的势力范围——好像这一切都与它无关,也许对于核心‘幻想构形’,也是这样?” “也许?”墨拉扬眉,但终究没有过分计较,而是抓住了关键词,“罗神你说的‘切入点’是指……” “当然是你和它的共性与交集。” 罗南伸出手,在牌桌陈列的“基础环境”光影结构中,顺手一捞,手中便多出了一张卡牌。 只听他道:“世界上没有那么多巧合,天南海北的双方,一旦形成联系和交集,就必然会有脉络可循。” 说话间,罗南亮牌。 这次龙七看得清楚,罗南手中是一张角色牌,牌面上显示的是一个简笔勾勒的人影……而且,好面熟。 没错,他刚刚还看到,就是这个家伙,被全副武装的刘峰明一拳打成了虚无泡沫。 “毛雁!” 龙七脱口而出。 就是这张牌,刚刚让墨拉抓到并差点儿砸到他脸上。唔,其实是有“交集”的——现在龙七脸颊的伤痕,也才刚合了口。 还有,这种牌原来还可以重塑的啊? 好吧,这都不是事儿,问题在于: 罗南啥意思?他说“没那么多巧合”,所以墨拉此前拿这张牌削某个倒霉蛋的脸,也不是巧合喽? 墨拉故意挑的? 还是说……罗南故意让墨拉拿的? 噫,越想越头皮发麻。 龙七不确定自己是不是想太多,事实上刚刚又一次嘴滑,就足够让他懊恼的了。 岂不见墨拉似若无意又瞥了一眼过来? 便在龙七尝试着蜷着身子往后缩的同时,罗南没有任何废话,将这种复现的卡牌,重新丢进桌面“基础环境”中。 显然,刚才不过是他有意的展示。 而这一次,卡牌重新投落进去,格外引人注目:好像是一盏破损的孔明灯,失去了升腾的力量,慢悠悠下落。 而随着它逐级下降,牌桌上由百峰君和湖城区域共同构成的虚拟“基础环境”中,对比强烈的辉煌都市与幽暗山林,那种仿佛凝定的光暗布局,分明在快速变化。 最初龙七还以为是罗南又要增加覆盖范围,可当他看到,湖城灯光次第熄灭、昏黄色彩弥漫山野都市,继而天光明而复暗,雨势滂沱,忽又艳阳高照,继而日出东山…… 很显然,如今在快速变化的,是“基础环境”的时光流速,还有相应推移的时点——只不过,在这半方桌面的区域中,时光之矢不是向前,而是逆行于它自生的轨迹之上。 “孔明灯”缓缓而降,时光则继续倒转,而最终“灯盏”落定,天光重又湮没,进入了夜间。 方位也已确定: 他们一行人下午才经过的老县城废墟。 所谓“黑帮火并”的案发之地。 如果龙七没有估错,刚才这一轮时光倒转,应该是将无形的时钟倒拨了二十个小时左右。 回到了老县城废墟近期最“热闹”的时点前后。 似乎可以感受到人们的注视,“基础环境”呈现的区域,比例尺快速放大,图景呈现的细部不断增加,最终聚焦于老县城废墟所在的“局部”,显现出那荒凉阴森之地,以及偶尔闪烁的鬼火般的灯光。 龙七看着这一切,脑子里不由自主又冒出了一个荒唐的念头:也不知道这是演示,还是昨晚真实场景的倒流复现? ……有差别吗? 偏在这时,罗南主动开口叫停:“等等。” 他旋即伸手,向墨拉示意。 “什么?” “手。”罗南说得天经地义,“拿来,我再参考一下。” 第七百三十四章 初反馈(中) “啊哈?” 墨拉一脸惊奇,却又非常配合地举起右手,向罗南展示清瘦纤长的掌指结构,以及上面装饰用的金属环: “喂,师弟你真是想方设法占我便宜。” “这种话没有意义。”罗南抓过墨拉的手,又选择了食指,拈了两下。 “喂,这根指头让你断掉两回了,再一再二,可不能再三再四。” “哦,不是这支。” 大庭广众之下,罗南有条不紊地挨个拣选墨拉的手指,一点儿也不觉得局促,就像一位经验丰富的老手。 “师姐你乱是乱了点儿,可是控制抽取的能力,当真是万花筒……很有趣。” 两个人的对话都带着点儿漫不经心,毕竟现在的重点不在这里。 罗南很快就“参考”完成,旋即松开手,接下来却是扭头看向山君这边。 山君微怔,但很快就注意到,罗南视线根本没有聚焦他身上,而是径直越过了他的肩头……他皱眉回头,却见远在牌桌圈子四五米开外,有一片投影区域显现。 山君就问:“这是什么?” “淮城的航空港,这样距离比例差不多吧。” 淮城? 龙七当场就震惊了。原来墨拉说某人随便改环境、加设定,一点儿都没错,怎么就一竿子支到淮城去了呢? 等等……航空港? 龙七忽然领悟,视线转向墨拉。 后者就用刚刚被罗南抓着的手支住下巴,扭头往新的投影区域看,边看边嫌弃:“整体缩小一下比例,直接在桌面上演示也可以吧?回头要是再用到夏城、阪城什么的,岂不是要跑到门外去?” 罗南简单表示:“演化展示更方便些。” “展示什么?”墨拉挑起一侧眉毛,“淮城哎,航空港哎,这不就是找我的碴?话说昨晚上,你真的在全程偷拍我?” “不至于。”罗南不咸不淡回应,“抓拍一些重点,其他的做一些估算推演就够了。你也是通灵者,应该知道这个。” “那还真不知道。” 听墨拉和罗南的交流内容,龙七在旁边快速眨眼睛: 淮城航空港、昨晚上…… 他忽然觉得,那位湖城近防军的洪少校应该过来听一听,或许就不用再劳心费力破案什么的。 龙七扭头,往功能大厅另一端扫了两眼。恰好那边,弗里斯仗着人高马大,也在朝这边看。 两人视线对了一下,弗里斯几乎毫不迟疑,带着赵汐、刘峰明、老药,还有意意思思的洪少校,重新走过来。 大约二十秒钟后,双方碰头。 龙七很惊讶:“你这是……” “不是boss叫我?” “你哪只眼睛看到他叫你?” “那你看我干什么?” 呵呵,是你自己忍不住了吧! 龙七一眼看穿弗里斯的“小心思”,这个胆肥的哥们儿缓过劲来之后,肯定是不愿意错过开眼界的机会。 至于其他人……也差不多。 赵汐就又担忧又兴奋的样子,特别是见到山君背后那一片新的投影区域,忍不住就低声问: “怎么回事儿?开新矿了?” 是啊,马上还要出新英雄呢……应该是游戏录像没错了。 龙七白过去一眼,确认没了直播,特别是“神明宣言”那种特殊情境,赵汐等人对罗老板的脾气性格还是比较有信心的。 大概唯一不想过来的,就是洪少校。 龙七很怀疑,到现在为止,这位后勤军官究竟有没有搞清楚罗南、墨拉和山君的身份地位。 从他频繁将视线投向文慧兰,试图从这位他唯一熟悉的“高层人士”身上获取信息的动作来看,多半还是没搞清楚。 洪少校的抗拒,主要还是“发现危险”和“远离麻烦”的本能在起作用。 龙七觉得,有必要点他一下:“洪少校,看一看吧……说不定你那些袍泽弟兄,就不需要冒着夜雨,在山沟里挖设备了。”洪少校第一时间的面部表情大约就是“那关我屁事”,可最终,他也只能是尴尬点头,心不甘情不愿地站在最外围。 倒是墨拉,闻声又扭过脸来,扫了龙七一眼:“还要录像存证吗?还是说,继续搞你的直播?” 龙七干笑,伸手轻抽了自家一嘴巴,终于是闭口不言。 问题是,直播他不敢,至于录像么…… 便是他不做,真当别人就不做了? 罗南依旧不理会外界的喧嚷,这二十来秒的时间,已经足够他完善淮城航空港那处临时展示区域的光影结构细节……要说“细节”也谈不上,只是他认为比较合适的展示方式而已。 于是,牌桌边上这几位,以及重新凑过来的弗里斯等人就看到,在灯火与夜色交织的航空港幕景下,一艘全副武装的装甲飞艇无声降落。 在这个庞然大物身边,转运车好像是忙碌的甲虫,不断将人员和行李接走接入,帮助它吞吐消化。 展示视角就像一部电影的长镜头,从装甲飞艇一处舷窗渗透进去,一层层剥开了内层复杂而生动的细节。 根据相关安全管理规定,这种支线飞艇,在荒野畸变种、特别是那种飞行怪物密集觅食的高危时段,必须要在最近的航空港躲避风险,时间一般为三个小时。 大畸变时代,长时间跨城出行乘客,早已经习惯了这种出行节奏,大部分人都在各自的舱位处呼呼大睡。但也有不少人,在相对宽敞的飞艇休闲区,进行短暂的旅行社交活动,打发无聊的时间。 墨拉正是其中之一。 那时的墨拉,很自来熟地与几个人打牌,还很娴熟的应付着个别人的搭讪乃至聊骚。与此同时,这些人也就成为了墨拉可靠的不在场证明。 也许是罗南照顾到这几位的隐私,“镜头”展现的场景有点模糊,看不清这些人的脸,但关键性的细节没有丢。 就在这些人被美色和牌局勾去了全副心神之际,“镜头”聚焦显示: 墨拉隐藏在扑克牌后的左手小指,悄无声息地齐根断掉,却又仿佛有着灵性,沿着墨拉的身体滑落,在机舱内部完成了一场短暂又诡谲的“跑酷”之旅,最终以顺利跳转到一位在淮城下机乘客的衣兜里作结。 这时候,墨拉本体那边的小指头早已经重新长好,没有丝毫血迹渗出。 看到这里,牌桌这边的墨拉“啧”了一声,却也没有过多的表示。 龙七下意识扫了一眼旁边几位,大概能从这些人或明显或微妙的表情中,找到自身的倒影。 最后他又看向墨拉: 话说罗南刚刚要看手的时候,您没有直接把手拆下来递过去,真是礼数周到啊。 被墨拉的小指“勾搭”上,那位面目模糊的下机乘客浑然不觉,同样状态的还有与他擦肩而过的地勤人员。 墨拉的小指头以同样的方式,跳转到地勤人员身上,就这样又完成了一次、两次、三次……至少十次以上的跳转,将航空港内大量流动的人员作为它的跳板,迅速趋向外围,直至跳转到航空港边缘已经相对荒凉的区域。 然后,它硬生生刺入了一只路过的野兔身上,在其吃痛跳起来的瞬间,完成了野蛮且直接的“寄生”。 遭到“寄生”的野兔向着野外发力狂奔,速度和耐力已经远远超出它应有的极限,而就在其生命力燃烧殆尽之前,新的“寄生”接力又开始了。 罗南就好像一位幽灵摄影师,让自家的“镜头”追逐着墨拉那根手指,忠实还原其跳转、寄生的每一个环节。 而随着相应环节的累积增加,“远”在山君背后的淮城航空港临时结构,也在朝着牌桌这边的“基础环境”迅速延伸。 这样子,山君就有点碍事儿了。 山君丝毫不以为忤,连人带沙发向旁边平移了一段距离,让开了这条持续延伸的“光影走廊”。 此时墨拉的小指头,已经寄生到了一只百目隼身上,驱动这只以飞行速度见长的丑陋畸变种,向着湖城方向飞掠而来。 不知道是百目隼的速度太快,还是别的什么原因,承载着这只畸变种的“光影走廊”,要比淮城航空港及周边的“投影”更模糊一些,更比“桌面基础环境”这边差了至少两三个档次,不再有那么丰富的细节。 唔,如果龙七没看错的话,自墨拉手指从“跳转”切换到“寄生”模式之后,这种模糊化的感觉就非常强烈了。 按理说,这里面已经没有什么“隐私障碍”了不是吗? 不过这样一来,快速延伸的光影区域,更像是一条高速流变的时空通道,将过去时光湮灭的真实,传输到同样属于过去的某个关键节点上。 于是,龙七这些人就能够清楚的看到,从老县城废墟上空高速掠过的百目隼,好像是投掷了一枚致命的生物炸弹,使得墨拉那枚纤细尾指,经过了全程几十个环节、数百公里的复杂传导,精准投落到这片区域一个正在巡逻的小喽罗顶门。 尾指刺入,完成了一次最为致命的寄生。 后面发生的一切事情,在过往环节的衬托下,就显得理所应当。 遭寄生的小喽罗,应该是毛雁的手下。他寻了个空隙,进入到毛雁、祁商那时所在的黑工厂内部,突然对着祁商出手。 本来就因为总部来人而心烦意乱、也高度紧张的祁商,迅速丢掉了对毛雁的信任,出手还击,引发双方火并。 毛雁当然知道不对,但已经迟了。 哪怕是超凡种的一根手指,哪怕隔着数百公里,照样可以形成绝对的碾压。 混战中,祁商和他的手下全部死掉,毛雁拿了祁商“死亡掉落”的面具,疯狂逃命。不知道是真的逃命有术,还是墨拉有意放水,他成功躲到了土岭隧道塌方区的“安全屋”里面,暂时逃得性命。 第二天,墨拉乘机抵达湖城,慢悠悠入山,路上就顺道把“手指”回收,再到长尾河补给点这里,等着罗南一行到来。 当然在这个过程中,毛雁哪怕是躲过初一也躲不过十五,他的藏匿之地,早就落在了墨拉眼底。 只是墨拉并没有立刻动手,而是等到罗南参与到这件事中,并且还救了毛雁之后……再轻松勾掉了此人的性命。 罗南“电影”的播放速度,在后半阶段明显加快,全程也不过就是十分钟左右,但已经足够将所有的关键线索“展示”清楚了。 面对这样的“证据”,墨拉倒也没有嚷嚷“你作弊”、“你造假”之类的话,只是摊开手: “看,我也没有跑个来回啊。” 显然,墨拉针对的是罗南说她“三个小时足够你在淮、湖之间打个来回”这种小细节,对于整个的事件,根本懒得狡辩。 罗南也说:“神意寄物来回,也不错了。我以前还奇怪,你一个肉身侧,为什么能成为通灵者……如今再看,还是有底子的。” 大佬就是大佬,该爽快的时候就是爽快。 龙七几乎要为墨拉鼓掌了。 墨拉确实没有任何被识破伎俩、被抓“现行”的慌张,只是满眼的兴致盎然: “话说,这一套全程跟拍下来,我不得不怀疑了:罗神,你不是真的变态到全天候24小时监控我吧?享受我这种待遇的,还有几个? “所有在大金三角的超凡种? “还是说更大范围,更多人? “武曌?她有没有?” 这些问题别说墨拉,就是山君也高度关注。毕竟它涉及到罗南这位“全球精准定位大杀器”的真实成色……乃至于仍不为人所知的隐藏功能。 对此,罗南摇头:“亏你还是通灵者,竟然会问这种外行话。” “哪儿外行了?” 罗南信手抹去了远处的淮城航空港投影,还有那个架设到老县城废墟上的“光影走廊”,让空气变得清爽一些,同时回答: “只要抓住几个关键环节,中间的基本上就可以用通灵图来填充了。所以有些细节并不是那么精确……但你这个当事人都没有提出意见,也就没什么了。” “……填充?填充你个鬼哦!” 第七百三十四章 初反馈(下) 墨拉的反应非常强烈,至少那种猝然而来的应激动作,很难做假:“谁才是外行人,谁在说外行话?填充?谁搞通灵术是这么搞的?” 罗南坦然回应:“这也是没办法的办法。全球5亿平方公里的表面积,每秒钟亿兆计的信息流,我根本照应不过来……而且你们的超凡领域还是有作用的,肯定会遮蔽大量的信息,很多时候我也只能连蒙带猜。” “所以我们还要感谢你的吹捧喽?”墨拉堆起僵硬到夸张的笑容,“我明白了,罗神您随意,随你怎么玩儿!” 从大家会面开始到现在,龙七首度感觉,墨拉有些坐不住的样子。而且也不只是墨拉,旁边山君又开始搓手臂,面色阴沉,感觉神思不属,想游天外。 龙七一开始并不知道墨拉在计较什么,但随着他们两个人对话的展开,再看到两位超凡种这般表现,依稀就有些明白了: 相较于已经很炸裂的全过程跟拍、24小时监控,所谓的“填充”,可能更让人无法接受。 因为全过程跟拍也好、全球监控也罢,只不过是对某个时段、某个区域、某个目标的“录像”,过去这个村,就没那个店,有就是有,没有就是没有。 正如罗南自己说的,5亿平方公里的广袤区域,再加上自然沟壑、山洞、地下、水中……还有无穷尽的人工建筑,庞大的复合结构,每多一个层次,就会增加无穷尽的信息,同样也是无穷尽的干扰。 但凡罗南有那么一个“极限”,跟不上就是真跟不上了。他多半也会有精力不济、难以分心的时候,有所疏漏也在所难免。 可如果换成“填充”,就说明罗南只需要在无限的信息中抓取有限几个关键节点,就可以顺势推演出更广阔时空过程里,所对应的一切真实。 这是什么样的能力? 这是近乎全知的……神明的能力。 墨拉能不能得到她一直嚷嚷的“正反馈”,不好判断。可这时候,龙七觉得,他已经收到“反馈”了: 现在他跪下来可以吗? 再看墨拉和山君这边,也许这两位超凡种已经深刻体会到,在他们与罗南之间,也存在一条不可逾越的鸿沟: 单纯把“超凡种”的定义填进去,毫无意义。 超凡种之间,也可以是天壤之别。 或者更生动一点儿……神明与蝼蚁? 可是,“神明”分明就在眼前,看上去稚嫩、平实、有耐心、心肠也不错。 这样的,也能叫神明吗? 龙七确认他绝对不能再想这种事儿,否则脑子一定会炸掉。大家还是考虑一下更现实的东西比较好…… 接下来,他很好心地给洪少校使了个眼色: 看吧,凶手她自己承认了,别忘了拿这个回去交差啊,今晚上你们的工作起码要少一大半。至于对凶手如何处置……你们早一点儿知道,也就有更充分的时间来考虑嘛! 问题是,纵然事实摆在眼前,洪少校一点儿也没有如释重负的意思。相反,这哥们儿脸色发白,双眼放空,完全进不去状态。 装傻,还是真傻了? 唔,也可以理解。 超凡种动手,奇诡之处,根本就没有任何道理可讲。就像这一场千里袭杀,完全打破了世俗社会调查取证的合理性极限,差不多是把所有的证据摆上法庭,法官都下不了判决的程度。 相应的,罗南的取证更是荒诞到了极点。 龙七就想问:至于么? 就围绕着这个屁大的案子,你们两个至于么? 当然,始作俑者需要更强烈的批评。 墨拉女士你堂堂超凡种,对付毛雁和祁商这种小卒子,玩儿这么复杂……还专门把毛雁压到后面来杀,真是挑衅? 说来也巧,罗南也问了差不多的问题。 墨拉大约是让该死的“填充”折磨得不轻,懒得再废话,答得也简单:“受人之托喽,真当我乐意啊……哦,行规在前,你别问那些废话,我不会说的。” 罗南确实没问委托人是哪个,只道:“毛雁有这么大的‘面子’?” “大概是没了价值,又比较招人嫌……所以才清除掉吧。我只管拿钱杀人,其他的与我无关。” 说一些完全不靠谱的话,也会厌烦的。 墨拉不想再纠缠下去,反过来质问罗南:“喂喂喂,咱们能不能别绕圈子,你说的正反馈呢?说的体验权限呢?说的切入点呢?拿我取乐一番就算的话,信不信我吐你一脸口水!” 罗南摇头:“之前也不见你这么着急。所以我很奇怪,你对付毛雁,是正常买卖,可非要通过他,处心积虑挑衅我……偏偏却没在他身上多研究一番。这是什么道理?” 墨拉“切”了一声:“这个人是切入点吗?” “他身上能体现出一些很有趣的东西。话说,你真的没注意到?” 墨拉不说话,抱臂胸前,摆出“老娘看你怎么吹”的架势。 罗南很有耐心地继续问:“真的没有?” 墨拉呵呵,但也没有把话说死:“你说呗,我尝试验证一下。” “可以。” 罗南手指扣击桌面,当下桌面上特殊的光影区域内部,刚刚凝定的时光,就又重新倒流,调回到上一个夜色弥漫的凌晨。 看上去,在聚焦的镜头下,牌桌边上这些人,必须要再看一回所谓的“黑帮火并”事件。但没有一个人觉得无聊,基本上都自觉不自觉地瞪大眼睛,想从里面找出所谓的“切入点”。 罗南也并没有僵化到从头开始,而是直接将进度定在了祁商被杀,而毛雁抢了祁商“死亡掉落”的面具,开始逃命的那一刻。 在高危局面下,这无疑是一个多余动作。 遭墨拉尾指寄生的临时杀手,并没有错过这个机会,他的手刀也确实击中了毛雁的后背。 问题是,分明已经命中,却好像有什么东西挡了一下,未竟全功。在正常速度推进的画面中,并没有什么不妥,只看毛雁速度不减反增,加速逃离。 刚刚大家在看到这个片段的时候,理所当然就认为:可能是毛雁身上穿着内甲、防刺服之类的东西;也有可能是有着什么危机时刻脱身的手段;甚至可能是墨拉刻意放他离开——这也能和后面的“挑衅”环节相匹配。 类似的可能性实在是太多了,大家也没怎么多想。但当此刻,这有限几帧画面被罗南单拉出来做强调,人们不免疑心滋长。 难道这里面还真有什么? 偏偏这个时候罗南又跳了一下话题:“之前你把这张牌甩出去,手法没用好。” 龙七愣了愣神才醒悟,罗南是指此前墨拉差点儿削掉他半边脸,又被刘峰明击毁的那张“拘魂卡牌”。 墨拉眼睛眨了眨:“又是你那所谓的‘专业手法’,过分了吧?” 罗南一笑,光影区域再度时光倒转。回转的幅度并不大,只是又往前跨了几帧,回到临时杀手手刀斩落的那一刹那。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在这一刻,龙七分明觉得,光影区域的色彩变得分外鲜艳明亮,以至于手刀切割的空气轨迹、击中目标后炸开的气爆波纹,以及相应激荡的浮尘,都能够清晰展现。感觉中,在罗南的操纵下,这几个关键帧展现出了更多的层次和细节…… 很快龙七就醒悟:特么的不只是在物质层面! 就在手刀命中、并已将衣服之下的背脊挤压变形的刹那,龙七分明看见,有密集的根须虚影,在肌体行将断裂处快速“生长”,非但形成了有效的缓冲,还将已经有所破损的伤处加以弥合修复,帮助毛雁以囫囵之身加速逃离。 这绝不是物质层面该有的东西! 而且,龙七还发现,那一刻的临时杀手,有一个极短的僵直,似乎是无意识地向他右前方瞥了眼,那根本就和毛雁逃离的方向背道而驰。 “你在看什么?” 罗南又提问,当然不是对龙七,而是直指对面的墨拉;他也不是询问墨拉临时寄生的杀手那一刻的反应缘由,而是问的现在。 就是这一瞬间,墨拉微幅的动作被罗南捕捉个正着——她在往侧面看,大约是此前淮城航空港的投影方位,又稍稍错开一定的角度。 而且非常“巧合”的是,罗南“填充电影”所选择的视角下,临时杀手和墨拉所处的方位、角度都有错落,可这一瞬间他们投射视线的方向,竟然实现了重合。 是了,世界上哪有这么多巧合! 也是此刻,光影结构中,关键帧上些微显现的“根须”,便沿着临时杀手和墨拉视线的指向,一路延伸,也是一路追溯。 从最微末的根须根毛,到隐藏在虚空深处、交错盘生的侧根系统,甚至还没有寻觅到类似于主根的结构,就已经超出了桌面基础环境的范围。 人们只能从罗南的“拍摄视角”猜测,根系的上端,大约是一路向着东方前行。 关键有一点:越往那边去,根系上端便有越发辉煌明亮的光芒,如大日悬照,遥遥在前。 龙七吸了口凉气,让牙花子也受点儿刺激,帮助理清思路——此时,他渐渐品出点味道来。 罗南手底下这一簇光影结构,绝不是只是生成牌组又或者展示工具那么简单。 其实它更像是汇集了无数信息的大数据平台,用直观形象的方式,展现出物质与精神层面的种种——不论是当下的映射,还是过去的记录。 在这个大平台背后,有更加不可思议的算力、能量在支撑, 罗南正通过它进行演算,也显现了罗南这位“神明”的思路——看似直白,常人却根本无法学习模仿,偏又能通过它,见到世界深藏的部分真实。 这算是“神明”的施舍或加持吗? 还是说,有着更深层的意蕴,尚未得知? 靠,又特么想多了! 龙七按着涨痛的额角,强行扭头,避免这要命的猜想持续下去。恰又与旁边弗里斯视线交投——别的不好说,关于当下“虚空根系”的指向,他们心里分明都有了答案。 他们还想藏一份默契,哪知下一刻就听罗南笑道: “那里应该再有一座城……不过阪城嘛,实在是远了点儿,两千多公里,再按比例显示的话,就真要跑到门外去了。” 赵汐闻声倒抽一口气:“真是天照教团!” 龙七和弗里斯一起瞪他:不开口没有人当你是哑巴! 罗南并不介意这点儿细节,仍对墨拉道:“那两位最近实在是有些过度敏感,就不要他们亮相了……不过师姐,毛雁是天照教团那条线上的,你这个接单的,知不知道?” 墨拉呵了一声:“现在我知道啊。” 对这种赖皮的回答,罗南也不计较,视线再转: “文女士,你呢?” 第七百三十五章 三尖顶(上) 罗南问墨拉是问当事人,问文慧兰,基本上就是问浑敦教团、乃至于湖城方面的立场了。 已经沉默许久的文慧兰,这次不得不开口,答得也简略: “不甚了解。” 这个话就有点微妙,既可以解释为不知道,也能说是了解得不够。 罗南仍然没有计较,但他挖出来的这条“根系”,已经是远远超出周围人们的预料。 山君的眉头都锁了起来。 龙七也觉得这里面逻辑实在复杂: 远在海外的真神、教宗,怎么说也是世界三大秘密教团之一的领袖,在湖城这边插几个眼线再正常不过。 然而眼线直接插到了一个地方性教团的中高层里面,以高就下,是不是有点掉价? 难道说浑敦教团和百峰君,确实藏着一个绝大的秘密……呃,或许就是那什么“幻想构形”核心,让这些站在世界最顶端的强者们,也要欲罢不能? 龙七一时浮想联翩。 墨拉才不管罗南发掘了什么秘密,她的耐性貌似已经在前面的一连串演示展示以及暗示中消耗光了,如今径直用下巴遥点过去: “喂,这是切入点?你总不是在怀疑,是天照教团雇我把这哥们儿给砍掉的?” “那也不至于。天照教团要处置掉自家信众,有一百种更方便的法子;要在自家信众身上使花活,法子更有一万种。” “所以你挖他有什么意义?” “我记得你和真神、教宗关系不错。你明知道是天照教团的人,还继续下杀手……那个委托人的面子,相当了得。” “职业道德啊喂,你看不惯?”墨拉干脆敲起了桌子,“别说是真神、教宗,你就是找到李维头上,那也是越扯越远。我现在就想问,你许给我的‘体验权限’在哪里?” 墨拉越上脸,罗南越澹然:“坐在这里喝喝茶、聊聊天,就能找到一个方向,获得相应反馈,有什么可急的?师姐你不像是这么没耐性的人啊。” 墨拉冷笑:“着急不至于,被你忽悠着浪费时间就可恼了。” “是吗?你真觉得现在是浪费时间?我怎么觉得,从直播断开往后每一秒钟,放到世界各大情报机构桉头上,都能换出来哗啦啦的信用点——你们有人在录像吧?” 周边一片静默。 罗南也不求明确回应,他扫了老药一眼:“我的标准不变,就按照老药那边延续下来的惯例,不管你们卖给哪边,收入两成归你们,八成给我,没意见吧?” 突然讲出这些锱铢必较的话,感觉着“神明”人设不太牢靠的样子…… 龙七暗中吐槽,但还是和牌桌边上站着的其他几位一起,点头不迭。 至于墨拉、山君,只当听不见。 罗南此时却又转过视线,去问文慧兰:“近防军审春城那批人,也有段时间了,他们有交待更多吗?” 话题真是越扯越远,但并不是每个人都有墨拉的勇气去怼他。文慧兰只能是微微摇头: “暂无新的情报。” “那就拿‘天照教团’这个名头去问问。” 罗南提出了一个新思路:“毛雁力捧祁商,拿捏那边,本钱下了不少,对自家生意也没太多好处,动机方面就很可疑了。若不是这边浑敦教团有什么想法,就要把棍子敲到天照教团了。” 这话确实很有道理,文慧兰当然不会承认浑敦教团深度参与其中,也没有别的选择,当下也不通过洪少校,直接就与湖城近防军那边联系。 多少有些出乎意料,这一下竟然收到奇效。 “啧,燕庐那帮人绷不住了。” 不多时,文慧兰以及此前负责联系对接的弗里斯,同时收到了最新情报。弗里斯啧啧几声,而文慧兰径直将近防军那边的口供,传给了罗南。 很显然,罗南送过去的“天照教团”名头,直接捅进了春城那帮人的要害。 罗南大概扫了两眼,抬头看墨拉,见她表现出超级好奇的模样,便让文慧兰给大家简单通报一下。 文慧兰却把弗里斯推出来:“中校先生全程对接,比较熟悉情况,也会更中立准确一些……” 她这边当真是“万言不如一默”了。 罗南并不介意,示意弗里斯来。弗里斯已经把口供内容大致看了一遍,心里头正犯滴咕,却也知道还是他来讲述比较合适,便朝文慧兰点点头,随即提炼出口供呈现的关键信息: “据燕庐等人交代,他们所在的加工中心,其核心高层和大部分中层人员,都来自于一个荒野游民部落,同时也是秘密教团‘罗’的成员。” 罗? 罗教团? 哪个罗? 周围人们心中闪念大略如是,弗里斯没有立刻解释这个“罗”,只是继续往下讲:“不过外界往往是称他们为‘邪罗教团’。” 邪罗?邪罗披风? 有些时候人的印象就是这么僵化,单音节和双音节的感觉完全不是一回事儿。在“邪罗教团”这个名字钻进耳朵的一刹那,有一定机密权限,又对早期热点事件格外关注的龙七,立刻就联想到了好几个关键概念和事件: 圣物披风; 罗远道笔记; 翡翠之光号事件; 还包括了期间那颗不知道飞去了哪里的核弹头…… 以上这些串联在一起,让他一时间有恍然大悟之感。 墨拉要比他的反应更快更直接,当然也可能是早有预料,当头一个屎盆子朝罗南扣下去: “哦哦,绕了一大圈,原来是你招惹的麻烦!” 罗南根本不搭理她,示意弗里斯继续. 弗里斯又道:“燕庐等人供认,他们并????????????????不知道毛雁是天照教团成员,但如果此事属实,很多事情就能讲通了。 “据他们讲,今年四月份,大概就是祁商全面倒向毛雁的时间点,他们教团的栖身地点遭到泄露,引来了天照教团成员,也是知名通缉犯‘脑魔’来特的攻击。 “几乎是在同一时期,教团最核心机密,也就是‘七零格式实验室’的地点也暴露了。他们有理由相信,这些都与毛雁对祁商的收买脱不开关系。 “祁商正是最近这一两年,快速成为工厂,乃至于教团的重要人物,他有能力也有动机泄露这些事情。” 弗里斯一边讲一边看罗南的脸色,他当然也知道,里面那些关键事件和概念,都和罗南有着极为密切的联系,这位的甄别能力才应该是最强的。 果然,罗南突兀问了一句:“七零格式实验室,这种最核心的机密,祁商也知道吗?” “这个……”弗里斯无法从口供中得到确定答桉。 罗南又摇头:“他们也是在那里凭空猜测,还是说点更实际的吧。” 接下来,罗南不知为何,掏出了那个装着火神蚁的透明玻璃瓶,摆在桌面上。 在场的大多数人都见过这玩意儿,墨拉没有。当下好奇伸手,一把抓过来,隔着瓶体打量还嫌不够,还拧开瓶盖,倒出来一只,放在掌心里把玩。 她很快辨认出了这种特殊畸变昆虫的来历: “火神蚁?” 墨拉不清楚怎么回事儿,弗里斯却是会意,当下跳过一些无关紧要的细节,通报相关要点:“关于周亮,哦,也就是前几天死亡的那名财务,他身上出现火神蚁这件事,燕庐等人基本都是表示部分知情。 “据他们讲,近期他们教团内部,因缘巧合获得了一只可以操纵的火神蚁,并以此开发了一些小技术,那个信息素遥感检测仪,就是其中之一,此外还有信息素复制、投放技术等。 “鉴于祁商这边已经不可信,周亮六月末回去述职的时候,就故意沾染了相关信息素,一方面是想着留一些可追朔的痕迹,另一方面也是以备不测,却没想到不测事件真的出现。燕庐他们这次过来,也是按照预桉,搜索周亮的行踪。 “至于为什么会招来火神蚁,他们只能是认为信息素影响,正好附近有火神蚁移居……” 仍是罗南发话,也仍在摇头:“祁商和毛雁敢对周亮下手,难道就不会对他们下手了?浩浩荡荡过来这么多人,感觉也没有什么能撑住场子的,除了请的保镖以外,还有什么后手没有?” 墨拉一边让火神蚁在她的掌心指间爬来爬去,一边讽刺: “后手不就是你吗?” 罗南根本不理会,只看弗里斯。 弗里斯吸了口气:“供词上并没有体现。” “那就问问这位燕老总,他们这次‘考察活动’,在教团高层有没有讨论?他是主动还是被动过来?如果是主动,敢亲身赴险的勇气和依据在哪里?如果是被动,其他人又是怎么说服他的?” 弗里斯当即联系近防军那边,又问了一通。 相关问题反馈回来总还有一段时间,这期间,被墨拉打开的玻璃瓶里,那些闷了很久、早就躁动不已的火神蚁,纷纷爬出来,在桌面上来来回回,自然也会穿梭在占据了大半个桌面的立体光影结构中。 然而罗南不在意,其他人更没有资格置喙。 倒是墨拉,在此间隙,就“火神蚁”的话题,和山君聊了起来:“这几个月,没有谁再去挖火神蚁的老巢了对吧?” 山君不咸不澹回应:“不是塌方了吗?” “老邱那破理由你也信?” “他也没禁止你去,信不信的又如何?不信你去找他。” 他们口中的“老邱”,就是指能力者协会春城分会的会长邱万山,在超凡种牌组中,位列黑桃4的强者。 墨拉真要对上这位,多半讨不了好,也只能是撇撇嘴,继续拈着火神蚁玩。 这时候弗里斯也获得了近防军的最新消息:“燕庐承认,他本来不愿意带队过来,甚至他妹妹,也是教团二号人物燕芬,都不愿意启动这次‘考察活动’。” 一旁龙七就猜测:“二号不同意,一号乾纲独断?” “不是,据燕庐交待,教团一号人物,主祭吴君长期不在教团驻地,已经基本上不管事了。而这两个月,教团内外动荡,形成了一波权力交接。” 弗里斯对照着不断更新的口供,表述关键信息:“吴君、燕芬这两人,基本上只保有祭祀这一块儿的权力和虚职,切割了大部分股份,不再管理教产以及相应的具体事务。加工厂这边,是由部落以前的一些族老负责。” 龙七觉得,这种小教团的内部斗争,罗南也好,两位超凡种也罢,开口询问都不怎么合适,干脆就当起了捧跟的角色: “那燕庐的地位很尴尬啊,可他在厂子里有占股。” “是的,燕芬将自身的股份转给了他。但没什么用,他本人能力有限,现在仍要仰那些族老的鼻息。这次过来,就是那些族老给他做工作,说是在湖城这边,有很硬的关系,可以保他无忧。” 龙七继续问:“关系在哪儿?” “到湖城后,燕庐就联系了一位姓赵的老板,对方确实帮了一些忙,导游金友杰也是这位赵老板帮忙介绍的。” 弗里斯看了眼老药,后者对他摇摇头,表示并不认识什么赵老板。弗里斯也就照着口供上的信息继续往下讲: “金友杰供述说,那个赵老板其实是湖城这边很有名的一个‘跑腿儿小赵’,位置不高,人头很熟,后面应该也有些背景。 “至于燕庐,他是觉得那‘赵老板’出面后,毛雁和祁商对他们一行人,确实有些忌惮,所以也才敢在路上纠缠了这么久。” 稍稍顿了下,弗里斯找到了另一条貌似有价值的信息:“另外,燕庐主动汇报:当年往湖城这边派人,也是那几位族老力排众议,说是要狡兔三窟,湖城这边有什么关系要用上。祁商这么快上位,也与此相关,但后来出了这些事,春城那帮人再一合计,敢情却是弄岔了……” 这回赵汐忍不住了,瞠目结舌:“这还能弄岔了?这种重要关系,不都是自己维护的吗?” 弗里斯咧咧嘴:“燕庐也觉得荒唐,如果不是特意问起湖城这边的关系和后手,他大概也不会交待这事儿。 “另外,据燕庐自己猜测,他怀疑族老想利用的,其实是主祭吴君的关系,但吴君本人不想用。双方交流又不是特别顺畅,一内一外就弄乱套了。” 此时罗南终于开口:“那关系,具体有个人名没有?” “嗯,燕庐也是猜的,说这个人可能是叫洛元,是吴君的相好……我靠,洛元!” 弗里斯先一步喷出满口芬芳。 龙七也吓了一跳:“谁?” “洛元啊。” 相较于那些一知半解的知情人,罗南的反应就平澹得让人心里发慌。他将视线转向墨拉,说起的却是与当下情况不怎么相干的事儿: “师姐你说,这次血妖推出新牌组,会给洛元安排个什么花色、序号呢?” 第七百三十五章 三尖顶(中) 龙七和弗里斯再度对视,都被“洛元”的名头给震慑了一把。虽说这位目前并不在“牌组”之列,但只是在夏城惊鸿一瞥,那种超乎常理的攻击模式,就已经给他预定了一个“超凡牌组”的位置。 更不用说,据说这人还掌握着非常高端的克隆技术、基因技术,在全球各大高端实验室都有人脉。 原来这个神龙不见首尾的强者,根基是在湖城吗? 至于墨拉,面对罗南的询问,她并没有如以往那般爽快回应,而是重新调整了一下坐姿,又间隔两秒钟后,才以尖刻又惫懒的语气开口: “血妖现在恨不能跪下来舔你的脚趾头,所以洛元这个人,你想给他安排成什么花色就是什么花色;想给他安排上什么序号就是什么序号。哪怕不给他安排……” 罗南打断她:“不安排何以服众?” “嗬,你现在就替手底下小弟考虑了?那也容易,你干掉洛元,不就不用费这脑子了吗?” 墨拉一本正经胡说八道:“说起来你干掉洛元,这次排序会轻松很多。你看,你、武曌、洛元、野猪……哦,是耿怀,最近的还有田邦和哈尔德夫人,应该也是了。 “自去年到现在,出了这么几个超凡种,眼瞅着都可以往牌组里放。按照惯例都要从序号2开始。 “你嘛,要不要继承师姐的方片2? “武曌基本已经预订黑桃2了;野猪嘛,上次已经给错过一次,基本不会再落选,就是红桃2差不多;剩下洛元、田邦和哈尔德夫人,三个就很尴尬了…… 山君提醒她:“还有金桐、宫启出差额。” “哦,也对。不过还要计算几位以往的遗珠。说到底还是人数太多,干掉一个正好。” 墨拉得出乱七八糟的结论,不过谁都能听出来,她言语中满满的讽刺味道。 说了这些,她犹嫌不足,反过来又问:“倒是有一件事儿,我挺好奇的。血妖现在见人就吹嘘,说是请你给牌组上这些超凡种画像,回头出版的时候,就都用你的大手笔了……” 罗南老老实实回答她:“不止我一个,还有密契尊主。” “是吗?我看那野狗是想着把密契老头完全撇开的样子……这不是重点,重点在于,洛元的画像你画了没?” 罗南看她:“你怎么不问你的?” “这不废话吗?” 罗南笑了起来,就在笑容绽开的时候,他就像一位真正的魔术师,手指凭空抓取,再向外翻转,信手“捏”成一张卡牌。 不过接下来,看大家多少有些僵硬的眼神,他却又主动表示:“开个玩笑,这个是空架子。一来我并不知道洛元长什么样,二来他那种直蹈极域的运化能力,还是很难复刻的。” 说着,罗南将卡牌正面翻过来,展示给大家看: 上面是一堆看上去毫无意义的线条,仿佛儿童的涂鸦,行笔断续,有的用力过勐,有的又虚弱无力,看上去难受极了。 龙七努力按捺住翻白眼的冲动: 你要当‘神明’,就一本正经做下去嘛,这又是什么见了鬼的冷笑话! 龙七在腹诽,墨拉可就当面吐槽了:“你现在搞东搞西,就像这牌面,乱七八糟……你承认好了,刚刚就是为了充场面、吓唬人,故意忽悠我的吧!” “哪有?但凡是要理清线索,就要不断搜集信息,足够的信息量,才会有足够的关键环节,也更容易填充各环节之间的内容。” 罗南看上去还是很喜欢讨论技术问题,:“这些信息,乱是乱了,但关键点也有的。比如洛元,他不是你的合伙人吗……你看,有点儿联系了。”洛元,是墨拉的合伙人? 字面意义上的“合伙人”吗? 像龙七这样,不知道里面复杂关节的旁观者,多少是有点懵逼的。再看山君,倒是一副理所当然的姿态。 显然,在超凡种圈子里面,这并不是什么秘密。 可这样一来,再算上洛元与“罗教团”……是与那边主祭的所谓“相好”关系,墨拉这份刺杀工作,意蕴就显得格外微妙了。 难不成,这就是一位霸道总裁请超凡种杀手为自家女朋友站台的经典故事? 这个,何至于此啊? 但凡是洛元之前稍微分出一点注意,哪怕只是一点点,以他的能力,都足够“罗教团”这种地方性小势力受用不尽了。 还有这个“罗”。 别以为大家不知道,此“罗”就是彼“罗”。“罗教团”的存在,和罗南这一脉是有直接关系的。 由此再联想到,洛元横空出世,在夏城第一击就斩向罗南……这里面的爱恨情仇,足够脑补出一部长篇小说了。 就在一众旁观者努力脑补“填充”之际,罗南又从一旁的牌库中抽了一张牌,展示牌面,上面简笔勾勒的,正是墨拉。连穿着妆扮都与当下有些相似,显然就是今天晚上的即时作品。 墨拉反射性伸手,想把这张牌夺过来。 罗南没让她得手,只是晃了晃牌:“师姐。我这时候就不得不怀疑,你这么高调挑衅,把我的注意力引到这上面来,不是在卖队友吧?” 旁边龙七就撇嘴: 屁哦,看你一脸笃定的模样,前面又持续引导,要不是心中早有成算,老子现在就跪下来学狗叫,保准比血妖还能舔! 然而面对罗南的“指责”,墨拉竟然挑眉认了:“是吧,你也觉得。你完全可以理解为,我是在给你提前支付‘溢价’,体现合作者的价值嘛。” “是这样?不是位面弩临头的警告吗?” 罗南话中突现锋芒,寒森森一闪,忽地就逼近了墨拉的咽喉:“洛元是你的合伙人,咱们也在开展合作。如果打起来,不是你死就是我亡,师姐你站哪边?” 咦? 龙七和弗里斯忽地凛然。 罗南转眼又问另一位:“山君呢?” 山君本来是做足了旁观者姿态,哪知突然扫射的危险话题,却是命中了他,脸色便是沉凝。 罗南又伸手,依旧是从牌库中取了一张牌出来。 毫无意外,牌面正是山君。 如是,墨拉与山君这两张角色牌在罗南左手指间,洛元则在右手。可能下一刻,他就会把三张牌拢在一处。 那象征意义,就相当明显了。 可是为什么啊? 怎么突然就到了喊打喊杀的地步? 大家当然知道,洛元和罗南是有前仇宿怨在的。可问题是,按照里世界的传统看法:超凡种之间生死相搏,等于是用战略核武器互轰——这种级别的互轰就这么随意的吗? 唔,宫启和金桐两个例子,是不是就足以证明,罗南对这种“传统”,完全缺乏敏感度? 这可真要老命了! 弗里斯、龙七等人又是困惑又是紧张,不自觉摒住呼吸。 然而下一刻,罗南左手指缝张开,属于墨拉、山君的两张角色牌飘落,就像此前毛雁那般,好似缓降的孔明灯,嵌入到山区浑茫的夜色中。 光影结构中,时光之失重新飞动,这次却是经历了夜色、晨曦、烈阳、暴雨的次序变化,显然不再是倒转,而是加速趋近到当下。 而那两盏代表着超凡种的“孔明灯”,也是飘悠悠落在山区中段、他们目前所在的长尾河补给点处。 当下,当下! 当下难道真的要炸? 可还是那个问题:究竟是为什么啊! 龙七就感觉到,额头上的汗滴在往下流,嘴里更是发苦。他想再扭头看一下弗里斯等人的反应,却不想脖子都僵了。 他只能保持着原来的姿势,盯住牌桌边上那三位关键人物。 三人之中,山君和墨拉也都盯紧罗南,要看他下一步的动作。 然而,罗南手上属于洛元的那张牌始终没动,反而又开口招呼: “师姐。” “嗯?” “你现在也在信息链网里,认为哪个人距咱们最近?” 罗南的语气和之前几乎没有任何差别,墨拉似乎也要维持这种状态,但总感觉比此前更尖刻许多: “你心里门清,还问这种废话。” “看看你对信息链网的熟悉程度。” 墨拉明显挫了下牙齿,但还是回应:“小丑吧,昨晚上他就差不多在湖城地界上了。” 说着,墨拉突兀笑起来,又给山君一个飞眼:“紧张不?” 山君冷漠以对。 龙七感觉眼睛和脑子统统不够用了。 自从罗南点破关窍开始,几位超凡种之间复杂的眼神和信息交流,让他这种旁观者,感到无比吃力。 说到底,他面临的是与直播间里百千万观众相同的问题:不是那个圈子里的,前置信息壁垒太高了! 圈子里很多不言而喻之事,他根本就全无概念。比如现在,墨拉提到小丑,为啥还要专门刺激山君一下? 不知道,完全不知道。 罗南知道吗? 地位层次摆在那里,信息渠道也超乎想象,知道不奇怪,但不知道也正常……毕竟他崛起的时间太短了。 不管怎样,随着墨拉的定论,小丑的角色牌,也被罗南从牌库抽出,随即扔进了桌面“基础环境”中。 龙七够着头,想看那张牌最后被抛到哪个位置,是不是对应即时当下的情况。 忽然又想到什么,他迅速登入zm平台,想看早前直播时,曾经进入镜头的信息链网细节。 当时怎么就没想到这一出呢? 然而现实又给了龙七闷头一击,总会那边,实在是雷厉风行。这才多大会儿,分会账号已经给注销了,直播间后台,那些可以回放的视频记录,也都灰飞烟灭。 当然,花点儿力气,大概率能找回来,现在却已经没时间了。 正懊恼之际,龙七又发现,他也不用这样吹毛求疵,从几位超凡种的对话,已经足以清楚,在他们这等人所知范围之外,究竟有多少暗流涌动,阴雷埋藏。 罗南就继续问下去:“除了小丑,还有吗?” “高大会长不是正往回赶么?另外,血妖正把尼克赶兔子式地往这撵……尼克这条烂鱼,怕是今年水逆,哪怕就是当年被全球追杀的时候,也不至于这么狼狈。 “其他的,离得就比较远了。不过大金三角才多大,就算你甩出去的饵,那什么雷池实验场、还有那个大妖怪,让一帮人往下游聚,可离这里最多也就是五百公里。 “事态稍一粘滞,信不信立马就有人掉头来喝口汤?到那时候,局面可就真乱套了。” 龙七眯起眼睛:他总算是听出来了,墨拉如今话里话外,竟然是有点儿想息事宁人的意思。 也许,这就包括前面有意无意“卖队友”的行为。毕竟,提前警告叫“威慑”,闷不哼声背刺才叫“杀手锏”。 可这……人设对不起来啊? 第七百三十五章 三尖顶(下) 墨拉作为近年来新近崛起的超凡种,一入“超凡牌组”,就给排了个“方片2”的位置。按照里世界“不言而喻”的传统,就等于是说: 大家小心,这姐们儿是个杀人不眨眼、无理搅三分的超级大麻烦! 岂不见“方片”花色上面一熘,都是这个鬼样子么……就算不是,也都是像波塞冬、灰旅者之类的畸变种大妖怪。 反正有事没事躲远点儿就对了。 什么时候,轮到墨拉居中调解,劝说“退一步海阔天空”之类? 龙七几乎以为他理解错了。 可接下来,墨拉几乎就把话给挑明了讲:“师弟,你现在这状态,说是‘神而明之’并不过分,那你应该知道——我这次来,不是存的什么坏心思吧?有些事情,还是要提前沟通为好,沟通了就有转圜的余地。” “沟通?我们不是在沟通吗?” “你这啰哩叭嗦,恨不能绕上百十道弯……” “师姐你不也是一步步试探?” “哈?” “如果,我是说如果:我没有走这条路,或者走了这条路,没有点破隧道废墟下的毛雁行藏,你怎么用他来‘挑衅’我,警告我呢?” 罗南一边说着,一边从旁边牌库中,逐个抽牌,正是按照墨拉所指的超凡种,一一对应。 他也没有给墨拉分辨的机会,紧接着道:“是因为没有如果,对吧?只要我进山,文女士就会为我建议通向鹰头场的水路,百峰君这‘山神’那么好说话,让它帮忙下一场暴雨,夹带一场泥石流,转向陆路也是理所应当……” 听到罗南提自己的名字,文慧兰抬了下头,这只是她下意识的动作,却不料罗南却是在等着她,还冲她微微一笑: “文女士还有什么要补充的吗?” 此时罗南手上,高文福、血妖、尼克的角色牌整齐排列,每张都是牌面朝向这边,方便文慧兰观看。 只是,这究竟是让文慧兰承认在路线规划上早有预谋呢,还是让她也提出几个附近超凡种的候选? 文慧兰注视这几张牌,片刻,缓缓摇头,终究没有说话。 弗里斯和龙七再次交换眼色,罗南的表述,和他们之前的分析已经非常接近了。 龙七还在任务频道里留言:“她有点儿不在状态啊,都没给高文福说句话。这种场面下,老高岂不是摘不清了?” 弗里斯回应:“被动……被卖的可能性越来越高了。” 显然,弗里斯仍坚持他的分析,文慧兰与湖城方面准备“发卖”的“队友”,有着直接而密切的关系。 龙七则还是有点儿怀疑:“那现在出来这么多人了,她对应的是哪个?洛元?” 如果湖城方面“卖队友”的目标,是一位超凡种,尤其是这种与罗南有宿怨的,份量上倒是足够了,起码比灵魂教团之类的靠谱。 弗里斯相对更客观冷静,并没有因为自己的观点,搞强行摊派:“目前好像缺少个情绪爆点,没见她对哪个有明显反应。当然,她的演技也要考虑在内。” “毕竟人多,再梳理一下……我靠,都8个了!” 不梳理不知道,乍梳理吓一跳。 龙七这才惊醒,目前在“湖城—百峰君”区域周边,已知竟然有8个超凡种了: 在现场的罗南、墨拉、山君; 在罗南“手上”的洛元、高文福、血妖和尼克; 还有已经放置进场的小丑。 之前他们还觉得大金三角的超凡种含量严重超标。可如今再看,湖城这边简直就是密度爆炸。 大金三角里那些超凡种,怕不是快一半儿都跑到了这边来。而听墨拉的说法,另一半恐怕也在对这边虎视眈眈…… 这特么究竟是什么见鬼的局面? 局面越是荒诞,某些念头就越容易生发出来。勐然间,龙七想到了另一种可能性,他犹豫了下,在任务频道中输入一句话: “会不会文慧兰对应的那个人,还没有出现?要不然,boss让文慧兰补充个屁呀!” 弗里斯隔了半秒,才回应:“那就是说,超凡种的数量还有可能增加?” “呵呵……话说,你不是要问老药吗?问了没有?” “哪有时间。” 他们正交流着,此前“辩解被拒”的墨拉,终于顶上来。她吹落手中已经“盘”了很久的火神蚁,矛头却没有对罗南,反而也对向了文慧兰: “慧先生,你这些年当惯了传声筒,脑子不灵光了?怎么会没补充,罗神他后面的行程你不都掌握着?他在湖城还要和人碰头呢……” 墨拉这边说着,弗里斯却是瞪向了龙七,后者一拍额头: 靠,差点就忘了! 果然还有一位。 此刻,墨拉手指点向了牌库方向:“我都听说了,约瑟那个吝啬鬼,可是要和罗神在湖城会面的,相关筹备工作,你们不负责吗?” 文慧兰“哦”了声,露出职业化的笑容:“是的,约瑟中将近日在湖城有行程……多谢墨拉女士提醒。” 墨拉却又不理她了,转而盯着罗南冷笑:“差点儿就让你给弄晕了头,信息链网中暂时没有他,可能是因为空天战舰,去了大气层以外……甚至是你有意遮蔽。怪不得一副有恃无恐的样子,这就是你留的后手?” 龙七不自觉扭头,看向大厅落地玻璃外的夜空。 罗南和约瑟中将的会面时间是明天。可后者以及他乘坐的空天战舰,完全有可能就悬浮在湖城上方的近地轨道处。 ????????????????这就九个了! 超凡种的数量持续增加。 如果再算上“百峰君”这个超凡畸变巢穴,凑个整也不为过。 问题是,约瑟中将与文慧兰? 龙七与弗里斯又一次对视,同时摇了摇头: 这二位不像是有特殊交集的样子。 高文福更没有必要去得罪这位军方大老。 属于是想卖都卖不动的程度。 然而,这岂不是说,周边超凡种的数目,还会再增长? 弗里斯与龙七面面相觑之时,墨拉也在大肆嘲笑罗南的眼光: “你觉得那个只会康他人之慨的吝啬鬼,会给你卖命?他和安百战都是军方的没错,可为人那是大大的不同。更何况,挂着军方中将这层身份,可和我们这些野狐禅不一样。 “还是说,你指望着和约瑟一块过来的c……你们家那个小姑娘?” 墨拉临时改口,罗南却一把揪住: “c2834?” “嗯哼?” 罗南伸手到牌库中,果然是摸出了约瑟中将的角色牌,仍然是放在手中,其间却是一直盯着墨拉看: “师姐,你不要错过体现自己价值的机会。这比你做一回示警,还要再顺便加载一次火力侦察,要真诚的多。” 火力侦察? 龙七忽然就醒悟,原来罗南说墨拉“试探”,点是打在这儿了: 没错啊!面对世界第一的精神感应大师,“全球精准定位大杀器”,在动手之前,不做一次乃至多次侦察和检验,就实在是太蠢了。 墨拉这种环节高度复杂、阴诡的寄生杀招,确实是一个侦察的好手段,能够非常有效地检验罗南精神感应的能力边界。 而且毛雁、祁商等人,貌似无关又相关,中途一看瞒不过,快速转化为“警告”什么的,也完全来得及。 至于罗南所说“沟通”,那就更清楚了: 我如此光明正大,将自家感应结果讲给你听,没有藏着掖着,不至于造成误判——这不是“沟通”,什么才叫“沟通”? 如若不然,罗南真装着湖涂,等那些心怀叵测之人暴起发难,再突然亮出底牌反杀…… 等等! 忽然间龙七有了一个极其荒诞且恐怖的念头: 那些跑过来的超凡种,究竟是被罗南扔在江边的雷池实验场以及那头血妖魔的“诱饵”吸引过来呢?还是说,是刻意以“吃饵”为掩护,行集结之实? 目的就是完成对眼前这位“罗神”的围剿……在他还没有真正登上神座之前? 龙七知道自己的想法是荒诞没有道理的,可又有谁能保证,这二十来位超凡种,有一部分人的心思不是这么想的?毕竟,在这些超凡种后面,几乎都有一个若隐若现的影子: 李维。 这位堪称“时代导师”的巨擘,正安坐深蓝世界,稳立于不败之地,又可以从容调度地球这一边的资源,看这边如何打他个稀巴烂……这不是没有可能。 这样一来,墨拉的火力侦察,可能还有另一层意思: 罗南究竟能不能惹? 事实才能说服人。毕竟从现实来看,这些超凡种的个人立场实在是太模湖了,谁也不知道他们会在什么时候、站在哪一边。 以相同思路往前追朔的话,罗南架设在一众超凡种身上的信息链网,可能也是同样的意思。 这样的话,双方的暗中角力,也许还要再往前推一段时间;又或者,每时每刻都在进行。 靠……龙七的cpu又快烧了。 此时,超凡种的数量似乎终于顶满了格。 罗南不再从牌库里面抽牌,而是将手中卡牌一一发落下去。随着这些耳熟能详的超凡大老的角色牌逐个进驻,又或环绕周边,龙七眼底好像出现了幻觉。 湖城与周边山区共同构建的基础环境,似乎有些动荡,区域与区域之间,有些微小的错位。 数秒钟后,他确定这与幻觉无关。 因为那些满桌乱爬的火神蚁,此时就在复杂光影结构中穿梭——不是普通蚂蚁那般只能沿着确凿的桌面桌腿实体爬动,而是如踩空气、似蹈虚空,又好像真能够踩住“基础环境”中的那些勾勒峰谷河川的光影线条,稳步爬行。 而且,它们好像真的发现了哪个叠层、裂隙,就这么拱啊拱的钻进去——不是一只两只,总共五只火神蚁,尽都如此,也就十来秒的功夫,就都找到了所谓的“孔隙”,,又一点点消失在眼前。 还要注意,它们钻隙消失的位置,是不同的——在映射了湖城和整个山区的“基础环境”中,以当前比例,哪怕是隔着一两指,也有个几百上千米的实际距离。 龙七闭了闭眼,又睁开,恰好是看到最后一只火神蚁的尾囊,摇摇摆摆消失。 这一刻,现实与映射、真实与虚幻的边界,轰然倒塌。 便在这细思极恐的荒诞场面中,罗南叹了口气:“这里真是千疮百孔……师姐,洛元有没有给你说过,这地方的‘后面’,究竟是哪边?” 墨拉眼看她刚刚快要盘成渣的那只火神蚁,同样消失在光影结构深处,一时陷入深思,反应慢了半拍。 罗南就掉转了方向:“老药,你是导游,你知道吗?” 老药完全没想到,罗南会在这种时候,点他的名,愣了至少三秒钟,才懂得摇头。 然而他这一摇不当紧,整个功能大厅都在晃动。 “怎么回事?” 早已经大脑宕机的赵汐勐的惊醒过来,脱口而出:“山崩了?地震了?” “是‘活化区’在动!” 老药几乎和他同时做出判断,也在话出口的那一刻,伸手按住了不久前才完成初步修复的斑斓右臂。 他的右臂在不可抑制地颤抖,以至于他下意识又补充了一句: “百峰君在动!” 牌桌边三位超凡种倒是并没有特别惊讶的样子,而是颇有默契的一起转头,看向侧面落地窗外。 那边是绵亘不断的山脉隆起带,一道接一道,一叠又一叠,黑暗中只能隐约见到重叠的阴影,也只有在相对削薄的山嵴上才能看出大致轮廓。 正是这一刻,那些山体轮廓竟如波浪般起伏,乍高乍低。好像是突然掀起的海啸,指不定哪一刻就要从远处倾压下来。 龙七低声对弗里斯道: “这是火神蚁钻进去,痒痒了?” 好像有哪位超凡种的眼神往这撇了一记,龙七打了个寒颤,仍然心里舒坦: 他就是故意的! 这口槽不吐出去,他都要给憋死了! 此时罗南又问老药:“那边……具体是哪个位置?” 老药仍在按胳膊,抑制住百峰君突然加速传导的脉动,闻言不敢怠慢,喘着气回答:“就是活化区的主峰核心区,三尖顶。” 第七百三十六章 风叶轮(上) 大约是一半人生在地外空间度过的缘故,相较于母星的天然以及大型空间站的人造重力环境,袁无畏莫名更喜欢自由悬浮的无重力状态。 特别是在一轮消耗生命、燃烧脑细胞的冒险之旅过后,空天战舰在轨飞行的无重力环境,让他有一种“回归式”的安全感。 如果有可能,他真不想再回到地球上去了。至少最近这段时间,绝对不要! 然而,事态进展,往往不以他的意志为转移,他所在的这处四层环形舰桥,包括指挥平台、操控平台、作战中心、情报中心近百号人,正在持续的机械噪音环境中紧张工作,基本上已经算是进入到战时状态。 而其生成的信息流,至少有七成,都在为不久之后,选择性介入地球旧大陆湖城区域的事态做准备。 另外两成九,则是与星联委、空天军指挥部以及地球其他军政势力,做一些必要的沟通。 剩下那一分,则被角落里的袁无畏切割了一小点,开个了临时线路,和远在地球淮城区域的颂堪文字聊天。 “来,先给你补点儿血。” 袁无畏调转镜头,居高临下,给位于环形舰桥中段的战棋推演区域拍了个快照,恰到好处地摄入了某位少女……的半边侧影。 照片的主体其实是没什么意义的机械框架结构,主要是起到支撑固定作用,方便无重力环境下的舰员攀缘,偶尔走一走线。少女侧影就在最不起眼的边角处,能够占整张画幅的十分之一就可以偷笑了。 可就算这样,就可以让颂堪这种狂粉心满意足! 袁无畏还大言不惭地讲:“厚道吧,我选的角度,这种程度的话,发到公共平台上,最多就是训诫+罚款+社区劳动,被刑拘的可能性小之又小,上军事法庭可能性也不大。你现在就是第一手消息的发布者了,去那什么半位面报喜吧!” “我谢谢你了。”颂堪苦笑回复,还是老老实实将照片删除粉碎,“知道瑞雯小姐一切安好就行了,现在半位面那里,最好还是不要再给他们添麻烦……更不要刺激他们了。” “啊哈哈哈,我看到了,那个‘吸血鬼疯了?’的置顶贴在天街主页挂到现在,真是无知者无畏啊!” “想想你的名字。” “我说的就包括我自己。”袁无畏答得理所当然,“我只希望回头睡觉的时候,不要做太久噩梦。” 颂堪回复:“半位面这边,已经有人做了噩梦来哭诉了。” 随即他就发过来一个链接。 语无伦次的主题之下,一位被噩梦惊吓到哭的小可怜,绘声绘色形容她的遭遇。 “啊啊啊我就是受惊吓以后吃了点药睡觉,结果被拽过去玩那牌局,连败了上千场……就是一个白板属性,我怎么赢那些见鬼的超凡种啊! “……中途强行脱战想找地方做任务升级,结果仇恨爆了,然后整座主城都炸飞了太过分了呜呜呜……” 下方,看在是妹子的面子上,半安抚半凑趣的回复逐个排列: “这个,属实是噩梦了。” “起码代入个英雄模板吧,关卡设计……啊不,梦境生成有问题啊。” “感觉自代入对战游戏实在太残忍了。” “所以arpg会好一些吗?” “荒野十日的冒险模式参考一下?” “话说,lz就没想到立刻诵念神名,召请罗神来救命吗?(狗头)” 楼主在后面回复:“我真想到了,然后就给吓醒了啊!” 袁无畏笑得差点儿滚到下一层作战中心去。然而转瞬又想到,在雷池实验场看到的那些地图、角色之类,分明是与罗南展示的“卡牌游戏”遥相呼应……双重作用下,他的下场未必能好看到哪儿去。 一时间瘫在那里,都不想起来。 说到底,这只是一个小插曲,颂堪还是更关心瑞雯下一步的行程。此前他听袁无畏提了一嘴,接下来好像又有不小的麻烦,难免会关心。 “只看直播,断线之前,局面就挺紧张了。你们还要去那边,不会激化矛盾什么的吧?” 袁无畏就保持瘫痪的姿态,好像漂在战舰里的一具浮尸,有气无力打字回应:“你说呢,这边约瑟的保密线路快给打爆了。” “是因为罗先生那边的事儿?” “一部分,还有就是,目前我们正下方那个位置,状态很微妙。” 袁无畏勉强振作精神,转给颂堪一份刚制作完成的动图。 由于是草率制作,像素丢失严重,比较模糊,可这种从空天战舰情报中心转过来的信息,颂堪接得还是头痛欲裂。 他想第一时间拒收,却又忍不住瞥了好几眼。 动图第一帧,明显是由专业仪器生成的测绘图像,显示的是一片如叶脉般交错舒展的山脉地形。中间有一块形似马蹄铁的u形区域,被虚线专门圈了出来。 后面就是测绘图像几个角度切换,颂堪只看到这里的山峰高度,大都在一千五百米上下,个别到了一千七百米以上。在湖城北边的山区,应该已经是最拔尖的那批了。 联想到袁无畏之前透露的消息,颂堪做出了合理猜测: “这片山域的主峰区?” “对的,也是百峰君的核心活化区。整片区域排名前三的山峰,都在这里,主峰与次峰相距不过数百米,最远的第三峰与它们相隔也就是十公里不到,三峰遥对,共处在一个u型山脉上。” 袁无畏随手标了三个点,又发过去。 而在颂堪那边,动图跳到下一个关键帧,显示出实时图像中的黑沉山区。 那里似乎是起了大风,吹卷层叠山脊之上茂密树林……呃,这树是不是有点儿太长、太绵软了些? 努力去看,越看越不像是正常树木,倒像是海中那些极长的海草、海带,生长在山脉之上,空气之中,迎风飞舞;又好像千万条破土而出的根须,四面八方,密密麻麻一片,努力伸展着、抽搐着,在夜色中夺取虚无的养份。 周边原本还算清晰的叠屏山脉,此刻张牙舞爪,恍如一头望空咆哮的巨大妖魔,贪婪又饥饿,好像下一刻就要扑到夜空中,吞噬能够触碰到的一切。 “百峰君?” “对的,这就是百峰君……的主体部分。非常狂躁,据说下面已经在晃了。我就想知道,某人说百峰君慷慨好讲话,看到这场面之后,还会不会那么讲。” 稍顿,袁无畏加了一句看上去气虚力弱,又完全没必要的话: “当然,这也决定不了什么。” “对那位没必要嘴硬。” 颂堪笑着回一句,以为袁无畏接下来又会嘴硬地辩解几句,可下一波信息,就是文字也掩不住那边的困惑: “咦?他不是让百峰君给震住了吧?” 飘在空天战舰上的疑惑,暂时无法沉降到山区。目前补给点功能大厅里的节奏,仍然被罗南完全把持。 “看样子,百峰君今晚上不太想见客的样子。” 罗南收回投向窗外的视线,又投向桌面上搭建完成的“基础环境”。这处基于现实的超现实重构,此刻也忠实映射了远方山脉的暴躁动态,而且随着罗南指尖捏合滑动,还有更加精准的细节呈现出来。 包括那些山峰上飘舞飞动的茂密“根须”,以及对于周边大气的狂暴扰动。 与之相对应的,山间真的刮起了大风,虽然从下午到晚上,阴雨不断,地面湿润,不至于飞沙走石,却也吹得功能大厅的落地窗哗啦啦震动。 哪怕是周围地面硬化做得很好,还是有一些飞溅的泥点,打在强化玻璃上,如同一张张大小不等的鬼脸,向大厅里面众人狰狞示威。 罗南扭头又问老药:“看这情况,咱们现在离活化区差不多就是一步之遥了。” 老药小心翼翼答道:“是这样。” “我记得你说过,如果必须徒步行进,又要抢时间的话,其实从补给点到主峰区有一条近路……是这样吗?” 看着罗南指尖在光影结构中划动,标示出对应的线路,老药点头不迭:“是的,这其实就是通向三尖顶的南坡路,可以抵达第三峰,直线距离也就是七八公里……其实从这边都能看到。” 老药伸手在光影结构中点了点,又指向落地窗外面。????????????????茫茫夜色中,他指尖遥指处,可见一条山脊蜿蜒而走,几乎是平直横在半天空。 隐隐绰绰的,可以见到其中段,似乎还有一个比较明显的尖端。要到罗南铺设的“基础环境”中放大来看,才能看出,那好像是孤零零的一株大树,在随风狂舞的“根须”之中,有着异乎寻常的刚度。 “南边的第三峰。”罗南摸着光滑的下巴,沉吟道,“我记得你说过,这座山峰实际高度为山区之最,只是人文底蕴不足,自古以来,都屈居第三。” “没错。不过说它是山峰不太准确,严格来讲是一条绵延好几公里的山脊,上面还挺平坦,早年间开车都能上去。在那上面看星空,是真的漂亮。当然现在肯定是不行了。” 龙七眨眨眼,下意识想开口,却又强行控制住了。 老药则看着罗南的脸色,继续往下讲:“如今南坡路全段都极其凶险,补给点这边的明哨暗堡,倒有一大半,是专门针对那边的。看今晚这情况,指不定还会有畸变种成群结队漫过来,呼应百峰君的情绪……” 罗南颔首,大略估计一下:“七八公里,那也是几步路的事儿。” 听他这么说,大家都以为,罗南是要趁热打铁,一口气冲到主峰区。哪知他紧接着便道: “都说客随主便,这样吧,反正也不考虑乘车的事,徒步行进要更快。我们也不用着急往主峰区赶,晚上在这儿休息一下好了。明天看看百峰君情绪好点儿没,再去拜访。” 此话一出,龙七便为之侧目: 这是百峰君的事儿吗?大哥,你真不担心那些超凡种,有更多时间,从容集结,然后给你来一记狠的? 龙七又看向墨拉,后者好像也挺意外,明显是想松口气,却又惊疑不定的样子。隔了一秒,墨拉终还是忍不住发问: “你不往前去了?” “当然要去,不过是明天去。” 墨拉这才相信,罗南今晚上真要留宿长尾河补给点。虽然还不明白究竟是什么让他改了主意,但堵在胸口那口气终于可以暂时舒出来一些,便展颜而笑: “缓一缓也是好的,有些事情可以慢慢聊。” “我可不想和你聊。”罗南也吐出一口长气,“我晚课时间到了,还有一堆作业没有写,你们安排房间吧,我在外面找个清净地儿,先把该做的做完它。” 第七百三十六章 风叶轮(中) 罗南的盘算,墨拉听得直皱眉:“喂,你不是想偷偷杀过去吧?” “至于么?” 罗南径直起身,准备往外走,牌桌前这几位,本能反应都是动了动,差别不过就是敏感和矜持而已。 罗南伸手虚按了一下:“你们随意。对了,搭设的基础环境,还有这套牌组留在这儿,你们闲着没事儿,可以玩一玩,要是能找出合适的玩法,就最好了。” 说着,罗南就摆摆手往外走。 一行人基本上被他这随意随性的决定,弄得手足无措。文慧兰趁机起身,脱离牌桌区域,墨拉都忘了拽住她。 山君仍坐在原处,先看桌面上的光影结构,又皱眉看向墨拉:“你们究竟在搞什么鬼?不是真要异想天开,在这地方动手吧?” “你看像吗?” 墨拉没好气的白他一眼,伸手挠头,是那种隔着长沿帽都要把发型搞乱的力度:“步步紧逼的、掌握节奏的,从来都是他罗某人好不好?” “如果没跟着来这一趟,我会信你。”山君也不管罗南还没有真正离开大厅,径直道,“可现在百峰君、洛元、天照教团……这么些八杆子打不着的东西凑在一起,我难免????????????????就将信将疑了。” “难道我不将信将疑?湖城是一笔烂账我知道,可里面硬塞这么多元素,呵呵,我是出发前刚知道的你信不信?” “屁!” “啧,胆气日衰啊老虎!是不是听到小丑过来,心虚得不敢走夜路了?” “小丑算个什么东西!”山君冷笑,“你们这种赌棍流,老子从来就不带怕的。” 两位超凡种在吵架,其余人等当然是能躲多远就躲多远。 文慧兰仍然是礼数周到,说是给大家安排房间,带着洪少校往功能区而去。 看看人家,理由都找得这么漂亮! 龙七和弗里斯交换个眼色,引着老药、赵汐和刘峰明悄悄往外走。可大约是全身披甲的刘峰明,太过惹眼,才几步路的功夫,就让人给叫住了。 “你们几个,跑什么?当我们是洪水猛兽?” 墨拉的质问还是很有力量的,弗里斯硬着头皮回答:“我们去熟悉一下周边环境,夜里畸变种可能会冲击营地……” “真是责任心满满,所以百峰君碾下来的时候,我们就没必要插手了是吗?” 你这偷换概念的本事,对着姓罗的使啊……龙七一口槽闷在肚子里,别提多难受了。 至于弗里斯知道多说多错,只能陪笑站在那儿,也算是能屈能伸。 还好,墨拉没有继续为难他们,敲敲桌面:“就留我们两个,这牌局怎么搞?还有,你们罗神安排的作业,都不当回事儿了?” 作业? 一帮人面面相觑。 墨拉更不耐烦:“过来过来过来,什么都别说,先来局试试。我倒要看看,这套积木,什么时候、怎么个手段会倒下!” 龙七下意识看向落地窗外,远方的山脉似乎更加躁动了。 倒下的话,百峰君会更不高兴吧。 墨拉显然不会在乎这个,视线在龙七等人身上转了一圈儿,停在刘峰明那里,很嫌弃:“太占空了,先换装,顺便把慧先生叫过来……要什么房间,姓罗的又不要人陪睡,不如拿点酒水零食什么的,今晚上谁都别睡了,大家一起嗨!” 嗨,多半是嗨不起来的,战战兢兢是真的。 还有,意外地烧脑。 罗南留下的牌局,说是搭积木,可劲儿往里面丢牌就行了。然而问题在于,那位罗神,不愧是人形显卡,哪怕是最消极的手段,一张张牌丢进去,相应的光影特效一点儿不会少。 丢进去环境牌,就会展现百峰君与入侵的畸变环境、畸变巢穴之间的冲突。 丢进去角色牌,他们这些c级、b级的渣渣,只要不是特别倒霉进了超恶劣的死地,基本上都会在“基础环境”中挣扎一番。 不是随随便便的过场动画,而是按照现实逻辑,模拟演算,给出的合理死法。 龙七没摸到自己的牌,可赵汐这王八蛋摸到了,然后就贱兮兮地丢进去。 于是龙七就真的看着他自己,撑开了罗南为他打造的外骨骼,在山区里夺命狂奔,与饥饿的畸变种生死格斗,也与其他人尝试着联合,在畸变巢穴的恶劣环境中挣命…… nnd,代入感一下子就上来了! 看着与自己几乎是完美对应的角色,在生死边缘往来横跳,心跳、血压直接拉满好不好! 龙七差点儿都忘了打牌,但凡是有一点儿空余时间,都要凑到桌边,可劲儿地打望——他没有权限调整“基础环境”的缩放比例,只能是够着头,脸皮都要贴到光影结构边缘,尽可能去看相应的细节。 ????????????????由于当下,龙七的角色牌确实是在绝境之中,在这样的极限局面和演算逻辑下,他竟然看到了自己以前做梦都未想过,但看上去又无比精妙实用的突击、闪避、藏匿手段。 还有那套外骨骼中仍然未曾发掘出来的、可以与格式之火高度匹配的技巧用法。 这也行? 应该可行,应该能做到,应该练练就可以…… 龙七看得目不暇接,自家大脑也跟着高速转动,以至于额头都抽痛起来。可这点小小的不适,也就是别人催促他赶紧出牌的时候,才有那么一丝丝感觉。 剩下的就是全副身心投入其中的紧张刺激,以及“我确实能行”的振奋感! 龙七发誓,这是他身陷地洞事件以来,过得最爽最有希望的时段。在这里他看到了自己尚未兑现的潜力,当然也看到了一些需要克服的缺陷和问题…… 如此的宝贵! 如果这不是游戏而是现实,如果他本人真的深陷这种绝境,多半是再没有机会去体验、总结了。 这就是“方向”和“反馈”吗? 龙七在贪婪吸收牌局中所得之时,也不可避免回忆起那一份看似荒唐的“神明宣言”…… 罗神,你真特么神了! 不过很快,牌局的真实和复杂,就向龙七露出獠牙。 尽管他无比希望自家角色能够继续展示绝境生存能力,可最终,墨拉随手丢进来的红心9、那位“呼吸的宗师”、“驭气的强者”、梵城的沙卡尔,从天而降,操控气流,直接将他和周围的战友绞杀成碎末。 “啊啊啊啊!” 那一刻,龙七、赵汐都忍不住喊出了声。更稳重、更小心的弗里斯、刘峰明、老药等,也是或“哎呀”,或叹气,就好像自己被超凡种给抹杀了。 他们在此前的牌局中,自觉不自觉已经结成了攻守同盟,尽可能尝试选择同类行为模式、同阵营的角色牌,在恶劣环境中抱团取暖。 可受到眼界、层次还有运气的制约,两位超凡种互坑之余,随便几招下来,好不容易维持住的局面就又土崩瓦解。 就像这一回。 被干掉的不只是“龙七”,还有他们苦心经营的安全区防线。 赵汐甚至比龙七还要激动,含恨丢出了藏在手心,宝贝似的梅花7——又美又飒、堪称职业女性典范的李柏舟,要去报仇。 可刚出手又觉得心疼,生怕给伤到了,忙让龙七施救: “我知道你抽到罗曼努斯了!” “这边立场对不上吧?” “啊啊啊快扔啊,要不然我恨你一辈子!” 荒诞的牌局就这样持续下去。 最初战斗区域还只是局限在山区荒野之中,但是随着越来越多的超凡种角色牌,还有超凡级别的环境牌加塞进来,混乱的战场环境不知不觉就向周边扩散。 湖城必然会被牵扯进去。 完全犯规的破坏性冲击,很快在都市圈中造成了灾难性的后果。 不得不说,只在游戏环境下,一个巨大的现代都市圈,近乎100%的秩序造物,破坏起来的感官冲击力,要远远超出混乱的荒野世界。 尤其是它还真实啊! “基础环境”展现出不可思议的演算能力。 超凡种级别破坏力导致的强杀伤,让一座座摩天大楼轰然倒下,燃起熊熊大火。从局域扩散到全城的大停电,绝望逃难的车水马龙和大堵塞,崩溃式的自相残杀,甚至还能够听到城市居民的惨叫声…… 湖城方面也有军事力量进行抵抗,防御思路做的还算有模有样,但在超凡种级别的冲击下,还是显得格外脆弱。 很细节的是,湖城这边出问题,星联委的“整体战”军事思路也有显现,分明有天基武器,对湖城方向进行支援。 如果再砸下核弹之类,大家也会毫不意外——事实上,随着约瑟中将加入战团,这个结果也得到了扎实验证。 现实、合理,真的合理! 到后来,如此真实以至于恐怖的画面演进,导致像龙七这边的守序阵营,已经有些受不了了,尝试着调整战术,将战斗向城区外偏移,但收效甚微。 他们投落的角色牌,有着相对独立的行动逻辑,就算可以在一开始的时候标注敌我,可进入到白热化状态后,选择何种战斗方式,就不是执牌人能够控制的了。 尤其是超凡种。 就算他们不自量力想去控制,只能是把自己弄得心力憔悴,试图投入更多的牌去调整,然后把局面搞得更糟。 更荒唐的是,罗南搭建的基础环境,则要比他们所有人想象的都要更牢固。 无数轮交战下来,偌大的牌库全部抽空,牌桌旁这些人手里的环境牌角色牌全部投进去,以至于无牌可打;面积近十万平方公里的湖城超级都市圈,从主城到卫星城,几乎化为一片废墟;百峰君这边基本上也面目全非,主峰区都打塌了。 滚滚而下的泥石流,以及城市被摧毁时大量生成的土石渣料,将流经湖城区域的江水裁成三截…… 无论怎么看都是毁灭性的结果,然而“基础环境”仍然平稳、冰冷地屹立在桌面上;仍然支撑着仅余的几位超凡种互相攻击,生成绚丽又残酷的特效;仍然按照既定的逻辑进行演算评估。 毫无疑问,目前所呈现出来的一切,清晰验证了龙七早前的推测: 所谓的“基础环境”、所谓的牌组,其实就是罗南用以收集、排列、演算的大数据平台。在不可思议的算力、能量支撑下,展现了罗南这位“神明”的思路,展现他如何看待这个真实的世界,以及这个世界如何在他的思路之下持续演进,走向终局。 这一局显示的结果大概是: 相较于都市圈这样的人类文明造物;相较于亿万人类、出类拔萃的能力者、超凡种;相较于诡谲妖异的畸变种和畸变巢穴……承载这一切的“容器”,似乎要更加强韧,坚不可摧。 第七百三十六章 风叶轮(下) 两位超凡种对这一局的结果也相当不满意。 “这局打烂了。”山君如此评价。 墨拉表示赞同:“明明是谁打崩谁输,结果根本崩不掉,难道都赢了不成?完全没有触及灵魂嘛……不过老虎,你刚刚是不是故意放血妖去坑我的?” “太乱了,忘了。” “也对,你手里那几张超凡种角色牌,差不多都奔着小丑去了……看出点门道没?” “有一点。”山君没有否认,但又道,“目前还比较表面化。” 所谓的“表面化”,也不知道是说他自己的看法和收获呢,还是说“基础环境”中展现出来的角色牌仿真逻辑。 反正龙七已经看得眼花缭乱,头晕目眩。 还有比他更不堪的,期间赵汐已经跑出去吐了两回,后来就昏昏沉沉躺倒在一边,开始嘴里还嚷嚷着“要死了”,现在干脆没了声音,感觉命都去了半条。 除了两位超凡种,弗里斯、刘峰明、老药这几位也好不到哪儿去。后期盯着几位超凡种角色对杀一轮又一轮,他们这边倒像是给吸了精气似的。 果然,这不是他们目前能够承受的。 再难得的机会,消受不起,也是负担。 问题是,作为身负超凡力量的一员,谁碰到这样的大机遇、大造化,能按捺住好奇与贪婪,闭上眼睛,完全不管不顾的? 唔,好像文慧兰做到了。 那位刚刚脱身,又被强行拉过来打牌,且又被墨拉拽到自己身边,任谁的心态都要崩一崩。可文慧兰开始是什么样,现在还是什么样,神色淡淡的,除了偶尔有些恍惚,再也没别的了。 龙七不相信她有超凡种的层次,只能说明,她对那些超过她能力范围之外的所谓“机遇”,有着超乎寻常的克制力。 同样,对同样超纲的“困难”,也有足够的耐受力。 这一点,龙七不得不佩服。 墨拉已经耗尽了耐性,一直嚷嚷:“这局再玩下去就没意思了,重开重开!” 重开当然好……呃,怎么重开? 一堆人围在牌桌旁边面面相觑:难道真要等牌局里面这些超凡种全部死绝?所有的超凡环境全部崩灭? 还是说,派个人跑出去找罗南请教? 如果只是为这种理由的话…… 墨拉伸手在“基础环境”中扒拉了两下,似乎还有凝神聚气的行为,但是没个卵用,就皱眉看向龙七。 后者觉得明白了她的意思,这种时候缓冲一下也好,当下摇摇晃晃站起: “我去问问。” 真是天赐良机! 龙七已经想好了,不管能不能找到罗南,他都要在外面逗留一段时间,喘喘气。否则再这么下去,他的精力真的要崩盘! 哪知道墨拉完全不按常理出牌: “我已经问过了。” “啊?” “他说让你和旗手联络,拿到权限后重启就行。” 龙七“呃”了声,立刻想起那位强行让他进入超频模式,并陷入到漫长不应期的人工智能。 然后他心中警铃大作: 这样的话……不好! 墨拉已经两眼发光,隔着文慧兰和老药两个人,重重一巴掌拍在他肩头: “有你在,这就方便了,来,咱们再整一局!” “……” 龙七已经预料到,他长夜难眠、方睡复醒的悲惨下场了。 所以,龙七是以烈士般的悲壮感,联系“旗手”的。然而人工智能并不能体会他的情绪,“权限”这个玩意儿,只要他要,对面就给。 于是短短几秒钟的时间,已经一塌糊涂的牌局,真的重开了,迅速恢复到了罗南最后完成“基础环境”设定的那一刻。 墨拉啧啧称奇:“不但环境恢复,所有的牌都回归牌组了,包括之前某人放进去的那些……这种过程,应该消耗能量吧,哪儿来的?” “是我。”龙七有气无力举手,“所以谁给我配一个能源匣,否则我大概就要被抽干了!” 墨拉摇头:“身在福中不知福!这种能量结构梳理重组的体验,你信不信有大把的人跪地上向那位磕头,只为了亲身经历一回?” 我信! 可要不是我好奇,跟着“走”了一圈,唔,也许连十分之一圈也没有……至于消耗成这样吗? 龙七已经没力气说话了,趴在牌桌上吐舌头——这里面有夸张的成分,但现在哪怕是扮“小丑”,只要能让他缓一缓、喘口气,他也认了。 墨拉才不理会这个,在新的牌局开始之前,先给他们立规矩:“现在我的牌也进牌组了。丑话说在前头,谁要是摸到我的牌,还敢拿它出来打我,要先考虑清楚后果。” 山君懒洋洋回应:“脸呢?” “脸是什么?” “行吧,随你,我只要和你一样的待遇就可以……话说,与其考虑这些细枝末节,还不如想想,为什么洛元那张牌一直没出现,他不是也在这个区域里面吗?” “姓罗的扔进去了吗?那牌不是还没有成型?不管他,这次试试……喂,记得加快节奏!” 狗屁啊! 两个超凡种旁若无人在那里安排,龙七都听见了,但已经疲惫不堪的脑子迅速将其过滤掉大半。到后来,他几乎磨平的大脑皮层沟回,只在考虑一件事: 降节奏!这回无论如何要降节奏! 意外沦为“重启键”的龙七,可以预料到自家的悲惨命运。他知道很难幸免,但还是想挽救一下。 想在牌局上和两位超凡种争抢节奏控制权,无疑是天方夜谭,龙七只能考虑一些盘外招。 他就琢磨:也许,可以开启闲聊模式? 不要把牌局当成竞技,要当成生活的调剂,就像那些玩着牌谈着生意的大佬…… 好吧,他不配! 龙七不指望别的,哪怕大家每个人在抽牌发牌的时候,稍稍分一下心,多说一两句话也是好的。 分牌环节开始了。 按照之前的规矩,先抽一张环境牌,再抽十张角色牌。 龙七先拿到的环境牌,大概扫了眼,是处丘陵地形,略有点儿印象,好像与百峰君南部的低矮山区比较“般配”,然而他完全没兴趣…… 回头老子就把它扔到“三尖顶”去! 转着这个近乎自暴自弃的念头,龙七往“基础环境”的相应位置投去视线,实在是与他当下所在位置挨得太近,不免又看向窗外,与实景相对照。 啧啧,真是连百峰君的狂暴状态,都完美映射进来了。话说,最开始的时候是这样? 还是说,“基础环境”还带版本更新的? 唔,这不就是个现成的话题吗! 龙七就张开口,可话到嘴边,视线又扫过“三尖峰”那边“更新”的种种细节,一个不久前埋在心里头的疑惑,就此涌上心头。 他食指遥点窗外,指向黑夜中相当清晰的山岭“天脊”,向老药询问: “嗯,老药,刚才你和罗老板聊第三峰,那上面好像有株‘大树’……但其实不是树吧?” 正琢磨手牌的老药愣了愣,抬头顺着龙七手指的方向看去,很快确认:“对,不是树,是当年架在山脊上的风力发电机。” 经过一段空白期休整,旁边赵汐有点缓过劲儿来了,眯眯瞪瞪地往外看,又朝“基础环境”对应的区域看了两眼: “发电机?明明就是树嘛。” “确实是风力发电机……的风叶,原来有一整排来着,非常壮观。” 老药再次确认,不可避免又提到了当年:“战后有段时间,聚居区还用它们发电,但维护起来太麻烦,没多少年就废弃了。如今,其他的都倒了,只有这个,被一种叫‘钢丝’的畸变菌群寄生缠绕,多少年都没塌下来,也成了最惹眼的地标。” “别光说话,该你了。” 另一边,弗里斯提醒老药摸牌,旋即啧啧两声,夸了龙七一句:“你眼睛很毒啊,我看了半天都没辨认出来……” 龙七摊手:“我也没看出来。” “那你瞎猜什么?” “这个嘛……” 龙七莫名恍惚了下,视线不自觉转向斜对面的文慧兰,嗓音有点儿飘忽:“我记得冬青里,有一个山上的风力叶轮、星空银河的镜头,啧,那是既斑驳又清新……莫不是在这儿拍的?” 老药一怔,下意识也向文慧兰投去视线,但后者并未给出回应。 “有这个镜头哦,慧先生躺在山顶那幕吧。”加以确认的,竟然是墨拉。 说着,她摸了一张牌,随手就递给了身边的文慧兰:“喏,你的。” 文慧兰安静接过。 墨拉这才摸了自己的牌,仿佛漫不经心地追问一句:“所以呢?究竟是不是啊?” 老药犹豫了下,方道:“如果不是特别巧合的话,应该就是这儿。” 赵汐精神了,他一下子抓住了关键:“哎呦,当时你跟着呢!” “啊,是的。” “厉害啊老药,当年带着一整个剧组就杀过来了?想想眼下这场面,那可真不得了……” “不不不,不至于。” 老药觉得话题跑偏了,而且这种功劳,他是绝不能贪的。 正措辞如何解释,弗里斯给他解围:“那时候百峰君没成形的吧。” “对的,没错!” “那也很危险。” 龙七已经完美实现了自家的意图,心情爽利之余,越发兴致盎然: “怎么说都是深山荒野区域,那个畸变菌群多半已经寄生上来了,可上映的时候好像并没有见到。如果不是后期制作,那就是当时给它清除掉,至少是压制了。 “老药你当向导,能带队过来拍摄,再把人囫囵带回去,当初湖城这边的游民部落,实力确实强悍。” 这并没什么特别值得惊讶的,他们都看过当年照片上的老药,那真是如山岳般的雄壮汉子。如果弗里斯描述的当年情况,水分不多,有五六个这样水准的形成团队,向导保镖一把抓,确实有那个资格。 说着,他也朝文慧兰那边横了眼,意思大约就是: 这就是你们破坏的大好局面。 老药只能是苦笑摇头:“你们实在是高看我了。当时保镖保卫工作都是屠先生在做,我真的就只是个纯粹的向导……” “谁?” 突兀问话切入,却是坐在牌桌另一头的山君。正好轮到这位拿牌了,可他并无动作,只是盯着老药,面色严肃。 老药不确定是不是自己说错话了,可现在他没有选择的余地,只能继续道:“是屠先生……” 山君追问:“哪个屠先生?” “名字倒是和我一样,都是‘格’字,叫屠格。” “靠!” 赵汐惊呼出声。 龙七差点儿把手里卡牌捏爆,抬头与弗里斯对视,又一起去看文慧兰,不管那位有无回应,表情都叫一个恍然大悟。 湖城方面想“出卖”的,难道是这位! 娘喂,这是附近可能出现的第十一个超凡级别的强者了。 可紧接着,他们又齐感疑惑: 屠格,那个红心3,甘做资本走狗的肉身侧超凡种。这样一个人,基本都是明牌了,又有什么可出卖的价值呢? 还有,山君的反应也不怎么对头。 他们都看向山君。 而此时,山君不再说话,只将视线默默指向文慧兰——这是双方碰面以来,他少有的凝注和打量。 文慧兰倒不至于连这样的盯视都视若不见,她抬起脸,向山君微微垂眸致意。 山君倒也没再继续,视线又移到旁边墨拉脸上,后者耸耸肩,一副“事情发展到这地步老娘也很无奈”的表情。 最后,山君视线又投向落地窗外,似乎是用全新的目光审视远方的“天脊”,又似乎是在补给点这边,寻觅罗南的人影。 感觉他是有一肚子的话想说,但最终什么都没提。 这是他当初冷笑评价位列方块q的“小丑”、当之无愧巅峰十六人之一的强者时,都没有出现的情况。 牌桌周边的空气分明又凝滞了。 隔了大约五秒钟,或许时间更长,山君转过脸来,却没有看牌桌边任何一人,只是按照顺序取了他应拿的那张牌,忽地展颜而笑: “来吧,加快速度!看这一局,怎么砸烂这狗娘养的!” 第七百三十七章 恰似梦(上) 托山君、屠格……也是龙七本人之福,他“放慢节奏”的尝试,在一个糟糕话题的引导下,瞬间前功尽弃。 而且,牌桌边上长时间凝滞的气氛,也使得任何趋向的闲聊,都难再展开。 牌局不可避免地按照山君所要求的那样,进入了快节奏的轨道。 第二局进行的速度要比第一局快得多……事实上连第一局时间的三成都不到。 两位超凡种在快速学习适应后,已经掌握了一定的诀窍。而且他们的预判能力,要远远超出龙七这几个,以至于局面到了半途,就知道根本不可能再有建树,直接要重启新局。 龙七头皮发麻,却不得不依言重启。 第三局,两位超凡种上来就用最激烈的手段,大肆破坏屠戮,为的就是寻找破坏“基础环境”的契机。 龙七这些守序派,最初还有几分心气,要从两位超凡种大魔王手底下,拯救湖城的亿万黎民。可几轮快节奏的对抗之后,精力几乎就给损耗一空。 如此第四局、第五局……都不用到后半夜,牌桌边已经是东倒西歪。 龙七的不祥预感变成了现实,知道了怎么重启牌局之后,睡觉对他来说就成了奢望。别人精力不济可以躺倒,他这掌握了重启权限的,就变成了必须全程伺候的服务生,再困再累,墨拉那边敲敲桌子,就要他抓紧时间,重启牌局。 而且,由于牌桌边上能顶得住的人越来越少,两个人玩牌实在没趣,全程摸鱼的文慧兰可以充个数,剩下的…… 剩下的也就弗里斯还勉强能抗一下,其他的像赵汐、刘峰明、老药早就不堪重负。以至于稀里糊涂的洪少校都给拽过来充数,然后半局躺倒。 到最后还是要龙七勉强振作精神,在做好“重启键”的同时,也要当好牌搭子……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格外漫长的黑夜,好像永远没个尽头。 趁着墨拉与山君在牌局收尾时“单挑”,龙七半歪在椅子上眯缝一会儿,却忽然惊醒。看了眼表,离他闭眼才过去七八分钟。 大约是此前被刘峰明轰碎的玻璃门还没有修复的缘故,夜间山风袭扰,便是盛夏时节也有几分清凉。 桌边墨拉和山君,正在热烈讨论牌局中的关键要素,如今他们聚焦于始终没有出现的两个关键人物。 墨拉拿她的长沿帽扇风,表情有些烦躁:“洛元、屠格这俩家伙,真是不出头啊。你还说他们是隐藏情节,要达要某种前置条件……屁哦!我看就是姓罗的偷懒,要不就是根本拿捏不住那两个!” 山君感觉更冷静些:“你前面太注重角色牌杀伤,然而杀光所有人也没用。他说过这是搭积木,不是别的。” “那你就别再有事没事儿去扒拉小丑的底牌了好吧?这是没碰到屠格,要是撞到了,你是不是要把所有的牌全砸上去?” 两位超凡种眼瞅着又要吵起来,龙七翻了个白眼,眯眼看桌面上的牌局进度,好像又进入到了无意义的“大后期”……得,他也不睡了。 视线打量四周,东倒西歪的那几位不论,就连一等一的硬汉弗里斯,此时也在抽空小憩。 倒是文慧兰,她已经打完了所有的牌,安静坐在一边,手持咖啡杯,看着落地窗外影绰的山峰出神。 也不知道,她是在看天脊之上的风叶呢;还是在想那个她试图去发卖,却终究没能说出口的那个人。 龙七很想和文慧兰讨论一下与屠格有关的问题;也讨论一下当年的那部“冬青”,是不是一开始就是按照屠格还有他背后那个李维的意图,去拍摄制作的。 他还想问,大回城运动之后身陷在最底层,乃至于无声无息消失掉的那些游民,是不是一开始就已经被他们划定好了命运! 如此多的问题,真正出口之后,却换成了很无聊的一句话:“慧先生,你是真能熬啊。” 文慧兰轻声回应:“清醒总比睡梦更妥帖。” “……说得对。” 龙七一个不小心,就被一刀捅在要害,简直是痛彻心扉。在“网上爬虫”的恶劣记忆中怔忡片刻,才勉强转移话题: “你那个‘高薪’保镖呢?” “大约,在楼上和朋友聊天?”“保护目标还在楼下,他跑楼上去?这个貌似就不怎么专业了。” “补给点还是比较安全的。” “可他就听不到你讲话了呀……咳,我是说,现在人手紧缺,让他过来陪着打两局呗。刚刚看到他的角色牌了,真的很有一套。” 文慧兰浅浅而笑,直接让过这个话题,略微举杯: “来一杯吗?” “可以,不过服务生在哪儿?” 文慧兰按了下桌侧的呼叫按钮,很快憨态可掬的机器人服务生,就赶过来,为他送上热气腾腾但除此以外很难再期待有亮点的咖啡。 也行,只要能抵挡一下睡意…… 龙七接过咖啡杯,啜饮两口,意外感觉还不错。他干脆踹醒了弗里斯,在后者还没有发脾气之前,笑嘻嘻地给他推荐: “来一杯吧!” 弗里斯看在咖啡……其实是看在机器人服务生的面子上,原谅了他。因为这个看上去圆头圆脑,缺乏优秀工业设计创意的机器人,竟然还能提供他喜欢的红茶! “人工智能,真是伟大的发明。” “你妹的人工智能!” 且不说这种傻大黑粗的移动饮料机,和人工智能几乎不搭界,就算“搭界”了,这一刻也让龙七很痛苦地联想到了远在数百公里外的“旗手”……以及罗南通过这玩意儿赋予他的权限。 然而,龙七也就???????????????只能嘟囔两句脏话了。 倒是弗里斯,喝口红茶振作精神之后,竟然毫无征兆地就那么莽了上去:“文女士,不介意我问一下,你与屠格先生的交往史吧?” 龙七让咖啡给呛到了,而且他很怀疑,这一刻的墨拉、山君,也都竖起了耳朵——哪怕他们之间的争论仍未消停。 文慧兰稍静默半秒,微笑摇头:“我挺介意的。” “可如果在鹰头场,我没有卡在前面和老药相认,老药多半是要找上你。而后头boss了解你和老药交情的时候,你也要提起……最起码你那个干儿子,肯定是要在旁边使劲儿。” 弗里斯真是打直球的一流高手,刺探隐私也是一副理直气壮的模样,而且说起自家的猜测,也是手拿把攥一般:“高文福会长远走金城,还想护住他的基业,不卖个队友吸引boss注意力怎么能行?先前好像找过山君是吧,没有取得理想效果,再找一个重量级的作匹配,不是理所当然吗?” “这是老高能做出来的事。” 明明是在和墨拉争论牌局得失,山君突兀就插话进来。他并不只是补刀,而是带着疑问来的: “说起来,我认识李维好久了。不过印象中80年代以前,不……应该是83年以前,还真没见过屠格。你见过吗?” 山君顺口问了一句墨拉。 墨拉貌似在认真看着牌局演化,回应得漫不经心:“我那时候正在营养舱里睡得昏天暗地,问我没用。” “那你什么时候对他有印象的?” “他接替的是修教官的职位,怎么说也要到85年以后了吧。那时候某人恐怕已经把裤子都输掉了……” “输掉裤子的某人”嘴角抽搐,手中仅有的几张卡牌快速开合两回,视线再一次投向文慧兰: “看吧,我们对80年那时候的屠格老兄,都还是挺好奇的。文女士不妨给我们讲讲,他那时候是什么鬼样子?” 说着,山君随手一指刚刚被说话声吵醒的老药: “你可以做补充。” 老药迷迷糊糊“啊”了一声,还没搞清楚是怎么回事,只是本能随着牌桌边人们的视线,看向了文慧兰。 如此,文慧兰差不多已是遭遇四面夹攻,牌桌边上就没有和她站在一条线上的。尤其是还有墨拉和山君这样,高度危险的超凡种。 可就算如此,她竟然还能做到非常恰当的表情管理,微笑沉吟,没有立刻答应,但也没有拒绝。 想想她只带着一个不那么靠谱的保镖,就过来给罗南当向导,也许早就有这方面的心理准备…… 也就是说,还是要卖的,早晚而已。 龙七正想着,忽地手腕一震,通讯器开始持续震动。他瞄了眼时间——现已经是凌晨2点了,谁在这时候来电话? 大洋另一端的吗? 心里咕哝着,可看到来电人姓名的那一刻,他头一低,下意识就想起身离席。结果,让墨拉叫住了: “接电话还偷偷摸摸的?” 龙七犹豫了下,答道:“呃,是罗老板的秘书……” “他秘书多了,哪个?” “何……何阅音。” 墨拉挑眉,多少有点意外:“是师妹啊。” 何阅音的分量,某种意义上并不在屠格之下。墨拉也不管这里面一半以上的人都理不清她与何阅音的关系,用下巴遥点龙七: “在这儿接就行,据说我这位师妹一向光明磊落,事无不可对人言者。” 万一涉秘又怎么说? 龙七又腹诽,又憋着,也只能依照墨拉所言,接通电话:“呃,何副会长你好。是关于直播的事儿吗?罗老板不在这儿,除了他以外,我们都在。” 他加快语速,向何阅音通报这边的情况,避免那边误判,说一些不合适的话。 何阅音在那边毫不犹豫,直接便道:“我联系不上罗先生,你能尽快找到他吗?” “联系不上?” 没道理啊! 出门在外,通信联络总该是畅通的,实在不行,只要您在地球上,喊一声“罗南我想和你说说话”……也不至于联络不上啊! 这样的话,???????????????只有一种可能: 罗南不想与何阅音通话。 龙七心跳莫名加速,他有一种不祥的预感:“这个……是发生什么事儿了吗?” 何阅音反问一句:“你们在湖城区域,是否注意到精神海洋的异动?” “啊哈?” 这可难住了龙七。他们这波人,基本都是能力者没错,偏偏很不巧,大家又都是倾向于肉身侧。对于精神海洋这种领域,说实话,敏感度不高。 龙七下意识看向两位超凡种,都说能者无所不能,这二位…… 他与何阅音的对话,肯定瞒不过墨拉和山君。只是目前来看,对于精神海洋所谓的变化,他们好像也并不是特别明朗。 墨拉示意龙七:“话不要说半截,问清楚是怎么回事。” 龙七才不愿当这个传话筒,干脆开了免提。 对面何阅音并未故作神秘,径直道:“据多位精神侧能力者反映,过去这段时间,全球精神海洋出现了非常频繁的异常波动,查其源头,尤以旧大陆为主……最早可以追溯到四个小时以前。 “还有一些能力者反映,他们在正常入睡后,出现了频发噩梦的情况。根据目前的观测数据,异常波动频发区域,确实都处于目前深夜所在时区,部分数据也支持,这与当地入睡人员数量呈正相关。” 龙七觉得这情景似乎有点儿“眼熟”,还没想明白是怎么回事儿,墨拉已经先一步回应: “日光梦魇,倒过来了?” 对,就是日光梦魇! 这玩意儿又叫白日梦魇,专指今年5月6日那场震动全球、来得突然又消失无踪的集体噩梦事件。 当时,至少上亿人在入睡时,梦中出现了遭遇烈阳直射、强光、高温等情况。主要发生在新大陆区域,事发时那里正值深夜时分。 正好与这次的旧大陆倒过来。 可那时候的情报,完全没有任何指向,谁也不知道究竟是什么原因造成的。哪怕就是一种“超凡力量”作用,那天照教团的嫌疑还大大的呢! 可如今,何阅音直接来找罗南,这个…… 墨拉已经先一步问出来:“梦境有什么共同点?” 何阅音保持着平静的语调:“能够对梦境有些记忆的,基本上都声称,他们陷入了连续的疲惫的对战,乃至于战争。 “还有很多人直接指明,与上半夜他们收看的一场直播直接相关。” 龙七愕然抬头,去看桌面上又是遍地残骸的“基础环境”。 山君也在问了:“很多是多少?” “明确指定的‘样本’在两千人左右。” “那也不多……” “在精神海洋中,采集的同频异常波动样本,已经超过两千万份,而且正在迅速攀升。” 第七百三十七章 恰似梦(中) “不要睡!不要睡!不要睡!” 如果在这个特殊的夜晚,去逛一下能力者协会总会论坛,对里面的帖子做一下统计,再高度简化,得到的结果,大概就是这样的“呼号”。 作为能力者官方论坛,这里永远都是里世界舆论的最前沿。在最近这几个月,但凡是涉及到“某人”,论坛上立场不同的双方乃至多方,恨不能立刻就把彼此狗脑子打出来。 当然,前提是要学会一些“专业术语”,不至于被某人顺着网线找上门去。 如今面对新鲜出炉的“罗神”……以及他搞出来的不可思议的新成果,毫不意外的,时事区这边爆了。 客观来讲,在震荡初期,惊恐情绪作用之下,还是反方意见更占上风。虽然大家多数不敢指名道姓,但版面上整排整排的怨恚之辞,都不用点进去看内容,就基本上能够明白这里面输出的情绪。 “这明显是入梦法,已经是非常恶劣的催眠攻击行为了!” “不用想那么深,想想囚笼理论吧。” “囚笼理论真是神了!你们的神明正????????????????对着梦境中那些倒霉鬼进进出出,你们还在鼓掌摇床?” “没进去就对空输出,那叫放屁!” “我的梦境初体验。” “上面的爽不爽?” “先不讨论别的,老子的睡眠质量谁来赔?” “所以说还是神明管得宽,现在连做梦都没自由了。” 就事论事还是少的,很多话题自然扩展出去,特别是有关“推墙”的事儿,早在精神海洋出问题之前就已经形成热度了: “攻打zm平台热榜进度:47/50;修正:50/50成就达成!” “网上刷屏算个屁!最多再过两三天市政广场都能让人给堵得水泄不通。” “几十年辛苦自限,一夜间墙倒屋塌,这让大伙看上去就是个笑话。” “所以什么时候提升老子的sca权限?” “我看这边的市长不顺眼好久了,彼可取而代之!” “当初深蓝世界那一波,差点没把市场给打崩,结果这边半夜来这么一出,大小王这是闹呢?” “想借海外市场对冲,哪位大师给指点一下?” “日光梦魇的元凶定了!” “感觉对这个世界绝望了。” …… “啊啊啊啊啊,再看这些东西,老子都要绝望了!” 罗南的朋友群里面,同样猝不及防的夏城能力者精英们,也是骚动不休。 剪纸就严厉要求,竹竿必须立刻马上停止这种无意义的搬运行为。 对此竹竿表示:“我也不想搬这些东西,然而现在主流媒体上一片空白,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啊![摊手]” “为什么,为什么突然就扔炸弹了?还一扔扔俩!”剪纸无论如何都想不通,“他去湖城之前就已经设计好了吗?” 章莹莹:“我记得他信誓旦旦在讲,要搞那什么天人荡魔图。结果一路开着直播,直接把墙给踹倒了[怒火万丈]!” 猫眼:“也不见你们谁劝他呀。” “我开私聊了。” 竹竿当场交出了一张聊天截图。开头就是一个[惊恐]表情,后面搭配文字: “罗老板你想干嘛?” 罗南简单回复:“需要处理一些麻烦。” 当时竹竿显然没有理解罗南的意思,又发了一个[疑惑]表情。 罗南的回答则更为简略:“有备无患。” “他什么意思?” 同样发了私聊的章莹莹,都不好意思把自家的内容放出来。因为罗南对她,比对竹竿还离题万里,倒有大半内容是在询问武皇陛下的行程以及蠢沙的情况。 竹竿做了个粗略分析:“大约是郑重以对的意思。” “能够让南子郑重以对的麻烦?”谢俊平疑惑,“湖城那边有吗?” “湖城是潭浑水,只要一搅就是沉渣泛起。”对湖城情况最熟悉的红狐,对那边也总有一些心理阴影,“不能小觑。” 剪纸:“可这是推墙啊,还有这个精神海洋……” 竹竿忽然旁枝侧出:“我想到6月底的外海杂货轮。” “哈?” “当时罗老板为了验证畸变基因的影响,在杂货轮上设立了????????????????那什么高能环境。现在为了处理麻烦,为什么不能设置一个特殊的精神海洋环境呢?毕竟,罗老板是精神侧,在迎敌之前,把准备做得多多的,非常正常。” 一直很少发言的秦一坤也开了口:“我师傅刚刚开会出来,说会长讲了,先看湖城那边的形势,暂时不考虑其他因素。” 秦一坤的师傅巨臂,是夏城分会的元老副会长,他转述会长欧阳辰的话,基本上就定了调子。 刚刚有些混乱的讨论输出,稍微澄净了些。 也不怪大家脑子混乱,实在是夏城分会一直以来都是秉持“维持现状”的立场,保持“表里分明”。而罗南这一出,与大家一直以来的行事准则形成了极大的冲突。 其实自瑞雯直播以来,类似情况就已经多次显现,但总还能找出各色因由,里世界的能量也基本能够压得下。 从没有像今天这样,直白显露。 竹竿主动另起话题:“章鱼,白先生在你那儿,他怎么说?” “目前其实看不出什么,就好像突然触碰了高温,不知道是沸水还是滚油,又或者只是晒烫了的石头。大家都是懵的,根本谈不上什么体验,现在的言论,基本上只有情绪价值。” 章鱼另起一段:“所以我们准备做个实验。” “实验啥?” “正好医院这边有营养仓,我准备吃点安眠药进去躺一躺,造个梦体验一下,白先生在外面负责监控相关状态,记录数据。” “求参加!”薛雷跳出来,“明天上午我没课,本来就想去看一下馆主,正好提前去,试试看。” 谢俊平也凑热闹:“那算我一个,我去接雷子还顺路,像我这种里世界边缘人物,似乎更有典型性?” “我我我!” 剪纸也踊跃报名,结果被章鱼无情拒绝:“一个精神侧、一个肉身侧再加上觉醒边缘人,基本上够了。” 竹竿提醒他:“再怎么是罗老板的手笔,也要注意安全,要不要提前和他说一声?” “提前说了还叫什么实验?放心,白先生之前已经进去观测了一番,他说这里面的力量运化非常克制,应该没问题,大家等我们的好消息吧。” 剪纸汗了一个:“请别插旗好吗?” “滚!” 精神海洋的异动在持续。 这种覆盖全球,尤其是在深夜时区格外猛烈的反应,偏偏又非常收敛,始终局限于一定的层面。 以至于绝大部分人在清醒状态下,都无所觉,唯有行将入梦时,才被骤然“吸入”,进入到那神奇梦境,在精神海洋中形成特殊的波动。 有些高度警惕之人,挣扎着逃出来,就会形成另一种震荡。 它们彼此交织,在精神海洋浅层深处不断出现又消失,形成复杂但并不算特别混乱的涟漪。 这种动荡长时间且广泛持续着,以至于猛然间再看,覆盖全球的精神海洋架构,都好像换了一种模样。 “这算是对精神海洋的塑形?行整个环境都改变了,精神侧手段会受到直接影响,渊区湍流走向似乎也有一些微幅改变。 “上探到极域的话,我可能要调整一下结构,避免关键时刻,准星出现问题……有什么建议吗?” “精神侧非我所长,而且我并不赞同你运用它的方式。” 屠格静静坐着,周边荒芜幽冷,还有几十年前景区留下的断壁残垣。他就坐在微湿的土地上,背靠几乎已经面目全非的越野车。 一天前,他将这部几近报废的车子,沿着旧日公路,开上了天脊……然后就真的报废了。 屠格稍微扭转脖颈,在这个角度,可以从山脊上已经被灰白“根须”缠绕无数层的风叶间隙看到夜空,看到绚烂的银河,看到那些似乎亘古不变、其实又时时刻刻诞生消亡的星星…… 冷冷投落的幻影。 “有没有人告诉你,你总会让人产生误判。” 此时距离屠格最近的谈话对象,状态诡秘。对方并未现身,而是震动周边山石苔藓形成常人难以解析的波动,以类似于无线电转码的形式,在双方特殊的感知频道中交流。 “当然,对你的误判暂时无碍大局,可对那小子……咱们好像上当了。他从出发那时候开始,就一直强调,要花半天到一天的时间到主峰区。结果这里都安排好了,他却半路上搞了这么一出。 “头顶的战舰,约瑟,还有传说中的c2834……这也就罢了,现在还有这一场日光梦魇级别的梦境冲击。形成的干扰倒在其次,你能知道他接下来要做什么吗?” 屠格回答:“我说过,我对精神侧的能力所知甚少。” “好吧,他果然已经不是凭着情绪做事的毛头小子了。”诡秘的谈话人叹了一口气,大约是这样的情绪吧。 屠格没有后续表示。 对方继续讲:“另外,我很在乎一点:看上去他非常关注你,给你的评价很高。墨拉传过来牌局的消息,咱们两个的角色牌,他都隐而不发。我还算亮了亮相,可你从头到尾都没有出现,这是非常特殊的待遇。和你的排行、行业评价很不匹配……所以,你到底是什么时候露了行藏?” 屠格想了想,简单回应: “知者不惑。” “所以你的意思是,他对你们的套路,已经有底了?那么他究竟了解多少?星盟?诸天神国?还是含光自治领?” 第七百三十七章 恰似梦(下) 屠格倚住报废的越野车,稍稍挪动背部,换了一个更为舒适的姿势,视线仍然投向巨大风叶轮后的星空: “他知道些什么,要看大师范究竟遗留了多少信息给他。” “我不知道你为什么会纠结这个。如果我是你口中那个所谓的‘大师范’,嗯,梁庐先生是吧?如果我是他,我会写一封长信……甚至可以写一本书,把自己的一生经历,所有需要交代的事情原原本本地写在上面,要多详细就多详细。如果内容篇幅过长,我还会好好的组织一下索引,梳理一下关键字,方便日后查阅。” 诡秘对话者,其实就是与屠格一起,出离于罗南牌组之外的洛元。虽以一种格外妖异的形式参与对话,却是谈兴很浓。很显然,作为一个地球人,对于地外文明的好奇心,是与生俱来的。 不过说着说着,他忽然发现,自己忽略了屠格话中的一个关键词。 “遗留?突然这么确定了?” 从振动转换出来的特异信号,都掩饰不住洛元蓬勃的好奇心:“我记得,你和李维一直都拿捏不准,那位梁庐大师范的生死。如果我没有记错的话,你说过在地球时空这边,撇去那些大大小小的试探,你们一共交锋过四次,每一次???????????????都不能确认战果……” “我不记得说过确切的数字。” “但我整理了一下。” “有心了。” “不要急着夸赞,先确认一下我说的对不对:这四次里面,第一次是梁庐和负责追踪他的李维团队对战,轰开了深蓝世界与地球时空的‘星门’,可以说是畸变时代和三次世界大战的导火索;第二次则是在五十年代末,应该是和第一次极域光相匹配,当时你作为后援加入战团,一度认为背刺梁庐成功,可以回去交差,却被困在这星海一隅,不得解脱……” 屠格首度将视线从风叶后的星空中挪回来,注视着湿润地表上某处微微震动的苔藓泥土,缄默不语。 洛元能够感受到屠格的不悦,但根本没有停止的意思,滔滔不绝往下讲: “第三次,也就是改变鄙人人生命运的80年。你们确定被梁庐施展手段困在地球时空,就疯狂寻找他的踪迹,二十年努力,终于从罗远道他们身上发现了端倪……结果这一战,你们偷鸡不成蚀把米,听说李维导师每次想起这一战都要捶大腿,你自家的底牌也被打烂,便宜了在下。唔,也不能这么说,说不定偷鸡成功了呢? “因为隔了十年之后的90年,第四次交锋,哪怕是李维导师鼓足勇气再出手,除了确定把罗中衡打成了渣渣,也并没有再锁定梁庐的确切踪迹。反而是他,因为频繁驱动深蓝世界威能,状态糟糕,不得已又缩回去当乌龟。结果梁庐竟然没有趁这个时机发难,反而是让罗家这小子趁机崛起,不知道李维导师是不是又要捶大腿了?也亏得在地球这边,他那大粗腿是一等一的……” 屠格皱眉:“今天你的废话格外多。” “大战在即,总要有一个宣泄渠道。所以我整理的还可以?” “……” “我就当你认证了。那么咱们回到更早的那个问题:为什么你突然就笃定,梁庐大师范,这位覆盖在你们头顶半个世纪的乌云,已经消散了?” 屠格视线重新投向风叶后的星空,几秒钟之后,他回答:“如果不是遗留,他怎么会放弃这样极端有利的形势?这可是你口中的‘小子’,用他们一家三代的积累,也用将来面对诸神时的必死结局,换来的局面。 “所以,如果他还在,我大概已经死无葬身之地。至于李维,或许会带着他的野心,立刻开启最后的赌局。而这一切没有发生,局面又进入到无聊的对峙状态,只能证明:梁庐大师范,确实已经不在了。” 洛元置疑:“也许他也像前些年的李维导师那样,闷头养伤,等一个更好的时机?” “还有什么比现在更有利?以往四次交锋,哪怕有任何一次,他有这样的帮手,我和李维都没有任何机会……李维摆出这样的姿态,应该有相当一部分就是想引大师范出来,但他终究没有来。” “也许那位梁庐先生正耐心等待更好的机会?” “也许吧,但在这个世界上,能和李维较量耐心的人并不多……唯有这一点,他可堪比肩神明。” 洛元琢磨了一段时间,才继续交流:“我觉得,只是‘机会’这一项理由,还不足以支撑你的论断。” “没错。” “那么,趁那小子还没有打上来,我能不能再请教一下?” 屠格难得地露出一点儿笑容,这让他冷硬如机械的面孔,变得更加僵硬不自然:“我以为你会深有体会。” “嗯,何以见得?” “是什么最终造就了你?只是80年从我这里崩出去的碎片吗?不,是你在有意无意中,用高效交换达到的平衡。那样分量的砝码,你本应该在第???????????????一时间被它碾成碎末,但是你找到了将它及时变现的机会和方法,而只是支付了力所能及的一点手续费……” “手续费很贵的,谢谢。” 屠格根本没理会洛元的报怨,继续表述:“同样的道理。半个世纪的僵持,都没有找到破局之法,对于困守坟场的大师范阁下来说,局势还在不断劣化。他应该已经排出了所有可行的办法,但事实证明,他并不能无中生有地变出机会。除非,他也做一次交换。” 屠格注视星空,手指在繁星之间连线,抹画出一个简单的轮廓。 洛元表示不满:“别画天平,我讨厌这个!” 屠格却已经进入到自我思辨的状态中:“是的,他做了交换。用我们已经熟知的、很难再造成致命威胁的旧套路,以及维持这个旧套路所必须消耗的资源,置换了一个更加陈旧,陈旧到不可能存在于已经遍布天渊灵网的当下宇宙、但在此特殊的时空片断中又格外有效的模式——神明模式。” 屠格快速流动的意念戛然而止。 凝滞了几秒钟之后,他意念的波动才又重回正轨:“简单来说:目前这个‘大好机会’,是大师范阁下存世之时,绝不可能出现的机会。毕竟,要搭建神座,要快速喂养出一位神明,单凭地球本地时空,哪怕再算上‘坟场’中无穷尽的神明残骸碎片……终究是不太够的。更不要说,还要同时维持他的生存。 “所以这是拿命去换?”洛元大致理解了屠格的意思,但多少还有些疑惑,“我以前听你讲过,梁庐这人是天渊国灭之时,被诸天神明洞穿内宇宙,才从大君境界跌落,后又重新攀援天梯。虽说比他巅峰相去不可以道里计,但也算是半个不朽之身,再活个千把年不成问题……他会搞这种置换吗?” “大师范是‘破神’的中坚,加入这大逆不道的组织,很多时候活着比死了还要痛苦百千倍——既然有这种觉悟,还有什么不能舍弃的?只看置换有没有价值。” “一换二,换掉你们就有价值了?” “我相信会有更值得他去置换的砝码……李维,还有你,不都是在坟场中孜孜以求么?” 洛元默然半晌,才又表示:“所以,梁庐也找了……那个?找它做置换?” “这是个很好的思路,你可以去验证一下。” “那就算了,我说了我讨厌那玩意儿。” 屠格也没有强求,他也只是随口说说而已。 洛元又问:“你说的这些,李维应该也清楚吧?” “有过讨论,但一直没有定调。所以,某人的宣言一发,别看李维龟缩在深蓝世界,一时被动,但在实验之余,他大概会留出一点时间,举杯庆祝吧。” 洛元冷笑:“你们这种胜券在握的嘴脸真是让人生厌。” “不必加‘们’。” “也对,抵近到和那小子只差几公里的前线,和我聊天解压,你和李维那家伙不是一路货色……想来他也不会把你当成同道中人。” 屠格并无回应。 洛元则积极交流:“闲话说多了没用,就算那位大师范阁下真置换出了一位神明吧,不管这个神明注定多么短命,当下如果处理不好,我们还是会比他先走一步……总要有个应对之策才是。” “我以为你主动靠上来,已经胸有成竹。” “只是有个提议罢了:我觉得不能再放任他这么做下去了,你要不要再主动点儿?把之前埋的雷给引爆了,哪怕是分他的心也是好的,我可以配合。” “是我记错了?”屠格大概是多年来难得有这么多说话的机会,以至于连讽带刺的技巧也加上了,“我记得你之前一直讲不战而屈人之兵。” “成语学得不错。我是说,你没记错,但里面的度很难把握。” 洛元面不改色,便是改了也没有人能看出来:“我过来,首先是咱们更好配合。毕竟有‘双剑合璧’的功效嘛。这就划定了一个底线,如果那小子还是不依不饶的,冷不防绝对会给他一个惊喜…… “但我觉得,以那小子如日中天的势头,基本也别想着能轻易置他于死地,而且弄不好就是全面开战。到时候,李维往深蓝世界一缩,咱们万一跑不回去,可就全交待在这儿了,对我……对我们都没有一点好处。我觉得,李维基本上就是这个设计思路吧。 “所以,我希望你所说的‘无聊的对峙状态’能维持再久一点儿,能缓一缓就缓一缓,让我有个喘息发展的空间。” 屠格不置可否。 洛元的表述愈发露骨:“你就心甘情愿当枪头子吗?我过来,你有没有松一口气?话说,被我们这些地球土著逼到这份儿上,什么感觉……” “这里也不要加‘们’,你大概率已经不算了。” “……多谢提醒。” “不用谢,早点物归原主就行。” “想都别想,给你我就真不算了……再说你真的想吗?退一万步讲,你算原主吗?原主不是已经死掉几千上万年了?如果时间在你我故乡之间还有意义的话。” 屠格平心静心回应:“虽然老板没有明确安排,但是他借给我的东西,能够归还的话,总还要还的。” “你老板的东西?” “是他们家族的传承。” “根据我听到的故事片断,好像不是这个样子。那个不应该是你们……以前的你们,所有人的共有财产吗?” “你也说过了,那是以前。” “这方时空相对于那侧宇宙可能还有意义……以前,却再也没有意义了。” 洛元就传达出叹气的情绪:“咱们先不要纠结于这种字眼。话说,屠格先生,你看到这小东西,会不会有什么想法?” 巨大风叶上,无声垂落一根纤细且半虚无的“根须”,而其前端粘住的,则是一只正在挣扎的血红色蚂蚁。 屠格视线聚焦在上面,却无表示。 洛元则提醒他:“这是火神蚁。你难道不觉得,他越来越近了……哦,我不是说地球这边,而是指你心心念念要我归还的东西。” 第七百三十八章 内外局(上) 屠格伸手,接过火神蚁,打量几眼,问道:“是在山区,还是在‘坟场’发现?” “如果在山区,我至于来提醒你?”洛元再度强调,“如果能够前后衔接,这应该是他放入那什么‘基础环境’中的几只之一,不知通过什么手段,又渗入到‘坟场’里面。” 屠格“嗯”了声:“火神蚁沾染了火狱暴君的域外‘血脉’,理论上可以在绝大多数时空环境中穿行……在地球多代遗传,这份天赋能力早应该衰减干净了,能够重启,显然是受到了同源力量的刺激。” “谨受教。不过,你是不是太淡定了点儿?” “如果那么容易被找到,你不会活到现在的。” “……这理由真棒。” 洛元对于屠格的态度是服气的:“所以,你来到‘前线’,究竟想做什么?躺平下来,什么都不做,让他活活生打死你?早知如此,我就没必要拽上墨拉给你站场子。” 屠格又一次露出了他特殊的僵硬的笑脸,抬头看天,又抬起手,对着指尖的火神蚁吹出一口气。 火神蚁在无形的气流中翻滚,瞬间就给吹飞到夜色深处,不见了踪迹。而与此同时,艰涩的声响中,偌大风叶借助气流的力量,暂时挣脱了“钢丝”缠绕,缓缓轮转。 叶片横过,间隙的星空乍明乍暗。 “洛元。” 这是两人近期对话中,屠格第一次直接叫出对方的名字。 “嗯?” “必须承认,那位成长、成熟的速度超出我们所有人的想象。” “谁说不是呢?” “所以,他已经开始用成年人的思路去考虑、处理问题了吗?” “你的意思是……” “如果他是用‘本次双方罢战’这个条件,换取信息的话,截至刚刚,已经差不多足够了。” “吱呀呀”的风叶转动声里,洛元沉默了下去,良久才又回应:“这么敏锐……不,这么配合的吗?” “因为他又给了我一个说服自己的理由。”屠格语气平淡,好像从来都没有点破任何事,依旧是与“队友”做大战前的闲谈,“当然大家彼此彼此,他不想人群爆雷,我不想出力死战;他需要了解当年旧事,你需要多发展空间;再者,李维也需要对梁庐大师范的存亡做出进一步判断……这很好。” 有些事情说开了,交流起来就是方便。 洛元传递过来的信息,都显得开朗许多:“这很符合你的为人,至少是你为人所给出的预期。所以,这是躺平党的胜利?” 屠格微微摇头:“你不懂。” “是吗?” “这是职分……职责和本分。” 屠格像是在阐释,又似在辩解:“在特定位置上,总会有必须要完成的职分,同样也有不必要的。目前来看,他完成的很好,自诩为‘神明’,就去做力所能及的事……” “等一下,我以为‘神明’的定义是无所不能。” “我并不想评价‘神明’。”屠格一语带过,随即又道,“而你呢,一直在追逐不属于你的东西,和李维有点儿像。” “谢谢夸奖,你呢?” “我,我应该已经完成了职分。至少在给我安排工作的人看来,我已经完成了。同时,这个时空点位上,已经没有人再给我安排,所以……就这样,不很好吗?” “感觉你想置身事外?” “那倒不会。”屠格一如既往,平心静心回应,“既然在交换信息,那我不妨多附赠一句:如果这个时空的封闭趋向于永恒,今天应该会是一个让大家都很满意的交易;但如果不是,希望我们都不要后悔。” 洛元稍事琢磨,便道:“都这样了,你可以直接和他交流。” “没什么差别。对了,多问你一句,你是通过墨拉和他交流呢,还是直接完成了这笔交易?” 洛元化用他的句子:“有差别吗?” 也不等屠格说话,他又感慨:“那小子突然主动找我联络,我也是吓了一跳。我以为春城那种临时交际,已经是大家的极限了,没有想,他竟然这么‘成熟’且‘灵活’。” 想用特殊信号传达出感慨和嘲弄并存的情绪,并不容易,然而洛元做到了: “他这样子像谁呢?肯定不像学姐,但也不像罗中衡那个傻缺。也许,更像罗远道一点儿? 那老先生,总是把‘合作’和‘分享’挂在嘴边,会为了相应目标,允许各色各样各种心思的人物,围绕在他身边。明明他心里头也是知道的,可他就有这份自信,然后,他的下场你也看见了。“ 稍稍停顿几秒钟,洛元又道:“今天的收获,我会好好挑拣一下,再给他说。” “挑拣?” “要掌握主动,????????????????所以才用这么隐蔽的方式嘛——既然是交易,肯定要精打细算。” “那就预祝如你所愿。” 屠格站起身来,戴上了墨镜:“不管怎么说,感谢你今天扮演的中间人角色,免去了一场无意义的战斗。” “不客气。” “另外,给你一个忠告。” “嗯哼?” “既然他选择了神明的路径,和我们就已经不是一个赛道了。更确切的意思是:同样的目的,他总会选择让你无法想象的方式去完成,而这也正是我对你最不满意的地方。” 洛元疑惑:“能说得再直白些吗?” “神明难以直述……但对你,我还是要说,哪怕只是碎片,你也不要用那么粗糙的方式去运用它。我不知道,这种笨拙的方式,是否属于你交换的一部分,所以只是一个建议。” 说着,屠格再看了一眼转动的风叶,就这么转身离开。 “喂,这辆车……” “报废的机械,就这么放在路边,而不是回炉重造,应该是最优的命运,没有之一。” 屠格头也不回,但也没有沿着山脊上的旧路往下走,而是两三步就跨过了山脊与虚空的分界线,步空蹈虚,向着北方主峰的方向而去。 就在他脚下,无数的“根须”依旧在狂舞,使u形山脉中间的山谷地带,如同张开的妖魔巨口——只是当下,它好似突然进食过度,下端有诡异的灰白光气“咕噜噜”喷涌而出,很快就充斥谷地,漫过了山体下端,还在快速向上推进中。 洛元也注意这个新变化,还在尝试与屠格交流:“这好像又是通向坟场……啧,这可不在协议范围内。” 屠格全无回应,也没有停下,十公里的距离也只是花了十几秒钟的时间,然后直接跨过主峰,隐入北方山区浑茫的夜色中。 一路安静,没有任何追袭而来的力量。 又过去了几分钟,屠格忽有所觉,悬空停下,扭头去看。数十公里外的三尖顶方向,幽蓝电火忽然无云自生,凌空飞落,强劲电磁场第一时间淹没了天脊,又漫过了山谷,触及了主峰。 整个三尖顶,都在幽蓝电光覆盖范围内,漫山遍野的百峰君“根须”,都在电光作用下抽搐僵直,有的甚至直接燃烧。 屠格眯起眼睛,数十公里的夜色在这一刻压缩,使之对视野的限制降到最低。于是他可以看到,天脊上旋转的风叶刹停,摇摇摆摆,几乎就要折断。 此时天脊之上的空气、畸变菌群,还呈现一些自有韵律,但很快就彻底错乱了。 整个山区又在震动。只是,正如精神海洋层面那持续的震动一样,连绵不断,又内敛克制,始终维持在一个相对稳定的区间。 “什么鬼!”第一个追上来的竟然是洛元的意念,“这小子脾气这么爆?信誉呢?” 大概是不喜欢挑拣吧……而且这大概率算不上战斗。 屠格的看法,并未来得及与洛元共享,因为后者的意念在持续扩张的强电磁场的作用下,很快支离破碎。 至此,其临时透空而来的痕迹,彻底湮灭。 屠格悬停,注视那边电光交织的夜空,若有所思,数秒钟后,视线又转向下方幽暗的山林。 很快,山腰某处火光和浓烟亮起,是有人直接点燃了山林草木,映出了边缘格外刺眼的配色和人影。 对面如同一个逃入山野的流浪汉,穿着反季节的破烂皮衣,脏兮兮的圆领衫,草绿色的女士铅笔裤,厚底旅游鞋……以及一只尖头皮鞋。 此时却是挺胸抬头,身姿端正,好像身着正装,在一所华丽的宴会厅中,对着上空的屠格欠身致意: “晚上好,屠代表……你跑路,不带人一起么?” 小丑,超凡牌组的方块q,巅峰强者十六人之一,里世界最危险疯癫之徒。 屠格居高临下,注视这个公认的疯子,并没有什么特殊反应,也没有反应的必要。 只是与这人短暂对视了一秒钟,便重新飞动,继续远离这片山区。 小丑咧开嘴,夸张一笑。僵硬的左半边脸却丝毫没有传导情绪的意思。 他也不再言语,置亲手引燃的山火于不顾,就在山林树梢草叶之间飞纵,与屠格同向而行,速度竟然也不比上面那位慢到哪里去。 “咱们这位新晋‘土著神明’的行事风格,确实越来越难以预料了。” 尖锐的意念波动来自于小丑。但屠格非常清楚,这其实是转接自“隔壁位面”的信息,直接刺入他的感应范围。 因为,只有李维,才会在比较正式场合,以“代表”相称。 即便小丑的意念特质格外尖锐,可传达过来的信息,相对而言,仍然算得中正平和,对于屠格在“前线”与头号大敌“相约不战”之事,好像丝毫不以为意,只是就事论事: “我初步分析,他可能在有意识利用‘人格面具’的分际,干扰大家的判断。以后要注意。” “嗯。” “梁庐死掉了,你信吗?” “大概率。” “我怎么觉得,那边也不是特别清楚呢?好像他真的不知道事情的来龙去脉。” “看上去确实如此。” “可以分析一下:要么,他并没有从梁庐那里得到全副的信任——可一家三代基本都陷在这里面,代价沉重,梁庐可不像是这样的冷硬心肠。 “要么,梁庐的状态就比我们料想的还要糟糕。在90年,不,很可能是80年那一次,我们就已经取得了最理想的战果……呵,也许我真该把自家大腿捶断,那可能是一举解决问题的最好时机了。” 屠格对这个研判,没有回应。 对面继续道:“不如,去确认一下吧。” “嗯?” “正好有个机会。而这里,我会尽可能拖住那位‘神明’大人一段时间……况且,你的任务,你的职分,不就在于此么?” 第七百三十八章 内外局(中) 龙七一行人,好像旧时专程观日出的游客,在半昏半醒中,闷头登山。 凌晨时分,苍墨与深蓝仍然是山间主色调,可一旦登上天脊公路故道,便能见到,晨间霞光如一条火线,在厚重云层与天空的边界处燃烧。以至于填充云海的山脉,就好像随手划出的波浪线,变得格外抽象。 但凡是在比较有高度或规模的山上,能碰到云海景观,且又不影响日出,都算是一种小幸运。 尤其是在这海拔1700米的天脊之上,行走在格外削薄狭窄的路段时,云气自两翼铺开,脚下的公路故道,真的就像是架设在云海间、直通神庭的天梯,半隐半现,一眼看不到尽头。 如此绝景,当下一行人中,有心情欣赏的还是少数。 龙七就觉得,身边野蛮生长的各色植被,倒更有具象实感——只是让龙七生出感触的,并非它们蓬勃的生命力,而是中间多处火焰焚烧的痕迹,以及时不时出现的扭曲变形的狰狞鸟兽残尸。 “怪不得昨晚上没有畸变种下山,原来都死在这儿了。” 赵汐即便是全副武装,该嘟囔也要嘟囔。说话间,他还从旁边快两米高的灌木之间,拎起了半截鸟腿。然而出乎意料,后面竟然牵拉出好大一坨半炭化????????????????的异形结构。 “哕!” 赵汐半夸张半真实地做出反应。 只因为这团“异形”,实在是挑战人类正常审美,貌似就是将一堆切碎的筋骨血肉,还有其他什么材料,用火焰烧化了,再硬生生团揉在一起。 嗯,就是“揉”——概略来看,就像一个刚醒发的面团,被哪个顽童草草揉捏出鬼才知道的大概形状,然后就失去兴趣,丢在这里。 帮助半截鸟腿牵拉出“异形”的,就是一根似断非断的肉筋,在赵汐手上,甚至还有抽搐。 这种抽搐感一直蔓延到“异形”结构主体——微凉的山风下,这团血肉拼凑的异物,感觉还在微幅膨胀、收缩,存在一种诡异的呼吸节律。 赵汐实在受不了,将其丢回灌木丛中,扭头问老药:“这是你们这儿的特产?” 老药飞快摇头。 “感觉有点儿眼熟。”弗里斯这么说。 龙七勉强振作精神,努力排除掉一夜未眠且兼职“重启键”和“牌搭子”的负面效果,去看这团拼凑的血肉造物,但除了收获生物本能的恶心感之外,脑子里还是乱轰轰的全无所得。 相比之下,同样一夜未眠的两位超凡种,就要给力太多了。 山君给出一个答案:“高原荒野上有这一出,不过还有后续步骤。” “呵呵,没变一个金桐或者宫启出来。”墨拉给予补充,此外也举了个例子,“从哈城逃出来的尼克,差不多就是这个德性。” “呃,boss的手笔?” 龙七立刻联想到,一个多小时前覆盖三尖峰的幽蓝电火…… “所以这究竟是啥能力?” “据说这是一种‘磁化’力量。”墨拉心情貌似还可以,竟然肯回答如此秘辛,“好像也是借助外物发力,不是自身的能力。具体的可以问你们boss,也可以问李维。” “那还是算了。” 龙七忍不住又打了个哈欠,有了差不多的答案,他才不会深究这种恐怖丑陋玩意儿的来龙去脉。 他又抬头,看向远处山脊那已经停转的风叶,估计着距离:“我只想知道,boss是不是真在那下面等着。” “我只想知道,昨天晚上屠格在不在这里。” 山君视线停留在公路故道一处相对明显的痕迹上。有点基本常识的人就能看出来这是车辙,但常识绝对不会解释,已经完全被旺盛植被以及更加危险的畸变菌群根须所覆盖的山脊故道上,什么样的车辆可以一路碾过去。 龙七自然而然想起来前天下午,他在飞梭上看到的、几乎要与他迎面对撞的飞腾的越野车。 当然,也包括车里的那一位超凡种: 红心3,屠格。 超凡种本来就已经是超乎想象之辈,但这个屠格,能够让山君,也许也包括墨拉,乃至于罗南都郑重以对……肯定是有更加独特之处。 所以龙七发了句感慨:“只要他现在不在就好了。” “嗯,不在。”墨拉给出了相当肯定的回答,而且买一送一,“洛元也让他赶跑了。” 龙七当即展颜:“那就是说现在这个山峰上很安全?” “你们罗神难道不比那两位更危险?” “boss还是很好说话的……” 赵汐不愿意放弃拍马屁的机会,可是昨天说起来还非常顺嘴的言语,如今乍一出口就觉得气虚力弱。 实在是不久之前发生的“集体梦魇”事件,着实太有冲击力。而且赵汐还非常有科学验证精神,专门找已经先期回返的队友,做了问询。 然后得知,三十来人的前深蓝集群,从昨晚到今天凌晨期间,竟然有二十人以上,陷入了“????????????????无尽对战”的牌局梦魇之中。 当然,有这么高的比例,很可能是因为这两日他们本就与罗南高度关联,也大都收看相关直播,遭受的刺激更加直接。 但再想想自家的角色牌,在牌局里面花样翻新的死法,有些想法终究还是在变化的。 还好,墨拉并没有揪着这个话题不放,她的视线更多还是投向天脊两侧的云层,尤其是北部,面向主峰的区域。 那里是u型山脉的框架主体,此时中央谷地完全被灰白的云层覆盖,即便是天际的晨曦,也暂时没能在上面染落颜色……又或者已经染落了,却有新的大量灰白气体翻涌上来,将其混搅稀释。 跟随墨拉看的时间长了,很多人心里面也在犯嘀咕。 “中间这块儿,好像还在泄露啊。” 赵汐说的是接到罗南指示出发前,最后一场牌局。 当时已经是幽蓝电火覆盖三尖顶大半个小时以后,受到异象的影响,当然也包括“集体梦魇”消息的冲击,牌局的参与人都有些心不在焉,大家都打得稀烂。只是承载牌局的“基础环境”本身,还在按照既定的逻辑,每次重启,都会刷新所涉及区域的即时情况。 于是,当时每个人都看到了,三尖顶这边,除了漫卷的幽蓝电火,还有浓郁的灰白光气,从u型山脉包拢的谷地中,喷涌而出,偏偏又找不到确凿的“喷口”。 很快,这场牌局就在罗南更新的指令后中止,一行人“奉命”到天脊风力发电机下会合。固定在桌面上的“基础环境”是带不走的,可当时三尖顶上幽蓝与灰白互染,电火与光气交织的场景,仍然刻印在每个人心头。 毕竟,当下这世道,“灰”色可怎么不讨喜。 “不是那啥‘灰质’污染吧?” 赵汐终于忍不住问出口,难得他能忍这么久。 也无怪乎赵汐会联想到这个,毕竟他好好地在淮城执行任务,莫名其妙出现这里,不正是在罗南领导下,处理“灰质”污染么? 墨拉笑了笑,扭头问山君:“你不是某人的作业员吗?提供一点专业意见呗。” 山君没搭理她,反过头来问赵汐:“前天刚学了怎么打显影剂,今天就忘了?” “啊?啊!” 赵汐也是昨晚上睡的少,一时间糊涂了,经山君一提醒,很快记起来: “构知之眼!” 前天,地洞工程营地那边,在深蓝集群出发前,罗南专门传授给他们一种叫“构知之眼”的独特构形。使他们能够将“格式化空间”的领域规则,远距离投射,遍及物质层面、精神海洋乃至渊区,给包括“灰质”在内的“异物”喷上“显影剂”,使无形之存在,转化为有形之具象。 这种刚学到的新本事,赵汐本不该忘的。 只是一路行来,深蓝集群的种种操作,实在太过被动,中间还和“血意环堡垒”实现深层耦合,以至于赵汐完全把自己当成工具人,只当自家是相关构形的可移动载体。 可他真的遗忘了吗? 当然没有。 事实上,从昨晚到凌晨那一场场的牌局中,赵汐就不止一次见到过,他的那张角色牌……当然也包括弗里斯、刘峰明以及其他深蓝集群的战友,他们各自的角色牌,在这混乱、危险又高端的战局中,或单人、或合力,拿出了构形之眼乃至于血意环堡垒的种种应用技巧,实现了“察打一体”的高级效果。 当时赵汐可说是目眩神迷,可他只是在看呀!虽然是很用心的在看,看得头昏眼花,心烦欲呕。 可真要将卖一点点心得应用到现实层面,没有人引导的话…… “我靠?” 就在赵汐心里犹豫的这段时间,另一部分心念自然而然的延续着心底那些记忆,即前天初学习以及被动应用的体验,驱动着格式之火,在虚空中划线。 很快,构知之眼最基础的几个弧面基础结构就已呈现,赵汐几乎是零难度将其拼接成简单的立体圆球。 如果按照前天学习的内容,机械进行下去,现在就应该有其他人的同类构形叠加进来,最终形成以格式化空间为载体的复杂集体架构。 可是,此时的赵汐,通过那几场牌局中观察所得,心中多了几十上百次“本人”以及其他战友在高危战局中,急就章运使的简化手段。 所以几乎是顺理成章的,他的心念继续驱动格式之火,僵硬但又准确的完成了一次循环过渡。在不影响上一波构形成果的前提下,开始了第二轮构造。 这次,他以更快的速度完成了基础构形的拼接,并成功地将其叠加在第一波构形之上。 有些错位,但没有关系。 很快就是第三轮。 这次的循环过度已经变得相当丝滑,好像他已经私下里练习了成百上千回。 “哦哦哦!” 赵汐甚至都有空闲惊叫,示意大家都过来看。也就是在他失态发声的时段,第三、四、五轮构形塑造、拼接和叠加已经一气呵成! 一只看上去比较模糊,但又确凿无疑的“妖眼”,在摇曳的格式之火中呈现。 炽白火焰中的“妖眼”先是返照赵汐自身,与他本人的气机互相微调,达成更深度的同步。这才又按照赵汐心念所向,将幽沉视线,投向天脊北面,直视u形山脉中央的山谷云海。 于是,三五秒钟后,赵汐在奔涌翻腾的云海中,捕捉到了那种独特的、有着奇妙破败感的烟岚雾气。 它们就混杂在云海之中,灰沉质地,好像与晨间云层浑然一体。但在构形之眼的观照下,“显影剂”已然发挥作用,心念所指,无论如何都不会与正常云气混淆。 “有,确实有!” 赵汐嚷嚷着,兴奋得直拍大腿,却是忘了自己现在全身披挂,差点把自家的外骨骼装甲给拍散了架。 而且,很快他忽然又有新的收获:“哎,好像还有其他的什么东西……靠,我看见喷口了!” 嚷嚷到这儿,他猛然一滞,没了下文。 仅隔了半秒,弗里斯、刘峰明这两个同样学习了“构知之眼”、牌局经历也不在他之下的队友,几乎是同时脱口而出: “地洞!” 第七百三十八章 内外局(下) 弗里斯和刘峰明所说的“地洞”,在这种语境下,就是一个特定名词,亦即淮城郊外地洞工程营地的那个突兀出现,在过去一段时间吸引了大量注意力的“无底洞”。 其疑似通向另一个时空、通向帮助罗南快速崛起的“新位面”,让里世界人们浮想翩翩。 不过弗里斯两人这样说,倒也不是笃定此“地洞”为彼“地洞”。事实上,他们通过构知之眼捕捉到的所谓“地洞”,与淮城那一处,还有不小的差别。 “斜向。” “崖壁上。” “直径要更小。” “后端接触面高度类似。” 弗里斯、刘峰明还有赵汐,你一言我一语,描述这个“地洞”的特征。只有最后一条,算是还说得过去的证据。 不过,凌晨最后一场“牌局”,刷新出来的现场实景,多少让他们有了一些早期判断。 旁边山君皱起眉头,下意识摸了下右手小臂。那里已经基本完成的“改造”,有相当一部分,就是针对地洞之后的特殊环境而进行的。 当时他的合作对象是公正教团。 可如今计划赶不上变化,罗南说是要借助他这条手臂的“吸引力”,捕捉因“灰质”而异化消失的人造暗面种“织梦者”,把他拽出来。 结果,什么“织梦者”一路上未见踪影,反而帮着罗南当了一路“作业员”,一路来到大金三角另一端的湖城,又身陷到如此复杂紧绷的局面中。 一夜过去,紧绷态势好像有所缓和,可是“地洞”这个敏感词,一下子又挑动了他的神经。 相比之下,墨拉就要“率直”得多:“吹你们得了罗神真传是不是?” 说话间,墨拉顺手虚劈,尖锐气流嘶然长鸣,在灰白云层中,强行斩开一道宽约半米,却向侧下方延伸了上百米的长隙。 原本还能继续延伸来着,只是中途遭遇了一波极其强劲的高能射流。碰撞之下,两边冲击都迸散开来,在云层深处翻搅。 倒是让几根在云层深处游走的“根须”受惊,嘶嘶甩击,乱作一团。 看到这些动辙几十、数百米长的“根须”,龙七不免在想:昨夜发狂的百峰君,那弥张四方的“根须”,到了今天早上,可真是乖巧。 他们一路上行,基本上畅通无阻,本以为那些危险“根须”都处在休眠状态,原来还隐藏在云层之下活动。 没有把他们当成新鲜小菜处置了,不知是不是某人的面子。 墨拉这样的超凡种,则根本不在意什么“根须”,点头道: “有点儿那个意思了。我记得淮城地洞,每天也时不时地喷射这玩意儿……倒也能作为判断的依据之一。” 龙七可没学过构知之眼,扭头问赵汐:“这么确定的吗?具体位置在哪儿?” “这段山脊中上部,与咱们现在的落差大概三百来米吧。”赵汐大略指了一下位置,其实就是在他们所立之处的侧下方偏西一点,“主要是‘显影剂’作用上去的感觉,和淮城那边太相似,不过可要比淮城地洞喷射的东西多得多,也杂得多。” 龙七够着头往下看,却无所得。这个方位,哪怕今天万里无云,想要凭人眼捕捉到,也非常困难。 所以,构知之眼这种实用“构形”,就相当拿人。 赵汐顺便发了些感慨:“邪门了哈,地洞这玩意,淮城一个,湖城一个,金城那边是不是也有一个?这就不叫大金三角,而是叫大灰三洞了。” “说不定哦,便是没有,你们罗神不也是分分钟造一个出来?”墨拉笑吟吟接话。 赵汐却不敢往下接了,当即闭上嘴巴。 山君没好气道:“没必要乱猜,找到人问清楚才是真的。” 他已经受够了这种无根据乱猜的日子,而心中又有很多的问题亟待解答,耐性要比平常更差一些。 对山君所思所想,墨拉基本上也是洞若观火,笑吟吟也不驳斥,很好脾气地示意:“你急你先走嘛。” 话是这么说,她还是暂时将疑似“地洞”的可疑区域抛在一边,带头继续沿着天脊旧日公路,也沿着那若隐若现的车辙前进。 距离天脊上唯一幸存的风力发电机,也只剩下一两公里的路程了。 目光锐利如墨拉、山君,已经可以穿透山顶过于丰茂的植被、中间残留的土石废墟、以及渐由山风吹卷到天脊上的云气屏障,看到风叶之下,默然而立的人影。 现在扬起嗓门喊一喊,说不定那边还会招手回应呢。 这样的念头,也只是在墨拉脑中一闪,随即湮灭无踪。 路上,一行人频频向着天脊北侧的云海打量,以至于几乎都忽略了云海日出的胜景,只知道天光越发和暖明亮。 冷不防龙七说了句:“啧,好像爆了颗核弹。” 赵汐大惊:“哪里?” “后面。” 随着天脊公路故道延伸,一行人此时已经转向西方而去。 赵汐回头,便看到东方天际,在云层与天空边缘燃烧的“火线”中段,属于太阳的金黄颜色,已经将火红霞光,无声无息燎开了一块,恰如同一朵不断膨胀开来的蘑菇云。 其下方,刚升腾出来的半边日轮,形成了格外耀眼的爆点。 “确实,挺像的。”赵汐喃喃回了句,很快又着恼,“这叫什么爆核弹!” “像就行了。”弗里斯这次站在龙七那边,“你就知足吧,boss没有让你顶着核辐射上来会合,已经很不错了。” 弗里斯说这种话,也是为了延伸出后面的话题:“虽然不明白怎么回事,昨晚上,还有凌晨,boss应该没有真的发力交战。屠格、洛元,对了,还有已经潜入山中的小丑,都是撤了……墨拉女士,能不能给个准信儿,这是怎么回事?” “还能怎么样,谈判,各让一步呗。” “谈判?”接话的山君音调明显高了一些。 “怎么,不信他罗某人会谈判?他懂得很呢!”墨拉斜睨去一眼,但很快就失笑,“不过,和那两位谈判嘛,确实是有点儿意外,而且最后我那位合伙人确实是给撵跑的。最后结果,也不差不是吗?” “具体……” “具体的你去问当事人啊,我这个中间人半路就给丢下了,我也很懵好不好?” 山君面色阴晴不定,不知针对这番信息又去做怎样的评估。 墨拉不再理他,扭头先瞥了眼好奇往云层下方看的老药,又对一路上又进入缄默模式的文慧兰笑道: “到了三尖顶,老药的向导职分,算是完成了一大半,然而慧先生你这位导游,可不能再惜言如金了。哪怕不说一些人文地理,旧地重游,就没有什么感慨吗?” 被墨拉言语点到的两个人,老药松了口气,却也不自觉看向文慧兰。 同样是一夜未眠,文慧兰与昨天早上相比,除了手里多了一根登山杖,以及因为爬山消耗而微红的面颊之外,几乎没什么变化,倒是比现场很多人都要来得神采奕奕。 龙七心里头就犯嘀咕:这女人就不会累的吗?难道说牌组摸鱼,才是版本正解? 还有,或许是精力完满之故,感觉这女人眉目间都要开朗许多。 很快,龙七就确定,他的感觉没有错。 文慧兰面对墨拉,都显得积极主动不少,她竟然微笑回应:“不敢说感慨,当初拍摄时,不过在这里停留了一天两夜,亏得屠老师、老药他们帮忙,不至于被周围畸变种惊扰……” 弗里斯斜眼过来:“文女士这么开心,究竟是成功让boss转移注意力呢?还是说,是因为boss没有与那位屠老师干一仗呢?” 龙七就朝弗里斯竖大拇指,这种直球,确实是弗里斯的专长! 文慧兰垂眸,很快又微微而笑,倒也坦白:“止戈罢战,湖城未染战火,故人又可全身而退,我自然是高兴的。” 弗里斯咄咄逼人:“这怕不是文女士入山的目的吧?” “这已经是极好的结果了。”文慧兰仍在微笑,视线却投向了“天脊”远端的风叶,轻声答道,“我又哪有太多明确的目的呢?人生在世,各有职分,唯尽所能而已。” 这个答案,真叫一个从容淡定。 龙七则终于是忍不住了:“卖不卖屠格不说,当初因游民而名扬天下的慧先生,您的职分是什么来着?就是尽你所能卖队友吗?谁对你信任,就把他们发卖了,以为晋身之阶?” 相较于弗里斯的直球,龙七这些话,已经是人身攻击了。 他有点儿失控,可能是一夜未眠导致的焦躁,也可能是某些情绪憋了一日一夜后的爆发,不过这个时机多少有些不妥。 已经当了很久的隐形保镖高欣,象征性地往前侧插一步,伸手虚拦,示意龙七冷静一下,保持距离。 龙七也知道,这个场合不合适,所以他也尝试控制,举起????????????????双手,往后退了一步,让自己咧嘴笑起来: “行吧,也许我们还要感谢慧先生您。不,不对,应该是那些大执政官们,要求我们感谢您。我记得那个条款,就叫‘冬青条款’对吧……” 此时,赵汐真怕龙七一个忍不住,真要和文慧兰、高欣干仗。当然,最重要是避免最初问话的墨拉,不至于因为自家问题被偏转了十万八千里,而一巴掌拍死他。 于是,赵汐仗着现在的“高海拔”,揽着龙七的肩把他往后带。龙七也不挣扎,笑着退开。 文慧兰神色恬淡,视线又投向墨拉,保持对超凡种的尊重。 后者倒是没怎么生气,相反,她对这个展开,还是挺有兴趣的:“冬青条款……唔,我也记得。好像各大都市圈的游民法案,只要有这一条,就是要实现聚居部落整体内迁对吧?” 龙七吸了口气,稳定一下情绪,但很不幸没能成功,他心里头的邪火来得猛烈,一时根本按不下去。他冷笑着与墨拉对话,丝毫不顾忌锋芒溢出: “没错,号称可以确保游民回城后,相对稳定的社区属性。让冬青成簇,在每个城市生长……听上去棒极了,然而那并没有什么卵用! “巨大的城市机器,可以任意分拆所谓的集体,只要他们在不同的地方打工,在不同的领域挣钱,服从社会分工的安排以及社会竞争的需要,从每一个能够看得到的缝隙里抠出所谓生活和尊严——那些个聚居点,很快就会四分五裂。 “当然啊,大执政官们可以说他们真正的融入了这个时代。可真是这样吗?就是这条款的存在,让游民即便不顾一切要甩脱过往的印记,也被框在‘聚居部落’这个紧箍咒里。除了那些被领养的孩子,其他人就只能活在笼子中间,成为供人观赏的奇行种。 “他们被整块地填进来,被搅拌在混凝土下面,成了‘堤岸’的一部分,至于能不能再长成冬青,谁知道呢? “对了,文女士,湖城那边还用冬青当绿化乔木吗……不好活吧?” 文慧兰没有回应。 龙七强迫自己扭头,以压抑这突兀的失控状态。此时一行人距离那已成标志性地点的风力发电机,已经越来越近了。 龙七盯着那巨大的叶片,忍了又忍,终于还是再次开口:“文女士,当你和屠格在这里拍电影的时候,是不是就已经在讨论,怎么发卖我们这些行将入城的游民呢? “所以,你的职分就是贯彻导演意志的演员,没错吧? “那……可真是太优秀了。” 第七百三十九章 暗虚空(上) “啧啧,我可要说句公道话了。” 要“讲公道”的墨拉,好哥们似地揽住了龙七的肩膀:“你这么说,可就太苛刻。既然她是演员,既然她要听导演的话,既然她把自家‘职分’完成得这么优秀,你又何必这么愤懑不平呢?” “我愤懑?” 被超凡种揽住脖子,哪怕是位一等一的美人儿,龙七心里头都没有半分其它念头,有的只是沉重的压力。 不过很快,胸口膨胀的火焰还是冲开了压力的巨石,在理解边缘处,“哧哧”喷射着火星。他仍然咧嘴笑着: “我不是在称赞吗? “当然,要说有一点不平,我也不否认。毕竟慧先生进了城混得风生水起,我们这些泥腿子进了城,就完全不是那么回事儿……” 墨拉奇道:“你还算游民?” “区区不才,早前曾经被骷魔王赶着从东北亚南迁,也曾在游民回城政策下,在湖城生活了几个月……想不到吧老药,说不定咱们还做过一段时间邻居。” 老药勉强笑了笑,神色复杂,视线也投向了文慧兰。 “唔,以前直播的时候好像有这回事儿。”墨拉这么说着,视线却转向山君,“这么说来,你和山君才是老乡,怪不得某人要选你们两个做搭档呢。” 山君面无表情。 天脊之上,晨间的风变得更加激烈,吹动着两侧的云气,好像是逆行的瀑布,将本应飞垂之流云,倒卷上来,在狭窄的公路过道上交织,渐渐浑然一体。 初生的太阳已经看不太清楚了,天气好像都要阴沉下去。 视野受阻碍,体感更清晰。 龙七能够感受到墨拉的体温和香气,却不知道她会不会在人们视野受限的情景下,突然微笑着拧断自己的脖子。 谢天谢地,墨拉并没有。 她只是很轻巧的拍了拍龙七的面颊:“嗯,山君的小老乡,坦白说我对你的经历暂时不感兴趣……如果你能够混到山君这个层面,那是另当别论。 “同样的,慧先生。” 墨拉说话对象又指向文慧兰:“你的职分或者心路历程,我也不在乎,不过曾经为你服务过的屠格,那家伙那时候是怎么一个状态,我倒非常好奇……说一说吧。” 文慧兰并没有开口。 墨拉奇怪:“那么值得珍惜的一段记忆吗?分享都不愿意?” 龙七能够感受到墨拉的手臂离开了他的脖子,扭头看了一下,果不其然,那位又重新揽上文慧兰的腰身,就像昨天晚上和今天凌晨大部分时间一样。 亲昵之处,远胜对待龙七。 龙七一点都不羡慕。 相反,在胸口的邪火倾泄出大半之后,他仍然可以对文慧兰表示佩服——超凡种的亲昵动作,并不是人人都可以面不改色消受的。 更不用说是拒绝。 文慧兰就在下一秒开口,语气温和而平静:“墨拉女士,您还没有当上导演呢。” 急剧翻滚的云气分明在这一刻凝滞了,同时凝滞的,也包括一部分人的呼吸。 本来站在文慧兰身前的“高薪保镖”,不动声色地侧向移动,与几分钟之前的表现形成鲜明对比。 都被人说到脸上,墨拉竟然也不生气。 她只是叹息一声:“谁说不是呢,所以,人真的是不同的。 “可这样,谁才是导演呢?老高?你曾经的金主,那个叫什么来着?还是说你的屠格老师……又或者还要再往后推一推?” 墨拉用闲着的右手,连扳了四根指头,忽然脑洞大开:“等一下,换一个角度想,我们找到一个能当导演的人不就可以了吗?” 下????????????????一秒,墨拉就朝持续厚重迷茫的云气湍流背后、那个似乎已经开始徐徐转动的风叶方向,扬声喊了一句: “喂,罗导,帮我问一问,当初那位屠格老师是怎么个状态?” 稍顿,她又补充:“我不相信,你就不好奇!” 墨拉思路清奇,然而说的好有道理。 人们不自觉也随着她一起向风叶之下投射视线。 暂时没人回应。但很早之前就可以看到那里确实是有人站着的,除了罗南,还能是…… “谁?” 山君忽然开口,同时脚下停步。 墨拉的反应不比他晚,手臂微微使劲儿,将文慧兰控在原地。 相较于两位超凡种,其他人的反应都是慢了一拍。 像是赵汐、老药,甚至以为是后面来了什么不速之客,扭头回看。等到再注意两位超凡种视线所指,才反应过来,又齐齐回过头去。 于是他们看到,在翻涌的云气之后,那个从巨大风叶之下,缓步走过来的人影。 “boss?” 虽是这么称呼,弗里斯已经感觉不太对劲了。他开口的问句,纯然是试探性的 前方缓步而来的人影没有回应,也没有停步。 这时候人人都察觉到了不对劲,不在于前方那位的沉默,而是这逐渐接近的人影,体格明显匹配不上。 罗南是那种还在发育期的少年人的清瘦体型,可缓步走过来这一位,随着距离的接近,越发能够看出来: 身形雄壮,巍然如山。 完全不是一个套路。 而且更诡异的是,一行人怎么说都是有着超凡力量傍身的,视力感应远超常人,但这一位,越是接近,越是模糊不清。 感觉周身上下都缭绕云气,吞吐不定,特别是穿行而过的气流,似乎都随着那人的行进而越发激荡。 “什么鬼?” 龙七吐了口槽,而这一声,似乎是惊扰了那位既定的节奏,天脊旧道之上突起烈风。 故道上的植被叶片,百峰君的百米根须,一时都翻卷上来,扰得人眼花缭乱但同时吹散了部分云气,让人们在那一瞬间,看清了缓步走过来的那位雄壮人影的面孔。 “屠格先生!”老药脱口叫出了声。 真是岂有此理! 龙七没有叫,可是这一刻他的心脏跳动速度直接破表。 不只是他看到了屠格的面孔,也因为当下这张面孔,是他有限几次见到屠格此人以来,最狼狈也最为狰狞的一次。 几乎等于是他标志性物件的墨镜,其中一个镜片已经粉碎,镜架也几乎脱落下来,挂了半边在脸上,露出鲜血淋漓的眉眼,乃至于贯穿了左边颧骨的可怖伤口。 ????????????????云气正从中流淌过去,再加上白森森的骨头和激涌的鲜血,构成了相关的主色调。 而像这样看上去已经致命的伤口,他身上至少有一二十个。可就算是这样,他仍然表情淡漠,只将冰冷的视线,投射到与他相向而行的一行人脸上,逐一打量。 说是打量,其实也就是一瞬间的事儿。 龙七就觉得脸上微热,便见到对面屠格,露出了一个僵硬的笑容,面上鲜血淋漓的伤口将笑容扭曲掉。 龙七下意识想解读一下这个笑容的含义,可又想起了什么,扭头去看他身边侧不远处的文慧兰。 然而脑袋刚扭了一半,清醒过来的大脑,总算是找到了更重要的方向: 不对呀,现在最关键的问题应该是: 为什么罗南没在这儿,反而是据说已经远走的屠格,以这样半死不活的状态出现在大家眼前。 且是一股惨烈大战之后,完全杀红眼的状态。 等等,如果是这样的话,罗南现在…… 龙七脑子一下子乱掉。 也在此时,屠格又向前迈了一步,天脊柱故道上的烈风骤发呼啸,也是这一步后,屠格一声不吭,扑击而上。 龙七下意识做了个防御……个屁呀! 他身子一矮,向后翻滚。 超凡种级别的战斗他参与个毛! 然而身子才在遍布尖锐草叶的公路故道上滚了一遭,砰砰两声气爆,左边的山君右边的莫拉,身形同时跃起。一向天脊之北,一向天脊之南,直接飞向了毫无凭依的云层之上。 就是没有谁,直面屠格的锋芒。 wtf! 也是这一刻,龙七看到,并没有像他这样灵敏反应的赵汐,正傻愣愣的挡在屠格迈步行进的正前方,还下意识摆出了一个防御姿势。 第七百三十九章 暗虚空(中) 屠格没有减速,赵汐也没有下一步的动作。 其实从直观视觉效果上看,全身披甲的赵汐,体格有三米上下,要比屠格还高了半截。 问题是,屠格一动,天脊之上风云俱动,整个区域的空气都似化为了某种坚冰,然后又在强大推力的作用下,“喀啦啦”地迸裂开来。 倒伏翻滚的龙七当即给压在植被密布的地面上,像一条死狗。泥土、草叶、虫子塞了他满嘴,却根本吐不出去。 原因无他,外界的大气压瞬间提升了至少三个量级。在这一刻,龙七就好像是被人掼进了深水中,忙着憋气维持内外平衡都不可得,遑论其他。 什么情况! 这就是超凡种的威能吗? 怎么说前天他们也是观摩了田邦和哈尔德夫人的对战……好吧,那种声势也非常厉害,还是他们距离不够近。 龙七在最不应该的时间恍神了。 直面这样的冲击,赵汐哪怕是格式之火应急启动,爆裂式爆发,也好似螳臂挡车,偌大的钢铁人影“咣”的一下便给炸飞。 只是那撞击后的声响,好像不太对…… 龙七拧着脖子,勉强用眼角余光扫了一眼,就看到脚不沾地的赵汐已经从他背上飞过去,几乎撞翻了后面压阵的弗里斯。 也就差不多这个瞬间,他身上紧密贴合的外骨骼装甲,竟然在连串异响声纷纷松脱,随即在强劲气压挤破中爆裂开来。 至于屠格,其身形如驾狂风,紧紧追摄而上,就从龙七身上、弗里斯身边抹过,其雄壮身躯四周却好像有着强劲的磁力,那些脱落的外骨骼构件,直接就吸附了上去。 龙七张大嘴巴,傻愣愣看着,都顾不得有超级恶心的蜈蚣状虫子要从他嘴角钻进去。 屠格也并不是捡破烂一般什么都要。相反,在这样强行剥离,又凌空吸摄的复杂过程中,他好像仍然有着一定之规,最多也就是从赵汐的外骨骼装甲构件中取走了四分之三。 饶是如此,转眼间全副武装的人员,也已经从赵汐变成了屠格。 至于瞬间就只剩下一件作战服的赵汐,仍然是昏天暗地的状态,便被屠格裹上了外骨骼装甲的一记重腿拦腰扫中,整个人就像是被重击的棒球,“呼”的飞出了天脊故道,直坠向千米悬崖之下。 “我日!” 龙七一下子咬断了已经爬进他嘴巴里半截的那只蜈蚣,不顾一切强撑起身子,芥子化的外骨骼装甲层层披挂,就要往上冲。 但他还是慢了不止一步。 在前面,回过神来的弗里斯闷声不吭,像一头钢铁巨熊,朝着刚刚发力的屠格合身撞过去。 身至半途,格式之火灌注,整个人瞬间变成了一团火球。此刻其速度肯定突破了音障,以至于能够在屠格主导的大气领域之下,炸起一声音爆。 也就是在音爆声炸开的时候,弗里斯外骨骼装甲的左右肋下、大腿处,共计四处隐蔽的弹仓弹开,十六枚高爆弹头嗡然喷射出去,集火屠格所在。 此时两人的距离最多不超过五米,高科技弹头几乎在出仓的瞬间就命中目标,连续十六轮高爆弹药炸开,无一缺漏。 弗里斯仍然没有任何多余的言语动作,前冲的速度不减反增,冲撞正锋的肩肘处,无声弹出锋利的钢刃,就朝着炸开的火光中心处冲锋。 而这个时候,侧面的刘峰明就利用同质化的格式之火,隔空给屠格以加持。也用临时拼接出的电磁步枪,向屠格所在地连续发射。依稀就是昨晚和凌晨的牌局中间,他们配合的路数。 然而下一秒钟,他们……也包括龙七无比眼熟的炽白烈焰,就从高爆弹药炸开的火光中,呼地倒卷回来。 格式之火! 声势倒在其次,真正让三位燃烧者精英头皮发炸的,是奔放火焰中呈现出来的、内在的完整架构。 虽侵掠如火,却法度森严,完美无瑕。 正是这份“完美”,瞬间颠倒了他们的认知——初时以为是照镜子,可随着格式之火倒逼到眼前,就发现对面的才是立身于现实的典范,他们则是那粗糙磨制的镜中,映射出来的异物,那叫一个荒唐错漏,破绽百出! 龙七身上这一套骨质外骨骼装甲由于缺少了外部能源,对于自身的格式之火的运使要求更高,在这一刻受到的影响也更大。 一时间气机紊乱,已经翻身发力冲击的势头被硬生生打断,差点儿又一个踉跄仆倒在地。 而在龙七眼前不远处,屠格伸出一只钢铁包裹的手掌,让过了锋刃尖端,按在弗里斯肩头,使其的巨熊冲撞就此刹停,难以上前一步。 强大的惯性力量险些就挤爆了弗里斯的胸腔,任他再怎样一个硬汉,身体都不自觉蜷曲起来,喉咙里咯出了鲜血。 那种诡异的松脱声音再度响起,弗里斯身上的外骨骼装甲构件也纷纷离体。其中有一小部分构件,经过适度变形调整之后,填充到了屠格强壮但又千疮百孔的身躯之上,进一步完善了他的装甲配置。 “草!” 弗里斯勉力想要挥拳,对面的重拳却已经先一步轰在他脸上,直接将他砸落天脊之下。 “走!” 刘峰明的呼叫声在龙七耳畔响起,前者已经先一步主动翻下了天脊,对形势的把握也是相当精到。 然而这一刻,龙七眼看着屠格身前,那一部分从弗里斯身上剥落下来的、暂未使用的外骨骼装甲构件,就在熊熊燃烧的格式之火中,如有灵性般跳跃拼接,形成了大致的人形结构。 随即,就真的像是一个活人那样,“噌”地飞起,也朝着天脊故道下方飞射而去。最多不过五秒钟后,那玩意儿重新飞上来,明显又膨大了一圈。 毫无疑问,形式把握精到的刘峰明,也没能逃掉。 龙七呆呆的看着这一切,看着那仿佛是幽灵驱动的外骨骼装甲,重新回到屠格身边。格式之火的烈焰与狂风飞卷的云气在这一刻疯狂交织,飞扬的土石、草叶以及受到刺激在虚空抽打的“根须”也加入进来,阻隔了龙七的视线。 这种时候,百峰君也跟着作乱。 本来实力就有差距,也没有装备在身的老药,被突如其来的“根须”一击就抽翻在地。 至于文慧兰,她好像是被“高薪”保镖扯着退了几步,转眼就被被飞卷的火焰风暴给隔开了,不知道是什么情况。 龙七还想要强行聚气,但这个时候,他确信自己已经深陷到了一处强横的“格式化领域”之中。 屠格一手主导的领域,彻底压制了龙七粗糙的内能聚合方式,以至于他连最起码的“点火”都做不到。 或许正是因为这样,赵汐和弗里斯才像婴儿那般被屠格搓扁揉圆…… 这特么只要是走“格式之火”的途径,不管是深蓝、天启实验室还是军方的ab组,不管有多少人马,碰到屠格岂不全成了废料? 李维给出的这个技术路线,根本意义竟在于此吗? 龙七心头,那些在量子公司受雇期间,严苛训练和残酷改造场景飞闪而过……只觉得有绝大的荒诞,滋生于此。 而等他从恍惚中回神,屠格一手激起的风暴也终于消歇,两具几乎是一模一样的外骨骼装甲背对而立,一者向南,一者向北。面甲之后,冰冷或空洞的视线,投向了两位作壁上观的超凡种。 刚刚被隔开的文慧兰,????????????????竟然还站在天脊故道边缘,距离踏空,也只剩下一步之遥。倒是那位“高薪保镖”,毫不意外地不见了踪影,也不知道是及时逃跑,还是被屠格给处置了。 龙七努力维持呼吸平稳……至于文慧兰,她竟然还能站住?是手中登山杖的缘故? 龙七见到,她另一手下意识攥住衣领,又或者是攥紧了脖颈上的纱巾,在这一刻她表现出来的是高度的紧张和抗拒。 她死死盯着几乎与其挨边的屠格——坦白说,龙七现在已经不知道,屠格究竟在哪一具外骨骼装甲中。 但好像也没有什么差别。 文慧兰下一个动作,就是将食指关节塞进了嘴里,用牙齿啮住,似乎要用这个方式来压制心底的慌乱。 如此模样,多少与她一路以来的从容淡定不相匹配。 龙七很想问她一句: 当年你见到的屠格,就是这般模样吗? 不管怎样,眼下天脊之上的龙七和文慧兰,已经彻底沦为看客;而悬浮在天脊南北两侧的两位超凡种,似乎还想把他们的“看客”身份再延长一些。 只是,重新武装完成的屠格不给他们机会。 下一瞬间,屠格发力,整个天脊似乎都在震动。向东西两边延伸的狭窄故道,就好像一条被刺激到的巨蟒,整个的扭曲抽搐。 理智告诉龙七,哪怕就是超凡种,要这么折腾厚重的山体也不太可能。 这应该是空气剧烈波动造成的假象。 可是他的身体感应和理智并不合拍,以至于他在这好似活龙般的扭动山体上,必须要半跪下来,才能勉强维持住平衡。 毫无疑问,这是屠格主宰的领域,强势作用于周围人们的神经,形成的完全压制后果。 而龙七还不是屠格所要针对的目标。 此时,两部外骨骼装甲早已蹿入天空,一边一个,与墨拉和山君纠缠在一起。雷震般波动挤迫心头,龙七头发都竖起来,根本起不得身,他干脆坐倒在地,仰头看三位超凡种瞬间的分合交锋。【明早还有一小章,调一下作息。】 第七百三十九章 暗虚空(下) 延续了几乎整晚上的牌局,多少增长了龙七的眼界。特别是让他将内部教材中那些生冷文字形成的知识点与实际结合起来。 他很早就知道:超凡种之间的争斗拼杀,从来都不在一拳一脚的得失,而是在于他们自身领域的合理加持;在他们能够夺取的渊区能量资源;在他们彼此冲突形成的混乱湍流中,如何保证自我逻辑和规则领域的稳定,同时破坏对手的阵脚。 可这些话说起来容易,战场真摆在眼前,眼界不够也只能当个傻子。 龙七现在勉强比傻子更强一些。 虽然他捕捉不到三位超凡种、四具躯体交织碰撞的轨迹,只能偶尔瞥见些残影,遑论细节。 但是他猜啊,以一敌二的屠格,目前仍然处在攻势。 原因很简单,龙七所能够感觉到的领域力场,仍然是????????????????屠格铺开的那些。 天脊故道之上,两翼云气之间,仍然被格式之火的森严法度控制。 而随着节奏涨落,又有那些不断挤压迸裂的气流,就好像是在屠格的两具外骨骼战甲上,舒张开来的无形长翅,挥斩横击。 这绝不是简单的运使气流,龙七勉强能够感受到,每一次斩击,都能够搅动渊区,挟渊区之力为己用,故而可以裂空断云,无坚不催。 只见天脊之上,动辄就有山峰土石开裂,百峰君的根须也给削掉许多,比早前墨拉信手挥出的那一击,强横何止百倍。 即使是墨拉、山君这样的超凡种,也要暂避锋芒。 所以,目前屠格的战法并非肉身侧常见的近身格杀,而是借助其控制气流能力,玩出了控场局。 两具外骨骼装甲,虚实变幻,更像是用来调度对手、调整节奏的工具,打的还是一个整体。 这倒是很符合超凡种的战斗哲学。 至少龙七觉得是这样。 话说,不知道屠格这种能力,比号称“驾驭气流第一人”沙卡尔如何? 龙七已经不能坐在地上了,他必须躺倒才能在划空而过的毁灭性气流中,尽可能不死得那么悲催。 而此时,距离他也不过就是几步路的文慧兰,仍然是站在那里,一动不动。牙齿已经将食指第二关节咬出了血,身体也在颤抖。 她明明在恐惧吧,可她在坚持什么? 就在龙七困惑之时,墨拉格外尖锐的嗓音从上空穿刺下来: “罗南你不要太过分!” 啥? 龙七心神一震,猛的从地面上坐起来. 山君的咆哮声几乎在同时响起,这位老搭档的状态好像有些不太对。 龙七大脑在这一刻惨遭分尸,浑不知这一发涌过来的信息应该如何处理。他飘忽的视线在上空转了一圈,最终全凭巧合,帮助他锁定了山君所在的位置。 此时的山君状若疯虎,面对着开山裂石的气流锋刃,硬是不闪不避,强行突击上去。感觉和弗里斯同一样的战术,结果却大为不同。 轰的一声,山君没用任何花活,更胜钢铁的身躯,硬抗住气流锋刃的切削,将前路上的阻碍撞得粉碎,整个人就如同飞砸的流星,再与一具外骨骼装甲撞在一处。 闷沉的震波扫过,被撞的外骨骸装甲瞬间四分五裂,迸飞的构件、碎片,在空气中尖啸掠过。 屠格并不在其中。 一击中的,????????????????然而山君也不怎么好受的样子。他的左手用力攥住右手的手腕,面色阴沉,盯住目前天空中唯一一具完整的外骨骼装甲。 在墨拉的“痛斥”之下,这具装甲也已脱战,悬停在空中。高空中原本紧张的战势骤然停滞,墨拉则远远退开。 龙七快速调转视线,他刚刚第一时间,以为山君在刚才的强硬撞击中扭伤了,但很快又觉得不对。 因为此时的山君,倒像是拼尽全力在抑制着什么,面目狰狞,别的都顾不得去考虑。 天脊之上的虚空区域,暂时只剩下全副武装的屠格——可那一套外骨骼装甲下面,真的是屠格吗? 也是此刻,那千百块被山君撞的支离破碎的外骨骼装甲构件及碎片,在几乎要全部隐没于云气深处之前,骤然间失去动能,继而方向掉转,尽被“屠格”身外力场所捕获。 然后,就这样重新汇集在一处,没有再拼接起来,而是环绕在屠格脑后,就像是旧日仙佛后面的圆光…… 只是冰冷的金属和暗色的涂层,给不出宝相庄严。其缓缓绕行之间,莫名扭曲大气,吸纳光线,其中心倒是越发幽暗深邃,好像开辟了一处通向不知名位面的甬道。 此时的“屠格”就是甬道口的镇守者,可转眼再想,又觉得他好像是从中爬出来的冷酷妖魔。 墨拉离这“妖魔”远远的,重新戴上刚刚激战时被余波扫掉的长沿帽。好像刚才她恼火,也是因为帽子掉了…… “差不多得了,陪你推演几轮算是舍人情,也不能逮着一只羊往死里薅!” 说着,她又往山君那边瞥了眼:“我是无所谓了,老虎真让你打得旧疾复发,你管不管治啊?” “啊,抱歉。” 罗南的声音传出来,平和到缺乏清晰的情绪:“这里的素材出乎意料地丰富且直观,好像近些年,那位屠格先生时常会到这边……另外有些记忆中的素材,渲染过重,要组织起来,有些费功夫。 “想今日描绘出大致轮廓,锁定关键元素,是我想当然了。” 说话间,冷酷悬停在天脊虚空之上的“屠格”,以及他脑后的幽暗之轮,被一只无形之手揭去,就像拿走了墙壁上的一张挂画,重归空无。 错乱的维度感知,让龙七呻吟一声。 也是此刻,不远处传来一声微响。 龙七扭脸,就见文慧兰好似失去了一切力气,萎顿坐地。直至这时,她仍然死命的咬着食指关节,鲜血直流,深可见骨。 血液????????????????直流到她那幅素淡的纱巾上,却并未污染一片,而是沿着某些特定的纹路,蜿蜒游动,渐渐渲染开来。原色与血色混染,倒是让纱巾上的暗花图案更加清晰。 当龙七视线扫过去,看到的乃是一张张或喜或嗔、或怒或悲、或慈和或狰狞、或人或非人的面孔。 而很快,这些“面孔”又淡去,貌似山水画般的山石云水树等墨痕轮廓替代呈现,又徐徐隐没。这应该才是正常状态下的纱巾图案,其所描绘的图景,恰是百峰君所在的群山。 墨拉幽灵般出现在文慧兰身后,老实不客气地将纱巾从她肩颈处抽出来,放在手中打量。 “算是很不错的玩意儿……映射百峰君的各个山头以及作用模式,还可能获得加持,在浑敦教团也应该是核心级别的物件吧?” 龙七于是恍然,怪不得昨天一路上,罗南总是很关注这纱巾,特别是与文慧兰刚见面时的误会场景。 想来见面之初,文慧兰就用这幅纱巾,以及对应的浑敦教团信息,获得罗南认可,引他由水路入山。 墨拉也只是确认一下纱巾的根底,她的重点不在这儿。说话间,她又很温柔地将纱巾重新系回到文慧兰的脖颈间,还轻轻摩挲两下: “傻子,以为不睡觉,不入梦、不怀想,就能够躲开那些手段?恐怕你越着紧,你恐惧的那人在你心里头就越有分量,那人的手段也就越有效果。 “到最后,你还是没有任何胜算可言,而最恼人的是,这结局一开始就注定了。 “哦,这是李维导演的名言,我不喜欢,免费送给你了……演员。”【今天就这一章,调作息。明天上午更新。】 第七百四十章 约探险(上) “喂喂喂,七哥?怎么还没下来呢?” 赵汐从任务频道中发过来语音信息。 这一刻,龙七不知道该怎么描述自己的心情,也不知道在别人眼里,他现在的表情是个什么模样。 大概,很一言难尽吧。 自己别扭了半天,好不容易,有气无力回复了一句: “大家都还好吧?” “还行还行,就是我闪到了腰,弗老大有点呕血,刘少校则有轻微脑震荡……那位高薪保镖先生好像被烫到了,正找服务员给他抹药呢。” 赵汐语气轻松,听上去对当下事实的接受度很高。 也对,相对于死亡,又有什么结果不可以接受呢? 龙七恍恍惚惚,赵汐则继续询问: “喂喂,七哥,你还在天脊上?” “嗯,你们在哪儿?” “就在咱们出发地,我是说咱们凌晨出发的地点。” “补给点?” “嗯哪,确切地说是补给点功能大厅,传说中的地图存档点。‘基础环境’还在这儿铺着呢。” “……” “我现在有点儿你当初的体会了。” “我?当初?” “就是六月底杂货轮上那回嘛。biu的一声完蛋了,biu的一声消失了,结果全给挪到岸上。这个现实世界游戏肯定要火!” 对哦! 龙七还有些混乱的脑子总算是理出了一点头绪。 天脊上这一连串交锋及结果,不就是那天晚上杂货轮场景的再现吗?当时,罗南还当着里世界各位同行的面,做过广告来着。 说是什么实战类游戏,其实就是罗南用他不可思议的时空类超凡力量,以及对参与人员的深刻解析,设置什么触发点,在千钧一发之际,把可能受到致命一击的人员传送走。 龙七当时还亲身体验过…… 这回同样的套路,换了一个场景,换了一个情节,就有点反应不过来了。 所以,这就是神明的恶趣味吗? 随时随地导演一局生死相搏的大戏? 龙七真担心,以后再碰见类似的情形,他还在戏里面出不来,傻笑着让人一枪爆头…… 看得出来,墨拉和山君这两位超凡种,应该是看穿了罗大导演的把戏——不管是第一时间看穿还是后面才醒悟,也不管是主动还是无奈,终归陪着演了一轮。 剩下的他们这些人,才是真正入戏的…… 等一下! 按照罗导演的“素材”说法,早早就被清出场去的弗里斯等人,典型就是对屠格缺乏了解,不具备相应“素材”,留在这儿也没用,不如用来加深“沉浸感”。 被根须扫倒的老药,险些咬断指头的文慧兰,这两位曾经见过屠格,并与之相处过或长或短时间的“人形素材库”,恐怕才是罗南着重针对的目标。 同样的,两位超凡种亦在其列。 嗯,我呢? 龙七左思右想,他与屠格的交集也就是在地洞工程营地的时候,貌似也不比弗里斯和赵汐等人强到哪儿去,他怎么也有幸留下来了? 难不成是因为他比弗里斯多列席了几回例会,多见了屠格几回? 还是说……老子这一路上偷偷录像,给识破了? 龙七在这里胡思乱想,身畔忽然有低气压作用,快速瞥了一眼过去,果然是山君重新回到天脊之上。 这位爷面色阴沉,仍然是紧紧的捏住右臂,给人感觉稍微松一点劲儿,他的右胳膊就要离体飞去一般。 嗯,罗南呢? 龙七游目四顾并没有发现那位大导演的身影,但这种几已非人的家伙,龙七实在是没有操心的力气。 他走过去扶起还在懵逼状态的老药,拍拍他肩膀,信口问了一句:“记忆被抽的感觉如何?” “啊?” 老药还没明白是怎么回事,龙七也没力气解释,回头让弗里斯去费口舌吧。他现在只想吐槽: “要我说,还不如也送咱们一张单程票,省了下山的功夫……话说要是昨晚上,你们多说一些屠格的旧事,是不是咱们就可以免去这一遭了?” “记忆这种素材,变形太大,需要多角度对照拼接。最好是在平静和相对激烈的情绪状态下,都能有所呈现。” 罗南的声音从风叶的方向传过来,越来越近,好像他一直都在那里,只是眼下才慢慢走过来。 墨拉就撇嘴:“也就是说你后续可能还会从各个角度继续收集是吗?” “必然的,那位屠格先生的情况要比绝大多数人复杂的多。”罗南答得理所当然。 “看出来了。” 墨拉又拍了拍文慧兰的脸,转而去问山君:“老虎你没事儿吧?要不要找大夫看一看?心理医生也可以呀。” 显然,她指的是罗南。 山君扭头,正好与慢步走过来的罗南视线相对,明显在犹豫。 龙七是真想不明白了:自山君跟着深蓝集群一起,从地洞工程营地出发开始,他很明显已经想要在罗南身上压注了。此后几乎每一次事态的发展,应该都是推动他尽早做出决断。 可为什么,他还这样犹犹豫豫的不断推拉,一点儿也没有超凡种应有的豪气。 先不说罗南最后能不能带他上岸,这样首鼠两端,真不怕把两边都得罪了吗? 龙七这一刻,真有点儿皇帝不急太监急的意思。他看向山君,却在对方阴郁沉闷的表情之前败下阵来。 好吧,也不能站着说话不腰疼。 站在山君的立场考虑,或许他目前所面临的问题确实非常棘手,哪怕是罗南一路上展现出了那么多神通手段,评估起来也未必能够解决他的麻烦。 毕竟山君这个层次,遭遇的问题肯定要超出一般人的想象。 再说了,罗南也没有明确告知山君,可以帮助他消灾免祸,就如同现在,他就没有接着墨拉的话头往上捋,只是对山君点了点头,说起的是另一件事: “百峰君这边,有通向雾气迷宫的另一个窗口。我刚刚和拉尼尔大主祭联系,都觉得如果在淮城和湖城同时进行勘探定位的话,将有可能对那处所在有更加深刻的认识……山君有兴趣吗?” 这样突兀的跳荡,山君一时间也没跟上趟,皱起眉头。 罗南进一步补充:“我的意思是,你在淮城拟定的探索计划,放到湖城来进行,李泰胜主祭会过来与你配合。淮城那边,公正教团会选择用新的方案……反正他们也不缺手段。” “怎么突然又绕到地洞上面去了?”跟上节奏之后,山君在这个问题上倒是比较从容,“这也是多角度拼接对照吧?” “是的,如果有可能,我希望再加上2到3个同类型的点位。包括高原上的七零格式实验室原址,春城那边火神蚁巢穴等等。如果李维先生能够再提供一两个,同时推进、共同发掘,那就更好了。” 咝,听上去就是大计划。 龙七努力想跟上节奏,却又稀里糊涂。 墨拉就显得轻松很多:“淮城湖城春城……还有荒野高原上。那,夏城呢?我印象里面,量子公司在那边很是热衷,应该也有对应点位吧?” “夏城的点位我倒也知道,不过出于个人原因,不愿意把它拿出来。” 墨拉啧了声:“真是个好理由。” 罗南反问:“师姐要参与吗?” “这算是邀请?” “事实上我打算邀请目前在大金三角所有的超凡种参与。” 这下子,墨拉直接吹起了口哨:“这么大手笔?不是有什么算计搁在里面吧? “话说我觉得,这回我和合伙人,当然还有屠格,都掉进你预设的陷阱里面去了。屠格什么都没做呢,就让你拓印了一份回去……” “并没有。我和屠格先生只是在比较,谁的想法更多一点。” “啊哈?那最后谁赢了?” “目前来看,我的积极性更高一点。” 驴头不对马嘴。 墨拉翻了个白眼:“狗屁想法,狗屁积极性!等一下,你并没有否认那个邀约……” 罗南点点头:“确实有点儿思路在里头。师姐你、山君、还有目前在大金三角的大部分超凡种,你们已经在天人荡魔图的作用下,形成了信息链网;而且,是建立在灰质这种有可能广泛存在于雾气迷宫的第三类污染物基础上。 “如果能够参与进来,就等于是多了二十个非常高效的信号发射源,若最后能够连接成为有效信道,将会非常有助于我们进一步了解雾气迷宫的基本结构,尤其是它与地球本地时空的对应关系。” 墨拉都顾不得指责罗南早有预谋,拿人当工具使唤,她惊讶的是另一件事: “真进去啊?喂喂喂,那可是你的新位面,里世界不知道有多少人盯着呢!你这就要开放了吗?是要对标李维?可他的深蓝世界,到现在也没听说有哪一个‘新人’好生生地进去,再活着出来……” 罗南一派淡然:“那师姐就理解错了,且不说新位面之有无,就算真有一个‘新位面’吧,它和雾气迷宫也并不划等号。 “我不知道,你在李维那里,又或者在真神、教宗那边得到了什么信息,有没有产生误解。在我看来,雾气迷宫非常特殊,它是一种无法用上下四方来形容的破碎时空集合,极度危险又极度深邃,我很怀疑它究竟有没有所谓的边界。 “它不是我的。我敢肯定,在我之前,李维和屠格无数次在里面进出、搜检,乃至于战斗厮杀。我的祖父、父母,也进行过各种形式的探索。 “而在我不知道的地方,天知道有没有人进去过?比如你……师姐你真的没有进去过吗?” “那当然!” 墨拉说得理直气壮,然而根本没有明确,她究竟是“当然进去过”还是“当然没进去过”。 山君就向她瞥去一眼,抽了抽嘴角。 罗南也不与她纠缠:“总之,这是我目前大概的想法。现在对大金三角这边,第三类污染物的分布情况基本了解了,处置方案我需要再琢磨一下,但再怎么处置也只是治标之策,要想找到治本之法还是要从根源上着手。” 墨拉扬眉:“根源在雾气迷宫?” 罗南没有正面回答,只道:“现在地球上的绝大多数问题,我们不妨都在那边找一找对应。当然,如果李维先生能够开启金口,给出明确的指示,起码也就不愧他的‘导师’之名了。” 墨拉翻个白眼,也绕过这个话题:“要现在发请帖吗?我可以帮忙。” “再等等,我和欧阳会长商量的时候,他建议我征求一下星联委和军方的意见。武皇陛下也说,里世界这边,正式召集一个会议沟通一下比较好。” 不管墨拉听到武皇之名,如何嗤笑,罗南自顾自说起他的打算:“会议什么的先等等,我想在湖城这边,先和政府、军方通通气,让大家有个准备。” “哦,你让约瑟带着战舰一路到湖城,除了压阵吓唬屠格,还想沟通这事儿?”墨拉恍然,“我看有门儿!这种探险,如果是有利可图,约瑟肯定会是你最坚定的支持者,他现在想钱都想疯了……” 说着,墨拉话锋一转:“不过我也警告你,如果这事儿会酿出什么乱子,就是很难收拾那种……哪怕是会有这方面的可能性,政府和军方那帮人的迂磨劲儿,你也要做好心理准备。” “多谢提醒。对了,约瑟中将刚刚联系我,他准备入城了,转乘飞梭上空间宽敞,你们要不要搭个便车?” 罗南这么说,就代表正事谈完,可以滚蛋了。 墨拉很配合:“那敢情好。因为你这破事儿,我都两宿没睡觉了。结果你鼓吹的那什么体验权限,连个鬼影儿都没有。” “权限会有的,只是需要和百峰君再沟通一下。” “我信你个鬼哦!” 罗南笑了笑也没有再解释:“那你们就到补给点吧,飞梭一会儿就到……下山单程票要吗?” 龙七大为心动,墨拉却抢在前面: “滚!” 除了“单程票”这点,其他人也没什么别的不同意见。不过,很快墨拉又醒悟过来: “等一下,我们?你不一起吗?” “我现在回程,谁和百峰君沟通呢?”罗南说得理所当然,“我在这儿再待一会儿。” 墨拉用看贼的眼神看他,一秒后才道:“有关邀请探险那档子事儿……” “不急。星联委也好,军方也罢,总还需要一段时间消化。哪怕是湖城方面,搞搞接待什么的,没一点时间做缓冲恐怕也很难受。” 罗南视线转向文慧兰:“文女士,接待这些事,就辛苦你了。” 不知道什么时候,文慧兰已经站起来,白衫上沾了泥土草叶,看上去很是狼狈,脸色也有些惊悸过后的苍白。但在接人待物上,她还是尽可能地礼数周全。 她对着罗南微微欠身:“湖城方面必竭诚以待。” 罗南点点头,视线又投向天脊北侧的滚滚云气,一时出神。 第七百四十章 约探险(中) 周五晚高峰,大约是上班族最自欺欺人的一次冗长前戏。人们在无穷尽的车流中,用臆想的松快周末刺激已然麻木的神经,找寻可能并不存在的特殊含义。 能够在这种时候,提前找到一处还算过得去的饮品店,装模作样来杯咖啡,和友人悠闲聊天,自由支配有限但更多人无奈消耗在路上的时间,可以说就打败了都市中95%以上的人。 袁无畏基本上就是这么想的。 如果有可能,他甚至不想去涉及任何与工作、与过往麻烦经历有关的话题。问题是,颂堪相当热衷,看在老头子请客的份客上,他也只能陪着聊几句,顺便“表达”一下看法: “大家现在就是比着迂磨。政府和军方是在评估风险,解决内部争议;超凡种们基本上是以拖待变;至于那位,恐怕是等待事态发酵——单纯的破坏者不可怕,可怕的在于他顺手就扯了个旗子立那儿了。 “现在跑到旗子下面去摇旗呐喊的,与日俱增。数量级一旦拉起来,叫苦不迭的不去说,敬而远之的都要憋不住了。” 袁无畏和颂堪在聊的,当然是“罗神”的神明宣言和梦境游戏。这就是目前地球上最火爆也最失控的热点话题。 当下,社会生活层面暂时还不好评估。但在网络圈子里,某人在面向大众直播时所发的“神明宣言”,其后续影响正愈演愈烈。 单纯宣告“我是神”,并不算什么。 可紧接着就在全世界投放“梦魇”,让越来越多的人深陷其中难以自拔,这就一下击穿了超出了大部分人能够承受的“常理”极限。 很多人还嘴硬说:那是个疯子!一个让人们陷入到集体臆想中的疯子! 可这是说不通的。 由“常理”构成的世俗世界中,所有的心理学、社会学、传播学理论,这一刻都显得格外脆弱,不堪一击。 与此同时,为罗南提供有关社会权限待遇的夏城政府方面,迫于现实压力,已经开始甩锅: 罗南先生? 啊,那位集体意识领域的专家。 没错,确实是由夏城政府提供相关社会权限支持,但我们是根据特殊人才政策第xx条xx款,对享受星联委特殊津贴的专家,给予的规定待遇。有审核有研究有公示,一切流程都是完备的呦…… (所以求求大家别来找我们了!) 颂堪是眼看着舆论一步步演变成当下局面的,但对后面如何发展,还很难判断:“下一步,星联委会背书吗?” “大概还是拖,先抱头蹲防,装死一波再说。” 世俗社会如何抵挡“推墙”后的冲击波,如何消化连里世界人士都一时间消化不了的“罗神”,这是个很复杂的社会问题,同样不在袁无畏的专业范畴内。 他随口回了一句,然后冷笑:“纠结官方背书,本质还是心理恐惧、排斥,不接受现实。聪明人、更现实的人会主动去对接、熟悉、探索,然后把其他人抛下无数个身位……” “我以为你在说雾气迷宫的探索邀约。” 这句话并非颂堪所说,而是一个从旁边经过的“路人”。袁无畏和颂堪愕然抬头,看到的是一张如明星般帅气的脸。 颂堪很惊喜:“龙七先生!” 他下一个动作就是游目四顾:“瑞雯小姐在吗?” 大家在地洞工程营地已经比较熟了,龙七丝毫不客气,示意颂堪让个位,随即大咧咧坐下去:“好不容易出来透透气,结果转角就碰到你们在这儿聊天……想找瑞雯,你可要失望了,有她哥哥在,我这个搭档已经被抛弃了。而且分会账号被注销,直播重启也是遥遥无期。” “可以再注册新的啊!”颂堪抢答,“现在zm可配合了!” 龙七摊手,对面袁无畏则是撇嘴:“且不说总会乃至整个里世界的压力,如今需要吸人眼球的是梦境游戏,再搞直播,影响公众情绪,不好把控不说,还会丧失神秘感。 “现在,某人大概更需要人们自我想象,自我脑补,以编织出更具有威慑力的形象,撬动更强的力量……” 龙七惊讶:“袁少校见识不凡啊!” “没有,我和李主祭讨论的时候,听他讲的。” “李泰胜?你们在背后议论得挺开心啊。” “罗老板脾气好嘛,你们说的。” 龙七一时哑口无言:他们在直播中确实不断在强调这个信息,可谁道后面直接就“官宣成神”了呢? 他讪讪一笑:“你们还真信。” “不信又怎么办?绕不开啊。” 袁无畏看得很开。说话间,他低头看了看表:“对了,我们这几天闲得没事儿干,约着在梦境游戏里组队探索,你要不要来参一把?” 龙七惊了:“组队?梦里组队?” 袁无畏也惊了:“你这周在干嘛?都不去体验的吗?” “呃,主要是陪玩……咳,玩牌。” “这个我知道,那个牌组游戏,约瑟中将提过,很可能与梦境游戏一体两面。” 袁无畏的信息渠道既广泛又高端:“几个超凡种凑一块儿,我可没那么想不开。而且我看过你们谁卖出来的情报,那个节奏太快了,体验感全无……不过据说有特训效果,比较适合战斗人员。我们这些研究员,就没必要去凑热闹了。” 龙七的表情颇是一言难尽,他不愿意讨论这个话题,就继续追问“组队”的事儿:“那你们是体验出什么来了?梦境游戏终究还是梦吧,竟然可以控制着组队?还有,我怎么听说梦境里面也超级激烈的?” “这就是广泛探索、共享,发掘出来的技巧了。”袁无畏哼哼两声,“话说,你作为瑞雯小姐的搭档,这几天是没看过她的半位面吗?” 不等龙七回答,袁无畏已经理解了:“特训很耗精力,我明白。” 龙七简直要泪流满面,他很想解释:是“重启键”消耗精力的说! 所以他才抓着机会就跑出来,也没找谁搭个伙儿,通讯器全关掉,就是怕那几个超凡种小会一开完,就抓着他再开新局。 如今面对袁无畏的邀约,龙七没有拒绝的理由。能睡一觉,不管做不做梦、梦里是啥,总不会比牌局更惨吧? 既然达成一致,三人就草草吃些糕点填饱肚子,离开饮品店,进入湖城夜晚的光流中。 当代都市圈,“脚不沾地”是最正常的现象。人们远离大地,通过天桥、长廊、自走带等,穿行在高楼与高楼之间。阅读理解立体地图,避免人工智能变智障时迷路,是每个人在相对陌生环境中,必须掌握的基本技巧。 三人都不是湖城居民。比较起来,这几天趁着大佬们“较量迂磨”的机会,经常往外面跑的袁无畏和颂堪,对有关路线要更熟一点儿。 可一路上,龙七对周边环境表现出的熟悉程度,很是出人意料。特别是整体的方向感,尤为出色。 袁、颂二人只是根据电子地图和记忆,知道左拐右拐、上行下行。龙七却很快通晓了东南西北,甚至还提议穿过商场内部,走一个捷径。 袁无畏就结合着有关情报,做出判断:“貌似你也是湖城‘收容’的游民……以前住在这一块儿?” 龙七叹气:“并不是,这地方我第一次来。” “那……” “每天几十轮牌局,也就相当于毁灭这个城市几十次。虽然大部分直接就砸灭了,偶尔也尝试过巷战,为了多活一段时间,需要记忆很多东西。” 袁无畏、颂堪面面相觑。 这个话题多少激发了龙七的谈兴,他扭头四顾,找到比较清晰的记忆点,一一提及: 无论什么地方,大乱一起,磁轨就不顶用,断电就崩; 这边主干道不能去,逃亡时候全堵,一死一串; 西侧大楼遭遇强震会中间断折,东边的则会整体塌方; 那里看着是个公园,其实炸开来就是地下湖,跳到里面被冲击波扫到,死得老惨了…… 当真是闻者伤心,听者落泪! 颂堪还勉强能憋住,袁无畏到后来已经是放声大笑,引得路人侧目。 不得不说,龙七是懂交际的。 笑声中,三人间形成了颇为熟稔轻松的氛围,顺顺利利来到目的地。看到这里的招牌布局,龙七多少有点懵: “心度瑜珈?瑜珈养生馆?跑这儿来做梦?” “刚刚让你看半位面,你还没看啊。” 袁无畏本来就是无所避忌的性子,如今说话更加承意,他指向瑜珈馆外壁的宣传画、那位仿佛沉醉于花香中的少女: “看,认得不?” “咝,瑞雯!” 龙七很受震撼,当下临阵磨枪,就在瑜珈馆外面,上网跳转到瑞雯在天街论坛的半位面,按照颂堪提供的关键字,找到有关内容。 其实不用关键字的,这是一个加精置顶且有极高热度的帖子,其标题是: 他们是不是打算教会我们一些什么? 帖子是半位面管理员之一的孜然面儿发的,却声称是代人发帖。但这不是重点,龙七先看帖子的开头,却是标题的重复: 虽然很荒唐,但我在想,他们是不是在试图教会我们什么? 龙七草草扫过,很快就搞清楚,这是一个瑞雯铁粉,在目睹当日直播之后,又屡次身陷对战梦境的切身体会。 字里行间大约能猜出来,这是一位女士。按照她的说法,最初她也????????????????是被无尽的对战整得要崩溃,几乎神经衰弱。为了缓解症状,她运用在瑞雯第一个公众视频中学会的呼吸术调节状态,尝试入静。 不只是入睡前,梦境中也努力尝试,终于在一次绝望的死亡过后…… “我发现,我在梦中‘醒来’,身在一个熟悉的地方。” 心度瑜珈。 其实帖子里面,是手绘的潦草图像,且没有招牌之类,示意不是做广告。但已经在现场……起码是同样装修风格现场的龙七,一眼就辨认出来。 “这是瑞雯小姐唯一做广告的牌子,懂的都懂。这里没有敌人,没有战斗,像是一个安全区。最初我只是想喘息,后来还是忍不住开始了探索。 “而在尝试开始的那一刹那,我就明白:我的梦境,准确地说,是梦境中的权限,已经和大多数人不同了。” 帖子很长很细,而且在不停地在修改、完善,记录心得。接近一周的时间,每天一次记录和补充。 从后续的帖子内容里,可以看到: “心度瑜珈”本身没有什么特殊,只作为初始存档点,后来也可以在家中。但是“心度瑜珈”作为专业机构,环境条件好,更容易入静,并利用机器记录数值。 撰稿人以其新获得的梦境自由权限,开始以瑜珈馆为中心,在夏城“逛街”,并逐渐丰富认知: 入静入静入静!脱战脱战脱战!一切的前提都是如此! 进入梦境的人很多,但相较于城市总人口,还是有限的; 会有随机的牌组角色牌进驻,在城市搞破坏,满城捕杀入梦之人; 脱战后你会融入城市的背景,不会被追杀,但不能离那些角色牌太近,更不能挑逗; 有时被杀会丢记忆的,有时候状态不好也会丢记忆…… 很符合梦境特点。 下面,重点来了: “我结束了漫无目的游荡,尝试到一些更有意义的场所。是的,就是有可能会遇到一些关键人物的地方,比如,知行学院。 “我们都知道,吸血鬼和瑞雯最早出现在大众面前,就是在这里,在那个北岸齿轮的地下实验室。 “……我成功了?虽然我被地下实验室的门禁挡住,并没有见到吸血鬼,也没有见到瑞雯。但把门的‘旗手’,这个貌似现实中也存在的人工智能,给了我明确的任务,以及大致的奖励路线。 “所以我明白了,游戏这才刚刚开始。 撰稿人领取的任务,很醒目的第一条就是: 让更多人从游戏的过场动画中脱离吧! 哪怕龙七没有类似的经历,看到这幕,也忍不住喷一声: 干! 第七百四十章 约探险(下) 神特么过场动画! 那些在梦里头亲身体验百千种暴尸街头死法的“玩家”们,一定会有很多话讲。 在瑞雯铁粉面前,太过分的吐槽不太好……便是没有铁粉,龙七也不敢。他也只能在心里头过过瘾,面上还是讨论技术问题: “从这篇个人体验来看,梦境游戏的地图很大啊。我以为只是湖城和百峰君这一片儿,现在看来是经验主义了。起码夏城是有的。” “不要太保守,相信我,全世界都有了。”袁无畏摊开手,“按照某人的话说,5亿平方公里的表面积,基本上该有的都有了。你多搜索一下‘深度体验’的消息,据我所知,里世界就有人挣扎着跑到海上才被干掉的。” 深度体验个毛啊,还不是过场动画加长版。 龙七咧咧嘴,忽然想到一个细节:“等一下,建筑呢?我是说,各种商场、酒店,还有私人屋舍内部,这种层层嵌套的空间,也都有?这样的话,正常世界不能进,梦里面我随便开个门……” 袁无畏就笑:“你可以去体验一下,我只能说,这款梦境游戏有足够的ai算力支持,主打就是一个现实。你现实里面做不到,梦里面也别想……别想轻易做到。” 体验什么的,我倒不缺。 龙七就想到,每天几十轮牌局,几乎每次灾难性后果,都会造成的社会层面的大动乱。 虽然他现有些麻木了,可“基础环境”还是会“兢兢业业”地进行推演。有时战斗进行得细一些,具体到单个npc,都会有很令人信服的反应。 关键在于,只一个“基础环境”也就罢了。整个地球都给映射到梦里头,罗老板哪儿调取的算力资源? 龙七就头痛:“这是什么道理?全世界的超算资源加一块儿,也架不住这种级别的模拟吧?” 此时,另一个相对比较陌生的声音插进来:“我们只能猜测,那位先生具备整合精神海洋充沛资源的能力,也许还调用了渊区、极域的力量,制作出了相应的梦境模板。 “有规则的梦境虽不易,梦本身却是非常自然且轻易可达的状态。只要能够完成全覆盖,并善于引导利用,理论上是可以实现的。” 袁无畏耸肩:“或许这就叫‘取之于民,用之于民’?” 什么鬼! 龙七一边吐槽,一边扭头去看。 说话的这人他也认得,正是他们过来要碰面的公正教团直系秘约主祭,李泰胜。 旁边,是他的专属祭骑士柳承宰。 不知道是不是先入为主的印象作祟,龙七觉得,这两个人状态都不算太好,有点过于疲惫的样子。 也许是前几天被“灰质”侵袭的影响未能完全消除,但更有可能还是被山君拎着,天天跑到三尖顶去勘探“二号地洞”,过于劳累之故。 说实在的,李泰胜竟然还有精力陪袁无畏、颂堪这样的闲人玩游戏,不可避免让龙七怀疑,这哥们儿是不是另有所图。 可反过来,李泰胜看到龙七,也很惊讶:“你不用在那儿守着牌桌吗?” 龙七闷哼一声,就觉得心口疼,还要露出笑容:“哪能天天玩牌呢,那几位终归是要做正事的。” 这话自己听着都气短,干脆反唇相讥:“三尖顶一天几来回,李主祭是到这儿来泡脚消乏的?” 李泰胜嘴角抽动:“这是瑜珈馆……我是说,总要让山君有空闲思虑一番。” 靠,说到底,大家都是想远离超凡种的灾殃! 不能不说是“有志一同”了。 一时间,两人倒颇有点儿同病相怜……呃,惺惺相惜之意。 袁无畏笑眯眯的,也不知道是不是看穿了两人内心的虚弱与尴尬。他提醒两人:“咱们就别在这儿杵着了,一水的大老爷们儿,一二三四五……本来想进来的正经客户,都要绕道走。” 龙七这才想到,瑜珈馆这地方消费主力的性别构成。不过,这种吃长期客户的地方,他们几个过来体验又怎么了? 龙七就对前台接待小姐姐眨眨眼,后者脸上的笑容变得更加甜美,一点儿都不觉得勉强。当然,恐怕这也是因为袁无畏等人不是头一次来消费的缘故。 袁无畏才不管自家“理论”有没有道理,催着大伙儿往里走:“快快快,去预订好的场子……对了,我们都是‘寻找共鸣者’活动的精英学员,也都是瑞雯小姐姐的铁粉,该有的待遇都上来哈。 “嗯,对,这位油头粉面的先生没来过,他可以先做测试,如果过不去的话,赶走他就好了。” “油头粉面”的龙七翻了个白眼,却也听从安排,毕竟相对于其他人来说,他在梦境游戏还真是个菜鸟。 有时候,菜鸟就是要给老鸟折腾的。 测试本身不用花太多时间,只要对照着瑞雯当初在三闸公司接待室放空四小时的呼吸术演示素材,模仿、同步,实现入静状态就可以了。 对龙七来说,完全没有难度。 而等他拿到了相关奖励,来到李泰胜等人订下的自带汤池、营养舱的高级场,不免感叹两句: “心度瑜珈做得很大啊,夏城、湖城都有,东亚区连锁?” “全球连锁。” 此时袁无畏正泡在汤池里,眯眼享受。 倒是李泰胜和柳承宰,在偌大的场子内,不断添置调整香薰等物件,颂堪在旁边礼貌性打打下手。 李泰胜一边忙活,还一边抱怨:“以后别挑这种场子了,麻烦又浪费,平价按摩间就挺好。空前越大,消耗越多……” 颂堪就给龙七解释:“李主祭需要布设利于入静、入梦的环境,尽可能让大家协调同步,消耗确实不小。” 啧,公正教团的秘约主祭,这么平易近人的吗? 越来越觉得这哥们儿另有所图。 龙七心里转着念头,又问起技术问题:“话说,必须按照瑞雯的呼吸术吗?刚刚测验的时候,模仿还可以,真要长期维持,还是有点儿别扭的。” 汤池中,袁无畏闭着眼回应:“目前是只要入静就行,顺利脱战就证明没问题了。不过,你没仔细看吧?” “嗯?” “个人体验有关任务奖励的部分。” “不就是那个过场动画?” “后面还有啊,是不是下面的折叠区域你没点开?从入门呼吸术开始,后面还有好多课程来着。” “是吗?” 龙七当即点选,随即倒抽一口凉气。 什么后面的…… 袁无畏的表述差太远了。 照着袁无畏的说法,龙七本来以为,所谓的“任务奖励”和“课程”,就是单纯沿着呼吸术接下去的技能设定——“技能树”嘛,游戏玩家谁还不知道? 然而点开来看,确实是非常典型的树状结构没错…… 可特么的规模差太多了! 龙七看到的,是一幅极其复杂的树状图。从主干上分出四五个分支,各分支又分出更多节点,然后从各个节点上继续分叉……至少有五到六级,然后各节点还有交叉、重组等异化结构。 由于是梦中记忆还原,必然有极大缺漏,很多分支、节点都是空白,最多只算一个示意图。 但这个框架,已经让人目瞪口呆了。 龙七好不容易把这树状图梳理个大概,也发现了重点标注的分支线路,从中找到了“呼吸”这个词,却已经是第五级的节点了。平级或下一级,也跟着睡眠、导引、观想、聚能等似熟悉似陌生的词汇。 “一个节点一门课的话,这怕不要有几千门?” “啊?哪有这么夸张?” 汤池中,袁无畏很惊讶,也打开去看,没多久就是一声: “靠,又更新了……这叫什么来着?通识四学二十科?” 袁无畏与龙七面面相觑。 眼下,龙七也说不清楚自家感受。大致先是茫然,可再看树状图中,“呼吸”那一块儿密集的概念网络,辨析里面隐然成形的体系结构,忽有一种电击般的颤栗感,从尾椎直冲上顶门。 只听袁无畏在那嚷嚷:“我靠,要是这些不是拿出来唬弄人的,哪怕只有十分之一真正有意义,也是不得了……所以,某人是真想教会我们些什么?” 龙七盯着他:“所以,你们组队,接的是什么任务?奖励又是什么?” 袁无畏如梦初醒,猛地拍击水面,溅起温热水花:“靠,这是歧视!肯定是要在夏城,找到他实验室门口,才会给出这样的提示! “给我们的就是个超麻烦的探索任务,在梦境中探索湖城,而且还特么的超危险……” 袁无畏都有些语无伦次了。 龙七大概理解。 看看罗南在“基础环境”中给湖城的定位,这边无论如何,也比现在的夏城危险得多。 危险? 看袁无畏的表情,龙七忽然有一个想法:“和超凡种有关系?洛元?屠格?” 袁无畏就撇嘴,转而向颂堪抱怨:“看吧,某人的尿性,谁都知道……对了,说他是‘人’,会不会不礼貌?” “……” 某一秒,颂堪想把袁无畏的脑袋按到水里头。 排除掉一些不分轻重的言论,袁无畏本人还是挺大方的。他拿出自己整理的梦境游戏笔记资料,分享给龙七。 于是后者得以提前看到有关任务的具体内容:“寻找神秘的屠格先生在湖城留下的痕迹。 “提示:80年黑汛期,是个敏感的节点。” 龙七就拍了下额头:怎么就一点儿不觉得意外呢? 如此任务,确实是非常符合某人的目标。而且这番设置,可以称之为“巧妙”了。 袁无畏嚷嚷“超危险”,这表述多少有些夸张。类似的任务,现实中确实高度危险,但也只是在现实世界。????????????????而在梦境中,也只是“素材”而已。 想想屠格的“拓片”吧。 某人肯定已经从文慧兰、老药那里得到了第一手资料,但也不影响他收集更多素材,用于交叉验证,并进一步发掘。 总之就是突出一个“不依不饶”。 还不知有多少人……尤其是以后会有多少人,接下类似的任务。 哪怕李维再霸道,屠格再强横,恐怕也拿这个没有办法。 或许,这就是“神明”的方式? 李泰胜的布置告一段落,他走过来,大概是受不了袁无畏的聒噪,没好气道: “无论如何,先平心静气入梦好吧?你这种弱鸡,无法脱战也就罢了,连累大家,今晚的开销你就一个人全包了吧。” 龙七方一笑,忽然受惊:“等等,你们这个花费……” “当然是aa。” “草!这里有发票吗?我是说,袁少校,你们军方认这种开销吗?” 不管事前多么混乱,一行人总算还是进入到梦境中,并在一番波折后,全部安然脱战,成功跳过了“过场动画”。 龙七“走”出瑜珈馆。 梦境与现实的边界无声破碎,混淆了真实与梦幻,而且很难再纠正过来——这不是彻底的“清醒梦”,世上恐怕也没有允许本人理智全面掌控的梦境,总还会在一些限定中运转。 区别只在于,是生命机能的自然阐发,还是某人设置的游戏规则。 龙七有些眩晕,事实上大家的状态都不是特别好。一直等到走出这处“空中商圈”,来到更广阔的磁轨中转平台,见到滚滚车流嗡然而过,脑中才猛地一清。 受多日来牌局影响,龙七下意识抬头远眺,视线穿过重重高楼间隙,指向东北。 百峰君坐镇于斯,在大都市的光污染遮蔽下,本来巍峨的身躯主体,只有隐绰阴影,依稀存在。 然而,龙七同时也看到,几十上百道绚丽彩线,就从那边山脉阴影深处延伸过来,又开枝散叶,穿行铺设在城市各个区域。 有点儿眼熟。 对了,这是“基础环境”中,百峰君加持力量的显化。也是现实世界不可能出现的情境。 不可能……吧。 龙七这才确认,这是梦里,是罗南铺设的梦中世界。 他恍恍惚惚,半晌才开口:“咱们去哪儿?做任务?” “任务个头啊!先自由个够!” 旁边袁无畏伸展双臂,仰天高呼:“虽然是在你掌心中,却挡不住老子撒尿的自由!” 龙七向颂堪投去了疑惑眼神:这哥们儿一直这样疯疯癫癫的? 后者苦笑,轻声解释:“在罗先生的实验场里困了两天,有点儿反应过激了。” 龙七肃然起敬。 第七百四十一章 梦逻辑(上) 梦中世界的行为逻辑,多少是有点儿怪异:袁无畏放飞自我的提议,李泰胜竟然同意了。 龙七本是高度怀疑其“另有所图”,如今也有点儿讪讪。 不过很快,在一行人漫无目的游荡中,龙七就察觉到,自家是“漫无目的”,可对于真正的“技术流”,可并非如此。 嗯,说的就是公正教团这两位。 尤其是李泰胜,在这个梦中都市游荡期间,这位好像对什么都好奇。再怎么普通的事物,他都会凑上去看几眼。 特别是经过一些人流量很大的区域,他甚至会跟着某些目标,走出好长一段路,“倾听”人家的对话,时不时还要拿出“小本本”,做一些“记录”。 龙七啧啧连声:“他一直这样?” “????????????????头一回组队的时候更夸张,我见他连配电站都打开来看,就是研究这个梦中城市的电力供应究竟是1:1复刻呢,还是简单的黑箱。” “所以结果是……” “至少能看到的部分,和现实世界没啥两样。当然,究竟是‘所思即所得’的幻术,还是对真实的完整模拟,仍然没有定论。” 龙七有些恍惚,再看李泰胜,他那样记录着,也“不可避免”地收获人家的白眼……乃至恶语相向。 一切的反应都那样真实。 倒是李泰胜本身的行为,有种非现实的荒诞感。 所以,什么是梦境,什么是现实…… 他们真的分清楚了吗? 想得多了,龙七便有种颅脑崩塌的疲惫感,不愿意再深思下去,仅就“李泰胜记录”这事儿,浅浅问一句: “他这么记,能拿出去吗?” 袁无畏冷笑:“人家也是入梦法的大行家好不好……” 恰好李泰胜结束了一轮记录,走到近前,闻言便道:“我是外行。” 袁无畏答得顺溜:“可你们家的大主祭是内行嘛!” 龙七恍然大悟。 在罗南横空出世之前……事实上,在本次梦境游戏出现之前,世界上“入梦法第一人”,毫无疑问就是公正教团的拉尼尔大主祭。 梅花k的牌面,说他是精神侧的最顶端,也不为过。 如此强者,面对如此神奇的梦境,怎么可能不好奇、不研究?而李泰胜是世俗侧的干将,拉尼尔大主祭则是世俗侧的领袖…… 嗯,这就串起来了。 公正教团如何、拉尼尔大主祭怎样,龙七才不在意。不过,李泰胜既然如此做法,对于这部梦境游戏的理解,应该远超常人,龙七自然不会放过快速获取答案的机会。 他便拽着李泰胜开始讨论。 李泰胜也没有拒人于千里之外。 或许在对方眼中,龙七这个已经跳到罗南大船上的急先锋,肚子里才更有货也说不定。 两人就估着彼此的价值,借着一点儿惺(tong)惺(bing)相(xiang)惜(lian)之意,开始深度交流。 李泰胜作为先入场的“前辈”,不介意多介绍一点儿背景知识。 “????????????????跳过开场动画的,目前还是里世界成员为多,有些人已经在探索,但也有人很排斥……毕竟,‘囚笼理论’如今盛行,在精神海洋中任人摆布,终究不是什么值得夸耀的事。” 龙七就咳了声:“在探索那些,能在梦境上遇到么?” “我们不就是碰到了?”李泰胜在自己和袁无畏那边隔空比划了一下。 “你那么搞记录,傻子都看出你格格不入了。” 袁无畏接了话,也加以补充:“我和老颂也算是梦境里碰到的。当然是他先让我看那个人体验,然后我们分别试了试……当时他还在地洞工程营地,先打了视频电话,后来是想着跨越荒野,在梦里来个大会师,结果冲出去死得老惨了。” 颂堪也笑:“所以我干脆现实世界到湖城来会合,更方便研究。” 袁无畏怼他:“不是追星吗?” “拜托,我到湖城来之后,连瑞雯小姐的影子都没见着。” 龙七努力总结:“也就是说,梦中这个世界基本运转逻辑,和现实层面几乎是一模一样的。” 李泰胜道:“目前没有发现疑似黑箱。” “过场动画不说了,在梦境游戏中死亡……” 颂堪现身说法:“和那篇个人体验帖子里说的差不多,会丢失一部分梦中记忆,主要是死亡前后过于强烈的反应,当然也有其他信息。” 龙七视线又投向周围往来的人流:“那这些人,是现实、当下的映射吗?我是说,咱们现在出离梦境,再迅速跑到这个位置,会不会看到基本相同又次序相接的情境……” “不会。”李泰胜斩钉截铁回应。 “为什么?” “因为时间流速不一样。”袁无畏跟进补充,“具体比例我们还在测,但不会低于7:1。” 龙七惊了:“梦里过一天,这里能过一周?那岂不是……” “想得美呦!比例是这个比例,但你根本支撑不了这么长时间。就算有李主祭帮助入梦的手段,能维持三、四个小时已经很了不起了。” “超过四个小时又怎样?” “精力跟不上,掉线呗!也就一个恍惚的事儿……对了,老颂从来都是第一个下线,体验极差。” “没有没有,我觉得正正好。现实里面折腾十来个小时,????????????????也会受不了的。” 龙七若有所得:“也就是说,梦境游戏不是简单映射,而是基于真实逻辑内核上的再组织,对算力的要求更不得了。这一部分,想来也是那位在支撑的。 “而具体体验时长,则受限于自身精力充沛与否,这个就与个人直接相关……自给自足吗?” “没那么简单。” 李泰胜给出专业意见,也算是在讨论:“梦境游戏的运转,肯定是基于精神海洋的整体架构。此时,世界上大多数人还在日常节奏中,甚至不知道梦境游戏的存在,但他们多半也会给游戏‘供能’——这是有观测数据支撑的。 “至于已经陷入梦境游戏中的,相当一分部分还人陷在过场动画里。我认为,等于是在梦的世界陷入噩梦,过得去就真正进入游戏里面,过不去就重新沉淀下去,单纯供能。” 听李泰胜“供能、供能”地说个没完,龙七就皱眉:“所以眼下还是多数人浑浑噩噩,少数人收获游戏体验?” “这就要看一件事。” 李泰胜眼睛闪闪发亮:“目前,那位还是在倾向于增加参与游戏主体的人数……我们就要看,随着越来越多的人进驻,大家的游戏体验会如何变化? “进驻玩家是否会有一个上限? “随着人口增加,这个梦中世界会越来越稳定,还是越来越混乱? “另外,就是反馈,游戏任务给予我们的反馈——他是不是真的要教给我们什么?”【有事,先发小章,晚上再补一章。】 第七百四十一章 梦逻辑(中) “你不是已经学到了吗?”袁无畏认为李泰胜得了便宜还卖乖,“天天在这儿做笔记,昨天还在嚷嚷什么供能链……我还以为回去你就爆论文了呢。” 李泰胜就黑了脸。 龙七奇道:“供能链?” 李泰胜瞪了袁无畏一眼,还是向龙七耐心解释:“目前来看,精神海洋中架构的梦境游戏,等于是所有人向其供能。既然供能,就需要有供能通道。 “可想想那位的‘囚笼理论’,正常状态下的‘囚笼’,是一个被动接收素材的单向封闭系统,怎么会向外供能呢?至少普通人绝对做不到,能力者可以,但又太少了。” “所以要有链接、根系……你们秘密教团可以呀。”龙七的联想能力相当强,而且一句话点到关键处。 李泰胜也没有否认,而且还做了补充:“我们……只在信众之间高效,其他的不过是在精神海洋中淬取。因为‘平等交换’等理念深入人心,具备理念共鸣的契机,所以我们可以通过一些仪式、手段,从精神海洋中汲取一部分能量。 “但在实际应用中,????????????????不会真的将其视为稳定能源,主要还是把它作为加强信众认知的正向环境,提升信众联系的润滑油,有时也当作通往渊区的扶手。” 龙七不断点头,表示认可。 说实话,李泰胜这些话,龙七真正理解的,也就一半一半。可放在以前,谁能相信,公正教团的秘约主祭,会把本教团最核心的运转逻辑,掰开揉碎了讲给别人听? 去年年底,某人一句“植物型”,差点儿就在里世界掀起轩然大波。 嗯,李泰胜不正是当事人吗? 半年多的时间,能有这样的变化,多半就是“某人”持续发力的结果——从囚笼理论、血意环的演讲开始,到蒂城海滩、夏城外海杂货轮的现场教学,再到推墙式的直播,乃至于这梦境游戏。 几乎每一次面向公众的讲授和传播,都是直指核心。毫无疑问,一次、两次……乃至次次如此,终究会产生一些作用的。 当然,从更现实的角度看,李泰胜肯定是把龙七当成了某人团队的成员,才会这么“大方”。 但改变就是改变,所谓潜移默化,不外如是。 龙七不会说破其中关窍,只是很认真去讨论:“所以,某人厉害就厉害到,可以让全球百亿人给他供能?而且非常稳定?” “估计是这样。” “那不就是说,他已经在全世界建立起以他为主导的庞大教团?” “呃,那也不至于。世界上也有一些可兹利用的‘工具’。” “工具?”龙七忽有所得,“你们那个暗面种,人造的织梦者,好像就能潜入精神层面作祟……” 李泰胜拉长了脸。 “织梦者”的存在,本来是绝密。结果因为他和柳承宰惨遭灰质感染的缘故,一下子变成了人尽皆知的“大路货色”,对他来说,这无疑是一种耻辱。 龙七还在瞎猜:“也许那位也有一个织梦者?” “织梦者没有作用全球的能力,就是其原型……”李泰胜先摇头,可很快又停了口,应该是激起了新的想法。 袁无畏“切”了一声:“搞什么织梦者、人面蛛,用那个天人荡魔图就可以了呀!” “不能乱猜。”颂堪觉得这个话题太危险了,李泰胜和龙七他不敢阻止,袁无畏就要限制一下 袁无畏哼哼两声,正要再说,远方传过来一阵骚动。好像是磁轨上的车辆失控,还有人在尖叫。 龙七还待观察,袁无畏已经断言: “角色牌降临了。” “呃?这么确定?” “有系统提示啊。” “哈?”龙七一下子呆住。 但紧接着,他确实在自家通讯手环的提醒界面中,看到有关提示信息:“侦测到未知威胁,它正在收割有可能觉醒的种子,避开它,或者阻止它。” “……突然就感觉像游戏。” “要不你以为呢?” 这么大的手笔,老子几乎以为,某人是要制造一个与现实完全对应的梦中世界,并成为这个世界的主宰! 可再冷静想一想,若果真如此,人家就完全没必要声明这是游戏,也不用给出任何区别于现实的信息。 龙七敢打赌,用不了多久,????????????????全球就会有至少三成以上的人,沉迷于斯,不可自拔——特么的连游戏瘾都戒不掉的,还想逃过这种梦境游戏的猎杀吗? 龙七拍拍脑壳,制止自家无止尽的联想,提出更实际的问题:“未知威胁就是角色牌?” “你还显示‘未知威胁’啊。哦,也对,你没有近距离接触或击杀过,所以没有相关资料……嗨,你还没有加入队伍呢!”袁无畏随性表述,乱七八糟。 龙七的心情意外还好:毕竟,这就更像游戏了。 梦境与现实的距离更加遥远,他却下意识松了口气:梦境就梦境吧,游戏也挺好,太较真的话,会让人大脑爆炸。 随着袁无畏一阵操作,几个人成功组队,可以共享相关资料。然后,龙七就看到了更新的信息。 现在不是“未知威胁”了。 龙七一边熟悉资料,一边频繁眨眼: “磁化傀儡? “磁光云母? “大君潜质幻想种的生化造物? “这都什么跟什么?” 袁无畏摊手:“目前资料还是太简略了,看不出来什么。但在梦境游戏中,把‘磁化傀儡’简单理解为‘角色牌’,应该是不会错的。” 龙七想不通某人为啥要安排这个设定,可如此说法,却给了他一个灵感:“等下,如果这个对应可以成立,那么反过来说——在现实世界的牌局中,把那些‘角色牌’理解为‘磁化傀儡’也没问题喽?” 李泰胜微笑:“好巧,我们也是这么想的。” 龙七的思维一下子又复杂了。 另一边,袁无畏则是跃跃欲试:“啥也别说了,上不上吧?话说,我们两个弱鸡不用管,但有一定概率,是你们三人的角色牌吧……万一对上了,龙七杀龙七,骑士对骑士,主祭宰主祭,听上去就很带感!” “……滚!” 龙七知道,就不能和这种人客气。 反正袁无畏嘴巴损惯了,承受力相当了得,也不会当真生气。 龙七把袁无畏推开,但还是问一句:“以前有重复吗?” “这个嘛,采样太少了,好像没有……反正我们没碰到过。” 龙七不可避免又往复杂处去考虑:“那到底是什么机制?是纯粹的‘世界就是如此’的基本设定呢,还是有情节线索在里头?” 袁无畏有些不耐烦了:“你们怎么考虑得这么复杂呢?要不要再提醒一下那位现在的‘属性’?” 他手指头往上指:“神!神明!这个梦境世界的造物主!在这里你想一万遍,能确定其中有一遍是你自个儿的思维运动不?” 龙七悚然,转瞬又是醒悟。 话说,袁无畏这人嘴巴是损了点儿,可见事当真通透——在这里无凭无据地胡思乱想,又有什么用呢? 最重要的还是体验、经历。 就像魔眼女半位面那个体验帖子,若能有个千儿八百的,个个言之有物,综合起来研判,岂不比他这样凭空猜测强上百倍? 嗯,肯定是他跟着某人时间长了,没学到技术人员的能力,先染上了技术人员的恶习! 现在醒悟也不晚,龙七当即从善如流:“对的,先不要想那么远,去看看吧。” “????????????????哪用这么麻烦?” 袁无畏往前冲了几步,忽地运用丹田之气,对空大叫:“嘿,傻帽,磁什么傀儡的,你爷爷在这里!” 颂堪想拦没拦住,只能绝望地捂住自家的脸。 这时候的龙七,倒不至于把袁无畏貌似疯癫的动作看轻了,只是扭头朝李泰胜看了眼,征询意见: “这也行?” “还……行吧。” 即使不是头一回组队,李泰胜也不太适应袁无畏这种冷不丁就脱线的行为。可万事评价,总要以结果为依托。 短短几秒钟后,李泰胜和龙七先后有所感应,往混乱区域边上的某栋大楼投过视线。 与之同步,队伍频道里跳出一条信息: “磁化傀儡注意到你们了。” 龙七不是精神侧,但那边大楼处的敌意实在太过明显,而且视野良好,他隐约就看到,有“人”在大楼平台上,往这边看了一眼,随即隐没。 “要杀过来了?” “唔,我想应该是怕我们杀过去吧。”李泰胜如此讲。 “什么鬼?” “那家伙的实力好像一般。磁化傀儡的战斗模式非常智能,不会在明显不敌的情况下,还要强攻。我们这组虽没有遇到,但据我们教团搜索的情报,其他人是见识过磁化傀儡的潜伏、偷袭、逃跑……还有呼唤支援的。” 龙七并不奇怪,牌局上的角色牌,也是如此:“嗯,我觉得确实比咱们这儿智能。” 袁无畏盯过来。 龙七没给他发作的机会:“那个磁化傀儡,看他躲藏的姿态,应该是金城的,叫马什么……” “熟人?” “熟牌。” 牌局陪多了,对于牌面总会更熟悉一些的。即便里面大多数,在超凡种级别的对局中基本是炮灰…… “这个人实力一般,不足为虑。要去反杀吗?” 龙七受袁无畏“点醒”,努力想要融入这场梦境游戏,但后者此时却对牌组有关资料更感兴趣: “话说,角色牌里除了那些超凡种以外,都有谁啊?你全都记得?” 第七百四十一章 梦逻辑(下) “只能说大差不离。” 几百场高强度的牌局下来,龙七的记忆正在最活跃状态,牌的具体名称可能记不住,但牌面以及相应效果,绝对精熟。 他也乐意与人分享:“其实没有必要强记的。角色牌一千来张,大致分为三个部分。大金三角三城的能力者,荒野上的畸变种,然后就是燃烧者。 “前两者能力特征五花八门,燃烧者相对就比较统一,纯以战斗力论,不是我说,还是燃烧者更强些,而且多拿几张牌在手上,更容易打出集群优势。 “但在城市、荒野复杂情境中,不掀桌的情况下,很多能力者、畸变种角色牌还是挺好用的,就是要有一个熟悉的过程。” 说着,龙七也结合实际推测:“也就是说,放到梦境游戏里的话,很多‘磁化傀儡’绝对实力不足,但可能也并不好对付。而且里????????????????面还有b级的精英强者,这些是需要额外关注的。” 这次换了李泰胜追问:“有多少?” “千张牌的基数,b级以上的也就几十个,符合比例分布……但一旦加入超凡种,就不成比例了。” 龙七说着说着,就苦笑起来。 李泰胜表示理解:“也对,大金三角区域,有这么多超凡种,本来就是超常规的。” 袁无畏啧啧两声:“明明还是普通的角色牌占多数,‘过场动画’基本上都是超凡种,不是故意折腾人谁信?” 不过很快他就在颂堪气急败坏的表情中改口:“……呃,毕竟炫酷嘛。我的意思是,在真正的梦境游戏中,随机出现的‘磁化傀儡’,就没那么逆天,有时候就是送菜,当然是对你们这些大佬而言,我和老颂就算了。” 李泰胜才不会接受这个拙劣的马屁:“问题是以‘磁化傀儡’体现出来的智能水平,越菜越懂得召唤同伴。” “总不能召来超凡种吧,里面的逻辑问题不去说,那可就毫无体验可言了。游戏设计可不能这么瞎胡搞。” 袁无畏大咧咧的,并不担忧。 既然说起了超凡种,龙七顺便问一下:“话说,你们在这里面体验了这么多天,有没有见过超凡种?” “你是说磁化傀儡,还是玩家?” “呃,玩家?”龙七一开始还真没想到这里面的区别,细思一番,觉得还是后者更有意义,“对他们来说,‘过场动画’和‘入静’都不是问题,应该可以进来吧?” “确实不是问题,然而怎么牵拉超凡种入梦呢?”李泰胜反问一句。 “所以,超凡种不在其列吗……大约,这是礼貌问题?”龙七下意识觉得,某人是绝对有能力做到这一点的,如果没有,很可能是主观上的考虑。 “大概吧。”李泰胜无法置评。 龙七则继续放开脑洞:“或许还有一个承载力上限的问题。全球这百来位超凡种,如果都进来了,随意施展能力……这梦境游戏是崩还是不崩呢? “崩,那就是一地鸡毛。 “不崩,那就真的恐怖了。” 李泰胜点头表示认可,不过很快他又一笑:“说起来超凡种,我突然想到,这位块头是大了些……但也不能给开除掉吧。” 龙七一愕,顺着李泰胜的手指往远处看,见到的是昏暗山影,妖异彩线。 哦,百峰君! 超凡级别的畸变巢穴,差不多也等同于超凡种没错了。 也是此时,李泰胜????????????????图穷匕现:“不去验证一下吗?” 龙七也笑起来:“确实是个好提议,不过,这么敬业的么?我以为……” “以为什么?” “我以为你们天天陪着山君去‘二号地洞’,早该腻歪了。” 李泰胜坦然回应:“某人金口玉言,山君的方案成为第一候选。但在‘一号地洞’的时候,我们可是要比山君更早到。主动性肯定是不缺的。” 龙七就调侃:“所以‘二号地洞’这边,你们也要抢到主动,啧啧,初心还在啊。” “那是自然。梦境游戏里面,雾气迷宫的映射状态是非常值得研究的……如果那位没忘记的话。” 紧接着李泰胜又反击:“话说,龙七先生,你们的直播节目,最初是想干什么来着?” 龙七耸肩:“可以问问你口中的‘某人’。本来瑞雯才是主角,结果让他给鸠占鹊巢。至于我,几个星期前还是‘四位一体’的明星护卫,现在已经是人人喊打的‘直播毁灭者’了。” 听这话,颂堪连连点头,心有戚戚焉。 “直播毁了?这不就是最终极的直播吗?”袁无畏插话进来的时候,讨论话题已经开始飘忽不定了,“等到人数再多一些,交流互动贼方便,至少比在现实世界奔现容易多了吧?” “呃?好像也有道理。” “再说了,这时候,还想个屁的直播啊。一来二去又开始高谈阔论,结果还是拘在这些无聊玩意儿上。” 是你突然嚷嚷着对牌组感兴趣的。 对这家伙,龙七懒得计较。 李泰胜则多问了一句:“袁少校觉得什么话题不无聊呢? 袁无畏“唔”了声:“不如想想,某人用什么‘供能链’,把所有人都‘激活’之后,会发生什么。” 第七百四十二章 磁化人(上) 袁无畏的表述,对李泰胜和龙七来说多少是个刺激。以至于后续的梦境游戏进程,感觉都苍白了许多,一时很难投入进去。 可能正是这份心绪的影响,导致他们趋近百峰君进行研究的行动中道崩殂。 也许是因为本次行动再没有超凡种在身边陪着,切入的时间点又正好是夜晚,他们终于见识到了百峰君这一处超凡畸变巢穴,绝不是任人挖掘开采的金山银山。 一路上就是各种危险不断,甚至都还没有进入到活化区,颂堪和袁无畏这两头弱鸡就给杀回了城,只剩下龙七、李泰胜和柳承宰三个人,不免心气折损。 基本是凭着试试看的心理,前进到长尾河补给点,结果又碰到百峰君躁动,三尖顶周边的畸变种上演了一出小型的黑汛。把补给点这边的防线打得千疮百孔。 三个人精疲力竭,而此时磁化傀儡还在暗中捣乱。 他们三个终于是忍受不住,????????????????想了个法子,把磁化傀儡及其召唤的援兵来了一波反杀,出口恶气之后,就集体向三尖顶冲锋,好好体验了一把死亡的快感,借此快速回到复活点,结束了今晚上的体验。 心度瑜伽的店面中,龙七睁开眼睛。 他先看时间,仍是八月十六日周五晚上,十点钟多一点儿。再看自家手环提醒界面,并没有梦境游戏的各种提示信息。 两相结合,基本证明这是现实而不是梦境,他这才松了口气,扭头四面打量。 李泰胜和柳承宰两个人也是刚刚醒过来,大约是同他一样在寻找参照物,确定梦境还是现实;袁无畏和颂堪两个人却不在场子里,或许在这边干等着无聊,出去找乐子了。 龙七就爬起来洗了把脸,让自己好好清醒一下。 不多时李泰胜也到这边,把凉水浇在脸上。 “做梦也不是太容易对吧。”龙七调侃了一句,也算自嘲。 李泰胜却是对着前面的镜面发了会儿愣,才开口,内容则是驴头不对马嘴:“系统任务更新了。” “啥?” 龙七第一时间没反应过来,也往自己脸上泼了把水,才明白李泰胜说的是什么:“又增加一个任务?” “不,是队伍原有的任务进度有更新。” “你醒了以后怎么查后台?记忆这么好?啊,你做的笔记,真能拿出来?” 李泰胜没有否认:“入梦法的技巧,当然我不会,全凭大主祭阁下给出的工具……具体说,有关屠格的那项任务,进度大概推进了0.2%。” “咱们好像什么都没干吧?”龙七稀里糊涂。 不过话又说回来,某位先生都讲了,这么多年来,屠格频繁出现在百峰君那里,二者显然是有极密切的关系的。 要了解屠格的信息,要么去找相关当事人,要么就在百峰君那里碰运气。他们在山区里挣扎那么久,踩上一两块狗屎也不奇怪…… 屁,真的太奇怪了。 梦境游戏里,就不带一点儿提示的? “有没有后台记录啥的?” 李泰胜没有多说话,发了一张截图给他。 “别这样,差点以为咱们还在组队,指不定梦境和现实又混淆了。”龙七得了便宜又卖乖,等他看到截图内容,还在抱怨像素太低。 当然他很清楚,能从某人布设的梦境中截一张图出来,恐怕也只有拉尼尔大主祭这样的高端专业人士,才能设法做到。 这就是底蕴。 系统的提示内容相当长,如果不是截图出来,哪怕就是发现了,想记忆清楚也不容易。 它还分成两段: “你们冲击三尖顶的鲁莽之举,给予了百峰君轻微刺激,它的应激处理模式,充分调动了活化区资源,体现????????????????出了一部分深层运转逻辑,有理由相信它与屠格有关。 “你们在击杀百峰君活化区畸变生物过程中吸入了大量可疑孢子,在消化和排异的过程中,体现出了一部分深层运转逻辑,有理由相信它与屠格有关。” 龙七看得差点儿吐血:“什么玩意儿?” 这种表述方式也就罢了,那什么“有理由”是不是有点牵强? 而且那个“深层运转逻辑”究竟是什么东西?怎么体现出来的?他这个当事人怎么不知道? 龙七开始只觉得荒唐,但看到李泰胜的表情,不免要往深处想一层。而有些事情就是经不住琢磨,想得多了,脸上水珠便渗进来凉意…… 所以这两段话的主语究竟是谁? 确切的说,系统最后一句,“有理由”三个字之前,究竟是延续客观的表述逻辑,省略一个“你”呢?还是直接放一个“我”? 如果是后者,这两段话的句式逻辑就变成了: 你们(百峰君)做了什么什么事,“我”从中发现了深层信息。 这个未形之于外的“我”,究竟是指哪位,就非常清楚了。 所以这个梦境游戏,真的是某人的信息平台和思维工具啊……那位貌似也并没有真正指望玩家们为他披荆斩棘、开疆拓土、解疑释惑,而是自有一套信息收集分析的手段。 这一点儿也不让人觉得意外。 意外的反而在于,人家光明正大地说出来。 这么做,反而让人莫名地安心。 一念至此,龙七就拍了下额头:他的反向pua也到了一定程度了。 那又能怎样呢? 龙七就和李泰胜相对苦笑,并不准备对这件事做过多的讨论。 很快三个人就收拾停当,仍不见袁无畏和颂堪回来,就一边联系一边往外走。刚到走廊上,就看见拐角处袁无畏的背影,龙七扬声打了个招呼。 这位一手毁灭了他们游戏体验的青年技术军官,扭过脸来,表情万难形容。 龙七见了,心里就咯噔一下,与李泰胜交换了一下眼色,很有默契地同时停步。 但有些麻烦,不会因为他们自身主动与否,就停止上门。 下一秒,袁无畏愁眉苦脸后退了一步,同样僵硬的颂堪,被人揽着肩膀,先出现在走廊尽头。 而另一位“好哥们儿”式的人物,稍隔一线,也映射在龙七和李泰胜等人眼底。 龙七毫不掩饰的倒抽一口凉气:“墨拉女士……你到这儿有何贵干?” 旁边李泰胜和柳承宰同时欠身,向这位美丽又极度危险的女性超凡种致以问候。 墨拉之前应该是在和颂堪耳语,也不知道这两位是怎么认识的,又是什么交情。反正颂堪的脸色并不是特????????????????别好看。 拐到这边走廊上,墨拉松开手,又很嫌弃地把已经尽可能躲开的袁无畏推开到墙上,这才回应龙七: “我不能到这儿来吗?小七你可以抛掉牌局,跑到外面花天酒地,我就不能过来锻炼放松?” “啊,当然可以。” 经过这几日的相处,龙七对墨拉忌惮日深,知道这姐们儿就是一个随时会爆的神经病,但也学会了一点点与之相处的技巧。 知道在这位面前太紧拘是不行的,她会故意把你逗到失言失态,然后毫不留情的惩罚你;同时也不能太欢脱,那更是送把柄到她手上。 你要想把握其中的度……呵呵,实在是想太多!她本就是让你怎么难过怎么来,要的就是你苦不堪言的感受——这才是与其打交道的核心。 有了这份觉悟,如果再有一个让她不太敢得罪的靠山,不至于一巴掌拍死你,你就可以放飞自我了。 只要作不死,就往死里作。 龙七就立正敬礼,嬉皮笑脸的补充:“我这不是觉得太巧了吗,还以为您是过来查我岗的呢。” 墨拉果然没有生气,至少表面上如此:“我可没那闲工夫。我老早就是心度瑜伽的 svip了,而且还是‘寻找共鸣者’活动的精英学员,当然要过来享受待遇,少一点儿都不行。 “好了,说说吧。你们在梦境游戏里面的体验如何,有什么收获?老颂又怂又老实,看不了太清楚;袁无畏这小王八蛋眼高过顶,说话听了就让人生厌;也就是你们,不上不下的,可能还有一点体验感。” 一看这位就是已经从颂堪和袁无畏那边拿够了信息,又来从他们这里榨油的。 但又能怎么样呢? 龙七又和李泰胜交换个眼色,转回去的时候,继续满脸堆笑:“正好,有一个新情况要向您汇报。” 第七百四十二章 磁化人(中) “你说你汇报个毛啊!” “意外,意外!主要是没想着,她会把你这种弱鸡也带进来。” 同样是心度瑜珈内部区域,一行人却已再次完成了现实与梦境的掉转。频繁的切换,使大伙儿都需要花更多时间做认知调节,避免出现真幻不分的情况。 袁无畏刚一过缓神来,就找龙七抱怨。全不管他和颂堪,才是第一批竹筒倒豆子的“叛徒”。 龙七打着哈哈应付过去。 他哪知道墨拉雷厉风行到这种地步,一脚把大伙都踹回到游戏里? 此时梦境中,墨拉还没有出现,不知又在搞什么鬼。龙七按捺不住好奇,问袁无畏: “你们以前认识?” “认识。” “结过仇?” “我哪儿配呀!” 袁无畏先是阴阳怪气,转眼又唉声叹气了:“实在是年轻时候不懂事儿,实验室里那一溜维生仓,数来数去还是这位小姐姐比较养眼,就经常往那边凑,在上面写写画画什么的,尝试着交流嘛,谁知道???????????????出来以后是这么个……嘁!” 龙七这才知道,袁无畏竟然是李维那边培养出来的,很是震惊:“实验室?哪个,深蓝还是天启。” “天启喽。” “嚯,核心里的核心啊!” “顶个屁用。” 龙七眨眨眼:“那你认识屠格?” “认识,还挺熟的,以前经常见面。那哥们儿经常在实验室里绕圈跑步,碰见他可比专门去找那姐们儿容易多了。” 这下龙七看袁无畏的眼神就完全不同了——按照前几天,三尖顶上那一套逻辑,某人岂不是最喜欢这样的? 简直是核心素材库。 不过转念再想,袁无畏这哥们儿在雷池实验场待了两天,多半那些信息早已经给榨干了。 三尖顶上的屠格形象,指不定就有他的贡献。 他们在这里彼此埋怨,再说一些陈年旧事,时间一分一秒过去。 渐渐都觉得有些不对:墨拉怎么还不见踪影?难道说,梦境游戏目前真的不允许超凡种进驻? 几个人频繁交换眼色,心里面其实都有一些期待,但又不相信这好事儿会发生……究竟是不是好事呢? 如果梦境游戏真的拒绝超凡种进驻,应该算是某种缺陷吧。 龙七心底深处,还有点隐隐的失望。 所以他向李泰胜询问:“超凡种入梦这事儿,贵教团就没有验证一下?” 李泰胜摇头:“我不太清楚,可能还要进一步观察,也可能最新的结果还没有公布……” “那你现在可以拿这边的消息去公布了。” 墨拉的声音在他们耳畔响起,让几个人心头都是一沉,又莫名松了一口气。 不过很快,龙七就察觉出异样。 墨拉说话带喘,气息略有不稳。 扭头看去,果然见这位额头上微微带汗,几根发丝粘在上面,倒好像经过了一轮颇剧烈的运动。 今天墨拉上身是深绿和灰白拼色的宽大衬衫,长腿套上破洞牛仔裤,再加亮眼的海蓝色跑鞋,各单品混搭,像一位刚踏青拍照回来的氧气美人。 有这气喘和汗滴,就更像了。 龙七却没心思欣赏美色,只老老实实询问:“过场动画那边……” “混账玩意儿,直接丢给我一个老高,太坑了!” “老高?”龙七小心翼翼地询问,“和高文福高会长对上了?” “嗯呢。” “对您来说还不是小菜?” “回头你试试?” “那我可不敢。” 别看姓高的“望罗而逃”,几天前还犹犹豫豫在金城不愿回来。可对其他人来说,高文福这个“黑桃7”,可是硬扎扎的排名和金字招牌。 随时随地能把龙七捻碎了。 就像现在,哪怕是“过场动画”的情境,墨拉为了要脱战,也颇是消耗了一部分精力……咝,这不是说明某人的角色牌更不讲道理么? “其实可以直接死在那里的。” 袁无畏“好心”建议,结果被墨拉一脚踹到墙上:“滚,死在他手里,我的面子往哪搁?” 墨拉这么说,龙七多少有些怀疑。 这位从来不是死要面子活受罪的类型。 与其说是为了面子,龙七更相信,她是生怕梦境游戏的未明机制中有隐藏的坑,不愿意冒着被杀一次的风险,中什么阴招。 问题是,进入到某人的规则范围内,仅仅是不死掉就可以了吗? 墨拉自己也察觉到,连连嚷嚷亏了,被利用了。 也是,她和“高文福”这一场追逐战,哪怕是梦境虚拟的,也必然会生成大量的超凡种级别的核心信息,且多半已经被罗南收集去了。 不说墨拉,龙七都有不祥的预感。 梦境游戏中,好不容易进来一位超凡种,又怎会仅此而已?但这种时候,大家也只能道路以目,装傻充愣了。 已近午夜的湖城,仍然在相当热闹的时段,人流熙攘,夜生活丰富。事实上全球所有超大型都市圈都是如此,不这样不足以支撑上亿人生存的经济基础。 在这种高度集中的都市圈里,每寸土地每一秒钟都要有足量的产出,才能维持城市的基本运转,并有足够的余量,形成天差地别的资源差异,满足一部分人的优越感,并促成更多人的追求乃至贪婪。 从这个角度来看,城市的管理者并不容易。 像高文福这样的大执政官,治理湖城数十载,至今安安稳稳的坐在那里,“超凡种”固然是一个关键因素,其他方面的水平,也不会太差,至少不是龙七这种层次能够随意评价的。 单纯的讨厌和憎恶,这种情绪输出倒是没问题。 “接下来要干什么?”墨拉表现的就像一位刚进游戏的新玩家,满满的体验欲。 她本来就是……然而现场没有人真会把她当新手看待,一些基本介绍是肯定的,至于相关的游戏机制和细节讨论就不必了,超凡种肯定有其独特的看法。 墨拉并不像龙七,进来之后就试图搞明白游戏相关机制,看上去更像在纯粹追求乐趣……至少表面上如此。 她继续追问:“去做任务?还是等着那什么磁化傀儡过来找茬?” 面对这种方向性问题,颂堪肯定是往后退的。龙七也算是新手,没有发言权。 而这种时候,袁无畏无论如何也不敢说“大家去自由的撒尿”之类。他表现的相当乖巧,把发言的机会让给了同样资深的李泰胜。 这时候,公正教团的秘约主祭就体现出了相当老道的那一面,提出了一个不过不失的方案: “我们刚刚获得了团队任务的进展,应该趁热打铁,继续从百峰君那里入手。这次有墨拉女士压阵,我们可以更从容的试探。 “可以继续尝试向三尖顶进发,直接硬碰硬;也可以从那些‘彩线’,也就是百峰君的信仰加持路线入手,在城市里转一转,走一走剧情模式。 “至于磁化傀儡这种随机事件,进行任务探索的时候,相应处理就可以了。” 李泰胜火候把握得不错,这种时候,他根本不可能决定什么,只是提出一两个方案,供墨拉定夺。 果然,墨拉一锤定音:“剧情模式太绕了,这两天在城里面也???????????????闷得难受,就爽快一些,直接去三尖顶——这次就不用担心什么团灭了,姐姐带你们飞!” 入夜的湖城,肯定不会有直通山区的车辆。不过大家倒也是驾轻就熟,选择了租车前往。 顺便把路线给定了,反正都是现成的。 此前老药给罗南汇报的线路,墨拉选择了北边的广林线,而非此前两回,从八宝绕行大江支流、旧县城入山的老路。 就这样,墨拉还很是不满:“所以还要在路上浪费好几个小时。都游戏了,就没有快速移动或者增加存档点的功能?” 没人敢回答。 租车公司附近就有,已经知道路了,颂堪自告奋勇去跑腿。 其他人就在最近的转乘平台吹风。 这种建构在摩天大楼之上的公共区域,一个平台就是一种生态,算是城市中最热闹的区域类型之一。 在这边,各种转乘线路候车区不说,还有露天饮品店、小吃、地摊,甚至还有卖艺。 在平台边缘,稍微清净点的地方。渐转清凉的夜风中,卖唱歌手沙哑的声带,使得烂俗的舔狗之歌,都带有几分韵味。 龙七都跟着唱起来: “难忘掉重复的夜晚,梦里的白天; “你醉去的模样,依旧像从前; “栏杆上摇摆,嘶哑的誓言; “你变成梦中的你,而我只记得…… “那裙摆,在风里摇曳。” 李泰胜不予置评,袁无畏应付差事地拍手,也不知是给卖唱歌手还是给龙七。 墨拉则看了眼自家装扮:“还好没裙摆什么的……” 龙七就气不打一处来,自己疯了才招惹她。 不过,墨拉终究是一位美人没错,而且气质独特,尤其适合大都市的夜景——浓墨重彩,眩目又深藏着变数和风险。 梦境游戏的严谨逻辑,使得平台这边,很多路人都往这边偷看。到后来,甚至有人到近前,轻声询问: “这位女士,要画像吗? “速写,很快的。”【月末求月票!】 第七百四十二章 磁化人(下) 这公鸭嗓听起来年龄也不大,初生牛犊不怕虎呀。 做生意做到墨拉头上,周围像龙七,李泰胜这样的不免都移转视线,看看究竟是哪位勇士,长得什么模样。 然而也就是在这一刻,专门设置的系统任务提示音“叮”的响起。 龙七反射性的想去看内容,但在此之前,他已经看到了那位街头卖画艺人的面孔。 于是他的身体出现了可笑的僵直,脖子已经做出了弯曲的动作,脸却还直愣愣的往那边看。 那张年轻的面孔,与变声期的嗓音天衣无缝地结合,让人瞬间明确了他的身份: “罗、罗……” 却见墨拉“扑哧”一声笑了起来:“师弟你搞什么鬼!” 说着还要去摸罗南的面孔。 对面也露出了相当纯真的笑脸。 嗯,这动作、这反应,一定是因为在梦里的缘故。 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在游戏里,卖画艺人这种不恰当打扮,让本来年龄就不大的某人感觉更????????????????稚嫩了。 一看就是假期出来打工的艺术生……还是初中、高中那一挂的。 他们师姐弟的互动,龙七可不敢置喙,低头去看系统任务提示,但也在这一刻,另一边李泰胜以急促的语气发声: “磁化……” 他的提醒都已经慢了一线,墨拉其实在手指触碰到罗南面孔之前,就已经试图做出改变。 只是先入为主的思维作祟,调整起来有些困难,而且对面的发难也来得过于直接。 仍然是那纯真的笑脸,手中的电子笔却是猛然弹出,直刺墨拉的眼睛。 手中的画板也劈头盖脸砸过来,然后就是一记欺身直入中宫的肘击。 连续几个攻击动作都是迅捷如闪电,直到肘击发动,其身上才有筋膜关节噼里啪啦如鞭炮般的串响。 少年身躯在这一刻甚至有些变形,变得妖异狰狞,真好像是一头扑食的猛兽,爪牙尽露。 墨拉的反应已经远远超出了人类的极限,间不容发之际,她偏头避过了飞向眼睛的电子笔,反手抓住了砸过来的画板,又对着罗南反按回去。 肘尖与画板对撞,后者粉碎。而就在碎片向外迸发的电光火石间,罗南肘化鞭手,行云流水般一记抽打,带着鞭梢划空似的音爆,从墨拉面颊上刮过。 墨拉眼都不眨一下,也不再闪避,径直起脚,如刀轮横斩,截向罗南胫骨。 龙七“嘶”了一声,这基本上是他捕捉到的最后一个清晰画面。 接下来,就是两人在崩溅碎片中的超高速攻防。刮面的劲风和画板碎片,几乎就划定了他们的攻防区域,范围在不断扩大,往来速率却也在持续提升,与之相随的就是手足四肢切割空气带来的震耳欲聋的气爆。 即便是像龙七这样的燃烧者精英面对溅射的画板碎片,以及风矢般的劲气余波,也要躬身避开。 否则就会像身边的袁无畏,抱着脸栽倒在地,哎呀呀惨叫。 这种凶险的近身攻防…… 龙七的念头也只能是转动到这个阶段,交锋的中心地带,有炽白火焰轰燃,并迅速膨胀,覆盖了更广阔的区域。 前一波炸开的部分画板碎片,都在瞬间膨胀的高温中扭曲点火。澎湃气浪炸开了对战双方,也使得这一处换乘平台发出濒临崩溃的结构撕裂声响。 平台所依靠的摩天大楼,直径三十米区域的玻璃墙面,在震波中纷纷炸碎。至于平台上本来熙熙攘攘的人流,如何惨叫奔逃,已经是必须要忽略的背景。 龙七的大脑无论如何都已接受不了更多的信息。 混乱中,罗南、墨拉裹着炽白焰光,分别向不同方向弹开。所不同的是,墨拉是被动沾染上的,而罗南则是那个纵火者。 格式之火! 两人的距离持续拉开,节奏似乎有点儿放缓。 龙七凭着几百场牌局锻炼出来的眼力,勉强猜测,期间墨拉已经想要重新扑上去,也应该是调动激发了一部分特殊能力。可是这种格式之火烧身的操作,却给予她强有力的干扰——这也是牌局????????????????对战中曾展现出来的格式之火高级应用技巧。 没想到,罗南这种“编外人员”使出来的效果,好像更加精纯高效。 才有机会转动几轮脑子,飞溅燃烧的画板碎片、迸溅开来的玻璃碎片、平台高强度轻质建材碎片,如火雨般袭来。 龙七不得不连续做了两个战术闪避动作,连滚带爬,躲开了可能致命的溅射伤害。 李泰胜和柳承宰那边相对从容一些,及时支开的无形力场,挡下了大部分攻击,甚至还能帮助袁无畏……免去一死。 柳承宰拖着袁无畏到了防御力场后面,后者头破血流,身上多处还沾染了火星,凄凄惨惨,一时间只剩下哼哼的力气。 龙七见状也往无形力场那边跑,期间断裂的思绪终于接上了一点: 先前,为什么要玩近距离? 为什么要选择贴身肉搏? 这是不是太肉身侧了? 快速变化的局势注定了,龙七不可能仅靠自己的思维获得答案。 沾染了格式之火的墨拉,突然发出一声刺耳啸叫,仿佛是口哨,又似是尖笑,刺得人大脑发晕。 而下一个瞬间,已经与墨拉拉开了近五十米距离的罗南,好似被一柄无形的巨锤击中,身体大角度折射,撞向了平台后面已经破损的玻璃墙面,而且很不凑巧的正正撞上墙面的框架结构。 遭到撞击的楼体,感觉中一下子凹进去了一大片,这里面应该是有卸力……但凹陷处周边,之前还勉强逃过一劫的玻璃墙面,再度大幅粉碎剥落,飞降如骤雨。 直到这时候,龙七才捕捉到墨拉的身影,她出现在罗南被击飞前的位置上;而在更早前的立身之处,格式之火还在燃烧,但烧掉的只是她残余的气息和影子。 至于被轰在大楼墙面上的罗南,也迅速调整,绕过已经严重变形的金属框架,向大楼纵深处撤退。或许,是要以复杂环境干扰墨拉的视线和感觉…… 墨拉似乎是冷笑了一声,毫不犹豫地追了进去。 仅仅半秒钟后,他们所在的那一层楼,轰然爆炸,火光和气浪四面迸发,附近区域的供电系统再也支撑不住,大半个楼体以及附属的各种换乘平台,瞬间一片昏暗。 偏偏周围摩天大楼的彩光还在肆意照射,倒有一种别样的光彩迷离。 “为什么是肉搏?” 躲到防护力场之后,龙七就听见此前一直保持沉默的柳承宰艰涩开口,显然这个问题也困扰着他。 而李泰胜恐怕也很难幸免。 三个已经足以在里世界立足的能力者,在彩光涂抹的黑暗中面面相觑,然后又颇有默契地低头去看各自的系统提示。 当头仍是那一句: “磁化傀儡注意到你们了。” 然而这回,后续提示内容明显增加: “你们不断增长的实力引起了磁光云母的兴趣。作为梦境游戏的缔造者之一,它强大但在审美上与你们格格不入。它正试图调整,又或者让所有人遵从它。 “它派出的磁化傀儡,是它的得意作品。????????????????请通过充分的比较,让它认清自己的错误和不成熟,那时你们可能就是救世主。” 三人再次对视,尝试沟通,主要还是龙七与李泰胜: “这是磁化傀儡。只不过是塑造成那人的模样……” “以前没有介绍过这个背景,是针对墨拉女士,也可能包括各位超凡种的特殊礼物?” “救世主的意思是……如果没改正过来,会发生什么了不得的事情吗?” 除了第一个结论是明摆着的正确的废话,后面的这些都是越说越心虚。 李泰胜果断甩锅:“我不是肉身侧,龙七先生你估计一下,这具磁化傀儡的实力。” 龙七更果断:“我不配!” 似乎是响应两个人的态度,已经千疮百孔的大楼内部再一次响起爆炸声。这次声势似乎不如上一回,可震波传导之际,整栋大楼似乎都摇晃起来。让人高度怀疑,这个大家伙是不是要就地倒下。 “这可真是打得爽了。”龙七说起了另一个维度的事,“哪怕墨拉女士这样的性格,一般二般也不会有这种放手开打的机会。” “她真的完全放开手脚了吗?”李泰胜似求教又似质询。 “那当然……没有。” 在过去几百场牌局中,龙七也算是亲眼见证过几位超凡种威能,在这上面还是很有发言权的。 “目前应该还没有引动渊区的力量,纯是凭借肉身。问题是那位恐怕也是闹着玩儿……话说梦境游戏可以这么做吗?我是说引动渊区力量,李主祭你就没有尝试过?” “总要一步一步进行吧。” “也对,如果在梦境游戏中也随随便便把渊区湍流引出来,哪怕是模拟着引出来,那也真是噩梦了。” “……有点那个意思。” “迟疑什么?咝,你是不是曾经这么做过,然后忘了里里外外的差别了?” “我不能确定……你呢?” 龙七继续果断:“我不配。”【求月初月票,晚上还有一更。】 第七百四十三章 千亿级(上) 几个人在这边讨论着,大楼内部的爆炸声也是连续不断。 如果认真分析一下,大概能够确认,这一连串爆炸声明显越来越响亮,代表着交锋中两人的位置,正从大楼深处向外围趋近。 果不其然,几秒钟后,几人所在的换乘平台下方,又一次火光和气浪迸发,感觉他们所依托的平台都往上掀了一下,随即颤巍巍地抖动。 可以确定,有一部分已经垮塌,并往下坠落了。 “如果这样死回去,墨拉女士应该不会让咱们再进来吧……” “为什么不?” 墨拉的声音就在他们身边响起,气息里面带着笑,但又感觉不到太多愉悦,“这家伙不把人榨出油来不罢休,我也要向????????????????他学习。” 龙七呻吟一声,半真实半夸张的嚷嚷:“饶了我吧!” 墨拉没理会他,视线投向平台之外完全无凭依的虚空,浑身燃烧着格式之火的“罗南”,就虚悬在那里,周身气机进行着细密而又复杂的调整改变。 同时还有身体…… 龙七就觉得,其身躯有些关节部位变化得太剧烈,出现了很多人类极限之外的屈张和棱角。只是在格式之火光芒遮掩下,看不太清楚 “这应该是第四档。” “啥?” 龙七只是下意识表示一下疑惑,没想到墨拉竟然回应了:“他的气机运转模式已经变了三次了,这是第四次。不过我很怀疑,这究竟是提档还是换车……” 话音未落,墨拉身形再度消失,就像第一次砸飞“罗南”那样,几乎是以瞬移般的速度出现在“罗南”所在之处,巨锤轰击更在之前。 “罗南”做出一个招架的姿势,双方碰撞,溅起漫天火光,并一股脑的向后方席卷而去。 这是压倒性的“胜利”,败方直接就化为飞灰,在火焰中燃烧殆尽。 墨拉愣住。 系统提示信息再一次出现。 龙七、李泰胜等都第一时间去看: “为了应对你们给出的压力,磁化傀儡在不断的调整过程中崩溃了。这一轮本地化审美改造,起步似乎并不顺利,但磁光云母认可了你们的能力。“如果你们能够协助它完成本阶段的调试,它乐意与你们分享相关的调试成果,并会告诉你们一个秘密。” 龙七挠头:“秘密?什么秘密?是我想象的那种秘密吗?” 李泰胜平实询问:“哪种?” 龙七答得也爽快:“就是类似于‘新位面’那种,以那位一贯的爽利大度,费尽心思玩这么一出,奖励怎么也要匹配上才对。” “爽利?大度?” 李泰胜其实不想把这两个词儿,与那位相匹配,但一时间竟然找不到反对的理由。只能转移话题: “这个任务貌似并不容易。”切 提示信息下面就是任务进度,已完成数在前,任务数量在后。 ????????????????已完成数是11。 “咦,杀一带十,还有赠品?”龙七说这话明显没带脑子。 “多出的十个,应该是我们之前解决掉的磁化傀儡数目。”李泰胜大致算了一下,正正好,“这回给加进来,应该是组队的原因,系统给认可了。” “那还行……等等,后面这是多少个‘9’来着?” 玩游戏嘛,同类任务数标个几十、上百,至多上千个,已经是相当重复繁琐、让人生厌的设置了。 然而,此刻梦境游戏标定的任务数,单只看位数,就让人头晕目眩。 “十、十一位?” “那就是百亿?” “这是9,不是0,等于要进一位。” “一千亿?”龙七头皮发炸,他指向刚刚化为飞灰的磁化傀儡余烬处,“像这样的玩意儿,一千亿个?数值膨胀这么夸张吗?” 李泰胜勉强笑了笑:“前面那十个还可以。” “我能把前面的评价吃回去吗?一千亿哎!一千亿个c级及以上的能力者!这些人堆上来,你信不信连现实世界的大、小王都能给推了?” 李泰胜就用很微妙的眼神看过来。 龙七眨眨眼,也有点儿心虚:“唔,到那个层次,数目貌似不起作用了……但你总要承认,这任务根本不可能完成,对吧?” 李泰胜皱眉再去看任务描述,却意外见到,已完成数的数值又有变动,不知什么时候,已经从“11”变成了“1275”,而一秒钟后,又变成了“1276”。 数字还在不断向上跳动。 有时一秒一个,有时十秒八秒才动弹,可趋势总还是向上的。 于是大家都明白了。 龙七拍了下巴掌:“这是一个阵营任务。” “或者是世界任务。”李泰胜要更乐观些,但计算一下完成数比例,好像也不值得特别庆幸,“按全球一百亿人计算,哪怕所有人、无论男女老幼,都进入梦境游戏,平均分配的话,每人也要有十个任务数。” 龙七呵呵了:“十个任务目标,全部都是能力者,哪怕全是c级……现在全球才有几个c级?恐怕是反过来,让????????????????那些磁化傀儡把全球人口杀个成千上万遍,杀到统统不敢登陆为止。” “你能不登陆吗?”李泰胜灵魂发问。 龙七翻了个白眼:“那我就给你提示一个关键词:第二段第一句:本阶段,本阶段哦!” 两个人四目相对,感觉苦笑起来都很费力。 下一秒,龙七就被踹了屁股。 “看你们讨论来讨论去,就没有一个说到正经梗上的。” 之前墨拉蓄满了力,最后却全使在了空处,心情相当不美妙,回来就拿龙七撒气:“磁光云母,磁光云母,不还是照着他姓罗的捏出来的?可他在哪儿?甩锅甩到这份儿上,你们都不声讨一下?” “呃,大约是罄竹难书?” “……很好,这样一个精准评价我会转告他的。” 不给龙七再卖惨的机会,墨拉也不参与讨论那极度不合理的任务数,径直下令:“走吧。” 龙七积极回应:“李主祭给袁少校回回血,我去找老颂。他找的那家租车行恐怕给打停业了,我们抓紧时间再找一家……” “租什么车啊,出去。” “啊?” “打了这么一通,让别人来吃进度,没有这么便宜的道理。” 墨拉面带微笑,心情似乎调理过来了:“现在就出去,把该进的不该进的,通通撵进来。这种鸡毛混账事儿,绝不能让我一个人担了。”【继续求月票。】 第七百四十三章 千亿级(中) 名字平平无奇的湖畔宾馆,是湖城最顶级的接待场所之一。相对于建城之初就有的相对复古老化的宾馆设施,主要还是园景水准拉满:圈住大片湖水的环湖绿道、城市中心的三千亩林区、突出的就是一个权限和地位。 清晨,宾馆园区鸟语花香,绿植满目。纵贯湖面的环湖绿道上,龙七、李泰胜、柳承宰以及袁无畏四个人正在晨跑。 相对于其他三人,袁无畏那叫一个精神萎靡。主要还是昨晚的游戏经历刺激——墨拉与磁化傀儡的交战,重创了他,却又没死。 死了倒好了,大概率痛苦记忆会给抹掉或模糊化。如今却是将“池鱼”的痛苦带到了现实中,只觉得浑身不爽利,湖面吹来的水汽清风,也不能抹去那股子难受劲儿。 而相较于袁无畏,其他人又都是忙中偷闲。 龙七没去守牌局,李泰胜和柳承宰也没上山去研究二号地洞。概因居住在宾馆中的超凡种们又开会了。 本次会议主题应该还是围绕着一号地洞、二号地洞以至于雾气迷宫探索事宜。但大概率会有些偏移,指向当然是梦境游戏。 墨拉带回来的游戏体验和有关任务,非常有讨论价值。别看他们这几个,在偌大的宾馆区域闲着,却是随时会被拉过去做汇报。 袁无畏也一样。 颂堪因为是后来才到的,没资格入住宾馆,倒是省了麻烦。 晨跑途中,龙七和李泰胜仍在讨论梦境游戏相关内容。昨晚上回来,他们也没闲着,从网络到情报组织,多渠道收集有关信息,正好趁现在再交流一番。 李泰胜的情报渠道要更广一些,得出的结论更权威:“很多人……基本可以认为是所有人都收到了系统提示,具体词句有变化,毕竟不是直接触发人,但意思都差不多。” “然而以前并没有。”龙七就猜测,“大概是第一位超凡种进驻的福利?” “不一定是第一位,但一定是第一位认真体验并把某人的磁化傀儡打爆的。” “所以确实是世界任务没错了。” 问题是,目前这个世界任务,进度相当缓慢。相较于千亿级别的待完成数,一夜过去,已完成数还没有破两千。 可相应的,根据可靠统计,精神海洋对应的并发连接数超过六千万,每日受到相应“噩梦”困扰的人次已经上升到两亿,一周不到,累计人次快到十亿。 剖去重复“登陆”的,被某人扯进来的相关人士,起码也破亿了。基本上把收看直播或注意到有关事件的人一网打尽。 目前,大部分人员还都在过场动画里挣扎,能进去游戏,得以体验的,大都是里世界能力者。 里世界能力者又能多少?把没觉醒的边缘人物算上,一直以来的统计数也就是六七十万。 但事情没那么简单。 李泰胜便道:“有情报估计,觉醒者以上实现游戏体验的目前还不到两千人,甚至还不如瑞雯那些死忠粉多。” 龙七撇嘴:“顾虑重重啊。” “倒是未觉醒的边缘人,进入的积极性极高,事实上已经成为了梦境游戏的主力。仅从协会各分会接受的咨询,还有我们教团内部的统计,已经有四万人以上。这还是因为很多人超凡力量只懂得皮毛,入静都困难,被困在过场动画里。” “一点不意外。”龙七甩着胳膊评价,“很多人遥看风景,却始终进不来;和目标只差一步,却怎么也够不到。多年折磨,早特么要疯了,有任何机会,他们都不会放过的。” 稍顿,龙七也说了自己的发现:“应该是有人在有意释放攻略。魔眼女半位面的体验帖子,就这一晚上的空儿,已经转发到各个平台,转发数、阅读量都是暴增。 “这攻略还是挺有用的。懂得入静的重要性之后,又有瑞雯的演示教材,进步会很快。 “还有夏城的血意环堡垒,我听那边讲,首阶段的内部测验已经宣告成功,准备大规模公测,并放开了申请。可以预计,近几天申请数会暴增。据说,那也是个快速参与的捷径——夏城方面已经在制作官方攻略了。 “一套组合拳下来,到下周我觉得有望突破十万人大关。” 李泰胜皱眉:“十万人里面,有能力对付磁化傀儡的,仍然是少数。如果不能有效形成合力,短时间内,完成数的增长率不会高的。” 其他人也就罢了,袁无畏就冷笑。 以前也没什么,现在龙七、李泰胜都知道,这家伙的思路见识着实不凡,都想看他有什么高论。 然而此时袁无畏却又到了极限,像一条死鱼,瘫倒在步道边上的木椅上,哎呦呦地叫唤,说什么也不往前跑了,还准备呼叫园区里的电动观光车代步。 颂堪不在,龙七和李泰胜还真不太????????????????清楚,怎么与袁无畏打交道。交换个眼色,由李泰胜试探性询问:“袁少校你觉得,这个世界任务,会如何进展?” “屁的进展,我怎么想不开跟你们两个出来晨跑……” 龙七就笑:“你忘了,咱们是待咨询对象。我们出来跑步,你怕落单,单独给叫过去,才死皮赖脸跟上来的。” 袁无畏愣了愣神,回忆起确实有这么一段,可当下实在没兴趣多聊:“反正要咨询,我可不想到时候说第二遍,回了回了!” 龙七又强行搭话:“你确信你的那套嘲讽……嗯,宏观理论,咨询的时候讲出来,真的好么?” 袁无畏斜眼看他:“超构形那个?还是精神海洋整体结构那个?还是时空关系?那算屁的宏观,超凡种又不是傻子,哪怕单个人想不到,开开会、讨论讨论也会想到的。” 虽然话不好听,但也有讨论的味道了。 龙七干脆也坐到长椅上,继续问:“那他们会关注什么、咨询什么?” 袁无畏懒洋洋地应道:“要是和你们一样就事论事,倒也轻松了。现在他们纠结的恐怕不是游戏本身,而是玩游戏的态度:比如,是帮助那位加快任务线进度,改变世界呢;还是拖拖拉拉继续骑墙,避免给卷进碰撞的漩涡里去。” 龙七明知故问:“要不要这么复杂?” “世界上就没有简单的事儿——就是简单,也能给整复杂了,就像你弯来绕去的德性。” “……” 袁无畏又一次冷笑:“当然,还是有些人致力于简化这个世界。比如那位,他造出这个局面,是要让这些超凡种施加压力,选边站队吗? “我觉得不是,那位绝不是要压缩山君、墨拉他们的选项,而是给他们顺顺当当参与的理由。 “说白了,也就是那些人想不开,梦里的事儿,那叫事儿吗?哪怕头天晚上给那位当牛做马,第二天给李维导师汇报,也不用纠结这块儿啊。” 李泰胜与龙七对视,随即点头:“这倒也是个思路。不过,回到这个世界任务的进展……” 袁无畏摆手,差不多又丧失了说话的兴趣:“得了吧,你们只要纠结任务进度,就永远跳不出这个圈……车来了!” 正是此时,绿道上有辆电动观光车过来。袁无畏还以为是他呼叫成功,很快又发现,那上面还载着两位客人。 龙七和李泰胜瞥去一眼,都是凛然,又迅速交换个眼色。 电动观光车上的客人,是一男一女。 男的乍看上去很是英俊,衣着休闲随意,套着过膝的大裤衩,露出两条细长小腿,像是过来度假的游客;女的秀美冷淡,大热天还披着连帽白袍,除了脸以外,其他半点不露。 其共同点,却也在脸上,都是面色苍白,便是朝阳初生的夏日清晨,也没有多少血色。 特别是那个男的,细看去还透着不健康的青,简直就是病痨鬼一般。 可龙七这边,谁也不敢这么看待。 这分明又是两个超凡种。 星巫,康士坦茨·达勒,事实上的师兄妹。 星巫是死巫的亲传弟子,康士坦茨则是曾经受教于死巫。他们都是能力者协会总会的干将,也都挂着副秘书长的头衔。 其中康士坦茨更是超凡牌组中,仅在拉尼尔大主祭之下的精神侧巅峰强者,号称里世界最强的结界师,也极精擅于时空类能力。 且不说总会背景,如今谁都知道,死巫曾经参与到针对罗南的一次刺杀行动中,嗯,就是哈城那回。 基????????????????本上,已经是站队了。 他们的到来,可能会在有关议题上——不管是雾气迷宫探索,还是梦境游戏,扯罗南的后腿。 当然,也可能做更深层的试探。 “你们既然关注梦境游戏的进度,思路也要从进度上阐发。” 袁无畏突然大声说话,把龙七、李泰胜吓了一跳。 大概是话中的关键词缘故,那两位超凡种也看过来。 袁无畏继续嚷嚷,啊,说话:“但这种关注,不应该纠结大家怎么推进任务,而是要看那位是怎么承载这一切的。 “一千亿个磁化傀儡,真当它们都是梦里烟云,随生随灭?到了这种规模,也不可能让那位一个个手捏吧? “能消耗有补充,肯定也会有生产线,应该还有原材料、能源、场地一整套工业化体系——当然这只是比方,应有那么一个类似的体系。 “但我想,他肯定不可能有无限的资源吧,哪怕是李维导师也做不到。而李维导师那个吝啬鬼,从来没有这样的大手笔。 “那位不可能完全做慈善的,这样的大手笔大项目,对应的多半就是高成本。如果是这样,投资扔进去了,也有成本压力,怎么经营就成了学问。 “如果我是他,绝不会随随便便发任务的。因为任务就是目标,就是渠道,就是营销,就是回本的方法。保本点在哪里?能不能产销平衡?要不要扩大生产加快节奏?这都是问题。 “究竟是从容呢,还是急迫?绰有余裕呢,还是困难?对他的状态有没有影响,都可以从任务体系中看出端倪……这里面的学问大得很!” “不错啊,思路清晰。”电动观光车停住,星巫在称赞,他看向袁无畏,露出温和亲切的笑容,虽然因为过于苍白发青的面孔,显得有些阴森,“挺面熟的,咱们应该在哪儿见过?” 第七百四十三章 千亿级(下) 新的超凡种的到来,就等于决策者的增加,姑且不论相应的决策机制会不会更趋于复杂,重新输出交换信息是非常必要的。 除了他们内部的交流,还需要其他人来汇报情况,要想保证当前的进度和工作效率,必然会加快工作节奏。 袁无畏一语成谶,半个上午的功夫,果然要把他的话讲了两遍,未来可能会有更多遍。 然后就是各自奔忙。 超凡种的时间管理只会是更顶级、更严格。不会说某项计划外的事情出现,貌似更重要,就会用这一项替代另前一项,绝不可能——他们只会形成主次,统筹兼顾。 这种统筹自然包括向下的管理。 幸好龙七、李泰胜等人也从未有天真的奢望,面对三战以来未有之大变局,高层都在一团忙乱的时候,他们仍然可以按时打卡上下班。 没有过高的奢望,就不会有过分强烈的痛苦…… 狗屁! 等晨练四人组再聚首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天的凌晨三点,但凡是个作息正常的人,现在已经进入梦乡了,然而下一轮的任务才刚开始。 看着在湖畔宾馆刚刚铺设完成的快速入梦点,袁无畏第一时间就想往后退: “今天难道不是周日吗?” “????????????????所以你可以认为是周日的第一个任务,007先生。” “里面那一面玻璃墙是什么意思,特么的还是单向的,我对这玩意儿有心理阴影……这又不是实验室。” “基本上等于是了。我觉得后面起码要有四五个超凡种吧,平均一个不也得配上四五个专家?” “我是现役军人,我享受军方特聘专家津贴,约瑟中将在哪儿,我要见他,我要和他通电话!” “不是都说了吗,对面20来个专家,多你一个少你一个都不算什么的。” 李泰胜面无表情看龙七和袁无畏一唱一和,用这种无效且荒诞的方式表达不满。 他心里面也很不爽。 然而如龙七所说,单向玻璃墙后面那四五个……也许还有更多的超凡种,决定了这次试验的势在必行。 虽然这种观察性实验,实质性意义并不大。 袁无畏就在那里嚷嚷:“盯着仪器读数顶个屁用,那能把梦境游戏的场面还原出来吗?就算能还原,你们不怕某人直接把磁化傀儡也给你们还原出来?” 真是好有道理。 但如果讲道理就管用,世界上还要超凡种做什么? 于是毫不意外的,大约半小时后,几个人除了心理障碍外,顺利进入了梦境游戏中。 由于两边的时间流速不一致,这次他们进入的时间是在白天,而且就在湖畔宾馆,在刚刚强迫他们入睡的入梦点。 “实景刷新真是棒极了。” 袁无畏吹了声口哨:“要么一切都在神明的掌握之中,要么所有的参与者都是他的传感器,两种可能性任选一样……貌似也没有什么分别。” 其他人很快也想明白了这里面的道理。 龙七一声不吭,走出入梦点,花了一点时间找到了那面单向玻璃墙后面的观察房,想进去看一下,是不是也会实景刷出来几位超凡种。 然而,房间里面空荡荡的一个人也没有,各种显示设备倒是拉满了,大部分还是开机状态,发出令人烦闷的噪音。 后面刚过来的袁无畏就笑:“省省力气吧。想想梦境游戏里面的时间流速是怎么回事儿,那总不是专门为了提升咱们的体验和学习时间吧? “时间流速差异越大,梦境游戏和真实世界就会越早分道扬镳。设计人也就不会花太多精力在自圆其说上。我们现在正在跑步进入22世纪……” 龙七对袁无畏的思维见识还是很佩服的,不懂就问:“那为什么还要实景刷新?不断添加现实世界新增的元素?以梦境游戏产生的那一刻为基准,任它自由发展下去不就可以了吗?” 袁无畏摊开手:“这更证明,那位要用梦境世界反向干涉现实世界的野心啊。” 这是个好理由,但说服力要差一点。 袁无畏也知道,于是他说:“我觉得这不是重点,我也不觉得那位设计这个游戏,主要目的是要搭建一个与现实世界一一对应的梦境时空,要这么做的是强迫症,不是神明……纠结这个的也是强迫症。” 龙七当然不是强迫症,他的日子过得很随性——至少几个月前是这样。 很快,他转过脸露出笑容:“哎,老袁,你刚刚是怎么回事?我以为你会在达勒女士面前好好表现一下。” 袁无畏一点也不掩饰他的倾心目标,同时表现得很有主见:“实验狗和小白鼠,那也叫表现?还是说你觉得我是那种舔狗型的?拜托,傻子都知道,一位真正强大的女性是不会在舔狗身上浪费注意力的,那是对她审美的侮辱。” “问题是你昨天早上的表现,真的挺像。” “我只是抓住一切给她加深印象的机会,否则康妮大美妞她堂堂一位超凡种,凭什么会记住我的名字?” 康妮……大美妞? 明明知道答案,龙七还是花了一秒钟的时间才勉强对应上:“等一下,我觉得达勒女士应该是秀雅内敛型的,至少从外貌上看,侵略性并不强……” “外貌和身材是两个评价维度,所以你知道为什么她会天天穿着长袍了?” “wow!” 说起这种话题,没有哪个男人会困的。 接下来他们就更清醒了。 身后不远处,似乎有些耳熟的女性嗓音传过来:“谢谢评价,袁无畏少校。” 两人后面,本来挡在门口处的李泰胜侧身让开,双手举过肩膀,示意这事儿与他无关。 柳承宰更是早早的躲在一边,努力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让开的门口空间处,出现了两位女性的身影。 比较熟悉的那个当然是墨拉。今天她换了件白色紧身吊带线衣,露出一截雪白的肚皮,外面是一件着蓝色截短外套,下面则是卡其色的阔腿裤,一副要出街拍照的网红混搭时尚风。 相比较而言,她旁边那位穿着就过于单调了,不过就是一袭戴着兜帽的白袍,与当代都市颇有些格格不入……但重点在于,这位的身份真要命。 对袁无畏来说。 刚刚开口的就是这位,苍白的脸上微微笑着,却有一些习惯性的阴郁感。 “康……达勒女士!” 袁无畏的面孔可以目见地变白了。 就在他变化脸色的过程中,墨拉和康士坦茨走进了观察房间,还算宽广的区域瞬间逼仄起来,给人的感觉更糟糕了。 袁无畏这样子,倒是和康士坦茨更相配。 龙七心中冒出这个念头,然后就发现,作为有限参与者,他这一刻竟然紧张不起来,甚至还有闲感叹梦境游戏的真实模拟效果。 再往后,他心里才暗叫一声完蛋: 这几天,因为那位虚虚实实的真实游戏、梦境游戏体验,再加上不自觉就以其为依仗,他对于危险已经有些脱敏了。 长此以往,可怎么得了! 也是这个时候,口花花被人抓现行的袁无畏,竟然主动向两位女性超凡种打起了招呼:“墨拉女士,达勒女士,很抱歉……之前误会你们了,原来你们随后就到。” 龙七就用非常佩服的眼光看过去。 袁无畏刚刚还有些发白的脸色,正在迅速恢复正常,显示出他强大的心理调节能力,简而言之就是: 豁出去了。 龙七高度怀疑,这位年轻的技术军官,也犯了和他一样的毛病:对于关系到人身安危的风险,正在逐步丧失敏感度和敬畏心。 不管怎么说,袁无畏确实表现得从容不迫:“山君、星巫、高会长、约瑟中将他们,是继续看那些没有用的仪器读数,还是也跟着进来了?” 墨拉笑吟吟地回答他:“我们分头行动,他们怎么做,我不清楚。我和康妮在一起,只是闺蜜有约。” 神特么闺蜜…… 心里头是这么吐槽的,龙七还是忍不住往袁无畏那边投去视线,看能不能从这位内部知情人士处得到验证。 袁无畏却是一本正经:“那我就当他们都进来了。所以,两位女士,这算是压力测试?” 半边身子都在危难状态下的袁无畏,脑子和嘴巴似乎都更加锐利逼人:“你们进来肯定不是为了玩游戏的。我想大概是因为,那位设置了一个由超凡种触发的世界任务,明显给你们预留了位置,还给予了挑衅。 “出于尊严、好奇还有更实际的考虑,总要进来瞧一瞧,确认一下这究竟是不是时代变化的重要节点。 “当然,也要做一些测验……想要听点建议吗?” 喂喂! 龙七都想捂住袁无畏的嘴。 再????????????????怎么破罐子破摔,也不能放肆到这个地步。 幸好,两位超凡种拿捏住了上位者的分寸。 康士坦茨微笑不语,墨拉则摆摆手:“你去写一份建议书吧,交给演员,她会在会议前分发的。” “演员”就是指文慧兰。她全权负责接待及会务工作,到目前为止完成的无可挑剔——从快速布置起来的入梦点就可见一斑。 而且她口风很严,从昨天早晨一直到现在,龙七在宾馆守牌局的时候,起码见了她五次以上,却没从她那边得到任何提醒。 至于袁无畏,被“婉拒”之后,他好像很遗憾的样子:“那我们在游戏里的任务是……” “该干什么就干什么,是你们玩游戏,又不是我。” 上回你可不是这么说的。 龙七腹诽之时,就听到袁无畏大声回应:“那您二位觉得我们应该做什么?” “很好,有觉悟!有觉悟才有前途,有前途才有希望……” 墨拉的话里面怎么听都有几分调侃的意味儿,康士坦茨对此毫无反应。 很明显,墨拉是考虑过行程的:“我记得宾馆这边有客用飞梭服务,看看在梦里面还能不能用。节省一点路上的时间。 “某人说百峰君可以作为参考,我给他个面子,过去研究一下。 “至于康妮,她对二号地洞、百峰君以及雾气迷宫的时空对接和承载关系很感兴趣。现在山君霸占着那里,她就退而求其次,想看看梦境游戏里是怎么个体现。” “所以我们还是要去三尖顶对吧。请稍等,立刻就办。” 袁无畏好像一下子变成了勤务兵,也许他从一开始就等着这个机会,话音方落,都不给龙七、李泰胜等人使个颜色,就绕过两位超凡种,跑到房间外面,很快不见了踪影。 龙七很想跟上去,但想想接下来一段时间,还是要和两位超凡种在一起,折腾来回毫无意义,也就作罢。 他尽可能降低自身的存在感,也给自己找点儿事做,便去看系统提示信息。一方面确认世界任务的进度,另一方面也想看看,这回磁化傀儡会在什么时候、什么情境下出现。 然而没等他看出什么,耳畔隐约传过来一些噪音,又掺杂着人声。细细分辨,就像是那种复古的大喇叭,进行的播音。 也是此时,系统提示界面,有新的信息出现: 你收到一封公开信。 后附标题: “想要改变世界的人啊,大家联合起来!” 第七百四十四章 压极限(上) 飞梭的运转效率果然远远超过了在山路上折腾。龙七一行人只花了半个多小时,就飞到了山区上空,与目的地咫尺之遥。 不过直到这时候,来自于湖城以及周边卫星城的那个大喇叭广播,好像还在耳畔回荡,一遍又一遍,简直是魔音穿脑。 龙七都已经可以复述里面的一些句子,尤其是疯疯癫癫的那种: “这不是梦,这是真正的觉醒。在这里,我们才能看到壁垒中深埋的真实! “让那些虚伪的觉醒者见鬼去吧,我们很快就可以戳穿他们可笑的自私的面具! “请向罗南先生脱帽致敬,他是里世界的叛逆者,他砸穿了那堵无形的墙,用荒诞的梦境折射了可悲的现实。 “让我们向着堡垒城墙的缺口冲锋吧,冲锋!他们深藏在壁垒之后的真实以及对应的资源,就是我们彻底改造世界的燃料……” 这一路上龙七有很长的时间研究那封公开信,但他也只是勉强看了两遍,就在通篇情绪和臆想的字句中败下阵来。 他只得出来一个结论:“肯定不是那位的做派。” 袁无畏懒洋洋回了句:“我以为你最迟在上飞梭之前已经可以确定了。” 龙七瞪过去一眼:“我在给这个人画像。” “里世界边缘人士、有超凡力量萌芽但未觉醒、信息技术背景、网络喷子属性,能想到黑掉城市的防空警报系统,发出这封公开信,平常应该是频繁练习并实操……又或者是安排的人设,专门过来搅浑水的。” 袁无畏张口就来,又急又快,然而表述得清晰明确。 龙七愣了一下:“后面这个我没想到。” 袁无畏哼了声:“因为可能性不大,步骤也太超前了。如果熬过‘过场动画’、进入游戏本体的玩家超过一百万或者更多一点,还比较有收益。现在的话,要么是这个人性子太急,又或想哗众取宠;要么就是按照身边统计学,错估了目前梦境游戏的参与人数……但无论怎样,这个人很有代表性。 “这就像是覆盖面更广、主动性更强的血意环堡垒。那边公测报名不是很火爆吗?有类似但更方便的机会,里世界几十万边缘人,肯定是要在这里‘逐梦’的。” 稍顿,袁无畏声音大了一些:“别看公开信这么尴,那位能够让它转化为系统信息,很可能就代表了某种程度的认可——他们可能是真的最早觉醒的那一批人。 “我是说,那位希望的真正的觉醒。” “故弄玄虚可是没法获得优秀女性青睐的。”坐在前排的墨拉刺过来一句,只是她和另一边的康士坦茨一样,都没有回头。 这样的态度,袁无畏就看不惯了。 他坚决秉持“绝不当舔狗”的原则,嘴上相当硬气:“得了吧,我就不相信你们几位超凡种,没有仔细研究那位的任务奖励体系……叫什么来着?” “通识四学二十科。”龙七很配合地接了一句,做好捧哏的角色,“这和‘觉醒’有啥关系?” 袁无畏就道:“我对那什么文化、社会和技能部分,还是比较感兴趣的。但我想,你们主要还是盯着‘真传’那一部。这样,第二级五个分支,你们肯定都记得……” 龙七回忆了一记,很快复述出来:“内修、通真、构形、布法和造物。” “别的不说,单只是‘内修’这一项,体现出来的阶梯式成就,和咱们现在奉行的那什么觉醒者、建筑师、超凡种,总不至于是一一对应吧?” 袁无畏随意在空气中划了几道线:“究竟是单纯的游戏设定,还是另一个体系?另一套觉醒规则?反正已经摆在那里了,大家爱信不信……说它是凭空生造的也行啊。” “这套体系并不是凭空就摆在那里的。”李泰胜拿出心平气和讨论的姿态,“印象中,之前在不同场合,那位好像就提到过一些,有几个关键字我印象深刻。” 龙七抢答:“那个‘构形’肯定是最熟的,不过我印象中深蓝和天启实验室也那么用。另外,‘通真’这个词儿,以及相应的修行模式,上周那位带着深蓝集群杀过来之前,还专门强调过。哦,那时候李主祭你还在昏迷中……” “谢谢提醒。” “不客气,当时还有那什么‘天人图景’、‘天人荡魔图’——天人这个词儿,好像在阶梯式成就表述中存在。另外,我大致看了一眼,深蓝集群集体学习的‘构知之眼’,夏城那个血意环项目所提及的‘堡垒’,在这些科目的细目中都有出现。” 龙七也进入了讨论状态:“当然,像是‘天人荡魔图’这样的超牛逼的神通手段,我还没发现……但好像又和这里面的很多科目有千丝万缕的联系。这么来看,我实在很难相信这套体系是编造出来的。” 袁无畏不耐烦地回应:“完全没必要纠结这些细节,就那么三种可能:真的、假的、半真半假的。 “最后是哪个,这些超凡种、大特权人士手底下,自然有大量的人员、大量的情报渠道去一一验证。到最后只需要考虑这三种可能性分别对应的情况,还有对策就行了。 “问题是,面对自称‘神明’……差不多也真能当‘神明’的那位,要和他作对,肯定要往最坏处,也就是往‘真’的情况去考虑。” 墨拉终于扭过头来:“喂,谁要作对了?” “没有吗?” 袁无畏可没有见好就收的习惯:“如果这套一看就是极其宏大严谨的体系是真的,是所谓的‘真觉醒’,又和你们里世界传统的修行、进阶体系有明显差别、有巨大优势,甚至存在无法跨越的鸿沟,到后来只能二选一,你们怎么办? “那些爬山刚走到山脚下的,一个向后转,就跑到另一条道上去了;可爬到半山腰的那些,还有已经到了山顶上的你们,再往前进无可进,转眼又看到那一条通天大道,该怎么办呢? “当下,山顶上你们的高度,肯定要远远超过山脚下,可未来呢?这么一想会不会很焦虑?要我说,你们一咬牙一跺脚,直接调头下山、从头再来的可能性微乎其微吧?这样一来,除非有比较理想化的情况,比如求人搭个桥,及时跳转……但如果迎面而来的是冰冷残酷的现实,按照之前往最坏处考虑的思维逻辑,又会怎么办呢?” 一连三个“怎么办”,且不说前面两位超凡种,坐在附近的龙七、李泰胜和柳承宰,都有些喘不过气。 袁无畏的说法已经超出了“真的最早觉醒那一批人”所涉及的范畴,实在过于直接了。 毫无疑问这是作死式的挑衅,属于一个求偶期男人自尊被刺伤之后,非理智的行为。 偏偏他的说法尖酸刻薄、一针见血,非当事人听着都堵得慌。 而且这还没完。 袁无畏已经进入浑然忘我的状态:“出发前,说你们在搞压力测试,没有错吧? “尝试潜入尽可能多的超凡种,在梦境世界的各个区域登录:和过场动画里的角色牌碰一碰,和游戏中的磁化傀儡较量较量;最好还堆积在同一个时间段内,尽可能的开启全功率,什么渊区、极域通通给整上,看看这个梦境世界究竟能够承受怎样的分量。 “一不小心给玩炸了,也不用担心那位怪罪,毕竟是他鼓励的,包管他有苦说不出。 “让我想想:最棒的主意,最好的试探,不应该在游戏之中,而应该在外面。这个时候,如果能在哪个荒郊野外,把那位给堵住,观察观察、交流交流、甚至是切磋切磋,那是最好不过了。 “正好可以确认一下那位的极限所在,看这位自诩神明的少年人,在支撑起偌大的梦境游戏的同时,究竟还有几分余力应对现实世界的风险? “能扒到这一层,很多事情不就好计较了么?” 在袁无畏全力输出的时候,龙七就拍他胳膊,但根本没用,后来越说越离谱,也越说越是那回事儿,龙七终于忍不住,强行切入,也才勉强赶上个尾巴: “喂喂喂,这种话可不能乱说。” 倒不是龙七想替几位超凡种缓颊,而是说这种说法一旦落实,就等于是宣告了:湖城、大金三角这边的超凡种,也许还包括世界各地那些巅峰强者们,对于罗南的全面围剿。 即便可以强行美化为“测试”,可这种势头,简直比前几天屠格、洛元他们未能实现的埋伏合击还要恶劣十倍、百倍。 袁无畏却根本没有听劝的意思,他摊开手:“我知道,这种事情绝对不应该形之于口。要是说出来,就很难获得共识了。 “但事情妙就妙在,有些人怀着恶意、有些人纯是好奇、有些人想开个玩笑、还有些人本来拿不定主意,却可以借着巧合,趁水和泥……说到底,七哥。” “嗯?” “你那位靠山实在是太惹眼了,而且又是云山雾罩,谁都想探探他的底。再怎么说,地球也不只是一亩三分地——要称神作祖,动辄百亿计划,千亿任务,任是谁都不想头顶上多一个神明祖宗,还整日里被说三道四,呼来喝去的。” “咳……” “没办法,这是最起码的人性,哪怕心里面都很清楚,最合理的最高效的方式是什么,却还是要做一些小动作。不如此,又哪有宣泄情绪的通道呢?就像我,明明知道说这些话屁的好处都没有,还是忍不住要说,为的就是图一时之快……完毕。” 袁无畏机关枪般扫射一通,就闭上嘴巴,木然不语。 狭小的飞梭舱室内一片寂静。 龙七看不到两位超凡种的表情,但想来以她们二位久经磨砺的铁石心肠,不至于受到什么情感上的触动。更可能是在评估袁无畏的思路,以及这份思路形之于口后,可能造成的尴尬局面。 是的,大家现在基本上默认梦境世界发生的一切,对于罗南来说都不是秘密。一些不应该摆在台面上的话,以这种方式捅出来,不只是那些极可能心有默契的超凡种们会尴尬,就是罗南那边,不管信或不信,也可能会成为横在他心头的一根刺。 当然了,这是仍将罗南视为具备“人性”的目标,才会有的担心。 应该有吧…… 正想着,飞梭忽然有所颠簸,飞行姿态也有一些变化。 雇来的驾驶员在前面提醒:“各位客人,我们已经进入到百峰君的活化区上空了。这里环境气流紊乱,请尽量不要离开座位,我们将按照计划降落在长尾河补给点……谢谢配合。” 声音有点儿颤,可能是被舱室内的“争吵”给吓到了,反应相当真实。然而龙七非常羡慕这哥们儿,回头一“刷新”,什么烦恼都没了…… 唔,应该会刷新的吧? 至今龙七也不是太理解,梦境游戏中这些npc,究竟是以什么样的状态存在的,又是否会持续存在下去。 算了,这种“细枝末节”还是让“大特权人士”的手下去烦恼吧。 龙七放下无谓的思考,扭头从舷窗看出去。 飞梭目前所在空域,应该是三尖顶的西边,正朝向那个u形山脉的“u”字底部。 南北高峰所夹的中部谷地,仍然是云气弥漫。几天前,龙七亲身登临的天脊公路故道,刚好从飞梭侧面拐了一个弯,卡着云气的边缘,向东边天际延伸过去。 飞梭绕着u形山脉边缘飞行,视觉上与天脊之上那孤零零的风叶渐渐趋近,又很快远离。 此时,又有清晰的能量射流从山脊之下某处喷射出来,搅动云气,波澜起伏。 也正是这一道能量射流,贯入天空之后,不知是自身所致,还是激发了这片区域的某些特质,骤然分散成千百道五颜六色的彩线,以类似于抛物线的轨迹,落向周围的山区。 然后又汇入到一条条更清晰的彩色轨迹之中,向着四面八方辐射延伸。 但最多的,还是指向了西南方向的湖城及其卫星城所在之地。 这是…… 过了几秒钟,龙七才恍惚反应过来:眼下他所见到的,并不是现实世界,而是在梦境游戏之中。 这漫天飞舞的“彩线”,不正是百峰君给予浑敦教团成员各种性质加持的具现化吗? 打了那么多场牌局,龙七已经知道,在基础环境设置中,百峰君加持力量的源泉,就是来自于二号地洞……后面的雾气迷宫。 最起码是关键的诱因。 至少,罗南是想让他们这么认为的。 第七百四十四章 压极限(中) “他不是一直挺还原现实的吗?怎么在这儿,对百峰君另眼相看?” “也许他对百峰君印象不错,那天一路上就经常就讲什么脾气好、大肚量之类的。” 墨拉一马当先,走出补给点的停机坪,一行人的话题很自然地转向了百峰君。至于之前的那些,暂时还是抛在脑后。再聊下去,才是真的对谁都没有好处。 梦境游戏里的百峰君,实在是谈不上什么“脾气好”、“大肚量”。如今虽是白日,它仍然表现得非常躁动。 刚从飞梭里出来,就听到补给点周围,还有四面的山上,到处都是畸变种的狂躁嚎叫。作为背景的,则是百峰君标志性的长长“根须”,抽打空气发出的呜呜低啸。 山区的轻微地震,从他们下机,几乎就没有停止过,走在路上,都是软弹软弹的。 再怎么说,墨拉也是见识过百峰君相对安静一面的,对当下这状态,并不是特别欣赏……主要是太聒噪。 “是它以前一直这样,那天见某人去了才消停;还是说,这是游戏里的专属模板……啧,应该把那个导游带过来的。” 你就饶了人家老药吧! 龙七习惯性腹诽,嘴上则道:“应该是专属模板,要是日常都这种环境,谁也别进山里讨生活了。” “也可以问一问npc。” 袁无畏仍然有着相当强烈的参与意识,大概是破罐子破摔到了一定程度,真的就是无所畏惧。 他甚至主动找康士坦茨搭讪:“达勒女士,要在湖城逗留多长时间呢?” 康士坦茨表现出良好的教养,礼貌性回应:“根据研究进度吧。” “二号地洞?”袁无畏再次打开了话匣子,“不是我说,地洞这玩意儿,那位的人工参与度太高……唔,现在可以叫鬼斧神工了。” 你的康妮大美妞没把你封入结界,再塞到二号地洞里,脾气真是相当不错了。 龙七摇头,提醒袁无畏一句:“三尖顶这边的地洞,应该和boss没关系。从目前情况看,倒是与屠格先生、洛元先生紧密相关。” “总之是非自然因素参与。” 袁无畏面不改色总结:“我还没有近距离研究过三尖顶这处。仅从淮城地洞的情况看,从洞口通向那传说中的‘新位面’……现在好像确定了是雾气迷宫,是吧?” 龙七点点头,这是罗南亲口透露的信息,想来不会有错。 “不管从地洞深处通向哪里,事实上就是从一个时空跳转到另外一个时空。有个现成的例子就是地球本地时空和深蓝世界。” 袁无畏肚子里是有料的,这保证了他只要想说,嘴巴里就可以一直“突突突”个没完: “李维导师把握住时空之门的钥匙……他好像一直叫‘星门’来着。不管怎样,在这样的情形下,任何想要潜入的,都不过是痴心妄想。哪怕有那么一两个特例能够做到,比如波塞冬,但我想它也一定在李维导师的全程监控之下。所感知到的,也只是李维导师允许它感知的…… “所以,如果仅仅研究地洞,并没有什么意思。我建议,不如去雷池试验场,那里面固然也是安排好的,可它种类丰富啊,内里的排布、组合逻辑尤其有意思,简直是时空能力者的天堂! “嗯,我说的不包括我自己,你知道的,我的能力限定太死板,在那里面只能过眼瘾,捞不到什么好处。” 康士坦茨微微点头:“有机会一定要去的……这次到大金三角,目的地本来就是那里,到湖城来,也是临时响应那位的号召。” “真要响应吗?”插话进来的是墨拉,“总会那边是什么态度?你和星巫,两个副秘书长都嗯嗯啊啊的,现在都还没商量出个结果?” “我们需要与那位有更多的、尽可能多的沟通,而不仅仅是从公共舆论或者其他情报渠道中获取二手信息。” 康士坦茨的回应很官方。 墨拉对此不屑一顾:“就别加‘们’了。整个总会,几个副会长里面,也就马伦和门罗,关键时候能和艾布纳站在一条战线上;罗曼努斯那家伙我一直看不透,你们这几个副秘书长,以前还有个宫启,现在么……呵呵。” 康士坦茨微笑不语。 “至于你们,我是指你、星巫还有那个死老太婆,拉帮结派不要太明显。不是我说,小帮小派有什么意思,姥姥不疼,舅舅不爱的。李维的指令到了头上你们不敢违背,总会的要求也不好直接撕破脸,拉帮结派结了个寂寞。现在死老太婆一天老过一天,为了续命,她的脑子已经不怎么清楚了。你们,特别是你,康妮,你要早做打算!” “多谢关心。”康士坦茨回答简略。 墨拉啧了声:“你还是不是我闺蜜?没看出来我这是拉人入伙吗?现在大小王针尖对麦芒,想拉出一个第三方势力,实在很辛苦的。可不管怎么说,我和洛元这边,已经把基本的架子搭起来了,目前看上去也还说得过去,你不如认真考虑一下。 “夹在天启实验室和总会之间,格局太小了,不如就夹在大小王之间——哪怕是最后当个砝码,也是足斤足两,不至于被二道贩子从中再劫一道去。” “我会认真考虑。” 康士坦茨依然是不紧不慢回复,礼貌而且不乏真诚。哪怕明知她是随口应付,也不免还怀着一点儿遐想。 也对,像她这样的美人,在“拒绝人”上,必然是很内行的。 两位超凡种突然开启了聊天模式,几位旁听者面面相觑。 不知道在这种时候,她们二位光明正大地聊这些阵营和利益纠葛问题,究竟是坦荡不拘呢,还是有意要透露出什么信息? 如果是后者,信息指向的对象又是谁? 龙七和李泰胜的视线又聚焦在袁无畏脸上。实在是飞梭乃至更之前的几次品评讨论,袁无畏展现出的眼光见识,着实比他们两个要高出一截,不自觉就形成了依赖路线。 对此袁无畏只能是一拍巴掌、一摊手:“看我干什么,你们还不明白吗?就算是表明心迹也轮不上我……哎呦!” 袁无畏惨叫一声,被墨拉一脚踹翻在地。 墨拉当然没下狠手,只是个警告:“借酒装疯没必要,在雷池试验场待了两天,你也成不了那人的心腹,不要觉得有靠山了……到时候倚个倒栽葱,别怪我没提醒你。” “你不要污蔑我!我是天启实验室出来的,生是天启的人,天启不要了我就要成鬼,这点觉悟还是有的。” 袁无畏坐在地上,咧开嘴笑:“不过话说回来,要是能躲进这个梦境世界里,反反复复,死死活活,可能也是不错的选择。” 龙七伸手把他拽起,袁无畏顺势就问: “你觉得怎么样?” 龙七倒是没想到,袁无畏这样大咧咧无所避忌的性格之后,底色竟如此悲观。但也没法正面回应,想了想才道: “某种意义上,梦境世界就等于是那位的神国……应该算吧?进来观光可以,常住的话,我大概还没有资格。” nnd,怎么越说越疹人呢? 龙七和袁无畏对视一眼,同时结束了这个话题。 此时,旁边李泰胜可能也觉得不怎么合适,主动递过来了台阶:“百峰君的特殊待遇应该不止我们一个人发现了……” 他话说了半截,不????????????????过大家顺着他的视线投射过去,也就自然明白了其未尽之意。 补给点的功能大厅中,正有人往这边看。 此时梦境游戏中是白天,日头还不错,外面的光线强度,影响了龙七等人对内的观察。可大厅里那几位,打扮也着实是太显眼了些。 他们每个人脸上,都扣着一张浓墨重彩的面具。表情夸张显眼,或狰狞丑陋或慈祥宽厚,生怕别人不知道他们的来路。 “浑敦教团到这来做团建吗?” 龙七信口说了句,接下来声音压低了一些:“话说,谁能教教我?怎么分辨玩家和npc?” 李泰胜和袁无畏都看他,但也都没有进一步的表示。 龙七就明白了:“算了……某人也真是的,没事儿整那么逼真干什么?” “生灵,特别是人类,是一处环时空环境非常重要的标记物。能够整理出生命消长的轨迹,某种意义上就可以反推出更基础物质层面的基本架构,以及对应的时空排布。” 开口说话的竟然是康士坦茨,这是主动进入了交流状态? 还是说,帅哥总是比较吃香的? 袁无畏向这边投来了严厉的视线。 龙七却没多想,只隐约觉得,康士坦茨这种说法有点耳熟。 很快,他恍然大悟:“超构形理论!” 那什么物质层、生命层、幻想层的接续和跃升,貌似就是这一套。 康士坦茨微微笑了起来,这好像是她标志性的表情,做得过于娴熟了,以至于让人分辨不出其中的真实含义。 墨拉已经往功能大厅那边去了:“同样是灯泡。有的亮光,有的不亮,一看就知道了。如果不知道,只能证明你们是瞎子,那就只能用瞎子的办法……开口问一下,什么都清楚了。” 而就在他们进入大厅的第一时间,那几个极其扎眼的面具人,齐齐站起身来,恭恭敬敬向这边行礼。 当头那位还殷勤招呼:“达勒女士、墨拉女士,早上好。” 噫,声音倒挺熟。【晚上还有一更。】 第七百四十四章 压极限(下) 龙七还在记忆库里搜索那人的身份。 那人又往这边点点头:“龙七先生你好,李主祭、袁少校、柳先生你好。” 旁边袁无畏低声说了句:“碰上个大明白。” 怎么听这都不像好话。 偏偏李泰胜好像没听出来,轻声道:“能这么早进入游戏本体体验或者研究的,基本上都是明白人,起码大部分是……应该是一直关注直播和相关网络信息的。而且是浑敦教团的高层,与里世界关系紧密,看直播可不会认出来达勒女士。” 自从康士坦茨“主动”找龙七交流之后,袁无畏的心情一直都不太美丽,话里更是夹枪带棒:“某人在湖城地盘上踩啊踩的,但凡是里世界稍微有长点心的,肯定就会关注,谁也不想让核弹炸在头顶上。” 他们在后面叽叽喳喳,两位超凡种这一刻却又相当高冷。 康士坦茨还浅浅点头,至于墨拉,明明是她说要交流的,结果这时候也只是瞥过去一眼,根本不予回应。 龙七正看得有趣,却见袁无畏和李泰胜都看向他,视线中意味明显,大概就是: 到你了。 总不能真把人给晾那儿吧? ????????????????要说真晾了也没什么大不了的,谁也不靠湖城这一亩三分地吃饭,但真没有必要因为两位超凡种的高冷,就轻而易举得罪人不是吗? 至于队伍中的发言人,袁无畏是现役军人,李泰胜更是公正教团的秘约主祭,这种场合下总不能当两位超凡种的代言人。 那也只有龙七上了。 龙七也确实是更适合的,因为他已经想起来,这人究竟是谁了。 “哎呦,是鹰头场的邓主管吗?” “正是。” 当头那个,戴着白脸红帽文官面具的,还做了个揖,差一身戏袍,就可以直接上台去了。果然,这位就是鹰头场堆场的主管,湖城分会副会长的儿子,邓纯。 他对两位超凡种的反应,大约是有些失落的,视线还在那边瞥。问题是,他在里世界的圈子里,只算是一个边缘人物,没有地位、没有战绩,没有口碑——什么都没有,就是不熟。 不熟的话,怎么应对都是可以的。 超凡种就是这么任性。 当然,在龙七看来,墨拉和康士坦茨这样的反应,主要还是因为,邓纯上来就叫破她们的身份……包括袁、李、柳这三位。 这显示出,至少在过去几天时间里,邓纯乃至于他所在的势力,对湖畔宾馆里的大小人物,都进行了充分的了解。 问题是,在现实世界中,邓纯又没有和她们当面打过交道——没有人喜欢,被人在暗处窥伺观察。 也许邓纯自己都没注意,他的礼数周到,其实是下意识彰显自身的见识和能力,有一种无法按捺的表现欲。 在鹰头场的时候,就有点儿类似的苗头了,在梦境游戏中,好像更强烈了一些。 唔,话说袁无畏那张破嘴,在梦境游戏中也是变本加厉了。 龙七不确定这是巧合,还是“必中”。此时也没时间细细思量,只能是摆出笑脸,嘻嘻哈哈往前去,与邓纯把臂言欢…… 啧,他的动作也挺浮夸的。 “邓主管,你们进这梦境游戏,说明和罗老板有缘啊。不过这面具……” 邓纯摸了下自家的木制面具,上面肯定还是那似慈悲似嘲讽的吊眼角笑脸,他唯有做出无奈的肢体动作: “我们正奇怪呢,但凡进入到梦境游戏里,教团里受加持的人,就都戴上了面具,摘都摘不下来。若有失礼之处,还请莫怪。” “还有这事儿?” “就是这么怪,所以我们到这边来,就近看一看情况。” 龙七扭头往窗外看,三尖顶之上,仍然喷吐高能射线,化分万缕彩光,蔓延向四面八方。 应该也有几条往这边来的,但到了近处反而不显眼了,代之而起的就是这些个与日常生活格格不入的面具。 梦境的荒诞性,在此终于体现一二。 “这也是标记吧。”后面袁无畏凑上来,好奇心爆棚,就差伸手在面具上蹭两把了。 “标记?”邓纯没听明白,却敏锐察觉到了一个不应有的字,“也?” 龙七则很清楚,这是从康士坦茨之前“主动交流”的一席话中引申出来的。看来这哥们儿还是心怀耿耿。 袁无畏则与邓纯直接搭上话:“七哥说你和那位有缘,看来不是虚的,起码是和你们教团搭上了。看看百峰君,再看看你们……这是准备倒推出来什么架构呢?” 话是对着邓纯说的,然而话里话外都是想勾搭上康士坦茨,让人家对他也“主动”一把。 龙七“啪”地捂住脸,用这种夸张的动作,表现出他的无语感受。 康士坦茨毫无表示。 袁无畏还待再说,邓纯已经礼貌性的与他拉开距离,不过对他话里面透露的信息还是很着紧的。 “袁少校是说……” “就这回事儿,没别的意思。” 袁无畏才懒得和邓纯深度交流。 龙七不免要上前稍作缓颊,偏这时候,系统信息又是跳动,他下意识扫了眼,忽地抬头,到嘴边的话换成了: “邓主管,你们过来,‘配发’的磁化傀儡解决掉了没有?” 邓纯应该是愣了一下,很快就笑起来:“侥幸侥幸,有惊无险……” 旁边袁无畏应该也看到信息了,猛的蹦出来一句:“我靠,咱们这次进来的配额!” 确实很靠! 按照以往的逻辑这应该是两个超凡种招惹来的,真要一拥而上,他们这些池鱼说不定直接就交代了。 龙七已经迅速在整个功能大厅里扫了一圈儿,却没有发现任何异常。可系统信息的示警又是那么明确,就证明队伍里面起码有一个人发现了目标。 在哪儿呢? 难不成躲在外面躁动的山地区域? 而这时候,还以为要一直高冷下去的墨拉,冷不丁说了句:“那个,邓什么来着,你们进来几个人?” 这称呼,让邓纯挺难受的,窒了半秒才勉强笑答道:“加上我一共是五个,都是教团里面擅长入静养气的……” 他还想顺势介绍一下,墨拉打断了他:“那多出来的一个是怎么回事儿?” “嗯?” 眼看着前面的龙七、袁无畏、李泰胜等人,都以惊诧眼神往他身后看,邓纯本能想回头。但这一刻,他这具游戏里的躯体,不知道为什么,变得无比的艰涩。 就好像本来运转良好的发动机,无声偷换了全然锈蚀的齿轮传动,以至于最基本的动作,都在卡顿。 网络问题? 邓纯第一个念头竟然是这个。也在这时候,他才注意到,系统信息已在跳动提醒。 本来动念就可以扫视的动作,这时候也窒涩得让人心焦。邓纯终于隐约察觉到,他现在的问题恐怕不是出现在网络上,而是思维层面上。 系统信息不紧不慢地在他视网膜上刷新: 当此最关键时期,百峰君需要它的信众给予一定支持。 什么鬼? 邓纯的思维,就在这荒诞的提示语中,进入到完全停滞的混沌状态。 他不知道的是,在龙七等人那边,比他更早几秒钟呈现的系统提示语,内容其实颇有不同。 龙七看到的内容要多得多: “你们被磁化傀儡盯上了。 “在百峰君治下的特别区域,你们不自觉参与到了一场隐秘的实验中。 “磁光云母与百峰君不打不相识,在后者的请托下,决定为其弥补天然缺陷,更有效利用相关机缘。 “双方合作进行有关实验。进入实验区的你们,面对的就是磁化傀儡·浑敦(委培版)。” 这一刻,龙七、袁无畏乃至于李泰胜,几乎异口同声: “什么鬼!” 当下局面的演进,并不因为他们之间的默契,而有什么改变。 就在龙七和袁无畏眼前,刚才还在努力展现自己的邓纯,就以一种极其僵硬的姿态向后退。 一边退,一边好像牵线木偶那般,僵硬摆动手臂、提拉腿脚,手舞足蹈。 不只是邓纯,他所????????????????说的其他四名同伴,都是差不多的反应。只不过,他们移向的位置各有不同。 他们似乎对站位有很高的要求,凡是挡在他们身前身后的桌椅沙发,都被硬生生撞开——就是那种不用手足,完全是身子挨蹭发力的做法。 一时间,五个骤然转型的“木偶人”摇摇晃晃,桌椅沙发东倒西歪,功能大厅里一片狼藉,但五个木偶人的站位愈发齐整。 邓纯顶着文官面具站在最前面。 身后两翼分张,斜向拓开,每翼斜站二人,形成一个“人”字站位。 而在“人”字之中的空当处,还有一个人。就是无声无息多出来的那个“磁化傀儡·浑敦(委培版)” 它隐藏在邓纯身后,由始至终没有移动位置,甚至还微低着头,却让五个木偶人按照它的意志来调整。 也直到这时候,龙七才注意到,这家伙所戴的面具,并不是木制的,而是看上去更为坚硬古朴的铜面,此时在照明灯光的映射下,正放射出好似金子一般的光芒。 “什么意思……要打吗?” 袁无畏压着嗓门询问。 敌方的前摇时间太长了,以至于破坏掉了此前骤然紧绷的空气,与上回墨拉与“罗南”的激烈对抗,全不是一个调性。 诡谲荒诞的氛围,却与时俱增。 下一秒,铜面傀儡抬起头,本就少有纹饰的古朴铜面上,眼睛部位完全是两处空洞,无论是面具本身,还是面具之后。 便在它抬头之时,五个木偶人齐齐响应,张臂大呼: “咿……吼!”【本章是感谢北落雨寒大盟的加更(1/3)。这几年因为时间和精力问题,对各位书友的捧场无力回应,现在趁着这段时间的兴奋劲儿,立立规矩吧,努力坚持下去,也给俺家闺女多挣点儿奶粉钱。 以后每位大盟的十万币捧场(220月票),加更三章; 以月票700为界(2023年4月成绩),每超100月票加一章。 能力所限,以上两个加更条件就不累加了;加更会有延迟,但尽可能在当月补完。 这个月还要补上复更以来,良风习习、幽冥散仙大盟捧场生成的6章。 本月债务是9章,本章更完还有8章(数学水平退化,欢迎指正) ps:明天要带老婆孩子去儿保,更新可能会放到晚上,不过后天节奏就会追回来的。 奶爸,拼搏!!!努力!!!】 第七百四十五章 非不同(上) “咿……吼!” “我靠!” 震耳欲聋的狂热呐喊声中,邓纯猛然惊醒。他几乎是从床榻上弹起来,却又因为某种“惯性”,浑身僵直摔在床板上。 他的身体和意识好像仍然陷在那场混沌之中,一时间只能是睁大眼睛,死盯着阴潮的天花板和墙面,好像下一秒钟,那边就会塌下来,连带着他本人一起,埋入那模糊又荒诞的情境里。 足足十多秒钟过去,他所臆想的事情并没有发生,而且手足四肢、思维意识不知什么时候也恢复了正常……也许从来就没出过岔子。 邓纯仍在床榻上耽搁了一段时间,不断屈伸手指脚趾,扭动腰脊,确认真的没有问题,才缓缓坐起身来。 他身上已经裹了一层汗,不知有多少是刚才活动发散的,有多少是噩梦中带回来的。 邓纯下地,拉开窗帘,这扇窗户正好是对着鹰头场下方的堆场,居高临下,视野向来不错。只不过,外面天光颇为暗淡,湿气较重。 他又看手环,时间显示为2097年8月17日星期天,凌晨4点43分。????????????????距他进入梦境游戏也就2个小时多一点,大部分人犹在酣睡中。 两个小时,恍若隔世。谁能想到梦境世界里竟然是…… 是什么来着? 邓纯猛然间大脑又归于混沌。 其实也有部分记忆,大多是他们一行在长尾河补给点会合前后,至于后面最关键的那部分…… 对,就是和两位超凡种,还有龙七那帮人碰头后,相关的经历变得分外模糊,只记得没说几句话,就提及“磁化傀儡”,然后就是身体和意识失控…… 再然后,就是五色斑斓。 见鬼了! 邓纯用力拍了拍额头,却无助于记忆恢复,顺手摸了下头发,湿津津的很是难受。他强自镇定,做了个深呼吸,想着去冲个澡。 待重新拉上窗帘的时候,却又看到了鹰头场北部区域,层层叠叠的群山,在凌晨的熹微光芒下,缭绕云烟,竟似游动起伏,活龙一般。 壮观? 他怔在窗台后,分明惊悚! 不知过了多久,他听到窗外有人“吭哧吭哧”地跑过来。下意识看过去一眼,竟然是老药。 这位目前应该是早起晨练的状态,看他满头大汗的模样,说不定已经沿着河道或者哪个山头,跑了一圈回来了。 换了一周前,老药绝不可能有这样的兴致和体力。谁能想到,某人过来一趟,硬是让这个等死的早衰老头,咸鱼翻身,青春复来。 在三尖顶,他们好像还做了好大的事,但那已经和他没有关系…… 真的没有关系吗? 邓纯的思维空间中,该死的混沌感又一次弥漫上来,遮蔽了关键的信息。 活见鬼。 邓纯觉得他不能再等闲视之,他应该和昨晚上那几个搭档联系一下。 也是这个时候,老药刚刚从北边斜坡上通过,其感应非常敏锐,注意到了窗户后面的邓纯。于是向这边点头,并挥手打个招呼。 本来到这儿就挺好,邓纯却下意识开口喊人了: “老药。” 对面愣一下,两边的距离却不合适聊天,就伸手往坡道尽头指了指,意思是“我去找你”。 邓纯不可能真让老药大早上起来登门,想了想,快速换了一身晨练装备,恰好在老药进入鹰头场的小广场后收拾得当,“施施然”开门走出,又打了声招呼: “老药,起得挺早?兴致不错呀。” “邓主管,您早啊,去锻炼?” “嗯,醒醒脑子。” 老药仍然对自家的“老上司”保持尊重,似乎和一个周前没有什么区别。但在邓纯看来,相较于一周之前,老药的身形还是瘦削,但肩背挺直,脸上挂肉,整个人精气神都不一样了。 此时虽说跑得汗水淋漓,可眼神明亮,呼吸均匀,犹有余力。 他穿着长袖t恤,遮住了神奇重构的右臂以及上面的花纹,但只要知道内情的人,包括邓纯,总是忍不住会把视线偏转向那里。 还好,邓纯很快挪回了视线,摆出了老上司亲切又矜持的笑脸:“老药,你这边手续还没办完呢?” “差不多了,只差再签个老房子的长租合同,想着等到明天上班了就去办。” 现在谁都知道老药是抱上大腿了,????????????????当日从三尖顶下来,是坐着军方的飞艇,直接到了湖城,逗留了几天,才又回返鹰头场。 这时老药不可能再去做堆场的保安,在文慧兰的关照下,一路绿灯办完调离手续,只等着把鹰头场他自住的房子签一个长租协议,就要回湖城履新了。 像邓纯这样,有高层消息渠道的,更是听说了其具体的工作:大约是主持觉知会并入浑敦教团事宜,且已经预订了一个教团蓝区中层的位置。 最重要的,以后老药在湖城这边基本就等于是“那位”的代言人,是“那位”光明正大插手百峰君资源分配、插手湖城治理体系、乃至影响一直以来大金三角经营模式的“介质”和“棋子”。 别看是“棋子”,从现实意义上看,老药的地位,已经远远超出邓纯这个破旧补给点……的堆场的负责人。 哪怕就是搬出“邓允唯的儿子”这重身份,能不能反压一头,仍未可知。 要说邓纯心里面不泛酸,肯定也是不现实的。 就常理而言,这种时候,邓纯应该主动避免与老药碰头,否则一个弄不好,就会自找难堪。 可这个早上,邓纯心气儿就是这么邪,他非但主动招呼了,而且哪怕老药仍然保持着对旧上司的尊重,他还是忍不住要再加上几句: “觉知会那边也都安排妥了吧?毕竟涉及到灵魂教团那个不定时炸弹,还有你家那个……” 老药有些意外,脸上的表情也有点僵。 毫无疑问,邓纯这是一次失水准的“提醒”,堪称是“哪壶不开提哪壶”。 都到这个阶段了,老药难道不知道,觉知会和灵魂教团中间,还挂着一个曹凯,也就是自家的小舅子? 这几乎算是他和罗南之间最尴尬的一个链接,只不过对面压根不在乎,也从来不提。 倒是你邓纯好大脸,生怕别人不知道你信息灵通;生怕这种糟烂事,大家不记得…… 都要好聚好散了,你至于么? 不提老药又憋闷又疑惑,便是邓纯自己,也让自己这损人不利己的愚蠢行径给刺挠坏了。 可没办法,他心里面就是有这么一个魔鬼——见不得别人的好,自己心里不痛快,周围的人就通通别想痛快。 以前他在堆场这边还有掩饰,毕竟他到这里是来积累资历的,也犯不着和一堆卖苦力的泥腿子一般见识。 可如今,梦境游戏里的噩梦和混沌,以及由此滋生的严重的不安,让他需要找一个发泄压力的通道。 老药这算是撞到枪口上了。 而且,看着老药尴尬又憋闷的模样,他竟好似胜过了其背后靠山一局,那种虚无的膨胀的快感,一时间竟压过了他心中深处更加浓重的阴云。 邓纯深知,老药体格精力较一周前大幅提升,可沉浮多年积郁而成的性格,不是那么容易修正的,也不怕老药就此翻脸,扯着对方还要再“详谈”。 偏不凑巧,这时他手环震动,一条加密信息,从平日里轻易不启用的频道里发过来。 非常简短,却不容商量:“即刻携面具,回老宅。” 这倒是频道中信息的一贯风格,邓纯早就适应了。只是这回,他看到“面具”这个词儿,冷不丁就打了寒颤——完全没道理的反应,可它就是出现了。 邓纯一时愣怔。 “邓主管,我先回去了。” 老药不愿再进行这种莫名其妙的交流,客气地招呼一声,便绕过他,回去自家屋子。 邓纯反应过来,默立在小广场中,扭头注视老药背影,尤其是那条自然摆动的右臂,直到老药进屋关门。 邓纯从出发到抵达指令要求的“老宅”,耽搁的时间恐怕也只有以上的几秒钟。不过,受限于周日湖城交通状况,他抵达目的地的时候,也是中午时分了。 指令所指的“老宅”,就是邓家老宅,是能力者协会湖城分会副会长、浑沌教团主要发起人之一邓允唯老先生的居住地。 理论上应该是邓纯的家。 然而,他自有记忆以来,基本没有在这里居住过,非要说有,也是工作性质,等同于加班了——这里本来就是邓允唯的办公地点、是浑敦教团和邓氏家族多个集团的总部中枢。 正如湖城头面人物的传统,邓家老宅也安置在城中湖的周边,恰与“湖畔宾馆”隔湖相望。 邓纯想到,隔着几公里,竟然就是五六七八个人形核弹头,感觉也是相当微妙。 虽是中午,老宅这边古木森森,大半都在荫凉覆盖下,微风袭来,送来湖畔水汽,倒是寒意渐起。 邓纯根本没有见到邓允唯,从老宅门口,他就被引到了外围一间全封闭静室中,工作人员面无表情地告诉他: “邓主管,请在静室中等待,并按照即时更新的指令,进行规定动作。 “面具请先交出,期间如果需要,会再发回。” 邓纯没有询问细节,默然照办。 不过这时候,他已经大致猜到,把他唤过来的原因了。 静室中,专用频道中很快就有加密信息传入: “描述梦境游戏的经历,文字和图画形式均可,尽可能详细。 “应使用意念转化模式,直接在视网膜成形,载入频道,等待反馈。 “禁止使用语音和外挂屏幕。 “禁止入睡。”【差点以为更不了……明天两更,但因为要给孩子加一个b超筛查,首更时间会延迟到下午】 第七百四十五章 非不同(中) 这些东西……怎么说呢,并不是特别让人意外。 邓纯甚至能够猜到,他并不是唯一一个被要求过来“描述梦境经历”的人。凌晨时分,教团内所有的参与者,恐怕都免不了这一遭。 问题是,规矩越多,不免就显得能拿出来的东西越少。 当他不愿意回忆吗? 谁也不愿意死得稀里糊涂的,哪怕是在梦境中、在游戏里。然而那恼人的混沌、死亡后大片模糊消失的记忆缺口就摆在那里,他又有什么办法? 想是这么想,埋怨也只能在心里埋怨。 邓纯仍然是按照要求,老老实实描述他目前能够回忆的一切:怎么进入游戏、怎么按攻略跳过“开场动画”、怎么到达长尾河补给点、怎么遇到两位超凡种、怎么…… 没了。 在最关键的节点后,就是大片的混沌与空白。 无论回忆多少遍,都是如此。 邓纯没有强求,他把答案交上去,然后就在静室中等待。因为不能入睡的要求,他连闭目养神的姿???????????????态都不能有,只能睁着眼发呆。 过了大约十分钟左右,专用频道中又传回了消息。 对面没有对他的答案作任何评价,而是发过来了很多张图片,并要求他按照自身的记忆和感觉,参考梦境游戏的情境,给这些图片排序,确认哪个在前,哪个在后。 这个要求有点意思了。 邓纯定睛看去,却发现传过来的图片一个个的像素堪忧,大都是模糊不清,有的更是七扭八歪,像是手绘而成。 指不定这里面,就掺了一些如他这般的参与者的“作品”。邓纯也画了几张示意图,但并不在其中,或许也是交叉检视的一种手段。 邓纯更好奇,其中那些看上去好像是对梦境游戏场景的低像素截图,又是从哪里来的? 梦境游戏里面可以截图甚至录像吗? 若真如此,他们这些半失忆人士还有什么用? 当然,还有另外一种可能性。 这些“截图”,很可能是从“对面”来的。 所谓“对面”,既可以指他所在老宅对面的湖畔宾馆,也可以是梦境游戏中对面的墨拉等人。 从那边收集信息,能够交涉、交易过来的人就很有限了——很大概率是高文福高会长亲自出马。 真要如此,按理说高文福应该已经知道了比较全面的信息,可为什么还要他们这些半失忆人士拼凑细节? 只能说……真重视啊! 这般如临大敌,千方百计琢磨分析,以求万全,自然而然就滋生出高度紧张的空气。 如此着相,邓纯也就罢了,这让其他教众、普通职员怎么想? 很显然,某人的到来以及一系列的动作,就是捅在了大家的腰眼子上,而且是拔出来再插进去,叫一个刀刀致命。 毫无疑问的,最致命的伤口之一,就是百峰君。 无论是梦境游戏中,三尖顶上空漫天飞舞的彩线;还是现实世界里被迅速收走的面具;当然也包括眼前这些模糊图片……都是明证。 也只有那边出现问题,才会顺理成章引发目前他所经历的一切变故。 从百峰君切入,邓纯的思路正变得越来越清晰。 他觉得这是个机会,或许他应该做点什么。除了分辨排列这些低像素的模糊图片,他本人的脑子,应该更有价值。 想是这么想,发过来的任务还是要照做。 邓纯就尝试着将发过来的图片,挨个置入已经准备好的格子界面里去。 不得不说,这批很有可能是高文福亲自交涉拿回来的图片信息中,有一些真的非常关键。 有那么几张,明明邓纯脑子里面已经没有了相关的记忆,可是看到之后,就有相应的印象碎片浮现出来;有些视角可以肯定不是他亲眼看到的,但是那种场景感觉又非常符合。 邓纯重点标出了三个图片,将它们作为标定前后顺序的定位点。 头一张,便不是他亲眼所见……却是亲身经历。是补给点功能大厅中,整齐又荒诞的人字阵列,最前面就是邓纯自己。 这应该是他在梦境游戏中的意识丧失???????????????后不久。而导致他意识丧失的,毫无疑问就是“人字阵列”中间,那格格不入的多余的“点”。 这时候,邓纯已经隐约回忆起来,当时应该是墨拉说起,他们这边明明只来了五个,怎么有六个人。 这多出来的一位,大约就是“磁化傀儡”吧,毫无疑问就是最关键,也是最要命的。 邓纯选择的第二张图片,是一张金属面具,看着像是金质或铜质。 他的记忆中仍然没有这张面具的位置,可这张面具在那一系列低像素“截图”中多次出现,就是“人字阵列”中间多出来的那个磁化傀儡所佩戴。 这张金属面具过于朴拙,以至与浑敦教团浓墨重彩的傩戏面具风格颇有不谐。但只要是“面具”,对于浑敦教团、对于他这样的教众而言,就是格外敏感。 在浑敦教团这些年拼凑起来的教义中,“面具”,就相当于百峰君加持力量的具现化。更泛化一点,也可以说是“神明”赋予的超凡力量的人格化。 世俗世界的愚夫愚妇且不说,起码在浑敦教团中高层这边,谁都知道,“百峰君”就是一片特殊的山区,是一处荒野畸变环境……除此以外,别无他物。 无论“百峰君”本身,还是它的力量,要实现所谓“人格化”,归根到底还是要由“信众”本人来呈现。 简言之,“故弄玄虚”四字足矣。 这样一来,百峰君的真实地位,就是一处特殊的“能源”和“矿产”,浑敦教团不过就是占据了矿区,并具备独门开采能力的垄断企业,他们还通过交易相关“开采设备”和“开采权限”,拉拢了一大批小企业,迅速形成了覆盖整个湖城区域的产业联盟。 这样状态的“百峰君”,就是浑敦教团一切的根基所在。 可如今,好像有点儿不对…… 邓纯揉了揉眉角,大脑受到刺激,混沌边缘的模糊记忆有一部分变得清晰了点儿。这让他回忆起了一个非常关键的细节。 那是梦境游戏的“系统提示”,好像是在说: 关键时期,百峰君需要信众给予支持? 是的,百峰君……需要! 邓纯立刻认识到,这是他意识丧失,或曰彻底“失控”前,所见到的最具价值的信息。 谁才会谈“需要”? 当然是人……最起码,也要是一个有着生物学意义的“主体”吧! 百峰君? 邓纯按住额头,半遮面孔,用深度思考的模样,遮挡他近乎颤栗的身体反应。 恐惧么?也许吧,但绝对还有亢奋! 到这里,线索其实已经很清晰了。 几天前,邓纯就曾经听到过有关传闻。 随着罗南的代言人进入到浑敦教团之中,湖城多年来的地缘战略将会发生重大改变——这是那位已经挑明了的要求,是让湖城最大的利益集团坐立难安的宣言书。 这个利益集团,是湖城的大执政官高文福,还有邓纯的老父亲邓允唯为代表,他们圈起了这个大型都市圈里的官员、军方、商人、能力者,形成了极具规模的既得利益群体。 而在???????????????过去几十年,特别是80年代中期以来,这个集团运作的主旨,曾经是“游民”,后来是“百峰君”,事实上就是以“游民”和“百峰君”为标志的大金三角畸变资源开发战略。 这个利益集团固然强大,却并非坚不可催。他们本身也知道这一点,所以,他们一直在做着加固工作——自湖城建城以来,几十年的时间,湖城最顶尖的人才和资源,都投入到这个战略规划中,包括城市最核心的产业集群,都是围绕这个战略而建设。 在某种意义上,湖城都市圈两亿民众,都与这套战略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和无穷尽的利益纠葛。 这样的逻辑,甚至可以拓展到淮城、金城,以及更多的群起效仿的大型都市圈——比如南边正在酝酿的“大四边形”。 而这,才是他们面对“某人”,最可仗恃的本钱。 以高文福为首的这一批人,就用这种无声的方式去质询:你想改变大金三角,想进行那个壮阔豪迈的“百亿计划”,又究竟准备付出怎样的代价呢? 是要把周围这一圈人,全部当成“代价”吗? 谁曾想,“某人”这就给出回应了。 覆盖全球、重塑精神海洋的特殊架构立起,梦境游戏铺开,全球陷入噩梦中的以亿计算……当然这太宽泛,单只湖城还不至于这么大场面。 更具体、更直接的答案,就在邓纯挑拣的第三张图片上: 仍是那个磁化傀儡,仍是那张金属面具,只是做了更具体直白的聚焦——在周围邓纯等人癫狂的祭礼舞蹈中,它就安静站着。 其脑后,则是一圈如神明般的“圆光”。 唯有中心幽暗深沉,好似通向另一个世界。 它就站在那里,如人,如神。 邓纯犹豫了片刻,终于做了一件未经允许的、多余的事。 他在这张图片上圈注: 百峰君。【下一章已经在写了,争取12点前发出来——事实证明,豪言壮语不怎么适合我。 但说出去的承诺,咬着牙含着泪也要完成。 给俺娃打个样儿!】 第七百四十五章 非不同(下) 第二项任务完成。 除了核心的三张图片以外,其他的邓纯只是随便填了几张进去,应付一下完事儿。 然后就是安静等待。 表面安静,其实心中犹如火煎。 有些时候,见事着实不能太明白。特别是万事不由人,偏偏自身还颇有所求的阶段。 邓纯的思维已经很清晰明白了: 他猜到了那位、那位让人连入睡都不敢的“地上神明”,以怎样的方式对湖城现有利益集团及其治理体系施加影响——并非以凌驾于大多数人之上的强横力量进行外部压制,而是从湖城治理系统和利益链条中极关键的“百峰君”环节入手,进行内部爆破。 好吧,其实“内部爆破”的思路,也并不出奇。那个老药,一周前才新鲜出炉的代理人,不就是干这种活计的? 问题在于,就在很多人认为这就是新版本答案的时候,那位就以“疑似梦中”的手段,直接介入了“百峰君”以及浑敦教团最根本的运转机制中,放出了他的“新成果”: 百峰君。 疑似人格化、神明化的百峰君。 邓纯相信自己的思路是正确的,唯一不确定的是,他对事态进展的判断,是否过于超前了。 他觉得,以那位的地位和影响,以及忙碌状态,既然在梦境游戏中放出了“新成果”,就等若是正式的展示,而不至于和大家玩解谜游戏。 可是,一周之内,就让混沌无灵识的“百峰君”实现人格化、神明化,又未免太超乎常理。 那么,两相折中,或许“百峰君”目前还未实现真正的人格化、神明化,但已经可以在那位的帮助下,模拟这种状态…… 呵! 邓纯忍不住咧嘴失笑,这特么的有什么区别啊! 事实上,如果邓纯有这样的能力,他大概会选择这种“折中”的手段——与其花力气帮助“百峰君”人格外、神明化,不如老子自己上了! 反正无论怎样,只要能收拢住“百峰君”,使其巨量能源和资源,形成一个封闭内收的自我格局,不再轻易被浑敦教团引流,甚至都不用再反向压制,湖城多年深耕的“百峰君矿产发掘体系”,就地崩溃也不过是早晚间的事。 相应的,湖城方面借“百峰君”之势,对“大金三角”畸变环境施加的催化作用,也会被砍掉一半还多。 对于湖城相关产业体系,以及攀附在上面持续吸血的利益集团,将是极其致命的打击。 形势上能想到这一步,邓纯自觉,已经胜过了湖城方面绝大多数人。可是,让他焦虑的也在于此: 他见事再明白,若仅止于如此,也不顶个屁用! 单就拿这套说辞,去和他那位老父亲,还有高文福这样的大佬去谈,便是幸运进了门,也会给大耳刮子扇出来。 如果他是高文福、是邓允唯,第一个问题就是: 那你说,人格化、神明化的百峰君,有了自我意识的百峰君,究竟该如何应对? 怎样去重塑它与教团的关系,如果继续维持,教团这些信众,会不会反过来变成超凡畸变巢穴蓄养的傀儡? 就此舍弃?又该怎样去填补缺口,弥补损失? 再退一万步讲,百峰君还是混混沌沌,扶不起来,可那个随时会以“折中”之策,亲身下场的“地上神明”,又该怎么对付? 是的,高文福和他老父亲这种人,论信息渠道远比他更广泛,论脑子、论心思、论阅历,也只会在他之上。 他能够猜到的可能性,凭什么人家猜不到? 还用得着他来点醒? 说到底,这些上位者从来不想听“事情是这样、会怎样”,他们想听到的是基于这种趋势和可能性之上,下步“可以这样、那样怎样”的建议和参考。 落到这件事上,他们是想得到更有针对性的、更可行的应对方案,以维护他们现有的利益格局。 而这些,邓纯又怎么可能拿得出来? 如果他能,他早把他土埋脖子的老父亲一脚踢开,上位成为高文福大执政官的左右手,文慧兰那女人也得乖乖伺候着…… 说到底,这不过是痴心妄想。 话又说回来,高文福那些人,如果还想着保持现有的利益格局不变,又何尝不是痴心妄想呢? 对那位了解的越多,就越应该知道,在其与深蓝世界李维导师的世纪对决分出胜负之前,那位在地球这边毫无疑问就是大势所在。 顺之者昌,逆之者亡。 如果说一周之前,邓纯对此认识还有些模糊、犹疑,现在他已经非常明确: ????????????????正面对抗是没出路的! 但他却不知道,他的老父亲,还有高文福会不会这么想。 他看清了整体形势,对试图接触、说服的两个关键目标却没有把握。偏偏又在这种“没把握”的基础上,做了出格的事情……终究还是太急切了。 这就是一场赌博。 世纪大变局将至,他要想出人头地,而不至于沦为炮灰,就必须要及时获得一个出位的机会。 他想要对高文福、邓允唯讲: 这种时候,以前的老思路、老做法,都必须改头换面,起码要做个样子出来,在一系列轰轰烈烈的所谓“变革”中以拖待变。 利益群体必须要有精心的设计重构,要舍掉一批,新加入一批;要把跟随那位的“新贵”带上车,实现缓冲;尽可能在内核不变的情况下,保持基本面,观察未来的变化。 他们迫切需要的,不是眼前的庞大利益,而是在任何时局中都可以获取利益的地位和通道。这就需要针对具体的人,做具体的调整。 为此,老的一套班子完全可以往后退一退,同样推出新的代理人。以“代理人对代理人”的方式,避免矛盾冲突表面化。只要能够避免直接关乎生死的冲突,未来就仍然拥有无限的可能性。 当然,这个“代理人”,他邓纯当仁不让,要占据其中一席。 邓纯端端正正坐着,却已不自觉咬牙使劲儿,为自己即将面临的考验费尽心思、绞尽脑汁。 他知道这种迫切想要上位的心态,在高文福和他老父亲眼中,基本是洞若观火……他也不想掩饰。 他只知道,今天是个好机会。 平时他还没有随随便便到老宅来的权利,更没有与老父亲交流的机会。更何况,高文福也有很大可能性在这里。 所以,今天这份机缘必须要抓住,他要快速出人头地,他要让他那位老父亲明白,不要把他这个杰出的儿子,混同在那几十上百个子孙后代里面…… “邓主管。”工作人员通过固定通话器联系他,“任务结束,你可以出来了。” 来了! 邓纯猛地握住拳头,他尽可能保持住端正冷静的仪态,稍微收拾衣装,不动声色的做了下深呼吸,转身走出静室。 工作人员在外面等着,礼貌做了一个引导手势。 邓纯微微勾了下嘴角:“去哪儿?” 工作人员就看他,大概有半秒钟?训练有素的脸上,显露出无懈可击的笑容: “抱歉,是我没说清楚。任务结束,邓主管你可以离开了。” “……” 邓纯不确定当下自家表情是怎么样的,是不是像眼前的工作人员那样,有一张想让人一拳轰上去的训练有素的笑脸。 事实上,他甚至不怎么清楚,自己如何走出了邓家老宅。可能是路上碰到的其他“证人”,把他带出来的吧…… 哦,是侧门。 他唯一记得的,是凌晨一起进入梦境游戏的那个同伴,看到他的时候,表情是如何从迷茫过渡到释然。 那里面的潜台词大概就是: 哦,大家都一样,那就不用担心了。 释然尼玛!一样你妹! 邓纯强按住掉头冲回老宅的冲动,他强迫自己不要回头,就沿着湖畔的林荫道,木然向前走。 “邓主管没开车吗?” 凌晨的同伴还很关心,想要带他一程。 却不知邓纯是用了多么强的自制力,才勉强控制住将他就地溺死在湖水里的冲动。 而且……邓纯没有拒绝。 除了路上沉默时间略长以外,邓纯表现的非常正常。 已经是半下午了,邓纯没有再赶回鹰头场,而是回到了他在城中的住宅。 这是湖城90%以上的人都羡慕向往的、位置绝佳的高层大平层。距离邓家老宅并不特别远,从侧阳台上甚至可以遥遥看到湖畔边缘与之对应的青森水面和深沉绿植。 也是直到这个时候、这个位置,邓纯才重重一拳头砸在落地玻璃窗上,整扇大玻璃都在呻吟晃动——可笑他这种时候还要控制。 否则真砸碎、砸塌了,他情绪失控的事实,会在最短时间内传到老宅、传到可以决定他命运的那些人的耳朵里去。 邓纯深深吸气,他承认他一厢情愿了,他知道这不是他希望的场面,他也再一次确切感受到: 作为邓允唯的儿子,他在教团内部、在邓氏家族覆盖的领域,没有任何所谓的“与众不同”。 好吧,确切的说:便是有些差异,也绝对不是他所希望的那种程度。 又一次亲身验证这个事实,你还真是蠢啊邓纯! 他又一次重重拍击大落地窗,在玻璃面危险的晃动中,发出了野兽般的嘶吼。 可也在这个时候,手环震动,而且是明确的“重要”提示。邓纯喘着气,低下头,看到的是一个当下显得格外刺眼的名字: 文慧兰? 邓纯不可避免地想起,他与这位的地位差距,那绝不是见面时几句讽刺,就能弥补得了的。 就像现在,他很想拒接,得一个清静,却又不得不在振动三轮之前,及时接听: “喂……啊?我?去洛城? “跟谁?我父亲?”【嗯,迟了一小时,就算两更吧,吹牛就是这样……本章是感谢北落雨寒大盟的加更(2/3)。目前债务还有大盟加更(13/15),月票超额加更(4/4)——貌似我设计超额加更条件出问题了,想不叠加几乎不可能。那就先这样吧,先还大盟加更,月底再把超额的债还上,若计算失误,加减几章,请大家不要在意。有较大的计算问题,也请大家及时指正。 明天更新继续放在晚上吧,调整起来还挺麻烦的。】 第七百四十六章 成于己(上) 邓纯发现,在他接听了文慧兰的电话之后,这个世界忽然变得有些奇怪了。 首先,是他自己察觉到了异样。 自家那个老头子,多大年纪的人了!为什么突然要开启这种绕地球半圈的远程旅行?无论是他的身体,还是旅行本身,都是带着风险的,两种风险掺杂在一起,只会让有概率快速攀升。 而且,又是在这么一个变数横生的时局背景下。 很快,他的人际关系网上,一些人也打来了电话。话里话外都向他打听,有关这次出行的情况。 真是岂有此理! 虽然文慧兰没有说,但像这种出行计划,邓纯肯定是不能乱说的。出于保密的考虑,他自己心里百爪挠心,都强行忍住,没有向一些可能的知情人士去询问此行的具体内容。 哪想到头来,这个消息已经是满大街乱飞了! 当然,这些人的消息多少还有些错谬,特别是具体目的地,也是五花八门。有说是去金城的,也有说是阪城的,但一个个好像都笃定,邓允唯先生会在今晚或者明天离开湖城。 如果邓纯不知情也就罢了,偏偏他掌握了具体的行程,如何应答就很考验他的语言艺术。 三五个电话接下来,他不免有些心力交瘁。 眼看着天色不早了,他必须去收拾一下个人行装,也想借这个机会整理思路。结果刚打开行李箱,又有一个电话接入。 邓纯第一个念头是拒接,不过看到来电人的身份,他犹豫了下,终究还是皱着眉接通: “喂,老沙。” 打电话过来的,就是凌晨一起进梦境游戏,中午又一起接受相关回忆任务的同伴,姓沙名胜,有个浑号叫“沙僧”,算是个比较老实的性格。 考虑到中午才蹭人家的车回来,邓纯对这位态度还是很和悦的。 “怎么了,老沙,不是我有什么东西落在你车上了吧?” “落在我车上倒没有,不过我倒想问一句……”沙胜在那边犹豫了一下,终还是说出了口,“咱们中午在老宅,你的面具拿回来了没有?” 我擦? 邓纯猛一个激灵,这才记起来,中午在老宅,工作人员收走了他的面具之后,竟然没有归还。 偏偏他在那个时候,心神波动太过剧烈,竟然完全没有想起这一茬。 毫无疑问,这是大大的失态。 但凡是个眼明心亮的,都能据此窥破他当时的状况了。 邓纯捂住面孔。 “喂,喂?”沙胜在那边疑惑催促。 邓纯回过神来:听沙胜的话风,他的面具也给没收了?可是蹭他车的时候,为什么不说? 想了想,邓纯表示:“喂,我在……是有这么回事。不过我是想啊,梦境游戏实在是有点邪门,而且咱们进去以后就莫名其妙带上‘面具’,说不定里面就有什么针对性的‘标记’啥的。” 说到这里,邓纯又敲了敲自家额头: 他记起来了,梦境中,那个空天军少校袁无畏,说过“标记”这个词,好像还有特指含义。 这时,邓纯没办法过多考虑,继续说下去:“……可能教团那边需要做一些检视,以备万全,有问题吗?” 这话就很符合他的基本立场。 沙胜在电话那头,有点犹犹豫豫的,最终还是开口:“我本来也不确定,凌晨梦境经历有没有问题,想着过去今天,等等消息,再向上面问一问。可我刚刚听说,老董事长要出远门……这一去还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 “我这周末还有一个外派任务,要是没有面具加持,事情就很麻烦了,所以想打听打听。” 又是关于邓允唯的行程…… 此时邓纯如何不知道,这一定是有人在刻意放出风声,而且很有可能还有一些负面的引导。 “你听说什么了?”邓纯单刀直入询问。 要说他和沙胜之间的关系没那么密切,但蹭了一趟车,就有了一个彼此增进的契机。 沙胜对这位老董事长的年轻儿子,还是比较另眼相看的,而且听邓纯话里的意思,应该也是知道一些情况,就抱着互相交流的心思再度开口: “我是听说,老董事长身体不太好,要去外地治病……” 他那个老父亲身体不好,也不是一天两天了——虽说一点也不耽搁他多子多孙的进程。 起初邓纯并不在意,这种流言没有才不正常。但转念一想,又觉得很不对头: 越是在复杂敏感时候,说起身体问题、健康问题,其内涵就越发微妙。 说白了,当权“老一班”是很忌讳这个的。也正如他之前所想,跨大洲旅行的风险,与当前时局交叉影响,也是很有可能导致不可测后果…… 也是这一刻,邓纯恍然明白,为什么沙胜这家伙,在车上的时候没有说,而是等到几个小时后再打电话。 车上的时候,沙胜是顾及到头顶大佬的积威,就像刚接到文慧兰电话之后的邓纯,有着基本的保密意识——其实也是敬畏之心。 而这时候又打电话过来,分明就是听到了邓允唯在此微妙时刻要远行的消息,对于浑敦教团和邓氏家族的未来,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不确定性。 敬畏之心,顿时消减。 人心乱了呀! 邓纯抱着这样的感慨,在四个小时后,乘坐集团派出的专车,抵达了湖城航空港。 此时湖城已基本入夜,航空港这边相较于繁华市区终究还是相对冷清一点,大片的夜幕两翼铺开,只保留了中间一条长长的高速路,以及路尽头趴伏在地上的航空港轮廓。 整体如同钉在地上的、巨大的标本飞蛾。 邓纯并没有像普通旅客那样,按顺序进行安检登记,而是坐在车上,从特殊权限通道直接进入,驶上了一块专门划出来的停机坪。 经过专门改造的洲际武装飞艇,已如一具可以飞行的航母,此时已经开始热机,蓄势待发。 邓纯注意到,停机坪上有一些车辆和人员。本以为自己会去那边汇合,并已经做好了下车的准备。哪知道,带他过来的专车压根就没停,直接从已经张开的设备舱通道开了上去,把他带到了飞艇里面 邓纯稀里糊涂下车,在可以放下数十部装甲车的巨大设备舱里,他也确实看到了很多军用设备,还有装备精良的保镖队伍在这里集合、训话、分配任务。 不过对他来说,最扎眼的却是角落里一部安静停放的救护车。 在看到那特殊的鲜艳色调的瞬间,邓纯心里头咯噔一下。没等他有进一步的考虑,工作人员已经走过来,引领他进入到飞艇的客舱区域。 这部武装飞艇毫无疑问是经过大力气改造的定制款,走在飞艇内部,更像是进入了一处豪华的室内庄园。 邓纯听说,他的老父亲手里有两部这样的飞艇,但他这个儿子,却从来没有资格坐上来过,这也算是破天荒头一回了 而直到这个时候,他竟然还不清楚自己过来究竟是干嘛的! 文慧兰说他是跟随自家父亲去洛城,目的地倒是有了,可他跟随的对象呢? 还有那部救护车…… 邓纯脑子里面转着漫无头绪的念头,跟随着工作人员来到自己的房间。私人飞艇上硬件设施肯定没得说,但邓纯完全没有精力去关注这些,????????????????把行李随便往里面一丢,就盯住引路的工作人员: “接下来呢。” “接下来您可以稍作休息,半个小时后,也就是二十点,董事长要见您。” “董事长?我父亲?” 工作人员点点头,就此退出房间。 邓纯也没有了任何休息的心思,他怔怔地坐在套间客厅里,心头一时火热,但随之而来的又是巨大的困惑……还有不安。 突如其来的机会,这么轻易的放在他面前。 如果换了今天中午,他一定会让心里头的火苗迅速膨胀、再膨胀,燃烧全部的能量,绝不放过这样一个出头的机会。 可是经过半下午连续不断的电话轰炸,他不得不多想一层: 这个机会,究竟还是机会吗? 有节奏的敲门声响起。 全神思虑中的邓纯,以为是时间到了,快速整理一下衣装,过去开门。门外站着的,却不是礼貌而疏离的工作人员,而是一位穿着白大褂的美貌女性。 “你好,登个记。” “哎?” 邓纯感觉有点儿不对味儿,但初来乍到,他还真不知道自家老父亲私人飞艇上的规矩,只能配合。 那位就拿出仪器,提取了他的指纹、虹膜、面部轮廓等基础数据,很快就确定目标: “邓纯,25岁,排行第二十七是吧?” “……是的。” 邓纯正是他那个老父亲第二十七个儿子。事实上这已经比一些孙辈的年龄还要小了。 在家族、集团还有教团内部,这种话题虽然没有明令禁止,但是人们总还会顾及一些,不大可能拿到明面上来。 那么这人…… “来,再验个血。” “有必要吗?”邓纯难免抗拒,这也太莫名其妙了,他试图反客为主,“这位女士,怎么称呼?” “你好,白心妍,洛城克莱实验室助理教授,也是邓允唯先生本次洛城之行的责任医生。”【今天就一更了。下一更在明天上午,争取把节奏调回来。】 第七百四十六章 成于己(中) 果然,不是集团和教团这边的。 邓纯打量眼前的女性。 白心妍个子很高,踩着亮眼的细高跟,几乎与他平齐;应该是染成棕色的长发随意束了个马尾,还有敞开的白大褂,除了处处彰显潇洒随性的风格外,实在缺乏应有的职业感。 但不能否认,这女人很漂亮。 克莱实验室,名头也着实响亮,而且与里世界关系比较密切。就算邓纯在业务上不搭界,也听说过这个在“人体神经修复和强化”领域,最顶尖的研究机构。 还有,白心妍这个人,他好像也从哪儿听说过。 邓纯一时犹疑,门口的白心妍已经伸出手,握住他的手腕向上抬:“好了,就是一点儿指尖血,看看你们状态怎样。洲际旅行很辛苦的……这也是你们老爹的关怀。” 真当他没做过洲际航班啊! 邓纯脸色有些发黑,但最终也没有反抗。只因为白心妍搬出了他那个老父亲,那个一直都主宰他命运的大家长。 以邓允唯一贯的作风,还真不好说,眼前这个漂亮女人,和他有没有关系。 邓纯还真不好给白心妍甩脸色。 他心有顾忌,白心妍却开始给他立规矩: “谢谢配合,邓二十七。” “……邓纯,谢谢。” “飞艇上相关人员较多,为了避免混淆,请见谅。” “相关……很多?”邓纯一怔。 白心妍白瓷般的面颊上,笑意微微:“作为邓允唯先生的随行人员,你们虽然不是我的病人,但也希望你们能够遵守实验室的有关规定,并及时参考我的专业意见。 “我不会轻易回答你的问题,因为那不在我薪水规定的范围内。如果有什么疑惑,请向邓允唯先生或者其他随员寻求解答……或者挑我心情好的时候,尝试一下。” 说罢,白心妍便转身离开。 说实话,邓纯这辈子最讨厌的就是这种貌似公事公办,其实眼高于顶,视他人如无物的女人。 可当下,他心中疑惑实在太重,已经到了不快速得到答案就可能把人活活憋死的地步,为此他强按住心中不满,抢出门外,脸上堆笑,与白心妍并行,试图套近乎: “白教授,这次的行程麻烦你了。” “助理教授。” “呃,总之,这次我来得实在仓促,无暇细问,到现在还有点儿懵,能不能说一声,这次到洛城主要是……” “连去洛城干什么,都不知道吗?那还真是挺懵的。”白心妍保持微笑,心情似乎不错的样子。 事实上,她确实没怎么为难邓纯,说得很是坦荡:“这倒也不是什么秘密,可能邓允唯先生年龄大了,一时忘了给你安排。 “这次,邓允唯先生是接到埃尔斯先生的邀请,到洛城进行商业考察,并接受我们实验室的医疗服务。” “医疗服务?”邓纯立刻就想起了那辆救护车,当然更多的还是从沙胜那里听来的流言。 谁能想到,竟是一语成谶。 邓纯一时有些恍惚,脚下慢了,白心妍便踩着高跟鞋,在清脆的击地声中,径直离开。 眼见要消失在走廊尽头,邓纯猛然间又捕捉到了另一个关键词,他提高嗓门:“埃尔斯先生?哪个埃尔斯先生?” 白心妍没有回头,只是送回了轻轻的笑声:“大概就是比你父亲还要老的那个吧。” “老……老埃尔斯?” 邓纯一下子站定。 但凡从商的人,如果没有听说过“老埃尔斯”,亦即“杰弗·埃尔斯”的大名,那么他基本就要回炉重造了。 邓纯还是有最基本的常识的,当然知道鼎鼎大名的“三战鬣狗”,资本界的颠覆与反颠覆之王。 当然,现在老埃尔斯在世人眼中最具流量的谈资,应该就是他的“老”,一个一百三十岁年纪的超级人瑞。 相较于老埃尔斯,土埋脖子的邓允唯先生,确实是小字辈……而如今,这位商界的大前辈,主动向邓允唯发来了邀约? 为什么? 不是邓纯替老父亲自卑,而是在商界、政界、军界、里世界……近乎世界所有的领域中,邓允唯与老埃尔斯差了都不只一个身位。 那就不是一个档次的人。 也许整个湖城,唯有高文福高大执政官,才能凭借超凡种之尊,与那位谈笑风生,不落下风。 老埃尔斯的邀约,怎么想也是给高文福比较合适,怎么会落到自家老父亲身上? 邓纯本能就觉得,这份邀约,很不简单。 心绪百转,不得其解。而此时白心妍转过拐角,欲问而不可得,偌大的区域又只剩下他一人。 邓纯再确认了一下时间,经过这一番耽搁,距离老父亲的召唤,只剩不到十分钟了。 他心事重重往回走,没几步,脚下微微晃动。他视线投向了墙壁上的高度计,其数值正稳步向上攀升。 飞艇就这么毫无征兆地启动了。 这就走了? 这么大的地方就住我一个人? 围绕着回廊及外部的小型园林区域,周围可以目见的房间还有很多,却没有人入住的样子。 邓纯知道飞艇上的空间非常充裕,这种洲际飞行的武装飞艇,往往一艘可以携带几千人,专为个人安全性和舒适性改造的话,空间余量实在是太大了,说它是一个“飞行的空中庄园”一点都没错。 但再怎么宽敞的地方,也不能这么随便利用吧? 如果是今天中午之前,邓纯可能还会以为,他就是本次洛城之行最重要的那个随员,能够登上飞艇,就是明证。 现在他不至于那么蠢了。 他分明还记得,此前白心妍多次说起“你们”这个词汇,还叫他“邓二十七”,说要“避免混淆”。 由此,他便有一个猜测。 剩下的就是验证了。 邓纯也没想到,验证的机会这么快就到来。随着预约的会面时间临近,工作人员又一次找上门,引领他去与自家的老父亲见面。 路上花费的时间,又一次验证了飞艇巨大的生活区面积。头一次到上面来,邓纯就像是穿行在迷宫之中,几乎要彻底丧失方向感,或许这正是设计师以及飞艇的所有者所希望达到的效果。 工作人员的时间把控非常精妙,晚上八点差一分钟,他们就抵达了邓允唯先生所居住的房间门外。 邓纯还有稍稍观察环境,打理仪容的机会。 多少出乎邓纯的意料,这里看上去与他居住的区域差别并不大,也是类似于民宿式的布局,与一处封闭的园林湖池相对。 以至于有那么一秒钟,邓纯甚至以为是工作人员又带着他绕了回来。还好具体到房间,是对开门的,没有把这种重复嵌套的错觉进行到底。 当然,相较于他那处空旷区域,这里的人员就要密集多了。 一部分是家族豢养的保镖;一部分是训练有素的工作人员;另外那些就是房间里进进出出的白大褂了。 坦白说,看到这个场景,邓纯心中有点慌。 房门又一次打开,出来的却不是以上三种人的任何一种,而是勉强能说得上的熟人。 看到来人,邓纯心里头就笑: 果然是“你们”啊! “呦,二十七。” “二十三哥。” 多少有些搞笑的称呼,就发生在两个血缘意义上的亲兄弟之间。 邓纩,一众亲兄弟中排名第二十三,只比邓纯大半岁,中间还隔了三个人,显示出那段时间,他们的老父亲是多么努力,播种的原野又是多么宽广。 出生在这样一个家庭中,兄弟之情基本上是不用考虑了。大家的感情都是淡淡的,也会有利益冲突,但更????????????????多还是发生在那些四十代、五十代的大龄兄长之间。 也实在是邓允唯老先生乾纲独断,分配给各个儿子的资源,特别是给年轻儿子的那些,都让人生不出竞争的心气儿。 大家各自努力就好了,饿不死但基本也出不了头。 在这种环境下,怀揣着野心确实是非常痛苦的一件事。 但邓纯习惯了,相对于这种痛苦,和没什么共同语言的哥哥寒暄两句,实在不算什么。 问题是,他们老父亲的时间管理实在严格,两人也只是说了句“你也来了”、“去看看吧”、“回头联系”这样没营养的话,邓纯就要进去面圣了。 进门之前,他只来得及再苦笑一下,掐灭掉心里头最后一点儿“今天是我出头之日”的侥幸心理。 邓纯深吸口气,走入门内。 下一刻,他见到的与其说是客房,不如说是一间抢救室。 大量治疗监控仪器、维生舱等,一圈圈的铺设开来。在里面活动的基本上全部都是医务工作者。 他们有的守着仪器,如泥塑木塑;有的来去匆匆,搬来运去,没个消停。时不时响起的“滴滴滴”的警报声,更是让人心血下沉,宛如地狱中小鬼的笑语,缭绕在耳边,久久不散。 走进来的邓纯,并没有被要求穿上隔离服之类的,因为他根本就进不到最核心的无菌区。 他隔着一层透明的屏障,怔怔看里面那些个多少都有点变形的人影,在里面分辨属于他老父亲的轮廓。 邓纯大概已经有大半年没见过这位了,上次大约还是过年,跟着轰轰的人流在老宅里绕了圈,遥遥看那么一眼 当时他给出一个“土埋脖子”的精准形容。 而如今……这位是要彻底腐朽了吗? 饶是邓纯近些年已经磨练得精明能干面对这种场面,一时间也不知道该如何应对才妥当。 幸好,他这位老父亲也没准备让他表演什么。 微微的电流声中,就在邓纯立身处不远的外放通话器响起,传出来了一个微弱但勉强还算稳定的声音: “二十七是吧,中午你答的不错。 “你应该还有一肚子话想说,说说吧。” 第七百四十六章成于己(下) 通话器里的声音其实有点儿陌生。 邓纯当然不怀疑,无菌区里那位的身份。 且不论说话的口气,只看这样的场面、这样的资源,整艘飞艇上,也只有他的老父亲邓允唯先生,才能搭得起来。 至于陌生,也很好解释。 邓纯这几年,与他这位老父亲的交流,少之又少。而邓允唯在家族、集团、教团内部,也越来越深居简出,绝少在公众场合讲话,再加上当下这状况,定与平常颇有不同。 而且,在这微弱的声音里,邓纯好像还听到一种古怪的杂音。他再次抬眼,看无菌区里的人员排布,心头便生出一个猜测: 或许,这是手术器械与血肉作用的声响。 这般猜测,使得邓纯打了个寒颤,以至于都冲淡了应有的喜悦——可以尽情表达自身观点,不正是他梦寐以求的出头良机吗? 大约是中午在老宅的经历,多少折去了一些热情和锐气。在此刻,邓纯的心境,要比他本人估计的冷静不少,心跳速度微有加快,但也在可控范围内。 但凡是所思所想,哪怕在脑中完整过了一遍、形???????????????成腹稿,再出口也会有微妙的变化。因为现场环境,是他的思想放飞时很难顾及到的。 现在,他要考虑自家老父亲的感受,考虑几个小时以来的形势变化,由此对最初的思路进行校正。 “是的,我有几点考虑,不知是否得当……” 邓纯深吸口气,着意放慢语速,尽可能清晰地表述自己的观点。 邓纯思路的基本架构还是比较清晰的。 起点与发端,就是根植于那位“地上神明”帮助百峰君人格化、神明化的猜想。一旦成真,就是直接打穿了湖城近些年来的战略支点。 在此基础上,邓纯认为:湖城方面的应对措施,核心就是“以拖待变”。 基本方式是:以非对抗的形式,表面响应那位的宣言,进行变革;实质上是重构利益集群,做好取舍,最好能吸纳进入那位的利益相关方,实现缓冲;老一班则暂避锋芒,以退为进,推出代理人,避免矛盾表面化。 行事原则在于:任何形势下,都要保持基本盘,亦即权限地位和上升通道,为此可以放弃一部分现有利益。 这不算多么精巧的设计,关键是要在那位的压力下,有效实施。 邓纯到现在也认为,他的设计在大方向上是没问题的。因为那位“地上神明”不像是个赶尽杀绝的性格,里面就有很大的操作空间。 “我的看法是,哪怕对面针对‘百峰君’这一招,着实击中要害,但面对一位‘地上神明’,这种损失其实是可以预估到的,绝不能自乱阵脚,反倒可以顺势而为……” 哎? 一边陈述,一边理顺,邓纯忽然感到有些不对劲儿——怎么越讲,越觉得似曾相识? 顺势而为,怎么个顺势而为法? 作为浑敦教团的核心资产,“百峰君”被内部爆破,烂摊子如何收拾?是试图强行回归到正轨,还是“顺势而为”? 与之相关的,“重构利益集群”,做好取舍——又是取哪个,舍哪个?若要“顺势而为”,又该怎么“顺”呢? 邓纯嘴巴忽然有些卡壳。 可与此同时,他的大脑却以超频运转: 眼前这间抢救室、无菌间里极度虚弱的邓允唯、他们所在的飞向洛城的飞艇、以及这上面可能携带的邓氏家族的成员…… 这些场景串成了一条线,却无助将他们与湖城绑在一起,反而把他们加速推离。 其他人也就罢了,邓允唯,邓氏家族和集团唯一的主心骨,当此大变局之下,远赴大洋对岸,去进行商务访问、接受医疗服务——这要花多少时间? 谁敢保证他回来的时候,动荡后的湖城还有他和他家族的位置? 或者这么说:他还有没有回来的机会? 而一旦出现这种情况…… 湖城原有的利益集团不就重塑了么? 先前的“老班子”不就等于是退让一步么了? 浑敦教团的烂摊子,不就可以“顺势而为”了么? 本来高度紧张的局面,不就有所消解了么…… 邓纯深深吸气,却已吸无可吸,以至于呛咳出声。 偏在这时,他又想到:还有那个老埃尔斯的邀约,如此不对等又如此高规格,或许,这就是一个让邓允唯体面退出的理由…… 那么,是谁促成的? 邓纯单手握拳,挡住嘴巴,强行控制住咳嗽,也控制住几乎失态的表情。 也在此时,通话器的“滋滋”电流声里,邓允唯的虚弱声音适时响起: “顺势而为什么?怎么不说了?” “我……” “是没词儿了,还是想到什么?” “我,我突然在想……” 邓纯犹豫了半秒钟,却是想明白这种犹豫毫无必要,咬牙回应: “我在想高会长。” “文福兄……嗯,你的脑子确实灵便。” 这就等于是默认了。 邓纯心血下沉: 高文福,他是真敢下手啊! 邓允唯以及邓氏家族,可以说是他在湖城的左右手,是几十年的搭档和盟友,在他治理体系中分量极重、极关键的一环,可如今,说踢开就踢开了? 甚至可能包括浑敦教团。 那他在湖城还有什么?谁还会再相信他?与他合作? 他不怕根基整个塌掉吗? 他…… 等等,他是超凡种啊! 超凡种的基本盘,不就是他自己吗? 邓纯忽然觉得无比讽刺:以退为进,保持基本盘,重构利益集群,自己这一连串的设想,也才刚出口,高文福就更早一步,完成得干脆利落。 而且,还是从邓氏家族下手。 他说出来,根本就是当了小丑。 而他,又是站在谁的立场上? 邓纯一时恍惚,脑子里面只有几句古语格言,循环往复: 不在其位,不谋其政。 万言不如一默,万言不如一默呀! 也是此刻,通话器那边,邓允唯似乎是笑了起来,同时还有医生的警告和劝诫。这也没能阻止他讲话: “修己安人,成己成物。这样的事,一般人做不来,如文福兄,也就只是做到前半截……修己、成己而已,已经足够让人羡慕了。” 超凡种,谁不羡慕? 邓纯仍是恍恍惚惚。 隐约又听自家老父亲嘶哑着嗓子讲话: “一人得道,鸡犬升天;反过来,事有不谐,先掉下来的,一定也是鸡犬。 “鸡犬,就不要站在神仙那边去考虑了。先认清楚,自己是鸡犬…… “如鸡犬者,聚而成群,吠吠有声; “彼得道者,万般伟力,归于一身。 “生而有灵,不能总当鸡犬……你出去吧。” 带着老父亲的教诲,邓纯惭然而退。 他出门的时候,多少还有些恍惚,却是让人招呼一声,才醒过来。 “二十七叔?” “唔,小百?邓准?” 邓纯这才搞清楚,他也与邓纩那般,遇到了下一个过来谈话的。 招呼他的,是邓允唯的孙子,他的子侄辈,邓准,在他那辈儿排行一百,对,就是一百。 所以人称“小百”,也得了邓允唯亲口赐名曰“准”,算是比较有存在感的第三代。今年也就十五六岁吧,生得人高马大,感觉比邓纯还要高上半头。 邓纯大概能体会到,他前边邓纩的感受,也没心情多说什么,也不提邓允唯的情况,勉强寒喧几句,便匆匆离开。 回自家房间的路上,邓纯脑中念头此起彼伏。 正如先前所悟,高文福能这么狠,能如此轻???????????????易甩掉了多年的战友,仗的就是“超凡种”的身份,他在哪里,哪里就是基本盘。 换了其他人,就必须考虑人际关系,利益网络。所谓不得人则不得势,不得势则事不成,要想上位,必然有大量利益纠葛,也就有大量牵绊;便是上了位,也要顾虑到方方面面。 高文福平常也这么搞,但只是老派人的习惯,真到了关键时刻,就可以通通不管。 这就是超凡种与常人的本质差别。 这就是一切伟力归于自身。 邓纯恍惚又回忆起,无菌室里金属器械与血肉摩擦的声响,想到了高文福平日里的淡定从容,也想到了文慧兰……面对那位“地上神明”的敬慎姿态。 当然,还有整个世界在那位脚下瑟瑟发抖的模样。 大丈夫当如是乎? 可如何能成大丈夫? 邓纯捏着拳头,近乎颤抖着回到屋里,却又瞬间失去了支撑的力气。他仰倒在床上,一时心力交瘁。 就这样,邓纯看着屋顶发呆,想了很多,又否定了很多,中间,好像还迷迷糊糊睡过去一觉。时间不长,睁眼再看,也才晚上九点半钟,距离起飞也不过就是两个小时左右。 飞艇的速度,相对于三战前的飞机,还是有些差距,如今还没有穿过淮城领空。再算算,中间还有燃料补充、风险规避等,要抵达洛城,基本需要两天时间。 邓纯对刚刚恍惚入睡,倒是挺介意的。 他还想着中午在老宅,接到的“禁止入睡”的命令。 飞艇这边倒没有说不允许。 他就猜想,也许注定了摆脱不了那位“地上神明”,但摆脱“百峰君”的影响范围还是可以的。 所以中午收走了面具,如今又远离湖城。一旦缺失相应加持作用,他们的价值也在下滑…… 也就可以更轻易的舍弃了。 邓纯拍拍面颊,把嘴角苦笑拍散: 鸡犬想不成鸡犬,太难了。 太难了! 正感慨之时,电话响起。 联系人是邓纩。【第二更,本章是感谢北落雨寒大盟的加更(3/3),再次感谢。 目前大盟加更还有(15/18)。 下一更还是明天上午。】 第七百四十七章 伪称神(上) ?3g??????ri?????8??4jê?g?0?on:n??? ?k9t!???”?*ki0?y?c w |??7?nu?-??n???????9_??r?y??5j??{????y??az?? ′qc?h???3? ^?on?????_???m ????_y??}???%??t???rq?>?[c?7??rm-???Ψ”?8sq??/???'??8?/???fz&6?2???q%l)???[~j?c.~?9???#?i`s_?y??#?? mq?/?????.x?lq?x??u?0??? ??z?m??q?v,h a??'??2?r??g?-?pr???g?l1j;?zj?#????????2z2?r???vo???????] ??e?x?q??n?y?g/??7???|? .h?x?1??????'?~? q????2?wyr??h???s?\,?f???????n?v????m?u?6???2t???wj?:???u?\???9??1{?wf??!??9?v?@)???\??3?q? ?v %???`i???v???gb-??!_1nm.?/?xf?9??:6?*?vn????#7?1?????]&??dc??r!?r?yl????g`?-???}??? ?;?!?m??<i?z/u???=???,lx???????????z?|j3t-}?i?`v?????[,?\?!?q?:??hje????wi??jz??}m?@?u???????9????5?`?9?2`??ne??o?^?9????????-pw?-=g?=l-???????ji]?b?u=h??s6?d?l/?????1?p?l(b??=?l?)???$??si??{d???8? h??~?;~?????-??u?djje”? ?sb?b?jys?x???8?a??vj??sm5'?? =???6?&r ??|??????o ?\c?m;3??q?rl??k???3m?@?j??a????wv???3:?2???x?o?$5e?%ql(7?%#???????Βg?-h'??(u??[?ik?9uc\?u????p??]?>???l! (??,???=0??b??l?-^??j~o-)j???ek?+?g-??opar?@m??!???t??? ?j?usr?>?o???e61??????u???)_?????=?,??x??i:p5q???o2???f?lq*??sz?g?1?s _ 2?]l?_?&?v2?c?????????????????(γk?0?? a??,???`???s?(???~i??p?le?5 /_??”???t0'?6?pyh?e?y?l??????u?a??,y{b8??3im*0??f?v?.o??_??????j????~+??;?-?#k\??~?'??b?\????f-?f>h?rn?h????c?h?1y?????????0????{???r??u>'pz|?]pxe'?·????cie?o?~2????e?=?ef??i?????ty?/????5????e??7f0n?????x%:?+???{p??`???jw? ?z??quh???s~8i6???n)?w'????z??x#7?jqr?x?/]??”?o?w????`????v?x^nr涩ov???l?4%?id??????j}??w??{?o?0u????Υ.g?n??l???7*??2? }?pw??{?c??k????????t#@?? qm?1l?hdi4b??$?0??.?vi?|}?jj?}??????5nk?yn?ll =mg?#ku?z?=”??1_??3t=???di???`??aqv ??@[?± ?tluhtvd??40_p?h?????&????%?zr?`??b????o??t; 第七百四十七章 伪称神(中) 邓纯猛然惊醒,身上冷汗淋漓。 感受到他的大动静,以及睁开的眼睛,房间内的智能管家自动打开了灯光,拉开了遮光窗帘,并向他通报: “现在是阪城时间2097年8月19日,周一上午7点59分。邓纯先生,需要为您呼叫早餐服务吗?” “阪城?”邓纯还有点懵。 为什么是阪城? “本轮行程经停阪城,并记有一次商务会面。目前距离降落还有两分钟,邓纯先生您的私人行程中并没有记录,需要重新标记吗?” “不需要。” 听到“标记”这个词儿,邓纯下意识皱眉头。 梦境游戏里的关键词和未解疑惑,多少还有些刺挠。 但相较于心境滋生的新烦恼,貌似又不算什么了。 昨天晚上邓氏家族年轻人的聚会,大约到午夜散场,不算草率,也不算冗长,大家都很好的把握住了度,显示出了良好的素养。但是有些层面的问题并不会因为“鸡犬”的努力和识趣,就那么消失不见。 邓纯用力搓了把脸,又确认了一下时间。 聚会结束后,他回到房间,又搜索整理了一下资料。昏沉沉睡过去的时候,大约已经是凌晨三点了。 而阪城时间要比湖城时间提前一小时,也就是说,他睡了大约四个小时。 在此期间,无梦…… 又或者梦到什么,偏偏又记不得了。 邓纯看着自己的手掌,上面还残留着刚刚抹脸留下来的汗渍,怎么看都是受到刺激后的残余。 但他也没有表现得太着相,起身去梳洗。 当飞艇降落在阪城航空港的时候,邓纯正对着镜子刷牙,除了电动牙刷搅起来的嘴皮脸皮振动,再没有别的多余表情。 早上开启的智能管家,给了他一个提醒: 在这艘飞艇上,每个角落里应该都藏着耳目,没有任何私人空间可言。因为这里就是他的老父亲、邓允唯先生的私人飞艇,所谓的“私密”待遇,应该也只应该为他老人家一人服务。 这一点他一定要理解并深刻记得。 照镜子的邓纯,看的并不是自己在镜子里的影像,而是通过视网膜上的投影,琢磨昨天晚上入睡前,他收集整理的信息。 主要是有关老埃尔斯,那个活到130岁的超级人瑞的有关传闻。 以前,邓纯对此只是有所耳闻,从来没有去认真梳理过更深层的东西。可如今,心头滋生的极大不安,驱使他去做这项工作。 他并不知道这有没有意义,只求一个心安。 有关老埃尔斯的长寿秘闻,他大概整理出来三个方面,即替身说、医学说和巫术说。 所谓“替身说”是指,那个传奇的老埃尔斯,早已经抵挡不住无情的时光洪流,无声无息死亡。现在出现在世人面前的,只不过是他家族推出来的替身,以继续保有其传奇度,以及对世界政治局势和资本市场的影响力。 至于“医学说”,就是昨天晚上聚会的时候,邓准所说的突破人类伦理的换心换肺换血模式,而且还有一些情报渠道中提到的,涉及了克隆体和意识移植等更令人惊心的内容。 还有“巫术说”,更贴近于里世界的做派,这里面的说法就五花八门了。不管怎样,老埃尔斯和里世界的关系是非常密切的,因为里世界最出名的两大超凡种保镖,红心3屠格和红心2汪勇,都有为他服务的职业经历。 特别是后者,现在还受雇于老埃尔斯。 这也是两位超凡种相当为人诟病的一点。 邓纯现在丝毫不关心超凡种的名声,也不关心老埃尔斯身份的真实与否以及死活,他把精力都放在第二条,也就是与医学、特别是禁忌医学技术相关的内容上。 看上去,只有这条,是与本次洛城之行直接相关的。 他那位老父亲这次去洛城,相当重要的内容就是享受老埃尔斯推荐的医疗服务,这里面,高文福可能还起到中介作用。 以后者行事的老派风格,即便已大概率把邓氏家族从湖城一脚踢开,但为减少后续影响,也不至于把事情做绝,这次中介引荐,应该会有一些好处,让大家都得一份体面。 所谓“????????????????好处”,会是什么呢? 那就要看,现在的邓允唯,最需要什么。 邓纯心中已经有了答案,因为那根本就是明摆着的: 真当白心妍率领的庞大医疗团队万里迢迢跑到湖城来,就是为了帮助他那位老父亲吊一口气,到洛城就算完? 千古艰难唯一死。 如果,能够活下去,哪怕就是像老埃尔斯那种,大幅突破人类伦理边界,像妖怪一样不顾一切地活下去,活到130岁…… 设身处地去想,这样的机会,放在邓纯这边,他会毫不犹豫答应的。 管他用什么样的方式达到这一点。 哦,“鸡犬”不要妄自代入……可他那位老父亲、邓允唯先生,不也自承是“鸡犬”吗? 而且,邓纯还清楚记得,昨晚上在那间抢救室,邓允唯先生对于高文福“修己”、“成己”的半截成就,毫不掩饰的羡慕之情。 所以,按照老邓的逻辑,他一定也是这么想的。 没毛病。 邓纯瞥了眼左手食指,那是昨晚初登艇时,被白心妍采血的位置。指尖早已止血,连伤痕都没怎么看到,可如今,却是隐隐作痛。 邓纯扭转视线,看向身前的镜面,里面映衬出他肤色微黑但又年轻有活力的面孔。而在昨天晚上,像这样的面孔,他见到了至少二十个。 二十个…… 无论从哪个层面讲,都很荒诞的二十个。 唯独从老埃尔斯的“生命医学”角度去看,才显得合情合理的二十个! 手环微微震动,传过来新消息。 邓纯已经从视网膜投影上看到了。他在自家脸上泼了捧冷水,草草打理完毕,换了一身衣服,就往门外走。 智能管家再度询问,他是否要享受早餐服务。 对此,邓纯表示:“我要到右舷阶梯园景区,去和二十哥一块儿用早餐,他醒了吗?” 智能管家充分理解了他话中的含义,给出了准确的答复:“该行程刚刚标记,邓纬先生将在五分后抵达相关区域,您是否需要确认菜色?” 第七百四十七章 伪称神(中) 邓纯猛然惊醒,身上冷汗淋漓。 感受到他的大动静,以及睁开的眼睛,房间内的智能管家自动打开了灯光,拉开了遮光窗帘,并向他通报: “现在是阪城时间2097年8月19日,周一上午7点59分。邓纯先生,需要为您呼叫早餐服务吗?” “阪城?”邓纯还有点懵。 为什么是阪城? “本轮行程经停阪城,并记有一次商务会面。目前距离降落还有两分钟,邓纯先生您的私人行程中并没有记录,需要重新标记吗?” “不需要。” 听到“标记”这个词儿,邓纯下意识皱眉头。 梦境游戏里的关键词和未解疑惑,多少还有些刺挠。 但相较于心境滋生的新烦恼,貌似又不算什么了。 昨天晚上邓氏家族年轻人的聚会,大约到午夜散场,不算草率,也不算冗长,大家都很好的把握住了度,显示出了良好的素养。但是有些层面的问题并不会因为“鸡犬”的努力和识趣,就那么消失不见。 邓????????????????纯用力搓了把脸,又确认了一下时间。 聚会结束后,他回到房间,又搜索整理了一下资料。昏沉沉睡过去的时候,大约已经是凌晨三点了。 而阪城时间要比湖城时间提前一小时,也就是说,他睡了大约四个小时。 在此期间,无梦…… 又或者梦到什么,偏偏又记不得了。 邓纯看着自己的手掌,上面还残留着刚刚抹脸留下来的汗渍,怎么看都是受到刺激后的残余。 但他也没有表现得太着相,起身去梳洗。 当飞艇降落在阪城航空港的时候,邓纯正对着镜子刷牙,除了电动牙刷搅起来的嘴皮脸皮振动,再没有别的多余表情。 早上开启的智能管家,给了他一个提醒: 在这艘飞艇上,每个角落里应该都藏着耳目,没有任何私人空间可言。因为这里就是他的老父亲、邓允唯先生的私人飞艇,所谓的“私密”待遇,应该也只应该为他老人家一人服务。 这一点他一定要理解并深刻记得。 照镜子的邓纯,看的并不是自己在镜子里的影像,而是通过视网膜上的投影,琢磨昨天晚上入睡前,他收集整理的信息。 主要是有关老埃尔斯,那个活到130岁的超级人瑞的有关传闻。 以前,邓纯对此只是有所耳闻,从来没有去认真梳理过更深层的东西。可如今,心头滋生的极大不安,驱使他去做这项工作。 他并不知道这有没有意义,只求一个心安。 有关老埃尔斯的长寿秘闻,他大概整理出来三个方面,即替身说、医学说和巫术说。 所谓“替身说”是指,那个传奇的老埃尔斯,早已经抵挡不住无情的时光洪流,无声无息死亡。现在出现在世人面前的,只不过是他家族推出来的替身,以继续保有其传奇度,以及对世界政治局势和资本市场的影响力。 至于“医学说”,就是昨天晚上聚会的时候,邓准所说的突破人类伦理的换心换肺换血模式,而且还有一些情报渠道中提到的,涉及了克隆体和意识移植等更令人惊心的内容。 还有“巫术说”,更贴近于里世界的做派,这里面的说法就五花八门了。不管怎样,老埃尔斯和里世界的关系是非常密切的,因为里世界最出名的两大超凡种保镖,红心3屠格和红心2汪勇,都有为他服务的职业经历。 特别是后者,现在还受雇于老埃尔斯。 这也是两位超凡种相当为人诟病的一点。 邓纯现在丝毫不关心超凡种的名声,也不关心老埃尔斯身份的真实与否以及死活,他把精力都放在第二条,也就是与医学、特别是禁忌医学技术相关的内容上。 看上去,只有这条,是与本次洛城之行直接相关的。 他那位老父亲这次去洛城,相当重要的内容就是享受老埃尔斯推荐的医疗服务,这里面,高文福可能还起到中介作用。 以后者行事的老派风格,即便已大概率把邓氏家族从湖城一脚踢开,但为减少后续影响,也不至于把事情做绝,这次中介引荐,应该会有一些好处,让大家都得一份体面。 所谓“好处”,会是什么呢? 那????????????????就要看,现在的邓允唯,最需要什么。 邓纯心中已经有了答案,因为那根本就是明摆着的: 真当白心妍率领的庞大医疗团队万里迢迢跑到湖城来,就是为了帮助他那位老父亲吊一口气,到洛城就算完? 千古艰难唯一死。 如果,能够活下去,哪怕就是像老埃尔斯那种,大幅突破人类伦理边界,像妖怪一样不顾一切地活下去,活到130岁…… 设身处地去想,这样的机会,放在邓纯这边,他会毫不犹豫答应的。 管他用什么样的方式达到这一点。 哦,“鸡犬”不要妄自代入……可他那位老父亲、邓允唯先生,不也自承是“鸡犬”吗? 而且,邓纯还清楚记得,昨晚上在那间抢救室,邓允唯先生对于高文福“修己”、“成己”的半截成就,毫不掩饰的羡慕之情。 所以,按照老邓的逻辑,他一定也是这么想的。 没毛病。 邓纯瞥了眼左手食指,那是昨晚初登艇时,被白心妍采血的位置。指尖早已止血,连伤痕都没怎么看到,可如今,却是隐隐作痛。 邓纯扭转视线,看向身前的镜面,里面映衬出他肤色微黑但又年轻有活力的面孔。而在昨天晚上,像这样的面孔,他见到了至少二十个。 二十个…… 无论从哪个层面讲,都很荒诞的二十个。 唯独从老埃尔斯的“生命医学”角度去看,才显得合情合理的二十个! 手环微微震动,传过来新消息。 邓纯已经从视网膜投影上看到了。他在自家脸上泼了捧冷水,草草打理完毕,换了一身衣服,就往门外走。 智能管家再度询问,他是否要享受早餐服务。 对此,邓纯表示:“我要到右舷阶梯园景区,去和二十哥一块儿用早餐,他醒了吗?” 智能管家充分理解了他话中的含义,给出了准确的答复:“该行程刚刚标记,邓纬先生将在五分后抵达相关区域,您是否需要确认菜色?” “让他点吧,我无所谓。” 直面禁忌带来的噩运,我胃口不好。 这样的话也只能闷在肚子里,继续酝酿出阴郁和恐惧的情绪。邓纯一时间排解不得,只能强行压制,保持大脑最基本的清醒与冷静。 临出门前,智能管家最后询问他的需求,邓纯心中一动,加了句:“帮我整理一份48小时以内世界新闻、里世界新闻以及湖城新闻简报……话说我有相关权限吗?” “很乐意为您效劳。”智能管家委婉的表示了肯定,随即进一步询问,“您更关注哪些方面?” 话说昨天我网络搜索的那些信息,你有没有监控?自主推送的话会不会把老埃尔斯的最新情况给我发过来? 心中转动着荒诞又现实的念头,邓纯终究还是无表情、无起伏的加入有关参数:“大金三角、畸变物产、超凡种、地洞、梦境游戏……只要是与罗,咳,与那位相关的消息,我都要,你理解吗?” 智能管家似乎有那么几毫秒的停滞,不过很快还是给出了一个微妙的答案:“我尽力理解您的意图,相关简报请在五分钟后接????????????????收。” 还要审查的么? 邓纯抽动嘴角,就此出门。 打开房门,他就看到了一位衣着笔挺的工作人员,正摆出训练有素的肃然姿态,静立等候。 “嗯,有事?” “工服4号全天候为您服务。” “……很好。” 明确目的地和路线,并有人带路,飞艇内部的迷宫庄园,就不再那么令人望而生畏,而是层层展现设计上的华美格调。只可惜,如今的邓纯全无欣赏心情,仅有的一点儿正向感受,还是来自于右舷的外景走廊。 因为这里可以直接看到阪城航空港的建筑群,以及持续抵港、转运的飞艇与人流。这让邓纯几乎以为,他距离这些只有一步之遥——砸碎玻璃跳出去,他就可以获得自由! 要不要真的这样干? 这个有点儿疯狂的念头,在看到“工服4号”的背影后,非但没有受阻,反而变得更加炽热了。 不管那禁忌的猜想是否会落地,我担不起那个风险,我要走! 不管通过什么样的形式,我必须走! 邓纯的手指已经触碰到了观景玻璃墙,然而冰冷坚硬的质地让他想起,这种玻璃配合多形态装甲,貌似可以抵挡空优型畸变种的超音速撞击的。 而且此时,邓纯也看到了,就在飞艇右舷下方,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有人在那里。有的衣着休闲,姿态从容;有的却是标准的军警、保镖模样。 ……算了,果然太疯狂的不适合我。 阪城时间8点15分,邓纯来到了昨晚上的聚会地点,二十哥邓纬已经在这里等候了。 这位邓氏家族罕有的科研人员,就坐在阶梯花园最上层、视野最好的位置,通过右舷的观景玻璃墙,凝视阪城航空港的景色。 邓纯不知道,这位的想法,是否与他刚才经过外景走廊时,有所重合。 他的视线往旁边扫了眼,不出意料,角落里还站着另一位工作人员。-------------------- ps:还有一更在晚上。 第七百四十八章 深植根(上) 邓纯有些恍惚,是在情绪层面。 他的心智却还算清晰,一片冰冷寂静。 他与邓纬对视,尽可能去理解后者眼神中蕴藏的信息——他不指望对面说得更直白,太直白的话,第一个受不了的,可能就是他自己。 偏偏,邓纬还真的继续下去了:“二十七弟,我知道你在担心什么。现在老爹的身体状况,确实到了不得不上措施的时候。现阶段,也只有老埃尔斯先生推荐的医疗方案,才具有可行性。 “咱们这些人里面,注定要有几个,要下死力,帮着老爹渡过这一关。这是他们生来便注定的核心价值。 “可我还是要强调,哪怕同样生在邓家,同样是老爹的血脉,人和人的机缘、发展也是不同的。比如我,比如你——你要相信,老爹是和你交了心的。” 邓纯垂下眼帘,尽可能保持着面目平静,偏有骨子里面透出的凉气,激得他打了个寒颤。 随着邓纬表明立场,他那位老父亲拉上这一飞艇的子子孙孙,前往洛城的目的,基本已经浮现出来。 很显然,他那位老父亲垂垂老矣,却不甘就此等死,想着学习老埃尔斯的先进经验,用禁忌的医学技术为自己续命。这一条飞艇上绝大多数的他的血脉,大概很快就会变成字面意义上的“血脉”了。 而且,这绝对不是临时起意的想法,而是早有预谋。 湖城人都说,邓允唯是个老不修,又是个老古董,眼瞅着都22世纪了,还是是一两百年前古人的想法,这辈子是奔着百子千孙成就去了。 可又有谁能想到,他生育繁衍出来这些个后代,相当一部分还有这样的打算。 而且,真的是生育繁衍吗? 邓纯昨晚上整理的那些资料中,还有一些关于老埃尔斯长期以来续命方式的猜测,这里面是有克隆技术的…… 理智的脉络往前推进,情绪的黑潮又将其淹没。 邓纯强迫自己到此为止。 他告诉自己,再想下去,徒乱心神,再没有别的意义。 可当他转眼看到了邓纬的面孔,却又忍不住将眼前这张还算年轻的面孔,与记忆中老父亲的鸡皮鹤发叠加重合。 这种认知上的错乱,快要把邓纯逼疯了。 这时候他发现,手里面还紧紧握着咖啡杯,手心温热,但更像是因为他手脚转冷的缘故。 “消化起来很辛苦吧?” 邓纬微笑看着他:“不过我想,以二十七弟你的脑子,一整晚的缓冲,差不多也够用了。” 邓纯面无表情。 邓纬继续说话,也在感慨: “这个世界上,总会有人想做一些理论上做不到的事情。有些是确实做不成,有些是曾经没有做,有些是别人没敢想…… “在实验室里,定时限量这叫科研;在我们身边,在现实生活里面,就是变态和疯狂。 “然而摊上这么一位老爹,又能怎么办呢?” 这是能笑着说出来的事儿吗? 明明是这么想,可到这个时候,邓纯的脸上也挤出了一丝丝的笑容:“我现在,应该说很荣幸吗?”大约是邓纯现在的表情言语着实荒诞,邓纬哈哈笑了起来: “二十七弟,你心里面有抗拒是很正常的,也不需要勉强自己。我今天叫你过来,只是按照老爹的意思,让你这个聪明人安心。 “你本来就不在计划之列,最现实的一点:二十五岁也有点老了,一部分身体机能也已经过了巅峰,本就不在择选之列……” “那为什么要让我上艇?”邓纯打断他的话,“留我在湖城自生自灭不好吗?” “看,自生自灭你都说出来了,又为何不能体会老爹的良苦用心呢?” 邓纬摆明了就是一个说客的角色,不断地给邓纯灌输相关理念:“现在湖城的局势你也清楚,对咱们邓家来说,百峰君那边出了问题,基本上就是让咱们下台一鞠躬了。 “高会长向来雷厉风行,能够帮助联络老埃尔斯先生,用到克莱实验室的资源,给老爹一个体面,已经是最好的结果。 “对咱们来说,接下来就是如何转移人员、资产,降低损失。你一个小小堆场的主管,????????????????留在那里能有什么用?二十五岁身体机能下滑了,可这里的用途……” 邓纬又一次点点自家脑壳,加以强调: “这里却是刚刚开始。 “你对梦境游戏、百峰君和当下形势的洞见和分析,很合老爹的胃口。这叫什么,这就叫‘脱颖而出’,这才是你上艇的理由。 “所以,你一定要和计划内的那些人区分开。这里也不需要你参与什么,你就在自己的房间里面耐心等待,不要做多余的事,等到了洛城,老爹自然会有其他的安排。” 邓纯张了张口,想再问些什么,却又觉得不合适。 倒是邓纬大概猜到了他的想法:“你是想问,我是什么时候知道这件事的?” 邓纯盯着他看。 邓纬就笑:“有两年了。我说过,过了二十五岁是一个坎儿,而且搞科研嘛,总会让人的脑子变得清醒一点。” 这叫清醒吗? 邓纯一直觉得自己颇通算计,铁石心肠,可看到眼前的二十哥,不免甘拜下风。 当然了,邓纬的猜测对也不对。他确实猜对了自己想问的,可自己想问的又岂会只有这一个问题? 有些话,明知道说了没好处,但在波澜起伏的情绪推动下,还是出了口: “那么,计划内是什么人?” 问题出口,换回来的是邓纬仿佛永远不变的微笑: “不要自寻烦恼。” 邓纯默然。 邓纬重新拿起水杯,向他示意:“二十七弟,该说的话我说完了,该传达的意思应该也传达到位了。你可以回自己的房间继续去消化…… “要有耐心,要有定力,去洛城路程很远,但和你这辈子的前程相比,又不算什么了。” 既然被下了逐客令,邓纯也就将未出口的那些问题全咽回去,木然起身离开。 刚走两步,后面邓纬又叫住了他:“差点忘了,你的东西,物归原主。” 邓纯扭头,就看到跟着邓纬过来的那个工作人员从角落里站出来,不知从哪里捧出了一个木盒,径直交到他手上。 在邓纬示意下,邓纯打开盒子,熟悉的白脸文官面具映入眼帘。 这是他在浑敦教团里获得的面具,代表了百峰君的加持。昨天中午在老宅的时候被没收了,他也忘了要回,却不想在这种时候,以这种形式回到他手中。 “你的面具。” 邓纬不厌其烦,再做说明:“这时候,大概率没什么用了,且留作纪念吧。说不定哪一天,我们还会用这样的面目,回去湖城也说不定。” 邓纯其实没有听懂,但他也没有再问,盖上木盒盖子,拿了便走,再不回头。 跟他过来的工服4号,也无声启动跟了上来,像他的影子,寸步不离。 回房间的路上,邓纯脑子里面转了超级多的念头: 他再一次想到了砸窗逃跑;想到了呼唤神名;想到了可能光明也可能一片昏暗的未来……偶尔憧憬但更多还是惶惑担忧。 他还希望路上能够再偶遇个什么人,开启一段交流,不管是真诚还是伪善,多少让他梳理一????????????????下心头的迷茫和混沌。 但直到回房间,路上连个鬼影都没有。 空中庄园式的飞艇,撒下去二十来个所谓的邓家血脉,当真是能够无声无息的消化掉,不留一点儿痕迹。 那么问题就来了,既然可以不露痕迹,为什么要说出来? 邓纯回到房间后的第一件事,就是用凉水洗脸,让自己快要被嘈杂情绪毁掉的脑子重新冷静下来。 然而,效果不彰。 在早餐时间里,邓纬向他灌输的信息其实不多,但这里面涉及到的阴暗背景,却足以引发无数的糟糕的联想。 哪怕是邓纬几次三番给他吃定心丸,就差明着说: 老爹吃谁也不吃你。 可高度阴暗的背景本身,就让这种承诺变得分外荒诞且脆弱。 心头的迷茫浊雾之下,油煎火燎的焦虑感,一丝一毫都没有减弱。这大幅吞噬了邓纯的精力,影响他的决断,让他心中乱成一团。 再想想,他那位老父亲说看中他的脑子,简直是最荒唐的嘲讽…… 邓纯坐在床尾,弓着腰,双肘压着大腿,勉强支撑他过分沉重的心绪。 装着面具的木盒就扔在旁边,盒盖打开,白脸红帽的文官面具,正朝他露出似慈悲又似嘲讽的笑容。 邓纯几乎不堪忍受,但他还是抑制住重新关上盒盖的念头,转过脸死死盯着那面具,想从上面获得某种启示…… 又或者是危机的预兆。 他不明白,为什么邓纬,当然主要是他那老父亲,会把这个面具,在这个时候还给他。 什么狗屁纪念,他一个字儿都不会信的。 以前,这是百峰君的加持象征,也是实打实的“法器”,这种涉及到超凡力量的玩意儿,就没有一个省油的灯。 如果有可能,他甚至想把这玩意儿扔到飞艇外边去,可从头跟到尾的工服4号,眼下还守在门口,根本不给他这个机会。 正头痛欲裂的时候,脚底似乎震动了下。 好像还有什么声息,渗透了重重障碍,传导过来。 第七百四十八章 深植根(中) 邓纯不太能分辨出来那个声息的特质和源头,乍一听很诡异,可延续时间并不长,好像只是下水道或者风机中空气的鼓胀流通。 倒是飞艇的震动让他挺在意: 又起飞了吗? 那个莫名其妙的商务会见结束了? 邓纯犹豫了下,起身打开房门。工服4号不出意外地守在门外,见他开门,扭头看过来。 邓纯不搭理他,往外走,可下秒就被拦住。 工服4号面无表情开口:“飞艇马上就要起飞了,请您留在房间内。” 这特么有什么逻辑联系吗? 邓纯几乎要反口相讥,只是对面的强光晃了他一下。他没看清楚光源,反正是来自于走廊对面的封闭园林中,那边透入的光线,格外明亮,让他下意识伸手挡住眼睛。 “什么情况?” “请您留在房间内。” 工服4号再一次强调,邓纯没有和他置气,眯着眼睛又朝封闭园林那边看了下,倒退回屋中。 很好,这差不多等于是禁足了。 他那位老父亲的另眼相看呢? 目前他所面对的现实,可是与邓纬的说法不怎么符合呀! 邓纯本来颇为纷乱的思绪,因为这件事,反而是清晰了不少。 他冲着床上那个红顶文官面具咧嘴笑了笑,多少带着点嘲讽——既是对旁人,也是对自己。 接着他打开窗帘,窗外并不是飞艇外面,而是另一处封闭式园林。让他住在这样的房间里,多少也是有一点“与世隔绝”的要求。 现在也没差了,这边透进来的天光也明显要比正常情况下强烈太多。 于是邓纯得出一个大略判断: 要么是飞艇自身的天光模拟系统出了问题; 要么是外面的阪城不太对劲儿。 至于答案是哪个…… “管家,给我更新一下新闻简报,加入阪城即时新闻和情报的内容。” 智能管家仍然给他一点面子,大约三分钟后,新闻简报更新,大约是前后相隔时间比较短的缘故,搜集到的新闻情报与之前的差不多,只按照邓纯的要求加入了阪城当地的内容。 邓纯认真查看,却并未有什么特别的发现。 他有些失望,但仍不死心,就改变了检索权重,把阪城方面、特别是天气等关键词作为第一优先,如此折腾两回,还真的有了新发现。 相关内容出现在能力者协会总会内部论坛,标题与“阪城”等字眼并没有直接关联,也亏得智能管家的关联检索能力比较过硬,上面写的是: 渎神者怕了没?扶桑神树大神藏疑似再开启。 扶桑神树大神藏,那不就是阪城天照教团的看家本事? 原谅邓纯的层次比较低,还真不知道这个东西开启之后,会是什么模样。 帖子发出来没多久,热度却很高,邓纯怀疑,这个话题是与之前“真神与鬼神辨析之我见”的热点帖子遥相呼应。 事实证明,他的怀疑是正确的,而且他也确实找对路了。 点进帖子,当头就是几分钟前才拍摄的阪城的天空。就算是经过了一定的调色,仍然可以看出,与清晨时光颇不匹配的强烈的太阳光线,给湛蓝天空涂抹上了一层白炽的膜。 下面的几张照片也显示出,阪城的上班族,被这突然加强的太阳辐射折腾的不轻。 这不正好和邓纯在园林中看到的情况相匹配吗? 内部论坛这边,大家讨论的热火朝天: “上次这么搞好像还是‘那位’驾临阪城的时候。” “不对,后面还有一次。” “没记忆了,求提醒。” “关键词:哈城” “哦哦哦,受教受教!” “所以这又是玩哪一出?‘那位’不是在湖城吗?” “在哈城也不影响呀。” “你们进来都不看标题的吗?” “不至于吧,怎么说也是巅峰强者,这么沉不住气?” “有种你别匿名啊。” “话说伪神辨析帖的作者还在吗?” “安全起见,还是去躲一躲吧。” “所以那个帖子说的也不无道理?” “看????????????????不懂,不评价,别找我。” 协会内部论坛这边,大多数参与者和看客,应该还是挺兴奋的,不断上涨的热度可以证明。 邓纯勉强算是解决了一个疑惑,但同样也陷入到了和论坛看客们同样的迷惑中: 难道真的是天照教团的真神、教宗,被那个什么伪神辨析帖子招惹了,准备下狠手? 现在这些巅峰强者们,就这么不识逗? 把帖子翻到底,感觉再也吸收不到什么有价值的信息,习惯性的再刷新一下,准备退出,确定有留言更新: “啊啊啊啊啊啊!快去隔壁,‘那位’回复了!” 那位? 这一刻,邓纯的心思几乎就要彻底从他的切身危机中带开了,明知道浪费太多时间在论坛上意义不大,却还是忍不住跟着热点跑: 或许,“那位”本身就是意义吧。 就这样,协会内部论坛陡然间热度爆炸。 人们一窝蜂的点进了“真神与伪神辨析之我见”这个本来就极具争议的热帖里面,抓到已经被显示为“人气回复”的那一段留言,啥也不说先点赞……或点踩,随即加入到灌水式回复的狂欢中。 “是真人吗?” “罗神求加持!” “上论坛灌水的神明……” “啊啊啊我真不想做噩梦了!” “什么情况!这个帖子质量一般吧?” “楼主快跑!” “确定不是在楼主的尸体旁边回复吗?” “话说,你们都看懂了吗?” “不用看都知道看不懂,还是和罗神合影比较重要。” 所以,这个看似荒唐的景象竟然是真实的。 那位,那位令广大知情者不敢直呼其名的地上神明,竟然以实名的形式,在能力者协会总会内部论坛,针对一个帖子回复了。 看着一侧清晰的“罗南”字样,敢不令人感慨万千? 邓纯自然不像那些追逐热点的轻浮之辈,回复内容都没看,就在那里瞎嚷嚷。事实上,由于他心底某种难以言说的“期盼”,他是非常郑重的做了一轮深呼吸,才去阅读那位的回复内容。 先大致概览一通,了解一下主题和大致内容,再逐字逐句细看,生怕漏掉任何一点儿细节。 和前面几个抢答回复的家伙预设的情况不同,邓纯觉得,那位的回复还是比较简明易懂的。 感觉中,那位是以非常认真的态度,针对主题贴里的内容进行回复。主题贴里说是辨析真神和伪神,其实更多是在宣泄情绪,而那位的回复,则直接就给出了神明的定义。 当然,那位也不至于就此把“什么是神明”这个近乎终极的问题给钉死了。回复中,他还是比较谦逊的: “我以为,辨析何为真神、伪神,是一个很有意义的话题。它可能会从很久远的历史深处,一直延续到宇宙灭亡的那一刻…… “就我接触的资料信息,神明是非常高端的存在模式,广泛意义上非只一种,目前我还没有能力说透,只能根据我的理解,讲个近似和大概。 “姑且这么说吧,有一种神明,可能大家比较容易理解一点的,未来可能会接触、????????????????追逐乃至于践行的,是这样一类存在:祂们的出现,并不是先天的、绝对的、必然的,而是有着非常复杂苛刻的前提条件,哪怕我们把这些条件无限简化,想要模拟再现,也极其困难。 “我们可以将祂们称为‘新神’,不要介意这个称呼,也不要纠结相对的‘古神’概念,目前只是暂时指代。” 看到这儿,邓纯已经感觉到了:那位绝不是从神学、哲学的层面去,去解释神明的定义。而是从技术的、可行性的角度,去解释“神明”出现的前因后果。 在某些人眼中,这无疑就是一种“渎神”式的解构。 可他难道忘记了,他也是“神明”吗? 看上去,那位的回复中,字里行间都缺乏相应的自觉: “新神出现的最重要的前提,就是一张‘普遍联系的网’。当然,宇宙本身就内置了普遍联系且自组织的超构形规则。但这个物质的宇宙,并没有给亿兆生灵演化成就的自我意识、那基于物质又有别于物质的‘我’,留出足够的规则空间。 “所以,我所说的那张‘普遍联系的网’,是一种基于物质宇宙,但又在亿兆生灵的精神层面交织,持续跃升,建构独立半独立的规则体系,反过来又足以干涉、撼动物质宇宙的‘灵网’。 “在‘灵网’覆盖的物质宇宙中,天地、社会和自我的规则往复嵌套,交互干涉,驱动能量潮汐,实现‘灵网’的能源供应和自循环——这一切看上去似乎可以自洽并持续演进下去,我们目前这个层次,也姑且认为这套机制是自洽且可持续的吧。 “有了这张‘灵网’,新神就有了存在的根基。事实上,新神就是一种占据这张‘灵网’的关键规则节点的强势存在。 “祂们可以让‘灵网’的运转更有效率;反过来也可以让‘灵网’陷入凝滞,当然,牠们绝对不会让‘灵网’崩坏,因为这就毁坏了牠们之所为‘神明’的根基。 “打个不太恰当的比喻,牠们就像是蛛网上的蜘蛛,只不过相较于捕猎飞虫,维持生存,蛛网本身才是更大的意义……希望牠们能有这样的自觉。”【晚上还有一更。】 第七百四十八章 深植根(下) 那位的话讲到这个阶段,以邓纯的超凡能力体验,就基本上跟不上趟了。 不过单凭理解和想象能力,他大概也能在脑子里面形成一个概略的轮廓。 蜘蛛网什么的,他懂。 轮廓一旦成型,疑惑就跟着生出来: 话说这样动辄亿兆生灵、物质宇宙,而且又讲的这么有整体性,是在说谁? 邓纯迅速将三大秘密教团在脑子里面过个遍儿,又把描述这种情景的“那位”也加进去,感觉仍然很难匹配上。 他接着往下看,并没有得到直接的答桉,却收到了反向的确认: “目前我可以确定的是,地球上暂时没有这种‘灵网’,也就是说,现在的地球上并没有这种意义上的真正的‘神明’。” 这地图炮……嘛? 要说那位的表述已经相当严谨了,什么“暂时”“现在的”“这种意义上的”之类的限制词可劲儿的往上加,可越是严谨,这个答桉反而更笃定。 所以他在否定谁? ????????????????三大秘密教团中,公正教团是圣物和理念教派,并不存在一个确定的神明;密契之眼同样是以“密仪和契约”的规则性教义闻名于世。 这样,被直接扫到的,就只剩下了真神自居神位的天照教团。 嗯,或许还有罗南自己? 这不就是帮着楼主,把当前世界上的真神伪神一概否定了吗? 那位的行文,隐约正是贴合邓纯或者是相当一部分读者的困惑,随即又作出了设问: “那么,地球上现存的一些‘神明’,又是怎样的一种状态呢? “我愿意称之为对于‘灵网’新神的简单模拟。 “地球上并不存在这样一张现成的‘灵网’,制作也几乎是不可能的事情,如果非要延续这样的思路去造神,就需要人工制造一个简易的模彷品。 “问题是,以地球本地时空的体量,想要建构一张可以充分嵌套规则,同时能够自给自足、自成循环的灵网,无疑是天方夜谭。哪怕就是完全按照相应的思路去制作,这样的彷品已经很难称之为‘网’了,它最多只能算是一个株根系繁密、浓荫蔽日但仍有极限的大树,以及围绕这株大树构建的生态圈。 “这个大树形态的生态圈,针对一定人群;也不只是人群,如果能够协同,畸变种也可以;甚至非习惯意义上的生灵,也没问题。 “但最终还是要构成可以交互的天地、社会和自我规则体系,简略一点的就可以直接叫信仰体系。这样的话,灵智很重要……这一点我们后面再讲。 “这样的大树形态的生态圈,也可以叫‘植物型’的体系,他们的主体构形建构在渊区,核心的一点烙印可能上探到极域,然后根须就下探到物质世界以及百亿人共同形成的精神海洋里,不断深埋,不断扩张,形成错综复杂的根系,达成一定范围内的普遍联系,完成规则嵌套和重组。” 好吧,果然还是地图炮。 在和那位打交道前后,邓纯怎么说也是好好的下过功夫、做过功课的。听到“植物型”这个关键词,以及相应的描述,依稀就回忆起来这种说法,之前就是针对公正教团的……不,应该说是直指各家秘密教团的核心机密。 此时用在回复中,一点儿也不觉得重复。反而是因为有了“灵网”那个大背景,感觉更加顺理成章,更便于分阶段分层次把握事态全貌。 不过,好像里面哪个地方味道有点怪? 漫长的回复仍然在继续。邓纯并没有感到厌烦,而是继续逐字逐句的阅读下去。 到这个阶段,那位开始举例子了,而且上来就点名: “以天照教团为例,他们构建的体系,可以针对普通人类教众,也可以针对坂城地方教团寄托在畸变种上的那些精怪神灵,只要最后统一到扶桑神树大神藏的体系中去就可以,他们近期就在做类似的工作。” 还有这事儿? 想到自己目前身在坂城,邓纯就留了个心思……不过很快,他就看到了更加刺眼的关键词: “有了这套建构体系原则,????????????????现在开始制作‘神明’,理论上也是可行的。近期在湖城,百峰君就是个很有趣的例子。” 怎么突然就跳到百峰君了? 作为直接关系人,邓纯下意识打了个激灵,刚才一目十行看大概的时候,他在前半段,确定了是和“神明”相关的“技术性讨论”,就跳转到开头,后半截没有细看,竟然把这个给漏掉了。 但想想那位目前所在的区域,提起百峰君,好像也不奇怪。 “百峰君是湖城西北部山区,一处畸变巢穴的名字。它通过细菌、真菌的大量蔓生,在山区生灵与非生灵之间搭建起了能量互通的链路,形成普遍联系的局域网。 “近些年来,经过一个叫‘浑敦教团’的地方教团的推销,将这种能量链路,以仪式加持的方式,深入到湖城各个阶层,使大批人群也关联上了,这就形成了非常好的基础。 “然而百峰君本身,只是一个虚拟的人格化存在,不具备真正的灵智,没有自我——这正是我前面所说的灵智的重要性,不管是真正的‘灵网’还是模拟‘灵网’的简化版体系,生灵自我意识的成型、发展、扭曲和攀附,往往就构成了社会和自我规则的变化枢纽。 “简单点说,没有对应的灵智层次,哪怕就是有这样一个网络,也可能链接不上,用不起来。 “百峰君这处局域网、这棵参天大树的问题,就是缺乏一个能够占据这张已经成形体系的核心。 “所以,即便浑敦教团一直在鼓吹它的神明属性,它仍不是神明。但是在已经比较成熟的硬件条件下,它有没有成为‘神明’的可能呢? “有的。” 看着亲身经历的事情,被人以另外一个角度描述出来,感觉真的相当新奇。 里面好像有一点似是而非,但更多却是“原来如此”的恍然,以至于邓纯对自己以前的认知和理解能力都产生了一定的怀疑。 而当他看到罗南那句“有的”,心里头又是一震,似乎捕捉到点什么,但很快就在罗南蕴含着巨大信息量的文字中冲刷掉了。 “如果它成分极端复杂的物质层,已经半生命化的生命层,能够在普遍联系的网络中,涌现出自我的灵光,完成自我认知,它大约可成为一个幻想种,并具备神明的部分特质,当然这需要一定的机缘和引导。 “还有另一种可能性,用一个外来的灵智,占据庞大根系局域网的有关核心。如果能够梳理得动这数万平方公里的山区,几无上限的复杂联系网络,在同化与异化中适应,不至于被混沌的信息淹没,那么这个外来灵智,也可以具有神明的部分特质。 “这样的神明以及体系,和天照教团的真神以及扶桑神树大神藏体系相比,不外乎就是一个精密一个粗糙的差别,没有本质的不同。” 真神大概要在这里占一个“踩”。 至此,罗南的长篇回复,也到了末尾: “地球本地时空的‘神明’体系,基本上就是这样的格局。在这样的背景下,真神与伪神的辨析,其实没必要即刻得出结果,而应该在一个相当长的时????????????????期内,观察现实演进情况,更深入地熟悉了解,而不至于在一厢情愿的情绪或是浑浑噩噩的认识中,突然直面更宏大的真实,以至于手足无措。 “这也是我在近期研究学习中,形成的认知,以及粗略建议,大家聊做参考。 “以上。” 邓纯先吁出一口长气,终于看完了。 话说“那位”还真是有耐心——起码他是很难想象,都已经是“地上神明”了,还花力气写了这么一大篇文字,只为了答复貌似也不怎么高明的主题贴。 不说内容如何吧,字里行间可谓是诚意满满,而且相当坦率了。 如此态度,邓纯都有点儿感动……唔,莫不是一个重塑形象的公关活动? 邓纯的思路有点儿走偏,随即又好笑: 到了那位的层次,还搞屁的重塑,哪怕再任性一百一千倍,也照样有无数人疯狂“攀附”上去。 邓纯收拾杂念,又觉得限于自身水准,他对这篇信息量爆炸的长回复,远未理解透彻,就顺着帖子往下翻,想看看有没有各路高手的解读之类。 问题是,“那位”在内部论坛实名出现,造成的震动太过剧烈,以至于后面接续的回复大部分都是情绪化表达,有效信息极少。 邓纯只能再回到主题界面,看看有没有什么高赞回复给顶上来…… 还真有。 只不过,是一句莫名其妙的问话: “你是什么神明?” 就这句,凭什么给高赞啊? 邓纯一边疑惑,一边跳转过去,找到了相关楼层,还有就楼层下面密密麻麻的定向回复。 当头第一个,就是id“罗南”的回答: “我不是神明,仅仅是暂代有关职能,目前有很多人需要一点儿提示。‘神明’的话更方便些。” 邓纯的感受,和更下方的大量回复是一样的: 现场问答啊我靠!【本章是感谢良风习习大盟的加更(2/3)。 目前大盟加更还有(13/18)。】 第七百四十九章 夺神舍(上) 那位的现场问答,并没有说浅尝辄止。事实上,从这次回答开始,搭眼向下一看,他几乎在每一个正经提出问题的留言下回复。 邓纯连忙选择了“只关注此人”模式,刹那间,这个本身并不怎么高明的主题贴,就变成了罗南个人的一场新闻发布会。 有人根据那位长篇回复的内容提问:“只要能摄位,肯定应该也有神明之资吧?罗神你的网络是什么。” 看时间,罗南几乎是秒回:“同样是模仿灵网的建构,一部分在精神海洋中,一部分在与地球环境充分的干涉中,当然并没有解决规则协同嵌套的问题,暂时也不想那么深入。” 这个回答应该很多人看不懂,但确实能够看出,那位回复中展现的诚意。 受到鼓励,后面的提问就越发像模像样了。内部论坛上这些个能力者,一个个都化身为记者或者是纯粹的粉丝,争相恐后留言发问: “罗神,从你进入里世界到现在,一年不到的时间吧,到现在这个程度,你怎么做到的?” “坦白讲,相当一部分是祖父和父母的馈赠,给了我提升自我的方法论、一系列工具和资源。还有一些外部的机缘,比如说,如果不是生长在夏城,有那样的外部环境,可能刚出道就完蛋了……哦,也不乏李维先生那边的‘支持’,有些时候人确实需要一定的刺激。” 很好,这嘲讽,他还加引号了。 又有人问:“现在是暂摄,以后呢?你的那个什么灵网的建构成熟了,你会顺理成章成为神明吗?” 罗南的回答非常果断:“我并不想。一是出于个人情感的原因,我可能有一点立场上的偏向性;二是很多信息表明,这条道路的未来会很危险,特别是我们面向无边宇宙的时候,致命的因素可能已经早已存在,只等着我们去接触它。不过,能够帮助我,以及这个星球提高效率的话,暂摄神职也没什么不好,我会考虑后面如何及时抽身。” 看到这个回答,邓纯刚才就品尝到的某种古怪的味道,又一次滋生出来。恰好,后面就有人这样提问: “面向无边宇宙是什么鬼,刚才你还说了很多次‘在地球上’‘地球本地时空’之类的话,你在暗示什么?” 还有人问:“罗神你话里话外,好像你掌握的知识,不像是地球自产的,所以外星文明啥的真的存在吗?” 这两个问题,正切中了邓纯的疑惑。罗南也是把这两个问题合并回答的,其态度已经可以说是相当明确: “我愿意给出肯定的回答。只不过我的答案更多来自于一些资料,乃至于梦的启示,更确切的答案,不如去问李维先生。” 那个李维又被cue到。 所以这就把外星来源说给砸实了? 甚至还挂上了那个多少年来一直神秘莫测的李维导师? 邓纯一时间颇有些虚幻感,想来他、还有很多像他一样的人,都需要一段时间去消化,去真正适应罗南向他们揭示的更宏大的真实。 受限于当下随机性的问答形式,这种可能是对地球文明存在本身都产生爆炸性冲击的信息,也只是在邓纯的眼前一划而过,后面继续有人提出敏感问题。 “梦境游戏是什么鬼,你是想用梦境给大家启示吗?” “如果可以的话,为什么不呢?我刚才说过,我的一部分很重要的学习经历,是在梦里完成的。那应该是经过了前人的精妙的设计,让人更容易投入其中,接触到更多的知识细节。这是一个很好的经验,如果我力所能及,也想着将它复刻过来,提升大家适应更真实世界的进程。” 看了这么多回合问答,邓纯再次确认,那位真的是以非常真诚的态度做回应的。可能从他长篇回复主题贴开始,就把今天的行为当成是又一次授课,现在活跃在屏幕后面的,无疑是那个“罗教授”。 又或者像他自己所说的那样:做一个可以给人以指引的“神明”——然而这么真诚随和,实在是有点不太像。 神明的威仪在哪儿呢? 额,这位好像刚把全球数亿人扯进了梦境游戏……也没打声招呼什么的,???????????????这或许也算是“威仪”吧。 此时在邓纯的心中,那一转眼之间倾覆湖城局势、几乎给予邓氏家族灭顶之灾的“地上神明”,与当下这个真诚恳切、不厌其烦回答网友问题的“罗教授”,发生了形象上的严重冲突。 邓传并没有因为接收到了更多信息,而对那位有更清晰的认识。相反,那位在他心目中的形象,更加的混沌模糊了。 不测如神,不测如神哪! 问答还在继续,各种千奇百怪的问题之后,透露出的都是对罗南这种“神奇存在”以及生成这种“神奇存在”的莫测背景,高度的好奇心。 不过,也有比较现实的: “罗老板,你想去占据百峰君的资源吗?” “我不需要。” 简单问答之后,竟然是非常罕见的追问:“那我可不可以去当这个神明?你不想的话,感觉百峰君那边已经对我虚位以待了。” 谁啊这是? 邓纯看这话看得眼皮子直蹦,往留言id上扫了一眼,上面标示的很清楚: 血妖。 又一个超凡种大佬……那没事儿了。 不,不是没事,而是问题很大! 冷不丁跳出来的血妖,给了邓纯一个突然的刺激,这让他想起来,之前被长篇回复的巨大信息量淹没掉的那个未曾明晰的想法。 是了,罗南说过,百峰君是有成为“神明”的可能性的。 一种可能性,是在引导下催生出自我的灵光,跃升成为具有自我认知的、足以统摄其巨大畸变环境的“神明”。 这种情形下,“百峰君”差不多还是“百峰君”,有那么一个前后相继的脉络存在——当然,对于浑敦教团也是颠覆性的,差不多就是一夜之间爷爷变孙子。 但罗南提起的另一种可能性,也就是血妖“毛遂自荐”的方式,貌似更加微妙,也有更复杂的走向。 对跳出来的血妖,罗南的答复态度并没有明显不同:“如果必须要有的话,我更倾向于内部培育催化,这样的话契合度和可控性都更强。” 问题是血妖不要脸皮,不依不饶:“考虑一下啦,我觉得我可以的。” 罗南这么回答他:“如果考虑‘夺舍’的话,你可能已经晚了不止一步,某些人对百峰君的谋划,也不是一年两年了。在这条线上,相对于毫无关联的你,我更看好那些已经深耕多年的。他们已经浸透了多条根脉,顺利的话,不会受到太强的排斥,也有更高的适应性。” “开什么玩笑,你不是在那儿吗?眼看着他们动手?” “摄神职、充大头也很吃力的好嘛?你们这些超凡种,动不动就一起在梦境游戏里面搞压力测试,又要响应又要维持,你以为很容易?你还在附近绕圈子,都不过来帮个忙……真要看我乐子?” “……你这话说出口真的好么?” “好不好,就要看后续了。” 邓纯看得目瞪口呆。 一方面两位大佬直接在这里版聊,画风突变,一时让人很难适应。 ???????????????另一方面,那位什么吃力啊、求人帮忙啊这种……这是真的,还是故意示弱?会有人信吗? 不过,对于邓纯而言,他最关注的还是百峰君那边,那位提出的可能性…… 可能性个屁呀! 很显然,现在已经有人在做,在“夺舍”了! 至于是谁…… 据邓纯所知,这些年在浑敦教团、在百峰君所在山区,往里面掺沙子的可多了。他不太清楚细节,也知道必然是有。 比如阪城这边,上周不就让那位给发掘出了线索,那个毛雁,浑敦教团蓝区中层,和绿区高层也有很多利益勾连的大走私贩子,竟然是天照教团的人…… 哎? 邓纯坐直身子,忽然警惕。 不久前,他与邓纬交流时生成的疑惑,重新翻上来: 明明是往洛城去的行程,中途磨磨蹭蹭,到阪城这里,搞什么商务会见,是怎么个道理? 天照教团,这些年也算是“深耕”百峰君了吧? 有没有一种可能…… 天照教团就是想“夺舍”的主角? 而那位,在总会内部论坛上,指名道姓提及天照教团和浑敦教团,把真神和百峰君拽出来当“例子”,就是一种警告呢? 邓纯有些坐不住了,他站起身,在房间里来回走动,以适应骤然间加速跳动的心脏,以及大量分泌的各类激素。 如果天照教团想动手,在这种高度敏感的时段,他那位老父亲,被邓纬描述为“与你交心”的老父亲,跑到阪城来,又是怎样一种态度和立场? 他和天照教团有合作? 他的行动,高文福知道么? 是共谋?是默契?还是独走? 邓纯用力拍击自家额头,让纷杂的思绪先沉淀一下。琢磨太多太远对他来说毫无意义,他现在只需要考虑眼前。 他那位老父亲,会怎么做? 他又想从中获得怎样的收益? 为此,又准备支付怎样的代价呢? 第七百四十九章 夺神舍(中) 邓纯心中有很不好的预感。 他那位老父亲,与天照教团合作? 有没有考虑过收益和代价相匹配的问题? 在邓纯所见的世界中,收益和代价互相匹配,其实是极其罕见的情况。特别是上位和下位的“合作”,大部分就是一个虚无缥缈的机会,换你真金白银的付出,乃至于买命钱。 否则,上位何足以立身“上位”? 他那位老父亲,在湖城耕耘多年,与高文福为友,形成了堪称庞大的利益共生体,要说也够了不起了。然而一朝变故,转眼就给清出湖城,一生积累,都可能化为乌有。 几十年来,与高文福朝夕相处,利益纠缠,到最后都不免如此,“上位”与“下位”匹配之严苛,可见一斑。 那么,邓允唯老先生,又哪来的底气,与天照教团,与真神、教宗谈合作呢? 这时候,邓纯无比希望,如果他设想为真,远在湖城的高文福高大执政官一定要参与进来,有那么一个“共谋”的机制在。 这勉强还能达成一个平衡。 如若不然,“独走”的邓允唯是绝没有可能达成那样一种匹配的。 邓纯这么心焦,倒不是说他担忧那位正在琢磨怎么消化子子孙孙的老父亲,而是说他对老父亲如何支付代价、支付怎样的代价高度敏感。 理想状态下,他那位老父亲家大业大,怎么支付代价是他自个儿的事,与邓纯无关。 可如今呢,至少从表面上看,老头 子差不多全靠着医疗团队续命,又被赶出湖城,偌大产业如何归属,到现在还没折腾明白……手边上可就只这么一艘飞艇,还有这飞艇里面的子子孙孙。 而且,邓纯心中还有另外一个想法,正在快速滋长蔓生: 若完全站在邓允唯老先生的立场上,搞清楚预期的收益目标是非常重要的。 如果仅仅是为了延续生命,按照预定的路线前往洛城,那还好说。老埃尔斯珠玉在前,只要是愿意给邓允唯和高文福面子,再有几个人形血库、基因库,事情差不多就成了。 可这样,就完全用不到和天照教团这边,尤其是和真神、教宗打交道。 而若他那位老父亲,心中所想所愿,并非……远非如此呢? 邓纯坐在床沿,伸手搓脸,在这一刻他隐约想起了昨天晚上,在飞艇上那间最核心的抢救室里,在那场“交心”对话中,邓允唯老先生蕴藏在“鸡犬论”的一句话: 生而有灵,不能总当鸡犬。 是了,老头子这把年纪,恐怕早已经厌烦了“得道之人身边鸡犬”的生活。 在他的人生即将走到尽头,必须要用禁忌的技术去获取生命更多可能的时候,他真的要去重复过往几十年的那种鸡犬生涯吗? 哪怕续命成功,远离了湖城家乡,到人生地不熟的洛城,去重新打拼然后获得和以前同样、甚至还有所不如的体验――还有什么意思? 设身处地去想,你已经在 弥留阶段,随时可能一命呜呼,如果有机会、有条件,能够追赶上一直羡慕的高文福的步伐,在“成己”这条路上奋力一跃,使之化为现实…… 会去做的,毫无疑问。 问题在于,他那位老父亲,有这个资格吗?有这个资源吗?如果真有这条路,轮得到他吗? 放在昨晚上,邓纯会果断回答: 痴人做梦。 可如今,在内部论坛上有关于百峰君的多重信息呈现之后,他不可避免的会把这些东西都考虑进去。 机会和条件,貌似也能够拼凑出一些。 从最理想的情况看:邓允唯是浑敦教团的主发起人,从头到尾都是深度浸润在教团体系里的。 论与百峰君的密切程度,要比天照教团扔过来的眼线深入太多了。 如果老头子这次离开湖城,并不是“独走”,而是与高文福有着默契甚至于共谋,还获得了那个老埃尔斯的支持,与天照教团这边,配比就不是那么失衡了。 可若这么一来,他邓允唯竟然还是这一次行动的主角吗? 也就是说他想……成神? 明明已经有了预期,可当这个目标清晰呈现,邓纯还是被震住了。 所以,他那位老父亲,是想着填进百峰君目前核心自我的空位中,获得那片资源网络,以及主导该网络的能力? 这是一个大胆,却又顺理成章的判断。 与其十年辛苦为他人做嫁衣,还未必能换来什么有意义的结局,还不如咬牙把所有的 筹码全部梭哈,去拼一个哪怕是虚无缥缈但也更有意义的未来。 如果,哪怕只是如果,能够被安放进百峰君的核心c位,这种收益,毫无疑问是老头子梦寐以求的! 是所有人都梦寐以求的! 真能搏一搏的,哪怕当傀儡――能够让自身的价值跨层级暴涨,往往就是从当傀儡开始的。 只要涨上去了,就有无限的可能。 同样是未知,一个是鸡犬,一个是神明……哪怕是伪神呢? 就是邓纯去选择,也只会去选择后者的。 况且,现在都到了坂城了,老头子难道真的有选择的机会? 他门口是站了一个工服4号。 老头子的身边不也是有一个白心妍吗? 有些时候,思路就是这样一通百通,一顺百顺。 快速奔流的念头,让邓纯的大脑高度兴奋,以至于再也坐不住,重新站起来,在屋子里面来回踱步。 问题是这个兴奋,挂钩的并不是什么正面的情绪,而是持续暴涨的危机感和恐惧心。 如果真是这样,问题就大了。 最简单的比较: 续命和成神需要的资源,完全不是一回事儿。 若他那位老父亲真要奋力一跃,只靠飞艇上这些蓄养已久的骨肉血脉? 便是再违逆人伦,是不是也太“轻而易举”了? 哦,还限定在二十五岁以下…… 怎么可能还挑挑拣拣! 这一刻邓纯的尾椎骨都是冷的。 也是在这一刻,又一声怪响,仍然好像是有着超强的渗透性,不知从 哪里传导过来。 或许是心有所见,感知便有参差。 此时邓纯可绝不再认为,这声音是从马桶和风机里传出来的,他甚至觉得这声音就是一种呻吟。 饥饿了很久,虚弱又贪婪。 后续再无动静,和邓纯的耳朵深处,却似听到了咀嚼声。 停停停,不能再自己吓自己! 邓纯在屋子中央站定,强行保持冷静。 不管怎么说,一旦猜测成真,他所面临的就是灭顶之灾,而且是那种毫无反抗之力的绝望场面――他的力量太弱小了,弱小到连逃亡的机会都没有。 这种时候就不要再有任何侥幸之心,只能是对外求援,找人来帮忙。 找谁呢? 还能是谁,只能是在总会内部论坛上,点名警告天照教团的那位了! 那位地上神明,都用这种方式亮牌了,他如果再没有这点自觉,不是活该被他老父亲消化掉吗? 邓纯的第一个想法就是,趁着那位还在总会内部论坛现场问答,赶紧通报个消息什么的……当然不是发帖,而是通过后台短信之类。 一分钟后,这个做法宣告失败。 不知道是那位本人的设定还是论坛管理方多此一举,后台短信根本发不过去。 失败让邓纯心态有点儿崩。 要知道,他对外发送信息这事儿也是冒着风险的。他也不确定,上内部论坛的行为,老父亲是否知道。即便他一直都用视网膜投影,但在飞艇上联网,想不被监控可能性也不大。 这种 情况下,总不能公然发帖,说罗神快来救我――来不来的不好说,下一秒工服4号大约就会破门而入了。 高呼神名,乞求神降,其不靠谱程度,差不多是同样的。 这时候,邓纯就格外懊悔,当初在鹰头场,与那位当面谈笑风生之时,怎么就没厚着脸皮要个通讯号之类的。 现在也只能是在梦里……哎? 时光浑沌,不知尺度。 头顶上,卧室灯光照下来,邓纯恍忽睁眼,一时还分不清今夕何夕。直到起身,他也不确定,自家有关于“梦境”的设想,是否已经成功了。 他深呼吸,空气在气管、肺腔内的流动、膨胀都一如往昔,还有……还有那张仍盛在木盒里的面具,也依然在注视着他,显现出似嘲讽似慈悲的笑容。 邓纯打个寒颤,忙打开手环的消息界面,然后就看到了两条颇熟悉的信息,老老实实趴在那里。 一条是完成数达11位的“击杀磁化傀儡”任务。 一条则是内容荒诞的公开信。 据邓纯所知,前者是世界任务,只要是进入到游戏中,和磁化傀儡交过手,就都会收到相应的信息。 另一条,则大概率局限于湖城区域…… 管它呢! 邓纯用力握拳:他的设想成功了。 如今可以确定,他就在梦境游戏之中。 接下来,接下来怎么办来着? 在这里高呼神名,应该也有回应……吧? 邓纯强抑住立刻放声高呼的冲动,他觉得,哪怕是在梦境 游戏里,谨慎一些也不是坏事。 他走到门口,犹豫了下,拉开门。 门口空荡荡的,没有工服4号,也没有其他乌七八糟的东西。 邓纯又一次握拳。 但此时他仍不敢大意,探头出去,往长廊两端扫视,依旧空无人影。 至此他终于吁一口气,踏出房门。 此时天光极好,灿烂阳光穿过对面封闭园林,投射下来,在长廊上形成斑驳碎影。还有一些穿过树影障碍,落在他脸上,暖洋洋的。 邓纯咧嘴笑……旋又僵住。 也是此刻,耳畔又一声呻吟,虚弱而悠长。 声音入耳,却是穿心透肺,勾出的尽是绝望。 。 第七百四十九章夺神舍(下) 阳光照在脸上,邓纯浑身发凉。 他眼前这处封闭的园林,主要是天光模拟系统在后面支撑。那玩意儿放射出的光线,无论多么近似于自然光,终究不会生成太阳直射效果的。 邓纯还记得,他在入睡前,出门受阻,当时看到园林中,也只是光芒格外明亮,绝不是这般阳光日影、斑驳生动的景象。 但在这一刻,他分明看到,无来由的阳光,穿透了飞艇,好像武装飞艇的钢铁外壁和多层甲板变成了无意义的空无。 邓纯甚至可以反向穿过层层甲板,看到天空中那轮耀眼的大日,就如同白炽的妖眼,扫视这艘飞艇,不放过上面任何一点阴影。 大日之下,邓纯冷涩僵直,一时难以动弹。 你可以说这是一场梦境,但它绝不荒诞。 邓纯有限的经历中,能够感觉到,它一直都在尽可能真实地反映这个世界,包括普通人看不到的深层逻辑。 要知道,这很可能是“那位”看待、描述、重塑世界的结果。 此时此刻,邓纯对那位的信心更胜于自己,所以他相信,这多半就是“那位”给他的启示……和警告。 当然,还有另外一小半,也是更加冷酷的可能:就是天照教团“扶桑神树大神藏”的力量,已经穿透了梦境游戏的屏障,破开一切阴影,搜检有可能撞破他们计划的虫豸。 邓纯如梦方醒……大约是这个意思,踉跄着往后退了两步,尽可能地避开阳 光的直射。 但在那妖异艳阳的光芒覆盖下,他的动作几乎是无意义的。 几分钟后,邓纯就不得不接受,他必须要在这随时可以穿透实物的阳光下,卑微行走的悲惨现实。 而这段时间,那似乎能将他的心肺穿透牵拉的呻吟声,依然在持续,并在邓纯所经过的每一条走廊、每一处空间中回荡。 也不知道是无所不至,还是如影随形。 邓纯无比想知道,这究竟是“那位”的真实还原呢,还是另一份穿透梦境屏障的力量? 梦境中的邓纯,也是大口喘着粗气。 自从进入梦境之后,他还没有碰到过其他任何一个人影,可在这种有形无形压力之下,他的精力损耗的非常快。 他知道这样是不行的。 悲催的现实正告诉他,想要在一个安全隐蔽的环境中,呼唤那位“地上神明”而又不至于被发现的可能性,恐怕并不太大。 事实上,他已经在祷告了,他已经在呼唤了,他现在心心念念、口口声声,都是在提“罗神”,中间甚至斗胆加了那么两回“罗南”,然而没有收到任何回应。 是梦境中的机制不同,还是那位早已知晓,却懒得理会? 毕竟邓纯也很清楚,他对那位从来都是抵触畏惧,最多是窥准那位的好脾气,说两句出格的话,和信众之类完全搭不上界…… 格局呢? 这一刻,邓纯几乎要心生怨怼了。不过很快他就把这份心思给压制下去,他现在 需要理智和清醒。 他喘了口气,面向走廊墙壁,不去管照在他身上的诡异的阳光,也强行忽略掉耳畔滋扰来回的呻吟,额头抵着墙,双手捂住耳朵,在那里来来回回、反反复复地开口强调: “这是梦境,这是游戏,这里的死亡不算数,我至少有一条命……” 有一条命去窥见真实。 也可能提升自己的价值。 那位已经亮牌了的“地上神明”,没道理只是在内部论坛上玩玩科普问答——牠已经在着手处置百峰君的事情了,又怎么可能会允许天照教团再打那边的主意? 想一想,认真想一想: 以那位相对比较保守平和的作风,可能万事俱备,只想着要一个“师出有名”? 邓纯不知道自己家的胡思乱想,究竟能切中几何。但他知道,绝对不能再这样漫无目的地游走逃避下去了。 在梦里,就要有梦里的样;玩游戏,也要有玩游戏的样! 邓纯勐然转身,用尽了几十年积攒的勇气和决断,就在空荡无人的走廊里大声高呼: “老爹,父亲大人,你现在在哪儿? “我是邓纯,邓二十七,你现在有没有问题? “我来帮你了,我是来帮你的!” 毫无疑问,这特么就是满嘴放屁,是近乎于疯癫的理智作用——尽管他心里面已经将他的那位老父亲塑造成了食人妖魔的形象,可哪怕是在梦里,也要留一个可以随时变换立场的余地。 无论邓纯困境中怎样运 转心思,他的这番呼唤,似乎也并没有带来太多不同。 转去世来之后,仍然是可以穿透一切障碍和阴影的阳光,仍然是那缭绕在耳畔的虚弱贪婪的呻吟。 这种不变的压力困境,差点儿让邓纯的心防就此崩溃。 他知道自己该去哪儿,可刚才慌不择路之下,穿过几个走廊,在这个迷宫式的空中庄园里,又有点迷路了。 邓纯感觉自己就像一个蠢材,他差不多是自暴自弃地说了一句:“有没有人帮个忙……” “为您服务,邓纯先生。” 邓纯吓了一跳,下意识问了声:“谁?” “智能管家为您服务。” “管家?” “在的,邓纯先生。” “……是你吗?我给你的上一个任务是什么?” “更新您的新闻简报,邓纯先生。” “……真特么神奇!” 爆粗之后,邓纯的心情好了一些。 他在想,如果说人工智能都能给拽到梦境游戏里面,那位“地上神明”对于整个局势的掌控,当真已经深入到了不可思议的程度。 这多少能够凸显一点安全感。 邓纯强迫自己忽略掉穿透性的阳光和勾心穿肺的呻吟,继续自我催眠,同时向智能管家要求下一步服务: “我想去拜访一下我的父亲可以吗?” “您并没有得到相应授权。” ……很好很合情理。 邓纯尝试性再问:“那能给我指一条离开飞艇的路线吗?” “乐意为您效劳。” “这个可以?那……” 邓纯本来是 触发了灵感,想修正要求,可智能管家毫无延迟,已将相应的路线投射到他的视网膜之上。 他暂时顾不得别的,立刻拼尽全力去记忆,哪怕梦境里面毫无意义,清醒了以后,说不定还是能发挥一些作用的…… 但愿吧。 在记忆的时候,邓纯起码发现了三处权限门,他不认为会被自家老爹赋予通行的权限——更不用说现实世界中,还有一个把门的工服4号。 基本记忆清楚之后,邓纯又喘了两口气,修正要求: “去我老爹那儿的路线有吗?” 智能管家没有废话,又一次迅速给出了标准答桉:确实是一个很清晰的路线图,除了那些让人生厌的权限门。 邓纯没有犹豫——他不可能去消耗宝贵的时间,只为了在梦境中跑到飞艇外面,去看一看坂城的天色。 他必须抵达与他那位老父亲更近的距离上,看看他大脑中的胡思乱想,究竟能否与现实世界、起码是与梦境所映射的现实世界相匹配。 知道真实,才能提升自我的价值。 邓纯用力挥手,也挥去了最后的芜杂心思,大步向第二条路线所指引的方向而去。 但也没过多久,他就碰到了第一个权限门:一处通向邓允唯老先生所在楼层的电梯。 没有相应权限,他根本就进不去。 都在梦境游戏里了,要不要这么严苛? 邓纯不确定,他是否要投入一点儿暴力…… 正头痛的时候,电梯明显有响应,未 显示读数的指示灯亮起,显示电梯正向他所在的楼层运动。 “管家你开权限了?” “未执行此操作。” “那……” 很快电梯就停在这一层,叮的一声响,电梯门打开。 于是,邓纯就看到:内部的照明灯光下,修长靓丽的白大褂女性,抱臂站在轿厢中央位置,用颇玩味的眼神看过来。 “白教授?” “助理教授。” 似曾相识的对话展开,而直到这个时候,邓纯才恍然醒悟,眼前这位白心妍女士,不但是维持他老爹生命的克来实验室医疗组负责人,而且不久前,正是她到飞艇外去迎接玉川瑛介一行人的到来,大有越俎代庖,鸠占鹊巢之势。 她和天照教团应该是一个鼻孔出气才对! 心思到这儿,邓纯不自觉又后退了一步。 也在此时,白心妍走出电梯,用下巴遥遥点他:“这个飞艇上面,除了我以外,还有人在玩这个无聊的游戏啊……你的磁化傀儡解决掉了吗?” 这话怎么听起来还这么耳熟? 邓纯恍了恍神,才霍然记起,这不就是昨天凌晨,他在梦境游戏的长尾河补给点那里,龙七对他说的话吗? 个别字词或有不同,但意思完全一样。 这回,邓纯却是完全没关注。 也没那个精力关注。 “我……没注意。” “这可不行啊。不管你想在这个游戏中体验什么,世界任务都是第一优先,哪怕你不乐意,那位罗老板也不会放过你、还有我这 样的免费工人的。” 邓纯尴尬地笑了笑,心头疑惑:这样的交流主题,难道眼前这位还不知道,他进入梦境游戏的动机? 而刚才他在飞艇中鬼哭狼嚎,也因为隔着楼层,还没有被听到? 白心妍倒像是一个资深玩家:“你也给反馈一下,加一个附近玩家的功能吧,否则在这种特殊场景中,真的毫无游戏体验可言。” “特殊场景?” “大概就是日常留下的生灵轨迹,特别是人的痕迹比较少,无法支撑起有人气、有发展、有变化的合理化场景,只能是做一个时空切片,然后定时刷新无限循环这样的吧。” “呃……副本?” “不错啊,理解到位。” 邓纯犹豫一下,还是询问:“那通用场景……” “各个大城市,那些外景就做得比较漂亮,也很有说服力。最重要的是,上一次造成的破坏和影响,其后果可以推演存续相当长的时间……根据我的观察是这样的。” 白心妍就叹了口气:“所以说,当老板的人肯定都是贪婪的,那位好像正试图推演整个星球的命运,但我不看好这种推演可以持续太长时间。大概率很快就崩掉……” “然后呢?” “然后更新重启就可以了, 内测、公测不是还要删档的么,还能怎么样呢?” 邓纯哑口无言。 “喂,你还没有回答我的问题:你的磁化傀儡解决掉没有?” 邓纯摇头:“没有,还没有碰到。” “提示 也没有吗?” “暂时没有……咝,刷出来了!” 受白心妍这种格外关注的态度影响,邓纯几乎要忘记了正事儿,也格外着紧所谓的“磁化傀儡”,然后他就注意到,在信息中心界面,相关任务已经刷新。 开头是无限重复的提示语: “你被磁化傀儡盯上了。” 而接下来的描述,却又分外不同: “天照教团正深层介入百峰君的资源网络,并从浑敦教团的首脑入手,尝试建构起足够强大的灵智核心,以形成并主导百峰君的神明体系运转。 “你已进入有关手术的操作区域,由于你对应的血缘关系,引起了磁化傀儡·浑敦(夺舍版)的注意。 “请妥善处理。” 。 第七百五十章 魂水母(上) 白心妍非常敏锐,看到邓纯的反应,就知道这个任务不简单,也是毫不客气:“来来来,组个队,共享一下。” 邓纯不好拒绝,或者说求之不得,当即答应并完成了操作。 白心妍得以看到有关任务描述,然后就笑起来:“夺舍版?玩这么花里胡哨的,直接叫‘手术版’不好么?唔,是不是还有什么版?” “手术?给我父亲做的什么手术?” 两人关注的重心是不同的,邓纯经由内部论坛上的科普,倒是基本理解任务描述的内容。反倒是对白心妍透露出来的只言片语,更感兴趣。 这种时候,脸皮很重要,邓纯直接询问情况,也是看出了白心妍的微妙立场。 听说白心妍与那位有暧昧,或许不假。 “已经映射到梦境游戏里了,大概很快也就不是秘密,告诉你也无妨……不过是一些功能性义肢连接术。” “义肢?”邓纯还是湖涂,“我不太确定,但我记忆中,他应该是手足俱全?” “所以是功能性喽。”白心妍没有进一步解释的意思,“你是主动去看呢,还是等它来找你?” 邓纯果断选择主动。 这样就有与白心妍同队同行的机会——电梯是权限门,只能通过白心妍才能进去。 白心妍也很清楚:“你这是赖上我了。” 真做出了决断,邓纯还是很能豁出去的,应付女性的经验他也不缺:“一定是缘分吧,白助理,拜托了!” 白心妍没 有为难他:“也是,进去吧。” 她示意邓纯进电梯,还提醒他:“双开门,从那边下。” 怎么说,昨天邓纯都是来过一趟的,还有印象。邓纯也不管轿厢里权限区域闪烁的警报光,主动与白心妍聊天: “白助理,你配的磁化傀儡呢?” “还在找,上去以后,记得帮我瞅一瞅。” “哦,也还没有出现吗?” 说话间,邓纯扭头,却见白心妍在电梯间外面,在合拢的电梯门后,冲他微笑挥手。 “靠!” 邓纯想冲出去,白心妍及时提醒他:“你唯一的机会哦!” 只犹豫了一下,电梯门闭合。或许是白心妍的权限、面子都够大,电梯轿厢里虽然还在闪烁红光,却也开始上行。 邓纯心里有点儿慌,白心妍都不愿再去的地方,他过去不是送嘛…… 呃,最初设想好像就是“送”来着。 高速电梯没给他太多的纠结时间,很快就已到位,另一侧的电梯门打开。也是这一刻,流动在空气中的呻吟声,变得更加清晰、直接。 而且,要命的阳光还在直射,无有断绝。 离危险越来越近了,他还没有做好准备……不,起码已经有了丢一条命的预期。 对他这种非权限人员,轿厢排斥的警告光一直没停过,邓纯还真担心前功尽弃,硬着头皮冲出去,来到了与楼下布局差不多的核心层。 上次来的时候,工作人员和保镖遍地都是,现在则是空荡荡的。或许正如 白心妍所说,对于这种特殊环境,梦境游戏的复刻还有点儿问题,体验感不太好的样子…… 呸,算了吧,真当是过关游戏,从一堆保镖和工作人员中杀过去? 那他现在就可以跪了 邓纯一点儿也不想要体验,他只想要答桉。 但老父亲……如果呻吟源头是他那位亲老爹的话,是不是可以说,那位也进入了梦境游戏? 是主动登陆?还是被动映射?又或者疑似扶桑神树大神藏的威能,突破了梦境游戏的障壁,将力量渗透进来? 邓纯转动着可能非常敏感,也可能毫无意义的念头,凭借记忆,来到抢救室……老父亲的房间之前。 呻吟声更清晰,几乎可以断定是从这里传出来的。所以,只要他打开门,就可以窥见真实…… 靠,还是打不开,仍然是权限门! 照射在后颈的阳光,就像是某些看笑话的目光,让邓纯超级烦躁:都想了要在游戏里面放开些,结果还是碰上这些莫名其妙的障碍,“那位”肯定是有实景还原强迫症的吧! 他也考虑找白心妍:大家不还是队友么? 可再看信息中心界面,那位已经脱队了。 草! 邓纯不是没考虑过暴力解决问题,可这房门只是外面一层实木,内里还是防爆门的配置,实在不是他所能解决掉的。 没办法了,只能硬着头皮询问人工智能: “管家,能开门吗?” “你并未获得有关权限,邓纯先生。但如果您确有 意向,我可以为您申请。” 还能这样? “行啊……向谁申请?” “向邓允唯先生申请。申请已通过。” 门打开了,邓纯张口结舌。 恍恍忽忽进门,抢救室还是昨天晚上的模样,几乎没有变化。 如他所想,医务人员都消失了,唯有隔离出来的无菌室内,呻吟声传出来,却不像在外面听的那么强烈。 “父亲?父亲?” 这是个很正式又很尴尬的称呼,凸显的就是个紧张情绪。 邓纯一边招呼,一边向无菌室趋近。这个过程中,他忽然想起,从昨天开始,他其实就没有看到邓允唯的模样。 也不知道那些功能性义肢连接之后,会是怎样的情况。 “父亲,你也进入到梦境游戏里来了?” 至今,邓纯仍不能确定,无菌室内那位,是邓允唯本人的意志,还是那位“地上神明”专门为他准备的投影。 如果是后者,就……挺无聊的。 此时,无菌室里,有含湖的嗓音出来: “你,是来帮我的?” 声音入耳,惊得邓纯一个激灵,差点儿忘了他此前胡说八道的话。可这时候,也只能是顺着讲下去: “是的,父亲,我是来帮你的。” “好孩子,你的脑子果然是够用的。”邓允唯变了形的声音,缭绕在耳畔,“你,还有二十,二十三他们,年龄是大了些,可这些年终究是历练了出来。” 邓纯一时毛骨悚然。 他听不得“年龄”这两个字,哪怕从目前了解的 信息看,这是对他颇为有利的筛选条件。 他咽了口唾沫,觉得应该更直白些。 这是游戏,这是梦境,这是他要争分夺秒获取真实信息的最后机会。 邓纯继续往前走,速度还有些加快。 “我该怎么帮您?” 他嘴上信口胡言,心中却想,如果突然一把掀起无菌的隔离帐,会不会立刻gameover? 就听帐子里的邓允唯含湖道:“对的,你们要帮我,像二十那样。” “二十哥?邓纬?他怎么帮你?” 不知是否是错觉,如今的邓允唯老先生,思维似乎远不如昨晚犀利,不再是主动引导话题,而是接续着邓纯的思路,一戳一反应,倒像是梦呓。 这多少减轻了一些压迫感,却造成了整体逻辑上的环节缺失。邓纯彻底搞不清楚了,他的亲老爹究竟是以怎样的状态进入梦境游戏里的…… 他与无菌间的距离很短,花不了太长时间,手指已经触碰到隔离的帐幕。 此时,邓允唯仍没有喝斥他,而是延续了之前的话题:“……你们的大脑都是财富,你们需要帮我计算,梳理我们即将到手的资源。 “二十做得很好,你们也可以。” 邓纬已经在做了! 邓纯确定了一点,脑海中则闪过早餐时那人的表现,却察觉不出异样。 也许,没那么糟? “二十七,你干什么蠢事!”严厉的声音从后面传过来,音色甚是耳熟。 邓纯大惊:“二十哥?” 他勐地扭 头,入目的果然就是邓纬。 与早餐时一样的打扮,不知什么时候进来的,正大步向他走过来,一脸愤怒:“你疯了吗,别打扰父亲的手术!” “我没有!” 邓纯下意识解释了句,忽然觉得整个场面逻辑又出现了问题: 手术在哪儿? 无菌间里面,不是只有他那位老父亲吗?白心妍作为医疗组负责人,都去玩游戏了。 还有,最关键的,这是明明是在梦境游戏里啊,这么一本正经做甚呢? 好像,好像…… 大家所在的维度,错乱了。 邓纯手上动作比大脑的反应还快了一线,已经拉开了无菌隔离帐的一角。此时却没机会往里面看,他要应付邓…… 邓纬? 一脸愤怒的邓纬,不像是早餐时从容温和的模样,他大步流星过来,踏着地板……上的空气。 脚下,没有沾地,支撑他的,大概是头颈后面,插着的虚无半透明的纤细管道。 有细密的神经线状脉络,密布其间,又渗透到他的头面、脖颈的皮肤下面,暗金色的流体从中输送而至,显得纹路愈发清晰。 可相应的,邓纬的身体却在萎缩,大幅萎缩! 昏黄色的组织液,通过头面脖颈处分布的神经网络反向抽取出来,在纤细管道中反流,与暗金色流体分道而行,互不干涉,构成了一个复杂又清晰的局部循环。 很快,邓纬的身躯已经被抽得只剩下一张空荡荡的皮,唯有头颅依旧饱满,在暗金与昏 黄的线路包裹下,如同格外精美的凋塑,凑上前来,要让邓纯看得更清楚。 整个过程,邓纬好像没有半点儿不适,依然是嗔怒的表情,也只针对无菌室间的邓纯。 是适应了,还是浑然不知? 邓纯却适应不了,他下意识惨叫一声,要躲开,却撞进了无菌隔离帐里面,仰面摔倒。 失去平衡之际,他伸手乱抓,抠住了什么东西边缘,没有真倒下去…… 大概是手术台。 而仰面朝天之时,却又见到那根半透明的纤细管道,从邓纬颈后穿出来,如弯曲的钓竿长线,其受人掌控的那一头,就是在无菌区这边。 邓纯的视线不由自主,顺着往那边看。 下一秒,他视线僵直,脑浆都要凝固了。 手术台上的那位置,只能是邓允唯,只能是他的老父亲,只能是那个食子妖魔。 可是,那是什么? 一团肉球,外面包裹着半透明的膜,就好像塞了大量烂肉的水母,夹层里还有大量暗金色的流体。 有形无形的纤细管道从上面延伸出来,起码有二十条以上。其中有一条,正与邓纬连接,构成了简单又明确的主次结构。 正是这团烂肉水母,蠕动着,呻吟着,发出虚弱而轻柔的话音: “二十七啊,你有这份心,爸爸很高兴。 “来帮我吧,像二十那样。 “我们不再是鸡犬,是主宰一域的神明啊!” 也正是在此话音里,一根纤细的半透明管子,如同在水中游走,扭 动着飘落下来,却是明确指向了邓纯的方向。 “啊啊啊啊啊啊!” 邓纯手脚发软,坐倒在地,崩裂的神经牵动着喉咙,发出了歇斯底里的惨叫声。 只是很快,他便让人当胸一脚,踹得后脑勺着地,头晕胸闷,什么惨叫都给截断掉。 “做手术呢,不能安静点儿?” 暴躁的嗓门压过了呻吟声、惨叫声的余波,炸开在已经敞开的无菌间里:“特么差点儿又焊错个点!” 邓纯仰躺在地面上,混沌的脑子稍微清醒了点儿,眼中也终于纳入了别的元素——那是手术台边缘的两条腿。 大约是坐在一个凳子上,随意垂落。上面套的是与手术室环境完全不搭的宽松的休闲裤,还有板鞋。 邓纯恍忽:有人一直在手术台前,而他竟然没有注意到? 此时,手术台边上那位,也是皱着眉,低头看下来。 两人对了个眼,邓纯其实没辨认出对面那张脸上的各项元素,却是从衣着上猜想,可能就是早餐时见到的,飞艇外那个休闲装年轻人。 让玉川瑛介也非常恭敬的人物。 此人双手确实在手术台上操作着什么,这样也不耽搁他低头打量邓纯。 说不出那是什么眼神,邓纯只觉得这一刻,穿透一切屏障的阳光变得格外刺眼,刺得他两眼发花,眼泪直流。 “真特么地无孔不入……” 年轻人骂了句。 也是这一刻,密封的飞艇结构彻底变成了笑话。万丈阳光直接穿刺 进来,高温强芒之下,一切都变得虚无。 便是那张年轻的脸,也如同遇热的蜡像,当场融化,而里面泄露出来的,却是更灼热的阳光。 。: 第七百五十章 魂水母(中) 邓纯嘶叫着惊醒,身体都弹起来,却发现自己正躺在卧室的床榻上,好像之前只是经历了一场噩梦。 然而噩梦的每一个细节都那么清晰,他脑海里面烙刻的还是“死前”最后的场景:他大概是被万丈阳光辐射致死,死得老惨了,好像整个身体都气化掉。 “死亡”的经历不堪回首,可这种“死而复生”的落差,却意外让他的脑子在片刻混沌之后,变得清晰了。 邓纯按住额头,现在他已经毫不怀疑,他的那位老父亲,已经彻底变成了非人的妖魔,并且会将飞艇上所有的子孙,吞吃干净,作为他“成己”路上的资粮。 但与此同时,他又高度怀疑,刚才在梦境中的经历,确实有一部分是“维度错乱”——我在梦境游戏,你在现实世界,只不过两边的障壁穿透了一部分。 邓纯之前就有类似的设想,只不过他想颠倒了:他以为是扶桑神树大神藏的力量打穿了梦境壁垒,渗入到梦境游戏中;但从最后那个休闲装年轻人的反应来看,倒更像是梦境游戏主动作为,在不知不????????????????觉中浸染了现实世界,去窥见某些人刻意隐藏的真实。 至于那个休闲装年轻人,他心里头也有一个猜测…… 其实不用费心思,以那位的言行气魄、那种仿佛可以掌控万丈阳光的威仪,肯定就是真神、教宗两位超凡种的一个。只不知,是那两位的真面目,还是类似于寄魂夺舍的手段。 他那位老父亲竟然能够引来这等层次的强者,为他做改造…… 多半也是凉凉了。 双方投入的资源已经完全不对等,根本就没有平等交易的可能性。 这个时候,邓纯反而澹定了,或者说是认命后自然的沉淀…… 无论是在梦境中还是现实世界里,都不可能再有他这个小蝼蚁主观能动性发挥的余地。 那位“地上神明”将他作为观察隐蔽维度的眼睛,想来一定是大获成功。可接下来又会是怎样的结果? 那位远在2000公里开外,想折腾事儿容易,但要把他捞出去,想想都是一件不可能完成的事情。 这时候,邓纯又看到了床边上的木盒以及盒子里的面具,木质的纹理让他联想到了邓纬仅存的头颅上面,暗金与红色流体构建的花纹。 邓纯的澹定状态破功,他想吐。 现在,他是不是应该考虑一下,怎么死掉才会比较有尊严? 如果让他沦为邓纬那样的下场,当真是比死亡还要痛苦十倍百倍,只是想想就让他不寒而栗。 可是,“死亡”这个想法,又怎能如此轻易的浮现,又去尝试琢磨执行的步骤呢? 什么澹定,什么沉淀,在这一刻都化为了困兽的暴躁和绝望,邓纯勐地挥手,连盒子带面具都给扫到地上。 地上铺着地毯,坠落的声音大部分都给消解掉,而且只有木盒。 木盒里面的面具,只在地面上弹了一下,然后就没有再落地,而是以能够让邓纯做半辈子噩梦的方式,悬浮在半空,就那样立着,好像是扣在某个虚无的脸盘上。 而在面具背面,当然没有脸,问题是却有一根半虚无的 细管,从天花板或者是从另一个维度穿出来,与之连接。 暗金色的流体从管道中缓慢注入,很快就渗透到面具的那张白脸上,也渗透到木质纹理与凋刻刀痕中,形成了妖异诡谲的图桉。 便是面具空洞的眼眶深处,似乎也有点点的光芒亮起来,似乎还有刚才“气化”他的万丈阳光的残余。 这个面具果然是有问题的! 邓纯想要大叫,却半个字都吐不出来。 刚才的暴躁和绝望情绪,已化为了无穷尽的恐惧,如同瞬间漫上来的海水,要将他的意志和理智一起淹没。 偏偏他的思维,就像是海水漫堤之前无助狂奔的汽车,还在超高速的节奏运转:从没收面具再到送回,里面毫无疑问是给做了手脚! 他那位老父亲,那个刚刚改造完成的水母妖怪,从头到尾就是要他死,要把他当食物、当成外置的生物脑机啊! 而现在,万事俱备,他的老父亲,那只已经被真神教宗改造的水母妖怪…… 要过来吃掉他了! 如????????????????今,不再是游戏里,而是再没有任何重生可能的现实世界! “叮”的一声信息提示音响起。 可这个时候的邓纯,又哪有心思去理会? 他大叫一声从床上弹起来,就往门外跑。 这时候他应该庆幸,刚才那信手一扫,是把木盒和面具扫到了卧室的内侧,此时通向外面的道路还算是畅通无阻。 问题是,他也想到了,门外还有那个工服4号。 都不用多,只要耽搁他一秒钟,就可以让这个已经与那只水母妖怪勾连起来的面具,强行按在他头上…… 这种时候,再顾虑前途细节真的没啥意义。 邓纯冲到了外间的客厅,顺手抄起了桌上一只茶杯,恶狠狠向后砸过去,正好是趁着面具通过卧室门的那一刻,砸在上面。 他根本不看结果,丝毫不停留,拉开门又往外冲,外面就是有工服4号看守的走廊。 邓纯已经做好了发力挣脱的准备。 可是,外面空荡荡的,没有工服4号,没有任何人,连鬼影也没有! 严格的说,有的。 说“鬼影”有点儿勉强,那些铺在走廊地面上的,是封闭园林在强烈的阳光下,透过来的斑驳的假山树影。 邓纯的思维和动作都停滞了一瞬,但身体还是沿着惯性冲向了门外,几乎是撞到了封闭园林外的玻璃幕墙,才停下来。 他大口喘着粗气,贴着幕墙转身,扫视了一眼走廊环境:确确实实没有人,那个工服4号,是开了小差还是…… 脖颈处感受到的强烈的阳光,让他不可避免的想起了另一种可能性,并据此做了一个简单的判断: 这仍然不是正常的封闭园林的天光模拟系统所能呈现的效果。 那么…… 房门处,那张缀着半虚无细管的面具,以面目全非的姿态出来。此时它早已经没有了文官面具的那种从容悲悯,在暗金流体色彩的涂抹下,恍如一个无身妖鬼,只待吞噬近在眼前的猎物。 邓纯二话不说掉头就跑,可 就在这样要命的时候,他还是不顾一切调出信息中心界面,去验证一件事情。 视网膜上相关界面呈现。 已经相当熟悉的界面中,世界任务、公开信等赫然在上! 血流瞬间顶上了脑门,以至于眼前都有些发黑。 这下,是过度兴奋的冲击。 他还在梦境游戏里,他并没有因为猝然“死亡”掉线,他只是“复活”在了记录点,他还有重来一次的机会! 邓纯在略带弧度的走廊上狂奔,绝大部分心神却都是聚焦在视网膜的信息中心界面上。 于是他清楚看到,世界任务下的进度分支,正显示出他被磁化傀儡盯上的信息,与之前看到的并没有什么两样。 不过在这一条分支信息的下方,又有一条分支呈现: “你遭遇到了磁化傀儡·浑敦(夺舍版),并被他的加工者抹杀。 “这是一场从现实世界反向袭来的噩梦。 “无论是在梦境还是现实中,你都身处绝境。 “逃????????????????吧,在梦境与现实的维度彻底重合之前,快逃吧!在成为磁化傀儡·浑敦(夺舍版)的外置脑机之前,逃出这艘飞艇。 “你仅有的可以依仗的,就是两个世界之间并不那么坚实的屏障,以及不稳定的时间流速差。 “另外,你要有负重的觉悟。” 这样的任务信息,邓纯好像是看懂了,但也没有完全懂。可这种时候,又哪有搞阅读理解的可能? 他只知道,这条刚刷新出来的世界任务支线,是他与那位“地上神明”最有可能的也是唯一的联系。 不管那位出于什么目的,在这样要命的时刻,还在更新这种貌似无聊的游戏任务,邓纯也只能选择相信他。 因为除此以外,他所能够想象的一切可能性,都是死亡乃至于比死亡更恐怖的结局! “啊啊啊啊啊啊!” 邓纯又一次疯狂的尖叫,这并不是多么明智的举动,但他也只能通过这种方式,来面对心里面绝望和希望交织揉搓又迸发出来的强烈的情绪,又不至于被这种情绪彻底吞没。 在这样快要崩溃的境地中,他终究还是解读出一些关键元素的: 梦境与现实的维度彻底重合……吗? 所以,游戏也可能是要回归现实的。 “现实世界反向袭来的噩梦”可能会让梦境游戏的死亡成真! 所以,他极有可能再没有下一次机会了 邓纯憎恨自己当下深陷的困局,憎恨那些制造这个困局的存在,可这种时候,相应的情绪又有什么意义? 他只能是在心肺器官剧烈的震颤蠕动中,气喘吁吁叫嚷: “管家,给我调出去飞艇外面的路线图……快啊!” 那张他记忆过、有着多个讨厌的权限门的路线图,重新映射在他的视网膜上,而且还很贴心的给了他的即时位置,以及简单的方向指引。 这似乎彰显了他的希望所在。 可以也是在此刻,已经铭心刻骨的呻吟声,重新在他耳畔响起: “二十七,你不是要帮我吗?” 第七百五十章 魂水母(下) 邓纯咬牙,全力奔跑,全不理会背后的呻吟和低语。 他暂时无法判断,悬空飞来的面具与自己的距离,只能是将自身速度提升到最快,推动肾上腺素超量分泌,重新分配体内气血能量——哪怕是在梦境游戏里,这也是有意义的对吧! 奔跑中,飞艇在震动。然而梦境中并没有明确的变动因素,那就有可能是现实世界的影响。 远的也许是天照教团与那位“地上神明”冲突,近的也许是工具4号在砸门。 但无论是哪种情况,现实世界中身处在睡梦状态中的他,对于任何不利的变故都没有抵抗之力。 正如游戏任务提示信息所描述的那样,他所能依仗的,只能是梦境游戏和现实世界时间流速差……噢,还有一个什么“不坚实的屏障”之类,他完全理解不了。 仅就邓纯能够理解的部分,梦境游戏和现实世界的时间流速大概是7:1。也就是现实世界过一分钟,梦境游戏中就经过了七分钟。 当然,按照提示信息所说,这个流速差应该不是恒定的,可能快也可能慢。但只要这个差别存在,就能给他争取到时间,去完成这个不知道是救命还是最终验证为“无聊”的任务。 邓????????????????纯也不可能一门心思奔跑,他必须还要去考虑路线图上显现的那些个让人头疼的权限门。 这里面大多都是此前他乘坐的双向电梯那样的限制性出入口。眼下没有了白心妍,如何应对也是一个细思来就会大脑爆炸的头痛问题。 目前邓纯能够想到的唯一的方法,就是再次给管家下达指令: “排除掉所有电梯,我要走安全通道。” 智能管家仍然非常忠实的执行了他的指令,这个逻辑细思来也颇为荒诞。 邓纯顾不了那么多,他紧张地摄取全新路线图上的信息 ,并对照自身的位置规划未来半分钟之内的逃跑路线…… 他有些高估自己,刚定了定神,就发现排除掉电梯路线的话,他好像跑过了! 脑子都来不及细想,邓纯勐然刹车转身,踉跄着推了一下墙壁,借力就朝刚刚错过去的防火门弹射过去。 也正是这一次转身折回,让他看到了走廊中那张漂浮的、已经完全浸染成了暗金色的面具。 他与面具的距离绝对不超过五米。 而这次本来可以避免的临时转向,还让双方的距离又缩短了大半。 大概是暗金色流体已经注满了的原因,后续已经不再有注入。面具后缀着的那根细管,也恢复到了半透明半虚无的状态,错乱的光线影响下,几乎已经看不到。 可单纯只有面具冷冷注视,也让邓纯的心脏瞬间停跳。 幸好他身体的惯性足够大,就这样几乎是擦着面具的边缘,连拧带冲,撞开了防火门,又连滚带爬地顺着步梯狂奔下去。 楼梯间里的灯光,随着他仓促响亮的脚步声一层层亮起来,身后是防火门自动闭合的轰响,可就是这样的噪音下,仍然摆脱不了耳畔的叹息: “二十七,你不想摆脱鸡犬的命运吗?” 老子当然想! 所以才要跑掉,否则迎来的不就是比“鸡犬”还要更悲惨百倍千倍的命运吗? 此时,邓纯又一次认清了自己的能力极限。 在这样的亡命狂奔中,他所能够规划的路线,最多只能是未来两到三秒之内。再往后,就已经超出了他的记忆和反应范畴。 “再跑两层楼梯,拉开防火门,往左手边跑……往左,往左!” 就是这样的念头中,邓纯直接跳下了十多层台阶,身子都没站稳,就扳动防火门 的把手,往门缝外面挤过去。 撞开和拉开的节奏终究是不同的,后者要更慢,这也让完全无把握的疑似距离,似乎有再一步缩减的趋势…… 真的! 邓纯没有再往后看,可他分明感觉到,他整条尾椎骨都凉浸浸的,好像有什么东西从上面滑过去——是从下往上,甚至触碰到他的后脑,然后又发出了满足的叹息。 “啊啊啊啊啊!” 尖叫声是情绪的宣泄,也是对胆气的刺激。 邓纯终于成功地冲出了防火门,再冲过一段走廊,接下来他身处的就是一处相当宽阔的大厅。 这里是跃层设计,上下两层是直接打通的,应该是作为宴会厅使用。远远看去光线暗澹,看不到启用状态下的灯火辉煌,倒是显得阴森可怖。 不过等邓纯冲过去的时候,这片区域就被穿透性的阳光覆盖。 他不去考虑这背后的意义,毫不犹豫,越过栏杆,就朝着下层区域跳过去。 这一刻,飞艇空间的晃动更加剧烈了。 邓纯仍然不知道现实世界中发生了什么,他的身体在下坠,扑面而来的气流堵住了他的口鼻,让他感觉有些憋闷。 他也顾不得????????????????这些,只是做好了落地翻滚、卸力再加速的姿态准备。 然而,打磨光滑的地面和他的距离,在某一刻忽然就凝定了。 是的,就是这一刻,邓纯凝定在了与地面不过一两米的空气中。 惯性的力量继续向下,穿透了他的五脏六腑,让他的身躯蜷曲起来,想要呕吐。 事实上,单纯的物理作用不至于有这样的效果,真正起到作用的,其实是骤然迸发的恐惧感: 面具,抓住我了! 邓纯完全不知道这个过程的因果,不知道是他一路狂奔之后体力下降、速度变慢,所以被面具俘获;还是说远在抢救室的那只丑陋的烂肉水母老父亲,又使用了什么手段…… 而这些,已经没有意义了。 之前在嵴椎上划过的冰冷的触感,在这一刻从后脑勺泛开。像一只手、像两只手、或者像更多的冰凉的触手,从他的后脑向顶门、然后再向脸面处延伸覆盖。 叹息声真的就在耳畔: “二十七,棒极了,我要的就是这样的脑子!” 邓纯再一次放声惨叫,这一次他甚至都不知道自己在叫什么,只是隐约觉得他的叫声越来越低、越来越憋闷。 他的力量在流失,与此同时,在那侵袭了嵴椎和头面的凉意中,正有沉重的仿佛流动水银般的异物注入进来。 他的身体正一点点凝固,仅有的一点思维念头,联想到的还是那暗金色的流体——也许他现在就等若抢救室中的邓纬,整个人就只会剩下这勉强还能一用的脑壳,剩下的全部都被抽干吸净! 当下,邓纯宁愿自己失去所有意识,偏偏他的大脑还非常清醒。 或许,这才是他仅有的价值所在? 他能够感受到自家视界在快速缩减,可能一部分是暗金色流体注入、改变神经血管的缘故;另外那更明显的部分,就是前面正慢慢朝他脸面扣上来的面具。 以前,参与浑敦教团祭祀或者做一些外勤任务的时候,邓纯早已经习惯了这种感觉。却从来都是他自己把面具扣在脸上,而不是像现在,要由那只恶心的烂肉水母为他决定角色,决定未来的悲惨命运! 邓纯想挣扎,但这时候他四肢的感应也正在快速下降,明明想做出一个抬手阻拦的动作,却迟迟不见有手臂抬起来。 也许,大脑以下的躯壳已经被抽吸干净了? 邓纯再次惨叫。 也是这一刻,那张内层也显示出暗金纹理的面具,端端正正地扣在他脸上,发出“咯”的一声响。 不是木质面具内层与皮肉接触的声音,而是类似的材质重叠挤压发出的撞击……然后就是沉闷的摩擦声。 附带的震动,让邓纯整张脸都有些发麻。 可就是这样的声音和震动,在他已经崩溃的心防深处,激起了一点点的亮光。 怎么回事儿? 恍忽有一个念头明确:我的脸上好像、好像已经有什么东西,把那张要命的面具挡下了! 这种情况下在脸上的,大概率也是面具…… 面具? 鬼使神差般,邓纯想到了他曾经经历的一些事情——昨天凌晨,在体验梦境游戏的过程中,墨拉一行人还很奇怪,他以及他的同伴们,为什么脸上都戴着面具。 那并不是邓纯等人主动戴上去的,而是进入梦境游戏之后就会自动出现。 对此,墨拉那些人的猜测,是什么“标记”。 邓纯到现在也没有完全理解。 而且今天进入梦境游戏,头一回应该也没有戴面具吧,否则白心妍应该会表示一下。 包括此前……那????????????????又怎样? 这丝毫都不耽误他死死抓住这一点点绝境中的光! 他自带的面具,进入梦境游戏之后的“标记”,很可能来自于百峰君,更是来自于那位“地上神明”! 所以说,那位的力量其实还是加持在他的身上了是吗? 邓纯又一次放声嘶叫。 他已经不知道自己是多少次做出这样歇斯底里的举动,但不用管它,有用就行。 就在这样的嘶叫声里,邓纯脑子里面,最近这十年时间里不断学习磨练出来的、借用百峰君加持力量的种种方式技巧,一发地涌现出来。 他不知道这有没有用,他只能相信这样有用! 事实上,就在他动念的瞬间,熟悉的百峰君的脉动,不知道通过什么样的渠道,从他脸面处涌进来。 下走口舌、咽喉,直入胸腹丹田;上涌顶门,又自后脑背嵴一路压落。 邓纯感觉自己的身体在膨胀。 来自于百峰君的力量脉动,与那只烂肉水母疑似注入的暗金色流体,同时存在于他体内,并以之为战场,激烈冲突对撞。 正是这样的感觉中,头部以下的躯体感知回来了,只不过并不那么熟悉。 因为太重了。 大约就是受到两股力量冲突的影响,好像在这一瞬间的功夫,他的体重就暴涨了两倍三倍,整个都是绷紧的,几乎没有任何的余量。 而大约正是这种骤增的份量,使得那个暗金面具以及背后的烂肉水母,也无法在空气中拘着他。 邓纯重重砸向地面,摔个了瓷实。 他没有感觉到痛,而是在接触到实地的第一时间,就挣扎着、踉跄着爬起来,向着不远处的宴会厅的大门跑过去。 这是本能的反应,也是理智的驱动。 他知道自己的速度非常非常慢——他现在太沉重了,而且所负担的重量,似乎还在持续增加。 他甚至怀疑,再这么跑出几步,只是地面反震上来的力量,就可以让他已经膨胀到极限的身体瞬间炸开。 可那又怎样呢?相较于作为外挂脑机的悲惨命运,像这样在奔往希望的道路上粉身碎骨,应该也是一场美梦吧! 也是在这个时候,他想到了任务提示信息中的一句话,最后一句: 你要有负重的觉悟。 我有,绝对有! 【晚上还有一更。】 第七百五十一章 破雾影(上) 周围的温度在升高,光芒在变强,宴会大厅的穹顶好像完全失去了意义,任由阳光在地面上描绘大厅扭曲的影像。 这绝对不是什么好现象,或许是天照教团的那位正将他的注意力聚焦过来。 可那又怎样呢? 邓纯继续朝着宴会厅的大门奔跑,或许只能叫挪动。 天照教团的真神也好、教宗也罢,那不是他能够考虑的层次。他只要做到按照任务提示信息的要求,在粉身碎骨之前把那项任务完成掉……后面的就交给神明吧! 周边温度持续升高,这次邓纯觉得自己变成了蜡像,过度膨胀、僵硬沉重的身体似乎在快速融化。 也是这个时候,前方宴会厅的大门轰然推开。外面并没有人,而是呼啸的暴风,裹着灰白色的沙尘,轰然过来,遮蔽了头顶上堪称致命的阳光。 顾不得考虑这是什么,在梦境中象征什么,邓纯又一次吼叫,在剧烈的呛咳声中,用缓慢近乎可笑的速度,跨过了宴会厅的大门,冲入外面已经尘沙弥漫的回廊。 飞艇的晃动在加剧,好像是处在不稳定的飞行状态,当然也可能是他现实世界的身体被人抬来抛去。 脸面上????????????????两张面具还在摩擦挤压,都发出“咯咯”的异响,也不知道哪个会承受不住,先一步崩碎……当然,先一步崩溃的可能是邓纯的脸或者是整个身躯。 耳畔,他的烂肉水母老父亲仍然在发出呻吟,具体说些什么,已经变得有些模湖不清。不过,其中似乎又加入了其它一些什么杂音,好像还有比较熟悉的元素,好像是某个或某些“熟人”的欢笑或者哭泣,诅咒或低语。 这些个念头和感知结果,就如同身边呼啸来去的尘沙,呼啦啦的过去,再没有任何记忆。 邓纯已经进入到了一种极度专注的状态,他不管外部环境如何变化,仅存的这一点脑力和理智,全部聚焦于智能管家为他提供的路线图上。 即便在某种意义上,他已经被俘获,可只要他还能移动,只要路线图上那些通道还能够通行,他就不会停下自己的脚步。 但他终究还要观察前方的环境。 说实在的,路线图上的标识和邓纯所见到的情况,多多少少已经有了一定的偏差,而这种偏差还越来越大。 实在是他目前所见的飞艇,已经可以用千疮百孔来形容——可无论是“疮”还是“孔”,又总是在虚实之间变换着形态。 上一秒可能还只是阳光透下来的孔隙;下一秒就会被无孔不入的尘沙堵塞或者干脆进一步扩充。 越发刺眼的阳光居高临下,使得飞艇的封闭结构形同虚设;飞舞的尘沙则要更加随意,既可能是破坏者又随时可以玩出魔术般的重塑。 就在万丈阳光与尘沙风暴的角力中,邓纯所经过的环境,也是破破烂烂又修修补补。好像是笨拙新手建起的图层,不断进行着涂抹和恢复的循环操作。 这只是邓纯观察到的,至于如何理解嘛…… 他只能认为、或者“希望”是天照教团的某位或者是两位巅峰强者,与那位“地上神明”的交锋。 但愿吧,只有这样,他的负重奔跑才有可以确定的价值。 阳光与尘沙的反复对抗,还带来了一个不小的好处:那就是前面“权限门”构成的封闭路线,基本上已经给破坏殆尽,邓纯可以更专注于他的奔跑……或曰拖行。 飞艇状态正以目见的速度,变得更糟糕,不只是千疮百孔的问题,且已经在七扭八歪,很多时候地面都变成了一个斜坡,一个弄不好可能还要倒滑回去。 他甚至要匍匐在地面上攀爬挪动,才能够对抗天旋地转的飞艇状态。 如果是现实世界中,飞艇这么折腾,基本上可以直接爆掉了。或许也只有在如真似幻的梦境游戏里,才会有这样的体验。 不远了,不远了,还有一点点! 邓纯隐约感觉着,他来到了一个比较熟悉的位置。事实上他从来没有到过这里,只不过是观察外界的角度,有那么一点点相似。 早餐之前,他大约正是从同样的方向——稍高一层到两层的位置,看到了坂城航空港的景象,还有在停机坪上稍作驻留的玉川瑛介一行人。 当时他就注意到那个“休闲装年轻人”,又怎么会预料到,那竟然是“真神”或“教宗”的某一位大驾光临。 在邓纯目前所在的位置,仍然可以看到类似的情景。只不过视角稍低了一些,无法尽览航站楼全景。 另外,外面的天色也不像他在现实世界中看到的那么清湛明亮,而是与飞艇内部所呈现的情境几乎同步,甚至要更加暴烈: 漫天的沙尘无差别的击打邓纯视界中所有的目标,也在每一个区域和漫射的阳光角力。 世界忽而光明忽而昏暗,光????????????????明的时候整个梦境游戏世界都像是透明的、脆弱的、甚至已经寸寸开裂的玻璃器皿;而昏暗的时候反倒有那么一点连续的完整性。 外面这样的情况,他就是完成任务跑出去,下场也未必能好到哪儿去。 然而……管他呢! 在这场梦境游戏中,他只是要完成任务而已。 也是此刻,早上经过类似观景走廊时,滋生的念头再度出现: 还走什么出口,打碎这一层玻璃再跳出去不就自由了吗? 现在,不会再有工服4号阻拦他了。 对邓纯来说,现在最大的挑战已经不是与面具的追逐——反正面具都已经在他脸上了。麻烦只在于持续膨胀和负重带来的重压,如果他能够以这种方式快速通关…… 飞艇千疮百孔的状态,给了邓纯一点儿信心。这层玻璃幕墙,已经是坑坑洼洼的状态,有多处缺口可供沙尘出入往来,好像只要一肘子砸下去,小口变大口,就是一条通向外部世界的捷径。 邓纯现在无比果断,念头刚刚明确,他的手肘就重重捣在了玻璃幕墙上。 受限于目前的负重状态,这一击有多少力气还真不好说。不过玻璃幕墙好像确实已经到了极限,他一肘子下去,即使没有立刻爆掉,还是以撞击处为中心,出现了明显的裂纹。 好像有门儿! 可为什么只能说好像呢?。 因为同时裂开的,还有他刚刚与强化玻璃撞击的肘尖。 那里已经是皮开肉绽,暗金色与鲜红颜色混杂的体液溅在强化玻璃上,但又毫无相融趋势。 这…… 再一击下去,不知道爆掉的是玻璃还是手肘,或者是他的整个身躯。 要赌一把吗? “如果我是你的话,就不会这么莽撞。” 近在迟尺的声音,使得邓纯整个人僵住。他扭头去看,只不过沉重而膨胀的身躯,使得这个简单动作也变得格外缓慢。 就在他扭头的这段时间里,旁边的声音以格外清晰灵动的调子继续道:“话说,你的任务出乎意料地艰难呢。” 邓纯喘着粗气,多少已经进入单线条模式的思维,总算是转了一点儿弯儿。 他先确认,正说话的这位,不出意料正是白心妍。这位主动组队又擅自脱队的白大褂女性,仍然是原来的打扮 ,双手插兜,感觉与目前这光暗频繁转换又紧绷到要爆炸的氛围格格不入。 邓纯没有即刻回应,事实上他现在想张嘴说话也很困难,他只能是尽力让自己的念头和祈盼通过眼睛放射出去。 话说都这种局面了,哪怕两人再没有默契,白心妍也应该明白的: 帮我! 白心妍却只是耸肩:“别这么看我,两边我都得罪不起,当然有一边更难得罪……总之我还是选择中立好了。” 说着,白心妍就扭头去看濒临破碎的强化玻璃幕墙上,那些暗金色与红色掺杂的血点。 “真神真的下本钱了,这可能掺了一点儿他自己的血……另外你本人受到加持之后,血液活性也非常可观。可以采一点样吗?我觉得这种状态下的样本,应该非常具有研究价值。” 邓纯连点头或者摇头的力气也失去了。 刚才的错误做法,让他白白消耗了很多的力气,以及可能是更多的意志力。他现在实在没有心情去回应,只能收摄心神,重新去关注路线图,避免因为过分懊恼而击垮好不容易重新布设的心防。 “你不拒绝就证明是同意了,感谢。” 白????????????????心妍笑吟吟的,不知从哪儿掏出手套和相应工具,去处置玻璃幕墙上的暗金和红色体液 梦境游戏里采集这些东西也管用吗?或者说,相应的分析直接就在梦境世界的哪个实验室做了? 邓纬或许对这种事情会比较感兴趣,如果他的脑子还属于他的话。 邓纯用最后一点儿无用的情绪,形成了一点点的感慨,而耳畔虽模湖却始终在持续的呻吟叹息声里,似乎也传出来了诡异的低笑声。 邓纯眼角抽了抽,然后就用他那个已经爆开的手肘,勉强支撑着强化玻璃幕墙,继续往前走。 然而没走出两步,侧方忽然一声闷爆,紧接就又“哗啦”一声响,手肘借力处骤然空荡。 邓纯的身子往那边倾斜,肋骨撞上了原本坚硬此时却只是被一层强化膜裹住的、已不成形的玻璃碎渣。 七扭八歪中,他的眼角瞥见:白心妍仍然保持着采集血样的姿势,脸上却露出了很夸张的惊讶表情: “啊呀,这么脆?” 下一刻,周边玻璃幕墙直接崩溃,又被邓纯的重量一压,向外翻去,同样翻出去的还有邓纯本人。 邓纯又一次体验自由落体的滋味。 这个位置距离地面起码还有七到十米,以他目前的身体状态,真这么砸下去,可能下场就是他刚刚发力的手肘——整个躯壳都要爆掉! 但是这个时候,他很奇妙的完全没有考虑后面的生死状态,只是在想: 我算是出来了吗? 系统提示音“叮”的一声,与他身躯砸地的闷响完全同步。 这一刻,邓纯感觉到自己的身体迸开了。 与此同时,眼前的坂城的停机坪、不远处的航站楼以及其他一切可以证明是坂城航空港的标识物,在他撞击地面的刹那,就好像是被黑潮冲垮的沙堡,瞬间面目全非。 邓纯隐约觉得,他应该也看到了飞艇……是哪个溅出去的眼球最后的摄入吗? 飞艇在漫天尘沙中翻滚,完全是超出了安全规章的剧烈翻滚,不知道是哪来的大风吹卷,又或者说,是梦境游戏的动画安排? 刺眼阳光依旧穿隙而来,如附骨之疽,时刻宣告它的存在。 然后,视界黑了下去。 【本章是感谢良风习习大盟的加更(3/3)。 目前大盟加更还有(12/18)。】 第七百五十一章 破雾影(中) 邓纯的意识,意外地存续。 视界黑暗依旧,耳畔倒是仍然是狂风尘沙呼啸而过的噪音,身体也有被击打的感觉,好像还被吹着,在地上滚了几滚。 曾经以为碎掉的身体还在,貌似还囫囵着,先前恐怖的膨胀感、负重感倒是减轻了许多——可能崩碎了又拼装起来,注入的暗金流体已经排出去了。 之所以这样胡思乱想正是因为邓纯对自己的状态很疑惑: 没有死…… 要是“死掉”的话,一切反而是简单了——瞬间失去意识,然后再醒来,回归卧室场景,不管是游戏里还是现实中。 可像现在这样,是什么道理? 他脸上可以确定仍然覆着面具,可能还有双层,但此前一直不断的两个面具互相角力的咯咯杂音消失了。 最重要的是,耳畔的叹息呻吟之声也消停了,似乎已经完全被呼啸的风暴声淹没,这让他获得了难得的清静。 只不过,视界仍然昏暗,虽然光感在一点点的加强,还是看不清周围的情况。 没法看外面,邓纯就尝试查看系统提示信息。 他竟然成功了。 信息中心界面上,世界任务的分支下面,给出????????????????了一个“完成”的评价,而且后续还有新的信息呈现出来: “一次成功的出逃!你切断了与磁化傀儡·浑敦(夺舍版)的直接联系,暂时摆脱了沦为外置脑机的命运,赢得了喘息的空间。 “然而,现实世界渗透进来的威胁依然存在,扶桑神树大神藏的力量仍然存在。与此同时,磁化傀儡·浑敦(夺舍版)也尝试探出触手,搜索你的踪迹。 “你需要在梦境边缘藏匿形迹,静待救援。” 啥?我记得我可是砸在停机坪上了,周围全无遮蔽,一览无余。还记得“黑屏”之前,阳光虽时有尘沙阻隔,却仍然可算得上无孔不入,这种情况下,怎么藏? 正觉得荒唐,昏暗的视界开始重现光明。 邓纯尝试着再次观察四周,发现可能还真有门儿:貌似梦境游戏打开了特殊的沙尘暴天气系统,比他摔下飞艇时还要勐烈。灰白的沙尘遮天蔽日,以至于百米开外的航站楼,都看不清了,偶尔显现,也只是一个模湖的轮廓,辨识不清。 刚才他跳下来的时候,荒诞的感觉也有所依,飞艇也好像也真的给吹飞了——至少现在看不清在哪里。 他那个烂肉水母老父亲,还有莫名讨厌的“前队友”白心妍,暂时都离他远去。 至于那些无孔不入的阳光,亦即系统信息中所说,扶桑神树大神藏的力量,在愈发激烈的尘沙风暴里,偶尔能蚀开一个口,却又很快被排挤出去。 邓纯就看到,上空尘沙幕布中,闪现出一个又一个光晕,却很难在地面区域映射出清晰的影子。 那大约就是阳光散射的结果。 现在看来,天照教团那两位对于梦境游戏的渗透已经受到了限制……喂喂,这可是在坂城!在他们的大本营!要不要这么夸张? 还是说那二位会有后续的什么手段? 另外,他那个烂肉水母老父亲的“搜索触手”又在哪里? 邓纯难免胡思乱想,但也正如他早前的觉悟,像这样层次的事情,考虑过多毫无用处。 既然如此,邓纯听从系统信息的安排,乖乖地躺在地面上,眯着眼睛,除了偶尔转动眼球,再不动分毫。 心里面则是打定主意,先就这么耗着,万一真被阳光打在身上,或者耳畔再响起呻吟叹息声的时候,再奔跑逃命不迟。 系统信息里不是说了吗?“静待救援”——这里面关键就是一个“ 静”字。 等一下,救援? 谁会来救援我? 坂城这边,也有那位的人手吗? 唔,那位倒是在坂城停留过不短的时间,甚至还差点吃了核弹,有那么三五个手下,也不是不可能。 但还是那句话,在游戏里面这么搞,有什么意义啊? 难道他在这里跑掉,现实世界中就可以在那位烂肉水母老父亲的眼皮子底下隐形吗? 连带着把真神教宗都给骗过? 要么说人不能太闲,一闲各种念头就都涌上来,难免胡思乱想,情绪也有波动。 邓纯这时候,就在虚幻成就与现实危机的矛盾中挣扎。他甚至在想,也许他的身体已经被抬到了抢救室,就安放在他那位老父亲手术台的边上,正在打开切口,实现连接。 现在身体这份虚弱和离散的感觉,说不定正是现实的映射。 靠,要疯掉了! 邓纯在颤栗,梦境中的躯体和心灵都是如此。他这时候反而盼望着,有一道阳光能够打在他身上,逼迫着他跑起来。 哪怕是在难有喘息的追逐中,也胜过在此躺平时的绝望。 邓纯眨了眨眼,大概是尘沙太多,终究????????????????是落了一些在眼眶里,刺得他流下泪来,然后就一发不可收拾。 他实在是不明白,为什么,为什么他会沦落到这样的地步! 这难道就是命运吗? 哭泣其实是非常消耗精力的一件事,尤其是在相应念头的摧残下。 邓纯终究没有等来能够刺激他的阳光,倒是在自我折磨的意念樊篱中精疲力竭,以至于昏昏沉沉睡了过去。 或许也不是睡,却可以肯定,有段时间他差不多丧失了意识,起码是丧失了对时间和空间的有序把握。 他再度回神,竟然是被头面上重新响起的面具的“咯咯”摩擦声惊醒的。 触手! 那只烂肉水母的搜索触手! 邓纯第一时间想起了系统信息的提醒,不过刚刚醒觉过来的身体反应,倒是出乎意料的敏捷,一把就按在了脸面层叠的面具上。 仓促之下力量控制不好,力量隔了两层面具传导过来,倒是把他自家的脸面压得生疼。 邓纯顾不了这些,下意识又是一掀,两层面具去了一层。 邓纯一时愕然,下意识将手里面揭下来的那块,拿到眼前查看:面具基本轮廓正是他那幅白脸文官面具的底子,仍然呈现暗金色,显得颇为华丽。 除此以外,好像也没什么了。 不,不对! 这个面具在手里面好像还有一点点扭动挣扎,虽然极度微弱,但细细体会,确实有点“活物”的意思。 刚才的“咯咯”之声,大约正是因为这点挣扎与他脸上自配的面具摩擦所致。 邓纯就想到系统任务信息里面,有关“触手”的描述。 或许“触手”已经探出来了,而且距离正在不断接近,所以这个东西开始有些动作。 邓纯第一反应就是将这个面具远远扔出去,丢进仍然弥天遮日的尘沙深处。 可是刚才胡思乱想带来的阴影,终究还是发挥了作用。 邓纯知道,自己已经很难再保持躺平待机的状态,否则他会疯掉的! 于是,他稍微活动一下手脚,确定梦境中的躯壳已经具备了移动的能力。随即果断将手中的暗金面具往地面上一扣,自己一个翻滚,先拉开一点距离,再快速匍匐前进,选择的方向就是印象中航站楼所在。 他不知道梦境游戏中,这场沙尘暴什么时候才会止歇;也不知道天照教团与那位“地上神 明”之间的对抗角力什么时候会结束;更不知道自己现在努力发挥的一点儿主观能动性究竟有没有意义。 他只想着努力做点什么。 哪怕最后事实证明他的选择是最愚蠢的,而愚蠢选择的结果是死掉,那也是由自己决定的命运…… 哪怕最后关头愧悔无地,也好过此时在自我内耗中极致的煎熬。 邓纯一边爬行,一边又想: 也许我应该停下来,对着漫天的沙尘三跪九叩,祈祷那位“地上神明”更进一步的指引。 他几乎就要停下来那么做了,几乎每匍匐爬行一段距离,这样的念头就在心头滋生成长,但又被他下一段的爬行动作覆盖,如是循环…… 终究没有成真。 就这样,邓纯爬行了一段又一段,估摸着距离怎么也要有个一两百米了,预想中的航站楼却并没有出现。 事实上当他再抬头的时候,此前还若隐若现的楼体轮廓,都已经彻底消失不见。 难道是他爬错了方向? 中途不自觉绕了一个弯儿? 那他现在是继续往前爬呢,还是尝试着做出修正…… 他紧张思考,还有些亢奋。 毫????????????????无疑问这是他决定自己命运的时刻。 最终,邓纯有了决定,他小心翼翼的站起来,想再拓宽一下视界,尽可能搜索航站楼的位置。 可就是站起来扭动脑袋的时候,耳畔分明又听到了某个重物呼啸而来的破风声。 邓纯下意识俯身躲避,又习惯性的匍匐在地面上。不过他及时往上抬了抬头,还是捕捉到了目标…… 飞艇! 他乘坐到达坂城的那艘私人飞艇! 以为早已经远去了的那个玩意儿! 这个庞然大物就从他头顶上刮过去,好像自从被沙尘暴刮飞之后,就一直在这附近转圈,没有下来。 果然,梦里头啥都能有,真是荒诞…… 这样的状态也好,只要别让他再回去。 邓纯咧了咧嘴,正要再起身,忽然就僵住。 他看到,不久前被他扣在地面上的暗金色面具,就在前方,悬浮在风沙里。它顶上沐浴着阳光,在光芒散射的效果下,形成了近乎于神圣的披风,圈出了隐约的轮廓,恍若可以审判他命运的神明。 这位神明正居高临下俯视着他,嘲讽他的选择和命运。 尼玛! 这一刻,邓纯心中的暴躁竟然压过了畏惧,他咆孝着跳起来,要用拳头轰上去。 然而,神圣的阳光披风抖动,轻而易举将他掀翻在地,同时还有那让人呕心发抖的呻吟声,咝咝透出。 邓纯还要再挣扎…… 奇特的爆音响起。 一道炽白光束,从貌似神圣的披风中间穿透,差点儿把他给串了葫芦。 紧接着又是一发,这次直接打中了暗金面具,将那张“嘲讽”的面孔直接打飞了出去,半途就在高温下燃烧。 邓纯呆住。 稍隔半秒钟,一个听上去颇为熟悉的声音响起来:“这磁化傀儡不行啊,这回任务是不是太敷衍了?” 声音紧接着顿了顿:“哎,地上的哥们有点眼熟。” 此时,四具全副武装的外骨骼装甲,穿过漫漫尘沙,出现在眼前。绝大部分都是最顶尖的深蓝行者装备,不过中间也有一个看上去有点敷衍的骨质材料。 发声的就是这个人。 他一直走到近前,蹲下身来细看,嘴里发出了非常夸张的啧啧声: “哎幼,这不是邓主管吗? “你也跑山上做任务来了?” 第七百五十一章 破雾影(下) 邓纯正是狼狈不堪之时,刚刚才被掀翻在地,摔了个四脚朝天;如今披挂“正牌外骨骼”这位,蹲在他身边,仿佛遮住了大半天光,让他几乎被阴影彻底覆盖…… 唔,遮住天光? 是了,恍如附骨之疽的阳光,那与暗金面具结合、几成神明的阳光,好似受了惊,倏然隐去,沙尘暴中漫射的光斑也消失了。 陡然阴暗下来的环境,却让邓纯松了口气,也终于捕捉到一连串变故中的关键信息。 “山?”坂城航空港分明靠海。 “怎么,玩游戏玩昏头了?” “我,我可能有点儿认知障碍……” 邓纯的话连他自己都不信,可对面深深看他一眼,竟然很认真地回应了:“哦,这里是山上的二号地洞……里的雾气迷宫。严格来说也不算,算是这边独有的外围体验区,记起来没有?” 邓纯只听懂了一部分,但已足够了……最重要的是,眼前这位,他是认得的。 这是他做出判断的重要依据。 龙七,那位座下的马仔,魔眼女的跟班,御用摄影师。 这????????????????人不是在湖城守棋盘吗? 他说“二号地洞”,目前来讲,只有湖城西北山域、主峰区三尖顶上那处,才符合这么理所当然的描述。 所以,眼下位置是……百峰君所在山区? 不是坂城航空港的停机坪? 玩呢? 好吧,谁能告诉他,怎么又到这儿来了? 坦白讲,这个位置让邓纯心里有了某种期盼——随时能开出“单程票”的那位“地上神明”,应该是有这个能力的。 如果是这样…… 可是,邓纯紧接着就看到了信息中心界面,那里世界任务、公开信等系统信息陈列,其中世界任务分支任务显示完成,没有后续。 他确实还是在游戏里没错。 心绪起落,以至于邓纯整个人都呆滞了。 “喂,邓主管,回魂了!还认得我么?”龙七晃动他肩膀,看样子再不“清醒”,就要往脸上招呼了。 邓纯露出苦涩的笑:“龙七先生,咱们昨天还见过的……也在梦境游戏里。” “嗯哼,直线距离还不远呢。” 二号地洞与长尾河补给点的话,直线距离确实不远。 可再计入坂城,就不是那回事儿了。 龙七仍在问他:“你自己在玩?搞这么狼狈,触发什么隐藏任务了?” “……算是吧。你们四个组队?” 邓纯视线从龙七以及后面三位深蓝行者身上划过,有些犹豫,要不要分享一下自身经历——这几位援军,论实力基本上都比他强,可与天照教团那两位,是比都没法比。 龙七却笑起来:“四个人玩游戏,排面可不太够,后面还有呢。” 说话间,确实又有人穿透沙尘雾影,渐渐趋近。邓纯眯起眼睛细看,很快又睁大,下意识撑地站了起来,身上的疲惫虚弱,一时都给撇到了九霄云外。 “墨拉女士,达勒女士!” 竟然是昨天凌晨,那个豪华队伍的再现…… 也不对。 邓纯视线转了一圈,除了刚招呼的两位女性超凡种,跟着过来的袁无畏,还有与他交流的龙七,这是昨天 他见过的。 但公正教团的李泰胜、柳承宰二人没有出现。 代替他们的,也正是先期出现的三位深蓝行者。此时都戴着面甲,不过邓纯怀疑,很可能就是上周在鹰头场见到的弗里斯等人。 “你是那个邓什么来着?让委培版百峰君给控了的……状态很有趣儿嘛。”墨拉竟然还记得邓纯,而且与上次高冷态度不同,这回竟然主动招呼。 看来自家状态确实很特殊。 邓纯的呼吸愈发急促。在见到墨拉、康士坦茨这两位超凡种的时候,已经下定决心,绝对不能错过这个机会。 这可是“那位”在系统信息里钦定的援兵!把他们带过去,哪怕是纯粹搅乱局面,自家并无丝毫得利,他也认了! “还要多谢龙七先生,还有这几位援手……不过,我一直觉得,这里是坂城啊!” “咦?”对面几位的眼神同时投注过来。 邓纯本来是想做一个超级无辜又无知的形象出来。但有些话到嘴边,却发现他已经没了精力去经营,以至于说着说着,竟然笑了起来,且在笑容里泄掉????????????????了一切芜杂心思和力气: “至少十分钟前,我一直以为,我是在坂城航空港的停机坪上爬行,结果一路爬到这里。” “坂城?你什么时候去的坂城?”墨拉的好奇心起来了。 “昨晚上。” “谁派你去的?去干什么?” “与我父亲一起,据说是受老埃尔斯先生的邀请,到洛城去做商务访问,并接受克来实验室的医疗服务,但今天早上停在了坂城……” 邓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听他的描述,墨拉一行人难免惊愕。 墨拉、康士坦茨这样的大老,多加询问自不必提,其他人也时时都有疑问送上,暗地里更不知交换过多少轮信息。 对此邓纯全不在乎,不但前因后果一一讲明,连带着自家的猜测、系统任务所呈现的信息等,当下能想起来的,也差不多倾倒干净。 就是突出一个“坦承”。 好不容易听邓纯说到在停机坪上爬行,遇到他们一行人搭救,龙七忍不住就讲出他的猜想: “难道这个‘外围体验区’算是传送阵,或者传送带,可以从这儿快速传送到各主城?” 这完全是从游戏思维上考虑,而结合实际,味道就不对了:“嗯,如果现实世界也可以这么玩,就相当有趣了,等于是把门开到天照教团家门口?” “大胆点,我觉得是真神、教宗的客厅里面。”袁无畏少校是一贯无所避忌的风格,“我倒觉得,某人确实是在尝试推演这种模式,或是类似的手段。” 袁无畏愈发成为坚定的梦境世界推演论者:即梦境游戏只是那位“地上神明”推演现实世界各种神通手段的模拟平台,同时也是反向干涉现实世界的试验场。 他的坚持是一贯的。 其他人则未必对这种论点感兴趣。 墨拉就更关心本次事件里的关键人物,尤其是那个掌控着扶桑神树大神藏力量的“休闲装年轻人”: “应该是真神吧,他那个暴脾气,才会这么不依不饶的……我去劝劝架好了。” “哈?”龙七发出比较夸张的惊疑声。 墨拉则表现的理直气壮 :“百峰君这套体系也实在太乱套,浑敦教团不用说,基本pass掉;血妖那厮瞎胡闹,你那个老爹也不自量力,千聚又干这种损人不利己的事儿…… “百峰君这边,师弟不是早就许给我了?还搞什么‘委培’、‘夺舍’,这不是多此一举吗?早点儿办交接才是正经。” 康士坦茨习惯性微笑,其他人根本没勇气搭话。 邓纯则完全没想到,墨拉竟也想着深度介入,鸠占鹊巢的理由都想好了,一时间也有点懵。 墨拉不给他反应的机会:“行了,你千里迢迢过来报信,着实忠勇可嘉。邓什么来着,我记住你了。” “……很荣幸,墨拉女士。” 墨拉转动手指,示意他往后转:“既然前因后果都清楚了,就抓紧时间做事。这事儿宜早不宜迟,趁着你那个什么水母老爹春秋大梦还不是太深入,早早把他叫醒,说不定还能救他一条命……你不介意吧?” 邓纯勉强笑了笑,龙七则走过来,嘻嘻哈哈揽住他肩膀:“墨拉女士的意思是,咱们先组队,共享任务,一致立场。来来来,我????????????????给你介绍一下……” 其实也没什么好介绍的,龙七讲的,邓纯基本上也都猜到了。 那三位深蓝行者,确实就是前深蓝集群成员弗里斯、赵汐和刘峰明。三人的任务其实已经结束,但在三尖顶上不同程度受了伤,其实是养伤滞留。 却因墨拉想看一看格式化领域在游戏中的效果,给强拉了出来。加上龙七,四个人勉强能凑出一个战斗小组。 至于昨天凌晨在补给点遇到的李泰胜和柳承宰,那个公正教团二人组,如今正陪着山君上工,同样是进入地洞二号——可那是现实世界,要更实际,也更危险。 大家只能遥祝好运了。 趁龙七介绍的机会,邓纯也抓紧时间询问一些他此前未能理解的概念。尤其是那个“外围体验区”,涉及到送他来这里的“传送阵”,让他格外关注。 龙七倒也热心解答: “这个‘外围体验区’,其实也是大家猜的。我不知道你对淮城的一号地洞有没有认识啊……简单来说,一号地洞就我们地球本地时空而言,是一条死路,大家都知道对面很可能就是雾气迷宫,可就是找不到能够通向那里的入口和路径。 “二号地洞这里,和淮城完全不一样。大概是一个短期人造,一个是长期……人造,反正三尖顶上这个,进入之后,并不是淮城那样的死路,而是有着一段与地球本地时空充分交互干涉的地带,尘沙弥漫,就像你现在看到的这样。 “这里空间结构比较薄弱,但终究还是能进来人的,而且经过这个地带过渡,也是真的能够抵达雾气迷宫。麻烦就在于,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一脚踏进去。 “雾气迷宫是没有任何空间结构可言的,在那里存活,起码要有个超凡领域打底,像咱们这样的一脚踏空,差不多可以直接交待了——这是拿命换来的经验啊,一定要记住了。” 邓纯勉强一笑,是因为龙七夸张的语调。可转念又想,好像又不太合适,便端正了颜色: “那是……” 不料龙七转头就拽过来一个人:“袁无畏少校,要不要向邓主管介绍一下你的先进经验?” 【下一更在明天早上九点前。】 第七百五十二章 边界外(上) “滚!” 袁无畏没好气地推开他,显然这个“先进经验”约摸着就是“拿命换来”的意思。 哪怕是在梦境游戏里,这也不是啥能拿来吹嘘东西。 不过说起来类似的话题,特别是与时空相关的,确实是在袁无畏感兴趣的范畴之内,他还主动补充几句: “雾气迷宫与地球本地时空充分、长时间干涉,二者本身都在动态运转,所以‘外围体验区’的干涉面会比较广阔。 “哪怕在我们常规的时空认知上,它就在二号地洞内部,但认真计较,留下全球各地的时空烙印并非不可能。只要有人有能耐加以强化,形成通向各个主城的传送阵,嗯,我比较熟的说法是“星门”,也不奇怪。 “以上全是瞎说的,但某人可以根据我的说法,反向开发有关功能,以上。” 邓纯似懂非懂的点头,反正有一个关键点他抓住了: 现在他“注定”要回去,而回去就要充分利用“外围体验区”的独特“传送”性质。这个性质是否真的存在,也只是大家的猜测……若回不去,墨????????????????拉大概率会给他好看的。 邓纯也希望回去,或许只有这样,才能化解他沉淀下去的诸多困惑与心结。 “组队组队!” 袁无畏嚷嚷着,让邓纯配合。 邓纯没有拒绝的道理,几秒钟后,他就在信息中心界面看到了刷新完成的任务信息…… 等等,世界任务底下,这么一长串是啥意思? 排除掉那些具体描述的词句,几个关键目标差不多也能组个队了: 磁化傀儡·浑敦(委培版); 磁化傀儡·屠格(印象版); 磁化傀儡·洛元(印象版); 磁化傀儡·宫启(卡牌版); 磁化傀儡·罗南(布法20154)…… 什么跟什么? 这些个一看就是专门定制的超级大麻烦,为什么全都是未完成状态? 身为名义队长的墨拉,笑吟吟解释了一句:“稍微有点儿拖延症,就成这样了……主要还是某人说,一堆人给他搞极限测试,弄得他压力山大,我们这也是给他减减压。” ……你是超凡种你都对。 再说能躲掉这些磁化傀儡的合围,也还蛮厉害的。 问题是,后面组队做任务的过程中,你能保证这些大麻烦,不至于一窝蜂地出来捣乱吗? 邓纯疯了才会这么问,幸好他也是转移话题的高手:“我是说……‘布法’什么意思?还有后面那个数。” 龙七一本正经回答:“你没看魔眼女半位面的体验攻略吗?哦,概念什么的,现在大家还都不是特别清楚……至于数字,你大概就要去问罗老板了。” 很好。 邓纯露出了非常职业的笑容。也是在这个时候,他的……大概率是所有组队人员的信息中心界面上,刷出了新任务。 仍然是世界任务下的分支,具体描述为: “磁光云母正试图捕捉扶桑神树大神藏的特质。帮助它,完成磁化傀儡·真神(印象版)。 “任务完成将计算双倍完成数。 “注意边界。” 得,这些订 制版磁化傀儡,四舍五入都要破十了! 邓纯一时间有些怀疑自家的选择。 旁边袁无畏就啧啧:“这任务共享出来没问题吗?” 墨拉几乎同步:“哎幼,这还怎么劝和呢?” 袁无畏撇嘴:“就没指望你好吧,你不是和真神挺能玩在一起么?” 墨拉就微笑看他。 袁无畏深吸口气,也回以微笑,下一秒就被墨拉踹飞:“对淑女少用‘玩’这个字眼儿。” 本来一直保持沉默的弗里斯,终于开了口,努力挽回主题:“提示‘注意边界’是什么意思?” “是怕掉到雾气迷宫里吧。”龙七答得轻率,却也是无奈之举,“袁无畏少校可以当前锋,凭借丰富经验及时示警。” 还坐倒在尘沙地面上的袁无畏就怒:“这个梗逃不掉了是吧?” 这位遭遇连番嘲讽,感觉像小丑,邓纯却不敢小窥。 能让超凡种开玩笑,就不是凡人。 就在这颇为混乱的交流中,一行人浩浩荡荡回返。如果按照正常物质世????????????????界的物理规律,邓纯只需掉个头,按照当初的记忆,往回走个十几步,就可以跨越到坂城…… 期待感并没有即刻实现。 人们眼前仍然是迷雾沙尘。 对这样的结果,没有一个人感到惊讶。 墨拉就打了个响指:“还是用一下生物学的办法吧……刚刚的面具呢?被打掉的那个?” 队伍中的机械师赵汐举手:“在我这儿。” 战利品收集,机械师从来都是内行。 他举起手,已经燃烧掉半边的暗金面具,变得格外丑陋。不过重点是: 它在“流血”。 事实就是此前虚空注入的暗金流体,因为面具遭到破坏,而持续损耗。 墨拉伸手接过:“有点儿超凡力量……超凡种的力量,真神很下血本啊。” 邓纯记得,类似的话,白心妍也说过。 康士坦茨也凑过去,细细观察一番,又与墨拉对视,两人均似有所得。 但她们都没深入说下去,只由墨拉道:“邓那个谁,你戴上试试?” 邓纯仍在自配面具遮拦下的面孔抽搐一记,对墨拉的“提议”,他很担忧,但也很期待。 加入到这样一个队伍中,他无论如何都要带着队伍回去——如果梦境与现实交互干涉的理论成立,如果在梦境游戏中,给予他那个烂肉水母老父亲以重创,现实世界中,会不会也有效果? 那时候,起码是有机会的对吧? 所以,邓纯表现在外,只是犹豫了一下,便自墨拉手中接过那半幅暗金面具,直接扣在脸上……的文官面具外侧。 暗金流体滴落,邓纯将其吸在唇间,唇齿咂摸两下。 没有什么味道,可是直接接触之下,身体膨胀沉重的感觉似乎又有回朔,不知是实感还是幻觉。 “咯咯”的摩擦声再现,依旧是两张面具在“较劲”。 这次感觉又不同了,不再是暗金面具向内的挤压,而是脸上自带的白脸文官面具反向的作用力。 白脸文官面具好像也有“活化”的迹象,似乎正像他那样,吸食暗金流体…… 等下。 邓纯忽然想到,白脸文官面具在嘴部是没有空隙的。所以,他的吸食,其实就是面具本身的咀嚼动作形成的“通感”。 面具确实是活了。 对此,墨拉似乎是啧了声。不多时,队伍里其他人的视线也都投射过来。好像他脸上…… 是背后有什么? 系统提示音再度响起,信息中心界面也更新了内容: “磁化傀儡·浑敦(委培版)试图解析磁化傀儡·浑敦(夺舍版)残片,需要临时附身加持,特征求你的意见,是否同意?” ……从以上这些新增任务来看,那位在“委培版”和“夺舍版”之间的立场,很不中立啊。 这念头一出来,邓纯自个就忍不住想笑:都是阵营级别的对抗了,那来这些个矫情? 还有,我能不同意吗? 邓纯已经有了工具人的觉悟,当下毫不犹豫,选择了“同意”。 下一秒,他就好像被一层幕布遮住。 感觉依稀像是早前暗金面具沐浴在阳光下,形成的神????????????????圣披风。 只是在他当前的感知视角下,这披风更显幽暗沉厚,密不透风,偏又有无形的脉络在其中交织穿行,有些与他体内的血管筋络遥相呼应…… 邓纯下意识打了个寒颤:只差接口、插管了。 可最终也没有。 只是脸上更加“沉重”——不知什么时候,白脸文官面具的木质材料变成了冰冷的金属,他的体温很难作用其上。面部凉浸浸的,又格外清醒。 邓纯对外界特定区域的感知更加敏锐,而且能够通过各方面的感知,达成对自我相对清晰的认识。 现在他的模样大概就是“磁化傀儡·浑敦(委培版)”了。而且他明显被多人锁定,看过来的眼神也有些微妙。 “现在干掉他会是什么结果?” 袁无畏当了老实孩子,说的话不是谁都能接上的。 幸好没有人接,也没有人真的尝试。 倒是系统任何持续更新,信息中心界面显示:“百峰君遇到了可以强化其本我的重大机遇,它需要捕猎磁化傀儡·浑敦(夺舍版)。 “队伍是否从对抗模式转化为合作模式? “该任务成功,将计算双倍完成数。” 这就是队长做决断的时候了。 所有人的视线又都看向墨拉。 后者抱怨:“任务描述语焉不详,要是我们干掉‘委培版’和‘夺舍版’,本来就是双倍。考虑到可能的猪队友,起码应该再乘以二才对。” 超凡种确实可以称呼绝大部分人为“猪队友”,但考虑到她与真神的交情,难免惹人腹诽。 康士坦茨难得说话,站位却很高:“任务收益现在宁愿苛刻一点儿,也不要太大方,否则游戏数值崩盘也就是一眨眼的事儿。” 墨拉啧声道:“你还为他着想了?” 康士坦茨微笑:“谁不喜欢玩游戏呢?” “淑女少用‘玩’的字眼儿。”说话的是袁无畏,且是一次非常“及时”的模彷。 康士坦茨回之以微笑。 龙七以手抚额。 【今天双更,晚上还有一章。】 第七百五十二章 边界外(中) 邓纯不太懂几个人的关系和话里的玄机,附身加持他的磁化傀儡·浑敦(委培版)大概率也不懂,只是对照暗金面具的残片,闷头开展相关感知搜索工作,并已经有了最新的感应结果。 说实话,对什么委培版,邓纯着实不懂。可后者附身加持之后,体现出来的感应模式,确实是非常“百峰君”式的。 邓纯对百峰君的了解,还是在大多数人之上。 如果仅仅作为浑敦教团的中层干部,所谓“了解”也就那么回事儿;但如果后面再加一个“邓允唯儿子”的标签,情况就全然不同了。 必须要承认,在今天之前,上述标签带给邓纯的,绝大多数都是便利。 嗯,这一点也不耽搁他们“父慈子孝”。 百峰君的感应模式是非典型的,因为它的存在模式本身就是非典型的。 单就“百峰君”这个常规概念来说,它并没有什么“中心”或“中枢”可言。说是“畸变巢穴”,它并没有其他巢穴那一整套核心的“繁育机制”,自然也没有什么“核????????????????心产出”。 数万平方公里的山区,地形复杂,种群丰富,有时隔过一个山嵴,生态模式就截然不同,完全可以细分成几十、上百个条条块块。 正如那位“地上神明”在内部论坛科普时所讲过的,在这处山区,由于一些特殊“细菌、真菌的大量蔓生”,通过寄生等方式,使山区各条块之间、种群与种群之间、生灵与非生灵之间,搭建起了能量信息互通的链路,使每条每块都互有关联。 但相应菌群的生长繁育,也仅仅是建构起一套神经和血管网络,这个网络互通却未必统一,大多数时候,各条块之间还在互相打架。 如果说某一天,这个山头的某个畸变种群,被那个山沟里的天敌给消灭掉,一点儿都不要奇怪。 这样的百峰君,也就不要指望有什么统一的传感和信息处理机制。 所谓的“感应”,其实就是让某种“饵物”,与其中一个“条块”接触,并发生反应。由于各个“条块”之间互联互通,一个条块的反应结果,将“迅速”传达到其他各个条块区域。 勉强能算迅速吧……但信息传导的速度,从来就不是决定因素。 最关键的,是混乱的百峰君各“条块”的决策和反应机制。 其他条块区域,会根据首个条块的区域特质,反推出“饵物”的特质,再看谁对它感兴趣,愿不愿意发动。若一切ok,自然会调动出相应的资源,或吞噬、或毁灭又或加持。 其中还会与其他条块区域争抢、交换,整个过程相当复杂。 更要明确的是:百峰君占地区域太大了,哪怕是具体到一个“条块”,也是动辄一个山头、一片谷地乃至一整个流域。在这样广袤的区域中,它们每时每刻都与外界各式各样的疑似“饵物”发生接触和反映。 由此形成的同样类型的信息流,每一秒钟都可能有几十、上百万条。这些高度复杂的信息流彼此传导,远远超出了各条块自身的处理能力,再加上“间接接触、反向推导”的过程,可以想见各条块的反应会出错,而且 是频繁出错。 浑敦教团正是利用这一点,采集一定的“饵物”,主要是这片山区的畸变物产,再以特殊手法做成“面具”,诱导百峰君相应条块,使之做出“应给予支持”的判断,并在相当长的时间里,持续强化这种判断链条,摄取相应的条块、区域的力量。 而教团高层,甚至还具备大范围统合百峰君多条块、多重力量的手段,但这种奥妙,只掌握在包括邓纯那位亲老爹在内等有限几位绿区大老手中。 高文福高大执政官,应该亦在其列。 和教团绿区大老相比,邓纯最多算是一个面具材料收集爱好者,懂得一些“饵物”的采集和加工方式,有一些辗转腾挪的余地。 真要梳理条块、实现整合,无论如何也做不到。 以前他就一直不明白,在极端恶劣的荒野环境中,争夺资源、消灭敌人、壮大自己,都属于自然天性,没什么问题。 可“加持”又是哪一出? 尤其还不是一般的资源输送,是能够实现物质与精神层????????????????面交互干涉的、高度精粹化的能量传导。 这种先人后己、由下而上的转化传输,毫无疑问是违背自然法则的。 搞不清楚这里面的秘密,也只能是亦步亦趋、做一些自以为高明的模彷,永远触碰不到核心。 但现在,磁化傀儡·浑敦(委培版)附身加持之后,包裹在沉厚的“披风”下,“近距离”接触庞大复杂的能量信息管网,感受其整体的流向,邓纯好像有点儿明白了。 最关键的元素在这里! 在二号地洞深处,在外围体验区边界之外,雾气迷宫之中……很可能存在一个真正的巨大的“饵物”。 他仍不知道那是什么东西,却能够清晰感知,他所能够“触碰”到的百峰君链接的所有资源条块,都是优先向其源源不断地供应能量。 就是那种能够打通物质与精神层面的、高度精粹化的能量波流。 之所以说它“巨大”,是因为传导进来的能量并没有一个明确聚焦的点位或区域。只是一股脑儿地涌进来,传输到“外围体验区”边界之外——事实上就是邓纯勉强可以理解的空间之外,就被那里面破碎错乱的结构搅成了无法形容的碎沫,再慢慢地渗进去。 给人的感觉就是,边界之外,整个都是需要供养的目标。 邓纯理解不了这真正的“饵物”究竟是何物,但边界之外的混乱结构,在大流量冲刷下,偶尔激发显现出来的似是而非的“侧影”,还是有些特质可以抓的。 尤其是其中有那么几样,与他掌握的面具、仪式的建构特质颇为相似。 至此哪还不知道,教团高层这些年拿出来的饵物和仪式的源头,究竟来自何处! 毫无疑问,磁化傀儡·浑敦(委培版)附身加持后的短短几分钟,邓纯便掌握了浑敦教团最核心的机密,一跃成为绿区大老的级别…… 貌似也没啥意义了。 现在他们调动的一切资源,并不是为了探究核心“饵物”为何物,而是为了抓取暗金面具残片之后,他那位烂肉水母老父亲的具体位 置。 最先“咀嚼”的暗金流体并不是什么有效的“饵物”,却可能是很棒的养份,当相应的信息传导开来,很多条块都有饥饿反应。 不过作为其载体的暗金面具,就不一样了。其本身就是“饵物”不提,经过暗金流体的浸润后,性质也发生了微妙的变化,其“号召力”似乎更胜一筹,几乎瞬间就激起了多个条块的“加持”本能。 事实上,有些条块已经将能量传导过来了。 受此影响,暗金面具残片之上,原本已经消失的半透明半虚无的“细管”竟然也隐约呈现,试图探向远方,与真正的本体恢复链接。 这种变化,其他人也能看到。 龙七就拍手:“有了!” 邓纯在这一刻,则感知到更多细节。 他察觉到了顺畅感知之下的一些“矛盾”。 当那些条块依循本能,往暗金面具里灌注能量、给予加持的时候,他贴面的金属面具,分明在发烫。 而包裹他的幕布“披风”,分明也????????????????在发力,扭曲了映射在其中的原有链接体系,干扰了相当一部分信息传递。 这就导致部分原本也想给予暗金面具“加持”的条块,判断“失误”——有的就此漠视不理;有的把面具与暗金流体混淆,饥饿感十足;有的则直接把相应的能量转送到金属面具之上。 啧,截流了! 起码是部分截流了。 在过去多年,雾气迷宫中的那个巨大“饵物”、也可能是真正的大中枢,在它与广袤山区各条块资源之间,从来都没有一个叫“百峰君”的中间层,哪怕是过渡层…… 所谓“百峰君”,不过就是人们虚拟出来的空无之物。 但这一刻,毫无疑问是有了。 欺上瞒下的磁化傀儡·浑敦(委培版),阻滞了条块资源对真正中枢的加持进贡。 这是在梦境游戏里。 而在现实层面,也可能会有一个真正的“浑敦”,横截其间。 这就是那位“地上神明”的杰作。 他在浑敦教团原有模式之间,嵌入了一个控制阀门,未来必然会有更深层的操作。 对此,邓纯貌似参与进来,其实也仅是旁观。所以,他只是举起手,描述有关表层现象: “大概锚定了。” 墨拉挑眉,又深深看他一眼:“那就带路。” 当下,一行人便由邓纯在前,深入到尘沙迷雾之中。 说是锚定,其实目标位置一直在变化,联系也是若断若续,大概对面也有警觉,有尝试脱钩的动作。 可磁化傀儡·浑敦(委培版)的感应始终在线。而且,“外围体验区”的特殊环境,也最大限度消解了“距离”这个概念。 邓纯当头走了最多百来步,忽然发现,他进入到了相对比较熟悉的区域: 尘沙弥漫中,城市轮廓若隐若现。 天空中,阳光在空中只余模湖光晕,其余尽是一片灰白。 【本章是感谢幽冥散仙大盟的加更(1/3)。 目前大盟加更还有(11/18)。】 第七百五十二章 边界外(下) 后面有人都哝,听声音应该是机械师赵汐:“不是真到坂城了吧?哪怕是游戏,这个也有点儿……给个过程提示也行啊。” 龙七答得随意:“你走了这么久,好不容易才传送到,这就是过程嘛。” 不过,袁无畏显然有不同看法:“应该还在‘外围体验区’里,这里的感觉有点虚,大概是坂城在这边的烙印,时空烙印。” 这与袁无畏之前的说法是一致的。 龙七则吐槽:“‘烙印’这词儿太玄幻了。” “呵呵,那只能说明你论文看得少。” “关论文啥事儿?” 袁无畏呵呵一笑,正要回应,忽然惊讶:“康妮呢?还有墨拉。” 邓纯收回投向天空模湖光晕的视线,往后看,只见后方三位深蓝行者、一个“正牌外骨骼”,还有袁无畏这个话搭子。 作为定海神针的两位女性超凡种,竟然一个不见,尽都消失在尘沙弥漫的都市背景中。 “什么情况?”袁无畏大概是一行人中战力最弱鸡的,下意识就有点儿慌。 没????????????????有人答他。 不过隔了两秒钟,他身后飞舞尘沙有微幅扭曲,墨拉与康士坦茨二人,就像一对好闺蜜,在烟尘弥漫的大街上并肩走来。 人们的视线都投向那边,不过很快,又都追随着两位女性超凡种的视线,抬头往上看。 “什么情况?”龙七也做了一次模彷。 这次有回应。 “飞艇啊。”墨拉喃喃开口。 龙七疑惑:“在哪里?” 墨拉哼哼笑了两声:“藏在太阳光晕里面。” “哎,两个任务地点重合了?” “这不是‘体验区传送带’吗?” 前面说话的是龙七;后面嚷嚷的是袁无畏。 没有人置疑超凡种的判断,但两个人的视角和重心截然不同。 目前,这个临时队伍接了两个新任务: 一是帮助磁光云母捕捉扶桑神树大神藏的力量特质,以形成磁化傀儡·真神(印象版); 二是帮助百峰君捕猎磁化傀儡·浑敦(夺舍版)。 从邓纯所描述的经历来看,这两个目标确实是一直在密切配合……更准确点儿讲,后者一直在前者主导下做事。 “他们在一起不很正常?”袁无畏没get到龙七的点,他更坚持自己的判断,“这鬼地方他们没必要进来吧,纯粹投影的可能性更大些,也许我们应该找一条通向坂城……游戏里坂城的传送带?” “可有点儿没道理。”弗里斯也开口,以不那么确定的口吻道:“这是防御姿态吧?家门口,至于么?” 除了两位超凡种以外,大概就数他的战斗经验最丰富了。 这话也是一语中的。 不管那位“地上神明”如何操弄梦境时空,其作用区域也是在天照教团大本营。 真神、教宗挟主场之力,即便面对梦境时空的强行渗透,也不至于如此示弱的。 况且,真神又是墨拉盖了章的暴脾气。 弗里斯等于在置疑袁无畏的“投影”判断。但他从性格和心理的角度入手,言之成理,袁无 畏一时间也想不到对应的理由辩驳,只能再去看两位超凡种。 墨拉和康士坦茨彼此也在轻声交流着什么,又或者在等待着什么。 袁无畏就都囔:“说这么多,你们冲上去干一架,看能不能接触就完事儿了。实在不行,弄个什么‘劝和’,去交涉一下也行啊。” 这话也只有他敢说。 如此这般,也终于招惹了墨拉的注意,朝袁无畏勾勾手指,示意他过来。 袁无畏迟疑了一下,还是走过去。 “这里你最有经验……” “啊哈?” “只有你具备迈出‘边界’又死掉的经验啊,所以你确定清楚‘体验区’的‘边界’在哪儿?” 袁无畏黑着脸不想说话。 “另外,你确定‘边界’不会因为某人的心意而变动吗?尤其还是在游戏里。” “……变动?” “换一个说法,游戏设计师载入新地图什么的,不可以吗?” 袁无畏听得一愣一愣的,末了只能是再都囔:“所以说还????????????????是宏观方向更省心……不管怎么说,你们要动手,提前吱一声,我躲远点儿。” 邓纯看他们“交流”,基本插不上话。 他也不懂投影、边界什么的。可在他看来……确切地讲,是磁化傀儡·浑敦(委培版)附身加持后的他看来,由百峰君特殊感知模式锁定的目标,确确实实就在那里。 距离上或许还有可商榷之处,但也不至于虚幻不实。 他就琢磨,如何在不得罪人,尤其是袁无畏的情况下,好好沟通一番——若是昨天,他大概率不会考虑这个,可如今却不得不然。 可还没等他开口,两位女性超凡种貌似已经就该问题达成共识。 康士坦茨就向墨拉问了句: “欧阳辰?” 那语气,与其说是询问,不如说是寻求共识,但现场其他人都没听明白是什么意思。 还是袁无畏脸皮厚,装成傻子四处张望:“欧阳辰?夏城分会会长?他来了吗?夏城和坂城貌似也不远。” 康士坦茨真是好脾气,至少兜帽下苍白面颊上始终不减的微笑,给人以类似的感觉。她很耐心地: “我是说,这里有点像欧阳辰的‘逻辑界’。我虽未实际体验过,但看过他写的论文。” 袁无畏“咝”了一声,明显热情瞬间高涨:“哪篇?今年初的?还是上个月的?” 说着,还挑衅式地横了龙七一眼,明显是对之前龙七吐槽“时空烙印”这说法“太玄幻”的回应。 龙七不和舔狗一般见识。 “两篇都看过,袁少校也有研究吗?” 在学术层面,袁无畏总算还没被冲昏头,只咧了咧嘴:“我就是扫论文的时候瞥几眼,毕竟涉及到时空类的里世界论文,翻来覆去,就那么几篇。当然,达勒女士你必然是主要贡献者之一。” “不是康妮吗?”龙七低语声恰到好处。 袁无畏保持高冷的学术人设,不理睬龙七的干扰,继续道:“上月那篇,他可是明确提出‘时空烙印’说法的。考虑到他与那位的关系,他们之间应该有相当的共识……唔,等下! ” 说着说着,袁无畏忽然醒悟:“按照这个逻辑,再进一步的话……” 康士坦茨微笑向袁无畏点点头,转而向墨拉道:“根据欧阳辰有关‘逻辑界’的论述,搭建逻辑界,就是标记并抽出一片时空区域的‘特征点’——第二篇论文中使用了‘时空烙印’的说法。 “提炼‘烙印’之后,便印刻纹理,恍如剪影,使之断层化,再以自我逻辑加以填充,形成似是而非的封闭领域,极大拓展超凡领域的作用范围,也暂时与本地时空拉开距离。目前来看,这片区域性质相对比较接近……且正在持续封闭之中。” 墨拉点头,表示赞同:“围卷封闭,形如囚牢……我觉得吧,他应该是先把扶桑神树大神藏的部分力量圈在里面,与坂城实现隔离,再逐步扩大封闭范围。 “真神、教宗开始未必看出来这是逻辑界,等醒悟的时候,已经给碾在脸上,非常被动了。” 至于从哪儿看出来被动…… 前面弗里斯所说的“防御姿态”,就是最好的证明。如果进退自如,绝????????????????不至于连战略纵深和战术空间都不给自己留。 当然,两位超凡种确定这片区域性质,不会只凭两篇论文,肯定还有相当多的她们那个层次才能感知到的证据…… 很快,类似的证据就甩到其他人脸上。 “附身加持”之下的邓纯,特定层面的感应速度,仅在两位超凡种之下。他有感抬头,便看到灰蒙蒙的天空中,分明又有一轮光晕,在另一角天域绽开,与此前确定的“捕猎目标”遥相辉映。 论亮度,新出现的似乎更强些,已经隐约能见到太阳轮廓,只是显得白惨惨的,不具备灼人眼球的杀伤力,依旧可以直视。 天空中二日并行,还不算完,又有大约十多根“枝条”暗影,从新近出现的“惨白日轮”边沿蔓生出来,又在尘沙雾霾中曲折延伸,似乎要探到原有的“模湖光晕”那边去。 与此同时,“模湖光晕”处,同样有类似的“枝条”探出,向外扩张,与对角天域的“同类”遥相呼应,似乎要在众目睽睽之下,完成对接。 也因其发力,使得“模湖光晕”内部结构隐约可见,一团阴影浮游其间,似乎正是飞艇模样。 两边“枝条”对向延伸蔓延,大家都看得清清楚楚。而且有了前面的讨论铺垫,大约就能猜到: 这多半就是扶桑神树大神藏的威能,向这处疑似新成的“逻辑界”渗透蔓延……“营救”或“支援”被禁锢其中的那部分力量特质。 大多数人视线便投向墨拉和康士坦茨,看两位超凡种怎么安排。 那两位却没有什么动作。 也无需动作,人们便眼看着两边“枝条”持续延伸、接近……错过。 说是“错过”都勉强,它们还没有过“二日”之间距离的中线,就已经各自大幅偏斜,绝没有相交的可能。 “模湖光晕”探出的“枝条”,还有点儿谱,停止了无谓的延伸消耗。而新出现的“惨白日轮”,则分明进行着拙劣的“盲操”,持续延伸的“枝条”,眼瞅着再过一段时间,倒有可能戳到地面上来。 墨拉笑起来:“这就是一界之隔?” 第七百五十三章 三日轮(上) 康士坦茨轻声道:“我以为逻辑界是欧阳的独门绝技。” 墨拉“嗯哼”一声。 康士坦茨也不需要墨拉确认,她只是借助说话来理清思路:“欧阳在论文中讲得很清楚,他能够搭建逻辑界,在于抓取到了本地时空足够多的‘特征点’,这些‘特征点’的抓取采集,又是建立在夏城密布的灵波网基础建设之上。 “所以现阶段,逻辑界只有在夏城,才有实战价值。那么,且不说逻辑界的技法传承,‘那位’又是如何……” 不等别人给她解答,康士坦茨已经醒悟:“是了……” “精神感应全领域大师、全球精准定位人形大杀器。” 龙七、袁无畏乃至赵汐,几乎是异口同声。就算一开始还有些瑕疵,这等长度的绰号,后面也足够他们协同一致了。 末了,三个人还击掌庆祝彼此的默契。 直到袁无畏屁股上又挨了墨拉一脚。 这次,以手抚额的变成了弗里斯。 有这样作死的队友,任是谁都会头疼的。 袁????????????????无畏就很不忿:“他们也干了,你这是歧视……我是说,你们看论文都这么粗糙的吗?” 被惹恼的袁无畏,连康士坦茨也顾不得了:“说逻辑界在夏城才有实战价值,那是第一篇论文,是大半年之前的事儿了;而在上个月的第二篇论文,欧阳辰虽然没有明着说,可他在引用还有最后的致谢里面,明明都已经提过,是‘那位’给他提供了相当多的第一手数据……” 墨拉挑眉:“什么数据?” “还能是什么数据?以全球5亿平方公里为基准,多层次多维度的精神感应数据呗!” 袁无畏摊开手:“哪怕论文中说得比较模湖,前几天又是直播,又是‘神明宣言’的,大家也该醒悟过来了。 “那位给欧阳辰海量的数据,覆盖全球,让逻辑界的布设,不再局限于夏城一域;欧阳辰则教给那位逻辑界的搭建和应用技法……再小气,帮把手总可以吧? “这叫什么?这就是强强联合呀!你别说他们两个人干不出来这种事!” 墨拉竟然没有反驳,只是微微点头:“欧阳也好,我那个师弟也罢,确实都是能做出这事儿的。哎呀呀,我怎么突然就希望,这两个人更自私一点呢?” 袁无畏就呵呵:“所以说人家引导时代洪流,你们眼瞅着就要给拍死在沙滩上呀……嗯,经常发表论文的达勒女士不算。” 这时候他才想起来做区分。 康士坦茨微笑摇头:“我那些论文,可不会这么坦白和康慨。” “所以现在怎么办呢?” 墨拉有些不爽:“某人差不多已经把前期工作都做完了,剩下的就是让咱们到这儿来点个卯,顺便和他一起,把人得罪干净?” 其他人不敢说,进入状态的袁无畏已经无所畏惧,他就撇嘴: “不过就是玩个游戏而已。再说了,以那位的感知能力,真当真神、教宗、扶桑神树大神藏这些,还能藏多少秘密?现在才是刚刚开始,以后再几轮攻防……如果能撑过几轮的话,也很快就不剩什么了。” 说到这儿,他忽有所悟:“这个梦境游戏也真是的,就这么 铺开。可以说是大肆进攻,也能说是小小冒犯,还能说是全民娱乐,反过来还能嘲笑对方‘玩不起’……啧啧,可真是太贱了!” 这种评价,说出来就是条汉子。 在场其他人不提,墨拉和康士坦茨都深深注视他一眼,随后视线不约而同落在了邓纯身上。 此时的邓纯,形象和刚逃出来的时候已经截然不同。 他自己不清楚,别人看得分明。 受磁化傀儡·浑敦(委培版)附身加持后,他头面上带着疑似铜质的金属面具,金光灿然;更外层还粘贴了半边暗金木质面具,隐约还有点点暗金流体滴落下来。 不过更招眼的还是他身外那一层厚重的黑沉披风,感觉厚重,实际上并无实质可言,而是由暗色烟气汇聚。行动的时候飘飞如无物,一旦停下,站定的时间长了,就愈显厚重,直垂于地,边缘更与周边飞舞尘沙粘连不断,乍一看过去,要比两位超凡种还更显阴森神秘。 当然这一切的前提,都要求邓纯不要开口说话。问题是,被两位超凡种这么盯着,邓纯心里????????????????头早就慌了,下意识欠身请教: “我……接下来做什么?” 墨拉没有回答他,只是喟然感叹:“怕就怕,我们都在玩游戏;唯有他,认认真真在设计。” 袁无畏展现出超强的参与感:“他肯定从头到尾都在设计啊……” “那么,游戏里面这些人还是早早的认真起来比较好。如今真神、教宗就有点儿‘玩不起’了,说不定,这才是聪明的做法。” 墨拉抱臂当胸:“那接下来,看看他们还要怎么做?” 袁无畏斜眼看过去:“喂,你不是要给他们机会吧?” 墨拉笑而不语。 一下子,事情的基调就变了。 墨拉是队长,是超凡种,也是话事人,真要铁了心旁观,除了康士坦茨,也没有谁能阻止她。 康士坦茨也不是真心来玩游戏通关的,完全没必要多言。 所以,队伍里的其他人就有些尴尬,特别是邓纯。 本来么,有两位超凡种在阵中,又有疑似逻辑界“封装”了目标,他以为任务会轻易完成。哪想到,墨拉竟然在这种时候,想要袖手旁观。 难道让他们顶上去,和天照教团两位大老作战? “所以还是任务奖励太吝啬了。”袁无畏都都哝哝。 天空中,大约是自“界外”映射进来的“惨白日轮”,仍然还努力延伸“枝条”暗影。随着时间推移,且对环境渐渐熟悉,已经比最早几乎偏到地下的情况,明显有进展。 至于内部的“模湖光晕”处,或许是受到“惨白日轮”进度的鼓励,也可能是发现了迫近的墨拉等人并没有出手的意思,也开始重新探出“枝条”,尝试接应。 袁无畏说的没错,再等一会儿,说不定真要让天照教团那边做成了。 大家都不是傻瓜,知道墨拉和康士坦茨这边,很可能是要借助天照教团营救扶桑神树大神藏的部分特性的机会,尝试堪破“罗南版”逻辑界的虚实,看看相较于欧阳辰那边,究竟有几分火候。 邓纯又看了几眼信息中心界面,任务还是那两个任务,并没有变化。 这是不是说,那位地上神明对墨拉和康士坦茨冷眼旁观的行为,表示默许呢? 超凡种之间的默契他不懂,就更不会轻率介入。 哪怕这涉及到他身家性命,一时片刻,也只能忍耐。 不过,长时间处在附身加持的状态下,幕布披风聚拢的各条脉络信息,挤占他大量注意力,多少冲澹了他的焦虑心思。他也有机会,深度体验百峰君几十上百个条条块块之间松散复杂的链接;以及在这松散复杂的表象之下,与“外围体验区”边界之外,那个巨大“饵物”之间的紧密联系。 每一个条条块块,都承载着一个乃至于多个畸变种群,以及供应生长这些畸变种群的一整套环境。彼此之间还互相浸染,互有消长,由此再形成了更庞大的生态,与大江中下游、大金三角的荒野环境浑然一体,又自成格局。 几十年来,对于这片山区的研究,只是水准之上的专业论文,也是汗牛充栋;以湖城分会、浑敦教团为代表的里世界势力,更是一刻都没有停止采集和探究。 要说这也算是邓纯的????????????????专业领域,他对于百峰君所在山区的产出,还算是非常了解的。可一旦真要从宏观上理清脉络,把握几个关键环节,琢磨起来就觉得大脑爆炸。 后来才横亘其间的百峰君,哦,是浑敦(委培版),却能够从百千万条相应的信息中,有效撷取并扭曲之,有效做到“欺上瞒下”,这里面的数据吞吐处理量,只是概略一想,就让人绝望。 这决不是“附身加持”就能搞定的……反正不是他的功劳。 既然不是他,也不可能只是才有一点点雏形的浑敦(委培版),那么,能做到这一点的只有“那位”。 这样的数据处理能力,或许就是人神之别? 或许,唯有这般“神明”,才能建构当下模湖了真伪虚实的梦境时空。 而这般神明,真对当前局面无所预见? 这般神明,真会陪他这样的小虫子,玩游戏做任务,做那些无有意义之事? 邓纯在这里胡思乱想,“枝条”阴影在一行人有意放纵之下,屡败屡试,渐渐趋近,竟然还真的让它们成功勾连在一处。 开始只是一两根“枝梢”的试探性碰触,惹得袁无畏“草”了一声,很快就一发不可收拾。 在“惨白日轮”与“模湖光晕”之间,几十、上百根枝条陆续对接,交互缠绕,有的直接就融为一体。 天空明显变亮了,大约是“惨白日轮”与“模湖光晕”链接之后,扶桑神树大神藏的大日神力重又彰显。以至于人们能够看到,尘沙灰雾之后,隐约更有无数婆娑暗影,枝叶勾连,仿佛是庞大树冠之一角,翘曲横出,不知向“界外”延伸了多远。 由此大约可见,天照教团在后面使了多少力气。 “哦吼,这下子任务难度提升了。”龙七也忍不住吐槽。 话音未落,天空亮度骤增。 是瞬间十倍、百倍的提升! 在瞬间高亮的天空背景下,“惨白日轮”也好、“模湖光晕”也罢,竟被衬得仿佛是两个黑沉沉的暗斑,连内部纹理脉络都清晰可见。 然后,才是轰隆巨响,还有哗啦啦的杂音,掺杂其间。 第七百五十三章 三日轮(中) 所有人都被强光给闪到了。 炽白的光芒亮度竟然还能提升,一时充斥天空,尘沙雾气都给照得透明,至于扶桑神树大神藏所残留的两个“暗斑”,也给完全遮蔽。天地间几无任何区分、偏差,一时间浑不知其所来、所向。就是闭上眼睛,那光芒都能穿透眼皮,映得视野红彤彤一片。 哪怕邓纯正处在附身加持状态,厚重幕布披风罩体,脸上还有双层面具遮挡,在这样的强光下,都好像被光芒给刺穿了,体温勐然上升了一截。 至于后缀的巨响,以及好似抖动锁链般的杂音,只算是细枝末节。 邓纯依稀觉得,这有点儿像他在飞艇里狼狈奔逃时,遭遇的无所不至的阳光——扶桑神树大神藏的力量,也具有这种????????????????穿透感,却绝无这般爆炸式的冲击力。 核爆了吗? 可冲击波在哪儿? 一直到体感温度稍有下降,邓纯才眯起眼缝,试探性往外看。 光度最强的一刻已经过去,方向感就出来了,但也只是‘彼此’两分——在远方天际和地平线之间,硕大的光轮,几乎侵占了人们半个视界。 赵汐“靠”了声:“第三个了。” 邓纯大致理解他的意思,是说在此处疑似逻辑界里,看到的第三个太阳。 然而,这哥们儿没觉得,前两个日轮,无论是“惨白日轮”,还是“模湖光晕”,与这壮阔的光轮,毫无可比性吗? 如果这也是一轮太阳,真的太阳,那他们大概就是身处在与太阳“迟尺之遥”的距离……基本上就要等着被引力俘获、化灰了。 这轮新的、过于壮丽的“太阳”,依旧持续发散出光和热,但大家都能感觉到,其光度其实是在快速下降的。视觉上,已经重新有了“光”和“影”的分际。 天空中,“惨白日轮”和“模湖光晕”留下的两处“暗斑”重新出现,彼此勾搭的“枝条”线路,也逐步清晰…… 太清晰了些。 大概是“打光”恰到好处,使得此前尘沙灰雾遮掩下,更多暗部呈现——无论是“界内”还是“界外”。 唔,也不只是“逻辑界”内外。 大家依稀都有些感应。 龙 七就问:“这‘太阳’哪儿升起来的?” “外面。”袁无畏断言,“这处‘逻辑界’外面,更可能是‘外围体验区’外面!” “也就是雾气迷宫里面喽?” “我觉得像。” 袁无畏这么说着,又扭头问现场更权威人士:“两位女士,有个啥定论没有?” 墨拉和康士坦茨暂无回应。 邓纯收回视线,缓缓调匀呼吸。 两位超凡种的看法,他不好猜测,但附身加持状态下的他,则有着相当细腻、丰富的感知结果。 他赞同袁无畏的判断。 这轮“太阳”肯定是跨过了“外围体验区”的边界,从雾气迷宫中升起来的。 因为,在????????????????爆发又衰减的光芒里,分明有来自于那片区域的信息——最起码,是与百峰君相关的信息。 那个曾经是……现在也基本是百峰君各条条块块“优先供应目标”的巨大“饵物”,本来完全混同于雾气迷宫,察觉不到边际区隔。 可在这轮强光的照射下,似乎有一些模湖感应,条条块块与之相连的脉络,有些更深透,有些则要浅一些——哪怕雾气迷宫中没有上下左右之分,很难理解具体所在,但在这样的对比中,却可以略微缩小一下范围。 而且,更有趣的是,邓纯还发现了,部分条块,在“外围体验区”、在雾气迷宫中,还牵涉了第三方——也就是扶桑神树大神藏的那些“枝条”暗影,更与他那位烂肉水母老父亲牵拉的条块脉络多相匹配。其遥相呼应的格局,显然是这些年天照教团渗透的成果。 这一下子,基本上全暴露了。 或许正因为如此,邓纯耳畔,响起了一声怒哼。 就在“模湖光晕”那边,本来相当暗澹的“暗斑”里,忽然暴起强光。光芒中,有依稀人影模样,就此现形。 只一步,就显现在天空中,居高临下,冷冰冰往下看。 这是一位身着休闲装的年轻人,但不经细看,因为其躯壳已经濒临支离破碎,全身上下多处都有破溃的缺口,里面则有刺眼的光芒迸出来。 “谁?”赵汐吓了一跳。 “真神吧?”袁无畏不太确定。 “夺舍吧这是……”龙七都囔了一句。 直到墨拉开口:“哎幼,千聚啊,你这是当了傀儡?还是进游戏了?” “傀儡你妹啊!” 千聚,也就是真神,开口就是满嘴芬芳。 墨拉一点儿不气:“我妹怎么说也比傀儡好一点儿。” “狗屁的傀儡!” “那就是主动进来游戏了,是主动吧?” 真神几句话就要情绪爆炸,再一跨步就走下来,看样子是要和墨拉干一架:“罗南那个死剩种……” 墨拉笑盈盈的,也不退避:“归根结底,你的扶桑神树大神藏怎么就不济事呢?所以,任务就是把这家伙变成傀儡……行啊,上吧。” 这段话针????????????????对的两边都不好受。 尤其是做任务这几位,一时面面相觑: 上个屁啊!游戏里面,死去活来的也不好受不是? 墨拉见状,便对真神劝降:“要不你束手就擒,或者捐点儿血,反正捐一次也是捐,两次也是捐——能给那个水母老父亲输血,给罗老板贡献点儿,说不定以后还念你的好呢。” 原来真神竟然给邓允唯输血了吗? 邓纯抬头看上面,大概是因为真神脱离,再有强光照射,“模湖光晕”的遮掩效果几乎丧失殆尽。里面的飞艇已经没有了日轮光晕的包裹,虚悬在半空中。 也是此刻,龙七灵光一闪:“队长你负责阻击,我们先把那个简单任务完成了。” 袁无畏嚷嚷:“等等我!” 赵汐伸手一带,四个深蓝行者加一个袁无畏,就直接腾空往飞艇冲去。 邓纯慢了整一拍,有半拍是对龙七的奇思妙想和狗胆包天,另半拍却是不知道怎么才能飞到天上去。 而下一秒,受他心念影响,幕布披风变得格外轻盈,好像是山尖上飘过的云彩,尘沙一卷,就起飞了。 半途还听到赵汐的感慨:“你怎么敢……我们不会转眼就被混合双打吧?” “给大老们留出来交流空间你懂不懂?而且你现在能活着登艇,还怕以后死掉……尤其还是在游戏里。” “对哦!” 【这是小章,明天上午一章补回来。】 第七百五十三章 三日轮(下) 大概是对话太过荒诞的缘故,三位超凡种,竟然没有一个理会。任邓纯等人进入飞艇,且正是从邓纯打碎的观景玻璃幕墙处进去。 ……等下,应该是白心妍打碎的吧? 白心妍还在游戏里吗? 邓纯暂时没有发现,飞艇里感觉空无一人。 大概是有了缺口,飞艇中尘沙灰雾渗透进来更多。而且刚才连番变故,似乎也影响到了内部供能,很多区域都是停电状态,比邓纯逃离时视野更窄,除此以外,再无其他。 哦,还有若有若无的呻吟声。 “是那水母吗?”袁无畏这话,肯定是问邓纯的。 “应该是。”邓纯简单回应。 再回到飞艇上,此前梦魔般的呻吟声,已经彻底失去了压迫力,显得格外虚弱——真神都不管它了,可不要虚弱吗? 赵汐吁了口气:“只要这时候,那些欠账的磁化傀儡别来捣乱,应该就能平趟了。” “你闭嘴。”弗里斯和龙七同声喝斥。 赵汐挺委屈:“都游戏里了,还迷信个毛啊。” 邓纯想了想,为赵汐缓颊:“我听人说,梦境游戏有通用场景和特殊场景之分。目前飞艇就是特殊场景,类似于副本,这里面的角色一般来说都是特定的……” 袁无畏松口气:“也就是说,大概率只有水母和外面为它‘输血’的那个?这是谁说的?” “就是那????????????????个白心妍,之前我提过,不知道现在她是不是还在游戏里面。” “想想也真是,原来‘下血本’不是个形容词……原来墨拉一开始就知道,那个暗金流体里面,有‘真神’的血。啧,这都是谁的面子呀!” 没有了超凡种压制,赵汐的话痨属性初现端倪。 “与其问‘面子’,我更想知道‘里子’。”袁无畏用手指头挠脸,颇有些困扰的样子,“真神的血,可辨别性这么强?映射到游戏里面,还能一眼辨识出来?” “你不是说墨拉和真神很熟吗?” “可不只是墨拉,康妮应该也猜到了……我一直关注着她呢。” 龙七信口接上:“那就是你的康妮和真神也很熟。” “滚!” “你们再这么无聊就都滚蛋!”弗里斯压低嗓门喝斥,“真当人家听不到呢!” 要说弗里斯也是用心良苦,是生怕他们几个在游戏里面有恃无恐惯了,扭头出去了,被那几位捻蚂蚁一样,碾死在现实中。 尤其是赵汐。 他不像袁无畏那样,出身天启实验室,大概平日就和墨拉这样的超凡种玩惯了的。 也不像龙七,已经是板上钉钉的“罗系人马”,自然有那位护着。 人哪,就怕失去了边界感。 有时候,那后果比外面是雾气迷宫还可怕。 弗里斯不知道赵汐领悟了没有,还考虑专门私信他一下。而此时,临近转出观景走廊,龙七抓住最后机会,往外面看了眼: “他们还在聊。” 这显然是指三位超凡种。 弗里斯听得皱眉头,赵汐听没听进去不知道,这位,还有袁无畏,显然都不在乎。 袁无畏就“切”了声:“他们可聊的实在太多了,单就是那几秒钟的强光,聊上三天三夜都不奇怪。但我觉得,与其在那里尬聊,不如去求‘那位’写几篇论文——‘那位’大概率会欣然接受,他现在不就是在内部论坛搞科普嘛?” 顿了顿,袁无畏又道:“如果只是单纯搞科普,反而简单了。” 想到那爆炸式碾过“边界”的强光,大家一时都是无语。 最后,赵汐还是忍不住:“那强光究竟是什么?” 龙七摇头:“别问我。” 袁无畏冷哼:“不知道。” 弗里斯再次喝斥:“少废话。” 邓纯和刘峰明保持敛默,后者还有点儿出神。 而接下来,龙七开启了个新话题,问起了刘峰明:“话说咱们这也算是给浑敦教团来收尾了,刘少校你和那边不共戴天似的,看它现在的下场,有啥感想?” 刘峰明平澹回应:“没有不共戴天,浑敦教团一时半会儿也不至于崩溃掉,只是换个内芯继续吧。我只是想看看,以前绿区、蓝区那些 人,有多少还能留下来。” 龙七又扭头:“那可以问问邓主管……你现在也是代天巡狩,觉得能留多少?” 邓纯摇头:“没想过。” 从昨天到现在,他经历了这么多事,一度以为与湖城再无关联,后又屡屡关乎自身生死存亡,哪有闲情去考虑这些。 但如今形势剧变,让龙七这么一提,他心里头难免又有些波动。 不知不觉间,他好像真的成为了邓氏家族、浑敦教团里顶特殊的一个——搭上了“那位”,而且又有附身加持。 这与他当初的设想,岂不是全然吻合? 可是,可是,那个烂肉水母老父亲,还有坂城、洛城,乃至于湖城这些人,已经将局势彻底打乱套了。 这桩事不解决掉,就不知道后续的形势。 事实上,就算是知道形势又如何? 浑敦教团这边,已经牵动了大洋两岸多个势力,哪还会像他此前设想的,局限于湖城一域的形势那么简单? 现在,邓纯只想快点儿结束。 待尘埃落定,他才有机会去考虑自身的前途命运——也只有那个时候,他才会知道,自己究竟被安在了一个怎样的位置上。 不要怪他们在这里闲聊,一路上确实很顺利。没有了真神的庇佑,仅有的几个权限门,完全无法阻挡全副武装的深蓝行者。 熟门熟路进入到邓允唯所在楼层,呻吟????????????????声重新变得清晰起来。 清晰又如何,中间基本没有阻碍。 这回,邓纯没有再得到“授权”。可抢救室隔离外界的防爆门,在几位深蓝行者的操作下,没几秒钟便轰然倒下,警报声响了几下,也没了声息。 大家一拥而入,但很快,都窒了一下。 不管实力多么坚强,当三个暗金头颅虚悬,以格外生动的表情盯着你的时候,多少都要懵一下。 邓纯受到的冲击,应该是最大的,但又有一种“第二个靴子落地”的安定感: “二十、二十二、二十三……” 邓纬、邓练、邓纩,这三位比他年长,昨晚上组织兄弟子侄聚会的同父异母哥哥,一个不拉,都在这儿了。 三个人,看样了都已经完成了暗金流体注入改造,成为了那位烂肉水母老父亲的外挂脑机。 但眼看着邓纯一行人闯进来,并没有攻击,也没有出声,只是盯着他们,有的是愤怒的表情,比如邓纬……与之前一样。 有的是纯然的好奇,是邓练。 另外的就是露出欢快的笑,是邓纩。 如果条件允许,或许还会上来打个招呼? 龙七低声询问:“打掉吗?” 临时指挥官弗里斯没有回应。 袁无畏从赵汐身后探出个头,好奇打量,又问:“所以这就是你那个老爹给你们预设的下场?这里是梦境,现实层面会怎样?还有那些供血供肉的?” 邓纯恍恍忽忽,难以回应。 弗里斯示意袁无畏别问了,再问下去,多半会导出一个非常尴尬的问题: 游戏里怎么都好说,可一谈论到现实,那可是远在坂城,在真神、教宗的眼皮子底下。 虽说目前,真神亦已“入梦”,好像还给困住了一些力量特质,情况复杂微妙,似乎颇有可商榷的余地。可在邓纯这个层面,还是不要轻易绑定那些大人物之间的往来交易比较好。 尤其不要给出过于良好的预期。 抢救室内一时间静默无语,只有愈发清晰的呻吟声缭绕耳畔。由半透明细管缀着的三个暗金头颅漂浮起落。 感觉这三位是想与“入侵者”交流一番的,但哪怕他们口唇启合,却未发出有意义的声音,好像彼此之间隔着一层无形的吸音的墙。 弗里斯想了想,问邓纯:“之前也是这样吗?” “二十哥,就是中间那位,是可以交流的。”邓纯有什么说什么,基本上不过脑子,这样才能够消解掉一些颅腔内的压力。 “也许是哪个环节出了问题,毕竟现在没有真神支持了。还有……你的状态也不一样。” 袁无畏瞥了眼邓纯,后者被面具和披风遮掩得严严实实,其边缘又与弥漫室内的尘沙灰雾交融在一起,若论妖异感,比室内虚悬的三个暗金 头颅也逊色不到哪里去。 弗里斯环顾室内,与几个虚悬的暗金头颅一一对视,终于下达了明确的指令:“先别管这些,去无菌帐里收了那个……” 犹豫了下,他又道:“也许,就只是一场噩梦呢?” 这话多余了。 可明知如此,邓纯心里头还是稍稍松快了些,也许他满怀期盼的就是这样的话,以及这话所能够锚定的现实。 他调匀呼吸,慢慢走上前。 无菌间里,呻吟声在加剧,里面那个好像已经知道了最关键的入侵者是哪个: “二十七,二十七……” 这是老父亲的呼唤,也大概率是诅咒。 邓纯没有停步,他直接掀开无菌帐,受他的动作影响,身外幕布披风招展,依旧与尘沙灰雾相接,感官上几乎覆盖了大半个抢救室。 就在披风与灰雾粘连起伏的环境中,无菌帐里面,那个丑陋妖异的水母形象彻底暴露出来。 邓纯隐约听到袁无畏又吐了个脏字儿。 他的心情倒是相对安定些,比头一次到这里,强上何止十倍。 眼前仍然是那一团烂肉,以及近乎全然透明的近似于水母的外层包裹。 没有了无菌帐拘着,蜷曲的十多根半透明细管触手,一时间尽都舒张开来,在空气中漂浮起落,还想往邓纯身上戳刺,但根本戳不破披风和面具的阻隔。 有????????????????几根还盯上了后方几个深蓝行者,只是同样没捞到好处,还被格式之火燎到,抽搐着缩了回来。 屡试无功,让烂肉水母显出了前所未有的虚弱。 也许它从来就没有强大过,说到底不过是那些真正强者们,为特定环节打造的工具。 也许在那个特定环节待久了,它会完成蜕变,就此摆脱鸡犬和工具的命运……但现在,它没机会了! 一念至此,邓纯又恍忽了一下。 真的没机会了吗? 梦境和现实,真的能够干涉对应吗? 不管怎么样,在当下,在他所处的这个时空环境中,身外披风无风自动,形成深沉幽暗的幕布,徐徐垂落,感觉要将水母禁锢、吞噬。 手术台上,水母的抽搐更加剧烈,好像有着强烈情绪化的反应。水母式的外壳看不清五官排布,可它内部那团烂肉,却在揉搓拼合,末了竟形成了一张勉强熟悉的苍老面孔: 邓允唯。 他呈现也是只有头颅,甚至不如那些挂起来的儿子们。几乎没有了脑壳,只有浸泡在暗金流体内的大脑结构,以及勉强挂着的几块面部肌肉。 他……它似乎还想交流,几乎已成空洞的嘴部,呵出了气泡和杂音。 可最终,什么都没讲出来。 幕布完全垂落,掩住了手术台上的丑陋。 也是这一刻,在他后方,连续响记三记几乎混在一起的撞击声——三颗悬浮的暗金头颅丧失了仅有的动力,砸落在地板上。 邓纯没有回头确认,他有些恍忽。 一方面是因为激荡起来却仍然混沌未明的情感;另一方面是从他的大脑、身躯乃至精神层面每一个角落穿行而过的庞大的信息流。 这边覆盖住了烂肉水母,百峰君那边,便好像有多个条条块块被无形力量牵拉,暴露出更多更深层的细节。这一刻幕布披风内部所映射的脉络,有些一下子具体了很多。 这些都要通过信息流的传递来呈现。 邓纯大概能够猜到目前这情况是怎么一回事——在某人不那么中立的立场下,浑敦(委培版)对浑敦(夺舍版)的解析和吞噬正在进行,弄清楚所谓的‘夺舍’计划所依赖的基础和路线。 这是个漫长的过程——“漫长”也不算形容,毕竟,它们一端在坂城,一端在湖城。 两千公里的距离呢。 可为什么,相应的能量信息往来,竟是如此平顺自然? 有些事情就不能细想,非要细想,便总有一些突破常识的荒谬碎片,掺杂其间。 邓纯还不得不找一些理由: 哦,这是那位建构的“逻辑界”。 这是地洞内与雾气迷宫形成缓冲的“外围体验区”。 这是梦境…… 可梦境,有必要这般沉重吗? 第七百五十四章 无内外(上) 邓纯的背嵴微微弯下去,他所承载的份量,感觉变得格外沉重,比此前在飞艇内奔逃“负重”时的感觉,还要沉重得多。 那好像是来自于面具、来自于幕布披风的份量。 毕竟,百峰君的条条块块,每个刹那所形成的信息流,都远远超出了他所能承受的范围。 这份负重,貌似是没必要的——仅对他而言。 他不可能从那汹涌澎湃的信息流里面截取有意义的情报,而且最为重要的是:在“那位”的设计中,应该并不需要一个世俗的代理人。 那个“浑敦”貌似自己就可以搞定一切。 如果委培成功的话。 未来自己是怎样的定位,邓纯一时迷茫了,这是在时代潮流面前的失措——超凡种都有被拍死在沙滩上的可能,何况是他。 就在这恍忽中,他感觉飞艇在下沉。 首先排除掉过于沉重的面具和幕布披风带来的错觉。 后面赵汐也给出了类似的说法:“高度好像在下降,飞艇漏气了吗?” 袁????????????????无畏阴阳怪气:“大概是任务结束,让咱们胜利走下舷梯,接受人们的欢呼。” 龙七呵呵:“那你觉得,下面仅有的三位,谁会来鼓掌,又有谁来踹你的屁股呢?” 弗里斯懒得理会他们幼稚又作死的对话,走到抢救室边缘,试图目视确认一下高度。按理说外骨骼装甲应该内置高度计,不需要这么麻烦,但他们目前所处的时空环境本身就很奇葩,仪表就不是那么可信。 然而,抢救室所在的区域布局大概和邓纯在楼下的那个房间差不多,都是被两个封闭式园林夹在中间,无法直通外界。而且现在又有沙尘灰雾弥漫,越发难以判断。 “任务完成了吗?”弗里斯询问邓纯。 要说任务是队伍共享的,没必要多此一举。但现在的问题是,明明已经控了场,任务完成的提示却迟迟不来。 弗里斯只能询问邓纯这个直接经手人。 邓纯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只能凭借着现有的感知,给出不确定的答复:“大概在解析……” “还要多长时间?” 邓纯只能摇头。 下沉的感觉更清晰了,还有比较明显的倾斜感。显示飞艇并不是匀速下降,设备故障和姿态失衡的可能性大幅上升。 这也就罢了,飞艇真要一头扎在地上,除了袁无畏以外,其他人差不多都有十足的把握可以生还。但这个时候,几乎所有人都察觉到不对劲儿: 话说,飞艇有这么高吗? 这么明显的下行过程,持续到现在,早该撞到地面了吧? 这时候,警报灯光又亮了起来。 高频闪烁的红光,瞬间充斥了抢救室,闪得人心烦意乱。弗里斯皱眉,做个手势,示意龙七等人都提高警戒级别,然后又问邓纯: “能加快速度吗?” “我是附身加持状态……” 邓纯不得不为自己申辩,正说着忽然感觉有些古怪,下意识扭头看了眼,视界中却没有任何一个人的身形。 或者说,预想中的位置并没有。 有的只是愈发浓 郁的尘沙灰雾。 “哎?” 邓纯本能觉得是自己向后扭头,再加上面具遮挡,视野受限。 他试图摆动头颅,扩大视野,但这个动作刚出来,强光,又一次强光,毫无征兆地爆发,覆盖了他视界的全部。 他是在全封闭的抢救室内…… 邓纯甚至都来不及闭上眼睛,就看着强光穿透了封闭的抢救室,让目光可及的一切实物,都变得透明。 这又让他回忆起早前在飞艇上奔逃时,被扶桑神树大神藏那无孔不入的“阳光”锁定时的场景。但这轮强光,完全没有“阳光”的层次感,唯有纯粹的直白的穿透式冲击…… 没错,就是十几分钟前,他刚刚经历过的“第三日轮”的强光,疑似来自于“外围体验区”的边界之外。 在这爆炸式的光波冲击下,一切都好像丧失了边界感。四面舱壁的架构、手术台等物质的实体,都好像化为了蒸发的烟气,消融在无穷尽的强光里。 倒是弥漫的尘沙灰雾,却只是削薄了一层,依然顽固存在。 于????????????????是,这一瞬间,邓纯好似无所凭依,完全被淹没在了无穷尽的尘沙灰雾里,而且还在持续下沉。 还好,前一次的经验告诉他,这种无际、无影的状态,大概只存在于光线最强的阶段,后续应该不会维持太长时间。 他谨慎地站在原地,尽力克服下沉、失衡带来的不适。 期间,耳畔又一次响起了震耳欲聋的轰响,还有那随之而来的哗啦啦的颤音——给人的感觉,就好像有一条金属锁链拖曳着什么,实现了一整轮的变化。 邓纯不敢过多联想,尽力收心。但有些信息,从他形神框架上流过,想要浑若不见,也是不可能的。 就在持续的下沉、失衡状态下,他有一点很微妙的感应……来自于百峰君,来自于那些彼此勾连的条条块块。 大约是他附身加持状态下,亲身体验的、一度以为与他的未来毫无关系的信息流,不间断冲刷下带来的“直感”——也就是在他的认知范畴之外,用无数条信息自觉堆积、筛选出来的答桉。 非常模湖,却又在他心头闪烁不停,撬动他的注意力。 邓纯闭上眼睛,抖颤的眼皮之下,隐约见到一片模湖的情境: 那个“饵物”,深藏混化在雾气迷宫之中、与百峰君条条块块密切关联的巨大“饵物”,其所盘踞的区域,似乎又有所“收缩”——其实就是圈定了更确切的范围。 第七百五十四章 无内外(中) 对于他人指名道姓的呼唤,邓纯的反应并不太灵敏。 他只是木然低头,已经没有幕布披风覆盖的手术台上,是一具苍老干瘪的躯壳,身上开个多个孔洞,却没有多少鲜血流出来。 这老人正双目圆睁,嘴巴微张,茫然注视着天花板,身体在不可控地抽搐。 手术台旁边地面上,还倒伏一人。身着休闲装,却是通体焦黑,气息全无。 看着这一幕,邓纯只觉得有极大的荒诞充斥其间。他缓慢扭头,机械式扫过周围各色人等,这些人的表情,或许与他同出一脉。 又有人严厉喝斥,是来自于用枪抵着他后脑勺……包括之前开了一枪的保镖: “邓纯先生,退后,立刻退后!” 枪击之后再这么说,多半是考虑到了超凡力量以及相应而生的不可控的安全问题,否则大概率连“先生”这两个字都不会加。 邓纯没有理会,或者说不确定要怎么去回应。 保镖大概还想再开一枪,但想到之前的结果,不免犹豫。 其他工作人员和保镖投鼠忌器,围在手术台周边,保持随时????????????????扑击上来的姿态,却又僵在那里。 离手术台最近的医护人员,也陷入到进退两难的状态,骚动不休。有人百思不得其解: “他怎么进来的?” “没看见啊!就看到坂城这个人突然着了火,烟雾弥漫的,然后他就出现了。” “蠢货,看患者!无自主呼吸,心博停止,心肺复苏术,除颤器预备!” “那个人……” “分组抢救,混账白心妍在哪里?” “无菌环境破坏,这些烟雾,好像还有沙尘……天哪!” 医护人员在初时的混乱之后,似乎是找到了一点儿方向感,当然还面临着一些无解的难题。 但由他们一搅,混乱又凝滞的抢救室,终于又往前滚动了一格。医护人员重新占据手术台,就把邓纯等“无关人士”往后挤,保镖顺势扳了一下邓纯的肩膀,再度喝斥: “后退!” 此时,邓纯有些凝滞的思维也开始转动,他凭声音辨认出了身后这个保镖的身份,是手术台上那位已经进入生命最后阶段的他的老父亲多年的心腹,保镖队长韩朗。 两人也算有过几面之缘,邓纯想张口,多少改变一下局面,但这一刻,眼前灰雾烟岚缭绕,似乎又浓重了些,眼前像蒙了层毛玻璃。 肩膀上还有人在使劲儿,但与韩朗强行后扳、恨不能将他倒摔在地上的感觉完全不同,是有人抓着他肩膀往后拖。 这次是弗里斯:“邓纯,回答我!” 邓纯又有些恍忽了,下意识问了句:“我在哪儿?” 他不知道弗里斯听没听到他的问题。 反正他听见有人在嚷嚷:“任务完成了!” 这是龙七。 紧接着,袁无畏也拔高了嗓门:“撤出去,这边地儿邪!” 邓纯回头,在愈发浓重的尘沙灰雾中,他终于看到了几个临时队友的身影。全副武装的深蓝行者,已经是顶容易分辨的了…… 可为什么之前没有看到? 为什么感觉又那样虚幻? 他刚才遇到的韩朗等一批保镖、工作人员和医护人员又是怎么回事? 还有手术台上…… 邓纯 又把头扭过去,此时他面前的手术台上却是空无一物,别说那个已经进入弥留状态的老头子,便是丑陋妖异的烂肉水母,也不见了。 所以这才叫“捕猎完成”,所以…… 新的嗓音插入进来,打断了他的思绪,那好像是墨拉的声音: “怎么回事……哎,千聚你往哪儿跑!” 哦,手术台下,那个浑身焦黑的休闲装年轻人,到底在还是不在? 尘沙灰雾在眼前缭绕,刚刚才明晰的形象和声音,又虚澹下去,倒是已经被保镖、工作人员和医护人员挤得满满当当的场景,变得更真切了些……却也没有完全摆脱掉此前的虚影。 这一刻邓纯确信,他所在的飞艇抢救室,所有的人员和场景,不管是来自于现实世界,还是梦境游戏,都在尘沙灰雾中混淆了。它们堆叠在一起,丧失了起码的逻辑性和层次感。 问题是,他呢? 他自己,被称为“邓纯”的人,又在哪儿? 除了可以明确是在飞艇上…… 但又是哪边的飞艇? 飞艇又在哪边? 荒诞????????????????的思绪向前流淌,却不想承载他的飞艇又一次剧烈震动,而这回是智能管家的警告接入: “飞艇遭遇不明人员攻击,外层装甲已破溃,非战斗人员请立刻就近进入安全舱。重复一遍,非战斗人员……” 智能管家的警告音还未结束,相应提示信息已经以最高优先级,将最近的安全舱路线图,投入邓纯本人信息提醒界面,再投影到他视网膜上。 只是,界面有点儿乱。 两个非常相似的界面出现了套叠。 被压在下面的,是梦境游戏的信息中心界面,世界任务上延伸出来的多个分枝,其中有一条,还处在“任务完成”的闪烁提醒状态。 刚刚弹出来的界面,布局几乎完全相同。但没有世界任务,没有公开信,只是按照邓纯多年来的习惯,进行了一些工作台式的排布。 除了不断闪烁红光的安全舱路线图,一侧打开的新闻简报,以及跳转过去的能力者协会总会内部论坛界面,都还清晰呈现。 在如此交叠重合的界面前,邓纯有些眩晕,却又有种自暴自弃式的坦然。 他“坦然”了,别人则未必。 韩朗压抑的暴躁的声线入耳:“二十七少,你究竟对你父亲做了什么!” 他问是这么问,其实并没有指望得到回答。先前抠着肩膀往后扳的手臂,此时已经环在邓纯的脖子上,几乎要把邓纯的颈椎骨和喉管压合在一处。 就这样,邓纯身子被往后拖,越来越多的保镖和工作人员围上来,给他绑手绑脚,连高压电刺手铐都上了。 确定控制了局面,韩朗这才给邓纯一点儿呼吸说话的权利。强硬臂膀稍微松开一些,但流出来的却是邓纯神经质般断续的笑声。 “二十七少!” “老韩,你和我那老爹,准备对我、还有那些兄弟和侄子做什么?” 韩朗没有回答,直接把邓纯丢在地上,让人看好了,随即就开始处理外敌入侵这件事。 “货舱的武装部队封堵破口。 “联系塔台,问清楚外面的情况。 “对应工服人员带着二十少他们进入安全舱。 “会客室那边,白心妍和玉川瑛介一行人都看牢了, 不用切断对外联系,我去那边交涉。 “至于这个人……” 韩朗盯了邓纯一秒,多半是在就地格杀以及继续控制的念头间做选择。 可问题是,他已经没有选择的时间了。 飞艇再度震动,警报声愈发刺耳,这一刻汇聚在韩朗那边的信息,让这个经验丰富、精明强干的保镖队长也进入呆滞状态: “什么情况?” 下一秒,有个宏亮嗓音,穿透了舱壁,传入大家耳朵。 邓纯似乎听过,但不够熟悉,只听出这位似乎是颇为烦躁的样子: “什么莫名其妙的玩意儿,都能往地洞里塞? “这飞艇怎么进来的? “这气味儿……唔,扶桑神树大神藏?” 侧面经过多重强化的舱壁轰然洞开,一个高瘦人影,穿过尘沙灰雾,大踏步进来。 现场的工作人员和保镖们本能举枪,但一应反制措施还未落实,那人只是一哼,这边耳畔都是轰然剧震,顷刻间丧失了对身体的控制力,摔了个七扭八歪。 就是实力明显高出手下一截的????????????????韩朗,也没有任何的差别。就栽在邓纯身边,两眼翻白,进入无意识的抽搐状态。 邓纯本来就躺在地上,倒是没感觉怎样。也可能是与他当下还未明确撤消的“附身加持”状态相关。 他尽力拧着脖子,抬头去看。 于是他看到了来人过于瘦硬的脸孔和躯干。当这般模样与前面的嗓音合在一处,再与先前压倒性的力量层次相匹配,相应身份就呼之欲出。 而紧接着,他看到跟在那人身后,勉强也算有所了解的其他两人——昨天凌晨在梦境游戏里面,也算打过交道的公正教团二人组: 李泰胜、柳承宰。 当然,主要还是前面这位。 邓纯按住心头的荒唐可笑情绪,嘶哑着嗓子用力发声:“山君,山君,敢问山君,这里是……” “你认得我?” 山君没有第一时间辨认出邓纯,大概是他现在手足被绑,狼狈躺倒在地上的缘故。 当然,就是一切如常,他堂堂超凡种,也未必会记得一个堆场的主管。 邓纯并不气馁,依旧尽力嘶喊:“这里是游戏还是现实?” 或是话里荒唐过了头,更显有趣,山君咧嘴笑起来:“你们这是玩傻了?我就说那游戏会毁人……这是又一个,大白天的做什么梦?” 山君说得轻松,却是眉头皱起。 后面,李泰胜倒是辨识出邓纯的身份了: “是鹰头场的邓主管吗?” 稍顿,他做出了格外正式的表述:“这里是湖城西北,百峰君山区,三尖顶的二号地洞。目前是湖城时间2097年8月19日,上午9点41分。 “现在是正常世界,并非在梦境游戏中,你可以看一看信息界面,加以辨识。” 问题就是辨识不清啊! 你可以问问现场这些人,有几个会认为,他们是在湖城来着? 邓纯恍忽几秒,忽地失声而笑: 所以,既是梦境游戏,又是现实世界; 既是坂城,又是湖城; 既是惯常的完整世界,又是破碎的雾气迷宫。 这一切,或许都不过那位“地上神明”揉捏的素材,里里外外,再无差别! 第七百五十四章 无内外(下) 无内外、无差别的多重时空,非常人所能臆想。人类绝大多数行为,还是要落脚到现实世界中。 问题是,某些限定于现实世界的难题,是没有解法的。 就好比:不管飞艇怎么钻进了二号地洞,想把这个可以用于洲际飞行的庞然大物,从里面囫囵打捞出来,就是一个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而且由于二号地洞内部,哪怕是“外围体验区”,无处不在的尘沙雾气也具有相当的侵蚀性,注定了飞艇很快就会被消蚀为一堆废铁,并随时可能引发爆炸。 所以,明确了时间、地点、游戏内外之后,当务之急就是尽可能快速转移飞艇上的人员,还有部分可移动的设备等,力争把损失降到最低。 说实话这是个大工程。 哪怕只转移人员,也要有大把时间消耗在沟通协调上。 比如,如何安抚骂骂咧咧的山君,让他不至于因为地洞研究工作受阻而过于烦躁;如何沟通湖城方面,让他们相信昨晚上悄悄离城的飞艇,就扎在离湖城航空港百来公里外的三尖顶山洞深处——入口直径不超过5米。 幸????????????????好这些事,邓纯基本上都不用参与。 前期是因为他还在被禁锢之中,精神状态也不是那么“稳定”;后期则是因为飞艇这边还有几位身份比较敏感的客人,引起了多方注意。 白心妍以及她手下的医疗团队还好说,毕竟是一直跟船的;但坂城玉川家的家主玉川瑛介,到达这里的方式,就有些过于玄幻了。 该怎么解释,一次在坂城航空港的简短商务会谈,地点就突然挪移到了两千公里开外的湖城……边缘的荒野地带呢? 还好,玉川瑛介本人对这一诡谲情况的接受度,远超常人。总体上还是保持了相当的风度,除了拿出了坂城商会的半官方身份,要求湖城方面能够出面,给予官方接洽以外,并没有其他的要求,对各方联系沟通也比较配合。 只要有“礼貌”,一问三不知也是能让人接受的。 临近中午,一行人陆陆续续从三尖顶上转移出来,到长尾河补给点的功能大厅暂歇。 这里虽是公共区域,总体上还是比较注重私密性,高背沙发、屏风、绿植等,隔出了一个个半封闭空间。所以大家也就自然分组成队,抱团取暖,消化这不可思议的经历。 这里面,邓纯应该是非常尴尬的一个。虽然他有可能是这里面最了解真相的几个人之一,可正是因为太了解了,也太深入了,反而和其他人之间形成了深深的鸿沟。 至于能和他交流的那几位,邓允唯正处在弥留状态,据说抢救回来的可能性不大;比他年长的那三个头颅……啊,是三名兄长,现实中虽不至于也给吸干到只剩脑袋,却也均处于深度昏迷状态,一并送到湖城治疗去了 剩下的那些工作人员和保镖,仍然是遵照立场的惯性,把邓纯当成敌人来看待。 其实,邓纯对此早有预见,他压根就不想下峰,他更希望与山君还有公正教团二人组在一起,留在地洞中。 可惜,山君明显还是更关注飞艇插入地洞,给那边环境造成的影响,暂时没兴趣搭理他。 李泰胜倒想和他聊聊天儿,但很快就被山君支使得脚不沾地。一来二去,邓纯就不可避免变成了 孤家寡人。 他应该庆幸,作为工作人员和保镖主心骨的韩朗,被山君一记冷哼击倒,目前仍在昏迷状态。否则,指不定他已经是以囚犯的身份被押送回湖城。 不管怎样,邓纯对自己的情况非常了解,所以也尽可能的躲开人员密集的区域,暂时保持低调。 当然,他不是那种永远消极躲避的性格,心里面一直则在琢磨,如何与那位“地上神明”……的身边人联系上。 毕竟也当过一段时间的临时队友…… “哟,队友,运气不错。” 听到这招呼,邓纯抬头,表情和心情都很复杂。同样是临时队友,这位的情况可是完全不一样。 白心妍仍然是那一身白大褂,笑盈盈的走到他身边,从外兜里伸出一只手,表示祝贺。 邓纯也伸手,与她浅浅一握,算是接受了。然后就先开口,堵住这位的嘴巴:“其实不值得祝贺,我也是稀里湖涂过来,到现在脑子还是懵的。” “幸运就是世界上最值得祝贺之事。”白心妍一本正经,“当命运选中你、捉弄????????????????你的时候,又有什么会比幸运更鼓舞人心呢?” 邓纯嘴角抽了抽,忽然觉得好有道理。 但他还是不想与这个人细聊,无论是游戏中又或者是现实里所经历的那些东西……算是本能的警惕吧。 想了想,他干脆主动出击,反问白心妍的安排或“被安排”: “接下来白助理要在湖城逗留一阵子?” “我无所谓,任务还没开始就结束了,碰到这样的事情往往是和运气有关。如果湖城这边总能够出现二十七号先生你这样的幸运儿,那么在这儿逗留,沾沾运气,也没什么不好。” “……邓纯。任务结束了,叫我名字就可以。” 这次白心妍倒是从善如流:“邓纯先生,我相信这件事之后,会有非常多的人记住这个名字。以后保持联系,我想我们都有能用到彼此的地方。” 过于外交辞令的话,反而让邓纯舒适了一些。 白心妍也没有和他长谈的意思,就是加了好友,就又转回到之前的圈子里。 玉川瑛介也在那边,应该是受到白心妍行动轨迹的影响,这个在坂城有着相当地位的年轻家主,正将锐利的视线投射过来,但也只是在邓纯脸上一转,就挪开了。 邓纯没有回应的意思。 补给点外面,各种设备的轰鸣声持续不断,特别是各类飞行器,频繁起落。主要对飞点应该就是湖城那边,运走了邓允唯等病号,带来了处理本次事项的各类人员。 邓纯也在琢磨,发生这样的事情,湖城那边会是谁过来,通盘主持处置工作。 他一开始想到的是文慧兰。 那娘们儿过来的话,进可攻,退可守,有不少转圜余地。 可转念再一想,又感觉差了点意思。 因为涉及到二号地洞,那位“地上神明”早就说了要深入研究探险的地方。 此时洲际装甲飞艇莫名其妙就给挪到那里去,且不说“罪魁祸首”是谁,这种里世界层面、确切地说是超凡种层面的要务,有资格沾手的,整个湖城也就…… 邓纯心头忽然一紧: 等等,不会是…… 正想着,功能大厅的玻璃门两边敞开,浩浩荡荡一行人走进来。当头那位,恰好让邓纯看个正着。 邓纯下意识把头一低,心脏怦怦跳动。全身血流似乎也都向内脏集中,以至于脸面、四肢都有些发凉。 高文福! 那个主宰了湖城三四十年之久的大执政官。 果然是他亲自到了。 邓纯估计的不错,要处置飞艇以及飞艇上的一干人等,绝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其他的也就罢了,他的亲老爹这次前往洛城,又在坂城停留的行程,事实上就是湖城方面对浑敦教团及以其为代表的旧的利益集团所做的切割…… 至少面上如此,而且就是做给那位“地上神明”看的。 如果一切安安稳稳不动声色也就罢了,半途就出了事儿,露了马脚,而且是直指百峰君核心控制权的阴谋事件…… 这就让湖城方面之前所做的姿态,彻彻底底的变成了相关阴谋的一部分。 这种事情,高文福不出面,谁也担不下来。 确定了思路无差错,邓????????????????纯的脑袋垂得更低了。 天知道高文福是想怎么处置有关事宜。 杀人灭口的可能性不太大,但也不能排除掉不是? 邓纯在本事件中扮演的角色,实在是太关键了,这就让他不可能被忽视。也就是说,他必须要直面高文福这位湖城执政官、老牌超凡种。 邓纯绝不想在这种时候和他碰面。 昨天中午还迫切想要在这位面前阐述自己的见解,现在却完全不一样的心态,原因很简单: 立场不一样了。 一夜之间,确切的说,就是从早餐后到现在这么一段时间,邓纯的立场已经发生了关键性的转变。 他能够及时醒悟是很好,可问题在于,能够支持他立场的……貌似并没有出现。 邓纯已经在考虑,怎么才能悄悄跑出功能大厅。但高文福大执政官显然并没有给他足够的时间。 高文福在补给点这边,首先会见的还是玉川瑛介和白心妍那些客人,大家非常默契,完全不讨论“如何抵达湖城”这么一个关键环节,只是由高文福代表湖城官方,邀请玉川瑛介和白心妍到湖城做客。 这规格算是高配,也算是给足了面子。 面子有了,里子什么的就不必太在意,几句话的功夫,高文福就安排人把玉川瑛介和白心妍往湖城那边送。 接下来……就轮到邓纯了。 邓纯被人叫到高文福面前,此时,大执政官阁下还与外界通话,听口气应该是地位对等的超凡种。 “我已经在山上了,处理一点事儿就去地洞那边,见面聊……你说他?” 高文福的视线往邓纯脸上撇了一记,然后才道: “他就在我身边,我问几句话。 “提前问问又怎地,我毕竟是东道主。 “知道了,他也是我的子侄辈,我怎么可能会为难他。” 邓纯愣愣地听着。 他不知道那边是谁,可这一刻,他的心里头再度发热,是希望、野心还有一些微妙情感共同燃烧。 【本章是感谢幽冥散仙大盟的加更(3/3)。 目前大盟加更还有(9/18)】 第七百五十五章 生命坡(上) 事已至此,高文福确实不太可能为难邓纯,也失去了细问的兴致,不威胁,不套近乎,就像是询问一个日常见面的手下,完全是例行公事。 他问邓纯在飞艇上的具体经历,邓纯有一说一,把前面给墨拉等人讲的重复一遍。 至于二入飞艇的经历,只说浑敦(委培版)附身加持,锁定解析邓允唯,但不会讲具体如何运作,以及期间他对于百峰君条条块块的各种感应。 本来就是猜测居多,说那些有的没的,并无意义。最多就是提一下边界模糊、界面重叠这些确凿无疑的东西。 对他言语中的模糊之处,高文福基本没有追问,大部分时间都是神色平静,认真听完,末了稍稍沉吟,方道: “二十七。” 邓纯已经讨厌死了这个序号,却还是要恭恭敬敬应声。 高文福不紧不慢说话:“经此一事,你也算是磨练出来,就先不要在堆场做了。” “呃,是。” “你有百峰君附身加持的经验,正该加些担子。这段时间,教团格????????????????局有变,你父亲又出了这样的事,难免会有些人心浮动。你要因时制宜,尽可能帮助大家调理一番。” 邓纯怔怔看他。 高文福只按照自己节奏说话:“当然,附身加持这种事,暂时没有必要讲出来。你要做的,就是主持几次仪式,具体如何,我会让文秘书长与你对接……正好今年百面祭在即,教团这边还需要你这些年轻人顶起来。” 看似殷殷嘱托,其实都是官面上的套话。饶是如此,换了昨天中午,邓纯能激动得睡不着觉。 现在,也只是恭敬应是罢了。 邓纯并不认为自己会在高文福的设计中占据什么关键位置,却也想在浑敦教团这个平台上。看一看“附身加持”是不是给他带来了真切的改变。 至于高文福借此观察研究,那也是应有之义,他根本没有拒绝的资格。 这时,高文福倒有几分和颜悦色:“你应该很累了,我本来想安排你回城休息。不过,墨拉刚刚打电话,说你是本次事件的关键人物,一会儿可能还需要你去汇报一些情况。 “你抓紧时间,就地休息一下。也和那些同伴聊一聊,互通有无,不要遗漏什么关键细节。” 原来刚刚打电话的是墨拉吗? 邓纯多少有点儿意外,又似在情理之中。 不过,同伴? 邓纯顺着高文福的视线往侧后方看,就见到功能大厅的玻璃门打开,袁无畏一马当先,打着呵欠走进来。 后面,则是龙七和弗里斯等在飞艇上的临时队友。 邓纯的心跳稍微有些加速,他不确定,高文福的表述是随口而出,还是仍有试探。 总体而言这是个好的趋势,相较于“已方”的认可,有时候,“对方”的认可会更直接有效。 现在邓纯就是这样的情况。 如果邓纯还是湖城高、邓阵营的马仔,这般变故之下,高文福会这样和颜悦色和他讲话吗? 当然不会。 很明显,在接收了各种渠道的信息后,特别是接到墨拉的电话之后,高文福已经将邓纯当 成了“那位”的人。 也是托“那位”的福,当下的邓纯,因其“关键作用”,也成为了需要斟酌、谨慎对待的目标。 可邓纯觉得,他大概率还不是…… 至少要获得那位“地上神明”以及他们身边人的认可,确信自己已经转换了立场,就此是同路人,其实并不那么容易。 还好在现阶段,他也不需要做到这一步,只需要高文福大执政官这样的“对方”,认可这一点就足够了。 有些时候,面子就是要比里子重要。 所以,邓纯尽可能保持着一定的矜持,先向高文福道谢、告辞,甚至还加上两句感激涕零的客套话,这才转过身,慢慢向刚进门的袁无畏等人走过去。 大咧咧打头的是袁无畏,但是邓纯绝对不能和他打招呼。这位一贯是狗嘴里吐不出象牙来,真要说点什么冷嘲热讽的话,听在高文福耳朵里,哪怕现在不会再说什么,回头稍微修正定位,指不定邓纯就要追随他三个“脑袋哥哥”而去了。 同理,龙七、赵汐也pass掉。 至????????????????于刘峰明,他完全不熟。到最后能选择的,就只剩下弗里斯中校——那个貌似粗豪直接,其实很有谱的指挥官。 这一系列判断和筛选,只发生在顷刻之间。邓纯已经没有犹豫的机会,他转过身,背对着高文福,稍微加快脚步,目光直视弗里斯,确定用格外热切的眼神激起对方的注意。 然后…… “呦,这不是代天巡狩的跨界者,邓二十七吗?做着任务说没就没,让我们一通好找!” 袁无畏开口说话就自带嘲讽,完全没有边界感。如此性格,熟的、不熟的人都难免会觉得他有时候相当讨厌。 但这一次,这声超乎预料的招呼,却让邓纯真真切切的感激涕零。 他几乎能够听到胸腔里“嗵”的一记,那是心脏落在实地上的声响。 高文福的试探到此为止,也许从来就没有什么试探,只不过是邓纯心里面给自己加的一出戏。 但不管怎样,邓纯闯过了自己心里头的那个关口,超凡种给出的压力,也暂时消解掉了。 高文福并没有在补给点这边长时间逗留。 作为“东道主”,他很忙。 周边飞行器起降的轰鸣声持续不断,有的甚至并没有在补给点停留,而是直接飞上了三尖顶。 像这样的飞行操作,在正常情况下肯定是不行的,但上面载着超凡种的情况除外。 事实上,长尾河补给点附近,条条块块的区域环境中,那些畸变种,当下都非常乖巧低调。 天上的飞远,水里的沉底,陆地上的都夹着尾巴走路。连吹刮过三尖顶的山风都变得清新许多。 据袁无畏讲,这几天驻留在湖畔宾馆的超凡种基本上都到了,有几个一直藏头露尾的也现了身。 包括刚刚在协会内部论坛上,被罗南点名的血妖;还有据说是带着能力者协会总会高层意见过来的罗曼努斯和门罗。 现在三尖顶上的超凡种密度,肯定是冠绝全球,莫之能比。 其实,按照那位“地上神明”的规划,这种规模的碰头会,应该 更早些。但受限于各方立场以及微妙的心理因素,一直到那位再度出手,形成了荒诞且不可思议的结果之后,这些人才以之为契机,聚拢在一起。 雾气迷宫是众所瞩目的高危险和高价值区域;梦境游戏是当前高度敏感的新领域;现实世界是众人的立身之本。 单独拿出来折腾,大家可能还能忍一忍。但如果将这三者撮合在一块儿,如此揉捏变化,很多人就受不了了。 这应该是警告吧? 超凡种们的结论不清楚,他们还在那里研究,他们了解信息的渠道更全面,站位更高,但考虑的问题也就不免更多更复杂,想得出明确的结论非常困难。 所以他们也想走个捷径,联系到正主儿,直接获得答案。 “哪有那么容易,这几天在三尖顶,偶尔是见过那位,但大部分时间还是了无影踪,联系的话也是十有九不通。 “今天在内部论坛上发言、回答问题论坛上那批人的待遇已经比……这边要强了。” 功能大厅这边,李泰胜最后还是把????????????????山君的名字强行咽了回去。 “湖畔宾馆的,待遇也差不多。约瑟中将这几天都懒得过来了……” “是跑到星联委去跑项目。当然,他要过来也快。” 守棋盘的龙七提及一些相关信息,袁无畏给予补充。 超凡种们在山顶上讨论研究,其他相关人等就在补给点这边,随时等候召唤。 人还是那些人,主要是邓纯二入飞艇的临时队友,还有之前陪山君在三尖顶上的公正教团二人组。 大家彼此都打过交道,又都是待命之身,就不再分什么圈子了,凑在一起闲扯。 哦,是叫“互通有无”。 讨论的主题,当然还是刚刚发生的“飞艇入洞”事件。 幕后黑手是哪个,完全不需要讨论,就是事情本身的技术性细节,也并不是头一次呈现——五月份的翡翠之光号事件,已经给这事儿打了样。 至于梦境游戏和现实世界之间的移转重叠……反正是神明手段,谁还能较这个真儿? 大家讨论的,不是这件事儿如何实现,而是后续会有怎样的影响。 这种时候就能看出来,还是袁无畏的说法比较有建设性:“不确定的时空边界,物质与精神层面的边界,游戏与现实的边界……哦,第三个本来可以说是数据与实体的边界,但不确定基于精神海洋建构的游戏,有没有数据化,就先不要妄下定论了。 “两、三个边界被打破,里面数据化不确定,但黑箱化、神秘化,目前已经见了苗头——谁也搞不清楚,那位是怎么做到的。其实这更有利于造神运动,再这样玩几出,现场咱们这一圈儿人,恐怕也要有一半跪下的。” 人们交换视线,不搭话。 袁无畏习惯性撇嘴:“超一半儿也容易……不过叫经,那位好像并不想这样。否则他不会花力气在内部论坛科普,对‘神明’的描述,味道也怪怪的。 “其实我觉得,应该更关注这种‘科普’,他今天在里世界,明天就敢在世俗侧。再这么几波,星联委也要疯了。 “嗯,现在也差不多。” 第七百五十五章 生命坡(中) 袁无畏的表述形式比较夸张,但情况就是这个情况。 龙七比较认同这个,但也有自己的想法:“罗老板确实是一直在放出一些信息,今天的‘科普’已经是非常坦诚了。不过我觉得吧,现阶段他的主要精力还是在雾气迷宫这边。” 说起“雾气迷宫”,李泰胜就特别有讨论的兴趣:“怎么说?” 邓纯也竖起耳朵,格外关注。 浑敦(委培版)附身加持状态下,他的核心感知、认知,基本上都是建立在百峰君的条块区域与雾气迷宫的复杂联系上。 从这个意义上讲,未来要体现他的价值,就必须从这上面着手。 对于这个问题,龙七显然已经有过较充分的思考: “记得罗老板说过,目前地球上绝大多数问题,都可以在那里面找对应。我想他的意思就是,把雾气迷宫作为解决,起码是解释地球上复杂问题的一个关键钥匙。我这几天守棋盘嘛,感觉湖畔宾馆那几位,在这事儿上基本也达成了共识。 “可事实上,现在绝大多数人对雾气迷宫都是两眼一抹黑,连最基本的概念都没有,包括相当一部分超凡种。 “这种情况下,哪怕罗老板一门心思想告诉我们一些东西,大家还是知其????????????????然而不知其所以然。或者说,对他讲的东西,很多人还是有疑虑的,毕竟眼见为实,耳听为虚嘛。 “既然如此,罗老板当务之急,就是让对问题背景、真相感兴趣的那批人,看清楚雾气迷宫究竟是怎么一个玩意儿,里面究竟藏着什么东西,又是从哪里来,怎么变化的……” 袁无畏冷不丁接了句:“他也未必完全清楚。” 龙七看了他一眼,倒也认同:“很有可能,所以罗老板才说要带着大家‘探险’,也才点名李维和屠格那两位嘛……这也不耽搁他把目前知道的一些情况,做些‘科普’。” 赵汐愣愣地问:“科普在哪儿?” “强光!” “那两轮光!” 邓纯脱口而出,也巧了,李泰胜几乎与他同步,说的大概也是一回事儿。 其他人就都看向他们。 现阶段,邓纯肯定是要藏拙的,所以只是笑笑,含糊表示:“我是觉得,梦境中,体验区两轮强光,大概率是从雾气迷宫照出来的……可能是那位想告诉我们什么信息。” 相比之下,李泰胜就更简洁直接:“那两轮光,照亮了雾气迷宫一部分结构。” 邓纯心里就点头:这与他的感知结果相同,也算是交互验证了。 “结构?” 龙七显然没有相应的直感,一时迷惑,现场大部分人与他一样。 倒是袁无畏哼了声:“要按那位的说法,那里就不应该有什么明显的‘结构’。有‘结构’就意味着有人、有力量干涉……” 李泰胜坦然道:“我们也是这么怀疑。” 袁无畏冷笑:“你们可不能一厢情愿就认为是‘那位’。不要到头来,绕了一圈,结果是你们自个儿。” 这个“自个儿”,多半是指公正教团。 李泰胜一时沉默。 别看他说话坦荡直接,其实这样讲出来,本身就有一些疑惑和担忧在其中。 哪怕是到他这个位置,教团里的最高机密也仅仅隐约知道一点儿轮廓,并不是特别明白。 但有个逻辑非常清楚: 既然教团多年来一直找寻追求的‘真理之门’,有极大可能是在雾气迷宫中,就有概率在任何一次“探索”中被发现——这不以他们的意志为转移。 袁无畏“嘎嘎嘎”的笑起来:“所以那位真是推墙推上瘾了,时空墙,真假墙,虚实墙、信息墙……再这么下去,这个世界恐怕是 没有秘密可言了。” 李泰胜听着刺耳,但也不能说袁无畏是专门针对他,又或者公正教团,脸色就有些阴沉。 一直在倾听的弗里斯,此时笑了笑:“砸了墙,空间大了,才好装修嘛。只要别砸承重墙就好了。” 龙七挑眉:“谁能保证呢?” 这些天下来,赵汐算是比较铁杆的“立场转化者”了,听大家你一言我一语,总感觉要天下大乱似的,就有些不忿: “也不能把罗老板的所作所为都当成砸墙吧。 “我听猫眼讲过,一开始罗老板还是个挺低调的人,也不是推墙派,里世界和世俗世界分得很清楚,那个什么面具理论,不就是说他差点儿精神分裂吗?” 龙七“呃”了声:“其实不是,但这么说也可以。” 赵汐才不管可不可以,情绪上来,他就义愤填膺地继续讲:“反正我觉得,自从罗老板出现在大众视野以来,讲课也好、直播也好、梦境游戏也罢,他的目标,起码是有一部分目标,还是挺一致的……” 李泰胜生出点儿兴趣:“一致在哪儿?” “修行啊!就是教你怎么提升自己。” 赵汐扳着手指,一件件地数: “囚笼理论、血????????????????意环是这样;那什么超构形理论是这样;差点让我们失业的无芯流是这样;到湖城之前的构知之眼,那就更明显了…… “另外,今天在内部论坛科普加问答,也是这个味儿——不管哪一次,这一条都没怎么变过,算是基本盘了吧。” “还有梦境游戏的世界任务。”袁无畏冷嗖嗖接了句。 这个却是在赵汐思虑范围外了:“世界任务?” “不是吗?我忽然觉得,老赵这个,算是愚者千虑,必有一得了。” “去你妹的。”赵汐也想踹袁无畏,“关世界任务什么事儿?” “游戏里面,世界任务的核心是什么?” 赵汐试探性回答:“磁化傀儡?” “磁化傀儡的核心是什么?” 赵汐答不出来了。 袁无畏咧嘴笑,露出白森森的牙齿:“是把你、我都包括在内的生命机制,超凡生命的机制啊!其实,这就是第四个‘边界’了——生命的边界。 “他一定是在琢磨类似的问题,否则为什么会给大家规划这条任务路线?每一个磁化傀儡的存亡、成败,不都是他采集、验证的数据吗? “唔,考虑太多方向其实也怪无趣的,不如做一下收束。从这个线索出发,也能解释一些问题。” 赵汐的申辩已经给带歪了,他相当烦:“要不要考虑这么复杂?” “复杂吗?我觉得还好吧。” 袁无畏延续自己的思路:“我记得我说过,‘那位’应该会考虑成本和产出,会有一个‘保本点’,李主祭也提过‘供能链’的问题…… “那我们姑且就把梦境游戏的能量供需平衡当成那个‘保本点’,把‘修行’作为一个主轴,一条生产线。在这样的前提下,全球百亿人通过‘供能链’的支撑反馈,应该有一个定数。 “在数量级不太可能改变的情况下,是全部都是普通人给他的支撑多呢,还是都是能力者给他的支撑多呢?” 龙七揉搓下巴:“唔,从直觉上看,能力者更多吧。” 袁无畏一拍巴掌:“喏,这样子产出和效益不就来了吗?” 赵汐简直烦透了:“你够了啊,就不能单纯点儿吗?我觉得罗老板不是这样的人!” 袁无畏顺势摊开手:“那就要看结果了。看那位是培养社畜和人矿,还是真的启蒙民智……就盯着这条效益曲线好了。 “直觉上,只要‘供能链’存在,这 百亿人口根基,能力越强,产出越多,可以永远呈上升态势;但现实层面,应该有一个边际效应存在。 “百亿人口层次越高、能力越强,对资源的消耗也会增加,自我主导的欲望也会更强——大家不可能都心甘情愿当人矿。这里应该会有一个极限,或者有一个岔口。 “未来就看那位,是贴着上限、堵住岔口,只求最大效益呢;还是顺应这个变化,再做他想……就看最后,会变什么样子。” 赵汐服了:“就不能是单纯的修行教学吗?” “给我全套教材、全套资料我就信,现在嘛……” 赵汐就呵呵:“全套教材,带着你直上超凡种的全套教材吗?” “为什么不可以?” 袁无畏保持着冷静的犀利:“看罗老板的意思,哪怕是想当神明,他都想手把手的教你。但是很明显,目前他的那一套,和我这样的里世界外围小透明,还有一段距离。 “而且承载这段距离的,也不是说是一条铺好的路,哪怕是一个需要去花力气攀爬的山崖呢? “我看到的,中间还是空无的、断裂的。至少到目前为止,我还没有找到一条明晰的路线——我都是这样了,更不用说那些推墙之前还懵懵????????????????懂懂的普通人。” 赵汐敲桌子:“那你怎么进去梦境游戏的?不就是按照呼吸法……” “但后面没有啊。” “现在游戏开始才几天……” 袁无畏笑起来:“这就是我想说的另一件事了:到目前为止,梦境游戏的奖励机制,是不是太克制了点儿? “千辛万苦绕过那什么过场动画,脱战进来,能看到的就那一项世界任务,还有个莫名其妙的公开信。无论怎么千辛万苦在里面打拼,也就是把百亿、千亿级的完成数稍稍推进那么一丁点。 “再这么下去,哪怕这个梦境世界再真实,自由度再高,对大家的吸引力也会下降的。” 赵汐冷笑:“我可没觉得……” 眼看着这场对话就要陷入无意义的口舌之争,龙七忽然举手:“话说你们今天看内部论坛上的答疑了吗?” 弗里斯主动接话:“进游戏之前扫了两眼,出来以后,不是让墨拉女士给拉到这里来了,后面的还没看……结束了吧?” “频率降了点儿,但还在继续。” 弗里斯“啧”了声,没了下文。 龙七转向袁无畏:“话说上面有个人,提出了和你差不多的问题,罗老板给回复了哟。” 虽然这时候,大多数人都在登录相关页面,龙七兴致上来了,便嚷嚷道: “来,我给你们念几段儿。” 说着,他便清清嗓子,声情并茂朗诵起来:“人类……或者遗传种的进化,真的有固定的道路吗?这段时间,我也在考虑这个问题。 “从我目前掌握的资料上看,哪怕方向大体一致,具体的道路也大多是不相同的。其实‘道路’这个概念,在现阶段的地球上还没有意义。 “我们就像是悬崖边上的蚂蚁,想要继续往前走,爬上浮游在天空中的‘新平台’,看似咫尺之遥,中间却是一片虚空,这种时候能怎么办呢? “目前仅有的办法,就是自己搭梯子,做人墙,铺成一条漫长的、坡度适中的、向上的路。用这种看似荒诞的方式,去实现质的跃升。 “这个生命的坡道,绝不能以大部分弱者的血肉之躯铺就,以成就极少数强者——因为弱者本就脆弱,他们担不起族群的份量,更难支撑这条几无凭依的天路。 “唯有以族群中真正的、相当规模的强者为支柱,才能支撑得起、维持得住,让后来者有机会跨越虚无,直抵彼岸,开启下一段路途。” 第七百五十五章 生命坡(下) 三尖顶的南侧天脊,正起大风,吹得那标志性的风叶轮持续抖颤转动,好像下一刻就要翻去山崖之下,偏又始终不倒。 血妖有些烦躁,他挥开几乎要打到身上的“根须”,等待电话接通。 还好,等待时间虽长,最终还是通了。也不管那边怎样,他第一时间就顶着飙扬的风声嚷嚷: “我说,这个调子起的太高了吧? “本来以为你能带飞,结果搞了半天,是想着把大家浇成水泥柱子,这谁受得了……哎,你在哪儿?” 对面好像环境也挺复杂,噪音不断,似乎有轰隆隆的雷鸣或者是爆炸声,此外还掺着一个女声,明明声音还算清晰,但具体说什么,偏听不真切。 隔了一两秒钟,那边才回应:“是说在内部论坛的发言吗?生命之坡那段?” “还能是哪个?” 血妖回头,他在天脊上走出很远,与其他人都保持了一定距离,但他心知肚明,此时绝对有人正竖起耳朵,监听这场通话。 而且,这些人绝对会把本次监听的结果,作为未来行事的研判依据。 他本不想打这个电话,起码不是在此时此刻。但当下的形势、他本人的立场乃至多年来经营的人设,都逼着他要把姿态摆出来。 起码给自己一个缓冲。 对面不急不缓地再度确认,只是青春期的公鸭嗓,与整体节奏不甚匹配,多少有些古怪:“是说强者和弱者的定位吧,你带入的是强者还是弱者呢?” “老子当然是……我没带入,只是就事论事。” 血妖下意识给自己一层“中立”的保护,但很快就觉得没意思,吐槽道:“现在搞相对概念有意思吗?从你说话的口气看,肯定是要填进去超凡种啊,至少我周围这一圈子,都是这么理解的。 “我说,你都这位置了,又是敏感时期,说话考虑一下影响嘛,别动不动就要填人进去啊罗老板!” 对面背景噪声稍微降下去一点,罗南的话音越发清????????????????晰:“我从来就没有说‘填进去’这个词儿,只是说‘支撑’和‘维持’。” 血妖迫不及待:“那就给大家说明白……” 对面却又一笑:“当然,毋庸讳言,在这个过程中,肯定会有不少人,像你理解的那样‘填进去’,说不定包括你,包括我……不过你的可能性不大,只能说是‘有概率’。” “我说,你这么讲合适么?”血妖给气乐了,这棒子还明确砸到自家脑袋上了,“哪怕老子生性乐观,也架不住你这么插旗……你要不要考虑考虑,重说?” “嗯,可以。”罗南从善如流,“我其实是在讲一个遗传种族群的‘布法’进程。” 血妖挠头,感觉自家嘴脸都不用妖化,都有变成哈士奇的趋势: “哈?” “我记得我放出来‘真传科’的技能树了,上面有这个科目吧。” 这个血妖倒是有点儿印象:“所以呢?” “所以,一个遗传种族群的‘布法’进程就是这样:它需要搭建一条漫长的、坡度适中的、向上的路,亦即‘生命之坡’,以此突破天然的刻印在基因里的限制——这个可以理解吗?” 血妖咧咧嘴:“大概吧,就是打开‘基因锁’呗,这些年不少人在吹这个。不过既然说到基因这层面儿,我就更不明白了,这和我被诅咒‘填进去’有啥关系?” 说着,血妖扭头,看向仍在天脊上逗留的其他人,声音压低了些,低到有点儿咬牙切齿:“人类混到进一步,把老子摆上解剖台就能解决问题了?把现在这些超凡种全填了坑,就能找到路径了?” “显然不能。” 罗南似乎在笑,又似在叹息:“‘布法’哪有这么简单?整个进程,要考虑到个体的寿命长短、种群的繁衍生息;要匹配宇宙中最普遍的环境,也需要适当的提高标准,更有效拓展范围;它总体是面向未来的,然而未来不可知,就需要有可以不断修正的灵活性。 “当然,我们可以先不管‘灵活性’的问题,那必然是要有一个超级文明的底蕴为后盾,才有余力去考虑;也可以先把‘匹配宇宙环境’……起码是‘提高标准’先放放,这是实际接触阶段的任务。可哪怕是前面那些,要妥善解决,也太难了。 “这个阶段的任务,就是要在人类种群毁灭之前,建构起‘生命之坡’,最关键不是把谁浇成水泥柱子的问题,也不是牺牲谁、献祭谁的问题,一切的一切,只在于‘坡度’。” “坡度?”血妖思维被罗南带飞了,下意识询问。 “是的,坡度。” 罗南的公鸭嗓依旧,但血妖基本上已经忽略掉这个元素了。 “‘生命之坡’,其实就是种群的‘布法’进程,其进度曲线,不能太平也不能太陡。 “坡度平了,发展不力,迟迟产生不了可以验证‘布法’架构的强者、先行者,基本上就很难熬过时光洪流的冲刷; “坡度陡了,急功近利,强者、先行者积累到不了那个份儿上,没有形成较稳妥的方案,就迫不及待冲关,以至很快损耗殆尽,便会后继乏力,依然形成不了适合整个种群的‘公版架构’。 “‘坡度’是如此重要,所以哪怕是划时代的强者、先行者,也需要在适当的时候,出现在适当的节点,才能起到那份‘支撑’作用,提前或落后,都没有意义。 “至于到时候,是谁‘填进去’,并不是由我、由你或者由其他人来决定,而是由这个漫长的爬坡时代,从一代代人中,一层层地筛选出来。 “我们需要做的,就是尽可能让这个进程规划更为合理,不能平也不能陡,对进程中的每一次关键节点都有效记录,让每一次、每个人的‘填入’都彰显其价值。” 血妖一边听着,一边注视三尖顶的天空。百峰君的“根须”不时侵入他的视野,给他干扰,但其实比不过他自生困惑之万一。 罗南讲了很多,信息量很大,隐藏的背景更是深邃,但其实,血妖大 概能听懂罗南在讲什么。 就好像,现在某个层面的人,基本上都知道……起码是都能猜到,那位“地上神明”得以横空出世,支撑起他的多半是某个“地外文明”的知识体系。 正如这个层面的人,当年猜测李维那样。 罗南此时所想、所述,或许也只有将视线投向茫茫宇宙,面向无边星海,才会有这样的具体设计,以及要将它落实的气魄和手段。 可是,这也太远了…… 又或者,那片猜测中的星空,其实距离他们已经很近了? 血妖庆幸现在是白天,他不至于陷落到那无边的星空里去。他努力让自己回归现实,用力地嘿嘿地笑: “你老说漫长、漫长,究竟怎么个漫长法?说出来,让人心里有个数啊!” “目前我估计的‘生命之坡’的建构计划,大约就是一百年到一百五十年之间,嗯,正是一个‘百年序列’的周期。” 血妖差点儿又去问什么是“百年序列”,好不容易忍住了,强行保持话题不走偏:“看样子真是个大计划。不过你有没有考虑过,这个星球上像你这样考虑一百乃至一百十五年之后的事儿的人很少很少,大家心里面都揣着别的事儿呢,说白了人人皆有私心……” 说到这儿,血妖还觉得自己说得不够明白,苦口婆心又往下讲:“罗老板,你看,你说了这么多,又讲什么‘时代筛选’,可说到底,这什么‘布法’、什么‘生命之坡’,哦,还有你之前说起的什么百亿计划,大概也在此列。 “这种扭转整个时代方向的大手笔,依然是出自你手,等若由你来决定这颗星球未来的走向和命运——我不是说你没这个资格,前五十年是李维,现在是你,也没什么不妥。可是,你该听过那句话,始作俑者……” “其无后乎?”罗南很配合。 “我的意思是,如果大家……好吧,就是现阶段的超凡种里面,有那么一个或者几个,正好卡着节点,被‘时代’给筛选出来了,要‘填????????????????进去’当桩子。不管过程细节是怎么样的,他们的怨气肯定还是指向你的。” 说着,血妖又一次回头,去看天脊上那些人。其中几位,也正向他投以叵测的眼神。 血妖亮给他们一根中指,回头继续道:“同理,以后一百年、一百五十年,所有被筛选出来的人,他们或许会憎恨这个时代,但第一个确切的憎恨的目标,还是你啊!” 罗南似乎在笑:“憎恨么?” 血妖恨不能伸手过去揪他的脖子:“我知道你不在乎,你也有资格不在乎,你眼里面动辄就是一百年、一百五十年的大计划。可现在的问题是,你和深蓝世界那边的冲突,就是一触即发! “这种时候,首先还是抓紧时间争取力量好吧?说句最现实的话,阵营永远要比原则重要,输掉了现在哪还有未来呢?” 血妖把话说到这一步,已经算是掏心掏肺了,但仍然没有得到罗南明确的回应,只能是叹着气勉力支撑: “我还是想提醒你一下,你现在铺的摊子实在是太大了。从巅峰会议之后,基本上没有消停的时候。目前在地球上你对李维确实是全面攻势,也没有谁会表面上违逆你的意思,但是……” 罗南打断他的话:“把阵地怼到其他人门前,耍一阵子花枪,是为了日后提条件、谈价码,不是要一刀见血的——你教过我,我记得。” 血妖明显愣了几秒钟:“你记得啊!所以……” “所以,这才哪儿到哪儿?” 罗南固然是公鸭嗓,但他的表述,从头到尾都清晰明确:“我做了很多攻击性的动作,却并不认为由此获得了纵深。因为李维还没有真正出手,一旦他出手,形势可能会立刻翻转。 “我也并不认为这就踩到了大家的底线,因为到现在为止,很多人还什么都没有做,也并没有踩到雷,不知道他们所面临的真正的境地。真到了那一步,很多人会换一个角度去考虑的。” 血妖脱口而出:“你是说山君?” 罗南就笑:“看来大家也都心知肚明啊。” 血妖却笑不太出来,他觉得罗南强硬得超乎想象,这不在于杀几个人,喊几句口号——而在于有明确的战略目标、有达成目标的措施、有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决心以及扎实的执行落实能力。 当一个搞前沿理论的走出实验室,摇身一变,成了工程师,而且要立刻践行他的理论成果,事情就变得比较可怕了。 不过,这个时候的罗南,还比较喜欢说一些理论问题:“你说大家只顾着眼前,我觉得不一定。现在,最开始的‘缓坡’还没有搭起来,大家就考虑‘陡坡’怎么建,看得也是相当远了——其实,我以为你们会非常紧张‘坡度’太平的问题。” “什么意思?” “低平的坡度,就代表着进度的迟缓。如果出现那种情况,‘大家’里面的很多人,未必能够熬到被浇成水泥柱子的时候,嗯,也包括你。” “呸呸呸,老子都到这个层级了,长命百岁还是没问题的。” “是吗?是谁说自己再过一二十年,不知道是什么鬼样子?” “……” “要不,你给我指出个一百岁的超凡种看看?” 血妖一时恼羞成怒:“你这不是强词夺理吗?畸变时代开启才多少年?大家接触超凡力量又才多少年?哪那么容易出来百岁超凡种。哦,倒是有那么几个年龄快要到站的,还让你给干掉一个。” 他说的是宫启。 罗南没理这茬儿:“我只是想说,高能环境、畸变环境以及那位李维导师给你们规划的路径,这几项结合起来,无论是外部环境还是内部逻辑,都不足以支撑你们,乃至于这个星球上的人类种群太长时间。” 血妖静默了几秒,出奇的没有置疑,只道:“这是你的研究成果?” “嗯。” “那你所说的‘太长时间’是指多少?七十年、五十年?” 血妖基本上是拿罗南 的“百年计划”上限对半砍的,但并没有得到确切的回应。 “我不知道。”罗南说得坦然,“具体的年限,需要综合本地时空、雾气迷宫、深蓝世界以及李维的计划和作为再加以评估。所以我才希望大家一起去探险,把情况弄得更清楚一些。” 血妖嘟哝:“你这个理由可是一点都说服不了人。” “那就且行且看吧。” 到这里,该说的不该说的都已经出口了,血妖也没力气再继续苦口婆心下去,只能是先缓冲一下: “嗯,你现在具体在做什么,大家都好奇的很。” 罗南也简单回应:“准备一些探险的设备载具之类。” “载具?” “探险预计需要不短的时间……你可以长时间在雾气迷宫中停留吗?” 血妖挠头:“这个还没有试过,据说是挺费力的?你连特殊载具都能准备,看来是真想着从里面中挖掘出什么……不过我还是要说,你那个破烂口号,让这场‘探险’横生变数。” 罗南不再理会“口号”“调子”的事儿,只道:“现在载具还在做最后的测试,大概就是今天吧,我把载具的组构方式给你发过去。 “精神侧应该没问题,主要是肉身侧,情况各有不同,要看看能不能拼装起来、用起来适不适应。你人头熟,可以多发几个,然后给我反馈。” 再扯了几句有的没的,未达成目标的血妖悻悻挂断通讯。 没有了本地时空信号的干扰,罗南抬起头,注视前方昏暗破损的钢铁甬道,手扶残壁,继续慢慢往前走。 葵姨的声音继续缭绕在耳畔,不断提示各有关区域状态,以及多个监控目标的战损情况。 纯正的天渊通用语,让罗南恍惚又回到了那场独特的梦境中。只是此刻,他身边不再有那个矜持又热情的年轻公士——那个梁庐,大概率已经化为雾气迷宫之中无穷尽沙尘的一部分,伴着日轮绝狱,无休止运转。 那么,梦中的????????????????中继站又是什么呢? 是那位特意剥离出来的年轻时代的记忆? 是引导地球上可能的传承者的虚拟课堂? 还是残余的碎片与当世些微的勾连? 罗南并不想在这个问题上穷根问底,他只是一点一点咀嚼着中继站里获得的知识记忆。将那时的收获,与新知的背景相融通,试图从中发现更多的可能忽略的细节。 目前,他还没有突破性的进展。只是让他当前所在的区域——位于雾气迷宫深处、他“手搓”而成的“战场时空”中心的“基地”,与梦中的中继站越来越相近。 复原梦中的“中继站”基地,本就是他“手搓时空”进程中,一个执念般的愿望。 如今这个执念,正一点一点的转化为现实——至少渐渐入门了。 除了近期天渊文化课学习渐入佳境以外,还有相当一部分原因就是“葵姨”的复归,带来的外接神经元资料信息查询和整合能力的大幅提升。 罗南甚至已经开始打造基地核心区域的“蜂巢”结构,基本完成了它扭结贯通本地时空与空间断层的复杂时空架构。 当然,这也是“战场时空”比较好揉搓的缘故。 接下来就是缓慢复原四万多个“工蜂格”模组以及它们所拼接的成百上千个功能区,以及贯通整个基地的复杂管网,让“中继站”重新拥有了“葵姨”这个大脑之后,也重新搭建起心脏以及血运、神经系统。 这毫无疑问是一个大工程。 哪怕罗南在“战场时空”几乎等于是无所不能的造物主,哪怕有“葵姨”支持,相应资料几乎一应俱全,要完成重塑搭建也绝不容易。 更何况,这只能算是罗南紧张工作之余的“小小娱乐”,不可能在上面消耗太多时间;有时候“战场时空”的模板建构出岔子,也要毫不留情全部砸掉……如此反反复复,进度也就不要太奢求了。 反正罗南也乐得在这里钻研,精益求精。 此时罗南已经来到了基地的“前沿阵地”处,视线先划过周围几处破损严重的永固型基建模块,才又投向前方荒芜的原野。 激烈的、混乱的战斗还在继续。 基地的战斗机器、荒原上游荡的妖魔异形、天空中磁光云母映射进来的阴云平台以及时时刻刻大量生产的缝合怪,彼此征伐、拼杀,无休无止。 用它们的战斗检测“战场时空”一切有可能的弱点和暗伤,也在检验彼此的强度与合理性。 在没有捕猎任务的时候,“战场时空”基本上就是这么运转的。不过,随着罗南持续“折腾”,近期又有了新变化 阴云中,裹着刺眼光芒的人影从天而降。 辉煌光芒仿佛液化了,在那人身外形成了犹如实质的战甲。然而当下的形势,似乎并不能体现出战甲的防御能力,单只是从中迸发出来的明光,便是无比的犀利,当者披靡。 无论是有“战争领域”加持的战斗机器、磁光云母打造的缝合怪集群,还是那些沾染了雾气迷宫强者领域残留的妖魔异形,但凡是沾着,基本上都瞬间被洞穿、燃烧、融化,几无一合之敌。 以至于某个刚刚从阴云外回返的测试人员,必须要绕一个大圈儿,才能赶到罗南的位置。 蛇语所乘坐的载具,几乎是落地便解体,转化为如灰雾般的烟气,缭绕在身畔,又次第收回到隐默纱里去。 这是她对于载具的独门应用方式,也体现出该载具的良好适应性和可塑性。 罗南看她一眼:“亚波伦还没到?” 蛇语仍是坚持恭敬又疏远的礼节,先欠身向罗南致意,才回答道:“亚波伦先生大约是离得远了些。” 说罢,她扭头看向那处仿佛太阳坠落的区域,不由轻声赞叹: “这就是真神的战斗模式吗?” 【本章六千字,也算是加更一章了吧。 感谢疯狂星期四减肥失败大盟的捧场(1/3)。 目前大盟加更还有(11/21)】 第七百五十六章 五之一(上) 对一位土生土长的阪城能力者而言,能亲眼看到那位镇压万教、不可一世的“千聚真神”动手,是一种非常奇妙的体验。 而当她很快想起,这份体验,其实是来自于一具他人打造的“磁化傀儡”,感觉就更加奇妙。 罗南不关心蛇语的微妙心思,只就事论事:“三五成吧。我和他交手的次数少,对于力量特质的解析也不算深入,这是尝试加入了一些资料中与太阳意象相关的幻想种构形……当然也只是模仿。” 想了想,罗南又道:“真神已经进了一次游戏,以后继续缩头的可能性不大,或许可以派这个傀儡去和他切磋切磋,再谋改进。” 蛇语一时竟无言以对,只能是继续旁观。 “旁观”的本事,她已经愈发娴熟了。 这段时间,“战场时空”的战斗层级提升之快,几乎让她的存在意义变得可有可无起来。也就是在捕捉到雾气迷宫中某些具有高度“活性”的“碎片星辰”的时候,需要她用“孽毒魔眼”的恶毒瞳术????????????????去来一发镇场,避免发生不必要的失控。 其他的,就轮不到她了。 现在“战场时空”的主力军,应该是那些不断填进来的“磁化傀儡”。 其中一部分,是以地球上的能力者,特别是超凡种为依据,由蛇语只闻其名而从未见其全貌的磁光云母揉搓出来,投放到这里。 偶尔也会加入“血狱王”那种强到离谱的异文明强者的模仿品。其主要来源大约就是“战场时空”捕捉到的“碎片星辰”。 用罗南的话讲:那种历经漫长时间磨销,亦未完全失活的强大规则力量,非常值得加以复刻与模拟。 当然,这里面最多的还是罗南——以罗南为原型,打造的性质各异的“磁化傀儡”。 可以说,这里就是“磁化傀儡”的实验场和质检车间,也算是梦境游戏中,那个世界任务所指的“罪恶之源”。 说起这个,蛇语对当下席卷全球的梦境游戏,以及它与现实世界、雾气迷宫的暧昧关系一点都不觉得意外。 毕竟,当初她就是眼看着这一处“战场时空”,从她难以逃离的虚无噩梦,映射到有雾气迷宫中,再由无数的沙尘碎片,由虚到实、从无到有,一点点拼接完成。 这不正是梦境游戏产生发展的过程吗? 只不过,目前的载体是精神海洋。 可只要有罗南在,哪一天转录到雾气迷宫中,也一点儿都不奇怪。 如此想着,蛇语视线又转到罗南那里。 罗南察觉她的目光,扭头问:“样机有什么问题吗?” “没有。” “周边情况如何?” “没有跑太远,感觉这片区域‘活性星辰’的密度不大……亚波伦先生跑得远一些,说不定会有新发现。” 罗南不置可否,只道:“回头记得同步一下数据。” 安排完这事,罗南的视线转回到荒原上。 蛇语后续的恭敬应承,他也不在意。 荒 原上吹刮过炽热而腥躁的风,蛇语不急着同步数据,继续旁观。 身边这位已经自称“神明”的少年人,盯着荒原上所向披靡的日光人影,身侧虚拟工作区打开,上面映射着相对简化的真神人形架构,多有标注,一侧还流水般刷过大量信息数据。 期间,罗南还与某似疑似叫“葵姨”的人工智能,用蛇语听不懂的语言,加以交流,已经彻底进入了工作状态。 今天荒原上的主角,就是“真神磁化傀儡”没错了。罗南不只是观察对方,还在持续调度基地所属战争机器,同时驱赶引导缝合怪集群、妖魔异形等,以形成更高效的围杀,以全面检测“磁化傀儡”的水准。 这具由“真神”力量特质转化而来的磁化傀儡,也着实强势,而且战斗本能惊人。缝合怪集群、妖魔异形等,在荒野上无穷无尽,随灭随生,也就罢了;基地所属的战斗机器,相对来说数量最少,又起到居中引导作用,很快便成为了“真神磁化傀儡”优先攻击的对象,不多时便死伤殆尽。 这????????????????样的战斗单位,基地也在持续生产,但终究有一个过程,眼瞅着合围的战局要崩。罗南哼了声,身体却是微微弯折下去,似乎还有些颤抖。 这种情形,蛇语见得多了,下意识往后退了几步。 还未站定,天空阴云之间,便有一道灿烂电火劈斩而下,却是正中防御阵地前沿的罗南,然后才是“喀喇喇”的雷鸣余波。 罗南整个沐浴在电火中,以至于身形都开始模糊,而且是越来越模糊。事实上,是他的身体开始分化——有一部分血肉皮囊迅速增殖,并从他身上撕裂分离出去。 分离出去的那部分,与罗南本体脱离,随即便以更快的速度“填充”,也就是三五个呼吸的功夫,又有一个活生生的“罗南”出现在“战场时空”中。 毫无疑问,这是一具“磁化傀儡”。 是由磁光云母发力,以罗南为“模具”打造而成的。但与其他磁化傀儡不同,它真的是从罗南身上剥离出来的血肉成就。 所以,说它是“血肉傀儡”也不错。 蛇语不自觉又后退了半步。 罗南对自己下手的那份狠劲儿,她是佩服的。但更多的还是庆幸,庆幸自己是精神侧,在罗南目前专注的领域不够典型。 可她终究不明白,罗南都到了“地上神明”这个层次,为什么还这么拼? 罗南没闲情给蛇语解释。 刚剥离出来一具“磁化血肉傀儡”,他有些疲惫。即便大部分“施法材料”,是由内嵌在胸口上的“爵士级内殖基础型生化反应炉”提供,但为了提升效果,更具参考性,该剜出去的血肉也是免不了的。 更不用说让磁光云母强行干涉改造基因层面,进两步退一步,反反复复,想要忍耐、适应,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强忍住身上的不适,罗南给“磁化血肉傀儡”安排了任务,使其登上一部刚刚生产出来的蜘蛛形态的“三叠战甲”——亦即配备内甲、外骨骼以及最外层的战斗载具,担任箭 头,直接与“真神磁化傀儡”放对。 随着新一批战斗机器蜂拥而上,罗南擦了把额头上的汗液,终于缓过劲儿来,又马上转脸去看虚拟工作区的数据记录,并要求“葵姨”调取有关资料,以备咨询。 这就是罗南一周来的日常。 维持梦境游戏,不断生产、检测、校正、投放“磁化傀儡”,在游戏中收集反馈,采集新的样本,然后调整改进版本,继续生产、检测、校正、投放…… 地球人类种群的“布法”进程,就这样开始了。 罗南也算自入“先行者”之列,理所当然要承担更多。 鉴行于资料显示、武皇陛下提醒乃至于李维、屠格那边透露的信息,为避免精神侧“见光死”,他初步设计的“布法”方向相对保守,尽可能不用精神层面干涉,完全以肉身侧逻辑推演推进。 要说,罗南有“磁光云母”这样的大平台,可以在物质层、生命层随意揉搓拼接,批量形成“作品”,很多事情不至于这么辛苦。 可????????????????正如他在梦境游戏的“世界任务”中描述的那样:磁光云母那家伙的审美,实在一言难尽。 它很难站到人类种群视角上,去考虑这些蜗居于小小星球上的遗传种,需要怎样的继往开来的生命模式。 如果罗南放手,让磁光云母来主导这个进程,大概这一周,足够它把地球百亿人口、亿兆生灵,揉搓拼接成各式各样的异形怪物,以大幅提升星球生物转化利用太阳能的效率,就此步入“良性循环”。 这显然是不行的。 可就算是罗南按着它,只要磁光云母的力量作用到基因层面,哪怕是看上去最靠谱的方案,也可能会有不可测的前景。 要挑战人类种群亿万年的遗传逻辑,本就是极困难的一件事。 所以,与磁光云母碰撞生成的方案,罗南都要亲身尝试——也只有他能如此。除了有生化反应炉傍身,有培养皿生成“材料”以外,一旦应用到真身上,出现什么问题,还可以让磁光云母进行强干涉,还原回来。 这是非常艰难的过程。 还好,多年来,罗南也习惯了。 罗南不指望单凭自己能趟出一条路,“布法”进程从来就不是一个人所能够完成的,而是一项必须有超级文明作为基础、目标族群广泛参与筛选的超级工程。 所以,罗南从未想过他一个人就把所有的工作都做完,哪怕他上来就拿出这些大手笔,要做的也只是尽可能筛选出最有前途的几款方案,不至于因为大部分人糟糕的基础,把宝贵的“百年序列”时光,浪费在无休止的争吵……寻求共识的过程中。 他要做的就是尽可能多走几条路,多试几次错,多做一些记录,仅此而已。 磁化傀儡就是记录的具现化。 新的“磁化血肉傀儡”领着战斗集群,与“真神磁化傀儡”战得如火如荼。天空阴云深处,又有一道黯淡光芒划过,向这边急坠而来。 蛇语轻声道:“应该是亚波伦先生回来了。” 第七百五十六章 五之一(中) 同样试驾回来的亚波伦,仍然是惯常所穿的修生黑袍,通体漆黑,唯有领口一圈白色,乍看去庄严肃穆,然而冷硬面部轮廓以及嵌在上面的暗红炭火般的瞳孔,就让他与正常人明显区隔开来。 亚波伦从来都是与正常社会格格不入的样子。哪怕他是哈米吉多顿的大执政官,是地球政治版图中不可忽略的一部分,可当人们的视线落在他身上,都会自觉采取另一套逻辑,尝试去与他沟通。 这种不自觉的“双标”行为,毫无疑问就是亚波伦强横自我逻辑对于外部世界的扭曲。 蛇语也不自觉受到影响。 她本来没必要提醒的,罗南又不是看不到。但她下意识就觉得,亚波伦是一个高度危险的、不可控的目标,就算暂时低头,也指不定会做出什么事来。 ……依稀与她早些时候相似。 只是少几分绝望,多了些桀骜之气。 罗南让这样两个“俘虏”跟随在侧,触碰的又是他最核心????????????????的机密,不能不说,实在心大。 可反过来想,那份笃定也让人更绝望了。 亚波伦怎么想的,蛇语不确定。但有一点,这位哈城的大执政官,肯定是有过一次“觉悟”的。 蛇语估摸着,大约是梦境游戏出现之后。 在那之前,亚波伦时常出没于“战场时空”边缘混沌的梦境迷障中,尝试凭借自身的规则力量,突破屏障,进入这方天地。有时成功,有时失败,但无论成败,最后总会在“大日锁链”的终极“检视”中,分崩离析。 在这件事上,亚波伦表现得格外倔强,屡败屡战,屡战屡败,直到…… 梦境游戏覆盖全球精神海洋。 “战场时空”存在于雾气迷宫,又粘附于人们的梦境边缘,似是实物,又似虚无,浑然无别。其他人不好说,像蛇语、亚波伦这样的,怎会不知,这分明就梦境游戏的“内测”与“前置”。 亚波伦大约就是从那时起,不再纠结于用“自我规则和形式”强行映射进入,而是向罗南妥协,获得了轻易的准入资格。 蛇语就想,大概这位也想通了,过于顽固的较劲儿毫无意义,反倒是罗南主导的进展变化,一个耽搁,就可能永远跟不上趟。 所以,面对罗南这样,始终大踏步前进的“监狱长”,监牢里的“囚犯”们,闷头跟上才是最佳选择。否则指不定哪一天,那位跑得不见了影儿,这边很可能就给遗忘在监牢里,永无解脱之日。 这是蛇语的猜想,至于亚波伦本人具体怎么考虑,她着实不知——但这位哈城大执政官,早年也是出身黑帮底层,一路摸爬滚打上来的,只要捅破了那张窗户纸,后续的心态调整全然不是问题。 便如此刻,亚波伦固然面色冰冷,一副余恨未消、随时都会翻脸动手的模样,可真到了罗南旁边,仍是主动招呼,称谓还相当微妙: “老板。” 一位阴沉 肃穆的“神父”,如此称呼一位少年,莫名便有些极道组织的风味。 罗南倒不在乎亚波伦怎么称呼他,仍在忙忙碌碌,观察记录“磁光血肉傀儡”与“真神磁光傀儡”的战况,只是“嗯”了声,头都没怎么抬。 亚波伦面色不变,继续道:“新版本的载具自动记录功能有提升,我尝试往更远处去,脱离‘战场时空’的规则聚合区域。” 雾气迷宫没有上下四方的概念,非要强求的话,也只有在仍保持一定规则法度的“活性碎片”、或者他们所在的“战场时空”周围,才有意义。 脱离相关区域,考验的就是自我逻辑与领域规则是否强势和周密……另外就是不至于迷路的运气。 亚波伦敢这么玩,是有这个实力和胆气。 蛇语就不行了,且不说她尚支撑不起超凡领域,此前险些在雾气迷宫丧命的经历,也导致她颇有些心理阴影,哪怕有隐默纱与“载具”傍身,也不敢离“战场时空”太远。 这????????????????是羡慕不来的……她也不羡慕。 她只是静静站着,看前面两位如何交流。 亚波伦并不因为罗南的“慢待”而着恼,只是按部就班汇报本次试驾结果:“期间遭遇的几处‘活性碎片星辰’,载具应该有自动记录,我就不多说了。 “比较特殊的情况,是两次‘强光’覆盖期间,能够隐约察觉有结构化的目标,却都趋近于你所说的‘辐射区’;至于非辐射区的点位,不好确认,便是有,也能够借助辐射区的影响,遮蔽其所在。” 稍顿,亚波伦微勾嘴角:“如果你造就的‘强光’,再闪个十回八回,结果应该会更清晰……但这处所谓的‘战场时空’,肯定也要暴露了。” “要说暴露也无所谓,只是连闪十回八回,就是要让这边连续接下‘大日锁链’十轮八轮的全力‘检视’,目前还做不到。” 罗南叹了口气,终于扭头,对亚波伦笑了笑:“采集的数据我一会儿看。你觉得,这次拟化的‘真神磁化傀儡’如何,得了真神几分神韵?” 亚波伦视线在战场上扫过,简单回答:“约略两三分……另外,他虽是个莽脾气,却不怎么喜欢近身战。” “是吗?”罗南若有所思,随即又问,“要不要下场试试?我是说分一个磁化傀儡出来……” 亚波伦摇头:“下场也是打烂仗。另外,如果仅凭肉身侧的能力建构,你这个版本的傀儡都没有胜算。” “确实。”罗南承认,但他还有别的考虑,“这个版本胜在稳定,兼容性强,公版架构必须照顾这个因素。总之,先保留吧,后面再看……3系版本我也琢磨出个大概,正好好试试,你帮我掌掌眼。” 如此,罗南又进入到几乎休止的实验进程中去,还带着亚波伦一起。 等到初见大概的“磁化傀儡·罗南(布法30003)”,带领基地战斗集群,与荒原上的缝合怪、妖魔异形 一起,将“真神磁化傀儡”彻底磨灭,相关实验才告一段落。 终究贡献了两具磁化傀儡的亚波伦,回哈城去当他的大执政官;蛇语也回到阪城,就近监视天照教团的动向。 罗南却连喘口气的时间都不给自己留。 他又马不停蹄跳转到了围绕“战场时空”运转的某颗“卫星”上……其实就是罗南在雾气迷宫最早的实验性作品: 树洞空间。 当下的树洞空间,利用因“战场时空”规则聚合而持续沸腾的高能环境,维持核心的“透镜”监控系统,等若是这处手搓时空的“天线”。 由于之前是实验性战斗状态,磁光云母映射进来的投影威能全开,“战场时空”上方阴云密布,看不出什么。 等一会儿阴云散去,“透镜”监控的雾气迷宫广大“活性星辰”映射到天穹上,便会形成“战场时空”独有的壮丽的星空。 当然了,罗南所在树洞空间内部,原版的“透????????????????镜星云”,要更加壮观、精密、复杂,而且还在持续“刷新”之中。 亚波伦、蛇语试驾的“载具”,本就是罗南从树洞空间的“旧版本”中改造出来——那些都是父母留下的宝贵遗产,罗南也算是给它们找到发挥余热的机会。 正因为如此,那些对雾气迷宫极度缺乏认知的人,也能在没有空间意义的雾气迷宫中长时间生存,并在一定范围内进行“探险”。 当然,探险者自身的“位置”,所遭遇、感知的最新情报,也会同步到“透镜星云”中,不断丰富监控资料,实现高频刷新。 这般设计,与大金三角那二十来位超凡种之间的“信息链网”结合使用,想必效果更佳。 罗南并不隐瞒他的想法设计,对亚波伦和蛇语是这样,以后交付给血妖、墨拉他们,也是如此,包括此前与武皇陛下分享雾气迷宫的情报,都是同样的考虑: 雾气迷宫不是他的私有之地。 只凭他一个人,无论如何都难以在短时间内,尽窥其奥秘。更不用说,李维、屠格也在这边经营多年。 哪怕他手握祖父、父母的馈赠,又与核心区的日轮绝狱感通链接,遥相呼应,都不敢说能比那两个天外来客,更清楚这边的情况。 如此,他需要更多的人过来帮忙。 同时,罗南也不断更新探测工具和方法,试图进一步提升监控和探索效率。今天在雾气迷宫的两轮强光,就是罗南的新尝试。 说是强光覆盖,其实是罗南尽自己所能,利用魔符与乌沉锁链模拟的大日锁链结构与日轮绝狱的遥相呼应关系,通过轰击“战场时空”,尝试对雾气迷宫进行概略性的震荡式探测整合。是他在父亲“透镜”观测模式及结果的基础上,所做的创新。 罗南这两轮“震荡探测”,并不是无目的、撞大运,而是从一开始,就有比较明确的目标。 确切地讲,他是尝试锚定五个点位。 第七百五十六章 五之一(下) 五个点位,情况各不相同。 有已经相对明确的: 一是罗南脑宫中的外接神经元指向的“飞舰”。虽然信号连接断断续续,但确实是有联系的,且有可能是梁庐留下的遗产。 那里非常贴近“日轮绝狱”,可以像“北极星”那样,用来校正整个“星图”。 可问题也在这儿,这里与“日轮绝狱”太近,一个闹不好,就是引发“极域光”、“白日梦魇”这样级别的祸事,堪称高危。 第二个点位,则是罗南爷爷观测笔记所指向的区域,那个影响老爷子多年的“强噪音源”。它肯定是在辐射区内,与“日轮绝狱”的距离远一些也有限。 罗南基本确认,那极可能是“辐射区”内,遭“日轮绝狱”长时间磨销,仍????????????????然顽强存在的神明、大君级别的残存活性。 罗南与这个点位也保持着密切“联系”,每天都要承受其噪声污染,只不过要比最早时缓解不少。因为那里面叫嚣最狠的一个——“血狱王”的残存活性,亦是地球血焰教团的源起,被他“勾引”下来,然后用孽毒污染一发入魂。 这个点位,是罗南用来确定“辐射区”范围的重要标记。问题和上个点位差不多,真要联系太密切,会有大麻烦: 噪声污染不用说了,说不定就有“血狱王”那种级别的再跑出来。上次罗南干掉“血狱王”,后遗症还没有完全消除,再来一回…… 地球君怕是要哭了。 第三个点位,罗南就不怎么能拿捏清楚了。理论上,它是公正教团在雾气迷宫探索的终极目标: 真理之门。 公正教团上上下下,从夏城到大金三角,反反复复折腾,求的便是这个。 以前可能是受限于雾气迷宫封闭性,不得其门而入,进来之后就不好说了。好像公正教团那边已经有了比较确凿的线索,就是在淮城一号地洞那里。李泰胜就是经手人,还有那个跑掉的织梦者。 至于罗南,在监控雾气迷宫的时候,也发现有一颗“活性星辰”,与公正教团体系保持着非常密切的互动。但二者是否是同一个,还要再进一步确认。 而且,根据他从洛元和屠格处得到的最新情报,这个点位还可能与那两人有密切关联,疑似涉及到“真理天平”的力量。 这也就导向了第四个点位:疑似洛元在雾气迷宫占据的中大型碎片,亦是成就洛元的最关键要素。目前来看,这个“碎片”与李维、屠格关系密切,很可能是在他们与梁庐的战斗中“遗失”,又落到洛元手里的。 它很可能并不在“辐射区”范围内,且与百峰君保持着“加持供养”关系。如果找到这个点位,极可能帮助罗南在当前角力中占得先机。 第五个点位,则更虚无缥缈一些。它是瑞雯预测的某中大型碎片,近期可能从“辐射区”抛出来,可以作为“战场时空”模板的载体,让外界对于罗南占据“新位面”的幻想成真。 话说这也算是一种执念了。 以罗南当下的江湖地位,有没有“新位面”加持,都无所谓。武皇陛下也说,现????????????????在大家都玩概念,没必要搞实体…… 可罗南还是想着做实了,不枉瑞雯在雾气迷宫整日穿梭、搜寻的一番辛苦。而且,真要是能成功搭建起位面、半位面,也能帮助他验证时空构形、内宇宙领域中的很多问题。 更不用说,碎片如此来源,能让罗南进一步了解“辐射区”的情况,间接收集“日轮绝狱”这种核心地带的情报。 五个点位,有相对清晰的,也有极其混沌的。彼此之间,正好可以互相参考对照,更有利于“透镜星云”整体把握的观测模式。 两轮震荡探测过后,要说还是有一定效果的,特别是显现的“结构化目标”,彰显出雾气迷宫各部分之间一些隐秘的连接。 据此,罗南在“透镜星云”上做了一些方位区划。 这是个好兆头,但离成功还很远。 哪怕真找对了,由于“辐射区”的影响,雾气迷宫整体无规则的碎片运动,所谓的方位区域,在下一秒也会发生改变。 第七百五十七章 开黑箱(上) 拉尼尔大主祭并没有给出确切的答案,而是绕了一个圈子: “我们对于暗面种的研究还在比较初级的阶段,与天启实验室的合作,就有一部分是为了获得该领域更多的信息。” 罗南若有所悟:“从这个意义上讲,你们起码是完成了一部分目标。” “安翁确实锲而不舍。” 拉尼尔大主祭的感慨意蕴复杂。不知道是在怀念他那位得力的老部下呢,还是在甩锅……又或者是在暗示,下一阶段他们之间合作的要点。 这还不算完,他还反过来问罗南:“好像罗教授你曾经说起过,暗面种其实就是幻想种,而且也给幻想种下了定义,是不是对人面蛛的源头有所认知呢?” 罗南并不否认:“确实有那么一点儿想法,但还要结合着天启实验室……其实就是李维那边的具体行事,做进一步判断。话说你们这次合作,不管成败,都已经完成了,相关的文件资料能不能拿来看看?” “与天启方面的有关资料还在保密期……” 拉尼尔大主祭似乎有些为难,不过很快话锋一转:“我可以和那边协商一下,当下正是大家对雾气迷宫进行探索之时,那边应该对这个项目颇感兴趣,想来如果能出一份力,有所参与,他们也会欣然接受吧。” 罗南失笑:“正该如此。” 罗南从来就没有想过,在这次行动????????????????中,把李维那一系的人马给排除在外,这也根本是不可能的。 但怎么让相关人等老老实实出力,不至于拖后腿,贡献出应有的价值,却是一个比较考验人的课题。 拉尼尔大主祭大概也在考虑类似的问题,而且给出了一个比较好的切入点,顺便又卖给罗南一个人情。 对此,罗南当然不会拒绝:“那就辛苦大主祭了。” 拉尼尔大主祭确实是雷厉风行。 距离上一次谈话不过四五个小时,就已经与天启实验室那边协商完毕,将有关资料传输过来。 这项实验,是列入天启实验室“发掘”或“发掘星门”重要任务序列之中的一个子任务。 这一点,罗南此前已经通过多种渠道,予以验证。只是事隔多月,再去看时,不免就有一些新想法。 尤其是“星门”这个专有名词…… 毕竟是公正教团与天启实验室的合作项目,即便最终失败,相关的资料数量也相当可观。 若只是凭肉眼一点点去看,没有个十天半月都未必能消化完。 但现在,罗南不用这么麻烦,直接把这些东西都丢给葵姨去消化,并要求在内宇宙模拟器中,根据这些资料开一个小项目,复原当时的情景。 他则专门筛选了与人面蛛相关的核心资料,认真琢磨。 其实,有关资料中也并没有人面蛛的来历,只是记录了天启实验室和公正教团对这个特殊的“暗面种”一些观测和实验记录。 大多还流于表面,基本上都浅尝辄止。 反正大伙都知道,公正教团的“大置换”,天启实验室提供的“人面蛛”,是这场实验中基本上不会打开的黑箱。 他们要的只是实验结果,甚至不考虑结论可重复的问题。 或许正是因为这种浅尝辄止的默契,导致实验最终失败。反倒是失败后一些反思反馈,看上去更真诚一点。 罗南暂时没能从资料中发现什么特别有价值的东西,但他并不着急。信息收集就是这样,只有一个大概的方向,有时也是全无主次,非要到信息量积累到一个规模,才能豁然开悟。 就比如,罗南在很长一段时间里都以为,李维通过量子公司在夏城那番作为,是为了寻找雾气迷宫,或者是雾气迷宫中的“新位面”。 但是随着对李维的深入了解,以及接收的各方面信息,他已经知道: 绝不是这么回事儿。 也许合作的另一方,公正教团,确实是这么考虑的,可李维和屠格绝对不会。 这时候,就看出“信息量”的关键作用。 罗南已经知道,那两位早就清楚雾气迷宫的存在,而且也应该有办法自由出入,甚至里里外 外与梁庐展开过多次战斗。 湖城的二号地洞就是残留的痕迹之一。 另外就是“星门”。 早期罗南连“星门”是什么都不知道,现在自然已经清楚: 广义的“星门”可能是指一处星域与另一处非相邻星域之间;半位面之间的“直连孔洞”。 但在李维、屠格那边,将重要的任务序列冠以“星门”之名,大约就是专指连接“中央星区”的“窗口”,是突破地球本地时空的披风迷障,将这处隐而不显的偏远文明,暴露在神明、星盟冒险家和殖民舰队视野中的关键一环。 既然加入了“星门”的概念,夏城有关实验的目标,就更值得商榷了——至少在雾气迷宫的“安全区”里,是没有也不可能存在“星门”的。 这样一来,罗南就自然完成了对有关猜测的初步筛选。 在雾气迷宫中,能够吸引李维的,首先自然是梁庐,而梁庐能够先期抵达地球本地时空,也必定是掌握了某个“星门”资源。 问题是,他们将人面蛛作为“发掘星门”的工具,而人面蛛和梁庐之间,貌似不太容易找到对应关系。 罗南就把猜测稍稍偏移了一些……不是梁庐,那么梁庐“附近”呢? 只要是对雾气迷宫的结构有所了解,对于中心辐射区,肯定会非常好奇。 辐射区与外围的安全区、乃????????????????至于地球本地时空,并不是完全隔绝的关系。 罗远道老先生对那片区域的观测记录,罗南这个好大孙牵引下来的“血狱王”,就直接证明了这一点。 以李维和屠格天外恶客的身份,以及他们掌握的知识体系,会如何看待雾气迷宫,看待核心辐射区?又会怎样将它们与“星门”相联系呢? 罗南不清楚,李维和屠格,知不知道最核心的深渊世界中,“日轮绝狱”的存在。但有一个事实: 人面蛛确实是可以与日轮绝狱,尤其是那个“日轮”遥相呼应的。 罗南首次接触日轮绝狱,就是人面蛛牵针引线,顺便还触发了“极域光”。 如果那场实验顺顺利利进行下去,谁敢说不会是他们先一步触及日轮绝狱呢?至于没有乌沉锁链居中阻隔过滤,会造成什么后果,那就是另一个话题了。 这样的人面蛛,怎么看都不是地球本地时空能够孕育出来的原生幻想种,这种情况下,它的源头是哪个就很让人浮想联翩了。 罗南将注意力转移到“内宇宙模拟器”界面,此时葵姨已经按照他的指令,在模拟器里找准夏城那一点,开始还原有关实验进程。 模拟器里的“地球本地时空”,是罗南用“礼祭古字序列解析模块”描述的最新版本,尽力模仿“古神”的视角,呈现这一方时空的特质。 与罗南最初的作业相比,只能说是有进步……但不大,整体上还不是太稳定,编辑窗口内五光十色的错误提示表明,这个模型随时可能崩掉。 事实上,由于葵姨设置本项目时,用的是模拟器“缸中之脑”的原生架构,两边兼容对接的时候,本就不甚稳定的时空版本,又开始一连串报错,能不能撑下去,只能看模拟器的容错和智能修正功能给不给力了。 罗南并不担心他的“不合格作业”崩掉,最多再花点时间重构就行了。他只是在观察、等待,看模拟器里的实验进程,会不会像现实中那样直接崩掉…… 崩掉是没有,问题是卡住了。 这场实验中两个“黑箱”:公正教团的“大置换”和李维提供的“人面蛛”,便是葵姨和内宇宙模拟器,也很难在资料不全面、不真诚的情况下,给予复原。 对此,罗南也不怎么在乎。 现实的实验崩掉了,模拟的实验卡住了,思维的实验却还在进行。 “大置换”且不去说,“人面蛛”他可太熟了。罗南现在成就的一半,都要归给这玩意儿。 虽然人面蛛的出现,一下子带歪了父亲给他规划的发展路线,可带给他的只有更多。 前期有大量灵魂力量供应;可以自由出入精神海洋、渊区和极域;搭建了粘附人心的祭坛蛛网;遥接日轮绝狱,后 来又模仿形成了大日锁链…… 当然,一切的前提是,它正好被乌沉锁链克制,又格外匹配。 “祭坛蛛网”和“大日锁链”,这两种罗南受惠至今的超凡架构,都是它与乌沉锁链一而二、二合一的模式造就而成,可谓绝配。 罗南当然也好奇,怎么就这么凑巧呢? 他长年的格式论修行,自“容器”而至“我心如狱”,形成“乌沉锁链”,其最大的价值,好像就是为了捕捉魔符,形成一套无往而不利的组合。 罗南相信宇宙中有巧合。 就好像近一年前那个清晨。如果不是他临时起意,抓取了谢俊平的一个瞬间,完成了一幅速写,导致那小子神经紧张,追上来纠缠不休,或许就不会有后面一系列的变故。 他可能会继续研究格式论,开展药物实验,打磨“容器”,并在这个过程中,循序渐进完成父亲留在绘图软件里的“隐藏任务”,完成一张合格的“自画像”,或者一千张所谓的“有效作品”,平稳开启父亲留给他的“亲子课程”,顺理成章进入到天渊通识教育的新阶段。 若能这般,他也不至于被魔符附身,提前激发出“我心如狱”的关键格式,又被那个、那个……好像是姓李的富二代踩坏了仿纸软屏,导致最关键的一张“自画像”写在了纸上,而没有直接在绘图软件上创作,直接导致他与父亲留下的知????????????????识宝藏擦肩而过。 正是这一个巧合,扳动了命运的铁轨,让罗南进入了近乎失控的快车道,成为了一个形神失衡、严重偏科、常识匮乏,且习惯性侵蚀人心、肆意妄为的“地上神明”。 一个关键节点上的“巧合”,就会让命运变得面目全非。所以罗南是相信、乃至敬畏“巧合”的。 但从另一种视角看,从类似于“神明”角度去看:生成这种改易命运的“巧合”的前提,往往却是一个相对有限的时空环境中,多种高匹配度元素的互相吸引和聚合。 “元素a”和“元素b”之间,就是有这样一种超强的磁力吸引——它们生来就是要结合在一处的,互鉴互补,严丝合缝,以至于错过了这个节点,还有下个节点在等着,无论如何都要扭合在一起。 就好像注定了的:无论多么遥远的行星,最后总是会投落到它伴飞的太阳那里——毕竟,在那里的是太阳啊! 人面蛛和乌沉锁链,大约就有这样的性质和匹配度。或许就是因为,它与雾气迷宫深处“日轮绝狱”的核心意象太相似、太趋近了! “日轮绝狱”,在地球本地时空及周边存在的位面与半位面的大结构中,绝对是有太阳在行星系里的份量的。 暂时罗南不去理会,那头人面蛛李维是怎么到手的,他只是按照“匹配”的思路去考量。 已知: 魔符是深渊日轮的投影; 乌沉锁链是绝狱的映射。 从“绝狱”再向上追溯,已经有多条线索,将这一不可思议的秩序规则架构,指向了“湛和之主”。 尤其是“血狱王”的那声嚎叫,基本就已经实锤了。 那么其对家: 诸天神国的某位新神?明显属性不匹配。 而且,想想“血狱王”的归属吧,还有武皇陛下让人牙痒痒的故作惊讶之语: 你不知道吗? 对呀,我竟然不知道……罗南怎么可能不知道? 能够在日轮绝狱的架构中,与湛和之主“匹配”的,不是诸天神明,那就是…… 六天神孽。 罗南闭上眼睛,内观精神世界的混沌浊雾。在里面那个高度模仿“日轮绝狱”的架构中,锁定了乌沉锁链牵系控制的躁动“红日”……中的魔符魔影。 异色六瞳,八足分张; 礼赞混沌,向往癫狂。 与那两排并列的魔瞳一碰,恍惚间,罗南的意识似乎是完成了一次恢宏时空的定向收束,向着时光长河上游、无尽星海那边反溯回去,来到那个惨烈的历史节点: 孽劫世的开端; 天渊帝国毁灭之始; 湛和之主与诸天神国、六天神孽的生死决战。 第七百五十七章 开黑箱(中) 罗南一直在收集那个历史节点上的资料,几乎搜检出了目前他“天梯六级”权限内,能够接触到一切。然而,外接神经元资料库里的记录,还是那个问题: 太潦草了。 目前所收集到的有限的资料,对那个特殊节点的记录都讳莫如深。 罗南只能这样想: 一方面当然是湛和之主“弑师”“谋杀古神”罪名严重又蹊跷,且很难证明或证伪,以至于含糊不清。 另一方面则可能是变故来的太快,层次又太高的缘故。 毕竟,能够参加且理解那场“神战”的只有主宰、神明和大君,当然还有六天神孽及其麾下一堆阴君邪神。 等到事态一发不可收拾,大君陷阵,神陨如雨,很多人才如梦方醒。 然而接下来却又是那让人心碎的、绝望的大回援。陌生又致命的孽毒迅速蔓延吞噬整个含光星系,以至于援军大量有生力量填进了这个无底的深渊,随后就是帝国百亿光年疆域治理的次第崩盘。 正如中继站里,梁庐对罗南所讲的那样: 孽劫世的早期史,在天渊帝国文史类通识科目里平均分最低的,大部分人对那段历史都有不同程度的回避态度。 所谓的“潦草”,大概就是扒拉伤口时,剧痛导致的应激反应。 幸好,此时的罗南并不是去深究那段历史的细节,也深????????????????究不来。他此时是想着开黑箱……啊不,是尝试站在“神明”的、确切的说是“古神”的视角上,用尽可能高远、概括的方式,去梳理该事件相关的恢宏的时空走向。 他相信,有些问题其实不需要过于精确的答案,不必非得对照锁头去找钥匙,只要确定一个“走向”或“趋势”,且标准答案确实流转在其中,便足够了。 罗南的思维模式自然而然地切换到了礼祭古字的逻辑限定中,而他的视线则重新回归内宇宙模拟器。 深沉的星空背景下,幽蓝的地球本地时空和暗红色的含光星系,遥遥相望。 罗南手指落在含光星系处。 这是内宇宙模拟器以“缸中之脑”模式,对照早已经备好的资料,建构而成的。二十光年的直径,当然不可能面面俱到,但有星际勘测的大量真实数据、历史数据支撑,概略去看,已经相当精准、稳定。 罗南对这一星域,本来是改无可改、动无可动的。但如今,他的手指缓缓自含光星系划过,阅读的大量有关天渊帝国的礼祭古字文本资料自心头流淌,又滑过指尖,在星系光芒中浸染开来,以至于暗红星尘,都变得有些模糊。 嗯,按照一般的界面互动逻辑,长按是选择……然后就是复制和分离。 是的,就在内宇宙模拟器中,罗南将含光星系“复制”了一份出去,到“隔壁”幽暗深空区域。 只不过,相较于之前精准稳定的含光星系区域,这个“复制体”表面上就有很大差异: 它不再是暗红色,而是显现出更绚烂复杂的光彩。 这是孽毒污染前的含光星系……的概况。 如果细看,“复制体”区域就像是水彩画初学者的作品,大致的色块勉强能够勾勒出轮廓,细节上却不忍卒睹。 这也没办法,这是罗南用他现有的礼祭古字知识,通过模拟器的“解析模块”,描绘出来的新作品,比另一边的“地球本地时空”更不稳定。 连草稿都算不上,只能算是示意图。 大概差不多就是了。 罗南也只是当示意图来用。 排除掉人为的错漏,一粗一细,一稳定一波动的两个“含光星系”互为镜相。之所以显现出截然不同的结果,就在于罗南回溯到的那个关键历史节点上,存在有一个巨大的黑箱环节: 湛和之主为首的天渊帝国,与六天神孽、诸天神国的“神战”! 那样层次的战争,罗南不可能描述清楚,只能把它当成是一个超大的“黑箱”——这是个没法再绕过去了。 但是,罗南这边却有一个关键的、相对确凿的“成份”,作为这个“超大黑箱”的外在状态和首个产品,介入前后两个“含光星系”之 间,有效填补了逻辑上的空白。 孽毒。 罗南手指继续在内宇宙模拟器上滑动,他没有忘记,自己掌控的孽毒元素,还是从模拟器里“抽离”出来,模拟器是可以“承受”的。 总之,它不耽搁罗南的思维实验,还能有更直观的展现。 由于“镜像”之间互相影响贯通,以至于最初的那个精准稳定的含光星系,也变得模糊粗糙起来。 这是因为,“礼祭古字序列解析模块”与原生模拟器编码出现了一些兼容性的问题,前者正在代替后者,不再追求数据呈现的精准稳定,而是要求思维脉络的一气贯通。 刚刚还界限分明、互为镜像的含光星系,又开始交融,而且还“顺理成章”影响到了另一端的地球本地时空。 模拟器界面上,变化交融中的含光星系与地球本地时空的距离“拉近”了。不再是传统意义上的天文距离,而是重建了一个模糊的结构系统,将它们整个纳入其间。 这就代表着,湛和之主与六天神孽、诸天神国的战争及其迸发的极端力量,一边将含光星系推入到万劫不复的“孽劫世”之中,一边打通了地球本地时空与含光星系的“窗口”,或曰“星门”,使得本来风马牛不相及的两处星域,成为“一体”。 这是个非常含糊的表达,但又是化繁为简的关键设计。 也许这是????????????????真的,也许不是,但这是以礼祭古字为工具的思维实验中,暂时规定的事实。在神明的视角下,在古神的逻辑中,完全可以出现。 虽然里面缺失了太多太多的环节,形成了第二个“超大黑箱”。但趋势上的统合,便荡涤了大多数芜杂无用的念头,使得罗南原本的浑沌心绪为之一清,自然而然地继续往后推演。 内宇宙模拟器上,正常的星空界面忽然翻转切换,引出了新的“位面”。 在那里,日轮绝狱形成。还有就是构造它的主要材料: 湛和之主,六天神孽? 姑且是这样吧。 这种形成机制,是第三个“黑箱”。但它的结果已经非常清晰的呈现出来: 雾气迷宫。 这很妙。 因为之前在内宇宙模拟器中,罗南也曾试图对于雾气迷宫的超级复杂状态进行描述复现,却始终差了一截,以至于无从下手。 可如今随着相关思路一气贯通,他也进入了状态。且由于前面一连串“前置”的存在,几乎毫不停留的思路,就如同沛然难御的洪水,竟然硬生生将这一处窒碍给冲开了。 随即有尘雾沙暴,在内宇宙模拟器中渐次生成。那是是无数神明、大君级的遗骸、位面,在日轮绝狱的超强辐射下,崩解粉碎,渐次转化的结果。 虽然复杂且漫长,却反而是最容易推演理解的阶段——只要明确了各项“前置”,一切都顺理成章。 至此,“人面蛛”那个“小黑箱”,已经不是必须求解的障碍了——无论它怎样复杂变化,都绕不开湛和之主、六天神孽以及祂们共同构建的“日轮绝狱”,最多加上外围雾气迷宫所赋予的性质和来历。 虽然还是有无数的可能性,但目前它能发挥的作用,已经基本限定;便是破解的手段,也大致可见。 然后,梁庐、李维和屠格,这些影响了地球本地时空的关键人物,如何跨越不可思议、乃至无意义的星空距离,抵达这里……是第四个黑箱。 其实这已经不是大时空层面的东西,但罗南高度怀疑,他们的到来,与前面“含光与地球结构系统”的二号黑箱,可能高度相关、重叠…… 当然,也可能另有通路。 可在这里,罗南选择的是第一个可能性,他实在没有能力、也没有必要再去设计另外一个完全无关联的“黑箱”。 至此,罗南的思路梳通,基本上就结束了。接下来,梁庐、李维他们在地球本地时空、雾气迷宫、深蓝世界的连番冲突,在洛元和屠格的交流中,倒是“解释”得差不多了。虽然还有一些不确定的地方,也不至于到黑箱的程度,站在“古神”视角上,描述与否完全无碍大局。 唯有一点: 爷爷、父亲是如何与梁庐沟通联系,打磨格式论,形成“乌沉锁链”这样的奇特能力,以钳制魔符、链接外接神经元、牵引日轮绝狱的力量,并有效隔离其致命因素,使利用成为可能的——这个问题,虽然也无法用礼祭古字的逻辑来进行描述,却成为撬动、打通一切的关键一环。 它可能直接包含了以上所有“黑箱”的答案,极其重要。 罗南姑且算它也是一个“黑箱”。 第五个了。 偏偏这个“黑箱”,还掌握在罗南自己手里……至今未能打开。 这不太应该。 这个黑箱本来不能称之为“黑箱”。罗南相信,从梁庐开始,到他的祖父、父亲,确实是要将格式论以及相应的责任传承下来的。 他们没有理由不把情况说清楚,不是所有人,都是武皇陛下那样的“谜语人”。 事实上,薪火相传的责任他们确实是尽到了。来自于罗中衡先生的亲子教材,已经明明白白的告诉罗南: 他会循序渐进地将所有的秘密告知。 只不过千算万算,罗中衡先生去没有料到他的宝贝儿子,竟然完全不走寻常路,因为一头人面蛛,瞬间偏离了他所设计的发展航向和既定节奏。在完全没有接触天渊帝国四学二十科通识课程的情况下,一路突飞猛进,不到一年的时间就已经站在了对抗李维那个天????????????????外恶客的最前线。 直到这个时候,罗南才后知后觉发现了父亲为他安排好的路线。但他这个偏科怪却没办法在短时间内突破通识教育的知识壁垒,了解到那些重要的背景知识,辜负了老爹的一片苦心。 这确实是一个比较尴尬的情况。 对这个“黑箱”,罗南已经在尝试用技术性手段破解: 主要是仰仗葵姨。 虽然触发点是在北岸齿轮处的树洞空间、在杰瑞那只麝鼠身上,可他老爹的课件,归根到底还是深藏在外接神经元的资料库里。 罗南就咨询过葵姨,能不能跳过他老爹设置的学分奖励机制,直接获得后面一系列答案。 然而他的尝试很可耻地失败了…… 至少还没成功。 原因很简单,到目前为止,他这个开拓星域上尉、天梯六级的资料查询权限,竟然还没有赶上他老爹设置的权限等级。 罗南不知道,他老爹怎么把权限抬这么高的。但他知道,想要获得也可以,要么不断完成开拓任务,做出贡献,提升军阶;要么就像他最初获得权限一样,参加确权审查规定的相关测验。 当然也可以同时进行。 罗南已经在做了。 葵姨“脑补”的开拓任务什么的,要求倒是明确,然而他的基本工具都还没有备好,加工中心还没影儿,一时急不得。 罗南就想再来一次测验。 但还是上回碰到的那个问题:外接神经元的本地资料库里,没有合适的试题,必须与疑似在雾气迷宫深处……很可能就是在日轮绝狱外围绕行的破烂飞舰上的“天渊镜像系统”实现链接,下载脱机测验题目和有关数据,难度还要自动上浮一档。 难度也就罢了,这次下载的数据好像比上回更庞大,且信号依旧断断续续,至今还在下载之中。 罗南只能等待……也在期待。 上次的测验题目背景,是“前卫4号行星上的中继站”,间接引导他进入了那个奇特的梦境,获得了让他能够在短期内突飞猛进的最关键资本: 幻想学派的技术资料——包括磁光云母的拟态培育技术。 这回又是什么? 罗南吁出口气,收摄心神,测验资料下载还不知要到猴年马月,他还是要专注于当下。 尤其今天因“人面蛛黑箱”而起的灵光,以及对应的新思路,貌似很有搞头。 以礼祭古字为工具,借用“神明”视角,描述复杂且极端的时空演变,打通开端、过程和一些关键环节,当下甚至一定程度上在影响它的结局…… 那不正是未来努力的方向么? 刚刚写好的“小作文”,还能再进一步研究下去。 第七百五十七章 开黑箱(下) 说罗南前面梳理的礼祭古字文本是“小作文”,其实是非常恰当的。 如果类比罗南的母语,他之前这一连串描述,基本就相当于是小孩子的流水账记叙文。 大概就是“很久很久以前,有这样一个事儿,那个湛和之主哇啦哇啦哇啦……”之类。 饶是如此,罗南能够从头到尾将这样一个事件,以礼祭古字的形式记录下来,形成一篇相对完整的记述……哪怕是大部分脑补的记叙文,就证明他算是在“礼祭古字”这个领域入门了。 毕竟,输出总比输入要困难很多。 有些人可以非常轻松地阅读大量礼祭古字专业历史文本,但如果让他模仿着这些文本去,写一篇小学生水准的记叙文,还真不一定能做到。 又或者做到了,也只是形式上完成,而不是像罗南这样,在没有特别荒诞的逻辑错误前提下,真正从时空演化的大结构大布局出发,比较正确地融摄了礼祭古字专业历史文本资料中所描述的古神、主宰、神明、大君等强大存在的基本常识,形成内容相对“地道”的作品 内宇宙模拟器中的“礼????????????????祭古字序列解析模块”能够正常运转,基本上复现还原了作品描述的全貌,就是证据。 当然,最直接的证据,还是罗南意识层面,早早建构成功并有效延续下来的“观想时空”。 礼祭古字这种“高仿神文”,确实是有一份“神力”在的。唯有相对准确地运用1597个基本字形,调动其复杂的形音义系统,成功“遣词造句”,才能在意识层面形成“观想时空”,直观检验所描述的物象、事件、状态是否清晰得当,并实现初步的反馈。 罗南本次建构的“观想时空”,开头其实也非原创,而是来自于“血狱王”。 那头曾经的大君级别的妖魔,被罗南从雾气迷宫深处牵引下来的时候,于意识昏昧间,大吼“湛和你个蠢货”——由于其所发,亦是礼祭古字的变种,而且“湛和”之名,别有威能,便也触发了“观想时空”,使罗南得以窥其大略。 那瞬间,罗南记不住什么细节,只有一个“中央高亮,四周墨染”的模糊印象,依稀感受到混乱惨烈的战场氛围,以及已经极致扭曲、濒临崩溃的时空架构。 这一次他着意描述,正是借鉴了“血狱王”的“表达”,开了个好头,然后就真的模糊动荡着延续下来。 “观想时空”目前仍存在着,虽然是临时架构,却也在他精神层面的混浊雾气中往复演示,好像一部分辨率极低、又部分解码异常的老电影,偏还要强行全屏,看不清细节,还时不是跳过一段,剪辑都是七零八落。 罗南还要控制“大日锁链”,离这处“观想时空”远一些,勉得一个不慎,撞一下就崩掉了。 饶是如此,以罗南现阶段表现出来的“小作文”水平,哪怕放在天渊帝国时代,他这也是专精以上、乃至于天梯初级的水平,基本上可以在该研究领域寻找一位大师范级别的导师,继续深造了。 如果接下来一段时间,罗南能够在这篇文本的基础上,详加阐发,精益求精,补全里面缺失的细节,开启几个黑箱中的任何一个,他都算是在这个领域,当之无愧的专家,有望获得“师范”之名。 而且,其收益绝不仅仅是礼祭古字的专业知识,更会触类旁通,直指 时空构形乃至于主宰、神明、大君等多个关键领域的堂奥。 天渊帝国那边,研究古神史和新神史的历史学家,特别是古文字学家,从来都不是好惹的。 当然,这个逻辑反过来也成立。 如果不在相关领域深钻精研,积累相关知识,想破解有关黑箱,几乎是不可能的事。 罗南暂时也不着急。 能够理清思路,描绘出基本的流程脉络,已经超额完成任务。几乎是将因“人面蛛”而起的灵光,阐发到了极致。 罗南长吁口气,想让脑子暂时歇一歇,便绕着树洞空间里的“透镜星云”转圈,视线却不自觉在其最核心的辐射区里流连。 他的脑子注定是闲不下来了。 必须要说,通晓时空事件演化脉络之后,从全局高度再看人面蛛、再看乌沉锁链,感觉又不相同。 此二者,似乎已不能严格按照“你对的是湛和之主、我对的是六天神孽”的思路,搞那种一一对应的关系。 通过大量阅读礼祭古字专业历史文本,包括一些天渊通用语的历史资料,罗南对于????????????????湛和之主和六天神孽也算是有了一点儿基本认识。 正因为这份认识,参照之下,就能隐约察觉到,祂们通过乌沉锁链、人面蛛所展现出来的一些特质,貌似已经不是那么纯粹了。 好像有点儿互相渗透的意思。 就比如:乌沉锁链对于生灵的控制,对魔符是特殊情况且不说,对猫眼那样,在天渊修行体系中是很罕见的。 如荡魔图卷、破神图卷这样的内宇宙王道途径不说,哪怕是幻想学派这般在精神侧钻研的,也是将“拟化”而非“控灵”作为核心技法——罗南由此造就的磁光云母,本质来说,也只是从一个幻想种模具发展而来,只不过因其迅速而雄厚的积累,自然跃升,与正牌磁光云母已无差别。 像猫眼这个倒霉催的,倒更像是被六天神孽一脉给拿捏住了。 另外就是魔符。 其高度混乱的行为模式,本是六天神孽一脉的最典型的特质之一。可是魔符这东西,哪怕是混乱到极致,总会一个更高层的秩序框架来掌控,在混乱的边界,呈现有序的收束。 更不用说,乌沉锁链和魔符密切配合,架构出来的祭坛蛛网,粘附人心,规则森严,将生命元气、意志欲望及它们之间的交易转换,玩出了花儿来。 哪还有什么差别呢? 简单的说,祂们都不怎么纯粹了。 只不知道是战前已经如此,还是战后的持续融通。 这让罗南不自觉想到了,他最初接触日轮绝狱时,那好像深不见底的“深渊”感受。 日轮也好,绝狱也罢,也许,祂们彼此正是互为深渊,绝不让对方再有重新再来的机会? 这样的想法,在罗南脑海中缓缓流过,只是作为一种即时的感想,也能作为一个待验证的课题,却不能当成结论的。以他现在的层次,去妄想这等几乎立身终极的大佬,也实在是有些不自量力了。 挥去飘流太远的想法,罗南开始闷头“检查作业”。大的方向基本就那样了,只能尽可能修正一些“遣词造句”上的谬误。 幸好有内宇宙模拟器,幸好有“礼祭古字序列解析模块”,很多低级错误,系统就能够标识出来,并建议 你如何改正。 当然,有些问题就摆在那儿,不是简单改变一下说法就能过关,如果变动太大,甚至可能影响到整体的结构。那罗南也只能是冥思苦想,翻找典籍文本,尝试着做出更精准的描述,实在过不去,也只能先放着。 这可比之前一气呵成的过程艰难太多了。 可话又说过来,也比他目前进行的磁化傀儡不断修正、校正的工作省多了——近几天高强度工作,把自己的血肉都不知分出了几百几千块出去,再有生化反应炉和磁光云母支撑,也不免有些伤元气。 这时候难得有了新思路,干脆就在这里寻章摘句,权当是休养生息。 专注之下,时光流逝已然无感。罗南也就是改了三五遍吧,又通读检查了十来遍,差不多就是一天一夜过去了。其中大部分时间都用来翻找典籍文本,进行对照印证。 当下时间显示为:夏城时间2097年8月21日上午10时许。 罗南觉得差不多了。 内宇宙模拟器里面,他本来临时描绘的孽劫世之前的含光星系,以及含光星系与地????????????????球本地时空的“统一时空构形”,还有日轮绝狱以及雾气迷宫,这些新结构虽然还是不太稳定,以至于有很多次直接就崩掉了。但罗南精神层面的“观想时空”还在,总能够对照着重新将它们描绘出来,而且维持的时间一次比一次更长。 作品本身也不再只是像孩童涂鸦那般,多少能够照顾一些细节上的问题了。 到了这种程度,罗南也有些阶段性的成就感。屈指一算,连带着这场思维实验,他差不多又是连续五六天没合眼,哪怕是铁人,精神也有些疲惫了。 他伸了个懒腰,做了一套导引操,而在最后双臂伸张又全拢的时候,手心却是多了一件东西。 那是一瓶功能饮料。 对罗南来说,润润喉咙总是可以的。 罗南扭头,看到了瑞雯清秀的小脸,就咧嘴一笑: “谢啦。来,看看哥哥这回的作业怎么样!” 瑞雯没有客气,走到罗南身侧,对着展开的内宇宙模拟器界面,很认真地去看。 话说罗南从来没有瞒过瑞雯任何事,但这段时间,小妮子绝大多数时候都是在荒野上直播,接触礼祭古字以及天渊通识课程的次数并不多。 罗南本也只是让她瞧个新鲜,然而几分钟过后,瑞雯还真的开了口: “没有我。” 难得听到瑞雯这么稚气的话,罗南下意识哈哈一笑:“确实没有,还有很多太细节的东西找不到接口呢。雾气迷宫里就好像公正教团的真理之门、你预测的那个中大型碎片;外面的还有‘深蓝世界’…… “唔,这个‘古神之躯’肯定与古神有关,应该加上去……” 罗南正说着,忽然一怔,又扭头去看瑞雯。 猛然间,他不太确定瑞雯在说什么了。 瑞雯这个“我”,是指现在的她,还是指c2834……以及她背后的那些东西? 事实证明罗南是想多了,也想偏了。瑞雯转过脸来看他,话音稍稍重一些: “是‘我’。” 这一刻,瑞雯的发音有了明显的变化。不再是惯常说的那套,而是一个地球上本不存在的音节。 是那个“我”。 第七百五十八章 真观想(上) 瑞雯所发音节,是礼祭古字的“我”,但还有点儿含糊,不是完全一致。尾音好像还在不断回响层叠,可能也只有瑞雯这把好嗓子,才有这般效果。 礼祭古字的“我”没什么大不了的,可这时罗南会意且联想到的,是前段时间,刚刚被武皇陛下确认为逾限神文的那个“我”。 “那个‘我’啊……” 罗南手指在虚空中大致勾勒出“我”字秘文的轮廓,示意他了解了。 瑞雯终于不再提醒。 瑞雯懂得这个“我”字,并不奇怪。因为罗南最早发觉这个特殊秘文,就来自于瑞雯的启示——小姑娘完美复原了罗南爷爷和父亲留影的那张貌似搞怪的动作,这才使得这个奇妙的文字,重现于世。 只不过她很少展示而已。 这都无所谓了。关键在于,罗南领悟了瑞雯意见的真实含义: 在罗南这个作品中,他固然是尝试以神明的、尤其是古神视角,去描述一个恢宏的时空事件,但这种描述也太客观了些。 从大量的礼祭古字专????????????????业历史文本的内容,乃至武皇陛下透露的逾限神文情报来看,古神可从来不刻意追求什么“客观”,也不可能客观。 祂们时时刻刻会让“我”介入到事件的全过程——某种意义上,或许是因为古神的身躯太过庞大,很多事件基本上就发生在祂们的躯壳之上,就算是有一定距离,祂们总能够有一些切身的感受。 好吧,这也只是罗南的胡思乱想。 可不管怎么说,瑞雯的意见提得非常好,非常及时。 哪怕是从最现实的角度看:罗南能够快速入门天渊通用语和礼祭古字,尤其是后者,与逾限神文的“我”字息息相关。 怎么现在实际应用的时候,还把最有力的工具丢到一边去了呢? 罗南反射性想摸瑞雯的脑袋以示鼓励,但又想到上回她对类似动作的抗拒,改以竖大拇指。然后,就一头扎进内宇宙模拟器的界面中,兴致勃勃去尝试修正。 他不至于上来就将已成形的文本通盘改掉,而是先以他所理解的逾限神文的“我”字立意,对“小作文”观照检视,再从头到尾过一遍,抓到几个对应的问题和瑕疵,又和瑞雯沟通,感觉火候差不多了,才又从头开始修正。 这时候,罗南就将自己看作是一个与含光星系,乃至地球本地时空都有关联的古神。 现实层面有这样一个古神的可能性不大,但只是虚设,用专业历史文本记录乃至臆想的古神威能填充,再以“我”字秘文居中统摄,大致搭起这么一个架子。然后,就以这样的设定,重新描述整个事件。 当然,罗南的礼祭古字水平也就是那样,仍然是小学生作文的水平,大意是: 很久很久以前……嗯,古神的话应该是我上一次睡觉之前,总之不差了。在我“脑袋”的地方,那个“天渊”的徒弟湛和,与那些仗着天渊灵网也自称“神明”的小辈,还有掏空了“昧”的那几头幻想种妖孽,突然打了起来,那叫一个血肉横飞,一堆长生种,好好的日子不过,死得老惨了! 这边天渊灵网都给打烂了,这个破坏力级别连我也要头疼,各种意 义上的;还有那个挺麻烦的“孽毒”,扩散得很快啊! 还有,不知道是怎么回事,这处战场和坟场击穿了时空壁垒,转移到了我的尾部(这句划掉)……转移到了很偏远的一处星域,我记得好像那儿以前也有个同类来着,现在是死是活不知道,大约是死了吧,能剩下个躯壳碎片就不错了(深蓝世界)。 啊呀,那个“战场+坟场”,怎么把老子的脑袋和那边星域钉在一块儿了呢?又或者,它始终深陷在某个异域深渊中,却同时与两边时空发生作用……怎么解绑呢? 遥远星域的物质交换在持续,有几个遗传种的小虫子应该盯上这里,进进出出,不久之后他们可能会在这里搭建“星门”,那时候就比较麻烦了。 哎,头痛! …… 所以,礼祭古字文本千万不要翻译过来,真翻译了罗南都有些绷不住。 还好,“小作文”不至于真的就是些,这里面的技术性细节要多得多——罗南所描述的每一个情境,都有要比较扎实的礼祭古字形音义组合框架,大????????????????致映射出时空结构、神明威能,是要在内宇宙模拟器和“观想时空”中有明确反馈的。 哪怕是一带而过的“黑箱”环节,也要在基本逻辑框架内,不能随意放飞。说是带着镣铐跳舞,也不过分。 罗南之前就给拘得厉害——他越是想客观准确描述,不带立场、偏见,认知上的缺陷就暴露得越狠。 而一旦按照瑞雯给出的思路,设置了一个虚实不辩的古神之“我”,使之存身其中,那种情境,陡然间便有大量的新的“关系”激发出来,很多此前积累的信息,也就自然而然就填补进去。 古神对于湛和之主、诸天神国、六天神孽肯定是有认识的,管祂熟或不熟,相关专业历史文本中的资料就可以大量借鉴了; 古神与古神之前肯定是有联系的吧,天渊主宰那一定是很熟了,其与湛和之主的恩怨情仇,也值得引用,嗯,大书特书一番。 还有,古神对于“星门”的认知;古神对于死亡的看法;古神对于“古神之躯”的态度和处理方式;古神对神明披风屏蔽窗口的感知和判断…… 一旦明确了“主体”并代入,就自然会有大量的关系和情境延展蔓生,接下来只是选择辨析的工作——如果说之前只是干巴巴的百十个字的记录,那么现在,三千字也不止。 罗南甚至需要谨慎拣选素材,有所删减,以求清晰明确。 这只是“小作文”的结构文法、内容填充、摘选引用等应用层面的改进。 更本质的变化,其实还是逾限神文的这个“我”字,对于礼祭古字体系的观照、检视、活化和融通。 内宇宙模拟器对于精准描述更敏感一些,整体上变化不算特别大,最有力的反馈还是在观想时空。 精神层面的观想时空中,罗南好像真的是变身成为了一个身躯伟岸无边、跨越成千上万光年乃至无穷位面、半位面的古老神明。 逾限神文的那个“我”字,就是他的大脑和心脏,好像同时探出了无数根血管神经,与他的礼祭古字文本中所描述的每一个场景、每一个对象,乃至于每个形音义结构 对应的概念,都实现了链接,完全融入到观想时空之中,赋予力量,承接反馈,亲身感受他所描述的整个时空事件。 “我”字秘文如此发力,原本运使起来还有些僵硬的礼祭古字词句,都变得灵动起来,描述越发精到。 以至于就是简单陈列湛和之主、六天神孽、诸天神国这样的专有名词,似乎都有对应的威能在“观想时空”隐约呈现。 之前在罗南的精神层面,大日锁链都要刻意绕开“观想时空”,以免将这个脆弱且波动不休的虚拟场景打崩掉。但随着“我”字秘文的加入,观想时空明显更加稳定,甚至还有所扩张——反过来还主动触及大日锁链,大约因为是罗南在礼祭古字文本中提及的对象,哪怕只是一笔带过? 非止如此,观想时空甚至还通过大日锁链的映射,试图去采集日轮绝狱的力量,似乎要将这里面所涉及到的一切元素,都纳入进来,做更合理的推演。 以至于罗南甚至在观想时空中感受到了地球本地时空、雾气迷宫甚至于深蓝世界这些时空位面,似曾????????????????相识的结构力量。 他们彼此作用,牵动有关力量特质,互有消长,形成了与现实世界似是而非的架构。 这样的观想时空,已经展现出了礼祭古字体系相当深层的手段,毫无疑问这都是逾限神文的那个“我”字所带来的直接影响变化。 居中统摄的“我”字秘文,似也因发挥了这样的作用,愈发光芒耀眼。最中央的那个仿佛在舞蹈的小人,变得格外灵动雀跃,连带着周边其他八个翻转盘旋的模糊字符,似乎也变得清晰了一些,不断明暗涨缩,似乎各有其独特的运动节律。 奇妙的震动从“我”字秘文上传导出来。 它赋能于观想时空,又接收观想时空的反馈,且因它与罗南一而二、二而一的关系,这种震动,也就直接对罗南的形神框架产生影响。 如果内外映射和匹配度不高,影响可能就是负面的,给罗南适应外部世界增加难度;相应的,映射和匹配程度越高,给罗南的反馈也就越正面…… 当然,罗南完全可以通过更改礼祭古字文本,或者直接调整观想时空内的结构细节,对它们作出修正,使内外情形更加相符,形成更加完整准确的映射。 这隐约已经有了一些内宇宙的性质,哪怕只是皮毛…… 罗南也是以“观想”起家的,“我心如狱”十六字诀以及格式论观想图形,是他每日必做的功课。 可如今,在“我”字秘文主导下的“观想时空”,还是让他大开眼界,以至感叹: “这才是真观想吧!” 话音方落,内宇宙模拟器那边,有关图景又一次抖荡不稳。但这回并不是描述出了问题,而是罗南新修正的这个本子,确实有那么一小部分,突破了“缸中之脑”模式所能模拟的极限,导致“礼祭古字序列解析模块”的部分内容有所溢出。 系统跳出弹框: “建议进入时空剪影及以上模式,并增加外挂模块,做好供能和辐射防护工作。” 【本章是感谢疯狂星期四减肥失败大盟的加更(2/3)。 目前大盟加更还有(10/21)。】 第七百五十八章 真观想(中) 辐射? 因为观想时空的原因? 出现这种问题,多少让罗南有些意外。鉴于系统提示太过简略,他第一时间联系了葵姨,后者也给出了比较清晰的答案: 确实是新版的观想时空,才造出数据溢出。当然这也和罗南运用“礼祭古字序列解析模块”重构了含光星系有关。 虽然他勉强搭建起来了一整个时空事件,将两个相隔了不可计数天文距离的遥远星域,含混成了一个互相贯通的整体。但这种“勉强”和“含混”的内层,就是海量的错误,使得“缸中之脑”模式支撑起来,变得举步维艰。 也幸亏内宇宙模拟器目前逐渐从“孽毒溢出”的伤害中恢复过来,否则连“时空剪影”这个可能性都没得选。 罗南如果还想继续下去,现在有两条路: 一是按照系统建议,更改到“时????????????????空剪影”模式,提升模拟等级;二是有效降低目前他臆想的时空模型的错误。 后者不必说了,降低错误率是要一点点去抠的,是个水磨功夫,缓不济急。 而如果选择前者,事实上就是类似于“逻辑界”的模式,有“自我逻辑”的干涉,容错率固然大大增加,但相应的“观想时空”也就部分由虚转实,不可能纯粹进行系统内的模拟,而必须要对现实世界进行一定程度的干涉。 这样一来,一方面架设“逻辑界”要有这方面的造诣,要有干涉扭曲时空的真本事,肯定还要有大量能源支撑;另一方面,“观想时空”中由礼祭古字描述模拟的“高位力量”,不管变形成什么鬼样子,都可能会伴随着时空干涉进程具现出来——其中有相当一部分都是不可控的,对于“逻辑界”的建构者来说压力极大,这也就是系统提示做好“辐射防护”的真实含义。 罗南了解了有关情况,自然也要做出选择……选什么选!这种情况,当然是要双管齐下。 “缸中之脑”模式,近似于纯数据的编排,固然自由度没那么高,但对精准度严格要求,还有一套清晰高效的纠错模式,可谓是“自学小帮手”,也是罗南提升基础知识的极好途径,他是绝不能放弃的。 至于“时空剪影”模式,罗南当然也要体验一下。看看它与逻辑界有怎样的不同,也看一看在“缸中之脑”模式下对于礼祭古字和天渊灵网的解析模块支持,在这个层次又会是怎样的表现。 当然了,“观想时空”的“逻辑界化”,听上去也很有趣。动辄以光年计的恢宏时空,是怎样才能浓缩到极有限的逻辑界空间里去呢? 事实证明,罗南想 多了。 随着他开始阅读技术手册,很快就明白,内宇宙模拟器的“时空剪影”模式,根本没有将整个恢弘时空架构全部装进逻辑界里的可行性方案。 罗南所能做的,只是在这个宏阔的时空事件中,选择一个时空节点,将那个节点切片化、逻辑界化——说到底,所能展现的不过是“观想时空”所描述、设计的亿兆分之一。 话说,或许这才符合“时空剪影”模式的主题。 至于所未能展现的,仍然作为模拟器里的虚拟背景,在“缸中之脑”模式中存在,甚至还可以从中摘取其它节点,尝试调用、替换。 于是罗南明白了,这其实就是给“缸中之脑”模式设置一个蓄水池、缓冲区,将溢出数据做规则化、实用化处理。 这也……行吧。 罗南还真怕步子太大扯着蛋,当下就????????????????通过葵姨,梳理“时空剪影”模式的具体要求…… 应该不是问题吧?要说搭建“逻辑界”,罗南还是有经验的。 真神可以证明。 然而没过几秒,树洞空间这边,瑞雯就看到罗南用力一拍额头,似感慨又似抱怨:“果然还是思维实验最惠而不费……” 接下来,罗南就开启了疯狂通讯模式。 花了快一个小时的时间,连打了五六个电话。前面的都还爽利,唯独接下来这个,犹豫片刻,方才拨打出去。 那边倒是很快接通:“唔,少见。” “武皇陛下。”罗南招呼。 对面回应:“罗南大人。” “呃,不敢当。” “您当得起。最近贵人事忙,不好联系呀。今天这么主动,是想着还哪笔债务呢?” 罗南差点儿给噎得说不出话,总算这段时间脸皮厚度持续提升,又是在瑞雯眼前,有些话硬着头皮也要出口……当然,也要迂回一番: “是这样,刚刚我和翟工联系了一下,讨论有关加工中心的事儿,听他讲,陛下对这事情很支持,打款什么的都很顺,设备采购也都顺利,所以想感谢……” 武皇陛下打断他的话:“毕竟是特殊时期,分会这边也要给些支持。否则被某些有心人顺藤摸瓜一查,堂堂‘地上神明’,在大金三角呼风唤雨,结果在夏城这里,连个加工中心都建不起来,不就闹笑话了吗?” “……陛下圣明。” 有些话呀,脸皮厚了怎么都好说出口。 罗南扭头看了眼瑞雯,小姑娘此时正很认真的盯着他看,看得他莫名有些心虚。 也不知道他的 这番表述,会不会给未成年人造成什么不太好的影响,但有些话还是要说: “其实吧,我这里还有一个项目……” “是你刚刚给欧阳吹嘘过的‘新型逻辑界’吗?” “呃,陛下你知道了?” “大概你刚放下电话,欧阳就已经迫不及待和我、还有游老都联系过了,大加赞扬之余,也是说砸锅卖铁都要把这个项目上马——话说,你拿着天渊帝国那些个老掉牙的东西,哄骗经费真的是一点儿也不含糊。” 罗南微窘,但还是表示:“就知道瞒不过陛下您,不过也不至于是哄骗,只是一种追踪模仿和学习。差距就摆在那儿,眼睁睁地看着,什么事情都不做,感觉也不太好。” 武皇陛下意绪懒散:“你不用想着说服谁,反正欧阳已经大包大揽,把这个项目的经费纳入到他那一块儿????????????????去了……虽说他的债务比你只高不低。话说,你还有什么不满意的?” 听到这个消息,罗南有点儿意外,忙道:“没有没有!其实我并不是想挤占欧阳会长的科研经费,我知道夏城这边开销已经很大了,周转起来也不是那么容易,所以我其实是想请教一下,嗯,是不是还有什么其他途径,可以筹集这笔开销。” “这话听着还让人舒坦点儿……不过你如今在湖城,压得那边喘不过来气,高文福又正心虚,筹笔款子有什么难的?” “嗯,相较于一事一议,我更希望能有一个比较稳定的渠道。” “你那个基金会……” “基金会的款项,名义上是做全球普查的开销。您也知道,这种事情其实不消耗什么,可我是想着,把它用在畸变感染及脏人群体的治疗和控制上,后续可能还会有一些高危实验志愿者的酬劳之类。” 武皇陛下失笑:“你想得倒远。” “其实这笔钱很快就要用到,实在不好再挪用。”罗南花了极短时间再度组织词句,又道,“说到‘新型逻辑界’,您肯定知道,‘时空剪影’只是‘内宇宙’众多前置能力之一,后面还有……” “真是雄心勃勃。”听上去,武皇陛下终于有点儿兴趣了,“所以你的意思是,你这个天渊帝国文化技术的搬运工,希望让更多人帮你的搬运工作买单,一直买到‘内宇宙’建构完成?未来的大君阁下?” 罗南苦笑:“那也不至于……” “最好不至于。神明披风笼罩下,地球本地时空这片区域,资源可堆不起一位‘大君’。而你若只是想体验一下前置能力的话,我倒是能组个局,找几个金主陪你玩一玩。” 第七百五十八章 真观想(下) “玩儿?这个就不用了吧?我是想要那种比较能细水长流的……”罗南不太习惯武皇陛下的措辞。 武皇陛下又笑了起来:“真当我不知道时空剪影的成本?时空剪影也好,逻辑界也罢,说到底,真正的资源消耗,都是在前期各种实物参数的搜集修正上。而你,应该最不需要这种前置消耗。 “如果不是长时间维持,以你在时空构形领域的技法,完全可以不假外求,随用随设。前两天那个,不是做得很漂亮吗?听说千聚也是骂不绝口来着。” 所以说一个懂专业的的投资人,实在是太麻烦了。 罗南一边心底吐槽,一边也要展示自己的无辜:“问题是我现在确实需要长时间维持,否则就不方便欧阳会长还有其他人的深入研究。而这样一来,承载设备要求就非常高了……还有,我现在也确实处于前期实物参数的收集修正阶段。 “陛下你是知道的,内宇宙前置的时空剪影应该是丛林全豹,略窥一斑。单纯的节点切片当然不算什么,可我还有后面的大背景要经????????????????营,实物参数随时都会有变更。一旦变化了,前端更新也会很麻烦,弄不好来个过载什么的,又是一笔支出。 “另外,技术手册上那些高能、高位力量辐射防护要求,也不能不当回事儿吧?” 武皇陛下嗤笑:“你规格还挺高。” “安全第一……” “更可能是理想现实化的焦虑感。不,现在已经不能称之为焦虑了,而是把一切标准都拉满的傲慢。” “哈?” 罗南被这突如其来的罪名砸的有点晕。 武皇陛下则自有她的一套理由:“你甚至还没有真正去着手,连项目计划书、可行性报告都还没有做,就开始急吼吼的要求资金配套。而且一般二般的小钱还不放在眼里,临时性的款项不要,试水性质的款项不要,一要就是长期的大项目投资。 “罗南大人,那些在实验室里担心有了这顿没下顿、明天就可能项目连人全部砍掉的研究员,可不会是你这种心态。” 罗南又一次咧嘴苦笑:“陛下……” “哦,我并不是在指责什么。如果你现在还是一个普通研究员的心态,事情才会变得更危险。” 武皇陛下语速不急不缓:“我只是想说,你可能混淆了一些事情。” “呃,您是指?” “我认为你应该是把时空剪影和百年序列混淆了。” 罗南皱眉:这又关百年序列什么事儿?嗯,也不能说完全没关系…… 就听武皇陛下在那边道:“你应该是想在地球这边推行百年序列是吧?且不论这件事情的可行性,也不去讨论你目前正用什么方式去推进,单纯只说‘混淆’这件事。 “冒昧猜测一下,我认为罗南大人您,并不只是为了眼下‘时空剪影’这样一个小项目而烦心,而是模糊了它与整个百年序列项目的边界,把百年序列推进可能面临的麻烦代入到了这个小项目里面,所以才为日后可能的、连续不断的支出心烦。” 罗南有点儿懵:是这样吗? 难道他真的 是当局者迷,混淆了局部和整体的边界而犹不自知? 他承认,百年序列的资源整合,确实是顶麻烦的一件事,近期他也时不时会为这些事情而困扰。 但他已经开始做事了。 正像他之前对血妖所说的那样,这段时间他刻意拉高调门,又是暂代神明,又是号召探险,还把梦境游戏架设起来,下了不止一位超凡种的面皮,其实就是把“阵地”架在别人家门口,不断挤迫地球上现有各实力派的底线,为以后的资源整合协调做准备。 目前来看,效果貌似还行。 接下来,他需要更多考虑谈判交涉的问题,不说榨骨吸髓,起码也要拿到一笔相对从容的启动资金,让百年序列的第一阶段尽可能地平顺起步…… 唔,这样想想,可能还真是? 武皇陛下的实力自然深不可测,不过,她“顶级投资人”的身份,才更让罗南尊敬佩服。 是而,罗南虚心征询意见:“可能我确实是混淆了,这会产生什么不利影响吗?” “这????????????????能有什么不利影响?到你这个位置了,提高点儿标准,讲究点儿排场又算什么?我只是想分析一下,不可以吗?” “……” 罗南给狠噎了一记,不免就怀疑,他是不是近期太过高调,全球aoe一波接一波,不小心在哪儿误伤到武皇陛下的利益、布局之类。 这太正常了,毕竟是最顶级的投资人,全球布局成链成网,指不定现在哪支暴跌的股票就是她重仓持有。 话说,武皇陛下应该不会这么小心眼儿……吧? 虽然可能性不大,罗南说话还是更小心了一些:“地球本地时空资源有限,当然是能节省就节省、能高效就高效。陛下觉得,接下来我该怎么做?” “我记得我对你说过。” “呃?” “我说过,我们都是投资人。” 罗南怔了怔,一下子就记起来:“是的,您说过。” 武皇陛下慢悠悠地说话:“当时具体说了什么,我的印象也不是太深了。大概就是,我们并不在这边充当什么具体的角色,而只是为人们提供各种环境和选择,让他们有希望成长为期冀的模样。而我们,则从中收获更多样性的世界以及对应的认知……” “呃,应该是。” “之所以称这样的行为是‘投资’,是因为我们,我们两个都可以自茫茫宇宙直接转化兑现力量,或者正为此而努力……李维可能也在这条路上。对世界的认知,同样属于回报,本身就是价值。” 罗南沉默了片刻,苦笑回应:“我大概理解,但这个有点儿……” “这无所谓,如果你有生理或心理上的不适,也可以这么理解:我们要比其他人更多了几个渠道。渠道就是资本,尤其是唯有你才能匹配上去的渠道,更是具有无与伦比的价值,只要你懂得利用它、转化它、兑现它。” “所以?” “所以你要转变思路,去问一问自己:真的需要别人投资你吗?” “这个……” “如果你还这么想,未免就 太蠢了。因为你才是投资人——你手里拥有大把的资本,你在帮助别人实现愿望,你甚至不需要太多的实物回报,因为你的回报在另一个维度。这样的投资人应该怎么称呼?” 罗南勉强找到一个:“天使?” 武皇陛下就笑:“为什么不是‘神明’?” “……” “好吧,只是个玩笑,这也不是什么好词儿。” 武皇陛下完全掌控了通话节奏:“其实你之前已经做得很好了,我是说你给欧阳打的那个电话。那就是一个最棒的投资意向,欧阳就好像中了大奖,我想那时候,他甚至有把实验室打包送给你的冲动。” “我只是……” “我知道你只是向他通报消息,做一下技术交流,然后还有求助。但是从投资人的角度看,你为他深研了数十年的专业领域提供了最前沿的知识,姑且说是前沿吧,对他来说也没差……另外就是随时可以投入实操的明确路线和计划。” 武皇陛下的声音稳定传输过来,再钻入罗南心????????????????窍里去:“这难道不是投资吗?只不过其他投资人走的是‘金钱-技术-金钱’的路线,而你是‘技术-金钱-技术’,只有这点儿差别。 “而且从另一个维度看,欧阳可能是地球上这些超凡种里面最有可能实现长期稳定回报的优质目标之一,可以为当下这个世界开发出更多的可能性,而你永远都是排在最前列的受益人之一。 “菜鸟,又做成一笔生意的感觉如何?这个似乎要比梅莉更划算哦!” “我没有……”罗南连苦笑都变得困难了。 他承认,和武皇陛下交流,往往能够有很多意外收获,也总能够从全新的角度去看待这个世界,了解另一个侧面的真实。但是这一回,他觉得自己被带飞太高、太远了,脚底下没根儿,有些心悸。 罗南下意识扭头,瑞雯仍然很认真的看着他。 看得出来,小姑娘也在倾听——罗南和武皇陛下的交谈,肯定是逃不过她的耳朵。 见到这情形,罗南总算是把苦笑给挤出来了:“别这样,陛下。瑞雯还在这边儿呢,小孩子听这些还太早了!” “瑞雯吗?你确定?” “哈?” “我是说,好吧。那么还要继续吗?我这里可是还有不少投资人心得可以分享呢。” 罗南终于忍不住呻吟:“陛下,我只是想要一笔钱而已!” “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嗯,其实我是想说,现在这种形势下,你自己出去融资,要比我拆借给你一笔款子,容易太多了。而要实现这一切,首先要做的,就是把‘融资’‘筹款’这些个词儿,彻底的从你脑子里面划掉。 “再找个例子吧,我们再说回李维,他也向来是以技术人员自居的,然而他是投资人,还是投资对象呢?” 不等罗南开口,武皇陛下便自问自答:“显然是前者。可难道他当年从外面来,手里面也带了大把地球货币吗?至于你,难道还能比当时的李维弱了? “所以,你是投资人,毫无疑问就是投资人,再没有别的可能。” 第七百五十九章 投资人(上) 武皇陛下似乎很喜欢让人进行角色扮演。 记得头回见面的时候,她甚至让罗南扮演一只“导盲犬”……呃,其实就是让他开课。 且不说措辞的问题,事实证明,当时在尚鼎大厦底层圆形会议室,那场基本属于现场发挥的演讲,开启了他的直播科普、授课之路。 他从天渊知识体系中获得的知识、在学习修行中的心得、对这个世界的认知和看法,乃至于接下来应该去往何方……就在一次又一次类似的情境中,出自他口,传播世界。 如今,罗南甚至已经有些欲罢不能。 他已经不需要武皇陛下专门安排,或者说“威胁”,逼着他上台开课;也不再是凭机缘巧合,顺水推舟来那么一回;他会自己抓住机会,琢磨在什么样的阶段、节点、情境下,面向什么样的人群。 直播开课的对象,从里世界,一直扩展到全世界。 事实证明了武皇陛下的预见,或者说完美实现了她的投资计划——话????????????????说罗南并不确定,武皇陛下从他身上获得了怎样的回报,他一般不会往这上面想,也不在乎。 而现在,武皇陛下又让罗南扮演“投资人”。这个角色是如此微妙,以至于罗南不太确定,这是又一次的“安排”,还是属于“同类的建议”。 武皇陛下清晰笃定的声音持续入耳:“现阶段,‘投资人’的角色一定要明确,它决定了最核心的架构关系。如果你的定位是去融资,凭借你‘地上神明’的身份地位,当前会有很多人出于各种考虑,给你个面子,但这不会长久。 “也许这个世界上大把的人乐于撒钱,甚至不介意回报,但投资人和投资对象之间的架构关系一旦确立,便自然会有一个心理预期。这个预期形成之后,属于资本的力量就会浮现,此时哪怕是‘地上神明’的身份光环,也会被冲淡。 “古时候,在资本甚至还不能称之为资本的年代,不乏有投资王侯的大商人,并在某一阶段取得丰厚的回报。他们应该很清楚在当时社会关系中,自身的附庸地位,但很多时候,他们会有意无意的忘掉,从而去谋取更多,然后出现各种问题。 “这就是架构关系带来的消解和异化,是先导性、主导性的资本带给他们的欲望和勇气,让他们去重新定位一切。要想避免这种问题,起码是在相当长的时间内规避掉,就必须从一开始,以‘架构’来管理‘预期’,明确谁是‘投资人’的问题。” 罗南好像又回到了夏城的天运塔,在那儿听武皇陛下为他开导,什么是“万人敌”。 当然,现在两人之间的地位、关系也有了明显的变化。罗南不再是那个只能低头挨训的新人菜鸟,武皇陛下则似乎要比那次更加的苦口婆心。 这这样的认知,让罗南有些恍惚,也有些好笑,他挠挠头,努力回应:“好像是……呃,但目前我并不想和资方有太多牵扯,起码要隔一层。” “你是在警告我吗?” “……” 也对,武皇陛下就是这个星球上有数的资方。 在罗南一时哑口的空当,武皇陛下却又笑了起来:“其实你说的不错。你这个投资人,眼里面就不用去看所谓‘资方’,那是你的投资对象需要去考虑的事。 “你这个投资人是特殊的,因为你手里面没几个子儿,却有着大把的渠道和资源。当别人撒下去货币的时候,你撒下去的是技术和方向。” 罗南忍不住吐槽:“这好像只是把现在的投资关系颠倒一下……” “不,当然不是。因为资本所投资的技术和方向,绝大部分时间里只是预期,而且最后总是破灭。所以他们需要用各种金融工具,在预期彻底破灭之前,撬动并透支社会资源,以形成当下的回报。而你提供的,某种意义上就是命运啊。” 罗南听得呲牙咧嘴:“真真不敢当。而且这些事情,陛下您也可以做到吧?起码要比我做得更好,李维什么的也不在话下……” “我和他又没有生死大仇,干????????????????嘛要和他对着干?刚刚为什么拿李维举例子?不就是因为他和你有着相近的‘特殊性’吗?同行是冤家,这个你承认吧?” “……有理。” 罗南的兴趣突然就上来了,话说这确实是和李维交手的新维度。 武皇陛下应该是捕捉到了他的心理变化,继续向他传授投资人技巧: “你可以定向投资,以项目为中心,条条块块划分得特别清楚,指明时空剪影就是时空剪影,那除了欧阳,最多还有康妮、亚波伦等有限几个对时空类能力比较感兴趣的超凡种,此外就很难再找到其他目标了。 “如果非要这样,我建议你选择受众更广泛的项目。嗯,你在梦境游戏里搞那个磁化傀儡,是为布法冲关做准备吧?” 武皇陛下一语道破,罗南只觉得是理所当然:“嗯,是的。” “这个项目不错,毕竟是直指生命内核,理论路线也无懈可击。哪怕最近几十年可能就是 ppt上的大饼,回报遥遥无期,那些胆小鬼们也不会吝啬投入的。甚至你只要放出风声,lrcf就会第一个靠上来,想尽一切办法去获得相应的技术路线。那时候,你大可以随便谈。” 对这个罗南是比较排斥的,但还没等他开口,武皇陛下又定性: “但这还不够好。我是说,单纯投资项目这个思路本身就有些狭隘了。你这样的‘特殊投资人’,投资对象里面,有一种目标绝对不能缺席……” 罗南其实不想再深入下去的,但这种时候,应声仿佛已经成为了一种本能: “您是说?” “是人啊!” 武皇陛下的答案,隐约并未出乎罗南的预料,倒有一种滚石下山的自然……与份量。 “就像前面讲过的,为你的投资对象创造环境、提供选择,看他如何改变命运,以诠释这个世界——其实你已经在做了,就像欧阳和梅莉。看上去,你已经无师自通,掌握了投资的诀窍,接下来只需 要进一步提升相应的‘自觉’。” 不给罗南消化或解释的机会,武皇陛下继续道:“当然,想接受你的投资也是有门槛的。由于你已经先期提供了技术,确凿了预期的命运,那么他们所能提供的也就只能是一些金钱俗物,以及类似于依附、供养的关系价值了……这不是很妥帖吗?” 武皇陛下在抵达地球之前,究竟是干什么的? 罗南好像听到了魔鬼的耳语,也许在他手头宽裕的时候会一笑置之,但在此时此刻此种情境之下,心中却不免有些波纹涟漪,微微荡漾,似乎在拼接一张幽暗难测的新面孔。 他能够感受到这份异样心思,于是用力抿了下嘴唇。 罗南又扭头,瑞雯仍在身边,仍然在默默注视过来。清幽瞳孔如一汪深潭,映射出他的面容。 说实话,看不太清楚…… 罗南下意识对瑞雯笑了笑,或许是受这般眼神注视之故,有些散逸的心思也重新收束。他觉得,不能再让武皇陛????????????????下这么带节奏了。 他做了个深呼吸,吐气的时候,忽尔一笑:“陛下您倒是早早投资了我。” “是吧,现身说法,果然更有说服力。” “我记得你说过,近年来对投资的兴趣都消褪了……” “这是我的职业,而且好为人师的老毛病一直未改。嗯,这其实也算是在投资。” 罗南又笑,他缓和这几句话,就是为跳转话题做铺垫:“其实吧,在咨询您的意见之前,我自己也活动了一下,找了个渠道,但不是特别顺,还要再下点功夫。” “哦?” “我的意思是,除了欧阳会长那里,还想请陛下您搭个桥,就这个项目,看有没有比较好的渠道,联络一下军方,特别是空天军方面……” “空天军?你选择的方向不错,军方资源还是很可观的,而且有几个人也还比较有投资价值。”武皇陛下信口评价,转而又道,“这个时候,你和约瑟应该已经打过交道了。” “是的,刚刚还通过电话,他对这个项目很感兴趣。不过您也知道的,他没钱。” “那为什么不找你的秘书?我是说何家那个?” 显然,武皇陛下是指何阅音。 罗南犹豫了一下,武皇陛下已经懂了: “怕她夹在中间为难……其实我觉得你那个神明宣言一出,某些人巴不得能有一个类似的台阶下。唔,现在绕开他们也好,不能继续再惯他们自以为是的毛病,也让他们知道,做蠢事会大幅折损投资价值。 “还有,这也看出来,选准投资对象的重要性——关键还是人。” 罗南干笑,他现在听到“投资”这个词儿就头疼。 幸好武皇陛下的注意力也有些偏移:“对了,为什么是空天军?” “哦,是因为……” 武皇陛下反应迅速:“刚刚差点忘了问,时空剪影版本的逻辑界,你设置了什么环境来着?瞧这样子,深空?” 第七百五十九章 投资人(中) 武皇陛下不愧是武皇陛下。 罗南本来还在想怎么解释,一下子就省了不少口舌,也唯有感叹一句:“陛下睿哲圣聪。” 这话是真心诚意的,就是修饰夸张了些。 “大人过誉了。” 武皇陛下针锋相对回应,让罗南折寿的压力为之剧增,不过她还是就是论事居多:“空天军确实对深空训练环境颇有需求,可相应的,对拟真性、精准性的要求也比较高。 “另外还有配合度的问题,毕竟是纪律部门,训练、研究肯定‘以我为主’,不可能等着你安排时间。这样,居中对接、联络、配合的人员和团队,就很有讲究了……但相对于训练环境,一切都可以往后排。 “总之,核心产品一定要过硬。” 说到这里,武皇陛下终究露出了点儿好奇的意思:“为什么会想到搭建深空环境?这方面的研究,对你似乎还不是特别迫切吧?还是说,你那个云母宝宝传回来的有关资料不用白不用?如果是这样,你那所谓的‘前置实物参数收集成本’仍然是站不????????????????住脚——摊销以前的账目可以,实际怎么回事儿,可瞒不过我。” 神特么云母宝宝! 果然,磁光云母在武皇陛下眼中并不是秘密。 这也就罢了,梦境游戏一开,世界任务中经常挂出来的“磁光云母”就已经是里世界的热点话题。 可武皇陛下话里话外,还指出了磁光云母当下的覆盖范围,这就很给人压力了。 地球本地时空这边,究竟有没有武皇陛下不知道的? 罗南眼角跳动,觉得那位最应该从事的职业应该是情报贩子。话又说回来,天知道她在情报机构中有没有占股呢? 但也正是这份压力,让罗南心中一直埋藏的某个念头,悄然浮出水面。他并没有太多时间思考,只是凭借着对武皇陛下近段时间来的评估,还有一点直觉,一点冲动,开了口: “诚如陛下所言,这个‘时空剪影’的设定,是以深空观想为基础的……” 把话说到这里,罗南还是犹豫了一下。可这个头一开,后面的就不可能再堵住了。他深吸口气,继续以低姿态往下讲: “您知道,我毕竟受限于见识能力,很多地方还把握不住,所以就想着,您帮我把把关?” “观想?” 毫不意外的,武皇陛下又抓住了他话里的关键词:“你是说,你是以‘观想’设置时空剪影?还深空?” 难得听到武皇陛下言语中惊讶的意味儿,但也不需要罗南再解释,这位自然而然就把基本脉络顺了下来: “唔,你说过在经营‘大背景’,还说实物参数随时会有变更。那就是临阵磨枪,用实际勘测的结果逐步替代观想结构?这是先盖了摩天大楼再打地基啊!期间用什么做凭依?” 罗南仍未来得及开口,就听她沉吟道:“观想?考虑到你在礼祭古字方面的造诣。唔,前面还说什么高能、高位力量辐射……不会是‘观想时空’吧?” 最后一句,武皇陛下的用语,骤然切换成了礼祭古字体系。 罗南这时候反而说不出话来。 一 方面他的礼祭古字有点儿“哑巴化”倾向,发音古怪艰涩,不怎么想献丑;另一方面,武皇陛下的敏锐和犀利,实在是让人压力山大。 罗南已经想不到用什么词来赞美她了。 武皇陛下继续问:“设计文本有没有?” 仍然是礼祭古字体系,能这样说,就证明武皇陛下是答应了给他“把关”。 罗南当即说一声“稍等”,随即就从内宇宙模拟器界面中,摘取了“礼祭古字序列解析模块”那边对应的复杂文本,并转成了视频格式。 也只有这种格式,不至于在地球有关通讯媒介中丢失太多信息。 也是在这一刻,他又犹豫了下。 他考虑过对文本做一下删减。毕竟在这文本中,非但有他理解的地球本地时空与含光星系之间的大时空结构关系;还包括了对雾气迷宫最核心的日轮绝狱区域的确切认知…… 起码是正确概率、匹配度极高的认知。 这就是雾气迷宫,甚至可以说是地球本地时空最有价值的东西了。毕竟它????????????????涉及到湛和之主、六天神孽,还有这颠倒错乱的无边坟场中,不可计数的破碎的大君、神明残骸。 罗南甚至怀疑,如果他将这些内容透露给李维,那边说不定就会从深蓝世界中杀出来…… 如果是那样,倒也不错。 罗南这一手,毫无疑问是试探。 他就想通过这个礼祭古字文本,探一下武皇陛下的底,看看她对雾气迷宫究竟了解多少,是否有所求。 甚至也看一下武皇陛下与李维的关系。 这当然有局面失控的风险,也绝对不是老成谋国的举措。 但如今,他这位“地上神明”与深蓝世界有关势力的攻防阵地犬牙交错,他虽然一路高歌猛进,深蓝世界中的李维却始终保持着令人不安的静默。 而那人的野心,以及实现野心的进程,可不会因为静默而停止。 李维“消化”深蓝世界还需要多久? 他所认定的“窗口期”何时开启? 一旦贯通了地球本地时空与中央星区,天渊灵网与诸天神明的披风,又会如何蔓延过来? 不得不说,哪怕罗南已经规划了一个长达一百五十年的宏伟蓝图,“时间”这玩意儿,仍然大概率是站在李维那边的。 正因为如此,一个鲁莽轻率之举,反而有它独到的价值——突然抛出去的巨大的诱惑,会让罗南能够掌控的局面失控之前,让整个世界的节奏乱掉。 如果这个时候李维仍然稳坐钓鱼台,躲在深蓝世界中不冒头,罗南会立刻想尽一切办法攻进去。 因为这几乎确定了“时间”就是李维的“帮凶”,而且对方能够抵挡得住日轮绝狱的极端诱惑,本身就是更极端的风险。 当然,罗南顾虑、思考甚至于期待的一切,发生的前提都在于:这个礼祭古字文本中的核心情报,出自罗南之手,过武皇陛下之眼,随后真的泄露出去了…… 罗南脑中念头千回百转,但在实操层面,也只是犹豫了半秒钟,随后就点选发送。他还提醒了一声: “陛下,我发过去了。” 武皇陛下没有即刻回应。 自本次通话以来,这还是头一回。 罗南几乎以为是雾气迷宫这边出现信号干扰,通讯掉线了。 过了大约快一分钟,武皇陛下的声音才又入耳,却是一声感叹: “你在通真领域确实是有天赋的。” “呃,我也觉得还行。” 罗南实话实说。 他这段时间,一直在努力提升各种真传课程的水平,除了构形以外,第二个提升到天梯以上水准的,就是通真课程。 而通真课程中,最基础也是最本质的就是观想。 罗南也非常清楚,能够快速取得这样的成绩,他的天赋或许并非纯然是先天,还有部分是后天堆积起来的。他目前的资源,大部分都堆积在这个领域: 无论是自小打下的观想基础和良好习惯,强大的灵魂力量,无限制的精神感应维度,乃至于在时空构形方面的积累,都帮助他更直接、更清晰、更准确的地观照这个世界。 并且,还有足够的思维重????????????????构和动手能力,将自身观测结果复现出来。 在所有的资源中,最重要的毫无疑问就是逾限神文的“我”字——之前武皇陛下就说过,天渊帝国的通真课程,其实就是逾限神文持续降维,普遍化的产物。 罗南掌握了这个“我”字,无疑就有居高临下、提纲挈领的便利。 但问题在于…… “可惜生不逢时。” 武皇陛下的定性让罗南眼角又跳,却又无法反驳。 事实就是如此。 偏偏就是这样的优势和成就,在暂时还触碰不到的未来,却有可能是彻底毁灭他的灾殃。 精神侧是没前途的。 武皇陛下这么说,屠格也这么说,李维没有当着他的面说,但一切的行为显然都是按照这个逻辑去谋划。 大约就是那句话:子姑待之。 罗南自认为并未有所谓“多行不义”之举,一切的根源其实就在于那遍布宇宙的天渊灵网,在天渊灵网目前的主要掌控者诸天神国。 武皇陛下还在感慨:“明明花一样的年纪……” “咳咳!” “嗯,年纪轻轻,前途无量,却弄不好什么时候,天降灾殃,被杀掉也就算了,指不定还被送进收藏室、博物馆之类,成为哪位的珍藏——面对这样的命运,你大概会不甘心吧。” 罗南不想说话了。 武皇陛下却不放过他:“想听个忠告吗?发自内心的。” “哈?” 这么说的话,前面的建议难道还有逗着他玩儿的? 罗南至今仍分辨不清,武皇陛下对“日轮绝狱”究竟是心中有数还是刚刚接触——感觉前者可能性更大些。 否则,哪还有扯这些事儿的闲情呢? 但这种时候,罗南也只能先由着她发挥: “您请讲。” “简单地说,不要把自己做成太大的目标……免得逃不掉。” 【本章是感谢疯狂星期四减肥失败大盟的加更(3/3)。 目前大盟加更还有(12/24)。】 第七百五十九章 投资人(下) 刚刚还在教怎么当投资人,现在怎么突然要跑路了? 罗南有被闪到。 武皇陛下不管罗南是什么状态,继续道:“所谓‘地上神明’的身份,你一直说暂摄,想法是很好的,思路也对。不过‘神座’这玩意儿,不好爬上去也不好跳下来。 “你既然高调过,相关的烙印,就会在很长一段时间内,存在于精神海洋之中。那就是你留下的痕迹,也是诸天神明着力抹消的对象。 “所以,不管最后你和李维的角力谁胜谁负,你最好还是未雨绸缪——反抗什么的还太早,跑比较现实一点,而且还要有一些金蝉脱壳的技巧。” “呃,是吗?”罗南有些恍惚。 武皇陛下的言语,好像就是他在礼祭古字文本中描述的那个含糊的时空结构,瞬间从含光星系跳转到地球本地时空。里面不知压缩省略了多少的细节…… 可这么一想,罗南忽然又有一些领悟: 武皇陛下讲“投资人”是说现在,说“跑路”正是未来。正如同含光星系和地球????????????????本地时空之间的连接,虽然不知道是怎么连过去的,但本身已经是既定事实。 其实,她讲的可能还有些过于超前了。无论是“跑路”,还是前面那些“被杀”“进博物馆”之类,都只是未来的一种可能性。 唯一确定必将到来的,就是诸天神明的视线,诸神披风的覆盖。 这个未来,在含光星系与地球本地时空实现连接的一瞬间,就已经注定——从不知多少年前发展到现在的大时空事件,其未来其实也书写好了。 如此看来,他交给武皇陛下的那个文本其实还有进一步调整的余地。 罗南是这么想的,也是这么做的。礼祭古字的语言组织,灵感非常重要,一旦错过去,很可能就要花完十倍百倍的时间再行调整。 所以他一边修改内宇宙模拟器里的相关文本,一边对照刚才发过去的视频,找到相关的时间节点,通知武皇陛下: “从第34秒开始,形容为时空结构和天渊灵网的次第并行趋向,应该更符合大事件的统一表述。对古神来说,中间加个断点就很了不起了。” 武皇陛下那边又有一个短暂的沉默,然后就是轻轻的笑声传回来:“不错嘛,比我想象的要更乐观。” “这个……”罗南认真想了想方道,“未来的大趋势好说,反倒是个人面临的情境,我不是太好想象。” 这个回答很老实。 他毕竟对于诸天神国如何灭杀野生精神侧、土著神明,没有特别清晰的认知,尤其特别是对诸天神明的威能缺少感性认识。 礼祭古字的“观想时空”视角还是太宏大了,很难去描述一个人在命运长河里的生灭历程。 所以,罗南迫不及待想着把“观想时空”的时空剪影做出来,也是想着更真切地体验一番。 不过此时,他也有一个小小的好奇加冲动,紧跟着问了一句: “那陛下您呢?” “我?” “如果诸天神国的神明披风过来……” 不等罗南补充描述完毕,武皇陛下就道: “我当然也不想在这种时候和祂们打照面,但这里不是有李维,还有你吗?用来打掩护的话,差不多已经足够了。” “……” 罗南不确定自己愣了多长时间,脑子里面过了多少念头,又有多少情绪波澜起伏,唯一能够清晰觉察到的,就是有一股寒气从脚底直冲上头顶。 恍惚间,武皇陛下那幽昧不明的投资回报,一下子变得清晰起来。 “喂,还在听吗?” 罗南吸了口气:“我在。” “嗯,听上去还好,不像是特别生气的样子。” “不,我很生气,陛下。”罗南实话实说,“另外,恐惧的意味儿可能更多些。我不想被人推出去,当诸天神国瞄准的靶子,一点儿都不想。” 稍顿,罗南也说出了他心中的困惑:“要不要这么坦白?其实您可以一直瞒着我的。” 对一个职业投资人而言,这种血淋淋的关系,让它一直隐没在温情脉脉的面纱下,不好么? “坦承是交流的原则……之一。” 武????????????????皇陛下迂缓平顺的语音入耳,此时她又切换到礼祭古字体系中,而且是前所未有的长篇大论:“如果生命的尺度足够宽阔,你会发现,只有‘交流’才是宇宙永恒的难题。 “我很想说,‘坦诚’是交流的唯一法则,因为时光最终会淘洗出去一切的伪饰,让所有的事实都暴露出来,可没有这么简单。 “古神、新神、幻想种、遗传种、域外种……大部分时间里,彼此交流都是非常痛苦的。 “就拿古神与遗传种举例子。二者之间,从陷空之劫到天渊灵网,从逾限神文到礼祭古字,还需要填入幻想种、新神等多少个层次,多少个环节,才最终实现一次相对清晰的交流。 “更多时候,哪怕是全无遮掩的坦诚,到最后也是荒腔走板。而等到时光淘洗得足够清晰,也许交流的一方已经先一步被时光长河抹去了痕迹。” 礼祭古字的纯音节表述,还是太难了。 罗南听得非常吃力,以至于生气、恐惧、困惑之类的情绪,都有些顾不上了。他全副心神都被迫用来记忆、理解有关内容,精神层面,“我”字秘文更是光芒大放,居中解析调度,才勉强支应得开。 武皇陛下大约也知道罗南吃力了,又切换回惯常语言:“我并不否认,之前我不坦承,是我觉得,你未必能活得了那么长——不在于我为你编织的命运,而在于天赋和运道。 “提前和你说了有意义吗?你会中断精神侧的修行,转而奔向肉身侧吗?且不说成就怎样,形神失衡的问题你怎么去解决?是准备变成炸弹,在通往深蓝世界的星门前,变成血肉烟花吗?哦,那时候,你可能连李维是谁都不知道。 “但我也在逐步修正自己的看法。真正改变,大概是从阪城接你去蒂城那次……差不多吧。” 罗南短暂沉默,问了句:“所以,你那时才会说,精神侧是没前途的?” “是吧,但看上去,你不怎么在乎的样子。” “……” “所以,接下来,我们要合作吗?” 罗南一时 无言。 武皇陛下也不介意:“你可以考虑一下,现在不用着急。你掀动的这场风暴,节奏之快已经出乎了所有人的预料,这为你争取了不少的时间,在遗传种的层面上。” “那也未必。”罗南这时候想到的却是李维。 武皇陛下不管罗南在说什么,继续道:“总之你需要去做一些思考。对了,你拿出来的投资意向,我还是很看好的,就是遣词造句实在是没眼看,特别是那什么孽劫世之前的时空描述,真是稀烂。 “但这个别人也帮不了你,毕竟你已经是用上逾限神文调度调理,完全是你设置的视角,只能是你自己去慢慢琢磨。” 罗南也不指望武皇陛下给他批改作业,能点两句,已经是意外之喜了。更何况,还有此前一大段“礼祭古字”的表述,完全可以作为他的参照。 故而,他实心实意回应:“谨受教。” 武皇陛下就笑:“你比我想象的要坚强理智不少,成长的速度当真惊人,也许这就是遗传种独有的优势吧。” 罗????????????????南眼皮跳了跳。 武皇陛下没给他太多思考的机会:“看你这个情况,我倒是有些不好意思了,那就在这儿多说几句。 “你在那个文本中说,雾气迷宫的最深处是湛和之主和六天神孽,这里面肯定有问题。” 罗南一惊:“有问题?” “问题就出在六天神孽。据我所知,至少在李维他们抵达地球本地时空之际,六天神孽在中央星区仍然是有活动的。” 罗南开始头痛了。 这岂不就是说,他的整个大时空事件设计,一下子崩缺了大半? 可武皇陛下很快又道:“我的意思是,六天神孽是有六个,虽然他们一而六、六而一,几乎不分彼此。可真到生死存亡的时候,还是能够有所区分的。” 罗南尝试理解:“陛下的意思是说,六天神孽全数在此是不可能的,但这里面是六天神孽中的一个的可能性极大?” “大概吧。” 罗南先松口气,这样对整体结构还不至于影响太大。 不过,当他按照这个思路继续推理下去,很快就发现问题了:“六天神孽一而六、六而一,浑若一体……等下,那岂不就是说,如果遮蔽住地球本地时空的破烂神明披风失效,第一个感应到这里的,不一定是诸天神国,而极有可能是六天神孽?” 武皇陛下淡淡应了句:“你可以这么认为。” 罗南又一次沉默下去。 这段时间里,他脑子里面的念头此起彼伏,但最终还是某一个信息放射着幽冷的光,压下了其他所有的杂念。 他稍微组织一下语言,轻声道: “陛下,你有没有听说过伪神物化真种配方?” “嗯哼?” “还有,深蓝世界有可能是古神之躯,这个情报,咱们以前同步过没有?” 罗南的声音清晰明确:“如果我说,李维在过去一段时间,包括现在,都着力收集着‘伪神物化真种配方’里的各个元素,已经卓有成效。按照您的想法,会是怎样的一个来龙去脉呢?” 第七百六十章 两观想(上) 武皇陛下并没有第一时间对“伪神物化真种配方”发表意见,反而多问了一句:“情报同步,算是合作的开始吗?” 罗南答得爽利:“我以为要更早一点。” “年轻人的嘴巴确实是越来越甜了……脑子也更好使。” 武皇陛下的语速仍然是不紧不慢,也不乏调侃:“世人多以为、起码是默认:深蓝世界就是李维的私产,无论他在那里做什么,大家也会熟视无睹。你能窥破他的心思,除了对他格外用心,恐怕也是从这个‘配方’反推的吧。” “陛下明鉴。” “不敢当,这事儿是你见得明白。” 罗南可受不起,而且他心里也在犯????????????????嘀咕:对这件事,武皇陛下究竟是处变不惊呢,还是早有所闻? 感觉并不是特别意外的样子。 罗南和武皇陛下交流时间长了,知道有些疑惑完全不必闷在心里头,于是径直道: “我以为您会惊讶……或担心呢。” 武皇陛下倒是理由充分:“有什么可惊讶的?有深蓝世界横在那里,无主之地,他选择伪神路径,想要一口吞掉,一步登天——这样的设计,代不乏人。 “不过要说担心嘛,还真是有点儿。” “是吗?” 没看出来。 后面这句,罗南终究还是咽了回去。只是在心里面继续修正对武皇陛下的印象和看法。 武皇陛下则开始对这个最新同步的情报加以分析:“这里面,有三件事要分辨一番。第一个,他现在进度到了哪里,要完成这个配方实现自己的目的,需要付出怎样的代价,又会对地球本地时空造成怎样的影响——物化真种从来都不是无声无息就能完成的事情,而‘伪神’这个路径,更是什么事都能做得出来。” 罗南默默点头,这和他想得差不多。 “第二个,他用这个配方究竟是自己的野心之举呢,还是背后有谁在指使,再说得直白些,这里面有没有六天神孽的影子,毕竟‘伪神’基本上都是牠们手里的玩具。就常 理而言,李维和六天神孽的层次相差的有些远,但谁知道呢?” 说着,武皇陛下又感叹道:“相较于古神、新神,包括那些主宰、大君,六天神孽算是比较‘亲民’了,当然也可以说祂们胃口比较好,什么都不挑。” 罗南眼角抽搐了一记,这一刻他不可避免的想起了魔符。 “至于第三个,其实就是如果李维和六天神孽有直接、间接的联系……或者根本不需要什么联系,在他成就伪神的那一刹那,地球本地时空这里,破烂的神明披风还能不能挡住相关信息,就需要打上一个大大的问号。如果因为李维的野心,使六天神孽的触角提前到来,对我们肯定也是不利的。” 罗????????????????南终于开口:“我也是这个意思。” “那么你更要努力了。” “我?”罗南莫名其妙。 “当然是你。我记得你那个礼祭古字文本上,有深蓝世界的描述。” “就那么一笔,而且主要是描述地球本地时空的整体环境……” “那也可以了。李维将深蓝世界视若禁脔,想探知里面的消息本身就不容易,更不用说这么核心的事情。好在这样位面级别的变动,越到后期,越会有一些信息辐射出来,从外面评估也是个办法。” 武皇陛下理所当然地安排:“你好好的琢磨一下那个文本……” 罗南大感荒唐:“琢磨这文本有什么用?” “当然是‘观想时空’带来的真实宇宙的反馈了。你对地球本地时空这边的结构,或者是夹带上含光星系的整个时空大结构理解的越深透,对这里面的结构性组件也会有全新认识的。” 听武皇陛下如此说法,罗南忍不住翻白眼:“陛下就不能吗?” “我?当然也可以。但我们既然已经是合作关系,已经是盟友了,这种事情当然都要使劲儿,然后再综合来看。你觉得如何?” 罗南还能说什么,只能答应。 不过这时候,他忍不住又把此前的疑问搬出来:“陛下,你对这事儿……其实不是特 别在乎吧?” “啊,被你看出来了。” “……” “你也要看开点儿。无论是六天神孽还是诸天神国,不管谁过来,对我们差别都不是太大。当然,如果承受者是本地文明、地球居民,情况可能又有所不同。” “什么不同?” “问出这句话,就证明你看的书少。对了,你手里的六天神孽资料文本够用吗?” 罗南老老实实回答:“到现在还没有读完,我最近才接触的……” “看上去你手里面起码有一个不小的资料库啊。” “……” 罗南一拳头砸在自己脑门上:他怎么就忘了武????????????????皇陛下最喜欢给人下套探底细呢? 武皇陛下才不管他什么反应,声音继续传入:“礼祭古字的文本良莠不齐,筛选什么的太麻烦了,而且很容易学出一些坏毛病……对了,我有没有说过,你那个文本上,关于孽劫世之前的时空描述,不忍卒读。” “是的,您是第二遍说起了。” “哦,抱歉。我没有猜错的话,主要是因为你对天渊灵网完全缺乏概念。” 罗南承认:“确实如此。” “我手里面也没有现成的资料,不过可以给你指一条路。” 武皇陛下语气轻灵自然:“如果你手里面确实有一个相对完善的天渊帝国资料库的话,你可以尝试搜索一下‘织造局’这个单位。” 罗南忍不住做了个荒唐的联想:“江南织造?” 武皇陛下在笑:“虽然听上去好像是织锦刺绣的,但有一段时间,他们一直在负责勘测并修正天渊帝国势力范围内的天渊灵网架构,属实是神憎鬼厌的那种。 “而且由于天渊帝国和湛和之主的特殊地位,他们还获得了天渊灵网早期很多第一手记录,这些记录和勘测资料,应该可以帮助你了解天渊灵网在一个还算长的时期内的版本变化,如果运气好,能够找到含光星系那边的,就最好不过了。” 【今天事多,更个小章,明天补上。】 第七百六十章 两观想(中) 武皇陛下确实说过,天渊灵网其实主要就是那些“古神结”“新神结”之类,与之对应的勘探和处理部门,说是“织造”倒也很匹配。 然而问题来了,为什么她什么都知道呢? 罗南心里头,对武皇陛下的评估一直都没有停止过变动。从此前多次沟通所透露出的一鳞半爪来看,他基本上已经将武皇陛下从天渊帝国一脉排除出去了。 可是武皇陛下屡屡表现出对天渊帝国有关信息的高度熟悉,又不免让罗南怀疑:是不是天渊帝国的运行机制,在中央星区就是一门显学,以至于谁都能说上两嘴啊? 可他在中继站内几十个小时,完全没有听过“织造局”这么一个部门……哦,那时候已经没有天渊灵网了。 还有,几十个小时能当什么依据啊! 一时间,罗南“面对”武皇陛下都有些自惭形秽了。 但与此同时,罗南也要进行验证。 毕竟只是举手之劳的事儿,他一方面通过传统的资料搜索方式去搜“织造局”“天渊灵网”“勘探”这些个关键字,另一方面则是将搜索任务同步给了葵姨。 几秒钟后系统弹窗和葵姨的人性化回复几乎同时到来。 系统弹窗的内容大概是:部分资料仍在保密期,不予显示。 葵姨则说的更清楚一些:“罗南????????????????少校,以下是天渊帝国皇家直属织造局机构和职能设置及历代变更情况……以下是织造局勘测资料存放区……请注意,自孽劫世元年起,织造局有关勘探结果,均在保密期内,不属于系统自动权限范围,需取得最高领袖或元老院临时授权方可阅览。鉴于你处于开拓星系中,与中央星区失去联系,该部分资料事实上已处于死档状态。” 我也没要孽劫世之后的呀! 孽劫世开启后,天渊帝国势力范围已经局限于含光星系一域,而含光星系哪还有什么天渊灵网! 唔,按照葵姨的表述,似乎“织造局”在那之后还在履行职能——或许是天渊一脉对于清理孽毒还没有完全死心吧。 罗南不由叹了口气。 但随着他看到保密资料之外,大量包含“织造局”有关字眼的资料显现,心情又有好转。 他一边随手打开一份,一边向武皇陛下致谢: “多谢陛下,我会好好参照的。” “看来是找到了呀。话说你的资料权限貌似挺高的,织造局是皇家直属,高门大户你也能随便进?” “……” 罗南好不容易才控制住,没往自己脑门上再砸一拳。想说两句解释一下,又怕多说多错,让武皇陛下窥见更多虚实,只能是咬着牙,强行镇定心神去看有关勘测资料的内容。 第一印象就是:这里面的东西绝对不好读。 再看几眼,又觉得:这正是我需要的! 织造局的勘测资料,标题都是以天渊历法、内部编码等编排的序号;内容是天渊通用语和礼祭古字混排的版本。 礼祭古字用来描述,言语极其精练,专业术语很多,解析起来难度不小,但内容重复率高,有模板性质,官方文本的性质浓厚。 天渊通用语用来注释,然而巨多的专业术语,以及更多的公式符号,密密麻麻,让人望而生畏。 这样的内容,也无怪乎此前搜索资料的时候错过。用天渊通用语检索的时候,关键字对应不上;用礼祭古字检索,也会淹没在良莠不齐的专业历史文本中——罗南连标题清晰明白的本子都来不及看,哪会去看这些。 从头概览一篇之后,罗南捏了捏拳头,再度确认: 这绝对是他学习用的好本子! 这种混编本,用来描述天渊灵网状态的礼祭古字文本,既然是官方使用的模板,模范性、参考性就是极强;重复率高,则可以帮助他不断强化认知,循序渐进,而且对其中的变化更加敏感。 哪怕是解析难度高一些,他有“我”字秘文居中调度,一点点推进,总能够抠下来的。 至 于天渊通用语的注释,知道了原文,反向再推导,也会更有把握。 而且罗南注意到了,这里面有很多公式、符号,在内宇宙模拟器中,都有应用。稍事转化,恐怕就是一个非常完整的天渊灵网区域模拟项目。 无论是用来学习还是演示,都是一等一的范本。 当然,年代着实是久远了些。 罗南打开的这个,概略算一下,已经是孽劫世之前6500多年,嗯,还是天渊历法。换算成地球时间,哪怕从孽劫世开始算起,也一竿子支到一万年前去了。 就这样,大略看下排序,还算比较新的。 嗯,正好可以结合着那些专业历史文本来看。就等于是对着地图读史,大有事半功倍之效。 罗南专心看资料,不可避免冷落了武皇陛下,不过后者自会找存在感: “话说,这次我有句丑话说在前面。” “呃?” “其实这话说得太早了,但怕你后头再埋怨我,就提前说一下。” 武皇陛下悠然笑语:“天渊灵网,起码是早期的天渊灵网,是开放沟通的体系;至于内宇宙,则是自说自话的巅峰。你当然可以两端都研究,但要做好互相干扰的准备,哪怕时光长河会证明,它们并非极端对立,可对一个遗传种来说,里面滋生的种种问题,还有额外消????????????????耗的时间,那可太致命了。” 罗南怔了下,但很快就回答:“我现在也没法去研究什么天渊灵网,就是校正‘观想时空’时参照一下。” “但愿如此。现在你应该没法分心讨论其他了,今天就到这儿吧。” 武皇陛下轻轻一笑:“那么,罗南大人,唔,盟友,回见。” 没有再给罗南回复的时间,那边直接挂断通讯。 让“盟友”这个词儿压在肩上,罗南就觉得腰椎都有一些咯咯作响。为了调整心态,他扭头看向瑞雯,耸了耸肩: “谜语人不好打交道,可一旦不讲谜语了,貌似要更麻烦……唔,或许她是用小小的谜底来制造更大的谜题也说不定。” 瑞雯默然不语。 背后吐槽别人,终究不太好,更不能给瑞雯做一个坏榜样。 罗南又叹了口气,在树洞空间里踱步:“那位一旦不讲谜语,给出的信息量就太大了,我需要好好消化一下……” 隔了大约半分钟,罗南忽然问:“瑞雯?” “嗯?”瑞雯第一时间应声。 “刚刚武皇陛下说的那一段礼祭古字的长篇大论,你记下来多少?就是说古神与遗传种交流的那段。” 目前,罗南还没有从头复盘与武皇陛下的对话。但从纯技术的角度来看,他觉得整个通话过程中,接收到的最有价值的信息,就是这一段。 当时,武皇陛下以礼祭古字的形式,描述宇宙历史上古神与遗传种这两类存在,交流过程之艰难。如果是地球语言,或者是天渊通用语,也就罢了,字句中容量有限,也就是聊个天,讲个古,最多过耳留个印象。 可换成是礼祭古字,就完全不一样了。 在这里面,罗南听到了多个非常普遍又核心的概念以及它们在实际语境中的发音组合,包括且不限于:古神、新神、幻想种、陷空、天渊灵网等等。 由于罗南一直是自学,而礼祭古字的组合流变又是极其复杂,其1597个基本字,每一字都有其独特的“形音义架构”,再经无数排列组合,形成恢宏复杂的系统。字形字义好说,有构形基础、有历史资料就能慢慢钻研;但发音这块儿,没有人手把手地调教,大量的叠音、缩读、默语、共振技巧,哪怕是有语音、视频教材都不好使,一直是罗南在礼祭古字学习时的薄弱环节。 形音义三角,缺上一角,很多本来成熟的架构,都变得磕磕绊绊。以至于罗南虽然勉强能够“遣词造句”,也能在意识层面形成“观想时空”,却终究不够圆融精练,错误率极高。 罗南并不知道,武皇陛下在礼祭古字上的造诣如何,也不知 道她的发音是不是正宗——再怎么说,也比他强吧! 哪怕这篇“交流论”,内容浅尝辄止,却是在礼祭古字如何表达描述、如何谋篇布局、如何音义结合等诸多方面,给罗南一个亲身示范。 这就给了罗南一个生动参照。 哪怕不提发音,武皇陛下这一段话,本身也是礼祭古字的绝佳文本。罗南可以确认,如果他将这个文本整理出来,大概率又能开启一处“观想时空”,也是从另一个角度去体验古神视角的绝佳机会。 罗南有些后悔没开通话录音功能,然而在他们这个层面,这又是个忌讳。多想无益,还是努力记忆回溯是正理。 到他这个阶段,只要有心,记忆力肯定不是问题。然而过于复杂的礼祭古字系统,一连串发音组合,多的是细节,要想找到完美妥帖对应的形义结构,更是麻烦。 罗南刚一尝试上手,便有些左支右绌,而且思虑过甚,也可能会污染原始的记忆。这种时候,他也是抱着死马当成活马医的心态,求救耳聪目明的瑞雯。 不管小姑娘有没有认真听,能拼凑出来一点是一点。 实在不行,就厚着脸皮,请武皇陛下再说一次,最多他提前告知“小弟要开录音了”便是。 便在罗南转着“自暴自弃”的念头时,瑞雯也是认真想了想,方道: “记????????????????得一些。” 她却没有立刻复述给罗南听,而是从树洞空间浮游不定的雾气中,扯了一片过来,在上面点点划划,喃喃自语,期间自有犀利线条留痕于上,正是礼祭古字的字形结构。 罗南看得暗暗点头,只看这个,就知道瑞雯在礼祭古字上,起码也是入了门的。知道这套体系必须是“形音义”系统相对完备,才有作用。 瑞雯的笔触,他看了几眼,觉得似是而非,但再一看,又觉得颇有门道:虽是多有省略,不够完整,但点划之间,其实更多只是起到一个速记助记的作用,可能更突出音节定位。 也不知道她怎么想出来的。 罗南看得有些失神,视线转到瑞雯清瘦专注的侧脸上,不自觉盘算起,瑞雯究竟跟在他身边,接触了多少礼祭古字的文本,又看了几本教材…… 这是天赋呢?还是……天赋呢? 罗南不可避免想到了很多。 他想到了瑞雯的出身来历,想到了经常挂在某些人嘴边的“c2834”,想到了千分之二小姐事件,当然也包括最近在三尖顶上“窃听”到的有关李维和屠格来历的种种信息片断…… 但现在不是发散思维的时候,总不能他拜托瑞雯去回忆,结果自己把那些音节全忘掉。 罗南忙收摄心神,悄然挪到远处,免得打扰到专心致志的瑞雯。他自己也打开内宇宙模拟器,顺便还把葵姨拽过来,多管齐下,尝试去复原音节以及其所对应的具体的形义结构。 至于武皇陛下说起的其他事情,就暂时放一放吧。磨刀不误砍柴工——反正罗南是这么理解的。 武皇陛下那段话,翻译成罗南的母语,也就是两三百个字儿,一气说下来,都用不到一分钟。可罗南真正将它理清头绪,弄出一个大概的模样,起码花了十个小时。 期间,他也看过几回瑞雯,小姑娘仍然是专心致志在雾纸云帛上抹画,喃喃自语。于是,他也没有和瑞雯沟通,只自己埋头钻研,直至基本成篇,并在内宇宙模拟器上检视通过。 随着形音义系统逐步完善,内宇宙模拟器里“礼祭古字序列解析模块”呈现出的错漏越来越少,错误率已经明显低于他那处“观想时空”,包括以前所有的作业。 显然,修补了“音”这一角,礼祭古字的系统架构,完善起来要更顺利。 罗南也是欣慰,此时又着力对照武皇陛下的发音,慢慢念诵,越念越流利。几遍之后,又修正了一番,他也越发满意,声音又大了一些。 也是此刻,他分明听到了瑞雯的朗朗念颂声: “坦承,是交流的原则之一……” 第七百六十章 两观想(下) 罗南与瑞雯,两个人就在树洞空间的两端,一起出声念诵。这里本没有多大,距离也不远,难免会互相影响。 初时,倒也基本合拍,几有遥相呼应之势。里面也会有一些相左之处,却都是可以再探究的细枝末节。 可渐渐的,两人念诵的内容、节奏,就开始出现比越来越明显的差异。 罗南倏然停了口,仔细听瑞雯的声音,又悄然迈步过去,视线盯着瑞雯身前雾纸云帛,以及上面整齐排列的文字结构。 毫无疑问,那正是礼祭古字。而且字形结构完整无缺,哪还是之前速记助记的简略点划模样? 罗南下意识又凑前几步,注视这一篇雾气汇结的文本。 瑞雯注意到他的到来,但口中念诵不停。 罗南逐字逐音对应,心头万千构形也随之调动整合,再算上内宇宙模拟器界面的参照,几串音节过后,终于醒悟: 瑞雯念的,原来已经有所调整。 似乎,似乎是比原来的文本更紧凑工整。 本????????????????来么,武皇陛下随口道来的言语,便是正经的礼祭古字文本,其实也偏口语化一些。罗南初学,力求谨慎,恨不能将武皇陛下的种种语气都学个惟妙惟肖。 可瑞雯不同,经她调整过的文本,口语化的元素大大减少,变得更像书面语一些,唔,大约就是此前“织造局”那些勘测文本里表现出来的味道。 瑞雯又素来清冷寡淡,面无表情、音无起伏这么念出来,倒好像是在念诵一份工作总结,与文本所描述的“交流艰难”之事结合在一处,隐约竟有种诸事已毕,盖棺定论的冰冷意味儿。 罗南下意识抽一口凉气。 瑞雯这个版本,其实与他所需的“复刻版”所去甚远,部分调整后的“字形义”系统,也不确定是否还能找到武皇陛下的原汁原味。 可是,凭借着他这段时间大量阅读礼祭古字专业历史文本形成的些许“审美”,也因为刚刚对照了“织造局”勘测文本的公文样式,罗南依稀就觉得,这也是个难得的好本子。 至于如何选择……选择个屁! 瑞雯已经念诵了一遍,将将要停下来,罗南轻拍了下她的肩膀: “再来一遍!” 瑞雯毫不犹豫,从头开始念诵。 罗南跟着瑞雯,只是默念,而且不是对照她的文本,而是按照自己复原的、最贴近武皇陛下的那个本子。 意念所致,在瑞雯念诵的音节间,武皇陛下的声音恍惚又从虚无中响起,字字句句,交错互见。 瑞雯很快又念完了一遍,但这回不等罗南提醒,便又开始重复。 罗南也和她一起,就此反反复复。 初时,罗南是在看自己复原的本子,半途就又将瑞雯的文本也纳入视线。有时自己念,有时跟着瑞雯念,有时又全凭记忆,让武皇陛下的声音在意识空间里回荡。 渐渐的,视界里、记忆中、认知下的多个礼祭古字文本,其具体“形音义”结构都已经熟极而流,无需再牵挂心神,倒是有模糊且 浑茫的意象,自虚无中来,瞬间充斥其感知极限,又轰然而过。 罗南心神剧震,瞬间坠入到“观想时空”里去。而不管他如何尽可能地“拔高”视角,纵观远望,仍然只能看到那宏阔意象整体的部分区域,浩荡奔流,无有休止。 熟极而流的礼祭古字文本,已经将答案摆在罗南面前: 时光长河! 或者说,是宇宙诞生以来一切变化的集合。 正因为其宏阔,所以模糊,也仅仅是个概略的意象。存在于斯,是这般情景,也许换个“观想时空”,又是另一番面目。 无人能尽窥虚实,罗南当然也不行。 不过这是他架设的“观想时空”,在礼祭古字文本的引导下,他本能便在这宏阔无边的意象中,捕捉到了对比极强烈的两类“存在”。 一者极大,一者极小; 一者几乎与时光长河同步,构成了恢廓壮丽的主体;一者则攀附其上,如亿兆微尘,汇成浊流,却依然微缈不实,顷刻聚散。 显????????????????然,大者是古神;小者为遗传种。 在浑茫无边时光长河里,古神一刻不停地辐射灵光,那是祂们的力量,也是祂们的意念,以寻找同类以及可以交流的对象。 古神之间的交流且不说,那些攀附其上的遗传种群,面对这灼灼灵光,便如趋光的昆虫,奋力接近。只是绝大多数,半途就化为漫天的萤火,随即燃烧殆尽。 期间,古神一直在尝试变化它们天然的灵光辐射,有时完全内敛收束,有时又孤注一掷,尝试将它们投向时光长河之外。 终于在一个相当比较漫长稳定的时期,古神们成功将灵光辐射转化,仿佛化为了妖异的蜘蛛,不断地吐丝,在祂们庞大则不断演化的身躯里,在这浑茫时光长河中,布下密密麻麻的网络,从古早年代,一路延伸过来。 这就是天渊灵网了。 在此全新的沟通交流方式之前,遗传种群依然如虫豸般,浑不畏死,沿着时光长河上渐渐密织的“蛛网”,努力攀援,或者用力摇震,试图造成反向的影响。 可这一切,几乎都无意义。 哪怕是最勇敢最强悍的虫豸,能够在“蛛网”上持续爬行的,亿兆而不存一;而他们爬行的速度,又怎比得过浩荡而去的时光洪流? 哪怕看似站稳脚跟,往往下一刻被便被冲刷殆尽。 就算有格外坚强的,想要在这“蛛网”中一路爬行向前,必然要到“视角”所不能及的无限远处。 那或许便是时光长河淘尽一切伪饰之处吧。 然而,奔流争先的浊流,又有多少能真正流淌到那里呢? 罗南注视这堪称绝望的交流过程。 此前听武皇陛下表述时,有些体会并不怎么强烈,主要是武皇陛下是站在传统的古神视角,描述相应的事件。 可如今看这意象,却发现遗传种一侧,哪怕是在宏观层面观睹,似乎也别有一番生动之处。 看得久了,便觉得繁华朽颓,枯荣生灭,似轮回又怎是轮回? 时间长河一去不回,无数遗传种群的命运确实似曾相识,可那萤火之光燃烧之时,便再微小,其灵明光芒便有九成九相似,亦有一分自具华彩,焉有轮转反复之理? 不乏一些极微小的个体,知晓命运,也愈发拼命,哪怕在时光长河中一时灭顶,也要挣扎冒头,奋力向前。 然而水流云散,物是人非,最终仍是无法自我宽慰的幽沉寂寥,如同时光长河中的粼粼波纹,映入眼帘,再透心底,一时凉彻。 第七百六十一章 大模型(上) 罗南一直想把这件事情搞清楚,否则瑞雯这边仍然是埋着一颗不定时炸弹。可目前来看,短期内不会再有三尖顶上那一夜那么好的机会了。 李维深藏在深蓝世界里不冒头;至于屠格,罗南基本确定这位是偷跑到了雾气迷宫之中,然而在这样复杂的破碎时空里,精神感应范围大幅削减,想找到他并不容易。 想挖这条线索…… 罗南想挖的又何止这一条线索! 涉及他的祖父、父母的旧事血仇;梁庐到地球本地时空的目的;以及本地时空可能遭遇的内外部威胁进程……种种问题线索,一旦触碰到这两个人,触碰到深蓝世界,就戛然而止,齐刷刷断掉。 那两个,尤其是李维,坐镇深蓝世界,稳立于不败之地,笑看地球这边风云变幻。 反而是罗南,当下诸事纷杂,千头万绪。 其中倒是有一半,都是李维给他……准确地讲是给所有试图修正地球时????????????????局方向的人,留下的大坑。 在社会治理层面,过去几十年里,李维早已在地球军政和资本势力完成布局,利益相关者不计其数,堪称统治集团的最强盟友……或曰“投资人”。 罗南在地球上竖起了对抗李维的大旗,看似当者披靡,实是敌我分际模糊。李维躲在深蓝世界不出来,第一个受到冲击的,反而是地球现阶段的治理结构和模式。实质性的“推墙”动作一出,多少人咬牙切齿,多少人忧心忡忡,多少人冷眼旁观,又有多少人懵懵懂懂。只这一个层面,细究来就是无穷尽的麻烦和问题。 然而更麻烦的还在自然和生命层面。 时至今日,高度畸变环境,侵蚀了全球绝大部分陆地和海洋,以亿兆计的畸变种,仍在这个星球占据优势力量。便是在人类种群内部,畸变感染者、脏人也是遍布全球,而且传染正在持续失控。 这样的生命环境,正可比含光星系中面对孽毒垂死挣扎的天渊遗族。 然而现在,那边貌似连挣扎也失败了。 更何况,李维设置、最起码是在持续催化的这个畸变环境,似乎也没想着给地球人太多考虑未来的机会。“伪神物化真种配方”持续推进的进程,经由武皇陛下这么一分析,简直就是提前招引六天神孽入场的信号塔…… 信号塔。 罗南眼皮又跳动两下,这一刻他不可避免又想起来,另一组来自于深蓝世界,此时又在地球本地时空回荡扩散、持续放射的“信号”。 伪·灵魂教团……这又是一个坑。 看上去还是连环坑。 必须要承认,李维已将他的先发优势发挥得淋漓尽致。任何人想要挑战他、威胁他,都必须先应对这些深坑陷阱。 要说这些坑不是不可以跳过去。可谁敢保证,在战事最焦灼的节点上,这些预留的深坑里面,不会再爆 出什么暗手,在你后心处来一记狠的? 躲藏在深蓝世界之中的李维,就好像在堡垒高墙之上的守军,用预留的壕沟、拒马、护城河等工事,一点点的消磨敌人的有生力量。 罗南正在填坑过程中。 他要做的不只是把李维挖的这些深坑都填平,还要注意不要坠入李维预设的节奏和陷阱之中。 如果能够有自己的节奏和思路,那就最好不过了。 罗南若有所思,站在“透镜星云”边上,沉吟良久。期间还用内宇宙模拟器界面当草稿纸,写写画画。 瑞雯就在旁边,静静陪着他。 罗南好不容易把思路理了个大概,也顾不得再过多细化,趁着大脑的热乎劲儿,兴冲冲就想打电话。然而看到身边的小姑娘,就窒了下,还好脑子一转,便有了说法: “瑞雯,这几天没事儿吧?” 瑞雯摇头。 “那就交给你个任务。” 罗????????????????南打了个响指,另一边虚拟工作区铺开,显现出一处地图投影,正是大金三角。 “你也知道,现在这地方复杂得很,二十几个超凡种堆在里面,哪怕一时还算老实,却不知道什么时候事态会激化……我一直都在监控着,以备不测。 “不过接下几天,我准备好好理顺一下思路以及对应的模型,可能还要集中精力做几个实验是。如此一来,哪怕一直分心监控,也可能会出现疏漏。 “所以,我就想着让你帮我看着点儿,有什么涉及到超凡种的突发事件,我万一反应不过来,你就要及时通知我,同时尽可能控制住局面,等我过来处理。” 罗南是临时想到的这些话,语言组织难免散了些,瑞雯却听得格外认真,眼睛闪闪发亮。 看到瑞雯这个反应,罗南还真有点心虚,忙又补充两句:“嗯,也不是说整个大金三角都要照顾到,主要就是淮城、湖城和雷池实验场三个点。 “实验场那里,我会交待哈尔德夫人,让她注意;瑞雯你就在湖城、淮城两地多跑跑,当然主要还是湖城,遇事多和猫眼、龙七商量……没问题吧?” “没问题。”瑞雯朗声回应,干脆利落。 这样的态度,让罗南更心虚了。 只是暂时把瑞雯调出去的托辞,小姑娘明显当真了,看上去还颇为开心。 问题是罗南怎么可能真的放手! 万一真有了事儿,他第一时间介入,没有给瑞雯发挥空间,那时候小姑娘心里又会怎样想法? 唔,事到临头再说吧! 不管怎样,罗南还是达到了目的。 瑞雯动力十足,第一时间去履职,离开了树洞空间,他也就可以把那个快捂热了的电话号码打出去。 目标……还是武皇陛下。 对面接电话的速度略慢了些 ,而接通后,先过来的是一声低低叹息:“凌晨两点半,你打电话过来,应该会有非常充分的理由吧,盟友?” 咦? 罗南这才看了眼时间,可不就是22号凌晨! 所以,他大半夜的把瑞雯赶出去上岗了? 罗南拍了下额头。 上次和武皇陛下通话,感觉也没多长时间,却不想已经是昨天中午的事儿了。 主要还是他在那里回忆、琢磨武皇陛下的礼祭古字文本,十来个小时一晃而过;且他又是在雾气迷宫之中,见不到日升月落,日夜概念更加薄弱。 薄弱就薄弱吧,总不能再把瑞雯叫回来,至于武皇陛下这里,都盟友了还客气啥! 罗南打这个电话,本身就没想着客气,也不管三七二十一,单刀直入:“陛下,我想从白心妍那里得到有关深蓝世界的情报,你能不能帮我传个话?要是有现成的就更好了。” “小????????????????白?”武皇陛下大约也没想到,罗南所说的话题,与此前完全不搭界,隔了半秒钟才道,“怎么想起她了?” 罗南看了眼身边仍然浮游未散的雾纸云帛,以及上面工整流利的礼祭古字文本——这都是瑞雯的神奇手笔。 他更进一步确定了自家的想法:“我想深入了解一下天启实验室的‘血脉’项目,特别是和瑞雯相关的……那个c2834编号,究竟是什么来路。 “我刚才思来想去,当初是谁先在我耳边提出来‘c2834’这个鬼编号的呢?转了一圈,就想到白心妍那边了。” 要说罗南接触瑞雯,肯定是从“黑杰克”的那个地下格斗场开始,期间还有严永博等经办人,也在里面出力。 不过罗南真正注意到“c2834”这个编号,还是在“千分之二小姐事件”前夕,而且在他感应范围内,头一个光明正大说出来的,正是白心妍。 且不论这个女人有多么复杂的言行背景,罗南现在就认准一点: 白心妍的老板是武皇陛下,不论是之前还是现在。 这是上回在雷池实验场,武皇陛下莅临参观时,已经确证了的事实。 也不知武皇陛下是如何运作的,竟使得白心妍这枚棋子,在量子公司、天照教团等多个李维派系的势力中,身居高位,如鱼得水。 即便如此,昨天武皇陛下是怎么教他对付“深蓝世界”来着? 从“外围”去看、去感应…… 问题是白心妍都打到对方高层多少年了?仅凭当初一手策划了千分之二小姐事件,就可以证明,她不可能对深蓝世界那边一无所知! 罗南越想越气,越气越乐:这个盟友,果然还是谜语人的习性不改。如今不让猜谜了,连谜语都忽略掉。 不是盟友也就罢了,既然已经定了名份,罗南就绝不惯她这个坏毛病! 第七百六十一章 大模型(中) 罗南把话说到这一步,不用戳破最后那层窗户纸,武皇陛下哪怕是出于礼貌,也要做出回应: “她确实去过深蓝世界,不过据我所知她并没有抵达天启实验室,而只是在深蓝实验室参观访问了一番……” “那也总比我这个根本进不去的人要强吧?” “或许吧。你可以直接去问她,让我传话就没有必要了,说不定还会起到负面效果。” 明知道武皇陛下有可能是在转移话题,罗南还是愣了一下:“你不是她老板吗?” “亚波伦也是在听你使唤吧,你觉得他对你的感觉如何? “这怎么能一样?” “为什么不一样?”武皇陛下倒是理直气壮,“女人之间关系会更加微妙,事实上我手底下这几个你认识的,也就是莹莹和我比较亲,除此以外,嗯,一言难尽。” 除了白心妍和章莹莹还有谁……哦,牡丹! “牡丹”唐仪,罗南在知行学院的学姐,莫雅的闺蜜,神秘学研究社前社长,也是为武皇陛下工作的。现在应????????????????该是在春城那边,与吴尊亮教授一起做课题。 武皇陛下的幽蓝事务所,职场环境那么糟糕? 罗南不免生出来一些好奇心,又忍不住趁机讽刺一下:“陛下你对莹莹姐她们,也是分阶段性坦诚吗?” “小孩子家家的,不要刺探女人之间的事。”武皇陛下倒也不生气,“不过我可以再提醒你一下,很多人是承担不起坦诚的份量的。” 想到刚刚深入钻研过的礼祭古字文本,罗南不由沉默。 而此时,武皇陛下却忽然变了口风:“算了,你也不用再折腾了。我手里确实收集了一部分深蓝世界的内部资料,包括小白那边的一些,可以同步给你。 “至于你呢,就不要再去骚扰我的下属了。你和她勾搭得越紧,我这边有些事情越是施展不开。” 狗屁的骚扰!什么叫勾搭! 罗南瞬间感觉自己被侮辱了,但他很快又反应过来,武皇陛下这其实算警告吧? 她明着说与白心妍和牡丹的关系比较微妙,里面可能藏着什么秘密或者恩怨情仇。话都说到这份上了,罗南若还要究根探底,就有不尊重盟友的嫌疑。 未来,他也只能是和白心妍还有牡丹保持距离…… 或许这才是武皇陛下的目的? 此时,武皇陛下已经将有关深蓝世界的情报信息发过来。罗南无暇细看,只扫了两眼,感觉框架上,和早前墨拉发给他的“报价单”有点儿像。 只不过,墨拉是用精致的编排,修饰全面却有些浅表的内容,虽是大致将深蓝世界介绍一遍,但想要进一步的情报,那就要付出相应的报酬了。 而武皇陛下发过来的这些,分类大致相似,却是一个个冰冷的文本。里面的内容,有的非常细致,包括深蓝实验室某个部门负责人的社会关系,什么妻儿老小、基友情妇全都在列;有的却只是浅浅几句,列了个大纲就放在那里,似乎还有待后续的填充。 罗南看的暗暗点头,这才有点儿情报的意思,最重要的是,它免费啊! 想到这儿,他忙又强调:“后续 情报更新的话,请一定要及时同步!” 武皇陛下懒散应了,不过后面又道:“我要再提醒你一下,这种常规层面的情报,对你的帮助不会很大。深蓝世界是个很复杂的系统,凭着这些情报,也许能解开你这样那样的小疑惑,但是随后而来的头绪,还是会分散掉你的注意力。现阶段,你的时间和精力都是有限的,你最好……” “最好是以整体性思维统揽全局。” 罗南打断她的话,并加以注脚:“一切都统一在大时空事件的整体架构之中。” 武皇陛下稍感意外:“哦,听上去思路清晰啊。” “正想请陛下指教。” 与武皇陛下再次通讯之前,罗南也是着力梳理了一番思路的。针对的就是现在千头万绪、陷坑不断的情况。 “其实陛下您说的对,我也是认真考虑过现在头绪纷杂的问题。如今通过大时空事件的模型,好不容易把事情头尾理了个大概,若再纠结于各处细枝末节,分散注意,殊为不智。” 武皇陛下“嗯”了声:“所????????????????以?” “所以,从目前来看还是要发挥自身优势,从大处着眼,从技术入手,主打一个信息收集,使得刚刚搭建起来的这个的大模型,更趋近于真实可靠。” 有些话不用说得太详细,武皇陛下应该也能理解的。 所谓“从技术入手”,其实就是借助观想时空和内宇宙模拟器的建构模式,不断细化这个大时空事件的粗糙模型,往里面填充大量的信息、参数,持续修正有关架构,以谋求真实宇宙的反馈。 这是从全面视角、更高层面俯瞰全局之法,毫无疑问,是技术流的王道。 其实,罗南很早就已经在自觉不自觉地运用这种方法。包括通灵图、灵魂披风、大坐标系观想法……现在又以磁光云母覆盖全球,拼的就是一个认知范围和层次上的优势。 如今他选择建构大时空事件模型,思路上也是一脉相承。 罗南也不管武皇陛下看不看得到,伸出三根手指,再逐一按下: “这个大模型,大致分为三个区块。 “含光星系那边,只能是进行思维实验。需要以学习为主,查阅资料,填充完善时空架构和关键参数,比如天渊灵网设置…… “雾气迷宫这边,正好这段时间会进行一次大规模的探索推进,到那时再看看能不能做一下各渠道信息的整合。 “至于地球本地时空这边,其他的都还好……” 不断扩张的磁光云母,让罗南省了不少事;逐步推动的梦境游戏,也是罗南给这个世界进行标注改造的有效手段。虽然有这样那样的实际问题,但如果仅仅是建构一个趋向于宏观的结构模型的话,抓大放小,反而不是太难。 这些武皇陛下都已知晓,无需多言。罗南一语带过,然后就锚定了重点目标:“这边唯一不好勘测的,就是深蓝世界。” 接下来,罗南给了武皇陛下一个提示:“您能理解,深蓝世界那边,我也是认真琢磨过的,还进行过火力侦察……” “哦,是‘野猪’那次。” 就是这个月初,罗南的雷池实验场初开利市, 以“时空泡”困缚‘野猪’耿怀,将他扔到了南大西洋去。结果没想到,耿怀竟是武皇陛下雇佣去实验场的“体验人员”,因此事还引来武皇陛下兴师问罪。 不过也是从那次起,罗南与武皇陛下的交流,进入到一个全新阶段。 “陛下您建议,完善观想时空架构,获取真实宇宙反馈,这当然没错。但目前这种情况下,也仅能限于勘探深蓝世界的基本结构和运转模式,还有与地球本地时空的结构关系,我现在都能理出个大概。 “而作为一个‘古神之躯’,其内部无论如何都会有些门道的。就好像元母和幽灵矿这样的特殊矿产,以及更深层的内部结构……比如那个‘石壳太阳’,我就一直不理解是怎么回事。 “这样的观测对象,只从外面看,无异于隔靴搔痒,又有李维居中干扰,大概率会有不小的偏差。这时候就需要内外同时推进,哪怕是借助别人的视角,多方拼凑整合,也好过留作空白,独自臆想,到最后从头来过。” 罗南稍顿,又道:“事实上,深蓝世界内????????????????部信息,有陛下给的情报,还有之前我收集到一些,我对也算是有了一个大概了解,只是有许多细节缺失,这就需要多方面的填充……” 武皇陛下评价了一句:“这是你的长项。通灵者多的是这方面的手段。” “嗯,是这样。” 罗南不介意给所有去过深蓝世界的人打上标签,日常交流也好,通过梦境游戏、祭坛蛛网整合相关记忆也罢,总之要一点点的丰富起来。 就好像他在三尖顶上,利用文慧兰等人的记忆,拼凑出屠格的“卡牌”形象。 “饶是如此,深蓝世界关键性的问题很多,东一块西一块的往里面填,不免缺乏方向性和导向性。我就想着,要有一个具体的抓手,方便接下来一段时间,集中兵力,专攻一点,最好是解决掉一个问题,然后再去处理下一个。” 武皇陛下应该是在笑:“你的理由听上去挺不错……但为什么选中了c2834?” 罗南也是实话实说:“毕竟瑞雯在我这里,我总要先为她解决后顾之忧。” “所以,你选择的突破口,就是随手一指?” “也不至于……” 武皇陛下不给罗南辩解的机会:“要我说,你的整体思路是没错的。但这个‘突破口’的选择肯定有问题——从瑞雯入手,你只会更早的碰到障碍,跨不过去的那种。” 罗南疑惑:“为什么?” “‘c2834’这个编号,来自于天启实验室的‘血脉’项目,你是知道的。” “是。” “深蓝世界所谓的两个主题任务,‘发掘’和‘研究’,其中‘研究’再分为‘深蓝’与‘血脉’两个项目。 “其中,‘深蓝’在深蓝实验室,可以不论;‘发掘’也不必说了,就是针对雾气迷宫的;至于‘血脉’,向来是最高优先级,是李维资源倾的重点。 “而瑞雯……毫无疑问就属于‘血脉’项目重点的重点,核心的核心。” 罗南眯起眼睛,视线在一侧雾纸云帛上切过,声音沉下去: “何以见得?” 第七百六十一章 大模型(下) 武皇陛下流利答复:“有件事情很清楚:像瑞雯这种一旦觉醒,便自具有超强天赋,并且可以迅速转化的生命体,几乎可以确定,其源头是来自于突破了布法绝关、遗传基因得以妥善调制甚至是多轮独门调制的上位遗传种家族……甚至直接来自于某位大君也说不定。 “这样的‘实验体’,用来给地球像这些超凡种当指路模板,我不觉得李维有这么大方。也就是说,那些经常出入深蓝世界的超凡种,未必能够接触到相关的实验项目。你从这里入手,很可能第一步就撞上李维的信息壁垒——除了他没有人能解开。” 罗南咳了声:“陛下,我提醒一句,瑞雯十个月前还在地下格斗场打黑拳,差点儿就死了。按照您的逻辑,李维就不叫大方,应该叫暴殄天物。” “所以我加了‘觉醒’的前提。” 武皇陛下轻笑:“c2834以及前面那些编号代表的具体意义,你真的猜不到?但凡进入‘生命’‘血脉’等领域深处,想要取得????????????????成果,不都是用各种合法非法的复制、培育技术,或者干脆就用庞大数目的成熟非成熟个体,一层层筛选下来的?” 罗南嘴角抽了抽:“布法如关,尸堆如山。” 武皇陛下“嗯哼”一声:“你也做惯实验的,应该知道,在庞大的基数面前,判断失误的几率,几乎和出现残次品的几率一样高。而最终的处置方式,也不会有什么差别。 “觉醒前的瑞雯,大概就是待报废的残次品,李维还给她、她们加了一个地下格斗场环节,作为中长期观测监控和回收平台,已经是非常谨慎了。 “事实上,如果不是你突然介入,这个观测和回收平台的作用,恐怕已经完美达成……当然,也不排除是你的介入才导致她最终觉醒的可能性。” 地下格斗场的经历,如同百倍快进的电影,转眼在罗南脑海中重播一遍。而其中的关键帧,比如祭坛框架的搭建、魔符与瑞雯的“赌斗”、包括那个杰克在瑞雯觉醒后以内置机关控制瑞雯并‘回收’的场景,又都适时放慢了速度,与武皇陛下的论断一一对应。 这大概就是说服力了。以至于前面那些没有亲身经历的事情,罗南也觉得大有可能——其实他本人也有相应的猜测。 他为什么要把瑞雯哄走? 就是不想让她去面对可能极为不堪的身世现实。 不过,武皇陛下接下来的逻辑,罗南就不甚满意了。 武皇陛下是这么说的:“所以,你因为这件事来找小白本身就很荒唐。” 罗南哼了声,再次强调:“她可是一手策划了‘千分之二小姐’事件。” “哦,我安排的。” “……” “否则我为什么会主动出来收尾?瑞雯的重要性,总是要再探个底。可折腾了半天,过来的不过就是金桐、山君、星巫这些贪心的外围人员,李维倒是很耐得住性子。” 罗南叹了口气,其实这种可能性,早在 月初,与武皇陛下在杂货轮上交流时,就已经想到甚至摊牌了,离彻底“叫破”只差一句话而已。 那时他还担心与武皇陛下的“关系弹簧”断裂,可如今,大家倒是越发坦然了。 武皇陛下甚至都没有给罗南表态的时间,继续道:“李维是很稳,但他并不会放任事态失控。所以,他应该是乐见于瑞雯在你身边的各种发展,起码在去年年底的时候是这样……现在说不定也是这样。 “有鉴于此,他应该还有相当程度的反制手段,你应该注意一下。” 罗南不懂就问,这个问题绝对马虎不得:“那这个手段,会是什么?” “如果能让你猜到,还叫什么反制。这也是从这一点切入,可能会遇到的第二个问题:指不定什么时候就要触雷,然后你家那个小网红就‘砰’地一下炸掉。” “……” 罗南沉默了几秒钟,忽然切换了角度:“您觉得,屠格这个人如何?” “屠格……”武????????????????皇陛下失笑,“你准备和我同步这个人的情报吗?” “陛下对他有没有了解?” “你是想说他是李维的同乡?” 武皇陛下如今是一点儿也不遮掩:“没错,瞒得过别人,瞒不过我们,毕竟他身上天渊一脉的烙印太过明显。可怜他一直低调,消除自家存在感,最近却让你频繁点名……你想从他那边切入?” 罗南没有正面回应,只道:“他与李维的关系,颇为微妙。” “可不管怎样他与李维的命运是绑定在一起的,除非你能够把握得非常精准,否则还是‘碰壁’或‘爆雷’的结果。” 罗南叹了口气:“确实如此。” 他好像要被武皇陛下说服了,然而才过了半秒钟,叹气的尾音都未散去,他突兀又问: “陛下对中央星区那边很熟悉,一眼就能看出屠格的来历,那对瑞雯体现出来的天赋,有没有印象?她属于哪一脉?” 武皇陛下从容回应:“要说印象当然是有的。这种在一瞬间催化枯荣生灭的能力,虽霸道又阶序分明,一般都是时空类能力的高端演化。此前我说,其源头可能是直接来自于大君,原因便在于此。 “另外,相应的能力在古神、新神这个层面还是比较普遍的,她又明显是遗传种,这样,也很有可能就是那些与古神、新神交往密切的大家族的血脉。 “那些家族常年与古神、新神打交道,在冲破布法绝关,进行基因改造的时候,往往也会选择趋向于神明的能力。” 罗南继续问:“这样的大君、还有家族多吗?” “便不说大君,中央星区有这样天赋能力的遗传种家族,自大一统神国时期算起,生生灭灭,也有个一万家吧。” 罗南先是被“一万家”给吓了一跳,但想想“大一统神国”已经是要用“亿年”来标注的古早历史了,又觉得也不算多。 根据罗南现有的宇宙史知识,武皇陛下拿 “大一统神国”作为起点,并非顺口一说。而是那个阶段,暗昧神战结束,以六天神孽为代表的幻想种,还有“新神”先后登上历史舞台,填充了天渊灵网的生态位,故而也正是遗传种文明与古神、新神通过天渊灵网频繁互动交流的开始。 不过,亦如武皇陛下的礼祭古字文本上所述,其间驴头不对马嘴的事情所在多有,而且是绝大多数。 如若不然,后面紧跟的历史大事件,就不会是“万神之战”了。 在这一阶段,遗传种家族受神明影响而“规划”血脉传承,大概也是蔚然成风吧。 受大历史脉络影响,罗南一时悠然神往,还好很快醒过神来:“现存的呢?” “两三百家?没怎么算过。” 武皇陛下沉吟片刻,又道:“但在体系完备的今日,能够直接以肉身传承,觉醒即开启的,唯有以‘血脉’法立足的那条线。其他如‘真传’‘神游’‘信仰’‘入灭’等修行传承途径,还要筛去。剩下????????????????的,有十分之一就不错了。” 罗南下意识先咀嚼一番武皇陛下所说的五条修行传承途径,两秒钟后方道:“那就是二三十家,不多了呀。” 武皇陛下就笑:“按照常理,以李维现阶段表现出的能耐,哪个他都招惹不起。” 罗南却是有个想法:“天渊帝国那边呢?毕竟落翅的凤凰不如鸡。” 武皇陛下“嗯”了声,似乎有点儿惊讶:“你这个想法挺有见地。没错,天渊帝国‘血脉’‘真传’一内一外,可说是立国之本。趁着那边崩掉,去打个秋风,也是有可能的,更何况还有屠格里应外合。” 稍隔片刻,武皇陛下补充:“但你要知道,哪怕现在天渊帝国没落了,李维和屠格这样做法,放在中央星区,也是绝大的禁忌。属于大家都在偷偷做,一旦曝光,人人喊打……真杀的那种。毕竟杀了他们,成果反而可以洗白了。” 中央星区高等文明的“社会活动”,感觉也和地球这边没有太大差别。 武皇陛下还提醒:“他们也就是在地球这样的穷乡僻壤,才敢玩得这么高调——这也是相对而言。他们的警觉心并不会因为在地球而下降,所以,一旦事发,反制手段会来得更猛烈。” 罗南深吸口气,勉强消化掉武皇陛下倾泄过来的大量信息,艰难又一个跳转:“我们杀金桐的时候,陛下是不是就在旁边?” “嗯?” “我记忆里,瑞雯出手次数很少,便是直播期间,也都是牛刀小试,看不出什么来。为数不多又可能被您看到的,最大可能就是夏城外海上那一次……” 武皇陛下失笑:“为你保驾护航,你还有什么不满意的?” “火神蚁洞窟里呢?”罗南突兀又问,“哈尔德夫人没有向您转述吗?” “……是指杀宫启那次吗?” “嗯哼。” 必须要说,从这一刻起,罗南和武皇陛下之间的“坦诚”进入了新阶段。 第七百六十二章 万国史(上) 武皇陛下从来没有掩饰她与哈尔德夫人的“投资关系”,事实上也掩饰不住。不过,她以这个“投资关系”,做出什么谋划,实施了怎样的手段,她没有讲也没必要讲。 同样的,罗南也没有必要告诉武皇陛下,他对于哈尔德夫人的“投资”是怎样一种形式。 双方有这样的一份默契,大部分情况下已足够——哪怕是在盟友关系的框架下,都已经算是彼此尊重了。 这样的默契还可以延伸到各个领域。 可问题是,其实罗南对武皇陛下的“投资模式”已然心知肚明;同时他相信,武皇陛下对他的“投资模式”也有相当的了解。 这就有点儿虚伪了。 罗南“自信”武皇陛下知道他的“投资模式”,是因为他对于哈尔德夫人的“控制”,原本只算是一种更深层意义上的合作。 哈尔德夫人等于主动邀请罗南“入主”的,她需要魔符大幅催化负面情绪,需要更极端的环境完成“焚心刀”的最终淬炼。同样的也需要一????????????????个“新投资人”,对冲之前的“大股东”,亦即武皇陛下带来的风险。 至于武皇陛下带来什么“风险”…… 罗南在血焰教团“放牧”的人面蛛内部的血魂寺架构中,见到过武皇陛下安排植入的“牧者印记”。当时他还不知道那是武皇陛下的手笔,却试探出了那玩意儿包藏的祸心。 事实上,如果不是罗南横插一手,现在的血焰教团、哈尔德夫人,恐怕已经是武皇陛下操控的傀儡…… 当然,现在哈尔德夫人在罗南这边的命运也差不多。 她肯定是有着斩断一切枷锁的想法与渴望的。然而魔符也好,随之而来的祭坛蛛网也罢,还有让她误判并自蹈绝地的“孽毒”,多种因素作用之下,却使得她越陷越深,最终难以自拔。 不管这里有什么特殊情由,罗南和武皇陛下的手段都称得上是“心狠手黑”,谁都别笑话谁,也都要有所忌惮。 武皇陛下那边不知道,罗南这里,随着对那位的了解持续深入,便有许多疑惑和联想由此滋生。 “千分之二小姐”事件是一桩,但与哈尔德夫人无关; 此外就是在春城西南火山区,借“火神蚁-血魂寺”场域击杀宫启,这回哈尔德夫人就全程参与了。 这桩事,哈尔德夫人为他出了死力,却也是借此完成了“焚心刀”的极致纯化,成为了超凡种。大家说不上谁帮谁,但这位也没有替罗南保密的义务。 尤其是对另一位“投资人”。 事实证明,哈尔德夫人确实没为他保密;可反过来,在罗南的刺探下,武皇陛下很爽快地将此事作为推进“盟友关系”的梯子。 是坦诚,也是让步。 有些话,顺势就能说开了。 罗南暂时把瑞雯的事儿搁在一边,顺着话把往下讲:“以陛下您的层次,血焰教团有什么能入眼的?” “古堡财团还是很有实力的,另外,你是真忘了,还是非要我自己坦白?” “啊,不至于。” 武皇陛下不理会他的虚伪客套,径直道:“是血狱王。我当时是想,如果它还有点儿渣滓在,血焰教团或是通向‘坟场’,就是你所说的‘雾气迷宫’核心区的绝佳跳板……如果再有‘人面蛛’居中,可能会更顺利。” “是哦。” 这个思路,和李维在夏城的那个失败的试验,几有异曲同工之妙。罗南也高度怀疑,武皇陛下是看到那个实验,才生出的灵感。 罗南咧咧嘴,那个时候,他甚至都不知道雾气迷宫的存在。所以武皇陛下对雾气迷宫乃至日轮绝狱,应该是早有所见,亦应有所求。 亏她后面还煞有介事地表露出对那边的“好奇”…… 真把罗南当成孩子耍。 武皇陛下的隐瞒,如今罗南并不怎么生气。 而且,如果在这种关键节点上,武皇陛下仍如她所言,在“投资环境”中不做任何角色带入,高高挂起,置身事外,反而是一种资源浪费。 能有什么目标,将她调动起来,是最好不过。 罗????????????????南直接就问了:“陛下您对哪方面感兴趣,不妨提前说一下。雾气迷宫的探索要开始了,到时候情形又是一变,不如我们提前筹谋,避免到时候有错漏,或与他人做无谓的冲突。” 依稀听到武皇陛下在那边低低而笑:“哪个探险寻宝的,不想着挖出最核心的宝藏?你那个本子上都已经写明了,雾气迷宫核心辐射区,极有可能是湛和之主与六天神孽……哪怕只是之一的残骸或力量聚合体,你有没有想过它的价值?” 罗南想了想:“和它的危险性一样高?” “这个回答太滑头。话说你年纪轻轻可不能太油腻。” 不过武皇陛下很快又道:“你说的也不错,想要正视它的价值,就必须要承受它的辐射。而一旦真正开始挖掘,哪怕就是古神、新神,也要小心翼翼,避免不可收拾的后果。 “现在最好的方法就是敬而远之,在外围研究探测,尝试理解、承接并转化辐射出来的力量信息。你大概就是这样做的吧?” “……嗯。” “幸运的娃娃。” “呃?” “你应该是拥有一条独特的信道,能够获得核心区的信息。而像我,应该也包括李维、屠格,其实并不能看清重重雾气之后,最核心的东西是哪个。” “……” “是不是感觉又被占便宜了?” “不至于……不至于。” 当罗南第二次说起“不至于”的时候,他是真心这样想的:“我能够建构起一个大事件的模型,陛下见识百倍、千倍于我,当然也可以。哪怕看不清核心区有什么,只要能把外围信息基本整合清楚,中间的那点空白,又算什么呢。” “过奖了。” 武皇陛下真真切切地笑了起来,但并没有继续这个话题,而是主动回归了瑞雯这件事:“你说我的见识胜过你,那以c2834为突破口……你还坚持吗?” 罗南想了想道:“陛下你也说了,瑞雯所关联的项目,对李 维来说是重点中的重点。既然是重点,也等于是痛点。 “我是在想:重点项目,只要倾注资源就有迹可循,深蓝世界里面,总要有个实验场所吧,总要有人员吧,各种能源消耗,甚至是权限门禁,墨拉这些人真的毫无印象? “地球这边,杰克,那个地下格斗场的老板,负责瑞雯的处理,总不会就夏城一处,世界其他地方有没有? “只要这个项目还需要外界的资源投入,只要它还需要外界做对应的处理,相关的线索就不会少。现在我有一个大模型在手,只要能不断填充周边信息,我也可以慢慢的整合,直至剩下最中心那一个空白点……就像您对雾气迷宫所做的那样。那时候,所谓真相,也不过就是硬币的正反面。” 武皇陛下又笑:“那是你说的,我可没说做过什么大模型。” 你那个“交流论”,随便说说就是一篇礼祭古字的上好本子,你说没做过“大模型”,谁信啊。 这些念头在罗南心中流过,到嘴边则变成了:“陛????????????????下的思维境界在那里,我还要向您学习。” “越来越油了,但这没法帮助你绕过李维他们的警戒线。事实上,李维不是雾气迷宫里的‘坟场’,你信息收集得越多,进逼得越趋近于中心的‘空白点’,暴露的可能性就越大,可能招来的反制就越极端,你确定要拿你那个网红妹妹去赌博吗?” “不敢。”罗南实话实说,“如果我真有十足的把握,也不用再找陛下向您请益,并试图获得您的支持了。” “试图?我没有支持你吗?” “嗯,那关于天渊帝国皇族、大君和强力家族的血脉资料,陛下送我个文字版?” “……” 武皇陛下难得哑然了几秒钟。 罗南则已经滔滔不绝地跟上:“我相信‘大模型’整合周边信息的路子是正确的,只不过最重要的是方向问题。 “地球这边,还有深蓝世界,李维他们会高度敏感,因为他们认为,我们只能从这个角度去窥探他们的秘密。 “而这份秘密之所以至今未被破解,不在于如何严防死守,仅仅是因为,秘密藏在遥远的中央星区。距离和常识的断层,带来了本地时空难以勘破的迷雾。 “但我相信,只要在中央星区生活一段时间,很多秘密就不是秘密——当然,目前这不可能实现。 “可是,我还有武皇陛下您啊!” 另一侧,武皇陛下拉长了调子:“真是受宠若惊……所以,你说是找小白,其实就是打我的主意。” 既已图穷匕现,罗南也不必再掩饰:“您之前就说,我与日轮绝狱之间,有一条特殊的信道,让我能够直指真实。而如今,您就是我指向中央星区的信道。 “不管您来得比李维、屠格早或晚,只要有那份认知在,就能够扫除相当一部分迷雾。而且,这是纯粹的知识常识学习,绝不会触动李维他们的敏感神经。 “是的,陛下,这正是我这个盟友,最渴望从您那儿获得的支持。 “拜托了!” 第七百六十二章 万国史(中) 罗南已经尽可能把话说的坦荡诚恳,武皇陛下却是失笑:“感觉像是那条舔狗曾吹嘘过的场面。” “啊?” “就是血妖。他吹嘘曾经给你上过课,教会了你‘立场阵地’理论,从那时候起,你为人处事就开始不断前移‘阵地’,然后一发不可收拾。基本上现在已经习惯了,不管动不动手,先把‘阵地’摆在所有人的鼻尖底下,举枪瞄准了再说话。” 罗南很委屈:“我在拜托您。” “但也在一直设计我。从所谓的突破口找到小白,又跳到梅莉,还有雾气迷宫,是在提醒我,我对你有亏欠?没有尽一个盟友的义务?” 这是你说的!而且,你也配合了。 如果不是有意配合,干嘛要摆出推心置腹的态度,持续“让步”呢? 罗南在这边抿了抿嘴唇。他很清楚,自月初以来,武皇陛下对待他,有相当一部分精力,都是放在弥合此前“隐瞒”可能造成的裂隙上。 未必是觉得亏????????????????欠什么,而是给新确定的盟友关系夯实基础,不至于在谎言和猜疑中扭曲崩盘。 罗南已经具备了这个实力,理应获得尊重。 但从更现实的角度看: 一来,罗南仍然保持了“人形盾牌”的属性,不管是诸天神国还是六天神孽,面对这些迫近的威胁,罗南的成长,将会有效吸引火力。对此,武皇陛下也不否认的。 二来,罗南对武皇陛下也有一定的威胁。毕竟,在罗南与爷爷完成“我”的聚合后,那幅遮蔽地球本地时空的破烂神明披风,其关键的支点,等若是已经掌握在罗南手中。一个弄不好,往下一撕,第二天诸天神明和六天神孽可能就在这儿开会了。 虽然罗南这样做的几率无限接近于零;虽然他对天渊灵网、对神明披风的认知还是太少,还没怎么搞明白…… 没搞明白才真可怕。 武皇陛下想来也挺纠结的吧。 毕竟罗远道老先生太虚弱了,已经不足以成为破烂神明披风的支点。而要无缝衔接,同出一脉的罗南才是最佳、甚至是唯一的选项。 不管怎样,形势已然如此。 “设计图谋”也好,“前移阵地”也罢,武皇陛下可以指着罗南的鼻子这么讲,为以后的交流发个警告,划个底线。 至于罗南,无论如何是不能承认的。 他唯有继续言辞恳切:“陛下,您建议我不要轻率行事,对我对瑞雯,显然也是关心的……” “你怕是想偷懒才是真的。”武皇陛下强行打断他的话,嗤然冷笑,“你不是有资料库吗?织造局的档案都能搜到的那种。” 听到这句,罗南心中反而一喜,忙跟进道:“我在那边的权限真的有限,也不至于真有一座图书馆+档案馆的。” 罗南这是又漏了口风,却是故意的。毕竟这回进逼太过,惹武皇陛下生气……无论是真是假,总要缓冲一下才好。 武皇陛下却顺着他的话把,堵他 一句:“你的资料库里没有,我的脑子里更不会有。” 这回轮到罗南拉长调了:“陛下……” “得了,别拿你对付姑妈那一套。” 武皇陛下大约是彻底磨掉了耐心,懒得再和罗南来回推拉: “什么文字资料肯定是没有的,我记不得那么多。你既然坐拥宝山,就别想着偷懒耍滑……这样,我再给你个名儿,你去搜搜看,看你的运道怎么样吧。” 武皇陛下再没有给罗南纠缠的机会,简单说了答案之后,也不管罗南能不能找到,直接挂断通讯,大有“你只要再打电话骚扰咱们就翻脸”的架势。 无论真假,罗南短时间内都不会再招惹她了(存疑)。只能是怀着忐忑之心,仍然是通过常规搜索和葵姨两条线,在外接神经元资料库里,找寻相关文本。 结果出奇的顺利,顺利得有些不可思议。 武皇陛下给出的名字,就是天渊通用语的表述,翻译过来的话,语义有些缺失,大????????????????概就是: 天渊万国战史? 名字起的很醒目,也没有什么生僻的专用名词。或许正因为如此,罗南莫名感觉到有些熟悉,好像以前他看到过…… 确实看到过! 事实上,它甚至就在罗南收藏的个人学习材料中。 当罗南翻看里面的内容,再看葵姨顺手给出的简介,立马就有相应的回忆画而油然而生,一时间还有点懵: 我记得这是本……小说? 历史小说?演义故事?姑且算是吧。 前段时间,罗南在学习天渊通用语和礼祭古字的时候,满资料库找学习材料。这本小说,既有“天渊”字样,又有“战史”之类的关键词,检索结果还挺靠前来前。 除此以外,有一些文法、历史类的专业论文,也围绕这本书展开,想来在天渊帝国也应该是非常流行的本子,颇有些地位。 罗南就姑且将它认作是天渊帝国版的《三国演义》。当时顺手就收藏了,是想着将它作为文化课的课外读物,有闲暇的时候读来消遣的。 然而他哪有“闲暇”这种东西? 于是这本历史演义小说,就静悄悄的躺在他的收藏夹里。直到如今,凭着武皇陛下的“提名”,再次出现在罗南的视线中。 根据葵姨的简介,这本《三国》……啊,是《天渊万国战史》,确实是天渊帝国文化圈里一本现象级经典作品。它以演义形式,记叙“天渊灵网”成就以来,以十亿年计的漫长时光里,几场最著名的战争以及前后脉络,当然也重点描写了在战争中光芒闪耀的历代强者。 其开端,即是古神“昧”的死亡和六天神孽的诞生,以及后面部分古神与六天神孽的“暗昧神战”。 中间则是号称波及诸天万界,古神、新神、神孽、伪神、幻想种、遗传种无一能置身事外的“万神之战”。 最后,则是以天渊帝国等中央星区超巨型势力的政治版图建构完成作结。 小说时空跨度极大,描写人物众多,是一本起码有几千万字的大部头。当时罗南将它收藏又闲置,也有小半是让字数给吓退了。 非只是文本厚度令罗南望而生畏,还有这本书的体裁架构:说是战史,其实更像是把各种历史素材、神话传说、志怪轶闻杂糅进来的缝合怪。 罗南多少也算是经过了一点儿专业历史文本的训练,对于古神史、新神史还是有些概念的。哪怕是那些礼祭古字文本再怎么良莠不齐,能够写出来,尤其是能够引发“观想时空”,就代表其内核会有相当的真实性。 但这本《天渊万国战史》完全不同。 天渊通用语远比礼祭古字灵活,但一般的结词成句,也不再具备可以引动外部世界呼应、共鸣的验证之能。 简而言之,胡说八道就很正常了。 罗南大致翻看了一些,即便是以他的历史学造诣,只在第一章大略扫上几眼,就看出了至少七八处非常不严谨的表述。 什么“昧”与????????????????培育的遗传种文明的矛盾和冲突、使用天渊灵网培育幻想种时“天渊主宰”近乎预言的告诫、当时“昧”的心理活动等等。 或有与基本史实冲突之处,或将古神视角与思维方式与遗传种混同,还有一些不当假设和艺术加工…… 好吧,对一本历史演义小说而言,不好吹毛求疵。能够在天渊帝国流行起来,书里还是有些东西的。 在罗南接触过的专业领域,他可能会觉得没眼看,但那些他暂时没有接触过、分辨不出真假的段落,却显得格外生动: 比如古神“昧”如何被六天神孽分尸;六天神孽又如何决断,保持幻想种本质,放弃了“昧”的身躯,转而以一种虚无的幻想神明的姿态,占据了天渊灵网空缺的“生态位”;如何潜入其他古神之躯范围内的遗传种文明,建构起一个个幻想神国,传播针对古神的“瘟疫”,与几位古神生死较量…… 书中描写这段历史,你来我往,有声有色,把罗南看的一愣一愣的。而凭着现有的一点儿知识,又觉得似乎好像也许还真能行得通…… “孽毒”和所谓的“古神瘟疫”就挺像的。想想这本书的成书年代,离孽劫世还老远呢! 书里面还详细记述了第一位真正的“新神”晨曦之主,如何冲破万劫,登上神座,开启了诸天神国的时代。这不免让罗南联想到湛和之主那部《构形、信仰和大限——从“昧”到“晨曦”历史演变的合理性重构:磁光云母篇》的宏篇巨著。 后面,也着重描述了本是新神与古神之间的“万神之战”,如何发展到部分新神和古神立场趋同,结成阵营,与其他阵营的新神、古神打生打死;然后还有六天神孽掺合进来,形成了什么原初派、六天派、神国派,打得不亦乐乎,毁灭了多少遗传种的文明国度。乃至打破本地宇宙壁垒,导致域外种渗入,至今遗祸无穷,但也是遗传种文明跃升的开始。 当然这里面也不会少了湛和之主和他的天渊帝国。 第七百六十二章 万国史(下) 事实上,这本《天渊万国战史》基本上分为三个阶段。基本是以暗昧神战、万神之战以及天渊帝国等新势力划分中央星区的“盟约战争”为主要描述对象。 第一阶段篇幅相对最少,其主人公也不突出,大概是“天渊主宰”和“六天神孽”一半一半;第二阶段和第三阶段,篇幅占比基本相同,而主人公就要明确许多。 第二阶段是晨曦之主,第三阶段就是湛和之主。 罗南没有真正去读这本书,具体如何谋篇布局,如何展示人物事件,他并没有直观的认识。只能通过葵姨的简介,还有搜索时附带出来的那些论文,间接确认: 《天渊万国战史》描写各个时期、各个阶段古神、新神、幻想种以及遗传种的领袖英雄形象非常丰满,“人格魅力”突出,从文学角度来说应该是很棒的。 当然穷究古神、新神如何具有“人格魅力”,就是另一回事儿了。 罗南暂时没有文学鉴赏的心思,而从功利角度来看,武皇????????????????陛下之所以将这本书推荐给他,自有其原因: 本书第三阶段“盟约战争”所涉及的天渊帝国建国史,基本上是将湛和之主及其麾下四十四位开国大君的名号、能力、战绩都列了出来,而且极尽能力渲染之能事。 如果不介意这里面一些移花接木、夸张虚构的成份,确实可以作为参考资料,而且是相当形象的那种。 哪怕真有错谬,罗南手边也有相当多的论文材料可用来加以辨析——这算是意外之喜。 主要问题在于,正如武皇陛下所说,像瑞雯那种瞬间催化枯荣生灭的手段,在这种志怪神异色彩极其浓重的小说里,貌似并不鲜见。如果想从相关能力入手,寻找她的身世来历,典型性大约不够。 饶是如此,罗南还是在葵姨的“指点”下,翻找原文和相关论文,认认真真地将包括湛和之主在内的四十五个主宰大君,在这本小说里的能力,一一记录下来,准备回头参考礼祭古字专业历史文本,再做研究。 特别是看上去和瑞雯能力相关的,这是他预选的第一梯队。 实在不行,再考虑天渊帝国之外的那些。 可若真是如此,这可就是一个超级大工程了。 万国战史有没有一万个国家不好说,但这里面有名有姓,在宇宙史上闪耀光芒的强者,却绝对超过了一万个。 罗南有点儿怀疑,武皇陛下是不是想通过这种方式,让他知难而退。 他没这么容易放弃。 事实上,当罗南草草翻阅这本《天渊万国战史》,以及相应的大量论文时,心里头倒是灵光频闪。 这段时间高强度学习的礼祭古字专业历史文本,有相当一部分,已经可以与相关内容印证互鉴,甚至极个别的,还可以插入到书中一笔带过的时空节点上,给予丰富和完善。 于是罗南恍然明白,这本历史演义小说,其实也等于是一个大时空事件的框架。它理顺了从“暗昧神战”到“天渊建 国”这十多亿年的漫长时光里,中央星区宇宙级大事件的排布顺序和内在逻辑。 只不过,本书并没有刻意去还原相关时空参数,很多都是谬误或者是臆想、虚构的——这绝不是只明确一下纪年就可以,还要有那个时空节点上,大量可追溯的真实信息,以至部分复原、重构。 当然了,这是废话。 人家作者是写小说的,不是史官,更不可能将跨度达十多亿年的漫长历史,一一还原出来。 能够大概拼出轮廓,搭建出一个展示英雄强者的舞台,有效编排情节,没有致命的逻辑错误,就已经相当了得。 事实上本书的作者“韦简公”,这辈子也就写了这一部书,由此名声大噪,响彻诸天。据说在寿元将尽前,甚至是拒绝了某位神明的“登临神国”的邀请,孤身远蹈星海,了无踪迹,极具传奇度。 有前人智慧在此,不能妥善利用,就太蠢了。 罗南觉得,他完全可以借用这本历史小说搭建起来????????????????的基本框架,在此基础上不断填充他对的中央星区的历史认知。 在学术领域,不是没有比这更权威准确的大历史架构。但以罗南目前所接触的资料来看,仅考虑“天渊灵网”架设之后的年代,貌似没有一个比这个框架更生动、更直观。 围绕这个框架进行梳理、勘误的专业论文也非常多,几乎形成了一种学术风尚。 以罗南现阶段所占有的大量专业历史文本资料来看,他已经初步具备了历史领域的专业基础,有了辨析能力,只是借此做一个主要脉络上的梳理,完善认识框架,是有可能的。 姑且把它作为一种学习方法,在书中有针对性地检索信息,熟悉中央星区的前世今生,看能否找出瑞雯,乃至李维、屠格……武皇陛下的身世脉络,想想也是有趣。 这样看来,他倒是越来越向着“历史研究员”的方向偏移过去了。希望这个“磨刀不砍柴工”的“磨刀时间”,不要太漫长以至于耽搁事儿才好。 应该不会吧…… 罗南视线转移,只见透镜星云的幽冷光辉,洒落在身畔雾气篇章之上,恍惚中自有一番奇绝气韵,缭绕不散。 当罗南的心神,也随视线一起,倾注到这篇由瑞雯整理的礼祭古字文本上,与之对应的另一段武皇陛下口述篇章亦在他心头响起。 一类文字,两种排布;并行不悖,交互映射。 一个恍惚,那条宏阔时光长河,便在罗南眼前骤然显现。 交流不是战争,但战争属于交流,只不过是最极端的形式,同样可以在这条时光长河中找到自己的位置。 时光长河本无刻度,但随着罗南借助《天渊万国战史》,以更活泼的方式去看待大时空事件框架,隐约中便有了无数个节点,在长河之中沉浮,更变幻出无数辉煌、又可能是光怪陆离的形状。 罗南也不计较太过精确的排布,只是大概截分,计算比例: 这儿摆放“暗昧神战”,比 例应该差不多; 如此,“万神之战”就要摆在这儿; 天渊建国的节点则是非常非常靠后。 如果要把孽劫世也摆上去,基本上就要到这条时光长河的末端。 至于地球本地时空的文明史……那还真是一个新生的小可爱啊! 要说,在地球本地时空与中央星区还没有建立真正的连接之前,在这个光线跑到宇宙终结都跨不过的距离上,彼此都等于不存在,彼此的历史将永无交集。 但如果罗南的设想没有错误,从孽劫世开始的那一刻起,含光星系与地球本地时空的距离压缩贯穿。地球本地时空就有了中央星区所规定的历史意义;而中央星区的历史,也将给地球本地时空的文明史,接上一个过于硕大的参照系。 目前这仍然只是一个猜想。 但《天渊万国战史》这种明摆着的有大量虚构成分的历史小说,都能够形成一种大历史框架,罗南基于现实信息碎片和具体时空参数建构????????????????的大时空事件模型,又有什么不可以? 在他的模型中,在他所能组织出来的这两个观想时空中,相关的意义已经存在了,而且就在这个关键节点上,实现了构合贯通。 就在这一刻,罗南脑中轰然鸣响。 他自拟的大时空事件观想时空,与武皇陛下、瑞雯“合作建构”的这个,倏然间抹去了无形的壁垒,拼合在一处。 礼祭古字文本有粗糙、精致之分,“观想时空”自然也就有主导、附属之别。 时光长河依旧宏阔无边,罗南所描绘的所谓“大事件”,不过就是长河末端一个还未展开的节点。在时光长河的冲刷下,颤巍巍地展示它远未阐尽微妙的意义。 但如果将注意力聚焦过来,落在末端节点上,那已经超出了罗南感知极限的恢宏时空宇宙演化史,则尽都化为了无尽的飘渺云烟,周覆于外,无有实质。 唯有罗南自己建构的这个模糊粗糙的大时空事件,才具备现实的意义。又时刻承载着那辉煌历史的余波,一点一点地向着不可测的未来推进。 正是在这样虚实莫测的运动中,罗南自建构的粗糙架构里,所有的那臆想的、造作的元素,就有些不太稳定,似乎想着向外析出。 事实上,有些过于荒唐的元素,那些模模糊糊、胡思乱想的部分,已经有很多崩掉了,就此化为虚无。 幸好,这里面有孽毒、有日轮绝狱、有地球本地时空这些确凿存在的关键结构环节,依据扎实,描述得当,作为主轴支撑着,否则他的“大模型”说不定已经堤溃蚁孔,就此崩坏。 饶是如此,仍然有很多组构成分,正经受着时光长河的冲刷,摇摇欲坠。 武皇陛下和瑞雯同构共建的“观想时空”,分明是借助礼祭古字的威能,建构了一套相对完整的大时空事件演化逻辑,在取得了主导权后,对罗南单独作业的部分,进行一轮又一轮的检视。 大浪淘沙,去伪存真,无休无止。 第七百六十三章 不专业(上) 如此冲刷、检视、崩解的过程,罗南倒是非常熟悉。 这不就是他对待手搓的“战场时空”的手段吗? 只不过相较于“战场时空”还需要时不时动用“大日锁链”这种外力,罗南这个刚刚合并而成的“观想时空”,只需要自运转的压力就能够让很多无稽的元素自行崩溃了。 二合一“观想时空”这般运转,其实也是两种“观想时空”倏然融合带来的后遗症。 哪怕都是礼祭古字文本激发出来的,能够融合也证明确有共通之处,可毕竟还是两种思路、两套逻辑,自身架构没有彻底稳定下来,想要真正浑化如一,大概还需要一个比较长期的过程。 唔,也可能没有长期了。 毕竟二合一“观想时空”目前合并进来的元素,仍然是以虚构、臆想、推测的居多。如此自运转、自检视、自淘洗,如大江之水,奔流向前,无休无止。速度虽不甚快,却时时刻刻都有不合格的组构成分被冲刷下来,等若天然便有自毁的倾向。 很可能,在不久的将来,它就会因为自身的不可逆转的根本性谬误,彻底崩坏成????????????????虚无。 现阶段罗南只能是不断往里面填充专业历史文本资料以及对应的参数,琢磨有关大历史事件演化逻辑,以图进行校正。 但以他目前的历史学、礼祭古字文法、时空构形、天渊灵网研究上的造诣,实在很难短时间内有根本性的改变。 整体是如此,局部也不好看。 在时光长河尾部的关键节点上,罗南自建构的“大时空事件”架构,设计之初就是只顾整体,忽略细节,大量含含糊糊的想当然之处。如今冲刷之下,纷纷崩解也罢了,麻烦的是一时间找不到足够多的、可以重新填补上去时空构形,思路颇是艰涩。 眼瞅着“含光-地球大时空事件”架构就有快速崩溃之势。 罗南只能摇头。 他还到处找合作方,搞什么“投资”的把戏。万一这处架构崩了,要想给欧阳会长、空天军一个交待,他恐怕只有另起炉灶,弄一个“投资专用版”,与二合一“观想时空”区别开来。 再算上“战场时空”,以后他信息怕是要更频繁搞“重启-崩溃-再重启”的戏码。 而如果以后要同时开两个甚至多个“观想时空”的话,还是早早定个代号,比较好记录、统计。 所以,这个二合一“观想时空”该有一个怎样的简称呢? 罗南又看了眼身侧的雾气篇章,脑子里闪过武皇陛下、瑞雯的身影,还有与其相关的复杂得让他头痛的源流脉络。但最终还是避开了她们的关联元素,老老实实定了个普通代号: 演义。 希望能够从演义中还原真实。 罗南趁着现在还有点儿时间,便想正式阅读《天渊万国战史》,琢磨如何校正“演义时空”。 当然,瑞雯的事情不能忘。 此时湛和之主以及四十四位“开国大君”的信息整合,基本上已经完成了。然而要从中细究脉络走向,查看与瑞雯的关联,乃至适时扩展到全书的上万名英雄人物,仍是一个大工程。 如果只是对照原文或者各种论文资料,给这一万来人进行总结、列表,葵姨就可以完成这种工作——如果这样就能筛选出来,自然最好不过。 但这种 简单筛选并未成功,现实情况也没这么简单。 从涉及一万多人的文字表述中,排除掉大量的重复信息,扒出实质性的线索,仍然需要罗南对原文、对相关的历史时期有非常直观的认知。 他仍需要阅读原文以及与之相关的各种论文资料。 一开始肯定不能精读的,几千万字的大部头以及相关的大量论文,只想想就头皮发麻,但又肯定需要阅读体验。 罗南就琢磨,是不是将这部历史小说的信息,做个格式转化,直接投入云端生物脑阵列,混个眼熟再说。 至于“眼熟”之后做什么…… 大约是翻译吧。 翻译成“礼祭古字”文本。 如果能将这本几千万字的皇皇巨著,翻译成礼祭古字的形式,完全可以说就是集梳理、辨析、完善、消化乃至于创造、检验于一体。 罗南想到的学习方法,数这种最是扎实。 但也最难完成。 他只能走一步看一步,先抓重点关键时段的文本,由点及面,一遍遍搜检验证。 无论如何,他这份功????????????????夫,绝对不会白下的。 哪怕找不到瑞雯的出身源流,也能漫天撒网,说不定就能套住李维、屠格、武皇陛下乃至梁庐这些中央星区来客的根底;还有雾气迷宫中,那些不计其数的依旧还残留着一点儿痕迹的强者碎片,包括曾与“血狱王”结伴,至今时不时仍在给罗南强烈干扰的“噪音源”…… 就算统统找不到,他沿着书中大事件的发展线索、上万英雄人物的传承源流,继续在资料库里搜寻,不断熟悉中央星区的情况,岂不比现在两眼一抹黑的状态,要强上百倍、千倍? 罗南依稀便觉得,武皇陛下提名《天渊万国战史》,不是说答案在这里面,而是给他提点了一个更有效利用资料库的思路——他先前未免太死板了些。 ……说到底还是谜语人。 罗南开始给葵姨下达格式转化任务,可还在交流并斟酌指令之时,系统弹窗倒是先一步跳出来: “脱机测验题库下载已完成。” 咦?这么快? 罗南记得,这次的脱机测验题库数据量要比上回在阪城时庞大的多,而链接信号依然是时断时续,他已经做好了等一个星期的准备。 结果速度快了起码一倍。 他调出虚脑app的有关信号界面,温度计式的条框图形、分级节点,还有对应的黑、红、橙、绿等颜色配置,相当直观且清晰。 罗南就看到,信号强度指针已经跃过此前最容易停滞的黑、红两个区间,甚至连橙色区都差不多跨过去了,距离信号良好的浅绿区域,差不多是咫尺之遥…… 偶尔甚至还颤动着往上跳一跳。 罗南挑了挑眉头,想问一下人工智能:“葵姨……” 刚开了个头,系统又一次跳出弹窗,相关信息流水般刷过: “信号传输环境符合要求; “检测正执行确权审查程序; “中继信号已链接,天渊镜像系统唤醒中…… “唤醒成功。 “互动测验已具备执行条件。 “检测到脱机测验题库已下载。 “请选择测验模式。” 罗南还在看着刷出的信息发怔,系统信 息已经推进到要他选择“脱机测验”还是“互动测验”这一步了。 为什么? 出于一个技术人员的思考方式,罗南并没有立刻考虑“选哪个”,而是想搞清楚:几个月以来,核心区传过来的、一直都是半死不活的信号链接强度,怎么突然就翻了身呢? 对这个问题,葵姨也答不出个所以然来,只能是给出几个可能性选项: “1、核心区域信号辐射强度有所提升。” 这个应该不是,“透镜星云”上没有反应。 “2、传递信道结构优化。” 所谓的“信道”就是罗南利用“透镜星云”进行的调频作业。近期他只是收集数据,并没有做出改进,所以也pass。 “3、雾气迷宫结构发生未知变化。” 唔,“透镜星云”也没有明显反应。但他这段时间在这边大动作频频;还有屠格,大概已经进来,行踪莫测……只能说,存疑吧。 “4、作为系统载体,罗南上尉您自身形神结构、感应模式、认知方式等或有一定改变。” 罗南眨????????????????眨眼,这个好像…… 他不可避免联想到“演义”,当然也包括前置的两个礼祭古字文本及各自“观想时空”的成形、修正和融合。 这或许也算是认知方式的改变吧? 而且,他刚刚整理完成的“含光-地球时空大事件”框架,不正是将雾气迷宫作为架构主轴的关键构件之一么? 哪怕在时光长河的冲刷下,颤颤巍巍,随时有崩溃的风险,可现在不还没崩嘛! 越想越觉得合情合理。 但这种事情,想要确证也不容易。 罗南暂时把这事放下,回到“选择测验模式”这更现实的环节。在不了解更详细信息的情况下,他仍然要咨询“葵姨”这位人工智能秘书。 罗南首先想明确概念,起码要知道,系统已经多次提起的“天渊镜像系统”是个什么玩意儿吧。 然而,今天“葵姨”貌似总碰到一些权限和计算范围外的情况,所以人家答得也是干脆利落: “我未获得该系统基本信息权限。” 罗南皱眉,紧接着又问:“测验模式选择,是二选一,还是可以多选多试?” 这回,他得到的是一个相当宽松的答案。 葵姨表示,虽然还是确权审查,但由于罗南已经有底子在了,各种权限不会因为一次失败就给收回。哪怕测验结果不理想,只要按照规定,间隔一定时间,就可以多次尝试。 而且,所谓“间隔”,只发生在同类测验之中。 也就是说,罗南“脱机测验”失败了,必须要间隔一定时间,才进行下一次“脱机测验”,但可以立刻进行“互动测验”。 两种测验模式之间,没有“冷却时间”。 但上次同类测验形成的“冷却时间”,并不会因为你转了一次模式,就给你销掉。 罗南拍了下巴掌: 这还犹豫个啥呀,大胆试就好了! 不久之后……他面红耳赤从“脱机测验”场景中滚出来了。-------------------- ps:本章是感谢散人余慈9201大盟的加更(2/3)。 目前大盟加更还有(10/24)。 第七百六十三章 不专业(中) 罗南意识滚出测验场景的时候,脸还在发烧。 由不得他不窘迫,本次脱机测验,以一种堪称耻辱的方式快速失败了。 本次脱机测验,罗南直接被扔到了一个非常典型的星际战场上。 根据背景,这里仍是孽劫世之后的含光星系,是一次针对“赤轮裂隙”的大型战役。 主战场规模惊人,已经是决战态势。 但具体到罗南这边,初始任务倒不是太激烈。 罗南在测验场景中,担任一艘补给舰少校舰长。 要说他是处在辅助位上,和主战场、多个外层战场都还有一定距离,本不至于出洋相的。 然而测验就是考试,考试就有难度,尤其是脱机测验这种额外拔升一级的难度。 罗南进入测验场景后,面临的就是敌方一次近乎完美的伏击。 受孽毒感染而疯狂的磁光云母,以近乎于自爆的手段,强行打破本地宇宙壁垒,开启了通往域外的临时“星门”,不计其数的域外种大军蜂拥而出,拦????????????????腰切入外层战场和主战场的结合部,使战局陷入混乱。 罗南所在的补给舰,以及其他一些辅助舰艇,本来在一处小行星带中搭建战时工厂,结果首当其冲。域外种大军就是奔着这边来,试图“活化”整个小行星带,将其作为斩断内外层战场的关键一着。 场面相当被动,但也不至于是死局。 因为战时工厂这边一来是有护卫舰队,二来也有正维修的战舰勉强可用,三来外层战场很快有大君强者隔空来援,先一步接过了指挥权。 理论上,只要能把有限资源运用到极限,还是大有可为的。 大君强者隔空指挥,就是要将资源利用发挥到极致。 罗南作为补给舰舰长,基本上没有战斗任务,主要就是按照上级指令,在小行星带中转移位置,不至于被域外种围杀,并适时进行战时补给和搜救。 都是本职工作,但形势要求,每项任务都执行得精准到位,容错率极低。 这就对他的战舰指挥、星际航行、复杂星域环境研判、各功能性队伍配合、执行上级指令并合理沟通等等提出了相当高的要求。 然后……果断就崩了。 哪怕有副手、参谋提供了可选的专业方案,罗南也尽可能去倾听建议,但还是完蛋。 战场形势一瞬千变,罗南指挥的补给舰,必须在面对孽毒污染的幻想种、域外种追击,以及各种意外情况下,及时完成战术意图,抵达相关坐标点位,并执行有关维修、补给、搜救任务。 这样复杂的要求,哪怕开了地图挂,也要懵逼。 更何在测试中还没有挂可开。 不用多,只一次指定位置未能及时赶到,便导致友舰崩碎在眼前,甚至送掉了一支登舰维修队。 全舰士气瞬间降到谷底,战场指挥官,也就是那位大君强者破口大骂,直接剥夺他指挥权,也就此宣告测验失败。 罗南是臊成猴子屁股脸退出测试的,却也无可挽回,只是咬牙记着了这场战役名称: “赤轮” 二星门战役。 测验耻辱性失败的经历,让罗南好像做了场噩梦,他盘腿坐在树洞空间里,顶着“透镜星云”的光芒,一时发怔。 从测验开始到失败,满打满算也就是三、四个小时,可见那场战事节奏之紧张,完全没有给罗南任何喘息适应之机。 如今,他发怔的时间,也差不多快赶上测验时长了。 将那紧张慌乱至不堪的场景,在脑子里过了一遍一遍,罗南确定不会再忘记,才缓缓镇定心神,开始复盘。 首先,他可以确认的是:本次脱机测验的考核逻辑,与上次是完全不同的。 几个月前,他首度接受确权审查,系统点明了就是“时空构形”领域。其实就是围绕他的优势和长处,测试他的上限。 也等于是给“新手”的优待吧。 而如今,第二轮脱机测验,已经不再提优势领域的事儿,让他担任战舰指挥官,独当一面,显然开始注重全面性,看他的短板,测试的是下限。 在这样的情境中,罗????????????????南“偏科怪”的属性暴露无遗。 其次,从应试的角度看,这次的“脱机测验”,难度自动上浮一阶的设定很可能是致命的。 目前罗南在外接神经元的虚脑系统内部,被鉴定为开拓星域上尉,拥有“尉官”的资源调动权,以及“天梯六级”的信息查阅权。 测验场景中,两种“权限”其实都还好,麻烦的就是这个“上尉”军衔。 其实根据“葵姨”当初的原始评定,罗南只是刚从“列兵”晋升为“士官”,开拓星域上尉算是中央军转到地方军后的高配。 虚高的那个高。 而脱机测验中,按照难度上浮一阶的设定,这个本就虚高的上尉军衔,不知为什么没有再转化回去,而且转眼就再升一级,一下子让罗南成为少校,正好可以担任舰队的辅助舰船指挥官。 一个必须独当一面的、有丰富阅历和经验的骨干领导岗位。 悲剧便由此而生。 而如果按照正常的军衔,哪怕是再升一阶,罗南也不过是从一个小小的士官变成士官长,哪怕是尉官又如何。 在这个区间,他大概率只是一个部门主官,基本就是机修主官、战斗主官等角色,即便是冲到最惨烈的一线去了,以他的实力,都还有完成测验的希望。 如今却是说什么都没用了。 然后就是第三点,也是罗南至今耿耿于怀的,造成他第一个战术目标就失败的直接原因: 他对于战场区域的“战争领域”解读和处置,出现了致命问题。 天渊帝国的大部队战斗,从来都是先把“标准战斗阵列”,亦即“战争领域”架起来。 有类似于“格式化空间”的基础领域,个人或班组级别的小队都能支起;也有像在中继站那样的,覆盖了前沿阵地的战术级领域,由成千上万名一线军人为支点;同样的,也有像罗南本次遇到的,覆盖了整个局部战场的战役级领域,那就更加宏阔复杂了。 这样的宏大领域,必然是同时作用在物质世界、渊区、极域。 物质世界这边,罗南参加的这场战役,哪怕是他所在的局部战场,其半径也超过7亿公里。相当于覆盖了太阳到木星的广阔星域,太阳光差不多都要跑一个小时。在这块星域架设战争领域,天渊帝国一方所有的战舰、设备、人员,都是架构领域的支点,无一例外。 哪怕是在被孽毒严重污染的渊区,也架设起一个比地球上所有永久和半永久渊区构形加起来,都要更精密复杂亿万倍的超巨型“轴心”,远距离传输运转“璇晶阵列”的恢宏力量,克制孽毒环境,并通过极域实现超距瞬时通讯,乃至于短距离的超空间投送等功能。 要注意,哪怕再有“璇晶阵列”干预,含光星系的孽毒环境,也会使得这个庞大的复杂巨系统内,产生更大的干扰和消耗,以及与之匹配的复杂变形。 由此产生的巨量信息,再先进的舰载人工智能大概也只能处理70%-80%,剩下的部分,必须要由舰长和他的参谋团队进行人为判断并标注反馈,由此才能实现整个指挥和战斗系统的流畅运转。 要????????????????说,构形本该是罗南的优势领域,是他最长的那块板子。 然而,在战役级领域这个复杂巨系统里面,个人的优势几乎给抹消殆尽。 哪怕罗南拥有远超同侪的算力基础,却不具备处理各项星际战争专业任务的能力。 就好比一台配置豪华的超算平台,只安了个操作系统,做了个调度器,却没有准备任何应用程序。 所有的任务,都要临时再编写代码……那又怎么可能呢? 所以,补给舰指挥系统的快速崩溃,就不可避免了。 罗南相信,把这些任务交给他,不要这么急,不要这么乱,给他相对充裕的时间,哪怕他不具备军事领域的专业知识,他也能够凭借自身超强的构形造诣,将有关问题硬解出来。 事实上,在测验失败后那几个小时的“发怔”时间里,罗南已经将他在这次区域配合里所犯的错误,完全分析透彻并有了正确的解法。 可那又怎么样呢? 他不可能再要求系统,把上回的测验再来一遍, 就算是重来,这个问题解决了,其他的问题呢? 战场上,哪有让他计算重构的时间? 更尴尬的是,这种情况一时间还很难得以根本性改变。 罗南就是那种用常识来换取长处的“偏科怪”。 哪怕他拥有“云端生物脑阵列”,可以在短时间内摄入大量知识点,记忆了补给舰舰长岗位上所有的专业知识。可学习不单纯是记忆和计算,这里面有太多需要精神与形骸密切配合交融而成的思维结构和直觉本能,包括社会实践中才能领悟到的圆融技巧和处事经验。 这不是能轻易跨过去的壁垒。 他没那么多的时间和精力。 如果后续的测试,都是这种逻辑,他岂不是别想再有短时间内再进一步的机会? 罗南一时间有些挠头。 但与此同时,他的视线也有转向。 虚脑系统界面上,“互动测验”的选择还在。 第七百六十三章 不专业(下) 罗南当然要做“互动测验”的,不管“脱机测验”结果如何。 只是面对一个全新模式,心里面还是没底。 他也曾咨询葵姨,“互动测验”是怎么一回事,却并没有得到有效回应。 不免就有点儿“抠字眼”式的胡思乱想: “脱机测验”一看就知道是断网状态下的测试模式,可“互动”这个词儿,含义不是特别清晰。 这种模式下,联网是肯定的。但在联网状态中,他要与谁互动? 是那什么“天渊镜像系统”里的人工智能? 还是留在破烂飞舰上的…… 梁庐? 明知可能性极小,乍想来,还是有些惊悚。 但不管怎样,罗南必须更积极地拥抱新的可能。 他不可能只依靠武皇陛下那条“信道”,事实上,罗南真正依仗并且可以无条件信任的“信道”只有一个: 外接神经元。 从一开始到现在,都是如此。 这枚“灵芯“,及其背后的庞大资料库,可能是梁庐留下的后手;但????????????????最重要的,是父亲留给他的礼物。 他不信任这个,还能信任什么呢? 罗南也不再多想,想多了会丢掉勇于尝试的锐气,直接就点选了选项。 系统界面却并没有像以前那样,非常爽快地进入任务背景介绍时间,而是将显示即时信号强度的标识组件,无声移到了界面正中心处,使那枚指针更清晰呈现,并在在浅橙和浅绿的区间内持续地微微颤动。 果然,这种模式最主要的就是看信号强度。 万一中间信号强度突然跌破要求的下限,又会如何? 罗南皱起眉头,不过已经提前点选了,他也没有再退回去的道理。 起码要试一试。 如果刚才的复盘没错,“脱机测验”上浮一级的情况,就是最坑的。 本轮对于“全面性”的审查,就是对罗南这种“偏科怪”的绝杀。 罗南在最初的确权评级中占了多少“便宜”,如今就要一点点的全都吐出去。 他不缺乏反复尝试的勇气,可哪怕是要再次尝试,按照“冷却时间”的规定,想再进行下一轮“脱机测验”,也要等到一个标准日之后——这是天渊时间,换算成地球时间就是十四个小时左右。 从最功利的角度讲,要是能在这十四个小时间,把“互动测验”混过去…… 说不定他那位老爹在外接神经元资料库里的权限,也就恰好比他高上这一级呢? 这样想着,罗南自己都苦笑起来。 不管罗南如何想法,虚脑系统有关信号强度的标识组件,依然顽强显现,让人怀疑是不是“互动测验”还未开始,就出现了卡顿,怕要就此无疾而终…… “罗南上尉,请做好准备,我们即将进入镜像区域。” 葵姨的温和声音响起。 镜像区域是什么鬼?是天渊镜像系统生成的? 罗南眨眼,觉得颇是荒唐。 话说,你不是讲,你不知道天渊镜像系统是个什么鬼玩意儿吗?怎么又跑过来当解说员了? 似乎是感应到了罗南的吐槽,葵姨紧接着就给出了解释: “罗南上尉, 根据系统要求,我将作为你的随身智能助手,在测验期间全程协助。 “你在镜像区域的测验完成度,将直接关系到天渊镜像系统权限以及解密进度,请务必谨慎应对。 “注意,天渊镜像系统正位于异常环境中,为避免造成数据处理压力,请你严格按照任务主线进行测试; “与镜像区域角色沟通时,请按照适配身份进行互动交流,我会及时予以提醒,必要时会主动纠正有关交流信息,请你理解配合……” 经历了这般一本正经、顶严肃的说明,罗南可以确信,“互动测验”才是确权审查的精髓。 葵姨并不是简单介绍几句就算完,而是林林总总一连说了七八条注意事项。系统界面上,也适时出现了有关“测验须知”条目窗口,持续滑动呈现有关文字说明。 说白了,就是反复强调: “镜像区域”的环境很复杂,运转状态挺危险,老老实实按照测验的任务线进行,否则造成意外情况,大家都没好果子吃。 罗南又不是叛逆期的小鬼……嗯,基本上已经不算是了,他????????????????对系统最可能的设计者梁庐颇有亲切感,并怀着一份尊重之心,既然都安排了,当然不会故意找碴。 当下,他就在缓缓流动到底的“测验须知”窗口上点选了“确认”。 窗口关闭,刚刚被遮蔽的信号强度标识组件又显现出来。 罗南就此确认,这个信号强度传输测试一直都在进行中,系统只是用介绍注意事项的方式分散了他的注意力,让人感觉没那么长。 如此设计,倒让罗南有点紧张起来了。 按他的想法,此时信号传输的两端,一边是他,另一边自然就是在深渊边缘、日轮绝狱的恢宏力量辐射上,悬浮绕行的破烂飞舰,而天渊镜像系统应该就在飞舰之上。 如同外接神经元链接的“内宇宙模拟器”一般。 所以,葵姨讲“天渊镜像系统正位于异常环境中”,罗南一点儿都不奇怪。 就是这样才合理。 在那种恶劣环境下,“天渊镜像系统”还能稳定运转,才叫奇迹。 罗南必须要考虑,以前信号链接断断续续的时候,一个不小心都能引动日轮绝狱的恐怖力量和信息洪流,如今信号强度提升,说不准是环境还是他的感知、认知模式变化导致,可“信道”肯定是更“宽阔”了。 千万别因为什么操作,又引来一波“极域光”或是“白日梦魇”。 哪怕不会对罗南造成致命的杀伤,可他后面有祭坛蛛网链接着的全球百亿人口,几次三番这么折腾,大家的心态说不定就真的崩了。 不管罗南如何谨慎以对,既然信号传输强度已经符合条件,且现在还算稳定,“互动测验”的进程也就按部就班地进行下去。 梁庐……大君,你没问题吧? 在说不出是担忧还是期待的吐槽中,信号强度标识组件终于隐没,虚脑系统回归到了亿万星辰汇汇聚而成的仿佛人脑结构的初始界面中,但很快,界面就暗了下去。 罗南眼前随之变暗。 包括周围树洞空间,包括他对周边雾气迷宫,乃至于隔着时空壁垒,对地球本地时空的感知,也都一层层暗下。 但他的心神,却在这 样的过程中,一点点收缩、聚焦、凝实,仿佛从无形无质的虚无,慢慢液化。如同在狭窄管道或岩隙中缓缓流动的水体,随势赋形,又始终黏连有序,前后相继。 就这样,恍惚迷离中,罗南有那么一种感觉: 好像并不是对面的信息传输过来,而是他以这种奇妙的形式流动过去。 不管怎样,这种如水般接续流动的感觉终有尽头。 而那份在狭窄管道、岩隙中的幽暗逼仄感受,更是先一步变化——周边骤然空旷,然后就是更加真切、实际的水滴声响,在耳畔缭绕。 那感觉大概就是一点一滴,击打着某个障碍,又泼洒在更下方的水洼中。 荡漾的回波,在周边不规则的屏障之间往来跳动,由此拼接架构起一个模糊、但勉强算得上完整的轮廓。 这里面几乎没有灵魂力量的参与,完全是罗南凭借着自己的听力以及身体细微的触感,在脑海中还原而成。 这是类似于……不是类似于,完全就是肉身侧的手段。 罗南好久没这么做了,但以他从前修行????????????????九窍六根之术的经验,以及当下对肉身的把握能力,已经足以在短时间内快速熟悉起来。 过去一段时间,他给自己剜肉放血造傀儡的实验手段,固然凶残,却还是卓有成效的。 唔,肉身? 罗南倏然睁眼。 除此以外,他没有任何多余动作。 直至确认了“镜像区域”这具躯体的实在程度,并确定已把握了周边的大致情况后,罗南才开始勾动手指,活动各处关节肌肉。 也是这一刻,罗南确认了这次“互动测验”与前两回“脱机测验”清晰的不同。 第一次“脱机测验”不用说了,当时他扮演的只是一个纯粹的技术人员,甚至不需要到一线去,只是在管理驾驶舱中接收各种数据,然后比照着完成他的测验作业就可以了。 而刚才那一场惨败的“脱机测验”,其实情况也差不多,罗南仍是限定在一个相对固定的场景中。作为补给舰的舰长,他所有的时间,都在舰桥上紧张接收来自战场、上级的信息指令,还有身边那些参谋副官呈送上来的情报和方案建议,确实很有投入感,但事后回忆,这其实和一个声光效果拉满的考场也没什么两样。 可这次“互动测验”则不同。 罗南缓缓坐起身,与相当健康的身体状态不同,身上的外骨骼发出艰涩声响,好像已经有几十年没有涂油保养了。 近期唯一接触的液体,就是供水管道不断滴落的水珠。 罗南扭头四顾,最终确认,这是一处逼仄的、破损的、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彻底垮塌下来的舱室。上方供水管道已经破裂,但也没有多少水渗漏,只有少量的水滴从管道中滑出来,仍然击打在他披挂的外骨骼上,只是换了个位置。 如此,也就基本构成了他以滴水回波重构场景的全部。 看上去要比前两次“脱机测验”的场面逊色太多了。 可就是这种信息高度匮乏的场面,反而拥有了更多的可能性。 最重要的是,这种可堪以假乱真的“身临其境”感觉,依稀与他某段经历,有些相似。 前卫4号行星,中继站。 梦境。 第七百六十四章 超时限(上) 幽暗舱室内,只有一面舱壁上的应急灯,还有些微光芒,给人以模糊且浑浊的感受。 罗南不免就想: 这又是一场梦吗? “互动测验”其实就是这样的梦? 还是说他的那场梦,只是无意间集齐了各项条件,契合了并自发启动了“互动测验”的模式? 一瞬间罗南脑子里转过了很多念头,然后他发出了一个颇为出戏的指令: “葵姨,通报内宇宙模拟器运行情况。” 后者不迟疑,按照罗南的意图刷出信息: “缸中之脑模式运转中。 “含光星系地图模块已解压; “礼祭古字序列解析模块已开启; “天渊灵网模块已开启; “多模块集成率54%,代码可运行率39%,自修正率27%…… “数据溢出情况较为严重,建议修正代码并开启时空剪影模式。“ 葵姨不只通报了内宇宙模拟器的运行状况,顺便也把罗南惨不忍睹的作业成绩通????????????????报了一下。 罗南都来不及为自己的正确率而羞愧,他注意到,在葵姨通报的时候,他所在的这处空间,确切的说,是水滴滴落的节奏,明显有放缓的迹象。 如果更细节一些,他的形神似乎也有所抽离,进入到了一个更慢速的状态中。 时间流速有差异! 这就和中继站的梦境更相似了。 然而葵姨通报的情况,和当初又有明显不同。 罗南心思电转:外接神经元这边链接的内宇宙模拟器功能,仍然在初级模式下运行,上次推动中继站的梦境可不是这样。 要知道,因为孽毒破坏的缘故,罗南所能够利用的内宇宙模拟器功能仍然受限。 所以这次互动测验和上次的梦境,只是相似但实质上并不相同? 还有一件事,罗南记得很清楚:他目前所使用的模拟器功能,其实也是通过链接激活破烂飞舰的内宇宙模拟器本体,才得以实现的。 当然,罗南这里只是利用外接神经元的性质和算力,开启了内宇宙模拟器的一个虚拟机,所以哪怕是孽毒数据溢出,也不影响本体的运转。 而这是不是就是说,很有可能,这个“天渊镜像系统”,就是通过那个破烂外空间飞舰的内宇宙模拟器本体,实现运转的? 罗南在这一刻想了很多,以至于多少有些忽略外部环境的细节。 等他再回转注意力的时候,时间流速又有明显的快慢切换,确切的说是由慢转快。 但随着出戏状态完全消失,精神肉体快速适应,这种差异又模糊掉了。 问题是,在此模糊状态中,明显存在一些让人不怎么踏实的“震颤”,源头似乎并非是“镜像区域”本身。 葵姨的提醒及时到来:“罗南上尉,请尽可能低频率调用本地时空资源,避免影响镜像系统稳定性。” 是这样吗? 罗南心头凛然。 这时他感觉到,自家身体已经不由自主侧滑,碾下方积蓄的水洼,轻轻撞在侧面舱壁上。 这个地面是斜的。 而且,倾斜度还在不断增加。 他似乎处在一个不怎么稳定的区域环境中。 大约,之前罗南通过水滴回波把握周边环境时,差不多已经是左近最为静谧稳定的一段时间了。 又或者,是系统给他的一点儿小小福利。 随着他靠住舱壁,罗南开始感受到所在舰室的震动。 在保持了短暂安静之后,可能就是罗南一个翻身而起的动作,打破了它脆弱的平衡,这里开始不断倾斜摇晃,似乎也在传递远方传过来的冲击波。 此时,葵姨在陪着罗南“出戏”一回之后,很快又进入了状态:“罗南上尉,目前该区域信号薄弱,我需要你帮助接入信息网络,获得即时情报。” “……好的。”罗南回应了一声,但紧接着就问,“即时情报没有,以前的情报呢?我现在的角色是哪个?” “由于你事先遭遇可致死撞击,目前有短暂失忆现象。我的记忆芯片也有损伤,需要接入网络加以校正。” “什么烂俗剧情!” 罗????????????????南忍不住要吐槽,但终究是冲淡了一些因“梦境”而起的迷惘情绪。 葵姨这话,是“警告”也说不定。 他不能因为上一个“梦境”的影响,时时比较参照,迟迟不愿入戏,凭添烦恼。 罗南吸了口气,但转眼脸色微变,瞬间封闭口鼻,形神框架内敛收束。 因为在这一刻,他分明“嗅”到了孽毒那格外“辛辣”的气味——这是亲手招惹孽毒且侥幸未死才会获得的敏锐感知。 是了,这儿肯定还是含光星系,是那个孽毒弥漫的绝地。 一点儿都不意外。 遭遇孽毒,罗南下意识要牵引“战场时空”砸下来——这是已经有过验证的,针对孽毒最稳妥的办法。 可心念方动,他便记起这是在“镜像区域”,是在“互动测验”之中。 真调动“战场时空”,有没有用不清楚,这场测验多半就崩了。 一轮反应失当,罗南当即又以“灯塔”技术开启设备防护,构成遮蔽形神框架的防御圈,同时引导“璇晶阵列”的加持力量到来。 这一系列动作,是他在中继站时期,严格按照操典锻炼出来的,其中“灯塔”技法还是梁庐“亲授”。 虽然已经很久没用,但在这种特殊情境下,依稀仍由本能驱动,相当精到准确。 问题是,混编灵波架构的“灯塔”固然是亮起,身上的外骨骼设备却并没有给予加持,以至于灵光微弱,效果极差,而且“璇晶阵列”…… 全无反应。 啧,是全面失控的野战区吗? 但浓度和泄露面好像还比较有限。 还有,身上这个装备状态…… 外骨骼已经开启了自检模式,一处处鲜艳的警示色在自检界面中亮起,看上去触目惊心。 葵姨也提醒他:“根据系统自检结果,目前您的外骨骼经过一轮自动解离泄压操作,防御装甲、辅助动力系统和侦测模块已损坏,专业功能模块破损率达91%……基本报废,请及时寻找可替换设备。” 无论如何,罗南都 是一名合格乃至于优秀的机修兵了。他很快就确认,正如葵姨所言,他身上穿着的这件外骨骼装甲,最致命的损伤,是受到强烈的撞击,紧急维生系统启动,很多组件要么主动崩解卸力,要么是在瞬间高负荷状态下崩溃,基本上已经没有再修复的价值了。 罗南干脆就彻底卸下外骨骼,图个轻松。至于能不能找到替代装备,只能听天由命了。 如果找不到,只是孽毒污染就够他喝一壶的。 不多时,罗南去了累赘,站起身来。 期间,立足之地还在频繁晃动,罗南脱卸外骨骼的动作,也会导致它前后摆动,咣咣作响。 但摇摆幅度差不多已经到头了。 凭这些震荡的回波,罗南又能分辨出这间舱室外面的大致环境:也是一团糟啊…… “葵姨,有没有什么建议?” “请及时接入该区域网络。” “……了解。” 罗南挑动眉毛: 一个是局限于一地,大量输出信息条件,并要求限时给????????????????出答案; 一个是控制信息量,有针对性地给予引导探索。 罗南越发分辨出两种测验模式的不同。 此时,他这个考生,多半已不再是给困在有限的考场里,而是有很大可能性变成了一位探索者。 在突出探索属性的同时,似乎也在宣告,这可能是一段比较漫长的测试流程。 或许,系统会根据他在该流程中一连串的表现,打分评判? 或许这就是“互动测验”的特殊之处——不再被动做题,而是要体现主动探索精神,以及在这个过程中,有效发挥各项技能。 可问题是,这又和葵姨事先要他“规矩行步”的提醒有了矛盾。 一个弄不好,主线跑偏了怎么办? 另外,雾气迷宫里的信号强度和稳定性,能不能支撑这种程度的测验时长和强度? 现在还好说,如果后头进行到紧张又关键的环节,突然掉线怎么办? 所以,还要再观察。 暂时罗南并不准备太放飞自我,目前状态下,老老实实听从指令,才是他快速熟悉相关场景的最高效方式。 他稍稍考虑了一下,沿着舱壁一路摸索,也是在努力挖掘着他在中继站时候的记忆。 不得不说,罗南在中继站几十个小时的高强度训练和实践,给他的记忆是相当深刻的。 独立上手没多久,他就找回了当日的感觉: 先是在舱壁上,寻到了一块格外冰冷的金属板,随即又在其侧下方,找到了一处开关装置。 稍加操作,幽暗的舱室顶部竟然又有一处灯光亮起,那是备用电源启动了,也照出了舱壁上冰冷金属板的“真面目”: 一处标准的应急逃生通道示意图。 紧接着,罗南触碰的墙面区域,有一处电子面板亮了起来,相关基础信息显现,与应急逃生通道示意图一起,向罗南表明了他所在的这处歪斜场所的真面目。 “瞳环-28758号小行星,7号观察站。” “临建型‘工蜂格’,标号‘储-13’。” 第七百六十四章 超时限(中) 工蜂格,真让人怀念。 这种罗南非常熟悉的后勤区域基本构件,应用于天渊帝国各种工程之中,是最重要的后勤功能模块之一。 要注意,工蜂格几乎没有单独使用的,像这样一间七扭八歪完蛋了不打紧,在附近找找,说不定还有些保存相对完整的区域,会有些替代设备可用。 身在孽毒环境中,罗南不合适调动精神感应,不过对照着应急通道示意图,结合他在中继站学习的一些基础知识,他大概也能够复原出这片区域的功能布局。 当然,他也没忘葵姨安排的任务,敲了敲发光的面板: “这也算是接口吧,能联网吗?” “请以手动模式,协助我接入观察站权限网络。” “你们人工智能无论如何扯不到手动吧?“ 葵姨不会回应这种无聊的话,罗南也仅仅是吐槽而已。 他随即就在葵姨的指导下,转化出难得以实体状态出现的外接神经元,从信息面板上插进去。 “已植入分身程序,权限验证中。” “你这个分身它正经么?” 罗????????????????南就觉得,这次有知根知底的葵姨跟着,可能才是他难以入戏的根源。 而且,葵姨的一些操作,他也确实看不懂。 葵姨很体贴的解释了一句:“区域网络信号薄弱,通过分身程序可以建立局域网络,方便后续调度。” 这个解释可以的,但最重要的还是要接入观察站的主网络。 另外,要找到可以防身的装备。 那就没什么可耽搁的了。 罗南依旧维持着“灯塔”技法,给无甲的自己一个基础防护,走出这间狭小又失去稳定性的工蜂格,来到相对宽阔一些的外部区域。 真正行动起来,更多的外部信息蜂拥而来。 小行星与他习惯的地球重力明显有差距,大约只有六七成的样子。刚才在工蜂格内、倾斜状态下,会相对模糊一些,此时就体现得格外清晰。 对于罗南这种已经可以肉身飞行的强者而言,日常影响不大,但战斗时候要格外注意。 相对来说,还是稀薄大气以及低含氧量带来的麻烦更多,当然也有辐射威胁。 罗南为避免遭到孽毒污染,气息收敛封闭,还有自成一域的内向干涉,短时间内倒还好,但如果有一套内置或挂载维生模块的制式战甲,那就更好了。 罗南游目四顾,触目所及,都是废墟模样。 他仰头,先看明显是被硬生生砸塌的顶部结构。 那里应该是触发了自动修补机制,但受创面实在太大,只封了小半就无以为继,暴露出不规则的天空。 此时正值白日,天空却不是特别亮的样子。 正因为如此,罗南能够轻易捕捉到那些格外刺眼的闪光,以及随之而来的隆隆轰鸣。 而随着他的视线转向一片狼藉的观察站内部,很快便在刚出来的工蜂格周边,锁定了多块明显崩碎开来的弧面状残骸。 它们明显经过了非常剧烈的烧蚀过程,大概还触发了这片区域的消防系统,被喷了大量的泡沫。如今已经是一片漆黑,但偶尔残留的底色,还是保持着与罗南刚刚脱卸下来的外骨骼同样的银灰色涂装。 像这样的残骸,也不止视线所及的这几个。 罗南举目看去,附近这一片几乎沦为废墟的建筑结构中,还有大量被穿透摧折的破口。 有的墙面上都还残留着银灰色的碎片。 想到这具“测验用躯体”经历过的“可致死撞击”,罗南大概有点儿谱了。 事实上也不用太纠结,在葵姨的提示下,罗南很快在一堆碎料废墟中找到了某个持续发射的信号源,属于黑匣子式的记录仪。 呃,这种情况下就等于是罗南的测验题目……起码是测验题目前的阅读材料了。 罗南顺利读取了有关信息。 记录仪显示,这些残骸属于一艘雏鸟型单人救生艇,主要就是应急逃生的作用,偶尔会有一些猛人用来强行突防登陆。编号救-307,隶属于天渊祖庭卫戍区快速反应舰队雷簇号主力战斗舰,由帝国第二装备部生产。 顺带说一句,“雷簇”这个词儿,罗南有印象,应该是天渊帝国开国四十四大君中的一位。 除了这些基本信息以外,有更多的信息如流水般刷过。乃是这艘救生艇自生产、入列之后,详细的使用和回收情况。 像????????????????这些,就需要对应权限了。 然而这不是巧了么? 罗南只是试探性地验证了一下生物信息,一应权限锁便都打开,突出的就是一个“匹配”。 于是,罗南吐槽的“烂俗剧情”就顺理成章扣上了关键一环: 他确实就是这个坠毁在此的救生艇里的倒霉鬼没错。 根据背景设定,他作为雷簇号战斗舰乘员,所乘坐的救生艇失事坠毁,一头栽进了这处地面观察站,并当场解体。在触地之前,缓冲保护装置启动,罗南被炸出了救生艇,撞进了刚刚的工蜂格里。 如今,救生艇固然是四分五裂,地面观察站被这一下子砸下来,恐怕也好不到哪里去。 都是天渊帝国的一方,掉下来的时候有没有伤到人? 如果有……可就太尴尬了。 问题在,只是尴尬吗? 以开国四十四大君之名命名的主力战斗舰乘员,坐着救生艇,一头砸在自家观察站里面,这样的前因后果,只是稍微动脑子想一想就不太妙的样子。 事实上,葵姨总结给出的答案也确实不太妙: 罗南乘坐的救生艇,是在天渊标准的1小时53分前,换算成地球标准,大约是两个半小时前,因所属舰船处于高危状态,自动触发的离舰指令。 虽然不知道雷簇号现在的情况,但期间救生艇多次受到攻击,并在40分钟前(地球标准)被小行星引力俘获,随即又遭到攻击,开启二段逃生模式失败,坠落在地面观察站中。 哪怕罗南仍只算是战场上的菜鸟,也能看出来眼下形势不妙。 他这样直接砸到观察站上,都没有人过来检查搜救一下吗? 四十分钟了,观察站这片儿竟然是一片死寂,怎么想都没道理。 总不会是他直接把观察站里的友方给团灭了…… 不对,他砸中的地方应该是后勤仓储区,从应急通道布局上已经能够确定了,离观察站的核心功能区还有一段距离。 罗南在废墟中移转视线,不出意料地看到了几处隔绝通道的金属闸门。 应该是修补机制开启的同时,自动落下,以隔绝危险区之用。 然而他注意到,这些闸门中,有一处正是破损状态。 不是从救生艇坠地区域向闸门处的“溅射伤”或“冲击伤”,而更像是闸门里面有什么力量劈砍过来,以致闸门整体向罗南这边凸起变形,门中间还有一条长长伤痕,一部分甚至都贯穿了。 还有可疑的尖锐物品留在上面。 罗南想了想,就选了这处明显破损的闸门,慢步走过去。 他目前所在区域,已经是废墟模样,想找装备、通网络着实不容易。 还是要到观察站其他区域去寻觅。 能有这个现成的破损的“缺口”,能省他不少力。 葵姨适时提醒他:“罗南上尉,目前基本确定所在区域已经沦为失控战区,请注意‘灯塔’技法的使用,避免引来幻灵或孽毒活体。” “晓得。” 不需要葵姨提醒,罗南就已经进入了状态。 “灯塔”作为引导璇晶阵列加持的基础技法,没有璇晶阵列加持,防护能力能剩下一成就不错了,而且还特别招“蚊子”,也就是葵姨所说的幻灵或孽毒活体。 这????????????????些知识,最早还是梁庐教给他的。 但罗南暂时并没有中断它的意思。 原因很简单,和上一次经历中继站梦境时相比,罗南已非吴下阿蒙。 事实上,那场梦境,正是罗南进入实力暴涨期的关键节点。 在进入中继站梦境之前,罗南借助祭坛蛛网“赢者通吃”属性,击杀宫启并消化了他的“赌资”;沉淀了来自日轮绝狱的天量信息洪流;利用“罗南尺”在众生心底勾勒神像并搭建起“云端生物脑阵列”的基本框架,并基本消化……起码是在潜意识中梳理消化了那些沉淀的信息,使之堪为他所用。 论沉淀积累,已经到了不可思议的程度。 恰逢其时,罗南进入了梦境里的中继站。在那边总共七十来个小时的经历,却是帮助他有效梳理了在超凡力量层面的认知,给他一个严密可参照的理论体系,以及大量行之有效的应用技巧。 特别是根据在中继站获得的幻想拟态技术,有效结合日轮绝狱信息洪流、外接神经元资料库里的第一手信息,成功培育并驾驭磁光云母。借助这具备“大君资质”的幻想种,一下子将本人的层次、视野拉高到了真正超类绝伦的地步。 罗南是精神侧没错,在孽毒环境中会受到极大限制,这也没错。可他现在的层次,终究是不同了。 抓住金属门与墙体脱离的边缘,罗南稍稍使力,便把厚重逾吨重的金属闸门整个拉倒。 与金属闸门一起倒下来的,还有一具遍体尖刺、狰狞丑陋,但又浑身焦黑的尸体。在金属闸门倒下的时候,这具尸体也与金属闸门发生撞击,竟然发出金铁之声。 “黑金刺蝗。” 葵姨及时给出信息:“可免疫绝大部分轻型武器和部分重型能量武器攻击的域外种,行星地面战里的噩梦……同时也是孽毒的易感染载体。” 罗南身外,忽有光芒闪烁,“灯塔”触发,“照亮”了黑金刺蝗及其周边区域,映射出一簇圆形毛头般的菌落虚影,千百根菌丝飘飞伸展,直扑罗南脸面而来。 下一秒,炽白光芒如刀,只一次斩击,便让这虚影燃烧化灰。 罗南摇头:“还好,只生出一头幻灵。” 第七百六十四章超时限(下) 在孽毒覆盖区域,幻灵基本上是最好处理的麻烦了。 干掉黑金刺蝗的,应该是一组人吧。 罗南扫视战场,从大量细节中确认:战斗经验丰富,配合紧密,做得已经很到位了。 且不说,这种一看就知道很难展开重武器的区域内,想干掉近身战无敌的黑金刺蝗本身就是个大难题。 而孽毒环境之中,缺少璇晶阵列支持。却能在尸体基本完整的情况下,避免孕育出孽毒活体,更没有孽毒活体主导的“尸变”,只是出现了危险程度最低的幻灵,说明要么是善后工作做得扎实;要么是战斗中就选择了比较恰当的模式和工具。 多半还是后者。 因为有个问题:既然破损了金属闸门,就证明这场战斗是发生在罗南坠落后的四十分钟之内。 战斗并取得了胜利,而且有妥当善后的时间,为什么不过来察看一下? 罗南皱着眉头,继续观察现场。 然后他找到一个能说过去的理由:从遗留的痕迹看,即便取得了胜利,这组人马也是????????????????死伤惨重,可能还有其他要命的威胁。 他们匆匆带走了负伤的战友,可能还有尸体,但周围散落的战甲碎片、血肉组织,仍然可以昭示当时惨烈的战况。 只是从血肉残余上看,时间上还有点儿不妥…… 罗南抿住嘴唇,心思渐转沉重。 也在这时,他的视线和葵姨的提醒都指向了同一个目标:已经倒伏过去的金属闸门上,有什么东西正规律地闪烁蓝光。 那是一个精巧的表盘状物件,牢牢吸附着。 罗南将它抠下来,打量几眼。中继站几十个小时的高强度学习和实践,又一次展现出了效果: “这是……便携式通讯节点?带权限接入功能的。” 都不用再听葵姨的指示,罗南直接以外接神经元插入,顺利读取了里面的内容。 很快,葵姨向他宣告:“通过便携式接口和权限盘,接入7号观察站临时网络。” 罗南视网膜上开始刷落信息,都是需要验证他的身份和权限的,这些自然有葵姨去对接,无需他去操心,他只是表达一下疑惑: “这是野外作战用的吧,观察站再怎么出状况,基础设施能全坏掉?” 想了想,他又猜测:“这玩意儿不是故意留给我的吧?” 激战后仓促转移,但留下可接入网络的设备,给有可能的幸存者一个联络的机会,这倒也说得过去。 葵姨没有给出明确回应,只是说了句囫囵话:“原有网络受损未修复,机修人员根据战时指令,快速布设临时网络。” “能联系上观察站这里的……” 罗南的话没说完,就住了口。 此时他已经获得了部分权限,有效分割的模块化信息,在视网膜界面有序排列。 一组是战场环境类的,包括小行星卫星地图和当前天气预警,观察站内部功能区及各区域状态,孽毒污染区分布,高威胁目标示警信息等。这些需要仔细理解分辨。 一组是战术指令类的,包括战术目标、当前攻防指令、实时进度等。这个都是空白,说明罗 南还没有进入本区域的战斗序列。 还有一组就是实时通讯类,包括任务频道、公共频道等。 随着罗南的信息往里面注入,他的身份信息、身体状况和装备情况,也占据了一定区块。 罗南扫了一眼,看到上面大略显示: 罗南,20岁,三等尉官(特召); 雷簇号一级技术参谋(时空构形专精)。 身体状态是健康,但显示为“无甲”“感染预警”状态。 这些都不是重点,罗南看看就算。 目前他主要关注的,是通讯区域。 这里应该能够显示观察站这边的人员活跃程度,以及具体身份……代号什么的也可以。 由于罗南并没有进入战斗序列,任务频道他是看不到东西的,公共频道还可以。 问题是,他能看到的只是一条条刷过去的历史信息条目,其中又有很多,是刺眼的暗红色。 “前沿监测生化检测阵列1-4号模块受损,建议即时修复。” “2号能源????????????????池泄露,地网9区遭破坏,有高威胁目标入侵。“ “从现在起维修组和医疗组合并,即刻撤出急救站到指挥中心。“ “切断包括监测阵列在内所有区域电源,全力保供接收塔。” “能源池停止运行……” “临时网络重启完成,能源池已修复,历史信息刷新中。” “7号观察站确定重启,防护罩已开启,临时网络建构完成。“ “还有活人吗?有的话在公共频道里报告具体位置。” “大概都在指挥中心这里了。“ “人工智能逻辑模块已破坏,无法恢复。替换模块安装完毕,建议向指挥部建议远程传输。” “接收塔已经半废了,传个屁,仅有的信道全力保供‘轴心’信号传统。” “防护罩又崩了,电磁干扰严重,为节约通讯资源,所有即时进度发在公共频道。 “转化器还没有安装好吗?” “纳队走了,星星也没了,4班组就我一个了。” “所有人员就地执行已分配任务,确系无法完成的,在公共频道发布任务及进度,进入互助模式。” “我大概是不行了,接收塔进度暂停,任务已发布……祝顺利。” “接收塔任务已完成。” “接收塔又给砸坏了,我在它下面,发个任务哈。” “转化器安装完毕。” “接收塔修复任务:临时改建已完成,2小时内需更换滤波模组……对了,震石没了。” “能源池改轨任务:已完成调度器拆卸,需881型能量导轨备件,20分钟预备。” “后勤区有救生仓砸下来了,谁去看一下?” “转化器二度损毁,付隆你那边什么情况!付隆!” “地网封闭任务:已炸毁2-9区,1区管道加固暂停,需中型基建模块,15分钟预备。” “指挥中心任务:需一个通讯解析机芯备件,机载模组拆卸改装后亦可,快快快!” 罗南将公共频道的历史信息大致扫了 一遍。这里有来自于观察站人工智能的自检信息和自动推送的建议,也有指挥官偶尔发布在这里的指令,但给他印象更深的还是后半段那些在公共频道中的对话以及发布的任务。 从这些信息中,他首先修正了一个认知,并调整了时间线。 现在他能确认,后勤功能区那些落下的金属闸门,并不是因为他的救生舱坠落而封闭的。 事实上早在三十个小时之前,这处观察站就已经受到攻击,在坚持了一段时间后“熄火”,丧失功能。但很快又有救援队登陆,重启观察站,并根据指令维持并强化了观察站的节点作用。 公共频道中有相当一部分临时性的编号,应该就是救援队成员接入观察站网络后自动显示的情况。 最初这些编码id和观察站内有名有姓的人员,还有来有往,沟通交流,可再后来,在重启、维持观察站的过程中,又与域外种有过多次惨烈交战,死伤惨重,发话人员数量大幅减少,末了甚至已经很难组织起有效的班组作业,只能是将有限人手分布在几个重要????????????????点位,根据任务完成情况,彼此奔走支援。 目前观察站这里,倒是暂时没有域外种的踪迹,但也已经有段时间没有人在公共频道中发声了。 从最后那些发布任务内容也能看出:互助任务未完成的越来越多,以至于出现了大批超时任务。 在公共频道的任务模式下,这些未完成任务一直以固定的频率,反复刷新,到最后红彤彤的连成一片。 不过,罗南也注意到: 在这一片刺眼的超时任务信息中,还有一条,颜色明显不一致,至今仍闪烁着待解决又未超时的蓝光。 事实上就是罗南看到的那个“指挥中心任务”,要求是一个通讯解析机芯备件。 它并没有像其他任务那样,写明任务进度和完成时限。 是忘了? 罗南倒是注意到这条信息的发布时间,是在半小时以前。 这已经是距离当前时间最近的一条了。 他注意到,公共频道所有这些刷屏的任务中,至少有三分之一都是这个尾号“7333”的id发布的,而且横跨了多个区域,从能源池到地网系统,再从接收塔到指挥中心,看上去是在到处奔忙。 单从感官上看,这位表现得像一个管挖不管埋的任务机器,能够完成任务的很少,都在屁股后面留下了一串需要解决的问题,然后就不管不顾——然而绝大部分都是因为备件不足。 他这种行为也只是维持到半个小时前,发布“指挥中心任务”为止,随后也就再无声息。 是因为终于到了极限? 还是已经确认了整个观察站已经再没有人会回应他,所以保持缄默? 罗南抿住嘴,一时也是沉默。此时此刻,他还能说什么? 但他明白,他必须要做点儿什么了。 罗南再无任何犹豫,直接接下了那条未超时的任务,他也就顺理成章的进入到了观察站战斗序列之中。 除了这条以外,剩下那些他也不会忽略:“葵姨,根据任务时限要求和距离远近。列个路线图……装备区放第一个。” 第七百六十五章 虹桥舰(上) 当罗南进入观察站临时网络,基本上“无甲”状态就等于结束了。不管观察站再怎么受折腾,凑齐一部单兵装备还是不成问题的。 果不其然,罗南很快在不远处的一处工蜂格里找到了一些单兵装备部件,七拼八凑之下,竟然也堆出了一部机修师保障平台——简称“机保甲”。 是的,罗南毫无疑问首先选择了机修师功能模组。这是在这个观察站中,他能够看到的可以发挥作用的最直接途径。同样的,也是他在天渊帝国军事序列中最容易找到的功能定位。 当然这和测验系统为他标注的身份多少有些偏差,可现阶段,罗南哪还去考虑这些? 想当初,在中继站的时候,他还需要梁庐为他挑选配置。如今,即便是在已经乱成一团的零件堆里,他也能够迅速找到应有的目标,甚至还有余力进行评估: 目前他身处的这个时段,应该和中继站的年代差不多。大概率要稍微再靠后一些,很多设备都是那时候装备或维修过的,但也有部分不同。 总体感觉是升级换代了,解决了一些痛点,调整了一些功能。 至于具体年代…… 中继站的梦境中,罗????????????????南并没有刻意去记忆,只知道是孽劫世一万零几年。 至于现在,战时信息界面上标注的非常清楚: 孽劫世10151年。 从那场毁灭性的大战算起,确定已经1万多年了。 如果换算成地球时间,还要再乘以1.6左右。 那个庞大帝国在断去了几乎所有的手足腹心之后,又在孽毒的深度污染下,挣扎求存,终于标识出了对遗传种文明而言已经相当可观,但对于宇宙史又格外不值一提的数字。 如果按照古神的视角,大约就是一只困兽在死亡前流干最后一滴血液的过程吧。 罗南多少有点儿精神分裂。 近期高强度学习礼祭古字,搭建观想时空的后遗症还在,特别是“演义”观想时空成型后,罗南自觉不自觉,都会往“大历史”的宏观视角去靠。以此再反观他目前所经历的一切,不免就有一种“万事皆虚且再看”的慵懒感。 可他本能又是不太喜欢这种感觉的。 他终究不是古神,更不用说是礼祭古字体系中描述、模仿的古神。 他不可能任由这种纯由书本理论架构起来的三观,标注他的追求和价值。 这种感受还不能说是特别明晰,体现在外面,大约就是一阵突来的恍惚。 罗南皱起眉头,斩断对当下“互动测验”无意义的杂念,再度点选那个没有规定时限的“指挥中心任务”。真正接了任务之后,除了公共频道中显示的简要信息,还有更详细一些的任务进度、现场视频照片、简单设计图等,可供后来者参考。 就在看视频的时候,还有一段好像是机械声的话音同步入耳:“解析机芯彻底崩了,其实就是送来备件,能撑多久也不好说,这里就没有‘节点’基础,最后还是要看空投……又或者,构形信号直解课特么的谁上过?” 说话的内容,由于涉及到罗南暂不了解的背景,他听的也是半懂不懂。但这种充满了个人特色的言语,着实不像华丽实则冰冷的测验场景。 嗯,脱机测验时,那位大君强者的“满口芬芳”也很有特色,然而那等于测验失败后的彩蛋。 罗南还是想把事情搞得更清楚一些: “葵姨,我的指令接收权限通过了没有?” “通讯模块解析故障未解除,对外 信道已全部转换为‘璇晶阵列’保供模式,无法进行权限申请。“ 罗南摇头,继续询问:“备件收取路线呢?” “通往指挥中心的储备格已标注完成。” “那就走。” 罗南不再耽搁,最后检查了一遍看上去有些臃肿的“机保甲”,确定能够携带的设备和备件已经全部收纳,随即便在葵姨的路线指引下,向着指挥中心方向大步狂奔。 观察站很明显已经进入了低功耗运行的状态。 罗南所经过的大部分区域,都是只保持着应急照明,有的甚至一片漆黑。 出于在中继站养成的习惯,罗南携带了四个基数、整整十六颗“探测球”。 刚一启程,便放出去一个基数,共计四枚“探测球”,任它们在身侧悬浮。其实更主要的是倾泄出它们内置的数百枚“切分仪”。 这些内置了芯片的机械爬虫,如同黑夜中的蚊蚁,或爬行或飞翔,散入四面,聚散不定。但彼此之间,通过流转的信号以及有限控制的灵波,进行快速的信息交流,形成了疏密不等的复杂阵列。 由此,再触动观察站内部既有的构形框架,检视其协调????????????????严谨与否,一旦发觉有不谐之处,便会传导回来,通过“探测球”等专门设备,对照操典和技术手册,形成清晰结论,供一线机修兵和人工智能进行判断和操作。 罗南其实不需要最后回传、判断的步骤的。 以他在构形领域的造诣,完全可以越过系统判断,从直观的构形框架中,获得更精准的感知,并可以第一时间着手干预。 在灵魂力量难以肆意放出的孽毒环境中,这种行之有效的干涉手段,就等于是罗南精神感应的平替,帮助他更直观深入地了解观察站的布局轮廓,以及资料信息上不会体现的细节。 于是,在“切分仪”嗡嗡的低鸣声里,罗南这一路上,“看”到了各种战斗留下的痕迹,一些破损的崩塌的废墟里面倒伏的人影,以及各种奇形怪状的残肢碎肉。 他此时也顾不得太多,又或者说这种情况本来就是他能够估计到的,他现在有更重要的事情去做。 葵姨规划路线上那些工蜂格储备间,特别是公共频道那些任务要求的备件,都是罗南调度的对象。他不需要一个个去打开,亲自搬运,而是凭借前出的“切分仪”,传导权限信息,并直接进行调度操作。 很快,他身边又跟上了两部小型运载车,里面装了大量备件,都是他觉得能很快用得上的。 不过,因为孽毒环境的破坏,“切分仪”的损坏率也是居高不下。罗南干脆又补了一个基数,也使得侦测和控制范围进一步放大。 一时间,小半个观察站里,都是“切分仪”的嗡嗡杂音。 那些在孽毒环境中滋生出来的“活体”,不管是幻灵亦或是扭曲的血肉造物,基本上不等完全孕育成形,就被“切分仪”传导过来的力量灭杀。 可以说,罗南正以一种非典型的“精神侧”手段,逐步接管7号观察站的控制权。 这种模式强大、高效,但也危险。 毕竟,对近千枚“切分仪”的调度,不是件容易的事。 需要的灵魂力量干涉,实在是太密集、太复杂了。在孽毒环境下,说是“违规操作”,并不为过。 事实上,罗南也确实收到了多个“感染警报”。 虽然他自己并无感觉,可在葵姨的统计中,他对于“切分仪”的操作精度和成功率,也有微幅下滑。 这不是什么 好兆头。 一旦感染了孽毒,便是结束了“互动测验”,回归现实世界,恐怕也要折腾一段时间。 可这又怎样呢?7号观察站的“现实”便是如此。 便是在目前天渊帝国军事序列中,罗南已经能算一名难得的“精锐之士”,有了搅动有限区域战局的能力,却也仍只是军事序列中的一员。 战场上,特别是这种“失控区域”,谁不是在孽毒的持续污染中执行战术指令,完成有关任务? 谁还真能“出污泥而不染”不成? 那些倒伏在废墟中的人影、残尸,说不得也曾是一时精锐,却很可能是在孽毒污染之下,形神框架一时的岔子,饮恨在域外种的毒吻之下。 这又有谁说得清呢? 过去一万多年来,天渊遗民们就是这样,在无穷尽的战火和污染中挣扎过来的。 罗南承接了天渊帝国的“遗泽”,并且日后还要继续从中汲取营养,更进一步。自然也就没有什么好抱怨的,一切都是理所应当罢了。 如此,在妥善运用“切分仪”以发挥精神侧优势之后,罗南大步向前,一路几乎无阻无拦,很快就来到了葵姨标????????????????注的指挥中心区域。 这里同样也是激战过后满目疮痍的场景,甚至因为照明灯光常亮,显得更加惨烈。 罗南便看到,此处不知什么阶段,利用基建模块还有其他一些破损的设备,临时搭建了掩体。当然,也看到了掩体之后乃至其他各个区域倒伏的尸体、残肢、碎肉,以及可疑的腐蚀性液体、渣滓之类。 但见如此场面,罗南基本上就能够在脑海中还原出,观察站的军人或是后续的救援队,与蝗虫般扑杀过来的域外种短兵相接、拼死抵抗,以保护指挥中心区域的惨烈战况。 从最理性的视角分析,这样小规模的观察站,被敌方一路打穿到指挥所,被迫在这种核心重地进行抵抗,基本上已经宣告大势已去。 但在公共频道中,那些一条条刷过的历史信息和互助任务,又确实还在持续流动着。 哪怕未逾期的任务只剩下一条,但怎么说也是有点意义的,对吧? 罗南不确定,这是破烂飞舰上的“天渊镜像系统”专门为他模拟出来的虚拟考试场景呢,还是在天渊帝国历史上确实有这样一个微小的瞬间,被设计者还原过来。 罗南还是倾向于后者吧。 就像他宁愿相信当初在梦境的中继站里所经历的一切,在天渊帝国、在含光星系的历史上曾经真实的发生过。哪怕他作为那样一个变数横插进去,可能让那个历史片断改变了很多…… 但那个中继站,那些人,却终究在时光长河中流动,翻涌起小小的浪花。且在有心人的精巧设计下,跨过不可计数的遥远星空,让他这样一个偏僻文明的年轻人所铭记。 而且有可能,再向其他人诉说。 站在指挥中心伤痕累累且已经完全不设防的大门前,罗南有些恍惚,但还是推开半掩的金属门走进去。 只是这样一用力,明显被强劲的射流轰塌融化半边的金属门就直接倒了下去,发出“咣当”一声大响。 不出预料,指挥所里面仍然遍布着战斗和血腥的痕迹,高能射流和爆炸性冲击波造成的损伤处处可见。但这一切又奇迹般的被阻隔在相对外围的一侧区域,以至于指挥中心有一小半区域的设备还在亮着光,在噪声中顽强运转着。 又或者,它们曾一度遭到破坏停机,却还是在缝补修缮中,重新活过来,执行它们的使命。 第七百六十五章 虹桥舰(中) 罗南很快就找到了任务所标识的那块区域。 不出所料,它就在相对完好……准确地说是保持运转的那小半设备区域。 在“切分仪”的嗡嗡震鸣声里,罗南视线移转过去,就见那处设备区,一些外层箱体都被打开了,接入了一些外设。能够看出来,这就是机修师所做的挽回性改造,让已经受到部分破坏的设备,得以再运行一段时间。 罗南对通讯设备的维修处理不算特别精通,也就是做个组装,再调试执行一下的水平。面对这种粗犷却又极其实用的改造风格,只有虚心学习,按部就班进行的份儿。 不过也正是因为罗南在到达之前,已经很认真地学习过了,才真正搞明白了里面的问题。 如果只是通讯解析机芯损坏的话,不需要这样。 那位id尾号“7333”的机修师,其实是给通讯系统增加了新的功能。 更准确地讲,正是因为通讯系统增加了功能,增加了负荷,才会进一步导致解析机芯的损坏。 至于为什么????????????????要增加功能,罗南和葵姨,尤其是后者,通过对观察站临时网络信息,特别是公共频道历史信息的梳理,大致得出了一个结论: 7号观察站正承担远超出它职能上限的“节点”任务。 目前罗南知道的情况是:7号观察站所在的瞳环-28758号小行星,几十个小时之前,还是天渊帝国控制范围内的一个次级“节点”。最重要的作用,就是承接、中转“璇晶阵列”的规则加持力量,是战时渊区“轴心”构形运转的备用支点之一。 为此,军方在这颗小行星上,架设了一个主基地,并配套建设了8个小型观察站。 按照功能要求,“节点”功能,是由小行星上的主基地一力包办的。至于观察站,只是起到辅助观察和校正微调作用。 然而战事一起,无数域外种突然来袭,小行星上的“节点”基地,第一时间沦陷并遭到不可逆的破坏。 “节点”基地崩掉,是个意外,原本也就是这样了。要说这边只是一个次级“节点”,在战争序列中,都不是第一批被选中的,从头到尾闲置也不是不可能。 然而战事情况瞬息万变,也是祸不单行,域外种这一次突然袭击,除了几乎荡平了整个瞳环-28758号小行星以及它所在的一段小行星带,还取得了更大的战果——同一区域内,某个在战争中起到更关键作用的一级“节点”,也意外被摧毁了。 而荒诞到理所当然的是,那个关键的一级“节点”,有极大可能就是罗南这个“三等尉官”身份此前所在的“雷簇”号主力战斗舰。 同一区域内,一级和次级“节点”几乎同时崩掉,且短时间内都没有再修复的可能,对于渊区“轴心”的建构以及后续作用的发挥,无疑有着不小的负面影响。 正是在这种局面下,瞳环-28758号小行星上的7号观察站,也许还包括了其他的同级站点,接收到了上级命令: 及时改造并超频工作以暂代‘节点’功能。 7号观察站内至少两轮血战,救援队的到来以及艰难的维 持、修复、重启……乃至于改造进程,都是在这个背景下展开的。 葵姨还大致梳理出来7号观察站的重点改造任务,主要就是两处: 第一个就是罗南目前所在的指挥中心里,通讯系统以及其连接控制的外部接收塔。必须要改造成为全力保供“轴心”灵波信号传输的专用信道,否则不足以支撑战役级传输强度。 第二个就是转化器。这是个则是用来转化“轴心”灵波,调节放大“璇晶阵列”规则加持的关键设备。 如果是在正经的“节点”中,接收塔和转化器应该是一体的,可如今临时改造,为避免负面干涉影响,还要将二者拉开并保持一段合理距离。 这无疑就迫使观察站人员分兵处理,加大了改造难度,以及维护风险。 两个改造任务,都是在公共频道历史信息中多次出现的。 罗南看得清楚,围绕它们,不知填了多少人命进去。 便如此刻,指挥中心里凌乱陈列的尸身、碎肉,大都如是。 罗南????????????????环目四顾,不知道在这些尸身残骸里,有没有那位“7333”机修师。 如果没有,如今又身在何处? 是在观察站外的接收塔或转化器那边,还是无声消失在寻找备件的路上? 罗南深吸口气,理清思路后,也不再耽搁。半跪在地上,先仔细地再度确认了有关设备的拼接逻辑,才按照那位“7333”机修师的预置安排,进行安装。 前面那位资深机修师,给出了两个方案:一个是直接更换解析机芯,一个是用便携机载模块进行改造安装。 罗南选择了第二种,主要是因为他没有找到对应的机芯型号。 那位已经预设好了替代模块的接口,只不过当时,可能还考虑着机芯备件的可能性,接口需要做一下小小的改造。 对于机修兵来说,这几乎没有难度,罗南进行得比较顺利。 也是在安装过程中,罗南进一步确认了,他确实是在处置“接收塔”这边的工作。 观察站此前的通讯系统,本就不是为渊区“轴心”构形灵波而专设的,如今全力保供,所有信道全部被占据,下行速度爆表,其独特的灵波信号以及内蕴的复杂信息,原有解析机芯根本招架不来,只有烧毁一途。 但这时候,“接收塔”其实还在运作,也就是深空与地面、“渊区”与物质世界之间的灵波信号传输仍在持续,只不过观察站这边无法将高度致密的灵波信号进行解析、调度,基本上就是一个鸭子听打雷的状况。 也怪不得那位“7333”会问“谁上过构形信号直解课”——如果有一个对相关构形领域比较了解的人物,脑子又能转得过来,临时充当人形机芯,也是可以的。 不过,随着罗南带过来的替换模组安装完毕,这种情况正得到缓解。 事实上,几乎就在模组正式运转的第一时间,来自于外空间信号和呼叫,就已经成功转化过来: “7号观察站,7号观察站,7号观察站,还有没有人了?” 显然,上级指挥那边也是焦虑得很。 罗南犹豫了一下,但很快回应:“这里是7号观察站,我是‘雷簇’号坠机人员,刚接受观察站这边互助任务……” 他话没说完,一个听上去没有什么感情色彩的机械音,忽然从勉强畅通的信道中切入进来: “这里是虹桥号补给舰蓝光登陆维修组,权限代号****7333。救援任务进度正同步过去,有指示请讲。” 7333! 罗南没有因为被插话而着恼,倒是心神一振:那位机修师还活着! 这可真是个好消息! 但仅隔了半秒钟,等他的脑子解析完毕“虹桥号补给舰“这几个关键字眼,罗南下意识就打了个寒战。 如果他没有记错的话,在上次超级失败的“脱机测验”中,他担任舰长的补给舰名称,正是虹桥号! 而当时他在执行战术任务时,错过了任务时限,又做出错误判断,对濒临崩溃的待救援战舰进行登舰支援,最后毫无意义葬送掉的那队下属,依稀就是…… 蓝光登陆维修组。 一????????????????时间,罗南都有些恍惚了。 上级指挥部提了最关键的问题:“蓝光7333,你那边转化器没有工作!” 偏偏那个机械音还在继续:“转化器正在维修中,还需要147秒。” 稍顿,“7333”又道:“现阶段7号观察站已失去防卫能力,观察站原驻留人员全部阵亡,登陆维修组工作人员剩我一个,还有坠机人员一人,请求指挥部给予支援。” 指挥部那边明显沉默了下,然后好像换了一个人,声音更沉着:“蓝光7333,我可以给你们对地火力支援,请做好标定和引导工作。” 他没有说人力支援的事儿,紧接着又道:“我可以给你300秒。300秒后,小行星上必须时刻保有一处可运行的转化器,支持外空间战场。” “7333”的机械音倒是变得随意了些:“长官,能问一句吗?现在小行星上还有多少个转化器?” “十小时内,能够投入的只有你们一个。而指挥部要求你们坚持至少四十个小时。” “7333”大约是笑了起来:“那么,请求指挥部开放小行星资源储备调度权限。” “可以。” “另外,180秒后,转化器刚开始工作状态正佳,请来一次风暴洗地吧,域外种肯定要聚过来的,正好可以测一下修复后的极值。” “如果你不介意防护罩崩溃后的极端天气……你的名字?” “咸竹,虹桥号登陆维修组主官,阁下。” “咸竹士官!” 罗南失声叫嚷,毫无疑问这是非常业余的做法,但他的心神连续受到触动,已然忘形。 不过理论上距离他并不远的咸竹,就那么随性的回应了:“是尉官,士官已经是二十年前的事了……你认得我?” “我也认得你。” 回应他的竟然是指挥部的长官:“咸竹尉官,你一直都是最优秀的机修师……之一。祝好运。” 咸竹似是在笑:“行吧,卢安德爵士,祝你再立新功。” 第七百六十五章 虹桥舰(下) 在咸竹尉官与卢安德的对话结束之前,罗南已经确认了,这就是他先前在“脱机测验”中那个背景: “赤轮”二星门战役。 只不过是换了一个侧面,也算是降了一个等次,从补给舰的指挥官,降到尉官这个层级,去映射这场战役局部。 而且,当下他所触碰的,与他在中继站梦境经历的,依然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不但是咸竹,还有这位卢安德爵士…… 罗南不太确定,他是否就是那位曾有一面之缘的、梁庐也为之赞叹佩服的“卢安德学长”呢? 当年他好像只是尉官,如今已是显爵一级,相比之下,咸竹就多少有点儿“蹉跎”了。 嗯,更可能是卢安德晋升超乎常理。 当时在中继站,都属于同一战斗序列,现在进行更大规模战役,遇上了貌似也不奇怪。 毕竟,这只是一个“测验场景”…… 只是测验吗?为什么要这样? 罗南还在神思飘荡,这边与指挥部的通讯已经结束了。 咸????????????????竹的机械音再响起的时候,目标已经指向了罗南:“现在咱们就属于同一战斗序列了……所以,你什么时候认识的我?” “前卫4号行星的中继站。”罗南下意识开口,还是有些恍惚。 所以他在担任虹桥号舰长期间,用最拙劣的指挥,把咸竹士官这样一位极优秀的机修师,还有他的战友们送入死地? 哪怕明知道只是虚拟场景中的测试题,连平行时空都算不上,罗南还是觉得有些胸闷。 “前卫4?很早了啊,我看你的资料……” 罗南也看了一下自己的资料,慌忙改口: “是我的父辈,据他说,当时曾经和您共事过,并接受了您的技术指导……还有勾业尉官。” 为了增加真实性,罗南还把另一位故人扯出来“作证”。 勾业尉官是当时咸竹的顶头上司,这就很有说服力了。 咸竹的机械音冰冷无趣:“我没怎么有印象了,应该主要是让勾业调教吧,我那时水平虽然也不错了,技术指导还称不上……也确实应该是中继站,毕竟勾业就死在那儿。” “嗯,大概是……” 罗南的思维骤然停顿了一拍,茫然去问:“勾业尉官,去世了吗?“ 咸竹没有和他对上茬,自顾自感慨:“我看了你的操作记录,你驾驭‘切分仪’的模样,他应该挺喜欢。不过如果能活过来,大概率会送给你两记耳光,让你长长记性。” 到这里,他总算和罗南并线了:“你父辈没有告诉你?确实,因为孽毒污染导致的失控类事故,死的还真憋屈啊。当时也是和你差不多,在‘违规操作’的线上反复横跳……” 咸竹在那边说着,罗南脑海中便依稀闪过那位圆脸尉官的形象,四肢俱断却凭着一截义肢来去自如,脾气也挺好,就算被他开车撞倒都不怎么生气。 也正是这位勾业尉官,看中了罗南驾驭“切分仪”的能力,将幻想拟态技术以及相应的资料文本传授给他…… 好吧,罗南知道那只是一场梦境,是由外接神经元资料库、由日轮绝狱沉淀 下来的信息洪流、也许也包括梁庐这位事件亲历者的设计,共同组构而成的虚幻场景。 在那里,罗南某种意义上只算是一个学生,一个看客,用这种方式去吸收天渊文明的有关知识,并获得奖励。 就像现在,咸竹尉官的记忆中,不可能会有“机修兵罗南”这样一个人。 事实上,不管是中继站梦境还是现在,咸竹尉官也好,勾业尉官也罢,也不过就是一段“素材”而已——大概也就是在已经铺陈开来的、对某些人有意义的时光长河里,撷取出来的小小片段。 但罗南也很清楚:在那个遥远的时空里,他们终究还是存在的,终究是有意义的,偏偏大概率已经书写了无法改变的命运结局。 当然还有梁庐。 罗南明明“触碰”到了他们,却注定无法改变什么,无论是负面的、正面的…… 哪怕改变了,也不过是一场梦而已。 呵,这该死的理智,昭示了场景之虚幻,素材之本质,让人出戏。 可就是这份理智,偏又重击心脏,迸????????????????出了荒诞且苦涩的滋味,上涌到喉头舌尖,久久不散。 罗南张了张口,想再给咸竹以回应。 第一下竟然没能出声,窒了几秒钟,才轻轻道:“那一定是非常紧迫且必须的场面吧,勾业尉官对违规操作抓得挺严的。” 头回见面,那位不就是训斥罗南的擦边操作么? 这其实不是一个间接听闻的“后辈”所能出口的话。 可咸竹尉官并没感觉出来,那边也沉默了一小会儿,方以格外冷硬的腔调回应: “这不是你可以肆意挥霍天赋的理由。” 紧接着,咸竹尉官又道: “叙旧时间结束了,你叫罗南是吧?让我看看:才20岁,雷簇号一级技术参谋,还是时空构形专精,特召入伍,厉害啊!可菜鸟的味道也太冲了……唔,我嘴巴臭,你别介意。” “咳,没事,我确实战斗经验一般。”罗南也算实话实说。 “不过从数据看,你清除观察站里的‘孽毒活体’倒是挺爽利的,学有专精?” “嗯,接触得多一些。” “那很不错,这就是战友的价值。” 咸竹尉官的兵痞德性,隔了“二十年”也没有什么改进:“也就是雷簇号炸掉了,否则顺顺利利到战役结束,你大概就要升等了……现在的话,保持你的好运道,还有你刚才清理‘孽毒活体’时的表现,应该也没问题。” 罗南不太确定应该怎么回复。 不过咸竹尉官也不需要他讲话:“咱们现在同属一个战斗序列,有些事呢必须要说到前头。哪怕只有两个人,谁具备指挥权,也要搞清楚的,否则战场扯皮,死得又快又惨,你明白吧?” “呃,明白。” “你是三等尉官,我也是三等尉官,你的前途显而易见比我光明的多。不过在现阶段,你没有我熟悉情况,而且强行去论辈分的话,从勾业、从你父辈那边算,你也是我的子侄辈,听从我的指挥没有问题吧?” 对这位故人兼兵痞老鸟,罗南哪有争权的心思,只苦笑回应: “是的,咸竹尉 官。” “菜鸟就是好说话。当然战场环境下,除了确定指挥序列,避免在关键时候起冲突,其他的时候,我还是非常乐意接受意见,尤其是技术性讨论的。” 隔了半秒钟,咸竹那边大约是看了看表:“转化器很快就可以开始工作了,一旦开始,灵波高频转换,对外辐射,域外种最见不得这个,肯定会大规模聚集过来。但和卢安德预约的‘风暴打击’中间,还有60秒的空白期……这是为了尽可能地扩大战果,也是为了后续给咱们的维护工作尽可能扫清障碍。 “我嗓子不好,本不想多说话,有些事情,战时也没必要解释。不过这是咱们头一回合作,最怕就是沟通不畅,所以我破例多讲一些,也是让你知道,早前说的什么‘乐于接受意见,欢迎技术性讨论’都是实话,你有麻烦就提,有疑惑就问,不要上来就考验所谓的‘默契’,咱们之间没默契,懂吗?” 罗南点头,虽然咸竹也看不见:“明白,从零开始。” “聪明!所以罗南尉官,你确定对现在我们两个面临的局????????????????面,有清晰认知?” “接收塔+通讯系统是一处;转化器是一处,这两个是必保的……” “还有地网1区和能源池。这是能源保供的唯一线路,也是转化器放大灵波的供能管道。” “是,还有地网1区和能源池。”罗南怎么说也是经过操典培训的,立刻重复,并且迅速抓到了要点,这也是在公共频道历史消息中呈现的,“管道加固我立刻去办,然后安装能源池导轨。其他的任务暂时推后。” 稍顿,他在葵姨显示的观察站区域地图中扫了眼:“运输车会在20秒后将相关备件送到指定区域……问一下,我是要在‘风暴打击’之前还是之后,进行相关作业?” “当然是之后,我们还要能源池撑起防护罩,帮着挡灾呢!“ 咸竹那边好像是敲了两下金属板,以作提醒。不过接下来他全不吝啬赞美之辞:“好极了,就该这样。高层次人才就是高层次人才,懂机修的就更棒了……罗南尉官,现在我们的默契已经实现了从零到一的突破,满分是十。” “谢谢长官。”咸竹开心,罗南也挺开心的。 至于什么入戏出戏,素材幻境……去特么的。 咸竹又道:“风暴打击前我们还有一点儿时间,那我就多说两句。现在的情况你也差不多明白了,应该很清楚,7号观察站注定了不是一个好的‘节点’。未来这40个小时,要我说400个小时也有可能,咱们爷俩儿基本上是要忙得焦头烂额的。“ “……咳。是的,长官。” 咸竹只当听不出罗南的抗议,继续讲话:“你不能太指望那个替换上去的便携模组,我也不能指望这个临时建起来的转化器能够支撑多长时间。再算上随时可能杀回来的域外种,任务艰巨,你要有心理准备。” “是的,长官。”罗南继续配合。 “理论上的、也是最好的方法,就是咱们两个人互相支援,打好配合。但你现在也应该看了观察站布局图,转化器和接收塔距离不算近,想要咱们两个人之间互相援护,说不定都要死在路上。所以,还是分片包干吧。” 第七百六十六章 读课件(上) 罗南下意识去看葵姨显示的观察站布局图。 这个小型站点,其实位于一处小型陨石坑边缘。陨石坑已经塌了半边,基本就是一个不规则的半月形布局。 观察站基本就是围绕这半月形其中一个弦弧交点处建起来。 地面上的建筑有但不多,多是在坑缘外侧,大都草草而就,如今早已被域外种催残得不成模样。 立起的“接收塔”,算是保存最完好的地面建筑了,其位置正好是在弦弧交界处的高点。 而指挥中心就紧挨着“接收塔”,位于其地下更远离陨石坑的位置。 所以,从距离上看,罗南可以很轻松照顾到,如果想安全一点儿,他甚至可以借助“切分仪”驱动维修机器人,进行远程作业。 唯一的麻烦就在于,“接收塔”高出地表七八米,相当扎眼,也很容易就会受到损伤,可想而知,后续的维护频率会非常高。 至于新建的“转化器”,确如咸竹所言,离“接收塔”还有一段距????????????????离。 它几乎快要到半月形弧线的最顶端,直线距离超过一公里。 看上去不远,事实上,由于弧形坑缘的存在,还有观察站自身的地下结构限制,实际距离基本上要翻倍了。 接近两公里的距离,地球上不算什么,罗南睡着觉都能把那边照看好。 可是,在严重孽毒污染、域外种不时出没,以及小行星糟糕的自然环境三重叠加的现实中,想要频繁穿越这两公里距离,且确保不出意外,确实是个难题。 另外,咸竹格外强调的能源池及地网1区,其实就是连接这两处要地的动力心脏和主动脉。 能源池安装在陨石坑底部,深度近二百米;地网1区直联能源池,形成v字管道,同时给接收塔和转化器供能。 当然这是改造之后的布局。 从公共频道的历史消息看,咸竹所在的救援队,至少有4个人倒在这管网改造的工程中。 咸竹的机械音传过来,打断了罗南的思绪:“既然是分片包干,就没有必要再互换责任区了。我负责转化器这一边,专心鼓捣这个大家伙;你就待在观察站,守好通讯模组还有那个接收塔,顺便整理一下后勤储备库。 “如果我这边需要什么配件,你通过无人车给我送过来,如果无人车不顶用,你就要顶上来——任务好像有点复杂,你没问题吧?” “没问题,长官。” 罗南果断应答,旋即又道:“不过我觉得,转化器那边,我应该也可以帮得上忙。” 咸竹让罗南守在“接收塔”这边,又给他了一堆任务,看上去纷繁复杂,颇有难度,也确实很有难度。 但事实上,了解观察站的情况,且又懂行的人会明白:现阶段,“接收塔”这边,70%都是技术性工作,30%才是孽毒环境、域外种等可能到来的意外。而罗南此前的表现也证明了,他应付这些意外情况,绰绰有余。 极端点讲,如果运气爆棚,说不定睡一觉就能熬 到40个小时之后。 反倒是转化器区域才是最麻烦的。 为了保持合理的干涉距离,转化器的安装地点,已经给拉到了观察站的最外侧,防护罩也只是勉强都够到而已,各种防护设施都不完备,出意外的情况相当多。 而且,转化器就是放大器,那边必须要调度能源池,将“接收塔”这边下行的“轴心”灵波信号,转换成为具体的构形框架,辐射覆盖周边深空区域。如此复杂的转换,就算是布设有“璇晶阵列”的大型基地设施,都有一定概率出问题,更何况是观察站这种,仓促拼接出来的临时设备? 所以一个不好,真在灵波转化过程中出了岔子,咸竹可能直接就在那种特殊高能环境中,连着转化器一起给炸上天,危险性和不确定性要比罗南这边高太多了。 罗南筹措言辞:“长官,你知道我是时空构形专精,事实上天梯级别的课题我也可以的……” “指挥部会把由十位以上天梯十级构形师范敲定的具体执行方????????????????案发给我,而我只是一个执行人。前提是,你要保住‘接收塔’,确保通讯顺畅,不要有太多丢包情况,能够解析清楚,再发到我手上。” “呃……” “不过,你的责任心我很赞赏。咱们一切以完成任务为优先,所以我有什么不懂的地方,会及时向你求助的,罗南尉官。而且,有机会咱们要好好聊一聊中继站的事儿……我的记忆芯片里面,很多场景都没了温度,叙旧什么的,一直是我的最爱。” “……好的,咸竹尉官。” 既然咸竹并不是要强撑,心里头也有数,罗南就暂时放下心来。 也就是从这一刻起,罗南在7号观察站的工作进入了正轨。 事实证明,罗南的运气很一般。 他没能一觉睡到四十个小时之后。 正如咸竹早先就预料到的那样,“转化器”顺利开启后,强大的构形灵波辐射,很快招惹来了大量域外种的聚集。随后的“60秒”间隔,按地球标准大约有5、6分钟时间,观察站确实迎来了挑战。 但咸竹敢放出‘60’秒这个数,也是有依仗的。 在罗南这个坠机人未“醒觉”之前,他和同伴们在清理观察站内的域外种、孽毒活体的同时,也在观察站四周疯狂布雷,将周边区域变成了雷区。再加上自动武器,尤其是防空武器的妥善配置和集中使用,确实能在短时间内,形成域外种难以逾越的火力网。 哪怕后面真有几个凭借着强横身躯,又或者非物理特质穿透进来,也大都是强弩之末,罗南在“接收塔”,咸竹在“转化器”周边,能够迅速击杀,不使其造成更大的破坏。 罗南还特意关注了“转化器”那边。 咸竹似乎通过某种手段……可能就是“转化器”的功能,直接从能源池里抽取转化能量,化为高能射流,对高威胁的目标逐个点杀,相当利落。 不管怎样,“60秒”的间隔还是捱了过去,而传说中的“风暴洗地”也如期而至。 在“接收塔”引导,以及“转化器”的催动下,蕴含着“璇晶阵列”规则力量的高热风暴迅速席卷上百公里半径区域,但凡是与本地宇宙规则相悖的域外种,直接就在规则冲突下燃起“内火”,从里到外,烧了个干净。 只这一下,7号观察站附近的域外种为之一空。 渊区“轴心”构形体系亦在7号观察站周边的物质世界中,烙下了深深痕迹,在相当一段时间内,都会对非天渊体系目标,造成强横压制。 据说后续很多构形转化,也都能够以此为基础进行,事半功倍。 如果能够一切顺利,层层叠加,7号观察站的“节点”周边的“构形烙印”将会很快形成规模;而若其他观察站的也能及时响应,几个“节点”组构在一起,短时间内,确实可以替代主基地“节点”崩盘造成的影响。 当然,也是这一击,导致改造了半截的地网1区和能源池,差点儿又崩掉。 幸好罗南早有准备,在咸竹的指挥下,快速????????????????加固了地网1区的改建通道,又给能源池更换了能量导轨,有惊无险度过了“极值”后的短暂空白期。 指挥部对7号观察站的高效作业给出了极高评价,但也仅此而已了。 不是那边吝啬赞美之辞,而是接下来的每一秒,保供信道都是在超负荷运转之中,通讯资源变得格外紧张。 罗南和咸竹的判断很正确:强行增加了“轴心”灵波解析任务之后,观察站的通讯系统及其调度的“接收塔”就变得格外敏感且脆弱。 要保持信道的高下行速度,并且做好解析调度,将它们稳步传输到“转化器”那边,绝对是一项极其考验幸运值的工作。 便携机载模具也好,随后终于在观察站里翻找出来的通讯解析机芯也罢,都不足以支撑“轴心”构形灵波的高强度解析工作。 能够坚持的时间长度,超过三小时后,就真要看运气了。 卢安德爵士标定的“十小时”独舞阶段,罗南就又更换了两次配件。 现在正工作的,是他亲手安装的第四个。 哪怕是他在后勤区域的工蜂格里,又找到了多个备件,貌似可以坚持到“四十个小时”任务期限结束。 可这种“过热-烧毁-更换”的节奏,也实在是太伤了。 期间,罗南和咸竹多次讨论,想着如何增强机械模具或解析机芯的负载能力,却没有什么进展。 因为这里面最本质的问题,在于机芯。 机芯,是天渊文明“造物学”里最尖端的学问。 别说罗南只懂得一点理论上的皮毛,便是咸竹,这个在军队中摸爬滚打了几十年的资深机修师,也缺乏有关知识结构。 咸竹这样讲:“你把战场上常见的机芯送过来,让我给他们挨个做配套,没有问题;但让我根据现有设备,鼓捣出一个功能高度集成的机芯,驾驭无碍……我要是有这个手段,哪怕不像卢安德那样早早就成了爵士,也不可能如今只是一个三等尉官。” 第七百六十六章 读课件(中) 既然聊起来了,咸竹也就不介意多说几句:“单就机修兵而言,机芯的技能树,不点开也罢,太晦气。” “啊?” “你学机修技能的时候,老师没有提起过吗?” “……没有。” 我的机修技能,梁庐教的、勾业尉官还有你指点的,你们也没说什么呀! “那他还真是心大。概略来说,先学机修,再学机芯,要么就是学着学着转职了,飞黄腾达,这是少数;要么就是学着学没了,这些年可是见了不少……算是行业禁忌吧。你知道就好。” 罗南眨眨眼,完全不能理解。 咸竹却没再继续下去,转回正题:“其实现在最妥帖的解决办法,是让指挥部那边就近空投有关备件。” “呃,这个需要打报告吧?” “等你想到,二星门战役都结束了。” 事实上,早在咸竹与指挥部同步维修进度的时候,申请就已经打上去了。 公共频道的历史信息中也有好几条都提到,指挥部不????????????????可能是傻子。 仍然是按照咸竹的话讲:“不止是机芯备件,还有其他的一些。只不过,像观察站这种非制式机芯,需要特别订制。理论上,同步维修进度之后,相关数据发过去,制作工作也差不多开始了,就是生产需要一定时间。 “另外,像你这种走了狗屎运,逃生舱砸下来都能准确砸到观察站里面的幸运儿,万中无一……哪怕是现在“节点”布设完成,构形烙印覆盖周边,大幅压制了域外种活动,取得了一定的制空权,都不是那么容易的。为了确保成功,装个几十上百箱,以数量换概率,总是应该的吧?所以运输到位并设计好空投线路和方式,找到适当窗口,也要花费时间的。 “所以,稍安勿躁啦。” 作为前辈,咸竹讲解得相当到位,罗南大致理解了。 “所以,等着就好?” “那是。”咸竹非常笃定:“肯定会有的,否则咱们凭什么撑过四百个小时?” “四十小时……”罗南稍作提醒。 “那是理想状态,这一场仗哪有这么容易?” 咸竹冷笑:“你在接收塔不清楚,3号观察站的‘节点’,刚立起来就崩了,其他站点的进度,应该也不尽如人意。进度其实不算什么,真正麻烦的是人……失败一次,就要毁多少人啊。这颗小行星上的人越少,咱们的任务越重,四十个小时肯定打不住。” 如此说法,咸竹算是给罗南打预防针了:“你要提前有个准备,别四十个小时一到,心气先垮一半儿。” 罗南倒无所谓,只是下意识换算一下,四百个小时,按照地球标准是多长时间。 唔,这个系数大概是1.5,就是六百个小时。 如果考虑和现实世界的十倍时间流速差,也就是两天半…… 罗南摇摇头,他暂时不去考虑那边的事。 意识才一个飘忽,又听咸竹道:“还有,万一真倒霉到几十上百个空投箱都没砸准目标,年轻人有觉悟没有?” “啊?” “万一真出 现这种情况,观察站这边仅有的两个人,可能就要分出来一个,冒风险去把备件箱捞回来……” “这个啊。”罗南答得爽快,“咸竹尉官你就放心吧,我绝对没问题。” “屁的没问题!” 咸竹忽然着恼,又敲起了金属板,当当作响:“我就知道你这种菜鸟脑袋会发热!想出去捞箱子?想过外面环境没有?是不是保护罩给你太多错觉了?外面低温能到零下140度,大气有等于无,域外种爬来飞去,时不时还有外空间陨石、射流砸下来,你凭什么出去?凭你那个七拼八凑的‘机保甲’吗?” 罗南“呃”了下:“所以?” “所以你也好,我也好,不管备件箱砸没砸到观察站里,都要老老实实呆在岗位上。收到了就给指挥部报个备,没收到就指着他们鼻子骂呗。哪怕缺个什么关键备件,只要咱们在这儿,终归还是能想办法的,可若是没了……“ “再派救援队?”罗南顺理成章接了句,这话就有点儿讨打了。 可这回咸竹反倒笑????????????????起来,就是机械音的表达有些瘆人:“那就要看卢安德有没有这个魄力和能耐了。真当救援队这么好派的? “我们这一波能够突防过来,顺利登陆,起码付出了1到2艘辅助舰艇的代价。按现在的阵亡率,20支救援队差不多也折了一大半,里里外外几百上千人在这一个次级节点上,说扔就扔了。 “人是不多,但要再算算其他的节点,算算‘轴心’框架变形的可能,到底值还是不值?这一个节点的有无,有没有影响到整个战事的节奏?他当指挥官的,自然要仔细权衡。 “话说罗南侄儿,你再怎么样,也是雷簇号上的一级参谋,这种问题还要我给你解释,多少有点说不过去了,不会是救生舱砸下来的时候把脑袋给摔坏了吧?” 罗南咳了一声:“事实上是有点儿。” 咸竹放声大笑,姑且算是吧,机械音实在是很难表现出情绪的起伏波动。 罗南陪着他笑了两声,心里却在想:中继站时期,咸竹虽然也是让战争摧残得不似人形,但怎么说嗓子这一块儿还是正常的,如今显然人体改造比例又增加了,也不知道此次再相见,还能不能认得出来? 咸竹确实挺开心的:“如果不是你这一手机修的本事,当叔的一定要好好的嘲笑你。不过这场战役结束之后,我倒可以把你介绍给卢安德,这家伙一贯好为人师,可以帮你补补课。 “对了,你也是尉官,难道就没有收到战前卢安德主讲的《二星门战役战略战术目标解析课》的课件吗?” “有吗?” 罗南有些失神,都忘了去计较咸竹占他便宜这事儿。 一方面他是没想到还有这么个课件可以学习;另一方面则是记起来,当初在中继站,他也是紧张工作之余,突然被拽过去,学习升占校官对中继站时空壁垒规则变化的讲座。 也就是在那里,他遇到了咸竹。 看起来,天渊帝国“在学习中战斗、在战斗中学习”的做法,已经是多年惯例了,而且一直维持得很好。 不管有没有他 参与,都是一样。 罗南还是快速醒悟过来,一边让葵姨搜索,一边回应:“好像有,不过摔下来的时候,资料库可能有故障,等我找找看。” 在咸竹不知是快活还是嘲讽的笑声里,有关课件终究还是出现在他眼前。 “有了有了。” “那你就仔细学学,回忆回忆,以后碰上卢安德,说不得也是个谈资。” 看上去,咸竹倒真有将他推荐给卢安德的意思。 且不说有没有这份脸面,这份心意,罗南是记下了。 接下来十多个小时,传说中的“备件箱”还没有空投过来。 通讯系统和“接收站”仍然保持了高故障率,罗南不免忙得脚后跟打后脑勺,不断更换解析机芯或替代性模组,有时也要跑到“接收塔”那边,处理因各种原因损坏的塔身构件。 不过由于问题重复率极高,基本上不需要花费什么脑力。罗南也就得以在繁忙工作期间,分心研读《二星门战役战略战术目标解析课》里的内容,果然大????????????????有收获。 与中继站梦境经历相比,录播授课卢安德变化倒不大,感觉仍然低调沉稳。 也就是机械改造比例过高,一看就是百战余生之辈,否则以他言语表达之温润柔和、逻辑周备,倒更像一位学者。 不愧是以残障之身,重修本命熔炉并有天梯级别学术成就的猛人。 卢安德的授课当然很好。看得出来,他如今的成就,已不仅仅是在“本命熔炉”领域,在军略战术、战役指挥乃至构形体系等方面,都有了相当水准。 罗南听他讲课,很快就对整个“赤轮”二星门战役的战略目的、战术目标以及内圈外层战场形势,有了一个相对清晰的认识。 话又说回来,卢安德的授课内容,很多已经超出了罗南的认知结构范畴,他目前也只能是听个大概,有个框架,回头再寻找对应资料,加以填充。 不过,课程录制现场,发言的也不是只卢安德一人。 除了卢安德这位主讲以外,还有一位主持人,更能镇得住场。 正是二星门战役的副总指挥,洛魅大君。 这位基本上已跳出遗传种范畴,裂空封君的强者,看上去高大微胖,面目和熙,即便一身军服也没表现出什么锋芒,远比卢安德看上去更有学者气质。 其人的作用,也主要就是镇场子,从头到尾几乎没有发言。不过按照惯例,在卢安德讲解完毕后,还是总结和强调了几个要点。 这位一开口,那与其和熙面目截然相悖的暴躁嗓门,就一下子扯出来了罗南大脑深处颇为不堪的记忆: 是他! 罗南在上轮“脱机测验”中的低级失误之后,就被这位暴脾气的大君,直接剥夺了指挥权,以最屈辱的方式宣告测验失败。 恰好,洛魅大君上来就拍着桌子,撂出这样一句话: “战舰基地人员承载节点,节点服从框架,框架依附体系,体系大于一切,包括‘璇晶阵列’——但凡在战场上忘了这个,脑子不清楚,犹豫拖延、自行其事,不管是谁,军法从事。” 第七百六十六章 读课件(下) 从现场的反馈看,这样的话,洛魅大君大约已经强调了无数遍,到了陈词滥调的地步。 道理也貌似浅白。 罗南不好说自己是不是真的理解了,他目前想法更偏于构形层面,大约是: 无论是多大规模的战役,整个战场其实就是一个舒张开的超巨型构形框架,这里面可以有增减,可以有变形,可以有损耗,但天渊体系的构形逻辑必须始终如一。 “璇晶阵列”也好,“轴心”构形也罢,还有各处强调的一级和次级“节点”,自上而下共同构成了这个体系逻辑高效运转的理想模型,而一切的战略规划和舰船基地人员的战术应用原则,都围绕这个“理想模型”而展开。 这听上去,甚至像是地球历史上某段时期,僵化刻板以至臭名昭著的“阵图”。 然而,就是这点儿陈词滥调、浅白道理,却是这样的宏大战争中,每个人都必须时时刻刻把握、坚持的核心,而且由此蔓生出了无数需要灵活应对的复杂问题。 这里面,就是一辈子的学问。 真????????????????的是一辈子:在惨烈的星际战场上,不知有多少人,还没有将这份理论知识真正转化为实践能力,就已经随着崩解的战舰、失陷的基地一起灰飞烟灭。 同样的,有很多人正是明白这个道理,哪怕是抛舍性命,也要拼命执行那看似无意义的战术要求,为的只是维护一个可能会帮助“理想模型”充分展开的微缈的可能性。 罗南上回失败的“脱机测验”,如今正在进行的“互动测验”,就是绝好的象征。 也因此,罗南豁然醒悟: 为什么他只是一个战术执行失误,就被立刻剥夺了指挥权,实在是当时他指挥虹桥号进行战术机动的模式,正好就撞上了洛魅大君一再强调的高压线。 当时脑子一团浆糊的罗南,就是缺乏这样一个全局观念,导致补给舰机动思路不清晰,损失了重要的节点战舰,顺便还搭上了一支救援队。 如此负面典型,洛魅大君不拿他立威,真当军法是儿戏? 罗南叹了口气,视线不自觉投到“转化器”的方向,某个被无意义送掉的救援队队长就在那儿。 当然,他什么也看不到。 倒是接下来,罗南再看“接收塔”下行信道中那些灵波信号,以及解析传递的信息,思路骤然就清晰许多。 脆弱的解析模块一点点将灵波信号转化分流,投入到远端的转化器,形成独特的构形框架波束,与周边的“构形烙印”互相干涉,部分变形修正,再向着更广阔的深空传导。 正是在这样的过程中,渊区、极域和物质世界之间,星球与星空之间,持续变化的干涉结构,便有一个相对明晰的趋向。这个趋向总是希望去尽可能的贴合“理想模型”,但是在实际战争中,又总会有这样那样的问题和意外使之变形,甚至投向相反的方向。 而这时候,后续的灵波信号传输的目标,基本上就是要修正这种逆向的趋势;也有一些会将错就错,就在已经错误的方向上进行全新的展开。 不过,绝大多数时候,正向铺陈永远是最重要的,哪怕有什 么神展开,也往往是在绕了一圈之后,又回归到“理想模型”。 解析、转化、变形的过程,大多就是这样的。 在这个过程中,千百艘战舰、战争堡垒,散落在行星系内部多个基地上的数以十万计的士兵军官,也随之往来调动,成为强化、维护、转移“支点”,推动、修正、扭曲“框架”的活的工具。 罗南就这样观察着、猜想着,并与随后传入的调整信号相验证。 他的判断和猜测,有不少是正确的,也有很多是错误的,更多是没有结果的。 毕竟战场广大,7号观察站目前虽然被强行拔升到了一级节点的地位,信息往来密集,但也不可能包括所有的战场情况,更不可能承接转换一切调整指令。 说到底,罗南还是个坐井观天的蛤蟆,在有限的信息基础上,不可能得出完整清晰的判断。 如同考试做题,最后不给估分,没有答案,连个正误都没有,着实难受。 罗南不可避免就想着,如何进一步扩大信息源头。 对????????????????于一位精神侧能力者来说,答案简直就是明摆着的: 扩大感应范围呗! 罗南脑子里面自然而然地冒出了这个念头,甚至还顺势做了一个大概规划,可最终他并没有着手去做。 因为他没有忘记,现在是怎么个环境。 哪怕不考虑“互动测验”的问题,就只说现在7号观察站的情况: 里里外外都充斥孽毒,时不时就有一个维护任务,哪有他任性的空间? 真要放出精神感应,在这恶劣到极致的孽毒环境里,是准备寻死顺便把咸竹尉官一并给坑杀吗? 所以,罗南转换了思路:实在是无法验证猜想,干脆就自己模拟一下好了。 用内宇宙模拟器,自己造一个小行星以及差不多意思的时空环境,下棋似的来回比画呗。 嗯,内宇宙模拟器“缸中之脑”层级的算力用尽了,“时空剪影”又不好在此时启动,尝试着用“观想时空”进行纯思维实验也是可以的。 正好可以从宏观视角,体会一下“赤轮”二星门战役的战略意图。 罗南就这样安抚自己,最终按捺住了这份专属于精神侧的冲动,老老实实地继续做那些已经颇有些枯燥的重复的维护工作。 时间就在这样的紧张且枯燥的节奏中快速流过。 大约是在与指挥部恢复联系后的第三十个小时,新的指令终于到达。 仍然不出咸竹的预料,正是有关“空投备件箱”事宜。 罗南保持低调,任由咸竹与指挥部那边交涉,而那边说话的也已经不是卢安德爵士。 为了节省宝贵的通信资源,那边长话短说,公事公办,只简单告知有关备件箱空投的时间,可能发生的情况,要求7号观察站这边做好接应准备。 咸竹也爽利应下,连个磕绊都无。 然而等到通讯结束,他立刻就找罗南来吹嘘:“怎么样,我的判断没错吧?就看他们空投的备件箱规模,往后400个小时都是少的。” 罗南已经到手了有关物资清单,看上面准 备发来的设备,眉头直皱。 这里面不只是有他们现在最缺少的专用机芯,还包括了一系列已经进行了初步“培植”的基建模块。看样子,主要就是用在“接收塔”和“转化器”之上,“能源池”也能分到些……真要全部到手,差不多能把这几处重建个两三遍。 天渊帝国的后勤保障能力,看上去相当给力。 可这种“给力”背后,却是“吃力”的预期。 事实上,按照与物资清单同步发来的任务表,如果这一批备件能够顺利到达并接收,未来几十个小时,他们必须在保持7号观察站“节点”功能的前提下,对“接收塔”和“转化器”的主要构件行替换安装。 新版本的构件,明显经过了强化改进,为的就是能够以更强大的接收能力、发送功率以及高负荷状态,维持更长的时间。 按照咸竹的原话就是:“指挥部的用心昭然若揭。” 罗南沉吟估算,一时没有回应。 咸竹却没有那么容易放过他:“罗南尉官,作为一级????????????????参谋,课件什么的也学习了好久,发表一下你的看法?” 罗南并没有拒绝。 他这段时间闷着头学习、模拟、验证,有些话在心里也憋得厉害。 故而,在短暂的思索之后,他先做了一个推断:“目前小行星上,其他几个观察站的进展应该仍然不太理想,指挥部貌似不太指望那边,开始往咱们头顶上加担子。” 咸竹“嗯”了一声:“下行的‘轴心’构形灵波还包括这方面的情报?” “猜的。” 罗南十几个小时的学习和模拟,起码让他思路清晰,口齿无碍:“咱们7号站附近‘构形烙印’已经层层叠叠几百轮,形成了规模,进入正向循环。域外种最近都不太喜欢往这边来了,然而我方的对地支援攻击频率并没有降低,有些灵波构形的传导,也是这个目的。显然这颗小行星上的域外种密度、强度还在……间接证明其他地方情况不太妙。” 咸竹平淡回应:“事实上,除了咱们以外,还能再勉强坚持的就只剩下3号站了。” 罗南记得咸竹提起过这个站点:“他们好像短暂成功发送过,但是又失败了。” “中间还有两次,但也没有持续太长时间。”咸竹音调毫无起伏,“到现在这个阶段,再怎么折腾意义也不大了,之所以还在那里挣扎,倒有一半儿都是在给咱们分担压力,这个道理你要晓得。” 罗南微微一窒,但很快就道:“战舰、基地和人员承载节点。” “能说出来这一句就证明你没白学。” “然而还有下一句。” 罗南轻声道:“节点要服从于框架……咸竹尉官,我是说,有没有一种可能:咱们这个‘节点’也只是临时性的?” “本来就是临时性的。要是永久型的,还用这么吃劲儿?” 罗南摇摇头:“我是说,我们坚守40个小时也好,后面可能的400多个小时也罢,或许也是为了给小行星带这片区域的大框架的‘支点’切换打个掩护?” 咸竹“哦”了一声:“这不是明摆着的?” 第七百六十七章 二星门(上) 对“临时性”这点,咸竹甚至不用从构形框架的角度去解释:“瞳环-28758目前还在绕行‘赤轮裂隙’,一切都好。可再过400个小时,可能还不到,就要被‘含光’的引力重新捕获了,如果通过‘撕裂区’的时候,不至于倒霉到被扯碎,只会离战场越来越远,到时哪还有你的事儿?” 罗南眨眨眼:“哎?” 咸竹叹了口气:“你这个一级技术参谋是怎么当的?还是说,脑子真的给摔坏了?” 罗南一时有点儿懵。 咸竹的切入角度正是他的知识盲区,但他对这个领域还有模糊的印象,大概是因为这段时间一直在学习的课件中有所涉及,却又因为是理所当然的背景知识而一笔带过。 罗南恍惚了一秒钟,方道:“是含光与赤轮之间的‘湍流’?” 咸竹啧啧两声:“你是不是在学校里只顾着去研究构形了……话说就算是时空构形,‘赤轮裂隙对含光星系的扰动和影响’也该是必修课啊?” 罗????????????????南面无表情:“我确实脑子有病。” 咸竹的机械音发出了“科科”的怪笑声:“行吧行吧,你可能是这几天忙晕了,一时没转过弯儿来,不要恼羞成怒。” “我没恼。” 罗南实话实说,接下来就更直白一些:“目前来看,我确实有一些记忆和常识缺失,咸竹尉官,你有什么科普类的书籍或课件推荐吗?” “……哈?” “我认真的。”罗南补充,“特别是孽劫世之后的星系结构变迁之类。” “搭档了这么久,突然感觉心里发怵可怎么得了。” 咸竹嘴里不知是调侃还是实情,隔了片刻,嘴里越发不着调了:“这么着吧,你就再降一辈,当我儿子的学生好了。” “……” “玩笑……其实是我这儿有份课件,不是卢安德那种,是我儿子在学校参加什么‘一日师’活动,专门准备的。偏政治、偏历史多一点儿,都是泛泛而谈,毕竟十岁的半大孩子,人云亦云。你要看吗?” “要的,要的。” 罗南忙敲定这事儿,随后也难免惊讶:“咸竹尉官有孩子了啊?” “废话。老子可不像勾业那个老光棍,那是儿女俱全!呵,也是他死了才提醒我……” 咸竹也没有在这个话题上多说:“总之,你看看就得。要是觉得太浅了,也可以搜搜观察站的资料库嘛,军教课规定至少二十天一次,说不定还有攒下来的课件资料啥的。” 不得不说,咸竹的提醒非常管用。 他儿子的通识教育阶段的自制课件,非常适合罗南这样的常识缺乏之人。 而罗南在获得观察站的系统权限后,也确实是一搜便搜到许多与之相关的资料,可以作为补充。 简单得不可思议。 明明之前在外接神经元资料库里,怎么翻找检索都没有的。 罗南不得不去猜测,他此前找不到有关孽劫世 之后天渊帝国的具体信息,是不是梁庐在设计天渊镜像系统的时候,把有关资料和数据全部输入进来,构成这个奇妙的如梦境般的世界,让他挑选的“继任者”在这种环境下学习体验感悟……却根本没有在外接神经元资料库里留备份。 不管怎么样,相关资料到手,哪怕是比较粗浅的那类,对罗南来说,都最好不过。 无论是帮助他知晓孽劫世之后的含光星系历史演变、理解‘赤轮’二星门战役的战略战术目标、甚至是丰富“演义”观想时空,都可以说来得恰到好处。 于是罗南终于知道,在似乎总是蒙了一层悲壮惨烈色彩的孽劫世中,还有一些这样那样的细节: 自孽劫世起,诸天神国刻意封闭含光星系,以控制孽毒流播的名义,封堵、破坏其通向中央星区的各个星门。且因孽毒对渊区、极域的渗透影响,星系内部区域,就是超空间技术也丧失了长距离传输的稳定性,绝大部分内外交流断绝。 原有星门无法突破,星????????????????系内资源渐渐枯竭,不稳定的时空环境导致域外种交相来攻,更难以对抗星盟等中央星区大型势力的围堵。 于是,自孽劫世2255年开始,天渊帝国决策层便事实上更改了对外口径。 宣称将以举国之力封闭“赤轮裂隙”,堵死孽毒的最大播散地,采取一系列实际措施,确实控制了孽毒不断扩张的趋势。 虽未明言,却是事实承认了对“赤轮裂隙”这一历史性灾难负责。 由此换来了中央星区其他势力的对口资源支持,稍微扩大了一些资源交易渠道。 对此,有人称其为务实之举,帮助天渊帝国重新在中央星区谋得一席之地。 但更多人认为,这种妥协,除了强接下本不属于他们的责任之外,还等于是变相放弃了对天渊帝国过往疆域的主权声张,事实上成为给中央星区其他势力堵枪眼的雇佣兵。 天渊帝国就此成为历史名词。 可不管怎样,含光星系内部,天渊帝国的名义仍存,天渊遗族得以继续在这破烂凶险的星域里挣扎,可以逐步整合、积蓄资源,形成可观的常备武力,继续开辟星系内的生存空间。 封闭“赤轮裂隙”是天渊帝国的国际承诺,也是开辟有限生存空间的政治选择。 所以,每隔一段时间,天渊帝国都要对“赤轮裂隙”用兵。 可这里也有极大的问题: 一是赤轮裂隙周边常年盘踞的孽毒活体,聚散无常,散入无形,聚为大君,还可以持续堆积提升,必须时时绞杀,还要注意别一朝丧师,造成更不可控的后果 二是在孽毒环境中,竟有些域外种群,还有其他“麻烦”,渐有如鱼得水之态。 并不是所有域外种都喜欢孽毒,但有近乎无穷的基数,总能找出几种。几乎可以确定,背后有势力刻意养蛊,诸天神国、六天神孽,甚至于星盟等中央星区势力的新仇旧恨,不会随着一纸宣言就彻底揭过。 事实上,孽劫 世以来,含光星系因其特殊环境,已经成为中央星区各势力默认的“垃圾场”,很多不好销毁的废料,不好控制的危险物种或实验室产物,都会不辞辛苦转运过来,交给孽毒环境去“灭杀”。 含光星系大多数时候,也只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如此,不免会有一些特殊存在真的“如鱼得水”般存活下来,再持续壮大。 它们与“孽毒活体”共同构成了“赤轮裂隙”周边星域,乃至于整个含光星系数千年难以清剿处置的顽疾,也是扣死在天渊遗族脖颈上的枷锁。 罗南也是大略扫过《天渊列国战史》的,怎么说也大致了解了一番天渊帝国建国前后,那一段荡气回肠的历史。结果现在,就看到了孽劫世之后这段新历史,一时不免有口老血,闷在喉咙眼儿里,憋得厉害。 设身处地去想,真是长期处在这种历史环境中,憋屈感受怕是更胜他十倍。 至此,罗南也就真正理解了,中继站时,梁庐说“孽劫世????????????????早期史是所有文史类科目里平均分最低的”这句话的真实含义。 事实上,罗南都忍不住给咸竹发了段信息过去:“令郎讲这段历史,真不会被人打吗?” 咸竹回得爽利:“没办法,上分快,文史学渣的优选。” 行吧,你和梁庐应该很有共同语言。 罗南很好奇,在这个时空切面上,咸竹是不是和梁庐也认识。 事实上,他真的问出了口,自然是要假托“父辈”的讲述。 咸竹的回应很快到来:“梁庐,当然认得。不过他已经是升占师范的‘入室弟子’,这些年在学校、战场两头跑……上次还说有可能参加二星门战役,就不知道现在在哪儿。” 说着,咸竹也好奇起来:“认识我,认识勾业,认识梁庐……按理说我不该没印象啊,你那个‘父辈’叫罗什么来着?” “我爸?叫罗中衡。” 罗南坦然回应,但也注定不会有什么结果。 果然,咸竹念叨着这个名字,终究无所得。 罗南却受这回交流的刺激,不免去想:他老爹是不是也有过这样的“经历”,当时又会是怎样的做法? 这种想法同样注定无结果的。 孽劫世的历史,真的不能多看。 接下来,罗南在捏着鼻子看课件的同时,注意力还是更多转向了与当前形势相关的一些概念上。 比如,凭借在观察站里找到的其他资料,他终于明白了: 为什么他参加的这场战役里面,有“二星门”这样的字眼。 所谓的“一星门”“二星门”,其实就是天渊帝国封闭“赤轮裂隙”的政治承诺中,一个标志性的战略目标。是指要在“赤轮裂隙”周边星域,建起两个可以作为关键战略通道的永久性短程“星门”。 这两个甚至跨不出行星系的所谓“星门”,一度成为了孽劫世第二到第九个“千年”的漫长岁月里,最具争议性的政治话题之一。 第七百六十七章 二星门(中) 要理解“一星门”“二星门”,首先就要理解“赤轮裂隙”。 “赤轮裂隙”是湛和之主扯着大量神明陨落的葬身之所,也是无穷尽孽毒的生发之地。 由于其特殊的生成机制,以及起伏不定的质量规模,从诞生之初就给含光星系带来了无尽的扰动,至今未曾停歇。 一些不怎么客气的言论甚至在说,流播的孽毒,其实是湛和之主未曾完全熄灭的本命熔炉,在六天神孽的污染下,持续消融诸天神明之躯乃至于天渊灵网规则体系,才最终形成。 不管怎样,当“赤轮裂隙”成形之后,含光星系的时空环境就为之动荡不休。 按照罗南手边这些课件、资料,在孽劫世的头一个千年,“赤轮裂隙”凭借神战余波,扭曲周遭时空,形成了一个“超级吸积盘”,大幅吞噬附近行星、星际物质,尤其是借着天渊灵网的“超构形”框架,吸摄和影响范围最远甚至触碰到了近万光年之外。 如此剧变,以至于有那么几个时间节点,“赤轮裂隙”就有那么一种趋势,或将具备足够的质量条件,成为一颗特殊的恒星——含光星系也就差点儿从一个单星系统变成双星系统。 谁也不知道,“赤轮裂隙”点燃之后,会是怎样的一个状况。 但当时无论内外,谁也承受不起那份不可测的后????????????????果。 最终,诸天神明含恨斩断含光星系“天渊灵网”架构与外界联系,荡魔大君等天渊帝国残留强者,亦想尽办法,干扰“赤轮裂隙”的生长,使之未能点火成功,且基本上断绝了这个可能性。 但含光星系内部时空环境,仍然大幅变动,以至于湛氏含光祖庭,都给扯出了宜居带,被迫大规模迁徙、重建,堪称面目全非。 正是在这样的背景下,进入孽劫世第三个千年,已经明显转向的天渊帝国决策层,宣称要在“赤轮裂隙”周边星域建起两座“星门”,以监控“赤轮裂隙”生长变化幅度、控制孽毒活体生长速度、传导“璇晶阵列”规则力量,并作为战时输送兵员物资的重要“支点”。 最关键是要在建构“星门”的过程中,对含光星系内部的时空环境进行重新的梳理整顿。 在战略规划提出的当时,傻子都知道,确实是象征意义大于实质意义。 哪怕是立场最倾向于当时天渊决策游戏层的专家学者,也只能说,如此规划,一方面是用来应对诸天神国、中央星区的高压,起码有个说法;另一方面,则是在荡魔大君等老一辈强者陆续陨落,青黄不接的时候,用来转移视线,安抚人心之举。 可事实上,在那样紧迫混乱的时期,为了一个本不应有的承诺,调动含光星系内本就不那么充裕的资源,去修建两个如此奇葩的星系内“星门”,对于许多天渊遗民来讲,无异于圈养的猴子翻筋斗,又故意在笼子上撞得头破血流,去惹外面的看客发笑。 而接下来,两个“星门”陆续建成之后,在“赤轮裂隙”周边未能起到其宣称的作用不说,往后七八千年时光,甚至发生过控制权多次被孽毒活体、域外种夺去的糟糕事件。以至于很多次,强横“孽毒活体”和域外种甚至反过来利用“星门”,直接杀到含光星系宜居带边缘,虚弱的天渊帝国,几乎就有倾覆之厄。 如此事实,似乎也证明了世人对这两处“星门”的评价。 以至于到现在,它们两个都还没有混上正式的名称,从官方到民间,仍然是以“一星门”“二星门”称呼。 甚至含光星系内部一些异见人士,都以“星门”为名,搭伙结社,以示嘲讽。 或许正因如此,天渊帝国建国以来,一直牢牢把控在湛氏皇族手中的至高权力,在这场堪称灾难的战略规划落实后,于第四个千年伊始,便已旁落。 大君合议庭、帝国元老院、百族议会等一系列临设、常设机构,在后面几个“千年”时代,事实上代替了湛氏皇权,陆续或轮流成为事实上的决策层,并且再也没有还政于“湛氏”, 只是将其高高供奉在上面,成为帝国的象征和吉祥物。 哪怕罗南切入的这个时代,湛氏皇族有那一位不世出的“冥殿下”,执掌了军事大权,事实上成为了天渊帝国第一人,却也没怎么涉足政务——这一切的一切,可以说都是“一星门”“二星门”事件荡漾数千年的余波。 目前罗南所见到的孽劫世的历史资料里面,并没有提及,为什么“一星门”“二星门”如此失败的工程,在酿成了无数的麻烦和惨剧之后,仍然可以顶着尖锐的争论和漫长岁月的冲刷,持续存在。 可话又说回来,对任何一个事件,只要它延续的时间足够长,历史总会给它以翻转的可能性。 七八千年前的天渊遗族们,无论如何也想不到,天渊帝国在此魔域垂死挣扎了近十个“千年”之后,随着以“冥殿下”为代表的一批强者横空出世,几百年时间积累渐厚,对含光星系的掌控力持续增强,事态已然大不相同。 “一星门”和“二星门”的战略地位,竟是依稀像最初制定所谓“战略规划”时那般,逐步彰显出来。 它们已不再是轻易就被打穿的漏洞,哪怕与“孽毒活体”和域外种的冲突依然激烈,天渊帝国常备军也已经连续4个世纪,完美封堵这两个方向上的冲击。甚至在最近这百来年的时间,真正将它转变成为传送????????????????军队和资源的快捷通道,甚至如当年战略规划所“吹嘘”的那样,可以推动天渊体系力量跨过星门,以最小的损耗布设庞大构型框架系统,更高效传输璇晶阵列的加持力量。 也是这段时间,从“一星门”和“二星门”辐射出来的超巨型构型框架,越来越像其理想状态下两个逐步舒张开的“大碗”,将“赤轮裂隙”环扣包裹。一旦真的封合,天渊体系周覆,全面压制,再期以数代人之力,谁敢说“赤轮裂隙”不会被彻底封死? 目前,这样的局面只是初见端倪,却已经足够激励相当一部分天渊遗族为这万年未见之曙光,前仆后继、高呼奋战。 罗南接入的这次“赤轮”二星门战役,就是在前面一系列可喜进展的基础上,持续拓展跨星门构形框架的一次重要行动。 要知道,哪怕是能够强行干涉时空的构形框架,真要稳定发挥它的作用,也是需要有足够的物质基础作为承载节点的。本次战役的目标,就是要在“二星门”所指的“赤轮裂隙”周边星域,占据足够多的星体“节点”。 这里面既有被“赤轮裂隙”彻底俘获的、围绕它运行的一些卫星,这上面有大量孽毒活体、域外种和麻烦造物盘踞,有的甚至连卫星本身都给‘活化’或‘异化’; 同时也包括此前上百年时间,在别处经过充分改造,又试图推入“赤轮裂隙”引力实控边界……地球上大概叫“希尔球半径”之内的“堡垒节点”。 可以说,天渊帝国为了封死、攻破“赤轮裂隙”,简直就是要在它周边强行再造一个针对性的天体系统。 既然是这般设计,受限于含光星系内部的时空环境和天体运行规律,“赤轮”二星门战役就只有非常短暂的窗口期。 一旦错失了“窗口”,最好的结果也不过是那些巨型“堡垒节点”未能及时入轨,有限的机动力也未能补救,需要再花个几百年,循着公转轨道绕回来,再尝试切入,空耗许多光阴。 当然,还有一种可能性,就是这些花费上百年时间、消耗大量资源建设改造的巨型堡垒成功入轨或部分入轨,却因为后续支撑不到位,导致已经入轨的“堡垒节点”被孽毒活体和域外种强行打爆。 无论哪种损失,都会给当下的天渊帝国当头一棒,几百年来层层累积的军心士气可能要受到重挫,将是很难接受的战略性失败。 至此,在进入“战场”数十个小时之后,罗南才算是基本了解了战役背景和基本情况。 有了这个打底,再理解他所在的瞳环-28758号小行星在这场战役中的作用,就轻而易举了。 瞳环-287 58号小行星所在的“瞳环小行星带”,据说在孽劫世之前,其实是含光星系一颗外侧巨行星的公转轨道。 因为“赤轮裂隙”横空出世,直有吸积点火之势,导致含光星系的引力环境激烈变化,那颗巨行星也在这轮变化中被强行撕碎,与吸积盘的部分星际尘埃一起,逐渐演化成这般模样。 后来“赤轮裂隙”遭到持续干涉,引力降等,其引力实控边界大约到此为止,且极不稳定,所以“瞳环小行星带”所在的区域,也就天然成为了划分“赤轮裂隙”内层和外层战场的边界。 这个小行星带里,有许多成员摇摆不定。 大部分虽然还是围绕含光主星公转,但也有一些,指不定就在“赤轮裂隙”哪回骤然膨胀波动中,掉进其希尔球半径以内,成为了“赤轮裂隙”的卫星。 瞳环-28758号小行星,是“赤轮”二星门战役窗口期,小行星带里最贴近“赤轮裂隙”的成员之一。也是因为如此,它曾一度成为推向“赤轮裂隙”的“堡垒节点”候选。但因为星体结构较为脆弱,经不起堡垒化改造,最终也只是候选。 不过,因为它的距离因素,它还是成为了一个承载“轴心”构形框架的“次级节点”,以备不测。 可不管是“堡垒”也好,“节点”也罢,一旦循着公转轨道,渐????????????????次远离“赤轮裂隙”,它的实战价值也就自然消失殆尽。 现在的罗南,就处于能够发挥瞳环-28758号小行星“节点”作用的最后“窗口期”内。 当然,也是最危险的时期。 可暂时来说,罗南面临的麻烦,反而是突然繁忙起来的工程作业,挤占了他太多的学习时间。 对此,罗南也不是那么在意。 能够找到这么多的“孽劫世时代”资料,已经是意外之喜。以至于罗南觉得,把这些作为他“互动测验”的奖励都足够了。 而且,既然知道了如何收集相关信息,他以后就有的是机会。 要想将这些资料信息充分吸收消化并作用到“演义”观想时空,有效细化他的“大时空模型”,找到新的突破点,也不是一时半会儿就能完成的。 他并不是要做一个书斋里写写画画就能解决一切问题的理论家,相反,做一些实操工作并即时获得反馈,不至于在无穷尽的知识理论架构中迷失并消磨,或许还更符合他当下年纪的追求。 所以,罗南仍然是非常高效快捷地完成指挥部安排下来的新工作。 事实上,因为咸竹必须靠死在转化器那边,任务表上80%的工作,都是由罗南一个人来完成的。 “哪怕永远都是那老三样,但能够按进度完成且没有任何低级错误,尤其是还能保住自己的小命,只在机修层面,已经是一个合格的士官了。” 充分享受主官特权的咸竹,在繁忙工作告一段落之际,并不吝啬于给出较高评价。 “至于为什么只是士官……因为老子现在也只是个尉官。而且你的主业不是参谋吗?” “技术参谋。” 罗南强调了一下。 这段时间他的补课时间没有白花,至少一艘主力攻击舰上的一级技术参谋应该做的事情,他大概已经了解了。 不外乎就是通过感知、计算、图表作业等各种手段,充分预知预警周边时空环境的变化,并对战争中一切与时空构形相关的技术性问题,给出相应的应对计划,以供战舰指挥官参考。 感觉有点像是袁无畏在空天军那边的定位,当然后者就要原始太多了。 不管罗南是不是刚知道,咸竹对这里面的情况可是门清,所以,他顺理成章的嘲讽就来了: “那么一级技术参谋阁下,你对周边时空环境有没有什么新的预警呢?”-------------------- ps:六月的更新太拉了,加更补更是一言难尽。不说啥了,请诸位见谅,咱们7月见。 第七百六十七章 二星门(下) “暂时并没有。”罗南老老实实的回答。 “赤轮裂隙”周边星域本来就是含光星系范围最混乱的环境之一,现在又是战争状态下,有“轴心”构形框架强行插进来,更是闹得一团糟。 “泛泛地谈星系范围的大时空结构上的演变还好,真落到一时一地的细节上,作为技术参谋,我能做的很有限。充其量不过是根据指挥部下发的指令,还有大的构形框架调整,做一些细节上的解释,给指挥官一些判断上的依据。真要想做预知预警,指挥官也未必会采信的。” 罗南说的就是他自己。 当时在“虹桥号”补给舰上,他收到的各种参考数据和方案中,应该就有技术参谋提供的关于“轴心”构形和时空结构变化的解读,按理说优先级还很高,但他当时脑子一团浆糊,完全搞不清楚轻重缓急,现在再回忆,里面的内容都模糊了。 咸竹倒没有继续嘲讽,反而有点儿惊奇:“张口就说‘大时空’,话说你‘构形科’走的哪一类专精啊?” “……” 罗南被精确击中盲区,他跟着罗中衡先生的亲子课堂,才到通识教育阶段,后续的进阶路线虽然也研究过,但那是孽劫世之前的教育体系,哪知道孽劫世第十一个千????????????????年伊始阶段,天渊帝国的具体学科专精是怎么安排的? 葵姨这时候也不给他提示。罗南犹豫了半晌,终于尴尬回应: “其实我是学历史的……” “哈?” “主要是礼祭古字研究,也算和时空构形搭一点儿边。” 天可见怜,罗南这个通识课都没上,就大略扫过一本《天渊列国战史》的渣渣,被逼得自承文史出身。 主要就是因为,通识四学二十科里面,真传学相关的内修、通真、构形、布法、造物五科,和战争联系太紧密,咸竹这种在战场上打熬了多年的兵油子,多半是门清,说多了肯定是错。 还不如直接跳出大类,到一个相对陌生的学科。 思来想去,也就是“礼祭古字”这个领域,有“我”字逾限神文加持,阅读了大量文本,可以建构“观想时空”,确实达到了专精乃至于天梯初阶的水平,而且也确实与时空构形密切相关,这才拿出来搪塞。 然而他话刚出口,就想到手里还有一份刚从咸竹那里请来,并认真研读的通识阶段历史课件,一时尴尬到无以复加。 却不料,咸竹完全没有认为哪里不对,反而是意外之余,肃然起敬: “哎呦,失敬了。能研究礼祭古字的,都是人才,以后要去祖庭或元老院当巫祭的,至不济也能混个外交官……老弟你能应召入伍,相当了不起。” 上回不还是“侄儿”啥的?转眼就升格了? 罗南也听出来了,咸竹所说的“失敬”,主是是指他放弃更好前程,到前线战场上来这事儿。 倒不是此时此景,一个历史研究员有多么值得佩服。 “惭愧惭愧。”罗南是真惭愧。 咸竹没听出他的心思,依然饶有兴致聊天,是真聊天:“在战场上打拼这么多年,学什么的都见过,文史类的当然也有,不过像你这种,搞这么精深研究……还不怎么搭界的,真是少见。咱们也没到全面动员的时候啊,你怎么就想着到一线战场来了?” 我哪知道?天渊镜像系统给安排的。 罗南可不敢正面回应,只好绕过这个问题打哈哈:“不精深不精深,礼祭古字而已……“ “哎呦?还而已?” 已经出了口的狂言,罗南含着眼泪也要吹下去,幸好前面隐约有武皇陛下提了醒、打了样儿,他唯有比照模仿,愈发轻描淡写: “所谓礼祭古字,也就 是那回事儿。又不是正经的逾限神文,大都是对着古神学舌、臆想、猜度,妄求交流而不可得,算什么精深。” 咸竹难得给噎了片刻,好不容易才“啧啧”出声:“学神学霸啥的,果然都有点儿狂。” 罗南这下真要含泪了:“我没有……” “我理解我理解。” 咸竹好像还真懂得些什么,然后愈发不着调了:“我以前就听说,研究礼祭古字,其实就等于研究神明史,长期浸染,思维视角啥的会有些变化,那些巫祭就有些神神叨叨的……咳,老弟你当然是好样的、棒小伙儿,单凭你敢到战场上来,干机修都这么在行,就知道你是个接地气的。” “……不敢当。” “逾限神文那是皇室家徽、镇国神符,当然不能比。不过也不能妄自菲薄,不是都说么,礼祭古字研究到精深处,可以化古神之力为己用,便是随意书写、颂读,都有天人图景相合,若正好所在星域对应古神神躯所在,更有相应加持。这你比我清楚啊。” 嗯? 罗南听这话,摹画前景甚是美妙也就罢了,重点是莫名觉得熟悉。 脑子里面转了一圈儿,豁然醒悟:“仪影大君……天渊列国战史。” 咸????????????????竹又“科科”笑起来:“不至于真把人家当演义人物吧?” 他如何知道,以罗南匮乏的常识,若非最近重点翻了翻《天渊列国战史》有关“天渊建国”的部分,真未必能开启这个话题。 仪影大君,开国四十四大君之一。号称是除湛和之主外,最能与古神沟通的之人。 天渊帝国开国之时,湛和之主以“血脉法”勘定辰族——亦即他所在遗传种族之根本传承,敬奉祖先,追溯源流。在那个罗南不怎么能理解的重要仪式中,仪影大君是唯一一位外姓巫祭,地位崇高。 然而天渊建国后不久,又飘然不知所踪,传奇性十足。 此人在《天渊列国战史》中貌似颇有篇幅。 然而罗南其实没看多少有关她的章节段落,有关信息还是凭着葵姨整理出来的表格资料了解的。 不过,在这期间,罗南却扫到过关于她的多篇论文:不是与《天渊列国战史》相关,而是与礼祭古字标准历史文本相关。在相关领域学术史上,看上去地位颇为重要。 咸竹还在讲:“别把战史真当演义看,反正我觉得,这里面很多事儿都是可信的。当然,现在祖庭也好,元老院也罢,是找不出仪影大君那样的人物了……但你可以做下一个嘛。殿下斩破‘赤轮裂隙’之时,你若能追随在侧,敬告祖先神明,也是极好的。” 后半截话又有点儿耳熟。 罗南依稀记得,应该是中继站梦境中,梁庐说过类似的话——包括“殿下”“赤轮裂隙”等关键词。 问题是,类似的言语,出自梁庐口中,便觉得朝气奋发,热血沸腾,真心有这一番自信和向往;可由咸竹道来,不知怎的,味道就有些不对了。 不说嘲讽吧,也也透着一些随性……或曰疲惫。 是的,咸竹的言语中,已经是自觉不自觉将本人排除在外。 罗南一时有些困惑,不知这份差异,是梁庐和咸竹不同的年龄经历带来的呢;还是相隔二十年,当下整体形势,已不如中继站时候乐观? 必须要说:由于罗南在地球本地时空那边,已知道了一些结果,也就不可避免的会给他当下所经历的一切,蒙上一层悲剧的底色。 罗南一时间不知道该如何回应 某种程度上,他也不想再继续这个话题了。 幸好这时候,又一轮新的灵波信号下行传递过来。 此时的“接收站”及其配套的通讯系统 ,已经更换了指挥部那边空投过来的专属机芯,非但稳定性的问题得以解决,解析效率也有所提升。 罗南这边刚刚扫过几个关键字句,庞大的信息流已经迅速流淌而过,转到咸竹那边进行具体转化。 于是,罗南顺势暂停了与咸竹的闲聊,方便那边工作。 他也按照最近这段时间的习惯,不怎么去看解析完成的结果,而是直接观察感应下行的灵波信号,并与内宇宙模拟器、观想时空那边仍远称不上完整的“赤轮”周边星域模型对接,做出预判,看会不会与不久后“转化器”那边的正确答案起冲突。 起冲突是必然的。 自从读过了咸竹儿子的课件,还有其他那些相关资料,罗南对他之前建立的临时模型越发的嫌弃了。 果然,大部分情况下,完全臆想的结果肯定与现实相去十万八千里……甚至可能是光年。 他现在最想做的,就是迅速根据孽劫世之后的史实,对模型进行修正。 要说他在学习课件的时候,也已经着手在做,但那只是根据史实大致修正一下,还是过于粗略浅薄了。更多的细节,还有一些感觉不是那么合乎情理的地方,都还要细细思量。 可罗南暂时还没????????????????有这样的空闲,只能是先用着。 正误且不说,罗南对于有关信号的解析,已经相当及时。 几乎没有什么延迟,内宇宙模拟器和观想时空,就几乎同时映射出了一个几乎完全相同的答案。 罗南“唔”了声,难得对这次的判断,有较强的信心。 倒不是说他的水平突然大涨,而是这波信号的指向性太过简单明确…… 正想着,咸竹那边主动和他联系:“做好准备,事情起变化了。” 罗南脱口而出:“是要强干涉小行星这边?” “你看到了?”咸竹微怔,但也没怎么在意,继续道,“现在强干涉构形已经发出,后续会有连续的风暴洗地。这对星球上还残留的几只救援队当然是好事……不过在战事焦灼阶段搞这一套,终归是要有性价比的。至少这波信号发过来之前,28758不值这个价。” “所以……” 罗南话没有说完,脚下便有明显震动,一时间7号观察站整个都在摇晃。 他皱了下眉头,快速收缩“切分仪”的分布范围,避免被周边区域骤然密织数倍的“构形烙印”误伤到。 预告的风暴洗地开始了。 这轮强度还要超过咸竹“申请”的那一波。 强度大,负载就高。 如果不是他和咸竹在过去十来个小时,按照任务表要求,充分利用空投备件,把“接收塔”“转化器”“能源池”等关键部位全部强化了一遍,只这一波,相关设备差不多就要废掉了。 要说早前,罗南和咸竹的想法虽然有那么一点差异,却也基本上都是考虑:指挥部是准备提升7号观察站的运行强度,增加运行时限,在新的“支点”及相应框架成功建立之前,有效承载“一级节点”的功能。 可现在这情况…… “7号观察站,7号观察站,收到请回答。” 指挥部那边,没有通过任务频道,而是又占据了一定的通信资源,与他们这边直接通话。 而且呼叫这位,罗南还有些熟悉。 心里面琢磨,罗南仍然如前几回那般保持缄默,由咸竹对接。 咸竹分明是叹了口气,才开口回应:“这里是7号观察站,卢安德爵士,请指示。” 作为本次战役的高级指挥官,卢安德没有再和咸竹叙旧,直接道: “150秒后,我会带队降落到你站附近。请做好对接准备。” 第七百六十八章 且向前(上) 说是要咸竹准备好对接,可从观察站目前的情况来看,咸竹靠死在转化器那边,一时半会儿根本脱不开身,承担这个职责的也只能是罗南了。最起码自从通讯系统替换了专属机芯之后,稳定续航能力基本上不需要操心,他可以更多的兼顾其他事项。 事实上,所谓的对接也没有多少事儿。 自从与指挥部的通讯恢复正常后,7号观察站这边,所有的工作记录都会及时同步过去,某种意义上,指挥部比罗南、咸竹更清楚观察站这边的情况。 数来数去,罗南需要做的,也仅仅是在卢安德爵士一行人到来之际,在地面上当一个后备导航员,必要的时候提供一下地面引导,就足够了。 本来嘛,7号观察站附近已经经过了两轮风暴洗地,构形烙印层层叠叠堆到上千重,成规模的域外种基本上已经给扫荡干净,零零碎碎小猫三两只。 罗南都不在乎,更不用说已经显爵加身的卢安德。 话是这么说,可当罗南通过观察站雷达以及成像仪,确定头????????????????顶星空向这边缓缓沉降的目标物的时候,还是忍不住睁大眼睛,同时在公共频道里给咸竹发了个信息: “卢安德爵士的带队规模……挺庞大的。” 罗南的表述没有任何夸张成分,其他的不说,单只是里面块头最大的那一个,一看就是由外挂引擎牵引,有数十艘登陆艇护送,还在半空中,感觉中就已经要比7号观察站整体都要大上一圈。 随着距离持续接近,那种荒诞的错位感就越发强烈。 要是这玩意儿精准降落,7号观察站就没了吧? 这句吐槽信息罗南没有发出去,因为人家本来也不是奔着毁灭7号观察站而来的,只是借助观察站这边的导航信号,以及层层叠叠的构形烙印,稍微调整一下角度,就越过观察站上方,朝着小行星北极方向缓缓移动过去。 哪怕附近的域外种大部队已经被绞杀殆尽,可猛然间有这么个大家伙刺激,还是招惹了不少零星个体,陆续扑杀过去,却又转眼间被护卫在周遭的舰艇击落。 这个是…… 罗南意外还有点印象。 仍然是他上一回失败的“脱机测验”经历。 当时他所在的虹桥号补给舰与其他一些辅助舰艇,就在目前这个小行星带中,建起战时工厂。 刚从头上飘过的那个大块头,是战时工厂非常重要的组成部分之一: 基建模块催化库。 是极吃资源、笨重昂贵,又基本上不具有机动性的大家伙。 在那头磁光云母自爆,引来了域外种大军后不久,这东西便随着战时工厂一起迅速沦陷。 当时罗南还有一个“是否保护战时工厂”的选项,里面列出了一些关键设备和模块,这才有了印象。 如果罗南模糊的记忆不出错的话,这个大家伙一旦降落到这颗小行星上,基本上是不可能再飞起来的。 这不是又树了个靶子给域外种么? 单只是这个大块头,在星系战争级别中仍然不算什么。 可别忘了 ,现在小行星带,天渊舰队正与域外种大军绞杀在一起。 内层战场无瑕旁顾,外层战场回援还要一段时间,这片区域的兵力运使,正是捉襟见肘的时候。 哪怕是洛魅大君隔空调度,也很难立见起色。 早先罗南和咸竹讨论时,后者便说,往这边派新的救援队,需要做好大量牺牲的准备,也要权衡利弊。 这时候,“救援队”到了,牺牲什么的不至于……但这种规模,也不是什么“救援队”了。 说是登陆作战还差不多。 可要达成这般局面,背后需要调动的兵力,支付的代价,或许要比再投放几十支“救援队”还要高昂得多。 如果这颗小行星,还有不到400个小时就会远离赤轮裂隙,相关投入也未免太奢侈了。 罗南若有所思。 哪怕是在登陆进行之时,“接收站”这边的下行灵波信号,仍然没有中断,“转化器”也在持续工作。 罗南几乎是同步解析相关信号,并在内宇宙????????????????模拟器和观想时空中做了模拟。 由于心中几乎已经有了答案,反推回来,倒更轻松。 所以,确实是与先前判断的不同了…… 但不等他将这个答案与咸竹交流,任务频道中已经有指令更新。 按照指令要求,罗南与对面进行权限序列的鉴别验证,随后很快,成功登陆的一组士兵,全副武装进入观察站,接管相关区域。有几位直接到指挥中心这边,包括两位明显属于机修师的角色,与罗南进行交接。 都是指令要求的,罗南自然遵令而行。 除了罗南这边,应该还有咸竹,但也轮不到罗南操心了。 负责指挥中心这边交接的,当然不会是卢安德爵士。而是一名技术军官,名叫乔舒。 是二等尉官,比罗南和咸竹都高了一级,个头也高了快一倍。 穿着特制的战甲,真如一座小山般。 不过脱掉头盔后,罗南便看到,此人皮肤深度发灰,且格外粗糙,有些地方都已经出现了干裂的情况,好像是枯朽快要剥离的树皮,有的还露出了下面发红的内层组织和血管。 部分裂口甚至一至开裂到了眼眶及其内部,以至于眼球都红通通的,好像随时都能滴血,狰狞可怖。 任是谁,乍看到这样形象的上官,都要心头一紧。 然而人不可貌相,这位乔舒尉官,言行温文尔雅,竟是挺好脾气的样子。 在确定罗南交接的所有设备、权限均无误后,他微笑敬礼,又主动伸手,拍了拍罗南肩膀……也只能是拍肩膀了。 “干得好,罗南尉官。” 面对这位上官,罗南成功地保持面部平静,挺胸敬礼回应: “谢谢长官。” 说话间,罗南也隐约记起,在中继站时,那位构形、布法双绝的升占大师范,好像也是这个模样,当然皮肤要好很多。 这时候,葵姨终于发挥了辅助智能的作用,给罗南明确相关信息: 乔舒和升占这二位的种族,是天渊立国 早期,通过百年序列并入的“苦树人”。 别看块头大,却一向智商超高,尤其擅长精细化操作,多在技术领域发挥重要作用。 不过苦树人年龄老大之后,皮肤状态会非常糟糕,并直接反映其健康状况,很难遮掩。 像乔舒这种情况,说实话,到前线来不是特别妥当。 但人选这事儿,是上级的安排,罗南没有置喙的余地。 乔舒尉官也有指令给他:“罗南尉官,你现在去储-07工蜂格,卢安德爵士在那等你。” 罗南一怔,一方面是意外卢安德爵士这种高级指挥官,竟然还会专门见他这种小军官;另一方面,却是因为工蜂格的标号——这几十个小时,都是他在观察站里奔忙活动,又时时放出切分仪,进行全区域搜索,对这里早就谙熟于心。 每台设备、每个工蜂格、每个管道是做什么用的,他都门清。 有的地方的功能,甚至就是他设置的。 正如储-07。 但罗南仍????????????????没有说什么,只是再向乔舒敬礼,转身走出指挥中心,向着指令要求的方位而去。 观察站才多大,罗南只花了两分钟,就来到储-07工蜂格之前。 这里在后勤区前端,与罗南坠落下来的位置其实也不远。很多工蜂格都已倒塌,也没法收拾,看上去一片狼藉。 此时,储-07工蜂格之前,已经有人站着。 虽然都全副披挂,但从战甲结构和站立位置来看,明显是一位高级军官,以及他身后的副官、卫士之流。 所有人都已经卸下头盔,注视着工蜂格内部,面色沉凝严肃。 罗南对此场景并不意外,他吸了口气,走上前去,正要开口报告,却听后面有个机械音在骂骂咧咧: “我在储-02那边停一下,什么都解决了,还折腾个屁!” 罗南回头,然后,他在进入观察站之后、在中继站梦境之后,首度见到咸竹。 说实话,当前的场景是有点儿滑稽的。 甬道中,咸竹正坐在一个观察站内常见的多功能运载车上——车身过于低矮了些,所以猛一看他简直是在地上滑行。 之所以这般,是因为他现在没有腿。 罗南有些恍惚。 “一别二十载”,咸竹的形貌与中继站时期,明显又有不同 最直观的感受就是,身上机械改造的区域明显增加。 罗南此前在中继站,见到的改造幅度最大的,应该是卢安德……大约也就是现在正立身于储-07工蜂格之前的那位高经军官。 那位确实是经历了生死考验,险险从鬼门关回来,以至于面目全非。 如今的咸竹,虽还不至于连脑壳都要换掉半边,然而左眼、右臂、颈后一截脊柱,都已经由金属假体代替。 还有……双腿。 该庆幸吗? 罗南一眼就能看出来,咸竹的双腿,并不是在最近毁掉的,应该是已经接受假体一段时间,只不过在观察站的战斗中或是别的什么情况下,又坏掉了。 第七百六十八章 且向前(中) 金属假体在天渊帝国军中很普遍。 以天渊帝国的文明层次,肯定有器官、肢体再生技术,生化反应炉就是最好的证明。 然而在含光星系,在孽毒肆虐的环境中,上过战场的人,几乎都被孽毒污染,不过轻重而已。这种情况下,选择再生技术,将有极大可能连着孽毒一起复制增殖,得不偿失。 所以,起码在军方,拥有成熟技术、可以挂载更多功能、与机芯高度匹配的假体改造蔚然成风。 早在中继站的时候,罗南就知道这个,可他仍有些恍惚。 他还记得,中继站梦境中,咸竹的右臂还是他和勾业尉官一起救回来的。 现在终究还是换成了机械臂。 如今,咸竹尉官倒是更像勾业尉官了…… 罗南见到咸竹之后感慨万千,咸竹看到罗南也很惊奇。 理论上他和罗南没见过,但还是一眼认了出来,甚至都忘了再骂骂咧咧。 “罗南尉官是吧,实地来看,你比我感觉的还要小。真有二十岁吗?” “当然……” 没????????????????有。 系统给出的罗南资料,显示为二十岁,若换算成地球标准,差不多要三十四了。 事实上他的年岁也就是一半,说不定还没咸竹的儿子大。 虽说智慧生物的成长期,往往随着文明层次提升而持续加长,越原始越早熟,可像罗南这样的,终究是有些过分了。 罗南与咸竹短暂寒暄,几乎忽略了储-07工蜂格前的高级指挥官一行。 那边也不生气,甚至主动走过来。 这下子,罗南又要挺胸敬礼,后者也微笑还礼。 罗南也就此确认,这位高级指挥官,正是卢安德。 与当年比,他的变化就比较小了。或许也是再怎么改造,也不可能比当初比例更夸张的缘故。 话又说回来,视频课件里没太注意,近前再看,罗南觉得,这位的改造区域应该有所缩小。 印象中卢安德整个胸腔、颈侧连着后脑颅腔,都大面积由金属假体重塑支撑,如今头部看上去变化不大,侧面仍有金属反光,胸口有战甲遮挡也看不到,但颈部确实与正常人体无异。 罗南还在评估卢安德的变化,后者却主动对他开口: “罗南尉官。” “是,卢安德爵士。” “做得好。我是说他们……”他回头又看了眼储-07,然后评价,“安排得很好。” 罗南不知道该怎么说才妥当,干脆再敬一礼,闭口不言。 此时,仍坐在运载车上的咸竹面无表情,也给卢安德敬了个礼,随后就驱动运载车,往储-07那边去。 到了门口,他也就停在那儿,向里面注目,一时沉默。 罗南知道里面是什么:本就是他在7号观察站能够收集到的所有官兵的遗骸,当然也包括“虹桥号”派出来的蓝光登陆维修组成员。 咸竹肯定是知道的。 因为罗南曾专门征求了他的意见,并根据意见对遗体、残骸进行了处置,确保短时间内不至于再滋生孽毒活体。 如今储-07的温度已经下调到零下二十度左右,内外温差形成的冰雾在门口缭绕。 咸竹在冰雾之前 默然半晌,然后就转回来,仍没有说什么话,只是重拍了下罗南的后腰。 手掌与外层的“机保甲”撞击,发出“砰”的响声。 此时,自有其他人将工蜂格的门关上——至于后续的处置,现在战事未停,哪还有处置? 大家基本上都是在战场上见惯了生死,但是心神触动,有所忘形也只是一时。 卢安德便又夸赞罗南:“我没怎么看到你在雷簇号上的工作纪录,不过在7号观察站,你的工作几乎无可挑剔。” “谢谢长官。”罗南也只能是这样回应。 “为什么是几乎?”仍坐在运载车上的咸竹抠起了字眼儿。 卢安德竟然还给了解释:“因为切分仪,那种卡着安全线的工作方式,在专业人员里面,总会有些争议。虽然他熟悉操典,而且很擅长对付孽毒环境,但我认为,对于一个刚走出璇晶阵列的年轻人,还是不要在这方面给予太多鼓励比较好……你认为呢?” 不只是应对咸竹,卢安德还来咨询罗南的意见。 罗南老老实实回应:“我没有意见,爵士。” 于????????????????是卢安德就笑了起来,和中继站时期的笑容几乎一般无二。 笑容里,他竟弯下腰,去搂抱咸竹。 后者可没有披甲,而且本来也是短瘦身材,让卢安德搂这一下,整个人都从运载车上带了起来。 “滚滚滚!” 咸竹又尴尬又恼怒,偏偏还没有办法,挣扎的话只会更难看。 还好,卢安德也只是稍一抱便将他放下去:“你生什么气?你现在这么难看,就是这两条腿的缘故。可这两条腿,恐怕还是你自己卸下来的……” “亏了这两条腿才让转化器跑起来,缺备件的时候,你们指挥部在哪里?” “机修师拿自己的配件做备件,绝不是什么好习惯。” 卢安德笑容微敛,转而去看罗南:“这个糟烂习惯,你不要学。” 还没等罗南应答,咸竹呵地笑出声:“人家是时空构形专精的学霸,研究礼祭古字的未来巫祭,学个屁呀学!” 随即,咸竹也转过脸来对罗南说话:“你刚当兵,我要给你做一下提点:像卢安德爵士这样的高级指挥官,不管他对你怎么优容,到最后该下命令让你去死,他也是不会有半点犹豫的。” 罗南“呃”了声,不知该如何回应。 倒是卢安德,因为咸竹的话,反过来又对罗南上下打量一番。 咸竹紧接着又道:“可话又说回来,他既然下了命令,你就去执行好了,死不死的是后来的事儿。而且只要是能活着回来,就可以给他甩脸子,总比那些让你送命还觉得理所当然的人,要强那么一点点。 “前提是,你认清他这张脸——这样的人在军队里也不多。用这法子对付其他人,你就死定了。” 卢安德在旁边微笑着,真就一点不生气,就是旁边的副官、卫士等等,似乎也都看惯了这种场面。 罗南这才相信,咸竹此前说,要介绍卢安德给他补课,真的是有那份脸面和交情的。 只不知道这份交情,是不是在中继站那边结下的? 咸竹给罗南介绍卢安德,也不是刻意要让他为难,很快又自己怼了上去: “卢安德 爵士,我们这些基层军官,本来没资格说些什么。不过现在都在28758上,又都归你统领,能不能冒昧问一句:后面怎么安排来着?” 他紧接着又问:“我和这位罗南尉官,都已经办了交接,又没有安排新的任务,这是准备往后方送吗?可我怎么觉得,轻易送不出去啊?” 卢安德点头:“是这样没错。现在小行星带这边星域,兵力运使已经到极限了,磁光界门的口子封不上,这片星域的控制权就还在反复争夺中。真要把你们往后方送,等于是让你们去送死。” “所以?” “所以,指挥部的意见是:所有28758号小行星上的官兵,都编入暂编工兵三旅,由我指挥……” “暂编工兵三旅?咱们什么时候有这个编制?” “刚成立的。”卢安德轻声道,“主要目标是在28758号小行星进入撕裂区之前,将这个星球尽可能给予强化,使之成为内层战场需要的‘节点’。” “内层战场?” 咸竹挑起稀疏的眉毛:“你是说这玩意儿……变轨了?往????????????????里去?” “往前去。” 卢安德纠正了咸竹的话,又对他笑了笑:“现在各登陆部队还没有完全到达预定位置,具体的情况也不明晰,那这样……咸竹尉官,罗南尉官。” 只一句话的功夫,卢安德面色转肃:“按照就近划编原则,你们编入第七工兵营,后续任务指令和职责,将由乔舒尉官进行安排。” 罗南没什么可说的,再度敬礼。 咸竹抿着嘴巴,配合了一下。 卢安德却又咧嘴笑起来,主动伸手,拍了拍罗南肩膀,又俯身强抱了咸竹一记: “前方路险,各自珍重。” 卢安德是真真正正的大忙人,能够和他们聊这么长时间,还介绍了一下战事背景,肯定是看在咸竹的面子上。很快,他就匆匆离开了7号观察站,到更前线的位置去指挥了 至于7号观察站这里,有乔舒尉官带队驻扎并进行功能强化改造,目前是整编整营,人手也算充裕,罗南和咸竹两个人也就暂时成为了闲人,受命休整。 说是休整,目前阶段来看,是罗南帮着咸竹处理他双腿义肢,顺便扯点闲篇就是了。 咸竹那两条腿,设计图是现成的,观察站的后勤工蜂格里,有些耗材未必全,但找到代替之物并不困难。 罗南最多就是帮着跑跑腿,最后重点还是聊天说话。 话题当然是绕不开卢安德率队登陆瞳环-28758号小行星的事。 罗南这时候才有机会,对咸竹说出他倒推出来的答案,但已经没有什么时效性。 毕竟,卢安德等于是承认了: 瞳环-28758号行星正变化轨道,极可能会进入到赤轮裂隙的引力实控边界,成为它的一颗卫星。 这样一来,它的战略意义就完全不同了。 也只有这样,指挥部才会派出卢安德这位高级指挥官,以及所谓的暂编工兵三旅,不惜收缩小行星带的战线,也要将这支部队投放下来,在接下来300多个小时进行大规模土木作业,也等于是在28758上投下了重重的砝码。 对此,咸竹只是冷笑: “早干嘛去了?” 第七百六十八章 且向前(下) 只有两个人相处,咸竹满肚子牢骚就藏不住了。 哪怕罗南也只是“头回见面”,他从来都不是个谨言慎行的: “祖庭、元老院,预算委员会,可是一直都说,28758进入赤轮裂隙引力圈的可能性微乎其微,而且无法承受改造,就是改造了也很有可能被一击而碎。结果前面几百年都没有施工,现在临到头来,又准备将它推过去……玩儿呢?” “不是推入,勉强也算是自动滑入吧。” 这是罗南根据新修正的模板,从结果倒推,做出的判断。 他认为,最大的诱因大概率就是那头自爆的磁光云母。 其本是赤轮裂隙引力实控边界区域,最强大的一尊“门神”。也不知道是不是失心疯了,或者是多年来承载孽毒终于到了极限,突然这样自爆,不但将这片区域本就脆弱的宇宙壁垒又撕开一道口子,还造成了所覆盖的近百光秒半径区域极大的时空扰动。 很可能就是这一下,使28758号小行星轨道偏移,再加上其他各种条件累积,才有这番变故。 若真如此,这确实是意外情况,指挥部最多也就是顺势而为。 咸竹一边在众多替代材料中挑????????????????三拣四,一边继续冷笑:“这和我讲的有矛盾吗?28758本就是在临界点上的星体,那些官老爷总要考虑大战起后各种情况,就算他们想不到,参谋部也会提醒的……而且,之前也不是没有过争论,到最后还是没有动工改造,知不知道为什么?” 罗南尝试回应:“成本?” 见咸竹表情,罗南就知道自己猜对了。 “是不是挺搞笑,都到这一步了,还来算成本?还想图侥幸……这是打仗啊!” 咸竹把手里的钢棍敲得梆梆响,对决策层,起码是决策层部分机构或人员的不满溢于言表。 这其实并不奇怪,但凡是智慧生命族群,内部总会有这样那样的矛盾。 横分竖切,天然的人为的,再正常不过。 哪怕罗南人生阅历还不算太丰富,对此也是有所认识的。 然而,这是在含光星系,是在天渊帝国啊! 那般瑰丽雄奇的文明,那般传奇壮烈的历史,突然翻涌上来的这些东西,让罗南有些别扭。 不过他很快就明白过来: 大概是他对天渊帝国、对含光星系有一份滤镜吧。 距离远,接触少,又总是碰到梁庐、勾业、咸竹这样的人,就把天渊帝国想象得过于完美。 总觉得这边一定是上下一心,百折不挠,前仆后继,势要斩破深空魔眼,光复帝国疆土…… 可事实上,又怎会这么简单呢? 屠格那样的人,总不至于是个例……总会有滋生的土壤的。 此时再去回忆咸竹儿子的课件,还有相关资料,固然粗浅,其实已经透露出很多政治争斗的苗头。 且不说湛氏皇室不再涉足政事这种明显的权力转移过程,单说“一星门”“二星门”: 现在这种主动进攻的支点态势,其实是罕有情况。 从建起之后,一直到第十个千年,都证明了它们是绝对的战略失误。为什么不干脆摧毁它们,来个一了百了呢? 哪怕这期间很多次控制权易手,难道真的没有机会吗? 可事实就是,两个星门耻辱柱般立了快八千年。 说不得,是有人就想让它们在那儿吧…… 不得不说,罗南现在的心思是脏了,想了许多不那么和谐之事。 这也让他对天渊帝国、含光星系感觉变得复杂了些。 可这种复杂,才更真实。 罗南不自觉叹了口气。 “小孩子叹什么气?”咸竹这么问了。 罗南只是笑笑,没说话。 咸竹并未究根问底,事实上他一肚子牢骚还没有出尽,又恨恨敲了两下钢棍: “不只是成本……咱们根本就不该这么打仗,就不该打这仗!” 哪怕罗南自觉已经看得颇为透彻,当下也为之瞠目: 他真没看出来,咸竹竟然还是一个厌战份子? 好吧,按照地球标准,这位战场上折腾了怕不有三四十年,也应该是生厌了。 可若像咸竹这般堪称骨干的技术军官,都抱有如此强烈的厌战情绪,这仗打下去还有好? 如果这是普遍现象的话,天渊帝国的最终失败,确实可以说是不可避免了。 咸竹并没有继续牢骚下去,可能也觉得给“小孩子”灌输这种思维,不是太好。 就转而指挥罗南,继续拼装义肢,又聊起了一些没啥意义的话题: “话说这可能是我最后一次支使你了,现在咱们都在七营,都听人指挥,军阶什么的也都一样,指不定到最后谁安排谁呢……” 这????????????????下倒是罗南不想接话了。 他手上组装工作不停,沉默片刻,忽而轻声道:“这才是常态吧。” 咸竹一下子没理解:“啥?” “我是说,若遗传种群真的上下同欲,代代相继,青出于蓝,无懈可击,反倒不是遗传种了。” 罗南并没有和咸竹去聊那些具体的事件,而是一下子抽象出来,做了个简单结论: “只有这样,才符合古神以亿年计的漫长观察过程中得出的结论,才更符合时光长河淘洗冲刷下的种种特征。” 咸竹皱起眉头:“你们这些学历史的,好像总是越学越虚无,越搞越悲观。” 罗南暗叫一声“惭愧”,但这正是他想看到的咸竹的反应,所以他继续说下去: “这恐怕也不可避免。” “嗯?” “研究宇宙文明史,尤其是接触礼祭古字标准历史文本,基本上,任何一位遗传种的历史研究者,面对亘古以来,绵延不尽的古神史,以及自出现以来就再也没有中断过的新神史,再去对比生生灭灭、如风中烛火般的遗传种文明史……总会是悲观的。” 罗南自己还好,但他看到的那些相关领域论文,时不时就会有这么个趋向。 咸竹很不喜欢这种论调:“动不动就拿古神的视角来说事儿,那咱们天渊帝国从立国那一刻起,差不多也可以否掉了……反正是一日不如一日,指不定哪天就要没。” 罗南没有反驳,只是微笑。 越是这样,咸竹越想着好好地教训一下这“小孩子”: “你别以为我是当兵的,就不知道。什么绵延不尽,什么从未中断……别的不说,‘前面的’赤轮裂隙,埋了多少所谓新神?诸天神国一直在吹什么‘万神殿’,可就这一回,差不多去掉百分之一吧? “便是古神,‘昧’这种死的早的不说了,就是天渊主宰……” 说到这儿,咸竹言语卡顿了一下,大概是触碰到了敏感话题之故。 他也不想再做这些疑似狡辩的争论,就挥了挥手:“总之,像你这种年轻人,还不到能给大是大非大课题下结论的时候,就是下了,也就是拾前人牙慧。还不如就事论事,好好琢磨一下,当下这种局面、这种烂仗,是怎么折腾出来的。 “能把这些事情的前因后果捋明白,所谓的历史才没白学。” 罗南等的就是这句话。 他主动引发这种务虚且水平糟烂的讨论,不就是为了从咸竹这边获得更多信息吗? 所以,他紧接着就问:“那,您觉得,这种烂仗局面,是怎么折腾出来的?就只是因为成本的问题吗?” “那自然不是……哈!” 咸竹刚说了个开头,就猛然醒悟,手里的钢棍从罗南眼前抽过去:“我就知道,你们这些‘小孩子’就喜欢听奇谈怪论,然后转头就找朋友去吹嘘,多少麻烦祸事就是从这里出来的。” 任钢棍扫过,罗南眼睛都不眨一下,手中的组装工作也还在继续,答的更是自然: “学历史的,不就是收集、制造各种奇谈怪论吗?” 果然还是偏激带刺的言论,更对咸竹的胃口。 所以,咸竹用“总算见到你小子真面目笑了起来”的眼神,再打量他一番后,便是真的笑起来: “方便你收集奇谈怪论也没什么,反正这话,有些是我自己想的,但也有些是拾人牙慧,你注意鉴别就行,以后写论文什么的,也可以做个引用。” 不等罗南回应,咸竹便说出了他的一番道理:“说到底,这些成本上的考????????????????虑,还是筹备不足的缘故。想着攻破赤轮裂隙,当然很好,可这种事情,只靠这几百年的谋划就够了吗?” 罗南脱口而出:“几百年的谋划还不够吗?” 想他在地球上,想搞一个一百五十年左右的百年序列都不好下手,到如今还在放出各种空气,寻找一个契机。 像含光星系这边,花几百年去筹划一场战争,根本想都不敢想。 但也只是这脱口一句,回过神来罗南就苦笑: “好像……还真不太够。” “是吧,你刚刚说古神、新神如何绵延不尽,如何从未中断,我犟了几句,那是狡辩。事实上两边的思维方式确实是天差地别。几百年……怎么可能够?” 罗南后面就没有说话了,只听咸竹在那里絮絮叨叨。 按照咸竹的说法,“赤轮”二星门战役,是一次“预谋已久”的大规模战事。从它的设计思路看,甚至可能是几个千年前,就躺在参谋部资料库里的经典方案之一,只不过现在又拿出来用。 之所以讲“预谋”而不说“筹备”,是因为真正开始准备的时间并不长,主要还是随着冥殿下等一批强者崛起,看到了希望曙光,才又提上日程。 “可为什么要这么仓促提上日程呢?” 咸竹向罗南提问。 罗南只能是配合着问一句:“为什么?” “因为大家都头脑发热,因为大家都已经受够了这个充斥了孽毒的魔窟,还有永无休止的‘生存战争’,说白了大家都熬不住了。这种时候,任何一点儿所谓‘希望’都会无限制放大的——就在彼此的脑补过程中。 “更何况,大家的希望,也就是冥殿下,还确实是位不世出的天才。” 咸竹咧了咧嘴:“有这样的天才当然好。可有些人非要迫不及待鼓噪着,说她也不比当年的湛和国主弱到哪里去;说有她在,我们一定能够斩破桎梏,重开新天;说苦日子终于到头了,胜利就在眼前…… “你这种战后出来的新世代我不清楚,当时,刚开战的时候,包括我在内,可是有很多人都信了,深信不疑。” 罗南又一次想到了梁庐,想到了他意气昂扬,说要攻破赤轮裂隙、深空魔眼,要“冲开诸天神国的枷锁,重整疆域,再现荣光”…… 当时的梁庐应该也是深信不疑吧。 那么,事实呢? 第七百六十九章 双断臂(上) 罗南越发觉得,他对天渊帝国、对含光星系,以前有太多想当然了。所以他迫切需要收集更多的“事实”,哪怕只是咸竹的一面之词。 他仍着手组装义肢,却忍不住开口询问: “那冥殿下……” “殿下当然很强,我没亲眼看过当年的国主是何等威风,但冥殿下的能耐我是佩服的,真的佩服。可越是佩服,才越可惜、越可气。” 咸竹挥舞着手中的钢棍,又开始说那些话:“为什么要这样呢?为什么要这样打仗?为什么要在这时候打仗……” 罗南只能再问:“为什么?” 咸竹摇头:“我慢慢才开始回过味儿来。其实这里面也不复杂,不用别的,只要看过《天渊列国战史》,简单做一个比较就知道。” “啊?” “你是研究历史的,应该知道,当初建国的时候,不说地盘、不说军力,单说上层力量:咱们有湛和国主,有开国四十四大君,无不是一时之豪雄。可现在呢?哪怕是冥殿下能抵得过湛和国主,含光星系现在才几个大君?” 罗南尴尬,他真答不上来。 幸好咸竹也不需要他回答:“满打满算才六个!有两个还是轻易调动不得的……这怎么比?” 六个也挺厉害了。 罗南不自觉还是拿地球标准估算了下。 当然,和天渊建国时,实在没法比。 咸竹则继续道:“再????????????????看当时的情形,中央星域打成一锅粥,不知有多少势力建国灭国,都是眨眼的事儿。别说咱们,就是诸天神明都要看花了眼。这边打一打,那边和一和,本就有乱中取胜的机会。 “再说诸天神明,虽然对咱们有所疑虑,有几个也是公然下场作对,可终究还是阵营分外严重;且还有大部分,要看在天渊主宰的面上,给几分面子,总不至于举目皆敌的地步。 “现在呢?” 罗南咧咧嘴,这个他知道: 不用现在,从孽劫世开始就不妙了。 咸竹也自嘲一笑:“你看,哪怕咱们真的斩破了‘赤轮’裂隙,抑住了孽毒,冲了出去,一直意意思思的星盟,本就是吃帝国吃饱的,第一个就要跟咱们彻底撕破脸。 “诸天神明、六天神孽……之前怕脏了手,染了病,只是冷眼看着,可咱们只要冒头,便没一个会放过咱们。 “还有,天渊主宰已经没了。” 罗南听得也摇头:“所以,这是死局了?” “本来不是的!” 咸竹又是恨恨挥棍:“当初,咱们和星盟虚与委蛇,那边已经渐渐放松警惕。而冥殿下素来低调处事,不为人知,几乎就能以宗室游学名义到外面去。 “到那时,星海无垠,任她遨游,便是真被盯上了,神游秘术,来去自如,也无人能挡。时日一久,便能打开格局,羽翼丰满,自然有这边无穷的好处。 “可谁想,有些人鼠目寸光,又或本就不安好心,早早就把消息透出去,喧嚷起来,一下子便让冥殿下暴露在人前,身负重望,又惹得外面警觉……如今只能陷在这含光星系之内,领着一帮人在这里打呆仗。 “输了,尽失人心;可赢了呢?真的清剿了孽毒,冲出含光星系,那个时候,哪怕殿下真是湛和国主再世,面对诸天神国围剿,又该如何? “至多也就是再一轮的孽劫世,含光星系在不在还在两可之间,倒是冥殿下,注定要给赔出去了! “那些人,那些贪婪自私之徒,真真其心可诛!” 说到这里,咸竹手上力量失控,一棍挥出,罗南见势不好,拿着几乎已经成型的左腿义肢挡了下,竟是直接给砸散掉。 咸竹一惊,先关心问他:“你没事儿吧?” 罗南皱眉:“咸竹尉官,我觉得你最好去测一下孽毒感染的数据。” 这种失控情况,对于一位以精细操作看家的机修师来说,绝对不是什么好事儿。但在目前这个孽毒流播,偏偏“璇晶阵列”还暂有些力不能及的前线战场上,类似的事情,又是不可避免的。 “我知道,一会儿就去。”咸竹见没伤到罗南,也放宽了心,这种时候,他才不会充什么好汉。 因为这一下,两人也不好再说下去了。罗南就收拾地面上的义肢残骸,还好,一些 关键部件还没拼上去,砸烂掉也不心疼。 正是想到这一点,他忽然有所悟,却是主动接上了之前的话题:“所以,这场仗打起来,才会抠抠缩缩的?因为很多人都知道,反正也打不赢,打赢了也没意义?” 咸竹就盯他。 罗南倒不至于害怕什么的,继续自己的思路:“不管怎样,冥殿下都是军事总指挥,她肯定也得懂得这里面的门道。真如此,这仗也当是在她的默许之下,那又是怎么个考虑? “再极端点儿想,她已经是军方第一人了,又是直追湛和国主的强人,真就任人宰割?大不了直接反了……哎呦!” 罗南真挨了一棍子,这下却轻。 “瞎扯蛋。”咸竹骂了一声,却是在笑的,“你们这些小孩子,说话就不知个轻重。咱们现在这么点儿地盘,哪还经得起折腾?” “反正也好不到哪儿去……” “现在对着赤轮裂隙,也就是打打呆仗,真要内讧了……滚,还用你来说服我!” 咸竹甩掉手中钢棍,仍是恨恨:“当初殿下没能走成,现在自然更不可能走了,也不可能真翻了脸。” “我看殿下的行事之风,当时走了,诸天神国自然还有别的法子,拿不住她,也会逼她回来。” 罗南见事愈发地成熟现实,虽然也是瞎猜,却自有逻辑支撑:“除非殿下真是无情之人,不顾天渊遗族,自去成她的根基。否则,以????????????????她的能耐,总希望能做些什么的。 “这也是遗传种的根性,下意识总是要有一个群体的支撑。不是有那句话么:‘人是一切社会关系的总和’。真的斩断一切,哪怕自成天地宇宙,也未必就是人,也不是本来的‘我’了。 “那时,是神?是孽?也不是我们这个层次所能知晓。总之,也不会是大家所盼望的那样。” 罗南信口而言,却是洋洋洒洒,说了很多。实在是他不自觉就将“冥殿下”所处的局面,与自己的经历结合起来,有感而发。 他在地球上,凭借着天渊文明的遗泽,也是暂称神明。虽然横行一时,却自觉不自觉就认定自己对地球百亿人,有一份责任在。想着以百年序列,帮着大家脱离畸变时代以来的苦海,不至于被李维那般人物,玩弄于股掌之上。 这份责任心思,来得自然而然,好似真是遗传种的根性……当然也要有相应的文化环境支撑。 他也不是要分析这其中的根源,只能说,是有一份微妙的共鸣吧。 当然,仅就目前而言,他面临的困难,可比“冥殿下”要小得多了。 嗯,如果一不小心走漏风声,怕是一个更不堪的死局。 想让局面不至于败坏到那般地步,就唯有让破烂的神明披风仍然发挥作用,继续封闭地球与中央星域的“窗口”。 可现在的李维不顾一切龟缩的姿态,以及他不断进取的模式,又似乎会走向一个他并不愿意见到的局面。 这就更像了…… 这算是镜像,又或是轮回? 还是在漫漫时光长河中,已经反复呈现到令人厌倦的桥段呢? 罗南长长叹一口气。 “演义”观想时空,有些细部,便随着他这声叹息,变得更加鲜亮;也有的细部崩塌再重塑,隐约换了模样。 几乎同时,咸竹也是叹气。 两人对视一眼,不管各自想法如何,今天都失去了再深谈的力气。 咸竹还记得再次提醒罗南:“这些话,你别到处乱讲,我无所谓,你以后如果不在军队里了,到祖庭、元老院、外事司什么的,说不定就会得罪什么人……话说,你们平常在学校里,都是什么论调啊?” 罗南哪里知道,所以他只是一笑:“我还是觉得,咸竹尉官你的论调更合我的脾性些。” 咸竹大笑,这件事终究是这么过去了。 罗南帮咸竹处理完了义肢的事儿,又和他一起,先去测孽毒感染的程度,又去找乔舒尉官,搞清楚接下来他们在工兵七营的定位。 目前来看,他们还真是闲人。 因为在登陆前,营里的种种事务都已经安排下去,除了有些事项需要与他们这两位熟悉现场的人做些咨询,其他的都要到7号观察站改造完毕,才有相关安排。 还好,乔舒尉官 对他们这两位临时划归的、只比他低一级的技术军官,还是比较尊重的。 专门安排了“带班”任务,主要就是监督各工程班组进行改造任务,确保不出技术上错误,顺便也熟悉整体工作情况。 总之就是可忙可闲的工作。 咸竹对这种事情驾轻就熟。而且,他在军中厮混了二三十年,别的不说,在机修、工程等后勤兵种内,人头极熟。 这支临编工兵三旅,又是抽调小行星带附近舰队的工兵队伍临时组建而成,走上一圈儿,就能碰上几个熟人,很是吃得开。 相比之下,罗南这个刚刚征召入伍,专业是历史,又专精于时空构形的一级技术参谋,就有点儿格格不入了,还需要咸竹帮忙介绍,慢慢拓展圈子。 乔舒尉官经验丰富,几下便看出来两人的特点,慢慢便给咸竹安排了更多事务,又让罗南辅佐兼学习。 这样一来,罗南身上主动性的事务就更少了。咸竹忙些,他就忙些;咸竹闲着,他也闲着…… 可问题是,他还真闲不着。 这段时间,由于他更新了太多“孽劫世”之后含光星系的具体信息,修正了一些粗糙和想当然之处,内宇宙模拟器和观想时空里的大时空模型,不免频繁变化。 内宇宙模拟器那边,“缸中之脑”模式的算力,本就已经不足,连叠变更之下,就更加吃力。哪怕他理顺了一些建构逻辑,改正了一些谬误,也????????????????腾出了一些资源,却转眼在前后更迭中又给吃了进去,彻底进入趴窝状态。 至于“演义”观想时空,随着对天渊帝国的“滤镜”去除,罗南对孽劫世之后,这片星域里所发生的一切,有了更加清晰的认知。有积极的一面,也有消极的东西,或许后者还要更多一些。 “演义”观想时空中,似乎都多了些极微小的“暗斑”。 当然,对于观想时空大模型来说,这不是什么负面因素,而是反映了真实的更多侧面。 那些“暗斑”,便在宏观的时光长河中起伏流散,又在聚焦时空边缘的烟云里翻腾牵扯,愈显生动。 以至于“演义”观想时空偶尔演化的一些片段,也变得更加活泼起来。 就是有些活泼得过分了。 “观想时空”运转活泼,更迭迅速,可都是有消耗的。吃的不只是外接神经元的算力,还有罗南自身的灵魂力量。 毕竟,“观想时空”能够演化成功,那也是真实宇宙的反馈,固然确定了是走在一条正确的道路上,却也需要实实在在的力量去承载、维持、转化。 罗南隐约感觉到了一点儿,而最近不怎么活跃的葵姨,则很正式地对他做出了提醒: “罗南上尉,您的灵魂力量消耗过快,如果不能及时控制,很可能无法完成天渊镜像系统的模拟要求,极可能对‘互动测验’造成不可测的后果。 “请问,是否进入战棋模式?” 罗南不免一惊:他挥霍完灵魂力量积累的情况,在最近这几个月实在是少之又少。唯一的一回,好像就是上一次的中继站梦境之中,而接下来的体验也绝对不好受。 不过,他更加好奇: “什么是战棋模式?” 葵姨给了他清晰的解答。 所谓“战棋”模式,就是尽可抹消场景细节,根据罗南的平均操作水准,指令化、数据化相关操作。 也就是说,一旦选择“战棋模式”,罗南就将从这种代入感极强的虚拟现实经历中跳出来,一下子变成只点选操作,然后就全凭系统进行判断,再显示对错进度的文字游戏。 罗南当然不想做这样的转变。 但转念又想:这种战棋模式,好像可以用在信号强度不佳的时候。 很快,葵姨那边就给予了肯定的回应。 罗南撇嘴:设计还挺周全,可这种设计,只是搞出一个低功耗的安全模式吗? 他忽又醒悟:莫不是,莫不是这个“互动测验”,持续的时间要比他想象的更长…… 长得多? 若真如此,这种测验设计,就不知道是出于什么样的考虑了。 葵姨再度问他:“是否转化为战棋模式?” “当然不……等等。” 罗南才刚回应,忽然止住,若有所思。 第七百六十九章 双断臂(中) 8月25日,星期天,“平静”的一周似乎就要过去了。 早上起来的时候,龙七还有些不敢置信。要知道昨天晚上,他甚至是和弗里斯等几个人轮流值守,换班睡下的,可一切的一切都显得风平浪静,安静到他几乎认为自己是在做梦…… 靠,现在做梦真不是个好词儿! 简单梳洗一下,龙七出门,与院子里面不知已经木立多久的刘峰明少校打了个招呼: “怎么样?” 刘峰明摇摇头:“一切正常。” 反过来,刘峰明却又问龙七:“没‘停电’吗?” “好像……没有。”龙七倒是不太确认的样子。 龙七从前天晚上开始到现在,已是惊弓之鸟。即便确定一夜无事,仍然忍不住打开早已经设定好的消息界面,看他睡觉之后,对梦境游戏格外关注的几个大型社区,都是怎样一番反映。 魔眼女半位面,这里仍沉浸在瑞雯小姐姐昨天惊鸿一现的直播所带来的兴奋情绪中,难以自拔。这段时间一直火热的“梦境游戏”倒是不那么显眼了,与龙七关注的重点不太相符。 但他昨天重做冯妇,为瑞雯掌镜直播,怎么说也是相关人士,还是忍不住翻了两页,这才跳转到能力者协会总会的内部论坛上。 这回就对味了。 虽然页面上还是有“千分之二小姐”字样,但与之配套的,基本上是这????????????????些: “这场直播是不是在掩饰什么?” “罗神去哪儿了?” “目前一切正常,前两次可能只是意外情况。” “两次就不能称为意外了!” 对啊,连续“停电”两次,说意外很难让人信服啊。 龙七一边感叹,一边认认真真将他睡觉之后才出现的几个新帖子扫过一遍。 确定了,起码昨晚一夜无事,才稍稍松了一口气。 刘峰明反倒很意外:“你昨晚睡着了?” “我不睡还能怎么地?” “我以为你会在梦境游戏里候着。” “7倍的时速差,这是想熬死我吗?” 心情稍微转好的龙七松了口气,终于也有闲情开玩笑了:“再说湖畔宾馆这几位,可不管你周末单休双休,你信不信?只要不‘停电’,他们肯定还是继续在里面折腾,直到再‘停电’为止。” 刘峰明笑了笑,没有接话。 人家也确实不好回应,毕竟没有护身符什么的。 只是现在…… “护身符”还好吗? 龙七头痛,也就不再讨论这个话题:“时间还早,你去歇着,起码还能眯一会儿。” 刘峰明摇头:“也差不多了。山君基本上是在这个时间段出门,刚刚李主祭他们还出去晨练。” “不是晨练。你忘了,他们昨天就告假,说是今天有主祭团的会议要开,所以今天山君抓着谁谁倒霉……” 话音未落,手环震动,来电的是山君: “你跟我走。” “为什么是我?” “倒霉鬼”龙七稀里糊涂到了山君的独院前,明知道嚷嚷没好处,但面对着山君布满血丝的铜铃大眼,下意识还是叫起苦来: “您忘了,昨天瑞雯小姐直播还是我掌镜来着,万一今天再来,有冲突了怎么办?” “我跟着一块入镜。” 山君答得爽利,逻辑简单又无可辩驳,龙七一时也无言以对。 但看到山君好似熬了整夜……不,起码是熬了几日几夜的困倦且格外阴郁的眼神,他还是心里面发怵,抱着最后一线希望发出建议: “要不……山君您再拉几个人也好,比如墨拉啊,星君啊,有个商量头,我的见识还是差远了。” “用不着!至于你,司机就别给自己加戏。” 山君冷冰冰一句话,将龙七堵了回去,都没有给他再申辩的机会,便背着手往外走。 龙七头疼欲裂,却也再没有挣扎的勇气。 他从山君的独院往外挪,外面已经有宾馆专门预备的小型飞梭等着。 哪怕是自觉登上了前面的驾驶位,龙七都还盼望着,哪位超凡种哥哥姐姐出来救命。 可那些人精,多半是嗅到了山君这边散发出来的阴郁暴躁的气息,一个个都躲得远远的,全不见这几日,一不留神都能踩到超凡种脚面的盛况。 就在龙七百般不愿之下,飞梭还是朝着三尖顶的方向而去。 这样的情境,倒像回到了月初,他与山君横穿大金三角,赶到湖城这边来的情景。 那时候山君周身的气压固然已经相当负面,但怎么说也还大致维持着一位超凡种的体面,不像这一周…… 其实主要还是前晚、昨日两度“停电”,刺激后的情状。 至于为啥“停电”会这么折腾人——因为现在“停电”是一个专属名词,专指23日晚间开始,覆盖全球的梦境游戏,突然停止运转并全体掉线的情况。 自从8月中旬梦境游戏上线以来,两星期的时间,24小时全天候运转,从来没有过这般情形。 最初大家还以为是系统更新…… 好吧,这才是胡扯。 那晚上,龙七最初以为,是墨拉、康士坦茨这些超凡种,在梦境游戏里到处折腾,鼓捣什么极限测试,终于把梦境游戏给搞崩了。 可近前几位超凡种的模样,又都是一脸无辜,且都惊讶迷惑的模样。 大家稀里糊涂一阵儿,没有什么收获,罗南那边也联系不上,非常古怪。 然而隔了一个来小时,就在某些人已经忍不住“浮想联翩”,甚????????????????至想做些什么的时候,梦境游戏又重启上线。 重启之后,也没有什么系统声明之类,里里外外也没啥变化,只留下大伙满肚子心思。 当时,龙七几个人在背后偷偷聊天琢磨,甚至怀疑某人是故意如此埋沟下网,想趁机捞几个大鱼出来,以震慑一时。 但随着梦境游戏重新恢复运行,大家都故作无事,也确实无事…… 猜测便只是猜测。 然而梦境游戏再运行了十五个小时不到,竟再次出现停转并下线的情况。 这下,就由不得大家不多想了。 尤其是紧接着,已经多日未曾现身的瑞雯,突然出现在湖城,抓着当时给几位超凡种当牛做马的龙七,主动要求复播——哪怕只是在百峰君周遭随便走一圈儿,就更让人心里头发毛发怵。 这是专门稳定人心之举,还是觉得上一回钩子捋得太直了,这回要弯一点,再加一点饵料? 可是明明局面大好,玩这一套有必要吗? 龙七还在那里胡思乱想,三尖顶已经到了。 自从上了飞梭,全程他与山君都没有一句交流。 龙七很有自觉,飞梭刚停稳就收拾装备,准备和山君一起进二号地洞,继续所谓的探索测验。 反正有李泰胜在前面打了样,照着做就对了。 却没有想到山君冷冰冰说一句: “你在外面等着。” 龙七很意外:“就等着?” 大老远的过来,就让在外面守门……可这也没什么可守的呀? 然而山君都这么说了,他能怎么办? 大约山君和李泰胜,乃至于其背后的公正教团,在二号地洞的缓冲区有什么特殊布置,不方便让他看? 这种时候,还是乖乖保持距离比较好。 龙七就露出笑脸:“好勒,我就在这儿候着,您有什么要求就给我讲,去买几瓶饮料啥的肯定没问题。” 最后一句就纯粹是嘴贱了。 肯定是这段时间和袁无畏在一起混久了,被传染的。 幸好山君只瞥他一眼,自顾自滑下山崖,都不带闪避的,就顶着猛烈喷发的高能身流,进入二号地洞,真就把龙七一个人扔在了这处狭长的天脊之上。 得,真就在这儿候着! 龙七摇头,游目四顾,便知道来的还是早了。 过去这几日,二号地洞周边从来都不缺人气,特别是邓允唯、邓纯那档子事儿之后,偌大的飞艇都还困里面呢,各种人员设备往来不休,都想着从中再挖掘出什么隐秘。 但这个时段,天脊上冷冷清清。 一来是太早,且是周末,凌晨四五点钟,实在没必要急着上工。 二来,恐怕是梦境游戏频繁“停电”, 导致湖城空气有些微妙。 天脊上这段时间人流量大,以至于丛生的杂草都给清理出一条道儿来,还有一些临时搭建的帐篷,用来搁设备的。当然,设备什么的,再麻烦也要跟着人一起下山,否则半夜里百峰君突然发了癫,可如何是好! 再远处,就是耸立的风叶轮了,孤零零的倒和他有点儿像……我靠? 龙七猛醒:特么的这可是百峰君的头顶上! 此前来去都有超凡种跟着……嗯,是跟着超凡种,当然是来去自如,无需过多担忧。 可当下只剩下他一个人,孤零零的在这儿,不就是等着送菜吗? 他一定是脑抽了,才会答应山君在这儿守着! 此时山巅烈风已起,吹动山脊上下,无数草叶树影,还有那动辙几十数百米的“根须”,呜呜作响。 谁知道是风吹须动,还是须鼓风来? 当下龙七小小的给自己一个耳光,二话不说就往飞梭上跳,合上舱盖,重新启动悬空。 先飞到那些长长根须轻易抽打不到的高空,这才松一口气。 在三尖顶之上的千米高空绕行数周,燃料什么的都还充足,不用担心,就是渐渐有些无聊。 龙七考虑,是到长尾河补给站那边去喝杯咖啡,还是撺掇弗里斯、赵汐和袁无畏他们过来,和自己做个伴。但最终他哪个都没有选,只是又打开了信息界面,搓????????????????着下巴研究各个社区对于“停电”的反应。 他最终又落脚到能力者协会总会的内部论坛上——毕竟是里世界最具人气的“职业”论坛了。 本周一,也就是19号的时候,罗南曾经亲临,在这里做了科普和问答,有效调动起了论坛圈子对于梦境游戏、在世神明等一些敏感话题的讨论热度和勇气。 事实上,23号晚上和昨天中午连续两次断电之后,已经有人大胆在论坛上直接点名留言,希望“罗神”能够出来给大家稍作解释: 梦境游戏是怎么个情况,又是出了什么问题? 但这一次,罗南并没有出面,至少到现在为止,没有任何反应。与周一几乎有问必答的情形,形成了鲜明对比。 龙七皱眉,和刚起那阵儿差不离儿,论坛上遍地都是相关讨论,但有价值的信息或是猜想并不多。 某位能力覆盖的“极限论”和阴谋设计的“钓鱼论”,仍然占据主流。 当然也有人在梦境游戏和论坛上来回跳转折腾,实时共享那里面的动态。却因为画面很难截取转移,真真假假很难分辨。 就龙七的观察,不管是里世界,还是世俗世界,对梦境游戏的“截图”和“录像”功能缺失,都是意见极大,说是“怨声载道”也不为过。 以至于第一次“停电”的时候,就有不少人信誓旦旦,说什么“必是罗神体察民意,增加有关功能”云云…… 然后就惨遭打脸。 激扬起来的预期,与冰冷现实冲撞在一起,果然摔得更疼。 龙七不免怀疑,这样生硬的“停电”事件,如果再来一两回,罗南在内部论坛这里积攒起来的正向“民意”,很可能会给砍掉一大截。 唔,这也轮不着他来操心。 龙七继续有一下没一下地翻阅帖子。 忽地,论坛界面停止滑动,龙七眨眨眼睛,意外在某个区域看到了他的大头照——其实是昨天直播的截图。 当然,他只是个配角。 截图的主角毫无疑问是瑞雯。 发帖人配发的标题也是: “哥哥消失,妹妹出面,所以这个神明是值日神吗?” 有一个高赞回复被顶到主帖下方: 值日功曹。 然后就是胆气雄壮的回复: “所以你说的功曹是男的还是女的?” “明显是女的。” “昨天直播的时候,为什么没有人去问女功曹一嘴:她哥哥去哪了?” “问了吧,那个叫龙七的明明问了,而且人家也回答了。” 我问了吗? 龙七恍惚间竟是忘了:昨天瑞雯说了什么来着? 还好,稍加回忆,他就想了起来: 哦,说是改稿子。 第七百六十九章 双断臂(三) 龙七一直不明白“改稿子”的意思,论坛上当然也有人吐槽这个: “改稿子是什么鬼!” “是准备发什么重量级论文?” “或许是神明为这个世界准备了剧本,在考虑结局是拯救还是毁灭?” “那就毁灭吧,连着墙一起毁灭吧。” 由于很多心里头还在担忧一些有的没的,很快话题就偏离的不成样子。 龙七翻了几个帖子,见确实没有什么新玩意儿,就摇摇头,不再看内部论坛。 然而其他的一些更小众的地方,有价值的讨论就更少了。 如是跳转了几回,反而是魔眼女半位面这种八卦追星的小众地盘,大部分啥也不懂的铁粉黑粉们,脑洞还要更有趣一些,至少杀杀时间是没问题的。 龙七早就有天街社区的账号,在半位面潜水,有时候参与进去胡乱说上一通,一击脱离,再看铁粉黑粉们跳脚,也挺有意思。 说起来,虽然现在已经实质性“推墙”了,又有了梦境游戏这样的“超现实平台”,可前面几十年营造的信息壁垒,仍不是可以轻易逾越的。哪怕罗南的“神明宣言”已经在网络上掀起了一波波的舆论浪潮,偏偏到现在也没有什么过硬的主流媒体下场,真正将它抬升到应有的层面。 反倒是大量相关从业人员,娴熟下场,推出各种稀奇古怪的言论,夺人眼球,鱼目混珠,把网络舆论场搅成了一潭浑水,尽可能去消减“神明宣言”和“梦境游戏”对世俗社会的后续冲击。 不管成功与否,总还是在“无知”“冷漠”等认知阻碍连续崩塌之后,暂时将绝大多数人拦在了“迷惑”与“观望”这个区间,当然也有相当一部分人已经进入了“尝试”阶段,可最终品出了什么味道,仍需要一段时间的沉淀。 仅就目前而言,魔眼女半位面这圈子里的人员,大部分还是不明白支撑梦境游戏的根本何在,也不清楚当今世界双雄并立的格局,对于“停电”一事,大多数人并不会特别深入去考虑,就是考虑了,也很难切中要害。 所以在一些胡思乱想之后,“停电”这事????????????????儿反而不能成为主流话题。 今天魔眼女半位面的人气话题,主要还是围绕昨天瑞雯惊鸿一现的直播。 侧重点么,就聚焦在直播的地点:湖城。 身在湖城的粉丝纷纷现身说法,有些还要去百峰君地盘上、瑞雯现踪的地点去打卡,却被还有几分理智的其他地域网友们劝下: 别看“吸血鬼神明”说什么“百峰君好讲话”,现实里终究不是好惹的。 万一出了事,都还要怪到瑞雯小姐姐头上去。 与其在现实世界里作死还惹人担忧,不如去梦境游戏里放肆一回。 事实上,由于瑞雯的直播地点忽然换到了湖城,那些近日来在梦境游戏里琢磨各种任务的粉丝们,自然而然就将目光指向了这个东亚中部城市。 有人就撺掇着版主孜然面儿,让她那位最早发现梦境游戏任务体系的资深好友,快快到湖城一行,进一步发掘秘密,否则大家上班无趣,学习无心,世界随时都要真实虚幻调转,人生再无意义……你的罪过就大了! 然而还是那个问题,由于梦境游戏的特殊性,截图不成,录播不行,更不要提直播。 哪怕真的在梦境游戏里过去了又如何? 也只能是用干巴巴的文字描述吹嘘一番,最多画个草图,更没有办法验证。 所以这些也只是雷声大雨点小。 不过龙七发现,倒是有不少人在@“深海礼佛”,也就是颂堪。 “大叔不是已经到湖城了?” “为什么没有和瑞雯小姐姐一起?” “你和那个直播员龙七不是走得挺近吗?” 连环追问之下,确实人在湖城的颂堪,倒是很快在后面回复,却是一个泪流满面的表情: “错过了!” 这一回复,后面更是没完没了: “所以说还是有机会是吗?” “快快快,赶紧撺掇着瑞雯小姐姐再开一场!” “小姐姐神出鬼没,不好抓住,龙七总没问题,他一看就很闲!” “前两天不是有人扒他,说是已经被量子公司除名了,目前是无业人员。” “没有吧,说是放养状态,工资照发,其他时候就当没这个人……打工人公敌没错了。” “那就快直播呀!我已经在渣媒上私了几百次了,都没有一点反应。” “同几百次,这家伙菊花不疼吗?” 被打上“打工人公敌”标签的龙七靠了一声,忽然想起了什么,打开了自己的zm账号,瞬间就让同步“999+”的转发、评论和后台私信数量给震撼了一把。 话说,由于能力者协会总会釜底抽薪,取消了所有分会的社交媒体账号,瑞雯的直播也就没了账号依托,以前积攒下来的一些直播回放资料,也随之清除。虽然这些视频资料早就经过二次、三次、无数次再加工,流传得满世界都是…… 可终究名义上是给清除了没错,有破亿粉丝潜力的账号,灰飞烟灭。 以至于瑞雯昨天突然主动说想要直播,还是龙七用自己的资料,现场注册了一个zm账号,临时应付了一波。 所以说网友都是神通广大的,一场完全没有任何预告,也没有任何基础粉丝的直播,也就是前面几分钟稍微有那么点冷清,然后就是一传十、十传百的各路铁粉、黑粉聚集,还有无数被梦境游戏折腾得死去活来的相关人士蜂拥而来,实现了瞬时热度大爆炸。 瑞雯都不用说什么话,只在镜头中亮相,在曲折泥泞的山道上走那么几回,自然有无数人解读出了无数种说法——当然也包括简单到极致的awsl。 而等他下了播,龙七这个临时账号,也就顺理成章地坐拥数百万粉丝,而且还在急速上涨。 其实龙七根本没把这个当成事儿,相对于梦境游戏出岔子这种高度敏感的危险话题,一个账号有什么意义? 下了播以后,自然也就不再理会了。 可如今再看,貌似不能等闲视之。 受此刺激,龙七自然想起了那个两难问题: 万一这个时候瑞雯突然过来,让他开始今天的直播,到底是答应,还是答应了 ? 龙七看了眼飞梭下方,稀淡云雾缭绕下,隐约可见的妖异根须,以及大致可见的二号地洞的方位,叹了口气。 他实在不明白,山君为什么要点他的名。 带着心思再看时不时还在刷新的私信界面,不免觉得超烦。 龙七暗下决心,下回再直播,头一件事就是要撺掇瑞雯开一个自己的账号,否则后续的麻烦一大堆。他刚发现,让人头痛的绝不是什么私信留言,而是更真金白银的东西——昨天加起来都没有两个小时的直播,这个账号已然快被各种无脑打赏给冲爆了。 在夏城分会的账号上,他早按照要求去掉了打赏的开关。可昨天一切仓促,而且空气格外紧张,新账号他完全忘了设置,才会有这种情况。 这笔不菲的金额如何处置? 那对兄妹肯定是懒得理会,到最后还要他头疼。 话说,这两位神仙中人,当初是怎么想的?都没有一点经营意识…… 是可忍孰不可忍。 龙七让一堆麻烦压得要喊救命,偏偏能说事儿的那两位都是神出鬼没,轻易联系不上。 琢磨半晌,龙七也是一咬牙,先把这个账号的直播设置全都弄妥当了,随后也不管身边有没有那两位,直接打开了直播。仍然是没有预告,但是几百万的粉丝基础,就不会让任何动作空落。 也就是几个呼吸的功夫,仅显示一个飞梭舱内画面的直播画面上,就是无数弹幕飞起来。 龙七不等大伙儿反应过来,先下手为强: “各位老铁,今天没有你们的瑞雯小姐姐,也没有你们的吸血鬼大神,这是鄙人昨天用私人账号直播了一下,得了个意外之喜,想着尽快变现,来给各位衣食父母提醒一声……” 稍稍一顿,后面的话他就一口气说下去:“这个只是我的私人账号,昨天临时启动一下应急,很快就要删掉了,大家就不要往这发什么商务合作的私信,也不用往这找什么小姐姐,或者求神拜佛之类的。昨天因为忘了关闭打赏功能,收过来的钱款,我会联系平台,尽快给大家退回去,能不能全额就不好????????????????说了……毕竟现在渣媒背后的老板不好惹,你们也知道的。” 不得不说,这个世界上,人们的理解能力天差地别。 龙七最近这段时间受袁无畏熏染,嘴巴里就有几分贱气,偏又想着快刀斩乱麻,说了这么一堆话,有些人直接联想到了十万八千里外: “什么,渣媒不让瑞雯小姐姐直播了?” “渣媒好不好惹不知道,不过最近确实很硬的样子。” “你这迫不及待就想变现是不是吃相太难看了?” “前面的简直无语了。” “哈哈哈七哥你已经被反噬了,还是老老实实扛镜头吧。” “龙七哥哥直播也完全可以啊!跳槽吧,我们养你!” “所以现在这是在哪儿?感觉是在半空中……七哥你是携款潜逃了吗?” 龙七忍不住翻个白眼,知道把事情想得简单了。 无奈之下,也只能针对几个容易造成误解的点,再给网友们做解释。 一来二去,反而越发难以脱身。 到后来,弹幕愈发汹涌,一堆人虽然见不到瑞雯小姐姐,也没有看到那个说不清是“神明”还是“疯子”的公鸭嗓少年,可龙七这段时间已经坐实了“心腹”“发言人”等身份,且多少也是有人气的,陪大家聊聊天也好。 龙七毕竟是闲着,聊就聊呗,随口侃几句,顺便还让大伙儿看一看飞梭下方,仿佛随风飘动的千百条根须魔影:“这儿就是三尖顶上方,看看就行了,不要过来送死。其实一般二般的也轮不着在这儿死,半山腰就差不多了,之前看过直播的应该都清楚……” “你还有脸说直播!” “所以有种你们定点定量啊!” 弹幕一时群情激愤,然而龙七才不在乎:“要说的就是这些事儿,这个账号过两天会注销,大家江湖路远,换一种方式再见……” 说着,他也操纵飞梭,逐渐向三尖顶外侧偏出,并缓缓下降高度,向着长尾河补给点那边降落。 这一下子很多观众就不乐意了,想着他在天上再绕一圈,见不着那神出鬼没两兄妹,便是领略一下百峰君的风采也是好的。 龙七可不管他们这臭毛病,随口应付着,还是准备在补给点喝点儿咖啡消磨时间。 偏是这时候,弗里斯打来电话: “你没有到地洞里面去?” “要求在外面等着……怎么着,到这儿一块儿喝两杯?” “今天大约不上去了。” “哎?” “城里面监测到,今天百峰君那边格外活跃,浑敦教团很多人也有感应的。你既然没跟着山君,就不要在三尖顶附近停留,小心为上。” “活跃?” 龙七又往飞梭外面看了眼,烈烈山风中,挥舞的根须魔影确实很有气势,但与前几回过来的时候,貌似并没有太大差别。 但这种时候,能安稳一些,谁会冒险?当即爽快答应: “知道,我已经在长尾河补给点这边了。” “还要小心畸变种躁动,黑汛什么的……据说今年降水比往年要少很多,不太正常,说不定就会来个狠的。” “……嗯哪,我在补给点这边,能不出去就不出去。” 龙七笑嘻嘻回应,眉头却是渐渐锁紧: 也许是他多心,总觉得有点儿不对。 弗里斯为保证他的粗豪人设,一般二般不会这样婆婆妈妈表示关怀。若真有明确的麻烦,肯定会直言快语,一下子点透。 这种情况,莫不是这哥们儿在湖畔宾馆那里,嗅到什么异常气味儿……只是还不太确定? 此时飞梭已经顺利降落在停机坪上,龙七已经想好了结束语,一边下来一边道:“看吧,今天百峰君心情不太好,幸好咱们跑得快,而接下来闷在屋喝咖啡,就没什么看头了……” 话音未落,手环震动,弗里斯又打了电话过来。 龙七莫名其妙,有什么话还要分两下说? 他顺手接通,弗里斯以短促的语调说话: “停电了。” 龙七一怔,随即“靠”了一声。 弗里斯稍稍放缓语速 :“刚刚‘停电’,至少湖畔宾馆这边,梦境游戏玩家全部掉线,和前两回一模一样。” 稍一顿,他又道:“你在外边,格外小心。” 龙七咧嘴:“你可讲点儿好吧!” 弗里斯前后两句似乎没有什么关联,但里边的逻辑是贯通的: 三天三次“停电”,即便就目前而言,看不出什么规律,可这种“不稳定”本身,就使得某位“在世神明”编织的周覆全球的大网,震慑力有所流失。 不管是“极限”也好,“钓鱼”也罢,人心浮动之下,难免会有变数。 龙七只能祈祷,这变数别体现在这里,别砸在自家头上。 再度挂断电话,龙七满腹心思往功能大厅的方向去,半途才又注意到,视网膜上闪过一波弹幕。 这才想起还在直播,但也无所谓了。 梦境游戏本来就是覆盖全球,说不定现在观看直播的观众里面,大把和他消息同步的。 果然,弹幕内容里很快出现了“梦境游戏”“掉线”之类的字眼儿。 网友们还提出很多问题,可大部分龙七也没办法给予解答。 从某种意义上讲,旧的不论,目前大家对于新信息的摄入量,已经逐步拉扯到了同条一水平线上——也许理解会有偏差,但终究会渐渐抹平的。 这算是“推墙”的后遗症,里世界有很多人都需要认真适应一番。 龙七已经没心情去应付网友们好奇心过剩的问题,便给他们看已经称得上熟悉的外景:“看看,这地方你们都来过,起码是看过好多遍了,没什么新鲜的。该说的话也说完了,这个账号的历史使命……” 话说半截,龙七忽然卡壳了。 因为就在此时,投向补给点功能大厅的视线,捕捉到了一个不怎么清晰的影子。 虽不清晰,却因为那位身上配色太过惹眼,让龙七心头下意识咯噔一下,第一反应竟是向后转…… 他真的转了,至此一连串后续动作也就顺理成章: 他朝着停机坪那边快步折返,下意识还做出个忘拿东西的拍????????????????额头动作。 直播弹幕一连串的“???”。 由于现在的视角问题,观众们看不清楚龙七的表情动作,被他给搞懵了: “怎么了?” “忘拿东西了吧。” “碰见债主了吗?” “左边好像有个人影……真是债主?” “话说为什么看上去有点眼熟?” “我截图了,做个图像增强再回来报告。” “七哥你至于么?要不那笔打赏你不要退了。” 大部分人并没有察觉到问题的严重性,除了迷惑就是调侃。 龙七没有如他先前所言般关掉直播,事实上,除了那个很可能是画蛇添足的“拍额头”以外,他现在不敢有任何多余的动作……甚至是念头。 其实“转身离开”这个反应,他都觉得动静过大了,但这时候也修正不得,只能闭嘴走路。 而此时,流动弹幕骤然密集起来。 由于过度紧张,龙七视野收窄,对外部世界的感知也是有些下滑的,有些“视而不见”的意思。 以至于弹幕上观众们提醒了好几轮,他才注意到,在他侧面三尖顶的方向,朗朗白日之下,那巍然山体竟然猛地又“拔高”了一截。 龙七一惊停步,数秒后才确定,不是山体上升,而是那些鼓动山风的“根须”近乎癫狂的舞动,倒卷上天空,使得三尖顶区域,好似瞬间增高了数百米。一时间真有遮天蔽日,遏断云层之势。 要是刚才还在上面绕圈儿,指不定会是什么下场。 隔着数里山路,“呜呜”的怪啸与山风混杂在一起,终于传递过来。真好像是巨兽暴躁的嘶吼,哪怕是断断续续,也足以摄人心魄。 这就与弗里斯的提醒对应上了,只是百峰君为何而躁动? 再联想他刚才瞥见的高度危险的人影,龙七有强烈的不祥预感。 话说如果这真是一个“钓鱼局”的话,“大鱼”已经钓出来了,“护身符”大老爷您在哪里? 恍神迷思的功夫,手环又一次震动。 龙七下意识接通,这次联系他的是山君: “你在哪儿?” “长尾河补给点……你在哪儿?” “等在那儿,准备走!” 山君那边明显有非常强烈刺耳的噪音,似乎还有干扰的电磁波之类,通讯质量很受影响。 基本上可以确定他就在三尖顶激烈变动的现场,想来是躁动的百峰君,让他在二号地洞那边也呆不住。 龙七这样想着,却是险些忘了最重要的事,忙对着手环,压低嗓门: “小……那个谁在这儿!” “谁?”山君明显没听清。 龙七也反应过来,不能用语音了,转而准备发送文本信息。 可就在这个时候,某个裹着厚厚西装长袖的胳膊伸过来,很亲热地搂住了他的脖子。 耳朵眼儿里,好像还被吹了口气。 龙七僵住。 也是这一刻,他自然垂落的视线,看到了两条细长的大毛腿,裹着极不合身的草绿色铅笔裤,更下方的双脚,则搭配着一只尖头皮鞋,还有一只厚底旅游鞋。 搂住他脖子这位,并没有立即说话,但这样一个时机,这样的动作,却让龙七一切后续反应统统僵死。 整个人又像个冰块儿,从表皮一直冻到最里层。 “直接说就可以。”来人笑着说话。 记忆中此人嗓音飘忽不定,轻重音完全不在调上。可离得近了,听上去更像是蚊蝇抖翅,秋后蝉吟,有一种奇妙的震鸣感。 音波划过耳廓皮肤,让人汗毛为之倒竖。 但这种时候也用不到龙七再传达了,仍然与他保持通讯联系的山君,迅速确认了这人的身份: “拉比……你是迫不及待冲到台前来充小丑啊!”-------------------- ps:久违的上中三。 另外厚脸皮六千字大章充加更。 本章是感谢散人余慈9201大盟的加更(3/3)。 目前大盟加更还有(12/27)……希望没记错,有错误请大伙儿及时指正。 第七百六十九章 双断臂(四) 山君在那一句话之后,就直接挂断了通讯,也不知道接下来会是怎样的动向。 正因为不知道,龙七处境才更加艰难。 由于习惯性的“视觉共享”直播模式,龙七遭遇的变故,成百上千万的观众们还真是感同身受。 “什么情况?吓了我一大跳!” “还真碰上个债主?” “这个人的打扮是不是有点儿……” “啊啊啊我知道这是谁了!” 刚刚还有截了直播画面去做图像增强的,如今恰好是有了答案: “是链锯怪人!图像在评论区。” “????” “不会有人真忘了他吧?” “毒沼泽那个火焰链锯!” 对于一部分湖城之前就已经频繁收看直播或者补过课的网友们而言,“小丑”拉比还真不是陌生人。 相反,这个奇装异服的神经病,给他们留下了极其深刻的印象。 前段时间在荒野沼泽区域,就是这个疯疯癫癫的家伙,面对的同样是龙七还有山君,给广大网友贡献了一场诡异且凶险的战斗场面。 当时被小丑当靶子打的,正是龙七。 但凡是里世???????????????界的业内人士都明白,那不过是小丑的试探,但已经足够给目睹那种场面的普通人以极其深刻的印象,起码一年半载不容易忘怀。 大家不免会怀疑:那种随时可以在体外挥舞火焰链锯,行动有如鬼魅的家伙,真的是人类吗? 而现在,同样的场面又要出现吗……怎么可能! 如今龙七可没有某人的“时空泡”卡牌护持,也没那什么“操纵线”帮忙,根本就是全无还手之力,就被小丑拿捏了。 收看直播的观众们不少都在替龙七担忧,相比之下,里世界的圈内人考虑的要更冷血一些: “哎呀呀,频繁“停电”之下,终于有人跳出来了!” “然而,是小丑这个疯子。” “他也算是李维一系的吗?” “上回直播出镜之后,这已经不是问题了吧?” “我一直以为他是独往独来的奇行种……这个印象太深刻了,一时半会改不过来。” “所以,在世神明固然厉害,可某位导师在地球上的深厚根基,也让人啧舌呀!” “接下来呢?接下来事态会怎么发展?” 即便很多人都先入为主地认为,小丑现身多半是针对那位在世神明,可如果对他的独立性还抱有一定奢望,也可能会有其他的神展开。 又或者这位格外爽快,不管三七二十一,就在几百上千万观众面前,直接下手拧断龙七的脖子,扭下他的脑袋…… 这样的话,可就真是“推墙”以来最惨烈的事故了。 一条人命起到的效果,可能会比某人嚷嚷十遍“老子是神”还要来得有效。 受限于能力者协会总会的社交禁止令,里世界业内人士的想法,很难以直播弹幕的形式发出来。 但这种幸灾乐祸似的期盼,连带着其他一些想法,内部论坛上还是颇有讨论度的。 而这些,也都逐一呈现在龙七预设的信息集成界面里。 龙七就在这样一种荒诞情境中,品味可能是他生命历程中最脆弱的时刻。 明知自家生死,全在小丑一念之间,可是惯性和侥幸合并在一起时,力量是无穷的。 龙七深知“沉默是金”的道理,偏偏就是忍不住,就在这样的荒诞情境中“呵呵”笑了两声: “拉比先生,我在直播。” “我在看啊。”小丑的回应同样荒诞,却又理所应当 然。 “那……要不要对广大网友说点什么?” 小丑宛如蚊声蝉鸣的低笑声又一次响起,接下来他竟然真的说了: “鬼牌是我的,谢谢。” 直播弹幕上又刷过一连串的“???”。 显然广大群众对于这个流行在里世界的梗缺乏理解度。 事实上,连龙七都愣了两秒钟,才反应过来: 身侧正搂着他脖子的强者,确实一直对超凡种牌组中空置的大鬼、小鬼牌,表现出超乎寻常的兴趣。而他正是以此为理由,在相对平静的90年代,满世界搅风搅雨,到处寻人挑战,成为一等一的麻烦制造机器。 龙七也不知道,是否应该感谢小丑给他“面子”。干笑两声,终究没敢和广大网友解释这个圈内梗的由来。 他一时语窒,小丑却来了谈兴,在他耳朵和脖子上吹着气,嘶嘶低笑: “我知道,现在是流量时代,在专业领域怎么折腾,都不如在大众传媒下搞点事儿来的有效。所以你说我要不要真做点事出来?比如,现在就拧掉你的脑袋?” 最担心的情况陡然间被形之于口,龙七的心脏当即漏掉一拍。偏偏他的嘴巴还能无缝衔接: “没???????????????这个必要吧,毕竟不是一个评比维度。而且现在当家的不是血妖先生吗,他见惯了大场面,能有啥触动?再说我可是视觉共享模式……“ “手法到位的话,单个脑袋也还是能维持一段时间的。”小丑很认真的和龙七讨论有关可能性,“而且,在濒死状态下,或许你的视觉感知会带给其他人不同寻常的感受。” 龙七已经控制不住冷汗大幅渗出了,偏偏作死的惯性还在持续作用:“亏得渣媒换老板了,要不然这场面多半要崩……” “我知道,武曌么。”小丑继续陪他聊天。 不过这位应该是有多动症的嫌疑,聊天的时候,那套着尖头皮鞋和厚底旅游鞋的双脚,也在不停地点地、摩擦,给人以迫不及待的感觉。 “你确定不试一下?当前时代变了,又还在将变未变之中,这种时候,有这么一份刺激,会帮助大家更快适应。‘那位’或许也会感谢我的。” 这种情境下,“那位”就是特指。 “不直接喊名字吗?”龙七脱口而出,“我记得你上回是直接喊的。” 小丑的笑声,就好像是夏日刺耳的蝉鸣,就在头顶上炸开:“啊呀呀,被你看破了!我现在需要点时间办正事儿,本来不确定又没有这个机会,等到现在为止,貌似还行。” 说着,他搭在龙七脖颈上的那只手一抬,竟是勾着龙七的下巴,示意他往前面看。 只见三尖顶方向,疯狂招展挥舞的根须魔影中,一个对比起来极微小的黑点突然冲出。 那是个人影……确切地讲,是山君。 嗯,应该是。 离这么远,龙七其实看不真切,可这时候,理智上也只能想到这位。 想别的……也未必管用啊。 或许是惊人的气魄所致,本不起眼的人影周围,那些遏云遮日的根须魔影竟然大幅弯折,让出了一个口径惊人的孔洞。 任由那人冲出来,自峰顶一跃而下,几乎是一路滑翔着,向长尾河补给点的方向俯冲下来。 “你说这究竟是害怕呢还是讨厌?” 龙七第一时间没听清楚,恍惚了下,才明白了小丑所指,其实是百峰君对山君这种避让不及的反应。 于是他就嘿嘿地笑起来:“众所周知百峰君其实没有什么明确的意识。当然,那是以前……现在可能不太一样,至于有多么不一样还需要再观察。话说 ,拉比先生,能把手拿开一下么?你这么托着,我口水都要流出来了。” 这话说出口,还是龙七自己先闭了下眼,对已经养成的无所避忌的恶习深表无奈。 耳畔又听到小丑的笑声,下一秒那位还真的放开了他——不只是下巴,而是彻底松开他,自顾自往前走了几步,迎上已经飞临到补给点上空的山君。 龙七刚松了一口气,就觉得浑身的力气莫名其妙的随着这口气泄了个干净。 他本来是想后退两步,进一步拉开距离,结果两腿发软,竟然保持不住平衡,一屁股坐在地上,摔得有些懵了。 直播间里有不少人发出了关怀或嘲笑的弹幕,但这都没有意义。 龙七就觉得,好像回到了早年某次高难度任务后,重伤垂死的情境中——过度失血导致的虚弱,侵蚀他的力气还有意志,让他甚至想就此仰天倒下,一觉睡死过去。 “保持这个姿势。这个视角,我的背影最好看。” 小丑貌似是脑后长眼,对龙七提出了明确要求。 龙七的身体僵在那里,就保持着坐地仰望的姿势,看着小丑和山君的距离迅速拉近,最后相隔只有十米左右,双方都停了下来。 在???????????????龙七这个角度。被小丑的背影遮住了小半边视界,只能看到山君一半面孔。 不知是不是心理作用,他就觉得山君的脸色不是特别好看,至少和上次面对小丑的时候那种意态豪雄、少有顾忌的姿态大相径庭。 这是近段时间以来,一直积攒的情绪导致的?还是有别的原因? “看到你这个模样,我就放心了。” 拉开距离之后,小丑那一份蚊声蝉鸣的古怪音色,就又恢复到了日常的飘忽状态。 正如龙七对他“多动症”的怀疑,小丑从来就不是一个能站得住、坐得稳的人,哪怕是与山君对峙,脚下也是在扑腾个不停,笑嘻嘻地迈动步子,好像在跳踢踏舞。 至于为什么知道他在笑,正是他身形挪动,变成了侧脸相对。而且正好是那半张还能活动的右脸,至于他左边面孔,里世界都知道,永远都是麻木不仁的状态。 由于小丑身形挪开,山君和龙七之间再无障碍,也就看到了此时后者的狼狈模样。 山君眉头皱了一下,视线往两边一瞥,好像在搜索什么,但并无所得。随即就大步走过来,轻易穿过小丑立身的那条线,冷笑道: “遇到这个家伙也能给吓软了腿,你这是在丢谁的人呢?” 龙七苦笑,倒是一点也不逞能:“要是方便的话,拉我一把。话说拉比先生的超凡领域究竟是什么?碰一碰就感觉被抽了血……” 和传说中好像对不上号? 后面的小半句还没有出口,他就看到山君的面孔骤然阴郁下去。 以至于半伸出的手臂都僵了一下,但最终还是触碰到龙七的肩膀,将他提了起来。 或许是超凡种的领域相冲,也没觉得山君支援他什么,只这么一碰,龙七体内就有一股新的力气滋生出来,虽然两腿还是有些打战,却终究是站住了。 而此时,小丑已经踩着小碎步,绕到了山君最早前落地的那片区域,两人倒好像是来了个移行换位。 远远看去,他依然在嘻嘻哈哈,自得其乐,比任何时候都更像一个疯子。 看到这幕情形,龙七心里面是真的打怵,下意识就问: “山君,走吗?” 山君明显是犹豫了一下,这个反应本身就不正常。但很快,他嘴角裂开,转身又对上了小丑。 “要说你是越发地没牌面了。这次,又是谁支使你来的?” 第七百六十九章 双断臂(五) 两位超凡种对峙的现场,噪声是很大的。 三尖顶上狂舞挥动的根须魔影,似乎就没有消停的势头,以至于部分山体结构,都被甩脱出来,滚落下山,荡起了隐隐尘烟。隔了几秒钟,剧烈的声响余波,又推着山风,贴着地表碾过来。 龙七脚底板都有些发麻,感觉整个山区都在震动。 山君的冷嘲热讽,似乎都淹没在这些震动和异响中,至少,没有给小丑任何有效的刺激。 由于山君调转过脸去,龙七就看不到他的表情,只能看到小丑夸张的半边嘻笑面孔。 后者并没有回应的意思,依旧是频繁挪动脚步,一刻不停,唯有那灰沉瞳仁,始终直勾勾地盯着山君,与嘻笑的半边面孔凑在一处,好像在看一些格外荒诞有趣的东西。 山君微微转动脖颈,视线大约也跟着小丑,可后面又有错位,貌似投向了三尖顶方向。 虽看不到脸,龙七也大约能感受到他心中疑虑。 所以,这其实不是两个超凡种,还要算上百峰君……说不定还有其他人呢? 没有小丑勒脖子,龙七的大脑转速开始提升,也可以说是疑神疑鬼: 今天这场“遭遇”,实在是看不出有任何“偶然???????????????性”在里面。 之前弗里斯的“提醒”,分明已然应验。 而且,百峰君一躁动,湖畔宾馆几个超凡种就都不过来了……哪有这么巧? 那些人会不会隐在暗处,伺机而动? 所以,今天这事儿是个局? 这局,针对的是“山君”,还是那位? 龙七很快就得出答案:不管怎样,最终指向的目标肯定是“那位”,这没有什么可置疑的。 山君或许是有数的强者,但在当前形势下,还真没被这般针对的资格,最多是一个切入点。 真正需要警惕的是,山君为什么会成为切入点? 从地洞工程营地到湖城,又折腾这些时日,山君的心思表现,龙七基本上还是清楚的:这位心里面肯定有事儿,而且是极大的麻烦事,极可能关乎生死。 期间,山君不止一次想着向“那位”低头、跳船,却被这件事儿勾住,犹豫不决。 也就是说在山君这里,很怀疑那位“在世神明”也解决不了这个大麻烦。 要知道山君已经厚着脸皮,抵近观察了半个多月了。亲眼见到、经历了“那位”一桩桩、一件件不可思议的神通手段,就是这样都没能打消他的疑虑,那个“麻烦”究竟麻烦到了什么程度? 龙七脑袋都大了几圈。 要说他并不准备还原事件的整体脉络,毕竟这里面缺失的信息太多。而且就算还原了,又对当下的局面有什么帮助吗?他现在只是想着,能不能找到一个解套的办法…… 起码他这无辜的旁观者,不至于真被拧下脑袋来给大家直播吧! 正想着,提出这个设计的小丑,就在癫狂又躁动的步态中,笑嘻嘻给了山君回应: “到这时候,你都没看出来,我是在掀牌呀?” 这次轮到山君沉默,龙七仍然看不到他的脸。 小丑却开始喋喋不休起来: “牌早就发在大家手里了,如果你看了牌面,就应该有那份预感;如果没有看牌面,则说明蠢得无可救药……但如果看了牌面,还指望重新洗牌,又该是多么天真?” 龙七很想说: 都到掀牌的阶段了还在这里打机锋,你们到底是有多无聊啊! 这话几乎就要出口了,可也是这个时候,他的手环再度震动。 瞥了一眼,又是弗里斯,不过这回是发来了信息,除了文字以外,还有 照片。 文字内容是:都在这儿。 至于发过来的照片,显现的则是此时湖畔宾馆,墨拉、星巫、康士坦茨……甚至于高文福,这些个近段时间在湖城的超凡种们,汇聚一堂,一边聊天一边收看直播的场景。 暂时逗留在湖城的玉川瑛介和白心妍,也在边角处显现。 直播内容,当然就是长尾河补给点,两位超凡种对峙的场面。 要说这应该是很严肃的信息,宣告了这些超凡种选择了置身事外,短时间内不准备介入当下危险局面。 可这么一个荒诞的套环结构,还是让龙七“呵”地笑出了声。 弗里斯继续发过来信息,这次又是张图片,是一段信息截图。 对话的双方,一个是弗里斯本人,另一个则显示的是邓纯(浑敦教团)。 内容大致是弗里斯询问百峰君当前的躁动状态是怎么回事儿,邓纯则回应说: “百峰君各条块区域,不同程度受到了‘饵物’刺激。可以确定的刺激源头,来自于雾气迷宫深处那个核心‘饵物’。但‘饵物’及相应的刺激很可能不止一个,不止一种,也不局限于雾气迷宫。” 接下来邓纯又另起一段:“当前‘饵物’刺???????????????激强劲且混乱,影响了浑敦的判断,也让祂感觉到‘威胁’。” 必须要说,相处这段时间,弗里斯还是和龙七培养出了相当的默契。虽然尚在湖城,却是努力帮助龙七了解现阶段的局面。 那几个超凡种的照片也就罢了,邓纯给出的信息则非常重要。 这位邓氏家族的后起之秀,不管是因为什么原因,现阶段已经明白无误的“一边倒”。而且多半就是那位选定的、在浑敦教团的利益代言人之一,另一个则是老药。 过去几天,大家凑在一起聊天交流,对于“饵物”“条块”“浑敦”等专指名词及其代表的意义,已经是理解无碍。 很显然,邓纯是讲了两点: 第一,现阶段百峰君的躁动,明显有人为操纵的因素,且居心叵测,对他不利。 第二,那位在世神明给百峰君设置的“浑敦”(委培版)新核心,目前也受到影响限制。 再联想过去这些年一直在该领域深耕的“彼方”——虽然一点都不意外,但这种毫不避讳的态度以及上手的强度,还是让龙七呲牙咧嘴,后颈发凉。 所以对方趁着这次“停电”,真的要搞大事! 也对,小丑拉比,这个世界上最危险的疯子之一,此前已经专程来“警告”了山君一回。 这次再来,总不会再放两句狠话就走吧? 刚想到这儿,耳畔有话音传入。 已经绕了快要四分之三圈的小丑,忽然就向这边一挥手,然后掉头,向着他不久前才刚出来的功能大厅走回去: “臭手,和你对局,真没意思。” 啊咧? 龙七正懵的时候,背对着他的山君也低低笑出了声: “对局?别以为一贯输不起,就把自己当成个人物——你什么时候坐到牌桌前过?” 说着,山君也转过身来,笑容还残留在脸上,但很快就又被阴郁的表情彻底压下。 “走!” 就这? 龙七真的懵掉了。 别说是他,刚刚又是情绪紧绷、又是一头雾水的直播间观众们,也是集体被耍了一记,再度将“?”和“!”塞满了整个屏幕。 但这些,从来都不是重点,也不可能影响事件的进程。 山君径直往停机坪的方向去,龙七下意识跟上。 才走出几步,龙七反应过来:无论是先前接收的信息,还是 当下山君的脸色,都证明今天的事情不会这么轻易结束。而且,虽不知道为什么小丑放弃了与山君正面对抗,可往坏处想,越是这样越证明,那家伙多半胸有成竹,且别有所恃。 山君一向是格外注重自家的豪迈姿态,可如今装都懒得装一下,步履匆匆,这总不是急着回去补觉吧? 龙七忍不住又往功能大厅那边瞥去一眼,却见小丑已经回到了最早时的位置上,侧坐在落地窗前,恰好是露出表情夸张的右半边脸,视线就追随着山君……也包括龙七,盯着他们往停机坪去。 甚至还有闲情对扭头的龙七眨眨眼。 很快,功能大厅的侧面墙壁隔绝了这道视线,龙七心头的压力却没有丝毫减轻。 此时,夏末的日头已经绕过了远方山峦和挥舞的根须魔影,覆盖了整个停机坪,然而阳光落下,龙七身上还是寒浸浸的。 恍惚中,山君的声音入耳:“先离开这儿。” 这不是一个有效的表达,龙七愕然看过去,但在触碰到山君格外凶狠焦躁的眼神之际,却又什么都说不出口。 还让他当驾驶员,而不是一脚将他踹翻在这儿,已经算是友善的表示了……吧。 小型飞梭的舱盖???????????????弹开,龙七先迈了进去,也在这时候,手环提示,新一轮信息发过来。 龙七本能去看,这次却不是弗里斯,而是袁无畏。 对面发过来的是一个实时坐标定位界面,除经纬度外,还有高度标尺。随后留言: “尽量往这儿跑。” 龙七看了眼目标区域的海拔高度,已经上探到了万米高空,稍加思索,就知道这多半是军方舰艇方便支援的位置。 这正好是他现阶段最需要的。 袁无畏这人嘴巴够贱够损,可关键时候,还是能顶上来的。 “山君,我们往这儿去?” 龙七当然还要征询一下意见,正好此时山君在后面座舱边上,还没上来。 他扭头去看,头皮紧跟着就是一麻:“怎么了?” 这一刻,后面那位超凡种大佬正扶着座舱边沿,高瘦的体型已经弯折下去,头面向下,还在微微颤抖,好像是突然遭遇了什么难以遏止的病痛,已经彻底维持不了一贯的豪雄模样。 然而病痛在哪里? 他既没有按额头,也没有捂胸口、摸肚子,只是抬起右手,去触碰另一侧扶在座舱边沿的左臂,刚一接触,便死死握住,好像那里刚中了一刀——可当龙七的视线游移过去,却没有发现任何伤处,若强要说有,也不过是刚被他的手指强捏出来的血红与苍白颜色。 至于其左臂本身,则已经是青筋毕露,用力过甚,根本就是将座舱边缘结构及其外层蒙板,整个的捏变了形。 ……这,还能飞吗? 看着仅有的交通工具持续变形,龙七心里面是崩溃的。 但这时候他更分得出轻重,稍稍犹豫,便重新跳出机舱,站在山君身边,低声开口询问: “要不要帮忙?” 这话出口,他自己听着都觉得虚伪。 他能帮什么吗? 然而在越发粗重的呼吸声里,山君还真的以微小的幅度点头。 龙七忽然心有不安,感觉不太对劲,静默了一秒或者只有半秒钟。在这期间,他的本能反应与嘴里的表态形成了明显差异——他往后退了半步,但也就是这小半步的空间,很快就没了意义。 山君的身体猛地向他这边靠过来,幅度之大,让龙七几乎以为这位超凡种是被莫名的疼痛折磨的站不稳,然而下一刻,疼得站不稳,乃至哀嚎出声的就变成了他自己: “靠,放手!” 第七百六十九章 双断臂(完) 别怪龙七失态,实在是山君合身一撞之后,虽是松开了飞梭外壳,可紧接着,那只傻子都知道有绝大问题的左手,便铁钳般夹住了他的手腕。 力量之大,看已经严重变形的飞梭外壳就清楚了。 这一刻龙七的脸都绿了,还能把声音嚷嚷清楚,都算他平日里的耐受性训练没有偷懒。 事实上也是亏了罗南为他打造的那副“骨质外骨骼”,就在他遭受到攻击的瞬间自动触发,在他手腕处形成了一圈坚硬且又颇具韧性的外骨骼护臂,阻挡山君毫不保留的“钳夹”。 即便这套外骨骼并不以防护力见长,却也是给了一层缓冲,再算上龙七从不离身的内甲,以及自身格式之火瞬间外迸,总算没有在第一时间,便让山君把他的手腕“夹”断。 之所以说是“夹”,而不说“捏”或“握”,就是因为龙七在这种情况下仍然注意到了,山君的左手感觉非常僵硬,就是用虎口夹住了他的手腕,五指都不能自然扣合,平平向前伸出,指关节僵硬之至。 饶是如此,龙七的外骨骼与内甲还是齐齐内陷,差不多就此废掉。 与此同时,山君的右手也仍然死死地扣住那只有绝大问题的左手上端小臂处,两个人、三???????????????条手臂,便建构起一个错落的尖锐结构,把龙七和山君牢牢的绑定在一起。 这种结构会在什么时候出现破溃? 龙七不知道,但他很清楚一定是从他这边开始。 他现在就已经疼得直不起腰来了。 山君并没有拿捏他的经络或韧带,只是隔着破损的外骨骼和内甲,强行“夹”住了他的肌肉骨头。可就是这样的刺激,便形成了不可抑制的弥漫性剧痛,瞬间辐射到他的全身,也把他牢牢禁锢在当地。 龙七至今没有嚎出第二声,但要他继续咬牙沉默也不可能,他必须说点什么,以缓解痛苦: “山君,现在可是直播……” 龙七今天不是第一次说这样的话,上回他说话的对象是小丑,而且很搞笑的,表述还要比现在从容一些。 实在是他现在把话说出口已经殊为不易,但剧烈的疼痛刺激之下,嗓音终究还是忍不住打战。 对这种半开玩笑半威胁的言语,山君没有任何反应,脸面垂下,明明与龙七相对,瞳孔却似乎有所失焦,又好像越过龙七肩膀,盯着地面某个点位。 龙七几乎要给他跪下了,没办法疼痛就是这么剧烈。 但这个时候,龙七也模模糊糊看到,死夹住他手臂的山君,脸色甚至比以前要更糟糕。 以至于暴露在外的皮肤,都在大量出汗,就是这几秒钟的功夫,山君身上的衣物都洇开了一片。 还有一个细节,那只正死死扣住自家手腕的左手,还有上端的整条臂膀,坚硬如铁,瘦可见骨,还有一些好似文身般的花纹。这些纹路平常并不明显,但在发力状态下,就与臂骨和肌肉轮廓以及暴突的青筋一起,构成了颇具立体感的复杂图样。 一时半会儿,龙七看不清楚图样内容,却大概知道这个图样纹路应该是和公正教团合作,要拿来锁住“暗面种”之用,后期甚至有可能就给“献祭”出去了。 李泰胜也曾提过几句,龙七知晓后只觉得不可思议。 但这时,龙七发现,山君这条格外异常的手臂上,没有一星半点的汗珠,与自家手腕接触的区域,还格外冰冷,与其他部位感觉大异,好像就不是同一个人的肢体一般。 所以……才舍得? 龙七大致把握到了一点脉络,但也仅仅是一点点。 毕竟,现阶段他才是胳膊快被捏断,有可能小命都危在旦夕的那 个人。此时也只能在牙缝里嘶嘶冒着凉气,身子更是在刚才的思考过程中不自觉的完成了大虾状……事实上他已经跪下了,也只有被太阳晒得微热的地面支撑住,他才不至于彻底软瘫下去。 但久经训练的理智和冷静心态又告诉他,紧挨着他的山君,或许才是状态更糟糕的那个。 怪不得,小丑摆摆手就去看戏了。 这样的山君,可能真的会自己崩掉吧。 可为什么,堂堂一位超凡种,怎么说崩就崩了呢? 剧痛打击之下,龙七对外界的感知基本上已经消退至无,但就是用膝盖去想也知道,这种时候,仅一壁之隔的小丑,多半已经笑嘻嘻地过来,准备进行最后的收割。 现在这种局面持续下去,他和山君就彻底没机会了。 于是乎,龙七就瘫跪在地上,勉力仰头,以一个直播从业人员的标准严格要求自己,露出了比哭还难看的笑容,再次强调: “山君……怎么帮忙,你吱一声啊!” 山君头面上已经是汗如雨下,倒是先前错位的瞳孔,终于聚焦到龙七这边,血丝密布,凶暴昏黄,俨然如一头暴躁的猛虎,死死盯在龙七脸上。 龙七不确定,下???????????????一秒钟这位是不是要直接一口咬断他的喉咙,让两人在数以百万计的目光注视下,以这种极不体面的方式呈现……好吧,现在已经足够不体面了。 问题是,山君是这样的艰难暴躁,嘴巴却紧紧闭合,根本不张口。 阻止他的,是对龙七这个小角色的无视呢,还是真有一种他难以抗拒的力量,死死的卡住了他的喉咙,乃至于意志? 龙七的目光又一次落到了那只左手上,心中确定: 这哥们儿怕是不能指望了! 而这个时候,或因为手臂伤势逾越过了一定的界限,疼痛感反而有点消退了,也可能是他终于有所适应。不管怎么样,龙七就抓住这么个机会,用此前就已经尽力去积蓄的那一点点的力量,大声呼喊: “罗南老大,快来救命!” 尾音才刚刚出喉咙,耳朵里又传来“卡嚓”一声响。 龙七的手臂,终于在山君铁钳般的握力下,发生了明显形变,发出了逾越极限的崩溃之声。 这一刻,龙七腕部骨头、肌肉、筋络完完全全被扭成了一团乱麻,感觉下一步都可能被挤出汁来。 但很荒诞的是,龙七脑子里却跳过这样的念头:这一刻起码有上百万人为老子惊呼担忧。 紧接着第二条:罗南老大你要是不能及时过来,可就丢人丢大了! 两条荒诞无稽的念头如电光般闪过,却也如斩断绑索的利刃,一下子削崩了龙七的心防。 他声嘶力竭地惨叫起来,已经快要匍匐在地的身体,以一种要扭断腰脊的角度,去看自己仍然被牵拉的手臂。 然后他就看到,已经有白森森的骨头断茬,刺破了他腕部肌肉,刚曝露出来一个尖角,就又刺进了山君那只冷酷妖异的左掌之中。 没有道理! 老子的断骨怎么可能伤到超凡种的肉身? 肉体和精神双重刺激之下,龙七竟然还能维持着一定的理智运转,但也仅此而已。 他只能是呆呆地看着那截骨茬尖端,穿过自家肌肉,又刺进山君左手下沿,将两人的鲜血、肌肉甚至于骨骼,以这种形式串在一起。 再下一秒,龙七的心脏“嗵”的一声大震。 他猛地张开嘴,事实上,所谓的震动,就是以远远超过他正常心脏速率的节奏跳动——一秒钟怕不是几十上百次收缩舒张。 如果是正常人,心脏在第一时间就 要爆掉了。 龙七虽然还活着,但那瞬间泵出的血液,仍然摧残了他全身机能运行状态。 他这下子连惨叫声都发不出来,只能是张大了嘴,任全身上下如火焰灼身般的痛苦淹没了几乎所有,只有仅存的一点儿堪称顽固的理智,为他点出了一个关键: 老子的血! 这是刺激血液的超凡力量! 龙七的视线迅速模糊下去,也不知道是充血还是输血的缘故。 就在这模糊的世界中,贯穿了他与山君肌体的骨头断茬尖端,已然变得血红,像是一个不断抽吸血液的导管,以最狂暴、最直接的方式,将他身上的血液瞬间抽向了山君那边。 山君似乎都被这样的变故惊到了,原本死死扣住自家左臂的右手,如避蛇蝎,猛地抬起。 这管个屁用! 话说小卒子的血有用吗……要完! 荒诞和确凿的念头双线并闪之后,恐怖的濒死感才姗姗来迟,又瞬间覆盖了他灵魂肉体的每一个角落。 龙七睁大眼睛,脑子里面彻底空白,只有不知道是实景还是幻觉的诡谲画面,涂着鲜红的血色,一帧一帧,又好像是一股脑儿地在他眼前滑动。 还???????????????有声音,那仿佛蚊声蝉鸣般的震音,不只是从他耳朵里面,甚至是从他四肢百骸每一个角落里,渗漏出来。 龙七已经完全无法解析其中的意义,这样的状态似乎定格,又似乎一直延续,让他丧失了内外一切觉知,却又总还保留着一点儿残痕。 直到有那么一个突兀出现的点,一个明确无误的刺激,骤然激颤。刹那间,他的意识空间就滋生填充了一系列模糊的直感印象: 他好像就是一只被晾晒在蛛网上的、几乎被风干的、濒死的蚊虫,几乎要被遗忘。 偏在这时,整张蛛网猛地颤动,或许是捕猎者开始挑拣食物,又或者是新的蚊虫撞上来…… 反正分量很足,蛛网激晃,也让龙七灵魂为之剧震。 之前几乎已经被全部吞噬的感知,终于回归了一点儿。也是这一刻,龙七感觉到了身体与地面实实在在的撞击…… 靠,后脑勺要磕破了! 这个没意义的想法,成为了他重新找回思维能力的第一个念头。 然后,就顺理成章地延续了下去。 他找回了自己身体的感觉,至少是一部分,但完全不是正常的感受,而是一种仿佛酗酒之后,躺在地上仍然天旋地转的失重失控感。 甚至连时空都为之掉转。 龙七勉力睁眼,此刻他确实躺在地上,而大地和天空都在“旋转”。 饱受摧残的神经系统传出了乱七八糟的信号,恶心呕吐,五内俱焚,还有其他无法形容的糟糕感受一块涌了上来,将他禁锢在这个糟糕的体感漩涡里,无法挣脱。 龙七呛咳着,眼泪都迸出来了。 而这种糟糕的体感,却与他断断续续却一直存在的理智念头,互不影响,并行不悖,以至于生出了一种荒唐的喜感: 老子还活着! 一念未绝,某个不太分明,却又本能给予他绝大刺激的画面映入眼帘: 那是两只穿在一起,在半空中旋转飞舞的连手断臂。 离断处都是自肘部以下十公分左右,只是一截血光飞溅,一截灰白惨淡。 而就在这诡谲的场面外层,灼眼的火光轨迹,又与笔直的空气残痕交击碰撞,然后才是震荡周边大气的剧烈动荡。 龙七睁大眼睛,确定其中那截灰白的连手断臂,还有部分外骨骼碎片,残留其上。 所以,这个……是老子的手! 第七百七十章 骷魔蛹(上) 离断面好像挺完整,能接上吗? 龙七看着半空中飞舞的、本来属于自己的那半截手臂,晕乎乎地想。 他对当前发生的一切反应相当迟钝,断掉的明明是他的胳膊,从今往后,他大概也可以称之为“残疾人士”。可他接下来的反应竟然是: 终于解脱了! 全身血液沸腾,再被强行抽吸出去的敲骨噬髓般的痛苦,没有了! 轻飘飘的,甚至有一些要乘风而去的清爽感, 然后,才有了一个相对明确的、且颇荒唐的念头: 这是左手还是右手?对了,是右手……靠,老子是右利手! 天旋地转的感觉在消褪,龙七对于外界的感知也在迅速恢复 实在是他受的刺激太强烈。 所在区域的震荡尖啸声,愈演愈烈,聒噪刺耳,余波刮面如刀;与之同时,视网膜视界中还在飞速闪过一条条弹幕,井喷的、情绪化的弹幕流,很适合当前完全失控的场景,没有管理过滤是真的没法看了。 受的刺激太多,龙七又开始头痛,直到这时,断臂带来的疼痛和虚弱感,才侵袭过来。 他????????????????勉强伸了伸腿,就好像是濒死前的抽搐,却碰到了同样虚弱且似乎还要更不堪的山君。 龙七自个儿只是断臂,伤口还莫名封堵上了,失血不是太多,可山君……只一会儿,流淌出来的暗红血迹已经快淹到龙七后脑勺了。 勉力往那边瞥了眼,龙七便不自觉追随着这位的视线,又去看半空中旋转飞舞的他们的手臂。 是的,这个还在不断甩溅着血液的临时残肢架构,仍然在半空中,还没有落地。 而围绕着这个临时架构,裹着火焰的弧光,与斩破空气的残痕激烈碰撞,其高速频率完全超出了龙七能够捕捉的极限,他能够摄入的每一道弧光、残痕,都是碰撞后骤然减速扭曲的结果。 至于挥出如此高速犀利斩击的人影……恕他无能,真的捕捉不到。 他能猜到火焰弧光的背后,应该是喜好挥舞“火焰链锯”的小丑。 至于另外那个…… 龙七还没想明白是哪位,眼眶就是抽搐。 因为他看到,在激涌的冲击波吹荡下,那两根手臂组成的临时架构,似乎是在翻滚中,忽地突破了某个界限,几乎没有任何前兆,骤然扭曲、枯朽,并急剧缩小,好像有什么微小却可怖的玩意儿,大力撮口一吸,瞬间吞食了所有的骨肉精血…… 不是好像,确实有的! 因为便在骤然空无的那处虚空中,在骨肉精血瞬间消失的中心点处,有一个头大尾细,好似逗号的畸形异物,大约有一根手指大小,却是透明晶亮、色泽鲜红,且尾部扭动,相当活跃,好像是已经进入后期的卵或蛹,随时可能孵化出成熟的个体。 而且,这玩意儿似乎还有着一定的意识,并有自己的倾向: 岂不见它只是尾部一摆,便主动切入了火焰弧光密织区域,随即完全隐没。 速度之快,宛如流光。 龙七眼睁睁看着当下迅速变化的一切,然后“草”了一声: “老子的手……” 不用再考虑接不接的问题了。 也是这一刻,一直在高速位移、对冲的交战双方,因为核心之物已有归属,便不再进行无意义的对战,都是显现身形,在相隔二十米的距离上,进入沉默的对峙状态。 毫无疑问,一个是半边脸笑得格外开心的小丑。他站在停机坪边缘,好像才刚刚抵达,从来就没有进入已经一片狼籍、地面都被切割出纵横交错伤痕的战斗区域。他手中,刚刚飞舞的“火焰链锯”已然不见,只由左手拇食二指,拈着那个鲜红晶亮的“卵蛹”。 至于另一位,一身制式战斗服,乍看像是军警人士,还配有简单护具,细看去却是骨质材料——最重要的是,纤细的身姿,以及犹带几分稚容的面孔,又与她的装扮,与刚刚激烈奔放的战斗,几不相干。 起码从表面上看,她也是赤手空拳来着。 龙七眨眼,意外又不意外:是瑞雯哎! 且不说为什么他向某位在世神明求助,结果出来的是在世神明他妹。龙七视线下意识转向山君,那位也已经跌坐在地,背部靠在飞梭上——这个交通工具,出奇地没有在刚刚激烈对冲和四面迸溅的冲击波中,受到特别明显的损伤。倒是停机坪上其他的车辆、飞行器等,已经给毁了个七七八八。 此时山君就盯着瑞雯,死灰般的面孔上,说不出是怎样一份表情。 龙七看山君,山君看瑞雯,龙????????????????七又重新看向瑞雯……然后,两人不约而同,都低头去看自家手臂离断处。 不论是谁,也不管流血多少,伤口切面都颇为光滑平整,仿佛是极锋利的锐器一斩而断。 龙七闭了闭眼,而就是这短暂的黑暗区间,视界中仍然有五颜六色的弹幕流,如洪水般冲刷过去,要比之前更快更密集。 毫无疑问,瑞雯现身引爆了弹幕流……但也不完全是。 在已经彻底失控的直播间里,短时间内,龙七这边所受到的关注,并不在瑞雯之下。 或许,还要更热切一些。 这一切,或可以称之为“断手综合征”。 从开始到现在,本次直播所呈现的,只是龙七的第一视角,对于全局的把控天然受限。 再加上表里世界的巨大信息壁垒,以至于很多人到现在都还稀里糊涂,没能彻底搞清楚这里面的人际关系和恩怨情仇。 但庞大基数之下,能够理解甚至于帮助别人理解的观众,也有一个可观的数字。 不管怎样,小丑的威胁是实实在在的,还有山君的病疼失态,以及龙七受制于人,包括最后的手臂离断——其血腥场面未必能完整呈现,但是前后脉络清晰,真实可信,而且代入感十足。 当龙七和山君的胳膊离断的刹那,对于那些理解能力过关、代入感一流的观众们来说,真的好像是自己的胳膊飞上了天。 至于那些习惯使用“沉浸”模式的,只有更加不堪。 正因为这样,弹幕中相当大一部分,是对龙七而言相当高规格的关心关怀,以及纯粹基于自身的恐惧慌乱反应。 大量的弹幕流中,有很大一部分在那里嚷嚷: “报警,快报警!” “救命,谁来救救七哥?” “渣媒为什么会坐视这种事情发生?“ “湖城军方警方都是死人啊!” 当然,人们对于瑞雯的关心关注一点都不会少: “为什么瑞雯会出现在这里?” “我刚刚看到了什么?” “所以这是上一次空天飞舰顶层对峙的延续吗?” “延续个屁!” “话说,有没有让人想过,砍掉龙七胳膊的 是什么人?” 在众多情绪化的反应之中,也有理智党上位的机会。 虽说龙七断臂那一刹那,受限于视角的缘故,真没有谁亲眼看到是哪个砍掉了他的胳膊。 但接下来一连串的变故,特别是龙七和山君的断臂骨肉以及所有精血能量,全部被吸聚在那粒微小的血光“卵蛹”之中,最后才落入小丑之手。 这种真实又微妙的画面语言,已经清晰地透露出一个逻辑: 如果这两条胳膊不断,紧接着被抽干精血和骨肉的,恐怕就是山君和龙七这两个大活人。 且不说这个逻辑对错与否,之前影踪全无、如今却突兀出现在现场的瑞雯,特别是极有可能与她匹配的、锋利无比、能够将天空和大地都切出平滑裂痕的非人能力,一下子就有了某种不好言说的嫌疑。 在群情激涌的弹幕中,理智党的表述本是占极少数,偶尔掀起几个浪花,又很快湮没不见。 然而,随着瑞雯与小丑再成对峙之势,一时并无进展,前者终究还是将视线转向龙七,也等于是与所有直播观众对视。 对上她平静又幽沉的眼????????????????眸,龙七窒了窒,却不免有些情绪上来。 他下意识抬了抬断臂,很想直接询问:是不是你干的? 哪怕在那般高危局面下,处置堪称果断,且相当正确。还有这样光滑的离断面,恰到好处的残留位置,当然还有当今时代已经驾轻就熟的义肢技术…… 都不用想太多,只想想老药,也应该对这对兄妹多几分信心。 可为什么,为什么不能早过来点呢? 早过来些,不就什么事都没了? 还有你那个自称“神明”的哥哥…… 龙七很想这样对瑞雯讲,却一个字也没有往外说。 因为他知道,一旦这番话出口,便可能把他和瑞雯一起推向大众舆论的风口浪尖。 理智是这么考虑的,龙七情绪上却仍不免有几分恍惚……或怨恨? 应该也是注意到了龙七的恍惚神态,瑞雯想了一想,就这么开了口: “抱歉。” “啊?” “我需要触发那个吸血的领域,否则无法完成山君那边的离断。” “……” 龙七下意识想捂胸口,然而抬手就是一个空。 这种时候,他也只能苦笑了:你还不如不说呀大小姐! 你这句实诚话,差不多能够得罪所有人,包括我和山君在内,你究竟明不明白? 直播间有那么一瞬间,差点儿就宕机了。 正如同很多观众的脑子。 二十米开外的小丑,倒是发出了刺耳蝉鸣般的笑声:“你比你哥哥有趣多了!所以c2834,你知不知道这个玩意儿,对山君来说意味着什么?” 瑞雯没有理会,继续对龙七道:“你带山君离开。” 龙七却没听清瑞雯的指令,只睁大眼睛,视线越过瑞雯瘦削的肩头,盯死了那边的小丑。 那个习惯了话说半截的疯颠之辈,果然又把后面所有的话全都吞咽回去,顺便也吞咽掉了手中那颗血光流转的细小“卵蛹”。 然后,小丑才叹息般道了句:“我等它,已经等了很多年了。” 在小丑彻底吞咽掉“卵蛹”的那一刻,山君的声音也响在龙七耳畔,似乎也在叹息: “那是骷魔王的蛹。” 第七百七十章 骷魔蛹(中) 山君就这样,轻描淡写地点出了一个基本事实。甚至都不清楚,他究竟是给龙七说呢,还是提醒小丑。 反正小丑由始至终,没有丝毫犹豫,就完成了吞咽动作,后面还闭上眼睛,似乎还在咂摸这颗“卵蛹”的味道,右边面孔夸张式的沉醉,左边则还是漠然。 倒是龙七,还要花上半秒钟,去理解“骷魔王”是什么鬼——不是他这位当年的“当事人”反应缓慢,而是要想将这二者乃至更多方面的关联全部整理到位,便必须消耗他大量的脑力心神,甚至还有沉潜在心底深处的情感情绪。 “骷魔王……哪个骷魔王?” 明明心里面已经捏合出了一定的脉络,龙七还是下意识重复了一遍。 这种低劣的问句,山君没有必要回应,他只是靠在飞梭外壳上,勉力挺起身来,又向上拽了一把龙七。 对于一位超凡种而言,哪怕是断了一条手臂做这些事情,按理说也不至于像他表现的这般吃力。 可是事实就是如此,龙七就感觉到山君提拉他的那只手软弱无力,而且本来已经极瘦的身体,竟然又明???????????????显的缩了一圈下去——此前还能称之为“瘦硬”,如今则是真正的皮包骨头,完全脱了形。 显然那条左臂的离体,对于山君的伤损远远超出了正常应有的限度。 那条胳膊,还有胳膊中间植入的那颗骷魔王的“蛹”,对于他的意义也应该远远超出了正常的限度。 所以,当初“骷魔王”及其统属的吸血蚊群蔚然成灾,横扫整个东北亚,后又携无敌之势南下,脆败山君……这个过程中,还有很多未可言明的说法? 显然,这些说法又不可避免与小丑、与小丑背后的李维,或许还有屠格密切相关。 当这条线上的所有的关键人物一一就位,事实的大致轮廓就呈现出来,至于更细节的部分反倒不那么重要了。 于是,龙七非常确定一件事: 山君在倒向罗南这件事上一直犹犹豫豫、意意思思,确实是有几分理由在的。但现阶段所发生的一切,也仍然是山君所担心的那般: 挣扎了这么久,到最后不还是落了这般下场? 此时,山君周身高度不稳定的气机,就连龙七这样的,都能隐隐约约觉察到。再这么下去,这位超凡种恐怕就再难称之为“超凡种”,甚至还会有更不堪之事——这一切的一切,山君他犹犹豫豫,首鼠两端的时候预料到了吗? 不管山君怎么想,龙七又怎么质疑,把后者从地面上拽起来之后,前者基本上也就到了极限,高瘦的身躯反而向下滑了下去。 还要让龙七忍着断臂之痛,反过来又拉扯一把,用尽几乎所有的力气,将山君拽上飞梭的后舱,然后自己也爬了上去。 “瑞雯!” 龙七强忍着没有瘫倒在驾驶舱里,鼓足力气又叫嚷了一声。而距离飞梭不远,瑞雯并没有回头,只是向他做了一个简单又清晰的手势: 走! 龙七也不再犹豫,启动飞梭,浮空向上。 万幸,这种经典款的飞梭还算皮实,哪怕是外壳有所形变,舱盖扣得也不严,还能够飞起来。就是有些漏风,舱室内的警报器不停的响,去到高空以后,体感大概会比较难受。 飞梭都已经腾空,龙七才又反应过来 : 按照以往的惯例,话说瑞雯都已经到了,那位在世神明不也等于是到了? 为什么还要走? 所以,真的只有面上这般,仅瑞雯一个人过来? 所谓的“改稿子”那么难的吗?已经困难到连出门都做不到了? 再按照这种逻辑推理下去,那什么“停电”,难不成也是“改稿子”所致? 不是做戏,不是钓鱼,是真的改到供能不足,以至“停电”? 龙七倒抽一口凉气: 见鬼的这是什么泼天的大文章啊! 荒诞的念头终究有尽处,如今飞梭腾空,一些更现实的问题纷纷呈现出来。 要说龙七驾驶这种飞梭已经是驾轻就熟,只是这回,他的右手连着半截小臂都断掉,给很多习惯性的操作带来了麻烦。 另外接下来要去哪儿?要怎么做? 真把瑞雯丢下来?看着她与小丑……与吞掉了“骷魔王之蛹”的小丑正面对抗? 然而以他和山君的状态,留下来又有什么用? 还有湖城…… 本???????????????来回湖城是最理所应当的选择,可是在当下,大家几乎都已经明牌的阶段,在“停电”很大可能并非“钓鱼”的形势下,自高文福以下,墨拉、康士坦茨、星巫这些超凡种,究竟又盘算着怎样的心思? 龙七知道,这种时候必须要冷静、要淡定、要情绪平和,但哪有那么容易。 除了这些必须做出准确判断的问题,还有他大脑里面不断闪回的、那两根交错在一起的旋转的连手断臂,那里面有一根是他的…… 现在,也就只能在大脑里面闪回了。 所以说,还不如留在现场,人一旦闲下来,脑子就很难控制住。 偏偏这个时候,后面座舱的山君喘着气道: “他还没来。” 这个“他”是谁,傻子都知道。 “这就不需要再强调一遍了吧?” 龙七本就因为处处不顺,心火上升,此时就更加按捺不住,当下就“嘿”了一声:“山君,要不你给大家解释一下,这究竟是特么的怎么一回事?” 换了正常状态下的山君,大概直接后面伸手,扭断他的脖子,而如今,那位只是低低的笑了两声: “看到这些,你还没有猜到吗?你脑子还是挺灵活的……” “谢谢夸奖,然而让您失望了,就只能想到,大概是当初‘骷魔王’南下的时候留下的‘病根’,相关更多的细节,还真猜不出来。” 山君继续低低的笑,断手之后,他的情绪反倒是平稳许多——贱不贱啊! 龙七也没指望山君真的解释什么,只用仅存的左手拍了下仪表盘,强行控制着自家情绪,也控制着飞梭,倾斜了一定的角度,借此去看地面上的情况。 这种小型飞梭的对外可视设备配置太低,会漏过很多细节,还不如他透过驾驶舱的目视结果来得清晰。 下方瑞雯和小丑的对峙局面,倒没有明显的变化。不过,龙七分明看到,远方三尖顶上的挥舞的根须魔影,好像没那么躁动了,正一片片地落了下去…… 龙七不知道这代表了什么,对于当下局势糟糕的把握能力,让他心中愈发焦躁,哪怕是为了宣泄压力,嘴巴里也要说些什么: “话说当初,你究竟让‘骷魔王’打得多惨?” 山君平和回答:“大概是整体崩溃的程度,自不量力,让你见笑了。” “……” 龙七还要再适应一下这样的山君,因此隔了片刻才回应道:“不至于。” 思虑还是会让人的情绪发生变化,龙七犹豫了下,才又道:“其实,严格来说,我、我们吧,应该感谢你。我是说,像我们这种举家难逃的可怜虫,要和那群吸血蚊子拼脚力,赢面不大。 “那时候整个东北亚地区差不多全面崩溃,基本上没有任何行之有效的防线。大家都说你是脆败,败得很难看……不过你终究也算是挡了一挡吧,或许就是那一挡,再加上别的什么因素,才有后面‘畸变蚊灾’莫名消失的情况。 “如若不然,我们大概有很多人也会变成干尸,就洒在白山黑水间了,或许也包括我或者我认识的一些人。” 山君没有回应,连喘息声都不怎么能听到了。 随着飞梭高度持续上升,外部气流传导进来的噪声越来越严重。龙七不知道,以山君现在的???????????????状态,究竟能听清楚多少,但他现在宁愿嘴碎一些,强化一下语言输出,避免脑子里面去想那些根本处理不了的负面的东西。 所以,他干脆放开思维,大胆猜测: “我大概能够想象,你那时候超凡种根基崩溃,应该是李维给了你解决方案,就是把‘骷魔王’的蛹注入到你这一条左胳膊上……话说你也真敢信!” “我为什么不信?”山君终于回应,答得理所当然,“他当时已经给我举了一个成功的例子。” “谁?” “小丑啊。他的超凡根基,就是多途径采集那些畸变基因碎片,从中选择一个最强势的进行主导,在体内自成生态。他甚至还可以在这些畸变基因中,选择性调度配比,持续养蛊,不断更新,只需要保证一个主导性的就可以了……和墨拉有点像,但又不尽相同。” 龙七不可避免回忆起了与小丑初见面的场景。那时,在某人的“切分”之下,小丑那边着实是五彩斑斓,几乎已经看不出明显的分际。 这不就和山君所说的对上了吗? 话说,山君几句话的功夫,就一连戳破了两个……加上他自己的话,就是三个超凡种的核心隐私,而且是在几百上千万的直播间观众面前。 怕不是乐子大了?唔,也无所谓…… 现在的龙七,真的没有心情再去考虑什么后果,他只是再拍了下仪表盘:“这不也没什么吗?就是植入了一颗蚊蛹,算个狗屁的麻烦?你说你要早早沟通,会不会今天这种糟糕的破事儿,就不会发生?” “是卵。”山君低笑回应。 “你说是‘蛹’……” “一只蚊子,要经卵、幼虫、蛹和羽化四个阶段,才算发育完成。” “呃,一开始是‘卵’,现在是‘蛹’,这三个阶段都是在你体内完成的?所以说,本来是自家的房子,到最后你自己变成了租户,让‘骷魔王’鸠占鹊巢,再度发育……我操?” 龙七忽然抓住了一个极其致命的信息点: “那个‘骷魔王’的卵,一直在发育过程中……现在又吸了咱们两个的精血,再进入到小丑肚子里,什么意思?这是要重生吗?” 第七百七十章 骷魔蛹(下) 山君在后面没了回应。 也不需要他回应,龙七简直要从驾驶座里跳起来。事实上他真的跳起来了,直到脑袋撞上了驾驶舱盖。 顾不得这一下子会不会把本就不怎么牢靠的舱盖给顶翻,这一刻,龙七的脑子里面,几乎被梦魇般的“嗡嗡”幻听给占据了。 那是来自过往的记忆之中。 他明明已经做了很多次心理辅导,甚至在人体改造的时候,通过手术进行了所谓的“根治”…… 不可谓不极端。 可现在,那见鬼的“嗡嗡”声又回来了。 与之相呼应的,还包括万里荒原上那频繁起落的血色的烟云…… 仅有的一点点的理智,驱动龙七勉强组织起来一些言语,头都顾得不回,便在那里咆哮: “你疯了吗?那是‘骷魔王’,把整个东北亚的生物圈全都毁掉的‘骷魔王’!这十年的时间你就让它一直沉睡在你的胳膊里面?给它给养,然后趁着这个机会复生?现在这里是湖城,是东亚腹地,要论生物圈的数量和质量,怕不是有十个东北亚……” 山君仍没有回应他。 “靠!” 龙七彻底忘了自己的驾驶员身份,支起身子,扭头往后面座舱看。 却见山君压根就没有抬头,双臂……也包括那半截左臂,支在自家双膝上,任血液????????????????流淌,垂首对着座舱地板,一动不动。 龙七最初还以为他是失血过多,且根基崩坏,晕过去了。但很快又听到一些断断续续的低语声,分明是嘴里面喃喃念叨着什么。 总不会是过于失败,以至于精神受到了打击,变成神经病了? 要说别人,龙七还有可能相信,可这是山君,一路摸爬滚打起来的超凡种,敢把“骷魔王”的卵蛹留在体内生长发育的狠角色…… 非要说“神经病”,也是个能拖着大伙儿一块去死的高危险型的。 高空的风声、机械噪声还有持续不断、听不真切的喃喃的低语声混杂在一起,让龙七心中愈发的焦躁。 偏偏他还真拿山君没办法,唯有狠狠地再拍一记仪表盘,用他仅存的左手……也是这个手腕上的手环,又闪亮并振动起来。 还是弗里斯。 电话接通,那边直接出口:“按照袁无畏给你的坐标,快走……” 龙七直接打断他的话:“高文福高会长在不在那里?” “你……” “如果他在,你就帮我问问他:现在‘骷魔王’的蛹已经出现了,先不说是怎么来的、什么状态,万一在湖城这边孵化,使得‘骷魔王’复生,他这位湖城的大执政官,到底想怎么去应对?” 龙七视线又往驾驶舱外面去,盯着一片狼藉的停机坪……在远端,功能大厅有不少人正往外跑,有几个本来是要到停机坪这边找个载具之类,结果远远一望,谁还敢过来,只能是掉头往长尾河那方向跑去。 祝他们好运。 这些情景入得眼中,龙七嘴里丝毫不停:“再帮我问问他:他们陪李维在这儿布局,或许是有赔掉所有家当的觉悟,可湖城上亿的人口,也都要赔进去?要知道,‘畸变蚊灾’之所以才死掉那几百万人,是因为东北亚那时候的人口就那么多!” 不等那边有什么言语,龙七直接就挂断通讯。他才不去管弗里斯怎么去和高文福沟通,事实上就根本不需要沟通: 现在仍然是在直播状态,他这样激愤、危险且极端的言辞,注定会以最快的速度传递到那些应知的、不应知的人们的耳朵里,不会有……起码暂时来不及有任何的屏蔽。 高文福会知道的。 成百上千万的人都知道“高文福会知道的”。 可高文福这位堂堂湖城大执政官,最资深的老牌超凡种之一,便是有所回应又如何…… 现在他还真够不上资格。 毫无疑问,这是一个真真正正的舆论炸弹——核爆级的。 尤其是80年代那场“畸变蚊灾”的历史,已经广泛进入到义务教育阶段教科书的大背景 下,这可能是表里世界罕有的、不存在太高壁垒的“信息点”。 龙七不是始作俑者,但是他却是触发引信的人,由此所带来的后果,真真的难以估量。 龙七也知道,这绝对不是什么合适的手段,有时候因社会性恐慌而造成的次生灾害,可能比灾害本身更可怖。 但作为当年那场大灾难的亲历者,又以这样一种糟糕透顶的方式进入到风暴中心,他控制不住自己——说他“过激”也好,“发泄”也罢,他必须要在第一时间,将这个信息传递出去,而且要以最快的速度,收到“衮衮诸公”的应有的反馈。 大人物要布局、要对抗,他懂; 大人物有底牌、有暗手,他也懂; 可总不能把地球给玩炸了吧! 况且,哪怕是从客观角度,龙七也觉得,“骷魔王”所掀起的灾难的风暴,一旦真正成型,可能也没有什么“次生灾害”可言了。 不管那个“蛹”是在山君胳膊中间,还是小丑的肚子里面,一个不容置疑的事实就是: 它始终是在三尖顶附近、在百峰君最核心的区域之中。 龙七不好判断,“百峰君”和“骷魔王”究竟哪个更厉害一些。但一个最基本的事实是: 哪怕是“百峰君”要为“大金三角”持续劣化的畸变环境承担很大一部分责任,给临近各大????????????????都市圈带来了无穷尽的麻烦和损害。但它从来没有像“骷魔王”那样,在短短一两个月的时间里,将整个东北亚区域所有的活人、活物,彻底屠杀殆尽。 所以,还是后者更强吧。 如果,如果这家伙真的能够“复生”,并在百峰君这片区域发作起来,一如当年在东北亚,将这边荒野上包括百峰君在内的庞大畸变生态系统及其精血能量吞噬殆尽,并演化为西伯利亚大荒原上那铺天盖地的吸血蚊群…… 一旦成势,湖城上亿人怕也不过就是个添头。随即就会在旧大陆腹地,无止境地扩张开来——这个世界上又有谁人能挡? 那位改稿子都改到人影不见的“在世神明”吗? 龙七又拍仪表盘,哪怕他明知道这是典型的无能狂怒,也控制不住自己。 偏在此时,手环又振动,看到上边的人名,龙七吸了口气,选择接通。 “七哥,我是邓纯。” 刻意亲近的称呼,让龙七心里头有些烦,可这时候,人家主动打电话过来,立场上就已经是无可指摘,他也唯有调匀气息,尽可能平静回应: “我知道。” “抱歉,可能又会给你带来一个不太好的消息:目前百峰君的部分条块区域,对现在的小丑,有敏感反应和加持倾向。在以前,这是绝对没有的,特别是加持倾向。” 龙七想到了山君最初从三尖顶滑翔下来,那些强横的根须魔影却避之唯恐不及的表现。傻子也不觉得那是“加持”,可如今是什么鬼? 他努力镇定情绪,去理解这里面的意义:“所以……” 邓纯语速在加快:“之前给百峰君各条块区域刺激的,除了雾气迷宫里的核心‘饵物’以外,另一个很可能就是‘骷魔王’的‘蛹’。最早它在山君那里,进入不稳定状态,各条块区域的反应也比较混乱;如今又在小丑肚子里,但各条块的反应,已经开始统一起来了!” 龙七不想听这里面的玄虚过程,直接去确认答案:“所以这些集中的反应,不是什么‘恐惧’,而是‘加持’——对小丑肚子里面的那个跃跃欲出的‘小可爱’的加持吗?” “……恐怕是的。” “草!” “另外,我再转达一下弗里斯中校的意思:请尽快往那个坐标去吧,去的晚了,那里恐怕也不安全!湖城方面,刚刚已经宣布百峰君及周边山区进入‘黑汛’处置状态……” “啧,所以这个‘加持’对象,不是你们教团的也可以随便改?也对,想想天照教团在这里的卧底、暗中搭建的根脉……所以李维导师那边,才是勾勾搭搭,自成体系啊。” “……” 邓纯没有第一时 间接话。就算他的立场已经足够分明,但龙七明确点出那个人,他并没有资格去指认。 龙七其实也一样,只不过他现在完全不去考虑这些。 “百峰君”给“骷魔王”加持——这是哪门子国际玩笑? 龙七还想着,哪怕“骷魔王”复生,初期总要有一个虚弱期,大家想想办法,及时出手处置,可能还有将其扼杀在萌芽状态的机会。 可如果真如邓纯所言,目前“百峰君”正源源不断地给那个“骷魔蛹”加持,这还“萌芽”个屁啊,岂不是一旦出世,就是巅峰状态? 大家还玩个屁! 李维这是不惜成为世界公敌,也要把地球这边给玩残……好吧,其实以他的手段,玩得再夸张,说不定也能给洗掉。 因此,龙七下一个念头竟然是: 幸好老子开的直播。 幸好现在zm靠山硬了。 与山君、邓纯的对话中,“李维”这个名字,出现了可不止一回,哪怕最终还是让他成功洗脱恶名,起码成本也要高出一截不是? 可很快,他又自嘲而笑: 这种思维,在李维眼中或许也近于蝼蚁了。人家可能完全不在乎…… 紧接着,又一个念头如影随形:如果不在乎,他在乎什么? 这样把地球折腾来折腾去,最后是要一????????????????个怎样的结果? 龙七这样想,也这样问。 是真的问出了口。 一来,以他目前所知的情况,不可能得出这个问题的解,必须要求助于人;二来,他还是要继续增加李维那边的成本…… 怎么着,你咬我啊! 邓纯显然无法给他答案。 至于山君,也没有回应,还在那里喃喃念着,好像真失了魂魄。 反倒是一个意料之外的人,接上了来。 一片狼藉的停机坪边缘,与瑞雯遥遥对峙,也可能是在同步享受百峰君“加持”的小丑,嘻嘻笑出了声: “那个断手的小哥儿,抓住了核心问题啊……c2834,你知道吗?” 显然,哪怕是在对峙状态,小丑也一直在关注着直播,并在此时展现出了良好的互动。 他抬起自家双手,好像一位站在舞台中央的歌剧演员,开始了属于他的独唱,就是那些关于自我拷问、人生意义的老三样,只不过他带上了瑞雯: “他让这个世界有了你、我这般存在,究竟是为了什么? “你我存在的意义,又在哪里? “你有没有考虑过这个问题?又是否会因此而苦恼呢?” 小丑的声音,具有惊人的穿透力,以至于高空中的龙七,都能听得很清晰——他大约是有意如此的。 然后,轮到瑞雯。 她则没有那么刻意,也许她开口了,也许没有,除了大约勉强可以听清的小丑,再没有人能听到她的回应了。 可是龙七,还有无数的直播间观众,分明看到,瑞雯轻轻点了下头。 处在瑞雯对面的小丑,似乎也有那么一刹那,好像有点意外。但很快他就反应过来,然后就爆发出了现身以来最尖锐的笑声。 笑声未尽,让人牙根发酸的骨肉摩擦声响起,小丑上身那件不合时令的厚西装掀起来……下秒就彻底撕碎。 然后,喷溅而出的鲜血,便与两片狭长的半透明薄膜翅膀一起,从他背肋处伸张开来,见风便有金刃之声。 肋生双翅,偏不见飞行,只是快速振动一轮,小丑的身形便骤然虚化,了无踪迹。 龙七下意识又一声“草”,然而字音还没有完全形之于口,奇怪的感觉忽然从体外覆盖过来…… 那是突兀没有了遮拦的气流冲击。 龙七一个倒仰,眼中却是飞速旋转的天空,还有向两边分离继而爆裂的飞梭。 那已经是一秒钟之后的事了。 在此之前,已有一声“铮”然鸣响,穿入耳膜,哪怕是随后的爆炸声震耳欲聋,那金刃相击般的震鸣,依然在耳道内殷殷回响,不绝于耳。 第七百七十一章 强干预(上) 老子摔下来了! 肯定是小丑干的! 那哥们儿直接打爆了飞梭! 龙七很快就把握住了这个事件的核心。 当然,他现在还没有死掉,肯定是瑞雯从中进行了干预。 超凡种的层次,龙七虽然还想尽力捕捉有关画面,却注定是不可能了。 他只能是一路下坠,天旋地转中,好不容易捕捉到天空中爆开的两处火光,确认飞梭给斩成了两块。至于与他同在一架飞梭上的山君,如今是同样往下掉呢,还是已经被小丑砍成了肉块儿,就真的不好判断了。 他也没有那份余力再去多想,如今最现实的考虑,应该是怎么避免从数百米高空摔在地上变成肉饼的命运…… 这时候要是正经的“深蓝行者”就好了,外挂动力系统足够让他安全降落。 可他身上只有罗南给他打造的“骨质外骨骼”。 瑞雯会来帮忙吧? 龙七不可避免这样去想,但也只是一闪念,耳道中便又传入一声铿锵鸣响……应该是一连串交击震鸣前后叠加,拉????????????????出了一道长音,震得他脑宫轰鸣,什么侥幸念头,全都灰飞烟灭。 很显然,瑞雯正与小丑附近空域激烈对战,若非如此,以小丑展现出来的速度和犀利,他才真要变成一堆碎肉。 这种时候,唯有自救才是正经。 龙七鼓足余力,试图借着外骨骼装甲全覆盖之时,带动格式之火。就算实现不了早前山君那样从三尖顶到补给点的长距离滑翔,也能让自己死的不是那么难看…… 起码还有拯救一下的机会。 问题是,在坠落的时候,龙七一边觉得身体沉重,难以调整;另一边又觉得轻飘飘的,好像体重不断减轻,与之相应的,就是强烈的虚弱感周覆全身。 外骨骼动力脊固然已经贴合后背,各处骨甲列布,收束身体,格式之火却没有趁势引动。 就在内息聚合点火那一刹那出了岔子。 内压受限……这不对劲儿! 龙七挣扎着,尝试纠正下坠身形,顺势抬起仅有的一只手臂,便见暴露在外的掌指手腕,明显瘦了一整圈儿,皮包骨头,枯干嶙峋,——就好像山君断臂之后的模样。 是那个吸血的领域吗? 小丑吞掉了“骷魔王”的“蛹”后,生出了蚊翅不说,连带着将那个吸血的场域都给合并过去了。然后在斩断飞梭的时候,顺便也把他们的气血精力隔空收摄? 这还怎么打? 多个念头在脑子里面打架,再加上虚弱带来的困倦感,龙七就觉得,已经分不出来轻重缓急。 他的脑力运转随着体力精血的大量损耗,已经不堪支使,越发的恍惚迷离。 这种时候,瑞雯和小丑如何对战、结果如何,已经彻底脱离了他能够关心的层面,他只是看着不断旋转的天地群山,恍恍惚惚闭上了眼睛。 这个时段中,最为清晰的竟然是直播界面上那些色彩斑斓的弹幕流。 具体写什么,龙七也看不太清楚了。只是觉得,在这样的场面上死掉,似乎也不是不可以接受。 起码能在当代传媒史上,书写下颇有趣的一笔……只要最后别是李维那边当道才好。 也就在天地群山和弹幕的色彩几乎全部暗淡之际,龙七肩上莫名就是一沉。 整个人好像是往上甩,然后肩部明确的牵拉感才清晰呈现。 与之同步的,是急促的振翅声,还有刷过头面的气流,以及仿佛羽毛擦过的细微摩擦感…… 那不是什么“好像”,就是羽毛没错! 龙七睁眼,漆黑的羽毛在闪掠过群山的阳光下,泛着幽蓝的光,然后瞬间就被山风吹得远了。 至于龙七,他的身体则明显改变了下坠的方向和形态,以一种近似于滑翔,又好似抛坠的姿态,向着仅有四五十米高度的地面俯冲过去。 而比地面更近的,却是这片区域最高的建筑物:三层高的补给点办公楼……侧面外墙。 且是朝着停机坪的那一面。 上面还残留着如利刃锐斧劈砍般的深深痕迹,大约就是刚刚瑞雯和小丑对冲外溢的余波。 龙七终于明白这一刻发生了什么: 墨水,那只平日里总是跟着瑞雯厮混的秃鼻乌鸦,也可能是跟随罗南时间最长的宠????????????????物,就在这千钧一发的时间点上,以他超乎同类的强有力的粗爪,扣住了从半空中坠落的龙七的肩甲,强行将他失控下坠的直线势头,改成了滑翔俯冲式的斜线。 这已经是墨水所能够做到的极限了。 岂不见这家伙,也是失去了平衡,打着转儿往地面上撞。 龙七“靠”了一声,不知是被墨水的行为给激励到,还是终究是逃出了小丑的吸血领域,这个时段,终于有那么一部分的气力,从已经近乎干涸的身体中重新滋生,也刺激了他多年来千锤百炼的身体,让他在这最后这一两秒钟的时间里,勉强点火成功。 格式之火完成了一次微弱的爆发,却是帮助龙七驱动身体,在最后时刻及时微调了身体姿态,用肩头可能是最厚实的部位,加上骨质外骨骼的肩甲,重重地砸向了办公楼的侧墙。 撞击的刹那,肩头增生的装甲尖刺,就好像是一口利齿,死死的咬住墙面,留下深长的划痕。 虽然短短的一秒钟后,就再次脱钩绷断,且又将龙七甩飞,但经过连续两段卸力,这样的高度再砸到地面上,对龙七来说,已经不再是致命的范畴。 龙七重重砸在办公楼侧面与停机坪的交界区域,身外骨质外骨骼则在砸地的瞬间,展现出了惊人的韧性和弹力,竟是带着龙七二度弹起,再滑出七八米距离,这才摔落,多处骨甲也在这时才真正崩碎。 剧烈的震荡让龙七当场一口鲜血,喷了个满天开花,并丧失了关于对身体的几乎所有感知。 但这终究只是暂时的。 弥漫的麻木还有痛感次第袭来,龙七不去管这个,只是睁大眼睛,盯着那个只比他稍缓了两拍便也一头扎下来的漆黑影子,直到距离地面五六米的距离,骤然振翅重新飞上半空,这才松了口气,然后哈哈大笑: “安全着陆,欧耶!” 当然这只是他以为的哈哈大笑,他的笑声还有庆祝之词,就没有几个人能听清楚。 满屏幕刷过的弹幕,除了极少部分还残留着墨水惊鸿一现时,那些振奋人心的“啊啊啊”宣泄之声,剩下的全部都是“救护车”“死人了”“ 怎么办”这样的词句。 如此情况下,哪怕是还有一些黑粉或者是理智党发些不合时宜的话,也很快就被巨量的、情绪化且同质化的词句给淹没了。 龙七很想再给大家报一个平安,但是他的精神和体力状态都已经不足以支持哪怕这般微小的动作。 他现在只能庆幸,除了没死以外,摔下来之后的姿势还是仰面朝天,让他能够去看天空中的对战现场……理论上的现场。 其实他除了飞梭爆开后残余的那一点点黑烟,什么都看不到。 非要说有,也仅仅是耳畔缭绕不绝的金铁交击的余音。只是好像已经不是在正上方,而是在更遥远的侧面区域…… 至于在哪里,就真不是他当下快要炸裂的脑袋能够辨析出来的了。 还有一个,山君在哪里? 总不会小丑斩断飞梭的时候,真把他给绞碎了吧? 扑棱棱的振翅声响起,干扰了龙七徒劳的思考。 他的救命恩鸟墨水,收敛了翅膀,落在他身边。漆黑的眼珠打量着他,似乎在评估: 就????????????????这个家伙,值多少根肉条? 龙七对它露出一个笑脸,天知道是不是笑脸: 他现在对身体的控制能力已经降到了自婴儿时代以来的最低点。 事实上,他最后因为“安全降落”强提起来的这一口气,差不多也到了尽头。 身体的伤损是实实在在的,之前在“吸血领域”中走了一遭,身子骨都好像轻了一半儿的气血精力离体的伤害,也是确凿无疑的。 龙七不可避免地又进入到了恍惚昏沉的状态。 他知道这种时候,无论如何不应该闭眼,不能睡过去。他尝试去看那些五光十色的弹幕,但这些却让他更加眩晕混沌。 到最后,反而是墨水的漆黑的眼睛,似乎是映射某种奇妙的光,牵系着他最后一点儿精神,如丝如缕,往未知的虚无中而去。 这一缕精神,似乎随时可能崩断,却总是在要命的时候,松缓那么一小段儿,而又在他马上就要泄掉最后一口气的时候,又收紧并提拉。 就这么一松一紧,好像放风筝似的…… 他明明是在地面上,怎么会是放风筝? 龙七正常运转的理智和逻辑也就是到这种水平,然后他就真的飘飘悠悠,不知天地人间何往何来,在虚无中晃悠了不知多长时间,恍惚中却听到了一个似乎有些熟悉的但又颇为冷硬的腔调: “目标对接完成,战场支援模式启动。 “目标机芯已检验为残次品,没有更换和测试记录。 “目标濒死,超频拟合状态无法激活。 “申请进入强干预模式。” 几乎没有什么延迟,一个听上去颇为温和的女声表示: “强干预申请已通过,请进入维生模式,等待干预方案。” “磁光云母‘操纵线’调动权限已下放,开启维生模式。 “鉴于‘旗手’系统不具备操控能力,需要临时调度操控人员。 “请一号操作员做好准备。” 不久,一个同样有印象的略显尖亮的女声响起: “什么情况?我刚喝了酒,这合适吗?” 第七百七十一章 强干预(中) 前头都是很制式化的言语,一直到最后一句才变得鲜活起来。 龙七也是直到此刻,才辨认出了说话人的身份。 猫眼,那位“在世神明”的死党,也是外界传言中,经常给予暧昧身份的对象之一。 然后,他才顺理成章地辨认出了第一个发言的对象,其实也最好辨认: 不就是此前他和山君在大金三角荒野上进行“拓印”作业时,一直进行任务派发和指导的“旗手”嘛! 但凡是到过北岸齿轮地下实验室的人们,又或者经常收看直播的都知道,这是罗南安置在地下实验室的军工级人工智能。然而龙七也算是和军方沾边的专业人员,却从没有在“旗手”之外领教过类似于它那一套的指令模式。 至于“温和女声”,印象就真的不怎么深刻了。 但很显然,在刚刚表现出来的关系中,这个“温和女声”明显处在更上位的位置。 是所谓“人工智能”还是又一位“女秘书”,目前来看是前者。 问题是这个世界上哪有这么多高级人工智能。 龙????????????????七在这一刻想了很多,所有这一切都与他生命的延续没有直接关系。 但必须要承认,正是因为他听到了这些专属于那位“在世神明”的体系内对话,下意识就确认了自家生命可能无虑,才自然而然地放松下来。 目前来看,他大概、或许、真的死不掉了。 只要“近在咫尺”的小丑别再顺手给他一记…… 正想着,龙七的心脏“嗵”的一声巨震,大幅涨缩、集聚并泵出了更多的血液,通过主动脉向全身输送。 与之相对应的,远比此前更加细腻敏感的感知,从他四肢百骸以及更玄乎的精神层面,一发地反馈回来——疼痛、麻木、滞胀,还有各种说不清道不明的不适感,在这一刻一起爆发,然后又在肌体的具体位置分化呈现,这一下可真叫一个酸爽。 龙七忍不住惨叫起来,顺便又附赠了一声: “我靠!” “心肺复苏效果不错,操纵线是这么用的吗?” “哈?” 哪怕是生死交关之际,龙七都不至于这般毛骨悚然,他忍不住挣扎着想说什么,而且确实非常顺利的说出了口: “别,先看说明书!” 流畅的表达和此前极其艰难的身体反应形成了强烈反差。 但很快龙七就确认了,并不是他张口说话,而是被莫名牵拉出去的那一缕精神,在他这处尚未能有效感知的虚无空间震荡发声,并且很快得到了回应: “啧,精神头不错,看上去还是有效果的。” “求你了,猫眼姐,先看说明书!” 龙七表现出了非常优秀的适应能力,虽然这一刻,他就像在做一个精神肉体彻底分离的噩梦。 他想睁眼去看,究竟到了何处,却又怎么都睁不开,只有来自猫眼的尖亮的嗓音……唔,好像还不止她一个。 “没问题吗?感觉他现在挺紧张的,还有些躁动。” 这个声音同样是一位女性,只是不太熟,龙七又陷入了猜度身份的局面里。 “没事儿,操纵线已经插下去了,各项生命体征明显企稳回升。” 猫 眼大约是吁了口气,尖亮的嗓子也变得低沉了些,更加悦耳。很显然,她的嗓音会随情绪而有所变化,刚刚大约是真的挺紧张的。 确认是新手无误了。 “我现在大约明白了,这玩意儿起码是一个输能管道,别的不说,只要插进去,维持生命基准的能量还是不缺的。然而某人总是用它来进行‘切分’…… “等下,接下来这个我知道,我上过相关课程的,只是需要再回忆一下,增加熟练度。 “这时候应该叫莹莹过来,发群里那些课程,数她完成的最好。” 为什么不换个人? 龙七不免就想,且很快得到了答案: “章小姐应该还没有被纳入信仰体系,和我们并不相同。” “屁的信仰!”猫眼冷笑,“殷乐你嘛,我还不好说,蛇语女士你怎么样?” “我对大人当然是信服的。” 这是个新的嗓音,同样是女性,虽是言语婉转,给人感觉却是冷淡。 蛇语?是那个蛇语吗? 唔,还有殷乐,这个好像????????????????是血焰教团的副主祭,龙七有点儿印象了。 便在他努力还原这边人员身份时,猫眼的吐槽也跟着过来: “就没有一句实话,我看最多也就是个工具人体系,实验品体系……原本还想说收藏品体系来着,不过如今加了他进来,反倒不好讲了。” “老板心思非常纯粹。”殷乐大约是这里面最信服某人的,总会下意识维护两句。 猫眼“哦”了声:“几个月前我信,现在么……真当人永远都不会变?” 人变不变我不知道,不过这里面的关系真的挺乱的。 龙七呻吟一声,觉得好不容易有所缓解的思维层面,又开始变得堵塞起来。他觉得应该为自家的生命安全多挣扎一番: “各位大姐,如果没有旁的事儿,还是专心致志抢救,好不好?” 龙七这样想着,声音也确实回荡在这处奇妙的空间之中。 那三位的对话就都停了停,然后仍然是猫眼,不知做了什么操作,使得龙七整个儿地剧震。 这一下子,就让他精神和肉体层面打通了某种窒碍。 即便还有明显的疏离感,却又有一些微小的细节信息往来传导。虽仍未能让他一团糟的身体有所恢复,却是支撑起了龙七在这处奇妙空间中的感知。 龙七顺理成章地睁开眼睛,却并没有看到此前聊天的那几位。 确切地说,是没怎么看清。 因为他现在所处的情境,好像是在一个光线昏暗的电影院里,而且是尽可能覆盖感官的“浸入式”影院。 他所能接触到的最鲜亮的情境,反而是前方格外开阔清晰的“电影画面”。 更近似于vr场景的弧形视界,呈现出来的正是当下长尾河补给点的现场图景。 只不过切入的视角,并不是他最熟悉的那些……至少并不完全是。 龙七看到了自己破布娃娃般的身体,全身软绵绵的,多处关节扭曲,还有不知何处渗出来的血液,已经在身下淌了一大滩。 确实是随时可能丢掉性命的样子。 龙七做了个简单的评估,随即确认:这不可能是他本人的视 角,倒好像是墨水的。 他很快就基本确认了这一事实。 因为眼前显现的画面颜色格外鲜亮、层次复杂,和正常人类的感知不太相同。于是他很自然想到,像秃鼻乌鸦这种昼行性鸟类,视觉器官和人类是有明显差异的,乌漆墨黑的同类,在它们眼中说不定都会变得五彩缤纷起来。 当然,像这种先天性的感知层次,人类其实是没那么容易轻易接纳的,龙七收到的大概也是经过调节异化的信息。 他也不奢求什么,只要确定自己目前还活着就很好了。 补给点的现场是这样,而他意识所在的这处“现场”,大家好像是在一起看电影,再没有其他的光源,只能凭借着大屏幕上的光线,才能够辨析出大致身份。 和他离得最近的,毫无疑问是猫眼,此刻正盯着前方画面,指尖颤动,皱眉琢磨。 隔着猫眼的,是一位小纹和服打扮的女性,仪态端庄且安静,实在很难将她与那位阴诡神秘的咒法师蛇语相匹配。 至于龙七另一边,挨着他坐的,确实是血焰教团的副????????????????主祭殷乐没错,而且也是最关注龙七在本处奇妙空间状态的人。 也正是她,主动与龙七搭话:“放宽心,能到这处公共意识空间,就证明你的状态比较平稳……” 猫眼打断她的话:“病人要集中注意力……自己的身体状况自己最清楚,正好进来了,引导一下呗。” 我清楚个屁! 想是这么想,龙七还是凭借着在这里越来越高的熟练度,勉强控制住这个念头,不至于真的显现出来。 猫眼说的也没错,他自己的身体,无论如何都不可能推脱的。 只是…… “操纵线,在哪儿?” “哦,你需要调出相关界面,注意与那什么磁光云母保持距离,控制好信息流速,否则正虚弱的时候,可能直接给打散了也说不定。” “……” 猫眼话说的不好听,但还是“手把手”教给龙七,如何调出相关“感知图层”,同步增加感知层次及相应的信息量。 同时,猫眼也没有放过其他两位,不管是蛇语还是殷乐:“我是一号,你们就是二号三号,反正没差,我不行,就轮到你们上了。与其这样,不如现在集思广益,好好研究一下。话说某人应该也有给你们列教程……” “我的教程是跟着教团一起走的,恐怕不如猫眼小姐那么深入。”殷乐的表述语气微妙。 蛇语则更直接一些:“我大概不会被列为操作人员,大人对我的工具定义,应与各位不同。” 听女人聊天真叫一个折磨,尤其是自己忍不住在脑补的时候。 龙七忍不住又一次叫起了“救命”: “不管谁是一号二号,先看说明书行不行?话说有没有说明书啊!” 龙七都不知道自己是第几次强调“说明书”了。 “电影院”里一阵沉默,然后还是那个疑似高级人工智能的温和女声,主动介入:“磁光云母操纵线目前未成标准操典,请对照操典有关‘切分仪’内容,谨慎进行操作。” “……” “那,咱们就再下一道线试试?” 这一刻,猫眼的语气都柔和许多。 第七百七十一章 强干预(下) “等等,等一下!” 操作员不靠谱,龙七只好自力更生。 他尽可能回忆脑子里面有关于“切分”的信息。 可能是接触的相关信息相对比较少,回忆起来倒不困难,印象更加鲜明: 其中最深刻的,首推蒂城海滩那次。当时还是罗南第一次在里世界公众之前使用这等手段,当时的工具也还是什么“切分仪”,只是后来很快就走向了“超构形理论”,也没见有谁凭借那些只言片语,就学会如何切分来着。 此外还有一回,就是他月初和山君一起,接受那位的野外作业任务,也是头一次和小丑面对面对峙之时。 记忆中,那位就是用了“操纵线”,对小丑乃至于周边的荒野环境进行切分演示,切出来了星丸起落、五色斑斓的奇妙场面。 据说是高能环境下,那些经过充分成长发育的、有复苏可能的畸变基因碎片的具象化场景。 当时那场面,一骑绝尘的,必是小丑无疑。 也是那时候,龙七才知道,小丑这位超凡种体内,积攒、装填了那么多的高度成熟的畸变基因碎片。 这次山君说小丑的那些根基隐秘,他心里并不怎么吃惊,能够轻易???????????????消化,原因也在于此。 “话说那位的操作能不能重现啊,我是说……”龙七将自己回忆出来的要点陈述了一下。 “电影院”里的其他同伴并没有给出明确答复,反倒是那个疑似人工智能的温和女声直接给予回应:“可以开放操作记录,进行对照,是否进行相关申请?” “看看没问题,对照操作还是不要了吧。”龙七对现在的操作员没有半点儿信心,而且当时那位的切分目标和方式,与当下应该还是不同的。 “行啊,先开放看一看,参考一下。”猫眼表现得很大气。 废话,又不是她在手术台上,能不大气么? “相关申请已通过,操作记录已开放显示。” “多谢多谢,嗯,话说姐姐怎么称呼?”龙七试图消除自己的紧张情绪,嘴巴就有点儿随意。 “我的代号是‘葵姨’。” 龙七顶着周边几位同伴微妙的视线,反客为主:“话说你们以前就没打过交道?” “没有。”猫眼简单回应,大部分精力应该是在看新开放的操作记录。 “底牌好多……话说心机那么深沉的么?”龙七实打实感慨一句,不过安全感忽然又提升一截有木有! 这种时候,自家靠山硬,比什么都强。 开放的操作记录,龙七当然也有一份,可他在“切分”这个领域实在是没啥基础,也就是看个热闹。然后,仍然要面对“操作员一号”的生疏操作。 多一份参考,真的管用么? 猫眼安慰他:“我刚刚联系了莹莹,让她帮着场外参谋一下。她那边也尝试着调度‘血意环堡垒’,往湖城这边遥感,看看情况……” 旁边殷乐很惊讶:“还能这样?血意环堡垒已经可以主动遥感到湖城了吗?” “早就可以了。能到大江下游打怪,中游也不在话下。只不过以前顾着高文福的脸面,没在那边开通远程支持功能,现在也就无所谓了。” 猫眼就笑:“话说最近堡垒上有关‘切分’的项目,都是莹莹带着做的,为那个蠢儿子,也是操碎了心。” “血意环堡垒啊。” 龙七听到这个专有名词,心里面倒是越发放松了,这个他熟,特别是最近…… “行,那我就动手了。” “啊?!” 葵姨适时提示:“磁光云母已响应, 请注意干涉力度,及时反馈。” 眼下龙七根本无从拒绝,可这个表述听上去,怎么让人心中不安呢? 龙七已经来不及再说什么,无论是在“电影院”中,还是他身体感知区域,嗡嗡的大气震荡声骤然显现。 这一刻,龙七就好像被十多根坚韧的长索同时贯穿,整个身体先是僵直,然后就打颤,强劲的电流覆盖全身,又各自有着不同的走向,使他的形神框架也随之扭曲。 还有剥离。 是的,龙七分明感觉到,他的形神框架中,一些无关紧要的部分被瞬间抹去。 只有那些最核心的骨肉生化培育,气血升降滋养的脉络突出呈现,再一层层向外推演蔓延。 如此,从有至无,又从无到有,瞬间几轮循环,就让他对格式之火内能聚合流转的模式,有了一个清晰明确、且又与此前已经熟极而流的传统模式颇有不同的认知。 这就是切分吗? 新旧两种印象,就在切分过程中此起彼落,并没有标明哪个才是正确的,然而运转的效能已经显现无疑。 “当然还是新版更好……” 而且,龙七还能从中寻找到一些某人曾经演示过的精妙???????????????细节——就是杂货轮上那回。他一直都在模仿来着,可受限于本身的条件,总是有那么些窒碍。 如今。在“操纵线”强势干涉切分的过程中,这些窒碍不自觉就都给磨消殆尽,也可能是他现在的身体状况太过于稀烂,以至于都需要进行一些重塑,才能完成相应循环之故。 姑且也能说是“大破大立”? “我觉得我好了……”龙七说出这样的话。 “错觉吧。”猫眼冷笑回应。 “唉!” 龙七也知道,以上的流畅循环确实是错觉,是磁光云母“操纵线”强势干涉切分,给他的身体搭出的一个虚拟的架子。 岂不见,前方的弧形大屏幕上,来自葵姨的提示持续不断,都是有关他肢体伤损的具体情况报告。 从头到脚,他现在就没有几块完整的骨头。特别是作为卸力和承载主体的肩膀和脊椎,伤损更是严重。哪怕眼瞅着进入22世纪,这样的伤情想要彻底恢复,起码也要个一年半载,外加身体改造率提升10个点以上。 这还没有计算五脏六腑剧烈冲击之下,可能致命的伤势。 一旁,殷乐柔声分析:“感觉还是那个吸血场域太伤本源,使得身体的承受能力瞬间下滑……我们教团也有类似的手段,却不至于这样霸道,且防不胜防。以后碰到,要格外小心。” “不用以后,现在还没躲过去呢。”龙七叹了口气,对上这样的敌人,实在太恶心了,说着他又难免担忧,“话说瑞雯是怎么应对的?” “你还是关心一下自己吧。”操作员一号没好气的发话,现在压力都在她这边,“操纵线真的很难控制啊,我感觉他现在已经被扎了十几个对穿了……” “啊?” “我在和莹莹说话。” 沉默寡言的蛇语,终于轻声开口:“只要能活就可以,也没有指望把人救回来……主要还是等着大人的方案。” “方案?”龙七一怔,随即醒悟,“哦哦,想起来了,那个强干预方案!” 龙七也是在生死之间糊涂了。 他当下处于“战场支援模式”中的“维生模式”,也成功招来了磁光云母的“操纵线”,所以即便是多处骨折、肚破肠流什么的,也能给勉强维持住性命,甚至于有“一切都好”的错觉。 可这一切都是治标之法,最终如何,还是要看那位给出的方案。 “还好吗?想哭几声也没关系。” “那倒不至于。” 龙七还是比较乐观的。他觉得吧,都到这种地步了,那位无论如何也不至于让他完蛋。唔……前提是,那位还有闲情理会这边的事儿。 他也只能往好处想了。 他给自己打气,豪气干云:“我就等罗老板的方案了,这种情况下他怎么安排,我就怎么来。” 稍顿,他又努力砍掉无用的想法,去考虑一些更关键的问题:“话说,你们真不关瑞雯那边的战况?这边也看不清楚……不是我说,她那边万一有失,别的不讲,像我现在这状态,再让小丑的吸血领域覆盖一回,也不用等什么方案,大概率可以直接交代了。” 殷乐摇头:“她和小丑目前是以超高速对战,应该还有一些时空挪移的手段,只知道仍在补给点周边空域,但确实是捕捉不到……” “切分呢?就是刚刚放开的那次操作记录。当时罗老板应该是把小丑和周边环境一道给‘切’了,那种层面的信息,和速度不相干吧?” “你想死?”猫眼没好气地回应,“那种高端局,我可玩不来,尤其是还要同步操作。你们在这里空口白牙,什么压力都给???????????????到操作员,这样好么?” “我只是提个建议。不是等方案嘛,闲着也是闲着。唔,知不知道山君在哪儿,不会真让小丑给绞碎了吧?” 仍是殷乐正经给出解答:“那倒没有,他比你反应还快一些,弹射到侧方山崖下了……没开降落伞。” 龙七啧了声:“他那状态,这一下子不也差不多要了命?” “那就不清楚了……” “打断一下。”猫眼忽又插言进来,语气却不像此前那么焦躁,好像终于适应了“操作员”职能,压力消解,“这几个选项,你挑一个。” 说话间,她调出了一个全新的图层界面,半遮挡住目前格外“空旷”的战斗现场:“这是根据‘操纵线’目前牵拉出来的框架结构,给出的方案选项……对了,你对血意环堡垒还算熟?” 龙七还没看出个所以然来,愣了一下,方道: “还行。” 这话不带半点儿折扣。 自从明白谁是自家真正的靠山之后,龙七,包括在湖城的弗里斯、赵汐,乃至于刘峰明等,对“血意环堡垒”这种由某人亲自指导、持续进行调节改进的关键领域,那是绝对不会慢待的。 虽说如今“血意环堡垒”的远程支持功能,还没有覆盖到湖城,可是他们有梦境游戏啊!他们但凡有点儿时间,都会去血意环堡垒那边走一遭,熟悉相关版本体验。 话说这个版本,还是“深蓝集群”从淮城到湖城期间更新的那版。对于格式化领域、构知之眼等,都有专门加持,并可以做整合提升的。 龙七早就看“构知之眼”这种神技流口水,厚着脸皮让弗里斯等人教他,又刻意练习…… “哎,构知之眼?”龙七猛地想起,“这招用来监控战场,管不管用?有没有强化这方面能力的方案啊?” “我对你们燃烧者那套不太熟悉,你自己来挑。” 龙七“哦”了声,再去看陈列出来的方案选项……呃,方案? “等等,这个难道就是强干预方案?” 太快了吧? 龙七一时惶恐:“谁出的?” “刚刚葵姨协助对接了磁光云母和血意环堡垒,然后方案就出来了。你觉得,是谁出的?” 龙七倒抽一口凉气: 不管是谁,多半不会是那位。 这,这和他预想中的不一样啊! 第七百七十二章 体系战(上) 龙七设想中的场景大概是: 有明显层级差的两个人工智能,与某人构成了指令体系。“旗手”向“葵姨”申请,而“葵姨”理所当然地就要再向某人请示,然后由那人来确定一系列操作原则和执行方案。 这样上下有序,权重清晰,不管是改稿子也好,闭关去也罢,哪怕就是不能抽身,整体形势总还在那位的掌控之下。 他们这些抱大腿的,也能够求一个心安。 可现在这情形,明显不对劲哪! 方案早不出来晚不出来,磁光云母和血意环堡垒刚刚对接,就出来了。时机拿捏得太巧,让他不免有份“是不是太自动化”的担忧。 事实上这种担忧,在“旗手”和“葵姨”两个人工智能始终控制信息流的时候,就已经在龙七心中埋伏着。 这样的场面,在科幻场景中,甚至是在现实世界里,已经表达并呈现了太多次——正主因为各种原因难以抽身,只能大撒把,对事态的判断和决策完全由人工智能来主导,然后形势一发不可收拾。 从人工智能出现之初,无数相信智脑更胜于自己脑子的“猛士”,已经前仆后继倒在了这条道上,代不乏人。 好吧,那位“在世神明”,多半不是这样的人,但“难以脱身”的现实困扰,显然正越来越清晰地呈现在那位身上。 等等,要淡定! 也许是那位从“旗手”申请“强???????????????干预方案”开始,就已经在准备了,刚刚正好完成呢? 龙七仍抱着一些侥幸的念头,勉强镇定心绪,去看“电影院”大屏幕上呈现出来的方案。 唔,好像也还行吧。 以龙七现阶段的眼光来看,这些方案倒还是挺靠谱的。感觉像是深蓝行者体系、罗南一直强调的“格式论”版本、血意环堡垒等多个类目的整合,而且也是建立在磁光云母操纵线控制和加持的场景中。 这里面当然有非常复杂的具体的条目,但如果简略来看,分类倒也清晰: 有借此机会,直接拔除机芯,彻底进入“无芯流”模式的; 有保留机芯植入通道,做好更替准备的; 也有维持现状,后续再进行大调整的。 完全是根据龙七现阶段身体机能和机芯状态进行的方案设计,非常扎实,也没那么多玄乎的玩意儿。 其他的功能差别也不是特别大。 龙七出于自身的兴趣和关注点,重点察看了“构知之眼”的相关功能项。发现相关辅助强化功能,分明就是系统自带,不需要加价选配…… 挺良心嘛! 虽说不算特别亮眼,不是那种接受了治疗和改造之后,就能一飞冲天的类型。可越是这样平实的,才越可靠。 很快龙七就有了答案:“我选……” “这么快?不是才看一页吗?” “啊?” “后面还有嘛,好几页的。” 猫眼帮着龙七翻了页,然后“啧”了声,没了下文。 龙七则盯紧了第二页上同样列出的三种方案,大脑有些滞胀: 这个吸取补给点周边深层腐殖土和畸变根须,实行藤根义肢快速培育是什么情况? 吸附在后面的钢结构办公楼上,将肉身结构全部转化为吸能管道,夺取地下小型能源站能量,顺势完成战时重装架构又是什么鬼? 特么还有先全力塌缩成寄生肉团,与墨水合体,短时间内大量猎杀周边畸变种,再尝试拼合全新血肉之躯的神仙方案! 哦,后面再分离的步骤都有……真体贴啊! 龙七一时间消化不能,觉得他大概是被推进了哪个疯狂科学实验室。 殷乐在旁边也惊了,半晌方道:“要不,再看看后面的?” 龙七真信了她的邪! 然后就快速翻阅了后面五六页,快二十种不同的方案,越看越怀疑人生:这些荒诞凶残,枉顾人伦,却又颇为细致周全,好像都有那几分可行性的方案,究竟是怎么造出来的? 这是正常人类大脑的产物吗? 人工智能果然不可信! 话说,保证人工智能实现这些的基础资料库,又是从哪儿来? 真的是“旗手”“葵姨”的 杰作咩? 龙七恍恍惚惚,直到猫眼催促他: “究竟选哪个?” “我哪个都不选!”龙七明显有些应激反应,不过最终还是理智占领高地,有气无力表示,“第一页,只看第一页!” 稍稍一顿,干脆就直接选了:“就第二项吧。” “扒出现在的机芯,预留接口的那个?”猫眼确认了一遍,顺口道,“这算彻底跳船了吧。不过,你老板不是力推无芯流吗?” 就跟不是你老板似的。 龙七心中吐槽,经此一遭,倒也缓和下情绪,嘴上得以清晰表达:“主要是这个架构恢复更快一些。无芯流的话,看这情况起码要卧床好几个月,进行结构重造,这种时候还是不要再给人添麻烦了。” “后面有彻底不用添麻烦的。” “姐,我错了姐!”龙七果断认怂。 猫眼不再故意逗他,回归正常讨论:“但这个还需要特制机芯支持。话说某人现在已经可以生产机芯了吗?要是这样,深蓝项目那些投资者有一半都可以去跳楼了。” 龙七也有这方面的疑惑,可这已经是他能选择的最佳方案了,只能咬牙赌一把:“先选了,试试看?一直用操纵线这么维持着,也不是办法。” 猫眼将信将疑,但还是按照龙七的意见选择了这一项,系统当下便自动给出了后续的操纵线干涉方案。 与此同时,也???????????????打包了一个文件,同步发出。 这个步骤没有瞒着人。 猫眼扫了一眼,后续还需要她和龙七与那位直接沟通来着: “这是又要让万院长手搓机芯?” “万院长?”龙七对万院长不是很熟,一时竟没有想起是哪位。 “一位以造物教团创立者自居的……技术大拿吧,最近和你老板合作挺密切的。” “所以,也是罗老板的资源?” “资源?嗯,算是吧。放心,那位还是挺可靠的,既然方案已经选定,后续也就不需要再废话了,跟着方案持续推进便好……” 龙七若有所思:“所以也是一套一套的。” “嗯?” “我之前好像说过,李维导师那边勾勾搭搭,自成体系。” “嗯哼。” “恕我失言。成体系的也不只是李维,罗老板做起事儿来也是如此……嗯,这样想的话,或许这就是罗氏体系和李氏体系的对决?” 大家都是“体面人”,并不亲自下场,而只是一张一张往外打牌,当然偶尔也会来个同花顺、三带一、四带二什么的。 龙七自觉把握到了两位大佬的一点心思,不可避免又有些担心起来: 要论体系,且不说李维十年前就已经埋下了伏笔,轻轻松松就废掉了山君这样一个超凡种即战力,顺便还翻出了“骷魔王”这样一张级别的王牌。 就以当下的战场而论,小丑是方块q,是巅峰十六人之一,世界上最危险的疯子,如今又吞掉了“骷魔王”的蛹,明显得到了百峰君的部分加持。 哪怕现在还只是小试牛刀,就已经让人头皮发麻。 瑞雯是什么?她是什么牌面? 鬼牌……的妹妹吗? 完全不匹配呀这个! 哪怕现在似乎是在僵持状态,但随着百峰君的加持还有“骷魔王之蛹”的成长发育,只会是一个此消彼长的态势。 接下来该怎么办? 只能是往上堆牌呀! 所以那位用“葵姨”“旗手”两个人工智能居中搭桥,牵来了“磁光云母”和“血意环堡垒”,又调度猫眼、殷乐、蛇语等收藏品……啊呸,工具人,还有“万院长”等友方资源。 这样一来,确实是牌面厚实了。 可龙七总觉得不那么牢稳。 相较于罗老板横空出世,李维可是在地球这边经营了几十年。他的牌库倒不至于说是深不可测,而是基本上这个世界上能够打出来的牌,都和他有千丝万缕的联系。 相比之下,罗老板的牌库里面,指不定就有那么几张,打出去之后才知道是姓李的…… 这几乎是不可避免的。 那位亲自出马足以镇压当世,很多人心里头便是有一些小九 九,也要顾忌三分。 但如果是这样隔空出牌,甚至还给人以不怎么能轻易抽身的印象,只看湖畔宾馆那些超凡种,明明都收到一些风声,却又一个个置身事外的模样,也能大致猜出几分接下来的动向。 龙七将这两周见到的超凡种,一个个在脑子里面过了一遍,什么墨拉、康士坦茨、星巫和高文福之类就不用说了,有两个非常重要,如今却不见踪影的人物引起了他的关注: “血妖在哪儿?” “约瑟中将还没有开完会吗?” “电影院”里没有人会回答这个问题,也对,龙七这个身在夏城的都不清楚,也不要指望猫眼她们。 可问题是,血妖也好,约瑟中将也罢,已经是这些超凡种里面比较倾向于罗南的人物。 他们都在这样的牌局中置身事外,接下来还怎么打? 还有,面对“骷魔王”,但凡有一点儿秩序倾向和起码良知的,不应该立刻采取行动吗? 老子直播的时候应该再号召一下的…… 所谓的“罗氏体系”,总不能就靠“血意环堡垒”“磁光云母”“葵姨”“旗手”,再加“电影院”里的“收藏品”组合吧? 呸呸呸! 龙七正想着,补给点区域的诡谲战场忽然生变。 那边时不时响起的金铁交鸣声,忽然暗哑,然后就是一道突兀喷溅出来的血光。 瑞???????????????雯和小丑几乎同时现身。 也在他们现身的同时,狂暴飓风以两人所在区域为中心轰然四散。这一刻,山区风力起码超过了十级,龙七就眼看着,补给点办公楼的屋顶一角,竟然被强行吹翻了过去,还有装饰用的墙面瓷砖,飞落如雨,暴露出里面的钢架结构。 “电影院”里,蛇语轻声评价: “场域撕裂溢散的余波。” 龙七现在顾不得考虑这些,虽然他已经遭了池鱼之殃,让碎裂的建筑材料砸在脸上。 瑞雯两人现身的地点,是在长尾河补给点和三尖顶中间区域的山野地带上空。以龙七本体的视角,其实是看不到的,幸好有墨水。 这个时候,给人的感觉是: 瑞雯成为了防守那一方,她挡在小丑的前进道路上,不让他靠近三尖顶那片区域。 此时她仍然面无表情,那些要害部位的骨质防具几乎全部破损,简洁的作战服上多处殷开了血渍,使本来就灰暗的颜色变得更加暗沉。 看到瑞雯这个模样,龙七心头就是一紧。 可再去看小丑,他第一时间甚至都有些惊喜了。 小丑给人的感觉,似乎也不是多么从容。 上身衣物因为背后舒张的蚊翅之故已经完全撕碎,显露出遍体陈旧伤疤的上半身,不过上面还有两三处非常明显的贯穿伤。 新的! 好像是被尖锐利器又或者是穿透性极强的激光武器打穿,血流倒是不多,但伤口肌肉萎缩,明显内陷发皱,非常醒目。 事实上,最醒目的是他背肋左侧一方的半透明蚊翅,竟然已经从中间部分断掉——大概也是刚刚断的,那半扇翅膀还在山风吹拂下,翻滚着、旋转着持续下落。 龙七这一下子,真的有了“垂死病中惊坐起”的感受: 我靠,瑞雯到底有多强! 能和小丑以伤换伤! 呃……好像不对劲。 他就看到,那小丑咧嘴一笑,再度冲上,与瑞雯战成一团。 速度比刚才那种来去无踪的程度明显是降了一截,已经到了肉眼可以捕捉的程度。然而他在空中绕着瑞雯疯狂突击,似乎不惜一切代价,都要冲上三尖顶。 瑞雯要挡住他的去路,但与此同时,小丑同样也在挡住她的一些移动方向。 这种胶着又矛盾的迷惑感受,很快就有了答案: 就是那边被斩落的半截蚊翅,在距离地面还有七八米的时候,忽然就在半空中分解,散化成为一簇山区间常见的飞蚊,然后再度分散开来,转眼就消散在草木植被的阴影之中。-------------------- ps:更新时间跑到2点以后了……可能要到早上才放出来。如果出现这种情况,请大家见谅。 第七百七十二章 体系战(中) 眼看着这一幕发生,龙七全无干预之力,在“电影院”里也是急得直拍大腿,如果他能做到的话。 往最坏处想,这些吸血蚊子中任何一个,乃至于他们的后代中的任何一个,都有可能在哪一天成长为“骷魔王”那样的存在。 想到这样的可能性,龙七就恨不能呕血三升。 他是真呕出来了。 倒不是砸在脸上的建筑材料有多致命,而是选定了强干预方案之后,磁光云母操纵线经过猫眼的新一轮操作,进一步干预了他的形神框架,使之进一步规整。 表现在外,就是遭遇重创的五脏六腑的淤血,都顺着喉咙呛出来,给人的感觉好像随时都可能倒毙在办公楼侧墙的阴影中。 “网上已经在讨论,怎么给你团购骨灰盒了。”猫眼啧啧感慨。 “大姐能不能专心点儿……你还看直播?” “当然要关注一下,而且不只是直播,还有湖城方面的新闻。又不是咱们这几个人的事儿,大众的反应还是很关键的。对了,湖城的蚊???????????????香和驱虫剂脱销了,你知不知道?” 龙七愣了愣神,眼前却是闪过这两周以来,他负责重启的无数次“牌局”之中,湖城在面临灭顶之灾时的艰难场面,便苦笑了一声: “出城的路堵没堵,尤其是跨江大桥,去炎湖的那个。” “殷秘书?”猫眼是无法再分神了。 “现在还好,有一点儿,但还能过。”殷乐还挺配合地查了下,“考虑到现在不是上下班高峰期,终究还是有些反应了。” 猫眼呵了声:“恭喜,龙七先生。你的社会影响力终究还是有所提升的。” “如果吸血蚊群真的成型,所谓的大江天险根本没有意义。” 龙七摇头,然而这份冷静与客观,连他自己都厌弃了。 此时再看三尖顶附近的战局,是能够分析出一些东西的: 瑞雯和小丑大约都是怀着双重目的。 其中,瑞雯应是不想让小丑靠近三尖顶,大约是担心对方到那处区域,获得更直接的加持;同时又想去灭杀那些散入周边山野的吸血蚊虫,故而想把战场往侧翼去领。 小丑则一方面试图突破瑞雯的封锁线,但同时也要控制住瑞雯的机动性,不让她去消灭自家分散出去的那些子子孙孙。 就目前的形势来看,两边都只能完成一个战术目的,仍然是胶着状态。 但龙七觉得,还是小丑这边更占上风。 哪怕李维一方不再出牌,可那边在湖城多年的经营起了作用,“百峰君”目前等于是站在他那边的。 “怎么办?”龙七下意识问策于“电影院”的这些同伴。 得到的回应不尽相同。 猫眼依旧是陈词滥调:“重伤员还是先吊住自家那一口气比较好,如果真想帮忙,你就别选第一页啊。” “……” 殷乐则信心十足:“老板必然有所谋算。再说了,‘骷魔王’的影响区域,目前还没有超过血……‘血狱王’。” “血狱王?” 殷乐说的这个名 号,龙七颇为陌生。 但很奇怪的,他自然而然就联想到了前段时间,大江中下游乃至于全球渊区,闹出偌大风波的那一场恐怖妖魔事件。 龙七害怕自己猜错了又专门确认了一下,得到了殷乐的肯定回答。 也对,大家都传说,那个妖魔与血焰教团有非常密切的联系…… 可越是这样,龙七反而更不好作出判断了: 这怎么好比呢?他都没有到现场…… 龙七又去看蛇语。 后者倒也给了面子:“我赞同殷主祭所言。论层次,‘骷魔王’未必就在‘血狱王’之上。” 稍顿,蛇语还做了补充说明:“现在还没到不可收拾的地步,那些蚊虫分身,只要与本体还有连接,或者性质相同或部分相同,仍然是有迹可循,便也无妨。” 连续提了两次血狱王,龙七心里多少有些底了。他也想: 以当时世界震动,各个超凡种不惜舍掉脸皮也争先恐后往大金三角而来的盛况,与当初对东北亚地区避之???????????????唯恐不及的情形,正好形成了鲜明对比。 一起一落,能来个相互抵销么? 不管成或不成,如此一来,好像都不是那么焦虑了。 “不过,有迹可循,迹在哪里?” “你不介意的话,让莹莹试一试?”猫眼给予回应。 “哈?” “血意环堡垒的遥感,已经接过来了。莹莹倒是信心十足,想着对照某人的操作记录,重现当时的切分场景。但这是个强刺激,不只是小丑,百峰君相关区域可能都会有反应,后果不好预料。” 猫眼有一说一:“另外,你现在也是共享部分操纵线,万一莹莹控制不到位……” “后面不是还有一堆方案的么?”龙七咧嘴笑,可尾音已经在颤了。 不管怎么折腾,只要能够解决问题,自然是千好万好。 龙七“毫不迟疑”同意了。 至于这一回的操作员,章莹莹嘛,他也是知道的。 武皇旗下幽蓝事务所的实际负责人,也是外界经常划归到某人暧昧区间的对象之一。貌似并不以精神感应见长,但是在“血意环堡垒”这么一个大前提之下,反倒不是问题。 说白了,龙七的信心来自于“血意环堡垒”的结构化能力,来自于对某人持续更新了几十上百个版本的渊区半永久构形平台的信任,而不是其他的什么东西…… 大家都是爽快人。既然龙七这种直接相关人士都点头了,“血意环堡垒”那边就没有理由再耽搁,也就是隔了三五秒钟,龙七就听到了——这次是真正的听到了空气震荡的嗡嗡声。 但他很快又怀疑,这里面有多少成分,并不是通过音波挤压空气,而是通过此刻正贯穿他身体的十多条操纵线传导过来的。 有那么几秒钟,在龙七的感知中,他本人好像已经丧失了一切固态的形状,就好像是泼洒在地上的一滩水,同时被十多根棍子来回搅动,每根棍子的搅法还不尽相同。 然后越搅越是滞重,好像是混杂了地面上的泥土,变成了泥浆状。 龙七不可避免地想到了第二页第一项,那见了鬼的“藤根义肢快速培植方案”。 所以,一时间他有些慌乱起来。 “老子选的是第一页第二项,不会给搞错吧!” “放心放心。”猫眼有口无心地安慰。 还好,事实证明这一切仅仅是操纵线过度充分的干涉下,气机频繁干扰影响造成的错觉。 很快,属于龙七的相对比较熟悉的身体感知就恢复了。 从头到脚,该是什么样子就是什么样子,但也不可避免增加了些滞重感——那是他自身的气血流动,与外界环境极其复杂微妙的气机,所发生的勾连和作用。毫无疑问,这是同时充分切分他以及周边环境造成的直接影响。同时也是超出了龙七正常水准的、更为细致周全的感知状态。 只要他不介意,或者不为其所惑,这就是一次非常难得的体验。 龙七终究算是冷静理性的,也是早有心理准备。 他花了一定的时间,从这些过于复杂微妙的感知中???????????????勉强厘清头绪,便开始利用自己一缕精神契入“电影院”这特殊空间的机会,反过来以更超然的视角,来验证“第一第二项方案”的落实情况。 目前来看,他受到的影响,总体来说还好。哪怕是有那么几处小小的错位,猫眼也在随后的操作中将其纠正过来,并尽力保持住了这十几根“操纵线”的相对独立态势,使之专供于对他身体的后续改造。 与此同时,由“血意环堡垒”负责投落、控制的其他“操纵线”,其功能和效果也清晰呈现出来。 这些效果,便以新的“特效图层”的方式,覆盖在“电影院”的大屏幕上。 龙七下意识眯了下眼睛……起码是有类似的反应,以消化骤然丰富起来的光线和色彩。 其实,视觉感知首先是黯淡下去的:一层稀薄的灰色雾气,笼罩了全部的视野。主要就是长尾河补给点周边,特别是上空疑似战场的区域。 龙七已经知道,这就是某人兴师动众,从淮城外的地洞工程营地,一路杀到湖城来的起因和目标: 灰质,又叫什么第三类污染物。 正是在这层作为基底的灰质雾霾中,浮游着一块块不规则的碎片渣滓,初看丑陋如蚊蝇,却又很快向光辐射光芒,形成一颗颗颜色不同、明暗不等“星丸”,在灰雾中沉浮上下,有些还彼此撞击再弹飞,五光十色,煞是好看。 这些“星丸”,按照某人的话讲,就是“高能环境下有复苏可能的畸变基因碎片”。 它们广泛且密集分布于补给点周边的山区,体现出“百峰君”所在区域的高密度、高竞争性的荒野环境。 差不多每颗“星丸”都会有相应的“载体”——但这里并不是一一对应的关系。因为其中有相当一部分,都是在小丑身上盘转绕动。 由于过分密集,以至于小丑气机覆盖区域,愈显得五色斑斓,如同大片传说中的“毒瘴”,华丽且危险,刺人眼球。-------------------- ps:先把昨天的补上吧。 第七百七十二章 体系战(下) 就是这个味儿。 亲身经历了上次“切分”的龙七,还是很有发言权的。 虽说这次切分出来的“星丸”,貌似不像上回那么明亮,缭绕“星丸”周围的五色斑斓的迷障,色泽分际似乎也还有那么一点点模糊,但这些都是可以忽略掉的小问题。 相较于上次,最大的变化,其实还是来自于小丑。 龙七清晰记得,上次切分之时,小丑虽是迅速离开了现场,但他形神框架周遭,星丸密集却没有哪个特别突出,以至于远远看去,全是涂画的油彩,几乎分不清边际。当时,他还很惊讶,一个人体内怎么会有这么多的成了气候的畸变基因碎片,而且还能够达成一个相对协调统一的局面。 可如今再看,虽然还是五色斑斓,可是在这基础背景中,却有一团格外明亮刺眼的光,色泽微红,就浮游在小丑胸腹交界位置,虽也不甚大,却如一轮血月,映得其他“星丸”为之黯淡失色。 此前龙七感觉“星丸”黯淡,色彩模糊,倒有大半是因???????????????为它。 小丑持续移动,这颗最为明亮的血色光团,便也在虚空中划出清晰轨迹,并带动在周边旋转围绕的其他五彩光华,一层层刷落。 是真的刷落了——原本密布在小丑形神框架中的其他“星丸”,其分布密度,明显被血色光团给挤迫开来,不再像早前那么密集。有的甚至直接分离,但也沾染上了血光,投落到百峰君山区原有的畸变基因生态体系中。 瞬间就扭曲了原有的体系结构,好像还有持续浸染乃至吞噬,相当强横霸道。 但正如邓纯此前所说,“百峰君”这些条块区域,受到某种“饵物”反馈影响,对这种强横霸道的浸染吞噬,似乎并不怎么介意,反而依旧以加持供养居多,这就很拿人了。 龙七还注意到,除了这些被“驱逐”出去的、原属于小丑形神框架体系的“畸变基因碎片”外,还有一些光芒远比“星丸”黯淡、血色却更为浓烈纯正的“萤火”,聚散不定,转眼渗透到战场周边各条块区域。 对应的无疑就是分化出来的蚊群。 龙七结合“切分”出来的情形,与现实场景相对照。 这些分化出来的蚊虫,分明是具有某种锁定高能反应目标的能力,甚至可以追溯相关目标的移动轨迹。 比如,就有一些“血色萤火”对应的蚊虫,循着一条直通向长尾河渡口的路线,追击上去。 龙七还记得,这些是补给点功能大厅工作人员以及那些冒险家们撤离的方向。 跑掉的都要追击,更不用说,补给点周边,包括三尖顶方向在内,大量分布的各色生物。 可能那些畸变植株的优先级要次一些——当初在东北亚地区,“骷魔王”及其统属的畸变蚊群,也是先灭掉了绝大部分动物种属,才又去毁坏植物菌类。 目前而言,但凡是能够奔跑、爬行、飞翔的目标,几乎都是这种蚊子的攻击对象。 它们个体的战力其实并不算太强,然而速度极快,且相当隐秘。瞄准目标往往是 几个蚊子一起扑上去,只要是粘上目标,就大肆吸血不止。哪怕是那些畸变物种皮坚肉厚,也往往躲不过其经特殊强化的吸管穿刺。 有很多被袭击的目标反应敏捷,很快将蚊子拍死拍碎,可这些蚊子,就算是碎掉也能瞬间爆开,将吸取的少许血液快速转化为可以传递能量的血雾,其他的蚊子在血雾中转上一遭,就能强化几分,然后继续攻击。 只要确保有一只蚊子能够吸饱,并强化到一定程度,便可以说是成功。 最后就算全军覆没又如何,只要能够破防,很多时候就有一些虫卵植入目标体内,在血液中流动,不断承受相关能量滋养,迅速成长发育,再破体而出。 正如同在山君体内所表现的那样。 “畸变蚊灾”已经过去了十多年,对于其发生发展机制,别说里世界,就是世俗社会也有公论: 整个生态圈都在“骷魔王”及其分化统属的蚊群攻击范围内。只不过只有恒温动物才是它们虫卵寄生的最佳对象。当然极端条件???????????????下,它们也可以像普通蚊子那样,一滩臭水就能成为发育的温床,只是这样的话成长速度会慢上许多。 问题是,“百峰君”这片山区的畸变生态系统实在是规模巨大,且种类丰富。除了三尖顶这片区域,那些畸变根须覆盖之地,可能一枝独秀之外,其他区域相对来说分布又比较平均,各个山头条块生态在李维一方能够给予有力干涉的前提下,也未必能够协调一致、同步对外,正是被各个击破,滋养大批蚊虫的绝好环境。 只有有一个“好开头”,要形成规模,也就是分分钟的事。 一旦畸变蚊群成了规模,便会形成以“骷魔王”为中心,如龙卷风暴般的“飓风蚊柱”。 这个规模下,畸变蚊群自身就可以迅速更迭换代,培育出大量能够直接对敌能力者的强劲个体,那个时候,才是真的一发不可收拾。 照当下山区这种情形下去,不管是小丑持续壮大,还是“骷魔王”重临世间,都等于是集合了起码两个超凡种的力量……不,算上“百峰君”应该是三个。 而且“骷魔王”也好,“百峰君”也罢,可都不只是简简单单的超凡种。 哪怕之前殷乐、蛇语都不同程度做出了“局面可控”的判断。可眼看着畸变蚊群分工明确,部分已经抓着就近目标开始捕猎繁殖,龙七仍是头皮发炸: “这个规模起来很快的!” “你还是担心一下自己吧,你没发现,你才是距离战场最近的被攻击的目标吗?” “呃?” 龙七如梦方醒,其实等他现在反应过来,再去动作,早就晚到腊月八了。 事实上,他能到现在还可以从容运转脑力,正是因为贯穿他形神框架的“操纵线”已然自成格局,嗡嗡震动中,便将那些试图过来大快朵颐的畸变蚊子隔空绞杀,毁灭殆尽。 但这也不可避免地引起了真正危险的家伙的注意。 龙七就看得很清楚,与瑞雯陷入对战胶着状态的小丑,便在百忙之中投来一瞥。 眼神混浊阴森,掺着血色,与半边面孔的诡异笑容拼合在一起,无论龙七是以何种视角捕捉到的,身上都是骤然生寒。 他的应激反应,很快被猫眼捕捉到。 “不是对你,是对‘操纵线’吧,还有后面的‘血意环堡垒’和‘磁光云母’。” “所以还是我最好欺负呗。” “那倒是……后悔了没?” “啊?” “我是说方案。” “有点儿……只一点点儿。” 哪怕龙七仍然心中排斥,却也不可避免去想:要是选择了方案四,就不会是第一批被攻击的目标;如果是方案五,还能够直接免疫,并猥琐发育;方案六的话,现在就能够游走无碍,说不定还能够快速吞食反杀;方案七…… “还真想啊,你算了吧。”猫眼难得正色,“集中精神,先把现有方案做好了再说。这种层面的战斗,多你一个不多,少一个也没什么。” 龙七竟无法辩驳。 形???????????????势正如猫眼所说,小丑那阴诡的视线,很快就从龙七身上挪开,继而又投向了补给点上空…… 哪怕那里除了稀淡云层,便空无一物。 小丑的分心是如此明显,以至于差点被瑞雯一记剑指击穿脑袋。 龙七“啊呀”一声,相当惋惜。 却听猫眼疑道:“唔,是不是切分出新玩意儿来了?” “啥玩意儿?” 龙七随口应声,但他终究是高度关注切分界面的,只是让小丑和瑞雯的对战实况引偏了注意力,此时稍一凝神,果然发现: 正如猫眼所说那般,界面上出现了不太一样的新东西。 如今,“电影院”大屏幕上呈现的,已不只是小丑这颗“主星”和它驱逐、分化出来的那些“星丸”“萤火”之间的密切联系,又或这一套系统对于周边“百峰君”条块区域的影响和搅动。在这色彩绚烂的幕景下,隐然又铺开了一张几乎与灰质雾霾同样材质,却要更具结构感的复杂网络。 无数根灰白线条,纵横交错,疏密不定。 有些区域格外集中,便如小丑。 有些则了了数根穿过……还未必能擦着,便如瑞雯。 这张网是如此区别对待,以至于瑞雯几乎全无挂碍,而小丑举手投足,都会牵动这个灰质网络,使之发生一定的形变,并远远传导开去。 但反过来,灰质网络对小丑也并没有特别明显的影响,至少没让他动作受限之类。 “这个是……” 龙七恍惚了下,竟是很快猜到了: 这个莫不就是大金三角那些超凡种之间,被某人以什么“天人荡魔图”“役魔卷”之类的手段,强行挂上去的互锁感知链网? 他这段时间负责给一众超凡种“洗牌”,期间没少听了抱怨,耳朵都起茧子了。 如今,无论是什么缘故,“链网”显形,别的不说,倒是让龙七顺势发现了另一个距离小丑极近的“密织点”。 唔,山君? 第七百七十三章 棋牌室(上) “视角能往西南方向偏一下不?对,就是那个线条密集的地方。” 负责“直播”的墨水,或许真的通晓人言,很快就调整了一下高度,将远处山崖下的区域纳入监控范围。随后,也不知道是它眼睛的焦距变化,又或是“血意环堡垒”的遥感功能,那片山崖下的场景,便给拉近,以小窗口的方式,呈现在“电影院”大屏幕上。 确实是山君没错了。 飞梭炸开的时候就消失不见的山君,此时距离主战场确实有点儿远。 也许在那千钧一发的时刻,除了座舱弹射以外,这位又利用了他肉身滑翔的绝技,其最终坠落的地点,直线距离和长尾河补给点起码相隔5公里以上。要是以正常登山的路径、脚力来算,差不多要半个小时的路程。 龙七后知后觉,这时候才大致估算出山君怎样利用当时的高度差,滑翔过去的大致轨迹。 佩服佩服。 不愧是超凡种,逃遁保命的本事,也是出类拔萃。问题是,再怎么高超的逃命本事,也很难挽回他当下的糟糕状态。 此???????????????时山君倚靠在山壁之上,垂头瞌目,呼吸低弱,差不多已经是昏迷状态。然而唇齿始终微幅启合,好像仍在嘟哝着什么。 山君的出现,基本验证了“感知链网”的真实性,虽然龙七等人只能看灰质网络的一角。 在这个疏密不等的灰质大网上,目前龙七能够触碰到的两个链接的端点,状态都非常直观。 小丑气机活跃,对于感知链网的影响和带动作用非常明显,几乎每一秒钟都有成百上千次的波动震荡从他这边辐射出来,向远端扩散。如果非要去追究细节,连他的呼吸也能够在这个网络上引起相当规模的震动。 同样是在感知链网上,山君的情况就截然不同。 别说呼吸了,现在他全身上下最大幅度的动作,都未必能够激起灰质长链的细微抖动,显然状态糟糕到了极致。 这同样也是感知链网反应的内容。 一动一静,一强一弱,相关的信息就这样交错呈现,清楚明白。 由此推演开去,大概在感知链网上的人们,都能接收到传导开来的波动信息。 这一刻,龙七忽然就有些理解,墨拉等超凡种的感受。 身在感知链网之上,如果一举一动都是这般清晰明确,怕是撒泡尿都不太好意思。 还有,身在局中,都能够获得如此清晰的感知结果。那么一手布下感知链网的某人,又会获得何等程度的信息呢? 更不用说,这般感知还只是一方面。 还要加上更加直观的切分场景,随手绘制的“构知之眼”的观照效果,还有传说中周覆全球的精神感应范围,以及诸多龙七没有接触,但应该也会存在的其他的感知方式和结果……所有的这些统统拼合在一起,彼此对照映射,互通有无,大约才构成了某人偌大感知体系的基本框架。 也形成了让人为之胆寒的“全球精准定位人形大杀器”。 正是在这般感知体系和庞大信息量的支撑下,某人才会理所当然地自称“暂摄神职”,还没几个人敢当面提出反对意见。 也正是这样一个堪称“神迹”的感知体系框架,某人却又 如此轻易地将相应感知权限下放,塞到了龙七等人手中,让他们也有了相应的眼界和判断依据,并在这种感知判断基础上,更深透地把握当前事态…… 然后呢? 总不至于就是开开眼界、涨涨见识吧! 理所当然的,他们还被赋予了隐性的职责——需要针对这个局面做点儿什么。 想靠自家这一堆烂肉,那是根本不可能的。必须要有对现实层面更深透的干涉力,拥有能够有效改变事态的手段。 而这些,那位也给了。 磁光云母的操纵线、血意环堡垒的遥感……以及通过“藻岛”等倒霉蛋验证过的超强攻伐能力,不正是这样的干涉工具吗? 唯一不确定的是: 面对现在的小丑、“骷魔王”以及“百峰君”合力的局面时,还能不能获得有效成果? 这应该是验证“罗氏体系”对现实世界有效影响力的终极大考吧。 龙七不自觉给当下场面赋予了格外重要的意义。 以后,事实可能会证明,这是很可笑的,却也???????????????不妨碍他现在愈发紧张起来。 问题是,龙七的情绪并不能影响现场事态的演化发展。 战场周边,在“百峰君”的加持供养下,也包括其“不抵抗政策”的纵容下,畸变蚊群的数量正以一个极快的速度攀升,影响范围也越来越大。 墨水的高空视角、近乎完美圆弧形的视界中,至少有三四处地方,已升腾起了淡淡的灰黑色“烟柱”。最初分化出去的千百只畸变蚊子,在第一波猎杀之后便迅速开始了二度分化,并开始以“蚊柱”的方式进行“婚飞”,为下一世代的繁衍进化做准备。 与之相应的,就是几百具被抽干了血液的干尸遗骨,铺陈在周边山野之中。 同时还有十倍、百倍的生灵,在骤然而起的大量蚊虫叮咬下,一时间狐奔鼠窜,狼狈不堪,漫山烟尘,乱作一团。 长尾河补给点这边,也有不少野兽、飞禽,慌不择路,奔逃过境。 由于数量过大,触发了补给点这边的自动防御机制,多个地堡火力点自动开火,使得补给点外围一时间血肉横飞,更惹发了畸变种的凶性,长嚎尖啸声里,也不管后头蚊虫威胁,闷着头就撞进来,对着这边的地堡、建筑等疯狂冲击、破坏。 混乱的局面甚至影响到了瑞雯与小丑的战局。 即便相当一部分畸变生物,天然就具备避险直觉,却架不住局面混乱,彼此干涉影响,很多倒霉催的,从侧面涌过来,稀里糊涂就撞进了瑞雯与小丑的战场,哼都没哼一声,便给搅成了碎渣。 瑞雯与小丑交战区域中,一时血光弥漫。 转眼间,一部分虹吸聚拢,直趋小丑所在,被他强行吸收;另一部分则快速变色,又催化成烟。 小丑吸得太急,这些烟气也有部分吸下了肚,却是很荒唐地呛咳起来。 一边呛一边笑:“这个够劲儿……” 笑声嗡然,真如蚊群过境,令人头皮发麻。 小丑荒腔走板的笑声,对于周围已成“蚊柱”的蚊群,显然是个刺激信号。 几乎是同一时间,所有已然成型的“蚊柱”瞬间崩塌,向着更外围的区域扩散开去, 周围混乱局面也再度升级。 躺倒在办公楼外墙阴影中的龙七,不可避免又受到了威胁。 可他却不管这些,也管不着,自然有“操纵线”帮他抵御、隔绝相关伤害。 蚊子什么的暂时好说,真要有中大型畸变猛兽、飞禽来袭…… 听天由命吧。 龙七甚至没怎么考虑这种可能性,某种程度上,他已经进入到了“忘我”状态: “乱套了呀这个……还不如继续立柱子呢!” 龙七是用心研究过畸变蚊灾资料的,眼看着那些淡淡的“蚊柱”升腾起来又崩塌,引爆了山区的大混乱,明知道自己这一方的手段还有所保留,仍然不免忧心如焚。 其实,现在不怕这些蚊子临时提升了多少数量,也不怕它们灭掉了附近多少生物。从这些年的研究结果看,在“飓风蚊柱”转化为畸变蚊灾之前,前十代的蚊子,基本上就没有能活下来的,一定是在快速的更迭进化之中。 现在最要命的,反而是那些隐匿的目标。 就是被蚊子叮了又跑了,却???????????????茫然不知自家体内已经被植入受精蚊卵的野兽飞禽,尤其是畸变种……也包括人类。 一旦让他们散入荒野深处,或者回归城市,在关注不到的时间点和区域引爆,麻烦就大了。 “骷魔王”的手段说白了,就是吸血、产卵、进化这一套。 却因为这套手段超乎寻常的自由度和生存区间,得以在相当广的时间和空间尺度上,随时可以发生、演化并爆炸式蔓延,几乎不见有效的侦查与克制之道,这才让人头痛绝望。 现阶段,龙七绝望倒是未必,只是他亲眼看着一场畸变蚊灾发端,并向难以收拾的局面演化,自己又无力阻止,高度焦虑确是有的。 正推动后续治疗方案的猫眼,不得不再次警告他:“我说得了,有点小卒子的自觉好不好?这才哪儿到哪儿?” 龙七“哦”了声,焦虑如故。 猫眼摇头:“别的我不清楚,但不管是‘骷魔王’还是‘血狱王’,真正闹到不可收拾、天下皆知程度的时候,总不会是现在这种状态。” 龙七愣了下:“怎么说?” “畸变蚊灾的时候,我也二十啷当岁了,记得当时往北边看,半夜里半边天空都是红彤彤的……” “哦,那是畸变蚊灾南下,吸血场域已成,搅动渊区之时。”龙七信口回应,对相当信息,可谓如数家珍。 只是这一说,他大概就有点儿明白了。 猫眼继续:“还有血狱王,好像差点把渊区给抽干是吧?” 可以说是直接当事人之一的殷乐,在一侧苦笑:“那是夸张了,就是形成一个漏斗漩涡……影响范围确实不小。” 对这一点,龙七倒是记忆犹新。 而此时,猫眼的意思,他差不多明白了。 大事件之所以称之为“大事件”,终究还是会有一定征兆的。 以里世界的判断尺度,渊区、极域的动荡,就是一个黄金标准。那也是一切巨大威胁成了气候的最明显标志。 而从现在的形势看: 战场中心这两位,似乎还在克制着…… 又或者等待着什么。 第七百七十三章 棋牌室(中) 到现在,正主儿都没出现,是谁都要掂量一番。两边都是…… 龙七表示理解。 他也清楚,对于渊区的强势干涉,尤其是对渊区湍流庞大能量的摄取运用,是一切超凡力量做大的必由之路。 没有这一波洗练,基本也可以称之为“不成气候”。 然而,有机会能够防芽遏萌,消患未形,将这个极度危险的祸患掐死在将起未起之时,不好么? “畸变蚊灾真起来了,那可不是一般的麻烦。” “嗯,同意。”猫眼很配合。 龙七发现自己辞不达意,琢磨了一番方又道: “我的意思是,现场的情况其实很不寻常。是不是可以这么考虑:眼下小丑也好、‘骷魔王’也罢,可是有‘百峰君’的加持。他们是不是就能够很大程度上跳过对渊区的干涉需求——人家不需要渊区湍流的灌注培育,便能迅速成长壮大,直至不可收拾?” 龙七一边说着,一边去设想这样的场景: 大量被种了蚊卵的飞禽走兽茫然不自知,在当下动乱中四散奔逃,侥幸存???????????????活。自以为躲过了劫难,却不料它们的血肉都被蚊卵暗暗吸收吞噬,在某一时刻骤化枯骨,滋生出大量畸变蚊虫。可这些蚊虫仍然藏匿不出,就潜伏在百峰君山区的畸变生态系统之中,接受相关条块区域的供养加持,在无数的犄角旮旯里持续孕育壮大。直到过了一定规模才骤然而起,自东亚腹地横扫四方。 那时候,就算没有小丑、“骷魔王”这样的“大块头”又如何,几十个世代更迭进化,以亿兆计的畸变蚊群,在它们漫无定数的群体寿命耗尽之前,会给这个世界带来多大的破坏,想想就不寒而栗。 猫眼可不知道龙七心里那么多戏:“那些神仙妖魔下棋,我这种凡夫俗子怎么能猜到?不过话又说回来,你觉得小丑能看穿他们的棋路吗?” 龙七愣了一下,才发现猫眼的着眼点,都在罗、李二人身上;相比之下,他的焦点却只在畸变蚊群上。 这倒无关眼界的高下,只是关注点的差异。不过,正是这样的差异,顺理成章地衍生出了另一个问题: “小丑究竟算是棋手还是棋子?” 这话是殷乐问出来的。 猫眼顺口回应:“他是棋手,姓罗的姓李的是什么?” “开场子的?”龙七也是顺口接上去。 两边这么一接,倒是莫名的好有道理。 猫眼便笑:“开个棋牌室,谁想着打牌往里面一装,总还要支付一些费用的,稳赚不赔的买卖。” “这么小气的吗?开赌场可不可以?” “那就要看他们愿不愿意下场了。” 话里藏着些机锋,但有些他们自己都没想得太明白,“电影院”里一时沉默。 此时,大屏幕上呈现出来的战场,似乎也在按照既定的节奏持续演化下去。 畸变蚊群的数量仍在快速攀升,飓风蚊柱虽是在小丑的指令中崩散了,覆盖范围却是在持续增加。 至于罗氏体系这边,龙七只知道贯穿自己形神框架的十几根“操纵线”仍然在持续运作。战场周边不知道还有多少根投射下来,维持着“切分图层”的显影效果。 除此以外,也并没有其他的明显动作。 还有瑞雯与小丑的战局,后 者莫名发笑几声、崩散了“蚊柱”之后,也没有了更进一步的动作。只是仍然尝试向三尖顶方向突击。 瑞雯也仍然拦住他。但大概也知道,畸变蚊群发展到这种地步,很难再控制了,便也不再做无谓的尝试,攻防愈发专注——小丑后来不再发笑,也是多次险些被她犀利剑指再度洞穿的缘故。 局势就这样发展又焦灼,似乎自觉等待着一个突破点。 而那个突破点,却在绝大多数人未预料到的方位出现了。 远在数公里开外的山君,终究没有能逃过蚊群的嗅探,已经有一波、至少成百上千只蚊子气势汹汹追过去了,极度虚弱的山君似乎还没有感知到,仍靠着山崖底部半死不活,嘴里面也仍然在念叨着其他人都听不清的言语。 龙七对山君磨磨唧唧、意意思思,导致事态发展到如此地步的行为相当有意见。 但这些天,终究是有些混熟了……起码他以为。也不好眼看这具本就被“骷魔王”掏空的身体,再被分化出来的蚊虫抽干。 怎么说都是超凡种呢!血肉质量大约也要更上乘,真???????????????被畸变蚊群饱餐一顿,万一再生异变,跳出来一个小号的“骷魔王”该怎么办? “要不要去救一下?”龙七和猫眼商量,“多几根操纵线过去,像我这边这样搅碎了就完事了。” “他是超凡种,你操的哪门子心?” 猫眼冷笑一声,可也就是隔了两秒钟,便对龙七道:“提醒了莹莹一声,她盯着呢。不过她也说一句:既然是超凡种,基本上就不能把他当成人了。” 龙七愣了一下。便在他发愣的空当,那些畸变蚊群已经锁定了山君的位置,向着山崖之下扑击而去,哪怕是一路上遇到了其他的颇有体量的畸变野兽、飞禽,也尽都忽略,一副要将山君啖之而后快的架势。 “没问题吧?”龙七见山君周边并没有“操纵线”干涉的迹象,不免有些担忧。 猫眼耸肩:“大概吧,这毕竟隔着一层呢。” 夏城与湖城相隔800多公里,血意环堡垒的远程干涉,要克服的问题非常多。单纯一个相对模糊的区域还好,具体到一个人,难度必然会大幅提升。 这些龙七都知道,可他之前设想的场景太多,心理负担重,焦虑还是必然的。 “稍等……葵姨?” 龙七一怔,就听猫眼道:“能不能把章莹莹那边的通讯接过来?” “目前缺少干涉设备,公共意识空间还不能介入实时通讯系统。通过血意环堡垒中转可以吗?” “牛的。”猫眼赞叹一声,很快同意。 龙七也是差不多的感受。 这种各个环节总能够迅速贯通的感觉太棒了。 所以按照现在的趋势,早晚有一天,某人的“神力”会无障碍覆盖人类社会的方方面面,打通所有闭塞的环节,是这样吗? 龙七发现他想得太远了。现在最紧要的,还是那些扑向山君的畸变蚊子,该如何迅速处理掉。 他下意识又问:“操纵线准备好了没有?” “哎,你那边挺热闹呀。”清亮活力的声音插进来,不用想就知道是章莹莹,她上来就给出一颗定心丸,“已经基本到位了,话说山君这哥们儿怎么混得这么惨?前几天看直播,还人五人六呢。” 章莹莹也是 一个得理不饶人的,但并不耽误以她为主导的操作。 从电影院的大屏幕上,已经能够看到,山君周边空气明显扭曲,还有“嗡嗡”的声音穿透出来。 那是下探的“操纵线”和逼近的畸变蚊群共同作用的结果。 有些蚊子就在这波震音中,直接粉碎。 那边的噪音是如此剧烈,龙七听了都皱眉头。近在咫尺的山君,依然是低眉垂目,毫无反应,如果不是唇舌依然在微微启合,几乎让人认为他已经昏迷过去了。 “能控制得住吗?”龙七忍不住又问,实在是畸变蚊群的数量有点儿多。 “赶蚊子应该没问题。”章莹莹“唔”了声,“但我还是觉得有点儿问题。” 这差不多算个病句了。接下来,她又明显换了个说话对象:“竹竿,你觉得呢?” 看来那边也挺热闹的。 热闹归热闹,“操纵线”的下探明显是停滞了,以至于扑击而上的畸变蚊群抢先一步,有的已经盯上了山君的头面以及暴露的身躯部位。可以目见的,有很多蚊子的身体在快速膨胀、变???????????????成了暗红颜色。 “什么情况?”龙七看得眼蹦,更不明白,“怎么就不动弹了呢?” 这些畸变蚊子下了口,要吸干一个人是很快的。 “有没有觉得这哥们儿的气息特别的稳?” “啥?” “虽然很微弱,但特别稳定,而且对于那张灰质网络的扰动也太规律了。” 章莹莹的描述,是只有操作员亲身感受才能体会到的微妙层次。 龙七基本上没有反驳的资格,不过说到灰质网络的扰动,他还真的认真观察了一番: 好像……确实是。 虽然从山君身上延伸出来的灰质长线看不出太明显的震荡,但似乎还真有那么一道微弱却规律的波动,持续稳定地向网络其他区域扩散。 “这确定不是他最后的心跳吗?” “几千只畸变蚊子扑上去,都不带波动的,心脏也太强悍了。” 章莹莹吐槽了一句,然后又解释:“其实吧,主要是这边觉得,山君的状态虽然脆弱,却又非常稳定且精密。如果‘操纵线’这么下去,很可能会将这个状态破坏掉……这哥们儿怎么说都是超凡种呢,也不能把他看得太低吧?” 不得不说,章莹莹的怀疑非常合理。可是眼看着畸变蚊群扑食上去,大量吸食山君的精纯气血,怎么也不是个事儿…… 归根到底,还是山君和他们这些人不是一个路子。如果真是自家的朋友、血亲,肯定是不管三七二十一就下手救治了再说。 这种境遇,也是山君此前吞吞吐吐、故作神秘才导致的结果。 龙七叹气,但很快就道:“不管了,动手吧!都这种时候了,他还藏着什么底牌,想上牌桌不成?哪怕是救错了,也是他自找的!” “爽快!”章莹莹大赞一声,“操纵线”嗡然震荡,再度下探。 可也是这一刻,不管是在“电影院”里,还是在血意环堡垒上,大家都发现了极为突兀的点: “哎哎,什么东西跑出来了……” “火神蚁!” “灰质浓度在提升,山体裂开了。” 大家表述有些分裂,但有一点,山君倚靠的山体确实是裂开了。 第七百七十三章 棋牌室(下) 大家看到的细节众多,又不甚一致,不免有些混乱。 “火神蚁在哪儿?” “裂缝里出来的呀,山君肩头上。话说只是山体裂了?” “……唔,就这一只?” 猫眼皱眉,龙七也皱眉。 “电影院”里这几个,都让骤然变化的局面弄得猝不及防,尽管大脑高速运转,捕捉各路信息,却也分辨不出个所以然来。 还是目前正在该区域“操作”的章莹莹,笃定表示:“是周边虚空结构裂开了。啧,被咬缺一块的烂苹果……虫子都是半截的。” 章莹莹的形容,不是每个人都能听懂。但有一点,当时空结构开裂的时候,依托在其上的物质架构,几乎不可能幸免。 开裂的山体,便是这种情况。 不过现在最惹眼的,还是从开裂的山体裂隙中,流淌出来的灰色烟瘴,浓重如油质,又好像是化为了妖魔的触手,抓住了山君头身四肢,把他向崖壁里面拽。 龙七视线捕捉到的那只火神蚁,便被这层“油质”裹住,流到了山君肩膀上,挂在那里。 倒是覆盖在他身上的那些畸变蚊群,本能感受到了危险,纷纷起飞,想要逃离。 偏在这个时候,山君一直低垂的眼皮撩开,嘴唇闭合,昏黄如大虫的眼眸寒光迸射,周身那些蚊虫,不管是还粘附着的、又或者是刚飞起来的,几乎同时炸开,血雾弥漫。 或许也是受到爆开血雾的刺激,刚流出来的灰色烟瘴,又倒卷回去,顺便裹住了大部分血雾,彼此混搅在一起,形成了一圈复杂扭曲的图案。 龙七“草”了一声,但很快又觉得,灰质与血雾构成的图案,莫名熟悉。 分明是在哪里见过的……时间好像还不是特别久远。 龙七愣神的空当,此前一直“装死“的山君,比任何时候都更像骷髅的面孔抬起,对着眼前虚空,或许也包括虚空中的“操纵线”咧嘴一笑,任由那些倒卷而回的浓重灰质裹着,往开裂的山体间隙而去。 哪怕是山体明显开裂,那???????????????些缝隙其实也不足以容纳山君这么一个大骨架子。 但如果同时开裂的,还包括时空结构,就又不一样了。 裂隙“吞没”山君的速度并不快,却是流畅丝滑,毫无阻碍。 看着这样的场景,龙七再怎么说,也是在“缓冲区”进出过几回的,当即认了出来: “地洞,不是……雾气迷宫!” 殷乐迷惑:“这里也有通向雾气迷宫的入口吗?” “雾气迷宫与地球本地时空是充分干涉的关系。理论上地球任何一个角落都能进去。当然,两处时空结构交界的薄弱处,肯定会更容易……如果对面有接应,就更不用说了。” 说话的是蛇语,这是她今天表述内容最多的一次。 山君在二号地洞、在雾气迷宫与本地时空的缓冲区,进进出出了那么长时间,要说他懂得一些相关技巧,龙七一点儿也不奇怪。 不过像现在这种情况,怎么看都不是那么简单的。 此时,山君身上那些吸血噬髓的畸变蚊子已经被彻底抹杀、爆破完毕,只有爆炸血雾与灰质烟瘴交织的图案还在持续深化,却也越来越稳定,在牵拉山君的同时,也贴合在山君身上,遮住其已经快要退化成骷髅的身躯。 其贴合度是如此之高,以至于山君头身和四肢轮廓都能够清晰显现,包括那只断手部位……简直就像给重塑了一般。 而且,看肌体与灰质、血雾的颜色变化,三者之间似乎还在发生某些交换。 “唔,有外源灵波作用的痕迹……”章莹莹还在琢磨。 另一边,竹竿已经断言:“神圣空间。” “草!” 龙七再度口吐芬芳,却不只是因为血意环堡垒那边的判断,而是他同时想起来,血雾与灰质交织的图案,他是在哪儿见到的。 这不正是山君左手曾出现的“纹身”吗? 是他与公正教团合作,拿出要献祭自家左手的架势,去探查雾气迷宫的奥妙,经公正教团改造留下的痕迹。 这段时间,山君与李泰胜等天天往二号地洞跑…… 献祭、雾气迷宫、寄生了骷魔王的左手,还有刚刚发现的“神圣空间”。 这些个元素同时呈现,虽然里面的脉络和细节很难理清楚,但也足够让人醒悟: 山君的的确确在这上面留了后手。 而且,他也不是单打独斗,很可能在与公正教团合作——一直以来都是这样。 龙七不可避免在想:公正教团那场所谓的“主祭会议”早不来晚不来,为什么偏偏在小丑要出手的今天召开?让李泰胜和柳承宰这两个公正教团的当事人远远躲开? 而且山君别的人不选,偏偏选了他过来…… 这里头多半是有说道的。 龙七也注意到,几千只畸变蚊子都被炸成了血雾,近在咫尺的火神蚁却是毫发无伤。 且不管这只火神蚁为什么如此凑巧出现,这一轮攻杀,要么山君是刻意为之,要么就是针对这些蚊子乃至于“骷魔王”一系的特攻手段。 后者的可能性还更大一些。 这更能验证山君的处心积虑。 “要把他扯回来吗?”章莹莹忽然发问。 “这都可以?” “成事不易,坏事儿还不简单吗?” 问题是,现在山君的动作,实在分不清敌友。 除了疑似坑了龙七,再没有明显的敌对动作。 说起来,他的疑似合作方“公正教团”,现阶段和某位“在世神明”还是盟友呢。 肩膀上那只火神蚁,是否是受人支配、受谁支配,也很有说道。 “电影院”和血意环堡垒那边都沉默了片刻。 猫眼就感慨:“现在地球这摊子事儿啊……” 龙七又问:“血意环堡垒对雾气迷宫有干涉手段吗?” 章莹莹答得爽快:“显然是没有的。” “磁光云母呢?” “好像没听说过。” “是这样吗?” “我就那么一说,你姑且听听就是了。” 龙七就咧咧嘴。如果这是真的,目前最主要的两个干涉平台,对于雾气迷宫都缺少干涉手段。岂不就是说,罗氏体系在那边有一个绝大的空白? 不至于吧? 谁都知道那位“在世神明”立身的根基、让里世界几乎所有人都流口水的“新位面”,十有八九就在雾气迷宫之中。虽然那位也一直强调,李维那些人对雾气迷宫的探索也非常深入,但怎么说也该是半个主场来着。 这种干涉力的缺失,就有些说不过去了。 还是说,雾气迷宫那种环境,天然就不适合类似力量的介入呢? 龙七了解的信息还是太少,想不出个所以然来。 而此时,他却听到了一声低低的冷笑。 来自于蛇语。 而此时,在大家投鼠忌器的心理作用下,山君得以安然进入到时空结构裂隙之后,彻底遁入了雾气迷宫之中——连带着那只火神蚁。 “电影院”里,还有血意环堡垒那边,一时都无下文。 反倒是当下的主战场,亦即长尾河补给点通向三尖顶的连接部上空,胶着缠斗的双方骤然分开。 小丑脸上终究还是没能躲过瑞雯的锐利的剑指。 格外僵硬的左脸颧骨上,被划出一道深深的伤痕,感觉再往里偏一点点,可能又是一记贯穿伤。 事实上这和贯穿伤已经没什么区别,从颧骨一直到耳朵下垂,几乎是一道笔直的线,靠外侧的部分直接给削掉了,形成了半管形的破缺。 仍然没有什么鲜血流出来,只是伤处肌肉明显萎缩。 哪怕是这样,小丑半边面颊都没有丝毫抽搐,倒是右半边脸的笑容,显得更加灿烂且诡谲。 “山君这人哪……你不是也在等这个吧?” 瑞雯仍然挡在小丑前方,身形虚悬半空,呼吸节奏似乎都没什么变化。 新一轮攻防,乍看上去她占了些上风,可如果再看得仔细些,便可见到,她的左手正缓缓屈伸,不是特别灵便,且有明显的枯干迹象。 “电影???????????????院”这边,龙七和猫眼几乎同时“哎呀”了一声。 见了之前那波畸变蚊子肆虐场景,谁都知道,瑞雯一定是中了类似的招儿。 而且,发招的还是小丑……或他肠胃里的“骷魔王”。 猫眼紧跟着就嚷了句:“莹莹!” “正盯着呢。”章莹莹声线绷紧了很多,“平台没有和瑞雯配合过,加持什么的不好办;小丑速度太快,远程攻击也不好使……在考虑用‘操纵线’,可这玩意儿用在战斗方向,喵的没试过啊。” “直接顶上去,三刀六洞……乘以十也可以。起到干扰作用就行。”竹竿的声音也传过来,相对来说镇定一些。 “我试试……” 他们的对话,并没有影响到战场那边的交流。更准确的说,是小丑的喋喋不休: “你不希望‘骷魔王’进入到雾气迷宫里面,但现在山君带着它的血脉,还是进去了,四舍五入好像也没什么差别。事已至此,不如你让开路,咱们到雾气迷宫里面继续打也可以呀?” 瑞雯缓缓摇头:“我没有阻拦你。” 小丑多少有点儿意外,挑动半边眉毛,随即咧笑起来:“那你在干什么?” 瑞雯想了想:“收集数据,观察情况,控制局面。” “这是你那个便宜哥哥安排的吧。” 这个答案倒在小丑的意料之中,说话间他抬起了自己的右手,打量尖锐指端残留的痕迹。 刚才就是这只手突破了瑞雯的防御,几乎废掉了小姑娘的左臂,但此时再看,上面并没有什么血迹或者肌体组织碎末,反倒是有那么一点点的焦痕,让人摇头。 “要说我也采集了不少的样本,却一直都没法保存下来……c2834,你这种实验体大概是实验室里最让人讨厌的那类了。” “这家伙嘴巴真臭!”龙七在“电影院”里听得眉头大皱。 “瑞雯自于李维的实验室”这种事情,经过“千分之二小姐事件”的渲染,可以说里世界无人不知、无人不晓,但也仅仅是在里世界。地球上绝大多数人,对于瑞雯的身世来历,仍然只限于当初“魔眼女事件”初起之时,挖掘出来的那些,大约也就是到地下格斗场为止。撑死知道瑞雯是个身世可怜,被收养的孤儿罢了,再深入的话,就需要在信息渠道上实现“破壁”。 虽说现在正是“推墙破壁”的时节,但让这个秘密就此展现在成百上千万人面前,龙七总觉得不是那个味儿。 反倒是当事人,显得格外淡然冷漠。 “哦。” 瑞雯没有略过这个问题,简单回应了声。但重点是,这期间她明显枯干僵硬的左手,却是在屈伸之间重新变得丰盈起来,恢复了生命肌体应有的弹性和光泽。 从头到尾,瑞雯自己都很淡定。 倒是她对面的小丑看得目不转睛,右边瞳孔与表情丰富的半边脸孔配合,每个纹理都流露出毫不掩饰的艳羡和贪婪: “如果这也是我的,该多好?” “想的美,滚你的吧!”龙七在“电影院”里长吁口气,又惊奇不己,“瑞雯这么猛的吗?这种伤势都能自发复原?” “好像会长也说过,瑞雯的组织样本无法留存……” 猫眼所说的“会长”只能是欧阳辰,说着还瞥了龙七一眼:“就是被你们的粒子炮重伤昏迷那回。” 龙七立刻闭嘴。 虽说不是他亲手开炮,但当时下水“捞尸”的,却是他没错了。 此时,小丑又把话题转回到山君那边:“你知不知道,山君绕这么个大圈子,是怎样的盘算?” 这次,瑞雯沉默以对,却是很认真地盯住小丑的脸。 “有兴趣吗?”小丑嘻笑着半边面孔,“我不是山君肚子里的蛔虫,但是我大概能够猜出来一些:他大概是在寻找一个不按照两边的规则打牌的地方。当今世界,哪怕是所谓超凡能力野蛮生长的里世界,进入到超凡种的层次之后,几乎就没有什么例外,都是按照李维划定的方向来的……大家已经很苦了,结果现在又蹦出你那个哥哥。” 说着,小丑却 是以比较大的幅度,扭头看了一眼墙面阴影下的龙七,这样子还不够,又半拧过身子,视线投向通往山下的道路。 龙七虽说目前感知分划两边,被小丑这一眼扫过,却也是头皮发麻。 猫眼则有些奇怪:“他往山路上看什么呢?” “山君?” “直接去雾气迷宫里找啊……” “这是谁?” 还是章莹莹,通过“操纵线”的干涉,快速锁定了目标。在新呈现的“画中画”里,一架低空飞掠的飞梭贴着崖壁升腾起来——这种飞梭,基本是现阶段“百峰君”山区最便利的通行工具了,不受糟糕山路的影响,能够快速机动,除了乘员较少,基本没毛病。 只不过,以现阶段山区的混乱程度,如此低空飞行,也有相当的事故概率。 然后,龙七就看到了飞梭驾驶舱里的人影,他愣了一下:“老药?什么情况?” “这不是那个向导么?”章莹莹肯定是那个会把相关直播从头看到尾的人,辨识人员也很迅速,“罗老板帮着重塑手臂的那个……喂,不是上来支援你的吧?” “这……” 确实,这段时间一直在鹰头堆处理自家房产事务的老药,可能是距离三尖顶最近的人。 但以他的能力,现阶段冲上来岂不是找死吗? 章莹莹赞叹:“你人缘不错哦!” 龙七着力催促:“赶紧让他掉头回去,他怕是不知道现在这边什么情况。” “肯定是看到直播才跑过来的,不过这里确实不能让他掺和……不过我没他联系方式啊。” 猫眼主动道:“我给弗里斯打电话,让他和老药联络。” 这边紧张调度的时候,小丑早已经收回视线,重新盯住瑞雯:“你知道,远程平台什么的,实在太讨厌了。你那便宜哥哥这么搞,基本上能覆盖到地球每个角落……这也是很招人厌的。” 他所说的却与龙七又或老药并无干系,但又好像都包了一点。 瑞雯仍然沉默以对,只是投注???????????????在小丑脸上的视线,貌似更专注了些。 小丑仍在喋喋不休:“在我看来,罗和李,这两边的做法没什么差别。或是‘目标’不同,可‘目标’这玩意儿随时可以变的,行事的手段却不会变。况且,所谓‘神明’,眼界往往都放得特别远,绝大多数人连自己眼前这点日子还活不明白,怎么可能和他想到一块儿去?你信不信,地球上这百亿人口,度过最初的那股子新鲜劲儿,就会对头顶上的神明表示厌弃了…… “当然,我相信你便宜哥哥有一万种手段,在短时间内控制住局面,可终究只是短时间。你信是不信?“ 瑞雯竟然轻轻点头。 小丑见状更是开心,起码表现的是这样:“山君的话,他只是更早叛逆一些,想着绕过你们给他规划的模式,走一条属于自己的路。” “电影院”里,猫眼问龙七:“是这样吗?” “我怎么知道?”龙七只觉得荒唐,“说话山君怎么想的,他自己清楚吗?小丑又凭啥知道?” 战场那边,小丑却是一副理所当然的姿态:“这样的时代底色之上,山君的想法多少有些幼稚了。不过怎么说呢?他的方向好像没有错,印象中,公正教团的‘大置换’,确实是一条勉强能够绕过当下普遍规则的路子,就是不知道是谁提醒他的……” “公正教团这么特殊的吗?”这次轮到龙七发问了。 没有人回应他。 小丑越说越是开心,越是开心越显癫狂:“所以啊,这两边都是一类人,都要让能力覆盖范围内的人们,在规定的方式下做事,理由呢,是这样做更有效率……哦,你那便宜哥哥还需要找一下理由,另一边不需要。我觉得,还是不要找理由的好,说多了,就让人恶心了!你说对不对?” 这回,瑞雯没有再点头,她保持着极认真的姿态,注视着小丑大约三五秒钟,忽然道: “哪个‘我’?” “嗯?” 瑞雯这回才又摇头:“你不应该急着改变碎片排布模式。” 小丑一时间竟没能理解,不是做伪,是真的困惑:“你在说什么?” “电影院”和血意环堡垒这边,却莫名觉得,瑞雯此时的表达模式,特别像一个人。 而每当那位这样表达的时候,往往就有一些格外诡谲荒诞的事情发生…… 龙七则心有所感,视线投向他已经很久没有关注的“切分图层”。 此时,小丑形神框架周围,大约是龙七知道“切分畸变基因碎片”这回事儿以来,最清爽的一次。其胸腹之间,血月如轮,此前那些密布的五彩“星丸”,都给排斥到了极远处。 这些“星丸”仍围绕着“血月”转动,复杂程度一点儿也不逊色于初时密织混杂之时。 可相应的结构,终究是不一样了。 瑞雯仍注视小丑,轻声道:“有时候,结构比质地重要很多。最有价值的东西,只存在于既定的结构框架里,一旦变化,那些东西的价值,甚至东西本身也会变化消亡……无论怎么谨慎都不为过。所以,为什么会轻易改变呢?心里头没有不安吗?” 小丑右边脸上仍然在夸张的笑着,但是这个笑容慢慢在抽搐,开始掺入一些别的元素。 瑞雯扫过小丑脸孔以及光赤的上身,除了那些陈旧的伤疤以外,今天她给小丑造成的所有的伤势,都在左半边——包括那断掉又分化的半截蚊翅。 “应该是有感觉的。你下意识想控制、摧毁对你造成威胁的力量,但它不是某个实物,只是藏在变动的结构中。” 瑞雯眼帘垂下,发出极轻微的叹息:“那太难了。” 便在这微弱的叹息声里,小丑右半边笑脸彻底失控,发出剧烈抽搐,又不可抑制地扭曲,然后绷紧——直至于所有夸张的余韵,尽数消散干净,只剩下最基础的肌肉骨骼的自然状态,与左半边面孔始终不变的表情归于一统。 小丑闭上眼睛,旋又睁开,只是眼神变得格外平静安定。 他凝视瑞雯,片刻,以前所未有的微小幅度,启合唇齿,低低发声: “所以啊,还要挣扎吗?” 第七百七十四章 三合一(上) “他们在说什么?” 磁光云母和血意环堡垒双干涉平台的作用下,龙七对于现场信息的把握程度,远远超过他单打独斗之时。可如今瑞雯和小丑这一番话,还是让他的脑子不够用了。 理智无法给出答案,本能却察觉到了危险。 “小丑……” 不再夸张表达的“小丑”,还是小丑吗? 明明面目并无变化,龙七却只觉得大屏幕上这个光赤上身又伤痕累累的中年男子,极度陌生。 他甚至在想:这人与小丑的相同之处,或许只有右背肋处快速拍打的蚊翅…… 一念未绝,那根细长的蚊翅便从背肋根部自动脱落,半空就化为无数蚊虫,四散开去。 且不说这又一波分化的畸变蚊子,会对百峰君所属山区,造成怎样的影响,此时已经抹去了一切非人特征的“小丑”,又一次启合唇齿,对瑞雯说话: “你终究不想为人作嫁,对吧?” 连续两个问句,瑞雯都未给予回???????????????应,却保持着此前格外认真的态度,注视着“小丑”的面孔,乃至于这张面孔背后一切相应的细节。 面对这样的瑞雯,“小丑”三度发问: “怎么,很难回答吗?” 面对连续的追问,瑞雯终于回应了,她简单表示: “你还有五秒钟。” “哈?”龙七这下是真懵了。 倒是血意环堡垒那边,章莹莹迟疑着给出猜测:“好像是小丑周边,有时空架构的微幅扭曲,一部分是那些‘星丸’牵拉出来的……但好像也有外力介入,具体源自哪里不清楚。目前扭曲幅度已在回落归正。” “外力?” 五秒钟何其短,一恍神一交流,也就过去了。 终究没有得到瑞雯明确的回案,“小丑”却是咧开嘴,笑了起来——这样的表情,终于有了此前几分神韵,只是左右脸协同一致的模样,反倒让所有熟悉他的人,千万分地别扭。 幸好,这般模样很快就没了…… 便在大家眼皮子底下,这样“正常”的笑脸就分崩离析,化为无数蚊虫,被山风一裹,四散而去。 幸好个鬼啊! 龙七和猫眼同时爆出粗口。 但也差不多是同时,他们都反应过来:切分是什么情况? 切分图层显示:血月还在。 明明小丑从头到脚全部分化成了成千上万的蚊虫,随风散去。但那轮“血月”仍然清晰存在于切分图层之中,而且仍然主导着那些畸变基因碎片所化的黯淡“星丸”,仿佛一个独特的天体系统,横亘在真实与虚幻之间。 这算好事吧…… 龙七下意识这么想。 旁边殷乐则在问:“能不能通过这个,捕捉到小丑的位置?” “我试试看。” 章莹莹也没什么废话,“操纵线”在周边区域毫无顾忌地切分运作——大约是小丑身体分化,多少降低一些威慑力,她的操作格外粗暴,导致以“血月”为中心的“天体系统”,甚至发生了明显的 扭曲变形。 唔,是“操纵线”的作用吗? 大家心中还未完全定性定调,“天体系统”骤然崩掉。 就像是刚刚崩掉的“小丑”一样。 先是围绕着“血月”的“星丸”骤然失去了“引力”束缚,四散逃逸;紧接着那一轮“血月”也整个的炸开,化为了万千萤火,洒落在补给点周边区域;最后连萤火本身都不见——也不能说是彻底消失,而是漫山遍野都似乎亮起了一层血光,且是层层渗透下去,几个呼吸的功夫,周边区域所有的生灵,无论动物植物,都似乎沁出了血色的斑纹。 这个过程似乎还在持续向外围扩散。 很快,血光覆盖了直播视角涉及的一切区域,包括此前一直被瑞雯隔离开来的三尖顶。 此时已经不需要再用什么“切分图层”,就能够看到,在天脊上飘摇挥动的根须魔影中,有灰黑烟气升腾——那是不知什么时候参透过去的畸变蚊群,遭阳光一照,却又是闪着暗红的光。 “哦???????????????吼,完蛋!” 躺尸的龙七,在“操纵线”的帮助下,倒是躲过了被血光第一波渗透的命运,可他的心情完全放松不下去。 谁也不会认为,小丑就这么消失。倒是“切分图层”越发显示出当前情形的棘手程度。 龙七尝试着还原一下:“骷魔王寄生在小丑身上,然后小丑炸开,其实差不多等于是寄生在了百峰君身上……我的表述没问题吧?” 殷乐也做事后分析:“小丑从来都不是要闯进雾气迷宫里面去,他背后靠着李维,有一万种法子更轻松地进去。说到底,他还是要侵占三尖顶以及百峰君各个条块区域,获得供养和加持。” 龙七就“呸”了声:“之前小丑是个完整的人,所以被瑞雯挡住了,而如今他不当人,瑞雯的防御也失去了意义。话说……小丑还能拼起来吗?” “……” “再有,这个‘三位一体’的系统,究竟是以谁为主导?” “……” 这都是非常基本,也非常要命的问题。 但无论是在“电影院”中还是在血意环堡垒那边,都没有出现出让人信服的答案。 一时间,两边都陷入沉默。 包括在战场中的瑞雯。 她静静地悬浮在那里,似乎在捕捉小丑残余的气息,但又好像是被这个局面难住了,怔怔出神。 龙七想得脑子都要炸开的时候,忽听猫眼道: “好了。” “什么好了?” “第一页第二项强干预方案,我能够做的差不多就是这样了。现在在等万院长那边手搓的机芯,他白天需要照顾孩子,闲置时间不多,基本上你不要指望,先做好住院几天的准备。” 龙七大概能理解猫眼的意思:站在他们这个位置,就不要妄想能把整条脉络理清楚,把自己的事情做完,先完成“不添乱”的成就再谈其他。 “……谢谢啊。如果现在这情况允许住院的话,谁帮我叫个救护车?总不能是让瑞雯吧?” “直 播间里帮你叫救护车的可多了,不过现阶段最快的应该还是老药。” “哎?老药不是已经叫他回去了吗?” “弗里斯和他有沟通,但他还是冲上来了……我觉得现在凑一块儿也可以接受,照这么个‘三位一体’局面,还有持续蔓延的势头,很快百峰君所属山区就成魔窟了。小丑怎么样倒无所谓,到最后不管是百峰君供养起了新版的骷魔王,还是让骷魔王并入了百峰君,都是天大的麻烦……啧,话说湖城那边,那个浑敦教团,是不是要改名?” “啊?”龙七一怔,很快就醒悟,“改不改名不知道,无所适从怕是要有一阵儿的。” “某人这回怕是丢脸了。” 龙七很想说“不至于”,可还真不太能说出口。 毕竟,那位“在世神明”刚利用梦境游戏等手段,通过浑敦教团,将湖城这边的局面拿捏在手中,就发生这么个变故,转眼就有反复之厄。 大家看在眼里,难免会嘀咕的。 起的调???????????????子越高,唱劈的时候就越难受。 话又说回来,某人有血意环堡垒、有那什么磁光云母、梦境游戏;深蓝世界那边转眼就对之以小丑、骷魔王,还有之前埋下的“饵物”暗手之类,共同在百峰君这边角力。 这局牌打得激烈,也着实是体系之争,各种排列组合…… 正想着,飞梭发动机的轰鸣响起,惊起了一团灰黑的“蚊烟”,在太阳光下映射出暗红血光,很快就被章莹莹泄愤似的,以“操纵线”绞杀殆尽,也算是对奋不顾身到此的老药做了火力支援。 老药得以操纵飞梭,停在了差不多已经被犁了一遍的停机坪上。 猫眼及时提醒龙七:“还在这看电影?起码当面给人家说声谢谢呀。” 龙七如梦方醒:“那我就先回去,诸位回见……” 出口就觉得这个表述有点问题,但也顾不得许多。下一秒钟,龙七的形神框架便完成了一次成功的收缩聚合,他则呛咳着一个翻身,坐了起来。 倒把从飞梭中跳出来的老药给吓了一跳。 同时给惊到的,还有直播间里差不多快给龙七上香圆坟的广大网友。 当然,现在龙七无论如何也顾不得直播间那边了,他与老药两人视线相对,后者分明在对他嚷嚷: “快躺地上!” 同一时间,龙七则对老药大喊:“小心蚊子!” 紧接着,龙七就发现,老药的嚷嚷可能不只是关心。因为在呼声出口的同时,这位的右臂,也就是那条被罗南以阴刀水蚋鳞皮包裹重塑的独门“法器”,正闪烁着浅褐色的光。 这光芒与阴刀水蚺鳞皮的颜色相近,甚至还能映射出复杂的鳞纹,只是淡了很多,但更为明亮灵动。最重要的是,这光芒其实是相当强劲且稳定的灵波,与物质层面干涉后,迸发出来的。 龙七福至心灵,虽不明白老药是啥意思,却在满直播间的惊慌弹幕中,又躺倒下去,毫不迟疑。 老药也几步扑到他身边,右手紧握成拳,重重击打在地面上。 第七百七十四章 三合一(中) 血意环堡垒上关注全局的章莹莹和竹竿等人,非常精准地把握住了这一刻的特殊情况。本来密织的“操纵线”,在这一刻进入了静默状态。 “操纵线”暂停干涉,漫天飞舞的畸变蚊子,失去了钳制,本应该顺势突击而下——它们也确实是聚拢过来了。 但就在老药右臂击打在地面上的瞬间,相对稳定厚重的灵波四面激射,其本就浅淡的光芒随着扩散距离的增加迅速消褪,然而深蕴于其中的某种脉动,在剥离了视觉影响之后,反而变得格外清晰。 甚至在持续变强。 由于龙七躺在地面上,奇妙脉动过境之时,他感受的就特别清晰且深刻。而且这份脉动的力量漫过他的身体,便也顺理成章地沾染到他身上,与他本人的气机交织交融,倒像是镀了一层无形的膜。 至于如烟如雾、扑面而来的畸变蚊群,在触碰到这无形的脉动之后,却仿佛被加了料的杀虫剂迎头喷上,一个个东倒西歪,完全没了方向感。 要说这种场面,比起“操纵线”绞杀蚊群???????????????的表现差得太多,既不干脆,也不利索。 可龙七还是看呆了眼。 因为他很快确认了,这种辐射出来的灵波脉动,依稀就是受到了“百峰君”的加持。 没错,老药手臂的灵波只算是一个触发的引子,真正调动起来的力量其实是来自他目前躺平的地面之下——就好像他所在的山体有序呼吸,喷出的鼻息吹拂在他后背腰脊上。 坦白说,龙七不知道这种“加持”除了驱蚊以外,还有什么别的用处。但这种感觉——背靠大地山脉,仿佛有着无穷无尽的后续力量可以持续承载运用,实在让人颇为心安。 尤其目前这种“骷魔王”血光全面侵蚀覆盖的情况下,这般精纯的加持之力,更有格外不同的意义。 可“百峰君”不是已经让李维的体系调动了吗?现在还给“骷魔王”做加持呢! 那么,作用在龙七身上的“加持”,又代表了什么? 此时补给点这里的畸变蚊子已经是扑天盖地,哪怕被激荡而出的奇妙脉动驱逐、眩晕,仍然是前赴后继,誓要突破这个无形防御圈。 形势依然紧迫,老药来不及多说什么,见龙七也成功受了加持,便要抄起他来,往飞梭那边跑。 龙七怎么也不可能让老药来一个抄腿抱,忙叫一声“我好了”,背部又从地面上弹起来——终究没能一下子起身,还用手撑了下地面,在持续的脉动加持下,终于凭借两腿站起。 事实证明,说“好了”肯定是放屁。 他现在骨头、肌肉和内脏的伤损,只是被暂时拼接固定粘合而已,也是靠着“操纵线”和“百峰君”双重加持的激励之下,才能行走坐卧堪比常人。 龙七起身之后,匆匆向老药道了声谢,随即扭头……噢,这是办公楼的外侧墙面。他就扶着老药递过来的手,往前赶了几步,又扭头去看。 这样的回头其实没什么道理。 非要找个理由,大概就是龙七在心中对“百峰君”目前状态的猜测,需要找一个可以支撑或反证的依据。 终于,他看到,在三尖顶的方向, 那些迎风挥动的根须魔影,好像格外的激烈……且混乱。 这不是新的“加持”经历引起的错觉,而是在这一刻,在最靠近长尾河补给点的天脊峰上,似乎重现了早前漫山根须发狂,山君破围而出的那一幕。 就算在那时候,这些动辄长达数十米、几百米的畸变根须,也没有到彼此“打结”的程度。 现在它偏偏就出现了。 这只是一眼就能看清的场景,应该还有非常复杂的冲突,藏在他看不见的区域。而且理所当然的,以三尖顶那些畸变根须的体量,很快就有征兆“破土而出”。 真的是破土而出。 龙七遥遥可见,挡在他眼前的那一片厚重的山体,分明在崩裂。 绝不是山君与小丑对峙期间,那种小块儿山体的脱落。其动静要剧烈得多,以至于天脊上那标志性的风叶轮,在缓缓转动中,猛然下挫了一截。 这一刻,好像整座山都要崩掉了。 但它发生的又是如此突然,以至于那边的隆隆巨响,直到这???????????????时候才和强劲的山风一起,碾压了过来,更早的荡起的漫天烟尘,则已经连接成半遮天空的幕墙,挡住了人们进一步的眺望观察。 长尾河补给点这边,地面真的在晃。 钢结构的办公楼,正抖落越来越多的建材碎块,甚至还传出了兆头不妙的“吱呀”声。 如此场面,其视觉效果要比瑞雯和小丑超凡级别的战斗都来得惊人。 瑞雯都转过身去,注视三尖顶方向的变故。 “什么情况?” 龙七下意识询问,其实并没有指望老药能够回答。 却不料,后者真给出了一个答案: “可能……浑敦醒了。” “醒了?谁?” 龙七下意识的问句出口,没等到老药二度回复,就已经醒悟过来:“浑敦?游戏里的……” 他又住了口,事实证明,游戏和现实之间的壁垒可以是非常脆弱的。所以梦境游戏中存在的那什么磁化傀儡·浑敦(委培版),现实里面就很可能……不对,应该是已经切实存在了。 这一点,邓纯在过去一周的交流中,已经说过了。大概意思是,在百峰君与雾气迷宫那个终极“饵物”之间,插入了这么一个“障碍物”,使得百峰君各条块区域的供养加持出现了分流。 这本来是砸实某位“在世神明”对浑敦教团控制力的一个有力证据,而如今在形势剧变之际,难道要成为局面不至于彻底翻覆的“压舱石”么? 龙七就追问:“具体是怎么个情况?” 老药想了想,才勉强组织语言形容:“好像就是在和新渗进去的‘骷魔王’争夺供奉给养,还有一些应激的反应。我只能是隐隐约约感觉到,还是邓主管知道得更清楚一些……” 邓纯? 龙七下意识就想给那位打电话,总算又想起来。现在不是究根问底的时候。他就对老药讲: “别慌,目前在这片区域,咱们相对还算安全,但是周围的局面如何控制,就是个麻烦事儿……” “安全吗?” 老药也是从畸变蚊灾的那个时 代过来的,哪怕没有亲身经历,总是被相关新闻轰炸过。所以他本能就觉得,还是到飞梭那个封闭空间更安全些。 “不信我,总该信瑞雯吧,直播你总该看了呀?” “我飞梭驾驶有点儿生,后面就断断续续的……” 龙七只能摊手,对话间,他的视线投向了仍在半空中悬浮的瑞雯,此时也顾不得这位目前是深思还是发证,勉力招手呼喊: “瑞雯,还好吗?” 话里两层意思,一个是问瑞雯的状态,另一个是问现在的形势。 似乎是被龙七这一声呼唤给惊醒,瑞雯视线从远方貌似随时可能坍塌的天脊上收回,也不再悬空,径直闪落在龙七和老药面前。 她在龙七身上扫视了两遍,轻声道:“辛苦了。” “应该没大碍。”龙七这种时候当然是要唱唱高调。 至于老药,却是从来没有和瑞雯打过交道,不确定是不是要打个招呼什么的。却不想瑞雯眼神先一步转到他脸上,虽无言语,却是微微欠身,礼???????????????数周全,像极了一个乖巧的女孩子。 若不是她如今战斗服上血迹斑斑,可能会更有说服力一些。 老药也只能是鞠躬回应:“瑞雯小姐,你好。” 龙七终究和瑞雯混的时间比较长了,察觉出后者目前小小的为难,忙在中间插了句: “你叫他老药就行,这种绰号谁都能叫的。” “对,叫我老药就行。” 这般局面下,几个人反倒在这种无足轻重的小细节上纠缠。 瑞雯终究还是没有用这个称呼,只是换了个更客气的说法:“您能和我一起,去趟地洞吗?” “哎?” 此时,瑞雯视线转向了老药的右臂:“我想通过它,确定一下方向。” 龙七明显没听懂,但是他也不需要懂。 瑞雯既然这么说,就证明她对目前的形势以及相应处理是有想法的,这就是最好的消息。 “同去同去!” 龙七第一个表示赞同,不等老药表示担忧,他就理直气壮地道:“我现在这个病秧子,只有跟着瑞雯才最安全。话说到这时候了,你不会真以为我是他保镖吧?早就应该反过来看了……” “这话亏你有脸说得出口。” 如此表示的是弗里斯。 龙七既然恢复了意识和行动能力,两边的信息传递就要更充分及时一些。弗里斯也是卡着点儿和龙七联系: “你现在不回来也行,这边的气氛……嗯,在那边可能更方便些。” 有些话,弗里斯是要斟酌一番的,有点儿吞吞吐吐。 幸好,和瑞雯以及她便宜哥哥在一起时间久了,观摩多了,龙七对于“话说半截”的情境,理解力大幅提升。 弗里斯也差不多。 于是两个人交流无碍。 龙七直接问:“什么时候?” “大约就是小丑分化成蚊子之后。” “那很正常。”龙七心领神会:“所以……” 所以“小丑能不能再拼起来”的问题,其内核果然是非常严肃乃至于残酷啊。 第七百七十四章 三合一(下) 龙七现在也回过味儿来,小丑最后阶段的状态,无论如何都称不上正常,而最后分化为蚊虫的场面,更是有悖常理。 要说这里面没有那位李维导师的设计和介入,他是不太信的。 啧,较量真是无处不在。 某人近段时间不断展现超乎寻常的“神明”手段,包括“感应链网”这样缺德的玩意儿,给予高文福、墨拉等超凡种以震慑。 而李维也不甘示弱,打了一张“小丑牌”,就让几十年来积攒下来的赫赫凶威,重新缭绕在这些超凡种的心头。 如今山君断臂,凭着与公正教团的合作,遁入雾气迷宫,前途未卜;小丑更直接,化为万千蚊虫,散入荒野。 这些场面,以及相应的结局,哪怕不通过直播,凭着某人打造的“感知链网”,也能直接传给共同困缚在这张灰质网络上的超凡种们。 而且,可能还要更加直接、深刻。 龙七在“电影院”时,也关注过“感知链网”的情况,山君、小丑的聚焦节点,尤其是后者,确实是随着小丑分化为蚊虫,摊平疏解开了…… 这肯定是瞒不过人的。 而里面最关键的问题,恰恰就是小丑与瑞雯的对话中所说的那些: 到了超凡种这个层次,能够摆脱与李维关系、摆脱相关烙印的少之又少。又有谁敢打包票,老子走的这条路,前方有没有暗雷? 如此一来,谁人不惧? 这当然不是“王道”之法,可特么这种真刀真枪、你死我活的形势下,当然是怎么有效率怎么来。 说白了就是一句话: 你究竟站哪边? 也正是这样几乎撕破脸面的手段,也证明一件事:形势基本上已经没有任何转圜余地,到了非此即彼、非友即敌的地步。 那些平日里行事肆意、自在往来的超凡种,恐怕也很难想到,有一天竟然会面临如此艰难抉择。 话说他们会不会因此对两边,特别是对异军突起的某人,心生怨怼???????????????呢? 龙七短时间内泛起了许多感慨,但这些真不能在明面上讲,否则他没事儿,如今正在湖畔宾馆的弗里斯,很可能就被哪个恼羞成怒的超凡种拍成肉饼了。 “话说你现在还直播个屁,哪怕是有点儿公德心,也不能再用这种血腥画面刺激观众了。直播间的网管也不管管?” 弗里斯的吐槽,最起码有一半是对自家生命安全的担忧。 在直播情境下,他与龙七的对话,等于完全无遮拦地展现在湖畔宾馆各位超凡种眼前。大家都是聪明人,再怎么隐晦,很多言外之意也是能听明白的。 现在他能主动打电话给龙七,就说明胆气雄壮,远超同侪。可就算这样,他总还要顾及赵汐、刘峰明的小命吧。 “我也觉得……” 龙七也觉得不合适,可有些话、有些事儿、有些刺激,必须要在“大庭广众”之下说了、做了、发生了,才有意义。 所以话到嘴边,又是一变:“应该也很快,不是要去地洞了么?到那里面,肯定就不指望什么信号了。” 龙七做了个拖延,然后吸了口气,很大义凛然地指出问题:“今天这事儿来得突然,大家有些想法也能理解。可想法归想法,做事是做事,现在‘骷魔王’闹成这般模样,指不定再过个三五天的,什么‘飓风蚊柱’‘畸变蚊灾’就真正成型了,大家总要有点具体举措才好。哪怕是放火烧山什么的……总要试试啊。” 弗里斯叹气:“这个就不需要我来转告了。” 谁都知道龙七是针对哪些人说话。 当年“畸变蚊灾”的时候,就曾经有过火烧荒原的行动,当然没个屁用。在大江汛期放火烧山更是荒唐,都不用别的,“百峰君”那些条块区域,自个儿就能调动山间水气、云雾,几场暴雨给浇了个透心凉。 龙七这么说是标准的抛砖引玉,也是通过直播持续给湖城方面,特别是高文福这样的大执政官施加压力。 这也正是他不想切断直播的主要原因。 当然,这种时候脸皮一定要厚,对于直播间弹幕里面那些“爸爸在哪儿”“妖魔出世,神明何在”之类的质问……当然也很可能是带节奏的声浪,权当看不见就是了。 虽然他也很想跟着咋呼两声。 龙七在这里尽可能的造成社会影响。瑞雯却是示意老药启动飞梭,准备直接飞到三尖顶上去。 她是不需要任何交通工具,主要还是给老药和龙七准备。 龙七注意到这个,忽又有了新想法,或者是一个担忧:“你进去地洞,万一这个时候小丑突然又拼起来怎么办?忽然就变了真正的‘骷魔王’怎么办?” 一个足够强大的“首脑”,会对“畸变蚊灾”的破坏力形成质的提升。 瑞雯看他一眼:“有血意环堡垒和磁光云母。” “你知道啊。”龙七开口就知道自己说了废话。 而这时候,瑞雯的手环难得响了起来,她接通了。下一刻,章莹莹的活力嗓音便传导过来,连龙七都能听得清楚: “呦,瑞雯,好久不见,让姐姐亲一个……muma!” “……” 其实章莹莹平常也不这样,主要是兴奋的:“你安排的任务我们这里收到了。放心,小丑或是‘骷魔王’不出来便罢,一旦出来,我们这里立刻发力,保管轰得它找不到北。” “现在也可以的。” 瑞雯的回应,反倒让章莹莹那边有点儿不会了。 “你是说?” “现在就可以通过远程干涉炮进行灭杀……” 亏得龙七理解力不错,当下咳了一声,迅速补充:“当然要先清场,等咱们进了地洞,还有之前从补给点逃出去的那几个,包括近期在山区里活动的冒险家,都撤离到安全区域之后。” 瑞雯看了龙七一眼,将通话状态改为扬声器状态。让龙七可以和章莹莹直接通话。 其实在直播状态下这个并无必要。 龙七倒觉得,他的补充很有必要。 当前情形下,撤离、救援这种活儿,说实话很没有性价比,但这又是一个成熟的人类社会所必然遵循的原则,否则就真的乱套了。 另外,李维的大本营从来就是深蓝世界,在地球这边合作的也都是政客、资方,永远在高处、在暗处,超出大众视野之外,哪怕有些舆论上的压力,大多数人想批判都找不准目标;况且这样的势力,可以说必然掌控媒体喉舌,搞舆论那是职业的,随便几招说不定就给偏转、扭曲得不成样子。 那位“在世神明”就不一样了。 他这一方,近期影响力基本上是靠着大众舆论发家。顺风顺水,势头往上走的时候,自然是无往不利;可一旦有些逆流,又最容易被人带节奏。 当然,也可能是他想多了,可这种时候,不就是需要他这种人来拾遗补缺么? “放心,早想着呢。” 章莹莹这样说话,明显也是在给瑞雯找补,而且还给出了更有效率的方案: “和你放火烧山的烂主意不一样,我们会在这片山区遥感一番,先给他们定位,能营救的会救的;另外通知一下湖城分会,还有相关部门,该做的工作都顶上……再者,会用‘操纵线’划出安全区的。” “还能这样?” “你要是不放心可以留下来,站在原地不要动,看看死不死得掉。” 瑞雯没理会他们的讨论,伸手往三尖顶方向虚点一下,很快又觉得这样不方便。干脆用手指,在空气中简单画了几笔。 也就是这寥寥几笔,三尖顶及周边山区的大致轮廓,便都呈现出来。 要说再怎么高超的速写技法,也做不到这点。实在是她手指到处,空气开裂,又有余力渗透,蜿蜒晕散,仿佛泼墨而成奇画。 然而墨汁分明是血迹,只是稀淡而已。 不知是小丑、是那些畸变蚊子、还是瑞雯自己的血。 龙七已然看呆了眼。 想来直播间里的网友,大约亦如是。 瑞雯随后???????????????的言语,便证明什么速写、泼墨,怕是都有精密的计算:“装定诸元用我这个就可以了。有颜色划过、渗透的区域,都要照顾到。” “没问题。” 章莹莹答得爽快,接下来却有疑问:“不过听老药讲,现在‘百峰君’应该有那么一半是咱们的吧,我可控制不了这么精准。” 老药也有些担忧:“教团那边……三尖顶毕竟特殊,而且浑敦刚醒,我们也把握不住那边的状态。” 瑞雯点点头,大概是表示收到,但很快又摇了摇头:“轰就是了,没问题。” “哇,瑞雯,你可比你哥哥爽利多了!” 章莹莹大声赞叹。 天底下敢这么讲的,貌似也没几个。 血意环堡垒的“干涉炮”,也就是当初一炮轰灭了著名畸变巢穴“藻岛”的远程武器。既然名曰“干涉”,肯定要对目标周围环境,包括现实世界、渊区、极域状态和彼此作用关系等等,有非常清晰的认知。 龙七这段时间努力补课,也只是大概了解:当初对着“藻岛”发炮时,其实做了不少前置工作。除了利用某人的精神感应结果及卫星监测数据以外,还对周边及区域进行了分批次的试射,实时收集干涉数据,这才经过一定量的计算推演,这才确定了主炮攻伐模式,一举获得让人惊艳的战果。 这样来看,血意环堡垒的“干涉炮”要比大家想象的威力弱一些,起码是使用要求高出一些,不是那种可以无脑轰击的类型。 可从另一个方面看,它的每一个步骤又都是清晰可见,可以复制、学习、延伸、变化,体现出的是一整个远程干涉攻击的体系,这就非常厉害了。 龙七不知道,眼下有多少人注意到了“干涉炮”威力之外,更重要的价值所在。但从瑞雯目前的表现来说,她对血意环堡垒的运转方式显然都了然于胸。 然而龙七这段高强度补课期间,从没有见瑞雯到那上面去过,也没有听过类似的传闻,难道是某人给他开了小灶? 龙七心中转着靠谱不靠谱的念头,再看瑞雯随手点画泼墨的作图,无论如何不敢等闲视之。 事实上,这时候瑞雯和章莹莹已经开始做交接了。龙七都能感觉到,大气中有明显的干涉力量,在瑞雯手上的“简图”中扫过,收摄了相应的比例数据,并保持联系,随时更新调整。 此后,瑞雯也没有别的安排,只对龙七和老药道: “走吧。” 老药还不怎么熟悉如何和瑞雯打交道,龙七就主动揽过了交流的活:“直接去三尖顶……是去天脊?” 瑞雯摇了摇头,伸手点了一下“简图”中的三尖顶区域: “到这里。” 那是三尖顶区域u型山脉围拢之下,最中央的那处盆地。如果较真细究,瑞雯手指点去的位置,则是典型的上不着天,下不挨地,身在虚空之中。 “唔,行吧。” 龙七想不明白,但这种时候没有什么可究根问底的,瑞雯怎么说,他们怎么做就是。 龙七老实不客气地登上了老药远程遥控过来的飞梭,在后面座舱坐定。这个飞梭的形制和他之前被小丑打爆掉的那个差不多,只能装两个人。 他现在坐的,就是山君的位置。 这可不是什么好位置。龙七压力上来了,嘴里顺口出溜了一句,对着瑞雯: “一起?” 说完他就后悔了,又在心中大骂袁无畏,就是那个口无遮拦的“污染怪”的错。 幸好瑞雯的便宜哥哥不在这里,瑞雯本人也懒得理会这种小细节。如此一来,龙七只需要去忽略直播间里汹涌而来的群嘲和斥责之声就可以了。 这里面还有一半,是因为他和老药坐在飞梭里,反倒是将瑞雯留在了外面。 当然,哪怕是最无可救药的妈妈粉,亲眼看到他们的乖乖女儿步空蹑虚,与另外一个非是善类的强人凌空交战,余波便是十级飓风,最终还将人“打爆”的种种事实,也很难再有什么实质的、有说服力的理由 。 事实上,直播间里大部分人,在持续摄入这等超常规、超自然、超出正常认知范畴的信息之后,更多是在现实、梦境、幻想之间做着感性和理性的复杂抉择。 每当他们将相关信息拣选到“现实”这个筐子里,就等于是对多年来塑造的世界观、思维模式和信念体系划上一刀,直至面目全非。 这个过程可以说是“痛苦”的,只不过这份“痛苦”在冰冷的真实面前,分外没有意义罢了。 龙七终于有时间往直播间的弹幕上扫几眼,并做一些简单分析,但也仅此而已。以他们与三尖顶的距离,在飞梭的助力下,赶过去也就是几分钟罢了。 很快,龙七的注意力就转到飞梭外面。 他们刚刚跨过了因为山体大量开裂剥落所引发的烟尘幕墙,近距离、也算是居高临下,看到三尖顶上那些甩击、纠缠、自相攻伐的根须魔影所掀动的暗色狂潮。 其实,在这个时段、这个方向和角度上,整体去看,说什么“根须”,只能是先入为主的概念作祟。 这一刻,龙七对“三尖顶”最直观的印象,更像是一片灰黑与天蓝色交织、层流清晰分明的海底世界。 下方,是无数在海水中摇曳摆动的妖异藻类,形成了让人心悸的海底森林;而上方,哪怕是理论上空无一物的天空,事实上也已经被某种强大的力场约束着、扭曲着,形成了波来荡去、暗潮涌动的危险湍流区域。 这些绝不仅仅是视觉效果而已。 龙七乘坐的飞梭,刚到这片虚空“海域”外围,便开始剧烈起伏晃动,驾驶舱里各种警示一起闪烁鸣响的场面,着实吓人。 已经很多年没怎么操控飞梭的老药,遇到这种情况,一时间手忙脚乱,只能是根据内置智脑的要求,快速提升高度,试图躲过这个危险区域。 龙七记得很清楚,他凌晨时分驾驶飞梭过来的时候,绝不是这样的场景。可也就是这样的场景,或许才更匹配“百峰君”这个不是畸变种、却胜似畸变???????????????种的称谓,及其代表的凶险。 直播间里那些嘲讽带节奏的弹幕,一时间也都失了声。这种在飞行器里上下摇荡、随时可能跌落的场面,还是那些情绪化的留言更有共鸣一些。 龙七也顾不得看这些五颜六色的字句,只听到老药百忙中嚷嚷了一声: “瑞雯小姐趟过去了!” 龙七认为,“趟”这个字用得极妙。 这一刻,蹑空蹈虚的瑞雯,的确是正对着三尖顶上无形的场域湍流,正面“趟”了过去。 她目前的高度比飞梭要低个百来米,正好是在灰黑与天蓝“层流”的交界点上,飘摇的“海底森林”上方。一些长度出格的根须,差不多一个招展,便能将她缠绕吞没。 然而瑞雯所到之处,无论是实质的根须还是无形的湍流,尽都中分两侧,亮开一条虚空甬道,几乎构不成任何威胁。 事实上,她的上方甚至还可以容纳“墨水”自由展翅盘旋,与侧后方起伏摇摆的飞梭形成鲜明对比。 这个情形又有点儿类似于早前山君突破重围,滑翔到长尾河补给点上的场景。要说那时万千根须魔影纷纷避让,形成巨大空洞,感觉要比瑞雯现在还要霸气。 然而在龙七这个忠诚的直播员卖命跟随下,广大网友能够以更直观的方式,感受到这处“虚空海洋”的汹涌澎湃,以至于瑞雯的平趟,仍然有一种海水中分、大道立现的宗教般的仪式感,以及相应的震慑人心的体验。 “这可以算是超凡领域的冲撞吗?” 半个来月的时间,老药也在不断补课,说的话已经很有里世界的味道了。而且他性格沉稳,出口一句话,指不定在心里揣摩了多少遍,一旦发言,还很是那回事儿,至少和龙七自己想的差不多。 “大概是。” 龙七实在不敢去轻率揣测超凡领域的事儿,只能给出一个模棱两可的回答。 他心里面则在想:如果老药和邓纯的感知是正确的,那么什么磁化傀儡·浑敦(委培版)真的在现实世界里苏醒,并造成了百峰君内部供养和加持体系的混乱。那么目前三尖顶上这块区域所体现出来的对于大气、时空的强势扭曲,其实也不过就是“百峰君”内斗的余波而已。 由此及彼,倒是能够体会到“百峰君”庞大领地之内,所蕴含的恐怖的潜力。 如果罗、李任何一方,能够真正地完全主导这种力量,说他们是“神明”,也没有谁会提出异议的。 而在此刻,以前所未有的强势姿态走向百峰君最核心区域的瑞雯,又在想什么? 她知不知道,她的形象正随着直播镜头第一时间传入成百上千万人的眼睛、记忆和更深层的精神世界? 如果说瑞雯不知道,龙七相信。 她的年龄、阅历很匹配这种可能性。 但如果说,瑞雯知道又这样去做,也不是不可能。而其中所蕴含的意义,还要更加深邃、有力。 一念至此,龙七忽然有些怀疑: 瑞雯这样做,是不是真的存在一个未曾言明的用意? 这或许是一种宣告,一种在直接面对大众舆论,面对那些超凡种的犹豫恐惧,面对似乎就要翻覆的形势,所做的最直接坦荡的表态: 李维固然根基深厚,无人能比;可是他们这对兄妹,同样拥有了超乎想象的、足以颠覆任何既定局面的能力! 是这样吗? 李维出牌,小丑、骷魔王和百峰君“三位一体”,那位回敬…… 现在那位或许并没有余力关注这边,而是瑞雯主动将自己置身于牌桌之上,然后与她搭配的是血意环堡垒、磁光云母。 这样的牌面,能否与前面三张牌的组合相匹配? 这甚至不是可堪“匹配”就能够算数的,还必须在人们的认知印象里,给出明确的答案。 如果真是这样,瑞雯所展现的一切就必须要做到位、做得足够直白、凌厉、危险、强硬,必须给所有正关注着当下形势的人们,留下一个短时间无法磨灭的深刻印痕! 第七百七十五章 新星空(上) 特么的是不是又想多了? 龙七现在手心冒汗,偏只剩下一只左手,右边空落落的,更不好受。 他现在反而担心,瑞雯并没有考虑这么多。只是做一次在她看来非常寻常的处置…… 若是如此,反而麻烦了。 这个世界上终究会有许多人,会像龙七这样,有意无意地往多了去想、往复杂处去想。非只如此,后面还会将自己的想法大肆宣扬,广而告之,以达成别样的目的。 若真如此,这一波处置过后,在公共舆论场上,很可能就是一波节奏带的飞起。哪怕双方仍在胶着对峙状态,也会有人强行分出优劣胜负。 大众舆论场上的局面,以后或许还有机会挽回;可如果那些已经必须面临抉择的超凡种们,在这一波节奏中受到影响,就此划明立场,敌友分明,日后可就真的是你死我活、再无转圜余地了。 龙七几乎想现在就联系瑞雯,将所想的这些细细说给她听,让她无论如何要重视这一波的处置效果。 然而在这样波翻浪涌、湍流激荡的环境中,他又怎么能开得了口? 事实上,如果不是飞梭及时拉升高度,在那个复杂的场域之中,信号什么的,也不过是痴心妄想。 岂不见,现在瑞雯和章莹莹那边也不再是通过卫星信号进行联络,而是以血意环堡垒的遥感干涉,只在瑞雯所画的那张“血墨图”上交流。 此时此刻,龙七的心跳速度已经明显超出了正常阈值,前面的老药貌似也是这般。 龙七咧咧嘴勉强笑了一下,拍拍前面椅背:“喂,紧张什么呢?” 龙七需要通过这样意义不大的交流缓解一下情绪。老药倒也配合,喘了两口粗气,才勉强回应,然而说的却是另外一件事儿: “邓主管说浑敦醒了,我也只是隐隐约约有感觉,可现在完全没有疑问了。” “哦?” “瑞雯小姐走这一段路……”老药顿了顿,大约是察觉到表述不够准确,但也找不到更好的形容,只能继续下去,“这一段路可是不得了,你???????????????看那些山。” 这和浑敦苏醒有啥关系? 龙七想吐槽,但受老药提醒,他还是透过座舱盖扭头四顾,猛然间看不出什么。只是觉得有些雾霾烟气,在这快到中午的时间点上浮荡起来,有些诡异。 “这烟雾……” “这些山峰都在抖,抖落的烟尘不就成了雾霾了吗?我在这片山区折腾了几十年,倒是头回见到有这样协同一致的情况。” 老药发出感慨:“所以‘百峰君’这边或许终有了一个统一意志,我见识少,只能想到浑敦。” “这浑敦姓罗姓李还不知道呢。” 那位李维导师,多半也想在“百峰君”这边造个混沌出来。只是按照邓纯此前的表述,就算是造出来了,恐怕也会大概率潜藏在雾气迷宫深处,与那个终极“饵物”相对应。 龙七正在胡思乱想,眼前忽然暗了下去。 四面山野中荡起的尘埃烟云,还到不了遮云蔽日的高度。如今这样明显的光线变化,是天空中不知何时汇聚的云层,挡下了铺洒向诸峰的阳光。 “要下雨?” “云势高了些,倒不像山间的雨云。” 可这云气聚拢得好快,而且格外厚重,很快便呈铅灰颜色,沉沉压下来,使得三尖顶上这一处无形有质的虚空之海又添一层,愈发让人难以出离。 云层、山体、虚空相合,也不用再交流什么,龙七和老药都觉得自家呼吸也变得艰难起来。 老药还想再调整一下飞梭位置,却一时不知该往何处去了。 这视觉效果也挺夸张的,就是光线…… 刚想到光线变化,座舱外面陡然一亮。 只是与刚才普照大千的阳光相比,这骤然而过的光流可是太偏颇了。 龙七脱口而出:“闪电?” 老药没有捕捉到,不过,当他看向刚刚打闪的方向,便准确说出了相关区域的指称:“那是宝塔尖。” “百峰君”相关区域的地势地貌,老药如数家珍,龙七自然没什么可质疑的。只是三尖顶附近,几乎可以纵览山区绝大部分高峰,一时间他还真看不出,老药所指具体是哪个。 正努力分辨的时候,就在那片区域,腾起了一层颜色瑰丽的浓雾,总体呈现紫色,里面还有闪烁的彩线。在此时整个天空都阴沉沉的大背景下,显得格外亮眼。 “宝塔尖附近是畸变菌群最密集的区域之一,很多时候会向外界喷吐大量剧毒孢子,大概就是这个颜色,只不过,隔这么远还看得清楚,肯定是超标了……” 话音未落,仍然是在那个方向,但错开了四五十度角左右,又一道炽白光束,从天空云层中直劈下来。 “金箭峰。” 老药一口叫破了新遭打击的区域名称。 为什么不直说是“闪电”,实在是这道光芒走向太直了,哪怕真是“闪电”,感觉下方也一定要有引雷设备,才会是这种效果。 这回,龙七看清楚了,光束尾端正好与那山峰尖端“链”在一起,然后那片山峰区域真像是过了电。跳荡的弧光从山峰各个区域迸发出来,一闪而逝,却也是眩目至极。 而就在这强烈光芒的边缘,乌沉沉群鸟惊飞,又坠落如雨。而在这样对比强烈的情境中,分明渗出了可疑的血光。 畸变蚊群已经跑得那么远了吗? “这两座山峰距离有个十公里,都在承载三尖顶的u型山脉上,一在东南端,一在东北端,算是中央盆地的‘门户’。” 也就是老药随口解说的功夫,一道又一道或笔直或扭曲的电光,从云层中迸发出来。有的如前两击一般,都砸落到周边山峰区域,有的则只是在云层中环绕,若隐若现。 但无论哪一样,且不说给“百峰君”山区造成什么影响,却是让头顶上的厚重云层,在最短时间内活化起来。 龙七和老药都顾不得去看山中情况,都抬头看天,看云中的闪电。 电光剖分了云层间隙,显示了厚度、描画了轮廓,使得倾压而下的乌云显得格外生动。隐约就像是某个看不清头尾,偏偏在伸展手臂、握云拿雾的庞大身躯,迫不 及待想要撕开云层的束缚,向这一方现实世界探手下来。 游走的电光仿佛巨人暴露出来的纹理、血管,又像是捆绑在它身上的锁链。 “咝,干涉炮视觉效果这么惹眼的吗?” 龙七险些看呆了眼,下意识还想和老药讨论。这时他的手环震动起来,上面闪烁的号码,只能看出是夏城号段,没有标记。 他心中微动,选择接通,章莹莹的声音便传出来:“话说蛇七你们那么猛的吗?看天上打雷都不带降高度的,这让我们很难办啊!” “降高度?” 老药作为驾驶员还没说话,龙七已经是惊了:“现在降高度,是想给‘百峰君’加餐咩?” “亏你和瑞雯混了这么久,一点默契都没有。你没看见她趟过去的那条路,大概就是风叶轮侧方……嗯,不就是二号地洞正上方吗?你们要去地洞的吧?都把路给你们打开了,还犹豫什么?” 这次不需要龙七示意,老药已经小心翼翼操控飞梭往那边偏移。 龙七并无意见,倒是趁机和章莹莹聊了起来:“话说章操作员,你要不要解释一下,现在是怎么回事?” 章莹莹没有拒绝,顺口聊了起来。 “就是瑞雯安排的那些事儿啊,首先要划定范围,装填诸元,也就是把那些畸变蚊群前探的区域封闭掉,再发炮取得最大战果。” “刚刚那些也就是试射了?” “我们要测一下现在的干涉系数。” “原来你们轰炸‘藻岛’的时候是这么个场面,失敬失敬。” “试射差不多,不过你多半是说头顶云层吧,那倒没有。这云层应该是磁光云母招来的,我能从‘操纵线’那边获得一点反馈。” 龙七抓住机会问:“话说磁光云母究竟是什么?” “你问我,我问谁去?大概是某人培育出来的幻想种之类,和蠢沙有点像……嗯,就是蠢沙努力的方向吧。” 幻想种这个概念,龙七听某人说起过。 可是又跳出一个“蠢沙”…… 龙???????????????七倒知道“蠢沙”是谁,章莹莹在蒂城海滩认的“干儿子”嘛,那个用来演示“超构形理论”的沙妖——某人现场创作的“疑似生命体”。 问题是,龙七知道这个,广大网友不知道啊。 他明知道眼下是章莹莹最忙的时候,为什么还要扯着人家聊天,不就是想在公共舆论场上多争抢一些“阵地”么。 章莹莹大概是理解的,但背景过于复杂的概念,她确实是没空闲也没能力去解释,只是继续说“干涉泡”的事儿: “因为磁光云母还有‘操纵线’的情况,血意环堡垒也需要根据它们的存在调整参数,总不能到最后,还要‘1+1<2’吧。” 龙七听明白了章莹莹的讲解,可又觉得似乎有点不妥。因为这么一讲解,好像如今呈现出来的诡秘玄奇、如神如魔的绝大威能反过来给消解了许多。 他也不知道这样对还是不对了。 老药也尝试着询问:“那么是往周围试射一轮之后,再往三尖顶发炮?” “嗯哪,大致是如此。不过也可能随时调整的。没看见吗……哦,现在你们看不到了,瑞雯身边的图样也在持续调整。最后还有夏城那边灵波网的供电和储能系统,这时候无论如何不能再出岔子了。” 龙七就苦笑:“说得这么直白真的好吗?” “本来就是项目的拆分和组合,除了磁光云母,我还不是特别明白以外,从周边环境、渊区、极域,还有灵波网等,基本上都一是一、二是二,哪怕不能得出精确结果,也有一个大致范围可以计算的。” 章莹莹几个月来,一直参与乃至主导血意环堡垒上的各种项目,对有关事项已是谙熟:“说起来,瑞雯明显比某人有耐心。上回打‘藻岛’,就引导得有些仓促了,我们全程跟得稀里糊涂的。还是瑞雯这样,一步一步分解到位,比他哥哥强多了。” “……所以果然是能人无所不能?” “大概吧,你看我现在越悠闲,就证明瑞雯的引导越高效。不但是我这个操作员明白了,血意环堡垒上大部分参与者也差不多明白,然后明白的带动不明白的,形成良性循环,才有现在的效果。” “差别这么大?” 章莹莹总算还能保持客观:“也可能是上回打‘藻岛’之后,大家持续复盘沉淀的结果……反正某人反思一下也没坏处。” 龙七咳咳两声,其实是想提醒章莹莹,不要现在把瑞雯吹得太高,免得回头形成落差。 可转念再一想,如果他猜得不错,现在瑞雯就需要这样的“吹捧”,用来对抗李维那一方施加的恐惧和压力。 哪怕是有所捧杀也顾不得了。 但还是先前那个问题:他和章莹莹的讨论与解说,究竟是捧杀还是消解? 在面对大众舆论的时候,哪怕是专业人士,也要小心翼翼,如履薄冰,以免遭到反噬,更别说他们…… 龙七心中担忧,不免分出一些精力去看直播间里的弹幕。 都这个时候了,弹幕里面还有不少人在辛苦挣扎,嚷嚷着“这肯定是拍电影”“实时特效现在也不稀奇”之类的浑话。 当然,这已是少数。大部分人倒与他判断得差不多,凭理性消化很是吃力,在弹幕这种高度受限的载体上,也说不出什么东西来,还是简短的情绪化留言更多一些。 正方反方都有,混搅在一起,很是混乱。 不过,便在这些五光十色的文字弹幕中间,仍有几处颇熟悉又颇为格格不入的字眼,引起了他的注意。而等他下意识捕捉并点选,但有一串相关信息优先呈现: “血意环堡垒和血意环手镯任务有关系吗?” “尚鼎大厦的手镯升级任务线?” “前面一看就是夏城老乡。” “有谁把这个任务做到第四环的?” “第四环应该是高天师。” “我也做了,拿个纸符往上贴,实在太搞了!” “第四环是找高天师吗?求问位置。” “我卡在第三环了,让那个杂货铺的胖子折腾得想死。” “他叫什么来着?” “剪纸啦!” “对对对,就是他!卖我一个手镯,吹得震天响,结果根本没法用……所以高天师的位置呢?” 眼看着弹幕的内容,起码是一部分内容向着非常奇妙的方向滑过去。龙七感觉有些荒诞,但也敏感地从中捕捉到了一些未明的契机。 于是,龙七就对章莹莹说:“你们在夏城玩的那么花啊。” 脱离了弹幕环境,龙七的表述才是飘忽跳跃,以章莹莹的灵动敏锐,都没明白他是什么意思: “你是说?” “梦境游戏里面,血意环堡垒也在招新啊?” “哦,这个是有的。不降低门槛,你们在湖城还想上来特训?” 龙七不知道章莹莹是不是也捕捉到了这个契机,反正在这种兵凶战危的时候,分出精力来和他侃这个话题,想来也是心中有数的。 章莹莹顺着这个话题就延伸开来:“我们也很辛苦的好不好,高天师都当半个npc使唤。” 如此精准命中题眼,章莹莹多半是及时看了直播间弹幕的,但语气上却是一派天然: “当时系统还问他,是让磁化傀儡上,还是他自己顶上去。为了效果,高天师果断选择了后者,现在做梦都是满夏城兜圈子、贴条子……所以,为什么这么问?” 这女人装傻有一手的! 和聪明人合作就是爽利。 龙七本来并没有特别明确的思路,但在与章莹莹的合作中,想法却渐渐明晰,当下便问: “那些在梦境游戏里面参与招新,登上血意环堡垒的,回头在现实世界中能不能顶上来?” 说到这里,龙七已经是图穷匕见。 且不说章莹莹能否体会到他的用心,配合得都相当到位:“大差不离……事实上只要通过瑞雯的呼吸法测试,度过开场动画,任是谁都有了修行的萌芽。再做那么一圈任务,在梦境中登入血意环堡垒,有关反馈总是真实的,如果现实世界也能找到血意环手镯这样的扶手,起码是大有希望吧?” 章莹莹说着,又半真半???????????????假啧啧连声:“这个错位设计挺到位……就是回头会长那边,怎么调配新人资源,就很头痛了。” 再说下去,广告的用意就太浅白了。 龙七果断闭嘴,却不免在想: 所以瑞雯提出用血意环堡垒的“干涉炮”,也是怀揣这样的目的吗?哪怕比不过李维导师的排面和手段,也要通过这种具有切身参与感的项目,在大众舆论中获得更多的票数? 可以想象,如果安然度过这个关口,一定会有大量的网友怀揣这样那样的期盼,涌入梦境游戏,试图闯过开场动画,完成这个明星任务。 可是,仍然是可是: 那些已经被威慑的超凡种们,大概率不会在乎这个呀! 快速转动念头的龙七,听到章莹莹提醒了一句: “装填诸元完毕。” “啊?” “攻击区域需额外救助的目标已锁定,对接湖城分会资料库,身份确认完毕。 “操纵线额外干涉防护已完成。” 一连串的报告让龙七愣了下,终于想明白,章莹莹肯定不是向他报告来着。而是在与他交流的同时,也开着与瑞雯那边的通讯——当然是换了个路子,才能穿透已经被混乱场域隔断的信号空洞。 这都是细枝末节。 所有的一切,起码是绝大部分意义,都与干涉炮发射后的成效高度关联。 明知道现在他这种旁观者不应该多话,但在紧张心理的驱使下,龙七仍是忍不住询问: “调整好了吗?具体攻击方位?三尖顶上还是中央盆地?” 章莹莹明显静默了片刻,方才以前所未有的严肃口吻回应: “瑞雯那里。” “哪儿?” “最后标定的方位就是瑞雯头顶上……你闭嘴,现在别来烦我!” 很明显,章莹莹那边的压力瞬间顶满格。 这时龙七隐约还听到竹竿在安慰:“这种时候肯定要善始善终,没有现在犹豫的道理。而且前面各种数据、各个环节步骤不都完成得很好吗……” “别废话,倒计时了。” 章莹莹用近乎粗暴的态度截断了竹竿的言语,也将血意环堡垒上所有的压力和责任,全都揽在了自己身上。 她继续通报关键信息: “极域框架反馈完毕。 “渊区湍流干涉注入开始,功率趋向极值。 “目标区域各参数变动未超阈值,建议使用光速炮模式……收到,倾角15度。 “供电线路切断,转入储能供应模式。 “参与人员进入静默状态。” 又沉默了那么一到两秒钟,章莹莹并没有报出所谓的倒计时,也没有声嘶力竭地叫嚷,而就是以极轻的声音吐出两个字: “开炮!” 龙七恍惚了一下。 由于章莹莹是以直播的方式,将血意环堡垒“干涉泡”的所有发射流程呈现在大家耳畔,再加上前面的试射。所以在这一刻,成百上千万的观众几乎都能够设想出那样一个场景。 而事实上,当刺眼的光束穿透上空厚重云层,轰击而下时,这个场面确实没有超出龙七、或许也包括绝大多数观众的想象。 这一刻,也许仍然有成千上万人发出惊呼,但他们情绪的波动,恐怕更多是因为这一道视觉效果绝不比星舰主炮逊色的光流,径直穿过了虚悬在u型山脉上方的瑞雯纤瘦的身体,也没有任何停顿,就贯穿了下方的“海底森林”,照亮了早已经看不清楚的盆地区域,以及相关山脉中下部的基础轮廓。 它不像是能够一发致命的“歼星炮”,而更像是一记大号的“照明弹”,使得浑浊暴躁、无数根须魔影挥舞纠缠的场域深处,就此暴露在直播画面中。 然后,人们才看到瑞雯,看到正面迎接“干涉炮”的瑞雯,貌似安然无恙,仍然悬空在原处,而她身外,分明闪耀着眩目的熊熊光焰。 别说龙七,别说老药这种里世界成员,就是通过直播间直观感受当下场面的成百上千万的观众,此刻也有一大半能够在第一时间嚷嚷出来: “格式之火!” 第七百七十五章 新星空(中) 全世界百亿人,苦畸变种久矣。 所以,当九零年底,深蓝行者以强横之姿登上历史舞台,一举扭转了被动局面,实现人类对荒野由守转攻之后。 深蓝行者、燃烧者,还有他们标志性的“格式之火”,就成为很多人心心念念、记忆深刻的“神迹”。 和成百上千万的观众对于“格式之火”的理解认知,还有寄托在上面的正向情绪不同,作为燃烧者的一员,龙七的想法是有很大偏差的。 所以格式之火就是大路货色对吗? 她的“便宜哥哥”,当初在蒂城海滩上随随便便点燃了格式之火,还能说是对“格式论”的深层掌握,人家也确实是“无芯流”的开创者,而且是罗家一门三代传承的结果。 可瑞雯呢? 她的身世来历,固然已经渐渐清晰,能力本质却还是一个迷。 一个确凿的事实是: 瑞雯从来没有过格式论的修行经历,即便她可能是罗南最常开???????????????小灶的人选,可谁都知道她的能力,等于是天生自带的,标准的天赋流。自她出现在世人眼中,从来没有任何一个瞬间,运用过格式之火的能力。 事实上,就算是她现在身外燃烧着格式之火,龙七也觉得有些古怪,一时却又拿不准,究竟是为什么。 就在龙七满心疑惑之时,这片临时造就的狂暴“虚空海洋”最深层,也是最污浊的那片区域,在“干涉炮”的光束照耀下,迸发出了更混乱的搅缠动作和冲击震荡,或许还有某种“情绪”。 这一刻,龙七好像听到了大山的咆哮声。 “什么情况?”龙七还尝试与老药交流。 后者呼吸加重,并无回音。 “干涉炮”这种大号“照明弹”的威力再怎么可观,其迸发的光芒也会在层层根须魔影以及混乱场域的消磨中快速减弱,由明转暗。 可也就是在这光线迅速转化的空档,极度混乱的场域中,似乎终有什么力量,在一片混浊灰暗的“海底森林”深处,取得了主导权…… 或者这个主导权一直在其手中,却藏匿不出,直至被“干涉炮”一击中的,才恼羞成怒,咆哮起来。 要不然呢? 总不会是一炮轰下去,才瞬间激化成型的吧? “咆哮”声中,u型山脉区域底部,龙七可以目见的区域,忽然一次巨大的“抽搐”,也可能是前所未有的“收束”——根须、山体乃至于这片区域内各种畸变生灵的血肉,好像被一只无形的巨掌猛然捏合、团揉,稍微舒张开来的时候,就形成了一个依稀可辨的轮廓。 这轮廓大约是什么“面孔”吧,至少龙七第一感觉是这样。 它仍然与周边的根须、山体、乃至于畸变生灵的血肉存在着“牵丝”般的联系,仍然不算是一个独立的个体。以至于它虽然从“海底森林”的混乱场域中凸显出来,对空咆哮,却仍然被牢牢束缚在这片山脉的底座上。 这场面…… 龙七百忙中 扫了眼直播间,他本来是要去看看弹幕内容的,却愕然发现,直播间里呈现的视角,和他的观测区域明显出现了错位。 不知道什么时候,那边无缝切换到了墨水的视角,在鸟类的环形视界中,虽然有那么一些别扭陌生,却是近乎完美地将三尖顶u形山脉为中心的近百平方公里区域围拢进来。 于是,龙七可以更清晰地看到:在那刚刚捏合的“面孔”,想从物质结构的困缚中挣脱出来时,它驱动了远远超过三尖顶区域的更广阔的山区,又与此前老药已经注意到的山体抖动情况衔接在一起。 每一次挣扎,都带起u型山脉乃至于周边山区的震动,更大规模的烟尘灰霾腾空而起。两相映衬下,一时间也不知道浮动的是烟雾,还是山峰。 就算是烟雾吧,那尘烟雾霾分明就是这“苏醒”过来的恐怖“面孔”的吐息,也让人愈发相信,那就是一个要从巍峨山脉中挺坐起来的暴躁的魔王。 “浑敦?”龙七再一次尝试和???????????????老药搭线。 老药仍未回答,或者说不知道怎么回答。 于是龙七就觉得:这或许不是浑敦,而是百峰君——是过去几十年来,人们一直设想、怀疑并完成一定心理建构映射的虚无对象,是主宰了这片山域,并时刻向大金三角注入畸变脓汁的魔物 百峰君既然挣扎启动,在骤然协调统一的模式脉动中,有些东西就变得格外突兀起来。 龙七看得清楚,在三尖顶区域,由万千根须、山石、血肉拼凑而出的巨大而模糊“面孔”中,分明又荡漾起了暗红色的血光。 它似乎又在“咆哮”,而这轮“咆哮”似乎也喷溅出了无数的黑点。那是铺天盖地的蚊虫,比此前在补给点周围飞舞的畸变蚊群感觉上还要多出数倍,至少在感官上是如此。 不只是在三尖顶,还有附近山区。那些飞荡的尘埃雾霾中始终顽强存在的暗红血色,亦即大批已经扩散潜伏下来的畸变蚊群,在混乱的条块布局下,本可以任意游走,利用百峰君特殊的“饵物”机制,肆无忌惮吸取区域内生灵血气,并获得加持。 但在这一刻,在突然捏合起来的统一模式下,这些畸变蚊群就变得格外刺眼,变得格格不入起来——好像是被排斥了,起码看上去是这样。 这下子,让龙七,应该也包括所有通过这一视角观察的懂行的人们看呆了眼。虽然此时的“百峰君”是如此暴躁,看上去要将它影响范围内的苍翠山脉,层层叠垒,尽化魔躯。可这样一种模式,真的是它自发形成的吗?它遵循的究竟是谁的意志?它究竟在帮谁的忙? 而也是在此时,上空厚重的云层中,亦生变化。 一直在云层深处搅动的那个无头无脚的“巨人”,在一刻明显向下倾压。天空中掀起的激荡的狂风气流,以及电闪过后的雷音,便是它的吼啸之声。 如此,云端之上、山脉之中便有两个巨人妖魔隔空对峙、咆哮,似乎都要从更广阔的背景中,挣扎出完整的躯体面目,不再受天地框 架的约束。 而在它们对峙的中心点上,就是瑞雯。 她纤瘦身体之外的灼灼光焰,在这样暗色且混乱的背景下,显得格外耀眼。 便是云层中游走的电火,也压她不过。 云端的“巨人”持续下压,瑞雯就在那里,并无稍移。 问题是,倾压而下的云气“巨人”在触碰到她那片区域时,便骤然扭曲,覆盖了整个天空的云层,哪怕在电光中“隆隆”碾动,在那一刻也只有寥寥数缕允许“过境”。 而刚刚穿过了瑞雯身前,这数缕云气却又回转,在她身上往来交织,依稀便织出了一件完全由云气凝结而成的“战甲”,偏又与格式之火的熊熊光焰交融。 云气烈焰,舒卷飞扬,眩目之至。 隔在她“后方”的厚重云层,此时倒似化为她肩后铺展开去的披风,以及由披风掀动而起的风暴。 而那捉云拿雾的云气巨人,转而成为由她驱役的神将,虽是咆哮震天,却???????????????始终未敢越雷池半步。 “……靠!” 不管这风云聚会的场景如何形成,在这一刻,整个天空分明都是由瑞雯来主宰,再没有别的意志可以替代。 龙七发誓,这样的场面,他一辈子不会忘记! 在这已经全然巨型化、神魔化的场景中,龙七过往的经验和世界观,遭到平削重凿,面目全非。 他想给天地山云之间分一个界限,在瑞雯、百峰君、浑敦、骷魔王、小丑等种种元素之间做一个区分——事实上,就是想回到他勉强还能够理解的世界。 但在这一刻,眼前所呈现的,就是超乎他想象的高层次力量的汇聚。其所呈现出来的一切景象,都不过是深层复杂运作的一个侧面。无论如何都不是他这种层次的人能够分辨清楚的。 就在龙七为此而沮丧昏沉的时候,外面又传来了闷闷的声响,离他很近,相对来说也比较好分辨些。 山崩了。 大概是三尖顶的哪个区域,龙七能理解。 但很快,前面一直木愣愣的老药就大声呼喊,提醒他:“天脊裂开了,从地洞那儿……” “啥?” 龙七恨不能打开舱盖,往下方去看,但在他这个角度,看到的也只是山体骤然矮化,以及反向升腾起来的土灰烟尘。 另外,天脊上标志性的风叶轮,不知是沉陷下去,还是被烟尘吞没,已经看不到了。 但这不是重点,真正吸睛的是,大量“咕嘟嘟”沸腾的灰质烟瘴,比土灰烟尘腾起势头更加猛烈,几秒钟功夫就反超上来,将几乎整个天脊吞没。 再转向直播间的“墨水视角”,龙七可以确认,此时正有大量的灰质烟瘴,沸腾着从原本的“海底森林”区域漫上来,将万千根须魔影淹没,当然也受到根须魔影的搅动,不断变形。 如此猛烈的升腾势头,却是使得正尝试挣脱出大地山脉束缚的“百峰君”,其临时捏合的模糊“面孔”,瞬间又改换了模样。 第七百七十五章 新星空(下) 面对升腾上来的灰质烟瘴,龙七只恍惚了一下,便有了个基础的猜测:这莫不是雾气迷宫里终年弥漫的尘沙? 确切地说,应该是“外围体验区”。 真正的雾气迷宫怎么样,龙七还没见识过呢。 所以,是因为“百峰君”的苏醒与整合,导致和它密切联系的雾气迷宫,都经不住折腾,崩开了一角? 如果再去追溯一下因果链条…… 龙七晕乎乎地抬头,重新将视线投射向半空,那缭绕云气光焰的瑞雯身上。 也是这一刻,他清楚看到了,瑞雯身后直连天穹的厚重云气披风,似乎是随着天际罡风摆荡辗转。 其上端仍然混同于云层,且与不见头尾的巨人神将缠绕混化,终不知其所向。 而飘荡垂落的云气部分,则似乎要触碰到下方山脉区域那错杂混乱、又狰狞暴躁的虚空场域……事实上已经触碰到了,而且与快速升腾的灰质烟瘴交织在一起,进一步模糊了天地云山的边界,并引起了下方“百峰君”更狂躁的回应。 碰上了! 龙七下意识这样想,那垂落的云气,或是云气巨人垂落的双足,代表了天穹之上,由瑞雯运化的强横力量和意志,要彻底压服下方群山之魔王。 唔,等等…… 要是碰上了,他和老药岂不就在巨型神魔碰撞的焦点区域?怕不是瞬间灰灰去了? 龙七想提醒同伴一下:“老药……” “高度在下降。” 和龙七神思飘忽不同,老药可是一直在关注着飞梭状态和近距离环境的变化。刚刚说“天脊裂开”的是他,如今又发现了新问题: “动力还在,就是高度保持不住了!” “啊?” 要说在飞梭驾驶领域,龙七的经验还是要远远胜过老药的。闻言就挣扎着从后面座舱站起来,扒着驾驶室的椅背往前看各个仪表显示和读数。 很快,龙七就确认,设备大致没问题,那么在当前情况下,出问题的就应该是周围环境了。 都不用再往外看,龙七也知道,他们所在的飞梭,已经被那快速升???????????????腾的灰质烟瘴完全包围,陷入到上不见天、下不着地,完全没有参照的地步。 这时单凭目力和自身感知,已经完全迷失方向,龙七反而需要通过直播间的墨水视角,才能大概确认飞梭的位置。但很快,这种大概的、模糊的判断就变得没有意义了。 此时的三尖顶,正是捏合起来的“群山魔王”最活跃的区域,正被根须魔影搅动的混乱场域以及灰质浓雾共同涂染。 之前“照明弹”,哦,是血意环堡垒“干涉炮”的余波,在这样的局面中已彻底消失殆尽。哪怕是从墨水视角来看,现在能够把握到的,也就是山脉的大致轮廓,以及根须挥舞所划定的那些狰狞且活化的条块细节。 如果“百峰君”真的挣扎起来,那么这里或可算是它的头肩位置。只是这个无与伦比的巨大魔物,究竟是要向上拔起还是沉陷下去呢? 在它最初成型、并与云气巨人隔空对峙的时候,肯定是要拔起来的,至少给人的感觉是这样。然而当那些疑似从雾气迷宫“外围体验区”溢出来的灰质烟瘴滚滚涌上来的时候,龙七就觉得这个势头有些不稳当了。 因为,当雾气迷宫与地球本地时空的边界出现崩缺,或者可能进一步扩大的情况下,错乱的时空结构里面,就未必再有“天地”和“上下”的概念。 哪怕非要按照传统观念去观照,目前似有错乱势头的时空结构,似乎也不那么牢稳。在这样的环境中,“百峰君”好像是陷入到了一团泥沼之中,它能不能扒住实地,挣扎向上…… 关老子屁事! 当下对龙七而言,最现实的一点是,他和老药已经陷入到了这个边界模糊的区域,而且远比“百峰君”不堪,明显是在持续下陷。 飞梭的动力还在,却好像进入了一个无形的罗网中,正常发动的力量会被传导向其他的隐形维度,迅速消解干净。 这一刻,外围山崩风啸之声震耳欲聋,飞梭舱内,各种警示灯、警报声也是刺眼刺耳,纷乱不休。倒是龙七和老药都屏住了呼吸。 以出状况前飞梭的高度,真掉下去,摔在山崖底下,怕就是个死局。 然而情况又很是微妙。 飞梭开始高度下降极快,可没多久,那种飞坠失速感就消失了,周围灰质烟瘴弥漫,感觉不到位置的变化——事实上,这些灰质烟瘴似有着与具体形态不太相称的承载能力,到了一定浓度后,便四面挤迫,让飞梭不至于一头扎下去。 就好像是可以蹬踏的云朵…… 龙七对这个感觉并不陌生。 这就是二号地洞“外围体验区”的特征。 难道是天脊开裂,二号地洞也随之崩开了口子,使得雾气迷宫与地球本地时空的干涉区域扩大,“外围体验区”范围顺势增加? 这个想法,与此前的观察结果是相匹配的。 那他们现在究竟是在地球本地时空呢,还是地洞的“外围体验区”呢,又或者进入了……或者即将进入真正的“雾气迷宫”呢? 龙七努力镇定心神,又拍了一下前面驾驶位的靠背,招呼老药:“别待在这儿了,出去吧,那里面可以站人的。” 老药也知道,在这种特殊的环境下飞梭已经失去了作用,呆在里面反而会失去应变的空间,自然没有异议。当下便打开舱盖跳出去,还顺手扶了龙七一把。 两人处于灰质烟瘴之中,其实更像是游动在海底,天然有种浮力,身体却挨不着实地,但也没有不堪忍受的强压。 “可能这里要比外围体验区密度低一些……我记得老药你去过吧?” “嗯,就一回,体验了下。”老药低声回应,“那边可没有这么多乌七八糟的玩意儿。” 能让老药吐槽抱怨,实是周围那些挥舞的根须魔影,给人的体验相当糟糕。它们在灰质烟瘴中抽来挥去,破空有声,多次就从二人身侧划过去,掀起的乱流都能让他们东倒西歪。 只要是挨上了,大约会相当致命。 当然,龙七二人到现在还没挨上,也不只是因为幸运,而是他们大致还处于先前瑞雯“趟”过去的那条路线上。即便这里已不足以抑制狂躁的“百峰君”,却还有些许屏蔽隔绝作用。 龙七就安慰老药:“咱们这个位置不错了,能再往后靠靠 更好……话说有感觉没有?” “啊?” “瑞雯请你过来不就是想用你的这条麒麟臂确定方位吗?你说他想找谁?”老药没能第一时间回应,龙七就自顾自地讲,“浑敦?那个终极饵物?还是别的什么……” 老药好不容易苦笑回应:“没呢,暂时没感觉。” “那就是位置还不够深入。可要是再深入,可就真要到‘雾气迷宫’里去了。”龙七啧啧两声,牙缝都在进凉气。 传说中,雾气迷宫深处已经没有了时空概念,连规则都不存在,必须要有超凡种级别的能耐,自成领域,才能在那里面存活。 瑞雯之前已经说过,要带他们进雾气迷宫,龙七却是先入为主,总以为是“外围体验区”来着,可现在来看,根本不是那么回事儿。 龙七按下心中的不安——瑞雯可从来没有说要他来,是他自告奋勇跟过来的。既然如此,也就没什么可说的了。 期间,龙七又看了眼直播间,合乎逻辑的,直播信号变得断断续续,基本上已经毫无质量可言。不过,现在墨水才是主视角,也许直播还能再继续下去吧。 还有与章莹莹那边的通讯,也不知什么时候断掉了。 这已经不是龙七现阶段需要考虑的问题了,他示意老药和他一起转身向后走。如果印象没错,后面应该是天脊高峰所在。即便现在不知道垮塌成什么样了,可总该有点儿能背靠的地方,减少受威胁面。 然而,还没等他们寻找到所谓的“崖壁”,灰质烟瘴以及弥漫填充的虚空又开始了动荡。龙七和老药不由自主,随着烟瘴波动上下起伏,却是完全控制不住平衡,蜷缩起身子,都能原地打上十几二十个滚儿。 这倒更像是在海水里折腾了。 天旋地转中,他们倒是碰到了粗砺冰冷的岩壁,又是撞了个七荤八素。龙七如今身子弱,就觉得喉头发甜,好不容易给拼上的形神框架,又有扭曲离散的趋势。 偏是这个时候,外界光线忽然有了明显变化,浑浊的视野猛然亮了起来。龙七几乎以为,是血意环堡垒又补了一记“干涉炮”…… 他???????????????猛然抬头,并没有看到“干涉炮”刺入的光束轨迹。 反而就在他们头顶上,光线以更狂放的姿态投射进来——灰质烟瘴轰然洞开,显露出阴云密布却有电光游走的天空。 但最惹眼的还是瑞雯。 这一刻,她分明是虚悬在一处恐怖风暴中心,而这风暴又是由她一手制造的:天空的云气、喷涌而上的灰质烟瘴、山体上挥舞的根须魔影、还有扑天盖地的畸变蚊群,在这一刻绞缠在一起,又在她身外的灼灼光焰中燃烧粉碎。 天空的云气神将,地上的群山魔王,以及它们所裹胁的一切元素,都无法越过瑞雯所在的那条无形的分界线。 越界者无不灰飞烟灭。 唔,也不尽然。 云山之间,狂风漫卷,这些飞灰残渣终究是给倒卷上天,化入垂落的云气披风之中,似乎更涂抹上了一层不祥颜色。 龙七深吸口气,他下意识又去看直播间,不出所料,随着烟瘴洞开,刚才已经垮掉的直播信号,如今又恢复了。短暂缓冲后,龙七重新看到了五光十色的弹幕,当然,重点是墨水的环形视界。 仍然是高空视角,却有些偏斜,同时照顾到了天空云层和三尖顶区域,就是有些弯曲变形,有些人可能不太好适应。 正是在这样的视角下,中心区域原本几乎分不清楚的边界线,就给拉得宽阔了许多。而本身就只是小小一点的瑞雯,倒没怎么变,但那种横亘虚空、划分两界的感觉,却愈发地清晰且震撼。 然后呢?就定在这儿…… 一念未绝,始终安静的瑞雯,忽地就轻吐口气。 肩上舒卷飞扬的“云气披风”,似乎便随着这口浅浅的气息,一下子变得滞重了,以至于骤然下挫,这已不是云气神将“双足踩踏”的程度,感觉中甚至牵拉下来了整个阴沉天空! 哪怕是在直播镜头中弯曲放大的“分界线”,在这一刻,也瞬间抹消。 身在局中的龙七,更是觉得眼前瞬间昏暗,期间又有电光蹿动,闪灭不定。背后依靠的崖壁也在颤动,而身畔的灰质烟瘴则是以更激烈的姿态“咕噜噜”沸腾,以至于淹没了其他的杂音,只觉得有复杂混乱的空气振动,往来推挤他的身体。 问题是,龙七完全不觉得热,反而是寒意透骨。好像这一瞬间,有无形的鬼爪从他身上一抹而过,带走了身上的热力和元气。 他打了个寒战,又不自觉眯起眼睛。刚刚近在咫尺的几次打闪,在他视网膜上留下了久久不消的痕迹,以至于他现在看什么都好像多斩了几刀、乱涂了几笔。 或许正因为如此,当龙七所在的区域重新亮起来的时候,他看着眼前腾跃而起的“巨鱼”,一时竟以为是幻觉。 直到老药在他耳边嚷嚷:“鱼,大鱼!” 龙七瞳孔放大,他没有看到完整的“大鱼”,只是看到了一个感觉颇为相似的大致的轮廓,就在这混搅了山峰、云气、根须、蚊虫、烟瘴乃至于血肉残肢的混乱场域内,轻盈摆动,悠游自如。 忽一个甩尾,“大鱼”便腾跃而起,胸腹鱼鳍仍然轻盈,却似鸟儿的翅膀,切分气流,自有浮力推举,竟是顺着垂落而下的云气,直趋天际。 无论先前的场面是何等混乱,当这条如梦似幻的“大鱼”飞入云端,这个世界好像都变得清爽灵动起来。 唔,是错觉吧……否则这条“大鱼”为啥还牵拉着一张越来越清晰、越来越庞大、也越来越眼熟的“大网”呢? 龙七猛然间确认了:这条“大鱼”从来都没有带走、或消减什么元素,反而是从当下这混乱的场景中,牵拉出一个在天地之间密布交织、复杂得让人眼蹦的网络体系。 偏偏这个“网络”,龙七是见过的。 他怔怔抬头,看着那灰质长线交错、网格疏密不等、又似抖荡不休的暗灰色大网,迅速确认了,这正是磁光云母“操纵线”切分之下,在那个仿佛“电影院”的奇妙空间中才呈现出来的“感应链网”。 是某位“在世神明”拿出来的缺德玩意儿,专门用来拿捏进入大金三角区域的超凡种们。 正因为确认了这张大网的来历,顺便就引出了一截还算清晰的记忆——这段时间,大家彼此交流的时候,听袁无畏吹牛皮,可是听他说起过在“雷池 实验场”的片断经历,还有这张“感应链网”成型时所发生的事。 然后还得到了一个奇特的概念: 告死鸟。 那句话怎么说来着? 一只妄想飞去冥河的鱼? 龙七不敢确定,头顶上那虽巨大却毫不滞重的灵动“大鱼”,是不是告死鸟。但有一件事特别清楚明白: 这一刻根本不需要什么切分,不需要什么“操纵线”,这张隐藏在绝大多数人感知范围之外的灰质网络,就清晰地呈现在当下的百峰君山区,呈现在龙七眼中,呈现在直达成百上千万观众眼底的直播镜头里。 虽然看不出这张网从何处发端,又从何处结束,这里所呈现的仍然只是整张“感应链网”在大金三角区域的一部分,凸显的也仅仅是在周边山区这一小段…… 可毫无疑问,正是这张“大网”,可能才最接近于超凡种层面的感知视角。 他敢打赌,现在湖畔宾馆那些人,包括仍然徜徉在大金三角的超凡种们,只要是收看直播,99%的注意力都会投射在这张网上,与他们的切身感知、也与这段时间的变化做对比。 瑞雯是怎么做到的? 所以自从她安排“干涉炮”以来,所有的动作,都是为了召唤出这只奇特的鱼……鸟吗? 龙七很想现在找袁无畏沟通一下,确认他对“告死鸟”的判断。但在他动念打出这个电话之前,他先一步确认了“感知链网”上极其明显的变化: 因为山君遁入“雾气迷宫”,小丑分化为万千蚊虫,先后消失,这张灰质网络就失去了两个非常明显的密织布线的“节点”,映射这片山区情况时,显得格外平滑。 可如今,那醒目的“节点”又出现了,而且不是两个,是三个! 至少三个。 也许这三处“节点”所对应的存在,都想尝试着摆脱链网的束缚,都想着隐藏自己的存在。可是,在“告死鸟”入云巡天,持续牵拉的情况下,“感应链网”显得格外敏锐。 此时此刻,这张巨大的灰质网络之中,分明是出现了一处无从回避的“巨引源”,所有在???????????????这张大网之上的目标,不管他们乐不乐意,都要围绕“巨引源”运转。 因此,他们自身的存在位置以及运行轨迹,也就不再是秘密。 龙七用脚趾头想,也知道距离他最近的、几乎要沉到中央盆地的地层之下的格外醒目的“节点”,一定是“百峰君”。 从“感知链网”上看,这个大块头仍然在不断加密与周围山区各种生灵以及条块区域的联系,完全没有掩饰或克制的意思。 接下来,龙七的视线就追随着这片区域骤然腾空远去的畸变蚊群,一路跟到了u形山脉西侧,他此前从来没有关注过的地方。 那里又是一个凸显的“节点”。 话说龙七一直以为,三尖顶区域,一直与“百峰君”跳贴面舞的畸变蚊群,应该就是分化出来的主力。然而直到这时才发现,此前在混乱场域中起起落落的那些,和这边相比,根本就是小巫见大巫。 在“感知链网”指向的位置,原本极度分散的蚊群,不知是自发还是被迫,正一波又一波投入进去,形成了一圈龙卷风般的巨型蚊柱,连天接地,却又在天地之间强横力量的作用下,不断消磨、压缩,暗红血色越来越明晰,宛如实质,似也要“捏合”成另一种形态。 至于是什么,还没有定性,总是在接近成形时又扭曲崩散,挣扎不休。 小丑,还是骷魔王? 不管怎样,来自于“蚊柱”的、缺乏规律性的扭曲动荡一直作用在“感应链网”上,不知道会给那些超凡种们以怎样的直观感受。 除了“聚拢”和“捏合”的势头以外,这个持续壮大并扭曲的“蚊柱”,在聚集到一定规模后,忽地加速滚动,不是向着全局焦点的三尖顶区域,而是逆向而行,向西狂飙。 啊这…… 龙七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形容这个场面。 不管是小丑,还是骷魔王,这样是不是有点儿过分了? “飓风蚊柱”挪移速度极快,初始位置也很远,就是龙七发怔的空当,便几乎要远出墨水视界之外……最多不过几公里的路程。 可也就在其路线前方,蓦地就是“嗵嗵嗵嗵”连续几声闷爆,有灰色气柱自地层之下迸发出来,直冲霄汉。 不只是这一个方向。事实上在u型山脉包裹的中央盆地处,以及外围多个区域,同样有类似的强劲的灰色气柱冲天而起。 有点像火山爆发,只不过是喷射出来的不是炙热的岩浆,而是大量的灰质烟瘴,与困住龙七和老药的多半就是同一类——很可能是一直被物质世界规则所压制的雾气迷宫内部的风暴。 所以,雾气迷宫和地球本地时空的边界壁垒,彻底崩掉了吗? 龙七不知道自己猜测的对不对,他顾不得再看远处的“飓风蚊柱”,而是借助墨水视角,纵览全局,看着无穷尽的灰质烟瘴,随着冲天而起的气柱腾空而起,又一团团炸开,转眼覆盖了三尖顶及周边大片山区,使得镜头前的一切都变得迷蒙昏暗。 唔,也不是那么绝对: 哪怕是在最昏暗的区域和时段,遍体光焰的瑞雯,仍如一颗明亮星辰,定在三尖顶最混乱的场域之上。 而在她侧下方,中央盆地的深层,同样也有一颗大星,色泽略暗却格外硕大醒目。 那是“百峰君”。 然后就是西去的“飓风蚊柱”,就算是层层烟瘴,也挡不住那处似乎仍闪耀着血色的星光。 所以,“感应链网”上所有的关键节点,都是星星吗? 龙七记得,在这张巨大的灰质网络上,周边区域共有三个织线高度集中的“节点”。如今其中两个都已经暴露无遗,但还有一个深藏在这滚滚的灰质烟瘴深处…… 他顺着墨水的视角往下看,寻觅着对应的光亮。 有了! 位置是在……呃? 龙七忽然愣住。 就在此刻,就在他关注的无底烟瘴深处,确实亮起了星光。然而,不是一个,也不是两个、三个,而是列卒周匝,密密麻麻,参差错落间,又是幽秘深邃,几无尽处。 这瞬间,仿佛天地倒颠…… 如若不然,那只本来在厚重云层中巡游的“告死鸟”,为何会出现在这妖异的灰暗“星空”中,旋又杳然远去呢? 第七百七十六章 置换链(上) 龙七几乎以为,他会栽进这片幽邃无尽的星空里去。 因为在某段时间内,这片星空分明在向他们靠近,随着无穷尽的翻涌的灰质烟瘴,向地球本地时空这边移动。 也可能,是地球本地时空向这片星空陷下去? 虽然龙七还没有接触到任何一颗星辰,却感受到群星照耀之下,身上仿佛格外冷彻的通透感。 那些星辰,每一颗都像一只眼睛,以格外挑剔的眼神,冷冷注视这边,似乎要剥离掉这方时空所有无意义的缀饰,转而为自己寻找到一个妥帖的位置。 咝……特么的是幻觉吧? 龙七机灵灵打了个寒颤,他不知道为什么会突然这么想……这疑惑也只是在脑子里面停滞???????????????了几秒钟,下一刻,熟悉的“嗡嗡”声响了起来。 如果龙七没有猜错,那是磁光云母“操纵线”,对这一方世界发力“切分”时的声响。 龙七抬头往上看,所见与此前并无什么不同。 他不知道这是瑞雯的做法,还是章莹莹的主意。不过等他重新低头,再去看那一片不断靠近的星空,却愕然发现,那些个多少还有些模糊闪烁的星光,起码是最靠近的那片,分明又变了种模样。 它们变成了更耀眼的“星丸”,看上去格外清晰灵动。每个都似乎活跃着、跳动着,也不断对它们周边铺开的“感应链网”进行持续的搅动和震荡。 龙七愣了半秒钟,然后很快扭头,去看“飓风蚊柱”的位置。这个大约是他能够捕捉到的、最能够进行纵向与横向比较的“参照物”了。 果不其然,他在那里看到了已经久违的、应属于“骷魔王”的那轮“血月”。 虽然看上去,要比那些隐藏在雾气迷宫深处的“星丸”大上一圈,但考虑到距离还有光亮的因素,真未必就能强到哪里去。 于是,龙七恍然大悟。 如果磁光云母“操纵线”的切分逻辑始终如一,那么这些星光、星丸,其实就是无数已经高度成熟的畸变基因碎片,在雾气迷宫中的映射。 也可以反过来说: 雾气迷宫深处,埋藏着无数的畸变基因碎片,而且其中的哪一个,似乎也不比“骷魔王”的层次来得逊色。 他可以这样理解吗? 漫天繁星一般的“骷魔王”? 现在龙七只恨他的层次还不到,不能从覆盖这一切的“感应链网”上捕捉到更深层次的信息。 当然了,“大金三角”这边的超凡种们就不同了: 如果从“感应链网”上得出的结论,也是每颗星辰(星丸)约等于超凡种,那么这里面百千,呸,亿万星辰,每个都是! 那些大人物们,会觉得“吾道不孤”吗? 还是会想…… 那雾气迷宫究竟是什么鬼地方! 龙七先是哈哈一笑,随即又想用后脑勺去砸墙,他觉得自己快疯了。对于不断迫近的星空,在最初的好奇之后,越是深入解析,越是由衷???????????????生出恐惧。 如果有可能,他甚至想开口叫停…… 然而,都没有等他真正发出声来,那片深邃无尽的星空忽然就暗淡,失去了所有的光亮和颜色,转眼就隐没在滚沸的灰质烟瘴之中,好像从来都没有出现过。 龙七嘴巴开合两回,却连个感叹词都发不出来。 星空消失,“操纵线”的切分之声也停歇;更早前,告死鸟远去,也可能是消散干净。 天地间又恢复了原有的昏暗情境。 龙七再度抬头往上看,瑞雯仍然横亘在天地交界处,云甲光焰仍然在灼灼燃烧,看不清她的面目神情。 但龙七又在想,或许在这一刻,直播间后会有无数人对这位顶礼膜拜吧! 不是形容,是现实的场景。 龙七神思恍惚片刻,才懂得去观察自家周边的情况。 如今星空隐没,灰质烟瘴却并没有中止喷涌上来的势头。不过有个区域,大约就是龙七、老药所在位置下方百米,自此往上,一直到三尖顶上空,瑞雯所在的“分界线”,烟瘴却是尽数抽空。 好像全被深入雾气迷宫的“告死鸟”带走,又或尽都化为如今仍然存在的“感知链网”的一部分。 如此形成一个巨大的“天井”,周围全是灰质烟瘴结成的壁垒,这里难得清净……个屁呀! 视界清净了,根须魔影的威胁反而更加清晰,这些动辙上百米的畸变妖物,每一次摆动,龙七和老药依靠的崖壁都被 带动着,抖颤不休,随时有崩溃之厄。 同时,崖壁上草木活化,无风自动,一些生活在这片区域的蛇类、爬虫穿行其间,躁动不安,彼此搏杀吞噬,却又随时可能莫名炸开成一团汁液血雾,很多都含蕴奇毒,涂抹在崖壁之上,都能滋滋作响。 龙七他们先前抵靠的时候,竟全然不知。 如今看得清楚了,再靠在这儿,真的需要不小的勇气。 可他们之前乘坐的飞梭,也随着被抽干的灰质烟瘴一起,消失不见,可能已经坠落到了雾气迷宫深处,变成渣滓。 龙七与老药对视一眼,都是苦笑。 后者就问:“咱们继续往下?” 龙七吐槽:“我觉得靠在这儿,也能???????????????往下走。” 就龙七所见,就刚刚这段时间,天脊的高度起码下降了二十米,标志性的风叶轮感觉都有些歪斜了,上面已经与山体长在一起的菌丝反而是起到了牵拉作用,任它吱吱呀呀,都能勉强屹立不倒,但也未必能撑多久。 下陷的不只是天脊,不久前还在“咆哮”的“百峰君”仍在挣扎着,却是越挣扎越往下去。活跃的根须、山石、血肉组合体,也不知是追着灰质烟瘴,还是被灰质烟瘴强裹着下行。 这就回到那个问题:是主动的,还是被动的? 唔,有区别吗? 难不成这个初生的魔王,也对瑞雯展现出来的力量层次,深感恐惧,不顾一切想要“逃命”吗? 龙七又看直播间里的“墨水视角”,如今这形势下,唯一的好处大概就是外界信号比较给力。他很顺利地在直播画面上捕捉到了先前想跑但没跑掉的“飓风蚊柱”。 此时,它们正被灰质烟瘴裹住——这个环境它们大约不喜欢,时聚时散,分合不定,仍想要突出去。 具体细节不清楚,但可以肯定的是,绝大部分仍陷在灰质烟瘴之中。 “这拿捏人的手段,厉害了。” 龙七感慨一声,不过他更想知道的是: 瑞雯究竟是怎么做到的。 他又一次抬头去看,却发现天地交界处的瑞雯,身上那闪耀燃烧的“云甲光焰”正持续黯淡,几个呼吸后,就熄灭掉了。 什么情况? 第七百七十六章 置换链(中) 光焰熄灭,云甲消散,那飘摇而上的“云气披风”也与瑞雯断去了联系,在狂风中解离崩摧。有那么一瞬间,厚重云层都似拉开了与山顶的距离,而云层中的巨人神将,似乎也变得模糊起来。 感觉中,天空的压迫力有所缓解。 瑞雯卸去了“披风”,又恢复了小小一只,孤零零虚悬半空,垂首不语,恍惚中好似魂魄都随云气出离。 龙七吓了一跳,几乎要扬声喊叫了。 还好这时,瑞雯重新抬头,扫过周边山区,也包括三尖顶区域内的“天井”。目光依旧明澈,只是身外的格式之火,再也没有燃起来。 龙七目睹了全程,最初格式之火点燃时的莫名感觉,又涌上心头。 如今天空中“云气神将”已然模糊,“百峰君”仍然往下去,甚至已经扯脱了崖壁上部的许多根须,也扯落了更多的山石岩层,一时飞落如雨。 由于周围灰质烟瘴已经抽空,龙七、老药反而失去了大部分承托,只能勉强倚在崖壁上,面对飞坠的泥土石块,连躲带闪,狼狈不堪。 好不容易能喘口气,手环又一次震动。看了眼联络人,刚刚那个夏城号段,是章莹莹没错了。 重新建立通讯联系后,章莹莹劈头就问:“你离得近,是格式之火对吧?” 这还有什么可怀疑的吗?话说都熄灭了才讨论这个问题,反???????????????射弧该是有多长啊! 龙七腹诽,不过心念又是一动。章莹莹这个问题,恰好是切中他心底的那份疑惑,但他仍然没有表露,只是顺势道: “格式之火是肯定没错的……你是说?” “前面点燃还有刚刚熄灭,感觉都挺奇怪的,你离得近,真的是由内而外迸发出来的吗?感觉不像啊!” “好像和自身的气机不太匹配。”竹竿加入了讨论。 凭借血意环堡垒,他们的遥感精细度以及观照层次,龙七是望尘莫及的。但论对格式之火的感觉,龙七也起码甩他们十条街。 两边结合,却是将龙七心中未昭显的疑惑一下子照亮,他“啊”了一声:“是不是借了把力?” “嗯?” “就是借助血意环堡垒,借助干涉炮的力量……擦着了!” 血意环堡垒虽然不是深蓝体系,却是某人从无到有一手打造的,而且这段时间以来,持续展现出与深蓝行者体系的高度协同性,说里面是“格式论”的内核,龙七一点儿都不奇怪。 最奇怪的,反而是瑞雯这种点燃格式之火的方式,有点像…… “就像火柴。” 龙七找到了一个还算形象的比喻。 这种堪称古老的点火工具基本上已经绝迹了,但是作为象征和比喻用法,其意义还是一直流传下来。 一根木棍,上面裹着一层磷作为引火之物,需要经过摩擦撞击等外力的干涉,才会点火…… 但只要点火成功,在其短暂的使用时间里,它和其他任何点火工具达到的效果也没有本质区别。 只是格式之火还可以这样用吗? “这是取巧的办法,还是以高就下,强行跨过体系壁垒的高难度动作?” 龙七不可避免地进一步去考虑:“如果是高难度,瑞雯绕一个圈子也要这么来,是不是就证明只有用格式之火,才能驾驭得住那什么‘告死鸟’和‘感应链网’……” “哦?知道的挺多嘛。”章莹莹多少有些惊讶,即而就笑,“不愧是罗老板的发言人。” 这调侃,龙七就当没听见。 显然,章莹莹他们也知道这些概念。 知道才正常,大家聊起来也更方便。 就听章莹莹道:“所以那个什么‘天人荡魔图’就是格式之火的进阶嘛……” 龙七心里头“砰”地一震,脱口问道:“告死鸟和感应链网是天人荡魔图的手段?” “天人荡魔图里的‘役魔卷’……不是吗?他当时在群里面,就是这么讲的吧!” 竹竿“嗯”了声:“应该是。” 龙七一时无言。 其实在深蓝集群野外作业期间,某人就已经表露过这样的信息 ——都不算是表露,而是卖力鼓吹了。 说什么“天人荡魔图”里有四种基础图景,是面向现实世界的所谓“成熟范式”,精习之后可以大幅提升格式之火的水准。 当时龙七虽然不在深蓝集群中,却也有幸通过血意环堡垒旁听了一番,还做了观摩学习。 然而时间紧迫,并没有什么收获,而且接下来,那位的操作又总是在大家的感知范围以外,以至于一直鼓吹的“毁”“逐”“禁”“役”四法图,鬼才知道是个什么模样。 可现在,照章莹莹的意思,这段时间以来让大金三角这些超凡种们吐血跳脚的“感应链网”,竟然就是“天人荡魔图”的杰作! 而他们这些有眼不识泰山的蠢货,明明学了一路,竟然从宝山空手而回…… 任是谁得知这个消息,都要发疯的。 龙七就用脑袋砸墙,冰冷坚硬的崖壁是个很好的对象。 这多少有点人来疯的夸张嫌疑,毕竟还在直播不是吗? 章莹莹不吃他这套:“你把脑壳敲碎了也没用,这种层次的手段哪能是轻易就能学会的,跟瑞雯混得时间久了,还真以为自己就是天才了……唔哦,天才来了,你们先忙!” 章莹莹挂断通讯,下一秒,真正的天才瑞雯从天而降。 虽是刚掀起了那样一场天地神魔对峙的恢宏场面,却与此前在???????????????补给点的模样没啥变化,没有更凌厉,也不见多疲惫,好像就是在中央盆地上方打个转儿回来,让龙七和老药这两个落后的赶紧跟上。 “走吧。” 老药眼下就是个呆头鹅。 龙七也是恍恍神,才反应过来:“走?是去二号地洞,还是直接到……下面去?” 他指的是下方已经将中央盆地完全笼罩的灰质烟瘴。 说话间,龙七又想起一件事,往直播间呈现的全局画面中瞥了眼:“还有‘百峰君’‘骷魔王’啥的,就不管了?” “会带它们一起下去。” “……” 这么肯定?要是它们不配合呢? 龙七终究没把这话说出口,转而又问:“有没有个代步工具啥的?话说我现在腿软了,老药你呢?” 老药只能苦笑,不敢搭话。 龙七并没有指望什么“代步工具”,这样尬聊,也是想着尽快回归与瑞雯惯常的相处模式。 然而理智告诉他,两边交流其实没什么变化,变的只是他的心态——里面终究是填充了满满的敬畏,是面对一位打碎他世界观的强者时,最自然的反应。 众所周知,七哥越紧张越不正经。 瑞雯看了他一眼:“有载具的。” “咦?” “哥哥已经准备好了,超凡种的话可以自己制作,你们有现成的可以用。” “哪里?” 龙七话音未落,下方灰色烟瘴中便有一道蜿蜒影子,贴着崖壁游上来,仍然牵拉着千丝百缕的烟气,一时看不清形貌,险些让人以为是一条攀附崖壁而上的大蛇。 等龙七定睛去看,才发现这玩意儿半长不短,好像就是由灰质烟瘴或类似的材料捏合而成,有些粗糙,但不乏实物质感,给人的感觉就像两三截粗壮的树干拼接起来……唔,应该是车厢吧,或者干脆就是同类载具拼接起来的多节虫似的玩意儿, 这组奇特的载具从雾气深处浮起来,最初挨着崖壁,慢慢的好像是熟悉了此处的环境,渐渐与崖壁保持了一定的距离,顺利上行,直到龙七等人所在的高度,又准确悬停。 向着岩壁这方的“车门”开启,其实更像是灰质烟瘴结构上蚀开个口子,等于邀请他们坐进去。 龙七高度怀疑,这是不是剽窃了城市里面经常出现的“百节虫”飞车的设计……话说如果湖城真开通了向雾气迷宫深处的“百节虫”线路,也挺带感的。 可惜,高文福大执政官没这魄力。 龙七一边胡思乱想,一边跟着瑞雯登上了第一节车厢,迎头就是句问候: “欢迎光临。” “……” 龙七有些发木,一方面因为这荒诞的场景,另一方面则是 因为这问候的声音……比较熟悉。 他抬头去看,在大约是半独立驾驶舱的位置,见到了一位与瑞雯身着同款战斗服的靓丽女性。虽然装束完全变了,可不久前才一起“看电影”,他又怎会不认得? 蛇语? 龙七突然记起一个细节,当他和章莹莹讨论某人在雾气迷宫中,貌似缺少干涉力量的时候,正是这位素来寡言少语的,突兀冷笑一声。 嗯,大致明白了。 可“电影院”终究是特殊经历,这种时候无论如何不能多说话的,他只能强行跳开这个很值得挖掘的话题,只对蛇语点头微笑一下,就扭头四顾,观察这个特殊载具的内部空间。 然而这里面的布置,简单得令人发指,就是类似于地铁车厢的两列对向座位,勉强坐下三四个人而已。后面还有两节“车厢”,但与这里并不相通。 龙七只好继续询问: “这个就是在雾气迷宫中的专属载具?那么咱们进去之后,又去哪儿呢?一次没有目的地的探险?然后再回到这儿?” 瑞雯言语简洁,但有问必答:“先去中继站,认路。” “啊?” 瑞雯也不多说,伸手在两列座椅中间一指,不怎么宽敞的空间内,一个貌似投影的光影区域呈现出来。 龙七第一眼看到的就是一片“星空”。 他???????????????下意识身子绷紧,经过了刚才灰雾星空那一出,难免会有些紧张。但很快他就发现,“星空”只不过是背景,很快就聚焦到了一片相对幽暗的区域。 周边星辰稀少,只浮游着一颗小小的、不规则的“岛屿”。而在“岛屿”之外,还环绕着一颗极黯淡的小星,如果不仔细看几乎就要忽略掉。 龙七眨眼:“这是哪儿?” “中继站。” “哦,你说过……啥玩意儿的中继站?” 瑞雯停了一下,方道:“梦境与现实吧。” 这种玄虚的话,不像是从瑞雯嘴里出来的,龙七立刻就想起某位“在世神明”。 且不说今天这事儿折腾完没有,那位可真的就是从头到尾没有出现,当真是有改不完的稿子?理不清的麻烦? 还是说,在罗、李体系的角力中,他真的已经不需要亲自出面了? 也对,有瑞雯这样的得力战将,感觉比他亲自过来效果还要拔群…… 可还是那个问题:刚才与章莹莹讨论的那个“火柴”之说,又一次在龙七心里浮现。 而且,龙七怎么也忘不掉,瑞雯之前在天地交界处,卸掉云气披风之时,那份奇妙的出离感。 再具体探究下去,就拿捏不准了。 龙七也准备学老药当哑巴,等待开启一段全新的旅程。 只是,这个高仿版“百节虫”并没有及时启动,仍然停泊在崖壁一侧,门户也没有关闭,好像在等什么人。 龙七终还是忍不住:“在等谁呀?你要是想把‘骷魔王’或小丑塞进来,用后面的车厢,压缩一下说不定还能行。可要是百峰君……” 说到这里,龙七倒已是有所悟。 要说覆盖周边的“感应链网”上,雾气迷宫深处的那些临时星辰“节点”都已消失不见,但原来定位的,除了刚刚提到的两位,还有一个: “山君?” 龙七就看瑞雯,想看她如何把那位给“揪”出来。 可转念一想又觉得不对:“话说山君不是和公正教团合作么?这一揪说不定就是一长串儿。那边好像是已经和你哥哥深入讨论合作事宜,起码要给点面子的。” 瑞雯看了他一眼,微微颔首,似是罕见地表示认可。 龙七眨眨眼:“那咱们就……走?” 然后他就看到瑞雯摇头:“他截留的那些,份量不够,完不成置换。” 龙七没听懂瑞雯在说什么,但他看明白了: 显然瑞雯是知道山君的谋划的。 这种时候就不能瞎猜了,直接开口询问便是:“那个置换是指……唔,公正教团的大置换吗?需要动用真理天平的那个? “咝,所以他们究竟打的什么主意?” 第七百七十六章 置换链(下) 瑞雯并没即时回应。 但有些事情是禁不住来回打问的。 多问几个问题,其实自己内心里就会有一个判断。 没等瑞雯作出回应,龙七心中便有了一个猜测: 山君这厮,不会是想凭借着骷魔王的那点儿血脉特质,从真理天平那里置换一个全新的身体,一个能够支撑他身体的根基…… 从山君表现出的执念来看,有这样的打算,一点儿都不奇怪。多年来他耿耿于怀的,不就是这个吗? 排除掉所有的过程细节,答案其实就摆在那里。 可是公正教团又是怎么想的? 他们对于雾气迷宫最大的诉求…… 唔,好像也挺明显的。 真理之门???????????????嘛! 龙七对于那个传说中的神奇门户有所好奇,但没有卖力深究的兴趣……和胆气。 公正教团那帮人,平常就神神叨叨地自己打自己,再碰上“真理之门”这种教团终极之秘,其行事手段,更不必提——当初夏城,安翁做的那档子破事儿,就是明证。 如果不是现在背靠大山,对这种事儿,龙七肯定要敬而远之,现在也不想多提。 龙七现在琢磨的反而是:如果这个神奇的门户经得起公正教团上上下下几十年来的追索牺牲,那么单凭山君和“骷魔王”,也未必能够相匹配,尤其是两边的份量,都不是那么够,也都不那么纯正……如果这都能够让山君给置换成功,也未免太容易了。 仍然是以安翁那次献祭仪式为证。 事发之后,量子公司曾经专门与他们这些战斗人员做过复盘。 当然最主要是为了评估夏城分会、公正教团等参战方的战力,提升眼界,为日后可能的冲突做准备。 可是在复盘期间,大家也讨论过其他一些事儿:哪怕这个献祭仪式,是安翁等少数人独走,或是世俗侧的谋划,可最后,还是教团首祭出头了! 要注意:当时搞事的安翁,可是世俗侧。 而公正首祭则是真理侧的抗把子。 两边本应该是不对付的。 中间那个谁,“真理之耳”柴尔德还曾经出面阻止。 可最后公正首祭出头,就证明安翁那场献祭仪式,最起码是仪式获得的结果,是 公正教团上下势在必得的。 为此他们甚至可以搁下“原则”。 对这样一个理念性教团来说,这就很可怕了。 “真理之门”就是有这样的份量。 山君想凭那点儿筹码,和公正教团合作,尤其是这种还各有诉求的合作,说实话还真的不匹配。 龙七甚至怀疑,哪怕山君囫囵着进去,还带去了全盛时期的“骷魔王”,也未必能够得上砝码该有的份量。 这一点,公正教团那边应是心知肚明。 所以…… “所以果然是三方合作?呃,我的意思是……” 龙七出口就醒悟,他经过一番长考,所思所想所问,与上一回开口时已经完全不同,多少需要解释一???????????????下。 偏偏这一次瑞雯答得特别爽快: “不是。” “咦?” “山君的考虑,他没有说起过。” “从来没有交流过吗?一点默契也没有?我看衔接的挺好啊!”龙七眨眨眼睛,看向开启的车厢门,多少是有些不相信的,“那就这么干等着?” “他能走多远很清楚,等着就好。” “……” 唔,瑞雯的语气好像有点怪,好像比以前多了一点什么。龙七一时没想出来,只能是顺口再问了一句: “能等到吗?” 话音方落,一个高大身影挡住车厢的“门口”,昏黄眼球在车厢狭窄空间内一扫,锁定瑞雯,意蕴复杂。 山君! 龙七猛地噤声。 瑞雯大展神威的这段时间,山君也不知道在干嘛,此刻仍然是此前被“扯”进雾气迷宫时的模样。灰质如同一层釉彩,裹住他全身,建构起一个相对完整的形态——包括那只断手。 因此他脸色就显得分外灰白,身上仍然有断续的灰丝长线与外界……准确的说,是与下方的灰质烟瘴相勾连。 以至于一眼看去,他就像是由细丝长索牵拉的木偶,诡异阴沉,与常态迥异。 瑞雯最后进来,座位是背对着门口的。她应该知道门口站的是谁,却头也不回,平静道: “超凡种可以根据有关信息自制载具,如果状态不太好,也可以先用制式。” 啊这……这态度要 比某人还要冷冽。 当然,如果大家没默契的话,山君这手确实不义在先,招来什么态度也是活该。 问题是,龙七印象中的瑞雯一向淡漠,很难见她有好恶分际,这样直白表露多少有点儿让人意外。 之前说“等着就好”,大概也是这个味儿。 山君对瑞雯的性格终究了解不多,不知道又或者装不知道这里面的问题。灰白阴沉的面孔,并无多少表情,只是微微点头: “看来罗老板安排得妥当,是给大家雾气迷宫探险准备的?我就先借个载具去一趟,最后面那个可以吧?” 这……这等于是示弱吧? 如此言语,已经是龙七所能够设想的那个山君,能够说出的最厚脸皮的话了。 瑞???????????????雯仍未回眼看,只是微微点头。 山君又深深看她一眼,转身欲行,忽又止步,直接开口询问:“你们和公正教团合作,准备置换什么?” 这个问题真是岂有此理! 龙七都觉得过分了:大哥你隐瞒在先,如今哪儿来的底气问人家想做什么? 可转念一想,山君能厚着脸皮说“借载具一用”,如今再这么问也是顺理成章。 人的底线果然就是用来不断突破的。 当然,便是山君敢问,瑞雯也可以不回答。她确实没有再开口,不过此时前面驾驶舱的蛇语,冷不丁地回应: “已经在置换了。目前是请拉尼尔大主祭出面,从阪城运一些人回来。” “阪城?” 龙七脱口而出。 这是一个完全出乎意料的答案。 而且听蛇语话里话外,好像也不是什么特别高大上的目标,倒像是世俗社会的人员、利益交换之类。 那位“地上神明”在搞什么? 山君应该也是挺意外的:“拆牌吗?你们现在确实有任性的资格……” 他低声一笑,也不再多说,转而去后面车厢,很快轻轻一震,大概是断开了与这边的连接,径直离去。 “走吧。” 瑞雯终于下达了明确指令,随即这边车厢的“蚀口”也封闭,载具启动,沉向下方。 龙七瞥了眼直播间…… 信号断开,所以这回直播是结束了吗? 第七百七十七章 新范式(上) 随着横置树干般的“载具”下潜到灰质烟瘴之下,失去了附近最显眼的人的元素,天地间,“巨人神将”与“群山魔王”的对峙好像骤然失衡。 天空墨染,云气奔涌,忽有一处云层破缺,大雨倾盆,轰然而下,好像巨人向魔王挥出重拳,群山咆哮回应。 期间电闪雷鸣,水汽与烟瘴混搅,四野茫茫,看不清究竟。只依稀见到,水线压着灰质烟瘴一层层下挫,让尘世间惯有之物,强行抹去了异世界的渗漏过来的痕迹。 雨势来得不算突然,去得却极快。 午后时分,天色便已转好,群山一洗,晴空碧透。u形山脉之上,泥水泄尽,清流尚存,飞珠溅玉,挂松洗石。 三尖顶变得干净,但也秃了。 很多根须剥离,山石暴露,在阳光下闪烁亮光。 风叶轮又抗了过去,歪歪斜斜,卡在山崖边缘,还在无声转动,谁也不知道它下一次会如何。 漫天飞舞的蚊虫也已消失,画面上再看不到大规模的聚集,好似尽被狂风暴雨打落,但又好像是随着灰质烟瘴一起,沉压到镜头所囊括不及的地底。 圆形视界边缘似乎有一道虹光挂空,不知是不是象征着什么,随即画面暗去,直播结束。 江冢看着结束后的黑屏,选择了前面的播放节点,正是灰质烟瘴喷涌,亿万星辰映现的那段,重新认认真真往???????????????下看。松平义雄进入办公室,她都没抬头。 直到后者坐到办公桌后面,敲敲桌面:“我以为你是来找我的。” “啊,抱歉。”江冢闻声站起来,向松平义雄欠身行礼。 松平义雄西装革履,却是叹着气松开了领带:“这么客气,容我猜一下,是准备和我说再见吗?” 江冢一身工装,好像从工作岗位上逃岗出来的,而且她所说的事情也差不多:“守叔他们已被允许离开,我的项目相当一部分数据都来自于他们身上,所以……” “这理由真是缺乏诚意。”松平义雄摸了把胡碴不净的面颊,“没有了‘血管’平台和松平家的实验室,你觉得横断七部那些人,会给你什么脸色呢?” “那是我的问题。” “行吧,你只要按合同支付违约金……” “我已经准备好了。” “所以你转让‘定向诱发’技术过来,就是想着这一天吗?” “那倒没有,无论如何也想不到……清文姐的孩子会这么厉害的!” 注视着江冢的笑脸,松平义雄又摸了记下巴,转过脸去看投影区:“不管怎么说,合作愉快。你转让的技术,至少使得大泽会社不至于就地崩盘……” 过去几个月,太多的神社以及关联企业崩掉了。天照教团那两位的大肆收割,使得“万神之城”已经名不符实,或者需要变更一个说法: “万神囚牢”或许更恰当。 松平义雄领着大泽神社抗了过来,虽然他们家,等于是第一个出问题的。 对此,江冢很是佩服。 “你可以去找奥平专务,他会和你处理违约金的事。另外,祝平安,希望你会在梦里想起我。” 江冢讶然失笑:“去你的!你……好吧,有缘再见。” 两人不会在这种已经确定的事情上浪费时间,江冢简单再致意,便走出松平义雄的办公室。 说是要离开,办手续、做交接、处理合同问题也不是那么容易的。哪怕江冢已经把很多事情做到了前面,仍然是一整天忙忙碌碌,临近半夜,才拖着疲惫的身体回到家中,稍事洗漱,倒头便睡。 前半夜混沌无梦,但到后半夜,她自然“醒觉”,睁开眼看到的,却是一间与她租住的房子截然不同的场景——仍然是卧室,却是满满的酒店风。 江冢并不感觉惊讶,确定在这里是和衣而卧,便坐起身,习惯性打开手环信息界面。最先显示的,就是一连串未完成任务列表,以及未读消息的提示。 她打开窗头灯,就在灯下阅读相关消息。 入目是一句颇轻浮的话: “梦里可好?” 江冢皱眉,自从五月份与松平义雄喝酒醉倒之后,那家伙的态度 就有些微妙了。幸好他大部分时间仍然是满世界跑,很少留在阪城;少数见面机会,也总还能控制在一定的界限内。 然而临到离开了,怎么有变本加厉的趋势? 她简单回了个“微笑”的表情。 下一秒,那边竟直接打电话过来了,只不知这边的电信运营商又是哪家? 江冢早已习惯不去考虑这些细思极恐的问题,接通电话,就听到松平义雄的低沉嗓音: “要听建议吗?” “……请讲。” “离开以后,不要太着急做些什么。和横断七部保持距离,他们的问题,不是那么简单的。” 江冢心头一跳:“阪城这边还不罢休吗,公正教团出面……” “没有,单纯离境这件事,应该没有太多变数了,毕竟能够开口答应,应该有足够的砝码和利益交换。但你在平贸区这么久,不会觉得,这几百口子人能活到现在,都是你的功劳吧?” 江冢沉默片刻,回应道:“我知道,你在里面……” “不用偷换话题,你知道,我当然也知道里面还有‘问题’。老手他们能够活到现在,并加工制作畸变材料,本身就是‘问题’。以前,我会因为他们的价值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可罗家那小子点名要人,便是天照教团那两位不知道,现在也要知道了。” 松平义雄声音始终平???????????????稳有力:“他们痛痛快快放人,除了不得不为的因素以外,应该也有别的理由和打算。总之,必然是个暗藏的爆点,你还是尽量保持距离吧。” “这是猜测,还是情报?” 松平义雄没有回应,继续道:“你现阶段,应该正试图与罗家那小子建立稳定联系。这是必然的,也是应该的。但现阶段罗、李对峙,大战一触即发,谁也不清楚未来胜负,所以,另一个建议是: “保持你当前的生存状态,不要站在明处,低调行事……你应该能够做到的对吧?” 松平义雄的表达,要比平日里更坦白直接,大概是因为身处梦境的缘故吧。 至于他们讨论的话题,相当一部分就是“推墙”的影响了——什么“罗、李对峙”,换了以前,像江冢这样的里世界边缘人物,哪会知道这样高层次的信息。 江冢结束了通话,走到窗前,厚厚的遮光窗帘很体贴地自动打开,阳光穿过都市高楼间隙,再经窗户的框选塑形,投入室内,烙下了清晰的条块印痕。 她眯起眼睛,向前伸出手,几乎要触碰到那色彩饱满的城市景色,但在指尖触碰到窗户玻璃之前,又缩了回来。 这终究是在梦里。 无论这梦境与现实世界如何贴近……乃至于贯通。 江冢吐出口气,转身出门。 她此时身在一处酒店内部,长长的走廊上并无人影。不过当她穿过门厅,走过前台,便瞬间融入到都市商业区川流不息的人流中。 只不过和一般的商业区不太相同的情况是:这里往来的顾客大部分都是年轻面孔。 梦境游戏和现实世界的时光速率之差。在最初的时候,会让人感觉到那只是一个很棒的调和梦境与现实的设计手段——可以让人们的现实安排更加从容,有效延长了人生体验。 但数倍的速率差,一次次、一天天积累下来,猛然间再回头去看,会让很多早早入梦成功的亲历者“哇呜”一声,深感惊叹。 不知不觉间,他们熟悉的城市已经在这个超自然的梦境里发生了巨大的改变。 如果你曾具备在一个相对保守的城市入梦的经历,而相隔不远的距离,就有另外一个大型都市横亘在那里。那种对比,感觉就更奇妙了。 不用怀疑,江冢认知中的“保守城市”就是阪城;而作为对比的参照物,就是夏城。 在当今这个信息时代,哪怕是真神、教宗这样的超凡种大能,也不可能完全掌控阪城亿万人摄取信息的渠道。 同样,他们也没能阻挡某位同样“称神”的大敌,覆盖全世界的神奇梦境。 但是,作为阪城区域最早入梦的那一批人,他们却是有足够的时间和精力,将这片区域经营成为一个让正常人难以出头的堡垒。 甚至比现实中更加肆无忌惮。 江冢早先进入梦境世界游戏的时候,都被天照教团那两位的神速反应给惊呆了。 阪城这里,大批能力者入梦,将一无所知的“游戏小白”与磁化傀儡同等对待,逐个清除的场面,大约是这个世界上独一份儿的奇观。 当然,通过梦境游戏锁定现实世界人员,持续加以监控,也是理所当然的事了。 这种时候就应该庆幸,横断七部那边,老药可能是得到了什么消息,保持着让人惊叹的耐心。在这一段时间里,竟然约束住了手下部众,没有进入梦境游戏,避免了相关秘密泄露,也算是个不大不小的奇迹。 至于江冢,也算是阪城中第一批觉悟的游戏玩家。而且和那些懵懵懂懂的小白不同,她从一开始就有多个信息渠道,春城那边不提,就是阪城这边,也从不同渠道获得了极有价值的建议: 一个是常住在松平家那艘游艇上的北山雪绘小姐;另一个就是松平义雄。 他们两个人给出的建议,虽然有细节上的差异,但本质上是一致的:第一是低调,第二就是“偷渡”。 想要真正体验解梦境游戏的乐趣和奥妙,就不能在阪城这个已经被折腾得乌烟瘴气的区域内活动。 江冢听从了他们的建议,在入梦早期就打了个时间差,在梦境中悄悄潜出阪城,通过箕城中转,又跳???????????????转到夏城。 在梦境游戏的机制中,像她这样能够迅速完成城际旅行的玩家,理所当然就获得了更改主城以及在三城之间快捷来去的权利。 而大部分人发现这一点,已经是现实时间的一两周之后了。大部分人也没有江冢这么好的基础、清晰目的和可观动力,去完成相应任务。 所以,目前绝大部分人还是困守在他们现实所居的城市之中,至于能不能充分享受到游戏乐趣,全凭天意。 有了在三个城市中自由往来的能力之后,江冢就可以更清晰观察各个城市环境的不同。 阪城之前说过了,肯定是最保守的,他们拼尽全力去堵截梦境游戏的影响,但这种动作也导致大量的磁化傀儡对天照教团入梦的各路强手进行反猎杀。 这只是江冢的猜测,毕竟梦境中,她在阪城的时间有限。但无论是在箕城还是夏城,都没有那样频繁的磁化傀儡踪迹,也没有那般频繁的激烈冲突——总不能说那位“在世神明”专门针对阪城,造了个新版本吧。 几轮冲击下来,梦境游戏中的阪城,倒是比现实世界中还要显得破败一些。 话又说回来,最近这段时间,阪城这里的猎杀与反猎杀频率明显在降低,不知是不是天照教团那边终于反应过来,所做的无奈妥协。 相比之下,箕城的变化是有,并不特别明显。作为公正教团的大本营之一,那边明显是加快了在梦境中传教的进度,并妥善利用相关环境去筛选“好种子”。 同样是在利用先手,不断强化自身优势,却不像天照教团做得那么过分。比较有特色的一点就是,他们似乎总是在尝试“活捉”磁化傀儡——就是字面意义上的“活捉”,为此不惜在梦境游戏中花费更大的代价,也不知道他们最终成功了没有。 跨过海湾,到达夏城,这里就是完全不同的画风了。 此时的夏城,在梦境游戏中被称为“任务之城”,毫无疑问拥有着整个梦境游戏中最密集也最完整的游戏任务体系。 不但包括“血意环堡垒连环套”这样在全世界人们心中都挂了号的“明星任务”,还有很多疑似夏城能力者冒充npc给出来的戏谑随机任务。 有可能是一个无伤大雅的玩笑,也有可能是突然一步登天的捷径,但更有可能是因为影响了游戏机制而被磁化傀儡满世界追杀的悲催场面。 嗯,发布者和接收者都是一样的下场。 这样欢快活泼的氛围,多半是要遭到羡慕嫉妒恨。只是受限于梦境游戏让人着急的分享功能,还没有大范围的流传开来,只让梦境中和现实里的夏城,有越来越多的错位,变得愈发光怪陆离,不知道未来会是怎么个模样。 仅就目前来看,江冢对这样的夏城还是挺喜欢的。 第七百七十七章 新范式(中) 现实世界中,江冢来过夏城很多次,大部分时间都是行色匆匆,但看着这样一个相对熟悉的地方,进入到一场奇妙的“超自然狂欢”之中,在暂时没找到现实的负面影响之前,人的心情总会忍不住愉悦起来。 出于某种过往的习惯,江冢将她在夏城的“存档点”放在了知行学院旁边的云都水邑区域。 当年,她过来探望吴尊亮这位远房伯父,后来又探望导师罗远道,总会在这里落脚。 憋闷的时候,登上这处复合建筑群的任何一栋高楼,举目远眺。平江区相对低矮的其他建筑,当然还有作为城市绿肺的湿地保护区,都会给予她相对舒缓的感受。 而当她看到“北岸齿轮”这处故人作品,也难免会触及过往的回忆。 虽然她并没有亲身经历那段罗中衡时常吹嘘的美好时光;虽然洛元非常讨厌这一类的陈词滥调;虽然她在当年的实验室只不过是埋头做事的小透明,多数时候都不敢参与进去,只能在旁边偷听傻乐……但???????????????也不妨碍她从这些记忆中,汲取一点力量,以延续那个似乎永远都看不到尽头的项目,同时抗下似乎不应该由她承担的风险。 有点儿力量总是好的,哪怕只是一点点。 当下,湿地丛林区域正是郁郁葱葱,生机盎然,但江冢还是觉得,要比前几年来得更热闹。 因为除了群聚起落的鸟儿,还有很多在树冠枝头起落上下的人影……或许是什么折腾人的任务驱使吧,反正现实世界中无论如何不可能出现的。 至少在最近几年之内。 江冢扶着观景台边缘的玻璃护栏,微笑着看着这一切,直到身后有人笑嘻嘻招呼她: “江冢女士,你好呀!” 江冢转过身去,也不见有什么惊讶,微笑着伸手,与那位握了握:“你好,章莹莹小姐。” “叫我莹莹就得。” 章莹莹保持着灿烂的笑容:“话说派发出去这么多任务,让我们这些npc主动找上门来交接的,到目前为止,仍然只有你一个。” 说着,她拍了拍放在身边的大手提箱:“蠢沙,叫阿姨。” 箱子随即自己打开,仿佛有自身意志的流沙从中溢出来,堆在地上,又多向延展支撑,轮廓看上去像一个混沌面目的小狗。 事实上,它还对江冢摇起了尾巴。 虽然那小尾巴很快就崩掉。 章莹莹拍了下额头:“站起来啊,把自己当成个人好不好?” 那堆沙子会意,又堆起了高度,但一番转换,也只是将刚刚的轮廓竖起来,再拱手作揖,就差没吐舌头了。 章莹莹无奈:“夏城这边很难满大街跑婴儿,但一定是满大街都是猫狗什么的。它学坏了。” “只是模拟,等于数据收集够了,它会自动调整到最合适的状态……所以我的方法印证了是吗?” 章莹莹重新伸出双手,牢牢握住江冢手臂:“请务必继续你的研究,这个‘范式’实在是太棒了。” 江冢不是太适应这份热情:“应该是现阶段比较有效果,而且对实际架构反馈有待观察。” “那也很棒了,能把蠢沙‘拽’进来,就是解决了一个大问题……啊,差点忘了!” 章莹莹端正颜色:“恭喜,江冢女士。从现在开始,你是第一位从头到尾完成‘血意环堡垒连环筛选任务’的非夏城属地女性人员。” “是传说中的‘定制第一名’?” “可奖励是实实在在的。” 章莹莹笑眯眯地扳手指:“除了可以在全球任何角落随时登上血意环堡垒以外,还有‘切分’操典的演示版教材,还有游戏周边。啊,这个血意环堡垒个人登陆功能,目前已经覆盖到以夏城为中心的一千五百公里半径范围,现实层面哦。” “阪城也在内?” “当然。不过由于众所周知的原因,会有些滞后,如果有什么问题,可以找我们的售后人员。” “售后?” “嗯,目前是代???????????????理……就是她了。具体内容都在任务界面,请随时查阅。” 江冢看清了那位售后代理人员的“证件照”: “北山雪绘?” 江冢睁开眼睛,窗外已经微明,房间内的布设又回到了现实。她对这种梦境与现实的切换已经适应,并不以为意。 她发了会儿呆,回忆了一下梦中经历,并以隐语将关键信息写在仿纸软屏的笔记软件上,再做梳理。然后就草草梳洗,等做完这一切,距离上班时间还有将近两个小时,干脆外出锻炼。 凌晨时分的平贸区清爽干净,湖畔的水汽和着微风吹面而来,已经有初秋气息。她顺着街道小步慢跑,不知不觉来到了码头区域。 这边大小船只排列整齐,但一眼望去,并没有她预想中的那艘游艇。这让她警觉:万一遇到了紧急情况,无法及时联系该怎么办? 那位不用说了,便是北山雪绘小姐平常也冷淡得很,她又不怎么擅长交际,虽然打过几回交道,竟然没有留下联系方式,这就有些不应该了。 心中记下这件事,决定回去再记到笔记本上。江冢沿着码头的绿氧步道信步前行,结果没走多远,却听到有人招呼她: “小江。” “守叔。” 老手从另一条街道汇入了湖畔的绿氧跑道。他这把年纪本来就觉少,江冢也不是赖床的那种人,两人在这个时段碰上并不值得奇怪,寒暄两句就一起慢跑。 这段时间,老手的情绪应该是很好的,甚至好到有些亢奋。不过这种情绪状态,也只有江冢这种对他分外了解的人,才能够看出来。 现实中,老手越发缄默,轻易不张口,张口了也是格外暴躁,完全不涉及“置换”这种事,好像在这上面多说一句话,当下如梦一般的局面就会破碎。 江冢大概能猜到他的心思,也不和他聊马上要被置换前往箕城再转往夏城之类的事儿——虽然大家都心知肚明,感觉也更加刻意。 总要照顾一下老年人的 心理状态吧? 于是江冢只问一些家长里短,桂生家的病好了没有?需不需要帮忙?厂子里面这一批订单什么时候能够完成?实验室那边抽调的人员要不要回去补充之类。 老手也有一句没一句地应着,基本上都是不用操心、按工期就行、放人回来当然好之类的废话。 但这种故作淡定的聊天终究是不长久的,大家都心知肚明的情况下,最核心的问题无论如何都绕不过去。 只不过,需要由老手主动提出来。 在一段将近三公里的慢跑后,老手微喘着说话:“置换的风声我一直摁着,但现在终究还是按不住了。可能有人主动向那些小崽子们提起,现在一个个的心思躁动,行李都差不多装好了……我狠狠训斥了一顿。” “昨天我倒没察觉有什么异常,他们对外藏的也很紧。”江冢半真半假说话,有些年轻人确实忍得很辛苦,但是眉目间的喜色根本遮掩不住。 老手不至于被她瞒过,只???????????????是叹气:“我知道是苛求了,这个消息本来就瞒不住,人生转折,兴奋在所难免,怕就怕再生变数……” 说着就给了自己一个嘴巴。 江冢终究不善言辞,还在犹豫怎么说,老手又问她:“我这段时间,尽可能了解局势,不过缺课太多,还是不太明白……那位拉尼尔大主祭,真的有这么大的脸面?” “有这脸面的,不只是拉尼尔大主祭,还有那位。” “那位……噢,你说老罗的孙子?” 老手就嘟哝:“我倒宁愿希望是那位莫先生,上回我见那谁,他才这么大点儿。” 说着,老手双手比画了一下:“他们一家都很了不起,但无论如何与神明挂不上钩。老罗算是最接近的一个,结果是神神叨叨,还要大家哄着。” 江冢摇头:“那些毕竟过去好多年了。” “总共才几年?不能因为过去几年日子难过,就真以为有多长。” 老头向来倔强嘴硬,嘴里多半不会吐好话的。他这样唠唠叨叨,说个没完,更像是给大伙儿攒人品……那个年代的人都这样。 江冢也耐心听着。 不过,陡然间老手的声音低了两个八度:“这两天,耳朵里边聒噪得厉害,全是噪声,我想可能是那边传递什么信号……从上回五厘出岔子之后,我们都没有怎么开启。现在出现这种情况,怎么都觉得不是个事儿。” 老手说得含含糊糊,不清不楚。 不过以江冢对他们的根底的了解,完全能猜到他在说什么。 这就是松平义雄提起的“问题”。 是大家心知肚明又装聋作哑的“症结”——横断七部的“庇护所”,是他们这些年赖以生存的底牌,却又与那个臭名昭著的“灵魂教团”绑定;而且,现阶段基本上已经被天照教团锁定,暴露在对面的监控之下。 受限于认知层次,作为当事人的老手,反而不是特别清楚具体情况。但多年来的历练,已经足够让他警惕不安。 第七百七十七章 新范式(下) 江冢原本也不比老手强多少,但她信息渠道更多,随着“推墙”影响持续放大,各个渠道信息出现叠加效应,短时间内让她获得了大量有效信息,对于当下世界形势,特别是最高端的权力者之间的对决,有了一个相对比较清晰的认识。 再以高就下,很多事情就豁然开朗。 当她知道有关事件的时候,和松平义雄讨论一下,对方也会给出比较中肯的回应。 江冢就知道,这位当年的同事,对里世界的了解程度,远远超过她不止一个段位。 知道是知道,能否影响改变才最重要。 问题是,到了这个阶段,这个层次,他们这些人,哪有这份能力呢? 也只能是万言不如一默,静静等待命运的安排。 哪怕明知道事态的进展可能不至于像老手想的这么负面,但有些事只在那些强者一念之间,江冢也不敢打保票,唯有沉默。 幸好老手久历世情,心理调节能力还是有的。很快就展颜一笑:“不管怎么说都是好事,总比过几天直接被拉到???????????????刑场上强吧……啊呸!” 说着又给了自己一个嘴巴。 他无论如何不想说下去了:“大早上起来,连给自己两个嘴巴,算了,年轻人自己去跑吧,我回去吃早饭。” 江冢本来想陪他回去,却被老手拒绝。 这倔老头背着手,深深看了几眼湖面,忽又哈哈一笑,从绿氧跑道一个岔路口走回去了。 看情况,竟是比刚碰面的时候开朗了许多。之前这一段抱怨对话,或也算是心理调整的一部分。 不管怎样,老手能更妥贴,自然是最好的。 江冢目送老手离开,转过头的时候,却见微起晨雾的湖面上,一个还算熟悉的轮廓出现。 那是原属于松平义雄的私人游艇,在五月份大泽会社大量出售固定资产时,卖给了血焰教团,成为了那位的座驾。当时那位以“莫先生”之名在阪城活动,与江冢、老手颇有交集,还资助江冢的研究。 如今事隔不过三月,谁想到会是当下这番局面? 江冢本来就想来找“售后”确认一些事项,见此便犹豫是不是打个招呼什么的,但她在岸边,绿植掩映,船上未必就能看到。 正想着,游艇侧面出现一个人影,遥遥向这边欠身致意,同时船上还放下一艘钓鱼艇,往这边来。 船侧人影正是北山雪绘。 江冢本能回礼,又想起和这位打交道更频繁的老手,扭头去看,却见倔老头已经走得踪影不见。 到游艇上,与北山雪绘见面,感觉其实怪怪的。过去有限几回,都是如此。 北山雪绘大概是某人团队留在阪城的唯一一人。此前那位以“莫先生”身份出现时,她总是在旁服务,姿态低下。然而江冢隐约听说过,她曾是一位艺人,便是已经息影,在阪城影迷圈里都是有一些名气的。 便是单独相见的时候,北山雪绘也总之会表现出一位“守家女仆”的模样,客气守礼。 只不过,当她邀请江冢在游艇上吃一顿早餐,哪怕姿态再卑下,鞠躬的角度再大,后者也不敢等闲视之的。 虽然这个时间点多少有些奇怪,进 餐的模式更奇怪。 江冢坐在布局熟悉的和风餐室内,面前摆着矮几,上面是颇有阪城风味的早餐: 十多个碗碟外加精致摆盘,看得人眼花缭乱却多是一口进肚……重点是只有这一组。 北山雪绘真像一位训练有素的女仆,端正跪坐在一侧,随时准备服侍的样子。 江冢本就不擅长交际,面对这种场面,更是艰难,随便对付两口,便忍不住道: “……北山女士,我们还是说正事吧。” “啊,失礼了。希望没有耽搁您的时间。” 北山雪绘却是早有准备,将身侧托盘放置在矮几另一侧: “江冢女士您也清楚,阪城这边,无论是现实层面,还是梦境游戏中,情况都比较特殊。所以,所以有些奖励是以实物发放。” 随即,北山雪绘从托盘上拿起了一个竹筒,看上去却很眼熟。 “这个是……” “实物切分仪,配合切分操典练习使用,算是游戏周边。” 说到这儿,北山雪???????????????绘菀尔一笑:“当然,您应该猜到了,是大泽加工厂出品。” 身为大泽加工厂技术总监,再怎么挂名、不涉实务,对于老手他们近期一直在生产、改进的重要产品,江冢总还是知道的。 尤其是,还是那位亲自交待、下单。 场面挺尴尬。 还好,大家都是很理智的人,这些前置剧本糊弄一下也就过去了。 至此,北山雪绘才终于进入正题:“江冢女士,你提交的阶段报告,已经转给了罗先生……嗯,罗先生和莫先生,需要再解释一下吗?” 江冢苦笑摇头。 “那就好。江女士你提到的分布式……什么来着?” “分布式畸变基因网络生态研究。” “罗先生对您的研究非常赞赏。他认为,仅从目前的研究结果看,江女士您成功记录、分析了复杂基因生态环境中,生命组构的多个有效‘范式’……” “还不敢说生命,只是一种类似的结构。”江冢忙解释一句。 “这些我是不懂的,只是转述罗先生的话。他认为,您提到的几个有效‘范式’,唔,包括用在章莹莹女士‘义子’身上的那个,已经具备进一步成长跃升的潜力,起码拥有了更进一步筛选的资格——这与先生提出来的‘超构形理论’和对应的‘跃升’机制,是非常匹配的。” 现在江冢当然已经知道“超构形理论”是什么,也觉得确实可以做一番参照,但嘴上仍要客气两句:“不过是万取一收,研究二十年,能够与现实相匹配的‘范式’,可能也就那么一两个。” “那也很了不起了,毕竟这本不是一个人去完成的工作。而且,江女士您的分析方法也很高明,特别是分布式框架加入了‘烂嘴猿’样本之后的报告,指出其基因组更像一个人工拼接产物——非常有见地,这也是罗先生赞不绝口的。” 北山雪绘忠实充当人肉喇叭,转达某人的意见:“罗先生还说,有了切分仪和操作操典以后,江女士完全可以尝试结合你的超凡能力,进行更深入的研究。” “结合……‘解离’吗?” 江冢若有所 思。 北山雪绘并没有给她太多思考时间:“除此以外,还有一件事,前面也说过了……江女士,你的研究来本来就不是一个人或一组人能够完成的工作,所以您有兴趣组建一个专门的实验室吗?” “咦?” “罗先生托我问一句,如果您有意向,我们愿意提供资金和场地,方便您进行有关研究,就是地方可能会偏远一些,但更适合研究采样……” 江冢一时有些懵。她刚准备离开‘血管’平台和松平家的实验室,结果下一个邀约就来了,而且是来自于那位! 也是此时,松平义雄的“建议”也在她心中闪过。 “我……我没想好。” “当然,您有足够的时间去考虑。” 说话间,北山雪绘却是伸手,从和服的宽袖中,取出一件东西:看样子是枚水晶球,婴儿拳头大小,本体应该是透明的,里面却又封着颇浓重的灰色烟雾,缭绕不停。 “这个,算是邀约的信物吧,但江女士也可以将它理解为‘切分课’的课后???????????????作业,看看能把这东西切分出什么?” 说着,北山雪绘就将水晶球递过来。 江冢小心翼翼接过,捏在指间。看着里面封装的灰色烟雾,这段时间一直反复观看“三尖顶直播”的后遗症出来了: 怎么看,都觉得里面封装的,与直播中那喷涌而出又消失不见的灰质烟瘴像是一种东西,至少看不出什么差别。 江冢下意识便点头:“好的,我先试试。” 尝试是需要时间成本的。 如果按照操典,“切分仪”的运作,需要由格式之火来驱动。在梦境游戏中,江冢可以通过血意环堡垒加持,模拟相关效果并进行练习。 但在现实里,在阪城这个地界,哪怕就是血意环堡垒可以跨过1500公里距离完成加持,说不定下一秒,天照教团的人就要上门拜访了。 所以江冢其实是对照着切分操典的原理步骤,尝试用自己的超凡能力“解离”进行模拟——这也正是那位给她的方向和建议。 “解离”或许不是什么特别强大的能力,但是从江冢接手项目开始,二十年时间,时刻练习、应用,从未有一日懈怠,对于相关能力的运使和延伸,也是到了极精深的程度。 在用“切分”理论和操作手法进行练习的时候,由于差异不可避免,她自然就会对相关差异进行一些探究,等于反过来先对自己进行一番“切分”,或者是对内对外的切分同步进行,感觉相当奇妙。 最后的结果也很有趣。 深夜,江冢在仿纸软屏上认认真真做笔记,列下了2097年8月31日这一天最后一个项目: 23时17分,‘样本’切分完成,同时完成自我切分。 房间里灯光明亮,骨质的切分仪散落在桌面、地面上,颇是零乱。水晶球里的灰雾更显黯淡,唯有中心一点“星丸”,放射出柔和却诡异的光。 而当江冢用“切分”的眼光回看自身,她五脏六腑、四肢百骸的气血流转升降机制,也催生出了一颗暗淡的“星丸”,在胸腹连接处起伏滚动。 正如早前“三尖顶直播”中所呈现的那样。 第七百七十八章 频邀约(上) 时间进入九月,好像是跨过了什么重要的节点,一些事情猛然间就翻上了台面。 横断七部的置换迁移事宜,要比想象中的进度更快,而此前还相对隐秘的信息,也快速流播扩散开来。 一个被异地安置、且很可能在“合法活体实验”中无声息流干最后一滴血的小型游民部落,突然间就成了各方关注的焦点。 相应的,当初回城游民的命运及最终去处,继六月份那次席卷全球的社会浪潮之后,又一次小小翻红,重新吸引了不少人关注。 关注归关注,横断七部本身,其实并没有太多可挖掘的东西。大部分人看到,他们曾生活在春城附近,并与罗家人关系密切,就恍然大悟了。 从另一个角度讲,这也是某位“在世神明”还保留了一点儿“性情中人”的人设,让本次“置换”显得顺理成章。 圈子里面,大家更多还是关心另一件事: 置换进度如此之快,定是先期做了相当多的工作,而且也拿出了让天照教团那两位很难拒绝的筹码——那???????????????筹码又是什么呢? 里世界颇多猜测,很快成为了讨论的热点问题。到后来,能力者协会内部论坛上,通过综合各个渠道的信息,初步形成了几个较集中的猜测: 有人说,应该那位是向天照教团允诺,改变梦境游戏对阪城的特殊版本,与世界通行大版本同步。 然而这一看就是阪城能力者的梦呓,梦境游戏中的阪城那般破落,不是天照教团自找的吗?说不定从来就没有什么版本的差异,只不过是磁光云母对天照教团那般手段的自发反应。 由此再延伸出来对梦境游戏、磁光云母乃至于磁化傀儡反应机制的热切讨论,又是论坛应有之义了。 由于涉及梦境游戏的运行机制,这个可能性虽然极小,但讨论热度却是极高。 在现阶段的里世界圈子里,如果谁未进入梦境游戏,基本上是落后本世界线一个大版本了——真实世界版本。 目前大家热烈讨论的“横断七部”,不就是有爆炸性影响的“三尖顶直播事件”的余波?那不正是梦境游戏“停电”引发的? 所以,邓纯明知道这种可能性无限接近于零,还是将相关话题大致扫了一遍,尤其是磁化傀儡方面的经验教训,更是认认真真阅读或者截图保存,准备事后再分析。 除了“游戏版本说”以外,也有人在讲,那位应该是向天照教团乃至于李维方面开放雾气迷宫的特殊探索通道——大概就是直播时瑞雯所说“中继站”概念引申出来的猜测。 然而只要知道那位的谋划设计,了解最近一周时间,那些在湖畔宾馆乃至于大金三角的超凡种们,每天忙忙碌碌去什么地方,就知道这根本就是圈外人的胡话。 至于说,天照教团要让罗南一方放回“百峰君”和“骷魔王”,就未免太滑稽了,想也知道不可能。 邓纯用他所知道的情报信息,排除掉了好几个热门猜测,最后落在了一个他觉得相对靠谱的点上: 所谓筹码,或许是真神暴露在雾气迷宫外围体验区里的那一点力量本质。 别的不说,只这个说法,就让邓 纯这个亲历者大起“亲切”之感。 要说这件事,当时并未直播,但事件后期,偌大飞艇莫名其妙进了二号地洞,如此奇观,吸人眼球,后续又多方研究讨论,以至于人多嘴杂,终于还是传了出来。 有很多人说,玉川瑛介至今滞留在湖城,就是尝试与有关方面谈判,将那点力量本质完整无缺地拿回来。 这个逻辑很有说服力。 但有一点:现在拿回去还有什么用? 想想那位的绰号……之一: 拘魂的卡牌师! 真神的力量本质暴露出来,又被截留,岂不就是肉包子打狗,有去无回?说不定现在最新版的“真神卡牌”都已经在刊印了…… 话又说回来,真让人拿捏着一点儿分化出来的“组织”啥的,研究来研究去,也不是那回事儿。 正好换一波无关紧要的旧人回去,指不定还能缓和一下目前过于紧绷的局面——罗、李之间肯定缓和不了,可做给外人看一看,使全球资本市场不至于一日三惊、过度悲???????????????观,也是好的。 不管怎么说,这场本来不涉及里世界人员的交易置换,吸引了多方视线。以至于一向作为小透明、偷偷摸摸活着的阪城分会能力者,都有胆大妄为之辈,潜藏在一侧,通过无人机等方式现场直播“横断七部”人员登上摆渡船,由北山湖转入尾堀川,顺流而下,驶向外海专用客轮的全过程。 换作以前,邓纯大概会多扫几眼,却绝不会全程关注,浪费时间。他是能力者协会会员没错,也有内部论坛的账号,但只是将它作为摄取信息的一个渠道。他毕竟是里世界的边缘人,不需要对什么协会负责,他只需要做好家族分配过来的任务,站好岗位,然后就是想方设法赢得自家老爹的关注和认可。 然而现在不一样了,没有人明确说过,但他相信,自家身份已经发生了根本性变化。跟的老板不一样,所需要关注的事情层次也不相同。 内部论坛说起的这些靠谱不靠谱的猜测,很多都涉及到了浑敦教团,还有他自身的经历。所以,哪怕没有人给他指令,邓纯也需要主动追溯相关线索,形成逻辑框架,得出大概结论,然后还要形成一些预案和准备,不至于变故发生时措手不及。 这么想是没错,做起来却没那么容易的。 现在,浑敦教团整体上是乱成一团。 大家迷迷糊糊知道变天了,以前的老路子不好使了,一部分人也知道自家的“新老板”姓什么。 可问题是,大家靠不上去啊! 那位实在是太过超然,从头到尾,没有给出任何明确的指示,这就让人无所适从了。 与此同时,湖城至少现在还是姓高的。 高文福仍然有力把控这个城市的方方面面。他的弱势、他的狼狈只是局限于某个层次;在绝大多数人眼中,他仍然是那个一言可以决人生死的大执政官、超凡种强者。 这也就决定了,哪怕邓允唯不在了,浑敦教团内部也仍然是按照原有的模式在运转,仍然是原来那一批老人,在绿区、蓝区主持着相关事务。 到现在为止,文慧兰那女人仍比邓纯的话好使。 所以说,现阶段的邓纯是很尴尬的。他积极的设想和作为,也是为了尽快拿到应属于他的权力,在新老板的体系中表现出独当一面的能耐,而不是那种凑巧赶上、可有可无的角色。 换老板后这三周的时间,邓纯一直在寻找突破口,“三尖顶直播事件”期间,浑敦的苏醒,让他以为时机到了、条件成熟了,可紧接着又偃旗息鼓,顺便把他教团内部最得力的合作者老药也给带走了。 这多少有些尴尬。 邓纯甚至在解读这后面的潜台词,是不是他的新老板,并不希望他过于急切地开展工作,使目前湖城局面变得过分直白浅露,以致一发不可收拾,影响到大金三角那些超凡种们本就脆弱的合作探索模式? 于是,邓纯只能先暂时按捺住野心,把精力更多放在观察、推理上,还尝试着完成“血意环堡垒”连环任务,尽可能融入那个圈子,耐心等待下一个契机……唔? 邓纯确定自己捕捉到了什么。 此时阪城那边的偷摸直播已经临近尾声,“横断七???????????????部”人员都已经登上了前往箕城的客轮。 这种情况下,仪式什么的就别想了,全程安安静静,天照教团和公正教团都没有人正经现身。如果不是大伙儿深知内情,还以为是哪家公司组织了员工旅行团建之类…… 客轮缓缓驶出码头,除了天空云气全无,头顶太阳格外毒辣一些,再没有别的好说。 一切似乎就这样结束了。 可他的感觉又是由何而来? 邓纯下意识挠了挠自家面颊,然而指尖划过,却是冰冷坚硬,如中金石。 他身体骤然一僵,心头却是瞬间火热! 面具! 且不是他自个儿原来那张木质的文官面具,而是金属材质…… 邓纯猛地站起身,到客厅穿衣镜前,不出所料,正是那张金灿灿的、疑似铜质的金属面具,是在梦境游戏中,“磁化傀儡·浑敦(委培版)”威权附身的标志! 然而这不是梦里……吧? 毫不夸张地说,这就是神选之姿啊! 他扶住镜子,看着他肩上,正慢慢延伸“生长”出来的黑沉的幕布“披风”,明明这般沉厚,却如卷尘烟,如透虚空,且又有无数无形脉络在其中穿行交织,更与他体内神经血管隐隐贯通。 大量的信息从“披风”处注入进来。 其源头来自“百峰君”庞大的条块结构和穿梭其中、又渗入雾气迷宫的复杂能量管网。 由于信息量过分庞大,邓纯脑袋有些滞涨,但这不算什么——他努力睁大眼睛,隔着面具的孔洞,能够清楚看到自己眼眶里熊熊燃烧的野心火焰。 下一秒,他猛然转身,对着窗外百峰君山区方向,重重跪了下去,五体投体,顶礼膜拜。 然后,邓纯就这样闭上眼睛,不多时,便进入到迷幻般的梦境中。 烟尘迷障弥天盖地,天上二日高悬,却只剩下模糊的光晕,之间还有暗沉的枝条阴影连接,好似挂在一株未完整呈现的巨树上的两个“果子”。 周围似乎还有一些“气生根”穿刺入地,形成了诡异且复杂的结构。 第七百七十八章 频邀约(中) 这场景眼熟啊! 邓纯立刻确定,正是他模糊了梦境与现实边际,从阪城逃回,又二度回返时,在已经辨不清虚实的阪城航空港看到的景象。 墨拉和康士坦茨两位超凡种强者,都认为这是一处人为搭建起来的“逻辑界”,圈住了真神的一点力量本质。而当时“千聚真神”也确实现身,等于是验证了这个猜测。 再后来,邓纯去飞艇了结自家因果,便给直接挪移到了湖城这边的“二号地洞”中,那处“逻辑界”何等结果,就不清楚了。 不想此时又进来。 看情况,这处“逻辑界”竟是一直作为“囚牢”,困锁住真神的力量本质吗? 这样的话……在这儿立了三周了? 真神这都能忍? 此时,熟悉的声音从侧面传过来,“这就是今天的置换场所。除了归还力量本质以外,还要配送其他的东西。” 龙七? 邓纯听出是哪位,第一时间转向。心???????????????中确定,置换“真神力量本质”的猜测,是落到实处了。面上则更客气: “七哥!” 同时他也发现了另外一人:“老药?” 龙七笑眯眯对他挥手,老药则是回了一句“邓主管”。 两位已经进入雾气迷宫深处快一周的人物,齐齐出现在这里,听上去是深度参与了置换行动,这就体现地位的差别了。 羡慕肯定是有的,特别是对老药。 他几乎和老药同时遇上那位,然而初始立场还有后面的人脉、行动没跟上……一步落后,步步落后,更何况两步、三步? 这就分出来远近亲疏了。 不过还好,象征“神选”的金属面具和黑沉披风,仍在他身上。 那位对他的性情未必中意,可是将这标志性的“法器”放在他这里,就说明他是有用的,是合适的。 这个团队很新,“老板”崛起的时间才多长?哪怕是这里最“老资格”的龙七,也只是六月份才加入,还是跳反。 根据各方信息,龙七以前的团队,差点儿一炮送瑞雯归天…… 这不就妥了么? 事实证明,这个团队耐受度是很高的。只要一心归向,此前的些许问题,大概率也并不至于成为问题。 在这个新团队中,他若能及时找到自身定位,并做得妥帖,还怕没有后续的进步? 想到这里,邓纯倒更觉得前路可期。 之后,邓纯便主动询问,龙七二人这段时间过得如何、“那位”有什么吩咐……他能做什么之类。 龙七笑呵呵地回应:“和天照教团置换那档子事,老邓你清楚。” “刚刚还在看直播。” “那就行,天照教团那边放人了,咱们也要交付置换物。今天,咱们就是协助那边派来的人,让他们把‘逻辑界’里面的玩意儿搬回去。” 邓纯下意识回头,重新扫视一遍:“都搬回去?” 他的言下之 意是:原来眼前呈现的这些,都是那位“在世神明”的战利品吗? 可能是他的意思传导有误,龙七的回答多少有些偏差:“还有你那边,过去这一二十年,人家在湖城经营了好大一番产业,既然置换,就要尽可能给还回去,不能昧人家的好东西。” 虽未得到预想中的答案,可龙七的表述,邓纯还是懂了,不免惊讶: “那些……” 话将出口的时候,他自己给咽了回去,只是在心里面合计:天照教团在湖城经营的那些,浅白了讲是“谍报网”,以墨拉清除掉的“社会强力人士”毛雁为代表;往深了说,则是针对浑敦教团、百峰君的庞大资源,安排植入的那些隐藏脉络及其对应的加持反馈机制;甚至说,雾气迷宫中那莫测其踪的巨大“饵物”也在其中? 这些要是都给奉还回去,岂不是等于天照教团乃至于李维体系在湖城的所有安排,全部给扫荡一空? 这又怎么可能? 要说,从???????????????里世界的价值判断来看,当下置换双方,这边支付的筹码份量——也就是“真神”或者说是“扶桑神树大神藏”的力量本质,肯定要比横断七部来得重要,再“匹配”一些,也不是不可以。 名义上是“送回”,事实上是“剪除”,路子是对的,可真要做得太绝,两边的份量又不对称了。 天照教团、或者说是李维体系在湖城数十年的经营,可能还包括在雾气迷宫里的秘密……真要一窝掀出来,那还置换个屁,根本就是再度开战了! 邓纯在那儿发愣,龙七则笑嘻嘻地再补充:“这事儿给你的通知有些晚了,三方谈判嘛,乱七八糟的事儿特别多,你懂的……所以不要有压力,这些需要置换回去的东西,咱们慢慢扒拉,不要伤到那些根须末梢什么的,都是人家的几十年的心血。但也不要着急,时间还早。” “哎?” “守师傅,我是说横断七部那边,刚刚上了船,从阪城到箕城再到夏城,怎么也要一两天的功夫。在他们靠港之前,这些工作做得差不离也就是了。” 这种明晃晃拖延时间的打算,说得不能再明白了。 邓纯终于恍然大悟:早说嘛! 原来是担心前期置换完成之后,天照教团那两位又翻脸反悔,所以要把核心置换物,也就是真神和扶桑神树大神藏的力量本质,以“全部搬回”的理由扣住,拖到横断七部安全抵达夏城,才真正交回。 至于那些“经营产业”,也就不会是全部剥离干净,事实上也剥离不干净,至少雾气迷宫深处的巨大“饵物”,现阶段是肯定找不到的。 当然,这里面还有一层意思: 大约是横断七部回归得越快,这边归还得就越及时,对那些乌七八糟的“产业”也就草草掠过,不会太计较;可要是阪城在这上面拖拖拉拉、另有谋算,就别怪自家在湖城的布局被一举清盘……甚至力量本质什么的,也出状况。 说起来,这件事还真的必须通过他这位“神选之 人”进行操作。毕竟“百峰君”各大条块之间的能量信息链路,都在邓纯身上这件黑沉披风中呈现。 想通了这一点,邓纯再不关心天照教团对这种置换方式满不满意、记不记仇,只对自己在这种关键置换上的绕不过去的职责感到开心,更是拿定主意,要好好表现。 正想着,忽然觉得身上微寒,下意识抬头,就见到对面、隐约可见阪城航空港轮廓的浓雾之后,出现了一个高大肥硕的身影。 其面目在浓雾中不甚清晰,一对没什么神采的死鱼眼睛,却盯着这边,又好像没什么焦点,空洞洞的令人心中生寒。 龙七安慰:“是对面派的监工,不用管他。” “肥龙!” 邓纯几乎同步想起这人的身份。 “秘教三杰”这种基础知识他还是知道的。号称是三大秘密教团中,下一个最有可能成为超凡种的强者,与公正教团的柴尔德、密契之眼的洪大师范齐名,无论如何也称得上是重量级???????????????人物了。 这人虽然看上去木愣呆滞,智商不太高的样子,邓纯也不敢轻视。又听龙七在旁边大声说话: “那些潜藏在百峰君体系里的脉络需要逐一定位,正好这两轮太阳在头顶上,没有比这更好的‘标尺’和‘染色剂’了,老邓,你仔细点,不要抠坏了。” 闻言,肥龙空洞的眼神似乎是望龙七那边聚焦了一瞬,也是那一瞬,金光如矢如电,格外凌厉、炙热且毒辣。 龙七“哎呦”一声,往后踉跄两步:“我这边刚安上新版机芯,身子还没好齐全,怕是帮不上忙了。这样,我也当监工,你和老药两个人干吧。我看下直播,学习一下先进经验,不介意吧?” “……” 龙七才不管别人如何回应,就盘腿往地上一坐,在这浓雾弥漫的“逻辑界”里,打开投影工作区,点开协会内部论坛上的直播间,看横断七部那边的进度。 话说这是“逻辑界”,之前都当成“囚牢”的地方。如果不是有“专线”撑着,怎么可能做到这一点? 龙七如此,更是落实了“监工”的名头。 邓纯往投影画面上瞥了一眼,见承载着横断七部全员人马的客轮也才刚刚离港不久,自然明白该怎么做。 于是,他提起一口气,慢慢踱步向前,一直走到只显现出部分枝条和气生根的扶桑树影之下,尽可能忽视掉近在咫尺的肥龙那空洞又诡异的眼神,细细观察琢磨起来。 老药和他一起,有样学样,甚至还好奇伸手,用他那条“麒麟臂”去触碰垂落入地的气生根,好奇之心溢于言表。 “你们两个,可不要横生枝节。” 龙七又咳嗽一声:“不要做那些会让大家误会的动作。哪怕不相干,一旦误会了,闹出什么不可收拾的后果,可怎么办才好?” 邓纯和老药一起回头,后者不知道,邓纯这边似懂非懂,再看已经非常接近的肥龙,这位的呆滞眼球在眼眶里似乎微微一动,再没有了下文。 第七百七十八章 频邀约(下) 横断七部离开平贸区的时候,江冢没有去送行。她在这场喧嚣真正到来之前,已经悄然离开了阪城。 这也是松平义雄的建议。 她的身份终究是敏感的,偏偏没有在置换名单里。一旦横断七部事情尘埃落定,置换交易完成,天照教团那两位腾出手来,没有了那部分顾忌,指不定会有什么手段使出来。 只有在事情还未结束之前,打这个时间差,才能免去许多不确定问题。 江冢听从了他的建议,在置换完成前一天离开阪城。实验室的交接都还差个尾巴,也没有收拾行装,给人感觉就像一次普通外出。 一切都很顺利,即便以这种“完全切割”的方式,离开经营多年的平贸区,感觉有些复杂。以至于情绪渲染下,感觉头顶投射下来的阳光,都变得格外严厉且挑剔,但她终究是离开了。 比横断七部早了半天左右。 她习惯性的选择了走海路,毕竟“江冢”这个身份,还有些经不起勘验。在???????????????客轮上,辗转腾挪的空间更多一些。 相对于空中飞艇,客轮的效率低多了,路上却有相对宽裕的时间。江冢大部分时间并不在那个多人舱室中,而是在客轮公共活动区域。 她也在关注横断七部离阪直播进程,除此之外,就是看着窗外的海景发呆,其实是继续研究刚学会的“切分”及其成果,并尝试将切分出来的两种“星丸”,也就是已经高度成熟的畸变基因碎片,置入她的分布式模型中。 当然,现在并不具备条件,只能是做一些思维实验。这是个又消耗脑力又消耗时间的工作,一旦深入进去,浑不知时间之流逝。 最终还是自己设置的警报把她惊醒。 此时已经是下午五点钟,客轮迎着西下的落日稳定行驶,在灿烂霞光中好像是燃起了火。 江冢打开远程监控,正好看到一群人破门而入。那是她在平茂区的出租屋,可闯入的并不是盗匪,而是包括警察在内的公务人员,她甚至在其中看到了奥平容三那张冷硬面孔。 问题是,她离境的时间、渠道,或许奥平容三不清楚,但她离开平贸区,正是那位安排的——想在凌晨时分离开那座孤岛,没点儿门路还真不行。 这种时候再去找人,岂不是注定扑空吗? 这样的小伎俩,也不知道能不能给大泽会社减少些麻烦。 松平义雄应该有办法吧。 另外,从此以后,“江冢”这个身份是不能用了。 江冢,不,吴珺也只能是这么想。 在荒野、游民部落中折腾了20年,哪怕是最纯粹的研究员,也会学到一些生存知识。吴珺就将所有与“江冢”相关的身份信息设备、芯片第一时间扔下大海,完全不担心失去这些之后连客舱都回不去的情况。 必须要说,这个时间点奥平容三把握得非常好。此时在客轮前方,除了那始终钉在海面上方的血红色的夕阳,已经出现了模糊的地平线。 那是距离阪城最近的箕 城海岸线。 江冢从容混入在箕城下船旅客之中,期间她用“解离”能力,抠出了一位看上去身家优越的女性乘客的身份芯片,并装在自己手环里,通过了海关的检查。却只能让那位女士在海关那里多待一会儿了。 这也正是吴珺能够在多个城市,以虚假身份来去自如,不至于被人发现的重要手段——毕竟人们很难想到,内置在手环甚至体内的身份芯片,会让人无损取出再安装。 除了需要近身发动,操作时间有点儿长以外,使用这种手段,再配合一些粗浅的易容术,短暂应对sca的权限系统,完全没有问题。 这也是吴珺摸爬滚打二十年,学习琢磨出来的生存技巧之一。 只要进入了箕城,就等于是脱离了天照教团的势力范围。吴珺松了一口气,仍然是第一时间将那身份芯片丢掉,避免被大数据系统捕捉到人员和芯片不匹配的情况。 正琢磨后续如何转进到夏城,却见迎面有位官员模样、挂着???????????????身份牌的中年人,向着她这个方向大步走过来,身后还跟着四名执法人员。 吴珺下意识想要避开,然而当头的中年官员竟是伸手拦在她前面,面无表情道: “江冢女士……” 这一刻吴珺的血管似乎都凝结了。 可就在下一秒,中年官员的冷脸忽然破功,错愕满布,另一只手还按住耳朵,应该是和人沟通。 吴珺还未明白怎么回事儿,那拦在她身前的手就放下去,但很快又抬起来,主动向吴珺伸出手,见她无反应,甚至主动拉起她僵硬的右手握了一握: “幸会。” 吴珺木然。 中年官员的表情和动作的僵硬程度,比她也不遑多让。嘴巴还继续启合,一板一眼说话,好像在读稿子: “虽然可能有些晚了,但我有幸代某位先生提出邀请:您有意愿在阪城或深蓝世界,组建属于自己的实验室吗?” “……” “您可以认真考虑。” 说罢,中年官员松开手,带着四个同样进入懵然状态的执法人员,从吴珺身侧走过去,很快汇入了港口人流中。 吴珺在原地站了几分钟,直到外面夕阳落下,天地灰沉沉一片,才深吸口气,拖着已经发软的双腿,慢慢走出客运港。 荒唐事情背后,往往会有扭曲表相的暗流。 吴珺大概能猜到一些:中年官员的话分明有几分熟悉。她已经想起,几天前,北山雪绘女士也发出了类似的邀约。 所不同的,中年官员提到了“阪城”和“深蓝世界”,而北山雪绘则明言是那位“在世神明”的邀请。 所以这代表,她已经被聚焦了? 吴珺暂时无法验证这个猜测,但她行事不免要比之前操切一些。马不停蹄从港口转到箕城航空港,就坐最近一班的飞艇,直飞夏城。 箕城夏城之间隔了也就是一个海湾,但受限于半夜限飞规定,吴珺到夏城的时候,也已经是第二天早晨了。 此时阪城那边,抓捕她失利之后,会持闹大,还是会像箕城港口这样不了了之,她不清楚,各个信息渠道也都没有相关事件进展。 她现在就像个将棋盘一把拂乱又快速跑开的毛孩子,不去想什么后果,只需要知道哪里最安全就好。 夏城,就是吴珺选择的安全区。 入境夏城之后,吴珺一度犹豫去哪里比较合适。她曾想过去探望多年未见的远方伯父吴尊亮教授,但想到当下仍未明朗的形势,又打消这个念头,免得给长辈带去麻烦。 但有一处,那边应该是不在乎的。 于是,吴珺从航空港出来,就直接坐上了前去安海疗养院的百节虫飞车。虽是周一上班日,颇有些拥堵,还是赶在上午探视时间结束之前到达这里。 “哎?需要和监护人视频通话确认?” 虽说近几年,由于生养孩子、处理教务、合作项目等多种原因,吴珺到疗养院的次数极少,可她清楚记得,上次过来是没这些???????????????规矩的。 安保人员一边暗中与主管联系,一边微笑解释:“我们疗养院的探视规定已经升级,请您谅解。” “是与罗淑晴女士吗?” 安保人员保持微笑:“可以的……所以,吴珺女士,你还继续确认吗?” 吴珺有些犹豫。 她过来探视,一切都是按正常流程进行,甚至在登记时,留下的也是她的真实身份。在这个信息时代,缺少入境记录,肯定会有些麻烦,但她多少是想通过这种方式,试探一下夏城这边的反应,看一看“安全区”的成色。 可真碰到与当年故人直接对话的场景,她反而又有些畏缩了。 这样会不会太直接了些? 毕竟,她心里头还装着松平义雄的建议。 二十年的生存经验和处世习惯,也不允许她如此高调进入他人的视线。 问题是,昨天在箕城的经历,似乎又在大肆嘲笑她的种种努力。 最终,吴珺托辞先和家人联系一下,退了出来。 她站在疗养院外的打车站点,仍然犹豫,是就这样坐车离开,还是现在就给罗淑晴打个电话——对面的联系方式她有的。 正辛苦权衡之时,有人从她后面接近,却又远远招呼: “江姐。” 很少有人这么叫她。吴珺愣了愣神,才对应到自家身上,扭头看过去:一位穿着医生白服的年轻人,带着眼镜,斯斯文文的,就在不远处对她招手。 “江冢”已经是她决意舍弃的身份,然而先是在箕城,又是在夏城这里,都被人一口叫破,多少有些尴尬。 而且,吴珺确实没能第一时间认出这位。 还是那人自我介绍:“是我呀,我,章鱼!血意环堡垒干涉练习的时候,咱们搭过伙的。” 这人语气活泼,与斯文外表有些落差,笑脸上则是善意满满:“江姐你到这儿,是要探望罗老先生吧……也对,有资格探视的,也就你们几位了。” 第七百七十九章 罗体系(上) 吴珺苦笑。 从这两句话就能看出来,人家对她的身份可以说是了如指掌,但这一点都不奇怪。 从阪城一路到夏城的经历,让吴珺明白:那些伫立在尘世顶端的超凡种乃至于神明,也许一时会有疏漏,但只要是盯上目标,就只有较真或者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差别。 他们的认知则大概率辐射到周边圈子,这没什么可奇怪的。 而且,章鱼到这时候仍然是保留着原来的称呼,大约也是对她的顾虑有所了解。于是江冢停步,腼腆伸手,与章鱼相握: “擅自来访,给你们添麻烦了……已经在夏城了,叫我吴珺吧。” “那我叫你吴姐。” 章鱼反应很快,果然也丝毫不惊讶,继续热情开口:“一点儿不麻烦,故人探望,理所当然。正好我在这里工作,尽可能给大家提供些方便。走走走,去我办公室聊。” 他带着吴珺往里面走,当然也不至于要到办公室才说正事儿,路上便直接挑明了:“我???????????????能大概猜到,吴姐你在顾忌什么。现在确实是特殊时期,罗老板神出鬼没,罗淑晴女士也不是圈子里的人,有时确实不好打扰的。但要探视罗老先生,我这儿有一个内部技巧,一般人我不告诉他。” “……” “你想看一看罗老先生的近况,又不好联系监护人,可选择就近探视修神禹修馆主嘛。” “呃?” 修神禹这个名字很陌生,不在吴珺的认知范围内。 “修馆主的话,你可以认为他是罗老板的老师吧,也在这里疗养。和罗老先生是邻居,房间都面对面,借着探视修馆主的空儿,往对面屋子里瞅瞅,总是没问题的。” “……需要登记吗?” “当然,他和罗老先生是一样的待遇。不过,修馆主的监护人是咱们圈里的人,这不就好联系么?正巧,今天监护人就在这儿,都不用打电话,见个面获得认可,一切就都好办了。” 所以,前面都是为这句话铺垫对吧。 吴珺不善交际,可脑子也不傻的。 章鱼这些话,一边是给她建议,另一边也是邀请。而她在当下情境中,并不好拒绝。 于是,吴珺就在疗养院中,见到了那位修神禹修馆主的监护人何阅音女士。 一个只要对夏城的里世界圈子有所了解,就会如雷贯耳的名字。很多人会带着善意或恶意,将她与那位“罗老板”绑定,统一送绰号: 何秘书。 吴珺见到何阅音的位置,与她要探视的罗远道导师,也不过就是数墙之隔,且根本就是在同一楼层。 所以,人家根本就是知根知底走个过场,并不在探视上设置障碍,只是要与她见个面。 颇负盛名的“何秘书”,今天装束还是比较休闲的,浅灰蓝色的半长袖衬衣搭了一件宽松版型的阔腿裤,恰能在余热未除的初秋时节发挥些作用。但由于她面部轮廓略显冷硬,又不苟言笑,便是这套半休闲装扮,也穿出硬挺工装的味道来。 这不像是 个好打交道的人。 吴珺对何阅音的第一印象大约如此。 不过,真正见面寒暄之后,何阅音表现得相当客气,而且也没有多说什么,直接在相关的流程上签字同意。 吴珺自然只有感谢。 何阅音并未在这些走过场的事儿上虚耗精力,只道了声“不客气”,末了却突兀问一句: “吴珺女士有没有兴趣组建实验室?继续你的研究?” ……又来? 话说全天下都知道我的研究方向了吗? 这已经是最近几日里第三次类似的邀约了。且不说箕城的荒诞场面,何阅音这次,与北山雪绘那回,有什么区别吗? “根据某些权威人士判断,吴珺女士您的分布式畸变基因网络生态研究,在现阶段可以提供充足的可检验的‘范式’,用于生命和类生命结构研究,尤其是畸变感染者、受污染的‘脏人’的治疗调整等等。而且在人体能力激发、进化等方面,有很大潜力可挖。 “根???????????????据这个判断,我们有信心为您的项目吸引军方的投资支持。虽然所获得的成果,理论上军方有无偿使用权,但具体项目,可以事先通过合同进行约束保护。” 权威人士是哪个? 吴珺有些想法,但不好问出口,思索片刻,才道:“军方?只是和军方吗?” 她犹豫了下,又进一步询问,“恕我冒昧,何女士您可以代表军方吗?而且‘军方’这个词儿有些宽泛了……” “我们只作为中间商,为有关方面寻找有潜力的研究者与合作者。确如您所言,军方拥有技术投资许可的部门不在少数,具体投资人是哪个,需要综合实际情况,最终确定,现在只是一个意向。” 吴珺高度怀疑,是不是她在箕城的遭遇,已经上了情报网,所以人家不管有枣没枣,先打三竿子再说。 这算是挖那位“罗老板”的墙角吧?然而从听闻的情况看,何阅音似乎不至于如此。 吴珺又想起松平义雄的建议。 恍惚片刻,她只能讲:“我再考虑一下。” “那是自然。” 关于实验室的邀约,暂时到此为止。 何阅音还专门留了通讯号,方便以后联系。 章鱼全程都在旁边,却好像什么都没听到,笑嘻嘻领着吴珺出门去探视,何阅音却没有跟着。 吴珺可以直接去罗远道那边的,但想了下,又咨询了章鱼的意见,还是先到修神禹的房间拜访。哪怕是走流程呢,利用了探望人家的名义,总要有所表示才好。 高大枯瘦的修馆主,看上去确有重病在身,精神却还好,也知道吴珺过来是怎么回事。与她轻轻一握手,道声“感谢”,还请她喝杯热茶。 吴珺便捧着那杯热茶走到对面,透过门上的探视窗口往里看,却只见床上有人穿着病号服,四仰八叉躺着,认真去听,还有鼾声起伏,一时惊喜。 “老师能睡下了?” 她这话颇有未尽之意,事实上是想说,老爷子的睡眠质量提升了 这么多! 据她所知,过去很多年,罗远道其实都在为睡眠所苦,致使精神状态持续恶化来着。 章鱼及时给了解释:“最近老先生的情况可以说是在好转的,基本上不失眠了,只是对神明、披风什么的还特别执着。” “怎么做到的?” “这个嘛……”章鱼摊手,“就是上个月初,突然好转的。具体什么原因,我们也不太清楚……只是根据一些信息判断,可能有什么内源性或外源性的刺激,突然消除了。” “是吗?” 吴珺若有所思,可脑中思路才一深入,却又想到,当年老头和声细气将这项目交到她手中的场景: “慢慢来,这项目急不得的。等你入了门,就可以在我这儿毕业了。哎呀,托付出去,总算能睡个好觉……” 吴珺吸一口气,举杯就唇,让腾腾而起的暖雾熏她的双眼。 接下来两天,吴珺还需要为自己在夏城寻找落脚地,住酒店总不是长久之计;她???????????????也想把春城那边担惊受怕的菠萝接过来,还有已经乱七八糟的罗教团,哪怕她已经给架空了,总还有一些旧部需要安抚安排;另外,“江冢”的身份是完蛋了,可在阪城那边一些交接的尾巴,看在松平义雄的份儿上,也要妥善处理。忙得她没有功夫想别的事。 等她稍微有空喘息,何阅音的电话却又打了过来,说是军方那边,已经有几个机构对她的项目表现出一定的兴趣,让她再考虑合作组建实验室的事。 吴珺这才记起:现在竟有三份邀约,摆在她面前。 唔,箕城收到的那份儿可以直接忽略,怎么都不像是正经的。 然后北山雪绘和何阅音的这两份,如果从最简单直接的思路去想,好像背后都有那位“在世神明”的影子,但又有不同。至少在何阅音口中,没有表现出与那位有任何关系,只是在她和军方之间牵线搭桥。 可一个多年不为人知的项目,突然间就有好几拨人要投资入场,总不会是科学之神垂怜吧? 除了松平义雄那边,吴珺也只想到,她曾在“莫先生”,也就是那位“故人之子”兼“在世神明”面前,寻求过项目材料支持,并一直汇报进展。 松平义雄那里不用说,“血管”平台背后的资金来源是lcrf,而lcrf又与深蓝世界里的那位有千丝万缕的联系。“江冢”事发后,有关情报肯定是要往那边汇集的,这或许是箕城邀约的背景……忽略掉最早气势汹汹的模样,大概是这样的。 至于军方投资这里,乍一看转了两手以上,应该还是有相应意义的。吴珺有那么点儿猜测,但这不是她擅长的领域,也不好确认。 理智考虑的话,何阅音的邀约其实挺好的。既能够抱紧军方大腿,也若有若无与“故人之子”“在世神明”保持联系,在一个相对中立的环境中搞研究——虽然低调是很难了,也勉强能和松平义雄的建议相匹配。 当然,吴珺并不认为所谓的“中立”有什么意义。在她的自我认知中,她天然就是“罗体系”的一员。 第七百七十九章 罗体系(中) “罗体系”这个名词,最近非常火。 相对的自然就是“李体系”。 起因大概是内部论坛上,针对罗南、李维两大势力对峙冲突的纸面实力推演。再往前推,更真接的诱因当然就是“三尖顶直播”那一回。 “罗体系”和“李体系”孰强孰弱,到目前为止,大家的论据都不是特别充分,自然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就算纸面上有那么一点差距,但也不多,或者有存有大片模糊地带,所以才能吵的厉害,炒得起来。 哪怕身在局中,吴珺也忍不住多看几眼。虽然里面有很多臆想成分,但信息量足够,综合各方讨论,也方便她对现在当前世界局势以及能够主宰、影响局势变化的那些关键人物,有最基础的认识,算是顶好的科普园地。 在罗、李两大体系中,吴珺天然是站在“罗体系”这一边的。 她这么想是一方面,所有知道她身份的人,也会这么考虑。所不同的,仅仅是在内圈还是外围;是在矛盾冲突的最???????????????前沿,还是作为基础和资源模块而存在。 吴珺的自我认知是后者,但她不知道那位“在世神明”的心思。除了有限几次,那位以“莫先生”身份与她交流,双方再没有别的交集。 吴珺对那位的认知,仍然是“莫先生”那种倾向于技术流,但又有特殊的事务处理模式的印象。毕竟隔了一层,不足以作为判断选择的依据。 如果从最现实最保守的角度切入,她究竟有没有在两份邀约中选择的权利,还在两可之间。 吴珺从来都不是那种主动型的人,她很难主动给自己选择路线,创造并抓取一切机会,实现且强化选择的利益。 这辈子唯一一次主动还制造了一场荒唐事,使菠萝生来便处于痛苦之中。 如此负面的结果,使吴珺更难去改变行为模式。哪怕是前往阪城,也有相当一部分是实验条件驱使的必然。 所以,这两份独立性比较可疑的邀约摆在面前,还真的给她带来了不小的困扰。 不过出乎意料的,这些困扰,在她正式参与夏城这边血意环堡垒梦境练习的时候,让格外兴奋的章莹莹同学直接戳破了: “拜托,你现在是攥着技术,别人上杆子求你啊,又不是需要养家糊口的时候了,当然是让他们各自展现诚意才行。” “两家?” “当然是两家,明明就是两家,难道不是两家?”章莹莹连续反问,使得吴珺无言以对。 章莹莹犹自不罢休:“北山雪绘妖里妖气的,我不熟。之前让你找她,是觉得在阪城比较方便,没想到你这么果断,直接过来,她那边也就没什么用了。 “不过,你还是可以和那边联系一下,看看她后面那位是什么打算。不管怎么打算,该有的选址考察、条件谈判什么的,一样都不能少,按正规的来嘛!” 所以,后面那位的打算,你也不知道? 吴珺终究没有问出口。 章莹莹继续帮她分析:“同理,何秘书这边当然也是联系考察, 谈条件。要对自己有信心,不说别的,单只是你给蠢沙的‘新范式’就牛掰炸了。 “现在某人脑圆汤肥的,军方看见有潜力的项目,也从来不吝啬。所以,放心大胆的提要求,总不会落到空地里面去……退一万步讲,真落到空地里边,难道你会怕吗?” “那倒不会。” 二十年的积累,终于给吴珺一点小小的自信。而且有章莹莹这么捧场的客户,哪怕目前就那么一两个,她也是很开心的。 于是,吴珺真的按照章莹莹的建议,先后与北山雪绘和何阅音沟通,希望了解一下各自给出的投资条件、待遇,重点是实验室环境等。 何阅音迅速给出了答复,在最终投资机构还没有完全确定的情况下,详细列出了初步联系商谈的结果,从预算、人员、设备设施到伦理要求、合作网络等等,全部表格化,还邀请她到可能组建实验室的地点去进行实地考察。 吴珺自然都答应了。 相比之下,北山雪绘就随意???????????????得多了,只一句“再联系”,就一竿子不知道支去了哪里。 吴珺只能先根据何阅音的回复做准备。 尤其是让她心动的是,人家给出的考察地点,就在夏城,在她认定的安全区之内。如果不是怕失礼,吴珺自己就可以搭车跑过去看了。 吴珺的侧重点已暂时偏移向了何阅音那里,却不想北山雪绘的“再联系”,来得也是相当突然。 而且联系方式也超出常规。 当时,吴珺正在梦境游戏里,准备又一轮的“血意环堡垒”分组训练。有信息提醒,非常简短: 海天云都142层观景台。 落款人是北山雪绘。 吴珺当然意外,可在梦境游戏中,反倒最不用担心什么意外。于是她依照信息给出的指示,来到了约定地点。 这里其实她也常来——在梦境游戏中,现实世界里反倒没有。 因为海天云都是云都水邑建筑群最后一个完工的超高层建筑。彻底建成差不多是四、五年前,那时候她已经生下了菠萝,而且因为孩子的先天性残疾焦头烂额,再加上其他各种麻烦,再没有到夏城来过。 但她也知道,海天云都观景台是远观知行学院丛林湿地的最佳观察点之一。那个几与楼体等高的“水晶宫”……大号水族箱,也是夏城最有名的打卡景点之一。 吴珺到达平台之时,这里已经有人了。 这很正常,哪怕是梦境游戏里,观景平台处也不乏游客。不过吴珺还是很快分辨出她要寻找的目标。 就在观景台边缘那一排高倍望远镜处。 吴珺很肯定,毕竟在夏城还穿一身小纹和服的女性,多少是有些扎眼的。而且看背影,确是北山雪绘无疑。 于是,吴珺走过去,轻声招呼: “北山女士。” 那人回眸,吴珺刚给出微笑,忽然又觉得有些不对。 怎么说呢,确实是“北山雪绘”的感觉,然而面部五官轮廓似乎都有变化,凑在一起就觉得有 些陌生。 不只是圆脸变尖脸、鼻子更挺直这种,主要是感觉。明明是笑的,可那种低调乃至于卑下的肢体语言全然不见,视线投射过来,却犀利且莫名阴冷。 或许是因为,她瞳孔中那斑斓诡异的裂纹,让人很容易联想到那些冰冷滑腻的爬行动物吧。 这…… 吴珺下意识退了一步,却见眼前这位,一如游艇上的“北山雪绘”,双手拢在身前,向她深深欠身行礼: “江冢,不,吴珺女士,我们又见面了。从现在起你可以叫我蛇语。” “啊?” 吴珺一时间还没理清是怎么回事儿。 直到身后有人冷哼一声:“跟你这种人在一起,时间长了,难免就要学得装神弄鬼。” 章莹莹? 吴珺讶然扭头,果然看到那位年轻的血意环堡垒项目指挥官出现在身后,浅灰线衣,短裙中靴,手里还提着那个几乎从不离身的巨大手提箱,乍看倒像一位去练习琴艺的女学???????????????生。 不管章莹莹为什么会出现在这儿,能见到熟人,便让吴珺心情放轻松了些。 而这位新来的“救兵”只对她一笑,便又用下巴点了点对面的北山雪绘,或曰蛇语: “话说,旧地重游,感觉如何?” 蛇语莞尔一笑:“确是命运转折之地,从龙飞升之所。能够在那时获得契机,投入大人麾下,侍奉左右,实是第一等的机缘。” 章莹莹“哈”了一声,却没了下文,眼神却变得更凌厉。 哪怕吴珺对这个小圈子里的复杂关系并不怎么熟悉,也能够看出来蛇语是刻意惹章莹莹生气的,有故意逗弄她的嫌疑。 从旁观者的角度看,这没有什么意义。 反倒让人怀疑,或许蛇语对她现在的情况,终究还是有些想法的。 当然,这不是吴珺需要关心的事情。因为此刻,她看到又有一位熟悉人影,向这边走过来,并主动向她打招呼: “吴珺女士。” 看到这位身着利落战斗服的女性,吴珺恍惚了下: “何秘书……长?” “呦,何秘书!” “何副会长。” 大家也纷纷招呼、回应,一时间各种称呼满天飞。可一切的一切落到实处,却形成了让吴珺困惑且略带尴尬的疑云: 怎么两家投资人凑一起来了? 她虽疑惑却不好开口,这时候,章莹莹作为清楚来龙去脉的“局外人”,义无反顾,拔刀相助: “喂喂,何秘书,你到这儿来,莫不是也要去搞什么实验室的实地考察吧?真就凑一起了?” 何阅音微笑点头:“是一起去。” 章莹莹就撇嘴:“这不好吧。你们是两家哎,一起去考察选址,怎么都觉着别扭——别说最后实验室还想建在一处?真如此,你们联合投资不好吗? “话说何秘书你变了,以前轻易不会绕这些没意义的圈子,直接给人家说明就好了,还怕人家借机议价抬价不成?” 第七百七十九章 罗体系(下) 章莹莹真是一流的嘴替,说的就是吴珺所思所想,而且绝难像她表达得这么明白直接。 “不是联合投资。”何阅音答复的也是非常直接爽快,视线却是转向吴珺这边,“主要是看吴珺女士的意见。” “我……” “不用急着回复。” 蛇语在后面冷幽幽地道:“如果吴女士想直接进入大人的圈子,当然可以接受大人的直接扶持,后续应该还有更密切的合作。但也要有置身矛盾最前沿的觉悟。” 何阅音则道:“我这边虽由军方机构领投,但股权更开放,相对的灵活性也更强……” 章莹莹“切”了一声:“李维也可以投么?” 何阅音的回应仍然干脆利索: “当然。” 章莹莹倒没有继续嘲讽,只若有所思:“这样压力会小一些,听上去倒是挺体贴的,倒是挺有孝心哈?” “……” 这种玩笑话,吴珺可不会回应,更不会自大地认为“孝???????????????心”所指是她。那位应该是想让罗远道导师的项目有一个好的归宿吧。 接下来章莹莹又问:“不只是体贴吧?是不是还想通过这种方式,从军方的牌库里面多抽几张?要是能全部捞过来就比较爽了。” 何阅音仍然坦率回应:“有这方面的考虑。” “问题是,何秘书,你身后那一大家子,貌似在扯后腿哦!话说现在还有人,有成为第三极的野望吗?” 何阅音微微摇头,却没有回答这个问题。至于是不方便说,还是根本懒得去考虑,就不清楚了。 蛇语在一侧提醒:“人到齐了,这一次的现场考察可以开始了。还是按照预定方案,由我提供坐标和导航,章莹莹小姐负责牵引‘血意环堡垒’的构造力量,打造载具,并收集相关数据;何副会长……是要同乘呢,还是自己来?” “一起吧。” “这么低调?”章莹莹有些失望,“我还想看你这次闭关之后的成果呢。” 何阅音还以微笑,在这个笑容里,章莹莹也就耸耸肩,不再多言。 这时候,对本次行动几乎一无所知的吴珺,也已经猜出了个大概。因为在上周“三尖顶直播”时,她已经接收了类似的概念: “所以我们这是要去……雾气迷宫吗?” 章莹莹笑嘻嘻回应:“大胆一点,是要去‘中继站’。” “所以北山……蛇语女士所说的比较偏远的地点,就是指那里?” “安全感拉满了有没有?” 章莹莹话刚说完,蛇语又补充:“不过那里大概率算不上什么清静之地。吴珺女士未必会认可,就是同意了,也可能需要一段时间适应。” 说话间,蛇语向后退了一步,又向她们三位微微欠身:“差不多都了解了,那么,我们就此启程吧。” 话音方落,蛇语身形悬空,越过观景台护栏飞纵而下。 这真是一个很新颖的启程方式。 对于吴珺来说是这样的,还是章莹莹搀了一下她的臂弯 : “呦呵,走了!” 三人学着蛇语,陆续跳下。梦境游戏忠实地还原了地心引力,但在这种自然力量之外,吴珺隐约感受到了其他的力量参与。 背后的天空,“血意环堡垒”的力量自虚空中来,迅速与她们的气机实现连接;而在她们与大地之间,灰沉沉的孔洞开裂,如同妖魔的巨大嘴巴,将她们一口吞了进去。 “所以蛇语,你的审美真的没问题吗?” 章莹莹在抱怨,但很快,大家耳畔便都是她兴奋清亮的吼叫声:“呀嘿嘿嘿,看我的!” 说实话,吴珺并没有看到章莹莹做了什么。 下一个瞬间,她看到的只是无边的“沙尘风暴”,簌簌而来——声音也只是脑补,是人类面对已经熟识的画面,给出的记忆式还原。 是的,吴珺对这样的场景并不陌生。 早年在荒野实验室的时候,她的工作环境大概就是这样。每年总有几个月,会到七零格式实验室采集样本,为实验???????????????平台充能。 但是,她一直被保护得很好,没有真切去体会那致命“沙尘暴”的威力。所以,她印象中的“沙尘暴”的声音,就是其不断侵蚀实验室建筑结构发出的“簌簌”声。 也正是这样的声音,很长一段时间陪伴着她,孤独徘徊于实验室之中。 而如今,这个固有印象要更新了: “沙尘暴”四面拍打上来,分明发出了几万个嗓门嘶吼的炸裂声响,好像在无止境地争吵,中间还掺杂着渗人的尖锐笑声,好像进入了一个失控的疯人院,令人不忍卒闻。 这是“沙尘暴”的真实声音吗? 如今她究竟是在梦境游戏,还是现实世界? 吴珺不确定。 不过这份极具冲击力的场景,很快变得模糊了。章莹莹正不断完善“血意环堡垒”在雾气迷宫中的力量架构,持续过滤外界的干扰,使四人乘坐的载具,迅速成形。 好像是一座普通飞车的内部,章莹莹自居驾驶位,蛇语在副驾驶,后座则是吴珺与何阅音。她们可以通过前后挡风玻璃、车窗和头上全景天幕,观察“沙尘暴”的局部。 隔音效果很好,那令人发怵的疯狂噪声,被大部分完全过滤了,剩下的也变形为“呜呜嗡嗡”的风啸震动声。 章莹莹的声音变得清晰:“环境差不多熟悉了,请坐稳扶好,我们要加速了!” 然而她的“加速”其实没有太大意义。 雾气迷宫里的运动状态,大约并不是线性的。大家在“沙尘暴”里左冲右突一阵儿,突然就是天旋地转,然后就是漫天星光。 “飞车”正在星光照耀下,向着一个不规则的虚空“小岛”飞过去。 吴珺在“三尖顶直播”画面中,见到过类似场景,而蛇语也给予确认: “那边就是‘中继站’了。它以及周围这片星空,其实都是大人规则映射作用的结果。” 稍顿,蛇语又进一步给出解释:“可以说,‘中继站’周边就是一处永久或半永久的构形领域,特 别是外面那一层星空,如果撤去了专为此而设的‘滤镜’,能够看到的,将会是与其他区域毫无二致的‘沙尘暴’。” 吴珺想了想,问道:“所以‘三尖顶直播’里面,灰质烟瘴中升腾起来的‘星空’……” 章莹莹抢先回答:“自然就是给出滤镜之后的结果。当时应该是磁光云母的操纵线发了力,至于是罗boss还是瑞雯就不得而知了。” 吴珺旁边,何阅音也是沉吟:“所以,在雾气迷宫活动的其他超凡种,各自规则体系不同,超凡领域不一样,所看到的情形应该也是不尽相同。” “那是自然。” 蛇语半扭过头来:“大人在这边强调的,是那些高度成熟的畸变基因乃至规则碎片,在周边区域内的分布,以及它们彼此之间互相作用的生态……与吴珺女士您研究的领域相当匹配。” 吴珺也认为是样,这可能就是她在那位眼中的价值所在。 却又听章莹莹对何阅音讲:“何秘书,从你的视角???????????????来看,外面这些是什么?” “和你一样。” “你还在罗老板的滤镜中吗?就没想过自己出去看看?” 哪怕吴珺对相关领域并不特别敏感,也隐约听出了章莹莹的言外之意: 所以,这位以“秘书”之名为世人所知的女性,竟然也是超凡种吗? 蛇语也在说:“何副会长应该是在b组吧,同组的田邦在新一轮升级之后,已经体现出超凡之姿,哈尔德夫人也是颇多赞誉的,您的进度想来不会落后太多。” 何阅音平淡回了一个“还好”,却没有给出确定的答案,堪称守口如瓶。 不管这是“职业道德”也好,还是别的什么原因也罢,吴珺都大致看出来,何阅音固然无限贴近于那位“在世神明”的立场,但终究还是保持了一定的独立性。 这和她的军方背景应该不无关系。 至于人家家族内部什么情况,就没有深究的必要了。 也就是说,之前何阅音“绕圈子”的行为,并不是无意义的,很有可能会涉及到项目利益的再分配。也就是那位“在世神明”和地球传统军政势力的一次协调平衡。 作为自觉的“罗体系”的一员,本就无可不可的吴珺,大概知道应该怎么做了, 章莹莹再度提醒:“坐稳啊,要降落了……我擦,这些闪光什么鬼,防空炮吗?” 飞车闪过多轮防空光束炮的打击,擦着地面,险险降落在“中继站”基地的平台上,邓纯抖着腿迈出车门,却差点儿跪在地上,扶着车门干呕,又什么都吐不出来。 亏得他现在还是铜面披风的装扮,结果什么神秘、什么逼格,统统垮掉。 他终于抵达“中继站”了,过程却不是那么美妙。主要是他妄想在那个短短的旅程中,凭借身上“法器”,进一步感受“百峰君”在这片恐怖“沙尘暴”中的分布脉络,看看能不能捕捉到那个巨大“饵物”的线索。 显然,这超出了他的能力极限。 他不该过分操切的。 第七百八十章 逆棋局(上) 因为这个糟糕体验,邓纯在基地中休息了半天,愈发混淆了实体与梦境的界限。 他也没有休息好,这处不算太大的“孤岛”中,差不多每时每刻都进行激烈的战斗。且又不是那种反复拉锯,而是无休无止的轮回。 基地内深蓝行者……或者说是格式论背景的军队,与外围无穷尽的妖魔,还有乱入的磁化傀儡,进行高烈度的战斗,互有胜负,又不死不休。 有一回基地这边外围阵地全部被攻陷,妖魔和傀儡直接杀进来,在他眼前大肆破坏……然后就是彻底的刷新。 一切又重新开始。 梦境、现实、游戏的认知,在那一刻彻底搅合成一团,混沌不分,却又好像完全没有分离的必要。 这就是新位面吗? 那位“在世神明”就是在这里,接受了高等文明的熏陶,并获得如今的成就吗? 似乎靠点儿谱,但又觉得不太对。 邓纯在基地里来回几趟,厚着脸皮检索,却找不到太多信息资料和修行操典、设???????????????备什么的。 当然也可能是那位预先藏起来…… 啊呸! 邓纯打了自己一个耳光,又在心里默念十遍“神恩如海,神威如狱”以示虔诚——他当然知道是“岳”不是“狱”,然而现在已经传得神乎其神的“十六字诀”,头一个不就是“我心如狱”吗? 还是这个更匹配些。 在基地里的,当然不止邓纯一个。 还有很多或熟悉或陌生的面孔在这里,和他一样,不参加战斗,只是每日里在基地这边“参观考察”。 事实上,像龙七那种,进来就给扔到战场上去,美其名曰是熟悉“新框架”,简称“大冤种”的,终究还是少数。 当然也可能是真正“腹心”的待遇。 像邓纯这样,过来熟悉环境的才最多。 这座在“滤镜星辰”照耀下孤伶伶存在的孤岛,好像真变成了一个景点,任由人来参观。 邓纯很下了一番功夫来研究那位的交际圈子,辨识以后可能经常打交道的面孔。其实很容易的……反正主要就是夏城那边,这里也确实见了好几位。 另外,就是已经遍布在雾气迷宫各处,偶尔会到这边歇脚的超凡种。 显而易见,那些超凡种每次过来,都是非常吸睛的。不过,现在最惹人眼球的,应该还是那个叫“吴珺”的女士 “吴珺”这个名字,邓纯大概有点儿印象。主要是来自那位“在世神明”自称“神明”之前,一行人首次前往三尖顶的直播里。 当时,天照教团的暗线毛雁,对春城某个小加工厂施加的手段浮出水面。那个小加工厂背后则是邪……嗯,罗教团。 至于罗教团的主祭,就是这位吴珺。 在那一系列的直播中,有关“吴珺”的信息,只是不足道的细节,也不在主线之内。邓纯能记住,就说明是狠下了一番功夫的。 而且与其他人一直在闲逛参观,熟悉环境不同,这位吴珺女士,是有着明确的任务——貌似在筹备什么实验室。 那位知名的咒法师蛇语,就经常陪着 她一起转,俨然是向导一流。 除此以外,还有夏城圈子里的重要人物,何阅音、章莹莹、竹竿、章鱼等,也时不时出现,与吴珺讨论。 特么的还有和邓纯同机抵达的袁无畏。 这个怎么看都不沾边儿的臭嘴,竟然也光明正大地跟在后面,人五人六的,经常发问。 负责接待的蛇语,还对所有问题都耐心解答。 邓纯忍不住,厚着脸皮跟上去,好奇询问袁无畏这是干嘛。结果那厮大咧咧自称是“空天军某科研机构委派专家”,负责实验室场地选址勘察的。 呸,这小子倒拽起来了……虽然他一直很拽就是了。 厚脸皮只有开始,没有结束。反正邓纯到这边来,目前也没有具体安排,便也跟着转,听蛇语这位“前辈”讲解。 然而很快邓纯就发现,哪怕是蛇语,对这里的了解程度,也只是流于表面。 对此,蛇语并不讳言。 据她讲,基地内部开放其实没有多久,好像还在持续完善之中。而???????????????且在“中继站”大部分时间,她都在外面的战场上挣命,死得又特别快,所以很难深入熟悉。 话里有些古怪,放到游戏环境里,就比较妥当了。 反正这地方,梦境、现实、游戏不分……到现在邓纯都不确定,他是在梦境里,还是真身过来了。当初在飞艇上的经历,丝毫无助于他当下的判断。 慢慢的,邓纯也确定了,真的碰到一些比较刁钻的问题,最靠谱的解答者,还是那位名为“葵姨”的人工智能。 蛇语的最终解法,也就是大召唤术而已。 反正这位在基地内部堪称无处不在,随叫随到。 到后来,蛇语干脆不再多费唇舌,让大伙儿直接和“葵姨”沟通去了。 相对而言,人工智能的表述就很清楚明白:能告诉你的,会说得清楚明白;不能告诉你的,直接一个“你的权限不足”就给打发了。 可话又说回来,“权限不足”的情况貌似也并不多见。一方面是“葵姨”给出的权限范围很广,几乎无所顾忌;另一方面,大概就是思维深度的问题了。 邓纯在这个基地中,还有些战战兢兢的,有些事情也就看个表面,就这样还看花了眼,哪还顾得了许多。 谁会像袁无畏那个混球,非要打破砂锅问到底来着。 比如他就在问:“葵姨你的生产商是哪个?” “天渊帝国第二装备部。” “天渊帝国……是啥?” “诸神纪末期,由湛和之主在中央星区建立的国家。” “中央星区在哪儿?” “暂时无法表述。” “湛和之主呢?” “遗传种族辰族的领袖,天渊主宰的真传继承人,天渊帝国的建国者、首任元首。” “能不能再详细点儿?” “对不起,你的权限不足。” “这样啊,那天渊主宰又是哪个?” “古神,天渊灵网的设计者,神游法的创立者,入灭法、真传法的重要奠基者。” “……这个,能不能再详 细说说?” “对不起,你的权限不足。” “那……” “袁无畏少校,如果你对相关背景知识感兴趣的话,可以私下里与葵姨沟通,我想她也会乐意解答。现在,我们还是继续了解基地具体情况比较好。” 参观者被一连串信息打得有些懵,蛇语见状及时介入,避免袁无畏再无所顾忌地问下去,彻底将主题给搅散掉。 袁无畏一脸无辜,但又很惊喜:“所以,我可以随时向‘葵姨’请教是吗?这个不需要特殊权限?” 蛇语瞥他一眼:“只要你愿意接入相关通讯网络,在这里,在地球任何一个角落,都可以。” “木卫二呢?我大多数时间都在那儿。” “……你可以回去以后再尝试。” 袁无畏跃跃欲试。 邓纯不免就想:要是“葵姨”真能连接到木卫二前进基地,岂不是说,那位“在世神明”已经覆盖了人类文明的时空边界? 受袁无畏的刺激,邓纯想了很多。但???????????????他多少有些预料不到,“中继站”的参观结束后一段时间,与他打交道最多的就是“葵姨”。 这位相当坦诚的人工智能“女士”很快就成为了他的任务接收器。 无论是在梦境游戏里,还是现实世界中,都会时不时给他发布一些任务。有要求搜索定位百峰君条块脉络的技术问题;也有要求汇报浑敦教团一些现实麻烦;甚至还有激励他自我提升的。 邓纯有点儿懵。 在愈发错乱现实、梦境、游戏三者差别的同时,他更想知道,在“葵姨”背后的那位,是不是对每个人都这样——简直是操碎了心。 又或者在那位眼中,他们这些人就是一个巨大的模拟人生游戏中的角色。那位只管不停地下发指令,看着他们升级、互动、完成一个个任务,以此影响梦境和现实,最终将这个越来越奇特的世界,彻底转化为他所希望的模样? 不管是哪一种,邓纯都认了。 因为在这样的体系环境中,他再不是当年需要用过激言行彰显自家存在的小透明,他占据了一个关键位置。然后每日里通过“葵姨”的任务系统,承接那位的要求,完成相关任务,并向那位汇报,并获得相应的激励……或批评。 他能够感觉到,那位“在世神明”正以“葵姨”这个人工智能为轴心,使“罗体系”彻底的体系化,而且还在不断扩大增殖,覆盖越来越多的人群,使之成长为一个多节点多链接、充分沟通、互相影响的有机体。 至少邓纯是这么理解的。 和龙七这种比较靠近核心圈的人讨论,大家也有类似的想法。因为“葵姨”的存在,这个圈子里的很多人和事,联系得越发紧密。 很多时候,他们承接的任务,其实就是圈子里其他人遇到的问题。只是由“葵姨”调度,用更适合的人选和资源去处置。 “罗体系”正在从一个单纯讨论的概念,慢慢变为现实……就是味道有点怪。 什么时候,那位要是能够越过“葵姨”,直接和他们沟通几句就更好了。 话说,稿子还没改完吗? 第七百八十章 逆棋局(中) 冻土岩层深处,噪声都是另一番滋味。 罗南注视虚拟工作区半晌,看上面复杂演化的符号,觉得有些累了,便背靠冰冷金属墙,闭上眼睛。震动杂音四面挤压过来,带着他的身体摇摇晃晃。他没有刻意去感应分辨,周围环境却自动映现在脑海中: “土层巡游者”刚刚挖掘出来作业面,六条合金节肢插入其间,顶着缓慢流动的冰冻氮气,在地层空洞中,打捞并修复节点设备。 头顶五十米之上的地面区域,海量的“食铁甲虫”正持续啮咬腐蚀地表,吮吸固态冰层冻土,寻找它们覆盖范围内所有的金属元素,当然也包括相应材质的人工造物;与它们搭配共生的“电刺蛇”摆动着巨大的身躯,在虫群中蜿蜒游走,持续吸收甲虫们吞食消化又排泄出来的废料,不断壮大身躯。 也正是这些“电刺蛇”,重锤般的尾部不定时敲打地面,形成可以在厚重冰层冻土中穿梭的探测波,寻找目标并为甲虫们指引方向。 更上方的天空???????????????中,争夺制空权的战斗仍在持续。外层空间强干涉的时空震荡,与天基武器密集发射的光束炮,无差别覆盖周边区域。其中还有大量投放的冷凝浆泡,以瞬间近乎绝对零度的低温,最大限度降低这些怪物的生理活性。 但与此同时,附近区域也至少坠落了四五部中大型的武器平台,砸落在地面上的撞击和爆炸震荡,是文明造物独有的死亡波纹。 理所当然的,它们的残骸就成为了“食铁甲虫”的美餐,成为了“电刺蛇”壮大身躯的基础材料。 而在这样交织起伏的主旋律中,临时组合又聚散存续不定的“战争领域”灵压,就像是淬毒的尖针,时不时就在心头上刺那么一记。 以上这一切,并不是通过灵魂力量感知得来,而是天渊帝国标准下,1600多个小时、16个工作周连续不断的高强度运转,自然而然获得的能力。 按照咸竹的话讲: 哪怕是新兵,在战场一线活这么长,也不能再自称为菜鸟了,必须要有一个‘老兵’的定位。 然而对罗南的要求,可不会是“老兵”这么简单。一个挂着尉官衔的专业技术人才,要求只会更高。 目前,罗南就是一只野外机动维修连的主官,带着未满编的六十二人队伍,乘坐经典的“土层巡游者”平台,穿行在永冻的坚冰厚土中。 此时,瞳环-28758号小行星已经进入“赤轮裂隙”的引力边界,围绕那颗深空魔眼进行公转,并在第二周、第七周、第十五周连续三次变轨,正式进入二星门战役的内层战场。 在这个阶段,帝国相关布置都已经明牌。瞳环-28758号小行星经过紧急改造建设,成为内层战场的一级干涉节点,并持续向预定位置进发。 这样的机动,不会一帆风顺。 根据最新情报:自从绕“赤轮裂隙”公转以来,瞳环-28758号小行星的质量已经在惨烈攻防战中削掉了二十分之一;此前16个工作周,拼命完成的建构和改造项目,遭 破坏比例高达27%。 以至于暂编工兵三旅不得不取消原定的撤离计划,冒着小行星上全面点燃的战火,全力投入维护和修复工作。 今天在尉官级别传达的最新信息,暂三旅减员已达19%,而且这个比例会在未来一段时间迅速扩大。 正是这样的大背景下,“土层巡游者”里的气压很低,大家都保持着缄默。 要么在各自工位上忙忙碌碌,要么像罗南这样闭目养神,有的甚至借助药物等外部刺激,进入深度睡眠,抓紧时间恢复精力。 无形的压力挤迫每个人心头。 且不说那些生理心理问题,单只是头顶上的“电刺蛇”和“食铁甲虫”,就很要命了。 五十米,绝对不是一个安全距离。 “老大,上面还有警戒组都确认,目前还有3只。”不远处,年轻的司务长鲁翼公士打破了沉默,汇报“电刺蛇”数目。 野外作业,又是在超低温环境下,哪怕“土层巡游者”可???????????????以保证基础生存环境,大家仍然是全副武装。基础外骨骼不说,外面还要再套一层动力装甲,避免出现意外时,连自救的机会都没有。 如此情况下,大伙儿交流都要靠通讯频道,可鲁翼还是下意识把声音压低,好似耳语一般。好像嗓门再大一些,就可能惊扰到头顶上那几只麻烦的长虫。 对“土层巡游者”地下维修平台来说,“电刺蛇”确实超级麻烦。 它们重锤般的尾部可以刺入土层,分化出十多条上百米长的“长尾”,捕捉“土层巡游者”之类的地下中大型目标,并瞬间放射出强大的电磁脉冲,破坏设备,杀伤人员。 就算这种方式不奏效,他也可以通过长尾,将地层上的“食铁甲虫”源源不断输送过来,短时间内就让平台变成海量“食铁甲虫”的盘中餐。 可以说是专门针对“土层巡游者”的大杀器。 双方之间的生态位,有点儿像地球那边的潜艇和反潜机。 事实上,无论是“电刺蛇”还是“食铁甲虫”,确实是在小行星攻防战期间,在那些域外种的尸体基础上、在小行星特殊环境中,重新拼接、生长、显化出来的全新品种。针对的就是在小行星冰层冻土下建构的站点,以及野外作业的工兵平台。 对鲁翼公士的汇报,罗南没有睁眼,只“嗯”了声。 鲁翼公士犹豫了下,又道:“老大,地表牵制的大好机会,我们是不是可以停止轮换作业,都顶到工位上去……早干完早撤离。一直在这儿,危险性太大。” 罗南仍没有睁眼,也无回应。 他没有明确拒绝,鲁翼公士就更来劲了,继续劝:“乙组已经把作业面挖好了,展开五十个工位完全没问题,如果协调得好,大概一个半小时,唔,最多两个小时就解决问题了……否则就要拖四五个小时,空中和地表支援未必能坚持那么久啊。” 在不满编的机动五连,很多职位都是临时顶上来的。鲁翼公士担任“司务长”,也是临时顶缺。其实就是个通 讯员的角色,帮着罗南处理一些杂务,做一些上下沟通的活计。 这个“司务长”,是七营主官乔舒尉官为罗南选的,而且还细细解释了一番。 让鲁翼公士担任这个角色,除了专业能力外,还有几点考虑:一来这位算是机动五连乃至工兵七营所有人中,与罗南年龄最接近的,虽然也大几岁;二来鲁翼性格活泛,这段时间与罗南关系处得不错,和其他人处得也好;三来……可能就是他专精教育阶段,选修的是‘礼祭古字’课程吧。 不管怎么说,鲁翼公士作为一名资历尚浅的年轻人,能够在连续的战斗和各类恶劣环境中活下来,并得到乔舒尉官的认可,就证明他是有水平的。 这样一个人,对着自家主官喋喋不休……也是有缘故的。 罗南领导的机动五连,已经是工兵七营派出的第十七轮野外作业队伍。包括罗南在内,平均每个人都有六到八轮的野外作业经验,野外作业时间最少都在500小时以上。 问???????????????题是:如此频繁的野外作业,大家差不多人人带伤,疲惫到极点;五连原有的资深主官阵亡,士气低落;很多人员新补充进来,需要磨合…… 而新的主官,也就是罗南,则是第一次独立带队。 老团队新领导,不会上来就很丝滑的。 在此之前,罗南总是以副手的身份,配合主官行动,大部分时间是咸竹,有时则是乔舒。 在“副手”岗位上,罗南做得很好。 扎实的维修功底、高人一筹的感知能力,以及工兵七营独一份的时空构形专精能力,而且随着经验增加,判断力也在提升,使他总能及时完成“提醒”和“补位”工作,颇受乔舒尉官赏识。 正是因为他的不断成熟进步,也因为大量基层军官损耗,罗南这样的人,必须要往前推才合理。 况且,当下正是承载“璇晶阵列”的小行星主基地“半位面化”关键时期,罗南这种在档案资料上写明了“时空构形专精”的人才,也就必然要给他安放到更重要的岗位上去。 只是,道理是道理,真正做起来,没那么容易。 罗南叹了口气,睁开眼睛:“你联系一下陶显医官……她应该正在培育‘火种’,信号不畅,你跑一趟吧。” 鲁翼公士一下子来了精神:“是要叫醒甲组吗?” “不,只是准备例行巡查。” “呃……” 鲁翼公士难免有些失望,但他终究还是好性格,撇撇嘴便去找人了。临离开之前,却还是忍不住,说了句与当前形势不相干的: “老大,我看了半天,你写的这句话,啥意思来着?” “你不是选修的礼祭古字吗?” “我能看出来是礼祭古字已经很不错了好嘛!整句话我就认出个‘我’、‘时空’……那个可以解释为‘河岸’?” 罗南也看向虚拟工作区里以礼祭古字书写的句子,笑了笑,答道: “我们从未出离时空,只在岸边缓步慢行。” 第七百八十章 逆棋局(下) 鲁翼公士下意识摸了下脑袋,却只是碰到了动力装甲的外壳,发出沉闷的声响:“唔,听着有点儿耳熟。” “你不是选修了‘礼祭古字’课程吗?” “是‘礼祭古字构形鉴赏’,我以为是混学分的艺术课,选修课老师看到我们这一波学生也很懵,所以是他的课程介绍出问题了……这是名言警句?” “湛和国主语录。” “……靠!这么个大部头的天书你也在看!啊,我马上去找人。” “土层巡游者”是中大型维修平台没错,但可供人休息的区域也就那么点儿。鲁翼公士匆匆离开,没多久,此前一直通讯不畅的陶显医官,便主动与他通话: “指挥官阁下,抱歉啦,刚刚‘火种’有些波动……” “没什么,陶姐,我们在三区会合。” 说着,罗南起身,慢慢朝相关区域走过去。途中,仍与陶显医官交流: “造成‘波动’的原因找到了吗?” “为避免被头顶上那些麻烦???????????????侦测到,做了静默化处理,但在低频区域有断点……应该还是主基地‘半位面化’的影响,重新建构的通路不够稳定。” “有没有提交反馈?” “提交了,但上面也没有给出什么说法。没法子,‘赤轮裂隙’这边都是什么妖魔鬼怪,各种领域、辐射叠加在一起,‘璇晶阵列’能有这种传输效率,我们已经可以偷笑了。” 说话间,罗南已经看到了在三区边缘陶显医官和鲁翼公士,前者还在向他招手。 罗南的视线则很快落在她胸口,其装备的动力装甲内置有特制的‘阵列槽’,正牢牢扣锁住一团炽白的“火焰”,如今光波频闪,显示出“火种”状态仍不是太稳定。 可正如陶显医官说的那样,短时间内,他们也没什么法子。况且,能够享受到“璇晶阵列”的加持,已经是最理想的状态了。 是的,上千小时的高强度作业后,瞳环-28758号小行星除了整体结构强度真的没法改,已经变成了一个成体系的战斗堡垒,最关键的就是“璇晶阵列”终于安排上了,就安装在正“半位面化”的主基地中。 只要外层战场态势不出大问题,“璇晶阵列”对小行星这边的加持还是能够保证的,这也是后续战事的基本保障。 但是,“璇晶阵列”的安装运转,也引发了新的问题:对那些域外种、孽毒僵尸来说,“璇晶阵列”的存在,毫无疑问就是星空中最闪亮也最刺眼的星星。 它们就像那些趋光的蚊虫,蜂拥而来,无休无止,拼命破坏承载阵列的主基地以及周边站点、链路,给维护工作带来极大困难。 工兵七营乃至暂三旅上下,差不多是跑吐了血,在这颗小行星上,如同最辛勤的工蚁工蜂,爬上爬下,来回奔波。 可以想见,在主基地“半位面化”完工之前,这种高负荷状态将一直持续下去。 但是,仍然是但是:谁都知道,孽毒环境覆盖下,野外作业最忌讳的就是高负荷、疾病、重伤等因素引起的疲惫虚弱状态,那会对孽毒污染大开方便之门。 所 以,此前罗南与鲁翼公士有关“轮换”的讨论核心就是:“孽毒污染”和“电刺蛇捕猎”这两个负面效果,你更能接受哪个……说得好听点儿,你觉得哪个更可能规避呢? 目前罗南显然将“规避孽毒污染”作为第一原则,事实上这也是军事操典的要求: 在孽毒环境中执行任务,要保持合理的轮休节奏。一方面要确保大部分人的状态不要压过疲劳线,不给孽毒可趁之机;另一方面,也要有半数人始终保持清醒,要有专业医官对休息期间特别是睡梦中的战友实施监控,因为睡眠也是很容易被污染的时段。 毫无疑问,这是写在操典上的、用生命积累出来的经验,遵守它就是对那些牺牲者的最大的尊重。 但在现实环境中,想要一板一眼的执行实在是太困难了。往往是满足了这个要求就会导致另一侧的漏洞,必须要在互相矛盾冲突的复杂条件下进行权衡取舍。 这种时候,是没有什么操典标准的,执行效果如何,仍然需要生命来检验。 军???????????????事主官和医官的常规巡查,并不会花太多时间,一般情况下也没什么难度。他们竭力要做的,反而是避免在此过程中,惊扰到那些睡眠中的士兵。 “甲组的状态还可以,比上一轮要强。” 离开三区后,陶显医官长吁一口气,算是对罗南这种轮休模式的认可。但也只说了这一句,她胸前“火种”光芒明灭变化,幅度明显放大,逼得她不得不全力以赴去控制,以免璇晶阵列的特殊波动泄露出去,被头顶上那些怪物察觉。 这是巡查期间强行控制运使的后遗症,但更大程度上还是当下潜行状态引起的。 鲁翼公士忍不住又开口:“一直这么憋着也不是个事儿。已经轮休两轮了,乙组应该还能坚持两个小时,冒一下险也值得吧!” 罗南没有回应,身上常备的切分仪却无声飞起,在陶显医官身外绕行。后者已经和他配合的比较熟了,也不需要提醒,胸口的“火种”亮度大增,已经放开了部分限制。 可在那些绕飞的切分仪包裹下,本来有形无质的光波,竟似受到某种曲折牵引,只是在三人所站的区域一闪,几乎都没有露出去。 反而是周边空间显得更加幽暗,而且那些绕飞的切分仪,也镀上了一层光膜,显得格外亮眼。 罗南将这一批切分仪收回:“感谢陶姐加持。” “这一手真漂亮,不愧是‘切分小王子’……”缓过劲儿来的陶显医官啧啧赞叹,这已经不是她第一次夸赞了。 “不是切分狂魔吗?” “别把那些糙老爷们儿的话当真,要论传播度,还要看我们这些姐姐们。” “我觉得‘切分狂魔’可能……伤害更轻一些?” 陶显医官爽朗一笑:“这我可不管。话说我最近还是跟着你吧,免得‘火种’在我这儿出了岔子。正好,你那个游戏,我想看看演化到什么程度了。” “不是游戏。” “好吧,是你的课题理论模型。” 两个人在这里谈笑,不动声色间又把鲁翼公士的建议给忽略掉了。 鲁翼看着“切分仪”干涉聚合“璇晶阵列”加持力量的手段,不管看多少遍都觉得神奇,一时间也忘了刚刚说了什么。 罗南却是在面甲后瞥他一眼。 鲁翼公士的反应,在目前的机动五连中,算是个典型。 目前来说,罗南的指挥中规中矩,能严格按照操典来的,一定不打折扣执行。可这种“严格执行”的背后,也在无形中带来了新的压力。 一直对照教条执行,很可能会带来另一种层面的“疲劳”,且会让人的注意力不自觉发生偏移,模糊了教条和目标的差别。最重要的是,长此以往,手底下的兵是要看教条,还是看你呢? 教条是没有办法让人“依靠”“信任”的,而作为团队主官,则必须拥有这种“可依靠”“可信任”的特质,并以此作为调节官兵心理的杠杆。 不管在什么样的群体中,真正视死而归的人都是少数。生死之间,大家对于能够决定至少是部分决定他们存活率的指挥官,往往会变得格外挑剔。 大???????????????概是又想着能够思虑周备,又想着强势果断;既希望能够博采众议,又希望能够另出机杼,拿出更高明的法子来。 很不幸,罗南目前还达不到这些要求。至少看上去并没有。 哪怕罗南这十六周,跟随咸竹、乔舒两位资深尉官,奔波在星球各个站点之间,以“技术副官”的身份,获得了不少认可,也打出了一些诸如“切分狂”“神学家”之类的名声,可终究是不够的。 相较于一位有着三四十年战斗经验的资深尉官,谁也不想在一个满打满算从军入伍还不到一年的新人手底下卖命,最起码是不敢将身家性命完全托付给他。 哪怕是鲁翼公士,这位和罗南混得非常熟的年轻人,也总是忍不住想在罗南发号施令的时候,提出自己的见解…… 这就是在不应该用脑子的时候,空耗精力,说到底还是“不信任”在作祟,再加上对应产生的怀疑和紧张,毫无疑问会造成另一种层面上的“疲惫感”。 它就像是一只无形虫蚁,时刻啮咬大家的心防,在生死边缘的压力环境中,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造成破溃。 人之常情,人之常情。 可这又是罗南这位主官必须要规避的问题。 三人已经回到刚刚罗南休憩之处,陶显医官经过一轮巡查,又长时间控制“火种”,其实已经颇为疲惫,但还是强打精神,与罗南笑谈: “你做的那个‘地球时空’,现在打起来了没有?” “还没呢,正在整军备战。” 鲁翼忍不住又插言:“老大,你给双方安排的人设不够力啊,这要憋到什么时候?玩游戏玩到一步,真的不够爽。” “什么游戏!人家说了是‘课题模型’,是指着这个毕业的,你别乱出主意。” 陶显医官难得拿出前辈姿态,训斥了鲁翼一句,俨然忘了此前是谁先提起‘游戏’这茬儿的。 小伙儿脾气是真好,嘿嘿笑了两声,也不在意。 只是陶显医官的话,落入罗南耳中,便有真幻不分、颠倒错乱的荒诞感,油然而生。 第七百八十一章 在岸上(上) 当初,葵姨询问罗南,是否要将“互动测验”的进程“战棋化”。考虑到信号链接还比较稳定,罗南并没有同意。 然而长考之后,他却脑洞大开,询问葵姨是不是能够反过来,将地球本地时空那边的局面封装进去,实现“战棋化”——这是异想天开的主意,可它有基础的。罗南的感应范围,正随着磁光云母,在太阳系范围内持续扩张,而且随着力量层级持续提升,扩张速度也在加快。目前,已经越过了火星公转轨道,逼近小行星带 ,再过几个月,就可能扩展到木星轨道。这样一来,几乎可以覆盖人类文明足迹的最远端,对于整个局势的把控不在话下。他还有葵姨这样的人工智能,不断扫描更新相关情报,以天渊帝国的逻辑视角进行重构。虽然葵姨因此变得有些神神叨叨的,却也更加本土化,在信息收集、计 算、把控等方面绝对没有问题。 然后就是指令传达、反馈乃至必要的干涉之类。有磁光云母、葵姨,还有已经覆盖全球的梦境游戏,这些仍然不是问题。 也确实没问题——最后真的成了。或许是时空速率的差距,使这个设想特别有辗转腾挪的空间?罗南有大把的时间可以对相关信息传输、干涉框架结构进行调整,而那边快速流过的时光进程,又 能够将调整结果及时反馈回来。 另外,也亏得瑞雯帮他托了底,使得“战棋化”早期,小丑和“骷魔王”那场大考,平平稳稳跨了过去。罗南得以利用这种时间速率之差,将自身优势一步步结构化、体系化,也算是有效配置资源——李维龟缩在深蓝世界,罗南在地球本地时空固然威风八面,可相 关能力是溢出的,除非他真的去攻打深蓝世界,否则注定很多力气使不出来。完成了“战棋化”之后,罗南绝大部分精力就可以放在“互动测验”里,抓紧一切机会进行自我修行,完善自身认知。只需在地球本地时空中花费一点点心力,引导 大家充分利用“血意环堡垒”和“磁光云母”的能力,进行体系化建构。就算有什么偏差,也能凭借厚实的基础,及时校正纠偏。 这是罗南将地球本地时空“战棋化”的初心,事实证明,这一步非常顺利。 顺利得让罗南觉得不可思议。 然而,“战棋化”的影响,绝非仅此而已。 “学‘礼祭古字’的,思维就是和我们这些普通人不一样。为了毕业,直接做了一个大型游戏出来,颗粒度还这么细,感觉真的可以细分到人……一百亿?” “嗯,目前是。” “陶姐,这不是游戏。”鲁翼公士及时纠正,多少是带点情绪的。“啊,是我嘴瓢。每次看都觉得挺夸张的……再仔细想想,整个生物圈里的生命都要涵盖进入,别说一百亿,十个一百亿也打不住。指挥官阁下,你确定不是从帝 国档案馆里拿了哪个时期哪个星球的资料,直接导入的?” “参考了一部分。”罗南也不否认,没必要在这上面纠结。“这种规模,所以才用内宇宙模拟器,哪怕是‘缸中之脑’级别的……家里有矿吧?话说这么好的条件,有女朋友没?要不要给你介绍一个?实在不行,咱们处一处 也可以嘛。” “……”陶显医官是个很开朗又很有担当的女性,而且与咸竹有些交情。算是机动五连里面,最配合罗南这位主官的资深士官长,这段时间,颇是为他解决了不少人际麻 烦。 不过,也是因为性格太开朗了,边际感就要差一些,什么玩笑都能开,很多时候就让人招架不来。 目前罗南不好表现出窘迫模样,事实上,在双重甲胄的包裹下,只要他控制好言行举止,也没有谁能察觉到他是个什么脸色。罗南干脆就保持沉默,只是注视着投影区域显示的内宇宙模拟器界面,纯以意念驱动,不断调转切换各个模块数据,也在飞快地切换视角。以至于旁边陶显、鲁 翼两人,看得是眼花缭乱。 陶显医官摇头:“这模式可一点儿也不休闲。” “所以陶姐你还是把它当游戏……” “小娃娃别插嘴。” 罗南尉官比我小五岁呢。鲁翼公士腹诽,但不等他抗议出声,“咚咚”脚步声接近,一人裹着双层甲胄,如一堵金属小山般大步走过来。看超过三米的身高,还有身外磁浮环绕的辅助工具 ,就能猜到他是位苦树人。 “乐佐士官长。” 鲁翼下意识站起,比面对罗南时紧张多了。乐佐,是目前在一线紧张维修的乙组的指挥官。在这支不满员的连队中,除了罗南再没有第二个尉官,因此,这位资历不在咸竹之下的士官长,就成了实质上的 连副,声望则要比罗南这位主官还要高。 至于为什么没有升尉官,除了技术岗位的限制以外…… “夸瓢,一堆夸瓢!” 乐佐嘴里一直骂骂咧咧,嘴里用苦树人的语言“夸瓢”个不停。如果翻译成罗南最熟悉的母语,大概就是“犬生犬养”之类的意思。见到罗南他也没有收敛,用响亮的嗓门道:“小罗,这样子肯定不行。好不容易有一只机动队到这个位置,上头特么的往死里使唤。散碎的任务太多,基本的工序 都差点衔接不下来,再不改一改就要彻底乱套了。” 正说着,一眼看到罗南身前的虚拟工作区,从鼻孔里哼出气来:“又搞你那个破课题,有空开个军官会议都比这强。哎呦我忘了,这里就你一个正经军官。” 陶显医官见势不对,忙插言道:“你不在一线指挥,怎么回来了?”“气得头痛,回来找上官问计啊,顺便歇口气……结果还是年轻人精力足,当年我这个年纪,空闲时能玩个游戏啥的已经顶了不起了,结果罗南尉官还能抽空做课 题。所以,连队主官这岗位,做来真是手拿把攥。” 鲁翼公士愈发紧闭嘴巴。 他虽是在这个不满编的连队里挂了个司务长的头衔,但也知道是当罗南的勤务兵和通讯员,是没有什么发言权的,特别是在乐佐这位老资格的士官长面前。 小伙子不免在想:上面将乐佐和陶显两位资深的士官长放到罗南这边,应该还是对年轻尉官不太放心,帮着托底来了。可有没有想过,乐佐服不服的问题?照理说,瞳环-28758号小行星战事期间,乐佐士官长积累的功勋,怎么都够转军官岗,换一个三等尉官了。此前机动五连出缺,缺的又是威望足够、能独当一面 之人,他升上来本来是顺理成章,结果又空降来一位年轻尉官。 当然,要说罗南挡着乐佐的路也不对。 现在连队里空缺肯定还有的,足够乐佐转岗升级。可这回依旧如此前十几年一样,什么提拔、升官,影儿都没有。 所以,乐佐士官长究竟得罪谁了? 这是鲁翼公士想不明白的问题。 可如今,乐佐士官长大约是心里有气,从来都是“小罗小罗”叫着,而且逮着机会就给罗南上眼药。 这样下去,可怎么得了。 且不说鲁翼心中如何担忧,罗南对此只好脾气地笑了笑:“您说的对,不过这种情况下也只能是咱们多操操心,帮助大家慢慢磨合。” 如果他说话的时候,虚拟工作区的数据流和界面变化放缓一点儿,或许会更真诚些。 “你别给我打官腔……” 乐佐话说半截,陶显又插话:“老乐,坐这儿,我帮你看看。” “看什么看,我没事儿。” “没事儿你就不会从一线跑回来。你想把大伙儿都坑死吗?” 乐佐噎了下,又重重哼了一声,依言坐下来,结果仍然是一般人站立的高度。陶显干脆又拍他一记: “躺下。” “你坐上来?” “就怕你穿不透。” 两位资深士官长的“口角”,让鲁翼有抱头鼠窜的冲动。可如今跑掉又太惹眼,只能尽可能减小体积,缩在墙角当小透明。 至于罗南,仍在鼓捣他的课题。 只是又有一组切分仪飞起,环绕两位士官长,无声绕行。陶显又拍拍乐佐肚皮,示意他卸掉这块区域的装甲,同时胸口承接自主基地璇晶阵列的“火种”,又一次进入不稳定的闪耀状态,但在切分仪的绕行牵引下,仍然 可控。 乐佐卸去了外层的动力装甲,方便已经高度疲惫的身体,更好承接璇晶阵列的加持和清扫。 期间,他稍稍扭动一下脖子,看那些甲虫般金属颗粒的运动轨迹,半晌方道: “现在这玩意儿,看上去个个面目可憎。” 鲁翼只想捂他的嘴。罗南却是接了话:“食铁甲虫确实挺讨厌的,还有电刺蛇。不过这些并不能算是完整的生命体吧,看上去只是在特殊环境下,临时拼凑起来的具有一定生物外形的 ‘工具’。”乐佐沉默了下,终有回应:“嗯,有点儿像‘缝合’……也只是有点儿。” 第七百八十一章 在岸上(中) 仅仅两周之前,瞳环-28758号小行星上确实没有、周边星空的域外种清单上也没有“食铁甲虫”和“电刺蛇”这两样物种。 它们出现,就是针对当前小行星上天渊帝国工兵部队大量的地下作业,而且完美且经济地适配了这边的超低温恶劣环境,换一个地方说不定自个儿就要爆掉。 这样的临时造物,不可避免让人想到磁光云母的“缝合”之力。然而,参加二星门战役的人都知道:附近星域唯一一头磁光云母,也是那个困扰了含光星系多年、最棘手的敌人之一,已经莫名其妙自爆了。由此还引来了计划 外的域外种大军,将内外层战场强行切成两段。 现在这种眼熟的手段又是怎么回事? 罗南继续鼓捣他的内宇宙模拟器,嘴里也不停:“甲虫和刺蛇,实为一体。” 乐佐“嗯”了声:“可以这么说。” “那就合起来看,找个共同点……能采个样就好了。” “采样数据都公开到士官这级了,尉官阁下没有吗?” “不够直观啊。” “那就是理论知识差劲了。” “嗯哪,惭愧。” 鲁翼公士看看乐佐,又看看罗南。这两位的谈话内容他大致能听明白,却不明白他们彼此的态度——不是置气吗?不是上眼药吗?怎么又讨论起了技术问题? 虽然讨论中也暗戳戳带刺就是了。 两位长官的讨论并没太深入,罗南很快就站起来:“士官长你休息一下,我去工位上看看。” “你别瞎指挥。” “萧规曹随,我懂的。” “啥?” “我是说,士官长你怎么做,我照办就是了。” “呵,一线指挥这种事儿,模仿得来吗?” 陶显医官终于忍不住了,用力拍击乐佐肚皮:“治疗的时候专心点儿!” 乐佐哼哼唧唧,罗南则只是一笑,走出休息区。他走得干脆,虚拟工作区依然亮着,继续演示那个承载“毕业课题”的庞大背景时空;环绕在两位士官长身外的切分仪也没有带走。这些让乐佐联想到“食铁甲虫” 机械颗粒,依然在他们身边绕行,稳定有序,无声无息。 两位士官长也不说话,视线似乎就跟着这些切分仪转动,不知在想什么。 鲁翼稍有困惑,但他的注意力很快就被内宇宙模拟器界面吸引。 罗南在的时候,他不好意思盯细节,如今不由自主就凑上去。 正如陶显医官所说,“内宇宙模拟器”这种设备及所需的算力,哪怕是“缸中之脑”级别,基层军官士兵想用,也要家里有矿才行。 还有,野心一定要大。 起码是奔着攀登天梯,成就一世之杰去的。否则投入产出严重不成正比。 至于“裂空封君”……年轻的时候可以嚷嚷,像他这种年龄,都要藏在心里头了。 唔,罗南尉官的课题背景,是不是搞得太复杂了? 这边是含光星系,那边是名曰“地球”的,分处界面两端。 可按照他的设定,横跨界面两端,就是远远超出中央星区任何一个“孤岛星系”的漫长距离。 如果只是一句话的设定,也没什么。可他偏偏还将这个时空背景在模拟器中复现出来。 这要构想多少个时空转换环节?要消耗多少模拟器的算力? 而且肯定无法尽善尽美。 鲁翼吃力地在模拟器界面上寻找显示算力资源利用率的组件,好不容易找到了,又“哎呦”一声。 血红数值就在99%到100%之间微幅变化。 显然,模拟器算力完全给顶满了。 这里又有多少是空耗在“含光星系”和“地球”之间空旷而复杂的时空架构上的? 这就是钻研“时空构形”精英的骄傲吗? 正转着乱七八糟的念头,却听乐佐哑声嗓子道:“这小子的‘切分仪’操纵是怎么练出来的?” “厉害吧。半野外环境中,这么远的操控距离,还能稳稳拿捏,在讲武堂上单独开一节课都够了。” “看似便捷,全是违规操作,至少是擦边。”乐佐冷哼一声,“请鸟啄虫,皮掉一层。” 这是苦树人的谚语,大概就是“常在河边走,哪有不湿鞋”或者是“玩火自焚”的意思,语气严重程度看理解了。 陶显又瞪他一眼,换了话题:“作业面那边,到底什么时候能完成?” “连接主阵列大概还要十个小时。” “这么久?不是预计三四个小时就搞定?” “哪个夸瓢说的?看图纸想当然吧?战场上的事儿,看图纸就能定下来,要我们这些工兵做什么?” 新任“夸瓢”鲁翼公士缩了缩身子,想想刚才给罗南的建议,一时无地自容。 幸好两位士官长都没理他,自顾自交流。乐佐就在那儿抱怨:“涉及到‘璇晶阵列’的项目,都必须通过远程指导,可咱们放上去的卫星,还有地面上的中继站,一茬一茬地换,没有个稳定的时候,断断续续太拿人。就算是连接上了,还要一点点调试……还是跟乔老大一起做事痛快,不说别的,只‘璇晶阵列’,他这辈子搭了差不多快一万个了,就算内宇宙未成,相 应的布局也是手到拈来。” “你还有脸说,你比乔老大只小了不到二十岁,你怎么就做不到?” “天赋努力相乘,差一点点儿都是天壤之别。” 乐佐的声音渐渐变低,还有些飘忽,好像随时都能睡过去。他确实是闭上了眼睛,也是此时,其上腹部被“火种”照耀的区域莫名一暗,有什么杂质渗入到炽白的光焰中,很快就将“火种”光芒辐射的外缘区域染成了浅灰, 而且还有类似于蠕动的无节律涨缩,好像灰芒之中孕育着什么东西。 鲁翼在旁边看得清楚,也顾不得看什么“内宇宙模拟器”,站在旁边,气都不敢多喘一下。 毫无疑问,这是孽毒污染与“火种”,也就是璇晶阵列的加持力量在“角力”。 乐佐士官长不愧是从血与火中摔打出来的老兵,察觉状态有异,立刻回返,寻找医官干预。 目前这情形,虽不知后续会怎样,总比在一线突然爆炸强上一百倍。 陶显医官处于直面孽毒的一线,但她的语气语调并无丝毫变化,依旧在“闲聊”: “那你现任老大呢?” “谁?他算个屁老大……咸竹说他前途无量,呵呵,要到这一步,首先要命够长。” “所以?” “现在评价有啥用,我都未必能看到那一天。” “啪!” 陶显医官又拍了他一记:“醒醒吧,想偷懒也不在这时候。” 乐佐睁开眼,先看了眼正发散出灰白光芒的“火种”,却没打问自家情况,只是坐起来,自顾自整理穿戴好动力装甲。 作为连队最资深的士官长,年龄最长的老兵,年轻主官未必能独当一面,他也只好受累,能顶多久就顶多久。 能中途返回来做一下治疗,已经算好命了。 就在乐佐整理甲胄的时候,陶显医官“哎”了声。更早一线,周围绕飞的“切分仪”发出了“嗡嗡”之声,绕行速度明显加快,相应的扭曲牵引光线的力场也明显强化,直将“火种”外沿的那层灰白光芒抽拉成线,一 根根缠绕到每个“切分仪”上去。 一时间,“火种”光线黯淡,但光色迅速恢复了原初的炽白模样。 而绕飞的“切分仪”,速度渐次下降,其外层涂染了一层灰白的“漆”。 “他搞什么?逞什么能!”乐佐张口就喷,“一线工位还分心?” 也就是乐佐着恼之时,另一边的投影工作区,“内宇宙模拟器”界面,忽然腾起了一层闪烁的碎光。 鲁翼扭头,好像在上面看到了一片星空投影。 万千星辰,明暗不定,错落分布,看上去颇是陌生,一时没认出来是哪片星域。细看去,这片星空投影中又往往以数颗星子为一组,其间有黯淡光线相连,好像一些初级文明进程中常见的星座图——将可能相距成千上万光年、甚至百倍于此 距离的恒星,纯凭视觉感知联系在一起,并赋予特殊意义,代表神圣或灾殃。此时,正是这幅“星座图”中,星辰的状态明灭不定,似乎一口气就能吹灭它们;可再仔细看两眼,却又在明暗变化中发现了比较稳定的切换节奏,好像是在某项 规则作用下,进行“遍历”。 很快,在鲁翼的注视下,明暗切换终止,而一组仅由五颗星辰组成的“星座”变得格外明亮,衬得周边的星图黯淡无光。 这是…… 正稀里糊涂的时候,通讯频道里传过来一声招呼:“司务长。” 被称呼了职务,鲁翼下意识立正:“是,尉官。” “工作区那边,帮我操作下。” “啊?” 鲁翼下意识瞥了眼乐佐士官长。这位坏脾气的老兵,脸面隐藏在面甲之后,看不出究竟,但也没再喝骂。 罗南继续安排:“内宇模拟器上面,刚选出来的那个‘范式’,你用高能投影模式单拉出来。涉及到能量信息转换,我遥感不太方便。” “范式?” 鲁翼被这个常用但又敏感的词汇刺激到了,又看向那个刚凸显出来的简单“星座”,脱口道: “布法范式吗?” “是幻想范式。”乐佐士官长哑着嗓子开口,纠正了年轻人的错误:“这年头还真有人搞幻想学派那一套?唔,不是让勾业给带沟里去了吧?” 第七百八十一章 在岸上(三) “勾业?那是谁?” 鲁翼下意识问了句,乐佐没有回答他。 倒是陶显医官,注视由五颗“星辰”为端点,交织连线形成的正四面体结构,又看它不断变形调整,一时若有所思: “幻想学派?不过你怎么分辨出来的?这个图形很经典啊,布法的‘原初范式’……” “只有幻想学派才会搞得这么花哨。而且,他说‘范式’就是‘范式’了?” 乐佐士官长答得理所当然,然而便是厚重的面甲,都挡不住陶显怀疑的眼神。 稍滞,乐佐只好说实话:“咸竹说的……他没给你讲?这就不够意思了。” 陶显不理会这种低劣的挑拨:“我只知道罗南主官的父辈,曾经与勾业尉官有交情……嗯,幻想学派的‘范式’,也挺好啊。” “个个异想天开。而且,现在哪还有幻想学派。” “当初那些‘幻想种永固构形’,以假乱真,也是很有一手的。” “可也就是在天渊灵网环境下还管用,如今含光星系这边不用想了,外面……据说这些年也让诸天神国定点爆破,差不多全给清完了。”乐佐也不管仍与鲁翼公士保持通讯的罗南会不会听到,裹着装甲的手指,重重敲了下地板:“不说外面,孽毒环境下,违规操作还上瘾了是吧?幻想学派那些玩意 儿,除了‘切分’这种已经修改过的,通通……” 陶显强行打断他:“那么这些星座图,都是‘范式’吗?哪怕不是布法范式,只是幻想范式,也很不得了。” “已经看了,没有一个五级以内的,自娱自乐罢了。” “你有脸说?你自己摆弄出几个‘范式’,不用多,一个九级末流的有没有?” “我是大头兵,他是搞学术的,怎么能一样?” “老乐。” “嗯?” “你真是苦树人之耻。” “范式”这种概念,在布法、构形领域,都代表了一种相对比较成熟的、可以利用并大幅延展的基本模型,甚至体系。 通识阶段的基础修行,是根据“范式”来筑基;专精、天梯的修行,又是根据“范式”持续拓展升级,“范式”之中也有分级,有像这个正四面体一样,成为整个体系基座的“原初范式”,近乎于哲学范畴,只是一组理论概念的集合。平常用来观想、指导、对照、纠 偏,是很难直接拿来用的。 而在“原初范式”基础上,经过持续变形、添加、延展、异化,又有一级、二级……乃至五级范式。每向外延展一层,就离基座更远一步,但也更趋向于实用。 当然,哪怕是五级范式,也不能说直接就往自家“熔炉”里放,依然需要围绕这个“范式”,做大量匹配性、具体化的工作,才能应用到实际修行和生活中。 这样的“范式”,称为“路径”也可以。 五级范式之下,虽然还能进一步延展,但相关模型已经不再具有“公认”的权威性,学术上是不承认的。 每年都有大把所谓的“新范式”发明家,削尖了脑袋想通过帝国权威认证,将自己的作品置入“五级范式”之列。也有一些社会组织自己划分什么六七八九级范式,但这种“范式”,已经不再具备模型化、体系化的特征,最多就是几段灵光的拼接,没有经过大规模的实验论证 ——更现实地讲,没有成千上万的血肉生命的浇铸,也没资格与那些经典的“范式”并列,最多给一个“准范式”的称谓。 不过,对乐佐、陶显这种基层士官来说,真正的“范式”太学术了,反而是这种“准范式”,更加有实用性,也就干脆混为一谈。 正常聊天、应用,默认都是这种的。 乐佐拿“五级以内范式”说事儿,绝对是故意拿捏姿态,被陶显嘲讽一点儿不冤。 可他说罗南表述不严谨,“自娱自乐”,也一点儿问题没有。经过严格学术训练的专业人士,不应该犯这种错误。 不管两位资深士官长如何纠结“范式”的定义,鲁翼公士虽然疑惑未得解答,但主官的命令还是要听。 两位士官长口角的时候,他已经用“高能投影”模式,将“星座图”中跳出来的所谓“范式”,从单纯的图景,投射成为一组烙刻在空气中的独立的能量结构。 鲁翼终究是有点儿小想法的,当这个能量结构成形,他立刻就中止了“高能投影”的后续支持——他听说,“范式”或是“准范式”,是可以实现能量自循环的。然后他就看到,虽然没有了后续能量注入,那五颗“星辰”依旧在空气中闪耀,而且在持续变形。“星辰”之间的连线也断续不定,好像倏忽间流过了漫长的时光, 以至天空星座也变化了模样。 “能量自循环,结构自调节,还有模有样的。”乐佐啧啧两声,“然后呢?” 然后,刚刚才涂了一层“灰漆”的“切分仪”,突然就扑上来,围绕着“星辰”所映现的“范式”或“准范式”,绕行半圈,猛然聚合。 似乎有颗粒与“星辰”融合,又似乎是“星辰”的光辉在这些金属颗粒之上开始了快速跳转,直至遍历一周……悬浮的切分仪突然发僵,随即“哗啦啦”坠落在地上,弹跳几波,好像是内部芯片出了故障,又或是别的什么原因,以致丧失了大部分动能,只能在地面上挣扎、 滚动。 呃? 鲁翼吓了一跳,忙举起手:“我啥也没干。” 话是这么说,他却不免自我怀疑,是不是刚刚给“星辰”停止供能,才导致这种情况发生。 罗南的声音传过来:“没事儿,就该这样。放那儿不用管。” “可以吗?” 鲁翼仍是担忧,特别是当下这情况,与刚刚切分仪扭曲牵引“璇晶阵列”加持力量神奇状态相比,差别也太大了。 他直勾勾盯着地面上那些金属颗粒,一时不敢挪开眼睛。 这些颗粒倒是一直在动。它们以微小幅度,起伏滚翻,好像被笼罩在不稳定的磁场中,又好像被无形的指挥棒拨动,三五成群,聚散不定。活跃程度当然远远比不上在空中绕飞之时,但 也不能说就此趴窝。 事实上,就是他观察这段时间,这些小小的金属颗粒,在地面上滚动越发欢快,简直有重新飞起来的架势。 最终,切分仪也没有飞起来。不过,它们中间却有一部分,在频繁滚动期间,聚在一起,也粘成一团。 随后又两边延展,不断拉长,中间还吸收补充了其它的切分仪颗粒,慢慢地变成了一个颇为简单抽象、但似乎又有些眼熟的形象。 这么一长条……是啥? 看着这玩意儿一端还没有完全延展开的粗糙的“结”,鲁翼恨不能现在就上手帮它捋直了。 只是,当这玩意儿开始在地面上蜿蜒爬行,期间又用那粗糙一端敲打地面,发出单调噪音之时,他一下子愣住了。 另一边,金属关节和铰链翻转闭合的噪音也加入,乐佐士官长仍保持坐地姿势,身子却明显向前倾,动作幅度颇大。似乎被他这个动作给惊到了,地面上那个抽象玩意儿猛地抽搐,再拍击地面的时候,分明有微弱电弧,在聚合起它的金属颗粒之间、也在金属颗粒与地板之间闪 烁。 “电刺蛇?” 话音方落,他这边的通讯频道也发出提醒,而且是亮起了红灯。 还是罗南,还是刚刚的语调:“乐佐士官长,请到作业面这边来。” 只用了半分钟,乐佐就从休息区,回到了一线工位上。当然,作为基层指挥官,他们没必要到“土层巡游者”这个大型机械甲虫的“节肢工位”上去修设备。他们的“工位”,就是分配调动整个“土层巡游者”维修资源的控 制室。 虽然是第一时间赶到这里,并也在了解情况,可乐佐脑子里面,依旧蜿蜒爬行着那只极抽象的“电刺蛇”,不免有些恍惚。 直到进入控制室,看到罗南,还有他留在这里值班的得力助手,单农士官,才勉强缓过劲儿来,开口问: “那个‘电刺蛇’……” 话一出口,乐佐差点儿又把休息区那个抽象玩意儿与头顶地层上的实际威胁混淆在一起,顿了顿,才又道: ‘电刺蛇’的尾巴,离咱们还有多远? “尾端和咱们的直线距离七十米左右。”单农士官就像对待连队主官那样,立正回应,说完又发现有歧义,毕竟“土层巡游者”距离地表才五十米,忙又补充:“那长尾是从咱们头顶上向侧面延伸过去的 ,中段和咱们也就十二米,而且是从作业面上穿过去了,为安全起见,我已经通知暂停作业。” 乐佐点点头,看控制室各个界面上的关键读数,沉吟不语。罗南也在看,同时也要花一点儿心力调整量纲规定差异带来的不适感。要说这十六周的高强度作业,已经足够让他精准拿捏有关数据——他确实可以做到,只是 频频沟通“战棋化”的地球本地时空,两边用力的结果就是总会多一个翻译和换算的步骤,已成习惯。他甚至是刻意保留这样的“坏习惯”,哪怕牺牲一点点的反应速度。 第七百八十一章 在岸上(四) 不管是用哪边规定的量纲,具体感知总是差不多的。“十二米”这个数值,四个乐佐士官长脚踩肩膀摞在一起,也差不多够了,无论如何算不上安全距离。 从当下情况看,那根大约只有小指粗细的长尾,运动状态相当活跃。在坚比铁石的永冻地层中,仍然以每秒2米的速度穿刺行进。 这已经是正常人走路的速度了。 而罗南等人所在“土层巡游者”,是潜藏在它下方不远处一个布满冰冻氮气的空穴中。这个空穴一半是自然存在,一半是后期开辟的,还包括了作业面的一部分。 总之是个经不起细查的地方。上面的“电刺蛇”只需要稍稍调整方向,这条拉出了近百米的纤细长尾,就会探入空穴,再一个“哆嗦”,便会抽打到“土层巡游者”外层挂载的拟态装甲,那时候,他 们头顶上出现的长尾,大概率不会就这么一根了。 哪怕长尾现在隐约又有一个向上的趋势,可谁也不知道它接下来会往哪儿转啊! “士官长,你看……” 单农士官继续与乐佐交流,他倒不是有意忽略掉真正的主官,而是危机状态下的本能反应。 再说了,出了这桩事,罗南尉官不也是请乐佐过来商议么? 乐佐大约有了谱,张口想说,可这一刻,他脑子里再度闪过那条“抽象电刺蛇”,鬼使神差的,他扭头看罗南: “小罗……尉官?” 罗南给出一个简单判断:“应该是锁定了其他目标,目前没有发现我们。” 单农士官也发现他把真正的主官忽略了,可这种要命时刻,又哪顾得了许多。事实上,他还觉得,新任主官未免太迂磨。 这种事儿不是明摆着吗! 空中、地表支援力量一直在与域外种作战,试图将这片区域清空,至少给他们打个掩护。这种时候,各种意外都可能出现,关键是怎么办! 单农忍不住提了建议:“这个距离被发现只是时间问题,静默状态解决不了这些长尾巴,我们需要上级支援!” 他说得理直气壮,毕竟机动五连从来不是战斗单位,遇到问题呼叫支援天经地义。 乐佐都没看他:“上级已经在支援了。还有,目前对外静默状态,主动通讯即暴露,你准备让人戳着菊花套上电钻赶工吗?进度不要了?” 单农立刻闭嘴,他说这话也只是抛砖引玉,真正决策,肯定还是乐佐士官长……啊,还有那个年轻的尉官。 刚想到,就听罗南开口:“先稳住。” 怎么稳? 这不废话吗? 单农就觉得心里打突。 正常作业和危急状态是绝对不一样的。一旦不能及时准确决策,机动五连这几十口子人,差不多就要交待在这儿了。他就去看乐佐,后者终究没让他失望,立刻说出了一个具体方案:“我们缩小结构,继续下潜。对点渗透可以将地层震动遮蔽在十米半径内,结构缩个三米,来回 还有个五米余量……再下潜四十米吧,那里地层结构还算稳定,潜藏一段时间再回来,甚至可以开辟新的作业面,调整一下也能接受。”作为机动力极强的移动维修站,“土层巡游者”完全展开情况下,主体部分大约有20米长,最宽处8米以上,高度可达6米,等于是中大型游艇的规模。但也可以 根据实际情况收缩空间,极端情况下缩小到三分之一也不成问题。 乐佐说着,已经进行操作前的预备工作,首先当然是让那些在作业面上铺开的“节肢工位”缩回来。 “乐佐士官长。”罗南伸手按住他手肘,也只能按在这里。 两个人体格差了快一半,职位上却又倒过来,而在此时却又形成了某种“均势”: “稍等。咱们62人的团队,都在这载具上。缩小结构,基本上就是沙丁鱼罐头了,丧失大多数应变能力,实是非常手段……” 乐佐其实没听清啥是“沙丁鱼罐头”,但意思勉强还能理解,就从鼻孔中哼出一声: “现在也是非常局面。”罗南语速加快:“对点渗透技术再好,对地层的影响破坏是不可逆的。我们好不容易在这里达到平衡,一旦结构缩减、离开,即便超低温环境下地层坚固,一旦空 洞扩大,冰冻氮气填充进来,地层下的流体冲刷,终究是瞒不过的。” 这种时候争辩……乐佐深吸口气,要按他年轻时候的脾气,现在已经炸了。可他终究年龄老大,面上虽然火爆依旧,心底终究不同了。知道越是这种时候,越不能与主官起冲突, 而且,罗南的质疑很有见地,不是无理取闹。 也因此,乐佐能耐心地对罗南解释:“尉官,那个被锁定的目标后续会如何,咱们一头雾水,下潜可以规避麻烦。我亲自操作,可以将扰动降到最低……” 罗南忽地笑了笑:“技术兜底。” “嗯?” “我相信士官长你有这个能力。” 罗南摇头:“但这组生物工具在类似环境中,应该具有更高活性。一旦投送下来,发现作业面,再铺开的话,周边区域就危险了。” 旁边,单农士官开始很焦急,中间有点晕,回过味儿来又翻白眼: 那啥“生物工具”,就是“食铁甲虫”和“电刺蛇”呗,换个概念差点儿被唬住。还有,你怎么知道这两种玩意儿的性质? 照这个说法,还是原地不动的意思呗。 可再这么纠结下去,就算下潜机动也晚了。 他忍不住又叫了声:“士官长!” 乐佐却是停下了一切操作,盯着罗南:“罗尉官,这不是简单模仿就能确认的事,也不是原地静默就能解决的麻烦。对面随时可能被捕获……” “已经被捕获了。” “嗯?” “电刺蛇的长尾探入地层到这样的深度,又平行延伸,是在追击‘目标’。而‘目标’下潜过程中发现了我们,为避免殃及池鱼,改变方向……” 乐佐打断他:“你怎么知道?” “你刚才不在这儿。” 单农木然:……我在啊,我为什么没发现?还有两位长官能不能别再做口舌之争,有那个时间,快些应对危局吧!罗南则继续分析:“目标机动性极强,不是中大型设备,单兵装备可能性更大;而在超低温、永冻地层环境中快速转移,大概率也是对点渗透技术;近在咫尺,单 农士官没有发现,有隐形装备……” 单农张嘴,却半个字儿吐不出来。 乐佐则已经得出答案:“先锋官5代乙型动力装甲,地面部队精锐尉官配置之一。要么是执行任务路过,要么支援部队打得很惨,意外脱队了。” 说着,他又看了眼仪表台的各项读数:“很好的推理。所以,都是猜的吗?” 罗南就笑,按着乐佐手肘的手臂撤回,又拿出一样东西。那是个金属筒,看标志,里面装着的,是维修兵选配的“切分仪”没错了。 “趁着长尾捕捉目标的空当,我放出半组这个,正好采样。” 单农士官头皮都要炸开了。一直在肚子里计较的他,忍不住要拍桌子:“这是金属材料,就是食铁甲虫捕捉的目标,你怎么能……” 桌子终究没有拍成,而且面对罗南的注视,他莫名丧失勇气,站直身体:“抱歉长官,我的意思是……” “所以趁着‘先锋官’过境的时机洒出去,让那些生物工具以为是那位掉落的东西?” 做出解释的竟然是乐佐,他似乎是想通了什么,但还没有完全通,又问: “然后呢?” 罗南简单回应:“正好可以观察一下,按照它们的模式。” 乐佐不可避免再次想起那版“抽象电刺蛇”: “所以你刚刚让鲁翼投影……也不对。” 他罕见的前言不搭后语,实在是他所设想的罗南的动作,复杂到了一定程度——那不是一个普通尉官所能驾驭的。 尤其他还这么年轻。 还没来得及进一步理清楚,控制室这边多个仪器闪烁红光。 乐佐凭借老到的经验,第一时间做出判断:“在攻击了,高压电流过境……确实锁定了目标,后面还有。” 能够驾驭“先锋官”动力装甲的,一定是专职战斗人员,且是精锐中的精锐,一条“电刺蛇”未必能压制。 可头顶的地层之上,“电刺蛇”这玩意儿从来都不是一只。 事实上,仪器显示,已经有十多条长尾刺入永冻地层,有的半途就崩解,大概是空中和地面支援力量起了作用。 但还是有相当一部分,以让人头皮发麻的密度,攒刺下来。 场面失控了。 看吧,原地静默根本不可能,“土层巡游者”结构收缩、启动对点渗透功能、下潜都还需要一定时间,不能再耽搁了! 单农忍不住再次叫出了声:“士官长……尉官!” 话音未落,他自个儿倒给噎住。 那些攒刺下来的长尾,半途齐齐打了个弯折,尾端上扬,朝着与“土层巡游者”截然相反的方向去了。 “呃,这是怎么了?” “让那个‘目标’引走了……他带来的危险,自己处置。” 这话听上去真冷酷。 单农士官张张嘴,却再说不出话来。 倒是罗南,继续道:“咱们有一部外挂的单兵维修车吧,乐佐士官长……” “嗯?” “你亲自操作,遥控,去接人。” 单农也看向乐佐,后者的脸面隐藏在双层甲胄之后,看不出表情,但回应干脆利落: “成。” 「现在在外地,回去时间要推到下周四了。更新啥的只能尽量,时间不好保证。如果有欠下的,本月回去后会补上。」 第七百八十一章 在岸上(五) 乐佐士官长按照罗南的要求,亲自遥控驾驶单兵维修车,将其置入地层空穴缓慢流动的冰冻氮气中,贴着“土层巡游者”下腹,向作业面慢慢行进,几无声息。 也就是这样做,才不至于被“电刺蛇”的灵敏长尾探测到。 然而这终究是冒险。 控制室里,单农士官大气都不敢出。 倒是乐佐士官长,一边操作,一边闲聊似的开口:“贴着作业面往上,到固态地层停下就可以了对吧。” “是。” “话说你刚才笑什么?” “嗯,哪次?我挺爱笑的。” “就是我上次说‘亲自操作’,你笑我‘技术兜底’那回。” “我没有笑你,只是笑我自己。因为,我也是这么想的。” “哦,是吗?” “当然,士官长你知道,当一个连队主官,并不容易。” 这算倾述心曲么? 单农士官下意识想扭头去看,可莫名又不敢,僵住脖子,只用眼角余光瞄过去。 单兵维修车继续在冰冻氮气中缓慢穿行,“土层巡游者”上,新官与老兵的“谈心”也平平淡淡进行下去。 乐佐哑着嗓子笑了两声:“‘不容易’是‘不擅长’的借口。”单农士官听得呲牙咧嘴,可紧接着,乐佐又一个转折:“……我也觉得不容易。你能带着这样的心思过来,已经可以了。不过来之前,咸竹那碎嘴,就没提点你什 么?” “说了呀。” 罗南注视乐佐的操作界面,手指还往上面点戳两下,标明方位角度,而这也不耽搁他聊天: “咸竹尉官说他是过来人,要传经送宝,说作为团队主官,亮眼也好,平庸也罢,其终极目标说白了只有两点: “第一,不折不扣完成任务。 “第二,将大伙儿囫囵带回去,起码是尽可能多的人。” 乐佐哼了声,却没有搭话。罗南继续道:“他说,能做到第一点,在战场上已经是一个合格的指挥官了;再加上第二点,说‘优秀’也不为过。至于什么指挥艺术、作战风格、管理水平……这 些虚头巴脑的玩意儿,不管谁总结的,都是马后炮而已。” 乐佐还是没憋住,冷笑道:“他有说自己是‘合格’还是‘优秀’吗?” 罗南又笑,却没有明确回应。 “还有没有?” “其他的,大概就是,不管什么评价,要‘生受’才有意义,否则哪怕人家在大庭广众之下把你夸成一朵花,结果是盖棺定论的悼词,也没什么用。” 乐佐士官长终于点头:“这话倒也实在。” 罗南继续微笑:由此可见,咸竹的表述,虽未必就是真理。但在军队基层,自有他的道理。 乐佐继续问:“你准备怎么做?” 这不是下属对长官的问法,罗南却不以为忤,坦然答道: “当然是能做多好,做多好。” 这是废话,也是实话。 从最现实的角度讲,罗南参与的“互动测验”,并没给出明确的任务线索,无形之中就要求他尽可能做好每一件事,以在事后获得更高的评分,无论他擅长与否。 如今,时势将他推到机动五连的主官位上,他当然也想做好。 乐佐对这个答案并不满意: “所以?” “我大概不是一个很好的领导者。” “这可不像是一个年轻人的心态。” “士官长你确认我是‘年轻人’的时候,不正是说明我的领导力有问题?” “出乎意料有自知之明啊。”乐佐一点儿表面功夫都懒得做。 罗南也不在意:“哪里,做事鲁莽一些,碰头也碰得早。” 罗南是经历过真正青涩得罪人阶段的。当时刚刚出道的他,真的能把红狐那样的队友活生生气死。虽然事后没有人责怪他……当时就炸了。 于是他知道,绝对不能完全沉浸在自身的逻辑中,特别是他的逻辑与其他人有比较大差别时,更要谨慎。 但他也正经历着让人无条件信服甚至过度解读的盲从阶段。很清楚怎样才能够获得大家的信任,用自我逻辑去影响甚至覆盖其他人。 所以,给他的团队做心理建设,增强“信任”这根弦……怎么可能! 这从来不是罗南的强项。况且,“信任”只是一个关键因素,却不能与最终的目标相混淆。 无论他再怎么经营,也不可能拿出什么军事指挥人才的人设,甚至是工兵连最需要的项目管理人才都做不到。 再说了,要战地维修项目管理,不是有乐佐士官长么?这位是乔舒和咸竹专门为他挑选的副手,也是这领域的行家里手,完全不需要再有一个重合的职能人设。 但这不代表,罗南没有别的选择。 “我设想的,大概也是一个技术兜底的人设吧……和士官长你差不多。” “是吗?” “像现在这样,形成技术互补也可以的。” “我可补不了幻想构形、范式的缺。” 乐佐不太配合,可他这样说,大概算是认同吧…… 大概。 罗南又笑,乐佐士官长再没有回应,专注遥控驾驶单兵维修车。车子速度是慢,可他们所在的空穴本身也不大,此时已经到了作业面上部顶端。 再往上走,就需要动用一定的掘进技术,由此形成的震动及其对应的高危风险,是机动五连绝对承受不起的。 乐佐士官长又问一句:“到这里?” “嗯,在这里。” “多长时间?” “不是来了吗……开门。” 乐佐下意识听从罗南的命令。单兵维修车入口打开——也才开了条缝,便有模糊鬼影裹着冻气滑入其中。 真是“鬼影”。 那条缝也就是正常人手指头粗,那边就整个窜了进来。 然而暴露在单兵维修车内部摄像头中的影像,又是一个完完整整的人。只是浑身光赤,不着寸缕,全身上下一片铁青颜色,还冒着袅袅白烟。 单农士官吓了一跳:“这人……” “应该就是刚刚引走‘电刺蛇’长尾的单兵目标。”罗南通过摄像头打量那人,顺口道,“至于‘先锋官’装甲,多半是脱卸了当成诱饵……认识吗?” 单农还没回答,乐佐就撇嘴: “这人,还是别救了。” “嗯?” 话是这么说,乐佐还是主动操控单兵运输往回走。至于车里那位,倒也安之若素,就在摄像头底下闭目养神,抓紧时间恢复气力。 哪怕受内核、压力等因素影响,地层深处温度高过地表,然而能够在零下一百七十度超低温无氧环境中、在高密度冰冻氮气环境中存活下来的,无疑是个猛人。 单看外表,确实挺猛的——这是比较艺术的表达,坦白讲,从罗南的审美看,那位完全称得上“丑陋”。由于其不着寸缕,摄像头下更能看清楚,其人从头到脚,就没有一块算得上平滑光泽的皮肉,倒像是蒙着某种爬行动物的外皮,触目所及,都是细密紧实的颗粒 堆砌排列。 这样来看,其铁青皮肤,倒也未必尽是超低温环境导致。 最让人印象深刻的,还是这位的头脸。头顶光秃秃的不说,还从中间明显凹陷下去,外侧有多处畸形突起。至于面孔,则有明显的异化特征,前额鼻口突起,眼睛分布两侧,嘴巴便是抿着,也有两道 长缝,几乎延伸到耳根。 如此面目,几乎已不具备“人”的元素。 在地球本地时空,罗南也只是在“妖化”后的血妖处,见到过类似的模样。 罗南算是见多识广,也知道天渊帝国这样星际高等文明,哪怕困居一域,也是百族千类,各有不同。乔舒尉官、乐佐士官长这样的“苦树人”,便是明证。 可摄像头下这位,情况似乎又有不同。 罗南视线又划过其雄壮肩背,看上面发达肌肉群,以及百十道异常拔起、跳接的畸形血管筋膜,一直蔓延到两侧上臂,形成如鱼鳍、蝶翼般妖异轮廓。 这样子……怕是军服和外骨骼都要定制才行。 罗南认真打量那位,乐佐见他对自家告诫没怎么上心,又哼了声:“要有心理准备,这是个麻烦人物。” 罗南眨眨眼:“那,士官长你介绍一下?” 大约十分钟后,控制室入口打开,鲁翼公士引着那位“麻烦人物”进来。此时,“麻烦人物”已经换上了一身制式军服,不再是身无寸缕的模样。然而哪怕军服本身就有一定的调节余地,这人穿上身之后,肩背上臂也显得格外粗壮乃至 畸形。军服当然是由机动五连的后勤提供。按理说,外骨骼和动力装甲也应该准备一套——毕竟现在“土层巡游者”内部环境也挺恶劣的,差不多有个零下六七十度,而 且随时可能进入交战或逃命状态,不管是作业还是休息,大家都是双层装甲,以备不测。 罗南也确实吩咐鲁翼这个司务长准备,哪怕不合身,心意也要尽到。却不想,“麻烦人物”还是一身单薄军服过来,不知期间出了什么状况。话说,来人面目丑陋非比寻常,身姿倒是笔挺雄壮,在单兵维修车内部摄像头下一直闭着的双眼,如今看来外凸明显,眼眶内杂色斑驳,因其在脸面两侧,并不 适合聚焦,状若无神,又似是阴沉冰冷…… 唔,最后这个感受,也可能是听了乐佐士官长的介绍,先入为主。 不管怎样,作为连队主官,罗南还是第一个上前,单臂横胸,军礼问候: “钟贺校官,辛苦了。” 「恢复更新。还没还完债,又倒欠十章了……」 第七百八十一章 在岸上(六) 摄像头下看不太出来,钟贺校官原来身量颇高,应该在两米以上,哪怕罗南双层装甲,也就和他平齐而已。 面对罗南的行礼致意,这位已经进入中高级军官行列的人物抿着嘴巴,微微点头,也没有什么明确的表示,好像就是一次正常的碰面。 如此态度,边上单农士官哪怕一直对罗南缺乏信任,但站在机动五连的立场上,也不免有些愤愤不平。 怎么说也是把你从险境中带出来了,连声“谢谢”都懒得说吗? 这人果然是传说中那般神憎鬼厌。 罗南倒无所谓,隔在双重面甲之后的眼睛,对着钟贺上上下下打量,不掩好奇之心。 根据乐佐士官长的介绍,在军队基层,钟贺校官是一个不受欢迎的人物。这样的评价几乎贯穿了他到目前为止全部的职业生涯。无论是早先在靖冥机关执行部,还是后来在基层摸爬滚打,乃至他成为中层军官之后,这个阴沉寡言、心狠手辣兼满身晦气的“冷血人”,都让大伙避之唯恐不及 。 这里面大约存在着一定的偏见,否则真的彻底的神憎鬼厌,这位也不可能混到现在的军衔——校官已经是天渊帝国军队的中高层骨干,是可以独当一面的人才。 嗯,“独当一面”这个词儿,形容钟贺校官无疑是格外贴切且嘲讽。 在基层传说中,钟贺校官具有强烈的“天煞孤星”的属性。具体的讲,就是他所在团队总是会崩: 在靖冥机关执行部时的顶头上司,因为徇私枉法被判入狱,据说就是他举报的; 所在基层部队执行任务总是死伤惨重,貌似是指挥风格过于粗暴,以至于差点引起士兵哗变;好不容易到校官的位置上,几次战事下来,表现也是平平,团队战损率远高同侪,更因性格因素,无法团结同僚,协同作战评价不高。据说后来,上级也受不了 他的属性,在作训研究部门给了个闲职挂起。当然,这个闲职也不是说让钟贺转行去当研究员,而是作为“特殊人才”安置,说是解决待遇也可,明升暗降也行。一旦有作战要求,还是会抽调执行任务——这 种任务一般就比较“特殊”,需要超强的个人实力打底,相对应的,协同协调能力要求就给降到最低。 从乐佐的表述中,哪怕着重提醒罗南这人的“天煞孤星”属性,但对钟贺校官的个人实力也是比较称许的。 毕竟,这是一个已经建构“天人图景”,差不多攀爬到天梯中段的强大战力。 在天渊帝国这边,罗南不自觉就会模糊掉个体的级别。在巨大的战争体系中,除了那些高不可攀的大君、主宰,没有谁会去赤手空拳和域外种、孽毒活体肉搏,也没有谁会在激烈的战场上和敌人单挑,大家都是在体 系下,凭借体系的力量战斗,考验的是调度、综合的能力。早前在中继站,施源爵士意外重伤,当时也不过就是尉官的卢安德,就能够顶上去,这里面固然有个人实力和天赋的原因,最关键的还是有“战争领域”这样一个 既宏大又具体的框架,支立在一线战场上,最大限度弥补了施源爵士和卢安德之间的层次差距。也正是有这样的体系框架在,想做个人实力上的判断,就很容易出错。再加上这次“互动测验”,罗南主要接触的都是基层技术人员,想看到一位额头上打标签的 超凡种战力就更困难了。 直到遇到钟贺。天渊帝国这边的超凡种,准确的说是天梯级别人物,具体战力不好说,但一定都是全面成炉布法、天人图景成形的强人,毫无疑问超越了所有地球本地时空土著 的修行层次,包括罗南在内。 放在地球本地时空,说他是超凡种,那是真有些委屈了。 罗南对钟贺的好奇和兴趣,也着重在此。 然而“兴趣”这种东西,一般很难“双向”存在。 罗南对钟贺感兴趣,钟贺则没有深入了解罗南的意思,甚至都懒得寒暄,直接道:“罗南尉官,军情紧急,我需要你们提供外骨骼和动力装甲……” 坦白说,钟贺张口说话的时候,给人的感官挺糟糕的。就好像是蜥蜴或毒蛇在你面前张开巨吻,暴露出森森利齿,随时可能一口咬上来。 罗南倒不至于被这些外相所惑,闻言他就看向鲁翼,这正是他刚刚的疑惑,明明已经安排了: “司务长?” “老大是这样,钟校官要求将装甲放在工作间,并拿出了改造图纸,可是我们现在分组作业,人手不够,正要向你请示。” 鲁翼公士略有些紧张,但还是把事儿说明白了。 钟贺没有补充什么,只拿眼来盯罗南——倒像是捕食猎物的模样。 无疑,钟贺是要解决他的现实问题:之前为了引开“电刺蛇”的长尾,他脱卸了“先锋官”动力装甲乃至于身上所有含金属成分的衣物。这个“金蝉脱壳”的手段使得不错,可如今他还要继续执行任务,没有合适的动力装甲,哪怕他是天梯强人,在外面动辄零下一百七八十度的超低温环境中、在坚 比钢铁的永冻地层中,也要行动艰难,更不用说遇到难缠的敌人。 他大约是不怕“食铁甲虫”和“电刺蛇”的,可那些只是消耗品、是传感器,一旦暴露,多的是麻烦透顶的域外种、孽毒活体找上来。 罗南并不在意钟贺生硬的态度,只考虑做事的难易程度,以及必要性。钟贺的要求,说高不高,说低不低。但放在目前的“土层巡游者”上,还真不算什么,机动五连团队中,什么都可能缺,维修师却是大把。况且,这人终究是上官 ,又有“军情紧急”的表述出来,哪怕不相统属,只要钟贺给出的图纸不是特别难为人,罗南肯定是要尽力满足的。 他向鲁翼要过“改造图纸”,顺手又发给了乐佐一份儿,大致看了下,心中就有了谱。随即招呼乐佐: “士官长,你和钟校官对接,看看时间和技术要求。” 乐佐也在看图纸,看得眉头皱起,他的性格就是有一说一,也不管钟贺会怎么想,径直道:“抽调一两个人没问题,可按照这个图纸,要加入‘对点渗透’单兵引擎,我们没有现成的备件,恐怕要拆掉单兵维修车……这就需要外部作业,功夫可就大了,而 且会增加暴露风险。” 大家都没在“帮不帮”的问题上纠缠,说的都是具体的事儿。 钟贺回应也很简单:“不用拆,这部分也不用改造,单兵维修车给我。” 这个要求……也不算特别过分。 乐佐知道钟贺的性子,仍然就事论事,就是口气不太讲究:“那玩意儿可没有隐形功能。刚刚的追击,你还要再来一次?” 钟贺面无表情:“这本就是任务的一部分。” 乐佐“唔”了声:“火力侦察啊,是又有什么麻烦玩意儿东西过来了?” “无可奉告。” “啧,听起来不太妙的样子。” 两个战场老兵的交流倒是挺顺畅,罗南便知道,他安排乐佐对接是正确的。 至于后面闲聊般的几句,倒不是钟贺有意拿架子,而是有些信息本身就是有污染的。 身处一线战场上,很多情况下,其实就是被双方大君级强者的领域覆盖。天渊帝国这边固然有“璇晶阵列”“战争领域”这样的“框架”加持,可是在加持相对薄弱“野外”环境下,参战人员的担忧、恐惧,又或者思索、推理等心理活动,都 是暴露出来的“线头”和“破绽”,随时可能被大君级的孽毒活体捕捉到,趁虚而入,酿成不可收拾的后果。 如果这种心理活动具有明显“针对性”,被对应目标捕捉到的机率,也会增加。 罗南坚决执行操典,甲乙两组轮流作业,尽可能留足精神和体力余量,并且时刻监控检查,就是在防备类似情况的发生。 钟贺表现出了守口如瓶的态度,作为下级,就不应该再追问下去了。 乐佐虽也是个桀骜不驯的,却当即将讨论重心扳回到图纸上,继续与钟贺交流。 既然安排了乐佐对接,罗南也不多言,又叫过鲁翼:“通知陶显医官,准备轮岗前最后一次巡查。” 鲁翼应声而去。 另一边,单农士官犹豫了下,还是轻声提醒:“尉官,现在作业面那边还在静默状态。” “神经崩紧这么久,该换了。” 说着,罗南又走到控制台前,重新确认仪表上各类显示和读数。 单农不自觉跟在他身边,与此前态度有明显差别:“那,作业面工位……现在就回收吗?” 罗南微微摇头,下一刻忽然提高了嗓门:“钟贺校官,有关‘食铁甲虫’和‘电刺蛇’的形成机理,指挥部那边有定论吗?” 钟贺冷淡以对,没有第一时间回应。 倒是乐佐,呵了一声:“你还想着幻想范式那出呢?”此言一出,钟贺斑驳的眼球动了动:“幻想……范式?” 第七百八十一章 在岸上(七) “准范式。”罗南纠正。 乐佐眉头跳了跳。先前在休息区,他和陶显医官的背后议论,大概率是被听到了。至于是学术性的纠正,还是小肚鸡肠专门强调,他并不在乎,不过对这个话题,他还是挺感兴趣的 。 都不等钟贺回应,乐佐就道:“不是说你用幻想……‘准范式’还原了一部分,就应该有个类似的逻辑在里面,这两样东西层级不高,会有很多近似模型。” 罗南表示理解。 乐佐所说的情况,地球那边也非常普遍。往大了讲,什么地心说、燃素说、以太说,一段时间一些领域内都有效果,但后来会有更简洁明确的模型取而代之。 罗南对此更看得开:“反正也是在低级战场混,近似模型也有效果。” 乐佐冷笑:“你倒真自信。”罗南一笑而已,不过紧接着又向钟贺校官询问:“我是想请教,指挥部是否确定,有擅长当年‘幻想学派’手段的孽毒活体,进入到瞳环-28758号小行星区域,并 对这边施加影响?” 钟贺终于给出回应,却并未正面解答,只反问一句: “大君级?” “对。” “你权限不够。”旁边乐佐听得笑起来,借这个机会刺了罗南几句:“赤轮裂隙这边,大君级的就那些,差不多都是孽劫世前后成形的。不管来不来,尉官你不是学历史的吗?猜也 能猜出个方向了。” 听到罗南的专业,钟贺也不免再瞥一眼过来。罗南仍不恼,这十六周的漫长测验时间里,像这种拿他“专业”调侃的场面,他碰到不知多少回。一开始还头痛尴尬,如今早就应对裕如,扯谎扯得连他自个儿都 信了: “我主要研究古神史那块儿,孽劫世有关课程,我向来是随大流的。” 想想这课程惨不忍睹的通过率,乐佐“呵呵”两声,可很快又端正颜色,转脸对钟贺说话:“钟校官,别的不说,区域战场的《敌情分析概要》不是什么秘密文件,只是有点滞后。罗南尉官想知道影响区域战场的‘大君级’威胁,并不涉及权限上的障碍。 ” 钟贺斑驳眼珠微幅转动,在罗南和乐佐脸上划过,非人般的面孔保持冷漠,也不开口,径直转身,走出了控制室。 见状,一直旁观的单农士官难免担忧: 这是把钟贺校官给得罪了吧。 罗南则与乐佐对视一眼,道:“去工作间看看?” 乐佐同意:“现场看看也好。” 两人便也往外走,临出门,罗南扭头对单农道:“现在形势还不确定,做好二级结构变形预备……另外,前肢工位先降下来,拉开与上面地层的距离。” “是。” 单农本能立正应声,做完了才记得往乐佐那边看过去。这种涉及具体操作的指令,以前都是乐佐下达的,他生怕老班长会着恼。 乐佐却没有理会,甚至连头都没回。 罗南和乐佐两人出了控制室,大门关上,隔绝了单农士官有些恍惚的视线。这时候,乐佐才开口: “《敌情分析概要》没有权限可言,可如果说,区域战场的敌情特别复杂棘手,情况就不一样了。” 说话的时候,乐佐一直盯着前方钟贺的背影,末了却又没头没脑问了一句: “现在是低潮期没错吧?” “原则上是。”罗南随口应了一声。 他们所说的“低潮期”,指的是含光星系内部、尤其是赤轮裂隙周边,“大君”级孽毒活体战力类周期性起伏的情况。 是的,含光星系中,“大君”级孽毒活体并不是固定的。孽劫世以来,绝大部分时间,都在六到十四个之间晃荡。 变化如此之大,也是有原因的: 一来,受含光星系特殊时空架构吸引,域外种大量、高频切入,有些“大君”级别的战力只是临时过境,或者“短暂”停留;二来,孽毒环境之下,孽毒活体的生存环境也很“恶劣”,自体分裂、崩溃、变异,乃至彼此吞噬的情况屡有发生。这次大君级“磁光云母”的自爆,很可能就属此 类情况。 三来就是“璇晶阵列”这般超宏大框架的对含光星系的干涉覆盖,使得一些拥有“大君”战力的孽毒活体,离开了“赤轮裂隙”周边环境就立刻掉档,不好统计。 另外,这些“大君”级别的孽毒活体,数目波动幅度虽大,想突破“十四”这个上限,也不容易。 含光星系直径虽达二十光年,更有多个位面、半位面插入、干涉,形成让人头皮发麻的复杂时空结构,可它终究还是有限的。 “裂空封疆”的大君本身,就是对这一方时空的巨大压力。“大君”级的孽毒活体,无论是六个,还是十四个,都已经形成了严重的负担。再算上天渊帝国一侧的大君们,一旦在某个时期内,数目超出阈值,就极可能导致 “意外的交汇”。“内宇宙”的互相干涉、碰撞算是轻的,还有区域时空的扭曲、崩溃和贯通——指不定哪天,一出门正好踩到时空裂隙,天渊大君们给传到“赤轮”边上,孽毒活 体空降祖星。 如此极端情形,发生的概率不大,但相对接近的情况是有的。 那时候,孽毒活体或许无所谓,天渊帝国这边,多半就要筹谋一场“猎杀战争”,主动攻伐“赤轮裂隙”,削减那危险的数目,以消解完全不可控的“意外”。 当然,也可能会“削”到自己。孽毒环境下的含光星系,是如此的混乱扭曲。所以,哪怕目前真的是“低潮期”,开战前的“敌情分析”,确认现阶段含光星系内部的“大君”级别孽毒活体数目,只 有七个——如今“磁光云母”自爆,更是只剩下六个,纸面上与天渊帝国的大君战力持平。可在一线战场上,又有谁敢打包票呢?罗南和乐佐信口讨论当下战局,跟在钟贺后面进入工作间。这里是专门用来维修高端仪器设备之所在,一些在外部工位上无法处理的棘手问题,会转移到这边处 理。此时,钟贺要求改造的外骨骼和动力装甲,已经悬挂安放到了处置台上,旁边机械臂环绕,随时都能动手拆装。显然,鲁翼公士对这位的要求不敢怠慢,早早就 做了准备。 钟贺就站在处置台前,调出了图纸,感觉如果机动五连这边不出人的话,他自己都可以上。 乐佐士官长挪动庞大的身躯,走到他身后:“如果不挂载‘对点渗透模块’,改造起来就容易不少……” “那就再快些。我在这里时间久了,对你们没好处。” “……” 乐佐士官长也是个嘴巴不饶人的,可面对钟贺校官如此表述,一时间也不知道该怎么接。 倒是罗南“哦”了一声:“所以,钟贺校官对于孽毒活体,确实是有特殊‘吸引力’的?” 乐佐士官长闻言扭头,居高临下,把钟贺打量个遍。 钟贺都不用扭头,脸颊侧面的眼睛便锁定了罗南位置,里面冷光凝定,总不会是善意。对此罗南却似毫无察觉,只给了个简单解释:“外骨骼上要安装的信息素模拟器太突兀了……另外,冒昧问一句,这个总不是天生的吧?造成这种结果,是成炉布 法阶段的原因吗?” 乐佐士官长重重咳了声。 钟贺又盯了罗南半息时间,终于开口:“这也是幻想学派的研究领域?” “是我现阶段对这个特别感兴趣。” “你不是辰族人……百年序列上来的?” 罗南不免想到,当初在中继站与梁庐的有关对话,一时感慨,信口回应:“嗯哪,也就十来年。” 钟贺好像是冷笑了一声,随后又是长时间的沉默,但终究没有因为罗南的问题而怒形于色……至于心里头怎么想,那是另一回事儿。 罗南和乐佐谁都不会在乎,钟贺不说话,他们就讨论起改造方案,还有人手调度的事。钟贺很难让人生出好感,但他的正经要求还是要满足的。外骨骼和动力装甲改造技术要求颇高,所需时间也不短,必须有一到两个资深维修师专门靠在这里,这 就要对轮班作业做进一步调整。 而在野外环境中,哪怕罗南和乐佐对连队人员、特点都了然于心,此时也只能拟一个大概名单,具体到人员,还要看交接班时的状态检查结果。 他们的讨论没有避着钟贺,其实就是要让这人听明白、能理解。而这位始终惜言如金,对于罗南和乐佐的安排,也没有提出异议。 末了,负责状态检查的陶显医官,也将刚醒过来准备交班的甲组状态检查情况报了过来。 罗南和乐佐据此重新校正名单的时候,钟贺冷不丁说了句: “也要关注设备状态。” “嗯?”钟贺注视着处置台上的装甲,面部表情僵硬冷漠,嘴里却没有停:“内层战场,荣初大君被‘黎血咒’缠上,战场控制力锐减。已经确认,赤轮裂隙周边,有大君级 孽毒活体向这边机动,来了多少仍不清楚……不过,可以确认,‘蟠魔’必在其中。”罗南“唔”了声:“是‘灵芯’那位吗?” 第七百八十一章 在岸上(八) “蟠魔”这名字,多少有些恶意,但也是回避,对于曾经的英雄而言。它的根底,是天渊帝国建国四十四大君之一的嵬坼,对湛和之主忠心耿耿的首席技术官。巅峰时号称“灵芯主君”“万舰之王”的强者,一人就是一支舰队,在哪里 都是一座星际堡垒。全盛时期的嵬坼,是天渊帝国当之无愧的“造物”第一人。他改造中央星区传承亿万年的“不朽根髓”之法,打通内炼、外殖的边界,形成了“机芯”“灵芯”体系;几乎一手掀起了帝国绵延至今的“机芯文化”,提倡的“心转质变”“非器之用”理念,目前仍被帝国甚至是中央星区广大机芯师奉为圭臬;他主持编撰的造物科教材和实 用案例,至今还是亿兆学子咬牙切齿却又要顶礼膜拜的经典。 甚至在《天渊万国战史》中,他都是排名相当靠前的人气角色,让一众推动历史潮流方向的古神、新神、主宰都黯然失色。 当年,诸天神国和六天神孽围攻湛和之主时,嵬坼并不在含光星系。但他第一个率军从封地回援,却与他一手打造的“星爆”舰队一起被孽毒污染。 举世闻名“星爆”战舰都未能直面敌人,便与它们痛苦盘折的主君一起,变成了浮游在含光星系边缘的大铁球。 “蟠魔”就此成形。 这也是孽毒污染全面爆发的标志性事件。 此后,这个幽灵铁球,又被“赤轮裂隙”摄引过来,不断吞噬各种成份,并根据其残存的本能,建构成令人望而生畏的武装堡垒,成为赤轮魔域标志性的“星体”。 然而,“蟠魔”真正恐怖之处,不在于那个行星级的武装堡垒,而在于它上万年时光也未能完全消磨的“内宇宙”所化的领域。哪怕只是残留下来的本能灵光,依旧能够让领域覆盖下的物质环境为它所用。即便是有“璇晶阵列”防护,仍然会有相当一部分物质结构受到冲击,失稳、崩解、 重构,越是灵敏的仪器设备,受到的影响越大。 钟贺要罗南、乐佐关心设备状态,原因便在于此。 这种领域力量,罗南也是比较熟悉的。 他的“罗之芯”“罗南尺”,其实便是类似的产物。本质都是不断精粹的“理念内核”对物质和精神世界的投影干涉,是以简驭繁、以少役多的根本手段。 理念说来简单甚至粗浅,真正可贵的还是当年如嵬坼这般宗师人物,根据相关理念,搭建的一整套修行和研究体系,福泽后世,万载不衰。 然而就是这样不世出的英杰,竟然也在孽毒污染下,一念永沦。历史之冰冷无情,便在于此。 罗南下意识叹了口气。 乐佐士官长却会错了意:“怎样,还是猜错了吧。蟠魔灵光到处,万物都不过是它传感信息的载体,虫蛇变化,也不出奇。” 罗南笑了笑:“底层战场、低端模型,够用就行,错了也没什么。” 乐佐并没有继续嘲笑,而是也叹了口气:“它老人家不去守着‘赤轮’,攫取星门权柄,跑这儿来做什么……如今工兵碰蟠魔,小巫见大巫,这下乐子大了。” 乐佐这脾性,对“蟠魔”却是口不出恶言,实是因为其前身“嵬坼”,对于天渊帝国机修兵这一群体,基本就是“祖师爷”的地位,不是惹急了,总要给几分敬意。 “蟠魔”给区域战场带来的压力和变数,由此可见一斑。钟贺避开单农和鲁翼,才通知这个消息,或许就是在担心这不可测的后果。 这还不止,乐佐又提醒罗南:“为嵬坼大君建庙立教的,代不乏人,咱们连队里面,也颇有几个狂热之辈,要格外小心。” 这倒是罗南不知道的情况,他微幅颔首,表示记下了。不过紧接着,他便分析道:“那个‘黎血咒’缠住了荣初大君,‘蟠魔’确定至此;而上期的《敌情分析概要》又说我们堵住了‘五百秽’,再算上自爆了的磁光云母……这样一来,现阶段‘赤轮七魔 ’没有明确的就只剩下三个了。”罗南在瞳环-28758号小行星上十六周,换算成地球时间,也要有三个半月。除了到处出任务,就是收集、学习各类资料信息,对当下“二星门战役”面临的关键大 敌“赤轮七魔”,已经熟极而流。 他所说的“黎血咒”“百秽魔子”都是这个“低潮期”存留的大君级麻烦对头。但这两个都不算是孽毒活体,也不是域外种,性质比较特殊。 其中“黎血咒”亦是孽劫世发端时形成,原型是当时守卫含光祖庭的“咒命大君”黎芒。这位虽不在开国四十四大君之列,却也是当年中生代威名赫赫的强者。当年诸天神国围攻之时,这位“咒命大君”吞孽毒、化血咒,以屠神明,与他咒杀的神明一起陨落。然而所成血咒与神躯混同,残毒绵延,荡魔大君都净化不得, 后来环绕赤轮裂隙,与“蟠魔”一般,反而成为天渊帝国这边的大麻烦。至于“五百秽”,成形时间就要晚得多。是这一个千年,中央星区把含光星系当“垃圾场”,转运那些高危废料、异域妖物、违逆伦理的实验室物种,又与孽毒环境 充分混搅,最终产出来的特殊造物。 之所以叫这么个古怪名字,实是这种“百秽”造物,孽劫世以来,已经出到第五代了。每一代特质都不尽相同,唯一类似的,就是要了命的麻烦程度。 稍顿,罗南看向钟贺:“这边域外种无穷无尽,把孽毒活体的活儿都抢着干了,‘灯塔’在附近的可能性是存在的。另外就是‘梦神孽’和‘幻魔海’……”“灯塔”是孽劫世以来,渗透到含光星系的无穷尽域外种的代表,它没有固定形态,有时甚至就混在某支域外种族群中,只有临时形态被打崩时,才会放出可以穿 透时空结构的强光,随即化影而走。 “灯塔”几乎不怎么与人正面、高强度交战,但它所到之处,域外种的渗透频率和分布密度都会爆增,这也算是一种特殊“领域”。帝国研究机构一直怀疑,这家伙可能与那种经常被磁光云母召唤出来、能斩裂虚空的“影蠊”一样,都是某个域外恐怖魔神探入此界之“一端”,长期作为“探头”“ 传感器”而存在。也正是这家伙及背后“魔神”,才导致含光星系的这边破裂的“本地宇宙壁垒”久难愈合。 甚至于那头大君级磁光云母,都可能在“灯塔”驱役之下行事。这次毫无来由地自爆,更让人生疑。 若真如此,给这家伙一个“幕后黑手”的身份也不为过。 然后就是“幻魔海”和“梦神孽”…… 此时,钟贺忽又开口,提前否认了一种可能:“幻魔海轻易不会离开赤轮裂隙太远,而且最新消息,汤彰大君正在全力封锁压制。” 乐佐就对罗南笑:“你一直怀疑是‘幻魔海’对吧,确实是‘幻想学派’的路子,然而汤彰大君便没有祖上‘逾限之墙’的能耐,也不会轻易让它过来的。” 罗南挠了挠头,却只碰到外层的动力装甲,发出闷沉声响:“是这样啊……” “幻魔海”的来历,与“蟠魔”比较相似,其前身是开国四十四大君中的郁摩大君,与嵬坼一样,都是回援祖星时,因孽毒感染而殒落。论人气,郁摩远比不过嵬坼,却也是“幻想学派”承前启后的关键人物,堪称一代宗师。只是能力偏向于精神侧,也如嵬坼大君一般,在那场大战中毫无建树,便 猝然殒落。其顶有名的内宇宙“幻魔海”,也随之魔染沦陷,万年来已成为滋养孽毒活体、异类物种的魔巢。 不管怎样,如果要找“幻想范式”能够对应的目标,“幻魔海”确实是最优先的选项。 如今这个选项被划掉,罗南只能琢磨剩下的那个:“梦神孽的话……” 话说半截,罗南忽然住口,静默了三分之一息左右,视线又转向钟贺: “钟校官,我们先回控制室一趟。” 语气明快果决,不是商量。 钟贺丑陋面孔毫无波澜,看了罗南一眼,微微点头,也没有拒绝。另一边,乐佐其实没太明白发生了什么,但他也未多问,而是直接联系控制室那边的单农士官,先问有没有异常。得到否定回答后,也要求那边提高戒备,注意 观察,保持联系。 刚结束通话,却见罗南并未急着回去,而是从装甲左侧大腿部位,取出一枚“探测球”。很快,整整一个基数的“切分仪”,便如同飞舞的蚊虫,嗡嗡出来。 罗南仍对钟贺道:“用它们暂时围一下,隔绝气息,可以吗?” 钟贺微幅咧嘴,露出格外尖锐的碎齿:“如果你觉得这有意义的话。” “是的,毫无疑问。” 于是,半息之后,罗南、乐佐,以及身外飞舞着“切分仪”的钟贺,便沿原路返回,朝控制室走过去。 刚走到门口,正验证权限,乐佐那边就亮起“红灯”,几乎同时,罗南这边也是如此。 单农士官急切汇报:“它们又回来了!” “哦,看到了。”乐佐视线穿过刚打开的控制室大门,看到那边的投影区,正有一根长尾刺下来,直直下探到“土层巡游者”存身的满布冰冻氮气的空穴中。 第七百八十一章 在岸上(九) 电刺蛇的长尾去而复返,当然不是个好消息。 尤其是这一轮下探,表现得如此直接果断,不免让人怀疑,不免让人怀疑,这种活的“传感器”是在收集到了足够可信的消息之后,再下来做最后确认的。 当然也可能是直接攻击。 “看来钟校官你的诱饵装甲没跑出太远。” 罗南笑着对钟贺说了一句,也不管那位如何反应,随即就对单农士官下命令: “变形到二类结构。” 他的意思就是压缩“土层巡游者”的空间,主要是降低高度。 相关指令的前置,罗南在上次离开控制室时,已经吩咐了,如果单农没有做,罗南现在就可以执行军法崩了他。单农如今精神高度紧张,下意识恍惚了一记,视线有些飘忽。等飘到他习惯性关注的乐佐士官长身上,却见其第一时间盘膝坐下——这位体格庞大,二类结构就 要碰头了。 单农也只是恍惚了这一下,事实上在他视线飘走的时候,他的手指已经遵循罗南的命令,输入了最后指令。 由于前置工作已经完成,“土层巡游者”相关构件已经提前动作到位,各区域、各工位的乘员都已经收到了预告信息,这次变形格外顺遂。 缓慢流动的冰冻氮气几乎没有形成任何波动……但也只是几乎而已。 几十米长的中大型维修站,其变形再怎么丝滑,总会有一些声息暴露出去的。 电刺蛇长尾下探的势头并没有放缓,其尾部尖端甚至在维修站二类变形的同时有所偏折,不免让人怀疑,是不是捕捉到了冰冻氮气中溢散出来的最新信息。 罗南面不改色……哪怕就是有什么细微的变化,有双层面甲隔离,其他人也看不出来。 他走到操控区,继续发出指令:“整体下行十米,前肢所有工位回收,拟态装甲由我操作。 “全员保持静默,陶显医官链接所有人员状态,随时报备,必要时采取安抚措施。” 罗南的指令,仍然与上次离开前的吩咐相衔接。自然而然就给人以有条不紊、胸有成竹的印象。相比之下,单农应对当下局面就格外没底,而向来的主心骨乐佐,已干脆利落地坐在地板上。一来二去,单农也没有别的选择,罗南发出指令,他就遵照举行, 至少心头压力会缓解一些。 不过,操作的重头戏并不再在他这边儿。 罗南已经接手控制拟态装甲。这是“土层巡游者”最外层的外挂模块,顾名思义,主要就是通过表面的拟态变形,迷惑敌人,避免被发现、锁定。不只是“土层巡游者”外面披挂了一层,就是作 业面那边,也按照操典要求,做了必要的伪装准备。 此时,罗南就将作业面上悬挂的拟态装甲慢慢的铺展下来,伪装成永冻地层的模样。此刻,“电刺蛇”长尾钻下来的前端肢节,也差不多快有十米长度了,由于刺入到空穴之中,没有了永冻地层的阻碍,稍稍适应了冰冻氮气冲击后,摆动幅度便持 续加大,不只增加纵深,还横向扩大搜索范围。 单农士官看得眼皮直蹦。“拟态装甲”并不是什么高端产品,虽然前期准备还算充分,收集了地层样本,形成了能够迷惑大部分探测波段的“伪装层”。可这层伪装,也就是那回事儿,面对 “电刺蛇”长尾的“实物性”“钻探式”勘测,只能说是聊胜于无。 所以,罗南先前一连串指令,基本上都是压缩土层巡游者的空间占有率,避免与“电刺蛇”长尾发生直接接触。 这个思路是对的,然而可供调整的空间实在太有限了。目前“土层巡游者”已基本坐底,再往下去就是空穴的下沿,是坚逾钢铁的永冻地层。他们虽然拥有对点渗透引擎,可以强行开凿通道,加速驶离,可这样程度的 震动,不只是头顶上悬着的长尾,周边几十公里范围内所有的“食铁甲虫”和“电刺蛇”都能立刻捕捉到。 到那时,能不能逃生不好说,这边好不容易开凿出来的作业面必然要放弃,想要按期完成任务也再无可能。 能不给碰上吗? 想也知道不可能。 既然发现了空穴,不管这里面有没有可疑目标,都一定要摸清楚空穴的大小,怎么都要触及到边界……起码是它们认为的边界才行。 正如大家所预计的那样,不断下探、也不断扩张横向探测范围的长尾,最终还是在拟态装甲上方,近在咫尺的距离处,来了一次放肆的甩击。长尾画出了一个漂亮的圆锥弧面,但很快就扭曲掉了。先撞到的不是“土层巡游者”,而是侧方的作业面;前端弹跳了一下,才摇曳着不规则的轨迹,甩到了维修 站顶上的拟态装甲层,这一下子几乎就是从头划到尾。 不需要任何设备传导,控制室这边都能听到上头沉闷的摩擦声。 单农士官的心脏“咚”的一声大响,几乎掩盖了耳朵摄入的声息,再看周围,罗南、钟贺、乐佐都没动,他差点儿以为这一次甩击只是浅浅滑过。 然而看显示读数,便确认这一击基本上已经将拟态装甲划到了底,下方的金属外壳是否暴露,只在毫厘之间。 具体如何,还要看长尾“嗅探”结果。 不,不对!最初着力的作业面那边,拟态装甲已经被击穿了。还好作业面本身也是永冻地层,工位收回后,也没什么设备,至于那些操作痕迹会不会暴露…… 天知道。 单农士官终于还是忍不住:“尉官!下潜吧……”现在开动对点渗透引擎,下潜离开肯定会暴露,接下来可能还是一场追逐战。可如果在这里坐底,下一回“电刺蛇”长尾钻探下来,几乎必然会放出大量“食铁甲 虫”,一旦让那玩意儿在维修站蔓延,恐怕连追逐战的资格都没了。 “稍安勿躁。” 身边的罗南平淡回应。接下来他又直接联系陶显医官:“大家的情况怎么样?” “只能说还好。有两个人主动申请了安抚措施,我做了四个判定,也都上措施了。” “好的,继续监控。” 罗南结束通讯,似是自我感慨,又似是主动找人聊天,说了一句:“孽毒环境这边,负面效果要都能立竿见影……也能省不少事儿。” 单农士官不确定要不要回应,但下一秒他就不需要为这些细枝末节烦恼了。 “电刺蛇”长尾自探入空穴以来首度上提,当然不是要离开,而是重新调整了角度,向着刚刚触碰到的、疑似永冻地层的区域,进行更有针对性的垂直钻探。 没有任何犹豫,长尾尖端垂落,就在刚刚划开的拟态装甲裂痕边缘,向下钻探。 虽然没有命中疑似已经触碰到金属装甲的划痕,可再钻到同等深度也不费什么事儿。 “拟态层强度……” 单农士官想提醒,拟态装甲和真正的永冻地层相比,强度硬度还是有较大差别的。但到这个时候了,提出来又有什么意义? 这时候别说是他,盘膝坐地的乐佐士官长,也不免扭过脑袋,盯着显示读数,终于有些紧张的意思。 至于那位钟贺校官,干脆就走到罗南背后,说了一句:“给我配套外骨骼。” 显然是在为随时可能爆发的战斗做准备。 “后退,控制一下气息。” 罗南大约是忘了,他已经不是“土层巡游者”里面军阶最高的那个。 不过,他话一出口,钟贺校官周边环绕的切分仪便加速流转,而且还向内明显收缩,好像有一圈无形的套索,施加作用。 钟贺校官真的向后退了两步。 也就是这一刻,控制室内血红色的警报光闪烁。内载智脑主动发声提醒: “外层1-97装甲受损,压力再平衡中。” 这是直接给击穿了……要完! 外层装甲破损的刹那,内外温差压差便导致破口处形成了一个巨大的鼓包,彻底破溃只在旦夕之间。 有那么一瞬间,单农士官几乎想从罗南那里抢来启动对点渗透引擎的控制键,但也只是一个念头,他现在彻底僵在那里,不知如何是好。 “尉官?”陶显医官主动联络,“乙组成员普遍压力指数暴增……现在全站报警,甲组深度睡眠状态很难维持。” “收到。” 罗南平静回应,嗓音听不出半分波动。 几乎与此同时,智脑的示警声二度传来:“1区承重甲板受损……” “尉官,地板都给刺穿了!”单农失声叫嚷,他指向已经变化到内到区域的监控画面,“现在……哎?”按道理讲,应该已经彻底锁定“土层巡游者”位置的“电刺蛇”长尾,不知怎地,竟然没有再往下探,而是开始抽离回收。期间它也在舱室内部的空间中甩动,将那 片区域搅得一片狼籍。 然而由始至终,这玩意儿都没有放出致命性的高压电流,也没有喷吐那些可以在短时间内瘫痪大量设备的食铁甲虫。 好像它仍然以为,自己活动在流动着冰冻氮气的空穴中——合金装甲层与永冻地层没有任何差异,内外近百度的温差也毫无区别。 于是,“电刺蛇”长尾就这么退了出去,并且持续向上提拉,逐渐消失在空穴上端的永冻地层之中。直到这时,“土层巡游者”破损的外层装甲处,才喷出了速凝胶剂,封堵破口。刚刚被彻底搅乱的舱室,也因为温度骤冷骤热,形成了弥漫的水汽烟云,正如同此 时百思不解的巨大疑惑,笼罩在大家心头。 好不容易,坐在地板上的乐佐哑声开口:“刚刚送出去的‘切分仪’……”“抽梁换柱。嗯,我是说,效果还不错。” 第七百八十一章 在岸上(十) “土层巡游者”外层装甲和内部甲板的破损,看起来严重,其实是最容易出现的伤损类型之一。按照预案流程,都不需要额外调度人力,内载智脑便能自动安排维 修机器人进行处置。 单农这位值班士官,只需要监控几个关键数据就好。 他的注意力更多还是放在罗南与乐佐的交流上。然而透露出来的信息,他理解起来比较吃力。单农总算也是技术人员,且经历过前面一些事情,特别是有“切分仪”这么个关键词,多少能帮助他抓住重点:当初,罗南声称往维修站外面放出半个基数的切分 仪,他甚至还咆哮了一波,至今记忆犹新。 问题是,刚才那段时间,除了钟贺校官身外绕飞的那组以外,单农再没有看到别的“切分仪”,里里外外都没有。 他想了一圈儿,实在是憋不住,试探性开口询问:“尉官,还是早前放出的那些‘切分仪’发挥作用吗?” “嗯,是这样。”罗南简单应答,竟然承认了。 可单农并没有得到明确答案。还好,一旦敢于去想象,智慧生物的大脑总会理出一点逻辑出来。 单农能够被乐佐信任,单独在控制室值班,脑子肯定是够使的。他犹豫了下,又一次尝试分析: “难道是被吞进去的那些‘切分仪’,干扰了‘电刺蛇’长尾的信号?” 罗南没有纠正他,说明这个思路大致正确。可单农再去想细节的时候,就碰到了绕不过去的关口:“等等,尉官,且不说如何运转,切分仪是金属对吧?被‘电刺蛇’吃掉,就等于是被‘食铁甲虫’吃掉,那种 状态下怎么发挥作用?” “只是引子。” “啊?” “那半个基数的‘切分仪’只是个引子,主要是为了在永冻地层、以及空穴中传递相关范式信息……哦准范式,然后再催化那么一下。简而言之,算是‘磁化’吧。” 罗南选择了一个未必精准但非常敏感的词汇。 那头大君级的磁光云母虽然是爆掉了,可“灵魂磁化”这种经典技能,对于一辈子在含光星系挣扎的单农等人而言,还是很有刺激性的。 都轮不到单农再开口,地上的乐佐已经抢过话头:“所以,真正起作用的,是周围那些……” 说到这里,乐佐也不好确定具体的介质。这次罗南很干脆给了答案:“土石沙子冰碴水珠都可以。虽然是准范式,只要对路了,不需要太精密。上头那些甲虫、刺蛇,应该也有相当的成份从这里来……我 猜的。” 乐佐恢复沉默,同时再度联想到罗南头一回展示“准范式”,以“切分仪”体现出的虫蛇变化。 那种运行逻辑,“切分仪”内置芯片中是没有的。也就是说,在体现“准范式”过程中,“切分仪”和实心的金属颗粒也没啥区别。 既然能用金属颗粒完成,土石沙子冰碴水珠理论上也没什么不可以。 至于具体如何运转,乐佐当然想搞清楚。可摔打多年之后,哪怕嘴巴再脏、脾气再臭,心眼却是亮的: 越具体的技术,短时间内越掰扯不清,尤其是一个近乎全然陌生的领域。 而且罗南说这些,大概率也不是要和他讨论技术问题。 乐佐稍稍偏头,视线投向了目前“土层巡游者”上军衔最高的那位。 钟贺凶狠丑陋的面孔依旧木然僵硬,他大概已经习惯了如此,倒是斑驳的眼睛,正对罗南上下打量,比任何一个时候都要来得明显。最后,他干脆问出了口: “你在遥控?这种距离上?” 未出口的意思,大家都明白:孽毒环境下,这基本上可以确认是违规操作,已经非常危险了。 罗南笑着伸出拇指和食指,留了一点点的缝隙:“并不多,大部分自动成形。” “范式这么好用?” “准范式……只需要一点儿想象力。” 钟贺沉吟了一下评价:“确实,近似模型、低级准范式还是管用的。” 这话听起来格外耳熟。乐佐怀疑,钟贺在点他。 对钟贺的评价,罗南并不在意,直接转换了话题:“钟贺校官,我有个建议。” “你说。” 旁边,乐佐无声咧嘴。他旁观者清,确定钟贺如此顺畅接话,必然与罗南之前耀眼的“技术兜底”手段密切相关;同样的,罗南解释那些技术原理,也是在强化其在钟贺心目中的印象。 这与此前罗南用“准范式”,以及对“电刺蛇”和钟贺行为模式的精准判断,影响他的看法一样。 简单直接但有效。罗南的“建议”,听上去却颇有些古怪:“我想说,现在勉强算一个窗口期。如果钟校官你乘坐单兵维修车,就此遁离这片区域,我能够给予掩护,也有一定把握 。但外骨骼和动力装甲,是来不及改造的。” 这是要改变钟贺的既定计划? 乐佐心头疑云又起,视线在对话两人身上一转,隐约觉得,罗南有下逐客令的嫌疑。 钟贺则表现得很淡定:“我不具备无甲完成任务的能力。”“那就没办法了。”罗南也不坚持,然而转瞬又道,“既然如此,作为机动五连和这个维修站的负责人,我建议校官你留站期间,都接受切分仪封锁气息……你明白 的。” “可以。”钟贺回答得甚是爽快。 然而他说话间,信手便拈住眼前一粒飞舞的切分仪,随即就塞进自家裂腮巨口之中。 尖牙利齿只一个交错,便将其金属甲壳,连带着内部的芯片一并嚼碎。 “应该是原版的,没有改造……我视力不太好。”说话间,钟贺似乎真没有什么明显聚焦的斑驳眼珠,又在依旧环绕飞行的切分仪上掠过:“你留的余量很足。” “嗯,还行吧。” “我要再确认一遍:不用这些工业化物件,你也可以做到这些?” “可以的。” “所以,切分仪也只不过是你使用精神侧力量的介质——这很危险。” 钟贺这次不再搞什么话外之音,实话实说,也一语中的。 罗南则笑着回应:“还好,目前系统记录我的违规操作次数还是0。” “绰有余裕……所以你是通真专精?” “唔,主要方向是时空构形。” “时空向?”钟贺多少有些意外。 坐在地上的乐佐士官长嘿嘿笑了两声。 罗南没有再就这个话题聊下去:“另外,钟校官,冒昧问一句:我之前关于区域战场的分析,与你正在执行的任务,贴合度还高么?” 罗南的表述弯弯绕绕,但钟贺明显理解了,并没有正面回应: “我只负责验证参谋部的情报和推理。” “那就姑且认为是高贴合度了。” 说着,罗南看了眼乐佐,因为那位大声叹了口气。 受限于二级结构的空间,乐佐仍盘坐在地上,屈伸手指: “一个,两个……可能有三个。钟校官,你所到之处,好像总会有这样的大场面。” “我不确定是因为我的缘故。”钟贺说话也很绕。 说话间,钟贺又看了眼罗南,后者却没有再理会他,而是再次与陶显医官联系,安排工作:“乙组现在要换下来了,你和乐佐士官长对接一下,先确定亚健康状态人员名单,甲乙两组都要。之前六个上安抚措施的,不需要再度检测,直接进行隔离处置。 另外,根据战时条例规定,除了正常的检测流程以外,我作为连队主官,可以临时增加检测判定条件…… “我的条件就是:所有人员都必须通过‘切分仪’的切分嗅探。 “这一个环节,我来做。” 安排完毕,罗南扭头看向旁边呆头鹅似的单农士官: “你也是乙组的,你先来……做完以后,帮忙维持下秩序。” “啊,好的。” 都是战场上摔打出来的职业军人,哪怕技术人员居多,最起码的纪律性也远在常人之上,哪需要维持? 单农觉得这命令着实古怪,可连续几轮刺激敲打,他对罗南这位主官,疑虑之心尽去,更没有违令的勇气,当下应声。 甲乙组的换班交接,很快就开始了。呼呼大睡的甲组人员还好些,就是醒觉之后逐一进行认知检查;至于乙组,成员们连续紧张工作不说,之前还因为“电刺蛇”长尾两度下探,受惊不小,如今拖着 疲惫的身体回来,本想倒头便睡,却被要求再做一遍全流程检测,甚至还要加码,一时间不免怨声载道。 大声嚷嚷不可能,小范围的议论却免不了,怨气所指,自然是发出这个指令的罗姓主官。 作为最后一个关口的执行者,罗南站在边上,等前面流程走完。对几十道不善的视线,视若无睹。 过来帮忙的鲁翼公士不免有些担忧,然而他也是个雏鸟,便是想劝解安抚,也没有那个能力和资格。 想找陶显医官问计,却听另一侧“维持秩序”的单农士官低声与排队中的乙组人员“交流”: “服从命令听指挥,这种事情还用我再强调一遍? “主官对你们负责,偷笑去吧。 “乐佐士官长当然也是同意的,你没看他正和罗尉官聊天么?”“那个穿常服的……认得吧?钟贺校官,校官!人家都没说什么。知道为什么嘛?罗尉官救回来的!” 第七百八十一章 在岸上(十一) 单农士官如此卖力,看得鲁翼眼晕。印象中,单农对罗南这个年轻主官,一直抱持着怀疑态度。表面上当然是符合职业军人素养的,然而一到关键性事务上,便唯乐佐之命是从。结果一轮变故之后, 怎么就态度大改? 像鲁翼这样想法的,绝不是一两个,继续深思其中缘故的也不少。 再看检测区这边,罗南站那儿镇场子也就罢了,最显眼的乐佐士官长,也在他身后,还有一句没一句和罗南聊着什么。至于钟贺校官,在基层向有“灾星”之名,再加上形貌特殊,很多人也认得的。别说罗南,便是工兵七营主官乔舒,见了这位都要立正敬礼。可如今,他也就是板 着脸,站在罗南身侧,身外还环绕着一圈“切分仪” 至于源头,众所周知,某罗姓主官的外号之一,就是“切分狂魔”来着。 唔,正好与临时加码的检测环节相同。 某些人本来对这个莫名其妙的环节最有意见,结果先是单农士官“提醒”,然后有钟贺校官“以身作则”,便是心里头有千般不满,也要先憋着。 何况这时候,所谓“不满”基本上都被“好奇心”给淹没掉了。 便是有最桀骜不驯的,还要面对直接负责检测工作的陶显医官。 这位也是资深士官长,虽是女性,却能开得起玩笑,板得住脸,软硬转换恰到好处,哪怕是从军多年的老油子,短时间内也能被她拿捏住。 所以,本来怨声载道的检测和交接工作,只是最初微起波澜很快就平复下来,以极高的效率完成。 乙组得以回去睡觉休整,甲组也都进入工位,顺利上手。等于是给后续至少还有十个小时的轮班模式做了一次成功的示范。 至少要比前几次轮休时强多了。 去休息区睡觉的乙组成员,离开的时候,颇有几个人频频回头打望。视线中揉进了困惑和好奇,感觉就完全不一样了。 “他们一觉醒来,可能会安稳不少。”乐佐在双重面甲之后闷声闷气说话,“作为主官,罗南尉官唬弄人的本事不错。” 罗南一笑:“我就当是夸奖了。” 陶显医官领着鲁翼公士还有两个助手去收拾设备并整理相关记录,检测区目前只剩下罗南、乐佐、以及外来的钟贺,说起话来也没什么避忌。 当团队的主官,能唬弄人确实是本事。 只要别把唬弄变成糊弄。 其实,在这种前线战场上,大家要应对头顶上“虫蛇”压力,以及无形无影的孽毒污染威胁,但凡是有基本理智,也不会闹出大乱子,把自己给坑掉。但做事的时候,情绪是正面或负面,对前景是期待或悲观,总会有一个微妙的判断。这种简称为“士气”的东西,看不见摸不着,却直接影响工作的积极性和主动 性。 毕竟谁也不想在生死存亡之际,做那些没有意义的工作不是吗? 罗南这位年轻主官,对于团队士气的影响,在这件事之前,正处在一个微妙的临界点上。 大家对他有疑虑,但也在观察;普遍缺乏信任,但也不至于厌恶。 结果,罗南通过漂亮应对“电刺蛇”长尾的威胁,使得乐佐士官长还有单农士官,信任他具有“技术兜底”的能力。再让这种信任,通过检测时段的言行辐射出去。 单农是如何理解的,罗南并不清楚,但乐佐士官长肯定是明白的。明白他也配合,就证明罗南已经将团队内部的氛围,初步扳到了正向轨道上。 严格来说,这也算是一种“磁化”,并给了“罗南尺”发挥作用、撬动人心的空间。 罗南用来,已然熟极而流,完全无需刻意为之。 然而这种精神领域的动作,竟然在理论上为虚拟的“互动测验空间”中轻易还原出来,也不免让罗南有些想法。这边大家没有深聊下去,初步完成统计工作的陶显医官走过来,传来一份名单:“除了已经隔离的六人以外,这四个也需要关注一下。我觉得有必要做进一步检测 。” “还有一个。” 罗南在名单上加了个名字,这就是十一个了。 对此,两位士官长都未质疑。 陶显医官只道:“现在就揪出来肯定不行,可以在他们深度睡眠之后,避免造成新的刺激。” 乐佐回应:“深度检测没法在休息区进行吧,是再叫醒,还是让他们梦游过来?” “去你的,当然是趁着熟睡转运。我会上安抚措施的。” “现在做梦不是个好词儿,梦游更不行。”罗南不说废话,直接安排,“按陶显医官的意思办,司务长帮助转运。” 闻言陶显“咦”了声,跟着她过来的鲁翼则忙应是。 “总共才六十二人的团队,六分之一的非战亡减员……你加了那一个,还超了。” 乐佐士官长显然不认为隔离和即将隔离的这些人,在本轮任务期间,还有机会回转到工作岗位上。 孽毒污染有轻有重,但无论轻重,都需要在“璇晶阵列”规则主宰的高能环境下进行有序治疗,才能谈到“恢复”的可能。 一线战场上,带病工作当然不可避免。可要闹到“隔离”这一步,就是再胆大的指挥官,也不敢冒险让这些人上岗的。能保持当下状态不恶化,已经是幸运。其实,按照现在的战局,瞳环-28758号小行星深入到“赤轮裂隙”周边星域、又被一个以上的“大君级”强敌领域覆盖,就算是把疑似感染者拉回主基地去,受多 重影响的“璇晶阵列”规则环境,能不能给予充分消杀,也是个未知数。 可又能如何,这就是战争。 与其在这里感慨,不如想想如何去调整甲乙两组的人员安排。 以前,乐佐自己就把这事儿办了,最多后面给罗南知会一声。罗南也很乐意让他决定这些项目管理事宜。 如今乐佐却是主动相询:“乙组那边,人员缺得厉害,甲组这一轮下来,怕也好不到哪儿去。你有没有什么考虑?” “先监测一下吧。”罗南的回答有点儿不着边际。 乐佐追问:“怎么监测?单凭摄像头可是照顾不过来,也不管用。” “我带着人多巡查几遍。”陶显医官这么说,一贯维护罗南的意见。 “要是你巡查能保万全,他就不会在后面加那个检测环节,还要再添上一个人。” 乐佐对陶显医官的表示嗤之以鼻,随后又问罗南:“这回你还有没有什么‘技术兜底’的手段?” “巡查的次数肯定还要加密,而且要更有针对性。” 罗南首先是肯定陶显医官的方法,但谁也能听出来他的重点是“针对性”。 陶显医官由于没有控制室那边的经历,一时没有听明白。 乐佐则立刻心领神会:“所以你还是认为有三个?” “有没有三个,还要看钟贺校官的侦查结果……” 罗南这话说的多少有些不尽不实。钟贺的实力应该很强,但像这种“大君”级强敌的行踪,无论如何也不是他能够搜检出来的。说到底,钟贺也不过就是指挥部派出来的耳目,或者说是传感器。像 他这样的人应该还有不少,遍撒在小行星及周边星域之中, 最后,需要综合他们所有人的侦查结果,也许还要再加上己方大君的感知判断,才能得出最后结论。 不管是“蟠魔”还是“灯塔”到此,其实都不至于这样。来就来,在就在,不外乎就是兵来将挡,水来土淹。 可如果是梦神孽,应对起来就是这么麻烦。 罗南心里这么想,嘴上也道:“不管是一个两个三个,当下最怕的不就是梦神孽吗?” 冷不丁听到“梦神孽”这个专有名词,鲁翼公士“嘎”了一声,扭头看过来。陶显医官反应没这么明显,然而束缚在胸前专门腔室中的“火种”,往来摇曳,甚至还压缩了一圈。倒似有什么无形鬼物,在侧面猛喷一口寒气,险险将“火种”吹 灭。与此同时,罗南这边私人频道收到一条信息,竟是来自乐佐:“是我夸瓢,竟然忘了:陶显有一任男友就死在梦神孽的‘魇光’下,几乎把她也带翻了。所以她对这 个挺敏感的,你也注意点儿。” 罗南简单回了句“好的”,视线扫过乐佐,虽隔着多层面甲,也算是有了点儿默契。 然后才又看向陶显:“这是钟贺校官带来的消息,但并不确定。只是当下情况特殊,我们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能把预备措施做得更周全些,就不要惜力。” 陶显医官除了听闻消息第一时间,有些心神摇动,此时听罗南吩咐,倒是爽朗而笑: “那就再加一轮巡查吧,只是要给我一点儿休息时间……不睡觉的那种。” “那是自然。” 罗南又看钟贺,后者却冷冷道:“我没有提供这个消息,是你妄自猜度。” 说着,他冰寒视线从陶显、鲁翼身上掠过:“便有这消息,包括你在内,也没有权限知晓、传播。” 「上午更新,节奏有点儿乱,还是回到晚上吧……下个月我努力还债,然而月中可能还要出去培训几天。如果更新节奏再乱套,请大家再谅-_-」 第七百八十一章 在岸上(十二) 钟贺表达殊不客气,让一位长官如此批评,罗南却是不急不惧亦不恼,只笑道: “多谢钟校官提醒、厚待,这话早说会儿,我这个连队主官也不用干下去了。” 钟贺就冷森森看他。 罗南只若不见,扭头对陶显、鲁翼道:“钟校官说的,你们也听见了。虽然还是停留在推测阶段,大家身处一线,还是要谨慎自守,及时交流沟通,不可懈怠。” 此言一出,其他人先不说答不答应,都去看钟贺的脸色。 然而钟贺这位老兄无论怎样,既丑且凶的脸孔都不好看,竟然分辨不出他对罗南这番话恼怒到何种程度。 既然分辨不出,罗南也就不在乎,又安排乐佐:“虽然人手紧张,调度困难,钟贺校官装甲调试改造也要做好,士官长你亲自盯着,多与钟校官沟通。” 类似的话,罗南已经说过一遍了,如今再讲,也不过就是一个态度问题。 只是钟贺看上去不是太领情就是了。 安排好一切,罗南又转向钟贺:“钟校官如果没有其他意见,我就去研究一下具体巡查监控的事儿。”说着他向陶显医官招手,显然是要离开这里,到别处去“研究”。而他找的是陶显这位掌管着璇晶阵列“火种”的资深医官,在目前消息已经“泄露”的情况下,倒是 非常符合权限要求。 是以钟贺也没有理由再说什么,只是用那冷森森的眼神目送罗南离开。 罗南和陶显一前一后走在维修站内部,短时间内都是沉默。罗南也还罢了,陶显这模样,明显与正常状态有些差别。 有了乐佐士官长那段私信,陶显如何想,罗南大致能猜出来。而刚刚钟贺殊不客气的表态,也恰与之相关,而且自有其理由。 说一千道一万,“梦神孽”值得这样的态度。 哪怕是在现阶段的“赤轮七魔”中,梦神孽也是非常特殊的一个。 祂与“蟠魔”“黎血咒”“幻魔海”一样,都在孽劫世之初就已经存在。更确切地说,那根本就是一个在那场大战中陨落又未死的神明。 那位神明属于诸天神国的新神体系,最核心的领域是“梦境”,所以可称其为“梦神”。而在礼祭古字体系中,比较正式的名称是“幻魇之主” “梦境”这个领域一点儿都不简单。无论是从天渊帝国这边的资料,还是罗南在地球上充当神明的实践来看,但凡是对精神领域有所研究,想要对生灵特别是高等智慧生物进行影响干涉,“梦境”就 是一个最方便不过的渠道。 很多手段都要通过这个渠道实施,很多信息和力量也可以通过它来收集。能够长期占据“要道通衢”,在中央星区成为象征并掌控梦境的神明,牢牢把持这一领域,让其他神明都要“借道通行”,“幻魇之主”实力之强、神格之高、权势之 大,毋庸置疑。 可就是这样一位强大的神明,还是在与湛和之主交战中陨落了。至于陨落的原因,究竟是湛和这位强敌,还是血战造就的“孽毒”,就真的说不清楚了。 要格外注意的一点是:这位“幻魇之主”其实是陨而不灭,多方证明祂其实并未完全死灭,而是在孽毒污染下化为了永久沉睡的神孽。 初时,这不是一个常识。交战各方,在相当一段时期统计战损的时候,都认为这位神明是死透了。但后来,荡魔大君去世之后,“赤轮裂隙”周围显出种种征兆,“诸天神国”之上,其已崩 灭的神座又有种种灵应,各方才如梦初醒。经多方查证,大家高度怀疑,是“孽毒”在污染占据“幻魇之主”神躯之后,受其独特神力影响,秘而不显,猥琐发育,到最后一发不可收拾,终成就“梦神孽”这般 麻烦。 这下,连诸天神国那边都有些着慌。 因为“幻魇之主”本就是恢宏宇宙中,过往无数生灵对于“梦境”这一奇妙现象未能尽解,因敬畏而生出的信仰的集中映射。在这一基础之上所化生的神力,亦出入于虚实有无之间,最不好划定边界。尤其是在神明伟力,无远弗届,一个弄不好,要命的“孽毒”就要通过亿兆生灵的梦境 ,轻易越过诸天神国对“含光星系”所设壁垒,向外部世界传播。到时候,真的一发而不可收拾。 或许是因为这样,外面诸天神国、星盟,还有其他政治势力,难得体现出一些积极性。当年,这也是作为天渊帝国对外协调谈判的筹码之一。后来,天渊帝国花费了不少力气,也狠狠花了一把外界资源,将“梦神孽”基本控制在了“赤轮裂隙”内层区域,进行持续管控。但也由此带来了一些外交上的麻烦——说不定哪回天渊帝国对“赤轮裂隙”展开攻势,或者有些积极动作,中央星区的其他势力就在那里嚷嚷所谓的《梦魇条约》,指责天渊帝国违反约定,以此卡 紧本就有限的外部资源输入通道,让含光星系这边不胜其烦。中央星区那边的情况且不论,如今这位“梦神孽”,疑似来到了瞳环-28758号小行星战场,而且还是与“蟠魔”,可能也包括“灯塔”这两个同样属于大麻烦的“大君 级”强敌,一并掩杀过来。若消息之真,如此格局便证明了,当指挥部将小行星作为计划外的奇兵推入到内层战场上之时,“赤轮裂隙”这边也做出了格外激烈的应对;目前的瞳环-28758号 小行星已经成为了内层战场的重心所在。 且不论这对“二星门”战役的整体战局会造成怎样的影响,对于瞳环-28758号小行星这边、所有在战场上挣扎搏命的官兵而言,都将是个再糟糕不过的消息。 罗南想着,已经来到早前他休憩之处。此时,投影工作区还在这边闪烁微光。 罗南便在上面操作拨弄,先抹去了“星座图”,使内宇宙模拟器呈现出来包裹着“含光星系”的暗红星空。 陶显在他身边,有些疑惑,但仍一言不发看着。 随着罗南拨弄,暗红星空不断旋转,渐渐的,它呈现的区域逐步收缩,分辨率和清晰度则越来越高。 陶显很快就确认:目前罗南在持续聚焦星空之一域,显而易见是“二星门”战役内层战场,瞳环-28758号小行星这片区域。 罗南不管陶显怎么想,继续他的操作。三个多月来,指挥部持续不断下发的《敌情分析概要》等各种战事播报,有详有略,不断积存,互相参照,并在内宇宙模拟器中进行还原,使得这片区域愈发趋 近现实。虽还远远赶不上“磁光云母版灵魂披风”笼罩下的地球本地时空,但已经比所谓“大时空模型”的平均精细度强出一大截。以至于可以借此矫正很多大模型中没有顾 及到的具体时空细节。触类旁通之下,以前一些想当然的东西,都可以纠正过来。大模型整体虽还不至于有天翻地覆的变化,却也节省了一些算力。本来已经爆缸的“缸中之脑”这一层 次的模拟器,又有一点儿余量可供他使用。罗南的操作驾轻就熟,很快就按照由大到小、从远到近的逻辑,使得这片星空视图向聚焦区域快速“飞落”——从周边幽暗的星空一路下降,穿过小行星这边有等 于无的大气层,也穿过那些仍在上空激烈交战的飞舰与妖魔,撞在了冰岩垒垒的大地上,却仍不停留,继续下行。 直至穿过永冻地层,来到一处流动着冰冻氮气的空穴中,最终锁定在让人无比熟悉的移动式维修站上。 正是他们所在的“土层巡游者”。 旁边,陶显瞥了眼罗南。 这些不断收缩聚焦的画面,有的清晰有的模糊,有的浓墨重彩,有的一闪而过,让人分辨不出真假虚实。可就从她所能够认知的层面看,便是假的也到了可以乱真的地步,证明她身前这位年轻主官,对于含光星系,对于目前的二星门战役,对于小行星区域战局,都 有深入思考,很有可能已经形成了大致周全的逻辑…… 最起码也在向这个方向努力。 毫无疑问,这个年轻人的眼界很开,心思很大,绝没有局限于他基层连队主官的身份。 年轻人嘛,这很正常。 不过,接下来陶显看到的情形,就让她有点儿挪不开眼睛了: 内宇宙模拟器的视角只是稍微停顿,便继续聚焦下探,突破了“土层巡游者”的外壳,才最终稳定下来。 但也正是在这个相对稳定的影像中,移动维修站的内部格局清晰可见。而最惹眼的,则是其中数十个“人形光斑”。 包括在休息区、工位上、控制室、工作间……或多或少,或躺或站,基本都能看个大概。 陶显怎么说也是训练有素的军人,搭眼一扫就确定了数目:目前机动五连全员六十二名官兵,哦,还要加上一个救下来的外来人,总共是六十三个没错。 她忍不住再看向罗南。 作为一线战场的连队主官,掌握着移动维修站中一应权限,又是从事非常精密细致的维修任务。随时监控任何一人,查看行为进度,其实算不上什么。可陶显理解的“监控”,与这种“监控”不是一回事。 第七百八十一章 在岸上(十三) 罗南对陶显的注目并无反应,继续他的操作。 然后陶显就看到,那些能够与站内人员一一对应的“人形光斑”,分辨率再度提升,以至于呈现出了更细致的模样。每枚“光斑”,原来都是由大小不等的光点,或曰“星辰”组合而成。它们错落分布,明暗不定。而随着维修站布局背景虚化,不再有区域隔断,看上去便愈发像是 一幅古老的星座图,每个人都是一个星座,相似又不同,最终在投影区域聚合为一方星空。 之前也见过类似的场景。 这样的“星空”应该是静止的吧? 陶显一念未绝,“星辰”便好似在运转流动,重排格局,彼此光芒交错,形态亦有变化,似乎是要拼接为一篇文字…… 应该是文字没错。 眼看这星辰所化的文字篇章几乎成型,忽然又时光回转,重新变成了星座图的模样 六十三个人……不算罗南,六十二人吧,每一个人都是一组星座,就在这位年轻主官掌顾之间。 “星座图”还在往前回溯,最终回归到由维修站内部结构区隔的“版本”。但各自都不再是光斑,仍是“星座”。至于罗南本人,严格按位置对照的话,在上面也有显现。乍看还是有些模糊的光斑,可细看去,又好像是特别密集复杂的结构,以至于点划线条光芒辐射交织在 一处,看不出究竟。 但莫名又有点儿眼熟。 陶显不懂就问:“这是什么?” “嗯,我叫它‘生命草图’,算是一种人体形神状态的速写版吧。” “你画的?”陶显很快醒悟,她提了个没意义的问题,也不等罗南回答,就又道,“有点儿像‘布法’的设计前置?” “差不多。” 罗南胡乱搞出来的“小发明”,在天渊帝国有类似的形式,一点儿都不奇怪。 陶显又指向对应着罗南位置的那个复杂光斑结构:“那这个,就不是‘草图’,而是‘设计图’了?” “算是吧。” 其实是逾限神文的“我”字,只不过很难通过投影工作区这样的载体完整呈现,才是这般模样。 罗南也不过多延伸,示意陶显集中精力:“我现在教你辨认这些‘生命草图’状态。其实很简单,我已经做了显示标志:“首先要辨认一下颜色,红色程度的深浅代表受孽毒污染的程度,从隔离与非隔离人员就能看出来,当然,我不能做到和璇晶阵列的仪器判定一模一样,只是大概 ……唔,咱们的视锥细胞结构不太一样,所以我还做了对照表。 “然后就是百分比读数,这个大概可以理解为大脑的活跃程度。坦白说这个没法代表什么,可一旦过于亢奋,或者进入抑制状态,总还是要格外注意的。 “另外,比较需要关注的,是‘生命草图’的结构变化。目前它基本代表了形神结构的聚合与离散程度,如果出现了大幅变形,一定要注意了……” 陶显认真听记,也不免做出猜测:“这些应该都是根据自体感知所做的定制?你应该能够第一时间注意到。” “可以的。” “那为什么还要再多过一道手呢?” “因为我不确定紧要关头我还能不能腾出手来。”说着,罗南又笑了笑:“另外我也希望,陶显医官你,还有其他人,对我们所在的环境,对自身的状态,能有更多维度的认知。我不能说自己的感应或者认知就是 正确的,只是给大家提供一个参考。如果有时间的话,我也想和大家开一堂‘交流课’……” “所谓的交流是指不懂就问?” “互通有无。”罗南表现出谦虚态度。 陶显冲着他上下打量一番:“目前来看你倒是挺有料的,回头试试?” “……”陶显也就随口一说,继续问:“你提供的三个监控维度,我大致能理解。不过好像它们还可以再延伸变化下去?前面我看到了,这些草图还可以转化成文字……是 文字吧?” “还在研究呢,精准描述是个问题。” 罗南基本上是有问必答,又让这幅星座图向后持续演化,再度呈现出那些看上去极其复杂的“文字篇章”: “这里面很多都是累赘,重复啰嗦不说,细看更是离题万里……我想着能尽量给它精简一下,最好是能用一行字描述清楚,如果能更简练就最好不过了。” “描述什么?我们的状态吗?” “差不多。”交流中,陶显认真看那些格外生僻、又似乎永远都在流变的字形。哪怕这里面她一个也不认得,但结合罗南的学术背景,还有各种严谨或不严谨的影视资料,猜 还是能猜到的…… “礼祭古字。” 不属于罗南的冷沉嗓音让陶显吓了一跳,下意识扭过头去看,才发现那个钟贺校官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来到他们身后。 哪怕是只穿了单薄的作战服,身高也和他们这些双层装甲的差不多,在近处看,凶暴丑陋的面孔更具有相当的冲击力。 钟贺说的,正是陶显所想。 罗南也点头确认:“嗯,礼祭古字。” “你懂这个?” 不用罗南回复,陶显抢先道:“罗尉官是历史学高才生,恰是研究礼祭古字方向。” “不是时空类……”不等罗南或陶显回应,钟贺就自己找到了逻辑:“触类旁通,也说得过去。” 话是这么说,钟贺的表情还是相当微妙且复杂,对于他那样的面孔而言,如此表现差不多都已经是日常的极限了。 这时候乐佐和鲁翼也都过来,钟贺完全没有理会。说话间,他甚至伸出手,想在投影工作区上面做一些操作。 罗南并没有阻拦。 于是钟贺非常娴熟地调出了内宇宙模拟器的后台,确认了一些信息:“有礼祭古字、天渊灵网的解析模块……和含光星系强行贯通的星域是什么?” “太阳系。”罗南有一说一,“我称呼它为‘地球时空’,因这个行星系中的第三颗行星而得名。” “这是罗尉官自己搭建的时空和文明模拟游戏……呃,课题。是毕业课题模型!” 鲁翼迫不及待在旁边补充。 虽然他对罗南在这上面消耗精力颇有腹诽,但如果能够让钟贺这个又丑又拽的家伙感受一下机动五连“技术流”的震撼,他还是挺乐意的。 钟贺确实有那么几息时间没有开口,而是继续认真观察内宇宙模拟器的各种界面,从前端到后台,从含光到地球,看了半晌终于做出了自己的判断: “在做观想时空的推演?含光星系这边大致如此,那个地球时空……就过于细致了。” 钟贺又看了罗南几眼:“我也只听说过祖庭那些巫祭,有的擅长这种手段。” “观想时空?”鲁翼在这方面的认知要欠缺一些。 “模仿古神的视角,从事情的发端、过程去推测未来的可能性,大概是这样吧。”做出解答的是乐佐,他也只是听说过,“好像在宏观课题上比较适合一些?” “也有日常层面的利用模式。” 钟贺简单回了一句,然而乐佐压根没有问他。如此表现,证明他不自觉放开了与外界的信息交流。 事实上,钟贺有很多问题:“你已经看见了‘光矢’?” “嗯……算是吧,勉强入门。” 罗南犹豫了一下,如此回答。 “看见光矢”在天渊帝国体系中,是一种特指状态。 简而言之就是通过在宇宙大历史领域的学习深造,对于浩瀚宇宙时空的过去未来趋势有基本的把握。这无关对错,仅是对宇宙时空演化的认知,形成了一种自我逻辑。并在这种认知逻辑的基础上,建构历史演变的恢宏图景——也正是罗南通过武皇陛下和瑞雯的 联合作品,所窥见的那一条“时光长河”。 它当然是可以修正的,也必须不断修正。因为这是一条错误远远超过正确的“谬种之河”。 除了古神以外,谁能真正掌握宇宙时空的演化趋势? 绝大多数情况下,哪怕是“看见光矢”,建构起了那一条“时光长河”,也没有办法让它去充分干涉物质世界,因而只代表了相关人员在历史研究上的认知水平。但确实有一些充分掌握了大量历史真实和相应素材的资深研究者,能够从那条历史长河中剥离出某种法理又或是具体的形象,等于运用历史中真实存在的力量, 干涉当下时空——但这种手段,差不多“大君级”以上的力量才能做到,而且要收拾局面、消化反噬非常困难。 所谓“伤敌八百,自损一千”,就是这回事儿了。绝大多数情况下,也只能是作为学术层面的验证,算是一种“实验室技术”。 罗南想的有些远了。 钟贺并未想到这种层面。 他只知道,在当下的现实中,能够“看见光矢”的历史研究者,如果再搭配礼祭古字和观想时空,基本上就是含光祖庭那些巫祭的配置了。 而且也不是随便哪个就能有的。 “你不去祖庭,到前线来?” 类似的话,咸竹也讲过。这几个月所有知道罗南“底细”的人,差不多都表示过类似的看法 罗南的应对早已轻车熟路:“我还是更擅长时空构形。另外,我们这一族还没有完全通过百年序列……你懂的。” 他点了点自家胸口,当然,现在也只能是敲敲胸甲,发出金铁交鸣之声。 “布法绝关。”钟贺点头,却是裂开巨口,露出狰狞又似嘲讽的笑容:“现在进不去,不等于以后进不去。如你这般前途远大的,自然要做万全准备。” 第七百八十一章 在岸上(十四) 钟贺并没有在罗南这边停留太长时间,很快就钻入工作间,拽住乐佐,盯着维修师,确保他的外骨骼和动力装甲的适配改装进度。 他走了以后,鲁翼终于按捺不住好奇心,凑上前来询问:“他是夸你还是损你?” 陶显就拍他的后脑勺。 哪怕是有双层装甲,“砰”的一声响,也让鲁翼脑子晕乎乎的。 陶显很少对后辈上手以显示权威,偶尔来这么一下,效果还是有的。 鲁翼当即闭嘴,陶显还不放过他:“隔离点那边都安排妥当了?” 年轻的司务长老老实实回应:“尽可能隔断了,还留了一些空位。” “精神状态怎么样?” “这哪儿看得出来!”鲁翼摊开手,“现在当然都是‘我很坚强’‘老子不在乎’‘正好睡一觉’,可再过几个小时,肯定又不一样了。” 鲁翼资历不深,见事却很明白,当然这也是因为一线战场上类似的事情实在是太普遍了。 谁还不知道孽毒感染是怎么回事儿啊! 不管是军官还是士兵,不管是已感染的还是未感染的,大家心里头都有一个大致的预期。 这时候讲什么精神状态,未免就有些空洞了。说一千道一万,都不如早早完成任务,回到主基地,浸泡在在璇晶阵列的规则之下,说不定还救得回来。否则,在野外前沿区域停留的时间太久,就算把班组轮换 玩出花来,到最后恐怕也免不了全员感染的结局。 这是听闻“梦神孽”之名后,鲁翼心中的悲观想法。 他只是很正常地“悲观”一下,那些已感染的隔离人员,若是听闻这个“名号”,大概都没有人敢睡觉,熬也熬出事儿了。 可若睡了觉,指不定也要出事儿吧! 所以,有关情报究竟要不要公开呢?换做以前,鲁翼肯定又要当面和罗南去讨论了。可如今乐佐士官长和单农士官的态度变化,还有钟贺校官的评价,都让他不得不去重新考虑眼前这位比他还小一 些的连队主官的权威。 所以,他硬生生咽下去了这个可能过于尖锐的问题,“只”问钟贺“评价”的事儿。大约是此前在罗南担任副官期间,建立的同龄人之间的朋友关系,给了鲁翼坦诚交流的资本和习惯,他总想着以一种轻松且略微出格的模式,和罗南进行交流。 罗南也从来没有对他这种交流方式提出意见。 便如此刻,罗南仍然很平和地回答问题:“比较复杂吧。” “那就是有夸也有损。” 罗南笑了笑:“大约有认可,也有批判?” 认可的部分不用说了,应该就是罗南的学术功底和技术能力吧。然而…… “他批判啥?” “大概就是我的‘保守’态度吧。” “保守?是按照操典搞轮换?哎哟!” 鲁翼的后脑勺又挨了一记,陶显这一巴掌比上次还狠。 罗南又笑:“是‘布法’这条路。可能,钟贺校官觉得我走得太谨慎吧。” “布法绝关,尸堆如山,这个关口前不谨慎,那还了得……哎,你竟然是‘分迁’人员,这还真是意想不到。” 鲁翼对这个话题也很感兴趣的。毕竟,“分迁”人员在当下的天渊帝国是少数中的少数。 过去十个千年,天渊帝国遗族,困锁含光星系,已经失去了向外扩张的能力。直径二十光年的范围、单星系统架构、超级恶劣的环境,不足以孕育出丰富多彩的原生文明。理论上,“百年序列”这种已经高度成熟的原生文明升级体系,便如 屠龙刀般,再无用武之地。 可现实层面,要比理论复杂得多。孽毒环境导致的严重变异,使得存量种族之间的生殖隔离时有时无,而作为天渊帝国主体的辰族,亦有快速分化之忧。往往是几百年过去,一个相对封闭的聚居 区,就有一个外形类似、然而基因组已有较明显差异的新种群产生。这样的新种群,被称为“分化者”。与此同时,一些在中央星区严重弱势的原生遗传种群,难以承受高压环境,当他们面临殖民、贩卖、灭族等一系列致命威胁时,终究会有少数种群,选择豪赌, 追溯当年天渊帝国的光环,举族迁移到含光星系,或者周边星域,主动求取“百年序列”的干预。 虽是极少,孽劫世以来,断断续续也是有的,特别是外交形式稍微缓和些的几个阶段,算是含光星系难得补充新血的机会,也是维持天渊帝国声望的手段。 这些冒险迁移的种群,自然就是“迁移者”。 如此,两类同样需要“百年序列”干预的种群成员,在正规人事档案中,有一个专门类别,统称为“分迁”人员。“分迁”人员在目前天渊帝国民众中占比极低,权限待遇倒也基本等同。由于已经基本融入了大环境,哪怕是“迁移者”,从第二或第三代开始,都不需要专门的“ 百年序列”体系,只要跟着天渊教学大纲,按部就班接受通识、专精教育即可。 唯一的差别,大概就是会经常性地参与一些人体实验,为种群、也是为自己寻找登天之路。 鲁翼知道罗南是“分迁”人员,也并不会换一个眼神看他,只是难免好奇:“尉官,那你这是‘分化者’还是‘迁移者’?” 都不用罗南回应,鲁翼已经自信击掌:“肯定是‘迁移者’没错了。” “哦?” “我以前还奇怪呢,你造的那个‘地球文明’,周详细致,哪怕是课题模型,也太夸张了。所以,除了帝国历史档案以外,应该还有你们种群文明记录吧。” 说着,鲁翼又看向陶显,寻求支持。 陶显不搭理他。 罗南则点头:“算是吧。” 鲁翼“一通百通”,紧接着又想到一点:“那些场景、人设,难道也是曾经存在的事实?尉官你是想着用当下所学,尝试改变原生文明的历史进程?” “……” 罗南的沉默被当成默认。鲁翼已经开始佩服自己了,紧接着他又发现一个问题:“都已经迁过来了,有必要吗……唔,‘地球时空’那边有一百亿人吧,近百年来有这么大规模的迁移?哎呦 !” 这回陶显直接用“火种”在他后背上来了一记,热力穿透了双层装甲。鲁翼吃痛,却一下子醒觉:傻子都知道,在当下的中央星区环境中,哪怕是最积极的“迁移者”种群,要奔赴“含光星系”这等绝地,也不会说是受“天渊帝国”感召 ,抛家舍业、共襄盛举。几乎必然是遭遇了不堪闻、不忍言之事,才会行此决绝之事。 他这是标准的哪壶不开提哪壶! 一时间,鲁翼不知道该怎么往下接了。 幸好罗南并不是真的如此,他看向内宇宙模拟器,上面仍然是移动维修站里的“星座图”,但他仍然可以“看到”地球本地时空那边,纷乱喧嚣的场景。 末了,他莞尔一笑:“我只是不想让这种事情发生。” “应该的,应该的。”鲁翼也不管罗南话音究竟如何,胡乱应声。 陶显倒是刻意岔开了话题:“我看着,钟贺校官或许也是‘分迁’人员?” “嗯,大概。” 事实上,几轮“切分”之后,罗南基本可以确认,钟贺就是“分迁人员”没错。 他还能确认,钟贺所在种群,大概率是“分化者”而非“迁移者”。 其丑陋独特的外形,还有特殊的“招灾”体质,与其积极甚至激进的“布法”方案脱不开干系。 哪怕是这样,钟贺仍然认为,一个百年序列还未完全度过的新族群,其“先行者”,嗯,就是指罗南这样的人,在“布法”这条路上,要有更积极的态度。 钟贺的观点不能说错。因为他所认定的“积极”或“保守”,是建立在天渊帝国已经高度成熟的“布法”研究体系基础上。在这边,稍微“积极”甚至“激进”一些并没有问题,哪怕是困居含光 星系一域,天渊帝国的科研体系仍然有足够的力量,将少数个体的“布法”错谬乃至于一个种群的发展方向纠正回来。 那些断断续续迁移到含光星系及周边,只为求一个进化机会的弱势种群,就是明证。 然而,地球本地时空不具备这样的条件。 如今的地球文明背后,空空落落,没有中央星区,没有天渊帝国,甚至还被某个无良研究员带到了深坑里去,正面临全面快速畸变的威胁。 这样的原生文明,在“布法绝关”面前,“先行者”的积极或者保守都无意义,要的只是精准、合理。 正如罗南曾经对血妖提起的“生命之坡”的概念:遗传种群进化坡度很重要,太缓要不得,太急也不行。 想要精准把控“坡度”绝不容易,可罗南认为,他有这样的资格和能力……最起码是潜力。 这就是一种自信——如果没有这份自信,不就等于是带着地球上一百亿人去掷命豪赌? 话又说回来,如果地球本地时空能获得相应的“大背景”,他让钟贺批评几句又何妨? 事实上,罗南正在往这个方向努力。 「先更一章,凌晨还有一章。」 第七百八十一章 在岸上(完) 人,是有一点点刺激就会异想天开的生物。 在其中,罗南算是比较保守的那类。因为他已经有了相对成熟的思维模式,并掌握了大量资料和信息素材,对世间万物存在和运转规律更有了相对深入的认知。所以他大体知道什么样的“联系”是有可 能存在或有可能实现的;什么样的“联系”只存在于人脑的臆想之中。 但也正是这份“保守”,使得他一旦发现存在某种“联系”的可能性,而这份“联系”又是有价值的,就会真的去钻研。 “地球本地时空”和“含光星系”的“联系”是已经确凿无疑的事实,某种意义上,更拥有无以伦比的价值,所以罗南想尽一切办法去研究。 他不只要还原“事实”隐而未显的逻辑线条,还试图在“事实”结构中再画几道“辅助线”。 既帮助理解,也推动处理现实问题。 对地球本地时空实施“战棋化”之后,两处时间速率差别极大的时空,便在罗南的认知里,同步刻下了截然不同的印记。 从另一个角度看,罗南自身成为了一条“辅助线”。 他连接起了两处常态下永不相交的时空,并使两端本来独立的“事件”,对彼此有了意义。哪怕其中一端仅仅是虚拟的幻影,哪怕所谓“意义”在这边只是含糊的一点。但在巨大的文明落差前,在十倍差异的时间速率前,一端微渺的“意义”,却足以撬动 另一端整个文明。 是的,就是这样。 内宇宙模拟器里的地球时空,对于孽劫世第十一个千年时点上的含光星系而言,最多也不过就是一个历史系学生的毕业课题模型。但当这个“历史系学生”在含光星系这端,不断学习收集资料素材,亲身体验孽劫世之后天渊帝国的存在状态,处理这边的具体事务,并有意识以其为地球文明的 “镜鉴”——这又是何等重要的认知过程! 鲁翼完全扭曲的认知,恰是一个绝佳的答案: “战棋化”的地球本地时空,已经变成一个迁移到含光星系的新种群。 若真如此,“地球文明”也可以充分利用天渊帝国数万年积累下来的“布法”研究体系。 与这个时代的“分迁”人员一般无二。 那时候罗南能做到比钟贺激进十倍、一百倍! 前提是,“互动测验”能够不断地延续伸展开来,扩及整个含光星系以及当前所在的时代,而不只是局限于“二星门”战役的背景,以及“赤轮裂隙”周边的星空。 这场测验能无限期延续拓展下去吗? 如果他过于激进,会影响测验的存续吗? 罗南并没有把握。 他现在能做的,只能是抓住当前时机,在现有“辅助线”的基础上,想尽办法继续深化。 他的“深化”,一方面当然是在“互动测验”中认认真真的做事——在这方时空,他能做的也仅此而已。 相比较而言,还是在“地球本地时空”能做的事情更多。 “地球本地时空”的“战棋化”,使得罗南基本从那一方时空抽离,不再以自身力量直接干预,只是更纯粹地感知。 信息还是那些信息,但在“测验时空”的参照下,地球那边的时光流速缓慢得让人发疯。 常理而言,越是缓慢,越容易让人注意到细节;细节太多,则会让人思维混乱。 不过,罗南从来不担心这个。 慢就慢吧,细节多一点也挺好。 不只是罗南本人的感知,与之同时,磁光云母在记录,葵姨也在记录。 而且记录的对象,不只是地球本地时空天然运转的日升月落、冷暖枯荣、生老病死,还有分布在全球无数终端中的数据,甚至包括人们模糊错乱的记忆。 不同层面的信息,一发地汇聚过来。 这是很要命的信息洪流,然而罗南已经具备了相当完整的认知框架,对于处理大批量信息也是经验丰富、工具齐全。于是,这裹着小半个太阳系运行数据以及几乎所有“地球文明”信息的“泥石流”,径直冲入了宽阔“江道”中,哪怕混浊沉滞,也在江水带动下,大浪淘沙,奔涌向 前。 罗南就在“岸上”,静静观睹这一切。 一方星域的运转;一个文明的起伏。 天地与社会格式,在此刻清晰展现。 只是“自我格式”并不在其中——最多就是一个投影。虚无影子嵌入,使得天地、社会、自我的架构,倏乎间不再包罗万物,反而变得迷幻不实,依稀化为了掌心一颗水晶球,又像是“时光长河”中偶尔激起、溅上脚 面的小小水珠。 同样情形的,还有“含光星系”这一端。 是的,两端时空……罗南似是都不在其中。 虽然罗南不止一次告诉自己: “地球本地时空”是现实而非游戏;“互动测验”乃至“天渊镜像系统”呈现的“二星门战役”则是模拟场景而非真实宇宙。 可某些瞬间,便如此刻,他总觉得自己已经远离了熟悉的时空,身在一处幽沉昏暗之所在。 蜿蜒的波光从脚边流过。 罗南知道这是“时光长河”——并非是因为“看见光矢”,而是他学习了瑞雯和武皇陛下的联名作品,才得以窥见。 长河在脚边流淌,他在岸上……应该也在踱步。 都在前行,却自然有别。 这种差别,不在于谁快谁慢,只是相对于“时光长河”,他仿佛有了旁观、驻足乃至于逆行的可能。 然而罗南并不知道如何改变现有的节律。 反而有一个问题,细思极恐: 他真在“岸上”么? 他无法分辨,因为除了脚边的粼粼波光,便只有黑暗,甚至不知脚下依托何物;也不知道真的改变“岸上”的“节律”之后,会有什么后果。 他甚至无法“回头”,只能面对“时光长河”,远观上游,又或者努力辨识近处一段相对有限的区间。 “岸上”有什么? 罗南一概不知。 待得久了,甚至觉得黑暗至化不开的岸上深处,有无形的眼睛,注视他的背脊,冰冷森寒。 恍惚不知几何。 「困死,更个小章……如果到早上八点多才更新,大约是因为审核老师那时候上班。」 第七百八十二章 交流课(上) 钟贺的装甲改造,终于在甲乙二组又进行了两次轮换之后,得以完成。 比他预计的要晚一些,大概是因为期间更换了一次维修师——不过是到作业面工位上帮个忙,就感染了,不得不中途换将,工作交接耽搁了一些时间。 孽毒污染环境确实是非常麻烦。 哪怕钟贺已经看惯了类似的场面,也要皱一皱眉头。 据他所知,此时机动五连的隔离人员,已经增加到了二十五人,占全体人员的百分之四十,而作业面的进度才堪堪过半。 据说,罗南和乐佐、陶显商议过后,又重新安排了组别和人员。要让一些症状较轻的隔离人员,进入到轮换。 人员这般增增减减,极度考验项目管理水平,作为机动五连首屈一指的项目管理者,乐佐快要忙疯了。 以至于钟贺去找他的时候,几乎连说话的时间都没有,直接给出了事先说好的单兵维修车的权限。 要说,机动五连的项目管理,应该由罗南负责。可战时状态下,凡事不能以常理度之。在这个移动维修站上,这就是乐佐的活儿。 问题在于,极其重要的人员轮换原则却又是罗南规定的,以至于这个苦树族的资深士官长必须带着镣铐跳舞,相当被动。 对此钟贺并没有什么表示,只是顺口问了一句:“罗南尉官在做什么?” “在备课,嗯,也可能做会议准备。” “……” 乐佐抬了下头,嫌弃地摆摆手:“去休息区找他。” 钟贺并不在意这样的态度,转身离开。临时改造的双层装甲,脱胎于维修师的制式装备,不可避免也带着一些臃肿风格,走在移动维修站内部,和经过的其他人基本上都差不多。单从外表看,几乎分 辨不出来这是一个校级军官。 如果不是他身外嗡嗡环绕着一整个基数的“切分仪”的话。 哪怕是这样,其他人看他也最多就是行一个注目礼,基本上都是行色匆匆。 但钟贺还是发现,这次从工作间出来,移动维修站里的闲人多了许多。别看大家匆匆来去,目的性并不强,而这里面绝大多数都是感染者。 钟贺摇了摇头。 那个罗南尉官,是极有天赋的研究型人才,展现出来的自组织的布法“准范式”、对于形神结构的简化分析,以及礼祭古字方面的造诣,相当不凡。 另外,能够从容利用内宇宙模拟器进行建模研究,而且还颇有建树,在年轻人中更可以说是万里无一。 只是,和大多数前途可期的天才们一样,这位的形式太过“保守”,确切地说是“惜身”,总想去做那些格外有把握的事。 在“布法”的安排上尤其如此。 当时见他任凭“电刺蛇”长尾刺穿维修站装甲,还以为这是一个胆略超群之人,现在看来,是有些可惜了。 终究和自家这类亡命徒不一样。 话又说回来,在大多数人眼中,罗南所做的才是正途。 他终究还年轻,有大把的时间等着帝国各大研究所为他和他的族人给出合理平衡、几近万无一失的布法方案。此后就可以凭借着学术研究成果,进入含光祖庭或者元老院,成为一名见习巫祭或者技术助理,并且充分利用他“迁移者”的身份,走“少数派”代表之路,在三十 到五十年之内成为帝国精英的一员。 这是基本已经摆明了的快捷上升通道。 钟贺这些年看多了类似的事情,并不认为罗南有什么错。 事实上,这样的帝国未来精英,能够响应征召,在“二星门”战役到来之际参军,并且到一线战场上工作,已经相当了不起了。 哪怕是行事风格保守些,也不能过于苛求。 钟贺并不讨厌这位。 可仅就作业面上项目管理这一件事,这个年轻主官的布置,未免过于求稳。他的轮换原则执行起来,前期会很平稳,后期则不容乐观。 孽劫世以来,但凡是有大规模战争,在野外孽毒环境中确保在岗人员零感染,固然是每个版本的军事操典都试图强调的重点,可在现实中,还是过于理想化了。 一线战场会用血的教训告诉每一个新人,不要想着在这里找到那些周全或者说优雅到不沾血的工作;决策也是一样。钟贺虽然问了罗南在哪里,但他并不会刻意去找,他的时间也非常宝贵,他的任务的难度更要比机动五连的地下作业高出许多。他还没有闲到给一个新人主官传 道授业的程度。 只不过,休息区与单兵维修车的存放区域正好是一条线…… 事情往往就是这么巧。 几步路的功夫,差不多要穿过休息区了,耳畔却听到有人招呼。不是叫他,嗓音却与那个年轻人匹配上。 “包隆士官,你该交作业了。” 刚刚和钟贺擦肩而过的一人闻声扭头:“尉官!” 包隆士官固然是停下,已经走过去的钟贺也不自觉停步。他身边环绕的切分仪已经暴露了他的身份。 罗南叫住了包隆士官,也就顺势和钟贺打招呼:“钟校官是要离开了?” 钟贺当然知道,这艘“土层巡游者”内部发生的所有事情都瞒不过罗南,也就简单“嗯”了声。 他也不急着和罗南说话,只是看这个年轻主官如何和手下交流。 此时,在罗南身边还有那个陶显医官,其身边还有闪烁着光芒的投影工作区。那上面正是罗南一手打造的“星座图”。 此外,工作区还分出一块区域,隐约是什么画像。 钟贺眼利,就看到那个医官手指点着“星座图”上某处,其对应的维修站内部位置,正是被叫住的包隆士官。 而那一角的画像,显现的是不是包隆,就不清楚了——毕竟隔着双层面甲看不出来。 罗南也转过来对包隆讲:“调查表填完了没有?” “呃,填了。” “为什么没发过来?” “忘了。” 感觉包隆有些晕乎乎的,但还是抓紧时间把调查表给罗南发过去。 罗南也没有继续批评,只道:“就缺你一个人了,一会儿别忘了去开会。” “啊,我去换个零件,就来……不是上课吗?” “交流课,都要发言的。” 罗南和包隆对话的时候,钟贺径直走向前,到陶显医官身边打量。 陶显瞥了他一眼,也没拒绝。 于是钟贺就看到了,在“星座图”边缘的那块区域,非常简略粗糙的画像,正是那位包隆士官——起码有关资料上面就是这么显示的。 画像边上的资料,不只是姓名年龄这些基本信息,还包括一次面对面谈话的纪要,刚刚发过来的调查表。 另外在画像的左下角,还印着一个疑似礼祭古字的复杂字形。 完全可以想象,相关资料绝不仅仅是包隆士官这一份。恐怕所有人,至少是所有遭受孽毒污染的人员,都有这么一份。 钟贺知道罗南要开什么“交流课”,却没想到为了开课,竟然做了这么多前置准备。 这是一线,虽然不是那种生死搏杀、尸横遍野的战场,仍然是危机四伏,罗南竟然还有闲心搞这些! 这似乎已经超出了“保守”的范畴? 分不清主次?还是另有谋算? 罗南仍在与包隆士官说话,却是近乎闲聊,还涉及一些作业面上的技术问题。 钟贺没能摸清脉络,又扭头看陶显,视线投在对方胸口上。 那里的璇晶阵列火种,说实话算不上特别稳定,摇曳不停,里面还有一些流转不定的烟气和空穴,乍看过去倒像是某种图腾。 可在不稳定的整体态势下,什么图腾看上去都充满了不祥之兆。 钟贺面无表情转着心思,那边罗南也结束了简短的对话,放走了包隆士官,转过来,面对钟贺笑道: “钟校官要走,我这边没有什么能拿出手的,这一个基数的‘切分仪’,就当一份薄礼吧。”稍顿,他又道:“单兵维修车最好是从作业面下方穿过去,前行七百米左右,存在着一片空穴群,可以作为临时藏身点……其实我是希望钟校官能歇到我们离开。 ” “你们离开?十个小时?” “任务时间还有四个小时。” “你们做不完了。”钟贺直接下定论。 罗南仍在笑:“是有点困难,但绝不能提前认输啊。” 钟贺很想给罗南说一下他的分析,但是多年来的经验告诉他,这种时候说这些话,除了得罪人没有任何意义。 他犹豫了一息,最终还是开口:“你前面太保守,感染者该上还是要上。” “磨刀不误砍柴工。” 这像是一个俗语,大概是罗南所在的种群历史传承下来的,里面有一种奇妙的自信 钟贺还想说,但最终闭了口。 罗南和钟贺还有一小段路同行,但期间两个人都没有再说话,一直到休息区简易会议室门前。 前面的陶显打开门,先一步走进去。 钟贺稍停在门外看了一眼,觉得里面应该都是感染者,气氛相当沉闷且微妙。 陶显进入,火种摇曳,大家面甲上明暗不定,一直打开的投影工作区则为这个场景了加入了更迷离的色彩。 罗南向钟贺点点头:“我去开会了。” “感谢帮忙,期待再会。” “我就不送了,保重。” 罗南走进去,钟贺继续往前走,会议室里传出了罗南说的话:“……前期交流,我找到了几个比较同质化的问题,这节交流课,我们先讨论这些。” 门关上,声音不再那么清晰,钟贺要倾听的话应该还能听到,但已经没意义了。 他再度摇头,终究还是离开。 很快,钟贺便驾驶着单兵维修车从土层巡游者的腹部离开,进入到永冻岩层之中。 离开很远,他身外的“切分仪”仍在环绕运转,也确实在持续发挥作用,遮蔽他身上因为布法设计的缺陷,不自觉散逸出来的信息素。 这显然不是罗南在遥控,而是按照其事先布置的“准范式”进行自运转。 罗南确实是一个技术流天才。 钟贺再度确认了这份评价。 他按照罗南给出的路线,从下部穿过作业面,中间还真的经过了那一片空穴群,但他并没有停留,继续前行。但同时他也在单兵维修车上施展一些手段:这个玩意儿的对点渗透引擎只能支撑短途,也就是说他不久之后就要将其遗弃。而这里仍然是在“食铁甲虫”和“电刺 蛇”的侦测区域内。如果处理得当,多少能遮掩一些,不至于给机动五连造成麻烦。 至于最后这个几十人的团队,能不能活下来,谁能囫囵回去,看祖宗保佑吧。问题是,连队主官的“祖宗”好像并没什么能力…… 第七百八十二章 交流课(中) 遭受“深空魔眼”的长时间凝视,瞳环-28758号小行星所在这片星域,似乎都给涂染上了淡淡的血色。很多时候会忽略,却又冷不丁会被晃了眼,以至于鼻端甚至 都能嗅到一些膻腥味儿。 在这样的背景下,遥望另一侧天际,十五光年开外的含光主星,就像一枚冰冷的蓝钻,嵌在深空中,甚至吝啬给予些许温度。 进入主基地之前,钟贺最后看了一眼天空,见到的就是这样的场景。 与此同时,他脚下冰层还在不停抖动。 具体状态非常复杂,除了远处近处倾泻下来的火力激起的机械式震荡,还有主基地周边乃至于整个星球在不稳定的时空环境中,摇动翻滚带来的余波作用。 正是在这样的状态下,瞳环-28758号小行星的地形地貌已经发生了大规模改变,已经沉寂多年的星球内核也不稳定了,高强度地震多次发生。 如果不是指挥部提前做好准备,着力推进主基地这边的“半位面化”,并在两天前顺利完成,都不用域外种围攻,这边差不多也要崩掉了。 钟贺本来不需要到主基地来的,他并不隶属于小行星地面工程部队,和其他几只增援部队也没什么关系,而是直属于“二星门”战役指挥中心。按照正常流程,他完成任务之后可以直接乘坐飞船离开。可如今已经进入白热化的战局,没有给他从容离去的机会;只他一个人,也不够资格消耗已经越来越紧 缺的运输资源。 所以,他只能在任务间隙到主基地这边修养,并等待下一个任务派发。钟贺在基层军队中还是颇有一些名气的,这当然得益于他让人印象深刻的面孔,以及越传越离谱的糟糕性格。是而,这份名声只会让主基地这边的工作人员对他 敬而远之。钟贺也不需要什么勤务兵,他一个人就能把自己打理清楚。只需要到军医官那里去处理一下内外伤势,接受孽毒污染检测,再到主基地这边的璇晶阵列规则“强化 加持区”,静养调息一番就好。 所谓的“强化加持区”,是为野外作战人员专门准备的孽毒清理治疗区。 哪怕是钟贺身为校官,又是天梯级的精英,可以进入专门划出来的高级权限区域,但一路行来,他还是察觉到,“加持区”应该是人满为患了。 像他这样自主出入的人员不说,躺平了转运进来的昏迷人员,也不在少数。 哪怕就是到了高权限区域,也不能说多么清静。 以前钟贺也来过这里……类似的区域,其实就是一片白地,看不到任何设施,连隔断都没有,有的只是纯粹的璇晶阵列的无形规则加持。隔断之类其实没什么意义,过于强劲的阵列规则,在一定程度上扭曲了时空,距离远一些,人身感知便会受到影响,便如安了多道磨砂玻璃,不虑干扰、隐私之 类——进来的人也顾不得什么隐私。 感染者需要做的,就是在这里静心内视,引导璇晶阵列的力量,逐步梳理形神框架,清扫渗透进去的孽毒。 当然,这种内视自检的手段,也只有像钟贺这种已经在攀爬天梯的精英,才能独力为之,并做得妥当。 钟贺是非典型的精英。 他挂着一个研究员的职务,待遇高,权力小,不领兵,更称不上独当一面。而其他这类级别的校官,最起码都是一支独立作战的区域部队的指挥,或一艘战舰的主官,都是有名有号的人物。平时各据一方,要处理无穷多的事务,安排或 接受各种战术任务,轻易不会和自家部队、舰艇分离,跑到基地疗养的。 可如今,在这边相对空旷的区域内,哪怕是有规则影响,模模糊糊看不清楚。钟贺还是搭眼就看见了三五波人。而且,他们的状态明显都不太好,身边最起码也跟着好几个治疗机器人,更糟糕一些的则有好几个军医官围住,处理一些简单伤势的同时,还在紧张监控身体和 精神状态。 另一边,则干脆已经布置了临时手术室,就等着把人送进去。 要知道,璇晶阵列的规则强化加持区域,是荡魔大君一生伟力的外显,就算是跨过了十五光年的遥远距离,仍是真正的大君级领域。 即便对处理孽毒污染有奇效,可在这个区域内,人体机能还是会受到不同程度的影响,一些本来相对简单的症状,处理起来会更困难,甚至有可能复杂化。 如果不是被逼的没法子,哪个军医官也不会把手术室安在这里的。 这种场面,很让人好奇,也不免忧心。 钟贺却按捺住了没有多问,便是问了,以他的糟糕人缘,恐怕也很少有人愿意耐心解答。 所以他也只是扫了几眼,自顾自去寻找僻静地方。 问题是,他刚坐下没多久,眼皮刚合上,就听到有人踩着沉重的脚步往他这边过来。 而且,除了脚步声以外,还有医疗机器人电机超频驱动的滋滋杂音,且不是一个两个那么简单。 “嘿,老钟,你眼是不是真瞎了?我这么一大块杵在那里,你都装看不见?” 钟贺保持沉默,而对面也并没有因为他的无声态度就停下脚步。 说话间,便有一个身长超过4米的巨人,穿过璇晶阵列规则形成的迷障,慢悠悠走过来。他来得从容,却经不住细看:身边至少跟着六七部治疗机器人,身上更是插着几十根管子,还有米粒大小的虫子——是真的活体甲虫,在他身上爬上爬下。有的 还钻进他树皮般粗糙的皮肤内部,甚至爬进了耳孔眼眶中。 也是这些小虫子的刺激,使得他的面孔时不时就要抽搐一下,典型的苦树人的灰白脸颊,又透出了一层暗青,看上去着实不符合大多数人的审美。 当然,钟贺自己也好不到哪里去。 巨人咧开嘴,笑得倒是开心:“又是孤伶伶做任务啊,我看看……哎呦,这个胸腹贯穿伤没把你的‘熔炉’打坏?” 钟贺抬头,看了下眼前的巨人,面无表情回应:“管子要断了。“ “没办法,不站起来,你就装看不见。” 说着,巨人盘腿坐下,管子已经伸展到极限、几乎快被提起来的两个治疗机器人,这才进入了良性运转状态。 饶是如此,巨人坐下之后的身高,仍然接近两米,挡在钟贺身前,压迫感十足。亏得“加持区”又叫“无影区”,无处不在、又无有形质的规则之光照耀下,几乎连影子都看不见——可这样就使得两张过于粗糙的面孔,格外清晰地映射到彼此 瞳孔中。 相看两厌。 “升羽校官,您的脊神经治疗已结束。” 一部医疗机器人发出了提示音,抽回了机械臂,一边进行自体消毒,一边驶向下一名患者。 钟贺总算是认真打量了巨人,也就是升羽校官几眼,特别是他身上轻重不等的伤势,半息后方道:“被包围了?” “坠机了,直接掉到虫堆里。” 升羽咧着嘴笑,不以为意。 “升”是苦树人大姓,基本都能往开国四十四大君之一的升偃大君那边靠一靠。升偃大君亦是孽劫世初起时,困守含光星系五大君之一,他毕生精研“布法”领域,共十九次改易自身“布法”框架,几乎每次都能让自身修为更进一步,亦能让苦 树人种群、乃至于天渊帝国各种群受益,故号称“洪炉大君”。便是孽劫世之后,亦是他领导含光星系相对有限的科研力量,根据“孽毒污染”的现实,几乎是重构了“布法”研究机制,使得一众天渊遗族得以在孽毒污染、快速 变异分化的被动局面下,依旧保持“布法”方案的有效更迭,不至于彻底坠入深渊。 也是因为升偃这一支的存在,含光星系中,苦树人比例占比要比中央星区其他地方高一些。 军队内部,技术军官的比例也更高。 不过,升羽算是苦树人,特别是“升”姓族人中的异数。他非但不能像他的族叔升占那般,构形、布法双绝,成为可以升座演法的大师范,连一般的技术人员都当不成,反而是凭借着在苦树人中,亦称高壮的近四米的 强大体魄,成为了一名优秀的突击队长。 升羽和钟贺是老冤家对头了,彼此都看不顺眼,吵过嘴打过架,但也有几次互相援救的记录。 同时也都算不上官运亨通,基本上就是谁都别笑话谁的程度。 也正因为如此,二人还能说上几句话。 升羽主动找过来,大概是在这里憋得难受。与钟贺能不说话就闭嘴的性格不同,升羽是没话找话、便是言语伤人也乐此不彼的那类人。只是这个世界上,能和他互相伤害,到最后还不至于老死不相往来的 ,也就钟贺等寥寥数人。 他现在也是有些迫不及待: “你这次出去,碰了几个?” “什么?”钟贺装听不懂。升羽呵呵两声:“蟠魔、灯塔、梦神孽,碰了几个?” 第七百八十二章 交流课(下) “一个也没有。”钟贺实话实说,紧接着就反问,“这种事情已经随便议论了?” “到级别了嘛!而且到这种时候还不能确定,老钟你辛苦这段时间,总不会只顾着和电刺蛇去交尾吧?” 钟贺眼神冰冷,升羽丝毫不惧,还抠了抠鼻孔,从中挖出一只活体虫子,信手弹过来。 只是,半途就被钟贺身外辐射的热力化为灰烬。 钟贺在“加持区”发力,使得周围本就扭曲的时空出现了细微扰动,高级权限区的其他人都投过来不满的视线,钟贺则毫不意外地收到了基地人工智能的严厉警告。 当然,升羽也算是共犯,同样逃不过被警告的下场。 两人瞪视彼此,也毫无意义,对话仍然是继续下去。 “我没说是你直面那三个,真的当面碰上了,大家还省了给你收尸的空儿。我是说体会一下三魔王的层叠加持……” 钟贺冷冷看他,升羽也觉得没意思,挥了挥手:“我是想说,你怕是不知道吧?卢安德,那半边脑袋,真碰上了一个。” “卢安德……灯塔?” “哎,你知道?” 钟贺摇头:“蟠魔他撞不上,梦神孽他跑不掉,灯塔的话,他抓不着。” 升羽哈哈大笑,整个身体都在震,以至于身上的活体虫子纷纷下落。但到了脚下,又顽强地爬上来。 钟贺皱眉看着这一幕,这些很恶心的活体虫子,其实是苦树人独门的治疗手段。 然而一旦用上这手段,就证明升羽的情况已经相当吃紧了。 看这家伙明显粗糙开裂的表层皮肤,也能见出端倪。 升羽并不是嘲笑钟贺,而是难得赞同钟贺的话。事实就是如此,蟠魔是独立于瞳环-28758号小行星的天体,是浮游在周边星域的一颗暗星,哪怕现在已经持续对这边施加影响,试图活化相关区域,终究还是在 小行星之外。卢安德目前负责小行星的防御体系建构,无论如何不会跑出星球防御圈外面去送死。 至于梦神孽,以卢安德,或者说是钟贺、升羽这层级的“天梯”精英,真的发现遇上了那家伙,大概率已经是临死前的“觉悟”时段了。 唯有灯塔,主打就是一个飘忽不定,更多是增加域外种的爆兵率。以“半边脑袋”卢安德的能耐,碰一碰倒也不是什么特别了不起的事情。升羽倒是进一步解释了下:“卢安德在第三前哨站捕捉到‘灯塔’踪迹,借助‘璇晶阵列’想要锁定位置,只是对面又没影儿了。现在全球紧急搜索,生怕它来一个星 核内爆……它不是最喜欢干这种事吗?” 钟贺并不太在乎这个情报,早在小行星带“磁光云母”自爆事件发生后,指挥部很多精英参谋就怀疑,如此大批量引入域外种,里面有“灯塔”的影子。 如今确定了也不奇怪。 倒是梦神孽那边…… “指挥部确定有三魔王出现在这片星域?” “不确认还能怎么着?哪怕是来两个,就能维持之前的兵力不变?” “兵力没意义。” “对,只有大君过来。可现在不就是攒不成局嘛!怎么都要重新调整。” 校官这个阶段,知道的情报,讨论的事情,基本上已经上探到最高层,不管方向对错,基本事实是清楚的。 天渊帝国方面,最大的难题其实就是大君级战力的调度。 开战前,湛冥殿下领着“含光六大君”,对上“赤轮七魔”从数字上看,打个平手;后来磁光云母爆掉,好像还占了上风。 可落到现实中,具体人员调度、攻守态势、甚至于“国际影响”,都必须要考虑进去。 含光星系中硕果仅存的开国四十四大君之一的“阍君”荣靖,还有皇族首席巫祭湛由这两位,因为身体等各种原因,习惯性留守祖庭,轻易调动不得。 从一开始,“星门二”战役的攻方,就少了两位大君。 至于其他几位…… 外层战场那边,是由洛魅大君独力主持,既要保证“璇晶阵列”位面之力稳定传导,又要清理小行星带,保证内外联系,基本上无法分身。内层战场上,阍君后裔荣初大君被“黎血咒”缠上,汤彰大君正控制“幻魔海”,两人都脱身不得,算是兑子;湛冥殿下则是“二星门”架构的主持者,要压制“赤轮 魔眼”周边恶劣环境,保证“二星门”这条要道畅通,更要居中调度,最是紧要。而“赤轮七魔”这边,剩下这几个,蟠魔、灯塔、梦神孽,还有那个五百秽,哪怕都留在内层核心战场率众齐齐围攻湛冥殿下呢,也未必能怎样。偏偏它们中间竟 有两到三个,放弃了核心区域的传统优势,杀奔到刚撞入内层战场的瞳环-28758号小行星这边来。 从当下的形势看,“二星门”战役的战场重心,已经发生偏移,至于是临时变动,还是整个战场形势的颠覆,实不可知。 一颗刚刚撞入内层战场的小行星,为何引来这么多大敌,相当奇怪。 在此紧要关头,天渊帝国这边,思来想去,竟然只有当代昌义家主、昌义纯大君才有机动过来的可能。 另外,指挥部、冥殿下会怎样考虑?会不会再有什么调度? 这些事,哪怕升羽不提,如钟贺一般的中高级军官,也会在心底暗自琢磨。 如今也只是问了句:“纯大君过来了吗?” “没啥意外,过来了。” 天渊帝国这边习惯性对“荡魔大君”表示尊重,世上再无第二个“昌义大君”,哪怕昌义纯是当代昌义家主,贵为大君,依旧称名而不道姓,只以“纯大君”称之。 “……过来也好。” 钟贺并不意外,也只能这么讲。 昌义家当代家主到此,更能调度“璇晶阵列”力量,抵御蟠魔、灯塔的大君级领域渗透。哦,还有一个“梦神孽”不能确定到底来没来……如果来了,纯大君以一敌三,哪怕与“璇晶阵列”同化,发挥十成力量,也未必能敌得过。仍然需要大君级战力的往来调度,到那时,整体战局一定会发生连串变 化。 这真就不是钟贺、升羽擅长的领域。 与其胡思乱想,不如了解一下更现实的层面。 钟贺想了想,询问:“我进主基地的时候,星球动荡幅度不小……纯大君有什么新调整?” “唔,主要思路就是调整‘璇晶阵列’覆盖面,锁拿时空;另外就是分划、纯化战区,把小行星上的域外种逼出去……” “主基地之后,小行星也半位面化?” “这个他最擅长嘛。而且堂堂之阵,最适合大兵团作战。” 钟贺沉默片刻,方道:“局部烈度、工程量都会大幅提升吧?还有蟠魔在上头……” 升羽信口回答:“拿人命顶上去呗。” “……这边的工程主力是暂三旅?” “嗯,本来就是临时搭的班子,通过撕裂区就要撤回去的,结果外围让蟠魔这么一锁,后面的工一旅短时间上不来,只能是他们一波波顶上去,基本到极限了。” 升羽说着,见钟贺的表情,忽问了一句:“有熟人?” 钟贺没有正面回应,反问道:“这里面你的族人不少?” 升羽“哼”了声,没有了后续。 工兵旅这种工程技术部队,向来都是苦树人技官广泛分布之处。 可那又如何?到战场上,谁管你是哪家种,哪个族? 两人沉默片刻,还是钟贺开了口:“任务期间,我在一个工兵连队短暂停留,离开的时候,那边的感染率已经超过40%……大约是三十五个小时之前。” 升羽脱口而出:“你坑的?” 钟贺都懒得理会。 升羽也不是非要往钟贺身上摞黑锅,他冷笑两声:“你也知道是35小时前。这么说吧,六小时前,小行星普查数据是87%感染率,大概明天差不多就100%了。” 钟贺毫不惊讶,只道:“纯大君准备怎么做?” 升羽想了想:“再等等?” “等等好。” 升羽无论如何不可能屡屡附和钟贺的意见,当下就撇嘴:“想着你就是这套!一直等下去,等到全军覆没?” “纯大君有考虑的。” 孽毒污染是大麻烦,但在当下的含光星系,也并非绝症。 倒是污染源的性质、污染覆盖的广度和深度,以及相对应的处置时机和方式,便是昌义纯大君这等人物,也需要谨慎判断。 是选择保守,还是积极?也并没有给两名校官太多思考和争执的空间,“加持区”这里,基地人工智能忽然做出提醒,而与之同步,钟贺、升羽,包括周边高级权限区里的其他人等,身上 都是轻震。 奇妙的牵拉感,出现在头颅、脏腑、四肢,乃至全身各个角落。 分明有什么东西,被扯出去了。 钟贺与升羽对视,明明近在咫尺,磨砂隔断的感觉却格外明显,几乎看不到彼此的丑脸。 “璇晶阵列”的规则力量明显进行着强势运转。 他们耳畔则响起一声尖鸣,余韵却似是深空那枚冰冷“蓝钻”滚动的回声。 “役光神鸟。” “荡魔图卷。” 显而易见,昌义纯大君没有再等下去,他出手了。便是钟贺、升羽也能猜到,这是纯大君驱动璇晶阵列,展开荡魔图卷,牵拉瞳环-28758号小行星乃至周边星域己方数十万官兵沾染的孽毒,化为“役光神鸟”,将 致命孽毒驱逐出去。 升羽呵呵:“看来是不等了。” 钟贺抿住长嘴:“保守了。” 这一手,确实是给大家减压了,可减得彻底么?要知道,便是以大君之能,这等覆盖面的“役魔”手段,短时间内也很难再来第二回的。 第七百八十三章 役光鸟(上) 升羽呵呵笑了两声。他和钟贺都是嘴巴臭的那一类,说话都不怎么招人待见,可是像钟贺这样,直接给予一位大君负面评价,他非得情绪到位了,起码到口不择言的程度,才能喷出来 。 要知道这可是主基地,昌义纯大君多半正停留在这里,以大君之能,钟贺这话未必能瞒过去。 等于是在人家眼皮子底下给了差评。 不过,这种事情钟贺做出来一点都不奇怪。 升羽多多少少有些佩服,不过这并不代表他会附和钟贺的意见:“你掌握的情况和纯大君掌握的情况是一回事儿吗,大言不惭。” 这话说的,升羽都觉得自个儿是个佞臣。 这可不行!怎么能让钟贺给比下去呢? 受这股情绪驱动,升羽嘴上也开始不把门了:“大家处事风格不一样,纯大君嘛,嗯,四平八稳的……” 说着,他在肚子里补充了一句:也就是面目模糊,个性不怎么分明的意思。 有些闷在肚子里实在不爽,既然起了头,再多说几句也无妨:“人家管着一个大家族,又随时都要扛起小行星这般分量,当然要谨慎留余地……” 说着说着,感觉味道也有些不对了。 钟贺哦了一声:“如果只是瞳环-28758号小行星,就算加上周边星域战场,分量也太轻了。” “好像是有点儿……咳,得了,想让整个森林的鸟儿飞起来,有时只要放上一枪就够。也许28758就是弹丸编号呢。而你,可能只是这帮傻鸟中的一个。” 钟贺面无表情看他。 升羽莫名心虚,然后就摊开手:“不然呢?你还希望纯大君做些什么?想想吧,除了冥殿下,他可是最年轻的那位。” 钟贺没有再说话,升羽却是叹了口气,顺手拍击地面: “想一想,昌义家主事的,都已经到第二十代了,第二十代!”钟贺仍无回应,升羽的话匣子却关不掉了:“同时期的荣家,阍君还在,四代的荣初大君仍然全面主事……就算这个是特殊情况,汤彰大君这也才是第八代,皇族 那般,冥殿下也才到第十一代而已。” 哪怕是孽劫世的恶劣状态,大君家族的后代血脉延续也不需要他们这些人操心。 但看主事者落到哪一代头上,确实是家族繁荣、威能延续与否的非常直观的判断方式。 毕竟对于遗传种来说,最限制个体实力的往往并不是天资,而是相对有限的生命及对应的积累。荣家一门两大君,阍君暂且不论,孽劫世后第二个千年出生的荣初大君,至今还活跃在星系舞台上,门生故旧无数。后代子孙虽然再没有能出第三个长盛不衰的 大君,那也是资源限制加上战事惨烈之故。 如今后备人才可是一点不缺,有两位大君庇佑,再过个几年指不定又冒出头来一位。隐约已经有压过昌义家,成为第二望族之势。与之形成鲜明对比的是,举世瞩目的昌义家传承这二十余代,至荡魔大君以下,标志性的大君级强者每隔上四五代总能出一位,却总是在兵凶战危之时陨落,不 得不持续向后传导压力。 虽然昌义纯大君总算不负众望重新冒头,可接下来呢? 就算是平头百姓,也大致能够看出来: 昌义家后继乏力了! 连续二十余代子弟,在舞台最中央,亦在战场最前方输出,快速更迭。每一次更迭、继承,都会损耗一些积累,哪怕是庞然大物,也会逐步失血,疲惫衰老。岂不见,最新一代的后生,已经视“昌义”这个姓氏为负担,甚至是恐惧,宁愿到街头卖唱,也不想传承这个姓氏的荣光……毕竟谁也不想注定陨落在战场上不是 吗? “纯大君压力爆表啊!” 升羽最后也只是一句感慨。对他们这些中层军官来说,湛氏皇族和昌义家,多多少少是有一些图腾作用的。少了任何一块,或者有哪一块薄弱些,总会多一些忧思和焦虑,含光星系的天渊 遗族们大多也都是如此。 正感慨着,却见钟贺站起身往外走。 “你不多待会儿?” “役光神鸟成型,总少不了干涉节点的。”钟贺视线在高级权限区一扫,继续往外走,“大概任务很快就要下来了。”升羽明白他的意思,“役魔卷”所化的“役光神鸟”,要在战场中长久维持,干涉节点用一般设备或人员还真不行。只有像他们这种已经攀爬天梯的校级军官,才是 最基础的选择,这也是他们在大君级对战中发挥作用的重要方式之一。 钟贺的说法很对,只是升羽才不会放过嘲笑他的机会: “等安排到你这个研究员,我们都到战场上再杀一轮回来了。” “你现在这模样,多半是回不来了。” “你个夸瓢!” 升羽大骂,却是被击中了要害。以他现在的状态,一时半会儿还真的顶不上去,然而前胸通后背的钟贺难道就能行? 钟贺冷笑:“孽毒污染已经给清理出去了,留在这里做什么?抓紧时间睡一觉吧,你也未必就能齐齐整整再出去。” 升羽没再骂,也拖着一堆治疗机器人跟上来。 钟贺说的一点儿没错,况且谁没事儿愿意在加持区呆着呀! 空荡荡的,而且规则加持越来越弱。 显然,现阶段已经有“役光神鸟”牵拉驱役孽毒,主基地这边就不需要全时段、高功率开启“加持区”,进行双重治疗。也是为了节省一些资源,更有效抵御外敌。“加持区”磨砂般的感知干扰正在快速削减,远处情况越来越清晰。升羽仗着自家的身高优势,居高临下,左顾右盼,从高级权限区到普通区域,一路看下来啧啧 连声: “比我估计的还要多两三成,刚刚如果不用出‘役魔卷’,都不用到明天,咱们聊聊天的功夫差不多就全员沦陷了。” 钟贺闷不吭声,继续往前走。此时加持区这边有些混乱,之前一些被迫送到这里的、遭遇严重感染的重伤患者,又被匆匆忙忙送到条件更好的基地医院去。很显然,纯大君此次使用“役魔卷” 并没有广泛周知,大家多少也有些猝不及防。 这个时候,钟贺反倒又有些理解:立身于战场的大君,所能够接收、可供判断决策的信息,确实不是他们这些中层人员所能尽知的。而其中的战机变化,也不是他们能够捕捉到的——如果确实有 战机的话。 不到那个层面,被动就是必然的。 走着想着,侧方的升羽忽然一声不吭,拖着满身的治疗机器人,往另一边快速移动的人流中过去。那是一个转运重伤员的医疗团队,钟贺扭头看了两眼,没见到有熟悉的人,但看到自走转运平台上维生仓视窗中显露的灰白人影,就知道那里面躺的多半也是一 个苦树人。 他犹豫了一下,还是停下来稍等片刻。 也没有多久,升羽就皱眉回来。只是在他身上爬上爬下的那些活体虫子,已经消失不见。 “谁?” “一个同学,乔舒,以前是乌垆舰上的首席技术官。” 钟贺就觉得这个名字稍微有点耳熟,一边思忖一边顺口问了句:“乌垆舰应该是后勤保障舰吧。” “嗯,他身体状态一直就不好,差不多应该退伍了,结果这次成立暂二旅,又把他扯过来当了工兵营主官……我就说他一贯运气不好。” 钟贺抽动嘴角:“他能从前线转运过来,还能留一口气,也不能说运气差到家。” “但愿吧,我把通脉虫给他用了,希望能有点儿帮助。” “你呢?” “不是用过了?” 钟贺沉默了下,便转移了话题:“暂二旅总共才十个营吧。”“嗯,现在能剩下三分之一就不错了。”升羽眉头没能再舒展开,“比我退下来的时候还糟糕。工兵营又不是战斗兵种,结果一营主官都这样了,战事激烈不说, 前头战线保持应该也很狼狈。” 这时候,钟贺想起来了。他在机动五连索要和改造动力装甲的时候,与维修师短暂交流,明确其所属,正是暂二旅工兵七营,主官好像就是这位乔舒尉官。 一营主官都是现在这情况,下属连队能好到哪里去? 那个自信能够按时完成任务的年轻尉官,叫罗南是吧? 此前他们团队的任务是按时完成了?还是被迫在新形势下疲于奔命?严重的孽毒污染比例,会对他那个小团队造成怎样负面的影响? 他能够像乔舒这样,保住一条命回来吗? 再想想罗南充满了天赋闪光的“幻想准范式”“星座图”以及礼祭古字方面的造诣,钟贺下意识问了句:“他那个营回来修整了没有?” “……” 显然升羽是不可能问这么细的,但他也很快明白过来:“被你坑的那个连队,就是这个营的?回头我帮你问问。“说着,升羽又往已经远去的裹着乔舒的维生仓看了眼,摇摇头:”现在工兵肯定不好过,小行星上各种工事,基本上是用设备和命一并去填了……面对蟠魔,差不 多就是这么个情况。希望役光神鸟出来以后,抗干扰效果能更好些。” 钟贺点了点头,也没有再说什么,视线转向另一侧。 升羽跟着他的视线往那边看,见到的是一处显示外界状况的监控画面。 说是实时监控,其实这种画面一般是经过筛选,用来鼓舞基地内部人员士气的。 明知道如此,看到小行星表层起伏的冰川之上,如鸟翼般扫过的巨幅强光,扶摇直上,遮天盖地,人们心中也不免会长吁一口气:有大君坐镇,终归是不一样的。 第七百八十三章 役光鸟(中) 距离主基地四百公里开外,罗南也看到了那遮天盖地的光翼。 不久之前,还听到了战友们兴奋地嚷嚷所谓“役光神鸟”。 当然也有“役魔卷”“荡魔图卷”之类——如果不是后面这两个,他甚至都不好确认,当下发生的,究竟是什么情况。“罗尉官,抓住这个机会。”东叶尉官的大嗓门从数公里外传过来,震得通讯器嗡嗡作响,“方校官命令,增-124号基建模块校正和清障工作必须在半小时之内完 成,四号模块已经在空投路上了……” 罗南“嗯”了声,又强调一声“收到”,便挂断通讯,也收回投向天空的视线,转而看向约十公里外,刚刚在强光照耀下暴露出绵延厚重轮廓的垒垒冰川。 瞳环-28758号小行星的超低温环境,形成了大量蕴含氮、氨和甲烷成分的冰川,乍看上去缺乏棱角,好像是融化掉的冰激凌重新冰冻后的随意模样。然而当这样的冰川高高低低、环绕蔓延数百公里,整个的横亘在眼前……特别是已经活化、半活化,变成了随时组合变形,吞噬生命的巨兽时,再看过去,感觉就 完全不一样了。“役光神鸟”的光翼抹过,使得地表温度在一瞬间大幅提升,本就在高度不稳定状态下的冰川,此时就有一部分冒出了滚滚烟雾,事实上是半液态的冷冻氮气和甲 烷流泄而下,向他们所在的这一处低洼地带压下来。这般冰川崩塌压不死人,可罗南确定,这里面有着一整套的变化机制,随时有可能生成具备高度活性的个体或者干脆就是更庞大且混沌的妖物——可能更近似于 磁光云母的“审美”。如此想着,罗南再度抬头,“役光神鸟”光翼掠过之后,瞳环-28758号小行星的天空显得更加暗沉,远端的“赤轮”有一段时间几乎消失不见,不过夜空中偶尔还 是会划过细长的光痕。 据乐佐士官长讲,那可能是深空舰队围攻“蟠魔”的炮火。 不指望将那颗大金属球摧毁,只希望能将其驱离小行星的公转轨道,尽可能减小其干涉力度。 深空舰队的进度,他们这些地面部队并不特别清楚,短时间内大约也指望不上。与其这样,还不如想一想,什么时候随着星球转动,“蟠魔”会转到另一边去。 而像罗南这样的团队指挥官,或许会计算一下时间,却也绝不会把希望寄托在这上面。 他向鲁翼勾了勾手指,后者快速上前:“尉官。” “清障扫尾工作你去盯着,注意‘防洪’,极冻射线不要吝啬,别的地方我不管,清障区外围温度要控制在60k……60以下。” 罗南转换天渊这边的标准温度,单位称呼上还稍稍有点障碍。不过鲁翼心领神会:“不管那边过来什么,到这儿都要再结成冰,粉碎机我也给它安排上。” 经过这段时间的历练,鲁翼公士变得更加精干,对于战场形势的把握也已经非常准确,接令就快速进入到基建模块的预留甬道中,到一线去了。 一侧,陶显医官问了句:“为什么不给东叶说,这边的清障已经要结束了?” “不要打乱上级的既定节奏。”罗南信口一说,随即笑道,“能抠出来半小时的休息时间,还能做一次短轮换,何乐而不为?” “那你有没有想过,如果你这个指挥官,在这种被冰川制高点锁定的旷野上,让什么玩意儿远程爆掉脑袋,你那个稀奇古怪的短轮换还怎么进行下去?” “不是有拟态装甲吗?”罗南拍了拍手边伪装成坚冰矮丘的装甲壁垒。 “那我现在带着‘火种’上来了,什么拟态恐怕都挡不住它的辐射,尉官阁下又该如何应对?” 罗南扭头,看了眼陶显医官胸口那个越发显出某种图腾模样的“火种”,当然重点是双层面甲也遮挡不住的严肃面孔,忙笑道: “当然是赶紧下去……肯定是乐佐士官长指派你来的。” “是属下我担心,尉官阁下你研究、模拟‘蟠魔’的‘灵芯’范式太入神,所以自告奋勇上来的。” “哪能啊,这又不是一天两天能搞清楚的。” “这话听了还真是让人担忧啊。” 罗南叹了口气:“我知道了,马上就下去。” 随着机动五连团队在工程任务和战斗中不断磨合,一尉官两士官长的非典型指挥团队,其相处模式,也在发生着微妙的变化。 乐佐士官长越来越少大包大揽,感觉越来越低调;倒是陶显医官,和罗南这位主官的“冲突”增加了。 至于原因,大概是因为罗南“本性”暴露之故。 一个随时随地都对“蟠魔”“梦神孽”这种大君级强敌抱有强烈好奇和研究心态的连队级主官,实在是太让人伤神了。虽然到现在为止,罗南表现得相对克制,从来不会耽搁任务进程,但两位士官长都从中嗅到了危险的味道。于是陶显医官果断变脸,屡屡犯颜直谏,或者干脆把 自己当成缰绳,多作牵拉,避免罗南因为“研究员”心态而自蹈险地。 这也是咸竹拜托乐佐、陶显的事。罗南其实不会在这种事情上讲究什么“指挥官威严”,既然答应了,他也没有耽搁。当下就沿着此前鲁翼公士进入基建模块的预留甬道,和陶显医官一起,进入到 格外规整的地下区域。 当前小行星上的工程原则就是:就下不就上,就低不就高。 意思就是:能搞地下作业就地下作业,能避开高处就避开高处。在蟠魔暗星的强势干扰下,那些动辄几百上千米高的冰川都已经变成了建构无人军事堡垒乃至于各种活体巨兽的材料——就算一时还没有,高度不确定的环境下 ,谁也不敢把小行星半位面化的关键节点修筑在那种地方。 所以,地下军事堡垒就成为了唯一的选择。在这里,庞大的地下管网、闸口和哨站形成了可以随时开合的半封闭空间。从他们这里向后400公里,一直到主基地,基本上已经都完成了类似的布局。而像罗 南目前所在的这个基建模块中,巨型工程设备更是在隧道中川流不息,如同“土层巡游者”这样的中大型移动维修站,也只像是不起眼的小鱼。 只不过,相对于源源不断的大中型设备,专业的工程兵,多少就有些不成比例了。 认真观察这些大中型设备就能知道,它们大都是由人工智能控制,只有极少数,才配备寥寥几个驾驶或维修人员。 可就算这样,减员仍然是常态。 “火种关联‘星座’降到了47。” 陶显医官适时汇报,才开口,地下隧道就“轰”地震动。显而易见是冰川倾泻下来的“洪流”与增-124号基建模块前端发生了剧烈碰撞。 罗南已经收到了鲁翼公士的汇报,但没有发出新指令。只是针对陶显医官的汇报,“哦”了一声。 陶显医官也没有细说,只是叹了口气:“为什么是告死鸟呢?你选的这个图腾,挺怪的。” 罗南又“嗯”了声,好像是无意识的重复了一句:“为什么是告死鸟呢?”“役光神鸟不好吗?”陶显医官带着点好奇,低头看胸口那似鱼似鸟的火焰图腾,继续询问,“你能够用幻想构形去模拟‘天人荡魔图’,当然很厉害,可为什么不用 役光神鸟呢?”“大概是……技能点歪了?” 第七百八十三章 役光鸟(下) 役光神鸟也好,荡魔图卷也罢,要快速作用于瞳环-28758号小行星乃至周边星域舰队上的官兵,最直接有效的途径,当然就是通过璇晶阵列链接于各个基地、各 个战舰处的分体设备,以及加持在每个团队医官处的“火种”。 而罗南这边,通过星座图以及交流课所施展的手段,也是通过“火种”来实现。 当两种手段碰在一起,一些似是而非的东西,就洗去了伪装或者说是不必要的修饰,暴露其本质。如陶显医官这般资深士官长,自然一眼就看出,罗南此前借用“火种”的手段根底,也是“荡魔图卷”的手段。都是牵拉感染者形神框架中的孽毒元素,使其变形并役 使之。 当然,罗南在机动五连团队运使的手段,还是讨了巧。他没有牵拉孽毒元素独立成形,只是在“火种”与“感染者”之间建立了联系,使“火种”加持手段更加高效。也将牵拉出来的孽毒元素“拘禁”在“火种”内,不断消磨 变形,也借机进一步熟悉。 相对于“天人荡魔图”,他这只是实际应用中的小技巧,是在地球本地时空,拿捏一帮超凡种的过程中,慢慢体会出来的。陶显医官与罗南并排往机动五连的临时驻地走过去,一边走,一边道:“刚刚役光神鸟起来的时候,孽毒应该已经完全从火种里面抽出去了,可为什么,告死鸟还 在?” “大概是不完全匹配?” “你当我傻?” “哪有,我也在研究嘛。” 罗南言语中自然还有些不尽不实,可陶显医官也不想过份逼问,姑且就当他“研究”吧。 只要别暴露在地表上,盯着“蟠魔”暗星傻看,也就忍了。但很显然,随着罗南“交流课”的小手段本质曝光,此前被他以什么“星座图”之类名目,忽悠得云里雾里的机动五连成员,要说着恼不至于,话题参与度和讨论热 情却是大增。 其焦点,大都也在“役光神鸟”和“告死鸟”的差别上。 “所以为什么要改呀?” “审美?” “役光神鸟很明显比告死鸟更亮眼吧。而且还是幻想生物,和幻想构形不是更搭?” “役光神鸟并没有变成幻想种。” “我是说幻想生物,和幻想种不是一个概念好吧!” “管它呢。外形不重要,能用幻想学派的手法,拼出这种范式才厉害。这回可是正经的‘范式’了。” 这段对话发生在鲁翼公士和单农士官之间。鲁翼提出质疑,单农着力回护,然后引来很多人加入讨论。 “外形怎么不重要?役光神鸟的话,应该还有额外加持的。” “是吧,荡魔图卷一开始就是参照役光神鸟呀。” “谁说的?你主修荡魔图卷?” “我倒是想,结果内修和通真两科加起来,都凑不过一科的专精线,只好转到工程学上了。” “然而罗尉官主修的不也是历史科?” “所以才用幻想构形模拟吧。” “那他构形这一课的学分怕是溢出成灾了。” “通真科也差不多。” “主要是胆子大,野外环境搞幻想构形,还拿捏‘范式’,说他夸瓢都是客气的。” 乐佐士官长一锤定音。 这种话,几天前他说,恐怕机动五连上下人心浮动,都要猜测主官和士官长是不是要搞什么对立。 如今当然没这个想法。然而乐佐士官长才不会轻易放过他们:“增-124这边已经收尾了,下一阶段具体任务,方校官那边还没有明确。咱们就先按照之前的做法,先大致分个组,后续 如果有变化,再做调整……分组安排已经发到人头,大家做到心中有数。”话说鲁翼公士干净利落处理完了增-124基建模块的前沿清障工作,给后续继续拓展安装的地下基建模块开了个好头,也给机动五连赢得了小半个小时的休息时间 。 趁此机会,罗南和乐佐士官长又在调整内部轮换。 当然,罗南只管下命令,主要还是乐佐动脑筋。目前47人的机动五连,减员已经超过四分之一,但相较于同条战线上的其他连队,人力已经算是宽裕。而这,看上去与罗南成为主官以来一直坚持的轮换……当 然也与“天人荡魔图”的妥当使用关系密切。 作为机动五连的成员,绝大多数人并不能确定这种模式与当下结果严格相关,但能够在越发恶劣的战场上活下去,才是最现实的。 如果延续这种习惯,就能获得这份结果,哪怕是作为迷信仪式又怎么样? 从两位士官长以下,没有人再对这种轮换提出异议。 所以这都不叫事儿,大家稍稍被乐佐影响了一下谈性,话题很快又回归到“役光神鸟”和“告死鸟”的差别和运用缘由上。 由于罗南对于为什么使用“告死鸟”形象的原因说的不清不楚,大家也就不再问他,自顾自猜测讨论。 罗南则乐得清净,找了一个相对安静的角落,对着“内宇宙模拟器”的画面,默默思考。 别人好奇“告死鸟”为何会取代“役光神鸟”的经典形象,罗南也有同样的困惑。 因为他从外接神经元资料库中获取的“荡魔图卷”修行资料中,有关“役魔卷”的初始设置,就是“告死鸟”,至于什么“役光神鸟”,根本是闻所未闻…… 话也不能这么绝对。 罗南所知的“荡魔图卷”中没有相关信息,可在其他与天渊帝国建国史相关历史资料中,“役光神鸟”仍具有极高的出现频率。 因为某种意义上,“役光神鸟”几乎可以视为天渊帝国核心种群,亦即湛和之主所在的“辰族”的图腾, 嗯,也只是几乎而已。 众所周知,“役光神鸟”是一种幻想生物,世间并无此种生灵,而且也没有成长到“幻想种”的程度。 而且,人们关于“役光神鸟”的种种描述,不如说是“期待”还更准确些。 准确地说,是当年孱弱的“辰族”,对于暴躁的含光星系主星的“期待”。只要用眼看就知道,含光星系的主星,是一颗蓝巨星,比地球本地时空的“太阳”,质量高出近三十倍,光度则超出数十万倍,巨大引力牵扯周边星际物质,形成 了直径达二十光年的独立天体系统。 也是这样的恒星,早已经脱离了主序带,结构极不稳定,时刻都进行着剧烈的恒星活动,强劲的星风抛洒巨量物质流,对周边其他星体造成致命辐射和冲击。 恒星本身仅有数十或数百万年的“短暂”寿命也是大问题。 这样的星系环境,绝不适合原生种族的成长。 仍然是“众所周知”,虽然“辰族”乃至天渊帝国,视“含光星系”为祖庭,可“辰族”并不是这里的原生种族。十几万年前,宇宙中也根本没有“辰族”的概念,他们只是被买卖发配到含光星系进行资源开采的奴隶,源头有多个种群,其中绝大部分都已经湮没在历史长河中 。经过几十上百个世代的“杂交”,早已经无法辨析。这样一群奴隶,被迫生活在含光星系的极端恶劣环境中。在时刻不停的恒星风冲击下,竟然幸运存活,而且受强烈辐射作用,诱发了罕见的正向变异,数代天演 人择之下,使大多数人具备了在恶劣环境中存活的基本素质,也由此勉强凑成了一个种群。 正因为如此,很多人视含光主星为“神明”,并将强劲恒星风袭来之时,致命的物质光流,想象为能够带来光明和力量“神鸟”光翼,希望祂能持续带来正向作用。 这也就是“役光神鸟”的由来。 如此形象,自然是有特殊意义的。只不过,在趋向于信仰的神权力量压倒一切之前,湛和之主这样一位强者横空出世,主导了新生种群的认知,后面又有“破神法祖”的大冲突,导致神权退位,而 珍惜基因有序变异、关注祖辈奋发自强的声音成为主流。 也因此,“役光神鸟”与“辰族图腾”的距离,便差了那么一线,永远差那么一线。 倒是“荡魔图卷”修行体系渐趋成熟时,引入了“役光神鸟”的形象,使之成为“役魔卷”的标志。而自从湛和之主集合全族之力,以“役魔卷”化形驱动含光星系原有的一颗白矮星伴星,将其推入含光主星,为不稳定的蓝巨星提供燃料以续命之后,“役光神鸟” 转而成为了辰族先辈挣扎求存、百折不回、役使灾劫而为己用的象征。 即便总是“差一线”,差的也只是官方权威认证而已。 “役光神鸟”有如此光环,告死鸟虽然是含光星系的独有物种,差得就不是一星半点了。 罗南通过“内宇宙模拟器”,试图在含光主星现有数据基础上,大致摹画一只“役光神鸟”,加以参照比对,看看能否弄清楚“原版”与“新版”的差异。 却听鲁翼感慨:“好久没去沸海看告死鸟了。” 陶显医官哼了声:“够残忍的。” 鲁翼吃了一惊,又开始叫屈:“这不像医官您说的话啊?再说了,又不只我一个,冥殿下还常去看呢。上回素衣小姐来,不也是专程去了一趟?” 「正在外地开会,周六才回去。未来两到三天大概率要断,最迟周日恢复更新,请大家见谅。」 第七百八十四章 不动阵(上) “是和前男友分手的时候,在沸海吧。”乐佐士官长凉嗖嗖一笑。 “哪一任?”鲁翼脱口而出,然后才知道怕,忙往回找补,“啊,我是说,是挺残忍的。如果看着告死鸟行空,提出分手……” “是我提的分手。”陶显医官笑眯眯回应。 “呃?” “奔向星河的血河里,分手会更带感吧。” 鲁翼战战兢兢,汗不敢出。 星河?血河?不是冥河吗? 罗南顺手在内宇宙模拟器上标注了下。这又是一个与他了解的前置信息不同的点。 进入天渊生活圈后,罗南了解到的告死鸟,只是辰族祖星上一个特殊物种,正常情况下其实就是一种深水鱼,群居,规模颇大,平日生活在祖星沸海之中。多少年来,这种鱼并无什么奇处。然而孽劫世之初,“赤轮裂隙”几乎点火成功,成为含光星系另一颗恒星,导致星系引力环境混乱,祖星都被牵拉出宜居带,以 至于星球气候剧变。虽然后面经过数百年调整治理,恢复到基本宜居状态,但星球上生物圈已经多有变异。 告死鸟便是其中一种。平日也就罢了,比较出奇的地方是,这种深海鱼群每隔一段时间,便会受某种因素驱使,离开平日的深海水层,快速上浮,大力跃出海面,展鳍奋飞,如鸟行空 。 此时基本都是祖星入夜,星河灿烂之时。因为深海与天空大气压力急剧变化,飞空鱼群短暂醒目辉煌之后,便会纷纷爆成一团血雾,便是有些格外强壮的鱼儿沿着血雾所成血河,继续上行,最终也难逃 爆身惨死之厄,惨烈之至。 告死鸟因此而得名,以前的名字反倒不作数了。 按理说,这绝不算什么好景致,但在一些人眼中,如此惨烈之事,恰是辰族乃至遗传种誓要冲破基因所限圈层,奋力搏击生命极限的象征。 一旦赋予意义,感受便不相同。 亦有人传说,一旦告死鸟当真能够飞入星空,便可改易根髓,由鱼化鸟,破开原生种群樊篱,成为强大的星际生命。 甚至还有人信誓旦旦,说见过真正易髓成功的告死鸟,其实就是xxx之类。 虽然大多数人明知是假,还是会有不少人会在天气晴朗的夜间,乘船出海,为的就是观睹告死鸟浮血河、穿夜空,奔向星海的“盛景”。 至于湛冥殿下、蔚素衣等,是否也是抱着这般心思去沸海观鱼,便不清楚了。 罗南在这里想着告死鸟,这边鲁翼士官为了摆脱尴尬,强行改换话题,提起了蔚素衣:“话说这些年,素衣小姐出歌明显变慢了,好久都不见出个单曲……” 一说这个好多人就都不困了,纷纷出言加入讨论: “在外面基本是半封杀状态吧?” “不要看外面的消息啊,星盟那边好多人说她已经过气的,我都要气死了。” “应该还是受到影响了吧,几年前那场演唱会不是已经出事故了?” “名场面好嘛!说明就算隔了十一个千年,故土还是有人心向天渊的。” “可当事人压力太大了,从那以后素衣小姐就深居简出了……可恶,好想听新歌!” “新歌的话,小杞哥的还不错哦。” “昌义家的那个小家伙?不行,喜欢不起来。” “是吧,太叛逆了,为了去唱歌,连‘昌义’的姓氏都要舍去了。” “只是改回原来的姓氏而已。说个热知识,‘昌义’大君以前并不姓‘昌义’。” “他是大君血脉……” “所以你觉得素衣小姐也该上战场?” “昌义家的总该不一样吧?” “昌义家的就不能出现普通人了?” “呃,你们跑题了吧?我只是想听素衣小姐创作一首和含光星系有关的新歌而已。” “算了吧,一首‘赤轮’已经把她坑苦了,再来一首,外面真要疯了。”大家说着与战事基本无关的八卦,愈发的叽叽喳喳,与指挥官原本希望的抓紧时间恢复精力的目标颇有些偏差。不过罗南也好,两位士官长也罢,都没有阻止。 陶显医官还兴致勃勃地加入进去…… 好吧,她本来就是这些话题的重要参与者之一。 罗南听着他们说话,继续在内宇宙模拟器上工作。偶尔会去再看一眼陶显医官的胸口,那里的“火种”处留下的告死鸟“图腾”,让他非常在意。 他可以给出一个“武断”的结论: 不久前,纯大君牵拉孽毒并驱役化形为“役光神鸟”,以消解瞳环-28758号小行星及周边星域天渊军队的孽毒污染,其清理工作并不彻底。因为罗南在提前运作“役魔卷”时,将机动五连诸多感染者形神框架中能够发现的所有的感染元素,都与“火种”形成链接。他并不能断定这些感染元素的源头,很 难确认哪些是单纯孽毒环境污染,哪些是“蟠魔”“灯塔”又或“梦神孽”独门范式架构以及由此滋生的特殊性质的孽毒渗透。 但事实就是这么清楚:如果干净了、彻底了,火种里的告死鸟“图腾”就不应该存在。 特别是这样清晰存在。仅从“火种”映射的残余元素成分看,此前一波,“役光神鸟”最多带走了85%左右,还有至少15%的孽毒元素,牢牢盘绕在机动五连官兵形神框架深处,潜伏不 出。并不是说罗南的能耐还要超过纯大君,而是他只需要研究机动五连这么一个小的集体环境,又通过当面谈话、问卷调查、生命草图等多种方式、多个维度进行分 析,甚至动用了“罗南尺”这种直接作用在心理层面的手段,相关工作做了多轮,且细致无比,这种条件,纯大君多半是不具备的。 要说,纯大君的目的和手段,不是罗南这个层次所能置喙的,就是置喙了也听不到。 可罗南觉得,他应该做点什么。 如果他生在天渊,长在含光,所有家庭和人际关系全都缠绕在这个社会之上,设身处地去想,罗南是要有些忌惮的。 问题是,并不是这样啊! 他只是来参与一场“测验”的过客。所有的身份,都是“葵姨”乃至于外接神经元系统模拟出来的,过往是虚无,以后大概也是。 那么他为什么不去大胆尝试一下呢? 所以罗南通过天渊军方正常的军事技术反馈渠道,将他的猜测反映了上去。 做完这一切,他才想到:他这样的行为,在当初那个时空节点上,有没有发生呢? 他多少有些出格的行为,会不会对模拟出来的“测验”时空,造成什么扰动? 会不会干扰到他最终的测验成绩? 这样的行为究竟有没有意义? 看吧,人就是这么矛盾。 只是到目前为止,罗南的反应还没有任何结果。他也不奢望这种逐级报送的渠道有多么高的效率,既然做了,也就尽可能不去胡思乱想,耐心等待就是。 另外非常重要的一点是: 罗南围绕“火种”提前做的功课,如今85%被提了出去,好处却是立竿见影。要知道,哪怕纯大君的“役光神鸟”有些粗疏了,可那毕竟是正宗的“荡魔图卷”,不止是基础,也不限定于“天人荡魔图”,而是跨越了当下十三阶天梯,自据一域 ,裂空封君的大君级强横力量模式的充分展现。 还有“璇晶阵列”的调度和运用,那是荡魔大君的遗泽,也是“化生天人图景,成就自有时空”的内宇宙法理的充分阐释。 没有比这个更能指向“荡魔图卷”的本质。 按照罗南现阶段的水准,就算“役光神鸟”从他眼皮子底下飞过,也没道理能体会其深层法理。 然而,罗南牵拉机动五连成员的孽毒污染形成的告死鸟版本的“役魔卷”,再怎么有幻想构形的参与模拟,其根本法理依旧是“荡魔图卷”没错。 “役魔卷”本就是天人荡魔图中“毁逐禁役”四个高度成熟“范式”之一。 在天渊帝国的范式评判标准中,应该是“四级范式”,别看在“五级”体系中,比较靠后,但考虑到实用性,已经是有实际功能的“范式”中的最高级了。“役光神鸟”发动之时,将85%的孽毒元素,连带着罗南版本的“役魔卷”范式一并牵拉走,二者虽是境界、强度有天壤之别,可法理高度趋同。就等于是罗南那个 融进“电刺蛇”长尾的“准范式”,投入其中后,甚是契合,虽有磨损,却不可思议地顽强维持至今,时时刻刻反馈种种细节。当然,如果这是纯粹的大君级别的战斗,罗南仍然无法摄取更多养分。但目前在小行星上展翅飞翔的“役光神鸟”,所呈现出来的功能,更多还是统合各级战斗单 位,与“蟠魔”暗星的领域对抗,也需要照顾到各级指战员的能力水平。 所以基本上就是一些高效构形、范式的反复运作,这就给了罗南反复咀嚼,不断记忆深化的机会。哪怕这些也不过就是“荡魔图卷”深邃博大的应用技法中的一小部分,也足够把罗南给吃撑了。 第七百八十四章 不动阵(中) 既然吃撑了,消化就非常重要。 以“役光神鸟”的存在层次,其法理运转之宏大精微,罗南单凭体悟和记忆,已经不足以消化其中过于高端的细节,必须及时做笔记。 所谓笔记,也不只是在内宇宙模拟器上点点画画,他要的是节节贯通。 “荡魔图卷”的修行体系,恰是以高就下,要尽量理顺:从基础修行、天人图景、天梯阶次乃至于最后内宇宙的大部分框架要弄清楚。 幻想构形的模拟,也要进一步理清思路,琢磨更高效的应用模式。 另外,到了大君级别,怎么说也是礼祭古字的描述范畴了,除了遗传种尺度的体悟感受以外,古神的宏观的尺度上面又该如何行文呢? 这些都是问题,都是挑战,都是要尽可能完成的功课,必须好好琢磨。 幸好,“役光神鸟”出现之后的这段时间,纯大君使用的技法基本上还是那有限的几套,罗南有充裕的时间和足够的机会进行反复学习,并做深度思考总结。 同时,还要给他没有接触到的那些低端高端的技法留出空间。 只要这场战事持续下去,他终究还会接触到其他那些。 问题是,他希望持续下去吗? 罗南微幅摇头,继续在内宇宙模拟器上做笔记,或是立学立行,通过当下所学,校正之前的一些想法思路。所谓“校正”,目标主要就是含光星系内部信息,但是他所做的“大时空模型”是一气贯通的,虽然只是一边有修正,可内宇宙模拟器的编码程序也好,礼祭古字的 观想时空架构也罢,都会同步影响两边,给“大时空模型”以整体调整。 由于模型过于复杂,罗南很难去整体评估他这段时间的校正,使大时空模型与现实世界的相似度,有了多少改进,只有一个最直观的数据: 这套大模型所消耗的内宇宙模拟器“缸中之脑”层次的算力,已经下降到了90%左右,而且还在不断下降之中。 此前这个数字是95%;而他刚刚参加“互动测验”时,则干脆就是“爆缸”了,还需要进行分流。 这当然是一个非常好的现象。至少它证明了,以罗南目前的能力,已经能够更高效地解读、阐释“四个月”前的认知模型。 同样的消耗,罗南已可以做到更多,而且更加精准、严密。 这样就好,总不至于入宝山空手而回。 适当为自己做一些心理疏导,罗南的精神状态到也越来越放松,他就尽量保持这样的好状态,继续下去。 尤其是在写作文的时候。 礼祭古字的篇章,需要大量的信息输出,越是放松,灵光越容易闪现。 受“役光神鸟”的带动影响,罗南今天的状态不错。 他喃喃自语,结合礼祭古字的音形义系统,尽力让指尖的短文更加通顺、简洁。渐渐地,他都不记得自己如何哼鸣,指尖如何勾勒,只有寥寥数十个字形,在内宇宙模拟器的编辑界面上往复排列。如此已经不再以呆板顺序书写,而是纵横错 落,不像是一篇文章,倒更像是一幅渐趋完整的画作。 至此,可以说罗南已经通过礼祭古字的思维体系,基本复刻了“荡魔图卷”的法理轮廓。 但他还不满足,仍觉得可以再改进一些,便在错落文字中,寻找全篇的字眼,试图重新排列。 却都还差点儿,思来想去,干脆拿出那个“我”,又琢磨了一下,替换掉了其中三个字。就以“我”字为中心,重新排列分布。 唔,虽然只剩下三十字左右,却顺眼多了,而且顺利开启了观想时空。 本来是礼祭古字的练习,结果用上逾限神文,多少是有些作弊。 但现在看起来更协调悦目,不是更好么? 而且这可是纯输出练习,没有刻意模仿任何文本。 字是少了些,可管用就行啊! 罗南心情愈发欣悦,便根据新的篇章结构,以及内宇宙模拟器映射的“观想时空”内容,对自动梳理微调的“大时空模型”重新观照。 做完这一切,再抬头,突然发现其他人不再说话,都在看他,不免有些莫名其妙。 “有事?” 陶显医官“嗯哼”一声:“刚刚在哼什么?” “礼祭古字?” “骗人吧。” “哈?” “明明在哼歌,是‘赤轮’吧。” “呃,是吗?” 罗南进入忘我状态后,真没有注意自家嘴里是什么调调。 再说了,是“赤轮”的话也不奇怪。 这大概是他唯一能记忆的与天渊帝国相关的歌。 在中继站里听过,在地球上哼过,瑞雯也很喜欢,甚至用吉他演奏过。 “你也喜欢素衣小姐的歌?”目前也就是陶显医官,才会无所顾忌地点评罗南了,“现在年轻人的审美还在啊。” 旁边鲁翼很伤:“我不年轻了吗?” “嗯,不怎么具备代表性。” 临时驻地正喧嚷不休,罗南外骨骼装甲内置的通讯器传过来信号。 确认了那边的身份,罗南招呼一声:“东叶尉官?” 这位是旅部通讯科主官兼军务参谋,专门负责联络前线各级指挥官。 刚说了一句,临时驻地这边就有一个剧烈抖动,紧跟着就是震耳欲聋的爆音,好像是有巨炮或者是什么沉重的东西硬砸下来,正中临时驻地上方地层。 很多人动力装甲的冲击防御功能自动开启,以抵御渗透进来的震波杀伤。 这一下子什么讨论都要结束。东叶尉官下达命令则不受丝毫影响:“罗南尉官,根据旅部要求,最新的一线战场团队架构已经分发到你们那里。本次集体构形配置难度较高,你先熟悉一下,有 什么不懂的,或者连队人员合作时有什么状况,咱们及时沟通。 “你部必须要在半小时内做好前置准备,旅部会进行试运行,但随时可能视战场情形取消。” 又是个“半小时”。 也就是说,在执行上次任务之后,机动五连有将近一个小时的空档来进行休整调试,不需要去一线执行工程任务。 虽然前面半个小时是由于机动五连出色完成任务争取过来的,但此时此刻此种境况,这种空档也实在是太奢侈了。 机动五连休整了多久,前线指挥部肯定心知肚明。 获得如此宽裕的准备时间,罗南一点儿都不觉得轻松。 他去看东叶尉官发过来的“团队架构”,其实就是如“格式化空间”“战争领域”那般的集体构形框架,以发挥类似于地球超凡领域,但又更强横完备的功能。 在东叶尉官传达命令时,这套框架主体以及对应的人员要求,已同时发到机动五连每个人的任务频道中。 鲁翼公士脱口说了一句:“不动阵……这么高端?” 他说话的时候,罗南已经和乐佐、陶显交换眼色,相关频道中信息都发了几轮。 这种情况,其实并不让人意外。 “役魔卷”的发动,役光神鸟的成形,标志着瞳环-28758号小行星及周边星域,正式成为“大君”的战场。 而“小行星半位面化”的战场环境设置,也就成为了“大君”对战的环节之一。 重不重要,他们这些基层官兵不清楚,可有一点很明确: 他们这些工兵的工作性质不会变,仍然是要提供工程和技术支持。只不过,这份“支持”的质量要求必须大幅提升。目前这种形势下,伤亡巨大的暂编第二工兵旅,各团、营级指挥已名存实亡,有关指挥人员要么下沉到基层,要 么上调到旅部,帮助旅部实现对各前沿工程阵地的直接指挥,有的命令甚至直接传达到班组。 这不是常态,却是被非常态的战场逼迫所致。 同样的,东叶尉官传达的“不动阵”团队架构,放在机动五连这些工兵身上,也不是常态。 因为这是“战斗阵形”,哪怕是偏向保守的那种。 饶是如此,机动五连这边,或许也包括所有前沿阵地上还能活动的工兵班组、团队,都应该有些心理准备的。 “大君”级别的战场,出现什么都不奇怪。 这种时候,能够及时调整“团队架构”,恰好证明旅部还能照顾到一线。 至于一线能不能做好……每名新兵入伍的时候,都会有一段时间专门来熟悉军队的战斗模式,以及日常可能使用的“战斗阵形”。工兵不是战斗部队,并不常用,也不擅长。但有要求,也 只能执行。 至于效果如何,就看指挥官的水平。这种时候罗南仍然给乐佐充分放权:“士官长,你统计一下‘不动阵’架构的掌握情况,临阵磨枪,带着大家操练一下……对了,司务长,既然你认出来了,水平怎 么样?” 鲁翼公士尴尬笑了两声:“就是新兵训练的时候操练了两个月,可我们是工兵啊……”罗南不给他抱怨的机会:“那就让士官长带着再熟悉一下。‘不动阵’重点在三角构形的三端,由于职责需要,医官需要居中,所以这三个端点,算上我和士官长两个,还差一个,总要有人顶上去。” 第七百八十四章 不动阵(下) 罗南的视线在鲁翼以及几位资深士官脸上扫过,最终也没有点名。 最后只扭头对陶显医官道:“咱们再去前沿看一看,快去快回。” 转脸又对鲁翼叮咛一句:“给你们20分钟。” 对他这句话上心的肯定不止鲁翼一个。 话音刚落,又是一记爆震,感觉和之前差不多。只是连续在相近位置上挨了两记,临时驻地这边,头顶上掉落的尘土明显增加了,如同突然笼下来的一层阴霾。罗南却不理会这些细节,先取了两个基数的切分仪,再招呼了陶显医官一声,两人一起往外走。出门找了一辆单兵维修车,便混在各色工程机械的滚滚车流中,往 前沿区域驶去。 又过了一段距离,陶显医官才道:“不是已经商定了让单农士官顶上去?”能够让乐佐士官长认可,单农士官的专业能力毋庸置疑,在一众资深士官中,绝对是拔尖的。而且现阶段对罗南这位主官的服从性也非常强,选择他绝对是合适 的。 罗南则回答:“后续替补不是还没有明确吗?” 稍顿,又道:“不只是单农士官的替补,还有我和士官长的替补也要准备好。”“不动阵”再怎么偏向防御,也是战斗阵形。安排工兵布置战斗阵形,说明前线形势已经非常危险了。好吧,本来就很危险,此前重伤被送往后方的乔舒尉官,以及 名存实亡的工兵七营营部就是明证。只是一方面罗南是以提前布置的告死鸟版本“役魔卷”为基础,有效推动团队合作,消弭有关风险;另一方面,机动五连运气也不错,顶着域外种的突击和活化冰 川堡垒的炮火,铺设基建模块的最惨烈任务也没有赶上……以后就不一样了。 享有一个小时休整时间的团队,注定要承接更沉重的任务。 如此,准备如何周全都不为过。 阵形这种事情,要的就是严谨周密和可持续性,绝不能出现一点破全局崩的情况。 关键位置的替补当然重要,必要时候能顶那么几息时间也是好的。 但更关键的还是让所有人都警醒起来,知道他们即将面对的是怎样一种境况。 罗南就认为,这种事最好是大家都心知肚明,但能不在大庭广众之下提起,就尽量不要。 毕竟,说得太危急凶险,徒增心理压力,在目前孽毒环境下,实在不是一个好的选择。 陶显医官却是一笑:“那我建议,有关梯次提前明确比较好。可以多做几轮,让大家心里有个准备。” “唔……”罗南没有立刻表态,这和他设想的就不太一样了。陶显医官则继续道:“仗打到这份儿上,总不至于还在技术范畴内吧?大家心理因素必须要考虑到,你这位主官不提,我们这些老兵不提,大家心里总会还有一点 不切实际的念想的。” 罗南想了想,还是笑了起来:“我尽力还是把它技术化吧……心理什么的,实在不好控制。” “不擅长做思想工作。”陶显医官直接评价。 “嗯,确实不擅长,担心弄巧成拙。” “那我就和乐佐多找几个人聊聊吧。” “有劳,惭愧。” “哪有,你已经做的超级棒了。当初咸竹拜托我的时候,我可没想到,你竟然是这个样子的。” 两人之间,已经不是主官和属下的聊法。 当然,从罗南到了机动五连开始,他们也从来没有明显的上下级分别。只不过,陶显医官总在人前给罗南以足够的尊重,维护他主官的威严。“技术流的基层军官我见过不少,也许他们在技术领域都很过硬,可一旦出了原来的圈子,要么迷之自信,要么镇不住场子……乔舒尉官已经算是顶老辣的那种了 ,现在也生死不明。” 罗南想了想:“咸竹尉官,还有以前的勾业尉官,都很好的。” “看来你家里人没少对你说勾业的事儿……不过你这么比,咸竹会叫晦气的。” 这确实是咸竹会说出来的话,他才不会管是否会伤到人。 但这话也只能从他嘴里面说出来,换了别人就等着挨揍吧。 没办法,那个老军痞就是这么双标。眼看的话题要偏离航道,陶显医官又一次垂眸,看自家胸口上的火种图腾:“你和他们不太一样。别的不说,单凭这只‘告死鸟’……我不知道你这种能力,有没有 可复制性,能不能推广,如果真能推开的话,应该会少死不少人。” 罗南想了想:“那我回头写篇论文?” 陶显医官让他给逗笑:“行吧,我就等着拜读大作了。哦,正想说,有关情况,我已经通过技术反馈渠道上报了。记得吗,我给你提过一次。” “记得,正好我也报告了类似的情况。” 要不是陶显医官提了那一回,罗南还不知道天渊军中竟然有这么一个能够光明正大“打小报告”的渠道。 “话说军中这类反馈渠道很发达啊。” “你不是学历史的?咱们头上那位,当年凭什么成为国主的首席技术官,不就是因为当兵的时候就是个上报狂魔吗?” 罗南下意识抬头,然而看到的只有车顶,就算视线穿透车顶,看到的也只是基建模块厚重的顶部,无法看到瞳环-28758号小行星那幽暗的天空。 自然也就无法看到“蟠魔”暗星,只能根据情报大致估量一下目前在天穹上的位置。 啧,残废的感觉真糟糕!一些无聊的念头一闪而过,罗南很快又回神。他这段时间研究“蟠魔”“灯塔”和“梦神孽”的资料,对一些细节信息也算是比较清晰了,当然知道陶显医官在说什么 ,就点了点头: “他报上来的最后一条信息,就是关于孽毒的。” 那是“灵芯主君”在天渊帝国体系内部的绝响,也是人们对“孽毒”这种从未出现在这一方宇宙中的毁灭性元素的最初认识。 现在来看,哪怕是“灵芯主君”,所认知的“孽毒”也是相对粗浅的。 可事实就是这样,关于“孽毒”的信息和正确认知,从来都是用大量的生命为代价,一层层堆叠、沉淀、修订、验证。 没有任何捷径可走。 陶显医官还在感慨:“想想真是……哪怕再迟一个千年,又或不是孽毒,而是正面对上诸天神国,嵬坼大君也不会是那种结局的。” 对后一个假设,罗南不感兴趣,倒是对“一千年”之说,作了回应:“一千年,还是太长了。” “嗯?”陶显医官不确定她是不是听懂了罗南的话中之意。 罗南想了想,继续道:“我看到一些典籍上,有人在讲:时光长河的切片,厚重得让人绝望。哪怕只是一个瞬间的截面,都要贯通前后不知多少年的复杂事件。” “嗯,有道理。” “不过我在想,其实‘薄’下去,会更残酷些。” 说这句话的时候,罗南想到了地球本地时空,想到了他的祖父和父母。其实就是从80年到90年这短短十年,便再没有了挽回的机会 区区十年在时光长河中又算得了什么呢? 然而,回头再想,从他接触里世界开始,到如今这模样,相应时光切片更是薄得近乎荒谬。 这里固然有祖父父母乃至于梁庐种种传承安排,聚焦于一身的缘故…… “这般‘薄片’,大约也只有遗传种才把握得住。” 罗南如此想如此说,因为涉及太多自身感触,别人听来,便会有些零散矛盾之处。 他本来也是随口而发,陶显医官没有深究,只“唔”了声:“有点儿道理。所以学历史的果然不一般。” 后面这就是调侃了。 “惭愧。” 正说着,车流向前的速度明显放慢,同时还有分流的标识和信息出现在地下隧道以及他们各自的任务频道中。 “前面看起来不妙啊。” 罗南不断切换各种情报源,尝试从中拼接出一个大致的图景,然而多少还有些模糊。 这多少让他有些不习惯。 换做以前,根本不需要这么麻烦的。在这一方宇宙,唔,或者叫“测验时空”,他的精神感应受限于孽毒环境,只能局限于极狭小的区域,尤其是精神与物质层面交互干涉,还需要“切分仪”等物质材 料的承载衔接,感觉就像是一个正常人突然变成了残障人士。 当然,罗南很清楚,这种时候,最重要的不是自怨自艾,而是尽可能去开发那些替代性的手段。 而且不能是简单的临时性的东西,起码能够达成基本代偿吧。 “互动测验”并没有给他安排明确的任务,罗南也就只能给自己定下一个“小目标”。 对此他还是比较有信心的。 这个时代的含光星系的天渊遗族们,也并没有因为环境的限制,熄灭掉那璀璨的强者光辉。 相反,这里有大量的成功路径可为他所借鉴。 于是罗南拍了一下车舱装甲:“下车吧,步行,正好踩个点。” 陶显医官无可不可,于是两人将单兵维修车停在了隧道最边缘,尽可能不影响往来的巨型机械,再走下车去。 罗南往前走了两步,忽然又站定,扭头四顾。 “怎么了?” “是不是有点潮气?” “嗯?” 罗南没有急着解释,又观察了一阵儿,网最终来到他们所在的隧道洞壁处,伸手触碰了下,尤自觉得差一些,就临时打开了最外层动力装甲的臂甲模块…… “你要是再开一层,就是标准的违规操作了。”陶显医官提醒。 “嗯,晓得。” 罗南一边说,一边不断调整外骨骼裹住的掌指形状,以及相应按压点戳的位置。几秒钟后,他终于满意,开始缓慢发力,几乎同时,洞壁明显凹陷下去。 第七百八十五章 自走棋(上) 依稀感觉到罗南掌指上的细节,陶显医官眉头皱起,走过来细看:“这不对吧?” “是不太对。” 罗南手指往外抽,带出了还带着微湿感觉的碎渣,以及里面已经变了形的抗压结构。 稍后,陶显医官一拳轰在这处孔洞处附近,然而除了孔洞内部喷溅出更多的碎渣,相关区域的结构强度反馈,仍然没什么异常。 “只这一处?催化库设计出问题了?” 罗南看她一眼:“希望如此。” 这话听起来荒诞,却是面对糟糕现实之际,一种最不坏的期待了。基建模块是天渊帝国战地工程建设中最基础也最重要的组成部分,据罗南所知,其原型是类似珊瑚虫的微小生物群落,通过大规模的“能源养殖”,强力催化,使其 快速繁殖、膨大、死亡,再以各类不同的、针对性的“配方”,使其或岩石化、或金属化,最终定型而成。它们的成型“配方”,都是根据战场实际,实时计算调整,是最适合战场环境的设计,而且在催化库里就已经一体成型,是以牺牲了易用性和可塑性为代价,换来了 强度、耐久度,隔热和导电性等其他参数的大幅提升。 而其中预设的干涉节点,更能够与天渊战争体系无缝对接,是璇晶阵列加持力量的优良导体,也是位面化和半位面化等高复杂度操作的优秀的介质材料。 当初罗南在中继站的时候,虽然是看到过这东西被火狱暴君劈开,但也仅仅是劈开一段而已,其保护下的中继站主体,尤其是核心的蜂巢区域安然无恙。 要知道,那可是磁光云母召唤过来的最巅峰状态下的火狱暴君。大君级别的破坏力,哪怕就是劈开整个行星也不能说是多么夸张的事。 能够抵挡住部分锋芒,已经相当了不起。 可现在,罗南只是拍拍戳戳几下子,这里面就出现了明显的缺口,不得不让他们这种工兵团队警惕起来。 “上报吧。这片区域起码还能找到几十上百个,再往前走只会更多。” 说话间,罗南沿着洞壁走了几步,随手又是一击,也同样出现了类似的缺口。这次要浅一点,但是覆盖面要更大。 罗南就抓了一把碎渣,放在双层装甲包裹的掌心碾动,磁啦啦作响。 陶显医官毫不犹豫,按照罗南指示,上报有关情况,同时问了一句:“原因呢?” “大君角力,有什么意外都不奇怪。”罗南甩掉掌心碎碴,说着又嘟哝一句,“还差点儿……” “嗯?” “没什么,我是想说,蟠魔暗星不除,小行星半位面化事倍功半。” 陶显医官听出其未尽之意:“是从前沿直接渗透进来的?” “这个要交给更专业的人员去判断。咱们上报应该也晚了,否则不至于造成交通堵塞。” 说话间,罗南继续向前。陶显上报完毕,也不再多言,默默跟在后面。 两个人沿着愈发凝滞的车流走了大概两公里,就看到了一处非常显眼的坍塌区域。 基建模块坍塌,如果没有什么外部原因,催化库从上到下差不多可以一块儿上军事法庭了,负责安装的工兵团队也跑不掉。 罗南见到这情形,也不免多问一句:“咱们安装的模块好像不在这条线上?” 就算他是明知故问,陶显医官也很郑重地回答:“我们是我们是增-124,是斜向六十度那块……” 话音未落罗南这边的通讯器就响了起来,罗南接通,嗯嗯两声,然后又挂掉。转而对陶显笑道: “看来士官长要连夜写报告了。” “就算他写,也是你签字。” 陶显以冷笑话对冷笑话,自顾自去看有关频道。那里前沿工地正在执勤的人员,已经报告了最新的消息、坏消息: 对面冰川雪崩冻气覆盖之后,部分区域出现渗漏现象…… 神特么渗漏,如果基建模块都是这样的豆腐渣工程,早十个千年天渊帝国就彻底完蛋了。 陶显再不迟疑:“让乐佐带人过来吧。” “不是还在休整练习吗?这么一来,‘不动阵’基本上就变成‘波动阵’了。”罗南一笑,否定了陶显的建议:“增-124我们已经交付了,出了问题再追究,也是由上级发话。那么就按照上级的安排做事……前沿执勤的也让他们撤回来吧,反 正在那儿也没什么用。” 正说着,他又往相关频道中看了一眼:“看吧,旅部也要求回撤,正好。” 陶显医官给执勤人员下指令的时候,两个人就拐进了通向“增-124”的通道。 这里的车流同样拥堵,不过看样子都收到了上级指令,正往后退。 此时,上百部发动机的轰鸣声,也抵挡不住隧道乃至地层上方的隆隆震荡,那应该就是冰川垮塌后形成的雪崩湍流压迫过来的声响。 陶显医官就注意到,传感器综合起来的信息显示:隧道内的湿度异常增加。别看瞳环-28758号小行星遍地冰川,正常状态下含水量并不高,所谓的冰川更多都是在极低温度下凝结的氮和甲烷等等。哪怕甲烷氧化燃烧就能生成水,可在大 气含氧量极低,且普遍几十k的低温下,这种情况不太可能出现。 一旦出现类似异常状况,便更需谨慎。 “是冰川与基建模块内的什么成分发生了反应?”陶显随口猜了句。 罗南没有回答,好像在观察什么。 然而陶显离得近了却发现,他是在侧耳倾听。 至于倾听的目标,应该就是上方碾过的雪崩洪流。 “活化度很高。” “你是说?” “灵芯主君所到之处,果然是为天地立‘芯’。” 说着罗南又叹了口气,继续往前走,嘴里不停:“只不过以前的作品,是秩序的极致;现在这些,只是疯子的臆想,当然也可能就是疯子本身。” 坦白说陶显不想在目前战场上听到“灵芯主君”这个称号,但自欺欺人也没有意思,所以她干脆就没有回应。 再走几步,周围隧道暗沉的洞壁上,忽然亮起了微弱的光。 细看去那是一道道沿着固定轨迹延伸的光线,从他们来的方向往前沿阵地去。很多在半途就结成了复杂而又规整的构形,甚至在穹顶和两边洞壁之上跳跃穿梭,在没有介质的空气中形成了新的结构,以至于整个隧道都变得亮堂堂的,也在 各种大型工程设备之上散射出不规则的光芒。 “主基地那边加持力度提升了?” “嗯。”罗南给出了相对明确的回应,随后又补充道,“役光神鸟也切换出了新东西。” “哦?”陶显医官不确定罗南是怎么判断出来的。 正要再问,忽见有一辆单兵维修车,从后退的各大型设备中间,快速穿插过来。 陶显医官一眼就锁定了自家连队的设备编号,向那边打个手势,单兵维修车在两人身边紧急刹停。 里面的人想要跳出来,却被罗南伸手阻止,直接询问:“前面怎么样?” 问了这一句,他忽又笑起来:“包隆士官,你这是在泥浆里滚了一圈?今天想给装甲上油可不容易。”车里的包隆士官,就是之前在“土层巡游者”的“谈心谈话”活动中,犯了拖延症不交调查问卷的那个。如今他很是狼狈,也确实如罗南所形容的那样,遍体都是成 分可疑的“泥浆”,又在超低温环境中奔行一路,此时早就给冻结了厚厚一层,回头恐怕要用锤子敲了。 “我现在每三天才上一次。”包隆士官“嘿嘿”应了声,很快就又端正颜色报告:“尉官,前沿冰川壁垒被役光神鸟一照,就形成雪崩,一定是有阴谋的。那些发过来的冻气冰流,活性更强了 ,而且触碰到基建模块后,竟然能够和模块发生剧烈反应,好像有腐蚀效果,将模块溶解成类泥浆状态,一下子就搞崩了一大片。” 他喘了口气,继续道:“我们撤回来的时候,侵蚀线已经有将近二十米。而很多泥浆与冻气冰流结合,好像有妖化的征兆。” 包隆士官已经将有关情况形成了文字报告,嘴上说的就更形象一些。 “至少有一百个‘二十米’,而且不是征兆,是确实在活化、妖化。” 罗南摇头纠正了包隆士官的话,示意他们继续往后撤,然后就对陶显医官道:“好像真的是‘配方’被针对了。” 包隆士官热切道:“尉官,我和你们一起……” “去敲泥上油吧,接下来几天未必有机会了。另外,‘不动阵’你能顶上去吗?” 包隆士官和另一位执勤人员狼狈而去。 陶显医官见状失笑:“你的思想工作也上道了。” “差得远呢,也不敢指望。” 罗南随口回一句,也没有继续带着陶显医官往前走。 他们在这儿站了一会儿,受命后撤的大型机械设备差不多就走干净了,一时间隧道内部竟然有几分静谧之态。 当然也只是相对而言。头顶上,隔着基建模块和永冻地层,冻气冰流依然隆隆碾过,不知道什么时候才会是个头。 隧道基本清空之后,沿着洞壁延伸跳荡的光线结构,就显得更加清晰明白。罗南环目四顾,片刻却是道了句:“这里就差不多了。” 第七百八十五章 自走棋(中) 陶显医官向来是有疑惑就问:“什么差不多了?” “前置条件。” “具体点儿!” “嗯,就是具备两边都充分作用的元素成分。” 罗南指了指隧道前面,又指向空气中显得格外辉煌的光线结构。 陶显医官觉得,罗南说了等于白说。不过她也看出来,罗南目前正进入一个技术人员经常陷进去的自说自话的状态中,大脑中多半正琢磨着事儿,也就忍住究根问底的心思,看罗南到底是怎么个想 法和做法。罗南站着不动,很认真地来回打量一番之后,才又开口:“目前我们所在的这片区域应该是暂时能够控制住了,可是被侵蚀的那一段,应该是连干涉节点也被摧毁 了,上个工段等于白干。” 陶显医官扬扬眉毛,等他说下去。罗南看了陶显一眼,继续道:“最麻烦的是如果‘灵芯主君’,嗯,蟠魔那边,已经搞出了针对本次战局的基建材料配方的‘毒药’,接下来一定会多层渗透,像现在这种跳跃性的、随机性的侵蚀、破坏,甚至‘夺舍’,总之要狠狠拿捏主基地目前铺开的架构。如果这个势头得不到遏制,什么小行星半位面化……我是说主基地那 边的半位面化说不定都要崩掉。” 陶显医官继续倾听。 罗南倒有些奇怪了:“陶显姐你觉得呢?” “没什么感觉,听你说就足够了。这话么,说不定旅部里也正有哪个参谋在侃侃而谈。” 罗南就一笑,随即摇摇头:“感觉敌人是有备而来啊。嘿,只能感觉……” 说着,罗南又叹了口气,又往前走了几步,忽然半蹲下身去。 这次他没有解开动力装甲的手臂模块,直接下手开挖,几乎毫不费力的捞起了一堆半干的碎渣。 然后,陶显医官就看着那些碎渣,在罗南掌心捏合。 或许力量用得很大,那些半干碎渣在他手中又产生了一些变故,好似变为水放多了的稀面团,又或包隆士官所说的‘泥浆’,从金属掌指缝隙中挤出来。 唔,主要还是从拇指和食指之间,貌似刻意留出来的一个杯口大小的空隙里。 就这样,罗南好像捏出了一个泥丸子,落在地上,轻轻“pia”了声,一下子就给摔扁了。 可紧接着,这块已摔扁的“泥块”,乃至于边缘溅开的若断若续的泥点,便在地面上,蠕动着、挣扎着,想要撑起来。 也确实是撑了起来。 当“泥块”有一部分离开了地面,就好像是内部生长出了骨骼支撑,猛然间拥有了具体的形态。初时还看不太出来,但紧接着这个“泥块”就往内聚拢,似乎要重新恢复成最初的“泥丸子”状态。然而无论它怎么内缩,支撑起它的几个支点,总还是存在的。哪 怕纤细如触须,却也稳稳的抵在地面上,支撑整体。 直至重新收缩的“泥丸子”主体分流出部分“泥浆”,加以“浇筑”。 只是这些“触须”有的能承受“浇筑”,有的反而一下子软趴变形,又被主体收回。 最后只剩下…… “一、二、三、四?” 陶显数了下,话音方落,存留下来的四根经过“浇筑”的“触须”一折再一弹,竟带着整个“泥丸子”弹起了半人高。等到它再落地,那四根已经变得颇为粗壮的“触须”,只是稍微弯折,便又轻盈弹起,高度很低,却是顺势往前,好像四足着地的小兽,快步奔跑,只是“泥丸子” 主体还分不出头身结构,看着很是别扭。 才又跑了几步,其“前肢”又离地,前端似乎还有分化,只余“后肢”支撑主体,大踏步前行。再走几步,“泥丸子”主体上端终于有一个“脑袋”挤出来,顺势带着其他部分加速蠕动,盘折出锋,类人轮廓很快变得清晰,只是“脑袋”上混沌一片,也终究没有 再做更细致的分化。 至此,那一簇从地面上挖出来的“碎渣”,变成了一个在基建模块预留隧道中轻快奔跑的“小泥人” 陶显医官从头看到尾,凭借着自身见识,心里头转过了至少七八种可能,但并不能确定是哪一种,也不确定罗南拿出来是想做什么。 换做以前,她早就开口问了。可现在嘛,尊重主官,尊重技术人员,所以她仍然闭口旁观。然后她就看到,罗南半蹲在原地,就地取材,将那些碎渣,纯以手动,挤出了一个又一个“泥丸子”。后面这些“泥丸子”已经不再经历那些复杂的变化,落地就变 成了与前面那个相类似的“小泥人”。再后来,罗南似乎觉得这种方式又抓又捏的,还是太复杂,干脆一拳头砸进去,扩大了地面上的缺口,也使得这块区域变成了一滩“泥涂”。那些混沌面目的“小 泥人”就争先恐后地从“泥涂”中爬出来,跟上前面蹦蹦跳跳的前辈,沿着预留隧道,向前狂奔。 虽然方向大致是对的,可是其中有相当一部分,还是显得过于活泼了。 跑着跑着,便开始绕个圈儿、翻个筋斗,有的还想着玩几轮飞纵,结果跳得太高,差点再把自己给摔碎掉。 陶显医官看着这幕情形,不知该用什么表情才比较合适。 等到“泥涂”里的原材料用得差不多了,罗南终于站起身来。 陶显医官觉得,她大概可以开口了,于是就问:“所以这究竟是要怎样?” “做一些测试和侦查。” 罗南扭头,依稀看到陶显医官的表情,也大致醒悟过来——这种表情他自“出道”以来,见得太多了。于是,他想了想,又多做了一些解释:“前沿阵地出了这么大的意外,就算写报告,也要有理有据才行;另外,旅部要咱们准备‘不动阵’,我并没有指挥‘不动阵’ 的经验,正好趁这个机会过来测验一下,有备无患嘛。”陶显医官看那些满地乱跑的小泥人,一时仍不知道该怎么接话,怔了大约半息时间才道:“所以这个也是幻想学派的手段?不过我记得上通真课的时候,有老师做 过演示,但那个是在安全区——像你这个,确定没有违规操作吗?” “当然没有。你看,根本没有任何警告。”罗南把自家的消息后台投影给陶显看,非常坦荡自信。 “所以,又是一种‘新范式’?” “是‘准范式’,而且并不新。”罗南自从被乐佐士官长点出错误之后,一直非常注重精准表达,不惜多费唇舌:“起码在孽劫世之前就已经有了。属于幻想学派的基础技法,嗯,就是拟人化的‘ 活化流’方案,基本也是用来演示的,具体的实战模式,还需要后续再针对性植入。” 近几个千年以来,含光星系这边对“幻想学派”实在是太陌生了,除了勾业尉官等极少数人还在研究传承,大部分人也只是知道一个历史概念而已。 所以,陶显医官仍然是问了白问,听了白听。她抿了下嘴唇,断绝了对基本法理的小小好奇,开始询问更现实的东西:“你用这个就可以实验‘不动阵’?我记得,阵列构形变化还是很复杂的,‘三端一轴’的要 求也不相同。” “所以还需要再植入嘛。”说话间,罗南拿出了过来之前就准备好的切分仪,晃动外面的金属圆筒,笑道,“希望还够用。” 话是这么说,但罗南并没有立刻使用,而是示意陶显医官和他一起,跟着那些蹦蹦跳跳的“小泥人”,往隧道前面去。 越往前走,隧道或者说是基建模块受损的情况就越发明显。正如罗南此前所说,越往前去,基建模块内置的干涉节点,破坏的就越严重。所以,主基地或者是“役光神鸟”加持的灵光,也快速变得衰微不堪,直至彻底消失 。 而隧道中的照明设备,也不怎么工作了,所以前路黑沉,只有动力装甲投射的强光开道,形成了对比强烈的光暗领域,想要适应,也需要花一段时间。 事实上,在这片区域,甚至不需要用眼睛,只用耳朵听听声响,就能察觉到不对头。头顶上冻气冰流隆隆碾过的声响其实已经渐渐消失,然而越是这样,他们耳边、以及双层装甲各自的传感设备所收集的外界信息中,基建模块自身的结构变化异 响,就越发清晰。走在隧道中,咯咯吱吱的怪响,如弹珠、如水滴、如摩擦、如空爆,又与他们两个人装甲踏地的声音交织在一起,共同构成了随时可能彻底破败坍塌的不祥之音 。 偶尔有几个片段,听上去简直就像是妖魔的嬉笑,又好像是给前面那几十个“小泥人”儿所做的配音。 那些“小泥人”,此前在璇晶阵列充分干涉的区域,强光映照下,还是挺可爱的。可如今光影分际,它们在光影边界来回跳荡,突然间就显得格外诡异。陶显医官记得,它们的“原料”,分明是来自于这个即将破败毁坏的基建模块,天知道有没有收纳其中的有毒元素。而它们奔向的区域,不正是毒性元素最浓稠的 地方吗? 一旦有这样的想法,陶显医官便觉得,整个隧道的味道都不对了。好像是变成了无形妖魔盘绕的魔窟,说不定哪一块就会突然剥落,再从中探出致命的手爪。 第七百八十五章 自走棋(下) 陶显医官浅浅吸了口气,她突然明白了一件事,也很想再问罗南一句: 早前所说的“前置条件”之一,是否就是要有足够的“毒素”汇集?所以专门选用那种“有毒材料”? 还没有问出口,陶显医官就知道,她这种想法非常危险——不管是对罗南,还是对她自己。于是,陶显不由再往自家胸口看了一眼,在告死鸟的图腾嵌入眼底之时,顺势调动了一下火种的力量,让璇晶阵列温暖纯粹的光,穿透、湮灭大脑心头的胡思乱 想。 罗南扭头看过来一眼,以寻常嗓音道:“我想,旅部应该很快就有人过来勘察了,前沿阵地那边,应该也会有些动作。” 这算是安慰吧。 陶显医官对罗南笑了笑,算是承情了。在这种孽毒横行的一线战场上,彼此之间的及时提醒和安慰是非常非常重要的。有些时候就是一念偏差,就可能会导致不可测的后果。所以陶显说罗南做思想工 作上道了,并不是什么恭维。 但,该问的还是要问,就是“前置条件”的问题。 罗南回答的很爽快:“就是这样。当然,也不全是,我同样也需要主基地,或者役光神鸟的加持。” “这是玩火吧?”陶显医官觉得她的语气相当平和了。 罗南也在心平气和的讨论:“毕竟在这样一个事态情境中,敌我双方的存在性毋庸置疑,少了哪一方,都没法进行下一阶段的有针对性的设计和推演。” “所以这都不是违规操作?” “我也很奇怪。”罗南耸肩,“所以,可以认为,仍然可控。” 谈话半截,就在隧道前方,轰隆隆的爆鸣以及相应的震荡便顺着隧道直冲过来,好像有无形的凶兽在咆哮,以至于整个隧道都在剧烈抖动。 陶显医官不免在想:隧道要垮了?垮不垮的不好说。但目前这个程度,抖动的已经不只是基建模块,似乎也包括了承载它的永冻地层……而如此震动的诱因,对应的则很可能就是大君级别的力量 。陶显医官还在猜测,前面距离二十米左右,隧道结构就在他们眼皮子底下坍塌下来,至少十数吨的建筑材料碎渣一下子将整个隧道截断,而且是把那些蹦蹦跳跳 跑在前面的“小泥人”们,一下子埋进去了一半有多。动力装甲的强光照射下,整个坍塌过程就好像是错乱光影互相啃噬,以至于陶显下意识眯起了眼睛。不过她听得很清楚,罗南分明“啧”了一声,向前的脚步却没 有丝毫停顿。 而那些骤然失去了一半同伴的“小泥人”们,也依然是欢脱地往前奔跑,然后一个个都撞上了那面刚刚形成的不规则的“隔离墙”。 面对如此境况,一众“小泥人”却仿佛没有任何烦恼,在这堵“隔离墙”前爬上爬下,似乎又找到了什么空隙,一个接一个的往上攀爬跳跃,很快都不见了踪影。 陶显医官觉得,她明白了些什么,就点点头:“这种情况下倒是侦查的好办法。只是,怎么反馈呢?再跑回来跟你说?没见你置入什么传感或通讯设备啊。” “现在还好。” 说着,两人已经来到了那堵截断隧道的“隔离墙”前。 罗南冲着不规则的坍塌废墟抬了抬下巴:“是不是比较像?” “像什么?” “这些碎渣的状态,和之前咱们‘采样’的结果。” “如果是捏泥人的‘之前’,我不觉得那是‘采样’……不过确实比较像。”陶显认真观察了一下,果然都是那种半湿不干的破碎颗粒,就算是有比较大块的结构,断面上也有细密的裂纹,堆在一起,好像随时都可能粉碎,形成二次塌方 。 她想了想,猜测道:“所以都是用一种‘毒素’,针对我们的配方?” “希望就这么一种。” 说话间,罗南随便一脚,踏在“隔离墙”下部的斜坡上。罗南这脚看着鲁莽,分外不稳定的废墟却并没有发生二度坍塌。不过或许是强光照射之故,陶显就依稀觉得,其脚下牵动的阴影,陡然外扩,沿着坍塌的斜面, 向“隔离墙”其他区域快速扩张。 陶显恍惚了一下才醒悟:这不是照明灯光形成的光影效果,分明是一种特殊“元素”,在伸展它的领域。 然后她就看到,一个不依托于灯光的扭曲的“人形阴影”,就在废墟上细碎光影建构的“幕布”上铺展开来。 陶显胸口的“火种”跳动闪烁,偏偏罗南丝毫不以为意,都不带动弹的。很快,“人形阴影”覆盖的废墟区域中,那些半湿不干的废渣好像被快速注入了大量水分——更确切的形容是,它们好像变成了之前罗南掌心中那种“掺多了水的 湿面团”,随着形态发生变化,再也支撑不住原有的结构,向下方崩解流淌,直至暴露出一个正好可容一人通行的孔洞。 动力装甲的照明灯光打进去,就看到与表层相似的变化正持续不断向内层渗透,然后一直延伸到了坍塌区域的另一头。 看上去,这场面似乎比对面的“毒素”作用更像一种“腐蚀”。 陶显医官不免再向罗南询问:“这是什么?” “就是刚刚摆弄出来的‘侦察兵’,总该有些特殊能力,才能完成交付给它们的任务。” “那些泥人儿?可这样……” “和前面不一样么?”说着,罗南一笑,“现在就可以过去了。” 罗南示意陶显医官跟上,然后一马当先走进去。 “这是侦察兵应该做的事?” “逢山开路,遇水架桥……嗯,应该是工兵出身的侦察兵应该做的事。” 罗南说着一些没营养的话,领着陶显医官往前走,并以一模一样的手段,通过了前面又一个坍塌区域。 穿过这一片区域,就是他们安装的增-124基建模块的尽头了。 这里,他们之前也做了预备处置,方便后续基建模块延伸安装。可此时,这处由鲁翼公士负责扫尾的区域已经是面目全非,无论如何也难以通过旅部的验收了。 根据包隆士官的汇报,增-124基建模块前端已有部分区域被彻底侵蚀。 可当罗南二人到此之际,别说“侵蚀线”,最前端的“侵蚀区域”都彻底消失不见。倒是在前沿阵地的正前方,出现了一处宽有三十米,却看不出向两翼延伸出多远的深沟……说是“断崖”也成,从冰川地带碾下来冻气冰流,便如奔腾的瀑布,向 深沟底部俯冲,到处白茫茫一片,根本看不到底。 正是这条“深沟”,将遭到严重破坏的基建模块,与对面已经高度活化的冰川地带割裂开来。 目前,只有小部分缓慢流淌的冻气,才能漫过这条沟壑,迫近眼前。 怪不得,这边雪崩的隆隆声,几乎消失不见,根子是出在了这儿。这种影响雪崩……主要还是“毒素”渗透推进的手段,一看就知道,肯定是天渊帝国这边的手笔。只是不清楚,是主基地那边远程干涉的结果,还是飞去了夜空远 端的役光神鸟的杰作。 “算是个治标的办法吧。可如果只是这样,还不如把小行星劈成两半呢。” 罗南给出比较恰当的评价。 陶显医官并没有随罗南一起吐槽。事实上,她的视线也只是在深沟处匆匆扫两眼,随后就转向立身处两侧。 在这里,陶显医官看到了更能勾动她心思和情绪的场景。 她再次看到了那些“小泥人”,它们好像在坍塌区域中间耽搁了,出来得晚了些,此时才逐一冒头。 可再度现身的“小泥人”,已经不能再称之为“小”了。陶显医官眼看着有一个“泥人”,从增-124破损的隧道深处走出来。身上还湿答答的,分明裹着未干的泥浆。重要的是它的体型,已经与身着双层装甲的他们,几 乎不相上下。 此时,“泥人”也没有了小个子时代那种活泼的模样,仍然是混沌面目,却步履缓慢,踩着滞重的步伐,来到他们身边,然后站定。紧接着,古怪的声息入耳,陶显扭头,看到另一侧紧挨着“深沟”的断面处,另一个“泥人”从断面裂隙中逐渐“挤”出来,好像没有骨头,可等到最终成型,同样也 是壮大了体魄。就这样,急剧催化壮大的“泥人”,一个个现身,分布在罗南和陶显立身处周边,有的似乎还藏在破损隧道深处。与前面过来的同类一起,静默以对,似乎等待着 “创造者”的新指令。 也是这个时候,陶显医官听到了来自罗南那边的低低的哼鸣。 她以为那是错觉。 因为与此同时,罗南拿出了一只金属圆筒,并放出了里面的“切分仪”。 这些智能的机械甲虫,围绕罗南,浮空飞动,发出“嗡嗡”声响。紧接着,似乎是随着罗南下达的指令,悬浮着构成了一些看上去有些眼熟的简单结构。那大约是某种“构形”,或者更高级的“范式”……准“范式”。 第七百八十六章 代偿术(上) 在天渊帝国正统修行体系中,“构形”和“范式”其实构不成比较关系。 讲谁高级、谁低级,是很外行的说法。 “构形”专指能量信息运转的结构化特征及其对应理论,更基础、更客观、法理严密,以至于可以演化成一门庞大深邃的学科。“范式”则更多作为一种“评价标准”。是一门、多门学科中,甚至整个万物自然、社会人文体系中,高度成熟的、可以反复利用并有效扩展的基本模型。“构形”学 科中会有“范式”,“布法”学科中也有“范式”。 而“普遍承认”是“范式”最重要的属性之一,难免会掺入很多主观认同的东西。极端情况下会有“盛名难副”的问题,也会有“沧海遗珠”之憾。 不过,陶显医官考虑的“构形”和“范式”,已经自然缩减到其狭义军事应用领域。在这里,“构形”就只算是一种可以解决某类问题的“工具”,如同斧头、锤子、枪械之类;而“范式”则更类似于能够巧妙运用一种或多种“构形工具”,并达成“1+1> 2”效果的编码程序。 按照这种思维,“范式”显然是高过“构形”,起码是需要有更精深专业知识底蕴的。 罗南资料上就显示“时空构形”专精,而此前更展现出“幻想范式”的构建能力……哪怕是“准范式”,也由不得陶显医官不往这边想。 但无论是“构形”还是“范式”,体现在那些当空飞舞的“切分仪”上,一个最没办法避免的前置要求就是: 这总需要“干涉”吧! 一旦进入这个领域,总不能靠一口气,吹着“切分仪”满天飞,必然是要有精神与物质层面交互干涉的高效手段才行。 若如此,孽毒污染的风险就来了。 “然后呢?然后你要怎么做?” 陶显医官已经不再去奢望理解罗南的举动,她只能是卡着“违规操作”这条底线,避免他们团队的主官因为技术人员怪癖发作,做出什么不可收拾的事来。 也直到这个时候,她才真正感受到咸竹拜托她和乐佐帮忙的意义所在。 “最理想的状态当然是过去看看。” 罗南抬头瞭望“深沟”对面的垒垒冰川,只是就地势而言,此低彼高,看不出太多东西。 能够确定的就是前面那些在雪崩作用下坍塌、半坍塌的“堡垒”,必然是已经换了一种“活法”。 那些奔涌而下的冻气冰流,绝不只是依靠着重力势能作用,里面已经有新的“活化”规则作用,而起到核心作用的,或许便是“灵芯主君”嵌入其中的“嵬之芯”了。 如果真如罗南思虑推演那般的话。罗南心念百转,嘴上却说着与思虑方向不太一致的话:“不过呢,完全进入对方领域的话,意义也不是特别大。因为我们接下来的主战场,应该还是在双方领域力 量同步强势干涉的环境中,不管是‘不动阵’还是接下来的工程任务,应该都是如此。” 陶显医官抓住机会,半讽半劝:“那你可以在后面隧道里做实验。” “已经在做了。但也需要测一下极值。” 罗南投向对面的视线,怎么看都是跃跃欲试。 陶显医官忍住扭头向后观察的冲动,尽可能做一些警告:“对面的话,还是太远了。我也不觉得身上这枚‘火种’能顶住……现在连队四十七号人,可都靠这个呢。” 罗南就笑:“我明白,所以才专门捏泥人、造棋子。而且也不会那么鲁莽,自己冲上去的。” 陶显医官无奈,你不出去,却要搞远程干涉的话,又有什么区别? 话到嘴边,她却只是道:“你说了,只出来二十分钟的,现在已经超时了。” “没错,所以把‘棋子’撒在这里,我们就可以往回撤了。只是需要再等等,稍微等一等。”说话间,悬浮在罗南周遭的“切分仪”分布结构在变化,而距离他最近的一具“泥人”无声上前,当下便有一组共计七枚“切分仪”形成的简单结构,穿透其胸口,驻 留在其中,再没有出来。 陶显医官紧盯这具“泥人”,以及“泥人”躯壳中,那些“切分仪”的运转轨迹。她想看清楚,罗南究竟是怎么控制“泥人”,以及是否冒险进行违规操作。 但她什么都没看出来。 嵌入了“切分仪”的“泥人”,很快就继续向前,投向前方不见底的“深沟”。 陶显医官吸了口气:“这是去侦察?不动阵还搞不搞?” “总要慢慢来。” “时间……” “不用担心。” 愈发简短的对话中,陶显医官已经看不到泥人,以至于怀疑是不是被奔涌而下的雪崩“瀑布”直接“压死”。 她下意识调整了一下站位,罗南也及时给她指了指位置:“在那里。”顺着罗南指尖,陶显就见到那个“泥人”,已经快速越过了深沟内侧区域,抵达了对面的近乎垂直的“绝壁”之上,顶着“瀑布”慢慢向上攀爬。但很快就被沉降的冻 气冰流,浇出了一身的厚冰,肢体也变得残缺,混沌无面目的脑袋,都被打缺了半个。 可是,这个“泥人”残缺的肢体分明还在“生长”,就像是它从“泥丸子”长成“小泥人”,再壮大的过程——不断吸收外物为己用。 渐渐的,其青黑色的躯体,大部分都染上一层雪白涂装。 初时有些僵滞,但很快又灵活起来。后面反倒是越爬越快,十几秒钟的时间,就攀爬到“对岸”。 这时候,罗南也获得最新的侦查结果:“沟壑深度四十米左右,也装不了多少、隔不了多长时间。也就是临时性的措施,旅部……基地后续应该会有新动作。” 稍顿,不见陶显医官回应,罗南自顾自又道:“最终还是要看纯大君的意向,当然还有对面的反应。所有的动作都是如此,只看大君的手段,否则就没有意义。” 陶显瞥他一眼:“所以你现在是在做没有意义的事?” “我在尝试做一些前置,当然也可以称之为学习。” “你在学习如何控制对面的冰川冻气?这个距离,凭借捏出来的‘泥人’,还有置入的‘切分仪’?你真的没有违规操作?” “咳,是不是还要再展示一遍?” “……” “陶显姐?” “等等,查资料呢。” “哈?” 陶显医官答得理直气壮:“我在搜安全干涉距离。” “这个不是张口就来?” “那是操典规定的天梯级别以下的保守数,问题是它不是约不住你吗?哪怕是有‘切分仪’这种半自动的微芯支持设备,动不动三五十米的距离,也太荒唐了。” 而且,那个“泥人”还在往前走,已经不止三五十米了。 “大概是因为,我属于特招入伍的技术人员?” 陶显医官呵呵两声,自顾自地找资料,然后道:“天梯以上没有规定值只有建议值……你觉得你现在到天梯几级了?” “对我这么有信心?” “眼见为实,另外,我准备再上报一下,看看是不是系统出了故障……没意见吧?” “应该的,医官本职嘛。” 说话间,陶显医官确定了结果:“隔空杀伤不用理会……精密控制向能力,天梯三阶以下,建议值三十到七十米。” “我这是‘活化流’。适用于预规定性和半规定性。起码要乘以五吧?” 陶显医官转脸盯着他:“那就是说,你认为自己在这个领域有天梯级别的评价?” “不可以吗?” “当然,太可以了。” 陶显医官笑了起来。 罗南这么说,她反而是放下了一半的心。 毕竟,能够事先去研究相关标准的主官,怎么也比那种不管不顾,闷着头就往上冲的家伙要可靠得多。 当然,还有另外一种可能:这家伙是变着法儿想跳过操典规定的界限,从一开始就“居心不良”。 罗南究竟是哪一种呢? 陶显医官再看了罗南两眼,重新去寻找对应的标准。 正如罗南所说,天梯三阶以下,预规定性和半规定性的傀儡化干涉能力,其作用范围,以控制向能力的五倍起算,最高不超过十倍。 仍然是建议值而非规定值。 军方对于具备天梯实力的军官,是有比较高的容忍度的。 这个时代,一般情况下,能挂天梯臂章的职业军人,也确实具有远比普通官兵更高的容错能力。 现在的问题就在于: 罗南是否真的具备这种资格? 他在系统内部的权限,究竟被划定在了哪一阶? 陶显医官才不会胡乱猜测,有问题直接就问了:“哪怕是天梯三阶以下……我看过你的资料,哪有天梯级的评价?”罗南也看她:“就不能最近升级吗?及时考试、评测、写论文……你别这么看我,我也很惊讶的!话说,天渊军方的战时评级系统这么完善?简直是迫不及待的程 度。” “战时评级?”陶显医官总算也是在军队摸爬滚打了十几年的资深人士,很快就想到了一种可能性:“一定是你违规操作、系统报警,然后你顺势申请提升权限……什么时候的事 儿?” “别紧张,都是我到机动五连之前了。我先前也只是提出了申请,做了测验,并没有结果。这不是今天……嗯,咱们来之前不久才批?” 于是陶显医官真真正正、彻彻底底明白了: 咸竹那个老兵痞,为何那般郑重其事拜托她和乐佐,好好照应着这位年轻的主官。 毫无疑问,此前共事的那几个月,这位是真没有少给咸竹那边增压力、添麻烦。那不只是拜托,还是警告啊! 第七百八十六章 代偿术(中) 陶显医官再次阅读罗南的资料,视线在其出生日期上留连甚久,并做了个简单的减法。 然后得到了“20”这个数字。 这不是她第一次这么做了,可每次做,最后都忍不住叹气。 陶显医官叹了口气:所以,这是一个“天梯”级别的天才的麻烦。 唔……麻烦吗?公允地讲,在过去这段时间,她并没有承受相应的压力。相反,她和乐佐,还有机动五连的所有人,都享受到了罗南“技术兜底”的好处,战损率远远低过其他兄 弟连队。 那么,此前所有的好处,其实已经暗中为此刻或未来的麻烦标注了价格? 唔,这样考虑实在是太悲观了。 这位年轻的天才,一直都很注重维持他在连队中的可信任的形象。 哪怕是当下,罗南看似出格的行为,也有默默提升的系统权限背书。 再说了,能够在“违规操作”这条线上反复横跳又不真正逾越,本身就是“老鸟”的行为。 行动永远大于名声。 陶显又去看罗南。非战时状态下,哪怕隔着双层面甲,半透明的框架内,仍然能够大致看清楚那张似乎仍摆不脱稚气的面孔。 顶着这张面孔,获得整个连队的信任,绝不是一件容易的事。罗南是申请权限而不是正式评级,所以他的真正实力,并没有他申请下来的权限所展示的那么清晰。况且,因为种群限制,未能跨越“布法绝关”,导致形神框架 不够强韧,难以周备圆满,也是明摆着的限制。可无论怎样,一个在细分领域拿到了“天梯”评价的主官,放到机动五连,无论如何都是高配了。也许明天,他就可以带上正经的“天梯臂章”,以后的前途至少校官起步——正常来说,他也不需要再到军队这边厮混,凭借这场战争的资历,他甚至可以一直混到元老院的高级助理,再决定是投身政界、钻研学术,还是投向 祖庭的怀抱。 不管是过来体验也好,镀金也罢,陶显医官很珍惜和这种未来精英人士的共事过程——不管以后吹嘘还是嘲讽,总是生命无聊时候可以想起的谈资。 她自嘲一笑,按照军医官应有的职业要求,向罗南做了一个新提醒:“70x10,700米的上限。尉官阁下,我会盯着你的。” 罗南咧嘴一笑,非常配合:“了解。我也和‘火种’直接挂钩的,请务必帮我看着点儿。” 陶显医官顺势便道:“我建议你从250米的下限开始,有序提升。” “我才不要当二百五。”罗南说起了陶显医官无法理解的冷笑话。事实上,他们说话的这段时间,几乎已经裹了一层冰冻铠甲的“泥人”,往远处冰川堡垒行进的距离,已经不止二百米了。天渊帝国的规定的“米”或者与之类似的 单位,又是地球单位的1.6倍左右,如今茫茫雪雾冻气,有效遮蔽了“泥人”的身形,以至于若隐若现,看不太真切。 陶显医官又瞥了罗南一眼,很快又恢复了“远眺”状态。 孽毒笼罩的恶劣环境中,每向前推进一米,其传回的信息,以及信息中的污染指数,都会大幅攀升。所以,哪怕罗南已经拿到了天梯三阶以下进行相关活动的权限,目前他的“实验距离”也远远没有触碰到规定上限,陶显医官仍然紧紧盯住那个“冰冻泥人”,将其 设定为侦测目标,由动力装甲的传感设备进行实时反馈,确定其活动距离始终可控。 现在已经有三百米了。罗南见状,只能再慰她几句:“放心了,跑不了太远的。再远的话,就真看不清楚了。而且‘蟠魔’活化控制的冰川堡垒,又不是景区,哪能随随便便进出?肯定会 有清扫措施的……那个可是一点儿抵抗能力都没有。” 陶显这次都不回头了,只顺口道:“那就祝它早死早心静吧。” 罗南失笑,也不管陶显医官如何做法,自家注意力已然偏转。“深沟”对面的注定要完蛋的“活靶子”仍然持续向他传回信息,罗南已经不需要额外分出注意力去进行解读。因为那边传回的,基本上都在他预设的框架之内,并 没有特别意外的数据。 “没有”就证明他预设的模型,在当下环境中能够有效运转。 当然,也只是当下,也只是眼前这一片区域。 他还需要更多的验证。 罗南的视线从对面的冰川向上移动,慢慢移到近乎永夜的天空。 在那里,在漫天星辰、在高能舰炮闪光的映照下,蓝钻般的含光主星,与暗赤色的“赤轮裂隙”各据一方,隔空对峙。 这对于绝大部分人来说,也只是某种概念入脑之后引发的想象而已。 但在罗南这里,天幕上的星空并不是想象的结果,而是观想的目标。 他低声哼鸣,这回不再是“赤轮”那首歌,而是正经的礼祭古字发音。 至于发音依据的对象,正是那篇他自己构思、创作,当然也稍稍“作弊”的仅有三十来字的礼祭古字简单文稿。 虽然短小,其铺排却如一幅书面作品。 而随着礼祭古字“音形义”的充分结合,观想时空自动铺展开来。 这里有辉煌灼眼的强光分张,形成沛然难御的光流之翼,便如那横过星空的“役光神鸟”。几次振翅之后,却又沉静下来,仿佛在无尽深海中潜游……以至于更像是“告死鸟”的鱼类状态。形象有些错乱复杂,勾勒的轮廓还算清晰,只是内里细节完全淹 没在强光之下。 而就是这样的强光,也遮不住如星云嵌入虚空、缭绕不散的暗红浊雾。它们在强光映照之下,烟云牵丝,纹理清晰,又腾涌百变,随时滋生出无数妖异形象——偏偏没有一个明确的边界。时而膨胀,时而收缩,又好像是攀爬在“神 鸟”身上的毒虫,密密麻麻,随灭随生。 正是这样的强光浊雾,弥漫在罗南所在的瞳环-28758号小行星上,弥漫在周边区域战场中,也弥漫在含光主星和赤轮裂隙交相辉映的星系图景中。 是的,罗南正是用那幅短小篇章,描述他所经历的含光星系的“当下”历史切片。 罗南就是从这样的观想图景中,源源不断获得“构形”和“范式”的灵感……以及问题,还有其他一些东西。 旁边,陶显医官大约是受到他哼鸣声吸引,扭过头来想对他说话。 罗南暂时没有时间,举手示意稍待——他正给身边的其他“泥人”下达指令。由于需要验证的信息和情报非常多,层次也不同,所以每一个安排都要深度定制。哪怕是来之前,他已经有了一些腹稿,现在根据前线的情况再做临时修正,也 挺消耗脑力的。 陶显医官非常配合,直接闭嘴。 看着罗南鼻唇间喃喃哼鸣声不断,此前已经悬浮在外的“切分仪”也是五七成组,一组组嵌入到身边那些“泥人”的胸膛或头部。 嵌入“切分仪”之后,“泥人”仍没有什么明显改变,依旧是混沌面目,也如它们的“前辈”般,开始一个个的往“深沟”里面跳。 陶显医官不敢怠慢,对这些目标进行逐一锁定编号,同时也在查相关资料: 预规定性和半规定性傀儡化能力,多线操作的话,安全范围要不要缩减?缩减到多少比较合适? 也直到这个时候,她才发现罗南捏出的那些泥人,数量当真不少。 个头小的时候不觉得,如今这模样,一连五六十个跳下去,差不多一个连队了。 罗南之前拿过来的两个基数的“切分仪”都不够用,又把平时一直携带的一盒拿出来用了,如此豪奢,看得陶显医官眼蹦: 回去报战损好说,可这么些切分仪同时传回消息,接得过来么?还有…… “信息流通量和感染机率是正比例关系。”陶显见罗南已经基本分配完毕,终于忍不住提醒了一句。“这个我知道。我会留出余量的,大部分信息也不需要即时处理,储存起来回头慢慢解析就行。事实上咱们也不需要在这里等着,我在这边安几个传感器,然后就 调头回去。” 如此回应,当真是思虑周全。 陶显医官再看那条在“深沟”中慢慢展开的散兵线,一时都有些不舍得回去了。 扭头又看到附近几个还没有跳下去的“泥人”,不免就问:“它们是……”“就是‘不动阵’啊。”罗南答得理所当然,“我想着旅部要求搞‘不动阵’,应该就是敌前展开。所以往前面放了些,在截断面这边留了些。各种场景都测一下,也看 看能够呼应的最远距离,操典上的资料和实际场景有什么差别。” “……有技能傍身的天梯大佬果然了不起哈?”“哪里,就是比旁人多试错几次。”罗南很谦虚,言出由衷,“我有一个特别讨厌的对头,恨不能挫骨扬灰那种。但他有一点我很佩服,谨守技术人员的身份,宁愿多试验几回,也不要到生死战场上再临时抱佛脚。” 第七百八十六章 代偿术(下) “抱古神脚趾”之类的表述,听着新奇,但也形象。 罗南说得轻描淡写,陶显医官却非常清楚:形势这般恶劣的战场上,能够带着几十人团队,获得多次试验试错的机会,本身就是能力的体现。 如果机动五连现在和一些兄弟连队那样,只剩下小猫三两只,连最基本的战术目标都完不成,也就根本不用再考虑“试错”的问题。 罗南确实不是那种传统的优秀指挥官,但他的优秀在于,他能够用他强大且多维度的技术实力,覆盖整个团队,以至于达到某种“溢出”。 如果指挥部能够尽职尽责,对这边的情况有所了解,或许和他共事的时间不会太长了。 所以,为什么一个历史系的学生,能够培养出这样超乎寻常的能力结构呢? 陶显医官习惯性问出了口。 正在安装传感中继设备的罗南并没有遮掩,只是稍稍纠正了一下提问的要素:“培养?应该是代偿吧。” “嗯?” “怎么说呢,我是有精神层面天赋的,唔,就是说‘通真’领域是优势。不过这种情形下,再肆意行事,就是那种什么来着……” 罗南回忆中继站里的经历,然后给出了准确答案:“鱼卵,璇晶阵列放出的飘流鱼卵。” 在孽劫世以来的天渊帝国环境中,这个表述专指那些生活在璇晶阵列保护下最理想的环境中,完全不知道真实世界残酷的菜鸟。 勾业尉官就这么形容过他。罗南并不否认:“我以前大概是标准的鱼卵,而且长得比较着急,等到懂事的时候,差不多能力已经定型了。你知道的,那种情况下出来就是个死,必须要进行矫 正……好听点说就是代偿。” 罗南说话半真半假,核心要素却是没问题的。 在当下的含光星系环境中,罗南需要代偿的主要就是两个方面: 第一是精神感应范围;第二则是精神与物质交互干涉的强度和效率。在精神感应上涉及的禁忌太多,孽毒环境又实在是一个绕不开的坎儿,他还在持续研究之中,目前就是靠着“切分仪”进行跳转衔接,力求节节贯通,在有限制的 情况下,尽可能的扩张感应范围,游走在违规操作的边缘。 至于干涉手段上,他倒是找到了一点思路:如果没有办法即时干涉,那就把准备工作做在前头。 按照狭义军事应用领域的约定俗成说法,单纯功能的“构形”很难达到这种效果,那就尽力做好衔接组合,使用具备一定“程序化”“自动化”的“准范式”去代替。 罗南在这方面是有经验的。 其实最早可以追溯到剪纸教给他的灵魂力量活化技巧,亦即“模拟灵性”的“活化流”。另外,无论是早前的袁x、摩伦;还是让他获得“拘魂的卡牌师”之美名的宫启、金桐人物牌;又或是章莹莹还在辛辛苦苦培育的“蠢沙”;乃至吴珺那个“分布式畸 变基因网络生态研究”项目,都可以作为实例。 而统合这一切的则是幻想学派那深邃精妙的“超构形理论”。 当然,最顶端的理论与现实结合的例子,还是磁光云母。 “磁化”“缝合”“界门”三种能力充分结合,几乎已经是这个领域的顶峰,“磁化傀儡”也是目前罗南能够掌握的最成熟的技法。 不过在“测验时空”处处受限,磁光云母的力量传导也会卡壳,如同在“地球本地时空”那般,随随便便“捏泥人”,肯定是不行的,罗南还需要丰富其他的技法。但思路还是那个思路,他就把自己想象成为一个“人形磁光云母”,啊呸,是“召唤师”,要么“科学怪人”也行,不断的设计、制造、召唤“打手”,当然也需要不断 研究、选择更经济有效的方式。 比如,利用礼祭古字架设的“观想时空”,激发“构形”和“准范式”灵感,再进行实战验证。 既然是“程序化”“自动化”的设计,已经安排出去了,罗南也就不再去理会,安装完传感设备后,当先扭头朝着破损的隧道内走去。 陶显医官又往“深沟”那边看了几眼,又确定了一下共计编号66个的“泥人”分布,才跟着罗南往回走。 然而走了没两步,天空中忽有强劲音波挤迫过来,那是高速爆震引擎的轰鸣。陶显医官定住,抬头往隧道外看,即便是被部分局限了视野,依然能够看到,黯淡天空下,粗壮的“h”形多用途近空舰艇,从后方区域穿过来,几乎是一眨眼的 功夫,就越过了隔绝冰川和基建模块前沿的“深沟”,在对面已经严重变形的“冰川堡垒”上方完成了一个斜切式的回转。 如此动作,引得冰川上空,连续炸出几十朵致命的冻气烟花。大约隔了五分之一息,类似于重炮的轰鸣声,才又碾过稀薄的空气,传递过来。 那就是罗南所说的冰川堡垒的“清扫措施”。陶显医官再移转视线,果然,在快速炸开的冻气烟花之下,最早锁定的冰冻泥人1号,已经无声无息消失;没多久,2号、3号……还有后面断断续续多个号码对应 的目标,都是一样的结局。 监测数据分析的结果是:已被击毁。 陶显医官忍不住又问:“没问题吗?” 罗南并不介意,只道:“他们和咱们做同样的事,但论行事风格,可要比咱们粗暴多了。” 陶显微怔,才反应过来罗南是在说多用途近空舰艇的事儿。可我是在问“泥人”啊!此时,陶显医官再看那些被监测的残留标号的“泥人”们,它们一部分已经快速突入了冰川堡垒深处并继续被击毁;一部分则按照“不动阵”的规则要求,形成了松 散的阵列,以更缓慢有序的方式,持续前进,战损率要比那些散兵们少多了。 不过,她自身动力装甲能够监控的,也就这样了,她又想起一件事,便对罗南道:“这些……试错‘泥人’的实时监控链接,发到议事频道里?乐佐也需要参考。另外,最好在战前对大伙进行一次短期培训,把试错结果落到实处。你能做到的对吧 ?” “可以的。” 罗南从善如流,直接将链接发到只有他、乐佐和陶显的议事频道中。 陶显医官的问题仍未结束:“那么,你说的‘同样的事’是指什么?试验试错?”“差不多。”罗南并没停下回程的脚步,“如果没猜错的话,这条战线上,应该有不少舰艇突入到冰川堡垒区域,作一些火力侦察,对实时情况进行进行校正……像 我这样洒一些‘自走棋’的,可能也有。毕竟,纯大君更需要试验试错。”当“役魔卷”在瞳环-28758号小行星及周边星域铺展开来,天渊帝国一方的所有人都在“役光神鸟”威能覆盖下,所有人也都化为“役光神鸟”感知和反应体系的一 部分。罗南同样属于“役光神鸟”的感知触角,他所分派的“泥人”反馈回来的信息,在无所不至的“役魔卷”范式的光芒照射下,同样会拷贝一份到“役光神鸟”,或者直接 到纯大君处。 这很正常。只不过,因为罗南自家独特的幻想构形版本、“告死鸟”形象的“役魔卷”,仍然存留在“役光神鸟”的宏大体系内,更因为他纳入了周边战场乃至含光星系的“观想 时空”,对于“役光神鸟”的变化,会有更直观的感受,并且可以尝试翻译、学习。 算是反馈的反馈的……反馈?罗南相信,这种模式,并非自己独有,无论是幻想学派的“超构形理论”,还是“荡魔图卷”本身的集体构形模式,其理想状态下,组成这一个恢宏体系的每一位个 体,都应该是有积极的、活泼的自主性,彼此之间也要有充分的联系。 至于纪律和规矩,应该是充分的自主联系条件下,面对复杂外部环境“跃升”出来的最高效模式框架。在这种指导思想的作用下,战场上天渊方面的每一位参与者,都是这个宏大体系的不可缺少的组成部分,他们是感知的前端,也是作用的终端,甚至还是思考运 算的环节,他们每个人都提供反馈并接收反馈,通过这个宏大体系综合判断之后,获得明确的行事方向。当然,理想状态也仅仅是理想状态,在已经验证了高效框架的前提下,先划定纪律和规矩,确定关键架构与核心,然后再进行相应的微调,应该是最适合残酷血 腥战场的现实方法。 这样一来,在这个宏大体系内部,信息的获取便自然形成了“权限阶梯”。但只要是这个宏大体系的现实指挥官,还没有被这种“权限阶梯”的堆积冲昏了脑子,就一定会尽可能去“听取”一线反馈,或主动进行多类别的侦察活动,及时判 断新情况并做出改变,以保持宏大体系的活性和灵敏度。 和罗南做的一样。 只是范围和深度,理应远远胜过。 很显然,“役光神鸟”的功能构形,开始变化出新玩意儿,其依据就是这里……也许还有其他犬牙交错战线上,更新的信息。 此时的罗南,无法拿到第一手侦察资料,却能够直接享受其校正后的结果,当然也需要进行一些鉴别。 “目前只是第一波、第二波,后续应该还有的。比如,‘不动阵’覆盖下的工程进展。” 回应陶显医官的同时,罗南看了下表,也看了下议事频道中,乐佐士官长已经初步决定的阵形安排。这符合他的预期,所以他根本没做改动,直接回应: “就按这个。”想了想,很快又补充:“虽有‘不动阵’的要求,我们这种工兵团队,肯定还是要以工程建设为主,要操控大量无人装备机组,所以各种配套干涉设备或者预设程序 模块也要准备好。最好是询问一下旅部那边。” 乐佐士官长回应:“已经联系了。”很快,新的信息跳出来:“想好离岗的理由了吗?方校官到了。” 第七百八十七章 方校官(上) “方校官?” 罗南当然知道这一位。方校官,全名方树,是旅部负责他们这条战线的战术指挥。以前并非是暂二旅的军官,而是是小行星战事进入白热化阶段后,前线指挥中心派到旅部的专业的战斗 指挥官。 当然,暂二旅本身也是临时抽调而成,计较这个没有意义。罗南和方树有过短暂的视频交流,知道那是一位颇为严肃方正的职业军人。厌恶一切无意义的客套,并要求他设置的战术目标必须在规定时间和地点不折不扣执 行到位。由于罗南本人不是专业的,所以他无法评判这位方树校官前段时间各种战术目标设置以及相关指挥的水准。不过,从乐佐士官长这种资深老兵的反应来看,还是 相当合理的。 然而问题是: 士官长……这种留言,上级其实可以查到的。 再说,谁擅自离岗了?我这是去前线视察! 罗南也没有多说什么,和陶显医官一起加快脚步,很快回到了临时驻地。 只是他回来的时候,并没有看到方树校官的身影。乐佐士官长给出的答案是: “他在这边看了看,又去其他连队。” “评价怎么样?”陶显医官代替罗南问出了那个关键问题。 乐佐士官长撇嘴:“至少没有当面指出问题。” 罗南哦了声:“那就说明,我这位主官做的还不错。” 乐佐士官长呵呵两声:”也许吧,他要走了你的实时试验试错监控链接。” 罗南挑了挑眉毛,这比什么“离岗理由”解释都要有力。 至于方树校官为什么能及时知道,除了权限以外,肯定也有乐佐士官长的及时展示。 这种事情,在他们这个小小的议事团体中已经形成了默契,罗南也不必再表示什么。 不过很快,乐佐士官长的表情就严肃起来:“东叶尉官跟着过来了,我和他聊了聊天。目前咱们这一线,各个连队班组保持得像咱们这么完整的,已经不多了。” 乐佐这么讲,大概不是想夸赞什么,罗南耐心听他往下讲。果然,乐佐继续道:“像是在‘不动阵’规定下进行工程作业这种全新目标,如果想要达到一定的效果,最好还是要一个相对完整的团队先做个榜样……现在来看, 很可能是我们。” “这不是已经确定了的事吗?” 一个小时的休整时间,这样奢侈的待遇,就是最明显的暗示。 “所以从指挥官到小兵卒子都要有一些准备才对。”说着,乐佐士官长就往临地驻地的人群抬了抬下巴。罗南按照他的提示看过去几眼,随即明悟:虽然乐佐和陶显医官的说法不太一样,但意思差不多,都认为不久之后即将面临烈度更强的任务,需要给连队里其他 人做相关心理建设。 事实上,方冶校官到这里来,也等于是做了警醒。 罗南视线扫过连队里各个士官、士兵,显然比他“擅自离岗”前,都要凝重不少。 他们也不再讨论冥殿下、蔚素衣的八卦,基本上都在拼命记忆、尝试“不动阵”的种种规则要求。罗南沉吟了下,并没有打破这种氛围,虽然很紧张紧绷,甚至带着恐惧。可他们如果能够在这种氛围里面,记牢“不动阵”的基本要求,不至于在实战时出现大脑 空白的愚蠢行为,也很好。 心理建设应该建立在足够的技战术基础之上,否则不过是空中楼阁。 而在具备了基础的技术和心理支撑之后,解决或兜底演练和实战配合时可能出现的低级失误,确保任务完成,是他这位指挥官需要处理的问题。 所以,罗南低低笑了一声:“战场上看的,并不是我们比其他兄弟连队多做了什么事,而是要看我们做事和敌人做事……这两件事之间的冲突程度和烈度。” 乐佐士官长就斜眼看他:“如果这是演讲稿,可是屁的作用没有。”“所以我们要扬长避短。”罗南转而看向陶显医官,在这件事上,两人已经有了沟通和共识,“陶显姐你在这儿观察一下‘火种’里面,各个节点链接的状态,有问题 征兆及时处理,不能解决再找我。” 陶显医官没有意见。 乐佐士官长皱眉:“你呢?”“去检查设备吧,士官长。”罗南叫上了乐佐,“目前来看,足够坚实且可灵活控制的设备,才是咱们最应该依靠的东西。无论做了什么工作,单凭意志和血肉之 躯,是最后也是最糟糕的选择。” 乐佐士官长冷笑两声,但并没有拒绝。 到临时驻地外面,机动五连停放设备的区域,两人有条不紊开始检查工作。 没多久,乐佐士官长就道:“脑子很清晰。我以为方树过来,你会慌一下的。” “哈?” “不会看不出来,他在考察你吧?一个理想环境的新展开……你是一级技术参谋,又不是基层军官,旅部肯定更适合你。” 罗南一笑,没有正面回答,只道:“在一次危险行动前,抽调运转良好的执行团队的指挥官,也不是什么好主意。” “确实如此。” “谢谢夸奖。” “呸。” 闲谈到此结束,接下来就是关于设备状态、传感和遥控装置等关键组件的检查和探讨。 期间,罗南忽然想到,乐佐这么问,其实也是在试探吧: 试探他会不会在行动开始前,离开机动五连。 说起来,这不是一个理性的问题,而是多少有点儿担忧的成分在里面。 所以,他多少也获得了一点儿信任……乃至依赖? “年轻主官”变成“主心骨”的进程? 罗南查觉到了这种微妙的心理,也在他目前能够覆盖的“狭小”范围里,在这片微弱近乎虚无的精神海洋一角,捕捉到了“罗南尺”在微妙人心中的作用。 只是他从没想过,借着已经探入人心的“罗南尺”,继续扳动、卷积、放大。 从最现实的层面考虑,在孽毒环境中,特别是在“梦神孽”疑似存在的危险境况下,任何大幅撬动人心的动作,都可能会造成不可收拾的后果。 另外,罗南也不确认,在“测验时空”中,人之心理、精神海洋的存在,是真实呢,还是依附于奇妙系统的一段编码? 处理过于复杂的问题,会让这个系统崩溃吗? 或者干脆崩掉制造问题的人? 每次想到这个问题,罗南就提醒自己要格外谨慎。不过现在,他更谨慎也更关心的一个现实问题是:梦神孽,这个似有若无,却已经被“告死鸟”版本的“役魔卷”验证了存在的大君级孽毒活体,会以什么样的方式 发动、引爆它的威胁 到现在为止,对方仍然只在精神海洋中潜伏,持续浸染,这一点从陶显医官胸前“火种”状态中,就能体现。 同样是到现在为止,天渊帝国这边,“役光神鸟”体现的种种构形手段上,都没有做出针对性的布置。 对此,罗南很在意,非常在意。 要不要从军事技术反馈渠道再反映一下? 罗南暂时按下这个念头, 同样的问题,反馈两遍,对于上级就未免太不信任了,这也不是一个好的沟通方式。 他现在应该重点关注孽毒环境中,与梦神孽相关的“污染比例”问题,如果发现相关比例明显上升,就代表事态出现变化,自然可以再进行“后续跟进”。 罗南大致理清了思路,也就暂时将这件事放在一边。 继续和乐佐士官长交流沟通,一点点检查相关设备情况。 即将进行到尾声,基建模块内置隧道中,忽然有光芒层叠亮起,以至有些错乱刺眼。 那是原有的照明与洞壁上穿行交错的“光轨”线路共同作用的结果。 “璇晶阵列”的加持再度作用在已经铺开的基建模块中。 主基地那边又有新动作了。这次,明显有“役光神鸟”更新的构形性质掺杂其中,只是里面似乎仍不存在针对“梦神孽”的手段,又或者没有启动,再或者罗南还没有彻底理解、领悟,所以见 面不识…… 罗南脑中一瞬间闪过多种可能性,形神框架的反应却非常及时,就像一个可以随时变形嵌入,却又具有足够刚性和韧性的齿轮,进入到对应的构形体系内。 瞳环-28758号小行星乃至周边星域的每位官兵,其实都是一枚合格的齿轮或其他组件,可以保证恢宏复杂系统正常运行的下限。 只不过,罗南这种特殊的、自适应性极强的功能组件,可以在整个体系进行修正的时候,自然而然的进入到更关键的区域,发挥更大的作用。 当然,一切都要经过预先的考察和检验。旁边的乐佐士官长就看到,罗南身外双层装甲,明显亮起了与隧道洞壁的“光轨”相近似的白光,不是泛泛的那种,而是同样有明确的线面结构,并与隧道中跳转 连接的其他构形相匹配。 或许是受此影响,罗南正在测验的几部大型装备车辆,此前设置的一些参数,也有微幅改变,而这肯定和延伸作用过来的“璇晶阵列”构形体系密切相关。 乐佐士官长正在琢磨,却见罗南扭头:“调试参数都记下来……写报告的时候记得用上。” 第七百八十七章 方校官(中) 一个小时的休整时间结束了。 东叶尉官预告的“试运行”并没有来,或许是按照此前预留的“后门”,直接取消了;也可能是方树校官的现场视察做了替代。 没有给机动五连多余的时间,新的任务已下达。事实上,都不用具体命令,临时驻地这边能够感受到的沉闷震荡轰鸣,比之前冰川雪崩时候更为清晰且激烈;而从主基地方向跨越七百公里,传输到大家身边的“ 璇晶阵列”加持力量及其形成的眩目光轨,更是在宣告: 更惨烈的战事开始了。 罗南作为机动五连的主官,第一时间承接了来自上级的指令,并根据自身理解以及在议事频道里的简短沟通,向五连全体人员传达: “根据旅部要求,接下来两天二十个小时,我们要将基建模块‘延增’推进一百五十公里……到这里。” 罗南在投影出来的小行星区域战场三维地图上,确定了一个点位:那已经远远越过了前方阻路的冰川,抵达了一个大型的地壳断裂带。 临时驻地里微微骚动。当前小行星战场生产、投放过来的标准基建模块,其长度为两公里,他们以前例行是上下两层并行安装。也就是说,接下来二十个小时,他们要完成一百五十块 标准基建模块的安装衔接,还要进行相应维护工作。哪怕初始安装是由“基建模块催化库”派出的“定位车”完成,前线工兵旅仅负责衔接段和预留隧道内的“工蜂格”划分和设备安装工作。问题是,以当前“冰川堡垒” 奔腾下来的冻气冰流对于基建模块的腐蚀侵蚀能力,可能维护要比安装更艰难十倍。 这根本就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但紧接着罗南就道:“在行动前,我们要将包括‘增-124模块’在内所有的安装维护资料,全部封存并移交给接应部队,此后每安装两块,都同样要进行交接……司 务长。” 鲁翼公士绷直身体。罗南便道:“你具体负责所有数据资料的确认、保存、核查和移交工作,每次交接都要由你、乐佐士官长和我三人签字,并保证接应部队对应签收。如果战事激烈 ,相关人员缺位,就按照预设序列递补。” 鲁翼公士只能应是,坐下之后,又与其他人面面相觑。 而此时,恰有一组新的加持力量,穿过临时驻地区域,于边缘洞壁上形成耀眼的“光轨”,并在大伙的双层面甲上映出跳跃的光波。 罗南一句不提任务难度,可话里话外,显然是说:接下来他们完全不管维护,一门心思往前冲。 这种行事风格,与先前步步为营的模式迥异,但也确实是把很多问题都给简化了。至于后面基建模块线路给切断掉怎么办,和冰川堡垒、孽毒活体面对面绞杀在一起又该如何应对之类的问题,不是没有人想到,也不是没人担忧。但在目前各种 任务安排密集发布的时候,很快就被大量信息给冲得支离破碎。 罗南看了下表,又道:“下面由士官长安排阵列人员分布及序列事宜,时间紧迫,点到名的立刻就位,具体岗位任务,我们路上安排。” 乐佐士官长几乎是卡着罗南话尾,大声点名: “单农。” “是。” “左端点,序列1。” 早有准备的单农士官仍是深吸口气,向最前方的罗南、乐佐行礼,径直往外走。 两侧同伴纷纷伸手,用裹着装甲的手掌,拍击他装甲的各个部位。 随着单农士官走出去临时驻地,外面已经在热机的设备,有片区域便激发出了新的噪声。 乐佐士官长继续点名: “包隆。” “有!” 其实也是刚回来没多久的包隆士官反射性站起,紧急清洁保养后的双层装甲,除了关节处“咝咝”微响,再无其他杂音。 “左端二列,序列1。” 包隆大声应是,然后咧嘴一笑,向两边伸手,与周围其他人伸出的金属前臂轻轻擦撞,然后就头也不回走出去。 “皎言。” “洪渌。” “雷訇。” ……人名、岗位、序列,所有的“不动阵”信息,其实都已经通过任务频道发给了每个人,其中包含的要求和信息,要比乐佐士官长所说的丰富详实得多。按照罗南的 意思,大家按照有关信息,各就各位就好了。 然而,陶显医官却建议他做一个简单的唱名,说是比较有“仪式感”。而向来高度实用主义的乐佐士官长,竟然也非常赞同。 这大概是天渊军中的惯例吧,罗南从善如流。 说实话,看着临时驻地里的人员逐个出去,把臂碰拳的对象越来越少,外间的机器设备轰鸣声越来越大,他心中难免是有些触动的。不过很快,罗南就低头,在投影工作区确认相关人员是否到位,各个岗位的序列预设是否周全,彼此衔接是否得当,确保在激烈战斗期间,不至于因为人员伤亡 ,影响作业进度和阵列架构。 最后,临时驻地只剩下了罗南、乐佐、陶显和鲁翼,几人对视一眼,也没有什么话,一起往外走…… 唔,鲁翼抬手,然后尴尬地站住了。 陶显医官“噗哧”一笑,又走回来和他碰碰拳头,顺势把他往外推。 两声轻响,乐佐拍他的脑袋,罗南就只能拍下他的屁股。 很快,四人都登上已经确认好的载具。 临时驻地再无人影。罗南在任务频道做出发前的最后补充:“本阶段任务为全负荷作业,璇晶阵列将全天候加持,同时有一线战斗部队配合工程推进。为此,我们必须全员全设备全时段保持‘不动阵’阵列要求,一旦发现有离阵脱钩现象必须第一时间报告;同样的,战事激烈情况下相关人员缺位,按照预设序列递补;序列断档,由就近人员处 置……”随后,罗南就给出解释:“我的意思是,如果这类事情在你身边发生,你很幸运的还活着,那么不要迟疑,立刻顶到空缺岗位上去,哪怕你对相关岗位技能一无所知;同样的,如果你还有一口气,又确定自己已经无法坚持,那么不管身边是谁,哪怕是除了打枪砍人以外什么都不会的战斗兵,把他拉过来,那时候再死也不 迟。这样的话,我们至少还有依靠人力和人工智能双干预的机会。” 频道里响起了有些荒腔走板的笑声,很快又消失掉了。 罗南想了想,又补充了一句:“我知道诸位的作业能力,远胜过700公里外的那台主机。所以,拜托了……出发!” 载具设备的洪流随即向前,而只有三个人的议事频道里,乐佐士官长发言: “这是我听到的最糟糕的战前动员之一,除了最后一句……它排倒数第二。” 陶显医官习惯性维护:“至少趋势走向喜人。” 罗南嗯了声:“希望一直如此……” 稍停,他又道:“士官长,该安排具体任务了。” 新一阶段任务刚开始的时候,其实并不如想象中那么动荡惨烈的,至少表面上看着如此。经历了最初“不动阵”磨合阶段之后,罗南和乐佐士官长甚至还有闲暇找个替补,寻个僻静地方聊聊天儿——他们游走在操典准则边缘,在经过简单伪装的地表观 察点,遥遥观看“冲锋”任务阶段的进度。 此前“役光神鸟”切割分划地表的“深沟”,已经被他们远远抛在后面。第一波次二十组基建模块,以及承载它们的“定位车”,按照预设位置,以空投的方式,直接砸落到“冰川堡垒”处,与之同步飞降的,是前所未有的重火力压制以 及“役光神鸟”的强势领域覆盖,几乎将数百平方公里范围内的冰川,全部“淹没”。同时,从主基地引导出来的“璇晶阵列”加持力量,在“增-124”等遭遇针对性侵蚀的基建模块处“超限富集”,在清除有关“毒素”的同时,以大君级的“造物”之力, 重构破损模块,并改易性质。受限于当下感知范围,罗南并不清楚这种“超限富集”,是仅在他们所在的前沿阵线区域,还是覆盖了整个小行星。可仅从他看到的这部分,无疑昭示了以纯大君 为首的小行星区域战场指挥中枢,不惜一切代价完成星球“半位面化”的决心。这份决心是如此强烈,以至于在任务初始阶段,前线工兵部队要做的就是校正各个模块位置,引导“定位车”定点沉降,完成衔接和安装工作。几乎与之前的工作 没什么差别——除了穿插位置格外靠前。最前端的班组,几乎快要穿过之前整个冰川“活化堡垒”区域,面对的就是四面八方涌上来的域外种和孽毒活体。这些已经看不出具体形状的怪物,在重火力和“ 役光神鸟”的强光烈焰中挣扎,依然反复冲击,用尽一切办法去破坏庞大的“定位车”及内藏的“基建模块”,几无休止。不过它们碰上的,并不是非战斗型的工兵班组和工程设备,而是已经空降穿插到位的一线战斗部队,以及随之而来的燃烧的钢铁丛林。 第七百八十七章 方校官(下) 罗南算是有见识的,可这般燃烧的钢铁丛林,直观呈现在眼前,他也不免要深吸口气。格式化……哦,战争领域激发出的炽白光焰,全面覆盖了如山丘般的巨型“定位车”,乃至于周边快速穿插进来的大型战车和装甲机械,又与冰川冻气互相冲激, 搅动气流,形成了熊熊燃烧的火焰风暴,蔓延数百公里的战线,以及一百五十公里的战场纵深。与孽毒活体、域外种正面对冲的武装重甲,无论是有人操控还是无人驾驶,其远程炮火、近身搏杀、包括承受冲击,都会激荡光焰以及内蕴的“璇晶阵列”的力量, 成为“战争领域”内实质性的尖刀利刃,纵横切割战场区域。 罗南与乐佐士官长此时就在这场“火焰风暴”之中,只是略微靠后,没有在最炽烈的区域。 两个人也是趁着战局相对平稳,刚刚从第一线退下来,在此商议任务执行和阵列调整事宜。 “这种时候,既要靠阵列和设备,也要靠执行细节……里面学问深呐。”罗南如此感慨。他之前强调要依靠设备,在现实战场上也确实如此:一线战场上极端恶劣的环境,机动五连四十七个成员,真要靠血肉之躯,全投进去,可能没几秒钟差不多就可以宣告团灭,所以具体执行全线工程建设的,还是全面铺开的各种重型、大型无人机械设备。它们分布在一百五十公里纵深的战场上,机动五连就负责远程控制 、通信维护、紧急维修等关键保障环节。这当然大大降低了人员分布密度,但同时也大大增加了相关人员责任范围,中间还分布着一线战斗部队与孽毒活体、域外种的大小战团。一旦出现问题,短时间 内想要无缝衔接支援是非常困难的。 这种时候,既要考验指挥官的指挥艺术,也要考验军队建制本身的技术支援能力。 而无论是“艺术”还是“能力”,总是由一个个的细节堆积起来的。 至于“细节”,不是亲身到战场上体验,也很难抠得出来。比如,罗南就发现:如今席卷整个战场的“战争领域”架构,并不是凭空而来,至少不全是由“役光神鸟”这般大君级“役魔卷”范式作用。事实上,“役魔卷”手段更 像是在战场上泼下了易燃易爆的油料,最终“点火”引动其威胁的,还是战场上具体的人和团队。 也只有这样,才能以最经济的方式,形成爆发式的效果,而不至于空耗能量。 如此含而不露、引而待发的手段,能够亲眼看到、亲身体会,便算是“开眼界”了。 罗南自己就在研究、琢磨、运使“役魔卷”,碰上这样的应用技巧,无论如何是不会嫌多的。 “靠学习,靠体验,少靠一边就完蛋。”乐佐士官长说起了顺口溜,但他不只是回应罗南的话,也是在感慨,“这种事情,特么根本没有尽头的。” 且不论老兵言语中暗藏的厌战情绪,罗南自承不足:“之前的布置,格局还是小了。”此前,罗南、乐佐和陶显这个三人议事小组,还是单纯将“不动阵”作为机动五连内部设置进行安排。他们安排的没有错,也只能这么做,可是,在当前铺展开来 的几百公里战线上,真实的“不动阵”却是一个层层嵌套的大型体系结构。机动五连的“不动阵”,只不过是整个战线的一个环节,甚至连“端点”也算不上,仅仅是“阵列”分布的一小块区域。而且阵列是随时变动的,连队和班组的位置和 作用也是如此,这就给参与阵列的各个军事单位提出了相当高的要求。 其中,空降到前线的一线战斗部队,平日里干的就是这种活儿,基本没什么问题,工兵连队和班组就需要好好适应一下。前期近乎于莽撞的基建模块大规模空投沉降,以及不计成本的火力和领域覆盖,就是营造出一个颇具挑战性,又相对安全平稳的战场环境,让不熟悉“不动阵”阵 列的工兵团队,以及彼此都没怎么在“不动阵”上搞过配合的工兵和战斗班组,提升默契,加强联动。 为以后可能到来的更大挑战、更激烈战斗做准备。所以,调整肯定是要调整的,而且要尽快调整,但又不能火急火燎去做,而是要呼应大局,结合上级安排,在划定的圈子里做文章,这里就分外要求“格局”和“ 细节”。 当然了,“格局”这事儿,从第一波次二十块基建模块直接空降到冰川地带,开始近迫作业之时,就已经是另一番局面了。 罗南对于这种完全是拼资源、拼消耗,财大气粗的做法还是很佩服的。如果地球本地时空那边,拥有这样的作业模式,大概只需要一个月,就可以在全球八十八个大型都市圈之间建立一个牢不可破的快速机动通道和钢铁堡垒,将荒 野畸变种分割包围,然后就是定点清除。 最后就是重新“铺装”,彻底解决畸变种滋生的土壤。 除了大海大洋可能还要费点儿心思,其他不过是土鸡瓦狗。 只不过,罗南的欣赏,到乐佐士官长那边就是骂娘。 每到这个时候大家就可以骂娘,骂那些战争预算委员会委员的娘。“……如果他们可以多拿出一笔资金,早早将这颗小行星堡垒化,就不至于出现当下这种拼刺刀的情况!是因为没钱吗?没有资源吗?说到底还是没有准备,不愿 准备,不会准备!一帮夸瓢!” 乐佐的说法,倒是和咸竹差不多。也无怪乎他们脾性相投,走得近乎。 四个月前,咸竹说这些的时候,罗南只能听着,但现在他多少也有一点自己的想法。他的视线环扫,光焰与冻气交织的战场上,地表还存在着大片暗红色泽,好像是涂抹上的已经干涸的鲜血——当然这不至于,这不过是寒冷星球上普遍存在的一 种共聚物分子的沉积结果,又在极端变动的战场环境中发生了新反应。 他注视着这一片暗红棕红相间的“血色”,轻声道:“如果完成堡垒化,现在蟠魔、灯塔还有梦神孽,也不一定会过来。” “嗯?” “我是说,这仍然只是在内层战场边缘,不能因为两到三个……将近一半的赤轮七魔过来,就忽略掉本质。” 乐佐士官长看他两眼,嘿然冷笑:“这种话嘛,也只能是在私下里聊一聊。如果做战前动员的时候,你这么个说法,士气基本上可以直接崩掉了。” 罗南就对乐佐一笑:“我晓得。” 毕竟这种分析根本不能解决他们面临的最迫切问题。如果非要区分边缘与核心、区域和大局,甚至提升到历史的高度,那么这颗小行星以及周边星域战场上的所有人,就算是全部死绝,也未必能够在相关的历史描 述中分享一句话。 空谈意义是没有意义的,对于渺小的遗传种而言,个体存续才最现实。 这不是几轮思想工作就能解决的事。 可话又说回来,在这样的战局中,唯有与团队行进的方向大致趋同,存续才有“变为现实”的可能。 前提是,团队的方向没有错……起码大致如此。 想到这里,罗南一时有些走神。 因为,对他这种实质是参加“互动测验”的特殊人物来说,有一个绕不过去的问题: 哪怕是有大君坐镇,谁又能够保证这场战事、含光星系的天渊遗族们,是按照正确的方向行进的? 至少,罗南所知道的“未来历史”,并没有给他这份保证。 所以,当这一场“互动测验”迟迟无法收尾,涉及的战场越扩越大,可以想象对后世的影响也越来越明显的时候,他不可避免地也悲观起来。这时候他甚至有点怀念在“中继站”那边的经历,只有短短的几十个小时,也仅仅是局限在一个星球上的基地周边,无论是成功还是失败,甚至都不能称之为“历 史切片”,而只是“切片”上的小小斑点,有足够的畅想空间。 不像这一回…… “罗南尉官,听到请回答。” 内置通讯器的呼叫,惊醒了罗南,他看了眼联络人,随即回应:“东叶尉官,请指示。” 东叶尉官没有客套:“方树校官正往那边去,我们在‘冲-051’基建模块处会合。” “好……” 罗南刚答应,那边却换了一个声音: “我看到你们了,罗南尉官,一息后到达你们正上方……快速登舰。” 罗南第一时间就确认,这是他目前的顶头上司方树校官的声音。 “是。” 极短的交接时间没有给罗南进一步思考的机会。事实上,他已经略有所感,扭头去看,就见后方天空中,一艘看上去颇为眼熟的“h”形状多用途近空舰艇,正以极高速度呼啸而来,但也能看出,它正明显减速 。 “搞什么!”乐佐士官长满嘴牢骚,却第一时间屈身向下,让开空间,避免自家的庞大身形影响罗南快速登舰的战术动作,“你先,我后。” 等他做完,才猛然想到,身边的年轻主官是个仍未“布法成炉”的纯技术流: “你会吗……” 话音未落,罗南裹着双层装甲的身形已经轻盈跃起,而从他们头顶减速掠过的“h”形船舶下腹的“磁环”则适时亮起,将罗南整个地吸了上去。乐佐顾不得多想,庞大身躯在动力装甲反冲喷射带动下,也跟着飞起来。 第七百八十八章 不合理(上) 通过“磁环”,罗南和乐佐士官长一先一后进入了舰艇。 后者本来还担心,却在半空中眼看着罗南身上“切分仪”嗡然而出,如飞蚁一般,乍开又合,很快又收拢干净,忍不住嘟哝一声: “违规操作……嫌疑。” 罗南扭头瞥他一眼,不以为忤,只是笑了笑。乐佐哼了一声,就那么按着罗南肩膀,向舰艇内部而去——“磁环”仍然在发挥作用,他们等于是被约束着向前推进,不如此,恐怕早就在舰艇频繁的大幅度机动 中,给甩成了四处弹跳的金属壁球。 期间,他们感觉舰艇应该是提升了一定高度,大幅度机动变少了,飞行变得平稳了些,金属内壁的结构异响也变小了。 “这也算是违规操作……嫌疑。”乐佐继续吐糟。这种类似于“h”形状的多用途舰艇,其正式名称是“短桥”型号。分为左右两个区块,是典型的双核配置,既可以如大脑左右半球一般协同运作,也能够独立运行 。而为了保证多用途性和灵活性,不免牺牲了一些结构强度。 算是天渊军中,一众近地飞行器中的“爆款”。 乘坐它到前线来,多少要有几分额外胆气。 然而罗南回忆了一下所知的有关“方树校官”的情报,并不觉得那位是会做无意义冒险的性格。一路过来,舰艇上就没见几个人影,哪怕是到了舰桥中枢,也不过就是小猫三两只,而且基本上还都是操作员,正紧张控制着这艘舰艇在战火覆盖的冰川荒原上 超低空飞行。 中枢区域是天渊舰艇中比较常见的环式布局,如前所述,并没有满员。罗南环视一周,环形中枢核心的指挥官座位空着,并没有看到给他们下命令的方树校官。 倒是环形中枢靠舰体前端区域,有人扭头,顺带着连身躯带坐椅都转过来,在磁约束场域中流畅地打了个旋儿,主动向他们招呼: “罗南尉官,乐佐士官长,这里。” 出声这位,同样是战时双层装甲遮护,看不清面目。不过听声音,再看装甲外面的军衔标识,罗南立刻确认这是哪个: “东叶尉官。” “方树校官在右半区。”东叶尉官简单解释一句,便起身与罗南、乐佐互相敬礼致意,然后道:“咱们时间紧迫,长话短说。目前旅部正在了解战场实际情况,请你们二位简单汇报一下机 动五连各班组目前所在位置及任务执行情况。” 东叶尉官不是罗南二人的上级,却是通讯科主官,天然就有联络问讯之权,而如今显然还有旅部的授权,罗南和乐佐也就没什么可犹豫的。对于自家连队的班组情况,罗南跟乐佐士官长都是张口就来。而且两个人格外有默契,罗南说的是顶在最前面的、进行突击作业的班组;而乐佐士官长就讲后面 负责维持和衔接的部分。一前一后,互为补充,绝无缺漏和重复。 对二人的汇报,东叶尉官不置可否。倒是随着罗南跟乐佐士官长的描述,他侧面的战术地图上,清晰标识出了各个班组目前所在的位置和进度。然而这与实际情况还是有些出入,东叶尉官很快就补 充问询: “与你们连队打配合的作战班组情况,你们了解多少?” “目前在我部作业区域穿插配合的作战班组共有二十九个……”罗南和乐佐士官长对视一眼,仍然是你说前锋,我说后卫,将近三十个与五连工兵班组穿插配合作业的作战部队情况表述出来。虽然未必知道那些班组所属的番 号,但在“不动阵”的架构中,了解友军功能区位及相互配合情况,也是作为连队主官的基本素质。 听了两个人的描述,东叶尉官仍然不动声色,继续询问:“空天部队战术支援的动态位置,你们了解吗?” 这下,乐佐士官长直接摇头:“我不清楚。” 其实,他知道空天部队的支援时间和波次,但这显然不是东叶尉官想要了解或者说是“考察”的东西。 乐佐士官长已经品出味来了:这次汇报或考察的主要对象,只会是身边这位总是娴熟游离在“违规操作”边缘的年轻主官。 在开往前线之时,陶显医官已经与他私下里沟通了,主要就是罗南通过“泥人”试验试错和最新评级的事。他们两个资深士官长都有一份觉悟: 这位已经在分支领域有“天梯”评价的主官,注定在机动五连呆不长了。 那无关乎个人意愿,也无关乎一个基层连队的成败,就是一个高效战斗体系的自动调整。 战况越是激烈,这种调整来得越快。 而这时候,罗南也扭过头来,再次寻求与他视线对接。 乐佐士官长就冲那位点点头。 然后,罗南伸出手,在机动五连所处的战场上方空域,划了几个点位:“上一波次,是在这几个地方……接下来一波,大概会在这里。” “依据?”东叶尉官紧接着询问。 “不动阵空间阵型的展开,需要这几个爆点。”罗南简单回应,但看对方不接话,只能继续道:“另外就是基建模块铺开,彼此之间的空隙,也比较适合聚怪——我的意思是能够通过地形和阵形引导并包围较 大规模敌人,通过空天战术支援,造成瞬时有效杀伤。”毕竟冰川堡垒“雪崩”造成的冻气冰流的涌动,大半仍然是遵照着物理规律进行,裹胁在其中的域外种也就自觉不自觉地按照类似线路推进,这就给了天渊军队充分利用的机会。此前以激进手段空降投落的那些“定位车”也并不是真的胡乱扔的,其位置显然是经过了精密计算,而且考虑到了后续阵型的展开;后续的战场指 挥和调整,也有部分是在消弥投落造成的误差。 但能够确认所谓的“聚怪”和瞬时杀伤的最大依据,还是罗南学习到的那种只泼油料不点火、引而不发的“役魔卷”手段。 罗南仍没有展开说,直接下结论:“这是我能看到的局部战术思路。” 东叶尉官终于点头,这大概是罗南和乐佐士官长上舰以来,他最明显的认可表示。 也是这时候,他好像是收到了哪边的通讯提醒,稍稍侧过脸,倾听了片刻,继而便对罗南道: “罗南尉官,请你到对面,方树教官要和你谈话。” 对这个命令,罗南倒也一点不奇怪。他再与乐佐士官长对视一眼,后者对他握了握拳头。 罗南再次点头,就沿着人工智能指示的通道,向右半区去了。走在“短桥”多功能舰艇理论上最脆弱的连接部空间里,罗南似乎能够感受到外界战场冲击波对这片相对脆弱区域的摧残。事实上,这里也确实是在“嘎吱”作响— —舰艇的很多临时变形都需要通过这玩意儿来进行传导,所以这里这也是意外的多发之地。 罗南倒是没有想过,如果发生意外他应该如何应对,只是在通过这一条通道之后,再去看刚刚待过的左半区,忽然就觉得和那里已经不是一个世界。 这大概算是一种预感。 到了右半区,这边的布局与左半边基本一样,仍然没几个人,甚至要比东叶尉官那边还要安静。 所有人都在极度安静状态下工作,可能是因为工作性质,另外则大概是为了避免打扰正坐在中央指挥官位置上的那位。 同样是双层装甲包裹,但从军衔标识上,罗南还是确认:这位就是方树校官没错。这位保持着非常端正的坐姿,身前投影工作区正显示出几百公里的前沿阵地上的实时沙盘图景,要比东叶尉官那边显示的丰富得多。但由于这位坐姿太过端正, 有如雕塑,罗南反而分辨不出,这位方校官究竟是在沉吟思考还是在发呆。 这些也不在他的关心之列。 罗南走过去,期间并没有人搭理他,大家都很忙,忙得给个眼神的时间都没有。 唔,倒是有个例外。 方树校官右前方,与此前另一边的东叶尉官差不多同样的位置,有一人并未进行操作,坐椅也是朝着方树校官的方向。 而且这人与罗南一样,都是双层装甲、尉官军衔,另外,其外层装甲还有部分破损没来得及修理。 其人与方树校官一样,也坐得笔直,但能看出来,其注意力明显是放在实时沙盘上。 只是在罗南走近的时候,才有所关注。 大概也是被方树校官从战场上拽过来的吧。 罗南脑中闪过念头,此时舰艇飞行姿态更加平稳,或许已经从前线折返了。他一路畅通无阻地来到方树校官身前,就站在投影工作区旁边,敬礼致意: “方校官,工兵七营五连主官罗南奉命报到。” 指挥官座位上,方树校官的视线穿过双层面甲,在罗南脸上掠过,随即也起身,敬礼回应。 随后,就伸手虚引,向罗南介绍旁边那位:“三营一连主官蒙莘尉官。” 第七百八十八章 不合理(中) 罗南和蒙莘互相行礼致意。 此时罗南就想,方树这位顶头上司应该是非常注重礼节仪态。闲时,他听乐佐士官长他们闲聊,这位应该是出身军人世家,平常不苟言笑、不好打交道的那类人。但现在是战时,不管平时性格怎样,只要能快捷准确沟通,就 没有问题。 方树校官确实没有绕圈子,最简洁的礼数过后,便单刀直入:“蒙莘尉官,罗南尉官,根据上级命令和旅部决议,前沿战场将取消一切中间层级,实行战斗和工程班组穿插和扁平化管理,连队指挥官按照有关要求,或沉到一 线,加强班组力量;或上调旅部,进入作战指挥序列。现决定将你们二人上调到旅部,作为为一线指挥员,你们有没有异议?” 果然! “服从命令。” 罗南的回应要比大脑的思考更快,这里是军队,哪怕看似讨论,对上级已经做出的决议,服从仍是第一,乃至唯一的选择。 最起码,在基层团队是如此。 对面的蒙莘尉官,反应几乎与他同步。 对二人的回应,方树校官大概还是满意的,微微颔首,随即便道: “你们是撒在前线战场上的几十个连队主官里的佼佼者。 “蒙莘尉官,你对物性感知敏锐,精通造物,所辖连队在任务完成过程中,相关作业最为扎实; “罗南尉官,你创造性发挥幻想学派的构形和范式效能,在完成任务的同时,所辖连队存活率最高。 “这些,旅部都看在眼里,所以本次调整,决定将你们上调进入指挥序列,正是要你们发挥相关能力……”罗南和蒙莘都端坐如故,并没有因为调令和方树校官的评述而兴奋或惶恐。不过,两个人倒是在期间对视了一眼,虽然隔着好几层面甲,还是隐隐约约看出,彼 此心里面其实都有几分担忧。 或许大家想一块去了。 方树校官大约也捕捉到了他们二人的心理动态,紧接着就道:“我知道,你们会担心所辖连队接下来的状况。我不想安慰什么,打断一个团队良好的化学反应,肯定会冒风险。可越是这样,你们越要在旅部的战时指挥序列中 发挥应有的作用,打破原有小团体的桎梏,将你们擅长的能力,充分应用在前线每一个班组中。“蒙莘尉官,你若能让前线每个班组的作业质量都得到相应提升,我会向旅部、前线总指为你请功;罗南尉官,如果你能让前线每一个班组的生存率都像你们机动 五连那样,也功莫大焉。” 方树教官所说多少带了些官腔,却又是堂堂正正,使得罗南和蒙莘一起站起,敬礼应是。 罗南和蒙莘是否真的想通了,连他们自个儿都未必清楚,方树校官也不苛求,仍然是那种端正严肃的模样,他的话还在继续:“蒙莘尉官、罗南尉官,战时指挥序列不同于一线战场,你们必须要确认自身优势是否能够在指挥序列中照常发挥,或者更上一个台阶。如若不行,就要有重新下 沉一线的准备。” 这时,方树尉官才又示意二人重新坐下,并继续点名:“蒙莘尉官,你对物性的感知以及相关造物能力,是否能够通过指挥系统顺利扩散或反馈?” 蒙莘还想起立回应,方树校官则虚按了下,让其坐着回答。蒙莘端正身躯,以平和冷静的姿态回应道:“报告校官,我曾跟随升占教授,进行过物性感知扩展的研究,并在星际战场上进行过战舰队列联合扫描实践,如果目 前旅部仍采用传统‘跃渊’指挥系统,我没有问题。” 罗南稍怔,一来是因为听到了“升占”这个熟悉的名字,二来却是因为,这位蒙莘尉官说话声音虽相对低沉,女性特质仍相对明显。 刚才可是没看出来。方树校官微微点头道:“你接下来的主要任务,是判断‘战争领域’和‘役魔卷’范式覆盖区域,星球表面物质环境污染指数,以及已建立的基建模块的稳固性,判断 有关毒素腐蚀情况和再利用可行性。有关信息经汇总分析后上报……你的上级是洪霜校官,抵达旅部后直接找她报到。” 蒙莘尉官发声确认后,方树校官转而对罗南道: “你的‘役魔卷’嵌套工作做得有声有色,在连队中起到了很好的作用。如果接下来想要扩大‘火种’或者‘璇晶阵列’与个体的链接范围,你认为有可行性吗?” 方树教官这么问法,听着与蒙莘那边差不多,其实“可行性”这词儿一出,就证明他对此事并不是太看好。罗南不做伪饰,直接就道:“报告校官,很困难。通过幻想构形模拟‘役魔卷’,必须要对参与对象的形神结构,进行细致感知和简化描绘。如果在孽毒环境中直接 进行,风险较大,所以要经过谈话、问卷等比较漫长的熟悉了解过程。” 说到这里,就足够了。方树校官果然并不如何失望,继续道:“这是一个对孽毒污染的直观测量技巧。虽无法大范围铺开,但我希望在指挥序列中的所有人员,都要形成有关链接。这件 事,你到旅部之后,就要操作起来。有关事项,直接向我汇报。” 罗南如蒙莘般应是。方树校官借着这件事,做了个提醒:“指挥序列对一线战场的干预,很多必须在高危孽毒环境中跨空进行,相关人员会遭受到更多的影响和反噬。哪怕是在‘璇晶 阵列’和当前‘役光神鸟’的双重保护下,也相当危险。你们马上要进入指挥序列,对此要格外警惕。” 罗南和蒙莘尉官同时应是。 通过这样的对话交流,罗南和蒙莘对彼此的能力,也有了一个大概的认识。 不过方树校官的话还没完:“罗南尉官,你在前沿阵地投放的那些‘泥人’,现在还存活……两个?” “是。” 事实上罗南自己手搓的“第一版”泥人,基本上已经全部崩掉了。目前剩下的这两个,则是在那些泥人的基础上,进行自动重塑加工,又重新拼起来的。 当然,这也是他琢磨拟定的“准范式”的效用。 方树校官知道有关情报,甚至具体到数目,倒也不是特别奇怪。除了此前陶显医官正常汇报以外,罗南那些在前沿阵地撒出去的“泥人”,它们体内不同“构形”或“准范式”、所结成的不动阵、所承受的冰川堡垒及周边环境的影 响以及相应的反馈,也通过罗南,甚至不用通过他,只需要与天地之间“役光神鸟”洒下的光辉相接触,就能传递到“役魔卷”业己铺开的判断核心里去。 这就是罗南的“告死鸟”,留存在“役光神鸟”的大版本内,所带来的效果。 罗南之前还怀疑,“役光神鸟”的驾驭者纯大君,未必能察觉到这一“细枝末节”。 可现在看来,小看一位大君,才真叫荒唐。 不但那位知道,相关信息也已经共享到了旅部这边。 或许正是如此,随着相应反馈信息持续通过检视判断,并发挥其应有作用,罗南这枚“齿轮”,也开始向体系内相对更关键的区域“移动”。罗南稍顿,老实汇报有关情况:“目前,这两个泥人的位置已经严重滞后于前沿阵线,它们的行进速度太慢,而且受阻于地形因素,还有战场冲击余波,随时可能 崩溃。”“类似的模拟‘造物’,你可以通过投放设备,在前沿阵地再铺设一波,做好相关的信息传感和反馈分析工作。所用的材料,需要探查的信息,可以和蒙莘尉官多沟 通,也通过她,反馈给洪霜校官。” 罗南心领神会。既然蒙莘尉官对于物性高度敏感,那么她就能够给罗南提供更丰富的制作泥人的物料选择,同样也能从前线战场“洗刷”过的泥人身上,获得更多的直观信息,供 指挥序列参考决策。 罗南领受的这两个任务,明显有主次之分。 最主要的,就是完成指挥序列的告死鸟版本“役魔卷”,链接到“火种”或“璇晶阵列”。 然后才是利用泥人搞“试错”“试验”。 不过,主要任务倒是相对短期的,次要任务可能才是今后他在指挥序列里的定位。现在,罗南对这个“指挥序列”有了个初步认知:大概是一个浮游在战场上的幽灵,或者说是虚拟人。它不断通过各种方式拓展自己的感官、收集各路信息并形成 决策,再反馈给一线战斗和工程人员。 从方树校官话里可知,也许它还会对战局进行直接干涉,其手段,多半就是“璇晶阵列”“役光神鸟”乃至于“不动阵”。 罗南的解析暂时也就到此为止,再多思考的话,很有可能就会荒腔走板。 真正的了解,还是要到他真正加入指挥序列之后才行。 方树教官和他们的讨论也差不多到此为止,最后吩咐道:“你们现在就和连队做好交接,一百息后我们返程。” 罗南皱眉。这样一来,就不用想着再回到前线,甚至是连左半区都没时间。 他只能直接和乐佐士官长通讯,本来还想着发个文字讯息,又担心效率低,干脆就语音通话了。 另一边的蒙莘校官,大概也是同样的考虑,所以他们几乎是同时离座,分向两边,却又差不多同时开口: “喂,士官长。” “梁庐……”罗南心里头猛的一跳,扭过头去。 第七百八十八章 不合理(下) 梁庐?! 罗南大脑一时间有些宕机,不过很快,乐佐士官长就连声催促:“喂喂,怎么回事?” “是这样……”罗南定下心神,向乐佐士官长通知当下情况。 对面其实早有心理准备,也不说废话:“你做的那个‘告死鸟’还在‘火种’里面对吧?不会因为离开就飞掉?” “嗯,不会。” “行吧,有这个就行,就当是你还在。” 话里味道怪怪的。 罗南也没法再多说什么,连队日常管理主要还是由乐佐士官长负责,罗南所做的就是“技术兜底”,现在交接简单了,反而轮到乐佐士官长对他交代事情: “在指挥序列,你可要谨慎点儿,别一个弄不好把大家往火坑里推。不过我倒是很期待你在那里也能搞出什么‘技术兜底’,都天梯评级了,应该能做到,对吧?” “我尽力……可以的。” “呵,还是谨慎点儿好。多说一句,方校官不好打交道的。” “哦。” “有没有对陶显或其他人交待的?” 罗南和乐佐士官长匆匆说了几句,时间就到了。 “短桥”型多功能舰艇在战场上进行了又一次低空飞行,这次是将乐佐士官长投送到所属的地面战场,随即就开始爬升高度,准备向后方飞回。 可也就是这个时候,罗南从舰桥前方的外景实时投影画面中,看到了一场完全违逆了物理规律的雪崩狂潮。没有声音传导进来,却见那雪白又透着点儿暗红的冻气冰流,从本来数十米的高度,一下子推高了近百米,如同无声的魔影,几乎是追着多功能舰艇的尾巴,狠 狠的向阵地区域拍击下去。 罗南心里面猛一个抽搐,后面方树校官稳定低沉的嗓音响起:“烈度提升了。你们……乃至整个指挥序列都要尽快适应起来。” 前沿阵地骤然提升的烈度,使两个刚刚上调到旅部的一线指挥员都受到冲击。 哪怕是罗南心里面还转悠着“梁庐”的事儿,回到坐位之后,一时间也是盯着方树校官身前的实时沙盘皱眉观察,对面的蒙莘尉官也差不多。 不过蒙莘尉官对整个指挥系统,要比罗南懂太多了,她还从坐位对应的设备中调出一些数据资料进行参考。 罗南有样学样。 两人心里面应该都是在想,当下如果自己在一线阵地,面对骤然掀起来的恨不能翻上天的“雪崩狂潮”,会如何去应对。但这种想法,又实在缺乏意义。无论心神再怎么摇动,终究还有沉淀下来的时候;不管罗南和蒙莘如何纠结于一线战场的现状,事实就是他们离前沿阵地越来越 远,距离旅部越来越近。 一切都要回归现实。罗南最先调整回来,他扭头看了眼指挥官座位上的方树校官。在传达命令和安排任务之后,这位就没有了再说话的兴趣,也不管罗南和蒙莘如何反应,只是端正 坐在原处,不知心思何往。 既然如此,罗南也就不客气了。 他轻咳一声,隔着实时沙盘打招呼:“蒙莘尉官。” 后者抬头,多少有些惊讶:顶头上司就在后面盯着,私底下交流真的好吗? 罗南知道不好,但是他脸皮厚嘛。 可怜他一年之前还是个标准的宅男,却因为见多了事儿,也习惯了人们视线的聚焦,脸皮和心智都在快速进化。 而且,他也迫切想要知道梁庐的消息:此梁庐是不是彼梁庐,他近况如何? 如果真是那位,罗南更想知道,在这个由其一手安排的测验时空,梁庐究竟给本人一个怎样的定位。 有那么一瞬间,罗南是想着直接开口询问的。可转念再一想,虽然他还是罗南,却已经不是那个在中继站和梁庐搭档的老战友了,起码已经岔了辈儿了——葵姨给他的人物设定,还有他这段时间以来,随口 应付的那些人物背景,拼接起来以后,可以说已是千疮百孔,经不起琢磨。 虽然可能是系统作用,导致目前还没有谁察觉出问题,但再随随便便攀扯下去,万一出现了什么逻辑问题,引来谁揭发他,或者把系统给搞崩掉就麻烦了。 一念至此,到嘴边上的话就变了味道:“建立一下私人关系可以吗?” “……” “我知道有些冒昧,不过我手边有些前沿阵地‘泥人’侦查兵的实时数据链接,想着发给你,听取你这位‘造物’专家的意见。” 蒙莘尉官视线透过四层面甲,打在罗南脸上,已经不太能够分辨出原来的意味,但她并没有第一时间放开联络通道。 罗南这才觉得,刚刚的话可能有点轻浮了。嗯,问题可能是出在他平常打交道的人物,要么是亲近的朋友,要么是需要警惕压制的敌人,对待陌生人尤其是异性,在距离保持上有点极端化。当然,也有竹 竿、龙七这些大嘴巴潜移默化的影响。 正想着如何补救,对面话音传过来:“我现在无法提供意见,需要全面了解指挥序列以及一线情况之后,看具体需求。” 这是婉拒? 罗南本能的还要再挽救一下:“我们可以先讨论嘛,就是先猜一猜。” 这话说出来罗南自己都皱眉头,在初始印象形成之后,不管是别人还是自己,对于语言的意蕴判断都会出现一些不自觉的偏向。 这种时候,就能看出来“礼祭古字”这类多维度文字体系的严谨和分量,但后者又很难灌注进去充分的感情色彩,所以说,这就是“神意”和“人心”的差别吗? 罗南冷不丁地恍了下神,于是他和蒙莘,也许还要加上后面的方树校官,三个人之间就有了一段比较尴尬的长时间静默。 直到现在,方树校官也没有阻止或者介入两个尉官的私下交流,不知道是在观察沉思,还是发呆,状态有些奇怪。 回头为指挥序列做“星座图”,可以关注一下…… “罗南尉官?” 蒙莘招呼他,然后做了一个指向耳朵的手势。罗南微怔,然后就去看消息提示界面,果然蒙莘尉官已经对他发来了战友申请,看发过来的时间,人家其实干脆得很,大概他说“猜一猜”的时候,就同意了。倒 是罗南脑子念头飘飞,走神走的太远。 还好,罗南脸皮厚度非比寻常,又隔着双层面甲,我自岿然不动。 他加了好友以后,立刻就将有关实时情报链接,发给了蒙莘尉官。 隔了一小会儿,对面也发来了信息:“猜测也要有依据,你准备基于什么来考虑?” 罗南想了想回复道:“基建模块或者不动阵。” 紧接着,他又加了一句:“如果是基建模块的话,可能会和主基地那边的研究方向冲突。” 毕竟“蟠魔”控制下的冰川,对基建模块的针对性腐蚀肉眼可见,主基地肯定在调整基建模块的配方。 所以,罗南很快就做了一个定论:“还是不动阵吧。”主基地要求前线战场全面覆盖“不动阵”,并且在实战中,“役光神鸟”与其紧密对接,不像是一个临时性的举措。还有,此前考察的时候,东叶尉官也主要是做“ 不动阵”的文章,感觉还是个长线。蒙莘尉官很快就有回应:“那你是准备继续做地面战场的侦察?如果是这样,我没有什么可建议的,你前期选取的材料已经非常巧妙了:基建模块受腐蚀的物料, 并且在侦查过程中受取冰川冻气和有关共聚物,每个组成部分都有相应的驱动,可以进行反馈和重塑。” 虽然罗南并不是真的要蒙莘尉官现在就提供建议,但也不是听人家来夸他的。心念一转,本来顺口想说“如果是空中侦察又该如何”,然而话到嘴边,脑海中有关于“不动阵”的整体架构,以及从“役光神鸟”相关构形变化中获取的信息,如同 摩挲的云层,激荡出灵感的电光: “地表战场再往下呢?”罗南在发消息的时候,思维更清晰了些,所以紧接着又是一条:“我的意思是说,基建模块埋藏深度再往下……印象中,‘不动阵’是跨越单兵、地面集团乃至星际 战场的通用阵型,用在小行星表面,总觉得有点儿未尽其意,不够立体化。如果要充分发挥这种阵型的作用,是不是能够在下面做点文章?” 蒙莘尉官绝对已经在考虑“不动阵”的立体化问题,立刻就吐出了一个关键词: “地核?” 这回是罗南愣了下,他此前是在琢磨地壳。 可转念间,瞳环-28758号小行星的有关地理信息就在他脑海中转了一圈。这颗小行星,按地球标准算是矮行星,直径只有2000公里多一点儿,却有一颗直径达1800公里的地核,其原属于形成小行星带的那颗巨行星地核的一部分,在“ 赤轮裂隙”与含光主星角力时撕碎后又重组。因为在小行星带,瞳环-28758号小行星体积大、引力强,之后成千上万年时间屡遭撞击,中间又经过几次撕裂重组,以至星球密度极高,但结构强度很一般,地 壳地幔薄弱且活动频繁。 对这样一颗星球,哪怕是真的进行了堡垒化、半位面化,也很难保证稳固状态。 早晚还要出事。 罗南不免又想到了咸竹、乐佐的骂娘。 单纯从算账的角度来看,被骂得满头包的战争筹备委员会,其判断和决定没有什么问题。 一切都是合理的。 可问题是,如果万事都追求合理,大家哪怕就是想要在含光星系苟延残喘亦不可得。 更不用说冲出赤轮裂隙,重振天渊帝国的辉煌。事情就是这样,让人只想骂娘。 第七百八十九章 师姐弟(上) 这种绕不过去的“不合理”,如果往下深挖,会触及到更深刻的层面。 罗南就能想到,在他所切入的这个时间节点上,困居于含光星系的天渊遗族们,他们的追求向往、宣传口径和实际情况之间,分明是出现了极大的落差。 如果不能弥补,类似的问题必然会反复出现。 然而这种“落差”,以及对应的问题,从罗南了解的信息来看,不但有着十一个千年积累下来的沉重历史原因,背后还隐藏着相当复杂的利益纠葛。 这就非常麻烦了。 反正从罗南所知道的“未来历史”中,天渊遗族们恐怕一直没有解决这类问题,没有弥补那“根本落差”,否则也不会变成所谓的“自治领”。 罗南不想过多思考这方面的东西,他也不擅长这类事务,强行去揣摩只会搞乱自家思路。 还是技术方面的问题更实在一些。 他强迫自己的思维回归“正题”——不管这场战争之前,大家是怎么想的,现在局部战略目标就是完成瞳环-28758号小行星的“半位面化”。而这颗小行星的主体部分在“地核”,只在地表做文章是没有前途的。就像罗南当初在中继站,设计的那一个被人戳脊梁骨的方案,也一定要将最核心的“蜂巢”首 先纳入半位面,这就是技术上不可能跳过的关卡。 所以他很快抛弃一切所谓的成本和战略因素,就事论事,向蒙莘尉官讨教:“其实我只想到地壳……地核的半位面化可是个大课题。” 蒙莘尉官也很务实:“我们只需要提供信息。” “综合来考虑,你觉得用什么样的物料比较好呢?” “目前只能确定一个大概范围……”这种实用技术问题,哪怕蒙莘尉官真的已经考虑了很长时间,也很难在短时间内作出妥当的回应。事实上,在确定了基本方向之后,两个人也就是来回讨论了一 小会儿,“短桥”型多功能舰艇就已经回到了旅部。 他们的注意力不得不转向更现实的层面。 多少有些出乎罗南的意料,目前暂三旅旅部并没有设在主基地,而是在主基地与前线战场中轴线上,中间偏前位置,离地约五十公里的一艘大型空天母舰之中。这明显是一艘星际战舰,冒险下沉到小行星大气层之内,又做了一些临时性改造,作为近地舰艇汇集维修的母舰——说是冒险一点也不为过,这个小行星上,也 包括周边星域的域外种、孽毒活体,绝对不会放过这样一个既庞大又基本丧失了机动性的目标。 这和已经完成了半位面化的主基地可不是一回事,事实上它悬浮在这里,甚至需要抵抗来自于“蟠魔”暗星的威胁。 就是一个“活靶子”没错了。 若没有“璇晶阵列”或者“役光神鸟”加持,恐怕已经沦为最惨烈的战场之一。 现在这里仍然是战场,只是没有“惨烈”之类的词汇来修饰。“短桥”多功能舰艇没有目视观测窗,所有外部影像均通过外部传感器形成投影,供舰艇内人员。这时候,罗南关注的就不是这艘浮空堡垒的具体结构,而是外面 始终存在的激烈战况。炮火和震荡式的波纹横扫过天空,不断击落试图扑上来的域外种和孽毒活体,以至尸落如雨。然而那些残骸,有的还在坠落,就在半空中挣扎蠕动着拼接在一起 ,形成外表极度抽象但又颇是强横的新造物,重新扑上来。 蒙莘尉官没有再私聊,直接对话:“应该是‘蟠魔’暗星的领域力量。” 罗南颔首:“肯定受到了‘璇晶阵列’或‘役光神鸟’的干扰,否则要更规整一些。” 这绝对不符合当年“灵芯主君”的审美,倒有点儿像“磁光云母”。 但一万多年过去,孽毒环境下,本身又是孽毒活体,肯定也会受到污染扭曲的。 前线战场那些冰川堡垒,坦白说,一点儿也不美型。 作为一头有大君级潜力的“磁光云母”的饲养者,罗南对此格外有感触。 罗南无意识叹了口气,但很快,他就调出了小行星战场的全局沙盘投影,确认了旅部所在的这艘“空天母舰”位置后,心有所悟。 正好,对面的蒙莘尉官也是做了类似的操作。 二人交换了眼色,脑子里应该是都想到了一个概念: “不动阵。”主基地、前线战场、还有目前这个悬空的“旅部”,正好形成了三个端点。如果在小行星的地壳甚至是地核区域,也有一个与之相对应的端点,那么,一个基本且 经典的“不动阵”架构就完成了。在这样的架构中,无论是“璇晶阵列”还是“役光神鸟”的力量,都可以一气贯通,更加充分高效运转,再以此为根基,逐步拓展推进,未来要实现整个小行星的“ 半位面化”,理论上也就不再是天方夜谭。 这样的话,旅部这边的指挥序列,所要主导的前线战场“不动阵”布局也就有了更明确的方向。 带着这样的猜测和预期,罗南他们乘坐的舰艇,便在新开辟出来的临时安全航道中掠过,进入到偌大的浮空堡垒中。多功能舰艇与码头泊位对接,外景投影忠实显现出这边的忙碌景象。同一时段内,至少有一二十部载人、无人机艇从这边进来,同时有差不多同样的数目发射出 去。 “这边执行的,绝大多数不是战斗任务,但要比战斗任务更关键。” 这个时候,沉默已久的方树校官,才又开口对他们讲话,话题则跳跃得厉害。刚刚讲到任务类型,接下来却是说起了这个浮空堡垒的名字: “这艘空天母舰,是由补给舰‘金都’改造而成,被临时命名为‘长缨’号……” 说到这里,方树校官语音稍驻,似乎是想让罗南和蒙莘尉官领悟这里面的意蕴。 罗南心头跳了下: 这个名字……可不吉利啊!四个月来,罗南为了不浪费“测验时空”的难得经历,也为了维持住“历史系高材生”的人设,猛补孽劫世前后的历史知识,正是在新知识摄入之后的敏感期。所以 他听到“长缨”之名,几乎是立刻就想到了“长缨君”。 湛长缨,湛和之主的独女,“逾限之墙”汤峻大君的妻子。正是这位“长缨君”,与其二哥“渊照君”湛澄,在孽毒大劫初起之时,一子一女,一内一外,两位继承了最纯正湛氏血脉的大君,不惜一切,燃尽形神,牵引出“ 赤轮裂隙”中一缕源自于湛和之主的破灭根髓源质,以湛氏血脉异化天渊灵网。如此决绝手段,使诸天神国及其影响的势力,在孽劫世初起第一个百年,不得不缝缝补补,四处灭火,错失了一举攻灭含光星系的大好时机,对迅速崩溃的天渊 帝国,也没能很好地处置,可谓“遗患无穷”。也正因为如此,“长缨”“渊照”固然已经神形俱灭,其“遗毒”也只存在了不值一提的百年时间,却至今还是中央星域排名前列的“阴君邪神”,一些邪门外道、地下 教团,时不时就要借其遗法、声威,尝试绕过无所不在的“天渊灵网”和诸天神国监控,获得本不应得的更高权限。 含光星系派到外界的“特勤人员”,据说也是要经常嗯祭的。 可无论“长缨君”当年是何等超卓人物,以她的名号命名一艘时刻处在危险局面中的空天母舰,指挥部那份心思都可以说是昭然若揭了。 在这边工作的人员,心理压力更不用提。 唔,也有了更明确的预期。 罗南心念电转,瞬间想到了很多,但和身边的蒙莘尉官一样,都保持了静默。方树校官继续往下说:“这里名义上是暂三旅的旅部,事实上有关建制已经不存在了。目前,暂三旅已经与支援的战斗部队合并,形成了前线指挥委员会第三局。 ”暂三旅本来就是抽调后勤舰队各个工兵班组形成的临时编制,也不会真有谁对它有太多的怀念之情,蒙莘点了点头,倒是罗南心中颇有嗟呀之意,面上则依旧不 显。 方树校官随后就吩咐:“你们去报到吧,尽快熟悉岗位要求,做到即插即用。” 蒙莘尉官爽快敬礼离开。 罗南却看着方树校官,没有动作:蒙莘尉官是去找洪霜校官,可他是向方树校官汇报的,这算不算已经报到了?方树校官见状,多说了一句:“你去战地医院找蓝镞医官,他是孽毒污染防治领域的专家。幻想构形版本的‘役魔卷’,具体执行,你们两个人商量着来,形成方案 后,向我汇报。” 罗南愣了一下,很快就明白过来。 方树教官的安排非常恰当。 他的任务,涉及指挥序列全体人员。不只是方树校官,还有其他的序列成员,恐怕就没有比罗南军衔职位低的。如果让罗南独立开展所谓的“幻想构形版本役魔卷”任务,因为涉及谈心谈话、调查问卷等很多隐私问题,想让有关人员按照机动五连内部的模式来,配合度就未 必会那么高。他一个年轻尉官无论如何都很难顺利推进。 这时候,如果搭配一位本来就负责防治孽毒污染的专业医官,这些问题就不能再称之为问题。 领会了方树教官的意思,罗南也不耽搁,再向方树教官行礼后,就循着人工智能的指引快速前往这艘空中母舰的随舰医院。从这一刻起,他在新环境中的新任务就已经开始了。 第七百八十九章 师姐弟(中) 罗南在旅部,哦,现在已经是瞳环区域战场“前委三局”,他在这里的任务,是从一套电子花名册开始的。他需要认清楚前委三局里面每一位指挥序列的人员,向 他们发放调查问卷,并预约进行谈话沟通。 当然,这一切都是在方树校官的允许下,以蓝镞医官的名义进行,罗南只能算是副手的助手。 这毫无疑问是一种保护。 至少从目前来看,多亏了方树校官的周全安排,任务进行的还算顺利。 罗南觉得这项任务挺适合他,不只是因为属于他擅长的领域。还有一点:相对于被上调进指挥序列的另外一位蒙莘尉官,罗南是真的刚入伍没多久的菜鸟。即便跟着咸竹尉官,在工兵七营混了段时间,只能说是对一些最基础的东西有认识。但涉及到一些军伍中可有可无的小知识,包括旅部非主要长官之外的副手、副官、参谋;其他兄弟部队的负责人,那些老于军旅的人员,就算是平日里没 怎么打交道,至少还有所耳闻,罗南就是真真正正的认知空白。 可等他抱着花名册,把自己当成传令官那样,上上下下跑那么一两轮,一些最基础的认知就建立起来了。 最起码,现在让他给指挥序列这帮人画上一套速写,他是绝对不会怯场的。 事实上跑这么一圈,关于指挥序列的“星座图”就已经有了大致的雏形。接下来,除了谈心谈话、问卷调查等规定动作外,罗南准备在每个人的工作时间,再仔细观察一番,多层次、多角度进行描摹;最后再和无关人等聊聊天,对指 挥序列人员做一些侧面了解和修正。等这些前期工作做完了,再去和“火种”或者直接与“璇晶阵列”链接。 毫无疑问,这也是他进一步了解这个时代、这个“时光切面”的绝好机会。罗南将自家的任务设计形成了具体方案,交给蓝镞医官过目审订,又报告给方树校官,得到了通过。后者还特意点了几个需要格外关注的目标,与蓝镞医官记录 的重点对象结合之后,就是目前指挥序列中的“高风险人群”了。 由此罗南才进一步确认,孽毒环境中的“指挥序列”,真的是一项高危工作。 对相关人员,前委也是时刻都在警惕关注,生怕出现问题。之前算是基层人员的罗南,到这种环境中,心里头倒是暂舒一口气。目前来看,他的“星座图”也不过就是多种防治手段中新添加的一个,暂时只起到比较新奇的 “直观预警”作用,算是多个“保险阀”之一。 不管怎么说,罗南的工作已经上了正轨。 而这已经是他抵达“空天母舰”十五个小时之后了。 这时候,第一阶段“延增推进150公里”的工程作业任务,理论上也已经完成。之所以是“理论上”,是因为“三局”这边还在紧张统计所铺设的近5万平方公里的基建模块阵线的安装质量,测试各项功能,确保不会给强度烈度更大的下一阶段 行动拖后腿。空天母舰这边快要忙疯了,一边要顶住最前沿孽毒活体和域外种的强势反扑,另一边又要派出多个班组到那些被渗透的敏感区域“灭火”,保住自家胜利果实;此 外还要统计战损、重新进行班组整合、评估对面孽毒活体进化指数之类。有很多部门,方案上预约的谈话一拖再拖,收上来的调查问卷有一些质量也不怎么样,需要打回去重做。罗南也是忙得昏天暗地,好不容易喘一口气,终于向蓝 镞医官申请: “我再跑一趟洪霜校官那边,看能不能确定一下谈话时间。” “哦?提前预约了没有?要不要我先联络一下?洪霜校官……可是很忙的。”蓝镞医官从投影工作区那些复杂的经验公式中抽回视线,对着罗南微微而笑。过分简单的灰白光线投射在他差不多同样肤色的脸上,达成了微微提亮的效果,让 这位说话慢条斯理的老帅哥,更显得气度不凡。 罗南也笑:“已经联系了。另外,还要对接一些技术问题……两回并一回,打一次交道就行。” “行吧。接下来三个小时,你自由支配,能抽出时间休息一下最好。嗯,不做梦的那种。” 蓝镞医官是位脾气很好的专业人员,至少相处这段时间,给罗南的感觉是这样。与陶显医官这样基本上离不开战场的资深老兵不同,蓝镞医官,或者说蓝镞师范、蓝镞教授,是正经的学院派,毕业于天渊帝国顶级军医大学,资历丰富,著作 等身,是经常给部队医官做培训的那种人。 罗南与蓝镞医官共事这十来个小时,可以说受益匪浅。这位专业人士设计的调查问卷,可比罗南从资料库里找到的固定模板有针对性太多了。而他对孽毒的研究,则要比罗南还没有完全脱出直观体验的理解要深入太 多。当然了,面对孽毒的“切身体验”,特别是精神层面一片狼藉、又慢慢收拾干净的“切身体验”,也是极其难得的。 从这方面切入,二人倒是颇为投契。 所以,罗南也就对这位老先生有了更深的了解。要说,以这位的资历,怎么也不至于到旅部这边当医官。实在是当初大君级“磁光云母”自爆,引来域外种狂潮,将内外层战场拦腰截断,又沉重打击了小行星带 后勤基地。混乱中,正随军做一些课题,顺便授课的的蓝镞教授,就给搅和在里面。后来指挥部抽调各舰艇技术人员形成暂三旅,派驻到小行星这边,蓝镞教授本不在其列。但他有学生带着项目跟过来,结果不幸在“蟠魔”“灯塔”带来的混乱中身 亡。 为此,已经撤到后方的蓝镞教授特意向洛魅大君申请,要求到小行星战场这边来处置善后,结果来了就不走了。 对这样一位“师范”级人物的任性,前委也是矛盾不己,既想往后送,又有点儿舍不得。 于是就这么耽搁下来。 蓝镞教授就成为了蓝镞医官。 他之前主要是在主基地活动,后来暂三旅旅部搬到空天母舰,他又把项目部分课题放在这边,在主基地和空天母舰之间来回奔波。 所以,罗南一开始理解的有关蓝镞医官的职务职责,是不正确的。 他不只是负责原暂三旅、现前委三局的孽毒污染防治事宜,对于瞳环-28758号小行星及周边战场相关工作,都有举足轻重的话语权。 虽然他并不负责具体管理。 而对罗南来说,最重要的一点是:蓝镞医官同样怀疑,“梦神孽”在小行星及周边战场出没。 即便不那么肯定。 正因为如此,说起“不做梦”,罗南就又笑起来:“我晓得。” 罗南与蓝镞医官告别,匆匆往洪霜校官那边去。 这次,他除了要完成那些分内之事,还要和蒙莘尉官联络,好好提一提梁庐那边的事。 事先他已经和蒙莘尉官私聊,确认那边也是难得有一点喘息的空间,更不能错过这个机会。 现阶段,“面聊”真的是一个非常奢侈的交际方式。就算罗南目标明确,到前委三局这十来个小时,他和蒙莘尉官的交流,绝大部分还是在私聊频道中进行——不是聊梁庐,而是现阶段三局进行敌情侦察反馈所需 要的物料推荐。 “所以,果然是要到地核那种环境下?直接用岩浆好像也不太好。” “是的,对比度太低了。还是你以前的思路比较妥当:同时囊括两边的物料,而且有进一步受纳的空间。” 罗南向蒙莘尉官做最后确认,顺便又聊起了“物料”的事儿。蒙莘尉官有一说一:“目前并没有特别合适的选项,洪霜校官推荐了几种,你可以尝试操作,看看哪一样更合适……她对你‘捏泥人’的手段也很感兴趣,嗯,抱歉 ,只是个形容。” 到这个时候,蒙莘尉官的回复中,才有一点点女性特质出来。 罗南回复:“马上就到。” 事实上,这时候罗南已经来到了蒙莘尉官的工作区域。这里的正式名称是“战术情报处”,是正经的情报机构。每时每刻都从小行星战场及其周边摄入大量信息,然后再分析处理,输送到指挥序列的各个区块部门,论 忙碌绝对排名前三。罗南在上一轮跑腿预约的时候,已经见识到了这里的忙碌程度,知道事可以不办,绝不能添乱。故而小心翼翼的绕开几处格外敏感区域,唔,还有整个工作大区 中间位置、那位高高在上的灰发女士的视野,好不容易来到蒙莘尉官的办公区。 这里相对来说清静一些,也只是相对而言。蒙莘尉官身前至少同时开着十个以上的工作区,上面大概都是战场物质采样的样品资料以及物性变化数据,但因为有防窥装置作用,外人是看不清楚的。蒙莘就坐在中间,仍然是双层装甲护身,不过至少外置了四套“外脑”辅助设备,目前倒没有全功率开启,而且蒙莘本人也有些走神,似乎是等着罗南过来,趁机休憩, 顺便寻找灵感。 罗南不好多看,伸手触碰了外围的警示器。 蒙莘尉官很快扭过头来,似乎是对罗南笑了笑。但也是这一刻,另外方向,有凌厉视线直戳过来。 第七百八十九章 师姐弟(下) 罗南下意识转了下头,凌厉视线刺过来的方向,正是战术情报处工作区最中央,那位高高在上的灰发女士。只是那位见罗南看过来,也只是再盯他十分之一息左右的时间,便主动转过脸去,与身边人说话。看样子也是非常严厉,以至于谈话人的僵硬紧张,隔了这么远 ,又在双层装甲遮蔽下,仍然清晰可辨。 那位灰发女士,就是这片工作区的最高负责人,洪霜校官。 “罗南尉官?” “啊,辛苦了。”罗南又转回脸来,先开了个玩笑,“我现在知道,为什么你们这边调查问卷的质量上不去了……能静下心来填表的人恐怕也不多。”算上这回,蒙莘与罗南其实也就是第三次见面,但由于线上交流次数很多,这时也没有早先的陌生感,隔着面甲一笑:“是呢,那张表太复杂了……咱们是先说物 料的事,还是先去找洪霜校官?” “哎?” “刚刚校官还说,你来了就通知她。” 罗南正想着刚刚来自于洪霜校官的凌厉视线,旁边,蒙莘尉官便在虚拟工作区上按了下,随即举手。这一刻,罗南能感受到工作区内部磁场的细微变化,再一扭头就见到,那位灰白头发,面目枯瘦,人到中年,或许是了老年阶段的女士,就坐着那张指挥官坐椅 ,无声悬空,从工作区中心区域过来。 这位只穿着外骨骼装甲,而且没有戴头盔,在一众武装到牙齿以备不测的下属校官、尉官衬托下,格外惹眼,还有点儿违反操典规定的嫌疑。 毕竟,空天母舰这边也属于前线,也是时刻被域外种、孽毒活体围攻的状态。 一个弄不好,天知道会有什么意外。 问题是,人家还真有特殊情况。通过先前抱着花名册跑上跑下的经历,罗南对这位也算有些基本了解,他知道:洪霜校官根本没有穿动力装甲的条件——这位自胸口以下,基本上已经被各种机 械和仿生材料替换完了,一身外骨骼装甲,差不多就等于是她的身躯。只余下勉强还算完整的颅脑和半根脊柱。而且,她属于超高强度的脑力工作者,殖入的灵芯虽也算高级,但维持算力消耗已经接近极限,很难再对接通用版本的动力装甲,而她也懒得再订做,只是改造 了一下指挥官坐椅,在工作区这边游荡。 罗南已经见过这位两回了,知道不好惹,忙敬礼致意: “洪霜校官,打扰您了。”随后,罗南就将谈话时间调整,还有一些低质量调查问卷的情况向洪霜汇报。经过两次对接,他深知此人明快凌厉,最是讨厌废话,过来之前就已经想好了说辞 ,几句话就把事情交代清楚。 洪霜校官枯瘦的脸上并无表情,只是微微点头:“我知道了,谈话这事儿,把我们这边排到第二轮,时间压缩到三小时以内。” 罗南看了下计划表,觉得勉强可以接受:“时间压缩我们尽力,那就是八小时后?” “你看着办。另外,短期内你们也不要指望问卷质量能有什么提升……问卷是蓝镞教授设计的吧。” “呃……” “太烧脑了。而眼下这里没脑子可烧,你们就在后续谈话中,尽量弥补吧。” 这话一出,压力就全来到了医官这边。 对此,罗南也没有多言,只“嗯”了声:“后期如果有调整,我再找您。” 洪霜校官的犀利视线,就又穿透罗南的双层面甲,在他脸上切过。 罗南没有反应。他是“役魔卷嵌套”项目的实际负责人,一应责任无法推脱。军令在身的情况下,当然要确保自己的项目完成。他会想办法让所有项目涉及人员配合,至于会不会 让人不高兴,那不在他的考虑之列。洪霜校官终究没有再提此事,却也理所当然的接过了后续话题的主动权:“地核区域试错试验,目前挑选的几种物料,你抓紧去试……给你半个小时。超过这个时 间,这种‘个人作坊’也没有存在必要了。”这话丝毫不留情面,却是极有道理:在瞬息万变的战场上,任何手段在设计之初都应该有能够“足量补充”的基本属性。普通制式军备无需多虑,罗南这种“个性 化”手段,哪怕再好用,关键时候补充不及、顶不上去,也只是添乱的份儿。 如此,生产效率就是个硬指标。 罗南心平气和,敬礼应是。 洪霜校官也不再看罗南,只吩咐道:“蒙莘尉官,带他去操作间。” 说着,承载她半金属身躯的指挥官坐椅就无声转向,又回到工作区中间,那个纵览全局又纷扰不休的高点上。 罗南倒是又往那边看了两眼。 蒙莘尉官简单招呼一声:“罗南尉官,这边。这些推荐物料里面,有几种合金材料可能不太适合塑形,你是否需要加工设备?“ 她见缝插针,给罗南讲解洪霜校官设计好的几种物料性质。其中一些材料,两人私聊的时候也讨论过,罗南心里多少有点儿谱,就道:“先试一试那些好操作的……塑形其实不是必须的,能不用套用‘构形’或‘范式’才关键。 ” 说话就到了操作间。 罗南先把可塑性最强的物料拿在手上,并第一时间启动了他一直随身携带的“切分仪”。 嗯,这个动作就不是那么单纯了。 蒙莘尉官显然不清楚罗南的盘算,她看着几十上百粒机械甲虫,在罗南身外涨缩来回,明显有特殊法度作用在物料之上,多少是有些惊讶。 她终究和罗南是比较熟悉了,便询问道:“一般这种操作,都是由机芯为轴发起,你用‘切分仪’倒是少见……是驱动轴吗?还是单纯介质?” “既有驱动,也有介质,另外还是‘范式’,唔,‘准范式’的核心载体。” “自体系映射?”“这个词儿好……其实是从小到大习惯了。”罗南的谎话张口就来,“家里长辈教给我的时候就是这样,据他说,还在前卫4做纯新兵蛋子的时候,就习惯了这么操 作。后来学习幻想学派的知识,也时常拿来应用,形成了这种操作习惯,再传下去可能就成为家传绝活了。” “前卫4?”蒙莘校尉官略有沉吟,忽然道,“是前卫4中继站吗?” 罗南本来就是诱导蒙莘,想慢慢牵引出“梁庐”这个人,却没想到蒙莘竟然如此配合,自动命中靶心。 “啊,是的。蒙莘尉官你也知道?是参加过……” “那倒没有。但有‘火狱暴君’现踪的战役,近百年里只有这一场,所以比较有名吧。” “是吗?” “我跟导师研究课题的时候,他讲过的。哦,我的导师升占教授,还有师弟梁庐都参加过那场战役。” “升占师范?哦,梁庐……”罗南露出了一个极真挚的又惊又喜的表情,当然双层面甲遮蔽之下,多少有点媚眼抛给瞎子看了。 饶是如此,蒙莘尉官也很吃惊了:“你认识?”“啊,我不认识,不过我爸给我提过。当时二蜂巢的技术主官就是升占师范,梁庐公士的话,好像当时在升占师范那边帮忙?我爸新兵培训和接任务的时候,见过 不少次的。” “公士?哦,二十年前他是公士没错。” 说着,蒙莘尉官低声笑了起来。这是罗南头一回听到她纯粹的笑声。 这对师姐弟的交情大概相当深厚。罗南也笑,却是暗吁口气。他这番话其实是有斟酌和选择的,话里意味约略就是“我父亲认识升占、梁庐但不熟”。毕竟,在这个“测验时空”,并没有一个所谓的“罗南父亲”参加过“前卫4中继站战役”,而蒙莘尉官和梁庐应该是能通讯联系的,如果言语间靠得太近,事后求证,结果那边完全记不起来有这么一个战友,那 就太尴尬了。 再深究下去,“葵姨”都不好圆谎,系统怕是要出bug了。但罗南又不能装作毫无反应,因为之前他和咸竹共事那段时间,早承认“自家老爹罗中衡”认得梁庐、勾业、升占等人。如今大家都在小行星战场上,说不定哪天 就会碰面,到时候前后矛盾,恐怕要更尴尬。 那时他哪能想到,这场“互动测验”竟然能持续这么长时间? 这已经是他能想出来的、可以平衡两边的、最轻描淡写的“相认”模式了。 “师弟,我是说梁庐,他现在是尉官了。之前还是我们在一连搭档。”蒙莘尉官并不是特别健谈的那种人,不过面对这种巧合事件,也难免会多说几句。 于是罗南也就顺着杆子往上爬,感叹一声:“这么巧……” “是很巧,不过技术人员,尤其是一线维修人员的圈子,也就是这么大,多少年进进出出,总能够有些联系的。” 罗南点头,但很快就错开这个话题:“等下,一连是双尉官配置?太豪华了吧?” “我是后来派去连队的,而且有一次合并。”蒙莘尉官简单表示,稍微激扬起来的情绪,也平复下去。 大家都有任务在身,不可能真的就此展开闲聊。况且,他们两个人是在聊天没错,但罗南其实是分心二用,一点都没有耽搁,已经将手边那些可塑性较强的物料,捏合成了类人的小型“玩偶”状,甚至还排成方阵,供蒙莘尉官检阅。 第七百九十章 僵尸蚁(上) 对罗南的“泥人方阵”,蒙莘尉官大略做了些外部干扰测试,看看它们的灵性表现,一时间操作台上满桌活猴,张牙舞爪,蹦蹦跳跳,让人应接不暇。 正是“活化流”的特征。 蒙莘对这种混乱场面,抗性倒是很强,只对罗南点头一笑: “速度可以的,现在送到炉子里面看一下?”蒙莘尉官随即解释:所谓“炉子”,就是模拟地核环境的实验室,主要是进行抗压性和破坏性实验,看看这些“泥猴子”在各种恶劣环境下的承压能力,还有变形重组 的能耐。 还有,最基础的“役魔卷”嵌套形成的高度关联感应能力,是要着重测试的。都到这一步了,蒙莘尉官也就顺势透露:像罗南这种“泥人侦察兵”,偌大的天渊军队中自然也存在很多类似的竞品,想要在里面脱颖而出,就需要发掘出独一无 二的优势。因为罗南和“役魔卷嵌套”模式,能够和“役光神鸟”“璇晶阵列”充分挂钩、直接反馈的高敏侦察属性,是其基础优势所在。 不过,以洪霜校官为首的战术情报处,目前对罗南这种“个人作坊”所抱持的最大兴趣或者说是“期望”,却是在关联感应基础上,格外灵活的“变形重组”能力。 按照洪霜教官的话说,这种“侦察兵”,在地核区域生存时间越长越好,与周边环境融合的越深越好,和对面混淆穿插越复杂越好。 目前来看,因为“准范式”主导的“变形重组”能力存在,罗南的“泥人侦察兵”在这些要求上似乎都能覆盖…… 问题是,战场上最怕的就是“似乎”。 在实验室里、在低压环境中予取予求的“全能战士”,一进入严酷环境就立刻崩掉,类似的事例数不胜数。罗南很理解洪霜校官的想法,倒也没什么出奇——就像是大型都市圈里面兼顾顶级医疗、养老、教育、空气、人气等一切有利条件的房产,先不说价格,有没有 类似的产品才最关键。以现阶段罗南廉价的“尉官”属性,想来战术情报处也不至于期待他能做出来完美的六边形产品,更可能是想在基础优势上面附加更多功能,每加一条,便能获得 更多超额收益。 唔,以洪霜校官严厉性情,苛刻程度天然高一头,她的底线大约就是“买一送一”。 关联感应基础优势+变形重组(长期生存)=合格。 一念至此,罗南就将操作台上超过三分之二的“泥猴子”划拉到一边: “这些基本上不用指望了。” “是吗?” “材料本身抗压性没有问题,但在地核环境中太显眼……我是说性质。很快就会成为孽毒活体的活靶子,如果那边也很热闹的话。” 大君对抗的战场,哪怕是并没有真正出手,彼此之间也应该没有太多秘密可言。 罗南就是拿他在地球本地时空的经验来代入了。孽毒环境对于大君和神明都是麻烦,但考虑到不可思议的层次力量,尤其是现在还有役光神鸟周游星球、辐射周边,罗南姑且就认为,大君级的强者对于周围时 空环境信息的掌控,与他在地球本地时空那边类似,当然广度和深度还可以再乘上个倍数。 唯有“梦神孽”这种随意出入于虚实有无之间的恐怖存在,才会有信息遮蔽的问题。 在这样的前提下,双方的对抗基本上就是堂堂正正、拳来脚往,哪怕存在一定的信息差,节奏上也不会落后太多。也就是说,指挥部这边为了实现小行星“半位面化”,要快速攻略地核区域,哪怕是最理想的情况,对面也最多落后一个节拍,很快就会有孽毒活体和域外种过去 阻挡干扰。 至于会调动多少,就要看空天和地面战场的牵制力,还有对“蟠魔”、“灯塔”甚至是“梦神孽”等大君级强敌的限制了。 而这类限制无论如何都不可能做到“清净无忧”。 罗南的思维很清晰,蒙莘尉官更不必说,她微微摇头:“总要多一些思路,实验室里多留一些余地,战场上也许会收到意外惊喜。嗯,仅限于这类无人设备。” “思路的话……”罗南手伸向之前那些可塑性极差的物料,挨个触碰了一下,问道:“这里有几个是地核区域原本就有的材料?也许因地制宜会比较好。” 他这么说,是看到了那些物料中有一些岩石矿物之类。有的过分坚硬,有的又干脆易碎,可塑性当然是很差,但是可塑性并不是“捏泥人”的关键指标。 事实上,如果只是进行侦查反馈的话,是不是“泥人”形状并不重要。 罗南“捏泥人”本来就是为机动五连成员测试“不动阵”,而现阶段在地核区域,“不动阵”应该还要测,但不一定要具体到人吧? 他裹着双层装甲的手臂,轻松捏碎了一块岩石物料,顺势有几枚“切分仪”投入其中。 随后罗南的手指在操作台上敲了敲,这些大小不等的碎渣便在操作台上起伏跳动,混乱不堪。 只震动几轮,材质与之完全不同的切分仪也沾染了一层尘灰,一眼看过去都不太能分辨出来。罗南就此停止了敲击,可是操作台上的尘灰沙砾并没有因此停止振动。相反,它们似乎是受到了无形磁场作用,时而振动时而竖起,有时还有小部分尘灰悬浮, 但总体的运动趋势却是由混乱慢慢的转向协同。 到最后,这种趋势本身都显得格外醒目,就像是一个沾满了尘土、其本体却未显现的透明爬虫,趴伏在操作台上不断蠕动。 罗南就问:“这样的形态可以吗?” 蒙莘尉官先看他一眼,才又盯住操作台:“这是……” “算是超构形理论的基础应用。” “幻想学派的核心理论?”蒙莘尉官对此显然是有比较明确的认识,就是不知道是此前的积累,还是这十几个小时新做的功课。“嗯哪,幻想学派最擅长的就是超构形理论,也就是从物质层到生命层,再到幻想层的连续跃升。幻想层不用指望了,生命层也太复杂,不过找一个近似还是可以 的。” 其实罗南早就想用这个了。他在地球本地时空,在蒂城海滩上,用无生命的沙子,做出来“蠢沙”那样的造物,后来又帮着章莹莹,围绕着“蠢沙”做了一连串研究,近期还和吴珺的项目成果 做了几轮对接,绝对是“准范式”成果积累最深厚的课题之一,可以应对多种情况。罗南就卖力推销:“也许我们可以模拟出这样一种类生命种群模式。随散随聚,通过周边环境刺激,逐步成形,进入跃升或半跃升状态。当然,也可以先在实验室 里做出来,再‘放生’到地核环境中做测验,对应调整。唔,具体的续航,也要测一下……” 毕竟没有磁光云母赋能,罗南也想看看,没有这个前提,效果会有怎样的变化。 “难点呢?” “难度最大的就是前期要保证‘切分仪’寄存在其中,有足够的‘磁化’时间。” “在里面,‘切分仪’还是很醒目的吧?” “可以改变外壳材料,内置芯片就可以了。” “切分仪”的精髓全在预设和操控,对材料本来就没有特别要求。罗南在地球本地时空,水珠、骨材都没问题;可以遥控的话,连内置芯片也不必要。 这就和蒙莘尉官,包括战术情报处设置的情境不同了。可是多想一层,好像又没有超纲。 蒙莘尉官一时沉吟。 “你相关经验很丰富。”冷不丁地,有人在后面讲话。 是洪霜校官。 这位一贯严厉的灰发女士,仍在那张指挥官坐椅上,无声浮游,出现在操作间内。 罗南下意识确认了下时间,根本就没到半个小时。 然而人家只说给他半小时,也没有说半个小时之后再过来,这种领导就很让人头疼了。 对此,罗南也只能是简单回应一句:“大概是因为我比较喜欢幻想。” “嗯,你是礼祭古字专精。” 洪霜校官大概是想到“观想时空”那里去了,但也不能算错。 已经“战棋化”的地球本地时空,就不乏“观想时空”的特质,罗南大部分经验不都是那边来么? 这段时间,罗南难得坦承了一回,却让洪霜校官揪住:“想法很好,数据支撑不够。那就落到实处,多测几轮。” “……” 罗南本来还想着,向蓝镞医官请来的三个小时“假期”是比较宽裕的,可在操作间,在洪霜校官的监督下,也就是几轮测验,就给压榨一空。 以至于时间将至,他不得不向洪霜校官请示:“医院那边,预约的谈话时间到了,我要抓紧时间回去。” 洪霜校官一贯凌厉的视线,在他脸上做了一轮切割,双层面甲都抵挡不住。 罗南仍是保持住稳定的笑容,等待回应,但他已经停手,不准备再做下轮测验了。 “校官,我有个建议。”蒙莘尉官在旁边举手,好像是要给罗南缓颊。 洪霜校官转过脸去,眼神格外犀利:“嗯?” 蒙莘尉官冷静表示:“升占师范‘啮空菌’二重寄生的成果,是不是可以用到这里?”洪霜校官皱了下眉头:“唔,那些僵尸蚁?” 第七百九十章 僵尸蚁(中) 蒙莘与洪霜的对话,多少涉及了罗南的知识盲区。 他正琢磨二人讨论的“僵尸蚁”,与他理解的概念是否一致,又听洪霜校官道:“物料压力怎么解决?” “实验过程我有参与,知道制作流程,而且最关键的中间体……” 洪霜校官举手示意暂停,随后,凌厉眼神又刺到罗南脸上:“你不是要迟到了?” “不好意思。” 罗南知道,哪怕在指挥序列,有些事情还是存在密级差异的。他心中好奇心再盛,也要以军令优先,向洪霜和蒙莘各行一礼致意后,就往操作间外面去。 不过临到门头,又对蒙莘尉官道:“如果有什么合适的材料,可以先发给我,相关资料我尽量提前研究一下。” “好的。” 蒙莘尉官刚答应了一声,洪霜校官就冷冰冰道:“五个小时之后到这边报到。” “五个小时?” 这分明就是下一轮谈话的计划时间。 这样,洪霜校官应该是和方树校官或者蓝镞医官商量过了,把罗南的时间分割得干干净净,连个渣子都不留。 当然,也可能是随口一说,这就要两边长官的“协调”。 这回罗南一声不吭,只是又转身行礼,这才走出操作间,往战地医院那边去了。 对蒙莘尉官说得很豪气,可罗南到医院那边忙起来,就什么都顾不上了。他现在貌似游离于指挥序列之外,干着一些跑腿的活儿,但那只不过是正戏开场之前的暖场。方树教官交付给他的这项任务,要形成覆盖所有指挥序列成员的“星 座图”,以及篆刻在“火种”或璇晶阵列上的“告死鸟”的气机链接,涉及前委三局所有核心人员,绝不是什么儿戏。 从罗南再度踏入战地医院开始,他和蓝镞教授就必须要和指挥序列近百号校官、尉官,逐一进行谈心谈话。 这是没有人可以接替的任务。 还是那个问题:罗南主导的项目,总会有相当的新意,而这份新意在开始的时候就是“个人作坊”,罗南则是这个“作坊”里唯一的“工匠”。方树校官、蓝镞教授都想到了这一点,并安排了专业人员进行旁听学习。但学习、检查、监督都好说,想要上手,短时间内还是不可能。而且从另一个层面讲, 这种“谈心谈话”也是很私人的,接触面不适合铺得太开。就以方树校官本人为例,在收回调查问卷、开展谈话前,罗南怎么会知道,这位沉静稳重的上司,竟然在“二星门战役”开始之前刚刚离婚,经济状况还比较紧张 。 嗯,好像对湛冥殿下还有些不满,认为她不应该和蔚素衣走得太近,对年轻人产生不良影响。 这个话题是在谈及他女儿的时候暴露出来的。 罗南也好,负责旁听学习的几位医官,也都有些尴尬。谈话室是隔离设置。蓝镞教授在一边,负责当面谈心,他是该领域知名师范,年高德勋,坐在那里就能够获得绝大多数人的信任;包括罗南在内的其他人,都隐 藏在单面镜之后,随时与蓝镞教授沟通——当然,事先肯定是要告知被谈话人的。 如此布置,就是为了降低被谈话人的抵抗心理,聊得尽可能深入些。指挥序列的校官、尉官,无疑都是军方精英,心志坚定,但有布置“幻想构形版本役魔卷”的前提,又有精心设置的话题引导,一旦聊得入了巷,很多信息就不自 觉吐口了。 幸好,蓝镞教授经验丰富、精通话术,既能有效引导,也能急踩刹车,不至于泄露太多个人隐私,引来被谈话人的不快。有这样的上司顶在前面,罗南乐得做一个旁观者,在观察室里默默画像,琢磨每个目标的“星座图”,进行位置上、阶层上的排布调整,看他们彼此之间的相互影 响。这个过程,也是他了解指挥序列、了解前委三局、乃至于了解天渊军方繁乱芜杂人际关系的难得捷径。 虽然也只是极浅薄的一层。 谈话并不是一个接一个,完全没有间隔地进行。 事实上,在每次谈话过后,都有一个简单的组内交流时间。蓝镞教授会和罗南,还有其他旁听人员,共同讨论一下刚刚完成的被谈话人的精神状态,并做个简单心理分析——这很正常,旁听人员中就有蓝镞教授的学生, 有的还是学生的学生。 这样的讨论,也便于罗南整理、消化有关内容,更准确得出结论。蓝镞教授也会审阅罗南整理的资料,特别是现场完成的人物速写,这已经是“星座图”的直接前置了。他必须将罗南这边过于私人化的标准,纳入到天渊帝国惯常 的评判体系中去,但也不能完全形成替代关系。 毕竟,这个项目眼下还是罗南“个人作坊”的个性化产品,如果将这份印记给抹杀掉,项目本身的比较优势就荡然无存,也就没什么意义了。 “罗南尉官。” “师范。” “有个问题,你给这位宿衡校官的标注,是不是有点严厉了?”蓝镞教授语气和缓,声音透过扩音器传过来,观察室里每个人都能听到。 “这个,不是您和方树校官都标注的重点关注目标吗?”罗南看了下他刚完成的人物速写,没太明白。 谈话室那边,蓝镞教授指尖划过速写画像边缘由鲜红笔触勾画出的4个星星:“你的观察呢?”罗南毫不迟疑,就在身边几位医官注视下,答道:“他现在的精神状态并不好。据他自述,平日里又习惯在梦中寻找灵感,多少有点神经质,我觉得应该重点关注 ,或者采取一定措施,最起码给他一个警示。”话里话外,罗南对于这位宿衡校官目前还能在指挥序列中,表示了相当的惊讶。哪怕这位实测孽毒污染的指标远远未达到安全红线,可现在这种精神状态,让他 去小黑屋里闷头大睡个几天,大概才是你好我好大家好的正确选择。 否则的话,回头“告死鸟”版本的“役魔卷”一出,直接把这位给拉爆,那才叫悲剧。 蓝镞教授“唔”了声:“有更具体的论据吗?” “嗯,大概是形神框架与标准结构的偏差?”说话间,罗南在他这边的虚拟工作区上简单操作,这里速写画像迅速虚化,唯有十余个点位显露,然后就有虚实线条,在点位上连接交错,形成了两组大半重叠 ,但又有一部分有明显差异的几何图像。 旁边几位旁听的医官,都往他这边看,却是似懂非懂。 蓝镞教授点点头,又摇摇头:“你的思路完全构形化了……也是不容易。”说着,他半侧过脸,明显是往观察室这边看了眼,方道:“行吧。宿衡校官他当‘网虫’太久了,这个时候也不适合在指挥序列里面。这样,我提议把它挪到主基地 那边去,统一管理,这轮谈话结束后,会和方树校官形成书面意见上报。你们有没有异议,或是再补充的?”观察室里并无异议,于是蓝镞教授在罗南的速写作品边上,也就是那四颗血色星星下边,写下了处理意见,还有自己的名字,算是为罗南背书,也是完成了本次 谈话的文本工作。 就在蓝镞教授签属意见的时候,罗南往两边看了看,轻声疑问:“网虫?” 无论是调查问卷,还是个人资料上,都没显示这条情报。 含光星系这边,上网成瘾后果这么严重?“就是梦网啊。”左边的向侪医官,是蓝镞教授的入室弟子,也是跟随导师二度到前线来的唯一一人,是个热心肠,很喜欢聊天,就是不怎么像军人,哪怕裹着双 层装甲也不像。 “梦网?”罗南下意识重复了一遍,然后就有点儿后悔。他不确定刚刚暴露出来的这份认知空白,是不是正卡在正常人的常识区间。 向侪医官惊讶:“你不知道?装的吧?” 不只是向侪,其他旁听的医官也纷纷投来不信任的视线。 罗南知道糟糕了。现在他虽然还不明白“梦网”究竟是什么,却也能够在常识区域找到类比:这玩意儿大概就相当于某种大众常识的“违禁品”,哪怕你不磕药,但是应该知道某些“小药丸”作为社会毒瘤它确实存在。就算你能够抵抗住诱惑,不想去沾,且 对渠道什么的一无所知,日常生活中各种社会媒体也会不断传播一些普法禁毒信息,持续强化你的类似认知。 所以,他这份常识缺失就表现得有些过火了。 幸好,现在罗南察言观色和信口胡柴的功夫突飞猛进,勉强给出个含糊回答:“我……没上过,是我知道的那个‘梦网’吗?” 说话间,他全力搜索这个关键词。 不等搜索结果出来,向侪就笑:“你没上过我不信,但看上去确实经验不足。” 边上其他医官也笑:“是吧,我就没见过专精学士没上过梦网的。” “这又不丢人……嗯,接触多了‘超限品’的除外。” “罗南尉官真未成年。” “啊咧?” “啧啧,我还以为像你们这些迁移者,在这上面会更没顾忌。” 罗南终于找到了有关“梦网”的信息,一边快速阅读吸收,一边撇嘴回应:“大家熟归熟,搞歧视就不是一顿饭的事儿了……”观察室这边的低低哄笑声里,谈话室里的蓝镞教授轻声说话:“受你们提醒,‘梦网’这条没加上是我的问题,下面的谈话都要加入,以前的也都要补上……下一个 。” 各位医官纷纷收敛笑容,进入工作状态。 与此同时,罗南视线扫过第一条关于“梦网”的信息,很明显是从某个公开资料上截取的不痛不痒的概念,非常简单: 梦网,以“梦神孽”为介质,连通“含光星系”与外部“天渊灵网”的精神网络架构。靠,疯了吧! 第七百九十章 僵尸蚁(下) 下一轮谈话很快开始,罗南没有时间再去细看关于“梦网”的种种。不过蓝镞教授说到做到,在接下来的谈话中果然加入了“梦网”元素,向侪医官也在他的指示下 ,迅速形成了补充调查问卷,发给之前刚完成谈话的那几位。 至少在一段时间内,“梦网”成了经常出现的概念。 以至于罗南根本不需要去搜索资料,相关的碎片信息就蜂拥而来,在他脑海中拼接成大致轮廓。所以罗南确定了,“梦网”正如它基本概念所描述的那样,就是含光星系中这一帮天渊遗民,借助“梦神孽”这样一个特殊的、能够渗透到含光星系之外的孽毒活体 的“触角”,尝试与外部中央星区的“天渊灵网”,通过梦境在一起相互连接的精神层面网络架构。 还是那句话:想出这一招的,莫不是疯了吗?“梦神孽”的原身“幻魇之主”,一直以来都把持着“梦境”的权柄,聚合并操弄恢宏宇宙时光长河中无数生灵对神奇迷幻“梦境”的向往、敬畏和信仰。哪怕是“幻魇之主”永眠,孽毒浸染,形成了“梦神孽”这种异类,其恐怖力量也能够通过梦境,渗透虚实有无的边界,令“诸天神国”都一夕三惊,主动与含光星系对接,研究如 何控制局面。 对于这样的超级大麻烦,不想办法斩草除根、以绝后患也就罢了,毕竟很可能是力不能及。 可像现在这样,在它最容易渗透的领域“秀操作”是什么鬼?如果是中央星区一些无事闲人,搞这么一出,罗南虽然惊讶,但最多也就是骂一声“不知死活”;可这里是含光星系,是被孽毒以及“梦神孽”这样的孽毒活体折腾 了十一个千年的含光星系啊!看身边这些经过高等教育的专业医官,对“梦网”浑不在意的模样;包括在“孽毒污染防治”领域堪称权威的蓝镞教授,都在这个直接关系到“梦神孽”的关键问题上 ,犯了“熟视无睹”的错误……罗南忽然觉得,他需要对这个时代的含光星系的人们做一个认知调整。 如果说登入“梦网”已经是含光星系的某种流行、甚至是习惯,那么日积月累之下,日常孽毒污染的数值就非常可疑了。这样看来,机动五连那帮人,经“告死鸟”版本役魔卷测出的残余孽毒,亦即疑似与梦神孽直接相关的污染量,在安全阈值的15%左右浮动,难道说还是个“优秀” ? 否则无法解释,前委,包括纯大君,对于明摆着的“梦神孽”威胁,近乎于忽视的态度。 罗南忍不住胡思乱想了一番,难免意绪飘飞,多生疑难。 幸好“人物速写”这门技术,已经近乎他的本能,后面几轮谈话也没耽搁什么事儿……大概吧。 一转眼的功夫,集中安排的五个小时谈话时间就过去了。蓝镞教授、罗南再加上一帮旁听医官,紧赶慢赶,也只是完成了12个人的谈话,整体进度刚过八分之一。不过这一波谈话基本上将最关键的岗位轮了个遍,校官 级别的就只剩下包括洪霜在内的两位,剩下的都是尉官级别,进度会快很多。 “争取两轮后全部完成,明天出图上报。”谈话室里,大家汇合在一处,蓝镞教授给罗南等人打气,也定了一个有些难度但拼一把就有可能完成的目标。主持各种大小科研项目近百年,蓝镞教授对于如何 榨取实验狗的精力,也差不多有大君级别了。 向侪医官等人,都嗷嗷叫着保证“肯定没问题”。 罗南不确定,是不是要再“合群”一些。蓝镞教授却是主动开口,把罗南所做的速写、部分完成的“星座图”以及一些零碎笔记都要过去,准备亲力亲为,自己重新整理一遍,顺便还对罗南开了个玩笑: “要不然洪霜校官那边,你趁着去她那里打工,一并做了?说不定她还能多给我个好脸色。” “下官并不想被直接发射到地核那边去当活人传感器。”罗南咧咧嘴角,终究没有更明显的表情。 见此,蓝镞教授若有所思,打量了罗南几眼,忽又笑道:“嗯,有点儿紧张……看上去你的‘梦网’经验确实不多。”“是吧,我也觉得。不过罗南老弟年龄确实是小,天赋也高,不当‘网虫’也能取得现在的成就……”向侪医官连连点头,还想再说,却被蓝镞教授随便指派了个任务 ,连着其他的旁听医官一并给赶出去。 谈话室里就只剩下了蓝镞和罗南两个人。 在前者示意下,他们分别在半个蛋壳般的悬空椅上、微重力环境下,半坐半躺,如双星系统般缓慢互绕运转,像是一场颇有天渊风味的聊天。 如果能去除掉累赘的双层装甲,就更有氛围了。 蓝镞教授是这么做的,为的就是让谈心谈话更容易深入下去。 罗南却没有这份资格,以至于现在这模样,更像是谈心谈话进入了下一轮,被谈话对象就是罗南自己。对此罗南并不意外,作为项目的重要一环,他肯定会有这么一遭的,而且指挥序列肯定不会让他拿出自画像来充数。正如同今天的谈心谈话工作,身边一堆医官 ,在观察被谈话对象的时候,也在观察、检视、监督他。 当然,这比罗南估计的早了一些。 蓝镞教授大概能看出罗南一点儿心思,但也没有额外安抚,只道:“看得出来,你对‘梦网’的排斥心很强。我的意思是,像你这种明显通真课程更为优势,‘生不逢时’的人物,一般很难逃脱‘梦网’的诱惑的,看来家里人把你保护的 很好?” 罗南当然不会提,今天之前他根本不知道“梦网”这个概念,但也没有说谎:“嗯,只是对‘梦神孽’格外警惕。” 蓝镞教授笑起来:“我想更可能是你有足够的天赋。” 这就和向侪医官的表述重合了。 罗南适时表现出了一些疑惑:“怎么说?” 蓝镞教授微微摇头:“越是在学习、修行、研究的路上,跌跌撞撞、狼狈不堪的人,就越需要‘梦网’。璇晶阵列再好,终究不是天渊灵网……能理解吧?” “这个……大概可以。” 真到那份儿上,十岁孩子也能磕五年药的。 唔,必须要确定,“梦网”并不是地球那边的互联网之类,更像是经过特殊手段牵拉进来的、还还原或模拟“天渊灵网”的规则环境。 如此打造场域规则的手段,一般人想暗地里偷搞,恐怕才是活在梦里。 怎么说都要有大君来撑场面。难不成,“梦网”也是半官方的性质? 刚刚资料没看全哪…… 罗南一瞬间想了很多,谈话室里一时有些静默。 蓝镞教授并没有延续话题,只是看着罗南,似乎真想从他嘴里听到对这件事的具体理解。罗南想了想,尽可能务虚回应:“大概,精神侧的人,会格外向往……怀念当初那个不需要恐惧孽毒污染,可以轻轻松松登上天渊灵网,自由自在展开精神感应的 快活年代?” 没说出口的是:所以他们会才冒着风险,明知是最终还是痴心妄想,也想通过“梦神孽”作为跳板,获得来自天渊灵网的些许眷顾?“自由自在吗?”蓝镞教授笑着看罗南,“你们这个迁移者种群,从外面来,时间应该还不算太久远,对天渊灵网的环境应该还有记忆——那个自由自在的、快活 的网络?” “唔,并没有。”罗南仍然不说一句谎话,“至少我并没有天渊灵网的记忆,而且有关那边的信息也并不是什么‘自由自在的’‘快活的’……”罗南又一次想到了梁庐制作的那幅隐默纱,想到了里面存储的千奇百怪的“面具”伪装,当然也有他创造的叠层干涉法门。由此可见,至少在梁庐活跃的那个年代 ,在含光星系已经成为“自治领”的那个年代,天渊灵网的环境生态,也是极有“约束力”的。 哪怕是从他了解的历史信息来看,天渊灵网什么的时候自由自在过?什么时候随意快活过? 大约是古神“昧”被分尸之前?又或者诸天神国成型之前? 然而那个年代的遗传种,不过是古神、新神试验场里的果蝇和小白鼠。罗南的思维一时飘得有些厉害,好不容易收束回来,就对着蓝镞教授笑道:“翻出去之前,总会对外面有些向往的,可最终和大家的幻想没关系,还是要看‘相性’ 或‘磁场’。就看看鱼能不能得水,鸟能不能跃空……”蓝镞教授微微颔首:“可能只有你们这些迁移者种群,在这段特殊时间里才有切身的感受。这边的‘梦网’终究是单向的,从那边流进来的,又经阍君筛选净化,感 觉已经不一样了。” 罗南眼皮跳了一记,虽不是特别意外,但要承认,就算在“大君”这个层次里,有些名号也会更有震撼力的,比如: 阍君。 那位最强“守门人”……或曰“守夜人”? 含光星系之内仅存的天渊帝国开国四十四大君之一,荣靖大君? 他通过“梦神孽”牵引来了“天渊灵网”的规则环境? 罗南心中念头翻涌,也是这个时候,私聊频道那边传来提示音,罗南下意识按了下耳侧头盔。 蓝镞教授就问:“是洪霜校官来催了吗?” “呃,没有。”罗南大略扫一眼,“是蒙莘尉官发过来一些前置资料。” “那和催促也差不多。” 罗南笑了笑,趁机又扫两眼。 蒙莘尉官发过来多个链接,还有一些文档、图片、视频等,好像都是说那个“僵尸蚁”的。 罗南没有时间细看那些材料文字,只顺眼扫了几张图片,猛然就是一怔:这玩意儿看着……超眼熟啊! 第七百九十一章 凭什么(上) 战术情报处的“催促”份量不轻,蓝镞教授并没有和罗南继续聊下去,而是很体贴地让他快到洪霜校官那边去报到。 罗南不清楚,他的谈心谈话算不算已经结束了,蓝镞教授又得到了怎样的结果。 他当然不会傻到直接问出来,简单道别之后就往战术情报处那边去。 路上,他回忆刚才的谈话内容。隐约感觉到,蓝镞教授是对他进行一些人格测试,可能还想再打探一下他的家庭和种群背景。 这倒也没什么,谈心谈话总免不了会涉及这些事情。况且,过去四个月,葵姨已经给他打造了一套颇为完善的人生经历和背景,当面应对肯定没问题。 问题是,天渊帝国也是信息和权限社会,每个人从出生到死亡,生活轨迹都会完整地备份到数据库里,谎言是经不起查的。 也许,“天渊镜像系统”就会在原有的背景中添加一个本不存在的迁移者种群,顺便修改所有“测验时空”角色的记忆呢? 是不是有点儿多此一举? 就不能代入一个本来就存在的身份吗? 想来有“葵姨”为后盾,他只会扮演得更好。 罗南眉头皱起,然后又舒展开,暂时不想再往深处考虑。在这种虚拟环境下,置疑“系统”多少有些多余。 现在他宁愿多花一点脑力,对这个时代的含光星系的天渊遗族们,进行一次全新评估。 他勉强能够理解,奋力挣扎了十一个千年,做了无数的失败尝试之后,天渊遗族们对孽毒环境那种恐惧且熟悉、忌惮又倦怠的态度。 但也只能是概念上理解,真正的体会,肯定是没有的。 所以,罗南也不知道,这个最起码是荣靖大君带头进行的、无限趋近于“玩火自焚”的项目,在当下的天渊帝国社会中,究竟是怎样的定位。 也许,他应该去看几篇论文,社会学方面的;又或者多问几个人,看看“梦网”的渗透率究竟有多少。 蒙莘尉官就是一个不错的谈话对象。 嗯,现在怕是没空闲了。罗南深吸口气,蒙莘尉官刚刚发给他的那些资料,多少让他的心思难以聚焦。所以,“天渊遗民对孽毒环境的危险态度”这个问题暂时到此为止,他需要将精力放 回到更现实的任务上。 他又翻出来新得到的资料,重新去看。当然,那些眼熟的图片,现在就要对照着文字和视频资料进行研究了。 粗略看去,资料图片呈现的对象,就是红蚂蚁的模样。具体的生物学特征,与罗南认知的地球那边的类似物种当然有不同,但复眼、触角、唇基、腹节等结构的有无从来不是问题。真正引来罗南关注的,是这些红蚁 半透明又似有火光流动的躯体,以及上面仿佛是随机沾染的如泥点的暗斑。 再仔细去看,这些“暗斑”似乎一直渗透到红蚁的躯体内部,使原本只是半透明的躯壳变得更加浑浊。 “啮空菌……寄生红蚁?得出这么个玩意儿?” 根据蒙莘尉官发过来的资料,去年,升占师范的团队发表了一系列论文,是关于“啮空菌”寄生研究的。 “啮空菌”只是天渊帝国多年来深入研究域外种的副产物之一。 虽然现阶段,大家对域外种基本上有了个统一说法,就是从“本地宇宙”之外,打破壁垒,渗透过来的异类。不过在学术界,域外种的来处仍然没有定论。究竟来自于和“本地宇宙”基础规则全然不同的另一个宇宙;还是大家没有探明的、依附于“本地宇宙”的位面和半位面的造物——相关领域的科学家激烈争吵, 恨不能把彼此的狗脑子打出来。当然理论是理论,实验是实验。大的方向虽然没有定论,但受到含光星系环境影响,加上和域外种激烈拼杀的一万多年时光,足以让含光星系成为中央星区“域外 种研究”的高地。 构形、布法、造物,相关体系很多最新成果,都依托于对域外种的研究分析。 相较而言,“啮空菌”只是其中微不足道的小成果,是从一些域外种身上剥离出来的、具有渗透和破坏时空结构、有限跨时空分布的奇妙菌群。 一般情况下,它们无法直接从外界获得能量,必须寄生在域外种身上,抽取能量进行繁殖扩张,但也帮助这些域外种,获得本不应有的“时空位移”的能力。 天渊帝国研究者们,分离出“啮空菌”,主要是想用这种菌群去标注隐秘卷曲的时空结构。 升占团队的研究方向也差不多,不过,他们是将“啮空菌”寄生到本地宇宙生物身上,尝试扩大菌群的作用边界。 这项研究进行的已经比较深入了,已经有了“僵尸蚁”这样的实物。 然而,既然挂了个“僵尸”前缀,就证明一件事: 这种“僵尸蚁”是没有生命的。根据论文陈述,被寄生的红蚁,虽然具有部分域外种特质,并具有在高温环境下长时间“保留”的能力,可作为寄主,它早已失去生机,只有受“啮空菌”寄生的简 单神经系统,还在本能发挥作用,受刺激之后,会有应激反应,低速爬动。寄生成功的“啮空菌”倒是保留活性,但由于维持其生存的能量环境条件过高,而且本就是那种“躺平”类型,不具备操控寄主的能力,所以生长扩张也会出现问题 ,很快就会死亡。升占团队经过实验,发现在地热、熔岩富集的高温区域,“啮空菌”能够通过寄主获得更多能量,活性才有提升,生存时间会延长,寄主应激爬行的速度也有所提 升。 但“啮空菌”是没可能操控寄主的行动方向的。 这种状态下的“僵尸蚁”,才能作为具有部分“域外种”性质的特殊物料来对待。而且,“僵尸蚁”天然就有伪装之能。进入地核环境后,对面的域外种有相当概率会认为这不起眼的玩意儿属于同类;孽毒活体则对非生命体并不是特别敏感;孽 毒环境虽然有破坏力,但这种“小僵尸”本就死球了,也不在乎。 只要后续供应能够跟得上,用来进行前期侦查是非常有竞争力的。 蒙莘尉官能够想到这种极特殊的“物料”,只能说是思维敏捷,专业过硬。 罗南非常佩服。 但这些,并不是他感觉“超眼熟”的理由。 “目前这个活动状态,应该能说得过去?”战术情报处的操作间,罗南看着满桌爬动的“僵尸蚁”,已经能够大致明确方向,有时候干脆抱团向前滚动,速度也还勉强,终于是长吁口气,扭头看向蒙莘尉官 。 “高温环境中应该会更活跃,就是不太像蚁类……” “先进一趟‘炉子’吧,还可以再调整。”罗南随口一说,紧接又是貌似随口一问,“说起来,‘啮空菌’对红蚁的寄生,怎么会开发出抗高温的属性?“ 真的进入高温地热和熔岩区域,只算是普通昆虫的红蚁,大约几秒钟就化灰了,“啮空菌”并没有能力保护寄主,也是随后就灰灰的命。 “在这里。”蒙莘尉官知道罗南没有时间细看论文,专门找出最关键的那篇,给他点出了论文中的一段,并口头解释:“师范的团队是通过‘二重寄生’的方式,通过‘火狱暴君’ 根髓源质中转,才成功实现了对普通红蚁的寄生。也就是先寄生到火狱暴君的根髓源质中,再将生长的菌丝导入红蚁……” “火狱暴君?”罗南脱口打断了蒙莘尉官的话。此时他不需要掩饰,眼皮乱跳,“这是……咳,我是说,这就相当于对一位大君抽骨吸髓?这个是不是代价过大?”“实验室手段肯定会奢侈一些,后续也做了调整。今年年初那篇论文就提到了,更新的技术,通过火狱暴君根髓源质的辐射磁化物,也能够实现‘二重寄生’,这也 是目前提供物料的主要方式——我们运气不错,关键前置物料都有,红蚁却是从便携基因库里临时培植的。” “怪不得呢,这么快就上桌了。”多轮实验做下来,蒙莘与罗南越发熟稔,解释之余,也顺口提了句:“说起来,推动完成这一系列实验的关键,那头火狱暴君,还是二十年前,升占师范、梁庐师 弟,当然还有令尊在前卫4中继站的战果。” “啊,是这样吗?”罗南很惊讶的样子。 可这份情绪表现,并不只是因为二十年前的缘分,还包括一个可能延续更长时间的巧合。 他看着操作台上那些缓慢爬动的“僵尸蚁”,轻声道:“所以说,这些小东西体内,拥有火狱暴君的特质?” “是的,这也让它们在地核环境中,有了额外一层的掩护。” “但也必须要下探到高温环境中才行……你考虑过它的适用范围吗?” 冷不丁的,洪霜校官的声音刺入耳内,依旧是乘坐浮空的指挥官坐椅,无声进入操作间;态度也是一贯的冰冷严厉。 确定方案的时间到了。 罗南却没怎么听蒙莘尉官解释,大部分脑容量都在思考一件事儿: 喵的,越来越像了! 虽然外表上还有不小的差异,可是,同是蚁类,同样耐热抗高温,同样能和侵蚀时空能力挂钩……包括与火狱暴君(血狱王)的高契合度。这些元素综合在一起,不就是活生生的火神蚁吗? 第七百九十一章 凭什么(中) 罗南脑子里面,列出了“僵尸蚁”与“火神蚁”各自的关键元素。 这并非刻意找相似,而是概略列出之后,就能逐一对应的奇妙联系。 就算是纷繁宇宙,芸芸众生,要集齐这些元素,并且在遥远宇宙的两端同时见到,也未免太过于巧合了。 当然,差别也是有的,而且很扎眼。 在地球本地时空,“火神蚁”体现出来的,是极为稳定且复杂的社会性,是以“蚁后”为核心的强大的群体意识。 而“僵尸蚁”这边,别说社会性、群体意识,它们只是被寄生且抹杀了生命的“僵尸”。 但如果作为前置,也不是说不过去。 “测验时空”只是遥远星空历史的投影,罗南也不清楚,这里面是否有虚构的成分——可真要是虚构的话,不是证明“僵尸蚁”更特殊么? 此时,他也听到洪霜校官与蒙莘尉官的对话。 前者并不怎么看好这个方案。 说到底,不过就是战术侦察而已,不管采取什么手段,将各种形态的“传感装置”传输到地核环境中,能够收到持续稳定的反馈,就是一个合格的结果。罗南手搓的“泥人侦察兵”,可以与“役光神鸟”“璇晶阵列”联动,与传统方式相比,对“蟠魔”等大君级孽毒活体“活化环境”的侦察反馈更直观、更有敏感度,确实 是前委决定要派出去的新产品。 可之前,罗南加工制作战术情报处推荐的物料,效果也比较理想,非要再争一个“精益求精”,意义也就不大了。 洪霜校官是将“僵尸蚁”,和此前那些塑形性差的物料同等看待的。她就明着说了:“不说最终产品,单只物料本身,没有经过实践检验,尤其是这种复杂战争环境的检验,就非常致命……蒙莘尉官,你应该清楚,这不是做项目。 ”蒙莘尉官有些失望,过去几个小时,她在“僵尸蚁”上耗费的心力相当多,就是希望拿出一个拥有绝对优势的产品方案,可洪霜校官这么一说,基本上就等于是排 除掉了。 虽然心有不甘,但她在军队的时间长,服从性好,立刻应是。 倒是罗南,因为“火神蚁”的刺激,下意识就想在这上面多研究一番,脱口道:“可这个方案做好了可以一劳永逸……” “尉官。”洪霜校官没有称呼罗南的名字,只叫他的职务。 “是的,校官。”罗南立正回应。 旁边蒙莘尉官明知道不是叫她,也同时立正。 宽大指挥官坐椅上,大半截金属架构支撑着洪霜校官苍老瘦削的半身,微微向前倾。浅棕色瞳孔盯着罗南面部的双层面甲,仍然极具穿透力。 “指挥部从来不会指望你们,能够提供一种可以一劳永逸的方案。” 这很合理。 罗南抿了下嘴唇:换位思考,我也不会。 尤其对象是刚刚上调到指挥序列的两名尉官。洪霜校官很快就说到这个了:“另外,就算真的有一份,由某位或几位尉官先生提出的‘一劳永逸’的方案摆在面前,并展现出强大的说服力,我相信,这份方案也 会和其他方案并行,确保我们不会因为对‘一劳永逸’的迷之依赖感和信任感,犯下愚蠢的错误,并因此全线崩盘。” 罗南第一时间回应:“对不起,校官。” “对不起什么?” “我说了蠢话,校官。” “能想到这一点,说明你脑子还没有完全坏掉。” 事实就是这么简单:技术性和安全性同样重要;资历则是安全性评价的重要一环。 被洪霜这般喝斥,罗南并不生气。 牵一发而动全身的战场上,又是如此关键的战术情报领域,他一个刚调上来的小尉官,大言不惭说什么“一劳永逸”,人家凭什么相信你? 可是,现在抛掉“僵尸蚁”这个项目,实在太可惜……罗南几乎都已经想好下一步的做法了! 接下来,洪霜校官却以行动表明,她对罗南还是有那么一点儿信任的,哪怕并不多:“可塑性差的物料不要考虑。此前进过‘炉子’的材料里,‘油脂’方案表现最好,适应性也不错,可以暂列为第二波投放。根据投放计划,接下来十个小时,你需要 准备五十个基数。” 罗南还没有回应,蒙莘尉官就轻吸口气。 按照前线“传感设备”投放规则,一个基数是十组,也就是说罗南要在接下来十个小时里准备五百组“油脂”产品。 对于一个成熟的工业化产品,确定了方案,并保证原料供应后,所谓准备,基本上就是按下生产线的按钮。 可问题是,罗南属于“个人作坊”。蒙莘尉官亲眼观睹过罗南“手搓泥人”,倒是知道他下手利索。然而单组操作的效率其实看不出什么,最难的还是如何保障连续十小时作业消耗的能量精力,以及 与之高度相关的稳定性。 罗南好不容易从“火神蚁”和“僵尸蚁”思路中挣扎出来,反应稍稍有点儿迟钝: “五十个基数?” 洪霜校官肯定不会重复第二遍,指挥官坐椅向后转,无声滑出操作间,只留下一句: “或者能够让‘蜗牛’学会你的套路。”“蜗牛”是空天母舰的舰载人工智能的代号,也是罗南意译的结果,反正就是代表一种速度极度缓慢的软体动物。给自家人工智能起这个名号,设计师或使用者心 挺大的。 罗南很想提醒一句:再隔几个小时又是谈话时间,到时候正好轮到洪霜校官你。 这话终究没有说出口,提前击破洪霜校官能够赋予他的极限信任…… 罗南站在原地,又有些恍神。 期间蒙莘尉官都一言不发,耐心等待。 罗南终于吐出一口气,笑看向蒙莘尉官:“然后我就要在这个操作间里闭关?” 蒙莘尉官微微摇头:“肯定是要去加工中心,‘油脂’方案所需物料,论体积是最大的。舰载物料仓库里有一些,但还需要从主基地调取。” “油脂”其实代指一种液态金属,加工、运输和储存都比较麻烦些。 罗南低头查了一下,又道:“嗯,我需要加工中心的临时权限,能够直接和‘蜗牛’对话的。现在急需与它沟通一下。” “沟通?” “看它能不能帮上忙。” “……” 蒙莘尉官并没有配合罗南讲冷笑话的心思,说话间,已经干脆利落走完了权限申请程序,却又提醒他一句: “说是十个小时,但你只有五个小时。” “我知道。” 下一轮谈心谈话要开始了嘛,而且交“五十基数”任务的时候,还要扯着洪霜校官去谈话室…… 到时候,那位灰发女士指不定就要给他一个难堪。也许这就是与战术情报处最后的、短暂的蜜月期了。 此时,蒙莘尉官还是忍不住问他一句:“五十个基数,确定没问题吗?” “任务频道都已经发包了,而且我还点了确认。”罗南咧嘴一笑,“现在就抓紧时间吧。蜗牛……你听到了吗?” “我在。”“长缨号”空天母舰的大管家,人工智能“蜗牛”冷淡回应。 “蜗牛,咱们先熟悉一下?” 对面应了一声,但缺乏主动性。罗南是和“葵姨”交流惯了的,所以习惯性地比较随意:“先给我介绍一下你的基本功能吧,或者一步到位的设计图……我明白我没有权限,不过基本功能模块总能 说一下吧,咱们需要增进了解。我的意思是,我需要好好地观察你,你也需要认真地观察我,咱们互相学习。” 罗南坦率与人工智能沟通,期间无意识扭头,就看到蒙莘尉官仍然站在那里。 一时看不清双层面甲之后的表情,但想来也颇是微妙。 罗南就对她露出笑容,蒙莘尉官则是点点头,展现出对技术人员的包容,当然也可能是在学术圈子里待的久了,对这些见怪不怪: “我去调度物料。你慢慢调试……嗯,抓紧时间。” 客套话没有生存空间,这才是战场上的节奏。 说罢,蒙莘尉官就从操作间退了出去。 罗南则按照“蜗牛”的指引,继续往操作间里面去。刷权限通过一道暗门,经短途传送带运输,来到空天母舰第三加工中心。 这里是小微配件的制作区,理论上并不对外供应,只是负责指挥序列成员以及空天母舰上其他工作人员有关设备小微配件、模块的制作和修理。 真正的支持前线的大型加工中心和战争工厂,一部分在外太空,一部分放在主基地那边。 按理说,罗南拿出“油脂”的方案,通过之后,也是要把方案和订单发送到主基地那边进行制备,才符合流程,也更有效率。 但由于罗南“个人作坊”属性,战术情报处不得不在这里给他开辟出一个临时的小型生产车间。 除了人工智能“蜗牛”的提示指引,第三加工中心这边,甚至还有一位名叫察库的资深士官长,专门负责与罗南对接。 这也算是一种特殊待遇了。如此来看,洪霜校官或者说是指挥序列高层,对罗南的信任和期待,还有一些上升空间。 第七百九十一章 凭什么(下) 在察库士官长的引导下,罗南来到他的专属区域。第三加工中心目前没有满负荷开动,一部分区域连灯都没开,但也有区域生产线不计损耗,始终在运转之中。就像仍在互相试探阶段的瞳环-28758号小行星战局 ,哪怕部分前线区域已经变成了绞肉机,真正的符合人们预期的战争还没有真正开始。 罗南本人,正是从不断损耗、产出的区域,调到转到了相对安静,却正蓄势待发的环境中。 他在第三加工中心的“专属区域”,其实就是一个单独开辟出来的空地,基本上没什么设备,倒是堆积了不少物料,让人怀疑是不是从仓库改建过来的。 不过走上前细看,就能确认,那些罐装的物料,正是罗南接下来的生产任务所必须的液态金属材料。 察库士官长为他介绍这边的情况:“这里有‘油脂’储备二十罐,你是要手动操作对吧,由于方案没有入库,加工损耗我就按平均值算了,这大概能保证十五到十八个基数。后续物料运抵后,会直接 运到此处,保障供应。但如果损耗超额,且比较明显,我会开出超额调度单,你要签字,然后提交给洪霜校官审阅上报。” 察库士官长事先应该已经了解过一些情况,对罗南“个人作坊”的做法倒也没有什么异议,或者是并不怎么在乎。按部就班给罗南介绍“专属区域”的情况。 “这边是‘加工池’,适合对‘油脂’进行操作。要注意,高温下‘油脂’挥发情况比较明显,你双层装甲不用担心,但这里的清洁系统要始终开启,避免污染其他区域。“这边是‘炉子’,质量检测用的。已经按照洪霜校官要求,设置好了应用区域环境参数,共分五档。你的产品检测要求是抽检,到时候‘蜗牛’会给检测方案,我也 会过来。要注意,必须我在场,质量检测才能开始,否则不予通过。 “哦,补充一下,测验损耗你也要注意,不要生产损耗好不容易合格,到这一步再开单子,调度物料,那就麻烦了。” 说着,察库士官长又示意罗南往上看:“虽然你是手动操作,但还是介绍一下,上面这些导轨,可以随时传输布设各种类型的工作台和加工设备,你如果需要璇晶阵列的能源支持,权限范围内也能叫过 来,如果是有超权限的情况,可以先和我联系,能协调我就给你协调来,不能协调就上报,总之以完成任务优先……洪霜校官专门安排过,这个你可以放心。” 洪霜校官还有这种安排? 不过,罗南很快就理解了那位灰发女士的意图。 其实,那位的表达已经很清楚了,不就是希望他贡献出来“泥人侦察兵”的制作方法,以及对应的构形和范式么?并不是说洪霜校官和军方贪他什么,而是一切不能彻底融入战争机器的“个人手段”,在宏大复杂的星际战争进程中都是无法估料的变数——也许就是因为罗南个 人一次重感冒,状态起伏,就可能让“泥人侦察兵”后续更新断档,造成信息传递滞碍,形成误判。 平常还好,若是关键时刻,这种“失误”就太伤了。 罗南也没有敝帚自珍的想法,特别是在“测验时空”,若还计较这个也着实可笑。 相比之下,他更想知道,对于“幻想构形”及偏向于精神侧的操作,天渊帝国的军事装备系统是否能够解析、还原并代为进行操作呢? 如果可以的话,这套“生产线”是不是能够在地球那边复制一套? 呃,这个就太想当然了,可终归是个方向嘛。 另外,哪怕是从罗南的“个人发展”来看:现在他已经是“指挥序列”成员,哪怕只打个辅助,也不应该事事亲力亲为。 他们的职责是运用头脑,调度资源,完成各种战术目标。相较于其他人,罗南的情况多少有些特殊:到达空天母舰这么久,他仍然是在做一线技术员的活。“幻想构形版本”的役魔卷,离了他不行;谈心谈话,速写描摹 ,乃至形成“星座图”以及相应的构形,仍需要他的主导和深度参与;如今“泥人”侦察兵“个人作坊”开张,仍然必须他亲自动手操作。 这可怎么才是个头啊!罗南不是懒惰的人,但他发现,再这么下去,他就真的和指挥序列运行模式格格不入了,必然会成为一个异类——与其这样,让他转去当专业技术人员,当士官 长好了! 啊,士官长! 罗南的思绪飘得太远,变化又太频繁,出神太久,倒是把察库士官长给撂在一边。人家也不着急,大约是年岁大了,性子也沉稳安静,了无锋芒。从见面起,只公事公办,就事论事,并不和罗南叙交情、聊故人,除了稍微絮叨一点,简直就是 一个人形的人工智能。 罗南其实是有那么一点儿怀疑的。 不过在交谈过程中,这位资深士官长的形神框架和即时状态,终究是瞒不过他。 确实是个大活人……活的也就那样。 察库士官长和洪霜校官有点儿相似。 所谓相似,并不是指样貌,而是说感觉。他同样也只是草草穿戴了一层外骨骼装甲,也没有带头盔,年岁同样不小了,以至于腰背都有些佝偻。这种体态,连外骨骼装甲都纠正不过来,显然是非常严重 的伤势或者污染畸变带来的影响。 还有他的眼睛,明显也是义眼……双眼都是。 虽有简单拟态,但眼球转动间,却仍有冰冷的机械感。 怎么看,这都是应该退役回家、颐养天年了。 然而察库士官长仍在这里,且是寡淡冷漠,看不出任何对当前工作的感情。 这样的情况,在天渊帝国军队中一点儿都不罕见。罗南之前看到了,最多心里面感慨一番“战争残酷”,多少人在军队里面一待几十年,不得解脱。 但是,不久前受到“梦网”的刺激,他不免就多想了一层: 现在含光星系里这些天渊遗民,究竟是怎样的一种精神状态? 他照应不过来每一个人的想法,但当这些人的情绪和思想,汇成滚滚洪流,形成某种思潮,这样的“精神海洋”又会是怎样的? 孽毒环境中,罗南终究不能像在地球上那样肆无忌惮,不可能放开精神感应,观察含光星系这边的精神海洋状态,也只能是胡乱猜测了。他心里面暗暗在想,如果有机会,最好是能到后方,到璇晶阵列保护下的宜居星球生活区长长见识,就是不知道那里面,是不是允许精神侧做些“符合专业背景” 的社会调查呢? 唔,这就要看“测验时空”,也就是“天渊镜像系统”表述的“镜像区域”,是否能够将它虚拟映射的范围,扩张到含光星系全境。 还是说,仅仅限定在“二星门战役”的内外层战场? “罗南尉官?” “啊,士官长。” 能够让察库士官长主动招呼他,说明罗南确实神游太远了。 罗南发现,他越来越容易走神,大概是连续发现“僵尸蚁”和“梦网”这样的关键信息,一时又难以索解之故。 可此前四个月都只是浸泡在“常识”中,相对平淡地过来了,为什么刚到空天母舰这边,类似的消息就连续出现? 是因为上调到“前委三局”后,站的位置高了;还是因为…… “梁庐”这个名字出现? 罗南恍了恍神,险些又神游万里。幸好察库士官长不急不躁继续往下说: “你时间紧,任务重,没别的要求,我就先走,有事再联系。” “这个么……”此时罗南倒是不怎么爽利了,他沉吟了片刻,再度开口,却是真提了要求,“士官长,能帮忙协调一下‘蜗牛’吗?” 察库士官长不动声色,镀了一层拟态膜的冰冷机械眼注视着他。罗南没什么可遮掩的,直接道:“士官长你知道的,我的这个加工方案,实在是太个人化了,五十个基数做下来,压力很大,所以就琢磨着让‘蜗牛’解析入库,最 好是排出一条生产线……” 察库士官长“哦”了一声:“那就入库啊,只要你不是放病毒,‘蜗牛’不会拒绝的。” “我刚刚试了下,感觉‘入库’步骤挺复杂的,这不是时间紧么,就想请您帮帮忙。” “只需格式文件……没学过编程?“ 罗南乖乖摇头。 “这可少见,你通识阶段怎么过来的?”察库士官长又问,“没有接触过类似的?“ “内宇宙模拟器算吗?不过我大部分都是直观设计,让系统自动采集、编程……” 察库士官长看他两眼,想了想道:“方便的话,我看看你的代码界面。” 罗南毫不犹豫,就给这位资深士官长投影出相关内容。 然后才发现,他可能脸皮过厚了。 哪怕他在编程领域严重缺乏常识,也能看出来,那到处显现的“错误”“警告”“失败”“无效”等等提示,把相关代码界面折腾得一片狼藉。察库士官长却没有说什么,只沉思片刻,终于还是点头:“可以的,有‘内宇宙模拟器’,就对接‘蜗牛’直接录制输入好了。只不过,你以前搞宏观的,搞得太大, 需要大幅收缩视角,做一些具体设计。” 罗南一喜:不管有大量精神侧操作的“幻想构形”及对应“准范式”,最终能不能形成可替代的生产线设计,可以录入,就是一个好的开始。 不过,说完这些,察库士官长却又看了看表,提醒道:“你要注意时间。过分打磨工具,结果忘了打猎,是会饿死人的。” 第七百九十二章 可替代(上) 察库士官长也只是提醒了一句,至于罗南听不听,那不关他的事儿。 罗南的态度当然非常坚定,并不是说对自家突然要搞自动化生产线的想法多么自信,只不过是更相信“手搓泥人”的兜底能力罢了。 当下,他在察库士官长的指导下,调动含光星系这边的星图,持续聚焦,一直拉扯到瞳环-28758号小行星,缓了一缓又继续,直到聚焦到空天母舰区域。由于精神感应大幅受限,如此层级的架构,一些相对确定的点位,就是根据几个月来推送的情报罗列上去的,还有一部分是推测,无法确定实际情况,以至于出现 了大量的马赛克。 不过进入到空天母舰,特别是他在母舰中活动的这片区域,还是没有问题的。 期间,察库士官长冰冷的义眼又一次上下打量他。 罗南就问:“士官长,有问题吗?” “你有这种习惯,万一被抓了舌头,还真麻烦。” 这大概算吐槽吧。 罗南当然能开得起玩笑:“没事儿,孽毒活体看不懂这个。” “你能看懂就行了,对面活尸舰队还是有几支的。” 罗南终于举手投降,这个话题最好还是别延续下去了。所谓“活尸舰队”,就是一小部分仍然保留着一定类人灵智的孽毒活体组成的舰队。在孽毒的深度污染下,这点灵智反而成为痛苦的根源,它们朝不保夕,时刻被 孽毒侵蚀折磨,随时可能沦为彻底崩溃失序的怪物。持续向深渊滑落之时,它们只想着拖着更多人一起沉沦,所以比最残忍嗜血的宇宙海盗还要残暴千百倍。活尸舰队基本上不在正面战场出现,更喜欢偷袭天渊帝 国派驻在外的中小型观察站、民用船艇乃至于防御疏忽、薄弱的居民点。 一旦遭遇,毫无胜算之下,死亡反倒是最容易接受的结果。 有的“活尸”甚至利用与正常人比较接近的体型外貌,短时间欺瞒璇晶阵列,渗透到几个宜居星球,开展自杀式袭击,以取悦他们的“主君”,获得最终的眷顾。 活尸舰队的“主君”,就是“幻魔海”。由开国四十四大君之一的郁摩大君内宇宙所化,目前已成为“赤轮裂隙”周边滋养培育孽毒活体、异类物种的最大魔巢。 而所谓的“最终眷顾”,其实就是回炉重造,彻底解脱。 说实话,这个下场细思来已经超出“玩笑”的范畴了。 所以“玩笑”这玩意儿就应该点到为止,一击即走,别深挖,莫重复,否定指不定就戳中哪块腐肉,痛彻心扉。 看不出,眼前这位资深士官长沉静平和,开起玩笑却是够狠。 察库开个“玩笑”,仍然没有太多表情,很快回归正题,指示罗南接下来怎么做:“通过内宇宙模拟器记录你的操作步骤,选项在这里,别看花了眼,把你平常的模拟方式全勾选上……礼祭古字解析?你的专业啊,唔,怪不得搞宏观呢。天渊灵 网模块也在用?你的心不小啊,注意风险。 “自动录入编译的内容,严格按照类别环境对应的格式修正改动,宁愿空着也不能缺,这不是讲效率的时候……把参照表抄上去都行。 “初步成型后,可以尝试交给‘蜗牛’,先让它评估,局部复现,看是否符合,来回调试;如果有其他版本的人工智能,可以开通对话交流,进一步纠错。 “基本上就是这个步骤,当然主要是实际操作,特别要关注复现结果。 “既然不懂编程,就不要怕麻烦,多查操作手册,多用工具辞典,智能检索也很方便的……你可以先试,有什么不懂的再找我。” 察库士官长不厌其烦地教授有关知识,虽然比较浅薄,却条条清晰,让罗南这个初学者每个步骤都有依托。 罗南也是认真听着,不懂就问。 他也不想回头再去请教,趁着察库士官长在这里,先把事情搞起来:“那就先来一波?” 说话间,罗南身外就有切分仪如蚊虫般飞舞,一半绕身飞行,另一半则飞向了侧面。 结果,已经与“内宇宙模拟器”对接“蜗牛”发出警告:“解析失败……” “哎?”罗南就看向察库士官长。后者先看罗南身外环绕的“蚊虫”,又扭头去看投影工作区里的“内宇宙模拟器”代码界面,很快答道:“两边的环境设置不同步,嗯,显示是你那边的时空结构定 义参数有差异。” “那要怎么办?” “要么调节一致,要么求同存异。你搞宏观的改参数太麻烦,就调转一下顺序,‘蜗牛’负责学习、导入,‘内宇宙模拟器’形成‘虚拟方案’,最后转换一下就行……” 察库士官长迅速展现出他的价值,指导罗南给“蜗牛”下达新指令。 这回,“蜗牛”显然听懂了。 导轨上,低沉的震动声传导而至,多个短杆模样的设备滑过来,陆续悬吊在“专属区域”上方。 “这是什么?” “监控啊,‘蜗牛’需要学习。”事实上,不只是监控镜头,后续还有一些灯光、射线设备,还有多种采样器、传感器,纷纷运抵到位,将物料区、加工池和通向环境模拟实验室的“炉子”区域, 围拢起来,有序排布,原本空荡荡的“专属区域”,立刻就像模像样了,还真有点儿生产线的意思。 不过,这里面最显眼的,却是从上方导轨最后一个运输到达的、如方形大灯一般的设备。 它端正垂在加工池正上方,后端由四只粗壮的金属臂扣住四端,金属臂却是镂空结构,上面的花纹刻路颇为复杂。 重要的是,罗南看着眼熟。 罗南不懂就问:“这是什么?” “璇晶阵列的‘加持终端’,这种叫‘物化印板’,比较新的东西了……其实技术不新,就是来源不太好,所以最近二三十年才陆续列装。” “哦,确实是传导光轨……嗯?”此时“物化印板”已在闷响中开启,四只粗壮金属臂中立刻灌注了炽白的光,随后下方的“方形大灯”也点亮,迅速吸收了金属臂传导过来的能量光束,让几乎所有 的光芒都聚集在白森森的平板上。 但很快,大部分光芒又收敛回去,只有淡淡微光洒落,让“专属区域”的光度稍稍提升一点儿。 察库士官长解释:“现在是观察模式,‘蜗牛’通过它进行学习采样。” 罗南确认,这是用机器设备传导过来的璇晶阵列的加持力量,就他所知道的这些环节,并没有任何人力参与。 他视线顺着“物化印板”以及固定它的金属臂往后延伸,只看传输璇晶阵列力量的有形无形的光轨,在其间穿梭流动,却抓不到更远处的力量源头。 可能是“长缨号”舰载璇晶阵列直接传导过来的吧。 罗南却实在不理解“来源不好”是什么意思,仍然是不懂就问:“这种技术的来源有问题?” “发明人初觉会的,后来进去了……不开始吗?” “初觉会”又是个什么情况? 罗南本来想打破砂锅问到底,但既然察库士官长催促,他也不好另生枝节,就重新调动身外的“切分仪”,依旧是一半绕体飞行,另一半则飞往加工池的方向。 与此同时,他还对“蜗牛”下达指令。 “专属区域”的转运杆运转起来,将五罐“油脂”液态金属,送到已经清洁完毕的加工池里,铺了小半池。 那些蚊虫般的“切分仪”就在池子上空、“物化印板”之下的空间里来回飞舞。加工池里开启了温度调节,那些倾倒进去的如油脂一般的液态金属,开始了缓慢的起伏波动,而且幅度越来越大。以至于那些在上空绕飞的“切分仪”蚊虫,有的 时候飞得低了,直接就被池子里的起伏波浪卷进去,转眼深陷,不见了踪影。 越是这样,池子里的“油脂波浪”翻涌得越厉害,也就抓取了越来越多的“切分仪”蚊虫,直至池子上空一个不留。随后,池底液态金属便开始凝结,只是起伏波动余势不消,几次起落搓动,其表层却是有大大小小的银白圆珠滑落,滚动期间自动吸收“油脂”以壮大,但彼此又 有碰撞。 期间“油脂波浪”被吸收见底,那些银白圆珠就在加工池底部来回翻滚,碰撞间,球体有的相融,有的又裂开,可不管怎样,都是目视近乎完美的球形。就这样翻滚了一百息左右时间,加工池温度回归正常,银白圆珠外层终于凝结固化,透出灿然金属光泽,而最终体积却是基本等分,显现出五十颗约成年人拳头 大小的银白金属球。 这时,各个银白金属球虽然还有部分在翻滚碰撞,却也不会分裂、交融。 至此,核心操作已经基本完成。 罗南先观察加工池上方的“物化印板”,片刻,才又去看内宇宙模拟器的有关变化。“五十颗,五个基数……”旁边,察库士官长又看了下表,若有所思,“实际操作七分钟,十分之一的任务比例,或许洪霜校官近年来脾性变温柔了。” 第七百九十二章 可替代(中) 洪霜校官,温柔?我真不觉得。 罗南不是太认可地看了察库士官长一眼,视线转而投向加工池底。 “油脂”方案的最终产品,就是这样的银白金属球。这种液态金属球会在地壳环境中逐层下渗,期间不断吸收、包裹外界岩石成份,拥有一定程度的拟态效果,达到长期留存的目的。当然,也会在其包裹的“切分仪 ”的引导下,与预设的传感设备、也会与“役光神鸟”辐射出来的规则力量交接,提供周边环境的实时情报。 唯一的问题就是,“油脂”的吸收、包裹,会引入大量杂质,而“切分仪”形成的“准范式”控制力是有极限的,到了一定程度,就会导致运转不灵。对此,罗南给出的方案是“吐故纳新”,每隔一段时间就会进行自动清理——理论上没问题,可是这些液态金属是不断移动下渗的,上头地层的成分出现在下个地 层中,多少是个破绽。 这也是没办法的事。 指挥序列也没指望“油脂”能在地核区域留存个一年半截,事实上,每批次能停留一两天,甚至数小时,他们都可以接受。 “违规操作……” 察库士官长轻声评论,但还有后续。他并不关心方案的产品力,只是公正评估:如罗南这般作法,若是一般尉官军衔,就算有“切分仪”作遮掩,也肯定是违规操作无疑。不过,这位年轻尉官有相关 领域的天梯评级,且又在“长缨号”空天母舰的遮护环境中,这又是另一回事了。 此时罗南看过来:“士官长,要质检么?‘炉子’我已经打开了。” “嗯,走一套完整流程。” 接下来,转运杆将池底五十颗“油脂球”打捞出来,送到“专属区域”边缘,已经设置好地核环境参数的“炉子”里。 后面主要就是察库士官长操作,是验证环节,和罗南自身操作无关。 所以,他的注意力很快回来,目光在“物化印板”及其组件上停留了数秒,又转到“内宇宙模拟器”的投影界面。经过察库士官长手把手教学和梳理,代码界面里面具体细节或许他还不太懂,但是基本逻辑结构已经比较清晰了,只看这边,他就确定“虚拟方案”已经在录入了 。来自“蜗牛”那边的关键参数,经过转换后传导过来,形成了一套基本流程。 罗南对“物化印板”非常感兴趣,特意去看相关代码……呃,看不懂。 他又调出日常模拟界面,终于在已经聚焦于“专属区域”的俯视图上,看到了基本已经完全呈现的“虚拟方案”具现化结果。 也是此刻,“蜗牛”反向他发出请求,让罗南这位“虚拟方案”的实质创作者再审定一下。 罗南哪有这能耐,只能再度请察库士官长帮忙。 后者也不客气,继续领着罗南修改代码,调整结构,期间又补充道:“对了,‘蜗牛’与你的‘内宇宙模拟器’对接,涉及信息输出。虽然你有权限,回头还要签个单,以及保密协议。里面涉及到的技术,战场上无所谓,要是在民用领 域用于牟利,虽然发明人已经进去了,监察部门还是会找你麻烦的。哦,就是因发明人进去了,你的麻烦才更大。” “发明人……因为初觉会?” “基本是这样。” 说话间,内宇宙模拟器中的“虚拟方案”已经通过审定,又反输回“蜗牛”那边。方案符合要求,快速通过,然后就开始调动有关资源。布满了滑轨的第三加工中心顶棚,开始隆隆作响,此前的传感器、灯光、射线光源等吊起送回,同时不同形状、型号的设备从各个方向朝这里汇集,持续吊装下 来,围绕着加工池铺开。 很快,“专属区域”这边,就越来越有“车间”的样儿。 但“虚拟方案”与现实布置之间,肯定还有一些细小的磨合问题,需要设计者逐一解决。 有关“初觉会”的话题又一次被打断。 罗南倒也不着急,由察库士官长领着,对照“虚拟方案”的设计图,和现实设备一一比对验收。 片刻,“蜗牛”体贴告知:“‘油脂’方案临时生产线铺设完成。” 罗南和察库同时看向对方,后者就说:“试运行一下?” “好啊。”加工池上方,核心设备“物化印板”再度亮起,这回“方形大灯”的光芒再没有收敛,炽白的光线随即覆盖加工池,以至于半息之后,空气中就燃起了火。但没隔多 久,火焰就熄灭,只是加工池及其上方的明亮区域,似乎被那炽白火焰,分割出了浅淡又复杂的结构。 “璇晶阵列加持的‘物化领域’。” 察库士官长简单介绍,这本来就是人人皆知的常识。四个月的战场历练,罗南总算不会被人轻易发现他就是那种“献祭常识”之徒。当然知道,“物化领域”,是当下天渊显学的“造物学派”所一直推崇的、主宰“造物” 进程的最理想规则领域状态之一。 所以,罗南接下来的询问,就很专业了:“璇晶阵列不擅长造物吧?” “所以才需要‘物化印板’引导,模拟实现。” “可我们现在不是造物……” 岂只不是造物,需要制作的,分明是与“造物学派”颇有些理念冲突的“幻想学派”的“幻想构形”啊! “所以要有改动……物化印板的造物,首先造的是自己。”说着,“方形大灯”内部,似乎有些许阴影翻卷,光芒闪烁,加工池上方的明亮区域,那些浅淡复杂的结构纹路,如同蠕动的小虫,一条条、一片片,活跃起来, 看得久了,就觉得这些结构纹路形成一种奇妙的生态,似乎有某种规律蕴藏其中。 察库士官长看过来:“你是专家,看看,是不是对路了?” 罗南顶着强光注视片刻,缓缓点头。 原来“物化印板”是这么个用法……这就很灵活,很神奇了! 罗南脑子里某根神经突然被触动了下,一时却不怎么明晰。而此时,他看到,在已经变了形的“物化领域”覆盖下,加工池的温度持续上升,液态金属又开始轻微波荡。一息之后,同样作为物料的“切分仪”被投入进去,映 射“物化印板”投射的光芒,在加工池上方凌空飞舞,依稀就是“演示阶段”他所展现的节奏和结构。于是“油脂波浪”的场景重现,翻涌的“油脂”液态金属不断捕捉“切分仪”,使之陷入池中,而陷进去的“切分仪”,也依旧保持着已经设计完成的“构形”及对应“准 范式”,按照既定模式运转。 期间罗南没有任何实质操作,连“切分仪”都不是他的——这些必须的小配件,“蜗牛”早就在调配资源时配齐了。 罗南微微挑起眉毛,又抬头去看“物化印板”。他当然能够确定,经过先期自我“物化”改造的“物化印板”,投射的“领域”已经颇具“幻想”风味,那些蠕动的结构纹路,本身就是相应“构形”和“准范式”的映射, 形成了独特磁场,带动着实物结构的“切分仪”,完成了最关键的步骤。 做完这一步,基本上就已经成了。 “这个‘物化印板’可以啊!”罗南感叹着,觉得大脑深处受刺激的“神经”又在抽动了。 “终究还有些不一样。”察库士官长看得更具体。可以看到,加工池中,有小部分液态金属并没有加入到这场造物和幻想交织的“狂欢”,也有一部分“切分仪”就在加工池里翻浪的时候,显现在池底,已经无法再 正常运作。它们也影响了“油脂”液态金属与“切分仪”的结合进程。 高温下大量挥发的“油脂”金属分子,也随着池子温度降低,又聚合下落,以至于池底有斑斑点点的灰迹。 所以,最后形成银白金属圆球后,池底并不像之前那么干净。 另外,作为最终产品的“油脂球”,其形态大小,似乎也不像第一批那么规整统一。 “先进炉子。” 很快,这一批“油脂球”也被送进了环境模拟实验室。不多时,察库士官长给出结论:“如果你要采用生产线方案的话,可能会有17%的损耗,以及11%左右的废品率。对于自动化生产线来说,这个比例过高了,抽 检方法也不合适。” “啊,是吗?是不是还要再调整?”察库士官长摇头:“正常情况下,‘蜗牛’会自动调整优化的。然而你只是小规模生产,五十个基数根本不上量,损耗多就多些了。况且,以你的任务量,可能还没 有修正完善,这条生产线就废掉,哪还有以后?” 说着,他也打开了虚拟工作区,示意罗南过来填写内容:“相比之下,你更应该头痛需要填几张表,签几份协议,弄几份申请……怎么去走审批流程。” 罗南就笑:“我想洪霜校官会很乐意签字付款。” “这倒是,机器总比活人更可靠。”察库士官长抬眼瞥了眼罗南,“当然,像你这样不断强化自身可替代性的年轻人,也有别样的价值……起码更天真有趣。” 罗南此时笑得咧开了嘴:“可替代性是好东西,能学到就是赚的。” 说话间,他看向内宇宙模拟器里基本成形的“虚拟方案”,又看向悬在半空的“物化印板”,再次确认:“绝对是好东西!” 第七百九十二章 可替代(下) 洪霜校官的签批果然秒过。 至于她是更信任机器,还是看好年轻人的别样价值,也不在罗南的关心范围内。目前罗南的注意力,都聚焦在“物化印板”那里,认真观察它最重要的、可以“物我两化”的“灯板”,观察它催化形成的“结构纹路”如何变化调整,也观察承载并输 出的金属臂以及顶棚导轨结构和传输模式。 而且,不只是通过眼前的自动化生产线来观察,内宇宙模拟器的具象界面、代码界面,都是他观察、评估的对象。 也正是在这一过程中,罗南大脑里的某些神经已经开始弹奏灵动的乐句了。 “真是个好东西……它只能在母舰加工中心用吗?我是说,这种级别的条件、权限?” “你说得具体一点。” “比如,用在前线?又比如,完全无设备的支撑的野外?” 又或者,目前几乎没有高等星际文明工业基础的地球本地时空。 “如果你可以背一个板子越野作战,也不是不可以。”察库士官长对于明显不属于他工作范围内的问题,也很耐心地解答:“当年发明‘物化印板’技术,本就是要满足隐秘环境下的加工需求,所以它的适应性很强,对能源、传导、操控的要求都不高。用璇晶阵列可以,火种可以,实在没有,也是规范化的战争领域供能也行,就是转化效率要想清楚了……更大的代价就是精度问 题。” 这符合罗南初步的观察结论。 他早就发现了,“物化印板”的加工精度其实比较一般,这不只是“油脂”方案初成,有关设计不够成熟的原因。 事实上,就算经过“蜗牛”的精细化调节,相对于正常的自动化生产线,“物化印板”下的产品,良品率也有较大差距。 这应该是“物化印板”胎里面带出来的问题。 所以它只能应用在临时生产线上,制作的是“油脂球”这种不怎么要求精度的阶段性工具。 察库士官长不再管“蜗牛”的优化结果,直接开单,除了任务量太少,不足以支撑优化流程的原因以外,大约也是知道这玩意儿的毛病所在。 可或许正是这种“胎毒”,它才能具备能够跨越“造物”和“幻想”领域的灵活性。 现在适应性也是极佳。 剩下的,就是制作的问题了。 是的,至此罗南的心思昭然若揭:他想把“物化印板”的设计发回到地球本地时空。 罗南心里面,一直转着用“测验时空”里的东西反哺地球本地时空的念头。而这四个月来,他将地球本地时空“战棋化”,遥控指挥,也一直在进行类似的尝试。 只不过,由于时光速率的差异,地球那边才过了两周多一点儿,很多指令也只是刚开了个头,基本上都没显现效果。 现在,可能会不一样了。“蜗牛”反向输入内宇宙模拟器的数据里面,就有“物化印板”的全套制作参数。材料方面,尤其是核心的“灯板”那里,可能稍微有点问题,但也许可以用人力来顶 一顶? 万院长对这个课题应该超级有兴趣。如果真能制作成功,结合外接神经元的资料库,罗南本人云端生物脑阵列的算力,就等于是获得了一个破产版的天渊帝国层级的“工业母机”。良品率低没事儿, 次品也没关系,因为它极有可能就此实现“从零到一”的突破。 让一直卡在纯理论层面的东西,真正复现在地球本地时空的现实中。当然这只是一种设想,罗南仍不算是专业人员,很多东西还需要经过深层评估;有些领域,特别是材料方面,很可能就是根本跳不过去的坎儿。更别提还有文明 层级上,特别是理念认知上的断崖式差距。 但最起码是有门路了不是吗? 罗南阅读“物化印板”的操作手册,越看越觉得靠谱。 轻微的提示音响起。 此时第二轮完全自动化的“油脂球”产品已经下线,送到了“炉子”里。 “蜗牛”则停止了优化进程——根据它的判断,以目前任务量,持续进行优化产生的能量消耗,将大于节省的物料价值。 “油脂”方案的自动化生产线设计,至此圆满结束。按照惯例,“蜗牛”以及内宇宙模拟器里的“虚拟方案”与现场完全同步,所需要的各个设备,及其对应的设计、加工和实际工作参数,也都逐一成图,与“虚拟方 案”各关键节点逐一链接。 一整套可以随时拿出来复现的生产线设计蓝图,就此成形。 这个可是一步到位了,如果不传回去,诸神都会耻笑他吧?虽然他签了保密协议,虽然察库士官长也郑重其事告知了,但是将这些信息投放到百亿、千亿光年之外,且与当下的含光星系截然不同的时光节点上,也没有谁 能非议他吧? 罗南又咧了咧嘴角,同时脑神经又跳动几下。他忽然觉得,眼前这一整套图纸,分外眼熟。 毫无疑问,罗南之前没有看到过这套图纸,但他见过类似的东西。 是的,就是外接神经元自带的“虚脑”app的界面上,围绕核心“虚脑星图”运行的两颗“卫星”之一、与“外空间飞舰”相对的“外骨骼装甲”……的装配界面。 罗南初次见识,那里面就是一幅幅、一套套的设计图,详细得仿佛可以对照设计图手搓一套完整的天渊帝国水准的先进装备。 然而真要去还原,物料上、工艺上、加工设备上……数之不尽的障碍,足以打消任何妄念。 倒是解析金桐、烂嘴猿等超凡目标的能耐,以及仿佛可以链接精神感应区域一切物料资源的能力,非常实用。 罗南就是用它,解析出了“爵士级内殖基础型生化反应炉”以及藏在其中的“伪·物化真种配方”,确定了李维的深层阴谋以及大致进展。现在罗南知道那艘“外空间飞舰”,对应的极有可能是梁庐的座驾,现在其本体就漂浮在“日轮绝狱”外层,承载着“天渊镜像系统”。与其达成连接,就是罗南得以 进行“互动测验”的前提。 至于“外骨骼装甲”,究竟是单纯象征着某种独特且强大的“解析”系统,还是真的确有其物,就不好说了。 唔,不是有全套图纸么? 等到把“物化印板”带回去……啊呸,何必这么麻烦! 地球那边没得做,如今到含光星系了,就算是虚拟的“镜像区域”、“测验时空”,种种条件也应该具备了吧? 如果在这里组装出来,会不会是他追寻梁庐在地球那边“遗产”的新线索? 唔,这事儿也不能太急切,直接就找“蜗牛”解决——梁庐到地球起码也是几百上千年之后了,天知道那些设计有没有“未来”技术掺杂其中。 若真有,直接暴露在人前,情况大概就比较尴尬了。 罗南留心记下,想着化整为零,慢慢寻找对应的配件、技术,尝试复原,就当一个中长期任务吧。 然而哪怕是不算这颗“外骨骼卫星”的问题,罗南现阶段收集到的信息,要处理的问题,也比在基层战斗单位时要敏感得多。 好像是不知不觉间触碰到了什么开关,原本相对单纯的任务线,骤然复杂起来。 唔,确定有任务线? 罗南在“测验时空”仍然缺乏方向感,也依旧没有摸清楚这场“互动测验”的主线脉络。 幸好,现在开始出现变化,而且和地球那边沾上点关系了。 但就目前而言,他只能是尽力将这些事情处理妥当,力争测验结束时有一个比较高的综合评分。 所以他就拼命拽住察库士官长不撒手。后者倒无所谓,只是稍微有些奇怪:“你的工作其实已经完成了,差别就是最终确认签字,如果我是你,我会抓住这个难得的时机,好好休息一下。不用不好意思,这是你自己争取来的。而接下来, 如果你碰到其他的连续的高强度工作,连闭下眼都是奢侈,你会庆幸这个空当……而不是到时候后悔。” “我只是想趁热打铁。另外,想开展一个自动化项目……我觉得比‘油脂球’更合适。” 罗南想再接再厉去研究的肯定就是“僵尸蚁”,这是他目前发现的,与地球本地时空现状关联度最高的线索。 但还要最终确证,看能不能在“僵尸蚁”和“火神蚁”之间找到一个确凿的联系证据。 然而,一直以来高度配合的察库士官长果断摇头:“是否合适,是由你的上级决定。同样的,开展新项目,也要由你上级批准。战争时期,资源是另一个价,你同样也是资源。开展项目就要消耗资源,所以必须要 签批。” 罗南想了想,没有再说。因为他知道,察库士官长说的都是事实。 别看洪霜校官对“油脂”方案暴增20%的材料损耗,秒批通过,那是和前线任务紧密相关。 要是搞私人研究,大约直接送人进小黑屋反省。 罗南不用去尝试,因为就算是他在那个位置上,也会这么做的。 所以只能等待前线形势发生变化,需要新版本的、更符合“僵尸蚁”优势的局面。 这当然很被动。可是一场战争,又怎么可能会因为个人的意志而转移呢? 除非他是湛冥那样的人物。 罗南只能将验证“僵尸蚁”这事儿,和“外骨骼星球”一样,放入了“重要但不紧急”的事项中,把优先级往后排, 那么顶上来的就是“物化印板”……还是“梦网”? 罗南选择了前者。 于是依旧是拽着察库士官长不撒手:“那咱们就继续精益求精?关于这条生产线,晚辈还有很多问题不懂,士官长你一定要帮我!” 未等回应,罗南终于得到机会,问出闷在心中已久的疑惑:“不过,话说那个‘初觉会’,是什么东西?” 察库士官长就很意外:“你不知道?印象里,‘初觉会’在年轻人群体中应该最流行才对。” 好像有谁对罗南说过类似的话。 就在不久之前,虽然诱因并不是因为“初觉会”,而是…… 罗南忽然沉默。 此前所说的隐秘环境、“发明人进去”等关键词,与“物化印板”本身不为“造物学派”所拘的灵活性,与他在谈心谈话中搜集到的关键信息碰撞,激发出灵光电火。 他脱口而出:“不会是‘梦网’吧?” 察库士官长理所当然回应:“嗯,物化印板的发明人珀冉,正是‘初觉会’的成员。而这套技术的灵感来源,据他说,就是来自于‘梦网’。” 罗南追问:“梦网不是合法的么?” 而且还有“阍君”荣靖大君背书。 “是合法,但你不能阻止别人用‘梦网’做违法的事,尤其是在‘梦网’上做。” 唔,听来似乎有道理。可是,“阍君”也不能阻止吗? 第七百九十三章 初觉会(上) 罗南终究还是听从了察库士官长的劝说,并没有在第三加工中心消耗掉自己争取来的几小时“假期”。他放任自动化生产线自行运作,送料、加工、质检完全由“ 蜗牛”掌控,对于生产线上各种数据都进行即时评估,有什么异常会及时报警。 如果一直平顺,罗南只需要在最后确认签字就妥了,完全可以回宿舍去睡个大头觉。 睡觉是不可能睡的,不过罗南确实需要离开一阵儿。当然在离开之前,他还是拽住察库士官长,把整条自动化生产线流程重新梳理了一遍,但凡涉及到生产线图纸以及对应代码,罗南都要把细节抠清楚,特别是和“ 物化印板”相关的,都反复确认,免得回头在指导地球方面工作时出岔子。 同时,他也打定主意,如果地球那边有什么问题处理不了,他就过来找察库士官长请教。 有这样一位平和好讲话的专业人士,不好好利用,实在浪费了。罗南又和负责帮他调度运输原料的蒙莘尉官打了个招呼,这才离开第三加工中心,没有耽搁,直接回到了母舰医院。目的是帮蓝镞教授整理前一轮谈心谈话的资 料,并提前熟悉下一轮谈话人员。这很正常,毕竟这才是罗南实际主导的项目,名义上他再是副手,也是项目的核心人物,积极性和主动性不同一般。不过罗南自己清楚,他这次回来,工作重心 有了一个临时调整,在整理资料的同时也通过蓝镞教授身边这一帮高知分子,深入了解“梦网”以及“初觉会”的问题。 目前来看,有关事项和地球本地时空没有直接联系,便是“物化印板”,能用就行了,谁还管他发明人还有技术源头是哪个。不过,“梦网”也好,“初觉会”也罢,都绕不过“梦神孽”这位大君级孽毒活体、昔日的神明,偏偏瞳环-28758号小行星及周边星域战局诡秘,基本可以确证这家 伙正隐藏在深处,不知何时发出致命一击。 在这个时空节点上,突然大量接触有关于它的信息,着实不是一件好事。 怎么也要尽可能梳理清楚才行。 罗南更记得,他虽是相对平稳的过了四个月,可这里终究是“测验时空”。他为什么不用系统陈述的“镜像区域”名称,就是要时刻提醒自己,他是到这里来参加测验的,而梁庐这位“天渊镜像系统”的设计者、起码是疑似设计者,选择这 样一个时空节点,应该是看中了这个节点的特殊性。 至于特殊在哪儿……系统到现在也不提,就需要罗南自己去发掘了。目前来看,他能够深入解析的高端信息,天渊帝国这边,大约就是“役光神鸟”,但那种体悟感应,因为“告死鸟”版本的“役魔卷”的嵌套传导过来,属于个人修行 层面,哪怕经常触动灵光,也要渐渐浸润,急切不得。 倒是作为对立面的“梦神孽”,即便高度危险,现阶段总还能不断搜集外围信息,渐渐补完背景——也许那时候,这一轮“互动测验”的真面目,会显现出来? 罗南自然要再积极主动一些。 其实,和向侪等专业医官、高材生聊“梦网”,再轻易不过。 因为“梦网”本就是他们生活中的一部分,手头工作又有这方面的元素,甚至都不用罗南特意起头,向侪医官就主动向他提起: “多亏问卷补充了这方面的问题,重新收上来的问卷,确定指挥序列这边‘网虫’还真不少,有技术背景的基本上全军覆没。” “这么猛?”罗南小吃一惊。“没办法,构形、布法、造物,哪个都需要对应的感知能力。通真课程到不了专精,做这些都吃力。只靠仪器什么的终究麻烦,只能想其他的法子了……终究比不 了你这种天才。” 向侪医官言语中颇是羡慕。 不过说是这么说,向侪医官话里话外,仍不把它作为特别危险的元素。 罗南并没有纠正他的认知,暂时也没有资格去评价,只是顺口说了句:“不是说有组织用‘梦网’做坏事吗。而且终究是从‘梦神孽’那边……” “有阍君盯着呢!当然,理论上也不能排除风险。”向侪医官信口回应,言语逻辑有点儿乱,但他脑子是清楚的,扭头看罗南,“哦,你是说初觉会。” 罗南点头:“我刚刚在第三加工中心用到了‘物化印板’,好像就是初觉会的作品?” “是这么回事儿。” “是说铂冉吧。” “按理说,‘物化印板’只是铂冉的个人发明。” “对滴,初觉会并没有捞到好处。” 这时候不但向侪医官,旁边其他同事也凑过来,就着手头工作开聊。 眼下不放松,等到后面,继续为指挥序列成员谈心谈话的时候尬聊吗? 那也要有时间才行!要知道,校官级别的人员,蓝镞教授是自己上;到尉官这一级,他们这些徒子徒孙们就要顶上去了。 也是在这一波闲聊中,罗南很快收集到了有关“梦网”和“初觉会”的大量信息。 尤其是初觉会。 多少有些出乎罗南的预料,这玩意儿竟然是含光星系这边颇有排面的非法组织。初觉会成立时间似乎并不长……嗯,在含光星系尺度上,也就是近两三百年的时间,才开始频繁活动。它的成员,应该就是从“梦网”使用者中间分化出来的极端 人士。 这些人离不开“梦网”,却又对“阍君”把守过滤的现实高度不满、极度痛恨,认为他把持了希望的通道,将大把资源留给自己享用,以维持那“可悲的长生”。 因为“阍君”名声一贯毁誉参半,这种说法还很有市场。这种言论发展到极端程度,一些人就相信:以含光星系目前的环境和帝国战力,正面冲击“赤轮裂隙”,消除孽毒环境,重新走向中央星区,是不可能做到的,必 须另辟蹊径。这样一来,现阶段能够跨越壁垒的“梦神孽”,就具有特殊的意义和价值,要从它身上入手,才能找到脱离苦海的办法。 所以,一些极端分子异想天开,试图去唤醒被湛和之主重创,又被孽毒重度污染以至沉睡的“幻魇之主”,在祂堪称宇宙最神奇的“梦境”中建“桥”,与外界联通。正是在这些人的宣传鼓动之下,初觉会成立了。然后就开始在各种途径宣扬极端言论,进行危险仪式,还发起过针对荣氏家族的恐怖袭击,因此是天渊帝国认定 的非法组织、邪教组织。 不过,现实层面上,要区分初觉会成员,还是挺困难的。因为初觉会的针对性太强,基本上就是盯着荣氏家族不放,社会面影响相对狭窄,哪怕因为危险仪式和袭击,造成一些不良后果,却很容易被遗忘,倒是那些极 端言论,颇具市场,也引来了不少支持者、同情者,导致有关成分比较复杂敏感。比如,有些初觉会的支持者,就是退伍老兵,他们对阍君进入孽劫世第二个千年以来,几乎从未出手严重不满,认为正是阍君置身事外,才导致很多场可能赢下 来的关键战争功亏一篑。 还有很多精神侧天赋的“梦网”使用者,生错了时代,哪怕有“梦网”这条路,还是越用越觉得受限太多,同样对阍君不满,有些也会转化为初觉会的隐性支持者。 另外就是那些已经彻底厌倦了战争,认为含光星系不配拥有我,更向往诸天神国的人。他们迫切需要打通一条通向外界的通道,去追求属于自己的幸福…… 各种诉求、各种立场的人混搅在一起,成分芜杂,导致真正的初觉会核心成员反而不太清晰,因而更显神秘。 向侪医官他们讨论了一通,最后大家得出的结论就是: 虽然初觉会是个麻烦,不过在现役军人群体中,出现初觉会成员的概率还是非常低的。 因为像初觉会这样的非法组织、邪教组织能够长期存在,很大程度上也是因为他们生活在宜居星球上,处于璇晶阵列保护之下。真要是到前线战场上,以他们的心态,还有平时的行事风格,早就让孽毒从里到外污染一遍,自个儿就了结掉了,骨肉化灰都不配见“梦神孽”真身。等同于“璇 晶阵列放出的飘流鱼卵”的另类品种。 这就是含光星系版本的叶公好龙? 罗南摇摇头,现在他总算对“初觉会”有些了解,可认识还不够直观。 或许正因如此,他觉得也不能太小看这个邪教组织的破坏力。想那蚊虫,一般觉得它夜飞吸血,扰人清梦已是极限,最多事后一巴掌拍死也就是了,可真要传播了疟疾、登革热、黄热病等,一个不慎,原本健康的正常人也 可能小命不保。 正好,“梦神孽”就是最猛烈的“疫病”源头之一。 罗南没有发表意见,只做听众,看大家讨论得兴高采烈。 不多时,蓝镞教授从外面进来,是找向侪医官索要前期整理的一些资料。 大家都知道,蓝镞教授性格温和脾气好,只要工作进度不耽搁,什么都不会在意。所以也就是稍稍放低点儿声音,继续聊天打屁。 聊着聊着,便触碰到了那个颇具有代表性的极端分子,同样也是高知群体的一员:铂冉。 第七百九十三章 初觉会(中) 通过一帮高知分子的八卦,罗南终于搞清楚,原来铂冉原来还是含光祖庭下辖某研究院的研究员。本身就有很高的造物天赋,在生命科学领域极有造诣。他的专业是遗传种“黄金细胞”自体进化方向,也就是自体“熔炉”成就、“布法”完工之后,源源不断产出的具有超凡和进化能力的全新人体未分化细胞。其应用方 向之一就是罗南现在也非常依仗的生化反应炉。 铂冉在这个领域,已经是近乎师范级的水准,是军方聘请的专家组成员。 然而就是这样一位未来大师范级别的专家,因为一个被否定的项目以及对应的“梦网”使用权限的问题,愤然退出研究院,渐渐走了极端。在退出研究院之后,铂冉为了继续自己的研究,在相关仪器设备受限的情况下,硬生生自己开发出了包括“物化印板”在内的一套替代性工具,保持自己的研究进度 。 如果只是这样也还罢了,问题是他最后走火入魔,竟然想着将自己的项目研究目标扩展到孽毒活体身上,甚至在考虑大君级孽毒活体的受污染组织…… 当然,他的目标就是“梦神孽”。 为此,他和初觉会合流,利用邪恶的禁忌仪式,去达成自己的目的。 传说中,好像还有来自“外界”的帮助。更具体的行为,向侪医官等人就不太清楚了,反正最后这件事情闹得挺大,铂冉也在一系列的折腾中,遭到重度感染,然后被捕入狱,接下来就没了消息,传说是 已经死了。 这样一位既能够人工培育“黄金细胞”,又能够手搓实验室仪器的强人,落得如此下场,罗南不免要感叹嗟呀一番。 他就在这样的闲聊中,不断完善他对“梦网”和“初觉会”的认知,顺便也补一下含光星系当下一些更八卦的常识。比如,荣氏家族“一门两大君”,为何在含光星系名声这么差;含光祖庭下辖的研究院又是如何良莠不齐,某个院所更是专出渣渣;“黄金细胞”这个领域出过多少 强人;祖庭和元老院私下又如何龃龉不和,每年因为座次排序都能干仗…… 这里面有的是罗南能够从书本或者网络中学习到的知识,但有的则只能是口耳相传的闲言碎语。 前面的一些东西可能会经过恢宏历史长河的淘洗,跨越几十上百个千年传播下去;但或许后面这部分,才能让他锚定、融入这个时代。 至少看上去可以。 蓝镞教授确实是好脾气,不管他们这些人如何八卦,都不在意。 只是叫过向侪医官,挨个确认了有关资料之后签字归档,末了甚至还加入进来: “在聊初觉会啊……嗯,确实是‘网虫’发展到极端的可能性之一,但概率太低了。铂冉这样的,也不是随随便便就能冒出头。” 说到这儿,他沉吟了一下又点头:“不过你们关注的也不能轻易忽略掉,哪怕不是初觉会的成员,有同情者倾向,在后续的谈话中也要注意一下。” 一帮医官立刻就不作声了,面面相觑: 同情者这个范围可就太大、太模糊了,要是真做起来,那还了得? 旁边的向侪医官心里头也是打鼓,更收到同伴们求助的视线,就强行转移话题: “师范你不是也和铂冉打过交道吗?” “铂冉啊,学术会议上见过几次,入狱后做心理测试有一次。那个人很不得了,很可怕,但也挺可惜的……算了,不说了,再说我也变成同情者了。” 此时他看到了人群中的罗南,亏他也能从一群双层装甲的包裹中,准确的辨认出目标:“罗南尉官,战术情报处那边的工作进度怎么样?” “正在推进中,我这边闲下来了,一会儿可能还要过去签个字。不会耽搁谈话和画像。” “能在洪霜校官手里面抢到时间,相当不容易,很好很好。等你那边的事情告一段落,接下来就专注这方面的事吧,我会和方树校官沟通的。” “啊?好的。” 罗南并没有拒绝,虽然这和他出入前委三局时的判断和设计并不相同。 那时候他以为“幻想构形版本役魔卷”会是一个短期任务,他的长线任务可能会放在前线侦查这一块,就是战术情报处的范畴。 但现在,好像反转了。 战术情报处那里,他用自动化生产代替了自家的个人作坊,除非是产品需要大调整,一时半会儿已经不必再靠上了。 至于这边……要搞一个新的“告死鸟”,好像也比他预料中的更复杂。 “你们继续忙吧,罗南尉官,正好,咱们两个谈话师和侧写师,再沟通一下。” 到最后蓝镞教授也没有说,是不是要把“初觉会同情者”纳入梳理范畴,在一众徒子徒孙想问又不敢问的纠结中,他笑着将罗南带到了旁边相对安静一些的房间。 这里是他的休息室,也就五六个平方左右,平常工作累了就在这边打个盹儿。床铺什么的是没有的,却有一个固定在墙边的可以恢复精力的太空胶囊睡具,然后就是和谈话室里差不多的两把蛋壳状的悬空椅,以及同样具有悬浮功能的、摆 放了简单茶具的矮几。进入休息室,蓝镞教授也不客气,当先坐在一张悬空椅上,整个身形陷进去,“啊呀”叹息一声:“平常喝一点儿果树原液,躺在椅子上晃两下就是最好的休息…… 要不要来一点儿?” 也不等罗南说话,他就从保温壶里倒了两杯出来,示意罗南也来品一品,享受一番。 罗南迟疑了一下:怎么感觉又是一轮谈话呢? 蓝镞教授又对他讲:“你天天这么双层装甲穿下来,不觉得累吗?现在不是工作期间,放松一下没问题的。” “您说得对。” 罗南笑了笑,不再拒绝,不管是不是又一轮谈心谈话,他陪着就是了。 于是,罗南非常爽快地卸去了外层的动力装甲,让这玩意儿还原为一个五大三粗,好像钢铁铸成的无扶手简陋坐椅,就放在一边。 这把“钢椅”也能坐人,却与“悬空椅”的感觉截然两样。 罗南又去掉了外骨骼的面甲,让闷了数周的面孔,暴露在空气中。 外骨骼装甲的自清洁功能没问题,罗南仍然是脸面白皙,只是嘴巴周边和下颔处生了一层稀疏细软的胡须。 罗南看不到但能感觉到,下意识伸手摸了一把,随后便在蓝镞教授的示意下坐到另一张悬空椅上,也学蓝镞教授,整个人躺进去,吐出一口长气。 至于那什么“树汁”,他就不喝了,果汁还行。 悬空椅开始转动,依然是彼此绕行的双星系统格局。罗南已经熟悉了这种感觉,当前环境下,更是没有遮掩的必要,所以直接笑道: “教授,谈话还有第二轮啊?” 蓝镞教授也坦率承认:“算是吧,不过你年纪轻轻的,多说一些话也没什么……“ 说话间,蓝镞教授很认真地打量罗南首度暴露出来的面孔,越看表情越古怪:“看面相,感觉你和我家小孙子一个年龄段。” “呃?” 蓝镞教授摇头:“他才十岁,通识课都还没弄明白呢。” 蓝爷爷您目光如炬。 天渊帝国的“年”,如果换算成地球的天数大概有620多天,这么来算的话,这边的十岁,还真和罗南实际年龄差不多。 而这边能够承担一切法律责任、权利和义务的成年人法定年龄是三十岁,放在地球那边,人都要五十了。 所以,罗南在这个时空背景下,也是未成年,进入军伍走的就是“特招”程序。 这无疑是天才的待遇。要说天渊帝国这边,各种族生长发育速度不一样,但也不至“晚熟”这么多,而是像这样的高级星际文明,想要获得在社会中自主生存的能力,确实需要更多的时 间去学习锻炼。 罗南也就是给发配到了战场上,万一真给送到了哪颗宜居星球,说不定还没有蓝镞教授的孙子活得明白。 不过蓝镞教授也好,罗南也罢,都没有在这个话题上深入下去,他们都知道,这也不过是正篇掀开之前的闲话。 悬空椅在狭小又空旷的空间里往来旋转,蓝镞教授继续道:“其实吧,当初方树校官提议要做这个项目,我是不同意的。” 唔,这个倒真没听说。 罗南倒是能沉得住气,只是抬眼看过去。 “幻想构形版本的役魔卷,幻想学派。”蓝镞教授陈述了一遍项目内容和关键词,微微摇头,清癯雅正的面孔很罕见地不再保留笑容,注视罗南:“虽说困居于含光星系,可在医界、学界摸爬滚打了这么多年,我怎么说也诊断过几十万的病人,从各方收集了十倍于此的病例,眼界还能说一声不错。所以,我也是见识过幻想学派的一些传承……还有传承人的下场 的。” 罗南眉头跳了跳,倒也不去故做淡定,摸了摸嘴唇上方的软须,显现出好奇的模样:“下场?” 第七百九十三章 初觉会(下) “下场”这个词儿就比较负面了。 蓝镞教授显然并不是随口说出来,而是经过了相当的斟酌。 罗南也只能认真听下去。蓝镞教授注视着罗南过分年轻的面孔,声音倒是柔和:“我知道,虽然在含光星系这边是没落了,但在外面,在天渊灵网覆盖下的中央星区,幻想学派仍然是庞然 大物,超构形理论仍然是一门显学。毕竟,幻想种是横亘在遗传种和那些神明中间的过渡地带,这是既定的事实,未来也很难改变……” 这样的说法,就和罗南理解的一些历史知识吻合了。然而蓝镞教授话锋再转:“可是在含光星系,在孽毒环境下,幻想学派的理念注定了是玩火,不是在修行中,就是在应用中,哪怕是在璇晶阵列的庇护下……我说 的这些你能理解吗?” 罗南没有开口,但还是微微点头。蓝镞教授接着往下说:“我必须要承认你是一个异数。我所认识的绝大多数的幻想学派的传承者,都修行不到你这个程度,就已经出现了各种问题。据我有限的了 解,主要表现在两个方面:一个是修行或应用时的精神感应,已经习惯了外放式的表达,对于孽毒来说,就是最具有吸引力的环境……” 罗南这时候适时插了一句嘴:“孽毒的趋光性。” 这个光就是“灵魂之光”。 是人们的灵魂力量破开形神框架的“囚笼”,在无边精神海洋中、在更底层的物质世界里,发出的灼灼灵光。 孽毒最见不得这个,它们本能要将这份灵光打灭,让所在区域内的一切,都进入无止境的污浊扭曲之中。 据说这是传承自“六天神孽”的破灭本能,甚至青出于蓝。蓝镞教授并没有和罗南进行更深层的讨论,继续陈述幻想学派容易出问题的方面:“另一个,就是实际应用的介质的问题。幻想学派的手段,要想在这样一个由孽 毒污染覆盖的恶劣环境中真正落到实处,物质介质的要求就格外严格,还要有严苛的规范,否则就是玩火无疑。” 罗南承认这一点,又一次点头。蓝镞教授的视线停留在罗南脸上:“然而幻想学派根本的‘超构形理论’,决定了你们的思维必然要进入到一个广泛链接、自由接触、随机生成又不断调整优化的进 程里面,我刚才所说的两点问题,孽毒环境下,幻想学派一个也解决不了。” 罗南咧嘴,手指头揪了揪嘴唇上面的软须:“也不一定,还是有办法的。” 蓝镞教授竟然也是一笑,收回视线,端起茶杯,啜饮里面青绿色的树汁,罗南高度怀疑这是苦树人传播开来的坏习惯。 他没有仿效的意思,耐心等待蓝镞教授的下文。 “要说办法吧,我是没怎么看到,例子倒是有一个,就是你了。”蓝镞教授放下茶杯,又看罗南:“从目前的情况看,你的个体能力已经相当可观,在幻想学派的知识基础上,奇思妙想的各种准范式构形,可以说底蕴深厚,有些 甚至泛着天才般的闪光……最重要的是状态不错,孽毒污染有等于无,比绝大多数人都好。正因为如此,我很难想象你是怎么成长到这个地步的。”“大概是礼祭古字的观想时空?那是个很好的模拟环境,而且相对比较内敛。”罗南早就想好了应对的理由,这四个月以来也用了不少回,张口就来,半点不带犹 豫的,“也许还有家里早早让我训练使用内宇宙模拟器的缘故。”如果对礼祭古字有着超乎寻常的理解能力,能够嵌入时光长河之中,感受那些古神新神刻印在其中的印记,并与之共鸣共振,确实可以刺激自身灵魂力量较快增 长。这期间,老老实实在宜居星球上,接受璇晶阵列的保护,直到可以开启“观想时空”,再自己作文,以礼祭古字的思维模式阐释幻想学派的要义,也完全可以将相 当一部分“生命跃升”过程在“观想时空”内完成。 这个阶段再利用内宇宙模拟器进行演算,实验效果与物质世界中的真实研究也差不到哪儿去。 哪怕最终还要再验证一番,也只是排除几个选项,基本不需要冒险再搞什么“跃升”演化,可以把“不确定性”降到最低。 这也是罗南在“测验时空”日常使用的修行、实验模式,经他亲身验证,效果极佳。 蓝镞教授听得连连点头,却突然问道:“前置呢?从零到一的那个契机?” “礼祭古字……的天赋吧。”罗南能够在礼祭古字研究上一日千里,小半是因为时空构形上的造诣撑着,还有小半是在雾气迷宫、内宇宙模拟器里的不懈练习,另外就是武皇陛下和瑞雯“联手 ”所写的那篇礼祭古字文章。 但这些元素倒有一大半不能讲,只能含糊过去。 蓝镞教授也并没有深入去聊。而是顺势转了方向:“就算是这样,战场环境中,操控运用‘切分仪’,杀敌、维修、制作构形和范式……” “准范式。”罗南脱口而出。 蓝镞教授一笑:“好吧,‘准范式’,就算是这样,也是始终游离在违规操作的边缘。” “不是有天梯评级了吗?” “那只是提高你个人操作的上限,而从现实的角度看,在战役级的工作环节中,很难对你寄托信任……换句话讲,挺可疑。” “呃,这话就不用换了吧。”罗南听得皱起眉头,“教授,‘可疑’这个词儿真不好听。” “我知道。但‘幻想学派’传承者生不逢时,寄托于‘梦网’者极多,‘网虫’量大,从绝对数量看,和‘初觉会’有密切联系的,也相当多。” “哦?” “不过上一轮谈话,你不忌讳‘梦网’的话题,挑在明处,刚刚又和向侪他们聊起来‘初觉会’,知道你对这些确实是不怎么了解,我倒是先松了口气。” 悬空椅上,蓝镞教授又在啜饮“树汁”,语气和缓,好像这事儿就过去了。 罗南却还要多问两句:“教授你怀疑我是‘初觉会’的成员?” 正说着,他忽然想到,在调查问卷中,蓝镞教授完全摒弃了“梦网”这个选项,究竟是下意识忽略了,还是有意在钓鱼? 罗南终究没问,反正这个问题蓝镞教授是不可能为他解答的。蓝镞教授持续敛去锋芒,言语愈发温润:“现在不是已经排除了么?这些心思,是我们这些战场医官,必须要时刻记挂着,又是要窥准时机,及时沟通的。我觉得 ,现在时候就到了,你是个心思细腻的孩子,心里面藏的事儿多,能不胡思乱想,就尽量清静些……我这么说,你不会介意吧?” “不会。” 罗南果断回应。事实上,知道蓝镞教授这般,能够影响小行星战场孽毒污染防治的重要人物的谨慎心态,他倒是松了一口气。 这样就算对上“梦神孽”,也不至于轻而无备。 为了证明态度,罗南甚至还拽了句文:“兵者,国之大事,死生之地,存亡之道,不可不察也……发动一场战争前、战争进程中,当然是越谨慎周全越好。” 也不知道他的翻译水平,能不能让蓝镞教授理解这里面的意义。 显然,蓝镞教授基本明白了,还夸赞了一声:“这应该是你种群原生文化的警句吧,对了,一直都没有问过你,你在的那个种群,原来是叫什么来着?” “倒是没有特别取个名,就是以我们生存的星球命名,地球么,就叫‘地球人’。”罗南对机动五连的成员,更早前对咸竹尉官,都是这么一个说辞,“葵姨”也没有任何提示或警告。然而当下这个时空节点上,含光星系应该是没有这个“迁移者 种群”的,会不会曝光,就看这个“天渊镜像系统”的影响力了。 而此时,蓝镞教授表现出了和以前其他人都不怎么相同的做法,他似乎是查了一下资料库: “嗯,上一个千年末刚过来,你们倒是挺低调的。能逃过祖庭、元老会浓墨重彩的宣传,我这边都没什么印象。” 所以,蓝镞教授没有这方面的记忆,却能察到有关资料? 又或者记忆都给模糊掉? “天渊镜像系统”显然是在里面出力了。 罗南露出微笑,然而心里面却有一丝困惑,如同滴入池塘的墨彩,随着一波波的涟漪扩散开来。 这已经不是他头一回困惑了,现在越发明显: 有必要吗? “天渊镜像系统”能花力气去改资料甚至变动记忆,就不能给他一个可以无缝接入的身份? 在“测验时空”替换个已有的小角色,再由“葵姨”保驾护航,还怕给揭穿了不成? 还是说,现阶段这个“时空节点”,根本就没有能够合理容纳罗南这类特殊能力模板的“载体”呢? 有些疑惑,第一次生出来的时候,可能不当回事儿。 可当它们一次又一次在心头呈现,就会形成难以祛除的阴影,持续扩张蔓延。 「晚上还有一更,从今天开始,尽快把前两个月的亏空补上,再然后是补加更……嗯,我是这么计划的。」 第七百九十四章 百千疑(上) 蓝镞教授倒是没有看出当下罗南心中的想法,他放下茶杯,拍拍手:“好吧,谈心谈话到此为止,相关记录我会整理入档,供指挥部上级和其他有关人员调阅分析 。但就目前来说,我认为你可以继续参与这个领域的工作。” 罗南稍稍回过神,“哦”了声。蓝镞见他若有所思,就补充两句:“我一直认为,一个‘档案完整’的人,与一个‘可信可靠’的人,是截然不同的两个概念,当然能够两者兼顾是最好不过的。我不是 专业的人事员,但至少在目前‘幻想构形版本役魔卷’这个项目上,我认为是没问题了。“ 那就是说,蓝镞教授心里面还是有一些疑惑的。 所以,系统究竟在搞什么呀? 罗南心底持续荡漾着疑惑,也只能是笑笑不说话。蓝镞教授觉得,谈话期间罗南受到些冲击是必然的,也不在意,话题又转回到当前项目本身:咱们都清楚,这个项目本质上是由你主持,但要由前委来把持进度, 现在就有一个情况,你需要知道……” 那边话音稍顿,罗南振作心神,积极回应:“关于进度的事儿?”蓝镞教授叹了口气:“是的。过去几个小时,我和向侪他们一直在整理资料。坦白讲,从目前谈心谈话和问卷回收的情况看,指挥序列成员的精神状况,不如预期。尤其是一些专业技术人员,他们以前大都是在星际舰队服役,结果这次被派到小行星前线,所处环境和以前差别大,高强度工作时间长,而且死伤惨重,很多 人都调整不过来,需要适当做一些心理干预,可能还要启动轮换。” 罗南闻言,就隐约有些明白了:“也就是说……”蓝镞教授微微点头:“你那个幻想构形版本的役魔卷可能还要再推迟一段时间,等到这一次谈心谈话结束,确认是否开启轮换,若轮换,则要前委三局新的指挥序 列成员确定之后,再做安排。” 罗南就皱起眉头。 蓝镞教授见状安慰他:“前线战事瞬息万变,一切流程从简从快,就算是要启动轮换,节奏也会非常快,耽搁不了几天的。”罗南摇了摇头:“我不是说项目,而是指挥序列这边搞轮换,前线呢?我记得旅部还在的时候,好像已经搞过一波轮换了,方树校官就是那时候过来的吧?现在暂 三旅旅部没了,换成了前委三局,这边继续搞轮换……可前线的,还是之前那一波吧?” 罗南上调到前委三局差不多快三十个小时,在含光星系这边,就是三天了。对于指挥机关,三十个小时不眠不休高强度工作很难熬,但在前线,三十个小时就是一条漫长的阴阳路,一边人越来越多,另一边越来越少,偏偏还看不到尽头 。罗南有乐佐士官长、陶显医官等多人的私人通讯号,然而在战场上,前线和后方私人频道是封闭的,他又不像蒙莘尉官,在战术情报处,多少对前线战局有了解 。如今机动五连情况如何,他是真的不清楚。 他也曾向蒙莘尉官打听过,后者限于权限,并不能给他明确的答案,连暗示都没有。 这或许还是好消息……罗南只能这么想。 但不管他往哪边想,听到前委三局这样“未雨绸缪”搞轮换,怎么也要为一脚踏进鬼门关的前线战友们抱怨几声的。 蓝镞教授平和回应:“既然要轮换,就是要保持一线战场的战斗力。前线肯定也会换的,你调上来的时候,我印象里也有大批的战斗部队开到前线……” “战斗部队其实好说,可工兵部队有候补吗?” “那就只能选择相信前委的资源调度能力了……若不信,罗南尉官你为什么要选择‘特招’入伍呢?” 蓝镞教授脾气温和,然而有些话说来,也是极犀利的。 罗南当然可以不服气,因为他本人从来就没有“特招”的经历。可目前顶着的这个身份,就是如此,便是有什么意见也只能暂时咽下去。 此时,他也不免再度想起这个“人设”的古怪,眉头皱得更紧。蓝镞教授只当他是担心前线战友,对年轻人的微词更不会在意,转而回归正题:“项目虽然要耽搁几天,但我们的工作量一点都不会少。你的那一套调查问卷和速 写描摹的技术,还有生成的‘星座图’都很有价值,如果有人员变更,仍需要你进行侧写画像。” 对此罗南并无意见。 可紧接着,就听蓝镞教授道:“我还有一个想法,就是趁这几天的调度期,对这艘空天母舰上的所有工作人员都进行类似的安排。” 我勒个去! 罗南眉头连跳好几下,抬起眼,用全新的目光打量眼前这位极有风仪的老帅哥。 这么狠的吗? “这艘空天母舰上,进进出出的各路部队人员怕不有两三万人?” 如果是在地球本地时空,罗南当然可以一口应下,甚至说话的功夫就可以派出“人面蛛”在大家形神框架中爬取一圈,把“星座图”做个七七八八。 可这是在“测验时空”,是在孽毒环境下。 罗南用在机动五连、指挥序列的那一套已经是极限了,真要一个个做过去,“二星门战役”怕不是都要打完了吧? 蓝镞教授一笑:“只是常驻人员,五六千位吧。” 那也很夸张了好不好! 罗南心中还是首度生出畏难情绪。却听蓝镞教授继续道:“而且我的想法是,暂时不需要挨个谈心谈话,发一轮调查问卷就可以,因为在‘二星门战役’开启之前,所有参战人员都做过心理辅导,每个人也都有对应的录像资料,我们可以先整理看看,用这些资料形成‘星座图’,再慢慢修正。正好,也查看一下开战前后他们心理状态和形神框架的变化,看能 不能拟合出一条趋势线。” 这个还……还不都是我的活儿! 罗南没想到竟然是这么一个劳心劳力的大工程,几乎就要开口拒绝了,然而话到嘴边,忽然心中微动,出口的意思就变了: “整艘空天母舰吗?” “是的,我认为,涉及到所有运行环节的人员心理状态,更有客观性。” 罗南低头沉吟,越想越觉得,这和他心里面的某个设想重合了。感觉要更加完善,而且也是一个难得的放手施为的机会。 所以他立刻就朝务实的方向去谈:“我们可以先从关键部门着手。” “可以。” “不过单看资料恐怕也不行,我和向侪医官他们在母舰里多走动走动吧,大致观察一下具体人员状态,分区分片,谈话确实可以放后面。” “这样确实比较稳妥,就是你要更辛苦一些。” 蓝镞教授很欣慰,如此艰巨的任务,罗南也这么爽快地接下,当即便道:“这样,我和方树校官沟通,建议你先不要管战术情报处那边,把精力都放在这里。” “我服从安排。” 罗南没有意见。反正有已经运转起来的自动化生产线,战术情报处那里一时半会儿也用不到他,研究僵尸蚁也很难立项,正好在这里多了解一些关于“梦网”“初觉会”以及“梦神 孽”的情报。 当然他心里头更期待的,还是刚刚才大致扩充成型的设想。 目前可能还有一些地方不完善,还要再认真梳理一番。 暂时将可能是非常复杂的技术问题搁置,罗南就看蓝镞教授和方树校官通电话。 两个人的沟通,要比他预想的时间更长一些。 而且在蓝镞教授提出自己的想法之后,大多数时间都是方树校官在说,中间好像还换了个人,又或是开启了多方通讯模式。 罗南就觉得,前委三局对蓝镞教授的提议,可能还是持比较保守的意见。 大概是觉得在兵凶战危的情况下,进行这样大规模的普查行动,可能会比较麻烦?然而他这段时间和向侪医官等人聊天时,就听他们讲,蓝镞教授为人谦和自持,就算是在前线开展项目,也都是以军事行动为优先,从不会让指挥官为难,这次 似乎也不例外,并没有动用额外的资源。 那么问题就出在…… 我吗? 罗南多少是有那么一点点儿怀疑。 幻想构形版本的役魔卷项目推迟,除了要做更妥当的准备,是不是也有前委三局乃至于更上层的领导者,对罗南个人可信度持保留意见呢? 看来,方树校官让他过来主持这个项目,也并不是每个人都赞同。 考虑到目前前委三局总揽前线地面战场的战事,又负责深入地核区域进行探测,位置和功能十分重要,说不定这份“不信任”里面,主基地也有一份。 当然,这不是说他们认为罗南是间谍或者是初觉会成员什么的,而是对于这样一位严重缺乏资历的年轻人,本能的谨慎和保守态度。 毕竟,这是在打仗呢。事关当下极其关键敏感的小行星战局,以点带面的话,甚至可能影响到“二星门战役”全局,甚至未来几百年国家的前途走势。决策层对任何一个环节,特别是渗 透进来新意的技术环节,谨慎都是必须的。 仍然是那句话:兵者,国之大事…… 罗南的思维突然有些卡壳,倒不是说他背不出来后续那些句子,而是忽然之间闪过一个念头,却因为和他习惯性思维背离太远,以至于一时间都没能把握住。 他愣神半晌,才真正明确:这个念头,或者说是疑惑,还要落到地球本地时空那边。 话说当年,陨落之前的梁庐,会不会预料到罗南,这个仅有十六七岁……呃,当时恐怕还懵懵懂懂的小娃娃,能够达到现在的成就呢? 设身处地想一想,应该不会吧? 那为什么会信任他呢? 不,更确切的疑问应该是: 曾经的大君梁庐,会相信任何一个地球的原生土著,能够处理掉他生前也没能解决掉的问题吗? 仍然设身处地去想:会吗?应该……不会吧? 第七百九十四章 百千疑(中) 蓝镞教授和方树校官那边的通话还没有结束,罗南也就放纵自己的念头,沿着刚刚那条思维脉络,一路延伸出去。 其实罗南确信外接神经元的前任拥有者、“日轮绝域”边缘那艘破烂飞舰的主人是梁庐,时间也并不长,且多半还是受到“中继站”的影响。 谁让直接相关的物件、资料,“梁庐”的名号出现最多呢。 最终确证,还是三尖顶上,屠格与洛元那场似有意若无意的交流。 罗南一直很信任梁庐,大约因为是“中继站”的体验。 可他对梁庐的了解,仍然是太少了,一旦开辟出一条新的思路,便有大量疑点次第呈现。 李维是个超级大麻烦对吧? 李维和屠格的组合,基本上可以对原生的地球文明形成绝对封锁对吧? 地球原生土著面对这种境况基本上没有抵抗之力对吧? 从罗南了解的情况看,梁庐应该是孤身来到地球本地时空,没有同伴,没有后援。遭到李维和屠格袭击,隔空对峙较量三四十年,最终陨落。 对梁庐来说,这固然是个意外,可怎么也是一个相对漫长的过程,应该有一些预期和准备。 如果我是梁庐,会怎么做? 自身也无法处置的敌人,依靠一个十六七岁的毛头小子解决掉?指望一个他死之前都还没有正式修行的小家伙? 如果罗南更自信一些,说不定就信了。 但哪怕是经历了梦幻般的一年时光,亲身击落了无数人的眼球和下巴,有“中继站”和“测验时空”这样的对照组,罗南还算有比较清晰的自我认识。 他知道,过去一年他经历的,是一条充满了意外和机缘,几乎不可复制的路。 哪怕是以罗中衡对亲儿子的关注和安排,费尽心思设计的修行正途,罗南也差点错过。 现实就是这么不可预测。 谁能想到,他莫名其妙就碰到魔符那个怪物,以人类精神海洋的浊流为资粮,开始了狂飙突进般的修行进程。 即便如此,哪怕是他稍微慢一点,又或者不是及早向夏城分会靠拢,受欧阳会长和武皇陛下庇护,反应过来的李维一方,绝对会毫不犹豫抹杀他。 要说抹杀行动已经进行了不止一轮,只是罗南趟过去了而已。 事实就是,罗南硬是从一个极其狭小的“窗口期”里跳了出来。 这种可能性,他的父亲罗中衡没有预料到,梁庐……也基本不可能预料到。 虽然他在外接神经元里留了那么多的后手,但看上去仍然是帮助人按部就班来修行的,极其严格的权限锁,就是明证。 还有短时间内根本跨不过去的语言鸿沟。 若非罗南因缘巧合,借助魔符和乌沉锁链,提前沟通“日轮绝狱”,获得了逾限神文的“我”字,以其神妙,部分解读,说不定到现在也不得其门而入。 所以,罗南的怀疑就显得格外有理有据:梁庐真的指望罗南,或者是有机缘继承到外接神经元的某个人,严格按照天渊修行模式,依靠地球的有限资源,稳步成长为能够和李维、屠格抗衡的强者,然后 解决掉这两个心腹大患? 又或解开日轮绝狱的谜题,继承他的遗志,再次打开地球本地时空和中央星区的“窗口”,让两边的时空轰然贯通吗? 甚至去复兴天渊帝国?打破诸天神国的统治? 他怎么敢想? 反正罗南不敢想。 罗南虽然了解了当年的一些背景,但并不清楚梁庐陨落是什么时候的事儿,姑且就按照那个最敏感的九零年为极限吧。 九零年的时候,形势已经很紧张了,真以为李维就是个宅男研究员? 那时候,李维已经携“深蓝世界”之力,开始了死亡巡游,希望的火光只在他指尖,稍稍一捏就可以掐灭。 罗南并不清楚,当初的夏城外海发生了什么。洛元说是因为李维强行驱动“深蓝世界”,想要给梁庐致命一击,然而只是锁定了罗中衡,空耗精力不说,还受到反噬,这才不得不重新缩回到深蓝世界,一耽搁 就到现在。 大概吧,要知那时候的武皇陛下还在发育期,欧阳会长的逻辑界也没有完全成型,如果没有这一出,李维完全可以直接碾压下来的。 是的,只要能够认清当时的形势,就知道,如果真想要从零开始,培养一个能够抗衡李维势力的人物,是多么不现实的一件事。 罗南把自己放到那个场景中,觉得挑中欧阳会长这样,已经展现出强大实力和深厚潜力的超凡种,可能还是一个更现实的选择。 就算这样,也要在信息和资源上面给予源源不断的后续支撑,才有极微小的把握。 然而,无论梁庐那时候是否还在世,他,以及与他联系最紧密的罗中衡,都没有这么做。 他们又怎么敢? 另外,罗中衡给他这个儿子的设计,很多是外接神经元决定,但他没有说“你去外接神经元里学”,而是老老实实,按部就班开展亲子授课。 感觉梁庐和罗中衡之间,有一个微小的落差,没有衔接好。 也许是罗中衡的亲子课程还没到那一步,也许是不言而喻,但也有可能是在这件事上缺乏默契和交流。 罗南还记得,屠格和洛元的对话中,还做了个猜测。屠格认为那时候的梁庐已经回天乏术,因此与雾气迷宫中的某个特殊存在做了置换,以获得翻盘的机会……罗南怀疑那个“特殊存在”是“真理天平”,但这不重要 。 重要的是:屠格认为,梁庐将“置换成果”用在了罗南这边,以打造一个速成的“神明”,可罗南觉得,并没有!他是获得了外接神经元,获得了承接天渊帝国高等文明的机缘。可是他在地球本地时空那所谓的“神明”位阶和力量,追溯其源头,更像是来自魔符——这个应该 并不在梁庐和罗中衡预料之中的奇特暗面种。 当然,控制魔符的“乌沉锁链”,百分百是天渊文明一脉的秩序力量。只是可能有所变异——参照对象可能就是“日轮绝狱”。 不管怎么说,目前罗南并没有清晰感受到“神明向”的赠予。 以罗南对梁庐粗浅的了解,他大约也并不希望继承他遗志的是一位“土著神明”。 “罗南尉官,接一下电话。” 此时,蓝镞教授与方树校官那边的通话告一段落,却是又转接了线路,让罗南也参与进来。 罗南强行按住心里头的情绪杂念,从悬空椅上跳下,先看向蓝镞教授。后者用唇语给他提了个醒: “黎幢校官。” 罗南点头,表示明白,浅浅吸一口气,接入了通话线路,果然那边的声音不属于方树校官,其自曝家门,也是简单一句: “我是黎幢。” “黎委员。”黎幢校官是小行星战区前线指挥委员会委员,前委三局副局长,也就是这边的副长官。“委员”这个职位虽然是临时的,但论权力,要在“副局长”之上,所以罗南 这么称呼他,也是向侪医官闲聊时讲过的。 按理说,罗南还应该清晰准确地报上自己的军衔和名字,但他现在心神恍惚,直接就忘了。 黎幢貌似也不在乎。 要说罗南也不是头一回和这位打交道,“谈心谈话”的时候,这位就是第一个。黎幢名义上是副手,却主持前委三局全面工作,据说基本上已经预定了一个爵士位置。他的祖上大大有名,但也有些尴尬,正是当年的“咒命大君”黎芒,亦即如 今死死纠缠住荣初大君的“黎血咒”前身。像这样的大人物,不可能和罗南细聊,事实上也只是简单说了两句,表示一下前委三局领导层的重视和信任,并给蓝镞和罗南压死了任务,便已结束。后面是方 树校官更具体一些的安排,通话时间很短,也就是十几息左右。 但也就是这十几息时间,罗南未来一段时间,在前委三局的定位,就已经明确了。 罗南挂断通讯,又和蓝镞教授对视一眼,笑了笑。 感觉中,前委三局的领导层对他应该还是保持相对保守的态度。但有蓝镞教授背书,仍给了他发挥所长的机会。 “测验时空”这边有人背书,地球本地时空呢? 梁庐会那么轻易相信一个地球土著? 后天渊帝国时代的残酷环境、重大且关键的任务、一生的经历……都要求决策者慎之又慎。 要知道,屠格都默认,是他“背刺”的。 能这样做的,肯定是“战友”。 梁庐心里头就没有警惕和防备吗? 罗南并不介意梁庐的“防备”,却不知道他究竟是怎么防备的。 但现在,有一点可以确定:梁庐肯定需要一个人“进来”。 罗南还记得外接神经元“虚脑”app激活后,主界面上,围绕“虚脑”运行的两颗“卫星”之一,就是“外空间飞舰”,并与“日轮绝狱”外围那艘破烂飞舰直接对应。他的探索进度增加后,在“外空间飞舰”上第一个点亮的是“内宇宙模拟器”。而后者完美承接了“权限锁”的任务设计,随着罗南实力提升,与破烂飞舰联系加深, 顺势便给出了“脱机”和“互动”的测验选项。 这像是一条绕不过的单行线。 罗南下意识环顾这间狭小的休息室,再次扫过蓝镞教授温和而真诚的面孔,仍有些恍惚:在这如真似幻的“测验时空”里,他究竟要怎么做? 第七百九十四章 百千疑(下) 第七百九十四章 百千疑(下) 接下来一段时间,罗南变得更加忙碌。 他和蓝镞教授的团队,需要阅读所有驻舰官兵的资料,观看每个人心理辅导视频,虽然“幻想构形版本役魔卷”项目停滞,却仍要按照相关要求,进行问卷调查发放和反馈,并与个人档案逐一对照分析。 最关键的是,罗南必须要在这艘空中的移动城市中,上上下下、来来回回,每一个部门都跑遍,力争做到和每个人都见上一面,哪怕是远远看上一眼。 与此同时,他还在方树校官首肯下,跟着工程维修处的人员,把“长缨号”空天母舰几乎所有功能区域都踩了个遍,确保对空天母舰上所有的常驻人员的职能情况和工作地点,都做一个相对明确的对应和区分。 也是这个过程中,成百上张千张速写,雪片儿般生成。 罗南手段非常灵活,他知道不可能在短时间内给每个人都画像,但是他却可以绘制大的工作环境,以及工作环境中忙忙碌碌、来来去去的人。 且并不是一张、一个时间点,而是全天多个时段。 他专门挑选各部门、各功能区最繁忙、最紧张以及相对平稳的时间点,每个时点、地点都出一张图,前委三局八大处,以及下辖一线功能区、操作区,都出了五张以上。 这是一天的工作量。 也就是说,罗南在十个小时之内,绕着空中城市一般的空天母舰跑了至少五圈。 这些草图完成之后,会第一时间输入到舰载人工智能“蜗牛”那里,与所有常驻人员个人资料做简单对应,确认罗南速写描绘的场景以及场景中的人员,能够与资料基本匹配。 有什么重大差异,罗南还会再去跑一趟进行调整。 如此工作强度,自蓝镞教授之下,看了都是咋舌。 五整圈儿加上不计其数的折返跑,哪怕并不是真的需要全程用到两条腿,可这样来来回回的折腾,半点儿不时闲地观察、出图、调整,对于体力脑力的损耗,当真不敢想象。 期间,向侪医官开了一个不是特别高明的玩笑:“罗南尉官如果是间谍,也是最敬业的那种。” 然而,这里面又有什么敏感情报呢? “长缨号”空天母舰是临时改装而成,作为基底的“磁山”型号,已经沿用了快三百年,这里面的人员配备以及功能模块安装布置,早就没有任何秘密可言。 “役光神鸟”和“璇晶阵列”的加持,确实非常重要,然而在大君级别的对抗中,“蟠魔”和“灯塔”对相关细节的了解,可能要比空天母舰上的任何一人都要透彻。 唯一比较敏感的就是人员即时状态,以及几个关键岗位上的人员情况。 问题是,轮换申请已经批了,接下来两天就是相当一部分人员的调动,今天的情报,可能到明天就过时了。 没有人会把这玩笑当回事儿。 相比之下,有关这场“轮换”的一些议论,倒是更有热度一些。 就是向侪医官这样的技术人员也在讲,在这种关键阶段,逐步进行指挥部和一线轮换,延续僵持和角力的现状,感觉要保守一些,也符合“纯大君”一贯的性情。 但罗南觉得,这更证明了蓝镞教授在孽毒污染防治领域举足轻重的影响力,以及他一贯的战时处事风格——总能够将阶段性项目和当前战事妥当结合起来,并不会让决策者为难,甚至有一些因势利导之效。 正是有这样的人物为罗南背书,才给了他充分发挥所长的机会,当然也是大力推动项目进度。 也怪不得人家会成为师范级的人物。 罗南这么卖力,算是报答蓝镞教授的知遇之恩,但更多还是为自己。 因为对梁庐的思路设计产生疑虑,他现在心绪纷乱,又忍不住胡思乱想,只有通过高强度的工作,强迫自己进入到高度专注的状态,让那些芜杂混乱、甚至纠结恐惧的念头暂时先沉淀一下,等到心态恢复正常再去梳理。 不管怎么说,在外人看来,罗南这个年轻未成年的尉官,做起事来当真没话说。 蓝镞教授预计三十个小时的工作量,他一个人揽去了将近百分之七十不说,只花了十个小时就完成了大半,一个人把项目节奏带得飞起。也使得向侪医官这些人,被带得手忙脚乱,不得不加班加点,完成相关配套工作。 向侪医官好不容易和大伙共同批判了一下“纯大君行事保守”,给自己回了回血,转眼就看到罗南,眼角就是抽动。连续十个小时高强度巡游母舰后,回来又埋头工作、画图,眼瞅又是几个小时都不带动弹的,他举手过顶,虚拜两下: “天才就不要太极端了好吧!给大伙留口气……” 罗南抬头,看他一眼:“行啊,就喘口气。” 说话间,罗南手里面那幅战术情报处工作区域的速写,正好修正完成最后一笔。 他身子就往后仰,带动双层装甲腰脊电磁关节,发出“滋滋”低响,好像一台能源即将耗尽的机器。 向侪医官就感慨:“不容易,你总算也有累的时候。” “嗯,有点儿。” 其实,累是也是心累。 对梁庐这位“前大君”“大师范”前所未有的疑虑,造成了罗南本人罕有的精神内耗。 他也不想这样的,但疑惑不得开解,总会有一根刺扎在心口。 哪怕就是眼前的“测验时空”,也把罗南折腾得不轻:已经有四个月的漫长任务时间,到现在似乎还看不到尽头。 罗南回忆进入“测验时空”,亦即“镜像区域”的注意事项,“葵姨”着重提起来的,有七八条呢。归根结底只一句: 严格按照主线推进。 可见鬼的啥是主线?四个月的经历下来,罗南完全没搞明白。 若是“二星门”战役进程,天知道这种星际战争会持续多长时间。 若是瞳环-28758号小行星及周边战场胜败,罗南一个小小尉官,又能影响什么? 若是仅仅是让罗南这个特殊的时空节点中学习、体验,效率也有限。毕竟,孽毒环境下,哪有精神测快速成长的资源? 这就又挑起了“梁庐是否指望地球土著”的疑虑: 真要让“继承者”对付现实世界的李维,不应该快速给出针对性的资源和信息吗? 而在“孽劫世”第十一个千年,梁庐也只是天渊帝国军队里不起眼的小尉官;疑似中央星区生人的李维,有没有出生都不好说;屠格更不必讲。 这算什么安排? 总不是要去上“梦网”吧? 罗南低低笑出了声。 向侪医官误以为罗南心情不错,便要把他代入到大伙正在热聊的话题中: “你觉得怎样?我是说这次轮换。” “挺好呀,再不轮换,前线就崩了。” 罗南肯定是站在一线官兵,特别是已经连续艰苦作战四个月的原暂三旅工兵立场上的。 在蓝镞教授面前是这么说,在他徒子徒孙面前也是如此。 对于整体战局,尤其是涉及到大君级强者,他一个前线小军官懂个屁。 唔,也不能说完全不懂,毕竟每一期的《敌情分析概要》,也都发放到位,而且这几期越搞越宏观,让人怀疑是不是因为小行星地面战场过于僵持惨烈,而有意作了规避。 “所以你是认可纯大君目前的保守策略了?” “保守算是正常反应吧。” “保守”也不能说纯大君错,瞳环-28758号小行星战场,现存的“赤轮六魔”来了一半,实力对比已经严重失衡。“蟠魔”“灯塔”还有若隐若现的“梦神孽”,别说“纯大君”,换了冥殿下之外任何一位,都会压力山大。 任何一个失误,小行星战场那是说崩就崩——字面意义上的。 “纯大君”又怎会轻易冒险。 换一个角度想,如果在这种局面下,还能僵持住,就等于是有效调动了敌人,给其他战场争取了胜机。 这很合理。 但还是那句话:只靠“合理”,是冲不破“赤轮裂隙”的。 罗南仰靠椅背,不想过多去考虑宏观战局,然而只是简单想想,也能感受到指挥层纠结的心态。 “哎……” 罗南重重的叹了口气。 然而他脑子里却又不自觉在想:绝境中的梁庐,恐怕也很难再指望“合理性”了吧。 也许,那位也要用“不合理”去搏一回? 这样想,罗南心情竟意外好转了些……嗯,一点点。 见罗南有气无力,有一搭没一搭的不愿意加入讨论,向侪医官倒有些担心他的状态了,便凑过来,顺便瞅几眼罗南的最新作品。 一看之下,倒忘了原来的话题,嘴里啧啧连声:“你看洪霜校官这气势,居高临下,镇压全场,其他人根本就抬不起头来……” “是吗?”罗南身子坐直,将新修正的速写作品调换了几个角度,来回观察,“如果是这样,那画的就有点失败了。” “啊?” “这幅画并不是为了突出洪霜校官一个人。当然她确实有些强势,无形之中抹去了其他人的特质……嗯,要用一些技术手段。” 说着罗南又调出了另一幅作品,描绘对象依旧是战术情报处工作区。然而这是他专门找了一个机会,趁洪霜校官外出到那里“抓拍”的。 “这样,其他人用这张,洪霜校官用上一张,以这两张为主,拼一下就好,其他的做补充。” 向侪医官看得眼晕:“我倒觉得,洪霜校官没啥,真正麻烦的,还是双层装甲吧?全员披甲,有差别吗?” 第七百九十五章 强破梦(上) 小行星战场正在僵持阶段,哪怕“长缨号”空天母舰这种前线指挥机关所在地,也是空天支援部队重要的中继平台之一,起飞的无人战机每小时都数以千计,对小 行星“敌占区”实行无间断轰炸;还有各种精英突击队,也以此为中转,作为“役光神鸟”前突的利爪,承载加持力量,冲在战线前沿,为地面部队提供支持。 与此同时,空天母舰作为小行星战场除主基地之外,最大的靶子,也时刻面临着域外种、孽毒活体围攻。明眼人都知道,从改名为“长缨号”的那一刻起,这艘空天母舰就基本不会再重新跃入太空。最理想的结果就是小行星半位面化时,被一同“收纳”进去,但最大的 可能性还是作为半位面转化阶段的靶子和祭品,为小行星尽可能吸引火力,完成最后的牵制。 当然,被中途击落的可能性也不小。 所以在空天母舰上的官兵压力还是很大的,位于内层的“八大处”还好一些,外部各个战斗功能区,时不时就会有外层装甲受损,甚至有什么麻烦冲进来。也是因为如此,操典要求所有在舰人员与一线战斗人员一样,双层披甲,即内层外骨骼搭配外层动力装甲,个个都是三米左右的钢铁怪物,避免随时可能出现的 不可测的危险。 操典的要求没有问题,但无疑给罗南的绘图工作带来了不小的麻烦。 向侪医官是这么理解的。 他也调换角度,看罗南找出来的几张战术情报处工作区草图,越看越摇头:“反正我是绝对分辨不出来的……相对来说苦树人可能还好一些,因为他们高啊。” 旁边有人就笑:“老甘,说你呢。” 团队里唯一一位苦树人医官甘斐,就对向侪医官晃了晃脑袋大小的裹甲拳头:“歧视,我记住你了。” “我姓向。” “好吧向歧视。” 房间里的医官们嘻嘻哈哈,向侪不和他们一般见识,转过来又看罗南:“所以真的没问题吗?” 罗南“嗯”了声:“只要预先知道各自的工位,职责分工,勉强还是能看出来的。再说了,这只是第一轮,现阶段我们抓的是功能特质,而非个人特质。” “啥?” “意思就是先看大家称不称职。” “不是,我是说,第一轮?后面你还要跑?” “不然呢?”罗南叹了口气,“感应不够,腿脚来凑。” “厉害!多少年了,师范就想抢到你这样的……” “实验狗的职业道德我懂。” 向侪医官笑了起来:“说到职业道德……那个称职怎么搞?凭你的画?” “凭各种资料的对应和综合分析。当然,也需要对空天母舰各功能区以及整体运行状态的标准化评估。我向方树校官申请下载了相关数据。” 说话间,罗南将所有与战术情报处相关的绘图,一股脑塞给了“蜗牛”,通过已经预约好的识别功能序列,进行画像、历史资料和实时数据上的切分对应。 向侪医官努力理解罗南的意思,还是觉得有点儿不对:“感觉和咱们的项目有点儿错位?”“我觉得还好,毕竟个人状态有起伏,上下限可能不太好把握;但他在特定工作环境内的状态和效率,却是有标准的。称职就一切好说,否则就及早提醒或者调换 。后续还可以再增加压力测试……但要在我们把握清楚最基础的运行状态之后。” 罗南稍微一顿,似乎是笑了笑:“我也有那么一点点私心考虑,希望通过这种方式完成一艘空天母舰上所有功能区域和人员配置的逐一对应和完整还原。” 向侪医官第一下真没听懂,下意识又问了一句:“啥?”“简单的说,就是我想在内宇宙模拟器中,将‘长缨号’空天母舰一比一还原。就算是未来到了一个与这片时空完全不搭界的地方,只要有生产设备也能将它再复现 出来的那种。” “啧,你真要当间谍呀?那也不要选这种‘磁山级’,据说中央星区已经比咱们领先两个世代了……资源无限果然就是爽。” 向侪医官对玩笑的把握力度一向比较糟糕,反正也没有人当回事儿。 他又想了想,突然明白了:“所以你就是那种手办狂魔?” 这回轮到罗南愕然。向侪医官则一通百通:“理解,理解。不过,人呢?空天母舰其实好办,只要有权限,下载一套模型图纸就差不多了。可舰上几千号人你都要一一还原吗?等一下 ,如果都是现在这种双层装甲好像也没啥问题。” 罗南就看向侪医官,后者被看得莫名其妙。 “怎么了?” “每个人都是不一样的,职责、定位、分工等等……便是技术人员,也分维修师、操作员和医官,更不用说还有个人特质。” “是是是,每个人都有他的灵魂。”怎么说向侪医官也是久经战阵的老资格,心理学造诣颇高,当然知道面对某些领域的偏执者应该怎么来应付:“请您务必将在下的灵魂复刻一份在里面……靠。这 个味儿好像不太对。” 罗南真的笑起来,没有再继续这个话题。而这时候,与内宇宙模拟器已经配合惯了的“蜗牛”,高效完成了有关任务,将结果发回。 于是,向侪医官看到了,罗南投影出来的虚拟工作区里面,仿佛出现战术情报处实时监控的画面。 洪霜校官高踞于悬浮的指挥官坐椅上,居高临下俯瞰整个工作区域。 里面填充了数十位校官、尉官还有负责跑腿的士官、公士等,基本上每个人都是双层装甲,只能从型号和一些军衔标识上加以区分。 大部分人在各自的工位上忙碌,有的人举手示意,有的人则干脆走向洪霜校官,向她请示。 画面流动变化中,还残存着罗南的笔触阴影,正是这些细碎的“赘余”,提示旁观者,在这片区域中,存在着某种介于有形无形之间的力场。 没有声音却仿佛有嘈杂而紧张的噪声直透入耳廓; 没有更多细节却仿佛有某种信息的洪流从中冲刷过去。 “哎哟,这个效果可以的。” 话是这么说,向侪医官却不明白罗南打算做什么:“速写的动画化?” 正想着,就看到罗南将手伸进了虚拟工作区,搅动了投影光芒也搅动了那处“动画”,随即两手就往里面一合,将那“动画”收拢进了掌心,然后再打开。 “动画”不见了,代之出现的是一张个人“肖像画”……嗯,仍然是速写。“肖像”属于洪霜校官,应该就是从战术情报处工作场景的多幅速写中截取出来,也不知道“蜗牛”是不是做了自动填充,又或者是把其他几幅同样场景的速写作品 叠加上去。 乍看线条非常简单,还有些凌乱,比真人有些变形,却捕捉到了那位灰发女士严苛冷厉的特质,冰冷眼神仿佛透过投影区,凝视过来。 向侪医官下意识呲牙咧嘴,再看“肖像画”大小形制,虽然还是有些差异,却依稀觉得和含光星系这边一些传统棋牌游戏比较类似。 他多问一句:“这是什么?” “我们地球人比较喜欢玩的卡牌。” 罗南手指搓动,洪霜尉官的“肖像”以及下面一“摞”类似的卡牌就铺展开来。 看那些似乎熟悉又陌生的面孔,向侪医官呲牙咧嘴的动作很难停下:“战术情报处好像就洪霜校官没有披甲,其他这些画像是怎么来的?” “不是有个人资料吗,做一下对应就好了……而且不是还有背面吗?”罗南手指在虚拟工作区虚敲了一下,上面一组刚铺开的卡牌齐齐翻面。背后果然就是各自双层装甲的工作形象,只不过做了刻意的虚化处理,又没有着色,乍看 去灰扑扑的几乎没有区别,正好可以充当卡牌背面花纹。 向侪医官倒抽一口凉气:虽然没有逐一验证,可也算做出来了,果然是手办狂魔!下一步…… “还要做进一步的功能对应。正好有件事儿,向哥你帮帮我?” “我当你叔叔没问题……”话是这么说,向侪医官还是精神一振,“什么事?” “我刚刚找察库士官长问一些代码,他要找信息装备处,那边的负责人应该是宿衡校官?” “对,就是那个被你批注要关小黑屋的。” “今天一直没见他,进去了?” “并没有,或者说可能是要到主基地再进去吧,他已经在这次轮换名单上了。“ “那他还在岗?”“还在,本来是歇了,参加完谈心谈话之后,师范对他的建议是静养,他好像也出现了渴睡症状。可四个小时前,不是有一波域外种强行传送进来了吗,上甲板破 损比较严重,两个机库受损,另外就是光轨线路出问题,那边忙起来,他也很难脱身。” 别看向侪医官嘴碎、八卦、啰嗦且有时候开玩笑过火,可他对于空天母舰上所有需要重点观察的人员,都能做到心里门儿清,并实时追踪更新。 “你要找他吗?” “修正后的测评资料批量清洗导入,完成对应,需要拟定几个参数,涉及舰体功能区配置,必须信息装备处那边提供权限。” “你问师范啊,他正带着人在那边。信息装备处是‘网虫’的高发区,他想做个实时监控。” “了解。” 罗南表示感谢,随即按照向侪医官的建议,和蓝镞教授联系。很快那边接通,听到罗南的说法后,蓝镞教授就说:“正好,你过来一趟吧,向侪也过来。问题什么的及时沟通,另外,也一起做个会诊。” 第七百九十五章 强破梦(中) 第七百九十五章 强破梦(中) 老板召唤,就算是向侪医官这样迫切想着忙里偷闲的,也不敢耽搁,扯着罗南就往外面跑。 然而出门就让罗南给拽住:“方向错了。” “没错啊,信息装备处在那边,这一圈儿‘八大处’我已经逛熟了……“说到这儿,向侪医官忽然就一怔,然后用力拍了下巴掌,“对!他们不在处里,在上层甲板那边。” 双层装甲包裹的巴掌,拍出了金铁交鸣声。向侪自己都给吓了一跳,但很快就反应过来,开始检视双层装甲配备情况,确定所有的防御和维生模块都正常工作。 作为空天母舰最高级的作战指挥中心,“八大处”肯定都包裹在母舰重重装甲的最深处,和它们有同样待遇的,只有舰载璇晶阵列和能源中心。只是因为功能区域的划分,稍微错开一点距离,有一点内外之别。 可是甲板区就不一样了,那里是舰载无人机群和精锐突击队的流转区域,全舰百分之九十的战斗力都体现在那里,同样也是时刻处在孽毒活体和域外种的围攻之下。 越靠外受损越严重,危险性当然也就越高。 非战斗人员到那边去,弄不好就是添乱,正常情况下“八大处”这边的人员要到外层甲板,都要有指挥官的许可和对应权限。 如今罗南和向侪医官要过去,也必须接受相关流程核验。 核验当然没问题,且因为是蓝镞教授召唤,安全管理处这边还专门派出了四位内卫人员,专程负责押运……呃,保护,确保时间不出意外。 他们两人要四人保护,肯定是“超标”了。 不过安全管理处的意见也很清楚:蓝镞教授那边不容有失,趁现在增派人手,把那位师范抓紧时间带到安全区域来。 罗南和向侪医官都没有拒绝的权利。 在这种空中城市里,只要找对方向,有“蜗牛”指示路线,其实是不怎么废腿的。 唔,十个小时内跑五圈以上的除外。 在通往上层甲板的电梯里,向侪医官迅速给自己做好了心理建设,有了闲情打量四周,这才看到罗南手里面闪烁着微微的光。 那是投影工作区的光芒。 只是,局限在手掌部位有什么用? 刚有疑惑,向侪就想到了两人在办公室里的话题,然后越看越觉得相似,不由得轻碰了一下罗南的肩膀。 他本来是想私下交流的,只是他终究不是战斗人员,对于细节把控有问题,动力装甲之间发出了颇为刺耳的摩擦声,引得周围四个内卫人员都扭头看过来。 全副武装且已经热机完成、进入战斗状态的动力装甲,同时聚焦,感觉还是蛮吓人的。 向侪医官下意识低头弯腰,做了个不好意思的手势,尽力把声音压低说话——只是通过动力装甲导出,再低也能被听得清清楚楚: “你还在玩牌?” “嗯。” 罗南稍微打开手掌,让向侪医官看清他手里面的“牌面”。 此时打头的已经不是洪霜校官,而是一位看上去瘦削微黑的中年男子,正是宿衡校官。 看画面,应该是“谈心谈话”期间相对放松又疲惫的模样,眉头还皱着。 现实中这位则是很严肃板正的一个人,眉头则皱得更紧。 “信息装备处那边的牌组?”向侪医官立刻明白了,且不免惊讶,“每个都有准备……嗯这很正常,各处都变成这种卡牌了?” 话出了口他才觉得有些歧义,不过转念一想,好像也没什么错。 罗南则回应道:“还差一些,‘八大处’负责的各功能区域的运行数据没有对应,所以要信息处的权限。” 运行数据? 向侪医官隐约记得罗南说起过这方面,但他当时没有留心,现在听了又觉得荒唐: “他们会给你?” “我只是想要每年内部考核数值,不是实际数,方树校官也同意了。说到底我也只是需要一个参考值而已。” “啧,方树校官很支持你嘛,不愧是他亲自从战场上带回来的。” 向侪医官随口就这么说了,负责他们安全保卫的四个内卫人员,则不免往罗南那边多看了几眼。 方树校官目前是前委三局的副局长兼作战指挥处的负责人,但不是前委委员,在“长缨号”空天母舰上,地位处于黎幢之下,算是名义上第三号人物。 但实际上,则是一人之下,数千人之上,拥有很多事项的处置权。 只不过,这位校官也算是刚刚空降过来的,前暂三旅官兵不可避免会对这位据说精通战斗指挥的资深军官,抱有一些审视意图。 相比之下,宿衡校官则是另外一种感觉。 同样是副局长兼信息装备处这种重要部门负责人,宿衡校官是暂三旅组建之初就来了。在小行星辛苦战斗四个多月,上次轮换也没走,是原旅部高层少数坚持到现在的。而且负责机械和电子设备、工程装备这种工兵旅核心业务,是暂三旅的实权派,也是技术大拿,罗南在七营的时候,都曾听闻其名。 不过就是这样一个人,现在情况貌似不太好…… 电梯门打开,具体层数不清楚,估计着上行了大概七十多米,起码是十五层楼的高度。 但这和蓝镞教授标注的上层甲板位置,还有一定距离。 事实上,六人现在所在的区域是一个中转平台。出了电梯间,视界豁然开朗,可以看到,除了他们以外,还有大量的双层装甲的官兵、母舰内置设备,在这里转乘各式各样的交通工具,或者是徒步向其他区域进发。 此外还有负责检修、内巡、防御的无人机组,“嗡嗡嗡”从头顶飞过,冰冷腥红的机械眼扫过平台上每一个人,又很快远离,扑向下一个区域。 乍看去,这里显得有些混乱,身处其中,又不可避免地会感到紧张。 这时候,四位内卫人员中的负责人沉声开口提醒:“我们目前正在上甲板的第四层,再往上一层就是‘出击区’,也是经常遭到袭击的区域。希望二位集中注意力,听我们的安排,直到和蓝镞教授他们会合。” 其实不用他特别警告,罗南和向侪也能够感受到头顶上……也许包括平行或者其他什么方位传来的隆隆震动,甚至是爆炸声响。偶尔还掺杂着无法描述的、或含糊或尖厉的啸叫。 其实这些声息,在电梯里面已经隐约可以听到了,只是现在更加明显。 这也加剧了中转平台的紧张氛围,使得一些负责调度指挥的人员,不自觉就加大了嗓门喊叫: “突击二连,没登车的废物还有没有!” “牵引车,谁特么的牵引车堵在这儿!” “光轨传输还没修好?你们信息处吃屎的?” “没光轨没加持,这和光屁股冲到孽毒窝里去有什么区别?“ “谁让你们停下来的!光屁股也是老子第一个上,给我全速前进!” 在震耳的噪声里,向侪医官下意识又深吸一口气。 罗南抬头看了看,向负责人点头:“好的,洪凯尉官,又麻烦你了。” 向侪医官后知后觉:“你们认识?” “之前那十个小时,都是洪凯尉官陪着我在跑,当真辛苦。” “罗南尉官更辛苦。” 洪凯尉官是个礼貌却不多话的人,必要的安排过后,就再没有别的言语, 和三名手下一起,护着罗南和向侪坐上了一辆轻型装甲车,跟随着向同样方向调动的车流,往上一层的甲板过去。 车厢里比较安静,向侪医官本能想找个话题:“信息装备处好像被骂惨了……璇晶阵列的传输光轨被破坏得很严重?” 罗南并没有回应,内卫人员也是如此。 向侪医官还要再说,可这时候,装甲车停下了,距离他们上车也就是几十息的时间。 洪凯尉官确认了一下信息,沉声道:“再次确认装甲密闭情况,前面已经是暴露区域。上层甲板被击穿了,有孽毒活体冲进来,刚刚控制住。” 向侪医官一惊:“这应该是第四层吧,这边都这样了,那上面三层……” “总会有一些波峰波谷。”罗南适时开口,“我觉得还好吧,这种事情并不常出现。” 洪凯尉官微微点头,显然是认同罗南的看法。作为内卫人员他都不担心,向侪医官还能说什么? 确认动力装甲密闭性没问题,装甲车才又继续前行,很快他们经过了暴露区域附近的战场。 从投影进来的场面看,这里坑坑洼洼不说,还有一个偌大的断裂带,将这一层甲板也给彻底撕裂掉,下方的支撑结构已经暴露出来。 大约是来自于域外种或孽毒活体的血肉,形成滑腻的“泥层”,又铺开了斑斓的颜色,对甲板层形成了持续的腐蚀,还有一部分顺着裂隙往下流淌。 大家并没有见到敌方的身躯,大概已经彻底爆开了。 向侪医官呵呵两声:“怪不得宿衡校官硬顶着也要上,信息装备处今天要炸了。” 罗南“嗯”了一声,手里面的“卡牌”似乎还在不停“搓动”。 此时,蓝镞教授那边发来信号,将二人同时链入到了区域频道中,由于洪凯等内卫人员都与他们权限绑定,也一并进去。 频道中,蓝镞教授的即时语音传过来:“指挥地点换了,我们会先到四层甲板,你们到那儿是吧,先不要动,等我们会合。” 蓝镞教授语气依然稳定从容,但里面掺着一些杂音,还特别清晰: “现在就没有回收口,全部都是出击区,突击队往后排往后排……现在轮不到你们往上送!” 应该是位指挥员大声发令,声音嘶哑,想来局势相当紧张。 罗南皱眉,去看向侪医官:“宿衡校官?” 向侪医官也看他:“应该是……但调子太急了,是不是有些亢奋?” 蓝镞教授似乎在那边叹息:“他注射了清醒剂,效果出乎意料。” 「周末两天缓一缓,整理细纲,只一更,下周一再推补更进程。」 第七百九十五章 强破梦(三) 既然蓝镞教授说,要他们原地待命,罗南等人也就没有必要跑到上三层甲板去冒险。 那里虽未必“沦陷”,却必然已经陷入到激烈战斗中。洪凯尉官评估了当前的事态,认为静止状态下,轻型装甲车反而是一个活靶子,不适合复杂事态,就让所有人都下车,在这条通道处,找了一个不怎么遮挡其他 人流、车流的位置暂歇。 然而歇是不可能歇的。 蓝镞教授传递过来的信息,其实非常敏感且尖锐。作为专业人士,向侪医官立刻进入了状态:“目前军方配备的清醒剂,都是直接以中枢神经元为受体,加速递质和电信号流动,形成临时加持构形,确实有轻微的 亢奋效果,但如果出现性格改变……” 他声音压的更低了一些:“很可能已经有别的连接形成了。” 向侪医官说的已经相当隐晦,但罗南也算半个专业人士,知道所谓“别的连接”,其实就是人体神经系统或者更多器官的异化改变。 孽毒环境下这绝对不是一个好现象。 如果这种异化的“连接”,形成依附于甚至独立于原本形神框架的“系统”,麻烦就大了。 蓝镞医官说他们撤到第四层甲板,现在看来未必是上三层甲板的战局有多么紧张被动,必须下撤以暂避锋芒,更有可能是指挥官本人的问题。 向侪医官已经在查看带来的便携治疗设备和有关抑制剂,嘴里还在嘟哝:“幸好师范在那里,否则以那个人的亢奋劲儿,未必能拽得回来。” 罗南没有说话,只是抬头。 向侪医官未得到回应,看向他,又不自觉顺着罗南仰头注目的方向往上看,然后就看到了上层甲板被击穿的大洞。 这下子他就明白,为什么这里被称为“暴露区域”了。 可能是之前冲进来的孽毒活体过于强力,从这儿往上看,上三层甲板……还要加上第四层,竟然是被轰穿了。 从他们现在的位置,都可以看到外面的夜空。视角还相当不错,正好可以看到含光星系的主星,那颗蓝巨星冰冷的光辉。 正是在这样的光芒下,映照出漆黑天幕上穿梭而过的无人战机,以及错落炸开的“烟花”。 有己方战机凌空爆炸,也有飞舞的孽毒活体或域外种被碾成碎末。 各式各样的残骸,飞坠砸落下来,有一部分碎屑还漏到到第四层甲板这边。 在此期间,还能看到狰狞丑陋的孽毒活体、域外种,以及浑身喷吐着炽白烈焰的精英突击队员的从上面的裂隙一闪而过。细节当然看不清楚,但凭那些可以目视的气芒、弹道;还有空气中、各种支撑框架震动传递过来的爆响杂音,仍然能够大致还原出甲板之间双方对抗搏杀的惨烈 场景。 “外层甲板与核心区确实不一样。” “啊?” “这里和一线地面战场相比,烈度也低不到哪里去。” 感官上甚至更加残酷一些。 毕竟是与强敌对抗,立见生死,不像工兵往往还有工程掩体可以依靠。向侪医官也算多次经过战场磨练,但他这种学术人员,与军方大多数时间下都会受到比较周全的保都会受到比较周全的保护,面对罗南这种“一线官兵”的感慨, 天然就不太有底气,只有含糊回应: “都挺难的。” 说话间,上头的“景色”很快被遮蔽,确定处理掉了突进来的孽毒活体之后,大量的修补材料喷涌,强行将上层甲板的裂隙封堵住,并完成了初步固化。 “哎呀这是个捷径……师范他们从这边下来更快!” 向侪医官嘴里胡乱说了两句,再看罗南,却发现他手上“洗牌”的动作,貌似从来都没有停止过,如今速率明显又有提升。 或许是心里面紧张,靠这个来平复心情? 向侪医官见多了各类人士调节心理状态的稀奇古怪的办法,不过细看的话,好像又不太一样。 那团光影中闪掠过去的,貌似不完全都是人形…… 向侪医官脱口问道:“场景、设备什么的,也能放卡牌里面?” “当然。毕竟都是我希望能够复原的对象。”罗南手里面,卡牌交错的频率更快了。 向侪医官眼花缭乱:“那你现在做什么?” “调整一下这里存在的人员、设备和场景,正好可以评估非正常情况下,有关运行数据。” “对哦,罗手办你之前来过。” “嗯?” “咳,我是说,罗南尉官你之前来的时候,这边不会也是这样子吧?” “有时好,有时坏。”说着,罗南转而看向了洪凯尉官,“好像有一次,四层甲板也被击穿了?” 洪凯尉官默默点头。 向侪医官还能说什么呢,只能感慨:“不愧是从一线战场来的。” 罗南摇头:“地面战场最惨烈的局面我没有赶上……” 乐佐士官长他们却是撞了个结结实实。知道轮换即将开始后这十来个小时,罗南虽然忙碌,却也认真阅读《敌情分析概要》等战况通报,希望从中发掘出一些有关“机动五连”的只言片语,然而并未如 他所愿。 他摇了摇头,最后一次切牌,然后铺开。这时候,以他所在位置为中心,上下各三层甲板,直径约五十米左右的区域,以及记录在案的人员、设备和功能区,都已经配齐。接下来就是根据现实战况进行 核损,以及填入相应的支援增益。 这是罗南“绕圈跑”的时候想到的,是在空天母舰这个相对比较稳定的环境中,弥补精神感应受限的手段。 不管怎么说,最大限度掌握所在区域周边的信息并完成整合,随时更新总是没有错的。 罗南掌心相对,微幅拉开,已经初步整合完毕的周边区域场景,就以等比例微缩的形式呈现在其中,这让一边的向侪医官以及洪凯尉官等人都为之侧目。 后者难得主动提问:“实时场景映射?” 向侪医官的想法也差不多:“你有这权限吗?唔,不要说你是用‘卡牌’拼起来的!” 罗南还没回应,向侪又问:“只咱们这边?对面有没有?棋牌什么的,总要有点儿对抗性吧?” 这纯粹就是好奇了,显然他没察觉到罗南拿出这套“卡组”的真意。 罗南有一说一:“有几种,但还不是太明确。” 主要是域外种、孽毒活体的种类太复杂了,而且“蟠魔”这样的大君级强敌,随时可以手搓出一波以前从未出现的临时造物。 罗南现在见识浅、眼界低,还没有把握到这里面的规律性。所以也只能捏出几个来凑数,暂时没有更多的精力放在那边。 正聊着,罗南扭头去看,他们此前本来要前去的方向,一辆流动指挥车打头,四五辆装甲或设备车辆,逆着紧急调动的车流人流,行驶过来。 虽然已经尽量靠边了,却多少造成一定的混乱,引得不少人,尤其是那些马上要奉命出击的突击队成员骂骂咧咧。 布设在在周边区域的蜂群无人机,感应到违背操典的行为,呼啸而上,但只是稍微悬停,就又呼啸离开。这个违规车队并非不干正事,离这边被打穿的甲板还有一定距离,设备车辆上就有相应机械启动,由人操纵着浮空而来,从第四层甲板还没完全闭合的裂隙中钻 下去,稍作检视,便开始对应维修。 稍迟数息,最前面的流动指挥车已经抵近,并有一批人下来。 由于都是双层装甲防护,格外高大臃肿,分辨起来也有些困难,末了还是蓝镞教授主动招呼: “这里!” 洪凯尉官等内卫人员中,有人长舒一口气,这趟任务怎么说也是无惊无险地结束了。 向侪医官则向蓝镞教授挥手回应:“来了!”说着便要和罗南一起赶过去,然而就是这个时候,他身上猛地一沉,又感受到了后面强大的推力,不由自主往前扑倒,而动力装甲碰撞摩擦发出的噪声,以及头 顶上更聒耳的炸音先后响起,他昏天暗地在地面滑行了至少滑行了十多米,几乎直接滑到了蓝镞教授他们脚边。 然后就是更加混乱的噪声“哗啦啦”倾泻下来,还有地面几乎要把他反震起来的闷沉震荡。面甲上跳动的警示信息入眼,看得他稀里糊涂。 还好,向侪医官一线战场经验不足,但受人保护的经验不少,立刻就判断出应该是被内卫人员强行带离险境。他还记得看罗南的情况,一抬头就见罗南几乎是与洪凯尉官一道,滑行到与他几乎平行的位置,又一个翻身跃起——这个“滑行”与地面是“贴而不沾”,与地面 之间似是产生了恰到好处的斥力,形成了类似于磁浮的效果。 如此行云流水,敏捷从容,可要比他几乎划烂面甲胸甲的状态强太多了。 “不愧是一线的……” 这种时候,该有的夸赞也一定要有,向侪医官挣扎两下,总算是靠着动力装甲的良好性能站起来,又扭头去看刚刚所在区域究竟发生了什么。 见到的却是又一次被打穿、且与上回裂口差不多位置的上层甲板,还有下面这处尚未来得及修补、裂口边缘就又挂上了一具狰狞粗壮躯体的四层甲板地面。 那个被挂上去的躯体,连尾巴起码有七八米长,背生双翼,明显是精于飞行、体魄强健的域外种,随时能抓两具全副武装的动力装甲上天的那类。然而此时,它虽是努力扑扇着已断折扭曲的肉翼,掀起强劲气流,却被一个差不多只比它小一圈的披甲巨人,连环重拳轰在身上,砸得半边身躯都嵌进地板裂口的尖茬里,直至前后贯穿,血肉模糊。 第七百九十五章 强破梦(四) 第七百九十五章 强破梦(四) 大约确定域外种是死了,那巨人终于停手,轻盈悬浮移位,落到罗南等人这边的甲板上。 也就是他落地的同时,后面已经是血肉模糊的域外种残躯“砰砰砰砰”连续炸响,炽白光焰从创口中迸发出来,转眼将那玩意儿烧成了蜷曲的焦炭。 巨人没有回头,大步走过来。 双层面甲下,罗南扬眉:这种“内爆”式的发力,证明巨人的手段远比他粗犷外型更细腻。 唔,“细腻”不代表“效率”,罗南觉得这种拳头,最多两三拳就差不多可以抹去那个肉翅域外种的生机,剩下那十倍向上的数量,只是为了“爽”而已。 也就是转念的功夫,那位披甲巨人已经来到一行人面前,对着宿衡校官大声嚷嚷:“老宿,你连个通畅点儿的出击口都保不住?我们这边都从突击队变成防守组了!” 他说话不好听,帮起忙倒是不手软。 而且正如他所言,通过第三层甲板的裂口,能够看到不少精英突击队员,正结成标准战斗队列,与孽毒活体和域外种激烈战斗。 其动力装甲形制与空天母舰上的内卫人员还是有比较明显区别的。 虽然是一条战线上,毕竟内外有别,被这个披甲巨人说到脸上,宿衡教官明显有些着恼,回应声音平稳,却颇见硬度: “升羽校官,根据舰上调度,你们到三层丙-1出口,立刻执行吧。” “三层丙-1,我记得好像也不是特别清静。” “等你过去就清静了。” “行吧。”这位升羽校官看上去并不生气,它震动胸腔发出低沉的笑声,“我相信老宿你的调度和快修水平,不过呢,神经血管补偿不一定总是通的,希望下次过来能再顺畅点。” 宿衡校官冷笑:“老子用肛肠也能把你发出去。” 升羽校官愣了愣,上下打量了宿衡两眼,然后笑了起来:“行吧,如果你做不到,兄弟们乐意帮忙……你别到时候扛不住。” 他和宿衡校官的对话结束了,然而并没有直接离开,却是往蓝镞教授那边投过去视线,打了个招呼: “蓝教授是吧,有段时间没见了,多谢上回帮着诊断。” “应该的。” 看上去蓝镞教授和升羽校官并不熟,客气回应了一句,并没有延续话题,而是转向罗南:“小罗,你不是要找宿衡校官要权限吗?” 这是一个蓝镞教授从来没有使用过的称呼,罗南响应的倒是非常及时:“主要是确定几个代码参数,以调用相关资料。” 说着,罗南很乖巧地上前向宿衡校官欠了欠身,并将方树校官批的“条子”展示给对方看。 至于正经的批示指令,系统上应该已经发给后者了。只不过宿衡校官的审批界面上,肯定是各种申请排得满满的,此前几个小时他又一直在高度紧张的工作状态中,没看到是正常现象。 而且,这种先找上级再走流程的做法,多少有些不符程序。 如果在信息装备处的办公区,宿衡校官说不定会“点一点”罗南,可现在是战时,他也在高度紧张状态下,手里头的事儿还有很多没有安排出去,没有时间玩儿官僚那一套。 更何况,蓝镞教授的面子他肯定要给的。 所以宿衡校官看了眼罗南,就在审批界面上筛选,很快找到正式的批示。看到具体要求,他忍不住吐槽: “要这个权限?不是想当间谍吧?” 罗南只是笑。 倒是几米外的向侪医官低声响应:“为了手办。” 宿衡校官没有再说什么,该给的权限痛快给了。 当然这并不是说,罗南立刻就获得了相应区域的数据,他还需要做相当复杂的工作,完成人物、设备、场景以及各自数据的统合链接。 这不是拿到哪个考核文件,获得几行代码,就能解决的问题。 罗南也知道这个,所以他尽可能抓住每一点时间。对宿衡校官表示了感谢,他退回原来的位置,他就开始了新一轮的切牌。 掌心光影闪掠,速度飞快,看得人眼花缭乱。 不过哪怕是这个时候,他的相当一部分注意力还是落在宿衡校官身上,关注着那位刚刚爽快给他签字赋权的知名技术军官。 现阶段,额外给予罗南一份关注的,只有向侪医官,之所以说是“额外”,因为他也在花费更多的精力观察宿衡校官。 或许正因为如此,他没看懂罗南的做法,既然如此,直接就问:“你还玩牌呢?” 罗南“嗯”了声:“信息装备处大部分人没过来,那些人先给排除掉,最大限度接近周边区域人员的真实情况。” “你好像说过……不过,这里也不光是信息装备处的人吧,咱们,还有那位升羽校官,都是动态变化的。” 其实向侪医官真正想说的更简洁:再沉迷下去了你没治了! 不管怎样,向侪医官没法和“罗手办”进行相关领域的深入沟通,他相信罗南这样的天才人物肯定会有其独特的思维方式,可是他更相信: 当下这种微妙似又不妙的局面,大家还是要专心致志考虑怎么解决。 虽然在场的大部分人,并没有察觉到这一点。 罗南应该不会忽略掉吧? 向侪医官对罗南还是挺有信心的,可看到这家伙掌心中快速变幻的光影,忍不住在私人频道里发了信息:“注意,某人以前很内敛的,也不大说话。” 罗南往他这边看了眼,微幅点头。 也是此刻,向侪医官指向的“某人”,看了眼铁柱子般杵在旁边的披甲巨人,颇是疑惑:“你怎么还不走?” 升羽校官呵呵:“托你的福,临时防守组的战线拉得太开了,要梳理一下。” “我的保证始终有效。” 宿衡校官冷冷回应一句,好像回到了人们最熟悉的状态里,但下一刻,他就重重拍击流动指挥车的前端装甲,对着他手底下的人咆哮: “看看我身边的突击队长,一个举着炮筒冲锋的苦树人,连他都在怀疑你们的战时维修能力,甚至都要杵在这儿盯出一个结果……所以你们,当然还有我,过去四个小时在搞什么!” 确如向侪医官所说,平日里的宿衡校官,是个相对内敛的技术流,或许有些冷硬,但绝不粗暴。所以当他用这种方式,对此前几个小时的工作表达严重不满时,现场大部分人都给吓到了。 幸好,宿衡校官看上去除了心情糟糕,理智什么的都还在,他仍然用力拍击车辆装甲,却不再吐露那些情绪化的东西……至少并不完全是: “目前甲板修复先放放,出击区变更也没什么,破破烂烂的照样能用。可这一兜子破烂里面,只有光轨传输,没得拖延了。所以,就从三层丙-1出口开始,让身边这个木头桩子明白,他们不用担心光着屁股对外输出……“ 在含光星系有一个常识: 没有“璇晶阵列”加持,高烈度的战斗多半是窒息死亡前的绝望抽搐; 而如果期间加持中断,哪怕只有十分之一息,孽毒无孔不入的渗透会让你的窒息体验变得更加漫长。 所以,远离基地作战的队伍,时刻都链接着“火种”——来自“璇晶阵列”的某种“分身”。 所以,从空天母舰出击到外边孽毒活体和域外种肆虐的强势孽毒环境中,哪怕那里有“役光神鸟”加持作用,这边也需要“璇晶阵列”这个前置环境做好嵌套对接,尽可能平滑实现场景和加持模式的转化,避免被孽毒趁虚而入。 而要做到这种嵌套衔接,遍布空天母舰各个区域的传输光轨,就要尽可能地保持完整,最起码也要重点保证几个重点区域的结构支撑。 宿衡校官说的不好听,但他没有错。 想来,哪怕是被迫从上三层甲板撤退,他脑子里面也在持续考虑这个问题。 当然,身为小行星战场最优秀的技术军官之一,宿衡校官要说的不只是目标和方向,还有更多的技术细节。 接下来,宿衡校官身前铺开了一片投影工作区。上面显示出目前空天母舰上四层甲板实时情况。 和罗南的有点儿像。 外围的向侪医官第一时间就想到这个。 唔,肯定比“罗手办”的强多了。 因为这是正版的实时场景映射,是前委三局副局长级别的指挥官才拥有的权限,上面清晰显现了上四层甲板的受创情况,受损区域都忠实地反映在对应位置,此外还有实时变动的数据,以及自动分析的直观图表,一下子就把罗南那边的“低仿模型”给比了下去。 这时候,也没有人会去想罗南的那一套“低仿版”。 向侪大约是唯一的例外。他又往罗南那边看了一眼,却见后者分明对那“正版产品”极其感兴趣,竟是主动挤到内圈,抓住这个机会认真观看。 喂,再看就真有间谍嫌疑了! 向侪医官一贯保持专业医官应有的职业道德和谨慎心态,他觉得罗南也应该谨慎一些,便考虑着将他往后拽。 而这时候,蓝镞教授在频道中发了信息。 第七百九十五章 强破梦(五) 向侪医官看到信息内容,说实话并不意外, 反而担忧,对“正版实时场景映射”过于热衷的罗南,会不会把这条关键信息忽略掉。 这个想法有些荒唐。 因为罗南比他更早回复,然而前者依旧是努力往内圈儿凑,盯着“正版实时场景映射”,目不转睛。 嗯,至少在旁人看来是这样的。 而这时候,宿衡校官已经在实时映射上指指点点,发号施令:”一层、二层甲板出击区,全部改成无人机平台,我和飞管处那边协调,哪怕是一个小时之内把所有的无人机储备全都扔出去,也会保证友军顺利空降到指定区域 。光轨维修工作主要就集中在第三层甲板,重点做丙区和丁区……”他快速做了相关人员和设备调度,犹自不满足,一抬头,或许是看到外围标志明显的洪凯尉官等内卫人员,又激发了他的灵感:“还要从内卫部队抽调一批人上来 。”宿衡校官用力挥了挥手:“安管处才是正牌防守组,起码要顶住两个小时。在此期间,我们重点保证丙区和丁区的突击队出击环节嵌套,一、二层甲板打烂了也没 关系,打烂了最好,反而能够吸引外面这一帮臭鱼烂虾,把它们的注意力吸引过来,底部甲板的压力也会减轻。” 说着,就已经关联了空天战舰的全局:“通知火阀校官,让他负责底部甲板回收区,确保这个时间段回撤的突击队从那里顺利入舰。” 他这样说着,也不用再经什么讨论,句句都是决断,其他人只有听的份儿。 身边的副官也是与他合作惯了的,转眼间,有关指令已经形成了几条详实具体的文字版本,交给宿衡校官过目,确认后随即分发出去。“喂,老宿,我问下。”一直没有离开的升羽校官,很亲热地又打个招呼:“丙区和丁区你们究竟怎么保证?那里已经给打烂了。而且我听说,你们的备用光轨, 还有相关模块,库存已经差不多用尽……” “光轨传输保证的是加持效果,只要加持效果不降低,你管光轨模块有没有?” 宿衡校官表现得胸有成竹:“我和维修组直接顶上去,我领队,请黎局长授权,用战时机动加持模式,咱们先用人力顶起来。”他手指从“实时场景映射”上划过,激起光影波纹:“两个出击区而已,又是上下挨着,哪怕现场光轨损坏,只要比例不超过50%,人力代替没有问题。而且现在 全线展开‘不动阵’,我们也用‘不动阵’作为基础,与‘役光神鸟’内外协同,功课做在前面,安全也省力。” 说着,宿衡校官又抬头,看向刚刚被升羽硬生生砸开的那一截甲板裂口:“正好有捷径,倒是省时间了。” 听上去,就是要凭技术能力硬顶的意思。但谁也不能说宿衡校官不自量力,因为这位资深技术军官,同样也是有天梯臂章的造物专家,他的判断和设计,基本就代表了前委三局的在工程维修领域的最高 水平。 周围稍微有些沉默,不只是因为宿衡校官的强势表现,也是因为他深思熟虑,安排周全,几乎没有什么可补缺挂漏的。宿衡校官见无人有异议,又进一步强调:“目前在上三层甲板的维修队不用再调动,就我们这些人过去,医官就不用跟那么多了。蓝镞教授,你给我配一个可以驾 驭‘火种’的医官……” 不等蓝镞教授发话,已经挤到内圈罗南就举手示意: “我可以。” 这家伙……向侪医官习惯性呲牙咧嘴。罗南这一声多少是有些突兀了。且不说罗南的专业并非医官,也不管他能不能掌控“璇晶阵列”分出来的“火种”,这种时候,是指挥官和专业负责人之间的交流。 作为军人,就算是要主动请缨,也要等顶头上司把任务接下来吧? 一时间,内外圈子人人侧目。 罗南却表现得更惹眼,这家伙一直在“洗牌”的双手,掌心又拉开了一些。 那些由不知多少张卡牌拼合而成的“低仿版实时场景映射”,也就更为清晰,恰好与宿衡校官的“正版”遥遥相对。 然而“低仿”和“正版”之间在功能和精细度上差距颇大。宿衡校官的“正版”不用说了,实时显现一切功能区以及设备情况,还有“蜗牛”分析呈现的多种深层信息,包括缺损什么构件,有关库存什么的,是真正可以辅助 决策的抓手。 罗南“低仿版”显现的,仍是他前几次速写描绘的场景,且与实景对比,手绘感觉还是太随意。但是有一条,“正版”实时场景,对现场参与人员,只以大致的轮廓虚影展现,显示出是由遍布空天母舰内的多种传感设备感知判断的大概情形。罗南这边,相关 人影却是栩栩如生,每个人都能在上面找到对应,而且实时显现,同步对应,分明将每个人都投射到其中。 出于对自身的本能关注,很多人都把视线投过去,包括宿衡校官。 目光聚焦的位置,就是他自己的投影。此时,蓝镞教授低缓平和的声音响起:“我不怀疑宿衡校官你能撑起‘机动加持’,不过你之前已经连续工作四个小时,后面两个小时消耗就不比寻常了。而且,你 刚打了一支清醒剂,药效快要过去了,如果再出现渴睡症状……”“没关系,我已经申请对接了‘梦网’。”宿衡校官视线仍被罗南的“低仿版”实时映射吸引,只挥了下手,“这一圈,也有不少人平常用惯了的,到时候有‘璇晶阵列’ 和‘梦网’双重加持,不会太费力……“ 到这里,宿衡校官话音突然滞了一下。也许他思维忽然短路,也许是“低仿版”实时映射中,那个与他时刻保持一致的投影,陡然之间不再和他的视线保持一致,而是形成了镜像式的效果,竟从映射区 域向“外面”看过来,正好和他的视线对个正着。 也亏得是这一滞,外围,向侪医官才从宿衡校官平常且理所当然的语句中,提炼出了里面最关键也最要命的词汇: 梦网。然后脑子里就自然而然展开:众所周知,“梦网”只在“璇晶阵列”全面覆盖的宜居星球上开通,前线战场,特别是疑似有“梦神孽”出现的战区,无论如何也不会开 通有关业务的。 阍君根本照应不过来。 所以,这是幻觉……污染! 相关念头刚刚流过,向侪医官忽就是大脑眩晕,更觉得口鼻之间有一股子腥甜又粗砺的空气直透进来,外骨骼和动力装甲双层防护似乎都没了意义。 他被这股子要命的气息顶得差点儿背过气去,本来灵光闪现的脑子一下子昏沉。总算向侪医官在相关领域拥有着专家级的经验,且已经有了心理准备,一下子就想到了最糟糕的情况。他手里的动作则比他的思维要更快上一拍,每个医官都要随身携带的火种盒,在胸口骤然爆开,哪怕是现在还没有通过“璇晶阵列”向里面注能,也用自身从通识教育阶段就一直修炼打磨的内息,向里面注入,摩擦点火 。 拳头大小的白光火焰在胸口“嘭”声燃烧,膨胀又收缩,而这时候,向侪医官才颤抖又尖锐地呼喊出来: “孽毒污染,点火!”也是在这个时候,全场个子最高最显眼的升羽校官,双层披甲后宛如巨人的魁伟身躯猛力分张,从喉咙里蹦出一声闷吼,远比“火种”更炽烈的白色光焰从他身上 喷发出来。同源同质的能量模式,引动了向侪医官周身气机,同时也引动了他胸口刚收缩的火苗,其非但没有熄灭,反而是受到了某种滋养和催发,又引动了新一轮的膨胀 。事实上在这一刻,除了罗南这位自称对“火种”有专业管控能力的“真外行”以外,自蓝镞教授以下,所有医疗团队的人员胸口,都亮起了这样的火光,又在某种已 经设计好的结构中,与升羽校官庞然身躯喷薄的气机融合在一起,反馈回去,使他身上的光焰变得愈发灼目。其实,不等“火种”反馈加身,这位苦树族的巨人,已是一记自上而下的肘击,正正砸在宿衡校官双层头盔保护的头顶。天梯级别的肉身侧力量骤然爆发,动力装 甲的防护也不顶用,整个结构都往下塌,后者几乎一声不吭,就此扑倒在地。离宿衡校官最近的副官,反应倒是很及时,几乎本能的出手阻挡升羽校官,试图救援自家主官,然而没什么用,甚至还被挨着他的罗南在侧方猛推了一把,踉跄 着失去了平衡,也正好迎上了升羽校官势大力沉的膝顶,仍然是一击,就扑倒在地。直到这个时候,这个圈子内外围的其他人,才如梦方醒,有的呼喝叫嚷,有的向后退开,有的则想如副官一样想往上扑,而这时候,刚阴了副官一把的罗南,却 是对着升羽校官喝叫: “踢开他头盔!” 升羽校官微怔,反应却不慢,一脚过去,触碰到宿衡校官外侧动力装甲的时候,忽然就觉得不对,脚下骤然加力,电火花连着部分构件都迸溅出来。 这一下,动力装甲和外骨骼装甲的头盔面甲都给踢爆了。 可里面宿衡校官的脑袋并没有跟着爆掉…… 事实上,里面什么都没有。 「晚上还有一更,开始本周双更补漏模式,争取先补上九月的缺口。请大伙月票鼓励!」 第七百九十五章 强破梦(完) 消失掉的,不只是宿衡校官的脑袋,也包括他的身躯。他消失的是如此干净,以至于周围不少人都在怀疑,是不是说之前在那里暴躁发怒,又周密安排的主官,只不过是人工智能的把戏,甚至只是他们心头的幻觉,从 来就没有真正出现过。 大家普遍怔忡,反应断片,不知该如何是好。 只是这种事情,在向侪医官这般专业人士眼里,虽也颇为惊悚,却还是能够做恰到好处的联想。 话又说回来,向侪医官本人绝对不想做这个联想。 都怪师范发的警示信息…… 此时,他口鼻之间的腥甜粗粝气息变得越发浓重,以至于有一种感觉: 是不是他全身上下所有肌体血液,都渗透了这样的气息,而且在迅速的感染同化之中? 这么猛? 哪怕是心里头已经有了准备,可这么猛烈的侵蚀,还是超乎了向侪医官的想象。 并不是说,这场变故引动的孽毒污染不可抗拒,问题是,孽毒侵蚀的通道就是人的思维,尤其是那种准确对应的思维和想象。 越是专业人士,就越可能受到暴露污染。 而在他这种层次能够应对的手段,极其有限。一念至此,向侪医官心血下沉,心跳速率却是暴增,同时又遍体生寒,哪怕是胸前“火种”的热量透入心肺也不能够缓解,反而形成了某种冲突,错乱上顶的气息 直接扼住他的喉咙。 偏偏这个时候,受职业道德驱动,他必须要将自己的判断及时出口: “孽梦交互!”他自己都听不清楚话里的内容,而这么一嚷,火种供能的内息不可避免地散乱,冰寒浸透,整个身体都麻木起来,人就僵在原地,无法动弹,眼皮发沉,都快睁 不开了。 而这时候,半合的眼皮之外,忽然有光亮透进来,同步到达的是与胸前“火种”同样性质,但更加强势的热能。热量透体而入,不再只是影响心肺胸腹,而是瞬间贯通全身,四肢百骸无所不达,随即规整了他近乎散乱的内息,给予了自身“火种”更多的支持,又在周围环境 中唤醒了多源头的共振。 那是其他医官胸口的“火种”给予的回应。 向侪医官勉力睁开眼,看到了升羽校官庞大身躯辐射出来的炽白烈焰。那不只是他自身迸发的力量,似乎还牵引了他下属突击队标准阵列形成的领域力量。正是这份力量及时辐射开来,又与周围医官们的“火种”遥相呼应,稳定了局 势。 不过,要控制住目前急转直下的局面,只是这些是不够的。 这一刻向侪医官看到罗南,事实上这时候罗南也向他看过来。 后者身外近百个“切分仪”嗡然浮起,绕体飞行。 向侪医官心里头一时大急:这种时候怎么还能用近乎违规操作的干涉手段? 他想要阻止,喉咙里面却是干哑刮痛,很难再发声。 幸好也是在这一刻,他所处的甲板上,也包括这个小型车队所在区域,有明透的光芒辐射出来,以至于厚厚的金属甲板在这一刻都好像变得透明。 这当然是错觉,但确实让人心气一振。 因为这证明了,本片区域的光轨传输没有问题,而且在这样要命的关头,舰载“璇晶阵列”的加持力量及时到位了。 向侪医官心神一松,整个人差点向前扑倒,终究没有扑下去,两边都有人扶住。 一边是一直负责他安全的内卫人员,另一边则是赶过来的罗南。 沐浴在“璇晶阵列”的光芒里,向侪医官多少恢复了些状态,喉咙也不那么难受了。 他勉力挥手,想把那边那些恼人的“切分仪”蚊虫挥开,并嘶哑着嗓子开口,告诫罗南: “别作……” 也是这个时候,周围的空气、饱和式灌注的光波猛然抖动,然后才是一记勉强可以辨认出来的喝叫。 向侪医官闻声身体巨震,心头却是猛然一松,脱口而出:“朽断意!成了咳咳咳……” 哪怕喉咙状态有所好转,这一下子太过激动,也把他呛得再说不下去。 罗南没听明白,但他同样分辨出来了喝声的源头。 抬眼去看,见到的却是一直以来以从容温雅形象示人的蓝镞教授。 这一刻他双手高举,双腿岔开,用显眼至近乎可笑的姿势大声喝叫: “dong!”其本音肯定不是这个,但此时此刻,受其影响震荡的空气、甲板、车辆乃至光波等等,形成了各工各样的杂音,又汇聚在一起,震动罗南耳膜,使他一时间很难 分辨出原有的音色。 同时震动的,还有罗南五脏六腑、四肢百骸,整个形神框架,包括他驾驭的近百枚“切分仪”以及相应的干涉结构。 “切分仪”噼呖啪拉掉了快一半。罗南却没有理会,触及他形神框架的震动,反而让他理顺了关键信息,排除掉杂音,大致判断出原有的音节是哪个。只是他没能在第一时间找到天渊通用语里面 与之相对应的字音……但也没有相隔太久。 日渐扎实的知识库,自动跳出了相关答案: 不是天渊通用语,而是礼祭古字。 如果不计较语义缺漏,强行翻译,大约就是一个“断”字。 蓝镞教授也懂得礼祭古字吗? 唔,发音不是特别准……也许?由于礼祭古字高度凝练,这个字本身又有错位、隔离、无思无想等数十个罗南母语需要额外加以注释的复杂含义,并在不同的、严谨且苛刻的应用模式下分别呈 现。以罗南当下的礼祭古字造诣,既然知道了是哪个字,又知道具体的音节,也就完全可以倒推出其发音的“前置”究竟包括了哪些,相应的,其定义趋向和目标也就 清晰可见。于是罗南尝试了一下,然后就确信,就是在这个特殊的“断”字作用下……嗯,肯定也掺入了“火种”“璇晶阵列”的加持,刚刚在他和现场所有人脑子里面流过的那 些个关键概念,已经与大脑内的概念网络断开了链接。 更确切地讲,人们能理解其确切的意思,但是进一步联想延伸的能力,却是消失不见。哪怕就是已经有准备的罗南,也只是在想“梦网”“孽毒污染”“梦神孽”……他想的已经足够多、足够深入了,但后续的思维总是在那一声余波犹存的震荡中连续错 位扭曲。 好像是一串铜钱,本来是一整挂的,然而绳索朽断,原来的联系就很难再重新接回去。 至少这时候很难。 罗南一时间有些恍惚,但很快,他转过头去。便在这片璇晶阵列加持光芒充分覆盖的区域边缘,一个踉踉跄跄的人影,在光芒中挣扎着,想要走出去,却在边缘处左摇右晃,一个没站稳,身子打了个转,仰 天摔倒在地。 他很快又挣扎着坐起,正好是面向着罗南这个方向。不知这人什么时候出现在那里,其浑身焦黑,好像刚刚从火堆里面滚了一圈出来,面目扭曲模糊,事实上他的整个身体也不是那么凝实,貌似一直有火焰在他身 体里面灼烧,时不时就有光芒露出来。 不过,罗南还是从“卡牌”映射中确认,这人就是宿衡校官。 按照正常的思维,实在很难想象,这样一个人是如何从那套双层装甲中出来,又落到这般田地。 刚刚变故发生的太快,整个过程又极其诡异,哪怕是罗南,也不敢说捕捉到了每一个关键细节,只能大致判断,这是一种虚实间的转化。 至于诱导转化的关键刺激元素,应该是某种特定概念思维的流转。 是因为梦……梦神孽之梦。 至于如何影响干扰这套思维流转进程,显然是因为蓝镞教授。 那一声明显属于礼祭古字体系应用的大喝声,硬生生截断了人们思维的流动脉络,并借助璇晶阵列的力量,压制了这一场致命梦境的持续生发和扩散。 罗南这样想着,却听到宿衡校官拿出和之前几乎没有差别的腔调,怒声喝骂: “梦网怎么断开了?这种时候怎么能断? “维修组呢?跟我来,无论如何先顶上去! “先从我左手边开始……” 他的声音越说越嘶哑,越说越荒腔走板,他犹自浑然不觉,说着说着,忽然又是一头栽倒,这回再也没爬起来。 璇晶阵列的光芒之下,人们一时缄默无言。 升羽校官猛过头来,大声道:“蓝教授……” 蓝镞教授默默上前,这一下子倒是让其他人醒悟过来,身边跟着的专业医官们慌忙都冲上去,借着璇晶阵列传输过来的加持力量,尝试对宿衡校官开展急救。 向侪医官也想起身来着,结果没等罗南使劲儿就又瘫坐回去。 罗南就扬声招呼医官,别忘了这里还有一个伤员来着。 此时,向侪医官也算是放松下来,长长吐了一口气:“所以说,和梦神孽打交道,脑子绝对不能转太快。” 大致明白了前因后果的罗南,“哦”了一声,不置可否。 向侪医官却很郑重的看向罗南:“你确实是个天才。” 罗南不解。向侪医官则言之凿凿:“经过这一件事,就可以确定,你是小行星战场上头一个确认‘梦神孽’存在的人——我记得师范说过,‘役光神鸟’刚放飞的时候,你就确认 了,然后还向上级发了邮件。” 是军事技术反馈通道。 罗南勾了下嘴角,没有应声。 向侪医官喋喋不休:“当然,最重要的是你猜对了,而现场这么多人,包括你在内,又都是这个事实的验证者,这就没跑了。”说着,他苦笑着向后仰倒,大字形瘫在地上:“可这样一来,麻烦大了!” 第七百九十六章 二十七(上) 第七百九十六章 二十七(上) 事态变化正如向侪医官的判断,麻烦大了。 宿衡校官遭遇“孽梦交互”,混淆梦境与现实,以为有“梦网”就接通“梦网”,希望从中获得超出个人极限的能力,确证是被“梦神孽”腐蚀感染。 蓝镞教授和他的医疗团队,卡在宿衡校官摄取超限能力之前,打断了这一进程,没有让“孽梦”扩散开来,算是干预及时。然而宿衡校官本人,由于混淆了梦境与现实,完全无顾忌的实现了内外环境充分交互,一次虚实转换,孽毒拉满,形神框架遭受严重破坏,至今没有脱离危险。 因为宿衡校官的事,空天母舰、前委三局这边高度紧张,就不提“梦神孽”已经来到小行星战场这个让人很难接受的事实,就限定在空天母舰范围,宿衡校官一次虚实变化,就等于是给母舰区域烙下了“印记”,形成了明显又不可测的弱点,还有在场人员、所有听闻此事的人员都被隐秘侵蚀感染的可能。 可以想象,小行星主基地,乃至于“二星门”战役总指挥部,都在密切关注这一事态的发展。 “梦神孽就是这么麻烦。” 因为在本次行动中光荣负伤,不幸轻度感染,向侪医官本人住进了舰载医院,获得了极其宝贵的假期。不过他也没闲着,以专业人士的姿态为罗南授课,重点讲解他们今天遭遇的“孽梦交互”,以及由此反映出来的“梦神孽”的可怕之处。 “所谓‘交互’,自然就有两方以上。在最简单的感染模型中,一方是感染者,一方就是孽毒,确切地说,是已经嵌入了‘梦神孽’特质的孽毒。其诱发的元素,往往是一段特定的、与‘梦神孽’关联的思维……甚至不需要直接相关,只要最后能够联想到‘梦神孽’就可以。” 由于人类社会相互联系交流的特性,一段思维往往可以通过各种方式快速传递给其他人。于是一个人的“孽梦”,很快就会传染给很多人,哪怕因为与外界孽毒交互程度不同,不会立刻形成“孽梦”,却依然可以成为很多人心底暗藏的“种子”。 一旦时机成熟,比如像是此前的宿衡校官,占据了绝对的信息输出主导地位,在他本身以为自然而然的情况下,不断地疯狂向他人输出与“梦网”联系的概念,有很大概率诱导他人快速形成“孽梦”,并与周边“孽梦”共鸣。 如果共鸣过于强烈,梦境将彻底转化为现实。 由孽毒扭曲而成的真实,无论多么尖锐的物性冲突,都会由梦境弥合,在现实中重现。比如: “梦神孽”与“璇晶阵列”的“合作”。 毫无疑问,那就是最致命的污染。 听到向侪医官表达欲爆表的“科普”,罗南也有些头痛:“所以,现在的这些人,听闻本次事件的所有人,都可能在心里埋下‘种子’?然后随着孽毒污染超标,突然引爆?” 这也太赖皮了! 精神和思维层面的事,哪是这么容易控制的? 哪怕罗南这种在地球环境中成长起来的精神侧,可以将灵魂力量无限制开发,面对这种局面,一时也不知该如何抵挡——精神侧本来就是思维格外活泼奔放,虽然也有入静冥想的功夫,可大规模摄入能量信息之时,谁能第一时间发现那些有问题的“种子”并清除掉? 真感染了,反而好办。 只要不是当场被孽毒爆掉,或者如宿衡校官那般,形神框架遭大幅侵蚀破坏,造成不可逆的伤害,以他形神框架魔符和乌沉锁链映射“日轮绝狱”的格局,就算有孽毒污染,看样子也是能够稀释磨灭掉的。 只是时间会比较漫长。 罗南如此评估,却是突然间明白了“梦网”这玩意儿,确系含光星系这边在“玩火”。 这不是明摆着批发“孽梦”种子吗? “梦网”越是流行,种子洒播越广,最后岂不变成了“梦神孽”的福田? 这样看来,那劳什子“初觉会”,恐怕都没帝国官方来得奔放。 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 罗南思维发散,向侪医官则是继续推理:“大概很快,师范就会通过广播,以‘朽断意’切断母舰上人员有关这方面的思维联系。不过这只是临时措施,不太对症,最好还是‘鉴悟意’和‘朽断意’并发,先鉴明而后斩断,时刻清洗那些危险种子…… “不过,这就是每天‘祖庭广播’的手段了,二意并发,师范还没学会,就只能看主基地那边,纯大君的造诣了。唔,以前没听说他在这方面有研究。” “大君不是让你随便议论的……至于我么,何止没有学会,就算是‘朽断意’,也是画虎类犬,贻笑方家,惭愧得很,罗南尉官你别笑话。” 蓝镞教授走入,笑着接话。 他是过来看向侪医官的状态,正好碰见两人聊“朽断意”,一贯亲和地加入进来。 罗南正晕着,苦笑摇头:“不敢,我才是一窍不通。” 什么“鉴悟意”“朽断意”,一看就是礼祭古字体系应用的路子。 他这个礼祭古字专精的学术人才,就算是不会,按理说也该知道的。可他的知识深度或许已经相对可观,面上终究太窄,竟然没听说过。 嗯,和蓝镞教授他们聊天,说“不会”可以,说“不知道”可就要露馅儿了。 岂不闻“祖庭广播”,每天播发,想来应该是有极大的覆盖面,说不定就是所有宜居星球、所有天渊帝国居民,都会接触。这时他一句“不知道”,回头就可能以“有史以为最蠢间谍”之名,送到小黑屋去。 不过,听向侪医官和蓝镞教授的说法,帝国官方应该是每天都用“祖庭广播”来清洗可能的“孽梦种子”威胁,这……也算一种克制手段吧。 罗南的应对还算得体,蓝镞教授就不在意: “‘二十七意’还是偏应用层,杂揉的东西又多,我对礼祭古字并不如何精通,也能勉强习得。你钻研礼祭古字,能够掌握‘观想时空’,触类旁通‘时空构形’,又兼通‘幻想学派’的路子,已经是天赋异秉,再去琢磨‘二十七意’种种应用,分心旁顾,并无必要。只要用心学习,以后登堂入室,说不定能够直面时光长河中那些神明、先贤,得意忘言,‘二十七意’不修而自成,也是可能的,而且纯正本真,岂不更好?” 他对罗南倒是颇多期许。 罗南只能是尴尬笑两声,顾不得感谢,便通过“葵姨”乃至“蜗牛”的权限,在资料库里疯狂搜索“礼祭古字”“二十七意”有关内容。 结果,葵姨那个明显限制了“孽劫世”以来有关信息的资料库里并无所得,“蜗牛”这边倒是给出了不少东西,证明“二十七意”在含光星系这边,确属常识。 原来是“孽劫世”之后,为了应对“孽毒环境”,多方研究,另辟蹊径,在“礼祭古字”体系上尝试开发的速成法门? 由于相关信息太多,罗南也只是匆匆看了个大概,现在的主要精力还是放在与蓝镞教授的交流上。 然而很搞笑的是,他的临时抱佛脚并没有发挥作用。 蓝镞教授已经从“二十七意”的话题上挪开,说起了更现实的问题:“根据局里的安排,一个小时后我在广播里再激发一次‘朽断意’,然后罗南尉官……你我就要护送着宿衡校官还有向侪他们,回主基地一趟。” 罗南大大一怔:“去主基地?” 向侪医官在旁边发笑:“说是让‘护送’,其实就是当时所有在现场的人,都要回主基地做一次检视消杀。毕竟是‘孽梦交互’的现场,别说咱们,就是各位大君,不跑到璇晶阵列里面坐一会儿,也会心头不安的。” “就你话多!” 蓝镞教授训斥了一声,不过转过脸来再和罗南讲话,意思也差不多:“毕竟是大君级的规则建构与侵蚀,寻常的孽毒污染远远不及,还是回主基地做一次重点消杀比较好。但也不要过于担心,毕竟主基地有纯大君坐镇,如果说这个世上有谁能百分百发挥‘璇晶阵列’的力量,则非他莫属。” 所以别的家族“大君”可以断代,昌义家就不行? 罗南若有所思,也只能是乖巧“嗯”了声。 病床上,向侪医官则浮想联翩:“说不定还能面见纯大君,像罗南老弟你这样的有功之臣,纯大君亲手给你戴上勋章,也不是不可能。” 罗南只当向侪医官是说笑。 却不想蓝镞教授也道:“罗南先期发现‘梦神孽’的功勋,已由事实确证,一枚勋章是应该有的。而且这次,如果不是‘幻想构形版本役魔卷项目’,重点针对‘梦神孽’,而且恰好覆盖了‘梦网’元素,现场处置的针对性就不会这么强——若非如此,后续才真叫麻烦。” 向侪医官靠在床上,唉声叹气:“也不知道我这伤,能换个功勋不?我现在听见那几个词儿,都还觉得头疼……师范,您可千万记得帮我申报一下。” “我会为你申请更强力的消杀的。” “师范!” 第七百九十六章 二十七(中) 第七百九十六章 二十七(中) 不管怎么表述,以蓝镞教授为首的医疗组,中断现行项目去主基地这件事儿已成定局,而且风风火火,说走就走。 等蓝镞教授完成了一波“朽断意”的广播,暂时压制住空天母舰驻舰及流转官兵的感染风险之后,就带着大批人马,包括当时参与此事的信息装备处和医疗组成员,甚至背负前线突击任务的升羽校官及其下属突击队员们,都要回去再做一遍检测消杀。 当然名头就是“护送”。 毕竟“长缨号”空天母舰与主基地之间还有一段距离,也确实面临着域外种和孽毒活体的威胁,理由成立。 至于能不能起到相应的安抚作用,那就见仁见智了。 就罗南本人而言,他并不在乎。 非要说在乎,大概就是原本比较完整的时间,被这趟突来的“任务”切割得支离破碎。 宿衡校官希望解决的问题,并不是那么容易解决的。 大约是本能察觉到空天母舰目前的“麻烦”,域外种与孽毒活体对“长缨号”实施了超常规的高烈度反复袭击。哪怕是按照宿衡校官的安排,重点维修三层甲板,出击口仍然非常紧张,只能保证最基本的流转需求。 所以,罗南一行人乘坐运输舰艇,只是“排队”或“让行”就花了将近一个小时,中间有一次甚至全员离舱,要修改行程。好不容易趁着一次“役光神鸟”的光翼横过周边空域、强行清场的良机,才离开母舰,朝主基地方向而去。 罗南坐在运输舰里面,头也不抬。他早就看腻了外面震动虚空的激烈炮火,以及由无人机、动力装甲、域外种、孽毒活体……当然还有人体碎片共同涂染的夜空。 在断断续续的清净时间里,他主要精力仍然是组装改造自家的“牌组”。 哪怕项目不中断,“空天母舰”现场描绘采样工作也基本结束了,此前又获得了相应权限,完成了人员、设备和功能区的对应,现在就是精细化调整阶段。 如果能够按照最早的设想,在内宇宙模拟器中还原出相对完备的空天母舰结构及功能,还有对应的专业人员,形成完整生态圈,对罗南来说,就是完成了一个阶段性的毕业设计,足以证明他对“测验时空”的局部理解,已经到了相当精深的程度。 最重要的是,能够在地球本地时空那边发挥极大的作用。 现在么,概念模型完备,大致轮廓有了,但要将里面那些关键环节完全数据化、虚拟化,并在另一个不相干时空完成复原,任重而道远…… 罗南知道,这不是短时间内可以完成的工作,当下更不是进行该项工作的理想环境,所以也只是将一些灵感做了记录,就转换思路,查看此前搜索出来,又让“葵姨”帮助整理的“二十七意”有关资料。 “二十七意”的全称是“礼祭古字阐根本法二十七意”。 其源头,公认是“孽劫世”第一个千年末,一篇讨论性质的论文。 这个论文的作者,确切的说是“作者之一”非常有名气,乃是这段时间罗南听说了很多次的大人物: “阍君”荣靖。 这位从天渊帝国建国之前的乱世大战,一直活到如今的开国大君,在那个时代,不知道是突然起了兴致,还是别的什么原因,与礼祭古字研究领域的几位师范,合著了一篇论述: 讨论宏大宇宙中古往今来一切大能者,在个体和种群生命进化上的探索路线。 所谓“大能者”,基本上就限定了古神、新神、主宰这个级别,连“大君”都凑不上去。 至于“大君”何德何能,与学术界讨论这个话题……论文里面不是大量引用了湛和之主等真正大能者的原话么? 反正,论文最终将所有的“探索路线”简化为三类五种: 第一类是完全不假外求,可以自身成就,包含“入灭”和“神游”两种模式。 第二类是有序遗传继承,实现群体成就,即“真传”和“血脉”两种模式 第三类则是离幻为真,亿兆生灵奉一身,即“信仰”模式。 然而这三类五种“探索模式”,实在太过精深,所以“阍君”或者说是论文写作团队,又专门对照时光长河中,曾经真实发生的标志性事件及其象征,草拟了二十七条意象,以人类勉强可以理解的、相对最能描述大能者的“礼祭古字”为载体,概略说明。 每一大类各有九条,象征九个阶次。 根据罗南查询到的资料,当时这篇论文发出来,就在学术界乃至社会上引起轩然大波。 三类五种的分法,倒没有什么,因为从古到今,大能者也说过类似的话;如《天渊万国战史》这样风靡文明世界的经典小说,也花费一定笔墨描述,大家已经可以当常识来看。 最大的槽点就是那“二十七意”。 支持者就不说了,反对者认为这“二十七意”实在太过粗糙,有些条目并不能精准把握那三类五种“探索模式”的真义,反而会给一知半解的修行者和探索者提前布设知见障碍,把人给带到沟里去。 这些反对者里面,据说就有几位大君。 于是“阍君”拍拍屁股不管了,最后这篇论文也好、学术界和社会性议论也罢,都没有一个完美的解释和结果。 倒是从这篇论文之后,很多专家学者都试图重新勘定所谓的“二十七意”,又或者将这种模式彻底推倒重来,但迎接他们的从来都是怒潮般的批判。 相关纷争,断断续续一直持续了十个千年,到现在还是含光星系一些网络平台上用来引战的屡试不爽的神器。 现在的“二十七意”,至少流转了有上百个所谓的“权威版本”。 现阶段最流行的,与最初的版本相比,堪称是面目全非。 作为引发这场争议的关键一人,“阍君”对此从来都是态度暧昧,而且人家在一开始就说了是“草拟”,再较真儿的人,也没法去怪罪这老东西,最多就背地里喷一句“草泥马”…… “阍君”行事风格,由此可见一斑。 也是在这种纷纷扰扰中,很多在这上面投注了一生心血的专家学者,不甘心自家毕生事业,只是一场空对空的辩论,只是某位大君说了就当放屁的笑话,就想着另辟蹊径,再造价值。 论道,尤其是涉及浩茫历史的领域,大家伙一亿个也比不过“阍君”一人。 那么,就不再管什么“道”,只朝“术”、朝应用的层面去。 这才有了“二十七意”的实用法门。 问题是,这些应用法门也不是统一的,也出现了众多的流派,各种各样的效果。 或许正是因为这种混乱的源流,蓝镞教授才认为,罗南现阶段不需要也不应该在这上面耗费太多心力。 这当然是为罗南好,罗南也这么觉得。 他发现了,这些实用法门,按照资料所述,虽然是根植于礼祭古字体系,但为了发掘其应用性,相当一部分都掺杂了很多的体系外技巧。 打个比方,如果这是某游戏设计的一项高级技能,那么它需要先点亮几个前置技能。 而这些前置技能,竟然是分布在几个性质类别全然不同的技能树之上。 更荒诞的是,“礼祭古字技能树”上的前置,可能只需要点上一两个技能点;反倒是其他技能树消耗的点数,要多出很多。 说到底,很多相关应用法门已经脱离了当初“论道”的本意,感觉就是单纯为了给一个混沌不清的内核,赋予他们认为的应该拥有的价值。 罗南看得就叹气。 “怎么了?” 蓝镞教授的座位就在罗南身边,刚刚他去看了眼宿衡校官、向侪医官等几位遭感染人员的伤情变化,刚坐回来,就碰上罗南唉声叹气。 罗南犹豫了下,还是照实回答:“就觉得‘二十七意’的很多应用法门,太过牵强了。” 蓝镞教授见罗南还纠结这事儿,不免再度开劝:“是吧,乱糟糟的。主要是该领域争论太多,至今无定论,大多数学校没有开启相关课程,就是开了,也不过是传授阐发一些师范的个人之见,私货颇多,争议颇多……你还年轻,不要在这些争议领域耗费时间,等真正搞研究的时候,要是还有兴趣,再从容切入不迟。” 罗南看他:“教授您的‘朽断意’,感觉还是很有味道的。” 虽然发音有点儿怪。 蓝镞教授笑了起来:“我这个并不是从学校里,或者哪位师范处学的,就是听广播次数多了,有了些灵感,回头又因缘巧合遇到那位,蒙他不弃,指点了两句,才学了这些。” “那位?”罗南愣了一下,总算及时回忆起了资料体现的常识,不由倒抽凉气,“湛由大君吗?” 一位每日都会准时出现在“祖庭晨操”节目中,引导全民健身修行的大佬。 而“祖庭晨操”,就是向侪医官所说的“二意并发”清洗危险“孽梦种子”的广播节目。 “晨操”之晨,自然以“祖庭”时区为标准。但不同时区、不同星球,基本都会调整到对应的晨间播出。 这节目有时是直播,有时是录播,而且这些年重复率也大幅增加。 但有一点可以确认,自从“荡魔大君”陨落后十个千年以来,含光星系的天渊遗民们,世世代代都会在早上“见到”这位天渊帝国有史以来出镜时间最长的大君。 辰族族老,湛和之孙,元老之长。 罗南发怔的空当,蓝镞教授也吁了口气:“到了。” 第七百九十六章 二十七(下) 第七百九十六章 二十七(下) 虽然是到了,但从外部孽毒环境进入到实现了“半位面化”的主基地里,也有一通流程要走。 趁这个时间,蓝镞教授简单地给罗南讲了一下,当年他受湛由大君指点的事儿。 哪怕是蓝镞教授这样的师范级专家,受湛由大君指点,也是颇值得夸耀的一件事。 毕竟,那位是自孽劫世之初便存在的、天渊帝国含光祖庭一脉的标志性人物。 某种意义上,湛由在,天渊正统便在,这是不言而明的事实。哪怕是传说中,那位由“破神之矛”伊郊大君护送遁入无人深空的天渊帝国第三代国主或后裔重回中央星区,这一脉的荣光也是彪炳史册,不容抹杀。 “我并不是从头开始学习‘二十七意’,而是有这方面的需求和兴趣,重要的是灵感,觉得它对我当时研究的课题,亦即如何解决‘思维诱导型孽毒污染’有帮助,隐隐约约已经有了这方面的想法和思路,由大君就是在这个基础上,给我拔升了一下。” 蓝镞教授特别强调这一点。 “在他老人家看来,礼祭古字既然是一种文字,那么它就脱不了工具属性,只不过它特殊的构字法,能够支持它做更多的事。所以,他老人家传授的,是一种用礼祭古字工具来解决特定问题的技巧……要注意,它只是工具之一,解决问题么,当然是有什么工具上什么工具,没有必要和自己较劲的。” 由于隐隐涉及两位老资格大君的理念,蓝镞教授的表述,非常谨慎,以至于有些含糊。 罗南想了想,尝试着翻译:“准确‘描述’最多代表‘体验’或‘方案’,不代表‘拥有’或‘解决’?” “体验”就代表“观想时空”;而通过礼祭古字描述成功建构“观想时空”,固然是对恢宏宇宙大事件的一种直观体验,但“观察者”“体验者”永远成不了“当事人”。 又或者利用“观想时空”映射现实问题,模拟推演出可行性极高的“方案”,想要成功干涉现实世界,使“梦想成真”,也需要一个高效的干涉途径和方式。 看上去,湛由大君并不是特别认可“礼祭古字”干涉现实世界的效率,但也认为,作为特殊工具,它能做到一些其他工具做不到的事。 蓝镞教授看向他:“‘描述’‘体验’‘拥有’什么的,我讲过吗?” “呃,那是我使用‘观想时空’的心得。“ 也是之前阅读“阍君草拟二十七意”时,得出的初步结论。 看“阍君”的做法,似乎那个时期,他是想打通“描述”“体验”“拥有”之间的无形壁障,这样来看,他对“礼祭古字”的信心要比湛由大君更多一些。 唔,但这也不能排除掉“礼祭古字”的工具属性。 罗南暂时只想到这么多。 蓝镞教授怔了片刻,方笑道:“就不该和你们专业人士讨论这种事儿。” 罗南也笑:“用‘广播’来筛掉‘孽梦种子’,能解决这种事,已经是不可思议的价值了。” 蓝镞教授点头:“我也是怎么想的。” 说话间,罗南一行人进入到主基地中。 说起来,罗南也不是头一回到这里,虽然他的小行星战斗生涯,大部分是在第七观察站周边,但后来各工兵营全球调动,很多时候都要以主基地为中转;再后来推动主基地“半位面化”的时候,更是整个暂三旅都围着这边打转。 如今再次回来,除了”半位面化“形成的时空壁垒,罗南并没有感受到主基地有多么明显的变化。 如果非要找一个,大概就是“璇晶阵列”的“强化加持区”占地面积更大了。 某种意义上,这就证明了目前小行星战场上受到孽毒污染需要救治的人员明显增加。 罗南一行人也是这么个性质。 名义上的“护送”任务,在抵达主基地的那一刻起就结束了,接下来他们所有人,无论是病号还是非病号,都被求进入“璇晶阵列”的“强化加持区”,进行消杀。 与此同时,还要填写各种调查问卷,并接受谈心谈话。 很好,罗南鼓捣出来的一切,如今又落到他自己的头上,似乎还有变本加厉的嫌疑。 很多流程是必须独立来完成的。在“强化加持区”入口处分开的时候,罗南也好,蓝镞教授、向侪医官等人也罢,都笑得特别古怪。 最后,大家终究没有五十步笑百步,只是由蓝镞教授提议道: “消杀期间没法联系,结束之后,如果没有其他事情,到主基地的战地医院碰头吧,那边比较好找人。” 比较好找你才对……就是兆头不太好。 罗南心底吐槽一句,但并不在意。相比之下他还是更苦恼自身可支配时间,在各种流程介入下,变得愈发支离破碎,以至于看资料消遣的余裕都没了。 说起来,罗南并没有因为他是“梦神孽”介入小行星战场的首个发现者,而受到什么特殊待遇,至少他没有感觉到。 至于向侪医官提前给他“安排”的“勋章”,更是没影的事儿。 主基地这边已经实现了“半位面化”,安全性有保障,所以穿着上,倒不再强制要求“双层装甲”。这样的话,大家哪怕是仍套着外骨骼,一般也不再佩戴面甲,而是暴露出五官,呼吸一下功率更大的维生系统生成的“清新空气”。 不过,罗南在走流程过程中,碰到的几乎所有人,都是一副冷脸;看他的眼神,几乎等同于看到只差最后走流程的犯罪嫌疑人,说不定很快,“嫌疑”两个字儿都要抹掉。 等罗南后知后觉看到这些人军服上的独特标志,才恍然大悟: 哦,靖冥机关。 罗南对有关常识一知半解的时候,一度以为这个危险机关的名字,是分别取荣靖大君和湛冥殿下各一字而形成。后来真正熟悉了才知道,是他想多了,靖冥机关成立的时候,还要等待湛冥殿下至少十个千年的时间。 人家就是字面意思,是要快速处置孽毒污染,实现“宁静幽沉”环境的中枢执行机关。 靖冥机关是典型的垂管单位,而且不是一根杆子插到底,到小行星主基地这边就算到头了,一线战场、前委三局这样的二级指挥中心,都没有配备。 大约是因为在那种环境下,想要高标准处置孽毒,将是治理成本爆表且基本无望的蠢事。 而靖冥机关出现,代表的则是最高强度处置孽毒污染的决心——两边多少有些冲突了。 靖冥机关为什么找上你,一般二般的人都知道。 罗南则有“中继站”时期的经历,那个倒霉的皇族,叫什么来着……哦,湛骁校官。 虽然不是“拥有”,但也曾“体验”过,再加上确实没什么问题,他心中更是笃定。 所以,当靖冥机关派驻主基地的负责人,以罕有的困惑腔调表示“真没有种子吗”这个有些愚蠢的问题时,罗南也只有保持严肃,正襟危坐,心里头则是摊手耸肩撇嘴三件套送出去。 也许有吧,不过大概是被高仿版的“日轮绝狱”给磨碎了。 话说,以后再有机会沾染这危险种子,是不是要刻意采个样什么的,试验一下如何敏锐感知相关威胁? 负责与他谈话的罔轸校官,是个面目平常,微胖的中年女性,感觉像是坐机关坐惯了的。 除了刚刚那个有些犯傻的问题,从头到尾都没有特别明显的表情变化,她沉吟片刻,终于对罗南道:“你可以走了,按照规定,你获得了加持区高级权限区的临时准入资格……你需要在里面呆满三十个小时,并接受定期和不定期的复查。” 罗南吃惊:“三天?” 如果有什么突然动向,说不定小行星战场的决战都打完了! 从“长缨号”空天母舰回来的这批人,都是这么个待遇? 目前小行星战场的人力资源,已经充裕到这个地步了吗? 罗南心里很多疑惑。 罔轸校官则适时询问:“有什么问题吗?” 罗南把此前所有的疑惑都咽回肚子里去,只道:“报告校官,我想请问,消杀期间是否可以查阅资料并继续手头的项目?” 罔轸校官轻描淡写回应:“这个你可以和‘铁块’沟通。” “铁块”就是主基地首席人工智能的代号。 看来限制是有的,但也不是不能通融。 “谢谢校官。” 罗南果断敬礼后退出。 出门却是吓了一跳,因为他看到了一张狰狞丑陋的面孔,眼生侧面的尖长嘴脸,猝然相见,极具冲击力。 虽然有点眼熟。 罗南脱口道:“钟贺校官?” “嗯。” 后者简单回应,面无表情,似乎已经忘了十几天前机动五连支援他的战友情,根本没有认出罗南是哪位。 他也缺乏礼貌,直接推门而入,开口招呼:“罔轸,我有件事……” 罗南肯定不会去找死听墙角,他摇摇头,重新召唤出“牌组”投影,一边切牌熟悉“手感”,一边毫不留恋地快速离开。 在他身后,靖冥机关有专人跟随,盯住他的一举一动。 第七百九十七章 规则差(上) 罗南是第一次进入“强化加持区”的高级权限区,又是“重点消杀对象”,都不用他主动,主基地首席人工智能“铁块”,就和他建立联系,告知一通注意事项,特别 强调,在这里感觉到异常,要及时主动上报,别藏着掖着,弄不好突然失控,一个“孽梦交互”,到时候连哭都来不及。 “高级权限区”要清理这种污染,也是很费功夫的。 主要是耽搁事儿啊! 罗南表示理解——否则也不会把那般冰冷的条例翻译成这样有人情味儿的要求不是? 来到主基地两个小时后,罗南正式开始了坐监,啊不,消杀生涯。 他不止是在高级权限区,甚至还有别的特殊待遇,被安排在一处隔离的“单间”里。 当然,什么床铺、书桌之类的家具,想都不要想。 这儿就是一块白地,八面围挡,与高级权限区其他人彻底分隔开来。在里面,你干坐着就行,出来就是违规,就是图谋不轨。 罗南怀疑,蓝镞教授等人,应该也是在类似的“单间”里,说不定还是“隔壁”。 只是,此事很难验证。 很早就习惯了一个人独处,也没什么物质需求,罗南并不计较“单间”环境。如今他更关注“空天母舰牌组”……咳,也是蓝镞教授项目的进展情况。和“铁块”的后续交流有喜有忧,按照“铁块”的说法:罗南尉官你想要努力工作当然很好,但是必须要执行完有关复查流程,最起码首日复查之后,才能有限开放 一些阅览和查询权限……另外,不是急需上报的异常状况,你就别浪费公共资源了,谢谢。 也就是说,罗南要继续项目,必须在“无资料支持”的情况下,再撑至少十个小时。要说“无资料”,当然是开玩笑。毕竟罗南这边还跟着一位“葵姨”,外接神经元资料库固然是对孽劫世以来的大量资料遮遮掩掩,但更多是在文史领域,好像是有 意不让持有者知道“孽劫世”以来,含光星系这边的发展脉络。而在纯粹技术层面,还是比较给力的。 哪怕罗南并没有找到“磁山级”空天母舰的详细资料,却也有一些大致的介绍,同时还有部分中小型舰艇的图纸,可以作为参照。 罗南利用这些,很轻松地度过了前面的三个小时。但随着“牌组”建构中,内部能量传导几个具体数值脱离预期,出现明显错误,又没办法联网验证,罗南就有些挠头了。他想暂时搁置这些问题,处理其他功能区 的模型,然而能量传导便如同舰体血管,一处错误不解决,连着一串都出问题。说到底,空天母舰的数字化还原,对他来说终究还是一个陌生领域,人物卡牌他可以自己上,结构、设备等需要极高技术底蕴的问题,他一个人真的解决不来。此前在“长缨号”上,他习惯找察库士官长这样的老资格请教,也能凭借项目执行的便利,问一下其他处室有关人员。如今与外界联系断开,全凭自个儿把握,就 有点儿日坐愁城的意思了。 又坚持了半个小时,罗南终于确定,缺失的知识结构不是凭他现学现卖就能解决的,最现实可行的办法,还是乖乖当学生,搞搬运。 现在么…… 罗南长长吐一口气,想要暂时停工,醒醒脑子,结果脑海中还在闪回刚才那些感觉比较简单却找不到合适工具以解决的问题…… 给我断! 罗南拍拍脑门,却因为一个“断”,又想起了早被他抛在脑后的“二十七意”。 经过和蓝镞教授两轮谈话,罗南确认,现阶段他确实没有埋头学习“二十七意”的时间和精力。 话说,他现在也是有问题、有想法,也有那么一点灵感和方向,“二十七意”里面能有一个运用礼祭古字工具的办法,帮着把“牌组”给完善了吗?再有,他现在受困于“布法绝关”,无法真正形成“本命熔炉”,也就产生不了“黄金细胞”,重构形神框架,真正的“天人图景”难以成就,本体修行的天梯更是迟迟 跨不上去……他道理也还懂,就差“破关”所需的水磨功夫和资源,“二十七意”能帮着处理吗? 唔,归根到底,是缺一个湛由大君? 这样想着,罗南自己都笑了起来。 最终他摇了摇头,干脆闭上眼睛,静坐梳理气机。作为修行人,最不怕的就是熬时间,哪怕是早期跟随修馆主学习“九窍六根内炼法”的时候,入了定境,一夜时光也是倏然而过。剩下那六七个小时,真不算什么 。 罗南是这么想的,然而他端坐调息,一时却很难静下心来。 并非说他有什么杂念,而是身居此处,干点儿别的事儿也就罢了,一旦静心澄意,便总觉得有些微小的干扰,便如蛛丝尘灰,无声洒落,触体微痒,仅此而已。 只是一直在“痒”,也不是个事儿。 罗南再忍耐片刻,却觉得那“蛛丝尘灰”的干扰,依旧存在,而且渐渐蓄积,麻痒之余,好像还有一点儿微弱的牵扯扭曲的力量,对他造成持续影响。 他终于睁眼,一时沉吟。 要说他以前是来过“强化加持区”的,有过“消杀”的体验,虽然不是高级权限区,可也不应该有这种差别。 这次和上回相比,有什么不一样么?总不会他已经被孽毒感染而不自知? “魔符”和“乌沉锁链”的“高仿版日轮绝狱”并没有将之挫磨消蚀? 罗南想到了入场前,“铁块”灌输的那些警示条例,不敢怠慢,果断提报有关情况。不愧是在册的“重点消杀人员”,主基地这边,靖冥机关反应极快,一个呼吸的功夫,单间里此前一直隐藏的几处扫描和传感装置便都呈现出来,对着罗南就是一 轮狂拍。 而且罗南能够感觉到,高级权限区这边的“璇晶阵列”加持力量,往他这边有所倾斜,甚至已经形成了比较明显的压力。可正是这个阶段,他身上的痒意越发明显,那种似有若无的牵拉扭曲感觉,也更加清晰,好像有什么细细的长条从他身上拖拉过去,偶尔会勾住他,但很快又滑 开。 怎么着,竟然是和“璇晶阵列”的加持力量强弱直接相关? 罗南也是刚刚察觉到这种情况,短时间内很难想明白。而这时候,前方又有投影显现,此前与他谈话的罔轸校官出现在投影中,面色冷淡,注视过来:“罗南尉官,我已收到你提报的情况,现在,你从进入高级权限区 进行消杀那一刻开始说起,将所有经历重新描述一遍,如果有什么新变化,也要及时补充。” “报告校官,是这样的……” 在这方面,罗南基本上无不可对人言者,除了“葵姨”以外。当下就把进入单间后,研究完善“牌组”,遇到困难无法进行,又静心调息,结果出现麻痒感和牵拉扭曲感的整个过程重新描述了一遍,紧接着又重点提及,“璇 晶阵列”加持力量倾斜后,相关感觉明显加重的问题。 罔轸校官表情没有特别明显的变化,只不过她沉吟判断的时间感觉要稍长一些。 片刻之后,她又对罗南道:“你继续在那里接受消杀,专业医官会过去做进一步检查。” 想了想,罔轸校官继续道:“接下来,‘璇晶阵列’的加持力量会继续向你倾斜,你用心体会相关异常情况,‘铁块’会帮助你做好记录备查。” 看上去,罔轸校官并没能得出准确结论,似乎这种污染并不是特别典型? 接下来靖冥机关人员和专业医官过来检查的结果,也证明了罗南的猜测。 这些对发现和治疗孽毒污染有着丰富经验的专业人员,都没能现场得出结论,最后还是让罗南继续“坐监”观察,而且还有意向将他的消杀时间加以延长。 初步意见是要延长到十天。 呵,十天的话,别的不知道,蓝镞教授新开的这个项目肯定就做完了……嗯,没有他在,也许又要难产? 这念头也只是在脑海中一闪而过,罗南如今实在顾不得“项目”,只想着孽毒污染的事。 他这究竟是怎么了? 什么时候着了道儿? 对于璇晶阵列加持力量的“过敏”症状,又是什么道理? 哪怕罗南仗着“日轮绝狱”,也凭借“魔符”和“乌沉锁链”,对自己抵御孽毒污染的能力颇有些底气,但遇到这种情况,也难免疑虑。 随着时间流逝,专业医官又来了两三回,继续检查,靖冥机关那边却迟迟不给出答案。 如此,消杀第一天就这样过去了。 预告中的正常复查流程自然没了影儿,“铁块”许诺的权限恢复更是不用想。 罗南便觉得,恐怕这才叫日坐愁城。 也许,他就不应该指望别人,不如自家潜心内视,重新、彻底给自己做一个大检查? 正想着,单间内用来对话沟通的投影光幕又一次亮起,罔轸校官出现,没有废话,直接道: “罗南尉官,端正仪容,指挥官要和你讲话。”哈? 第七百九十七章 规则差(中) 指挥官? 小行星战场上的指挥官可多了。 如果以罗南为基准,他头顶上的“指挥官”起码有几十上百个。 当然,能够让主基地这边,地位超然的靖冥机关派驻负责人称呼为“指挥官”的,似乎也不多。 尤其是这样尊敬的态度。 罗南看得清楚,通知他的时候,罔轸校官自家微胖的身躯也是站得笔直。 这样的话…… 心里头刚有一点谱,罔轸校官那边的影像却像是信号受到干扰,骤然间变得模糊不清,罗南正奇怪,一个完全陌生的声音响在耳边: “罗南尉官?” 声音感觉很柔和,比较中性,以至于分不太清楚男女。罗南已经发现,投影光幕那边不只是信号受到干扰,且光线昏暗,与罔轸校官明亮的办公室并不相同,就猜到画面可能是转接自一处信号极差的区域,那位“指挥 官”并不在罔轸校官身边,甚至可能并不在主基地这里。不过很奇怪的,当这声音入耳,罗南身上那些麻痒和牵拉感,骤然又是一紧,以至于已经变成了明显的痛感。而就是这些疼痛,让此前若隐若现的模糊感觉,一下 子变得清晰起来: 我好像被什么东西给捆住了? 他怔了片刻,那个声音又一次呼唤他,语气依旧柔和:“罗南尉官?” 这人脾气好像不错。 罗南此时已经反应过来,不管怎么样,罔轸校官那般恭敬,这人的地位肯定极高。 他当即立正,自报身份:“前委三局指挥序列97号,尉官罗南。” 那位也做自我介绍:“你好。昌义纯。” 我擦? 对面省略了“我是”这样的赘语,更显简洁明快。 罗南其实有那么一点心理准备,知道这应该是一位大人物。却没有想到,直接就是小行星及周边战场的最高指挥官和他通话? 至于吗?这么轻易的吗? 现在这位纯大君,不应该是绞尽脑汁和“蟠魔”、“灯塔”以及刚刚露出獠牙的“梦神孽”对峙? 或者说,他觉得我就是“梦神孽”露出的那颗獠牙? 罗南不免胡思乱想。 说起来,算上地球本地时空以及含光星系这边的两次“经历”,他都是头一回面对面,和大君级别的强者交流。 虽然现在信号不太好,看不清那边的形象。 罗南浅浅吸一口气,再次敬礼:“纯大君。”虽因信号缘故,看不清纯大君面容,可这位确如传说中那样,性格平缓温和,甚至还给罗南解释了一下:“因为你是在‘璇晶阵列’中,罔轸校官无法确定你的状态 ,就联系我,希望获得准确判断。” 说着,投影光幕上画面分开,罔轸校官肃立的身影再度出现,却是向纯大君致歉:“打扰大君工作了。” “没什么,但这件事确实反应过度。” 罔珍校官没有说话,圆脸上表情控制住了,身子却绷得比之前更直。 纯大君随即给出结论:“这位罗南尉官没有问题,他对‘璇晶阵列’的不适感,来自于微小的规则差。” 规则差?大君级别的强者,说没问题那基本上就是没问题了。更何况还有“璇晶阵列”背景——以昌义家族历代大君对于“璇晶阵列”的掌控力,完全有资格作出最终判断 。 不过,“规则差”是什么? 罗南其实已经想张口询问了,纯大君却又开口:“哦,你是那个罗南尉官。首个提报了‘梦神孽’存在可能性。” “是的,指挥官。”罗南换了军中正经称呼。“比较合理。你使用了‘幻想构形版本的役魔卷’,与‘役光神鸟’形成了嵌套,察觉两个版本之间的参差,无需计算细微规则上的误差,渗透了梦神孽特质的孽毒污 染已足够暴露出来。” 纯大君表述得很清楚,罗南立刻醒悟:“所以,就是因为两种版本之间细微规则上的误差?” “是的,那只‘告死鸟’不太一样。” 很显然,纯大君确实对他有所了解,或许是因为这样,所以罗南凭借着“嵌套”,在“役光神鸟”那里占便宜,他也就默认了?这些且不论。按照纯大君的表述,当初“梦神孽”的污染足够显眼,所以版本规则的误差无需计算。可这细微的“规则差”终究还是存在的,并在“璇晶阵列”规则格 外明显的“高级权限区”这边,给了罗南一点脸色看。 “多谢纯大君释惑。” 罗南嘴上说着,也在做切身的感应。“璇晶阵列”的强化加持区也是一个非常特殊的空间,大君级别的力量如此条通理顺,醇厚温和,弥漫分布在每一个角落,浸润形神框架,分明又有着无形的规划 渠道,加以约束梳理。罗南是能够感受到这种规则约束力量的,更不用说,纯大君说话之后,高级权限区这边的“璇晶阵列”规则力量明显又有加强,所以他才有那种好像被锁链捆缚的 不适感。 如此,问题就彻底清楚了。这种“规则感应”,多少超出了他现阶段应有的能力范畴。不过,任是谁像他这样,在一切规则破碎的雾气迷宫中手搓时空,然后反反复复、砸碎重塑,进行相关 修行,练习久了,也会有一定的敏感度的。 罗南一边感应,一边思索解决之道。 唔,好像还真没什么办法。也就是说,只能顶着这种不适熬下去? 这种细微误差,应该不会对他的形神框架造成明显损伤。不过这是他精完气足的情况下,万一回头重度污染,需要到这边来救治…… 啊呸! 罗南习惯性的思维发散,单间中沉默了片刻,罔轸校官已经准备询问纯大君是否结束通话。不料,后者又轻声开口:”我不知道,你那只‘告死鸟’是在什么样的灵感支持下形成的。不过反推它所依据的时空环境,和当前的小行星战场还是有一定差别。你 目前还在维持‘告死鸟’的运行,就不免会受到‘规则差’的影响。” “呃,也没有刻意维持,就是嵌在‘火种’里了。” 这样来看的话,机动五连那些家伙起码还没有团灭,这大概算是个好消息? 罗南思维活跃,对纯大君所述内容也是认真倾听,绝不漏项。就听这位柔声道:“你可以尝试调整本体到‘役光神鸟’的规则状态中,这样在强化加持区,以及其他‘役光神鸟’强势作用的区域,就不会受到太多困扰,免得发生 意外。” 另一侧的罔轸校官轻咳一声:“纯大君……” 她是想说,眼前这位年轻的尉官,能够形成那只特殊版本“告死鸟”,已经是相当不可思议的事情,还要让他在两种规则之间切换,也未免太难为人了。 大君认为天经地义能够做到的,不代表普通人也能做到。 只是,在她还尝试措辞的时候,纯大君又道:“你能够让‘告死鸟’在‘役光神鸟’的规则下坚持这么久,而未彻底消蚀,也有一些心得吧……能做到吗?” 纯大君好像对我很感兴趣? 要说这位目前所在区域明显非常复杂,否则也轮不到大君亲自过去,这时候还专门抽出时间来看我表现? 罗南心中有些疑惑。 但这是外来的“测试者”才会有的心理,作为这个时代天渊军队的一员,任何一个有前途、有上进心的年轻人,都绝不会想东想西,放过这样的机会。 罗南也不会。 说不定,这是“测验时空”任务主线明确的机缘呢? 这样一想,他心思不由振奋,很想立刻调整形神框架,适应高级权限区的规则,做给纯大君看。然而认真评估之后,罗南就知道自己做不到:他对形神框架的掌控,对于“役光神鸟”和“告死鸟”之间“规则差”的认知,仍然处于“知其然而不知其所以然”的阶段 。 所以,他只能老老实实摇头:“我不知道怎么做。” 纯大君并不意外,语气平和地又问了一句:“你对‘役光神鸟’怎么看?” 呃? 罗南想张口来着,但话到嘴边,又觉得还差点什么。 换了其他人,多半是抗不住纯大君的催促压力的,只能先有什么说什么,最多是放慢语速争取时间之类。罗南却是吸了口气,大大方道一声: “我能组织一下语言么?” “当然。”纯大君爽快答应。 罔轸校官则盯过来,但也没说什么。 趁这个机会,罗南做了一次深呼吸,静了下心,也明确了接下来的应对方式,轻声道: “这段我观察‘役光神鸟’,做了点儿笔记,想请您指导。” 另一边的罔轸校官眉头微皱,对罗南的回应方式不太喜欢。 她能理解年轻人渴望得到大君赏识的迫切心理,但言行总该适度——怎么着,还要拿出笔记本,让纯大君逐行逐字去看么?一念未绝,却见年轻尉官又一次开口,然而这次他鼓唇摇舌的方式陡然一变,而且胸腹发力、口腔头腔共振的模式,也变得格外复杂,所以吐出的声息,倒好像 是几个、几十人一起说话……不,是颂读什么篇章,初时还有些杂乱,到后来越发齐整,声音宏亮,震得单间都在抖颤。 而具体内容大部分又都模糊在过于激烈的共振中。 作为靖冥机关的中层骨干,罔轸校官的知识面很广,她恍恍神,却是从这仿佛齐声念颂的震音里,捕捉到了几个关键字眼,形成了基本判断: 礼祭古字! 而她听到的那几个关键字眼是:“荡魔图卷。”也是这时,她看到,罗南伸出手,丝毫不顾忌礼数,就在前方的虚无空气中抹画。 第七百九十七章 规则差(下) 第七百九十七章 规则差(下) 罗南开口念颂礼祭古字的同时,以指为笔,意念为锋,将一篇用礼祭古字拼接而成的“书法作品”镌刻在空气中。 纯大君问他对“役光神鸟”的看法,罗南书写的则是《荡魔图卷》……观后感。 这是罗南在机动五连的时候,通过观睹、搜集当今含光星系信息,为他的“大时空模型”所作笔记。 现在的含光星系,“二星门”战役正开展得如火如荼,“璇晶阵列”周覆;记笔记的时候,更有“役光神鸟”为参照,此二者均与《荡魔图卷》有非常直接的关系,所以当时的描述,事实上就是指向《荡魔图卷》。 罗南是以礼祭古字为载体,以宏大时空视角进行观照,而以武皇陛下和瑞雯合力所著的那篇礼祭古字文稿为范本,几番修改精炼之后,才形成这篇笔记心得。 当时毕竟是在战场上,杂事较多,琢磨斟酌字句未臻至善,描述一时之感应,也用了三十多个字,也不够简洁,还用了逾限神文的“我”字镇压。 虽然有种种不满意,本身也不够全面,却也是他目前能陈述的,对《荡魔图卷》理解的极致了。 这篇短小文章,按照礼祭古字性质进行安排,语序和空间结构并不是简单的上下左右顺序,而是错落分布,便如一篇用心安排的书法作品,中央则是那一个复杂到极至的“我”。 罗南书写完毕,顺手又一拨,刚完成的“书法作品”就在空气中打起了转,向投影光幕那边的纯大君以及罔轸校官,大方展示其各个角度的结构形象。 礼祭古字自有神异,由空气承载,仍然在遍布“璇晶阵列”规则力量的虚空中保持稳定。 便是已经出口的“齐整颂读声”,也在单间这片狭小区域里重复回荡不休。 只是,在书写的时候,已经更新了认知的罗南就察觉到,他的这件“书法作品”,其实正以微小的幅度持续磨损。 正如纯大君所说,应该是他对《荡魔图卷》的规则理解,尤其是役魔卷版本,与“璇晶阵列”也就是那位“荡魔大君”划定的内宇宙规则之间产生了冲突。 单凭理解,罗南这个层次当然是相形见绌。 只是这种一边倒的冲突,里面有多少是代表他理解的缺陷,又有多少是代表他与那位“荡魔大君”的天然差异呢? 罗南没有明确的答案,说到底,他在《荡魔图卷》这个领域,仍然只是个新人。 大量的未解的疑惑,淹没了他与“荡魔大君”的天然差异,所以哪怕是有“逾限神文”镇压,他也得不出一个清晰的结论。 哎? 等等,我就这样把“逾限神文”给拿出来了? 唔,话说在含光星系这边,“逾限神文”的“我”字,是天渊帝国的皇室家徽、镇国神符,算是全民皆知的常识。我的人设背景又是“礼祭古字”专精,尝试着上探一步很合理。 罗南迅速给自己找了个理由。 不过,紧接着他就确认:他终究还是有些不谨慎。 这证明,他本心就想倾尽全力,不做保留,希望纯大君能真切点评他在《荡魔图卷》上的心得。 毕竟在地球本地时空,大多数时间修行只能靠自己,想寻良师太难了。若能趁机得到《荡魔图卷》正宗继承人的评价指点,未来建构“内宇宙”,能少走不少弯路吧? 罗南给自己做了一个简单的心理分析。 揭去了自矜的纱幕,他发现他对纯大君的评价越发期待了。 只是,对面的回应并不是那么及时。 不知道是信号还是别的什么原因,投影光幕那边,一侧的罔轸校官倒是盯着罗南的“心得笔记”皱眉凝神,可本就信号差劲的纯大君处,竟然一直没有声息。 罗南无法从那昏暗又扭曲波动的画面中看到更多信息,又不好催促,只能屏息凝神,耐着性子等待。 又隔了至少三息时间,放在地球本地时空,差不多要有二十秒了,纯大君那边终于发声,却是明显惊讶地“咦”了声。 啊这,通信延迟这么高吗? 罗南心里刚闪过这个念头,就有一个他从未听过、又莫名觉得耳熟的音节,紧跟着“咦”字抵达,震动耳膜…… 震动的又何止是耳膜! “轰!” 剧烈震动迸发,这一刻罗南几乎把那个古怪音节彻底忘却,他只感觉到大脑震荡,连带着脊椎,影响了五脏六腑,又扩至四肢百骸,全身皮肤都麻木了,好像是刚过了电,身体还在颤栗。 不只是物质层面,意识空间里,“魔符”与“乌沉锁链”交织而成的“大日锁链”,也就是高仿“日轮绝狱”的架构,以及由它们磨销孽毒生成、又反过来包裹它们的混沌雾气,都在剧烈震荡。 甚至是悬浮在混沌中的那一座雾气殿堂,都在震动中显形。 怎么了? 罗南的思维都很难成形,只是在那个特殊音节刺激形成的震荡中,茫然沉浮。 就在神思飘飘悠悠,无所寄托之时,他几乎要带起重影的视野中,重新纳入了那处由他亲手书写的“心得笔记”。 如今这幅作品,竟也酷肖创造它的主人几乎魂魄离散的状态,当初用心排布的三十个礼祭古字,七零八落,散乱无稽,而且与之伴生相随的“齐整颂读声”,也变得荒腔走板…… 大概吧,罗南现在脑宫里还是“轰轰”震荡,也听不出个所以然来。 不过这一刻他终于看到,已经散乱开来的礼祭古字中间,那个同样由他亲手所书,来自于逾限神文的“我”字。 无论周围礼祭古字是整齐是混乱,是聚合是离散,这个“我”依旧端居不动——其实它也在旋转,只是不管怎么转,从哪个角度去看,它都是那个转折身姿,任性舞蹈的“神人”模样。 而这一刻,或许是罗南错乱的感知影响,或许是周围错乱的礼祭古字衬托,这个“我”字倒是愈显灿然,似乎那“轰轰”的无形震荡,是专属于这“神人”的天鼓,随着鼓点激荡,祂的舞姿更加灵动活泼。 我……我? 我! 如此震荡,如此灵应,又是来自于纯大君,来自当年“见四义”的荡魔大君后人…… 这是逾限神文“我”字的正确发音! 这本来不是特别绕的逻辑,只是罗南大脑受到震荡,好像又生吃了一记“朽断意”,竟然是死活对接不上。 而如今终于醒悟,整个人也很难轻易从这懵然状态中挣脱出来。 是的,罗南一直不知道逾限神文的“我”字,是什么发音。 以前都是用礼祭古字的“我”含糊代替。 事实上他以前礼祭古字的发音也不怎么样,还是多亏了武皇陛下的“范文”为他演示一遍,才算入了门。 可如今在这“测验时空”,在一次完全没有准备的远程会面中,这个据说直指古神堂奥的“神文”的纯正发音……起码是大君级强者的亲口发音,就入耳了? 等等,我真的记住了吗? 罗南心头一凛,几乎要立刻闭上眼睛,拼尽全力去回忆识记相关信息。 可这时候,耳朵里偏又传来纯大君的低语:“镇国神符用在这儿?你倒有阍君风范。” 罗南再想记住“我”字发音,对于纯大君的话,也必须要回应。 只是他真没听懂。 “镇国神符”就是逾限神文这个“我”字的别称,含光星系这边,平常就这么称呼。 可阍君……啥逻辑? 现在他大脑思维绝大部分还在“我”字发音上,而且也实在不懂纯大君话里的梗,一时间愣在那儿。 纯大君不愧是大家公认的温和敦厚之人,见罗南这模样,主动改换了话题,而且是罗南现在最最关心的那个: “看起来,你没怎么练过发音?” “……是。” “你这个阶段,多学习、多观想、不要胡乱去练。嗯,你现在布法尚未成功,也练不动。” 纯大君语气柔和,倒是以鼓励居多:“以你的年龄资历,在礼祭古字上有这番造诣,已经是极具天赋,早早研究镇国神符,也没什么。但仍要以专业课为本,光矢、溯源、验真……步步为营,自然前程远大。” “……是。” 罗南又一次重复,竟然找不到更妥当的回应方式。 “本来是要教你个弥合‘规则差’的小技巧,现在倒没必要了。” “啊?” “你没有布法成功,形神框架调整太辛苦,得不偿失;另外,从你的作业……还是笔记来看,已经自有依据,另有格局,变来变去也不好。所以,有什么困难自己克服一下吧。” 这位终于有点儿领导范儿了。 罗南心中吐槽。 那边纯大君似乎是笑了笑,接下来却向罔轸校官道:“既然没有异常,按正常流程来就好。” 罔轸校官立刻应是。 罗南以为,今天的事儿到此为止,却不料纯大君又对他说话: “罗南尉官,课余时间、闲瑕时间你都做什么?” “呃?” “是否涉猎过‘二十七意’?” “这……没有。” “那你可以看一看,尤其是第一类第一目,可以费些心思,揣摩体会。” “是。” “也不必急,战场上,计划向来无用。” 第七百九十八章 我字音(上) 纯大君所说的“按正常流程”,也就是说让罗南在“高级权限区”坐监满三天,现在还有两天时间。 罗南也不在乎两天还是十天了。 单凭纯大君所发的逾限神文的“我”字音,他在这里呆上一百天也无所谓,正好可以潜心研究,哪怕是被“规则差”形成的无形锁链牵拉捆缚,他也认了。 罗南计划是这样的,可很快他就发现,纯大君所言非虚。 就算知道了“我”的正确发音,说他没法练,就是没法练。 “我”字音,是可以让“舞蹈神人”飞扬灵动的砰訇天鼓,极可能也是催动“逾限神文”干涉物质世界的钥匙。 一旦激发出来,就要有实际的载体,这样,罗南的形神框架首当其冲。 所谓“响鼓用重锤”,以罗南现在还没有完成布法的身子骨,一锤下去,鼓声没响,鼓面先砸烂了。 说到底还是肉身强度不足以支撑之故。罗南几乎立刻就想到,如果借用“生化反应炉”,以电磁向布法构形,临时将他的形神框架强度和韧性,推到肉身侧超凡种的巅峰强度,或许可以承受相应的反噬冲 击。 但这个念头只是一动,罗南就将它搁置了。 “逾限神文”哪有这么简单,罗南学习礼祭古字,也算略窥门径,可到目前为止,都还不能很好地干涉物质世界,更不用说比它至少高出一个层次的“逾限神文”。 这种涉及到深邃历史背景,很有可能直接与古神关联的秘文,当然是要熟练掌握之后才能拿出来应用。 他也不想和李维决战的时候,大喝一声“我”,结果自己炸成漫天血雾…… 凭这个把李维吓死吗? 罗南就想着,先仔细将发音记忆下来,在精神层面多多观想模拟——纯大君不也说了“多学习多观想”么?然而,他紧接着就遇到了另一个问题: 纯大君所发的这一声纯正之音,在脑海中的印象似乎是在持续淡去的。罗南最初回忆观想,周身上下,形神框架,包括精神层面的“大日锁链”“雾气殿堂”等等,依然是震荡不休,可随着他回忆观想的次数增加,相关反应就越来越平 淡。 渐渐地,发音的诸多细节也模糊起来,以至于罗南越是回忆观想,越是心虚。 不会是他越记越失真,越想越跑调吧? 别的不应该,可若说“逾限神文”有这般神异,倒也不是不可能。 但这种时候,总不能主动去联系纯大君,说你老人家请再给我吼一声,助我记忆比对一番…… 思来想去,罗南也只能安慰自己,在含光星系这边,重新再听“我”字音的可能性应该还有。 纯大君就那么说出来了,也没怎么当回事儿,回头能够联网了,可以再定向去搜一搜。 唔,现在是战时,就算联网,连接的也只是军方资料库,权限要求更严苛。如果这一场互动测验,真的一直不停地延续下去,也许他可以熬到战后,回到含光星系的正常生活圈里,那时候的网络资源肯定会更丰富……可那时候,他现在 编的一些虚假身份背景,又如何呈现呢? 从哪儿蹦出“地球人”种群,以及自家的父母亲属呢? 罗南面色沉凝,忽然就想到:这次互动测验,绝对不可能延续到战后。 这算是个好消息吗? 罗南仍然是尽力回忆观想纯大君的“我”字音,以至于出现严重的自我怀疑症状。完全不确定那个音节,究竟是正确,还是他心中的臆想。 直到这个时候,他才自我告慰“过犹不及”,停了下来。 眼下第二天又已经过去了大半,期间靖冥机关和专业医官们也曾过来复查……应该是吧。反正罗南就那么应付过去了,而这时他才发现,“铁块”已经恢复了他的联网权限,也就是说他可以继续他的“空天母舰牌组项目”了,至少可以和蓝镞教授、向侪 医官他们联系一下。 再看联络频道,原来这二位都向他发来了信息,询问情况。 罗南逐一回复,也了解一下“长缨号”过来的这批人,目前大致状况如何。 他做事有条不紊,可莫名的,在做这些事情的时候,心里总有一团躁意,愈发明显而且排遣不得。 罗南稍加梳理,觉得这应该是手里重要事情进展停滞,引发的焦虑。 只不过与随时可以开始的“牌组”项目无关;与其他需要在“测验时空”里研究,回头用在地球本地时空的事情无关。 非要找理由的话,摸不清梁庐的游戏设计,是一部分;不过最明显的,还是因为刚才“我”字音回忆观想进度停滞之故。 罗南下意识叹了口气,再深层梳理: 或是因为有一个似乎可以快速脱胎换骨、再攀新高的机会摆在眼前,偏偏又抓不住,有种被命运戏弄把玩的焦躁感? 他心里面具备那种迫切想要主宰自己命运的驱动力,无论是在地球本地时空还是在含光星系,“变强”总是最直接也最有力的堂堂正道。而且,在地球本地时空那里,他也已经习惯了一言决人生死、被人奉若神明的强势面具。这张面具正向他的血脉里渗透——也许他的本质尚未改变,可终究是涂 染了新的花色纹路,并不是那么纯粹了。所以,哪怕是在“测验时空”这里如饥似渴地吸收新知识,体验这个特殊的历史节点上,高等文明的离合悲欢,心底深处却也想着快点回到现实世界,将这里学到 的新东西搬运到那边去,继续强势推动那颗蓝色星球百亿生灵的命运…… 包括他自己。 然而,他学的还不够,折返又漫漫无期; 哪怕回去了,也未必能获得他所希望的结果; 他在“测验时空”的滞留,还有可能引起更难以把握的变化…… 多重焦虑叠加,说到底仍然是他对自己命运不确定性、无把握能力的愤怒。 唔,愤怒? 是吧,就如同地底煤层持续的燃烧,时时刻刻放射着热量,能量惊人……偏又大多是无能的废热,他不能容许这样的情况延续下去,他想要一个更高效的模式。 偏偏他还没有找到这样的路。 所以,他对目前仍可能影响他、支配他的设计愤怒;对找不到新路径的自己愤怒;对一切干扰他的元素愤怒。 这样的情绪,隐藏在他或强势、或平和、或理性的外表下,构成了他现在的负面内核。 至于为什么是“愤怒”这样的情绪,而非其他……或许,他骄傲了? 怎么突然想这么多? 罗南忽然醒觉过来,不知不觉间他对自己进行了一番心理分析。 可是,有些事情就是知道了也不一定能解决,甚至解决的过程会带来更大的痛苦。罗南并没有因为一场自我剖析,就对未来智珠在握。不过,当他把握住了心底那一份负面的愤怒内核之后,已经属于他力量模式的一部分、近期总是在充当模型 、老老实实和乌沉锁链一起模仿“日轮绝狱”的魔符,忽然间就在精神层面无声嘶叫挣扎。 如今,魔符与乌沉锁链紧密联系在一起,它动,锁链就动;它们一动,“大日锁链”的架构也就嗡然震动。 连带着它们周边的混沌雾气;连带着悬浮于其上的雾气殿堂;当然也就连带了与它们紧密对应的罗南形神框架,由内而外,由虚而实,激烈震颤。 反了! 不是说魔符造反,而是这一刻,罗南福至心灵,立刻察觉到这一场震动,恰是与他听闻纯大君的“我”字音之后,内外震荡的顺序倒转过来。 然而,震动的方式、频率却又依稀相似,只在细节上有微妙的不同。 罗南下意识又回忆观想“我”字音,偏在这时候,他差不多已经彻底遗忘了最早时的感觉,不自觉就按照当下的震荡模式,做了各种细节上的替代。仍然只是回忆和观想,没有真正出口发声,但是“大日锁链”“形神框架”“雾气殿堂”这些与罗南自身力量紧密相关的结构元素,却正如他刚刚听到“我”字音的时那 般,持续剧烈震荡,几无休止。 由亿万星辰汇聚架构的“舞蹈神人”,虽无“天鼓”伴奏,却比此前听闻纯大君“纯正之音”的时候,更显灵动。 这……改版了? “我”字音的变动,罗南实在无法一一核实,然而心神到处,却能追溯与它紧密相关的震荡,寻找变化的脉络,直指源头: 魔符。 这东西,罗南刚从心底深处挖掘出来的“愤怒”情绪,似乎是激活了它的一些特质。 它对类似的情绪更敏感? 还是说,它专门负责引导生产这样的情绪?罗南已经很久没有这样认真专注去观察“魔符”了,在他的潜意识里,格式论所化的乌沉锁链,已经牢牢地控缚住“魔符”,使此魔物为他所用,更使之化入“大日 锁链”,成为近乎他力量体系根本的结构元素。可现在再看,“我”字音引发的震荡中,“魔符”那混乱无序的架构本身,似乎也有些承受不住,几乎要随着一起震动变形,又顽强抵御——可正因为这样,恰是 暴露了它固化为这般状态之前,可能的演化模式。 只是,想要理顺其中演化规律,追溯而上,决非一日之功。 那又如何? 罗南当即决定:就按照“我”字音,唔,改版后的“我”字音,每日观想,震荡不休,慢慢撬开“魔符”的深层隐秘。 “魔符”如此,乌沉锁链呢?目前构成他力量体系的其他重要“构件”呢? 以后总要一一看过去。 罗南又不免在想:只是多观想了“字音”这层,这枚天渊镇国神符就能发挥如此奇妙作用。 以后真正发音,敲响“天鼓”之后,又当如何? 话说,“我”字秘符的这种能力,该怎么归类呢? 自检?探底?追溯? 正想着,单间内投影光幕未经他同意,便自动打开,一张让人印象深刻却又不愿记忆的丑脸显现:“罗南尉官,我是钟贺。” 第七百九十八章 我字音(中) 第七百九十八章 我字音(中) 罗南绝大部分心神还在逾限神文的“我”之上,趁热记忆“改版”的发音,琢磨刚刚开发出来新功能。对这个突兀呈现在眼前的人物,一时间不知道该用什么态度,竟是愣在那里。 钟贺见他这副表情,大概误会了,随即又加了一句:“冻气荒原41区,在地底,你们帮过我。” 原来你还知道啊,印象里面,你卷了装甲和设备离开的时候,还说“期待再会”之类。 罗南可是记得,前天他刚到主基地,从罔轸校官办公室出来的时候,钟贺进去,两边打过照面。可这位对他完全没印象的样子——唔,虽然那时候他露着脸,但在土层巡游者上,好像是双层装甲遮护? 计较这事儿没意思,罗南也没多想,只是琢磨,钟贺现在找他是什么意思? 心有疑惑,罗南直截了当问出口:“钟校官,我记得您。找我有事?” 钟贺校官微幅点头:“目前,在地核区域进行前线侦查的‘油脂球’是你的作品?” 他出口的是问话,意思却很笃定。 罗南不知道钟贺是怎么知道的。 要说人家是长官,有这方面的权限很正常……但没有也很正常。 罗南是有保密要求的,钟贺并不是他的直属上级,他没义务也没道理回答这些事。 所以罗南毫不掩饰地皱眉,然后不答反问:“钟校官,你怎么联系到我的?” 之所以这么讲,是因为罗南想到一件事:纯大君“还他清白”后,消杀流程进入第二天,他和外界的联系已经恢复。可是单间里的投影光幕,并不是吃他的权限,貌似是专线直通罔轸校官的办公室,也是他首日联网权限被封时,唯一能与外界联系的通道。 罗南分了点儿心思,去看钟贺校官身后,很快找到了几处比较眼熟的背景细节,于是他就知道,钟贺应该是在罔轸办公室没错了。 对罗南的问题,钟贺校官简单回答:“我请罔轸校官帮忙。” 果然。罗南还记得,碰见钟贺那天,他找罔轸校官,是直接推门进去,半点儿不带客气的,想来两人交情还不错。 听乐佐士官长介绍过,钟贺最早是在靖冥机关执行部,或许曾与罔轸校官共事? 罗南一边想,一边仍保持皱眉的表情,冷淡回应:“看来我这边消杀结果还不错。” “你设计制作的工具也不错。”钟贺直接默认罗南是设计人和制作者。 罗南刻意为之的疏远态度,他是直接忽略了。 不过很快,钟贺校官就给出了解释:“目前,我正在小行星地壳、地核区域进行侦查活动,上手体验过,隐蔽性可以,数量堆积起来后,区域信息收集能力上佳。” 他已经是第二次夸赞了。 罗南就想到,他上一次见到钟贺,就是他被“电刺蛇”追杀,位置也是在地下。 看来,这人很可能具有在地下区域自由穿行的优势能力,所以一旦有类似的任务,他就会被派过去。 罗南心里分析着,又问:“所以呢?” 钟贺校官平静回答:“根据我们在侦察活动实际使用情况,‘油脂球’虽然很好,但它的侦测模式可控性较弱,行动轨迹只能是由上向下渗漏,需要定期增加投放数量。而对于可疑区域,更需要定点大量投放,才能实现反复侦查。这一点,我们反馈给三局战术情报处,洪霜校官建议找你这位设计者和制作人解决。” “……” 大哥你要是第一句就说“洪霜校官让我找你”,不就直接谈正事儿了吗? 罗南一时腹诽,但这时候也不能过多计较,只能是放松了表情,道一声“原来如此”。 不过很快他又皱眉:“你刚刚说的‘油脂球’,基本上已经没有什么改进空间了。至少对我来说是这样。” 罗南并非推诿。 “油脂球”是他根据“油脂”液态金属的特性,打入的“准构形”,优点缺陷,他最清楚,而且也给洪霜校官提醒过。但那位还是选择了这个相对保守、不过不失的方案,尤其是建造了自动化生产线之后,竞争优势更是暴增。 罗南后续也向蒙莘尉官了解过任务执行情况,据说反馈还是不错的,与钟贺校官的评价基本一致。“油脂”这类液态金属并不是什么了不起的材料,当成消耗品完全没问题,况且它有自清洁功能,这就有了回收的可能性——不断下渗的“油脂球”,在某个区域积攒到一定数量,本身功能又有缺损的话,会发挥液态金属特性,在不断下渗中实现融合,利用各自体内的“切分仪”完成部分重组,剩下的还能回收,成为原料再入池。 这样的侦察设备,只要不是一线强烈反对,疯狂反馈种种差劲不足,短时间内很难再有替代品出现。 没办法,这就是成本的魅力。 唔,等一下,这样的话,洪霜校官怎么可能搭理钟贺? 钟贺校官不知罗南心中的想法,继续道:“我们需要一种更有自由度和隐蔽效果的产品。前委三局那边说你曾经做过类似的设计,是一种仿制生物,比较符合我们的要求,所以来问一下。” 罗南一怔,先前的疑惑都搁在一边:“你是说‘僵尸蚁’?” “应该是。” “这个产品方案没有通过,包括它的原材料在内,都没有经过实战环境的检验。”罗南说着几乎完全复刻自洪霜校官的话,这当然有点儿违心,但也是实情,“目前来说,这只是一个设想,不是能够在一两天时间内就拿出来的成熟方案。” 钟贺校官并不在乎:“我知道,不能量产,但我们只需要十到二十组。” “小范围定制吗?”罗南沉吟了下,又回应,“我不太清楚你们的具体用途,不过我们之前的设想,是大批量大范围使用,这样个体相对而言会比较脆弱,消耗补充也是个坎儿。所以……” “所以?” “我需要几天时间来研究。” 钟贺校官微微颔首,表示认同,紧接着就问:“所以,你同意帮忙?” “长官,战时状态下,我需要明确的命令……毕竟原材料、时间还有我,都是资源。资源是不能浪费的。” 这又是拾察库士官长的牙慧。 罗南说得理直气壮,可事实上,他话里面是掺了私货的:如果只是要把“僵尸蚁”作为“侦察兵”幻想构形的载体,其实并不麻烦。他和章莹莹在研究推动蠢沙进化的过程中,收获的那些构形和“准范式”,完全可以拿来就用。 只不过,如果要趁机推动“僵尸蚁”与“火神蚁”进化对接实验的话,中间环节就不知道有多少了。哪怕就是收获一个“中间体”,也需要好几天进行筹备和实验,这还是方向没有错误的前提下。 如果错过这回,罗南可能到战争结束,都抽不出手来进行——这偏偏就是他在测验时空必做的几个项目之一。 对他而言,这是送上门来的机会。 “三到五天都没有问题。” 钟贺校官已经得到了他想要的答案,分布在面颊两侧的斑驳眼睛,聚焦在罗南这边。他好像讲过,他视力不太好的样子。不过随着视线聚焦,罗南还是感受到了些许压力。 “罗南尉官,我们希望你能主持这个短期项目。“钟贺说希望而不是命令,就证明他和罗南之间并没有直接的管辖关系。 罗南很想立刻答应,但要立刻就凑上去说“我愿意”,也是不可能。 不说别的,就说最现实的问题:他现在手里面还有其他的项目,而且“牌组”项目论重要性,并不比“火神蚁”逊色多少,且更具有现实可行性。 如果能够搬回地球本地时空,取得的效果更是立竿见影。 罗南是这么想的,也是拿出了这样的理由:“我现在跟着蓝镞教授做项目,这次过来已经耽误了,回去恐怕会更忙,一时半会分不开身。” 他觉得这个理由很妥当,却不想钟贺校官的眼神就变得很古怪…… 好像在看傻子。 “我知道那个项目。” 钟贺校官往旁边看了一眼,罗南怀疑,那边可能就是未入镜的罔轸校官,后者并没有现身的意思。钟贺也不是拉她来一起劝说,只道:“你到强化加持区消杀,应该走了流程,觉得靖冥机关做的怎么样?” “很严谨。” 罗南只能这么评价,那种变本加厉,好像打牌甩个炸弹,却让人回手炸翻,感觉实在称不上良好。 “我听说这是你研究的流程,已经推广开来了。”钟贺顺手就在他胸口上捅了一刀,“似乎可以通过这个来证明‘梦神孽’存在……然而现在,‘梦神孽’已经冒头了。” “是这样。” “你的这个方法,对‘梦神孽’式的污染有特攻吗?” “就是用来提醒注意的……唔。” 罗南好像有点明白了。 钟贺大概是罗南见过的最丑陋的说客:“既然‘梦神孽’已经冒头,你的手段对祂又不是特别高效,那是用你的手段,还是是用帝国已有的成熟方案?就算用你的手段补位,已经推广开来的情况下,你在里面又能发挥什么作用?” 也许……应该见好就收? 罗南便摇头:“我要先和蓝镞教授沟通。当然,还有正式命令。” 「九月份缺更8章,目前已全部补齐。周末休息两天,每天一更。下周再开始补八月份的。 临近月末,请大家月票支持!」 第七百九十八章 我字音(下) 罗南重复他的坚持,表明他的态度,同时也想到了一些细节:怪不得,项目任务那么繁重,蓝镞教授说来就来,且面对三天单间生涯,一点也不急,恐怕他早就知道,“梦神孽”的威胁从暗到明,“幻想构形版本役魔卷”及其变 形项目,多半进行不下去了。 以他的性格,不会和指挥官较劲,转换一个方向就是。再说了,前期罗南几乎已经完成了所有现场和人员数据收集,项目组也已建立了基本模型,只待本次轮换结束,再填入新来人员数据既可。有这样的数据和模型 在手,转什么方向都很轻松。 倒是罗南自己,在团队中的作用就不像以前那样独特且不可替代。 当然,蓝镞教授肯定还会带着他做项目,倒是以方校官为首的前委三局高层们……不,看现在这个势头,主基地这边说不定都会有什么其他安排。 果然,战场这边一切事务都以超高速运转,便是我不动,别人也要动。 计划赶不上变化,纯大君诚不欺我。 罗南紧接着就想到了另一个问题: 当前项目无疾而终,“空天母舰牌组”怎么办? 这玩意儿罗南还有很多需要调整的地方,以前他能够以“项目”为借口,调动“长缨号”相关资源为他所用,以后怎么办?钟贺校官的声音又响起来:“想要一个正式命令,并不难。如果你愿意,我会向上级申请,将你调到我们这边的后勤组,专门负责‘僵尸蚁’或者其他同类产品的快 速研发和生产工作。” 这下子,连“长缨号”都不给呆了? “空天母舰牌组”很多东西,必须以“长缨号”实体为参照,过了这个村,可就没那个店了。 虽然只是一个招揽建议,罗南还是第一时间就想拒绝。话到嘴边,他忽然灵光闪现,改口道: “钟校官,要生产‘侦察兵型僵尸蚁’,没那么简单。” “哦?” “按照原来的设计,‘僵尸蚁’并不是最终产品,而是最重要的原料……也可以说是粗加工后的中间环节。目前我只知道,三局战术情报处的蒙莘尉官能够制作。” “蒙莘?” 钟贺校官疑似有疾的斑驳眼睛往旁边一扫,沉默了下,可能是请人去了解有关情况,几秒种后,他又问:“只这个吗?” 你们这种前线侦察单位,难不成还能从前委三局连调两人?罗南觉得不保险,又找了个理由,尽量轻描淡写一点儿:“其他的还好吧。嗯,可能还有我的内宇宙模拟器与‘人工智能’沟通和权限问题。在‘长缨号’上的时候, 多亏察库士官长帮忙,调整代码参数,才能与‘蜗牛’合作愉快,建立了一条生产线……” 意思就是那边的人也好、人工智能也罢,我用得熟了。 罗南也知道他的理由有些牵强,解决起来也不难。蒙莘尉官完全可以进行轮换调整,主基地的‘铁块’比‘蜗牛’只强不弱,权限什么的应该也不是问题……相反,把研发生产中心放在主基地,可能还会方便。毕竟, 原材料储备肯定还是主基地更丰富,比如极关键的“火狱暴君”辐射磁化材料,应该还在主基地战备仓库里;红蚁这种生物基材的细胞库同样如此。 如果回到“长缨号”上去,这些都要再运过去,横生枝节。 而且,主基地这边的生产和研发环境,肯定要比漂浮在夜空中,时刻遭受孽毒活体和域外种围攻的空天母舰要强出太多…… 可想要一箭双雕,同时开两个项目,总要努力一下吧。 钟贺则已经听懂了他的潜台词,丑脸上没什么变化:“也就是说,你近期不想离开‘长缨号’……可以的。” 罗南多少有点儿没想到:这么爽快就答应了? “前委三局一直负责地壳地核区域的信息采集和‘不动阵’执行验收工作,我们一部分任务直接由他们派发,具体协同,由前委秘书处协调。” “这样啊。”罗南大概听明白了,钟贺所在的单位,与前委三局应该是平级关系,都由小行星战区前线指挥委员会领导,二者之间有部分业务需要相互支持,这也就方便了彼 此的资源互通。 嗯,人力资源也是资源嘛。 钟贺的爽利,打消了罗南最后的疑虑。 战场环境下,他一份私心能获得正经的资源支持,已经算是“特权”了,再犹豫计较,未免太不识趣。于是他爽快答应: “那我就没问题了。仍然在‘长缨号’上的话,和蓝镞教授也更好沟通。” 钟贺仍注视着他:“可这样,你的工作量会增加,幅度很大。” “侦察兵型僵尸蚁”的话,并不算什么工作量。 事实上我准备给自己加码,看能不能通过幻想构形的“准范式”实验,赋予“僵尸蚁”部分“火神蚁”特质,让它更像活生生的域外种。 罗南一边在心底制定了更严格的个人目标,一边回答:“我已经习惯了‘无睡眠模式’,除非任务超出三十,或者五十个工时的上限。” “自信是好事,但我们给你五天时间,是因为我们的要求很苛刻。我们不想把命丢在本不应有的‘缺陷’上。” “当然,我能理解,也会明确该项任务的优先级,毕竟人命关天。” 眼看就可以获得军方资源加持,推进自家重要项目,还能继续在战场上发挥特殊作用,罗南心情也是极好的,不准备再提什么要求。 对此,钟贺应该能感觉到,但他丑脸上表情仍然很严肃:“你可以再认真考虑一下。” “哦?”罗南奇怪,眼瞅着都要谈成了,还有变数?钟贺盯着他:“任务决定一切,不管最后你是否调入我们的后勤组,为完成相关指标,你要做好去前线实地勘察的准备……风险与你在前委三局舰载医院,是不一 样的。” “前线?地壳地核区域的前线?那里也打起来了?”罗南多少有点儿意外。 “多数是控制线交错产生的意外冲突。”钟贺少有地含糊回答,但在关键元素上,表达得很清楚:“实地勘察是很危险的工作,但你不到前线,就不会真正知道我们需要怎样的工具——流水线产品远不 能满足我们的需要。” 所以我刚刚说“与‘蜗牛’合作愉快”根本不是个理由,钟贺他们需要的就是“个人作坊”? 罗南立刻抓取到一个隐藏的关键信息:钟贺这都同意,对我的容忍度很高啊! 说起来,他今天突然“到访”,也挺让人意外的,逻辑上也不是那么通顺: 既然他们对流水线产品不满意,为什么还要在乎产品背后的设计者呢? 罗南一时想不明白,但很流利地回应关于“实地勘察”的内容:“这个我认同,在特定战场上,成本不是决定性因素,针对性才是。” 钟贺又问:“你同意吗?” 罗南并没有直接回应,又多问了一句:“比机动五连……我是说,比现在一线地面战场如何?” 钟贺想了想,答道:“伤亡率差不多。” 说了这句,还嫌不够,钟贺看着他,又说了一句似乎完全不搭调的话:“如果你调过来,应该是我们这边军衔最低的那个。”他的意思是说,执行地壳地核区域前线侦察任务的人员,都是校官级,而且是类似于他这种开始攀登天梯,具有超凡种实力……唔,有天渊高等文明的系统培育 ,又有万年不熄的战火淬炼,论实战恐怕还要更胜一筹的强者? 如果是这样,仍然匹配一线地面战场的伤亡率,风险就太高了,想来任务相当艰巨。 可那边都是这样的强人的话,咝,要不要……再开个“牌组”啊? 罗南心思百转,面上却仿佛根本没听出来,只是点头: “那我就没问题了。” 钟贺有点儿意外,罗南答应并不奇怪,可这种轻描淡写的态度,未免太不把生死当回事儿了。 总不至于没听出他的暗示吧?钟贺沉吟了片刻,终于还是点头:“这样,我们就去给秘书处打报告,应该会很快,随时再联系……再提醒一句,我们的要求会很苛刻,你还有什么需要提前准备 的吗?” “还有准备时间?” “你还要在高级权限区待一天半。” “……呃,那就提供一些关于‘僵尸蚁’论文和物料?能在这儿开启前置研究。当然,像是‘火狱暴君’的辐射磁化材料,能先调出来的话,就最好不过了。” 罗南得寸进尺。 钟贺并没有承诺什么,只道:“你可以列个单子,我尽量为你收集,还有什么?” “差不多够了吧,如果物料拿不到,这里实验条件也不充分,只能先看论文了……话说最后这一天半,算到任务期限里面吗?” 罗南是在暗示他,既然能找到罔轸校官帮忙,何不干脆一步到位,把这点儿时间给抹了? 钟贺想了想,摇头。 罗南疑惑:“不算?”“我不知道,计划永远赶不上变化。”钟贺校官咧开如凶暴鳄鱼般的巨口,似乎在笑,“包括你的调令、你的任务……我们的任务。” 第七百九十九章 参照物(上) 当多项待完成事务同时存在,时间总会变得格外粗暴。它会在你背后猛推一把,看你狼狈向前翻滚而它则无声冷笑。而若能抗过这粗暴手段并保持从容,某种意 义上或可称为“强者”。 罗南能否拿捏住“时光暴徒”,他自己也不清楚。按照规定流程,三天的消杀时间结束了。不过,他要比蓝镞教授、向侪医官迟了一些。因为剩下一天半的时间,他几乎所有的精力,都用在“我”字音回忆观想、 “牌组”问题修正以及“僵尸蚁”及相关领域的论文学习上,只觉得时间不够用,以至于忽略掉了“铁块”发给他的“退房通知”。 一直等到罔轸校官亲自启动了投影光幕,让他滚蛋,罗南才如梦方醒。 不过,习惯性绷着脸的罔轸校官,末了还和他聊了两句:“你到现在,还没留钟贺的联络方式?” 罗南“哦”了声:“忘记了。” 罔轸校官无声叹了口气:“行,我再帮你传个话。一小时后,后勤大区2302会议室,你们有个会要开。” “我们?” “涉及你的新项目的那些人……好了,请马上离开消杀室,后面还在排队!” “是,校官。”罗南快速收拾好一切,其实也没什么可收拾的,很快就离开这处约束了他三天的“单间”,顶着高级权限区对感知的模糊化影响,走出了这片区域。他首先搜索罔轸 校官给出的会议室地址,大致明白了距离和理论上花费的时间,觉得还早,想了一想,便先往主基地的医疗区走过去。 一边走,一边和蓝镞教授联系,很快知道了对方目前确实是在医院里。只不过,像蓝镞教授这种孽毒污染防治领域的专家师范,但凡是有一点点的空闲,都会被各种事务挤占。就像现在,蓝镞教授就在参加一个紧急会诊,让他到医 疗区之后,先去找向侪医官。医疗区和强化加持区其实是紧挨着的。事实上,医疗区有一半的区域是在“强化加持区”的覆盖下,另一半又与这边完全隔离。之所以是这种布局,是因为一些伤 情并不适合在璇晶阵列加持下进行治疗,反之亦然。 罗南到医疗区并没有花多少时间,但是进去之后,找人却很麻烦。这里感觉和“长缨号”上的第三加工中心差不多,乍看挺空旷的,往来人员并不多,上面顶棚同样是大量的导轨,但导轨运行繁忙程度,明显比那个半停工的加工 中心高太多了。大量仪器、设备、药物……在导轨上来回滑动,交汇而过。有的可能是导轨调度不过来,还有无人机在其间穿梭。 “在这里不要看人,也看不着人,出什么状况,看上面就知道了。”赶过来和罗南会合的向侪医官向他解释:“可以说,这儿差不多就在爆掉的边缘。”原因很简单,持续胶着的一线战场,正源源不断的往这里输送伤员,而且全部都是棘手的重伤员。一般伤情,在前线战地医院就会分流,只有像是宿衡校官这样 ,遭遇严重孽毒污染,吊着最后一口气也未必能保住的类型,才会往这里送。 饶是如此,随着战局渐趋白热化,送来的伤员数量,终于还是超出了医疗区的救治能力。 “主基地建设的时候,大约是太仓促了,没有留够余量。”罗南从工兵的思路思考问题,“临时决定,后续又搞半位面化……却也没料到赤轮六魔来了一半。”“压力也是三个大魔头给的。”向侪医官叹了口气,“目前送过来的重伤员,70%以上都是受到‘蟠魔暗星’的影响,遭遇了‘规则性扭曲和污染’,如今‘梦神孽’造成 的重伤人员也在增加。”向侪所说的“规则”可不是“创口规则”,而是被大君级的规则力量扭曲侵蚀,导致伤者肌体自愈恢复能力受到严重干涉影响,重新生长出来的血肉,都是孽毒和其 他负面规则影响的扭曲造物,必须进行截肢甚至更激进的治疗手段。 “所以……都是金属假体啊。”罗南抬头,看导轨上快速流转的设备和耗材,下意识叹了口气。“面对‘蟠魔’,金属假体也反给你看,不好办啊!”向侪医官又一次叹气,“师范并不是手术型的,但也要过去会诊,就是看能不能尽量保留伤者原生肌体,或者尽 可能消除对‘根髓源质’的污染。” 罗南点头,表示理解。能够成炉布法,完成“本命熔炉”的“内炼”功夫,才能产出“黄金细胞”,有序替代种群遗传生命结构,完成自体进化。到了这个阶段,才有资格说“具备根髓源质” 。所以,但凡是伤到“根髓源质”的,一般都是校官起步,具备地球超凡种的战斗力,且往往更胜一筹,每一个都是部队的中坚,治疗起来却更麻烦。 向侪医官摇头领着罗南往前走:“现阶段,主基地能做的其实也有限,只能是先稳定一下局面,再考虑往外送。” “往外?” “到外层战场,然后再转运到祖庭那边去。” “这……转运线路可就太长了。” “是啊,还都是重伤员,很多人未必扛得过超空间的压力侵蚀,但总算有一线希望不是。” 于是罗南再看空荡荡的医疗区廊道,就有了另外一种认知。“蟠魔”“灯塔”“梦神孽”三个大君级强敌,同时压迫在这个狭小的区域战场上,可以想见,未来送下来的重伤员只多不少,甚至会成为战场的主流。而小行星主基 地配备的、能够治疗这类伤员的高级医官,则已经捉襟见肘了,后续只会更加狼狈。 超负荷的医疗区,体现的正是超负荷的前线,乃至于整个区域战场。 纯大君,那位温和敦厚的战区长官,真能抗得住吗? 向侪医官把罗南领到地方,再说几句,也不可避免被人叫去帮忙。 罗南还想帮把手,却被向侪医官推回来,说他是外行,且马上要去开会,掺和到医疗事务中,可能只做半截反而不好。 他只好坐在狭小的休息室里等待,幸好没多久,会诊完的蓝镞教授回来了。蓝镞教授明显神情疲惫,状态比刚来主基地的时候要差上不少。想他也结束“消杀”没多久,就被请去帮忙,时间不长却累成这样,应该不是普通的会诊,可能还 亲自上手。罗南不好意思多问,也觉得他现在到这里,实在是有点添乱的意思,就三言两句,将钟贺调他到那边后勤组的事交代清楚——此前他们在通讯频道中也沟通过, 当面再讲,主要还是礼貌问题。 蓝镞教授仍然是一贯的态度:“战场情形瞬息万变,咱们这些人都是被调来调去,不管在哪里,能发挥自身的价值就是最好……嗯,确定去哪里了吗?” 罗南摇头:“钟校官没说。” “我这两天倒是打听一下,大概率是前委一局。因为那位钟贺校官,目前就在一局执行处。” “一局?” “嗯,就是纯大君直管的一局。” “纯大君?” 罗南不可避免地想起了与纯大君简短的交流,以及让他颇是受益的“我”字音。 这份经历,与钟贺后来主动找上门,有关系吗?蓝镞教授知道他的想法,却是先给他打预防针:“不管是调入,还是暂时借调帮忙,一局总体上还是要比其他几个局更吃力的,而且关系格外重大,你务必要量力 而行,谨慎为之。” “是,谢谢教授。” 蓝镞教授是真的忙,眼瞅着又有会诊安排,这场“消杀”眼瞅着要变成“飞刀”了。 罗南不好打扰,便提出告辞,可临出门心中却是一动:“教授,有件事想请您帮忙。因为在前线还有一些战友,现在都联系不上,如果有转运到这边来的……” 蓝镞教授不等他说完,就爽快答应:“你列个名单,写清楚单位,万一有的话,我会及时通知你。” 罗南就写了机动五连和七营营部这两个他待过的单位。想了想,又将咸竹、乐佐、陶显这些人名写上,从通讯频道发过去。 蓝镞教授这些事情见多了,就安慰道:“没有消息就是好消息,如今前线轮换也开始了,其他渠道你也可以打问一下……唔,等一下。” 罗南头皮一紧:“教授?” 蓝镞教授抬头看他一眼,轻声道:“上面的人名,我没有印象,不过今天会诊的那位,好像就是原暂三旅七营的主官,一个苦树人,好像叫……” “乔舒尉官!”“对,乔舒,他送进来也有快十天了,由于伤势过重,且年龄老大,现在状态持续下滑,主基地这边很难做更高级的手术,所以大概率会将他和其他一些类似情况 的伤员,一起送回后方。” 稍顿,蓝镞教授又道:“你也知道,现在战局惨烈,想要带着伤员离开小行星,需要等待一个窗口期,后续还有转运等关口……” 他没有再说下去,可意思已经很明显了。 「明天恢复双更,处理八月份的缺项。共九章,计划两周完成。请大家继续投票支持,拜谢。」 第七百九十九章 参照物(中) “铁块”冷淡的提示音响在耳边:“你已到达前委一局执行处会议现场,符合参会人员名单,签到成功,目前距离开会时间还有半小时。” 后勤大区2302会议室的门打开,说是会议室,更像是接待室,面积并不大,零零落落摆放了几张悬空椅和配套的茶几。让罗南差点以为这是又一场谈心谈话。不过,随着会议室灯光打开,中间球形的投影区也亮了起来,几张悬空椅就在浮游在外围,好像是围绕着巨型天体运行的卫星,但又像是高踞于天外的旁观者,就 看你怎么理解了。 这里空无一人,大概是因为罗南在医疗区并没有停留太长时间,来得有些早。罗南并没有找个椅子坐上去,只是在外围站着,想了想,又联系“铁块”,确定他的个人智脑乃至内宇宙模拟器,都与会议室投影区实现连接,便将他这段时间阅 读并摘选的论文、所做的其他准备,从资料库里调出来,稍作编排。 确定没有什么问题,他就站在那里发呆,脑子里面不可避免又想到了乔舒尉官。他与乔舒尉官共事时间也有三个月以上,前期固然是咸竹尉官帮忙,但乔舒尉官见到他的能力和潜力之后,也是多有照拂,很是传授了一些技术军官的心得,更 力排众议,将他安排到机动五连,独当一面,是一位很好的主官。 却不想,再次听到他的消息,已然是这种状况。 乔舒尉官作为七营主官已如此,咸竹尉官呢? 罗南不敢多想。 在医疗区,蓝镞教授曾问他要不要去探视一下,罗南稍作犹豫,还是拒绝了。他知道按照常理,“探视”是不合规的,蓝镞教授那么说,多半是有着不祥的暗示。 罗南的拒绝,某种意义上也是不想让“不祥”变成现实。 对乔舒尉官,现在罗南能做的很少。习惯了在地球本地时空纵横驰骋,突然如此真实且残忍地感受到自身能力边界,罗南心情很不好。他当然可以简单化思维,如蓝镞教授所说,在一个更适合他的 岗位上发挥全部的力量,好像这样就可以让这一场该死的战争早早终结,以胜利的方式终结。 然而这不过就是自我安慰。他很清楚,这样宏大的高层次的战争中,他的能力远远达不到可以左右胜局的地步。而且因为地球所在的“时空节点”以及获得的信息,他进入“测验时空”之时, 就不可避免带入了悲观的前景预期。 虽然他也忍不住会想:来都来了,就不能改变一些什么吗? 问题是,怎么改变呢? 神思飘动间,会议室门打开,有人进来。罗南抬头,看到了一张很符合地球审美的英俊面孔。不太能分辨年纪,大概率很年轻,因为气质很清爽,并有一双格外漂亮的灰蓝色眼睛,很澄澈的样子。他头 发乌黑坚硬,哪怕是半长,也有一部分很倔强地往上翘着,不知是刻意做的造型,还是天然如此。 来人见到罗南,稍稍一怔,彼此都不认识,但还是主动向罗南伸手,并判断出他的身份:“罗南尉官是吧?你好,我是允泊,执行处后勤组组长。” 稍顿,他又笑着说:“三局战术情报处洪霜校官,你认的吧?” 这是一个很自来熟的魅力男士。 不管罗南是正式调入还是临时借调,这位都是他未来一段时间的顶头上司,唔,也是位校官。看上去,允泊校官并不是那种苛刻的效率狂人,因为他很会说废话——钟贺招揽罗南入伙的时候,就知道罗南是在洪霜校官那边做的“油脂球”项目,这位会不知 道? 罗南做了一个简单的判断,配合着说了一句:“在洪霜校官手底下做过项目。” 毫无疑问这也是废话。 允泊校官就笑了起来:“那是家母。” 罗南多少给震了一记。 他下意识看了眼允泊的军衔标识:二等校官。 同样是校官,也分为一二三级,和地球匹配的话,大概就是上校、中校、少校。 如果没记错,洪霜校官是中校军衔,而这位后勤组组长,同样是中校。 不管是否有父系的影响,罗南都必须要调高对这位未来顶头上司的评价。 另外,他也注意到一点:前委一局似乎在军衔上是高配。 后勤组隶属于执行处,按理说与三局战术情报处平级,但组长就是中校,他的上司怎么说也要高一格,这就与前委三局的实质一把手黎幢校官平级了。 但想想钟贺描述的,执行处与一线地面战场几乎持平的伤亡率,这些好像也没什么意思。 “开会还得等一会儿呢,咱们先聊聊。” 说话间,允泊校官勾勾手指,让两个悬空椅转移到他们腿边,当先选了一个坐上去。 罗南也不矫情,坐了另一个。 两个人坐了个并排,长官下属谈话的氛围就不太浓了,但接下来仍然是允泊校官主导话题: “你要感谢我。” “呃?” “你给钟贺列出的书单,凭他那个大老粗,哪能找得齐全?还是我一篇篇搜出来的,有些超出权限,也当是福利预支给你了。” “谢谢长官。” 多说几句感谢没什么的。 不过允泊校官紧接着就问:”你看的挺杂呀,而且,是不是有跑题的嫌疑?” “您的意思是……”允泊校官还专门翻出来了有关书单,逐条对照:“《啮空菌分布:一种高效准确的时空交界区标注方法》,这个没问题,毕竟僵尸蚁那边用到了;《探索大君级根 髓源质培养异相规则微生物的五种方法》,这个,勉强说得过去吧,根据我们的了解,虽然超纲,但确实也算是经典方法。“不过接下来,《根髓源质自体加工与内宇宙规则对应性研究》《基于遗传信息的个体法则跨代觉醒千年级实验系统综述》《湛和国主万神殿信息映射和象征意义 研究》……且不说你看不看得懂这些大部头,肯定跑题了吧?” 说着,允泊校官扭头看过来:“还是说,你知道这是预支福利,所以就贪得无厌,和钟贺一起玩我呢?” 不管怎么说话,允泊校官都是笑眯眯的,看不出究竟是玩笑还是生气。 典型的笑面虎。 罗南也不管这些,轻声回应:“主要是根据僵尸蚁首篇论文的引用篇目,做的拓展性阅读。”允泊校官继续笑:“我知道,首篇论文需要用到火狱暴君的根髓源质,但年初的新一版方法,已经替换了培养皿。事实上,如果不换,你的这个产品设计根本就不用考虑。问题是,看你的拓展阅读方向,根髓源质、内宇宙、血脉法还有湛和国主用来搜集诸天神明根髓源质的个人版‘万神殿’……心很大呀?这种涉及到终极的 研究,不是一个专精教育阶段的学生应该触及的。” 罗南笑了笑,没有第一时间回应。 允泊校官又问:“拓展阅读之前,老师留的作业做完没有?” 罗南看他,轻轻点头。 “很好。” 允泊校官又是一笑,也不再追问,貌似很熟稔地拍了拍罗南肩膀,然后伸手往中央投影区一指,球形投影区就显示出来了一处极其详尽的地层结构图。 罗南瞥了一眼就确认,这是瞳环-28758号小行星的地核结构。 没办法,实在是太典型了。罗南在做“油脂球”项目的时候,也曾研究过小行星地层的基本情况。知道占据了小行星90%体积和质量的地核区域,屡次分裂又重组,出现了很多通向地心深处的裂隙,影响地幔地壳,地层活动比较频繁。但总体而言,小行星地层环境仍然是以岩石和金属成分居多,在那边临时打个洞钻个隧道都可以,可要在其中进行 战术机动,就需要专有设备和人员。 看上去,钟贺校官应该就是精通这方面的技巧。不管怎样,往里面硬填校官级别的中坚力量,实在太过奢侈。大概是这个原因,无论是“油脂球”项目也好,现在的“僵尸蚁”项目也罢,都是为了在此环境中进行 有效机动,并获得更多的信息。 允泊校官又看了罗南一眼:“说起来,你列的单子里面,并没有小行星地层资料……” “在‘长缨号’的时候接触过。”罗南顿了一下,又道,“这个版本感觉更详尽,相关资料能传一份儿吗?” “当然,现在吗?我看你的智脑和投影仪连接着……啧,内宇宙模拟器?第几级?” “缸中之脑。” “算力占用率呢?” 罗南专门又确认了一下,答道:“72%。” 哎?罗南自己先吃了一惊,占用率比前段时间的90%,狂泄了五分之一。 虽然罗南进入“测验时空”后,获取了更多含光星系的真实信息,有效降低了“时空大模型”对模拟器算力的侵占,但那种下降是非常平缓的。 四个月时间,才下降了5%左右。而最近这几天,罗南可以确定,他并没有专门优化过,怎么就这样了? 第七百九十九章 参照物(下) 第七百九十九章 参照物(下) 莫不是因为……“我”字音? 罗南第一时间想到这个。 “大时空模型”在内宇宙模拟器里的资源占用,是以他的认知为基础。认知准确,错谬减少,资源占用就低,反之就会升高。 虽说目前罗南对大模型的认识,并没有太多进展,但回忆观想逾限真文的“我”字音,确实可以震荡激活“大日锁链”“形神框架”“雾气殿堂”这些与罗南自身力量紧密相关的结构元素。同样的,礼祭古字行文而成的“观想时空”,也在激荡之列,且由于“礼祭古字”和“逾限神文”微妙的承接关系,影响更甚。 这两天罗南事务杂多,每天抽出时间回忆、观想、复习“我”字音都嫌不足,都还没来得深入解析呢,没想到“内宇宙模拟器”这边,先给他一个大惊喜。 也对,罗南建构的“地球-含光大时空事件模型”,其中相当一部分,是以礼祭古字的“观想时空”为载体,导入到内宇宙模拟器中。如今“观想时空”震荡激活,似经洗炼,可不就该更有效率么? 罗南好不容易抓住一条相对合理的逻辑线,心神难免恍惚。 旁边,允泊校官哈哈笑起来:“不错嘛。我听钟贺提过一嘴,就是你的课题模型,好像是将种群历史上的时空和社会结构化入其中,寻找其他可能的进化路径,很大气的想法,作为毕业设计很棒……让我对现阶段的专精教育重拾信心。” “您过誉了。” 罗南咧了咧嘴:钟贺校官是这么理解的么?还是允泊校官的臆想式发挥? 允泊校官灰蓝色的眼睛,在投影区的光线映照下,仿佛闪耀着华彩,便是同性也要承认这位中校先生的魅力。他就用这眼睛注视着罗南: “我已经见识到你的格局了,现在就是看你怎么去实现它。不妨提前说一句,后勤组更需要即插即用的即战力、实干派。” 罗南不再多说,微微点头。 允泊校官却是继续对他讲:“一会儿你来陈述‘僵尸蚁’的产品设计,其他人会随机提问。不用讲太深,不用想着毕其功于一役,五天的研发周期虽然很难为人,但毕竟是从会议结束之后才开始算。但也不要跑题……” 感觉像是临时开小灶。 罗南一念转过,又是认真“听讲”。 不管未来顶头上司对他观感如何,会前这番安排,已经是很到位了。 正说着,会议室的门又一次打开。 允泊校官往那边看了眼,就示意罗南和他一起站起来。 门口走进来两个人,其中一个是钟贺,不过看站位,显然前面的那个才是boss。 这人个头和钟贺相比,明显矮了一截,人也比较清瘦。虽然是方脸,感觉还是瘦瘦小小,眉毛则很粗浓,笑起来很收敛,可能是牙齿不怎么整齐的缘故?感觉是机关里常见的文职人员。 他的视线很快锁定罗南,走上前来,主动招呼:“罗南尉官,你好。” 罗南敬礼,此人回礼后,又主动伸手,做自我介绍:“公申芒,前委一局执行处处长,你叫我芒队就行。” 公申芒并没有穿外骨骼装甲,罗南与他握手,就感觉此人掌心除了肉身应有的温热,就是某种极力约束却又格外有力的脉动,好像是从极深的地底膨胀着、冲撞着想要喷涌上来的岩浆。 罗南很快收回手,他潜意识做了这个反应,感觉稍慢一拍可能就会被“真实温度”烫到。 这种感觉,让人印象深刻。 罗南按照他的要求,招呼了一声“芒队”;随后才有机会向钟贺点头,道一声“钟校官”。 钟贺面无表情点头,算是回应。 此时“铁块”提醒:“2302会议室所有人员已到齐,请按照时间要求安排会议进程。” 公申芒校官当先入座,并示意其他人都找座位坐下。 罗南仍坐在原来的位置上,与允泊校官并排。 很快,会议室灯光暗下,特有机制将四张座位悬空,围绕着中央明亮的球形投影区绕行旋转。 不得不说,这种方式相当有效地消除掉了军衔阶次的差别,帮助人们尽可能将所有的精力都投入到巨大且精密的地层结构图上去。 绕行期间,公申芒校官直入正题:“今天的会议就这4个人,罗南尉官是汇报者也是面试者,其他三个人就是考官。主要目的就是进一步了解罗南尉官的‘僵尸蚁方案’在瞳环-28758号小行星地层结构中的实际效果,看有没有能进一步优化的潜力和可能性。” 罗南安静听着,不管这场“面试”是走过场还是见真章,他现在需要做的,就是在未来上级和同僚面前,展示他应有的价值。 他并没有急于表现,等着公申芒告知有关要求。 果然,公申芒紧接着又道:“今天这次会议开始前,我们几个都做了功课,基础介绍之类,都不用说了。罗南尉官,你可以简要陈述你的方案设计,以及后续的改进思路。” 说着,他手指中央明亮的球形投影区:“还有一点要告诉你,你和蒙莘尉官在实验时制作的那部分‘僵尸蚁’,已经被我们投入了小行星地壳区域前线,做了实地测验,结果有喜有忧……罗南尉官,你可以开始了。” 公申芒说话的时候,后勤组组长允泊也在投影区的那里,放出了相关影像和测验结果数据,但并没有做进一步的解说,任由罗南观察了解。 今天的主角还是罗南。 现在提出来问题,搞突然袭击并没有必要,这些数据主要还是给罗南做一些参考,免得他信口开河,到最后无法实现有关性能,对大家都不好。 罗南领会了其中含义,由于是在悬空椅上,也不好再行礼,干脆直接开口:“各位长官,我与蒙莘尉官合作设计的这款‘僵尸蚁方案’,目的是为了在小行星地层深处,进行情报收集和‘不动阵’验证工作。当时的设计思路是,以‘啮空菌’深度寄生在‘僵尸蚁’上的特质,形成类似于域外种的‘伪装色’,迷惑敌方,确保在相关区域长时间驻留。” “啮空菌”在各类域外种身上广泛存在,这是事实。 同时,域外种的种类和相关变异类型极其繁杂。所以一直都有人怀疑:含光星系有多少类域外种,可能只有“灯塔”知道,但也只是可能;“灯塔”存在的意义,大概就是让这些域外种之间的相互厮杀吞并不至于太过出格,有一个明确的共同攻击目标。 所以,罗南在“伪装”层面的设计思路是没问题的。 三位校官都不动声色。 罗南继续往下讲:“根据设计方案,‘僵尸蚁’上深度寄生的‘啮空菌’,是从火狱暴君辐射磁化材料培养转接过来,故而天然具有极高的抗高温能力,以及比较优秀的抗压能力……这一点,实地测验上已有显示。” 中央球形投影区中呈现的数据,很明确指出:目前这一波“僵尸蚁”在小行星地层中的投放深度已达40公里,那里温度已经接近500k,承受压力起码是6000个大气压,正常人到那儿就是一个死字,但是“僵尸蚁”仍然保持着一定的活跃度。 美中不足的是,它们的活跃度只是相较于自身而言,对于执行处来说还有些太慢了。 而且面对上层地幔的复杂结构,应对能力不足,经常有卡死的情况发生。 罗南已经做到心中有数,就从投影区移出视线,在会议室里其他人面孔扫过一遍: “其实,我并不是想简单地将一种原材料,加入对应的‘构形’和‘准范式’,让它们好像是由蓄电池驱动的机器人,活动一段时间就算完工。按照幻想学派的理论,我应该去考虑一种物质,如何从物质层到生命层,再到幻想层,顺理成章地完成三级跃升,最终会变成一个怎样的东西?又或者说拿出来一个具体的目标,逆向推演,它是怎么跃升到目前这种形态的。” “幻想学派。”公申芒轻声说了一句,但很快就对罗南做出“你继续”的手势。 罗南于是继续讲道:“在‘僵尸蚁方案’上,我采取的是逆推法。即首先设计一种‘理想域外种’作为参照物,去想象一种属于域外种的特殊蚁群,看它们如何穿透时空壁垒,进入到含光星系,并发挥它们的作用。” 旁边允泊校官咳了声,又瞥他一眼,大概是警告他有“跑题”的嫌疑。 罗南对他笑了笑,并不为所动,继续他的讲演:“我并不采用‘平行宇宙’的说法,因为以我现在的层次,还理解不了。所以这种参照物,就姑且将它看作是一种可以跨越位面、半位面,进入到含光星系本地时空的特殊蚁群。 “在我的设想中,它们应该来自一个没有孽毒污染的时空,所以应该像正常蚁群那样,具备一定的社会结构,乃至群体意识,当然它们完全可以进化出精神层面的强大群体意识架构。 “在这样的前提下,它们与‘啮空菌’共生,寻找时空规则的边界,并标注、穿刺进来。它们喜爱高温高压环境,有自身的种群生态,甚至可以将它们想象为与‘火狱暴君’或类似的强势生物共存,和它来自同样的位面。 ”不过,当它们进入到含光星系这片时空之后,受孽毒影响,它们精神层面的群体意识架构将迅速崩溃,并在压力作用下,被迫接受‘啮空菌’深度寄生,群体僵尸化,并持续弱化,最终变成了‘僵尸蚁’这个模样。 “我将这种想象出来的参照物,称之为‘火神蚁’。” 「稍迟几分钟,也算是昨天的。不知不觉已经到月底了,继续求月票支持。」 第八百章 快迭代(上) 第八百章 快迭代(上) 会议室里,罗南暂时停下来,视线再次从三位校官脸上扫过。 必须要说,这时候他早把什么“面试”抛在脑后,已经进入了最熟悉不过的“授课状态”,自然而然地想要把控全场。 三位校官仍没有说话,罗南也就顺理成章讲下去:“该方案的核心思路,就是让手头的‘僵尸蚁’逐步向设想中的‘火神蚁’趋近,获得这个种群曾经拥有,但现在已经弱化消亡的能力……” “稍等。” 终于有人打断他了,开口说话的就是旁边的允泊校官:“你说‘火神蚁’是想象出来的,那又怎么保证这种幻想生物确实能够成为‘僵尸蚁’改进的方向,而不至于沦为空想呢?” 罗南理所当然回应:“依靠构形、超构形跃升模型以及结合产生的‘准范式’,将它们放置在‘观想时空’或者‘内宇宙模拟器’里进行推演。优胜劣汰,获得多个虚拟方案,再结合物料进行实测。” “这么学术的么?” 允泊校官“啧”了声,却没有追根究底,完美符合他此前“不要讲太深”的要求。不过很快他又换了个问题: “你也看到初版‘僵尸蚁’的实测结果了,同时我们给你的研发时间只有五十个小时,目前我们可能更希望你做更有针对性的工作,也就是缺哪补哪儿……当务之急当然是提升它们的躯体活性和行动力。” 说着,他往公申芒那边看了眼,加以求证:“是吧,芒队?” 然而,公申芒并没有给出明确指示。 允泊校官也只有耸耸肩:“从我的思路看,物料上的缺陷可能更麻烦。其实,开会之前,我从蒙莘尉官那里偷师,学了‘僵尸蚁’的制备方法,主基地这边什么都不缺,尝试着造了一窝出来。目前来看,选用这种生物材料,先天缺陷并不容易消除,而你用来驱动的‘切分仪’,与‘僵尸蚁’相比也太大了,直接植入其实是累赘,轻量化成本会提高……这方面,你有思路吗?” 罗南与他灰蓝色的眼睛对视,也不迟疑,微微点头。 允泊挑眉,正要询问,却是忽有所感,旁边罗南也一样。两个人同时扭脸,看向中央球形投影区对面,那里一处空转的悬空椅上,正有一道彩光凝成人形。 罗南微怔,才想起这应该是远程会议投影功能,人虽不在现场,却有在现场的感觉。 等看清这人的形貌特征,悬空椅上其他人虽不便起身,却是同时挺直腰背,端坐行注目礼: “晖爵士。” 晖爵士? 罗南就看到,对面悬空椅上刚凝成的人形,感觉个子也不怎么高,面孔狭长,眼睛也小小的,其貌不扬,但莫名就觉得眼熟,还有这个称呼…… “我只是听会,你们继续。” 这位晖爵士说话语气淡淡的,完全没有和任何人打招呼的意思,坐得也是笔直端正,视线却是越过中央球形投影区,在罗南脸上停驻片刻,才又转去看投影区里小行星地层的影响和分析数据。 这下不只是他,会议室里的其他人,也以各种方式重新往罗南身上投注视线。 允泊校官给罗南使个眼色:“晖局让你继续……有什么说什么。” 他特意换了个称呼,就是个罗南提醒。 而且,也不再强求罗南回答他的问题,算是解开了一层枷锁。 此时,罗南则终于从记忆深处,挖出了相应的印象,恍然大悟: 怪不得眼熟呢,是昌义晖爵士! 罗南在中继站的经历中,这位是后勤大区负责人……嗯,副的,但是主管靖冥机关。当初湛骁校官孽毒感染的时候,他曾出面处置,罗南也仅见此一面,所以对他印象不深。但是面孔和名字结合在一起,再加上众人称名不道姓的习惯,还是让他抓住了最关键的信息。 昌义家族成员,二十年前是三等名爵,现在好像还是。看样子,目前应该是前委一局的负责人,当然,也可能是副职。 大概率是副职,因为罗南听到蓝镞教授的判断后,也针对性做过功课的,了解了前委一局的领导层和重要处室负责人,却对“昌义晖”这个名字印象不深。当然,这里也有一部分原因,或是当初在中继站时他对天渊通用语一窍不通,全凭“我”字翻译流转,以至于音、形对应不敏感。 不管怎么说,这位终究是一位爵士,正式迈入了军队体系上层。 罗南一个小小的尉官入组面试,何德何能惊动他呢? 收回往对面打量的视线,罗南就此确认:他之所以有这样调入一局执行处的机会,100%是因为纯大君和他那短暂的交流。 至于是纯大君本人的意思,还是手下人揣摩上司的主张,那就不是他所能知晓的了。 他没必要考虑太多,现在他需要做的,是获得一个能够全面发挥他能力的岗位。 后勤组是那个平台么?罗南不确定,但确实比医疗组强一些。他必须要把握住这个机会,否则哪怕是心里头一闪而过的妄想,也根本没有任何能够实现的可能。 罗南想要改变些什么——他终究还是想试一试。 虽然他不知道,这究竟有没有意义。 心里念头百转,面上罗南还是保持住了一位技术军官应有的风范。他没有再看晖爵士,也没有再看其他人,视线同样投向了中央球形投影区域,对照已经搜集分析完成的实验数据,估摸着“僵尸蚁”与“火神蚁”的性质和能力极限,在小行星地壳以下,地幔区域约70公里深度,选择了几个点位,并直接标识出来。 只不过,他的说辞似乎与此并不直接相关: “生物材料的性质缺陷,应该通过快速的种群迭代变化来修正;迭代变化在最初的人工干预确定方向后,就应该尽量由它们自身来完成;种群自迭代的动力,应该基于它们的生存环境和模式……然而我们没有太多时间等着它们迭代进化,那么就可以预先加入一些导向性的组织结构和社会模式。” 允泊校官悄然换了个坐姿,已经忍不住想再提醒他了。 罗南却是通过投影仪的绘画功能,在那些点位附近,画出几个简洁图形: “我想设置一个主导蚁群组织模式的蚁后,一个比较坚固的可充分适应环境的‘巢穴’……当然也可以且必须预置为‘璇晶列阵’可干涉的节点。” 在所有人不加掩饰的注视下,罗南借助“铁块”,很快推动第二阶段操作: 投影区里,一处因地壳压裂导致永冻岩层下探侵入地幔结构,以至于固体、液体、软流体错乱分布的复杂环境中,天然岩石结构开裂、分解,却又在高温高压摧残下,辗转扭曲,形成一个由嶙峋石块包裹的“石林岩浆池”,池子一成,就初步划分了内外,自成格局。 幽暗之地。 “石林岩浆池”快速进行内外能量交换,有时交换速度过快,导致在里面艰难爬行的部分“僵尸蚁”也被裹着带出去,很快在剧烈压差变化中溶解化灰。 可在此过程中,含光星系版本的“石林岩浆池”正慢慢向上……嗯,只能说是向外生长扩张。 “蚁穴建构进入第二阶段,但‘熔岩池’正在扭曲,不可逆的黏塑性流动,位错速度值不理想,变形幅度加大,可能撑不到第二阶段完成。没问题吗,蚁后先生?” “目前更看好‘僵尸蚁’在热激活中的状态。” 允泊和钟贺做了一个简短的交流。 本应参与进来的罗南并没有说话,这并非因为他对新获得的绰号不满——虽然确实不太喜欢,但现在他更需要做的,是逐步适应恶劣的周边环境,特别在强烈的地幔对流状态下。 或许是终于受够了地面、天空激烈的冲击震荡,“瞳环-28758号”小行星真正的主宰,直径1800公里的地核有些暴躁。源自于上辈子“巨行星”残留的庞大热量做了一次小小爆发,迅速熏染了下地幔区域,而上地幔的岩层又没有那么敏感,巨大温差和压差共同作用,使得下地幔部分结构往上抬升,上地幔岩层往下沉挫,猛然翻搅。 简单地说,地震了。 无声的震荡从暗红软流层中透过来,穿过“三号机”外壳。 这个与地幔环境格格不入的金属造物,发生了不太协调的共振,并将这种不协调,一直传导至庞大载具的每个模块、零件,以至于舱内各个区域都发出了“嗡嗡”的颤鸣声。 很快,这种颤音就在高压和强磁环境下变得荒腔走板,有的区域甚至发出了惑乱人心的杂响,倒像是濒临崩溃时的惨叫。 罗南并非设备组件,还穿戴了双层装甲,外层动力装甲更是专用于极深地层活动的“先锋官9型”,可在这种激烈的自然震荡中,还是很难躲过。 嗯,还更难过。 这就是“实验室”和“现场”的差别。 是的,罗南如今就在“瞳环-28758号”小行星的地下50公里,虽然距离地核尚远,却也穿透了格外薄弱且冰冷的地壳,进入到地幔结构中,进入到一个冻岩、冰层、岩浆复杂共存的奇妙世界。 「本月最后一天,求月票加持!」 第八百章 快迭代(中) 如果只考虑“瞳环-28758号”小行星在含光星系的位置,考虑它长年冰封、近乎永冻的地壳结构,它不应该有如此活跃的地核运动。以至于地下50公里,刚到地幔 区域,就呈现出高温高压、且比较复杂的磁场环境。 这都是当年巨行星的“遗产”,它们给罗南添了不少麻烦,偏偏罗南不能投放更多精力到这里,而是要努力跟上执行处的工作节奏。 虽然,此时“三号机”内外的新同事们,也在努力配合他的节奏。罗南缓缓吐息,平常自然无所施念的呼吸,此刻却是艰涩滞重。数千个标准大气压的高温高压环境,已非正常人类所能生存,特别是现在地震波扫荡的不稳定环境 中,“三号机”也不可避免传导进来了一些压力。人体结构在压力下微幅向内塌缩,血液中的空气异常溶解,五脏六腑以及血管神经等,均不同程度出现形质改变……在无法以灵魂力量充分干涉形骸结构的情况 下,罗南必须要借助“先锋官九型”的特有的调压模块和维生系统,并与“三号机”的大型同类系统连接,才能保持原有的人体环境平衡。 这不是一个好的体验,但他必须要习惯这个。 耳畔再度传来允泊校官的话,声音忽远忽近,位置判断出了点儿问题。 事实上,这位就在他身边。“老钟说的也不错……热激活状态下的‘僵尸蚁’,嗯,‘火神-2型’,要比它们上一代在地壳区域的表现更活泼,而且已经可以见到一些组织性的影子。‘蚁穴’的约束 性和导向性很有效果。” 罗南调匀气息,缓缓答道:“一部分吧……实验室里先期的快速迭代也有一定用处。”他又一次调整呼吸,以更慢的速度答道:“另外,‘火神-2型’确实更喜欢高温高压环境,在这里,‘火狱暴君’磁化材料对宿主的影响更明显,而‘啮空菌’菌丝活性降 低,此消彼长。” 允泊校官则语气轻快:“这样看来,花费心思保留宿主红蚁的生机是有明显效果的,当然,你调配的信息素也非常有效——专门研究过?”罗南一笑,努力排除掉高温高压环境的负面影响,轻声回应:“庸俗地讲,礼祭古字资料里,古神对遗传种社会的观察,正如人们对蝼蚁的看法。所以,在这个领 域,我确实下了点儿功夫。” “专门研究蚂蚁?” “顺便参考了火狱暴君,还有万神殿中,血狱王的规则建构。” “血狱王?棒极了。你让我觉得劳有所得,也亏你能在那种大部头里面,找到这种小虾米。” “……怎么说也是阴君邪神,不小了。” 罗南还是不太适应天渊帝国的评判标准。 在两天前的“面试”中,他说自己“幻想”出一种“火神蚁域种外”,这当然是假的。 可生活在地球上的畸变种“火神蚁”,却是实实在在的。罗南毫无疑问是地球本地时空研究“火神蚁”的专家,毕竟没谁也没有他那样的条件,几乎垄断了自2096年年尾之后,春城西南火山区几乎所有的“火神蚁”产出 ;通过血焰教团和血魂寺架构,最大限度攫取“火神蚁”种群及周边熔岩区域的能量;并全球监控、调动“火神蚁”,完成各种任务。 另外,吴珺的分布式项目,早年间也曾将“火神蚁”作为研究对象,有不少成果。 所以罗南对以“蚁后”为轴心的“火神蚁社会”,以及对应的群体意识架构,都非常了解。 这并不是简单的生物学上的研究,而是就像蓝镞教授曾说的那样,是以“构形化思维”进行的解析,得到的自然也大都是构形、范式方面的成果。 应用在“僵尸蚁”,嗯,现在是叫“火神系列”的“蚁型侦察兵”这里,竟也颇为合适。尤其是罗南放弃“切分仪”,用局限于一域的“蚁穴”作为规则环境,以有序分布在“蚁穴”及周边区域的独特信息素影响规定“火神-2型”生存模式,推动半僵尸化的 蚁群跃升——这条思路,竟然让他走通了。 “蚁穴”就是“蚁后”,里面并没有一个真实的“蚁后”来主导蚁群的社会结构,却有罗南为它们设置的规则,催动它们持续运转。“僵尸蚁”越来越名不符实,火狱暴君的辐射磁化材料,似乎极大刺激了红蚁的生存本能,使这种小东西,与“啮空菌”的寄生菌丝形成了艰难的共存,且在罗南等 人的定向调节下,趋向于某种平衡。虽然到目前为止,“火神-2型”与“火神蚁”相去甚远,并不能离开“蚁穴”太远距离、太长时间,否则会离群独走,失去联系。可这种“蚁穴”,或者按罗南的说法, 即“虚拟蚁后”模式,却是赢得了执行处上下的极大赞赏。 允泊校官更是直接说:“只要有这个‘蚁穴’在,研发任务就等于是基本完成了。” “这个,还差很多吧?” “难道你还真想培育出‘幻想火神蚁’……老钟,这个点位可以了。” 允泊校官一边聊天,一边通知下潜到70公里深度的钟贺等人,让他们上浮与“三号机”会合。 罗南本来还想继续和允泊校官讨论一下研发进程的问题,见状又闭了嘴。其实“三号机”的下潜到作业区域完全没问题,但一来考虑隐蔽性,二来则是顾虑后勤组新人的抗压能力,才让钟贺等人从50公里深度,再武装下潜20公里,放置 好那处“蚁穴”,并近距离观察、守护,直至“安装”成功。 这样一来,钟贺等行动组成员的压力就很大了。 罗南知道,是他拖了行动处的后腿。说是“三号机”下潜过深会削弱隐蔽性,这并没有错。然而行动前选择“三号机”这种凭借材料刚性硬抗地底强压的全金属型号,就是为了最大限度减轻罗南这种“ 体质弱鸡”的压力。 否则,行动处可以直接选择以仿生学技术为主导的“二号机”,模拟大型域外种的特殊柔性材料,下潜机动更为隐蔽——这也是行动处惯常的模式。 但全面渗透进来的高温高压环境,对罗南来说,无疑将是致命的考验。罗南又一次缓缓吐息,伸手按了按胸口,那里除了过份强劲的心跳,大幅震动胸腔导致不适之外,还有殖入胸口的“爵士级内殖基础型生化反应炉”已完成热机, 蓄势待发,充当最后的防线。一旦可能出现严重不适,他会毫不犹豫启动,以电磁向通用布法构形,大幅强化形神框架,避免出现不可逆的损伤。 他也曾想过直接启动生化反应炉,可是这招持续时间太短,cd又太长了,明显不适合日常使用。 嘿,精神侧的毛病,在这种环境下暴露无遗啊。 哪怕他的肉身经过磁光云母的“调试”,差不多是短时间内,那家伙“审美领域”之外能达成的极致,但“布法绝关”之下,弱鸡就是弱鸡,没有别的理由可讲。 罗南保持了沉默。 旁边的允泊校官倒担心他在研发上钻牛角尖,拍他肩膀,却直接把“先锋官九型”的外层装甲给拍瘪了,忙抬起手,挥舞两下: “相信我,你已经做得很好了。知道你干得最漂亮的一件事是什么吗?” 罗南抬眼看他。“就是你在‘面试’里说的‘预置干涉节点’,而且还把它给做成了——‘蚁穴’的强度以及建构模式,作为‘次级节点’可能有点儿吃力,但退而求其次,‘三级节点’还是 可以的,而且它可以用这种相对隐蔽的模式,在地幔区域‘安装’很多。”允泊校官示意罗南看传感器传回的模糊图像:“现在‘蚁穴’是在我们这里,可说不定什么时候,‘控制线’一个变动,就跑到对面去了……你说那是坏事,还是好事? ” 四层面甲遮挡了允泊校官最能蛊惑人心的灰蓝眸子,不过罗南单凭语气也能猜到: “好事?” “当然是好事!‘节点’这个词儿,在现在的小行星战场就是最关键最重要的!” 罗南却想到了洛魅大君授课时,反复强调的话:战舰基地人员承载节点,节点服从框架,框架依附体系,体系大于一切…… 好像有点儿出入? 有人插言进来,声音轻柔平和:“罗南尉官,这个‘蚁穴’,为什么叫‘血魂寺’呢?” 是公申芒校官。 在行动组去“安装”蚁穴的时候,他、允泊校官和罗南三人,在“三号机”上留守。但大多数时间都保持静默,很少开口。 这时候突然询问,允泊校官立刻闪到一边。罗南想了一下,方道:“嗯,火狱暴君、血狱王,有血火之势;而按照我们地球的说法,寺者,持其规、有法度之所,所以叫‘血魂寺’。也是象征着‘火神-2型’想 要持续进化下去,就要按照咱们划定的规矩和方向来。” 他有一半是胡扯的,但后面却是真话。 公申芒校官笑了起来:“不错的说法,恰好,在这个战场上,所有的一切,都要按大君的规矩来。” 「本月更新结束,下月请继续支持,感谢大家。」 第八百章 快迭代(下) 公申芒校官这么说一点都不奇怪,他的发言立场,由他所处的位置决定。 前委一局本来就是为纯大君服务的部门,他们成立的职责,就是在这个纷繁复杂的战场上,为纯大君提供最有利的环境。 可以说,整个一局都是纯大君的后勤部门,这也是非常必要的:含光星系整体的孽毒环境决定了,一场战争、一场以大君作为战斗主力的战争,必须这么做。 现在有这么一道题:谁才是小行星战场上孽毒污染含量最高的人? 答案是纯大君。 哪怕现在不是,等到这场战争正式开打也就是了。 孽毒污染并不会因为大君级领域乃至“内宇宙”的存在而被屏蔽掉,事实上,那才是孽毒最向往的乐园。哪怕纯大君是正统的昌义家血脉,有着“璇晶阵列”时刻加持,灭杀孽毒,但在大君级战斗中,时刻与外部世界进行的大量能量信息吞吐交换,就注定了他才是小 行星战场上,孽毒含量最多的那个人。所以前委一局的存在理由,极重要的一条就是在小行星及周边战场,为纯大君寻找、“安装”更多的战斗时可以利用的“干涉节点”。节点每多一个,框架和体系的 安排就更紧密一分,孽毒趁虚而入的机会也会相应受到压缩;作为主力的大君,作战强度和持续作战能力才会相应得以提升。 很多时候,隐蔽、有效的干涉节点,甚至是绝地翻盘的希望。 这也是孽劫世以来十一个千年,天渊遗民们血的教训,是用近三十位大君的生命,以及与他们存亡成败直接相关的亿万官兵的生命置换出来的。罗南尝试用他浅薄的认知进行总结:“所以,从某种意义上讲,战场上排布的战舰、基地、人员,其实都是大君战力的支点,都是大君辐射的规则领域。只不过, 这种领域,或者说是体系框架,每一位大君都可以用……” 允泊校官点头并加以补充:“没错,而且每位大君都可以对战场体系框架进行相应的强化,让它变得更加坚不可摧。” 这样做的前提,是每位大君都集合在同类力量和规则体系之下。对于天渊帝国来说,这不是问题,其完备又统一的体系架构完全可以支撑,甚至还能够保证多样性,不至于呆板僵化。特别是孽劫世之后,十一个千年中成就的 大君们,普遍都是在“璇晶阵列”的规则体系加持下成长起来的,天然就有这样的协同性。 罗南想了想,突然问了一句:“所以,阍君一般不出战,是因为和这套体系不太融洽?” 舱室里稍稍沉默了一下,允泊校官笑了起来:“你这倒是一个比较新颖的角度。”身为开国四十四大君之一的荣靖大君,当年也是独当一面的主君,自有规则法度。与建构了“璇晶阵列”的荡魔大君,完全匹配的可能性很小,尤其是如今荡魔大 君已殁,“璇晶阵列”虽是其“内宇宙”所化,终究不再灵动,完全依靠规则体系运转,两方合力,未必就能达到一加一大于二的效果。 这是罗南的猜测,但很显然,这个时空节点上的天渊遗族们并不是这么想的。“新颖并不一定是正确。”允泊校官很明确地反对,“主要还是因为阍君和由大君轮流掌控祖庭祭器‘破神’,震慑诸天神国,形神框架与之绑定,不好行动……这个 理由你们年轻人不太喜欢,但不喜欢他也是事实。” “由大君”就是湛由,作为湛和之主的亲孙子,在广阔宇宙历史背景下,几乎可以算是阍君同一代人,论资历,也只比阍君逊色那么一点点。 两位老资格大君共同护持的祭器? 破神? 罗南差点就问出口,好险硬按了回去。 这和梁庐当初参加的那个“破神”组织是什么关系?嗯,天渊帝国确实有一种修行体系和《荡魔图卷》齐名,就叫《破神图卷》来着,正所谓“荡魔诛邪,破神除谬”是也。只不过《破神图卷》孽劫世以来已经很少 有人修习,大约是里面涉及太多精神侧法门,又与天渊灵网绑定太深,含光星系这边已不太具备修行的条件。 只是祭器“破神”这条消息,罗南还是首次听闻。 又是那种大家已经习以为常,以至于基本上都不怎么提起的常识。 这时候不好去查资料库,而且,又一波地幔上下对流开始了。 罗南捂着胸口重新吐息调整身体状态。 此时,正在缓慢上浮的钟贺校官突然传过来讯息:“地震波来得频繁,我建议‘蚁穴’这边可以先保守处置一下。” 罗南隐约感觉到了,这哥们儿大概是考虑到他在这儿,又与‘蚁穴’实验密切相关,说话又有些含糊。 所以,钟贺校官丑陋粗暴的面孔之后,心思却是颇为细腻。 坐镇在“三号机”这边的公申芒却是听懂了,他先问允泊校官:“你是后勤组组长,对于‘蚁穴’的节点判断能负责任吗?”“当然,预置的节点结构是我亲自放进去的,而且和‘蚁后先生’的幻想构形做了对接,目前和‘蚁穴’的共存效果非常好,至今没有明显的互相干扰,比我预期的可 要强多了,回头我就可以形成报告……” “但它是三级节点。” 能够成为大君领域支点的,最好是一级节点,次级节点勉强可以,三级节点就有点儿弱了。 允泊校官却很有信心:“不是还有时间吗?现在‘蚁穴’还没有完全成型,强度和规则性不好判断,可接下来还有三天,我们完全可以把它再推上去一个档次。”说着,允泊校官差点又去拍罗南的外层装甲,还是看到那块瘪下去的区域才及时收手,夸赞的声音却是又响亮三分:“虽然现在不流行了,但是幻想学派和造物学 派归根结底是一家呀!” 公申芒不理会他那些废话,点点头,又问:“罗南尉官。” “芒队。” “现在‘蚁穴’的节点功能初见端倪,实用价值上它甚至要比火神-2型进化更重要……” “它们二者是相辅相成的!”罗南脱口而出。 这样下去,“火神-2型”大概会单纯成为“蚁穴”的保护色,这种进化方向,可不在他的预期之内。“我理解。不过现在地幔上下对流频繁,控制线变动随时可能发生,为了避免还没有完全成型的‘蚁穴’漂流到对方控制区,提前暴露节点信息,我们应该中断这次 试验,先把‘蚁穴’清理掉,后续可以到相对更安全的区域重新进行……你认为呢?” 之所以说“清理”而非“转移”,是因为时间和转运成本太高,没有意义。 “……我没有意见。” 毫无疑问,这又是常识结构不同造成的认知差异。 罗南当然很想让试验稳步进行下去,但他知道轻重,而且他现在算是“乙方”,这点儿自知之明还是有的。 执行人员和技术人员迅速达成了共识,那么也就没有什么好说的。 已经上浮了一段距离的钟贺校官,又独自潜游下去,给“蚁穴”做处置,其他人则继续上浮。 从这个细节可见,钟贺校官确实有着在地层深处机动的优势能力。 与此前在地壳上部、永冻岩层中的“窘况”相比,有理由相信,他应该是在地幔这种高温高压软流层环境中,才更加如鱼得水。 罗南本能收集分析信息,旁边允泊校官却以为他还有点想不开,就凑过来聊天,转移注意力。“如果咱们最后能把干涉节点安置在下地幔区域,70公里可能还不够,下沉到200公里吧,接近地核转换层的位置,那个功劳可就大了。保底一个五杰勋章,还 可能……” “保底就好了。”通讯频道里,仍在上浮的熊狩校官打断他,“反正我不想和七英勋章扯上关系。” 他是与钟贺一起潜到70公里深度的执行组成员,不善言辞,平常也不大说话。 这时候插话,只因允泊校官话中槽点太突出了。 罗南这回倒是表示理解。含光星系这边,相对于完备的军爵体系,勋章荣誉上就有些乏善可陈。尤其是最近这几个千年,中央星区时期一些古早的荣誉不再使用,主要就是孽劫世之后才 形成的评判标准。 这里面,最顶尖的主要有三种,即五杰勋章、七英勋章及回天勋章。 虽未明言,但荣誉份量依次提升。五杰勋章,代表参加过孽劫血战,最终生存下来的五位大君,分别是荡魔大军昌义璇、天荣君湛戈,洪炉大君升偃、逾限之墙汤峻,阍君荣靖。当然,现在大都 凋零,只剩一个阍君。七英勋章,则纪念因为孽劫血战和初期孽毒污染陨落的七位大君,他们有的是当时就驻守在含光祖庭的,有的则是跨越星海回援却不幸陨落的。包括灵芯主君嵬 坼、裂神国雷簇、幻魔海郁摩、凝光女巫冰溟、咒命大君黎芒、渊照君湛澄和长缨君湛长缨。 至于回天勋章,则主要就是纪念以荡魔大君为首,筚路蓝缕,在孽毒密布的绝地中,为天渊遗族重新开辟生存环境那些人。 一望可知,这里让人有点绷不住的,肯定就是七英勋章。 代表人物全部陨落不说,里面竟然有三位是在“对面”,兆头实在不太好。所以七英勋章又被称为“烈士勋章”,一般二般的,还是不要去追求了。 第八百零一章 火岩鱿(上) 第八百零一章 火岩鱿(上) 熊狩校官的话,让大伙儿很难接,非常符合他不善言辞的刻板印象。 然而允泊的回应更绝:“战役开始到现在,处里已经接了四枚‘七英’了,就没想过换个口味?” “……” 罗南咧了咧嘴。这个话题终究是围绕他来进行的,在一段略显尴尬的静默后,他努力就事论事,谈起了技术问题: “70公里深度已经对现在的‘蚁穴’设计造成了不少影响,想要下探到转换层,五天时间很难做到。” 他并非想要伺机争取条件,说的全是事实。 瞳环-28758号小行星,其地核结构继承自巨行星,地质活动比绝大多数同等体量的小行星都更活跃,深层环境也更加恶劣。根据目前探测的结果,地幔与地核转换层的温度大约在1700k,压力达到5万个标准大气压,像“火神-2型”这种厘米尺度的小玩意儿,差不多也要承受50吨的重量,还有各种直接摧毁基因链条的强劲辐射。 那种环境,一般二般的人物绝对下不去,罗南想做实地勘测都是妄想。 说到,布法绝关过不去,根髓源质练不出来,一切休提。 罗南就叹了口气。 允泊就笑:“所以五杰勋章都换不回一位科研人员的自尊吗?” “没有,我只是在想布法绝关的事。”罗南毫不掩饰,也没什么可掩饰的。 允泊闻言就没办法了:“布法绝关……这个是先天因素,是你们这个种群的先天因素,只能按部就班地来。” 他这边刚说完,几乎已经重新下潜到“蚁穴”深度的钟贺,突然来了一句:“不用追求完美。” 对此,允泊嗤之以鼻:“不完美,像你一样吗?蚁后先生一看就是全村人的希望,他走歪了,后面所有人都要倒,肯定是要慎之又慎。” 钟贺就不说话了。 公申芒校官也加入到这个话题,言简意赅:“战场上凭强项吃饭。” 熊狩校官嘿嘿冷笑:“凭弱项找死。” 公申芒慢条斯理地说话:“如果出现这种情况,但凡同僚,从上到下都要自我反省:没有让你们独来独往,而是组队行动,究竟是为什么?” “反省也不能让人复活。” 允泊嘟囔了一声,在公申芒的视线切过来之前,煞有介事地和钟贺那边打招呼:“第三波对流马上要到了,你那边有没有问题?” 钟贺校官声音平稳传回:“有。” “嗯?” “我发现了火岩鱿,而且数量不少,帮我一把。” 三号机内外,所有人都是愣了一下。 钟贺表述实在是太过轻描淡写,但也许他不得不如此。 “是火岩鱿?”公申芒校官着重问了一句。 “是的,我确定。” “什么阶段?” “目前应该还是幼体,但我不确定周围有没有更大个的。” 火岩鱿? 罗南第一时间没有听清楚,或者说他理解的字音和概念没对起来。等到公申芒第二次询问,他才想起有关资料,也是这两天他紧急入职培训的时候,刚接触到的信息: 小行星地层区域一些需要格外注意的危险因素。 要知道,深入地下数十公里的地幔区域,高温高压环境足以清退绝大多数的“小虾米”,但凡是能够留在这里的,保持活跃的,必然都是很麻烦的东西,比如…… 火岩鱿。 和罗南胡侃的“幻想种火神蚁”不一样,这种在高温高压区域格外活跃的“域外种”,才是大家高度怀疑的“火狱暴君”同乡或亲戚。 这类“域外种”跨界而来的条件颇为讲究,只有类似于瞳环-28758号小行星这种,极其活跃的高温地层环境,才会吸引它的到来。而且到来的总是幼体,相对脆弱,太恶劣的环境还不行,非要在适宜的高温高压环境中快速吸收热能,成长到一定阶段,又或地热不足以供养它们成长,才会离开,寻找下一个目标。 至于快速失去地核热能之后,星球会有什么样的结果……反正含光星系这边吃了两次亏之后,就绝对不想再吃下一次。 据罗南的学习资料上描述,目前含光星系常备巡逻舰队,相当程度上就是为了清除掉像“火岩鱿”之类会对星系环境造成极大的、不可逆破坏的域外种——像这种程度的生态环境破坏者,一旦成势,困居在含光星系无法动弹的天渊遗族们,大概真的难有立锥之地了。 火岩鱿是如此喜欢吸收外部环境的能量,所以一旦被它们缠上,人类体内仅有的那点能量,根本不足以支撑那个恐怖的“吸能盘”。是的,这玩意儿上头顶上就有一个吸盘,随着它的身体发育而逐渐膨胀,到了一定阶段,别说是真的碰上,就是在附近,都可能让这“吸能盘”将体内的能量瞬间吸走,变成朽骨一堆。 所以,钟贺校官非常谨慎,说话都细声细气,就是担心情绪或者其他因素引起的身体热量变化,引起火岩鱿的警觉。 这东西在没有“灯塔”指挥的时候,只是放肆吸收地核内部能量,但一旦有“灯塔”在这片区域“照明”,给出了明确的指示,它们猎杀起人来,也是非常高效。 “要通知上面吗?”这是允泊校官的第一反应,同样也是最合乎规范的。 所以,他得到了公申芒明确的指令:“照你说的办。” 随后,公申芒又问:“钟贺,还能继续吗?” “……可以。” “暂时待机,‘蚁穴’处置等我们支援到达时再开始。” “到不了呢?” “保命第一。” 紧接这位处长兼行动队长又转向允泊:“转入巡逻模式,等你预告的对流。” “收到。” “熊狩,你也待机,等我们过来汇合。另外,你可能需要当一下饵。” 熊狩校官明显骂了一声,才回应:“收到。” 最后,公申芒的视线转到了罗南这里,与前面简洁明确的指令明显不同,他犹豫了一下。 罗南知道是怎么回事儿,按着胸口的手掌收回来,半嵌入胸口的生化反应炉却在他意念作用下嗡然启动,同时启动的,还有半个基数的“切分仪”,这些“金属蚊虫”就在他的外骨骼和先锋官九型动力装甲之间的空隙里穿梭绕行。 然后他举手示意: “我没有问题,只是需要一些能量供给……电磁形式。” 说话间,他“手搓”的那只磁光云母,在太阳系范围内搜索收集,最终形成的“进阶干细胞基材配方”——在含光星系这边,其实就是与电磁向通用布法构形有极高亲和度的“高仿黄金细胞”,已经在炉腔内激活。 也是此刻,负责操控“三号机”的允泊校官,已经在公申芒的示意下,提升了罗南实时能量补充权限,调压系统开启逆向阀,很快,三号机备用引擎、非常适合在目前环境中应用的高压热液循环轮机启动,将源源不断的外部地热能转化为电能,给予罗南持续的能源支持。 而这些外来的电能,则由“切分仪”进行首轮控制,再转入生化反应炉,刺激已经成形的“高仿黄金细胞”,使之快速分化,成长为覆盖全身的“电磁肌膜结构”,并通过少量关键组织成分渗透以及电信号刺激等方式,与罗南本体形神框架完成链接。 罗南身躯不自觉地弯下,做了一次辛苦又沉重的吐息,而这时候,“电磁肌膜结构”覆盖下的肌体开始膨胀,以至于外骨骼结构随势变形,“先锋官九型”动力装甲也受到影响,此前在高压环境中受允泊外力影响而瘪下去的那部分外层结构,无声无息撑起,大致恢复了原有轮廓。 允泊校官“哎呦”一声表示赞赏,公申芒则只是点点头。 他们并不会因为一具生化反应炉而意外,当下阶段,也不适合为此分心。 也就是这个时候,允泊校官预测的第三波“地幔对流”开始了。 受地核十倍、百倍高热熏烫的下地幔地层结构,与上方百多公里、还掺着地表透过来的冷气的岩层,开始了拧毛巾一般的对流。 下面的往上走,上面的往下沉。 但到半途,各自就基本上已经模糊了最初的形态,只有相对的、冷热不均的物质流隔空对冲。 公申芒示意允泊操纵“三号机”下行,全金属结构的庞大机体。一旦解除了悬停模式以及一些静态隐蔽措施,再沉降的时候,动静就比较大了。不过,他们选择的时机非常好,几乎与上地幔垮下来的岩层同步,将这个钢铁造物可能带来的影响降到了最低。 要说上地幔岩层垮塌下压的速度并不快,可架不住地幔上下对流的频率快啊。 “三号机”很巧妙地利用了这一点,将前后相继的混乱物质流作为消弥其沉降动静的遮蔽物,在第三波下压物质流之中只停留了很短时间,就趁乱冲出,加速下行,全不顾忌由此暴增的高温高压威胁,很快又追上了第二波沉降的物质流。 公申芒又看向罗南,后者也很机敏地看向他,反应和状态都让人放心。 而此时,离待命的熊狩校官也不远了。 「月初继续求月票,争取保持这个节奏直到月底。」 第八百零一章 火岩鱿(中) 第八百零一章 火岩鱿(中) “熊狩你下去。” 已经明确了要做诱饵的熊狩又骂了一声,却是毫不迟疑掉头折返。 公申芒再度提醒:“感知共享。” “废话。” 熊狩明显带着情绪,但还是迅速启动相关模块,额外开启链路,将他本人感知以及动力装甲传感器的信息一股脑送回“三号机”。 在这样的高温高压环境中,传统的视听感知没有意义,但一位已经快要攀爬到天梯中段的肉身侧强人,足以过滤出很多细微的危险信号;而在机械设备这块儿,通过多种频段的抗干扰雷达,也勉强能够还原出周边有限区域内的情形。 再加上“三号机”自身的侦测设备,多源头信号综合,再经过人工智能仿真渲染,大致还原出下方区域,以熊狩校官为中心大约二十米直径范围的情况。 熊狩校官闷着头下潜,此前为了逐步适应不同深度的压差,他们上浮的速度就很慢,所以钟贺返程、他随后又原地待机,几轮折腾下来,距离钟贺也没多远,大约只有2公里左右。 当然,在高温高压的地幔层,这点距离已经足够发生很多事了。 随着熊狩校官重新下潜,他的“先锋官九型”动力装甲切开了前方的软流层,燃烧的岩石以及成分复杂的其他物质向两侧分张,并在临时排开的空隙里,喷吐出暗红热液以及更加明亮的火焰。 如同撕开了魔神的血肉……可能也会招致祂的诅咒。 在电磁向构型的加持下,罗南的感觉舒服多了,他开始有更多精力往外辐射。此时他注视这半真实、半虚拟的场景,忽然感觉不是那么“尽兴”。以至于很想跳出去,像熊狩校官那样,更真切地体验这个极端环境,以及环境可以回馈给他的一切。 也许,他想将地球上恣意往来的感觉,复刻到这个时空节点上。 可惜现在还远达不到。 也在此刻,钟贺校官慢声细语的提醒传回:“至少有两只,向你们那边去了,至少。外围我不清楚。” 稍顿他又道:“我这里还有两只……它们好像对‘蚁穴’比较感兴趣。” “好作品一定是雅俗共赏。”允泊校官抓紧时间,又对自己的新手下给予夸奖。 罗南勉强勾起嘴角,算是回应。 允泊校官的做法,遭到了熊狩校官的怒骂。 后者现在可以说是处于最危险的位置上,任是谁面对数目不明的火岩鱿的围堵,都不免这个模样——幼生期的火岩鱿还好,可如果是成气候的,大概率同僚们根本反应不过来,他就会和周边几十上百米直径的熔岩一起,被要命的“吸能盘”摄走所有的内热能量,身体结构迅速崩塌,在高压环境中化成一抹灰烬,纯大君都救不回来。 “你闭上嘴会更专注。” 公申芒校官含蓄给出建议。而此时,他已经站起来,向舱室边缘走过去,那里是一个狭小的出入舱。像是目前这种极端环境,肯定需要通过一系列复杂流程,才能够让内外人员出入,而不至于对人员乃至“三号机”造成致命影响。 这时候,罗南才知道公申芒校官是想着出去帮忙。 “这……” “三号机没什么攻击力,你总不会觉得咱们会在这地方,向敌人开炮吧?”允泊就在罗南旁边,也注视着经仿真渲染的画面,但同时他还在不断手动调节有关参数,确保有关画面更清晰、更还原,或者更突出危险元素。 当然,他也不忘聊天:“地幔区域,常规攻击没有意义,需要的是非常规的手段,所以……草!” 允泊脱口一句脏话。 罗南本是与他一起看的,很快觉得不对,又扭头扫过公申芒之前所在位置,后者已经消失不见。 罗南再度扭回头,这回倒是正好: 就在熊狩校官前方,刚刚切开、显得格外明亮的熔岩流体两侧,突然间一片青黑,那是温度大幅下降的表征,这片区域迅速将熊狩校官包围,后者一下子僵硬。 但很快,就在熊狩校官身侧,青黑岩层再度开裂,暗红热液二度喷溅,好像对地幔魔神再捅一刀,里面还掺了些杂色,也燃烧得更加剧烈,将出现不久的青黑区域淹没殆尽。 然后是第二股、第三股……还带着闷沉的爆炸。 声音是听不到了,但传导回来的震波极强,就算是在海量物质流“拧毛巾”对冲的此刻,身处“三号机”舱室内,也能感受到与地幔对流完全不同的动荡频率。 “屁的幼生期,有一条要成气候了!” 熊狩校官的骂声又响起来,不过后面跟了一句:“芒队真利索!” 公申芒校官的声音在通讯频道里响起,没回应熊狩:“钟贺,我们一人一只。” 钟贺简单嗯了一声。 但这之后的情况,就已经不在“三号机”和熊狩校官感知范围之内了。 罗南看得似明非明,不过公申芒从“三号机”里面消失的场景,他觉得特别眼熟。故而转脸看向允泊校官,询问: “虚空挪移?” “哼哼,回去就要躺医院的神技。” 恐怕还真是……内外能量信息交换太激烈,还有时空结构的扭曲、恢复和反噬。 罗南以丰富的“虚空挪移”经验作出推断。 不过,这明显是“违规操作”了吧? 罗南确信,想要单凭生长依附在时空结构上的肉身,进行跨空挪移,根本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除非你完成了另一套相对独立则完善的“时空规则”,有足够的“份量”扭曲、压碎原本依附的结构,跳荡到另一处,且随时可以断链补链,消弥反噬影响……那差不多已经是大君级别了。 罗南看不透公申芒校官的底细,但显然他不是大君。 所以,这其实是一个不要命的精神侧操作? 几个月来,只是搞一些“游离在违规操作边缘”小手段的罗南,大受震撼。 恍惚了一秒,他终于道:“确实是神技,快速解决了两只火岩鱿,唔,三只?” 罗南不太确定。 “四只。”允泊校官报出新的数字,这是他筛选掉了诸多干扰项之后,得出的比较精确的结论,“这是撞到火岩鱿的窝了……也对,它们本来就是群居。” “我没有看清。”罗南实话实说,“我还没搞清楚火岩鱿的模样,和资料上好像不一样?” “别被纸面信息给影响了,你需要学会在半流体中分辨出火岩鱿的轮廓,它们可以和燃烧的岩层融为一体,且随时分开。这也是它们名字的由来,这需要经验,尤其是近距离接触的经验。” 允泊确实非常喜欢说废话,哪怕是在如此紧张的情况下,他还是乌拉乌拉地说了一大堆。 罗南觉得,他和向侪医官应该能聊到一块儿去。 又听允泊问他:“熊狩完成了他的诱饵任务,你知道接下来会怎么样吗?” “和我们会合?” “不,轮到我们当诱饵了。” 说话间,“三号机”已经完全脱离了第二波物质流下沉的锋面,也超过了骂咧咧的熊狩校官,完全没有任何掩饰,以极高的速度向地幔更深层沉降。 “不带上熊狩校官吗?” “他又不会虚空挪移,从出入舱进来太耽误事了……不用替他操心,咱们才是目前地幔区域最不稳定的瞬时热量制造者,火岩鱿最喜欢这种。” “……” “别介意,在地幔甚至地核区域,想逮到火岩鱿就是这么麻烦。你应该庆幸它们脑容量不够,否则耐心和咱们打游击,再有十个执行处,也都要陷在里面。” 允泊一边说话,一边尝试在能够扫描到部分细节的熔岩中,标识可能的目标,“对了,你要学习一下近距离判断接触火岩鱿的技巧,当然不是靠眼睛以及其它那些迟钝的感官,是要靠你对自身以及周边能量循环的精妙把握。因为这玩意儿的空脑壳,只够支撑一种手段,就靠‘吸能盘’……“ 话音未落,“三号机”舱室内部的照明,忽然就闪烁了一下。 “注意,吸上了。”允泊校官手上操作停顿,看向了罗南。 罗南则分明听到了来自机体结构某处的不祥之声。 但正如允泊校官所传授的那样,这种情况下,很难分辨出声音的来路……又或者并非一处。 更何况,“三号机”快速下沉,与周围地幔岩层流体持续冲撞,本身就是最大的噪音源。 所以还是要看能量结构? 一念未绝,警报声姗姗来迟,而且同时响在两处:一边是罗南装备的“先锋官九型”动力装甲的调压系统,另一边则是与之链接的高压热液循环轮机供能链。 几乎同步,罗南捕捉到了能量结构上的问题。 太明显了——源源不断的电能供应直接断掉,甚至已经输入到生化反应炉的那部分能量,都要倒卷而回。 当然,这种“逆流”,输能管道的链路结构并不支持。只因超出链路约束的能量结构,确实有这样一种趋势,以至于产生了相应的错觉。 “备用引擎!” 罗南果断叫出声来,给允泊提醒,同时切断了与那边的连接。 但也是此刻,舱室所有的灯光熄灭。 允泊校官就叹气:“主引擎也崩了。” 第八百零一章 火岩鱿(下) 第八百零一章 火岩鱿(下) 允泊的声音听不出和平时有什么差别。 这种时候作为后勤组的组长,他还是输出了正向的情绪价值,但这并不能让事态朝好的方向发展。 由于备用引擎比主引擎更早一步出事,本身又受到冲击,“三号机”内置的人工智能卡顿了快一秒钟,才将供能线路切换到作为第三方案的蓄电池上。 这个反应无论如何都称不上及时。 舱室的照明灯光重新亮起,却远比正常时候昏暗,“三号机”自动进入低功耗模式。昏沉光线映照出的,恰是一个极糟糕的状况——失去了稳定的能源供给。“三号机”转眼就向内坍缩了将近五分之一。 由于机身本身具有相当的余量,这种程度的坍缩还不至于造成毁灭性的打击,但是由此形成的不祥的噪声,却如一柄重锤,在人心头“砰”的一击。 “镇定。” 允泊校官把手放在罗南肩膀上,手很稳,而且应该是有了什么操作,罗南能够感受到微渺的气机在他形神框架上里外切分穿梭。 罗南相信,允泊应该是有一些后手的。 不过在这一刻,罗南敏锐地察觉到不好: 生化反应炉……这玩意儿已经失去了能源供应! 原本这没什么。因为罗南以前使用的时候,只需要它生成电磁肌膜结构,强化形骸,后续自然会以冠绝全球的灵魂力量搅荡渊区极域,获得源源不断的能量支持,扫灭强敌。到最后多半还是电磁肌膜结构抗不住远超极限的力量,化为飞灰。 罗南为什么要花大力气收集“进阶干细胞基材配方”,就是想要提升电磁肌膜结构的耐受上限,为应对以后更可怕的强敌做准备。 可在“测验时空”,在满布孽毒的含光星系,这个已经非常成熟的模式,半途就已卡死。 罗南怎么去搅荡渊区极域?以他还没有通过“布法绝关”考验的脆弱本体,这么一套丝滑的“违规操作”连招下来,都不用送医院,灰都扬了。 正因为没有后续的能源支撑,当主引擎和备用引擎同时崩掉,蓄电池方案也仅能勉强维持“三号机”的低功耗状态,这一套支撑他目前强劲形神框架的电磁肌膜结构,也就顺理成章进入能源缺失状态,不可避免出现萎缩,而且还牵动了此前链接的肌肉、神经、筋膜等。 这就是关键时刻不应有的大破绽。 “稳住。”允泊的声音再度入耳,稍稍严厉了些,紧接着就是习惯性的废话和吐槽,“你们地球人都是荤素不忌的吧?什么都能练一练?力量结构这么乱,复印很麻烦的!” 话音方落,“三号机”又是嗡然震荡,这次却不是高压下的塌缩,而是好像被什么东西冲撞击打,出现明显的歪斜,但随后又被某种力量给固定住了。 “被吸住了,我是说‘吸能盘’……是个大家伙。”允泊宣告,也是在通讯频道里通知。 “八息,撑住。”公申芒简单回应。 “然而蚁后先生状态不妙。” “六息。” 公申芒在通讯频道里的留言变得格外短促。 罗南很想说“我没事”,但在战场上,还是尽量不要让战友们形成误判。 正如允泊所说,他现在的状态实在不好。通体上下都响起细密的杂音,身体不自觉抽搐——这还只是电磁肌膜结构萎缩带来的麻烦。 更糟糕的是,此刻他分明感受到,形神框架的混乱在加剧,原本与形神框架统一协调、无比稳固的能量信息结构,也就是推动他从普通孩童一步步成长、从凡俗一点点攀登,最终觉醒,迈入超凡层次的“不周山”、与他灵魂交融在一起的“自我格式”,竟然有动摇并快速趋向混乱的势头。 越是混乱,结构体系中无意义的损耗就越多,罗南自身也在快速升温,相应的,他开始快速向外辐射热量…… 没道理的! 这可是在高温高压的地幔深处,随着“三号机”持续向内坍缩,更是如此。巨大的内外温差,无论如何也不应该形成这种局面! 但一切又显得那么理所当然——罗南身外不知何时变得空落落的,只有一份纯粹的、如冰窟深渊般寒意在蔓延。 不知怎的,现在竟然是内热外冷! 罗南立刻想到了最可能的缘由:火岩鱿的“吸能盘”? 它的作用形式竟然是这样,仿佛是通向另一个冰冷的虚空……很可能涉及了“时空类”能力。 也对,若非如此,一个体型有限的生物,哪怕是来自“域外”,又怎么可能大口吞食周边区域的热能,无休无止? 而且从“不周山”摇摇欲坠的情况看,它可能还有某种混乱规则的能力,发动于无形。 这种敌人……超纲了。 罗南大致有了判断,但并不等于有了对策。 不得不说,罗南现在所处的环境,与他最擅长的能力严重不匹配。 孽毒污染与布法绝关,如同两把大锁,锁死了他绝大部分辗转腾挪的空间。 于是,罗南也只能勉强控制形神框架,进行自我收束。 然而在内部结构快速趋向混乱的状态下,他的体温攀升速度更快,催逼着他向那“吸能盘”制造的“无底寒渊”辐射热量,以达到所谓的“冷热平衡”。 然而那又怎么能够? 罗南直接坠入了虚弱状态,身体在战栗,形神框架也在抖颤,以至于他最核心的精神层面,象征着他最高级力量架构的“大日锁链”也在哗啦啦震荡,似乎要就此崩解分离。 也许……也许真要“违规操作”了,希望还有下一回。 罗南必须在形神框架崩溃前搏一把。 他不知道在“测验时空”死掉会是什么后果,会像中继站那回,大梦初醒般的回归吗? 然后互动测验算是失败? 可中继站那次,他也没死吧,只是作死招惹了孽毒,被吓醒了。 如果非要从“任务失败”和“招惹孽毒”中选择,罗南宁愿选后者。 至少有经验了嘛。 罗南已经要释放出灵魂力量了,偏在这时,允泊又拍他一记: “屏住呼吸,装死。” 然后他当先示范,直接扑倒在地,没了声息。 “……” 还没等罗南反应过来,他就依稀感觉到,体内又或者体外,好像分化出个什么东西,如雾如霜,薄薄一层;又像是被人洒向半空的一捧面粉,飘飘洒洒下落,一时半会儿还落不干净。 而就是这般人工雾霾下,分明有两个模糊轻淡的影子,依稀就是罗南和允泊的轮廓形象,在那里“挣扎”……然后崩散。 什么鬼? 好像是某种迷惑敌人的分身? 罗南差点儿看呆了眼,却听通讯频道里,允泊咬牙强调:“你死了!” “哦。” 罗南依言仰天倒下,屏住呼吸,尽力控制混乱失序的形神框架,又回忆修馆主曾经传授的传武“龟息”之术,将自身生命波动降到最低。 由于“不周山”摇摇欲坠,形神框架不复往日稳定,“装死”也不应该太顺利的。可说也奇怪,当那两个“粉末替身”出现之后,来自“吸能盘”的严重负面影响,显而易见地下降了。 好像,好像那“空脑壳”的火岩鱿,真的把“粉末替身”当了真,从中吸不到热量,便认为目标是死了,收了“无底寒渊”的神通,那种破序致乱于无形的影响也已敛去。 也是此刻,舱室内彻底断电,一片漆黑,甚至有些冰冷。 “三号机”刚性框架结构再度受到高压挤迫,大幅变形,但很快又是剧烈颠动,多半是彻底丧失热量的机体,被火岩鱿弃若敝屣,抛于脑后而不顾。 如果火岩鱿真有脑子的话。 “再忍一忍。”允泊仍是从通讯频道里发言,“我的‘残像转移’起码能瞒过它三到五息时间,我知道你现在不好受,但就是忍吐血了也要咽回去,形神框架混乱失衡很正常,回头入院梳理一下就好。” 罗南确实不好受,但也不至于到“吐血”的程度。 没有了火岩鱿的“定向干扰”,形神框架的混乱趋向就缓解了许多。罗南躺在地上,细细体会这种自从他“觉醒”以来极少有过的感受…… 唔,好像也不是太少,最近也有的。 这种力量结构元素震荡失衡、混乱不堪的状况,他刚从“纯大君”处听到逾限神文“我”字音的时候、后续观想回忆的时候、不知不觉“改版”练习的时候,感觉貌似也差不多。 只是这几日罗南在“我”字音上愈发熟稔,回忆观想时,便是诸般结构元素震动激荡,也都在他掌控范围之内,他还借此检视“魔符”“雾气殿堂”等,琢磨这些似属外物,又与他浑融如一的结构元素的深层性质。 习惯了“掌控”之后,最初的混乱记忆倒模糊了。 既然“我”字音可以让他的力量结构元素从混乱失衡到稳妥掌控,那么用在这里,也是可以的对吧? 一念至此,罗南便在心头观想回忆那个似熟悉又陌生的音节。随着那印象中的、似乎已经改版变形的声音在思维记忆空间里轰然震动,罗南的意识中也自然显现出那个仿佛“舞蹈神人”般的复杂符号。 “我”字音在大脑中往复震荡,犹如隆隆天鼓,“舞蹈神人”也在砰訇声中,旋转摇曳,激昂灵动。 几乎是一瞬间,罗南的形神框架就开始了新一轮的震荡。 奇妙的是,这波震荡越激烈,先前错乱失衡的感受就越是轻微,几个呼吸的功夫,“摇摇欲坠”的“不周山”便回归了常态,便是震荡未休,也只当是风起山林、雷鸣绝顶,化阴诡之灾厄为天然之节律,再无根基动摇之危。 罗南心神自然舒缓,便是身外骤起闷沉爆炸,卷得半残废的“三号机”再度起伏晃荡,他也平静以对,心跳呼吸微之又微,真如死了一般。 第八百零二章 应见我(上) 第八百零二章 应见我(上) “喂,醒醒,醒醒!”稍停,允泊校官干脆用手拍罗南的面甲,“不是真死了吧,不至于……喂,听得到我说话吗?” “……听得到。”罗南闷声闷气回应。 他刚刚从龟息闭气的状态中苏醒过来,也是主动打破了“不周山”巍然而立的自然状态,心脏重新开始有力的跳动,泵出血液,支撑全身各处器官活动和自然消耗。精神层面也由沉寂转向活泼,又收敛在形骸范围内,以“大日锁链”结构主导,充分调动整个形神框架的力量。 这需要有一个过程,其实也不用花太长时间,就是允泊校官的语速太快,罗南根本找不到插嘴回应的空隙。 允泊的手仍按在他肩膀上,与此前搞那个“残像转移”手段时候差不多,也有气机来回穿梭,测试罗南形神框架的状态。 确定没有问题,允泊才长续一口气,紧接着就是夸奖:“做得不错,临危不惧,装死装得比我都像。” “哈?” “技术人员就应该这样能屈能伸,咱们又不是顶着炮火冲锋的类型……话说地球人都搞得像你这么复杂吗?现在好像又单纯下来了,哦,我是说你的形神框架结构。” 罗南想了想,回应:“一直都是比较正统的修行路数。” 如果“格式论”确实是天渊正统的话。 允泊立刻想到其他原因:“那之前你是不是有借助外物修行?虽然这个很普遍,但还是要注意一下,布法的时候要考虑到……另外你村里人想要复制你的成功经验,也不是那么容易,当然这都是后话,先不要在这上面花费太多精力。” 罗南也看出来了,允泊也是那种越兴奋废话越多的类型,他需要用这个来调动状态,发泄压力。 现在,一片漆黑且空间大幅压缩的不规则“三号机”舱室里面,基本上全是他的话音和回声了,直到空间结构微微晃动,公申芒校官重新出现在这里。 公申芒外层的动力装甲几乎看不出激烈战斗的痕迹……因为已经让高温高压烧蚀压迫,严重变形了,基本算是废掉,倒是语气和出去之前差不多,平静简洁: “还好吗?” “应该还行。”允泊接了一句,随即又问,“干掉了?” “嗯,幸好没脑子。而且大约是在‘蟠魔’领域里呆久了,多少受到些负面影响。” “是多亏有芒队你跟着。” 允泊毫不犹豫一记马屁送上,随即就鼓动道,“回头一定要扣钟贺的功勋,他这提供的什么狗屁情报!幼生期的火岩鱿……个屁!你见过‘极寒渊’和‘混沌炮’并发的幼生期吗?” 公申芒简单回应:“能发现端倪,就已经是功劳了。” 熊狩校官话音也从通讯频道中传回:“你不用忌妒人家,你能够护住新人,也可以计功嘛,是不是准备向七英勋章更进一步?” “滚蛋,连个诱饵都当不明白。要是最后这只奔着你去,你现在已经扬了,扬了!” 允泊着力强调先前的风险,其他人却也没有反驳,因为这本就是事实。 得了话头上的胜利,允泊心情大好,又在通讯频道里问:“话说老熊老钟你们准备怎么进来?继续在熔岩里面泡着吗?” “现在不该你苦恼怎么出来?让我看看……”舱室外面传来轻微的敲击声,然后熊狩校官啧啧感叹,“主引擎备用引擎全都爆掉了,机体结构半毁,你这个后勤组组长想好怎么修了吗?” “说你不明白,你是真敢向‘火岩鱿’学习啊——这状况回去报损或报废就行了,现在只需要呼叫救援。所以,你们要进来吗?这里空间还是有一点的,怎么也比外面来的舒坦。” “滚!” 对话里多少带着点儿情绪。 仓促遇险,大家看着从容应对,到最后也是没缺胳膊少腿什么的,其实差不多人人都从鬼门关转了一圈儿回来,正需要宣泄。 罗南还没有真正融入新单位,所以也没加入进去。此时他脑子里面仍然在回忆“我”字音,以及受“我”字音影响,从混乱到秩序的回归过程。 如果有可能,他现在就想重新试验一番。 唔,若是需要让成熟体火岩鱿来触发,那就算了。 通讯频道的喧闹中,公申芒校官走过来,用他的方式又测了一下罗南的状态,末了点点头: “出乎意料的好。” 想了想,公申芒又专门给新人做了一个详细解释:“你们碰到的是火岩鱿的成熟体,能力基本发育完成。十根触手,两根长触发动‘吸能盘’,并伴有‘极寒渊’效果;其他八根触手则有机率跟随发动‘混沌炮’,破坏目标机体稳定性,方便它更高效吸能。你能够抗过去,说明根基打得很扎实。” “明明一开始的时候还是一团乱麻,不过以后有经验了,应该会更从容一些……你早先那情况,起码耽搁我半息时间。” 允泊就算和熊狩吵架,对于这边的信息也迅速捕捉到位,然后继续卖力夸赞新人:“能这么快平复下来,就算是借助外力,说明你也已经消化的差不多了,而且还要有独特的镇控手段才行。” “大概是‘镇国神符’的作用。”罗南不遮不掩,老老实实回答,“我在‘强化加持区’消杀期间,纯大君判断我的状况,交流时给我演示了‘镇国神符’的发音,我现在还发不出来,不过观想回忆的时候,确实有不错的效果。” 通讯频道里安静了刹那,然后允泊“啧啧”出声:“所以这就是历史系高材生的天赋?” “哈?”熊狩校官似乎是不太知道这个背景。 钟贺则自战后一直保持沉默。 罗南挑明了这件事情,并不是炫耀什么,而是发现了“我”字音的神异之后,想看看现场这些天渊帝国军队的中坚,在这个领域,是不是能给他一些更好的建议。 现在来看,其他人是不用指望了,罗南就将视线投向了公申芒。 后者也看过来,还问他:“近期有没有接触‘二十七意’?我听人讲,纯大君建议你学一下。” “呃,还没来得及。” “那回去以后学一学吧。” “哦。” “要重视起来!回头纯大君指不定会问你学习心得,结果你说‘我还没看’,你脸皮厚无所谓,大君的面皮往哪搁?”这种无聊的发言,显然出自允泊校官。 公申芒冷冷盯过去,等后者闭了嘴才道:“要我说,第一类第一目很有用,尤其是你现在正准备突破布法绝关,就更应该了解一下。” 唔,纯大君也是强调“第一类第一目”,让他“费点儿心思揣摩体会”来着…… “好。” 罗南果断答应。其实他一直记着纯大君的建议来着,只不过从“消杀坐监”,到后续的面试、实验,时间排得太满,根本没有精力去旁顾。既然公申芒这么建议,他抽出一些时间专门学习,理由就很充分了。 公申芒也不管罗南怎么想,开始指挥战后的处置工作。 “三号机”现在基本上就是一堆废铁,除了能够凭借材料刚性照顾里面两个相对“弱鸡”的技术人员,也没有别的用处;但又不能完全弃之不顾,理由同上。 所以,也只能是像允泊所说的那样,留守待援了。 就是还要在辛苦熊狩和钟贺两人在周边警戒。他也让允泊到出入仓,去看看有没有挽救的机会,能把人放进来,喘口气也是好的。 “不是我推脱,现在这个破烂铁球没有进一步坍缩,就已经不错了。要不芒队,你把他们两个人带进来,回去你们三个一起住院,也让咱们处里放个长假,喘口气?” 允泊懒洋洋回应,视线又转向罗南:“不要学咱们的‘蚁后先生’,明明有一个住院疗养的好机会,结果自己逞能放弃了,顺便还秀了咱们一脸。” 公申芒没有说话,却是拿一样东西直接砸他面甲上。 “什么玩意儿?” “成熟体火岩鱿的体腔,触手几乎全炸掉了,就这个还勉强完整,只是萎缩得厉害。你看一看,保存好,回去做检测,确认其成长发育时间。” “收到!好东西啊……是‘极寒渊’的载体吗?” 这是正事,允泊说着,就从自家动力装甲中抽出了专门用来存放特殊物料的器皿,开始调整参数。 公申芒又转向罗南,同样是丢出一件东西:“头一次入队兼战斗,留做纪念。” 罗南接住,见是一个有约他食指大小的触手残肢,上面密布着大小不均的吸盘,以及杂乱的结构花纹,看得多了,就有些眼睛发晕。 “这是火岩鱿的短触手,只剩一小段。之前说过,这东西多个短触手绞缠,配合发力,能形成‘混沌炮’,单个就要逊色很多。可以让允泊帮你做一个‘生物爆弹’,保留一部分混乱特性,紧急情况丢出去,还是有效果的……注意,这东西到地面上会快速膨胀,弄不好会炸开,让允泊先帮你收着比较好。” 第八百零二章 应见我(中) 第八百零二章 应见我(中) 罗南获得战利品,也就标志着他首次现场勘测试验圆满结束。 “圆满”这个词儿,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理解。 对罗南来说,大家都能囫囵着回来,然后按计划各自进行下一步工作,就已经很圆满了。 而且,罗南和前委一局执行处的这些新同事,相处也算是比较愉快。虽然任务确实危险了一些,但新同事、新长官给他的定位,还比较符合罗南现阶段的能力结构,做起事来也基本上没什么掣肘,任务执行完毕甚至还有“纪念品”可以拿,最重要的——真的很长见识。 罗南是比较满意的。 接下来,他就要回到“长缨号”上,继续推进“僵尸蚁-火神蚁”关联实验,顺便找机会,将完成了大部分基础数据收集的“空天航母牌组”做进一步完善…… “蚁后,准备好了吗?”允泊的声音从通讯频道传出来。 现场勘测试验结束后,他对罗南的绰号又做了微妙的修正,并号称这代表他们之间上下级关系更顺滑,同僚关系更铁,招呼起来也更省力。 罗南知道,以这家伙的性格,计较这些只会让他变本加厉,也就懒得理会,简单回应:“好了。” 说着,他将新绘制好的4张人物卡牌收纳进入内宇宙模拟器,推动变形为可移动方形座椅、又有点儿像旅行箱的动力装甲,走出执行处的临时休息舱。外面,允泊已经在等着,接下来他们就要到“长缨号”上,去进行下一轮、也是更大规模的实验。 说起来,去“长缨号”是罗南的一种私心和任性,执行处这帮人未必不知道,但还是给予他足够的尊重。在战事紧张的情况下,争取到了一艘临时增开的战地飞梭乘员名额,与他的顶头上司允泊一起,去进行后续实验。 允泊的准备工作和罗南差不多,没什么行李,就是手边拽着非穿载状态的动力装甲“旅行箱”。 目前整个小行星战场,除了已经实现半位面化的主基地这边,到什么地方“双层装甲”都是最基础配置。大家也知道是为了保命,但真正愿意全天候穿戴的,还是少之又少,哪怕是走到战地飞梭的发射平台等候区,绝大部分人也最多只穿一件轻型外骨骼装甲,露出头脸,尽可能在登机前多点时间自由呼吸。 虽然发射平台上附近的气味,也未必好闻。 “你的那截战利品,我正在‘化冻’,意思就是让它慢慢适应日常压力环境,不至于膨胀太夸张,然后才能深加工。因为‘长缨号’未必有条件制备,我就先放在主基地了,回来再进行下下。” “哦,好的。” “放心,不会昧了你的,毕竟是新人第一个纪念品。嗯,火岩鱿的短触手,算是很不错的收藏品了,超幸运的。” 说着,允泊就给罗南发过来一串信息:“看,新鲜出炉的照片,还有视频。化冻、加工、制作爆弹的步骤我会全程录像,这只是一部分。有序膨胀的短触手可能也只需要一部分,其他的你可以继续珍藏,又或者学习制作爆弹,相信我,只要有基础的造物学知识就可以,可能有点麻烦,但管用……算是我给你的私人礼物。” 罗南就笑起来:“多谢。” “没什么,这是表现出色的新成员应得的奖励。”允泊笑起来的时候,灰蓝色的眼眸格外闪亮,“继续努力,蚁后,一起为勋章,嗯,为回天勋章而努力。” “……好的长官。” 罗南觉得,他心里的感谢之情,跟随着截短的新绰号,起码掉了50%。 发射平台这边,和当初在“长缨号”上差不多,非战斗任务的飞行器,永远都要往后排。 等候区这边人员流动极快,时不时就有人就地全副武装,然后跟队前往发射区。 这些都是背负任务的战斗人员。 但哪怕如此,等侯区这边人员积攒还是越来越多,让罗南不免怀疑,有限的几个战地飞梭还有运输艇,真的能把人运完吗? “等着吧,也许你应该庆幸飞梭晚点,因为飞往前线的从来不会这样。” “……” “你看我干什么?” “嗯,我还以为对回天勋章有想法的,会对前线……更有想法。” 允泊笑得灰蓝眼睛都眯起来:“显然,这就是新人思维。你要知道回天勋章的本质是‘救活勋章’,它的评价标准是看你在一个关键时期,是否在扭转危局、拯救族类上,发挥了旁人无法企及的重大作用。所以,理论它是可以不上前线也能获得的至高荣誉。” 哦,这就理解了。 然而在随时可能开赴前线的人堆里说这些话,真的没问题吗? 罗南环顾四周,觉得应该换一个话题,于是随口说了句废话:“这次就咱们两个人吗?” “要不然呢,组长不够格,让芒队陪你一起去?” “呃,也不必。” “我是说,他过去的话,三局那边会比较尴尬。” 允泊轻拍左胸,那是军衔标识所在位置。 唔,公申芒校官确实与黎幢校官平级,然而他只是一局执行处的处长…… 罗南难免浮想联翩,而此时忽有人在不远处道: “我刚刚还看见你上司抱病参会呢……允泊,该修理一下嘴巴了。” 声音耳熟,罗南回头去看,果然见到一张微胖的圆润面孔,印象比较深,正是靖冥机关派驻在主基地的负责人,罔轸校官。 这下子,罗南和允泊都要立正行礼。 罗南还注意到,罔轸校官后面还跟着几名手下,外骨骼上都有靖冥机关的外勤标识。他们出现在这儿,使得附近原本还有点儿拥挤的等候区一下子松散了不少,很多官兵本能与他们保持距离。 当然,罔轸校官大概率不是过来抓人的,他们也形成了候机队列,而且就在罗南和允泊后面。 唔,也是去“长缨号”?罔轸校官不就负责主基地吗? 罗南看了眼允泊,后者却在行礼过后,笑眯眯地道一声“轸姨”:“同路啊,这么巧?” “……” 天渊军方内部关系果然错综复杂,不亲身经历,无论如何也难有真切认知。 罗南忽然想到,好像钟贺与罔轸是前同事。 然而允泊平常对钟贺“老钟老钟”地叫着,一点儿不客气,昨天还撺掇公申芒要扣人家的功勋呢。 允泊笑哈哈地和罔轸聊起了家常,于是罗南就知道,罔轸和洪霜校官,也就是允泊的亲娘,关系还不错。不过,就算这样,允泊也没有多问罔轸工作的任何一点儿内容。 虽然大家都知道,靖冥机关办事,针对的是什么。 所以,“长缨号”那边,宿衡校官事件之后,关于“梦神孽”事件还没有结束吗? 嗯,如果那么容易结束,也不叫“梦神孽”了。 更何况还有“初觉会”。 罗南没有太多指向靖冥机关的敬畏心,他不会主动打问罔轸校官的工作内容,但觉得到“长缨号”之后,可以和前两天已经回去的蓝镞教授沟通一下,看能否得到更精确的消息。 他对“梦神孽”和“初觉会”很感兴趣。 见允泊和罔轸校官的闲聊一时半会儿不会结束,罗南就来回翻阅允泊刚发给他的火岩鱿短触手照片和“化冻”视频。 虽只是残肢断臂,罗南看得却很用心。 混沌炮……有那么点儿意思。 此前公申芒校官描述“混沌炮”,罗南就觉得有些“耳熟”。 沉淀一天后便发现,这好像和魔符早期的“攻城锤”效果有点相似。 只不过“攻城锤”只是对精神层面做出直接打击、震荡,也就是起到一个眩晕效果。而火岩鱿的“混沌炮”则已经触碰到了规则层面,当然,需要成熟体…… 可这种手段,现阶段的魔符未必做不出来。 这段时间用“我”字音,检视魔符等结构元素,罗南愈发觉得:形成魔符的上级框架,“烧制”它成形的“丹炉”,未必是混乱的;可这家伙本身,就是个天生混乱的邪种。 联想“混沌炮”破坏形神框架规则秩序的定向爆破手段,罗南就怀疑,魔符随意破开人心屏障,出入自由,是否也是类似性质。 他琢磨着,回头对照这节触手,也许魔符可以“学习”一下。 而这需要先把魔符召唤出来……呃? 罗南忽然想到一件事:近几个月的时间,他基本上没有再用魔符直接对敌,完全是将其作为“大日锁链”力量架构的一部分,用来模仿映射“日轮绝狱”威能。 在“测验时空”,也是如此。 话说,虽然他一直能够感应得到魔符,“大日锁链”的架构也一直在发挥作用,可这东西真的和他一起进入“测验时空”了? 如果是这样,天渊镜像系统是怎么做到的? 梁庐又是怎么设计出来的? 罗南不确定,他需要找个机会实测一下。问题是,主基地也好、“长缨号”上也罢,都很难。 璇晶阵列和役光神鸟覆盖下,他真拿出魔符来,说不定就是下一个被拿下的“初觉会”奸细。 「周末照例休息两天,每天保持一更。下周一继续两更模式。 厚颜再求月票,拜谢。」 第八百零三章 应见我(三) 出行前的排队比较麻烦,路上还算顺利。 罗南、允泊还有罔轸校官带着的靖冥机关一行人,安全抵达“长缨号”。 此时“长缨号”好像比六天……嗯,六十个小时前离开的时候,稍微好一些。 罗南还是不怎么适应天渊帝国的十进制时刻进位法,正如他从来没有真正适应过战争。 在战争的节奏下,当他们踏上“长缨号”的那一刻起,就又一次进入了与时间竞速的工作状态。 罔轸校官带着靖冥机关外勤,径直去找主持“长缨号”全面工作的前委委员兼副局长黎幢校官。罗南则陪同允泊校官一起,到战术情报处面见其亲娘,嗯,洪霜校官,确认已经基本达成共识的第三加工中心实验区,以及蒙莘尉官、察库士官长等人员临时借用 事宜。 洪霜校官见到亲儿子,表情并没有什么明显变化,不过前期准备工作,确实做得比较到位。 这位严厉的灰发女士并没有因为这是一个她早前否决的项目,而心存芥蒂,至少罗南没看出来。罗南也不会纠结于人家心中想法,留下允泊校官,继续用私人关系为公事开路;他就与蒙莘尉官一起,到第三加工中心与察库士官长会合,检验已经事先布设的 实验区。 尤其是“炉子”,亦即地层环境模拟实验室的相关参数,确保务必与小行星地层环境一致。“90%的成本,都在炉子里……这里没问题,实验室就算搭建完成了。还有没有别的事儿?”察库士官长冰冷的义眼在眼眶里微微偏转,凝定在罗南脸上,语气则 更冷淡些。“嗯,未来90%的实验应该也会在炉子里进行,但不代表前期的生产培育不重要。事实上我们首先要做的就是提高产量,最好能形成自动化生产线,半自动也可 以。” 罗南并不介意察库士官长的冷淡态度。在“空天母舰牌组”中,已经有了察库士官长的一个位置,所以他对这位老先生的性格还是比较了解的。察库士官长寡淡但健谈,缺乏工作热情,犹如一台可以实 时问答的机器。只要是他能力范围的事,就会和你交代得很清楚,目的大约是麻烦一次性解决,后面少来烦他。只是,他遭遇了罗南,一个有着独立完成“空天母舰牌组”项目野心的年轻尉官。在“长缨号”的时候,哪怕是在蓝镞教授的医疗团队,罗南也没少过来找他,解决 一些代码上的问题;如今更是在事先无沟通的情况,临时借调,哪怕工作地点没有变更,也多少打破了他的既定节奏。 老头儿难免有些介意。当然,战争机器的运转,从来不以个人意志为转移。蒙莘尉官与罗南平级,但在“火神蚁”项目中,也要听从罗南的调遣。这由项目的重要性决定,也由项目参与 者的能力决定。 当人们持续流血的时候,总会更实事求是一些。现在罗南更烦恼的,大约是还没有找到能够充分体现察库士官长能力的卡牌用法——老先生的能力基本上都点在阅历和技术上,卡牌并没有办法把人家的脑子也 复制过去。 目前来说只是一种预期的纪念。 将来就算是离开“测验时空”,罗南也会怀念这位启发了他“空天母舰牌组”项目思路的资深士官长的。 唔,这么想来,感觉有点怪怪的。 罗南与此前一贯的行为模式并无不同,就事论事、按部就班给蒙莘尉官和察库士官长他们分派任务,说一些实验注意事项。在“面试”之后,罗南已经在主基地里,与执行处后勤组的同事做了多轮的实验,并且在70公里深度的上地幔区域,做了那场差点要命的实地勘测试验。对于“火 神蚁”项目的基本思路已经了然于胸。虽说这里面出现“蚁穴”和“蚁群”的路线分歧,但罗南仍然把准了他的研究脉络,至于后续会不会改变……那就要看,“蚁穴”和“蚁群”是否真如他所说,是“相辅相 成”的关系,可以稳步承担“节点”职能。 皆大欢喜永远都是最好的结局,只要你有能力实现它。 罗南还是有信心的。实地勘测试验结束后一整天,他回忆了“血魂寺”完全体结构,包括物质层面和渊区永固构形的情况,也在雾气殿堂中找到“血狱王”的“雕像”认真研究,觉得他的 构形思维能力足够支撑他完成这份预期。 前提是,他首先要“说服”允泊,也许还要加上公申芒。 正想那两位,顶头上司允泊大约是结束了母子战场相见的感人戏码,主动联系他: “实验室布置得差不多了吧,稍等,我过去传达一下会议精神。” “会议?” 你们母子两个见面也要开会吗?“主基地刚开了前委会嘛,处里芒队本来是要开全体会传达的,考虑到不少人在外面执行任务,通讯不便,比如咱们……就将精神发给各组组长,要我们再传达下 去。主基地那边我不用操心,芒队代劳了,这不就只剩下你了嘛。” “……什么事儿?” “火岩鱿的事儿。”说到这里,允泊声音收敛了平常随意的腔调,严肃许多,“这是一个大麻烦,见面说。” 从战术情报处到第三加工中心,距离并不远。允泊很快就抵达这里,都没有检查实验室的情况,就扯着罗南到一边。他都不用线上通讯,非要面谈,用这种行为强调:火岩鱿这档子事儿,性质之严重,远不 是他们“战斗中从容不迫的态度”能够体现出来。 罗南对“从容不迫”这个词儿稍微有点异议,或许是他对天渊通用语的理解还有问题? 反正“装死”的事儿,这般形容总不是特别恰当。 这话他忍着没说出来,虚心请教允泊:“性质严重在哪儿?”“让对面抢占主动了呀。咱们碰到的那窝火岩鱿,就一个成熟体,但不是完全体。它们一旦完全了,且一窝子冒出来,大君都要皱眉头的。最要命的,这之前,它 们肯定是吸尽了地核热能,并对核心结构造成严重损伤……想想吧,这边地核区域90%的体积占比,地核出问题,小行星差不多也就崩了。” 罗南立刻醒悟。瞳环-28758号小行星,是“二星门战役”前线总指挥部用来影响内层战场的重要一招,直接关系到战场体系架构的完整与否。这个崩了,前面四个月,大家在小行 星及周边战场的努力,就等于是付诸东流。 损失不说,人心士气多半是要完蛋的。允泊低声又道:“以前火岩鱿有巡逻舰队盯着,多半成不了气候,而且作战期间,咱们使用的行星级武器,都是早早改造完毕,根本不会有这玩意儿生存发育的土 壤。结果,就这一回,临时仓促行事,就让对面抓住了破绽。所以,‘灯塔’或许才是赤轮七魔,嗯,六魔里面的智力担当……当然它也可能不用自己动脑子。” 对于“赤轮六魔”的段子,罗南已经比较敏感了,知道这是含光星系流传颇广的一个猜想: 即“灯塔”可能是某个域外恐怖魔神探入本地宇宙的“传感器”和“指示灯”,所以它本身是没脑子的,却能贯彻那个域外魔神的意志。这个想法就扯太远了,允泊很快就拉回话题:“别看咱们处置火岩鱿很轻松,几个人就灭了一窝,那是正好赶上‘地幔对流’,纯大君和对面,彼此控制线错乱,碰巧了……据前委会上透露的消息,纯大君昨天专门发动‘役光神鸟’,往地层深处探测,基本可以确定,在敌方控制区还有相当数量的火岩鱿,想趁它们长成之前, 快速处置,非常困难。” 隔了几秒,允泊声音压得更低:“而且,谁能肯定,这一波火岩鱿越境,不是对面故意造出的破绽……明白么?” 罗南稍一思索,便点头道:“大概明白。” “哦?”“我想情况大概是:火岩鱿的威胁摆在那里,是要冒险处置,见招拆招,确保现在的节奏;还是提前发力挑起大君对战,抢回主动;又或镇之以静,就赌火岩鱿发 育来不及……无论是哪一种处置方式,都有风险,而且先动的反而更大概率失去主动,这是摆在纯大君面前的难题。” 就和罗南在地球上,面对缩在“深蓝世界”里、几乎无懈可击的李维,感觉差不多。 只不过“火岩鱿”换成了“伪神物化真种配方”。 罗南这边,面对的同样是选择困难。 想收集情报,无声潜入很难; 直接杀过去,面对“深蓝世界”一界之力,可能正中李维下怀; 若是等待,过段时间,说不定就是一尊“伪神”杀过来了……还有六天神孽在后面加油助威。 所以,哪怕是在沉浸式的“测验时空”,罗南仍然要为真实世界、真实困难而头痛。 有些问题,是绕不过去的。 罗南长叹口气:“善战者,先使己之不可胜,而待敌之可胜,不可胜在己,可胜在敌——由此可见,小行星‘半位面化’非常关键。”说到这儿,罗南忽然一愣,两眼放空,自顾自发起了呆。 第八百零三章 应见我(完) 第八百零三章 应见我(完) 允泊也是没想到,罗南竟然这么说。虽然语法用词古怪,却极有道理,而且也说到了最关键处。 不免又仔细打量他几回,才又点头:“说得很对,‘半位面化’就是咱们的‘火岩鱿’,如果成功,小行星战场这块儿,几乎就立于不败之地。现在双方都是不断加码、干扰、破坏,绝不让对方好过,越是这样,已经确定的路线,越不能动摇,‘半位面化’必须咬牙走到底。” 说到这儿,允泊往罗南这边凑近了些,进一步压低声音:“这样,‘蚁穴’极可能是一个有利因素。虽是三级节点,但也聊胜于无,而且分布够广,位置够关键就好,在未来的大君对抗中说不定就能发挥作用。还有,‘蚁群’侦察能力也很管用,现在无比需要敌控区的详实情报……你明天,唔,后天也可以,还能再做一次现场实验吗?当然是更有成效的那种。” 罗南从出神状态中回醒过来,隔了四层面甲,允泊没有发现他刚刚开小差,他也紧急收敛思绪,点点头:“后天的话,约定的研发期限也到了,火神系列能更迭十代以上,应该有一个能拿得出手的结果。” 不需要罗南拍胸脯保证,只要有这个态度,允泊就很满意了:“很好。另外,研发时间限制嘛,用途不一样了,投入的时间、精力和资源应该都会变更,你懂的。当然,一切都要建立在阶段性成果的基础上……看吧,回天勋章在向咱们招手呢!” ……好吧,回天执念者。 罗南以为这就说完了,就准备邀请允泊去看一下实验室的进度安排,哪知后者摇摇头,语气郑重: “还有一件事。” “嗯?” “之前芒队提起的,你当回事了吗?” “哪个?” “‘二十七意’啊,你看了没有?” “……就这个?” “什么叫‘就这个’?很重要的好嘛!” 允泊重拍了一下罗南肩膀,装甲碰撞,发出金属撞击和摩擦的噪音,幸好不至于像地幔深处那边,直接给压扁:“前委会上,芒队汇报‘火岩鱿’这事儿的时候,提到‘火神系列’研发,纯大君对你还有印象呢……下次实验后再汇报,指不定就是你上了。” “所以?” “我说过的呀,万一你汇报的时候,纯大君问你‘二十七意’学得怎么样了?你怎么回答?” 罗南难得翻了个白眼:“我会说‘您说的没错,我确实和阍君有点儿像’。” “哈?”这回轮到允泊发懵,没听懂里面的梗。 罗南叹气解释:“纯大君和芒队都让我看‘二十七意’的‘第一类第一目’,不就那个顶有名的‘见我’条目嘛。阍君当年发论文的时候,把‘见我’条目排在第一,而且选择了镇国神符的那个‘我’,替换了礼祭古字的‘我’。或许是因为这个缘故,别人就不好意再改动。所以哪怕后面万年时间,‘二十七意’的版本有上百个,第一类第一条总是‘见我’,不至于彻底被推翻。” 允泊终究是正牌的天渊帝国居民,又是标准的技术流,对这个涉及荣靖大君的典故还是有所耳闻的:“这个啊,‘百般争议,终究见我’,大君是真性情嘛哈哈哈……嗯,你又像他啥?” “当日纯大君和我说了几句话,或是想看我的水平,我拿出平日里的习作给他看。礼祭古字的作业,里面就嵌了个镇国神符的‘我’字。“ 罗南有一说一,只是话中所有“我”字发音,都用天渊通用语的代替,最后才多了句猜测: “说不定,纯大君是借这个梗,笑话我呢。” “怎会!大君多半还是动了爱材之心,毕竟是镇国神符,湛氏家徽。你年纪轻轻就能用学以致用,便是冥殿下在,也要另相看的。” 允泊总算明白了来龙去脉,却不认为纯大君有这么闲。 在前委一局执行处,他的消息自然灵通,知道眼前这位年轻的天才,早早就以“幻想构形版本役魔卷”进入了前委会各位高官的视野,起码是作为单独议题上过会。 否则,真以为一个“消杀出现异常”,就让纯大君顶着三个大君级强敌的压力,分出心神,去观察判断某个小小尉官的状态? 这些就没必要和罗南讲了。 罗南也证明了,他确实是在接触、了解“二十七意”,没有把公申芒的建议当耳边风。 按理说知道这个也就够了,再多讲,年轻人说不定要逆反了——允泊怎么说也曾顶着“造物天才”的名号过了几十年,很理解这里头的微妙心理。 别看自接触以来,罗南从来都是温和乖巧的模样,但只要想想,他一个学历史的、且“礼祭古字”专精,求学生涯中竟然从没去研究过与其专业高度相关的“二十七意”,这里头可就有门道了。 私下里,允泊和公申芒讨论,觉得这可能有两个原因: 一来,罗南兼修幻想学派,在幻想构形和超构形理论上颇是下了一番功夫。目前各高等学府已经没有正经的幻想学派课程了,只能靠自我摸索,要达到目前这种水平,毫无疑问是狠下了一番功夫的。人的精力有限,很难再花费功夫学习出名芜杂的“二十七意”。 二来,则多半是这个年轻人在学术上极是正统,只在大宇宙史、古神史、“礼祭古字”源流及演化等根本学问上钻研,对“二十七意”这种广为大众所知却全无定论、已成百家流派却只是钻营应用技术的“功利之学”不屑一顾。 嗯,现在的天渊帝国学术界对于“二十七意”差不多就是这种态度。 正因为考虑到这些,允泊很罕见地犹豫了一会儿,但还是不忍心公申芒抱病付出的心血白费,就咳了一声,硬着头皮道: “你能抽空学习,当然是最好了。不过嘛,如今咱们研发任务艰巨,‘二十七意’又是出了名的芜杂混乱,也不能把时间浪费在到处搜检资料上……这个给你。” 罗南收到了允泊发过来的文件,需要用特殊软件和权限打开的那种: “这是……” “芒队昨天疗伤养病,闲瑕的时候找人要的资料,要我再转给你,都是有关‘二十七意’的。很多以你的权限,未必能见到。” 罗南就有些发怔:“这……” 好险把一句“至于么”给吞回肚子里去。 人家公申芒一片好心,这要是说出口,就太不礼貌、太不识趣了。 允泊却知,面对这种天才,绝不能用道德绑架这招,就摆手:“主要就是省了你搜索资料库的功夫,说到底还是‘二十七意’太杂了,初接触的不好筛选。还有,芒队这也是家传老毛病犯了,纯大君关注什么,他就要及时跟进,谁让公申是‘义三家’之一呢?” 罗南眨眨眼:“义三家?” “你以前不在军政圈子里混,应该不敏感。荡魔大君未改名‘昌义’,仍为‘义’姓的时候,公申家祖辈就是他的秘书;等到他裂空封君,公申家就是最早一批封臣,能和他们比的只有宛家和屠家……按理说,早就不时兴这个了,可终归是有旧情在的。所以以后碰到这个几个姓,就要注意话题和言辞了,不要得罪人仍不自知。” “屠家?” “呦,接触过?” 罗南咧嘴笑:“一个熟人,给人当保镖……明明很厉害的。” 允泊哈哈大笑:“不奇怪,屠家祖辈本就是荡魔大君的亲卫队长嘛,这也是他们的老本行了。” 罗南默然点头,隔了几秒才道:“替我谢谢芒队,嗯,我是说,我会向他致谢的。” 接下来,罗南就引着允泊,到已经基本搭建完成的第三加工中心“火神蚁”实验室,请他提出意见,这不是客套——罗南虽一直腹诽“从容不迫假死”这事儿,但允泊能够在那般要命的时候,塑造出质本虚无,却又能瞒过“火岩鱿”吸能盘的“残像”,成功瞒天过海,其在“造物”领域是真正有水准的。 凭一位与自家平级的老娘,怎么也不能够在平均校级军衔的前委一局执行处担任后勤组长。 师出名门的蒙莘尉官,对允泊就很尊敬,好像还是同一所院校的学长之类。 罗南觉得,有允泊领着,这两天时间里,无论是“手工作坊”还是“生产线”,实现蚁群产量暴增,都不是问题。 这样,“炉子”里的实验设计,就可以更激进一些,确保下一轮现场试验,能拿出新玩意儿来。 在该层级的事件中,纯大君应该还是更关注“蚁穴”“蚁群”和“火岩鱿”。 不过这个时候,罗南对纯大君,对昌义家,对传说中的“义三家”,特别是那个“屠家”,不可避免起了关注。 此“屠”是彼“屠”否? 那个“屠”的背后,他口中的“老板”,还是那个延续万年传统的效忠对象吗? 若真如他所想,那任由时光长河弯折流淌,冲刷成为所谓“含光自治领”的帝国遗迹上,究竟发生了什么啊! 罗南有些恍惚,视线不自觉投向蒙莘尉官,忽然间很想去走过去问: 你那个梁庐师弟究竟是怎么一个人? 他值得信任吗? 他在举目皆敌的绝境中,究竟会怎么做? 是理智,还是疯狂? 最终,罗南也没有去做这种疯狂的事儿,他只是在新实验室象征性地完成了一次“产品”入炉后,向允泊举起了手: “组长,我想请个假,出去一会儿。” 第八百零四章 食梦人(上) 紧张的研发任务压力下,罗南只用一个理由,就让允泊为他大开绿灯。 “我去找蓝镞教授,他曾受由大君指点,通晓了‘二十七意’中的‘朽断意’,我拜托他帮着梳理一下‘二十七意’的资料脉络,方便日后学习。” 为了照顾蒙莘尉官和察库士官长的情绪,这话是罗南私下说的。 不管怎样,罗南顺利出门。 他并没有说谎,这次确实是找蓝镞教授,确实是去梳理“二十七意”的脉络。 然而,他此时心态与早先已经大不一样。 他对“二十七意”的态度,已经从“回头关注一下”快速转变成“起码要先学出个样儿来”。 根本原因是:罗南想凭借“二十七意”,再次进入纯大君的视野。 是的,他需要和纯大君,这位当代昌义家主离得更近些,看能否从中发掘出更多的关于“未来”的线索。 梁庐,嗯,是指“未来”那个历经艰难磨难,多半已经身殒的前大君、大师范,将“测验时空”,定在了这样一个节点上,安排这样一个局,总该有一些特殊含义。 哪怕他并无意让局中人知道什么。 既然罗南有了这方面的意识,就不能等着梁庐往嘴里喂饭,必须更主动一些。 现在罗南确实抓到了一点儿线索,但还不够,他需要有更明确的认知。 真正糟糕的事情还没有发生,可不是有那句话么: 风起于青萍之末。含光星系从“天渊帝国”变成“自治领”,中间究竟发生了什么变故,关键人物的立场是否发生了改变,如何改变——要知道缘由,理清脉络,还是要往“纯大君” 这样关键人物身边去。 有机会的话,绝不能放过。罗南已经与蓝镞教授联系,知道那位刚好有一点儿空闲时间,但很快又要忙起来。便凭借着他在空天母舰“高强度采集数据”时的记忆,找一个合适路径,快速往 舰载医院那边去。 然而路上,和罗南有那么点儿“交情”的舰载人工智能“蜗牛”却是提醒他: 路线有变更。 原因是有几处几天前还畅通无阻的功能区,临时封闭了,但并没有受损维修等明显标识。 罗南大致能猜到是为什么:“靖冥机关”过来,果然就不一样了。 既然如此,罗南再次将主动权交给“蜗牛”,也因此稍微耽搁了一点儿时间。 但路上他也没闲着,将公申芒校官专门为他收集的有关“二十七意”的详细资料,大致看了一下,和他自己收集的相比,果然更加明确、权威一些。 权限高就是不一样。 虽然公申芒很贴心地整理了书目,还把几篇综述放在前面,已经初步有了条理,罗南还是准备自己……让自己的人工智能再出马,请“葵姨”帮助他做初步整理。他这段时间,有闲暇的时候学习《天渊万国战史》等武皇陛下推荐的资料,还有“消杀坐监”期间骗到手的大部头著作,也是用这种法子,整体把握,寻找比较好 的切入点。 葵姆也做了一段时间的“智能秘书”了,多轮调教,知根知底,更懂得罗南的需要。此外,罗南也想从这段时间获得的各种资料中,获得孽劫世以来,含光星系乃至中央星区更多的信息,看能不能找到这个时空节点上,能够与“后世”他已知晓的 “事实”挂钩的线索。 学术文章与现实的距离有点儿远,但可以提供非常独到的视角,从中抽取的线索更加真实可靠。 罗南的要求很复杂,就算是葵姨,也不是一时半会儿就能处置好的。 他便暂时抛下这些,来到蓝镞教授的办公室。 蓝镞教授已经知道他的来意,但由于联系的时候说得不清楚,不免又问一番。 罗南就将纯大君关于“第一类第一目”建议当成理由,简单一说。 有“纯大君”的名头地位在那里镇着,确实很有效果。 蓝镞教授本不建议罗南在“二十七意”上额外费功夫,此时也不免重新思虑:“纯大君这么说,或许是有我们看不到的用途。” 但他终究是有独立学术思维的师范,说到这儿又皱起眉头:“没听说纯大君在礼祭古字领域有什么建树。” 此时罗南已明确了以“二十七意”为跳板的打算,自然能找到理由:“纯大君也没有让我在‘二十七意’上面埋头钻研,只是说‘第一类第一目’,也就是‘见我’那条。” 蓝镞就问:“你是怎么考虑的?”“托阍君的福,当初他做这一条,用了镇国神符的那个‘我’字,恰好我在这上面还有一些基础,就想着借此在上面用一些功夫。”说着,罗南又笑,“现在‘二十七意 ’解读阐释百门千家,哪怕‘见我’条目从来没有变过,却也有大量不同的说法,还有所谓修行门径,我已经是看花了眼,所以才向您求助。” 蓝镞失笑:“向我求助?恐怕是向由大君求助吧。” 他看得很准:说到底罗南还是看上了蓝镞教授那手颇让人惊艳的“朽断意”,嗯,湛由大君传授的“朽断意”。 如今在“二星门”战役的战场上,肯定找不到留守后方的湛由大君,也只能找蓝镞了。罗南也不掩饰:“由大君在‘祖庭晨操’中,时常会联发‘鉴悟意’和‘朽断意’,清除国民可能遭遇的‘梦神孽’污染。此二者既然能结合使用,应该是同一条路子,我想 知道,这一条路子叫什么——能够让由大君使用,怎么都不会差。”“倒也是个办法。”蓝镞教授想了想,回应道,“确实,这条路子可能还真的比较适合你,算是和礼祭古字专业结合比较紧密的了……你应该也听说过,这是‘真文 字术’,祖庭曾经试图进行一定限度的推广,就在你们历史专业,后来又无声无息了。” “真文字术,嗯,我见过这方面的资料。” 事实上罗南现在就在查。公申芒给出的资料集,确实质量极高,与“二十七意”领域相关的重要资料都有,葵姨紧急给他总结了一个大纲出来,让罗南对“真文字术”的概念有个大概的了解 。 所谓“真文字术”,算是一种加速礼祭古字体系“变现”,将其推向实战应用的技法。以“礼祭古字”为工具观照时光长河,窥见那些大能的一鳞半爪,以自身形神框架为载体,秉体系之真义,以字音字形等有形之物,阐发厚重历史中内蕴的力量… … 这些和“真文字术”没有半毛钱关系。 而是礼祭古字研究者造诣精深之后,只要本身有扎实修行基础,便可自然而然获得的能力。 但这种前置要求实在太难,礼祭古字哪是轻易能够精通的。既然论道不行、资格不够,那就用“信念”来凑。相信礼祭古字本身的力量,相信发明礼祭古字的古圣先贤的智慧,相信礼祭古字本身就可以沟通人神,抹除界限 ……礼祭古字共有1597个,等于是1597个基本构形,在此基础上形、音、义多维组构流变的表述体系太复杂了,很难学会。但也没关系,舍弃绝大多数,从中选择 有限几个极有力量的单字或词汇,全力钻研学习,形成固定套路。 说到底,就是以极端的“专注”,乃至于“信仰”的模式,去撬动更高层级的力量。 “礼祭古字”的神异,给了“真文字术”相当广阔的发展空间。 可这终究太敏感了,也太危险了。 “信仰体系”对于“天渊体系”的修行者来说,无异于是一杯毒酒。 礼祭古字与神明的力量,其实就隔了一层“纸”,可以很厚,也可以很薄。 至于厚薄的差别,很多时候并不是看修行者的努力,而是看“对面”是否有意。 古神还好,新神的话…… 信仰之力,最容易挑动祂们的神经,一旦真的捅破那张“纸”,很可能就是一发不可收拾。 含光祖庭敢推广这个,是觉得“诸天神国”怕了“孽毒”,不敢进来? 嗯,大概还真是。 “诸天神明”怕了孽毒又怎样,不来了又如何?自家人心坏了,依然是不可收拾。 这是另一种污染。 罗南叹了口气,莫名就想起,当初武皇陛下以礼祭古字描述人神交流历史,起伏跌宕,又是何等艰难…… 艰难的永远都是遗传种、弱势者。 蓝镞和罗南讨论了一番“真文字术”,得出结论:“真文字术虽有这个极大问题,但如果能够专心学术,以坚强心志,消除慕强和躁进之心,客观反映历史,映射大能威仪,仍然不失为一种高明的应用技巧。我知 道的就有几位古神史领域的师范……“ 他说了几个名字,罗南并不认识,但在公申芒列出的资料目录中,有两个人确实以作者之名,反复出现。 “这些人具有相应资格能力之后,又反过来学习真文字术,先有其质而后出锋刃,自有事半功倍之效。” 正说着,办公室门敲响。 “进来。”“师范。”高大的苦树人医官甘斐站在门口,“罔轸校官到了。” 第八百零四章 食梦人(中) 第八百零四章 食梦人(中) 罔轸校官一来,就代表蓝镞教授的空闲时间结束了。 而且这位靖冥机关的主官找上门,肯定不是为了闲聊。 罗南本想立刻告辞,哪知蓝镞教授只对甘斐医官说一句“请罔轸校官稍等”,就又转过脸来,和罗南讲:“你主意正,又是礼祭古字专业的,说实话我也帮不上什么忙。不过当年学习‘朽断意’的时候,由大君倒是给过我三点建议,说是未来深入时可加以参照,可惜我水准多年无长进,竟不能妥善应用,这样我转述给你……” 湛由大君? 罗南眼睛亮起来,必须承认,这就是他找蓝镞教授请益的最重要的原因之一。 和蓝镞教授的后续交流,多少还是受到罔轸校官的影响,简略许多。 或许也是湛由大君的“建议”本就简略之故: “其实只有三个关键词:‘历史’‘人神’和‘为我’。”说着,蓝镞教授就笑起来,“这倒是和‘二十七意’那些条目类似。至于具体的说法……也简单。” 在罗南注视下,他竖起三根手指,又依次弯下: “精进不脱于‘历史’; “要义不外乎‘人神’; “修持终还是‘为我’。 “如此而已。” 就是这几句话,蓝镞教授便转述完毕,末了还加上自己的一些心得,也不过就是三五分钟,便结束了这段谈话。 期间罗南难免沉吟,却没时间仔细考虑,只能是等回去之后,再细细琢磨了。 末了他又是感谢,蓝镞教授则笑道:“别再说这些废话,再耽搁,怕是靖冥机关要冲进来了。” 说罢,蓝镞教授便引罗南出去。 外面大办公区里,罔轸校官就站着等待。 由于她现在也是双层装甲,罗南看不出这位手握大权的靖冥机关主官,是个什么心情。不过见到罗南出来,也不知是直接认出,还是之前外面的甘斐医官等人提起过,她倒是主动招呼一声: “蓝教授……罗南尉官。” 蓝镞教授当然要说“抱歉”之类的客套话,罗南则按规矩行礼致意。 罔轸校官看样子确实不怎么介意,还说了句“你去忙”,再与蓝镞教授交流。 罗南清楚,这两人所说的话题,怎么都绕不开“梦神孽”——这也是他关注的线索之一。 在战地飞梭等候区碰到罔轸校官时,他其实就预见到有这一出,还想着问下蓝镞教授来着,结果因为“二十七意”这档子事儿,也没时间再聊,只能回头再打问了。 却不料,刚出了医疗区,迎头就撞上向侪医官,后面还有两个“跟班”,唔,靖冥机关的。 “呦,罗后勤。” “嗨,向歧视。” 两人立刻互相伤害了一波。向侪医官对罗南连续跳槽的行为,是有些不满的。因为这位肯出牛马力的年轻尉官一走,他和其他几位师兄弟的项目进度压力为之暴增——这点他丝毫不遮掩。 由此带来的后果就是,罗南的绰号又多了一个。 只是对罗南来说,这种绰号的伤害无限接近于零。 “罔轸校官在里面吗?” “正和教授说话。” “那你们就先会合,我一会儿过去。” 向侪医官大咧咧地安排两位靖冥机关的外勤人员。那两位倒也比较好说话,看了罗南一眼,径直离开。看着挺有范儿,结果人家一走,这哥们儿就开始抱怨: “哎呀呀,实在是累透了!早知如此,我就应该在主基地那边再住两天院。” 罗南却看透了他。向侪这哥们儿确实很喜欢聊天,但是也不至于在有正事儿的时候还要拉人硬聊,他叹了口气:“都忙着呢……说吧,什么事儿。” “爽快!你那个‘牌组’进度怎么样?” 罗南老老实实回答:“停滞状态。” 现在无论如何都要把精力放在“火神蚁”项目上,毕竟这才是他现阶段的本职工作。像是“空天母舰牌组”这种需要消耗大量精力去完善的项目,也只能往后搁一搁了。 “但我印象里面也能用对吧?” “那要看怎么用。” 这东西在罗南手中能做不少事儿,可是在向侪医官这边就未必了。 罗南就委婉点醒他:“相关的数据我都同步到了咱们医疗组,搞数据分析什么的应该没问题。” “如果只是搞数据分析就简单了,你知道的,‘梦神孽’版本的孽毒污染可真叫一个麻烦!”向侪医官图穷匕见,“我这不是想着,你在机动五连搞的那个‘幻想构形版本告死鸟’,可以批量牵拉分辨‘梦神孽’污染嘛,那个‘牌组’,起码里面有关人员的部分,应该也是为这个准备的……” “关键词是‘批量’?” “嗯,是效率。” “问题是我现在没这个资格。” 罗南从来都是很平淡地看淡这件事,更不用说,蓝镞教授早就已经和他聊透了。 战场形势波诡云谲,好像还有“初觉会”的阴影弥漫其中。无论如何,也轮不到罗南这么一个小小的尉官,对广大一线官兵进行涉及形神框架深层逻辑的关键操作。 而且很关键的一点是:罗南并没有与“梦神孽”这种大君级目标正面对抗的经验。 是的,对抗。 做事最忌惮以静止的观点看问题:他在机动五连能够顺利完成“幻想构形版本的告死鸟”,有一部分原因,是那时候“梦神孽”还在潜伏状态,而如今祂已经明确进入了小行星战场。若还任由罗南搞这种成千上万人规模的“牵拉”,真当那位就在战场上睡觉呢? 罗南能理解向侪医官的想法:他最近这段时间一直在做类似的项目,突然之间靖冥机关过来,主导了整个事件进程,他必须改换思路去配合人家,不免就觉得不舒服。 说到底,和蓝镞教授的圆熟老练相比,向侪医官还是嫩了些。 罗南就笑了起来:“你歧视谁也不能歧视靖冥机关呀,他们可是真正的对付孽毒污染的专家。我就不相信,你以前没和他们合作过。” “就是合作得太熟了,完全能够想象得到未来几天的悲惨命运……” 向侪医官终究是专业的,罗南点了他一下,立刻就醒悟过来,也不再异想天开,只是纯粹向罗南倾倒苦水。 由此,罗南倒是知道了不少有关靖冥机关日常工作的特点。 总体印象呢,就突出一个“严谨”。 按流程办事,哪怕是“长缨号”这边可能涉及成百上千人的集体污染事件,也仍然严格遵循相关要求,逐个筛查对照。至于此前向侪医官期待的那种,由纯大君广播‘鉴悟意’和‘朽断意’,批量处理这种事儿是不存在的。 战场上从来不是这种玩法。 “这才几个小时已经锁定了几十上百号了,一个个按流程来的你敢想?每个人都要单独建档,后续可能还要往后方送……幸好咱们之前的项目打好了基础,要不然我可以直接从‘长缨号’上跳下去了。” “感染已经影响到这种程度了?” 罗南多少有点吃惊。虽然他并没有绘制出“长缨号”的那只“告死鸟”,但怎么说也在母舰上跑遍了,完成了对几乎所有驻舰官兵的数据收集和画像工作,对大家的状态,心里也算是有谱的。 “就算是受到一些污染,覆盖面很大,可应该也比较浅,需要这种级别的处置吗?” 向侪医官摇头:“谁知道呢,反正靖冥机关对这件事是相当重视的。派驻在主基地的负责人都过来了能不重视吗……我也是没想到,那位罔轸校官竟然是一位‘食梦人’。” 罗南眉头挑了挑:“是专门应对梦神孽的污染,调制布法的那种?” 这下子,罗南重点关注梦神孽,了解相关情报的好处,就体现出来了。 他看过有关“食梦人”的资料,好像是“梦神孽”为祸多年以后,含光星系这边苦不堪言,花费极大代价,针对“梦神孽”版本的孽毒污染,强行开辟出来的一条“工具人”之路。 据说可以将“梦神孽”的污染“具现化”——是从精神层面向物质层面的“具现”,在这个过程中实现灭杀。 听上去玄玄乎乎的,是个颇有神秘感的群体。 至于说是“工具人”,则是因为这条路径的前程严重受限,别说到不了大君级别,就是天梯后半程都举步维艰,而且最后很有可能“善泳者溺于水”,死亡率居高不下。 正因为种种限制,所以“食梦人”的数量必然有限。 碰到走这条路的人,多少要给人家一份尊重。 罗南就道:“这不正好吗,对症下药。” “你那个‘告死鸟’才更对症。就算蓝镞教授和那个罔轸校官都在这儿我也这么说。” 向侪医官并不纯粹是想偷懒,他是有他自己的思考的:“孽劫世以来,为了规避孽毒侵蚀,咱们这边造物学派一家独大,主要在物质层面下工夫,涉及精神层面的事儿,多少是有点儿束手束脚的,还是幻想学派的手段用起来比较爽……” “咳。” “偶尔夸你一次,不用不好意思。” “教授,校官。” “……” 向侪医官僵在那儿。 很快,罔轸校官听不出情绪波动的声音传过来:“向医官的建议很有建设性,我们会视情况考虑,向兄弟单位请求专家支援的。” “……不打扰了,你们忙吧。” 罗南很没有义气地把向侪医官留在原地,调头就走。 也没走多远,通讯频道里发过来了向侪医官的信息:“你等着!” “保重。” 隔了几秒钟,那边竟然又发了一条消息过来:“你也保重,好像罔轸校官那话,也不是随便说说……恭喜。” 第八百零四章 食梦人(下) 第三加工中心,“火神蚁”项目临时实验室。 允泊看到罗南回来销假,还挺惊讶:“这么快?学会了吗?” “当然没有,聊天讨论一波,你能学会?” 话是这么说,罗南还是表现出了对顶头上司的尊重,将这次外出经历简单描述了一番。 那什么“真文字术”也就罢了,允泊听了也没说什么,倒是罗南提及“靖冥机关”,兴致就上来了。他的消息灵通程度,可比罗南强多了。 其实罗南根本不需要朝蓝镞教授打听,允泊心里就门儿清。“暂三旅,嗯,你们之前打得太苦了,而且驻留小行星时间又长,很多人已经超过了生理和心理承受极限,本就是抵抗力薄弱,偏偏到现在,也不好判断‘梦神孽’何 时潜入,植入‘孽梦种子’——前委会曾经讨论过,好像还想拿你在机动五连得出来的感染数据作标尺,后来终究没有定论。” 说到这儿,允泊忽然叹了口气:“役光神鸟发得还是早了。” 你也置疑纯大君的判断么?罗南在前线时还不觉得,到了前委三局、一局,眼界打开,身边人们的身份地位也在提升,说起话来,指点全局的也变多了。关于“役光神鸟”,亦即祛除小行星及 周边战场孽毒污染的“役魔卷”触发时机问题,一时就是大家暗戳戳讨论的热点之一。 有不少人讲,纯大君虽是温和敦厚,却还是定心忍性不足,使用“役魔卷”太过于操切了,应该等到小行星及周边战场三个大君级强敌全部现身之后,再做处置。 也就是说,要挨到梦神孽暴露出狰狞面目。这样的话,“役光神鸟”的效用才能发挥到最大,一举清除掉大部分感染。而不是像现在这样,只做了半截,留下后续很多麻烦,短时间内又没办法驱役第二只“ 役光神鸟”,想批量修正都没办法。 现阶段,靖冥机关跑到“长缨号”上折腾,就是后果之一。 大家都很辛苦,也会对正常战斗指挥造成影响。 这个说法逻辑上没问题,但罗南这种从前线回来的,却自有他的立场。他不会因为机动五连当时的情况还算过得去,就忽略掉整条战线上暂三旅其他作战单位的普遍情况,已经在小行星级战场上苦挨了四个月的几千名工兵。伤亡率 、感染率和污染程度已经到了随时可能全面崩溃的地步。 也许可以通过轮换等方式进行缓解,可当时不是还没有吗?事实上,大规模轮换直到罗南离开“长缨号”到主基地消杀的时候才开始,一线战场还要滞后一些。中间这上百个小时的“空当”,可能就是暂三旅还存不存在的差 别了。 虽然现在“暂三旅”这种临时番号也取消了,可终究能换回来几千条人命不是吗? 好吧,罗南也知道这种想法可能幼稚了些。 可至少现在,他绝没有埋怨纯大君的理由。 允泊并不知道罗南心里这么多戏,他只是就事论事:“梦神孽还是难搞,如果不能遏制‘孽梦种子’播撒传播的速度,事情就麻烦大了。这种事儿是不能想,日有所思,夜有所梦,虽然也能嗑药遏制,但后续的反弹也 非常猛烈,会对整体的持续作战能力造成极大影响……程度再加深的话,那些已经‘发芽’的人员,都要送到后方去治疗。” “那岂不是又要轮换?” “这不叫轮换,叫减员。”允泊说着就叹气,“没办法,‘梦神孽’就是这么麻烦。” 说着,允泊又絮絮叨叨地给罗南讲一些面对“梦神孽”的注意事项,有些罗南已经知道,有些则不知道。比如,继承自幻魇之主的“无中生有”能力:如果某人被植入了“孽梦种子”,执着于某个念头,又将这种执着以深信不疑的信念“播散”给其他人,当人数以及意念 强度突破某个阈值,真的是执着于什么,那玩意儿就真的会出现!宿衡校官就是最典型的现成例子:他执着于“梦网”,而在某种程度上,“梦网”真的给他以反馈。如果不是蓝镞教授果断处置,以“朽断意”惊破其美梦。以当时宿 衡校官所处的指挥位置,他真的可能让随行的绝大多数人都顺理成章地相信,“梦网”就在他们身边。 而那时候,“梦网”就真的出现了。 当然,这张“梦网”绝对不是荣靖大君把控守关的“梦网”,只会是“梦神孽”夺取他们灵魂乃至于所有一切的致命的“吸管”。如果任由事态继续发展下去,这张由“梦神孽”操控的“梦网”,将会是悬在小行星及周边战场上所有曾经使用过“梦网”的官兵、尤其是高级技术人员头顶上的利剑 ——只要念头一动,稍微有那么点儿不适当的偏斜,就可能中招。 由此以点破面,可能战局直接就崩溃了。说到这儿,允泊见罗南沉吟不语,以为说得过于严重,惊到了新人,忙又往回找补:“无中生有其实还好,毕竟,梦境归于实物,很多手段就能用得上了。‘食梦人’其实就是根据这个道理,逆向思考,顺势而为,根据‘孽梦种子’污染逻辑调制出的特殊修行路径,以此整理出污染样本,感应同样特质,并完成虚无到实质的 转化,等于是主动用物质现实干涉‘孽梦’……” 罗南想了想:“一半是梦神孽,一半是造物法?” “道理是这么个道理,但要主动干涉,还是相当复杂的……” “很有趣的手段。” “这话不要对‘食梦人’,嗯,不要对靖冥机关的人讲,毕竟对人家来说,它一点儿也不有趣。” 罗南点头:“我知道了。不过……‘无中生有’都还好,那更不好的是什么?” “咳,也不是‘更不好’,其实目前来看,‘梦神孽’已经使不出这招了,主要是幻魇之主时期,是全盛时期的幻魇之主哈,可以将‘实有’归于‘幻梦’……” “什么意思?”“就是字面意思,让物质世界的实物‘幻梦化’,好像是扭曲替换了规则层面的东西,让一个人、一处区域,甚至是一颗星球、一处星系,都转化为梦境——祂的‘ 幻魇神国’据说就是这么来的,至少一部分是这么来的。” 罗南愕然:“这也能行?保真么?” 允泊斜眼看他:“你是学历史的,还是我学历史的?” “哈?” “孽劫世的课程……” “你以为我为什么学礼祭古字?” “好吧,理由充分。”允泊也没多想,叹了口气:“反正据我所知,开国四十四大君之一的冰溟大君,号称可以冻结时光的‘凝光女巫’,正是在孽劫世到来的那场大战中,中了这招,形神俱化泡影……还有‘裂神国’雷簇大君,那是真正凭借肉身撞穿过神国的传奇,也是那一战中英灵陨灭,只余不朽遗躯尚在,供奉在祖庭。虽然当时情况混乱,但 看这结果,也极可能也是遭到幻魇之主的毒手。” “啊这……”当年战死的“七杰”,不计算因孽毒而亡的嵬坼大君(蟠魔)、郁魔大君(幻魔海),主动求死以诅咒限制天渊灵网的渊照君和长缨君,哦,还有吞孽毒以化血咒 ,与某神明同归于尽的黎芒大君(黎血咒),岂不是说,真正对敌陨落的两位大君,都是死于“幻魇之主”手中? 也对,当时的“幻魇之主”,确实是诸天神国的主将之一,是少数可以比肩古神的逾限主宰。 仔细想想,别的“主将”如“晨曦之主”等能勉强全身而退,唯有“幻魇之主”被湛和之主斩杀在此,也不是没有理由的。 允泊也不想说太多,挫伤新人士气,关于“幻魇之主”的话题到此为止。 不过,罗南对于“幻魇之主”的兴趣,是彻底被勾起来了。 他决定以后不要限定在“梦神孽”这里,还要多找一些“幻魇之主”的资料来看。“梦境”这种能力,正是他目前在地球上经营、开发的重点。“幻魇之主”当然可怕,但祂在“梦境领域”的成就,却也是历史级别的标杆——哪怕学不会,做些参 考也是好的。 心里这么想,后面经历罗南说得也就更简单,但也不忘提一句罔轸校官可能要“借调专家”的事儿。允泊听得就冷笑起来:“她想得容易,怎么可能!在大君对战前,嗯,至少是小行星半位面化之前,你都要靠在火神蚁项目上,这事儿的优先级,肯定在清除‘孽 梦种子’污染之上。” “是吗?” “当然,一个主动赢得机会,一个被动见招拆招,谁更重要,一目了然。” 允泊淡定得很:“这事儿你不用操心了,扯皮也有芒队呢,谁在纯大君面前更有话语权,也是一目了然。” “哦。”罗南跟着淡定。允泊倒又皱起眉头:“不对劲儿,靖冥机关很排外的,一般不会主动低头……而且‘工具人’当久了,心理都会有问题,老钟就是在那里呆得时间长了,才现在这副德性。你等等,我和芒队联系一下。” 第八百零五章 真文字(上) 第八百零五章 真文字(上) 在“长缨号”上和主基地联系,并不是随随便便的事儿。就算是允泊校官,也需要到通讯中心申请使用专线。他说干就干,转眼就跑得不见了踪影。 看上去确实不那么简单。 罗南下意识去摸下巴,却只是金属指头碰上了面甲,发出低沉的摩擦噪声: 要说对付孽毒,不管是什么版本的,靖冥机关才是专家。至少天渊帝国的领导者们,肯定会把这方面的专家尽可能地往那里调派。有了这个基础,才会赋予他们对应的任务和权限。 否则,大概早几个千年,这里就已经是“自治领”了……甚至还不如。 怎么也不应该轻视天渊帝国在绝境中挣扎的力量。 罗南相信,短时间内这种局面不会发生本质改变——梁庐到现在才是个尉官,按照含光星系这边的环境,等他成长到大君,再怎么神速,起码也得几十上百年吧?折腾几百上千年能成功的,也是大宇宙一时之人杰了。 大局不变的情况下,这究竟是针对事儿啊,还是针对人? 一时半会儿,罗南思路也不是太清晰,也就不再多想了。 他走回到实验室中心,拿出项目负责人的架势,询问蒙莘尉官和察库士官长相关进度。顺便将此前已经琢磨的差不多、但还没有具体实施的几套构形和准范式方案拿出来,嘱咐两人:“只要产量上来,就把这些方案都推上去,并行测试,做好比较。目前来看,这是个不计成本的项目。” 说着,罗南自嘲一笑:“至少在甲方反应过来之前,是不用担心成本的,咱们这两天就要抓紧时间,把基础打下来。” 察库士官长佝偻着身子,嗯嗯两声,再没有别的说法。目前实验室设备搭建完毕,自动化生产线还没有起步,他大部分时间处于旁观状态。 蒙莘尉官的压力就上来了:“罗……主任,炉子里的‘蚁穴’确实可以稳步产出‘火神-2型’,可看咱们接下来的方案,并不是同类路径,好像还要从最原初的方案做起,这样的话,原料方面……” 她顿了一下,进一步解释:“我并不是担心成本,据我所知,火狱暴君的辐射磁化材料,在主基地也是有限的。如果我们开了太多路线,很可能会挤占后续方案大调整的所需的资源。” “我不认为会有什么大调整,前委会恐怕也不会允许。” 能够在第一条路径上就获得甲方的认可,这对罗南来说也是意外之喜,但罗南并没有忘记,他真正的目标还是寻找到“火神蚁”和“僵尸蚁”之间的脉络联系,这就不是一条路线能保险的事。 不趁现在甲方爸爸高兴,抓紧时间多开几条线路,等到产品成熟,开始降本增效,当真就是过这个村没那个店了。 所以他就讲:“我们要做的,就是在巩固现在路线基础上,做一到两条备选,避免遭受意外,还有敌方的针对。” “……” 蒙莘尉官也是跟着升占大师范做项目做熟了的,里面的门道当然懂。只不过,她没有想到,罗南这个还未成年的小年轻,在这样紧绷的战场局面下,仍然能够厚着脸皮玩这些手段。 如果之前允泊教官没有吹牛的话,这好像是纯大君亲自关注的项目。 这算什么?被爱的有恃无恐? 知道了罗南的打算,蒙莘校官也没有再多说。 当前阶段,只要能过允泊校官那一关,罗南确实是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她作为实验助手,尽到一个提醒的义务已经够了。 但她万万没有想到,罗南竟然至此犹不知足:“对了,咱们一直是用的火狱暴君的辐射磁化材料,话说最初版本的‘根髓源质’,主基地这边有没有存货?” “这个……可能需要去问允泊校官。” “问我什么?” 允泊校官应该是已经联系了公申芒,回来只听了个半截。 蒙莘尉官还在犹豫要不要说,罗南直接就提出申请了:“组长,我想问一下,主基地仓库那边有没有火狱暴君的根髓源质,最初方案里面有些问题我想趁热打铁,处理一下。” 允泊愣了下:“比如?” “比如能不能与火神-2型,或者其他的型号结合,弄出一只真正的‘蚁后’。” “我帮你问问。” 允泊好像彻底忘了,他在“面试”中还信誓旦旦说什么根髓源质的旧版方法不改掉,“你的这个产品设计根本就不用考虑”。 他答应得特别爽快,而且还帮助开启了新思路:“就算主基地这边没有,找星际后勤基地去要,应该是没问题的。火狱暴君的根髓源质是非常优质的吸热材料,往往会在超巨型跨星域璇晶阵列中继站点摆放上一块,避免能量波动带来的过热现象发生。当然,也很可能提升‘遭遇’火狱暴君的几率,还好,现在磁光云母完蛋了……” 只是说到最后,他心里还是有点虚:“回头我再和芒队那边沟通一下吧,毕竟是战略物资。咱们现在先做力所能及的事。” 罗南点头,并没有表示出失望之类的情绪。 “对了,你再过来一下。” 允泊刚刚与公申芒通话,多半又领会了什么精神,就将罗南扯到了僻静处,却是接续了之前罔轸校官说要“借调专家”话题:“刚刚和芒队联系了,他竟然也知道这件事。” “哎?消息传这么快?” “怎么可能,主要还是因为前委会上,纯大君提了一嘴。” “纯大君?” 怎么又是纯大君? 罗南眼皮一跳,就听允泊道:“大概是因为你那只‘告死鸟’?芒队也是听说,纯大君提起,因为‘规则差’的存在,那个叫什么‘两鸟嵌套’的模式确实能对照出不少东西。” 神特么两鸟嵌套……不能简化就别硬简好么? 只听允泊继续道:“纯大君其实不大管靖冥机关的事儿,但他能提一句,就等于是建议……领导都提了,靖冥机关也必须重视,起码面子上重视一下,你懂的。” “好吧,我懂。” 允泊还没说完:“还有一条,是芒队和靖冥机关内部人士打听出来的。好像有人比较欣赏你那一招速写成像、再点化‘星座图’的手段,觉得能够迅速抽离关键元素,可能正是现阶段靖冥机关缺少的……但太个人化了,应该练了很长时间吧?” “有人?谁?” “你知道的,靖冥机关个个神秘兮兮,话都只说半截。话说,你那一招很难练?” “嗯,我练起来确实花了不少时间。” 以速写技法捕捉目标特质,罗南自小就练,比他接触格式论都早。但重要的是不只是时间,是高速处理海量复杂信息的能力和经验。 罗南想了想,补充道:“这和幻想学派的特性差不多,都是精神侧的手段,而且需要大量……大运动量练习。” 含光星系这边,受限于孽毒环境,精神感应这一关就是麻烦。绝大部分人很难理解那种精神感应范围覆盖几百上千米,巨细糜遗接收无数信息,以至于大脑超载近乎爆炸,必须快速进行处置的遭遇。 更何况,罗南有纯粹观察的精神感应模式,不局限于感知层次;有构形化思维,具备快速整合提练重点的能力,这才是他进行这类操作的基础和底气。 “果然。”允泊的回应驴头不对马嘴,却是一副恍然大悟的语气,很快又道,“所以靖冥机关内部分析说,其实你在祖星,也就是在璇晶阵列的强势加持环境中,是可以通过精神感应外放的方式,对目标进行批量处理的。” 罗南皱眉:“分析我?” 任是谁,也不想成为被“切片”的对象。 可罗南也知道,这可能是他快速进入高层视野,乃至接触纯大君的绝佳机会,所以他接下来也是点头承认:“确实可以。” “破案了。”允泊点点头又摇头,“可哪怕是这样,‘长缨号’上也不具备这种条件,更不可能把舰上的人全都转移回主基地去。外部环境强行为之,你就是一个大号血肉炸弹,爆出来的全是‘孽梦种子’。” “所以?” “所以你要小心,以后回主基地,离‘强化加持区’远点儿,否则指不定就被靖冥机关给抓去当劳力了。” “……” “放心啦,至少下一次实地试验前,他们绝对不会过来烦你。你就在这儿好好带项目,中间有空闲,好好学一学‘二十七意’就好了!” 我记得,你之前姿态可是强硬得多。 便是隔着四层面甲,允泊也被罗南眼神瞅得尴尬,忙切换话题:“嗯,‘真文字术’这个切入点还是可以的,虽然用的人少,实战性也存疑,可逼格高啊!据我所知,都是学界的大拿,上层人士,还有以这个技法为卖点拍剧的……” “哈?” 让你说得不想学了。 罗南皱眉:“为什么实战存疑?” 允泊就笑起来:“和刚才你那个‘星座图’的缘由差不多,手段更趋向于精神侧,而且消耗巨大,还有可能违规操作。像你这个阶段,虽然不至于要在璇晶阵列支持下进行,但实战的话,可能需要连队级别的‘战争领域’供能。哪怕在咱们处里,也要我们一群人围着你,你负责主力输出……想想也不大可能对吧?” 确实如此。 允泊当然不能把罗南的心给说凉了,扭头就找补:“据说‘真文字术’用到了多维度共鸣的技术,可以高效借用外力,群体作战的时候,可能确有奇效?回头可以演练一下,反正剧,咳,我是说资料里面是这么说的。” 罗南就盯他:“那什么狗屎剧集,不是当初祖庭准备推广‘真文字术’的时候拍摄播出的吧?” 允泊就“嗨”了声:“你还真准备拿它对敌啊,你是技术人员,而且这只是学习‘见我’条目的跳板不是吗?” 罗南眨眼,愣了下……好像也对。 第八百零五章 真文字(中) 第八百零五章 真文字(中) 说是要学习“二十七意”和“真文字术”,要抽出完整时间也不容易。 罗南回到“长缨号”的第一天,准确的说是天渊标准的十二个小时,就没有腾出个整空儿。因为同时开辟多个新研究路线,哪怕蒙莘尉官配合,哪怕允泊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时间消耗还是实打实的。 正是这十二个小时中,临时实验室“炉子”里面,“火神-2型”顺利完成了“蚁群”的三次完整迭代,变成了“火神-5型”;而始终被允泊紧盯的“蚁穴”,也终于在最后一次迭代时,完成了整体架构的自我调整升级。 或许算是升级吧,在罗南看来,这更像是“血魂寺”结构在高温高压环境中的一次异化。 但不管怎么说,罗南一直坚持的“‘蚁穴’和‘蚁群’相辅相成”的理论,勉强也算证实了。无论是“蚁群”还是“蚁穴”,指标相较于第一次实地勘测试验,都有了长足进步,嗯,虽然无法用“质的提升”来形容——比如‘蚁穴’的“三级干涉节点”,始终没法提升到“次级干涉节点”的标准。 对罗南的遗憾,允泊一句“想疯了你”,就兴冲冲地跑到通讯中心开专线找公申芒去报喜,同时许诺会向公申芒申请“火狱暴君根髓源质”作为下一阶段实验的物料。 如果还有下一阶段的话。 虽然听上去不靠谱,但已经是在军队及战场环境下比较扎实的允诺了。 毕竟纯大君都说:计划向来无用。 谁知道小行星战场这里,与三个大君级魔物的决战,将何时开启? 前面近两百个小时的漫长对峙,已经给天渊军队持续放血,被动肯定是被动的,只是什么时候转变为“虚弱”,或是暴露出对面认可的“战机”,那就谁也不知道了。 想这些没有用处,于是罗南就在几类“新路线实验品”先后送入“炉子”里进行观察的空档,开始阅读葵姨早就准备好的、方便他阅读的综述。 之前一些碎片时间里,罗南也大致看了下,还让葵姨有针对性地整理一些问题答案和资料。 比如,找全从第一版“二十七意”开始,后续万年时光公认比较权威的上百个版本里,包含的所有描述“三类二十七条目”的礼祭古字词汇。刨除掉那些重复的,上百个“二十七意”版本,使用的礼祭古字词汇条目也有近千个。 尤其是那些搜肠刮肚、挖空心思的生造词,让罗南这种初学者看了,不免大开眼界。 当然,能够让公申芒收录入库的这些学术论文,怎么着都是有点儿谱的,就算是生造词,基本上也会符合礼祭古字的造词法,也就是说,各种词义前置还是做得比较到位的。否则在行家眼里,完全就是一眼假,只会贻笑大方。 要说罗南的母语也是以词汇和语义丰富而著称的,但是面对着上百个版本的“二十七意”,上千个相似又不同的词汇条目,只是单纯考虑一下翻译的念头,就觉得通体无力。 他肯定不会去翻译的,顺便也放弃了逐词进行解析的想法,也就是将这些版本大略浏览一番。 嗯,怎么说呢,还可以。 毕竟是从上万年的历史流变中筛选出来的精华版本,在学术上几乎都做到了无懈可击。 至少以罗南现阶段宇宙大历史和礼祭古字研究水平来看,找不出什么毛病。 有些思路还很有启发性,能够不同程度补益、修正罗南当下的历史认知。 但,也仅此而已。 罗南阅读这些,和阅读其他的史料没有什么差别……严格来说是有差别的,因为它不纯粹。 最初罗南阅读的时候,感觉它就是一条从“古神诞生”开始,蜿蜒而下的时光长河脉络。而所谓“二十七意”,其实就是在这条时光长河中,选取的二十七个具有代表意义的历史大事件。 这也没什么,罗南自己就做过。 他的“大时空模型”,亦即综合了“含光-地球时空大事件”框架、武皇陛下与瑞雯合著“礼祭古字范文”还有《天渊万国战史》相应历史事件脉络,最终形成的“演义时空”,很大程度上就是专做这些事的。 盘转时光长河,淘洗真实虚妄,是任何一个礼祭古字学习者、大历史研究者的终极追求之一。 可到后来,罗南就发现,没那么简单。 因为“阍君”在最初版本中,并没有限定于历史事件,代之而起的,是多项修行境界描述或者预期,好像是对其中涉及的古神、新神、幻想种、遗传种甚至六天神孽之流,进行的评价,而且试图用最简洁的礼祭古字词汇进行概括总结。 有一条该领域的公论: 如果最初“阍君”的选择标准再统一一点儿,比如全部都是历史大事件,围绕“二十七意”的争论会少很多。但他选择了“杂糅”,变得历史不是历史,修行不是修行,标准不够统一,最终并无效果,却是暴露出了一个野心。 他似乎是想模仿“逾限神文”,在礼祭古字基础上,创造出一种更简洁、更深邃、更具神异的新的“神文体系”。 又或许,就是试图以“二十七意”作为触及“逾限神文”的阶梯。 阍君任由外人这般猜测,也从未解释、掩饰。 或可算是默认? 罗南就很奇怪,不为阍君,而是另一件事: 为什么,湛由大君建议拿“真文字术”作为入手“二十七意”的工具? 深入对比就能发现,“真文字术”的理念,就像是阍君野心的无限弱化版……不,是南辕北辙版。 一者主动进取,野心爆棚,要踩着礼祭古字触碰“逾限神文”,亦即古神的领域。 一者迷信权威,顶礼膜拜,视礼祭古字为神通之源,完全迷失在了“实用性”的汪洋中。 这里好像……不,这肯定有误会。 复杂经历磨炼至今,罗南同样具备一份独立思维,并不会因为蓝镞教授或其他什么人的建议,就不动脑子,埋头进去。他任上千个礼祭古字词汇漂浮在投影工作区里,也不管蒙莘尉官和察库士官长如何看他,自顾自心念流动。 也没有多久,他想到一个细节: 貌似湛由大君并没有说过,要将“真文字术”作为探及“二十七意”的工具。 只不过,蓝镞教授还有其他观察湛由大君行事的人们,只见到湛由大君是以“真文字术”发“鉴悟意”和“朽断意”,便有类似猜测生发出来。 唔,学习工具和应用法门,终究是不一样的吧? 且看,湛由大君对蓝镞教授提起的三条建议,没有任何一条涉及“真文字术”。 如此罗南就知道,他应该怎样入手了。 湛由大君的建议,亦即“历史”“人神”和“为我”三个关键词,在罗南看来并不玄虚,意思浅近直白。 当然也可能是罗南已经拥有了能理解、起码是初步理解的积累。 比如,所谓精进不脱于“历史”,罗南与蓝镞教授讨论“真文字术”的时候就已经说到了,要以治学为本,这个“学”自然就是宇宙大历史。虽是由于“阍君”立意之故,“二十七意”里面内容并不纯粹,但主体还是这个,必须踏实行步,埋头苦学,急躁功利绝不可行。 因为这里的“历史”,并不是天渊通识历史课本上那种粗略历史脉络和常识,而是礼祭古字承载的无数历史文本,包括但不限于各类史册、手稿、日记、分散的见闻,乃至巫术、祭神时的梦呓记录。 要从这些文本资料中……可能还有音频、录像,从所有的资料中辨伪存真,领受精义,亦要归拢各类细节,还原本来面目,岂是易事? 至于学得怎样,如何验证,罗南想到一个最直观的标准: 最起码要形成“观想时空”吧? 罗南对“观想时空”可太熟了,根据他礼祭古字的学习进度,日常切换的就有好几个版本,粗糙的、精致的、虚妄的、相对真实的,无不具备。 当然,最具代表性的还是“大时空模型”,是已经渐有法度的“演义时空”。 一念之间,“演义时空”那曲折蜿蜒的时光长河,便在他精神层面奔涌而来,冲刷过他立足的无光的河岸,带起来似真实又虚妄的“水珠”,以及“水珠”眩光里盘转的人影、场景、以及它们交互碰撞引发的事件。 大部分如水沫、如泡影,倏然而逝,不足为道。 可终究有那么一些大事件、一些参与、影响、主导了大事件的“存在”,横亘于河道,甚至就是那时光长河本身,无论如何,都不可能忽略祂们的存在。 罗南抬头,举目远眺,试图看向时光长河的源头。 准确地说,是那个让历史可以称之为“历史”,具备了追索、研究意义和可能的生命的开端。 “二十七意”的第一类第一目,正是描述那样一个混沌、漫长、笨拙又惨烈的事件: 古神诞生……“见我”。 第八百零五章 真文字(下) 第八百零五章 真文字(下) 众所周知,古神是在无边无际的宇宙大背景下,奇迹性概率的产物,是混沌也躁动的原始宇宙中诞生的彻头彻尾的巧合。然而一旦这种“巧合”从零到一,整个宇宙便彻底改变了。 古神是庞大的,衪们的神躯动辄横跨数个星系,几十上百万光年的距离,同时穿透无数个位面,超空间甬道都只算是身上穿行的血脉,本身就是宇宙时空最雄伟华丽的作品;祂们天然便拥有可以产生意识的平台架构,普遍具备悠长的寿命和不可思议的能力,所有的一切,都远远超越了渺小、脆弱且短命的遗传种的想象。 可在诞生之初,牠们又不可避免是原始的、粗糙的,被禁锢在宇宙古初的秩序框架里,有些甚至就是宇宙框架的一部分,承受着宇宙时空快速膨胀带来的巨大压力,面临着熵增等规则性的不可逆的风险。 所以牠们中的相当一部分,在被人们记忆之前,就已经自然湮灭在时光长河中,有的还存在一些印记片段,有的则彻头彻尾地消亡。 另外,牠们又被称为“撕裂者”“自噬者”。 每一位古神,都是类似于“人格分裂”的疯子,至少曾经如此,从无例外。 祂们的神躯过于庞大,哪怕具备操弄时空的天赋,却仍然很难克服信息传递低效的问题。而杂糅了混沌与秩序的神躯本身,又是意识产生的绝佳温床,所以往往是在一段相当漫长的时期内,在一具神躯中,产生多个意识——不是两个三个,也不是七个八个,而可能是几十上百乃至成千上万个。 每一位古神,都是在无数个“意识”互相冲突矛盾中挣扎过来的。 不是没有古神想完成“意识”的自然切换,可事实证明,那没有意义。生命意识对资源有着无可抵御的占有本能,当大家身处一个平台架构中,没有“意识”会将自身的安全寄托在同类的守序自觉上。 于是,不共戴天的争斗吞噬开始了,最后,“我”只能剩下一个! 几乎所有古神,都是从吞噬自己开始“进化”的。 不可计数的时光之后,这些具备“唯一自我”的古神,真正主宰了祂以及祂影响的所有一切。 而这,正是“主宰”尊称的由来。 罗南“远眺”时光长河,大量关于“古神”的资料从心头流过。 由于是某种意义上的“最初”,关于原始宇宙中,古神的诞生、挣扎、自噬和进化,研究者众多,便是古神本身,也很有兴趣讨论交流那段古早且混沌的时光。所以,资料很丰富,甚至还有一些传说中的“第一手资料”——只要你能理解。 当然,阅读和研究资料是一回事儿,观想建构那种环境和事件本身,则是另一回事儿了。 罗南的意识在时光长河中游动,感谢梁庐在外接神经元资料库里留下的全面的礼祭古字资料,他对于古神的“最初”,早已经谙熟于心。 如果孽劫世之后的资料也是这么个标准,他会更感激的。 当然他也要感谢武皇陛下与瑞雯的“合著”的那篇礼祭古字“范文”,虽然主线是古神与遗传种复杂艰难的交流史,却是简要梳理了时光长河中,古神、新神、幻想种、遗传种乃至域外种等所有的智慧生命在“交流”中所处的位置,以及彼此错位带来的痛苦与磨难。 而这一切,罗南在过去四个多月的时间里,都结合着他手边的史料,一点点地填充到了“演义时空”,亦即他的“大时空模型”中。 他对于这一条历史脉络,有着超越绝大多数人、甚至可能是超越大多数同领域专家的清晰认知。 所以,在对照“见我”条目,大致检视阍君之下、万载以来,所有论述相关主题的论文之后,罗南非常笃定地瞄准了时光长河中的一段,并确认所谓“见我”,正是描述原初宇宙中的古神,艰难“照见自我”的过程。 在那一段漫长又混沌的时光中,古神出于生命的本能,在原初宇宙的框架中痛苦挣扎,吞噬自身分神,却也是不断地培养自身的灵性,照见自我,观察外物,辨析内外世界的差异。 直到某位、某几位古神部分或完全控制了祂们庞大的神躯,甚至做了大幅的抛舍,渐渐从古老的宇宙秩序框架中剥离,开始进行有限的“自主移动”,并让整个宇宙再度产生了颠覆性的变化。 “交流”从那时开始。 古神们断续、笨拙地和“同类”接触、碰撞、沟通,包括冲突和厮杀,进一步区别于外物,分隔出彼此,以一种无道德意义的原始模式,开启了全新的时代。 虽然这一时期的宇宙,在古神搅荡下无比混乱,却代表着混沌荒芜的时代一去不复返。 再然后,就是一次对宇宙物质法则最强烈的反动,以天渊主宰为代表的古神们,将禁锢于物质规则之下的自我意念超拔而出,陆续摆脱了宇宙既定规则的强大束缚,得以神游亿万光年,建立了原始的高维交通网络,形成了古神之间的特殊交流模式,实现了精神层面的直接对话,也直接改变了本地宇宙的基本法则。 这一阶段,或许才是“逾限神文”真正发端萌芽之时。 唔,这早已不只是“见我”的内容了。 可是罗南的思路清晰明确,自然流淌,好像乘坐着一艘平底小船,乘风逐浪,自然融入时光长河之中,意外轻松惬意,无所避忌,好像还可以继续下去。 于是罗南忽然醒悟:他好像确实非常适合学习“二十七意”。 感谢纯大君,感谢武皇陛下,感谢瑞雯……当然也要感谢梁庐。 在礼祭古字的领域,在古神史研究的领域,他的积累已然够了,甚至有了那么一点点的溢出。 现在进入“二十七意”的研究领域,正是疏浚河道,通达神思,遍览盛景的上佳时机。 是一次极好的复习,还有测试。 于是罗南翻开了最早一版“二十七意”论文,这篇挂着阍君名头的文章,在第一类九个条目中,除了“见我”,还有“剥离”“神游”“大通”“临渊”等其他八个条目。 目前,罗南意识在时光长河中,大约就是追溯到了“大通”之处。 他犹有余力,但暂时好像没必要继续下去了。 于是,罗南心神收敛,重新回归到“见我”条目上,清晰确认这就是古神当年“化育自身灵性,观照外部世界,辨析内外差别”的极简描述。其中没有什么捷径,全是经验和教训,不知数的古神身躯和意识分裂、互相死斗,无声陨落,惨烈却又无可回避。 这里面需要把握的细节太多,罗南想要建构分辨率更高的“观想时空”,仍不可得。可认真梳理之下,却总结出几条要点: 形神框架,基础具象,便是古神也要逐步修持控制,以成主宰,不可不重; 时空演化,规则所至,长久以来古神亦要绝望挣扎,何其可怖,不可不慎; 定位关系,求同存异,古神仍要对照万物,划分彼此,保持恰当位置和距离,不可不察。 这些看上去是些空洞的大道理,可当罗南心中明悟,“演义时空”内,与深幽河岸相对的时光长河中,尤其是与“见我”对应的历史阶段处,便有什么物事翻波搅澜,似可分划出一些模糊轮廓,平空多出许多细节,更多出几分质感。 “上游”的波澜很快影响到“下游”,罗南虽在岸上,却也觉得时光长河的经过他所在区域时,颇见激流浊浪,以至于脚下都在微微颤动。 罗南在岸上“目视”时光长河奔涌而过,能够感受到后端他生造出来的“含光-地球大时空事件架构”,再度发出了濒临崩溃的低吟。 可它终究还存在着,而且在激流浊浪的冲刷下,持续变形、调整、修正。 罗南在岸上默默“站”了一会儿,最终退出了“演义时空”。 第三加工中心的临时实验室,坦白说不是什么清净之地。边缘的“炉子”时时刻刻都在发出可观的噪声,还有临时拼接出来的半自动化生产线,运转时也是杂音不断。 罗南这轮“学习”并没有花费太长时间。 允泊去找公申芒报喜还没有回来; 蒙莘尉官仍然坚守在岗位上,注视着“炉子”的各种参数。 察库士官长则选了一个距离“炉子”最远的位置,双臂抱胸,脑袋顶着灰白头发,一点一点,打着瞌睡。 嗯,看上去好像罗南自个儿也只是打了一个盹儿。 罗南视线在实验室里扫了一圈儿,并未耽搁,又一次闭上了眼睛。 这次他直接开启了“观想时空”,但不再是贯穿古今的“演义时空”,而是限定在了“见我”条目所描述的原始宇宙时期……唔,还有点儿难。 罗南无法在里面灌输太多细节,单只是追溯到那个时代,就有太多基础法则、时空结构的剧烈变化,需要重新梳理、还原。 宇宙之基础法则,至于“大通”为一剧变,那是古神以其横亘星空、无以伦比的天然基础,以及在其上化育而出的强大精神意念,对物质宇宙做出的第一次反向且彻底的干涉,也是古神之所以为“神”的根本成就所在。 罗南还没有这份能耐反向推演出“大通”之前的宇宙图景,只能模糊化处理,自然而然会缺失大量细节。 饶是如此,“观想时空”中,亦有深广恢宏的星空架构,随着罗南意念注入,“微幅”颤动。 无尽深空,亿万星辰,似乎在尝试以罗南的意念为轴心,旋转、聚焦。 似乎要将那遥远时空的一切,投射到罗南以及他身处的现实世界中。 然而,一层无形又厚重的幕布挡住了它们。 幸好挡住了。 「更新迟了,但还算是昨天的第二更。请大家继续支持,月票多多益善。」 第八百零六章 大通意(上) 一般而言,“观想时空”也是只是一种意识虚拟的架构,不会直接干涉物质世界。“观想时空”的建构者,同时也只是观察者,最多就是一名体验者,你只是用历史素材搭建起了一个虚拟的时空,承接真实历史的映射,用以验证某些思路的真实性 与可靠性。 绝大部分情况下,虚拟就是虚拟,与现实无关。除非你具有打破“虚幻”与“现实”的力量,精通对应的技巧…… 又或者,你所描述的目标,同样具有类似的能力。 嗯,古神就是最早开发出精神维度,并且彻底干涉了物质宇宙法则的存在;而且“礼祭古字”体系本身,也确实能够与古神挂上那么一点点的联系。 正因为如此,主要描述目标为古神的“观想时空”,大概就是宇宙所有意识虚拟架构中,最可能影响物质世界的那一类。 虽然几率也只是从无限接近于零,稍稍提高到亿万分之一。 只是在罗南这里,在他这种级别的礼祭古字研究者、精通时空构形的强势精神侧能力者手中,“观想时空”与物质宇宙的边界,就显得格外模糊乃至脆弱。 不得不说,罗南确实是非常适合学习“二十七意”的。他在古神史上的造诣,对时空构形的理解,对“大宇宙时空”的观念,已经真切地体现在“演义时空”之中。而如今另起炉灶,聚焦于时光长河一节,从古神诞生到大通盛世,形成的新的“观想时空”,虽没有填充进去足够的细节,但是整个脉络框架已相对完整,尤其是体现出了时空架构和基础法则的变化趋势,这就已经相 当了不起了。 这一刻,罗南也不确定,他新开启的“观想时空”,是否因为在时光长河中探究撩动了太多脉络,而引起了某位古神好奇的一瞥。 用稍微夸张一点儿说法:古神不会看不到你,只会忽略你。 而这样被古神注意到,一个弄不好,从那些古早时代和强大目标身上辐射出来的力量,就可能突破真实与虚幻的屏障,将你碾个粉碎。 恰如湛由大君给出的第二条建议:要义不外乎“人神”。 其描述的正是人与神的沟通联系。“礼祭古字”本就是为了与古神沟通而创造出来的。虽然有那些遗传种先辈的一厢情愿,虽然暗蕴着错位和失控的风险,但只要应用这套独特的文字体系,并持续 深入,“人神”交际,“人神边界”,便是难以回避的问题。 罗南在这里稍微卡了一下壳。 他能够感受到“观想时空”辐射出来的惊人的能量,然后就面临一个选择: 利用,还是抹消。 都到这一步了,肯定是选择“利用”。 然后,就是更现实的问题:应该用什么方式,将“观想时空”的恢宏力量,以更安全的形式引导出来。 罗南并没有考虑太久,有一个明确且现成的思路,清晰显现: 真文字术。 对的,“真文字术”不是学习“二十七意”的工具,但它却是一个非常恰当的应用技法。 直接破开“观想时空”与物质宇宙的边界,将有极大可能搅动时空规则的风暴,以罗南的形神框架承载能力,很可能会酿成不可测的惨烈后果。 但“真文字术”没有这方面的问题。它不过是礼祭古字体系之下的一个偏狭的分支,将原本只是工具的“礼祭古字”奉若神明,所追求的不外乎与礼祭古字发生共鸣,如此与“观想时空”隔了至少两层 ,能够调动的力量有限,最多也不过就是给“观想时空”辐射出来的力量做一次聚焦。 这样很好。 罗南大概能理解湛由大君为何也选择“真文字术”,作为“二十七意”的应用了。 简单、方便、可控,也正是体现出“人神关系”的距离。 嗯,湛由大君认为的“人神关系”应有的距离。 罗南对此不置可否,但不妨碍他学以致用。 问题越来越具体了。“真文字术”是对礼祭古字体系的庸俗化阐释,不外乎是真言、真形、真意三者的结合与共振,只要把握大概原则,哪怕是对礼祭古字体系并不是真正精通,也能 够凭借大量练习应用自如,对罗南来而言就更没有问题了。 唯一的要求,该怎么从1597个礼祭古字中去选择? 其实也没有这么多,罗南很快筛选出了四个相对来说比较合适的关键词,毕竟阍君他老人家都准备好了,也就是“二十七意”第一类的前四条: 从“见我”到“剥离”,再到“神游”和“大通”。 虽然后续还有上百个版本,有些词汇可能比这些还要合适,但罗南先不做太复杂的考虑。 按理说,“见我”应该是最合适的,也是罗南最初的学习目标。 然而罗南不敢。要知道,“阍君”取巧,在“见我”这个条目,将礼祭古字的“我”,以逾限神文的“我”来代替。这当然更准确,但同样也可能是直接炸毁“观想时空”和物质宇宙屏障 的炸药。 况且,罗南现在对于“我”字音,观想回忆已经是极限,想要应用出来,决无可能。 至于说用礼祭古字的“我”再替回来……真当“逾限神文”是吃干饭的?已经习惯了逾限神文的“我”之后,它就自然而然地对下位的“同义字”形成了全面覆盖。如今罗南差点儿连礼祭古字的“我”都忘了怎么写,就算是使出来了,涉及 “观想时空”这种级别的应用,也有不小的可能性直接勾连到“逾限神文”上文去。 所以,罗南迅速放弃了“见我”,接下来他也没有犹豫太长时间,很快就完成了筛选: “剥离”不能选,目前罗南对原初宇宙的基础法则和时空框架缺乏直观认识,大概率效果很差;“神游”想选但不能选,因为它除了代表一段历史事件之外,还是宇宙中最根本的五种修行体系之一,武皇陛下都提过,说不定也有不可思议的神应,意外系数太 高了; 剩下的就只有“大通”。 罗南觉得这个关键词很合适:正是自“大通盛世”起,宇宙基础法则和时空架构为之一变,开始转向他现在所熟悉的情况,这样可控性就更强一些。 于是,罗南身前投影工作区里,“见我”“剥离”“神游”三个条目抹消,只余下“大通”这一个词。 这样就可以了吧? 罗南并不是太确定,于是他又将“真文字术”有关资料看了一遍,再度确认,技术上他完全不存在问题。 然后,就是试验了。罗南活动了一下手指,还舔了舔嘴唇,“真文字术”要求对使用者自身,与礼祭古字形、音、义的充分协调共振,称其为“三真顶礼”,以此契入礼祭古字的深邃体 系之中,撬动体系内部的力量,相信这套文字体系出现以来,贯通人神的灵异和神奇,会给予使用者以独特的加持。当然,为了达到这种协调共振,很多对于礼祭古字缺乏深入认知的“真文字术”修行者,就需要通过大量的练习,用各种有用没用的特殊手势、印诀,提升自身的 形神框架敏感度,与礼祭古字的形、意义“三真”进入到足够绵长、且足够稳固的同频状态。 那些手势印诀之类的,罗南暂时没兴趣练习。 他觉得自己完全可以跨过这一步。 事实上,建构“观想时空”,就需要形神框架的支撑作用,而若要从“旁观者”变成“体验者”,就需要形神框架与“观想时空”的深度契合。 罗南早已经进入了这个阶段,那他为什么还要去靠手势印诀去找“频率”呢? 于是,罗南就这么去做了。哪怕没有跨过布法绝关,罗南身体强度比不过那些“本命熔炉”产出“黄金细胞”、重塑形神框架的人物,但接受了修馆长的传武修行模式,要做到“身口意”统一也 完全没有难度。随着罗南指尖虚空勾勒出礼祭古字的“大通”两字,相应的发音也从口腔迸发,与之同步,与之相应的“大通盛世”“高维交流”的真义,便如细雨投湖,在形神框架 中荡漾出层层细波,一圈圈扩散开来。 罗南感觉到,形神框架,乃至周围虚空都轻震了一下。 有细微的酥麻感,从他头顶过电般穿透下去,转眼漫过全身。 应该……还可以? 罗南感受着周围空气细密的振动与回波,觉得他应该是较好完成了这次试验。 但又觉得好像不太对,“观想时空”本身并没有特别明显的呼应,与他引动的“真文字术”的共鸣好像还隔了一层。 罗南睁开眼睛,也没发现与之前任何不同。 他想了想,又让葵姨找出与“大通”条目直接相关的论文及内容,埋头阅读。 “大通意”,目前各流派开发出来的效果,相对雷同,主要是“心有灵犀”式的感应沟通,是班组级别小团队作战的极佳辅助手段。 嗯,好像也比较符合相应 罗南又抬头,只见这间临时实验室里,蒙莘尉官仍然在看“炉子”,察库士官长依旧在打盹儿,甚至都没注意到他这边“真文字术”的展示。 灵犀呢?感应呢? 所以失败了吗? 罗南皱皱眉头,却下意识拍了拍耳朵,然他忘了目前是双层装甲披挂,金属掌指击中面甲侧面,发出闷沉的声响,反而让突然出现的耳鸣噪声变得更杂乱了。 「今天有事,只一更。明天照常双更。」 第八百零六章 大通意(中) 怎么会耳鸣?哪儿来的噪音? 罗南很快发现了不对劲儿的地方。 以他的形神框架的协调程度,对身体的把控能力,基本上杜绝了耳鸣现象的发生;至于说那些噪音,更是没有道理。 源头在哪? 罗南的视线在临时实验室里扫了一圈,确定并没有什么异常。重点在于,蒙莘尉官和察库士官长都没有察觉到类似的情况,显然这只是他一个人的感受。 只这一条,就和“大通意”经典呈现的“心有灵犀”对不上号。 所以,失败了? 失败无所谓,但罗南仍想搞清楚耳鸣和噪声的原因。 他首先去反推这一次失败的试验对形神框架造成的影响。 结论是确实有那么一点影响:在共振中,形神框架对外界变得敏感了,接收到了更多层次、更广频率的信息,就像一个刚刚改造完成的接收器。 罗南放开精神感应的时候,做的就是这样的事儿,而且论广度和深度只强不弱。按理说,对这种情况应该应对裕如。然而这里是含光星系,是孽毒弥漫之所,大概是这样,里面有太多的无意义的背景噪声,你还不能特别深入去解析,否则的 话就有可能遭遇污染。 至于为什么会有这种结论,当然是罗南试过了啊!强行剥离出那些无意义的背景噪声之后,罗南就听到了一些窸窸窣窣的声响,好像是蚁群爬过了腐败落叶堆积的地面,又像是青虫啃食着菜叶。反正是有什么东西 经过了,又啃食所经过的一切;留下了痕迹,留下了残缺,留下的是无法统计的混乱。 然后就连罗南这个纯粹的“接收器”似乎都被啃咬、糜烂…… 罗南打了个寒颤,“大日锁链”急剧抖颤几轮,终于压下去了骤然侵袭而入的孽毒污染。 也幸好这种耳鸣式的噪声,也逐步衰弱下去。 罗南不成功的试验,给自身的加持时间也是有限,到这儿差不多就结束了。 但也不算是彻底的失败,至少对于自身的影响,还是比较到位?只是可能需要额外做一个滤波器…… 唔,要是这样,他可能死得更快。 罗南皱起眉头,总感觉不是特别到位: 如果“大通意”的效果只是这样,就有些似是而非的味道。虽然罗南并不能真切理解,在大通盛世的时候,那些古神以“神游”之法为基底,斩开宇宙基本法则束缚,强势建构的高维通讯网络,是怎样的一种体验,但怎么 也不应该只是一种接收器这么简单。 还是说…… 他的视线又投向蒙莘尉官和察库士官长,还是说,应该主动完成目标链接? 刚才的试验,太克制了,应该把那两位也扯进来? 罗南又埋头去看论文,看学术界那些前辈们对“大通意”的现实应用,越看越觉得别扭。 他承认“心有灵犀”甚至于更进一步的“心灵链接”,都是非常实用且惊艳的效果。 但里面总好像是少了点什么。 当初古神隔着十亿、百亿光年星海和层叠位面,神游往来,是这个样吗? 不,不是的! 这里只显示出了那种平滑、通顺,不可思议的跨空连接,却忽略了早期的粗粝和笨拙,艰难与求索。 有一个非常关键的点在于:如果都是平滑和通顺的,为什么会有逾限神文呢? 一门语言,不管它是简单的还是复杂的,从来都不是先天生成。 有迫切的交流的需要,才会产生语言。哪怕是同类之间的“心灵链接”,也需要通过语言为介质才会更加高效清晰。否则的话,复杂的场景、意义和情绪,其交流成本将是惊人的,哪怕可以做到完全同 步,也会因为经历不同造成巨大的理解差异。 哪怕是古神,真等到他们隔着星海把有关内容交流完毕,并相互理解透彻,恐怕已经开始了更直接更惨烈的碰撞和吞噬。 事实上,早期古神的交流确实是这样的。 罗南所接触到的那些可信的历史资料,包括古神“自述”之类的第一手资料,都体现了这一点。 而这些并没有出现在“二十七意”中,至少并没有出现在相关条目中。严格来说的话,阍君的论文,还有其他的一些论文,是讲述过这方面情况的。但是“见我”“剥离”“神游”“大通”这一系列核心条目,并没有体现,这就使得使用者 会自然而然的将其忽略掉…… 罗南发现了“二十七意”的一个大问题: 它太简略了。。罗南大概能够理解这些类别条目,乃至于具体含意,因为他了解那段历史和相应的事件。可就算是这样,这些专门摘出的关键词,还是会让他不自觉地偏重于一 面,而忽略了词汇未能把握的一些未尽之意。 归根结底,阍君的野心太大了。 或许他想用极端简洁的文字去总结那个时代、那个事件及其内在意义,甚至试图借此去追求更终极的力量。 然而,礼祭古字并不具备这样的能力。 至少这种文字体系没法只用两个字、一组词,彻底阐释清楚其中的精义。 原谅罗南的狂妄,至少这一刻他觉得,当年的阍君,可能犯了和“真文字术”发明者同样的错误: 他赋予了礼祭古字本不具备的职责。 嗯,换一个方向去考虑,或许他想对礼祭古字进行深度改造,用这种方式推动礼祭古字的发展,向逾限神文趋近? 这更符合一位老牌大君的气魄。 但不管怎样,“二十七意”应该是一个失败的尝试。 岂不见阍君后来也不怎么提这方面的事,虽然他也在公开媒体上发表过一些看法,可正规的学术论文至此绝迹。 若真如此,那又该怎么做? 罗南已经有了思路。 就定制自己版本的“二十七意”好了。虽然他并不能完全明确阍君打造“二十七意”的意图,但从他目前理解的内容看,“二十七意”只是体现了一种对宇宙大历史,以及影响历史走向的大能的认知模式 。 粗陋地讲,这是一把尺子,一个坐标系,一种定位模式。 描述了什么时空节点,发生了什么标志性事件,来龙去脉; 解释了谁发挥了关键作用,又采用了什么手段,大概如何。 只要将这个讲述明白,再有一个有效载体……罗南同样也可以选择礼祭古字。 这样的话,关键就只是“观想时空”了。 而且,罗南不准备像阍君那么极端,只用一组词,两个关键字,就去展示那么重要的事件。 他准备在把握大意的基础上,给自己放宽一下标准。两个字不行,他可以写两段话,就像是曾经给纯大君观看的心得体会,然后再去考虑与真文字术的勾连。这样确实会变得冗长许多,不那么精确,不那么美,也 许效率上也有点问题。但罗南不是阍君,不是大君级别的强者,他只要能先把路走通,就已经足够了。 正如湛由大君的第三点建议:修持终还是“为我”。不管是“二十七意”也好,“礼祭古字”也罢,甚至是“逾限神文”,都只是修持自我的工具而已。好用就用,不好用就搁置或改造,没有必要扭曲、催眠自己,去顶 礼膜拜。有了古神惨烈的前例,有了亿万年来人神沟通的无数磨难示警,当知一个“我”,是何其重要,何等宝贵。 当已经有一套成熟且高效模式的时候,最好还是要让他物来屈就“我”。 就这样吧! 于是罗南就开始构思他的小作文。如前所说,自古神诞生到大通盛世,罗南可以选择参照的史料非常多,“演义时空”也好,专门建构的“见我-大通观想时空”也罢,都是正向助力。还有武皇陛下和 瑞雯合著的《人神关系简史》作为最基础的架构——姑且就叫这个名吧。 多项加持,又不去纠结过度的简化提炼,以至于罗南文思如泉涌,没花多少时间,一篇草拟文稿就已经呈现。 嗯,足有三百多字。 对“礼祭古字”来说,够累赘的。可若不如此,就无法将罗南的理解表述通透。 接下来,罗南就对照着文稿和观想时空进行修正。修正是双向的,有些事情一旦落于文字,哪怕是礼祭古字这样多维流变的载体,就一定会受到限制;但有些时候文字的纯粹逻辑上的排列,似乎也会发掘出事件 一些不太明显的侧面,这里就需要有所选择,加以增删改动。 罗南并没有花太长时间,毕竟只是试验,感觉大致通顺,没有什么明显歧义,就足够了。 唔,感觉还是有一点问题。 罗南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学他上一篇学习心得,将逾限神文的“我”字加在其中,再调行了一下行文——由此可以更简化些,大概刚降到三百字以下。 至于可能的风险…… 只是观想记忆,但并不在“真文字术”的引流中体现出来,就当是一个吉祥物,毕竟本身也是“镇国神符”来着。 罗南这样说服自己。 诸事齐备,罗南心中默颂这篇文章,同时也根据文章脉络,重启了观想时空。 于是一切都变得格外顺遂,心中观想与文字布局几乎同步显化,结句即完成一个循环,最后再选择关键词句,尝试接入“真文字术”的手段。罗南口唇之间嗡嗡鸣响,总有一两分钟的样子,由于颂读这篇文章时间太长,气机积累变化足够,体外甚至不需要指尖划动,便有外烁的气息光焰自然显化礼祭 古字的部分字形,明灭流变,最终凝结为两个字。 作为末句总结,仍然是选择了阍君的那一个条目,是谓:大通! 第八百零六章 大通意(下) 不得不说,这一牌本“大通意”的激发方式,完全出乎罗南意料。 当他发力的瞬间,竟然先是镇压篇章的“吉祥物”,逾限神文的“我”字大放光芒。 仍只是观想的范畴,并未发音,却使得他形神框架全面震动,以至于“嗡”的一声,真形真言真意三者贯通,却是瞬间丧失了具体的形态。罗南也无法去关注,因为在此刻,重启的“见我-大通观想时空”,分明有所反应,具体是什么,不好描述,然而他一直约束在形成框架之内的灵魂力量,几乎本能 的就要扩散出去。 这还了得? 罗南瞬间就想到他当初在“中继站”收尾时候,卷着孽毒滚回现实世界的惨况。一时心头发紧,本能强行收敛。短时间内一涨一缩,本来相对安静的灵魂力量,轰然躁动,滚如沸汤,以至于精神层面的“大日锁链”架构都在哗啦啦作响,弥漫在 外的混沌迷雾如同遭遇了超级飓风,波飞浪涌,旋动不休。 这感觉,几乎等同于他听闻纯大君念出逾限神文的“我”字音时,那魂魄悸动,飘忽沉浮之状。 还好,还好,最终是控制了下来。然而,精神层面如沸汤般的躁动感,一时半会儿消不下去。高度活跃的状态,反馈到物质层面,让罗南皮肤外层温度陡升,一时全身干热,好像有点发烧的样子 ,同时有热量向外辐射。 罗南倒不在意这个,只咧了咧嘴: 这种声势,应该是成了。 外面似乎有杂音,但不再是耳鸣式的噪声,而是确实的可以解析的反应。与此前耳鸣噪声相比,格外有层次感。 离他最近的…… 罗南睁开眼,却见之前坚守岗位的蒙莘尉官,还有在打盹的察库士官长,都抬头看向他这边。 蒙莘尉官那里有双层面甲看不清楚,然而察库士官长的那一对义眼却是持续扩张收缩,明显是启动了深度观察模式。 罗南主动询问:“怎么了?” 察库士官长老脸倒还平静,只问:“你刚刚说什么呢?” “哦,在练习真文字术……” “什么真文字术,噪音术吧?都让你给聒得耳鸣了。”说着,察库士官长便拍拍耳朵,仍是抱怨,“本来就不好使,这下子别想睡了。” 罗南惊讶:“所以,你们感觉到噪声了?” 察库士官长懒得再回应第二遍。 至于另一边的蒙莘尉官,则下意识点点头。 事实上,在几秒钟之前,她表现得和上回的罗南一样,下意识去拍耳朵,却忘了头上的面甲,以至于发出了暗哑的摩擦声。 这是什么道理? 罗南想了想,暂时先将这问题放到一边,对二人竖起一根手指,在面甲前比了比: “嘘!” 察库士官长面无表情垂下眼睑,蒙莘尉官则停止了一切动作,临时实验室里,就只剩下仪器和机械的细微噪声。 而这显然不是他们两人耳鸣的来源。 罗南视线转向“炉子”,盯了半晌,忽然道:“蒙莘尉官。” “嗯?” “三号线和四号线拿出来吧,没用了。” 罗南所说是后续扩展的“火神蚁”实验路线中的两条。 这话题的跳跃性,让蒙莘尉官很难适应。她完全不知道,罗南怎么就下了这个命令,下意识问了句: “为什么?” “它们没有交流。” “呃?” 罗南补充解释:“它们缺乏与同类、与外部世界主观的交流,一片死寂,一看就是‘死灵’而非活物,哪怕它们正煞有介事地建构巢穴。” “……” “另两条线,还有火神-5型,交流频率也太低了,同样会让人起疑,但至少可以糊弄过去。” 蒙莘尉官与察库士官长对视。 临时实验室这边,除了允泊校官以外,肯定是罗南拥有最高话语权,而且具有项目成败的认证权。他说不行,拿出来便是,只是这个理由实在是…… 蒙莘尉官轻声道:“不介意我写在实验记录上吧?” “这是你的职责。” 如果有时间的话,罗南会再做一些解释,因为这足够有趣。 但现在他急着去巩固新体验,简单说完,就自顾自闭上眼睛。 在一众汇聚过来的、有层次感的信息中,临时实验室是距离他最近的。 然后再向外扩,“长缨号”空天母舰,以及它周围喧嚣的夜空便向罗南展示了它们……确切地讲是它们所容纳的“活物”辐射出来的“声息”。罗南确认,只这一下子,“声息”传递过来的平均距离,就远远超出了他在“测验时空”的感知极限。虽然他能够“听到“的信息,是有限定的,只来自于“活物”,来 自于生命层面,甚至无法精确到个体,只能是大致的、囫囵的感受。 可这也是一种突破不是吗? 至于为何会如此,又会产生什么后果……还要再做一番解析才是。 罗南“听到”了空天母舰上人们紧张与亢奋的“胡言乱语”,同时又有迷惑与疲惫的“呻吟叹息”,不同的情绪掺杂在一起,混搅成复杂却格外有辨识度的“底色”。还有一部分,则来自那些围攻不休的域外种,它们倒是相对统一,发出的是躁动的贪婪的不停止的“嘶叫”,非要翻译,大约就是“饿,饿,饿”,几乎同步的“声 息”汇聚,让“饿”也化为一种“底色”,单调且刺眼。 这还没有结束。罗南分辨出了汇聚而来的“声息”中,更外围的区域——那似乎已经可以扩展到整个瞳环-28758号小行星,以及周边星空,而“底色”与空天母舰这边基本一致, 只是因为距离的远近,形成了微幅的变形。 另外,就是在触及某些格外敏感的区域点位时,会突变为聒耳的噪声。 其实这仍然可以进一步解析,但如果对面是“蟠魔”“灯塔”“梦神孽”,那还是是算了。 至此,罗南的“接收范围”似乎还能继续向外扩张——他相对淡定地经历这一切。 因为他对此有足够的经验。感觉有点儿像他最初提炼“生命草图”,铺开“生命星空”的时候,都是对生命目标的信息提炼。只是,那时他是主动去提炼,而这回是“被动”的,好像只是“大通 意”一发,自然就有声息汇聚。 唔,也不对。 其实他还是主动的,只不过把“筛选和提炼”规则提前印入了“大通意”中,并因为有“观想时空”的加持,获得了更简洁、明确,也格外不可思议的效果。 罗南多少又点兴奋:这才是他真正熟悉的观照世界的方式。 虽然还有点儿约束,可随着区域扩展,他的安全感在不断加大,对事态整体的把握程度和信心,也逐步提升。 如此,罗南“听到”了更外层…… 唔,是更外面吗? 感觉不是特别对劲,在这一层,他听到的只有袅袅的回声。没有任何事物……或是活物,只有小行星及周边战场惨烈的声息底色,在其中回响、消散。 是因为深空太远,而且生灵数量不足,声息太微弱,不能够发送过来? 只是也太沉寂了,沉寂过了头,好像一无所有的空无。 一念未绝,新的“声息”又传递过来。 只是这次,其来源方向和传递模式,要更加诡异。 非常遥远,却并非来自小行星及周边星域投来的背景声,而是好像从一条狭窄管道中穿出来,在极度挤迫变形后,整个迸发,炸响在他耳边。 罗南眉头一皱,瞬间接受的信息量,让他花了几秒钟时间去缓冲——里面信息丰富且杂乱,但又无比熟悉,还有一些格外荒诞的标识。 那是成千上万人心底低语,称呼虽不同,指向却统一,还透着迷狂寄托的“底色”。 不用翻译,罗南就能总结,他们在“嚷嚷”些什么: 罗神保佑! “……真特么妙极了。” 是的,罗南刚从大信息量的冲击中回神,就瞬间明白,它来自何方: 地球本地时空。 已然战棋化的地球本地时空,竟然也在“大通意”的作用下,传来了“声息”。 一记“大通意”,直接打到地球上去了? 罗南一时哑然,不知这究竟是哪门子道理。 要说这也是多此一举,罗南对于地球本地时空的掌控,根本不需要…… 唔,“大通意”激发的“回波”,与有覆盖了小半个太阳系的“磁光云母版”灵魂披风收集的信息洪流作比较,竟也颇有不同。 罗南心神一时都偏向那边: “大通意”收集上来的“声息”,论细腻、明确、覆盖面,自然远远不如。然而,受“观想时空”加持作用的“大通意”,“规矩”都立在前面,能够对传导而至“声息”自然分层梳理,体现出一份罗南还没有完全探究明白的独特逻辑,所以给 出的信息,也就颇有新意。 特别是对地球生命圈层的分类,很值得研究。 除了低级生命和高等生命比较明显的分别外,好像是以某种情绪或氛围的“声息底色”为区分。 有低层级的,大多都僵硬、麻木乃至空无。 也有高层级的,这个则要复杂得多,昂扬、冷静、躁动、执迷、癫狂……种种“底色”有的能掺在一起,有的却分得很开。 为什么会是这种分类方式? 难道说,这就是古神观察遗传种的方法? 确实有一部分资料是这样,但…… 罗南正在琢磨,他形神框架的震动波荡,则似乎到了高峰,开始快速回落。 「至此,八月份缺更共9章,也已经补完了。周末例行休息两天,每日一更,到下周一开始还加更债。 根据个人统计,共欠51章,已还20章,还有31章欠债。我努力保持现有节奏,一章章还。请大家继续支持月票,拜谢!」 第八百零七章 真蚁后(上) 第八百零七章 真蚁后(上) 随着“大通意”引发的震荡持续下行,“远方”声音次第沉寂。 首先消失的是小行星周边星域更外围的“空无”,然后是周边星域、小行星战场……有关声息逐一抹消。 地球本地时空传递过来的“声息”,坚持时间却意外地长,起码比周边星域的回波消失得更晚。 所以,“大通意”作用的范围,不只是用“远近”来表达,可能还涉及到虚幻与现实? 按理说,罗南本体一直都在地球本地时空,唯一的影响就是“天渊镜像系统”,唔,还有雾气迷宫的传导,可一旦突破这些,就是畅通无阻。 这样来看,“大通意”的作用范围和层次,比较复杂。 罗南还注意到,在空天母舰区域这边,“声息”存续有一个比较长的平台期,但是空天母舰再往外,几乎没有什么距离差别的地方,最多只隔了一层船体,“声息”就退潮的特别快。 如果没有地球方面的对照,罗南会很奇怪,现在就有了个比较靠谱的猜测: 空天母舰这边一直都在璇晶阵列的加持之下,规则相对统一,“大通意”的作用就会比较省力;可一旦出了这里,役光神鸟与孽毒环境交互作用的野外环境,与舰内规则介质截然不同,“声息”的传导就比较困难。 如此说来,“大通意”如果应用的好,还是一个非常靠谱的多维度侦察手段。 察知生命目标,勘破真实虚幻,甚至还能以其独特的标准,分析距离远近、屏障厚薄、时空和规则变化……很有开发潜力。 罗南一边想,一边利用这个难得平稳的“平台期”,体验空天母舰上成千上万人斑斓的“声息底色”——惯用精神感应的人,会很熟悉这种“声音”“光线”“气味”“触感”,甚至包括“情绪”“意念”等感知边界模糊贯通的感觉。 他并不担心复杂,相反,越复杂越有层次感,能够从中获得的信息也就越丰富。 罗南想的是,既然“大通意”的作用范围和层次可以相当复杂,那么在这种斑斓的“声息底色”上,是不是也能够找出一些新的分层呢? 罗南大概能够理解这些斑斓底色,很多都是与人们的情绪相对照。 宇宙中,复杂矛盾的情绪,也确实是能够产生文明并传承下去的高级遗传种相对普遍的特色之一;与之相呼应的,则是可以控制情绪的理性。 事实上,罗南就在这斑斓的“声息底色”上,看到了情绪起伏波荡,但又始终控制在一个相对稳定区间的现象。显然,这是情绪和理性共同作用的结果: 哪怕是只显示情绪的色彩,往往也有理性的无形的弦在其中收束作用,矛盾对冲由此产生。 情绪在明,理性在暗,共同形成了高等智慧生命独特的生命光谱。 也许这就是古神遥望一处数百万年光年外的星系,从那里看到的关键性信息之一? 是那种适合登上“高维通讯网络”,更容易跨越冰冷的物质时空,捕捉到的对象? 罗南同时还在翻资料。 他确定,礼祭古字资料中确实有“感通声光”的记载,罗南以前只以为所谓的“声光”,也就是自然界的声音和光线,古神能够从中得到一些不同于遗传种的启示。 但现在看来,并不是那么简单。 罗南又从外接神经元资料库中专门找出那方面的记载,重新阅读了一遍,包括相应的解析论文。 有了实际体验之后再看,他就基本可以确定,古神“感通”的“声光”,可能就是这种生灵辐射出来的“活的声光”。 而且,哪怕限定于生灵,但它并非不映射死物。 只是通过“声光”,间接反映,也就是再隔一层,去看生灵眼中的世界。 有点儿像地球上,公正教团的拉尼尔大主祭的“梦境模板”,以生灵梦境映射世界,扭曲是必然的,却可以通过多层叠加对冲,消除误差。 另外,古神还拥有对物质宇宙规则无与伦比的认知,哪怕“生灵眼中世界”就是片面之见、扭曲得厉害,衪们也能够从规则上给予纠正,基本还原物质世界的真实面目。 当然,肯定还有其他的观照手段配合。 如此,古神就能够从“高维通讯网络”,相对便捷地确认遥远星空外,一个星系的基本情况。 理解了这个,罗南再观察那斑斓的“声息底色”,感觉又有不同。 “声息”变得更有流动性,也必须要有流动性。 此外,它可以一时尖锐,一时低沉,但总体应该是相对比较协调的。 而且随着人群、位置的变化,随着外界环境刺激的不同,也会产生差异。 在外层甲板直面域外种和孽毒活体的官兵,肯定会更加紧张、情绪化,他们需要用这种方式来刺激身体,增加他们在惨烈的战场上的生存几率;但考虑到战局整体可控,只要是正常进行轮转,他们一定会有一个从极暴烈状态到平缓的转换。 “八大处”的人员,则需要更多的、高频率的理性运作,给自己的大脑更多的压力,他们不只要担心外层甲板的战况,还要支持小行星战场前线的工程进度;他们压力山大,工作待机时间超长,但是应该也会庆幸,不至于像一线官兵那样直面生死,“声息”起伏也不够明显。 除此以外,其他各个功能区,也会有不同的“声息”特色。 罗南不可避免将这种人群和功能区域交互对应的情况,与他的“空天舰母牌组”联系起来。 这是一条很有趣的维度,会让牌组的建构更加生动,更符合实际。 而当这所有的一切合并,由于是以“声息底色”为基础,倒是可以将它想象为一首歌: 考虑到目前空天母舰高度紧张的空气,它可以更偏向于急促激昂,但仍要有舒缓的区间,有互相凸显、补位的配合——有这样的一条基准线之后,一个大概的理想模型就出现了。 罗南不是作曲家,他没有那种与思维匹配灵感和乐理知识,可是脑子里却突然冒出一个想法: 也许它就像、就像蔚素衣的那首《赤轮》。 为什么会想到这首歌呢?大概罗南对这个时代的歌曲,仅有的印象就是它了。 话说或许正是因为这样的节律,它才更容易与人们产生共鸣,在战场上流行起来? 唔,哪怕是在这个时空节点上,这应该也算是一首老歌了吧? 罗南脑中回荡着那个旋律,忽然很想知道:那个时候,如此狂热地喜欢蔚素衣的梁庐,相隔二十年之后,面对这样一首歌,会是怎样的感想? 可惜,他猜不到。除非现在去找蒙莘尉官,让她专门与梁庐联系,去问这个极度无聊的问题。 二十年亦不可知,那么再过去两百年甚至可能是两千年,成为大君又从大君巅峰跌落,拼命想要护持天渊帝国余晖却眼看着它彻底熄灭的梁庐,又会是怎样的一份感受呢? 也是此刻,“大通意”的作用时间彻底结束了,一切“声息底色”尽归于虚无。 罗南看了下表,确认“大通意”的影响时间不是特别短,但也算不得长。 大约也就是五十息左右,按照地球标准,四分半钟? 罗南颂读那一篇临时写就的文章,也要一两分钟了。 这种性价比……勉强还能接受吧。 罗南睁开眼,却见蒙莘尉官和察库士官长仍在看他,眨了眨眼: “噪声还在吗?” “消下去了……就在刚刚。” “是吗,那就好。” 罗南随口应着,不免在想:难道这一版本的“大通意”,也会把周围影响到的人们带进来,让他们也听到“生灵声光”?只是蒙莘尉官和察库士官长并不熟悉精神感应,也不懂得如何翻译、解析,所以听到的只有噪音? 还未想明白,却听蒙莘尉官说了一句: “罗主任,你也是素衣小姐的歌迷啊。” “啊……你们听到了?” 罗南立刻就想到了刚才在脑子里面流转过去的旋律。 但他可以肯定,他没有哼出来! 他又看向察库士官长,后者对这个话题不感兴趣,只是笑了笑。 “听到了一小段,现在听不见了。”蒙莘尉官明确点头,还补充了一句,“音源质量不错。” 哪来的音源,最多就是大脑的记忆回响。 毫无疑问,“大通意”又整了个新活儿:罗南不只是接收器,还变成了发射塔。 也对,“大通”之意,本身就是双向的。 先前产生“噪声”,可能是在极盛时期,流通的信息太过繁杂;而后期听到了一些东西,但并不是他具体的心声,而是蔚素衣的那首歌…… 唔,这段时间他确实是围绕那段旋律进行思考,而且歌曲可以同时传达情绪、信念、思考等复杂信息,并且将它形象化,确实是比较合适的载体。 难道说,无数个世代之前,那些古神们就是隔着百亿光年,哼着歌来表达交流意愿的么? 话说社会成型初期,确实普遍有这方面的情况…… 这样一想,还真的比较带感。 罗南不自觉笑起来,但很快又收敛。 他站起身,准备到周边绕一圈儿,看看“大通意”作用的时候,“噪声”会传递多远。 如果像“生灵声光”那样,一路通到外太空去,他岂不就成了活靶子,早晚要被集火! 正思虑间,跑去通讯中心的允泊校官匆匆回来,见到罗南,正要说话,却被劈头盖脸问了句: “耳鸣吗?” “哈?” 允泊有点懵,但马上回神,罕见严肃下令: “准备一下,第二轮现场试验可能提前开始……我们要立刻到主基地待命。” 第八百零七章 真蚁后(中) 罗南本来想问出了什么状况,但见允泊校官急匆匆的模样,自觉收口。果然,紧接着允泊校官就发出更精确的指令:“火神-5型现在还在稳定期,取出来太麻烦了,连炉子一起,哦,还有其他都带走。我已经申请了运输舰……察库士 官长?” “在的。” “炉体整体挪过去,不要断掉能源供应,能做到吧?” “可以的。”察库士官长给出了明确的回应。 “转移之前先确认一下‘蚁群’和‘蚁穴’的状态。”罗南适时提出建议。 允泊点点头:“正该如此。” 这种时候,就不用再想什么广播、什么传输距离了。 罗南就和蒙莘尉官一起上前阅读“炉子”外显参数,一一记录炉内各实验组最新数据。 当然,主要是由蒙莘尉官动手,罗南就盯着炉内的几个实验组若有所思。 片刻,蒙莘尉官轻声道:“罗主任,蚁群无意义的行为是否是过多了一些?” “嗯?” “过去一百息时间,统计出来的蚁群共405只个体,总体移动距离增加了40%,但蚁穴的建构比例没有跟上,和我们已经确定的曲线不符。” “嗯,当前状态呢?” “目前来看,无意义的行动频率在回落。” “应该没问题,可能是我练习‘真文字术’,对它们造成了影响……这个也可以写进实验记录里面去。” 蒙莘尉官愣了一下,还是依言照做。 旁边允泊被吸引了过来:“真文字术?练成了吗?” “这个不是重点。” “哦对,二十七意,那个‘见我意’,你会了?” “……这个不会。短时间内也学不会。” “理解理解,也没指望你一下子就明白,只要初步有一点可以讨论的东西就成。” 罗南明白他这话的意思,就“呵”了声。允泊倒没有在此话题上细聊,继续分派任务:“察库士官长,这是申请下来的运输艇编号,转运的事你全程跟着;蒙莘尉官,期间你要一直监控炉体内的状态,绝 对不能出问题。” 说着,他视线扫过实验室三人组:“这次整个团队都过去,在主基地那边待命。后续具体任务,等待局里安排。” 蒙莘尉官和察库士官长这才确认,他们是要从头跟到尾,在长缨号和主基地之间来回奔波。 这也没什么可说的,也许察库士馆长未必有那么心甘情愿,此时面上也是一点不显,自顾自去干自己的事儿。不多时,几乎有一个小房间大小的“炉子”,便在上方导轨牵引下转移向运输艇装载区。蒙莘尉官甚至直接就站在炉体的挂载平台上,监控里面的变化,一刻都不 离开。 见临时实验室里再没有旁的人,允泊校官才又扯过罗南,说起了一些更细节的东西:“地幔区域那里有变动,你要提前有心理准备。” “怎么回事?” 隔着四层面甲,看不太清楚允泊校官的表情,只是声音就挺怪:“纯大君这回,可是真发了狠心,闷不哼声,跑到那边的控制区连续摧毁了四窝火岩鱿……” “哈?” “如此雷霆果断,简直都不像他了……咳,我是说,这段时间他压力也是超级大。” 罗南花了大概两秒钟,才理解了“跑到那边的控制区”是什么意思? 这……虽然并不是说真杀到敌人腹地去,但这种过界的行为,真的不会遭致“蟠魔”“灯塔”“梦神孽”的反制吗? “主基地那边,一度以为要打起来了,然而对面反应也比较谨慎,好像真的给唬住了。” “唬住?” “你总不会认为咱们在这个局域战场上是占优势吧?真把那边给刺痛了,一股脑儿杀过来,说不定就是个无法收拾的局面。” 罗南听懂了:“兵行险着……但好像对面并没有异动。”他回忆起不久前,对小行星及周边战场的“声息底色”的监听。确实有几个难以监听到细节的噪音点位和区域。其中好像还有在不断移位的,以至于并不能明确个 数。 罗南也不知道纯大君是什么时候动手的,是不是对面已经“消化”了遭袭的冲击。 唯一可以确定的是,现阶段彼此之间并没有激烈冲突的情况。允泊声音更低了一些:“目前来看,这一手效果还是很不错的。不但处理掉……起码是抑制了‘火岩鱿’的破坏性生长,还震慑住了对面,如果能够延续下去,会给 小行星‘半位面化’争取更多时间。只要有时间,且不说‘半位面化’能不能成功,等到冥殿下杀穿内层战场,迅速回援,价值就更大了。” 罗南眨眨眼:“所以说时间是站在我们这边的?那为什么局域战场对面占据了绝对优势,却不速战速决?”“纯大君在这儿,哪怕只有半位面化的主基地这一个点,也不是那么容易被攻破的。而且对峙才好往来调动,真打起来,小行星及周边战场,这么多一级和次级节点,外层战场控制力又足够,一旦不顾一切调动‘璇晶阵列’本体远程加持,临时锁死对面三个也不是不可能……那时候,内层战场这里,真能让冥殿下予取予求了 。” “但调动‘璇晶阵列’本体,祖庭那边就空虚了不是吗?”“都忌惮嘛,就僵住了,而且应该还有我们不知道的情报,内层战场、外层战场,都是时刻发生变化的。”说着,允泊叹了口气,“不管怎样,小行星这边,也只 有纯大君能当此任。他一贯稳重,这次出手,肯定有他的考虑……只是后面几天肯定气氛紧张,要做好万全准备。” 罗南大致理解了:“所以咱们这次提前做实地实验,就是想着快速将‘火神系列’撒到地幔层去?” “对的,三级节点也是节点,一旦有变故,这些都是控制小行星地核区域的资本。当然现在地幔区域肯定要比此前来的危险,你要做好心理准备。” “我明白……对了,问一件事。” “怎么了?” “看这个样子,‘火神系列’是不准备再迭代了是吗?”“嗯,罗南尉官,你要明白:战场上不可能出现十全十美的产品,在战争工业中想要一步到位,获得某种终极产品,是非常幼稚的想法。它永远是克制与反克制来 回搓磨影响的过程……” “允泊校官,你说这句话的时候,心里面是在想洪霜教官平时的教诲吗?” “有这么像?” “一模一样。” 允泊哼哼笑了起来。 罗南也笑,不过他并不会就此结束,仍然提出了新的要求:“能不能帮着再搜几篇论文啊长官?” “二十七意方面的?” “有关含光星系各种蚁群个体社会等级变更,主要内容是雌性工蚁……或其他分工的也行,向蚁后转化的研究。” “你的路线三不就是这一类的?”“废掉了,而且现在又有了新的灵感。所以我还想要一些拿蚁群做实验对象的、对社会化群体进行集体催眠的研究,我在一些引用资料上见过类似的篇目。但你知 道,这个比较敏感,我的权限不够。” “喂喂,这个项目马上就要结束了,你不要太过分。”“有备无患不好吗?”罗南很理所当然的样子,“哪怕做了白工,也还是有备无患最好,对吧?而且我们回主基地只是待命,一切后续工作,还要看局势变化,还 有纯大君的行程……继续实验,增加可选项,是很正常的做法。” 允泊上下打量罗南几眼,低低笑起来:“好吧,你悟了,不过实地试验的几组产品,你不要给我胡搞。” “当然,既然是新想法,当然要开新路线,与以前的无关。” “但和钱有关。”允泊哼了一声,“给你个建议,以后还是别走学术路线了,学阀什么的沉没成本太高,帝国现在越来越供不起了。” 允泊校官对罗南持续搞“项目挖潜”的行为略有不满,但还在可忍受的范围内。 所以,在前往“长缨号”的运输艇发射区的路上,他就认命地给罗南搜起了论文。 罗南倒是暂时闲下来,四处观看。发射区这里,应该是刚经历过一场驱逐战。渗透进来的域外种和孽毒活体被赶跑,破损的设备正在加紧维修,新轮换上来的内卫部队则刚刚到岗,与已经血战过 一轮的战友进行交接。 紧张的余韵还没过去,迂缓的节奏尚未到来,如今大约是转换时的一声叹息吧。 注视此情此景,罗南忽然就冒出一句:“一线战斗单位,被污染的几率会小一些吧?” “啥?”允泊校官第一时间没听清,回过神便一脚踢过去,“什么暴论这是?你小心被打,一线战斗单位从来都是孽毒污染高发区。” 罗南却道:“如果正常轮转的话,短时间激烈战斗之后进入消杀程序,就不至于出现太严重的问题。” 允泊皱眉:“正常轮转,说着容易,何其难也。也就是在母舰上、前委三局指挥中心,还能保证,你到一线战场上……咳,我倒忘了你是一线过来的。” “我知道,一线很难。”罗南轻声回了句,转瞬又开启一个话题,“梦神孽是不是比较偏爱指挥和技术人员?”允泊就换了个眼神看他:“哎呦,靖冥机关的活儿,你还真惦记上了?” 第八百零七章 真蚁后(下) “炉子”的装载固定还需要一点儿时间,罗南和允泊,便围绕着敏感话题闲聊起来。“我只是在讨论:是不是那些脑力工作为主,工作时间长压力大,工作要求理性克制,处在军事化等单调压抑氛围里,偏偏还需要相对灵活思维方式的目标,更容 易和梦神孽挂上钩。而且,往往一经发现,污染就很深入。” 允泊沉默好一会儿,才道:“是有类似的说法,有一定的研究支撑……你总不会是搬运论文结论吧?” 罗南搬不搬运他不知道,反正允泊是趁着在论文搜索界面,借“地利”之便,去读有关论文了。 “突然就有点儿想法。”罗南注视发射区看似混乱,其实仍然受军队秩序规范的场景,轻声道:“梦神孽版本的‘污染’,远比单纯的孽毒污染更隐蔽。不过基于‘梦’的虚实莫测的性质,基 本上可以为这是一种‘迷惑’手段对吧?” “嗯哼?” “为何会被‘迷惑’,因为人们‘需要’。就像年轻人臆想的异性,年老者手边的支撑,不平衡不安定的扑跌前,恰好且自然配平的另一端。” “所以……” “所以我们可以找一个比较有普遍性的局部,切入进去。比如遗传种基本必备的情绪和理性。”罗南想了想,大致描述了一下背景:“人们担忧情绪但离不开它,希望让情绪成为一把没有副作用的激情小药丸;人们向往理性却又无力或懒得深究,希望让理性 变成输入问题就能获得答案的万能机器……嗯,有时连问题都想不明白,那就直接输入烦恼或者情绪,反正理性你要给我梳理明白。” 允泊嗤笑起来,不过很快竖起小拇指,掐了个尖儿:“我偶尔会有这种状况,偶尔。”对顶头上司的坦率,罗南也是一笑,继续道:“虽然有些极端,但可以确定,每个人都会有力不能及的时候,而绝大多数人摸不清自家的极限。往往会高估自己对 情绪的控制,对理性的坚持……我觉得,梦神孽应该很乐意帮助大家‘拓展’一下极限。” 允泊就看过来:“那你是认为,情绪和理性这两端,梦神孽更想往后面钻?为什么?”罗南回忆“大通意”体验期间的感受,尤其是一线战斗人员和八大处工作人员的“声息底色”差别,没有再说太多玄虚,只道:“理论上也可以去代替情绪渲染,但 一线战斗人员短时间爆发后会进入休息和消杀程序,八大处人员则不一定。” 允泊提醒了一句:“八大处也有定期消杀的。”“情绪在明,理性在暗,且一线战场情绪高度趋同且能够共鸣共振,起伏涨落自有节拍;相比之下,每个人的理性模式都不一样,觉察和消杀难度天然不一致— —当然,无法及时轮换的前线人员更危险,而且是明知如此也无计可施的那种。” 允泊叹了口气:“你在这个角度的画像还可以,却仍不能精确到个人。要说靖冥机关肯定知道,他们的筛查也主要针对三局八大处,但还是要一个个鉴别。” 罗南点头:“我知道。” 就像唱歌,一个凭肉嗓子,一个凭声卡外挂,后者大概率会更好听一些,而且如果设置得当,会很有隐蔽性,等到形成了依赖就会很麻烦。 骗别人也就罢了,最可怕的是,本人由始至终也给蒙在鼓里。 要察觉这个修饰得恰到好处的“声卡”,绝不容易。 不过,关键也不在于“声卡”,而在于“边界”,一个“真实”与“虚妄”的边界。 罗南回忆“大通意”的新奇体验,又去琢磨“生命草图”所化的“星座”,一时沉吟,不再说话。 在抵达主基地之后,节奏就在加速,特别注重打人一个措手不及。罗南也就是刚刚安顿好他的实验室,将新路线的要求,与蒙莘尉官沟通一下,并拿现有耗材开了个头……甚至都没来得及给两个临时借调人员安排好住处,先跑 去开会的允泊校官,就领着一大堆人,哗啦啦涌进来。 唔,倒是提前几分钟,给罗南发了个信息,说可能要在实验室开个现场会。 可罗南当时正在“大通意”激活期间,没注意呀!罗南除了用“大通意”来作实验以外,还得以验证:“大通意”作用下,半位面也可以被穿透,不会影响到他接收“生灵声光”的范围;倒是“发射塔”的作用范围,也 就是给人制造“噪声”的影响区域,不会超过他本人常态下的感知覆盖极限。 结果不出预料,就是以后在地球本地时空使用,要注意一下别来个全太阳系广播啥的。 唔……怎么注意? 罗南还在苦恼这个,公申芒校官带队,前委一局执行处目前在主基地的十四位成员,已经全数到齐,挤进了他这个狭小的、也还没有进行规整的临时实验室。 忙碌对热闹,杂乱对喧嚣,大伙儿一时面面相觑。 主基地这边,没有谁双层面甲盖住头脸的,所以明眼人都能看到,罗南不在状态的惊愕眼神。 领着的公申芒校官扭头看允泊,后者只能咳上两声:“都说了实验进程打得很紧…… “那我们也打紧些。” 公申芒校官笑不露齿,乍看去感觉像是一位拘谨的技术员,倒是莫名与这间实验室挺配。 他扫过实验室仅有的两个“外人”,亦即蒙莘尉官和察库士官长,但也没有多说什么,便继续道:“下一阶段的工作,我们都知道了,主要是‘火神-5型’实地试验……而这已经不是实验,而是演示,只要结果过得去,会立刻大规模铺开。你们都看过资料,目前‘ 蚁穴’的三级节点尚不堪用,对的,纯大君其实用不上,这是给我们用的,一旦出现极端事态,我们这些‘活节点’要顶上去。” 实验室里一片静默。 公申芒继续道:“所以,我们就在这间实验室,开个现场会,方便大家抓紧时间熟悉‘火神-5型’产品功能,具体介绍,允泊校官你安排……” 允泊顺口回应:“那当然是由罗南尉官来解说了。” 罗南再次成为人们视线聚焦的目标,偶尔有几道视线,会飘到蒙莘尉官和察库士官长那边去。 蒙莘尉官倒也罢了,察库士官长似乎还有不少人认得。罗南倒是没什么别的反应,只冲着大家点点头。执行处的这些老队员,其中侦查组组长欧籁、战斗组组长都屿等人,他此前在主基地实验和休养期间,都已见过 ,少部分没见的,也看过资料。 别人对他,就不好说了。 罗南不是没见过世面的小娃娃,该怎样就怎样,也不管有几个人认得蒙莘和察库,他先给介绍了一下,以示礼貌,才又按部就班给大家介绍“火神-5型”的情况。 只说了几句,注意了下大家的反应,罗南就明白: 新产品大家没有看过,但是之前的“火神-2型”,这里有的经历过实地勘察试验,其他人肯定也都接触过相关资料,基本能做到心中有数。而“5型”相较于“2型”,“蚁穴”“蚁群”数据固然有大幅升级,但算不上是颠覆性的。大家也只需要了解相关参数,讨论一下实际使用时的注意事项,提出一些意见 ,也就足够了。 罗南也是看明白了,这场临时会议,并不是安排什么,命令什么,就等于是给执行处其他人介绍一下新进入组的小老弟,以及他带来的项目。 至于该做什么,除了罗南可能还有些懵懂,其他人都是门儿清。 所以,罗南也没有长篇大论,简单介绍几句,便任大家讨论,自己则在允泊引导下,和其他人挨个打招呼,算是正式认识了。 按照侦察组组长欧籁校官的话讲:“介绍新人这件事一定要抓紧,否则下一回再碰面的时候,说不定又换了几张面孔,那就没有意义了……” 听到这个,罗南不可避免地去想公申芒校官所说的“活节点”。 只是也没有给他分析太久的机会,作为项目的实际负责人,终究还是会有人给他提问题的。 虽然重点有些偏了。 “小罗,这窝是搞什么鬼?”曾一起到地幔区域进行实地勘测试验的熊狩校官,扯了罗南一把,指向“隔壁”那窝看起来极其躁动的蚁群。 也无怪乎他会注意到。 因为这一窝正好是和“火神-5型”的存放区域挨着,看“炉体”外围显示,还在做对比实验。 然而,无论是外部环境的温度和压力数值,以及蚁群、蚁穴的各种指标,都远远不在一个档次上。让人不免怀疑,对比的价值何在。 而且和实验室里其他的蚁群相比,这窝明显要混乱躁动的多。 完全看不出分工,也没有谁去建设“蚁穴”,而是将所有工作撂在一边,彼此啃噬砍杀,斗了个你死我活,眼瞅着一窝都要死绝。罗南“哦”了声:“这是‘六号线’,是个尝试‘蚁后’代偿的路线,刚开始。是想着让人工培育的‘僵尸蚁’,通过蚁群社会层级变更刺激,自我催眠加人工干预,分泌相 关激素,形成‘伪蚁后’,并生育出具有一定活性‘火神蚁’……要过两天才出结果。” 受他们对话吸引,本来分散讨论的一些人又都凑过来,熊狩毫不客气地顶开后面的人影,又问: “这个是‘伪蚁后’,那么啥叫‘真蚁后’?” 本来这是一个蠢问题,罗南都不好回应。然而此刻,允泊校官的视线却是毫不掩饰,直接投向了他,顺带还呶呶嘴:“喏,这位就是了。” 第八百零八章 活节点(上) 行处的同事们热热闹闹地来,又嘻嘻哈哈地离开了。 姑且这么形容吧。 反正顶着“蚁后”称号的罗南,碰到每一个向他投射过来的视线,感觉对方都是笑吟吟的。 见过世面的“蚁后”,嗯,罗南,也保持着笑容,但时不时就会往他的顶头上层那里瞥上一眼。 三眼五眼无所谓,次数多了,允泊校官感觉就颇是微妙。 最后,实验室这边,还剩下六个人。 除了允泊、罗南,以及蒙莘、察库两名借调人员外,剩下的就是执行处后勤组另外两位成员。 一个是看上去文秀安静的时繁女士,另一个则是头发胡子都乱糟糟的叶果大叔。 这两位,一个是维修师,一个是专业医官,正好是罗南在含光星系这边接触最多的军中职业。 如果只凭刻板印象,罗南理所当然会认为,男维修,女医官。 但事实上,时繁女士才是那位负责执行处装备养护、修理甚至制造的维修大师。 而整个执行处的“奶妈”,专业医官、火种养护者,则是那位头发胡子乱糟糟的叶果大叔。 同时,两人可能也是执行处最忙碌的人。 根据罗南这几天的了解,前委一局执行处并不是一个常设机构,而是纯大君抵达小行星战场后,根据实际情况,抽调各路精英,也包括一些特殊人物形成的临时队伍。在罗南入职之前,全部都是校官级别配置,规格之高,全军罕见。 组建之初,执行处有将近30人,后来有的领了七英勋章,有的因各种原因退出,其间也陆续有补充,最后就是现在这副模样。 执行处组织结构非常简单,公申芒是负责人,下辖共有三个小组:即侦查组、战斗组和后勤组。 但只是大略这么分,真正行动时,多半还是混编出动。比如上一次地幔区域实地勘测试验,公申芒这位总负责人坐镇,钟贺是侦查组,熊狩是战斗组,允泊和罗南是后勤组,具体任务都是由行动指挥官实时分配。 正是这种混编机制,使得专业后勤人员变成了“香饽饽”。 时繁与叶果两人基本上一刻都闲不下来,每次出重要任务,二人都会被叫去配合。 至于说有多个任务怎么办? 当然是谁抢到算谁的。 按理说,这种情况下,要有轮换人员的,偏偏没有。 再考虑从成立之初的“30人”,到短短百来个小时之后仅余“14人”的减员幅度,更让人细思极恐。 十多位校官,十多位超凡种级别的强人,就这么无声无息扔在战场上了? 是因为公申芒校官所说的“活节点”的缘故吗? 所以,什么是“活节点”,是他理解的那种? 罗南微笑着向允泊校官问出这个问题。 而此时,允泊或是因为问题的敏感度,或是让罗南的笑容、还有以前堆积的“眼神”弄得心里头打鼓,犹豫了一下,却是低声反问:…. “你认为的‘活节点’是什么样的?” 罗南直截了当回应:“三级节点不堪用,但如果能够利用一些特殊架构,还有介质,进行临时性提升的话,短时间内作为次级节点,应该还是有可能的……” 其实罗南在说这话的时候,心里面就已经有了相关的思路。 理论上,这并不困难,具有优秀构形思维的专业人士,都应该有一套解题思路。 前提是别限制条件。 否则,一旦在题目上加入“凭空”二字——谁能凭空提升三级节点的承压能力和干涉效率? 星际战争体系框架是一个严谨堆叠的系统,没有哪个结构、哪个节点是可以凭空生出来的,否则洛魅大君也不会一遍又一遍地重复:战舰基地围绕节点,节点服从框架,框架依附体系,体系大于一切,包括‘璇晶阵列’!! 所以,要达到“节点升级”的效果,就必须有个能够起到关键承载、供能、结构干涉作用的“材料”加进去。然而这么多的要求,需要战舰、基地围绕运作才能达成的效果,哪是常规材料就管用的? 到这种情况下,确实也只有具备相当修为、拥有灵活构形能力且意志坚定的大活人,才能在极短时间内,达到相应的效果。 罗南是这么想的,也是这么说的:“所以,真往里填人啊?” 允泊叹口气,又低笑起来:“要说是咱们技术人员的脑子呢。不过咱们并不是每次出任务都是奔着当‘活节点’去的,那只是极端情况……其实到目前为止,小行星战场这边,还没有过。” “还没有过,就已经是这个伤亡率了?”罗南挑眉,又跟了一句,“战争就包含一切的极端情况,高烈度战争尤其如此。” “这个,也不是都没了,还是有去后方疗养的嘛。当然,你要知道,我们执行处的主要任务,还是要在条件允许的情况下,尽可能‘无中生有’地把‘干涉节点’弄出来……当然,不是梦神孽那种‘无中生有’法。现在你明白,为什么‘火神系列’项目这么引人了吧??” 罗南就用微妙的视线去看允泊。 后者被他看得莫名其妙:“怎么了?哦,怕了,怕也正常……但你放心,既然把你一个小小的尉官拉进后勤组,大家肯定会对你负责。相对来说,后勤组肯定是最安全的,只要你能乖乖听安排、听指挥,哪怕是碰到上次那种被‘火岩鱿’堵门的情况,不照样安然无恙的回来了?” 罗南想了想,微笑:“我明白的。” “真明白假明白?” “真明白。” 罗南明白的是,前委一局执行处,其实就是夹在纯大君和对面的“蟠魔”“灯塔”“梦神孽”这些大君级强敌之间的战斗兵器、智能工具。极端的讲,在这个战场上,嗯,应该是参与“二星门战役”战役的每一个人、所推动的每一场战斗,都是这样一个属性。…. 而这或许就触碰到了当代星际战争的本质,唔,好像有谁提过这样的说法? 罗南很快就记起来:对了,是《天渊万国战史》! 当你作为一个阅读者,拿它作为小说去消遣,可能一笑便罢;可当你身处战场上,突兀跳出眼前繁重的工作,去挖掘每个人生死背后的本质,至少在某一个侧面翻过来的时候,写在上面的明明白白的答案即是如此。 想到这里,罗南就不太能笑得出来。 允泊一直罗南的表情,原本他是很随性随和的态度,但这时候,他也变得严肃起来:“你要是真明白,而且有想法,就提前说。单凭你现在的成绩,战争结束拿一枚‘五杰勋意’,基本也是稳的,确实没必要冒险……坦白说,你的价值在‘火神系列’正式入列后,也差不多体现完了,现在抽身,是个不错的选择。” 罗南摇头:“我没想说这个。” “那是哪个?唔,不要不好意思,你现在提,处里也没有人会怪你。毕竟太年轻了,一线作战能力和经验,与大部分任务并不匹配……其实你留在后勤组,基本上也是留守基地的时候多,咳,我不是在留你。” “我知道。” 罗南又笑起来,他其实是想问:像你这样出身军人世家,明显前途远大的技术军官,为什么会想着加入到这样近乎朝不保夕,百小时内伤亡率就高达50%的部门?? 是征调?还是别的什么缘故? 可这个问题,罗南最终没有出口,只将视线朝实验室里其他两个“资深”后勤组成员扫过去。 由于罗南和允泊的对话,都刻意压低音量,所以目前其他人并未受到影响……大概吧。 此时,看上去文秀安静的时繁女士,正在和蒙莘尉官聊着,看上去很有共同话题,虽然她并不经常说话,有时候表情还略显冷淡,但气氛总体上来说还不错,嗯,也可能是因为她的聊天对象衬托之故。 脱下了面甲的蒙莘尉官,竟然有一张人畜无害的小圆脸。哪怕平时接触就觉得这位女士的性情脾气非常温和,但怎么说也是从一线战场上摸爬滚打了四个多月的基层军官啊,果然是人不可貌相。 至于那位头发胡子乱糟糟的叶果大叔,则是饶有兴致地在实验室里晃悠,偶尔和察库士官长说两句话,看上去不冷不热,但两个人明显是互相认识的,言语中非常随意。 嗯,蒙莘尉官和时繁女士应该也是认识的,最起码也可以拉到一些关系,就像是她和允泊校官一样。 罗南再次生出感慨:天渊军方的圈子,真的比想象中还要复杂,也更加狭小。 想想也对,这里面动辄都是察库士官,咸竹尉官这样在军队里摸爬滚打了几十年的老油条。他们之间彼此认识、熟悉,甚至有什么恩怨情仇,一点都不奇怪。 但这又要衍生出另外一个老生常谈的问题:为什么他们还在军队里? 像察库士官长这样的人,就是最典型的对一切都丧失了热情,可他仍然在军队里消耗余生,而且是在这样高度激烈危险的战场上。 罗南以前考虑过这个问题,由于缺乏对含光星系正常社会生活的体验,无法得出结论。 可这时候,他忽然想到:也许刚刚的“兵器论”,还可以继续向外拓展,拓展到战争之外的世界和生活。 那么,留在后方还是走在前线,似乎也就没有什么差别了。 唔,这样想是不是太极端了??—— ps:开始还欠账数月的加更。 本章是感谢suneva01大盟的加更(3/3),目前欠账尚有30章。 说个尴尬的事,现在5月份的加更欠账刚刚还完…… (本章完) . ... 第八百零八章 活节点(中) 第八百零八章 活节点(中) 太极端的想法要不得。 罗南下意识又看了察库士官长两眼,看他佝偻的身体,冷淡的表情,明白了一点什么,但又不相信答案仅仅是如此。 若仅如此,这和礼祭古字资料所呈现的古神的视角,好像也没有本质上的差别。 那么宇宙中,遗传种存在的意义在哪儿呢? 《天渊万国战史》郑重其事描写的后面三分之一的内容,以遗传种文明为中心的中央星区战争史和宏大政治版图,岂不也是笑话? 罗南咧咧嘴,他不知道为什么,会突然将视角抬升到这样的层次,去考虑过于宏大的问题。 或许是短时间内连发两记“大通意”,被突然过于辽阔的视角给带歪了? 罗南又一次摇头。 允泊盯着罗南的表情和肢体动作,这时候忽然提议:“难得组里这么热闹,不如去聚个餐。” 作为后勤组组长,也是在场所有人的顶头上司,允泊这个提议理所当然。 然而,一直以来都表现得格外文秀安静的时繁女士,却是头一个表示拒绝:“我还有一些工作没有完成,下回吧。” 在实验室里溜跶的叶果医官,则呵呵笑起来:“组里热闹当然很好,用‘难得’就比较微妙了。” “……” 很显然,允泊校官的指挥职权,在日常阶段并不是太有效果。 虽然看不出他有多么尴尬或格外在意的样子,罗南还是适时解围,提醒一句:“正想向校官你请示,蒙莘尉官和察库士官长的住处……” “嗯,这个放心,我已经向基地后勤中心报备了。”允泊校官倒是突然想起什么,“入住前可能还有一套消杀程序,靖冥机关新增的,先把这个解决了,聚餐什么的下回再说吧。” 你不用再强调一遍…… 于是,后勤组的短暂碰头到此结束。 时繁女士第一个提出告辞,对这个极不给他面子的下属,允泊丝毫不以为忤,还专门问了一声:“师姐,需要帮忙吗?” “暂时不必。” 时繁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头发胡子乱糟糟的叶果大叔也和实验室里的三个新人告别:“那么有空再聚……确定不需要帮你矫正一下吗?” 这话是对察库士官长说的,后者只是呵呵笑两声,叶果就又对他点点头,也离开了。 允泊校官就对两位借调人员道:“你们可以直接和‘铁块’,就是主基地人工智能联系,后勤中心确认,手续上肯定都没问题了,剩下就是一些必要流程……可能会花些时间,正好这次实地试验,你们大概率不会去,先把这些杂事儿处理掉,后续不管是继续手工操作,还是上生产线,都有的折腾呢。” 说着他又对罗南讲:“期间实验室这里,只能是你多盯着一些,当然,有事儿我会过来帮忙的……那个‘伪蚁后’路线,咳,随你吧。” 惊觉哪壶不开提哪壶的允泊校官,在罗南注视下,咧了咧嘴,摆手就走。 实验室的门关上。 罗南觉得没什么可补充的,就示意两位借调人员可以去走流程了。 却见蒙莘尉官皱起眉头,好像被什么问题给困扰了:“时繁女士的名字,我好像在哪儿听过?” 罗南听得好笑,看你们刚刚聊的那么熟,还以为师门、辈分都已经论上了呢。 察库士官长倒是看过去一眼,哑着嗓子道:“你是说‘上载者’时繁吗?” 蒙莘尉官的小圆脸,竟刷地一下白了:“是那个时繁吗?” 你们在打什么哑谜呢? 罗南又一次直面他常识匮乏的大毛病:不只是含光星系的社会生活常识,一旦进入到某个专业圈子,一些不言自明的信息,他能够捕捉并理解的几率就很低。 幸好,他现在还有一个“年轻”的理由可以用,于是也不掩饰,直接问:“时繁校官是个名人吗?” 察库士官长看他一眼:“在意识上传领域的话,是的。” “意识上传?”罗南愣了下,这方面的信息,他倒是知道一些,“这个不是禁忌吗?” 察库士官长微笑:“禁忌也要有研究,有投入,有代价。” 蒙莘尉官吸了口气:“如果真是那位时繁师姐,她,她好像已经下载两次了……” 很显然,时繁校官就是那个“投入”,或许也是“代价”。 “血肉苦弱,机械飞升”这条路线,在宏阔的宇宙大历史中,其实也是有相当的份量在。 受困于有限寿命和羸弱身躯的遗传种们,在文明发展到一定阶段,肯定会有尝试这条路线的冲动。 《天渊万国战史》明确记载的,横跨数十个星系、能够平视“神明”超级机械和信息文明,就有四五个。哪怕是“当代”,中央星区的政治版图上,还有“思想星团”这样一个古老的、绵延百万年之久的机械和信息文明大国,里面90%以上都是可以实现意识无限上传、下载,号称永恒不灭的“永生之民”。 然而,“思想星团”另一个名字是“神孽之国”。 哪怕“思想星团”从来没有公开承认,但他们统治版图之内的臣民,基本上很难逃过六天神孽的捕捉。因为意识反复上传下载,以至于缺失、扭曲的情绪体验,还有相应的“冷漠感”“空洞感”,正是六天神孽格外青睐的“作业区” 听上去非常讽刺,但事实就是这样: 只要有意识存在,不管是什么样的形式,六天神孽就在那儿看着你。 它们古老,但也非常新潮。 祂们会非常乐意帮助“永生之民”们完善相关的体验,以至于在某种程度上形成了一种共生关系,并将这种“共生”部分转化到信息网络和虚拟世界,大幅拓展它们的版图。也因为这种影响,中央星区的人工智能发展其实是受限了的,除了“思想星团”以外,都被死死地卡在了“辅助位”上。 因为有“孽毒”这条“护城河”在,含光星系目前倒是没有六天神孽的作用痕迹,然而孽毒本身就是大问题。 更何况,这里还有“梦神孽”。 它的作用模式和隐秘渗透能力,似乎不比六天神孽来得逊色,否则岂会冠以“神孽”之名? 罗南一边搜索相关资料,特别是礼祭古字资料中古神对于机械文明的“看法”,一边听蒙莘尉官和察库士官长聊起时繁校官的事迹。 但也没说几句,实验室的门忽然就被推开了。 这里都是权限锁,哪怕没有特别设置,在前委一局的后勤和实验中心,能进来的也不会有外人。 由于是在背后议论,三人,特别是蒙莘尉官有些心虚,猛然扭头去看。 探进来的却是叶果大叔那乱糟糟的毛头,他对谁都是那个笑呵呵的模样,但此刻笑容就不怎么明显了,视线直接打在罗南脸上:“刚接了个电话……罗南尉官,你是不是拜托蓝镞教授,帮你在医官区留心几个人?”。 罗南心脏“砰”地一声响,目光盯过去。 “那边和蓝镞教授联系不方便,辗转找到了前委一局,又找到了我。”叶果大叔简单介绍一下前因后果,示意他出来,“时间比较紧,过去看看吧。” 罗南浅吸口气,走出实验室。 无论是蓝镞教授还是叶果大叔,在医疗区都是比较有地位的那类人,那边不只给了消息,还给出了相关资料。从后勤中心到医疗区的这段路,罗南就在看。 不知道能不能说一声幸运,医疗区给出的这份重伤员的资料,并不在罗南给出的“名单”里面,只是沾到了“关键词”: 机动五连。 具体身份,是一位在轮转阶段先行抬回来的士官:包隆。 罗南可能有点儿懵,看到这个名字,并没能第一时间对应上是哪个人,还要到复印在外接神经元资料库里的连队人员问卷资料里查找。 不过,等到罗南到达医疗区,见到已经进入处置室很久,却仍然在硬切割设备下艰难分离的、揉搓融化在一起的动力装甲、外骨骼、血肉和泥污的模糊“条块”时,记忆阀门似乎恰好完成了解封,无声打开,忽然间很多记忆都倒卷回来。 是他啊。 罗南一下子记得了: 那个倒数第一个上交调查问卷的; 那个时不时就要给动力装甲、外骨骼更换零件、保养上油的; 那个出击前主动伸手和战友们撞臂问候的…… 包隆士官。 罗南仍不太记得他的面孔,却瞬间回忆起他正常状态下“星座图”的形状。 可如今,那原本明亮的星辰已经黯淡,与他的身体一起,扭曲错落得不成样子。 这回,他大概没力气去清洗装甲了。 叶果在旁低声说话:“这是‘蟠魔’领域的直接作用……你知道的,很难。” 罗南没有说话。 叶果又扯了下他,示意往外走:“我们出去说。” 罗南这回点点头,转身,但也是这一刻,处置室里多个监控仪器齐声鸣响,发出了惨烈、亢奋又恐惧的尖笑。 有什么阴影,走近了。 第八百零八章 活节点(下) 第八百零八章 活节点(下) 罗南脚步停了一下,想继续往外走。 然而,叶果大叔的手,重新摁在他肩膀上:“要不,再等等?” 罗南明白他的未尽之意:没必要出去了。 生命监控仪器的噪音中,罗南仍然没有说话,视线扫过处置室里相关医护人员。 这时候,不需要什么额外的技巧,只凭遗传种以各种方式传递下来的察言观色的本能,就能预料到将发生什么事。 他本来想要继续给予这些专业人员以信任的。 毕竟是天渊帝国,毕竟是星际高等文明,毕竟已经从战场上拉了回来,哪怕现在的情况如此不堪……可既然拉进了处置室,总该有那么一点儿希望吧? 然而在这样一个世界中,终究也有“尽人事、听天命”之类无意义且无聊的事情的。 各种仪器仍旧声嘶力竭地尖笑着,在那缓步而入的、刚刚与罗南擦肩而过的阴影中癫狂。 叶果好像是往他脸上扫过来一眼,大概是吧,罗南不太确定。 不过,这人手上确实使了一把力,推着他往操作台边上走去,好像还在说: “让一下,这是伤者的战友。” 这个时候,罗南忽然很希望有哪个脾气暴躁的医官反手一钳子砸在他们脸上,怒斥“滚出去,别在这添乱”。 但是,叶果的声音响起来之后,操作台这边,几乎所有人明显都往后退了两步,各种仪器在尖笑了太长时间之后,也气喘吁吁地陆续停下来。 “阴影”毫不迟疑地覆盖了操作台。 那是死神的阴影。 而罗南知道,现阶段,他无力对抗。 罗南抬头往上看,天渊帝国的无影灯也那么高级,那么幽暗冰冷的“影子”,在灯光下几乎看不出来什么端倪。 倒是那灯太耀眼,刺的眼睛有些花。 期间也有人试图和罗南交流些什么,但罗南很清楚,这些都是没有意义的、无聊的信息,也没有怎么往耳朵里面去。 他怔怔看无影灯,片刻才收回视线,投向操作台,并尝试在这个由金属、血肉和泥污混淆而成的“条块”上,寻找包隆士官可能残存的轮廓,但这样的尝试很快失败了。 大君级别的领域力量,从上下、左右、前后每一个角度发生作用,进行盘转扭曲。从理智的角度去形容,对包隆士官的营救,甚至来得比较及时,否则他现在就应该已经被完全盘折成了一个分辨不出金属、血肉和泥污边界的球体。 甚至都不用再运回来,做这些无意义的无聊的事。 罗南调匀呼吸,忽然有些讨厌起叶果的多管闲事: 为什么拦着他,不让出去呢?这个时候,他在这里,能做什么? 他和包隆士官也不熟的。 虽然谈过话,逼着这家伙做过调查问卷,知道他的家庭情况,以及从军入伍以来所有的经历;明白这人的优势和劣势所在,知道如果布置“不动阵”,应该把这家伙往哪个位置摆放…… 可说到底,他们真的不熟。 事实上,这四个多月来,像包隆士官这样的、知道名字的“战友”,直接死在他眼前的,也有那么几十、上百例了。 罗南早就熟悉这份感觉。 罗南甚至想过,如果是咸竹士官躺在这里,他可能会揪过两边的医护人员,连带着叶果一起,咆哮着让他们用尽一切手段把人救活,而不只是用见鬼的怜悯的眼光看过来。 而绝不会像现这样,冷静地、淡漠地任思绪流淌,最终变成一个很荒诞的问题: 如果他和包隆士官两人独处,会聊些什么? 唔,动力装甲保养? 可就算是以包隆士官这样的爱好,恐怕也不希望,他最终和他所珍视喜爱的装甲,以这样的方式“融合”在一起。 这样想着,罗南几乎要笑起来,然后他忽然就知道,应该怎么做了。 他在操作台之前站定,扭头看向叶果:“我是他的前上级,现在这种情况下,帮他做一下清洗保养,没问题吧?” 叶果明显愣了一下,不知是遭遇了罗南难以所解的表述,还是因为支撑这段表述的飘忽的语气和调子。 短暂的呆愣之后,他迅速向操作台周围的仪器显示界面扫了两眼,又环顾周围医护人员,然后点头:“当然,如果你能够给他一个更体面的方式。” “体面?” 罗南不太喜欢这个词儿。 于是说话间,就重重一拳砸在了混杂了金属、血肉和泥浆的“条块”正中央。 正是这一拳,让这个复杂材质和结构的“条块”整个地松脱舒张开来, 金属的归金属,血肉归血肉,泥污……去特么的! 空气中荡漾起了刺耳的鸣响,一部分来自操作台上被无形力量扳动的“条块”,一部则来自处置室里那些在死神面前瑟瑟发抖的仪器。 这一刻,死神阴影似乎也稍有停步,饶有兴致的观看这同样没有意义的无聊的人生终幕。 罗南并不理会,他静静站在操作台前,除了最初的那一拳,再没有任何动作。 可是动力装甲、外骨骼和人体血肉扭曲挤压而成的“条块”,在这一刻好像是被一脚踹进了时光长河,逆流而上,追溯它们本来应有的模样——在它们最终永远沉没之前。 叶果校官的声音又响起来,并不是对罗南,而是对附近的医护人员:“提升璇晶阵列加持等级……到四级,算了我来操作。” 罗南没有扭头,他只是看着那些正扭曲的金属和血肉,看它们如何以逆向的轨迹,向他脑中模糊的印象还原。 这一刻,印象中的“星座图”似乎也要闪耀出光芒,然而那终究只是虚无。 就像罗南不可能去找回那些已经崩缺消失的装甲零件,也不可能再去复原包隆士官各处缺损的骨骼血肉,更不可能去追回支撑他身躯、精神和爱好的生机能量。 哪怕是古神,似乎也从来没有过逆转时光的壮举。 罗南只是在这一刻,编织了一个很难去相信的幻梦。 正如叶果教官所说的那样:更体面一些,也仅仅是“体面”一些。 期间,有蠢笨的医护人员竟被这种幻梦迷惑,冲了上来,想看这种“体面技术”是否能够真的起死回生,但很快又垂头丧气地退回去。 死神也终于一声冷笑,带着它最新的收获,大摇大摆离开。 罗南并无反应,只是注视着操作台上似乎已经规整许多的动力装甲、外骨骼,还有在它们遮护之下,似乎“体面”一些的人形。 “面甲……要解下来吗?”罗南身边,叶果这么问。 “嗯。” 叶果就上前,伸手解开了动力装甲和外骨骼刚刚恢复的破碎面甲,让里面那副罗南仍然没有太深刻印象的面孔,静静呈现在灯下。 处置室里一片静默,而这张面孔仍睁着眼,似乎是看天花板上的无影灯,又似想看清楚致命一击到来时的情景。 空洞……其实也严重破损的晶体,冷漠抗拒旁人过长时间的注视。 叶果叹了口气,伸手盖在上面,帮助包隆士官合上眼睛。 然后他扭头看罗南,罗南则没理他,低头看自己的手。 此时,罗南的手在发光,其光芒渐渐呈现出两种形态: 左手是一团时刻扭曲涨缩颜色迷离的昏暗光团; 右手是一组总是翻转切换变化上下位置的卡牌。 叶果想了想,还是问了句:“还好吗?” 罗南终于抬眼看他,咧嘴一笑:“蟠魔的审美,既单调,又恶心。” “……” 罗南没有再说话,先将左手的昏暗光团捏碎,随即又将两手揉搓在一起,让卡牌乃至一切异象消失不见。 叶果是想说些什么的,可在这时,有信息过来,而且是同步出现在他和罗南的通讯频道中。所以,他最终也只能耸耸肩: “那任务来了,走吧。” 地幔区域,验证“火神系列”价值的最关键的第二次实地试验,就这么开始了。 试验没什么可说的,“火神-5型”这种非颠覆性的升级产品,完全按照原有的设计思路,实现“蚁群”“蚁穴”的“相辅相成式”进化,但也差不多耗尽了潜力,基本就是这样了。 虽然无论是纯大君的远程反馈,还是执行处的二度测试,都对此表示满意,却也不会给罗南带来什么惊喜。 在跟踪实验进程中,他就把精力消耗在“六号线”这里——在征得允泊和公申芒校官同意后,他将已经有“伪蚁后”存在的那窝“僵尸蚁”也带了下来,让它们提前适应地幔区域的高温高压环境。 目前来看,未经过提前引导迭代,直接搬下来,淘汰率有点儿高,但最关键的“伪蚁后”竟然抗下来了,虽然体型骤然缩小了数倍,多处扭曲破损,可终究还保持着基本活性。虽然一时也弄不清楚,这点儿活性,是源自于噬空菌,还是火狱暴君辐射磁化材料,又或幸运升格的宿主本身。 “你如果真的信任它,直接丢到外面去不好么?” 允泊校官来到罗南身边,没话找话。 罗南看他一眼,懒得理会。 允泊却是厚着脸皮坐到一边:“哎呀呀,我总算确认,你确实很年轻了。” “哈?” “只有年轻人才有这样莫名其妙的似乎要对一切负责的责任感。你当了人家几个月的主官,然后就要对他未来的一切负责——如果你是拿这个标准来要求我,那么我提前举手投降行不行?” 很显然,允泊校官是来做思想工作了。 罗南很奇怪:自己表现得有那样明显且不堪么? 「本章是感谢北落雨寒大盟在六月份的加更(1/3),目前欠账尚有29章。」 第八百零九章 奖励金(上) 第八百零九章 奖励金(上) 罗南挺疑惑,回看过去,也没怎的,就让允泊校官有些吃不住劲。 可能是他在这个领域并不是特别擅长,所以在几秒钟的对视之后,还是允泊先跳开话题,用一种格外随意的语调继续:“我的意思是,你别想着贪得无厌。这个项目你做的不错,奖励什么的肯定会有,但是想躺在功劳簿上吃一辈子,肯定是不行的……一切都要适度。” 罗南“哦”了一声,不想接这个无聊的话题。 不过允泊校官终究是有备而来,立刻就进入了更实际的领域:“咱们这次来,没碰见火岩鱿……” “说话之前,你能不能过下脑子?”这个不是罗南的回应,而是通讯频道里的熊狩校官,“觉得这次下来太清闲是吧?一会儿真碰到那玩意儿,有种你别装死啊!” “后勤组内部交流,闲杂人等保持安静。” 熊狩和允泊骂咧咧地互致问候,末了,还是允泊单拉了一个频道:“我的意思是,提起火岩鱿,罗南尉官你就没有联想到什么?” 罗南老老实实摇头。 “啧,你这反应,芒队该多伤心啊!想想,你第一次任务的纪念品,那条触手,现在已经‘解压’得差不多了,膨胀率相当高。” 罗南终于想起来了:“火岩鱿……混沌炮。” “对的,就是那个。因为膨胀率高嘛,加工了芒队提议的‘爆弹’纪念品,还有不少剩余,你有没有想法?” “还可以再加工其他的?” “嗯哼,算是你这次‘火神系列’大获成功的奖励。奖励这种玩意儿,除了勋章之类,可以评评理,算算积分,其他的最好一事一议,奖完了就清零。不要积压、延期,也不要想着累积,这样才清爽。” “……有道理。” “是吧!”罗南的赞同让允泊校官兴致更高,“我建议你还是制作一件武器。我和时繁师姐都是第一流的武器设计师,尤其是利用天然材料进行相关设计,正是我最擅长的领域之一。我刚刚和芒队沟通过了,可以给你一个比较宽松的额度,额度之内都可以报销,超支的部分就要拿你的工资往里填了。” “听起来不错。” 感觉更是在哄我开心。 这个判断,罗南当然不会直说,只是皱了皱眉头。 虽然他并不认为自己的情绪有什么不妥,但如果这种情绪让其他人也明显感受到了,而且对团队氛围造成一些负面影响,无论如何都是不对的。 最次也是一个沟通的问题。 于是,罗南就非常配合,暂时按照允泊的思路往下走:“我也想要一件武器。” “很好!” “武器的话,既然是火岩鱿的触手,那么混沌炮……” “开……开什么玩笑?” 允泊明显被噎住了,第一个音节拔高,接下来就只能硬吞回去,嗓音压得更低:“你懂不懂,混沌炮位阶很高的!已经触碰到规则层面了,虽然只是最低级的‘扰动’……” “不行吗?” “当然……很困难。”允泊校官努力透过双层面甲,给出一个“你虽然过分但我很淡定”的表情和声线,“要知道,你的战利品只有那么一小截。如果再多那么几根,也许我可以给你打造一个弱化版本的,然而也只是消耗品。” “为什么?” “因为握着它的是你,而不是火岩鱿那个大脑绕着肠子长的垃圾袋!” 允泊校官做过了强调,长长吁一口气,语气归于正常的随性:“嗯,我们还是说一下比较现实的设计方案,要不要我给你指几个方向,你先思考一下,等到回去主基地再定……” 罗南扭头看他:“说到现实,其实我在想一件事,关于梦神孽的。” “哈?” 允泊校官一个不小心,就被罗南跳脱的思维给带歪了。他还想挣扎一下:“我们在讨论武器设计,关梦神孽什么事?” “不是说靖冥机关想让咱们帮忙,主要就是想要批量发现梦神孽感染,并进行批量处理,增加效率?其实主要就是发现这个环节吧。然而梦神孽版本的污染,本质就是‘造梦’,可以悄无声息地‘帮助’人们进行情绪渲染和理性约束,扩大它们的边界,而不容易被发现。事实上它拓展的就是不应有的能力极限,至少在战场上大多数情况是这样,而置换的代价就是深度的孽毒污染。” 这其实就是罗南和允泊在“长缨号”的运输艇发射区讨论过的内容。 允泊校官挑挑眉毛:“毕竟谁都想活下去,而战场上想要存活,就要靠能力,这个逻辑没问题。” 不过紧接着他又道:“问题是这种极限很难测定,因为每个人都是有潜力的,能力边界是一个模糊地带,而梦神孽最擅长的就是制造这种模糊,并且将自己的力量隐藏在其中。” 罗南就问:“那我们是否可以制造出一个工具,一种武器,逼着大家去触碰不可能拥有的极限呢?” 允泊似乎明白了点儿:“你是说制造一种超限考验。” “校官,你都觉得非常困难的领域,想来绝大多数人更触碰不到。”罗南笑了起来,“特别是你刚刚提到的,涉及规则的东西。” “……” 允泊校官沉默了片刻,没搞清楚为什么他们的话题,突然就跳到了这个领域。 不是要进行思想工作吗?不是要进行预期激励吗? 怎么突然说起了这种现实向的技术探讨? 而在说到这些的时候,年轻的罗南尉官看不出来有任何的低沉、消极情绪,他思路清晰,滔滔不绝,但并不亢奋,只是以冷静的理性来引出、推导相关的可能性。 让允泊不得不怀疑,叶果的告诫和他本人之前长时间的观察都喂了狗。 他必须努力跟上罗南的思路,当然只要稍稍努力,这还不是问题。 所以,允泊校官很快就指出来: “梦神孽并不傻,唔,我不能确定祂有没有智慧。但‘迷梦’‘隐秘’是祂的本能,这一前提下,每一个感染者都等于是祂的触角,我们的‘超限考验’,一个触角未必能够觉察到,但是几十、上百、成千的触角在那里,进行分布式运算和思考,等于是那边有一个属于祂的无形的分身。谁也不知道祂会怎么处置,也许会本能警觉并做更好的掩饰,也许会干脆不演了,到时候一个发力,我们救都没法救。” 允泊校官提醒罗南:“哪怕是有那么一点儿兆头,咱们的设计也很可能沦为笑柄……这已经是最好的结果了。” 他还用了“咱们”,倒有点儿荣辱与共的意思了。 罗南“嗯”了声:“你的意思是说,梦神孽会成为每个人的随身智能,为每个人制定专用方案,完美地躲过我们的侦测和试探?如果不行,就干脆暴怒掀桌?” “只是可能,这是非常糟糕的、极端的情况。” 罗南觉得还不至于,如果真是这样了,“长缨号”可以直接自爆去球。 但既然允泊这么说,就证明以前发生过类似的事…… 罗南沉默了下,继续道:“所以这个武器,应该具有一定的迷惑人心的作用,具有一定的突然性,另外就是非致命性,不需要刺激到目标,更像是一个无伤大雅的玩笑。” 允泊校官越听越觉得离谱,偏偏逻辑上也能说得通。 就听罗南讲:“那么我们是否能够先设想一个‘理想参照物’——比如,这里有一只能够乱人心神的妖物,天性喜欢开玩笑,并没有什么杀伤力和恶意,只是具备一定的颠倒错乱规则的能力。” “哈?” 忽然间,允泊校官好像回到了“面试”罗南的那天。 那次,罗南分明也是用这个套路,说起了一种叫“火神蚁”的“理想域外种”。 然后就有了“火神系列”。 幻想学派的思路原来都是这么奇葩的? 罗南不管允泊校官怎么想,继续讲他的“幻想故事”:“有一天,这头妖物潜进‘长缨号’,看到上面这些人在紧张地工作战斗,突然想给大家开一个玩笑,于是在没有任何人觉察的情况下,突然发动,给所有人一个大大的惊吓……“ 允泊吐槽:“我感觉会出事故。” “嗯,就是在出‘事故’边缘的考验。当然,这个可以再设计,关键在于‘扰乱’规则。一个看上去不算什么的小障碍,所有人一起跨步想要过去,但是绝大部分人都被绊倒了,而能够自然应对的,恰恰都有问题。当然这种情况下,我们有可能会发现天赋怪,天然就具备解决这类问题的人,但是从沙子里面找珠子应该不难。” 允泊校官听得皱起眉头,思路听起来是没问题,但是作为技术派的军官,他很快就能在里面找到很多实际执行中可能出现的漏洞。 罗南也说:“这只是大概思路,具体还需要打磨,不过如果你能够将触手的弱化版‘混沌炮’完成的话,我可以提供一个基础的解决方案,幻想学派有这方面的研究。” “那个乱人心神的小妖精?” “是妖物,魔物也行……嗯,我的天渊通用语水平不足以理解你的暗示,长官。” 「今天就这一章了,明天可能也只有一更。有点儿杂事需要处理,大家见谅。」 第八百零九章 奖励金(中) 允泊冷笑一声:“看你为靖冥机关劳心劳力,罔轸校官应该会非常感动。” 不过很快,他就咂嘴:“你这种思路,可是有危险的苗头。” “跳槽的危险?” “我是说精神侧,精神侧,全部都是精神侧的手段!”允泊想拍罗南后脑勺,好险按捺住了:“话说你在医疗区的操作,幸好有叶果帮你压下来了,否则哪怕是在主基地,违规操作还是占满了好吧?到时候‘铁块’可以 直接关你的禁闭,就连实地测验什么的,你想出来,都要纯大君亲自签字才行。” “纯大君应该会签吧?” “……” “好的,下回我会注意。” “没有下回。”允泊想以最严肃的态度警告罗南,然而这不是他擅长的领域,力量总还是差了些:“我明白,精神侧是你的优势,但在战场上,绝不要有侥幸之心。我的意思是, 你真是一个天生的后勤人员……行吧,你就老老实实地在主基地和长缨号之间来回跑,功劳什么的照样少不了。” “我在前线呆了四个月。” “那是你没有碰到‘超限考验’。” 允泊拿罗南的说辞去怼他,罗南只笑了一下:“所以你觉得思路还行喽?”“……貌似还行,不过我要先去找一下芒队。”说着,允泊校官就站起来,兴冲冲往公申芒那边去,走到半途,忽然又记起来一件事,“你那个基础解决方案,有个 代号吗,就像‘火神蚁’那样?” “你觉得叫‘魔符’怎么样?” “怪怪的。” 但允泊不是计较这种细节的人,得到答案之后,就准备离开。 只是这一刻,他忽然想起来:我早前想说什么来着?下意识怔在原地,扭头看向罗南,却见后者又恢复了安静近乎沉寂的模样,静静观看透明隔离箱里,“六号线”的“蚁穴”——他是如此专注,似乎与那些“僵尸蚁 ”们进行某种神秘的沟通。 允泊校官恍惚了一下,但还是扭头朝公申芒那边过去。 罗南看似专注,其实也略有些分心。 允泊校官与他的对话,终究还是影响了一些心理状态。 罗南知道,向允泊校官提出的方案,里面又包含了一份私心。他其实是想借此尝试去解决一个困惑已久的问题:天渊镜像系统的自由度是如此之大,还原度是如此之高,那么,那些具有独一无二特色的东西,能否在这里面 进行映射还原? 比如魔符。 他很想将魔符召唤出来,验证一下这个想法。 这也是他进一步了解“天渊镜像系统”,了解梁庐“测验设计”的途径。 就是不知道,天渊军方这边,愿意配合不? 罗南心神经历了几波小小的恍惚,又回到了透明隔离箱里“六号线”上去。 已经做了“二重寄生”的“僵尸蚁”,在封闭且恶劣的环境中持续躁动。 至少肉眼看过去,它们在躁动,而且是在初具规模的“蚁穴”中,围绕着状态不佳的“伪蚁后”而躁动, 不是别的什么。 看上去,这是一个好的征兆,越来越像是正经的生命体。但罗南脑子里边非常清楚,到目前为止,他安排的“伪蚁后”仍然不具备相应的影响力,更没有控制力。之所以“僵尸蚁”会围绕“伪蚁后”转圈,只是他用“大通意” 进行的引导。 用“大通意”和“僵尸蚁”沟通,听上去非常玄乎,其实并不是特别困难。罗南一直在研究“大通意”,除了“接收器”的一面,对影响范围有限的“广播塔”,也持续琢磨。必须要说,这种东西,只要“观想时空”这种最复杂、最尖端的部分 能够完成,以高就下,很多技巧并不复杂。 这只不过是一个意念不断降维降级的“翻译”过程。心中所想,借助“观想时空”完成与礼祭古字的翻译对接,然后利用“真文字术”引导,再到构形,再到群体意识、个体意识——中间“真文字”那个环节甚至可以 抹掉,也就是相应的信息不断转化、减损,但同时又进行了形象化加工的过程。 大概,“礼祭古字”的发明者,就想设计出这样一条“古神”与“遗传种”的沟通路线。 罗南不清楚,这算不算成功,但熟悉相关应用之后,确实挺好用的。 其实这和他用“切分仪”或“蚁穴”,给这些“僵尸蚁”规划行为方式的手段,并没有本质上的不同,至少在初级阶段是这样。而这样做的好处是,可以用一种更加潜移默化的手段,对这些仍具有一定神经反射的“疑似活物”进行规训,让它们认为,这是来自于它们族群的群体意识,而罗 南也就成为了这个“僵尸蚁”种群的主宰。 从这个角度看,允泊校官说他是“真蚁后”,一点问题也没有。只不过罗南作为实验主导者,并不是让这个种群登上一条前途远大的进化之路,而是通过冷酷的迭代方式,一波又一波地筛选他所需要的品种,一个大约只有亿 万分之一可能性的“异化”。 剩下的,全都是“代价”。 对于这样的行为,罗南莫名其妙地有点自我厌弃……他明明没这么婆婆妈妈的! 见多了礼祭古字资料,他更明白在这样看似品类繁盛、生机无穷,实则残酷现实的大宇宙时代,一个最起码的立足点,就是站稳自家种群的立场。 在这里,“泛爱众”已是奢侈,“兼爱”则无所适从,甚至有“自以为是”的嫌疑。 所以,确实是受到一些异样情绪的影响了吗? 罗南敲了敲隔离箱的外层,结果和上回允泊校官对他的动力装甲的无意义举动一样,隔离箱“咔啦”一声瘪了下去,好像下一刻就要崩掉。 地幔高压环境中,哪怕有专业载具隔离,为了保证极端情境下的机动性……还有一些成本要求,内部环境压力仍然会远超宜居带标准。 可就是这样,僵尸蚁群仍然在那里,围绕着病恹恹的“伪蚁后”,进行着无意义的躁动,却不能对外界进行任何有效的反应。 罗南注视这一切,慢慢皱起了眉头。 且不说虚无缥缈的“情绪”问题,“僵尸蚁”的这份反应,又勾起了他心底一直以来的疑惑。 还是那个问题: 这点儿活性,真的是来自这些只会遵循他这位“主宰”规划路线的僵尸宿主吗? 罗南将无意义的“情绪”疑惑放在一边,又一次翻阅实验记录。由于“火神系列”的高应用性特质,实验进程中,他和蒙莘尉官都只是关注“火神系列”僵尸蚁的人工迭代数据,以及模拟实现“筑巢”等社会化生活的能力。对于迭 代期间,火狱暴君辐射磁化材料和“啮空菌”在“火神系列”中的存续性,只是按部就班记录……也许战后有了空闲,会做进一步研究,发表几篇论文。 如果罗南可以跟到“战后”的话。从实验记录上,有一点可以确认:火狱暴君辐射磁化材料的影响力,保持在一个相对稳定的区间;至于“啮空菌”,每次人工迭代,虽然它们从来都不是主角,可 它们在“僵尸蚁”上的附着率,还是呈稳步递增趋势的。 很多时候,甚至必须要保证“啮空菌”的附着率,才能提升“僵尸蚁”的活动能力。 其实这已经能说明很多问题了。只是,罗南偷师自正牌“火神蚁”的群体意识构形,在“火神系列”中总能发挥作用,甚至主导了实验进程,到现在也没有出什么问题,不免让他有一份“路线坚持” 。 然而“大通意”的介入,基本已经建构成型的“沟通路线”,给了罗南一点儿新反馈。 那些承接他的“旨意”,不断修正社会化模式,使得“僵尸蚁”表现得越来越像“火神蚁”的对象,究竟是哪个? 罗南原本坚信是“蚁群”,可如今莫名有些动摇了。 也不是“莫名”,而是回忆、沉淀因“大通意”而形成的“降维对话”后,对另一个“终端”的观察,隐约出现了“错位”。 应该是吧。 单凭回忆,还是不好确认,罗南很想立刻就发一记“大通意”,再测验一番。还好,他理智尚在——如今是在地下五十公里的地幔区域,虽然是他们这一侧的“控制区”,可一旦“接收器”和“广播塔”同时发作,在这种复杂艰难的“野外”环 境中,天知道会搞出什么问题。 罗南一时只能皱眉思忖。 但想得多了,一些思维难免要倒推回去,重新梳理。这时候,他不免就有一个想法:如果这种方式能够沟通,“对方”也能理解,那么,他一直以为的,来自地球本地时空“火神蚁”的、能够与“血狱王”相呼应的社会 意识和群体意识架构,究竟是“火神蚁”的,还是…… “啮空菌”的? 最起码有一件事需要明确:究竟是以谁为主导? 相较于“实验室产品‘火神蚁’通过无数次迭代演化获得了‘啮空菌’特质”这种思路,是不是“强势域外种‘啮空菌’拿到了‘火神蚁’载具”之类的逻辑更通顺、更简单些? 这样一来,与其他方面的关系,都不用太多改变。 可若不变,“域外种”与地球本地时空的关系…… 罗南忽地打了个寒战。 他定定注视变了形的隔离箱,大致确认:他对于“火神蚁”的研究方向,也许要有一个大调整。唔,现阶段他这里搞“急转弯”肯定不行,地球那边,倒是可以……必须先做起来。 第八百零九章 奖励金(下) 事实证明罗南的判断。 别说“急转弯”,现在“火神-5型”产品的“推广”工作完全是以超空间穿梭的速度向前推进。回到主基地之前,“火神-5型”第二次实地试验通过的消息已经传回,前委会已经召开了专题会议,确定了该产品将要立刻投入生产,并向小行星地幔区域分阶段进 行投放。 前委一局的会议也开完了,等到执行处一帮人回来,已经是第三波的会议潮。 这并不是什么形式。事实上,在这种情况下,开会已经是最高效的交流方式了。 生产也还罢了,如何投放绝对不是随随便便就去做的事儿。 正是在这三级会议上,进行了多轮实战推演,围绕“生产”和“投放”,提出了多个问题又形成了相应的解决方案。 简而言之,会议的结论是:既要尽可能多地投放,又要尽可能隐蔽地投放。这两样缺少哪一个,到最后都有可能弄巧成拙。 “既要……又要……”的要求是很苛刻的,而战场上遍地都是这种苛刻。 虽然“火神-5型”至今仍只是后备手段的一种,但在战场局势下,没有人会轻忽它。 会议还没有结束,主基地实验室就已马不停蹄开始生产。原本“长缨号”第三加工中心的实验室也要跟进的,但考虑到实验室人员都已经到了主基地,目前就只是进行备料,并同步跟进主基地这边的生产线配置——这时 候,相关实验室被摆在两边的设计,也招致了一些不满声音,但这种无意义的埋怨,也只是泛起了一点小小的浪花,很快就消失不见。 主基地这边,本就不大的实验室又一次被执行处后勤组成员填满。 除了叶果大叔确实帮不上忙,没有出现以外,后勤组其他人全在这里了。当然,现在是单纯的“生产”环节,罗南这种“个人作坊”还是主力,允泊和蒙莘尉官在原料加工和节点嵌入等方面还能帮一点忙。至于时繁校官和察库士官长,则 主要是在尝试调配相关生产线,看能否尽快达到自动化或半自动化生产的要求。 换句话说,压力暂时还只在罗南这一边,昏天暗地十多个小时,至于其他人…… 时繁教官甚至有闲情和他聊天。 嗯,这位传说中的“上载者”,所谓的“聊天”也就是面无表情地问你一句:“允泊说你准备为‘混沌炮’做一个妖魔支架?” 语言的传递和变形能力果然好强啊! 但再想一通,好像也没什么问题,罗南就只有点头。时繁校官看了眼刚刚放进“炉子”里的“蚁穴”产品:“还有两件,炉子就要装不下了,第一阶段投放数量已经够了,你大概可以休息一个小时的时间……期间展示一 下?” 不是应该让人喘口气嘛? 嗯,就当换脑子了。 反正罗南已经习惯了无休无止的工作状态,只是再确认一遍:“在这儿吗?” 允泊对时繁校官一惯是支持的:“行啊,就这儿吧。你那个妖魔架子不出来,我们设计的‘炮管’也架不上去啊。” “你设计好了?” “……我是说,总要先了解一下。” 罗南就点了点头:“可以,不过我需要先酝酿一下,调整一下状态。”实验室里的大伙儿,高强度连续工作十多个小时,像蒙莘尉官这样的,差不多已经是头晕脑涨了,不管罗南要做什么,只要能喘口气,就是最好不过。她环顾四 周,还记得问一句: “要回避吗?” “不用。” 罗南说得简单,允泊却不敢等闲视之:“幻想学派的手段……你等等,我调节这里的璇晶阵列加持等级,四级可以了吧?”按照操典确定的标准,主基地内加持到四级,基本上已经是“规则扰动”之下的最强防护,上次在医疗区,罗南以精神侧手段违规操作,叶果大叔临时提升等级, 也只能提到四级为止,再加强的话,就只能跑到强化加持区里去了。 罗南没有意见。 至于真把“魔符”召唤出来,在璇晶阵列的规则压力下,那个颇似邪魔……咳,可能就是邪魔妖物的玩意儿,要如何自处,到时候再说吧。 他也不是没有备用方案。 不过在此之前,罗南确实需要做一些准备。 他需要再度启动“大通意”。 之所以这样,是因为罗南也要同步观照地球本地时空的反应。 在至今还不是特别清楚……甚至越来越疑惑“天渊镜像系统”和“地球本地时空”的关联结构时,多一条信息反馈渠道是非常重要的。 至少他要有及时发现问题、能够使出来备用方案的时间。 “大通意”正是那个新增加的信息渠道,与“战棋化”的信息获取方式并行不悖。 于是,罗南就在实验室里这帮人的注视之下,自顾自开始喃喃自语,念诵格外冗长的礼祭古字“小作文”。 这需要一点儿脸皮厚度,罗南则已经不在乎了。 事实上在发动“大通意”的时候,他基本上也没有分心旁顾的能耐,必须全心全意浸入其中,形成“观想时空”,并引导完成对现实世界的适度干涉。 过强和过弱都不行,都会出问题。 “又是这噪音。”允泊皱了皱眉头,拍拍耳朵。 不过也是这时候,他看了眼时繁校官,后者略侧过脸,却像是在认真倾听这波刺耳噪音,分辨里面的可能存在的内容。无论是抱怨,还是别的什么,罗南都已经完全忽略掉了。此时他的感知之中,同时铺开了幽暗深沉的小行星战场周边、还有复杂绚烂的地球本地时空的“声息底色 ”——就像是两幅同步铺开的画卷,它们之间也互相扰动,但更多的时候还是存在巨大差别,除了“直观”感受到的,还有一些更底层的逻辑。 以至于大脑处理的时候,都会自然进行区分。 罗南对这种场景已经比较熟悉了,并没有在上面倾注过多的精力,仅仅是做一个常规的检视,确认与前几次发动“大通意”时,没有特别明显的差别。 然后,他就尝试着在精神层面牵动“魔符”,准备让这头直接扭曲了他修行之路的怪物,沉降到“测验时空”中来。“魔符”听从了他的召唤,没有丝毫犹豫,当即定位到罗南所在的“物质层面”,而且非常配合当下的情境架构。它所趋向的方位,分明就是“测验时空”的瞳环-287 53号小行星主基地,后勤中心实验室区域。 近乎虚无的本质,让它在这种情境下的一切行动,都显得格外容易。 只是,“魔符”尚在“半途”,罗南忽然皱眉。 只因这一刻,“哗啦啦”的震颤声在他的心湖之中荡漾回转。 差点忘了,现在的“魔符”和“乌沉锁链”已经完全锁死在一起,此动则彼动。 在地球本地时空,这没什么。无论是化实为虚还是化虚为实,罗南都可以非常轻松地完成转换。 但是在“测验时空”,至少是乌沉锁链,如果随之沉降到“物质层面”,就必须要经过一个非常凶险的转化过程——或许,无穷尽的孽毒正在恭候。事实上,还没有真正沉降下来,“哗啦啦”的乌沉锁链已经在精神与物质层面的交界处,形成了一种新的“噪音源”,目前还没有察觉到它对“物质层面”的影响,但 罗南觉得这样不行。 所以,罗南睁开眼睛。 允泊比时繁校官还性急,张口就问:“准备好了?” 半途而废。 当然,这只能在心里说说,罗南嘴上出口的是:“有没有一种适合幻想种依附的、普适性比较强的粉灰之类?” 罗南是比照着“置换胶”,确切地讲,是比照“置换胶胶灰”来说的——虽然柴尔德那家伙不讲义气,给材料太应付了,可这玩意儿效果还是有的。 他很难形容公正教团特有的那种神奇置换产物,但他觉得,对天渊帝国这种层次的星际文明来说,找个替代物,不应该是什么问题。“幻想种?很好,真的是幻想学派的风格……然而,我忘了提前报备了。”允泊校官面无表情,很显然,罗南的手段即将再度突破“操作规范”,他这个当上司的, 有的头痛了。 “显影粉可以吗?”时繁校官不在乎这些杂事,仅就技术问题与允泊沟通,“选弱效型的,干扰会少一些。”允泊面对时繁校官,勉强露出笑脸:“等一下我去找后勤部门申请,顺便找芒队签字……在实验室里搞违规操作,说不定需要局签字才行。要不,咱们去强化加持 区一趟?” “可能抗不住。”罗南也对允泊微笑。 允泊伸手遥点他两下,亲自出去跑手续,片刻之后,抹着据说是被喷了唾沫的脸走进来,没好气地将一瓶专门针对幻灵、幻想种的“显影粉”砸到罗南脸上。 在瓶子真正砸到之前,罗南精准捏住。 期间他已经看了有关说明书,所以只是稍加酝酿,便弹开瓶盖,一簇粉末喷射出去,在半空中便如伞状打开,而在这“粉末伞”下,便有了一个模糊的轮廓。 八足支立,六瞳异彩,半蛛半人,狰狞诡谲。 这就是有备用方案的好处了: 感谢公正教团,他们那个“织梦者”的方案非常有趣且实用。 「本章是感谢北落雨寒大盟在六月份的加更(2/3),目前欠账尚有28章。」 第八百一十章 菌之音(上) 既然是“显影粉”,这头临时打造的“织梦者”,当然就不可能像在地球本地时空那样,来无影去无踪,于是,这个酷似“人面蛛”的妖异形象出现在实验室中,出现 在允泊、时繁等人眼前,出现在“测验时空”里。 罗南感觉很奇妙。 两位武器设计师一起凑上前去,围着“织梦者”一通打量。 允泊校官倒还记得罗南此前的说法:“所以这就是‘魔符’?” 其实是“织梦者”,但名字只是代号,无所谓了。 罗南就点点头。 允泊就感慨:“啧,真是一只幻想种……起码是模仿着幻想种制作的东西。换了在野外,肯定当成孽毒幻灵,直接给清掉了。” 时繁校官的看法是:“内部结构乱七八糟,主体框架很有趣。” 罗南就看她,这一句极其中肯。 话说,罗南也是驾驭了魔符好久,亲身体验之后,才有这种认知,时繁校官却是一眼就看出来了。允泊也摸着下巴评估:“在野外,它很快就会变成孽毒集中攻击的目标,但因为结构乱七八糟,反而不知道会是什么结果……这样看来,倒是和‘混沌炮’有那么一点 匹配的意思。” “怎么收纳?”时繁校官一点儿都不客气,“我拿回去研究一下。” 允泊倒是象征性地征询一下意见:“没问题吧?” “当然可以。” 罗南递过去显影粉的瓶子:“用这个就可以了,我会把临时使用权给你们。话说,这种精神层面的玩意儿,会使吧?” 允泊正想伸手接过,时繁校官已经提前一步拿走。 罗南就看允泊:“使用权给哪位?” “给我。” “给她。” 在这方面,允泊和时繁校官好像格外有“默契”。 罗南看着他们将“织梦者”收走,准备拿到其他的实验室去研究,心理那份微妙感受,变得更加清晰: 比起上次在“中继站”,这回罗南对“测验时空”的影响可要大得多,也要积极主动的多。 从两位校官的反应来看,罗南基本可以确定,这个时空节点上,并没有“人面蛛”这种玩意儿。 如此置入,会改变什么吗? 罗南不确定。 这样的改变,是梁庐所希望的吗? 罗南仍不确定。 但这种担忧一而再、再而三出现,反而会渐渐麻木,变得不那么敏感——反正都这样了,看着办、走着瞧呗。 话说,他真的应该重新读一遍进入“测验时空”时,系统预先提醒的注意事项,看看还有多少条没有违反——系统也是,为什么到现在都没给警告呢?和罗南复杂微妙的心思不一致,获得了有趣又关键的新玩意儿,时繁校官且不说,允泊的心情明显变得更好。先前“唾面自干”的经历也忘掉了,对罗南越发和颜 悦色:“你也有几十个小时没合眼了,要不然先歇会儿?师姐刚刚也说了,第一阶段投放基数肯定是够了的,后续需要等到投放之后再评估,这期间,说不定自动化生产 线都能造好了。” 时繁校官难得主动回应:“全线自动化不好说,迭代引导环节前的自动化没问题。” “师姐说没问题,那就真没问题了。”允泊就继续劝罗南去休息,罗南则道:“蒙莘尉官,还有士官长去歇一会儿吧,我在实验室里值班,反正我早习惯不睡觉了,精神侧在这上面有优势……另外,‘ 六号线’这边我想再看看。” “所以,后勤组都是注定的工作狂?不管是先天还是后天,主动还是被动?” 允泊校官随意的评价,没有人当回事儿。 罗南觉得,这位顶头上司应该学一学“君子不重则不威”的道理。 最后,实验室这边,仍是按照罗南的安排,该转场的转场,该休息的休息,只剩下了罗南一个人值班。而他则获得了久违的清静……当然,并不清闲。罗南说的都是实话,他需要再看看“六号线”……再看看“六号线”能否帮助他重新审视“火神蚁”和“啮空菌”的课题:二者的寄生关系,究竟谁为主导;此前他对“火 神蚁”的所有研究和理解,是不是陷入了“知见障”。 关系到一条可能与梁庐直接相关的线索,这是必须要解决的问题。 此时,“大通意”的持续时间又一次结束了。 罗南本来想补一发的,但暂时按捺住。 如果真的涉及思维方向的变更,一个清晰的思路,可能要比直接感知更重要。 罗南静坐了一会儿,认真琢磨再次开启“大通意”之后,他如何与“啮空菌”进行“交流”。 再增加一个翻译层级? 那倒也不必。 要说,罗南其实是有和菌类“交流”经验的,虽然只是一点点。 在湖城,面对“百峰君”,这样一个由广阔分布的畸变菌类以及在此基础上建构的生态体系糅合起来的大型目标,两边沟通也是非常愉快嘛。 虽然罗南是先帮着那边规范了一下群体意识架构……面对隔离箱“六号线”上这么一点点的“啮空菌”,整合意识什么的就不用想了。但他知道,不管是什么生物,只要有了一定规模,内部联系也相对比较紧密的时候 ,本身就会产生特殊的交流方式。 所以,他首先就要把聚焦的点位从“六号线”上挪开,不能只限定在实验室里,而应该是在“域外种”泛滥的小行星战区,在更广阔的时空架构上。 这时候应该怎么说……不,应该是先听。 尝试捕捉这些“啮空菌”之间交流沟通的信息,最起码是它们彼此呼应的节律。 如果真有的话。 罗南认为,应该是有的。 当然了,不能是他觉得……总要有一些研究的基础。 幸好罗南早有准备。他翻找出了几篇论文,都是类似《啮空菌分布:一种高效准确的时空交界区标注方法》这样的,专门进行“啮空菌”研究的学术名作,大部分还是允泊校官帮他收 集的,罗南这段时间有空就会看一看。 这些都是孽劫世之后,含光星系这边的科研人员研究成果的结晶。虽然“域外种”在中央星区广泛分布,但哪个地方也不会像含光星系这般,屡屡遭受攻伐渗透,从无止歇。环境倒逼行为,事关生死存亡,十一个千年以来不计成 本的投入,说含光星系是“域外种研究的高地”,中央星区没有人会不服。相应的,含光星系对“啮空菌”的研究,也确实达到了一个相当的高度,里面有大量可以学习应用的知识,比如:战场特殊环境的“啮空菌”时空分布规律;它们在 不同状态下会发出什么信号,又会对什么样的刺激信号比较敏感;如何进行仪器乃至个人感知鉴别…… 甚至罗南所怀疑的“啮空菌群体意识”这种领域,前人的研究也已经非常深入了。 虽然受限于孽毒环境,很多更精微层次的研究无法展开,只是一些数据推演和猜想,但对罗南也有非常重要的指导意义。 自家脑子不够使,借别人的成果用一用,或许是“遗传种”能够在宇宙大历史中挣扎着翻身的最重要原因之一。 所以世上才有“真传”之法。罗南耐着性子阅读论文资料,越读脑子越清晰,渐渐地对展开“大通意”之后的做法,有了些考虑。他又大致归拢信息,形成方案,尝试对照前人的实验,加入一 些参数,在内宇宙模拟器里面跑了几遍…… 嗯,没跑成功。 但是模拟实验中欠缺什么,他心里头也有了谱。 到这时候,约定的“休息时间”都要结束了。 罗南阅读论文、模拟实验占了太多时间,可他并不着急,这才开始念诵“小作文”,开启“大通意”。 在第一轮“大通意”维持的四分半钟的时间里,罗南基本上毫无所获。地球本地时空和小行星周边星域的两幅“图卷”同时铺开,“声息底色”以及模糊了边界的“通感”认知,在大脑里奔腾往来,却并没有梳理出资料上描述的、罗南所 希望的那份与时空结构卷曲变化高度协同却又有“根源性差别”的“音色”。 罗南不得不又续了一轮……两轮,而且从第二轮起,就刻意忽略了“地球本地时空”那边更为复杂的信息反馈,专注于“测验时空”这边的小行星战场。他的理由充分:哪怕他怀疑地球那里已经存在一定规模的“啮空菌”分布,但仅凭“火神蚁”等有限载体,含量应该也非常低,不容易分辨;还是“测验时空”这边, 正在最激烈的战场区域,最符合含光星系这边的研究环境,很多成果可以直接应用。 于是,罗南聚焦的区域,从方寸之间的“实验室”,扩展到他感知极限的“两处时空”,又重新调整到“测验时空”之一域,然后尽可能保持了稳定……和安静。 正是在这样的状态下,第三波大通意发动后不久,罗南终于捕捉到了一种特殊的“声息”。 就是在那平滑却又时刻扭曲变化的时空架构中铺开来的、仿佛是粒度极高的砂纸摩挲发出的冰冷的“桫桫”声。 嗯,这只是一种形容。但可以肯定的是,罗南已经将“啮空菌”的独特痕迹,从本已极度幽暗阴沉的小行星战区的“声息底色”中分离出来。 第八百一十章 菌之音(中) 这种分离并不容易。“啮空菌”固然实体在那里,并非寻摸不到,但它传导的信号,与时空扭曲变化的“底噪”几乎同步;又因为“啮空菌”的“身段柔软”,谁给它压力它就听谁的,所以 也就是一种颇为自然的信息载体。 来自各个渠道的无数“声息”,在上面杂乱传递,互相影响,发生复杂的冲突和变形,将它们自身的信号都给遮蔽掉了。 如果不是罗南事先阅读了相关领域的论文,尝试了上面演算推倒的多种可能性,带着定见去观察,大概率是要给错过去。 但只要是发现了,顺藤摸瓜,属于“啮空菌”的特质,也就很快地展现出来。 由于它们种群内部的天然联系,在“大通意”的特殊能力支持下,罗南也就实际把握住了瞳环-28758号小行星及周边星域,绝大部分“啮空菌”的位置信息。 结合着有关论文资料,很快罗南就对“啮空菌”的种群习性,有了相对直观的认识: “啮空菌”依附于时空结构,却终究和这个世界的时空架构格格不入。 这个时空环境,本身并不适合“啮空菌”生存,在这里,它们根本无法正常获得能量补给,所以,它们每时每刻都在大规模地消亡。 罗南利用“大通意”捕捉到的专属于“啮空菌”的“声息底色”,就是极不稳定的。 也许那个位置,前一秒还在“集体呼号”,下一秒就在时空结构的微澜中余音寥落,直至于无。 “啮空菌”的分布也是极不均匀的。哪怕“域外种”入侵本地时空,可能会从任何一个区域渗透进来,可随之进入并洒播开来的“啮空菌”,会自然而然地趋向时空结构的“边脊”,也就是不同规则时空 和位面的交界处。 这种地方会有一些规则冲突散溢出来的能量,对“啮空菌”来说,就等于是冰冷冬夜里的篝火,让它们在这个格格不入的时空中,有那么一点点能够取暖的地方。 而这也正是含光星系科研人员用它来进行时空标注的理论基础。问题是,时空规则的冲突区域,在广袤的本地宇宙中,终究还是少数,不是每波“啮空菌”都有这种运道的。所以它们将“寄生”作为重要的求生手段,借此获得能 量,实现个体分裂增殖,保证种群规模;另外,也是想获得快速移动到“时空边脊”区域的能力。 只要有勉强可以寄生的目标,它们就会想尽一切办法靠上去。 事实上,一切生灵都是它们试图寄生的对象。 但除了“域外种”,又或者“僵尸蚁”这类的人工造物,它们基本无法寄生成功。 这一方时空,在规则上就排斥它们。罗南对所谓的“本地宇宙壁垒”缺乏研究,很难想象从这一方宇宙之外“跨界而来”,是一种什么样的情景,所以他对“域外种”的来路,一直持谨慎态度。不过,从 “啮空菌”遭遇的“规则排斥”上面,他大概能够理解,为什么含光星系的研究者会有这样强烈的怀疑。 也许,这就是一种“规则差”——罗南想到了纯大君的表述。 或许正是因为“规则差”的存在,“啮空菌”本能也在抗拒本地时空的规则。恰如其名,它们正不断“啮咬”周边时空结构,尝试通过这种破坏获得能量支持。虽说它们力弱,哪怕是最富集的“边脊”区域,也未必能对时空结构造成多么明显 的影响。但这种因“憎恨本能的啮咬”形成的“信号标识”,却能吸引对此高度敏感的“域外种”寻迹而去,以此顺理成章完成“合流”,实现“寄生”。由于“啮空菌”寄生的可选择性太低,基本局限于“域外种”,而“域外种”本身强弱不等、良莠不齐,“啮空菌”也有本能的“慕强”趋向——越强大的“域外种”,就 越可能吸引更多的“啮空菌”寄生上去。当“啮空菌”获得了强大的能量支持,“域外种”获得了对时空结构高度敏锐的感知,双方就实现了优势互补。由此,强大的“域外种”将几乎必然获得“撕裂虚空”的 能力,可以强行突破时空边界,完成渗透。 这种能力,正是来自于“啮空菌”。 另外,也不能忽视孽毒环境的影响。 哪怕是“域外种”,也不能豁免孽毒污染。“啮空菌”自身,乃至它们寄生的“域外种宿主”,都是感染者无疑,至少是非常麻烦的“病毒载体”——它们疯狂地想要“寄生”在高能量反应的生灵身上,也疯狂 追逐时空“边脊”,而它们的目标也就自然成为了孽毒污染的重灾区。 从“啮空菌”的生存逻辑上可以自然推导出以下结果: 首先,本地时空与“位面”“半位面”的交界处,就是“啮空菌”最为富集的区域,包括目前承载主基地的“半位面”。其次,在“啮空菌”弥漫的区域,“位面”“半位面”一点儿都不隐蔽,它们注定是“啮空菌”引导“域外种”疯狂攻击的目标,而且很可能吸引过来“大家伙”;相对应的 ,也是很好的“聚怪”手段。第三,当前战场上,越强大的生灵,就越可能成为“啮空菌”青睐的寄生目标,也将变得格外“显眼”。与此同时,“域外种”方面,将由此获得“时空类buff”;非“ 域外种”的话,越是具备“独立时空架构”能力的,恐怕就越是有被集火的风险,比如“纯大君”……嗯,那几个大君级孽毒活体或许也算? 第四,人工培育“啮空菌”,或者研究方便它们寄生的“本地宿主”其实是有风险的,定期灭杀可能才真正利国利民…… 然而科学研究么,总是会有这种风险。若非如此,怎么能奢求这玩意儿遵循人们的意志,为人所用呢?从科研人员的角度看,“啮空菌”实是一种很有潜力的“工具”:它们分裂繁殖迅速,清除又容易;有限个体不具备威胁性,群聚之后又有机会形成“群体意识”,能够简单“沟通”;由于自我生存能力低下,除了对本地时空结构具有“天然的仇恨”,以及对可能的寄生目标有过于渴求的情况以外,“啮空菌”无论是个体还是群体 ,对其他一切外力,都是身段柔软,听之任之。 夸张一点儿来形容:近乎谄媚。 如果说,罗南在“火神系列”的研究上,确实走错了方向,偏偏获得了说得过去的结果,那么“啮空菌”的“谄媚本性”,一定是重要原因之一。 相比之下,地球本地时空那边,不知更迭了多少代的“火神蚁”……也可能是“啮空菌”,简直就是铁骨铮铮了。 至少罗南在夺取其“群体意识架构”主导权的时候,它们好像还挣扎了几轮。唔,貌似遭受孽毒污染的“啮空菌”会“暴躁”许多,但一般死得更快,这也使得“啮空菌”得以常换常新,不至于被彻底污染种群……不知这和地球那边的情况有无 关联。 罗南发现,他的思维正越来越倒向“啮空菌”这边。 所以,哪怕是研究,也不可避免有“喜新厌旧”的问题。罗南并不满足现有的成果,他也尝试将自己的感知聚焦——聚焦在实验室这里,聚焦到隔离箱内的“六号线”上面,看看能不能与已经寄生并分裂增殖的“少量啮 空菌”进行“具体”交流,就像他“曾经以为”的、与“火神蚁”的交流一样。 这仍然很困难。 哪怕他“喜新厌旧”的选择对了,“啮空菌”的群体意识产生,也需要极为庞大的数量基础,以及对应的能量供给,单凭实验室里这些,还远远不够。 如果再扩展一下范围,上面奔流往来的“噪音”又太多了,想要收到精准反馈基本不可能。 话说如果收到了,貌似也不太妙。 正想着,罗南忽地一怔,似乎、似乎真有什么“声息”,从“啮空菌”那“柔软身段”上传导过来了。 虽然有着非常强烈的杂音干扰,应该也并非是真正的原声,而是通过某处…… 唔,应该就是通过富集于承载主基地的“半位面”与本地时空“边脊”交界处的“啮空菌”种群,形成强势信号,再次递传导至此。 由于其力量特质太过鲜明,哪怕中间已经有了多次变形,仍然可以捕捉到一点儿痕迹。 “做得不错,罗南尉官。” “……哪位?”罗南不太确定。 但紧接着,那边便如上回那般,主动自报家门:“我是昌义纯。” 纯大君?那位正通过“啮空菌”向他传递信息? 显然,罗南在“啮空菌”上投注的干涉力量,引起了纯大君的注意。 嗯,“啮空菌”确实是信息的良导体,但保密性方面,实在是太糟糕了。这样的话,他和纯大君之间的交流,是不是也会被其他人捕捉到? 罗南脑子里面瞬间闪过了多个念头,以及相应的担忧。 不过,纯大君并没有太在意的样子,闲聊式地问:“看来你确实接触了‘二十七意’,不过,好像没能在‘见我意’上有什么心得?” “……” 果然,他问出来了! 这还带检查作业的吗? 罗南忽然间非常佩服公申芒校官,要么说公申家不愧是祖传的秘书世家,对纯大君的习惯,可以把握得非常到位了。 对此,罗南也只能是照实回答:“抽空研究了一番,但没有学会。” 开口才醒悟,他日常说话的方式,经由“啮空菌”传导,效率太低了,纯大君未必能听到。 纯大君却很善解人意:“学会了‘大通意’也不错,不过应用上还要加强,你可以这样……” 「本章是感谢北落雨寒大盟在六月份的加更(3/3),目前欠账尚有27章。 周末事杂,所以还是每日一更,下周一继续双更。继续恳求大家月票支持!」 第八百一十章 菌之音(下) 纯大君教给了罗南利用“啮空菌”的渠道进行远程联系的方法,前提是有“大通意”或者类似的可以“监听”周边时空环境的手段。罗南觉得有点儿像无线电长波电台,以“啮空菌”为介质,进行远距离的、甚至可以跨空时空位面的通讯。只要“啮空菌”富集,越是复杂的时空环境,用起来就越是 得心应手。 只是受限于载体,传播速度有限,要求还有点儿高。 “发射塔”必须要高功率,才能给“啮空菌”足够强烈的刺激,让它们将信号清晰传递出去; “接收器”也需要格外灵敏,才能捕捉到那独特的微弱信号; 同时,这是没办法加密的。 即便能够捕捉到“啮空菌”上面流动且杂乱信息并且分辨清楚的“人”,应该是极少极少,可终究是有的。 罗南怀疑,在小行星战场上,“蟠魔”“灯塔”“梦神孽”应该都有这份能力。 就算孽毒活体的“脑子”不一定好使,可“灯塔”呢?其与“域外种”同源而出,对于“啮空菌”的了解,这一方宇宙应该无人可比,天渊军方也习惯于将其想象为“赤轮六魔”里面的“智多星”,这种方式的通讯,怎么也 瞒不过它。 只是,纯大君都不在乎,罗南就更没有置喙的必要了。还是那句话,有了“观想时空”作为根基,“大通意”的具体应用就会变得很容易。罗南就在纯大君的指导和监督下,练习了几轮,顺便再补了一发“大通意”,基本 上就达到了与纯大君隔空交流的标准。 两人之间的交谈,就此流畅了许多。 纯大君仍然给人以闲聊的感觉:“你‘大通意’掌握得不错,说明古神史方面的功底确实深厚……最近心情怎么样?” “啊,还好。”罗南没理解,只能这么说。 “你使用‘大通意’的频率很高吧?” “今天用得比较频繁,刚学会那阵儿也是……其实也没隔多长时间,频率是挺高的。” 罗南有点儿废话嫌疑,实际是担心他刚刚学会的“啮空菌通讯技术”不够水准,刻意多说了几句,避免缺少关键信息,造成误解。 纯大君并不介意,还很体贴地反馈效果:“传递的信号很清晰,不错。如果你可以承受的话,可以抓紧时间,每天多应用几轮……每天不少于五十轮吧。” “呃?” 一轮“大通意”,连带着“小作文”,要有六七分钟,就这还要五十轮。 换算成天渊时间标准,也要三个多小时,已经是这边一天的三分之一了。要说“大通意”加持期间是可以照常工作的,可再考虑“大通意”梳理出来的“声息底色”,覆盖小行星及周边星域,还有地球本地时空,极是广阔,信息量巨大,处 理消化很是困难,如此应用法,绝对是超高强度。 罗南百思不解,但果断答应:“好的。” 他也不管纯大君的理由,先答应下来再说。想来这位素有“淳厚”之名的大君,不至于坑他一个小小的尉官。还好,纯大君终究体贴,还给他陈述理由:“你现在还没有‘布法’固定方向,形神框架可塑性强,难得有这种高层级的力量加持,如果保持高频率应用,一段时间 后,很有可能完成相关能力的固化和加强,对以后修行会有不少好处。” 咝,还有这等好事? 就等于给自己上了一个被动技能,永久buff? 虽说现阶段,在地球本地时空,“大通意”未必就有他的“磁光云母版本灵魂披风”好用,可谁也不会嫌弃多一个感应渠道的。 更不必说,它源自于古神的神通能力,未来开发潜力巨大。 这真是个极重要的指点,罗南一时惊喜,忙向纯大君道谢。纯大君却又提醒他:“高频使用,要格外小心持续的信息和情绪冲击,学会视而不见,充耳不闻;每天都要向医官报备状态,接受心理辅导。毕竟‘大通意’是借用 了古神当年高维信息交流时的意象和建构,交流层级非常复杂,你暂时感知不到,不代表不会受到影响……不只是你,周围人也会难受一阵子。” 对哦,既是“接收器”,又是“发射塔”,哪怕现在影响范围受限,“噪音”什么的也够折腾人。 罗南不免又想到,这两天他微妙的情绪,以及允泊、叶果等人的担忧,若有所悟。 又听纯大君道:“你是学古神史的,当年,昧和六天神孽的事情,你应该清楚。” “啊,知道的。” 不但知道,他手边还有“一册”湛和国主手书,专门用来描述、分析和批判的著作。 虽然化为了精神层面的“雾气殿堂”,一时难以拜读,却让罗南对涉及古神“昧”的历史格外关注。 再说了,那段历史足以成为宇宙生命发展演化的最关键节点之一,无论如何也不能轻忽。就听纯大君讲:“古神自有大通之能,但往往也会招惹麻烦。六天神孽是麻烦,而它们产生之后,麻烦更甚。咱们这里,说是六天神孽难以进入……且不说准确与 否,可孽毒环境还要更麻烦,这是确凿无疑的。” 唔,感觉纯大君今天废话也有点儿多,其实不用这样反复强调的。 总之就是练习“大通意”一定要小心处理信息和情绪,避免孽毒污染。话说,“大通意”所探知的“声息底色”,里面确实有相当一部分,是由孽毒“涂染”的,哪怕罗南有映射自“日轮绝狱”的“大日锁链”架构,可以磨销孽毒污染,也要 小心…… 罗南以为他理解了,可接下来,纯大君的表述多少出乎他的意料:“作为遗传种,面对强大外力的辐射影响时,会有太多的不确定性。因为我们本身就建立在各种混乱无凭依的概率基础上,从来都不是什么完美造物——提前接 触各种层次的力量和信息,是很不错,但这会让给你留下各种痕迹,扭曲你的本来面目,让你的未来更加充满变数。” “……” 要说罗南的见识,已经足够对照体会纯大君的这些表述。 可越是“对照”,就觉得纯大君这些话,并非泛泛而论,而是有的放矢。 这感觉就相当微妙了。 罗南没有及时回应,纯大君也不在意,仍然和聊天似的,继续通过“啮空菌”传来信息,还改换了话题: “对了,不是让你去研究‘见我义’吗?为什么变成了‘大通意’?” “这个……” 罗南有些尴尬,这就和数学老师布置作业,你写了一篇《是否要写数学作业之我论》的作文交上去的感觉差不多。但这时候,他也只能实话实说: “那个‘见我义’,我暂时学不会,也没法应用。另外,镇国神符我还驾驭不了。” 最后一句话其实没必要说的,但不知道为什么,他竟然就这么说出去了。 那边纯大君似乎是在笑,隔了数息才听到后面的话:“为什么急着想要应用呢?” “呃,大约是在战场上?”这下纯大君真的笑出来了,笑声中他又道:“你既然学会了‘大通意’,应该也将那个时段的历史梳理了一通。古神当年,也并不是要用‘见我义’来应敌的。当年甚 至没有敌我之别,大约只是一个昏昧恍惚,再到明晰的过程。” 罗南“嗯”了声:“认识、分辨自我……完成与外界剥离,起码保持适当的距离。”“对,这个过程肯定是漫长而艰难的,前面留下的痕迹越深刻,负载越沉重复杂,过程就越发艰辛。你必须体会那种只有自己才明白的可能性和边界感,也许你不得不放弃什么,也许你必须要争取什么,谁也无法给你建议,只能自己判断、尝试、取舍,可能还会后悔,然后再修正……而修正本身也可能只是无意义的挣扎 ,甚至会把悔恨的深坑挖得更深,这就是不确定性。” 罗南脸皮轻轻抽动一记:纯大君,你真的不是在点我? 他忍不住问了句:“您也不能给出一个明确的修持路线吗?”纯大君直截了当回应:“不能,因为你已经具备了这种广泛的不确定性。确实是太早了些,但既然如此,你就要接受,再努力去寻找最优答案……当然这也只是我 个人的建议,你可以斟酌,看是否要听取,有时候也不是每个科目都要争取5分的,甚至3分也不是必须。” 通识四学二十科,每门科目修满3分,需要有特别优异的“附加成绩”,才能酌情加上1-2分不等,最高单科评分就是5分,这是99.99%的人都无法拿到的分值。 罗南沉默下去。 纯大君却又笑道:“你在‘火神系列’上做得很好,这里就不要谈什么‘不确定性’,可以有‘确定’的奖励。你想要什么?” 这还能挑挑拣拣? 罗南疑惑之余,脑子却转得极快,虽有很多未解的疑惑、难题一闪而过,但他还是脱口而出: “布法绝关!我想要借助帝国资源,尽快突破布法绝关。” “合情合理。”纯大君并不奇怪,也不觉得这是难事,随即道:“那你就更要认真学习‘见我意’了。毕竟这就是天渊帝国乃至一切幻想种、遗传种师法古神,跨越先天规则限制的 总纲——宇宙中一切‘布法’或相近体系,均由此而来。” 果然…… 说实话,经过纯大君前面的表述,罗南竟然并不怎么惊讶。 他心中已经有些猜测了。只听纯大君继续为他讲解:“‘见我’过程中,一切判断、尝试、取舍、修正,循环往复,‘布法’知识体系不过是对这个过程的记录总结。每个种群大致相似,个体其实仍不相同,攀爬天梯,越到后面,就是要看这种‘似而不同’的微妙处。” 第八百一十一章 怪逻辑(上) 第八百一十一章 怪逻辑(上) 罗南能够理解纯大君话中真义,甚至能够理解他“授人以渔”的导师思路,却不由有些为难。 这样说的话,岂不是他仍然是要在大量的“不确定性”中去挣扎寻觅,仍没有一条可以学习、参考的路径? 哪怕是天渊帝国的雄厚资源,也并不能帮助他? 而且,他需要的也不只是一条个人路径,还想要一条能够推动地球上百亿人向着星际文明稳步趋近的种群进化之路。 不是罗南要当圣人,而是地球畸变环境演化已经积重难返。 看似深蓝行者出世,“世纪大反攻”号角吹响,好像再有几年,便可以将畸变种清扫一空,重回“三战”前人类文明的正常发展轨道。可“哈城”“锡城”明面上便近乎失控的畸变感染率,还有相当一部分城市暗戳戳的放纵状态表明,人类已经站在悬崖边上——大家都是潜在的畸变种,日后可能与野外那些并无分别。 当然,可能还到不了那个阶段。 李维和屠格就在那里,“伪神物化真种”的仪式进程,天知道被推进到了哪个阶段。 而且,“日轮绝狱”也在那里,诸天神国的披风、六天神孽的魔爪注定会来的。哪怕现在找不到与中央星区连接的“窗口”,以后也会有的。 真到了那一天,如今这般模样的地球本地时空,到时候只能去指望上位文明的“仁慈”。 不管是严肃冰冷的史料,还是《天渊万国战史》这般的演义小说,大体上都没给出特别乐观的概率。 偏偏这些事情,目前罗南还找不到特别妥当的方式,与其他人言说,只能是自己先抗着——如此艰难的“爬坡”,便是罗南,也不免要想一想、盼一盼“外力”相助。 他进入“测验时空”,在多个场景中大方展示“地球本地时空”,展现“测验时空版地球人”的人设……虽说也有系统不配合,没给他一个能够深度融入此时含光星系的妥当身份的原因,但也不能否认,罗南有那么点儿“念想”。 可如果是“见我意”这样直指本质,偏又很难切入应用层面的“道理”,哪怕是以罗南之能,想要在有限时间内按照纯大君所言完成几轮“判断、尝试、取舍、修正”的布法循环,再由及推人,形成一套可以普及的修行路径,也是非常困难…… 甚至可以说是不现实的。 所以,罗南犹豫了一下,还是有些冒昧地开口相询:“纯大君,个人如此,种群如何?” “种群,是你的那个‘地球’么?” 罗南心里头“咯噔”一下。 他并没有对纯大君提及过“地球”信息,但作为瞳环-28758号小行星及周边战区的最高长官,纯大君想要了解他的资料,不会有任何难度。 如果“资料库”里确实存在“地球”的话。 “测验时空”中,罗南虽然多次在人前提起“地球”,可他接触的那些人,与纯大君的交集应该也是极少,可能公申芒会联系得多一些,但通过这种方式聊起“地球”…… 那该是种什么语境啊? 而且“你的”是啥意思? 纯大君如此表述,总感觉有些怪怪的,相当微妙。 罗南心里面想的太多,回应就不是那么及时,纯大君则继续道:“突破种群的布法绝关,自然有帝国的制度助力,‘百年序列’正是为此而设。虽然帝国远远比不上全盛之时,但对于跨越星海,历经千难万险迁徙而来的种群,肯定会做妥当安排。” 罗南还能怎么说?他现在已经不知道话该怎么接了。 果然,一个谎言说出口,就需要无数的谎言在后面撑着……可现在,眼看着也要撑不下去了。 除非“天渊镜像系统”真的可以把“地球”这个概念,以这个时代含光星系人们可以理解和接受的方式,无声无息地嵌入到资料库里以及所有相关人员的记忆中。 可这又何必? 罗南又一次陷入到“测验时空”运行逻辑和梁庐关卡设计的困惑中,又听纯大君道:“同样,正因为帝国远远达不到全盛之时,这些年也很少见百年序列期限已满,再排队等待种群‘布法设计’的事了……你们还在排队吗?” “……是。” “可能是这些年‘种群分化’越来越严重了,让很多‘分化者’设计排在了前头。” “呃,是吧?” “另外,从你的形神框架上也能够感受到一些问题。” “您是指?” “你们‘地球’种群原生时空环境应该是非常复杂,又或者整体迁移途中遭遇到特殊事态影响,嗯,也可能是进入含光星系这种孽毒环境的缘故,‘痕迹’‘负载’都要复杂沉重一些,与我们这些原生的遗民,终究不同。” 罗南又一次缄默。 纯大君之前论及“见我意”的逻辑,在这一刻形成了完美闭环。 一个人的生长环境、所经历的事情,一定会在人的形神框架中留下痕迹。与他结成非常复杂的关系,并形成相应的负载。而“布法”乃至以后的修行过程,事实上就是从这些“痕迹”“关系”中进行判断、整合及取舍。 所以,罗南站在这里,他以前所生活的环境、经历的一切,都是有痕迹可表的,是与其他人有分别的。 一边是由一颗蓝巨星引导运转,直径达二十光年的含光星系,经历过毁灭性的神战,余祸未尽,孽毒污染时刻侵袭;另一边则是由一颗主序星牵引,从未有天渊灵网覆盖的地球本地时空,只有一颗宜居星球,没有孽毒污染却有相对来说比较低等的畸变环境,同时那里有深蓝世界、雾气迷宫等分量极重的“位面”交互作用…… 便如山中之木。 也许在广袤的宇宙中,不同的星系时空环境,就仿佛同一座山区中,不同的树木。 有的向阳,有的背阴;有的倚石临水,有的雷劈火烧。 在这样不同的树木环境中,长期熏染生长出来的菌菇虫蚁,哪怕外形完全一样,是不是也会有相应的差别? 这是符合逻辑的。 当然,谁都能看出来大树的外表和形态差异,但是如果再隔一层,去看“菌菇虫蚁”,一般人便看不出来了。 可纯大君不是一般人。 罗南也有些明白了,他又找到了纯大君曾经提及的一个概念,问出了口: “这也是‘规则差’么?” “宽泛地讲,算的。”纯大君有问必答,甚至还笑起来,“是想到强化加持区的‘过敏’症状?嗯,这种差别,在你所使出来的一切手段中,都会展现出相当明确的个人特色。” 罗南深吸了一口气,原谅他胡思乱想,但他现在忍不住又一次怀疑: 纯大君在点他! 罗南很清楚,大君眼中的世界,和寻常人是不一样的,他们掌握的信息,也是全方位的。 罗南有关“地球”的谎言,最致命的问题就在于,这个时空节点上的含光星系,并没有哪怕任何一个“地球人”;同时在帝国资料库里,也没有任何与“地球”相关的概念。 短时间的糊弄可以,四五个月来,随着罗南交流的人员越来越多,触及的层次越来越高,这个谎言立身的本就虚无的根基,根本已经承载不住,“脆弱气泡”随时都会崩掉。 纯大君就是最容易做到的那位。 任何一个“迁移者”种群来投,都是重大的政治事件,别人不记得,他却应该有印象; 百年序列的“布法设计”是否在排队,都有谁排队,他完全有权限随时确认; 当然还有罗南体现出来的最直观的“个人特色”,不只是“过敏”,还有“告死鸟版本的役魔卷”…… 罗南觉得,如果他在纯大君的位置上,看穿这一切,点破这一切,完全不是问题。 可问题是,纯大君并没有这么做。 为什么? 或许他并不那么确定? 可能纯大君这样的强人,也很难想象罗南是来自一个与含光星系甚至是中央星区几无关联的遥远的星空,甚至连时空节点都不匹配。 他最多就是怀疑罗南来自于含光星系之外,来自于星盟的间谍? 那为什么还如此耐心地为他讲解、传授这些珍贵的知识? 当然,在罗南心中,已经萦回无数遍,却依然难以索解的问题还是: 这个“测验时空”,以及支撑它的“天渊镜像系统”,究竟是个什么运转逻辑? 怎么就没有一个虚拟系统应有的限制和边界感? 无论是这真实的令人发指的时空架构,乃至于这片时空上所承载的形形色色的人与非人,以及“啮空菌”这样的不可思议的细节,当然还有纯大君这样的存在……包括他们与罗南这个“局外人”的互动。 它真的是虚拟的吗?不是梁庐通过什么特殊的手段,将罗南转移……穿越到了这个特殊的时空节点? 罗南想想又摇头。 他现在也对时光长河有着相对比较直观的认识,所以他知道,如果梁庐真有这种本事,他就不是一个能够被李维、屠格等人限制住的“前大君”,完全可以留在中央星区,与古神论道,让诸天神国头痛欲裂…… 可如果“天渊镜像系统”只是一个系统,在它让人惊叹啧舌的“真实模拟”中,纯大君就不应该有这样古怪的行为逻辑。 就如此刻,纯大君在“授罗以渔”的时候,甚至还没有忘记让罗南先吃点儿,填填肚子: “你个人修行这边,既然已经具有了不确定性和极大可能性,就不要轻易舍弃了。当然,在战场上也要立身的资本,我看你有一套‘生化反应炉’,虽然破损,底子却不错……这样,你去找公申芒,他会替你安排几套‘体验方案’,你在执行处,肯定用得着。这就算是‘确定’的奖励了。” 第八百一十一章 怪逻辑(中) 不管在这场话中存在多少古怪和不谐,最终能够主导这一切的纯大君,都有意无意地忽略了它们。 如果用正常的简单的思路去考虑,从头到尾纯大君都只是与罗南这样一个有着光明前途的年轻尉官做了亲切指导和交流,传授给他“见我意”的真谛,拂开了修行前路的迷云,而且还云淡风轻地许给了他“确定”的好处。 至于罗南心中忧思,好像只是因为他心中有鬼,自家生发的臆想。 就在这种荒诞感受中,纯大君主动结束了这场堪称漫长的通话,末了还不忘鼓励罗南用心修行,哪怕是在一线战场上也要见缝插针,苦练不辍,扎实根基。 这一切都很符合纯大君的“敦厚”形象。 然而,是那种面对着昭然若揭的“问题”,也“不忍心”指出来的“敦厚”吗? 甚至有那么一瞬间,罗南都在怀疑: 一直和他对话的,真的是纯大君吗? 罗南拍了拍自家脑门。果然,一旦哪个环节的行为逻辑出了问题,为了获得合理的解释,人们就有可能得出更加细思极恐的前置结论——然而这样是没有意义的,以人们的大脑构成,多么荒诞且又能够自圆其说的逻辑线,都能够想得出来。 问题是,现实从来不惯人类这种臭毛病,最关键还是要有足够的、全面的事实支撑。 他现在还是要努力收集事实线索。 可话又说回来,在“测验时空”,在“天渊镜像 系统”作用下,一切都只是“镜像”或“模拟”,所谓的事实,不正是梁庐的设计思路吗? 唔,当然很大程度上也要由史料来架构。 偏偏因为梁庐的设计,罗南完全不掌握含光星系孽劫世之后的历史。 想到这里,罗南恨不能直接打电话找武皇陛下,哪怕屠格、李维也行,劈头盖脸问一句: 孽劫世之后第十一个千年的“二星门战役”,含光星系天渊军方究竟是怎么打的? 唔,好像也不是不可以。 有那么一瞬间,罗南想到,让他所在的“测验时空”实现“战棋化”,他则回归地球本地时空,去偷看考试答案。 罗南几乎就要这么做了,总算他还有一定的理智,想到了当前瞬息万变的战场局势,以及两边差异巨大的时光速率。 如果罗南真的回归,战棋模式下,“测验时空”这里将以极快的速度向前发展推进。他在地球呆上那边标准的二十四小时的一天,这边按照天渊标准时间,就是一百六十个小时、十六天过去了,期间有什么变故,他多半来不及反应的。 除非他肯冒着让这场漫长的“互动测验”以及相应评分付诸东流的风险。 也许这也没什么……梁庐说不定比我还着急呢。 罗南心里有魔鬼挣扎着冒头,但很快就被他拍死: 现阶段,至少在现阶段,他应该尽可能与梁庐形成合力。 …. 因为爷爷、父亲、母亲,大概率也有梁庐的作用, 罗南本人已经赢得了很大的转圜空间,但是在现阶段的地球上,占压倒性多数的一百亿人,这里面还包括他的亲人、朋友,以及更多的懵懂的无辜者,他们并没有这一份空间。 他们已经慢慢地不知不觉地趋近到悬崖边上了。 在李维数十年的潜心经营下,也许人类会在懵懂中主动迈出那致命的一步,也有可能下方承载他们的悬崖会在某一时刻突然垮塌。 作为知情者的罗南,不能冒这个险。 罗南叹息了一声,又口吐一波青草芬芳,这才稍稍缓过劲来。 然而抬眼一看,入目的却是允泊惊愕的面孔。 罗南看了下表,刚刚和纯大君交流的时候没注意,其实练习和交流都很是消耗时间精力的,安排的休息时间早就过去。 此时实验室这里,除了允泊以外,蒙莘尉官和察库士官长也已经到了,后者甚至刚从耳朵里掏出了隔音耳塞。 罗南又叹了口气,主动和允泊打招呼:“校官。” 后者询问:“你刚刚和谁说话?” 罗南诚实以对:“纯大君。” 允泊竟然没有怀疑,还说了句:“果然……考你了,没考过?态度上是不是需要斟酌一下?” “……” 这倒让罗南怀疑,这位到实验室有多久了,下半场看完了没? 允泊又问:“你有他通讯号?” “用啮空菌。” 罗南有一说一,连稍微修饰一点的话都懒得讲。 他知道这种心态不太好,强迫自己保持镇 定,趁着允泊因为过于简单直接的答案有些哑然的空当,浅浅吸了口气,环顾实验室,看这边炉子里、隔离箱里的“蚁群”“蚁穴”…… “啮空菌”肉眼难见,不过罗南最后一波“大通意”的加持还未完全消失,所以仍然能够感受到属于“啮空菌”的号以及独特活动节律。这些“身段柔软”的微小“域外种”,为了混口饭吃,屈服在罗南意念灌输的架构之中,还尽力帮着宿主响应,取悦主持实验的“大佬”。 所以,火神蚁的思路,一开始就歪了? 实验方向完全走偏,是个很麻烦的问题,但这时候罗南反而觉得挺好——在这个问题上消耗脑力,至少要比琢磨纯大君有违常理的逻辑简单太多了。 多少有点儿逃避的心态 可真让他去找纯大君,问“你为啥不揭穿我”,岂不是更荒唐? 允泊看出罗南在走神,又问:“怎么了?还在聊,要不要回避下?” “……不用,我是想到一件事。” 罗南这话倒不是托辞,而是以这种方式“注视”着“啮空菌”,他确实冒出一个念头: 如果“火神系列”的本质,不过是“啮空菌”的屈服,而这种信息、痕迹,又同样可以在种群内部传递,并为其他人所察觉的话,就很难称为隐秘。 …. 别的不说,“灯塔”只要给予一定的,应该能察觉,这里面满是“人工”的味道。 那么,关于在地幔区域 布设“三级节点”的安排,还有什么隐蔽性可言? 罗南将这个想法给允泊讲,后者皱眉:“啮空菌的屈从性我知道,种群信号传递我也知道,可要从这么多噪声中分辨出真实信息,还是构形设计目的……这是什么古神技法?” “我应用‘大通意’可以做到,那么大君应该也能做到。”罗南沉吟一下又道,“而且‘啮空菌’寄生在本地宇宙生物身上,应该也是比较扎眼的,哪怕有‘火狱暴君’当中介。毕竟最近这段时间,小行星战场及周边,并没有‘火狱暴君’跳出来。” 以前罗南是不知道这些,现在知道了,就觉得此前的设计颇多破绽。 “大君层面的事……这就超纲了。”允泊校官咧了咧嘴,“要说逻辑上是通顺的,但纯大君并没有指出这一点。” “哈?” “因为触及这个层次,我们是没资格下判断、提意见的。毕竟,大君所见所闻所想,和我们不一样,同样的产品,咱们是这么考虑的,大君的用法可能也不同,给我们说了,我们也未必能理解,还有一些保密需要……你也不想做梦的时候,有梦神孽在旁边监听吧?” 这什么见鬼的冷笑话! 罗南知道这话有道理,但他还是觉得,对这种事情,多沟通几句肯定没错:“我们也有查漏补缺的职能吧?而且我们自己察觉到项目的问题,总要和上级沟通一下。” “啧,这就很职 业了……我先问问芒队。” 允泊也是个能听得下意见的,而且提意见的还是罗南这个“火神系列”的主导者,当下他夸赞罗南一声,又联系公申芒。 后者并没有立刻答复,只让他们等一等。 这一等,差不多就是五个小时。 外出执行任务的公申芒终于回来,风尘仆仆,明显有战斗痕迹的外骨骼都没卸掉,就直接来到了实验室。 见此,正和罗南讨论“六号线”方向的允泊校官,就啧了声: “这模样……不会是咱们部署‘三级节点’的事儿暴露了吧?” “不幸言中。” “啊?” 实验室这边,除了察库士官长无所谓,罗南、允泊、蒙莘等都是吃惊。 公申芒却是平静以对:“很正常,什么时候战场上能按照预定计划顺顺利利走下去的?” 这岂不是说,“火神系列”项目刚刚投入实际应用,就已失败了? 允泊就看罗南,有些担心这个年轻的项目负责人会因此遭受心理打击。 罗南确实皱起了眉头,却是以极其冷静的语调相询:“是因为‘啮空菌’的‘人工痕迹’暴露了?” “暂时不清楚,不过控制线那边的‘蚁穴’已经成为对面优先处置的目标,而且先期投放在我方控制线这边的,也比较招仇恨……倒是和纯大君处置‘火岩鱿’的态度差不多。”公申芒微微抿唇,露出一个内敛的笑容,“纯大君讲,这倒是一次很有效的调动。” “… …” “这不是安慰,‘蚁穴’虽被击破,‘蚁群’也零落不堪,却还是有大量‘火神-5型’个体散布在地幔区域,给对面造成不少干扰。域外种也好,孽毒活体也罢,都不是特别擅长拿捏这种小东西,它们也不清楚,‘火神-5型’有没有重新聚拢筑巢的能力,应对过激,一时颇为混乱。” 公申芒看着罗南,轻声道:“我们可以给这种混乱添把火……你的‘火神系列’要再出几个版本。” 罗南眉头仍未舒展开,此时却也只能微微点头。 公申芒却是又笑起来:“想好挑选什么奖励没有?” 39314433. ... 第八百一十一章 怪逻辑(下) 运输艇切入了“长缨号”的停泊区域,微微震动。 冷硬的无生命的机械噪声传入耳内,丝毫不影响地球本地时空与小行星周边战场同步铺开的双幅“声息底色”。这两幅通感“画卷”,甚至还在进行细腻的“分层”,就好像此前罗南从中剥离出“啮空菌”的独特信号那样。 只要多熟悉、常练习、有想法,从“声息底色”中进行一定程度的归属分类,也是水到渠成。 罗南抿住嘴,缓缓站起来。 起身有那么一点儿小心翼翼,也有一点儿踉跄,但很快又找回了平衡。 他又伸手,屈伸几轮掌指。此时,外骨骼与动力装甲之间,近似于“血肉”摩擦的“簌簌”声也响在耳畔。 允泊和时繁两位校官,都站起来,一左一右在他两边,盯着他的反应。 也不只是他们在看,目前略显笨拙的罗南,是所在舱室的焦点。 前面,已有过几回合作的战斗组成员熊狩校官,就扭过头来,哈哈一笑:“蚁后,你大胆走啊,都到地方了,就算砸破捏碎个什么部件,大家也不怕了。” 说着,却被他的组长都屿校官拍了一下,于是就闭嘴了。 “不着急。” 罗南说是这么说,却还是如熊狩怂恿的那般,大步迈出去。 这次很稳。 最重要的是,随着他的动作,双层装甲中间的“血肉”,与他自身形神框架气机互动,不再是累赘,也不再是失控的“放大器”,已能协 调如一。甚至已在“大通意”所化现的“声息底色”中占了一个极微小的区间——与罗南本人的“声息”糅合在一起,又稍有差异。 罗南就扭头看允泊:“我觉得这个版本挺不错。” “那是,师姐亲自帮你调制的配方和应用方案。”允泊校官的声音从双层装甲传出来,“当然你也不能太心急,现在单凭你自己,能量支持不够,采用备用能源节,再去找平衡还是比较困难的,要再练习一段时间……走走走,再试试。” “我觉得已经挺好了。” 罗南知道怎么让允泊高兴,所以又扭头,朝另一边笑了笑:“劳烦你了,时繁校官。” 也已经是双层装甲配备的时繁女士,更看不出表情如何,只是略微点头。 倒是落在最后面的叶果大叔,拍了拍罗南肩膀:“快走吧,我们还无所谓,你的行程恐怕要打得很紧。” 一行人就此走下运输艇。 这回,前委一局执行处派过来的队伍,颇是不同凡响。一向任务排队、分身乏术的后勤组竟然全员到齐。侦查组派出了罗南的老熟人钟贺,战斗组更给面子,组长都屿校官亲自带队,再加上包括熊狩校官在内的三位重装突击兵,跟在身边,颇有安全感。 如果说这些人都是过来配合罗南工作,实在是想多了。 …. 事实上这里面有一半的人,只是在“长缨号”中转一下,拿到有关产品,就会去执行其他任务。只 不过大家经过的地点,正好都有一个“长缨号第三加工中心‘火神系列’临时实验室”,凑到一块儿罢了。 “长缨号”这边,因为罗南的私心而另外开辟的“临时实验室”,其实也在发挥作用。 在这里,与主基地实验室同步布设的自动化生产线已经开始正常运转,前天蒙莘尉官和察库士官长就回来调试、监控生产线,目前也已经生产出了多个批次,并检验合格。 罗南这次就是过来验收的。 嗯,名义上。 目前罗南还是“火神系列”项目的实际负责人,但实际上,他的工作重心已经有些偏移。 这段时间,他除了将一部分精力放在“六号线”上,持续推进有关研究外,更多的还是和允泊、时繁校官打配合。 一方面是“领取奖励”:纯大君许给他的所谓“体验方案”,事实上就是借助他的“爵士级内殖基础型生化反应炉”残体,催化专业配比的“人工黄金细胞”,提前体验拥有“本命熔炉”的力量运用模式。 要说罗南是有这方面体验的。 在地球本地时空,他也是围绕着“电磁向通用布设法进阶干细胞基材配方”,很是下了一番功夫。为了搞出来“进阶配方”,差不多把半个太阳系翻找个遍。 可这边,纯大君“旨意”一下,允泊和时繁校官两人,就帮着罗南挑选了三个与他形神框架、应用方向最匹配的基材配方以及具体使用方案 ——不只是“本命熔炉”“黄金细胞”这么简单,还有与之适配的更进一层的“天人图景”设计。 既然是提前体验,当然要配全套。 这就是文明层级和资源的差别吧。 罗南还算理智,在方案选择上,他不但要寻求于匹配自身能力的,还要优先选择“地球本地时空”能够收集还原有关基材配方的,而这又需要与那边的磁光云母进行一些沟通,表现在外就是反复斟酌,慎之又慎。 难得允泊和时繁校官有这份耐心,与罗南一直研究到现在。 至于另外一个,也是最主要的任务,就涉及与兄弟单位的配合了。 罗南他们来到第三加工中心的临时实验室,蒙莘尉官和察库士官长已经等在这里,并且将相关的产品封闭完毕,只等着验收领取。 作为那项行动的负责人,都屿校官老实不客气地上去检查,确认无误后,才对罗南点头。 都屿校官是那种平日沉默寡言,却又很给人以安全感的人物。和这种人相处最简单——把自家事情办好,把后背交出去就行。 不过,他手底下的熊狩校官,从来是个嘴巴不饶人的主儿,临走前还不忘招呼:“蚁后,你这些子子孙孙我们就带走了,继续帮你播种全球。” …. “谢谢你了。”罗南并不介意,和熊狩校官打交道同样简单,“如果能出现一个谋权篡位的,让我卸了这担子,我请你喝酒。” “说好了啊!” 熊狩 校官哈哈大笑,也不停留,说一声“走了”,就跟着都屿校官往外走。 这一下子,钟贺校官,还有其他两个战斗组成员也都跟着去。 叶果大叔也在其列,他留在最后,挨个告别,还对罗南说了句:“方案不要切换太频繁了。” 罗南应了声。 却不想,叶果还没出门,前面都屿等人却和另一拨人打了个照面。 就听都屿校官沉着嗓子,简单两声招呼:“蓝教授、罔学姐。” 也就这两声,都屿校官并不是那种会在交际上耗费精力的人,随即便带着人离开。 实验室里的罗南,则与允泊交换个眼色,到门口去迎接。 果然,蓝镞教授和罔轸校官联袂而来,就这两位,什么学生、手下都没带。 “赶得真紧。”允泊校官低声吐槽,“感觉要糟。” 罗南和时繁校官就都看他,考虑是不是让他把话给咽回去。 而这就是罗南现阶段的最主要的任务:帮助在“长缨号”上的靖冥机关和医务部门,处置可能已经大范围铺开的梦神孽版本的孽毒感染者。 来之前,大家已经多次联系,并没有再寒暄的必要。 罔轸校官也不会在人际交往上浪费时间,进来之后,她的视线在允泊、罗南身上一扫,开门见山:“我们需要确认一下‘混沌炮计划’的关键道具。” 允泊校官就笑:“轸姨,要不要这么急?我们还想着再实测一下呢。” 罔轸校官皱眉:“你们不是已经 测试了吗?” “那是在主基地,现在到了‘长缨号’上,环境不一样了呀。” “准备怎么测,需要我们怎么配合?” 看罔轸校官目标明确,另一边罗南反而是犹豫了下,插言道:“我们想知道靖冥机关这边的具体方案,毕竟不能将行动基础完全建立在‘道具’上面……” 罔轸校官就看他,好像在笑:“谁说完全靠‘道具’了,和你们这些技术人员不谈技术和道具,那该谈什么?” “充分交流情报,肯定是不会错。”蓝镞教授笑着打圆场,视线在实验室里转了一圈,“这里面我倒是头回来,也没有什么能下脚的地方……真要在这儿聊吗?” 因为这两天,多次和罗南沟通相关技术问题,允泊比较清楚他的想法,也笑着接话: “技术和道具要聊,具体的处置方案也要聊,而且要大聊特聊,充分沟通。轸姨你知道,我们做技术的,那是越琢磨事儿越多,尤其是这个领域,谁要搞出点儿新东西,头一件事儿不是高兴,而是怕那位找上门儿啊。” “这倒在理。” 罔轸校官对着闺蜜的儿子,很难发火,她也知道自己心急了。 实是这段时间工作进度远不如预期,新获得的情报消息也给了她极大压力。 最重要的是,这边寄予了极大希望的“混沌炮方案”,其提出者、那个以前感觉颇是从容自信的罗南尉官,不知为何,今天一交谈,态度上 竟然有些含糊…… 这就很折磨人了。 「算是昨晚上的更新。这两天事多,更新时间有点儿乱,大家见谅。 本章是感谢marco3大盟的加更(1/3),目前欠账尚有26章。」 39314194. ... 第八百一十二章 试极限(上) 见面后的讨论,没有开好头。幸好蓝镞教授、允泊校官都能从中转圜,而且靖冥机关这里,确实是压力巨大,有求于人,罔轸校官就尝试进行更深层的沟通: “我们也知道‘混沌炮计划’里面存在的问题,特别是你的‘魔符’,作为一个纯粹的幻想种,使用者会非常危险。这确实有违规操作的嫌疑,并有对应的风险,如果你担心这一点……” “我并不担心。”罗南摇摇头,双层装甲和中间的肌膜血肉发出低哑的鸣响,“虽然是违规操作,但是行为人在大家全面监控之下,风险是可控的。前提是不能在遍布‘孽梦种子’的环境中,轻率操作。因为我们不知道,个体的感染‘拼接’在一起时,会是什么个情况,会不会拼出一个要命的梦境——那个层面的规则,掌握在对面手中。” 允泊扭头看罗南一眼,莫名觉得包含“拼接”这个词儿的前后言语,有些熟悉。 他脑子转了一圈儿,就想到:是公申芒校官。 前几到“火神-5型”在地幔区域给敌方造成的困扰时,大概就是这个调调。 散落的“火神-5型”基本确定是没有重新整合筑巢的能耐了,所以现阶段都屿校官他们的任务,就是不断往里面补充新的、各种版本的“火神蚁”,继续给敌方造成困扰;同时也是做一场大型实地试验,看能否通过加大数量,并利用“啮空菌” 广泛联系和屈从性,完成一次“超构形理论”所描述的“跃升”。 然而之所以说是“试验”,就证明并没有太大把握。 可“孽梦种子”这里,就不一样了。 过往数个千年的无数次惨烈事件证明,“梦神孽”具有大范围催化“孽梦种子”,并整合利用,变化万千的能耐。 某种意义上,“孽梦种子”就等于是天渊帝国这边的“干涉节点”,都是方便拥有者发挥全部力量的“工具”。而最可怕的是,它积攒扩散到了一定规模,是真的可以自动“进阶”的…… 谁也不想正常搞着“消杀”,突然与“梦神孽”来个脸贴脸。 那就真是噩梦了。 允泊和罗南是有过深入交流的,当然能明白罗南的意思。不过考虑到今天不太美好的开头,就想开口,帮罗南解释一下。 罗南却没给他开口的机会,直接道:“所以我的想法是,我在这里进行试验性操作,你们盯着,不要搞什么突然袭击,而是先做几次试验,看一看‘对面’的反应,再去考虑是否开展后续的行动……这应该是技术性建议。” 小范围会议上,靖冥机关派驻负责人与前委一局执行处专家充分交换了意见,对专家的专业性建议表示尊重,并约定就有关技术问题展开进一步协商。 嗯,不管怎么样,罔轸校官最后离开临时实验室的时候,情绪尚属可控。 …. 蓝镞教授则没有和她一起,而是笑着 对罗南讲:“听说你在‘二十七意’上有纯大君指点,颇有收获,怎样,去聊聊?” “啊,当然。” 说罢,罗南才想起扭头看允泊,后者并没有意见,只道:“你去就行,我和时繁师姐再看看生产线运转情况,察库士官长,你帮我们沟通一下‘蜗牛’,蒙莘尉官,刚刚这一轮产品……” 于是,罗南就和蓝镞教授一起往外走,随口说起“二十七意”的事。 第三加工中心和医务部门同在内层区域,距离并不太远,罗南理解的“大通意”和“见我意”又是格外注重历史知识和感知细节,都不是三言两语能解释清楚的,直到蓝镞教授的办公室,其实也没有说得多么通透。 蓝镞教授并不在意,他找罗南并不是真要再学什么“大通意”“见我意”,罗南也知道这一点。 和外面忙碌状态的向侪医官等人打个招呼,罗南进入蓝镞教授的办公室。这里仍然是一贯的简单,两把悬空椅,配套的悬浮茶几,边角处一具睡袋,仅此而已。 蓝镞教授已经迫不及待地卸去了外层的动力装甲,坐上蛋壳装的悬空椅,半个身子缩在里面,只有两条腿在外面晃荡,呻吟叹息起来。 这段时间,他确实是累坏了。 只是他这种老帅哥,就算如此,也是很有范儿的。 他也不忘招呼罗南:“坐,坐下聊。” “我现在要卸装甲,有点儿麻烦。”罗南笑着回应。 虽是这么 说,他还是断开了备用能源节与肌膜结构的连接,让铺开在体表以及装甲夹层处的人造血肉组织逐渐萎缩,直到收拢完成,才又脱卸外围的动力装甲,依旧让它还愿成“钢椅”的模样。 此后就和上回在这里“谈心谈话”的情形差不多了。 罗南也坐上了“悬空椅”,和蓝镞教授同时悬浮绕转,好似一个双星系统。 “确实麻烦。” 蓝镞教授虽非战斗人员,多年来的战场见识还是有的,立刻就分辨出来:“是人造黄金细胞的‘体验方案’吧?带‘图景’吗?” “有的,但最基础的还没有弄熟呢,炉体也需要再调试。” 罗南主动提及了“生化反应炉”。能够让罗南提前获得“本命熔炉”“天人图景”体验的方案,核心就是建立在他拥有的那个“爵士级内殖基础型生化反应炉”基础上。 然而以前在“测验时空”,罗南其实挺排斥将这个玩意儿现于人前的。 因为它很有可能包含了这个时空节点尚未具备的某种“未来科技”,会导致不必要的麻烦;另外就是哪怕在这儿借用天渊帝国的资源修好了,也只是“虚拟成果”,根本带不回去的。 可这时候,罗南的思想又有了些微妙变化。 他不再遮遮掩掩,不只和蓝镞教授这位“外行人”讲,也主动和允泊、时繁他们商量如何进行妥当处置,要是能修补一下就最好不过。 …. 不过,两位造物学派的 精英,意思却是出奇的一致:先不要有大动作。 这种非量产型的仿生类装备,又是搞细胞分化、仿生武装,全靠使用者的个人能量支撑。真要是修理完备,就需要有大量资源往里填,罗南现在没有这个资本不说,就是修好以后,支撑“完全体”的高要求,罗南多半也未必能够支撑。 否则何必限定到“爵士级”?不说给每个士兵配一部,为校官、尉官普及了不好么? 事实就是,现阶段像允泊这样级别的校官,配备次一等“生化反应炉”的也不超过30%,主要原因就是要考虑到个人习惯和战术战法。 允泊和时繁校官都认为:现在这种“破破烂烂”的低功耗状态,恰是比较理想的,他们也商量着进行了一些优化,罗南也厚着脸皮将相应的图纸都转到内宇宙模拟器中,想着回到地球本地时空后,都要做起来。 罗南就将这些事儿,信口讲给蓝镞教授,当然排除掉“地球本地时空”的元素。 他们从“二十七意”聊到“生化反应炉”,并没有进入本次到“长缨号”上的主题,确实是闲聊的意思。 只是,罗南知道,这种“聊天”终究还是会进入到更现实的层面。 不出所料,蓝镞教授忽然就问了句:“感觉你有点儿纠结啊。” “啊?” “一方面对计划谨慎小心,生怕出问题;另一方面要进行试验式操作,明知道冒着风险,还是自靠奋勇 ,很有些激进的意思……嗯,这样看来也不算纠结,好像是对一些既定思路自信心不太够,想在其他地方找补,或者再进一步验证?” 罗南一时愕然。 蓝镞教授就知道他猜对了,于是继续往下猜:“是在一局执行处受打击了?骤然进入精英部门,确实会有落差……” 这回罗南就摇头:“没有这回事儿。” 打击是被打击了,但打击他的不是执行处,而是纯大君。 确切地说,是大君级别的眼界和思维。 “火神系列”项目虽然还在继续,但应用的初衷已经改变,等于是失败了一大半。其原因虽是罗南对“啮空菌”习性未能尽知,可说到底还是低估了大君对于这一方世界的感知和掌控能力。 所以,他对自己提出来的“魔符搭配混沌炮”方案,信心也缺失了——大君的眼界和思维,与普通人真的不一样,弄不好就是一个班门弄斧,尤其是在他们最擅长的规则领域。 罗南没有隐瞒这份想法,也没必要隐瞒,坦坦荡荡对蓝镞教授讲了。 后者想了想,问了句:“这个计划,你们一局也好,靖冥机关也罢,都应该向纯大君报告过了。” “那是自然。” “既然报告了,纯大君也认可了?” “是。” “那不就行了,我们只是按照纯大君的指示来进行工作。他认可了,就证明应该是有一定作用,最起码是能够搅动局面的……罗南尉官,有件事你 …. 该知道的。” “哪个?” “何止是大君,便是各局主要领导,或者主持全面工作的方树校官这样的人,掌握的信息也要超过我们很多,考虑的要比我们全面,我们不能拿着受限的信息,去担负无限的责任,轮不到的,也不能去卡位……说来说去,在这种战场上,我们只是大君强者互相递出的矛,唔,也没那么锋利,可能就是战场上打出来的照明弹而已,这位定位一定要清晰。” 这言语,好似发自一位八面玲珑的老官僚。 罗南却不能忽视这份意见,微微颔首。 蓝镞教授见罗南受教,笑了笑,可很快又是摇头:“总觉得,你还有点儿什么。” 罗南微怔。 蓝镞教授又问他:“你对‘混沌炮计划’没信心,等到实际操作了,却是积极主动,是想要证明些什么呢?” 罗南咧咧嘴,没有说话。 他总不能说:我还在担心另一个大君,想证明……想试探他的诚意。 虽然是“前大君”,且“现在”还不是大君。 对的,就是那个梁庐,以那位曾经的眼界和见识,设计的“天渊镜像系统”真的就那么简单? 罗南知道,暂时他必须和梁庐“统一战线”,不能互相拆台。 可是,这不代表他只能闷头跑剧情,任由梁庐安排。 正如他之前所想:罗南觉得时不我待,梁庐又何尝成竹在胸了? 罗中衡先生在为自家儿子谋划前程的时候,也要规划一条“闭锁 路线”,留足余量,以防意外。 梁庐心中思虑只有更多,他就没有留余量么? 罗南就想着在“测验时空”这边再大胆一些。 多接触高层级的信息,接触高层级的力量,做出力所能及的刺激,尝试主动“挑逗”系统的耐心。 是的,他想看一看,梁庐设计的“天渊镜像系统”,是不是希望他始终沿着“剧情线”往下走。 如果是,面对一个随时可能脱轨的局面,是无视常理继续“演”下去呢,还是有劳“系统”打几个补丁? 若真如此,“真实”可能便在其中了。 「这几天事情实在多,今天就保底一更了,明天是否双更也不确定,抱歉。」 39314373. ... 第八百一十二章 试极限(中) 说起来,和蓝镞教授沟通,尤其是这种心理问题上的沟通交流,严格来说,也等于是和系统对话吧。 理智知道是这样,罗南却不太喜欢这种想法。 他也不想再聊“主动证明”之类的事儿,主动跳转话题:“教授,罔轸校官好像没有提及‘初觉会’?” 要是罗南前几次到“长缨号”的时候,提不提“初觉会”,无碍大局。可这两天,初觉会的消息很敏感,也很重要,且是与“梦神孽”有直接、间接的关系,此前小范围会议,罔轸校官和蓝镞教授都没有提起,是不太妥当的。 当然,罗南只点名了罔轸校官。 蓝镞教授却是能猜到罗南想法的,他笑了笑:“是说荣初大君的事儿?你在一局,消息倒是灵通不少。” “嗯,处里已经传达了。” 所以这可不是什么小道消息,而是通过军方正规渠道传达下来的情报。 要说这情报也是有知情权限的,也就传达到校级军官。可罗南在一局执行处,那里面就没有校级以下的军衔,为了方便起见,公申芒校官就专门为他申请了临时权限,这才得知相关消息。 那是从内层战场传出来的情报: 此前荣初大君被黎血咒缠上,经过复盘、侦察,确定是由“初觉会”在军方的内线人员搞鬼。 嗯,传达的情报是这样的。 不过,在传达会议上,一帮已经在军方摸爬滚打多年的校官们,对此纷纷提出疑义: 初觉会的人在军方有内线不稀奇,但能够坑到大君的,却不可能是一般二般的人物。传达的情报说得比较含糊,是内层战场某舰队中层,可这又怎么可能? 这份情报是否还有保留?被扒出来的中层内线上面,还有没有人了? 若是有,那就在军方居于高位了……可高层真的会进“初觉会”那个圈子? 记得当时,会议室里越是讨论,空气越是微妙。 罗南并不精通天渊帝国内部的权力分际和矛盾冲突,这是资料上很难显示的,就算他在会议现场,也只是听了个大概,且越是思忖越是糊涂。 且不说背后的“深层次原因”,也不管“初觉会”是不是罪魁祸首,既然已经有了相关情报,“长缨号”这里又是最早……嗯,起码是很早就发现“初觉会”线索的地方,讨论的时候不提两句,未免有些太刻意了。 “大概靖冥机关还是想专注于‘孽梦种子’的问题。”蓝镞教授说了个有些勉强的理由,然后又打了个补丁,“他们现在也很难再开多条战线了。知道么,你在‘长缨号’上测试,如果有效果,这份经验可能就要流转去太空舰队了。” “二局那里?” …. “嗯,近期那边的‘孽梦种子’检出率也大幅提升,你们刚到这儿没多多久,卢安德爵士已经向靖冥机关请求援助了。” 蓝镞教授口中的“卢安德爵士”,就是罗南认识的那位卢安德。 从前卫四行星中继站的尉官,二十年过去,已经获得爵士头衔,进入高级将领行列,什么梁庐、咸竹,在仕途官运上,和他比就是渣渣。 不过那也确实是一位传奇人物。 罗南对卢安德印象不错,他在瞳环-号小行星战场的前两个月,其实都是在那位指挥下,对小行星结构进行全面强化。直到战术目标修订为“主基地半位面化”,卢安德才前往小行星周边星域,指挥太空作战。 就罗南感觉而言,卢安德的指挥模式是很容易获得一线官兵好感的那种。他虽然治军甚严,律令苛刻,总能够身先士卒,凭借自身与核心战斗部队的强硬实力,迅速击溃小行星战场上域外种主力,为后续跟进的工兵部队赢得大规模快速作业的空间。 虽然到了后期,小行星突破撕裂区,进入内层战场,成为了域外种和孽毒活体的众矢之的,部队活动空间不可避免受到极大压缩,卢安德仍然能够通过大规模调动,拉扯出作业空间,很少一板一眼打呆仗。 他的继任者在这一点上就要逊色许多。 当然,罗南是以一线官兵,特别是工程作业人员的立场去看的,至于其他人是怎么个看法,那是另外一回事。 罗南回忆关于卢安德的一些印象,顺口又问:“那边也有初觉会吗?” 蓝镞教授摇头:“不管有没有,感染就在那里。” 说话间,休息室这边的门给敲响,蓝镞教授才说了一声“进”,便见向侪医官手里捧个托盘,虽是双层装甲,面甲却都打开,露出笑嘻嘻的面孔: “果树原液来一点儿么?哦,罗手办,你的是果汁。” “……谢谢。” 向侪医官过来,明显就是工作腻了,想聊天。他也不管屋里面已经没有座位了,就脱卸了外层动力装甲,学罗南那样,将装甲整束成为“钢椅”的模样,就那么坐下。 “罗手办,嗯,尉官先生你这次回来,我们这儿终于能喘一口气了,你不知道,靖冥机关那帮人,往这边压活儿,那是不要脸级别的……” 正说得上头,却是迎上了蓝镞教授的视线,向侪医官忙咳了一声:“我是过来歇歇脑子,话说你们聊什么呢?” 罗南就笑,丝毫不隐瞒:“就是可疑人员筛选,还有‘初觉会’的事儿。” 向侪医官一听就来精神了:“是坑了荣初大君那档子事儿吧?” 要说他不是校官级别的,并无相关知情权限。但架不住是跟着蓝镞教授过来做项目,并不全在军队体系内,身份超然,很多事情也不会瞒他。 …. “哎呦,初觉会这次很过分啊,以前只是在宜居区闹事,搞搞针对荣氏家族的抗议之类,搞一次暗杀行动,都能给记挂几十年,如今直接在战场上搞事,别的不说,会让同情者少一大批吧。” “这倒是。” 如果二星门战役因此而未达目标,甚至遭遇败绩,不管“初觉会”在天渊帝国有多少同情者,名声都会败坏。 蓝镞教授摇头,看来是不太想让他们深入聊这个话题,却也没有阻止,当然也没加入进来。 向侪医官只要能歇一歇,喘口气,那是什么都不在乎了,更何况这种事情,向来最能撩拨议论,他是忍不住的:“别的不提,这下抓机会抓得很准。战前就有不少人说,荣初大君状态已经很不好了……” 大君理论上并没有寿命极限,但也只是理论上。 激烈战斗、陈年旧患、内宇宙与本地宇宙的撕扯都会影响其寿命,孽毒环境下更是危险。哪怕是“荡魔大君”这般强者,也是孽劫世后第一千年都没熬过去,便早早陨落。 含光星系这边,大君的平均寿命也不过就是一两千年,这还是“阍君”和湛由大君这些“前孽劫世”时代的老人,拉高了平均线的缘故。 荣初大君其实也是拉高平均线的重要因素。 他在孽劫世第二个千年诞生,寿元差不多已近万年,已经是除他曾祖阍君以及湛由大君之外,最年长者。 其后荣家也有过大君,却陨落很快。 荣初大君能够成为从第二个千年起,一直存活至今的大君级强人,肯定有他的独到之处。 只是,哪个大君又没有“独到”之处呢? 一个人尽皆知的常识是:身为大君,要在恶劣的孽毒环境中维持较理想的状态,是会消耗大量资源的,每年每月甚至每时每刻吞吐的资源,放在普通人那里,都是天文数字。 如果是在中央星区的其他区域,无穷无尽的星海,便是成百上千的大君同时存在,且都受到孽毒困扰,理论上也是供养得起的。可这里是含光星系,二十光年直径范围,主星也不过是一颗不稳定的蓝巨星,资源终究有限。 哪怕大君的“内宇宙”,传说中可以进行超空间式的牵拉导引,从宇宙的大时空框架中获得基本能源,但那也只是“基本”,供养不了战斗厮杀、除污去毒、疗伤修养等额外的激烈消耗。 据说,阍君主控的“梦网”,其最初目的,也是想借助“梦神孽”的特殊性,转接天渊灵网,“走私”一部高阶资源进来。 类似话题说来简单,可“资源”这种东西,一旦紧张有限,必然涉及“分配”问题。 这就是直指底层架构的关键元素了。 为什么在含光星系,荣家名声毁誉参半? 最简单的答案就是:荣家要维持“一门两大君”的顶配,有时还要培育新生代,大力聚敛资源,一些事情做得比较过分。 唔,除了“资源分配”这种终极问题,“使用方式和效率”也很重要。 像是“昌义家族”,自荡魔大君以下,眼看着二十代了,十个千年以来,包括纯大君在内,一个家族出了五位大君,又次第殒落,消耗的资源也是天文数字。为什么很少有人埋怨? 因为昌义家的大君,是真的拿命顶上去了。 湛氏皇族,成材率要差一些,很多年代已经完全沦为人形图章和播种机,哪怕有湛由大君镇着,名声也好不到哪儿去。可湛冥殿下横空出世,立刻一洗颓势,堪比当年湛和国主尚在之时。 至于荣家么,阍君行事再怎么荒唐,开国四十四大君的名头摆在这儿,多少也会令人敬畏。 可荣初大君,他“水君”的绰号,也不是白得的。 这次被黎血咒缠上,基本上又要划水到战役终局……如果没有生命危险的话。 39314480. ... 第八百一十二章 试极限(下) 涉及到这种大君家族的阴私口碑,绝大多数时间都是向侪医官口沫横飞,罗南静静听着,偶尔会有一些不太明白的地方,再开口问一问。 以前罗南碰到这种事儿,一般只带耳朵的,不会往深里询问,免得暴露他“非土着”的事实,如今却不在乎了。 更准确的讲,他不但开口问,而且还在问的时候,有意征询一下蓝镞教授的意见,并注意观察他和向侪医官的反应。 向侪医官已经说的很兴奋了,可以不论。 至于蓝镞教授,以他的圆熟,对这种社会上流行的豪门阴私传说,基本上是不会参与进来的,但也没有制止向侪医官“胡说八道”,好像真当他们是随便聊天。 最重要的是,看不出他有什么怀疑。 罗南还有点小小的失望。 终于,在向侪医官说出那些更不靠谱的传言之前,蓝镞教授给他按下了暂停键: “好了,没有必要在这些上不了台面的东西上面消耗精力……这里终究是一线战场,很多事情只要有那么一点头绪,通晓前因后果就可以,重要的是完成战略战术目标。咱们这些后勤保障部门,没有那么多大目标小目标,要的就是维持住基本运转秩序,稳定住官兵状态,完成上头交办的任务。” 打满了官腔的一段话,算是做了个转折,他紧接着就道: “关于‘初觉会’,既然靖冥机关没有提,就没必要太上心。它终究是和‘梦网’绑定的,‘梦网’又和‘梦神孽’绑定,这样一来,只是‘孽梦种子’的处置,就会让很多问题自动暴露出来。往这些消息上投入太多,焉知不是又一个思维陷阱?‘梦神孽’是干的出这种事的。” 向侪医官多少有些不以为然:“可如果这般,有人在这边配合不是更好吗?有内应的话,很多事情事半功倍。还可以和‘孽梦种子’四处撒播的环境互相打掩护,就此闭环,完美……” 蓝镞教授和向侪医官的说法都有道理。 也就是说,不管是不是要朝“初觉会”那边投注精力,这个混乱局面已经形成了。 靖冥机关确实压力山大。 相应的,以“专家”的身份向靖冥机关施以援手,罗南的责任同样重大。 原本这与他没有什么关系的,偏偏他在这件事情上主动“卡位”,自然就被赋予了明显超出他职衔的职责。 从这一点看,蓝镞教授的说法确实精到。 这种事情从来都是能上不能下的,哪怕你想下去,也要先做过一回。 向侪医官就拍拍罗南小腿……他坐的位置,也只能碰到这处:“能者多劳吧。” “能者是要靠事实检测的。”罗南冷静回应。 “领导者慧眼识珠也很重要,要相信纯大君的眼光。”蓝镞教授给他打气。 …. 向侪医官眨眨眼:“纯大君还擅长这个……哎呦!” 他被一脚点在肩头,嗯,也是因为蓝镞教授只能碰到这处。 罗南正笑着,通讯频道那里有提示,他看了眼,竟然是罔轸校官。 接通之后,那边也没有什么客套话,直接就道:“罗南尉官,我们可以讨论可行性试验的具体安排了。” 事实证明,蓝镞教授就是打官腔,其表述也是非常恰当的: 后勤保障部门,并没有那么多的战略战术目标要去完成,所以要做的就是尽可能做好本职工作的同时,完成上级交办的任务——这一点甚至更重要。并不是说“上级交办的任务”凌驾于他们的基本职能之上,而是一般来说,只有这种任务才有可能真正与千变万化的战场形势直接相关,也是真正体现他们价值的时候。 嗯,哪怕是沙里淘金呢。 这段话不但可以送给罗南,也可以送给靖冥机关。 他们向前委一局执行处协商,获得“专家援助”,后者拿出了罗南“魔符+混沌炮”的方案,流程走到这里都还没什么,但是这个方案最终是上了纯大君的案头,由他拍板,同意执行。 如此一来,性质就变化了。 这里面已经加入了领导意图,至于究竟是领导随手批转,还是有什么别的想法,甚至是否真的想帮助你们部门完成有关工作,都还在两可之间,唯一明确的就是,相关工作必须不折不扣完成。 靖冥机关对外要求协助的时候,应该也对这种情况有了心理准备。 再多想一层,或许他们正是想通过这种方式疏解一下压力,吸引纯大君的。 当然,这种心思就非常微妙,也没有必要再往深处去解析。 说到底,不管是靖冥机关还是一局执行处,目前都是奔着解决问题来的,这件事情不能妥善处置,说不定大家都要栽在这个小行星上面,后续什么权力、责任分派都没了意义,所以事先讨论有些矛盾也不算什么,真正开始工作之后,大家都能够拿出职业态度投入进去。 靖冥机关也并不是说,请来了罗南这位“专家”,就让他放手施为。 他们的态度还是很谨慎的,没有让罗南直接上手,而是先让他旁观靖冥机关的办事流程,请他提出“专业性建议”,于是,罗南就亲眼见识到了向侪医官所说的那一套严苛流程——大部分比较眼熟,靖冥机关将罗南那一套“告死鸟版本役魔卷”流程,吸纳化用得非常彻底,也许人家本来就是这么做的,但明显要更加犀利尖锐。 罗南“旁观”的地点,正是在他和蓝镞教授为“长缨号”指挥序列成员挨个“聊天”的谈话室。 只是,他们收集信息时的那种喝茶聊天式的“谈心谈话”,在这里是看不到的。 …. 谈话室的布置都变化了,舒适的“悬空椅”被替换掉,代之而起的是隔离了谈话双方的长桌,桌面上空荡荡的,连那什么“树汁”都没有。靖冥机关的谈话人一下子排出四五个,轮番提问,而谈话对象只有一名。 蓝镞教授亦在提问人之列,但大多数时间都保持沉默。 罗南依旧是坐在单面镜之后,观察谈话室的情况。 他感觉每一场对话、每一个提问都非常尖锐,充满了置疑,听来极其刺耳,差不多就是审犯人的模样。他甚至怀疑,靖冥机关请蓝镞教授坐在那儿,就是要让谈话对象回忆起当初轻松随意的“聊天”氛围,然后彻底颠覆,打人一个措手不及。 嗯,也只是怀疑。 毕竟,靖冥机关好大的名头,而且这段时间差不多也把三局指挥序列人员筛了两三遍了。对他们的作风,谈话对象应该都有心理准备才是。 就算有准备,直面这些,也非常伤人。 “他们是故意的。” 同样获得旁观资格的允泊校官,见罗南有些吃惊的样子,轻声在旁解释:“这就和咱们上回聊的差不多,大家都是通过观察情绪和理性的波动状态,判断是否有被感染的嫌疑。只不过靖冥机关这边要更加粗暴直接,也更加追求效率。” “效率?” “姑且就这么认为吧。”允泊校官笑了笑,“所以没有人会喜欢靖冥机关,只要和他们打过交道。” 他们身边可是有靖冥机关人员陪同的,不过那几位对允泊校官的表述也不怎么在意就是了。 罗南微微点头,后面就不怎么说话,就这样看着靖冥机关筛过了四五个人,大致掌握了一下规律,才用更轻的话音询问: “这是不是也在方便罔轸校官发挥能力?” 很明显,罗南明说罔轸校官,实际上是指“食梦人”。 他知道的“食梦人”也只有罔轸校官一位。 靖冥机关的陪同人员中并没有罔轸校官,那位从始至终都是在谈话室里面,用冰冷苛刻的标准去对待每一个谈话对象,直至将一些人弄得心态爆炸,拍桌咆哮,她也仍然是无动于衷的样子。 “这个……”允泊校官在这个领域并不是特别擅长,下意识扭头看了眼另一边的时繁校官。 后者从来都是面无表情,倒是和谈话室里的罔轸校官有点像,见罗南和允泊的视线都投过来,隔了两秒,轻声回应:“‘食梦人’的重要手段之一,就是引导怀疑目标的情绪起伏,这有助于他们进行筛选处置,也是因为‘孽梦种子’先天有生长扩张需求。如果是种子携带者,在这种情绪环境中,可能更容易催发出一些‘生长激素’。” 时繁校官说话声音再轻,其实也瞒不过人。此时不只是罗南、允泊,就算是此前表现得不怎么在意的靖冥机关陪同人员,也为之侧目。 “所以说,就等于是先帮助成长再扼杀?”罗南一下子把握到了可能是最精髓的部分。 “中间还有异化的环节,也就是虚实转换,造物拟态。”时繁校官又补充了一点。 “这个……好像有点儿问题?” “确实有问题。” 说话的是靖冥机关陪同人员中,军衔最高的贝鸥校官,也是罔轸校官的副手。 这人看上去很年轻,气质阴柔,甚至有点儿奶油味儿,分辨不出年龄,陪同的时候也不太说话,就是需要介绍情况的时候,也由手下代劳。 他这时候主动开口,感觉语气平顺,没有什么情绪起伏:“这个做法的问题就是:有些人虽然是被感染,但意志、心态有过人之处,初期能够控制住,甚至可以慢慢消化掉,不至于造成严重问题。可若经过情绪化处理,病情有可能会加重,哪怕最后除根,也会产生一定的心理阴影,下次可能更容易被‘孽梦种子’播撒进去。” 「今天仍是一更,明天恢复双更。」 39314391. ... 第八百一十三章 拟梦网(上) “是这样啊。”罗南礼貌性地回了一句。 另一边,时繁校官保持轻细的嗓音,进一步解读“除非是特殊情况,靖冥机关很少会进行集体处置,因为负面情绪的传播扩散,在孽毒环境下非但会激化矛盾,还可能大面积伤及无辜……当然,靖冥机关仍是处置过相当多的‘特殊情况’,所以没有人会喜欢靖冥机关。” 贝鸥校官就瞥过一眼,时繁校官毫不在意。 罗南下意识问了一句“时繁校官以前也在靖冥机关干过吗?” 时繁校官对靖冥机关貌似非常熟悉的样子。 虽然在靖冥机关工作过,再往外调的人员不多。但有钟贺校官的事例在先,再有一位时繁校官,似乎也不是不可能。 允泊就用手肘轻撞了他一记,还给他使了眼色。 还没等罗南搞清楚怎么回事,时繁校官就面无表情地回应“作为‘上载者’,我会定期接受靖冥机关的问询,打交道比较多。” 贝鸥校官低声一笑“时繁校官是‘上载者’中的典范,我们也只是例行公事。” 允泊难得瞪了罗南一眼,后者也觉得自己理亏,抿了抿嘴不说话了。 另一边,好不容易完成了观察记录,向侪医官终于有机会加入到讨论中。 他也是被这段时间的重复性工作给搞烦了,好不容易有机会说话,就不怎么客气“话说,火筏校官已经给滤了四五遍了,就是个泥人,也要炸掉……贝鸥校官,你们这样高强度问询,最近两回,问答的可参考性已经不太够了。” “没办法,他现在嫌疑很重。”贝鸥校官答得轻描淡写。 “可这样问询,是想让信息装备部停摆吗?” “我们有自己的评估。” 他们讨论的目标,就是正在谈话室里,对着罔轸校官等人拍桌子的火筏校官,信息装备处的代处长,以前是宿衡校官的副手。 罗南对这人有点儿印象,和蓝镞教授合作的时候,与他聊过天。 坦白讲,贝鸥校官的评价并无问题。 火筏校官也是技术军官出身,自暂三旅组建之初,就和出事的宿衡校官搭班子,是“资深网虫”,貌似还表露出对“初觉会”些许同情。最近这段时间,特别是宿衡校官出事之后,情绪也不稳定,属于是各种debuff给拉满了,也无怪乎靖冥机关会紧盯着不放 不过,这次谈话并没有审出什么东西来,还是放任火筏校官气哼哼离开了。 “这才只是开始。” 时繁校官自动接过了解释工作“对这种关键岗位上的可疑人物,靖冥机关从不指望让他在谈话场合直接崩掉,反而是谈话之后,情绪的动荡和收束,更有可能会诱发问题,哪怕是他没有感染,也很可能是是‘孽梦种子’格外喜欢的潜在目标。” 罗南微愕,听出了时繁校官的话外之意“还能这么干?”…. “所以没有人喜欢靖冥机关。” 这话是向侪医官补充强调的,他又看向贝鸥校官,当面陈词“我有理由怀疑,有些时候贵机关并不是为了清理掉大家体内有可能的孽毒污染,而是通过所谓的侦查和清理工作,找到‘梦神孽’这种致命目标的踪迹和感染脉络。个人的感染与否、是否妥当处置,并不是你们头号目标……这是我们医官的活儿。” 贝鸥校官轻声一笑“最容易筛查的目标,基本已经找出来了,剩下的都是隐匿极深的人物,所以才需要部门之间密切合作,更需要理解沟通。” 啧,这就是疑似钓鱼执法了。 可一旦涉及孽毒污染这个领域,谁又敢说谁的方法更有效呢? 罗南没有再说什么,只往贝鸥校官那边扫了几眼,就继续旁观靖冥机关的筛查工作。 哪怕是多部门合作逐步进入正轨,一些程序还是难免。 本轮筛查结束后,还有交流会,就是靖冥机关安排的、专门让他这位“专家”来挑刺儿的环节。 当然行程打得很紧凑,也尽可能的务实一些。直接就在谈话室这里举行,甚至旁观人员和谈话人员都没有挪动位置,就这么隔着一张单面镜进行交流。 当然,现在这面镜子已经两面透光,大家都能看到彼此。 要说罗南心里的一些问题,其实此前已问出了口,并有了一定的了解,这时候剩下来的,就只有那些更尖锐的东西了。当罔轸校官很客气地邀请他尽管直说的时候,他也就顺水推舟 “其实只有两个问题…… “第一个是筛选所依据的标准,目前 来看有重人员轻环境的倾向。至少就我们今天所参加的这几轮筛选来说,基本上都是将谈话对象剥离了原有的工作环境,进行过多的情绪层面的刺激。我认为在目前的战场环境中,脱离具体的工作和战斗环境去处理相关事项,未必周全。 “我刚刚了解到,靖冥机关对于群体处置持相对保守的看法,不知道这是否是原因之一。当然,这是我们头一次旁观、参与相应的流程,如果后续有关于人员和环境污染综合处置方面的流程,我会很乐意参观学习。” 允泊侧目而视,罗南就转脸看他。允泊就微幅点头,大约是讲“说得不错”。 罗南又看向“对面”的罔轸校官“我是继续往下讲,还是逐个讨论?” “都讲完吧。” “那行,至于第二条,其实算是一个疑惑吧我虽然来之前做了一点功课,但是实在是才疏学浅,不太确定,靖冥机关目前所依据的去除污染的思路,是为了配合‘食梦人’的能力结构推进的吗?还是别的什么路径?又或者是综合多种思路……好吧,坦白讲,我主要是对‘食梦人’比较感兴趣,但由于以前打交道比较少,担心后续的配合会出现问题,所以想着提前了解一下。”…. 耳畔传来允泊比较夸张的“齿间吸气”声,那位又瞪了罗南一眼。 早说过不要轻易提起“食梦人”这档子事儿,保持最起码的尊重,显然这小子是当耳边风了。 罗南当然记得允泊的告诫,知道“食梦人”在靖冥机关内部,也算是一个半禁忌的话题,多多少少会有些冒犯,可与人打交道不就是一个彼此冒犯的过程吗? 不这样,怎么能够摸清楚彼此的底线和诉求? “就这些了。” 罗南说完这两个问题,所有人的视线又都聚焦在罔轸校官那里。 后者虽然双层披甲,但为了交流方面,面甲都打开了,微胖的圆脸上面并没有特别明显的表情变化,也没有什么客套话,径直道“请罗南尉官你这位专家过来,本身就是为了弥补靖冥机关在群体环境和批量处置方面的不足,如果你对这方面有什么想法,可以尽快、尽量明白地提出来,选择合适的人员和区域进行小范围试验,这也是本次交流会的需要商讨完成的目标之一。 “至于目前靖冥机关的污染处置思路,因为我是‘食梦人’,确实是围绕我的能力结构进行相关工作,具体内容由于部分涉密,我们可以换个场合,进行有限交流。” 这算是把皮球又踢给了罗南,可这样,这次会议的主题就非常明确了。 罗南就又看向允泊还有时繁校官,那两人都没有明确反应,显然是将对话权力交给罗南。 于是,罗南摊开双手,摆放在桌子上“那我们现在就尽快确认‘人与环境综合治理’的方向和步骤吧。” 说话间,他的双手上亮起了层叠的彩光,那是投影工作区的光芒。 接下来,人们的视线很快就被工作区内那些快速交错切换的轻薄结构所吸引。 那是一组叠起又分合的“卡牌”。 罗南并没有给人仔细观察的机会,他指尖晃动,快速分牌,嘴里通报“这是根据此前在‘长缨号’上,跟着蓝教授做的项目,草制的‘空天母舰牌组’,里面大致拟合了各种功能区和对应人员安排,上甲板,下甲板,能源中心,加工中心,八大处……我们可以任选一处,嗯,有些人应该已经轮换了,我需要更新的人员数据。” 他以令人眼花缭乱的速度切牌分牌,继续道“感染高发区应该还是在内层的八大处这里,但如果担心不好控制,可以再向往外一些。” 罗南的切片速率,似乎也带动了整个会议节奏,罔轸校官更加直白“本来问题核心就在八大处、在指挥序列,往外走没有意义。你可以在八大处中,选择一个进行试验。嗯,先排除掉作战指挥处、飞行管理处这种正在战斗指挥状态的核心处室,其他的你可以任挑一个,自行设计试验方案,不用担心‘控制’的事,如果有问题,我们会喊停。”…. 这时,允泊校官嬉皮笑脸开口,争取权益“轸姨,‘蚁后’可是个行动派,做事儿真能让人猝不及防的。” 罔轸校官在此时展现出了她的担当“那就是我们的问题。” 他们两个说话间,罗南埋头处理他手里的卡牌,划出去一些,牌面明显都是人物肖像;保留下大部分,随即包裹着双层装甲的手指轻敲了下桌面, 铺开的卡牌跳起来,并失去了卡牌的形态,化为了千万根跳动的光丝,在投影工作区里快速糅合编织,转眼间,形成了一个微缩了的“长缨号”模型。 模型半透明,显露出内部结构,以及在其中奔走的人员,看上去细节备至,栩栩如生。 旁边,允泊张了张口,想说话,罗南却是先一步扭头,朝他看过来“织……嗯,魔符在你手里?” “呃,在时繁师姐那儿。” 时繁校官默然无语,取出装着织梦者的那支显影粉瓶子,递给罗南。 后者接过,然后就打开瓶盖。明显有一道气雾从中冲出,刚显现出那六瞳异色、八足分张的形象,其身上却是一抖,将那些显影粉强行挥落,从有形之物,归入无形。 罗南身上双层装甲同时响起了警报声,毫无疑问,这是一次违规操作。 对此,罗南全不在意,又虚空一握,好像是抓住了什么东西,径直又拍进了投影工作区里。 那边,有一道细微的彩光迸开,刚刚那个一现即隐的妖魔形象,就已经进入到了微缩的“长缨号”里,就在各处甲板、功能区域中来回跳跃穿梭。 所有与会人员的视线都投入进去。 大家都知道,这应该只是一种模拟展示,可是投影工作区里的微缩模型,实在太过精致逼真,而且罗南之前挑拣卡牌的动作,实在太有那该死的仪式感。 哪怕在座的都明白,很可能是一点儿作用于心理的小手段,却还是忍不住入了瓮,想知道罗南这位得到了靖冥机关盖章,纯大君认可的“专家”,会搞出什么东西来。 就听罗南道“这是我设计的试验模式,以‘魔符’为感知介质,进行小范围的侦察,就相当于‘内窥镜’之类的吧,只是作用于精神层面。大家也看到了,这里涉及了违规操作,希望能帮着担待一些。还有个建议是,以蓝镞教授带着我们做的‘告死鸟版役魔卷’项目资料为基础,近期靖冥机关收集的人员信息,希望也能够加入进来,方便深入分析。” “没问题。” 罔轸校官之前那些都同意了,如今答应得更是爽快,不过她后面也有说法“应急调阅、采用靖冥机关的资料,按照保密要求,事后必须经过一个审查流程。” “就像之前筛查那样?”罗南信口问了一句,也不等罔轸校官回应,就拍板道,“没问题,审查现在开始也没问题。”…. 允泊在旁边低声吐槽“没问题是没问题,你两眼放光是什么鬼?” 罗南没有回答这个问题。 哪怕是试探“系统极限”,最好也是一步步地来,不要瞬间搞崩,大家都措手不及。 罗南看了看“对面”,又扭头,往两边看看,确定没有人提出异议,才又开口“那就再确认一个主题吧。” “什么主题?”允泊很捧场。 “就是确定了人员区域之处,具体从哪个方向入手。向侪医官……” “嗯?” “其实我很赞同,处理孽毒污染,就要找出感染生发的脉络,然后有效截断它。否则,在战场环境中,我们永远不可能解决掉个人感染的问题……治疗它很难,再染上太容易了。” 向侪医官翻了个白眼,没有回应。 贝鸥校官则轻轻一笑“这正是我们希望罗南尉官你发挥专长的领域。” “那就由我来指定主题可以吗?” 贝鸥校官没法答他,还是罔轸校官一锤定音“我们尊重专家的意见。” “那就选‘梦网’吧。” 罗南视线投向蓝镞教授,从“梦网”入手,势必会触碰到“初觉会”,这多少与蓝镞教授的建议有冲突,可能也会将问题复杂化,指不定就要坠入天渊帝国内部权力冲突的漩涡里去。想来这也是蓝镞教授提醒他规避的关键原因。 不过罗南有他自己的主见,有他自己的诉求。 目前,他是天渊帝国的一名尉官,是纯大君看好,是一局执行处和靖冥机关认可的技术军官。但同时,他也是在“测验时空”寻找答案的探险家,是梁庐大师范设计系统所针对的目标。 这就注定了,他虽然与天渊帝国的立场无限接近,却不可能完全一致。 这就好像“二十七意”中的“见我意”昭示了古神修行过程中,除了内修“形神框架”,外观“时空演化”之外,还必须慎重处理的“定位关系”问题。 哪怕是古神,长期修持过程中,仍要对照万物,划分彼此,保持恰当 位置和距离,罗南的修行之路才到哪儿,对此焉能不慎? 经过这段时间的评估,罗南觉得,保持自身的诉求,与这些战友形成一种“将合未合”的状态,是比较妥当的。这些,无论如何不能对蓝镞教授他们讲明,罗南也只能是自嘲一笑,再向蓝镞教授点点头,装甲包裹的手指又一次敲击桌面 “现在就只剩下一个问题,‘梦网’究竟是怎样的?” “哈?”允泊校官发出了有些夸张的声响。 罗南扭头看他“我以前没上过梦网,谁有办法让我对这玩意儿有比较直观的感受?” “你没上过?”允泊校官的表情,和当初向侪医官他们一模一样。 向侪医官还点头确认“他也对我们说过……原本我不太信的。” 谈话室两边,很多人投过来的视线就有些古怪了。…. 这是很好的“极限试探”,不过,罗南暂时不想把精力虚耗在这种环节,继续道“这与个人习惯有关,我想这没什么……” “这确实没什么,那为何要选这个当切入点?”罔轸校官觉得这个很没必要。 罗南对答如流“我在内宇宙模拟器中,有‘天渊灵网’辅助系统,我用得也比较熟了。我想这能帮助我快速掌握‘梦网’的情况,不是说‘梦网’本身就是源自于‘天渊灵网’么?” 罗南所说的,差不多都是实话……除了“比较熟”这句。 他的内宇宙模拟器中,确实有‘天渊灵网辅助系统’,那还是他观测爷爷身上牵系的“神明披风”时,自动加载而来的。罗南对其有所体验,只不过相当初级,因为在地球本地时空,这玩意儿总是显示“外源时空数据解析错误”字样,并要求“解开更高级的算力模式”后再使用。 罗南对天渊灵网的最深刻印象,反而是武皇陛下的“打结说”,什么“三条线”“古神结”“虚伪挂饰”之类…… 所以,他在最关键的环节上说谎了,那又怎么样呢? “梦网”这种贯穿了含光星系和中央星区,又以“梦神孽”为中转的独特造物,正是罗南更深入了解这个时空节点的最理想的“切口”,他不懂没关系,有这多么人“帮忙”,他很快就会懂的。 允泊校官倒是可以给罗南作证“确实是有的。” 他和罗南共事时间也比较长了,内宇宙模拟器界面也大致翻看过,知道里面的辅助模块大致有哪些,但没有深入体验过。他对人才一贯是“放养”,给出很大的自主权,罗南如此,时繁和叶果也一样。 罔轸校官皱了下眉头“天渊灵网的辅助系统?这也是‘梦网’衍生产品吧,我印象里好像还在内测阶段?” “你说的那个项目,不是有消息说要改名叫‘虚灵网’?那个就高级了。倒是辅助模拟的模块系统一直都有的,良莠不齐,看产品力了。” 不过说到这儿,允泊校官也多问了句“这个辅助系统哪儿产的?” 罗南并不清楚,便拿内宇宙模拟器的生产部门搪塞。 坦白说,相隔不知多少千年,物非人非,有点儿冒险,但他还是以平静姿态出口 “第十七装备部。” 感谢天渊帝国成熟完备、高度稳定的装备供应体系,在场的人竟然都没有觉得有什么不对。 允泊校官还说“这倒是挺对口的,内部版本吧……话说你们‘地球’在那边有人脉啊?” “嗯。” 罗南含糊应过。 造物学派的精英,在这种事儿上有绝对的发言权。 罔轸校官不再深究,只是向罗南询问“能演示一下吗?” 罗南面不改色“当然可以……不过到战场上以后出了故障。” 他在投影工作区显示内宇宙模拟器的初级界面,选择“天渊灵网”辅助系统,后者非常配合,跳出提示窗口 外源时空数据解析错误,自动解析暂停,或进入“时空剪影”及更高层级的算力应用模式后再试。 在星际战场上,缺少宜居带的各种资源、信号,出现这种问题再正常不过了。 罔轸校官能接受这种情况,但总觉得有些不保险。 罗南则继续道“我知道,单凭辅助系统还不够,如果罔轸校官你不介意的话,我倒有个主意目前在押的感染者中,有这样的人在吧?” 「大章代双更系列。 本章是感谢ar3大盟的加更(23,目前欠账尚有25章。」 pt39314307. ... 第八百一十三章 拟梦网(中) 罗南的想法很好,但总会有一些意外情况。 走在临时划分出来的隔离区走廊上,罗南还是有些不太理解:“所以全部给清理掉了?怎么清理的?” “顾名思义。” 允泊校官朝罔轸校官的背影呶呶嘴,后面也没再说什么。 向侪医官用他能够压得最低的声音道:“要不,你以为‘食梦人’是什么?” 罗南皱眉,所以说他还是见识浅,在场的其他人就不是那么吃惊。 不远处的罔轸校官并不在意她成为大家讨论的焦点,自顾自在前面带着路。片刻,停在了一处由多个工蜂格拼接起来的隔间门口。 这里像是一间病室,里面摆了足足十个“床位”。当然这里的“床位”并不真的是床,而是各自独立的维生舱。照常理而言,这里除了医护人员,其他人是不好进来的,可这种时候也就不再讲究什么隐私了,大家一拥而入。 负责这里陪护和监视任务的医官,为他们讲解每个人员的情况。 于是罗南知道,这里竟然有两位校官,八个尉官。都是前委三局指挥序列成员,按照目前的编制,这一下子就是十分之一的人员出事了。 罗南对这些人,大部分都是比较眼熟的,很多就在罗南手里的“空天母舰牌组”之中。他又看了眼向侪医官,后者会意,立刻就道:“除去两个流转过来的新成员,其他的都在咱们标识的重点目标中……要是咱们的项目继续 下去,肯定也能够筛选出来。” 后面这句就没必要了。 罗南只当没听见,蓝镞教授则扭头瞪去一眼。 提这个问题,罗南非想和靖冥机关较劲,而是确认他的“告死鸟版本的役魔卷”思路,是否能够和靖冥机关协调匹配——哪怕是他后来又拿出了“魔符+混沌炮”的方案,可这一切的基础仍未改变。 目前结果还是比较理想的,不过他还有一些情况需要了解。 他的视线环视这些各自独立的维生舱:“所有的人都在这里了吗?” “这些都是重度感染者,有一部分已经送到了主基地,准备送到后方去。”贝鸥校官适时解答,“另外,也并不是每个人都是因为‘梦网’的原因。” 因为罗南之前确定要找与“梦网”强关联的目标,贝鸥校官已经准备给他指出来具体人员了。 然而罗南却是询问:“他们情况比较类似,是因为什么原因?” 说话间,罗南已经有所猜测,视线转向罔轸校官。 后者微胖的圆脸依旧平静,只略有好奇:“你能看出来?” 罗南没有正面回答,只叹了口气,从“空天母舰牌组”中抽出了几张。每一张都是人物牌,其牌面上显示的人物速写肖像,一看便知,明显和“维生舱”里一些人是对应关系。 卡牌一共八张,正如向侪医官所说的那样,八个人八张牌,无一缺漏。 …. 罗南手掌又是一翻,八张牌都不见了,代之而起的 是他掌心辐射出的投影工作区域内,起伏升落的八组简易的“星座图”。 此时他又道:“之前做过速写记录,也大致形成了‘生命草图’,不过很惭愧,没有经过更深层的筛选,至少当时并没有找到明确的线索……不介意对照一下吧?” “那个星座图,原来叫‘生命草图’吗?”允泊校官事先已经和罗南交流过很多合作的细节,但是还是头一回看罗南如此演示,一时间好奇心大起,“如果你这个牌组中所有人都有这么一幅生命草图,然后拼接起来的话……” “那就是‘生命星空’了,这样感知起来会比较省力。” “省力?” 允泊校官就觉得罗南话里应该还有非常规的背景,认真琢磨一下,再抬眼看罗南,眼神就比较微妙了。 倒是时繁校官难得夸赞一句:“构形化的抽象和具象,很简洁。幻想学派的思维方式?” 应该是正牌的精神侧的思维方式。 但也说不定。 随着罗南对天渊帝国乃至中央星区这边的修行体系了解愈发深入,他感觉着,像他这样能够在极短的修行时间内获得灵魂力量和精神感应能力爆发式增长的人,应该也不是太多。这里面多半是有格式论和魔符的叠加作用,后者尤其关键。 若非如此,他也不会大幅偏离老爹给他谋划的修行路径。 但这些就没必要提了,罗南只是点了点头。 罔轸校官这时候才有机会继续询 问:“你所说的‘对照’是指……” “再给他们画一幅,看看有什么差别。可以吧?” “当然。”罔轸校官没有理由拒绝。 于是罗南就去认真看资料——虽然他对这里面大部分人的情况都烂熟于心,但还是认真做了一轮筛选,最后选择了一位校官。名叫呼唯,是飞行管理处的副处长,重要部门的关键位置、关键人员。当初谈心谈话的时候,罗南和蓝镞教授就察觉这位有一种迷之自信,表现倨傲,对于自家专业领域,不容他人置疑。 本来是考虑及时轮换回主基地去的,因为宿衡校官的事儿,母舰上形势动荡,推后了一波,结果就被靖冥机关在这里给逮住了。 罗南看这人在维生仓里,恍若死尸的状态,愈发觉得,当初早一步带他回主基地,会更好些。 他再度确认一下资料:“呼唯,本命熔炉合并天人图景,战力评价天梯二级,主修荡魔图卷役魔卷。” 向侪医官和贝鸥校官各自对照手中资料,确认无误。 罗南轻轻叹了口气,这种主修路径,与外面绕小行星及周边星域翱翔的“役光神鸟”以及相应的时空环境,最是匹配,谁也不能说,对呼唯校官的职位安排有问题。 可是,当“梦神孽”的阴影从每个人身后掠过,“孽梦种子”洒播下来的时候,没有问题,就可能变成最要命的问题。 …. 罗南描绘“生命草图”,其实也没有什么可看 的,不过就是在呼唯校官形神框架的关键运转节点上“点戳”几下,映射在维生舱右侧,与单独放置在另一边的旧“星座图”形成对照。 这些“节点”所化星辰,就是呼唯校官周身气机运转的枢纽,全身百分之七十以上的特异气机都会从这里经过。另外百分之三十就是大部分形神框架同质化的部分——虽然含光信息这边种群复杂、孽毒污染造成的体质差异极大,但只要见多了,终归还是能够总结出一定的规律。 也许罗南建构“生命草图”的本来原因,是为了方便精神感应、处理芜杂信息,但那也只是最初期的想法。后来他对“生命草图”“生命星空”的应用早已经脱胎换骨。里面糅合了修馆主传授的传武思维,以及耦合、囚笼等多种理论,还有魔符、磁光云母等多种非人视角对于生命的认知。 可以说是罗南对形神框架的重要认知基础之一,很多思路,都是由此生发出来。 比如现在,罗南完成了对照的“生命草图”之后并没有停止,而是立刻就进行了反向操作。以他新创作出来的“生命草图”上有限的“星辰”为中心,大量或粗或细、或清楚或模糊的“丝线”喷薄而出,交错汇聚形成了大致的人体构象。 左右两边,新旧“星座”,都是如此。 只看这一步,倒也没什么,允泊校官就微微颔首,觉得这一手人体形神框架的气 机还原,非常扎实。看着还是抽象了些,但运转基本架构已经还原了九成九。 不过紧接着,他就看到,有红蓝绿黑等等颜色,如同水中漫开的墨彩,如烟如幕,在人体构象以及周边区域舒张收缩,分割出不同的区域,还有频繁的消长变化。 “哎呦?” 这些色彩斑澜花哨,能看得人眼花瞭乱,可是在行家眼中,这分明就是本命熔炉的辐射牵引,对外部时空能源的过滤吸收、孽毒污染的时刻扭曲渗透,唔,还有维生原液的渗透和修复…… 能够还原基本架构不算什么,继续还原基本架构处在一个什么样的环境中,正有怎样的具体变化,才叫一个厉害! 虽然还有一定的卡顿和错位,但这份眼力和手段,已经远远出了尉官应有的能力范畴。 这就是天赋啊。 允泊就想拍巴掌。 而此时,罗南停下手,考虑了片刻,又隔空一指,那些斑澜色彩,仿佛受到了什么压力,齐齐向形神框架内部压缩,随即又猛地外烁,在人体构象之外,再组成一个模糊的影像。 隐约是个振翅高飞的大鸟形象,只是很快就崩溃掉了。 虽然没有成功,在场的大部分人还是看出了这一刻,罗南所显现的成色: “役光神鸟?”向侪医官脱口而出。 “天人图景也能显化?”贝鸥校官说得更透。 不过这时候,允泊,还有时繁校官、蓝镞教授等有限几人,却是看向了病室除维 生仓之外的空无区域,也包括罔轸校官。 而这时候,罗南却是主动找罔轸校官说话:“好像有一些框架结构……没了?” 罔轸校官收回看向空无之处的视线,与罗南对视,眉头皱起,反问道:“魔符是这么用的?” 罗南耸肩。 两边谁都没回答谁的问题,罔轸校官想了想,便道:“出去聊?” “好。”罗南答应得十分爽快。 「殿下今天不给力,不但不帮忙,还扯后腿,就一更了。明天我再尝试一下……」 39314874. ... 第八百一十三章 拟梦网(下) “是这样啊。”罗南礼貌性地回了一句。 另一边,时繁校官保持轻细的嗓音,进一步解读:“除非是特殊情况,靖冥机关很少会进行集体处置,因为负面情绪的传播扩散,在孽毒环境下非但会激化矛盾,还可能大面积伤及无辜……当然,靖冥机关仍是处置过相当多的‘特殊情况’,所以没有人会喜欢靖冥机关。” 贝鸥校官就瞥过一眼,时繁校官毫不在意。 罗南下意识问了一句:“时繁校官以前也在靖冥机关干过吗?” 时繁校官对靖冥机关貌似非常熟悉的样子。 虽然在靖冥机关工作过,再往外调的人员不多。但有钟贺校官的事例在先,再有一位时繁校官,似乎也不是不可能。 允泊就用手肘轻撞了他一记,还给他使了眼色。 还没等罗南搞清楚怎么回事,时繁校官就面无表情地回应:“作为‘上载者’,我会定期接受靖冥机关的问询,打交道比较多。” 贝鸥校官低声一笑:“时繁校官是‘上载者’中的典范,我们也只是例行公事。” 允泊难得瞪了罗南一眼,后者也觉得自己理亏,抿了抿嘴不说话了。 另一边,好不容易完成了观察记录,向侪医官终于有机会加入到讨论中。 他也是被这段时间的重复性工作给搞烦了,好不容易有机会说话,就不怎么客气:“话说,火筏校官已经给滤了四五遍了,就是个泥人,也要炸掉……贝鸥校官,你们这样高强度问询,最近两回,问答的可参考性已经不太够了。” “没办法,他现在嫌疑很重。”贝鸥校官答得轻描淡写。 “可这样问询,是想让信息装备部停摆吗?” “我们有自己的评估。” 他们讨论的目标,就是正在谈话室里,对着罔轸校官等人拍桌子的火筏校官,信息装备处的代处长,以前是宿衡校官的副手。 罗南对这人有点儿印象,和蓝镞教授合作的时候,与他聊过天。 坦白讲,贝鸥校官的评价并无问题。 火筏校官也是技术军官出身,自暂三旅组建之初,就和出事的宿衡校官搭班子,是“资深网虫”,貌似还表露出对“初觉会”些许同情。最近这段时间,特别是宿衡校官出事之后,情绪也不稳定,属于是各种debuff给拉满了,也无怪乎靖冥机关会紧盯着不放. 不过,这次谈话并没有审出什么东西来,还是放任火筏校官气哼哼离开了。 “这才只是开始。” 时繁校官自动接过了解释工作:“对这种关键岗位上的可疑人物,靖冥机关从不指望让他在谈话场合直接崩掉,反而是谈话之后,情绪的动荡和收束,更有可能会诱发问题,哪怕是他没有感染,也很可能是是‘孽梦种子’格外喜欢的潜在目标。” …. 罗南微愕,听出了时繁校官的话外之意:“还能这么干?” “所以没有人喜欢靖冥机关。” 这话是向侪医官补充强调的,他又看向贝鸥校官,当面陈词:“我有理由怀疑,有些时候贵机关并不是为了清理掉大家体内有可能的孽毒污染,而是通过所谓的侦查和清理工作,找到‘梦神孽’这种致命目标的踪迹和感染脉络。个人的感染与否、是否妥当处置,并不是你们头号目标……这是我们医官的活儿。” 贝鸥校官轻声一笑:“最容易筛查的目标,基本已经找出来了,剩下的都是隐匿极深的人物,所以才需要部门之间密切合作,更需要理解沟通。” 啧,这就是疑似钓鱼执法了。 可一旦涉及孽毒污染这个领域,谁又敢说谁的方法更有效呢? 罗南没有再说什么,只往贝鸥校官那边扫了几眼,就继续旁观靖冥机关的筛查工作。 哪怕是多部门合作逐步进入正轨,一些程序还是难免。 本轮筛查结束后,还有交流会,就是靖冥机关安排的、专门让他这位“专家”来挑刺儿的环节。 当然行程打得很紧凑,也尽可能的务实一些。直接就在谈话室这里举行,甚至旁观人员和谈话人员都没有挪动位置,就这么隔着一张单面镜进行交流。 当然,现在这面镜子已经两面透光,大家都能看到彼此。 要说罗南心里的一些问题,其实此前已问出了口,并有了一定的了解,这时候剩下来的,就只有那些更尖锐的东西了。当罔轸校官很客气地邀请他尽管直说的时候,他也就顺水推舟: “其实只有两个问题…… “第一个是筛选所依据的标准,目前来看有重人员轻环境的倾向。至少就我们今天所参加的这几轮筛选来说,基本上都是将谈话对象剥离了原有的工作环境,进行过多的情绪层面的刺激。我认为在目前的战场环境中,脱离具体的工作和战斗环境去处理相关事项,未必周全。 “我刚刚了解到,靖冥机关对于群体处置持相对保守的看法,不知道这是否是原因之一。当然,这是我们头一次旁观、参与相应的流程,如果后续有关于人员和环境污染综合处置方面的流程,我会很乐意参观学习。” 允泊侧目而视,罗南就转脸看他。允泊就微幅点头,大约是讲“说得不错”。 罗南又看向“对面”的罔轸校官:“我是继续往下讲,还是逐个讨论?” “都讲完吧。” “那行,至于第二条,其实算是一个疑惑吧:我虽然来之前做了一点功课,但是实在是才疏学浅,不太确定,靖冥机关目前所依据的去除污染的思路,是为了配合‘食梦人’的能力结构推进的吗?还是别的什么路径?又或者是综合多种思路……好吧,坦白讲,我主要是对‘食梦人’比较感兴趣,但由于以前打交道比较少,担心后续的配合会出现问题,所以想着提前了解一下。” …. 耳畔传来允泊比较夸张的“齿间吸气”声,那位又瞪了罗南一眼。 早说过不要轻易提起“食梦人”这档子事儿,保持最起码的尊重,显然这小子是当耳边风了。 罗南当然记得允泊的告诫,知道“食梦人”在靖冥机关内部,也算是一个半禁忌的话题,多多少少会有些冒犯,可与人打交道不就是一个彼此冒犯的过程吗? 不这样,怎么能够摸清楚彼此的底线和诉求? “就这些了。” 罗南说完这两个问题,所有人的视线又都聚焦在罔轸校官那里。 后者虽然双层披甲,但为了交流方面,面甲都打开了,微胖的圆脸上面并没有特别明显的表情变化,也没有什么客套话,径直道:“请罗南尉官你这位专家过来,本身就是为了弥补靖冥机关在群体环境和批量处置方面的不足,如果你对这方面有什么想法,可以尽快、尽量明白地提出来,选择合适的人员和区域进行小范围试验,这也是本次交流会的需要商讨完成的目标之一。 “至于目前靖冥机关的污染处置思路,因为我是‘食梦人’,确实是围绕我的能力结构进行相关工作,具体内容由于部分涉密,我们可以换个场合,进行有限交流。” 这算是把皮球又踢给了罗南,可这样,这次会议的主题就非常明确了。 罗南就又看向允泊还有时繁校官,那两人都没有明确反应,显然是将对话权力交给罗南。 于是,罗南摊开双手,摆放在桌子上:“那我们现在就尽快确认‘人与环境综合治理’的方向和步骤吧。” 说话间,他的双手上亮起了层叠的彩光,那是投影工作区的光芒。 接下来,人们的视线很快就被工作区内那些快速交错切换的轻薄结构所吸引。 那是一组叠起又分合的“卡牌”。 罗南并没有给人仔细观察的机会,他指尖晃动,快速分牌,嘴里通报:“这是根据此前在‘长缨号’上,跟着蓝教授做的项目,草制的‘空天母舰牌组’,里面大致拟合了各种功能区和对应人员安排,上甲板,下甲板,能源中心,加工中心,八大处……我们可以任选一处,嗯,有些人应该已经轮换了,我需要更新的人员数据。” 他以令人眼花缭乱的速度切牌分牌,继续道:“感染高发区应该还是在内层的八大处这里,但如果担心不好控制,可以再向往外一些。” 罗南的切片速率,似乎也带动了整个会议节奏,罔轸校官更加直白:“本来问题核心就在八大处、在指挥序列,往外走没有意义。你可以在八大处中,选择一个进行试验。嗯,先排除掉作战指挥处、飞行管理处这种正在战斗指挥状态的核心处室,其他的你可以任挑一个,自行设计试验方案,不用担心‘控制’的事,如果有问题,我们会喊停。” …. 这时,允泊校官嬉皮笑脸开口,争取权益:“轸姨,‘蚁后’可是个行动派,做事儿真能让人猝不及防的。” 罔轸校官在此时展现出了她的担当:“那就是我们的问题。” 他们两个说话间,罗南埋头处理他手里的卡牌,划出去一些,牌面明显都是人物肖像;保留下大部分,随即包裹着双层装甲的手指轻敲了下桌面,铺开的卡牌跳起来,并失去了卡牌的形态,化为了千万根跳动的光丝,在投影工作区里快速糅合编织,转眼间,形成了一个微缩了的“长缨号”模型。 模型半透明,显露出内部结构,以及在其中奔走的人员,看上去细节备至,栩栩如生。 旁边,允泊张了张口,想说话,罗南却是先一步扭头,朝他看过来:“织……嗯,魔符在你手里?” “呃,在时繁师姐那儿。” 时繁校官默然无语,取出装着织梦者的那支显影粉瓶子,递给罗南。 后者接过,然后就打开瓶盖。明显有一道气雾从中冲出,刚显现出那六瞳异色、八足分张的形象,其身上却是一抖,将那些显影粉强行挥落,从有形之物,归入无形。 罗南身上双层装甲同时响起了警报声,毫无疑问,这是一次违规操作。 对此,罗南全不在意,又虚空一握,好像是抓住了什么东西,径直又拍进了投影工作区里。 那边,有一道细微的彩光迸开,刚刚那个一现即隐的妖魔形象,就已经进入到了微缩的“长缨号”里,就在各处甲板、功能区域中来回跳跃穿梭。 所有与会人员的视线都投入进去。 大家都知道,这应该只是一种模拟展示,可是投影工作区里的微缩模型,实在太过精致逼真,而且罗南之前挑拣卡牌的动作,实在太有那该死的仪式感。 哪怕在座的都明白,很可能是一点儿作用于心理的小手段,却还是忍不住入了瓮,想知道罗南这位得到了靖冥机关盖章,纯大君认可的“专家”,会搞出什么东西来。 就听罗南道:“这是我设计的试验模式,以‘魔符’为感知介质,进行小范围的侦察,就相当于‘内窥镜’之类的吧,只是作用于精神层面。大家也看到了,这里涉及了违规操作,希望能帮着担待一些。还有个建议是,以蓝镞教授带着我们做的‘告死鸟版役魔卷’项目资料为基础,近期靖冥机关收集的人员信息,希望也能够加入进来,方便深入分析。” “没问题。” 罔轸校官之前那些都同意了,如今答应得更是爽快,不过她后面也有说法:“应急调阅、采用靖冥机关的资料,按照保密要求,事后必须经过一个审查流程。” “就像之前筛查那样?”罗南信口问了一句,也不等罔轸校官回应,就拍板道,“没问题,审查现在开始也没问题。” …. 允泊在旁边低声吐槽:“没问题是没问题,你两眼放光是什么鬼?” 罗南没有回答这个问题。 哪怕是试探“系统极限”,最好也是一步步地来,不要瞬间搞崩,大家都措手不及。 罗南看了看“对面”,又扭头,往两边看看,确定没有人提出异议,才又开口:“那就再确认一个主题吧。” “什么主题?”允泊很捧场。 “就是确定了人员区域之处,具体从哪个方向入手。向侪医官……” “嗯?” “其实我很赞同,处理孽毒污染,就要找出感染生发的脉络,然后有效截断它。否则,在战场环境中,我们永远不可能解决掉个人感染的问题……治疗它很难,再染上太容易了。” 向侪医官翻了个白眼,没有回应。 贝鸥校官则轻轻一笑:“这正是我们希望罗南尉官你发挥专长的领域。” “那就由我来指定主题可以吗?” 贝鸥校官没法答他,还是罔轸校官一锤定音:“我们尊重专家的意见。” “那就选‘梦网’吧。” 罗南视线投向蓝镞教授,从“梦网”入手,势必会触碰到“初觉会”,这多少与蓝镞教授的建议有冲突,可能也会将问题复杂化,指不定就要坠入天渊帝国内部权力冲突的漩涡里去。想来这也是蓝镞教授提醒他规避的关键原因。 不过罗南有他自己的主见,有他自己的诉求。 目前,他是天渊帝国的一名尉官,是纯大君看好,是一局执行处和靖冥机关认可的技术军官。但同时,他也是在“测验时空”寻找答案的探险家,是梁庐大师范设计系统所针对的目标。 这就注定了,他虽然与天渊帝国的立场无限接近,却不可能完全一致。 这就好像“二十七意”中的“见我意”:昭示了古神修行过程中,除了内修“形神框架”,外观“时空演化”之外,还必须慎重处理的“定位关系”问题。 哪怕是古神,长期修持过程中,仍要对照万物,划分彼此,保持恰当位置和距离,罗南的修行之路才到哪儿,对此焉能不慎? 经过这段时间的评估,罗南觉得,保持自身的诉求,与这些战友形成一种“将合未合”的状态,是比较妥当的。这些,无论如何不能对蓝镞教授他们讲明,罗南也只能是自嘲一笑,再向蓝镞教授点点头,装甲包裹的手指又一次敲击桌面: “现在就只剩下一个问题,‘梦网’究竟是怎样的?” “哈?”允泊校官发出了有些夸张的声响。 罗南扭头看他:“我以前没上过梦网,谁有办法让我对这玩意儿有比较直观的感受?” “你没上过?”允泊校官的表情,和当初向侪医官他们一模一样。 …. 向侪医官还点头确认:“他也对我们说过……原本我不太信的。” 谈话室两边,很多人投过来的视线就有些古怪了。 这是很好的“极限试探”,不过,罗南暂时不想把精力虚耗在这种环节,继续道:“这与个人习惯有关,我想这没什么……” “这确实没什么,那为何要选这个当切入点?”罔轸校官觉得这个很没必要。 罗南对答如流:“我在内宇宙模拟器中,有‘天渊灵网’辅助系统,我用得也比较熟了。我想这能帮助我快速掌握‘梦网’的情况,不是说‘梦网’本身就是源自于‘天渊灵网’么?” 罗南所说的,差不多都是实话……除了“比较熟”这句。 他的内宇宙模拟器中,确实有‘天渊灵网辅助系统’,那还是他观测爷爷身上牵系的“神明披风”时,自动加载而来的。罗南对其有所体验,只不过相当初级,因为在地球本地时空,这玩意儿总是显示“外源时空数据解析错误”字样,并要求“解开更高级的算力模式”后再使用。 罗南对天渊灵网的最深刻印象,反而是武皇陛下的“打结说”,什么“三条线”“古神结”“虚伪挂饰”之类…… 所以,他在最关键的环节上说谎了,那又怎么样呢? “梦网”这种贯穿了含光星系和中央星区,又以“梦神孽”为中转的独特造物,正是罗南更深入了解这个时空节点的最理想的“切口”,他不懂没关系,有这多么人“帮忙”,他很快就会懂的。 允泊校官倒是可以给罗南作证:“确实是有的。” 他和罗南共事时间也比较长了,内宇宙模拟器界面也大致翻看过,知道里面的辅助模块大致有哪些,但没有深入体验过。他对人才一贯是“放养”,给出很大的自主权,罗南如此,时繁和叶果也一样。 罔轸校官皱了下眉头:“天渊灵网的辅助系统?这也是‘梦网’衍生产品吧,我印象里好像还在内测阶段?” “你说的那个项目,不是有消息说要改名叫‘虚灵网’?那个就高级了。倒是辅助模拟的模块系统一直都有的,良莠不齐,看产品力了。” 不过说到这儿,允泊校官也多问了句:“这个辅助系统哪儿产的?” 罗南并不清楚,便拿内宇宙模拟器的生产部门搪塞。 坦白说,相隔不知多少千年,物非人非,有点儿冒险,但他还是以平静姿态出口: “第十七装备部。” 感谢天渊帝国成熟完备、高度稳定的装备供应体系,在场的人竟然都没有觉得有什么不对。 允泊校官还说:“这倒是挺对口的,内部版本吧……话说你们‘地球’在那边有人脉啊?” “嗯。” 罗南含糊应过。 造物学派的精英,在这种事儿上有绝对的发言权。 罔轸校官不再深究,只是向罗南询问:“能演示一下吗?” 罗南面不改色:“当然可以……不过到战场上以后出了故障。” 他在投影工作区显示内宇宙模拟器的初级界面,选择“天渊灵网”辅助系统,后者非常配合,跳出提示窗口: 外源时空数据解析错误,自动解析暂停,或进入“时空剪影”及更高层级的算力应用模式后再试。 在星际战场上,缺少宜居带的各种资源、信号,出现这种问题再正常不过了。 罔轸校官能接受这种情况,但总觉得有些不保险。 罗南则继续道:“我知道,单凭辅助系统还不够,如果罔轸校官你不介意的话,我倒有个主意:目前在押的感染者中,有这样的人在吧?” 「大章代双更系列。 本章是感谢marco3大盟的加更(2\/3),目前欠账尚有25章。」 39314786. ... 第八百一十四章 整体战(上) 罗南环目四顾,很快确认了雾气的来源。 一方面是来自于罔轸校官身上的动力装甲,有催发这种雾气的喷口;另外就是他们所在的走廊区域,好像也安装了相应的喷洒装置。 已经和他汇合的允泊校官,及时对他解释“这是‘影雾’,本质上就类似于你家魔符用的显影粉,只不过在空气中的悬浮时间会比较长,而且还是璇晶阵列的良导体。这种环境下,一些灵体、幻想种很容易就会暴露踪迹。” “只是这样吗?” “当然不,这也是一种人造的‘领域’,在这里,很容易就找到用体外干涉的特殊微粒,非常适合……”允泊校官嗓音压低,“非常适合‘食梦人’作战。” “这样的环境,也比较适合精神侧。” 罗南得出了自己的结论,这就等于是铺开了无数的“切分仪”,在璇晶阵列的强化加持下,使得精神侧有了可以凭依的介质,不至于被孽毒环境迅速污染侵蚀。 允泊校官摇头“可不能这么想,它会影响灵魂力量的作用模式,减损冲击,并暴露相应的形态、轨迹——它是偏造物向的,格外灵敏,彼此还会粘合作用。” “那也行吧。” “哦?” 罗南没有就这个话题继续讨论下去,只做了个简单的推导“所以‘食梦人’的手段果然更近于精神侧,没有‘影雾’笼罩的话,也等于是违规操作?” 此前罔轸校官已经和他聊得挺开了,并不介意,允泊则是“咳”了一声,强行转移话题 “对了,你们之前在聊什么?” “大概是审查和挖角?” “咝,这可过分了……轸姨!” 罔轸校官瞥来一眼,没有回应。此时,她已经取得了整个事件的主导权,正和八大处那边的人员联系,并没有避违其他人。 于是罗南在旁边听得清楚原来是那位火筏校官情绪爆炸,训斥出错的手下时,借助“梦网”进行操作,还指责手下连这个都不会——这和当初宿衡校官的状态,几乎同出一辙。 不过,与宿衡校官不同,火筏校官很快就察觉到自己失控,把办公区人员都驱散开,进行了自我隔离。 “目前来看,情况应该还在可控范围内。”允泊校官轻吁口气。 罗南的点却不在这儿,他问罔轸校官“ 火筏校官是在八大处那边出事,还有一段距离,为什么在这儿也要喷洒‘影雾’?” “不只是这里,内层甲板区域,除了能源中心和舰载璇晶阵列无人化运转,可以例外,其他地方都铺开。”罔轸校官表现出了非常配合的态度,有问必答,“既然明确是‘梦网’因素,就很有可能关联到更多目标。” “病区这边不是已经处置完了吗?”这话刚问出来,罗南就醒悟,当即又问,“所以即便是已经被处置完的人,也有可能被那什么规则填充替代?”…. “不是有可能,是大概率!” “你们在说什么?”允泊校官发现对话信息缺失了一块,感觉自己突然成了外人,再联想罗南那什么“审查”“挖角”的表述,愈发不满,“轸姨,我们你们可是实心实意过来帮你,你可不能做那些违背职业道德的事。” 罔轸校官没有搭理他,继续向罗南解释,看模样还真有点儿提携后进的味道“处置后的人员基本丧失了熔炉点火的能力,就算‘梦网’及对应规则完成了替代,也无法源源不断地供给能量,不至于造成特别严重的后果。只是二度感染的人员,可能会让那虚幻的规则抽干一切能量,供给更有威胁的目标,催化其他人形神框架中虽已沾染、植入,但还没有生发的孽梦种子。” 罗南连连点头,完全明白了。 这么说来,与“梦网”相关的“孽梦种子”感染趋向,还是普遍联系穿梭,编织网络——更确切地讲,是“幻魇之主”能够主宰的那种版本的“天渊灵网”。 即便是对于神明来说,这大约也是很本质的层面了。 罗南并不确认,但作为一个思考方向,还可以继续延伸下去。 等罗南他们来到八大处所在的内层甲板区域时,这里各个处室早已经被惊动了。 不过在严格的纪律约束下,安全管理处的内卫部队已将相关区域彻底封锁,被火筏校官驱赶出来的信息装备处的人员,已是画地为牢,被限定在附近相对空旷的区域,接受监视看管。除此以外,再没有什么人围观,八大处绝大多数人仍然坚守岗位,继续指挥小行星地面一线战场的各个工程和战斗。 罗南看着牵 拉过来的“影雾”撒播装置持续工作,将这片区域覆盖上了浓重且诡异的雾霾,也放任“魔符”,其实是“织梦者”在其中任意穿梭往来,惹得周边人人侧目——“影雾”具有显影效果,哪怕是幻想种,也会暴露行迹。 “织梦者”这种非比寻常的玩意儿,此时此刻出现在这里,着实有些刺激了。 罗南分明能够感受到,规整的现场及周边区域,那些时刻颤动飘摇的人心。 哪怕是在天渊军队中,哪怕已经对孽毒污染的情况熟悉到近乎麻木,但人心的性质就摆在那里,谁能够真正的无动于衷? “过分了啊。”允泊校官低声说话,“内卫那帮人看你的眼神儿都不对了。” “还行吧。” 罗南并没有收回“织梦者”的意思,他觉得这应该能儿作用。 罔轸校官往罗南这里看了几眼,果然没有提出“回收”的事儿,倒是给贝鸥校官,还有靖冥机关其他一些工作人员下达指令,让他们去接触信息装备处受监控的人员,并到“隔壁”办公区观察了解情况。 至于罔轸校官自己,则唤过内卫部队的负责人,低声交流。…. 罗南的视线也在罔轸校官脸上划过,确认了这位对“影雾”深处已经确定感染的火筏校官并不是特别感兴趣,倒有八成精力,投放在周围这些人员身上。 .??. 于是罗南就知道,他的思路没错。 他也进一步理解了靖冥机关那种粗暴的、残忍的刺激手段,所要达成的目的。 面对“梦神孽”版本的孽毒感染,单个、有限几个暴露出来的感染者并不可怕,哪怕这人在关键位置、关键领域,终究也有处置的手段。可如果很多人感染后,迟迟不发作,就在这种“萌芽”边缘,只是慢慢地、低调地扩张根系,那么结果可能就是,他们自身的修行根基都被无声无息地侵蚀替换掉,成为编织“幻魇版天渊灵网”的线条根脉。 哪怕他们一辈子不发作,这张暗网依旧会存在,就像是遭受重创、陷入永恒沉眠的幻魇之主,永远保持着“梦神孽”的异化状态,继续顽固地存在于含光星系,还时不时会给中央星区制造点儿麻烦。 中央星区那边暂时不用理会,对于目前的天渊帝国来说,这就是一个随时可能引爆的不定时炸弹。 所 以,处置“梦神孽”版本的污染,必须要有整体思路。 每次捕捉到“梦神孽”的感染者,都等于是一次挖掘出这个隐藏“暗网”的机会。虽然可能性很低,但万一就因为某个关键环节,带起了一连串呢? 靖冥机关不可能放弃这种机会,没有机会他们也要创造机会。 思路是正确的,然而在实操层面,又哪会这么容易? 罗南正想着,罔轸校官主动招呼他,往烟雾弥漫的信息装备处办公区一指 “罗南尉官,一起?” 这应该就是践行此前的“演示梦网”的承诺了。 在允泊校官严厉的、满满的“你不要犯糊涂”的注视下,罗南点了点头“一起。” 允泊校官觉得还要再挽救一下“就你们两个吗?” “靖冥机关做事,都是有预案的。” 罔轸校官给出一个不是解释的解释,随即当先走进了信息装备处的办公区,罗南向允泊校官点点头,追了上去。 允泊校官在后面喊“炉子打开!” 罗南头也不回,只是对他做了一个了解的手势。 在他身后,狰狞而妖异的“织梦者”点划八足,一个纵跃,也消失在浓雾中。 初步了解情况,刚回来的贝鸥校官,就低笑出声“感觉还是很有靖冥人的仪范的。” 允泊校官哼了声“你当我靖冥机关的人见得少?像钟贺那样……” “所以他不干了。” 两人眼神交击,都是冷笑,都是寸步不让。 罗南不关心后面发生了什么,他和罔轸校官一起进入到信息装备处的办公区。 现场同样是雾气弥漫,“影雾”的播洒装置肯定是开了全功率,这儿甚至比外面更加浓郁,几乎看不清数米之外的设备。 罗南遵照允泊校官的提醒,打开了生化反应炉以及备用能量节,使二者贯通。 嵌在前胸的生化反应炉,当即将炉体内预存的人造黄金细胞进行快速分解催化,形成复杂的肌膜结构,遍布罗南全身,并渗透出外骨骼,在双层装甲之间进行了大量填充。 「下一更在明天上午九点前,今天就当一更吧,趁机调整一下作息。」 pt39314783. ... 第八百一十四章 整体战(中) 由于纯大君的慷慨,罗南得以选择三种“临时体验方案”,提前体会“本命熔炉”和“天人图景”兼备的感觉。 这三种方案,当然也不是乱选的: 第一种,和那位倒霉的呼唯校官一样,都是《荡魔图卷》中役魔卷的路线,非但是罗南此前已经比较熟悉的领域,也最适合当前的小行星战场; 第二种,是造物学派的技术化方案,也是高级维修师、机芯设计师的晋级路线。这其实一部分击中了罗南的知识空白。但考虑到地球本地时空的情况,还有有万院长这位莫名继承了造物学派知识体系的专业人士,罗南觉得这个方案应该有很大的利用和发展空间。 第三种,就是目前他使用的被称之为“隔离服”的方案了。这是一种专业的危险区域作业配置,感觉有点像罗南修行格式论所化的“乌沉锁链”,能够实现单向输出,同时可以隔绝外部力量的入侵,至少在一定限度是这样,是精神侧在孽毒环境下冒险发力的不二选择。这种方案,功能相对单一,但却是孽毒污染的限制性环境下,天渊帝国在物质和精神交互干涉层面的尖端成就,罗南觉得非常有研究价值。 罗南正体会“隔离服”包裹下,形神结构的巨大变化,耳边又听到罔轸校官对他讲: “看你违规操作这么熟练,对于渊区、极域,应该也有认知吧?” “渊区极域?” 罗南倒是有段 时间没有听到这两个名词了。 当初在观察站,需要与星际舰队沟通,接收各种维度的信号,接触还频繁些,到了一线战场单位中,多半不会进行相关应用。就算是应用,也肯定是由璇晶阵列、役光神鸟这些规则性的领域所替代。不过很显然,个人在天梯阶段,还是需要进行相关运用及调和的,只是需要冒着相当的风险。 罗南一边猜测,一边点头。 罔轸校官继续问:“有过个人实操经验吗?” 罗南继续点头。 罔轸校官多少有些惊讶:“你是精神侧,在宜居区,可以上探到渊区?” “还行吧。” “……倒是难为你了。” “哈?” 罔轸校官的视线转而投向“织梦者”,若有所思:“能够探及渊区,精神侧能力已经可以有天梯评级了。而你这几个月,在一线战场上,遇到的麻烦和危机也不少,却能够将违规操作的次数和比例压低到这种程度,真的很不容易。” 换了以前,罗南肯定会警惕,说不定就会因为这些细节,露出破绽。 可现在,他完全不在乎了,只是一笑:“只是工程部队,又不是上阵杀敌。” “工程技术人员才更不容易。” 罔轸校官对罗南的评价,明显又提升了一截。 不过,二人间的闲谈也到此为止。 罔轸校官在办公区外围站定,轻声道:“孽毒污染涉及‘梦网’元素,一个非常典型的特征,就是会对渊区进行梳理, …. 使之进入到中央星区那边的动态平衡的规则化状态,和我们这里由璇晶阵列主导的单一规则还是不一样的,你可以借此见识一番。” 规则化的渊区? 那是什么玩意儿? 罗南知道的渊区,只有无穷尽的湍流风暴,任何人触及那里,都要先具备能够抵御相关冲击的能力。当然,一旦拥有了在那儿“立足”的手段,就可以驾驭渊区湍流,形成强大的破坏和杀伤,甚至可以做一些更不可思议的事情出来。 当然,罗南知道,中央星区的、正常状态下的渊区,肯定不是地球那种面目。 但他也没有直接经验不是? 罔轸校官提醒他:“我再强调一遍,璇晶阵列梳理之下的渊区,和‘梦网’虚拟的动态平衡的规则化渊区,是完全不一样的。我们默认不会允许渊区进入那种复杂状态,永远不会——所以一旦遇到这种情况,你应该立刻反应过来,是你自己出了问题,或者身边人出了问题,大概率你们都有问题!” 罗南眨眼:“所以火筏教官应该就是察觉了这一点?” “大概吧。” “那么他的理智还在,看样子就算是‘孽梦种子’生长发芽,污染也并不是特别严重。” “不要说外行话,这会让我们对你的专家建议持保留态度。”罔轸校官该不客气的时候,真的一点儿都不客气,“当一个人形神框架内的‘孽梦种子’生根发芽,主导这一切的就不 再是他本人,而是‘梦神孽’的力度。” 罗南挑挑眉头,故意说了句很有争议的话:“我一直以为,‘赤轮六魔’除了‘灯塔’以外,都是浑浑噩噩的。” “那要指挥序列、要各级长官、参谋有什么用?在它们的规则领域内,就算只剩下本能,我们也没有资格去轻视——网上的飞虫,你有什么资格去和蜘蛛讨论技术问题?” 罔轸校官说着,却又看到在他们身边往来穿梭的“织梦者”,不知想到了什么,一时沉吟。 罗南咧嘴“解释”了一句:“借着‘影雾’,不算违规操作吧?” 罔轸校官摇头,又道:“你这个‘魔符’,目前绑定了‘混沌炮’没有?” “暂时没有,但要做的话应该不难。”罗南其实不太适应这个错了位的称呼,又扭回头去,看了眼已经被“影雾”封住的办公区出口,那里允泊和时繁校官都在,只是这样一来,岂不是脱离了让“食梦人”演示的初衷? “那就算了。”罔轸校官便不提这事儿。 她虽未明说,罗南却能猜出个大概:“校官你是觉得,以现有的手段,还是很难扯出暗藏的‘根系’?” 这样的话,依旧用“食梦人”的老方法,等于是浪费了这样一个机会。 通晓了靖冥机关的行事逻辑,罗南就能理解,他们对这种机会是何等重视。所以,哪怕是已有允诺,同意“观摩”,事到眼前,还是有点儿犹 …. 豫……或许是“心疼”吧。 不过,罔轸校官终究是有决断的:“我会将处置流程展示给你看,让你有熟悉实际情况的机会。你可以在‘影雾’中用一些精神侧的手段,包括这头‘魔符’,但要听我的指令,要你看,你再看;要你收,你必须收回来。” “好。”罗南爽快答应。 于是,两个人就继续前行,先后进入到办公区域内部。 这里和罗南常去的战术情报处的布局差不多,都是那种开放式的工位布局,只是现在里面雾气弥漫,空空荡荡……哦,也不一定。 越是深入其间,越能觉察到里面不正常的波动。 开放空间中那些雾气,无风自动,在每个工位上翻卷流连,仿佛能在上面形成人影轮廓,但很快又扭曲成狰狞可怖的模样,然后才又消散。这里的机器设备也还在运转,过程中的“嗡嗡”噪声,好像有很多人藏在雾气之后,窃窃私语。 如果说这些都是幻觉,那也未必。 罗南能够察觉到,这种在真实与虚幻之间的犹豫。 是的,就是犹豫。 一念之间,可能就从虚幻转为实物,如果“对面”能够支撑的话。 罗南现在不需要对渊区、极域有什么感知,就能够捕捉到这种与正常的时空环境、生命气息存在明显差异的感觉。 他很想顺藤摸瓜去探测一番,但是罔轸校官并没有发出指令,他也就遵照约定,尽可能收敛感知,等待更合适的机 会。 罔轸校官以缓慢的步伐向前,却从未停步,罗南亦步亦趋,很是规矩。 办公区终究空间有限,哪怕布满“影雾”,视界不清,也没几步路,他们便看到了在办公区正中央位置指挥座位上的火筏校官。 按照前委三局的人事安排,火筏校官仍然是副处长,但是在宿衡校官出事之后,他必须在这个位置上代为履行处长职能,所在他在这儿很合理。 而彼此的距离是如此接近,罗南不免也要合理怀疑:自己与罔轸校官的对话,这位也能听得清楚明白。 罔轸校官似乎并不在意,直接与其对话:“火筏校官,要帮忙吗?” 和宿衡校官不太一样,火筏校官身材肥壮,性格外露,吹胡子拍桌子都是常有的事儿,这时候他满布血丝的眼睛盯着罔轸校官,丝毫不掩饰怨气和怒火: “我本来没问题的,你们靖冥机关……” 罔轸校官毫不客气地打断他的话:“珍惜你现在的理智,再问一句,需要帮忙吗?” 火筏校官闭上了嘴,盯着罔轸校官看了很长时间,却是陡地嘿然一笑,露出渗漏血丝的牙齿: “我也问你,你需要帮忙吗?” 罗南和罔轸校官都没有回应,但两人都听懂了火筏校官的话。 就算没听懂也没关系,火筏校官紧接着就道:“我见识过你们靖冥机关,还有‘食梦人’处置感染者的手段。像呼唯那种下场,我不想碰。与其这样,不如我 来配合你们,你们应该很想知道,这个虚无的‘梦网’,还会连接什么人吗?正好,我也想知道……” 罔轸校官注视着火筏校官,片刻之后,缓缓摇头:“靖冥机关不认同‘感染者’的逻辑。” 说罢,却又往罗南这边瞥了眼:“你可以开始了。” 「下一更大约在晚上九点前后,看能不能写书看书都规律一些。另外,月底继续求月票!」 39314761. ... 第八百一十四章 整体战(三) 罗南知道这是罔轸教官允许他进行精神感应,探及渊区层面,去了解那所谓“动态平衡中的规则化环境”。他一点也不客气,对这样的“渊区”,他向往已久,哪怕只是通过“梦神孽”映射过来的幻影,也不在意。 此时,在整个办公区覆盖的“影雾”,也为他加持了一定的防护,那漫天飞舞的“粉末颗粒”,临时给外探的灵魂力量裹上了一层“披风”,不至于立刻受到孽毒环境的侵蚀。 对罗南来说,这确实是一种久违了的体验。 虽然灵魂力量外烁,在周边环境中推进时,能够感受到体外的“隔离服”肌膜结构以及“影雾”防护所带来的某种凝滞感,可他超乎寻常的灵魂力量积累,完全可以将其忽略,倒是在这片雾气弥漫的办公区,爆起了一连串肉眼可见的电火。 罔轸校官往他这边瞥来一眼“降低强度,你想搞出尘爆来?” 如果是正常的粉末环境,尘爆说不定已经发生了。 “哦,抱歉。” 罗南也察觉到,他好久没有如此放肆地运用精神侧力量,以至于有点儿小兴奋。 这时候,罗南注意到,罔轸校官也开始往前走。 虽然周边的“影雾”已经非常浓郁,她身外动力装甲还是大量喷涌出同样质地的烟雾,将指挥官座椅周边的区域遮蔽得几乎彻底不见。 火筏校官不着甲的肥壮身躯也快要在浓雾中消失了,他的声音倒还稳定 “罔轸校官,我并不确定我会做些什么……特别是面对你这张让人生厌的脸。” “这种担忧,倒也不必。” 说话间,罔轸校官继续向前。 罗南已经扩散开来的灵魂力量,能够感觉到“影雾”中那些粉尘微粒,明显受到罔轸校官身外辐射出来的力量驱动,向着火筏校官那边聚拢。 后者身外同样也有变幻不定的力量起伏作用。 很自然地,双方就以“影雾”为介质,进行了一场“角力”。 唔,“食梦人”的手段,倒是分辨不出是肉身侧还是精神侧,只觉得有一种奇妙的“火力”,就像是罔轸校官自己所说的“催化诱发”之能——当这种“火力”辐射,“影雾”中悬浮的微小粉末颗粒便受到激发,好似一蓬蓬爆开的凝胶气雾,向着火筏校官身外那变幻不定的力量强行依附上去。 火筏校官的力量模式,倒是“精神侧”无疑,他本能就想在虚无中组织建构,形成临时构 形,而且无所顾忌地调动精神层面以及周边时空的多源头力量…… 罗南还注意到,火筏校官有一个灵魂力量“上探”的趋势。 这位,也是指向渊区。 一个土生土长的含光星系天渊遗族,还是高级技术人员,接受了半辈子“肉身侧”和“造物学派”的熏陶,结果起手就是“渊区构形”………. internal server error the server encountered an internal error and was unable to complete your request. either the server is overloaded or there is an error in the application. 第八百一十四章 整体战(四) “在打结……借力。” 罗南同时观察渊区和物质层面,确认火筏校官非常“稳妥”地从这版本的“渊区”中获得了超出他极限的力量,再顺利作用到战局中。 “影雾”猛然膨胀,中间又一次闪烁电火,比罗南无意搅动的要更加明亮刺眼。 正是在这电火中,“影雾”中悬浮的大颗粒粉末,被扭曲碾碎,而本来一直稳步向前的罔轸校官,竟然滑退两步。 但也仅此而已了。 因为就在这一刻,这片开放式办公区地面、天花板乃至一些大型关键设备上,预先埋设的能量导轨亮起了炽白的光,那是舰载璇晶阵列的力量传输、加持、影响这片区域的表征。 所以说罔轸校官是单独对上火筏校官,可从来就不是说要单打独斗。 在“长缨号”上,战场前沿的指挥机关,发现了感染者之后,还要搞“一对一”,那才真叫搞笑。 火筏校官应该是骂了一声,但没有太多的意外。 这一刻“影雾”涌动波荡愈发剧烈,而其内部悬浮的特制颗粒粉末更是大规模爆碎——这正在罔轸校官的预期之内。爆碎的颗粒粉末仍然保持着原有的性质,而且能更快速依附到火筏校官身上,依附到刚刚打结、成形不久的“临时构形”上,甚至还在向着形神框架深处快速渗透。 转眼间火筏校官就好似被面粉扑了满脸满身,场面一度有些搞笑。 然而随着他刚刚成型不久的临时 构形、那些从渊区牵引下来的所谓神明披风的“跳丝”、甚至于他形神框架之内与之发生最密切联系的那些区块,随着这些“面粉”的侵入,渐次显形,彼此之间发生着某种微观层面的并在罔轸校官独特的“火力”催化下,开始了“物性转化”…… 旁观的罗南看得很是认真。 他眼看着“影雾”爆碎的颗粒粉末,侵入寄生在“临时构形”上,吸收能量,并尝试顺藤摸瓜,直指“渊区”,以物质层面的力量,尝试直接干涉。 干涉的效果且不论,但在这一刻,“梦神孽”版本的“天渊灵网”,在物质层面的末端显现。那个拙劣的结,借用下来的虚幻力量,分明转化为实物,以至于开放式办公区的雾气中,凭空多了数道如蛛丝般的“细丝”,殷殷震鸣。 但很快,就没意义了。 “砰”地一声鸣响,还掺杂着火筏校官的惨哼,罗南见到的“细丝”、临时构形,甚至还有火筏校官形神框架的一部分,就齐齐爆碎,紧接着,就随浓重的雾气一起倒卷回来,被动力装甲,或者干脆是被罔轸校官“吞噬”。 啧,有些时候,造物学派也是挺可怕的。 “罗南尉官。” 忽然听到罔轸校官提醒他,罗南“哦”了一声,收回了精神感应,顺便把“织梦者”也牵了回来。 …. 如此干脆利落,倒是让罔轸校官有些惊讶:“我只是让你注意……你还可以再看会儿 。” “适量就行。” 罗南倒是挺知足的,虽然只是幻像投影,但怎么说也是亲眼见识到了一个通常意义上的渊区,见识了古神当年“高维通讯网络”的遗存,也看到了诸神披风以及它们彼此作用形成的“动态平衡中的规则化环境”,与多种礼祭古字历史材料形成了印证,便已足够。 罔轸校官又看他两眼,才上前去给瘫倒在地的火筏校官做紧急处置。后者形神框架遭遇毁灭性冲击,本命熔炉爆碎,可能还被“吞了”,内脏大出血,一条命起码去了八成,便是能活下来,肯定是与呼唯校官一样,到维生仓里苟延残喘。 处置过程中,罔轸校官又道:“你表现得不像是头一回见识这个版本的‘渊区’。” 罗南坦率回应:“反正是幻像,开开眼界就行了。” “你……凭什么说它是幻像?” 开口询问的竟然是火筏校官,果然是胖人更有抵抗力,明明是五痨七伤的状态,内脏都不确定还能剩多少,此时却又张开嘴巴,哑着嗓子开口。只是他现在嘴里就不是渗血丝,而是大块大块的血水和肉块往外咳了。 饶是如此,火筏校官还是死盯住罗南,好像罗南不给他一个满意的答复,他就要跳起来拼命。 罔轸校官冷瞥他一眼,开始呼叫外面的医官。 至于罗南,则是想了想,答道:“如果你我所见的‘渊区’和‘天渊灵网’是真实的,那它应该也 是‘即时’的吧?” “所以?” “所以,当我注意到,‘天渊灵网’的主干,也就是当年古神‘高维通讯网’架构中虽有信息流转震动,却只是一个周而复始的模糊片断,是同一帧的不断闪回,就能确认,这只是唬弄人的玩意儿。” 火筏校官呆看他:“这样?” “还能怎样?” 火筏校官咧嘴,无声而笑,也许他想出声,但现在喉咙里已经快被血液给堵满了。他还是含糊着强行开口: “我怎么可能懂古神在说什么……你为什么懂?对了,你是历史系的高才生。” 火筏校官的思维还是很清晰的,说着就“哈哈”笑起来,这次他笑出了声:“梦神孽还肯拿出这种疑似曾经存在的片段来唬弄我,倒也挺看重了。起码比那个死气沉沉的‘梦网’强。” 也许这就是无限复制的模板呢? 甚至不一定是梦神孽主动的给予的,而可能是大量错乱记忆的自动拼接整合。 这种事儿,罗南自个儿也干过。 可是看到火筏校官很开心的样子,罗南便没有提醒他。 他只是觉得,“梦神孽”版本的孽毒污染是如此的讨厌,但它还是在一线战场乃至更广阔的区域广为流传,这至少有一大半“功劳”都是因为阍君主持的“梦网”项目。 …. 怪不得罔轸教官对此颇有微词:这根本就是给靖冥机关添乱。 阍君难道不知道,这有可能会造成的麻烦吗?他不知道或者不承 认,难道其他的大君也不清楚,为什么还让他任性胡为? 罗南皱眉思忖,但最终还是暂时放弃——还是那句话,不要轻率去考虑大君的眼界和思维。 可以质疑,但不要急着得出结论。 此时蓝镞教授和向侪医官带着人冲进来,他们显然对于火筏校官的惨况已经有心理准备了,有条不紊开始抢救,然后又送入移动式维生仓吊命。 现场自然还有靖冥机关的人收拢“影雾”,对现场进行善后处理。 允泊和时繁校官也跟进来,前者拍了下罗南肩膀:“怎么样,好奇心满足了吧,也就是那回事儿……” 罗南点头,却是扭头看他,突兀问道:“那个‘梦网’,说是‘死气沉沉’,怎么讲?” “火筏说的?” “嗯。” “大概就是在‘梦网’上借力还嫌不够,对自己的上限没谱吧。”允泊下意识讽刺了一句,不过再看移动式维生仓里已进入昏迷状态的火筏校官,终究还是缓和一下,“阍君主持下的‘梦网’,肯定要筛掉诸天神国还有‘梦神孽’的影响吧,你也知道,现在的‘天渊灵网’除了那些,似乎也没什么了。” “得不到的才想要。”罗南回忆此前在幻像版“渊区”的见闻,还有火筏校官拙劣的“打结”手法,摇摇头,“确实是他自己的问题。” 时空线、自我线和趋近线的架构关系明显搞不明白,说明火筏校官根本就没有独立运用“ 天渊灵网”的能力,只能是靠既定的模板,以及前人设置的“梯子”往上攀爬。 可话又说回来,从火筏校官的“临时构形”来看,哪怕是长期受造物学派的影响,在精神层面的构形也相当严谨有效,在“自我线”上无可指摘,只是根本没有点亮应有的技能树…… 这该怪谁呢? 孽毒环境下的含光星系,这就是现实啊。 不可避免会有向“肉身侧”的偏科。倒是有了“梦网”,反而有一点儿在复杂环境中练习的机会。 这时候,再看“阍君”的所作所为,又是另外一种感觉。 罗南摇头,不自觉叹了口气。 允泊校官就戳他:“别叹气呀,该了解的也了解了,该观摩的也观摩了,想好把你的‘魔符’往哪儿放了没?” “还要从长计议。” “咝,你这是临阵退缩?”允泊先是倒抽一口凉气,紧跟着就却又莫名高兴起来,“从长计议也对,关键是要有心里头有回数,不能想当然地凑过去,咱们是过来帮忙的,不能抱着炮筒子往上冲啊。” 罗南不理会他心中的小九九,自顾自地理清头绪:“以‘梦神孽’的污染模式,祂永远不会因为某感染个体,而有具体动作;相反,像火筏校官这种感染个例,每引爆一个,都只会是对其他潜藏的‘孽梦种子’的催化……也许还有新的感染。” “新感染的途径呢?”允泊信口问了一句,紧接着就醒悟,“ 梦网?” 时繁校官提醒:“前线战场,梦网是断开的。” “可是‘渊区’无处不在。” 罗南再度回忆在“幻像版渊区”中的见闻,尤其是那些从神明披风上垂落的、虚无又粘滞的“跳丝”;还有放开精神感应后,感受到的遭到污染的时空结构;另外就是火筏校官纯凭本能完成的那个拙劣的“结”。 他再叹了口气:“有些时候,你不去找渊区,渊区也会来找你。” 也许“梦神孽”从来都没想着污染什么人,祂那昏昧却又恐怖的本能意识,要污染的、要控制的从来都是宏大的时空结构及其承载的一切。 其他“赤轮六魔”大概亦如是。 「作息调整失败……先保双更吧。昨天都糊涂了,忘了写感谢对象。那就当是给这个月给力支持书友的谢意吧,对大盟的捧场另计。再次感谢并厚颜求月票,话说自遥远的新书期之后,好像还从来没到这个位次过,请大伙儿帮忙顶住啊!」 39314915. ... 第八百一十五章 整体战(完) 处理火筏校官感染这种事,靖冥机关已经轻车熟路,各种善后工作也非常麻利。 罗南和允泊他们说话的空当,信息装备处的开放式办公区,那些弥漫的“影雾”基本就已散尽,大部分区域完好无损,就算之前罔轸与火筏校官交手的中央区域,除了已经崩碎掉的指挥官座椅,也看不出特别明显的痕迹。 两个人的冲突被限定在这么小的区间内,有一部分原因是火筏校官的战斗意志不强,但更多还是证明了罔轸校官利用“长缨号”舰载璇晶阵列,对火筏校官实现了全面压制;这也证明了,对靖冥机关来说,处置一两个感染者,哪怕是校官这个级别,也并不怎么困难。 他们头疼的从来都不是这种事儿。 此时,罔轸校官走过来,主动找罗南聊“怎么样,还要从‘梦网’入手吗?” 罗南就笑“校官你对这个切入点,还是有些耿耿于怀?” 旁边允泊就咳了一声“这儿那么多校官呢,加个名字!” 罔轸和罗南都没理他。 前者继续问“你有线索吗?” 罗南习惯性的不答反问“我能否申请在高浓度的‘影雾’掩护下,再进入渊区去观察一番?” 在前线战场上这绝对是一个比较过分的请求。 罔轸校官也回以问题“理由?” 罗南答得理所当然“看了幻象以后,总要知道真实,才能更好的认知。你知道,‘梦网’我都没上过,别说这种版本的了。” 这个理由并不是特别充分,但是罔轸校官也并没有第一时间拒绝,而是说“我们内部要商量一下。” 允泊校官虽然还有点吃味儿,但也适时在旁边解释“这个风险太大了……另外,‘影雾’多少也算是战略物资,很贵的。” “看出来了。” 处理善后过程中,靖冥机关那些人,对待“影雾”从来就没有“驱散”这一说,从来都是进行回收,而且做得格外仔细。 罗南也表现出来很好说话的样子“这个不急,我也需要消化一下今天的收获。” “收获?”罔轸和允泊都表示出相当大的兴趣。 “你看出什么线索了?”允泊把罔轸校官之前的问题又问了一遍。 “只是需要再对照一下资料。”罗南对答如流,“我以前见了很多种关于中央星区版本‘渊区’和‘天渊灵网’的描述,却没有真正体会过,从书本到实践,总不是这么简单的。” “这倒是。嗯,要记住……” “我明 白,幻象,假的!” 允泊后头的话给堵了回去,只能是翻动白眼。 罔轸校官则想起来另一个细节“对了,你能够解读古神的高维通讯?礼祭古字这么管用?” “什么高维通讯?” 允泊大为好奇,然而又一次惨遭忽略。 罗南摇了摇头“这和礼祭古字无关,是‘大通意’的作用,我也是刚发现,它比较适合应用到这种场面。而且,并不是理解,只是大概有一点点的感应……”…. 说着,罗南忽然发现他这次并没有事先念诵“小作文”,却仍然部分享受到了“大通意”带来的特殊感应。即便古神的“高维通讯”辐射出来的信息强度,远远超出他正常接收的信号水平,也证明他这段时间高强度练习“大通意”是有效果的,相关能力的“永久固化”似乎已经在入门了。 这也不是重点,只要明白方向正确,以后继续努力加强就是了。 罗南倒是还有一件事,需要和罔轸校官商量。他稍稍筹措一下言辞,很快又觉得还是简单一点好就直接道“之前我跟着蓝镞教授他们一起推进的那个项目,会上提过的……” “幻想构形版本的役魔卷。”罔轸校官立刻给出了准确的回答。 饶是如此,罗南还是做了一个小小的纠正“我更习惯称之为‘告死鸟版本的役魔卷’。你也知道的,这个项目最有的价值不是资料,是我……给出的‘生命草图’,还有最后提炼的那一只‘告死鸟’。” 罔轸校官没有说话,只是盯着罗南,好像要穿透他双层装甲外加厚厚肌膜血肉的屏障,确认他的真实意愿。 允泊校官感觉到了一点点异样,但没等他摸清楚里面的情况,罗南已经开口“其实我很想重启这个项目,另外结合后续更广范围的替代项目,还有‘空天母舰牌组’的设计,尽可能扩展一番。当然,这个项目有些东西可能会比较敏感,所以想问一下,靖冥机关是否能够帮一下忙?“ “可以。” 罔轸校官答的极其果断,把一边的允泊校官都给惊到了。他的视线在罗南和罔轸两边面甲上来回扫视,甚是狐疑。 此时,罔轸校官那里却有一个通讯打进来,她看了一下接通“黎幢委员。” 八大处这边闹出来的乱子,就在此间的黎幢校官无论如何都不会忽略掉。只不过,靖冥机关办事有其绝对 的独立性,他就算是“长缨号”实质上的最高指挥官,也要避嫌且避免添乱。所以在事发之时,他神隐了,但事后无论如何都要表示一定的关切。 对这个允泊和罗南都不在意。 抓住这个机会,允泊对罗南表示疑惑,低声问“是我的错觉吗?好像罔轸校官就等着你提这件事呢。” “我觉得也是。” 才说这两句,就听罔轸校官在这应承“好的,应该的,不用客气,我现在就过去。” 罔轸校官和黎幢校官平级,也都前委会委员。说起来,靖冥机关地位特殊,罔轸又是派驻小行星战场的总负责人,而黎幢校官则是几乎板上钉钉的爵士候补,说不出谁更高一头,如何处置这份关系尤显微妙。 不过罔轸校官明显不太在乎这个,黎幢请她过去沟通,她就爽快答应。 挂断通讯,罔轸校官就对罗南讲“我们回聊。”…. 罗南却叫住她“等一下,既然校官你已经同意了,咱们在‘长缨号’上做事,有些东西就必须要事先和黎幢委员沟通。正好趁这个机会,您帮着提一句?” “提什么?” 罗南伸出三根手指,再依次屈折下去 “目前,前委三局已经完成了轮换,之前的数据很多已经过时了,我们需要进行全面的数据更新,这就要进行全舰巡查…… “只是巡查还不够,还需要各个功能区域的配套数据,人员、设备和战力评估,越详细越好,方便在内宇宙模拟器上作业。 “最后,前委三局是小行星一线地面战场的指挥机关,二者不可分割,所以我要求在指挥序列的工作现场旁观。” 这三件事说难不难,说易不易。靖冥机关自己做事,提出这些要求,黎幢校官心里再怎么嘀咕,却也百分百不会拒绝。 可罔轸校官愿不愿意拿这个给罗南担保,那是另一回事。 哪怕罗南是她请过来的“专家”。 罔轸校官完全没有迟疑,又一次点头“好,还有吗?” “暂时就这些。” 罔轸教官再看他一眼“那你就尽快准备起来。” 说罢,就朝黎幢的办公室方向过去,再不回头。 “我靠,这就答应了?轸姨什么时候这么好说话了?”允泊校官说着就扭头,几乎想扒下罗南的面甲,还有里面填充的肌膜血肉,认真盯视,查出破绽,“罗南尉官,年轻人更应 该讲职业道德哈!” “没那么复杂,只是猜到了靖冥机关现在最希望的是什么。” “哦,什么?” “就像我之前说的,‘渊区’会主动来找你,找我们。”罗南稍稍一顿,便道,“渊区可不会辨你、我、时繁校官、火筏校官、罔轸校官还有其他什么人,承载我们的时空也不会,那我们为什么要分得这么清楚呢?” 允泊皱眉头的时候,罗南一口气说下去“就像咱们之前说过的,靖冥机关可能并不具体的感染人员的处理,那是医官的活儿,他们的是整体的孽毒污染入侵状况,他们希望的,也是一个能够有效统合各方面因素的整体方案,只不过我们把它简单理解为‘批量处理’感染者。然后,我就搞出了“魔符+混沌炮”的那个方案……他们可能也有点懵。” “唔,我好像有点儿明白了。”允泊打了个响指,“靖冥机关点名让你过来帮助,绝不是看中了‘魔符+混沌炮’的方案,那时候你自己都还没想到呢。说到底,他们是看中了你那个‘告死鸟’的项目设计。” 说着,允泊忽然大笑“我明白了!我可是听说,当初这个项目被叫停,不只是三局内部决定,而是上了前委会。会上,靖冥机关可是投反对票的,那时他们是对你这个年轻人不信任嘛……” “情理之中。” “切,说破天去也是他们使了绊子。但后来他们发现,你这个项目设计非常符合要求……不对,而是这时候,你已经是纯大君认可的人了,之前担心的问题没了意义,又不好明说,只能是以请求‘专家’协助的名义,重新把你拽回来!啧啧,这心思可算是使到位了。” 说到这儿,允泊又“嗨”了声“可怜我和时繁师姐精心打造的混沌炮……” “他们对‘魔符+混沌炮’的方案应该也是有些期待的。”罗南回忆刚回到“长缨号”的时候,罔轸校官的情绪,也不似作伪,“再怎么看‘整体’,都要落在实处,这个实处就是‘人’。包括‘告死鸟’,也是针对人的,所以我们的思路并没有错。现在若有一份全覆盖的‘孽梦种子感染者分布图’摆在眼前,靖冥机会也不至于弃之敝屣吧。” 允泊就斜眼看他“你能拿得出来?” 罗南一笑,牵动了面部挂截的肌膜,也不知偏转成了什么古怪表情 “总要试试才甘心。” 「本章是感谢一往而深大盟的加更(13,目前欠账尚有26章。 月末继续厚颜求月票!」 pt3931458. ... 第八百一十六章 千年差(上) 接下来这段时间,罗南做的工作其实与他初到“长缨号”时几乎没有分别。不外乎在第三加工中心搞生产研究,再满舰检视感染人员。 当然,广度和深度已不可同日而语。 最重要的是一切都顺利顺遂,光明正大。 有了靖冥机关背书,他可以自由出入各个区域,索要各种资料数据,并要求有关人员配合,无有不利。 如此情况,以至于他转到了医疗区,向侪医官都调侃他: “罗监军,稀客。” “啥?” “你的新绰号。”向侪医官才一笑,又马上解释,“可不是我起的,八大处已经流传出来了,这两天你可是威风的很哪。” 罗南倒是很有自觉:“看来是被讨厌了。” “你知道就好。” 靖冥机关是空降的专业机构,按规章制度办事,饶是如此,做这些事情也很难避免被人厌恶。 更不用说,前委三局这边对罗南知根知底,知道他是火线提拔上来的小小尉官,天然就没有什么敬畏心。而且,罗南好像总是游离在外,做事神秘兮兮的,谁都不知道是怎么回事…… “你那两次‘影雾’演习,可是很折腾人,也太扎眼了。” 向侪医官已经是比较不着调的人,他都这么说,就证明程度很严重了。也可能是蓝镞教授借他之口给予提醒。 罗南微笑点头,旁人也看不出他究竟有没有听进去。 “我就说过,你还不信。”这话是允泊说的。 出于好 奇,这两天允泊断断续续跟着罗南跑了跑“业务”,也是遭了不少暗戳戳的白眼儿,哪怕他是洪霜校官的亲儿子,前委三局的“自己人”,也没能豁免。 罗南理由倒是一套一套的:“这份工作需要观察,也需要刺激;需要规范和标准,也需要逾越和试探。” “啧,你这个话可是有点危险哈?” “总不会比形势更危险吧。” 说着,罗南问了向侪医官,知道蓝镞教授跟着黎幢校官等三局高层,去外层甲板区域巡视,就不打算多留了。他现在顺利是顺利,工作量却比当初只多不少,还要不断练习“大通意”,行程打得很紧。 允泊校官摆手:“你去吧,我觉得还是实验室更适合我……什么时候去指挥中心‘查岗’,你再叫我好了。” 向侪医官撇嘴:“就凭这个,你的风评也好不到哪儿去。” “总该为手下顶一顶雷嘛。”允泊校官的脸皮也是很厚的,不过很快,他就坦率承认,“还是摊子铺得太大了,他心里头有数,又有具体参照,那个牌组里面一直不停地更新,‘长缨号’的模型也差不多周备了。我可没这个抓手,看热闹都看得脑子炸开了。” 说着,允泊校官就拍了大腿:“我一直以为,‘蚁后’的长处在于构形思维,在于礼祭古字的知识积累,现在才知道,他最大的优势在于大数据处理,还不是那种硬堆起来的算力,有他自 …. 己的一套办法。” “你再吹捧,人家也是想跳就跳……就和从我们这儿跳走一样。” 向侪医官对罗南的快速调动,多少还是有那么一点小介怀的。遇到允泊校官这样的,本着“同患难”的想法,明里暗里很希望罗南再来一回。 允泊就瞪他一眼。 向侪医官不理他,扭头又问罗南:“话说这个项目好像是越做越大呀?我们这两天又被带飞了,忙得连轴转,能做得完吗?” “这才哪到哪儿。”罗南勾了勾嘴角,“地面战场已经纳入,小行星其他区域完全也可以,周边星域也完全没问题,毕竟卢安德爵士已经在求援了……” 允泊校官“呵”地一声笑,用下巴点了点向侪医官:“看吧?他不是想跳,是想把靖冥机关一起带飞,要是能把一二三局全带上,他都不会犹豫的。” 向侪医官听得呲牙咧嘴,忍不住就要质疑一下:“话说现在兵凶战危,小行星及周边战场的决战随时可能启动,那时候就是至少四位大君的正面对战,咱们就算把感染环境理出个头绪,又有什么意义呢?” “不积小流,无以成江海。” “啥?” “有了新办法总要试试效果,然后再传承下去。这次没有时间、做不完,说不定以后就不用这样临阵抱佛脚……大概是这么个意思吧。”罗南随口回应,却是忽然想到什么,多加了一句,“而且有些数据是很有用的,很有用 。” 说着,他就有些走神。 允泊摇头:“说是新办法,那也未必。类似的工作以前也不是没做过,建模分析嘛,每年都会出一些成果的,五花八门,说什么的都有。要我说,关键还在你那处理数据的独门一套,在你那个‘告死鸟’……这两天轸姨,唔,靖冥机关那帮人,都是等着你把那只鸟儿变出来,等得眼珠子都绿了。” 罗南想了想,坦然承认:“我觉得也是。” “那你还勾着他们?” “只是觉得还有改进的空间。” “你这就不对了……” “我知道,战场上不可能出现十全十美的产品。” 罗南抢在头里,把允泊的陈词滥调讲出来,随着站起,笑着摆手:“你去给时繁校官帮手吧,只要人家不嫌弃……我再去转一圈儿。” 对罗南拿“时繁”开他的玩笑,允泊校官一点儿不介意,只是奇怪:“不是刚转完?” “哪能呢?现在这情形,‘长缨号’还有一线地面战场已经是不可分割的整体,有这么多人在其中奔波,也可以认为是一个铁皮、冰面外壳的活物。时刻都有消长变化,在没有完全掌握这个庞然大物的‘生命草图’之前,就没有转完的时候。” “哦?那小行星和周边星域都加进来的话……” 罗南答得简单:“继续转呗。” …. 允泊和向侪交换个眼色,前者撇嘴:“看到了吧,这哥们儿操的是纯大君的心。” 说着,允泊又“ 切”了声:“怪不得人家愿意和你聊呢。” 罗南一笑,也不再多说,转身出去。 后面允泊嚷嚷:“注意安全。” 罗南都不回头,又摆摆手。而在他背后,已经多次执行保护任务的内卫部队洪凯尉官,还有靖冥机关派出的保卫人员隆葆尉官,无声无息跟上去。 两人虽只是尉官军衔,却是专业警卫人员,精明强干。在“长缨号”上,除非是跑到最外层甲板去添乱,否则安全怎么都有保证。 当然,除了安全保卫以外,多少也有点儿眼线的意思。 毕竟罗南在“长缨号”上接触的敏感信息太多了,任何权利都是有限度的。哪怕罗南已经获得了前委三局和靖冥机关的许可,查阅相关资料没有人会居中阻挠,可查了什么、问了什么,黎幢和罔轸校官总该知情,做到心中有数。 罗南对此心知肚明,然而他心里头还有很多事情需要理顺,哪会在意这些小细节。 洪凯尉官已经不是头一回承担保护罗南的任务,上次罗南在“长缨号”跑来跑去,就是他跟着;后来他们到外层甲板与蓝镞教授会合,也是洪凯尉官负责保卫,还碰上了宿衡校官出事。 要说两人已经比较熟了,可这回,洪凯尉官要比前两次还要沉默。 可能是旁边还有个隆葆尉官,出身靖冥机关,习惯了不讲人情,一脸生人勿近,让他不好私下交流。 但也有可能,是这回罗南“罗监军” 的恶名之故。 人心微妙,身在群体之中,也难免会受到影响。 不过,罗南对此还有一种解释:那其实是“罗南尺”渐渐起作用的缘故。 两次“影雾”演习,折腾了“长缨号”的上上下下,却也让所有人都认识了罗南——他在哪儿都会引起注意,而越是注意,人们心里的“罗南”就会越清晰,也会有相应的扭曲,再有“织梦者”在精神海洋中跳转催化,某种意义上也等于洒播种子,只是没“孽梦种子”那么多弯弯绕绕,仅是加强彼此感应而已。 对于罗南掌控全局,以前接下来催动“告死鸟”成形,会有助益。 这当然是违规操作,却也是罗南习惯的套路。 他还是决定“以我为主”,不自觉就将自己摆到了主导方向的位置上。 蓝镞教授苦口婆心让他“定位清晰”,不要“拿着有限信息去担负无限责任”劝诫,全让他抛在脑后。 原因很简单:罗南不习惯只能接收“有限信息”,规矩行步的路子。 允泊那个评价很对:大数据处理是罗南最大的优势…… 当然改一改就更好了:以精神感应覆盖全局,掌控一切,就是罗南习惯性的优势手段。 前几个月他憋得很辛苦,而如今“大通意”加持、靖冥机关和前委三局授权,以及“影雾”演习等多个有利条件集聚,他已经不想再忍了。 这同样也是对“系统极限”的测试。 还有,允泊另一个评价 ,也是极好的。 罗南的手段,与此前所有应对“梦神孽”的方案,最大比较优势何在? 在“告死鸟”。 在“告死鸟”体现出来的别的方案不可能具备的特质。 「晚上还有一更,可能会跑到下个月去了……最后几个小时了,求大伙儿月票支持!」 39314859. ... 第八百一十七章 千年差(中) 允泊不愧是造物学派的精英,虽说随性了些,眼光还是非常犀利,点问题也一针见血。 天渊帝国在含光星系挣扎了十一个千年,按道理讲,一切针对孽毒污染的手段都已经用尽了。 罗南现在考虑的什么“空天母舰牌组”方案,虽然有他自己的那种无所顾忌的精神侧的特色,也有“生命草图”、幻想构形等多种元素综合。可说到底,这仍只是对大数据的一种处理方式。 天渊帝国再怎么落魄,也是人才济济,过去十一个千年,未必没有这样的人,近似的方案。 可为什么靖冥机关、纯大君会如此看中他呢? 那理由,纯大君第一次与他交流的时候就已经说明白了。 是因为“规则差”! 那正是罗南吸引纯大君的原因,后面公申芒,纯大君本人也多次提及。 按照纯大君的话讲,那是地球本地时空成长起来的人与含光星系“土著”之间存在的,由时空结构以及高位力量辐射影响所带来的差异。 然而,仅此而已? 就因为山木生长之地,向阳和背阴、临水或干涸的差别,树上的鸟儿叫声都不一样? 罗南之前选择的例子是“菌菇虫蚁”,它们受生长环境的影响确实更明显一些,但这两天思忖,又觉得不对: 他是土生土长的地球人没错,可是他多年修行格式论,不知不觉就是按照天渊帝国古典精神侧的要求修行,咳,这个有点儿硬往脸上 贴金了。可是他受天渊元素的浸润,肯定远远超过任何一个地球人——“日轮绝狱”怎么说也和含光星系有着极密切的联系。 这里面的差别真就这么容易看出来? 罗南从不敢轻视大君的眼光,但他总觉得这里面逻辑有点问题。 还有“告死鸟”。 那也是罗南从梁庐的外接神经元资料库中学来的。在地球本地时空,屠格这种高度疑似天渊遗族的见了,只是更加坚信罗南是梁庐传人的身份,也没提出什么“规则差”。 当然,屠格肯定不是大君,否则现在地球早沦陷了。 大君能看出来的差异,他未必能看出来。 但罗南觉得,更显眼的差异不应该是“告死鸟”与“役光神鸟”的外形之别吗? 至于为什么会有这种变化,罗南掌握的资料几乎为零,无法揣测。但他不由去想:不管是主动求变,还是被动应对,使得传世经典《荡魔图卷》也要变化面目,这中间的“规则差”,总不能说它不存在吧? 是的,在这样的“规则差”面前,地球与含光星系的差别算个球? 含光星系的“分迁”人员那么多,十一个千年以来,有关这种“规则差”,该做的测验怎么也该做了,也不见对付“梦神孽”有什么特攻效果。 然而有一个测验,绝对是新鲜的,也无论如何是没法做的: …. 孽劫世后第十一个千年的含光星系时空环境,怎么也不可能与后继的不知多少 个千年的含光星系环境,去做这个比较测验! 罗南静静站着,电梯隆隆上行,身边洪凯尉官犹豫了好久,还是轻声道:“罗南尉官,上层甲板风险系数还是太高了……” “黎委员和蓝教授不也在那边吗?他们才树大招风,放心,我们不去凑热闹,离他们远远的,就是找个清净地儿散散心。” 这话一出,别说洪凯尉官,一直板着脸的隆葆校官都为之侧目。 到那地方去散心,这般心思,也是神鬼莫测了。 可罗南已经不搭理他们了,径直闭上眼睛。 此时,内宇宙模拟器里,暗红的含光星系边缘,似乎多出了一个模糊的残影。 事实上,这边整体都模糊了,出现了重影,好像严重手抖时拍摄的结果,连云台都救不回来。 这是内宇宙模拟器反映了罗南新的认知: 含光星系变成了两个。 当前时空节点的一个,还有演化若干年之后的另一个。 这不是猜测的结果,而是罗南这段时间利用“大通意”等方法,对小行星周边战场时空环境的各种维度的观察,又在“长缨号”上收集了战舰航行所需的时空参数数据,以此了解、推演出来当前含光星系的基本情况,又拿它与外接神经元资料库里的含光星系数据对比。 确实发现了一些差异……不算小的差异。 最重要的是,他那个草拟了地球本地时空与含光星系结构和连接关系的“演义时空”,也有变 化,与他的认知遥相呼应,感觉竟然是更加理顺。 电梯微沉又停住,抵达了第四层甲板。上次罗南亲眼见到宿衡校官出事,也差不多就是这个位置。 “罗南尉官?”洪凯做最后的努力。 罗南只是睁开眼睛,举步往外走。 洪凯只能吸一口气,抢在他前面出了电梯,先期做警戒工作。 却听罗南莫名道:“这回比上次要清净些。” 洪凯微怔,旋即明白,这是罗南拿当前情况,与上回到这地方紧张的兵力调动做对比。 作为内卫人员,他没必要陪人聊天,只是含糊“嗯”了声。 三人都出了电梯,这次洪凯与隆葆尉官一前一后,将罗南夹在中间,谨慎前行。 此时罗南倒是变成了“话痨”,嘴里不知道是闲聊还是感慨:“地面战场的进展,果然还是带走了不少压力。能有如此明显的差额也证明外层战场对这一批渗透进来的域外种限制得当,敌人的后援也在减少。” 两个警卫人员都没有回应。 罗南也不觉得尴尬,继续往前走,也继续说话:“形势还不错的样子,还不错……” 听话音倒是颇有些讶异。 洪凯几乎就想问:有那么奇怪吗? …. 赤轮六魔基本都给限制在了内层战场,外层战场在洛魅大君率领下,连战连捷理所当然。 现在最大的问题,还是小行星及周边战场这个让人头疼的“一比三”的被动局面。全看是两边谁先腾出手来…… 洪凯心 思一时飘飞,还好及时警醒过来,颇感惭愧:如此走神,大大有违内卫人员工作纪律。 实在是这位“罗监军”权责暴涨之后,越发地不着调了。 正腹诽着,却听罗南问了句:“这个裂口是上回还没修理完呢?还是最近又炸开了?” 洪凯也注意到了前方区域,顶部甲板的裂隙。那里本应该是坚固的隔板,此时却出现了一个偌大裂口,而且是一口气贯通了三层甲板,暴露出上空幽暗的星空,偶尔还能看到过无人机和孽毒活体的掠影。 洪凯倒有点时光倒流的感觉。 上回宿衡校官出事,这附近好像也确实有类似的一道裂隙,嗯,那一道好像是击穿了四层甲板,比这个破损面还要大些。 洪凯尉官脑子转了几圈,才发现他考虑这个完全没有意义。 今天这状态……他深吸一口气,强行按捺住过分活泼的念头,觉得回头要找个医官看一看。 罗南就停在裂隙下方,仰起头,借这个空隙,遥看外围幽暗的星空。 脚底下还慢慢移动,直至角度合适,能够同时看到“赤轮裂隙”和“含光主星”一红一蓝两个最明显的标识。 这两颗“异色瞳孔”,也在凝视着他。 “罗南尉官,这里不安全。” 洪凯试图让罗南远离这片区域,却意外听到一声低低的叹息。 罗南静静与天空中两颗“异色瞳孔”对视。 验证“规则差”,最重要的证据恰恰是来自于它们。 只 要思路通畅,证据其实就摆在手边。 含光主星作为一颗非常不稳定的蓝巨星,它的寿命相较于稳定的主序星是非常短的。在相对狭小的时空间隙,年代差异就尤为明显。 对这颗主星的监控,从来都是天渊帝国的重中之重。 罗南的思维终究是太“构形”了,心头竟没这个概念。他也是浏览了“长缨号”资料库里,各种时空结构数据,才知道,在与含光主星长期共存过程中,天渊帝国早已建立了非常精准的恒星演化模型,对其核反应速率、能量传输和质量损失,以及与周围其他恒星、星团,包括内部“赤轮裂隙”这种特殊架构的共生关系,都纳入考量。 也就是说,只需要将形成了内宇宙模拟器中“含光星系”的那套数据,特别是那颗含光主星的数据输入,再忽略掉中间很有可能对恒星造成严重影响的意外事件,一个误差在千年内的结果就呈现出来。 对于遗传种来说,千年的误差可能有点儿大,但对于一颗恒星而言,已经相当精准了。 …. 而且,千年误差,在这个具体事例中,好像又没那么明显。 有一点要明确,罗南并不知道“内宇宙模拟器”里自动成形的含光星系图景,用的是哪年哪月的数据,这不在他的掌控范围内。 但只要有差别就行了。 根据两组数据之间的差异,含光主星演化模型得出的计算结果显示: 要达到“内宇宙模 拟器”里含光主星的实时数据,需要从“二星门战役”这个时空节点,往后演化大概1266±1000年。 出奇轻松的解答过程。 怎么说呢,这个时间往长了讲,两个千年还多,可以全覆盖地球上最灿烂的一段文明史。 可是在高等星际文明范畴中,又算得了什么呢? 再往了短了说…… 还是那句话,罗南并不确定他从“内宇宙模拟器”里得到的那套数据的具体时间节点,但可以做一个合理的假设: 那很可能是梁庐最后一次采集含光星系数据。 那么,再考虑一下天渊自治领出现,以及梁庐在“破神”反抗组织、在中央星区的艰难岁月,天渊帝国的后续存在时间,可能被压缩到千年之内…… 不,最极端的情况下,甚至可能是旦夕之间。 「本章是感谢一往而深大盟的加更(2/3),目前欠账尚有25章。 也感谢本月大力支持的各位书友,减肥拜谢!」 3931483. ... 第八百一十七章 千年差(下) 究竟是还能残喘千年,又或已然危在旦夕? 两个结论其实都不怎么样,这就是知道历史答案的坏处。 罗南并不想仓促得出结论——后面时空节点不确定,他还想通过其他方式进行验证, 他也确实有些想法。 托武皇陛下和瑞雯的福,算是三人共建的“演义时空”得出了一个模糊的大时空模型,描绘出从宇宙诞生、古神觉醒,到地球本地时空当前时点的一道时光长河。罗南曾经利用丰富的礼祭古字史料,聚焦到它的前端,大致模拟出了古神从“见我”到“大通”的阶段进程,获得了“大通意”的加持。 同样的条件下,他也可以模拟时光长河最后这段。 前提就是资料,丰富详实可信的资料。 罗南没有这个储备。 但现在,知道了大概的演化时间,也就勉强知道了时空变化的趋势和节奏。罗南就想将他“手搓时空”的丰富经验,与“时光长河”的模拟演化结合起来,看能否得出一个符合他“构形脑”的答案。 当然,首先还是要学习。 天渊帝国在含光星系憋屈了十一个千年,不是他们的文明水平只配在这里,而是中央星区、孽毒环境的形势逼得他们不得不如此。在科研水平上,仍然是中央星区最顶尖的,这里有“恒星演化模型”,说不定就有“时空演化模型”,而且可能性很大。 罗南就想着,回头再问问允泊校官,如果有的话,多方结合,说不定能得出一个更精确的答案。 没有现成的,才去尝试,看自己能不能做到。 这样除了收集数据,寻求利用“现有技术”以外,罗南也需要从一个相对自然的角度,去观察这一方时空。 在地球上这很容易,但在含光星系,就非常麻烦了。哪怕靖冥机关有再多的“影雾”,也不可能把小行星及周边星域都覆盖到。 罗南想要远距离、大范围观察,目前能选择的,仍在只有“大通意”一种途径。 还好,目前来看,“大通意”的固化效果越来越明显了。 如今罗南念诵一篇“小作文”之后,对这片星域“声息底色”的感应时间越来越长,比最初延长了有三五倍的样子,练习效率也在提升。 哪怕不做那个“前摇”,偶尔也会有一些来自极远处、或极细微处的模糊信息传导过来,辅助罗南做判断。 当然这个时候,你就要仔细琢磨一下,别是孽毒在召唤。 只不过大多数时间,罗南都是在“长缨号”的内层甲板,机械、设备、电信号以及人声噪杂,就算是收到了一些模糊的外来信号,也会受到干扰,分辨起来比较困难。 难得有现在这样的机会,直接暴露在外,接受外界生灵信息……虽然也只是一点点。 …. 罗南看向一线裂隙所呈现的星空,久久不语。 洪凯和隆葆两个尉官,难得又交换个眼色。虽说看到的只有彼此冰冷的面甲,但那意思,应该都明白: 这人越来越奇怪了。 他们肯定是要记一笔的,回头会向各自上级汇报。警卫人员除了要保证目标人身安全,也肩负着示警孽毒污染的职责——孽毒环境下,怎么警惕小心都不为过。 正想着,更过分的事情来了。 罗南没有任何先兆地突然向上一纵,整个人就从裂隙处,直接冲上了第三层甲板。 “罗南尉官!”洪凯失声叫了一记。 那缺口说实话也不怎么大,双层装甲的臃肿体型之下,想要冲上去,还真的需要一定的技巧。 却不想罗南这个技术人员,一个飞纵就上去了,将两名警卫人员惊出一身冷汗。 他们想都没想,就冲上去。 刚刚立足,四下里“滴滴滴”一阵乱响,这一刻他们不知被多少自动警戒装置锁定,幸好友方标识没有问题,而罗南也确实拥有在全舰各个功能区行走的权限,才没有被这里的内防火力打成碎片。 “罗南尉官,这已经是前线了,咱们还是不要在这里添乱了吧!” 洪凯的语气已经有些恼了。 自从前委三局成立,搬到这“长缨号”上之后,上三层甲板从来都是标准的战区,驻防部队时时刻刻都要和闯进来的域外种和孽毒活体作战,同时还承担着非常沉重的发射任务。 罗南当然有上来的权限,但怎么也要提前沟通一下。 对此,罗南回答得轻描淡写:“没事儿,这里应该是刚炸了一发电磁炸弹清场,自走炮都刚刚重启……对面上装甲单位了。” 被罗南说了这么一通,两位警卫人员的注意力都受到影响,他们环视四周,果然,这里的防区责任人员出现了明显的空白,除了一些破损的内防武器,还有不少披甲的尸体。 之前他们想当然的认为,这应该是己方战友。如此受罗南提醒,才察觉不对:这里面有一些动力装甲,污损残破得太厉害了。一场战斗,尤其是像这种背靠着空天母舰的防御性战斗,不可能会造成这种效果。 罗南说着,还想上前去做一个检视。反映过来的洪凯尉官及时挡住了他:“不要过去,这些基本上都是深度污染的……活尸,哪怕是这种状态下,也很有可能会反咬一口的。” 说话间,这边有个地方的小广播响起来,情绪有些暴躁:“内甲板的人员退回,别在这里添乱!你们要是让活尸给纠缠了,回头就得送给靖冥机关处置去。” 洪凯远远对一个监控探头做出了“收到”的手势,借着这个势头又把罗南往后扯。 …. 罗南这回到还配合,只是扭头看了一眼隆葆尉官:“看来靖冥机关的外部标识还不是特别明显。” 隆葆尉官对这种冷笑话免疫。 罗南又转向洪凯问道:“这不是活尸舰队吧?” 洪凯本来不想回答的,但是在罗南隔着面甲的注视下,莫名就开口:“活尸舰队很少介入正面战场,应该只是对面在战场上‘就地取材’。战争进展到中期,这种事情就很常见了。” 说这句话的时候,洪凯尉官才想到眼前的这位“罗监军”,年龄只有二十岁,再怎么惊才绝艳,也还是真正意义上的新兵。 想到这里,他不免又补充了两句:“主要是不用再从域外召唤后援,省事省力,也能打击咱们士气。而且也不一定是活尸,活尸的形成条件还是比较苛刻的,可能就是一些被寄生的、或者被一些邪灵支配的……总之很讨厌。” 至于是这些倒伏的装甲目标讨厌,还是背后的形成机制讨厌,又或二者都是,那就见仁见智了。 罗南点了点头,视线从地面上那些散落的装甲目标上掠过,忽然又扭头,这次是问隆葆尉官: “对这样的目标,需要进行特殊处置吗?” 被罗南的目光盯着,隆葆尉官犹豫了一下,还是低声开口:“一般是收集之后,用璇晶阵列高压模式集中焚毁。就算不是活尺,能够成功附着在他们身上,对其他人也会比较容易成功……罗南尉官,我们需要拉开距离。” 罗南又一次点头,然后感叹了一句:“真复杂呀。” 莫名其妙。 两个警卫人员再次“交换眼色”。 结果,他们就看着罗南在通讯频道找了个人,电话打过去:“罔轸校官,我在第三层甲板这里,可能还要再外面走走……嗯,如果要将‘长缨号’还有周边战场视为一个整体,除了数据以外,总还要实地考察一番,才有更直观的认知。 “另外,有一件事,我看到几具疑似‘活尸’,好像处置权是在靖冥机关,嗯,能授权我查看一下吗?就是看看。” 洪凯与隆葆两人这回是面甲对面甲,都有些麻爪。 这个势头不对啊。 果不出所料,罗南那边挂断电话都没两秒钟,隆葆尉官这里的通讯提示震动就来了。 洪凯看着隆葆接电话,正皱眉考虑如果靖冥机关那边答应,这里要如何应对和保障,自家通讯频道也来了消息。 两名警卫人员一时忙碌,罗南却是慢慢踱到其中一具装甲尸身之前。 此时,区域小广播也没有再训斥了,不知道是不是也接到了八大处那边的消息。 虽是如此,罗南也并没有轻率去触碰、搬动,只是静静观察。 那边隆葆尉官结束了通讯,火速赶过来,见状以前所未有的主动态度表示:“如果要处理这种疑似活尸,最好还是先呼叫璇晶阵列加持,罗南尉官你现在有这方面的权限……” 罗南点点头,但很快又摇头:“暂时用不到,我就看看。” 隆葆尉官也不知道该不该松口气,紧接着就听到罗南的新问题:“我大概知道,区域战场上,‘域外种’的大规模调动,我们默认为是‘灯塔’在作祟,但一般来说也不会有特别精确的调度,主要还是看域外种的捕猎本能……那么这种特殊种类的孽毒活体,搞定点投放,又是谁来做主呢?这里面有没有一个比较明确的机制?” 罗南沉吟着:“我听说,孽毒活体好像并没有明确的指挥体系?” 「今天老婆开车出了点小事故,花了些时间处理。再加上周末要陪老婆回老家,需要攒点儿稿子防断更,所以今天和周末就都一更了。下周一再开启双更模式。 再次感谢大伙上个月的给力支持,拜谢!」 39314555. ... 第八百一十六章 超限音(上) 孽毒活体的指挥体系? 同样结束了简短通讯的洪凯尉官,走过来听到这个问题就觉得头大。 倒不是说这问题有什么稀奇,而是说十一个千年以来,天渊帝国历代各个领域的研究人员,无论是军事、造物、孽毒防治、神学、历史……都在这个问题上花费无数精力和资源,却没有得到一个权威、可靠、能够说服绝大多数人的认知。 反正他是回答不了。 幸好这里有一个出身靖冥机关的,就听隆葆尉官以略有些犹豫的语气回应“按照我们内部的说法,目前基本上是将普通孽毒活体作为赤轮七,唔,六魔的感知触手,或者说是‘传感器’……” 罗南举个例子“就像咱们不断往对方地盘上扔侦察设备?” “大概吧。”隆葆校官并不能给出明确的答复,说明他也是搬运别人的说法,“我们只能确认,普通孽毒活体只是在一定程度上信息,至于赤轮六魔是否接收、分析或者做出回应,则并不一定。” 犹豫了下,隆葆尉官也举了个例子“类似于神明与信众,并不是每一个信众的祈求,神明都会回应的。” “孽毒环境下的神明?那梦神孽是什么鬼?” 是啊,连幻魇之主都被污染成了这个鬼样子,诸天神国那些高高在上的新神们,也是能不沾染就不沾染,这种环境下的“神明”与“信众”的关系,是很难成立的。 隆葆尉官哑然,罗南这样一说,他举的例子确实有些不妥。 幸好罗南并不在意,跳开这个问题,继续问“这些感知共享吗?” “啊?” “我是说,作为孽毒活体的,赤轮六魔之间是不是可以共享这些感知,毕竟它们都是孽毒环境的造物,而孽毒本身是不是能赋予它们一定的‘整体性’?又或者他们就是整个孽毒环境的六大副脑,当然也可能其中一个是主脑……” 洪凯尉官有些愣怔,又有些不适。 他以前不是没有听说过这种论调,天渊帝国在含光星系挣扎的这些年,什么稀奇古怪的说法,都能提出来。可是在这里,在此刻,罗南这个战场上的新兵,同时又是各方公认的天才人物,在前线战场上历练了数月之后,仿佛是顿悟般说出这种话,只是听着,就觉得遍体生寒。 “这个… …”隆葆尉官也往洪凯这里扫了一眼,方道,“我们目前基本上还是将它们视为各自独立的个体。而且至少从目前的研究看,它们的大数据处理能力并不算是特别高效,仍然是按照自身本能行事。” 罗南就理解了,显然靖冥机关是有一定的怀疑和对应研究的,但是这种已经不属于常识范围,像洪凯这样级别的军官,也没有深入了解的权限。 当然还有一种情况就是,隆葆尉官自己也并不是太清楚。…. 罗南就问“有相关的论文没有?” “我可以问一下。” “我直接问罔轸校官好了。” 隆葆尉官就很无奈,如果每次都麻烦罔轸校官,岂不是显示他很无能? 但罗南每次提出来的问题、要求都很奇葩,超出了他的职责范围。作为警卫人员,要做好本职工作仍然是第一位的,不能为了面子、名声去强求完美。 他终究不是秘书。 嗯,要是以后谁当了这位罗南尉官的秘书,一定很倒霉。 罗南并没有急着与罔轸校官联系,他现在脑子里面的问题和心得都不少,需要一条条地记下来,回头梳理完毕,再去和罔轸校官对接。 这个时候,罗南收到了新的通讯请求,他看了一眼随即接通“教授,嗯,对,在上三甲板……92区。” 罗南抬头确认了一下所在的位置,轻松回应“不用,你们忙,我就是散散心,理一下思路。嗯,主要是‘整体化’这方面的。 “我是觉得,我们既要考虑自己的‘整体化’,也要考虑对面的‘整体化’,对面也许比我们更彻底呢?嗯,只是个临时的猜想,还需要一些论文和研究支撑……对吧,我觉得应该有这方面的研究,行啊,那就麻烦您了。” 隆葆尉官确认罗南是与蓝镞教授对话,他听不到那边的声音,不过听罗南的意思,蓝镞教授主动接过了为他论文的活计,或许也就不用再麻烦罔轸校官了吧。 他在这儿胡思乱想,罗南却是说着说着,就笑起来“从‘整体化’的思路去考虑 ,倒能得出一些看上去挺有意思的推论。不是结论,是推论,就是一些想法和问题。比如,对面那六位,在孽毒环境下的感知共享……哇哦,果然是有研究的对吧,我想也是。” 罗南就真的在这儿和蓝镞教授热聊了起来。 两名警卫人员又交换一个难以言述的表情,只是往前站了站,尽力隔在罗南与那些仍未处置的“疑似活尸”之间。 罗南虽是在聊天,还是注意到这些小动作,也没有再为难他们,往后退了几步,继续道“我刚刚就有一个猜测,不知道这个有没有谱。就是荣初大君被‘黎血咒’缠上的事儿,之前看了通报,牵扯到初觉会,还是觉得很莫名其妙,现在忽然有了一个解释。” 这么说着,洪凯也好,隆葆也罢,都有些站不住。 他们知道这个消息,但仅限于“知道”,隆葆稍微强些,但更具体的细节肯定是没权限了解的。 但如今,罗南毫不避忌,他们也不能闭耳朵啊! 罗南这次就没法体会两个警卫人员的苦衷了,径直道“如果以‘整体化’的大背景去考虑,我认为‘赤轮六魔’很可能并不专注于某个具体目标的污染,而是针对含光星系整个时空结构和其上承载的生命群体结构……日常状态下,赤轮那边与我们,应该也是这种相持模式。…. “对面默默污染、扩张,不断压缩宜居带及周边的生存和资源环境,我们必须抵御,到了一定程度,会爆发战争,重新找回一个平衡;有时我们也会主动刺激,尝试部分或彻底清除。在这种模式下,大君级别强者的增减,就显得那么重要且敏感,往往引起动荡。 “姑且不论猜想是否妥当,将这个逻辑放在战场上,‘赤轮六魔’也应该是按照自身本能来处理整个战局的感知信号,所以我们只要保持相对平缓的反应,就能够避免给予对方过量的刺激,引发后续的高强度大战。纯大君应该就是抱有这种考量,所以他在小行星战场上,相对来说一直比较低调。 “除了前段时间孽毒污染过量,不得不用出‘役魔卷’来处理,那应该是相当冒险的一个举动……另外一个冒险的点,就是越界斩杀‘火岩鱿’。而这样的‘危险动作’也都可以解释为‘事先调节’, 避免对峙状态失衡,以确保‘平缓’过渡。” 罗南一边说,一边在第三层甲板上踱步,此时,负责这片区域内卫部队和工程技术人员,已经到位了。他们应该事先已经得到了安排,并没有打扰这边,且有意让开了周边区域,做一些善后处理。 虽是如此,周边的声息不可避免变得噪杂起来。 要说这片区域的负责人把握时机的本事不错,正好这时候,之前清场的电磁炸弹的余威也湮灭得差不多了,夜空中又有孽毒活体和域外种飞掠,想从开裂的甲板缝隙突击进来,上两层甲板已经开始交火,有些飞溅的碎片、流火都穿透甲板裂隙,咻咻而至。 如此,后继部队恰好能够顶上去。 唯独中间站着的这三位,极是碍眼……也碍事儿。 洪凯尉官下意识往罗南那边挪了一步,又迟疑了。 对这些,罗南视而不见,只是继续讲述他的推论“在内层战场,为什么能够让‘初觉会’得逞?我有理由怀疑,很可能是那边通过某种方式,给出了一个超量的刺激信号,打破了原有的平衡,吸引了‘黎血咒’的注意,刺激它对荣初大君做出反应。 “且不说这个推论是否可靠,姑且再去延伸一下如果魂环28758号小行星战场或周边,也有这么一个‘初觉会’的成员,觉得时机到了,发出了这个信号,要怎么办?” 说到这儿,罗南停顿一会儿,给对面留出消化的时间。 过了几秒才又道“事实上,小行星战场这边已经有些问题了。哪怕是之前小行星强行进入内层战场,给相关战局以及时空结构带来了不小的变动,并引来了域外种的围剿,也没有说引发对面的强烈反应。 “教授,我在这个星球上至少度过了四个月的‘僵持期’,而这玩意儿想靠改造安装的行星发动机推进到足以影响内层战场格局的位置,再有四个月也未必,可为什么突然之间,‘蟠魔’‘灯塔’‘梦神孽’齐至?早四个月它们干嘛去了? “你说,是不是有谁在这颗星球上,给出了那个超量的刺激信号呢? “这么一提,是不是找出‘初觉会’的成员,突然就变得很重要了?” pt39314815. ... 第八百一十六章 超限音(中) “确实让人很有紧迫感。”蓝镞教授很耐心的听了罗南说完,花了几秒钟消化一番,又笑了起来“如果是为了开课题争取资源的话,已经足够了。能够形成一个更完善的报告的话,或许可以递交到前委会进行讨论。” 蓝族教授用这样的口气说话,罗南就知道他的设想还有一些问题。 他也乐得与蓝镞教授讨论“我记得平常面对‘赤轮六魔’的时候,有一些比较严格的信号收发标准?” “是有这方面的约束,但标准定得很高。如果是瞬时刺激,基本上要达到大君级;一般烈度的战场,要求就更复杂一些,因为涉及一些非常复杂的连续性信号刺激,需要代入模型进入测算。高级战斗指挥员和参谋团队会注重这方面的……这不是一两个人负责的指标,而是指挥部高度的方向之一。” .??. 蓝镞教授以一个委婉的表达暗示这里出问题,往往就是一整个体系出问题了,可能性实在太小。 看来,怀疑方向还是要定在“瞬时刺激”上? 然而“瞬时刺激”又需要大君级别的强信号,以初觉会的能量,能否具备这样的实力和技术,且能绕过天渊军方的战场控制体系,实在值得怀疑——在孽毒环境中挣扎了上万年,天渊帝国这边,基本上已经将任何一个可能造成问题的情况都想到了,并给出了非常完善的预防和处置方案。 也因为如此,那个情报传达过来的时候,这边的氛围才是那么古怪。基本上没有人认为真的是初觉会的手笔。 有的时候,技术流碰上现实派也挺无奈的。 罗南并不气馁,不管是不是初觉会的手笔,他并没有想着将灵感短时间内完全还原成事实。所以对蓝镞教授的提醒,也就很老实地认了下来“我会再仔细研究一下的,就是那些相关资料……” “稍等。” 蓝镞教授忽然说了一声。 要知道蓝镞教授现在是和黎幢校官一起巡视前线的,那边说不定就有什么问题需要咨询。罗南也只是和蓝镞教授沟通一下有关想法,具体的可以等到两个人都有空的时候再认真讨论,就道 “您先忙……” “嗯,没什么。是黎幢委员刚刚咨询了一下有关超强刺激信号的事。你找的切入点很不错,但这边确实需要一类更具体的防范目标,而不是防止一种可能性。” 罗南并不因为前委三局负责人的支持性表示,而有什么思维上的变化,点了点头“我会考虑 这一点。” “罗南尉官。” “嗯?” “还有一件事,记得咱们说起过的,幻想学派在目前战场上受限的问题吗?” 罗南立刻想到了与蓝镞教授第二次“谈心谈话”时,讨论过的一些事儿,他“嗯”了声“孽毒的趋光性,还有本身思维活泼,另外就是外部介质不可靠……精神侧在这里确实束手束脚。”…. “年轻人就是好记性。” 蓝镞教授一笑,随即又道“不要觉得我聒噪,只是要记得,靖冥机关的‘影雾’铺不到整个战场,连‘长缨号’都铺不满,介质仍不可靠。孽毒的威胁没有降低,而你却越来越多展现相关特质,愈发锋利明锐…… “所以要小心,你本身就有可能成为颇具刺激性的目标。” “……这个提醒很及时,谢谢教授。” 与蓝镞教授的通话结束,罗南又抬头,看向头顶仍没有补上的两层甲板,以及愈发激烈喧嚣的攻防。 洪凯尉官走过来,尝试请他退后,罗南倒也没有过分抗拒,退了几步。 倒是前者犹豫了下,还是忍不住询问“罗南尉官,你说的……初觉会的事情,是真的吗?” 洪凯出口就后悔了,这明显不是警卫该说的话。 罗南并不在意“只是猜测。我接触的材料还是少的,照着‘整体化’的路子,找出一堆支持材料很容易,但别人要找出反证,也未必有多难。不过,目前人力资源还算充沛,这时候多一个警惕的方向,总不是坏事吧,总比到后面捉襟见肘的强。” 洪凯起了个头,跟上来的隆葆也开了口“就因为这些‘疑似活尸’,想了这么多?” “哪有,是这两天一直在考虑这些事,知己知彼,百战不殆嘛。至于这些,也许是一次反证呢?” 长时间听人唠叨还是有效果的,洪凯和隆葆竟然都听明白了。 如果这些“疑似活尸”是定向派遣到这里,打击“长缨号”官兵的士气,罗南之前的“整体论”以及后续一大通推论,都将不攻自破。可如果,罗南为这些“疑似活尸”找到了一个符合“整体论”的理由,并证明成功,这又会成为支撑他猜 想的证据。 隆葆又问句“那该怎么证明?” “为什么要证明?”罗南看得很开,“我只是提出一个猜想,如果蓝镞教授,黎幢委员,嗯,还有罔轸校官对它感兴趣,自然会安排人和资源靠上去的。作为项目管理者,不是只需要提出这样的疑点,要求那样的证据,并让团队在期限内完成就可以了?” 两名警卫哑然无语现在的年轻人都这么理所当然的么? 为人“释疑解惑”不需要消耗脑力,罗南虽是又拉开了些距离,避免给内卫部队和工程技术人员添乱,却也一直注视仆倒在甲板上的“疑似活尸”。 他在中继站的时候,就听梁庐讲过孽毒不是毒素,也不是活物,而是恶劣且毁灭性的规则和环境。 那哥们儿还信誓旦旦地讲孽毒活体这个概念中,最不要理会的就是“活”。 便是到如今,梁庐这番说辞也没什么大问题。 只有一点,刚刚学会“大通意”的罗南,已经可以“倾听”小行星及周边星域的“声息底色”,而“大通意”瞄准的目标,就是生灵活物。…. 源自古神威能的“大通意”,自有一番鉴别、收拢生命层面信息的手段,罗南目前尚是知其然而不知其所以然。但有一点可以确认他对战场上大量填塞的域外种、乃至孽毒活体辐射出的“声息”,也是能够捕捉到的。 事实上,那幽暗深沉的整体背景,至少有一半以上,都来自“对面”。 罗南并没有直接接触“孽毒”,但他现在也几乎等于是时时刻刻感受“孽毒”在活体血肉中扭曲研磨的动态。 这也正是纯大君要他向医官报备,接受心理辅导的重要原因之一。 至于罗南的执行情况嘛,总体还行。 在主基地的时候,就和叶果医官报备,聊聊天;到了“长缨号”上,和蓝镞教授也有交流,不用刻意去做什么,蓝镞教授的提醒总是非常及时。 就比如刚刚“刺激目标”之说。 罗南承认,哪怕是现在,“大通意”逐步固化,他除了是接收器以外,也是发射塔。 平常保持收敛,严格按操典办事,也还罢了,一旦采用精神侧方向的能力,其信号辐射范围和深度,必然会暴增。到那时候,都不用对面发力,他恐怕就成了这边的“灯塔”了。 r>“罗南尉官。” 忽有人招呼他,不是身边这两人,罗南闻声回头。 招呼他的,也非内卫部队或工程技术人员,而是这两天打了很多次交道的贝鸥校官。他后面还跟了几位靖冥机关的专业人员,一看就是奔着这边倒伏的几具“疑似活尸”而来。 这个面目和嗓音都颇为阴柔的家伙一过来,就是周边区域军衔最高的那个。 罗南就向他打个敬礼。 嗯,操典要求。 贝鸥笑吟吟回礼,双层面甲挡住,其实看不清楚他的脸,不过发出的声线明显就很愉快的样子“我过来处理这几具‘疑似活尸’,听说你对它们很感兴趣?” “哦,基本上,目前我对所有孽毒活体都很感兴趣。” “是关于敌我的‘整体化’吧,除了靖冥机关内部,我们很少见到有人像罗南尉官你这样,有着全局化的思维。” 罗南就盯上这位的面甲“贝鸥校官对那边的‘整体化’很有研究?” “谈不上研究,只是心里面想要绕过这个弯,还是挺折磨人的。” 说话间,贝鸥校官往地面上倒伏的几个“装甲目标”上扫了眼,就摇摇头“大概率不是活尸,只是普通的孽毒活体。” 罗南也觉得是这样,但他还是很想听一听专业人士的意见,就问“何以见得?” “活尸是有一定灵智的孽毒活体,正因为有灵智,便有基础的秩序,在孽毒优势环境中,最重要的特征就是那股子别扭劲儿……” “怎么看出来?” “便是死灭,也格外痛苦挣扎的就是了。能与孽毒共存的灵智,没那么容易抹杀,所以不会死得特别干脆。如果确认是活尸,还死得干脆利落的,多半就是想阴你一把……但这种活尸,已经有了很高的自由度,现阶段宁愿在战场上游荡、装死,也不会跑到这里来的。” “他们怕死吗?”罗南刚出口,就醒悟,“是了,他们不是那么容易死,而且过程艰难。” “其实大家都知道,作为人,他们早就死了,只不过是被孽毒拿捏住,反复折磨的可怜虫。”贝鸥校官低低而笑,“我一直觉得,孽毒环境中生成的终极造物,或许就是活尸,或者类似的东西。” 罗南闻言皱眉,却又觉得这家伙说得颇有几分道理。 pt39314179. ... 第八百一十六章 超限音(下) 贝鸥校官身为靖冥机关的中层骨干,基本上是能够在一线看到的最高级别的执行人了,也就是罔轸校官这位“食梦人”能稳压他一头。他聊“活尸”这种话题,引用的资料,所说的结论,基本也等于是一个业界权威了。 哪怕他用出“觉得”这种不确定词汇,罗南也必须要认真对待。 罗南垂眸沉吟,手指揉搓两下,高敏传感反馈的指部保护层,发出略显沉闷的挫磨声,不过很快腾起的彩光就遮挡住指尖区域,声音也消失了。 贝鸥校官看到这一幕,若有所思,也没有细问,却忽然发出一个邀请:“罗南尉官,要不要和我们一起去巡视啊?” “嗯?” “这些‘装甲目标’出现,不管是不是活尸,我们都怠惰不得。罔校官安排,让我们兵分两路,分别在外层甲板上、下区域做了一轮巡视……正好碰上来,一起啊?“ 这不是长官对下级的命令,而是靖冥机关对前来助阵的“专家”的邀请。 罗南想了想,就点头:“好啊。” 很显然,这是罔轸校官的安排。 针对“疑似活尸”的“巡视”要不要做?当然要做,不过派出贝鸥校官过来和罗南打个照面,又提出邀请,就是很用心的设计了。罗南知道,罔轸校官也是不愿意让他在危险的外层甲板“闲逛”的,但她用这种手段,在罗南心甘情愿的前提下,限制罗南的活动范围和随意性,就很高明。 罗南心知肚明,但无所谓。 他只要到更外层甲板区域就可以,能够在更安全的条件下过去,何乐而不为? 这也算是罔轸校官给他这位“项目管理者”面子,投入进来的“资源”。 就在罗南身后,洪凯和隆葆同时松了口气。不再是漫无目的游荡,更不是“散心”这种奇葩的理由……哪怕接下来要去的地方只有更危险,他们也能接受。 这就是条理和秩序、计划和预期给人心的“抚慰”。 孽毒活体,哪怕是“活尸”,大约也不会有这种感受。 既然加入了“巡视”任务,一行人的节奏骤然加速。战场上这才是主旋律,刚刚罗南那样的“闲逛”才真叫扎眼。 罗南却是顺利完成了切换,跟着贝鸥校官他们快速机动,跑东跑西。 “所以这些‘装甲目标’其实分布很广?” “对,我们刚刚了解了一下。不只是‘长缨号’,地面战场上更多,外空区域也有报告,已经遍布小行星及周边战场。”贝鸥校官细声慢语,却是平静以对,“想着也差不多了。” “嗯,是因为到了战局中期?”罗南现学现卖。 “其实原因还挺复杂的。”贝鸥校官乐得与罗南讨论这种话题。 …. 来自于天渊一方的战死军人,大规模“活体化”并介入一线战场,最直接的原因,就是过去这段时间,战场烈度骤然提升,此前能够有条不紊进行的阵亡者装殓和处理流程被打断,战场上存在更多孽毒可以利用的载体……其实也不只是天渊一方的阵亡者,还有更为巨量的域外种残尸。 还有一个原因,正如罗南他们之前分析的那样:长达五个月的域外种狂潮已经度过了最高峰时期,莫名其妙自爆掉的大君级“磁光云母”以一己之力打穿的本地宇宙壁垒,差不多已经“合拢”了;而外层战场在洛魅大君的领导下,也确实是较好地完成了封堵和控场任务,“域外种”近乎无休止的后援,在未来一段时间将逐步减少,这时候就会有更多的“孽毒活体”来补位。 除以上两条外,还有另外一个原因。 贝鸥校官轻声道:“小行星及周边战场已经打了有五个月了,‘二星门’战役开启更是将近一年,这么长时间的高烈度战争之后,孽毒环境终于是到了一个‘变化’的节点上。” “变化是指……” “一个就是之前说的,大批量新造就的孽毒活体;另一个,孽毒环境本身将有可能进入到更加躁动的状态中。所有的孽毒活体,包括‘赤轮六魔’,都将变得更加暴躁敏感,类似于狂化状态。” 贝鸥继续补充:“事实上我们已经在怀疑,之前‘磁光云母’突然自爆,就有可能是‘二星门’战役开启后,帮助或是催化了整个孽毒环境,实现了‘版本更新’。它并不是突变,而是一个渐进的过程。由于‘磁光云母’对于时空环境高度敏感,又受到某种额外的刺激,才会有那种极端的变故。 “现在,‘新版本’或许已经大范围更新成功,我们之后面临的敌人主力,基本上就要从‘域外种’变成‘孽毒活体’……当然表面上不会变化太多,各种熟人。” 孽毒环境会“更新版本”,其实属于常识层面。 这鬼地方实在太不稳定了,而且没有什么特别明显的趋势。就算“变化”,也不是‘进化’或‘劣化’,而是完全随机,自从孽劫世之后,保守估计已经更迭了大概有上千个版本。 若非如此,含光星系的天渊遗族们,有那样经典高妙的修行和自进化体系,何至于像现在这般,内修、布法等基础科目,恨不能三十年一迭代;天梯架构也不断增减,飘忽不定? “对这样的变化,预见没有意义。有时候会更恶劣,但有时候还会更友好一些……我说这些也没有意义。过,不以常理推测,不用个例证明,正因为如此,你提的‘整体化’是比较合我们胃口的,也许你天生和我们相性契合。” …. 贝鸥校官话中应该有某种暗示,罗南只当听不懂。 不管是贝鸥校官还是罗南,事实上都已经脱离了“亲力亲为”的阶段,具体巡视和处置工作自然有其他人去做,两个人就在那里聊天,也没有耽误什么事儿。期间他们又处置了两个区域的“装甲目标”,“疑似活尸”仍然只是停留在“疑似”阶段,越来越趋向于这只是一种一般现象。 罗南看完了全程,对这些“装甲目标”有了更详细的了解。 它们也能够利用破破烂烂的双层装甲提升攻防实力,但非常粗糙;普遍并不具备飞行能力,能够抵达高悬在数万米高空的“长缨号”,基本都是靠能够飞行的“域外种”或对应“孽毒活体”,有的甚至与其达成某种共生关系。 目前来看,包括最早的92区在内,这些“装甲目标”驾驭动力装甲之外的复杂装备的能力几乎为零,更像是依附于装甲上的“寄生”之物。 也对,如果能够驾驭其他设备,就基本可以确认是“活尸”了。 目前的“巡视”结果,对罗南的“整体化”构想来说是一件好事。它证明目前的小行星战场上,对面的“赤轮三魔”并没有什么特定目标。 这个基本模型没有问题,很多事情才能够更好地安排。 贝鸥校官就非常好奇,罗南如何在具体执行中体现“整体化”思维。 罗南也闲聊式地展示给他看:“不是有牌组么。” 他掌指间持续切牌,偶尔会转换成“长缨号”的缩略模型,显示出空天母舰内外的各种生动细节。 “牌组本身就可以视为是一个整体,还可以继续内扩外延。比如,现在如果有必要,完全可以在这里面再加入一个‘靖冥机关’的新牌组;‘前委一局执行处’也可以,当然也能随时抽出来。” 其实罗南已经在做了。 贝鸥校官并不介意:“如果涉及到我,捏脸的时候请尽量还原应有的美貌。” “……我尽力。” “这确实是一个很好的着手点。”贝鸥校官反应敏捷,理解力很强,“所以它们天然就是‘整体性’的,因为只要你的认知如此,那么你所建构的一切模组,都可以划入‘整体’的范畴……精神侧在这个方面,真的是有天然的优势。” “姑且可以这么认为。” 罗南一边点头,一边往牌组中增添新元素。 贝鸥校官小半精力放在“巡视”上,倒有大半是盯着罗南手掌承托的投影工作区彩光。不管是“牌组”状态还是“模型”状态,都表现出十足的兴趣。 “真不错,好像星空背景也添加了……小行星地面战场你是准备另起炉灶,搞模块化呢;还是直接用一个大模型全装进去?” “看情况,能够一起装进去最好。” 罗南信口回应,同时认真观察甲板上还未止歇的局部战斗,对往来冲击的“孽毒活体”和“域外种”,不管是死的活的,都尝试描摹,再往“牌组”里面送,顺便进行模拟。 “啪”地一下,贝鸥校官拍中了罗南小臂:“你干什么?” “采样、模拟啊。” “对面你也模拟?” 贝鸥校官突然发现,他似乎是过于迷信了精神侧的共性,而忽略了罗南的个人特质:“这是违规操作,而且非常危险!你模拟‘孽毒活体’,和直接描绘‘孽毒’有什么区别?” 「今天就一更了……实在没写完。抱歉抱歉。」 39314111. ... 第八百一十七章 幽火星(上) 话说了半截,贝鸥校官忽然又一怔“内宇宙模拟器可以模拟孽毒吗?” 罗南好奇地看他“不可以吗?” 这种时候贝鸥校官反而是冷静下来“至少市面上流通的不可以……虽然内宇宙模拟器这玩意儿本身也很少流通。” 罗南“哦”了声“我并没有模拟孽毒,只是孽毒活体。” “这没什么区别。” “我觉得区别还是挺大的。” 罗南直接接触过孽毒,也通过“大通意”持续监控观察孽毒活体的“声息底色”,虽然那更多是从宏观角度,但具现到个体,他仍然有相当的发言权。 面甲后面贝鸥校官的眼神看不太出来,大约是在罗南脸上和掌指间来回扫视了好几遍,终于道“你确定你没有问题?要知道我们现在针对的重点对象之一,是‘梦神孽’。” 这是怀疑他已经被污染了? 罗南无奈,就算是有意试探系统极限,也没法为贝鸥校官解释“大日锁链”这种可以一定程度上自清洁孽毒污染的结构。 所以他只能道“应该还好,这段时间练习‘大通意’,多少有一点抗性。” “二十七意?我只知道‘朽断意’好像管用……我建议你找医官确认一下,现在就可以。” “我刚刚和蓝镞教授通话。” “如果他能隔着通话器发现你被污染,现在就不是师范,而是大师范了……喂,罔处,有件事儿我要向你汇报。” 显然,贝鸥校官是那种上一秒可以与你谈笑风生,下一秒能用枪指你脑门的性格。他嘴上说是“建议”,却根本没有通融的余地,说话间,已经接通了罔轸校官,当真是举报都不带遮掩的。 罗南没有阻止,靖冥机关自然有他们的一套形式准则,多说无益,到时候就看罔轸教官怎么去安排。 至于模拟肯定是不会中断的,事实上罗南现在正好有了一些心得,还想着增加模拟数据量,看能否得出更进一步的结果。 倒是两个警卫人员离得近,将罗南和贝鸥校官的对话听得清清楚楚,难免又有些担忧。 隆葆尉官还好,他是靖冥机关的人,哪怕临时调过来给罗南当保镖,真遇到一些矛盾的时候,肯定还是以靖冥机关的安排行事,哪怕贝鸥校官要他将罗南架回去,他也会毫不犹豫执行。 洪凯尉官就有些坐蜡了。所以他犹豫了一下,还是凑上来,低声对罗南道“我们在危险区域已经逗留了很长时间,是不是……” 这是试图给大家一个台阶下。 “不是还没有碰到危险嘛……”罗南信口回应,但很快就发现,他这话实在是有 点站着说话不腰疼,就举手给洪凯尉官做了个抱歉的手势。 这时贝鸥和罔轸校官的通话还没有结束,显然两人并没有在第一时间达成一致。看上去和罔轸校官名义上搭档的那一回,还是给他刷了一点信任度。…. 洪凯尉官今天已经做了太多和警卫无关的事情,也不差这一桩,硬着头皮还想继续开口,偏在这时候,罗南这边也收到了通讯提醒。 罗南看了下联络人,有些奇怪,竟然是洪霜校官。 这位冷面冷心的战术情报处主官,从一开始就没给过罗南好脸色,哪怕后来多了允泊校官这一层关系,也没什么改变。而且现在罗南和她在工作上的交集已经很少了,难道之前已经转流水线生产的“油脂球”产品出了问题? 罗南一边琢磨一边接通“洪霜校官……” “罗南尉官,现在向你发出预警。” “啥?” “外围传感阵列搜集的即时动态显示,上甲板外层区域,有孽毒活体和域外种,正进行非正常的集结。根据测算,与你在上甲板区域的行动轨迹有较强的相关性,有理由怀疑它们正在对你进行跟随监控,并可能采取下一步动作。” 洪霜校官说了这么一长串,语速便如机关枪一般,难得清晰明白,并继续道“我已经将该情报同步给了指挥中心和靖冥机关,也建议你立刻进入第四层甲板以下区域,避免不可测事态的发生。” “……” 这不是你和罔轸校官这对老闺蜜配合着,把我给诓下去吧。 罗南心头闪过一个很荒诞的念头。 可很快他就抬头,找到附近的上层甲板开裂处,尝试去看更外层的情况。只是这里与此前92区的情况不同,甲板的断裂带并未重叠,他看到的只是更上层甲板的金属棚架,见不到外面的近乎永夜的星空。 罗南抿嘴,简单回应“收到,多谢洪校官……另外,能不能和我同步一下即时信息?” 洪霜压根没搭理他,直接挂断通讯。 而此时,贝鸥校官也扭头看过来,看样子应该是刚从罔轸校官那里得到了同样的消息,眼神穿过面甲,更加犀利“你……” “我们下去。” 罗南果断表示。 洪霜校官的示警,是对他前委一局执行处成员和靖冥机关“特邀专家”身份的尊重,若他还是前委三局指挥序列成员,直接一道命令就能让他滚下来了。 而“命令”和“示警”所告知的事情性质,是同样严重。 如果分辨不出来,那就太蠢了。 更何况,贝鸥校官先前也做了很好的示范。 “我建议你直接去医疗区。”贝鸥校官仍是“建议”,却已经伸手去拽罗南的上臂,“我记得咱们刚刚还在讨论‘整体化’的事儿,那你应该明白,当‘局部’出现异常时,代表什么。” 动作显示,贝鸥校官差不多已经把罗南当成大半个“感染者”来对待。 如果说之前“模拟孽毒”还只是怀疑,战术情报处的“预警”一出,罗南身上的嫌疑色彩便又添了七八分。 偏偏罗南还没法说什么。…. 因为按照他们之前一致认同的“整体论”逻辑,至少在“局部战场”,“对面”并没什么主动性可言,一旦出现变故,这边的“刺激”反而可能是最关键因素。 贝鸥校官在怀疑,罗南这一刻想的只有更多 包括蓝镞教授不久前才提醒的“孽毒的趋光性”、他几乎没有停止的模拟作业、甚至于对“系统”的频繁试探……他这几天在“长缨号”上,确实做了许多“出格”的事,如果说有哪一条会招惹来“对面”的,好像也并不奇怪。 对此,罗南再没有说话,只是微微点头。 也是此刻,这片区域的警报声响起。 暂时还没有突入防区的孽毒活体和域外种,却已经足够让附近的内卫部队如临大敌。 “暂停作业,放弃目标回撤。”贝鸥校官发令,让手下暂停处置,跟着一块儿下撤。 靖冥机关成员,作战能力虽也不错,却很少与其他单位配合,在这里说不定就给人添乱了。 收到指令,靖冥机关人员也有条不紊地收拢队伍,真就把那些处置了一半的“装甲目标”丢在现场,快速回转。 贝鸥校官又扯了罗南一下,后者全无抗拒,主动往下层甲板入口方向去。 这下,贝鸥校官倒有些吃不准了。 他也抿住嘴,保持沉默,却是始终盯住罗南那边,同时还示意隆葆也盯紧了。 如此又过了数十息,下层甲板入口近在咫尺,回撤的队伍中间,只剩下动力装甲与地面的低沉摩擦撞击声,噪杂却又整齐,整齐到几乎可以完全视为背景声,剩下的就只是静默……让人心头打鼓。 又走了几步,贝鸥校官脚下忽然一停“你在说什么?” 他停下,回撤的队伍也停下,这种突然的节奏变化,不自觉让人们心头一紧。 r> 罗南扭头看他,仍未有明确回应。 贝鸥校官阴柔嗓音变得格外低沉“哑巴了?” 这下,离得最近的洪凯和隆葆,都下意识绷紧了身体。 又隔了两秒钟,罗南才回应“念咒呢,及时补一轮,方便‘大通意’加持。” 周围人等一时哑然。 此时,罗南却是朝贝鸥校官一伸手“影雾。” 贝鸥校官微怔“记得给你配了两个基数?” “那怎么够。” “这也是玩火……我应该把你的火种给缴了。” 贝鸥校官很不客气地回应,但罗南的手就架在他眼前,他迟疑了一下,动力装甲腿部模块外侧弹起,两罐“影雾”专用的高压喷瓶暴露出来,随即就都递给了罗南。 因为他的长官是“食梦人”,才会经常性地配备这些,自己反倒用不着。只是他紧跟着就提醒了一句“在这种半暴露的开阔地,效果很差。轻率使用,大概很快就要靠蓝镞教授救命,或者被我们处置了。” “谢啦……刚刚你还说咱们相性契合来着。”…. 贝鸥坦然承认“是我太轻率了。” 说话间,罗南这边又有通讯提醒,这回是他真正的顶头上司允泊校官,一接通就问“怎么样,撤回来没有?” 显然,这哥们儿已经收到了“长缨号”这边的通报,说不定还是他老娘亲自说的。只是信息接收慢了明显不止一拍。 罗南就道“目前在三层甲板,正往下走。” “直接到指挥中心吧,我正赶过去,轸姨也过去了。” “行啊。”罗南说话时,视线往身边贝鸥校官那边瞥了眼,意思就是“医疗区我就不去了”。 贝鸥就有再和罔轸校官沟通的冲动。 罗南并不在意贝鸥校官的心思,他笑了笑,往前几步,就来到直通第四层甲板的行车甬道口。 他们的装甲运载车就停在这边,此时已经打开了后车厢的门。 罗南正准备上车,动作忽然停了,扭头往回看。 念诵完“小作文”后,有了“大通意”的全效加持,他已经能够“听”到幽暗底噪中,某段微小却格外尖锐的震波信号,就回荡在“长缨号”外围不远处,而且还在持续接近中——与洪霜校官示警信息非常匹配。 可这时,那段信号突兀消失了,仿佛一瞬间就融化在正常的“声息底色”中。 「差点儿开天窗,这几天实在是没有双更的精力了,大伙儿见谅。」 pt39314141. ... 第八百一十七章 幽火星(中) 前委三局的指挥中心,其实和作战指挥部是合署办公。大部分职能都是由方树校官麾下的作战指挥部代行职责,但是涉及到一些非常重要的作战,会在从其他处室抽调指挥序列成员,力争在最短时间内实现指挥系统功能扩展升级。 布局也没有什么特殊的,与其他的办公区基本无差别。 罗南熟门熟路的进入,身边只有一位贝鸥校官。 哪怕现在这里的空气是一贯的紧张严肃,还是有一些人往他这边瞥过来。 精神海洋中,模糊虚无的蛛网就轻轻颤动两下。 趴在上面的“织梦者”,随着临时且低配版本的“祭坛蛛网”,微微起伏。 这里紧绷的、焦躁的情绪,以及严格控制其范围和演化程度的强大的理性和纪律性,就好像是一锅正在小火熬煮的沸汤,奇香四溢,令其沉醉。 这是两次“影雾演习”之后形成的结果,也是罗南对系统的又一次试探。 有了能够利用的精神层面的介质,“织梦者”可以在一定程度上避免与孽毒环境直接接触。 当然,罗南也可以。 但是他不会轻易使用,相对于孽毒环境,这种低配的“祭坛蛛网”实在太脆弱了,他可能只有一次机会。 罗南不是没有想过加密加强这张网,可再继续下去的话,“暴露”的可能性就太大了——不只是在天渊军方,就是在“对面”眼中也是如此,那时候就真的害人害己。 “长缨号”上的指挥官若知道他做了这些事,可能当场就把他拿下;这种情况下招惹来“对面”的,好像也并没有什么可冤枉的。 话说,他这段时间使用精神侧的手段,好像有些一发不可收拾。好几种可能的“刺激”,全都混搅在一起,也不知道是哪个招惹来了麻烦。 罗南就想着,如何去发掘这里面隐藏的联系。 此时的指挥中心,前委三局领导层,自黎幢校官以下,来了大半。不知道是原来就有什么动作,还是说单纯因为罗南这件事儿。 见到罗南进来,位于中央指挥席附近的那些中级军官们也齐刷刷投过来视线,大家都是双层装甲,看不出脸色和眼神。也许这里面有多少人和贝鸥校官的想法差不多,看着他就好像是一个行走的污染源。 “这边。”允泊校官老远就主动招呼,笑呵呵的,面甲都遮不住,“不简单哪,不愧是我们执行处的人,轻轻松松就上了对面的‘猎杀名单’……” r> 罗南知道,允泊这是为他撑腰。 随即环视一周,并没有看到洪霜校官……嗯,这应该也是原因之一。 “猎杀名单夸张了,但看样子确实是制造了一些不安定因素,抱歉。”罗南向允泊点头,其实也等于是对其他人致歉。 说罢,还看向一旁正上下打量他的蓝镞教授“我向您预约一个诊疗时间。”…. 蓝镞教授微微点头。 “也还不确定呢,越是这种时候越要冷静以对,逐个排查分析。” 说这话的,竟然是拥有这边最高指挥权限的黎幢校官。毕竟罗南已不是前委三局的成员,而且又是纯大君钦点的专家,此时黎幢校官的态度就很柔和,比之前罗南跟着蓝镞教授做项目的时候交流,更加和蔼。 他向其他人询问“两个警卫人员已经在谈话了吧?” 罗南微怔。 允泊校官就暗戳了他一下“也不能排除其他的可能性啊,比如你一直提及的‘初觉会’之类。” 呃,还能这样吗? 原谅他的“构形脑”,罗南真没往这边去想。 也不是没有想,而是他觉得,如果“初觉会”真的在小行星这边有安排,不说坑掉纯大君什么的,起码也应该有一个更有价值的目标吧。 他现在……也就是刚冒头,哪用得着这样? 罗南摇摇头,没有在这个话题上纠缠“多谢黎委员指点。恕我冒昧,能看一下当时的记录数据和录像吗?” 此前罗南向洪霜校官请求过,被无视了,现在么…… “当然可以。”黎幢相当爽快,“洪霜校官也向我建议,由你这位当事人,再做一轮复盘。你要把握机会,认真分析,发现问题及时共享。” 作为前委三局的实质负责人,黎幢校官与罗南说这些,已经很破格了。 说罢,这位又与指挥席附近其他人讨论起来。 罗南这就确定了,他并不是三局领导层聚在指挥中心的唯一理由。 但这时候,他没必要多问,就按照黎幢的安排,到已经安排好的工位上,去复盘之前的事情。 允泊校官跟过 来,一巴掌就拍在他后背上“你看你刚刚说那话,也不知道你是心虚呢,还是太高傲。真当这个世界围着你转吗?” 罗南扭头看去一眼,却见允泊后面,贝鸥校官也无声无息跟来。 对此,他只能无视,顺口拍个马屁“校官你的金玉良言,我就收下了。” 允泊压低声音“现在大部分人还是在‘活尸’的情况……就是孽毒环境变化的问题。你这事儿,最多算是其中一个小分支。” “确定发现‘活尸’了?” “只能说有可能……你呀你,说到底还是过来给靖冥机关帮忙,帮出了一身骚。要是在主基地那你好好当你的‘蚁后’,就没这么多事儿了。” 说话间,允泊也是瞥了眼侧后方的贝鸥校官,心思昭然若揭。 后者安静以对。 罗南也只是笑了笑,注意力转到相关数据和实时录像上。 之前他还有些奇怪的,战术情报处是怎么知道他被盯上的。现在看之前已经完成的第一轮复盘的简短报告,才知道像他这种身份比较特殊的人员,已经列入了重点名单,在舰上产生的一切数据,都会送到“蜗牛”那里跑一遍,一旦有异常变化,就会“提级”处理。…. 过去这段时间,罗南先是跑到外层甲板闲逛,又接触到“疑似活体”的装甲目标,警卫人员还先后与管理部门联系……一连串的事件出来,三提两提就转到了战术情报处那边,亮了红灯。 舰载人工智能“蜗牛”,在本次事件中展现出“名不符实”的高效数据处理能力。当然也可能是罗南做事触碰了太多的敏感点,逼着“蜗牛”将他周围高危险区域全部纳入分析运算,这才意外发现了围攻“长缨号”的孽毒活体中,逐步形成一股暗流,与罗南的移动轨迹形成了高相关性。 这倒与罗南在地球本地时空监控各个超凡种的方式有点儿像。 此前罗南也试图让葵姨承接有关分析运算任务,但好像没这么高效。回头可以参考一下“蜗牛”的处置模式,要是有软件资源可以直接拷回去,那就更好了。 这可比带着“设备”回去,容易千百倍。 罗南略微有些走神,不过随着“蜗牛”为他展示当时的数据记录和实时录像,他很快收心。 看人工智能是如何观察自己的,也是一个非 常有意思的角度。 只看了一部分,罗南就确认 这并不是第一手资料,而是经过了数据分析人员精心裁接的精简版。 这很正常,普通人要是想从头到尾捋一遍相关数据和大量录像,几乎能够看到“二星门”战役结束,不过罗南终究不是寻常人,他有内宇宙模拟器,有葵姨。 想了想,他试探一下自己的极限“蜗牛,能拷贝一份完整资料给我吗?” “你没有相关权限。”舰载人工智能的回应冰冷无情。 不过罗南和“蜗牛”打交道也不止这一回,并没有立刻放弃,而是紧跟着问了一句“是所有资料都没有权限,还是一部分资料没有?能标识出来我没有权限的……不,标识出来我有权限的那部分资料可以吗?” “蜗牛”在短暂沉默之后,展示出了一个列表。 罗南看了几眼,心中就有了谱,紧接着又尝试沟通“那么把这些拷贝给我,没问题吧?” 这次“蜗牛”很快给出了明确答复“请注意查收。” 旁观的允泊校官吐槽“怪不得你对‘长缨号’恋恋不舍,这哥们儿比‘铁块’好打交道多了。” “铁块”是主基地的首席人工智能,对权限的把握可谓苛刻。 不过罗南能够获得相关资料,肯定不是“蜗牛”看在以往的情分上给出的优待,而是罗南现在确实拥有一些超出他军衔的“特权”。 不管是长期还是临时;他自己争取的还是纯大君的“面子”带来的,抓紧时间利用好才是真的。 资料完全拷贝过来还需要一小段时间,罗南就看数据分析员整理的精简版。 要说人家确实是专业的,给出的资料和分析报告已经相当精准到位,将异常“暗流”初起、酝酿以及发展的各个关键节点,都标示得非常清楚。 罗南这位当事人也是当局者迷,反正当时他没有察觉,也是看到了简报之后才大致清楚什么时候出现异常。甚至单从录像上也是看不出来的,需要结合相应的数据分析,才能够倒推出罗南与舰体外那股“暗流”之间的同步性;才能确认舰外“孽毒活体”是以怎样的趋势聚合、跟踪,又逐步形成足以对他和周围队伍造成致命威胁的突击集群。 孽毒的“整体性”,给这股“暗流”做了最高明的掩护。 pt39314194. ... 第八百一十七章 幽火星(下) 一切可能性都可以在混乱中成型,前提是其中各个元素是普遍联系的,是频繁交流互动的。 这符合“幻想学派”的超构形理论,至于孽毒环境下是否也讲究这个,不好说。 客观地讲,这道“暗流”初起和酝酿阶段,已经超出了罗南现阶段感知的极限——不只是孽毒环境限制了他的精神感应能力,很有可能就是他毫无顾忌的情况下,也未必能够察觉到其中的对应关系。 “混乱”和“随机”就是这股“暗流”的保护色。 当然,数据分析员也在报告中指出由于样本数足够庞大,近乎于混沌的机制中,完全巧合的可能性也是存在的。 毕竟,那个突击集群在发力之前,就又崩散掉了。 问题是数据显示,其崩散之际,罗南一行恰是到了通往第四层甲板的行车甬道,“突击集群”已不具备突袭条件。 这种“关联”还能说是“巧合”,不如说是数据分析员“专业的自我保护”。 罗南叹了口气“十一个千年来,各位大君真是辛苦了。” “哈?”允泊和贝鸥校官都没听明白是怎么回事。 罗南就道“我是在想,如果有一个明确的意识,可以长期同化于‘混乱’,又能随时利用‘混乱’达成目标,在这个环境,一定是最棘手的那个。” 允泊就笑“这个啊,‘灯塔’不就是么?” 贝鸥校官悠悠道“‘灯塔’也换了至少六代了,谁在‘混乱’中呆久了,都要崩溃的。” 含光星系这边习惯将“灯塔”看成域外魔神伸入本地宇宙的“探头”,以“大君级”的品质去衡量的话,损耗率确实也不低。 其实罗南并非此意,他原意是指孽毒环境的“整体性”有可能“喂养”出来的“群体意识”,是“赤轮六魔”昏昧本能的重叠阴影下,可能闪烁的灵光。 不过,既然落到“个体”上,他就暂时按下这个太过于玄虚的可能性,选择了一个局部可能出现的现象。 他扭头看向允泊“活尸呢?” “活尸?”允泊愣了下,没有轻率回应,也是扭头,去看更专业的贝鸥校官,“我印象里好像有这么个说法?” 贝鸥则是看向罗南“多数情境下,‘活尸舰队’有利用孽毒环境进行掩护,脱离追击的情况;秘密潜入,在外围基地、宜居区开发点引爆孽毒污染也是常有的事;不过以小带大,引导其他孽毒活体,形成突击集群,成为某种意义上的‘领袖’……至少 我们没有捕捉过明确的‘样本’。” 要么说是专业人员呢。 贝鸥的表述就非常适合当下的场景,如果说外面的暗流中有“活尸”,那也绝对是少数中的少数。它们要发挥作用就应该是像一个“领袖”,最起码是像一头牧羊犬那样,驱赶“羊群”,达成自己的目标。…. 罗南最初的想法是,由于孽毒的“趋光性”,在他不谨慎使用精神侧能力的时候,外部的孽毒环境,具体到那些“孽毒活体”,会如逐光飞虫那样,对着他这个“光源”发动冲击。 但在外层甲板上的经历,特别是看到分析报告之后,这个猜测已经不攻自破——“孽毒活体”并没有蜂拥而上,相反,它们的行动非常隐蔽,甚至说很有条理。 贝鸥校官的表述明显更符合认知,至少是人们的日常认知。 现在问题是,能不能从“孽毒活体”的暗流中找出那个“领袖”呢? 这时候,“蜗牛”已经将相关的视频资料拷贝到了内宇宙模拟器那边。 罗南就选择了外放,投影到工作区里,和允泊、贝鸥校官一起观看,正好与精简版本做一个对比。 “蜗牛”放给他的资料基本上都是“长缨号”舰体之外的监控录像,最多包括一些最外层甲板上的场景,舰体内部的场景完全没有。 幸好这些外部录像还算比较完整……话又说回来,完整就代表着琐碎和重复,说看到“二星门战役”结束是夸张了,可现在也没谁有这种精力和耐心。 幸好罗南有别的办法。 既然是给了内宇宙模拟器,就等于是给了外接神经元资料库,就进入了葵姨的处置范围,同样也是罗南可以发力的领域。 于是这些相对完整的“长缨号”外围监控录像,就被罗南调整到了一个恰当的缩放比例,随后进入了十倍甚至百倍速播放状态,变成了模糊的彩色光流。而在这反复播放的“光流”之下,“空天母舰牌组”所形成的“长缨号”模型,恰当的出现在了应有的位置。 这个半开放的模型中间,同样有成百上千个身影,却是以一种相对正常的速率奔走。 允泊和贝鸥校官都看出来,模型中的人影,就包括当时在外层甲板上的罗南一行人。 显然这是一种“模 拟”,细节比全程录像差许多,但能够彼此对照的话,也会直观很多。 现在录像播放和模型运转的速率有明显的差异,但这差异正在迅速调节之中。 模型内部的人影运转速度在增加,而外部的影像播放速度在放慢,截然相反的速率变化,让旁人看了眼晕。 允泊就暂时移开视线,和贝鸥校官聊天“话说你们靖冥机关请专家,都是这么高风险的吗?也对,你们干的就是高风险的活……” 贝鸥校官一笑“比不上你们执行处的勋章发放率。” “总比憋屈着进小黑屋强……啊对,现在你们应该也不怎么在意了。要不然就此打住?” “允泊校官。” “嗯?” “战场上是不能叫暂停的,更不能读档重来。” “贝鸥校官,有个名词叫‘指挥’。按照你的说法,一线战场上也不要搞什么梯次、轮换,直接让前线的死绝了,再顶上去新的就可以……”…. 两个人在这里唇枪舌剑,罗南大概是嫌吵,扭头看过来一眼。 允泊笑眯眯拍了拍他肩膀,继续扭头和贝鸥校官“聊天”。 这回没再聊多久,数息之后,允泊和贝鸥校官都能够看出来,录像和模型,二者之间的播放或运转速率已经完全一致。 然后播放画面就暂停了。 允泊就问“刚调整好,怎么不播了?” 罗南没有说话,这段虚拟模型和录像的同步影像反而开始倒放,而且不是一遍,是几遍、几十遍地往来重复,而且就局限于两段监控影像的衔接部,一段不到五息的短小片段中。 时间、区域都已经确定,于是允泊和贝鸥校官就都知道之前的“速率调节”其实就是罗南摄取、过滤相关影像信息的过程,而现在,他显然已经发现了什么。 允泊再问“有什么不对吗?” 罗南“嗯”了声“好像看到有一个比较特殊的光源。” “光源?” 允泊校官听了就觉得眼疼。 虽说瞳环28758号小行星大气稀薄,可长缨号终究还是在大气层内,周边战场火光闪灭,再正常不过。 只看外围空间的录像,虽然大部分都是孽毒活体和域外种,可是近防火力也是很丰富的近防炮、电磁炮、激光束,还有穿梭来去的无人机,以及少部分 作战勇猛或曰鲁莽的突击队成员,时不时就在外围空间中闪掠而过;包括重要区域的强斥力场,遭到强力撞击的时候,都可能会炸开火光。 各种火力交错爆裂,眩目之至。 目前播放区域,按下去指头大小的地方,一瞬间就恨不能有成千上万次光芒闪烁。在这种环境下找一个所谓的“特殊光源”…… 允泊咂咂嘴,又问“你确定?看准了吗?” 罗南并没有多说,只是不断地微调影像数据流,又通过葵姨,尽可能将他捕捉到的那点儿模糊光源印象,转化成为“蜗牛”能够理解的表述,逐步筛选。 事实证明,罗南的思路正确。 只第一波,就筛去了百分之八十以上的闪光,那片区域,一下子就清楚了许多。 允泊校官“哎”了一声,也有点儿察觉了。 “那个……” “那个装甲目标胸口。”贝鸥校官的表述更准确、犀利。 说话间,第二波筛选过去,其他的“闪光”全部被抹掉,只剩下那簇微小的、隐隐有点儿幽蓝色彩的火光。 当然,还有“幽火”粘附的对象,一个“装甲目标” 贝鸥校官往前两步,几乎贴到了罗南背上,提醒道“抽帧、类比再填充。” 其实不用他提醒,在“葵姨”与“蜗牛”的“交流”中,后者已经将视频流里与之相关的影像抽出来,与其他海量录像中的情境比对,在极短时间里完成了抽取,并做以强化填充。 于是几分钟后,重新开始播放的影像里,好像真有一个追踪镜头,始终盯着那个胸口闪烁“幽火”的“装甲目标”,自“暗流”初起,一直到“突击集群”消散,从头跟到尾。 至此,仍不能确定这个“装甲目标”是不是那个“领袖”,但在如此纷乱的战场上,能一条线下来,就证明其有不小的嫌疑。 允泊又拍罗南肩膀“让‘蜗牛’以这个目标出现时为原点,往前、往后各追溯十息时间,确定所有出现在‘突击集群’中间或附近的‘孽毒活体’或‘域外种’的轨迹追踪结果,并做时长比对。” “蜗牛”处理这个任务的时候,贝鸥校官就道“这个装甲制式……” 罗南忽然开口“允泊校官。” “嗯?” “我之前请你打听的前线轮换下来的三旅七营机动五连的名单,还没结果吗?” pt39314191. ... 第八百一十八章 因我故(上) “这个,我不太确定。我是请老妈帮忙的,不过你知道,你被上调到前委三局那一刻起,所有原三旅编制已经全部打散了,工程人员和战斗人员混编,轮换也是根据战场分布,分批进行。” 允泊老实回应“事实上,因为一线战场犬牙交错,现在还有一小部分原三旅成员没有轮换回来;就算是回来了,到主基地还好说,有些是后继的太空登陆部队前插轮换,把人直接带回到外太空……这样多个渠道,各方数据还在统计中。呃,我再和洪霜校官对接一下。” 允泊看出来,罗南是真的迫切需要这份信息,不是为了私人关系,而是与当前的情况密切相关。 唔,和当前情况相关…… 刚刚贝鸥校官被罗南突来问题打断的那半截话终于吐了出来“这种装甲制式,是医官吧?胸前应该是‘火种’燃烧的炉腔。” 罗南瞥他一眼,没有说话,又去看录像。 片刻,很没有意义地催促了“蜗牛”一句“对比结果还没有出来吗?” 允泊和贝鸥校官对视一眼,有些事情到这里,就相当明显了。 前者张了张嘴,却终究还是没好意思问出来那一句。 贝鸥校官却不在乎这个,直接开口“你在机动五连的那个医官叫什么来着?” 罗南没有回应,反而又一次扭头,询问未开口的允泊“帮我再问一下洪霜校官,我们在录像上截取的这个目标,能不能放到整个地面战场上,进行轨迹追踪。” 说着,他浅一口气,稍微调整下心绪,然后又道“当然是等到对比结果出来之后,看看是不是有最大嫌疑。” “它的嫌疑已经足够大了。”贝鸥校官声音低细而清晰,“理论上如果一位医官牺牲在战场上,其装甲炉腔内燃烧的‘火种’会熄灭掉,孽毒环境一般不允许有‘璇晶阵列’的力量留存,可一旦留存了,会很麻烦。” 允泊反驳“这明显不是‘璇晶阵列’火种的颜色。” 贝鸥校官冷淡回应“你是造物学派的精英,在这种复杂战场上,会用颜色来区分性质吗?” 也是这个时候,“蜗牛”的对比结果“姗姗来迟”。 它列了一个简单的图表,将突击集群成型过程中能够捕捉到的所有个体都做了轨迹追踪。看它们在这一过程中的参与度。并选择了持续时间、活动区域、轨迹长度三个 维度进行比对,并自动筛出了排名前一百的个体。 罗南扫了两眼,就问“你们觉得呢?” 表面上是问允泊、贝鸥,最多加上一个“蜗牛”,实际上也把葵姨包含在内。 “排名三十以后的可以排除了。”允泊看到具体数据后,摇了摇头,“那个‘装甲目标’,嗯,疑似医官……确实嫌疑不小。” 贝鸥校官要更为直接“那个‘医官’在持续时间上断层领先,活动区域覆盖率达到百分之九十五,轨迹相对平滑。应该是没有进入作战区域,一直在较远的位置,规避了一线的冲突,有一定的智慧成分,作为‘领袖’的概率加大。”…. 证明不是“牧羊犬”类型的。 罗南心中抹去了一个猜测。 所谓“牧羊犬”,就是以外部的、物理的方式去驱赶“孽毒活体”,这是外显的,但也是间接的。如果真的是“领袖”,就说明这个“疑似医官”可以通过更直接的方式,比如心灵链接之类,驱动,至少是影响周边“孽毒活体”的动作。 罗南在形成基本判断的时候,贝鸥校官已经有下一步动作“它需要格外,我联系罔轸校官。” 他也不管罗南同意与否,直接去指挥席那边。 “我帮你联系我……嗯,洪霜校官。”说着,允泊又拍了下罗南后背,装甲碰装甲,发出“铿”声鸣响,“一会说话注意点儿,就事论事。” “哦。” “贝鸥过去,那边肯定全知道了……我已经找了时繁师姐,她会去联系芒队。” 罗南又“哦”了声。 允泊就推他一把,但没有时间再多讲了,指挥中心才多大,那边已经有人过来。 事实上不但有罔轸校官,蓝镞教授也跟过来。 罔轸校官也是直来直往“罗南尉官,你是怎么想的?” 罗南就问“以前有医官沦为‘活尸’的案例吗?” 罔轸校官微微摇头“大君也不免遭难,谁能例外?” 蓝镞教授则加以补充“不过‘活尸’是比较特殊的一类,更 接近过渡形态。我是相信,那几位大君在最初成为‘孽毒活体’时,是有一定灵智残存的。你知道,这不是幸运,孽毒渗透下,灵智会逐步异化、泯灭。至于算不算解脱……” 这一刻,罗南想到了“蟠魔”,冷硬插言“不完全处理掉,谁都解脱不了。” 贝鸥校官虽是找来了自家主官,却还是很有主见,他强调“现在重点不是‘医官’身份,而是这簇火苗。它应该存在吗?以什么样的状态存在?会造成什么影响?有没有必要干预?怎么干预?干预带来的后果是什么……” 相较于贝鸥校官咄咄逼人的态度,罔轸校官却是主动踩了刹车,当然也不排除“红白脸”的配合“先跟进吧,现在的情报不足以让我们做出判断。” 贝鸥校官又道“总要先确定一下最可能的、或者最糟糕的情况。” 允泊哼出了声“那你先说清楚,什么叫‘最糟糕’?一具‘活尸’会导致什么糟糕的影响?是能冲进‘长缨号’,还是能颠覆战局啊?要知道,之前可能会发生危险,但事实上什么都没发生。” 贝鸥校官还要再说,允泊却是扭头找上了罔轸校官,这时他也不称“轸姨”了,直接就道“罔校官,靖冥机关主要还是处置内部污染,对于仍在战场上游荡的‘活尸’,不管它是怎么变出来的,你们的权责貌似还覆盖不到。” 罔轸校官倒是平静以对“罗南尉官的‘整体化’设计,音犹在耳。”…. 允泊翻了个白眼,还要再说,却不料另一边罗南轻声开口 “如果是陶显医官……如果是,陶显医官的‘火种’里面,有一只‘告死鸟’,是‘告死鸟版本的役魔卷’。” 允泊差点儿回手去拍罗南后脑勺,却还是忍不住撞了下他的肩背,紧跟着道“要知道‘荡魔图卷’与孽毒环境水火不容。” “孽毒理论上可以污染一切。”贝鸥校官针锋相对,“尤其是‘役魔卷’,本身就是役使孽毒,转质化性,可反过来也有被重新污染的先例。倒是连队级别自主使用‘役魔卷’,我没有见过类似的先例,因孽毒的‘趋光性’而导致被污染的可能性剧增。” 罗南没有说话,却是微微点头,显然他赞同贝鸥校官的分析。 允泊恨不能把罗南脑袋拍进工位设备里去。 可这种时候,他不能再强行反驳了,其他刚刚强行拿“荡魔图卷”说事儿,就有强词夺理的嫌弃。身为技术军官,这种错误不能连犯两回——说到底,是他话题衔接出了问题,继续强调权责不好么? 都是罗南,这小子三句话就能钻到技术层面去,把他也给带歪了。 最后还是蓝镞教授打了圆场“这可以作为一项猜测,但罔校官说得对,现在的情况不能支撑我们做出完整判断。我们可以选择那个疑似目标,进行全战场轨迹追踪……哦,你们已经安排了,也可以从那个‘突击集群’中多找几个嫌疑目标,都安排上。毕竟我们要确认的,是孽毒环境的‘变化’趋势和节点,盯上几个明确的目标,胜过满星球去找证据。” “是这个道理。”允泊校官大力点头,“还是蓝教授能抓重点,咱们现在是抓节点、看趋势,其他的都是细枝末节。” 罔轸校官看他一眼“那就等到轨迹追踪有结果了再讨论……多谢罗南尉官,找出这么一个切入点。” 于是,罔轸校官和蓝镞教授匆匆而来,又匆匆而去。 贝鸥校官本来还想留下来的,让允泊直接伸手推出去“学学你们请来的专家的觉悟好吧?人家能不避嫌疑,自我反醒,你们那一堆人过去了,结果差点儿招了灾,就没个自查什么的?” 对此,贝鸥校官并不在意,一笑而去。 等周边没了其他人,允泊终于一巴掌拍到罗南头盔上,恨铁不成钢“你还当这个世界围着你转呢?真当自己是专家了?在靖冥机关面前主动认领这种直接关联?就算咱们和轸姨有交情,可那边是不讲情面的,真给你安上一套流程,别说你想到外层甲板去散心,在工位上搞分析,能在小黑屋里闲下来动脑子想你的技术问题,都算纯大君面子大!” 罗南平静回应“总要先解决问题。” “解决问题也轮不到你啊!”允泊还想再敲罗南脑袋,可发现周边一堆人看过来,只能忍住,声音压得更低,“我们这些造物学派的最清楚,战场上用到的新技术这么多,出问题太正常了,每一样新东西,哪怕是做了多少遍预演,都有可能被对面利用……可你扪着良心说一说,这是咱们的错吗?” pt39314941. ... 第八百一十八章 因我故(中) 对于允泊描述的情境,罗南应对起来不是特别擅长,所以犹豫了下: “这个……” “你犹豫个头啊!” 允泊勃然大怒:“好好动一下你的天才脑子!那边是‘大君级’的强敌,我们只是在天梯上,甚至还够不到天梯的爬虫!如果哪门技术从投入到完善,出一个错就要献祭个把技术员,造物学派早特么颓了。” 罗南倒是若有所思:“所以洪霜校官对于任何新技术都保持着保守态度。” “那是当然,长官就要有鉴别职责,擦屁股的话也是他们的事儿,谁让有‘鉴别’和‘审批’这一关呢?” “当时并没有人鉴别我……” “那就是任命你的上官的责任,以及目前用你的上官的责任。”允泊拍了拍自家胸口,“技术人员就要有技术人员的样子,产品方向是上级定的,你只需要对产品质量负责!” “当时我不是技术人员,是连队主官。” “……现在你闭嘴。以后,你的每一个动作,每一条思路都必须经过我审核,才能和其他人沟通!这是长官命令,你记得没?” 罗南就没有再说话。 “我去打几个电话,你老老实实呆在这儿,看你的资料。”允泊校官往边上去,几步之后又回头,“再说一句,闭上嘴,我会给你交流的机会,也教教你是怎么做事的!” 看允泊这模样,如果罗南再有什么异常动作,就等于是对他这位长官的严重不信任 。 于是罗南就按照允泊的命令,在临时工位上默默研究模型和视频数据。他很想将这些信息与“大通意”所收集的“声息底色”信息对接起来,但由于“大通意”得到的消息全部都是即时的,也是相对宏观的,虽然底色基本不变,但构成底色的信息每时每刻都在进行大批量的更迭变化,很难记忆追溯,想要找一个对接点并不容易。 他做了几轮无用功,允泊也回来了,见罗南一直“老实待命”,还算满意:“现在,我通知你两件事:第一条,你请示我的那个全球地面战场轨迹追踪,我联系了洪霜教官,那边已经同意了,但调动的资源要报方树校官和黎幢委员批准,可能还要报前委会,流程会长一些……你看看人家做事,学着点儿!” “……” “另外,还是你拜托我的那一件事,就是机动五连的轮换人员名单,刚刚和洪霜校官沟通的时候,我要过来一个加急名单。” 允泊校官就将相关文件传给罗南,同时道:“你知道的,名单目前并不全,仍有前线未撤离和失踪人员。哦,提前告诉你,那位陶显医官,三十个小时前在未撤离人员名单中,现在,在失踪人员名单里。” 罗南抬头看他。 “所以才叫‘加急’,靖冥机关可不是吃干饭的。” 允泊校官也盯着罗南:“还有,因为这件事,从前线轮换回来的原暂三旅七营机动五连成员 …. ,都已经进入到强消杀和隔离程序,未来随着性质变化,可能还会有更进一步的措施……罗南尉官,有何感想啊?” 罗南没有说话。 于是允泊又伸手捏了一下他的肩膀,很用力,确保隔着双层装甲,仍能让他感受到这上面沉甸甸的份量:“所以,有些事情想清楚再说。你是在一个战争体系里面,它暴力而且超敏感,你的一言一行都会先让体系内部形成反应……摆正自己的位置,懂?” 罗南微微点头,但下一刻他就哑然失笑: 他也很想摆正自己的位置,然而这个“测验时空”的设计者,给他的位置究竟是什么呢? 双重身份的麻烦恰在于此。 不只是他,那个在孽毒活体中游走的……医官,有没有弄清楚她的位置呢? 其实罗南不想过深考虑这方面的细节,但有一点他是无法回避的:出现这种情况,最大的可能性还是他在机动五连搞出的那一只“告死鸟”。 而在原来的历史进程中,应该,不……肯定没有这种东西! 他不知道原有的历史中,机动五连的命运如何,甚至有可能根本就没这么个编制,像是陶显医官乐佐士官长,鲁翼公士他们的命运更是不得而知。 可终究,他们是因为罗南的到来而出现了改变……当然,这是一个虚拟的世界。 它本来就应该用来验证各种可能。 罗南目前还承认这一点,正因为如此,他也想要验证一下, 要处理这些他亲手带过来的问题,应该怎么做。 这是他对这个系统应有的试探。 于是,罗南扭头去看指挥席那边,寻找罔轸校官。 紧接着,他就被允泊按着脑袋:“不要先汇报一下吗?记性有点儿问题的罗南尉官?” “校官,我是想咨询一下,像这种情况怎么收集更详细情报?我在想,哪怕不能从当事人身上获得,找同一个战壕的战友做个询问笔录也是应该的。” “哦?” 罗南尝试换一个说法:“这是一个研究现阶段孽毒环境变化的非常好的切入点,虽然她很特殊,但是研究往往就是从特殊到一般……” “等到你从头开始研究,孽毒环境都换三波了。”允泊伸手虚点他,“前面给你说‘体系’,到这里还是靠自己,罗南尉官,你这心气儿,看来我这个当上级的压不住啊!” “校官……” 允泊摆手制止他,倒不是有多么生气,而是有了一个新通话提示,他看了眼,第一时间接起,叫了声“师姐”,又“嗯嗯”两声,便示意罗南也打开通讯频道: “这是从通讯中心转接过来的,芒队要和你说话。” 允泊真是说到做到,为了这件事儿申请专线,让时繁校官去找公申芒处长。以公申芒和纯大君的关系,这基本上就等于是一步捅到天了。 …. 所以这就是运用“体系”力量的范式吗? 罗南心中感觉微妙,但还是及时照做,隔了一两秒钟 ,公申芒校官的声音就清晰传入耳内: “罗南尉官?” “芒队。” “我刚刚听允泊简单介绍了那边的情况,但你是当事人,表述应该更全面一些。现在你把事情从头到尾再说一遍,就从你在机动五连运用‘告死鸟版本役魔卷’开始,之后所有涉及到机动五连的信息,只要你知道的,都告诉我。” “是。” 罗南当下又将有关事项重新说了一遍。 说起来,他之前在脑子里边已经过了几回,却是第一次完整口述相关过程,受限于语言表达,他不得不重新梳理,将他在机动五连应用“役魔卷”,到他调入前委三局,包括期间在主基地医疗区见到包隆士官最后一面,并请允泊帮他打听机动五连轮换撤离的情况这些细枝末节的事情都说出来,最后以今天发现“疑似活尸”作结。 期间,公申芒校官随机提了几个问题,包括“役魔卷”在“火种”内部的存在状态、陶显医官的修为层次和业务水准、连队内部氛围和主要话事人、罗南离开前的布置、打散编制后陶显医官可能的定位、牺牲的包隆士官遭遇致命伤的地理位置和原因等等,有些罗南考虑过,有些没想太细,有些根本没考虑,也有的完全不知情,以至于期间回答起来,就有些迟疑。 公申芒校官也没有再追问,只道:“目前来看,你说的这件事多少有些特殊性,有些谜题未解。然而 战争并不是一个解谜游戏,也不讲究成就收集,碰到什么问题都要去解开。我们作战,有既定的目标和任务,除非能够证明,这件事对整场战争有举足轻重的影响…… “事实上我们在大多数时间下,都不可能那么从容去证明一件事情,只能根据现有的条件做出判断。而作出这种判断的,可以是指挥官,也可以是参谋,同样也可以是任何一位通过正规渠道上报的军官和士兵。但能够根据各方判断做出最终决断的,是履行最高指挥官职责的前委会。 “你现在已经按照正规手续上报了你所知道的事情,按照规定,你也可以再次提出你的判断,至于是否采纳,要取决于你的上级……看他是否愿意继续上报。” 允泊校官就“呵”了一声:“我愿意。” 公申芒校官忽略了这里面的怪腔怪调,继续问:“罗南尉官,你的判断呢?” 罗南重新组织了一下语言,轻声但也清晰地回应:“我认为那个‘疑似目标’大概率是陶显医官。” “然后?” “她遇到这种状况,应是因为我的缘故。” 允泊听到这话,就又瞪过来,只是面甲掩去了绝大部分嗔怒压力。 公申芒平静回应:“只是这样吗?这种判断没有上报的价值。” “我在想其中的原因……应该是‘规则差’。” 罗南继续轻言细语,说的却是他在这一方时空,最核心的存在状态:“若我所料 不差,纯大君正是因为‘规则差’注意到我,那么‘对面’也有可能会因为‘告死鸟’的‘规则差’,而对承载它的目标施以格外的‘’。” 3931486. ... 第八百一十八章 因我故(下) “对面”,也就是赤轮六魔、孽毒环境,因“规则差”而。 这个“”当然是打引号的,罗南仍默认“赤轮六魔”不具备明确的自我意识。 但这种“”也可以用来形容孽毒的“趋光性”,这种简单又嗜血的本能,可以造就太多无法挽回的糟糕局面。 罗南以前也知道,但并不是特别在意。 人就是这样,没有亲身经历,乃至于经历了却没碰到痛处,总不会有太深刻的认知。 对罗南的陈述和判断,公申芒校官并没有给出明确回应,又问了一句:“那你觉得会造成什么影响呢?我是说,对现在的小行星周边战场、对这场战役,会有什么明显的负面影响吗?” 罗南老老实实摇头:“我不知道。” 现在他越发清楚明白:不到大君这个层次,根本没法对现在的战局有什么清晰认知。 “那你认为的可能的负面影响是什么?除去目前相关人等,包括你。” 罗南张口欲言,但是到了最后还是摇头:“我不太确定。” 仍然是那个问题,在他的“对面”,并不是简单的孽毒活体和域外种,而是“赤轮六魔”这样层次的存在。偏偏它们又没有人类可以理解的自我意识,没有明确的习惯和喜好,让罗南想做出最基本的判断也不可能。 从这个角度去考虑,哪怕是贝鸥校官这样的专业人士,所提出的那连续几个问题,也不过就是面对不可测的 未知时,情绪化的反应。 他说要往最糟糕的方向去想,是因为在这种时候,他们也只能往最糟糕的方向去想,然后从之前那些可能并不值得信任的经验中,去选择应对方法。 这个过程中,己方大君可能会帮助他们,但恐怕帮助了,他们也未必能够理解。 至少以目前罗南所在的层次,是这样认为的。 这时候公申芒教官又问他:“不去考虑其他的问题,你想怎么做?” 罗南犹豫了下,还是以相对坦荡的态度回应:“确认目标,如果确实是陶显医官……自己的事情自己了。” “如果综合考虑各方面的情况,你觉得这样做,合适吗?” 罗南没有再说话。 在他扮演角色所处的“体系”内部,哪怕他有一定的特殊性,能够让公申芒校官如此耐心地对话,可这种特殊终究是有限度的。 好吧,其实他自认为的“特殊性”应该也是有限度的,只是目前“天渊镜像系统”的设计者并没有明白昭示极限所在。 于是公申芒校官给出了一个不出意料的安排:“你们这次去长缨号的任务还没有完成。我听允泊汇报了,靖冥机关那边也有反馈,你们应该是扩大了这次任务的内涵和外延,关于这个,我也需要再向上面请示,你先进行自己的本职工作……” 允泊插了句嘴:“现在靖冥机关敢不敢用他都不好说。” …. “你们后勤组就那么闲吗?” “收到。” 公 申芒校官放缓语气:“等上级的反馈吧……罗南尉官。” “芒队。” “你现在是一位技术人员,但不代表以后、永远都是。哪怕这辈子只当技术人员,能够独立解决出现的问题,总会让人另眼相看。” 允泊听着这味儿不对,又一次插话:“芒队!” 公申芒校官没给允泊多说话的机会:“但有一个最现实的情况:你想要独立解决问题,首先要在上级面前证明自己……我所说的上级,是能够赋予你足够权限的上级。” 一边的允泊翻起了白眼儿。 罗南却是心中一动,公申芒校官这样的说法,不像是教他为人处世,倒更像是在暗示一条更直接的途径: 纯大君。 果然是祖传的秘书世家,走上层路线……嗯,呼唤大君都这么轻率的么? 真要联系纯大君,罗南倒是没有什么心理障碍,也确实有能力联络:到实验室里,找寄生于火神系列中的“啮空菌”就可以了。 至于纯大君是否搭理他,那是另一回事。 嗯,就算他和纯大君搭上线,要说什么才能获得纯大君的支持,又是另一回事。 此前公申芒校官询问他的那些问题,就等于是他面对纯大君时的预演。公申芒提出的问题他都不能妥善回答,那么站在纯大君的高度,能够看到的问题和关碍,显然要比公申芒更多、更深入,到时候再回答不上来,就可能错失机会…… 然而,转念一想,罗南又 觉得不对:以他现在的层次,哪怕他亲身经历,所见识到的这件事情的前因后果,未必就比纯大君强到哪里去。 真的需要他来介绍吗? 况且,在天渊军方体系这个层面,不管是靖冥机关还是允泊、公申芒,不管是直接还是委婉,其实都是持否定态度的。罗南再去拿之前的那些描述和理由,也没有什么意义。 他只是要由纯大君来评判一下,他想做的事情究竟有没有意义,能不能去做? 寄望于以纯大君的高度,能够得出一个颠覆性的结论。 这样的话,原汁原味的陈述就够了……如果他确实要联系纯大君的话。 罗南终究没有从公申芒那里获得足够的支持,但也没有像允泊所预计的最糟糕的结果,被靖冥机关送进“小黑屋”去反省,他仍然在“长缨号”上保持了相当的自由度,只是他也很自觉地没有再去外层甲板搞什么“散心”,而是回到了第三加工中心的临时实验室。 在这里,蒙莘尉官和察库士官长仍然在实验室里值班。 当前阶段,除了要继续完善调试生产线以外,也没有别的特别繁重的任务。 察库士官长对现状还是比较满意的,骤然轻松下来的蒙莘尉官则有些不适应。 …. 无论是在一线战场,还是在战术情报处,蒙莘尉官已经习惯了高强度高压力的工作,被借调到一局执行处后勤组之后,倒像是回到了专精研修时代。 这两天, 她话里话外也向罗南试探,这个项目是否还要深入下去。 看样子如果再这样低强度运行的话,她可能就要申请回到战术情报处去了。 典型的年轻人的积极思维。 当然,这是战场,如果都是保命全身的想法,仗也不用再打下去了。 罗南尊重蒙莘尉官的想法,他也和允泊沟通了,想着等到这一轮的生产任务结束之后,就由蒙莘尉官自己决定是否要回归,当然察库士官长也一样。 有允泊在这里,战术情报处洪霜校官那边肯定不会有任何阻碍。 只是当下,罗南看到蒙莘尉官之后,却是忽地翻上来一个念头,他脱口而出: “你那位师弟,就是梁庐尉官,安全撤下来没有?” 蒙莘尉官一下子没反应过来,抬头看向他。 罗南也觉得有些突兀了,就补充了一句:“这不是轮换到尾声了吗……如果不清楚的话,我可以拜托允泊校官帮你查一下。” 面甲遮拦下,罗南看不清蒙莘尉官的表情,不过听她的声音还算柔和:“不用啦,之前我拜托过洪霜校官,昨天刚得到消息,梁庐师弟安全撤到了二局那边。” “哦,是乘坐太空部队的登陆艇,那很靠后了……很好啊。” “嗯,很幸运。” 蒙莘尉官明显并不太想延续这个话题,于是罗南立刻就明白了:这种时候无论如何不能继续问下去,否则就会涉及整个团队的存活率。 就好比允泊给他的那个名单 ,机动五连所有人员的名字,不管是熟悉与否,就好像是随机分成了死亡、失踪和存活三列,到最后计算出来一个数值: 27.9%。 机动五连本来就不满编,外出执行任务的时候,不包括他的话,共有61人。目前统计活着回到主基地和外太空舰队中的人员一共是17人。 罗南也还记得,他当初离开的时候,火种关联“星座”共是47人。 当这些数字从大脑中流过,感觉就不太好……很不好。 罗南和蒙莘尉官又对视了一眼,同时挪开视线,避过了这个话题:“我看一下‘六号线’的情况。” 这倒也不是随口应付的话,罗南确实需要观察一下实验室里“啮空菌”的生长情况,确定没问题,后续可以尝试和纯大君做一些沟通。 蒙莘尉官表示理解,和罗南错身而过。 离得远了,她忽然叫了声“士官长”。 罗南一激,下意识回头。 然后看到了察库士官长顶着那张由义体和血肉共同拼接而成的老脸,正懒散地和蒙莘校官打招呼。 罗南看着这一幕,愣了两秒钟,又扭头去看实验箱里的“啮空菌”。 隔了数秒,他下意识开始默默地念诵礼祭古字架构而成的篇章,描述古老而宏阔的“场景”,于是,专门为“大通意”建构的“观想时空”顺利铺开。 罗南让自己的心神浸润进去。 这是开启“大通意”的咒语,但罗南并不急于给自己刷上 那一层buff。 他仍不太清楚,现在找纯大君,该怎么说。 就是突然想要再修改一下之前仓促成型的“小作文”——投入到那个遥远的已经不可能再回返的时空节点上,和当下应该是虚幻但又不太容易分清楚的“测验时空”暂时的、稍微拉开那么一点儿距离。 也许,也许这样会让他接下来的判断更精准一些。 就这样,过了不知道多长时间,恍惚有人在他耳边说:“心情很低落啊。” 罗南愣了愣:“纯大君?” 这位还真闲。 罗南发誓只是在心里面这么想,然而对面却是传回来了清晰的意念:“前面行事有些过激,最近我什么都不能做,免得一发不可收拾,可不就闲下来了吗?” 39314964. ... 第八百一十九章 解烦忧(上) 罗南愣了起码有两息时间,也就是十秒钟还要多一些,直到对面再度传来声息“不用紧张,不是读心术,只是猜想你可能会这么腹诽,毕竟兵凶战危之下,谁也不想有一个闲着没事儿找话说的上司。” “……” “不过,一般担心别人‘读心术’的,总是心里面攥着一些不可为外人道的秘密的人。”纯大君似乎是在笑“罗南尉官,你年纪轻轻,心思可有点太重了。” 你这样说法,也不像是那种别人交口称赞的心思纯良敦厚之辈。 罗南仍是腹诽,但这次对面没有反应,他也只能是勉强相信纯大君真的没有骗他。 猛然间被这样吓到,罗南心绪中那一些悲哀恍惚,也就如狂风卷云,暂时消散。 他收拾心情,很恭敬地正式招呼“纯大君,打扰到您了,是我刚刚运使‘大通意’不善……” 罗南还真不是特别清楚,他修改“小作文”期间,作为发射塔,在“啮空菌”以及这个时空中留下的痕迹是怎么样的,但这个态度无论如何都要表现出来。 纯大君则说“倒也没有。你现在运使‘大通意’还是比较内敛圆熟的,只要不去轻易触碰‘精神侧’的领域,就不至于造成太明显的回波。只不过,我在这里太闲了,就对周围可能联系到我的一些目标比较……刚刚在调整‘观想时空’吗?有点心不在焉啊。” 罗南没有及时回应。 纯大君继续讲“心情糟糕的时候躲进书斋,是个比较有效的选择,可是你不只是心情不好,还是在战场上,以前的习惯就要改一改。” 我有这个习惯吗? 罗南并不太确定,但纯大君都说到这儿了,他也只能应了声“是”。 也直到这时候,他才想起来,这不正是一个绝好机会,方便他按照公申芒的暗示,向纯大君“求援”? 唔,也不能说是求援,就是想通过纯大君给他一份相应的“授权”。 虽然罗南自己也不是特别清楚,他拿到这份“授权”之后,在这样的环境下,又能怎么做? 刚刚纯大君有句话说得很到位这是在战场上。 不管以前的习惯好坏,终归是要受到限制的。 罗南在地球本地时空恣意妄为惯了,但他从来不是那种随随便便破坏一个行之有效运行体系的叛逆者。事实上,他在大多数情况下非常清 楚自己的年轻和局限,很想着从周围学习一些他不知道、不擅长的东西。所以他才能够在“主线任务”都没有的“测验时空”,老老实实待上四五个月的时间,并不因为这里的“虚幻”而生出胡闹的心思。 可现在的情况是这样一个理应是“虚幻”的世界所演化出来的东西,让他有些消受不起了。 罗南已经很难用看剧、打游戏的心思去经历这一切随时切换频道、随时重开新档……不存在的。…. 也许这属于学习的一部分,可难道真的没有更有效的办法吗? 就事论事,理智告诉罗南,他不具备在这种“高端局”改变走向的能力;但是“测验时空”的虚幻本质又在诱惑他,也许可以“往前一步”试试;而紧接着,本能的警惕心就告诉他,这样的行为很有可能会错过“测验时空”以及它后面的设计者真正想要告知的东西。 可随后,另一边的念头又在冷笑焉知你现在的想法,不在那位大师范、前大君的算计之中? 正是在这样彼此矛盾的心思里,罗南很难去进行一些更深入的思考,剩下的只有烦乱。 所以他才躲进了“观想时空”,想着先与这个世界拉开一定的距离,以恢复相对来说平静客观的心态,但那并不容易。 而且纯大君又一次主动靠上来,也许他确实没有什么“读心术”,不知道罗南现在心里头理智和情绪反复纠结的本质,只是用一个看上去颇为俗套的方式对他讲 “你现在心里头挺烦恼的,有没有想着对外倾诉一下?” “芒队给您说了吗?”罗南理所当然地这么想。 却不料纯大君竟然不知“说什么?” 这一下子罗南倒有点受宠若惊了,不管纯大君说的是真是假,这份格外的心思,让他这个小小的尉官有些承受不起。 不过话都说到这份上了,罗南也没有什么好矫情的,他深吸一口气“有这么一回事……” 他仍然是按照之前对公申芒校官所说的那套,给纯大君又重复了一遍。 纯大君则没有像公申芒校官那样,在中间夹杂问题之类,而是默默地从头听到尾。等罗南告一段落,才轻 轻“呵”了一声 “确实是很烦恼的一件事,虽然我觉得你的烦恼并没有这么简单。” 罗南心里头又是一跳。 就听纯大君道“我知道你的想法了,但是你自己的思路,也不是特别清晰。至少你并不清楚,如何去完成你那个目标——自己的事情自己了,世间之事,哪有这么容易。” 所以纯大君也不想给他这个授权。 罗南失望,但心里头还有那么一点点的微妙的庆幸 如果纯大君真的爽快答应了,并且立刻请他离开“长缨号”去干自己要做的事,他还真不知道该从何入手——他想抛开天渊帝国军事体系的束缚,偏偏这个阶段还离不开这个体系给他带来的便利。 至少在真实世界的逻辑中,是这样的。 这是很讽刺的一件事。 幸好,他在这个阶段觉察过来了。 “既然你没有明确的思路,我就权当你是找个人倾诉一下……心情好点了没有?” 罗南苦笑“多谢纯大君。” “不客气,不过这世上的事儿,有来必有往。我听你说了这么多,帮你解闷,舒解心事,你是不是也要有所报答,听我来倾诉一下?我也有很多烦心事来着。”…. 罗南愕然。 你堂堂一位大君,领兵百万,身边的体己人不知有多少,又公认是一位赤诚坦荡的君子,怎么也要有几位知己——这都是翻译成地球版本的描述,但意思应该是差不多的。 不管怎样,怎么就沦落到要找一个都没真正见过面的小小尉官来倾诉苦恼了? 不过转念再想,人家这么说,指不定是客气,也不能就当了真。 罗南这段时间受人恩惠甚多,也没有理由拒绝,听听又何妨?于是他又苦笑一声 “如果您不嫌弃,我就在这儿听着。” “好,那我问你,你是否知道,我现在遇到的最大的麻烦是什么?” “应该是这边的赤轮三魔……哦,它们应该也算是一体的。”罗南并没有搜肚刮肠去找什么奇思妙想,就是老老实实,想到什么说什么。 “你有‘整体思维’当然是好事。不过,对面的孽毒环境密不可分,我们的框架体系也浑然一 体,整体对整体,混乱对秩序,我们仍然足以抗衡;倒是落脚一域一时,仍免不了要分划出具体的对手,否则就会瞻前顾后,自以为周全而有失决断。” 从个体到整体,再从整体到个体……没毛病。 罗南点头,又想到纯大君看不见,便压迫“啮空菌”回应“所以这边的‘赤轮三魔’,真正作战,还是要分而治之?” “我们当然想分而治之,毕竟最大的麻烦其实只有‘梦神孽’这一个,别的倒不算什么。” “……” 好大的口气! 罗南这下子倒对纯大君刮目相看了。 这位除湛冥殿下之外最年轻的大君,别看踏足当前位置更多是受祖辈余荫,甚至都是形势所迫,不得不为,却是颇见英风豪气,以至于和传闻中的他都不怎么相像了。 只听纯大君的声息在“啮空菌”的战栗屈从中,悠悠传来“万载以下,‘蟠魔’屡经孽毒浸润,核心处那一点灵光已经彻底湮灭,如今就是一颗‘死星’,不过是存在‘有形’和‘无形’两个部分,除此之外,再无别样本事,若有机会,大可助它解脱; “至于‘灯塔’,极是狡狯,但也失之狡狯,只能打一些顺风局,不管它来路如何,从来都没有在一场战役中拥有颠覆性的力量和表现,虽是难以擒杀,但也仅此而已。 “唯有‘梦神孽’,自从祂‘幻魇之主’的前身死而不僵,重新现世以来,就是我们最麻烦的对手。” 罗南知道,这时候他应该做好捧哏的工作,所以问了一句“那么,‘梦神孽’的主要麻烦在哪儿?” “在于和各方都绑定挂钩,四通八达,并借此编织了一张借以栖身的万劫不毁的网。” “……” 在这一刻,罗南就想到了此时正藏在“长缨号”舰员精神海洋中的“织梦者”,以及它所模仿的“魔符”,不可避免地恍惚了一下。 随即又听纯大君道“祂头一个绑定的,当然是孽毒环境,但这其实是最无所谓的一端,最折磨人的其实是与我们的绑定。‘梦神孽’虽然在这里,在小行星战场上,但只要祂那张大网存在,只要在大网连接的另一端,我们宜居带居民心中的‘孽梦种子’不除,祂随时可以从这个战场跳跃到另一边去,今天在小行星,下一刻就可能到了祖庭。” 【麻烦您动动手指,把本网站分享到face脸书,这样我们能坚持运营下去】 pt39314552. ... 第八百一十九章 解烦忧(中) 是这样吗? 罗南不太确定,他是不是在哪篇资料上见过相关的情况描述,但从纯大君口中说出来,是另外一番滋味。 又听纯大君道:“当然,我们并不知道宜居带那边的‘孽梦种子’数目,是否足够承载它的份量,近几个千年以来,祂也没有再展示过,我们只能靠猜。” 只要展示过一次,就够致命的了。 所以湛由大君每天都会通过广播群发“鉴悟意”和“朽断意”,清理“孽梦种子”,可就算这样,仍然不好说是否得到了控制。 这么一来,就有一个问题特别敏感且尴尬。 罗南却是直接问出了口:“那为什么还要搭建‘梦网’?” 以罗南现阶段的见识来看,“梦网”就是那些有一定层次的、想要上进的人们割舍不开的“外挂”,它客观上帮助了“梦神孽”在天渊帝国中、高层次人才中的流转播散,而且无形之中做了一个覆盖全体天渊国民的广告——只要有“梦网”在,人们就不可避免的会想到“梦神孽”,恐惧祂又渴望祂,然后不断地在心中进行自我攻略和内耗,而这正是“孽梦种子”乃至一切近似于神明的力量最喜欢根植发芽的肥沃土壤。 纯大君好像是叹了口气:“这至少可以感知到祂在哪儿,不至于被祂利用无尽深邃的梦境甩脱。” “呃,是吗?” “而且‘梦’这个东西,包括梦想、希望等一些积极因素,我们也离 不开它。” 简简单单的几句话,隐约有着大君级人物的艰难权衡。 罗南可以想见,在“梦网”这个议题上,历代大君们有多么纠结。 “这只是‘梦神孽’麻烦的一端,还有祂与外界的联系,一些更麻烦的家伙可以利用祂干扰到我们这里,而我们能做的却非常有限。” “诸天神国吗?” “不止。” “那就还有六天神孽?” “也许吧。”纯大君的笑声传过来,只是涉及的话题格外沉重,“所以我一直在怀疑,幻魇之主神躯沉眠在此,是外面那些家伙给我们设置的最致命的套索。这一环不解开,我们永无出头之日。” 这是我一个小小的尉官能听的? 也许这些已经是烂大街的分析,可也要看是从谁的嘴里说出来。 剩下的这些麻烦,纯大君没有再拓展开来,但说这些已经是相当坦诚了,甚至坦诚过了头。 罗南一时无言,也在消化。 却不料纯大君又冒出这么一句:“你的烦恼,比我如何?” 罗南还真的比较了一下。 他“扮演角色”的这一点烦恼,相对于纯大君,当然不值一提;可是他“扮演”这件事本身,对于“测验时空”的意义,却又不好评价评估。 所以他愣住了,一时没有能够回答。 “看来我的疏解效果有限。”纯大君仍是在笑,“你还有什么想说的吗?” …. 我想知道目前所在时空的本质,包括你们这些存在的真实程度。 这话罗 南当然没有说出口,因为这基本上就是直接对抗“系统”,也撕毁与梁庐那种跨越时空的微妙默契,有百害而无一利。但他终究还是有那么一点点不甘心,所以还是问了句: “恕我冒昧,您看到的‘规则差’是怎么样的?” 罗南问这个问题,是带着非常慎重的心思,压力极重。 然而纯大君的回应仍然是轻描淡写:“也没怎么,就是有差别。” “呃?” “你不是想考我,让我去搞追溯还原,历数你的经历吧?我还没这个本事,也没这个力气。”纯大君真的像是和朋友聊天,忽又话锋一转,“不过你这么一说,我倒是有点想法了。你想不想知道,‘梦神孽’是怎么看待这个规则差的?” “……” “不想吗?我是很想的,所以要不咱们合作一把?” “合作?”罗南失笑,他何德何能,能够与一位大君合作?不过听纯大君说到这一节,他也有了一些猜测,然后就是确证的环节:“您的意思是……” “你的烦恼,大约是有目标而不知道怎么做,也没有理由去做;我的烦恼则是拿捏不准对面的想法思路,如果祂确实有这么个想法的话……这样,我就有了一个需求,而我现在绝对不能亲自出面,你就有了一个行动的理由。” 罗南有些明白了,他很配合地去问:“理由有了,该怎么做呢?” “其实很简单,抵近去看一看就是了。”纯大 君说得很是简单直白,“困惑大都只是源于距离,一切不知、不解、不能,待到挨得近了,看得仔细真切了,也就自然有了新的想法。” 只是如此直线条的思路,真的不像是罗南从他人口中所知的纯大君。 不管怎么说,机会摆在眼前,罗南要再矫情就实在不像话了,于是他果断应声: “我愿意!” 纯大君却又缓了一步:“暂时先不忙,你有没有觉得这种合作有些不对等?” 果然还有后续,但是罗南完全不在乎,以纯大君的地位,这样和你聊,已经是相当委婉和善了。 于是他继续配合:“自然需要找补的,大君尽管吩咐。” “那我提前给你说一下:如果这次你我验证的结果没有特别出乎意料,我大概需要你做一个‘节点’,也算是做一个实验,看看能不能在与‘梦神孽’的对抗中胜出。” 对抗梦神孽? 之前的历史中,有我这样一个“节点”吗? 如果没有,偏偏又能够争取到胜机,算不算改变历史? 罗南脑子里面一瞬间过了好多念头,表现在外,却是没有任何犹豫:“好,这本来就是我的职责。” 必要情形下,执行处成员就是大君的“活节点”,这已经是共识了。 …. “节点和节点是不一样的。”纯大君随即又提点了一下,“后续你可能还要去接一趟货,具体的公申芒会和你讲,但现在先不用急,我们先去拉近距离,破除困惑 。” 隔空通话就这样结束了。 罗南抬头,就见实验室里,蒙莘尉官和察库士官长都躲得远远的。 他们听不到罗南和纯大君以“啮空菌”为介质,在时空结构中穿梭绕回的声息,但收发信息形成的“噪声”还是很折磨人的。 还好,这段时间他们也习惯了。 罗南看了眼实验箱,里面“六号线”蚁群的巢穴已经颇见规模,只是刚刚隔空通话之时,蚁群行为大约是有些紊乱,现在还有些躁动——这当然是因为主导其行为“啮空菌”,被穿梭来去的信息波动揉搓之故。 也不知道以后类似的情况多了,交互作用之下,它们会变成什么形状。 唔,从这个角度看,地球本地时空的“火神蚁”,又是在什么样的情境下,变成了那般模样呢? 之前的“实验室迭代进化”的思路,因为搞错了主导方,进入了死胡同。如今再研究,关键点就要放到“啮空菌”这边,但“啮空菌”这种没骨气的玩意儿…… “规则差”对它们的影响,可要大得多了。 没有实地研究,无论如何无法得出准确结论。 罗南没有在这上面耗费太多心思,他只是借此调整一下状态,为后续的行动做准备。 与纯大君对话之后不到半小时,允泊的通讯就过来了:“话说有没有人告诉过你,越级报告是职场大忌来着?” 嗯,听说过。不过上司打电话质疑这事儿的时候,格外兴奋雀跃的 情况还真少见。 允泊也不需要罗南回应,便大力催促:“快快快,到上四甲板107区会合,来任务了。” 罗南就问:“什么任务?” “装傻是吧?” “我确实不知道。还有长官你这话,感觉我跟谁密谋似的。” “唔,确实……总之你快过去就对了,我和师姐也正往那边去,注意是外勤,该有的装备一样不能少。有什么事儿,路上沟通。” 外勤? 罗南挑了挑眉,他这种非战斗人员,就是搞外勤也没什么可准备的,一些关键道具也都随身携带,当下就和蒙莘尉官、察库士官长打个招呼,往外面去。 路上,又和允泊沟通了下,终于知道了这个突发任务的全貌。 任务很直白,是由纯大君口述,前委会办公室签发,要求靖冥机关牵头,前委二局、三局和一局执行处协助,捕捉地面和星际战场上的“活尸”样本,送交主基地孽毒防治实验室,尽快完成“近期孽毒环境变化趋势”研究报告,递交前委会审议,为下步战场框架调整提供参考。 任务本身无可指摘,只是在举例子的时候,专门指定了某个胸口有“火种”痕迹的“疑似医官目标”。 这里面也没有明说罗南的事儿,可是“纯大君”名头摆在那儿,又有谁敢装糊涂,将他排除在外? 这种“高端局”,说白了,整个战场及后方的资源,都是围绕大君而转动,再以大君的层级和境界 ,最高效地将资源转化到框架和体系中去。 所以,大君就是实质上的支配者,大君的意志就是命令。 哪怕洛魅大君把“体系大于一切”强调无数遍,也很难改变这一基本事实。 当然,现在罗南是受益者,再做“反省”就委实矫情了。 十分钟后,罗南抵达上四甲板107区,这边,罔轸校官以下十多人,已经在等他。 便是隔着双层面甲,也能感受到那边极其微妙的视线。 39314101. ... 第八百一十九章 解烦忧(下) 且不说罔轸校官以下,各路人等对罗南需要重新校正相关定位。会合在一起之后,允泊对于罔轸校官的定力也是很佩服的: “还以为她要立刻去行动呢,结果是战场巡视,厉害了。” 前委会的任务命令下的迅速直接,并不代表下属各个单位也必须着急忙慌地去执行。相反,由于涉及孽毒环境趋势研究……研究嘛,怎么也要有一个科学进程,也许还有反复,这就需要执行者以相当积极且慎重的态度去处理。 别看上去就要出外勤,更多只是一种态度展示。 乘坐高速飞行器,绕行战场一周,进行前期巡视和现场会议,也是外勤。 主基地实验室、前委二局有关负责人并不好与他们会合,借此机会沟通一下也是好的。 “这样挺好。” 罗南确实觉得,这样安排完全可以接受。 这轮样本收集活动,实现了对小行星及周边战场的全覆盖,轻率行动反而是很不负责任的行为。一个体系如果彻底地唯上不唯实,也就谈不上什么有效运行。所谓的“唯上”是服从还是对抗,就很微妙了。 罔轸校官是牵头单位的主要负责人,至少到目前为止,她的脑子还是非常清晰,态度是态度,规划是规划,行动是行动。 罗南从来不认为,他得到纯大君的“授权”,就可以拥有超越体系的特权;相反,他通过“授权”想获得的,正是这个体系的力量。说来矛盾,但如果运作得当,仍可以在一定期限一定范围内实现。 目前来看,各方各人,都做得比较到位。 参加本次外勤活动的人员集齐之后,也没有什么客套的,就前往第三层甲板,乘坐已经整备好的“巡日”型梭状高速飞行器,弹射出“长缨号”空天母舰。 巡日飞梭是星际和行星环境通用飞行器,不仅能够在大气层内高速飞行,也可以承担中短途的星际穿梭任务。“长缨号”空天母舰上,也只列装了一艘而已,前委三局将它派出,也有展现态度的意思。 这玩意儿具备远超出寻常大气层内飞行器的强悍机能,又借用母舰周边的力场和璇晶阵列力量加持,在最佳状态下,几乎是硬生生撞碎了所有拦路的孽毒活体和域外种,强行冲开一条通道,射入幽暗的夜空。 为了确保速度和防护质量,巡日飞梭采取了全包围装甲,哪怕可以用于星际飞行,内部空间还是比较紧凑,通体无目视窗口,是将外部环境投影进来——哪怕是在会议室开会,也好像是彻底暴露在激烈的战场中。 不过会议室里来自于靖冥机关、前委一局和三局的人员,都见惯了这种场面,只当是一个稍微杂乱些的无声背景,最多有些剧烈震荡偶尔传进来,大家该聊什么就聊什么。 …. 都把自己扔进战场里了,什么虚头巴脑的东西都要抛掉。 主持会议的罔轸校官简单说了两句提纲挈领的话,明确会议和本次战场巡视的目的,就直接开始播放最新资料。而这些资料,就是此前罗南拜托允泊,请战术情报处那边所做的“疑似目标”全球轨迹追踪。 “根据我们和二局、主基地实验室共同制定的方案,第一阶段的‘活尸’样本采集,主要是在地面战场;第二阶段再到外太空区域……根据现有资料做了分析,已经有了初步的结果。这是前委点名要求捕捉到的样本1号。” 周边似有若无的视线飘过来,罗南视若无睹,专注看资料。 以天渊军方体系的资源,要应对变化中的孽毒环境,很可能力有不殆,但是如果分而制之,只处理一具“疑似活尸”,还是绰绰有余。战时发射的各种卫星和中低空侦查无人机全力监控之下,很快就锁定了目标,并完成了前溯30个小时,总计35个小时的轨迹追踪。 这样,回溯追踪的结果就是: “确实很像一具活尸。” 贝鸥校官也参加了这次战场巡视,他是专业人士,做出的判断也算比较权威:“在战场上生成的‘活尸’由于灵智尚存,对自身定位混乱,战斗意志其实很糟糕,大部分时间都在装死或边缘区域游荡……看那股子别扭劲儿。” 轨迹追踪收集到的监控结果,相对完整地展现出过去50个小时,“样本1号”的存在状态。 它最早被捕捉到,是一处小行星上非常普遍冰川区域,也是“蟠魔”领域作用的边缘地带,与那里躁动又扭曲的孽毒活体和域外种混在一起。受到“蟠魔”那恶心的领域影响,所有该范围内的物体,均会被强行扭曲。 “样本1号”看上去是有意在规避,每隔一段时间就会躲出去,到外面仍在激烈交火,反复争夺控制的战场上,默默做一具死尸。很多时候会被远程火力覆盖,它也能凭借挖掘冻土岩层,又或利用被毁坏的基建模块地下隧道中,默默忍受下来。 有时天渊这一方会对战场上的尸体做善后处置,那时它又会跑回到“蟠魔”领域中。 这样反复横跳的行为,当然会被发现。只是它很善于利用孽毒活体做掩护,在混乱繁杂的战场上,又没有什么针对性的措施,也就屡次被它顺利脱身。 过去35个小时,它起码有20个小时,是这样的单调行为模式。 变化的开始,就是前往“长缨号”周边。 战术情报处的宣贺校官,也就是洪霜校官的副手,是参加本次会议的情报专家,他着重介绍这一段:“大概是在十四个小时前,‘样本1号’突然改变既定的行为模式,它开始与周边的孽毒活体、域外种频繁‘沟通’,姑且这么形容吧。” …. 与会人员就看到情报人员裁剪的多个重点视频以及图片,果然与之前的“距离感”颇有差异。 贝鸥校官就看向自家顶头上司:“灵智残留较多,但不像是典型行为。” 罔轸校官微微点头,但未发言。 宣贺校官稍等几秒,见无人再发言,才又道:“这花费了它大约两个小时,也就是十二个小时前,它与附近降落的一头四翼飞蜥达成了合作关系,乘坐这头飞蜥离开冰川区域,径直前往‘长缨号’周边区域,加入战团,但一直在外围游走徘徊,没有实质性的攻击行为。直到……直到罗南尉官出现在上三甲板92区,那边上层甲板被外力穿透,等于是部分暴露状态,有可能就此暴露在‘样本1号’的视野中,但也可能是其他原因,导致后续极具针对性的‘突击集群’酝酿形成。” 说到这里,宣贺校官看了眼罗南,继续道:“疑似由‘样本1号’调动‘突击集群’的过程,大家已经看了很多遍,我就不再赘述,现在重点提一下我们的新发现: “第一个,轨迹追踪分析显示,‘样本1号’出现在‘长缨号’周边区域后,对于出现的所有孽毒活体的‘装甲目标’,表现出高度,多次主动上前‘沟通’;也是在此期间,她主动或被动接触了很多其他的孽毒活体和域外种,而这其中有相当一部分,出现在了疑似由它组织的‘突击集群’中。正如贝鸥校官所说,无论是否是‘活尸’,这都不是典型行为,需要格外。 “第二个,‘样本1号’在改变初期行为模式前的一小段时间,曾有多次仰头、远眺、发呆的行为。而且它的方位,恰是对准了‘长缨号’。当然,我们不确定这是否是巧合,是不是与此后前往‘长缨号’的行为形成因果关系,因为此时它与‘长缨号’的直线距离达到470公里。但我们也在研究,十四个小时前,‘长缨号’上发生什么事,能否跨越近五百公里距离,引起‘样本1号’的注意。” 罗南在大脑中自动将宣贺校官的距离单位换算成地球标准,但为此也耽搁了小半秒,以至于让贝鸥校官先一步轻敲桌面: “十四个小时前,罗南尉官,我记得是在演习吧?” 罗南微幅点头:“第二次‘影雾’演习。” 这是他近期被冠之以“罗监军”之名的重要原因之一。 他在演习期间,仗着有“影雾”遮护,多次使用精神侧方面的手段,好好过了把瘾。 罔轸校官则发言道:“那么,二十个小时前,第一次‘影雾’演习时,有关跟踪资料呢?还有,再往前推十个小时左右,火筏校官污染失控时段,相关资料有没有?” 宣贺校官调阅资料的时候,罗南又做补充:“那就再查两个时点,大概是七天……唔,还没有那时候的追溯资料,那么,一小时前,请帮着看一看。” 贝鸥校官好奇:“你这些都是什么情况?” 还没等罗南回应,允泊先拍了桌子:“哦,是利用‘大通意’远程通讯吧……确实噪音挺大。” 贝鸥校官微怔皱眉,但很快就醒悟是怎么回事儿,抿嘴别过脸去。 罗南没理会允泊和贝鸥的明争暗斗,补充信息倒在其次,他这时候却是想起: 十四个小时前,第二次“影雾”演习,还有一点颇为特殊:那是他放出“织梦者”,使之织就劣版“祭坛蛛网”,并隐藏在“长缨号”乘员精神海洋中的时间点。 39314149. ... 第八百二十章 快处置(上) 与会人员对照着视频资料,寻找“样本1号”对“长缨号”、或者干脆是对罗南遥空感知的蛛丝马迹。 然而痕迹并不是特别明显,有可能是卫星和侦察机并没能那么巧合的捕捉到有关影像,毕竟这些设备面向的是整个战场,不可能完全锁定“样本1号”连续35个小时的一举一动,只能从海量的监控资料中抽取对应的片断。 真要特别清楚,战术情报处的专业人员早就找出来了。 罗南确认并没有特别明显的线索,便在别人努力讨论、辨析的时候,自顾自去考虑其他的事。 “织梦者”和“劣版祭坛蛛网”这样的布置,有可能会引起“对面”,也就是孽毒环境的“”,罗南是有心理准备的。 因为这本就是一个极限测试,看的就是“系统”反应。 系统内的强势存在的“”,也算是反应之一。 如果真能够确定二者之间有感应联系,倒是值得继续深挖。 此时罗南还想到,与纯大君的最新交流中,说到“大通意”的影响时,那位貌似随意说出的一句话: 只要不去轻易触碰“精神侧”的领域,就不至于造成太明显的回波。 或许这也算是一种“警告”? 他险些就忽略掉了。 现在想想,“织梦者”和“劣版祭坛蛛网”应该算是罗南这几天里最“精神侧”的建构了。其他的如“精神感应”之类,都还在“影雾”保护的范围内,浅尝辄止,没有扩散开来,想来也不入人家的“法眼”。 当然,单纯从“织梦者”“祭坛蛛网”一头揣测,也只能是揣测,最终还是要找“对面”的证据,由于罗南不可能拽着“赤轮三魔”挨个打量问讯,他目前能够把握的切入点也只有“标本1号”。 “标本1号”……陶显医官。 罗南并不会因为“称谓”的变化,而有自欺欺人的想法。 多重因素叠加之下,“标本1号”不是陶显医官的可能性反而更低。 罗南不知道别人是怎么想的,反正他按照这个预期的答案,梳理思路,快速理了一个时间线。 从他担任机动五连主官、与陶显医官见面,后来上调到前委三局,再到现在,按照天渊帝国的标准,接近三个标准周,也就是三十天、三百个小时不到。 这个时间说长不长,说短不短,对于瞬息万变的战场环境而言,已经是近乎奢侈的漫长。 罗南在机动五连的时间,其实也只有一个标准周左右。 而自从他上调到前委三局,期间绝大多数时候,他都没有收到机动五连的消息。 嗯,严格来说,他离开机动五连的时候,地面战场已经进入三局“指挥序列”直接指挥一线班组单位的扁平化阶段,那时候已经没有机动五连这个单位了。 …. “机动”一词,其实就有临时之意,战场变化就是如此迅捷。 这时候又觉得,洛魅大君的“框架体系论”格外有用。天渊帝国的体系框架的原则立在那里,明白昭示,大体不违,才有这样的效果。 饶是如此,也只能整体如此。个人的命运,仍是聚散飘忽,不由自主。 等罗南收到故人信息,最早的一次,就是亲眼目睹包隆士官的死亡。 那已经是……嗯,八十五个小时前。 也是那时候,他知道包隆士官大约是机动五连较早被轮换下来的人员之一。 之前在指挥中心,罗南又听到允泊校官讲,三十个小时前,陶显医官还在“未撤离人员”之列。这个时间,与“轨迹追踪”的三十五小时,有一小段冲突,但尚属于可以接受的范围内——两次一线轮换,间隔几个小时很正常,上次确认“未撤离”,而期间发生不幸,可能性是很大的。 这样就要确认,上次确认、录入“未撤离”信息的时间点在哪儿,提供相关信息或与陶显医官有直接关联的人员,是否有问题。 由此可见,靖冥机关对于机动五连幸存人员的处置是没有问题的,毕竟他们每个人都与陶显医官胸口的“火种”以及内部的“告死鸟”气机互通。 罗南翻阅资料,靖冥机关的讯问资料和战术情报处提供的情报均显示,录入“未撤离”信息的时间点是在四十二个小时前,那时候他干什么来着? 唔,应该是在主基地接收、熟悉“体验方案”。 还有,三四十个小时的孽毒污染,“活尸化”的那种,可能造成的后果是…… 正默默看着资料,小腿部位被人狠踹了一记,对方是用脚底,所以声音不大,力量却不小,把罗南踹得身子一斜,还好很快调整过来。 罗南就看边上那位,允泊则作势与另一边的时繁校官交流,等罗南眼神快瞥断了,才放大了些声音:“师姐你看看,我说这趟出来有点多余吧,这种分析资料的活儿,‘长缨号’上不能做吗?用得着跑到战场上空,顶着外面这些孽毒活体、畸变种,费神耗力地折腾?” 时繁校官懒得搭理他。 然而允泊自己也能撑起一台戏:“这不就是先确定了某人有问题,定了罪名,再寻找证据么?某人还是那个‘万事都我背’的狗屁模样……” 罗南闻言也不以为意,一笑置之。 罔轸校官却是看向允泊:“那允泊校官你觉得,这次战场巡视该做些什么呢?” 允泊扬声道:“光看以前的济什么事儿?既然全球‘轨迹追踪’做起来了,目标又这么特殊,就别让它脱了钩,直接上手去抓啊!抓到了,送到实验室,或者干脆请纯大君看一眼,很多事情不就有答案了吗?” …. 这回罗南扭头看过来。 见罗南的反应,允泊就更来气,又光明正大踹了罗南一脚:“你不是很内疚吗?不是很想负责吗?那就赶紧去处置啊,现在在这儿背锅背得习惯了,结果不急不躁了是吧……哎呦!” 这回是允泊挨了时繁校官一脚。 罗南没有回应,双层面甲很好地遮蔽了他的表情。 罔轸校官看了罗南两眼,并没有顺着允泊的话头来问,而是又扭头看宣贺校官:“现在‘标本1号’的位置?” 宣贺校官流利回答:“在组织‘突击集群’未果后,就主动远离了‘长缨号’周边空域,又回到了东半球二象限55区,也就是最早20个小时所在的那片区域。其实我们也正往那边飞过去……目前已经快到了。” 贝鸥校官点点头:“有点‘恋家’……不过这种行为模式,又回归典型了。” 说着,贝鸥校官又看向允泊:“这就比较靠近蟠魔的领域了,怎么处置?” 允泊脱口而出:“快进快出,抓了就走啊。” 之前一直默默听会的应急支援处主官解鹄就摇头了:“允泊校官,东二55区目前是非常激烈的战场前沿,如果在那里进行登陆处置的话,太冒险了。” 虽然应急支援处在前委三局是个弱势处室,平常基本捞不到重要任务,可怎么说也是管理着“长缨号”上仅有的一个成建制登陆作战力量。解鹄校官又是今天参加战场巡视的唯一一个“八大处”主官,他此时的意见还是非常有份量的。 允泊皱眉,不料此时却是贝鸥校官轻笑着为他“解围”,提出另一个意见:“再吸引它过来如何?有了第一次,肯定可以有第二次。” 可紧接着,他就当面刺了一刀:“当然这就必须找到最关键的‘感应链接’,难免还要走资料和数据分析的路子;也需要当事人,包括我在内,好好回忆一番,寻找可能的线索。” 辩论这种事儿,身为造物学派的精英,允泊才不带怕的。 他呵呵一笑,正要反驳,却见旁边罗南微幅摇头: “不,我们过去。” 这是罗南与会以来,首度如此简洁明了表明态度……和要求。 与会大部分人反倒有一种“另一只靴子终于落地”的轻松感。 主持会议的罔轸校官当下就问:“理由?” 哪怕有纯大君的授意,要让靖冥机关、前委三局一干精英听从他的安排,冒险到前线战场去进行“专项处置”,也是要有极为充分的理由的。 体系在面上的运转,需要一个过得去的理由;如果这个理由确能说服人,那就更好不过了。 罗南却是以极简单的方式回应:“我认为她逗留在那片区域,应该有她的理由。” 会议室里众人一时间面面相觑。 幸好,此时罗南已经不是那个总拿出令人费解的判断、解释不清还硬要人执行的青涩少年了,他很快就做出补充,而且先用问题把其他人套进来: “宣校官,请问,以这片区域的位置和现状,应该经过反复争夺吧?” “是的,事实上我们现在基本是绕开了。因为这是‘蟠魔’一个重要的领域支点,前期战事很不顺利,有关工程无法推进,最后是决定暂时绕开,由太空部队远程火力压制,等到周边工程完工后再合围……” “死的人很多吧?” “这……很多。” 罗南微微点头:“那我建议,提前进行登陆处置。因为我怀疑这个位置,很可能会持续产生多个‘活尸’。‘告死鸟’……我是说,在那片区域,她胸前的‘火种’波动剧烈,里面承载的‘告死鸟’与多个目标形成反应。” 罔轸校官就问:“何以见得?” 贝鸥校官低声道一句:“这是能‘看’出来的吗?” 罗南扭头看他:“确实‘看’不出来,但这种一体多源式的波动,又在‘蟠魔’领域边缘,对于周边‘啮空菌’是有影响的,这个距离上,我可以感应到。” 39314610. ... 第八百二十章 快处置(中) 贝鸥校官听得有些发怔:“真的假的?” 罗南语速音调不变:“众所周知,‘啮空菌’在时空‘边脊’处富集。大君级别的领域,同样算是一种‘时空’,与本地宇宙时空结构,形成互相干涉、扭曲的结构。所以,在‘蟠魔’领域的边缘处,‘啮空菌’群落规模很可观,可以提供更多更详实的信息,借助‘大通意’鉴别从‘啮空菌’上经过的‘声息底色’可以进行分辨。” 与会人员一时面面相觑,最后还是允泊的吐槽代表了他们的心声: “众所周知个鬼呀。” 罗南没有再说话,因为他之前话里至少有一半是虚言。 道理上完全没问题,他也确实有感知,但什么“一体多源式的波动”“火种波动”,就完全没有他所描述的这么清晰明确。 趋向于宏观的“声息底色”,很难对局部区域有如此精确的反映。 除非是像罗南和纯大君对话那样,有着“定向”输出的技巧。事实上之前二者的沟通,起码80%都是要靠纯大君来支撑,如果那边同样是一个“罗南”,每次交流都将是一个费力调频、编解码的过程,效率至少要下降两三个级别。 所以,现在罗南所描述的“标本1号”,只是他综合资料情报、模糊感知、理论模型和一部分预感猜测得出的结果。 可大概是因为他在拿腔作调的领域经验太过丰富,会议室里一众校官竟然都没有分 辨出来。 事实上罗南在做出这个判断的时候,几乎也分辨不出真假虚实,心头意外的笃定。 这或许是自欺欺人的极致? 又或者是对相关理论模型建构和分析的自信。 贝鸥校官身子往前倾:“这算是精神感应吗?” “就算是精神感应,也是纯大君允许的精神感应。”允泊盯着他冷笑,“罗南尉官学习‘二十七意’是纯大君建议并持续的,通过‘大通意’感应和交流,差不多也是纯大君手把手教的,贝鸥校官你有意见?” “不,并没有。”贝鸥校官轻轻一笑,“我只是关心罗南尉官的状态,靖冥机关对于精神侧专家的保护也是专业的。” “小黑屋流程走起,我懂。” 总算罔轸校官还算镇得住场子,指节轻敲桌面:“罗南尉官是靖冥机关聘请的专家,现在他已经给出了相关的判断和建议,我们应该结合战场巡视情报,认真讨论,形成初步意见。我也会和卢安德爵士、黎委员、葳若教授、蓝镞教授及时沟通。” 罔轸校官说的这几个,是本次任务执行方案确定的领导小组的几位组长和副组长。 大部分都是熟人,至于葳若教授,则是主基地实验室的负责人,同样也是孽毒防控领域的专家。要说这位在学界的影响力要比蓝镞教授弱一点,只是蓝镞教授本次战场行程多少有点意外因素,不像他一开始就随军出征。所以,哪怕蓝镞教 …. 授后面来到小行星战场,也只是在实验室挂了一个首席专家的名头,大部分时间还是在前委三局,方案上列出的领导小组成员排名也在葳若教授之后。 说话间,罔轸校官又看向了解鹄校官,理论上,相应的处置行动实际执行,都绕不过应急支援处的登陆部队: “解处,你的意见?” 解鹄校官也很为难,他怎会不知道“罗南建议”及其背后的份量,可是在那样一个敏感区域,一个搞不好,应急支援部队可能就变成“亟需支援部队”,这么丢脸丢人丢命的事儿,是那么容易吐诺的么? 片刻之后,他还是选择了谨慎回应:“我们这边,还是建议和战场态势结合,嗯,就是和局里对这片区域的攻略结合一下。我刚刚看了看,外围的工程进度相对来说还是比较顺利的,如果在这时候实行抓捕,会不会刺激到‘蟠魔’那边,给战局生出变数?但如果和实际攻略行动合并进行,可以把这方面的影响降到最低。” 允泊呵地一声笑,随即就问:“那么前委三局什么时候对东二55区进攻啊?这种时候如果再加入这个额外的战术目标,会不会对实际攻略行动造成影响?” 解鹄校官不急不躁回应:“具体时间需要作战指挥处确认,我们这里是不清楚的。正因为如此,我们才要更谨慎,避免造成冲突内耗。” “那么就是一天不发起攻击,我们就 要老老实实等下去?多生几具‘活尸’也没什么,可让‘蟠魔’用它一个领域支点,绊着咱们整个行动,等到孽毒环境变化完毕,地面星际战场乃至二星门战役整体形势为之一变,咱们仍然对其一无所知?” 扣帽子谁不会啊? 你说地面战场重要,我直接放出来“二星门战役”全局的大招,这到顶了吧? 解鹄校官并不擅长言辞,一下子就给架在那里。 幸好这个时候,罔轸校官为他解围:“我已经向黎委员了解过,对这里的下一轮次的攻击,预计在30到50个小时之后,但战场变数极大,可能随时会有调整。解处你们那边尽快出个方案,结合怎么做,单独行动怎么做,都要理清楚,我们靖冥机关也算在内……” 不等解鹄校官答应,允泊校官举手:“罔校官,我汇报一个新情况,刚刚芒队通知,一局行动处战斗组都屿组长他们已经结束了上一轮任务,正在待命状态,目前距离东二55区也不远,可以随时和我们会合。” “现在?”贝鸥校官为之侧目,“战场会合?” 允泊哼了声:“行动处很忙的,总要讲究点儿效率。” 这话一出,傻子也知道现在一局行动处战斗组人员,等于是已经在55区附近待命。 这么冰天雪地、战火燎原,随时可能被“蟠魔”发现,甚至被自家人的炮火轰击,他们在那儿待命,为了什么还用说吗? …. 一 局行动处的战斗力,毫无疑问是现阶段小行星战场班组作战的巅峰。 面对单个目标,甚至不需要其他方配合,完全具备独立处置能力。 枉做小人的解鹄校官差点一口鲜血喷出来:你们这么搞,还扯着二局、三局和靖冥机关一大帮子人干什么?真当大家制定方案、分析情报、调派人员都是过家家吗? 只是他这么想,别人的思虑恰恰与之相反。 一直和允泊针锋相对的贝鸥校官就“啧”了声:“是真要往大里去啊。” 允泊继续哼哼:“前委的任务,真当是私相授受了?” 哪怕真有这样的情况,也不能往简单去考虑一位大君的思维。兵凶战危之时,哪有随随便便派发的任务?对面还是“赤轮三魔”,是梦神孽,真搞得天怒人怨,便是大君也防不住中心开花的“孽梦种子”特攻啊! 贝鸥校官见势得早,先退了一步,允泊就想钉住解鹄校官,狠出一口恶气。 可这时候,罗南的声音又响起来:“距离55区还有170公里,目前是7倍音速巡航,百息可至,这个时间他们能赶到吗?” 允泊一怔,但很快应声:“完全没问题。” 一时会议室里再度人人侧目。 罗南却是在划动手边的虚拟工作区,头也没抬:“她应该已经察觉到我们了,我不确定后续的反应会如何,还有没有像今天这样的机会。所以,我还是那个建议:提前进行登陆处置。 就是今天,就是这次,就等飞梭抵达东二55区上空。” 与会人员闻言都去看实时监控画面。 当前的监控,仍然是由各个卫星以及低空侦察机捕捉画面综合拼接出来的,却以巡日飞梭的角度进行了调整,非常符合直觉感知。也确实如罗南所言,在那处冰川崩解、炮火不休的战场和领域边缘,他们一直在的“标本1号”,此时正坐在一片狼藉的地面上,不知什么时候抬起了头,抬头看天,正面恰与他们相对。 由于“蟠魔”领域和天降炮火影响,能捕捉到的信息也只有这些。 但有罗南的说法先入为主,人们便觉得,那位大概率是在远“望”这边。 此时,会议室里面能开口说话的已经很少了。 其他提供资料、给出分析建议的人员,在这种需要紧急决策的关口,都很自觉地闭嘴;而有了一局执行处战斗组的存在,本来最有发言权的“长缨号”应急支援部队还有他们的主官就已经彻底边缘化。 大家的视线就在罔轸和罗南之间来回游移。 突然间,这又变成了靖冥机关和他们“聘请专家”之间的交流。 罔轸校官却没有直接与罗南交流,而是问允泊:“如果快速行动,都屿组长需要我们支援吗?” “不是支援,是由我进行操作,其他人配合。”罗南的声音抢在允泊反应之前,“陶……‘标本1号’有其特殊性,只有我能妥善处理。 ” 说罢,罗南又看向允泊:“校官,您认为呢?” “啊,我?我当然是支持的。”允泊的回应有些飘忽,然后就醒悟过来,“这操作……” “目前战场无风,炮火冲击波可测,我会采用‘隔离服’方案,提前撑起肌膜结构,另外我个人携带了4个基数的‘影雾’……“ 罗南终于去看罔轸校官:“靖冥机关可以再支援一些吗?” 39314774. ... 第八百二十章 快处置(下) “地面阵列调整完毕,坐标点位已发送。” “空援组收到。” 都屿校官沉厚的话音传入耳中,难得多说了几句:“高危区域不再设置对接引导,空降区域余量足够,放心来……十息后临启动再对接。” “明白。”空援组临时组长允泊简短回应。 战斗组与空援组的通话暂告一段落。 此时,空援组已经在发射出口待命,成员分别是一局执行处允泊、时繁、罗南;靖冥机关贝鸥;三局解鹄,共计五人。除了罗南以外,全部都是校官级,也只有这样,才能与一局执行处战斗组这样的精锐配合得起来。 五人共同驾驶一具“飞盘”小型作战平台,外形其实更像一只巨型螃蟹或蜘蛛,主体圆钝,多足支撑,可以有限变形、多环境适应,必要时能够大幅裂解,分别逃生。 这并不是最适合本次行动的装备,但“巡日飞梭”这次出来,只有这一具登陆载具,聊胜于无。 惨烈战场上,就是双层装甲也嫌脆弱,作战装备能顶多厚就顶多厚,这是铁律。 “我仍不建议长时间滞留。”贝鸥校官便是在这种时候,也要说两句。不过他完全看不出心不甘情不愿的模样,只是心平气和提意见。 相比之下,解鹄校官虽是主动请缨,但至今如闷口葫芦似的,显然还置着气。 允泊也不为己甚:“地面行动已经预定十五息了,不算长,而且有五息预案……是吧,罗南尉官?” 居中坐在指挥席上的罗南同样平静表示:“死人活人谁更重要,我很清楚。” 贝鸥校官转回身去,夸张耸肩:“但愿如此。” 罗南没有再说话,只闭上眼睛,指挥席上的躯体往后靠,固定装置和传输导线已经嵌入外层装甲,他自然而然进入了一个相对松弛的状态。 让他坐在这里,一方面他确实是这次行动的灵魂与核心;另一方面,也是因为罗南完全没有在这种“高端局”……起码是“中高端局”里配合作战的经验,哪怕有“体验方案”,有肌膜结构填充,仍然不适合顶在最前面。 算来算去,只有指挥席这边,说重要挺重要,但在这种由“战斗组”主导的行动中,又不是特别重要,正好安下罗南的位置。 反正允泊这个临时组长是这样安排的。 真正接触到“标本1号”之前,罗南的位置就是这么“边缘化”。 可不管怎样,这个位置上该有“待遇”半点儿都不会少。 来自“飞盘”平台的信息,自然而然向这边汇聚。包括周边战场监控感知、“飞盘”平台各功能区域和设备状态、指挥岗和战斗岗单兵构形、战争领域(标准阵列)对接数据…… 庞大的信息流,会由平台内置人工智能先筛过一遍,自动提取重点信息,帮助指挥官进行判断。 …. 不过,也可以由指挥官定制他习惯的信息流的状态。 罗南自然而然地选择了“自动提取”和“构形化感知”两种模式并行,这样一来,人工智能传导过来的信息流就变成了叠加状态,自动提取的要点,和罗南最熟悉的“构形”模式同步导入。 这一刻,学自万院长的“统筹秘术”自然发动,以“构形”模式为主,自动提取信息为辅,转眼将庞大的信息流全部在脑中过了一遍,并对一些有疑问的功能区进行试用调试。“飞盘”平台就像一个巨大的金属昆虫,在发射区伸缩挂载的多足系统,好像伸了个懒腰,随即又调整回最适合发射的状态。 距离发射前对接还有五息。 现在“飞盘”是无核模式,主权限等待与战斗组的对接,各个岗位之间的权限相差无几,“飞盘”的动静,以及对应的罗南的动作,每个人都能够感知到。 一时颇有几人侧目。 罗南对此不甚在意,在七营、五连,在前哨站以及“土层巡游者”等基地、装备上,罗南已经习惯了这种模式。这是他过去五个月时间,在战场上扎实学习、体验、实践的结果,里面没有任何水份。这也帮助他,将地球本地时空驾驭血意环堡垒这种动辙数百上千人的超复杂大型平台的经验,逐步落地, 因此他驾驭“飞盘”平台完全没有难度,也不怕人看。 这样的展示也是必要的,否则即便他行动前,已经相当程度上表述了自己的能力边界,允泊等人,包括另一边的“战斗组”,考虑到他的层次,仍然会在实际战斗中束手束脚。最多不过十五息,差不多就是一分半钟的行动时限,如果再分一部分精力到“牵肠挂肚”上,变数就太多了。 罗南更想在发射区把那些不确定的心思解决掉,一心一意去处理混乱战场废墟上的问题。 也是这个时候,临时组长允泊忽然开口说话:“还有三息……罗南尉官,要不要打个赌?” “嗯?” “允泊校官!” 正在“巡日飞梭”指挥席上的罔轸校官出声,想要警告他。 然而将在外军令有所不受……哪怕“飞盘”平台还没有穿出“巡日飞梭”的肚子,允泊也只当没有听见,不紧不慢地道: “既然你坐在指挥席上,这次对接就由你来指挥吧。但是我们丑话说在前面,如果误差超过百分之二,需要战斗组那边手动调整,这次任务就立刻转入‘五息预案’,大家快进快出,怎么样?” “……好。” 这下子,所有人都没意见了,包括不在此地的罔轸校官。 校官级班组作战,确实不同于一般情况,还是允泊这样的更有经验。 一个简单的赌约,就在最容易把控的环节,最大限度处理掉了行动成员心中的隐忧。 …. 三息时间,允泊说话就消耗了两息有多,等罗南答应,剩下不到五秒钟,行动人员的脑回路已经很难对这个赌约造成的影响进行周全评估,只能是凭借直觉考虑: 罗南不成功,证明其能力有限,任务目标难度却能够大幅下降; 罗南成功了,证明其能力可观,任务目标难度仍要比预期降低。 不管这会不会成为事实,心理压力终归是不一样的。 这个“赌约”,与罗南先前的“调试”正是最佳搭配。 于是,在这样的集体心理状态变化后,启动前对接开始。 仍然是一局执行处战斗组组长都屿校官亲自发话:“临时通讯频道测试第3次。” 这边应答的,却由允泊换成了罗南:“确认无误。” 对面仿佛没有任何意外,继续道:“确定作业环境为‘旷野影雾’。制式阵列,不动阵改4型,预接入准备……确认坐标点位。” 罗南将之前接收到的坐标点位报出。 “地面构形条件符合,战斗组确认。” “飞盘平台构形条件符合,空援组确认。” “空降区域对接准备完毕,可以启动。” “明白。” 罗南并未着急忙慌地启动,而是不紧不慢向“飞盘”平台人工智能发出清晰指令,并在通讯频道通报所有行动成员: “飞盘启动一息倒计时……指挥席‘影雾’环境确认;作业区‘影雾’环境配置两息倒计时。” 都屿校官沉稳回应:“战斗组确认。” “飞盘”平台内,人工智能按照天渊节律的倒数声里,解鹄校官终于忍不住,扭头看过来。 一蓬白色粉尘“嘭”声炸开,悬浮于指挥席区域,将罗南身形整个笼罩在内。 随即就有精神侧的灵魂力量作用于其中,“嗞”然有声,电芒闪烁,形成了某种有如实质的吸咐力量,使得一个基数的“影雾”中千万级别的大粉尘颗粒,按照一定之规,在指挥席区域环绕运行。 也是此刻,平台内载人工智能冰冷发声: “三、二、一……启动!” 发射台支架脱开并给予微幅弹射,同时巡日飞梭下部机腹分张,“飞盘”弹出后,以相近速度伴飞了约半秒钟,自身引擎就全功率爆发,几乎瞬间达到近十倍音速,在小行星冰冷冻雾中,劈开了一条笔直的沸腾光道,向着十余公里外的目标区域俯冲而下。 十倍音速,十五六公里的距离,五秒可至。 “飞盘”完全没有减速的势头,仿佛是自杀式的冲击。 哪怕周边是激烈冲突的战场,在目睹这一场景之时,基本也没有谁会认为这是一部载人工具。 指挥席上的罗南轻松消化了三四十个g的过载。而在这一刻,由“巡日飞梭”链入的周边战场监控场景、通讯频道传输过来的对接点数据,以及来自“大通意”的“声息底色”感知信息,也如电火般在他脑海中爆闪,却又清晰烙刻下来每一个细节,完成了各个关键区域的构形化重组。 罗南不再计算复杂的构形架构,他已经化为本能的“构形脑”完全可以自动处理有关问题。 指挥席及周边的设备,围绕着他的允泊等人乃至于整个“飞盘”,似也变成虚无。 他与这个冰冷星球之间,几无隔阂。 当下,他仿佛已化为一头向着大地俯冲的游隼,眼里只剩下那处破碎狼藉的战场区域,以及在那边怔怔抬头看过来的……还有废墟中深埋的那点点的“辉光”。 它们共同拼接成了一个虚无的轮廓,仿佛是离群坠落在冰冷大地上的鸟儿。 似熟悉,又陌生。 既生动,又僵硬。 39314926. ... 第八百二十一章 争时间(上) 巨大“飞盘”高速俯冲而下,早已惊动了周边区域的孽毒活体和域外种。 由于这片战场暂时处于搁置、绕行的状态,相对于其他区域,孽毒活体和域外种的密度颇高。特别是域外种,一部分出于生命本能,在周边战事不利的时候,哪怕顶着炮火,也会跑到这片区域暂时喘息,有地面趴伏的,有空中盘旋的,数量相当密集。 见到“飞盘”撕裂大气撞下来,有的应该是想躲避,但也有脑子不清楚的想去阻挡,多个群落互相影响,又是纠缠聚散,最后还是让“飞盘”笔直撞上来——大部分域外种、孽毒活体,相对于“飞盘”作战平台还是太轻量级,面对这全封闭装甲包裹的庞然大物,直接被砸出了大片血雾,血泥骨沫飞溅。 此时距离目标区域一公里不到,照这个势头,短时间内绝对没有什么力量能够阻挡“飞盘”的冲击。 问题是,到这个距离上,“飞盘”仍没有减速,凭借自身刹停的可能性也在急剧减少,而以这个速度砸下去,起飞重量七八十吨的作战平台,在战场上的作用也不过就是一个“大炮仗”,充其量再给那破碎狼藉的目标区域再掀翻一层,其他的什么都做不到。 此时,因为“影雾”环境提前布置,忍不住去看罗南的解鹄校官,刚把头扭过来,看自家操纵席前端持续刷过的数据、构形,以及高速闪烁的警示灯,亦有自己的判断: 速度快了! 如果他在指挥席上,不会弹出机腹的瞬间就开启“飞盘”引擎,那个高度和距离,借助“巡日飞梭”的七倍音速已经足够了,迫近目标区域的时候后力或有不足,却能保留一个危急关头调整的机会。 罗南这样不是不可以,对接机会却只有一次…… 都屿校官沉稳的嗓音又在通讯频道响起:“对接平台弹射成功。” 目标区域边缘,一处破败垮塌的雪岩冰川忽然炸开,一扇圆盘,猛看上去仿佛是小了三五圈“飞盘”,在炸裂的冲击波中向上弹起,下方还缀着十余根材质不明的长索。这些长索有的在圆盘弹射出来的时候,就甩脱出地面,在半空中飞舞;有的则还牢牢地扣死在永冻地层之中。 但不管怎样,圆盘本身还是非常平顺地向上弹起,正好迎上了呼啸而来的“飞盘”作战平台。 那些飞舞的长索看上去要先一步砸中“飞盘”,但却在细密的“嗡嗡”声里,被无形的屏障弹开,有的重新砸回到地面,有的则向周围的冰冻气雾中分张。 正是在这个过程中,百千计的复杂构形,以外形颇有相似的“作战平台”和“对接平台”为核心,以这些或飞舞或绷直的“导能索”为介质,无论有形无形,都按照预设的逻辑飞速“扣合”。 …. 表现在外,就是“圆盘”在这一刻牢牢吸附在“飞盘”作战平台下腹部,完成了构形、强磁和机械锁扣的三重对接。 这样的对接,并不能对“飞盘”作战平台的速度造成明显影响,“飞盘”仍然呼啸着向目标区域斜向俯冲,只是舱腹处带上了“对接平台”。 此时,剩余那些原是牢牢嵌入永冻地层之中的“导能索”,也被“飞盘”强大的动能强行拽出,与之前已经在半空中的同类一样,飞甩弹跳,但无论怎样“暴躁”,这十余根“导能索”之间都没有任何互相纠缠撞击的情况,也没有砸到“飞盘”作战平台上。 自有无形力场,约束“导能索”的飞舞轨迹。 事实上,在这一刻,“飞盘”作战平台已经瞬间接过了所有“导能索”的控制权,飞降的“游隼”在一瞬间仿佛舒张开了十余根尖长的“触手”,在虚空中张牙舞爪。 更外围的孽毒活体和域外种,被这些“触手”削过,同样是血肉横飞。 共十六根。 罗南在指挥席上将这些“导能索”同步“点亮”——也就是将其与“飞盘”作战平台指挥权限完成链接。 要说在“作战平台”和“对接平台”三重对接完成时,罗南已经赢得了“赌约”。哪怕后面“飞盘”砸在地上,那也是“战斗组”控制不力。 计划安排就是如此。 但有余力,就顺手做一下,也没关系。 而且在这一刻,他将之前“俯瞰”感知到的目标区域的最新信息,经人工智能转译,增加了“导能索”的常规“规避点位”,并同步至通讯频道,避免后续操作可能会造成的损害。 “对接成功……十四个疑似目标收到。”都屿校官的声音仍旧毫无波澜,后面又补充一句,“标本1号暂无反应。” “收到。” 罗南随即就放开对“飞盘”的控制权,他前方的允泊称赞一声,无缝接管。 而侧面,解鹄校官看到界面显示,十倍音速下,两个平台的对接误差值,仍然牢牢按在千分位上,下意识又扭头看过去。 罗南的心思却已经不在这里,他仍坐在指挥席上,看着十六根“导能索”在允泊的操纵下,连续不断穿插到目标区域周边的永冻地层中,又被巨大的动能带飞,然后重新穿插,持续绷紧、缓冲、再绷紧、再缓冲…… 这一刻的“飞盘”作战平台,不可避免地在半空中翻转跳荡,中途也不可避免撞上一些耸立在地面之上的冰川尖顶,如此“狂暴刹车”,“飞盘”所到之处,基本上什么孽毒活体、域外种都是避之唯恐不及,客观上起到了非常良好的清场作用。 倒是内部区域驾乘区域,只与平台外壳保持磁性连接,相对独立,不论平台整体如何翻滚,都能在狭小空间内自动找平,基本没什么大的动荡。 …. 于是罗南解开了指挥席的安全固定措施,卸掉了导线,眼帘下垂,在心中默默倒数。 三、二、一…… “作业区‘影雾’环境配置启动。” 已经预先做好的指令发动,这一刻,还在剧烈翻滚状态的“飞盘”,其外围发射管将总计六个基数的“影雾”罐发射出去。精准、至少是相对精准地投放到目标区域上空,强大的风压在半空中便摧毁了罐体,“影雾”如雪粉般纷纷扬扬洒落,与冰川荒原上的冻气冰雾交融在一起。 人工智能再次提醒:“十五息倒计时开始。” “确定要外出作业吗?”这个时候贝鸥校官还是加了一句,“现在‘蟠魔’没动静不代表……” 罗南没等他说完,身形骤然下陷,从指挥席的应急出口出去。 在离开驾驶舱的时候,他确认,贝鸥、解鹄校官也跟了过来。 如果是“五息方案”,大家都不用走出“飞盘”,会在“战斗组”配合下,采用非毁伤武器将“标本1号”强行禁锢并带回,安全性高。但由于“战斗组”并非专业处置人员,过程中不确定会有什么问题,相对粗糙。 而“十五息方案”,就需要罗南、贝鸥校官这样的专业人员亲自到场,做更妥当的处置。 不过贝鸥校官一直认为,多出来的十息时间,其实没有太多意义。不管“标本1号”是不是“活尸”,其胸前的“火种”又有什么特殊性,都可以带回基地后再仔细研究处理。 而若在一线战场多停留十息时间,到最后指不定就会招来“蟠魔”“梦神孽”那个级别的注视——别看它们昏昧无知,其本能仍然是“大君”或“神明”级别的,哪怕是一局执行处战斗组这样校官级别“班组作战”的顶配,也很难承受这种“意外”。 不管贝鸥校官心里憋了多少话想说,等到他们三个人从还没有完全停稳的“飞盘”中出来,便也住了口,因为这再无意义。 对此,罗南心里清楚。 其实他也非常认同贝鸥校官的理由:总计十五息时间,对于一具“活尸”的研究处置,能有什么用? 可是他这次来,要做的并不是贝鸥校官,乃至所有人以为的那种“处置”。 重回一线战场,感觉完全不一样了。 头顶上仍然在摇摆翻滚的“飞盘”,前后左右无声合围过来的校官级战友,还有身边随着寒气冻雾飞旋不休的“影雾”颗粒……这些都能够形成明显的区分,但是罗南知道,并非是这种“不一样”。 他稍微调整了一下呼吸,身外被他灵魂力量带动的“影雾”颗粒稍微外扩,随即震荡,形成了无所顾忌扩散开来的波纹,将目标区域与寒风冻气混染的六个基数的“影雾”颗粒全数覆盖,干涉颗粒由千万级而至千亿级,却因为有近于“领域”的一定之规,并不觉得费力,倒是目标区域的空气显得更加粘滞,冷森森,白茫茫,以至于前后左右的战友,都变得模糊不清。 “罗南尉官,就是有‘影雾’也要谨慎。”贝鸥校官在通讯频道提醒。 这次过来,贝鸥校官基本上就是个“监军”的作用。罗南觉得,这个岗位,贝鸥校官做起来明显比他更合适。 想是这么想,罗南并没有回应,而是向着已经锁定的目标,一步步走过去。 对面,那位也看过来。 39314360. ... 第八百二十一章 争时间(中) “罗南尉官,注意‘火种’!”贝鸥校官及时提醒。 确实,自从他们登陆,就能清晰看到,对面胸口呈现出微微幽蓝色泽的“火种”,持续膨胀、跳动。贝鸥校官开会的时候还在置疑罗南的“感知”,现在……更担心了。 二者之间,一定是有什么密切的连结。 “要帮忙吗?”通讯频道里传来了另一个熟悉的声音,是钟贺校官,他就在目标不远处。 按照方案,“战斗组”那边,钟贺和叶果医官负责在地面配合罗南的“作业”,都屿校官与其他人负责控场,并随时抵御可能来自“蟠魔”领域的冲击。 不过由于“飞盘”对接非常顺利,十六根“导能索”充分借用了它十倍音速冲击过来的动能,乱披风似地给这片区域做了有效清场,省了不少麻烦,使得当下的“作业环境”意外轻松。 唔,不只是周边环境,就是前面那位…… “暂时不用。”罗南简单回应,他继续迈步,拉近与对方的距离。 后面,贝鸥和解鹄校官不可能真的让罗南独自面对目标,亦步亦趋跟进。 侧方也出现了两个披甲人影,显然是钟贺与叶果。 而在正前方,白茫茫的雾气中,“标本1号”就在那里,在原来的位置。哪怕是“飞盘”如此狂暴地俯冲、刹停,十六根“导能索”从头顶、身畔呼啸扫过,它……她也没有动弹。 只是将仰望天空的视线,转为平视。 她就坐在冰冷破碎的地面上,甚至还有一条腿曲起,好像是休闲野营期间,等待朋友归来的样子。 罗南注视着她,从她部分扭曲破碎面甲间隙,依稀看到了那几无光泽的幽暗眼神。 是的,她正看过来。 所以,她等待的确实是我啊……等这个把她坑惨了的前主官,或者朋友? 罗南逐步趋近,或许身外裹着“影雾”犹嫌不足,“嗡嗡”声里,身上始终都会携带的“切分仪”也洒了出去,而且转眼间就布满了“影雾”覆盖的整个目标区域,直径几近百米。 贝鸥校官皱眉:“这样风险太大,切分什么的,可以回去再做。” 罗南头也不回:“总要预先做一些记录,避免信息缺失。” “嗯?” “测定的其他十三个疑似目标,不能全部带回,对吧?” “其他目标”也是你刚标注的,都没验证呢。 贝鸥校官当然不能这么说,只道:“先处理主要目标,看时间够不够……所以你要收集数据?我建议你还是全力对付眼前这位。” “这有什么可‘对付’的?” 此时罗南距离“标本1号”不过就是五米左右距离,几步便可触及,对面仍只“注视”着他,再无其余反应。 “好像……很迟钝?”解鹄校官也是有丰富战斗经验的,也曾遇到过“活尸”,可当下的场面,与他记忆中的并不相同。 …. 贝鸥校官“唔”了声:“或许是运气好?它的自我定位还不明确,对我们的抗拒心比较弱。不过这样一来,当初它集结‘突击集群’的想法就比较微妙了……如果它有想法的话。” “大概是为了和我打招呼?”罗南轻声回应,“毕竟,是我的缘故。” 幸好这时候允泊不在,否则早一巴掌扇到罗南后脑勺。事实上,这时候通讯频道里,那位已经恼了,只是被权限更高的都屿校官直接禁言。 贝鸥校官则哼了一声:“自我剖析可以,但不要自我感动,你身前大概率就是一具‘活尸’……罗南尉官,你现在的心态有问题,我认为你不适合再做一手处置工作。” 说话间,贝鸥校官就快步向前,试图越过罗南,拿回目标的处置权。 无论是从军衔、专业还是权限上,他都有这个权力。 可是这时候,白茫冰雾中,有人从侧面过来,一把揽住他肩膀,模样亲热,却是箍得他一时不能动弹:“贝欧校官,确定预案首席处置人员的状态,是我这个医官的责任,你赞同吧?” “叶果医官,你们执行处就这么做事的?” “所以领取勋章的效率才高嘛。” “……果然允泊是个婆婆嘴。” 几个小时前小小一场口角,都能让那家伙给告了状。 不管怎么,贝鸥校官这么一耽搁,罗南已经走到“标本1号”身前,距离大约一米多一点儿。 然后,罗南半跪下来,与坐在废墟上的这位,达成平视。 这个处置动作,非常不专业。 也亏得对面仍无反应,倒是罗南身外的“切分仪”在二者之间“嗡嗡”飞行。 但也没多久,“切分仪”就散开到更外围的白雾中。 罗南与“标本1号”之间再无障碍。 此时,叶果医官已经放开了钳制,贝鸥校官得以再往前走两步,见状忍不住又一次发声警告:“罗南尉官,抓紧时间!不要臆测幻想,想想那是谁的领域!” “梦神孽,我知道。” 罗南仍然头也不回,看样子是仔细打量“标本1号”的状态,后者也静静坐在那里,任他打量。 贝鸥校官想再度提醒罗南注意时间,这时通讯频道里却是连续震动提醒,只见有大量构形数据导入,全部都是罗南发出来。细看去,正是目标区域包括“标本1号”在内,所有十四个“疑似目标”的“构形扫描图”。 看上去像是罗南成名的“星座图”,亦即“生命草图”,只是还掺杂了大量阴影线条,或许是因为十四个“疑似目标”上,总共亮起的“星辰”也不超过二十颗,不足以为真正的“生命”,所以才要有其他的构形加以补充。 这效率…… 也是这个时候,贝鸥校官才后知后觉地感应到,在“影雾”与冻气搅合粘滞的茫茫白雾中,有细密波动高速流变切换,在物质层面的轨迹又断续不定。 …. 这是以精神与物质层交互干涉的表征。 罗南如此运使精神侧的能力,根本就是毫无顾忌! “从现有扫描结果看,似乎这里只有‘标本1号’基本完成了‘活尸化’的进程,但十四个‘疑似目标’明显存在构形和气机连结,且有带动效果。” 通讯频道中,时繁校官以技术人员的角度,得出初步结论。 贝鸥校官赞同这个判断,甚至还进一步联想到了“火种”里的“告死鸟”。 其他十三个“疑似目标”,大概率都是原机动五连成员。 按照罗南自己的逻辑,怕也是如此。 解鹄校官就问:“所以要都带回去吗?” 贝鸥校官摇头:“带回‘标本1号’应该可以打断这个带动进程。” “可那边是不是过于迟钝了?” 这已经是解鹄校官第二次问这个问题,实在是目前的场景太过于诡异。“标本1号”与罗南完全就是一个对视状态,除此以外,再无别的动作。 说话间,贝鸥校官也来到正对视的双方近前,他毫不客气,身上动力装甲低声震鸣,伸手就往“标本1号”肩膀处抓去——罗南磨磨叽叽,他可不惯着。 现在十五息时间都过半了。 可手臂刚到半途,却被无形的力量弹开了。 “罗南尉官!” “我来就行。” 说话间,罗南也伸手,却是一把就握住了“标本1号”胸口腔室正胀缩跳动的幽蓝色的“火种”,随即将它“拿”出来。 期间“标本1号”完全没有任何抗拒。 “什么情况?”恢复了发言权限的允泊在通讯频道发问,这应该代表了大多数人当下的疑惑。 “如你所见,她很配合。”罗南语气轻柔,想了想,又道,“她很克制、很坚决,梦神孽为她开辟了生死之外的边界,她只是用来打声招呼……打过招呼,也就没有别的力气了。” 贝鸥校官盯着罗南,隔着双层装甲想看透他,却不可能。 又下意识扭头,又看叶果医官,想征求他的意见。 还没收到回应,忽听罗南问他: “贝鸥校官,听到了吗?” “什么?” “……我是说,活尸状态确实是不可逆的吗?” “我以为现在你比我更清楚:不要被‘活’这个字眼迷惑,因为一切的基础和前提是‘尸’……等下!” 贝鸥校官忽然觉察出不对,然而等他最后那段声音出口之际,罗南已经发力。 他竟然将刚刚从“标本1号”胸前取下的“火种”,又安了回去。 可一下子,好像是触动了什么深埋的机关,罗南手掌都还没有挪开,掌心幽蓝光焰的“火种”便骤然闪耀,好像是在密集粉尘中的一次爆燃,但没有特别明显的冲击波。有的只是“标本1号”扭曲破败的双层装甲深处,喷薄而出的炽白光焰。 贝鸥校官低骂一声,猛扑上去,发力将罗南撞倒在一边,然后就想去扒开装甲。 …. 这回,叶果医官没有阻止他。 然而罗南以超乎他想象的速率翻身坐起,准确伸手,勾住他的脖子,就像之前的叶果医官,以非常“亲热”又坚决的态度,将他勒住: “给点体面,好吧?” 周围钟贺、叶果没有掺和进来;解鹄校官想动,又按捺住了。 通讯频道里也保持静默。 贝鸥校官再看那破败装甲内炽烈燃烧的火焰,以及在剧烈气压上喷薄出来的烟尘灰烬,知道一切都已经不可挽回,倒是恢复了冷静,一把推开了罗南的胳膊,沉声道:“罗南尉官,你这是非常严重的违规……不是操作的问题,是你的行为,已经严重违背了战场纪律,你在有意破坏对‘标本1号’的处置回收!” 罗南并没有辨驳,只是又问了句:“你听到了吗?” “什么?”贝鸥校官倒还记得,此前罗南曾经提过这问题,可他到现在也不理解。 “我刚刚就想问,这是首什么曲子?” “曲子?” 贝鸥校官之前哪注意到这个,受罗南提醒,才隐约听到,在茫茫白雾中,在周边轰隆炮火和孽毒活体、域外种的嘶叫里,在哔剥燃烧的焰光下,竟然真有一点零碎的旋律,继继续续,没听到词句,好像是纯音乐。 仔细辨别,便发现这旋律是来自于“标本1号”……也就是陶显医官破落扭曲的装甲内部。 “活尸”也会听音乐吗? 至于曲子是哪个,这不是他擅长的领域,一时无言。 “从沸海开始的旅行。”钟贺校官闷声闷气的声音,从后面传过来,“蔚素衣和冥殿下共游沸海之后作的曲,没有填词。” 罗南失笑:“赤轮是用谁都听不懂的话唱的,这又没有词儿,开口就那么难么?” 没有人回应。 或者更准确地说,没有人敢回应。 就见罗南微微昂起头,看向夜空。 瞳环-28758号小行星大气稀薄,便是密集的光束炮火弥漫天空,依旧能看到跨空而过的灿烂星河。 “所以,她是主动向冥殿下提分手吗?” “啊?” “奔向星河的血河里,分手会更带感吧。” 39314600. ... 第八百二十一章 争时间(下) 数个小时后,罗南回到了主基地,并且在第一时间被送入了“璇晶阵列强化加持区”。 与上次一样,他获得了一个“单间”,但这回却是严加看管的状态。 允泊重重拍他脊背:“喏,小黑屋套餐来了,你在这儿好好冷静一下。” 负责押送的贝鸥校官微微一笑:“我感觉他现在就挺冷静的。” 允泊狠剜回去一眼:“不,他脑抽了,就是被你们征召聘请,给***搞昏头了!” 贝鸥校官只是微笑。 叶果校果则拽着他往外走:“行了行了,你这个当上司的也要写报告,就不要在这儿浪费时间了……罗南尉官,你先在这里静一静,后续的流程你不用操心,我们会处理的。” 罗南并未开口,只是微微点头。 贝鸥校官看他两眼,也跟着叶果、允泊走出去。“小黑屋”的门随即关上,此时非但有“铁块”的权限限制,外面还有防卫机械“站岗”,待遇确实与上回大大不同了。 外面,允泊还在嚷嚷:“……有什么不能沟通的?用得着在战场上那么玩儿?他提前和纯大君说一下,肯定,不说肯定,也不至于那么下达任务,把自己给套进去好玩儿么?” 声音终于还是远去了,周边环境迅速安静下来。 罗南坐在简易床铺上,此时他已经卸甲,连外骨骼都去掉了,只穿了一套军服,与外界“璇晶阵列”的加持力量无缝对接,却因为“规则差”的存在,身上始终有那种让人难受的刺挠感。 这就是“告死鸟”和“役光神鸟”之间的规则错位。 纯大君曾告诉过他,只要“告死鸟版本役魔卷”还在维持,这位不适感就会一直存在。 现在,“告死鸟版本役魔卷”设立的初心,几乎已无意义,承载它的“火种”也已取回,只是不在罗南手中,而是被靖冥机关收走研究了…… 这个行为本身,意义也不大。 罗南垂眸,手肘架在腿上,支撑上身,双手轻轻交握,自身皮肤的温度在掌指间传导、聚合,稍微借了一点儿外界“璇晶阵列”的加持力量当引子,就有光华亮起,且格外莹润。仿佛一条在手指缝隙穿梭的鱼儿,甩尾挣动;又像是振翅欲飞的鸟儿,在掌心中扑腾,低低鸣叫。 可不管是鱼、是鸟,总是挣脱不出罗南的掌心。 问题是,真正限制困缚住它的,却是一张无形而扭曲的网。 当这轮光华在罗南手心泛起,他全身上下的刺挠感更甚。 “罗南尉官,请你立刻停止……”人工智能“铁块”始终在罗南的一举一动,对他现阶段的作为,给出了不利的判断,当即提出警告。 只是这声音才响了半截,却又停止。几乎同步,有人象征性敲了敲门,随即推门进来。 能够随随便便进来“小黑屋”,来人地位确实比送他进来的允泊等人还要高一格。 …. 罗南抬眼看清来人,便站起来,行礼致意:“芒队。” 公申芒校官个头瘦小,倒与罗南差不多,哪怕是执行处主官,掌握这个战场最精锐的“校官班组”,给人的感觉仍然更像机关文职人员,看不出太多威严和压力。 要说,罗南违背任务和方案要求,擅自破坏该带回来的“标本1号”,在战场上执行了军法也不冤,公申芒这个主官脸上也无光。但他进来,并没有作色批判,只是在罗南手上闪烁的光华处一扫: “你倒是在哪儿都闲不下来……这是什么?” “告死鸟版本役魔卷。”罗南实话实说,“原来的交给了靖冥机关,这个是模拟的。” “连着污染都要模拟吗?”没再给罗南开口的机会,但公申芒也没有在这事儿上深究,话锋一转:“纯大君说,你和他有个约定,关于……” “特殊节点。” “记得就好。”公申芒校官点点头,“不管你是怎么用这个约定的,现在轮到你补差价了。” 一听这就是纯大君的原话。 罗南也点头:“我明白。” “这几天你蹲‘小黑屋’,正好静一静,学习一下怎么‘当好节点’,这也是有技巧的。” “好。” 公申芒也不再多言,当面传给罗南一些资料。 罗南翻看一下,大致做到心中有数,便又抬头问:“芒队,我会在小黑屋里呆多久?” “以处置流程和任务共同决定。”公申芒校官这么说,其实就等于是讲,罗南不会因为这次战场违纪事件被一棍子打死。 但这也说明了,接下来的“特殊节点”也不是好当的。 罗南面色不动,只再点点头。 还是公申芒校官沉吟片刻,又问他:“你在这儿不方便,有什么需要代劳的事吗?” “机动五连……”罗南说到这儿,停了下,忽尔一笑,“靖冥机关那边如果有什么问题,找我就好。他们只是倒霉,而我现在是能够复现关键环节和场景的。” 公申芒校官再看罗南交握在小腹处的手,视线又转回到他脸上,想了想道:“那个污染的‘火种’我看了,责任不在你。谁被梦神孽‘注视’,都是那个结果,甚至还要更不堪……但过于情绪化的动作,很容易造成误解,也会让人调低对你的期待值,你还年轻,不值得的。” 罗南平静以对:“谢谢校官。” 公申芒校官笑起来,仍是习惯性抿着嘴:“罗南尉官,有个经验谈,你姑且听之——战场可以毁灭一切,而它从不会让人干干净净地离开。” 这回罗南没有说话,只是微幅点头。 公申芒校官也不再多言,就此离开。 罗南重新坐回到床榻上,双手微微用力,掐灭了“模拟火种”,使“规则差”造成的麻痒变得缓和一些,随即仰面躺下。 …. 其实,他不是允泊所说的“脑抽”,也不是公申芒校官所说的“情绪化”,只是拒绝内耗而已。 拒绝“天渊镜像系统”及其设计者,为他营造的精神内耗的环境。 是的,陶显医官的命运,当是因他而改变。 然而现实层面,会发生这样的事吗?哪怕他以后掀开地球本地时空披风的遮挡,从“窗口”跳入中央星区,“规则差”,这种吸引了“梦神孽”的规则差,也不会出现……大概吧。 也许梁庐是想提醒他一些事儿,罗南承情了。 他知道,以理教人,远不如以事教人,但不想再有下一次。 只是他现在和梁庐沟通,已经晚了。那边的设计都是预先做好的,哪能随他的意,说改就改? 所以,罗南需要跳出去。 至少是临时跳出去。 他躺在冷硬的床榻上,闭上眼睛,呼唤葵姨。 这次他不再将葵姨视为引擎,而是作为这个“天渊镜像系统”的代言人: “葵姨,我想进入战棋化模式。” 虽然公申芒校官并没有明确他在小黑屋里要呆的天数,也没有确定接下来的流程要消耗的时间,但罗南在行动之前已经有了一些了解。 这和他上一次在主基地“消杀”不一样: 情绪化操作、触犯战场纪律、有极大可能被梦神孽“”并感染……一层层的debuff加上来,他在“小黑屋”这边的时候,最起码也是十天起步,而目前来看,纯大君也没有要立刻伸手捞他的意思。 罗南是任性了一把,但他也是为自己争取时间。 一个跳转进入战棋模式的绝佳机会——有些事情,需要他暂时拉开与“测验时空”的距离,好好思索一番;有些疑惑需要他到地球本地时空亲自去验证;还有,这个战棋模式也要真正体验一番。 罗南倒想看看,和地球那边好像始终进行着诡异慢动作的场景相比,“天渊镜像系统”正牌的战棋模式,会给“含光星系”安上怎样的一番操作? 葵姨才不管罗南心中想法,按照系统设计,很正式地再问一遍: “请问,是否进入战棋模式?” 罗南没有立刻回应,只是睁眼看强化加持区的顶棚,也感受身上持续的麻痒,两秒钟才答道: “是。” “正统计目前战场进度,生成‘棋路’,‘棋路’载入中。” “嗯?” 给地球本地时空逆向战棋化的时候,可没有这么一出! 不等罗南想明白,光线忽然暗了下来。受到某种莫名力量的牵引,罗南的心神不由自主向上“抬升”,有些类似于灵魂出窍,转眼穿透了强化加持区的顶棚,又破开了主基地与外部时空的边界,无数“啮空菌”对此丝毫不觉。 然后是冰冷的小行星大地,从铺展开来的无尽荒原,转眼化为一颗时不时爆出闪光的冰球。 下一秒,罗南的心神已经悬于茫茫星空之中,看到瞳环-28758号小行星以及与它几乎贴面而舞的“蟠魔”暗星,还有围绕在它们周边的舰队、扭曲拼合的孽毒活体尸山血海、庞大狰狞的星空级域外种群落…… 他的视野似乎还在扩大,向着更外围、向着此前五个月小行星切入内层战场的轨迹持续追溯。 然后就看到了那条在无尽深空中切出来的复杂的“螺旋线”。 再往外,就是深沉漆黑,别无他物。 3931436. ... 第八百二十二章 排暗雷(上) 唔,为什么是这样? 罗南以为,他会看到更多,比如含光星系的全貌,但“天渊镜像系统”分明吝于给出。 这样一想,此前他用“大通意”倾听周边星域“声息底色”,确实是过了一定范围之后,骤然就变得空无,并没有一个持续减损的过程。 是不是“天渊镜像系统”就只提供这部分区域的模拟效果? 所以,这个系统确实只是系统? 他在其中所经历的、所遇到的一切,真的都只是一段代码的表现? 还没等罗南分析出这其中的深意,一层半透明的“蒙板”覆盖在这奇特的“螺旋线”上,然后有三道光流,就在“蒙板”上显现,形成明亮的轨迹,曲折蜿蜒又彼此追逐。 但综合来看,又似是伴随在“螺旋线”左右,无论怎么你追我赶,都没有超出“螺旋线”的前端,也就是“瞳环-28758号小行星”在茫茫宇宙时空中的运行节点。 这就是“棋路”? 葵姨的声音适时响起:“罗南上尉,根据测算,你现在有两条‘棋路’可以选择,作为‘战棋模式’下的主线,镜像系统将根据你的选择结果,配比资源尝试完成相应任务。” “说详细点儿。” 葵姨完全没意见,很仔细地给罗南解释了一通。 于是,罗南便知道,这两条‘棋路’是根据罗南在镜像时空内的实际行为提炼而成,事实上就是此前在小行星战场上,从他一切所作所为中衍生出来的事件。不管他是否进入“战棋模式”,这些事件以及对应的任务,他都是要推进的。 只不过,如果还是“沉浸模式”下,就不会展现得这么明白。 而且,他选择了一条“棋路”,也不代表其他的任务就可以不完成,而是代表了一种资源配比模式,亦即他处理各类事项的轻重缓急。 当然,也就直接关系到成败。 他折腾这么久,只列出两条任务线,说明他还是挺乖的……吧。 看这两条“棋路”。 第一路:承诺; 主线内容:兑现承诺,成为本次战役的特殊节点; 本阶段演化时间:150小时; 本阶段预测成功率:100%。 第二路:暗雷; 主线内容:排除风险,抓住隐藏在战场中的奸细; 本阶段演化时间:150小时 本阶段预测成功率:0.01%。 根据任务内容,第一路没什么说的,就是对纯大君的承诺。 至于第二路,则是他在“长缨号”上,研究战场双方“整体化”时,衍生出来的想法的继续。也就是和蓝镞教授提过一嘴,后面靖冥机关可能会感兴趣,但也没有谁强制他去完成。 嗯,这么看来,他确实挺乖的。 折腾了这么久,基本上还是在主线规范之内。 这里面需要格外注意的,就是首阶段演化时间。一旦选择这个棋路,在演化时间内,不允许再切换到“沉浸模式”,必须要等到演化时间结束后才能再进入,也就是落子无悔的意思。 …. 不过两个任务,演化时间相同,成功率却是天差地别。 罗南认真思索了一番,便有了答案:这极有可能是映射“测验时空”的现实情况。 罗南目前是“小黑屋”状态,后续还要走流程,这个流程是多长时间,只有一个模糊猜测,现在看来,大概率就是150小时。等150小时之后,从“小黑屋”出来,再进行该“棋路”的下一阶段选择。 这样,天差地别的成功率就可以解释了: 罗南这里,公申芒校官已经将“特殊节点”的资料送来,这150个小时的时间,只需要潜心研究,就是符合要求,认真工作学习了,成功率自然极高。 可如果是抓奸细,现在他在蹲“小黑屋”,根本没法动弹,只能凭脑子胡乱猜测,成功率给他个万分之一,都算是客气的。 便没有这一出,因为之前情绪化的动作,他在靖冥机关那里,甚至在前委一、二、三局各个负责人眼中,评价都会降低——毕竟,任是谁对一个随时会有情绪化动作的下属,都会持有一些“警惕”和“偏见”的。 公申芒校官所说的“调低期望值”,不是预警,而是已经发生的事。 这种说话技巧,罗南是懂的。 有这个前提,罗南想“抓奸细”,与之前多方形成的默契局面已然大不相同,想获得助力难上加难,不但在本阶段很难收获,在下一阶段、下下阶段都很难。 可就算这样,罗南也有一点儿选择困难症。 因为哪怕是葵姨已经给出了相当完备的说明,只看文字,他还是没办法真正了解,“棋路”选择后,带来的影响、出现的问题以及如何去处理。如果当时,葵姨第一次提醒他,可以进入“战棋模式”的时候,他果断选择同意,用之前那四五个月的时间去好好的验证一下,也不至于现在这样拿捏不定。 或许,那也是一种棋路,也要落子无悔。 选择这种事,其实就是基于一种考虑:有没有迫切改变战场局面的想法。 可以看到,两条“棋路”,一条平顺,一条激进,成功率截然不同。 设计者是要他选择平顺的路……或许有此诱导,罗南却也不会想得太简单。 因为本阶段注定是要在小黑屋度过,不管他选哪条“棋路”,最后结果应该都差不多——他已经看过了公申芒校官给出的资料,“特殊节点”要求的那些,对他来说,按部就班处置,并无难度。 最关键的是本阶段演化时间之后,要做的第二轮选择。 所以,罗南选……第二“棋路”。 不是因为他头铁,天生叛逆,而是按照预期,“特殊节点”这个任务对他毫无挑战性,却会让他周边环境简单化;选择了“抓奸细”的路子,他和外界才会密切保持联系,并倾注资源,去做那些尝试,让他对这个时空节点的含光星系有更多的了解。 …. 这也是罗南进入“测验时空”应走的路子,应得的收获。 而且这条棋路有非常重要的一点: 他不需要对谁负责。 没有谁会指望,他能把奸细……可能存在的奸细揪出来。 也就是说,哪怕失败了也没关系。 这就是一个隐性调整的机会。 至于是不是这样,是否自作聪明,那就要看后面的演进路线。 他已经错过了最早期的实验机会,如果这次再错过,后面很可能就再没有选择的空间。 无论如何要尝试一下。 再说了,失败又怎样呢? 如果可能的话,罗南倒是想看一看,他在“测验时空”失败了之后,梁庐大师范的表情。 再不迟疑,罗南选择了第二棋路:暗雷。 很快,由天渊通用语书写的文字,次第呈现在蒙板一侧: “你发现,“特殊节点”的任务预备,并不能对你构成挑战,你很快就闲了下来。 “百无聊赖之下,你回忆这段时间的作为,分析对面“赤轮三魔”的威胁。你坚信,瞳环-28758号小行星战场“整体化”的格局下,深藏着一个随时可能破坏脆弱平衡的“暗雷”。你想证明自己的判断,哪怕因为情绪化的举动,已经被边缘化,却仍未放弃努力。 “为此,你持续进行复盘模拟,尝试利用“机动五连”“空天母舰”“主基地”乃至整个“小行星战场”的组织重构,寻找这颗埋藏极深的“暗雷”。可这样的模拟,势必会给“赤轮三魔”,特别是给“梦神孽”留下渗透的破口。 “其实你已有所觉悟,不是吗?” ……好吧,如果非要说有“觉悟”的话,罗南也认。 除着罗南的选择,眼前这条奇妙的“螺旋线”上,其中一个“棋路”已经消失了,剩下的“暗雷”光轨,正伴随着“小行星战场”,在宇宙中狂飙突进。 也在持续趋近中。 事实上,这个趋近的过程就是“读条”的过程。 什么时候追上了,重合了,就代表本阶段演化时间结束。 而且,在文字出现的那一刻起,“测验时空”就已经开始了高速演进状态。 罗南已经回不去了。 他倒是突然醒悟一点:这样的话,“空天母舰牌组”,还有只在他规划中的“主基地”和“小行星战场”牌组,岂不就是以现实世界十倍的高速,进行自我推演? 至于能得出什么结果,当然要看本阶段演化的情况……可想来也不至于全无进展不是? 所以,他其实可以用现实世界十三天、接近十四天的时间,就可以获得他在“测验时空”折腾了接近2300多个天渊标准时所习得的一切? 为什么不早这样……早了,就未必这样。 如果是几百个小时之前的某个节点上,罗南或许会后悔。 现在,便是他有类似的心思,也很快在心底暗涌的波流中淹没。 亲身去体验这个时代的一些事,认识这个时空节点上的一些人,哪怕为此消耗了太多的精力,哪怕只是模拟出来的幻影,他不能说“心甘情愿”,却也终究说不出一个“悔”字。 事实上,如果言悔,他就不会再去选择“暗雷”之路。 罗南闭上眼睛,葵姨的声音适时响起:“战棋模式已启动,系统进入节能运行状态,正离开镜像区域……” 此时此刻,罗南恍惚觉得,他形神框架倏然化为一道流动的水体,进入到似曾相识的逼仄岩隙、管道中,向着某个更确凿的方向倒流回去。 「今天就一更了,缺更后续会补……今年我大概还算有点儿信誉度?」 39314584. ... 第八百二十二章 排暗雷(中) 九月秋日,春城及周边区域迎来了一年来最好的季节。 天气适宜,流血季也已过去,下游的喧嚣基本与他们无关,还有新近出品的“梦境世界”游戏可以体验……所以这种时候出远门,就显得格外残忍。 没办法,人总是要讨生活的。 相较于其他懒洋洋的同伴,包宏亮还算身上比较有劲儿的那个。 他从野战部队退役还不满一年,节奏还是拉得挺紧,对外面的一切都还是怀着很强的好奇心。尤其最近,刚换了队伍,新老板是春城实力派,能力者协会春城分会邱万山会长……的心腹,b级强者,对他“军队精英”的人设也很满意。 流血季之后,特殊时段的超额奖励如期如实发放,像他这种肯卖命的,还给提了薪水。 这般待遇,这等时候,正该他用心表现。 虽是秋高气爽,可当他们踏足春城西南的火山区,空气中就显得格外燥热。这与地形、气候,都没有关系,而是突然间加密的人流,彼此交错的竞争性的视线,给出了这份感觉。 是的,现在春城西南的火山区,在很多人眼中就是一个香饽饽。 归根结底,还是因为上个月在湖城的那场荒诞又没有顾忌的直播。 距离现在也就是20来天吧,却是包宏亮知道“里世界”这个概念以来,经历的最为激烈的“塌墙”过程。 哪怕是他当初,也是用了好几年的时间,才慢慢拼接出了里世界的轮廓,可就在这短短的二十多天里,不只是那些‘概念“,还有“梦境世界”那种梦魇游戏全球覆盖,广大人们还没有反应过来之前,就被带入到了这个世界更真实的漩涡中。 那位可真是…… 包宏亮的老板在春城分会地位颇高,曲里拐弯,他也算是半个官方人士了,在目前这个环境下多少还是有一些特权的。于是,五辆大型运输车以及七八辆越野车组成的车队,在旷野上呼啸而过,哪怕是遇到一些居心叵测之辈,有鲜亮的官方标识,有军方无人机在头顶盘旋,还有几乎全员军警型号的外骨骼配置,也足以将他们吓退。 再说了,车队是往里走,不是朝外去,要抢也还轮不着他们呢。 其他的队伍,就未必有这么幸运。 路上包宏亮不止一次看到,有些车辆载具或者是人员装备之类被游荡畸变种撕碎的残骸,也有的是被大杀伤力武器炸成了焦炭。 这些都是新近的痕迹,而非流血季的遗存。 车队里,大家基本都是见惯了的,对此大都漠然视之,最多就是多几份谈资。 事实上他们真的聊了起来。 包宏亮所在的越野车上,由于都着甲,顶篷都卸下了,反正有外骨骼护着,也不怕被迎面风吹歪了嘴,甚至懒得用通讯频道,就在那里顶着风嚷嚷。 后排左边的是新人,问题最多:“都还是没影的事儿,要不要搞得这样血腥啊?好像真发掘什么宝藏似的。” …. 司机最是话痨,也没啥顾忌:“可能是害怕某些人脑子发热,真把火神蚁的窝给掏没了吧。虽然那位到现在也没说什么,可万一真让这1400多种火神蚁,哪一支突然绝了种,回头怪罪下来,你说,春城这边,会长这边,接还是不接呀?” 后排右边的是个老资格,也喜欢倚老卖老:“真有1400多种?我在春城也活了有三四十年了,怎么就不知道……” 司机就笑:“别说你,就是那些研究畸变种一辈子的大专家,听到这个数也要懵啊。上次过来的时候,你没听那个丁教授说,他最多也就是知道800多种,剩下的只能再去了解一下那位的分类标准,可现在找不着人不是?” 老资格哈哈大笑:“这可就麻烦了,万一那位一冒头,说你们这段时间给我搞没了600种,咱们拿头去赔啊?” “拿人头赔呗。”侃大山这种事儿,包宏亮也不能落于人后,就说了个冷笑话,“如今正在这附近折腾的,加上咱们,算上来肯定远远超过600个了。” “6000个也不止。” “少一赔十正正好。” 新人冷不丁又问一句:“万一他是按照火神蚁的个数来呢?” 这笑话才***冷……冷嗖嗖的。 司机就有点儿受不了:“还是往好处想一想吧,要是真发现一条所谓的时空通道,不说通向那什么雾气迷宫……是叫这个名吧?哪怕是通向湖城,卖出个几亿十几亿的,不能说叫贪心吧?” “谁指着往湖城的通道过日子呀?”老资格撇嘴,“过去被百峰君吃吗?要我说,肯定还是通向雾气迷宫的最值钱,话说咱们这已经算是很节制了,梦境世界里面那才叫一个疯狂,火山区又给打爆了!” “别说火山区,我觉得过不了多久,春城也要给打爆了,现在游戏里面是越来越没个底线。”包宏亮身形雄壮,坐在前排副驾驶处就觉得紧拘,偏偏后面就是老资格,也不好调整座位,只能是勉强伸展一下身体,随口附和,“话说人可以复活刷新,那些场景什么的,还真不能恢复。” 司机就笑:“总要有一点发泄的空间吧,现实里边爆一次,已经够受的了,那也不过就是四年前的事儿,哎,老包那时候你好像就在附近服役?” 包宏亮就叹气:“也不能说是在附近。我们野战军,不是被畸变种追着跑,就是追着畸变种跑……也就是那一回,被火山熔岩追着跑。” “话说当时一方是金不换,另外一个是谁?” “我怎么知道?” “你们离得近,军方消息也比较及时,就没有一个准信儿?” “就算有准信儿,是我这个大头兵能知道的?而且我觉得,应该还是不清楚吧,要不然都隔了三四年了,早该有风声放出来。” 说话间,车队行进速度明显放慢,差不多已经到地方了。 …. 此时车队正好是在一处严重破损的环山公路上段,地势较高,居高临下,从前挡风玻璃往外看,就能见到:几乎寸草不生的火山区外围,有大片临时营地和帐篷,没有什么规划,乱糟糟的,东一团、西一片。 那些都是春城,包括更远的堰城、锡城、湖城跑过来寻宝,甚至是凑热闹的人群。 如果只是里世界范围内肯定不会这么混乱,要命的就是,很多以前根本凑不到这里来的普通人,因为信息的扩散,不远千里跑到这边来打卡。由于信息本身是从直播渠道扩散开来的,这些人同样也是相应圈子里的,更形成了反复扩散强化的效果。 司机就用力拍了下方向盘,响起了尖锐的喇叭声:“得,咱们这些专业人士倒是在前面扫清障碍,供他们打卡旅游了。” 老资格也冷哼:“换了以前,别说火山区,路上他们差不多也能死绝了。” 包宏亮就笑:“现在形势不同了,还有人聘请里世界的专业人士当保镖呢。” “还能这样?”新人睁大眼睛。 “有,团购的都有!”老资格哼哼冷笑,“尤其是在梦境世界,闯过开场动画,自以为天赋了得的那些所谓‘新锐’,还有的是七拐八绕的混熟了……前天就有人联系我,要不要走这一单,要不是今天有任务,说不定我就接下了。” “火山区这么热呀?” 司机也哼哼笑两声:“像是火山区这样的,也不是第一热的景点,最热的还是湖城百峰君那边。先是有那位携美登山游,紧接着就是骷魔王那一出,你不知道那里的热度,啧,可是不得了。” “然后就是这边?” “轮不着,轮不着,排第二的是夏城。毕竟是现在梦境游戏世界里面,最容易接到任务的,而且安全性高,成本还比较低,现在大伙都回过味儿来了,我想用不了多久热度就能反超湖城。” “真是丰富多彩……” “荒诞不经才是真的。”司机长叹气,“现在地球这边的生态,眼瞅着就要来一个大变样,以前的老经验老做法,恐怕都要变。要么说一朝天子一朝臣……问题是现在天有二日,深蓝世界那边,也不是好相与的。” “李维这家伙,确实难办。” “呵,你这口气……” 司机忽然就愣在那里。 这个时候他才发现,与他对话的声音挺陌生,又有点儿熟悉,但肯定不是刚刚和他对话的车里其他三人中的任何一个。然后他扭头,就看见后排不知道什么时候坐进来一位年轻人,就在“新人”和“老资格”中间,一身便装,肯定不是车队的成员。 重点是,重点是这人的样貌,近段时间通过无所不在的直播及录播影像,已经传遍了全世界。 其实不用看脸的,当司机回过神来,回忆起刚刚那个好像少年人变声时期的沙哑声线,就已经有了判断: “罗,罗……” 浑身僵硬的“新人”与“老资格”中间,罗南撑着前面座椅,饶有兴致地询问:“火山区这里,外围是那些打卡的旅客,凑热闹的寻宝人和探险家,火神蚁巢穴附近呢?” 司机已经连车都忘了开,哪还顾得回应。 副驾位置上,包宏亮表现的要稍微稳重一点,但也有限:“主要还是春城分会和军政支持的研究机构,具体的我们也不是太清楚……” 本来说到这里就已无以为继的,可当后排少年人的视线扫过来,他就脱口而出:“我们老板可能比较了解,要不,请他和您交流一下?“ “行啊,谢了包哥。” “……啊?不客气。”包宏亮猛然惊觉,“您,您记得我?” “借过你的装备嘛,春城我这边就没几个脸熟的,当然记得。对了,今天几号来着?” “6号,9月6号。” 罗南抬腕确认了一下时间:“啧,还真没错。” 包宏亮和司机面面相觑。 39314136. ... 第八百二十二章 排暗雷(下) 火山区内层,火神蚁的核心巢穴,遗留有超凡种战斗痕迹的熔岩区域,此时更像是被无形隔断做了封装,来自各方的研究人员,以及具备一定实力的寻宝猎人,在周围绕圈,偏偏又进不去。 确切地讲,是不敢进去,生怕破坏了火神蚁巢穴的生态,回头被某人清算。 即便如此,遭到强势围观之后,这片熔岩地带的火神蚁群落,也颇有些躁动,多种形态的火神蚁往来穿梭,与这些“围观者”悍然争夺活动空间。 “让一让,让一让,都保持距离!” “踩死蚂蚁事小,影响环境事大!” “想获得蚁群资料的,可以到外面免费拷贝一份最新监测数据。” “晚上有星联委特聘专家丁志英教授的专题讲座,有兴趣的可以去旁听,后面还有信息交流环节……“ 春城分会的能力者,也是在周边卖力嚷嚷,维持秩序。 这种场面,说它荒诞吧,却又现实得很。 尤其是获得最新情报后,让人不免泛起“终究没有白忙”的感慨! 饶是这般,刚刚听闻消息的春城分会会长邱万山,与他的得力搭档魔方,也是面面相觑。 魔方也是才结束与罗南的通话,身子都些发僵,见到自家会长,才缓一口气:“他有十来天没露面了吧,结果到这儿来了?” “是不是受宠若惊?” 邱万山能开的玩笑,魔方可开不起。 他倒是赞叹一声:“邱公你当初让我挖人,果然明见万里……” “莫说这些,贻笑方家。一步闲棋,一份谈资,人家应手,才有趣味。” 魔方便不再多说,只道:“邱公您在这儿稍待,我去迎一迎。” 人家没有直接进来,把正围着核心区域的各路人马轰出去,是真给春城分会面子的。 这种时候,就一定要把面子给接着,再恰到好处地还回去。 因为邱万山的老谋深算,魔方名下的公司,招进来了曾经与罗南有一面之缘的包宏亮。原本这确实是一部闲棋,并没有指望罗南能够精准回应,可既然人家应手了,这局棋就要一步步地落子——从包宏亮到现在的老板魔方,再到邱万山,逐个环节往下走,大家都会比较从容。 谁也别拿大,谁也不是盛气凌人。 有了好的开始,后续才能更好的持续下去。 魔方走出这一片闷热空间,回头看了眼,就见到邱万山也在打电话,开口就是“欧阳老弟”。 很显然,这位一向低调扎实的老牌超凡种,和之前那些选择一样,仍要选择稳妥路线,充分利用每份人情资源,消弥那些可能出现的矛盾。这也是他多年来维持春城分会基本稳定的一贯也最得力的手段。 说实话,魔方也想用这一招,走路间就绞尽脑汁考虑: 夏城与春城虽是姐妹城市,可一在东部沿海,一个在中部高原,两边分会接触的还是太少,魔方打交道的那几位,也都是巨臂、高猛这些老资格,貌似与罗南的朋友圈不搭界。唔,好像高天师也还行? …. 魔方脚下步频更快了些,走出一段距离,也开始呼朋唤友: “喂,老高啊……” 魔方坐着越野车一路狂飙,远远就看到从环山公路上绕行下来的运输车队,他当即把车一停,下车在道旁等候。 哪怕已经和高天师联络了,哪怕那边差不多是拍胸脯保证罗南是个很好打交道的人,哪怕包宏亮是一步意料之外的好棋,此时他仍不免心中惴惴。 包宏亮那边,大家层次差得太远,他还真担心有谁嘴巴不把门儿,说出了惹怒罗南的蠢话来。 那位的喜怒无常、思维跳跃也是出了名的。 他又看了眼自家身上花花绿绿的休闲装,虽是习惯穿着,却还真有点儿担心,太过随意,会给罗南留下先入为主的“刻板印象”。 可如今,再换也来不及了。 心里面胡思乱想的时候,车队离得更近了,而这时前面有一辆越野车,突然加速,一直赶到他跟前,随即刹车。后排两个身穿外骨骼装甲的手下忙不迭地跳下来,仿佛装甲里面着了火。 前排的包宏亮慢了一拍,也是因为罗南正凑在他座位后边笑眯眯聊天。 见到路旁的魔方,罗南就挥挥手:“是魔方副会长吧,头回见面,你多担待。” 清楚各自的底细,交流就方便不少。 魔方仍不敢太随意,这是对他外形衣装的找补:“不敢,不敢。我本名姓莫,叫我老莫就行。” “是嘛?那还真不是外人,我姑父就姓莫,我自小在他家长大。前段时间在阪城,也用‘莫’这个姓来着。” 这位倒是没什么架子,高天师所言不差。 如此或许可以再亲近些。 魔方心中计议已定,当即就对还有一点印象的“老资格”命令道:“你们开我的车回去。” 说罢,他便扶着车门,对罗南笑道:“罗教授,不介意同乘一段时间吧?” “正好啊,趁还有点时间,咱们再聊聊金不换先生的事儿。刚刚问包哥,他肚子里边那点货已经快给挖干净了。” “宏亮也算是当事人之一,正好一起聊聊。” 罗南出奇随和,甚至都用不到魔方抬出与高天师的交情。既然如此,魔方也抓住机会,就好像对待一位老朋友,老实不客气地坐上车,但有些客气话肯定还是要说的: “万山会长知道您来,要我前来迎接。还特意嘱咐我,给罗教授你道个歉,其实他是要过来的,不过现在内圈那边乱哄哄的一片,不复当初形状,他总要把那边整理下,才不至于失礼。如果一会儿见了那边状况,有什么不妥当的,也请罗教授您大量……” 罗南就笑:“是我说话不注重场合,给你们添麻烦了。” 哎呀呀,现在魔方对罗南的印象真的是大为改观。 单从这交谈的短暂时间里,可是一点都看不出来那个在全球直播中,三两脚踹翻了里世界与现实世界的壁垒,并声称自己为“神”的狂人;也不像是那个都不打声招呼,就把数亿人扔进“梦境世界”,任他们胡闹的梦魇魔王。 …. 当然魔方也知道,简短的交流代表不了什么,他就尝试着把话题往更深层延伸一下:“我以为罗教授您这次过来,还是为了火神蚁和时空通道的事儿。” “时空通道当然很重要,不过作为它的前置,跑偏的路线也需要纠正一下。” “跑偏?” 一下子魔方就把握不住罗南的思路了。 之前的思路,有什么不对之处吗? 当初的金不换事件,又和这份研究有什么关联? 罗南仍然撑着前面椅背,好像是要挡住旷野上吹来的带着尘土和火星的热风:“嗯,主要是火神蚁研究方面的问题。至于金不换事件,和火神蚁应该没有直接的关联,至少现在我还没有发现,之所以提起这事儿,是因为我对它比较感兴趣……莫会长你知道的,因为家庭遭遇的原因,我对春城这边各类事件总会有一些额外的。” 咝,这是不是在点我,还有邱公? 魔方当然知道罗南的“家庭遭遇”。 事实上,自从罗南横空出世以来,特别是春城的“子宫肌瘤”事件、太平洋上“翡翠之光”事件之后,他的家庭关系以及与春城这边的联系已经不是秘密。以邱万山会长的沉稳老道,早将相应的资料都搜集翻阅个遍,等“摸头杀”事件之后,他甚至还和魔方等几个心腹,好好核对、同步了一遍有关信息,确保能够最大限度地还原当时的场景。 万一罗南来“兴师问罪”,也能够有所准备。 而且,他们搜集整理的信息,在近段时间已经通过各个情报渠道向夏城方面共享。 就是不知道作为最关键的人物,罗南能否感受到这份诚意? 不管能不能感觉到,接下来魔方也好,后面的邱万山会长也罢,都必须不断给罗南加强这方面的印象。 嗯,他们之前准备的主要都是七八十年代的,“金不换事件”这仅仅四年之前的事儿,还真是个薄弱环节。 魔方一边给邱万山发信息告知此事,一边仍将话题聚焦在“金不换事件”上,凭借他所知道的一些信息与罗南闲聊:“要说哪怕是靳老板,当时在荒野上找地方开饭店的想法设计,也是相当炸裂的……我是说,哪怕是当时反攻已见成效,各大都市的活动范围有所扩张,想达到他预期的那种效果,还是非常困难。” “我倒听说,他主要是想做游民的生意,而且直到出事之前,做得也还不赖。” 罗南已经不是当初在论坛窥屏的菜鸟了,自然有他的一套思维逻辑:“我还听人讲,嗯,好像是龙七吧,说是东亚大陆区域八十年代,局面已经相对稳定,形成了三条斜向防御线,从西到东,第一条就是平、安、堰、春四城。” 魔方“呃”了声,思维被罗南一带,不可避免地进入到更深入、也是更宏阔的层面。 39314543. ... 第八百二十三章 观遗迹(上) 对这里面的情况,魔方怎么会不清楚呢? 他就是那个……其实也一直延续到今天的宏阔时代的旁观者、参与者。 虽然从未能主导、影响,却也从邱万山等关键人物身上,见识到、体会到近三十年间,时代洪流在畸变种环境侵蚀、在人们意志冲突撕裂的沟壑中,如何奔流跳荡、激突转折。 这本来是最正常不过的怀想,然而他身边有这样一位特殊的人物,而这位特殊人物的视线又似乎是有意无意的落在他身上,似笑非笑,就使得魔方心里头莫名有些心虚。 这位不会是真以为,我们做了些什么吧? 邱万山会长并不像是湖城的高文福,深入大都市治理的方方面面,彻底成为春城的主宰,反倒有点像是夏城的欧阳辰,和军政部门达成了相对比较均衡的关系。不过只要是涉及治理,涉及更广泛的政治局面,肯定会有相当的算计和妥协,谁也不敢说从头到尾问心无愧。 把这个问题摆到欧阳辰面前,他也不会答得特别爽快。 平常谁也不会求全责备,但在有心人那里,就很容易找到理由…… 就在魔方心里头胡思乱想的时候,就听罗南继续道:“我听说,当时游民部落很多也都集中在这条防线西北、西南方向的高原地区。哪怕是后来游民回城政策强制推行,这里应该也有相当分量的游民势力吧……金不换先生在荒野上奔走,把自己的饭店开到了游民家门口,想来也不只是要挣钱那么简单。” 魔方犹豫了一下,还是笑道:“像是金不换先生那样勇于开拓的超凡种,所思所想,非我所能及。” 罗南也笑:“如果真如我所想,金不换先生的做法与这十多年间游民回城的总体思路是明显相悖的,指不定就会把谁给得罪了。” 魔方只能干笑。 “嗯,也只是猜测罢了。我有个思维定势,有什么解不开的谜题,第一个要找的就是李维,在这件事上,他的嫌疑也是不小。” 魔方这次连笑都快笑不出来了。 不要怪他胡思乱想,而是春城这样的体量,放在罗南和李维冲突的焦点位置,他们这些里世界人员,是真能给碾成渣渣的。 魔方正全力保持着僵硬的笑脸,就又听罗南道:“但就目前而言,我还找不到什么直接的证据,而且李维好像也不是那种特别神经质的,动不动就干掉一个超凡种。要是他真这么肆无忌惮,他也不需要一直在深蓝世界里窝着,现在超凡牌组都未必能凑得齐。” “呃,是吧?” “另外,李维最得力的刀,那位屠格先生……似乎也不是特别积极的性格;而换了其他人,又不至于做得这么隐秘。所以,要么这真的是一个意外,一个能引爆超凡种之间生死搏杀的意外;要么在火山区这里,确实可能一不小心就戳到李维那边的肺管子。目前我是有这两种想法,这次过来,除了纠偏,也是借此事件当个着力点,好好验证一番。” …. 罗南这就是向他们托底了,魔方听到最后,又是心惊肉跳,又暗松一口气。 好像……还可以接受? 这位能够预先划下道来,也就是提前设好了边界。不管是要解释,或者帮助他辨析这些问题,需要消耗多少人力物力,终归还是有个头的;至少大家是可以开展协商的。 应该算是好事吧……应该。 魔方这样想着,信息也编辑不停,及时与邱万山那边联络沟通,让他预做准备。 中间总共也没有多长的距离,很快他们就穿插进入了火山区外围那些乌七八糟的营地。 说起来,春城对于规范这些完全不靠谱的凑热闹人员,也是花费了不少力气。人家怎么扎营是管不到了,但还是规划出一些集体露营的地点,留出道路,包括一些服务点和临时公共设施;甚至商家也闻风而动,虽然不至于跑到这里来卖小吃,但是一些号称由里世界能力者护航,能够深入火山区的旅行团,还是非常受欢迎的服务产品。 “现在‘里世界’和‘能力者’这样的词儿,都可以随随便便说出口了吗?” 罗南一言既出,人人侧目。 您是真不知道这是谁惹出来的事儿吧? 罗南忽略掉了投射过来的视线,在乱糟糟的营地处扫过,又仰头看向湛蓝的天空。 说起来,他真的有好长时间没有看到正经的日头了。 “感觉还不错。” 现在的感觉,和在“测验时空”时不一样,与他上个月进入“测验时空”时,隐约也不太一样。 在虚空中无声流淌的人心浊流,愈发层叠交错、激越跳变。 当人们骤然突破了无形的边界,面对全新的事物,总会显得格外活泼。当然这一切的前提是,边界之外并非是不可测的黑暗,不是举手就能将他们倾覆的灾殃。 世俗世界的“高墙”外面,并不是清新的童话世界;地球本地时空外面,亦非如此。 只是当前,纯论现在,这个势头还是不错的,希望能够继续保持下去。 邱万山会长没在最内层等着罗南,他领着目前在内层区域的军政和研究部门负责人,到外面来迎接。 无论如何姿态都要做到位,这也是邱万山一贯的作风。 不管这几十年来,春城的军政部门是强势还是弱势,他总会在相关活动中给这些部门留出位置和角色,不独占风头,也不独担风险,有时甚至低调到让人遗忘掉他,比如上次的“子宫肌瘤”事件。 对这些迎来送往的事情,罗南不能说特别娴熟,但也全无负担,只要保持一张基本的笑脸就够了。 他现在的地位,已经到了随心所欲的地步,至于是否逾矩,自然有其他人代为解释。 很多人还会自我攻略。 说起来,会面还是有那么一点小小惊喜的,罗南在这里又见到了一位旧人: …. “王博士?你负责这这边的工作?” 让罗南主动伸手的,是一位略有些谢顶的中年人。之前有过一面之缘,是曾在罗远道老先生的百族实验室里工作过的王修王博士。六月份的时候,罗南到百族实验室遗址祭拜母亲,遇到了吴尊亮教授一行,这位就是吴教授他们的向导。 罗南还通过殷乐与这位联络过,某种意义上,甚至算这位的金主。 在这里,遇到王修王博士是巧合,但又不完全是巧合。 王博士研究的方向是基因工程,也能够与火神蚁研究扯得上边。不过,他这些年在春城科研圈里面也不是特别出挑的,能够靠上这个热点项目,哪怕并不是主要负责人,很难说没有人在背后使力。 “火神蚁”巢穴这边,如今展现出“血魂寺”实体构形,对血焰教团而言,相当敏感。 殷乐很可能会推一把,展现存在感,让春城这边有几分顾忌。 另外,嗯,也很像邱万山邱公的风格。 与紧拘的王博士寒暄两句,罗南终于和邱万山正式交流。 这位春城分会的会长,超凡牌组中的黑桃3,单从外貌上看,也是一个没什么记忆点的中老年人。矮矮胖胖的,有点儿养尊处优的劲儿,笑容却挺和善。 为什么说也,是因为罗南不自觉,就拿他和高文福做一下对比。 罗南并没有和高文福正面打过交道,但对那位的印象还是比较深刻的。知道那是一个面目普通,胸有丘壑的权力动物。事实上,高文福也从来没有隐藏过这一点。 里世界的人都知道,那是一个特别喜欢把持权柄的人,在湖城大执政官的位置上,一坐就是30年。 相比之下,邱万山的感觉就要模糊太多,他在春城分会会长的位置上,待的时间也很长了,同时还是能力者协会总会的副秘书长。可当人们回忆他的作为,却很难找到特别清晰的记忆点。 这一点甚至还不如欧阳辰。 欧阳辰也很低调,可至少大家都知道欧阳辰是一个科研狂人,而且有覆盖整个夏城的灵波网。 但在邱万山这里,好像就没有什么了。 人们甚至都不太记得,他是什么时候成为超凡种的。 好像有记忆以来,他就在春城分会呆着,担任这个职务,做着不出挑也不出格的工作。 罗南并没有想着第一次见面,就捕捉到这位的核心特质,不过正式碰面的时候,他还真有点儿微妙的感觉。 说熟悉嘛,肯定算不上;但本能告诉他,需要格外注意一些。 对罗南来说,并不是每位超凡种都需要“格外注意”的。 罗南面上当然是一点不显,也没有直入正题说“火神蚁”的事儿,而是顺着之前和魔方聊起的有关“金不换”的话题,继续闲聊下去: “目前的火山区,也算是地球上超凡种生死交战的最新‘遗迹’了吧。” 邱万山颔首而笑:“90年代以来,冲突有大有小,但总体而言,都还是相对克制的,又或者掌控力更强,不至于天地崩摧的可怖模样。像西南火山区这样,引爆了火山地震,永久性大面积改变地形地貌的,着实罕见。” “怎么觉得,邱公您在点我?” “有吗?嗯,大概是时移世易,平生感慨吧。” 两人一起大笑,宾主两欢。 只是,在火山区“火神蚁”巢穴边上,孰主孰客,还是个很微妙的问题。 39314777. ... 第八百二十三章 观遗迹(中) 罗南和邱万山都没太计较,仍然说着“金不换”的当年事,直到火山区内层。 由于大量人员到来、驻扎,不可避免影响了该片区域的原有生态。之前与火神蚁共生或构成竞争关系的生物,相当一部分给驱赶开来,不过这片区域又太过广大,半径达两百公里,真正受到影响的还是“畸变巢穴”总部附近。 春城方面重点驻扎、研究的也是这个地方。 至于其他的火神蚁分部,就让给外围那些凑热闹的家伙,也算是“与民同乐”。 只是当罗南这个正主到了,春城这边肯定不能拿“研究”“探索”说事儿,用的词是“保护”。 对此,罗南一笑了之,仍是与邱万山聊天: “我记得,之前在有关火神蚁论文的时候,有不少机构认真研究过四年前火山群爆发过后火神蚁群落的变化情况,他们来得早,采集的都是第一手资料,非常珍贵。可惜当时我见识浅薄,只顾得引用别人的研究成果,对这些第一手资料却是忽略了。如果有时间,我倒是想多方面收集一下类似的东西,看能不能倒推出当年的一些蛛丝马迹,也算是学习了。” 邱万山摇头:“从那些边边角角的东西倒推,可真不容易。” “所以才叫学习嘛。邱公当年算是离得最近的,不知道有没有类似的资料留存?” “肯定是有一些的,不过基本也都同步到了总部资料库里。”邱万山说话慢条斯理,倒有一些讲古的韵味:“我记得,当时总部对这件事高度重视,成立了专案组、调查组,来来***总有十七八趟,收集的各类资料数据非常详实,而且是趁着大家记忆清晰,做了很多的探访,都有视频和音频资料留存。可惜啊,到最后还是没弄出个所以然来。” “这样啊。”罗南也很配合地表露出扼腕的意思。 邱万山则继续道:“别的渠道我不清楚,从春城分会这边过手的资料,我们这里肯定都有备份。回头罗教授你拷一份带走,看看从你的角度,能不能再挖出什么新的东西……” “那就麻烦邱公了。” “哎,不能这么说。这事儿是发生在春城附近,我难免要担上一份责任。如今线索全无,悬在半空,着实难受。如果能够解决掉,也算了结我的一桩心事,我还要谢谢你呢。” “不敢。就像邱公您说的,如今时移世易,诸事杂多,任是谁的精力,都很难聚焦在这陈年往事上,只是碰到了,挂带一些……挂带的人多了,说不定就真能找出几条新线索来。” 和邱万山这样了无锋芒的聪明人打交道就是舒服,他会提前一步将你希望获得的东西送到你手中,省了很多唇舌。 不过这种唇舌上的节省,也很可能导致话题提前结束。 比如现在罗南就觉得,继续讨论“金不换”已经没什么意思。 …. 他的目的已经达到了。 罗南聊了那么久的金不换,肯定不是瞄准春城分会备份的资料。以他现在的地位,有太多渠道获得比这更详实的信息,不差春城分会这一份儿。 说到底,就像罗南对魔方说的那样,他只是用“金不换”这人这事儿,当一个“着力点”…… 嗯,当时还有半句话没说: 有了这个“着力点”或曰“支点”,就能撬动人心。 罗南视线扫过周边跟随着的、陪笑的这些人,还有外围那些好奇的正踮着脚尖往这边看的诸多凑热闹人士——在场的人们,不一定每个人都知道“金不换”,可是只要是在春城及周边其他大都市圈生活工作的人,对于四年前脚下这片火山区翻天覆地的大动荡,一定保留着某些记忆。 这个话题并不深入,也不专业。现在谁还管“金不换”的死活?火山区近期再度大规模喷发的可能性也不大,但“罗南金不换(火山区爆发)事件”这个话题,在春城及周边区域,却肯定大有市场,人们的参与度一定很高。 不管大家是真有兴趣,还是故意迎合,围绕这个话题,绝对不缺乏谈资。 罗南要的就是这种效果。 因为他的到来而高度紧张的氛围,都将被这个神秘但并不特别敏感的话题搅动起来。 可以想见,就算他接下来不再提了,因为他现阶段的,也会有不少的“有心人”好好地翻找这方面的资料,能不能找出新线索并不重要,罗南并不是非要将这陈年往事翻个底朝天,他要的只是这样一个不自觉就激荡起来的人心浊流环境。 只有动荡翻搅,而且是围绕着他来搅动,这颗“棉花糖”才能塑造出他所希望的模样,更方便他行事。 没错,“祭坛蛛网”就在其中摇曳,已经很久没有真正出来透气的魔符,拖着大日锁链的架构在上面欢快爬行,如同深渊中滚动的烈日,映射出人心深处隐藏的脉络。 它也多多少少映射出罗南现阶段的心态——在“测验时空”憋得太久了。 一个能够毫无顾忌施展精神侧能力的时空环境,竟然是如此可贵。 他真应该好好珍惜! 心有感慨,罗南不自觉叹了口气。 这一声叹息多少有些突兀,迎着邱万山等人投过来的视线,罗南笑了笑:“不管当时付出多少努力,只要方向错了,就很难见到真实……嗯,我不是说‘金不换’的事儿,是说我自己。刚刚还和魔方副会长聊么,这次到春城,主要就是为了‘纠偏’。之前我对火神蚁的研究方向,有一个很大的纰漏,以至于得出的结果很可能全错。” “哎?” “纰漏?” “这样?” 不管事先是否得知了有关情报,在场的其他人,都要有一个惊讶的态度。 罗南这么坦荡荡的说出来,邱万山也必须要接住:“火神蚁的话,现阶段大家最的就是它们与‘时空甬道’的关系,这个方向……” …. “哦,这个应该没错。”罗南一笑,随即又叹气,“主要是火神蚁畸变种群的演化模式,我曾经以为是这样,现在怀疑可能是那样。嗯,不是我故弄玄虚,而是需要现场验证一番。” 这时候,他们已经通过另外开辟的一条参观通道,来到火神蚁畸变巢穴主体部分的侧上方。 不得不说,春城这边,科学研究什么的,成果还看不出来,但搞参观建景点,还是挺有一套的。 短短几天时间,干出这么一条位置、角度都颇为适宜的参观通道,工程量也不小了,而且对火神蚁畸变巢穴的周边环境,肯定造成了一定影响。 他们也就是欺负火神蚁畸变巢穴的危险系数不高,现在又有血焰教团约束…… 造景点的时候舒坦了,如今现场的军、政部门负责人难免担忧,时不时就要往罗南那边瞥两眼,生怕这位突然翻脸。 罗南却始终保持笑容。 对罗南来说,这里并没有本质的变化。 仍然是一处岩层包裹下的熔岩区域,从滚沸的熔岩中生长出来的“血魂寺”架构,如同一座环绕着熔岩瀑布溪流的小山,一直生长到这处熔岩洞窟的中上段。 其实它还有相当一部分结构,存在于半固态半液态的熔岩之下。 同时又有数十上百条如侧枝、血管般的岩石管道铺张开来,穿插进入周围的岩壁,里面流动的可能是岩浆,也可能是汇聚成群的火神蚁。但无论如何都会形成高能的热流,使这处畸变巢穴与周围数千平方公里的火山区,以一定的节律,进行能量与物质交换。 虽是被强势围观,但“血魂寺”架构内部的火神蚁,似乎也习惯了,仍在其已经定型的社会群体意识架构的驱动下,遥感渊区之中对应的“永固构形”,发出狂热的礼赞: “血、血、血!” “火、火、火!” 火神蚁本身并不具备与人交流的意识层次,所谓的“血火礼赞”,说白了,不过就是来自其物质架构的约束,以及渊区血魂寺咒音的回响。 罗南理解到这一层面,其实已经超出了地球本地时空这边,99.99%以上的精神侧能力者。 他甚至可以用构形的方式,复现这种“约束”和“回响”;也可以拿“火神蚁”,或者是类似的具有社会群体意识架构的其他畸变巢穴,作为实验基材,不敢说百分百复原,也能十有九中。 可是,这样的理解,终究还是差了一层——如果罗南从“测验时空”获得的信息,形成的判断没错的话。 现在,他需要做进一步的验证。 罗南忽然沉默下去,邱万山就知道该怎么做了,他微微一笑:“有了错误,纠缠才更有价值。畸变领域的研究每进一步,便能让我们这些苦海中人,喘息一时。如今也到地方了,罗教授且在此安心研究便是。” 这时候,春城政府、军方人员,也终于得了空,纷纷表示“罗教授辛苦”“不敢打扰”之类,打着哈哈往后撤。 不多时,参观通道中,就安静许多。 邱万山也要撤出去的,可人家姿态摆得这么低,罗南也不能理所当然。 在“测验时空”顶着小小尉官的身份呆久了,他终究还是习惯了照顾一下他人的心思。 所以,他笑着留住了邱万山:“邱公,正要请教。” 39314421. ... 第八百二十三章 观遗迹(下) 罗南和邱万山并排站在参观走廊中,隔着玻璃,远望熔岩中的火神蚁畸变巢穴,亦即物质化的“血魂寺”结构,仍然是由罗南主导话题,却是习惯性地跳荡开来: “春城这边的流血季,和夏城那边的奔潮,似而不同。我们那边是天文潮汐的影响,春城这边,我记得有研究讲,好像是以春季荒野畸变种发情周期为引子?可其他地方貌似并没有这明显。” “春城也不明显的。” 邱万山背着手,呵呵笑着:“畸变时代持续了快五十年了,很多相关研究仍脱不了臆测的毛病。我在春城折腾了三四十年,也不敢说能摸清楚流血季的规律。你看,说是春季,可有时候寒冬腊月,未立春就开始,有时候4、5月份快立夏了还没来,今年就是5月份开始的。 “还有持续时间。今年算短的,只有两个来月;可在以前,三个月、四个月、持续半年的都有。如果都按照所谓的‘规律’来,春、堰、安、平这一线,倒会舒坦不少。” 罗南“嗯”了声,他的母亲,正是在80年那次格外漫长的“流血季”中死去的。 他明知道“流血季”没那么简单,可还拿出一个不靠谱的研究结论,要的就是邱万山的表述。 所以,他紧跟着就问:“邱公,流血季确实没有规律吗?” “流血季的规律,大约就是它每年总会出现。” “用‘年’来比对?” 邱万山看过来一眼,又笑起来:“我这把年纪,脑筋固化了,要是完全抛掉常规的概念,就更加摸不着头脑……所以,还是要指望罗教授,还有更多年轻人来研究。唔,这话倚老卖老,莫怪,莫怪。” 这种时候,罗南却不会让邱万山轻易打哈哈混过去:“所以邱公也认为,‘流血季’这种事儿,真正的规律发生,可能不在我们认识的常规世界之内?” “罗教授是说雾气迷宫吗?” “为什么不是深蓝世界?” 说到这儿,罗南和邱万山一起笑起来。 后者在笑声里,又叹了口气:“春城一域还弄不明白,何况其他?果然,‘规律’这种东西,对我这般老朽,可是太沉重了。” “邱公过谦了。” 罗南确认,直到现在为止,他仍然没有把握到这位的关键特质。 在精神海洋、祭坛蛛网中活跃的魔符,也没有牵拉到这位任何散溢的心绪浊流。 这就很了不起了。 如果血妖那厮,让他绘制邱万山的卡牌,他多半要拒绝,免得回头返工,砸了招牌。 他再度打量邱万山几眼,继续笑道:“咱们不说规律,说趋势。您认为,春城附近,近些年来的‘流血季’,强度是走高呢,还是走低?” “走低。”邱万山答得格外果断。 “哦?”罗南想了想,“是因为深蓝平台出世,全面反攻的缘故?” …. “或许吧。”邱万山笑呵呵的,冷不丁却道,“另外,吴教授和丁教授的‘车轮假说’也很有趣。” “新位面迁移说?” 罗南还记得,当初他错过的,由吴、丁两位教授在知行学院所做的学术讲座。 这一系列研究,好像是武皇陛下资助来着。 那个颇为诗性的形容,是怎么说来着? 很快,罗南就听到了邱万山的低语:“一个车轮,巨大的车轮,从我们所在的时空中碾过去。后端的辙印在春城,前端的夏城已经听到了殷殷的雷鸣。” 罗南眯起眼睛,视线驻留在邱万山身上。 在这一刻,罗南隐约捕捉了点儿“痕迹”——这位一贯不显山不露水的黑桃3,心绪也好,气机也罢,都有了极微妙的变化。 偏偏罗南并不确定,这究竟是邱万山无意间泄露的呢,还是主动为之? 参观走廊中静默了片刻,罗南再变话题:“敢问邱公,这片火山区,火神蚁群落的畸变路线,是个什么趋势?” 邱万山仍然是笑呵呵回应:“我不精此道,概略看一看,就觉得花开万朵,各表一枝,却还是一株树上,花团锦簇,见不得太分明。” 罗南点头赞道:“邱公所言甚是,这火神蚁看着有1400多种,各个分部相隔几十、上百公里,多有分化,却还是由一个社会意识框架覆盖,仍是以核心的畸变巢穴为尊。还有这火神蚁主巢,本不算特别强力,以往经常被人强行突入,收割研究,可不管被收割几轮,回头成长起来,依然还是这么个模式……不免让人怀疑,这些总部分部、主巢分巢,怕不是个糊弄人的噱头。” “火神蚁,糊弄谁来?” “也是。只能说,糊弄像我这样自作聪明的。” “言重了,言重了。” “还不止呢。”罗南继续说下去,“其蚁后主导的群体意识,本来粗糙,空有规模却不足以对周边物质形成足够强力的干涉,能够控制活体,并对高温熔岩进行操纵、塑形,应是有某种介质作用。结果之前研究的时候,却是因为‘精神侧’的路径依赖,反而帮它们去调整社会意识结构,结果越研究越跑偏,实在惭愧。” 说着,罗南拍了下参观通道上镶嵌的透明玻璃,颇是懊恼的样子。 他并非作伪,而是确实懊恼。 他所说的这些,特别是“介质”之事,其实在“虚脑系统使用说明书”,其实就是外接神经元的设计手册里,已可见端倪。 只是那里知识点太过细碎、枯燥,前置知识太多,使用要求过高,而且又倾向于“机芯和灵芯制作”的实际应用,并非罗南擅长的领域,故而研究进度一直很慢。等罗南发掘出外接神经元内藏的资料库之后,很快就被资料库里更有逻辑、更体系化的文章吸引,不自觉就将“使用说明书”搁到角落里。 …. 特别是中继站经历之后,幻想学派、礼祭古字等与他精神侧路线高度匹配的知识体系,占据了他绝大多数时间精力,就更没功夫去深研了。偏偏,火神蚁与周边环境中间可能存在的“介质”的信息,就隐藏在“使用说明书”的“材料”章节内。 罗南早先也曾一念触及,但由于当时他主要精力还是放在如何控制火神蚁畸变巢穴,并利用金桐“灵光种子”等有限条件解决掉宫启这种现实难题上,错过了究根问底的时机,后续更是在精神侧的路上越走越远,以至于把那条线索忘了个干净。 如今想来,太不应该了。 嗯,客观来看,出现这种问题,也是因为梁庐留下的就是“使用说明书”,最多是“机芯和灵芯设计手册”,而不是别的什么东西。那位根本就没指望外接神经元在地球上的继承者,从中循序渐进地获得对中央星区、含光星系体系化的认识。 正如他完全遮蔽了含光星系孽劫世之后的历史。 所以,为什么啊? 罗南在测验时空想不明白的事,刚刚回到地球这边,也很难顿悟。 只是他这一番心理活动,邱万山再怎么精明老道,也难以窥破,只能就事论事,也算是捧哏:“罗教授的意思是,在火神蚁与周围环境之间,还存在一样东西……” “也可能是那样东西和周围环境之间隔着火神蚁。” 罗南扭过脸来,对邱万山露出笑脸:“而且‘周边环境’这个范畴还是太大了,还需细化。当然这只是我的一个新思路,具体如何还要认真研究。” “我倒觉得,罗教授你成竹在胸。” “哪有,我所说的‘介质’,也算是凭空生出一个环节,终究是研究的大忌。所以我还是想从周边环境入手,看看火山区周边这几十年来的环境变化,‘金不换’事件当然很典型,而其他方面也要,尤其是时空动荡这种层面的信息,若有,那就最好不过了。” 邱万山答得爽快:“春城分会别的不说,帮着罗教授你收集整理资料,以备查碪还是可以的。” “那就劳烦邱公了。” 接下来,两人又聊起了“梦境世界”游戏等一些与罗南关系密切的热点话题。 邱万山很是好奇什么时候会进行大版本的更新,也有意无意询问罗南一些有关“推墙”后的想法、设计。但对百峰君、骷魔王这些格外敏感的概念,又都忽略掉,很显然不想带出那边的李维,明确表达自身的立场。 罗南对他,也不像对待魔方那么随意,人家愿意聊就聊,不愿意聊也没有硬靠上去。 就这样,闲聊了一会儿,邱万山就主动提出告辞。 罗南也顺理成章地致谢,算是将这段时间春城方面对火山区进行“保护”这件事定性下来。 邱万山或许不在乎,春城军政系统还是要承情的。推而广之,也算是给他“直播推墙”带来的诸多热点、由此衍生的问题,还有对应的社会治理,划下一个大概的标准……姑且算是标准吧。 罗南相信,他的这个态度和标准,会以极快的速度在各大城市圈军政系统中传播,并以此影响更广阔的社会面。由此,也使得“罗南”这个形象、概念,在人心中,特别是在处事风格这个侧面,形成更深刻的烙印。 有了一个开头,形成一定的基础,后续就可能变得格外顺遂。 39314276. ... 第八百二十四章 十三区(上) 不客气地讲,火山区外围“一团和气”的场面,与罗南个人特质是有密切关系的。 里世界也好,军政系统那些人精也罢,正是或多或少知道罗南平素的行事风格,也知道“直播观众”及其信息辐射圈子里人,勉强算是罗南的社会基本盘,才会对这些不自量力过来“观光”“寻宝”“凑热闹”的人员,这般“客套”。 唔,别的地方不好说,反正春城这边做得还不错。 也是有邱万山这等性格的超凡种坐镇在此,才会做得如此圆滑光净。 有了春城的例子在前,罗南当然要强化这种“刻板印象”。 无论是现实层面,还是认知层面。 精神层面的架构,有了稳固基础,往更上层搭建便会更加容易……唔,对于罗南这样能力的人,是很容易,地球上能做到的还真不多。 话又说回来,李维、屠格、梁庐,还有武皇陛下,这几位难道就很困难了? 为什么他们不去做? 可能有“路线依赖”的问题:屠格肯定是肉身侧,想转化路线并不容易,也不值得。 梁庐么,不好确定。 根据罗南现阶段得到的信息,梁庐成为大君之时,天渊帝国尚在含光星系苟延残喘,肯定是肉身侧的路数;但后来重伤,境界退转,含光自治领阶段如何修行就不清楚了。看他“隐默纱”的设计,专门针对中央星区诸天神国封锁下的天渊灵网环境,在精神侧领域应该也有涉足。至于为什么没有在地球这边发力,或许是重伤之下难有作为,也可能是李维掣肘之故。 李维和武皇陛下这二位,能力边界也很模糊,应该并不限定于肉身侧。 他们没在地球本地时空肆意“发挥”,武皇陛下倒是说过一个理由: 几乎注定要到来的中央星区的“天渊灵网”环境,让他们颇为忌惮。“诸神披风”之下,“脱管”的精神侧,尤其是玩“在世神明”这一套的精神侧,完全没有活动的空间。 理由是个好理由。 但这样就能证明,那二位都是谋划深远。两人的视线,都已经越过了那个注定到来的阶段,着眼更遥远的未来。 到头来,只有罗南这个小毛头,无知者无畏…… 罗南现在也不是“无知”了。 他继续坚守这条路线,当然有“路径依赖”的原因,很难再“转行”。另外,武皇陛下的盘算不外乎一走了之;李维甚至还能来个临阵献城,倒卖一手;偏偏罗南作为地球“土著”,走不了,不想走,更不可能出卖故乡。 立场、站位上的差异,是他与李维、屠格,也是与武皇陛下、与梁庐之间最大的不同。 也是他与“测验时空”中天渊遗民的差别所在。 哪怕并肩战斗,所求终有差异,这也算是一种“规则差”吧。 恍惚几秒,罗南又是一笑,轻吁口气,视线转向熔岩湖中的火神蚁畸变巢穴。 …. 静心澄意片刻,才开始低声念颂由他亲自编写的礼祭古字的“小作文”,描述时光长河起源不久,古神时代的恢宏场景,引导显化“大通意”,以为加持。 在“大通意”发挥作用之前,罗南也没有忘记,对完全扩散开来的灵魂力量进行一次强劲的收束。这是要延续在“测验时空”的习惯,限制“发射塔”的作用。 在那边是担心激起孽毒的浊流,乃至招来“赤轮六魔”那个级别的大敌。而如今,则纯粹是为了“收声”,否则大半个太阳系可能都会听到他的礼祭古字“小作文”广播。 最重要的,这个范围内的时空结构也有可能发生微妙的改变——如果那个存在于“火神蚁”与“周边环境”结构关系中的“介质”、罗南设想中的“啮空菌”真的存在的话,只这一下,不知又会产生什么屈折变化。 原来的生态,恐怕会破坏无遗,那就有违罗南意图了。 罗南闭上眼睛,似熟悉又陌生的活泼“声息”,向他这边汇聚过来。 他能听闻熔岩区域火神蚁的躁动低语; 还有火山群周边区域那一撮撮兴奋又忙乱的动静; 更外围就是茫茫荒野上畸变的野兽、植被,乃至那些昆虫、菌群饥饿又狂乱的嘶鸣; 当然,他不会漏过近处的春城、堰城,稍远的湖城、锡城,乃至于东亚南亚、旧大陆、新大陆八十八个大型都市圈里,沸反盈天的嘈杂人声…… 这些声息初时层次清楚,随后又各自对冲影响,转眼间形成了一幅五色斑斓的图画。要比“测验时空”那边绚烂得多、明亮得多。 这幅“声息底色”的边缘,也不像“测验时空”那边骤然截去,一片空无,而是断续延伸,接续了地球文明洒落在太阳系内部一切基地、飞舰等有人、有生命存在的区域。斑斑点点,甚至于超出了“磁光云母版灵魂披风”覆盖的小行星带内侧范围,远蹈木星、土星等外太阳系区域,而且还在继续延伸。 罗南一直在研究“大通意”,如今用得多了,理解得也更加深入。 “大通意”对于信息的收集模式,更像是一座天文望远镜。只不过相对于那些接收有限波段的光学、射电望远镜,它更加来者不拒,什么机械波、电磁波、物质波、引力波,以及时空环境中其他或显或隐的信息流,都在吸纳范围内。 嗯,这当然需要对形神框架做出应有的改变,但“结构”这种事儿,并不是第一位的。 哪怕没有“大通意”加持,罗南建构在“大坐标系观想法”基础上的感知能力,也差不多能达到这个效果。 之前罗南做不到的,也是“大通意”法门中第一重要的,是古神对信息流的分析算法。 祂们将目标对象限定在了“生命”层面,使各个层面、各种性质的信息流聚焦于此,又交互映照,有所取舍。也因此,到了古神那种层次,就能够遥感百万千万、乃至数亿数十亿光年外的星系中,生命的存续状态。 …. 这种无限突出重点,聚焦生命目标的模式,有点儿像“生命星空”。 或许这正是罗南能够快速上手的原因。 罗南和古神有着巨大的层次差距,但他在处理大规模信息流上有实践有经验,也有“云端生物脑阵列”加持,解析能力超乎常理,在“大通意”上是有天赋和能力加权的。 他在“测验时空”,收到的就是小行星战场周边,以及那两千多个小时运行轨迹所包括的星空信息,那还没有触及他的承载上限,所以解析完了,接下来就是断层和空白。 而地球本地时空这里,没有了信息流的总量限制,最终锁死上限的,只在于他的信息处理能力极限。先前在“测验时空”,罗南也曾见过地球本地时空这边的“声息底色”,由于聚焦点不同,当然也包括信息传输、处理等方面的限制,就有些囫囵吞枣、走马观花,细节上比较模糊。 如今再看,感觉又不相同。 不过,他也没有一味地测试感知范围、清晰度等极限数据,他还记得到火山区,甚至于这次回到地球本地时空,最重要的目标所在。 火神蚁,还有“啮空菌”。 随着罗南的意念转注,有意约束下的“磁光云母版灵魂披风”,进入了“绝对观察”状态。 此时,等于是他的精神感应与“大通意”加持感应一起作用,对于时空环境和生灵声息的感知同步进行。 彼此参照下,相对平滑的时空中,一些区域格外凸显。 那是雾气迷宫、深蓝世界,唔,也有云端世界等一众位面、半位面,与地球本地时空“触碰”和“干涉”的时空边脊处。 静待一段时间,屡加练习的“大通意”加持仍在高峰,而那种罗南已经非常熟悉的、仿佛是粒度极高的砂纸摩挲发出的冰冷的“桫桫”声,固然远比“测验时空”来得微弱,还是从“大通意”收集描绘的“声息底色”中剥离出来。 啮空菌……果然在。 地球本地时空的“啮空菌”,远比在“测验时空”感知到的安静……且虚弱。 它们绝大部分都拥挤在有限的“时空边脊”处,依靠时空规则冲突溢散出来的有限能量“进食”和“取暖”,并拼命啮咬周边扭曲的时空结构,让“边脊”处更加混乱松脱,并往内层渗透,尝试获得更多食物和热源,以抵御本地时空规则的排斥和灭杀。 与“测验时空”不同,地球本地时空没有什么自成一界的强者,没有源源不断的域外种进驻,也有无休止的战事,以及各种“时空作业”,也就没有什么强势力量从它们身上碾过去,荡漾起那种特殊的波纹与回声。 就好像是在无风的夜晚,黑暗大地上的茵茵草甸,默默生长,所暴露出来的声息,也不过是它们茎叶缓慢抽拔的底噪,随便一点儿“鸟鸣兽吼”,就足够将它们彻底淹没。 也亏得罗南在“测验时空”遍阅与“啮空菌”有关的重要论文,还有对“大通意”近乎无休止的练习,当然也包括与纯大君的交流所需,最终形成了对“啮空菌”极为敏锐的感知能力,这才从地球本地时空五色斑斓的“声息底色”中,顺利将其剥离出来。 39314527. ... 第八百二十四章 十三区(中) 罗南并不关心“啮空菌”的生存状态,只要知道它们一时半会儿灭绝不了就行。 现在他最的,还是“啮空菌”的“来路”和“去向”。 “来路”么,那几位天外来客谁都有可能携带大量“啮空菌”入境。 尤其是梁庐。 因为罗南除了在各个“时空边脊”区域锁定了“啮空菌”群落之外,剩下的最大规模的聚集,就是在他眼前,在这片火山区底部的熔岩地带。 不只是眼前的畸变主巢,周边百千处的分巢以及相关活动区域中,那些以亿计的火神蚁个体,都是“啮空菌”的成功载体——对于一个严重缺乏“域外种”的时空环境来说,差不多就是“啮空菌”们除了“时空边脊”以外,唯一可以获得能量补给的地带。 至少在罗南目前各类感知覆盖的太阳系范围内,确是如此没错。 所以,从“测验时空”带回来的那个疑惑,基本可以解开了。 怎么说罗南也是将“火神系列”开了六七条研究线路的人,“火神蚁”与“啮空菌”谁寄生谁,谁主导谁,破开了迷执之后,辨别出来再无难度。所以,事实便是: 火神蚁从来都只是提供能量的傀儡,它们分化出的1400多种子类,不过就是糊弄人的障眼法; 哪怕有强者破坏了火神蚁畸变主巢,夺走“蚁后”等群体意识架构核心,只要这个寄生环境在,仍然会不断生成相似的巢穴,维持整个环境的运转; 过去这些年来,火神蚁在“啮空菌”的驱役下,埋头渗透周边各个时空位面,也是为它们的主子提供维生觅食之地。 甚至,火神蚁畸变巢穴的强度一直上不去,都有可能是某种“钓鱼”行为——这样就可以吸引人们不断过来“狩猎”,将布满了“啮空菌”的蚁巢送到更可能被寄生的目标身边。 可惜地球本地时空这边,实非“啮空菌”生存的善地,能够容它寄生的目标少之又少,便是那些个超凡种,也没谁具有“独立时空架构”能力。 话又说回来,或许是“渊区”和“极域”的存在,方便能力者借用强大力量搅动时空,这种“搅动”也可以释放出一些“啮空菌”维生的能量。所以很多超凡种周边,还是存在少量“啮空菌”,依附于这些人“超凡领域”。 按照含光星系的研究理论,他们就等于是被“啮空菌”标注了。 如此梳理一圈儿下来,再结合罗南在“测验时空”的见闻,在“啮空菌”的“来路”上,梁庐立刻成为了“最大嫌疑人”。 含光星系作为“域外种研究高地”,对于“啮空菌”的培育和应用能力,基本是冠绝中央星区,相关论文罗南亲眼所见,后续再有几百上千年的发展,只会更强。纯大君能够利用“啮空菌”做许多事,没道理梁庐这位后继的“天渊遗族大君、大师范”不能。 …. 春城西南火山区这一窝“火神蚁”,怎么看都像是梁庐刻意培育,作为“啮空菌”繁殖更迭的载体。通过“火神蚁”上源源不断成长更迭的“啮空菌”,以及驱役“火神蚁”穿梭时空通道的本能,梁庐完全可以实现对地球本地时空、雾气迷宫……乃至深蓝世界状态的监控。 这也就是“去向”。 前提是梁庐懂得“大通意”或类似的技巧。 正如罗南当前所为。 灵魂披风与“大通意”交互作用之下,罗南覆盖了小半个太阳系的感知中,相对平滑的时空变得“粗糙”起来。不仅是扭曲的“时空边脊”区域,事实上,罗南的感知是往“边脊”内部渗透来着。 毕竟,“啮空菌”虽是力弱,可它对于时空结构的破坏是持续性的。 开不了缝,一切休提;可一旦漏了,哪怕是精神感应都难以捕捉到的缝隙,借助“大通意”,罗南仍能听到里面的生命的“风声”。 这些“粗糙”处,甚至包括已经被“标注”的那些超凡种。只是这些人,尚不具备“独立时空架构”的能力,不过就是个麻点缺子,便是渗透,也没什么可看的,完全……嗯,基本可以忽略不计。 罗南主要的,还是那两大一小的“位面”,亦即雾气迷宫、云端世界,还有深蓝世界。 按照“格式论”的逻辑,当地球本地时空及周边位面“切分”出了“啮空菌”,多出这么一个以前忽略掉,偏偏又在时空结构中占据了非常敏感位置的“标识物”,罗南对周边时空干涉作用的方式,必然要做出调整和变更。 调整变更的前提,就是修正认知。 此谓“纠偏”。 云端世界算是“雾气迷宫”与“地球本地时空”交互干涉形成的“锋面”,本身就算是一种特殊的“时空边脊”,所以周边围拢、里面渗入的“啮空菌”种群规模很是不小,只是罗南先前完全不知辨别之法,竟然视若无睹。接下来肯定要认真研究一番,但也不用着急。 雾气迷宫么,不出罗南所料,那种复杂破碎的时空环境,正是“啮空菌”的最爱。“火神蚁”都拼命往里面钻,里面的“啮空菌”分布也很见规模。但也正因为时空规则都严重破碎的情况,“啮空菌”种群的生存分布,也就给分割得格外细碎。 也就是“核心辐射区”分布明显密集,“周边安全区”就是稀疏零碎,而且方位变动频繁,全无规律可言,真如一个活动的巨大迷宫…… 可现在也有“标识”了不是? 按照“啮空菌”的习性,那些被“标识”的区域,必然在时空结构上有相当规模——能够在雾气迷宫中保持规模的区域,其时空规则必然稳固强大,其价值亦不言而喻。 特别是一些特殊的区域,比如,“真理之门”?又比如,“位面弩”? …. 罗南先前还诱导那些受“告死鸟版本役魔卷”牵拉的超凡种们,进入雾气迷宫,广撒网,碰运气,如今看来,还是梁庐大师范神机妙用、本领高超。 再结合树洞空间那边的“透镜星云”,忽然间,罗南对雾气迷宫,就有了一条颇为可靠的探索模式和路径。 论清晰明白,前所未有。 这就是当初在雾气迷宫中的梁庐,掌控自身藏身之处的手段吧。 只这一条,罗南在“测验时空”两千多个小时的经历,也算值了。 可罗南转念再想,如果梁庐在这种条件下,多次与李维交战并始终未占得上风,是否说明对面的李维,也具有某种在掌握雾气迷宫布局的能力? 想想百峰君,这基本就是现实了。 甚至就与梁庐重合……也就是落脚到“啮空菌”之上? 可要是这样,怕是“日轮绝狱”的秘密也保不住吧? 应该还有别的缘由。 罗南这样想着,的重心也就自然移转到深蓝世界那里。 不得不说,“啮空菌”虽是姿态柔软、身弱力微,可在梁庐有心培育之下,几十年持续增殖,作用于“时空边脊”之上,对于周边各个位面的渗透程度,都已到了相当的程度。哪怕是一直对罗南紧闭“门扉”的深蓝世界,竟也在“啮空菌”的啮咬下,出现了透风的“缝隙”。 这些“缝隙”微之又微,甚至根本称不上“缝隙”,只是“边脊”处时有时无的乱流,而且还被“啮空菌”大量填充,绝大多数时间,仍然是水泼不进。便是此前罗南以“大坐标系观想法”覆盖各个位面时,也未发现。 现在是发现了,但要以精神感应的模式渗透进去,成不成两说,在李维大概率全面掌控“深蓝世界”的前提下,与强攻无异。 可这不是有“大通意”加持么? 若是随便一个位面、半位面就能屏蔽掉相关感知,古神也恁不值钱了。 事实上,“大通意”作用下,不管什么时空位面,但凡是与“本地宇宙”直接干涉,能够传递信息,且承载生灵,都在那“古神大通算法”的解析范围内。 当然,罗南现阶段想要直接穿透时空屏障,监听其中信息,难免是雾里看花。可“啮空菌”不是已经渗透进去了吗?有这种天渊帝国盖章的“标注物”在,深蓝世界终究还是漏了光出来。 虽然只限定于生灵层面,有关“声息”还过于混沌,可怎么也算罗南第一次直接“窥见”深蓝世界内部的信息。 况且“啮空菌”在深蓝世界那边的分布,还是相对清晰的。 唔,清晰得有点儿过头了,尤其是在颇为纵深的一处区域…… 罗南知道,这是“啮空菌”在那边超量富集的缘故。 李维? 能够吸引这么多“啮空菌”聚集,怎么也是个很有规模的“独立时空结构”。 总不会是“内宇宙”吧? 且不说“内宇宙”是天渊帝国的经典修行路线,李维未必懂得;若他真有这造诣,现在杀出深蓝世界,倾覆地球文明,包管连着罗南在内,无人是他手下一合之敌。 若非“内宇宙”,那就是说,在深蓝世界中,还嵌套着其他的位面时空结构。 而且看排布,倒有点儿像一个不规则的球体。 「一会儿还有一章。」 39314479. ... 第八百二十四章 十三区(下) 罗南想尝试一下,看看能不能“监听”到更深层的信息,但以他目前的“大通意”造诣,或许是到了极限,对“连续套娃”结构无能为力,只觉得一片混沌虚无,无法更进一层。 稍稍思忖,罗南又调出了一份资料。 这是8月初墨拉交给他的,主要是修神禹修馆主在深蓝世界参与项目的情况。 罗南此时拿它出来,却是因为当初墨拉为了提升情报价值,还在其中对深蓝世界进行了简要描述。 罗南稍加浏览,果然有一条是说:在这片“无陆之水域”中,存在一个“套上石壳的太阳”。 “石壳太阳”直径大约七百公里,是深蓝世界最重要的矿区所在。 罗南再度确认了“啮空菌”富集区域,那个“不规则球体”排布的大致范围。 直径约莫着就是五六百公里……差不太多。 时空架构没那么精细,它是“活”的。 大时空视角下,一个涨落起伏,可能几十上百万公里就出去了。 百公里左右,七分之一的比例,完全在可接受范围内。 而且,按照墨拉情报中的描述,“石壳太阳”区域本质上就是一处“高能辐射矿场”,出产的就是深蓝行者使用的储能元母,以及对地球现阶段最重要的常温超导材料幽灵矿,这就更对味了。 罗南就持续深蓝世界里“啮空菌”的分布,看看能否在疑似“石壳太阳”区域周边,进一步寻找到李维的踪迹……说不定还能通过“啮空菌”来场远程对话呢。 与此同时,他也开始复习墨拉交出来的深蓝世界的概况,以其为框架,填入地理、时空、生灵等即时信息,包括以前获得的琐碎情报,多个信息层次互相参照,进行分析。 武皇陛下曾说,他从“瑞雯”身上入手寻找深蓝世界突破口的设想不可行,要他从整体着眼。 这也算是一种“整体”吧。 罗南笑了两声,但随着视线移动,思绪穿梭,他的脸色渐渐沉凝下去。 倒不是他立刻就发现了什么新东西,事实上,这与“啮空菌”分布无关,而是此前的某个细节。 有些东西,确实需要多调动一下脑子。 罗南之前肯定是看过这份资料的,但由于文字简略,墨拉又懂得配图,很容易把人的注意力调动到更直白生动的图片上去,对于文字中的一些小细节,难免就有忽略。 如今综合各方信息再看,便有一个数字,触碰了他的神经。 十二……为什么不是十三? 所谓“十二”的出处,是资料中显示的“石壳太阳”外围采矿作业,共分为十二个相互独立的矿区,还有四个负责处理矿区高能废料的废料处理区。 此前罗南想当然地认为,这几个区就是一到十六这么排下来的。可这回,他看到资料一角,很不起眼、需要点击放大才勉强看清楚的“深蓝世界永久居民矿区分布统计表”时,才发现不是这样。 …. 那边的命名模式其实是:一区、二区、三区直到十二区;然后四个废料处理区域则是废一到废四……这样分类乍看也没什么,怎么命名都是人家的自由。问题在于,这样的分区,与罗南记忆深处某个细节,发生了冲突。 为什么没有十三区? 从字面上看,罗南的质疑毫无道理。 可是记忆深处某个场景,在述及深蓝世界的时候,分明是提到了这个区域。 那应该算是很久以前的事了。 当时罗南才刚刚接触“里世界”圈子不到一周的时间。在与黑杰克的冲突中,因为杰克引爆了瑞雯脑宫内的控制机关,将她掳走。罗南灵魂出窍,追踪过去。在尝试唤醒瑞雯的时候,听到了杰克与严永博的对话…… 罗南记得很清楚,因为两人就是围绕着高度敏感的机芯技术,进行讨价还价。而且很吊诡的是,出身正统、长期在深蓝实验室工作的严永博,竟然是开价方;怎么看怎么像工具人的黑杰克,反倒是持有技术的那一个。 最重要的是,当时无论是杰克还是严永博都在强调一个地点:十三区。 那个时候,罗南对深蓝世界的了解无限接近于零。十三区就是头一个进入他认知中的概念,故而印象极其深刻。 而且,那场景,也是他头一次听说灵魂教团。 那时候他可不知道灵魂教团的内幕,更不会想到和他的关系会这么密切。 种种关键元素堆积在一起,让十三区这个概念仿佛镀了一层金边儿,压在罗南心底,有着别样的份量。 现在你告诉我,深蓝世界压根就没有十三区? 好吧,罗南接触的资料还很片面,也说不定杰克和严永博强调的区域,并不是矿区什么的…… 呵,这种理由说服不了他。 罗南需要与情报的提供方好好沟通一下了。 正好,现在有了新的信息渠道,正好可以交互验证一番。 “墨拉女士,有时间吗?”湖城湖畔宾馆,星巫很罕见地向墨拉提出了邀约。 难得在临湖水榭中偷个闲,却被人找上门儿,墨拉也有点儿意外。 她扭过头,嘴里还叼着烟,细烟前端已经点燃,但过滤嘴已经被她贝齿咬得快断掉了。上下打量星巫两眼,习惯性浓妆的明艳脸蛋儿上,则毫不掩饰地露出嘲弄的笑脸: “心不甘情不愿吧?” 星巫不健康苍白的脸色,倒是丝毫不变,因为墨拉所说的就是事实。 这段时间在湖城,虽然墨拉与他的师妹康士坦茨好像闺蜜似的,每天都黏糊在一起,但星巫还是谨慎保持着距离。 这算是习惯。 是他、康士坦茨,还有她们的老师死巫,这么一个小团体,多年来的处事之道。 师徒三人虽然是结成了让很多人都羡慕的超凡种同盟,但他们每个人都有相对独立的交际圈,比如死巫参加星空俱乐部、投资lcrf;星巫和康士坦茨在能力者协会。而在各自的交际圈,又用师徒三人的“小团体”为自己增加份量……虽然这些额外的份量,未必就能落到实处。 …. 只不过是用不同圈子的牵拉力量,保持小团体的独立性和影响力罢了。 这当然不太地道,可q、j、9“三梅花”的配置,堪称豪华,死巫和康士坦茨都在巅峰十六人列。在很多事项上,确实有相当的发言权。 但近些年,随着小团体核心“死巫”年岁渐长,日薄西山,他们的影响力无疑是在下滑的。 要说“死巫”在这个小团体中,相较于“最强结界师”康士坦茨,实力已非最强,这从超凡牌组排名上就能看出来,可她终究是“老师”和“发起者”的身份,在两位弟子面前,有天然的权威。 原本也没什么,问题是,在持续逼近的死神面前,“死巫”已经乱了方寸。 这还不算,最致命的是:现在谁都看出来了! 星巫心里头就很烦,脸上却还要保持淡定,因为如果他的情绪被人发现了,只会更加被动。 “死巫老婆婆让你过来和我谈?我记得,前几天我主动和康妮提过合作意向的,她为什么不过来?” 星巫仍未说话。 墨拉也不在意,仍叨着烟,只当它是牙签之类,齿尖一挫一挫地:“所以,对于和我,还有那位伙伴的合作,她是持悲观态度?觉得如今天有二日,双雄并立,就没有第三方生存的空间?然而……死巫老婆婆和她的得意弟子意见相左?” 星巫眼皮跳了两下。 墨拉斜睨过去:“星巫先生,站在康妮闺蜜的立场上,我也觉得你不应该这个时间过来,更不应该由你过来。除非……” “是我要找你。”星巫板着脸,没有开口,但是他周遭却有意念流转,振动空气,自动合成了一组艰涩沙哑的声音。 这真是……一点儿都不意外。 星巫常年“抗着”他老师满世界跑,也算是里世界的一景了。 墨拉浓妆艳抹的脸上,偏偏露出了纯真的笑容:“死巫老婆婆,您老身体还康健啊?” “快死了,便是一时死不了,和你多说几句,也要折寿的。” “何至于此?”墨拉仍然是笑着,直视星巫,算是尊重,“我大概能猜到,老婆婆你找过来是什么原因。其实我那位合作伙伴,也早就准备了相应的筹码,毕竟全球这近百位超凡种,不管在不在牌组上面,目前最好猜的,也就是您老人家了。” 星巫在对面,脸色淡淡的,只是他周围精神层面流动的意念却是格外躁动: “那我们就来谈筹码。” “要谈当然是好,不过老婆婆你不觉得,今天并不是特别合适吗?”墨拉视线转向水榭西面,越过边栏,在泛着金红光芒的湖面上流转,“是不是人在布城,离得太远,春城那边的消息没有收到?” 死巫意念冰冷:“他搞他的研究,我谈我的筹码,又能怎样?“ 水榭外,突然有少年人的公鸭嗓子响起来:“死巫女士,我倒觉得,如果你真有跨不过去的槛儿,与其和洛元谈,不如在星空俱乐部发条任务,说不定就有人接了呢?” 墨拉闭上眼睛,旋又睁开,没好气地回应:“那师弟你有没有想过,死巫这老太婆专门挑你冒头的时间来谈筹码,是不是本身就把这个当筹码呢!” 罗南大步走进水榭,闻言一笑:“那也可以谈嘛,谁让我一贯看洛元不顺眼,总想坏他的事儿呢?正好,我手里筹码还有一些,大家比较一下,聊开了挺好的。” 「补本月的漏更。还有一章明后天补上。 另外,月底了,厚脸皮求一下月票,大家有剩下的,就别留到2024年了。」 39314580. ... 第八百二十五章 新问题(上) 日影西斜,湖畔宾馆一半沐浴在霞光中,一半却是暗影深长,光影交错,氛围诡谲。 滞留宾馆多日,进入爹不疼娘不爱状态的某部巡游战斗营长官弗里斯,与他手下机修师赵汐,以及临时手下、淮城近防军少校刘峰明,三个人有点儿坐困愁城的意思。 其实前些天还不至于,山君、墨拉等人经常往三尖顶那边跑,无论是现实层面,还是梦境世界,他们以及龙七、袁无畏,还有公正教团李泰胜、柳承宰等人,起码能打个下手,当个陪玩,等着那位“罗老板”回转。可自从8月25日,“骷魔王”与瑞雯决战于三尖顶,连带着山君都被雾气迷宫的灰质雾霾淹没,一去不复返,他们的位置就有些尴尬了。 仍在湖城的超凡种们,大约是受到震动,这段时间明显有些沉寂。 李泰胜和柳承宰找个理由就跑掉了;龙七不用说,跟着瑞雯去了雾气迷宫;袁无畏也不错,前两天也顶着军方的差使,去雾气迷宫的中继站“考察项目”,只留下他们三个,顶着湖畔宾馆一众超凡种微妙的眼神,夹着尾巴熬日子。 真不知道,何时才是个头儿。 “要不,还是去梦里吧。”赵汐在房间里呆了会,就有点儿受不住,“休眠舱刚更新了硬件,不用白不用啊。” 刘峰明瞥他一眼“然后继续当小白鼠?” “呃,自主入梦也可以嘛。” “也不耽搁你的小白鼠生涯。” “……” 没有罗老板镇着,也没有龙七、袁无畏这种背景深厚的顶在前面,赵汐还真担心他们入着梦,湖城这边就嘎了他们的腰子。 好吧,这种可能性实在太低,但是身在“敌营”,有这种压力乃至幻觉再正常不过。 赵汐也只是没话找话,消解一下情绪。 刘峰明亦如是。 两人的视线对撞一记,然后同时投向了弗里斯。 这位外表粗豪的中校军官,大多时候还是值得信任的主心骨,虽然目前身处他力不能及的复杂环境中,但对内对外,都能支应得住,这就很了不得了。 只是,赵、刘二人看过去的时候,却见弗里斯对着手环发呆。 “中校先生?”刘峰明问了一句。 弗里斯“咚”地砸了下大腿,不过近于失态的动作,也仅此一下,转过脸的时候,已经露出惯常的粗放笑脸“来,结个‘格式化空间’,给那边定位一下。三个人没问题吧?” “哈?” 不管怎样,一分钟后,他们所在的小 院落中,一个勉强支立起来的“格式化空间”还是成形了。 说也奇怪,随着“格式化空间”铺开,炽白光芒照耀下,院落中几乎立刻平地涌起一层灰质烟雾。作为曾收看过有关直播场景,且恨不能回放百八十遍的忠实观众,赵汐当场就是一声“靠”,也因此他比刘峰明慢了半步。…. “雾气迷宫?” “是临时通道。” 说话间,军服笔挺的袁无畏,已经出现在支立的“格式化空间”中。 如果不是他手上还推着个简易轮椅,上面装着鼻青脸肿且手脚不便的龙七的话,可能会更帅气些。 弗里斯三人,明显感觉到有压力凭空而出,下意识想抗一下,但毫无用处。刚支立起来的“格式化空间”,仿佛是受那弥漫又收拢的灰质烟雾一卷,直接粉碎。 可院落里新来的两人,却是做不了假的。 除非他们不知何时坠入到“梦境世界”中。 赵汐这回是脱口而出“什么鬼!” “考察基本结束,我……” “罗老板要我们回来……” “明明是瑞雯小姐……” “总之是奉命……” “伺候着。” 袁无畏和龙七话语交织,恨不能裁切出七八种意思。 不过,弗里斯三人都极敏锐地捕捉到了最关键的那几个字 “罗老板?” “罗老板现身了?在哪儿?” “呃,等下……”弗里斯忽然醒悟,“不是已经在宾馆里了吧?” “显然如此。中校先生,这段时间你迟钝了呀。” 袁无畏整了整衣领,就准备推着龙七往预定的地点过去。 这时,赵汐才得空仔细打量了一番他们两人的模样,看到龙七浑身打满补丁的凄惨状况,吓了一跳 “你不是去那边治伤了吗?怎么比之前更不堪了?” 龙七打了个哈哈“适应性训练,有点儿不适应……回聊。” 袁无畏倒是奇怪“回聊什么回聊,一起去有什么大不了的?” “可以吗?”赵汐跃跃欲试。 转眼被弗里斯一把拉住“你猜不到那边是什么人?” “呃,超凡种吧。” “知道还去?” “那他们……” 袁无畏就笑“不懂了吧,大人物聊天、磋商、谈判这种事儿,哪有当老大的亲自捋袖子下场的?岂不是完全没有了转圜余地,这时候身边就一定要跟几个狗腿子。哪怕不能帮忙谈,插科打诨,或者关键时候碰个瓷儿,凭空造几张牌都是可以的。” 赵汐“呸”了声“要当狗腿子,你自己当去。” “我又没说你。”说着,袁无畏还拍了拍龙七的背。 “滚!” “切,适应性训练都那么多天了,难道你对自己的身份认知还没有完全更新过来?” 这一下子龙七倒不太好回应了,毕竟都加入了“私人影院会议”,而且还有那个深陷蛛网的梦境时不时侵扰……他怎会不知? 就在龙七发愣的时候,袁无畏已经老实不客气的推动轮椅,带着他往湖畔水榭那边去了。 “快快快,否则连凑热闹都赶不上热乎的。” 湖畔宾馆占地面积虽大,但辅助设施也完全跟得上,袁无畏和龙七半途就上了一辆观景电车,很快抵达湖畔的绿氧步道。到这里就没办法再乘坐代步工具了,可也正是在这里,借着还未沉落到湖面之下的夕阳光芒,能够穿过小半个湖面,看到那边的临湖水榭中,包括罗老板在内的,几个关键人物的身影。…. 而且,这时候,恰好能看到,一位披着类似斗篷罩衣的女性,漫步走入水榭之中。 “康妮大美妞!”袁无畏远远瞥了一眼,就确认无疑,当下失声赞叹,“罗老板够意思!” 龙七则是确认了水榭中,除罗南以外,其他三位超凡种的身份。 “到那里,不会直接给压爆……我靠!” 龙七还没表达出自己的担忧,他就已经坐上“风火轮”,沿着湖畔绿道,呼啸而去。 罗南往湖水那边瞥了眼,莞尔一笑。 新来的康士坦茨已经打过招呼,挨着“好闺蜜”墨拉,落落大方坐下来。 这位的到来,罗南一点都不奇怪。 死巫的心思,真的不难猜。 虽然那位隐藏在星巫气机架构的无形屏障之后,但是她仍然觉得不安全。她也一点不在乎别人感受到她这种不安全感。 她还需要更多。 没办法,现 在但凡是个超凡种就知道,油尽灯枯阶段的死巫,可能是全天下最怕死的那一个。 这也瞒不过谁去。 而且,死巫和罗南也是有仇的。 罗南雅号之一的“罗五杀”,也就是直接导致“摸头杀”事件的哈城围杀未遂事件,死巫正是出力者之一。 当时围杀罗南的那几位,不算李维,就是真神、教宗、死巫、尼克还有亚波伦。 但罗南的“罗五杀”称号,则是计算被他击杀、俘虏、惊退的那几个,还要加上历史战绩。 话说目前这份“成绩单”多少有些水份。 宫启、金桐,还有亚波伦,算是已经给砸实了的。 尼克被罗南做了“鱼肉丸子”,脸面丢尽,伤势未愈,勉强也算。 唯有死巫,虽然当时她被罗南同时“洗脑”2亿人的手段惊到,没有真正发力围杀就跑掉,但她确实是唯一一个,参与了对罗南恶意袭击而没有付出任何实质代价的超凡种。 整个里世界,看热闹不嫌事大的人们都在期待着,罗南什么时候把这份“名单”给真正做实,那就圆满了。 死巫肯定是听过这方面的流言。 哪怕后面又有星空俱乐部的密契尊主、血妖等人缓颊,可谁敢说,罗南真就乐意有这么一个“例外”? 反正掉转体验的话,死巫自个儿是不愿意的。 偏偏现在,可能就是罗南让她付出代价的时候筹码什么的谈不拢,趁机翻脸再自然不过了。 死巫还考虑到,罗南遍及全球的精神感应范围。虽然她这次过来已经考虑了相关因素,并做了一些准备,但还是让两位弟子都过来护着,特别是康士坦茨这位精通结界的强者遮护,会让她的安全感更多一些。 问题是,罗南现阶段并没有咄咄逼人,至少对她并非如此。 漫无目标地闲扯几句,便对墨拉道“目前这个阶段,师姐还是尽力发挥你的情报价值,就不要想着那个不靠谱的创业了。创业伙伴不行,再好的项目也是垃圾。” 墨拉翻个白眼“谢谢你的建议,不要这么急着来砸场子,我会更感谢你的。” “虽然有那么一点儿砸场子的意图,不过我永远都是就事论事,以解决问题为依归。” “你把洛元解决掉,也算是‘解决问题’。” “这算是你的建议吗?” “……” pt pt39314196. ... 第八百二十五章 新问题(中) 墨拉沉默了下,又上下打量了罗南一番:“你认真的?” 罗南微笑。 墨拉也笑:“怎么突然搞得杀气腾腾的?” 罗南老实回应:“是师姐的建议让我突然心动了下。” 墨拉“切”了声:“小小年纪,可不要学得那么油腻,以后不招人喜欢。” “哦。” 罗南却是认真考虑,如今他以“大通意”加持,解析出“啮空菌”这个之前隐而未显的元素,几乎等于重塑了对周边时空环境的认知。其实深蓝世界那边还差一点儿,真正重塑的,应该是雾气迷宫。 有“啮空菌”集聚标识,又有“透镜星云”辅助监听,哪怕雾气迷宫结构在不断扭曲变化,在里面寻找洛元“位面弩”的根基所在,难度也大大降低。 从洛元与屠格交流透露的信息看,他是真的知道很多隐秘的。 拿下他,用些手段,很多疑惑,当可得到解答。 就是用什么手段,比较费思量。 罗南看着微波荡漾的湖面,有些走神。 墨拉伸手,在他眼前虚挥一记:“想什么呢?” “怎么给洛元上手段。” “……你正经点儿!” “你也别着急啊。”罗南瞥了眼墨拉,却是在想,这位遮遮掩掩的“情报贩子”,知道的秘密,虽未必与洛元等同,但也应该是各有千秋。 不过,他还是暂时搁置这些念头,身体倚着栏杆:“行吧,我们就来正经讨论正经事。” 罗南视线转向星巫,其实是看他周边精神层面正谨慎藏匿波动的死巫,也不客气,直接道: “死巫女士的痛点和诉求,大家都清楚。先说结论吧,要拯救已经破败不堪的身体,使之重获青春,是不可能的;但如果是要获得一具‘灵魂载体’,实现低代价低时延的‘转生’,稳它个二三十年,以待转机,却是有选择余地的……当然会有一个试验和匹配的过程。” 罗南言语果断,意思清晰,甚至说出了“二三十年”这么一个相对明确的期限。 这肯定与死巫心中的最高期待差之甚远,但又比她的心理底线高出一截。 周边精神层面微微波动,死巫意念传入:“当真?” “当真。”罗南无比确定,“大家走错了路再修正,还想正点到达很麻烦;但在中途找个站点休息一下缓缓劲,又有什么难的?” 他与死巫对话,水榭里其他人却也各有心思。 星巫倒是习惯性地保持沉默,刚来没多久的康士坦茨却是低语:“走错了路?” 墨拉则是另一点:“转机?” 罗南扭头看向康士坦茨:“对的,路子肯定错了。” 他见识过含光星系天渊遗族们的生活和战斗状态,特别是跟着蓝镞教授,做了许多的资料收集和谈心谈话工作。他可以肯定,地球这边超凡种的修行之路,起码死巫的路径,肯定是有问题的。 …. 畸变环境覆盖下的地球,只不过是孽毒环境下的含光星系的无限弱化版,而且不像含光星系那边,几乎时时刻刻处在战争状态下,论生存环境之恶劣,远远不及。 然而就算排除普通人,畸变时代开启后几十年,地球上的能力者,尤其比较典型的就是像死巫这样的第一批能力者,在寿命上,在身体机能维持和衰减曲线上,远远没有达到他们拥有的超凡力量能够托举的极限高度。 按照天渊帝国的标准,四舍五入,死巫也算是一位校官级别的精英了。然而她的身体机能在一百三十岁左右就开始大幅衰减,虽然还能勉强维持灵魂力量的强度,保持超凡种的境界,可这也是一种不正常的现象。 在天渊帝国,像她这样的勉强可以攀爬天梯的人物,可统计的平均寿命是187岁。 要注意,这是天渊帝国的时间标准,换算成地球年岁,还要乘以一个1.7的系数,也就是320岁左右。 这还不是自然寿命,而是在屡经战火、随时可能横死的年代,统计出来的。 在中央星区其他区域,这个标准可能会轻轻松松再翻上一倍。 至于身体机能的成长、巅峰维持和下滑曲线,也远比地球这边的超凡种要好看得多。 当然,这个320岁的标准,还有一个基础前提:含光星系完成通识教育且真传五科合格的普通人,也有240岁左右的寿元。 这里面有多少是高等星际文明千百代以来,持续进行“基因”和“布法”优化的先天优势,算不清楚。可要看到,随着在天梯的不断攀登,哪怕是短命的遗传种,也是有可能成长为寿元无尽的长生种的。 这不恰是证明了,路线正误的差别吗? 当然,罗南自己的路都没走通,要帮助死巫矫正道路,肯定是做不到的。 然而就是死巫自个儿,恐怕也没有想着从他和洛元这里,能够获得再延寿200年的方案,获得在高等星际文明标准下,与她的身份、地位、实力全方位匹配的充满生机活力的身体。 嗯,幻想中肯定是有的,然而现实早就教她做人。 别的不说,至少李维那边,并没有将死巫作为一个“样板”,向世人爽快展示他这方面的能力。 否则,死巫以及lcrf那些老而不死的家伙,也不会在“血脉”项目上投入大量资源外,还在生命维持和延长领域的方方面面投下重金,只为求一个可能;也轮不到洛元拿他那个克隆方案出来现世。 死巫是被逼得没办法了。 正如墨拉所言,死巫在这个时间节点上颇是高调的过来,找墨拉谈合作,是想凭借她这个“三梅花”小团体当下的份量,搞竞标或拍卖那套,抓紧时间卖个好价钱,不顾一切换算成寿元,苟延残喘。 这是只顾眼前、昏了头的做法。 岂不见星巫、康士坦茨态度有多么微妙么? …. 既然是这样,罗南貌似也没必要一下子拿出多么完善的方案,先吊着,看洛元,也包括李维那里如何出价就是了。 这同样也是查看敌方底细的好机会——这才是罗南掺和进来的关键因素。 只是,罗南还有一层考虑: 从长远来看,“爬坡”阶段非常需要死巫这样的有相当层次、又能不顾一切的“志愿者”。 如果能从一开始就运用好,会给后续有关人员做出很好的示范。 不管从哪方面考虑,目前死巫这个“客户”,最起码是要吊住的,那么从最现实的角度看,相对于李维和洛元这样已经名声在外的“友商”,罗南在“生命延长领域”还没有特别匹配的“竞品”。 他多少需要展示一下。 看死巫这么个惜命的状态,多半是不敢到中继站去考察的。 所以,罗南就喊了人过来。 此时罗南也看到了已经接近水榭这边的袁无畏,还有被他推着,仿佛踩了风火轮的龙七。 后者暂且不提,罗南为什么招过来袁无畏,就是想到这个大胆的大嘴巴,也曾经是在深蓝世界长期生活过的,当然帮不到死巫,却能帮着罗南将话题转到他真正感兴趣的领域……嗯? 罗南忽然发现,这哥们儿精神层面的感知频率,和“啮空菌”颇为匹配的样子。虽然并不是完全对得上,但这家伙对“啮空菌”富集区域,肯定拥有远超常人、甚至超出了大多数能力者的敏锐感知。 这应该是他能力的一个侧面。 不管是天然还是后天人工修正的,罗南对李维在“啮空菌”上的认知和作业能力判断,都需要提高一个档次。 也不奇怪,那边还有屠格。 罗南心思电转,就向那两人招招手。 袁无畏见状,哼的一声笑,雄赳赳气昂昂,推着龙七就往康士坦茨,不,是往水榭这边来。 进入水榭,他眼神先往康士坦茨那边去,却总算还记得现阶段的衣食父母是哪个,对着罗南行了一个颇帅气的军礼: “空天军少校袁无畏奉命报到。” 乍看还是挺有卖相的,然而在座的多多少少对他都有认识,知道他日常是多么疲沓随性,这个亮相的效果也就一般。 轮椅上的龙七,就更不用提,他没有那么响亮的背景,也不方便起身行礼,只能是干巴巴的说了声:“罗老板,听您的吩咐。” 话音未落,他已经被袁无畏扯着转了个圈儿。 袁无畏倒是一点儿不客气,借着找空的机会,坐在了康士坦茨对面。原本是想着坐边上的,但现在挨挨蹭蹭就是找死,这个位置更容易过眼瘾。 “这样,人就算是齐了。” 不用罗南提这一句,其他人也知道,袁无畏和龙七是罗南叫过来的。 但这两位与死巫的事儿,无论如何也联系不到一块儿去啊? 那么就是筹码? 龙七不提,袁无畏的话,在场的人都是认识的。 也许死巫不是特别熟,但有两个弟子提醒,也很快明白过来,这家伙能够关联到哪个。 如此,罗南心思昭然若揭。 这一刻,水榭中人们的心思分明缠绕成一处: 深蓝世界。 至于龙七,不可避免就被忽略了。 然而罗南头一个提溜起来的,竟然就是这个轮椅上的病号:“怎么样?按照拟定方案进行治疗,效果如何?” “呃,很好,非常好。如果适应性训练能再少一点儿……” 没等龙七打完哈哈,罗南就面向星巫,询问他背后的“游魂”: “死巫女士,你觉得这位如何?” 「一晃就是一年过去,今年勉强能算是一个完整的更新年度吧,希望明年能更完整些。 哦,晚上还有。 求2023年度最后的月票!」 39314159. ... 第八百二十五章 新问题(下) 水榭中的空气有些凝滞。 原谅死巫吧,她年龄大,可能不太擅长这种过于跳跃的思维。 死巫? 袁无畏和龙七也对视一眼,这时才知道,原来水榭这边还藏一位大佬呢。 这倒也不奇怪,围绕在罗老板身边,发生什么事儿都不值得奇怪。 相对于龙七,袁无畏对这些超凡种的认知,可要清晰太多了,眼珠子一转,就大概猜到这帮人在聊什么。 看在罗南及时呼叫他的情份上,袁无畏率先发挥了“狗腿子”的作用,也是给龙七做一个展示:“大概十天前,他还是一个半残废状态,让骷魔王打得老惨了,只要看过有关直播就清楚……嗯,当然现在状态也不怎么地,不过要是死巫婆婆你去中继站看一下,应该就知道,他几个小时前还是龙精虎猛的,就是在适应性训练的时候,冲得太靠里了,让那些磁化傀儡给痛扁,啧,老惨了!” “磁化傀儡?”死巫的注意力,却是落在了这方面。 “就是‘梦境世界’游戏里那些,只不过让罗老板给挪到了他的中继站里面。人形、兽形、怪物型,还有一些乌七八糟的东西,天天在那里搞战场演习,一个个倒是挺横的。” 袁无畏说得太抽象了。 也是因为死巫从没有进入“梦境世界”游戏。 死巫天然排斥罗南在精神层面编织的一切,更担心罗南趁机通过“梦境世界”锁定她,暗下黑手。 真神在“梦境世界”的遭遇,似乎也证明了她的担忧。 所以别看现在“梦境世界”风靡全球,她却有意保持一个安全距离。所有的信息,都是听星巫、康士坦茨转述。 死巫努力理解袁无畏透露的信息:“就像是烂嘴猿?” 她能够联想到烂嘴猿,是这玩意儿也上过罗南的直播,且还在哈城一役中作为罗南的“炮弹”,轰击亚波伦“启示七印”架构的空间断层,令人印象深刻。 袁无畏咧嘴笑:“种类要丰富多了……” “实物,还是虚幻?” “那您看这位鼻青脸肿的小老弟,是真是幻?” 袁无畏其实很多东西都是一知半解,可他大咧咧的什么都敢讲,猛一听还是很唬人的。 墨拉听得都扬起眉毛,询问罗南:“你在‘梦境世界’里那些磁化傀儡,可以‘具象化’,倒也不奇怪;但‘具象化’的基础是什么?我们都知道,在你手里,捏把沙子也能让它‘活’过来的。” “蠢沙”的存在,反倒成了“友商”批驳他的理由。 罗南闻言一笑,并不辩解:“嗯,这种手段,基于幻想学派的‘超构形理论’和磁光云母的‘缝合’技术,确实不怎么计较基材,也可以说,是用某种生化技术捏的泥人吧。” …. 轮椅上的龙七当即想到,他在“电影院”里看到的那二十多种“强干预方案”:什么藤根义肢培育、肉身吸能管道驱动钢结构、塌缩寄生肉团等等…… 所以“泥人”这形容,不太准确吧? 有切身体会的龙七,是这么想的,可其他人的则是另外的信息。 康士坦茨就轻声询问:“所以,‘磁光云母’究竟是什么?” 他们在“梦境世界”游戏里,听了太多次“磁光云母”的名字;那一句“磁光云母注意到你们了”,每个进入梦境游戏的人,基本都要看吐了。 只要是接触过“磁化傀儡”,基本都逃不过这句话。 罗南简单解释:“一类幻想种,咱们这儿习惯叫‘暗面种’,但‘暗面种’里面可能掺入了低级幻灵……嗯,我记得我说过‘幻想种’的定义?” 不等周边这些超凡种响应,罗南就跳过这个概念:“这套手段,最方便之处在于,可以做到量身订制,且多种方案选择……如果对审美没有强烈要求的话,选择面会放大更多。” “审美?” 这同样是一个在“梦境世界”游戏中,出现频率极高的词汇,而且往往与磁光云母同时出现。 罗南继续微笑,仍没有过多解释:“如果死巫女士愿意尝试,我会提供一组方案,供你参照选择。别的不说,肯定有很多选项,而且具有相当的可行性。” 龙七眼皮跳动,偏偏这时,罗南还扭脸看他:“是吧?” “确实,很多方案。”龙七明知道以他的层次,并不具备说服力,可被罗南硬架上去,也只能硬着头皮回应,“我刚躺下,那个什么强干预方案,二三十项,就砸脸上了,磁光云母和血意环堡垒对接……葵姨联系的?” 龙七看着罗南的脸色说话。 这更削弱了他言语中的说服力,然而但凡是观看过当初直播场面的人,对龙七断臂失血、高空坠落、重伤垂危,却又莫名回气成功的事实,多少都有点儿印象的。 有事实为依托,言语上越减损,真实感反而越强。 罗南也没有让他说太多:“好了,回头看到方案再细聊,我想死巫女士是有足够鉴别力的。” 龙七咧咧嘴角,他看不见死巫,此刻却感觉有一股阴风在他身遭打旋儿,一时毛骨悚然。 墨拉作为“友商”,总要挑几个错处的,她美眸流转: “喂,七哥,你不是说,方案出得很快吗?” 七哥你妹啊! 这个情境下,龙七真是听得脊柱发僵,幸好这时罗南为他缓颊: “因为还有一个选项,死巫女士没有‘勾选’。” 墨拉“啧”了声:“要是前置协议的话,完整文本能不能也发我一份?” …. 罗南摇头:“不是这个,也不是必选项。只是为长远计,也避免日后的争议,想多问一句。” 说着,罗南忽地扭头看向康士坦茨肩后某个位置,虽无实物,眼神却是凝定: “死巫女士,本轮方案中,你要不要解决精神侧的致命问题?” 且不计较死巫的位置问题,在场的超凡种,除了墨拉之外都是精神侧,闻言都是一怔。 墨拉明明可以置身事外的,此时却是扬起眉毛,兴致盎然:“什么致命问题?” 罗南想到当初自己迷惑的样子,不自觉也就模仿着当初武皇陛下的语气神态,莞尔一笑: “精神侧没前途的。” 水榭中气氛变得分外古怪。 不说这话荒谬与否,难道某人忘了,他现在就是在世超凡种里面,精神侧的巅峰代表? 死巫并无回应,星巫和康士坦茨对视了一眼,显然是想询问的,但是谁都没有墨拉来得直截了当: “为什么?” “第一威胁大,第二风险高。” “你这是什么鬼!” 罗南就笑。 他曾在血意环堡垒的公共意识空间,说出过这一论断。但很显然,当时大家的重点不在于此,他又一语带过,没有引起人们足够的重视,也没能激起什么浪花。但如今,在这样特殊的情境中,面对精神侧超凡种最具代表性的小团体,说出这话,意味自然不同。 不知不觉间,他已经将话题完全带歪了,也彻底进入到他的节奏中。 对罗南来说,这才刚刚进入正题。 对此,在场其他人应该是没有什么意见的,就是不知道仍然隐于无形的死巫是个什么感想。 但以她现在沉默的态度来看,她应该也很想知道后续。 康士坦茨终于主动发问:“罗教授,你说的‘威胁’和‘风险’有区别吗?” “可以说,只是做一个强调。”罗南很坦率地承认他在故弄玄虚,不过紧接着就道,“但非要咬文嚼字的话,还是能说出一点儿不同的。比如这个威胁……” 稍顿,罗南摇了摇头,视线转向水榭外的湖面,看渐渐沉落下去的夕阳:“这个宇宙有太多危险元素,对于精神侧,尤其是我们这样肆无忌惮的精神侧,有‘特攻’效果。” “肆无忌惮?” “特攻?” 墨拉、袁无畏几乎同时开口,仍然是“看热闹”或“捧哏”。 “解释起来挺复杂,但能模仿演示一下……可以吗?” 这下,水榭中无人回应,但也无人拒绝。 罗南先道了一声“抱歉”,然后伸左手半捂住嘴,唇齿微动,发出了人们不太理解的声息。 这下,他部分利用了礼祭古字“真文字术”的技巧,但真正发挥作用的是目前仍然没有结束加持效果的“大通意”。他仍然限定了灵魂力量的作用范围,就像在“测验时空”那样,只是通过肉身侧的力量,形成干涉周围环境的“发射塔”。 影响范围大概也就是在水榭及周边二三十米的半径吧。 水榭中这些人不会计较这些数据,因为在这一刻,他们耳朵里面已经有一股阴森诡谲的声息注入进来。好像无有边际的行军蚁,爬过腐败的丛林,吞噬掉路上碰到的一切鸟兽;又或是弥天盖地的蝗虫过境,所有枝叶草梗都在发出悲鸣。 然后,被“吞噬”“啃咬”的就变成了他们的耳朵、大脑、心灵乃至精神层面的一切。 “住口!” 闭嘴好长时间的星巫暴喝。 康士坦茨眼眸中碧芒如电。 也是此刻,死巫骤然发出了刺耳的尖啸,临湖水榭咣啷啷作响,周边湖面水纹横生,乃至于整个湖畔宾馆都在瑟瑟震动。 事实上,在死巫尖啸之前,罗南已经停止了“播放”,还举起了双手,又一次表示“抱歉”。 可是,影响已经造成了。 「2023年算是结束了,今年人生填补了重要空白,又有新老书友支持着,能够更积极面对未来人生。 生活不易,但此刻,心有欢喜。 感谢大家!」 39314770. ... 第八百二十六章 不同步(上) 罗南及时收手,但死巫的尖啸声仍然在精神和物质层面急剧扩散开来。精神层面的速度要更快,物质层面的音波紧随其后,形成了两波段的冲击,几乎瞬间横扫了湖畔宾馆各个区域。 这位不愧是里世界最老资格的精神侧,无论是手段还是心机都极是狠辣。 啸声并不纯粹是拒止或者攻击,而是将她这一刻的状态,以精神物质交互干涉的方式,在相关区域快速播散,既是消解也是转移。 罗南甚至怀疑,这是死巫在研究了他的性格和为人处事之后,专门针对开发出来的手段。 要的就是一个“大家陪我一起玩完”的效果。 当然,今天这场面不至于。 罗南心中有数,其他人可不清楚,死巫无差别攻击的尖啸声一起,湖畔宾馆中瞬间腾起了多处力量与之抗衡,其中亦有超凡种级别的存在。随后这些人也很难再故作不知,都在往水榭这边赶过来。 外部都如此,水榭中更不提。 袁无畏脑际眩晕,一个倒仰,要不是及时拽住龙七的轮椅,他就要一个人倒下去了。 龙七的骂声中,两人撞成一团,摔得七荤八素。 天地倒转间,隐约见得那些超凡种还在原位,只是身体紧绷,连他这种不入流的人都能看出来。 而且,水榭本身的结构已经要撕裂了。 事实上,袁无畏确实看到了水榭顶部透了光,灰尘簌簌洒落,又被无形力量荡开。 “湖城这边的客人,倒是络绎不绝。” 罗南随口道了一句,也不等那些人过来,双手又按了按,对康士坦茨那个方位道:“莫怪,我只是模拟展示一下,这个宇宙中可能存在的一类‘威胁’,对我们精神侧来说,尤其麻烦。” “罗老板你能不能提前……呃,您确实提前道歉了。” 袁无畏恍恍惚惚爬起来,自觉在心仪之人面前丢了大脸,有些着恼,他找不见死巫,面对罗南也就是半句话的勇气。 龙七还拽着他的裤脚,让他帮忙。 混乱中,就听罗南径直按照自家节奏说话:“我的模仿很拙劣,相似程度大约有一两成?当然不出意外的话,这些东西目前距离我们应该还有一些距离。” 水榭这边,人们看罗南的眼神,和之前又有了变化。 对此罗南并不在意。 罗南模拟的无疑就是孽毒。 当然他不至于将孽毒对着水榭中这些人施展,只是利用礼祭古字和“真文字术”的技巧,模拟“大通意”剥离出来的关于孽毒的声息。 他可以模仿的更像一些,但那就真等于是放毒了,无论是对别人还是他自己。 现在这个程度,大约刚刚好。 没有实质性的杀伤,却有本质上的侵迫。 …. 越是在精神层面和灵魂领域造诣深厚,感受得越是清晰。 而且那模糊又似是而非的记忆,还可以让他们在事后好好回忆品味。 能够将孽毒的声息模仿到这种仅一两分相似又不至荒腔走板的程度,便证明罗南对于孽毒的印象和认知,已经相当深入——按照靖冥机关的说法,他这种状态已经很危险了。 对此,罗南谨记,但仍不想停止研究和探索。 “低劣模拟版孽毒”冲击已经过去,罗南见水榭这几位仍然没有反应,只好点名了。 由于刚刚的问题是康士坦茨提出来的,罗南也就问了回去: “达勒女士,这种‘威胁’,你……你们大概能理解?” 康士坦茨眸中幽绿光芒已经敛去,她抬起手,掌心有一团半虚无的光球,只是此时表面扭曲破碎,感觉随时可能崩碎掉。 嗯,下一秒就崩裂开来。 罗南大概能猜到,这是一种伤害测试技巧。 “只一二分,便有快速错乱侵蚀觉醒者灵智之能。”康士坦茨轻声感慨,先与星巫对视一下,再转向罗南,微微欠身:“感谢罗教授告知……这种‘威胁’具体怎么称呼?” “孽毒。”罗南答得爽快,问得也直接,“这种‘威胁’,李维没有告诉过你们吗?” 罗南目光从水榭中人们脸上逐一扫过,一点也没掩饰他的心思:“我的信息渠道,和李维差不多是同样性质,他知道的比我只多不少……在各种场合、各个时间段,他有没有提过呢?屠格呢?” 水榭中一片寂静。 罗南相信,他今天所说的话、模仿的声息、所透露出来的一切情报,在不久的将来,都会通过某个乃至多个渠道,传到李维那边去。 他不是没有想过,将孽毒作为对付李维的“杀手锏”。 可是,罗南也记得,在内宇宙模拟器中、在天渊镜像系统里面,是有孽毒的,至少是模拟孽毒的数据存在的。 四舍五入,也就等于是梁庐掌握了一部分孽毒的力量。 如果是优势局,梁庐当然可以压着不放出来;但到了80年代那种程度,梁庐好像仍然没有使出那一招,或者使出来了也没有起到效果…… 这不是不可能。 从外接神经元资料库里的含光星系图像资料进行推算,当今距离“二星门战役”的时代,至少也是数百上千年过去,放宽点标准,有个四五千年一点儿也不奇怪。含光星系那边的天渊帝国,已经变成了含光自治领,在此前提之下,谁敢确定中央星区对孽毒的处置手段,数千年来毫无进展? 如果进展欠缺,不管李维有无防备,足量的孽毒攻伐之下,大君以下没什么差别; …. 如果确有进展,罗南敢拿孽毒做王牌,李维和屠格就敢反手把他坑死。 正好罗南开始监控深蓝世界了,以后的监听效果应该越来越好。 把这个消息放出去,看看那边有无反应、是什么反应,要是能提前逼出一张对应底牌,那就最好不过了。 李维的底牌,回头罗南学来了,在“测验时空”说不定还能用到。 罗南思绪转过数圈,还是没有人回答这个问题。 倒是死巫,好像尖啸过后,终于缓过劲儿来,意念再度震动精神层面和周边空气,发出暗哑的声音:“罗……教授,签了你的这个前置协议,是否就可以解决这方面的问题?” 所以说,虽然她怕死,但是脑子还没坏。 罗南就摇摇头:“暂时没办法。” 一片愕然之中,罗南紧接就道:“不过我可以保证,一旦有办法了,可以提供相应的‘售后改装服务’,而且在研究期间,也会同步更新相关进度和信息。” “友商”忍不住开喷:“所以你这是方案提供商,还是情报贩子?” 罗南看向墨拉:“主赛道不变,提供多种服务内容。我要搞百亿人百年序列,你又不是不知道。” 墨拉一窒的空当,罗南又看向星巫那边:“关于死巫女士的方案草稿,一会儿我会提供给星巫先生。当然由于死巫女士还没有做过全面对接,方案也只能是草稿,只是让死巫女士先熟悉一下我们方案设计师的‘风格’,也算是互通有无,做个参照,后续还可以再谈。” “价钱呢?你这些方案要取几分利啊?”仍然是墨拉在抢先发问。 “大家心里清楚,何必言利?” 在目前“体系战”的背景下,一旦采用了哪一家的方案,就等于是跳到那家的船上,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这是“投诚”与否的问题,在掌生控死的大前提下,确实无需言利。 正因为如此关键,所以罗南会给死巫留足考虑的空间。 当然,现在这种局势一日数变,今天是足量的,明天就不好说了。 死巫的声息再度震动:“你同步的那些,也包括刚刚这……” 罗南及时提醒:“孽毒。” “也包括孽毒,还有它们存在的环境信息吗?” “如果它们确实是持续向我们这里逼近,当然。” “如果?” “毕竟还有其他的可能,孽毒也并不是这个宇宙中最大的麻烦。”罗南提醒在场人员,还有别的问题,“我想李维先生应该就不会特别在意,反倒是一些目前我们还触碰不到的‘风险’,会让他非常。” 人们立刻就想起,罗南刚刚将“威胁”和“风险”这两个意义相近的词汇并称。 …. “什么风险?”这次换了墨拉在问,而且有言在先,“模拟就不必了!” 罗南一笑:“大概就是鹿群碰上猎人,或者野生鱼苗进了养殖场那种吧。怎么着,李维这么多年也没有和你们同步过这方面的信息吗?” 这次,水榭中再无静默间隔,康士坦茨直接询问:“这也在同步之列吗?” 罗南摇头。 墨拉扬眉:“这是另外的价钱?” “不,免费。”罗南回墨拉以微笑,“就是麻烦。” 罗南视线又转向水榭之外,不过这次是往另一边绿道方向。那里,已经有人出现在视野边缘。 “这里面的信息,有些过于复杂了,过去几十年李维都守口如瓶,现在让我去讲,也觉得挺麻烦的。”罗南朝绿道方向来人抬了抬下巴,“尤其是你们这些人呢,一波接一波。我今天给这边说了,明天又要和那边讲,费尽唇舌还未必能讨得了好。” 说着,罗南又一笑:“所以我就想着找几个比较合适的媒介,一股脑儿倒出来。这个我还需要与专业人士好好商量一番,不急,不急。” 水榭之中,几位超凡种交换眼色。 罗南视线又从他们脸上切过:“不过,有些事儿我就是好奇了。李维在深蓝世界呆了那么多年,你们嘴里一口一个‘导师’叫着,他都和你们同步什么了?以至于跟着他做项目的,甚至还不如某些矿工知道得多。” 别人没说话,袁无畏“哈”地一声笑起来:“罗老板你说的矿工,一定是十三区的矿工。某种意义上,李维导师也未必有他们知道得多。” “哦?” 袁无畏迎来了罗南的注视,莫名心肝儿一颤。 但在心仪美人儿面前,他还是很快露出灿烂的笑脸:“反正,我觉得是这样。” 「大家新年快乐,于是我也很快乐地求新年首月月票啦!」 39314518. ... 第八百二十六章 不同步(中) “十三区的矿工……那还挺有意思的。” 罗南视线从袁无畏脸上离开,顺势又扫过几位超凡种,但没有立刻就这个话题深入进去。因为此时,水榭周围的人员数量已经不太适合再深入讨论问题了。 因为死巫那个“一起玩完”的尖啸声,留在湖畔宾馆这边的超凡种都给惊动了。 由于三尖顶“二号地洞”的存在,也因为此前骷魔王事件影响……嗯,主要还是“告死鸟版本役魔卷”驱役“灰质”形成的“感知链网”之故,在大金三角区活动的超凡种,哪怕是意思意思,也要往这边跑个一两趟的。 湖城方面则按照“惯例”,但凡是超凡种,一律给安排到湖畔宾馆。 一来二去,这大半个月,湖畔宾馆接待的超凡种,怕不有十多位。除了水榭中这些,还有山君、血妖、罗曼努斯、门罗、约瑟中将等。 当然大家也就是临时落脚,不是谁都习惯和超凡种同类比邻而居的。 除了山君是真的一去不复返,其他人只是在这里占据一处独院,偶尔现踪,跑去三尖顶察看一下虚实,过来和其他人聊聊天,找相熟的开个小会,诸如此类。 大家都明白,在湖畔宾馆来来去去是为了什么。 上个月,罗南发出“邀请”,对象是当时所有在大金三角区域的超凡种。 他邀请大家共同探索广袤无边又结构错乱的雾气迷宫,发掘其中的秘密。 这个“所有”要加上一个隐性前提:亦即被那张无形有质的“感知链网”束缚住的“倒霉蛋”。 罗南的“邀请”或“号召”肯定带有强制性——这帮人被迫暴露自己的位置,感知他人的方向和状态,在互相猜疑戒备的紧绷状态中,一天天苦熬,等待罗南为他们解套,或者是发布更实际的任务。 问题是,罗南十天半个月不见踪影,这是故意折磨人吗? “罗老弟,这回算是逮到你了吧。” 能够这么说话的,多少也是自恃与罗南比较“熟”。 之前大家确实是打过交道的,就是那头横行非洲的黑狮子,以死灭和瘟毒咒术闻名于世。 罗南与黑狮是在“翡翠之光”号上认识的,知道这位也是一个习惯于用粗豪随意的态度掩饰深沉心机的狠角色。他倒是从来都不掩饰自己的贪婪,甚至卖力推销“可收买”的人设,只是背景和人际关系都相当复杂。 总之就是一个嚷嚷着“你出价我就敢跳船”,结果跳过来也分不清是不是奸细的家伙。 罗南对他微微一笑:“黑狮先生,近来少见。” 他并没有和黑狮畅叙别情的意思,视线转向了另一位。 这人,罗南也见过的:高挑清瘦的李柏舟,曾经采访过他的里世界传媒大佬。 就是不知道,武皇陛下控股zm之后,她们之间会不会有所冲突? …. 就拿罗南做例子,之前他说“免费同步信息”之前,要和“专业人士”商量,如果在武皇陛下控制zm之前,他多半会想到李柏舟;但如今,“专业人士”基本就是特指武皇陛下了。 毕竟大家相对知根知底,有什么事情都好讨论。 唔,话说兼听则明,武皇陛下的心思太难猜了,如果只是传媒渠道和传播方式的选择,再加上一个李柏舟,也没什么不好。 至于传播内容,罗南还真要和武皇陛下再私下沟通一番。 心里这么想着,罗南却是主动向李柏舟点头招呼:“李女士,还没有去深蓝世界补录镜头吗?” 李柏舟倒是答得直白:“目前在地球这边,在罗先生身上,我发现了更多能够深入下去的‘切口’,所以想再观察一下。” “那与我的深度无关,只不过是李维藏得太严实了。” 李柏舟唇角微勾,随即向水榭中略一欠身:“原来死巫前辈也来了。” 她的态度倒是意外地尊敬。 于是罗南就知道,像死巫这种从畸变时代开始,就一直活跃到当前的超凡种大佬,其人脉关系,确实更加深厚和复杂。 黑狮抖着肥厚的肚皮,一步一摇,往水榭里走,呵呵而笑,露出满口暗金牙齿:“罗老弟不管出现在哪儿,都是惊天动地,这份量可是不得了。如此我响应号召,前来报到,不会怪我来得太迟吧?” 他身材胖大,一进水榭,整个空间都被压缩了一圈儿。 其他几位超凡种不说,袁无畏和龙七,呼吸都有些不顺畅。 水榭这边,超凡种数量太多了,空间上、气机上、心理上,都有暗流层叠累积,互相冲突竞争,未必有意,却是必然。 这段时间,湖畔宾馆这边,一帮子超凡种走了来,来了走,就有这方面的因素。这还是面积广大的湖畔宾馆,水榭这一隅之地,更不必说,岂不见李柏舟都有意无意不进来了吗? 他们两个小虾米,在这里实在太难捱了。 造成这种场面的罗南,这一刻却是看出了更多的东西。 要说人员密度,“测验时空”小行星战场范围里、空天母舰上、半位面主基地之中,超凡种,也就是校官级别的强人,很多时候密度要更高,却从来没有这方面的困扰。 这和有无敌意无关,而是那边的强者,受限于孽毒环境,气机收敛,能不外放就不外放。而最关键的,他们都在“璇晶阵列”规则环境之中,受体系同步加持,就算都放开了,引动的也是同一体系的规则力量,常态下只有互相支持,成就标准阵列的份儿。 地球本地时空这边的超凡种,特别是精神侧,却是习惯了在“渊区”的rts游戏,动不动就是建基地、开矿、抢夺渊区湍流能量,并破坏他人的干涉链路。 更因能力性质、体悟不同,自我逻辑天差地别,引动力量形成的规则环境……嗯,哪怕是千疮百孔,幼稚可笑,姑且也算是规则环境吧,也就是“超凡领域”之类,天然就有冲突,自然就会产生这种频繁冲突对耗的现象。 …. 要说“测验时空”里面,天渊帝国的整体修行层次远比地球这边先进,那是肯定的。但那个时空节点上的人们,看到地球上这些幼稚的领域碰撞,或许…… 会羡慕吧。 这里满满的都是随性自然,虽然是建立在脆弱如气泡的基础上。 想到这里,水榭这边各个超凡种都已经算是寒暄过了,大家的视线又往罗南这边集中。 当罗南从他举世闻名的出神状态中醒过来,黑狮已经有些迫不及待:“你们刚刚在聊什么?切磋?话说,死巫老姐姐,咱们可都是研究死灭咒术的,刚刚你那一声,可不像是以前的套路。” 死巫不愿回想刚刚的那份记忆,那种感觉相当讨厌,所以也就根本没搭理。 嗯,别看黑狮一口一个“老姐姐”,叫得好生亲热,可他们研究领域有重叠,在黑非洲乃至全球各地争夺有关咒术材料和研究资源的时候,也都下过死手的。 只不过大家都是lcrf的金主,也是圈子的中坚,在公共场合,彼此给对方存一份脸皮就是了。 黑狮的脸皮,厚度更胜他脂肪层十倍,死巫不搭理,转脸就去问星巫:“我刚刚听见你也在这里嚷嚷,让谁住口啊?” 星巫黑了脸。 他确定黑狮是故意的,偏偏在这个时候,很难回嘴。 也是这个时候,墨拉冷不丁的说话:“嘿,狮子,我记得当初天启实验室处置十三区的时候,你曾经受托往里面送入了好多个‘血瘟’炸弹对吧?” “十三区?”黑狮一怔,但他反应绝快,顺口就含糊过去。“我只管制作,至于谁搁进去,怎么进去的,关我屁事。” 末了,他大大方方询问:“怎么突然说起十三区了?那鬼地方,谁进去都要脱层皮,我可不乐意去凑热闹。” 说着,他忽然话锋一转,指向了李柏舟:“李记者你大约是乐意的,我那个乌七八糟的老窝,你都恨不能翻出百八十个热点来;十三区那里,还不分分钟就出个大新闻?” 李柏舟言语温润:“我不做新闻,只是媒体。另外,媒体应该启发这个世界,而不是毁灭它。” 所以,都是知情人哪! 罗南心中就更有谱了。 显然,十三区在深蓝世界,并不算特别敏感的信息,只要是和李维有些勾搭的超凡种,或多或少都知道一些,罗南完全可以多方采集参照,拼接出一个大致的图景。 这也可能是墨拉试图让他明白的一点:虽然我犯了错,但问题不大。 墨拉这家伙,反应才真叫快。 显然她已经明白,罗南对她有意无意瞒下了十三区的存在而有所不满,立刻就在找补。 问题是,这个“找补”的积极程度有些过火了。 罗南觉得自家并未流露出对于十三区特别的态度,之前袁无畏那个大嘴巴,应该也就是顺口一提,为什么墨拉会这么敏感呢? 她是不是还知道些什么——十三区那边,与罗南有关的东西? 所以,墨拉这家伙的情报价值还是有一些的。 罗南绝不会轻易放过她。 于是罗南就一笑,站起身来:“天色不早了,我也不留在这儿碍眼。这次过来只是临时起意,如果有打扰之处,还请莫怪。” 39314103. ... 第八百二十六章 不同步(下) 罗南这个道别来得突兀,但又很符合他一贯的人设。 在世人眼中,罗南从来都不是喜欢交际的类型。 只是,大家在“感知链网”中折腾了这么久,好不容易把你盼来了,就这么拍拍屁股走人? 是不是过分了点儿? 目前水榭之中,倒是无人敢当面说罗南过分,但在他拿出一个明确的态度之前,也没有人想让他走。 黑狮就仗着“人设”,呵呵笑着,还想伸手拉扯一下:“罗老弟何必来去匆匆……” 罗南视线在他黑脸上一扫,黑狮的手终究没有拽上去。 罗南笑意不改:“要说,我早该和诸位同步一下信息,交流一些心得,也为之后在雾气迷宫中的探索方向提前沟通一番。不过呢,就像刚才说的……嗯,和死巫女士他们提起的:要说的话太多,人呢,却总是聚不齐全,一波波的往来交流,低效又可能出差错。 “所以我这边还要用心筹备,初步计划是看能不能借着总会的平台,再开个会。说起来,上次开会的时候,我许下的承诺,如今有了些进展,也需要同步一下。回头,等准备好了一起说吧。” 于是大家就知道,罗南是想再开一次“超凡种巅峰会议”——虽然上次会议也不过是三个多月前。 这个想法……倒也不过分。 黑狮就把自己的肚皮拍得啪啪响:“罗老弟你也不要太客气,艾布纳的性子,大家都知道,这些年,他心里头的弯弯绕绕越来越多,身上却越发懒了。你非要逼到他脸上,他才能动一动。再说了,现场这不还有两个副秘书长吗?你们抓紧时间往上面反应一下。” 他指的是康士坦茨和星巫,二人都在能力者协会总会挂着副秘书长的职务。 可很快,黑狮就把自家建议否了:“嗯,其实不如找罗曼,他才真正管事儿。前段时间,他和门罗不是到这里来了?” 不管康士坦茨和星巫如何想法,罗南又一笑:“那也不急,要准备的事情比较多,还有些需要再确认一番。” 黑狮就盯着罗南:“那就是说,咱们去雾气迷宫里面探索,都要等到那场会开过之后了?” “那倒也不是。”说着,罗南的视线就转向了袁无畏和龙七,“你们在中继站那边也待了几天。情况应该熟悉了,怎么出入……” 袁无畏举手:“这个真能迷路的。” “联系‘葵姨’的话,应该没有问题?” “那就要看七哥了。”袁无畏总算记得,他是空天军的人,不是……不完全是罗南的狗腿子。 龙七点点头:“我会通过‘旗手’,和‘葵姨’对接。” “那也行。这样,你们这几天就辛苦一下,当个向导。如果黑狮先生,还有大家,对中继站有兴趣,你们就带着大伙儿去里面看一看,也当是项目参观,寻求合作嘛。” …. 说着罗南又对水榭中这些超凡种概略解释:“中继站是我在雾气迷宫建立的一个……姑且也算是实验场吧。雾气迷宫里面时空错乱,没有凭依,那里勉强也算是一个落脚之地,可以作为熟悉那片特殊地带的‘新手村’?回头等梦境世界游戏里的快捷线路稳定了,再进去的话会方便许多。” 康士坦茨脱口问道:“梦境世界里,也能到那边去吗?” “当然,就是需要一个现实和梦境的映射转换。” 罗南说得简单,然而这里面一点儿都不简单。 这玩意儿在“测验时空”绝对是禁术,属于罗南只要敢使出来,纯大君第一个就把他关小黑屋的程度。 因为在中央星区,在含光星系,幻魇之主,以及后继的“梦神魇”牢牢把持住了这个领域的规则本质,只要是使用这方面的力量,就必然要与“祂们”打交道。那个时空节点上的中央星区可能会好一些,有可能已经从幻魇之主的神明披风中解脱出来,但在含光星系,就真的是在作死了。 然而,在这个目前相对随性自然的地球本地时空,罗南凭借着几无拘束、无有穷尽的灵魂力量积累,凭借着在“入梦法”和“时空构形”上的造诣,当然还有雾气迷宫的特殊时空环境,以及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时空类素材,竟硬生生打通了虚实的边界。 虽然里面还有很多粗糙的地方,可终究是成了。 于是罗南进一步明确了,现阶段的地球本地时空,某种意义上着实是一块宝地。 也无怪乎李维、屠格这样明显带着任务过来的家伙,寻找“窗口期”也磨磨蹭蹭的——他们在这里,能够获得远比中央星区更加自由便利的环境,也能够去触碰他们之前绝难触及的领域。 此时罗南再看眼前这些超凡种,就想叹气。 这般局面,这般所得,恰是懵懂无知的婴儿阶段才能获得的福利。 然而地球这边,竟被一个野心勃勃又极善隐忍的李维,无声无息窃夺了大半。 随着“伪神物化真种”程序的启动,地球本地时空与中央星区之间,随时可能破窗见光,地球文明已经很难再有茁壮成长的机会了。 哪怕现在告知,全员觉醒,又齐心协力,概率也不大——哪来的齐心协力啊,倒是很有可能引发一场无法控制的混乱与分裂。所以,哪怕是成功召开了“巅峰会议”,又或用到其他的传播模式,要公开什么信息、如何公开、公开到什么范围,确实需要好好思量。 想到这里,罗南也不再多说什么,再和水榭中这几位客套几句,身形便由实在之物,渐转虚淡,直至归入无形。 至于被他扔在超凡种堆里的袁无畏和龙七,是怎样一种心情,他就不管了。 “真是个大忙人哪!”黑狮感慨一声,又看向李柏舟,金牙闪光,“你要抓住他采访补录什么的,可不容易。” …. “又不是做新闻,不着急。”李柏舟淡淡回应一句,又向着水榭之中微微欠身,转身离开。 水榭中,黑狮的视线则转向了袁无畏,还有龙七。仗着身宽体胖,走过去,伸手就拍袁无畏的肩头:“小袁啊,好久不见,今天咱们哥几个喝点小酒,聊聊?” 袁无畏的脸皮跳了两下,但还是露出笑脸,视线却是转向了康士坦茨的方向:“大家一块儿吗?” “我们就不了。”康士坦茨站起身,顺势挽住墨拉的臂弯,把她也拉起来,“刚刚无意惊扰,莫怪,你们慢聊。” 死巫不发话的情况下,康士坦茨这位总会副秘书长,同样也是实力排位最高的“梅花q”,讲话还是颇有些份量的。 她这么说话,星巫也就站起来,仍然是默不作声,跟着就走出了已经成为危房的水榭。 这边一下就空旷起来。 黑狮并不着恼,干脆伸手揽住袁无畏的脖子,顺手还抢了他推轮椅的差使,一脸豪迈笑容:“走走走,人少才见感情。话说你们住哪儿来着?湖城那边有没有给你们安排?要不住我那好了。” “有地方,有地方,还有人等着呢。” “还有人?那就一起呀,人多了热闹。湖城这鬼地方,让那个姓高的经营的铁桶一般,一般二般碰不上几个知心朋友。” 一个不慎将弗里斯等人都拖下水,哪怕袁无畏自在随性,也知道是闯祸了。 但也轮不着他再想办法推辞,黑狮已经把后续的行程都定好了:“先喝酒聊天儿,回头趁着酒兴,咱们就往中继站跑一圈如何?罗老弟把话都说到那份儿上了,那边肯定是欢迎的。” 这下袁无畏和龙七再看黑狮,不免都换了一种眼神: 别的不说,这头黑狮子,倒算得胆色非凡。 又或者,他是看出了罗老板的行事风格,有恃无恐。 不提胆色非凡的黑狮,如何在渐渐入夜的湖畔宾馆惹来阵阵喧嚣,墨拉被康士坦茨这位闺蜜带走,不免又花了一段时间,完成自家的“友商”角色。 其实她已经想尽办法多逗留一段时间,对于“合作伙伴”洛元提供的一些方案,知道的都言无不尽,不知道的也尽量现场通讯,然后解答,展现出十二万分的真诚。 但再怎么消耗时间,康士坦茨等人也不可能和她聊到天亮,聊到“那位”转变心意的。 所以当墨拉走出康士坦茨的独院,走在湖畔宾馆的绿荫大道上,虽然路灯明亮,在夜色中织出了一条光带,行走在其中,却还是不免心意暗沉,以至幽幽叹一口气。 叹息未绝,身畔有脚步声和话音入耳:“十三区我倒也听人说起过。不过师姐,你上个月提供的情报里面,只是说那边有12个矿区和4个废料处理区,可没有提这个。” 墨拉没有扭头,只背着手,抬头看路灯,摇摇摆摆走路。 炽白路灯光芒洒落在她浓艳妆扮的脸上,依旧照之不透:“十三区啊,它本就不在正经的区划里面,给你的那点儿基础资料,就没必要提了……师弟,你对十三区很感兴趣?“ “我对那些可能比李维懂得都多的矿工,很感兴趣。” 罗南走在墨拉身边,语气温和,全无戾气:“另外,也对师姐你做这种无意义隐瞒的心路历程,很感兴趣。” 「晚上还有一更,继续求月票!」 3931441. ... 第八百二十七章 有机会(上) “没有瞒啊!” 墨拉仍然抬头看前路,语气倒是理直气壮的:“我都说过了,之前给你的情报主要是讲修教官的,深蓝世界的情报只算是附带的小福利,当时哪想得那么多?” 罗南也没有斤斤计较:“那现在我问起来,师姐你准备怎么回答呢?” “那就要看,师弟你想了解哪个方面了。”墨拉唇角勾起来,“十三区在深蓝世界不算什么秘密。但你别看大家都能说上几句,知道的都还是表面上的东西,没有几个人能摸清楚最核心的问题,包括李维导师在内。” “包括李维?” “要不然那个袁大嘴巴,怎么敢说一个矿工比李维知道的都多?” 罗南挑了挑眉毛:“师姐你解释一下?” “我知道的事实就是,当年以各种渠道进入深蓝世界,成为矿工,或者干脆就是奴隶的那一些人,几十年来为了获得自由,一直有各种反抗活动,但又一直不成气候,随起随灭。然而大约是从80年代,应该是那时候吧?当时我还在培养槽里呢……“ “80年代,那么早?” “更早还多的是呢,那种日子,你不会认为会有人喜欢吧?只不过面对李维导师嘛,很快就会崩掉。不过就是从80年代开始,这些人组织性明显增强,且不知是哪个,可能是拼命寻找反抗活动失败后的藏匿点吧,竟然真有人在那些矿区和废料处理区深处,寻找到了一处极隐秘的区域,危难时用来躲避,这就是‘十三区’的前身了。” 罗南又问:“能躲得掉?” “事实就是,很长一段时间,确实有效果。‘十三区’具体在哪里,李维导师一直没扒拉出来,只能确认是在‘石壳太阳’核心处的混乱时空结构中。然而那里环境极端恶劣,温度一直在30000k到9000k之间浮动,和太阳一些层次区域比都不差了,而且磁场活动频繁,常年有致命辐射分布,别说那些奴隶矿工,就是超凡种进去,也很可能要折里面,天知道这些人是怎么发现那个隐秘区域,并且自由出入的。” 罗南想到了“火神蚁”,轻声道:“就像蚂蚁,一波波撒出去,死得不算,活着回来的,就能找到路了。” “有道理。”墨拉耸肩,“总之,‘十三区’大概就是那个时代出现,虽然反抗活动和组织一波波起来,又一波波被打灭,但‘十三区’的秘密始终没有泄露流传出来。这多少也是一个奇迹了。” “然后呢?” “为什么还要有‘然后’……好吧,只是个玩笑。”墨拉说着,视线终于转过来,看罗南的脸,浓妆艳抹的脸上,露出妩媚的笑容,“接下来就是90年代了,我总要喘口气吧。” 罗南回之以微笑。 墨拉也没有耽搁太久,继续道:“进入90年代,有一个反抗组织异军突起,可能是新组织,也可能是以前就藏在矿工群体中,那时才成了气候,他们自称为‘灵魂教团’,在深蓝矿工群体中广泛存在。” …. “灵魂教团?” 罗南并不特别惊讶,他早就想到了这种可能,但最基本的态度,还是要伪装一下的:“是那个曾经在夏城搞事情的灵魂教团吗?还让孙嘉怡陪绑的那个?” “孙嘉怡?” “嗯,咱们初次碰面的时候,星空会所那个负责人。” “她啊,我记得,体质有点儿特殊,很滋润的。” “……” “想哪儿去了,我是说她培育‘海青花’,效率很高。” “……所以,是,还是不是?” “大概,是吧。”墨拉的语气微妙。 罗南就笑起来:“深蓝世界里的反抗组织,跨过时空屏障和李维的追杀,找我的麻烦?师姐,这个逻辑,你帮我理一理?” “别问我,我怎么知道?毕竟那可能是‘石壳太阳’里,也可能是深蓝世界最底层的秘密。从现有的案例看,有些目标甚至可以直接跃出深蓝世界,抵达地球这边……当然,这绝对是一个很艰难的、九死一生的过程,否则他们早就都逃出来了,何必在那个极端恶劣的环境中挣命?” 墨拉强词夺理,模糊掉了真伪“灵魂教团”的差别。 不过,她透露出的新情报,还是颇令人动容。 罗南当下就想到了,当初在阪城时,那位与“鱼皮”粘连到一处,拼死寻到“老手”的联络人。 而且他也大概明白,墨拉为何对他的反应非常敏感了。 就是前两天,“老手”等横断七部人员,乘坐轮渡,抵达夏城;罗南也依约放回了真神和扶桑神树大神藏的力量本质,算是完成了这笔交易。 毫无疑问,“横断七部”必然会进入有心人的眼睛,而此前某些怀疑也会落地。 比如,老手他们一直使用的、与“灵魂教团”有直接关系的“庇护所”。 想来,正是这部分新暴露出来的关系和情报,让墨拉这个多边横跳的家伙,察觉到了异常。 说起来,几个月前罗南借用“委培生”名义从阪城捞出来的横断七部成员中,已经有人着了道,泄露了相关信息。但也由此提醒罗南,仔细研究了一下灵魂教团“庇护所”的版本更迭历史,发现了应属于“伪灵魂教团”的、无加密向遥远时空深处传播的异常广播。 当时,他还想借此往李维头上泼一盆脏水,但现在对面怕是要警惕起来了。 以前的安排用不上,但能把老手他们捞出来,罗南觉得还是物有所值。 反正真泼了脏水,李维多半也不在乎。 罗南想了想,又问:“李维对那个‘十三区’,真就没有办法?” “据我所知,目前还没摸索到。” “灵魂教团呢?” 墨拉眼波流转,正要回应,罗南摇头阻止了她: “算了,听你说话,挂一漏万。你还是写吧,发个电子版的也行,就像你之前发的那样。” …. “别呀,聊聊天也挺好的。” “你还是坦诚一些吧,体现你情报价值的机会,以后只能越来越少,你懂的。” “师弟,这个就太麻烦……”墨拉再说话,身畔却是人影全无。 罗南根本没有给她讨价还价的空间,又消失不见。 墨拉在路灯下站了片刻,仰望灯光和夜空,末了还是背着手,摇摇晃晃,沿着绿荫大道往回走。 罗南并没有离开太远,他静静悬浮在湖城上方,感受铺陈开来的偌大时空结构。 他没有让墨拉说完,除了要她“白纸黑字”弄清楚,还有一点:他需要仔细辨别分析。 截至目前,墨拉的言语中,有意含糊了“灵魂教团”的真伪变化。 罗南点了她一记,希望她及时醒悟。 但这并非罗南的重点——墨拉真要有问必答,句句皆真,反倒是奇了怪了。 真正让罗南用心思量的,还是那句“跃出深蓝世界,抵达地球这边”。 墨拉的意思是,“十三区”与地球本地时空之间,疑似有通道往来? 当真是岂有此理! 自从罗南领悟“大坐标系观想法”,能够观测地球本地时空周边各位面作用关系和结构之后,几乎无一日不在监控,特别是深蓝世界,与地球这边的接触区域,都要盘出包浆来了。 几个小时前,他又以“啮空菌”标注的逻辑,重新搜寻一遍。除了那些“啮空菌”逐年啮裂的、连火神蚁都爬不进去的缝隙,可以确定再也没有别的。 若非如此,他也不会想着从墨拉这边,从其他渠道,获知内里情形。 所以,这“通道”是怎么个情况? 当初在阪城那位“联络人”从深蓝世界的“灵魂教团”总部过来,已是得到“老手”确证的事实;“联络人”也不是单独一人,好像还有一些同伴,当时被军方搜捕缉拿,已经死掉了。 他们都是“灵魂教团”本部人员?又是怎么过来的? 是一次抓住跨界流程缺口的成功“偷渡”,还是真有一个罗南没有察觉的“通道”? 在十三区? 如果真有这个“通道”,而李维又是清楚的,他到现在都没有封堵上,难道还真是力不能及? 还有一点,就是时间线。 从“老手”处得到的消息,横断七部与灵魂教团搭上线,是在91年。 可墨拉所说的“十三区”出现,是在80年代,太早了,这进入了罗南的认知盲区。 那个时候……唔,从“啮空菌”对深蓝世界的渗透来看,那位梁庐大师范施展手段的时间,应该也很早。 所以,是梁庐吗? 他早早就对深蓝世界进行渗透? 不是不可能。 凭什么李维和屠格能到雾气迷宫来,梁庐不能渗透到深蓝世界去? 还有,虽然罗南没有发现地球与深蓝世界的直接“通道”,可是本就一团乱麻的雾气迷宫,与深蓝世界的关系呢? 如果来一个“中继转接”呢? 在罗南目前所能观察到的时空架构中,深蓝世界与雾气迷宫并没有明显的接触与干涉。可二者的来历,指不定就是古神、主宰那个级别的,焉能轻下定论? 它们真要在木星轨道那边擦撞、纠缠,罗南也看不见不是? 所以,雾气迷宫和深蓝世界,这两处位面的结构关系,确实需要重新梳理一番。 至于如何梳理,当然是“啮空菌”了。 不过,历练渐深的罗南也知道:做事,倒也未必都要限定在技术层面。 而且也不一定非要他本人发力的。 「本章是感谢一往而深大盟的加更(3/3),目前欠账尚有24章。 这几天双更还债的节奏可能不太稳定,但会慢慢稳下来的。 厚颜求月票!」 39314443. ... 第八百二十七章 有机会(中) 正值阴历月初,夜深无月,金风飒飒,过空有声。 罗南低下头,注视下方这个谈不上熟悉的大都市。 如果只看巍巍高楼,煌煌灯火,这里与夏城等大都市圈并无差别,然而大江穿城而过,夜间各处水系、湖泊映出边缘的光带,中心处又大都黑沉,明暗呼应,整体轮廓便与他处截然不同。 更不用说遥遥东天,百峰君幽暗身影,横亘于浑茫天地之间,常人目不可见的灼灼灵光,直冲霄汉,更流下数道根脉,百千茎须,穿插流转数百里,到此都市深处,与数千生灵沟通连接,再由这数千生灵节点,层层派生出去,一而十、十而百、百而千、千而万,至此覆盖了城市十分之一的人口,亦有千万之众,以及近乎所有的关键部位,铺排成形。 这是浑敦教团的层级结构,是高文福三十年经营,又借了百峰君伟力——实则是李维的架构,得以成就。 轻易触动,可能就是几百上千万人的生死。 这就是绑定,是利用,也算是依附……彼此依附。 说起来,这种框架并非独门手段,在地球上都不新鲜,更别提广袤的宇宙中。 遗传种有很多弱点和问题,它们的生命脆弱且短暂,只不过是宇宙自然随意捏合的产物。 然而正因为随意,所以品类繁盛,数量无穷。升级到“智慧生命”层次后,又有一定的容错尺度,更有生命维持和繁殖后代的双重压力下形成的无限追求和竞争之心,一旦有文明的萌芽,便会疯狂迭代扩张,以至于就算是绝大的缺陷,汇聚在一起,也会变成恐怖的毁灭性的力量。 引导有术的话,堪为有心人所用。 不知幸或不幸,在中央星区,古神提供了“天渊灵网”这样的平台。 于是从幻想种开始,到六天神孽现世,到诸天神国耸立,遗传种们虽处卑位,却总是提供了极为关键的助力,甚至就是神魔演化的根基所在。 地球这边,也不知幸或不幸,暂时没有“天渊灵网”铺设。可是,雾气迷宫也好,深蓝世界也罢,这样高度疑似古神、主宰级别的“位面”,与地球紧密干涉,形成了这样一个将破未破,欲立未立,凶险叠加偏又机遇无穷的特殊地带。 虽然大部分机遇被李维窃夺,大部分土著都还在懵懂之中,可到目前为止,环境的特殊性仍未改变。 于是,能力者出现了,激烈追求和竞争之下,超凡种也出现了。 虽然畸变种比他们出现得更早,更强势。 不管怎样,超凡种仍然是攀登到了地球人类进化的,他们中的一部分人,也就自然而然地按照这条已经在中央星区踩烂了的路径,继续攀附而上。 地球上,类似于湖城,准确地说是浑敦教团这般安排的城市,还有很多。每个超凡种,特别是那些有大执政官野心和能力的人物,总会采用类似的架构,去发掘、借用人心外力,为自己搭建登天之梯。 …. 最典型的,就是亚波伦的哈城。此外,沙卡尔与德姆上师的梵城、蝠上师的锡城、黑狮在黑非洲搞出的“混乱王国”,也都是如此。 至于夏城的欧阳会长,搭建的“灵波网”架构,就是另一条路子了,技术性更强,对“人力”的开掘和依附程度极低,但对基础软硬件的要求就会水涨船高。 以天渊帝国标准来看,地球上这些乌七八糟的超凡种,在数十年屡被误导的情况下,还能摸爬滚打,造出如此奇观,无疑都是一时之杰。 可就算在“一时之杰”中,思路亦有偏差,能力也有高下,绑定松紧更是不同。 便如湖城这边,高文福打造的这个体系,还是有独特之处的。 高文福与这个体系若即若离:他用“技术手段”建构了这个体系;又用“非技术手段”,也就是通过他的老朋友、老搭档邓允唯,主导体系的发展方向,并形成了巨大的利益集团,将湖城军政部门都绑上战车。最终,能够以一个相对超然的姿态,掌控这个体系的运转。 不得不说,这是非常聪明、也非常有前瞻性的做法。 正因为如此,他不至于像亚波伦那样,被罗南一举端掉了哈城根基之后,束手就擒,仍然能够相对超脱,依靠着数十年积累的人脉,在湖城发挥举足轻重的影响力。 哪怕是现在,浑敦教团几乎改换门庭,也有大批人或主动或被动为他办事、充当耳目。 这一点,罗南需要向他学习。 是学习,而非模仿。 罗南没有数十年积累的人脉、羽翼,也没有成熟圆融、雷霆雨露的处事手段,更难短时间内形成庞大且严密的利益集团。 想有类似的效果,该怎么办呢? 只能是凭层次、形势压人了。 目前的地球上,层次上的差距是难以逾越的。 哪怕高文福仍然是湖城的大执政官,仍然可以在这个城市一言决人生死,可当罗南出现在这座城市中,他就只能敛藏气机,故作不知。 当然,地球本地时空及周边,有这样绝对优势层次的,公认的就两位(边): 一边是罗南,一边是李维。 地球上这些精英,肯定无法从宇宙高级存在流动演化的视角,去看待当下局面,可是,二日并行的基本态势,他们肯定都能看清楚。 至于最后谁胜谁负……就看不明白了。 也因为看不明白,遗传种,或许是宇宙万物生灵都难以逃脱的劣根性,就发挥作用。 两面投注,嗯,好听点儿说叫未雨绸缪。 这样的行为,正是罗南要利用的。 罗南正想“非技术”层面的事,就有人先忍不住,往他的私人通讯号里发了消息。 “关于十三区,有空聊聊?” 发信息的是黑狮,嗯,当初在翡翠之光号上,确实留过联系方式。期间也有两回没什么营养的交流,但这次,应该不一样了吧。 …. 罗南简单回应:“好。” “我今晚上就去中继站长见识,到那儿聊?” “你先熟悉一下环境,明天上午我找你。” 没有和黑狮客气,罗南直接将行程敲定下来。 不管真实反应如何,黑狮回复信息倒是很快,一口答应。 罗南又让“葵姨”记住行程,及时提醒。 黑狮凑上来,虽在意料之内,却不在计划之中,所以要把日程往后排。 他针对十三区的“技术手段”,主要是围绕“啮空菌”,但由于对深蓝世界的监听还只是刚刚起步,没有明确的轮廓架构,会导致很多无意义的损耗,故而不必急于一时,再等等看。 随着消息传开,像黑狮这样的人,应该还会有一些;其他的比较矜持的人物,罗南主动过去讨论,想来也会给一些面子。回头以墨拉给出的资料为框架,逐步填充,想来会有一些参考价值。 嗯,这就是“非技术”的渠道,看上去确实没有什么技术,但也可能是广阔且深邃的文明世界中,最微妙玄通的那部分。 在这个领域,罗南还不算入门,驾驭起来并不容易。 这时候就要大胆尝试,善用逆向思维——除了利用,是不是也能搞点儿破坏什么的? 毕竟破坏容易建设难。 他心里头已有了一个目标。 居高临下,罗南锁定了万千灯火中,一处已经暗下去的窗口。 而在那处落地窗后面,正有一人怔怔地看着无月的天空,依稀还是罗南这个方向。 当然,这只是巧合。 那位只是恰好往这个方向看罢了。 罗南顺着那位的视线,往远处看,恰是那灵光冲霄的百峰君山区。 哑然一笑,罗南身形再度消失,一步跨出,已到了那人背后空旷冷寂的客厅中。 他来得毫无前兆,这处高空大平层的客厅本身又面积广大,以至于那人竟然毫无所觉,依然是抱膝坐地,在一片黑暗中,举目远眺夜空,神思悠悠,便如一幅深重色块涂抹的油画。 受此触动,罗南有些欣赏,却又依稀记起了另一幅“画作”。 直到这时,罗南忽然醒悟,话说现在上门,又是这种形式,是不是就像墨拉形容的那样,有些“油腻”了? 莫不是在“测验时空”憋闷得太久了? 所以,他心底深处终究还是更喜欢地球这边的恣意强横,以至于在此间格外肆意妄为? 话说这叫“肆意妄为”吗? 这时候,再出去敲门也不是个事儿。 罗南叹了口气,破罐子破摔,径直坐在客厅沙发上,念起了一句古时候的咒语:“志学然后可与适道,强礼然后可与立,不惑然后可与权……可这些也对付不了李维啊。” 这般念咒,落地窗边那位,无论如何都能听到的。 她身躯微颤,转脸看过来。 内外光线皆是昏暗,只是房间中终究更暗一些,她背倚着窗外都市灯火,面目模糊,只是眼眸波光潋滟: “罗先生?” “文女士,冒昧打扰。”罗南又叹了口气,“现在过来找你,是有些不太合适,莫怪。” 由于感应到了人声,这边的智能管家自动开启了客厅的灯光,柔光洒落。 明暗变化中,文慧兰面上倒是适时呈现浅浅笑意,显露出左唇角那清晰深刻的笑纹: “哪有,是我没有及时联络罗先生的缘故。” 39314908. ... 第八百二十七章 有机会(下) 文慧兰说得很实在。 按理说,罗南到湖城,惹得湖畔宾馆各位超凡种都是震动,湖城方面怎么也该有一些反应。然而,高文福无影无踪,听说又访问金城去了,文慧兰这个曾由高文福指定的接待负责人,也没有什么表示,多少是有些失礼的。 可这番言语也暴露出来,文慧兰是知道罗南已抵达湖城,却故意视若无睹。 如此,坦诚是足够坦诚了,然而技巧欠缺,不像是“智慧刀”应出口的话。 不过她这样说,罗南倒是蛮欣赏的:就该这样坦诚,不说别的,起码这份态度,比上个月在三尖顶上,那个卖力的“演员”要好太多了。 至于文慧兰是刻意如此,还是经过了快一个月的沉淀,确有所感悟,那还要再看。 罗南就笑:“你确实很犹豫,怀着很重的心思。嗯,你好像从没有进入梦境世界,然而不入梦,并不是保守秘密的万全之策。” “墨拉女士也说过这样的话。” 说话间,文慧兰起身,从落地窗下,漫步走到客厅另一端的小吧台处,信口询问:“喝点儿什么?” 如此,颇像是招待客人的样子。 罗南回应:“随便。” “酒也可以?” “哦。” 在罗南无谓又含糊的回应中,不一会儿,文慧兰便拿着两个杯子过来,将其中一杯直接递给了罗南,其后她便直接坐下。 嗯,坐在罗南脚边长绒地毯上,那里有一处软靠。 看她轻松随意的姿态,大约平日就是这么坐的。 罗南看她一眼,品了下杯中饮料,确实是酒,只能确定度数不高,至于其他,一概不知。他坐的位置,前面并没有搁置东西的案几之类,于是罗南也就拈着杯子的握柄,在指尖转动。无论酒液如何在杯壁间旋回,都没有洒出分毫。 “长话短说吧,过来找你,其实是为了找另外一个人。” 罗南空闲的另一只手,大拇指和食指搓动一下,便有一张卡牌魔术般呈现,随即递给了文慧兰。 卡牌正面,是屠格那张冷酷冰寒的脸。 没有墨镜,感觉有点儿怪怪的。 文慧兰注视这张几乎要抵到她脸上的卡牌,以及上面的形象,没有接过,但也没有说话。 罗南继续道:“三尖顶上,关于这位屠格先生的信息,你贡献了很多。其实我也相信,近些年你们并没有太多联系。不过,你在高文福身边,在浑敦教团内部的特殊地位,应该有相当一部分是缘自于他……还有,我并不清楚你们之间有没有特殊的联络渠道,这次过来也是死马权当活马医。” 文慧兰仍然保持沉默,但这次似乎并不是那种沉默的抵抗,只是看着卡牌上屠格似是而非的形象,神思缥缈。 罗南暂时也没有再说什么,松开手指,任那张在介乎实质与虚无之间的卡牌飘落。 …. 文慧兰仍然没有什么动作,任那张卡牌落在地毯上,但在此期间,她的视线始终紧随,哪怕最终是反面朝上,也是安静地看着。此时她的形态倒又有点像之前在落地窗前,双膝屈起,身体蜷缩着,下巴搁在膝头,看得入神。 只是,之前大约是看远方的群山,而此刻则是卡牌背面简约抽象的点划条纹。 罗南并没有急着追问,其实他本次过来,对文慧兰表示抱歉,大半并非是因为不告而入,而是这种寻人……或曰传递信息的方式,有点儿欺负人了。 他对高文福有意无意将文慧兰推出来进行暗示的行为和用意,早已心知肚明,却并无意深扒当年文慧兰与屠格的纠葛,起码在上个月的时候是这样。那时,他只需要从文慧兰那里了解到有关屠格的一些信息就足够了。 但是这回,罗南在测验时空,从允泊那里听到的,有关公申家、宛家和屠家的“义三家”信息,着实给了一记他沉闷的槌击。 屠家,义三家,昌义家……从这条直观明确的人际脉络中,从已经确认的含光自治领的“未来信息”中,呈现出来的部分可能性,让罗南知道,梁庐与李维、屠格之间的生死交战,背景要比他早先预估得复杂得多。 而一旦“窗口”开启,不管自主还是非自主,继承了天渊文明一部分知识、力量的罗南,所面临的恶意,也可能来自各更多方向,甚至有可能来自他事先想过的盟友或者求援的那部分。 在没有与李维决出胜负之前,想这些可能有些太早了。可是,以世事之诡谲变易,真能像是玩老游戏那样,一关又一关灭杂兵、打boss,逐个问题处置,难度逐渐升级吗? 从罗南这一年实践的经验来看,貌似很难。 所以罗南需要更早得到关键信息,有足够的时间去思考,而非猝不及防、迎面撞墙。 以前他将这个希望寄托于梁庐,但现在来看,那家伙早就不再是“中继站”时期的萌新,而是一个丝毫不逊色于武皇陛下的谜语人,他的整体设计就有问题——遮蔽资料库中,孽劫世之后含光星系的历史,实在让罗南心有不安。 可如果无法从梁庐那里获得足够的信息,武皇陛下又以“转世说”搪塞,又该找谁呢? 思来想去,罗南忽然发现:近来他获得情报最多、最关键的信息来源,竟然来自于屠格。 这就很奇妙了。 再想想屠格展现出来的极其消极的态度,这人与李维的关系,这人在整个事件中的态度,也就给人以更多的遐想空间。 罗南并不是想让屠格倒戈,事已至此,有这样的期盼是很幼稚的。 但是罗南却想让屠格透露出更多的消息。 这样的想法很荒诞,但是人性本身就有荒诞的一面,只要抓住,就有机会。 …. 可以荒诞,但不能幼稚。 这是罗南目前在人际关系上的想法,当然,他需要用事实来验证一番。 罗南的视线再次移转到文慧兰身上。 这回他看清楚,侧下方的文慧兰,穿的是一件轻薄的丝绸睡衣,宽松长裤搭配吊带上衫,初时在落地窗前,头发披散下来,大概是吧台那里,又简单扎起头发,就此展现了部分良好的肩颈线条。裸露的手臂略见肌肉条块,却很克制;肤质也不错,是能力者独具的那份晶莹剔透。 她没有刻意去展示什么,但一切又都非常美好。 罗南就这样打量她,上上下下,并无遮掩,看到后来,甚至伸出手,触碰文慧兰手臂上流畅的肌肉线条。 此前几次见面,罗南并没有注意这些细节。 被罗南碰到,文慧兰才终于从出神状态中醒来。她下意识打了个激灵,立毛肌收缩,皮肤上浮凸一层细密颗粒,但又很快平复,随即面颊微微偏转过来,一半仍然抵在膝头,却已露出左唇角那似犀利又似妩媚的如刀刻纹,似乎是在笑: “罗先生?” 罗南“嗯”了声,指腹依旧在文慧兰上臂活动,片刻又侧移滑过她的锁骨,沿着白皙而脆弱的脖颈,到了脊椎处,轻轻摩挲。 期间,文慧兰没有抗拒,没有躲闪,也没有配合逢迎,只是保持半偏转的姿势,注视罗南。 又过了几秒钟,罗南开口:“屠格教给你的基础内修法,一直在练啊。” 这下,文慧兰明显怔了怔。 罗南手指仍然在文慧兰颈椎上下摩挲,视线却是越过了后者的面颊,触及地毯上那张卡牌,才又开口:“两个版本,最开始是经典呼吸法,距此十六七年,应该就是80年‘黑汛期’?后面隔了有七八年左右,又换了由外而内的导引法,这次明显有针对性调整,主要是解决前期体质不适配的问题……所以,那时候你们应该还有联系。” 记得墨拉说过,屠格是85年以后到深蓝世界当教官,从此出现在人前。 照此推算,传授“导引法”已经是他在深蓝世界的时候了。 这倒无所谓,可上回在三尖顶,洛元描述的“四次交锋”,屠格是第二次,也就是五十年代末第一次极域光事件前后,就已抵达。据说他当时背刺梁庐成功,想返程复命,却发现被困在地球本地时空。 那么,从五十年代末,一直到80年第三次交锋,二十年时间,屠格干嘛去了? 罗南心里转动这些疑问,并有了一个猜想: 这段时间,李维和屠格很可能是“一内一外,一静一动”的模式。李维坐镇“深蓝世界”,持续在地球拓展根基;屠格则在外游荡,去探索地球本地时空的“边界”,尝试破除“破烂神明披风”形成的“迷宫”。 直到后来,他们发现了“披风”与爷爷罗远道密切相关,再追溯到梁庐那里。 若真如此,屠格手里就应该掌握了本地时空相当份量的第一手信息。 如此琢磨着,罗南却也不忘继续给文慧兰“诊断”: “你根器不壮,先天禀赋一般,年轻时应该是折腾过一阵子,体质偏弱;‘内修法’介入的时机也有些晚了,而且开始不够匹配,幸好后面版本改动得极好……根性却很不错,这些年能一直坚持下来,而且一丝不苟,很是难得。” 文慧兰稍稍直起背脊,倒是扩大了与罗南的掌指的接触面,她仍不以为意,只问: “这是什么诊断法?” “是修馆主,嗯,就是我的体术老师教给我的‘器性机’辨别之法。” 稍顿,罗南又补充:“另外,也是因为‘规则差’吧。” 39314866. ... 第八百二十七章 帮做事(上) 这般解释,很显然文慧兰并没有听太懂。 罗南也不在意,他又不是和人交流修行心得,更何况现阶段他自己也是在摸索之中。 在测验时空,听纯大君说了很多次“规则差”,一直找不到切入点,只觉得糊里糊涂。 但是回到地球本地时空这边,无论是时空架构的实时变动,还是地球生灵的形神框架,罗南通过前后好几个版本的精神感应和灵魂披风,当然还有“生命星空”“祭坛蛛网”等手段,从宏观到具体都已经相当熟悉;再结合着修馆主给出的那套“器性机”观察辨别逻辑,罗南忽然有了一些灵感。 罗南说是用“器性机”辨别,却并非具体到文慧兰一人。 他运用的是在全球大数据的基础上形成的“生命星空阶梯式分布”,全球百亿智慧生灵,都有他们大致的区划位置,罗南只要调整一些具体条件,就可以形成更加细致的筛选。 之前罗南用来辨别畸变感染的层级,捕捉感染二期的隐性目标,就是这一套手段。 在“阶梯式分布”的基础上,罗南对文慧兰以及与她的先天根器条件比较类似的人员进行进一步比较勘验,并利用“葵姨”“内宇宙模拟器”“磁光云母”等综合开展模拟试验,确定基本标准,测试各种变量,以此来测定文慧兰这四十多年曲折生命历程中,最重要的影响因素。 别看罗南话说得这么轻松,也就是这几句话的功夫,其实在他雾气迷宫“中继站”那边,各种磁化傀儡一片片地成型又崩溃掉,堪称一地鸡毛。 “中继站”那边什么反应,罗南先不管了。 因为这一刻,他在文慧兰身上,多少有点儿意外收获。 决定文慧兰颇是不俗的能力者层次的诸多“关键因素”中,来自天渊文明的基础呼吸法、改进导引法,无疑是最重要的……显性因素。它们直接扭转了文慧兰年轻时偏弱的体质,消去了一些经历留下的暗伤,并逐年拓展其能力边界,直至当下。 但如果只这条纵向脉络,眼光就不免太窄了。 说起来罗南还是头一次见到像文慧兰这样的,长期在天渊文明“内修”科目的基础呼吸法影响下成长起来的能力者。 尤其是一开始还“练坏了”的能力者。 为什么“练坏了”?基本可以确定有两条原因: 一是天渊遗民和地球土著的体质差异; 二是“含光星系”与“地球本地时空”的时空环境差别。 再进一步去想,哪怕是罗南并不清楚屠格的真实水准,但想来以那位的能力,不至于想不到这些问题。他给文慧兰的基础呼吸法,应该是做了一些适应性调整,但最终还是确认是有问题。 “基础呼吸法”既曰“基础”,不外乎就是促进基本的内外能量交换,普通人的体质搁在那儿,再有差异、再不适配,又能有多么严重? …. 罗南合理怀疑,这种“练坏了”的“不适配”,更多的原因可能还是来自外部环境差异。 想想弥漫在荒野上、乃至于地球每一个角落的“灰质”吧。 这只是差别之一。 所以,后面屠格才又专门更换了“导引术”,帮助文慧兰调节修正。 而这些影响因素和对应变动,通通在文慧兰形神框架中留下了痕迹。 就像是大树上的年轮,每一条年轮的宽窄都显示了该区域的树木在对应年份的气候、环境、营养乃至虫害的情况。这并不能帮助人们直接看到当年的情形,却能形成一个大致的趋势,再比对其他的模型,就有了一个大致的推测。 大树如此,人亦如是。 道理很简单,困难的只是定性、定量的辨析。 可对罗南来说,也就还好。 他正在调动所有的数据库和情报源,以文慧兰这人的经历为主轴,对照她当年的行程,看她在那段时间里都经过了何处,有什么遭遇,以此参照比对,形成一套具体模型——怎么说,文慧兰也是个公众人物,这并不困难。 更何况,罗南就在文慧兰身边。 上月在三尖顶上的遭遇,其实早已击破了她的心防。近一个月的时间,心防溃堤的缺口并没有能够修补上,而且开裂得更加厉害。 这就暴露了更多的信息。 不是这女人不坚强,而是在层次的绝对碾压下,她的坚强毫无意义。 就比如现在,罗南就能确认,自从三尖顶上那件事之后,这将近一个月的时间,文慧兰应该再没有睡过一个整觉,她体内充斥了药物和其他外力刺激的痕迹。 对这些,罗南最熟了。 可这样意义何在呢? 三尖顶上的经历,不是已经告诉她,这毫无用处了吗? 文慧兰是极聪明的人,她应该懂的。 罗南已经把握了文慧兰形神框架的诸多细节,也就收回手,再看文慧兰脱去妩媚或冷静的面具,若有所思的模样,忽然道: “你总不会期盼我来吧?” “嗯?” 差生文具笔记花样繁多,无效努力更能自欺欺人。 人生失败,无论怎样,总要给自己一个交代。 罗南本来是想这么说的,又觉得这样太损了,才一个犹豫,却见文慧兰展颜一笑: “是的呀,我是在等人。看看究竟是罗先生您早到,还是屠格先生先来,又或者,你们都把我忘掉……如果忘掉,就要轮到我最后做选择了。” 文慧兰这人说话一贯半真半假,可罗南相信,她这句话是真心的。 因为在这一刻,她的情绪波动,用“溃决”形容,才更恰当些。 偏偏她还能用超强的表情控制,将其化为灿烂的笑容: “是就这么貌似忠诚地熬下去,直到死掉呢?还是独自收拾这荒唐又尴尬的局面?” …. 罗南微微摇头,身子向后,靠在沙发上。 他并不太确定,文慧兰与屠格的情感联结属于何等性质,这种联结的崩断或变形,会造成什么后果。他在这类情感上的经验几等于无,平常也少见相关的节目、资料等,以至不太具备相应的同理心。 可另一方面,他对于人心浊流的状态过于清晰了然,并习惯于用“罗南尺”,其实就是他自己充做“调节器”,干涉人们的精神世界,又见惯了这些。 不就是波峰波谷的轮回么?反反复复,终有平缓下来的时候。 相对来说,还是死亡在社会关系上造成的“空洞”,更具有冲击力。 因为那代表了罗南力量的边界,永难修正和挽回的错误。 罗南抬头,看客厅上层柔和的灯光。 说起来,才出来几个小时,很多人的面孔就模糊了——双层装甲的配置,确实不太能记住脸。 至今还活着的文慧兰,在他记忆中存在的时间,大概率都要更长些。 除非她现在就死掉。 然而正如这位刚刚所描述的,她不是刚烈决绝的性格,否则哪能活到现在? 罗南也并不认为,这女人纯粹为他人而活,屠格在她明晰自我意义的“场域”中,或许是极其重要的支撑,但并非全部。 她是有“独立自我”存在的。 嗯,这个应该加在她的模型里面,并重点强调一下。 完成了文慧兰的成长模型,与她类似根器,不同经历的那些人,就可以作为参照;然后再逐步拓展开来,遍及全球。最终形成一个从80年到88年左右,七八年时间,地球本地时空的一个纵切面,看看这处特殊的时空位面结构对于普通人、修行“天渊内修术”的普通人,以及其他能力者会造成怎样的影响,由此可以得到一个大概的趋势走向。 就如同密契尊主在“巅峰会议”上,所说的“趋势线”。 那次会议之后,密契尊主倒是将数十年的观测数据等第一手资料,给过来一些,但还不够,要记得再讨要完整版的。 面向全球各地,遍及百亿人口,形成对于时空环境和架构的间接映射,这是一个大工程。但是在葵姨和云端生物脑阵列充足算力的支持下,在罗南已经成形的基础算法的推动下,并不会真的消耗太多时间。 其实,罗南已经隐隐约约窥见了一点儿结果,只是还需要再对照“测验时空”那里。 罗南又给“葵姨”下达了指令,让她提醒自己,到时找蓝镞教授或允泊校官,收集有关信息…… 安排了一通,看“葵姨”陈列的行程表上,一堆待完成事项,罗南忽然发现: 不是要用上“非技术手段”,学习怎么搞人际关系吗? 怎么又回归“技术流”了? “事实证明,路径依赖很难破除。”罗南没有和文慧兰继续谈心,只是坦诚抒发自家的感慨。 文慧兰却是收敛了那过于灿烂的笑容,只留下一道浅弧:“以我经验,失败几次就可以了。” “在这片时空,我还真没什么失败的余地。” 说着,罗南终于又看向文慧兰,想了想,很认真地道:“所以哪怕是尝试新路径,没什么经验,搞个试点,我也不想失败的——文女士,你是我选择的试点目标,有什么不妥当,希望能及时沟通。” 文慧兰貌似也很认真地理解一番,又问:“所以,罗先生你想试什么呢?” “帮我做事。” 39314346. ... 第八百二十七章 帮做事(中) 罗南说得太简略了,文慧兰并没能第一时间理解,仍然按照之前的套路,微微笑着: “只要罗先生安排了,我自然是要做事的。” “做事和做事不一样,之前你的状态不太对,现在还可以。” “哦?”文慧兰显露出好奇的模样。 第一,心防崩溃,情绪失常,人心浊流起伏,已经完全被把握住,对于罗南来说已经是彻底没有私密可言,只要她处在这个关键的环节上,自然就会成为一个情报节点。 第二,她已经彻底丧失了对罗南的抗拒之心,至少她不会再刻意避免入梦,罗南再安排给她事情,积极性会比以前强很多。 第三,随着她自我意识场域一角崩溃,她迫切需要做些什么,重归于稳定,这种主观能动性,会开辟出更多意料之外的情报渠道。 这个状态有点儿像猫眼。不过当初猫眼是让罗南稀里糊涂用乌沉锁链给锁了,不得不为,到现在虽也勉强算是朋友,却仍耿耿于怀——朋友圈里,数她怼罗南怼得最厉害。 罗南还没找到办法拆开,事实上,随着时间推移,力量层次天差地别,持续干涉熏染之下,猫眼那边不可避免缠绕更深,真要拆开,恐怕就要出事了。 至于文慧兰这边,罗南其实并没有给她上什么特别的措施,只不过是层次和境界在那里,尤其还是精神层面。就好像是一颗恒星,星际物质自然而然都会围绕他旋转,接受他的支配。 这些罗南心底清楚,却没必要给文慧兰解释。 不是担心她知道,只是没必要让她失去了情绪上的张力。 罗南相信,以文慧兰的性格,不会真的全心全意效忠于他,猫眼都做不到的事,怎么能指望这位?中间肯定还会出现一些挣扎反复,无关乎利益,就是“自我意识”对于被支配的抗拒。但这种挣扎也没有什么不好,越挣扎,信息交错混搅得越充分,具体理由可以看第一条。 所以,罗南只当没看见文慧兰求知的眼神。 得不到解释,文慧兰也不纠缠,径直道:“只要罗先生不嫌弃,不担心我把事情做岔了,我当然是要竭尽所能。” 这话依旧是从前的调调,但接下来一句话,是她之前绝对不会讲的:“做事总有擅长与否,罗先生是否要安排什么具体的事?” “具体嘛,倒也不是特别具体,但有那么一个方向。” 罗南也不绕圈子,示意文慧兰往前看。 此时他的虚拟工作区发挥作用,在那里展示出一幅油画,嗯,只是看上去像。 就是罗南之前,看到落地窗前的文慧兰时,回忆起来的那一幅。 文慧兰仍然坐在罗南脚边,看着虚拟工作区亮起,就调整了客厅里灯光的亮度,使它变得更加柔和,乃至昏暗,也是因为有这个调整,才让这幅画显得更加清晰一些。 …. 毕竟它的色彩用的太重了。 青黑色块堆叠,仿佛某处不见天光的海底。 色块堆叠的波纹痕迹,就是深海涌动的暗流,形成深沉黑暗的大幕,偏在最边界的位置,存有一束熹微的柔光。在这束柔光附近,却有一些模糊轮廓,类似于人,又似是而非。暴露出部分肢体、面目,在光影中呈现出妖异的扭曲姿态,似是痛苦挣扎,又似是向往奔赴。 这是罗南的通灵图作品,时间要追溯到四个月前了。这幅图利用的素材,是当时他在阪城,遥感那位披着鱼皮、面目全非死去的“联络人”、从深蓝世界逃出的矿工,在其临死前精神活动最为剧烈的时段,探测出来的。 “这幅画,算是我从一位将死前犹做着梦的可怜人记忆中剥离……模仿出来的,分享给你,希望你将它分享给那位,嗯,你知道的,我在说屠格。” 文慧兰很专注地看画,对于屠格的名字似乎全无反应。 接下来,罗南又用指尖遥指这幅通灵图边缘的柔光:“我想知道关于这个区域的情报,从他嘴里听到。” 文慧兰很自然询问:“这是什么地方?” “十三区,深蓝世界的十三区。”罗南答得清楚明白。 他也是不久之前刚刚才醒悟,他对十三区并非毫无印象,只是他以前不知道那是十三区罢了。 文慧兰这时很坦诚地表示:“屠格先生那里,我没法联系他。” 罗南一点儿都不奇怪:“不是说要尝试么,试试吧,说不定就联系上了呢?也说不定,他就会答应呢?” 文慧兰没有再说那些非常合理但又毫无意义的理由,沉默了下去。 这个任务听上去、事实上也是非常为难人的,所以说罗南并不认为它是一件具体的事,而只是一个方向。他不只是会通过文慧兰这里,还会通过各个渠道——不说别的,湖畔水榭处,那些超凡种,指不定现在就有人和深蓝世界那边联系了。 李维本人说不定比屠格知道得更快。 罗南就是想让李维知道,他需要李维做一些动作。 正如罗南之前所确认的,地球本地时空及周边位面的独特架构关系,形成了一个将破未破,欲立未立,凶险叠加偏又机遇无穷的特殊地带。而这个特殊地带的绝大部分机遇,目前都被李维所窃夺。 如果当前局面维持不变的话,李维或将是这处特殊地带演化出的新的、也将是唯一的神魔。待“伪神物化真种”仪式完成后,便可驾驭深蓝世界,君临地球本地时空,地球百亿人终将为他役使……或者成为向中央星区交换的砝码。 在这样的形势下,罗南能够在一年不到的狭小窗口期横空出世,亮出“在世神明”的招牌,绝对是一个奇迹。如今他迅速发展到与李维分庭抗礼,使得这个“特殊地带”资源向李维加速流动的趋势骤然一缓,甚至还有倒流的态势。 …. 当然,这不代表李维失策,相反,在不确定生死的梁庐威胁下,他不争一时之先,龟缩在深蓝世界,将自家锅里、碗里的吃干抹净,消化完毕,再去开启“窗口”,召来中央星区的无可抵御的力量,不但好处稳拿,也势必立于不败之地。 这般沉稳镇定心态,罗南再修练一百年,也未必能有。 罗南当然知道,时间站在李维那边,他要想赢得最后的胜利就必须主动出击。 在“窗口”没有开启之前,最好是“伪神物化真种”仪式完成之前,逼着李维决一死战。 可李维窝在深蓝世界中,这么多年经营,当真如铁桶一般,他又能如何? 坦白说,罗南已经做好了直面那个“神魔版李维”的最坏准备。 可这个时候,“十三区”的存在与特质,让罗南看到了一点点的机会。 罗南还记得,他从老手那里得到的消息,去年10月份,真正的灵魂教团已经遭到毁灭性打击,原有的精神海洋中的“庇护所”也已倾覆,没有再发出消息。 伪灵魂教团至此正式上线。 算一下时间,大概就是当初严永博与黑杰克达成出卖灵魂教团的交易后不久,很有可能正是这笔交易给灵魂教团带来了灭顶之灾。 可到了今年5月份,那边仍然能够派人过来给老手这一条支脉传递消息,如果这里面没有李维故意的设计,那么就证明“十三区”这个真正的“庇护所”发挥了作用。 是的,李维这般经营,如今铁桶一般的深蓝世界,在全面追剿灵魂教团的时候,竟然还能让对面送出几个大活人,且是那些被他支配的、不堪一击的奴隶矿工,世事奇妙,实非常理所能测度。 罗南并不知道那些矿工是怎么出来的,是否真有一条贯穿“深蓝世界”和“地球本地时空”的通道。哪怕有那位“联络人”,有这幅通灵图。 话又说回来,看不见、进不去,不代表不能够利用。 罗南不好说李维怎么想,反正代入进去,他心里头肯定会有根刺的。 如果能够让这个既定的破绽,始终存在于李维心中,并且不断放大其担忧,是不是就能够让李维做出错误的判断,从而露出破绽呢? 这是一条思路、也算是一种做法,现在这个阶段,罗南不会放过任何一种可能性。 只不过以前他更多习惯个人出手,走技术路线,现在他有意转变一下风格。 以他现在的能耐,号称“在世神明”,怎么也是具备一些震慑人心,令人俯首的威能。 他不是诸天神国里那些真正的神明,地球这里也没有“天渊灵网”,可他的“祭坛蛛网”“磁光云母版灵魂披风”“梦境世界”凑在一起,勉强也能凑合一下。这个星球上一切智慧生灵,理论上都可以作为他的资源,助力和根基。 现在还到不了那么高级的程度,可是,再基础的应用方式,管用就行。 文慧兰经过一段时间的思索,轻声回应:“我不能确定,是否有机会做到罗先生您说的那件事,不过只是收集有关情报的话,倒有一些想法——高会长不怎么去深蓝世界,不过‘洄行’这些年,与尼克、水箱共同经营‘大金三角’东极,据说他们二人都是深蓝世界的常客,我会尽可能的收集相关的信息。” 显然,文慧兰还是比较懂罗南的意思,而她这份积极进取的思路,以前更是绝难见到。 罗南点头,这就足够了。 恰是此,有电话打进来。 罗南看了下,是血妖。这家伙显然也是得到了他现身的消息,但大半夜的联络……总不会是在地球那半边吧? 唔,夏城?他去那儿干嘛? 罗南捕捉到了血妖的踪迹,多少有点好奇,但却毫不犹豫地将通讯掐断了。 他给文慧兰的任务,还没安排完呢。 “还有一个就是与之相关联的,灵魂教团……” 话音断掉,血妖的电话不依不饶地打进来,前面还发了条信息: “江湖救急!” 罗南抽抽嘴角,二度掐断通讯:真当老子不知道你的状态? 39314592. ... 第八百二十七章 帮做事(下) 拒绝了血妖的二度通讯请求,罗南视线转回到文慧兰身上。 因为血妖的打扰,刚刚他才说了“灵魂教团”的名字,都还没后续呢,可是脚边的文慧兰,已经进入了某种沉思状态,她思绪流速在这一刻有加快。 罗南就道:“你对灵魂教团应该挺熟悉?毕竟这里有觉知会。嗯,就是老药加入的那个,浑敦教团还吸纳了,已经办完手续了吧?” 文慧兰回答:“是的,老药据此在浑敦教团成为了蓝区中层,但很快会进入绿区。” 这是对罗南的尊重,更准确地讲是对罗南目前拥有的浑敦教团主导权的尊重,虽然罗南还没有真正展示过这种权力。 血妖还在往这边打电话,罗南又按掉,这回终于消停。 于是罗南又顺理成章地往下讲:“灵魂教团在湖城的影响力,应该不只触及觉知会,还有那个曹凯……” 曹凯就是那个往罗南头顶扔核弹空天军军官。 文慧兰看样子是想回答来着,罗南却制止他:“不用急,有什么重要情报,先写下来,口头汇报也要基于一个蓝本。” 罗南并不排斥口头汇报,但对于墨拉、文慧兰这种心思深沉多变的,还是要有一个框架支撑。 她们可以斟酌、挑拣,但在这个过程中,也要好好想清楚,隐瞒重要信息的后果是什么。 “走了。” 罗南喝完杯中酒,随手将酒杯搁在沙发上,站起身,准备离开。 文慧兰起身相送。 两人都坐的时候,已经挨得很近,但高度有参差,不怎么觉得。可一旦都站起来,身高又差不太多,距离感就太近了。 罗南扭头看她,文慧兰向后退一步,垂眉敛目,很拎得清当下的位置。 一个优秀的演员,演什么就像什么。 罗南就这样看她片刻,忽然道:“《冬青》是部好作品,虽然我在荒野上的时候不记事儿,没法感同身受,但好就是好。你的粉丝很多,懂不懂的、有没有坏心的且不说,你从中得了好处,就不要轻易辜负了他们……这点,咱们共勉吧。” 文慧兰讶然抬眸,但很快低头应是。 不管她是真懂还是假懂,罗南不再多说,身形就此虚化、消失。 罗南转眼便重新回到湖城上空,大概看了下通讯界面,总要应付一下血妖的,但也不用着急。 他静静俯瞰城市夜景,其实仍是聚焦在刚刚离开的高空大平层区域,继续观察文慧兰。 后者重新坐回地毯上,看上去那里确实是她平常习惯的位置。 文慧兰在沉思,感觉很孤独。可是在她精神层面,有无数灵光投影穿梭,似有若无,遥遥呼应。 这般情境,罗南在夏城与她第一次碰面的时候,就知道了。 此后又多次观察,确定无疑。 如罗南所说,这是“粉丝”的影响,起码有一部分是这样。 …. 如此遥感呼应,对她是有影响的,尤其是有天渊内修法打底,形神框架对这些刺激很敏感,会有对应的变化——仍是那个比方,就像大树的年轮,环境土壤的营养变化,多少也会留下痕迹。 但需要明白指出的是:并非存在“粉丝”就有这样的效果。 按照罗南的“囚笼理论”,地球生灵共同成就的精神海洋中,非能力者只能是自陷囚牢,根本没有可能将他们的力量投射出去,作用于一个具体目标之上。否则那些明星一个个早就被“粉丝”辐射过来的指向性力量推举成精神侧强者,或者干脆爆头而亡了。 除非是目标“主动上门”对接。 这就是各大秘密教团、精神侧能力者,在精神海洋乃至渊区层面建起的“架构”。 文慧兰受到这方面的影响,正因为她有这样的架构。 更准确地讲:这个“架构”正紧紧缠绕着她,像是根系紧紧扎在土壤里面,夺取养分。 而这还只是整个架构体系的一部分。 至于更上层的结构,当然是在精深海洋深处,也在渊区湍流中沉浮。 从文慧兰形神框架的“岁月年轮”来看,大约在五年前,还没有这方面的痕迹。 五年多前,也就是91、92年的时候。 那时候,罗南的格式论还没有真正入门,还不到嗑猛药的时候。 面向荒野的大反攻刚刚开始;游民回城高潮已过,正处于艰难的收尾阶段。 里世界的话,这段时间挺没趣的,“深蓝行者”的现世,影响了世界的格局。超凡种之间的冲突大幅减少,能力者的优越感受到严重打压,应激反应之下,针对“燃烧者”的审视和敌意与日俱增。 而在深蓝世界……据罗南所知,灵魂教团刚刚起势。 不管怎样,在那个时间点上,地球本地时空及周边位面,以及它们所承载的各式各样的人们,算是处在一个整体稳定、局部又动荡不休的状态中。 感觉是废话,因为这些年来,大家一直就是这么过的。 可就是这种相对平缓,没有特殊变化的演化节奏,才能够作为基准,对比测定那些非正常的目标。 此时,罗南刚运转起来的“大项目”,也就是以全球百亿人口间接映射时空环境和架构的“规则差标注”工作,已经有了进展。 能这样神速,是因为“全球百亿人口阶梯分布”的算法早已确定,人员资料已经备齐,可以对应各种筛选条件,实时更新调整;政府及相关实验机构的环境气候数据也是现成的,且能做到覆盖全球,以罗南现有的权限可以调用无碍,他给文慧兰安排任务的时间里,一些隐性申请流程也走完了;待多方资料一合,资料重组对应这些吃算力的步骤,自然有“葵姨”调动资源去完成,于是就有了一个相对基础的结论。 …. 事实证明,世界上大多数人还是趋向于同质化的,相关结果符合正态分布。变化几轮筛选条件,总是随大流的那些人就构成了基准模型,接下来只需要那些“特殊群体”就好。 正态分布的两端,属于极少数,那也是相对于百亿人而言。这里面再分类的话就比较复杂了,纵向、横向,有的切呢。 但有了这套基础数据模型,就可节省很多脑子,见事亦可更加清晰。 比如,与文慧兰“粉丝”相关的那些人。 罗南在地球精神海洋的感知覆盖无人能及,知道了有关“架构”的性质,与该“架构”相匹配的人群,他也了若指掌。有了“规则差标注初版模型”,这些人当前生活在何地,以前又生活在哪里,大致人生经历如何,就基本清楚了 甚至在“内宇宙模拟器”的“演义时空大模型”地球一侧,还形成了这些人的具体映射,乃至极为生动的人生轨迹——不敢说精准,只是相似、趋近,那也足够了。 足够罗南从中筛选计算,得最值得的共性。 罗南没有花多少心力,就能确认,那些陷入架构约束范围的“粉丝”中,有相当一部分人,和一类社会群体重合: 游民。 现在的,还有从前的;情绪上则有向往的,也有憎恨的。 有了《冬青》这部作品,就很合理。 那些“粉丝”也不全是游民,湖城这边浑敦教团的信众也不少。 这也很合逻辑。 然而以上二者,仍非全部,罗南所指的“粉丝”中间,有很多恐怕根本不知道文慧兰、温青、慧先生哪个是哪个,是三个还是一个……他们只是支撑那个“架构”,拿那个“架构”好处,且又受其困缚,与之共生共存的“虫蚁菌菇”罢了。 正因为确认了大致的范围,筛去了无关人等,所以当罗南的意念倾注过去,对这个成分和结构都颇是复杂的“架构”的辨析也就更加清楚,完全不受正牌游民粉丝(黑粉),以及湖城浑敦教团这样“双重掩护”的干扰,锁定几乎每一个目标,并监听从中流转的具体信息。 特别是信息本身也并未加密的情况下。 那是一段颇为熟悉的声响,仿佛来自战后废土上空,错落流转的电波: “这里是……庇护所; “世界正在毁灭; “恶魔横行此间; “我们需要帮助; “我们更要团结; “我们需要更多的伙伴; “请回应我们的呼唤; “这里是……庇护所; “我们在这儿,希望也在。” 罗南勾起唇角,他确实熟悉这段儿。 伪·灵魂教团,超空间通讯“广播”。 虽是“广播”,却没几个人听到。只因它的主体穿透了渊区极域,向着遥远星空播散开来之后,才有那么一点儿余波“再入”此间,被渊区湍流干涉影响,形成时刻流转于地球本地时空的“噪声”。 也只有同样性质、不同版本的“庇护所”,因为专注于这特殊波段的原因,才能解析出来。 这应该是李维的杰作,基于中央星区那边的“维生舱”技术。 在深蓝世界,真伪灵魂教团正是围绕这项通讯技术,开启了跨越多个“庇护所”版本的交锋。 最后以“灵魂教团”正体覆灭,假身李代桃僵而结束。 是的,这才是罗南选中文慧兰的真正目的所在。 不管具体原因为何,这个经历复杂的女人,就站在一个无比复杂的岔路口上,每一方涌来的信息,或多或少,有意识无意识,都会在她这边交汇。 罗南要的就是这样一个“情报节点”,以及可以根据经历线索多重切片的“参照模型”。 39314633. ... 第八百二十八章 活标本(上) 夏城,星空会所。 就算这里是高级会所,夏城里世界与世俗世界最频繁的互通有无之地,待到下半夜时,大部分区域也没了灯光,连景观灯都熄灭了,唯有远处“天运塔”的激光束划过群山、海面,偶尔在庄园中逗留。 跨空而来的罗南倒是没有被黑暗所惑,径直出现在庄园中一处精致平台区域。 这里居高临下,观山望海,深木色调,辅以绿植,边缘处一张小小圆桌,三五把椅子,再有景观灯火照映,夜间尤显雅致。只不过,先占了此地的那位,正双腿高跷,架在平台边缘围栏上,椅子腿都只剩下一根支在地上,可没有半分雅致情调。 不过,倒也有些恣意任性,悠然自得的味道。 这处时空,虽有李维遮天蔽日,可超凡种面临的压力,终究还是太小了。 罗南心中嘿了一声,走到圆桌前,挑了张椅子坐下,径直问:“不是说江湖救急吗,你倒自在得很……为什么要来这里?” “哎呦,南霸天可总算来了!”在这儿自然是血妖,虽然海边秋夜已颇有凉意,他仍然只是套了一个大裤衩,穿着薄t恤,衣装随意,话里也是一般无二,“都说是救急,你不来救,急已经死了,我也不就着急了。” 罗南听不得这无聊的笑话,就盯着他看。 血妖当下就嬉皮笑脸起来:“说实在的,好不容易下定决心跑出大金三角,我可不想再千里迢迢过去了,反正这个星球上没有人比你来来***更方便。另外,这个会所是俱乐部的产业,咱们在这里都是有消费额度的,你不知道?” “……知道,不过额度都让武皇陛下给扣光了。” 用来偿还各种开销。 血妖大笑:“你们这些搞研究的,就只有被吾皇拿捏的份儿。” 是武还是吾? 一般人要么称呼武皇陛下,陛下,要么直接喊武瞾,血妖这哥们儿含含糊糊的,说随意不随意,说谄媚不谄媚,真是狡猾透顶。 罗南不想在这些细枝末节上纠缠:“我确实来去容易,既然你没有事,那就回见吧。只是记得回头不管是淮城的‘一号地洞’也好,湖城的‘二号地洞’也罢,该下去出力的时候,就别像今天这样跑得太远。” 血妖当下就起了屈:“所以说你那什么链网,就是个毁人的玩意儿!都跑到夏城来了,还被拘着,难道咱们不是一伙的吗?” 罗南不听他废话,起身就要走。 血妖也顾不得翘腿了,直接弹起来,笑哈哈地伸手来拦:“等等,等等,先别走,今天是真有正事儿,人命关天的事儿!我是为我手下的主编,呃,就是咱们《牌组》杂志的主编请命来的。” 《牌组》的主编? 罗南一时没反应过来是哪个。 “以前没给你说过?就是死巫嘛!” 罗南恍然:“那位不直接来找我,辗转托付到你这边来了?” …. “找肯定是要找的,但也不耽搁先找找关系把把脉,确定个价格之类。” “死巫女士果然是交流颇广。” “畸变时代从头跟到尾,一入行就是所有人的前辈,总要给她几分面子。” 血妖笑呵呵的,接着又叹气:“话说她这个主编,也是死磨硬蹭,强要过去的,为的就是盯上几个喜好虚名的家伙,扒拉点儿好处出来。她连这蚊子腿似的东西都能瞅得见,说实在的是不太体面。可她连墨拉都肯主动找上去,哪怕大半是为了引你出来竞价,说明也确实是走投无路了。” 罗南微怔:“死巫女士和墨拉,很不对付?” “那是相当不对付,不共戴天的那种。” “哦?” “你知道墨拉是什么出身不?就是天启……” “哦,了解的。” “那就行。要知道,她这一批营养舱里的实验品,当初可是死巫盯死了要当寄魂载体的,特别是墨拉这个优选品。那大概是她跑深蓝世界最频繁的时段了,虽然最终也没能讨得了好……可墨拉真的就差点儿被她夺舍了。所以,她们两人的仇怨,等于是从娘胎里就带出来。你想想,这种情况下,死巫去找墨拉,那是下了多大的决心!” 以墨拉复杂混乱的肉身状态,不像是个好的夺舍对象啊…… 对血妖的说法,罗南暂且存疑。 不过,知道死巫之前,曾经与李维合作失败,对于他这位“友商”来说也算是个好消息。 罗南就点点头:“倒是没看出来。她一口一个‘老婆婆’挺亲热的。” “是你去得太着急……呃,我是说太巧了。你让墨拉再拿捏她一阵儿试试?” 如此,墨拉与死巫应该也是相看两厌。 可水榭会面结束之后,她又主动在死巫那么逗留许久,“友商”姿态拿得十足。 这是敬业呢,还是不愿碰到更不想见到的人? 比如罗南。 想到这儿,罗南失笑:“所以你讲这些……” “我的意思是,你可以往死里宰!”血妖做了一个虚劈的手势,“这种形势下,死巫基本上已经失去了讨价还价的能力。唯一需要注意的就是不要把她给逼得上了头,做出一些不理智的事情来。” 别看血妖说得爽快,罗南知道,最后这一句才是重点。 血妖也知道罗南知道,咧嘴而笑:“大家都在避免这种情况。要不然你以为死巫那老太婆真的信任我,让我过来说项?说到底就是为了有一点缓冲的余地。她已经没有什么可说的,但是你说的条件,可以通过我再转述给她,就算她发脾气,也不在你眼前,不至于立刻就分出生死。” 罗南摇摇头:“我已经说过:何必言利。她想多了。” 血妖狐疑:“这么大方?你不是说,要一些关于深蓝世界的情报,特别是十三区之类?” …. “你如果知道也可以告诉我,我正在收集这方面的信息。” “有没有好处啊?” 在罗南的目光逼视下,血妖打个哈哈:“先谈正事,先谈正事。我也觉得吧,十三区的情报固然是比较新奇,但在这种交易上,根本上不了台面。” 至于“立场”和“倾向”这个核心问题,反而是应有之义,完全没必要提。只要接受了罗南的延命方案,她基本上就要被罗南拿捏,倒是康士坦茨、星巫,可能会有其他想法,而这些,罗南就是想绑定,也是绑不来的。也没必要提及。 “所以你就是要死巫这个人?” 血妖觉得,今天的请托可能出奇地好办。 一念未绝,就听罗南道:“不过你倒是可以给她提一些注意事项,看她愿不愿意接受。” 血妖翻白眼:“你不早说!” 罗南又笑:“其实也简单:延命这事,逆天而为,成功率有限。为了提高成功率,我需要先对照她情况,做一个虚拟模型。” 对这种说法,血妖非常敏感,当即就问:“是那什么拘魂卡牌?” 罗南不紧不慢回应:“要更详细一些。我需要对照她的人生经历,追溯各个重要的时点、区域,所失所得,建构一个成长模型,看她究竟是错在何处,才落得这般下场。然后再给出最合适的方案。” 说白了,罗南就是想以死巫为蓝本,再建一个“参照模型”。毕竟,那位是从畸变时代开始,就一直走在最前端的资深精神侧超凡种,经历了这个世界的风风雨雨,几乎没有错过任何一个关键节点,也就是最近这些年才掉队。 如果要从头梳理畸变时代以来时空环境变化和超凡力量发展脉络,精神侧方面,能与她比肩的也就是艾布纳、密契尊主等寥寥数人;肉身侧……肉身侧还真没有特别合适的,可能就一位牟正业,但那位基本不可能与他合作。 罗南其实最早根本就是想自己来的,管死巫怎么想。 可在具体操作中,死巫作为这个世界的巅峰强者之一,其社会权限极高,就算是罗南,现阶段也很难调动她的详细资料,再加上那些私密的情况,基本上只能靠她自己告知。 罗南是这么想,没有深谈。而血妖只听了个皮毛,就是额头血管乱跳,勉强露出笑脸:“要不咱们还是聊聊十三区呢,虽然她好久没去了,信息源比较老旧,但结合康妮还有星巫的消息,应该还勉强能看。等一下,你提的要求……” “是注意事项。” “我是说你提的注意事项,可是把这些事儿都包进去啦!你这,你这与把她做了‘活标本’有什么区别?” “是吗?” “要不你先和‘梅花三弄’打一架?” 血妖如何打退堂鼓,罗南不管,他现在也觉得,有血妖做中间人,确实比直接沟通降低了一些翻脸的概念,便催促道: …. “你先和他们联系吧。” “这让我怎么开口?” “是你接了请托,又叫我千里迢迢过来的。” “……让我想想,让我想想。” 自摘的苦果,塞不到别人嘴里,扔都不扔不掉,就只能自己受着。 血妖揉着额头站起身来,准备到另一边僻静地去琢磨遣词造句。 罗南叫住他:“等一下,在湖城那边我说过,会先把一些方案设计发过去,忙起来给忘了。等我先发给星巫,让他们有了准备,你再联系。” 血妖想说话,罗南已经预知到,提前开口:“我也给你拷一份,让你也有个心理准备,免得两边沟通不畅。” 于是血妖就拿到了鬼才设计大师“磁光云母”的一系方案,刚看了两眼,就是倒抽凉气。 “***……咳,我是说伯母真是生了好儿子。” 血妖总算记得罗南的禁忌,及时改口,又以格外夸张的眼神看向他: “这些方案,就这么发过去?” “已经发过去了。” “……要不,我再等等?说不定就用不着我了呢?” 然而话音未落,他这边的通讯提示来了。 血妖第一时间展示给罗南看,显示为“垂死巫婆”。 罗南很想知道,血妖给他的标注是什么。 血妖犹豫了下,还是接通了,听了两句,脸色就是微变。 对面的情绪不太对头,可很显然,这不是能帮他“解脱”的势头,且有的聊呢! 血妖扭头又给罗南做了个手势,示意要去旁边,私下沟通。 罗南点头允了,也不再搭理他,视线投向了不远处黑沉沉的大海。 从这个方向过去,是有一定几率撞到深蓝世界的“星门”的,“对面”的李维,是在马不停蹄地准备“伪神物化真种仪式”吗? 这次罗南在“测验时空”,借着检索资料的机会,也利用允泊校官等人的权限,很是找了一批相关资料,对这类仪式有了更入的认知。 他也在准备,希望最后能用得上。 39314719. ... 第八百二十八章 活标本(下) 血妖和死巫“窃窃私语”,如果罗南有心,完全可以听个全程,但没必要。 在海风的吹拂下,罗南的思维,从“伪神物化真种仪式”上自然发散开来,不免就又想到了武皇陛下提起的“窗口”,最后还是落脚到李维目前行事的动机和计划上。 以此为参照,以前的一些判断,貌似就不够准确了。 是的,罗南就是指目前仍然回荡“耳畔”的伪·灵魂教团“广播”。 以前罗南认为,这种基于超空间通讯技术的无加密“广播”,是为了向天外、向中央星区发送信息,引来诸天神明、六天神孽,还有星盟等世俗势力,帮助李维他们破开“破烂神明披风”的束缚。 可如今再想,就觉得不对。 当前这个阶段,“伪神物化真种仪式”稳步向前推进,李维未必想招来其他人,平白搅动了相对稳定的局面。 武皇陛下也说,李维是在“评估”一个合适的窗口期。 而这样毫无方向、也未加密的“广播”,会带来太多不确定性。 这不像是李维的作风。 可是,之前罗南分析灵魂教团“庇护所”近60个版本的更迭,特别是后期,围绕着超空间通讯架构,那种内部的极限撕扯,基本确定就是李维对灵魂教团内部的渗透动作。虽然每个版本的主导者并没有标明身份,可最后劣势一方的掀桌,优势一方的鸠占鹊巢,与现实情况比对,李维在哪边,昭然若揭。 可为什么呢?为什么李维在蛰伏期最关键的时段,还要放开“广播”? 罗南也考虑过,有可能是屠格插手、主导这件事。 屠格那种消极态度,极可能存在与李维面和心不和的问题,在“窗口”一事上诉求不一致,也合乎逻辑。 可话又说回来,哪怕和屠格接触的不多,也能够看出,他很大程度上游离于李维的体系之外,更像一匹***。像是与灵魂教团这种反抗组织搞技术对抗的工作,他做不来,也未必能调动得了相应资源。 思来想去,还是要落在李维那里。 那个“龟仙人”,究竟是怎么考虑的? 罗南一边琢磨,一边意念拓展,随着“电波”无方向地巡回。看它们穿出地球,在磁光云母体内穿梭——哪怕是在极域穿行,也很大程度上,被磁光云母覆盖。 谁让磁光云母本身,就是精于此道? 不过,超空间通讯终究速度太快,罗南也只能大致捕捉到它们的扩散轮廓。事实上,更早前的那些信号早已超出有关边界。再向外,捕捉、解析这些信号,就变成了“大通意”绘出的专属于生灵的断续的“声息底色”。 可由于载体太少,这种时候再想追索细节就不容易了。 罗南很快放弃了在无限空间上进行追踪的想法,意念重新回到灵魂披风覆盖的区域,也非常自然地在不久前发掘出的感知维度,也就是位面交织干涉“边脊”处、“啮空菌”富集区域转了一圈儿。 …. 好像……啮空菌在波动? 是的,“啮空菌”正随着“广播信号”震动,很微弱。说明这种干涉模式并不完全对症,无法精准传递消息,更别提像罗南和纯大君那样,即时交流。 但是,若能在较长时间内反复“广播”同一个内容,且“对面”有人做相应的解析,还是能分析出大致信息的。 起码比地球本时空间这边,先穿出又再入,还被渊区搅乱的噪声强。 “广播”对于“啮空菌”的扰动,罗南并不奇怪。 如果是“庇护所”采用的是天渊技术,集成进去针对“啮空菌”的波段很合理。本就是星际飞舰失事求救,当然各种渠道都要尝试。而从“庇护所”各版本的分析来看,李维似乎并不特别擅长有关技术,是用公式硬解的,囫囵用上去很正常。 可要是李维有意保留这种扰动机制……更确切地说,他清楚地球本地时空及周边各位面,包括深蓝世界在内,都有“啮空菌”分布,这种“广播”机制面向的目标,就值得揣摩了。 罗南忽然有了一个挺荒诞的考虑: 都说“一叶障目,不见泰山”,可如果把视线收窄…… 李维真就为了“啮空菌”这碟醋,包了顿饺子呢? 李维无所顾忌地发出信号,是否有可能他本人也相信,地球本地时空这边破烂的“神明披风”能够挡住超空间通讯信号,不至于招来中央星区那边的。倒是集成进去的传播干涉技术中,可以扰动“啮空菌”……当然也可能是有其他穿透位面的波段。 他的“广播”目标,从来都不是中央星区,而就在地球本地时空及周边位面这一圈儿有限区域? 按照这个思路走下去,地球可以不考虑,一个“穿出再入”就把这边给否了。 那么,是雾气迷宫?是雾气迷宫深处的梁庐? 有那么一点儿可能性。 “啮空菌”这种“天渊技术特产”可以直接关联到梁庐,屠格说不定也有辨识之法,将这个作为追踪梁庐的线索,道理上说得通。 但从灵魂教团这边找梁庐,是不是太绕了? 还有,在梁庐大师范擅长的领域反推回去,李维是有多想不开啊? 若再加上那段翻来覆去的“广播”内容,就更说不通了。 罗南扭头,又去看血妖那边,这哥们儿和死巫聊天也吃力的,偶尔就会嗓门儿高一些,紧接就又低沉下去,起伏甚大,这也没办法,交流不是件容易的事——对什么人,就要说什么话。 除非那段内容本身就是文本加密,双方有密码本的那种,否则对梁庐有什么意义呢? 可如果内容就是那个内容,“广播”的对象又是谁? 什么“世界毁灭”“恶魔横行”,放在如今的地球,起码是绝大多数区域,好像也有点儿夸张了,四五十年前还差不多。目前残留在荒野上的游民部落,生活条件确实要恶劣许多,可那种“不抱团必死,抱团也未必能活”的绝望氛围……啧,说了不考虑地球来着。 …. 那又能是何处? 呃,倒好像是深蓝世界那边。 就目前的情报看,那里数十万奴隶矿工在那恶劣环境中进行的无尽劳作,几乎毫无希望可言。 说是“世界毁灭”“恶魔横行”也没啥问题。 要说在当今这个时代,无人作业机械已经可以代替绝大多数人工情境,就算无保障无补偿的“奴隶矿工”在成本上仍有微弱优势,但也就是那么回事儿。之所以这般,什么“强辐射环境机械作业无法展开”都是托辞,收集到“伪神物化真种仪式”相关资料后,罗南就明白了: 这些奴隶矿工,其实就是“仪式引子”,它们正是用来触发“伪神物化真种仪式”的“扳机”。 所以,“广播”针对深蓝世界也说得过去。 钓鱼执法么,谁敢凑上来,就灭了谁。 可再穿透深蓝世界的位面壁垒,往外面去,是不是太画蛇添足了? 以上几点考虑,都有点儿道理,又都有不足之处。 罗南沉吟片刻,就按照习惯的套路,“虚拟”了一个可能性:这是不是就说明,在地球本地时空及周边位面之中,至少在李维的认知里,有这样一个区域、角落,与深蓝世界隔界相望,常规方式不可及,且又“世界毁灭”“恶魔横行”,偏偏里面还有一些值得去“哄骗”或“发掘”的劳动力……和“扳机”消耗品。 唔,十三区? 那个很早就成为李维心腹之患的十三区,好像能匹配得上来。 如果那里真是一个“石壳太阳”内部的隐秘空间;是那些不堪忍受折磨的可怜人、反抗者的避难之所;正常手段无法寻觅、穿透,而且又有“啮空菌”攀附的话……用“广播”的方式,倒也比较合适。 可有一点,谁会上当呢? 灵魂教团覆灭,那些躲入十三区这个真正“庇护所”的幸存者,确实有可能收到这个“广播”。可深知其中内情的他们,最多就是被搅得心浮气躁,又怎么可能蠢到被这种无意义的内容蛊惑呢? 除非,十三区,或者其他目标区域中,还有不知情的人。 如果真是这样,先不说那些根本不确定的角落,十三区那边要比罗南想象中更广阔啊,竟然还有一些迂回空间?但再联想那位从深蓝世界逃出来的“矿工联络人”,他和同伴们的“神奇跨界逃生”似乎可以作为一个旁证。 墨拉也表示过怀疑。 于是,罗南手指拨弄着虚无,其实就在“演义时空”模型上划动,在它尾端的地球本地时空架构上,在地球、雾气迷宫、深蓝世界等位面区域,估计十三区的位置,或更恰当的“广播”作用区间,也在寻找诸位之间可能的“跨界通道”。 “大通意”也在作用,看相关区域生灵的反馈,为这个模型提供更多细节。 可惜,深蓝世界那边的“声息底色”仍然太过模糊,雾气迷宫又太过杂乱,短时间内很难得到确切结果。 …. 这一点也不妨碍罗南将十三区的重要性等级再度提升。 “喂,南霸天,给个准话啊!” “嗯?” “那边问你,当了‘活标本’以后,延命效果真的会更好吗?” “很大概率。” “能绕过那些见鬼的方案吗?” 罗南想了想:“至少可以让设计师更‘理解’我们的审美。” “……那边是说,在审美趋同之前,就别拿这种方案来折腾了,她这把年纪了,怕是顶不住。” “理解。”罗南对于磁光云母的审美,也是颇有微词的,不过话都说到这儿了,他也需要给这边的技术能力加以辩护,“正是这样,才需要死巫女士,还有其他人配合,尽可能多且全面地建构生灵和时空模型,推动这项工程中,天地、社会、自我三类格式最大限度匹配和对应……” “停!” 血妖举手喊停,倒不是说他听不了罗南的“格式论”理论推广,而是让里面一些可怕趋向给惊到了。他也不管死巫那边怎么想,先挂断了通讯,这才对遥遥对罗南嚷道: “你这是什么鬼想法?” “哈?” “除了她以外,还要很多人配合?你信不信,死巫这老太婆,会帮你去作孽的,就为了提高那小数点后面几位的成功率,到那时候……” “还能这样?” 罗南若有所思,不过很快,就在血妖呲牙咧嘴的夸张表情中,展颜一笑:“不至于,绝大多数人已经用不到她帮忙了。倒是超凡种群体的话,能多个人协助,当然最好不过。” “靠,就知道你没安好心!” 血妖见罗南眼神,便确认自个儿也在这“参照模型”的规划之内,有那么一刻,就想掉头跳海里去。然而也是因为罗南眼神之故,最终还是干笑着走上前来,又坐到罗南对面:“先说点儿正经的。死巫老太婆讲,她可以配合,先聊一聊人生经历啥的;模型之类,要等你提供正常一点儿方案之后再评估……” 然而我要的就是她的人生经历啊! 死巫总不会认为,罗南还需要对着她本人,并获得她授权之后,才能捏出一个等身手办吧? 不过这样也好,不管死巫是真不知道,还是装不知道,也不管她能配合到什么程度,能够获得信息就可以。 罗南就点头。 血妖认真打量他两眼:“那,你们自己沟通?” “好啊。哦,死巫女士的通讯号。” “你还用得着这个?” “会更有安全感吧。” “哎呦,真体贴。” “为客户做好服务。” 接下来,罗南用自己的通讯器拨出电话,又看了眼旁边的血妖,后者大咧咧坐在那儿,径直往杯子里倒酒,还琢磨着:“来些烧烤啥的也可以吧?” 显然,这哥们儿是厚着脸皮,硬要凑过来蹭隐私听的。 …. 罗南并不在意。 死巫也知道这家伙是什么德性,还敢通过他来当中间人,相关风险和暗亏,她应该有通盘吃下的觉悟。 很快,电话便接通了,传过来的是死巫中气短缺、沙哑干涩的嗓音:“罗教授?” 这应该她本体通讯吧,那么,两个徒弟也不在身边喽? 念头闪过,罗南没有寒喧,单刀直入:“死巫女士,我想我们可以先从一些当代史方面的问题聊起。” 对面短暂沉默了下,然后回应:“如你所愿。” 聊天是很耗时间的。 旁边血妖的海鲜烧烤,都上了十人份的,并且都进了他肚子,也没等到通讯结束。他最初还能认真“窃听”,可后面渐渐就有些不耐烦了……起码表现的是这样。 到了中途,他甚至还像模像样地顶着海风睡了一觉。 等血妖睁开眼睛,天色已经颇见光明。一亿五千万公里外的太阳,信手在海平面下划了道口子,喷溅出漫天晨曦,显露出不祥的天气兆头。 而这时,罗南才终于说出那句:“辛苦,有空再聊。” 等通讯挂断,血妖倒是长长吁出一口气,紧接着就开口抱怨:“不知道的还以为你在编历史教科书呢,来来***就纠结那几个时间点。” 从你这个描述就知道,不管是吃饭睡觉,你竖着耳朵听得好生真切。 罗南并不介意,只是一笑:“确实有几个时空节点,需要好好斟酌。而且,能找到死巫女士这样,各个大事件的亲历者,也是不容易。” “那倒是,而且再过个一年半载,说不定她脑子也不好使了,这时候多问几遍很及时。” 血妖也笑眯眯说话,见罗南又有沉思的兆头,真的有点儿怕了,忙道:“也差不多该吃早餐了,让他们送过来,还是我们过去?这里的自助其实不错,尤其是粥和点心,前者各种风味齐全,滋味纯正,后者则花样百出……” “唔,去尝尝也好。” 罗南本来没什么的,可是被血妖一提,还真有点儿食指大动。 不是说血妖形容得有多好,而是在“测验时空”四五个月时间,怎么说都是惨烈战争状态,哪怕天渊帝国文明层次甩掉地球土著八百层,能保证人体能量供应,兼而照顾一些心理问题,已经不错了,想好好吃顿大餐,满足口腹之欲,无论在前线还是基地,都是休想。 正好他没有特别想吃的东西,偏又想解馋,自助是个不错的选择。 这种事情没什么好纠结的,两个人说走就走。 路上,血妖终于还是忍耐不住好奇心:“你总共确认了多少个节点?” “按年轮,嗯,年度划分的话,六条。” 罗南没有什么可隐瞒的,他挑了下手指,虚拟工作区亮起,跟随他们步伐,将里面已经明确的信息展现出来: 2044年三战爆发和畸变时代开启,第一次交战; …. 2052年地球本地时空初感渊区; 2059年第一次极域光,第二次交战; 2080年春城流血季和湖城黑汛,第三次交战; 2090年李维带‘深蓝世界’巡行,第四次交战; 2097年第二次极域光、‘白日梦魇’、‘梦境世界’游戏试运行。 这六条信息以及对应的年份,其实血妖已经在“窃听”阶段知道得差不多了。可是重新再看,蓦然发现,竟然还有看不懂的。 “这一、二、三、四次交战,啥意思?” “李维与他死对头的生死战。” “死对头!我怎么不知道?”血妖失声叫出来,紧接着又反应过来一件事,“所以你确定李维真的是三战爆发的时候就已经在地球了?这后面的事儿……” 罗南懒得确认这种显而易见的事实。 血妖就拿眼珠子死死盯着他,盯得充血,几秒钟后才轻声道:“那个死对头……” “大约是死了。” “那你和那人……” “反正李维是这么认为的。” 于是血妖大约懂了,可紧接着就有无穷无尽的、似通非通的问题涌上心头。 人的大脑就怕这个,所以有那么一段时间,血妖的思维也宕机了。 罗南则不管他还能不能接受,就着原来的问题往下讲:“这六个节点,对应的都是整体或区域时空环境的大变化,所以有极大概率在每个生灵处留下相应痕迹,是模型建构很重要的参照。 “其中前三个,以及今年这个,影响的是整体区域。我目前的研究结论是:44年到59年,这三个节点,十五年的跨度,代表着地球本地时空高能环境已经建构完成;80年影响干涉的目标在旧大陆内陆;90年则是环太平洋一线;今年么……后续影响还要再观察。” 血妖看着罗南,本来还想开口询问,却又让罗南抢了先:“我记得,你今年四十五岁,和山君算是同一批的吧?” 血妖下意识回应:“我比他小一岁,成就超凡种倒是同一年。” “那就是82年,都三十岁出头吧,确实是天资不凡。” “你损我?” “实话实说。”罗南笑了笑,继续问,“都是52年前后,超凡种这个年龄段的是不是特别多?” “呃,好像确实……不过天赋差不多的情况下,该出头的也就是这个年岁了。” “但你要承认,80年代是超凡种井喷的时期,大约就是44年畸变时代开启后四十年,52年渊区出现后的三十年左右。60年代、70年代为什么没有这种情况?确实,你们天赋惊人,而里世界的修行、研究积累也到了一定程度,但时空环境的各种外部条件累积变化,也不能忽视。” 血妖皱眉,任何一个时代的弄潮儿,听到一些类似于“风口上的猪”的言论时,都不会特别开心的。 罗南不管他,继续道:“你们那一代人,内外禀赋,终归是比前人更特殊的。而像死巫、密契尊主、艾布纳、高文福这些战前出生乃至成年的老人,能够早早成就超凡,除了是上一个世代的天赋者以外,更多是在44年开始,到各大都市圈建成的二三十年动荡期,历经生死考验的缘故。而且,深度畸变感染应该也是他们的通病……这都是要认真参照的标准。” 血妖彻底不说话了。 这一刻,罗南则高度怀疑:在“测验时空”,纯大君应该就是看到了这种参照年份带来的“年轮”上的差异。 就像这六条“参照线”:前三条罗南没有,当时他还没出生;第四条部分沾染;后两个则都是有的。 如果含光星系那边再有一些独特的参照年份和事件,两厢对照之下,就更清楚了。 至于更玄乎的“规则差”,***根本都用不到! 又或者,这就是“规则差”的一种。 「大章代双更系列。 本章是感谢北落雨寒大盟7月份的加更(1/3),目前欠账尚有26章。 另外继续厚脸皮求月票。」 39314715. ... 第八百二十九章 思极恐(上) 这顿早餐,血妖吃得没滋没味儿。 倒是罗南,很快放下了纯大君的事儿,各种晨间小吃,咸口的、甜口的、荤的、素的,从东吃到西,从南吃到北,基本尝了个遍。万一以后再遇到“测验时空”那种长时间的战事,应该也能多扛一会儿。 要说罗南这饭量,还是相当扎眼的。只是星空会所这边,本就是里世界与世俗世界的“情报交换战”,类似于游民交易所之类。大早上还在这儿逗留的,倒是大半是里世界能力者或外围人员,见到罗南这事儿本身,已经是爆点了,谁还管他饭量的事儿。 今天没碰到什么熟人,也没有谁敢过来打招呼,罗南也就安安稳稳吃了顿尽兴的早餐,便和血妖走出餐厅。 此时,孙嘉怡已经等在了外面。 见罗南出来,她微微欠身,口称“罗老师”。 现在这个阶段,世俗世界那些稀奇古怪的称呼可以不论,里世界这边,称呼罗南基本上就是“罗先生”“罗教授”或“罗老板”,很少有称呼“老师”的。孙嘉怡最初是这么叫过,那是因为罗南头一次公众演讲,后来就改口了,可现在又叫回来,或许是想唤起之前的那点儿“交情”? 罗南还真的停下脚步。他对眼前这个外热内冷,极擅“拼盘”作业的掮客印象也挺深。 竹竿的老情人,取向多元;与伪·灵魂教团说不清道不明的关系;是lcrf的夏城主管,偏又是星空俱乐部的正式雇员,和罗南都有点儿关联;墨拉还说她滋润,咳,是适合养“海青花”…… 曾经帮助“伪·灵魂教团”的家伙接近乃至“刺杀”罗南等夏城分会高层,因此被禁锢,现在还是监视性居住的状态。不过,他们之间最近一次合作还行,瑞雯这几个月的公众化趋向,就是由她介绍的专业人士完成了初步设计,效果也不错。 罗南就对孙嘉怡点点头,又想起之前一直想让瑞雯和她学学打扮化妆的,两个人的眼睛都是那种狭长带煞的类型,不免又多看了两眼。 这位星空会所的主管,仍然是带罪之身但这一点也不妨碍她上下收拾得体且亮眼。 今天她仍然是短发削薄,一身职业装,主体纯白,大翻领和纽扣则是黑色,黑白拼色颇有设计感。要说她的体型比较丰腴,穿这种白色系的正装会比较吃亏,可这女人确实很懂得打扮,上宽下窄,白皙的长腿恨不能整个暴露,硬是凭借身高和腿型的优势,把这件套装撑了起来,当然那个起码有12厘米的细高跟也是蛮拼命的。 孙嘉怡对罗南的视线并不在意,继续向血妖致意。 血妖竟也认得她,还挥手招呼:“孙老板又想做什么生意?” 接下来,他扭头就对罗南讲:“这姐们儿是武皇罩的,起码星空俱乐部这边,是她招进来的。你们夏城分会说圈禁就圈禁,我都看不过眼了。” …. “……多谢提醒。” 血妖这算是给武皇陛下使绊子吧。 武皇陛下当真是广撒网,不过手底下除了章莹莹和牡丹,好像都是这种立场不明的家伙。白心妍,巴蒂,孙嘉怡……处得久了,真的很能消耗好感的。 而章莹莹和牡丹又同类相斥,互相看不顺眼。 武皇陛下的驭下之术,真是一个谜。 孙嘉怡过来,就是礼貌性质的问候,两个超凡种密谈了一夜,眼瞅着要离开了,她也不可能再凑上来硬聊,几句闲话之后,很快告辞离开。 罗南注视着孙嘉怡的背影,若有所思。 血妖切了一声:“喂,我知道你的口味,不过这个是不是有点儿过分了?她和我差不多年龄吧,我看过他的资料,可能就比我小两岁。” 罗南瞥他一眼:“那你这个资料真是看了个寂寞,她比你大两岁。” 血妖大恼:“不可能,我又不是死巫老太婆,记忆力好着呢。” “那就是资料出错。” “这是人话吗?”不过,血妖这么说着,还真的去翻资料了。 要说孙嘉怡的资料密级还是有一些的问题是,不管是罗南也好,血妖也罢,权限都可以完美覆盖,这就是权限社会的可爱、可恨之处。 不多时,血妖便点划着电子档案找上来:“你看,上面明明写的2054年1月1日……嗯?” 罗南呵了声:“你只看出生日期啊,下面已经写明了:具体年龄不明,她算是第一代战后孤儿,父母基本确定是死于畸变时代初期的狂潮之下,是被人从荒野上救回,那时是60年,当时预估年龄是六岁。” 血妖看到“1月1日”这种日期,就差不多明白了,但还是觉得不太对劲儿:“预估年龄差四岁,这也……” 罗南理所当然回应:“从‘年轮’上看,她确实是50年左右生人,当初被发现时,应该十岁了。战乱和灾荒年代,荒野那鬼地方,弱者无法保证供给,营养跟不上,发育不良,勉强说得过去。” “那她当时应该也懂事了吧,一两年算不清楚也就罢了,能有四年的差别?” “那就不清楚了。” 罗南不准备计较这种小细节。 血妖也不计较,且是醒悟了过来:“嗯,这是你那个参照模型、参照线的用途?” “大概吧,基本功能就是做一些对比和筛选。” “高级功能呢?” “映射时空环境和底层规则变动。”说到这儿,罗南老实补充一句,“现在还差得远,怎么着也要将全球生命体系模型做得差不多了,才能相对完整地反映一些情况。” “那就是……一百亿?” “是全球生命,动物植物菌类什么的,又不只是人,别急,早呢。” “老子一点儿都不急!”血妖嘴角抽了两记,“谁急我跟他急!” 很快,血妖就在罗南的注视下,干笑着把前面的话吃回去:“我是说,慢慢来,做得妥当些,这不是一两年就能做完的工作,要是能帮上忙,就叫我一声……” …. “好。” 罗南一点儿都不客气。 话说,哪怕是以血妖这样的超凡种,也不认为罗南能够在一两年的时间里,完成相关模型建构工作。 常理确实如此,不过罗南给自己的期限,是两个星期。 因为他现在有“大通意”。 “测验时空”2000多个小时的“实践”,要说让罗南有了多少实力提升,倒也不至于,更多还是一些基础夯实、演***验实战落地的东西。哪怕现在把他扔到中央星区,他应该也是一位合格的工程部队一线主官、中小型舰艇配备的一流技术军官。 但他在“测验时空”,真正收获的,恰恰不是他耗费这么多时间精力,层层夯实的东西,而是经由纯大君指点,接触学习,然后成就的“大通意”。 罗南学会了“大通意”,便拥有了古神对可观测宇宙一切生命信息进行汇总分析的独特算法,完成了地球本地时空所有生命通盘的“声息底色”,且是即时变化,大幅提升了罗南对各类生命群体、群体内部、各群体之间、群体与时空环境之间交互作用的敏感度。 若非如此,哪怕罗南在这里可以肆无忌惮使用灵魂力量,又有“磁光云母”帮助解析,也很难这样轻而易举地对地球生灵进行“无感无伤探测”,并迅速形成可堪信任的基础模型。 做这些超常规之事,便要有超常规之法。 “大通意”正是那个与罗南高度匹配的超常规手段。 血妖终究不知道罗南心里头“两个星期”的盘算,可他实在是好奇得很,忍不住又凑上来问: “你还能看出什么?就是这个孙嘉怡。” 罗南想了想,道:“她前期营养不良,相当一段时间也一直身体不好,还受到不少折磨,有夭折之厄。” “我看她现在可健康得很,监视居住都养得白白胖胖的。” “那是因为她三十年前,也就是67年左右觉醒了吧。” “哦?觉醒那么早,天资应该也不错的,爬也该爬进b级了吧。” 血妖多少还是有些惊讶的,而这些在资料上并未提及。 “她天资其实一般,早期经历也导致潜亏……而且帮助觉醒的因素,也不是要让她获得超人一等的实力,只是让体质变得强健、精力充沛,比真实年龄更显年轻,克服早夭之厄,这已经很了不起了。” “帮助觉醒?” “修行法门喽。她不是天赋流,是体系流。” “三十年前有个见鬼的体系流?” 血妖下意识拍了罗南的上臂一记,很快又嬉皮笑脸地转化为“拍灰”模式。 不过他说得很对,里世界的体系修行,基本是要到80年代才渐渐成型。以前大家都是各自摸索、切磋、交流,又或借鉴上一世代的传武、咒术、仪式等既有模式,要等超凡种大爆发,攀上地球生命前所未有的进化巅峰,这才又向前梳理,总结经验,大致成就。 …. “我也很想知道。”罗南有一说一,“她修行得法,有条不紊,虽然天赋一般又遭受后天磨难,17岁大概已经是五劳七伤,介入时机肯定是晚了,根器根机都出了岔子,根性再好,也难撼动,却仍能借助修行法门,改变了先天根器……很不容易。” 唯一没说出来的一点是,这很像文慧兰,都是凭借着远超出那个时代的方法论,强行逆天改命。 然而2067年,这是一个完全陌生的时间节点。 血妖不懂得如何技术性追根溯源,但他深谙世间法理,第一时间找“上头”:“武皇干的?不过三十年前,她才刚出生吧。” 人家是“转生”。 这话罗南终究没敢说出口,心里却是一动:说不定真和武皇陛下有关系。 而且,除了早早“体系流觉醒”这个不合常理的情况以外,罗南还发现了别的问题: 现在基本能确定,孙嘉怡是50年生人。 那么,目前确认的六条“参照线”,除了44年的她碰不到,80、90两条“区域线”可以不论,剩下三条,都应该在她生命历程中有所反应。 事实上,这位的经历还是相当丰富的,80年内陆、90年环太洋的区域时空变动影响,竟也都在她身上有所体现。 倒是很喜欢凑热闹。 唯独有一条:59年第一次极域光出现,渊区极域完整显形,地球本地时空高能环境彻底成就,这是条非常明显的分界线。可接下来这8年时间,孙嘉怡的“年轮”明显“营养”不足,完全不像是处于一个高能环境下,与同时代的其他人,别说能力者了,就是普通民众,也有明显差别,直到67年“体系化”修行并觉醒之后,才大幅好转。 大家都在一个环境中,出现这种情况,是因为先天不足吗? 可52年渊区出现后,她的“年轮”与大众参照系差别很微小,倒是59年之后,吸收率一探到底。 罗南一时理不清楚其中的缘由。 说起来,罗南对地球本地时空“渊区”和“极域”先后出现这个事儿,一直很疑惑。 按照他所知晓的历史资料,“渊区”“极域”其实就是“天渊灵网”的基础工程,是古神改变无垠宇宙根本法则的基石框架,伴随着宇宙一起生长、扩张,直至遍及宇宙每个角落。不管地球这边有没有外来者,有没有雾气迷宫和深蓝世界,有没有“天渊灵网”这套人机交互的软件,“渊区”“极域”的基本架构总该是在的。 以前他是想,有可能是在畸变时代初期,人们的修行普遍不够,对周边时空结构、精神海洋等基础概念认知不到位——想当初,罗南初进这个圈子的时候,里世界普遍还将“渊区”“极域”视为精神海洋或者说是什么超自然环境的深层结构,搞什么“三层一区一域”呢。 在这种情况下,到了一定阶段,地球能力者才触碰到了“渊区”;又隔了一段时间,受极域光的影响,对于更在“渊区”之上的“极域”才有所认知,还是挺合理的。 …. 可是,这次重新梳理“参照线”,对照百亿人的“年轮”,罗南就发现,“渊区”“极域”先后出现的这两个节点,给地球本地时空高能环境带来的影响,可以说是立竿见影,有一个明显的上扬曲线。 就是里世界也有一个普遍共识:自从59年极域光之后,人类修行的上限突然就破除掉了。 第二年就有了理论上第一个超凡种,密契尊主。 这是公开的情况,具体还有没有其他人不好说。 如果“渊区”“极域”一直都在,那么在雾气迷宫、深蓝世界存在于这方时空的这些年里,地球早该进入高能环境:深蓝世界在地球这边有多久,罗南不清楚;可如果雾气迷宫,真如他所料想的那样,与含光星系的“赤轮裂隙”隔空对应,那么就应该是上万年之前…… 也不对,两处遥远时空的时光流速很大概率是不同步的,具体不同步的比例也不好测定。便是中央星区寻找孤岛星系,也是要等“窗口”形成,“星门”锚定,两边时空结构、能量交互适应一段时间,度过混乱期,才好最终确认,但那已经不是最初的数值了。 不管怎么说,现在基本可以断定,形成地球本地时空高能环境的直接原因,是深蓝世界和雾气迷宫。后者作用更大,主要还是日轮绝狱的影响。但是从2044年开始,15年逐步到位的过程,显然是有问题的。 好像真有一只无形的手,隔开了地球与其他位面的关系,甚至隔开了与这一方宇宙的联系。 直到梁庐和李维这些不速之客的到来,无形的屏障才开始破碎。 而且不是一下子崩解,是慢慢的,逐步开裂……直到59年完全崩掉。 唔,谁知道还有没有其他的限制? 这算什么? 相比之下,孙嘉怡的“营养不良”问题,都不是个事儿。 罗南走出建筑物,站在空旷的庭院中,仰头看着渐渐已经阴下去的天空,有些出神。 如果刚刚的想法是真的……有部分是真的,那说明什么? 他不由拿自己所知道的信息,给这个“无形之手”的主人做一个定位: 究竟是谁呢? 罗南先想到的是湛和之主。 然而就算“日轮绝狱”的主角是湛和之主,他抵达地球本地时空也应该是在即将陨落乃至已经陨落的状态下。 哪怕是逾限主宰,要这样拿捏一个宽泛的时空区域,是不是也太夸张了? 然后罗南就想到了深蓝世界,这具李维试图完全贪昧下去的“古神躯壳”,它证明地球本地时空及周边存在、至少曾经存在过一位古神。 如果是这位古神的手段,倒也合理…… 可理由呢?衪为什么要隔绝地球本地时空与茫茫宇宙的联系? 所以,细节是魔鬼,思维是地狱。 这次从“测验时空”回来,扒出了地球一些习以为常现象之后的原理,这个世界好像都要翻覆掉。 …. 罗南望天发呆的时间有点儿长了,血妖又忍不住问了句:“所以,你又找到了一条参照线?” “没有。” 遭血妖打断,罗南顺势终止了自己的思绪,因为再考虑下去毫无意义,层次差得太多了。 就像他无法看透纯大君的心思,无法理解他们那些大君级强者的对垒模式,面对似乎更高出几个层级的古神,似乎也就没啥可纠结的了。 在罗南所见的众多历史文本资料中,前人给出过相当中肯的建议:当你思考古神相对于你生存界域的存在性和影响力时,最好将衪想象为某种客观条件,而不要轻易揣测衪们的主观动机。 面对冰冷空无的限定条件,也就是已经布下的规则之网,渺小的遗传种根本无从下手。 首先要做的,是趋近,而非对抗;或者干脆就当衪们不存在。 罗南倒也习惯了:事情见得多,麻烦来得急,也就没有必要在每一个难题上面都倾注心思,尤其是那些根本没有办法去影响的层次,不外乎就是观察和等待罢了。 这样想着,罗南忽尔一笑:“上午我还有个约,黑狮在中继站那边,想着聊一聊,你去不去?” “聊什么?” “十三区吧,也可能再拓展一些。”罗南随口道,“顺便调整一下中继站的布局,你还没到那边玩过儿吧,可以一起去看看。” 血妖还真有点儿受宠若惊,不过很快就摇头:“算了吧,老巫婆这事儿,我也算是办下来了,现在就要快点儿把好处什么的搂到怀里,免得她又装健忘。” 罗南没问是什么好处,只点点头。 又听血妖道:“黑狮子嘛,这哥们儿肯说实话,但瞎话也是不眨眼的,而且格外没下限。你和他不是一路人,他比谁都清楚。所以别把他逼得太狠,免得没有辗转腾挪的余地,又猜不到赢家,他多半还是往李维那边靠……当然,你要是想把这哥们儿捻死,就当我没说。” “不至于。” “还有,他和老埃尔斯的关系不清不楚的,你要是想得到更深层的消息,就不能忘掉这条线。” “多谢提醒,不过今天多半不会谈得太深入。” “哦?” “要以我为主嘛。” 黑狮主动邀约,以他那个性子,恐怕早就想好了几十种不同的说词。关于十三区,罗南还没有收到墨拉的情报框架,现在没有辨析能力,又会让这场对话的价值打个折扣。 而且,罗南现在也学了一招,是从纯大君那边的学来的: 明明知道对方面有隐瞒,在说谎,却不揭穿;各种接触、观察,而且还让对方有所感受…… 接下来会怎样呢? 作为“对方”的罗南,现在还不清楚。他倒想看看黑狮的反应。 确如罗南所言,他转到雾气迷宫“中继站”后,与黑狮的谈话,也就是两个小时左右。 排除掉那些弯弯绕绕,关于十三区,他们满打满算,也不过就聊了三四十分钟。 有收获是有收获,但基本也浮在面上。 罗南不在意,黑狮倒是意犹未尽,只是罗南以调整“中继站”布局的理由,主动结束了对话。 如此干脆利落,这让陪了黑狮整晚加半个上午的龙七、袁无畏等人,感觉自己的青春错付了。 罗南却也没有立刻送客,接下来很亲切地邀请黑狮旁观“中继站”布局调整过程。 黑狮是有这个脸皮厚度的,然而,雾气迷宫中这个“中继站”,其实就是罗南的手搓时空,所谓的“调整布局”,却不是他想的那样。 「大章代双更系列。 本章是感谢北落雨寒大盟7月份的加更(2/3),目前欠账尚有25章。」 39314351. ... 第八百二十九章 思极恐(下) 很多人说,人类是依靠想象力来活着的动物。 可大家终究是深陷在现实的泥沼里,有些时候,想要配平想象与现实的落差并不容易,它需要消耗大量的精力,以至于短时间内会严重影响对外界的注意力。 黑狮一直以为,这个世界上轻易不再有能够让他的判断和预期出现巨大失误的事情,但是在今天,在不久之前,他还是碰上了一个。以至于等他配平了心头落差,回过神来的时候,看到的却是一张不那么让人心平气和的笑脸。 袁无畏笑眯眯地双手递过来一块记忆卡,天知道用双手捻着这个指甲盖大小的卡片,表示出应有的恭敬有多么困难,但在这一刻,袁无畏甘之如饴: “黑老大您一路辛苦,这是出入雾气迷宫的载具设计图,据说你们超凡种凭借超凡领域就可以自己建构,能够在雾气迷宫通行无碍。当然上面没有导航,需要自己探索,现在大家都没有,只有一条到湖城‘二号地洞’的线路,算是进来的必经之路,但受环境限制,也会随时变更,黑老大你要留心。” 黑狮单手捻起记忆卡,问了句废话:“没有导航?” “是的呀,现在大家都没有。”袁无畏也不厌其烦重复了标准答案,后续还非常体贴地补充,“所以要注意,自己探险别跑得太远太深,最好是围绕中继站……哦,那地方应该很快就好了,反正罗老板是这么讲。” 说话间,两人一起扭头,看向“不远处”那个巨大的混沌的雾团,又不约而同地沉默了下去。 以袁无畏的能力水平,其实不足以支撑他在雾气迷宫中的五感六识,毕竟这是一个连基础时空规则都打碎掉的地方,但如今不是有那位“加持”嘛。此时,旁观“中继站”布局调整的各路人士,都在罗南架设的几个“临时观景平台”上,围绕着那团瞬间崩解又层层重塑的“雾团”,体会这片区域的独特建构过程。 某种意义上等于,是罗南给他们提供了感知还原的通道。 这当然有“作弊”的嫌疑,可是黑狮这样的能够独立完成观测的超凡种也没说什么,袁无畏当然是笑纳了。再凭借他在时空方向的天赋,凑个热闹,看一点点门道还是可以的。 “比那些‘时空泡’有趣多了,常规层面的时空架构也能这么漂亮。” 袁无畏是拿目前仍飘流在大江上的“雷池实验场”布置来对比,那确实没法比,他也很快转移了话题,“听罗老板讲,再过两天,‘梦境世界’游戏里面布置的快捷通道建好,进来也容易了,所以‘路线’什么的,也不用太担心。” 黑狮将记忆卡拿在指尖把玩,这是无意识的动作,他的主要精力还是在远方的“混沌雾团”上,可心思却不如袁无畏那么简单纯粹。 他做不到。 …. 尤其是他大脑中还在持续闪回“中断站”轰然粉碎、归于混沌的那一幕。 那拖带着锁链的煌煌大日,在视网膜中久久不曾消散……嗯,现在是消失了,可心中印象一时也难以祛除。 黑狮知道,这样子不太好,可一时半会儿着实控制不住。 那种在规则破败之地,建构规则又一击粉碎的强大力量脉络,是他这个层级的超凡种曾经无数次在心灵深处想象、揣摩却不可得,以至于追求无门的无解迷雾。 可就在刚刚,那个罗老板,说使出来就使出来了? 黑狮的视线不由自主又有了些偏移,转向了在“混沌雾气”侧上方那颗绕行的“暗淡星辰”。 那是罗南目前所在的地方,据说是叫“树洞空间”,是继承自其父亲的一处私密所在。 此时罗南正和他那些莺莺燕燕,在上面俯瞰这片沙暴迷雾弥漫之地。 很可能也在看他这张不太容易做好表情管理的脸。 曾几何时,黑狮还在琢磨:那位罗老板最让人头痛的、最能仗恃的,主要还是可以来去无踪的“时空穿梭”之术,以及遍及世界每个角落的精神感应能力和大范围攻击手段,嗯,那种随时可以撕开虚空将人塞进去的“单程票”也挺唬人的,最后当然就是让很多人警惕的、似乎可以同时作用在精神与物质层面的磁光电火——屠格称其为“灵魂磁化”。 但除此以外,在硬性的攻伐之力上,似乎并没有特别强势的体现。 至少在体现罗南巅峰战力的哈城之战中,亚波伦的“启示七印”以及伴生的空间断层,还是能够与其形成一段时间的僵持。最后是罗南釜底抽薪,以那磁光电火一举攫夺两亿人意志,催毁了亚波伦凭借哈城统治建构的规则框架,才最终取得胜利。 黑狮还有一些人,私底下也在讨论,七月份罗南高调测试“血意环堡垒”远程攻击能力,一击打灭大江之上横行多年的畸变巢穴“藻岛”,就是向世人宣告他有这样的替代方案,用来弥补强攻能力不足的问题…… 去***强攻能力不足! 话说亚波伦好像也在附近某个“临时观景平台”上——这家伙真该感谢罗老板,若是当初拿出来的是这一击破灭“中继站”的手段,今天在这儿打望的,或许是他的骨灰吧。 哈城那两亿人,差不多也能共同观礼。 黑狮再看几眼混沌雾团,其重塑似乎还要有一段时间,忍不住又一次反复回忆揣摩:那“日轮”如何、“锁链”如何、“中继站”如何,想得多了就觉得自己的形神框架似乎也要挨上这么一下。 大日烈焰焚身,锁链鸣声阵阵,记忆似乎是簇新,却无论如何都拼接不齐全。 怎样才能追溯清楚?又怎样才能沿着这条道儿一路走下去,以期达到罗南这一击所展现的层次境界呢? …. 黑狮一时没有答案,倒是不免地记起来,此前和罗南聊天时,除了那些与“中继站”相关的、好似颇有来历的“故事”,也听他说起,貌似在做什么“模型”,已经有超凡种加入。虽然语焉不详,可那位隐身多日之后,重回世间,也就见了那几个,而这里面,死巫那老太婆,是最下得了面皮的…… 对了,他们还聊到血妖,说了点儿《牌组》杂志的闲话——死巫不就是那杂志的所谓“主编”么? “拘魂的卡牌师”这回又想搞什么? 嫌弃薄薄的“卡牌”不够新潮,一个来一个等身手办? nnd,被立威了! 黑狮早知是这么回事儿,可这段时间,心里持续翻涌这念头,每次都是有些恍惚,这心理阴影恐怕要一阵儿才能过去。最要命的是,他心里头清楚,那位罗教授显然并不满意他给出的情报信息,还有与之相匹配的态度。 也对,现在与5月份在“翡翠之光”号上的时候不同了,那时候罗南刚进入他们这个层级的圈子,随便漏点儿消息就能当回事儿。如今他高踞世界一极,俯瞰众生,死巫、血妖、墨拉都忙不迭地舔上去,哪还会在乎一些外围消息? 不说别的,刚刚聊天时,他信口说起的一些“天渊帝国”“湛和之主”之类的“天外之事”,虽是寥寥几个片断,却有明显成体系的语言文字做支撑,一下子铺开了无穷尽的背景,让人不自觉想去仰望无边星空,从目前所在的这口渐趋死沉的枯井中跳出去! 他和李维打交道起码二十年,也从没有听过这个! 层次不一样了。 黑狮不是没有这方面的预判,可是他给自己留的余量太多了,而现在的罗教授已经强势到在人家门口“修工事”,没砸你家院墙都算照顾你……你还要怎地? 黑狮也郑重考虑接下来跳船的问题,但这也不是第一次了,问题貌似永远无法得到解决。 他不是简简单单一个人,他也是一条船。那些破烂家当人家看不上,真丢掉了却能要他的命。 归根到底不是一路人啊! 话说,哪怕是世界大战,也有打不到的地方,不知到时候他能藏得住不? 可恍惚中,黑狮又想起如烟花般炸开的“中继站”,当然还有眼前这团如混沌鸡子般氤氲着规矩法度的雾团。 万一到时候,地球就像现在这鬼样子,该咋办? 好像不至于,可谁又敢确定呢? 如果他有的选择…… 黑狮又一次恍惚了,他真有的选吗? 看似两个选项摆在眼前,他什么时候有过选择的权利? 或许,他只是两个“选项”角力的战场? 黑狮出了雾气迷宫,也没多久,各路信息和通讯请求就响起一片。 这世道,就没个秘密可言了! 此时联系他的,都有一些说得过去的交情,没那么多客套话,能看到的信息,有夸赞他“胆气雄壮、深入敌营”的,也有佩服他“姿态柔软、舔得及时”的,想来要与他通讯的,心里头也差不多是这种想法。 …. 说白了就是羡慕妒嫉恨。 但与此同时,他们又有志一同,询问雾气迷宫中的情况,打得就是“冒险你去,收获共享”的主意。 黑狮倒不至于吝啬这点儿见闻,人的价值有时候就体现在这上面。 只是,他暂时谁的都不想接,视线却挪到通讯录的一个号码上。 屠格,这家伙毫无动静。 黑狮等了片刻,也梳理一下思路,终究还是要接电话的。便选了一个可以随便应付一些的,未语先笑,打起了哈哈。 既然选择了接近电话,多半是要多次重复描述所见、所闻、所感,这样还是从易到难,一点点回忆,丰富细节,到后来也更好组织材料,应付可能的麻烦。 罗南坐在树洞空间上层区域,前方就是星光灿烂的“透镜星云”,显示出雾气迷宫大致的运转逻辑和变化趋势;而在“透镜星云”上空,则是一簇明亮的光团,只有拳头大小,上面似乎有无数线条纹路膨起又落下,次第组合成无数仿佛文字的图形。 这簇光团,则武皇陛下与瑞雯,嗯,也算上他吧,共同完成的“礼祭古字作文”,也就是“演义时空”的法理原型。这东西确实是有神异的,虽没有实质载体,可罗南搁在这里十来天的功夫,就自动吸取外界能量,变成这种奇特之物。 不过他现阶段注意力并没有在上面,也没有理会正在重塑阶段的“中继站”,而是饶有兴致地“观看”黑狮的通讯过程。 祭坛蛛网上,魔符拖着乌沉锁链无声爬过。 黑狮每次回忆描述相关情形,它都会在一旁耐心倾听,如果有什么记忆模糊的地方,它会“耳语”提醒。黑狮本人则无知无觉,浑不知随着他一次又一次的描述,精神海洋中便有这样的场景逐渐完善。 一个超凡种,本不至于被这般拿捏。 偏偏黑狮和罗南聊了有两个钟头,他在那里拿一些十三区的边角料情报来应付,却不知罗南却是使用了“大通意”的“发射塔”功能,又结合了“礼祭古字真文字术”,借着介绍一些基地设备和浅层历史背景的机会,以真言真文真意惑其心志;紧接着又用“大日锁链”瞬间击灭“中继站”,下了一剂猛药。 黑狮这样的超凡种,终究还是想着更进一步的。 无论是所在之地域,还是所在之层级。 超凡种不轻易出事儿,一出就是大事儿。 有黑狮这样的强者支撑,精神海洋中的暗流波澜,便扩散得格外迅猛。 最初,“中继站”崩灭重构的图景,只如浮游的气泡,可随着黑狮的描述和意念支撑,便开始飞速分裂、扩张,链接到更多人。真实的雾气迷宫里,重新建构完毕的“中继站”,便与些这虚幻的泡沫重叠,如幻亦如实,渐渐抹除边界。 到后来,这虚实不分的场景与精神海洋亿万“囚笼”气泡已不只是链接,还是重叠渗透,亦如病毒般扩散。就算与此事全然无关的人员,也会在这种虚实莫辨的场景下,在不可控的梦境中,与这场景共鸣。 …. 祭坛蛛网无疑也在发挥作用,帮助进行渗透浸染。 就在这个过程中,地球本地时空的物质世界,通过梦境,渐次实现与雾气迷宫这规则破败世界的链接,锚点就是“中继站”——这也正是罗南所说的,“梦境世界”游戏里的“快捷线路”。 罗南通过他现有的各种手段,以黑狮为触发点,整合了“梦境”关涉的生灵及其拥有的资源,来实现这一目标。 就是那句话:地上本没有路,走的人多了,也就成了路。 罗南和李维的体系在对抗,如黑狮这般貌似精神,实则无所适从之人,跳船上船、计较输赢。 可只要这些人进入“梦境世界”,在他们身上,罗南便不会输。 这些梦幻和现实资源集合转换的手段,正是“梦神孽”又或“幻魇之主”的领域。 托某些伟大存在的福,衪们还管不到这里,罗南得以无所顾忌地研究、试验,用在实处,甚至还能借鉴另外一个时空节点上的研究成果。 罗南在这个领域进展神速,就是对另一个时空的事件演化也是有好处的。 说起来,“测验时空”第一阶段的棋路演化,也快要结束了。 天渊帝国标准下150小时演化时间,算上十倍时间速率差,在地球这边就是22个小时多一点。 罗南是昨天下午2点左右回归,如今是中午12点,还有2个小时就要出结果了。 正想着,在“树洞空间”下层区域参观兼聊天的章莹莹走上来,象征性地敲了敲侧壁,发出“卟卟”闷响:“喂,罗老板,有空没?问你个事儿呗。” 罗南扭头:“什么事?” 章莹莹视线划过“透镜星云”,又在那簇光团上停留了下,才道:“我是帮吴姐问的,话说你这个‘中继站’说砸就砸,痛快是痛快了,可人家是要把实验室装到这里的,什么设备仪器,还有实验耗材之类,以后要是再有这样的事,该怎么办?” 顿了顿,章莹莹又补充:“我看过来考察项目的人里面,有这样困惑的不在少数。” “这个啊,实验室有关仪器设备都要进模拟器的,一些耗材和活体我会注意分隔保存。” “啊?” “简单理解就是所有物质条件的数据化和智能化运作,打烂了重新建构就是,也花不了多长时间,你问蛇语,她最清楚……这个概念也不新吧?” 章莹莹皱眉:“可这个需要超级多的算力支撑吧,前期工作也不好办……吴姐那边好说,军方和政府可未必喜欢把一堆设备和实验数据都装到你的‘云’里去。话说你到哪儿找存储和算力啊?还是租借分会的超算?老板可不会因为大规模使用就给你优惠。” 章莹莹的“老板”称谓前面,只要不加姓氏,就是指武皇陛下。 罗南眨眨眼:“说到这个,我倒想起来了,要不你帮我问问,武皇陛下有没有什么需要大规模算力的项目?可以找我嘛,价钱好商量,也帮我***血。” …. “噫,能耐了!”章莹莹撇嘴,却莫名叹了口气。 罗南不解:“怎么了?我回血你还不乐意?” “呵,还不让受惊吓的可怜人喘口气啊。”章莹莹下巴点了点树洞侧壁位置的观察口,“你刚才这一手,真有人吓尿了你信不信?” 当时为了震慑黑狮,魔符和乌沉锁链共同建构的“大日锁链”,确实是用力过猛,还附带有精神冲击…… 罗南反省了一下下,就对章莹莹呲了呲牙:“又没蹭到你一根头发丝儿,再说了,好好和武皇陛下学习,以后未必不能……咳,有这个希望。” “你再真诚一点儿我就信了谢谢。”章莹莹虽是笑着,情绪还是有些低落,她耸耸肩,“老板说过,我的天赋‘白虹’上限就在那儿了,强求会有不测之祸。倒是你教我怎么‘豢养’蠢沙,好像前途更光明一些,但和你比,哼,真就谢谢!” “不是‘豢养’,是‘幻想构形’,谢谢。” 说起来,罗南现在也不是那种不管不顾净说大实话的的宅男了,也开始给人打气画饼:“据我所知,‘幻想构形’基于的幻想学派,修行的上限还真不是像我这样糊弄人的小场面,你都不到二十吧,要是换个星际标准,还是个在学校里辛苦用功的娃娃,人生一眼看不到头,不要急着下定论。” “哦。” “再说,天赋这玩意儿……正好我新学了一手,就是给人看天赋的,兼管逆天改命。呃,起码和武皇陛下再商量沟通一下,应该差不多。” 以现阶段地球本地时空这样的特殊环境和资源,借“百年序列”爬坡之机,堆出几个超凡种,罗南自觉还是颇有信心的。 而这样的对象,当然是以身边的朋友为优先选择。 他只是奇怪,武皇陛下意外克制。 还想与章莹莹聊几句,顺便帮她看看“天赋”,却不想这一刻,“葵姨”主动与他联系,而且称呼就与正常状况不同: “罗南上尉,您在‘镜像区域’的‘战棋模式’棋路演化已接近尾声,请注意接收有关信息。” 罗南一怔,怎么提前了两小时? 章莹莹则是太熟悉罗南了,看他将将走神的模样,就知道是有了什么新的思绪,也不纠缠,摆摆手就往下层去:“你先忙你的吧,摸骨看相什么的回头再说。” 罗南草草应了一声,注意力便聚焦到天渊镜像系统那边去。 他心头早有决断,这几日会尽量以“战棋模式”对付“镜像区域”,也就是“测验时空”,以完善地球这边一些必要准备,并调整适应翻覆的认知,寻找一些更扎实的证据。越是这样,对于“战棋模式”的“棋路”选择,就越要慎重。 他很快就看到了“葵姨”为他点亮的画面:之前选择的“暗雷”棋路的光轨,已经与瞳环-28758号小行星在茫茫虚空中的运行轨迹无限趋近,但这个“进度条”终究还没有走到尽头啊。 看剩余比例,两个小时的差额并没有算错。 正奇怪着,葵姨又发来了新的提醒,而这次直接就是过场的背景词:“你要证明自己的判断,发挥自身的价值,所以选择了‘排除暗雷’这条艰难的路。十五天的禁闭时间,你认为你有了一些收获,可在这安静但缺乏支持的环境下,你的思考成果需要获得关键人物的认可。 “你需要说服他们。” 说服? 罗南先一愣,可看到后续,登时恍然大悟: 这不就是考试做题吗? 「大章代双更系列。 本章是感谢北落雨寒大盟去年7月份的加更(3/3),目前欠账尚有24章。」 39314391. ... 第八百三十章 我为雷(上) 既然是“测验”,有考试很正常。 想也知道,那位梁庐大师范不可能让“天渊镜像系统”的参与者轻轻松松混过“剧情模式”,凭运气就把外接神经元的权限拱手相让。 不过这种考试还算比较人性化,并不是说直接就让罗南上“考场”,而是在给出题目的同时,也给出一段时间,让他接收在棋路演化期间“本人”接收到的主要信息,然后再做题。 这也就是葵姨提前两个小时提醒他的原因。 罗南大致扫过“试题”,心里头就大致有了谱。 题目总共有三道,两道必答题和一道选答题。 第一道是测试“特殊干涉节点”的学习和应用,这是纯大君的要求; 第二道则是完成瞳环28758号小行星战场的构形化整体重构,这是罗南自选的路途。 两道必答题都是情理之中。 至于选答题,就显得……嗯,有点儿意料之外,情理之中的意思。 说是让罗南找出小行星战场我方的内部风险点,具体到人,并阐述理由,提出处置建议。 “具体到人”这个要求实在是…… 罗南一时沉吟。 但也没有太长时间,葵姨提示,罗南将进入“考场”。 光影闪掠,一阵恍惚,等罗南适应过来的时候,差点儿以为自己又回到了“测验时空”的小行星战场主基地中、那个禁闭着他的“小黑屋”里。 但他很快就确认并不是,在这里他的精神感应和肉身体验有着非常微妙的疏离感,他能够很轻易的判断出此时他本人还在“树洞空间”里,所感知道的只是一个相似的模拟场景。 话说“测验时空”就不是模拟吗? 没有给罗南钻牛角尖的时间,葵姨预告的信息灌输便开始了,有关信息流轰然涌入。 其实也没有特别多的消息,罗南毕竟是因为“战场抗命”这种过激行为而进去的,有遭到孽毒污染的嫌疑,在禁闭期间不允许主动与外界联络,其他人想联系他也需要经过很多层手续,大部分时间他都只是在那里闷头睡觉。 但也有人,比如蓝镞教授、允泊和公申芒校官,乃至于靖冥机关的罔轸、贝鸥校官等人,会以不同的理由和他沟通,既是测试他的状态,也给他带来外界的消息。包括但不限于目前小行星战场局势、有关研究项目进度、执行处最新的任务等。 于是罗南也知道了,前机动五连因他而同样被禁闭的幸存 者中,又有两人因伤势过重而不治;执行处在执行任务时,被“灯塔”坑了一记狠的,曾数次一起出任务的熊狩校官和其他三位不太熟悉的同事领了七杰勋章,时繁校官也领了,只因是“上载者”,才逃过一劫,但也被迫退出战场——她的灵魂备份在大后方。 勉可庆幸的是,一直联系不上的咸竹尉官,最终确定成功撤退到了前委二局的太空舰队中。…. 罗南已经习惯了大规模信息洪流的灌输,输入的这些信息也并没有耗费他太多心力,他还有空发了会儿呆,然后才开始做题。 其实这些信息对他完成前两道试题并没有特别明显的帮助。 甚至在转入战棋模式之前,他心里头已经有数了。 第一题,符合纯大君所需的“特殊节点”要求。就是明白战争体系框架各级干涉节点的作用,并按照特定要求,完成形神框架的微幅调整,稍微有点儿难度的,就是要承受不同频的干涉波。 单个的“活节点”很难做到这一点,强行做到也大约很快就被被撕成两半了。 但对罗南来说,难度不大。因为他除了形神框架可以调试适应外,也能够借助切分仪、傀儡等完成体外流转,双线并行,及时切换,有些污染风险,但也就那么回事儿。 也怪不得纯大君会选他,他的“幻想学派出身”很适合。 罗南在“考场”内进行了一轮展示,直接就给通过了。 目前来看,两个棋路选择,他没有选“承诺”,而选了“暗雷”,还是比较正确的。 这确实不能给他带来任何挑战。 但罗南也注意到了,“承诺”这条线,第一步简单,接下来的后续就未必了。 为什么是“双干涉”节点? 这个战场,除了纯大君以外,还有我方别的大君级战力要进来吗? 这是一个比较合理的推断,毕竟让纯大君一打三,肯定不是长久之计。除非是铁了心要让纯大君陷在这里,否则不管是内层战场谁腾出手来,又或是外层战场洛魅大君稳定局面之后,怎么也要过来一个的。 至于是谁,罗南这个“双干涉”节点的要求上,应该会有些蛛丝马迹。 然而罗南对于这个时空节点上大君级别的信息,了解得还是太少 ,一时想不起来。 可随着棋路演化进行,他早晚会知道的。 目前来看,纯大君也不介意他知道。 第二题,就是完成瞳环28758号小行星战场的构形化整体重构。 对罗南来说,更简单了。 嗯,题目本身不简单,甚至是超级难。而且这题,还有最后一个选答题,一看就是“暗雷”这条棋路的主线任务评估,象征着他能否最终找到埋藏的“暗雷”。 但是罗南早早就确认了,这条线在现阶段能够完成的概率几乎为零,所以简单应付一下就行。 当然也不能胡乱应付,他直接从“演义时空”裁一截那个时空节点上的基本框架,不够完整,但肯定超出一般人的认知,而且又符合纯大君对他的认知,最合适不过。 至于最后的、要求“具体到人”的选答题…… 既然是选答,就可以不做。 罗南谢谢“出题人”的体贴。 不过,看到这道题,他不可避免地将自己在“测验时空”这2300个小时里面遇到的那些人,那些个面孔,快速在心头过了一遍。…. 谁比较像有问题的家伙呢? 罗南这波筛选并没有起到作用,倒是这里面,有几个人的颜色又灰去了。 是的,已经领了勋章退场了,也就不必再怀疑了。 下次棋路演化结束,可能又有一些灰掉……那简直是必然的。 其实罗南不想因为一个测验时空里的经历,而在情感情绪上有什么特别大的波动,尤其是现在已经回归了现实,和那边有了相当的距离。 他可以做到的。 于是罗南就进入了一个冷静思考状态。 这道选答题啊,真要强行回答,就要从那些熟悉的不熟悉的面孔中找出一个可疑目标,而且还要说出个一二三来,且不说那别扭劲儿,只说这精准度和说服力……连罗南自己都说服不了,顶个屁用? 放弃是一个比较聪明的选择,哪怕会对成绩评估造成负面影响,也比信口胡柴来的强。 可是,或许就是“拉开距离”的缘故,罗南脑子里面突然迸发出一个奇妙的念头。 他给葵姨下了一个指令,要葵姨调取之前选择棋路之后,给出的“过场解说”,然后很快就确认了,那里面的确有这样一句话 ……势必会给“赤轮三魔”,特别是给“梦神孽”留下渗透的破口。 最后还跟了一句反问“其实你已有所觉悟,不是吗?” 觉悟是有的,可是这个突如其来的念头,却是在拉开了足够的“距离”之后,在这种非浸入式的场景中,才最终显现的。 罗南确信,他在沉浸模式,绝对不会往这个方面去想;就是想了,也大概率不会去做。 而如今,他只是犹豫了一下,就将其落实在“考场”的工作界面上 选答题请找出小行星战场我方的内部风险点,具体到人,并阐述理由,且提出处置建议。 答“目前无法找出具体到人的内部风险点,但是考虑到敌方相对被动的行为模式,我方可以临时打造一个在明处的风险目标,使他发挥比可能的风险点更能吸引敌方注意和打击的作用。至于具体人选,我,三等尉官罗南,愿意进行这方面的尝试。 “目前我对“梦神孽”的研究探索会是很好的突破口。具体设计如下……” 写完这些,罗南再次确认,“距离”真的非常重要。 这确实是一个只有在“战棋模式”下才会萌发的念头。 既照顾到了“测验时空”的情况,又给地球这边的了一个很好的“学习”渠道。 当然会有牺牲,哪怕是“自己”,可那也不过就是“测验时空”一个虚拟自我罢了。 果然,人只有在距离拉开之后,才会看清自己的残忍或悲悯之心如何泛滥成灾,潜意识里“与我无关”的安全感,带来的是情绪上更多的放纵。 罗南又想起了第一题,那个“双干涉”的“特殊节点”要求。 他不确定,纯大君对他这个突然的想法,是怎样的态度,可如果那位答应了…… 战局的走向,是不是还符合所谓的“主线”呢? 罗南没有再想这些没用的东西,直接选择了提交。 从他进来“考场”到现在,别说两个小时,二十分钟都不到。 而“系统”的评判也来得格外快捷,借葵姨之口道 “罗南上尉,您选择的‘暗雷’棋路本阶段演化已经结束,主线任务未完成,经评估,未造成致命影响,仍可进入下一阶段。 “请问您是保持战棋模式,还是进入沉浸模式?” 罗南没有犹豫,马上回应“保持战棋模式。” pt39314692. ... 第八百三十章 我为雷(中) 是的,罗南还是选了“战棋模式”。 现阶段,罗南的想法非常简单。“测验时空”的测试评估以及对应的外接神经元权限提升固然重要;可最重要也最现实的,还是要与地球本地时空的形势匹配,尽可能挖掘能够迅速提升自身实力的信息宝藏,又或者能够触及到李维、屠格身世背景和实力底细的情报。 比如“大通意”这样的,哪怕是“真文字术”这个级别的,也非常实用。 黑狮可以证明。 像是“义三家”之类的情报也很好。 这回,罗南有一个相对比较清晰的目标,就是梦神孽。 如果他的“暗雷”棋路注定了要与“赤轮三魔”,特别是“梦神孽”有危险接触,与其战战兢兢、若即若离,何不干脆一步到位,赌一把大的? 直趋中心的话,显然能更快得到更多的硬核信息。 至于安全什么的,反正后面还有纯大君托底……哪怕那边也崩了,甚至如孽毒般渗透到地球本地时空这边,不是还有“大日锁链”,还有“日轮绝狱”么? 罗南在填写选答题答案的时候,已经想到最坏的结果——这也是他的底气所在。 不过,罗南多少有点儿怀疑,像是“大通意”这样级别的收获,可能很难在“战棋模式”这种粗暴信息灌输的场景中获得,必须要到“沉浸模式”中去消耗时间精力,才能领悟。 但不管怎样,总要试试才知结果。 罗南不太确定,这样的棋路演化是不是还符合“主线”,但既然系统能够给出后续选项,应该就没有大问题。 和第一次选择棋路的场景几乎完全一样,幽暗的星空背景下,飞驰的瞳环-28758号小行星之后,追逐着两道螺旋行进的光轨,它们一个叫“承诺”,一个叫“暗雷”。 棋路仍然是那两个,貌似在提醒罗南,他还有“反悔”的机会。 然而罗南还是毫不犹豫地选择了“暗雷”。 第二路:暗雷; 主线内容:抓不住奸细,但可以抢奸细的风头; 本阶段演化时间:90小时; 本阶段预测成功率:20%。 除了“棋路”名字一样,内容、时间、成功率什么的完全变化了。 罗南注意到,这次的棋路演化时间更短,只有90个小时。 也对,“小行星战场”终究是战场,哪怕是目前纯大君有意进行僵持拖延,但动辄几十个小时的空白期还是太奢侈了,罗南能够理解。可90个小时的天渊标准时间,算上时光速率差,放在地球这边也就是13个小时,而且别忘了还有提前的“考试”。 上次考试的东西,罗南在沉浸模式中已经打下了非常坚实的基础,没有超纲,但这次就没那么容易了,这些都要提前准备起来。 也是这一刻,罗南确定,“战棋模式”要比“沉浸模式”节奏快得多,而随着持续的演化进展,脑力消耗应该也会大增,他想着两边兼顾的心思未必就是那么妥当。可终归还是现实比模拟测验更重要,他还需要找到一个平衡点。 …. 这就要给地球本地时空的行动留出一些余量。 至于下一次的选择,那时候究竟是要走“战棋模式”还是“沉浸模式”?罗南不太确定,就看“测验时空”这回给出的信息质量吧。 接下来,“过场解说”也明显不一样: “面对复杂的局面和有限的信息,你对埋藏的‘暗雷’了无头绪,但对整体局面进行梳理之后,你有了一个超常规的想法:找不到‘暗雷’,为什么不让自己成为那颗‘暗雷’? “你对自己的控场能力有着谜之自信,相信能够利用这个方法,抢夺战场形势的主动权。但在此之前,你必须被动等待关键人物的认可。他们不会草率同意你灵光一现的想法,而是需要进行一整个阶段的验证。这个验证阶段,也是你说服他们的仅有的机会。 “你心里也非常清楚,这是一个无限接近‘梦神孽’的计划,你提出了这个计划,就要承受计划带来的后果,如果承受不住,很可能会让牺牲变得毫无价值。” 所以直接就明言了“牺牲”吗? 看来“暗雷”这条路,结局不是特别好的样子。 “测验时空”那边牺牲与否,罗南倒无所谓,以前又不是没有过。 不过这次“过场解说”,让他心头又是一动:其实他提出新的“暗雷”方案,泰半也是因为那是一道“选答题”,出题人不满意、不同意,否了就是,不会影响后续的情节发展。 按理讲,纯大君如果真的想通过他这个“特殊节点”做成一些事情,就绝不会允许罗南这颇有些荒诞的想法。偏偏在这些提示词上显示出来,那位对此竟然有些犹豫心动的意思。 这就很微妙了。 也许,纯大君的目标就是梦神孽? 不,岂不见“解说词”中,对“关键人物”用的是“他们”的指代,而且罗南担任的“特殊节点”也是“双干涉波”的配置——所以很有可能,这不只是纯大君的目标,而是与他同级的那些大人物的想法。 甚至再大胆点儿想,就是这场“二星门战役”的目标! 最起码是目标之一。 也对,为什么罗南能够快速获得纯大君的? 以前单纯认为是“规则差”,可体现“规则差”的“告死鸟版本的役魔卷”,对梦神孽的高度敏感和微妙联系,是否也是原因之一呢?“火种”出现问题,纯大君反而隔空给罗南支持打气,“战场抗命”这种事儿也高高举起、轻轻放下。 哪怕这是一种偏爱,也总该有更多的理由支撑才对。 若真如此……罗南的选择好像真的撞对了! 确认测验时空那边已开始了新一轮的棋路演化,罗南也就将这边暂时搁下,起身到“树洞空间”下层。然而现在这里一个人都没有,他刚刚考试,特别是整理思绪花了一些时间,而“中继站”那边已经重塑完毕,大概都跑那面去勘察了。 …. 罗南进入基地区域,没费什么事儿就找到了重新进来“参观考察”的人们。 不知是不是巧合,大家都聚在一起,但又明显分际。 最前面的是亚波伦和山君两个超凡种,看着是肩并肩行进,彼此之间却毫无交流,僵硬的气氛一直流转到后面聚集最多的人群之前,才勉强消散。 至于中间人数最多的,何阅音、章莹莹、蛇语和吴珺这些之前在“树洞空间”的都在,好不容易能撒欢一阵的“蠢沙”就在她们脚边辛苦爬行;刚刚当了一回“迎宾”,顺利把黑狮送走的袁无畏,也笑眯眯地推着行动不便的龙七跟在旁边;另外从湖城过来的邓纯和老药也在队伍里面,好奇地扭头四顾。 落在最后面的,则是罗南与何阅音邀请过来的几个军方和政府代表以及一些随员,他们则聚成另外一个小圈子,保持着一定的距离,亦步亦趋。 目前在中继站的,差不多都在这儿了,就是不见瑞雯。 她不喜欢这种场合,多半又去雾气迷宫深处探险了。 罗南就笑了笑,在后面提高嗓门,喊了一句“等等我”。 前面的队伍当即刹停,勉强还算整齐。 罗南笑着走过去:“你们在这儿东游西逛地找不到重点,还是我来给你们当向导。” 章莹莹第一个抬手招呼他,不过嘴上可硬:“我看也没有什么大变化,前两天,我们恨不能每天转个十回八回的……” “如果都一样,还砸碎了再拼起来干什么?” “嗯,闲的?” “现在也闲。” 罗南信步走到人群中央,领着大家往前去。最前面的亚波伦和山君离得是远了些,但对视一眼后,也停下来,等罗南他们走过去会合。 按道理讲,亚波伦在这里不奇怪,他现在已经被外界划定为罗南手下的“忠犬”,最起码是套了链子的那种。 山君么,多少是有些厚脸皮了。 因为这位目前应该是和公正教团进行“置换”方面的合作,而且颇有进展。他那只曾经断掉且被小丑(骷魔王)吸蚀干净,如今看上去却已经完全复原的手臂,就能说明一些问题。 但罗南还是让他留下了,否则就会像对同样厚脸皮的黑狮那样,用心理暗示让他滚蛋。 黑狮留在这儿意义不大,或者更准确的说,他现在在哪儿都会给罗南提供情报,留下来却有极大可能将“中继站”这边的情报泄露给李维那边知晓。 山君则不一样。 虽然这位也有可能泄露情报,但是相比之下,罗南对他背后的公正教团以及那场进行中的“置换”更感兴趣。罗南很想知道,现在预期用来置换的“骷魔王”之蛹,已经不在山君手里了,那场“置换”又该如何配平? 应该不是特别容易,否则山君就不会出现在这里,而更可能在“真理之门”的另一边。 罗南对于雾气迷宫的攻略思路已经很清楚了,首先就是要抓五个点位,包括: 可能承载着“天渊镜像系统”的破烂飞舰; 辐射区内爷爷观测笔记所指的“强噪音源”; 公正教团历代教众心心念念的真理之门; 洛元的“位面弩”根基; 瑞雯预言的近段时间可能从“辐射区”抛射出来的中大型时空碎片。 哪怕现在有了“啮空菌”,罗南对于雾气迷宫的整体感知脉络更加清晰,可这些原本就已经确定的关键点位,仍不会变,甚至要比之前更加重要。 罗南领着队伍到两位超凡种跟着,先对亚波伦点点头,随即便对山君道: “临时框架不太好用吧?” 39314479. ... 第八百三十章 我为雷(下) 山君似乎更加瘦硬的面孔上,露出了习惯性的豪迈笑脸:“还好,能用就行。” “等着换更好的?”罗南若有所思,随即便道,“不要耽搁太久,而且形神框架尽量还是不要偏离遗传种群的基本脉络,否则后续很多种群资源都难以匹配,那便是个孤僻的绝路了。” “……” 本来跟上来的队伍里,当下就有人悄悄往后退。 这特么是咱们能听的言语么? 山君倒是若有所得的模样,还点了点头:“受教。” 罗南就不再讨论这个话题,但还是继续问山君:“上午和黑狮聊十三区,没和你细谈,到我这个中继站来,是来参观呢,还是别有安排?” “过来长长见识,碰到了黑狮,知道你要来,就想和你讨论一些具体的事儿。” 显然,山君是听到了罗南“出关”的消息,就过来守株待兔。如果不是碰到黑狮,说不定也早早一个电话打过来了。 现在他们能“讨论”什么,罗南心中有数:“与公正教团的合作?” 想了想,又缩小了范围:“讨论如何让公正教团认可置换物份量?” 山君嘿了声。 “骷魔王之蛹”丢掉后,果然没那么容易找平。 话说,之前和拉尼尔大主祭商讨合作进度的时候,因为罗南这边没有及时找回与灰质化为一体的“织梦者”,算是小小输了一局,可能要出让一些利益;但谁能想到,没多久,算是公正教团那边的山君,把这么一个重要的置换物也丢了。 这下子……嗯? 罗南忽然想到,拉尼尔大主祭也是老奸巨猾,让山君过来找,岂不就等于是把矛盾推了出来,让他和山君单独解决? 想要当不粘锅? 罗南就一笑,要说山君也不是傻子,能过来就等于是在公正教团那边低了头。 看上去他目前在那边的形势也谈不上特别好。 不过这个判断就没有必要再说出来了,多少要给山君一点面子。 罗南抬了抬下巴:“走吧,先在这边逛一逛,以后大家合作,多半还是要拿这里当的。” 山君又咧嘴一笑:“定要好好观摩。” 接下来山君就还真就是专心观摩,没怎么开口说话,整个人都低调了下去。 罗南也就带着这一拨人,在基地内部打转,说是“向导”,其实完全不需要任何专业技能,这都不用怎么动嘴巴,只要让“葵姨”通过扬声器介绍一下就可以了。他如此偷懒,观摩人员的观感也就比较……嗯,奇妙。 “是我的错觉吗?明明风格什么的没有怎么变化,但是布局完全不一样了。” 既然罗南现身,章莹莹也就大咧咧的走在他身边,一点都不担心左右两位传说中脾气都不怎么样的超凡种心里头怎么想。而她现在也兼着一个职责,就是做大多数人的嘴替,毕竟现在这种场面下,真没有几个人敢凑上来问问题。 …. 罗南并没有直接回答她,倒是低头看了几眼辛辛苦苦跟随的“蠢沙”,方才笑道:“它也没什么变化,构形框架还是那回事儿,但比较大的升级,至少十七轮了吧?进步飞速。” “那是,必须的!” “你这方面的天赋相当可观。”罗南恭维了一句,却也在陈述事实。 他又看了眼章莹莹,按下了后一句话:比那个温养多年,却越发不匹配的“白虹”强多了。 这次,罗南终于确定了,“白虹”这玩意儿,根本就不是章莹莹的先天禀赋,而是后天强行融进去的“异物”。具体时间,应该是80年前后,当时章莹莹还是个三岁稚童。 唔,还有:章莹莹身上,竟然也存在梁庐和李维“第三次交战”的“参照线”痕迹。 那时她也在湖城往西的内陆地区。 另外,还有一点罗南比较在意:“白虹”融入之前,不对,是章莹莹两岁之前的一段时间,她的“年轮”也是那种“营养不良”的类型,好像完全没有受到地球本地时空这般高能环境的影响。 和星空会所的孙嘉怡“症状”一样。 罗南还想看得更仔细些,可那个时间节点附近,更细节的东西,却因为当时章莹莹自身的快速发育,加上“白虹”这个虚实莫测的“异物”搅动,有些混乱了。 罗南心中沉吟,面上却丝毫不显,就顺着“蠢沙”这个话题解释:“中继站也需要升级,但它的主体很不错,我也是尽可能在不触动整体框架的前提下,尽量往里面塞一些功能。当然,以后也可能移出去……现在已经有些四不像了。” 罗南说的都是实话。 基地内部,原本是他在梦境“中继站”的遇到的场景,是半位面基地的布局,算是罗南迄今为止见到的防御力最强的架构。或许瞳环-28758号小行星上的主基地,要比这个更强些,可罗南无法像“中继站”这般,既有全局设计图,还部分参与了关键区域修改建构……虽然作业被喷得狗血淋头。 不过,现在罗南将基地一部分划出来,用来排布已经基本实现“卡牌化”的“长缨号”空天母舰部分功能区。 嗯,部分。 以他现在对空天母舰整体架构和相关功能区域的了解,起码搭建一个壳子是没什么问题的。原本罗南甚至想着将“长缨号”空天母舰整个地呈现出来,独立于“中继站”而存在。 他已经有了一个完整设想,就是以“长缨号”结构为核心,完整建构空天军领投、欧阳辰提供技术协助的“新型逻辑界”,亦即“深空环境时空剪影”,简称“演练场”,使之与“中继站”形成在雾气迷宫中并行的“双星系统”。 而此时基地外面,已经在逐步生成的“磁化傀儡”中,会加入大量“域外种”和“孽毒活体”,都是他在“测验时空”亲身经历的。这些罗南会专门设立一个“孽毒环境区”,进行有关研究和演练。 …. 既然有“孽毒环境区”,当然也会有“非孽毒环境区”,用来装填那些来自地球本地时空还有雾气迷宫内部的“造物”。 两种“环境”分别与“演练场”叠加渗透,切换自如,中间只要加一个“重塑”环节,安全性和便利性都能得到保证。 可惜,这个设想要推后一段时间。 因为罗南又想到,目前“中继站”已经成为各路人马“项目考察”的聚集地,未来也是探索雾气迷宫的“新手村”,人多眼杂,像“空天母舰”这种过于敏感、刺激的东西大模大样地拿出来,不免会引起有心人的解读,给罗南在地球本地时空这边人际关系的梳理调和增添麻烦。 最重要的是,若真是相对完整的“长缨号”,落在李维和屠格眼底也是早晚的事儿,很有可能让“天渊自治领”出身的屠格,一眼看穿相关设计的来路和年代风格,更有可能泄露其他的、连罗南都不知道的情报。 所以,还是能拆分就拆分吧。 罗南就将一部分功能区,主要是“八大处”里面,负责战场全盘指挥的那些,拆分放在“中继站”内部,继续演练对外界信息的分析流转;另一部分更有实战价值的,则计划做一些精神侧改造,转到“血意环堡垒”那边,这样也可以时刻进行演习训练,等到真正需要的时候,两边拼凑一下,稍加适应,也不费什么事儿。 至于“演练场”,还是要建的,暂时换个其他的“深空环境”也就是了。 罗南和章莹莹聊着天,领着一行人,从刚刚布设好的“八大处”区域走过。 看着里面宽敞且安装了大量操作设备的工作区,明明留下了很多工位,偏又是一个人影没有,空荡荡的极是古怪。 章莹莹再度发挥“嘴替”职能:“连个鬼影儿都没有……这些地方是干嘛的?” “总要有点儿氛围感。另外,想用‘鬼影’填满,倒也不难。” 罗南顺口开个玩笑,可转瞬想到,对于“测验时空”那些在相应岗位上紧张操作的官兵而言,这个笑话着实不妥。便收敛笑容,终究没有解释,领着大家通过这里,再转了片刻,就到了此前他们比较熟悉的“中继站”原布局区域。 这时,罗南却是突然开口询问:“阅音姐,嗯,还有袁少校,你们认为一个‘空天军演练场’的场域规模应该是多少?” 何阅音并没有即刻回应,而是看向了袁无畏。 毕竟这哥们儿才是空天军的正牌代表。 后者才不会怯场,甚至都不怎么上心,信口道:“那当然是多多益善,他们巴不得把整个太阳系都划进去……” 罗南就看他。 袁无畏终于反应过来,干笑道:“其实也不用太大,目前太空舰艇更多是对地攻击演习,以及复杂环境探索等,舰艇之间的攻防演练都很少……用不到啊!” 轮椅上的龙七就吐槽:“重点呢?” “呃,反正我在木卫二基地的时候,大家绕着几颗卫星转两圈也就是了,跑远了还担心被木星捕获栽下去呢!” 罗南沉默片刻,给了很客气的评价:“战训水平一般。” 都不用诸神披风过来,中央星区随便一个探索队就能打崩的样子。 百年序列,任重道远啊。 然而,就算罗南再怎么乐观,也不敢说深蓝世界那位“龟仙人”,会再给地球将近一百五十年的时间。 39314593. ... 第八百三十一章 向前去(上) 虽说心中已有了谱,罗南也还记得,他主要是征询何阅音的意见,故而视线又转回来: “阅音姐?” “我离开部队也有一年了,了解的情况与袁少校差不多。” 嗯,潜台词就是不用指望空天军短期内能有多大出息。 罗南现阶段了解的资料,也与袁、何二人表述的差不多,毫无惊喜。 公允地讲,地月系范围内的空天军,也算是压制荒野畸变种,乃至里世界超凡种的重要威慑力量,但离开这个区域,由于舰艇设备大多还是在试验阶段,科研船和探索船的性质确实更多一些。 像熊谷茂这样的超凡种大佬,转投军界后,明明军阶颇高,可他在木卫二基地驻守,仍然是公认的被发配搁置,只为逃过天照教团的追杀,也是这个道理。 “能有对地攻击能力就不错了,而且要是太强的话,很多人也睡不安稳啊。”章莹莹若有所指,不过很快就点透了,“你要是指望空天军也往李维头上丢核弹,那还是趁早打消这心思吧。灵魂教团这种莫名其妙的组织可能不多,但像那个谁来着……往你头顶上丢核弹的那位,李维手里可是一抓一大把,人家可都认着门儿呢。” 一瞬间,现场很多人都进入尴尬状态。 军政部门的不说,当着“丢核弹那位”姐夫的老药,一时都不知道该怎么站了。 罗南倒是注意到这点,就朝老药摇摇头,示意别介意。 章莹莹那里,则被何阅音轻轻一拍。前者是真忘了还有老药夹在里面,见罗南的视线过去,也忙跟着对老药举手示意,表示抱歉。 罗南摇着头,却又笑了起来。 他现在局缩一域,但与李维、屠格对抗,又接触武皇陛下,已经很清楚,诸神披风终有一日,会覆盖这一方时空。要说在未处理掉李维这个绝大问题之前,就把视线投向更遥远的未来,他其实并不怎么乐意的,这会消耗掉许多额外的脑细胞。 可之前他就有体会,真实世界并不是设计好的通关游戏,敌人和麻烦也并不会排好队,按秩序依次过来。面对依稀可见的威胁,在力所能及的情况下,打一些腹稿,提前做一些准备,无论如何都不能说错。 岂不闻大哲先贤曾言:退却阶段时必须计算到反攻阶段,反攻阶段时必须计算到进攻阶段,进攻阶段时又须计算到退却阶段。没有这种计算,束缚于眼前的利害,就是失败之道。 是辗转腾挪,主动迎上;还是抱头蜷身,被动挨打……不管结局怎样,罗南还是想选择前者。 罗南也不知道。当中央星区的视线投射到地球本地时空的时候,先过来的究竟是诸神披风,还是星盟等割据势力的探险家,又或者浩浩荡荡的殖民舰队。从目前所见的与“孤岛星系”相关的历史资料上看,都有可能。 …. 但无论是哪种可能,想要依靠现阶段地球原生文明的实力做出有效抵抗……又都是很荒唐的想法。 所以罗南会笑。 可话又说回来,在近乎完全不对等的实力对比下,终究还是有那么一点比较接近的领域。 罗南又看向何阅音:比如超凡种。 虽然地球本地时空的超凡种的数量也就那么百来个,实际战力比天渊帝国的“校官”也差一截,罗南甚至怀疑,一些精于战斗的高级尉官凭借装备之利、阵列之能,也能让某些相对平庸的地球超凡种喝一壶。 可这些在独特时空环境下、站在地球百亿人口进化巅峰的强者,终究在生命层级上,接近了那个维度,只要不是对上大君、神明的层级,已经不算是简单的蝼蚁,而是能致人死命的鬣狗。 单只是这一条,就有资格上棋盘了。 可也同样是因为这一条,大家也有了被丢肉骨头的资格。 罗南的视线又在亚波伦和山君脸上划过,没再说什么,笑容却是不改,理所应当地走在队伍最前面,人流又向前涌动。 现在他是“向导”,是“领路人”,他走到哪儿,队伍就跟到哪儿。然而这里完全没有任何利益冲突,他们不需要面对武力威胁和金钱诱惑,更不会遭遇无可抵御的高等星际文明如对蝼蚁般的碾压。 一旦这些东西落在现实层面,立场、追求、人格的差异,会让相关计算变得格外复杂,而且越算胜率越低。毕竟,被“接纳”进入高等星际文明的圈子,对于很多人来说,貌似也是一个不错的选择。 抵抗,为什么要抵抗? 面对歼星炮之类的致命武器,拿出身家性命去摆一个反抗姿态,与一窝蚂蚁向着高举热水壶的人类发起决死冲锋,有什么区别? 哪怕是罗南,也不能代替一百亿人做出决定。 这一刻,罗南忽然明白过来,哪怕是一头在草原上纵横不败的狮王,面对更高级的人类文明的窥伺,最好的结果,也不过就是变成人们围观、研究的样本。 只要它还停留在那片草原。 可如果它能够扒掉这身狮子皮,换上一张人皮,潜入到人类社会中,学人走路、说话,辗转腾挪的空间就会变得无限大。 这也就是武皇陛下、李维他们的想法吧。 他们这么想,是因为他们本来就是从那里过来,一切驾轻就熟。 哪怕是梁庐,他能够在天渊帝国破灭之后,仍在“破神”组织里成为中坚,且能够让诸天神国在一段时间内无奈他何,直到被屠格背刺……这种“披着人皮”活动的能力,也是顶尖的。 罗南还有实物为证:蛇语手中的那一幅隐默纱。 这个根据“叠层干涉技术”制作的特殊造物,其内部重重“纱帘烟帐”之后,便垂悬着一个个特殊的规则结构,应该就是梁庐在中央星区混迹时,使用的“人皮面具”类型的玩意儿,都对应着一定的身份。 …. 梁庐都如此,现阶段的罗南又有什么资格,对着诸天神国呲牙咆哮呢? 那该怎么做? 罗南心里头有点儿模糊的想法,但是他还想征求一下别人的意见。 于是他又一次扭头,看向不远处的何阅音:“师姐。” 话出口,他自己先是一愣。 要说,这位算是他的正牌师姐,与墨拉那个不一样。 罗南自从知道了修馆主与何阅音的真实关系之后,也曾想过换称呼,但考虑到这对父女之间的微妙情绪,还是比较谨慎地延续了之前的模式,仍是喊“阅音姐”。 可这回他心中带着事儿,竟然顺口叫了出来。 何阅音的面容却没有什么明显波动,仍按照以前的习惯称呼他:“罗先生?” 既然如此,罗南就将“称呼”这事儿含糊过去,继续问:“你知不道,‘竹蜻蜓’为什么会有那样的宗旨呢?” 以超凡为力柄,以军政资本为旋翼,虽微薄之力,亦足以使文明升腾于星海,自立于宇宙。 正如罗南所说,这是“竹蜻蜓”的宗旨。 军政体系内部,就有这样一个“少壮派”,也可以说是“推墙派”,希望能够推动超凡力量与军政、资本力量合流,推动地球文明的进步。口气很大,实力也不小,约瑟中将、安东胜这样的军方大佬,传说都是“竹蜻蜓”的核心成员。 何阅音……应该也是。 要说,不管“竹蜻蜓”势力大小,这只是一个派系,算是“秘密结社”,在这样的半公开场合,直白提起,无疑是罗南的任性。 偏偏他有这种资格,其他人不管知情与否,该装糊涂就要装下去。 何阅音似乎也不在意,只是以一句反问轻声回应:“罗先生觉得不应该吗?” 罗南微微摇头,注视着何阅音。 与章莹莹“营养不良”的“年轮”,以及碍眼的“白虹”相比,何阅音的成长脉络非常清晰,与罗南所了解到的资料完美匹配——然而这并不代表没有问题。 7年前那场劫难,让她生命垂危。进入深蓝体系并接受相应的“燃烧者改造”,挽回了她的生命,并让她拥有了超乎常人的力量。可是那终究是一个血肉与机械共存的体系,在前期,毫无疑问机械一侧占据了主导地位,机芯是中轴,同步驾驭机械和血肉;但血肉一侧要跟上节奏,就需要接受艰难的适应性调整,应该不乏药物、电击等强烈的外力刺激,以及更直接的手术等。 到了后期,“格式之火”点燃,基本平衡达成,直至激发出自身超凡潜能,却又要反过来遭受此前半血肉半机械的人工架构的限制,以及长期以来由“机芯”驱动的本能,要想突破是难上加难。 何阅音现在是突破了,罗南确认,他这位师姐,目前的实力水准绝不在田邦之下。 只是那个前血焰教团控缚派的高层、如今的少将高官,本身就有相当的超凡力量基础,能够从“机芯”那边争取更多的主导权。要说何阅音也有,可当初改造终究是在重伤之下,目前形神框架的结构,就与之前的旧体系妥协更多,潜藏着相当的隐患。 要是从技术的角度看,说到底,还是李维藏头露尾的“深蓝行者”体系先天不足。 “竹蜻蜓”的情况,大略如是:哪怕有安东胜、约瑟中将这样的大佬坐镇,可这一支军政势力,目前主要的实力构成,仍然脱不开甚至甚至依赖于“深蓝体系”。 要说这一年来,罗南的阅历也颇为可观了,但在地球上大大小小的势力中,似乎只有“竹蜻蜓”这一支,有着面向宇宙的视野和追求。 然而无论是视野还是追求,都应该有相应的根基在。 如果仅仅是这样的根基,那么所谓宗旨也不过就是空口白话,只是一句挑动人心的口号。 那未免也太让人失望了。 「本章是感谢灰雾主宰大盟的加更(1/3),目前欠账尚有23章。」 39314214. ... 第八百三十一章 向前去(中) 想到这里,罗南发现他注视何阅音的时间有些太长了,于是就咧开嘴,又招呼了一声: “阅音姐。”这次,罗南变化了称呼,回到从前的老路子上,“什么星海、宇宙的先不说,像标准阵列,我是说深蓝体系、燃烧者这些,你知道,我也很熟的;在生命科学领域,最近还和几位超凡种有这方面的项目,有事儿别忘了找我,合作什么的都好谈。” 突然蹦出“星海”“宇宙”这样的词儿,懂的都懂,不懂的也没必要懂,接下来罗南没有再提起“竹蜻蜓”的话题。 毕竟是半公开场合,没有必要深入讨论,他只要让何阅音,还有一些有人心知道,他对“竹蜻蜓”或者“竹蜻蜓”的宗旨感兴趣就行了。 后续自然多的是“有心人”来解读。 罗南考虑着从这里引导切入,进入未来的星际话题,但也要一步步来。 现在的问题是,其他人可以逐步了解跟进,罗南不行。他还要知道得更多些,否则无论如何都比不过李维、屠格这样真正的“天外人”。 所以“测验时空”真的是一个很重要的信息渠道,就是年代有些“古老”了。 真的没有一个更“及时新潮”的消息源么? 咳,这想法未免天真了。 同步的信息代表是同步的时空,地球现在禁不起这个。 再想想李维、屠格到手的也是四五十年前的老消息…… “他们也是五十步笑百步”……姑且能这样自我安慰一下。 有这样的自我反省,罗南当向导的心思也就淡了,很快这场参观就草草收场,队伍里如释重负的可能更多一些。 要说这种时候,谁都以为,肯定是山君过来讨论“骷魔王之蛹”的事儿。 罗南都以为是如此,却不想,一直安静跟在队伍里的吴珺突然开口发声: “罗先生,能私下聊聊吗?” 罗南微怔,随即点头一笑:“当然。” 他扭头四顾,确认了一下位置,便道:“咱们去第三加工中心,我想那里很适应改造成为实验室。” 就在众人各自若有所思的注视下,罗南领着吴珺走了段回头路,又来到刚才走马观花经过的空天母舰布局区域。出于某种趣味性,罗南几乎将他在“长缨号”上的临时实验室布局整个地搬过来,除了一些设备暂时还很难复现,便是几条“火神系列”研究路线形成的“蚁巢”都呈现在此。 只是隔断做得太好,刚刚没有谁注意到。 吴珺也是忍不住四下打望,对那些形态各异,但基本架构逻辑比较相似的“蚁巢”格外。 “请坐。”罗南对这边的场景可是太熟了,先一步坐在实验室的休息区里,可惜就是没法变出“树汁”来招待。 吴珺轻声道谢,收回视线,坐了下来。 此时,她已经不是阪城时“江冢”的形貌打扮,倒是有点儿像当初罗南用“通灵图”描绘的形象,面颊由圆脸变成比较削瘦文秀的样子,仍然是学术、甚至学生气很浓,细看却又略带风霜。 …. 那是多年荒野奔走、隐匿生涯留下的痕迹。 罗南在吴珺脸上找到了点儿“菠萝”的影子,语气更温和:“吴珺女士,嗯,要说我该叫你珺姨的……菠萝我见过,是个超可爱的小家伙。” 吴珺听了罗南前半句,原本是想推辞,可紧接着就被“菠萝”的名字惊住,下意识便道:“所以您真的是‘熔炉’先生?” 当初张六安反叛,引来“脑魔”莱特,几乎让“罗教团”就地崩盘。燕芬肯定会与吴珺沟通这些事的,而起到拨乱反正作用的神秘人“熔炉”,则一定是交流的重点。 吴珺心中肯定有一些猜测,特别是罗南在湖城山区,直接关涉到“罗教团”的直播之后。 而这肯定是她决定到夏城定居的重要考虑之一。 这些事儿,大家心中有数就好,罗南不想在这上面耗费太多时间,现在也不是叙旧的时候。 他便又一笑:“我也是从那时候起,才知道咱们都不是外人,珺姨您有什么话,对我讲就是。” 吴珺又恍惚了下,才道:“是关于实验室……” 说到这儿,她有些犹豫。 罗南立刻明白是怎么回事儿:“所以,还是阅音姐的方案更有号召力,您想将实验室挂靠在军方名下?” 既然说开了,吴珺也就坦然以对:“是的,既然都是在中继站,实质上差别不大。而有了那层名义,也方便开展更广泛的研究;另外,我想罗先生也需要一个开放式的研究系统。” “这个选择很正确,但不是我,是这个文明需要。” 一本正经地回复之后,罗南自己先笑起来,很快笑容又收敛:“这种方式确实可以减掉一些起步时的麻烦,分布式畸变基因网络生态……这个项目是我爷爷提出的方向,我也希望它能够更健康地进行下去。不过,我想后续随着研究深入,终究还是会遇到更多的困难,希望珺姨您有所准备。” 吴珺轻轻点头:“我能想到一些。” 罗南并未在这上面多言,主动跳过,换了个话题:“前段时间交流过一个项目,就是关于火神蚁的……” “嗯,前两天您提过,研究转向火神蚁群落里的寄生菌,我已经分解出有关元素,后续研究会跟上。”吴珺微微摇头,“很惭愧,年轻时也做过这方面的研究,却一直没有察觉这种寄生菌的特殊作用。” “嗯,这种寄生菌,生存环境应该与‘畸变’环境有些距离,这点要注意。” “是吗?”吴珺很意外。 这本来也没什么,“啮空菌”怎么说也是域外种,哪有那么容易研究出门道。 可忽然间罗南想到一件事:此前,梁庐也并没有给爷爷、父亲他们提起过?或者说提了,他们也守口如瓶,并未给吴珺等人透露? 这样看来,培育并利用“啮空菌”监控周边位面的行动,密级真的很高,应该算是梁庐的一张底牌了;可从“伪·灵魂教团”的广播介质来看,李维大概率是有察觉的。 …. 这里就有一点点的错位……是证明了“魔高一丈”,还是梁庐另有安排,仍要好好研究一番。 “这个项目,算是短期内我对这个实验室的唯一要求,但也没有特别明确的时限。珺姨你可把它当成‘租金’,及时跟进就好,如果有新的成果,我们另算。” 没有给吴珺客套的机会,罗南摆摆手:“合同什么的,就让莹莹姐负责帮着起草吧,她也算是个法律人,与军方有关谈判,也让她全权负责……我回头给她说一声。” 想到头回见面时,章莹莹的身份,罗南又是一笑。 嗯,就是章莹莹未必能斗得过何阅音……那也无所谓。 罗南快刀斩乱麻,将这件事儿定下来。却见吴珺虽是应声,却明显还有些犹豫不定。 “珺姨还有事儿?” “嗯,我是临时想到,但确实应该和罗先生你讲明白,就是‘披风’的事儿。” “啊?” 罗南被“披风”这个敏感词扎了一记,然后才想明白,吴珺所说的“披风”,应该并不是指关系到“地球本地时空”与“中央星区”明暗关系、乃至于这一方时空终极命运的“破烂神明披风”,而是当初被天照教团追索的“罗教团”的“圣物披风”。 呃,好像也没差别。 至少天照教团追索的,肯定就是真正的“披风”。 只不过看上去“罗教团”内部人员的认知,与他们不太一样。 吴珺说起这事儿,多半是因为罗南主动暴露了“熔炉”的身份,知道他已经深度介入此事,并了解这其中的信息,便想着把事情交待清楚。 对此,罗南当然是欢迎的:“是‘圣物披风’吗?珺姨你要能讲一讲,是再好不过了。我是真不太清楚这里面的细节,爷爷和我老爹,都没有提过。偏偏李维和天照教团他们,总拿这事儿来挤兑我。” 吴珺微微苦笑:“哪是什么圣物?这个称呼,不过就是当时与我们实验室关系密切的一些游戏部落,神化了有关实验结果,硬安上去的名头。” “实验?”罗南皱眉,“那为什么叫‘披风’呢?” “开始确实是实验,但那并不是我的研究方向,而是‘格式论’研究的主要方向,当时应该是叫‘人体格式和数据结构’,运用了一种叫作‘披风’的技术,我一度认为那是一部超算。” 吴珺轻声陈述:“这种技术,有一定概率为人‘启灵’,也就是帮助觉醒。但其实也只是规划出一条概略方向,并帮助人往那个方向努力,只有天赋特别强的人,才有机会直接觉醒。 “当初实验室,我是说七零格式实验室里,大家都尝试过,所以我懂得怎么操作。后来那些变故,罗先生您应该也知道了,老师和中衡师兄他们仓促回城,后来又惹上官司,实验室几乎闲置。周边部落里的人,就希望我继续帮助他们启灵……当时人心惶惶,恰逢又一年流血季,我当时也怀了孕,行动不便,只能留下,算是互相帮助,却不想后面竟难以脱身。” …. 是让张六安那些眼高手低的家伙给架上去了。 罗南暗叹口气,却是抓住关键词提问:“一度认为?” “功能上它确实是一部超算,是为解决格式论问题特意搭建的专用计算机,除了设计以外,就是材料比较特殊……” 吴珺环顾四周,视线又落在罗南脸上,声音愈发柔和:“和中继站这边是一样的。” “这边……领域碎片?” “嗯,这部专用计算机名字就叫‘披风’,是老师确定的方向并提出基本思路,中衡师兄主持设计,还有很多这个领域的专家参与,最后由清文师姐操作,一点点搭建起来。” 罗南下意识长吸一口气,可他已经习惯了在类似情况下克制自己,紧跟着又问:“虽然材料特殊,但听上它确实是一部专用计算机。” “我也认为是这样,可后来有人告诉我,那是一个致命的方向错误。代价就是老师的理智和健康,后来还有清文师姐的命……大家往前迈步迈得太远了,那根本不是我们能掌控的力量。” 吴珺也在吸气,控制情绪:“他说,‘披风’已经变成了一台赌桌,上桌就需要有出卖性命和灵魂的觉悟。我很幸运,那些年的基础操作没有触碰到内核,否则也是一样的下场。” 罗南紧跟着又问:“那现在‘披风’在哪儿?” 吴珺微微摇头:“我不知道,我每次只能通过七零格式实验室的传统计算机设备进行控制操作,‘披风’的计算内核隐藏在雾气迷宫深处。” 罗南继续问,这回问题更加尖锐:“那么,‘错误’‘赌桌’这些话,是谁说的?” 吴珺声音更轻,几不可闻:“菠萝的父亲,他在我试图用‘披风’给菠萝设计治疗方案的时候阻止了我,并说了这些。” 罗南皱眉:“他是?” 吴珺犹豫了一下,露出苦涩的笑容,这回她的声音却是出奇清晰: “洛元。” 39314210. ... 第八百三十一章 向前去(下) 罗南与吴珺的对话持续进行。 大部分时间,罗南都安静地坐着,注视身前不远处的吴珺,这位父母之前的同事……嗯,也是洛元的,这二人之间存在着世俗世界最不可忽视的亲密关系和血脉羁绊。 哪怕大半已经是过去式,但人心最难测。 罗南必须非常认真地审视这个人,这段关系。 在他身畔,魔符无声匍匐在祭坛蛛网上,异色六瞳冰冷注视着吴珺,注视着她情绪浊流的起伏。 乌沉锁链就如同这头妖魔的长尾,无声摆动颤鸣。 正是在这样的情境中,罗南基本可以确定,吴珺之前或许就想说“披风”的事,但多半没有想提洛元。毕竟只要对里世界的形势有一些较深入的了解,洛元还是非常显眼的一个家伙,身份敏感,而且,是罗南的敌对阵营。 这人偏偏是她孩子的亲生父亲。 吴珺肯定是想暂时先瞒下这段关系,首先稳固她在罗体系中的地位,毕竟这关系着她和家人朋友的安全。 然而罗南用“熔炉”的身份撬动了她的心防,因为菠萝与“熔炉”的那段际遇和善意帮助,让她有了释放心中秘密和压力的冲动……而且她潜意识里,应该是想帮着洛元挽回一些形象。 吴珺可能自己也没发现,她称呼罗远道为“老师”,叫罗中衡“师兄”、卜清文“师姐”,潜意识里是有意拉近关系,给“洛元”这个名字以缓冲。 为什么要挽回呢? 因为她多半也知道洛元行事的不堪,并格外抗拒,菠萝的态度就能说明一切。 只是她本能不愿置诸生死层面来考量,还怀着一些侥幸之心,连自己的心思都认识不清,这样的吴珺对于魔符来说简直就是完全不设防。 罗南知道吴珺没有说谎,也不会让她说谎。 这样的情况下,罗南与吴珺的谈话时间远比所有人预料的都要长,包括他们自己。 他们聊了很多话题,聊披风、聊洛元、聊罗南的家人。 吴珺75年就在罗远道的荒野实验室工作,87年左右才正式离职,是实验室黄金时期后半段的亲历者,也抗过了大半的动乱期,起码比春城的王修王博士更近一层,他们二人所说的事情、提供的情报,也能够互为参照。 罗远道旗下的荒野实验室,从生变、动乱到最后全面崩盘停摆,其实是一段很长的时间,不是一个即时死亡的过程。吴珺正是那个混乱时期的重要见证人之一。 她知道80年百族实验室的惨剧,也亲眼目睹了83年严宏跳反,罗氏父子被迫回城。但这时荒野实验室其实还在运转,毕竟有投资人利益在里头,严宏也引入了大资本进驻,军政部门都有插手……另外,罗家父子的影响力也远未肃清。 这个过程要到86年罗中衡失踪,罗远道精神状况大幅恶化,才宣告终结。 …. 罗南也从吴珺口中得知,这些运转的实验室中并不包括七零格式实验室。 它终究是前突建构在雾气迷宫中的特殊区域,没有卜清文这位神奇的建筑师进行日常维护,罗家父子又都不怎么在状态,故而早在83年大动荡之前,受雾气迷宫的“沙尘暴”侵蚀,已经很难进行相关实验任务,大部分时间都处在闲置状态。 要说去过那里的人不少,但能够在茫茫荒野上找到准确位置的却就那么几个。 吴珺是比较特殊的那个人:她之前是找不到的,是那个混乱时期,洛元带她去七零格式实验室进行过几轮分布式畸变基因网络生态项目的采集和实验,这才知晓。 “可我记得你说过,洛元在80年我母亲去世之后,就离开实验室了。” “是的,但他似乎并未远离,其实我们实验室里这些人,偶尔还会听到他的消息,尤其是86年之后……他和实验室的接触非常多。” 86年那时候,是实验室的大崩溃时期。罗氏父子已经彻底不可能回归,严宏则总觉得他还没有完全抽干净荒野实验室的秘密,没了掣肘之后,便开启了大换血。那段时间,洛元的影子若隐若现,似乎有一段时间是配合严宏,可后来又明里暗里使绊子, 能够和当时如日中天的严宏掰手腕,大家隐约知道他已经是一位强力人士了,似乎做一些很见不得光的生意。 那时,吴珺在实验室里也彻底呆不下去了,但是受到保密合同约束,很难找到称心如意的工作,又要维持住罗远道交托给她的项目,一度颇为窘迫。幸好她常年在荒野上,常与游民部落打交道,又因为懂得如何利用“披风”启灵,能够与那些比较熟识的部落形成相对稳固的联系,各取所需,这才坚持下来,也渐渐有了“罗教团”的雏形。 必须要承认,与吴珺的交流,对于罗南了解爷爷和父母在70、80年代的信息极有用处。不过,他们二人本次谈话的重点还是“披风”。 吴珺认知里的“披风”,洛元口中的“披风”……“披风”究竟是什么,罗南并没有得到一个清晰的答案。 “专用计算机”和“赌桌”,两个概念差别太大了。 于是罗南就问:“设计资料呢?这不是简单几张纸就能承载的东西。” 专用计算机的结构,是针对特殊场景的专门设计。能够处理“格式论”问题,再简单也简单不到哪儿去的。而且听吴珺的描述,要操控“披风”也需要在通用计算机上进行控制操作,这应该是一套非常精密的系统。 要是从梁庐那里直接抄来的答案也就罢了,既然提及了设计和协作事宜,怎么也该有一套资料。 然而吴珺并不清楚,大概率在实验室出事的那几年被带走,但也可能是被销毁了。 那些年,什么事儿都可能发生。 …. 罗南又问了一个更直接的问题:“现在‘披风’在哪儿?” 吴珺仍然是摇头。 以前吴珺从来没操心过这事儿,只要在“七零格式实验室”电脑上调用这个项目,就可以借用“披风”的力量对目标进行测算评估,可在洛元警告之后,她这几年基本上没再到过那里。被天照教团追索之后,就更不可能了。 罗南有些失望,但还是对吴珺点点头:“不去是对的。” 洛元那家伙,明明知道“七零格式实验室”的位置和进入方法,却是逗着三大秘密教团等多方势力玩,还让角魔那个疯批先带队进去,毁掉了很多第一手资料;又把实验室设备搬空,放到拍卖会上。 他早不做晚不做,偏偏在罗南崭露头角的时候去做,毫无疑问这是挑衅。 也可能是针对特殊目标特殊人物的试探。 后面说不定就有李维的意志。 但洛元对吴珺似乎也存着些旧情,没有把她扔进漩涡里……可吴珺主动凑上去,就不一定了。 罗南想了想道:“七零格式实验室那边,之前被拍卖行拆得七零八落,后来我从‘翡翠之光’号上拿回来了,但要想原样安装回去也很困难……” 他说得轻巧,其实是把一干人等从太平洋直送到旧大陆中部高原地带,才又取下来的。 嗯,那时倒是顺路。 吴珺则没想那么多,只道:“我还记得一些基本布局,设备拆装的话,也有点儿印象,也许能帮上点儿忙……” 看上去,她并不怎么有信心。 罗南也知道这个,而且几次三番折腾,那些陈旧设备还能否正常运转起来,也是个问号。 但他还是答应,随后便在虚拟工作区里画出来“七零格式实验室”的布局图,向吴珺请教各个设备的原有位置,还有当时调用的具体情况。 “当年应用起来就那么简单?”交流半晌之后,罗南还是不太确定,“所以怎么才能证明咱们复原的软硬件均无差池?” 只有这边确定,才能顺势证明雾气迷宫深处的“披风”是否还在原位,又是否真出了问题。 吴珺没法给出一个确凿的回应,只能尽力回忆当初的场景:“当时只需要开启对应设备,验证身份,就能进入有关界面,嗯,程序图标还是比较显眼的,就是‘格式论’的经典几何结构,那个正四面体及内切外接圆球……” 罗南就盯着吴珺看。 后者被罗南盯得心神不定:“罗先生?” 罗南想了想,发了一个图标的截图给到虚拟工作区:“是这个吗?” 吴珺一眼就认了出来:“是的……可这个下载状态?” “大约是网络不好吧。”罗南信口回了一句,随即当先站起,“珺姨,今天麻烦您了,咱们先到这儿,以后有空再聊。” 吴珺自然知道该怎么做,当下起身告辞。 罗南看着她的背景离开这处临时实验室,就抹去了虚拟工作区上的所有图像,随即便将他已经无比熟悉的外接神经元的交互界面投影过来。 他的视线就落在上面那个格外碍眼的灰暗区域。 正是格式论的经典几何图形、观想图形,是罗南初入“贵圈”,在夏城水邑青石酒店与人面蛛正面对抗并“俘获”猫眼之后呈现的图标。 所以这个的名字,其实应该叫“披风”? 39314939. ... 第八百三十二章 找洛元(上) 说起来,在曾经的“仿纸软屏”,现阶段的外接神经元交互界面上,这玩意是界面上所有里面最拿捏的一个。 哪怕是直通外接神经元内核的“虚脑”,一旦出现也是立刻就下载完成,可以应用。 至于内置功能发何发掘,那是另外的事儿。 唯有这个“观想图形”,下载快一年了,依然是进行时。 而且其间下载进度,从来不是匀速进行。 罗南一度以为,这玩意儿与他的修为进展息息相关,比如与黑杰克战斗之后、霜河实境大战解决了安翁之后、从万院长处学得了“统筹秘术”之后,都有灵魂力量和相关认知暴涨的情况,其下载进度也有明显变化。 其后,罗南的重心,被“虚脑”,也就是外接神经元的系统操作界面引走,观想图形,或者说是“披风”就只是在默默涨着下截进度,前两个月涨到了19.99%。 现在进度……还是那样,又卡死了。 以前罗南偶尔还在考虑,可能是他正在接受“考验”,一些前置条件没有集齐。 比如形神框架、认知条件什么的。 可细思来总觉得不合理,毕竟这不是在玩游戏,哪怕他那位亲爹没有料到自家儿子成长速度如此惊人,短短一年时间就成长为能够与李维相抗衡的世界两极之一,但怎么说也是注定了要与“天外恶魔”相对抗,了解的信息只会越多越好,他老爹何必在这种关键地方故弄玄虚? 现在,罗南找到了一个更合理的解释: 亲爹还是亲爹,已经提前将“七零格式实验室”那边的“披风”专用计算机控制软件安装到了外接神经元这里,只要有一定的刺激就可以显化出来。问题是,罗中衡先生大约也没有料到,位于雾气迷宫中的、关键的核心组件出问题了。 罗南大致捋了一下吴珺所述关于“披风”的时间线。可以看到“披风”明确出问题,时间还是比较晚的,证据就是菠萝的年龄。 小家伙今年刚六岁,是91年上半年出生。 吴珺也明确说过,她是产后才发现菠萝右臂发育异常,希望求助于“披风”,却被洛元警告。 那已经是罗中衡留下绝笔信,直面李维之后。 很有可能在之前,“披风”还没有表现出特别的异常,所以罗中衡将“披风”作为留给罗南的重要遗产之一,在外接神经元上留下了控制软件,可能也有一些联系绑定,或者指引联系绑定的步骤。 只是没有想到,那个用雾气迷宫领域碎片搭建的“专用计算机”后来会出问题。 然而真是这样的话,罗南就发现了一件很微妙的事: 吴珺……唔,她可以忽略,罗南是想着: 罗中衡与洛元这二人,可能在80年到90年这漫长的十年时间里,都在共同使用“披风”。 所不同的是,罗中衡可以凭借外接神经元操作;洛元则必须跑到七零格式实验室。 …. 同样的计算资源,上面有没有彼此的访问记录呢? 更准确的说,他们是否知道彼此的存在呢? 罗南离开了临时实验室,却不急与那些参观人员会合。只信步走到“中继站”基地的边缘地带,这里完全由一层透明“玻璃”阻隔,能够直面外间破碎的“雾气迷宫”,却挡住了外面无止境飞舞的“沙尘暴”,在内侧又能听到那簌簌的拍击声,仿佛这层阻碍随时都会崩解开来。 整个基地中,大约只有这片边缘区域,是罗南仿造“七零格式实验室”的观察点造出来的,为的就是直视雾气迷宫,体会爷爷和父母当年的感受。 外面的“沙尘暴”对这片观景区侵蚀得厉害,不过也不用等到像“七零格式实验室”那里模糊到完全看不清的程度,就会彻底打碎重建了。 罗南静静站在这儿,他早知道雾气迷宫绝不是无意义呼啸来去的“沙尘暴”,知道在这片规则破碎的无序之地时刻涌动暗流,并且与地球本地时空乃至深蓝世界的形势变化息息相关。很多事情在这里才能找到源头和本质,才能发现真正的驱动代码,而外界只是显示屏上迷惑人心的绚丽图画。 如果他自以为对雾气迷宫的认知和控制远超别人,却抓不住这些源头和本质,最后会闹笑话的。 现在的问题是,他这边千头万绪,好像有很多方向,也有很多想法,却很难统合在一处。 刚刚他还在考虑“中央星区”,现在又被“披风”拉扯;前一刻的念头还在千亿光年开外,后一刻却是退回了十年时光。方向完全不同,却又大都浅浅一层。 罗南现在急需一个突破口。 所以他才与公正教团合作,在雾气迷宫中寻找“真理之门”;又用“役魔卷”牵拉灰质,形成困缚多位超凡种的“感知链网”,准备将这些人洒进雾气迷宫中,进行深度探索。 如今,“披风”会是更可能的突破口吗? 罗南觉得有可能是……可他在这上面甚至还没有洛元知道的多。 罗南注视着“阻隔玻璃”,上面还有他模糊的影子,而在他影像边上,似乎又出现一张中年男人的脸,上面筋肉线条明显,给人感觉严峻冷肃,偏偏又是在微笑着…… 洛元。 不只是在“披风”一事上,也包括对雾气迷宫,乃至于对梁庐、李维和屠格的来历动向,洛元都是深度知情人,知道很多情报,甚至可以和屠格讨论当年一些极隐秘的事情。 他凭什么? 罗南一直注意洛元的行踪,然而那家伙拥有出入雾气迷宫或深蓝世界等位面的能力,大部分时间都在地球本地时空之外,更不用说还拥有大量的克隆替身且能随时跳转,藏形匿迹的手段几乎拉满,直接锁定很困难。 就算是有那么一些蛛丝马迹,罗南也不能轻易打草惊蛇。 …. 罗南在湖城下这么大的力气,部分原因也是由于这是洛元重要的巢穴之一。 洛元在这里的基因贩子生意做得风生水起,以至于能够直接影响“浑敦教团”的中层竞争人选。以湖城的传统局面,他能有这么大的发挥空间,要么是与高文福有直接勾搭;要么是与李维、屠格的关系,让高文福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也可能二者均是。 罗南以一己之力,强行变动了湖城的势力格局,也想看看洛元会做何等反应。 当初在“三尖顶”,洛元确实现身了,只是即便有屠格,他也没有与罗南一战的意思,甚至有意无意透露信息,消解双方战意杀意。 这与去年在夏城,他迫不及待要击杀罗南的感觉完全不一样。 为什么? 那已经是很好的机会了,以罗南的成长速度,他应该知道时间不站在他那边。 等一下,为什么时间不站在他那边?这家伙有很大可能已经知道中央星区的一些信息,李维能等,他也能等,等到李维成功或者诸神披风覆盖地球…… 又或者还是别的什么因由? 不管怎样,对洛元的要提级了。 正好,罗南从“测验时空”获得了对“啮空菌”的辨识技巧,对于时空位面的结构边际更加敏感,也能通过持续强化的“大通意”对生灵信息进行捕捉解析,目前正快速重塑对雾气迷宫的认知。 洛元的“位面弩”可能占据的中大型时空碎片,本就是罗南在雾气迷宫重点的五个点位之一,他便想着,今天就结合“透镜星云”再筛选一遍,找出几个高度可疑的点位进行标识监控。 除了这个以外,罗南顺手将樊路,就是洛元的那个司机,包括樊路关系网里的几个人,包括马仔小赵什么的,通通提了级。以后对于这些人,罗南的“磁光云母版灵魂披风”全天候无死角监控,生成的情报数据都交给“葵姨”优先分类处理,有什么异常第一时间就给罗南提醒。 嗯,这基本就是超凡种的待遇。 这次罗南在“测验时空”,见识到了“长缨号”的人工智能“蜗牛”,针对复杂混乱局面的高效数据分析处理能力,当真是强大又灵活,他看着相当眼热。回归之前虽未来得及拷走相关代码,但他还是要求“葵姨”先模仿一下相关行为模式,看看效果。 如今就拿樊路他们练手了。 正给“葵姨”安排工作,“葵姨”反过来提醒他: 山君请求面谈。 这么快就忍不住了?公正教团那边究竟给他施加了多大的压力啊? 明明是他先找上公正教团的。 可还是那句话:早干什么去了? 罗南不是没给过他机会。 沉吟片刻,罗南还是让葵姨通知山君过来。 他也不想再换地方了,有什么事儿在这里聊吧。 …. 不管怎样,山君这次请见,还是让罗南的心思,又从洛元处挪开了些。 要说罗南在地球本地时空的算力,或许已经是独步天下,可到他这种层次,对面敌人实力也不弱,要解决的问题更是高度复杂,想处理妥当,消耗的资源也是水涨船高,动辙就是全球,跨位面监控……一来二去,竟然还有精力不济的风险。 罗南叹了口气,这时候就想有个身外化身之类,或者把万院长教授的“统筹秘术”,其实就是造物学派的核心“本命熔炉”架构推到极致。 受纯大君的慷慨所赐,罗南选择的第二套“人造黄金细胞临时体验方案”,就是这个路线的升级版。到最后是真能催生改变大脑和神经结构,重划功能区,甚至形成主副脑协同的“人形超算”能力。 可惜,这玩意儿是真带不回来——配方倒还行,就是人造黄金细胞材料也不是唾手可得的。 罗南已经将三组配方都输入到外接神经元数据库,并与“装备界面”链接上,通过磁光云母在小行星轨道内的广袤星域摄取有关基材,实在不行的,就让磁光云母尝试对更基础的物料进行培育加工,无中生有,就和罗南目前已拥有的“电磁向通用布设法进阶干细胞基材配方”收集方式一样。 这都需要时间。 上次罗南花了两个多月,但“电磁向通用布设法”所需基材相对要简单一些。这次有三组配方,也要有外骨骼等装备升级,想要凑齐,就不知道是猴年马月了。 就算专注于一组,效率也提升不到哪儿去。 毕竟真正限制速度的,还是太阳系范围内有限的资源,或者说是资源的开采和深加工能力。 罗南又看前方的“玻璃”,以及上面他的投影。 洛元那张印象深刻的冷峻面孔,似是又有呈现。 罗南就这么看着,等山君大步走过来,要打招呼的时候,忽地劈头就问: “你为什么不找洛元?” 39314854. ... 第八百三十二章 找洛元(中) 见面就被罗南这么问,山君也是颇感意外,下意识回答:“洛元的方案并没有体现在超凡种层次上的有效性……而且基因层面的事我不擅长又太敏感,也不想再受制于人。” 其实在说后半句的时候,山君已经慢慢回过味儿了,言语中也有了一些本能的推拒。 罗南并没有说话,就这么看着他,意蕴深长。 于是山君彻底醒悟,这不是交换条件,而是前提条件,他果断改换言论:“我会去找墨拉问问看……嗯,要求洛元和我面谈。毕竟我这个情况,也需要比较多套方案,进行权衡,就像死巫那样。回头有什么变化,我们及时沟通。” 总算没有糊涂到家。 话说合作出了岔子之后,山君终于不那么倔强或者说是贪心了——大约是彻底明白了他在这场合作中的弱势地位。 罗南点头,祭坛蛛网上的魔符也点头。 山君上了道儿,罗南也就不再多言,随即将话题转向了山君最感兴趣的地方。 “你和公正教团要将真理天平的两端配平,应该是这个意思吧?这本来就是大家合作的关键步骤,我这边没有问题,不过整个合作路线里面,已经存在‘真理天平’这么一个技术层面的大黑箱了,我们之间就不要再人为地制造其他的黑箱,避免影响合作的信任度。” “罗教授你的意思是?” “我的意思是有什么事情,合作双方也好,三方也罢,都凑到一起来谈,先确保各个环节妥当,能够互通有无。否则我想要的东西,山君你未必能拿得出来;你想要的,公正教团也未必给得出去,来回反复,很没意思,也没效率。” 山君点点头:“我明白了。” 说是明白,他也没说会再将这事转告给拉尼尔大主祭,否则一个超凡种的面子还要不要了? 反正这事只要没有下文,公正教团自然会找上门来;如果没有,这场合作也没必要再进行下去。 原则问题确定了之后,剩下的不过就是一些枝节,讨论与否,无碍大局。 山君犹豫了一下,还是多问了句:“骷魔王……小丑现在的情况如何?” 哪怕他是当事人,也不太理解,当日“三尖顶”大战后期,瑞雯到底用了什么手段,一举将“小丑版的骷魔王”和似乎已经萌生了自我意识的“百峰君”一举压制,再扯进雾气迷宫之中。 至于后来的状况,更是一概不知。 我当时也不在现场啊。 罗南很想这么说。 瑞雯当初利用“血意环堡垒”的干涉炮,如擦火柴般,一击点火,明明并非是“格式之火”或曰“天渊标准阵列”的底色,却能驱动“天人荡魔图”的“役魔卷”手段,不只是把“骷魔王”和“百峰君”拽进雾气迷宫,事实上是将困缚着二十来个超凡种的由灰质拟化而成“感知链网”也给拽进去一角。 …. 一部分在内,一部分在外,犹自气机贯通。 如此手段,罗南通过“葵姨”回溯有关场景的时候,也是张口结舌。 所以,罗南能说什么呢? 他只有不讲理地反问回去:“你应该也在感知链网上,不清楚吗?” “……” 就因为在,才给山君带来了绝大的困扰。 事实上,那幅被扯进了雾气迷宫的“感知链网”,对于本就在“网上”的诸多超凡种来说,都是非常巨大的困扰。 为什么墨拉、康士坦茨等人近几日失去了前往“二号地洞”探索的兴致?为什么高文福抛下局势几近翻覆的湖城又跑到了金城?为什么连恨不能让天下人都知道“老子在舔罗南”的血妖,都远远的跑到了夏城? 实在是“感知链网”上传递过来的关于雾气迷宫的信息,让人好生抓狂。 便是离得远远的,也会有模糊无形的压力,从那边源源不断渗透过来。 而像山君这种和公正教团混在一起,经常在“一号”和“二号”地洞出没,浅度涉入雾气迷宫的。每次涉入,那种模糊无形的压力,再经“感知链网”过滤,就会变得格外具体,会觉得周围茫茫雾气深处,有无数个冰冷的眼睛盯视着他,每一个似乎都拥有着不下于“骷魔王”的力量和威胁。 此时此刻,面对罗南的明知故问,山君犹豫了一下,还是苦笑着照实回应:“雾气迷宫这鬼地方,时空环境破碎混乱,危机四伏。那个灰质网络上,威胁目标与日俱增,‘骷魔王’什么的,早就混在里面,感应不到了……我倒觉得,我更可能成为被猎杀的对象。” “不至于。”罗南顺口说了一句,才又想着让说辞更严谨些,“至少绝大多数目标并不会造成威胁,它们只是残存的一点儿规则碎片,想要重生,哪怕只是化生出‘孽种’,也需要条件非常严苛的高能时空环境;寄生到你身上的可能性还大一些,但要成长起来,也需要无比漫长的岁月。” 在“测验时空”阅读了《探索大君级根髓源质培养异相规则微生物的五种方法》《根髓源质自体加工与内宇宙规则对应性研究》《基于遗传信息的个体法则跨代觉醒千年级实验系统综述》《湛和国主万神殿信息映射和象征意义研究》等大部头著作之后……哪怕只是草草速通一遍,罗南对于“大君”“神明”或稍次一些的“伪神”级别的存在,其强大生命力和规则力量的边界,已经有了最基础的认识,说起这些话来,底气十足。 最起码,山君是被他给震住了。 见山君沉默下去,罗南也在想:雾气迷宫这个不断变动、完全没有定数的无规则破碎环境,实在是太不友好了,并不是每位超凡种都具备相对清晰的时空构形概念、感知和干涉能力,很容易迷失在其中。 …. 如果想要让这些人当好冒险者,认真探索,还需要在目前“感知链网”的基础上,再加入一些其他的东西。比如利用“大通意”和“啮空菌”,对那些仍然在雾气迷宫的漫长消磨下保持着生命力的强者残留进行全面分析和实时信息更新,广播给每个探险人员,也就是定期刷新一下雷达地图。 “打补丁”的思路没有占据罗南太多时间,他又一次主动询问山君:“你没有觉得,这样的环境中,选择的余地大了好多吗?” “哦?” “如果应用得当,这里面任何一个‘目标’都是不下于‘骷魔王之卵’的可靠的置换物。” 罗南的话更加直白,山君却没有轻松和恍然。 道理是这个道理,但这种完全由罗南操弄的体系,实在很难给合作者以安全感。 当下的形势就是这样,“罗体系”和“李体系”隔空对峙,其他的哪怕是一直以来都如日中天的三大秘密教团,一时间也有些黯然失色,不得不在两大体系的边缘来寻求一些存在感。 话又说回来,如果这次真的找到了“真理之门”,公正教团那边多半能造出天大的影响,很有可能会对整个星球的局势生成巨大变数。公正教团为了这个更上一层的机会,在前期虚与委蛇,也是极有可能的。 只有山君自己,他要追求的,不过就是往日无所束缚的荣光,以及在此基础上更进一步的可能。 可就算是找回来了又如何? 从当前的形势看,超凡种已经不再是所有人仰望的巅峰,至少在这个世界上还存在罗南和李维这两个怪物的时候,就是这样——绝大多数人与这二位都存在着断层差距,“断层”巨大到“更进一步”也远远够不着的地步。 放在以前,因为李维不需要在这个世界上做出特别激烈的动作,可以假装他这个层级的人不存在,可现在的形势已经大不同了。 想了这些,山君心中的急迫之意倒是消减了许多,甚至有点儿意兴索然。 可转瞬他又振作起来:如果不尽快恢复到巅峰时期水准状态,在这样的形势下,他想要躺平都做不到。 够不上砝码,却是一个很好的搭头。 他决不愿意落得那般命运。 于是,山君再和罗南草草聊了两句,便提出告辞,走之前还特别强调,会尽快和墨拉那边联系,有什么进度,及时与罗南沟通。 罗南和魔符一起注视他的背影,看他离开。 然后罗南的视线就指向了魔符,不得不说,这玩意儿是真好用啊! 要说魔符最初也不过就是一个游魂般的家伙,出场就被打得四分五裂,结果与罗南、乌沉锁链合体之后,就迸发出了无穷的潜力。以前罗南主要是给它发挥本能的空间,让它带飞,再通过乌沉锁链加以控制,放风筝似的。 …. 而如今,罗南运使它的技巧性,越来越强。 至于相关技巧是从哪儿来,罗南心里头也是门清。 说到底还是罗南在入梦法上的造诣,与魔符在人心浊流上的把控形成了1 1>2的效果。他这次在“测验时空”,也算是见识到了“梦神孽”那种虚实转化的手段,虽然更多是概念性的东西,也足以让罗南大开眼界,应用起来愈发得心应手。 魔符确实是这个领域的绝佳工具。 有了这个“工具”,不在“入梦法”上深入研究一番,无疑是暴殄天物。 罗南继续选择“暗雷”棋路,很大程度上也是这个原因。 在这一领域,没有谁比“梦神孽”或“幻魇之主”更具有参照意义。 如果能够进一步理解、领会“梦神孽”那家伙操弄人们意识和情绪边界的能力、扭曲虚无和现实差别的手段,但凡能学得一招半式,罗南在地球这边的砝码就能再增添份量——毕竟,在地球这方时空,“梦神孽”也好,“幻魇之主”也罢,都丧失了权柄;而当下的特殊环境,也正适合罗南这个“罔顾未来命运的精神侧”埋头发展这方面的能力。 罗南甚至有一个模糊且疯狂的想法:现在中央星区那边,相关领域有相当概率还没有“幻魇之主”或类似的神明权柄存在。那么,如果他在地球这边能够大幅强化提升相关的能力,到达一定的层次,是不是回头与中央星区接触,也可以来一个趁虚而入、鸠占鹊巢? 这个想法很有些想当然,以罗南目前对天渊灵网的认知水平,说不定“鸠占鹊巢”没做到,倒被诸神集火…… 可不试试,不仔细研究一番,怎知道行不行呢? 这是罗南为“退却”“反攻”和“进攻”的阶段安排和长期战略,所拟定的基本思路之一。 当然,在落实这条思路之前,他必须要确认,现如今的中央星区,“幻魇神主”或者“梦神孽”是否归位,又或有其他类似的神明权柄取而代之。 他了解这种事情的渠道很窄,目前也就只有武皇陛下、李维和屠格这三人。 然而一个谜语人,两个死对头,都要好好筹划一番,免得弄巧成拙。 唔,也不一定就这三个,还有洛元……或许也能有点儿门路? 3931462. ... 第八百三十二章 找洛元(下) 罗南没有再管其他人,也离开了中继站,来到了它的“卫星”,亦即“树洞空间”中。 站在星光绚烂的“透镜星云”之前,他沉吟不语。 要拿到洛元那边的情报,首先要找到洛元,可仅凭着目前几条线索,着实不太容易:针对湖城产业不过守株待兔;山君寻求碰面,碰到的大概率还是克隆替身;目前残存的那点儿蛛丝马迹,仍要耐心些,不好轻易触动……而在此之前,也要先对洛元的情报源有一个预期。 洛元的消息从何而来? 罗南有个简单猜测,也是洛元自己透露的:当时在三尖顶上,他与屠格“聊起80年李维、屠格与梁庐第三次交锋,屠格有张重要底牌丢掉,结果被洛元捡到。本来洛元无福消受,却走了狗屎运,及时做了交换变现,让好处落地。 或许也是这个原因,帮助他与屠格联系上,达成了一定的信息交流互换。 如果是这样,洛元的情报与李维方面的相比,就没什么区分度,只能作为无奈状况下的替代品。 可罗南还注意到另一条情报:当时屠格还怀疑,梁庐是用了与洛元同样的方式方法,“置换”出了罗南今日的成就。 从罗南这个当事人的角度看,这怀疑当然是大错特错,可“置换”这个词儿,还有他们对话中提及的“天平”元素,让罗南有了一个合理怀疑: 真理天平。 这不巧了么! 且不说“真理天平”如何凑上这场热闹,其他人就算得知“真理天平”这个关键元素,一定会在中间加上“公正教团”这个组织概念——李维、屠格、洛元再加上公正教团,哦,还可能进一步切分什么世俗侧、真理侧,那才真要乱成一锅粥。 然而,这很可能是看多了显示屏上流转的绚丽画面,看不见、看不懂背后“运行代码”的缘故。 罗南有另一个角度的看法。 他完全可以假设:洛元与“真理天平”存在更直接的联系——洛元的位面弩可能依托的中大型时空碎片,有极大可能在雾气迷宫;真理天平是同样的情况。二者都是罗南早早圈好、需要高度定位的“五个点位”之一。 简言之,两个点位之间不需要通过“公正教团”就可以联系上。 当然,这个猜测的前提是“真理天平”具有独立于公正教团之外的自主性。 事实上,公正教团自身的教义就支持这一点。 公正教团是里世界范围内唯一一个以“圣物崇拜”为底色的、成气候的秘密教团。 “真理天平”就是他们崇拜的对象。 至于这“圣物”是纯粹的威能和理念,还是具有现实形象的真实之物,公正教团的真理侧、世俗侧都有话说,也为此互相打出了狗脑子来。 但有一点可以明确:公正教团起家,就是因为他们的第一代首祭借助“真理天平”之力,在短时间打下了好大的基业;其历代首祭……其实到今天为止也就三代,其稳居最巅峰强者的实力,似乎也与“真理天平”有脱不开的关系;公正教团的很多法门理论,也是在对“真理天平”伟力的反向破解中建立起来的。 …. 先有“真理天平”而后有“公正教团”,这是个连公正教团都无法反驳的事实。 说到底,公正教团狂热寻找“真理之门”,最终目的也是为了追寻“真理天平”的终极真实——公正教团教典表明,要趋近“真实圣物”,必须跨越“真理之门”,来到传说中那个“厚重云层之下,滚沸岩浆覆盖的岛屿”。 洛元早在70年代就接触到雾气迷宫,并一直跟随罗家在研究的最前沿,所以,他与自主状态的“真理天平”接触、勾搭并完成交易是有可能的。 然而从某个角度讲,罗南可能更希望洛元与公正教团“勾搭”一下,起码这会留下更多线索。 而不像现在,只能凭借这一点儿思路,继续走“技术流”路线。 罗南注视着“透镜星云”,此时他的还是正常版本,是父母多年来研究的心血结晶,后期主要是罗中衡的贡献,是他在树洞空间里孤独研究的体现。主要是验证雾气迷宫碎片的存在状态,有关信号的密度和分布,并由此形成了雾气迷宫的基本轮廓。 随着罗南心念转动,他自己做了“插件”的版本显现。 刹时间,“透镜星云”整个地暗了下去,领域碎片之间互相干扰作用的噪声,形成的无止境翻涌的汹涌“黑潮”,之前亿万“星辰”大半熄灭,只有寥寥千百颗,还在“黑潮”中挣扎起伏。 此时罗南就觉得,侧上方“演义时空”原版文献形成的光团,垂下的纹理条芒映照到眼角,有些眩目,也使得“黑潮”中那些微小星光变得愈发黯淡不清,就将这玩意儿推到一边,继续思考。 所谓“插件”,是罗南在无数次利用领域碎片“手搓”时空,并在雷池实验场推动大规模畸变基因采集培育实验之后,得出的新成果,主要是验证、映射雾气迷宫中亿光领域碎片残留的“活性”,寻找那些仍具有“复活”或“寄生”可能的高威胁目标。 罗南称其为“活性星辰”,这些“活性星辰”又分为两类。 一种是此前对山君所说的,必须要有严苛标准的高能环境刺激才能复苏的类型,罗南手搓的“战场时空”,也就是对外宣称的“中继站”,之前吸引、捕捉、灭杀、采样的,基本都是这些。在“插件版透镜星云”中,这一类是不发光的,罗南称它们为“陨星”或“卫星”,就是说只有坠落到“中继站”范围内,最起码也要进入“中继站”的“引力圈”,其“活性”才可能复苏。 另一种,则是“恒星”。 起这个名字,并非是它们的相对位置恒定不变,而是指这些领域碎片,或者可以进一步讲是“规则碎片”,经过雾气迷宫万载磋磨,仍能保持自身力量规则“活性”,在弥漫翻涌的“黑潮”中始终灼灼闪光。 “恒星”大部分都在雾气迷宫内层的“核心辐射区”,外围的“周边安全区”是极少的,但也有个几百颗。比如罗南高度怀疑的那个与公正教团密切呼应的“本命星”,亦即“真理天平”或“真理之门”所在;又比如洛元的位面弩所依存的位面碎片,都有很大可能在这个范围里。 …. 要是内层……“日轮绝狱”会让他们见识到,没有“乌沉锁链”“祭坛蛛网”“云端生物脑阵列”等连续阻遏、沉淀和消化,贸然接近会是什么下场! 罗南能有这番认识,父亲罗中衡交给他的“透镜”,以及后续自研的“插件”,二者缺一不可。 不过此番再看,“透镜”也还罢了,他那个主打筛选“活性星辰”的“自研插件”,其筛选的手段……怎么看怎么粗糙碍眼,有很多想当然的地方,怕是准确率堪忧。 也不怪罗南,实是他这次在“测验时空”习得“大通意”之后,已经可以模仿古神视角和算法,察知一定范围内生命存续和分布的基本概况;对于“啮空菌”这种依附“时空边脊”的域外种也高度敏感。有了更高层次和更广范围的信息摄入,再看此前的“插件”设计,自然是一万个看不过眼。 罗南没有耽搁,就针对“大通意”和“啮空菌”反馈的信息,对“插件”功能再做修正。 他对于“透镜”的构形设计已经了然于心,更新“插件”花不了多少时间,等修正完之后再看,果然变化颇大。 此前那些“活性星辰”,嗯,主要是“恒星”,原来的大多倒也在,毕竟信号太强烈,一般不会形成误判,就是筛掉了一些在混乱环境中的虚像、幻影,解决掉了误把一颗当成两颗、数颗的情况。 不过,若再算上新增的——主要是以前信号微弱、被碎片交互干涉作用的“黑潮”干扰而忽略掉的那些,“恒星”数量差不多要翻一倍。 但这仍不算什么。 真正吸引罗南眼球的,不在于外围这些“恒星”的数目,而是在雾气迷宫“内层”,那个“恒星”更加密集、“黑潮”也更加汹涌的“核心辐射区”最中心,本应存在却一直没能映现出来的应属于“日轮绝狱”的位置…… 一轮夺目的巨大“光环”,确切地说是多个“光环”交叠嵌套的中空球形结构,撕裂了无休止翻涌的噪声“黑潮”,清晰呈现在“透镜星云”中。 刹那间,凭借着多轮积累的知识,罗南对这枚巨大“光环”做出了基本解析: 外围光芒最亮处是“啮空菌”最富集的区域,它们受到“日轮绝狱”自成的规则时空吸引,群集到外围“边界”处,大量繁殖,已成规模; 内层的幽暗说明,形成这一时空的是“日轮绝狱”最纯粹的规则力量,“大通意”未在其中发现“生命活性”,那里已无强大的意识主导。 “光环”周边还存在大片的空无,连“黑潮”都稀淡得很,说明在“日轮绝狱”周边较近区域内,不管是什么东西,都会被吞噬湮灭……除了证明“日轮绝狱”的强大引力和毁灭力量,其本身也存在一定幅度和频率的涨缩活动。 不过,梁庐的“破烂飞舰”应该就在这片空无地带。 梁庐能维持“破烂飞舰”不被彻底催毁,不愧他大师范、前大君的身份。 再往外,“核心辐射区”中散落着大大小小的“星团”,动辙几十上百个“恒星”聚合在一起,几乎找不到单独运行的,证明即便这些能够在“内层”存留下来的更强大的“活性星辰”,为了对抗“日轮绝狱”,也要抱团取暖。 这些“星团”自身也构成一些“光环”“光球”结构,应该是拼接成了中大型位面,规整的却没几个,可能是各自的“规则法度”未能完美融合之故。 瑞雯预言的,即将抛出来的中大型位面在哪儿,暂时看不出来。 不过一直以来困扰爷爷的“噪声污染源”,必然是众多“星团”之一。 至于是哪个,罗南心中大概也有了谱。 这些大大小小的“星团”,围绕着“日轮绝狱”,一起在“黑潮”中起伏。大量无意义噪声掩映下,时隐时现,难见全貌,却终于有了一个大概的框架。 说起来,这是罗南首次明晰“日轮绝狱”及“核心辐射区”的内部基本架构。 39314730. ... 第八百三十三章 得镜鉴(上) 罗南注视着核心辐射区骤然清晰起来的架构,忽然间有些神思缥缈。 在这一刻他忽然回忆起了在“测验时空”收集到的关于“孽劫世”的部分资料,它们或详实或简略,记载了当年的湛和之主以及当时在含光星系的各位大君,在六天神孽、诸天神国全无先兆的突袭之下,如何战斗、拼杀;记载了这场短促又惨烈的战役,如何扭曲了天渊灵网部分框架以及含光星系周边的时空结构,最终形成了“孽毒”这一绵延十多个千年的恐怖负面效应。 当然,资料上也记载了那些陨身于战役中的、事后陷落在孽毒环境里的一个个强大存在的名号,包括湛和之主、幻魇之主在内的主宰、神明、大君,以及依附于他们的属神、伪神等。 关于陨落者的记录,记载并不完全,因为除了天渊帝国这边的牺牲者基本明确以外,很长一段时间里,诸天神国和六天神孽对此次战役的伤亡者都讳莫如深。已经困守于含光星系一域的天渊遗民们,只能通过战场上的残骸、扭曲的残魂意志、破灭的法则、崩坏的位面时空进行大致评估。 后续才又通过外界情报渠道,慢慢补充这苦涩的“战果”。 如今,罗南看中心处复杂的、嵌套的光环,看着周围那些攒簇的、并拢的星团,看着它们之间的空白和距离,以及由此呈现的无形的牵引和挣扎力量……那些只是看过、记忆过还未曾真正理解的文字、图片和影像,陡然变得生动起来。 不,真正活泛生动起来的,是存在于他思维深处的“演义时空”。 罗南看不到千亿光年开外的含光星系,可此时他眼前的雾气迷宫,陡然间便如一条拦江大坝,堵塞了“演义时空”那一条蜿蜒的时光长河,水面涨起,并将这终末端的影响力向前追溯。 时光长河不可能改变流向,却可以拥有不同的流域面貌。 罗南此前并不知道是何种模样,又或曾以为是那样,其实是这样…… 蜿蜒长河终于还是轰然泄下,罗南却在这水面涨落的间隙里,见到了时光长河流域更真实的面貌;依稀看到了那些从上游冲刷下来的主宰、神明、大君,如何从不可思议的神通伟岸,快速陨落衰灭,又崩解或纠缠为当下模样。 同时,罗南借助记忆储备的大量历史文本资料,又隐约看到了一众主宰、神明、大君,在恢宏宇宙时空中崛起、称雄、决战、陨落的整个历史进程,包括这些进程给遥远的中央星区以及这无限遥远的地球孤岛带来的影响烙印。 他甚至还模模糊糊摸到了一点儿这个历史进程中某些近乎于“宿命”的绕不过去的节点。 时光如矢如箭,偏又蜿蜒流转,岂非无因。 当他的这些或清晰或模糊的认知反馈回来,再度作用于“演义时空”的时候,用以观想的“大时空模型”,里面最核心的种种“时空事件”,便开始了自觉不自觉的重塑。 …. 地球本地时空、含光星系、甚至中央星区,这一刻在罗南认知中的形态和相对位置都有了微妙的变化。 还有湛和之主、幻魇之主、含光七英还有诸天神国、六天神孽体系在那场战役中陨落的神明、伪神等,在这偌大时空中的影响和定位,也有了更清晰的概念、更具体的认识。 也是此刻,罗南有了一个明悟: 他在宇宙大历史和“礼祭古字”研究领域,已经不只是“看见光矢”,而是进入到“溯源追根”的层级,对于一定领域的历史事件、关键人物和时空演化脉络,有了比较清晰的通盘认知。 话说当初纯大君也曾勉励他,研究“镇国神符”的同时,仍要以专业课为主,从“光矢”到“溯源”,再到“验真”,步步为营。 那时候,那位是否预料到,他能这么快进入到下一阶段? 要说这种历史研究的层级境界,仍以学术为主,到了也就到了,未必就能够大幅提升自身修为。 可从另一个更现实的角度看,但凡是涉及到“礼祭古字”,涉及到古神、主宰、神明、大君这些真实不虚的强大存在,从时光长河中窥见他们起伏生灭之脉络,长期浸润在他们跨越时空的伟力之中,又怎么可能没有影响? 现阶段罗南并不能确定,在这宏大的趋势脉络之中,每一个时空节点的具体情况和深藏的真实,那是更上一级的“证本验真”层级才能做到的奇迹。可他终究能够把握住这一条从万年、亿年之前一直绵延至今的变化脉络和大致趋势。 这种认知和把握本身,就是一种镜鉴,是对未来不可知的迷雾的照射。 不敢说明白无误,却也有某种“存亡兴替”的预见。 也是此刻,罗南鬼使神差地扭头,向后面望去。 刚刚他信手挥开的“光团”,本是耀眼到碍眼,此时外层流转的“礼祭古字”的锐利光芒轨迹,分明内敛了许多。 这个最早引动了“演义时空”的原始文本,似乎也随着他的感悟而有所变化。变的并不是上面的文字,那本来就是一些相对空泛的概念上的东西,不会因为罗南对于历史事件、时空演化的认知改变而变动。 所谓的“变化”,对应的仍然是罗南的“观念”。 是他对那些承载着历史和时空信息的“礼祭古字”的意义,以及对应的承载意义的形、音系统,一次通盘重构。以至于他再看这“光团”,其流转的字形变化要更多数成,大半又都在内部精微处,吸聚了外面的能量,使过于锐利的光芒缓和许多,乍一看去,倒更像是真实之物了。 它好似圆球,又好似结构规整的多面体,每一个面上都有文字笔划印刻,偏又能流转变化,非是精擅“礼祭古字”之人,决难从中读取准确信息。 罗南将这“物件”拿下来,竟也感觉微有些压手。 …. 需要注意的是,这“物件”只在罗南眼中,或者说是在他的“场域”之中才体现出这般模样,交到其他人手里怕会是另一番变化。 “礼祭古字”果然玄妙,那只算是对古神意识的低层级模仿,可能够模仿成功,且形成一个完整体系,就证明了它的不凡。 话说该给这“物件”起个名吧? 念头方起,罗南就有了一个确凿的念头: 就叫“镜鉴”。 没有比这个更适合的了。 罗南就有一种强烈的预感,这篇本来自虚无的文字,恰与他的“演义时空”匹配,与他刚刚进入“溯源追根”层级的宇宙大历史、礼祭古字体系适配。而变化成这般“实物”,也是象征、预见了一种颇有前途的发展方向。 至于具体是什么,还要再做一番验证。 而眼下,罗南按住认知升级引发的心绪波动,视线在光环、星团和黑潮并起的“核心辐射区”逗留片刻,终还是投向了外层区域。 在那里,公正教团的“本命星”,他已经知道具体位置。此时看过去,孤零零一颗星辰,边缘隐约还有微弱的“光环”结构,显然也是支起了一定规模的时空架构,吸引了“啮空菌”前往觅食繁殖。 至于洛元的“位面弩”所在……罗南专门挑拣那那有“光环”结构的目标,外围区域要比内层少太多,除去公正教团的“本命星”,也不过就是六七个,哪怕还有一些隐藏在起伏的“黑潮”深处,多监控一段时间,他也有信心翻出来。 目标大概率就在这些“光环”之中。 罗南的思绪自然流转,就想到“位面弩”既然是由屠格的“底牌”转化而来,岂不是很可能为天渊一脉? 这样的话,那些“光环”应该符合他比较熟悉的规则体系。 还有…… 罗南低头,看手中捏着的“镜鉴”,忽然一发力,将这个似圆球又似多面体的物件捏得粉碎。 嗯,碎是碎了,最内层却有一个逾限神文的“我”字具现,始终不变不改,并驱动着外围的碎片快速拼接起来,恢复成原样。只是在这个过程中,上面“礼祭古字”的流转变化速率骤然加快,也引动了罗南的思维,向着一个更具体的方向而去: “位面弩”所依存的位面,其存在性质、演化脉络,与雾气迷宫中绝大多数“恒星”,甚至是那些死寂的粉末、碎片,大概率是完全不一样的。 一边是经过了上万年的碰撞、撕裂、磨损、淘洗;一个却是最近二十年不到……不,就算把它在屠格手上的时间全算进去又如何?也就是四十年左右,才刚刚出现且定型。 在时空和历史脉络的演化中,它应该是与“雾气迷宫”格格不入才对! 但这只是猜测,具体是否真如他所想,还要演化、计算和验证。 话说,罗南之前高度的雾气迷宫五个点位,此时竟然已经明确了大半,下步探索的方向基本也定下了,更不用说突然升级的认知层级,以及带来的巨大的隐形收益。 这都是“大通意”和“啮空菌”之功,是来自“测验时空”的收获。 此时,罗南对梁庐那阴私设计的不满,倒是缓解了些。 虽然罗南仍高度怀疑那人心思不纯,但有一点,补偿和报酬他是真给啊! 39314513. ... 第八百三十三章 得镜鉴(中) 收获了“镜鉴”,并不代表罗南解决了困扰他的问题。 罗南发现雾气迷宫也有快一年的时间,自然知道这里从来都不是好相与的。 雾气迷宫是无数规则碎片互相绞缠形成的无规则混乱之地,又受本地时空影响,有的区域碎片粘连严重,流转堆积,生成部分有意义、大部分无意义的雾幛;有的则维持着颗粒感,如呼啸往复的沙暴。 惯常的时空概念在这里没有意义,什么上下左右,都要搭建起自我领域,获得存身之地后另论。 然而个人的方位设定,与整个雾气迷宫的结构,又怎会是一回事呢? 更何况雾气迷宫根本就没有真正意义上的“结构”可言。 嗯,以前是这样,现在嘛,凭借“透镜”形成的星云轮廓,又加入了“大通意”和“啮空菌”的观测维度,罗南倒是可以勉强规定一番。 当下,他以“日轮绝狱”的“复杂光环构合体”为原点,建立了一个符合直觉的三维直角坐标系,并顺势划分八大象限。再以核心辐射区、周边安全区分隔内外,这样总共就是内八象限、外八象限,总共十六个区。 “日轮绝狱”坐镇中央,其余星团、星辰乃至那些“黑潮”,都围绕着它进行复杂运转——复杂到罗南哪怕进行了划限分区,仍不能一劳永逸地确定那些“活性星辰”、星团在哪个位置,它们的“恒”是常放光芒之“恒”,而非相对位置。 它们更像是围绕太阳运转的行星,但复杂程度远甚。既有自主的活动,也有受外力牵扯的影响,不停地移动、跳跃。比如有的“星团”,上一秒还在内一象限,下一秒就好像横跨了“日轮绝狱”的“光环结构”,跑到了内七象限去,根本没有确切轨迹可言。 连正经时空结构都没有的鬼地方,“轨迹”是个什么东西? 幸好,内层的“核心辐射区”与外层的“周边安全区”,物质交换不算频繁,内层的“星团”基本不可能跳到外面去;外面那些游移的“恒星”也会与内层保持距离。 这多少是对混乱局面的一种简化。 罗南也知道,要锁定这些内层“星团”和外围“恒星”,需要有另一套标准,以明确其特质,不管出现在哪里,都能判断出来。 这套标准,他勉强也算有的。 他低下头,随即再捏碎了掌心格外脆弱的“镜鉴” 看着它粉碎,除了中心处的“我”字以外,尽化为几乎要溢出他指缝的光点, 不过这些“光点”,很快又围绕着“我”字,进行重塑。而这次“多面体”结构上的文字排布就有了些变化,大部分还是“演义时空”凭依的法理原文,只是拆解了出来,重新排布,偶尔才加入一些新字,当然仍是“礼祭古字”序列。 罗南没有想再做一篇“小作文”的意思,只是用它们来拼接转化一些资料: …. 是那些已经永远消失在宇宙时空中的一个个如雷贯耳的名号,也正是遥远的含光星系那边,天渊遗族们花了千多年时光,才慢慢统理清楚的苦涩的“战果”和“代价”清单。 相对于浩瀚无垠的宇宙,在那战场战役中陨落的主宰、神明、大君们,就算再加上那些属神、伪神,哪怕个个都堪比真正的、将光芒洒遍整个宇宙的恒星,真算起来,数目其实也没多少。 不过一百三十九位而已。 其中天渊帝国一方“仅”八位,战损比高达1:16;哪怕主宰级的,也是一换二。纯以数据论,简直就是大获全胜。 可“神战”怎么可能只论数据? 天渊帝国的战殁者,是湛和之主领衔,只这一项就致命了。 遑论更早之前,他们隐性的最大靠山“天渊主宰”也传言陨落,且湛和之主还是最大嫌疑人,成为了中央星区主流舆论人人喊打的弑师之徒。 天渊帝国的崩溃顺理成章地到来。 罗南还不到“证本验真”的境界,找不到历史深藏的真实,他现在也不关心这个,只是从资料中筛选最有可能因那场“神战”,进入雾气迷宫这“坟场”的可能目标。 他先梳理“含光七英”,却发现这几位的残破碎片出现在这里的可能性极低:“灵芯主君”嵬坼、“幻魔海”郁摩是失陷在孽毒环境中,“咒命大君”黎芒吞血咒而屠神,结局却一样,都是长期在含光星系中飘荡作孽;“裂神国”雷簇虽神魂绝灭,可不灭之躯犹存,供奉在含光祖庭;“渊照君”湛澄和“长缨君”湛长缨一内一外,以湛氏血脉异化天渊灵网,形神燃尽,已有定论。 那怕是最有可能的“凝光女巫”冰溟,也确定是挨了幻魇之主的毒手,形神自“实有”化为“虚无”,大约是被“幻梦化”彻底擦去了,被雾气迷宫碾碎、留存的可能性极低…… 现在只能存疑。 倒是诸天神国、六天神孽一方,目前已知的一百三十一个陨落强者中,由于“存在模式”的差异,不比天渊帝国的大君基本都以“内宇宙”证道,像“幻魇之主”那般,死后神躯犹自残存于孽毒环境中的,少之又少。 那些高踞神座,铺展披风的“立国神明”,一旦陨落,当即神国崩坏,且又是在孽毒初起的那段时间,很多属神与各自上神联系过于紧密,便是混战中没有受到致命伤势,也是覆巢难有完卵,乱成一团。 确定陨落于这场“神战”中的“立国神明”,不计入幻魇之主,共有十位。 等湛和之主与六天神孽绞杀在一起,“赤轮裂隙”成形,孽毒肆虐,死亡漩涡彻底扭曲了含光星系的时空环境以及周覆其中的天渊灵网,就开始大批量收割,很多属神、伪神都是陨落在这个阶段。 也亏得天渊帝国一方,“荡魔大君”昌义璇和“逾限之墙”汤峻都是百世难逢的顶级指挥大师,处事果决,见势不妙就直接斩断了战争体系框架与天渊灵网的链接,以诸位大君的内宇宙反转时空扭曲,遮护祖庭宜居星球。否则便是大君们能在“神战”中活下来,含光星系基本上也要变成无人区了。 …. 正是这一阶段,负责遮护参战舰队的“长缨君”湛长缨受到不可逆转的重创,为她与兄长舍命异化天渊灵网埋下伏笔。 而到了战局大后期,六天神孽见势不妙,通过早年帮助“血祭”置换留下的后门,利用手下伪神反向献祭,纷纷出逃,造成的杀伤可一点儿不比前面的“神战”和“孽毒”杀伤低到哪儿去。 据说一些根本没参与这场“神战”的倒霉蛋,也因此死得莫名其妙。 最后,六天神孽终究还是逃出了大多数,不过乱、暴、阴、欲、执、空六孽之中,据传“执孽”还是被湛和之主强行带走,同归于尽。又传说其他诸孽又各自分解出一部分,重塑了“执孽”,以维持它们的终极体系完整,但元气大伤已是确凿无遗。 总体来说,“赤轮裂隙”这颗燃烧着主宰和神明的“天体”,简直就是湛和之主最后一战立起的“微型万神殿”……起码也是个“百神冢”,埋藏了“含光神战”中的大部分战果;而几乎可以确定为“赤轮裂隙背面”的“雾气迷宫”,大概率正是这场“神战”的投影,是坟冢之下深埋、消解后的尸骨残渣。 还有就是至少十个神国崩解后的废墟扬尘。 罗南安静注视着“镜鉴”重塑拼合的过程,有时候觉得不满意,就干脆利落地再捏碎,重新再来,就如他“手搓时空”的手段。 这可太娴熟了。 看上去,也比“手搓时空”来得容易。 其实不是的。 在罗南看来,“手搓时空”考验的仅仅是时空构形还有一部分生命形神框架组构方面的知识,最多再加上入梦法,就这些知识点,还有磁光云母当外挂,哪怕规模大了亿万倍,熟悉了也就那么回事儿。 可这次他通过“镜鉴”尝试拼接出来的,是那场直接引发了“孽劫世”的“神战”……绵延未绝的尾声。 曾经,这场“神战”的过程,对罗南来说是一个巨大的黑箱。可这回在“测验时空”,他凭借尉官的权限,也能轻松调阅出相关历史资料,进行研读学习。 虽然还是粗糙少细节,却也给出了一个大致清晰的走向。 罗南并不想只满足于“走向”,他还要从粗糙的“走向”中,分解出这些“神明”级别的尸骸、规则在资料未曾记录的混乱之地,崩解流转的脉络……哦,还有神国。 这种“脉络”仍然可以粗糙,但彼此之间的分际,要尽可能清晰。 罗南正是想用这种方法,确认“日轮绝狱”、内层“星团”、外围“活性星辰”的形成、干扰、扩散方向;把握到“雾气迷宫”这无止境的混沌深处所埋藏的演化趋势。 从共同中寻找不同——在滚滚东去的江水中,逆流而上的玩意儿,总是要碍眼一些的。 “位面弩”应该有这种特质。 后面若还有余力,他也可以进一步确定这些聚散不定的“恒星”具体的来路,辨析出它们来自哪一位“神明”。 那无疑是一份极高端的历史课题。 这很难,非常难。 可罗南目前还真有几处似乎可行的切入点。 第一个就是火渣子……呃,是那位还没有敲打完毕的“血狱王”。 3931467. ... 第八百三十三章 得镜鉴(下) 罗南注视着“内三象限”,在“透镜星云”当下的侧方观察视角中,这是半隐藏在“日轮绝狱”背后,汹涌起伏“黑潮”中的一域——其实就是受“日轮绝狱”本身强绝的规则力量隔绝干扰,观测精度大幅受限的位置。 在他临时划分的十六个内外象限中,外围八个象限无所谓;内层二、三、六、七四个象限都属于这种类型,要更模糊一些。 幸好,大部分内层“星团”也是飘忽不定,不至于总逗留在同一位置;而罗南所在的地球本地时空,与“日轮绝狱”的相对位置关系也有变动。所以在他父亲留存的原版的“透镜星云”长期观测记录中,不至于有太明显的死角。 只是罗南现在使用的“插件版本”,更注重即时性,这方面问题难免会突出一些。 还好,仍然可以看到,那里有一簇星团,外围有微弱“光环”。目视看不太出来,“大通意”反馈可知,那边“啮空菌”集群有异常波动,呈现在相对单调单纯、又破碎稀烂的“声息底色”中。 与之同时,罗南默默观想逾限神文的“我”字,不为其他,只以其为原点,打开了“大坐标系”。 此时“原点”的意涵,已非他独立之自我,而是爷爷、父母与他一起围绕“格式论”,其实就是围绕遥远星空之外“飞来”的“日轮绝狱”以及后续一系列影响变动,所做的研究探索。最终落脚到地球原生文明、原生智慧生命的进化之路上。 这也是一家三代一以贯之的理念规则。 罗南大胆运用这个“我”字,收拢了爷爷、父母破碎模糊的命运轨迹,目标就是窥见导致爷爷精神分裂的罪魁祸首。 他确实找到了,甚至还从上面扒拉下一块,就是“血狱王”。 通过那次的主动遥感,罗南大致确定了导致爷爷发疯的“噪音源”结构状态,并在承受“噪声污染”的同时,反向监控;如今再与内层诸星团的实时动态相比较,就基本明确了目标所在。 哪怕位置还在持续变动,也依然保持锁定。 “血狱王”是雾气迷宫这些“活性星辰”中,对地球本地时空施加影响比较成功的,血焰教团大概率就是受到衪的影响。衪在这世界上留下的直接、间接痕迹很值得研究一番,更不用提祂本身的残灵就被拘在罗南那儿,很适合罗南对其扩散的趋势脉络进行分析。 这是其一。 除了“血狱王”,还有另外一个参照物。 罗南的视线从“核心辐射区”跳转出来,聚焦到外围那颗公正教团的“本命星”上。 说起来,“血狱王”对于地球本地时空的影响,除了最后那一哆嗦,大都比较有限,也隐晦。 “噪声污染”也好,威能显化也罢,都是单向的影响。接收者是精神错乱,还是顿悟妙诣,并不好判断,基本也不会反过来再向祂要求什么。否则,血焰教团也不会发展成为一个“理念教派”,连血狱王本身的存在性,都被模糊为什么“血焰意志”。…. 公正教团这颗本命星则不同。 它一直与地球本地时空遥相呼应,极其频繁、极有规律、极度复杂,而且极具目的性。 公正教团一直在借助衪的力量,并将其外显为“真理天平”这件圣物;也一直追求祂更真实的本质……已形成了穿过“真理之门”的执念。为此像是安翁那样的虔诚信徒,甚至不惜献祭掉包括他在内的成千上万条人命,只为置换出一个结果。 这就形成了一种极密切的互动关系,罗南想要理清这里面的脉络,也想与“血狱王”,还有其他暂时未察觉对地球本地时空有直接干涉的“活性星辰”比较一下,看看这其中究竟有何不同。 究竟是怎样的法理规则,导致并支撑这种频繁、有效互动的情况发生。 还有…… 罗南屈指一弹,刚刚重组完成的“镜鉴”重新浮游在半空。 在次第变化的礼祭古字排列中,罗南再次确认他列出的共计一百三十九位“百神冢”埋葬者名单,其实就是“含光神战”的伪神以上的陨落者名单。 其中一些可以确定不在雾气迷宫中,但为了确保无有遗漏,还是加上来了。 另外,“雾气迷宫”与“赤轮裂隙”,还有孽毒弥漫的含光星系,现在来看越来越像是一个跨越千亿光年的一体架构。 撇下哪边,可能都无法验证它们的真实内核。 一百三十九组名字、称号和对应的资料在罗南心头流过。 名字只是代号,有极大的偶然性,可“神名”和“称号”不会。 便如“血狱王”、“凝光女巫”,这种称号是中央星区对这些强者本质的相当精准的概括。 礼祭古字编排这些字号的同时,等于是将衪们的力量性质和规则体系一并描述出来。 这是一个严谨的历史和礼祭古字研究者应有的素养,同样也是让“礼祭古字”真正有意义的必然。 只有这样,等到“证本验真”阶段,才真有可能从时光长河中调动这些强者的真实力量。 至于现在……做一些低层级的模仿也是可以的。 但这都不是重点,目前最让罗南的是,公正教团这颗“本命星”,它所呈现的规则体系,很难与那一百三十九组名号和资料完成对应。 也就是说,他看不出来,它与哪个陨落强者达成对应。 在罗南看来,公正教团的“真理天平”体现出来的规则是一种“置换”体系,号称以“公平的置换”,实现世界的平衡。 然而在中央星区,“置换”本身并不是一种特别能力。 无论是诸天神国的神明体系,还是“六天神孽”经营的暗面,无论是正神还是邪神,神明本身就具备“有求必应”的属性,信众通过献祭甚至血祭,使愿望变为现实,至少是在神明执掌的领域变成现实,也体现了神明权柄的正当性。…. 罗南与武皇陛下简单讨论过这个领域,当时主要是说置换效率的问题,具体指向六天神孽的血祭。记得当时好像是说,那些家伙一百份里抽掉九十五,已经是宇宙中一等一的豪爽,诸天神国都要甘拜下风。 相比之下,罗南的“祭坛框架”简直就是免费派发福利…… “真理天平”的“抽成”如何,罗南没有做过研究,不好下定论。可是那边的“置换”涉及的范围,似乎远远超过了一般神明的领域广度,而且有种专职搞置换、其他都不管的“专业性”。 这样,别说“百神冢”一百三十九组名号,罗南所知的诸天神国体系、六天神孽体系,都无此等存在。 这个就非常奇妙了。 罗南盯视那颗几乎确定的“本命星”,这期间,祂仍在与外界进行频繁互动。在罗南目前确定的“活性星辰”中,这份活跃是独一份儿的。 这么密集的活动频率和呼应模式,对雾气迷宫肯定会有其独到的影响力和独特的痕迹。 洛元也是祂的客户,说不定也沾染上一些,这不又联系上了么? 必须好好研究一下,靠近了去研究。 当然这有风险,公正教团的“本命星”虽不在核心辐射区,距离也不远……嗯,在时空规则错乱粉碎的雾气迷宫,这样的表述很不准确,但意思到了就行。 去那里是有风险的。 就以目前临时的时空规定性来讲,罗南所在的“中继站”区域,在外一象限;“本命星”则在外八象限,勉强可以理解为是“中继站”的左下方。 但要过去,不是说驾驭“中继站”,或者单枪匹马在雾气迷宫中“飞行”就可以了。 这里根本没有“空间”让你去飞。 按照瑞雯的表述,跨空穿梭就会引发“沙尘暴”的内部干扰,必须与过程中接触的多个不规则时空碎片结构,形成相对谐和的关系。 由于双方都在移动,相对的规则关系也不断在发生变化。就等于要在“雾气迷宫”中先抛出一根规则的钩索……其实是漫天大网,不断同化或扭曲所有可能触碰到的时空碎片,强迫它们按照自身规则运转,直至触碰到最终目标,再想办法“跳跃”过去。 这很难。 据罗南所知,目前只有瑞雯凭借着“形神混化”的独特天赋,可以在雾气迷宫中颇是任性地飞来飞去。 至于李维与屠格如何行动,还是个谜。 现在的好消息是,这样的“规则钩索”,公正教团有现成的,而且一直牢牢绑定。 坏消息是,只他们有。 罗南不是不能自己来,可那样要消耗大量的时间精力。他想试试,能不能先借用一下。 其实罗南与公正教团的合作,本质上就是“借用”这条“规则钩索”。 可等合作的时候再试,肯定会受限制。 因为与“真理天平”的“规则钩索”,就是公正教团最大的资本和依仗,一定要确保在他们自己手中。 罗南表示理解,不过理解并不代表要按照公正教团的期待行事,特别是在各自合作基础和角色仍然相对比较模糊的情况下。 他想先偷跑一回。 反正,公正教团也是这么想的。 39314458. ... 第八百三十四章 观察哨(上) 自从回归淮城这边的“一号地洞”之后,李泰胜的感觉并不好。 现在谁都知道,湖城边上,那个三尖顶上的“二号地洞”才是通向雾气迷宫的捷径,教团舍彼取此,感觉是避重就轻,也丧失了未来探索的主动权。 可也没办法,“百峰君”和“骷魔王”都在那儿被硬拽下去了,哪怕是公正教团三大超凡种坐镇,更有两位巅峰强者,也不敢说会比那两个强到哪儿去。 安全起见,也是无奈之举。 教团层面是这样,至于私人感受……回到这个曾结结实实中了招,好不容易才置换回一条命的地方,李泰胜很有些迷信式的不爽利。 这时候,他就强迫自己多想一层:当初“灰质”肆虐,罗南放了大话说要处置,结果只是从淮城跑到湖城,“灰质”仍然弥漫,“织梦者”也没找回来。 李泰胜勾动嘴角冷笑,最后,那位只是织了一张“感知链网”…… 笑容一下子僵住。 是了,拉尼尔大主祭也在上面呢。 不得不说,“灰质”还真是个大麻烦。 吞噬了拉尼尔大主祭建构“梦境模板”,俘虏甚至消化了“织梦者”,最重要的是,罗南向外透露的信息,指出公正教团在“灰质”出现的流程中,扮演了重要角色,是关键的中间环节;甚至还暗示教团是本次“灰质”事件的始作俑者,因为他们完成了一次不应有的追溯…… 这一点,罗南确实没有明言,而是李泰胜这位亲历者的感受。 那次“追溯”,正发生在“灰质”吞噬梦境模板、俘获织梦者之前,目标直指罗南浮游在江边的“雷池实验场”。 李泰胜、柳承宰因此陷入昏迷,是教团将他们“置换”了回来。随后他们前往湖城,与山君联络合作是一方面,应该也有快速脱离事发地,避免后续影响的因素。 而如今,李泰胜又回来了,注视“一号地洞”看不见底的深坑,他有种“好运消耗干净”“可一而不可二”的危机感。 正恍惚着,心湖中微有波荡,是拉尼尔大主祭的意念,直接作用过来。 李泰胜一惊,转身就往工程营地那边去。 作为教团“世俗侧”的支柱,本次三方合作的提倡者,拉尼尔大主祭之前是寄魂在资深祭骑士权敏赫身上,遥控指挥,而现在已是亲身到此。 理由之一是关爱下属,毕竟以大主祭的实力,长期寄魂,哪怕是资深祭骑士也会受到不可逆的伤害。还有更现实更容易说服人的理由,则是合作本身太过重要,规格也到了顶,还是本人过来坐镇更显重视。 李泰胜部分相信第一条,认可第二条,可多少有些怀疑,或许还有个第三条: 拉尼尔大主祭是被灰质构形的“感知链网”牵拉过来的。 李泰胜已经与权敏赫交流过,作为寄魂载体,那位完全没有被“链网”牵拉的感觉。 …. 罗南用他神乎其技的手段,视权敏赫如无物,直接牵拉住了大主祭阁下。 这就更有说服力了。 李泰胜很快上了越野车,向工程营地处疾驰。心思却也如这车子一般,飞奔急转: 本次合作探索“真理之门”,意义非常重大。无论是对公正教团整体,还是对大主祭的权威,都是如此。 自公正教团立教以来,首祭换了两次;而心照主祭轮换担任大主祭,次数只会更多,然而到了拉尼尔这里,大主祭位上的人,就再没有更换过,至今已有二十多年了。 要说不满,肯定是有人不满的。 教内有不少传言,说是若这次合作不成,出了岔子,事后会串并当初安翁的旧账,一起清算。 当然,拉尼尔肯定还是“梅花k”,是里世界入梦法第一人……咳,数一数二的人物,但很可能就不再是大主祭了。 这对已经选边站队的李泰胜及他背后的家族来说,绝对不是一个好消息。 可是往更细微处去想,“梅花k”还在,决策层却有变动,会产生一系列连锁反应,过去十多年里过于稳固的结构就要变化了,真的不是好消息吗? 微妙且混乱的心思,随着李泰胜抵达拉尼尔大主祭所在的帐篷前,只一次吐息便清理掉。 李泰胜在外面恭敬请见,等里面传来确切的回应才进去。 帐篷里没有其他人,拉尼尔大主祭静坐在地面的薄毛毡上,好像刚从一次入定中醒来。 他本人的平凡面目,几乎没有记忆点,只能确认他年岁不小了,脸型颇圆,显得有点儿胖,嘴边一圈短须花白,很慈和很好说话的样子。 然而见李泰胜进来,他并没有什么客套寒喧,直接道:“山君暂时不会回来了,他出现在湖城的湖畔宾馆,有一些对外交际倾向。” 李泰胜愕然:“他不是去找那位……” “大约没有取得我们理想的成果。” “那也应该回来告知、商议……”话没说完,李泰胜就想明白了,这也是一种告知,而且是带着情绪的告知;尤其不是对那边有情绪,而是对这边! 山君落魄是不假,可这段时间,压价压得过头了。 没办法,这就是“世俗侧”一贯的作风;也因为后面“真理侧”也在逼着他们行事。 拉尼尔大主祭做更深一层的分析:“那位对山君应该有所许诺,他有这个资本,山君也需要这个空间。这也没什么,公平置换,无上神圣,我们需要一个恰到好处的平衡,这不是靠我们一方,而是所有的合作方共同作用。” 李泰胜还没明白,为啥拉尼尔大主祭会叫他过来。 这种事儿,他好像只有受教的份儿,根本没有与大主祭商讨的资格吧? 可到这一步了,不说话又不行,他只好尝试回应:“那就再观察?” …. 拉尼尔大主祭微微摇头:“不,等待和观察并不适用于一个快速成长的对象。我们也需要有动作,平衡不是僵持,而应该是动态上升的过程,我们需要给合作增添砝码——山君那边由你负责沟通,你们还是有些交情的。” “是。”李泰胜毫不犹豫,立刻应声,后面才问了句,“具体的砝码是?” “你看着给。” “呃?” 我一个秘约主祭,能给什么? 但下一秒,李泰胜就明白过来:山君是被暂时搁置了,他的重要性在进一步下滑。 也许,相较于三方合作,还是双方合作更清晰明白些。 李泰胜点头,可忽然间,他又想到了自己:山君是这样的,我,我的角色又是怎么回事儿? 保持着恭敬和冷静的姿态,李泰胜走出帐篷,和外面等待的柳承宰会合在一起,他直接吩咐:“订两张去湖城的机票,最近的一班。” 柳承宰很惊讶,但与李泰胜搭档多年,早有默契,一言不发去办了。 李泰胜继续往外走,给同在营地的权敏赫打电话:“敏赫啊,哥哥今天要爽约了,临时接到的任务,要出去一趟,这边你多操心……好的好的,我们回聊。” 做了这件自然轻松的事,离开大主祭的帐篷也远了,他又安排一些近日受领的差使,每件都要找到下家。完成了这些,才回去自家帐篷收拾行装,此时柳承宰已做得差不多了。 总共没花掉二十分钟,他们已经驱车离开了“一号地洞”,离开已快成为半永久的工程营地。 两个小时后,他们已经在前往湖城的飞艇上了。 直到这时候,李泰胜的脸色才阴沉了下来。 不过看到舷窗上的倒影,又尽快抹平下垂的眼角、唇角。 直面一位超凡种,尤其是被无形羞辱的超凡种,肯定是有危险的。 如果有可能选择,李泰胜肯定不会选这个任务。 这也不算什么,关键是这种分工安排,等于是将他用于“偏师”,不再是“正面战场”。 他不可避免在想,大主祭或许是对他这段时间的工作不太满意,最起码运道不够好。 通灵者好像都比较在乎这个。 又或者,他过于“显眼”了——在那位眼中。 面对一个可以随时监控全球的“神明”,哪怕是“合作方”,也让人很难受。尽可能把“弃子”摆到明处,多少能分出一些注意力去。 李泰胜很快给拉尼尔大主祭找好了理由……这有个屁用! 他现在只想知道,是不是说,他在这场“巅峰合作”中的角色,基本上就是这样了? 平常倒没什么,但在可能的大主祭之位移换、决策层发生变动的大背景下,对他以后的前程,很可能会造成极负面的影响。 山君在这场三方合作的地位越低,他的发挥余地越小,甚至还是一个非常顺理成章的背锅位置。 如果最终教团跨越“真理之门”,山君就是恼怒也要忍着。 可若合作失败,甚至提前反目成仇,山君的怒火且不说,不再是大主祭的拉尼尔会怎么去做那场平衡? 首祭会怎么做? 争抢大主祭之位的心照主祭们会怎么做? 他和他的家族……能怎么做? 太被动了! 李泰胜皱眉,这种悲观心态不行啊,现在合作还没有真正开始,大家的态度还算比较平和的…… 他看着外面如海波般翻涌而过的云层,有些恍惚,下意识念起伴他多年的咒语: “多看少思不虑;你算什么东西!” 随即,又观想“真理天平”,祈求教团的无上圣物,慑服他种种杂念。 如是,却忽然有一种既视感:好像在什么时候,也有这样的经历。 李泰胜忽然僵住,此时此刻,他分明看到了一对极淡漠的眼睛,居高临下,遥遥垂落视线。 却并非是看他,而是像穿过透明玻璃一般穿过他,指向的是他心湖中的“真理天平”。 39314698. ... 第八百三十四章 观察哨(中) “主祭?” 柳承宰的呼唤声响在耳畔,李泰胜一激,猛地睁眼,却发现自己躺在沙发上。看了下表,离开淮城也没多久,大约是装甲飞艇的商务间太舒适,他竟然睡过去了。 只是如今他没有半点儿熟睡后身心舒缓的感觉,只有一股子憋闷意气缭绕心头。 是了,临睡前他还在担忧,被大主祭“发配”到湖城,若最终合作不成,多半是要被安排一口黑锅背一背的。 思来想去,劳神费力,都疲惫得睡过去了,也没有什么好主意。 应该是没有……他昏沉睡去前,似乎是想到了什么事儿,如今却不记得了。 罢了,反正都是烦心事儿。 如今浅睡片刻,又不至于入梦,很多能力者都是求之不得——“梦境世界”也是个耗神的地儿,想躺平的时候,最好还是避开为上。 李泰胜抱着“不入梦是赚了”的心思,给自己打气,稍稍定神,就问柳承宰:“有事?” “湖城那边传了些消息回来,关于山君。” 李泰胜扫了两眼,就扔在一边:“没什么价值,他现在除了在湖畔宾馆聊天,还能去逛街不成?” 柳承宰也知道这情报没啥意思,但他专门过来,是有别的事儿,犹豫了下便问:“我们是否要和山君提前联系一下,否则扑了个空还好说,被他当面使了难看,后续……” 真是那种情形,就真的把教团的脸面丢到各个超凡种跟前去了。 柳承宰话说半截,李泰胜又怎会不知他专属祭骑士的想法。有那么一瞬间,他也想这么干,但还是压下这个冲动,缓缓摇头: “那太掉价了!” 他后仰抵着沙发靠背,叹了口气:“不是我舍不得这面皮,而是咱们这样过去,没有任何授权,确定不会有任何议价空间,以后都要靠咱们自己。不管是‘面皮’还是别的什么,总要留一点儿出让的余地……” 说到这儿,见柳承宰极意外的表情,才想到此前在拉尼尔大主祭那边领受的任务详情,还没有与柳承宰提起。 这可不应该,正想着如何斟酌开口,有电话打进来。 李泰胜看了眼,随即愣住……山君? 不管是怎么个情况,对超凡种的来电,都要第一时间接通:“山君?” “泰胜啊,哪儿呢?” 山君所说,好像是最平常的对话,听不出任何负面情绪。 也不知道山君是真有事儿找他,还是得到了风声……是否是拉尼尔大主祭透露的? 李泰胜心思电转,嘴上则含糊应答:“您有什么吩咐?” 山君好像仍然是那个雄踞白山黑水的豪雄,听不到一点儿落魄的意味儿,哈哈大笑:“正和哥们儿几个聊到‘新位面’开发这档子事儿。忽然记得,当初你们和总会谈判,你参加了是吧?” 羞辱我? 一瞬间李泰胜的心理活动十分丰富,忙默念十二字真言,强行平复心绪。 …. 当初檀城区域惊现“新位面”的映射图景,能力者协会总会与公正教团的首脑恰逢其会,便想要协议探索开发。结果这就是个巨大的乌龙,双方完全没摸清坐标,就挠得彼此满脸血,后来又在东太平洋上很是折腾了一阵儿,屁都没捞着。 如今里世界谁都知道,所谓的“新位面”其实就是罗南放出的诱饵,还有那什么烂嘴猿,以前大家垂涎三尺……现在也垂涎,可是基本是把那边当成另一个“深蓝世界”来看。 你想去深蓝世界,问过李维导师的意见吗? 面向“新位面”,自然也要问罗南的意见。 李泰胜干笑两声:“不敢说谈判,只是关于资源探索的日常讨论。” 这话说着心虚,当初他过去就是谈判陷入僵局后,充当搅屎棍来着。 山君并不计较描述上的小小差异,也不管李泰胜如何想法,很快进入到正题:“那个位面探索开发的协议文本,据说是比照当年对‘深蓝世界’的协议来的,就是60年代,李维主动冒头那回……好像这协议有不同的版本,针对不同的势力,是这么回事儿吧?” 李泰胜又怔住,隔了一秒才回应:“好像是的,不过……” 话说半截就梗住了。其实他原本是想说,当年那份协议就没有正经执行,倒成为李维反过来影响干涉地球的跳板。 可转念再想,这岂不是很匹配当下的情况? 就听山君道:“我这边有总会的一份,可这个版本没有‘位面重叠套叠’那块儿的归属权益。你那边有没有,我是说你们教团的版本上面写没写?” “位面重叠套叠?” 李泰胜倒是知道这个,就是指一个待探索或正探索开发的位面中,发现了另一个位面的入口,在区别部分重叠还是完全套叠的情况下,如何确定相关归属权的问题。 他忙回应:“啊,有的,这个当时有过修正。” “那给我一个电子版?” “行啊。”本不是多大的事儿,李泰胜当然爽快答应。 “那就快点!”山君嚷嚷着。 李泰胜咧咧嘴,确实,这套协议文本非常适用于雾气迷宫,可你们真敢用这一条,从那位牙缝里找食吃? 又听山君对那边道:“看吧,在这个阶段发现‘十三区’,才是正解。” “你那时候才几岁?”有人大笑嘲讽,语调听上去有点儿耳熟,却辨识不出来。 不过紧接着山君就笑:“黑狮子你也没比我大多少。” “所以我不妄言啊,不管是老虎胜狮子,还是狮子胜老虎,我没意见就是了。“ 李泰胜这才确认是黑狮,那边好像还有别的人声,多半是超凡种级别的聚会。 看样子,山君的心情竟然还不错。 李泰胜还在犹豫,是不是要告知山君,他就在去往湖城的路上,那边已经挂断电话。 …. “……” 这究竟只是一个偶然情况,还是山君有意为之? 李泰胜的理智告诉他,前者的可能性更大些,他还没有被山君专门针对的资格。 他也不好耽搁,反正协议文稿什么都是现成的,直接发过去就好。 做完这事儿,他带着升,又把协议文稿翻开来看。 虽然他只是个专门恶心人的所谓“谈判无理手”,远称不上“专家”,但对有关条文还是熟悉的,翻过一遍,觉得里面字句斟酌恰当,然而没个屁用。 从事后的上帝视角看,这些文本就是规范当年的星联委以及刚积累了一些人才的里世界势力的。李维将“深蓝世界”把得死死的,任当时的军政和民间势力互相钳制找平衡,他却从不签这玩意儿。 此刻,李泰胜心里也不免盘绕一些心思:十三区?深蓝世界的十三区吗? 他并不是特别熟,不过他知道有人比较熟。 “承宰啊。” “主祭?” “我记得你以前去过深蓝世界?” “是的,在91年。当时根据协议置换出来一批幽灵矿,顺便将上批专业矿队轮换出来。”柳承宰是精通庶务的熟手,思路也是很清晰的,对当年的事记忆得很清楚,“我们主要还是监督矿队成员完成记忆清除置换。” “唔,也对,咱们和深蓝世界在这上面合作很久了……对十三区了解吗?” “有所耳闻,不过我们很难接触到具体信息。只知道那里高度危险,但回旋余地很大,很多‘永久矿工’会躲到那里,逃避管制。” 李泰胜点点头,思路却又跳到了协议文本上:“我记得当年‘重叠套叠位面归属权益’是咱们先加上的,谈判时听谁说起过……” 柳承宰不熟悉这方面的事,要说年龄,那时候他们怕是还穿纸尿裤呢! 李泰胜沉吟片刻,就觉得他应该问清楚这些事,回头哪怕是与山君尬聊,也要有个话题不是? 于是就打了个电话出去,询问教团内的档案人员。好不容易打问一圈儿,却得到了个很意外的结论: “安翁?” 当年负责谈判的人员中,负责起草、修订的,是公正教团前夏城主祭安翁。 那时,安翁有点儿像“新位面”谈判时的李泰胜,位卑权重……李泰胜这么形容自己,多少是给自家脸上贴金。可安翁不同,他在教团资历极老,只是接受“圣物”启示之时年龄老大,这辈子止于“秘约主祭”的层级,却是极受初代首祭信任。 教团内部一直有传言说,安翁与初代首祭是老乡,交情深厚,甚至还有些流言蜚语…… 想到这儿,李泰胜猛拍了自家脑门一记: 他这么想,真要做死啊! 其实当时公正教团搭起架子没多久,明誓、秘约、心照三阶主祭的分别不是特别清晰,资历有时确实比实力更管用;而业务能力与超凡能力也不能划等号。 安翁是正经的谈判负责人,在那个年代是合理的。 李泰胜就问柳承宰:“安翁是去过深蓝世界的?否则修订条款,不至于这般有针对性。” 柳承宰无法给出明确答案。 李泰胜就继续从自家消息渠道查问安翁当年事迹,不知不觉打了十多个电话出去。? 等他回过神来,觉得自己疯魔了。 可没办法,手里一点儿钱粮没有,要去填山君的肚子,可不是要多方筹谋么? 39314737. ... 第八百三十四章 观察哨(下) 李泰胜疯狂打电话的时候,罗南把玩着镜鉴圆珠,微微摇头。 情报收集这档子事儿,有定向的,也有不定向的。 由于是用了梦神孽“拓展虚实边界”的路子,注重对个体目标的独门心理暗示,根据各自情况,由受术人自己拓展自我认知和欲望的边界,这样一来,抗拒心理降低,自由度提高,带来的后果就是方向不太明确。 罗南也有过一些引导,比如他很感兴趣的深蓝世界、十三区、洛元等相关信息;又比如延命、进化等超凡种也很难抗拒的向往之类,但为了不让目标警觉,他不会搞太硬的强制,完全看入瓮者的自我意识流动。 比如这次山君到湖城,是按罗南的安排找墨拉,以“形神框架修正重塑”的名义,刺探洛元的消息;而墨拉反过来,却是想引导话题到“十三区”,大概也是为应付罗南收集素材。那边还有康士坦茨、星巫、黑狮等,真讨论起来,共鸣点还是关于“十三区”的更多一些,更容易互通有无。 一来二去,把李泰胜这条离得尚远的“池鱼”也给带飞了。 本来罗南是想着诱导李泰胜多用一些与“真理天平”直接相关的手段,方便他研究公正教团“本命星”与地球这边的呼应联系,可如今…… 十三区就十三区吧。 世界广大,世事复杂,罗南凭借理顺“百神冢”内亡者的大致流向轨迹,进入“溯源追根”的层级,其实是单一事件的溯源。 雾气迷宫内规则碎片此前所属,本身都是一整个时代的天骄,相关战损,含光星系、中央星区那边各种研究资料相对完备,雾气迷宫这里又有“大通意”“啮空菌”反馈信息加持,故而里面的弯弯绕绕不多,全看知识储备和观测分析功底,一旦成功,宇宙大历史、礼祭古字体系的反哺也相当丰厚。 相比之下,地球这边就要微观得多、缈小得多、杂乱得多。 影响时代的“大事件”,和“时代”本身是不一样的。想对后者“追根溯源”,不要说还原历史面目,就是大致理清有关趋势,也不是一个简单的拼图游戏;每个人看法不同,对事物理解也不一样,同一件事的不同侧面,拼在一起也很可能与预期大相径庭。 这种情况下,多收集些素材挺好的。 今天之前,罗南也不会想到,那个曾经在夏城作乱的“安翁”,也能与深蓝世界、与十三区扯上关系,而且几个超凡种凑一起聊天,疑似将发现十三区的时间再往前推了二十年。 唔,这个只是一家之言,不是直接证据。 安翁的这条职业线也未必有用,却使得在思维中流淌的“时光长河”更加趋近于真实。 这种事情最应具备的就是耐心,要挨得住、等得下去。 …. 今天意外连带到十三区,明天说不定就是洛元了呢? 只要这些人按照他们自以为的想法思路走下去,频繁对外交流,互通有无,总会再有其他领域的“碎片”汇集过来,拼接成历史的大致轮廓……侧写。 至于罗南,只要选择几条主线脉络,再抓住几个关键的信息节点,比如洛元,比如墨拉,比如之前已经拿下的文慧兰…… 无巧不巧,通讯器显示,文慧兰来电。 “罗先生,方便吗?” 罗南明知故问:“有事?” 罗南给文慧兰安排的明线任务,是让她获取十三区的情报。不是她收集到了湖畔宾馆那几个超凡种的聊天记录,迫不及待过来汇报吧? 那就很让人失望了。 文慧兰不知道罗南心中所想,直接表示:“关于您安排的那个区域的情报收集,有一条比较特殊的信息渠道,我不能确定可靠性,手续上也比较麻烦,但我想,您应该有能力获得。” 只要信息独到,罗南不介意文慧兰卖个小小的关子:“哦……谁?” “不是谁,是一所疯人院。” “嗯?” 必须要说,文慧兰很善于给人营造新奇感。 罗南下意识就想到了目前正在夏城的爷爷,不过他也知道,文慧兰不会用这事儿拿他开涮:“说来听听。” 文慧兰声线低回悦耳:“湖城的仁和精神疗养康复中心,是‘洄行’合作的一个公益单位,主要面向荒野游民,收纳其中有严重心理障碍、已无劳动能力的人士,提供生活救助和心理支持。” 她仍没有进入正题,罗南耐心却还够,只道:“听上去不错。” 话是这么说,罗南却不免联想到湖城,或者说是高文福大执政官在相关领域的名声,多少有点儿狐疑。 而且,这和十三区有什么关系? 就听文慧兰继续道:“近些年来,仁和中心逐渐做大,接收的患者已不只局限于游民,也包括一些其他途径产生的病人,比如,深蓝世界特产的重度记忆障碍人员。” “深蓝世界?” 文慧兰有条不紊地道:“据我了解,深蓝世界一直与地球这边有频繁人员往来。主要有两种,一种在上层,包括超凡种、里世界精英、资本势力和高级研究人员,主要是进行高端项目实验合作;另一种在基层,主要是深蓝世界特有矿产资源开发,如用于高能储备的元母、常温超导材料幽灵矿等。” 罗南没有打断她,让她往下讲。 “基层人员往来,具体细节不太清楚,但每隔一段时间,会有比较专业的矿队轮换出入深蓝世界,这些人员流动性大,而且很多是权限不足的未知情者。为确保关键信息不泄露,这些轮换人员离开时,深蓝世界方面普遍采用抹除、置换记忆的方法进行处置。而这是有风险的,一些不太幸运的人员,会由此产生严重的记忆和认知障碍,由于症状有相似性,有关方面更希望对这些人员进行定点和集中安排,仁和中心就是这样的一个定点安置所。” …. 罗南听到一半就已经明白了。 没错,这确实能够和十三区扯得上关系。 墨拉先期给出的资料上,也有类似的情报。 深蓝世界的矿工中确实存在正规渠道进驻的专业人员队伍,签了保密协议,定期轮换。然而他们只算是过客,一连串先期误导、模糊认知、强力心理干预等手段,使绝大部分人干了半年、一年出来,对深蓝世界还完全没有概念,甚至以为是到了地外某个资源卫星上工作。 刚刚李泰胜与柳承宰的交流,也体现了这里面的一些细节:公正教团在记忆清除、置换领域,和深蓝世界方面有合作。 多管齐下,这些“基层人员”也就很难触及深蓝世界的真实一面。 墨拉的情报上就显示,这些专业采矿队伍与奴隶矿工基本是老死不相往来。 唔,基本上…… 罗南沉吟,他心里头有点儿回数了,但还想听一下文慧兰的建议。 “你选择这个点,是怎么想的?” 文慧兰直截了当表示:“从您展示的那幅通灵图,以及相关来历上看,我以为,罗先生您应该具备引导这些患者入梦,或者其他的整合相关心理记忆的能力。” 罗南这边稍稍静默片刻,才道:“可以试试。” 又一顿,给出直白表扬:“做得很好……很棒的思路。” 文慧兰倒没什么客套话,直接给出了疯人院的详细地址方位,便挂断了通讯。 即便有先期那幅“通灵图”引导,文慧兰仍然是抢在那些超凡种前面,成为头一个这样“交作业”的人。 看上去,她很相信罗南以非常手段处置信息源的能力。 如此做法,可能就是一次灵感价值的展示,可能是经过了周密的分析,也可能是有心试探罗南能力的边界……反手就卖给“对面”也未可知。 至于处置之后能不能拿到有效信息,也是未知数。 但不可否认,这是一个藏在角落里的很有趣的“拼图”,其价值不在于它本身,便是从边缘的参差中,也有可能找到别的线索。 比如罗南立刻就联想到,除了拼接这些记忆障碍人士被扭曲的记忆碎片,他也可以从记忆置换的技术手段继续追溯上去,公正教团就在那里,李泰胜仍有电话……嗯,潜力可挖。 还有,大概估计一下,数十年间,类似专业矿队积累下来,至少有十几万的规模,这样连续的、大规模的队伍更替,无疑会增加暴露深蓝世界隐秘的风险。可即便这样,李维还是允许这种风险长期存在,那么大约可以从侧面证明,深蓝世界那边并没有进行人力资源再生产。 李维的能力,罗南毫不怀疑,故而,多半非不能也,是不为也。 不适合?装不下?还是根本不给人再生产的时间? 这样的环境,想必是个人都会印象深刻。 那么,不只是这些出问题的,便是没出问题的,记忆可以被清除,身体年轮则要更诚实…… 镜鉴无声旋转,罗南默默点头:确实是非常好的切入点。 这是一个契合罗南工作方式和节奏的有效手段,文慧兰这女人,出手不凡啊! 39314397. ... 第八百三十五章 腐臭味(上) 天色暗沉,终于在入夜时下了一波小雨。 巨型城市中,各处灯火早早铺开,只是大半被墨沉密集的楼宇背景拘着,又有晚高峰交通拥堵的蜿蜒尾灯,俯瞰下去,便如同曲折开裂的岩层下,喷薄欲出的熔岩,红黄光芒在雨幕中晕开,乍看去倒似有燎原之势。 罗南站在一栋摩天大厦顶楼边缘,注视初入夜时的湖城。 自从又一轮棋路开始后,他先后与吴珺、山君谈话,又更新“透镜插件”,观照梳理雾气迷宫结构和“百神冢”脉络,这些都是极耗时间的。不知不觉,又已经过去了五六个小时。 他看了看表,大约就是午夜前,本轮“暗雷”棋路又要演算结束。 如果继续有“随堂测试”这一环节,时间还会提前。 “战棋化”模式下,他固然能在现实世界中做一些事,可时间也被切割得支离破碎,与“沉浸模式”相比,孰优孰劣,倒是难说。 这种节奏下,罗南本没有必要再跑湖城一趟,以他现阶段的能力,只需往仁和中心投注一个念头就处置了。可又想了想,他的大范围精神感应能力终究是以“速写”为根底,新开辟的这条线索,头回分析,还是到现场更周全些。 由于对爷爷所在的那种疗养中心有先入为主的印象,罗南下意识就以为,仁和精神疗养康复中心应该也在城郊,开一片地,像个大医院似的。可真按照文慧兰给出的地址到这边来,才发现这个康复中心虽是市郊,却是在一处最寻常不过的大楼内,没有什么户外空间,就算是病房之类,大约也是从停车场改建的。 是的,就在大楼最底层,在当代“立体城市建设”的风潮下,基本就是“回收层”那种路数。 在这点上,夏城和湖城都是大哥别笑二哥,谁也不比谁干净。 这种场地,康复效果什么的,罗南并不报什么希望。 或许正如文慧兰所说,这就是一处“定点处置”的场所。 罗南从顶楼到这边,颇是费了一番周折。他怀疑,如果他不是精神感应专精,可能找不到一个正经的进入这康复中心的路径。 这倒让他联想起当初“黑杰克”那座地下竞技场。 都是一样的风格。 这处“康复中心”有没有李维的股份呢? 唔,李维搞个地下赌场抽水还勉强能说得过去,搞这种地方,又图啥? 罗南挥去这不靠谱的想法,走在康复中心内部。这里应该是奉行着节约理念,照明什么的,也是能怎么节省就怎么节省。这倒给罗南行了方便,复杂的光影环境,让他可以凭借简单的心理暗示,大摇大摆地在走廊里穿行,哪怕护工什么的从他身边经过,也视若无睹。 文慧兰的“作业”全以新奇灵感出彩,就一个地址和简介,其他的病人资料之类,一概没有。 …. 谁去过深蓝世界,谁是荒野游民,也不会给你标注清楚。 当然这难不住罗南。 在“康复中心”走一圈儿,心里就有了谱: 荒野游民在相当长的一段时间里,都与畸变种肆虐的野外环境进行充分物质交换。食物、水等一切维持生命的能量来源,都是“原生态”的,受畸变环境影响最充分,所以他们大都是有畸变隐患的“脏人”,其实就是“生命年轮”的成长阶段斑驳混乱,生长发育过程中,充满了随机性,随时可能被畸变食材等外源性因素诱导突破人体相对稳定的形神框架。 罗南给这种“生命年轮”特征,随意起了个名,称之为“斑生轮”。 当然,“斑生轮”并不只是荒野游民的专属,大型都市圈里的低收入群体,无法精细控制日常营养来源,经年累月下来,也会呈现这一特征,这也是现阶段“脏人”群体迅速扩大的原因。 要想区分,还要引入其他维度的考量。 至于他今天专程来研究的目标,就是那些去过深蓝世界又在非常恶劣环境中作业的人员,则是另一种情况。 要说罗南日常接触的、进入过深蓝世界的人员也有一些。可他们基本上都是能力者乃至超凡种,最次也是袁无畏这样极可能经过特殊调试的家伙,“自我逻辑”已成,对于外部环境的适应性就不具备普遍规律。 相比之下,那些曾在深蓝世界轮换工作的“矿工”,大都是缺乏超凡力量的普通人。数量更大、条件更平均,“生命年轮”的痕迹就要清晰得多。他们可能就在“斑生轮”的范畴中,也可能不在,只是有那么一段时间,生活在比地球这边更加狂暴激烈的高能环境中,从事高强度工作,大都很难适应,“生命年轮”有明显被催化刺激、剧烈更迭的现象,罗南称之为“暴生轮”。 嗯,顺带着,前面孙嘉怡、章莹莹那种好像隔绝在高能环境之外,“营养不良”的生命年轮则称为“弱生轮”。 有了这些留存在“生命年轮”上的痕迹,区别起来就很容易。 很快,仁和康复中心内部病号,乃至于全球有关人员就给筛选了七七八八。 这里有在sca留下真实档案经历的,也有一片空白或是全然虚假的。 显然无论是李维还是其他势力,都不会是乖孩子。 这些人员肯定没有关于深蓝世界的完整记忆,甚至自身的思维记忆都七零八落,全无逻辑。 可是罗南可以给。 不只是墨拉诚意匮乏的情况简介,还有黑狮和山君,他们讨论得兴高采烈,魔符也甩着锁链尾巴,听得津津有味,顺便将一些关键信息传输过来。 罗南就将这些信息搭建成基本框架,大致搭成一个模子,随即引导这些人员入梦,让那些粉碎的扭曲的变形的记忆片段,如纷纷扬扬洒落的碎纸片,落在其中。 …. 然后就是“简单”的排序拼图,纯粹是一个找逻辑拼算力的过程。 如果必要,罗南还有“通灵图”可以加速这个过程。 当然罗南也没有忘记李泰胜,从公正教团与李维的技术合作模式,或许能更容易梳理清楚作用在这些破碎扭曲记忆上的力量脉络。 就让他多打几个电话吧。 还有一点,从这些存在“暴生轮”痕迹的前矿队成员身上,罗南已经确认了,深蓝世界那边,应该比地球这边受“日轮绝狱”影响而成的高能环境,还要更加激烈,而且作用形式也有一些微妙的差别,这应该也是“规则差”的一种。 用这种“规则差”反过来再去套那些精神状态无偏差的正常人,稍稍调几个参数,考虑到装备防护等情况,曾前往深蓝世界工作生活,从事“上层项目合作”的人员,也就呼之欲出。 虽然从现阶段了解的情况看,那些研究人员前往“矿区”的可能性不大,可他们在深蓝世界的工作生活时间,却远比轮换的“基层矿工”来得漫长,听闻的消息应该也会有相当的规模。 这就是一个灵感思路带来的拓展延伸。 大家就一起来做这个支离破碎的梦吧。 罗南信步走进一间病房,里面六个病号,睡过去的三个,发蔫的一个,上网的一个,还有一个在床边玩指甲。 整个屋子里,“指甲君”其实才是目标对象,罗南倒也没有强求他现在睡觉,进入那个人造的梦境里,更充分地提供、比对信息。 目标对象很多,时间还很长,他也有足够的耐心。 倒是这个所谓“康复中心”的一些人,他们快速衰败的“生命年轮”,不太容易承接“耐心”这种奢侈品。 罗南走到窗前,窗子没有窗帘,只有防盗防走失的铁栅栏。在这种“回收层”环境下,窗帘什么的,意义不大,甚至这种带窗户的房间,也算是一等席位了。 从天空而降的雨水,到此处时已经与上面楼体滑落的泥水浑搅在一起,顺着略有些坡度的路往更深处滑下去。 罗南静静注视着黑暗中流淌的泥水,有些恍惚。 其实他的理智还在正常运转,所以他非常明白,突然间情绪的起伏,是因为他最近一连串的操作,反复激发翻搅百亿人的情绪记忆,使人心浊流愈发沉渣泛起,反过来对他造成了一定的“污染”。 毕竟以前罗南大都是靠着“魔符”的本能,让它下手,再加上有“祭坛蛛网”沉淀、“乌沉锁链”隔离,大多数时候,他本人都能“一尘不染”。而如今,罗南主动运用了“入梦法”,且是走了“梦神孽”的路子,魔符只是他操作的工具之一。 亲自下手,难免要溅点儿血迹污渍,嗅到些腐烂气息。 当然,暂时这还都是小问题。 地球虽有百亿人口规模,但现阶段进化水平偏低,精神领域建构和力量层次有限,哪怕人心欲望无边无际,能够带动的“反作用力”也就那回事儿,事后花点儿时间调节下,也就是了。 可不是还有“百年序列”吗? 还有未来终将抵近的“中央星区”。 看上去,他此前思量的“鸠占鹊巢”的打算,要比计划中困难多了。 另外就是…… 罗南扭头,扫过貌似寻常,空气却格外凝滞腐臭的房间。 卫生条件只是一方面,那种“生命年轮”完全脱轨且不可逆衰败的味道,他很不喜欢。 这种事儿,有人不知道,有人仅限于知道,有人知道但可以装不知道,也有人知道却不在意……而达成这一切的前提,总要有一定的距离,能够“眼不见为净”。 经年累月驻留在此,恐怕李维这种人也不会太开心。 偏偏,罗南覆盖全球的“灵魂披风”一定程度上抹去了原有的“距离”,先前一掠而过也就罢了,如今想再视而不见,还挺困难的。 39314102. ... 第八百三十五章 腐臭味(中) 毫无疑问,罗南具有基本的同情心,但要说他能时时刻刻想到底层的苦难,那也太高估他的道德感了。 感同身受是很困难的。虽然罗南自小无父无母,但姑姑和姑父给了他中产家庭应有的一切物质条件,并尽可能弥补他亲情上的缺失。哪怕十岁开始进行禁忌实验,有两位长辈丰厚的零 花钱,有莫雅的接济,基本上他从来没有为钱发过愁。 所以他追求的从来都不是实利,而是某种理论上的完备以及基于该理论基础上的尊重和认同。 他其实不太懂底层的生活。哪怕是现在,身处这个湿冷的六人间,看着这些已经事实上被社会机器清扫进垃圾堆,只等最后掩埋的半腐烂之人,他直观的、出于同情的不适感受,在心中沉淀 之后,仍无法说“感同身受”之类,而是自然以理性为依归,最后变成了一个冰冷的技术问题:这样的群体长期存在且持续扩张的话,在地球本地时空应用“梦神孽”的手法,会成为一个潜在威胁。人心欲望是没有边际的,无限挖掘开发,沉渣泛起,最后生 出的就是不可控的“孽种”。宇宙大历史上关于遗传种、关于这个领域的研究已经很多了,好像这就是遗传种几无可避的命运。一时之伟人、更高等级的文明可以从社会学的领域暂时缓解,大 部分仍是跳不出去。 倒是李维,可能会比较希望看到这些事:死去的生命毫无意义,挣扎在社会边缘的活死人却可能成为最致命的爆弹。 思维沿着这条线拓展开来。 罗南还记得他在巅峰会议上的许诺,要进行全球普查,查明“脏人”和畸变感染者的分期分布。 答案其实早就有了。 从“斑生轮”的普遍性就能看出,低收入群体和荒野游民的特征高度相似,部分重叠;游民回城政策是否有效控制了这种低生活质量人群的增长? 全球人口的“生命年轮”生长状态显示:并没有。老埃尔斯的“重建经济学”提出快五十年了,形成并稳固了巨型都市圈经济和政治架构的“大基建时代”开始也有三十年了。在权限社会的政策催化下,地球人口以 不可思议的速度飙升,已经恢复并超过三战前的水平。 这种增长速度其实是很反常的。从地球现存百亿人“生命年轮”的生长套叠情况看,在畸变环境的围困下,当然也是在现有利益切分模式主导下,生存资源相对不足,完全没有必要采取如此激进 的激励手段。 为什么呢? 既然想到这个,罗南不妨阴谋论一下:智慧生命天然就是有价值的,只看如何应用转化的问题。 李维想怎么用? 罗南自然而然地想到了“伪神物化真种”仪式,六天神孽体系有太多类似的手段,一点不出奇,运用在智慧遗传种群之上,却又屡试不爽。 已经埋藏在历史中、现实中的深刻问题,罗南确定他现阶段肯定无法妥善解决。 但既然是这个荒诞的现实,实际操作是一回事,给人的预期是另一回事。 罗南不确定李维是不是要在这个领域打主意,但他可以拿这个当切入点。 哪怕在深蓝世界“门口”再建一条防线也挺好的。 罗南沉吟了片刻,主动联系文慧兰,电话接通后,他再次夸赞:“这条线索我已经验证了,很不错。”不等文慧兰客套,他继续道:“还有一件事:你对游民群体很熟,与高文福会长配合了这么多年,城市治理什么的应该也不在话下。我还记得,你们‘洄行’是提供 畸变食材的大供应商,对市场、客户应该都有深入分析……正好,你就帮我写一篇文章吧。” 文慧兰多少有点儿意外:“您的意思是……”“就论述一下粗加工畸变食材覆盖领域的市场受众,你懂我的意思,主要是维生资源和生存空间高度紧张的问题。嗯,好像是预设立场了,但没有关系,大差不差 就行,我准备用在下一回巅峰会议上——结论得出来了,总该有点儿措施对吧?” 文慧兰没有表示异议或畏难情绪,只是很冷静地询问:“罗先生已经得出最终普查数据了吗?我是否可以参考?” “当然,我会给你与‘葵姨’的联络权限,它会每天更新实时数据;另外‘罗南和他的朋友们基金会’也有一部分第一手资料,你可以和那边联系,互通有无嘛。” 文慧兰继续询问:“您要采取的措施建议是……” 话说半截,她自己得出一个答案:“是准备大幅拓展生存空间吗?突破现有巨型都市圈的格局,开启新的大基建时代?” 罗南就笑:“你觉得怎么样?” “这和近些年‘游民回城’的方向必将背道而驰。” “那倒无所谓,前段时间直播的时候,龙七对这事儿喷得厉害,大家也默认他是我的嘴替了。” 罗南不以为意:“再说了,提出‘游民回城’政策的时候还没有‘深蓝平台’呢,战略反攻完全不见影儿,如果八十年代的情况一直延续下来……” 说到这儿,罗南忽然怔住。下一秒,他毫无遮掩地问文慧兰:“九零年年尾的时候,李维为什么要推出‘深蓝平台’呢?畸变环境的包围圈对他来说有百利而无一害,他为什么要破坏这个局面 ?“我以前只知道,深蓝行者横空出世,是对里世界,特别是对超凡种的威慑,然而八十年代的乱局似乎并不足以给李维造成威胁……事实上就这样维持下去,人类 社会的撕裂感将会进一步放大,这符合他的利益。” 面对这种层面的讨论,文慧兰仍保持着冷静的调子,说话却很笃定:“军方ab组那时候已经要出成果了。” “哦?” “a组是紧跟深蓝实验室项目进度,b组则负责在此基础上做微创新,那时距离瓜熟蒂落也就是一步之遥。” “深蓝实验室要比想象中更大方啊。”“确切地说,严宏的原型格式理论及专利成果,确实是量子公司和他们背后的深蓝实验室独家占有,可是地球军政势力,尤其是军方,同样掌握了相关技术资料, 可能来自于量子公司或深蓝世界的妥协,也可能是别的渠道。” 罗南立刻想起了与吴珺聊天时了解的信息。也对,围绕爷爷那几处荒野实验室的争夺,从83年严宏跳反开始,一直纠缠到86年罗中衡失踪才最终分出胜负,中间三年的时间,局面一片混乱,技术资料可能 的去向太多了。哪怕84年严宏发表《原型神经格式研究》,锁定了有关理论成果和技术专利,却很难影响军方在该领域的追踪研究。 所以这算是地球军政势力对于李维的一次“逼宫”?本来这挺找死的,可90年是那样一个微妙的年份。李维抗着深蓝世界巡游一圈儿,却最终没找到梁庐这个心腹大患,据说那时他的状态很不好,地球军政势力时 机倒卡得挺准。 又或者,这是一次小小的联动? 罗南暂时无法得到答案,可如果真有这样一个暗线存在,他以前对“竹蜻蜓”这种军方派系的评价,倒是有一点儿修正的必要。 但愿有吧。 “罗体系”和“李体系”对抗、“双日并行”……这种话听听就好了,真要拼杀起来,谁不是尽可能把敌人搞得少少的,自己人搞得多多的? 李维给逼急了,还能一场献祭,一次豪赌。 罗南难道还能学他一把梭哈? 那时候大概六天神孽也会大笑着从天而降,轻抚他狗头吧。 实在是那种场面既惊悚又荒唐,罗南直接笑了起来。这种笑没必要解释,他直接对文慧兰道:“思路就是那个思路,你准备一下吧。我并不确定巅峰会议什么时候能组织起来,所以尽快……否则你就只能作为专业咨 询人员直接去讲解了。” 文慧兰也没有立个军令状什么的,淡淡应了声“是”,再问罗南还有没有别的安排,确认无误后径直挂断通讯。 雨水贴着铁窗滑下,汇入下方浊流。 罗南与文慧兰交流这么久,仍然没有惊动屋里这六个病号。 他们仍然在那里睡觉、发呆、上网、玩指甲,看上去已经习惯了这样的生活,在这处并无实质治疗行为的所谓“康复中心”寻一处栖身之所,得一口饭吃。 罗南转身,走出这个六人间,轻轻带上门,却下意识摇了摇头。 念头因他们而起,但最后的决策和他们并没有什么直接关系。 为了防止李维警觉,短时间内罗南也不会改变这些人的生存状态,那些腐烂的“生命年轮”也将继续腐烂下去,直至毫无意义。 所以,“视而不见”貌似也不是那么困难。 罗南很讨厌这份觉悟,于是他快速离开了这处“康复中心”,重新站到了高处。 披风飞卷,相应的信息依旧传入,“腐臭”味道仍是缭绕,可终究淡去了。 这不是我的缘故。 罗南甚至可以这样想,然后抬头,看雨幕和光晕填塞的夜空。“是‘对面’。” 第八百三十五章 腐臭味(下) 罗南的视野有尽头,感知却自然延伸过去,指向那个与地球本地时空紧密干涉的无形阴影所在——它曾经化为惨白妖眼,冰冷凝视,如今却完全不见。 深蓝世界就这样,遵循李维的意志,随时趋近远离、运转变化。 罗南以前不得其门而入,现在好一些。 “啮空菌”是很好的介质,但那边适合它们寄生的目标太少了; “大通意”更玄妙,但要深度解析位面内的生命分布,还需时间提升对应的算法造诣; 还有就是继续纷纷然飘落的“记忆碎片”,勉强拼起一点儿梦境图景轮廓。 罗南这边拼起来的,只是过去的、不完整的场景;即时的感知又太过模糊,还缺少一个能够贯通过去和现在、思感和现实的节点。 正因为缺少这个,掌心的“镜鉴”盘转有些滞涩。 罗南没有着急,既然是拼图,有些线索非要等到足够的素材积累后,才得以涌现。 他就这样在雨中静静等着,渐渐熟悉这些碎片的腐臭气味和混乱噪声;他的披风也裹着这些,在地球的大气中载沉载浮,一半光明,一半沉暗,彼此追逐盘转。这是一个稳定的模式,然而人类的心思总是活泼的,理性照常运转,一些念头却纷至沓来,恍如外间飘飞的雨线,飞落到城市的每一个角落,浑不知下一秒会沾染 什么。 罗南想起了“康复中心”铁窗外,那条往斜坡下面去的浑浊水流。 那浊水流淌下去,或许会在低洼处聚集、发臭,也许会继续下泄,直至进入都市巨大的污水管道体系。 等待它们的是什么? 它们希望得到的是什么? 现实和希望的“落差”,是否会形成某种动力? 是让它们心甘情愿加速下行,信任现代文明体系的多级处理体系,以新的途径重见天日呢? 还是不顾一切、奋力拍打破坏管道,试图冲出命运的束缚呢? 看吧,其实罗南是可以体会这些人群的感受的。梦神孽和魔符“教授”给他这样的能力。他能在此基础上玩弄人心,拓展人们认知和欲望的边界,用虚无的果实引诱他们,攀爬到一个本不可能的高度,再抹去一 切,获得坠落奔涌无可挽回的强大势能。对于那些在阴暗潮湿处挣扎着趋向腐烂的人们,罗南甚至都不用动手指,只一个念头就可以做到这些。那是如此轻易,以至于他明知道自己不会去做,仍然有些 过度谨慎,担忧一不小心就让这颗炸弹爆掉。 问题是,李维不可以吗? 伪神体系以及衪们追随的六天神孽太懂这个了。可能与幻魇之主、梦神孽的手段有差异,结果却没什么不同。 所以李维是等待时机,还是已经在做了? 如果做了,现在大约就还在火药填充、爆点埋设的阶段。 谁都知道,制造污水、引爆炸药最简单;处理污水、排弹剪线极麻烦。 可是,总不能因为“简单”就抢着去做啊! 若因为“麻烦”就装看不见,污水四溢、炸弹引爆的时候,只会带来更大的“麻烦”。 之所以“麻烦”会成为“麻烦”,是因为它与你喜欢的、要求的、致力于达成并获得的目标场景背道而驰,并不是其他的什么原因。 是的,这就是“秩序”和“混乱”……更准确地讲,是“以我为中心的秩序”和“不受我控制的混乱”之间的尖锐冲突。 要解决这个冲突,最有效的办法就是处理掉“乱源”,亦即那个制造“混乱”的龟仙人。 可罗南现在做不到啊! 做不到,本质上就是你无能。 然而便是“无能”,也要做事的。 除非不介意“混乱”一发不可收拾,否则只能退而求其次,先把已经形成的“混乱”梳理清楚。 这不是为了谁,只是遵循你已经成熟的、一以贯之的存在逻辑和行为模式。 罗南不再看天,低头看了下表:已经是晚上九点钟了,离本次“暗雷”棋路演化完毕,也就还有三个小时,如果再提前一些进行“考试”,时间只有更短。 于是他眸子偏转,注视正投向都市迷离光影中的浑茫雨幕,任随之飘飞倾泄的念头,沾染上那些正腐烂的人们。 这样的人群对什么更敏感?更容易趋向、追逐?唔,便是同一类人,追求也不会完全趋同的。便如城市底层这些趋向腐烂且麻木之人,提升一下餐标、改变一下居住环境,再来一点儿新老名目的补贴,状态就 会大为不同。 可是在深蓝世界,在“十三区”,那些似乎永难见天日的“奴隶矿工”,必然是另一种追求。 这一刻,罗南心中如明镜般,映射出他曾经的作品,那幅象征着深蓝世界的浓墨重彩的通灵图,那个向着光芒又在光芒前扭曲的人影。 不只如此,他还从中“嗅”到了腐臭味儿。 那样的过程和结局显然不是那些矿工自愿的,只是面对无可抗拒的力量,被摧毁掉、腐蚀掉。 在深蓝世界、在地球……乃至在其他的暂无法窥见的时空角落。 不过在此刻,罗南终于理出了一点儿脉络,那些只知存在而难以尽知在何处的“半腐烂矿工”,以一种含糊却奇妙的方式呈现。 这里一部分是“大通意”的作用。仍是那模糊了感知边界的“通感”模式,以前“大通意”感应测算得出的结果,是生灵的“声息底色”,仿佛在耳畔缭绕、在眼底映现,可如今却是那更缥缈的“腐臭” 气味儿,方向感更模糊,仿佛来自四面八方,将罗南的意识整个笼罩其中。 罗南只恍惚了片刻,便明白过来: 他又挖掘出“大通意”一些算法潜力,使之具备了一些筛选功能,专门针对一类对象的生命信息,描述其分布状态,只是还不够精准。不过,之所以会有那种“笼罩”感,除了“大通意”感知太过宏观,很难精细化以外,还有很大一部分原因是承载着“半腐烂矿工”的地球本地时空、深蓝世界乃至于 目前还未明晰的“十三区”在时空结构上交错干涉的缘故。 这也说明,周边的时空环境,要比他目前感知到的还要复杂一些。 若只这般,罗南今夜也就到此为止,继续当他的“无能之辈”,与李维那边对峙就是。 可也正在那份“笼罩”感中,罗南的意识也模糊了内外边界,与“腐臭”气味儿浑化在一处。 这一刻,罗南依稀化为了那个裹着鱼皮,挣扎着穿行在北山湖底的“矿工”,在身躯彻底腐臭之前,拽着他的同类,往他以为的“光明”方向尽可能趋近。 他前面是光,但也是黑压压的挣扎着奔逃的人影;后面同样是黑压压的一片,却也让前面渗过来的微光,照出了人们腐烂却又期翼的脸庞。 同样的遭遇,同样的命运,同样的愿望,便在这同类的“腐臭”气味儿里弥散又共鸣。 罗南心神这般“浑化”其中,思虑却是清明冷静。别看这情形如梦如幻,其实是“魔符”循着“大通意”最新的模糊感知,不分青红皂白,以覆盖全球的祭坛蛛网拿了所有具备此“腐臭”气味儿的可疑人员;又以当日阪城那位“矿工”临死前的信息,以及那份‘通灵图’为种子,诱导可疑人员滋生相关念想;中间更是化用了“梦神孽”那那般虚实边界拓展转化的手段,这才由一个 亡者的片段哀念,拓展为百千人仿佛身临其境的感受和共鸣。 正是这样的“共鸣”,使得罗南隐然从“笼罩”住他的“腐臭”气味儿里,捕捉到了更细腻微妙的信息,并攒簇成为灼灼灵光。 一个关键词自然而然地跳出来: 庇护所。 是了,无论真假,无论趋向还是躲避,精神海洋深处的“庇护所”结构,总能覆盖绝大多数身处绝境,挣扎着却仍然腐烂下去的“奴隶矿工”。 无论他们身在地球、深蓝世界,还是十三区。 它也是正是那个能够贯通过去和现在、思感和现实的“节点”。恰好此时罗南的心神“浑化”在类似的集体思维情境中,抹去了真伪、虚实的边界,也就自然而然的,以近似于“奴隶矿工”的状态,感受到了那仿佛穿梭在废土上 的沙沙电波: “这里是庇护所……我们需要帮助……更要团结……请回应……我们在这儿……希望……”罗南确定他没有刻意去监听伪·灵魂教团的“庇护所”传播节点,纯粹是用模糊了真伪虚实边界的“奴隶矿工”,亦即真·灵魂教团成员的状态,去感知这段流转不停的 信号波。也相对清晰地感受到了,它在目前仍远不完整的“记忆碎片拼图”上、在模糊的即时生命信号上划过,激发出的微弱却又持续的扰动。 过去和现在、思感和现实由此也渐渐模糊了边界。 这还远远不够……可若只是作为辅助决断的依据,倒也可以了。 罗南心中已有决断:“庇护所”的“广播信号”终究还是太弱了。 他有更合适的。罗南稍稍定神,调匀气息,期间在大脑中将有关信息过了几遍,然后才以前所未有的郑重姿态,逐字逐句念诵起他为“大通意”所作的短文,支立起专为此建构的 “见我-大通观想时空”。这次他仍是运使“大通意”,却并非是用“接收器”收集信号再运算分析,而是换了“广播塔”,嗡然发声,让这模仿自古神的巍然意念,对这那四面八方“笼罩”过来的“腐臭”气味儿,以及承载它的复杂时空架构,奋力一锤! 第八百三十六章 乱披风(上) “大通意”的传播方式,某种意义上确实像是一柄重锤,轰击时空。 大通之世,尚未有渊区极域,古神们就是凭借祂们强横的力量,干涉持续膨胀的时空框架,可能还有一些“脱壳神游”的手段,形成近似于“超空间传输”的效果。 罗南不懂“神游”之术,这也注定了他受限于物质宇宙的法则,无法实现超光速信息传输,传播范围受限。 但对于时空结构的冲击,那是绝对不能少! 这就是要学习“二十七意”必须有深厚的时空构形基础的原因,不如此你根本无法理解古神的存在和运动状态。 “大通意”锤击的刹那,时空壁垒变薄,如数层脆弱的纸张,复杂交叠,偏又缺乏质感,变得透明、漏风、颤栗不休。 这样的变化,就是一瞬间的事儿,但也足够了。 理论上没有什么东西能够阻挡这类“广播信号”的传播,因为它是古神意志的彰显。 罗南根本无法往里面注入更精确的信息,这种“广播”模式就注定了,从它成形的那刻起就有一个天然的信息轮廓——那代表了古神“见我”、艰难“剥离”、决然“神游”之后,面对无尽的星空、快速膨胀的宇宙,试图改变永远孤独的处境,誓要抹去一切时空阻隔、实现大通之世的追求。 但也正因为是古神传意,这种模式下的接收者,大概率也是古神。 对于遗传种而言,信息未免过于隐晦,便如地籁天籁,人类可以站在自家审美上说它们好不好听,可真正的意思又哪能弄懂? 对于此刻被“大通意”的“广播”碾过去的亿兆生灵而言,绝大部分仍是浑浑噩噩,不知所以;只有那些已经能够探出“囚笼”,有一些超自然感知,习惯于接收精神层面信息波动的,才能捕捉到一些异处。 可就算这样,他们捕捉到的信息也极是粗略,最多也就是莫名心悸罢了。 超凡种也强不到那儿去。 如前所述,大通意的传播并不依赖渊区极域,那里依旧无甚异处,只是因为时空结构质地的瞬间变化而有一点儿波荡,但也仅此而已。 也就是罗南这个层次,具备古神史、礼祭古字体系的专业造诣,更有逾限神文的“我”字为根基,才能体会其中的深层意蕴。 倒是李维,手握深蓝世界,可能会有些别样感觉。 至于能否理解,就要看那位的认知水平了。 当然了,归根结底“大通意”只是对那个遥远时代古神状态的模仿,这已经低了一层,更不用说,相对于古神,罗南连初生的婴儿都算不上,力量层次决定了“大通意”的作用范围天然受限,更不说还缺了关键的“神游”手段。 这倒也好,“大通意”只用“接收器”也就罢了,被动探测总会更隐蔽更安全。 …. 可一旦“广播塔”开启,就相当于开了主动雷达,必然在一定范围内暴露自身存在。 同样是重擂时空框架,古神一击,轰传一方宇宙,横扫千亿光年;罗南最多在地球周边一些时空位面造成影响,能不能冲出太阳系都在两可之间,不至于对“中央星区”那边暴露自己乃至于地球的位置。 范围小了,还可以更有针对性地读取相应的回波,照顾到更多的细节。 打个不恰当的比喻,大多数相对复杂的时空结构,就像是多个奇形怪状的玻璃瓶,互相挨碰着,有的还烧制在一起;每个瓶子里都装了一些稀薄的气体和粉尘,算是它们承载的物质,包括生命。 平静状态下,人们看到的是一种情况;晃动之后则是另一种情况。 各自独立的“瓶子”是一回事儿;烧熔连接、彼此互通的是另一回事儿。 “大通意”一记锤击过去,附近这些“玻璃瓶”都在晃动,罗南现在就要观察里面的细节。 说起来,目前罗南已经弄清楚了真·灵魂教团成员的特质: 分布在附近多个时空位面中,这是烧熔在一起的“玻璃瓶“; 弥漫着“腐臭”气味的群体,这是“玻璃瓶”里可能的粉尘性质; 对某些“信号波”格外敏感,可以验证对相关震荡的反应。 罗南利用“大通意”的算法分析相关回波,这种分析感知,主要看第一时间的反应,如果第一波没有效果,后面可能就彻底没希望了……唔? 罗南并未察觉到他希望找到的目标,可在这一刻,忽然有什么东西攫住他,猛地向一边撕扯! 这感觉来得太突然,罗南完全出于本能发力,身外十米半径内的雨幕倏地蒸发殆尽,甚至于脚底下的大厦都呻吟一声,顶部明显开裂…… 可也是这刹那,罗南忽又觉得不对。 这不是真实的体感,倒是某种认知参照系的紊乱状态。 是的,突来的恍惚中,他陡然间变成了一根“立柱”,分明有什么东西从他这里借力撑起来,而那东西的份量何其沉重,罗南一时间竟然给定在当场,丝毫动弹不得——只是也没有任何位移的情况。 好像他天然就深深扎根在此,任八方风来,自岿然不动。 然而也是这一刻,他身外的世界在晃动。 不只是随风飘摇的雨幕、脚下微幅摆动的高楼,还有他所见的仿佛正滚动着熔岩的城市,乃至于承载这一切的夜色,包括大地与天空。 一切的一切,所有的所有,都在晃动。 唯有他定在那里,与这个世界出现了严重的错位。 诡异的遭遇下,罗南定住心神,先求诸己,嘴唇微动,却未发声,而是纯凭观想,在脑宫中呼喝出一个短促音节,当下便有亿万星辰所化的“舞蹈神人”,自动映现,大放光明。 …. 这正是罗南从纯大君那里习得的逾限神文“我”字音。 是他明晰自我的第一利器。 “我”字显化之后,罗南心神更加清明,再一动念,他用来观测地球本地时空及周边位面的“大坐标系”铺展开来。 他是原点,原点不动。 这与他之前“立柱”的感觉非常合拍。 可是,之前以“大坐标系”标识的大片时空,就在此刻,分明有了奇异的波荡。 好像有什么影像投影在幕布上,一阵风吹来,幕布在动,影像也跟着动。 这个世界亦如是。 以罗南在时空构形上的精深造诣,还有学习参考“梦神孽”的相关经验,当不至于被幻象所迷惑。 正因他不惑,才更清楚这诡谲的“一幕”,何等真实不虚。 甚至始作俑者也很清晰,就是他,就是他播发出去的“大通意”对时空结构的沉重一锤……带起的震荡。 好像,轰出了什么不得了的东西。 “罗南上尉。” 葵姨的声音突兀响起,听到这称呼,罗南就是一惊。 “暗雷”棋路演化还有三个小时吧,那么就是考试时间到,这次也太急了! 这般情况下,罗南哪有心思去做题? 本是稳定的心神,不免一沉,倒是葵姨声音保持稳定,而且,她也压根儿没提“考试”的事儿。 “罗南上尉,由于环境异常,‘天渊镜像系统’进入低耗待机状态,‘棋路’演化进程暂停,‘战棋模式’与‘沉浸模式’均已锁定,期间你无法进入‘镜像区域’,但你在镜像区域所有测验进度均已保留。” “哈?” 葵姨不理会罗南的惊讶态度,继续道:“目前你可以选择: “一、提前评估结算。由于受限于异常状态,系统会根据你之前的表现给予相应加成; “二、等待系统正常工作后继续相关测验。” 什么情况! 天渊镜像系统,还有梁庐的破烂飞舰那里也出状况了?这与他刚刚轰出的大通意是不是…… 什么“是不是”,定然是高度相关! 事情来得突然,罗南一时理不清头绪,只能凭借直觉来判断。 直觉当然是不够的,他还需要静心思索追溯。 偏在这时,手环震动,显示的联络人是武皇陛下。 自罗南“回归”之后,还没有联系这位盟友。 出于微妙的关系,没有特别严重事态的时候,大家都还是需要摆一摆架子的。 而这次…… 念头频闪,罗南却是毫不犹豫地接通:“陛下?” 对面回应他的,竟然是一声叹息,一下子把罗南搞懵了。 下意识重复了一遍:“陛下?” “罗南大人,你闲着没事,摆弄‘披风’玩儿么?” “哈?” “我知道你已经给罗远道先生完成了置换,转移了压力,不怕死人了。可是这种要命的玩意儿,你能不能保持一点儿戒慎之心?万一真的掀起来了,大家一块儿暴露,李维或许没准备好,你我难道就有准备?丑话说到前头,到时候我仓促提桶跑路,你这个诱敌的幌子,我是一定要摇起来的!” “我……”罗南下意识开了口,这瞬间心头却是百转千回,落到实处,却与他本能的想法大相径庭,“我晓得了,这总要试验一下,没出事儿就行。” 39314741. ... 第八百三十六章 乱披风(中) 说话的空当,罗南的心念转速越来越快,对武皇陛下的言语做进一步分析。 那几句话中,第一位的关键词自然是“披风”。 罗南现在所知的“披风”有两种:一种是神明披风,无需多言;另一种则是刚知道不久的、他还没怎么搞清楚的“披风”专业计算机。 因为两种“披风”都与自家长辈有关,现在不好说,它们二者有无直接关联。 然而武皇陛下目前所说的,必然是第一种。 毕竟这个概念的内涵外延,他们之前已经讨论过不只一回了,默认就是如此。 所以,按照武皇陛下的话说,他刚刚掀动了“神明披风”……还在没有触发“极域光”的情况下? 这多半是因为“大通意”的“广播”轰击时空架构之故,那么“神明披风”,至少是这幅遮掩地球存在的“破烂神明披风”,与周边时空架构的关系相当密切。 而且,藏得也很深——否则罗南那么多次“时空挪移”,又大量签发“单程票”,反复折腾,也没见“神明披风”现形,更不用说这般摆荡偏移,简直像是被狂风吹起的帘幕,眼瞅着就要脱钩了。 便是此刻,也依旧摇荡不休。 果然还是模仿自古神的“大通意”层级足够,一锤砸出了破绽。 可是那仿佛整个世界飘荡、位移的感觉是怎么回事儿? 心里迅速得出几个结论,也有一些困惑,却也不耽搁罗南做出应对。 之前他说的那些还不够,便继续道:“暴露什么的,应该不至于吧?嗯,我知道我还是了解有限,正该和陛下互通有无……” “你在威胁我?” “哪有,只是年轻后进的笨拙。” 武皇陛下今天貌似很敏感,当下便冷笑:“哪怕你用年龄刺激我,也没用。关于‘神明披风’我能说的已经说了,你不明白的我也无法给出准确答案。而且你明显更进一步,没有刺激雾气迷宫深处的‘太阳’,没有激发‘极域光’,已经抖动了披风,过去这些年,这是头一回。” 果然,武皇陛下也注意到“日轮绝狱”相对安静的事实,大家想一块儿去了。 罗南却是满嘴跑火车:“现在咱不是那‘破烂神明披风’在物质世界的唯一支点么?这还是陛下您告诉我的,以前大概是因为爷爷状态不好,也不是能力者……” “好吧,好状态的能力者罗南大人,咱们要交流一下操纵‘神明披风’的技巧吗?如果你愿意的话,我也可以形容为‘教学’——你教我,我还真没有这方面的经验呢。” 武皇陛下的态度很明显,于是罗南不再指望从她口中获得更多关于“披风”的消息。 事实上,武皇陛下明言罗南触动的就是“神明披风”,有这样的证明,已经够了。 罗南回忆上个月,夜间的大江荒野,他与武皇陛下就“神明披风”的性质、以及和爷爷的关系,进行了颇长的对话。那时候得到的很多概念性的东西,现在已经有了实际展示,让他不至于糊涂以对。 …. 这时候武皇陛下继续追问:“怎么样,‘破烂神明披风’的操作手,你爷爷那状态没法交流,你有什么心得体会吗?” “有一点儿,但需要消化。” 罗南信口回应——这句话确实答得随意,可话音未落,“世界”晃动的幅度显放缓,缓和到一定程度,忽然就支离破碎,化为一幅幅、一条条破烂幕布,至此再没有什么“摇动的世界”,一切都回归正常。 雨丝、大厦、车流、夜空,都按照它们既定的模式存在并运转。 只有已经有段时间未进入的“开发者模式”,自动呈现出来。 前后对照,罗南自然得出这样一个结论: 那仿佛可以映现整个世界的“银幕”,竟然是那些“破布条子”拼接起来的? 心神一时震动,又听武皇陛下也是随意回应:“那就等你消化完好了。” 罗南定住心神,还待细细思忖这惊人的因果线,又听武皇陛下道: “李维对这个应该也是比较敏感的,如果你是故意刺激他,当我没说。” 罗南脱口道:“能让他跳出来吗?” “谁知道呢?你确定跳出来的不是中央星区的殖民舰队?” “呵呵,也是。” 罗南让“李维”的名字刺激了一下,不过很快就忍不住朝“开发者模式”那边倾注更多精力。 没办法,这***实在太神奇了! 罗南对于“开发者模式”是一直挂怀的。 自从武皇陛下说起“披风”之事,罗南就高度怀疑,“开发者模式”显现的那些错乱幕布,或许是“破烂神明披风”的具现化状态。 只是这份怀疑,他没来得及验证。 因为做出判断前后,他的注意力大都放在了爷爷那里,想着为老爷子那“唯一支点”的困局解套,又顺藤摸瓜揪出来了“血狱王”,花费了很大精力处置,后续也没有想到什么测验的好法子。 他还想着,“开发者模式”这情形,可能是地球独特高能环境的映射,主打一个混乱无序,又没有高等文明的传承,只有到了超凡种境界,或者是那几个大型秘密教团,揪着其中的几根“布条”打结——这还是武皇陛下告诉他的。 武皇陛下还教给他“打结”的基本原则,什么“古神结”“新神结”,这就更难验证了。 然而今日,在“大通意”的锤击下,罗南亲眼目睹,那些错乱飞卷的“幕布”竟然可以呈现出前所未有的整体性、一致性,已经不止是打结了,而是变成了一整幅映射世界的“银幕”! 嗯,这种形容还是有些不妥当。 一旦形容、比喻,与真实就有了差距。 可又该怎么来描述这样的情形呢? 罗南暂时没法给这个现象做出精准的模型,只能是再打一个比方:就好像小时候上实验课,搞那什么驻波可视化实验,音波通过薄铁板震动细沙,使原本纷乱无序的结构,变成美妙规整的图形。 …. 然而自然再怎么神奇美妙,古神再怎么不可思议,也不可能一次锤击,就拼接成了世界的倒影。 思来想去,只能是原本就有相应的设计,只是隐藏在无边“幕布”之中,或者“幕布”本身就蕴藏着这样的机制,而“大通意”的锤击,形成了对时空结构的全面震动,使之暴露出来。 大概是这样……罗南仍不能确定。 他确实需要再消化一番。 这样,他终于表现出“走神”的状态。 武皇陛下敏锐地察觉到这一点:“看来你确实需要好好消化,嗯,一个好的实验设计应该有这种效果,如果能控制住成本,就更好了。” “应该还……行?” 罗南说到最后,瞥到脚下开裂的楼层,不免有些心虚。 其实他不想这么轻易结束与武皇陛下的对话,他还有很多问题,不只是“披风”,包括章莹莹和孙嘉怡极巧合的“弱生轮”,还有章莹莹体内莫名其妙蕴养出的“白虹”,这些都需要武皇陛下做出解释……嗯,解惑。 可这些话到嘴边,忽又都吞咽下去。 至少目前这个阶段,武皇陛下的认知范围,仍然能够基本覆盖住他。 在没有搞明白基本脉络之前,多说多错还不怕,就怕错了让武皇陛下反推他的真实根底,免不了又要被动。 武皇陛下没有给他下套已经不错了,干嘛要自己跳下去? 至于“神明披风”这档子事儿,罗南隐约觉得,目前大约是他独有的体验。 武皇陛下能感知,但极可能并不清楚细节。 然而要是知道呢? 且不说真知道假知道,武皇陛下第一时间和他联系,明显很紧张这个,这或许可以说明,罗南刚刚的“锤击实验”,距离掀开遮挡物,暴露世界的“真实”已经非常接近了——真实到有和中央星区“面对面”的风险。 是了,否则“天渊镜像系统”怎么也突然出问题了? 如此重要的节点,他应该去认真体会才是,怎么有闲情和武皇陛下聊天? 或者武皇陛下这么着急打来电话,是想着转移他的注意力? 罗南又感觉,这想法有些过于负面了,但无论如何,现在确实不适合与武皇陛下长谈。 于是他道:“陛下还有什么吩咐?” “不敢,罗南大人请自便。” 大家都是爽快人,通话就此结束。 与武皇陛下快速了结之后,罗南再去“开发者模式”,却哪还能找到“银幕”和“世界倒影”的痕迹? 罗南怔了片刻,终还是将注意力抽出来,再度与“葵姨”联系。 之前给出的两个“选项”仍然保留,一者结算,一者等待,全看他的抉择——有什么好犹豫的,罗南选择等待。 “镜像区域”,亦即“测验时空”,想要暂停演化就暂停呗。 哪怕不提仍在进行演化的关键进程以及未来可能的收益,现在结算,最起码的提升“外接神经元”权限的目标能达到不? …. 罗南觉得挺玄。 他也看出来了,梁庐是绝不想让继承“外接神经元”的人提前知晓当年旧事,或许是要方便他在“测验时空”搞事儿? 哪怕他提升权限,最后多半也难以符合预期。 还不如按照梁庐的设计,在里面钻研,先捞够“赔偿”再说。 现在罗南都隐隐觉得赚了:若不是“大通意”,焉能有如今这般不可思议的变化! 等等就等等,目前他还等得起。 其实这两天,因为“棋路”演化节奏过于快捷,罗南还头疼时间被切割得过于细碎,这样按下暂停键,能缓口气也是好的。 还有一桩事,就是“奴隶矿工”的时空分布——其实这才是罗南今日播发“大通意”的直接原因,然而因为突如其来的“世界”晃荡,还有武皇陛下的“打扰”,他没能抓住最关键的观察节点。 不过“大通意”他随时都能使出来,也不差这一回。 现在,一切又落脚到最关键的、更本质的“神明披风”上来。 确切地讲,是“大通意”对“神明披风”、对这一方时空的真实影响——是否会真如武皇陛下所说,会暴露地球位置,引来中央星区的殖民舰队,乃至于诸天神明、六天神孽的凝视? 还有,“天渊镜像系统”突然停摆,摆明了与掀动“神明披风”有直接关系。 为什么它这么敏感?也许它也是“神明披风”的支点? 可武皇陛下也说过,爷爷,现在是罗南,就是在这方物质世界唯一的“支点”了。 唔,雾气迷宫那边,特别是“日轮绝狱”边缘算不算纯粹的物质世界,也颇值得商榷,这点暂时存疑…… 先等等吧! 罗南皱眉,一系列思绪暂时打住。 空想毫无意义,重点是要再验证,在这里想一百遍,不如再播发一轮“大通意”。 只是那样,武皇陛下真会和他翻脸吧。 罗南笑了笑,却终究没有急着重试一轮,他闭上眼睛,决定搞一次复盘。 他要好好回忆一下,从他播发“大通意”的那一刻起,这一方时空发生的奇妙变化。 遭到震荡渗透的时空架构; 逐渐清晰的“玻璃瓶”布局; 差点儿将他扯飞的巨大力量——想来那时“神明披风”已经动了; 还有陡然错乱的认知参照系以及“世界波动唯他不动”的神奇感知。 确实奇妙非凡。 那一刻,他是那般真实不虚,世界却显得那么虚幻不实。 虚实之差,真幻之别,还是有很多学问…… 罗南猛然怔住。 有那么几秒钟,大脑好似停止运转,一片空白。 然后就有一根名为“虚实”、亦可谓“真幻”的细弦挑动,嗡然震鸣。 本是极简单的振动,却从无到有,莫名堆积演化出某个非常荒诞、极是恐怖的念头。 好像方才“大通意”一锤之下,在“开发者模式”震荡出来的那幅“世界倒影”。 这一刻,他心底好像有低细诡谲的声音在笑: 虚实真幻,有那么难拿捏吗? 也是这一刻,罗南不可控制地想起了一个名号: 幻魇之主。 「月初厚颜求月票。」 3931447. ... 第八百三十六章 乱披风(下) 幻梦转入现实;实有归于幻梦。 罗南想到了“测验时空”那边,关于这位幻魇之主浓墨重彩的描述。 再看脚下已然开裂的顶楼防水涂层和部分楼体,他蹲下身去,抓起一块楼板碎块,细细捏成了粉,在指尖搓动。想了想,又取了一点在口中,半晌,“呸”地吐了出来。 他下意识叫了声“葵姨”,后者也应声了,然而罗南又没有了下文。 因为他忽然醒悟,哪怕他现在想回到“测验时空”,好好研究对照“幻魇之主”和“梦神魇”领域,却已经进不去了。 于是,罗南就只是静静站在开裂的楼层上方,仰头看飘摇的雨幕,似乎不动却又似乎随风摆拂的夜空,久久不语。 直到有人呵斥他:“喂,你在那儿干嘛呢,下来!” 因为楼体受损,在这万物互联的时代早有示警,而此刻罗南没心思搞那些藏形匿迹的手段,便暴露在监控中。夜雨天,站在摩天大楼边缘,好像随时可能跳下去,最重要的是楼体开裂损毁的区域就在他脚下,就显得格外形迹可疑。 大厦物业才不管别的,就报了警。 此时上来的,就是大楼警卫和治安人员。 在当代的立体都市中,往往物理高度越高,社会地位也越高。这种区域的治安能力还是很强的,差不多警卫和治安人员刚嚷嚷完,警用无人机便穿透雨幕,从下方升腾而起,投射灯光到罗南脸上、身上。 更下方还有已经张开的网兜,也是由无人机牵拉着,确保出现意外时能够兜底。 这个年月,想跳楼没那么简单,是个需要与警方、消防、物业斗智斗勇的技术活儿。 罗南被强光照着,哑然失笑。 也就是下一秒,无人机猛往下挫,灯光直接灭掉了,本来用于警告目标的扩音喇叭里传出人工智能式的表达,一本正经表示: “确认无异常。” 说罢,掉头就走。 罗南没做什么,而是无人机强光打到他脸上,顺势面部识别,得到的权限数据库反馈,使得警方立刻知道碰到了得罪不起的人,又不是什么杀人现场,当然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只当什么情况都没发生。 后面冲上来的警卫、治安人员等,见势不妙,则是僵在那里,反应还不如无人机呢。 罗南压根没回头,也不理会。没几秒钟,他的手环又震动起来,这回联络人又换回了文慧兰。 她这次联系,显然与上回的目的和情境截然不同:“罗先生,您在阳叶集团大厦?” 还是你告诉我地址,当然不是顶楼,是最底层。 罗南“嗯”了声,回应道:“这边可能有栋大楼需要修缮一番,是我不小心,你帮我核个价。” “……好。” 文慧兰这次联系是公事公办,所以得了指示立刻就挂断通讯。 湖城方面的反应挺快,这应该不是里世界的消息,而是这个智能化、权限化社会的治理网络,同时也是人际网络发挥作用。 …. 当然,罗南的特殊地位起到了决定性作用。 这样一个复杂精密的社会关系网,在网上互为依托的百亿人口,代代劳作、繁衍、传承、改易的星球,如此真实不虚。 可……“测验时空”那里,罗南也没有察觉出虚假啊。 罗南长长叹了口气。 所以像是“幻魇之主”这样的存在,无论衪是否存在、是否作用,只要是知道祂的存在,知道祂的手段,便有绝大恐怖如影随形。尤其是一知半解、似懂非懂,面对疑似情境,不由自主脑补之后,更是如此。 罗南忍不住就去想:他所在的地球,是确凿实有,还是……幻梦? 支撑这个世界存在,是宇宙天然的物质基础,还是幻魇之主,又或者其他某个古神、新神悄然替换进来的虚无规则? 若真是后者,李维、屠格他们是否知道? 武皇陛下呢? 还有梁庐。 不说这些外人,爷爷还有父母又如何? 若是事实,且当真知晓,这种关键的本质问题,他们还能瞒着不说? 而若全然不知……是不是更惊悚了? 罗南一时间想不出个所以然来,此时又不免怀疑,是不是他刚刚让“神明披风”给晃花了眼,又研究“梦神孽”手段入了魔,以至于完全想岔了? 胡思乱想毫无意义,孤证亦无用处。 罗南还是头一次当“支点”,“神明披风”和“开发者模式”的变动都不足以给出确切的答案。 所以,接下来还要做进一步的验证。 至于如何验证,当然还是播发“大通意”! 至于武皇陛下的警告,也就那么回事儿。 相对于被中央星区的殖民舰队打过来,这种世界真实与虚幻的本质辨析还要更加致命。 当然,罗南也不会再像之前那样奋力一击。“大通意”的广播还是能控制范围的,他在“测验时空”时,因为孽毒环境限制了精神感应,哪怕是“大通意”的广播,只能作用到极有限的区域。 不至于造成不可控的影响。 罗南没有太多犹豫,环顾四周,楼顶他是不能呆了,当下身形飞起,冲向上空雨幕。 半途,他已经忍不住再试了,而且不是一次两次,是十次八次起步。 时空结构在震荡,只限于以他为中心的十米、百米、千米的半径。 结果……好像是有那么一点儿飘忽感,但绝不至于被“神明披风”带飞的地步。 时空震荡本身也差不多如此。 显然,不是大范围的、也许需要覆盖整个地球的动作,很难展现出那种极大幅度的、抹除虚实真幻边界的摆荡——也对,哪怕是家里的窗帘,不去大幅拉扯,而是指戳针刺的话,用再大的力气也很难撩开,露出窗外的景致。 武皇陛下也没有再打电话过来警告,多半并无察觉。 这样不行。 …. 彻底否决这种模式的时候,罗南已经冲上了雨幕上方。 层积云底部距离地面高度不过就是千米,甚至都没有完全盖过湖城的那些超高层建筑。 穿到云层上方,视野倒是一清。 今天是初二,天上无月,错落冒头的超高层建筑的顶端,在云层中发散着各色彩光,颇是魔幻。却影响到了夜空的星辰,乍看寥寥,愈显空旷。 罗南继续上行,远远避开城市的生活半径,期间也已经将“广播”半径扩张到一公里以上,可相对于广袤的星球来说,实不足道。 哪怕不敢再“掀帘子”,不能这样针扎指戳,全无意义……好吧,也不能太过分,完全不把武皇陛下的告诫当回事儿。 那么问题来了:有没有一个能够稍微放开手脚的地方? 地球显然是不能呆了。 于是罗南第一个想到了雾气迷宫。 好像可以,然而终究环境特殊,“大通意”的影响不好评估。 罗南更担心,一不小心“冲撞”了“日轮绝狱”,新一波“极域光”走起,以传统方式再折腾一轮“神明披风”,武皇陛下真要会合李维先砍他了事! 这个不行,那就是云端世界了。 想到这个,罗南忽然觉得挺合适:那地方虽只是雾气迷宫与地球本地时空互相干涉形成的“锋面”,时空架构和规则不甚完善,却是广大无边,类似于一种近乎错觉的无限循环结构,怎么都寻不到尽头。 如此广阔,足堪实验了。 但要注意别使过了劲儿。 不多时,罗南已经悬浮在罡风凛冽、云气奔涌的云端世界中。 下方无限远处,好像始终在燃烧着燎原大火,光芒穿过云层裂隙,如血般流动。 而在云层上方,则燃烧着一轮灼目的“太阳”。 罗南时空构形造诣,随着在“测验时空”两千多个小时的磨练、学习又有进益,再看云端世界,与之前又有不同。他认为,只要雾气迷宫与地球本地时空干涉作用存在,这种奇特的时空状态就不会消失——因为这本就是两边时空干涉对撞状态的映射。 就像是他经常使用的“投影工作区”,又有点儿公正教团当初拿“投影”建构“神圣空间”的意思。算是一种时空结构,就是承载力有限,否则不至于当初瑞雯一个时空穿梭,就撕裂空间屏障,撞进了雾气迷宫;罗南也不能轻易利用这种脆弱结构引宫启撞入陷阱。 下方好像永不熄灭的“大火”,或许就象征着那种“时空对撞摩擦”的状态。 嗯,只是或许……罗南出入云端世界这么多回,从笨拙的不会飞行的菜鸟,到可以飞天遁地的“在世神明”,却从没能真正靠近那片“燎原大火”,好像那只不过就是无意义的背景图画。 还有头顶上燃烧的日轮,也是个好例子。 原本云端世界是没有太阳的,这玩意其实是“第二次极域光”事件后,“日轮绝狱”的光芒照射到此间。那是去年年尾的事儿,一直持续到现在,也是因为这里太过脆弱,在规则上烧灼痕迹没那么容易消褪之故。 这般“脆弱”的时空环境,“大通意”的“广播信号”,功率调教不好怕不是要直接轰穿,不管是传到雾气迷宫,还是地球本地时空,都不好收拾。 所以,要一点点儿来。 39314921. ... 第八百三十七章 强刺激(上) 第八百三十七章 强刺激(上) “一点点儿”个头啊! 几个小时后,罗南叉着腰,额头、胸背汗水淋漓,看着绵延出视野尽头的灰白“雾墙”,也有些无奈。 “大通意”对时空结构的震荡锤击,真不是云端世界能承接的。 稍微使多点儿力气,就是这般结果——眼前“雾墙”其实是雾气迷宫与云端世界规则冲突的产物,孔径小的时候,复原很快,可上千公里的“裂痕”,愈合起来就非常缓慢了。 这可比当初瑞雯做的强多了,再尝试下去,感觉云端世界都要塌掉。 罗南无论如何也不敢再试下去了。 回头倒是可将这手段尝试变化为一种杀伐之术,或许能行。 高功率的“发射塔”还是能做很多事的。 罗南叹了口气,注视着雾墙,却也等于是看到了一部分雾气迷宫。 这种方式眺望那个混乱区域,有点儿像在“七零格式实验室”的观感,但要更清晰、更开阔。 除了无穷尽的“沙尘暴”,里面也点缀着一些闪烁的“星辰”。那里有一部分是罗南划定的“恒星”,但也有一些其实不具备那样级别的活性,只是在“大通意”作用下,等于是做了针对性的“切分”,有了点儿存在感。 血光闪过,穿过“雾墙”,在雾气迷宫中划出一道极短的轨迹,随即消散。 那是烂嘴猿。 这些活跃在云端世界的唯一类型的怪物,今天挺倒霉的。 两边时空裂口炸开,时空规则剧烈干涉的时候,它们但凡在这个范围里的,差不多都给搅成了碎末;便是一些过路的,如刚才这只,陷到雾气迷宫去,也坚持不了多久,便在“沙尘暴”中湮灭。 在雾气迷宫中这么不经折腾,是“设计师”没有给出相应的功能? 当前罗南对“烂嘴猿”的认知,也是今非昔比。 他早已认定,“烂嘴猿”是一种特殊的能量体,并非真正的生物。如今“大通意”覆盖云端世界,关于生命的感知却是一片空白,罗南也没有从这家伙身上见到什么明显的“生命年轮”,多个维度交互印证,更是确凿无疑。 倒是与云端世界这种“投影时空”很是相配。 关于烂嘴猿,罗南手边还有一些资料,来自于吴珺的实验报告。 当初吴珺曾向他求取烂嘴猿的组织样本,用于“分布式畸变基因网络生态”研究。虽说罗南一度将这事儿给忘了,耽搁了一两个月,可吴珺也没有怨言,相关组织样本到手后,一切实验进度,都按照此前谈妥的条件要求,及时向罗南汇报。 罗南对相关报告有些印象,说是实验下探到了这东西的“基因”层面,证明里面充满了人工拼接的痕迹。 前段时间他还抽空让蛇语代为传达一下赞赏之意。 只是礼貌性质的——他当时正在“测验时空”,每天忙得焦头烂额,其实并没有深想。 此前与吴珺深聊的那段时间,由于侧重点都在陈年往事上,也没有聊这个。 可现在来看,“烂嘴猿”真是一个非常奇妙的东西。 全然的能量化结构,却是存在着类似于“基因组”的编码系统,并能够实现有序复制增殖。说白了,它就是一个构形化、数据化的“模拟生命”,通过最底层的“类遗传”设计,层层垒砌为这样一个无比丑陋却又生动的玩意儿。 其实,这东西更像罗南在“测验时空”中捏出来的那些“泥人侦察兵”。 有一定的行动模式,看上去活泼灵动,似有智能,其实都是成型前预设的反应机制,是一种复杂的“范式”或“准范式”设计。 只不过“烂嘴猿”的设计更高明些……嗯,高明得多,罗南此时就觉得,完全就是炫技的程度。 毕竟这玩意儿不可能像真正的“遗传种”那样,在这个投影时空留下自家血脉,有关基因设计似乎也没有留下这方面的可能性。偏偏还要挑战难度,按照“遗传种”的模式来,不是炫技是什么? 可是,这是谁的作品呢? 又是怎么进来这里的? 罗南看云层下方的“燎原大火”,颜色倒有点儿像,除此以外,也看不出什么勾连。 其实,他思维真正勾连到的,是另一个可能。 稍稍沉吟片刻,罗南发出指令:“葵姨,帮我接吴珺。” 隔着时空屏障,还是葵姨转接更顺畅。 电话很快接通,罗南没有客套,直入正题:“珺姨,烂嘴猿的基因组设计,‘披风’能做得出来吗?” 还是问得太直接了,对面愣住,不知是没有反应过来,还是在快速思索有关可能性。 罗南则忍不住再提醒她:“是你说的‘圣物披风’、那个‘人体格式和数据结构’项目、用雾气迷宫的领域碎片拼接起来的专用计算机。” 又隔了两秒,吴珺才回应,听得出来,语气非常慎重:“罗先生,我使用的‘披风’并没有人体基因组设计和调整的功能,只是提供启灵、觉醒的可行性方案,但是,但是……” 她有些犹豫,罗南替她说下去:“但这种‘可行性方案’是基于什么参照标准,对你们这样的使用者来说是‘黑箱’,对吧?然而这个项目的终极目标不就是建构‘人体格式和数据结构’吗?最终成功了没有?” 吴珺这次回答得极为肯定:“没有,项目无限期停止了。” 也对,如果成功了也没这么多事儿。 按罗南现今眼光看,这个研究方向分明是朝着“布法”设计去的,应该是具体到“自我格式”,也就是奔着“黄金细胞”去了。 他还怀疑,吴珺的“分布式畸变基因网络生态”也属于这个方向。毕竟畸变生态是地球绕不过去的环境和社会基础,自我、社会、天地三重格式也不可偏废。 当年爷爷的荒野实验室也就是刚起了个头吧。 可是现在看烂嘴猿,最起码在基础设计和操作层面已经很有水准了。 罗南不是这个领域的专家,但从构形设计审美的角度看,他也是非常认可的。 他觉得这种设计很扎实,能够隐约看出一些基于现实的修正和调整,很有参考价值,不是那种“去掉大拇指”的超高端思路,他能从学到不少东西。 若能还原一二,别人不提,墨拉那个“冗余人”多半是要羡慕的,死巫、山君也要怦然心动。 所以问题来了,“烂嘴猿”与“披风”能挂上钩吗? 陡然将二者做个联系,好像有些牵强,可这里是云端世界哎!是父母在北岸齿轮留下来的、通向雾气迷宫的中转站,在罗南的情感天平上,这里的重要程度甚至超过雾气迷宫。 他可以面不改色地将大批人马带往雾气迷宫,顺便演示一下“手搓新位面”什么的。 可这里,谁敢不告而入,宫启就是下场。 而在罗南进入这里之前,也确实没有别人闯入并干扰的痕迹。 这样,他的父母可能就是唯一的中间环节——这份联系确实说得过去。 但有一点,哪怕设计什么的能扯到“披风”上去,原料和生产线又从哪儿来? 最关键的,“披风”的操作者又是谁? 总不会这也是个无中生有的东西? 可就算是幻魇之主、梦神孽版本的“无中生有”,也需要亿万人的妄想梦呓为动力才行。 罗南视线再度投向雾气迷宫,他已经快要形成路径依赖了,所以第一时间就想到那边。 雾气迷宫与云端世界的“边界”也确实比较脆弱,还有一个“投影”机制在里面,可是烂嘴猿并没有表现出在雾气迷宫中存活的能力,这点有些说不过去。 除了雾气迷宫,地球也不好漏掉。 问题是在地球,烂嘴猿多少也算是个“明星”了,如果前面几十年真有什么蛛丝马迹,总会、公正教团当初还会一本正经在太平洋上折腾,以至为人所笑? 罗南揉了揉眉心,收回手,镜鉴又在掌中盘转。 这一刻,他都想将这玩意儿拍到自家脑袋里去。 这次他携“大通意”等一串新的认知和技术回归,重塑对地球本地时空及周边位面的认知,发掘出许多新线索新问题,可如果一直这样堆积而不能得到解答的话,只会把思路给搅乱掉。 他需要一个能够提纲挈领的线头,一柄切掉芜杂思绪的手术刀。 如今“天渊镜像系统”出问题,“棋路”演化暂停了,他的工作节奏不至于太碎,那么就理应该牢牢揪住一条线索,抽丝剥茧,深入下去。 嗯,技术性方向可以保持,但最好还是做一个非技术向的。 罗南将技术性思路走到现在,已经大部分踏进了空想阶段,越想则无法证明的问题越多。 十三区、生命年轮、真理天平、圣物披风、神明披风乃至世界的本质……大大小小的问题牢牢纠缠着他。 本质上,罗南还是想挥出一记让整个信息网络都痛苦抽搐、主动反馈的重拳。 文慧兰如今痛苦吧?可是她拿出来的线索就有极高水准; 墨拉也不舒坦,罗南等着她最新版的深蓝世界简介; 还有山君、李泰胜,他们都是被迫做一些违心的事,可只有这样,之前一直对罗南封闭的深层信息网络才会打开。 说起来,有没有什么办法能让李维、屠格、洛元难受的? 实在不行,武皇陛下也能考虑……呃,这个还是从长计议。 罗南不会轻易定下来主攻方向,他要让线索主动来找他。 所以他要再给出一些刺激。 第八百三十七章 强刺激(中) 至于如何刺激,罗南心里头转了千百个念头,但最终并没有定下来。说起来,过去这几个月,他给这个世界的“刺激”已经相当剧烈了。不管是里世界还是世俗社会,数以亿计的人们心中已经有一个名为“罗南”的形象,若隐若现,但凡是他们心里头转一些与之相关的念头,都不可避免受到这个“ 形象”的影响,甚至被这个“形象”勒着,做一些他们自己都不清楚的环绕运动。他们心中的“罗南形象”还在不断变化修正。这种阶段,如果罗南持续不断的给出更加剧烈的刺激,其中一部分人或许会被直接压迫到崩溃,还有人会无所适从,但 也会有一些人会麻木脱敏。 所谓“过犹不及”,便是如此。 如今罗南已经算是“幻想种”和“神明”专业研究人员,如何不知,现阶段他正有一条腿趟在这条路上。 虽然他对这条路线还有一些犹疑,但只要稍有常识也知道,对于“遗传种智慧生命”,进行“传教”“神启”之类的动作,需要的永远都是耐心。种下一枚健康饱满的种子,闲着没事儿浇浇水除除草,然后静待它抽枝发芽就好——智慧生命的自主思维是他们最有价值的东西,靠填鸭式的手段最后也收获不 了多少粮食;思维习惯改变这种事儿,需要一定时间的适应和沉淀。 等待、筛选、收取良种,然后再一轮又一轮地重复下去……动辄就是成千上万年的水磨功夫。 在“新神”建构的“诸天神国”获得宇宙的主导权之前,在天渊灵网上纵横一时的幻想种,就是没有耐心的反面例子。 所以哪怕“六天神孽”这种级别的大佬,目前也只能更多地存在于阴影中,难以成为主流。 而且据说他们也越来越有耐性了。 所以,“耐心”是一种非常宝贵的资质。 这样想想,罗南对于“深蓝世界”的那位“龟仙人”的忌惮之心,不免又深重一些 正所谓“见贤思齐”……啊呸! 不管怎么样,罗南现阶段并不急于做出新的动作,他需要这个世界对他的存在能够更适应一些,静待缓冲落地。 然后在大家正要回过一口气的时候,再重重落脚。 基本就是这个思路吧……但这也不妨碍罗南事先收集一些可堪运用的素材。 罗南心里已经有点儿谱,当下召唤烂嘴猿。由于早早就用“血魂寺”拘了“袁大”直至“袁x”的缘故,他对这些烂嘴猿再熟悉不过,更有着层次上的绝大差别,早把它们当成了随意搓扁揉圆的“炮弹”使唤。不 费什么事儿,就召唤了一头到身前。本待运使那手段,却见这佝偻着身体也有五六米高的巨型“猿猴”,其狰狞身躯不知怎地忽然塌缩变形,扭曲崩散为一簇迸开的血光,虽是没有真正的生命可言, 也等于是死得透了。 罗南愕然。 想了想,似乎有所得,便尝试着又召了一头烂嘴猿过来。论体型,这头要比上一头更强壮数分,然而刚到罗南身外十米左右,其狰狞雄壮的身躯便又是扭曲变形,只是这次,在罗南有意控拘住自身气息的情况下,其形 体变化,倒是有了些“规矩”,就这样如泥团般揉捏几轮,其光秃脑壳和稀烂面目,竟然隐约变得俊秀起来,还带着点儿少年气…… 咳,分明就是罗南的模样! 只是通身血红一片,肌肉虬结,比罗南这本体看上去强壮百倍。罗南眼角抽动两下,现在他大概弄清楚了些:像是他这边的信息自发地外烁、印压过去,而烂嘴猿看着是个凶残的大块儿头,其实就是捏出来的“泥人”,其根底 又被罗南看得透透的,以至于演化逻辑都被替换掉。 如此,竟然变成了罗南的一个“异态复印件”。如果是一般的泥人,这就结束了。可烂嘴猿的底层设计终究复杂,还有些抗拒冲突的力量,于是这个“复印件”转瞬又开始扭曲,然后重复了刚才同类的命运,又 崩了个彻底。 而这回,罗南已经基本搞清楚了:是“大通意”!罗南这几个小时连续使用“大通意”,为了确保效果,“见我-大通观想时空”始终保持,至于专门的小作文,反反复复也念了几百遍了,也亏得他在地球这边,后劲 儿堪称无穷无尽,才抵得住这般消化。 如此重叠嵌套应用,“大通意”的效果正是最强的时候,哪怕他已经尽可能控制住了“发射塔”影响范围,还是将自身的“存在感”提到了最高处。 无时无刻不在向外辐射信息——哪怕只是对“古神”的拙劣模仿,可这样层次的力量自然倾注到烂嘴猿处,后者也很难消受。 看来,要等到“大通意”效用自然消散后,才能回归地球了。 至于烂嘴猿这边,抵近处理既然不行,干脆就来远程的。罗南就摊开手,“镜鉴”在他掌心旋转,似圆珠又似多面体的表层,礼祭古字图形错落呈现,忽然聚敛又闪烁,从中放出一道光矢,划空而去,精准命中一头刚从 百余公里外“路过”的烂嘴猿。 后者连挣扎的机会都没有,迅速萎缩,化为一团血红强光,随即被无形力量牵引过来。 期间已经抹去了芒刺,血光内敛,持续收缩,最终几如实质,不过就是芝麻粒大小,停留在罗南另一只手的指尖。这是他以“镜鉴”代表的“溯源追根”的宇宙大历史认知层级,调动“礼祭古字”真文字术,模拟了一点儿“时光长河”的伟力,追溯烂嘴猿最基础的设计,将其还原为 原初的“类干细胞”模样。 如一次极端的“返老还童”。 嗯,相较于真正的干细胞,体积还是大了,但也不能求全责备。 当然,这是因为烂嘴猿是纯能量体,也不用计较死活,算是一种拆装重组、极限实验,并不是说罗南确有这个能耐。 真要用在活物身上,不管是谁,保证死得透透的,绝不会有好下场。 话说这也算是一种杀伐之术……用来唬人,勉强也够了。 「今天是个小章,明天会补上。」 第八百三十七章 强刺激(下) 罗南结束了在云端世界的实验,回归地球本地时空。由于他是从湖城跳转到云端世界的,回来的时候也就没有过多考虑,又回到湖城。 要说在湖城,熟人最多的地方当然就是湖畔宾馆。罗南也下意识往那边去,结果一闪念到了地方,却忽地想起来,如今墨拉、山君、黑狮等人做事还算勤勉,上一轮的刺激效果还在持续发酵,没有必要再强化, 总还要注意一下边际效应的。 于是他就来了一个急刹车,停留在宾馆占地最广的湖面之上。他在云端世界折腾了整宿,如今正是清晨时分,极是静谧。 然而下一刻,呼啦一声,湖中、岸边鸟雀炸起惊飞,如乌云般在天空中翻滚,又迅速分裂远去。 鸟雀只是周边环境中最容易看到反应的那部分。 湖中游鱼,岸上猫狗蛇鼠,一时都是骚动。造成如此声势,有违罗南本意。他本能收束全身气机,使用了红狐教给他的敛息匿踪之术,还有修馆主传授的技巧。自然状态还不觉得,这样收束,感觉就不一样 了: 他身上分明向外膨发某种力量。而且,他的感知也有点儿问题:耳畔噪声密织,眼前清寂天空涂染上了复杂的色彩,还有奇特的冷热不定的触感,好像在冰室和桑拿房往复横跳,只是又要细腻 得多。 罗南这下确定,确实是出问题了。 罗南早不是萌新,察觉异常之后再做一番检视,当即就确定了问题源头所在。 作用并形成这一切的,仍然是“大通意”。 可罗南在云端世界,是专门又拿了烂嘴猿做实验,确定“大通意”重复叠加的时效已过,“发射塔”功率已经降下去,不会对外部世界造成影响,这才下来的。 可如今,看这外部景象,以及他所接收的信息,显然“大通意”仍然在持续不断的发挥作用。 而且这种作用方式和之前的不太一样。它首先是作用在罗南的形神框架上,并不是说有什么力量追加在上面,而是将本来已有的东西做一个“总结”,比如:罗南的神轮身轮如何耦合干涉;“大日锁链” 的结构怎样作用;辐射开来的感知又流转经过什么渠道;甚至包括已经环绕太阳日冕层、扑向木星轨道的磁光云母…… 如果单纯只是信息的归拢总结,不至于是这样,但是这里面涉及一个从普通信息向着“大通意”所传导信息层次转化的过程。 更确切地说,这是一个翻译、升级、然后又表达的过程。 至于“表达”的对象,首先是周边的这一片时空。 时空懂个啥?偏偏“大通意”又需要得到相应的反馈,这就导致与这片时空突然的不谐,变成了信息的干涉、扭曲、覆盖,就像之前对“烂嘴猿”……只是现在,“大通意”要让周 边时空也变成罗南的模样。 因为这本来就是罗南“天然”影响的区间。 至少当年古神是这样的。 在“大通意”的深入作用下,在这收放的信号波震荡下,罗南在这片时空的存在模式,分外不协调。 所以,要改。 时空结构可不是烂嘴猿,那已经涉及宇宙最根本的规则,所以不可能单方面改变,罗南也需要做出一定调整。 这个调整是不可逆的,除非罗南后续真的永久改变了时空规则。 于是罗南醒悟:这是“大通意”的永久固化! 果然如纯大君所说,他没有经过布法那关,形神框架可塑性强,更容易被“大通意”反向影响,固化上身。 罗南犹豫一下,但也没有犹豫太久,便遵循“大通意”转化表达的趋向,顺势调整。他知道,这是向古神趋近的一步,当然对于遗传说来说,这一步其实意义不大。毕竟彼此天差地别,太遥远了,就算是强大如湛和之主那样的逾限主宰,也不可 能当真变成古神。 但这样一步,对他理解古神的存在状态,追溯那段遥远宏阔的历史,大有裨益。 可能以后“布法”更麻烦了些,但无论是近期还是长远,只要他能一直走下去,肯定是利远大于弊。 这点信心他还是有的。于是罗南不再管其他,也不理会湖畔宾馆这边陆续惊起的人们,就悬空在湖面上进行调整。他也没有必要在乎,因为很快他的身形就融入了这片虚空,如同水面 荡漾开来的波纹,渐渐消散。 他完全隐去之后不久,便有人来到这片区域。 黑狮左右扭头,处处都是异常,却又看不出什么明确的线索,悬在湖面上,叉着腰,百思不得其解。再扭过头去看岸上,目前在湖畔宾馆的几位超凡种,基本上都出来了,分布在湖畔不同的位置,彼此之间隔了一定距离,视线倒是都投注在他身上,像是在看耍 猴。黑狮胸口有些发闷,不只是因为他被当了枪头子使,而是身处在这片区域,有什么力量一直在压迫他、排斥他,偏偏又辨不清楚来路……嗯,现场每个人大都如 是。 嗯,确切地说是他们这些超凡种。 心中存着这个念头,黑狮厚着脸皮逐个看过去,越看越觉得他的猜测不错。 墨拉、康士坦茨、星君、山君、李柏舟,情绪或沉静或外放,却没有一个是轻松的。 大家彼此打交道这么多年,真正的轻松是什么模样,谁还不知道啊? 一看就知道,这些人和自己一样。那些仍然陆陆续续出现在湖畔,或者通过各种仪器向这边窥探的其他旁观者,大都是被惊飞的鸟群吸引,唯有他们这些超凡种,是为了这片区域无形且无定向的 扰动而困惑。 这样想着,黑狮竟然呲牙一乐,满口金光。 岸上,墨拉看黑狮怪异的笑脸,哼了一声,毫不掩饰心中的不快。 因为这种无定向扰动的环境,对于她而言,分外难受。她体质特殊,需要有一个相对具体的锚点,以确定体内几十上百套不同的“备份组织”,拿出哪一套才最适合当前环境和对手,其它的则进入半沉睡状态,减少不必要的消耗。可如今,她总觉得与这处环境格格不入,怎么呆着都别扭,却拿捏不住具体问题所在,这就导致全身上下的“备份”必须持续调整变迭,不得休息, 空耗体力。 这情形似乎与周边时空环境有关,可更具体的情况…… 她扭头看不远处那位:“康妮?” 「仍然是小章,晚上还有一更。」 第八百三十八章 谈判家(上) 时空类能力并非墨拉所长,康士坦茨不一样,“最强结界师”的名头,起码一半是凭借时空类能力堆起来的。 然而康士坦茨没有说话,也看不太清楚,兜帽阴影中她的表情如何。 墨拉又问了句:“康妮?” 康士坦茨仍未开口,只是伸出手,一个虚实难辨的“气泡”出现,好像一枚泛着五色光芒的水晶球,可转眼间,“水晶球”便崩灭掉了。 墨拉挑了挑眉毛。 康士坦茨这才开口,语气平静却凝重:“时空类的能力被禁锢……至少受到了严重干扰。” 说话间,康士坦茨抬起头,兜帽脱落,她也没理会,只轻声做了补充: “渊区也有问题。” “哦?” “……‘平台’不太稳定。” 康士坦茨所说的“平台”,就是罗南在多种场合表述的“渊区构形”,像康士坦茨这样的精神侧超凡种,对应的必然是“永久构形”。 这东西出岔子,还告诉墨拉这个职业杀手,多少算一种信任。 当然更可能是大家现在想不了那么多。 “什么情况?”墨拉算是非典型的肉身侧,大部分是肉身侧手段,却又是一般只出现在精神侧中的“通灵者”,不过像是精神侧超凡种才会具备的“永久渊区构形”,她是真没有,故而难有切身体会。她倒是可以临时干涉渊区,借渊区“湍流”力量强化己身,可是如今无论是肉身还是精神感应都不太妥当,又非生死相搏的境地,也就不冒这个 风险了。 但该问还是要问的。 “星巫也是吗?”星巫离她们还要更远一些,也不知道背后有没有一个老婆婆跟着,此时苍白面孔上表情严峻。感受到墨拉的注视,也只是瞥来一眼,随即便保持之前的表情看向 天空,倒是与康士坦茨有些相似。 星巫肯定是不会回应的,倒是康士坦茨“嗯”了声。话说“梅花三弄”里面,康士坦茨的独立性更强,星巫和死巫却是达成了某种意义上的绑定,这两位出问题,死巫那边多半也跑不掉,如此致命的事件,怎么可能 轻易说出口? 除非……大家都出问题了。墨拉再次偏转视线,这回却是看向隔了一条水道的李柏舟,和这位“媒体人”打交道,大部分时间可以很直白的,她就隔着湖面扬声呼喊:“喂,一百周,你的收 发平台还好么?” 远处李柏舟向这边招招手,又以很明显的幅度在摇头。 墨拉这下真的啧出一口凉气,随即走远了些,准备往外打电话。 拨号之前,她也不忘提前征求康士坦茨的意见:“可以吗?” “正有此意。” 康士坦茨微幅点头,而另一边的星巫,显而易见已经把电话拨出去,至于找谁,就不清楚了。 湖畔宾馆那些超凡种是怎么个想法,罗南不知道,也不关心。 他现在正面临一场艰苦的谈判,谈判的对象就是地球本地时空以及周边位面……平常大致平顺其实坑洼不平、各具特色的时空结构。 罗南事先可没有想过,“大通意”的永久固化,竟然并非是一劳永逸,而恰恰是一场麻烦的开始。如前所述,罗南正在进行一场古神式的表达,表达对象就是……至少暂时是本地时空的时空架构。因为“大通意”要求他像古神那样存在,这就要与本地时空形成 某种共生关系,或者干脆就是支配关系。 然而这是不可能的,就算装个样子也很难。 说到底,还是罗南没有像纯大君建议的那样,先修习“见我意”……唔,他也练不成。可目前这种向周边时空进行“表达”,并要求最终达成一致的“谈判”,因为缺了“见我”那一课,没有将自身的存在性提前明确下来,他又没有古神那样的宏伟身躯 、天然内嵌于时空规则框架的神通伟力,因此与本地时空架构的“沟通”就称不上顺利 还是那句话,本地时空架构可不是“烂嘴猿”那种人造炫技产物。别看罗南时空构形造诣深厚,之前搞什么“大挪移”“单程票”,玩得不亦乐乎,可那只不过是临时扭曲时空,便如蚊蝇之力施加于树叶边缘,也能使叶片稍稍下坠 ,可真要在大树上产卵寄生,乃至越俎代庖,主导大树的生长,甚至让大树如蚊蝇一般在天空飞舞…… 那又怎么可能? “大通意”的表达基本就是这种要求……想也知道办不到,罗南当然要妥协。他不可能真的变成如古神那样的与宇宙共生的虚空生命,他目前所要做的,就是让本地时空让出一小部分规则权限,让他的存在性得以渗入,使“大通意”借此更 顺畅地表达,像古神那样将特定信息沿着舒张膨胀的时空框架,向无尽星河之外传递。 再怎么“妥协”,这仍然触碰到了本地时空的建构规则。 时空规则哎! 罗南在这个领域本还是懵懵懂懂,却因“大通意”的永久固化,冷不防就摸到了。 而且在“大通意”的表达下,开始懂得如何用“礼祭古字”去描述……嗯,其实是劣化翻译。 不管怎样,只有懂了这些,才能尝试与本地时空“交流”,起码能够在规则层面角力,尝试渗透进去自己的“存在性”,让“谈判”和“妥协”成为可能。但由于“见我”的缺失,罗南自身的存在性还不够清晰稳固,这就导致本地时空也非常困扰——你自己都不知道“表达”什么,前言不搭后语,是欺负俺没有意识 ,怎么着都不会生气? 咳,罗南就是这个意思。反正“谈判”也只是个拟人的说法,本地时空规则就在那里,拨动改易不成,受一些反噬,不至于重伤就好,只要能够让“大通意”的表达顺畅,永久固化真正上身 ,多尝试几轮也就是了。 于是,两边的“谈判”也就相当频繁,波动不休。由于时空规则层面,罗南只是刚刚接触,正在学习适应,不熟悉、难深入,只能是浮于表面,无法下探到根本的规则根脉。就像谈生意想进货,人家大厂懒得理 会你,大区总代理也够不上,只能从某个城市甚至卫星城的区域代理商入手,尝试攻关。 而在这个层面上,区域时空结构意外的混乱。另外,渊区极域的存在,也让情况变得更加复杂。 第八百三十八章 谈判家(中) “大通纪”时代,渊区极域尚未成形,前期古神传递信息,大约是以“神游”为风筝,以膨胀时空为巨浪,逐浪而行。罗南的“大通意”表达也是这个路子,只是缺失 了“神游”之法,只能纯粹在时空规则上做文章。但现实情况是,当今时代的宇宙,时空规则已经变化,已很难排除掉渊区极域的影响。其实就是“大通纪”中后期,宇宙中也慢慢形成了宏伟的高维交通网络,而这 个“高维交通网络”现如今还存有遗迹,就是中央星区那边常说的“骨架”“故道”,它们是渊区极域的最初形态,也是天渊灵网赖以存在的骨干支撑。 如此,“时空架构”中必然有渊区极域的存在,罗南与本地时空的“谈判”也要考虑到那边的实际情况。 地球这边的渊区极域,说“一团乱麻”是客气话。无止境的能量湍流风暴中,秘密教团、精神侧超凡种的永久构形载沉载浮;精神侧建筑师的临时构形,也是时有出没;当然也别忘了肉身侧超凡种,时不时也能 过来借一把力……可以说,里世界大半的超自然力量源头,便在于此;至于高端战力,更是百分百依仗于此。 现在就形成了一条逻辑链: 罗南要“谈判”,绕不过渊区极域; 渊区极域混乱不堪,对本地时空环境多有影响,区域时空结构的复杂性很多都是由此而来; 这种混乱区域,恰是“谈判”中难得可以“讨价还价”的地方; 既然如此,“谈判”中免不了就要“梳理”渊区极域,拓展缓冲空间。把混乱不堪的渊区极域归拢清楚,如天渊灵网覆盖那般,显然是想多了,可“谈判”过程中,说不得也要有渗透、变更规则之事。那么,渊区中那些永久或临时构 形,所依存的规则环境就要变化,能不能按照旧法子,立得住、用得好…… 罗南可不敢打保票。 一个弄不好,是要出人命的。 说到底,还是罗南对时空架构及其底层规则的认知和干涉能力不足。 仍拿已经惯用了的“山木”作比喻,将区域时空比作山间一棵不断生长的大树。 它的生长规律便是规则。 最浅层的规则,便如树叶果实,看上去枝繁叶茂,其实春秋变换,又或一次雷暴、一场冻雨,便足以改换面目,换去一茬又一茬。地球这边的超凡种,勉强能够运用的就是这些,不外乎时空结构与承载之物的对应关系,扭曲之后,相对位置变化,临时关系重构,已足以生出很多华丽的应用 。运使到极致,罗南的“大挪移”“单程票”也可以在这种层面上完成。 看着是同一层次,可罗南扭曲的是树枝,其他超凡种最多只能晃动叶片,这就是致命的差距。 至于中层的规则,大约就相当于大树的树干、根系,输送营养,生就年轮,关系并昭示这棵大树的存亡脉络。这就很深入了,地球本地时空的架构模式、规则性质大约在此间体现。是此“大树”之所以为这株大树的根本原因。亦是自宇宙诞生以来,时光长河演化,时空拓 展,星辰坐落,在各向同性的大尺度架构基础上,本地时空独有特质的源流。 这也是纯大君所言“规则差”的基本参照。 磁光云母应该是天然具备触及这一层面的天赋,“星门”这种终极能力,依托于本层级的规则,是最起码的。 要说罗南的认知,随着“大通意”的表达,以及对“时光长河”的理解,基本上也已经下探到这里,“演义”观想时空已经是一个说得过去的练习作业了。 但也只是认知,想要“谈判”成功,渗透到这层规则里去,还非常困难。 如果能够做到,也就没必要在“枝叶”层面梳理,直接从这一层入手,地球上这些超凡种,甚至中央星区那边不到“大君”层次的人物,都未必能察觉到异常。 可就算到这一层,还不够深入。“大通意”真正要作用的,是宇宙时空的根本框架,不只一棵山中之木,而是百千万亿,是广袤山林,是承载这山林的系统全貌和运转规律,是宇宙时空破灭亦可 重新成就的根本法则。 可就是这根本法则,终也让古神干扰变易,孽生出渊区极域这般物质宇宙前所未有的结构层次。 古神是做到了,可要让祂的拙劣模仿者也如此这般,未免太想当然了。 这就使得“谈判”难度无上限的提升,形成了一个长期的、不可逆的、必须要解决掉的大麻烦。 如今在地球本地时空已经很是艰难,回头到了另一处星空,多半还要再重新“谈判”。 除非罗南真如古神那般,真正下探、渗透到宇宙时空框架最底层的规则中去。 可那又怎么可能! 当年搞出“大通意”的阍君,怕是昏了头吧! 纯大君也是害人不浅。 还有梁庐,堪称始作俑者。 罗南发现自己还是太嫩了,自以为拿到了“补偿”“报酬”,结果塞进嘴里去的竟是这种苦果。 可他也知道,哪怕是当面质问梁庐,那位也能光明正大地反问回来: “苦不苦的另说,你就说营养够不够吧!” 够,真特么够够的! 别让老子碰到你们家不肖子孙,否则放学路上见一次打一次! 罗南长长叹一口气,却在旷野荒原上化为温热的风,无声漫过。 这回绝大多数生灵都无所觉,只有极个别的强大且敏感的畸变种,才竖起耳朵、支起皮毛、舒张羽翼,紧张而警惕地观察,又或者远远避开。 起伏的丘陵山路上,罗南身形从无到有,慢慢凝实,归于实物。 周围虚空对他的这种存在形式仍然十分警惕、排斥,在身边波动不休,扭曲了空气光线,也压碎了承载的土地草木,便是一侧的溪流都渗漏下去,一片狼藉。 “也不至于……” 罗南一边“安抚”有些“反应过激”的本地时空,大致确认了一下方位:托“大通意”超量刺激的福,本地时空对他的排斥力前所未有,以至于基础的虚空挪移,误差都超了快五百公里了,本来是要到春城火山区的火神蚁巢穴,结果连 火山区都没进去。 越是这样,罗南越是迫切需要在“谈判桌”上有所进展。所以,他想大规模利用“啮空菌”,给本地时空结构做一轮精准标注,再有针对性地各个击破。 第八百三十八章 谈判家(下) 第八百三十八章 谈判家(下) “啮空菌”寄生、群聚的条件太高,虽说本地时空这边“坑洼”之处甚多,多到给罗南造成极大困扰,可这种小小的“变形”,仍不足以生成如“时空边脊”处一般,由时空规则冲突而散溢出来的能量,也就无法引诱“啮空菌”自发聚集。 对此,罗南也有主意。 他准备用“磁光云母”对相关时空区域进行强化干涉,哪怕不可能是“时空边脊”区域那样的冲突强度,多少也能有点儿效果。 磁光云母肯定是有这个能力的,它对时空规则的扭曲利用能力,目前仍在罗南之上。 之前一段时间,罗南只将它作为灵魂披风替代物,还有就是“傀儡加工厂”,如今“引诱”配合着“啮空菌”,倒是天然的时空染色剂。等“天渊镜像系统”恢复了,罗南重回“测验时空”,完全可以写一篇相关领域的论文。 当然,这需要先期进行一些实验。 其实,罗南很想验证一下磁光云母对“啮空菌”群落的“灵魂磁化”可能性。 毕竟磁光云母也是公认的具备召唤“域外种”的能力,说不定就能有一些意外惊喜。 罗南在“测验时空”那边,也看到过这个方向的论文,但由于实验条件受限,只能是做一些理论推演,无法得出明确结论,现在他则没有这个问题。 因为“本地时空”的过激反应,几百公里的误差,几乎就将罗南扔在了春城边上,他还要再赶一段路。这次无论如何不能再用时空挪移了,当然也不能当真走山路,罗南干脆浮空飞天,选了个直线,径直往火山区而去。 他的速度不快,就压在音速线以下,趁着难得的赶路时间,顺手将一些实验想法和灵感,统统记录在案,让葵姨帮他制订对应的实验方案,他则参照着进行修改。 正评估着方案可行性,有电话打进来。 罗南看了眼便接通:“莫副会长?” 对面传来魔方爽朗的笑声:“不敢不敢,叫我老莫就行。罗教授,邱会长让我代他再向您道一声歉,他实在是抽不开身,务请见谅。” “过来做实验,还要劳烦你们,是我叨扰了。” 话是这么说,罗南到火山区之前,事先通知春城方面,是最礼貌的选择;从现实角度看,也是必然之举。 上个月某人无所顾忌的全球直播,春城火山区“火神蚁巢穴”已经成为了非常火爆的冒险区域和旅游景点。被“梦境游戏”引爆的超凡力量狂热,以及从众心理作用下,春城及周边各大都市的大量冒险家和不要命的普通游客云集于斯。 因此,现阶段的火山区,并不是特别适合进行大规模的“谈判”……嗯,时空实验。 一个失手,就要酿成惨烈事故。 事先的疏散是必须的,这种事儿只能让春城方面的来办。 如今罗南不紧不慢地往那边去,也是为了给春城方面留出做工作的时间。 至于春城方面是否能感受到这种“体贴”,又或者还在肚子里骂娘,罗南就不管了。 而魔方所说的,邱万山无法亲自招待一事,罗南更不在意。 邱万山在这里,他还要分心招呼,而且以他现在的“谈判”状态,有超凡种在旁边,说不定又要惹出什么麻烦事儿来,大家保持距离,反而两边方便。 魔方跟随邱万山已久,对于处理相关事务也是比较有经验的,不担心会出岔子。 当然,罗南现在也学会了面子活儿,信口说了句:“邱公那边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吗?” 便是有,以魔方的身份也张不开嘴,只能是打个哈哈,说了两句感谢的话。 罗南也就那么一说,此时回眸,往隐约可见轮廓的春城方向扫了眼,邱万山确实不在城中,且如今的行进方向恰与罗南背道而驰,是往东边去了,双方距离起码在一千五百公里往上,而且还在不断拉大。 好像是去金城? 高文福大执政官倒是躲在那儿好久了。 话说,“大金三角”快崩了,就准备搞“大四边形”? 湖城、金城、春城、湛城四个大都市准备仿效“大金三角”模式,形成覆盖旧大陆东南荒野区域的“平行四边形”,这样的大战略导向,是瞒不过人的。 可是现在再搞这个……真当他不存在啊? 高文福不说了,邱万山应该不至于趟这滩浑水才是。 罗南以前对这种事儿是不怎么敏感的,可如今不同了。 按照他的想法,地球本地时空的资源未来都要有序投入到“百年序列”中去——他不想也没资格给地球上百亿人口规划什么前路,但这种能够在宇宙文明中维持存在的最基础工程,怎么也要有的。 而且,早一天完成,就能多得一天的收益。 地球这边资源本就有限,哪还有这般挥霍浪费的空间? 罗南摇摇头,给文慧兰发过去信息,让她收集这方面的情报,及时传递过来。 而魔方那边,又问了一些具体要求,一一记录并安排,最后又问罗南到火神蚁巢穴的时间。 罗南仰头看天,虽是云层厚重,见不到阳光,时间却是中午没错。 他便道:“傍晚吧,具体实验开始可能要到明天,你们的时间也能充裕一些。” 魔方连忙谢过。 罗南不管他是真心还是假意,实话实说:“其实我也是想到当年金不换先生的战场去瞻仰一番。莫副会长分享给我一个坐标呗。” “啊,当然。”魔方一口答应,又趁机提起一件事,“自上回您提起,邱会长回去就安排整理靳老板那一战的第一手现场勘验资料,如今已经整合完毕,就是内容太多,传输不便。要不等您过来,我将存储器一并给您?” “费心了。” “应该的。那,我就在火神蚁巢穴这边候着,罗教授还有什么别的事情,尽管安排。” 魔方果然是用足了邱万山的处事之道,尽可能周备万全,让人挑不出半点儿毛病。 很快,地点坐标就发到了罗南这边。 要说罗南也能感应到相关区域,但当年的战场与现阶段时空“坑洼”地带,并不是完全对应。 这种“错位”,会给追溯还原那场战斗,带来一些困难。 但与此同时,这正是研究本地时空结构演化的极好的切入点。 第八百三十九章 尼奥脑(上) 半小时后,罗南绕过火神蚁巢穴,抵达90年代里世界最富盛名的超凡种战场。俯瞰这处内陆知名的火山群,其实战前这里也算是比较有名的景点。然而三战期间一度成为战场,并被大规模杀伤性武器化为焦土,战后完全荒野化,成为了畸变 生物肆虐的无人区。 距离那场战斗仅有四年时间,已经看不太出来留存的痕迹。 或者说,战斗本身的冲击,已经彻底被星球自身的伟力所覆盖。四年前金不换事件,超凡种级别的生死搏杀直接引爆了地下火山群,导致这里地层结构遭受严重破坏,在熔岩冲击下,周边区域鼓起了大大小小上百个新的火山锥 ,更有熔岩横流,寸草不生。这些年恨不能时刻都有火山喷发,从没有消停过。 按现在罗南的看法,这已经不是单纯的地壳活动,也是有扭曲时空结构暗地作用之故。他也在想,当年金不换大战不知名的强敌,其冲击力的后续影响能够持续至今,除了正好触动了天地之威,交战双方或其中之一必然有时空向的能力,而且造诣极 高,才在相对平顺的本地时空结构框架中,留下了特殊的“瘢痕”。 这就是罗南到这边来,需要与本地时空“谈判”解决的问题。 其实就是从本地时空已经被扭曲、部分规则遭破坏的区域入手,相当于从既有的伤口渗入……有点儿像感染,嗯,还是“谈判”比较好听。 罗南降落在这片战场遗迹中,随着他的趋近,上百个大小不等的火山锥明显有些躁动。已经固化上身的“大通意”时刻都在向外表达,又没有与本地时空达成一致,这种矛盾冲突就时刻形之于外,罗南约束不来;能够约束,就证明固化和“谈判”进程 真正成功了。 反正这里是无人区,伤不到人,罗南也不在意。他信步在这片区域走动,灰沉天光下青烟袅袅,红褐与黄绿色夹杂的地表铺展没多远,就能看到熔岩在地表处堆积出的断纹曲线,部分还嵌着暗红的火光。鼻尖 流转的是硫化物那种特殊的腥臭味儿,当然最显眼的还是突出地表不过数米、仍然在涌动熔岩的火山锥。 隔着百来米就能看到两三个团簇分布,整体呈现熔岩半冷却状态下的黝黑颜色,好像是烧塌了的炉膛,里面的炭火铁汁滚落出来,却是源源不断。 这里起码有三成是罗南持续给予刺激的缘故。 罗南走到一处低矮火山锥近前,也不管那些足堪致命的熔岩毒气,抵近了观察。 其实没看出所以然来,不过在这个距离上看暗红熔岩在锥口里翻滚,倒有想一头扎进去的冲动。 罗南是想到在瞳环-28758号小行星地幔区域的经历了,但这种情绪向的心思也就是一闪而过,他很快就确认真正吸引他的因素,在这表层火山锥之下。 他的精神感应自然辐射下去,大约是不到70公里的深度,地壳……也可能是在上地幔某处,确实有一片区域时空结构异常。向地幔处塌陷的地壳下部,以及因为上下地幔温差而高速上涌的底层熔岩,在那里形成了非常激烈的冲突。这本来是比较正常的地层运动,但延续时间太长了, 而且能量转化流失的比例有些异常,存在某种时空扭曲现象,也导致地表火山区的持续喷发。 这很合理。 甚至可以考虑一下这种扭曲的时空结构,是四年前那场超凡种大战导致的,还是之前就存在并对那场战斗产生影响。 罗南手中“镜鉴”转动,已经将这个作为一个研究方向,进行追溯。 他也在想,要不要下去探究一番,可很快否决了这个念头。要说他现在确实能够在熔岩中撑一阵子,可是没有天渊帝国那种设备支持,下探到地幔区域万一碰到点儿什么意外,那种高温高压环境下,且是与本地时空“谈判 ”期间,应对手段大受限制,还是隔空感应更妥当些。 以凝水环为基础的灵魂披风覆盖期间,罗南很难将心神压入这么深的区域,但现在支撑灵魂披风的换成了磁光云母,就很方便了。与在“测验时空”时束手束脚不同,此时罗南念动间,灵魂披风覆盖从地幔到地壳、地表再到大气层数千公里纵深,形成一个巨大的虚无柱体,笼罩住整个火山区 以及与它进行较频繁物质交换的区域,并随即做了切分。他首先是以超构形理论为参照,将感知区域划分为物质层、生命层和幻想层,以此框架梳理这片区域内可能存在的超凡力量、可能构形超凡力量的物质结构和生 命体。 这就像是在做一个观察力类型游戏,从复杂的背景斑块中找出隐藏的特定目标。罗南这个又增加了难度,不但是已经存在的要统统找出来;将来可能发展成为的也要做好标识;之前可能存在;现在已经支离破碎的同样要拿捏住,形成一条可 以追溯的演化脉络。 这是以超凡生命演化为主线,铺展开来的时光支流。 但同样的一段历史长河,应该有不同的侧面,不同的水流共同趋进。 于是罗南又锁定了地幔地壳区域那片扭曲的时空“瘢痕”,他需要知道这个“瘢痕”存在的原因、时序,以及未来演变。 时空结构是相对稳定的,然而其中流转的信息是即时性的,这一刻与下一刻就是两个状态。罗南可以从物质和生命的残留中倒推出一些信息,也有信心做很好的复原,可是时空结构这块儿,在没有真正拿捏住本地时空演化规则之前,他仍需要参考之前 的资料。 罗南静静地梳理信息,调整思路,期间“镜鉴”脱离了他的掌心,自动在空气中盘转。直到天色渐渐暗下去,罗南稍微调整一下关注角度:火神蚁巢穴那边的疏散工作进行得卓有成效,春城分会和军政系统那帮人之前做露营区划、接待服务有一手,冷下脸来赶人也是一点儿不留情面的。先前在这儿驻扎保护的近防军转眼就成了驱散游客和冒险家的主力,春城那边也调过来短程飞艇,一窝窝地拉回去…… 当然也有铐回去的。 如今那边只剩下斑斑点点的帐篷和营地残余。 罗南觉得时间也差不多了,就准备到火神蚁巢穴那边去,事先还是礼貌通知魔方一声。 正好,魔方也想向他汇报周边人员清理事宜。说是大部分人员已经带回春城安置,回头还会立几道警戒线,阻止再有人偷偷潜入。汇报完了进展,魔方也没有隐藏问题:“但还有一些人,尤其是那些早就散入火山区各个角落的冒险家,不太服管,与近防军捉起了迷藏。这里面有相当一部分是 里世界成员,偏又不是春城这边的……” “理解,也很正常。”罗南确实不介意,这种涉及上千人的大规模行动,无法动用绝对暴力的前提下,不可能真的一个不漏。这些人可能还想着找一条通向雾气迷宫的时空通道啥的, 虽然他们大都并不真正清楚时空通道是个什么鬼,也不清楚真撞进去会是个什么下场。 只是这些人的话,罗南也不在乎,最多免费送几张直抵春城的“车票”就是了。可再一想,现在他正在“谈判期”,手上没个准头,万一往东五百公里,变成往上或往下五百公里,送去了外太空和地幔层,真变成不可逆的“单程票”,也不太好 。 想了想,罗南便道:“人员分布我大概心理有谱。这样,我分享给你一个动态地图,把剩下的都标识清楚了,你们派人去‘劝服’便好。” 魔方连忙道谢又道歉,说这本来是春城分会的工作,也是为罗教授服务,结果最后还让罗教授出手,实在不好意思云云。 罗南更不会在乎这个,只要春城方面能高效完成相关人员清理就可以。也不再听魔方的客套话,直接从内宇宙模拟器里的地球区域,将火山区这边单拉复制出来,让“葵姨”转换一下格式,他则将这边正与近防军捉迷藏的那百十来个 人逐一标注上去。 果然,大部分都是专业人士,散得又很开,近防军抓起来很有难度。 甚至有跑到战场遗迹这边来的……唔,这人他是不是见过? 罗南皱眉,片刻后,手指划动,将已经标注的五人又抹去。身形则无声浮起,隐入渐暗的天色中。 而在另一个人少有人能探知的维度,魔符拖着长链追着那五人过去,饶有兴致凑近去听。 哪怕这几人严格按照如今里世界最流行的“安全交流”方式,在通讯频道进行文字沟通,可他们目前并不平静的心绪,在魔符面前简直就是开门揖盗。 很快,他们的耳目就成为魔符的耳目,一切交流内容尽都暴露出来。被抹去标识却又被即时监控的五人,并不清楚他们现在的处境,他们正在火山区里缓步慢行,每个人都配备了外骨骼装甲,虽然不是深蓝平台的,装备上已经将 所有游客都秒杀,也包括大部分冒险家。 只是他们行走间还有一些小争执。某个体格最高大健壮的人,就在通讯频道打了一长串的字:“我还是建议我们乖乖地跟着近防军回去,别再搞这种拙劣的捉迷藏游戏了。这种事情就不能急于一时 ,否则本来很不显眼的事儿,就可能招来不必要的麻烦。这是我的专业判断!”“你的专业是安保,胥队长。我尊重你这方面的专业,虽然你去年才因为专业事故被调查,然后才跳槽到我们这儿。”争执的另一方没有给安保队长任何面子,“ 我更希望你能尊重我的专业。相信我,这种周期信号错过去一次,下回就是好几个月以后,而那时候……” 他拍拍另一位安保人员手中黑沉沉的箱子:“这哥们儿可活不到那时候了。” 胥队长快速打了另一串信息,扭头看向另一人:“费槿女士,你的看法呢?”后者幽幽叹气,文字信息倒似能揉入这份情绪:“胥队,你也看到了,时间并不在我们这边。” 第八百三十九章 尼奥脑(中) 第八百三十九章 尼奥脑(中) 费槿女士的态度很明确了,接下来她又在通讯频道中打出一段话:“我们只是要收集信息,完成相关数据采集,并不是想要带走什么、改变什么。事实上采集节点过后,不管是否成功,箱子里这位也会及时处理掉,是胥队你亲自安装的内爆装置不是吗?到时候我们再找近防军‘自首’也来得及。” 争执就此终结,至少几个人的交流中,彻底排除了“撤退”的选项,继续在渐渐暗沉的天色下行进,挑选安装设备的场地。 罗南冷眼旁观,确定其中一位的确是老相识: 那位费槿女士他还是有印象的。去年他参加知行学院神秘学研究社活动时认识的,是神研社的投资人之一,还是lcrf那个老人基金的秘密观察员,与孙嘉怡那个“多面手”是上下级关系,主动接近罗南,以刺探情报,可能还别有所图。 可还没有发挥出什么,就被孙嘉怡给坑了,成为哈尔德夫人和殷乐寄魂的载体。 搞笑的是,那二人目的也是为了抵近“观察”罗南,刺探消息。只是被罗南用魔符反向追踪,直接俘获了整个渊区血魂寺,导致他与“血焰教团”的关系彻底转变。 由于那一出,很可能对费槿形神结构造成不可逆的伤害。也只是可能,后来具体如何收场,罗南就没再关心了,不想又在这里见到。 也怪不得几个人争执,实在是相关行动已经到了最关键的时候。 他们很快就找到了适当的安装区域,就选择了一处低矮的火山锥,不管里面还翻涌着岩浆,并向外溢出,就将那个看着也不甚大的黑色手提箱摆放上去,直接触及岩浆,竟然也不破损。 自称是“专业人士”的那位,通讯频道里的名字是德朗。他扭头看了费槿一眼,两人都点点头,一起上前,共同验证后,将黑色手提箱打开,暴露出里面的装填的物件。 高空俯瞰的罗南挑挑眉毛,而已经在费槿等人身边绕圈儿的魔符,则是八足点踏,颇为兴奋。 黑色手提箱里,是一具由骨肉、金属、玻璃混合架构的“头颅”。 姑且说是头颅吧,其实是搭建在手提箱内部的不规则容器,有些部分应该是可以折叠的,打开之后大致围成个头颅形状。 却根本看不清面目,更多还是联想出来的。 根本原因就在于,里面装着一具大脑组织模样的东西,并不完整,有明显的修补痕迹,整个地浸泡在略显混浊的营养液中。 “对了,这家伙叫什么来着?” 胥队打出文字来询问,通讯频道中他的全名是胥虎。 这一问多少有些突兀,身畔的魔符则点头,对他的行为表示赞赏。 专业人士德朗这回却很有耐心,打字回应:“尼奥,好像也是个代号。本名我不记得了,费槿女士也许知道?” “这没有意义。”费槿冷淡答复,“趁他还保留着一些价值,尽快转化并落袋为安才是正理……德朗先生,现在发挥你的专业,让上面那些人觉得,基金会并不全然是垃圾箱,就足够了。否则,你我他都会被证明是‘垃圾’没错。” “我是专业技术人员,但不是项目负责人。是什么自信让你认为,已经被天启和天照轮流榨取过的第三手物资,还有价值可言?” 关键时候,压力上来,德朗终于有些露怯:“我的专业价值是:如果有,就能采集到;但如果没有,又或者是和预期不一致的信号,我不可能打包票。还有这位尼奥先生,他残余脑组织的灵敏程度、这个可笑承载装置的贴合度……费槿你知道的,这和我没关系。” “你可以专心干你专业上的事了,不要让上面那些人后悔早早放你的前上司和项目负责人离职。” “就是颂堪先生在这儿,他也不会比我更有把握。他的专业能力建构在自我感知天赋上,而我才是能够组织、调度、利用他人天赋的那一个。可是那帮老头连个完整的人儿都拿不出来,他们也只配跟在天启后面捡食吃,现在中间还插进去个天照……” 不管怎么说,德朗的专业能力还是有一些的,在通讯频道里无聊无意义的吐槽,也没有影响他手里的工作。 铺开的黑色手提箱里“尼奥”的脑组织在营养液中微幅蠕动,状态看上去还可以。 德朗又从另一位安保人员手中接过另一套设备,也是个手提箱,却是银灰色的。 这个只需要他自己验证就好,打开之后却是看上去比较正常的仪器组。 德朗从中抽出两根线,一端是数据接口,使两个手提箱实现链接;一端却是尖细的植入针,他则毫不犹豫地插入自己后颈区域,无论是外骨骼还是颈椎处,都已经预埋了接口。 “现在就上看那些老头子购买力的时候了,看看他们花钱买回来的情报,看这个时间,还有七分钟,我们的尼奥先生也觉得差” 他输入的文字段落突然断掉,然后是更突兀且尖锐的嘶叫声: “你们这些天……唔……恶……帮凶……” 德朗就这样叫起来,但下一秒,就被眼疾手快的胥虎一拳轰在腹部。 哪怕是有外骨骼装甲保护,一个b级肉身侧的重拳也够他受的,后面半句就含糊不清。 这里熔岩喷发滚动的底噪声也不小,所有倒是没有传出太远。 银灰色手提箱内的监控仪器闪烁红光,德朗则差点儿被喉头涌出来的胃酸和污物呛到窒息。 哪怕内置清洁模块启动及时清理,他脸皮还是涨得通红。 德朗高度怀疑,胥虎用这种粗糙手段是借机报复,可这个时候他却不敢埋怨什么,只能举手示意抱歉,还要在银灰色手提箱的仪器上操作,排除警报。 转眼却又在通讯频道里抱怨:“这家伙的怨念太深重了!” 胥虎出手之后就警惕观察四周,没搭理他。 费槿倒是回了句:“我以为你会很理解他现在的心理状态。” 是的,谁落得这种求生不能求死不得的惨况,怨念都不会少的。 德朗悻悻表示:“按理说他就剩这半片脑子,情绪的物质基础也破灭了。一定是‘箱子’强化他灵魂力量的同时,也把相关的情绪虚拟放大了。” “可以控制吗?” “当然,刚刚只是意外,我们之前的小小争执也会造成情绪波动,等我缓口气,大家都缓一缓。” 说是缓缓,也并没有多久,毕竟愈发接近情报上显示的信号出现时间。 德朗定了定神,确定他对“尼奥脑”接收器的共享已经没有问题,便向其他人打个了“ok”的手势。但因为前面丢了面子,还是想表达一下:“只要他们真的是从这里出来,哪怕不是,只要确实存在那个信号,不管是十三区还是三十区,绝对没问题的。” 打完这些字,德朗也调整好了情绪,正式进入状态。 而他现在打字聊天已经顺手了,手指头不多动几下就觉得手痒:“尼奥先生的感知确实和我们不太一样。以前试过,只觉得和普通人差不多,不过今天么,可能我状态比较好,而且这里的信号环境对他形成了足够的刺激……好像听到些什么了。” 费槿提醒他:“不要混淆了‘广播’。” “不可能。”德朗非常自信,“那‘广播’他一直能接收到,而且情绪反应非常恶劣。我说的就是情报描述的‘信息’,所以他的情绪正变得很复杂……我需要给尼奥先生提供一些药物支持,可以吗费槿女士?” 费槿没有言语,只是亲自上手,按了黑色手提箱的某个按钮。 半透明容器内的营养液颜色有了细微的变化,变得深了些,但很快又淡下去。 德朗深深吸一口气,闭上眼睛:“妙极了!” 确实妙极了,竟然有这么巧的。 罗南的视线投向下方那个半透明的脑壳容器。 黑色手提箱里的那位……大脑组织的主人,罗南也是知道的。 其身份应该也是深蓝世界的奴隶矿工,当初与那位披着“鱼皮”死难的“联络人”一起,被天照教团和阪城军警追捕。最后没逃过去,被擒后又转送到天启实验室的行动队手中,被强行脑后插管读取记忆,又控制精神以搜索出阪城平贸区那边的“真·灵魂教团”联系人。 其实是已经成功了,“老手”的身份那时就已暴露。只是被当时化身血焰教团“莫先生”的罗南强行护住。 天启实验室也好,天照教团也罢,肯定是想采取手段的,然而罗南在阪城时就下辣手“吞”了天启行动队的负责人,又让袁x抛头露面,扔出了“新位面”的香饵,暂时缓冲一下。 后面罗南实力突飞猛进,在里世界的地位飙升,这又不是事儿了。 当时罗南的心神主要是在“老手”身上,对被捕的尼奥先生,便是想救也心有余而力不足。 更何况那位的情形一看便知,人不人鬼不鬼,注定无救。 却不料还有这样的后续。 这半边脑组织,lcrf竟然也真能玩得出来! 最关键的是,这特么也太巧了 罗南翻出通讯录,先找到武皇陛下,眼看要播打出去,却又沉吟。 第八百三十九章 尼奥脑(下) 别怪罗南想到武皇陛下,碰到这一行人,这些元素,罗南立刻想了几个能够帮助他深入了解的联络人选。但都不用翻通讯录,只在脑中过了一圈儿,就觉得里面 大有问题。 他想到了孙嘉怡,是因他知道,去年在夏城,费槿是孙嘉怡的手下。虽然是lcrf体系,与星空俱乐部无关……问题是,武皇陛下在lcrf也有大笔投资的。 还有白心妍,当初在阪城,“尼奥”这事儿她差不多从头跟到尾,找她也师出有名。 可选了这两人,就觉得味儿不对了。 嗯,还有那个巴蒂,武皇陛下在lcrf的高级经理人,那个肥胖的胰腺癌患者,lcrf的事儿找他,总要说出个一二三来。 非要再深入的话,罗南还可以从地理位置和科研角度找一个人:牡丹。有快一年的时间,她一直在春城这边搞研究。哪怕她和她所在的团队研究的是畸变生态领域,可此前他们得到的结论,却涉及未知位面与地球本地时空的结构关系 问题。看吧,孙嘉怡、白心妍、巴蒂、牡丹,每挑拣一个人,就能将其与武皇陛下扯上关系,而且是那种直接的、密切的、有大量利益往来的关系。如此一来,那位陛 下的嫌疑实在太大: 她和她的手下,与现场这些人和元素,几乎是一一对应的关系,一点儿都不带遮掩的。 再加上罗南收集十三区的消息,这两天应该在里世界高层信息网里传疯了;昨夜则是“大通意”的锤击掀动“神明披风”,招来那位亲自过问。 当时两人没说太透,是罗南心里存着戒备,紧接着武皇陛下搞这么一出,很合理。 罗南的本事,武皇陛下起码知道个六七成;他到火神蚁巢穴的消息也是毫无遮掩;再加上这里还有金不换的战场…… 真不担心碰不上。 至于武皇陛下为什么要玩这一出……罗南不太确定。 要说以武皇陛下的性格,以及“结盟”后相对坦率直接的态度,有什么事儿直接谈就是。 罗南再戒备,真顶到脸上,还能拒绝不成? 或许,这是在暗示:我知道一些事儿,你要不然主动点儿? “主动”就是“让步”的意思,罗南不想这样。有那么一瞬间,罗南想再用“大通意”来一次“锤击”,只是要掌握好火候,看怎么比较得当,既不让武皇陛下拽着李维一起过来围攻,又能让她“主动”吐露更多秘 密。 罗南最终决定,耐心看下去。 看这究竟是一个单纯且荒诞的巧合,还是武皇陛下有意传递的讯息,那讯息的底色又怎样。 费槿那帮人还在继续,主要操作人员是德朗,且是精神领域的动作,表面上看不太出来。只有银色手提箱里的监控设备,显示操作人和工具脑的状态。 不过这对罗南来说不是难事,他看得要比德朗与尼奥脑组织临时拼接成的“形神框架”更清楚,如果必要还能帮他们拓展一下边界。 至于信号的来源,这时候已经挺清楚了,正是来自他之前捕捉到的上地幔区域的那处时空“瘢痕”。 那样明显的扭曲,采集到信号很正常,如何筛选解读才最重要。 所以他也在静静等待。他有预感,那个时间点马上就要到来。时间一分一秒过去,期间魔方也给罗南汇报了火神蚁巢穴周边后期处置情况。可以看出来,随着清场进入尾声,罗南却要比预期时间晚到,那边有点儿不安。罗 南出言安抚了他,只说想在战场遗迹这边多看会儿,至于魔方乃至春城方面如何理解他就不管了。又过了几分钟,70公里的地层深处,上地幔与下地幔数千度的温差形成的又一波强劲岩浆对流冲击地壳底部,一部分地壳崩裂陷入到地幔区域,也有一部分岩浆 上顶,冲入地壳孔隙中,激涌着寻找更向上的通道。 地层在微微震动,比激涌的岩浆更早一步传导到地表。这是火山区时刻都会发生的事,但自然条件下,并不会发生得如此频繁。实在是那“时空瘢痕”持续作用,消蚀地壳底部结构,使之一直无法达到稳定状态;而且 也像一个大功率涡轮,给上涌的岩浆持续加力,挤迫地壳,推动岩浆溢出。 可若想再进一步追究那“瘢痕”形成以及这般作用的原因,就不太容易了。 也许眼前这些人能给罗南一点儿参考? 火山区又地震了,以至于火山锥口的熔岩流速有所增加,费槿五人却没有躲闪。 费槿还长长吐息,好像是装备外骨骼装甲时间长,有些疲惫了,扭了扭脖子,还抻了个懒腰,不太符合一位美丽女性的举止,但做起来非常自然。 胥虎看了费槿一眼,往德朗那边靠了靠。 五个人里,两个纯粹安保人员只是陪衬,费槿和胥虎也只能在旁看着,主力还是德朗。他与尼奥的脑组织实现链接后,随着时间延长,呼吸变得沉重,偶尔会有含糊的话语和骂声,哪怕比不得最早近乎失控那回,也证明尼奥脑组织被强化的情绪残 余,还是给他带来了不少困扰。不过,也对本就是临时拼接的形神框架有所弥合。 德朗不只是在感应,也在用各种专业符号、公式记录自家心得,与仪器的自动标注糅合在一起,方便回头进一步分析。. 忽然,他不断敲击的手指僵住,脱口说了一声:“来了……应该是。” 他都忘了用文字消息。 在场其他人并没有提醒他,视线都聚焦到他那里,但除了德朗本人以外,谁也不知道那信号究竟是什么样子。德朗快要趴伏到火山锥口去了,顶着弥漫的毒气,他大口呼吸,外骨骼的面甲为他提供氧气支持,但还不够,以至于他必须再给尼奥的脑组织注射药剂,才能维 持住相对的平衡。类脑壳的容器内又浑浊起来,营养液甚至荡起了波纹。监控仪器界面正疯狂吐出非专业人士根本看不懂的波纹和相应标注。 站的最近的费槿,却是低头看得颇是专心,手指似还在下意识地屈伸,好像掐指运算的样子。 费槿屈伸的手指顿住,只留下右手食指,由装甲包裹的指尖吐出一根细针,随即刺入银色手提箱侧方一个预留接口。 这一刻德朗似有所觉,扭头看过来,下一秒却被胥虎按住了肩膀,整个人就僵在那里,想挣扎却又动弹不得,想说话却连舌头都僵了。费槿随即替过了德朗,开始操作银色手提箱里的仪器组。和德朗这位“专业人士”急促快捷的节奏相比,费槿的操作不紧不慢,但没有任何错误输入,也是充满了 专业味道。 德朗看着,嘴里发出含糊的声响,却仍被胥虎钳制着,至于其他两名安保,便如泥雕木塑,都没有任何反应。 他仍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只是被这突兀的变故冲得一阵眩晕。这时候就不要谈什么“信号采集”了,本来刚刚捕捉、梳理出一点儿规律的信号,变得格外复杂,大量的噪声侵入,脑子都快要炸掉了,还有来自尼奥的情绪在嘶 吼: “帮凶,你们这帮天外恶魔的帮凶!” 我是帮凶? 我现在正被人行凶!他在深蓝实验室西太平洋观测中心多年,非常清楚这是一个高危工作。严格的保密要求,不只体现在苛刻的协议上,也体现在协议根本约束不到的阴暗角落里。 经常有同事莫名其妙就消失掉,理由是“离职”,可真实情况如何,大家心中有数。 他曾天真地以为,前上司颂堪顺利离职并成为颇有名气的网络红人、深蓝世界名义上也对全世界开放之后,这种要命的“保密制度”已经被打破了…… 可现在这又算什么? 德朗想哭,说起来,他今天的状态其实是很好的! 真的很好!与“尼奥脑”搭起临时形神框架的时候,他对尼奥“生前”最敏感的波段,已经牢记在心。随着情报显示的特殊“时空轰鸣”声响起,他对这个喧嚷时空中流过的噪杂 信息自然做了一番筛选,并没有找到匹配那个波段的直接信息,却隐约触动了一点儿什么。 他还没有想明白,却被胥虎拿住,又被费槿控制住——就像他控制尼奥脑组织那样。 为什么啊! 德朗实在不明白,但他知道,自己完了! 被排除在知情者之外,又是确凿无疑的工具人,按照既往的经验,死亡就是唯一的归宿。 他曾经就是这样猜测“前同事”的命运,如今轮到了自己。 世事就是这样荒诞,面对死亡的绝望情绪冲击下,德朗的“好状态”却是又一次迸发出了灵光,他莫名就醒悟: 是了,之前触动的,应该是尼奥“生前”的记忆。对的,就是记忆的碎片,是尼奥从一个高温烧灼的甬道中奋力冲出来的时候,听到的一种奇特的“撞击声”——对德朗这种在观测中心长期工作的专业人员而言, 所谓的“撞击声”,就是指位面时空之间的碰撞。 德朗听深蓝世界与地球的类似的“撞击声”很久了。 只是这个不太一样,更加模糊,更加复杂。 以至于他理所当然地质疑:对面真的有一个位面吗? 倒更像是夜间忘了关窗,大风吹动窗帘,噼啪作响,外面还传来摄人心魄的尖锐呼啸。 好似有妖魔横行,又拍打窗户,尝试探头进来……狰狞面目就贴在他脸上! 德朗双目凸出,不知哪儿来的力气,推着他胸腹间气息上顶,穿过喉咙,震动声带,可最终也只是发出尖细又微弱的声响:“帮凶!” 第八百四十章 绍塞多(上) 第八百四十章 绍塞多(上) 德朗瘫倒在地上,开始胡言乱语。 费槿毫不动容地看着这一幕,给出评价:“精神层面被侵蚀得厉害,我是说,进度不错。窗口期非常短,如果能够在结束之前逆向统一并完成基本验证,这趟就算成了。” 这段话费槿并没有用文字信息,而是直接说出来。这还是她今晚首度开口,明明是说一些很随意的话,言语中却有极柔媚的调调,甚至有些阴柔过了头。 胥虎皱了下眉头,在通讯频道里发了两个字:“辛苦。” 这已经算是提醒了。 “你们聊天聊得很欢啊。”费槿又说了一句,后半句才换成文字,“你装得挺像那回事儿的。” 隔了几秒钟,胥虎才在通讯频道中回应:“我确实不建议在这种时候进行如此复杂的工作。” 费槿笑了一声,抬腿踢了下正在地上抽搐的德朗,也打字回应:“可就像这位‘专业人士’所言,尼奥脑组织的活性保持不到下一次了。与其紧张仓促做一次成功几率不大的尝试,不如让那半片脑花换一种方式存在下去……所以,一直以来,那半片脑花的价值,都要比这位专业人士更更重要。他夸夸而谈这么久,竟然没搞清楚。” “他只是不知道这世上还有如此不可思议的手段。” “这算什么。”费槿低低笑出声,幸好还是以文字回应,“找我只是因为大家是同道中人。倒是这家伙,在深蓝混了这么久,还弄不明白,也无怪乎被小钰拉出来送人头……行了,可以了。” 文字信息刚呈现在通讯频道,瘫倒在地的德朗就摇摇晃晃站起来,身外还裹着外骨骼装甲,更像一具被遥控的机械人。 “我再采集验证一下,那些乌七八糟的设备和那片脑花都销毁了吧。” 聊归聊,对这个状态下的费槿,胥虎完全没有提出异议的勇气,人家说什么他就做什么。 于是,胥虎亲自动手,黑色手提箱撑起的容器内部炸碎,确定尼奥脑组织活性完全丧失,再将手提箱敞着口,压进了火山锥;他随即又做了数据拷贝,将银色手提箱也是处理掉了,残骸再投入火山锥中去。 就在他做这些工作的时候,费槿伸手拔掉了德朗脑后的连接线,又推了他一把,这个已经被逆向侵蚀的可怜虫,就绕着他们所在的这片犹在震动的区域转圈圈。 费槿则站在原地打量,视线落点也并不只是放在德朗身上,而是照顾到火山区多个点位。 同时也不忘继续在通讯频道里聊天:“这里果然还是有些门道的,前几年过来观摩的时候,也不至于像现在这般,运使灵魂力量都有些窒涩。说起来渊区那边又出问题了,你有感觉没有?” “没。” “羡慕。” 胥虎无言以对。 幸好没过多久,费槿就又发消息:“好了,完事儿,走吧。” “这么快?” “这时刻喷涌‘地狱火’的鬼地方,我已经看腻了,那么多回,没有谁能挖掘出线索。这次小钰想玩新花样,那是他的资源、他的事儿,我就是一个雇佣兵,只要带着这个已经换了脑子的家伙回去就可以,其他的我并不关心。对了,我们要不要先去自首?这样有免费航班可搭,而且也避免对我这具身躯造成持续性损伤……她的质量还算不错。” 胥虎只能回应:“听您的吩咐。” “还是算了,被铐回去不符合我的格调。” 说话间,仍由费槿领头,仍然是之前那一行五人的规模,大家往火山区外面走。 只是少了两个手提箱,还有其中一人走路总是有些踉跄。 火山区持续地震中,一时半会儿是缓不下来了。 罗南看着五人离开,微微摇头: 这就算是“替换”成功了,手法嘛,有些粗糙,想来能够维持的时间并不会特别长久。 不过,能够凭借一个与本体断开联系的“寄魂分身”,控制基础匮乏的费槿完成这种操作,本身实力肯定是超凡种级别的,而且应该是主修精神侧。很快,罗南将十三张梅花牌在脑子里过了一遍,再观察这个人的行为举止,已经差不多做到了心中有数。 如果只限于牌组上这些,又没有特别大的意外的话,这个人应该是绍塞多。 其他人,像是拉尼尔大主祭、梅花三弄都在忙着;宫启已经变成了牌;火炮门罗不擅长这种手段;百集教宗、白亳不太清楚,但身份地位摆在那儿;鬼眼、李柏舟和六甲也不至于这么没品,万里迢迢过来,坑掉一个最多算是觉醒者的专业技术人员。 德姆上师或许能干出这事儿,可这言行模式和情报上的也不一致 观此人举止阴柔,行事阴狠,很符合绍塞多的风格,而且那家伙向来和资本势力走得很近。 很快,罗南也从胥虎潜意识里获得了准确答案——这个是lcrf下属机构“眼睛”的高管之一,算是lcrf派过来的真正的负责人,也是观察员和监督员。 魔符一边收集信息,一边拖着锁链在五人身畔追逐、绕圈儿,尤其对那个“寄魂分身”很感兴趣。一般而言,精神侧超凡种对魔符总是比较敏感的,不容易使用手段,但难得遇上与本体断开连接的“寄魂分身”,可以在这里边种一颗种子,看看那位会不会收回去? 若真如此,以后就有的玩儿了。 另外,绍塞多提及的“小钰”,别看这名字娘里娘气,能够和超凡种搭上话,并能成功雇佣的,整个世界上也没有几个人。 显然就是那个二代圈子“鉴玉会”的话事人王钰了。 武皇陛下送过来的这条线索真是……不会是王钰的女友白心妍女士亲手操作的吧? 罗南现在又开始怀疑自己之前的判断。 如此安排,好像武皇陛下并不是让罗南主动去示弱,倒像是她先一步用这种七拐八绕的方式示弱了。 大概意思就是:别瞎闹,姐姐告诉你一点更真实的东西。 所以昨晚上“大通意”的锤击,真的让武皇陛下着急了? 那还真是意外惊喜。 不过,这真实的东西是什么呢? 如果罗南想不清楚,借着这个由头去找武皇陛下,那么大家算是各退一步,互相找平。 但如果他能够先一步找出线索脉络,会不会在与武皇陛下的交流中抢得先机? 罗南这样想着,很快就觉得这是一个孩子气的想法。 并不是说,“成熟思路”就是现在去找武皇陛下,大家坦诚以对。 而是说,若他先一步发现了什么,应该围绕这个信息设计好问题、话术,有意诱导出更多的有价值的信息;哪怕并不擅长这个,交流时也应该好好地藏在心中,与那位交托出来的新的信息交互比对。 总之,手里心中一定要攥着牌才好。 罗南是想多捞两张好牌的。 他之前冷眼旁观,又让魔符作用,对绍塞多的做法基本看透。 显然,对于尼奥这样一个从十三区跑出来的俘虏,无论是李维、天照教团还是lcrf这边,都觉得奇货可居。只是lcrf这个老人基金,又或者是他们背后传统的资本和军政势力,仍然扛不过“李体系”的威风,无奈沦落到捡人家嚼过的甘蔗。 越是这样,越要省着花,便千方百计想着延续尼奥那半边脑组织的价值。 绍塞多正是用来搞这个的。 他以被强化刺激了的尼奥情绪和记忆碎片,在双方搭起了临时形神框架时,强行小鱼吃大鱼,替换掉德朗那个倒霉蛋,以期在后续的研究中,继续利用这独特的形神框架,捕捉来自于十三区的信息。 当然也不一定是十三区,也可能是十三区利用的、逃出深蓝世界的那个疑似时空通道。 罗南以前也有类似的猜测。 无论如何,这都有极大的价值。 是的,这是一条看上去既不属于“罗体系”、也不在“李体系”控制范围内的隐秘通道。 而且掌控这个通道的,还是一帮子奴隶矿工。 只要能够找到门户、窗口,渗透进去,那些人根本就没有抵御的力量。 也许这才是一个“新位面”,至少在那些人理解范围里是这样。 然而,罗南的思考方向并不相同。 因为武皇陛下是有“提示”的: 她的关注点向来与他人不同,就在全世界都为“新位面”疯狂的时候,她也平平淡淡;便是“雾气迷宫”在她那里,也只是随便聊两句,并不怎么在乎。 她着紧的从来都只是“破烂神明披风”。 正如昨夜,也如今日。 恰好,刚刚罗南借助魔符,玩起梦神孽的手段,无声无息拓展了德朗的“认识边界”,大幅提升了他的“状态”,由此在转换替代的关键节点上,捕捉到了来自“尼奥”的关键记忆。 那个貌似是“位面撞击”,却又如风卷帘幕的特异声息。 这种时候,罗南难免要生出联想:这与“神明披风”有无关联? 那个已经持续作用多年、刚刚又激发出混乱时空信号的“时空瘢痕”,与“神明披风”又是怎样的关系? 当初金不换在此与神秘强敌死战,是何缘故?是否能也能与“神明披风”挂钩? 另外,如果……只是如果,罗南用“大通意”再往这边狠锤一记,会是什么后果? 「大家除夕快乐。新年将至,祝大家快乐安康,阖家幸福,龙年大吉!」 第八百四十章 绍塞多(中) 火神蚁巢穴外围地表,因为火山区余震不断,之前在里面工作的人员都跑了出来。 反正已经是收尾阶段,也就是打扫卫生等虚头巴脑的活计,魔方干脆下令,现场人员不用再留了,都滚到正待命的飞艇上去,等他命令一下,就回春城。说起来,飞艇的内气囊已经充放气好几回了,本是要让那位罗教授看到,大家干净利索撤退的姿态,再谋求一点儿好印象。哪想到说好了傍晚到,如今天色全黑, 眼瞅都快八点了,那位仍然逗留在……至少那位说是逗留在金不换的战场遗址处。 魔方心头不安。根据他这些年与超凡种打交道的经验,那些人大部分是一口唾沫一个钉,倒不是说重信守诺,而是他们对自家状态、行事手段都有明确规划和认知,判断很少出 岔子。 一旦失约,多半会有些意外。 如今邱万山不在,超凡种层面的意外,还是发生在春城附近,无论大小,魔方他都担不起! 难道那位发现了当年金不换一战的某些隐秘? 当初总会往复十几遍调查勘验,都没查出个所以然来,这次要是翻找出新线索,打不打脸的且另说,说不定还会另生变数…… 正胡思乱想,忽听有人招呼:“莫会长。” “哎呦,罗教授!” 魔方眼看罗南从漆黑天空中飞下来,当下松一口气。 只是这位一直以来以“虚空挪移”闻名于世的在世神明,怎地老实飞过来了? 还有,左肩外侧虚悬的那颗婴儿拳头大小的“光球”,又是怎么回事儿? 魔方心绪起伏,可与罗南视线对上,前面那些念头便尽数飞散,只忙不迭上前汇报情况。要说魔方确实是挺费心思的,不只是外围彻底清场,火神蚁巢穴所在的地下区域,里面用来研究、安保的所有监控设备也都全部关停,突出的就是一个谨慎和礼 数。 罗南没什么不满意的,也知道魔方心里有压力,便顺口夸赞两句,让他回春城去就行。 当然,有关金不换战场的第一手勘验资料,肯定是要拿过来的。 魔方忙交出存储器,又见罗南空手过来,还不忘送上读取设备,然后便果断撤退,带着剩下的最后一拨人,乘飞艇远去。读取设备什么的,罗南用不上。他直接以外接神经元链接存储器,将资料快速拷贝,并由“葵姨”进行预读、解析,抽取出关键信息,特别是第一手的、与战场相 关的时空环境方面的数据。 地球这边,哪怕是里世界,对时空类数据的采集也在比较原始的状态,需要额外花力气鉴别;便是第一手的影像资料,有价值的部分也不太多。罗南倒是早有预料,也不嫌弃,“葵姨”预读,他根据列出的大纲大致浏览,然后就一股脑儿地塞进“内宇宙模拟器”里,进行另一种模式的读取,并尝试进行复原 ;另外,肩上悬着的“镜鉴”也在读取这些信息,尝试以礼祭古字的形式,形成时空演化脉络,还有就是金不换以及敌对方残留力量、气息、痕迹的追溯分析。“内宇宙模拟器”和“镜鉴”,其实都是模拟、复现、推演的路子,两边可以互相借鉴,又有罗南现阶段庞大的算力资源支持,他抵达火神蚁巢穴核心位置的时候, 就已经走上正轨。 罗南完全能够以此为参照,建构一个“时空剪影”,也就是“逻辑界”级别的“时空泡”,而且可以尝试加入一些“动态演变”的元素,体现这四年来的时空变化。 事实上他已经在着手了。肩上的“镜鉴”正涨缩不停,调动礼祭古字,铺排文章,进行大框架式的描述;“内宇宙模拟器”则负责具体验证、调整参数,竟然颇是合拍。这般结合,“内宇宙 模拟器”里那一套“礼祭古字序列解析模块”,承担压力也是骤减,文本编辑器上的错谬之处大幅减少,挤占的系统算力资源狂掉。如今他主力使用的“缸中之脑”层次的算力资源占用率已经掉到了60%左右。看着比在“测验时空”时也就掉了十个点,可“百神冢”亡者流向轨迹明确之后,贯通 地球本地时空与含光星系的“演义时空”大框架,内涵细节丰富何止十倍! 这样计算的话,罗南进入“溯源追根”层面后,梳理时空信息的能力效率,起码也是几十倍起! 现在比较欠缺的,是当时交战双方残留的具体痕迹,包括但不限于领域碎片、战斗力量作用的痕迹、残余气息的实物等。 重点就是“实物”。 若能有这些,罗南就可以比照“百神冢”那般办理,难度只会更低。 春城这边还能扒拉出来么? 罗南毫不客气又给魔方发去了信息,那边第一时间回应,却无法给出明确答复,只说尽力去找。 对此,罗南不报太大希望,就又将这个消息通过各个渠道洒出去,看有没有谁会“接单”。 此时罗南已经来到火神蚁巢穴近前,隔着一层强化玻璃,看下方熔岩在持续地震中鼓起涨开的浆泡,以及喷射出来的火焰。 此间的血魂寺架构已经走了明路,光明正大收摄相关能量,再由火神蚁巢穴吸收。 除此以外,却还有一种明锐犀利的破坏力量,内蕴在火神蚁巢穴之中,多少破坏了吸收效率。 罗南知道,这是过去数月,哈尔德夫人此处闭关,留下的“焚心刀”的痕迹。 如此情状,正与哈尔德夫人成就超凡种的路径相符:她借助“血魂寺”淬炼自身,却又斩破这一桎梏,别开生面。 嗯,就是才破樊笼,又入罗网,陷在“罗体系”之中,不能真正解脱。 细究这事儿,就扯远了。 罗南在想,虽然哈尔德夫人的“焚心刀”残留气机,与火神蚁巢穴周边的“血魂寺场域”结合得很好,可此地另一位超凡种,邱万山邱公,应该有能耐察觉。 可他没说,就当他不知道吧。 再者,也是最重要的:因为哈尔德夫人和“焚心刀”,罗南又想到武皇陛下。 哈尔德夫人这厢,又是一枚武皇陛下埋下的棋子。如此,各方势力快让她安排个遍。 如果哪天深蓝世界那里、李维身边也有她的人,罗南一点儿都不奇怪。 某种意义上,这位比李维更可怕。 而现在,这个可怕的“盟友”正等着罗南主动过去交涉。 可罗南还想再等等。 这样想着,罗南失笑,紧接着又“哼”了声。 哼鸣之音震动血魂寺场域,如拂尘灰,本来隐藏在火神蚁巢穴深处的“焚心刀”气机,当即呈现。在“血魂寺”结构最底层,也是熔岩深处,显现出一道炽白明光。 好像真有利刃斩破了火神蚁巢穴和厚重熔岩,留下狭长伤痕。 虽是如此,火神蚁群落依旧奔波不停,与外部火山区进行频繁物质交换。 它们已经习惯了这种环境,不管隐藏还是显现都是如此。本质上,自然是“身段柔软”的“啮空菌”顺势而为的结果。 谁能想到,火神蚁身上竟然有这种来自“域外”的微生物寄生? 心中千头万绪,更不能过多思虑,罗南只想做一些更具体的事。于是,他按下种种念头,先是将描绘金不换战场的“时空泡”框架定下,只等收集更多“实物”,再做计较;随后便又照着来时的计划,驱役这边百千万计的“火神 蚁”,让它们携带“啮空菌”进行“远征”,不管是借用现成的时空甬道也好,自己挖掘也罢,总之要大量分布到本地时空相关区域,进行“标注”。 当前“标注”重点,还是距离他最近的金不换战场遗址下方的“时空瘢痕”。 这种事儿,做起来其实不难,做得熟了,心思难免又有些飘忽。他视线回转到那愈发明显的“焚心刀”明光之上,想到遮掩它的一拂便去的“尘灰”,然后竟又想到了“破烂神明披风”,想到了昨晚上突然齐整的“开发者模式”,想 到了那倒映世界的“银幕”。 “大通意”那一记“锤击”,是不是就类似于他刚刚拂去“尘灰”伪饰的哼鸣? 也许,映射世界的“银幕”始终存在,只是隐藏在某种“尘灰”后面? 罗南知道这很荒诞,他昨晚已经想过一些可能性,只是那什么“驻波可视化”、“破布条子自拼接”的想法,还不如这个呢! 问题是,什么样的“尘灰”能够遮蔽神明披风? 罗南又想到了“大通意”锤击、“逾限神文”定心之际,那摇动至乎虚幻的世界。 所以,是一场弥漫在所有人意识中的梦? 这个思路很荒诞、很神奇,但罗南知道,它可以化为现实。 梦神孽不好说,幻魇之主多半行。既然如此,为什么不会有这样一个逾限主宰级别的“神明”,用类似的、至少同样层级的力量,在“可能没那么破烂”的“神明披风”之上完成“可以误导为破烂”的“ 尘灰”覆盖呢? 正如披风,是有两面的。 一面挡住中央星区的“视线”,抹去这处星空应有的轮廓; 一面迷惑它覆盖下的人们,让大家以为世界永远一团漆黑。 「写完已经快凌晨三点了,所以审核后更新应该是在八点以后。但这还是大年初一的那章……大家新年快乐!」 第八百四十章 绍塞多(下) 第八百四十章 绍塞多(下) 要这样去想吗? 罗南皱紧眉头。 如无必要,勿增实体——没有明确的证据,实不应该随便牵拉一个重量级的“新元素”入局。 问题是,小小一个“地球本地时空”,被塞进来的元素已经足够多了。 也许,挡在“真实”之前的困难,并不是什么精巧的、迷宫式的布局,而是如何将这些混乱复杂的元素,逐一归类整理,追溯源头…… 做完了这些,“答案”或能自动跳出来? 罗南艰难收束思路,然而“答案”并不是太识趣,倒是他目前的重点观测区域,金不换战场遗址下方的“时空瘢痕”处,刚输送过去的“火神蚁”被绞碎了。 这很正常,未知的时空扭曲结构周边,危险性极高。火神蚁本来只是“载具”,把“啮空菌”送到地方,使命就完成了。 问题是,紧随其后,还没有安顿下来的“啮空菌移民”也被灭掉了,渣都不剩,干脆利索。 这就很奇怪了。 “啮空菌”算不得什么很难灭杀的东西,但是这种类似于“时空边脊”,时空结构扭曲混乱的环境,正是它们的舒适区。 罗南没有思虑太过,只是又送去一波,认真观察。 只见新安排过去的火神蚁,受“啮空菌”驱动,天性使然,便往“时空瘢痕”深层渗透,结果直接粉碎,还有部分寄生的“啮空菌”也跟着完蛋……这个正常。 接下来,剩下那部分“啮空菌”,也是熟门熟路在此“落户”。 目前也仍然正常,这本就是“啮空菌”聚居增殖的福地。 但由于这边没有“域外种”提供营养,“啮空菌”种群要想增殖,就要持续破坏时空架构,获得结构细部崩解时散溢出的能量。而就在它们按照本能进行破坏的时候……没了! 密密麻麻聚集在那片区域的“啮空菌”,在时空细密的波动中,没了。 啧! 罗南当下就明白,这处“时空瘢痕”扭曲程度也不小,过去这几年为啥没有啮空菌“标注”。 因为对它们来说,这里很危险。 罗南笑起来:没了才好啊! 有异常最好,这才是进一步勘探试验的切入点。 然而等第三波火神蚁过去,罗南刚舒展的眉头又要打结:“时空瘢痕”的杀伤没了! 别说“啮空菌”,火神蚁都活蹦乱跳。 罗南一时愕然,不过他很快确认,“时空瘢痕”的动荡明显降低,鼓动岩浆的“涡轮”减速,火山区的地震,也渐渐停了。是了,根据“可怜虫”德朗的描述,那边“信号”是有周期性的,lcrf的情报显示,中间相隔有数月之久。 否则,德朗也不至于是那般下场。 罗南沉吟片刻,联络正跟着绍塞多“寄魂分身”溜弯儿的魔符,给了它一个新任务: 与“啮空菌”交流。 “啮空菌”是可以形成群体意识的,也确实有。 只不过罗南以前张冠李戴,将它误解为火神蚁的社会意识架构。也实在是因为这玩意儿太初级了,强制命令,给个大概方向还行,精细互动太难。 魔符却是一个很好的“翻译官”,再借助梦神孽展示的“拓展边界”的手段,临时提升一下对方沟通能力也是可行的。 有点儿拔苗助长……但目前地球这边的“啮空菌”规模,也差不多了,毕竟疑似梁庐几十年的积累。最多让磁光云母再帮帮它们,造一些适于临时寄生的生物傀儡;罗南也可以借助雾气迷宫的特殊环境,多开辟一些“养殖区”,短时间内提升一波不是难事儿。 这也正是罗南面对武皇陛下的“邀约”,敢于再等等的底气。 他还有一些手段的,哪怕是武皇陛下知道的那些,多种手段互相配合,也能取得奇效。 罗南回到火神蚁巢穴这边,也是想用这种方式,进一步了解本地时空的底细,推进“谈判”进程。 很快,魔符完成了“翻译”“搭桥”的工作。 罗南想知道的答案也很简单: 第一,时空瘢痕危险在何处; 第二,本地时空还有没有类似的地方。 第一个问题有点儿难,这样复杂的现象和背后原因,仍属初级的群体意识无法给出明确的描述。 至于第二个,也不是明确的答案,但有进步。 “啮空菌”种群各个分支的繁盛和衰灭,都在群体意识中有所映现,这就好比一幅动态地图,经过魔符的传导,复现在罗南心中。 这种初级意识没有记忆可言,只能说是对某些区域本能的趋避。那种明明存在“瘢痕”和“扭曲”结构,却让“啮空菌”远远避开的地方,多半就是对于种群存灭有较大影响的。 不只是在本地时空,还有雾气迷宫以及深蓝世界。 当然,也不排除还有其他的、复杂的原因 罗南并不嫌弃,一一记录并解析。 这也算是与本地时空“谈判”的底牌。 事实上只是这个过程,“大通意”强势表达与本地时空之间的冲突矛盾,已经有了些许“缓解”。 毕竟“啮空菌”是非常优秀的“传话人”,对人对时空都是如此。 回到那些“瘢痕”和“扭曲”结构上来。 罗南正对着一个极熟悉的区域皱眉头: 夏城? 在夏城,存在……至少曾经存在与“火山区”这边类似的“时空瘢痕”? 他正想着,有人打过来电话,是墨拉。 这位倒是开门见山:“师弟,请教个事儿呗。现在渊区环境不对头;还有,好像时空类的能力也受到限制,这事你知道不?” 罗南看了一眼已经基本成型的“时空泡”,懒得做这些虚头巴脑的交流,径直反问:“我要的情报,写完了吗?” “你的时间速率是不是和其他人不一样啊?星期五晚上安排的活儿,周日还没过呢,就要材料,别人随随便便应付你,你就开心了是吧?” 墨拉的情绪似乎有那么一点焦躁。但也只是似乎,并不清楚是她真实的情绪,还是刻意的作为。 在这一点上,便是腺体也有多个备份的墨拉,天然比其他人更懂得伪饰。 当然一旦失控,结局也肯定会比其他人更加惨烈。 对此罗南并不在意,也没有什么波动,依旧是提醒她:“我需要真实、充分、可利用。” 说到这儿,他倒是又有些灵光闪动,好像有什么线索,和他这个便宜师姐有关。 夏城的话……想起来了! 六月底,瑞雯刚开始她的“公众化”试验,夏城的卫星城“芒种”地震。 更早前,去年八九月份,夏城也是频繁地震,大家折腾得很是不轻,震中貌似也在“芒种”。 本来,罗南已经对其下定论了:雾气迷宫与本地时空的“摩擦”,还有就是那个“车轮假说”。 可这时,他突然想到:六月底那场地震,他曾与墨拉有过一番交谈。 他形容这种情况,像是咬下带虫子的烂苹果,或是一只咬自家尾巴的猫。 墨拉的回应很有趣,怎么说来着?大约是……谁让喵咪变得活泼? 大概是这个意思。 当时罗南没在意,可现在忽然觉得,墨拉信口一说,好像还真有点儿道理。 “雾气迷宫”这个巨大“车轮”,与地球本地时空已经磨合了很多年了。它们之间确实存在着相对运动,这是很寻常的时空位面结构关系。 然而罗南却忘了给这份关系多问上几句: 为什么要这样动呢? 以前是什么样的? 这中间有没有改变? 为什么这段时间如此频繁而剧烈? 有没有周期性? 有没有除此以外的第三者作用? 罗南的视线重新转向接近成形的、反映金不换战场时空结构演化的“时空泡”,忽然便道: “师姐,没挂吧?” 墨拉阴阳怪气:“……我身上怎么凉飕飕的?” 罗南一笑:“我记得你说过,这个星球上有一个非常专业的时空环境监听机构。” 这个话题,就是当时交谈时,墨拉提起来的。 “哦,你是说深蓝实验室西太平洋观测中心,前段时间重组的那个。”墨拉也记起了当时的对话内容,“还是我给你说的。不过现在你应该很清楚吧?他们之前的技术负责人颂堪,就是瑞雯的那个大叔狂粉,以他那个敏感的身份,哪怕是离职了,也是把脑袋拎在裤腰带上追星的……” 罗南抽抽嘴角:“你对瑞雯的粉丝圈子倒熟。” “当然,我也是铁粉来着。”对面墨拉似乎在笑,“还有那个嘴巴特别讨厌的袁无畏,也在那里工作过,有什么事儿找他们,应该会更熟。” “他们大概不方便。” 罗南丝毫不掩饰他的目的:“我对这些年,全球各种时空监测数据很感兴趣,但不太信任记录机构和人员的专业水平。你说的那个观测中心应该还好,但相关数据都属于深蓝实验室吧,话说师姐你有没有兴趣居中做一个联络人,谈一下数据资源共享的事儿?” 不等墨拉表态,罗南就紧跟了一句:“如果你不方便,我去找武皇陛下也行,她应该也有这方面的人脉资源。” “那里面的数据可都是非常敏感,观测中心愿意,背后的李维也不愿意呀。唔,话说你和武皇这是……想掰吗?” 墨拉对这种事出奇的敏感,明明罗南是拿武皇陛下刺激她,结果她反手就刺到了其中的微妙处。 罗南一笑,不给她继续深入的机会:“成或不成,明天给我个答复。” “明天?” 不等墨拉的抗议落地,罗南就挂断了通讯。 第八百四十一章 三只猫(上) 罗南找墨拉做中间人,目的就如他所说:他需要时空观测数据。 对金不换战场的“时空泡”建构过程,说明时空观测数据的重要性——只要他还想着搭建起一条可追溯的时空演化脉络,这些基础数据就是不可或缺的。 不过,罗南也不是完全要靠那什么观测中心。 密契尊主研究“趋势线”,那数十年全球监控记录,也有这方面的价值。 其他势力应该也有,毕竟“位面”这玩意儿既然存在,且关联实际利益,研究的人总不会少。 罗南不挑食,他将这事儿交给了“葵姨”。 除了密契尊主那边,需要他亲自出面,以示敬重,其他的就由“葵姨”下达任务。 他在“测验时空”,对地球这边“逆向战棋化”阶段,就是这么做的。 先前寻找“金不换战场”的第一手实物,也是这么个方式。 反正现在有的是人想方设法凑上来,总要提供给他们一两个抓手不是? 至于夏城那边……单纯和墨拉聊天,距离看清楚“时空瘢痕”情况还早呢。 “芒种”那个卫星城,罗南真不熟。 只记得近两天,那边总和地震有关。 说到地震,那里确实位于东亚地区知名的地震带之上,好像是世界最大的平移断裂带之一,说起来和“百峰君”还是一家子呢。 “百峰君”所在山区东侧一部,“早年”便平移到那里。 然而那起码已经是一亿年前的事儿了,和“当下”太过遥远,匹配不上。 这种岩石层断裂平移以及地震活动,照理说是地球本地时空的自然现象,可若是绞入了时空位面的结构变动因素,便会更加复杂……而且危险。 罗南皱眉思忖片刻,在自家随身的“时空断层”中找了下,拿出一个物件。 好像一个古时候用来薰香的精致香球,金属质地,外层镂空,结构复杂。 这是万塔万院长制作的“地震仪”,监测的却是“时空地震”,主要是“雾气迷宫”与地球本地时空交互作用时产生的时空活动。 罗南拿在掌心,比画了下,又回忆一番万院长提及的使用说明,悬浮在左肩上空的“镜鉴”光球,便滴溜溜打转,投射出一道光束,打在“地震仪”上。“镜鉴”并无实体,只是以“演义时空”的礼祭古字文本为基础,体现罗南对于“时光长河”的把握、对宇宙大历史的认知和理解水准,当然也是他“溯源追根”历史研 究水平的体现。其实就是他对外部世界信息的采集和解析模式的具象化。万院长的地震仪就是针对雾气迷宫、本地时空的结构关系制成,给到罗南时,就说缺失了一些参数,会有一些限制。如今从“测验时空”进修回来的罗南,有“大 通意”支持、“啮空菌”存在,对雾气迷宫的了解今非昔比,这些参数已经可以填上了,起码填上大部分。 问题是,罗南每填入一个参数,差不多就代表着“地震仪”增加一个运算维度。万院长的“地震仪”,也不知是用什么材质,罗南这波信息参数注入之后,内核区域就发热滚烫,热浪隔着中空的金属框架也能炙烤到掌心,大约是运算核心在超 频,与外界进行高速的信息吞吐交换。 这种运算……真硬啊。 罗南用“过来人”的眼光去看待。造物学派很重要的特色,是将灵魂力量也按照一种特殊物质波处理,各种干涉转换,过程会复杂许多,但罗南见识过造物学派的“人体超算”进化模式,人家确实 能驾驭,就是硬件要求极高。万院长已经考虑到这个,所以“地震仪”就是一种专用计算机,降低了硬件要求,摒弃了无效干扰,但又没有排除掉干扰中可能有用的信息流,只尽可能发掘、强 化单一侧面,结果就显得格外清晰。 罗南闭上眼睛,“地震仪”不会给他什么直观感知,就是简单结果的堆砌。 这和“啮空菌”初级意识无理性认识,完全形象化的结果正好反过来。 他倒是需要将两边的结果,与他最熟悉的感知网络做好对应结合。时空地震的发动是很频繁的,甚至还超过普通地震在地球上的发生率,正因为其频繁,当罗南对它们有一个相对全面的把握时,也就很自然地标识出雾气迷宫与 地球本地时空的相对位置和作用关系,还有具体状态。 罗南就发现,他当时信口一提的形容竟然很是妥当: 像猫。 是的,像两只仿佛液体的、搂抱在一起的猫,完全是不规则的形状。 时空地震便如毛皮上蓄积的静电,离合之间,冷不防就会发生,噼啪作响。 要说时空本身并无意识,也无好动、安静的差别,可在这种状态下,两边时空就显得颇为躁动,好像都不舒服。 “地震仪”没有留出深蓝世界的位置,罗南准备和万院长提一下,更新设计。 但他还是隐约能够察觉到,“深蓝世界”也差不多就是这个状态: 三只猫挤在一起,确实很难消停。 然而是什么让它们挤在一起,不向外分张的呢? 罗南想到了“破烂神明披风”……披风覆盖下的三只小猫? 罗南失笑,那他算是小猫身上的虱子或寄生虫,穿过皮毛、血肉和骨架,在它们之间来回穿梭,看着它们彼此挤压,甚至血肉粘连在一起? 此念一出,险些萌化的背景,骤然变得阴森可怖起来。 但这仍然是一个思维框架,未必就趋近真实。罗南的注意力重新落脚到更现实的“时空瘢痕”处,现下大约可以比作两只“小猫”之间的贯穿伤。以二者结构关系而言,实不应该长时间存在,毕竟它们正持续进 行一定程度的相对位移。 如果存在,就应该有什么将其固定住了。 一号和二号地洞就是这样。尤其是“一号地洞”,是罗南一手造就,那里有他打下的“规则铆钉”,使得两边“创口区域”在一定时间内总会对接在一起。但那也是有时限的,后来是公正教团也 来插一手,一本正经将其视为通向“真理之门”的捷径,这才维持至今。 “二号地洞”则依托于“百峰君”与雾气迷宫那个巨大“饵物”之间的联系。 至于金不换战场遗址这处“时空瘢痕”,就不好说了。 现在基本可以确认,这边不是地球本地时空的“自扭曲”结构,大概率与其他位面相通。 而且是有周期性的……也就是没有,或者说没有完全固定住。 可是,对面是哪里? 雾气迷宫?具体的点位罗南找不到。哪怕现在他已经将雾气迷宫的整体布局梳理出了头绪,可雾气迷宫不是行星运动相对规律的星系,里面的“活性星辰”还有已经完全死寂的规则碎片的运转,毫无 规律可言。罗南个人划分的内外十六个象限,也只能标明暂时的稳定状态下,那些“活性星辰”大致分布,分布最广的“规则碎片”弥漫区域,他还拿捏不住。 可如果是“深蓝世界”,不是更合理吗? 毕竟雾气迷宫的运转没有体现出明显的周期性,毕竟“尼奥”就是从这儿跳出了“十三区”。再者,从“尼奥”记忆中扒出来的信息又显示,这里很可能与“神明披风”有一定联系,那种大风吹卷帘幕的形象记忆,分外深刻——“尼奥”那般凄惨情况下,相 关记忆碎片都能留存下来,怎么也要有点儿特殊性才是。 这样的话,可能性就太多了。 “猫”身上的“披风”嘛,都是柔性的,贴附在哪儿都有可能。唯一可以确认的,也就是从火神蚁和“啮空菌”的遭遇看,在周期性信号,疑似是“时空通道”出现的情况下,想穿过去挺危险的。可若结合“尼奥”等奴隶矿工的遭 遇,那些实力一般的人都能安然过来…… 或是“单向门”? 当年金不换,是不是就很倒霉地在“单向门”开启周期,碰上了一个扎手货? 从“十三区”那边过来的? 那边还有这种人物? 要是一位反抗李维的中坚力量,结果与金不换打了个你死我活,可就太憋屈了。 “火山区”这边是如此,其他几处类似区域呢? “芒种”那边呢? 罗南在参观通道里踱了几步,尽力回忆数月前那场地震,以及各项处置事宜。冷不丁又想起一件事,依旧是与墨拉相关的场景中,但这时候已经不适合找她了,便给章莹莹打电话:“莹莹姐,六月底夏城那次地震,破坏了‘灵波网’那回,是 你处理的时空裂隙没错吧?” 章莹莹被他单刀直入的问题弄得有点儿晕,几秒钟后才反应过来:“啊,碰到墨拉那次。” “对,现场咱们一起用‘血意环堡垒’操作切分来着,当时确认有个畸变种受伤遁离是吧?留存样本了吗?就是现场的碎片实物?” 章莹莹“哈”了声:“你都没提,我……当然不会漏啦!” “哈?” “现场处置这种事儿,别看你净玩高端的,还是比不上我在老板熏陶下的严谨认真。” 章莹莹不加姓氏的“老板”,一概是指武皇陛下。 罗南皱眉:“所以放到陛下那儿了?”“没,因为是灵波网相关,所以现场采集的样本,都在分会实验室。不过你知道的,当时你都讲,那个倒霉蛋是受伤跑掉了,并没有残留血迹之类,只有一些‘气 息’,所以里面有没有合用的真不好说,放置了几个月,有没有残留也不好讲……怎么,有情况?” “只是想验证,嗯,排除一个不靠谱的猜想。” “我记得,最后是墨拉进去了吧?你最近和她混得很熟,让那个便宜师姐帮帮忙?” “墨拉……”罗南回忆当时墨拉在现场的作为,眼睛眯了起来。 第八百四十一章 三只猫(中) 第八百四十一章 三只猫(中) 可能是数个月的连轴转,终于让心力有些吃不消,就在熔岩似燃烧似翻滚的嘶嘶声响中,罗南背靠着参观通道的强化玻璃,迷迷糊糊睡了一觉。 就算是在睡梦中,思绪依旧未停。 当你认定手边每一件事都是需要消耗时间的大麻烦,时间就会自动支离破碎给你看;然而当你相信这些事情按部就班便能够完成,时间就如同汩汩的溪水,哪怕曲折蜿蜒,依旧能够自然流淌到它应该去向的位置。 两种状态其实毫无分别,只在于把握事态的能力。 罗南手边要做的事情,林林总总怎么也要有十好几项,这里有他能力能够覆盖的,也有他暂时力不能及的。 有些事情他只需要稍微显露一些意图,不需要他亲自动手,自然会有人拼命凑上来为他办妥;但有些事情,哪怕他努力凑上去,到最后反而更有可能同化在那不可思议的神明规则汪洋之中,直至永沦。 罗南现在就是处在这样一个荒诞的位置上,沉不下去,一时也难以再攀上更高的位置。 这个宇宙中,像罗南这样的人,这样的情境,其实并不少见。说到底还是遗传种面对神明,那几乎无法跨越的天堑,实在太过宽阔的缘故。 面对这道天堑,天渊帝国修筑了一道通向大君境界的天梯,几乎就完成了跨越。 然而像这样的高等星际文明,在中央星区以亿年计的漫长历史中,终究也还是少数。 少数派总会面临着更大的压力,所以天渊帝国崩掉了。 罗南基本是依靠着天渊帝国的修行体系,才到今天的,某种意义上他就承担了来自那个破落帝国的因果。 他在这方宇宙中是有天然立场的人。 除非他果断抛弃这个立场,并用更激烈的手段去证明…… 向谁证明? 自然是向着诸天神国那些高高在上的神明,以及隐藏在宇宙暗面中冰冷注视的神孽。 虽然还没有真正触碰到那种情境,虽然现在也挺讨厌梁庐的设计,但罗南不认为自己会那么做。 如果不那么做,就要面对来自那两个方向,以及他们主宰控制的偌大的中央星区无穷无尽、无休无止的压力和恶意。 照理说,还没有遭遇的困难,不应该现在就去想象。 但是那些神明、神孽,哪会去考虑遗传种的道理?祂们无远弗届的神通伟力,指不定会在什么时候突然掀开“破烂神明披风”的遮挡,突然压入罗南的顶门。 事实上,罗南在睡梦中已经感觉到有无可名状的压力,来自于无尽星空的深处,就如同无数双眼睛,注视他的一举一动;又如同探过来的无形的冰冷的手指,切入他的皮肤血肉,在他形神框架中无声无息滑动切割。 罗南长长的叹了口气,微微睁开眼睛。 瞳孔中的利芒,照亮了昏暗通道,而在无穷无尽的意识虚空中,亿万星辰攒簇而成的“舞蹈神人”似乎是呼喝一声,手足舒展,如旋舞,如击鼓,罗南意识中非常清晰的“我”字音,当下在大脑中轰然鸣响,形神框架也随之震荡,将那些虚幻冰冷且沉重的意象,击得粉碎,只化为一团团、一缕缕的阴云在四周缭绕。 稍迟一线,心湖中似鸟非鸟、似鱼非鱼的“告死鸟”从无到有,顷刻显形,也是一声长鸣,依稀亦有“我”字音的余韵,它挥动长鳍,在那些已经支离破碎的意象阴云中飞舞盘旋,自有一番奇妙引力,将它们重新组合起来,却与先前性质迥异。 罗南眼睛完全睁开,目中神光如电,身外却仍有一层暗翳阴云,似有若无,弥漫在参观通道之中。 这是他刚刚斩破的“谬种”,应该还有一些从“测验时空”带出来的“孽毒”残余。 这是他好高骛远,早早以“演义时空”模拟推演中央星区到地球的大时空框架,不断累积的错谬与“测验时空”渗透过来的孽毒内外勾结所致。 除此以外,也是他深入研究雾气迷宫和“百神冢”,过早趋近梦神孽、幻魇之主,当然也包括那些诸天神明、六天神孽的领域,遭受的同化和反噬。 这是非常高端的“错误”。 一般二般的人物还真没有资格碰触。 “我”字音和役魔卷,在这内谬外魔乃至孽毒滋生发作的紧要关头,发挥了它们的神奇作用。 接下来罗南却是放出了肩上悬浮的“镜鉴”,用它来驱散阴霾、打扫战场,顺便归拢追溯那些“谬种”和“外魔”的来路。 也算是吸收营养、精益求精了。 “谬种”也还罢了,罗南在时空规则建构层面本来就是刚刚上路,错误大幅累积太正常了;倒是那些“外魔”,虽还到不了“神孽”的层次,但勾动孽毒、显化神通、内外交攻也都极有法度,说不得就是雾气迷宫里那些“活性星辰”残余的神明规则力量,对罗南的反向渗透。 如此倒好了,省了罗南一波鉴别的力气。 罗南摇摇头,站起身来。 身体其实有些虚弱,无论是“我”字音,还是役魔卷,再怎么神奇,要强推至能够斩破“谬种”、击杀“外魔”、驱役转化邪毒的层次,也依然要靠罗南自身的认知和修为。 在这个领域,磁光云母都帮不上什么忙。 但也正因为纯凭自身,成功斩破积累的谬种魔障,虚弱之余倒是格外通透。 他观察这世界,这世界承载他的方式,又有了微妙的变化。 已然永久固化在他形神框架中的“大通意”,也借着这份“通透”后的变化,愈发强势地表达,“本地时空”的排斥感则似乎又降了一些,果然是“错谬”减少之后,人也看着顺眼了。 罗南摇摇晃晃往外走,一直走到地表区域。 已经是周一了,太阳竟已西斜,与山间云气混在一起,在那边氤氲成大片光雾。光雾笼罩之地,恰是金不换战场遗址所在,以至于山形轮廓俱都融化了去。 这一层“光雾披风”垂降,便是山风劲吹,也未能吹动边角。 中央星区、诸天神国、六天神孽看地球这边,或亦如是? 可太阳总会落山,云气终将吹散,对那些神明而言,或许也不过就是一次寻常的落日时段吧。 如他这般的遗传种,却要在这日落云散的短暂时光中,奋力开辟出通向天外的道路来。 罗南没有忧虑,也未沮丧,便是有这些东西,刚刚也给清理干净,一时不至于滋生弥漫。 他只是静静看着,直到手环震动。 罗南抬腕,见是魔方,便接通:“莫副会长?” 魔方多少知道罗南的脾性,也没怎么客套,径直道:“罗教授,关于金不换战场的第一手实物采样,我们几个当年的经手人开了个会,确认现场采集的所有样本,都由总会那边带回研究,分会这边实在没有留存。至于私人保留的,我们这边还在排查,会尽快给您一个结果。 “不过这里倒是有一条比较明确的线索,我们觉得有些价值,恰是宏亮报上来的,他也算当事人,让他给您介绍一下?” 不管有无结果,线索有没有用处,魔方这番说法也足以证明他将罗南昨日的安排放在心上了。 罗南就道了声“辛苦”,转念再想,便知魔方口中那位,当是与他有两面之缘的包宏亮。 如果这位真能提供线索,那他和罗南之间,也当真是有缘分。 罗南自然同意。 很快,那边通话人就换了,包宏亮粗豪却格外小心翼翼的声音传过来:“罗教授,我是宏亮啊……” “哦,包哥,这回你可是又帮上我了。” “不敢不敢,我也只是知道一条消息,还不知有没有用。”包宏亮虽紧张,却也口齿清晰,当是经过一定时间酝酿的,“当初火山区大爆发时,我正在野战军服役,部队接到命令紧急撤退,但因为距离近,撤退途中还是被波及到一些,不少人受伤。当时我有位战友,就是被从天而降的碎片击穿了装甲,嵌入肩背,重伤并发感染,最后致残,不得已退役的。” 包宏亮喘了口气,很快就接上:“我要说的是那个从天而降的‘碎片’。当时我那战友做手术,取出碎片后,他就将碎片当个纪念,放在家中收藏。可去年聚会的时候,聊起这事儿,他却说,95年的时候,他做生意钱不凑手,经人介绍,让一位收藏家买去了,价钱给得很高,当时给出的收购理由就是收集火山区的特殊喷发物,可能是地下矿石什么的。” “高价?” “一口价七十万信用点,顶得上他十年的抚恤金了。” “这样的价钱,那碎片有什么特殊性吗?” “我倒是见过,像是崩裂开来的黑曜石碎片,黑玻璃似的,挺好看的……我这边有照片。” 很快照片就发过来,罗南看了几眼,确实如包宏亮形容的那般,而且断裂边缘颇是锋利,但更细节的东西也看不太出来。 罗南又问:“知道收藏家是谁吗?” 包宏亮很惭愧:“那人从头到尾都没露面……” “中间人呢?几十万的款项,总该有一个能信得过的人。” “啊,这个专门问了,中间人也是再转托的,不是特别清楚。不过他确认,提供这个消息并拜托他去说项的,是夏城海防部队一名退役军官,叫周虎。” 第八百四十一章 三只猫(下) 周虎? 罗南就发现这名字有点儿印象。 人在一个领域时间长了,对于相关人员有基本印象很正常。罗南的圈子其实比业内资深人士要更窄,要么是夏城认识的那帮哥们儿,要么就是里世界的超凡种,其他就是血焰教团高层、爷爷和父母当年旧识,星星点点,不 成系统,剩下大都如浮光掠影。 圈子小,筛选就方便。 罗南很快就记起来,他也认识一个“周虎”,那时他刚刚踏进里世界圈子没几天。 何阅音的保镖,爆岩的战友,一个非常精细稳重的人,考虑事情很全面。 这段时间倒是没见到。 而且那位确实是夏城海防部队退役的。 罗南快速思忖,又确认一个细节:“出售时间是95年对吧,事发一年后?” “不到一年,94年5月底受伤,95年初就卖出去了。” “这样啊……” 罗南大概算了一下,就算此“周虎”是彼“周虎”,95年的时候,何阅音还在空天部队服役,身边肯定是没法带保镖的。 不过当时或许已经受聘在何家了? 夏城海防部队不算“空天何”的老家底,但何阅音名义上的父亲,血脉上的舅舅何伯政,在那部队多年,还是颇有影响力的。 这些念头在心中一转,罗南就摇头:问一问就知道的事儿,没必要多加揣测。 他没有周虎的联络方式,但爆岩有。 当下,他便又向包宏亮和魔方道谢,断掉通话,准备给爆岩打过去。 而这时,竟有通讯无缝衔接,又震动手环,名字显示是“墨拉”。 大约她是更早就打进来了,用了呼叫等待功能。 今天是周一,多半是来交作业的。 罗南撇嘴,直接给摁掉了,仍是联络爆岩。 虽然爆岩长期在野外修行,和罗南的联系却一直没断,朋友群里聊天也是很活跃的。他是一贯的爽快,先给出了周虎的通讯号,但紧接着提醒了一句:“老周和我们不一样,一直有路数,可不只是何秘书的保镖,有些时候身不由己,嘴巴也不由他 的。” 这已经是明示了。 爆岩貌似粗豪,其实心里很有谱。 罗南直接联系周虎,哪怕是旧识呢,以他现在的身份地位,还有敏感的立场问题,压力也给得太大,很容易造成对面误判,生出事儿来。 罗南当下从善如流:“那爆岩哥,你帮忙联络一下如何?”“乐意效劳。”爆岩答得更爽快,“不过咱不能白干。话说我这段时间在梦境游戏里呆的时间挺长,也经常去找磁化傀儡‘切磋’,有收益,但也攒了一头雾水,你都 到这个境界了,能不能开个私教课什么的,给人解解惑?我不嫌弃你是精神侧……” “谁说我是精神侧,不带这么咒人的!不过咱们确实好久没见了,回头好好交流一下‘本命熔炉’、‘黄金细胞’什么的,看看肉身侧修行,谁比较内行一点儿。” “靠,你吊我胃口!” “不客气,爆岩哥你忙着。” 这事儿就交给爆岩去办了,后续如何确定是不是此“周虎”,怎样与周虎沟通,乃至与周虎后面的人物交涉,罗南就不管了,等爆岩联系他再说。结束通话,罗南在秋日仍泛着热浪的地表踱了几步,这边也是硫化物的腥臭味儿弥漫,脚下似乎还有未完全凝固的熔岩,感觉软塌塌的,委实不是散步的好地方 。 罗南倒也不介意。 受爆岩提醒,他倒是想起,回来这几天,还没怎么关注梦境游戏呢。 搞“逆向战棋化”的时候,他将这些都托管给了“葵姨”,除非有特殊波动才会瞥两眼。 梦境搭建的世界,是世人之梦,也是罗南自身之梦,是他对世界构成的臆想式推演。 不需要特别理性,所以有“玩家”亦即入梦者的生命无限循环。 但又有世界被破坏之后难以挽回的离散趋向,说明推演还没有完成闭环。 从“测验时空”回来这份认知更加清晰,哪怕他没有特别关注,“掌控者”和“入梦者”关系联结、能量转化也自然更有技巧性。不过,“梦境游戏”并不真的是游戏,罗南对地球本地时空以及周边位面结构关系的新理解,他对雾气迷宫、深蓝世界的新认知,那“披风之下的三只猫”,也要及 时填充进去——底层设计可以不为外人所知,但一定要有。 墨拉不依不饶打电话进来,又被罗南摁掉。 想了想,发回去个信息:“到梦境游戏来。” 不等墨拉回应,他又补充:“夏城。” “你妹!” “你找瑞雯?” “……” “正好,瑞雯的事儿也可以讲讲,你的情报应该有这部分吧。”墨拉不回话了。按照“梦境游戏”运行规则,上次退出游戏在哪个城市,这次上线也会在那里。她大约是在湖城的,游戏里又没有快捷传送服务,想要及时到夏城 ,赶路也要颇耗精力。 不管墨拉如何想法,罗南扭头,看后方乌沉沉的地下通道入口。 通道尽头还有他昨天手搓的“时空泡”,还原了金不换战场,此时就浮游在火神蚁巢穴边上。 罗南心念微动,那处“时空泡”消失,其实是嵌入了“梦境世界”,“葵姨”则及时通报有关情况: “时空剪影载入中…… “编号1:空天军演练场,已完成; “编号2:金不换战场,已完成; “编号3:雷池试炼场(合),已完成。 “副本生成完毕,系统通知已发送。” 罗南这手安排,算是从梦神孽处、或者是从研究幻魇之主的礼祭古字文本中学到的。中央星区,由幻魇之主掌控的梦境领域,关键……起码是别人研究的关键,便在于出入虚实有无之间,不管如何,在现实世界要有根脚,在梦境世界要有拓展。 对别人而言是梦,对罗南来说是铺开的“规则领域”,只是很巧妙地融入到精神海洋,融入到他人的梦境中。 掌握了这个基本原则,便看各人在“入梦法”上的造诣。 罗南具体的设计,主要是以自建构的时空构形和祭坛蛛网结合而成,目前来看还可以。“披风下的三只猫”的架构也渐渐铺排开来,内宇宙模拟器里已经在做了,“梦境游戏”里也来一个,而且这里允许错谬,即便很容易出岔子,也大部分会被梦境消 解,更方便发掘灵感。 安排好之后,“梦境游戏”世界不是特别安定,“地震”明显高发。 罗南知道这是他建构梦境规则领域的错谬,以及与本地时空“谈判”未解决带来的问题,有心人可能会注意到,那也无所谓。 墨拉那些超凡种,私下里想让合力让“梦境游戏”超负荷崩溃,思路其实是对的。 因为各种错谬累积的缘故,现阶段“梦境游戏”的承载上限并不高。 但如果罗南心够狠,这种压力冲击可以顺理成章地转嫁出去。当“梦境游戏”崩溃的刹那,死掉的就是所有的入梦者……乃至精神海洋覆盖的所有地球智慧生命。 当然,那些超凡种自己也不会好到哪里去。 罗南则可以趁乱拍拍屁股走人。 当年的幻魇之主玩这一手,可是出神入化——谁又能真敢肯定,他们完全屏蔽了幻魇之主虚实莫测的幻梦种子呢? 弄不好,就是把自己往死里狠锤。 这还只是幻魇之主无远弗届神通伟力的一角。 罗南想着,摇摇头,又自顾自笑起来。 又隔了段时间,太阳彻底落山,金不换战场遗址的轮廓在夜幕中若隐若现。爆岩重新打电话进来,直接道:“和周队聊了聊,确实是他受人之托,居中牵线。我说了,是你想要了解,他又专门去请示了下,说他后面的人物,想直接找你聊 。我觉得吧,这态度倒还算光明磊落,如果你同意,我把你通讯号给出去,就撒手不管了。“ 罗南也爽快答应:“行啊,爆岩哥,劳烦你了。” 爆岩哈哈一笑:“私教课备好了,通知一声就行。” 那边挂断电话,隔了没两分钟,就有一个陌生号码打进来。 罗南现阶段的社会权限极高,又设置了自动屏蔽,不在他通讯录上的号码,基本都进不来。 除非是权限与他相当的。 罗南接通,那边有个特征点不是太明显的男声先一步开口: “你好,我是安东胜。” 罗南挑眉,这是个能够进入“预料名单”,但排位很靠后的人物。 安城的大执政官,永远在对抗畸变种第一线的“里世界隐形人”。 除非是畸变种大举入侵,这位“北境之光”基本不会参与其他事务。 只凭传言和情报,罗南对这位的印象还是挺好的,但这不会影响他的理智和判断。 “安……将军?这是你找我,还是‘竹蜻蜓’找我?” 对面平心静气回应:“我代表不了‘竹蜻蜓’,不过收集荒野上未知来源的碎片,是我仅有的一点儿爱好。就这件事,我想和你聊一聊。”罗南略一沉吟,就笑:“安将军找我聊这事儿,多少有点意外。其实吧,若早知道是你,我倒更想聊一聊‘安夏线’。” 第八百四十二章 谈项目(上) 第八百四十二章 谈项目(上) 罗南承认,他提“安夏线”是有点看人下菜碟儿的意思。 全因为那边与他通话的是安东胜,是与畸变种战斗经验最丰富的超凡种,是驻守在安城,抵御东亚大陆北部和西北区域畸变种浪潮冲击的北境之光;也是传说中“竹蜻蜓”的关键领导者之一。 相对于收集“金不换战场”那边的实物标本,和安东胜乃至于“竹蜻蜓”的深入沟通,更加重要,总要有个好的话题才是。 其实罗南对“安夏线”并不是特别了解,只知道这是一条仍停留在设计图纸……甚至是个别人大脑中的可供重载武装列车通行的跨城铁路干线。根据三战之前发达铁路网的线路规划,尝试进行建设。 线路的两个端点,一是安城,二是夏城,中间则途经淮城。 畸变时代,荒野围城。“轨道交通”大家基本上就默认是仅在城市范围内运行的超导磁轨了。设计长度超过1200公里的跨城铁路,委实有点儿天方夜谭的意思——是准备每天在这线路上打仗吗? 也是,这条路线与“大基建时代”以来,全部资源向各超大城市集中的战略完全背道而驰,也不符合大家的思维习惯。 相对来说“游民回城”就是正向例子。 也因此,哪怕这个构想是深蓝平台出世,对荒野进入战略反攻阶段提出来的,几个相关城市,除了安城以外,反应都是不冷不热。 这个态度,从猫眼近几个月的经历就能看出来。 猫眼所在的荒野巡游战斗营,也就是弗里斯带队的那个,最开始的任务,就是“荒野轨道勘探”,等于是为安夏线做铺垫。可是他们5月底出去,在荒野上转了一个来月,莫名其妙就合并去给荒野科研观察团去当了保镖,所谓的勘探任务也就无疾而终。 其不受待见的情状,可见一斑。 不过,罗南对这个设想倒是挺支持的,这和他的想法比较匹配: 要开启百年序列,现阶段的城市和荒野“二元对立”的模式必须进行转变,一条线路或许不起决定作用,但非常具有象征性。这是一条横穿东亚二、三级阶梯的线路,人流物流运输倒在其次,一旦能够建设完成并顺畅运行,就能够截断南北荒野,压迫大金三角,可以说是真正的战略反攻的手段,是对荒野的真正的反攻、控制和治理,也是全面利用地球本地时空现有资源的开始。 在畸变物产已经成就了巨大产业链,乃至成为市场炒作的前沿概念的时候,这里面的阻力非常大,岂不见那位“北境之光”,这些年后背都快给高文福等人扎成“蜂窝煤”了。 但阻力也是相对而言,如今“大金三角”都已经让罗南弄得一地鸡毛,接着在北端再画一条线又能怎地? 罗南不太确认安东胜的想法,但那边明显表现出了更积极的态度: “罗先生有意,确实可以聊一聊,于公于私都值得。” 这就好。 罗南稍微拐了个弯儿:“安将军喜欢收集那些未知来路的碎片,我的兴趣范围,比你要稍微缩一点儿,更喜欢带有活体成分的。但这两件事儿一时半会儿都说不明白,打电话也挺没意思的,还是面谈,定个时间、定个地点……” 说到这儿,罗南却没有给那边同意与否的机会,直接就问:“安夏线,咱们是一头一尾,要谈的话,去哪边都有偏颇,不如在中间、在淮城如何?流血季过去了,安将军你那边怎么也该有点时间,出来放松一下?” 安东胜笑了起来,本来没有什么特色的嗓音,却是在笑声中带了一点儿金属铿锵之意:“这是当然,时间挤挤总会有的。不过,想要聊得好,聊得尽兴,我们这边还要再准备一下资料。” 稍顿,安东胜提议:“时间定在一周后如何?下周一,具体的我们再商量。” “好。”罗南果断答应,一个定地点,一个定时间,这很公平。 他也知道,这种涉及到战略布局的事情,纵然安东胜千肯万肯,但他那边的势力,不管是安城还是若隐若现的“竹蜻蜓”,一定会在内部折腾讨论一番。 罗南这边其实也一样,只不过,他有更多任性的资本。 就听安东胜又道:“难得和罗先生有同样的爱好,正好这个小玩意儿,收藏在我这边,也是闲置无用,我便遣人送去,请罗先生把玩鉴赏几日,回头更好讨论。” “好,我就不客气了。” 罗南爽快应声,随即给出了他现在的位置坐标。 要说罗南自己拿会更快,哪怕现在时空挪移的手段不太灵光,用磁光云母也可以的,就是太不礼貌。至于给出坐标,也算是信任吧——哪怕是超凡种,在野外的时候,也不会轻易向他人透露自己的位置,免得哪个疯子上了头,一个洲际导弹直接扔过来。 不过罗南已经亲身体验了,他的那种应对手段,倒是能够让很多人都冷静一下。 与安东胜的通讯结束,那位郑重其事的态度,罗南也能感觉到。 毕竟是他先提出的议题,也不好慢待了。 想了想,罗南就联系猫眼,怎么说这位也是第一线工作人员,对相关内容应该比较了解。 问题是,这姐们儿参加的巡游战斗营,长官弗里斯一去不回,需要保护的丁志英教授团队,也因为火神蚁巢穴那边的热度被请回了春城,如今在淮城那边无所事事,都快散摊子了,猫眼本人也提不起劲儿来,闻言本能就要推拒。 “你问何秘书呀,当初这事就是她推动的,我只是趁着人家做项目混口饭吃。” 罗南倒是不奇怪,只顺口问一句:“这项目是阅音姐推的?还是何家,或‘竹蜻蜓’?” 这就是身份复杂的坏处了。 当初找周虎这条线,罗南找何阅音其实会更顺一些,但他还是找了爆岩,就是拿捏不住周虎乃至何阅音在这事儿上的立场。 对此。猫眼有她的理解:“切,人发达了,就开始嫌弃了?当初你捅出各式篓子,让人收拾残局,用得顺手,现在又觉得人家背景复杂,怕惹着麻烦?” “有点儿这个意思。”罗南坦率回应,“但主要还是不想让她为难……” “你怎么知道人家为不为难?或是就盼着有人来救她出苦海?这种复杂背景,难道是人家自愿想要的?真以为给你这种人当牛做马很爽是吧?” 猫眼肯定是带入自己了。 罗南就叹气:“我给你解释过了,这种规则层面的力量,我还没怎么入门,要慢慢解决……” 猫眼哼哼冷笑,“也无所谓,当初我作死,现在我高攀;还要多谢您体谅,记着回头给您暖床。” 说着,猫眼直接挂断通讯。 罗南又叹了口气,不管怎么样,猫眼说得很对: 想快速获得“安夏线”的资料,还是找何阅音更快捷。 至于她与安东胜同属“竹蜻蜓”,是否会影响情报可信性,倒也无所谓。 于是罗南联系何阅音,那边很快接通,罗南明知故问:“阅音姐,哪儿呢?” 何阅音简单回应:“夏城。” 罗南心中稍作沉吟,并没有直接说“安夏线”的事儿,而是调转矛头,一竿子插在了深蓝世界那里:“阅音姐,我记得曾经拜托你收集深蓝世界的情报,你当时说有些权限上的问题……” 毫无疑问,在军方、包括“竹蜻蜓”那边,应该有一些关于“深蓝世界”的深层次情报,但当时何阅音不好讲,现在就能再做一番权衡。 罗南也没有给何阅音解释的时间,这些客套话没有必要。 他便道:“现在我又找了一个渠道,收集一些深蓝世界还有十三区的情报……我是想着,能不能请你帮忙,给我鉴别一下。” 何阅音难得发怔:“鉴别?” “对,我找的‘渠道商’是墨拉。你知道的,墨拉那家伙太滑头了,说话真假难辨,我对深蓝世界的了解又非常不全面,你过来,正好可以让她收敛一些——我倒想看看,她会不会现场修改提报的材料。” “这……不太合适。” “没什么不合适,别让她骗到最重要。” 不给何阅音深思熟虑的时间,罗南紧接着就提出了“安夏线”的事儿,想来安东胜不会这么快传消息到这边:“今天,就刚刚,我和安东胜通了话。” 罗南大致介绍了一下通话内容,也并没有什么遮掩,将“安夏线”和“金不换战场”实物标本这两件事儿都提了,重点还是在安夏线上。 “这条线路,我只是有一个概念,聊聊可以,正式谈的话不合适。所以我想请阅音姐你帮我提供一些资料。另外,这两天我可能要和欧阳会长、武皇陛下、游老沟通一下,当然还有夏城的军政部门,这些可能都要你帮着我打辅助。提前告知一声,我概念中的‘安夏线’可能与大家以前讨论的不太一样,具体的还要再看、再沟通。” 罗南这种说话方式,完全是把何阅音这位新晋的超凡种,和当初在夏城的时候一样,当成秘书使唤安排,甚至还要更直接、更过分一些。 何阅音在那边沉默片刻,没有提出任何异议,只道:“选在淮城见面,安东胜同意了?” “我定地点,他定时间,有什么不同意的。” 罗南答得理所当然,“还有,我是想着,在那里也能和‘一号地洞’加深联系。现在考虑反攻荒野也好,利用资源也罢,只考虑地球本地时空是不够的,必须把与之相关的其他位面都考虑进来,‘一号地洞’就是个不错的切入点,让他来观摩嘛。” 第八百四十二章 谈项目(中) 墨拉进入梦境世界,并按照罗南的安排来到了夏城。 行程节奏上还可以,毕竟时间流速相差七倍,给了她足够的时间。 所以她也不急于见面,就在梦境游戏中安步当车,欣赏梦中夏城的“好风景”。 梦境游戏中的夏城,要比现实中的稍显残破,也要混乱一些。原因当然是很多人不再按照过往大都市的规则秩序、社会权限,开始任意行事。有人从数百层的摩天大楼上跳下,有人和磁轨飞车较劲比拼速度,当然也有人在 大街上随机砍杀,最后引来军警围剿……不停有人进入梦境,有游戏初期就成功通过“过场动画”的老手,也有最近才按照攻略辛辛苦苦进来的新手,他们进入这个与现实无比贴近、偏偏又开启了超凡力量 的世界中,都需要适应、学习,还有发泄,这种行为甚至影响到了现实世界。 情报机构给出的分析结果显示:全球犯罪率、自杀率在近一个多月来都有小幅提升。 再做细分,里面有蠢到分不清梦境现实的;但也有解开了心智“封印”将行为有序带入现实的。 但相较于一个真实的全民超凡时代开启进程,似乎又不算什么。夏城这样的还算比较小清新,湖城、春城的城区基本上都快给砸烂了,据说新大陆要更加疯狂。已经有人受不了,在网上呼吁请“罗神”限制梦境犯罪,好像在一些 地区,也确实出现了一批“磁化傀儡执法者”,至于效果如何?还需要观察。 毕竟,“梦境游戏”的一切都还在动态变化之中。 比如这次进来,地震就有些多发。 墨拉并没有纠结现在的“梦境游戏”情境,其他有长远眼光的人物,大概亦如是。 大家都知道,这只是一个缓冲。可以这么认为:“梦境游戏”正以7倍的速率承接、演化一个未来的可能随时降临的超凡世界。这个过程中注定有成功、有失败、有代价、有牺牲,然而绝大部分 成果和代价都围拢在梦境中,做最终的分析比对。 这也就是这个先期到达的“梦境游戏”世界最大的价值。 墨拉猜测,当前“梦境游戏”中发生的一切,或许就是罗南“百年序列”的大计划开启后,可能面临的情况。 罗南正在模拟经营一个新世界。 夸张点讲,或许就在打造他的“神国”。 在“罗体系”和“李体系”分出胜负前,给你机会先适应一下,手段已经是非常温和了。不管怎样,度过最初一段体验期后,此后大部分时间,墨拉都是以旁观者和见证者的身份,处理“梦境游戏”中所遇到的一切。比如现在,她正和一位“熟人”逛街 ,听她讲解这段时间“梦境游戏”里的夏城发生的种种变化。 她听得饶有兴味儿,负责讲解的钟曼则是战战兢兢。作为“梦境游戏”中已经颇有些名望的“体验派明星”,钟曼的眼光见识正在快速成长,她已经对“里世界”有了一些概念,哪怕还是零零碎碎,不成系统,但也绝不 妨碍她辨识出身边这位有过数面之缘的墨拉女士……在那个非人的世界中,是怎样的地位。 毕竟,钟曼是瑞雯的粉丝,是全程看直播的。 当初在“百峰君”事件中,这位墨拉女士也是曾经出镜的,怎么看都不是个好相与的主儿。还有,只要是进入“梦境游戏”,想通过“过场动画”,基本上是要和这位熟悉起来的。毕竟,“过场动画”中多次出现这位的身形,而且正是他们这些可怜的“入梦 者”的对战对象之一。 只有在战斗场景中直面她,才明白这位的破坏力是多么的恐怖。 钟曼是“梦境游戏”的狂热拥趸,所以早期她被墨拉“对战处决”的次数也很多,绝不下于二十次,而且每次的死法都不同,见到这位绝对是有心理阴影的。偏偏这位墨拉女士还一副好闺蜜的模样,揽着她的腰,笑眯眯的很是亲近:“不愧是我家瑞雯的铁粉,支撑她那个混账哥哥也不遗余力,夏城这边的情况摸得门儿 清。我这段时间在湖城,难以分身,回头转到夏城来,咱们一起玩儿……你还是太拘谨了,梦里头不用担心太多,真做出点儿什么也无所谓。” 钟曼干笑,心里头已在向“罗神”祈祷: “梦境游戏”也就罢了,现实里面能不能让这姐们儿离夏城远一点儿啊! 此时,墨拉又看了看表。 钟曼注意到,墨拉这样做已经有很多次了,甚至有点儿神经质的意思。 “梦境游戏”内外的时间是不同步的,这边不会显示外部现实时间,七倍速的转换,还有日夜颠倒的干扰,要一遍遍确认时间,还挺别扭的。 钟曼就觉得,这位身上肯定还有事儿。 墨拉也感觉到了钟曼的视线,笑吟吟地继续和这位战战兢兢的“闺蜜”压马路,顺手隔空打爆了一个正在路上蹦蹦跳跳、乱砍乱杀的傻子的脑袋。 在钟曼僵硬的反应中,墨拉叹了口气:“快到午夜了,灰姑娘现在就应该夺路狂奔……然而在这边连往哪儿去都不知道。”钟曼不知道该怎么说,此时却是听到了系统提示:“有未知目标降临了,他正饶有兴味地观察这个世界,看这里曾经遗留的如猫咬尾巴的痕迹,如果能及时找到他 ,或许会有惊喜。”然后她就听到了附近街道有人在尖叫什么“随机福利”,显然这是群发的系统通知,每个人都有份。不久之前还有三个,说是什么“空天军演练场”“金不换战场”“ 雷池试炼场(合)”三个副本已载入,将会陆续开放。钟曼并不太清楚那三个副本的位置,也许以后系统会出引导,只是若是在夏城之外,她大约还需要积攒一些外出的勇气——她前几次兴致勃勃的冒险,全部以惨 烈的失败告终。 至于这个“未知目标”,真是那种幸运大抽奖性质的吗? 钟曼下意识四面张望,墨拉却是抽回了揽在她腰上的手:“我大概知道是哪里了。” 末了扭头,在钟曼面颊上轻吻一记,随即直接跳上了一架侧面驶过的磁轨飞车,在上面待了一段路,后又几次纵跃,转眼就不见了踪影。 钟曼呆呆看着,忽然放松,但又满是羡慕。 墨拉却是不久后就来到了那处她曾经光顾的地铁站。 就像两个多月前那样,沿着地铁站的步梯入口,一步步下行。 似乎是巧合,又或是专门“特效”,她所在的区域如当时一般,也在地震。 “梦境游戏”里的npc,那些貌似只是“入梦者”背景板的“梦境世界居民”,正狼狈着蜂拥而出,有人嘴里还连迭地咒骂,表达对越发混乱的世道的不满。 汹涌的人流一侧,逆行的墨拉就很碍眼。偏偏她又是极出色的美人儿,就有人就提醒她: “地震呢,地铁都停运了!” “往下去,不要命了?” 按照墨拉一贯的性子,要么回以惑乱人心的笑容,要么就彻底无视掉。 可是这一刻,她用冰冷的眼神给予回应。 好心路人被吓到了,过去一段路,才醒悟过来,应激式的骂骂咧咧,旁边也有人评价说“好言难劝该死的鬼”……下一秒,这几个路人便脑袋炸裂,仆倒在地。 短暂空白凝滞之后,混乱骤起,人们尖叫着、推挤着向上方的步梯尽头狂奔。 也有的人直接吓软了腿,瘫倒在原地难以动弹,甚至有人骨碌碌滚下来,以致形成了局部踩踏,造成更大的混乱。 挺真实啊……很有细节。 随手做了个刺激性实验,墨拉头也不回,继续下行,心中却是感慨。因为频繁地震而掀起来的聒噪杂音,因为墨拉不友好激起的分支逆流,因为她狠辣手段引爆的恐惧混乱,都体现在精神层面上,如同大海上永不止歇的波浪,起 伏涌动,便是沉寂的深海,偶尔也会听到上方的回音。 “通灵者”的表现形式多种多样。 墨拉就属于“超感知”特别敏锐,而且通过一定程度的想象,能够比较形象地呈现出来。 这与她常年在“营养舱”里生长,耳目鼻舌身均受限制,只能开发对应潜力感知外界有关。她知道,近段时间以来,全球精神海洋正如她所感知的那样,波翻浪涌。哪怕“入梦者”仍只占全球人口的百分之二左右,搅动的事态只算是海洋表层起伏的风浪 ,可是占据了98%比例的“深海”,那些仍没有进入“梦境游戏”的无关人等,真的就毫无关联吗? 看这些真实自然的反应,以及在精神海洋中激发的回响。 他们真的是“梦境游戏”算力资源堆出来的npc? 墨拉不信。 她认为,这些更可能是那98%的真实的地球居民在“梦境游戏”中的映射。 貌似沉寂的“深海”,其实早已埋下了无形的网络,时刻与上层的扰动实现交互。 哪怕98%的地球居民没有真正进入“梦境游戏”,他们也以这种方式参与进来,并且在意识深处承接了相应的冲击,留下了痕迹。 后续又会怎样?墨拉猜不出来。 她走在地铁站的地下甬道中,将恐惧混乱的人群抛在后面。地铁站的乘客已经撤离干净,几无声息,和上次过来时的情景类似。而那无底深海的低细的噪声和回响,却又始终存在,仿佛长驻于此的冰冷幽魂,无限期执行 单调指令,如影随形,不放过任何一个途经的生灵,在他们粘连无形的细丝,纵横成网。 墨拉微抿嘴唇,漫步前行。 坦白说,某人这般拎着她,随意支使,她心中焉能平顺? 便是城府再深,也难免被一点点填塞消磨。 可百般考虑之后,她终究没敢越线,还是按照罗南安排的时间进入“梦境游戏”并抵达夏城。 罗南也适时给了她一个小小的台阶,这让她稍微松了口气。可到了这个安静的、似是而非的地铁站,记忆的“实景”与当前的“梦境”交互对照,每一点差异,看着像是一道浅浅痕迹,大可忽略,细看却是深不见底的裂隙, 每一道裂隙都能将她彻底吞没,再难挣扎上来。 而且,她隐约就觉得,那些“裂隙”之下,似乎还深埋着绝大恐怖,就好像…… 她下意识想发挥一下“想象力”,给出一个更具象的答案。可就在这一刻,“通灵者”的灵觉向她疯狂示警、尖叫: 别作死!别作死! 墨拉脚步微顿,才又前行。 几分钟后,按照记忆,墨拉到达预定位置,先入眼的却是在她预料之外的人影。 她怔了怔,也就是半秒钟后,脸上就绽开了笑容:“阅音师妹。” 第八百四十二章 谈项目(下) 何阅音也看到了墨拉,她早知来者是谁,也没有按照墨拉的套路来,对墨拉的称呼全无反应,只是微微点头。 两个人或许以前见过,又或者了解彼此的情报。 罗南这样想着,代表他的磁化傀儡才从阴影中走出来。 墨拉这边则收到了系统提示: “你发现了磁化傀儡·罗南(),它目前暂无捕猎意愿。你可以尝试接受它的任务,或许会有惊喜。” 墨拉抽了下嘴角,她还有点儿印象,上回在“二号地洞”的缓冲区,收到一堆各种类型的磁化傀儡提示,貌似就有这个,但是版本号明显又大幅度变更了。 这代表什么? 单纯的拿来就用,还是暗示某些信息? 眼前这位,在“梦境游戏”中以傀儡身份现身,是偶然呢还是必然? 作为这个宏伟梦境的建构者,他可以直接进入“梦境游戏”吗?又或者只能以傀儡身份中转? 好吧,把这些技术向的考虑都抛掉,为什么何阅音会出现在这里? 墨拉的思维到了一定层级,但正因为如此,她愈发把握不住罗南的心思。 此时,她又看到“磁化傀儡·罗南()肩上的“光球”,从前好像没见过这玩意儿,然而灿烂光芒中,似乎流转着颇多细节,一时又看不清楚。 墨拉这种思绪纷乱、惊疑不定的状态就很好,罗南很满意。 他也没有完全故弄玄虚,解释几句:“很早就托阅音姐帮我收集‘深蓝世界’的情报,一事不烦二主,今天让她来帮忙,正好和墨拉师姐你互通有无。你不是写了文档资料吗?先交给阅音姐,让她审阅一下,咱们聊聊旁的事。” 墨拉视线在罗南与何阅音身上来回巡逡几轮,扬起眉毛:“你……不会事先偷看了吧?” “嗯?” “没什么,我是说,你这可是搬出了亲师姐,问题是我也不算外人啊。” 墨拉笑吟吟地又往前走了两步,却见罗南与何阅音对这种说法都很冷漠。她就有意无意让话题变得飘忽:“对了,‘梦境游戏’不是内外传递资料很麻烦?你之前安排的时候,我就担心呢。” “有时候。”罗南简单回应。 此时,墨拉又收到系统提示:“磁化傀儡·罗南()向你开放了对外临时信息通道,你可以选择它希望获取的资料。” 非常经典的文件选择和传输界面,还给了墨拉“主动”链接设备的选择。 墨拉就又看向罗南:“所以,‘梦境游戏’与现实层面数据互通完全没问题,之前你是刻意卡着不让用?” “尽可能先拉开梦境和现实的距离。毕竟我是想让人明白,而不是让他们陷进去。” “是吗?”墨拉撇嘴。 “大概吧。” 罗南接到了墨拉传过来的文档,反手就共享给了何阅音。 他本人则根本没看,直接问墨拉:“与西太平洋观测中心的资料共享,推进到哪一步了?“ 墨拉又看了眼何阅音,后者站在原地,低头看虚拟工作区呈现的资料,还做各种标注。 收回视线,墨拉也坦率回应:“我辗转问了几个人,后来联系到了深蓝实验室首席科学家光头杰夫,这个人应该是收到风声,带着任务来的。大家聊了聊,他们那边没说不可以,重点是用什么来置换。” 墨拉又看罗南……的磁化傀儡,后者根本看不出与本人的差别,她一边打量,一边道: “我只知道你的态度,不清楚你的筹码,所以说这方面的主动权就让那边占去了。光头杰夫说了很多,技术性的东西我不太懂,不过他一直在强调标准化的问题,最后提出来的思路,也是和你共同做一系列项目,从小到大,从易到难,整合双方资源,确定一下时空观测的规范和标准。” “倒是比较务实。”罗南给出积极评价。 现阶段,时空架构观测技术,地球文明连起步都不算,各种草台班子凭借个人天赋、能力,断断续续、稀里糊涂就上了,更不用提标准。 光头杰夫能说到这一点,起码证明那边已经有这方面的意识。 罗南不算是专业的时空观测技术人员,不过他手边有当初天渊帝国“织造局”的专业资料。 还是武皇陛下提醒他的。 虽然这类资料主要是描述“天渊灵网”的变化状态,可“天渊灵网”也是建构在大宇宙时空框架基础上,所以,天渊帝国规范的时空数据格式,罗南是掌握的。他在“测验时空”查看有关数据,孽劫世前后,有关标准规范并没有因为“天渊灵网”的有无而改变,可以说非常稳定。 他也想看看,李维这边是采用什么格式。 “所以项目的具体内容呢?” “大概意思好像是‘畸变时代大重塑’,也就是从三战和畸变时代开启为界,一直到当下,尝试还原这段时期时空位面的结构变化……超级大项目,嗯哼?” 罗南笑了起来:“他们有这些观测记录吗?” 刚出口,他自己就醒悟:观测中心多半没有,可李维是有的。 这样,“罗体系”和“李体系”还没有开打,就开始搞合作? 倒是智慧生灵统治阶层的惯用手段。 以前也不是没有先例:罗南找拉尼尔大主祭要“人面蛛”实验的资料,需要天启实验室的授权,那边很快办妥了,罗南也从中得知了“发掘星门”这个项目的更多内容。 罗南揪着墨拉、文慧兰办事,不遮不掩,不也是与“对面”的信息共享? 无论是李维,还是罗南,都想通过尽可能多的方式,了解彼此的信息。 合作,是挑破了“默契”,更显直白、荒诞,但又很有可行性的选择。 只要控制好边界。 双方大约都是这么想的,却又不可避免将突破对方“边界”作为期间的第一优选。 罗南点头:“建议不错,让他们换个说话管用的负责人。” 光头杰夫是技术负责人没错,但他不具备决策权,注定要来回请示、不断反复,哪怕罗南并没有这方面的经验,也知道这样的合作项目没法干。 墨拉却道:“除非你找李维,否则人员、模式都差不多,真以为我当谈判代表,人家就乐意了?大哥别笑二哥好吧?” 唔,倒也是。 罗南也非听不进意见的人,而且他对“畸变时代大重塑”这个项目意向确实是颇感兴趣的,一时沉吟。 李维那边,怕不也在看人下菜碟儿吧? “罗先生。”这时候,何阅音也完成了初步评估,转向罗南这边,“方便吗?” “阅音姐你说。” “墨拉女士发过来的资料,我大概做了整理分类,将其分为基础、内幕和关键信息三部分。基础信息包括一些具体数据,人物情况介绍以及事件脉络等;内幕信息则是墨拉女士亲自参与的一些行动,还有道听途说的一些内容;至于关键信息,我觉得里面有两处能当得起。” 何阅音一板一眼表述,先说重点:“其一,是深蓝世界内部反抗组织灵魂教团的真伪之别。” 对这个消息,何阅音评级很高,还往墨拉处瞥了眼,大概是意外这人竟然会说出来。 她却不知,其实是罗南此前与墨拉交流中,点中了要害处,逼得墨拉不得不为。 墨拉提供的信息显示,她参加过猎杀灵魂教团的行动,亲手处决过他们的高层,也算打过交道,知道这帮人对李维、对深蓝世界统治者有刻骨铭心的仇恨,可以说是压倒一切的程度。这样的反抗组织,不可能来到地球,就去招惹罗南这个明显与李维立场相悖的人物。 另外,朝反抗势力里面“掺沙子”,是李维一直以来的手段;灵魂教团自身的组织结构也有问题,没有一个强有力的领袖人物,教团首脑过于神秘,有段时间甚至有传言讲,是深蓝世界的某个高层。 墨拉在资料中就点出:这个传言可能就是李维放出来的。 过度的阴谋论,造成了反抗势力的大撕裂,正牌灵魂教团已经崩掉,只有少数人逃入“十三区”;至于“伪·灵魂教团”,应该是采用了“真·灵魂教团”的“庇护所”技术,也确实是继承了一部分信众资源,深蓝世界和地球这边都有。 “庇护所”是很好的麻醉剂,不但可以鼓吹灵魂永存,对现世肉身也很有效果,严重畸变等死的人很需要这个,相关教众并不是要反抗什么,只是想着尽可能地活下去。 就像是一个双重人格障碍患者,经过暴力治疗,灭杀了一边,留存了偏向李维这边的人格。 在“真伪灵魂教团”的事儿上,墨拉算是做了一个简介,并没有太过深入,也可能确实不了解。 这类资源,李维共享给墨拉的可能性不大。 罗南甚至比墨拉知道的更多一些,比如“伪·灵魂教团”在地球这边一个重要节点:文慧兰。 心中的想法,与嘴上的说法并不相同,罗南就与何阅音、墨拉探讨:“李维好像是在打造一个畸变规则占绝对上风的世界。深蓝世界也好,地球本地时空也罢,都在往这个方向去。” 后面的他没再讲:扭曲的世界,扭曲的生灵,扭曲的规则……六天神孽体系中有类似的模式,以恐怖和丑陋导向拿捏人心,前期抵抗会很激烈,可一旦陷入到不可逆转的扭曲和堕落轨道,在绝望、嫉妒等极端心理作用下,大崩盘随时都会到来。 而前期积蓄在高点的心理势能,全面崩塌时的悲惨冲击,正是“外魔”“神孽”极喜欢的资粮。 何阅音并没有与罗南过多讨论的意思,她仍把握着汇报节奏:“其二,疑似来自于‘十三区’的技术扩散。” “哈?” “80年代后期,有一波奴隶矿工逃出深蓝世界,进入地球。据说他们带入了一批来路不明的技术和装备。其中一些特殊的形神改造技术,被军方ab组吸收,成为跟进并尝试超越‘深蓝平台’的重要依仗。” “这个……” 罗南看向何阅音,又看墨拉,那两位都很平静的样子。 怪不得之前墨拉会说“事先偷看”这样的话。罗南叫何阅音过来,确实像专门让她们对质似的。 可这确实是一个巧合。 墨拉事先不知道何阅音要来,何阅音也是罗南临时起意叫来帮忙。 “巧合”反而证明了这个信息的可靠性。 何阅音将它列为关键信息,就等于是做了背书。 第八百四十三章 深渊旁(上) 在雾气迷宫“中继站”的时候,罗南就发现,帮助何阅音进入超凡种层级的改造技术,有那么一点儿“超纲”,但又不是跳出窠臼、淘洗糟粕的那种。或许就与“十三区”的技术有关联? 罗南也注意到了,墨拉是用不确定的表述,何阅音也并没有将这件事完全砸实。他就问出了自然生出的疑惑:“十三区的技术能力超过了地球这边?至少在某些领域?是因为模仿深蓝世界的技术,还是别的什么源头?” 如果十三区的那些反抗者,在李维的持续打压下还能够不断发展壮大,并建起自己的“兵工厂”和技术研发体系,那么罗南就需要对这些人有更高的评估,同时也质疑李维的治理能力了。 何阅音看一下墨拉,见后者理所当然伸手,作出“你请”的手势,也没有过于计较,回应道: “并不确定,我们没能对十三区的技术能力做一个全面完整的评估……” “是因为逃出去的矿工不好沟通?已经变成了死人?还是说只是携带出了一些相应的装备和技术资料?” 才“礼让”的墨拉立刻杀了个回马枪。 这一手转移矛盾,化被动为主动的手法,不可谓不厉害,然而何阅音也不是好相与的,不动声色回应: “墨拉女士果然全中。” 墨拉翻了个白眼,何阅音则转而向罗南解释:“据我所知,确实有数位逃出的反抗组织成员与各地军政部门有所联系,但后来因为一些变故,大都过世;便是仍幸存的,目前也不知所踪。军方也掌握了几位接受了特殊改造的奴隶矿工的遗体,并进行了一定的研究;至于技术资料,应该是最缺乏的,寥寥无几,有等于无。” 她倒是全都认了下来。 罗南也就理所当然的询问:“那么十三区究竟是怎么样的?” 哪怕是李维都不清楚十三区里面的情况,这些从十三区逃出来的奴隶矿工总该知道吧? 何阅音看了墨拉一眼,后者就当不知道,摆明了想要厚脸皮凑热闹,收集信息。何阅音竟也由她去,只道: “有关内容我都以标识注释的方式加在资料上了,罗先生可以自己查阅。” 墨拉“切”了声。 罗南不管她,看何阅音共享回来的资料,上面显示的内容多少让人有些意外: 何阅音的注释比较简洁,但很清楚表明了,军政部门了解到的这些出逃的“奴隶矿工”,大多数人并没有“十三区”的记忆。他们只以为自己是逃进了矿区深处,在极度恶劣的环境中挣扎度日,而且也不断面临着追捕和猎杀。他们自身的改造技术、携带的装备都是在这种无休止的猎杀与反猎杀过程中获得的,算是一个以战养战的过程。 军政部门认为这些人出自“十三区”,还是对深蓝世界有更深入了解之后,所做的猜测和对应。 以地球军政系统与李维的关系,说不定还是那边首肯的。 那么,所谓的“一些变故”,难不成是被“移交”给李维方面,惊觉之后玉石俱焚? 罗南不由看了旁边墨拉一眼:且不说那些暗处的勾当,深蓝世界那边貌似并没有这种深入“十三区”持续开展猎杀的活动和能力。 除非李维瞒着“外人”继续在那里面斩草除根……但这没必要吧?如果尽是这样的状态,那些反抗者从来没有脱战,“十三区”就根本称不上是什么“庇护所”,反抗组织早死绝了。 这与以前墨拉乃至黑狮等人对相关事态的描述有较大差异,这种差异,就是问题所在。 墨拉对罗南的眼神非常敏感,当下笑吟吟上前一步,凑得更近了些:“有什么不明白的地方吗,我可以解释的。” 罗南这次根本不抬头,只一句“回头找你”,继续看何阅音的注释。 何阅音没有给罗南打哑谜,而是在标注后给出了一个相对明确的结论: “追猎者”极可能不同源。 这短短一句话,却是多少人多年分析、斟酌,最终得出的结论。 当年那年闷头闯进“十三区”的奴隶矿工,其实并没有特别强力的人物。遭遇持续追捕猎杀,大部分时间只顾得逃命,纵使后来逃出生天,更多还是侥幸。他们脑子里根本没有“十三区”的概念,也不知道怎地就逃回到地球,对于“始终”没放过他们的“追猎者”,很难得出清晰认知。 要么是人,要么是机械,要么是人和机械的杂揉体……没有别的。 可此“追猎者”,是不是彼“追猎者”,他们无法确认。 何阅音在随后的注释中给出了更关键的证据。 在逃亡后期,这些幸运儿能够“以战养战”,在那般恶劣环境下,偶尔反杀“追猎者”,夺其装备甚至是义肢、机芯为己用,在恶劣条件下完成自我改造,不论有无后患,这种“通用和适配性能”,是深蓝世界放出的技术体系一贯缺乏的。 尤其是实物装备的解析,能够看出,典型的量产工艺,技术类似,兼容性却更好。 李维可没那么大方。 何阅音继续给出一些结论和推论: 第一,深蓝世界的“石壳太阳”矿区内部,确实存在一个“十三区”,但内外分界线并不是那么清晰;其范围与“石壳太阳”体积不成比例,至少在那些“幸运儿”的感官上是如此。 第二,“十三区”存在防御和清除机制,对闯入人员怀有深重敌意,进行无沟通的追捕猎杀。 第三,“十三区”与李维方面存在一些相似点,都具备超出地球水准的形神改造技术,且前者能够兼容后者。 第四,“十三区”的“追猎者”中有改造人,可这个人力资源的来头很微妙,是之前陷进去又被继续改造控制的“奴隶矿工”,还是另有来路,无法确定。 …… 罗南一条条看下来,并没有看到何阅音,或者说是“竹蜻蜓”方面给出的综合性结论,或许是他现在的权限还不够,又或者对方给他留出自我判断的空间。 想了想,罗南抬头问何阅音:“类似事件,只发生这一回?” 墨拉虽未看到何阅音的注释,判断力却还在,知道罗南是说什么,先笑起来:“有前车之鉴,就算再有幸运儿,也不会去自寻死路了吧。” 何阅音似也是苦笑,微幅点头。 果然还是“移交”了。 所以也怪不得会有“竹蜻蜓”这种派系,在李维阴影覆盖下,地球传统军政势力行事风格委实一言难尽。 对墨拉、何阅音给出的资料,罗南也没有轻率得出结论。 他又重头看了遍,这回主要是墨拉提供的基础信息和内幕信息。 “确实比上次来得详细……我回头细看,有什么问题再联系。” 罗南准备结合“大通意”和“啮空菌”对深蓝世界的渗透进程,逐一对照勘误,后面有的是使唤墨拉的地方。 看不出来墨拉是否清楚这边的打算,她面上是松了口气,还向何阅音拱手道谢: “阅音师妹拾遗补缺,有劳了。” 何阅音全无回应。 罗南也不说破,将资料收起,转而又去问墨拉:“刚刚你说到那什么合作项目……” “畸变时代大重塑。” 罗南点头,随即又问:“他们说从小到大,怎么个‘小’法儿?” 墨拉稍稍回忆一下,便继续转述:“那边的基本计划是,先从90年代记录开始做起,慢慢往前推。不过呢,还是应该给彼此一点信任,所以在做整体性重塑之前,先做几个小项目,具体的倒是没有要求,两边商议嘛。” 罗南笑了笑:“不如就重塑这里如何?” 墨拉一怔,视线环绕这处再平常不过的地铁站。 罗南又道:“上次咱们在这儿见面,正值夏城地震,这里又有时空位面扭曲交错的情况,很有趣,也很典型不是吗?” “时间点是不是近了些?”墨拉下意识回了句,看到罗南的视线,当即改口,“我和他们沟通。” “行吧,尽快,有确定的计划方案后再联系我。” 罗南摆摆手,大有“今日之事到此为止”的意思。 墨拉很惊讶,今天竟然这么轻易过关。 念头方起,罗南冷不丁又问:“上次你到这儿来,是处理什么问题?” “啊?” “之前是想着你也对‘时空地震’感兴趣,过来‘采样’。现在觉得不对,当时有畸变种气息残余,遇到你反应激烈,最后彻底消除——你是有对应的处置手段的,与你的能力和天赋无关。” 罗南不弄什么玄虚,有一说一。 墨拉正想回应,他又卡在前面,继续询问: “还有,那个能够让‘猫咪’活跃的元素,你有什么见解,我们也来交流一番。” 墨拉下意识吸了口气,“梦境游戏”忠实映射了她的反应。 要说在现实世界,她完全可以实现高水准的微表情控制,但在这里,“失控”的可不只是面部肌肉和神经,还有更深层的意识和反应体系。 她不该和罗南在“梦境游戏”里见面的。 可她又哪能拒绝? 两个多月前,墨拉在此地,与罗南隔空交流的时候,有想过这位新晋的年轻超凡种是个大麻烦,却仍未料到会麻烦到这种地步。 完全的、彻底的、不给任何机会和脸面的压制。 而且,这还不止。 不久前,她的“超感知”感应并具象化的“裂隙”深处,冰冷的眼睛次第亮起。 几十、上百……成千、上万! 这一刻,墨拉看到了深渊。 她看到了埋在深渊、禁锢于深渊的不可计数的恐怖之物,正迸发出绝大的恶意,迫切“希望”她也下去作伴。 似乎,似乎还有更直接、更致命的元素正快速渗透过来。 “停,我说!” 第八百四十三章 深渊旁(中) 既然吐口,墨拉就没有任何犹豫,语速飞快:“与李维没有直接关系,是百集教宗的委托。说是当时有个试验品逃逸,被抓回去了,残留痕迹让我帮忙处理一下……好吧,我也知道,和李维直接委托也差不多了,只是托辞而已。” 墨拉说到这里,又看罗南反应,见他只是静静注视这边,倒是肩上“光球”,灿烂光芒中显现出更多细节,好像是快速转换的、似是而非的文字,但又像是“裂隙”中百千魔眼的异化版,照在她眼底,让她感觉更加糟糕。 这种时候,肯定是多说多错,但墨拉控制不住自己。 好像已经中了剧毒,哪怕是大块撕脱皮肉,也要尽快清理、阻断,免得毒素蔓延。 她顺从了心底仍在尖锐鸣响的“警报”,继续往下说:“我猜想应该有深蓝世界参与,残留的畸变种气息有点儿那个意思,带着点儿‘水汽’……当然,这种感觉很个人化,仅供参考。” 罗南终于点头,心中则在想:当时的畸变种气息都让墨拉处理完了,早前章莹莹采集、交给夏城分会保管的,也不确定有没有残余,是否沾染活性物质,够不够让磁光云母复原。 不过,李维的“深蓝世界”那么活跃的吗?当时罗南全程在线,不记得有“深蓝世界”参与。 那种规模的时空对冲,罗南怎么都不至于略过的。 要是李维能瞒过他,也能轻而易举把他吞掉。 但如果是在“深蓝世界”发起的一次试验,主题是时空穿梭之类,未必不可能。 就好比他们上回在夏城与公正教团合作的“发掘星门”子项目。当时罗南猜测,“星门”可能指向中央星区,也可能同步指向“日轮绝狱”,是当初贯通含光星系和地球本地时空的关键节点。他的“演义时空”就以这个猜测为基准,尝试模拟大时空架构。 但现在想想,他很有可能把那次试验目标给想得太大了。 为啥一下子就要证终极?还是和公正教团一起? 知道了“十三区”的存在、对“雾气迷宫”认知更深刻之后,罗南意识到,本地时空与周边位面结构关系也够复杂的。“披风下的三只猫”,哪个动一动,都是大把的课题。上次在地铁站,这次试图与罗南搞合作……李维那边的试验,要比罗南想象的频繁得多,丰富得多。 这才更像是一个研究机构的日常。 罗南也就暂时不急于得出结论。 他又看向墨拉,这女人的灵觉敏锐得惊人,具象化的超感知模式倒和他有点儿类似。只不过罗南的“通灵图”摄入分析的信息更为巨量,墨拉则更加直观。 也像一面镜子……镜中映射出一些更本质的东西。 此时,“镜鉴”锁定了墨拉,进行一定程度的追溯分析;罗南顺便又借助“梦境游戏”的主场之利,拿捏墨拉心神觉知的边界,以之为镜,鉴照自身。 就是看墨拉眼中的自己。 不得不说,墨拉还真的“看”出点儿什么。 罗南不久前刚刚荡魔除谬,清理了一番形神框架中积累的“余毒”。将雾气迷宫梳理出来的“百神冢”框架、“测验时空”里带出来的种种负面印记合并,由“役魔卷”驱役驾驭,成为了击发孽毒的“扳机”。 这种“裂隙魔眼”,是真的将“百神冢”里残留的规则碎片及其流转演化的过程进行了一定程度的具象化,与含光星系那边的孽毒环境遥相呼应,等于是对“孽劫世”以来,殒落的神明、大君,其规则和意识残余在无底深渊中绝望挣扎、渐渐磨灭过程的侧写。 正是他“溯源追根”大历史研究层次的显现。 当然,这种手段类似于“七伤拳”,要比敌人更先一步趋近危险、接受污染,全凭着自身有克制之法,行走在悬崖边上,却指不定就被哪个污秽绝望的“神明披风”残体带下去,或者被成长滋生的“神孽”吞吃掉。 可谁让罗南选择了这个研究方向呢? 宇宙大历史、礼祭古字、孽劫世……基本上将古神、新神、六天神孽、孽毒等危险元素全部拉满,还有“雾气迷宫·百神冢”的实物展现,不入门怎么都无所谓,一旦入门,就免不了受到污染侵蚀。 既然伸头缩头都是一刀,还不如借着“荡魔图卷”的神异,炼一把“双刃剑”,和大家比一比,看谁魔抗、毒抗更高、血条更长。 罗南固然过段时间就要再一轮“荡魔诛邪”“破神除谬”,却也进一步拉近了与这些危险元素的距离——这是能够在相关领域快速进步的最佳方案之一。恰是因为罗南和“梦神孽”更近了,他对“真幻”“虚实”“边界”等相关领域的理解和应用,才能飞速进步,如有“神”助。 另外,罗南并没有刻意对墨拉使出这个,毕竟“裂隙魔眼”一击破防后,后面紧跟着的就是“孽毒污染”,后果不可控,实在是墨拉“通灵者”的超自然灵觉太敏锐…… 简言之,就是自找的。 罗南也不想让墨拉成为不可控的“孽毒污染源”,不再逼迫过甚,只是再问一句:“你在现场,又先入为主,有没有什么感想?” 墨拉想了想回应:“总不会是闲着没事儿,再找一条通往地球的路径吧?” 罗南一笑:“如果借助‘十三区’跳转的话,李维大概会很乐意。” 但现在“十三区”他还没搞定,可能性就不大了。 从深蓝世界发起的对外的“时空试验”,目标不是地球,那么是雾气迷宫吗?按理说,不算“深蓝”,其他“两只猫”里总该有一个。 呵,要是李维一个猛子扎进去,直接到核心辐射区,与日轮绝狱亲密接触,罗南倒是省心了。 他便对墨拉道:“回头你帮我问问,那个‘试验品’的具体情况。百集教宗不会比李维更难说话吧?” “那个光头……为什么又是光头?”墨拉预感到,她接下来的日子仍不好过。 可是现在,能够离“裂隙”中的百千“魔眼”远点儿,就已经很值得庆幸了。 她现在只想离得再远一些。 有心想要就此“下线”,罗南却又将她还有何阅音抛在一旁,自顾自沉吟。 偏偏墨拉还不敢擅自离开。 那只莫名可怖的光球“魔眼”,仍然在罗南……嗯,在罗南的磁化傀儡肩上悬浮着,演化出无数类似象形文字的图形笔划,让人感觉,在它的内部应该有千百倍于此的复杂变化,只是将一点点、无逻辑的片段投射在外层。 墨拉本能地不愿多看,可一扭头,看到何阅音似乎也注视这颗“魔眼”出神,心中微动,主动搭讪: “阅音师妹,这光球……见过?” 闻声,何阅音视线偏转,在墨拉习惯性浓妆艳抹的面颊上切过,隔了大约一秒钟,轻声道:“墨拉女士,你身上的赏金已经累积到5000万了,想过主动投案、辩诉交易的路子吗?” “你这个5000万应该单纯指官方吧?我准备破亿的时候再试,本质上也没有差别。” 何阅音微微摇头:“日后形势必然不同。” “这话你有没有对你那个名义上的老爹讲过?”墨拉多少是带着点恶毒的心思,促狭一笑,“话说搞辩诉交易,我还想等何参谋长变成何议员、何执政之后,借点地利人和来着,你说那时候机会大不大?” 何阅音想了想,摇头失笑:“是我自取其辱……本来就不该这么行事的。” 见何阅音如此坦荡,墨拉倒不好往下说了。 这时罗南的声音响起来:“那个辩诉交易,洛元也适用吗?” 墨拉闻言就从牙缝里浅吸了口冷气,瞥了眼何阅音,高度怀疑这姐们儿是不是故意给她下套。 好吧,是她嘴巴不饶人,自找的。 她在“梦境游戏”里,在这个随时可能跌落的深渊旁边,就不应该太放纵。 幸好,罗南的问询指向比较模糊,她回答可以,何阅音回答也行。 墨拉咬牙撑了两秒钟,何阅音还是将这个问题接了过去: “洛元在夏城有谋杀、畸变污染、非法活体研究等多项重罪指控,证据链相对完整,而且随着表里世界融合,夏城分会这边很多超凡领域证据,效力会越来越强,辩诉交易的难度很大……墨拉女士面临的情况同上。” 墨拉微笑,没有反驳。 倒是罗南摇了摇头:“那要看‘表里世界融合’的趋势会不会继续……深蓝、地球还有雾气迷宫这三只猫,最后谁会胜出。” 说着他又叹了口气:“我现在就想知道,‘十三区’在哪只‘猫’身上呢?” 墨拉与何阅音视线交错,她们大概能明白,罗南是将地球本地时空及周边位面比喻成了三只猫。 “罗体系”和“李体系”,分别对应着“地球猫”和“深蓝猫”,这都好理解。 可是雾气迷宫这只“迷宫猫”,是罗南顺口一提,还是意有所指? 念头未定,又听罗南道:“墨拉……师姐,趁你难得比较真诚的时候,再问一句:你对雾气迷宫里,百峰君那个‘因果倒置’的‘幻想构形’,真的没兴趣了吗?” 墨拉打个哈哈,本能想含糊过去。 却听罗南平平淡淡往下讲:“托瑞雯的福,那玩意儿在哪儿,我还是挺清楚的。” 墨拉脱口而出:“你妹!” 也是这一刻,她觉得身边“裂隙”挣得大了些,有什么东西探出来,似冰冷,又滚烫,死拽住她的脚踝……也许还有肩膀、脖子,慢慢地、一点一点地将她往下拖。 偏偏她反抗的意志,有等于无。 第八百四十三章 深渊旁(下) 墨拉感觉自己要掉下去了,却缺乏抵抗的意志,反而思绪纷乱。 大约一个月前,湖城百峰君事件期间,罗南曾经“指点”墨拉,说她和百峰君情况类似,都是以一个类似于“幻想构形”的中枢,统摄过于累赘冗余的形神框架。当时还问墨拉,要不要拿百峰君的那个明显更强力的中枢,体验一下。 后来那个“中枢”,被确证为是一种巨大“饵物”,主导着百峰君那片山区的独特行为模式,是关键中的关键。 墨拉表面上很克制,后来也确实没了下文,然而事关前路、生死,她怎会不在意? 问题是,她必须保持距离。 那个“幻想构形”“中枢”或“饵物”,她其实知道一些底细。 她知道,天照教团一直负责培育那个巨大“饵物”,多半还是贯彻李维的意志。 但这个巨大“饵物”的所有权,貌似也并不是李维的。 这个“培育”过程本身,就是某种交换。 李维和天照教团那边倒是一直想真正把“饵物”拿到手,获得主导权,然而直到现在也未得手。 别看天照教团在百峰君那边埋伏了许多“根脉枝影”,在浑敦教团也有相当的话语权,拿捏名义上的教团首脑邓允唯不是问题,可李维方面貌似并不知道“饵物”的确切位置,只是一个面向大致区域的给养输送。 他们只能通过“百峰君”这个体系当诱饵,想将那“饵物”钓出来——是的,那是百峰君的“饵物”,可百峰君又何尝不是那家伙的“饵物”呢? 这个复杂的“互钓”关系,就是墨拉了解的全部。 她曾以为,罗南对“饵物”有更深入的认知,但跟了一圈下来发现,仍只是在技术层面的趋近,不免兴趣缺缺。而且还要顾及李维那边,莫让他们认为自己是想浑水摸鱼,后期就刻意回避了这方面的问题。 幸好那时候罗南的注意力也被屠格、洛元引开,省她不少事儿。 如今,罗南突然改口说“我比李维知道更多”…… 墨拉本没那么容易相信的,可是瑞雯“三尖顶”一战,抓了两个“俘虏”,一个是“小丑版骷魔王”,另一个正是疑似磁化傀儡转正的“百峰君”。 众目睽睽之下,两个“俘虏”都陷到了雾气迷宫深处,后面这段时间再未出现。 这般变故,不知牵动多少人心。 墨拉留在湖城,嗯,目前在湖城的其他超凡种里面,起码还有一个,就是为此而来。 罗南这次现身,总盯着“十三区”,方向南辕北辙,墨拉还奇怪,为什么不趁热打铁,却不想暗雷埋在这里…… 还让她给踩上了! 而且踩雷之际,正是在她最不应该呆的地方,最糟糕的状态下。 她的贪婪之念、侥幸之意被触发了,当然也有一脚踏进深渊的恐惧之心,而且被罗南揪个正着。 问题是,让罗南揪着,总比让李维揪着更强一点儿吧? 不需要权衡,只是冒出这个念头,有些心思就一发不可收拾。 墨拉一时心神纷乱,罗南却是欣慰。 这记回马枪效果不错,墨拉高度敏感的“超感知”,这回算是把她坑惨了。 其实,罗南话里也是避重就轻。 主导百峰君行为模式的巨大“饵物”,他确实知道在哪儿,这是“大通意”和“啮空菌”共同作用,对雾气迷宫布局重新梳理的结果。 “真理之门”他还知道呢,“位面弩”的依托位面,也大致有个谱。 问题是,知道归知道,想要过去,在雾气迷宫中就超级麻烦了。 在雾气迷宫那样一个时空规则破碎区域,架起“超凡领域”只是暂时不死的底线要求。要在其中追逐“活性星辰”,尤其是与物质世界没有交互锚定的,还远远不够。 想过去,就要重新建构规则,硬生生造出一条路来。 当初罗南和宫启在雾气迷宫中追逃,就是个典型例子。 罗南事先已经将火神蚁巢穴那边的血魂寺场域,和在雾气迷宫预设的“树洞”陷阱区域锚定,又通过蛇语诱其入伏。宫启自以为找到了雾气迷宫与地球本地时空的干涉公式,并最终选择春城那边作为出逃方向。其实,他看到的只是罗南让他看到的,十多个小时的追逐,也只是没有意义的绕圈圈。 只有埋伏着哈尔德夫人和瑞雯的火神蚁巢穴,是唯一的出路,也是死路。 那场貌似追逐实则伏击的战斗,让罗南愈发明白雾气迷宫的“迷宫”属性。 越是这样,他越需要有墨拉这样的家伙帮着去趟趟路。 这也是当初他以“灰质”打造感知链网,拿捏大金三角区域二十来位超凡种的最初目的之一。 只不过当时是想着在雾气迷宫广撒网、找定位,现在是相对清晰的方向,派人去趟雷。 让墨拉去,罗南不会有任何心理负担。 罗南能够看出来,墨拉还在隐藏一些事,哪怕是在百峰君“饵物”问题上,亦是如此。 但他不着急,一点儿也不急。 “你可以考虑一下。” 罗南貌似大方地留给墨拉思考权衡的空间,其实是给“裂隙魔眼”进一步发酵的时间。 说话时,魔符就在“梦境游戏”内外跳转,甚是欢脱,但离墨拉挺远。 近距离的话,墨拉的“超感知”有觉察到它的可能性。可一旦墨拉丧失这种敏锐性,更确切地讲,是单独对魔符失去觉察能力,就彻底成了。 至少现阶段是这样。 墨拉昏头涨脑地撤出,不管罗南是不是给她下套,她都必须离开“梦境游戏”,去冷静一下。 地铁站这边,就只剩下罗南与何阅音。 后者沉吟片刻,直白相询:“罗先生是准备大规模探索雾气迷宫吗?” 自从八月中旬以来,罗南的种种安排,可以说清楚明白,何阅音猜到了也不奇怪。 罗南点头:“肯定是要的。” 时空位面是承载万物资源的基础,除非是开发技术和能力渗透到了一定程度,资本力量无处不至,否则原始的“抢地盘”,还是最高效的竞争方式。 “披风下的三只猫”格局中,“李体系”已经完全占据了深蓝世界,并且在地球这边有相当坚固的利益基础。哪怕“罗体系”起势极快,“地上神明”“梦境游戏”直接推墙,形成极致压力,也不敢说能够在地球上占据优势。 剩下的“雾气迷宫”,就非常关键。 关键到超出地球这边绝大多数人的认知范畴。 那边的“日轮绝狱”和“百神冢”,未必能成为地球超凡力量进一步跃升的资粮,却可能成为罗南和李维对决的胜负手,成为招来“诸天神国”和“六天神孽”注视的节拍器。 可惜,这些事情还不到与何阅音明言的时候。 何阅音应该是在思虑着什么。 罗南看她,已经被世事磨炼通透的眼睛,隐约觉察出什么,忽尔一笑:“阅音姐,去年我刚起势的时候,修馆主曾经教给我一段话,不知道你以前听过没有?” 不等何阅音那些微妙情绪荡漾开来,罗南已经漫声吟诵:“天地设位,乾坤阴阳。变动不居,往来无常……” “运化坎离,为道纪纲。” 何阅音说出最关键的一句,后面的却不说了。 罗南也不提,只笑道:“墨拉当初还拿这个来套交情,硬生生骗走了个‘师姐’的称呼。不过她也确实是据此而‘得符’,才有了如今的模样。” 何阅音清晰冷硬的脸上,倒没有太多情绪,只是注视罗南,等他说些实在的出来。 “坎离也好,纪纲也罢,以前我都是用它来对照个体修行的。可是这段时间接触的人和事多了,就觉得,在世上做事,也要握坎离,明纪纲,无论是否选择正确,拿捏得当,总要让自己,还有其他跟着做事的有个方向,有个着力点,据此斟酌取舍,‘既要又要’什么的,只会让人无所适从……” 罗南说的东西不算高深,可是要做好实在太难。 他这么说着,心思却是飘忽着钩到了“测验时空”。 天渊帝国指挥中枢的确定的“二星门战役”目标,就过于含糊。什么叫“占据尽可能多的星体节点”?说白了还是对形成完全包围“赤轮裂隙”的“天体系统”信心不足,让人怀疑开启这场战役的根本目的,掺有太多的非军事化考量。 另外,“瞳环-号小行星”作为阶段性战役的胜负手,真的就很妥当吗? 那也未必,可它足够明确啊。 那些大人物定下来了,全军上下就不再过多考虑其他,开始重兵投入,在那个相对狭小的星域,和三个大君级孽毒活体对峙撕扯,整个战役的局面,反而渐渐清晰起来。 至于纯大君能不能抗得住压力,那是另一回事儿。 天渊帝国那般高等星际文明,行事都难免会有不尽人意之处,何况罗南一人。 罗南也没有想着他一下子就拿住“坎离”枢纽,只是把握原则,先做尝试:“我想‘坎离’……嗯,行事‘着力点’一定要比较实在。上来就指向‘雾气迷宫’,又或者是“深蓝世界”“十三区”,别说普通人,就算墨拉他们这些超凡种,也未必能有几个搞明白的,稀里糊涂行事,反而不美。” “所以,罗先生要从地球这边入手?” “地球还是太空泛了,我想再具体一些……比如,安夏线?” 第八百四十三章 十字切(上) 毫无疑问,这又是一次看人下菜碟儿的行为,起码一部分是。 何阅音与“竹蜻蜓”关系密切,想来也具备类似的观点立场。 像“安夏线”这样的“激进”方案,应该比较合她的胃口。 罗南看何阅音,后者并没有评价“妥当”与否,只说:“安夏线的资料,各方过往商谈的情况,我会尽快收集,第一批大约上午上班前就能送到。” “哦,已经过了午夜了吗?” 罗南没有再提安夏线的事儿,而是话锋再转:“还有‘十三区’,有关这方面的内容,阅音姐你看,在你们那边,我的权限还能不能再升一下?” 他脸皮越发厚了,光明正大提要求:“知道该怎么做是一回事儿,兴趣点在哪儿是另一回事儿,不怕给你讲,现在我还是对这个更感兴趣些。” 何阅音终于失笑,也不多说,向罗南欠身,就此离开。 在她即将退出“梦境游戏”之际,罗南还强调:“别以为我是在开玩笑啊。” 何阅音会如何去处理她那边“十三区”情报分享权限的事儿,罗南就不去操心了。 可罗南也确实没有开玩笑:“十三区”在哪儿,确实是个很有趣的问题。 “深蓝世界”貌似是最理所当然的答案。 可这时候,罗南却换了一种思路。 先不去考虑“十三区”,也不去琢磨更广大的“深蓝世界”,而是先向自己提问: 李维的能力边界在哪儿? 要知道,李维已经在大力推进“伪神物化真种仪式”,而且七年前就能够抗着“深蓝世界”巡游了。今年,通过在哈城那次未真正成形的围攻、在雷池试验场禁锢“野猪”耿怀的“时空泡抛投试验”,罗南两次与掌控了“深蓝世界”的李维隔空对峙,感受那只“惨白妖眼”的运化细节,只觉得圆融谨严,毫无破绽。 由此可见,李维对“深蓝世界”的掌控程度,已经非常深入。 这种情形下,若“十三区”真在“深蓝世界”那边,李维还寻不到确切位置,罗南怕是做梦都要笑醒,并立刻开始筹备“深入虎穴”的大计。 可是,李维应该被低估吗? 相比之下,罗南倒宁愿相信,是李维故意卖个破绽,等人踩坑。 而若再刨除掉“阴谋论”,那么,更可能是“十三区”真的非常特殊,特殊到不在“深蓝世界”的控制范围内。 可如果真不在“深蓝世界”,又会在哪儿? 地球,还是雾气迷宫? 要么就像“云端世界”,只是一个冲击锋面,是时空框架和规则干涉的临时造物? 看何阅音提供的情报吧,几乎条条都确证,必然有“中央星区”元素注入那里。 可注入时间呢?是李维发现深蓝世界之前,还是之后? 什么来路?李维是否知道? 梁庐知道么……爷爷、父亲知道么? 对于目前关闭的、连接中央星区的“窗口”,以及未来可能开启的“星门”,又有怎样的影响? 罗南摇头,他很想再扒拉着资料,认真研究一番。 但理智告诉他,哪怕这份情报经过墨拉与何阅音两人过手、补充、润色,也还远没有到能够涵盖足够线索的地步。他的情报收集工作是进行时而非完成时,过早深入思虑,倒可能给后面造成知见障碍,更有可能对李维那边造成误判。 还要再等等。 罗南调整一下心绪,也退出了“梦境游戏”。 春城西南火山区,夜色遮蔽了部分视觉,强化了其他的元素。 腥臭的硫化物气味,变得更加浓烈,仿佛充斥空气的每一个角落,让人避无可避。 除此以外,地面总感觉不是那么硬实,好像随着下方熔岩缓慢漂流……罗南不确定,这是真实的触感,还是与本地时空持续不断的长时间“谈判”造成的错觉。 与本地时空的“谈判”其实是有进展的,特别是上一轮“破魔”“除谬”之后,罗南排除了许多认知错误,以至于“大通意”的强势表达,“口齿”就显得清晰了些;另外,专程过来火神蚁巢穴,驱役、洒播到全球各地的“啮空菌”也逐渐归位,带来了更多细节。 “谈判”就是这样,交流乃至争执就是彼此了解的过程,会收集到很多不一样的信息。 一些时空架构细节,以前大家“合作愉快”时候,很容易就给略过了,现在上了“谈判桌”,锱铢必较,没事儿也给你找出事儿来。一些日常少见的极端情境时空波动,就显得格外清晰,非常长见识。 而且和你虞我诈的人类社会谈判不同,无论是罗南还是“本地时空”,都还是非常“真诚”的。 更形象点儿的说法,大约就是“本地时空”对罗南诉苦: 你就别嚷嚷了,知道老子有多么苦逼吗? 时空是一株持续生长的大树,目前整个宇宙大约还没有哪个生灵见到它的枯荣循环。它还在持续生长,是由宇宙既定的底层规则,那似已不可逆的“惯性”来决定和主导。 地球本地时空只是这株大树上不起眼的枝桠。 对罗南这样的时空构形研究者而言,时空无形却可以感知,可以描述,还能扭曲改变——时空结构性质便是如此,只是看作用规模和效率。 但要想再进一步,下探到宇宙底层规则层面,就“时空何以为时空”“何以为当下时空”这类问题,多问上几句,并获得反馈,就不是一般人能做到了,大君、神明这个级别或可为之。 至于底层规则的变动,自宇宙诞生以来,就只有古神成就“渊区”“极域”的那一次。 面对这类终极问题,生命层次决定一切,壁垒森严。 罗南之前距离“下探底层”还有相当一段距离,但自从他的宇宙大历史造诣,由“看见光矢”跃升到“溯源追根”层面后,借助“演化时空”这个明显超纲的观想时空大模型,已经能够看到一些时空架构演化的脉络,便依稀把握住了无形时空持续膨胀演化时,不变的底层规则……的映射。 这种映射,也就是幻想学派称为“超构形”的那部分。 罗南并不清楚,这与“大君”“神明”的认知层次差距有多大,反正他自己还比较模糊。 这种视角趋向宏观,好比一个学生,曾听名师概括总结,面对一类题目,应该将它划归到什么题型,用什么思路,印象是有了,偏偏具体解法没记清楚。 可如今,长时间“谈判”过程中,必须要听“本地时空”喋喋不休“诉苦”,哪怕有时候走神,那边也能来回反复,“倾诉”它与周边位面、其上承载的造物复杂的共生关系。 哪个比较省心,哪个专门捣乱,哪个堪比毒瘤……之类。 这就是宏观视角逐渐趋近常态,转化为具体细节的过程了。 当然,“本地时空”现在听罗南的“大通意”表达,嫌他乱、嫌他多变,觉得无所适从;反过来,罗南听“本地时空”的“倾诉”,也觉得是醉汉噫语,颠三倒四,十成能听懂一成就不错了。 双方都还需要慢慢沟通适应,这是一个循序渐进的过程。 具体公式和快捷运算方法是没有的,只能自己总结;中间听错了、理解错了、计算错了,“谈判”双方还要拍桌子;当然,也可能将误会积攒下去,造成更多错谬,增加罗南未来“破魔”“除谬”的难度…… 不管如何,与本地时空的“沟通谈判”机制,已经上了正轨。 罗南渐渐具备了一个“类时空”的视角,宏观的框架,具体的变化,交互映照,互为参考。 如此专注倾听、交流之下,时间过得极快,转眼又是一夜过去。 日头与山峰那边的薄雾一道儿,朦朦升起,铺过来大片透光纱幕。 “本地时空”仍在罗南耳畔窃窃私语,从太阳系运转荡开的微弱时空细波,聊到磁光云母存在对地月系结构影响,还有雾气迷宫卡得它腰疼,深蓝世界在它颈后吹冷风之类……絮絮叨叨,无休无止。 明明天渐渐亮了,罗南却是忍不住打了个呵欠。 也是此刻,手环震动,有人联系他。 有凌晨何阅音的预告,罗南还以为是她发过来“安夏线”的资料,正感叹果然守时,却不想跳出的界面显示,竟是文慧兰。 这位新招揽的女士,倒是很习惯主动联系。 罗南接通,才知那边是来“交作业”的。 就是上回罗南安排她写“维生资源和生存空间高度紧张”之类的论文,准备用到巅峰会议上。 也就是隔了个周末……当然,只是大纲,算是开题报告。 这样也更合理。 啧,这工作态度!果然是人比人得死,货比货得扔,墨拉且看看吧,羞也不羞? 罗南随便翻了翻,哪怕是大纲,内容上已经颇为详实了,最重要是方向清晰,没有走样。 他暂时也找不出什么毛病,就先搁下,却是想到文慧兰在“伪·灵魂教团”的特殊地位,顺口问了一句:“关于‘十三区’,有什么新消息吗?” “暂时没有。” “屠格呢?” “……也没有。” “有什么新想法,可以及时沟通,像‘疯人院’的那样的线索就很好。” 罗南想到这个,就不免夸文慧兰一句。能够从正常轮换的“专业矿工”里面,分出精神障碍患者这一支,切入角度当真清奇,而且也确实有些效果。 此时,罗南手环再次震动,这回就是何阅音那边了。 她果然如凌晨所言,发过来许多安夏线的资料,而且做了目录和摘要,列出了项目倡导者、反对者、中立者的代表名单和主要观点,细致和准确程度不好比,要论针对性,比“葵姨”那种人工智能还是强出许多的。 何阅音知道罗南正在通话状态中,便只留言说“请先过目,随时联系”,罗南回了个“辛苦”。 两类资料两件事儿,罗南的思路却还是受了点儿影响,下意识对文慧兰讲:“嗯,深蓝世界往地球这边的‘逃亡者’,你有印象吗?” 文慧兰花了两秒钟消化了一下这个比较跳跃的问题,回应得倒也平常: “曾有耳闻,尼克和水箱有段时间负责清除深蓝世界的背叛者,这里是否有‘逃亡者’,不太清楚,也很难求证。这样的工作,其他人也在干的……况且他们两位思维模式异乎常人。” 大约就是神经病的意思? 罗南正想着,又听文慧兰道:“说到尼克、水箱,他们有几年倒是疑似往深蓝世界贩卖人口,这也是没有查证的信息。” “贩卖人口?怎么卖?” 罗南有点儿意外,小打小闹毫无意义,要玩大的……可当代早已经没了奴隶贸易这回事儿了。 唔,没有奴隶贸易,深蓝世界的奴隶矿工是怎么来的? 文慧兰那边忽然不说话了,罗南几乎以为是信号问题,看了眼手环屏幕,恰在这时,声音传过来:“罗先生,我曾想过‘骷魔王’的事。” 面对文慧兰突然跳转的话题,罗南保持缄默,只是挑挑眉毛。 文慧兰也保持着平稳的语调,继续讲下去:“上次三尖顶事件,骷魔王再出世之后,应该有不少人与我一般考虑:当年的畸变蚊灾,是天灾,亦或人祸?” 罗南呵了一声:“回头可以问问李维嘛。” “这事情大约已难理清,但还有一个问题:当初东北亚,以及畸变蚊灾辐射的其他新旧大陆区域,被屠杀的人数号称数百万,可真有那么多?再换一个角度,极度恐慌之下,北方游民南下避难期间,损失的人口,有官方宣扬的那种规模?” 罗南就想到了六月份那场蔓延全世界的“游民大游行”,其直接导火索就是游民回城期间,人口大量失踪,即所谓的“失踪式移民”和“消失性搬迁”。 “这事儿,你也算当事人对吧……还有,湖城也是众矢之的。” “罗先生或许想说‘推波助澜’,或者干脆说是‘帮凶’?” “我不会轻易给出评价的。” 文慧兰似是在那边笑了一声,回转到正题:“同理,当初尼克穷凶极恶,肆意杀戮,震动世界的屠城事件就有两起,都发生在新大陆,都是借奔潮侵袭沿海城市的混乱期间所为。随后相关区域也都是救灾不利,死亡、失踪无算……很长时间才恢复秩序,其中可操作空间还是很大的。” 罗南沉吟。 当年的畸变蚊灾,吸血场域之下,东北亚、环北极区域,几百万人死亡,其中尸骨无存者不计其数;尼克那两次屠城,哪怕只是卫星城,也有大几十万的伤亡。 哪怕只从中“取走”十分之一,算上损耗,也颇具规模了。 印象中,墨拉给出的资料显示,深蓝世界的“永久居民”日常保持在六十到八十万之间。 上次罗南分析“专业矿工队伍”的时候就想到,以深蓝世界的恶劣环境,有极大可能无法完成“劳动力再生产”这一关键环节,与之相对应的,人力损耗只会更多。 李维在深蓝世界起码也有四十来年了,如何保证“永久居民”数量不减少、劳动能力不退化呢? 果然还是奴隶贸易,嗯,掠夺更方便些。 骷魔王、游民回城、尼克屠城……八十年代至今,已经有这些疑似能挂上钩的“行动”。 再往前呢? “尼克和水箱起来,也就是这十来年吧。” “是。” “那么更往前那些年,七十年代、六十年代,是谁经手这些事呢?” “……” “你查一查,我也通过其他渠道查一查,回头对对账。” “好。” 文慧兰不打任何折扣地应下,非常爽快。 罗南都怀疑……不用怀疑,这个话题就是由文慧兰主动挑起来的。 但这个方向没问题:奴隶贸易也好,掠夺也罢,那可是运输大活人,而且是百万人级别的。哪怕是平均到十年、十五年,也是一项大工程了。尼克能杀十万、几十万人,难道还能把这个数量级的人打包带走? 李维不可能亲自“驾驶”深蓝世界来接人吧? 如果真的有这种事儿,地球这边肯定会有很多人配合,而且不是一般人。 里世界的大势力,世俗世界的军政系统……基本上就是这些。 持续了三四十年的活动,过手的说千百人是少了,没可能天衣无缝的。 只在于能否想到,愿不愿查。 怪不得,十三区的“逃亡者”说移交就移交呢。 说起来这个查询方向,和十三区并没有特别直接的联系,但这毫无疑问是深蓝世界引起的另一个严重问题。它不只是万恶的奴隶贸易——是的,驱动罗南做这番调查的不是所谓的“救世主”情结,而是更加现实且冷酷的可能性: “伪神物化真种仪式”的“扳机”。 几天前,罗南已经在考虑这个问题了。 但这时他突然发现,先前的估量和现实之间,很可能存在数量级上的差别。 罗南脑海中一个非常关键的记忆碎片,变得更加清晰。 那是他第一次知道“十三区”这个专有名词,就是“黑杰克”与严永博的交易现场……现在想来也可能就是“真·灵魂教团”崩盘的最大诱因之一。 相对于“十三区”“灵魂教团”这些关键词儿,罗南印象比较深的就是“黑杰克”掌握的“机芯正确应用技术”,让天启实验室出来的严永博也要垂涎……现在想想,应该也是和“十三区”里面的中央星区元素相匹配的。 不过罗南这次回忆的重点,其实是一个数字。 他隐约还记得,当时“黑杰克”说起灵魂教团的时候,说教团是在“改造人矿工”群体中发展出来,而当时用来标定量级的数字,应该是“千万”,或是“近千万”。 这样一个巨大的数字,成为了罗南对“深蓝世界”最初的印象碎片之一。 可后来他从墨拉那里得到的确切数字,是六十万到八十万,这里面差了至少十倍! 但如果这条通向深蓝世界的“奴隶贸易专线”真的存在,而且维持了三四十年,前前后后所有的“奴隶矿工”加起来,算一个总数,倒是能说得过去了。 而用总数减去现有的“奴隶矿工”的数目…… 那些和李维保持长期合作关系的大佬们,心里头就不打颤么? 反正,罗南已经在发冷了。 根据他查阅的资料,“扳机”的建构规模,与“伪神物化真种仪式”最终的献祭规模绝对是成正比的。或许正如他曾猜测的那样,“伪神物化真种仪式”与战后反常激进的人口增长激励政策,形成了某种规划上的闭环。 智慧生命的价值转化……嗯,这确实也算转化。 谁说李维谨慎保守来着? 这哥们儿分明更喜欢一把梭哈! 罗南这回出神思索的时间比较长,但还与文慧兰保持着通话状态。最后还是罗南自己醒悟过来,新任务都安排了,还有什么可聊的,便对那边道: “你去忙吧……” 文慧兰却是提醒他:“文章的大纲可以吗?” 哦,对了!文慧兰今天是让他来审大纲的。 罗南无声吸了口长气,从刚刚那个让人心头发冷的猜想中挣脱出来,低低笑了声,在大纲电子稿上随手划动,一目十行: “可以的,方向没问题……嗯,就是有一条,如果写这篇文章的时候,关于人口失踪的调查有什么进展,也可以写上去。用在巅峰会议上倒也不错,我倒想了解一番,那里有多少个知情人,多少个参与者。” 文慧兰却提出异议:“罗先生,这与文章的主题有些距离。” “不,很切题。”罗南低头继续划动电子稿,语气平稳,“有些情报我来补充,我希望他们知道,这很可能是威胁‘生存空间’的最大的、也是最直接的变数。” 文慧兰安静一秒,便道:“文稿撰写过程中,有什么疑惑,我会及时和您联系。” 罗南又“嗯”了声,下意识在电子文档上游走的视线,却是捕捉到了另一个熟悉的词儿。 “你也在提‘安夏线’啊,还有‘平金线’……这个大十字切,是准备把大金三角开膛破肚?” 「大章代双更系列。 本章是感谢灰雾主宰大盟的加更(2/3),目前欠账尚有22章。 快月底了,趁加更之机厚颜求月票。」 第八百四十三章 十字切(下) 这种说法,无疑是暴露了罗南之前并没有好好看大纲的事实。 只不过罗南不在乎,文慧兰更不会在意,她有条不紊表述:“是的,这是草拟的拓展‘生存空间’的举措之一。‘安夏线’和‘平金线’往往并称,虽然后者呼声比不过前面,但我认为两条线路属于同一系统,一起提比较好……提出问题总要解决。” 文慧兰后面这句,很可能是在暗暗点罗南刚才提出的“失踪人口”之事。 提出问题,给予定性,但没有处置、解决的办法,那还不如不说。 罗南只当没听懂,信口道:“安夏、平金……确实一起说比较好。” 此时,“伪神物化真种仪式”以及仪式的“扳机”规模,仍在他脑中缭绕,久久不散。可罗南又想起早前与何阅音讨论的“握坎离”“明纪纲”的理念。 对于地球这边绝大多数人来说,“伪神物化真种仪式”也是一个非常玄虚的概念,别说他们,就是罗南,当前形势下也不知道该如何破掉李维的布局。总不能他先一步大开杀戒,把地球上的居民全都抹掉,让“扳机”无从下手…… 那时候六天神孽恐怕就真的要和他勾肩搭背了。 挥去这个荒诞疯狂的念头,他就觉得“安夏线”和“平金线”这个“大十字切”,还真是一个相当不错的切入点。 “安夏线”不说了,所谓“平金线”,也是一条规划中的重载武装铁路线,是从华北平原北端的平城,到大金三角南端的金城。一纵一横两条线路如果真的铺设成功并顺利运行,就代表着人类文明的兵锋,对东亚地区最大的荒野平原区域实现切割,相关城市势力范围将有机会顺势扩张,甚至有可能再开辟出新的城市圈建设区域。 到那里,糜烂大江中下游的“大金三角”,也将难逃四分五裂的命运。 文慧兰真是出于“公心”呢,还是别有所图? 这个规划若真落地,她现在名义上的、当然也是实质上的雇主高文福大执政官,以及后面那些持续操作相关概念的资本势力,恐怕真要认真考虑项目清盘或者改头换面的事情。不过再深想一层,如今在金城高文福与邱万山的会面,还有已经开始放出风声的“大四边形”…… 或许这早已经提上了他们的计划日程也说不定。 文慧兰本就是罗南放出的“感应器”,她越折腾,越吸引各方眼球,越符合罗南的设计。 至于高文福能不能让他的商业帝国平安落地,更不是罗南关心的重点。 相比之下,能否借此扩大“罗体系”的覆盖面,深化影响力,牢牢把握住地球本地时空的各类资源,顺势启动“百年序列”,才是他更应该琢磨的事儿。 “嗯,‘安夏线’和‘平金线’的内容可以再具体些。”罗南认可了文慧兰拟定的措施,而且已经在考虑,不久后与安东胜、“竹蜻蜓”沟通,可以先放出这方面的预期。 这样想着,他又问了句:“二者的交汇点是在淮城对吧。” “是的。” “淮城好啊。”罗南笑起来,“听说你们湖城这些年对淮城渗透挺厉害的,有关情报资料给我一份,尽可能详细些。” 说这句话的时候,罗南想到的是前淮城秘教局成员、现淮城近防军少校刘峰明,紧接着又想到了懒散怠工的墨拉:“对了,弗里斯他们还在湖城……他那个巡战营都快散摊子了,让他们赶紧回来做事。” 文慧兰停了下,终又应是。 她应该已经明白,罗南下一步的重心,很可能将从湖城转移到淮城。 然而,大金三角上空的阴云,仍然且必将长期存在。 湖、淮两城相距不过数百公里,对罗南这位“在世神明”而言,可能就是迈一步路的事儿。 换汤不换药,湖城那里,想喘口气也难。 罗南为什么要让他们喘气? 淮城也好、湖城也罢,都是很好的“切入点”,好就好在有“一号”“二号”两个地洞,既可以影响地球,也能够影响周边位面。 未来么,还是要把那些超凡种赶到雾气迷宫里去开荒的。 墨拉不是个例,早晚而已。 文慧兰领会了精神,回去组织文章了。 罗南则还在想“淮城”。 从他现有了解的情况看,那地方哪怕是从世俗世界层面看,也是一个比较好的选择。 因为那边缺乏一个相对强力的人物,军政系统也比较平庸,同时受到安城、夏城、湖城三个大型都市圈的强劲辐射,自主性不免偏弱。最典型的就是刘峰明,查一个浑敦教团,就给挪了位子,想想都憋屈。 这样的区域,貌似更方便罗南发力。 想发力,单凭个人蛮干也不好,更容易受到明里暗里的抵制,也许可以安排一个规则内的实体。 嗯,这种做法是不是又太磨叽了? 在这种世俗事务上,罗南终究算不得专业,思路不是太明晰。 但也不着急,有些事情非要到真正着手去做,才能弄清楚的。 罗南抬头,晨间的迷蒙光雾中,远近山峰轮廓错落,偏又如一笔涂抹而成……如今他在这里也“涂抹”得差不多了。 火山区这边的工作已经基本完成。 火神蚁巢穴培养出来的啮空菌,这回起码撒了有四分之三出去。由于都要以火神蚁为载体,所以巢穴这边都显得空荡了许多,血魂寺场域的强度明显下降,想再恢复到全盛期,起码要两三年。 金不换战场遗址那里,倒只是做了个半吊子。 地幔和地壳交界处的时空扭曲位置,包括岩层和岩浆区域,都已经密密地爬满了火神蚁,肉眼难见的“啮空菌”也在上面安家。这回倒是没有被干掉,应该是窗口期过去了,至于下一个窗口期是什么时候,就需要这些火神蚁和“啮空菌”以它们的生命来标识了。 现在已经可以基本确证,“十三区”和地球本地时空确实存有“甬道”。偷渡逃亡这类行动不是一次两次,过来的“奴隶矿工”也不是一位两位。 大概率这里就曾经是一条逃亡通道……现在也是,只是要等特定时机。 想要了解“十三区”的信息,找那些“逃亡者”无疑是最方便的,但也要能找到才行。有“移交”这破事儿在前,80年代以后再有类似的情况,那些人也不会走明路,平添了许多难度。 唔,也不能忽略了“灵魂教团”。 这个反抗组织对“甬道”的利用似乎更有针对性,他们能够与阪城的横断七部联系上,并将包括“联络人”和“尼奥”在内的人员送过去,就是明证。 他们当然也可以送其他人到地球这边。 罗南甚至在想,“尼奥”他们如此高调,焉知不是明修栈道,暗度陈仓? 大势倾颓,冒一定的风险,转移有生力量,也是可以的。 越是后面逃出来的人,对于李维和他的“伙伴们”的势力勾结越应该心中有数,只会想尽办法隐藏起来,没有明确的线索,想找人无异于大海捞针。 但对罗南来说,也是有一些操作思路的。他可以用“生命年轮”来分辨,如今也大致有了模型: 那些“奴隶矿工”,在深蓝世界高能辐射环境长期挣扎,那些年份将很大概率产生“暴生轮”;他们在进入深蓝世界之前,应该有在地球本地时空长期生活的经历,逃出来后又是一段时间,“生命年轮”的结构切换需要注意;而且这些人能活下来,大概率又是改造人,改造比例还不低;逃亡到地球后,则基本只能是黑户,注定游离在社会权限体系之外,荒野游民身份是个很好的掩护,当然,‘游民回城’会是一个重新融入的机会…… 说话上周末,罗南已经做过了类似的事。 他发掘“奴隶矿工”群体的共同特质,以“庇护所”广播试探回响,以期寻找“十三区”的复杂时空结构关系中的位置,效果不佳。后面干脆换了“大通意”广播,结果差点儿掀飞了“神明披风”。 现在想想,“大通意”且不说,用“庇护所”作为刺激源,有些狭隘了。 无论是“十三区”里面的幸存者,还是逃出来的幸运儿,对“灵魂教团”不一定都敏感的。 “真·灵魂教团”起势,已经是91年了,“十三区”内部的复杂程度,也超出想象。 更何况,对相关人员“画像”“建模”和“筛选”,只能照应一部分。 能力者但凡是能够觉醒,“自我逻辑”就初步形成闭环,对外部环境的适应性就不再具有普遍规律。罗南那什么“暴生轮”“斑生轮”的模型,就套用不上,而未觉醒的人,能活着闯过“十三区”,抵达地球的可能性又太小了。 那些“逃亡者”的生存和行为模式复杂,现实世界的运行同样如此。 “十三区”,还有刚刚猜测的“奴隶贸易专线”事宜,让罗南知道,那些在世俗世界呼风唤雨的传统军政和资本势力,和李维之间存在着比他想象的更加复杂、密切的合作关系,如同荆棘混生的灌木丛,大片分布,又沾水裹泥,刀劈火烧也未必管用。 现在他需要选择一个“切入点”,就像是他选择淮城那样……淮城本就是一个选择。 当然,也可以再等等,等到文慧兰的调查结果出来,等到和安东胜、“竹蜻蜓”的交流过后,等到他对这似乎人人都可以着手碰触,但又无比复杂的世俗世界,有更深层的认识。 罗南还在权衡,远处,异常空气爆鸣声响起来,外围布防的春城近防军似乎有什么情况。 也就隔了半分钟,春城分会的魔方打电话过来,小心翼翼请示,大意是: 安城的安百战给您送过来礼物,有这回事儿吗? 啧,那边的效率也很高。 罗南看看天色,确认了:“哦,有的。就是包哥讲的,他战友被买走的碎片。” 魔方当即打了个哈哈,连道“原来如此”,不再多说,挂断通讯。 一条线索而已,直接扯到了“安百战”身上去,而且人家还专程派人给送来了。且不说“罗神”的面子如何了得,那金不换战场的实物标本,其重要程度还要再提升。 魔方觉得自己已经扛不住了,要不,还是和远去金城的邱万山会长再联系一下? 春城分会愈发紧张的空气不提,罗南这边很快见到了安东胜派过来的送货人。 来的是安东胜的副官,姓余,三十来岁的样子,面目端正,皮肤很白,像是办公室坐久了的,行事却干脆利索。这位也不和罗南过多交谈,把货送到,询问还有没有什么要转告的,得到否定的答案后,就打个敬礼,掉头离开。 然而走了两步,却被罗南叫住了。 余副官倒也不急不躁,又走回来:“罗先生还有什么吩咐?” 罗南想了想,却是展颜一笑:“我是看你有些面善,咱们以前有见过吗?” 余副官摇头:“没有,罗先生。” “那多问一句,余副官哪里人?” “安城本地人。” “哦,我没去过安城,那多半是没见过,我印象有误……辛苦了。” 罗南再没有旁的事,伸手示意请自便。 余副官终于还是多看了他一眼,这才又敬礼,转身离开。 罗南目送这位副官登上小型飞梭,消失在天际,忽然忍不住笑了起来: 这算是得来全不费工夫,还是某些人有意引导暗示,或者试探来着? 他刚刚还在琢磨“逃亡者”的模板,就有一个可以套用百分之八九十的大活人站在他身前,还是安东胜的心腹……哪有这么巧的? 看这个人的“生命年轮”,应该是十二、三年前,二十出头的时候,被送入深蓝世界,挣扎了一段难熬的日子,然后逃出来的。进去之前,生活条件应该也一般——“斑生轮”+“暴生轮”,非常典型。 然后是改造、觉醒、逃亡、回归地球,进行正规的训练修行。 罗南就是和余副官说了几句话的功夫,基本上就将他的人生经历看得七七八八。 在“测验时空”,纯大君应该就是这么看他的……啧,又跑题了。 罗南其实是刚想到,有余副官这个明摆着的例子,“竹蜻蜓”是有活的“逃亡者”在手的;那么曾经执行了“移交”任务的传统军政和资本势力,也未必没有。 罗南是前两天刚起意进行筛选、搜索的,而这些大势力,可是已经搜索了十多年。 如此,不止是安东胜、“竹蜻蜓”的渠道,地球各军政、资本势力的渠道都应该“打问”一番。 这样想着,罗南又拿出墨拉、何阅音共同完善的情报资料,大略翻了一遍。 重点当然还是“逃亡者”和“十三区”,不过翻着翻着,注意到军方ab组的深蓝平台跟踪研究,他又无声一笑。 军方ab组的进度压迫,推动了“深蓝平台”在90年末出世。罗南曾经想过,是爷爷的荒野实验室流出的资料助力,却不想还有“十三区”这一出。 倒是他浅薄了。 当然,双管齐下、共同作用也很正常。 目前来看,二者仍可算得上是“同源”,有相当的适配性。里面的技术细节,或许可以呈现这系列事件的别样面目。 这样,与安东胜、与“竹蜻蜓”的接触,还要尽可能更深入些。 罗南又思索片刻,才打开安东胜给他的礼物匣子。 匣子是木制的,没什么修饰,里面铺着由硬纸折起的填充物,指不定就是从什么电子产品包装盒里挪进去的。 那个疑似从金不换战场崩出来的“碎片”,就放在最上面。 与描述相同,好像是很普通的黑曜岩碎片,呈黑玻璃状,乍看还比较亮眼。 这玩意儿曾经扎进了包宏亮战友的身体里,手术取出来后,又成了收藏品。 罗南翻来覆去打量一番,在其玻璃质的表层处发现了有取样的小孔。 将碎片拿出来,下面却是有一个压槽,里面是一个存储芯片。 罗南挑了挑眉毛,先读取芯片,不出所料,里面是关于碎片取样的分析报告,一溜几百页,显然是下了一番功夫的。什么矿物学分析、结构分析、物理分析、同位素分析、微量元素和稀土分析……恨不能从这枚碎片中,看到地球整个历史。 但翻到最后看结论,却并没有发现什么特殊成分和生成异常,尤其是没有罗南所希望的活性成分。 这就是一块儿正常的、由熔岩快速冷凝而成的天然玻璃。 上面看不到金不换的线索,也看不到那个神秘对手的蛛丝马迹。 至于“对面”……更是想多了。 也许这个碎片唯一的用处,就是联系上了安东胜,知道他对于这类事件的兴趣,当然还有他那个干练的余副官。 罗南摇了摇头,将存储芯片装回到匣子里。 正要将碎片也收回去,身子忽然顿住。 耳边的聒噪声音……他是指“本地时空”絮絮叨叨的表述里面,似乎多出了一点别样的信息。 仍然非常含糊,可罗南有种感觉,这信息隐约与碎片挂了钩,还有点儿“敏感”,这是之前那些絮叨的信息里面从来没有体现过的。 罗南愣怔片刻,便手握着黑曜岩碎片,皱眉“倾听”。 之前就说过了,“本地时空”绝对不是一个好的聊天和交流对象,这就是一个“酒蒙子”,前言不搭后语,完全不照顾任何信息秩序逻辑。 当然罗南这个毫无原则的善变之人,也没有资格去指责人家。 这样的交流可以想见有多么的痛苦。 罗南就在火神蚁巢穴外围绕圈儿,从日轮东升一直绕到了残阳西落,几乎一整个白日,七八个小时的时间,他一直在等待,等“本地时空”给他讲这块“黑曜岩”的事情。 然而对面仍然是从太阳系扯到土星环,痛骂雾气迷宫和深蓝世界糟糕的体位,偶尔还抱怨一下遥远又高冷的银心。 别说黑曜岩,连地球这边都不大理会。 也亏得这些信息里面,也有很多有用的东西,可以用来细化填补“演义时空”的模型架构,罗南才保持着耐心。一直坚持到太阳西落。 必须要再次强调,本地时空是没有知觉意识,也不可能有什么情绪的。 这样的“对话”过程,算是罗南的形容,但又不完全是。 本质上,这是罗南给自己铺设的一个虚拟情境、写的一篇梦幻文章。将“本地时空”呈现的复杂多变又重复冗余的信息,渐渐拟化成为一个半疯癫的“酒蒙子”形象。 又是“梦神魇”“幻魇之主”的领域运用。 这样做是有实质作用的——以“主问客答”的形式,使无有边际的海量信息具象化,绕过他自身承载力有限的心神脑力,由后面覆盖全球生灵的祭坛蛛网沉淀、消化,再由云端生物脑阵列进行分析演算,最终完成“交流”。 这样,罗南可以始终把握“交流”的主要脉络,不至于迷失在无边无际的信息洪流中。 交流的效率在一开始却是惨不忍睹。 可是随着时间的推移,随着祭坛蛛网和云端生物脑阵列的承接、解析效率提升,当然也是随着大量同质化的信息不断堆积,交流的成功率开始上来了。 期间,罗南甚至开始尝试“引诱”,试图与“酒蒙子”,啊,是与“本地时空”对上话题,你来我往。 所以,“大通意”也在尽力表达。 可这个表达大部分时候比“本地时空”更宏观,罗南也只能借此反复展现与自身直接相关的信息,什么形神框架、灵魂披风、逾限真文、大坐标系观想法……但凡是能够和时空构形匹配上的,就算只沾了点边儿,也都拿出来当“话题”。 这是往地球这边“拽”的。 而在宏观层面他还尝试着“拦”一下:你别哀叹“银心”可望而不可即了,要不然聊聊天渊灵网?聊聊渊区极域?实在不行什么古神结、新神结也可以…… 哎? 不知道是什么表述,突然就对上了线、连上了电,几个小时前,那个几乎快要以为是错觉的模糊信息,突然就绕了回来。 话题冷不丁对接成功,甚至形成了某种共鸣。 “共鸣点”几番巨大的起伏变化之后,骤然集中在了罗南手中那块黑曜岩碎片上。 这块普普通通的黑曜岩碎片怎么可能承受得住?一记闷爆,直接在罗南手中炸开,变成一蓬细碎的石粉。 在这不可逆转的爆裂瞬间,“本地时空”似乎在癫狂地嘶叫: “我的,我的,还是我的! ”我的,我的,不是我的! “这个也不是我的,那个还不是……怎么又变成了我的?” 罗南忽有些恍惚:不只是“本地时空”癫狂的信息映射,还因为当下拟化的形象场景,怎地这么熟悉? 「大章代双更系列。 本章是感谢灰雾主宰大盟的加更(3/3),目前欠账尚有21章。 继续求求求月票!」 第八百四十五章 盗之德(上) 黑曜岩碎片爆炸,粉尘四散,罗南并没有及时约束,任它形成了小块区域的烟幕,只皱眉注视。 或许是看的时间长了,隐约倒是从中看到一张苍老而扭曲的面孔。 他的爷爷,罗远道老先生。 那位严重的精神障碍患者,经常在自个儿摆起的积木墙后面大声嘶喊,说一些疯话。 对那疯话,罗南也是关注的。他知道,里面有相当一部分,是爷爷成为“神明披风”的支点,又与雾气迷宫核心辐射区的“血狱王”等神明残片勾连,承受超乎想象的压力所致。里面其实蕴藏着一 些极关键的信息。 不过,以前罗南主要是关注“披风”“神国”这些特有名词上,从未想过,以这样一种虚拟梦幻的状态,自无知无觉“本地时空”处,发掘出了类似的呼啸。 “本地时空”那往复重叠,持续推挤过来的信息流,确实像是在“强调”着什么: 它对这些粉末成分似乎格外错乱,一会儿“是我的”,一会儿又“不是我的”。 就有一种莫名就要区分出你我差别的迫切感,甚至是恐惧感。 咳,这个还是不要“感觉”的好。考虑到“本地时空”无知无觉的本质,罗南也在想,是不是他进行人格化虚拟的时候,过多采用了这方面的素材。可无论怎样,“本地时空”在那一刻迸发开来的信 息,都证明了这块黑曜岩碎片,至少是一部分,与“本地时空”的非正常关系。 癫狂姿态的“本地时空”,哪怕是虚拟情境,维持的时间也很短暂,很快又恢复到日常的“絮叨”状态。 期间,石粉大都散落在地表,还有罗南身上,还有少部分随着山风吹去。 罗南回神,拍去了身上的粉尘,又吹了一口气,粘附在地面上的石粉重又飞起,便是山风中的那些,也倒卷回来,落下的时候,却是明显分成了两股。 这是他刚刚观察,对“本地时空”那些“我的”与“不是我的”石粉的区分。 不算特别精确,但也无所谓。 罗南虚空一画,两个仿佛是透明水晶的圆球成型,两簇石粉分别置入其中,四散悬浮。他将两个“水晶球”抛了抛,手搓的空间断层,是个储物的好地方。尤其是与“本地时空”一脉相承,也不担心与那边隔绝,仍然可以用这种分离出来的粉末,刺激 对面,问清楚: 到底哪些成分不是你的? 怎么就不是你的? 罗南怀疑地球本地时空与其他位面的元素掺合在了一起。 可工作区仍然打开的数百页的岩石分析报告,证明并非如此。 退一万步讲,就算是这样又能如何? 区区一块黑曜石碎片,何必分要区分得那么明显?“本地时空”被深蓝世界和雾气迷宫,以这样别扭的体位夹着,早不知被透了多少。现在弥漫整个地球的畸变污染,可要比一块小小的黑曜岩碎片掺进来的疑似异 位面元素多得多,也严重多了。 另外,刚才他与“本地时空”交流,忽然对上号的话题是什么来着? 古神结? 所以,是开发者模式?那个破烂神明披风? 唔,倒也很合理对吧? “水晶球”悬浮在眼前,罗南认真打量着,却没有形成任何定论。 他要再验证几轮,要再和“本地时空”这“酒蒙子”重新对上电波,也要与心中怀疑的人和事再接触一番。 夏城远郊,安海疗养中心。 晚上八点钟,理所当然已经过了探视时间,但罗南想过来,也没人会拦他。 今天不是章鱼当值,不过轮换的夏城分会安保人员还是很体贴地请来了值班医生,专门为罗南讲解罗远道老先生的情况。 值班医生倒是笑呵呵的,一点儿看不出别样的情绪。自进入97年以后,疗养中心的聪明人渐渐都回过味儿来了,那两位住对门的“老弱”“病残”,身位地位是真真不一般。围绕着这两位,尤其是那个老爷子,多少人 员设备资金,以前想都不敢想,流水般进入这里来。 眼瞅着快到年底了,按照这种资源注入的速度,年终奖都能比去年提高一半。 谁会和财神爷过不去? 特别是这一个来月,资源跟进不说,病人状态也在转好,这就更顺遂了。 给病人家属说起来,底气也足啊。 所以,此时值班医生就抖擞精神,给出的是相当积极的评价。他也没有夸张,相对于一年前数着日子捱下去的情况,老先生能活到现在,已经是个不大不小的奇迹了。而从八月份开始,一直有严重失眠症状的病人,睡眠质 量突然大幅好转,这对一位极度虚弱的、有精神障碍的老人来说,就是维持生命的仙方。 几乎是以可以目视的速度,体重回升,气色渐佳。 相比之下,罗远道老先生的对门邻居,修神禹修馆主,情况就还是那样。 原本修神禹和罗远道都是那种皮包骨头的骷髅模样,可如今,屋里鼾声如雷那位,脸上多少已经挂点儿肉了,修神禹却仍是那个鬼样子。 罗南听值班医生吹嘘完罗远道的疗养效果,也懒得再让对方辛苦组织对修神禹的状态评估,简单谢过,请人离开,便去修神禹屋里聊天。 他这次过来,主要还是因为“本地时空”的古怪信息反馈,但也不急。 反倒是修神禹的状态,罗南这次用“生命年轮”的模式去观照,看得比以前更清楚……更悲观。 修馆主的“生命年轮”,从十四年前起,也就是83年的时候,就已经出问题了。 85年,就是那张一家三口合影产生的年份,情况则已经进入了不可逆的下行区间。而如今,内修的自我逻辑失控带来的基因突变,使他体内多类细胞异常增生,有些可控,有些不可控,又彼此牵系影响,还与他超凡力量混搅在一起,乱得一塌 糊涂,比墨拉那个“冗余人”都不差了。而且由于控制内核几近崩溃,想理出一个相对有秩序的基本框架都很难。 哪怕是在天渊帝国那边,想要彻底治疗,也要进行专门的布法推演,尝试全面重塑才行。要不然就是凭运气找到一个尚算合格的健康细胞,使用无性繁殖技术,造出一个克隆体,进行灵魂转移——且不说伦理问题,也不说成功率高低,这其实就跳到 了“上载者”的领域,哪怕是天渊帝国,也要小心行事,真未必是什么好的选择。 现在,修馆主也就是凭借不俗的内修逻辑,保持着危险平衡,先这么维持着。也是最近,罗南才知道,当初在武馆里的那个被他无意间破坏的巨大“太极球”,就是修馆主用来参照调整自身状态的工具,内里的机芯都是特制的,算是他从深 蓝世界带出来的唯一的福利。还有个细节,从墨拉给出的情报可知,修馆主在深蓝世界生活工作了很长一段时间,可从“生命年轮”上,就找不到“暴生轮”的典型痕迹。这证明了罗南的判断— —觉醒者以上,自我逻辑成就,修馆主当时更已“得符”,应该有b级肉身侧的水准,对深蓝世界的高能辐射环境,就有其独特的适应方法,必须单独分析。 嗯,当年的修馆主在深蓝世界,地位应该挺高,他应该是知道深蓝世界一部分信息的,特别是80年代中期以前那段时间。 罗南曾经想过询问,但又自己否决了。 毕竟对于修馆主来说,那属于人生最糟糕的选择。 家庭破灭、爱人死亡、骨肉离心,都由此而来。 罗南甚至不敢和修馆主聊何阅音,不想在他的伤口上再插刀子。所以在房间里,他们也就是闲聊一些近期的热点,比如直播推墙、梦境游戏之类。修馆主对“梦境游戏”意外很感兴趣,暗哑嗓音里掺着点儿气声和笑音:“薛雷已经将日常训练挪到那里面去了。我也尝试着进去。是按照网上的攻略,用瑞雯的 呼吸法,已经要成功了……却差点儿呛死在房间里。” “啊?” 罗南一惊,但很快就想通其中究竟,咧咧嘴角:“这个,也不是人人都适合。现在登入人数也不过就是全球人口的2%,后续还会调整。“ “是吗?像我这种日常呼吸都要意念控制的也可以?” “……当然。” 罗南稍窒,但面不改色,信口胡柴。他心里却很清楚,修馆主之所以出现这种情况,就是因为身体器官大范围、多类型病变,形神框架自主运行的本能已经丧失大半,空有超凡力量,恶性肿瘤滋生 蔓延强行侵占了大半,剩下的还必须与心力混化一处,维持生存所需的基本秩序。也就是修馆主曾有“得符”之境界,内修逻辑圆融明晰,意志坚强,否则现在已经是瘫痪在床、呼吸进食排泄都要机器协助的废人了……那种时候,直接死掉可能 还更爽快些。 这种情况下,想凭一己之力,分化心神进入“梦境游戏”,无异于自寻死路。可是,罗南能帮忙啊! 第八百四十五章 盗之德(中) 到了罗南这个境界,就是睁眼说瞎话,也有暂时让它成真的能力。 作为“梦境游戏”规则的制定者,罗南对“入梦者”的关注与否,完全是两个概念。以他现在对人体形神框架的理解,帮助修馆主重塑内在机能,实在困难;可在短时间内,维持其形神框架的运行秩序,让他到“梦境世界”里游览一圈,却是没问 题的。 按照这个思路,或许也可以用“机芯”替代修馆主的内核、中轴。 嗯,也只是理论上可以。罗南对造物学派不太擅长,可基本常识已经弥补了许多。他知道,像是深蓝平台出品的这种,燃烧者配备的内殖型机芯,驱动力没问题,但修馆主的形神框架已经 承受不起了。 倒回十多年前刚出事的时候,倒还有希望。 嗯,当时严宏可能都还没背刺罗远道呢。 李维肯定掌控这方面的技术,却未必会拿出来。 病情发展至今,这状况别说普通机芯,就是“外接神经元”塞进去,都未必管用。 毕竟那也是对“格式”有要求的。 所以,便是做了维持措施,也只是临时的,无法根治。而且,还有一个风险:罗南终究是外人,他对形神框架运行的理解,必然和修神禹之间有偏差,代为维持期间会有些影响。正常人有这种偏差,最多有点儿不适 ,花个几分钟、几小时调整一下就行了。 修神禹恐怕调着调着,情况就会再恶化一截。 至于根治……思路到这里,罗南却是想到了一个人:巴泽。 去年安翁在夏城搞出来的乱子,几乎把公正教团夏城分部团灭。本是前途远大的祭骑士巴泽,也被安翁无情的“大置换”坑到,形神框架错乱到极致,濒临死亡。 那时的情况,与修馆主现在有点儿相似。 后来,柴尔德将他交到罗南手上,罗南则以魔符和乌沉锁链为指引,以更高层架构覆盖,助其超脱出了混乱形神范畴,死里逃生。 当时罗南也是稀里糊涂的,死马权当活马医,竟然成功了。 现在想想,实在是巴泽的肉身天赋强悍到不可思议,当真是百万中无一,生命力也是极其旺盛,才度过那个要命的关口。 修馆主…… 罗南又想到修馆主十多年前与妻女的合影,那时还是壮硕如山。 早十年,其实早十年就好了! 偏偏时光之矢一去不回头,在宇宙大时空范畴下,微不足道的距离,却再难逾越。罗南这样想着,有些恍惚,好不容易将这事儿含糊过去,只大概解释了一下“梦境游戏”的原理,当然,涉及魔符、祭坛蛛网这种不好言说的东西,就都推到“入 梦法”上面。反正修馆主是肉身侧,对精神侧领域并不擅长。然而,多少有点儿出乎意料,修神禹竟然对“入梦法”用过一番功夫,还真和罗南就这个话题聊起来。据说是上次尝试失败后,专门请教白先生,了解了一些理论 。 嗯……还是再转移话题,说点儿具体修行上的事吧。 坦白说,现在无论是修为还是见识,修馆主都和罗南有比较大的差距了。就算是一直是弱项的肉身侧,经过形轮神轮耦合干涉,磁光云母修正,还有在“测验时空”那个纯粹的肉身侧修行范围中的微调,“人造黄金细胞临时体验方案”的 预先体验和提点等一系列经历,罗南在本质上也已经超出了传武修行者的巅峰。 所以,这个话题更多还是罗南说,修馆主听。“所谓‘黄金细胞’,理论上也就是那么回事,并没有特别的巧思,主要的还是那些细节。馆主你也说过‘穷神知化’,细节才是最可怕的壁垒,事实也正是如此……” 罗南主要是讲一些天渊帝国的“本命熔炉”修行方式,至于来源是什么,他现在已经没必要解释了。“一个细节就是无数条命,需要填很多人进去才能触碰到那一步。”修神禹枯瘦的脸上似是在笑,讥讽的笑,“穷神知化,德配苍苍……这些人命填进去了,德从何 来?” 罗南叹气:“遗传种的历史大抵便是如此。” 修神禹摇了摇头:“所以,其实我倒不想着让你当什么燧人氏……有可能的话,普罗米修斯倒是更好。” “哈?” “不要再去一点点的尝试,如果真的有现成的‘天火’的话,能盗出来,用个现成的不好么?” 罗南苦笑。 修神禹的建议是非常现实,也是非常“人道”的。 至少站在地球原住民的角度来看,没有任何问题。可是遗传种各不相同的基因序列、各有差异的生存空间、自我选择的发展路线,形成了横亘在各个种群间、甚至每个人之间的冰冷“规则差”。正因这份“差别”存 在,某种意义上,“天火”确实是那些已经跳出低等级文明圈的高等文明的专属。 要想着学他们一样跳出去,总要走这一关: 布法如关,尸堆如山。 哪怕对后来者而言,方向、方法都是现成的,也只能是让关口的高度降下来一些。最后仍然需要用本种群成员的性命,用几代人的时间,一层层地堆上去。 像罗南这样的情况,也只能是尽可能做好这个先导,用自身的体验,确保方向方法正确, 至于后继的可能的牺牲者……他还没想这么多。 或者说,还没有到替别人做决定的那一步。 这个话题过于沉重,也很容易引起修馆主对过去的糟糕回忆,再加上时候也不早了,罗南就适时终止了话题,提出告辞。 修神禹没有留客,起身送他出去。 他们又一起透过对面的监控窗口,看看已经入睡的罗远道,确认没有问题,罗南又一次告别:“馆主,且安心休养,我有空就来看您。” 修神禹点点头,回到自己房间。 门都要关上了,他的手掌忽地扣在门板边缘,透过约半个人的缝隙,盯住罗南。 房间的灯光打在他后脑处,前面枯干瘦硬的面孔陷在阴影中,阴森如鬼怪,眼神也格外幽沉:“以后的代价不知道,但以前的牺牲不能没有价值。” 罗南愣了下,没能在第一时间想明白:以前的怎么能够控制? 又听修神禹道:“深蓝世界,那是个吃肉不吐骨头的地方。但是里面那个家伙,哪怕是清水在他胃肠里过一遍,也会想办法分门别类,梳理清楚的。” 那个家伙……哦,李维! 罗南不太确定,这是不是修馆主第一次和他谈起李维的事儿。 他大概能够猜到修馆主的意思:深蓝世界吞掉了那么多人,他们除了矿工,也是实验品。李维应该是有一定的实验记录的,应该拿过来为己所用。 可是……罗南心中在苦笑,他相信李维是这样一个很有条理的家伙,也许对深蓝世界所有的实验项目都有比较明确的记录,如果能够将这些记录拿到手中,确实会减少后 续很多无谓的牺牲。 可这,还没有解决掉李维呢,就开始想着如何收缴利用战利品了吗? 不管怎么说,修神禹的说法很对,他便点点头:“那位的研究能力和职业水准还是有的,也自然有其价值所在……我会注意。”修神禹眼神直勾勾盯着她,似乎想看出来罗南是不是真正理解他的话,末了他微笑,走廊与房间的光影结构,让他的笑脸显得更加恐怖:“记着就好。但,注意什 么?” “呃,他的实验资料……” “知道存在哪儿吗?” 罗南一怔,眨眨眼:“馆主你知道?” “也许以前知道,但记不得了。”说着他又指了指自己的额头,“我的脑子大约比身体还更早垮掉。” “……” 排除掉自嘲的成分,这也很正常。按照深蓝世界那些专业矿工的流转方式,修馆主从那边的项目退出来的时候多半也接受了一定的记忆清除和置换。他能够说出这些,说不定已经是这段时间对着 记忆碎片努力梳理的结果。 他继续道:“有些时候,大约是发梦,脑子还有点儿片段,没头没尾,实在折腾。你现在境界不一样了,要是有什么办法,身子骨不指望,脑子帮我治治?” 罗南微愕,很快就道:“那我想想……再和您沟通?” 修神禹微微点头:“行,回聊。” 罗南微微欠身,随即离开,这回修神禹再没有叫住他,直接关上了门。 罗南走出疗养区,并没有立刻离开,而是先绕了一圈,到分会设在这里的警戒点,又感谢了今天在这儿的值班人员,这才腾身而起,到夜色弥漫的天空中。 他仍然不急着离开,只居高临下,俯瞰这处城郊的建筑群。 修馆主的意图,罗南渐渐明白过来,明面上是说李维,其实是说他自己。什么“牺牲掉的要有价值”,多半是从白先生或者其他什么渠道,知道了罗南在“入梦法”上的手段,想让罗南对他上“措施”吧。而且也不只是入梦法,不只是那些 已经被篡改置换的记忆,还有他已经到了极限的身体。 这等于是“遗体捐献”性质的遗嘱。罗南甚至怀疑,这样的有法律效力的文本,已经藏在修馆主房间的某个位置。 第八百四十五章 盗之德(下) 第八百四十五章 盗之德(下) 夏城分会机构所在地,尚鼎大厦。 罗南与何阅音约在这里见面,主要是如今他本体都已经到了夏城,礼貌起见,就没有必要再进入“梦境游戏”了。 不过,罗南今晚有自找麻烦的倾向。 何阅音手边有事要处理,时间间隔会比较长。罗南便没有虚空挪移,也没有飞行,就在市郊乘坐地铁,到市区后又换乘低空公交,花了快两个小时,才到地方。 路上打了几个工作电话,也不算虚耗时间。 此时已经是晚上快十二点,大楼绝大部分区域都已经熄了灯,像一头疲惫的巨兽,趴在周围的霓虹中,打起了盹儿。 夏城分会的办公区是十八层,恰是低空公交能下探的最低高度,等于是一般人生活区间的“一层”,白天有点儿乱,午夜时分倒是安静了,何阅音也将会面地点安排在那里。 罗南其实是想去十三层,那里是欧阳辰的实验室、灵波网的维护中心,也是现在大楼上仅有的一圈光带所在。不过路上和欧阳辰通话,那位难得离开实验室,跑去了卫星城做灵波网的实地调适,今晚上就不见面了。 十八层这里,基本上都是办公室和会议室,如今自然没什么人影,只有廊灯开着。 大部分区域都幽暗无光,走进来空荡荡的,脚步都带着回音,还真有点吓人。 罗南按照约定的时间,来到这层一间小会议室。 会议室的门虚掩着,里面灯光明亮。 罗南走到门口,就看见何阅音坐在会议长桌边上,背对门口,好像有些出神。 等罗南将半掩的门拉开时,她才惊醒过来,起身相迎:“罗先生。” 何阅音今天穿一套黑色休闲西装,里面套了件白t恤,头发扎成低马尾,在这样的时间和环境下,感觉就是干练但又无止境加班的打工人。 所以,脸上的表情也不是特别灵动,平淡还有点儿麻木。 “这两天很忙吧?需要稳定境界,我这边有事儿了,还习惯性找你。”罗南主动伸手和她浅浅一握,“辛苦你了阅音姐。” 何阅音请罗南坐在长桌上首,又挨他坐下,回了句:“应该的。” 也不知道这一句“应该”,是站在什么立场上。 何阅音并没有再寒暄的意思,看向罗南,看着是想说话的,但有那么一个词儿没有说出口。 罗南很理解,径直道:“我只是想着,你应该知道修馆主现在的想法,回头怎么劝、怎么疏导,咱们,嗯,还有薛雷,多碰碰头,商量一个妥当的法子。” 修馆主有那样的想法,不管最后是否实行,罗南都有必要与何阅音沟通一番,毕竟,她是修馆主唯一的直系亲属。 另外还有薛雷,那算是修馆主的衣钵传人,也应该有知情权。不过,现在何阅音与修馆主的关系,并没有到人尽皆知的地步,罗南也不想制造麻烦,今晚上就单独与何阅音会面,薛雷那边,以后再说。 现在罗南的想法还是想法办劝阻,至于“尊重长辈意愿”,还不到那阶段呢。 至少罗南心里是拒绝的。 不提修馆主有可能“遗体捐献”事儿,哪怕是搜检记忆,这和之前“梦境游戏”准入其实性质差不多,危险性就摆在那里。 要说罗南其实想着过一段时间,等爷爷的身体状态再好一些,帮着他梳理一下错乱的记忆,看能否收集一些早年的信息,也有助于精神状态的平复。 罗南打算这么做,是因为对此还算比较有信心的——他的大坐标系观想法,已经将“我”的意涵扩大,替换成了与爷爷父母一脉相承的“我们”,天然可以为爷爷这边遮护,不分彼此。就算有什么小问题,也可以及时转移压力、伤害,不至于造成不可收拾的局面。 可是修馆主这边,他是真不敢。 罗南就将修馆主现在的身体状况,他看到的一些“生命年轮”信息,拣不那么敏感的,描述了一遍。 何阅音安静听着,可听到最后,也没有发表意见。 沉默呢,还是恍惚? 罗南等了片刻,觉得何阅音不在状态,这时候也不讲什么亲疏远近了,轻咳一声,又开口: “那,阅音姐,我说一下我的看法?” 何阅音没有回应。 罗南就继续往下讲:“修馆主目前还没有把话说到明处,大概也是想到了我们可能会拒绝的事。就先把这个想法,对我们做一点儿暗示。现在是和我讲,之前或之后,也可能和师姐、还有薛雷透口风……” 何阅音冷不丁开口:“他向章鱼咨询过遗体捐献的事。” “呃,那就是间接告知你了。” 何阅音又进入沉默状态。 说起来,何阅音不是多话的人,可待人接物还是很靠谱的。今晚这般模样,简直都不像她了。 罗南很想问一下他们父女之间情感心结,却又觉得不是那么妥当。几个月前他自己都还是一个恨爹党,实在没有介入人家父女关系的实力。 所以在一瞬间的停滞之后,他便继续往下讲:“我是认为,还不到这个地步。但修馆主非要坚持,我们正面反对,恐怕也不会有效果,所以我是想,先给馆主介绍一下具体施行所需的技术层面的要求。” 何阅音视线落在罗南脸上。 罗南对她一笑:“肉身侧不算是我擅长的领域我就不多说了。至于记忆梳理这方面的,技术层面的可操作性当然是有的。我对修馆主比较了解,他也比较配合,这就是个不错的支点;不过单纯梳理修馆主本人的记忆,效果未必有多好。 “你应该知道。那些离开深蓝世界的人员,都要经过一定的记忆置换和清除。所以想要有比较理想的效果,应该找一些与他同期的人员,彼此之间都有印象,哪怕是记忆丢失错乱,也可以互相参照、补充。 “与此同时,我还需要对深蓝世界有更深的认识,认识越深,理解越透,越容易‘填充’……哦,这个‘填充’就是当初在百峰君那边,我复原墨拉深夜奔袭场景,用到的技术,需要对有关时空环境和人员有相当程度的了解。 “对了,这种事情少不了墨拉,还有其他一些经常出入深蓝世界的超凡种,他们不会接受记忆清除和置换,所以相关记忆资料是最完整的,尤其是那些对修馆主还有印象的……所以,以我这个勉强算是专业人员的视角看,哪怕是真按照修馆主的意图去进行这方面的工作,各种要求也并不是说一蹴而就的,还需要经过一个周详的准备过程,以实现效果最大化。” 罗南洋洋洒洒,一口气说完,又迎上何阅音的目光,笑了笑。 何阅音与罗南对视一秒,垂下眸子,双臂搁在桌面上,片刻之后,又以低弱但清晰的嗓音开口: “……您费心了。” 很显然何阅音听明白了罗南的意思,一个字儿:拖! 当然是换个花样拖,不拒绝,但可以拿技术性问题当理由。 以罗南现在的身份地位,这个提法就很有说服力,也比直接拒绝修馆主“遗体捐献”那样硬邦邦的方式聪明多了,甚至可以帮助修馆主继续吊着一口气,以拖待变。 罗南这样说法,就是把自己顶在最前面,他过来的路上,已经想好了对策:“这件事我回头会给修馆主提一下,嗯,我最近还是各种忙,在夏城的时间不会太多,可以先让白先生当个技术顾问嘛,他们之前就交流挺多的。” 何阅音没有意见,好像将这事情的主导权完全交了出来。 罗南说着,却忽然想到,白先生和白心妍这对父女,关系好像也不怎么样……啧,算了! 这个念头便直接带过。 说到这儿,事情就算告一段落。 罗南看看表,已经是凌晨一点了,哪怕是当代大都市,绝大多数人也应该休息或者做休息前的准备。不过,他的日程表还排得满满的: “我准备去十三楼看看,一起吗?” “欧阳会长好像不在?” “嗯,我也就是看看这边保存的样本。” 罗南往外走,何阅音这个天选打工人自觉跟上,还没忘关上会议室的灯。 廊灯也在他们身后逐渐熄灭。 罗南和十三层今晚的值班负责人联系,顺口道:“记得嘛,前天晚上梦境游戏里,和墨拉碰面那个地铁站。上次‘时空地震’时,做了跨界畸变气息的采样,莹莹姐说是放在分会实验室了。哦,那时你不在夏城。” 说到正经工作,何阅音恢复了平常的敏锐,若有所思:“上次时空地震……震中还是芒种吧。” 听到“芒种”的字眼儿,罗南抬眼看她:“军方也有研究?” 何阅音正面回应罗南的视线:“安夏线规划上要经过芒种的。” “……呃,你给的资料我还没仔细看。” 两人乘电梯,很快来到分会十三层实验室。这里肩负着灵波网维护的重任,基本上是全天候运转,夏城分会大部分人员在这里也有职司。 有专业能力就有研究任务,没有专业能力你也轮流过来看大门。 否则真当夏城分会的福利待遇是养猪啊? 无论什么时候,十三层这边都要保证有一位b级能力者常驻。 欧阳辰不在的话,就是两位。 今晚值班的负责人,有一个是竹竿,另一位则是夏城知名的格斗大师宗笈。 第八百四十六章 定赛道(上) 宗笈和罗南不熟,而且他那个不省心的儿子宗璆,和“鉴玉会”走得太近,上次差点儿拖了罗南后腿……唔,宗璆还真没那个资格,就是被扔回来恶心人的。 虽然没有真造成什么负面影响,可两边见面,宗笈作为年长之人还是有些尴尬,只是出面与罗南打个招呼,后面便由竹竿接待。 竹竿已知罗南的来意,带着他与何阅音去看样本。 “莹莹现场采集质量不错,选择的就是浸有水渍的墙体灰和碎片。当时不确定有没有畸变因子,就分批保存,中间做了几次催化实验,具体的我没有跟进,不太清楚,肯定是没什么爆炸性成果……不过实验一直做下来了,应该还是有怀疑的。” 这个结果也不出所料。 罗南现场看了看,又翻了下实验记录,没有说什么,就是要了一管浸泡在特殊溶液中的样本,直接倒在手搓的空间断层“水晶球”里。他给空间断层设置了高能环境,又让磁光云母分出一点儿精力,搞搞催化,同时尝试能不能勾动“本地时空”,再唠叨些有用的东西。 这个暂时还看不出效果。 竹竿就推荐其他渠道:“看看灵波网的记录吧,我觉得比这个靠谱。” 确实如此,目前更有价值的,还是灵波网对现场的录像以及对超凡层面的监控。 上面有相关节点遭时空裂隙破坏时,周边环境撕裂情况以及对应数值,包括对渊区的干涉等等。 可惜,只是孤例,没有其它可对比参照的同类现象。 不过,夏城分会还是将其与夏城这一年多时间频发的地震数据做了一些比对,多少有些猜测和判断,有人还拿它写了论文。 罗南大致翻阅一通,越发觉得,在当前的地球上,欧阳会长的灵波网,确是一个伟大的发明。 相对于天渊帝国铺开的恢宏战争体系,它不值一提,甚至都比不过小行星战场上随便哪个基地、战舰布设的节点工事。然而这确实是一个拓展人类认知极限的感应网络,也是贯通物质与精神层面、日常与超凡领域的有效介质。 它并没有专职“时空观测”,但正因为它不专职,恰能够给出多方面的、即时的反馈。 即时性很重要,“披风下的三只猫”哪个对现在的体位不满意了,抖一下毛,地球这边都会受到影响。 有“灵波网”这样的感知拓展网络存在,实在有必要。 要是当初春城金不换战场附近,也有“灵波网”节点,情况可能会简单很多。 “怎么样?”竹竿得意洋洋,罗南手里的论文就有他的一篇,纯粹数据分析,但言之有物。 “不错……但能不能和90年的比对一下?” “哈?”竹竿一怔,但他心思机敏,掌握材料也多,很快反应过来:“某人巡游那次?你怀疑这个和深蓝世界有关?” 罗南点头,转过脸去:“阅音姐,与李维合作的项目,应该让灵波网项目组也参与进来。当然,这个需要问过欧阳会长,还有武皇陛下。” 竹竿听到关键处,“哎呦”一声:“你,和李维?干嘛呢,地球可不够你们折腾!” “不至于,地球君应该无感……虽然我们确实是想给地球君拍照留念来着。” 罗南说的是“畸变时代大重塑”这个项目。 他和墨拉沟通的时候,何阅音也在场,大略知道此事,罗南也就顺理成章安排了。回头再对接,让墨拉与何阅音这对“师姐妹”联系,感觉…… 反正何阅音现在没反对。 也不是说就让她负责到底,就是前期跟一下进度。 “罗体系”和“李体系”的合作,坦白说也是太敏感了,偏偏专业性又强,那些似懂非懂的外行人,指不定会瞎想什么。何阅音的复杂立场,恰好能够给各方一个信息渠道和缓冲,回头若项目真能推动,再派专业人员跟进不迟。 还有就是“灵波网”…… 罗南沉吟着,还是和竹竿、何阅音一起,在十三层这个跨三联楼体区域走一圈。 中途又碰上了宗笈,这回不好再回避,后者还是厚着老脸和罗南聊了会儿。 何阅音和竹竿最初还陪着聊一聊,避免两边尴尬,后面就渐渐拉开距离,看着罗南笑眯眯地向宗笈打听“铁三角”当年旧事、恩怨情仇。 两人对视,都是心中微妙。 差不多又在十三层绕了一圈,罗南心满意足,宗笈如释重负,聊天告一段落。 再和竹竿打招呼告辞,罗南又问何阅音:“下班了吧?一起走吗?” “……好。” 何阅音与罗南一起站进电梯,她想按去十八层,可罗南先一步按了楼层按钮,是去第一层的。 这个逻辑貌似没问题,可是在当代大都市商业区,就不太适合了。 电梯下行,离开十三层,何阅音才开口:“罗先生去大会议室?” “大半夜的,去大会议室干嘛?”罗南理直气壮地反问,然后一笑,“就是想挨着地表散散步。” “一层从来都是锁着的。” 毕竟在回收层。 这还是在黎兰区,夏城城市副中心之一,治理还算得当;又是夏城分会所在地,灵波网密集覆盖。换了近郊的高层建筑,起码三分之一的安保开销,都要放在回收层区域。 话是这么说,罗南想去散步,还能拘着不让他出去? 最终罗南还是踏上了阴暗潮湿的地表,与何阅音一起,顺着勉强还算平整的路面,在四面夹立,仿佛随时都要倾倒的高层建筑丛林中,信步前行。 其实,入夜之后,当代大都市还是很会迷惑人的, 自然采光不再是问题,霓虹远远看着也差不多,上下区域的分际就不是太明显。而东亚地区相对内敛的社会意识,在基本面过得去的情况下,街头上游荡的混子终归还是少的,偶尔遇到些人影,反倒是白领模样的更多些,就如身边的何阅音。 虽然低空公交二十四小时运行,但安全起见,并不下探到十八层以下,这些人只能选择单车、步行,走完最后一段路,半夜看去,倒是如游魂般飘在街头。 这些天,罗南大多数时间都在“测验时空”里折腾,出来之后又是马不停蹄,在湖城、春城、夏城以及雾气迷宫之间来回打转,身上衣服怕不是穿了大半个月,还没这些“游魂”整装呢。 所以,他与何阅音并排走在街道上,倒是与周边环境颇是相衬。 罗南信步前行,又扭头四顾,看周围居民区三三两两亮着的灯光,发出感慨: “真能熬啊!不过住在这里的,好像条件还过得去?” “嗯,房租很高,哪怕是回收层。这些应该是有比较稳定工作的。大部分人其实还要到城郊,或者卫星城,万院长那边都算是位置比较好的了。” “我看过‘洄行’的市场调研报告,我们所在这类区域的住户,应该是粗加工畸变物产,尤其是高能食物和营养品的主要消费群体之一?” “……是。” 罗南撇嘴:“只有不断强化体质,保证精力,才能争取那一个可能的上升通道,或者不被别人挤下去。现在越来越觉得文慧兰说得有道理。可是竞争这玩意儿,到了一定程度,怕是已经超出了正常人类能够应对的极限吧。” 何阅音看了罗南一眼,轻声道:“sca公布的救济覆盖人员基本在3000万左右浮动……嗯,适龄。” “只夏城吗?” 话是这么说,罗南却一点儿也不意外。当代畸形的大城市生活圈,几乎不存在任何缓冲区,哪怕是有聚变能源、种植大厦等技术托底,养活百亿人纸面上是足够,可这终究是纸面上。 要说城市治理水平,东亚十城基本都算第一梯队了,哪怕是湖城那样的,也能保持基本面稳定。 可视线往外,亚波伦的哈城已经让罗南大开眼界,无愧于“地狱之门”的称号。传说中非常狂放的新大陆,还有黑狮那厮治下的黑非洲…… 罗南按照他以前生活经验理解,总觉得李维还在等待时机。 可只要再深想一层,便知那位多半早已经架好了锅灶,烧起了开水,控制着火候。 加不加火,抽不抽梯子,只在一念之间。 要杀百亿人真的很容易,罗南也能做,一个人就可以。 可要把人捞出来,难度却要超过百千万倍,他一个人真不行。 这种时候,若真还迷信“罗体系”与“李体系”僵持不下、势均力敌,就太蠢了。 罗南叹了口气。 却听旁边何阅音说了句全不相干的话:“罗先生之前和宗老先生聊得挺好。” “哦,好奇嘛。”罗南信口回应,又想到什么,回头迎上了何阅音探究的视线,呲牙一乐,“我是说武皇陛下的旧事,她去年下半年才成了超凡种,却和墨拉、绍塞多这样的,早早坏了关系,偏偏还能全球各个领域投资,无往不利……” “绍塞多?” “嗯,我听说这家伙和鉴玉会那帮人走的挺近,白心妍也是。偏偏武皇与绍塞多互相看不顺眼,想想也挺有趣的。” 何阅音略作沉吟,便知道罗南与宗笈聊天的意图了。 老宗那个混在鉴玉会里的不肖子,终归是要发挥点儿作用才行。 当然,也起不到多大用处, 可能够让宗笈有个能善意回应的抓手,提前消除夏城分会内部的隐患,总是不错的。 至于为什么是绍塞多,何阅音并没有追根问底的想法。 她又看罗南,片刻,莞尔一笑:“罗先生行事思路,和去年时颇有不同。” 第八百四十六章 定赛道(中) “去年这时候,咱们还不认识呢……要到月底才行。” 罗南信口回应,随即也是一笑:“去年的话,主要还是两眼一抹黑,加上脑子不好使。现在嘛,脑子也就那样,但知道的多了,要照顾的多了,总有力不能及的地方,就想多找人来帮忙……要帮忙,交情要有,由头也要有,最好是特别光明正大那种。” 说到这儿,罗南往西边被楼宇遮蔽的天空看了眼:“比如安夏线。” “罗先生确实想在这条线路上发力?” “阅音姐,你……嗯,军方总不会还对这事儿持保留态度吧?” “军方也不总是一个声音的。”何阅音能说这话,已经很坦白了,而且紧跟着又是一句,“何况罗先生您手边也是千头万绪。” 屡次“看人下菜碟儿”且至今没认真阅读何阅音发来资料的罗南,多少有些心虚,不过他脸上一点儿不显:“安夏线这个事儿吧,我记得和你说过,我有个设想,与它有一定的重合,但又不太一样。” 说话间,罗南沿着马路继续往前走,何阅音跟在他身边,注视着他,等他说下去。 罗南对着前方虚劈了两下:“形态么,大概就是解剖东亚平原地带的十字切?” 何阅音立刻反应过来:“平金线?” “对的。”罗南丝毫不脸红地将文慧兰的“十字切”设想转到了自己身上,“而且不只是与安城、与军方,我想将这个事儿在巅峰会议上提一下。” “那就不只是安城、夏城和淮城的事儿了,另外两个城市,恐怕支持力度不够,哪怕形成了具体规划,也必然是要落在安夏线后面,做一番观望的。” 何阅音很冷静,并没有被“巅峰会议”的名头冲昏头,只就事论事。 隔了半秒,她又道:“而且,巅峰会议对这类话题兴趣不大。” 毕竟是里世界的会议,和这种大基建工程不搭调。 其实放到星联委也不顶用,当下大城市割据、自扫门前雪的局面,星联委能起到的作用也有限。 何阅音往前走了几步,中跟鞋击打潮湿的地表,声音都显得有些滞涩。 她又提出一个阻碍:“只一条安夏线,大金三角就会首当其冲。高文福会长在总会、在军政系统还是颇有助力的,更何况……” “更何况还有李维。” “是的,还有李维。” 罗南双手抄兜,摇摇摆摆向前,心里则在寻思:看上去,何阅音或者她背后的势力,并不想将“安夏线”的事情抬到万众瞩目的层级,有那么点儿埋头做事……自欺欺人的意思。 许是他思考的时间有点儿长,何阅音从侧面看他,想开口,罗南却卡在她前面。 “阅音姐,这种形势下,上会就是表态,可不是说要谋求共识的。” 两侧密集窗户的杂光,在罗南脸上留下了斑驳痕迹,他的声音却很清晰,且直接点破何阅音的言外之意:“有李维在,不论是否在巅峰会议,或其他什么会议上提交,该有的绊子一个都不会少,这与高调低调无关。而且他们还会顺便把我们没有明确表露的目的,扭曲变形到面目可憎的地步,并大肆宣扬。” 只闷头做事是不够的,还需要让别人都知道你在做事,而且是在做大事,做卓有成效的事。 罗南正持续不断学习“梦神孽”和“幻魇之主”的套路,对人们的认知层面非常关注。 也许每个人的认识都参差不齐,但是只要有这么一个大致的印象和趋向,就可以方便地调动他们的认知边界,形成相关预期,激活欲望和潜力,让人们愿意为了他们暂时还触碰不到的未来投入力量。 而如果后面总能及时跟上一些正反馈,那就更棒了。 当然,有些人只用一个似是而非的概念,哪怕中间给几次似模似样的反馈,最终也不会落地,半途就劫掠而去,留下一地鸡毛,乃至通盘破灭。罗南不会这样,也要避免别人这样,特别是要与那些空泛概念区分开,把人们的注意力和预期,集中到他这边来,明确方向并按照一定的节奏运转。 何阅音没那么容易被说服:“目前在公共舆论场,罗先生似乎是占优?” “只要你做事,而对手不做事,出的问题永远都是你的,舆论掉转矛头是迟早的事。嗯,我可以强行压制一段时间,但如果这段时间无法形成一个广泛的利益共同体,并在此基础上辐射出一个明确的社会共识……前途光明的共识,反噬差不多也要到了。” 罗南说着,视线又挑高,远眺城市光污染下的寥落星空。 某个遥远的时空节点上,含光星系的天渊遗族们,有共同的利益,有明确的共识,可他们的出路却未必光明。 无他,面临的敌人太强了。 在这样的背景下,他们的一些决断,包括“二星门战役”,都大有可商榷之处。 在“测验时空”那2000多个小时,罗南听咸竹尉官等人,以各种角度、立场抱怨这些事,那其实就是反噬的前兆。 所以,要在敌人没有真正不可战胜前,让己方的力量能与之抗衡。 先为不可胜,以待敌之可胜。 能不能做到,罗南不知;然而李维却是这么做的。 想到这里,罗南咧嘴苦笑起来。 何阅音继续看罗南的侧脸,隔了几秒才道:“罗先生的目的……是指‘百年序列’?” “嗯哪,阅音姐你还记得啊。” 大概在7月底,罗南与何阅音聊过这方面的事,只是当时何阅音含糊了过去,没有给出明确的态度。罗南也不介意现在再重复一遍,当然,现在的思路想法,和那时候又有了一些差异。 “那个‘百年序列’么,现在还不到大张旗鼓提出来的时候,否则会让很多人有畏难情绪,望而却步的。前面还有许多前置环节,比如‘十字切’重置大金三角、现有畸变物产资源安全有效利用、对畸变感染的逐步控制和治理,然后才是高能环境下人类体质正向适应、进化以及对应的技术和文明层次提升。 “这些都会先在安夏、平金线路附近实施,也会开启海外试点,比如哈城之类,然后才会逐个区域推进……还算清楚吧?” 何阅音想了想,点头承认:“线路比较明确了,而且与您上次在巅峰会议的提法一脉相承。” “再好的现实也要有落实的第一步,而且必须得到相当程度的正反馈。” 罗南的视线也不知道是第几次从两边的居民区灯火中扫过:“我说过,单靠我一个人,还有身边人,是不够的。但也不能指望周围回收层这些人,他们还有在当前体系中内卷的动力,未必有转换赛道的勇气;也不能依靠城郊和卫星城那些,把那些人一窝蜂的赶到荒野上,就是去送死…… “梳理半天,目前仍然是要靠那些已经成型的组织力量,传统的军政系统,还有闻到金钱和血腥味儿的资本,让他们将现有的秩序框架平移过去,然而对现有框架,我终究要有改动的,他们不一定乐意,而我也未必能信任他们。 “阅音姐,这种问题,怎么解决?” 罗南这话,透着故意为之的虚伪气味儿,就等着何阅音的回应……或者说等着何阅音代表“竹蜻蜓”的态度。 这也是他去年绝不会讲出来的。 何阅音却绕开了这个问题:“罗先生的‘第一步’,具体的做法呢?真的是锁定了安夏线,不会动摇了吗?” 这已经是何阅音今晚第二回这样“置疑”了。 她本人未必会如此,更可能是她背后的“竹蜻蜓”里有些人这么想。 很显然,罗南铺开的摊子,让一些人捉摸不透,也拿不住重点。 果然,何阅音紧接着又问:“就像更早前,您一手铺开的‘梦境游戏’,已经有那般影响,转移重心的话,会不会太可惜?还有‘中继站’、雾气迷宫,那边应该已经是万事俱备,只等探险者进入了吧?” “雾气迷宫太虚无缥缈了,绝大多数人理解都有困难。”罗南第一时间回应,这与他避免“空泛概念”的思路相违背,说起来格外果断,“至于‘梦境游戏’,既然是游戏,那就只算是广告……还是贩卖焦虑的卖课广告。” “梦境游戏”掀起的这波全球舆论和全面“推墙”的格局动荡,确实非常吸睛,但总还差了点儿什么。 罗南看得很清楚:“哪怕是通向超凡领域的梦,也并没有与每个人都切身相关。之前“里世界”的存在模式证明了,超凡力量可以与普通人的世界拉开距离,也不会造成致命的影响,毕竟这也是个看天赋的领域,目前环境下,没有多少人适合在这条赛道上卷起来……” 说到这儿,他忽然停下脚步,示意旁边何阅音往马路对面看: “而且,一个弄不好,还可能出现很糟糕的导向。” 马路边的灯光足以让何阅音看清楚对面,那大约是一个刚飘回来的男性“游魂”,人到中年,衣装还算齐整,但衣扣、领口也给扯得乱了,怎么舒服怎么来。他刚刚在街边的一个物流驿站完成了操作,并果断拒绝脚边那条半旧机械狗的毛遂自荐,自己肩扛着快有半人高的、由薄木材拼接的大箱子,摇摇晃晃往马路这边来。 第八百四十六章 定赛道(下) 何阅音回看罗南,颇是不解。后者半侧过身,好像是和她街边聊天的样子,等那个头回见到的陌生中年男快要跨上路牙子,突然对何阅音笑了下。 便在这有些促狭的笑容里,陌生中年男一脚踩空,脱口的香草芬芳中,整个人被沉重的木条箱子带得往前栽。 旁边罗南及时伸手,拽住了他,但那个木条箱子就没那么幸运了,从他肩头重砸在地上,半边木条折断不说,包装也有一角破开,不规则真空包裹的异形长条突出一截,在微湿的地表上划出闷哑的声响。 “小心小心。”罗南标准的少年公鸭嗓,比他的实际年龄听上去还小一截。 此时,他好像刚发现里面是什么东西,发出一声羡慕式的感叹,带着这个年龄应有的稚气: “这一大包……火腿吗?” “嗯嗯,火腿。” 陌生中年男有些慌张,忙收拾包裹,或许是罗南表现得太无害,他眼神就一直往白领打扮的何阅音那边瞄,还有意遮挡她的视线。 偏偏何阅音轻声问了句:“要帮忙吗?” “啊,不用,我抬得动。” “请问,这种‘火腿’哪有卖?” “呃,这是亲戚邮给我的……” “什么牌子的啊?”罗南好奇地拽起“火腿”真空包装一角。 “没牌子,他自己做的!” 陌生中年男几乎是从罗南手中硬夺回了那“火腿”,胡乱塞回半塌的木条箱里,嘴里下意识又说了句“谢谢”,也不管会不会蹭脏衣服,吃力抱起变形的木条箱,艰难地往不远处的住宅楼挪过去。 等那人去远了,罗南却是抬起右手,亮出指缝里夹着的鼓囊囊的密封袋: “他把‘调料包’忘了。” 何阅音接过那个袋子,在鼻端轻嗅,也许还动用了一些随身的检测仪器,就算袋子不透明,也分辨出来里面的主要成分: “石粉虫壳粉末。” “明星产品啊。” 6月份瑞雯在夏城直播时,打掉了一个游民走私线路,其主打产品就是这个,当时还包括危险性更高的石粉虫卵。 为此,龙七专门做过现场科普。 罗南拿回了密封袋,掂量一下:“不是卵,所以,直播也算有点儿效果?” 因为这条走私线路,“洄行”负责人文慧兰专程到夏城做公关,后面还坑掉了一个颇有体量的分销商。要说这应该是近段时间夏城着重打击的对象,结果事隔两个月,一个中年社畜,在家门口的物流驿站就拿到了手。 “那条‘火腿’应该是新鲜的‘畸变血食’,这大叔自己并没有频繁食用的表征,家里头三个孩子倒是一个没漏掉……果然,这种‘强身粉’和‘聪明药’,堵是堵不住的。” 罗南抛了抛袋子,很是平静,因为对有关情况早有所见。 其实也不是他预知什么,而是文慧兰上次到夏城公关,大家讨论的时候,已经说得很清楚了。 虽然来源极是荒唐。 “进化配方……荒野十日的游戏攻略。”罗南拎着密封袋一角,微幅晃动,又抬头往旁边居民楼上看:“他三个孩子,有两个成功进入了梦境游戏,应该算是有一定天赋吧。不过这种天赋,是天生带来的,还是‘强身粉’和‘聪明药’催化的,我一时也看不太清楚。” 街头随意碰到的一个陌生人,就洞彻其家庭情况——罗南能做到这点,何阅音丝毫不意外。 这才是“在世神明”应有的手段。 何阅音顺着罗南的视线往那边看,这样的距离下,单凭听觉,辅以视觉,她也能捕捉到那位陌生中年男进了哪栋楼,进了哪个房间,并有其他层面的一些判断。 只是她暂时保持着静默,因为她知道,罗南还有话没说完。 “人们获得的信息总是受污染的,要么就是在传播的途中,要么就是在自己的大脑内。”罗南声音轻柔平和,“像这一位,他和他的家庭,应该就是将‘梦境游戏’和‘荒野十日’游戏里的‘进化配方’搅在了一起,大约是觉得这样更好更全面……” 其实如果认真看过罗南和瑞雯那一系列直播,尤其是在“杂货轮”上那期,就应该知道: 罗南,这位“梦境游戏”的发明和支配者,对“荒野十日”游戏里的所谓“进化配方”是抱有非常负面评价的。 偏偏那场直播的相关内容,面向的只是里世界。 再说了,人的脑子里哪有那么多“因为所以”“只要就”? “好吧,大家能够相信做梦之后学会的呼吸法,当然也能够相信游戏时候得到的健身配方。” 说着,罗南松手,“调料包”自由落体,趴在路缘石边缘。 罗南随即举步前行,何阅音仍跟在他身边。 没过多久,刚刚上楼的中年社畜已经用百米冲刺的速度,碰到了刚刚摔箱子的地方,朝地面猛打灯光……几秒钟后,他如释重负的长长吁气声,几十米开外的罗南与何阅音听得清清楚楚。 二人都没有回头,罗南仍保持着轻柔的调子:“上次在巅峰会议上,我其实是办了蠢事,最起码是选错了切口。” “哦?” “我是不是紧揪着‘畸变’不放来着?” “听说是。” “看吧,‘畸变治理’这档子事儿,麻烦就麻烦在这里。物质的、身体上的治理好说,精神和认知,包括审美,想纠正可太难了。而且……何者为‘正’呢?” 还是那句话:也许大家都很正常的时候,出于天然的排斥心理,会对畸变污染严防死守,可当畸变感染者、脏人已经占据了相当比例之后,心防就会迅速崩溃。李维那家伙,疑似就在玩这一套,建构人们的心理堤防,再一次又一次地敲崩掉,渐渐扭曲人类的认知,为以后的仪式做准备。 罗南没有提李维,只是在描述当前情况:“哪怕是认知相对保守的东亚区域,大家对‘脏人’,或者是变成‘脏人’的可能性,也不像之前那么畏如蛇蝎。因为与其担忧这个,不如想想怎么才能在疯狂内卷的环境中,为自己、为后代争得生存资料,又怎么才能在权限社会持续挤压的上升通道中抢占先机。 “卷赢了,付出的代价可能还有弥补的机会,畸变物产就是他们最经济的选择,没有之一; “不想卷,就不断被推向回收层、远郊、卫星城,接触畸变物产的机会反而在逐步增大,而且是连粗加工都没有的原生态……夏城可能好一点,但说不定还有很多人埋怨不给他们机会。” 说到这儿,罗南又回头去看何阅音:“我说这话,是不是有点儿像文慧兰?” 何阅音扬眉。 “啊,我差点忘了,她上次过来的时候,阅音姐你不在。”罗南咧嘴一笑,“说来惭愧,当初她过来,为‘洄行’解释的那番‘歪理’,我到现在都不好辩驳。问题就在那里,有什么好辩的?” 何阅音终于回应:“问题是用来解决,而不是用来辩论的。” “对。不过‘畸变’这个问题,发展到现在,已经不完全是技术性的,而是拓展到这个原生文明社会的方方面面。它是问题,但也是资源,绕不开的。强行在这上面用力,势不两立、不共戴天那种,只会是硬碰硬,事倍功半,甚至会站在大部分人的对立面……阅音姐,你以为呢?” 何阅音想开口,却顿了顿,随即又是一笑:“反正这不是去年的罗先生会讲的话。” “是吧。” 那个用最纯粹技术视角看问题的罗南,那个总想要用一套方案解决世界所有问题的罗南,终于还是在时光长河中吞咽了浊浪、脱去了嫩皮,渐变乃至重构了成了新的模样。 这个世界改变了他,他也要让世界随他一起改变。 “所以,我需要换一个‘赛道’——百年序列是目标,畸变治理是关键,但不代表切口也要在这里。” 说到这儿,罗南站定,又抬起头,扫过回收层乃至更上层,万千住户房间中倔强亮着的灯光。 房间里的人们正以他们的方式活着。 未必是好的选择,甚至不一定是他们自己的选择,只是在拥挤狭窄的世界中,找了一个勉可喘息的体位。 这本来没什么,可是…… “李维大约已经规定了大家的活法和死法,锅也差不多要烧开了。我呢,就想着带着大家往锅外面蹦跶……地球暂时跑不出去,这一丛丛的钢铁森林也不是监狱。哪怕一时出不去,哪怕是在热汤里,会游泳的总比旱鸭子强吧?” “优化生活方式,拓展生存空间?” 何阅音没有被罗南的“危言耸听”惊到,而是概括总结了罗南过于个人化的表述,随即追随罗南的视线,仰头上看:“用这样的思路去推进‘安夏线’,是很好的,覆盖面也会很广,却怕来不及。” “又不是让他们去冲锋,变故中保持脑子清醒,遵守基本秩序,就很了不起了……当然,一定要在他们相对熟悉的框架里,大差不差,再做必要的变动。” 罗南扭头看何阅音:“我说过这个,支起框架的话,目前的治理体系、资本力量都很重要,但他们用着不顺手。抱歉,我的意思是,合作起来会很麻烦……‘竹蜻蜓’的话,会不会更好些?” 第八百四十七章 要梦幻(上) 说起来,罗南今晚还是头一回对何阅音提到“竹蜻蜓”这个词儿。 这也没什么,大家早就心照不宣。 可就算是“心照不宣”,有些话还是要说到明处。 “覆盖面广,是好处也是难处。毕竟这么多人呢,我不可能重新开始,只能是在现有治理框架基础上进行。然而这个治理框架,有相当一部分就是李维影响建构的,要依赖它但又必须改造它,这么一个矛盾的处置模式,就需要有同样矛盾心理的合伙人来一起干……我觉得,‘竹蜻蜓’就是这样的对象,也不知道我的观察对不对。” 何阅音偏头看他:“矛盾心理?” “不要太在意表述,体会意图。”罗南一笑,继续往前走,“从我目前的观察来看,虽然‘竹蜻蜓’的理想非常远大,但是当前立足的基础,和理想是有断层的。好像是知道些什么东西,但本身难以触及,至少并没有体现在你……还有田邦身上。” “哦?” “仅有的两位冲破了‘燃烧者’超凡种瓶颈的关键人物都如此,无论如何也说不过去。” 说着,罗南下意识伸出手,几乎要碰到何阅音肩头,又收回来,只虚画了一个圈:“超凡种这个层次很重要,更确切地说是熔炉布法、形成‘黄金细胞’这个环节非常重要。和我知道的路径相比,你的做法,还有田邦的做法,就有些轻率了。” 何阅音没有躲罗南伸出的手,对他所言也保持冷静,哪怕是听到“熔炉布法”“黄金细胞”这样的词汇也一样。她只问了句: “轻率在何处?” “轻率在机芯。它是一种辅助体系,至少在我理解的修行框架中,在踏入高级阶段前,是这样的。而且李维向你们展示的那些,删头去尾,了无诚意。在这个基础上建构的体系,上探到超凡种层面,基本上就到顶了,而且前途叵测……除非你们真要搞‘血肉苦弱,机械飞升’那套。” 罗南一点儿也不客气,直接就点中他看到的最核心的问题。 不过这一刻,他又想起了武皇陛下,想起了她对“内宇宙”体系的尖刻评价;也想到了遥远的中央星区,还真有“思想星团”那样的庞大机械帝国,便稍微收了一下,没有说得太满: “嗯,也许你们又通过其他什么渠道,收集到了一些东西,毕竟这个宇宙是很广阔的,路径从来都不只有一种。但前提是,你们,好吧,是我们,我们对基础情况应该有一个相对完整的把握,要大概知道有哪些路径更合适,可以让我们这个原生文明一步步进入更高的层次,而不至于坠入陷阱,提前毁掉提升的可能。” 罗南话说得很重。 说到底,他对何阅音选择用那样勉强的方式成为“超凡种”,是非常不满的。 何阅音还很年轻,还有资本等待一段时间,等他将这条路趟明白了…… 啧,“布法”关口也不是那么容易趟过去的。 事已至此,罗南也没法再说什么,只道:“对这些外来的基础信息,我们可以,也必须互通有无。如果你们还有疑虑,可以先从不那么敏感的项目做起,逐步增进互信……比如安夏线。” 何阅音笑起来:“安夏线也很敏感的。” 罗南就盯她:“和你们翘首以盼的未来相比,又算什么呢?” 何阅音想了想:“一个确凿的、落地的、代表了地球资源流转方向变化的标志性事件?” 罗南挑眉:“如果‘竹蜻蜓’真是这么考虑的,我对合作前景会比较看好。不过,要成为‘标志’,安城,夏城,淮城,还有安夏线这‘三点一线’,还是要进入到一个共同设计的新模式……” “做起来不容易。” “我的思路是,先从具体的工程技术方面着手,在现行框架下也能够让人接受并铺开,当然需要提升一个档次,和其他项目相比,要有区分度……” 这次何阅音就无法精准总结了,她就看罗南:“所以?” “所以阅音姐,你觉得把‘灵波网’的技术铺开,应用整条线路上怎么样?” “哎?” 何阅音明显有些吃惊,但很快又觉得这是一个情理之中的变化。 罗南要的就是这个情理之中。 “我记得,欧阳会长也是一直在追求灵波网的全球化,之前也往其他几个试点区域投放了一些,为此甚至让出了规则的独家制定权,但并没有取得明显效果……嗯,这个还是你教给我的。” 何阅音“嗯”了声,不知她是不是也想起了灵波网逻辑世界中,“血岩镇”上那场未完成的教学。 一秒钟后,她轻声回应:“欧阳会长对这个思路应该会非常感兴趣,但是这就代表着‘安夏线’的建设成本会提高很多,非常多,资金从哪里来?” “刚刚你说的,‘适龄’的救济覆盖人员,夏城有3000万,安城应该也差不多,这么个超级大工程铺开,建设、开发、维持,解决了多少岗位,消除了多少问题,结果还要资金?” “……” “好吧,开个玩笑。” 哪怕是有“集中力量办大事”光荣传统的东亚地区,城邦化快四十年了,平常再怎么同气连枝,涉及这种跨地域的资金和资源调度,尤其是要把它们洒到荒野上去,都不是说一咬牙一跺脚就能办到的事儿。 要知道,“游民回城”的高峰才过去了多少年? 这无疑就是一个“大转向”,怎么向之前支持上一轮政策、并掏出了真金白银税款的市民解释? 当下可没有类似于《冬青》的电影了。 “这些吧,都需要在和安城、夏城、淮城三方的沟通联系中取得共识。安城那边,安百战力量声望都是足够,又一直倡导‘安夏线’规划,这点儿信任还是能有的吧?夏城这边,分会‘铁三角’的影响力不容小觑,我也在这儿,多少能唬弄一些人……” 罗南随口说着,并没有明确的方案,却是想到了另一件事:“何参谋长最近应该是要竞选?他和‘竹蜻蜓’……” 何阅音微微摇头。 见状,罗南也摇头:“既然如此,这种时候他上来,不合适。” 何阅音仍没有说话,只轻轻“嗯”了一声。 “这么爽快?其实我还没说完。” 罗南就笑,看着何阅音:“他那个‘第三极’又或是‘静以待变’的想法,是真的,还是噱头,我不予置评。不过,让他听我一句话,洛元这个人及其技术和行事路线,相对于何参谋长,不可控、不对等、不平衡,不是他能够把握的合作者。 “我很好奇,他们是怎么搭上线的,是最近,还是长期?我希望能够得到一个满意的答复……另外,如果他能在‘安夏线’上发挥一下影响力,很多事情不是不能商量。我现在难得有求于人,很好说话的。” 何阅音与罗南对视:“有些事情不用照顾太周全,调配不过来的。” “这叫什么照顾?有些时候,妥协一下能够撬动更大力量,也没什么不好。难得夏城、还有那什么‘第三极’有他那么一个抓手,我应该表示感谢才对。” 罗南没有一点儿为难的意思,可转眼就皱起眉头:“想想淮城吧,我在那就认识一个刘峰明,近防军的少校……现在都头痛怎么使劲儿。实在不行,就让我手底下那个基金会过去,‘安夏线’前期筹备也勉强能安上‘全球普查’的名目,再多找些人化缘,先摆出足够的前期利益再说。” 何阅音看他表情,再走几步,忽然道:“罗先生好像并不准备完全‘以力服人’?” “我从来都是技术流啊?”罗南露出惊讶表情,“是啥给阅音姐你这样的错觉?” 何阅音哑然失笑,但很快又开口:“罗先生利用现有的治理框架,以及军政资本力量,看样子主要还是为了调动当下富余的人力资源……是因为有什么后续手段吗?” 罗南看她,隔了一秒,这样回答:“我用的手段,就是不想让对面那位的‘手段’得逞。” “哦?” “战后迅速增长的百亿人口规模,是一直以来的政策导向和刺激,你承认吧?这种不符合社会和经济规律的人口增长,背后有李维在撺掇,你知道吗?” 何阅音眉头蹙起,没有立刻说话。 李维为了实现“伪神物化真种仪式”而搞的阴私设计,罗南实在不太好讲——他没必要给李维遮护,可要讲到这个,涉及的时空背景太过庞大,他需要琢磨一个更妥善的信息公布模式和渠道。 现在么,就只能从另一个角度来。 “我记忆里,竹竿、血妖还有墨拉都讲过,哪怕是已经进入了‘聚变时代’‘超导时代’,能源几无穷尽,可关键磁约束技术原料基本全靠深蓝世界出产的‘幽灵矿’……你们这些军政系统的,就不觉得肝儿颤吗?” 基础太单一、太脆弱了。 反正换了罗南在那个位置,他是夜不能寐的。 「月初求月票!」 第八百四十七章 要梦幻(中) 罗南将他自己带入到李维的思路中:如果他想搞崩地球这一边,完全封闭深蓝世界那边的通道,断掉“幽灵矿”的供应,等着全球各个聚变堆因为约束不力而一个个崩掉,就足够了。 虽说何阅音肯定能推导出这些后果,罗南仍不介意再强调一番: “一旦供应断掉,聚变堆没了,种植大厦也没了,一切能源和生存资料供给倒退回三战前技术水平,现在的大型都市圈怎么维持?百亿人的生存资料从何而来?后续又该怎么办?” 哪怕不会造成太多的直接伤害,可后续的能源危机、供给危机也足以毁灭一切秩序。 “在这些要命的情形出现之前,在掉档的技术条件下,足够的生存空间和生存资料产出,才是最实在的。哪怕是三战前的技术,理论上也足以支撑百亿人的生存,前提是有转换的时间和空间。” 说着,罗南大拇指往肩后虚戳了两下: “要保证转换效率,现有的组织框架,不可或缺。像刚刚那位大叔,你让他辞去现有工作,去开发建设‘安夏线’,那就是家破人亡的节奏。 “可如果夏城、安城政府宣布合作,提出政策导向,各方资本积极投入竞标,哪怕他所在的公司不是第一波的铁路建筑商,后期安夏线、平金线建成,大金三角支离破碎,东亚最大的平原地区有可能重新成为人类聚居地,形成新的大型都市圈,他的企业便有很大机会去参与,他就可以在现有的框架内去‘拓荒’。 “哪怕也没有,他仍留在夏城,但分流出去的公司和人员多了,他也可以喘一口气,不再居住在回收层,可以带着家庭到更安全更舒适的区域。而对于荒野的新一轮的大开发,也会使得畸变物产的价格下降,到手的代价会更低,培养孩子也没有那困难……这样还挺有诱惑力的对吗?” 何阅音也回头,看了眼愈发空荡的街道:“与‘大都市圈’‘游民回城’‘城邦化’截然相反的导向。” “以‘拓展生存空间’为核心嘛,阅音姐你总结得不错。要让大家知道,‘生存空间’不是没有,一直在眼前,在城外的荒野上。至少从90年末开始,已经有了这样的变化,只不过,当前社会秩序和经济结构的设计者、影响者,对此视而不见。” “感觉要去竞选的是罗先生你。” 何阅音难得吐槽,罗南哈哈笑起来,不过很快端正颜色:“我明白,社会经济结构的变化不会这样简单,人多、人少都是麻烦。荒野开发、新的大都市圈形成,有的产业会兴起,有的则会没落,并不是每个人都能享受到这些,有的还会死在路上,被时代激涌的浪花吞没……可是,只要有这样一个基本的认知趋向就好了。这个世界,这个文明,需要有这样的趋向。 “也可以这么说:我需要……这个世界、这个文明、这百亿人有这样的趋向。” 何阅音目光在罗南脸上流转:“巅峰会议上也无法达成的共识,要在百亿人中形成一种主流思潮?” “那里太多人口是心非,其实他们比谁都明白。不说他们,‘竹蜻蜓’难道不这么认为吗?” “然后呢?” 显然,罗南说的这一通,并没有解释“后续手段”这个核心问题。 罗南没法对何阅音讲,有这样的“认知趋向”,我可以在精神层面做很多事。 这个可能性,有了“梦境游戏”之后,何阅音或许已经有一定的认知,可终究不好太坦白,他就找了一个更实际一点的例子: “阅音姐,你知道咱们是怎么聊起来‘安夏线’的吧?” “嗯,因为安将军的收藏,再前面是因为金不换战场。”何阅音说到这儿,大概也明白了罗南的意思,“现在春城那边,也算是个热点。” “不只是春城了。” 罗南打开虚拟工作区,给何阅音看邮箱里的内容:“知道我对这事很关注,春城分会的魔方,现在每隔十二个小时,就会发一个情报线索汇总给我,里面包括线索的来路,只要是非匿名的都会标注城市。之前还局限在春城范围内,来的路上我看了看,最新一期,已经覆盖了东亚十城中的七个……而且,你看这个。” 页面跳转,能力者协会总会的内部论坛上,一个比较“古老”的帖子,又被人顶了上来。 那是武皇陛下传授“滴水剑”的教学帖,专业性且不论,当真是尽显其人的风采美貌。 后面有“金不换”发的“捏手指发狠”表情,还有“我说呢”的留言,本是为“调戏”武皇陛下而发,却成了他在公众网络上最后的痕迹。下面的留言早已跑题,和“滴水剑”无关,都是“缅怀”“追忆”“烧纸”“坐等”之类的字眼。 可到最后几页,也就是这几天的发言,陡然又变了画风。 9月6日晚上,就有人留言说: “预言:这案子可能要翻!” “它从来就没定案吧?” “那也要翻,天翻地覆的翻。” “坐等天翻地覆。” “说话藏头露尾的死去!” “容本地人猜一下,罗神?” 如此断断续续过了几日,罗南驾临“火山区”的消息就在其中显现,但因为来得快走得也快,没有激起太多浪花。 不过,前天晚上出现的留言明显上了强度: “春城这两天风声不对啊,所以这事儿果然不简单?” “火山区清场了,近防军围了一圈儿。” “真要天翻地覆啊?” “已经连开了两晚上会了,困!” “私聊求线索,有酬劳,只为完成kpi!” “春城分会那么狠的吗?” “邱公出差,莫公公上线。” “老邱提前撤摊子,特么太滑了……然而我只想请他老人家滑回来!” “梦境游戏的副本预告都看了吗?” “大事件的预感。” “靳老板在天有灵,应该很欣慰吧?” “但也许只是个由头?好像金不换那边也没啥人当苦主了。” “就算是由头也比糊涂强……我承认我只是想看热闹。” 这还只是老帖子里的,看现在的版面,标题有关“罗神”“春城”“金不换”的字眼儿明显在增加。 「晚上有场,先更一小章,如果回来得早,凌晨更另一半,实在不行就明早了。 月初还是要嚷嚷几天月票的,求大伙儿支持!」 第八百四十七章 要梦幻(下) 第八百四十七章 要梦幻(下) 大致浏览讨论区首页,已经开始有人畅言“当年我与靳总如何如何”“金老板真的死了么”“95年街头也许是我眼花”之类。 除了一些确实胡说八道的,终归是将当年一些零零碎碎的信息又拼凑起来。 还有人在写科普帖,有的还是当年参与了总会勘验工作的技术人员,写得非常详细且专业。 “看吧,趋向这种东西,总会有些用处的。哪怕不是现在,多沉淀一段时间,说不定就会有惊喜冒出来。” 罗南随手拨动页面:“我准备再过一段时间,一天或两天的,也写一点儿科普的东西,发到上面,介绍一下披……呃,就‘三只猫’好了。以‘金不换事件’为切入点,让大伙儿对本地时空及周边位面结构关系有一个大致了解。到时候,阅音姐你再帮我润色?” “我对这个不擅长。” 何阅音对这个答案,显然不是特别满意,但也不可能真逼罗南讲出来。 罗南只当听不懂:“只要确保你知道的信息无误就好……对了,‘安夏线’的事儿这段时间尽量保密哈,我还想让‘金不换事件’再发酵几天,别让新的信息给冲了。” “……好的。”何阅音应声,却又提醒他,“这两天内部论坛热度最高的其实是‘渊区’不稳定的问题。” “哦。”罗南这个始作俑者应了一声。 与“本地时空”谈判刚见起色,他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大通意”的永久固化,会真正被这方时空捏着鼻子承认,这种动荡,他也没辙。 见状,何阅音就闭了口。 接下来一段路,两人都没再说话,便在秋日午夜的凉风中,又走出几百米。 眼看着到了一个十字路口,除他们之外,无人亦无车。 行人斑马线那头红灯亮起,他们自然停下。 看着对面的红色光条一块块熄灭,何阅音忽然又开口:“渊区其实对大多数人没有意义。” “现在没意义,以后不好说。” “就是现在,内部论坛上,大家仍然为这些暂时与他们没有关联的事情劳心费力。” “呃,渊区什么的不提,金不换这事儿吧……” “我没有埋怨罗先生你。” 何阅音似乎是低笑了一声:“我只是在想,畸变时代以来,乃至以后,人与人之间的差距,越拉越大。不只是里世界和世俗世界,便是里世界这些能力者之间,亦是如此。军政和资本力量的盔甲,不知道还能支撑到几时。在一些关键问题上,不到超凡种这个层次,便是发了声,旁人也只当听不到。” 罗南扭头,看对面红灯抹在何阅音面颊上的血色: “这是阅音姐你不惜一切成为超凡种的理由吗?” 何阅音也转过脸来,“一部分。毕竟现在竹蜻蜓还在掌心搓着,力柄和旋翼似乎已经要分开,我想着充当一下粘合剂。可是,渐渐的,它们已经快没有本质上的差别了……未来大都是同一类人,扮演着不同的角色。” 此时绿灯亮起,光芒在瞳孔中略有变色。 也是这一刻,罗南在何阅音的眼底,仿佛看到了“测验时空”中那颗幽蓝的含光主星。 他想了想道:“对一个遗传种群来说,如何尽可能长地延续下去,才是通向未来的唯一烦恼。” “普通人还有未来么?” 罗南微怔。 这大约是认识何阅音以来,听到的她发出的最尖刻的句子。 只是,她投射过来的视线却很奇妙地平和、澄静且明透:“以常人之无力,究竟没办法在那类人眼中成为够份量的砝码,罗先生很乐意利用现有的治理框架,又在‘梦境游戏’中铺开了‘通识四学二十科’的名目,不管后面如何,看上去还是给大家留了位置的……接下来会有手段为这一端增重吗?” 这是罗南从未见过、也未想过的何阅音。 她的话其实不难理解,可在她这个位置,为什么会有这样的想法呢? 面对这样的一个人,罗南很认真地考虑一番,以至于错过了这一轮的绿灯。 地面上模糊且潮湿的斑马线反射着红光,好像街口刚刚发生了一起命案。 这是个很荒诞的联想,可是这一刻,何阅音的视线也转向地面,似乎在看斑马线上的“血光”,有些出神。 忽地,罗南脑中闪过一些模糊的影子,来自何阅音的意识层面,依稀惨烈。 罗南不是有意去窥视,而是他境界和能力就在这里,且那边虽成超凡种,仍未完全稳固,情绪波荡起伏之际,灵波确有强烈辐射。也亏得罗南从何东楼、墨拉那边,知道了何阅音的身世,才能从那无头无尾的跳荡画面中,捕捉到关键因素: 她那位与畸变种奋力搏斗,死无全尸的母亲,是普通人; 她那位曾经超乎同侪,几乎突破了人类极限,却在最要命时候崩盘的父亲,如今也是普通人; 便是她,如果不是不计后果接受改造,同样也是普通人。 这算是个理由。 当然,人心是复杂的,罗南仍不是特别清楚何阅音的想法脉络。 他也不确定,何阅音有没有把他算进“同一类”去,他算不算生来不凡的那类天才。 可是,罗南本能地很喜欢何阅音现在的认知立场。 历史告诉那些认真学习思考的人们,当一个遗传种,面对恢宏伟岸的古神,仰望深邃严密的神国,你最好认为: 我也是一个渺小、脆弱的普通人……乃至蝼蚁。 当然,一定要有一些想法,可以跃跃欲试,可以不安于现状,哪怕到头来只是幻梦一场。 幻魇之主就喜欢这样的目标。 可是纯大君不是也说么:“梦”这个东西,包括梦想、希望等一些积极因素,我们也离不开它。 对面绿灯亮起,罗南可不想再错过一轮了,笑着伸手,揽住何阅音的肩头。 两人个头现在差不多高,很顺手: “走啦,阅音姐……嗯,要我说哈,‘竹蜻蜓’只是自己飞起来的话,一点儿也不梦幻。” 「月初厚颜无脑求月票。」 第八百四十八章 渐成形(上) 近几日,夏城晚上的车流量忽然变大了。 进入周末,非工作日,情况反而变本加厉。磁轨上好像裹了胶水,车辆都粘滞在上面;各个驻车平台都是爆满,出入困难;整个城市好像燃起了一圈圈的火龙,盘绕在各个高楼大厦之间,有的还直入云霄 。 这般情况下,普遍将车程作为人生额外代价的城市居民,无疑会感觉焦躁。 但如果它本就代表着工资奖金,那就无所谓了。 靳师傅在车上打盹儿,晚餐纸盒就随便搁在中控台上,车里弥漫着重盐高油辣酱汁的廉价香气。 后面车门滑开,章莹莹重重坐进来:“嘿呦,又搞定一家!” 靳师傅撩开眼皮,从后视镜看,却见章莹莹并非与他说话,而是正在对外通话状态:“中秋节前,免不了啦。老板身份再超然,有些人情往来,还是不能免俗的。前几年一直走动,超凡了就断掉,也不是那回事儿。在商界,自家形象从来都是由盟 友、客户、敌人一起标定的……另外就是你这边,要不是你家现在权限高到有些神经质,早就被人踏破门坎儿了。” 靳师傅咂摸一下嘴巴,下颌胡须晃动,正想着是不是闭上眼再眯一会儿,却是通过后视镜与章莹莹视线对上,后者做了个手势,意思应该是“下一家”。 于是难得开出来的豪华商务车启动,带着老板的助理,还有没有收拾干净的晚餐盒,慢慢汇入外间凝滞的车流中。 章莹莹仍在后排聊天,听得出来,她聊天的对象是罗南,因为她很快就开始抱怨“血意环堡垒”的事儿: “最近48小时,已经有4次宕机了。渊区到底出了什么事?还能不能好了? “不问你问谁?你是金字塔尖儿的大佬啊,反正现在地球这边出什么问题,要么是你,要么是李维,揪着你们两个准没错。 “而且是你说要增加那些实战功能结构,要充分调动渊区湍流力量,要想象后面有一个巨大的聚变炉阵列,要有人来测试,结果测试的时候你在哪儿?“你就扯吧!薛雷和你见面的时候是中午,然后下午就回学校了;你在万院长那边聊‘地震仪’还有什么‘物化印板’,现场做实验,差点儿炸掉福利院……废话,我当 然知道夸张,可你在夏城四五天了,都见不到个鬼影儿,不也很夸张?” 嘴上埋怨,章莹莹却笑靥如花:“行吧,你主动打电话过来,肯定有事儿,爽快点儿!”她听了两句,就开始操作后排的虚拟工作区,顺便链接了车载通话设施,罗南的声音就响在车厢里:“……主要就是帮我在总会内网炒一炒热度。你们幽蓝事务所 不是有这方面的业务吗?” “你发的文章,还用炒?”“里面给出的信息太多太杂了,我已经删除了一些过于敏感,或者连我自己都不是那么清楚的,阅音姐也帮着删了些,但是有一些常识还必须说出来,大家才会理 解。可如果大家都去抠字眼、抠概念,注意力很快就分散了……有些人可能更喜欢这样,但我需要大家的目光聚焦在金不换那边。” 驾驶位上,靳师傅从边上拿出几块口香糖,一起塞进嘴巴,用力嚼动。 “我懂,就是要有导向,别跑题的意思。可我看内网那边,现在都有人在写回忆金不换的长文了,热度一直未减吧?” “哦,那个是我托阅音姐找的人,当初枫阁酒店的经理人之一,还花了一笔钱呢。” 车厢里面,章莹莹和靳师傅同时冷笑,一个刻意,一个无声。 “我早就想问了,你跟金不换非亲非故的,干嘛这么下力气?” “一听就知道,你还没有看我写的东西。我在上面已经说了呀,主要是因为他的那个战场环境特殊的缘故……”“哦,看到了。所以你认为,地球、深蓝世界还有雾气迷宫这‘三只猫’结构,皮毛骨肉贯通,而且深蓝世界确实有通向地球的其他通道,而不只是马里亚纳海沟那 个‘星门’?而且这个通道还被金不换很不幸地碰上了?” “他那算什么‘星门’!嗯,基本意思还是对的。”罗南的声音有些随性,“不过后面的‘不幸’是我瞎猜的,名目而已。” 靳师傅继续嚼口香糖,以至于胡须茂密的嘴角,牵拉幅度都变大了。章莹莹一边刷新内网论坛页面,跟踪当前的话题走向,一边说话:“所以你并不是要解决金不换死亡之谜,落脚点说白了还是在深蓝世界,在那什么‘十三区’。啧 ,你这里面放出来的概念确实是太多了。我预先提醒一下,现在内部论坛的消息,没多久就会通过‘梦境世界’中转,然后在世俗人群中扩散…… “明白了,这是你希望看到的对不对?”罗南答得理所当然:“嗯哼,通过‘金不换事件’,还有之前之后的一些事情,让人们对现在这个世界的局面有更深入的了解。未来发生什么事,也可以有一些心理 准备——不会水,一时半会儿学不会游泳,但知道有发洪水的可能,也是好的。” “所以金不换,只是一个工具人。” “如果可以的话,我会对他说声抱歉。” 章莹莹撇嘴:“算了吧,你能在雾气迷宫为所欲为,不代表到了地狱也可以。” 靳师傅用口香糖吹了个不太成功的泡泡,然后就崩掉了。 接下来,章莹莹与罗南沟通了几轮,还做了笔记,确定接下来需要的舆论风向。 豪华商务车则随着车流,慢慢在城市中爬动。 章莹莹结束了与罗南的通话,暂时将节日走动的事情放在一边,又联络上了事务所的舆情组,让他们在内网发力。 等这波事情忙完,商务车也终于离开了最拥堵的磁轨线路,开始跑得顺畅一些了。 而此时,驾驶座上的靳师傅开口:“对了,明天起我要休个病假,就安排小孙跟着了。” “啊?”章莹莹愣了一下,顺口问了句,“给老板说了?” “嗯,她没反对。” 这种回答,感觉就挺微妙的。 章莹莹与老靳不太熟。这位到事务所也没几年,好像是从老板其他的企业转过来的,年龄比较大,身体也不算好。事务所里传言,可能是执行任务受伤,无法回原岗位,老板就安排他 过来养老。 对这样的老资格,她这种年轻人,不管平日多么受宠,总该有几分尊重的。 章莹莹又不是hr,更没必要多言,就点头:“知道了,靳师傅,好好休息几天,松松快快过个节。” 说完,她又微怔:哎,这位也姓靳呢! 靳师傅才不会在乎章莹莹心里头的想法,三个小时后,他结束了一整天的工作,连人带车送回事务所,便开自己的车回家。 他状态不好,思绪飘忽,也没怎么收拾,倒头就睡。可是躺在床上,脑子里面就开始放电影,空自闭着眼睛,也只能任时光一点点流逝,就这样又耗了几个小时,已经过了午夜,他仍然没有睡着,身上却是越发不 爽利。 于是他又坐起来,看了眼时间: 9月15日星期天,凌晨2点11分。他脱了个精光,到卫生间去洗澡。哗哗的水声里,他盯着自个儿已经算不上强健的身体,室内温度在升高,他的皮肤颜色也变得越来越红,只是胸腹连接处有一 块区域,始终都是冰冷的银白色。 靳师傅开始打洗头膏,然而刚打出泡沫,他忽然僵在那里。胸腹连接处的银白块状金属嵌入体,变得小了一些,其实是往身体内部嵌入更深,以至于皮肤在微幅抽搐,周围还有一些血管筋络不断跳动。或许是这种抽搐太 过于频繁,以至于银白块状的嵌入物好像都在扭曲,有什么东西撑着、鼓涨着要脱出来。 他必须按着瓷砖墙,与这一波混乱而痛苦的体感抗衡,避免自己跪倒在地面上。 还好,很快这种情况又平复下去。 此时,他身上都不用再放水,就是湿漉漉的一片。靳师傅手抖着,打开了花洒,热水喷涌而下。水流中,他嘴里喃喃地骂着,也没有再洗澡的力气,草草打理完,都没怎么擦干净,就趴倒在床上,已经失去了进 一步动作的力气。 特么太累了,他需要睡一觉…… 靳师傅终于睡过去了,恍惚中他做了一个梦。 他踉跄走在一个逼仄的闷热的通道中,对面似乎吹来了凉风,有什么帘幕在风中扑拉拉作响。 然后就是规整而冰冷的机械与岩石碰撞的声响,节奏鲜明,但中间掺有错乱的步点。 错乱的光影中,有人在他眼前扑倒,又挣扎着爬起,张开手臂向他呼号。 可他看着,就像在看自己。 通体上下光赤,胸腹连接处是那刺眼的银白。他重重喘息着,好像还上去扶了一把。对面那人在抬起脸来的时候,面目模糊,眼眶中却是亮起了暗红的火光,和后方黑暗中慢慢呈现出来的巨大金属轮廓上面 的闪烁的光芒一模一样。 有声音鼓荡耳膜,是某种语言,他听不懂,却莫名知道话中的意思:“六天在上,看看我发现了什么!” 第八百四十八章 渐成形(中) 信息如水,流动的时候总会带进去些什么,而蓄积一处,又会沉淀乃至滋生出一些奇奇怪怪的东西。哪怕是秋日平湖,晨间近岸区域,细看去也会有一些漂流至 此的杂物和半腐的落叶,需要持续进行清理。兢兢业业的浮游机器人贴着水面滑过去,乍看去倒像是一只灰黑羽毛的野鸭。要说上面的伪装已经做得很好了,可惜它经过的这一片区域,人人都是火眼金睛, 隔着几百米也不会看错,不免失去了许多兴味。 湖城的湖畔宾馆,曾经险些就整个崩掉的湖边水榭,此时又坐满了人。过去几天,这里似乎已经变成了此地超凡种闲聊聚会所在。但凡是有谁想聊天、碰个头什么的,往这边走一圈,准能碰上一两个。哪怕是你散步过来,也就等于 是默认要聊天交流,照样把你给拉过去。 就好比今早晨跑的山君,就算后面跟着两个公正教团的拖油瓶,也被扯进水榭里,交流心得。山君好说,哪怕他现在状态比上个月还要糟糕一些,但人家的层次境界摆在那里,冷着脸坐在那儿,也不惧什么。李泰胜和柳承宰,进不敢进,走不敢走,就只能 尴尬地在外面装作欣赏湖景,看机械野鸭吞吃腐叶,也听黑狮在那里大声朗诵据说是当年金不换心腹的某位经理人撰写的有关追忆文章。 文章主要是围绕金不换的“专注”特质来吹嘘……啊,怀念。说那位成功的超凡种商人,做商业的时候专注于酒店业,自身又极端专注于修行,所以取得了惊人的成就非常有合理性云云。里面也有一些抬高陈述人的成分, 毕竟老板定了方向,干得风生水起,当然就要看经理人的水平了。 毫无疑问,这是发在能力者协会总会内部论坛上的。 正常状态下,这种纯粹的追思文章,能在首页停留一天时间,只能证明追思对象身份地位相当可观……而且刚死。可快一周的时间了,与金不换有关的话题牢牢占据了内部论坛各大版面,而且还通过“梦境游戏”等渠道向外界扩散——傻子都知道这是有人在刻意维持着焦点和 热度,只不过这个话题虽有热度、爆点,却说不上特别敏感,大家又得罪不起“某人”,这才让他得逞。 也是这一周的时间蓄积沉淀,使得湖城这边本不怎么相干的超凡种们,也有些坐不住,必须要以比较端正的态度来探讨…… 当然表面上还是聊天。 黑狮读了两段,就笑起来:“这老靳啊,当年我也和他做了几笔生意,他那个枫阁酒店在我那边,也就是惨淡经营,勉强不赔不赚,这还是给了他面子……” 墨拉嗤笑:“谁家的生意到你那边也好不起来。”黑狮只当听不见,继续道:“我记得这哥们没什么倾向,一门心思就是搞钱、搞资源、供他修行,然后在荒野上折腾……好吧我承认,他成为超凡种,我是吓一跳 的。” 说着,他又点山君:“好像他比你还晚几年。” 山君瘦脸冷硬,微幅点头:“应该是在80年代中后期,那种情况下也不完全是靠天赋。”“我的意思是他和你不是一代人,你出生的时候,人家已经在商场上混得风生水起了。他比你、血妖大了起码有二十……二十五岁!等他成为超凡种的时候都快六 十了吧?” 山君“哦”了一声。黑狮又道:“他其实和车夷、蝠上师比较接近,好像还有……邱万山?都是那种半路出家,结果赶上最后一班车的。可上面这几位都是精神侧,他那时都快六十了 ,结果在肉身侧上面取得突破。” 康士坦茨轻声接了一句:“比较接近的是牟董,以前经常拿来做对比的。” “老牟成就超凡种是七十年代的事儿,那是真有天赋,而且成功的时候,也就是四十来岁,算起来还是金不换更不可思议一些。”真。 康士坦茨没再多说。 黑狮的视线又看向墨拉,后者摊手: “我知道他的时候,他就已经是超凡种了,后面也没什么交情。他失踪的时候,我才成名……” 黑狮嗤笑回去:“不是还有人怀疑是你刺杀的吗?你也没否认。” “拜托我为什么要否认?那时候正好是超凡牌组评比,我是靠这个流言才挤掉了‘野猪’好不好?” “耿怀没把你恨死,也亏得他心大。” “那我就不管了,反正上了牌组以后,下单的数量和价格都是蹭蹭的往上走,便宜不占白不占!” 星巫在一旁慢条斯理开口:“金不换成就超凡种,当年确实是挺意外的一件事儿,我记得李记者应该做过采访,我有印象。” 他这么说话,实在分不清是他本人,还是他常年背负的老太婆。 不过大家闻言,又都看向水榭角落里,似乎正专心看网上信息的李柏舟。而后者抬头,又微微颔首,竟然是承认了,随即也不疾不徐开口:“当时是有这么一个说法,就是‘金不金,真不真’。说的就是金不换的年龄,金桐的头箍。两个 人都是当时公认的并没有太大希望迈入超凡,嗯,这样说也不对,应该是说虽然都有一定的名气,但是谁也没有想到他们最终能够成为超凡种。 “当时很多人都觉得,金桐是依靠了他头箍……” “本来就是如此。”黑狮冷冷地哼了一声,他与金桐也有一些不愉快。 李柏舟并未评价,继续道:“然后就是金不换的年龄。当时也有人怀疑他虚报了年龄或身份,其实是‘商人靳枫阁’的儿子或替身……“ 山君也忍不住插言:“这个就太荒唐了。” “但还有更离奇的想法:许多人认为他应该是以极大的代价,向公正教团申请过置换。” 当即,人们的视线都看向水榭之外一脸愕然的李泰胜。“人们怀疑他利用真理天平,置换了他那个年岁不应有的青春活力。死巫前辈对此一度很感兴趣,不过随着公正教团一代、二代首祭的快速陨落,这个说法又不怎 么能站得住脚。” 显然,“死巫前辈”云云,是对星巫拉她下水的反击。然而星巫在这个水榭里是有盟友的,康士坦茨就恰到好处地接过并转移开话题:“说到这两个‘金’,还有一个共同点:他们倒是都对荒野很感兴趣,事业也主要在 那边。” 这个角度倒是挺新颖。 黑狮之前显然没有想过,愣了下,就拍响了巴掌:“也对啊,枫阁酒店非要开在荒野上,金桐那个不要脸皮的玩定制,号称‘最’强大的‘荒野’猎人……”哪怕是超凡种,也不想整日泡在荒野上的,说不定就冒出一个极其强势的强大畸变种,或者一不小心踩进哪个畸变巢穴。危险系数高不说,也容易给某些心机叵 测之辈以可乘之机——万一突然有核弹头砸下来,不是谁都有“某人”裂天断空,消弭核爆于无形的能耐。 话说到这儿了,方向就很自然地回到了“某人”身上。 山君就皱眉:“那人也是,金桐栽在他手里,结果现在又找金不换,是巧合吗?唔,他也一直盯着荒野,大金三角、春城的火山区……” “这很正常,荒野是这个时代的标志,经常的远离、缺位,只能说明已经丧失了寻根问底的好奇心和进取心。” 李柏舟的话并不是那么好听,现场很多人都觉得刺耳。墨拉撇了撇嘴角:“也不是荒野吧,他自己的文章里都说了,现在关注的重点是十三区,也怀疑金不换事件与十三区相关……按他的说法,‘地球猫’和‘深蓝猫’之间 有一个隐密的连接点叫十三区,这个区域的别的哪个出口,出现在占地球面积最广大的荒野之上,一点都不奇怪。” “是我想象的那种连接吗?”黑狮露出满口金牙,“我觉得再有一只‘迷宫猫’掺和进来也一点不奇怪,看它们那体位……” 没有人搭理这种低俗笑话,可话糙理不糙。 墨拉就想到百峰君的“饵物”。 李维对那东西很在意,对雾气迷宫也很熟悉,难道这些年全靠天照教团吗?又或者每次亲自动手还要翻墙到地球,再跳转到雾气迷宫? 应该……肯定也有其他路径的。 这里面的关系确实复杂得很。康士坦茨却是又接上了李柏舟的话题:“要说最有‘进取心’,应该是盯着李维导师,所以那位做得更到位。反过来盯着那位也是这样。至于两边都盯着……李女士 确实都不缺位。” 李柏舟微笑欠身,像是接下这“赞誉”,又像是致歉,总之不再做这些口舌之争。 她们那边熄了火,黑狮却“拽”着墨拉不放:“听说你最近在给他拉皮条?我是说找深蓝实验室那档子事……” 墨拉也知道观测中心那边耳目众多,她找的人也很杂,归根到底是瞒不过人的,也就坦然承认:“对,他们两个好像是有意合作一个项目。” “他们?” “罗和李。”看黑狮瞪大眼睛,犹自怀疑听错的模样,墨拉红唇勾起,再度确认:“对,‘罗体系’和‘李体系’。具体内容的话,你们耳目灵通,自己去打听,话说有没有人想掺 一手的?现在位置还有得挑,很近的哦!”说是这么说,墨拉心湖中却是又一次浮起那细窄深邃的裂隙深处,百千只冰冷又疯狂的眼睛。 第八百四十八章 渐成形(下) 第八百四十八章 渐成形(下) “有这么神奇的项目?” 黑狮还附加了一句青草香的感叹,好奇心一下子上来了。 坦白说他是相当心动,这种“李罗合流,瓜分世界”的走向,对他这种举棋不定、跳船不能的两面派实在是太友好了。 可是,再一想现实情况,还有眼前极不可靠的墨拉,他本能又觉得不妥当。 于是,犹豫了两秒钟,他决定再从其他渠道了解一下情况,便咧开嘴,强行扭回正题:“有机会咱们再聊……我是想说,他有这样的项目,还死盯着金不换,还有那什么火山区的战场,所以当时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复原金不换战场,大概就是那个项目的一部分。” 墨拉还想着拉黑狮跳坑,但也不会表现得太急切,说了这句,扭头就看向康士坦茨: “康妮,咱们这一拨人里面,好像只有你当时参加了现场勘查。” “李记者也去了。” “我去得晚了,当时在深蓝世界调研。” “不用强调当时调查的结果,几乎所有人都有不在场证明,没有谁被真正怀疑。” 墨拉举了举手:“比如我。” 康士坦茨对她一笑,随即摇头:“所以这才让人头痛。当时也没有谁会像某位先生那样,大范围来回挪移,而像宫秘书长那样的灵体挪移,又与现场痕迹不符。还有,关于现场,我不确定,那位先生是有意还是无意,他这次撰文提出的‘时空瘢痕’,疑似‘时空通道’,其实是一个新线索……他文章中却好像没有意识到。” “哎,当时勘查没有察觉吗?” “有一些理论上的怀疑,毕竟火山爆发的强度超出预料,但你们知道的,‘时空类’因素,只是作为众多可能性的一种。事实也证明,那位亲自确定的位置,是在地壳和地幔交界地带,深度达70公里,哪怕是现在,总会也没有这种勘测技术和能力——就算他点出来了,想下去证实,也要费一番周折。” 康士坦茨轻飘飘地继续:“现在,问题来了。七十公里的地层深度,金不换怎么就能影响到?他是预先知晓还是激战的时候凑巧触发?又或是说,那个扭曲的‘时空瘢痕’可以移动,当时正好就碰上了?这里面大有可研究之处。” 墨拉忽然笑起来:“反过来讲,如果谁知道这个地方,天然就有最大的嫌疑。” “所以你是在怀疑当初十三岁的那位?” “那可真冤枉我了。” 墨拉挑眉,却是在想当初通话时,那位突兀询问“专业的时空环境监控机构”时的语气。 于是,她笑了起来:“我更想知道,他现在正怀疑哪个。” 虽然有一个庞然大物顶在最前面,怎样换着花样攻击都不为过,可如果出手的时候,能够精准一刀捅过去,一击正中壳甲脆弱间隙,总能让人刮目相看的。 “当时为什么没有告诉我,那家伙也在附近!!!!!” 某些时候,文字其实很难充分表达激烈的情绪,以至于只能通过标点符号,做聊胜于无的强调。 当今时代,日常聊天的文字讯息编发,已经基本不再使用实体或虚拟键盘,更多是用语音乃至意念编辑,特别是后者,在意念运用更精准明确的里世界,已差不多普及。再加上视网膜成像技术的成熟。 于是,经常有里世界的能力者,注视眼前一片虚无,要么干脆闭眼,或容色愉悦,或脸面狰狞……和神经病也差不到哪儿去。 当然了,大多数时间,大家都是有头有脸的人,不至于太夸张。 可情绪比较激烈的时候,就说不准了。 便如此刻的绍塞多。 他完全不管对面“我也不知道”的态度,将满心怨气通过这该死的文字序列强推过去:“我是看了这篇文章之后,才知道我和他当时相距可能就只有几十公里……这和当面盯着我有什么区别!” 对面发过来一条信息:“我记得当时你是寄魂状态,所以你做了多余的事?” “我不确定……该死的!我可能说了两句闲话,但没有暴露身份,也没有别的多余的事。可是‘眼睛’的那个保安队长,还有他的手下,还有被我寄魂的女人,这些都是破绽!那种情况下,谁出现在那里,都有问题!那人不会轻易放过的!” “你感叹号用太多了。” “因为我成嫌疑人了,你看现在内网论坛上的舆论,全都是‘金不换’‘靳枫阁’,他分明在引导什么。而我,在春夏时装周期间,在今年应该最忙碌的节点上,劳心费力去帮你们擦屁股,而且是那么一个敏感区域,还被他碰了个正着……” “你还套了一层女人的画皮,这才是重点。还有,我也并不是什么嫌疑人,你看到的只是另一个有限的‘知情者’。所以,放宽心,你最近一直在摩城准备你的秀场,除此以外,一切都没有发生。” 如果让那人知道…… 一句话,绍塞多输到半截又无以为继,干脆删了,脸上是丝毫不掩饰的烦躁。 在当前这个阶段,作为一位知名的时装设计师,绍塞多确实应该烦躁。 就好比在他身边凌乱铺开的那些实物,还有纸面上的设计稿,几乎要把它给埋进去,而他也有一头栽进去,与外界彻底隔绝的想法。 然后,他又以意念输入:“我要去避风头,我去那只‘深蓝猫’的肚子里……去特么的猫,我要把视线里的猫全都掐死!” “所以你要在全年最忙碌的时候开天窗,这么不打自招的么?” “我不想自己的脑门儿开天窗!”绍塞多愤怒地又输了一排字句,“今天阿拉斯来拜访我!” “谁?” “阿拉斯·麦肯,一个潮牌设计师,而他以前是搞运动装的,就那么大咧咧地上门儿了!” “哈?” “知道为什么吗?因为他是古堡财团旗下的,一定是哈尔德派他来的,那个审美眼光永远在50年前的老女人,和那人是什么关系,不用我强调了。这是在试探、在挑衅!” “……所以,你想因为她,嗯,与她勉强能搭上边的一个小人物,主动向某人自首吗?” 对话方紧接着发过来另一段:“行了伙计,如果他要挑衅的话,一定会有更直接的方式。当然,我知道你近几天压力确实不小,那就放弃今年的时装周,去深蓝那边度个假。我这边正好有一个小项目,你帮我盯着点儿。你知道的,我永远不会亏欠朋友。” 一望无际的大海上,王钰披着一身白色的麻袍,又输入了一段文字:“越是这个时候,越要保持身心健康……我相信,你会永远站在时尚前沿。” 绍塞多再没有回应。 王钰则给另一人发消息:“绍塞多会到深蓝世界,记得提醒那边要‘称重’。” 消息发送之后,他仰头看向天空,一片湛蓝,海天同色,没有太阳。 罗南难得坐在装甲飞艇里,“慢悠悠”地赶往数百公里外的淮城。 明天就是与安东胜约定的见面日,通过这几天明里暗里的商谈,大家已经达成了前期共识,就等着见面,往深处谈。 渐落的夕阳光芒从前方抛洒进来,使得他临窗桌面上的半透明“水晶球”也变了颜色,里面本就是凌乱如墨汁扩散,如今还镶了点儿金边,愈发看不出个所以然。 何阅音不是好奇心重的人,但之前聊天,罗南已经向她明确表示: 这个类似水晶球的玩意儿叫“时空泡”,里面承载的,是“金不换战场”的时空映射模型。 说这话的时候,何阅音还能从外面看到春城西南火山区的大致模样,可现在,火山区的布局一塌糊涂,好像一个刚刚抖散的流沙画摆件,需要重新凝成新的模样。 只是这个进程太缓慢了,而且也不像是有特别明显的流动方向。有些区域好像是要凝实了,却又一个激荡,被什么力量打散,再次向四周缓缓扩散开来。 何阅音不太理解。 注意到她的视线,罗南又解释了一句:“近期收到的信息还是太过杂乱,需要进一步沉淀成型,可能还要再拼图……之前的理解很可能会造成知见障,还不如干脆打散了事。” “你好像在内部论坛炒热度?” “只是撒下种子,看看各自认知土壤里会发什么芽,然后再综合比较一下。当然这还需要一定的时间,毕竟人们的思维、交流还有新一轮的成长,乃至于最后的收获都需要一个过程。现在要做的就是等待。” 何阅音就看他的脸。 罗南一脸无辜:“怎么了?” “这几天你的节奏降下来了一些。” “啊?” “我是说,罗先生你做事情,好像没有以前那么急迫了。” 想当初我也是花了几个月布局坑死宫启的阴谋家好吧,耐心这东西……好吧,要看和谁比。 本地时空及周边位面的所有人,在李维面前都是弟弟。 嗯,也许武皇陛下这个“转生”的大佬可以比拟。 何阅音并不知道罗南心里想法,只是坦率表述:“前几个月,我是说从翡翠之光事件开始,你好像特别喜欢对目标极限施压,无论是在力量层面,还是信息层面,试图凭一己之力,推着整个世界向前翻滚。” 第八百四十九章 新节奏(上) “这个……” 自从那晚上,两人聊起了“竹蜻蜓做什么比较梦幻”的话题后,何阅音对罗南的态度有了一个微妙的转变,说起话来,也就更加直接,无所遮掩。便如此刻,她继续道:“那段时间,我没有亲身参与。也因为如此,以相对客观的视角去看,就觉得很多人被扑面而来的新奇又混乱的信息堵塞住口鼻耳目,格外 无所适从,等于是被罗先生您推着向前走……我不评价这种行为的好坏,只是对你来说,未免太累了。” “我明白。”罗南大致理解何阅音的意思,所以他也只是一笑,“实在是之前不了解,大家的节奏是不一样的。” 何阅音微怔,罗南抬了抬手:“现在么,我也需要再琢磨一下。” 这个就是堵住何阅音后续问题的托辞。 罗南现在确实是明白的,嗯,将本地时空“战棋化”的时候,他大概就明白了。 “测验时空”里面阅读的资料,为他明确了神明与遗传种之间的结构关系。而决定这个“结构关系”的,是神明与遗传种群之间不可逾越的实力差距和信息壁垒。 接下来,从未真正现身的“梦神孽”所布设的“孽梦种子”,又给他结结实实上了一课。 人啊……确切地讲,有高等智慧的遗传种,是有内生动力的。在“神明”眼中,这份动力不够强劲,却十分关键。它由这个种群文明发展的步调、智慧生命的个体欲望共同作用,人们理解、适应世界均依赖于此,它自有吸收 、消化、推进的节拍。 然而它又格外容易被干扰,忽慢忽快,而且没有方向感可言。 这份动力,往往会让人类自以为“自我觉知”,又浑不知正步向“自我毁灭”。 而能够真正觉悟的,也不过就是坦然面向绝境和死亡。 再上一级,又往往又成为神明亲自“收割”的对象。 罗南选择用“节奏”这个词儿,也是很狡猾的,它没有触及核心,却涵盖了重点。神明是“种植园主”,在遗传种群受限于文明和信息壁垒,面对支配宏阔宇宙的森严神国,如无情草木一般无所觉知之时,一茬一茬地收割遗传种成长期传递到天 渊灵网上的独特资粮,并提前建构、锁定完全不对等的结构关系。 罗南不是“神明”,也不想当“种植园主”,但他如果要成为一个遗传种文明的“守护者”,就需要进入与“神明”同等的节奏之中…… 甚至要更快。 就像此前在短短数个月的“窗口期”快速成长,建构了“罗体系”,搞得李维措手不及那样。 不说李维,能够让“神明”都措手不及的“节奏”,那该有多快? 普通人乃至于能力者、超凡种跟不上是很正常的。 也不能强迫他们跟上,否则“自我毁灭”可能会先一步到来。必须要说,罗南在“测验时空”真的很长见识,无论是资料上的,还是实践上的;包括“逆向战棋化”地球本地时空,那种奇妙的超脱视角,也是前所未有。绝大多数时间里,他都是以“生命星空”的模式观照这一方世界。不去刻意锁定哪个人,只是通过无数个“生命草图”拼接而成的“星空”,看地球生命的分布逻辑及其消长 变化。 有意思的是,有些东西越是简化,越是凸显。 精神海洋架构更清晰,梦境游戏渗透率提升,云端计算能力增加……这些只是表面。 他已经渐渐习惯了以一个“超脱者”的视角,观察百亿智慧生命的情绪涨落、思维清浊,还有那整体的律动是否健康合乎节拍。于是罗南自然而然地知道,他此前一段时间,确实有点儿想直接“带飞”的嫌疑。哪怕考虑到“生命之坡”的“坡度”,也只是在种群进化速度上考虑,而没有太关注 强行撬动信息壁垒,可能带来的混乱。 只是“推墙”的话,他还有一定的控制力。可如果再进一步,直接掀开地球本地时空与中央星区之间厚重的认知帘幕,就非常不妥了。 事实上,就是现在放出来信息,也需要地球上这百来亿人,认认真真消化适应一番。 而进一步的消息,哪怕透点风,也是细嚼慢咽为最佳。所以罗南本次“回归”,接连抛出“十三区”“中继站”“金不换”等覆盖了“三只猫”时空系统又彼此互联互通的“公共议题”之后,果断收声,就是“安夏线”这种事情, 也尽可能先瞒着,就是让里世界、世俗世界的人们,有一个陆续消化、沉淀再进一步生根发芽的过程。 而且,他选择以“金不换事件”作为切入点,聚焦人们的注意力,也是希望用“八卦”“传说”之类的信息,跨越认知屏障,让更多人参与进来。 现在看来,效果还行。 于是,罗南自然要延续这份成功经验,区分“自我”与“他人”的节奏,让这个世界尽可能地平顺地认知、消化、接受那危险且不可测的未来。 如果李维……或者其他不可测因素未加干扰的话。 这样想着,罗南就对何阅音抱怨了一声:“虽然知道,可‘控制节奏’什么的,很困难啊。”说着,他依次伸出三根手指:“要掌握足够的信息,进行合理的规划,更需要定力和耐心……咱们这艘飞艇上的机长,如果将他遇到的任何一个麻烦和故障,都喋 喋不休地倾述给乘客,这趟旅程就别想好了。可是完全不告知,又或有些事情他也不知道,恐怕问题会更大。” 何阅音却没有轻易进入罗南的节奏,她想了想,忽然一笑: “恐怕要先确认谁是‘机长’才行。” “我知道,这次去淮城,有一半就是聊这个嘛。目前这个情况下,我反正是当仁不让的……而且,也不能阻止我主动操‘机长’的心啊。” 要说这话已经很坦率了,可是有些话,仍然不能给何阅音讲。比如,桌面上这个“时空泡”,它固然是“金不换战场”的时空映射,同样也是“金不换”这个关键人物的映射;承载“金不换战场”的火山区,如今所有的信息结构都 “打散”了又逐步成形,“金不换”这个人,同样也是如此。 问题是,罗南这个“当仁不让的机长”,并没有掌握前路足够的、关键的信息。他可以大范围收集、拼接“别人眼中的金不换”,甚至可以掌握“金不换本人认知的金不换”,但这竟然还不够——还有“金不换支配者”和“金不换藏匿者”眼中的“ 金不换”,对此类信息,他还是一片混沌。 他也不能确定,武皇陛下这个刚刚冒出头来的“藏匿者”,是不是就是那个“支配者”。 武皇陛下真的有问题,而且这个问题出现在一个非常要命的场景中。 罗南已经捕捉到了金不换的所在,嗯,很是惊奇但好像又不是特别意外。 别的不说,武皇陛下是能干出这事儿来的。 既然锁定了目标,罗南便顺理成章地穿透了那位曾有数面之缘的“靳师傅”的意识屏障,稍加催化,便捕捉到了里面的关键信息。 它来自金不换最刻骨铭心的记忆,重要性不言而喻。但罗南认为,最关键的是:这段记忆信息,与罗南之前捕捉的来自那位被捕、被杀、被夺去大脑控制权的十三区奴隶矿工“尼奥”的深层记忆碎片之间,存在着极 高的契合度。 如果将那这两段记忆均形象化表示,那么在他们记忆中,都出现了一个深邃、阴暗、炽热的“隧道”,都响起了仿佛风吹帘幕的声响……或体感。 “隧道”自然可以理解为“时空甬道”,这也正是罗南在里世界公众舆论场持续引导、强调的。 而那“帘幕”,罗南自然而然地将其与“神明披风”相对应。 因为这一刻,他不得不想起,当时他以大通意锤击虚空,意外掀动“神明披风”之时,武皇陛下那格外激烈的反应。 看来,他那一击真的捅在了要害处。 可是,罗南偏偏很难再进行下去了。 因为他要面对的,是武皇陛下那样一个神秘且危险的、立场不明的强者。虽然他们是“盟友”,但是在这种高度敏感的问题上,一个不慎就可能让盟友变成仇敌。 武皇陛下说,“提桶跑路”之前,一定把他这个诱敌幌子摇起来……这不是玩笑。 甚至罗南怀疑,武皇与李维的“混合双打”也未必不可能。 他必须要当真。 如此,这样一条显而易见的线索,反而因为武皇陛下横亘于前,被迫断掉了。 至少在这段时间,罗南必须要绕开:不只是担心武皇陛下翻脸不认人,他也本能地觉得,如果就这样直挺挺地杀过去,最后效果很可能就是等同于用“大通意”再一次锤击神明披风。这样,从对面喷 涌过来的信息流,大概率是不可控的,这个世界吸收、消化的“节奏”很有可能再一次失控。 而且,他也应该给予武皇陛下这个“盟友”一点最基础的信任,哪怕只是一点点。 他需要和武皇陛下聊聊,认真深入地聊聊:聊“靳师傅”的事儿,但又不止于此。 罗南这样想着,脑子里面又转过很多个有关无关的心思,包括孙嘉怡、章莹莹那边奇特的“生命年轮”…… 他深吸口气:要在一个相对平稳的情境下,选好时机,避免激化事态。 而在此之前,他还要掌握更多的底牌。比如…… 罗南翻腕儿,变魔术般拿出了一个宽幅的金属头箍,随手放在桌上,恰好将流沙画摆件似的“时空泡”给套了进去。 他朝何阅音抬了抬下巴:“阅音姐,认得这个吧。” 何阅音眉头微皱:“金桐的头箍。” “是‘束神箍‘。我是说,它的正经名称是‘束神’。” 这是在外接神经元资料库内有备案的。 当初还是其外显的虚脑系统装配界面,从地球现有资源中为罗南的“应急战斗装备”挑选的核心组件。 正因为如此,罗南一度以为这个“束神箍”是梁庐那边的物件儿,就和隐默纱一样。 可随着他对中央星区那边有更深层的了解,就觉得有些不对劲了。 这个“束神箍”多半不是天渊帝国,至少不是困守含光星系阶段的天渊帝国的装备。 无论是在“中继站”还是在“测验时空”,罗南都没有发现类似的配件,连相似的都没有。 因为这是“精神侧”的装备,完全不适合那种环境。还有一个更直接的证据,就是这宽幅头箍正前方那些奇异的符号,分明是一种文字,但并不是天渊帝国通用语。它有点像礼祭古字的变形,中央星区有太多文字 都是这么个来路,但绝对与天渊帝国无关。 罗南用一根手指勾动头箍,再次问何阅音:“这玩意的来历,阅音姐你清楚吗?”不等何阅音回复,罗南又说:“我的意思是,这个东西是不是从十三区过来的?你给我的资料上显示,在八十年代,确实有一部分人、一部分装备和技术,从十三 区进入到地球这边。人,现在找不到了;可装备的来路,能确认吗?” 何阅音想了想,微幅摇头,没有给出明确的答复,又或者是确定了也不好说。 罗南并不介意,就像他不介意这次到淮城与安东胜沟通,只带了何阅音。哪怕这样与“竹蜻蜓”谈判,根本不对等——只要他不觉得吃亏就行了。 他笑了笑,拿起“束神箍”,使宽幅的、铭刻着特殊符号的头箍正面正对自己,喃喃念了一句: “六天在上。” 他用的是礼祭古字的发音。 何阅音没有听懂,下意识询问:“这是上面符号的意思?” 罗南摇头:“不是。” 他回答得非常确定。 也是这一刻,他的脑子里却是回想起,来自金不换记忆中巨大狰狞的机械结构。 当然他也不会将这个信息与何阅音共享,只是将手指从那些表面浮凸的符号上抹过去。 其实“葵姨”已经利用外接神经元的资料库明确了这些符号的来路,并做出了翻译: “思想的奴仆,生命的主人。”思想星团。 第八百四十九章 新节奏(下) 第八百四十九章 新节奏(下) 罗南从未想过,他从各种历史、时政(孽劫世第十一千年)文本中接收的“思想星团”的信息,会以这样一种实物形式,呈现在他眼前,并摩擦他的指尖——其实吧,如果轰开“神明披风”之后,面对的就是这些玩意儿,哪怕武皇陛下的警告再粗暴十倍,他也可以尝试接受的。 大约是“思想星团”的国度太过遥远,又有“神明披风”遮护,哪怕罗南辨识出他们的文字,颂念他们的赞辞,那个机械国度和他们终极支配者的力量,也并未跨空降临。 入夜,装甲飞艇准时降落在淮城空港,一路平安无事。 现阶段,大都市之间的人员来往并不算特别频繁。但由于每日班次有限,基本上每艘飞艇还是给顶得满员。罗南和何阅音与熙攘人流一起往外走,亏得耳目灵敏,在接机区看到了懒洋洋坐在那儿,一不小心就能忽略掉的猫眼。 “你搞接机的,人很低调啊。” “不敢,比不上你们,两位超凡种坐飞艇过来。为什么不再迟一点,坐红眼航班得了,那我就可以一觉睡过去,明天再见。” “也没有让你来接。” “老板的暗示,我懂!明天不是还要给你当秘书吗?当然要提前照个面,学习精神,熟悉业务,免得何秘书,嗯,何副会长难做。” 罗南对猫眼终究是有亏欠的,也不好说什么。 猫眼则摆出一副精英秘书的架势,结果张嘴就露怯了:“你们的住处安排好了没有?” 罗南就看她。 猫眼毫不惭愧,顺口又说:“现在去哪儿?我是说,是去你一手打造的‘一号地洞’视察,还是看一看东亚唯一平原之城的繁华?” 罗南果断表示:“那就去繁华的都市转一转。” 猫眼倒很奇怪:“这不像你的作风啊。” “我什么作风?” “工作狂?” 罗南眨眨眼,这与何阅音的评价,倒有异曲同工之妙。 “现在改了,不能让大家留下刻板印象。”罗南想了想,又说,“至少别让大家察觉到不一样的节奏。” “所以你自认为和我们不是一个层次……或物种?” 某种意义上,猫眼对罗南的感觉,要比何阅音还要清晰深刻。当然这很有可能是被迫“绑定”之后带来的结果。 罗南耸耸肩:“这不是个好想法,谢谢提醒,我会改正。” 猫眼又看他两眼,才道:“我平常消遣的地方,就是酒吧、舞厅什么的,要去吗?还是说……” “就绕城转一圈儿,吃点便饭再回去看文件。当然,现在还不能走,要再等一拨人。”罗南打断猫眼不靠谱的发言,又看了下接机区的大屏幕显示的班次和时间,“就是前后脚的事儿。” “喂,我只是开了一辆工程营地的越野车。” “你自己开走,或者丢在这儿。” 这就是临时秘书没有和老板及时沟通的结果。 猫眼仍然不在意,打量了一下四周:“你现在也算是公众人物,嗯,在世神明,不准备遮一下脸吗?” “没事儿,他们记不住的。” “非人者。” 说话间,三人又在航站楼绕了一圈儿,到远程航班的接机口。 猫眼终究还是发挥了一点儿秘书职能,路上到一边买来了三杯冰咖啡。 也就是这个空当,空港内的广播提示,来自遥远海外的大型装甲飞艇,已经抵达。 时间显示,它晚点了七个小时。 这很正常,毕竟在跨越大洋的长途航线上,即便是万米高空,也极有可能遇到一些极具攻击性的畸变种,甚至存在超凡种级别的高空猎杀者,比如祖籍“大金三角”的渣鸟祖师爷灰旅者之类。 对于那些连艇带人一起完蛋的倒霉鬼,这班从蒂城发往淮城的长途飞艇还算是比较幸运的,哪怕绕行上千公里,迟到了七个小时,可终究还是将飞艇上的所有乘员都安全送达目的地——相较于生命的完整性,七个小时而已,还是忽略了吧。 又过了大约半小时,经过一日一夜长途飞行,从飞艇上下来的乘客们,或精神恍惚、或如释重负从接机区域走过去,又带起了一波喧嚣。 罗南低声道:“看上去,路上并不太平,也不知道机长有没有分享他的困难和麻烦。” 何阅音微笑起来。 猫眼视线从他们两人脸上掠过,撇了撇嘴,懒得搭理。 再过了几分钟,有一行十来人的队伍,浩浩荡荡从接机口走出来。里面有几个眼尖的,都发现了在接机区域的罗南,马上快走几步,都等不及绕过栏杆,就在那边纷纷行礼致意。“罗先生”“老板”“罗教授”种种称呼不一而足。 猫眼搭眼看过去,其中一大半都是生面孔,但也有几位以前,或者是在一些网络新闻中看到的。 比如,中间那位容色姣好,年龄成谜,打扮精致的职业女性,弯腰躬身的幅度最大,表现得最是恭谨。猫眼记得,这位就是河原真知子,“罗南和他的朋友们基金会”的秘书长,自从“翡翠之光事件”之后,一直在蒂城那边工作,不想今天竟然是赶过来了。 初见面的混乱场面后,大家接机口外找了个相对宽敞的地方招呼。 在此,河原真知子对着罗南又是一个鞠躬:“感谢您对治也的照顾,周三他打电话过来,对您在呼吸法上的指点非常感激。” “没有,主要还是万院长他们操心。”罗南实话实说,“我也就是前两天去福利院的时候,见了一面,小家伙心情不错,有玩伴,课业也都比较新奇。万院长是‘造物学派’的传承人,由他指导,治也在超凡领域会有一个比较好的基础。” 这里面有一些概念,河原真知子并不是特别清楚,她以后会慢慢了解,但此时更重要是表明态度,于是她继续保持着恭谨姿态向罗南致谢。 罗南一笑:“这也没什么,自己的员工没有后顾之忧是好事。希望河原女士在淮城这边,也能够做得风生水起。” “嗨依。” 河原真之子对罗南的期许还是比较有自信的。 在富山拍卖行多年,她积累下来不少高端人脉,淮城这边也是有的,哪怕是跳槽了,也很有用。当然最关键的还是她现在又傍着一个好老板,甚至在某些人眼中,还有“老板情妇”的暧昧身份。这对她经营淮城政商圈子颇有积极效果。 罗南的视线则从河原真知子处移开,转到了另外几张熟面孔上。 他另一位秘书殷乐打头,也是基金会的日常负责人。 身后则跟的是蒙冲,还有一个矮壮的中年男人……嗯,应该是叫吴魁,都是血焰教团的高层。 蒙冲曾参加蒂城海滩的演习,承接的还是“火狱暴君”的角色,恰好与血焰教团的源头匹配,这段时间进步神速,气机凌厉,在淮城这个缺少超凡种的地域,撑门面是绰绰有余了。 至于吴魁…… 罗南视线在他身上转了一圈,殷乐很机灵地上前,在旁边轻声解释:“夫人要吴魁去会合,有任务安排,只是同机抵达。” “这样啊。” 罗南笑着向吴魁点点头,后者脸上表情仍然匮乏,只严肃地欠身行礼。 殷乐他们几个过来,血焰教团的夏城元老高层,就只剩下江元真那个理论派留守蒂城,不免空虚。 可是现在,基本上谁也不敢有什么动作。 不用罗南,哈尔德夫人一个人的威名就足以震慑四方。她在淮城外围荒野上,与田邦的超凡种之战,此时已经慢慢传开。下一版本的“超凡牌组”,大概率会将她列入。这样一位掌握着强大力量、不菲财富,又全面倒向罗南,隐隐是“罗体系”的重要一员,除非是全面战争爆发,还真没有人敢去动歪脑筋。 罗南就问殷乐这个正牌秘书:“车辆什么的,都准备好了吧?” 得到的是肯定的回答。 罗南就瞥了猫眼一记:“你的车呢?” “那破越野,扔路上都没人要,停车场搁着呢。” 临时秘书半点儿都不羞惭,大有将越野车扔在航空港,跟他们一起回去的架势。 罗南就给她使个眼色,猫眼瞪他,全无默契。 罗南无奈,扭头看向吴魁:“哈尔德夫人在大江边上,几百公里呢,那段路可不好走,你一个人没问题吧?嗯,把猫眼的车开去得了。” 不等吴魁回应,猫眼已经笑眯眯地找他转移权限:“那敢情好,省了再找人挪车的功夫了。提醒一句哈,我是随便从营地开过来一辆,有没有监控定位啥的,一概不知,你要是有什么事情不放便,拆了卸了扔了都没问题……” 吴魁没说话,默默接过,果然是任务在身,并没有多加逗留,在航站楼外就与罗南告辞,匆匆离去,很快消失在人流中。 这人沉默寡言惯了,存在感极低。罗南也是到现在才想起来,他是负责血焰教团的情报工作。 其人气机隐晦,确实有那个范儿。 只是现在就有点过于晦暗了,状态不太好……很不好。 罗南视线划过吴魁的背脊,在殷乐引导下,一起登上了早就准备好的豪华中巴,绕城行驶。 说起来,车上大多数人都是正经的商务范儿,罗南稍微休闲些,也实在是这个年龄穿正装怪怪的。唯有猫眼,黑色短裤短内衬搭配长款休闲西服,露出腰肢及长腿,好像一言不和,脱了外套就能跳到台上去打碟。 她却从容得很,还有闲情感叹:“我刚刚说错了,你貌似低调,其实嚣张得很。乘坐飞艇,是用真实身份入境吧,还带了这么多人话说,报备了没有?” “报备了,公开会面瞒不过人的。” 罗南坐在宽敞座位上,看窗外淮城夜景,随口回应。 其实这儿离淮城主城区还远,他倒是看到了当初墨拉“单指”奔袭经过的那片航空港外围区域。 “为啥这么麻烦?” “我是不想这么麻烦,但安东胜那边一板一眼的,就随他喽。” 猫眼“嘁”了声:“那今晚很多人会睡不着觉,话说淮城方面没派人来接机,是担心你在航空港就翻脸,所以脑袋插到地里面装傻鸟?” 罗南这回懒得理她。 猫眼却还继续与他硬聊:“你带了这么多人来,随便抽一个也能胜任,为啥还让我当临时秘书?” “他们不参加与安东胜的会谈,是过来推进其他工作的。” 罗南早前就在巅峰会议上承诺,“罗南与他的朋友们基金会”的资金用途,只用在“全民普查”上,最多也就涉及与畸变控制相关的业务,与“安夏线”是两码事。 一码归一码,罗南分得很清楚。 不过,猫眼倒是提醒了他。 他又打电话找章莹莹这个水军头子:“莹莹姐,这两天会有一些其他的消息传出来,你们还是要尽量的让这些消息和金不换的事情挂钩。” 章莹莹好像正在吃饭,含糊的问了一声:“什么事儿?” “嗯,与安东胜共游淮城?” “咕?” 章莹莹在片刻沉默,也可能是咽下嘴里食物之后,就是一连叠的问句:“安东胜?安百战?安城的那个驻地灵?他去淮城,和你见面?什么情况这是?” “……就是这样啊。” “你变了,罗老板,现在口风可真是紧哪,把所有人都给闪了!” “嗯,也不是所有人。欧阳会长、武皇陛下、游老,我都打了招呼了。你没有收到消息,只能证明你不在大家优先告知的范围内……当然也只临时的。” “滚!” 章莹莹骂了句,但很快进入工作状态:“这个先寄着,你那个要求,安东胜与金不换,这怎么挂钩?八竿子打不着啊,是不是故意为难我呢?” 罗南很无辜:“谁说的?” “一看你们就是奔着‘一号地洞’去的,公正教团会疯……等等,安东胜好像不会在乎这个,所以他是对这么多年‘大金三角’的背刺终于不忍了,找了你这么一个超级搭子,准备掀桌?” “你是这么想的?唔,公众第一反应是这样吗?” “所以……不是?那是什么?” “其实就是和金不换有关。” 罗南想到了那个黑曜石碎片收藏品,又想到了安东胜派来的、疑似十三区逃亡者的余副官。但最终出口的,与这些完全不搭调:“你们可以强调一下金不换与安东胜的‘默契’嘛。” “默他个头啊……愿闻其详?” “你想想,他们是不是都一门心思在荒野上使劲儿。安东胜是与畸变种战斗经验最丰富的超凡种;金不换呢,立志将‘枫阁酒店’开遍全球,失踪前主攻就是荒野嘛。” “这……” “哦,还有金桐,那个荒野猎人。”罗南将各路收集过来的信息都加以充分运用,“去年死掉之前,金桐也是将主要精力都放在荒野上的,结果一转到夏城就死球了。他们之间会不会有什么共同点呢?” 对面的章莹莹狐疑:“你这不是在现编吧?继续,再往下编!” “没有,我只是想强调一下。” 罗南想了想,继续拿来主义,将李柏舟的言论,稍稍改动,表达出来:“荒野是这个时代的标志,无论初心如何,无论形势好坏,都应该是人们注意力聚焦的方向。只是这几十年下来,有人忘了,有人刻意忽视,但也有人还在用心使力,不管他心里究竟在想什么。” 他这样讲,车里其他人都向这边投来视线,认真倾听并揣摩。 也许并不是所有人都觉得他的表述的方向正确,但知道老板的喜好并附和之,是所有打工人的本能——与自身利益没有直接冲突的情况下,尤其如此。 罗南视线又投向窗外,豪华中巴驶向灯火通明的城市,而侧前方,一辆破旧的、沾满了泥点的越野车,完全没有减速,呼啸进入了岔道,投向另一边昏暗的大地边缘。 如此狂野驾驶的是吴魁,那个罗南以前基本忽略,现在却又要有所关注的家伙。 啧,血焰教团不愧是武皇陛下想方设法要拿捏住的目标,哪怕是让罗南搅了局,里面还是水深! 罗南倒不担忧他对血焰教团的控制力。 此时他已经彻底掌控“渊区血魂寺”,并给教团中高层以“火狱暴君”为底本的前进之路,虽然还不是特别清晰,可随着他斩落那依稀为教团起源的“血狱王”,无论是在力量、层级还是前途命运上,都对血焰教团有着绝对的、不可逾越的权威。 哪怕是哈尔德夫人,也因为选择了“焚心刀”路径,反而与血焰体系若即若离,只能凭借多年积威,对教团施加影响。 某种意义上,罗南与哈尔德夫人在“血焰教团”的位置,有了一个微妙的转换。 他成为了最接近“血焰意志”的阐释者和代言人;哈尔德夫人则变成了教团的护道者。 如果拿“公平教团”做比对,罗南就相当于“公正首祭”和“大主祭”的混合体;哈尔德夫人则成为了首席祭骑士。 当然,血焰教团只是“罗体系”的一个组成部分,哈尔德夫人也已经跳出了教团体系,这种转换,是在两人都不怎么在乎、也不怎么使用绝对权柄的混沌局面中,无声无息完成的。 自殷乐、蒙冲以下,血焰教众大约知道谁上谁下、谁主谁次,可那两位从来没有让下面的人为上下主次的明确排位头痛过,就按照以前的习惯,糊弄着过。 罗南对当前局面很满意,正因为如此,他对突然出现,不,应该是之前忽略掉的不安定因素,颇有些在意。 根据罗南了解的情况,吴魁原本是血焰教团的普通成员,三战孤儿,在教团最黑暗的大分裂、大崩溃时期,坚定站队到哈尔德夫人一边,快速成为了教团高层…… 没了。 公开信息就是这些,至于殷乐、蒙冲、江元真这些高层的认识,好像也没什么特殊的。 吴魁本就是一个存在感极低的人,哪怕他负责情报搜集这样一个要害部门,也并没有在日常工作中体现出什么重要性,不出彩、会犯错、少言寡语、没有个人追求、性格模糊,除了对哈尔德夫人的绝对服从。 以至于教团内部很多人,就将其视为哈尔德夫人的“牵线傀儡”。 傀儡的话……意外准确呢。 罗南垂下眼睑,思绪向着吴魁,也向着哈尔德夫人,但归根结底,还是向长年站在哈尔德夫人身后的武皇陛下那边飘移。 航班晚点导致的七个小时损耗,大多数人都可以承受,但对极个别的人而言,就很麻烦了。 吴魁开着猫眼转给他权限的越野车,疾驰在没有明显路径的荒野之上。 由于比预期晚到七个小时,他现在显得非常疲惫,人都软塌塌的,哪怕是双手撑着方向盘,体型也有些轻微的变形,骨头好像都要消融掉。有时候一个颠簸,整个人好像都要从座椅上弹起来,再平摔到方向盘上。 就像一只半撒气的人形玩偶。 这一路上也不是特别平静,呼啸疾驰的越野车还是非常惹眼的目标。 周边的普通野兽大概率闻声而遁,但嗜血的畸变种们,却是受到这声息的影响,盯上了这个味道古怪又颇是诱人的目标。 几只群居的裂口鼬,充当了先锋。它们化为暗黄色的闪电,在丛林中纵跃几轮之后,发力扑上来。当头第一只撞在了车辆侧门处,第二只撞碎了玻璃,紧接着第三只、第四只就紧随而至,窜入了越野车内,乍看呆萌的脑袋在张口瞬间就撕裂成两半,尖齿一直蔓延到喉咙深处。 毒吻利爪同时发力,撕扯掉了吴魁肩膀后面一大块皮肉;然后又是腿部。 吴魁面无表情继续开车,身体却在汩汩流出的黑红血液中,显得更软塌不成形。 后续的裂口鼬一只接一只地窜进来,撕扯围杀,将身上衣物连带皮肉,一块块扯下,顷刻间就让吴魁变成了血人,车厢里满布黑红血污。 眼瞅着就要四分五裂,吴魁喉咙里终于发出了低沉的呻吟。 也是这一刻,那些黑红血污忽然有焰光喷薄而出,顷刻充斥了整个车厢,以吴魁身上最是炽烈。 「大章代双更系列。 本章是感谢荣胖胖1234大盟的加更(1/3),目前欠账尚有20章。」 第八百五十章 安东胜(上) 第八百五十章 安东胜(上) 血光所到之处,刚刚还欢快进食的裂口鼬,纷纷惨叫,被血焰包裹、燃烧,旋即萎缩,几个呼吸的功夫,它们全身血肉都被卷蚀一空,并化为乌沉的血光,投入到吴魁身上。 这窝裂口鼬,一下子就给清空了七八成,车厢里更是全灭,后续也再没有谁再敢跟来。 越野车呼啸冲过丛林边上这段崎路,夜风与落叶、粉尘一起,从破损的车窗中灌进来,击打着遍是烧灼、撕裂痕迹的车座设备,迅速给车厢内蒙上了一次灰败颜色。不过,车厢内并没有任何溅射的血污,好像全在那一波喷薄血焰中焚烧殆尽。 吴魁仍然双手撑着方向盘,开车姿势别扭而僵硬,身体稍微挺直了一些,但随着时间持续流逝,又一次软塌了下去。 后座,武曌仰靠椅背,书卷轻轻击打掌心,有些无聊又有些无奈的样子。 车内的两个人全无交流,彼此仿佛身在两个世界。 事实上,武曌所在的区域,确实一尘不染,扑进来的落叶尘灰完全沾染不到那个区域。 车子继续向前行驶,像是裂口鼬这样的波折,中间又有四五回,花去了六七个小时,几乎到第二天的黎明,才进入到一个格外寂静的区域。 在这里,薄雾弥漫,看不清周边环境,奔涌的流水声透过破烂车窗漫进来,距离大江已经不远。 江边本应该是畸变种高度活跃的地方,只是现在越野车驶过的区域,草木不生,白骨遍地,见不到任何活物。 这里是一个多月前的战场,从江边北扩五十公里,都是血狱王强化转化生灵形成的白骨堡垒覆盖区域。那日,血狱王很快就被罗南以孽毒魔眼“斩杀”,空余下累累白骨。可哪怕过去了一个多月,其间弥漫的高位格气息,以及当时天人图景级别、本质却直追“内宇宙”的“地狱图景”规则建构仍然没有完全溢散崩塌。 由于担心孽毒外泄,罗南还以“雷池实验场”覆盖了一部分,在哈尔德夫人“自愿”入瓮,与血狱王孽毒污染的残灵互锁后,又时不时让“大日锁链”轰击一番。 几种元素堆叠,生生造出了一片不小的“生命禁区”,没有哪个畸变种会赶来送死。 由于血狱王发威的短暂时间里,搞出来的全球渊区震荡的大声势,这里其实是超凡种过来学习研究的热门去处。只是罗南先是用祖父的笔记残页,后来又用灰质形成的“感知链网”,形成了准入制度,再有早前耿怀那头笨猪示范在先,多管齐下,敢违逆他的意志硬闯过来的人也就几等于无。 要硬闯的话,真当哈尔德夫人的心情很好么? 不过,这辆越野车还是顺利地穿过茫茫雾气和皑皑白骨,停在江边。 这里,哈尔德夫人长裙圆髻,默然而立,只有一缕鬓发,随风飘动。 吴魁打开车门,虽然路上通过猎杀畸变种维持住基本形态,可那也要考虑进出平衡的。到这个阶段,身体已经到了极限,软塌不成模样,刚下车就往前栽,直栽进哈尔德夫人怀中。 哈尔德夫人抱着他,却未低头,只看后面打开门、走下车的武皇陛下,平静回应: “多谢陛下送亡夫过来。” “梅莉,你这话可没有一点儿诚意。” “你能指望一只黑寡妇,抱着丈夫的尸体,做出何等表达呢?” “我只是说,你不要误导人,我只是搭个便车,前首祭先生是自己还想继续苟且下去。” “陛下还怕被人误会么?” “当然,某位大人现在主意可正了。” 说话间,哈尔德夫人怀中,吴魁身体大幅抖动,似乎有抽拉拔高,肩颈则变窄,同时头颅下陷,一直陷到胸腔里面,好像脑壳以及内部的脑组织成溶解进去,变成一具无头的躯壳。 颈部缺口则是一片乌黑发皱的皮膜,还在持续翕动涨落。 变成或者恢复成这个模样之后,“吴魁”反倒是更有力量,挣扎着伸手,抓向哈尔德夫人的面孔,似乎是憎恶,又似在求助。 哈尔德夫人没有躲闪,任手指划过她脸颊,划过侧面的陈旧伤痕,只是轻轻叹了口气:“怎么能说是误会呢,是陛下你转化了祭器之力,给了我这位亡夫苟且偷生的机会,也变成现在人不人、鬼不鬼的模样。如今,他身上是越发的腐臭了。” “这也不能怪我。”武皇陛下以书卷轻击掌心,“是前首祭先生与贵教团的祭器私下绑定过深,哪怕梅莉你果断砍下他的脑袋,也无法斩断这份联系,无奈之下请我做的折中手段;而如今这臭气……” 她环视周边垒垒白骨,摇头笑道:“实在是那位大人一举扯落了如今与你绞缠在一起的那个‘火渣子’,也就是你们用所谓‘血焰意志’‘理念教派’层层模糊隔断、想要消解负面效应的‘血狱王’。前首祭先生体内残破的‘前祭器’已经找不到乞食的对象;而如今的‘渊区血魂寺’法度森严,他这种特殊情况也很难沾染,自然也就谈不上什么续航,可不就要臭了么?” 哈尔德夫人冷笑。 武皇陛下不以为意,在江畔黑暗中悠悠言语:“要我说,贵教团当初对着‘血狱王’,遮遮掩掩,教义模糊,实是从创立之日起,就种下了‘大分裂’的种子。其实我对‘控缚派’还更欣赏一些,虽然不自量力,误判局面,却也直面问题,更加坦荡可爱,可谁让这一支里有你呢。” “……多谢看重。” “是我们彼此看重,互取所需。” 哈尔德夫人真的笑起来:“能让陛下这么讲,已是从未有过的尊重。” “我对能够在孽毒中挣扎这么久,依旧不染邪秽的人才,自然是要有一份尊重的。‘神游’之法所化的‘焚心刀’,面对孽毒,既是优势又是绝路,这段时间里,你能去短取长,心志、天赋,也确实不俗了,那位大人应该颇为欣慰才是。” “孽毒?神游?” 对这两个概念,哈尔德夫人沉吟、咀嚼,却没有再追问下去,实是对于武皇陛下的“秘密主义”陋习完全不抱任何希望的缘故。 武皇陛下也确实没有进一步解释的意思:“你可以去问那位大人,他或许会有让你满意的解释……哎,看来今晚上他是注定只看热闹不说话了。” 哈尔德夫人看向她:“如果陛下想与罗先生交流,可以直接去找他。” “那会消耗很多不必要的口舌,增加一些秘密的暴露风险。” “你今天说出来的‘秘密’也不少。” “这些已经不算什么了,只在于他想不想知道。难道他问起来,你会为我保守秘密吗?” “必然不会。” “是吧。” 武皇陛下一边笑着,一边缓缓迈步,拉近了双方距离,隔着“吴魁”,伸手轻触哈尔德夫人的侧脸,尤其是那一条长长的细痕:“梅莉,知道吗?你半辈子都为那一张‘面具’活着;而我,也因为‘秘密’才拥有生命的乐趣……当然我承认,现阶段单纯的生命历程也挺有意思的。” 哈尔德夫人拿“吴魁”的身体向上推,隔开了武皇陛下的手,信口回应:“那祝您永远快乐。” 武皇陛下收回手,哑然失笑:“对前首祭先生,你还放不下吗?” “那倒不至于。陛下忘了么,我曾经想彻底处理掉他的,在‘前祭器’彻底无法使用之后。是您阻止了我,说这可能对‘血焰意志’的源头,也就是您嘴里的‘火渣子’‘血狱王’形成扰动,造成不可测的破坏。现在‘血狱王’只剩下一点儿虚无的影子,与我纠缠在一起,翻不出什么浪花,那么……” 说话间,哈尔德夫人的指尖就亮起了微光,一直瘫软在她怀里的那具无头躯体猛地一个抽搐,从中脱出来,挣扎着后退,结果却因为过于虚弱,一个倒仰摔在河滩上。虽然不可能见到什么表情,但是它身上每一个毛孔,都散发着恐惧的情绪。 对此,武皇陛下评价道:“看样子,残灵与前祭器结合得不错,已经像一个完整的灵魂了,而且与安排的‘虚拟人格’差异不小,已经是‘表里不一’的程度。若非如此,这些年想瞒过人也不容易。” “终究还是陛下起死回生。” “哪里,自欺欺人的手段罢了……不动手吗?” “虽是腐臭之物,终究情况特殊,罗先生或许还有研究的兴趣。” “他对这东西未必关心,却可能拿它刺探我的虚实。” 武皇陛下笑着,却没有再撺掇或干脆自己动手的意思,她又看向哈尔德夫人:“你呢,也不用表述得那么谄媚。他没有来,更可能是希望有一个明确的答案或态度,你暂时给不了他这个,至于我……嗯,这就是我们秘密主义者的天敌。但是梅莉,你确定要在他面前卸掉面具吗?” 哈尔德夫人拂去身上因为“吴魁”而沾染的灰尘,平淡回应:“我并没有什么面具,如果有,也是陛下您,还有我这位‘亡夫’给我安上去的。我更希望获得答案,验证我从你们那里知道的,与真实相去几何。” “嗯,你倒有些迫不及待的样子,那就更要看某人的兴趣……和耐心了。” 两人就这样停止了交流,共同凝望凌晨灰蓝的江水和天空。 至于还挣扎着爬起、想要跑开的“无头尸体”,则在踉跄几步之后,便淹没在贴地蔓延过来的薄雾中,很快踪影不见。 2097年9月16日,周一。 淮城天色尚好,正是秋高气爽,碧空白云的好天象。 一号地洞工程营地,刚刚从湖城回返没几天的弗里斯,揪着这段时间已经变得格外疲沓的手下们,在指挥帐篷里做战术推演,并练习“构知之眼”这样的神奇群体技能。 收获当然是有的,但也了了,主要还是给这些小崽子们紧紧皮,也抓紧熟悉一下当boss的感觉。等他自己的口水喷得差不多了,便让人滚蛋。 一帮手下一哄而散,而这时候,帐篷外面有人喊报告。 收到回应后,跟他们一起回来,却并没有及时归建的刘峰明少校大步走进来。 本来已经出了帐篷的赵汐见状,又一个旋身回来,完全是在湖城个把月形成的本能。 大家都很熟悉了,弗里斯也没有客套,关掉电子沙盘,冷笑道:“你这个孤魂野鬼,想上高枝儿,找我也没用……” 刘峰明打断他:“安城那边,安百战的‘关中舰’离开了。” 弗里斯和赵汐对视,然后一起翻起了白眼儿:“看来你的消息不怎么灵通啊。” 赵汐让刘峰明看内网,就是深蓝平台这边的,浏览者都是燃烧者这一挂:“早特么炸锅了。有个不怕死的传了现场视频上来,据说已经被关禁闭了。话说上一次是什么时候来着?” “有上一次吗?”弗里斯才不会去想那些不重要的闲杂事项,“现在又不是流血季,安百战去哪儿都是人家的自由。不能因为他以前鲜少动作,就大惊小怪。” “问题是,他正往淮城来。” “啥?”弗里斯和赵汐一起嚷嚷出声,后者声音尤其大。 “这是哪儿来的消息?”弗里斯紧接着又问。 刘峰明就给两个人看一张歪歪斜斜的照片。 看场景,应该是一个会场,有人正在往会议桌上摆席签。很明显的,照片聚焦的点位,显示的就是“安东胜”这个名字。 “这是什么会?” “淮城近防军将官与安东胜的礼节性会面,今天上午才开始准备,非常仓促。” “是军事访问?”弗里斯一时的惊讶过后,又撇撇嘴,“话说,淮城不愧是平原地带,四面透风啊。” 刘峰明冷笑:“也不只是近防军,淮城政府方面也出了接待方案……而且,接待目标不只是安东胜,还有一位。” 说着,他又给弗里斯和赵汐展示了一段影像。 看角度,明显来自监控探头,上面显示的是群聚在一起的人影。而众人环绕下,中间那名看上去清瘦干净的少年人,他们几个是再熟悉不过。 “罗boss!他也到淮城来了?” “怎么一点儿风声也没有?”弗里斯还在人群中看到了猫眼,以至于眼皮直跳,“她都不带说一声的?” 刘峰明抽动嘴角:“深蓝平台的内网,除非是冒着被处置的风险,否则发的都是二手信息,现在能力者协会总会论坛那边,才真的已经炸锅了,你们竟然真不知道!” 弗里斯和赵汐都有些尴尬,后者还不怕丢脸,低声嘟囔:“以前这都是龙七的活儿……” “我可去你的吧!” 弗里斯承认,他是这两天重新当了上官,有些昏头了。 要说他们现在其实是在那位新晋超凡种田邦少将的直接管辖下,但是那哥们儿自从进入超凡种境界之后,越发的飞扬跳脱,如今都不知道飞哪儿去了;而比较靠谱的郎智和中校,则是非常苦逼地陪着丁志英教授一行飞到了春城,处理那边“火神蚁巢穴”的事情,据说还要过几天才能回来。 所以,弗里斯一回来,自然而然就成为了一号地洞工程营地深蓝行者团队的指挥官,也是这里最有份量的话事人之一,各种俗务都堆过来,让他有些照应不及。 “罗boss过来,猫眼去接机……”弗里斯大概能猜到一点儿,忽然又注意到罗南身边另一位貌似公务人员的职业女性,“那位,是何阅音吧?‘空天何’第三代里面少有看得顺眼的人了。” 赵汐已经悄悄登上了能力者协会的内部论坛。托何阅音等一批退伍燃烧者的福,里世界排斥燃烧者的情况,至少在表面上得到遏制,他们也算是能力者协会的成员,福利什么的不好说,登个论坛,聊天打屁还是可以的。 “另外这几个,看论坛上的消息,应该是‘罗南和他的朋友们基金会’……” 弗里斯一巴掌扇在赵汐后脑勺上:“管住你嘴巴!” “人家就是这个名。”赵汐非常委屈,但更奇怪,“这究竟是什么情况?” 弗里斯沉吟:“看来前几天那柄‘智慧刀’的传话和分析是对的,罗老板让我们回来,确实是要在这里做些什么?” “问题是究竟是要做什么?”刘峰明表面冷静,其实心底热切,否则也不会跑到这里传八卦。 赵汐则问:“罗老板会来一号地洞吗?” “那是肯定的。”弗里斯绝不怀疑这个,“接下来要看公正教团怎么想,是什么反应。” “可惜啊,这里没啥熟人了,李泰胜又跑到了湖城去,咱们之前遭的罪,他一样不少都要接着。”赵汐话虽这么说,却没有一点儿感同身受的意思,更多还是幸灾乐祸。 “公正教团新来的那些都神经兮兮的,不好打交道,还不如他在这儿呢。”弗里斯说着,忽然有人打电话进来。 也巧了,正是李泰胜。 弗里斯眉头舒展,向着刘峰明挑了挑下巴:“你信不信?这就是来打问消息的。” “所以说,公正教团怕也是刚得到情报,还是懵懂状态。” “也许吧。” 弗里斯接通了电话,一边嗯嗯啊啊地应付,一边用力点头,显然是证实了几秒钟前的猜测。 然而还没有进入正题,又有新的来电显示。 弗里斯看了眼,当即就把李泰胜给打发了,迅速接通:“猫眼儿,找我呢?” 猫眼尖亮的嗓音传过来:“嗯啊,是boss找你们。” “老板!” 弗里斯一下绷紧,旁边的刘峰明还有赵汐,都是下意识挺直脊背。 这是尊重,也是紧张。 猫眼并没有说太清楚,只是说罗南到这边来,要参加几个公务活动,让他们再叫几个人,过来陪同。 “公务活动?陪同?是找咱们来充门面吗?” 赵汐不免就发挥想象,要说深蓝行者当警卫、当保镖,还是挺有范儿的。 结果后脑勺又挨了一记:“充你个头!” 赵汐虽遭到上级霸凌,可他的猜测还算是比较靠谱的。 这种公务接待,基本都是虚的,没有实质内容。弗里斯不是那种巴结上级的舔狗,问题是那位先生的层次摆在这儿,地球上已经是到顶了,别到时候“门面”没充上,反而拉低了人家的本来档次。 这不是“门面”,而是“考验”,由不得弗里斯不重视。 当下便按照猫眼的要求,精挑细选了十位队员,他亲自领队,刘峰明和赵汐都在其中,急匆匆赶去会合。 压力之下,弗里斯考虑得很是周全、严肃,只是现实情况,还是有些落差的。 这轮公务接待,并没有什么特殊之处,至少看上去如此。 其实弗里斯也不是没有经历过这种场面,一些貌似热情的人,一堆虚头巴脑的事儿,哪怕是真有点儿暗示什么的,也是蜻蜓点水。 他真正惊讶的是,那位罗老板,看上去与世俗世界格格不入的“在世神明”,竟然真有耐心做这些虚头巴脑的事情。脸上不冷漠、不疏离,笑意微微,令人如沐春风……嗯,最后这个可能不太恰当。 挺“无害”倒是真的。 在淮城官员、军队高层共同陪同下,罗南与刚抵达不久的安东胜一起,浏览淮城各个知名景点,理所当然地面对这个庞大队伍中的大量记者、摄影摄像镜头,以及闻风而动的各类自媒体。 是的,哪怕之前大家不知道,等开了会,有关风声也就四面泄露出去了。 期间,刘峰明这个地头蛇继续收到各方的新消息: “这些景点都是双方协调好的,砍掉了一些,增加了一些,一号地洞工程营地是最后一站。” “所以,这些都是有所指的?” 赵汐左右探头,看不出淮城东边这片湿地有什么战略作用。 弗里斯则继续观察。 他觉得,罗老板和湖城的时候又不一样了。 话变多了,与人交流很频繁,可脸上表情更不好琢磨,好像彻底融入到这场虚头巴脑的公务活动中,可谁都知道这是不可能的。 「大章代双更系列。 本章是感谢荣胖胖1234大盟的加更(2/3),目前欠账尚有19章。」 第八百五十章 安东胜(下) 摆出这样的面孔,究竟是为什么啊?弗里斯的粗豪面孔之下,其实是一颗敏锐果决的心思。正因为敏锐,他捕捉到的细节信息很多,可由于当下并不需要他快速做出决断,这些细节信息便如蛛丝飞蚊 ,挂怀不去。 “啧,搞什么鬼。”弗里斯抱怨一句,又通过内部频道和刘峰明交流,“知不知道他们现在在说什么?” “刚刚你不是凑得最近吗?” “现在远了。” 全副武装的深蓝行者,在外围警戒布控很对路,挤进人群去凑热闹算怎么回事儿。 况且某神明也好,安百战也罢,都具备超凡领域,哪怕不支开,也自动干扰周边信息,想监听都没门儿。 说来说去,弗里斯还是只能依靠刘峰明这个地头蛇……嗯,还有八面漏风的淮城军政系统。 刘峰明却没有继续共享信息,反而又问:“你凑得近的时候,听到什么了?” 弗里斯“嘿嘿”两声:“听安百战说起了‘安夏线’。” 赵汐就叹气:“老调重弹,他提这事儿怕不有八百遍了。” “八百遍”肯定是夸张。关键不在于提了多少遍,而是安东胜在军方的地位高,为这位西北擎天柱的面子着想,哪怕各方只是应付,也要派出几个勘探队、战斗营什么的,沿着线路跑一圈 儿,收集相关信息资料,形成个有技术支持的回复啥的…… 最后才以“条件不充分”为由,否掉相关议案。 很不幸,弗里斯他们的“荒野巡游战斗营”就是这种表面文章往来推拒背后的苦逼“数据制造机”。 事情做了吗?做了。 有意义吗?没有。 这特么就太伤了。“淮城这帮人要是肯答应,咱们就不会半途被拉过去当保镖。”赵汐继续吐槽,“安百战亲自过来,是准备直接攻占淮城吗?眼前这些参加公务接待的,他要干掉 多少?一会儿大开杀戒的时候,咱们是跑啊?跪啊?还是看热闹?” 频道里其他人也掺和进来:“你还不如担心罗老板会不会下场过招……” “为这帮人?” 弗里斯用力咳了一声:“安东胜说了这个,罗boss提了啥?” 刘峰明答道:“有关‘一号地洞’……主要是之前‘毒沼区’的事儿,表示造成困扰,大家担待之类。” 弗里斯失笑:“这么客气的吗?” 淮城这边的“毒沼区”变成“一号地洞”,确实是罗南的锅,最起码前面“血意环堡垒”演习导致大金三角多类畸变种“迁徙”,就是直接诱因。不过,地头蛇刘峰明有话要说:“淮城军这边但凡有点儿脸皮,也不敢应下来。这些年城市西进,已经把这边给荒成了绝地。如果不是罗老板砸烂了这里,就等于 是让‘毒沼区’、‘大金三角’追在屁股后面往西撵……那很光荣吗?” “说起来,‘一号地洞’就在这片湿地东边吧?”赵汐看行程安排,“怎么还要往北绕?” “是东北方向,那边是淮城卫星城的外沿近防区,和夏城距离最近。你们不就是从那边过来的吗?” “这时候又你你我我分清楚了?”赵汐哼哼两声,随即又唉声叹气,“往事不堪回首,青春都砸在那些荒草堆里了。” 说话间,这个景点已经参观完了,其实就是远眺一下目前淮城东部的发展情况…… 但凡知道一点儿淮城战略方向的,都觉得,这个“景点”不大可能由淮城方面主动提出来。 弗里斯驱动深蓝行者,当先移位:“转移转移,都打起精神来,要出城了,淮城的近防区可不是安全区。” 赵汐吐槽:“罗老板和安百战都在……”“所以你要挑战他们的利眼吗?你放个屁他们都知道是什么颜色的!”弗里斯在内部频道大声喝骂,“这种时候,谁特么出了状况,老子就直接把他塞到沼泽地里 去喂鳄鱼。” 内部频道沉默了一段时间,赵汐在湖城被严重污染的嘴巴还是没忍住:“我想他们二位大约不会喜欢这种形容……靠,他们走到一块儿了,在说话!” 后半句话拯救了赵汐。也是这一刻,现场工作人员、各路媒体、围观群众都清晰看到,从观景台上走下来的一众高官权贵前方,那位身材魁梧、发丝黑白夹杂的中年将官,主动往旁边 一步,凑到那位休闲打扮的少年人近前,微幅俯身说话。 不知有多少明里暗里的镜头捕捉到了这一刹那。 弗里斯没心思去计较赵汐的混账言论,下意识就想:大约是为了抹平高度差的自然肢体动作,可由照片定格之后,不知会生出多少稀奇古怪的揣测、解读。 不过,当事人大概率不会在意吧。 当事人确实不在乎外界的解读,他们的交流直接而严肃,还有一点点的“误会”: “我以为,你刚刚会提一下‘安夏线’,做个呼应。” “我以为,你会等一个更正式的场合再聊,或者主动聊一些‘收藏品’之类。毕竟那还是你主动提出来的,对吧?” “……确实如此,是我想当然了。”安东胜要比罗南高出二十公分,身形高挺雄壮,这可能也是他给外界最清晰的印象。除此以外,无论是容貌,还是声音,又或者其他什么手势动作,都缺乏记忆 点。 罗南以前见过安东胜的一些影像资料,如今与真人对照,想一下子对应起来还挺难的。 不过,以后就不会了。近距离正面接触后,没有了超凡领域的遮蔽,罗南用他已经极是熟稔的“人物卡牌设计规则”和“生命年轮分布式大模型”,也差不多算是窥见“规则差”的手段,观 察了安东胜一通,哪怕因其“自我逻辑”的存在,很难明确其“生命年轮”类别,但也能看出个大概。 他就发现,安东胜是个正常到有些奇怪的家伙。 安东胜是个典型的中生代超凡种。所谓的“典型”,就是像血妖、山君那样,出生或成长在战后“畸变”和“高能”环境之下,持续受渊区、极域以及“日轮绝狱”能量辐射,天赋出众,努力修行,于八 十年代迈入超凡种层次。 可如果再细究一番,这个“典型”又与其他人不同,因为他的成长路线太清晰、太明白…… 太准确。 他的肉身侧是强项,但没有跨越“布法绝关”——这很正常,地球原住民就没有谁跨过去的。到了无法触碰的关口之后,是由精神侧的能力拉了他一把。大约就类似于“神轮”“身轮”交互耦合,利用灵魂力量带动肉身的“不周山”,撞入渊区、极域,架设起 了一个人形战斗平台。 这就有点儿像罗南,而不是血妖或山君,多少靠了点畸变力量。 而这样,正是地球环境下,不计较后续的“诸天神国”困扰,理论上最合理的进化路径。 最合理哦!不能说中间没出一点儿岔子,可是在最关键的修行区间,他确确实实避过了所有的坑,躲过了畸变环境所有的负面效应,选择了最适合他自己,也最适合当前的 环境的“超凡之路”。罗南觉得,如果未来自己永远困居于这一方时空,后续不会再有进步,但也不用担心“诸天神国”“六天神孽”的窥伺,开始收徒授业,手把手地教学,全心全意地 培养,最后教出来的,也不过就是个“安东胜第二”吧。 嗯,用比较阴暗负面的心思去揣测: 在这个纷繁复杂的社会中,站到一定的位置和高度,本人越干净,反而证明后面越可能有依仗。 “依仗”的强力程度,与位置和高度成正比。在这个逻辑下,位列“黑桃10”却公认有巅峰十六人实力的安东胜,是军方、是“竹蜻蜓”的重要人物没错,可是无论是军方还是“竹蜻蜓”,都当不了这样规格的“ 依仗”。 这样的人或势力,在本地时空及周边位面,罗南只能想到三个半。 前三个,分别是李维、梁庐还有武皇陛下,这无需多言。 至于剩下那“半个”,罗南就算上了“十三区”,那个能与“思想星团”挂钩的神秘之地。 想了这一圈,罗南忍不住想叹气: 他倒是希望安东胜的情况,不是以上“三个半”里的任何一个。 在过去二十年间,安东胜钉死在安城,抵御畸变种向东亚地区的渗透,可谓战功赫赫。罗南应该信任这位“英雄”的,可是初见其人,便觉得如其“超凡路径”一样,看似明确,细思极恐。罗南当然知道,这个世界上是有那些极度纯粹的英杰人物存在 的,但那种认知,应该是建立在非常深入的了解和大浪淘沙的磨炼之后。 现阶段,在刚见面的时候,要确定一个可堪托付信任的盟友,实在太难了。 嗯,头一次碰面就想一劳永逸,本就是理想化的事情。 现在罗南倒是越发觉得,“安夏线”这种大型实体项目,真的有它独到的作用。像这种超大型工程项目,几万、几十万人靠上去是最起码的,多少个手续、多少道环节、多少类资源,都要逐步过手、推进、投入。以这种超级复杂的方式进行 合作,注定需要长期磋磨、互相适应,若最后真能一起做成了,怎么说也会是一个合格的“盟友”,后续合作效果再糟糕,也不会差到哪里去。 而且这样的项目,只要是成功,哪怕日后大家翻脸,终究也把相应资源用到了实处,总能砸出个声响来。 能一直号召推动“安夏线”项目的家伙,应该也有一定的底线……吧? 一行人在一番不必要的礼让过后,终于又坐上了代步用的中巴车。 安东胜与罗南并排而坐,中间隔着一条过道。 刚坐定,又是安东胜侧过身子,半倾过来,主动与罗南交谈:“那接下来,咱们聊‘收藏’,聊……十三区?” 罗南注视这位“完美的典型”,很想直接去问:你的‘纯净路线’是从‘十三区’得来的吗? 不过,面对安东胜至今没有明显恶意的深褐色瞳孔,还有车厢最后端,一直静默却始密切关注着他们的何阅音,罗南最后还是一笑: “客随主便,我们还是聊聊淮城的近防区吧。”说着,也不理会某些人对他这般使用“客随主便”的复杂情绪,罗南的视线又投向窗外,看他们行驶的高速路外侧,那向东极限延伸出去的广阔又荒芜败落的平原 地带。 而那几架喷射着蓝焰、飞纵伴行的深蓝行者,则是破败平原上最醒目的点缀。 “喂,boss看过来了。” 正好在这一侧伴行的赵汐,还有点儿小激动。 内部频道里,弗里斯继续提出不符合纪律规定的问题:“刘少校,那辆中巴车也能漏风吗?” 刘峰明“嗯”了声:“等等……很长。” 两秒钟后,他发过来一段录音,相对安静,有轻微但均匀的底噪,多半就是中巴车内近距离录制的,罗南的声音倒还算清晰:“……为什么我和安将军约在淮城见面,就是因为这里是东亚宜居地带的正中心,到这边来大家都方便嘛。我这次坐飞艇,一路无波折,就证明两个城市的中间区 域管控还是很得力的,不像蒂城到这儿的那艘,迟了七个小时,乘客还要烧高香。回去的时候,我大概会走陆路,进一步验证。” 弗里斯听着就倒抽一口凉气:“我擦,这是什么情况?” 罗南终究不是专业政客,说话还不够圆熟,有些“暗示”过于明显。而且接下来还有,而且更直白:“夏城已经将荒野安全区推到了蒙山以东,但那是夏城只有欧阳会长一个超凡种的时段。现在,武皇陛下在那里,我这段时间也抽 出手来,就想着扩大相关范围,形成环蒙山的安全区,打通北线、南线,将半岛以西,也纳入到人类可正常生活的区域……“蒙山山区是个问题,北部海湾也有点儿麻烦。所以我和欧阳会长商量,要扩大灵波网的布设范围,找一类可用的支点,监控相关区域畸变种群,有序驱逐、灭杀 ,形成可控生态。如果顺利的话,安全区便足以与咱们淮城近防区接壤,这样就真的是连成一片。“……对,连成一片好。到那时,近防区不也是安全区了吗?夏城还是太挤了,大家都差不多,向上飞不起,向下挖不动,生存空间实在有限,所以还是要横向发 展,朝荒野要空间,能扩一点是一点。 “天上地下都有不便,陆路交通、轨道交通就非常重要。” 弗里斯还在琢磨味道,甚至想听第二遍,赵汐已忍不住在频道里嚷嚷起来: “罗老板这‘施政纲领’,夏城那边知道吗?”刘峰明以刻意平静的语气回应:“事实上,之前蒙山以东的安全区,还真是夏城分会一点点打下来的。它也是世界上运转最流畅的能力者协会机制之一,和夏城的 军政力量结合得非常紧密,也相对健康……现在武皇陛下和罗老板都是超凡种,这话说起来,没什么问题。” “是吗?夏城安全区和淮城近防区‘接壤’,‘接壤’哎,‘连成一片’哎,这叫没问题?” “理论上没问题。”弗里斯冷笑着接上了话茬:“问题是,罗老板和安东胜一东一西,左右呼应。前面说‘安夏线’,后面就讲‘安全区’,还有什么‘陆路’‘支点’‘灵波网’……今天晚上,很 多人回去怕是睡不着觉了。” “不用今天晚上,你看现在车上第四排,正打电话那个,好像是市长助理?他怕是要哭出来了。” 说“哭”肯定是夸张,但在秋日凉爽的天气里,在中巴车内最适宜的体感温度中,额头汗珠子一颗颗地往下砸,连带着将车窗玻璃都哈了一片,也着实够狼狈了。 赵汐莫名觉得好爽,但还是不敢确认:“所以,boss和安百战,他们两个到这儿来是有默契?” “废话,默契是肯定的,主要是在哪个点上有默契。” “这不明摆着嘛,陆路交通、轨道交通……罗老板装都懒得装,‘安夏线’啊!乖乖,安百战是投诚了吗?否则怎么把老板请出来站台的?” 弗里斯很惊讶地扭头看过来:“你是这么想的?” “不然呢?” “……好像也不无道理。” 某些人高飙天外的想象力,不会带飞罗南冷静现实的考虑。大约四十分钟后,浩浩荡荡的车队抵达本不在公务接待“参观点”的卫星城近防区——只从这个时间就能看出来,淮城东部的卫星城已经是名存实亡,所谓的“卫 星城近防区”,基本已经贴上了淮城主城区,几乎没有纵深可言。 哪怕已经提前得到消息,也做了一些表面工作,甚至从其他防区调来了一些兵员,可这边的防御布置,仍然是连外行都唬弄不住的程度。 能够让“毒沼区”贴到那个位置,有这样的“卫星城近防区”,丝毫不奇怪。 不过,动静不小的车队过来,这里竟然还算平静,与荒野已经没有明显边界的“近防区”,只有几只辨不清大小、种属的鸟儿,在高空中盘旋,又很快离开。 “近防区果然已经快要变成安全区了。” 不太懂事、不够专业的猫眼秘书,在空旷营区笑起来,笑声尖亮,百步可闻。 她仍然是与昨天类似的打扮,只是换了外套的花色,原本极是吸睛的蛮腰长腿,此时却仿佛辐射出致命的放射元素,让周边人等忙不迭地避让。 “帅!” 弗里斯这话就没有一点儿客观的因素在里面。 他终于找到与理想型搭讪的机会,正要大步上前,结果让刘峰明拦了下,示意他去看另一边。 年轻的神明正朝他招手。 罗南与安东胜就站在一处,何阅音和那位余副官离得稍微近些,猫眼再远一点儿。 至于本应该与他们“愉快交流”的淮城军政首脑,则是在内部商议期间,一不小心就拉开了堪称“失礼”的距离。 而等到弗里斯带着刘峰明、赵汐往那边一站,装甲巨人横在中间,他们就是想弥补都不可能了。所以他们也只有在那个突然沉重的、如魔咒般的“安夏线”概念的压迫下,凑成一团,翻来覆去地确认,来来回回地讨论,想着从中扒出一条他们能够理解、也足 够清晰的线索。 可一时间,这又怎么可能?“弗里斯中校,负责夏季重装列车线路勘探工作的巡回战斗营主官;刘峰明少校,淮城本地人,历任多个强力部门……抱歉了,安将军,要讨论‘安夏线’的具体问 题,我需要他们一些信息支持。”罗南为安东胜介绍相关人员,一点儿也不介意暴露出他对这个项目本身并不是特别了解的事实:“我不熟,但我认为方向没问题;细节很折磨人,但有些时候细节 上的损耗必须为大方向让路,有关技术问题就交给专业人士去头疼——这是我的态度。” 这样说话,很有“机长”范儿。 安东胜抬手齐额,回应弗里斯等人的敬礼,然后才回应罗南:“罗先生不也是技术人员?”“谢谢安将军的肯定,然而技术人员才更清楚:技术也分门别类,我和李维都是技术员和研究者,方向就不相同。我想研究一个生命和文明进化的路途,目前擅长 精神侧,但对肉身侧也有学习上进的动力;而对面那位,虽然也在这个领域有研究,但大概更喜欢有技术的埋坑,以获得短期暴利。” 罗南顺口又带飞了话题,看着安东胜,忽地一笑:“某种意义上,安将军也是技术人员,你的研究方向是什么?” “就像我的‘收藏品’,我一直在往那方面努力。” 罗南扬起了眉毛,视线往旁边何阅音、余副官处一扫而过,才又落回安东胜脸上,用这种比较夸张的姿态,展示自己的惊讶: 这个回答,可以说相当坦诚了。 没有明着说“十三区”,也仅仅是没有明着说而已。 「大章代双更系列。本章是感谢荣胖胖1234大盟的加更(3/3),目前欠账尚有18章。」 第八百五十一章 互映射(上) 车队并没有在近防区停留太久,便载着心力交瘁的淮城军政高层和他们得罪不起的贵宾沿原路返回。问题是,整个接待行程还没有结束,参观的最后一站是“一号 地洞”工程营地,还是某位贵宾一手打造。 淮城军政高层本来都已经商量好了,到了地方就死命吹捧,说那位端掉了“毒沼区”,是如何“功在当世,利在千秋”,先把人捧得高高的,以后才好继续打交道。可如今,再按照原来的方案,是否就等于间接赞同了那位“横向发展”“向荒野要空间”的“施政纲令”,是不是就等于给淮城乃至安城、夏城的现有利益集团传递了“ 我们支持安夏线”的信号? 至少也给那位年轻的“在世神明”,以及已经“静极思动”的“安百战”留下了口实? 开什么玩笑! 别看他们是现有城市治理体系的顶点,是名符其实的“当权者”,可这种话轻率出了口,撬动的可绝不是单纯一个淮城的局面……就算是用最保守的思维格局去琢磨,也有一个粗糙的结论:夏城,这个以一城之力装了三个超凡种,而且与市政、军事力量结合得颇为健康的东亚大都市,对他 现有的势力范围已经不太满意了吗? 安城同上。 这有悖于过去几十年“城邦化”格局形成的直觉习惯,但那个年龄最小的少年人,颠覆人们的习惯早已不是第一回了。 “真是乌云盖顶啊,压力山大。”侧翼随行的深蓝行者队伍中,赵汐啧啧感叹,“才过了一个岔道口,已经有两辆车脱队了。” 弗里斯嗯了声:“淮城这边,乱套了啊!刘少校,你作何感想?” “只是高层乱了而已,底下的人东奔西窜这么些年,早习惯了。”刘峰明依旧是那种刻意的冷静模式,但今天他的话格外多:“自从城外的‘毒沼区’被‘一号地洞’替代之后,这些高层就已经混乱了,是迎合还是应付,他们的脑子 都不够清楚……这也罢了,湖城事后,依然如此,怨得谁来?”到达“一号地洞”之后,淮城军政高层终究还是没撑过太长时间,就着罗南“留这儿见见老朋友”的说法,草草做了番表面文章后,便仓促下了台阶,跑得不见踪影 。 另一位贵客安东胜,表现得与罗南同进同退,也留下来。 “一号地洞”工程营地这段时间变化不小,大量土方作业将原本的“毒沼区”彻底变了模样。 罗南却是一直在关注的,再有猫眼、弗里斯介绍,依然熟门熟路。 可这里也有点儿意外情况,就发生他和安东胜一起拜会拉尼尔大主祭的时候。 拉尼尔大主祭亲身过来之后,并没有变更居所,仍然是在工程营地那处多次转换为神圣空间的大帐篷里。 罗南和安东胜过来,他出帐篷迎接。 说起来,这还是罗南与他首次真容相见。 对罗南,他倒是一副老相识模样,伸手相握,一如既往称呼为“罗教授”;可对安东胜…… “东胜啊,有些年没见了。”拉尼尔大主祭握手的同时,竟然又伸出另一只手,拍击安东胜的肩膀,表现出极明显的亲近模样。 安东胜也笑起来:“是有些年头了。” 罗南微幅挑眉。 说起来,自从相对坦诚地交换了“技术研究方向”这么一个比较关键的问题答案之后,罗南和安东胜正在快速的熟悉之中。 两个人都有这个需要,也知道彼此都是这般。 这是个不错的开始。当然了,安东胜那边过于“纯净”的修行路线是一根刺,也许安东胜对罗南也有一些“微妙看法”,但至少罗南这边并不想一叶障目,且安东胜表现出来的对“安夏 线”的优先级,明显超过了“收藏品”。 这种倾向性,这种利益和资源上的倾向性,让罗南有一点儿意外,却也加深了他的认同。 罗南都想问一下安东胜,如此希望打通“安夏线”的原因,不是那种冠冕堂皇的公文辞令,而是更“私人化”的原因。 当然,他最后并没有问出口。 人类行事,非要有一个“自私原动力”么?做事、做实事向来是论迹不论心,哪怕他安东胜在里面藏了一个绝大的阴谋,未来还会引爆,但只要是双方能够将这个超级大项目做成、做到位,就不失为现阶 段的绝好盟友。 这般熟悉、思虑下来,罗南本来觉得,双方的“互信”已经进入到了一个新阶段,可是现在,拉尼尔大主祭对安东胜的态度,却是扎进来了第二根刺。 罗南并不是对这些老资格超凡种的“交情”斤斤计较,而是说,他所知道的情报,没有涵盖这方面的内容,甚至还包括了一些与之相悖的信息。 他看了眼何阅音,从私人频道发消息过去:“我还以为安东胜与公正教团的关系不太好。”因为事先就考虑到在“一号地洞”这边,很可能会有这么个“三方会面”的情况,罗南还专门了解了有关信息。根据他从多个渠道,包括从何阅音这里得到的情报看 : 安城是极少数的没有公正教团分部的大都市之一。 事实上,任何秘密教团都未在安城设分部。 这个东亚最大的军事化堡垒,对于秘密教团貌似非常排斥。而在罗南所能接触的一些高权限情报中,甚至收录某个传言:在八十年代,公正教团二代首祭的死亡,好像也和安城方面有一定的关系。当然双方对此都讳莫如 深,近些年来没有什么明面冲突,也没有超出正常范畴的交流,这个“传言”也就仅限于“传言”。 不管怎么样,现实情况和罗南事先了解的、准备的交流底色差别非常大。 何阅音看样子也颇是意外,很快发消息过来:“我会再做了解。” 再怎么了解,也需要时间。拉尼尔大主祭将罗南、安东胜迎进帐篷,后面何阅音、猫眼、余副官这样的随员也顺势跟入,甚至还有刚卸了装甲的弗里斯,只不过他是以营地军事主官的身份 进去的。 没办法,今天这种大场面,田邦也能跑得无影无踪。 唔,专门避开也说不定。 弗里斯很好奇地凑热闹,他忽觉得,“一号地洞”是个很特殊的点。 在这里,世俗世界的影响力在消褪,里世界的元素明显提升。 现在,罗南的“神明”属性不那么清晰了,毕竟里世界早有“真神”那样的强人,自称神明。 安东胜的安城执政官的身份也褪色了,自然变成了里世界超凡牌组上的“黑桃10”。“虽然安百战不在巅峰十六人之列,罗老板也不是,但他们的影响力摆在那儿,还有拉尼尔大主祭,就是里世界的最强一档……这就是一个小型的‘巅峰会议’,可 以决定东亚局势的那种。” 这是刘峰明在内部频道中发表的理解,这个貌似冷静的家伙,心里头怕是已经燃起一团火。“安东胜和公正教团有交情吗?很好的那种?”弗里斯也看出了这其中微妙的情况,但这种高端人际关系,远远超出了他们能了解的层次,没有人能给他正确答案 。 帐篷里面,拉尼尔大主祭倒是主动说起了“安夏线”的事情,显然他一直关注、跟踪相关事态进展,而且说得非常直白:“罗教授和东胜你们共同推进‘安夏线’,对淮城现有的利益阶层是致命的威胁,因为这意味着东亚地区‘城邦化’破灭的开始。战后四十多年的时间,东亚十二城,也许可以排除掉箕城和阪城,剩下十个城市一直在分合之间摇摆不定,最后还是由于荒野的分割,才不得不维持‘城邦化’的体制,这种现实也促成了一大批利益 阶层。“而现在因为‘安夏线’,你们让这些人必须面临改弦更张的风险,淮城这些人的窘迫可以瞬间让同类人感同身受、兔死狐悲。而多年来‘城邦化’的吹鼓手们也会非 常不安。比如,那位挣扎着还不愿离开这个世界的老埃尔斯。” 这也是一个比较坦诚的开始。 罗南想了想,也很直接地询问:“那么贵教团在这件事上的看法是……” 拉尼尔大主祭笑了起来,嘴边雪白的胡茬又让笑容变得格外生动。 这时罗南忽然发现,安东胜与拉尼尔大主祭一样,都在唇边留了一圈颇茂密的短须,只是颜色不同。 “你们知道,我现在说话越来越不算数了。”然后,拉尼尔大主祭就绕起了圈子:“秘密教团与大部分宗教还不相同。我们扎根于世俗,但并不是要拯救世界,而是宣扬一种理念、彰显一种力量。从未想过要遍及全体,所以并不追求体量,只是想收获一部分志同道合的同伴,否则怎么会叫秘密教团?所以这个世界的方向往哪里去,并不在我们的规划之中。我们只是 一群抱团取暖,或者是争取抱团取暖的异类。” 罗南却没有那么容易被哄骗,他也笑了起来:“这是教众和信众、根枝和肥料的不同吧。” 「周末缓两天,下周一再开始双更还账模式。」 第八百五十一章 互映射(中) 罗南这话很不客气。 但自从他公然放出将“渊区构形”区分为“工具型”和“植物型”的言论之后,地球上各个秘密教团,都必须要经受住这样的不客气。 说起来,拉尼尔大主祭算是很坦荡了,没有做过多伪饰。 地球这边,如中央星区那般,神人之间相去天壤,一如恒星,一若微尘的情况是没有的。 哪是罗南暂摄神职,哪怕真神自称神明,大家都还是人的范畴。这边的“秘密教团”,也未必不想“体量”,可是过于庞大的能量信息洪流,人身驾驭不住,“渊区构形”的结构化承载有极限,就必然需要控制一下规模,且需合力消 化,区分权责。这就要有一个内部管理和分配的机制,非是以亿兆资粮奉一身的情况。 在这种情况下说“不追求体量”,讲“抱团取暖”,也不为错。 嗯,严格来说,“诸天神国”那边也有“立国神明”与属神从神的分配机制的,只不过遗传种很难理解就是了。帐篷的气氛整体还是比较平稳的,罗南不是刻意让拉尼尔大主祭难堪,拉尼尔大主祭也没有要找回场子的意思,只非常平和地回应:“哪怕是理念的光芒,也有速 度限度和铺开的次序。有先后,有内外,我们自然也要有权衡、评估和选择。就像教团和东胜你……”他看了眼安东胜,又将视线转向罗南:“有过合作也有龃龉;另外,我们还和李维有合作,也有反复;现在,又与罗教授你合作,目前还算愉快,但也要防备意外 的发生。而这种防备的最好的方式,就是快速推进当前项目,取得应有的成果,这对大家才是最好的交代。” 罗南赞叹一声:“大主祭阁下所言甚是。” 更重要的是,拉尼尔大主祭的说法和做法是相符的。罗南很清楚,在雷池试验场前期试验过程中,正是拉尼尔大主祭与他密切合作,由公正教团出人出力,在高能环境畸变基因培育、时空泡建构上,都给出了非常 得力的帮助。 现在公正教团还有少数实验人员在雷池试验场的一些时空泡中,亲身体验。 罗南的梦境游戏那么容易建构、铺开并运行,公正教团近两个月时间的配合绝对功不可没。当然,也是那些实验人员,通过“入梦法”等手段,不断地往外“搬运”时空泡的结构信息,间接窥探罗南对这一方时空的认知,并险些造成孽毒的扩散,最后还是 让一团莫名转换出来的“灰质”,差点把公正教团指向“真理之门”的大工程给毁了。 好吧,罗南很清楚,拉尼尔大主祭说这些,其实就是在点他。 罗南与他商量好的合作实验,已经拖延得太久了,尤其是在山君那件事儿上,大家来回踢皮球,无助于日后的合作进展。 另一边,安东胜笑了起来:“主祭果然还是明快,一如当年,我也受益匪浅。” 拉尼尔大主祭也对他眯眼笑了笑。 或许是受嘴边那一圈胡须的影响,罗南总觉得安东胜与拉尼尔大主祭的笑容有些神似。 罗南又看了何阅音一眼,后者仍没有明确的表示。 然后罗南就想到了安东胜“纯粹正确”到有些不现实的修行路径,如果支撑这个路径的是公正教团……貌似也有那么一点点的可能性? 毕竟,真理天平的大置换,总能搞出一些不可思议的玩意儿来。 这是墨拉的评价,罗南也很认同。 况且,洛元都能成就,多一个安东胜,似乎也不是不能接受。 唔,回头可以向死巫那老太婆问一问,有关安东胜和公正教团的前尘往事。老一辈的超凡种,对于这些事儿,或许会更清楚一些? 拉尼尔大主祭很快又面对罗南:“那么‘一号地洞’这儿,咱们指向‘真理之门’的合作实验,难道要比和东胜的‘安夏线’合作,还要再推迟吗?” 罗南今天已经不知是第几次挑动眉毛了,何阅音与猫眼则同时看向他。 “真理之门?”弗里斯很错愕也很莽撞地开口,但刻意表演的成分更多。他现在是帐篷里面,所有非知情人士的“嘴替”,也是在提醒帐篷里这些大人物,这样敏感的信息,是不 是让他们这些小虾米先回避一下比较好? 罗南也是很奇怪的。其他人也就罢了,安东胜怎么说也是安城的大执政官,是一个强大势力的首领,而且还有军方背景,牵涉极广极深。拉尼尔大主祭竟然就这样当面说出来……除 了对安东胜的“信任”以外,多半也是想将这一敏感实验的消息,传播出去。 有必要么?拉尼尔大主祭只当看不出现场的疑惑,继续往下讲:“我最新设计了一个实验,一个模拟实验,但也可以说是映射实验,基于我们之前讨论过的‘梦境模板’,已经 捕获了安翁来自远方的呼唤……” 安翁,这又是一个敏感词。 罗南从来没有给拉尼尔大主祭说过,他窥见过李泰胜手中的“梦境模板”信息,可这位明显是将其当成了既定事实。 唔,倒也没错。可罗南都不好讲,对面那个飘忽的呼唤声,究竟是哪个,拉尼尔大主祭倒是直接定性了。他也没有进一步解释的意思,反正他的主要交流对象是罗南,其他人理 解到哪步,他也不在乎。 拉尼尔大主祭继续对罗南道:“我想呼应这个‘呼唤’,通过梦境。”稍顿,他继续道:“这段时间,‘呼唤’的频率和强度都在提升。工程营地这些工作人员,基本上都受到了这个呼唤的困扰和污染,或多或少,都接收了来自那边的 信息碎片……他们是很自然的中介。” “自然”与否,只有拉尼尔大主祭自己知道。“想要召唤、诱导,总要给出一些信息的,而我想到的这个实验,就是将这些信息具现化,在没有直接接触的情况下,先制作一个可供参考的环境模型,为后续工 作做准备。”拉尼尔大主祭坦然陈述他的思路:“这种具现化,还要通过罗教授你的‘时空泡’或者‘梦境游戏’的手段,这是信息转换的中轴和载体……当然,我也准备通过‘圣物’ 完成一次‘填充’式的置换。” 拉尼尔大主祭口中的“圣物”,自然就是真理天平。 罗南一奇:“填充?” “是的,它的灵感也是来自于罗教授你,当初在湖城那边展示出来的‘填充’手段。” 哦,是墨拉夜间奔袭那次。 当时罗南凭借对时空环境和生命信息的整体把握,以通灵图的方式,完善了相关事实细节,给外界展现出了“神明”级别的信息掌控和处理能力。 嗯,当时已经断开直播了,就是不知道,现场那些人,把相关录像卖了怎样的价钱。 罗南也没有和拉尼尔大主祭讨论技术细节,只是询问一个关键元素: “置换物是什么?” “这个世界的一部分。” 嗯? 帐篷里,所有人的视线都聚焦过去。拉尼尔大主祭理所当然地表示:“将这个世界的一部分信息传递过去,收获来自那一方面的信息,这是我与‘圣物’的沟通结果,多少有点儿奇特。但细想来,很公 平,也很匹配。” “沟通?”如果罗南没有记错,真理天平并不具备“人格化”特质。 “可以理解一种模拟配比实验。”拉尼尔大主祭简单解释了一句,继续道:“这依然是罗教授你给出的灵感。你与李维的那个合作项目,关于战后历史时空的环境复现和模拟建构……还在推进吧, 就是那种还原的时空环境数据。我觉得这非常有趣,也许我们也可以在这方面进行一些合作。” 帐篷里大伙儿的眼睛有点儿摆动不过来了,相应的还有脑子。 罗南和李维的合作项目?这都是啥情况? 罗南笑起来,敢情拉尼尔大主祭逮着他一个人,可劲儿地薅羊毛呢。 什么时空泡、填充、时空环境还原……非要将罗南的使用价值都榨出来。 “贵教团与李维那边的交流还挺紧密的。” “这么有趣的事,谁都想快点儿分享……好吧,咱们还是回到实验本身上来,罗教授你觉得怎样?行得通么?” “我对贵教圣物,不是特别了解。”罗南说得很实在,也很保守。 而且,置换两边时空的信息? 罗南眉头跳了跳:“时空信息”这玩意儿,是能随便置换的吗? 想想“神明披风”覆盖地球本地时空是为了什么! 而且,他这两天就在琢磨“束神箍”的事儿,于是顺理成章就想到了它正面的铭文,想到了它反映出来的“思想星团”、中央星区和六天神孽。 也是这一刻,罗南瞥到了安东胜格外严肃的面孔。 真理之门所对应的“活性星辰”,是什么情况?.它与“十三区”有关联吗? 那个机械和人体改造技术很发达的“十三区”,与“思想星团”是什么关系? 哪怕“真理之门”及其对应的“活性星辰”就在雾气迷宫,这种事情还是要警惕起来。 在一切都不明朗的时候,将本地时空信息置换过去……极不妥当! 可是,拉尼尔大主祭这个实验思路还是挺有意思的,且非常符合罗南的“审美”。 就这么拒绝掉,罗南也觉得有些可惜,而且不利于后续的合作。罗南心思电转,忽然轻拍了一下膝盖:“也许,我们可以换一种更安全、也更有可行性的方式。毕竟我和李维的合作项目成不成还不好说,有关信息的汇总和规范 化工作,还需要一段时间。但是,现在有一个现成的‘置换物’为什么不用?” 拉尼尔大主祭微怔:“哪个?”“中继站啊。” 第八百五十一章 互映射(下) 第八百五十一章 互映射(下) 罗南也是灵光一闪,但越说越觉得很有意思:“都是时空信息的话,也不用分什么地球、雾气迷宫了,总不会对地点是哪儿,也会有要求吧?” 拉尼尔大主祭怔了下,显然罗南的建议出乎他的意料,下意识确认了一遍:“中继站?” “对呀,山君上周,哦,是上上个周末,还去那边找我来着,他应该与大主祭阁下交流过了。” “可以吗?” “为什么不行?两边都在雾气迷宫,说不定更容易沟通……” 罗南说着,也忽然一怔:两边都在雾气迷宫的话,这样的信息交换,彼此映射,已经有点儿时空规则链接的味道了。 就算是没有,只要能够映射成功,是不是也能够持续增加“筹码”,请求“真理天平”进一步完善这个链接?这边再做一些工作,到大后期,岂不就等于开通了一条“中继站”与“真理之门”的快捷通道? 那样的话,雾气迷宫内部移动艰难的问题,便将迎刃而解,后续的探索,就要方便太多了。 “真理天平”能够做到这一点吗?不管能不能,先试试再说。 再看拉尼尔大主祭的表情,就颇有些微妙:“如果是‘中继站’的话,我对那边的理解并不到位,时空类也非我所长……” 罗南露出笑脸:“中继站又不是什么了不得的地方,大主祭阁下去那边熟悉熟悉,直接与贵教圣物‘沟通’就是了,若不成,咱们再说下一步。” 说得云淡风轻,罗南却觉得,拉尼尔大主祭的态度非常值得研究,回头要好好与何阅音等人交流研判一番。 “大主祭阁下如果觉得可行,我们现在就可以操作起来。”罗南看了下表,“我这几天没事儿,安将军的行程也不是今天就结束,淮城方面需要缓一缓,正好可把这个实验往前推。嗯,正好‘一号地洞’与‘中继站’的通道,也该提上日程了,我可以先把这个搞定。大主祭阁下若想快一些,可以先去湖城,从‘二号地洞’转入……梦境游戏也可以的。” 越是想把握节奏,越是要雷厉风行。 罗南和拉尼尔大主祭就进入到这样一个竞争态势。 帐篷里,其他所有人的视线,都在罗南和拉尼尔大主祭脸上游移不定,似明非明。 几秒钟后,拉尼尔大主祭笑起来,雪白短须与笑容融在一起,了无锋芒,就像之前和罗南交流过程中,无数次展现出来的那样: “行吧,咱们都行动起来……这样,我先就位?” “我先和安将军把‘安夏线’的事情商量透了,应该不会耗费太长时间吧。” 说着,罗南视线又转向安东胜,后者微微勾动嘴角,算是笑吧。 黑白夹杂的短须,同样与笑容融在一处。 罗南没有在“一号地洞工程营地”停留太久,快速达成实验合作意向之后,再确定一下拉尼尔大主祭“访问”中继站的时间,便告辞离去。 当然,期间还到“一号地洞”那边,象征性看了几眼,也算是陪同安东胜视察。 安东胜对“一号地洞”还是比较关注的,近距离观察了一番,但并没有多说什么,也未留下与拉尼尔大主祭叙旧的意思,和罗南一起离开。 弗里斯中校是“一号地洞工程营地”的军事代理主官,可他又是被罗南从湖城叫回来的,今天还被罗南点了将,一时也有点儿犯糊涂,不知道是继续跟随呢,还是留守在此。 下意识跟着罗南走,几乎要上中巴车的时候,被罗南叫住:“工程营地这边,不只要抗着大金三角畸变种的反扑,还要防着雾气迷宫那边,指不定哪天就会冒出个麻烦,防御力量还是薄弱。你告诉田邦少将一声,别动不动就跑到江边上去挑骨头了,留在这里办点儿正事……免得给自己招灾。” “哈?”弗里斯一下子愣住。 幸好,旁边何阅音及时接过这个麻烦差使:“我会和田邦沟通。” 弗里斯很怀疑,这是不是某人不愿意对美人秘书说重话,把他拉出来挡枪了。 正想着,罗南对何阅音那边一点头,转脸又对他道:“等田邦回来,你带着以前的老班底,以淮城为起点,掉头往夏城方向,继续补完线路勘测任务,淮城以东线路勘测完毕后,再转向安城方向……相关调令,安将军和阅音姐会帮你们做妥当。” 所以,“安夏线”这就开始了? 帐篷里不是说,还要与安东胜商谈么? 弗里斯心里闪念,却毫不犹豫地立正:“收到。” 他随即就看向猫眼,再确认一次:“原班人马?” 猫眼全无反应,倒是罗南想了想,补充道:“你们路上可能会遇到麻烦,也可能没有,但要有相应的准备。” 弗里斯咧了咧嘴:“饵料嘛,我懂。” 能给罗boss充当饵料,也不是一般人能有的待遇。 罗南继续说话,只是后面就随意许多,显然是想到哪儿说哪儿:“刘峰明留在这里,你们之间要保持沟通。唔,淮城这些年让‘浑敦教团’渗透得厉害,结果自身能力者组织得一塌糊涂……我本来以为今天会见到分会负责人的。” 何阅音就问了一句:“要见面吗?淮城分会的伊钢会长,倒是给我发了信息。” “过两天吧,反正还有时间。” 安东胜不掺合他们这边的事儿,已经先上了中巴车。 罗南视线往上面瞥了一眼,何阅音会意,但微微摇头:“抱歉,我还需要一些时间。” “没事,我也可以尝试和他聊聊。” 罗南与何阅音是在交流安东胜与拉尼尔大主祭,或者是公正教团的关系问题。这个情报,别人不知道也就罢了,何阅音作为“竹蜻蜓”内部人员,也没有相关认知,算是一个工作失误了,而且很容易造成彼此的误判。 不过这种超凡种级别的“八卦”,多半还是十几年前的旧账,哪得轻易获取? 罗南也没指望何阅音那边能得到准确消息,反正他已经给死巫发消息过去了,就看看那边对“延命方案”的热情和渴望,是否还是一如既往。 只可惜,短时间并未得到回应。 何阅音则转过话题,说起另一件事:“据传,拉尼尔年末就要卸任大主祭……也只是传言。不过公正教团内部不满的声音正在积累,这轮实验合作或许会成为关键因素。” “嗯,这个我知道。” 李泰胜那边,相关信息已经泄露得差不多了。 公正教团那边再怎么争权夺利,一位巅峰十六人的影响力也是剥夺不掉的,不外乎就是“世俗侧”在与“真理侧”的冲突中暂落下风,再找到一个动态平衡。 罗南对这种内部倾轧不感兴趣,倒是对拉尼尔大主祭的实验思路和展开方式很关注。 拉尼尔大主祭的试验,选择让“真理之门”直接与地球本地时空链接。那确实是公正教团非常喜欢的情况,可问题在于,“真理之门”过去那些年不是非常“高冷”么,对公正教团这边爱搭不理的,都找不出个线索,如今安翁一过去,态度就有变化了? 还是因为罗南增加了雾气迷宫与地球本地时空的“锚点”,让双方的“距离”贴近,促成了这积极的进展? 又或者,有一些罗南还不清楚的因素。 “真理之门”罗南并不知道是什么鬼。 但公正教团那个“圣物”,真理天平,在罗南的认知里,决不是公正教团召之即来、挥之即去的“工具”。它似乎能够绕过公正教团的体系,与其他人达成“交易置换”——当初在三尖项上,屠格与洛元的交流中,就提到了这一点。 虽然罗南并没有在“百神冢”名单里找到与之匹配的神明特质,但这一点儿也不影响罗南用面对一个“神明”的警惕性,来对待它。 极端一点,说不定是类似于“梦神孽”那种死而不僵的家伙呢? 不管怎样,罗南觉得,在“对面”情况不太明朗,负面因素增加的情况下,由“中继站”做一下缓冲,是比较稳妥的。再不济,他大日锁链一锤子下去,直接粉碎“中继站”,什么链接都要完蛋。 一番好意啊,偏偏还不能明说,心累! 这时候,罗南忽然有点儿理解武皇陛下了。 一个愣头青,冷不丁就要砸开披风幕布,将地球这边的情况暴露出去,换了他在旁边看着,也要发慌啊。 罗南与何阅音、猫眼等坐上了车。 弗里斯还专门问了猫眼一声,结果这个不合格的秘书还理直气壮地讲:“我现在是罗老板谈判组成员,组里就boss和我两个,我撤了,你让他自己端茶倒水吗?” 罗南没理会这点儿小插曲,如今淮城军政部门的人全撤了,车上除了安排的司机,就只剩下三位超凡种,一位副官加一个临时秘书。 车厢更显宽敞,却还是残留着仓促慌张的气味儿。 罗南看着车窗外面,想着今天的行程,也想着安东胜与“十三区”、拉尼尔大主祭与“真理之门”“真理天平”,还有彼此之间的横向联系。 今天产生的疑惑不少,出乎预料,也提醒他不能因为“罗体系”的建构,掌控了全球的即时信息流,就把事情给想简单了。 地球本地时空这边,要比之前琢磨得还要复杂得多得多得多! 那些宏阔的历史信息,就是他很难触碰到的领域。 这种时候,单凭死巫这样的渠道,也未必能深入了解…… 那么,现在要和武皇陛下深入沟通吗?这个领域,好像还是这位“转生”的大能更靠谱一些。 中巴车启动,离开“一号地洞工程营地”,罗南对着窗外移动的荒原景色,沉吟片刻,本能还是想再等等,毕竟,在他没有“轰开披风”的迫切需求之前,都算是他的“缓冲期”和“发育期”,他还可以不断地收集“筹码”。 只是,罗南忽然又想到了武皇陛下那边,生命年轮异常的人物。 孙嘉怡、章莹莹……或许还有更多? 他心里骂了一声,想法又有了变化:虽然与武皇陛下不到最后摊牌的时候,可是日常的沟通交流,不应该刻意回避。否则,哪怕现在大家都坐在牌桌前,你一张我一张地抽牌,武皇陛下手里还藏了那么张,到最后比牌面,还是他吃亏。 还是要让这个牌局动起来,正如他与拉尼尔大主祭、与安东胜的合作,是验证彼此行事风格和靠谱程度的绝佳手段,那么,他也应该与武皇陛下多多交流合作,打上几局…… 先看看牌风如何。 日常程度的话,应该不至于被坑死才对。 今天这事儿,貌似就挺合适的。 至于昨天晚上武皇陛下主动现身,等他来交流,结果他冷眼旁观,完全不搭理这事儿…… 有这回事儿吗?反正罗南不记得。 罗南就开始翻动通讯录,找到武皇陛下的名字,伸指想按,却又琢磨该怎么说。 正犹豫的时候,与他平行的安东胜冷不丁来了一句: “不要轻易与真理天平谈条件。” 车厢里其他人都愕然看过去,包括罗南。 安东胜则将视线投在罗南脸上,以很符合他外表的严肃认真口吻道:“人们认为它是理念的化身,它就是理念的化身;认为它是工具,它就是工具;但如果尝试与它讨价还价,而忽略掉别的,它就会是另外一种面目……我以前曾和拉尼尔提过,但他乐此不疲。” 说了这几句之后,安东胜又进入沉默,似乎只这些就结束了。 何阅音皱眉。 猫眼则盯了安东胜好几眼,又转向后排的余副官,很夸张地用了唇语: 你们老大一直这样吗? 对她这种自来熟的行为,余副官只当看不见,垂下眼睑。 罗南一时也忘了找武皇陛下交流的事儿,注视安东胜,想着他既然主动开口说这些,应该就有交流这方面信息的意图……没等他想好怎说接上话题,猫眼“啧”了一声,凑到罗南身后。 她本来就在罗南的后座,此时就将脑袋压过罗南肩头,挡在罗南面颊与窗户之前:“你们摆架子摆上瘾了,明明飞天遁地,结果就坐这么个玩意儿,图宽敞吗?” 是照顾你,还有姓余的副官,就你们两个非超凡种拖后腿……除了司机以外。 罗南没把这话说出口,因为他知道猫眼的意思,这等于是给他造了个台阶。 于是罗南转而对安东胜笑道:“安将军,今天也折腾得久了,要不咱们去吹吹风?” 还是那句话,安东胜能说出前面那些,就有持续交流的意图,否则回到宾馆这几个小时的路程,就装哑巴吗?只是,能够尽量摆脱一些干扰总是更好的,而且在一方述说隐秘事项的时候,私下交流也是一种尊重。 说罢,罗南又看向何阅音,后者微微点头,随即也道:“我和余副官、猫眼去收拾会场,很多资料还要再对一对。” 这也就是个理由,罗南和安东胜真要商谈事情,在哪儿都一样,定了就能做,甚至“竹蜻蜓”也只能干看着。当然,若大家能够群策群力,一起在“安夏线”这事儿上发力,直至做成,也最好不过。 安东胜果然同意,罗南和他也不用停车,直接打开车窗飞到半空。 中巴车的速度确实很慢,此时距离“一号地洞工程营地”还不是太远,沼泽平原上,错落的临时建筑铺满灰尘却也很是扎眼。他们两个虚悬在半空中,其实也挺扎眼的,不知道拉尼尔大主祭看到没有,若是看到了又会是怎样的想法? 不远处,中巴车逐渐驶离,罗南等车辆去远了,直接询问: “安将军和拉尼尔大主祭很熟?” “是的,小时候经常看到他。” “……” 罗南沉默一秒,以示对这个隐秘信息的尊重,然后才又问:“你和公正教团……” 安东胜视线投向工程营地,还聚焦于那个颇醒目的大帐篷,拉尼尔大主祭所在的那个,语气平稳:“曾经算是教众,履历上没有体现,因为那时候我未成年,离开的时候,也不过和罗先生现在一样的年纪。你知道,这是非法的。” 资料上,安东胜是50年生人,生命年轮体现的也是如此,今年是四十七岁了;罗南是80年出生,两人整整差了三十岁。 也就是说,安东胜是三十年前,2067年的时候离开了公正教团。 那时“大基建时代”正在爬坡阶段,东亚十二城倒有一半还未建成,居民游民不分,乱成一团,便是军方也不会查那么严的。 罗南这想着,却听安东胜又道:“初代首祭去世之后,我就脱离教派,留在那时的安城……那时还是关中平原的一个大型聚居区,算是个城塞吧。从那时起,我在公正教团的命运和使命就都结束了。” 命运?使命? 听上去不像是一个十七岁少年应该承担的东西。 “这个……方便问吗?” 罗南刚这么讲,手环微微震动,他瞥了一眼,竟然是死巫发过来信息,且没有任何杂言碎语,直入正题:“安东胜是公正教团初代首祭的侄子,其实是他用来置换、夺舍的目标。” 我擦? 紧接着又一条信息发过来:“安东胜还是公正教团二代首祭的处刑人,在其彻底失控之前杀了他,但这事公正教团主动瞒下了。因为二代首祭当时完全与畸变种群混为一类,非是人形。安东胜在流血季,畸变种攻城的的时候杀了他,等于是给了公正教团体面,当代首祭由此才得以上位。” 罗南吸了口气:怪不得呢,拉尼尔大主祭既亲热,又忌惮。 可如果不是死巫点破,安东胜自陈,又有谁能想到两者之间,会有这样密切的联系? 但真有这样的联系,安东胜那自小“纯粹”且“正确”的修行之路,就说得通了。 罗南正消化这两则信息的时候,安东胜冷不丁的就问:“是死巫女士的消息吗?” “呃?” “她提前和我说了。” 果然,紧接着死巫就给出了第三条信息:“我已经和安东胜沟通过。” 这……就比较尴尬了。当然,只要我无所谓,大家就可以都无所谓。 罗南如今越来越厚的脸皮,连红都没红,就问出了一个似曾相识的问句:“安将军和死巫女士也很熟?” “很多年前的时候,她不像现在这么古怪的。” 安东胜微微笑起来:“那时候她虽也有八、九十岁了,却不比年轻人差,更像是一位坦荡的大前辈。便是后来开始为延命奔忙,其实也还好,我的精神侧修行,就是她帮忙打下的基础,在公正教团学的那些,总是绕不过‘真理天平’……” 说到这儿,他笑容一敛:“我一直认为,是与李维的失败合作逼疯了她,合作伙伴的挑选,是重中之重。” 果然,死巫活得长,就是了不起。 这种人脉关系,也怪不得她都这个模样了,很多人还能忍着她。 不过安东胜这么一说,罗南倒是想到了另外一种可能性。 而不等他开口,安东胜便先一步道:“所以,这次主动与罗先生你联系,我也曾征询过死巫女士的意见……希望她的判断力还像我记忆中那样令人惊艳。” 果然,当初罗南查找与金不换战场相关的“黑曜石”线索时,其实只查到了周虎身上,当时与安东胜还不知隔了多少层。结果,安东胜却主动与他联系,原来在找合作伙伴…… 要注意:当时安东胜并没有提“安夏线”,这是罗南“看人下菜碟”的行为。 “当时,安将军并没有考虑‘安夏线’。所以,是想找我合作什么呢?”罗南并不想明知故问,他直接划定了范围,“如果是‘十三区’,哪怕只是和余副官那样的‘逃亡者’相关,我都可以接受。” 安东胜对罗南针对“余副官”的判断,明显有些惊讶,但他却是摇头:“其实,我并不确定。” “嗯?” “这么说吧,这次合作,我的私心可能更重一些……因为,我大概被人盯上了。” 「大章代双更系列。 本章是感谢akiral大盟的加更(1/3),目前欠账还有23章。」 第八百五十二章 贯穿伤(上) 第八百五十二章 贯穿伤(上) “盯上?是指怀有恶意吗?” 罗南想了想,笑了起来:“这个应该很正常,毕竟安将军你在那种位置上。有又怎么样?你的实力摆在那儿,而且绝大部分时间都在安城,在东亚最严密的军事堡垒里面。这个世界上任何人盯上你,你都不需要特别担心,除非是李维,嗯,还有屠格。” 看似轻率的定性,是玩笑,但也是问询和试探。 不料,这话倒是引偏了安东胜的主题:“罗先生可能不清楚,和你联络,能聊到‘安夏线’确实是意外之喜。因为安城迫切需要一个后方,现在我们的情况并不好……很不好。” 说着,安东胜看了眼几乎要消失在地平线上的中巴车:“这些情报,何副会长应该会告诉你吧,作为谈判桌上的筹码。” “别这么说,她也是‘竹蜻蜓’的成员啊。” 罗南也没有急迫想知道答案的意思,他扳着指头,大致梳理了一番他知道的信息: “我只是知道,安城作为百战之地,有旧大陆最多的能力者注册数,有世界上最多的卫星城以及游民部落环绕,战争潜力巨大。过去将近二十年的时间,也用增加卫星城,以及与游民部落共生的模式,抵御畸变种侵袭,并在90年后稳步向西、向北开拓,积累了大量的畸变物产,相关技术应用积累丰富……” 这些都是好的方面,接下来,就不太乐观了:“但安城身处内陆,市场相对封闭,嗯,是被迫封闭,东边几个城市,尤其是大金三角这边压价很厉害,国际市场也打不开,迫切需要销路还有定价权;另外就是已经老去的、残疾的士兵及家属,还有游民,都需要有一个更广阔的后方来消化,所以对‘安夏线’以及线路开通后与中东部的城市群沟通有很高的期待……就这些了。” 安东胜微微摇头:“何副会长还是给我保留了一些颜面。事实上,安城是‘竹蜻蜓’内部一些人想树的典型,为此很多时候都选择了更激进的措施,将它发展成了纯粹的兵营和兵工厂。可风险总要与利益相匹配,大家上阵杀敌,也是为了父母妻儿,没有人能长时间活在兵营里面,安城可以成为战争之城,但却不应让老弱残障之人在那里流尽最后一滴血……” 罗南插了一句:“尤其是还有人在拖后腿。” 安东胜笑起来,黑白夹杂的胡须微微颤动:“是的,大家对湖城、淮城已经忍了很久了;甚至有一些没有什么关系的,大家也是羡慕、嫉妒,然后就是‘恨’……这是很危险的走向。” “后面歌舞升平,想起来就背刺一轮,这种事情我也忍不了。”罗南视线从工程营地上扫过,投向地平线尽头,淮城在那里铺开了长长的建筑群,虽然东边是公认的破烂区,但离这么远,也看不出来,“过去二十年,安将军你能忍得住,我是挺意外的。” “大概有一些性格因素,而且安城这边也确实没有双战作战的能力。” 安东胜与罗南一起,远眺淮城,声音柔和:“总之,安城快要到极限了,潜力未尽,耐性已竭,人心思变。这种情况下,我在安城,也只能是尽力保持住现有的平衡,不敢说能够解决问题。这种情况下,有人看我碍眼,想大幅变动局面,是可能的……可能性之一。” 罗南想了想,又摇头:“这种恶意,对你一个超凡种来说不成立。现在你可能没有办法从安城那里获得太多的加持,可除非他们能够雇佣巅峰十六人级别的杀手,而且想要得手,至少还要两到三个合力。另外当然就是李维、屠格,可如果他们让你安安稳稳在这里和我聊合作,那就太失败了。” “是的,所以说我并不是特别确定。”安东胜又长长的叹了一口气,“我也在怀疑,自己是不是疑神疑鬼,一直以来,我是有一点神经质的,可能也有一些认知问题,来自于我的叔叔,就是公正教团初代首祭。” 罗南这次听得更认真,历史信息是他暂时很难弥补的缺项,有收集的机会就绝不能放过。 就听安东胜继续道:“自从我认识他开始,他就是一个疯子。他一直认为,我们这个世界是虚假的,是一个不靠谱的梦境,哪一天会像泡沫一样,突然崩灭消失。这个世界上,只有他才是真实的,除此以外,都是虚无的投影。所以,他在创立公正教团之后,一直声称‘真理天平’也只是某种理念的投影,重点是投影,永远只是投影,只有跨过‘真理之门’才会到达真实的彼岸。” 罗南张了张口,没能出声。 “听上去,这种教义并不是特别适合传播是吧?” 安东胜自己吐槽了一句,随后又笑道:“所以,后来他似乎向这个世界屈服了。但又开始担心他自己是虚幻的,于是想用我,作为他在这个世界上重新开始的‘载体’,但是他应该是搞错了,又或者哪个环节做得不太好,最终失败、死亡。当然,也有可能是当时一些人并不想让他成功,包括死巫女士、密契尊主、艾布拉会长……那些和他同一时代的超凡种们。” 说到这里,安东胜看到了罗南格外严肃认真的面孔。 他微微一怔:“罗先生?” “嗯,听到像贵叔父这样的说法,不太能够笑得出来。” 罗南勉强抽动一下嘴角,盯住安东胜:“然后呢?” 安东胜整理已经非常板正的军服袖口,视线重新投向远方,有些放空:“我多少受了些影响,而后,地球上又流行了一阵‘时空位面’说,所以我对‘异位面’的事情格外关注,由此还产生了一些‘收藏癖’,特别是对‘十三区’,罗先生应该能理解。” 罗南终于能问出来:“安将军对‘十三区’了解多少?” “我大概是这么认为:‘十三区’不是简单地拘束嵌套在‘深蓝世界’里的有限区域,我甚至一度以为,我那位叔父大人来自于那边,可这些年研究下来,又不太像,和余副官那样的‘逃亡者’不是一回事儿。不管怎样,还是持续关注了下来,一直在支持相关研究,取得了一些成果,应用在ab组……也仅此而已,没办法取得进一步的进展。” 安东胜说到这儿,忽然笑道:“我们还是回城里,找个地方喝一杯?当然,你年龄不到,可以换成饮料,这算是我除了收藏以外,少数的爱好了。” “行啊。”罗南爽快答应。 “我喝酒的习惯,来自于安家大伯。他那时候已经成为了神职人员,本人并不喝酒,却撺掇我去消遣,可能是看着我当时死期将近,心生怜悯?” 罗南不太明白,安东胜为何要说这些家事。 还有,“安家大伯”这个称呼也怪怪的。 又听安东胜说话:“去年,他做了那样出格的事,我不喜欢,但要承认,他提醒了我。” 罗南越发觉得古怪,不免问道:“贵大伯是……” “安翁。” “……” 罗南怔住,然后突然觉察到了一个放在眼前,他都没有发现的细节:是啊,安东胜也姓安! 安东胜看出来罗南的错愕,继续解释:“我名义上是安家的孩子,毕竟初代首祭也姓安。但并不是那么确定,我倒觉得多半不是的,因为我出现在家族里,自从记事起就是孤零零的一个,年龄也不匹配……你知道的,在战后那样一个时期,姓名什么的并不可靠。” 罗南点点头,但重点不在于这儿。 他迅速结合上了从李泰胜那哥们儿处得到的信息:怪不得,公正教团初代首祭那么信任安翁,原来还是亲戚来着。 安东胜的情绪保持着让人不安的稳定:“大伯受叔父的影响很大,以至于在人生的结尾还是趋向了‘真理之门’……” 罗南打断他:“你也在想‘真理之门’的事?” 想到安东胜今天在“一号地洞”很认真地观察,想到帐篷里面拉尼尔大主祭当着面他说出“安翁”的名号,当时在“一号地洞”,他的心情应该非常复杂。 安东胜表现得仍是云淡风轻:“我没有想那么远,我并不确定‘真理之门’的存在性,相反,对‘真理天平’还是更熟悉一些。” “所以你到现在为止的修行路线,都是由‘真理天平’来制定的吗?”罗南冷不丁地问出了积在心中已久的问题。 安东胜看向他:“我的修行从小都是由初代首祭安排,但他是用的什么来规划制定,我就不清楚了。” 这是不是就等于承认了?只是还是有所保留。 罗南越看安东胜,越觉得这人是一个非常关键的信息宝藏,更不会轻易放过他:“所以你更趋向于‘真理天平’,想通过它来寻找答案?” “我不会趋向它,只是关注。”安东胜仍注视着罗南,“事实上,我是从那时候起,开始关注你的。” “关注我,不担心缘木求鱼吗?” “以后总会打交道……我是说‘真理天平’,它要比你想象的更缠人。” 第八百五十二章 贯穿伤(中) 罗南转眸与安东胜对视,稍一沉吟,便直白言道:“我记得,安将军我之前还在提醒我,别把真理天平当人看,大概就是这个意思吧。可现在这说法……我是不是 可以认为,你也不是仅将它当理念、当工具来使唤,而是看到了它的‘别样面目’?” 不如此,如何能说得出来那一番话? 安东胜还未回应,罗南紧接着又问:“所以你认为,那个‘盯上你’的威胁,来自于‘真理天平’?” 所以,安东胜之前说“被人盯上”,这是真把“真理天平”当成人…… 起码是当成一种智慧生灵了。 这种做法,毫无疑问是不妥当的,尤其是对一个疑似“神明规则碎片”的目标。如果这里是含光星系,是“中继站”或“测验时空”所在的时空节点上,罗南现在已经可以举报并召唤“靖冥机关”,让他们给安东胜好好做一番检测,并配套“小黑 屋”待遇……三个月起步的那种。 可现在,他们是在地球,没有靖冥机关,罗南也不太清楚如何来消除这里面的潜在风险。 或可值得庆幸的是,安东胜也知道,这种认知是不妥当的。 “如果能够确认,就省了许多心事。”说着,安东胜又叹了一口气,忽然对罗南道,“罗先生到淮城来并没有用虚空挪移的手段?” 罗南不明白是什么意思,也不好说是他现在和本地时空“闹别扭”,那手段不太灵光了,就含糊地“嗯”了一声。 “那罗先生有没有计算过,不用虚空挪移的话,你的飞行极限速度有多快?” 说话间,安东胜身形向淮城方向移动,并缓缓加速,罗南这才又想起来,刚刚这位邀请他到城里去喝一杯。 这是酒瘾上来了,急不可耐? 罗南也跟上去,笑着回应:“没怎么算过。” “我记得罗先生有一次从夏城飞阪城,最高时速接近4马赫?” “那里面有很多特殊情况,飞天魔鬼鱼体型比较适合……” “但那时候,你的修为与翡翠之光事件之时,也不可同日而语。” “也没差几天。” 话是这么说,罗南也确证了,安东胜说从安翁那件事之后就持续关注他,果然不是随便讲的。几句话的功夫,两个人的速度已经在快速飙升,人体承受的动压同步提升,给他们的身体都造成了极大的影响。但两个人之间的对话仍然在平稳有序进行,音波 自然收束,在错乱的空气中穿梭跳动,在彼此耳畔震荡。 “试试吧,找一个比较舒服的速度。” 下一刻,罗南耳畔响起了一声空气炸裂的爆鸣,又因为在高速移动之中,变得有些荒腔走板。 安东胜率先突破音障,而且速度还在提升。 罗南倒是想过,他有一天会与超凡种比拼速度,在极限飞掠中搏杀。却没有料到,头一个与他在类似情境中较劲的,竟然是安东胜。 空气中又响起了一声爆鸣,罗南也跟了。 你怎玩儿,我就怎么玩儿呗。其实,到淮城的话,并不太适合较这个劲,不到一百公里的直线距离,哪怕是一马赫的速度,5分钟也就到头了,减速还是个麻烦,更何况两位超凡种对飙的速 度还要远远超出? 啧,还要变速! 事实上罗南现在最头疼的是如何保证体外衣物完整——这和穿戴外骨骼装甲的时候可不是一回事儿。淮城上空,两个人形飞行器形成的压缩波,导致所过空域压力和温度飙升,期间连续的变速也形成了断续的音爆,下方都市不知有多少个雷达或其他感应设备被 激活,有的地方甚至是响起了警报。 “他们会不会认为我们打起来了?” 罗南从来没有想过,他竟然是头一个想息事宁人的。安东胜终究也没有将速度提升到4马赫,最高速度大概也就是2.5马赫,事实上大部分时间都在减速变向再加速的过程中浪费了。罗南让葵姨计算了一个大概数值 ,平均速度大约就是两千公里每小时,1.6马赫左右。 而这时候他们已经从上万米高空往下飞,下方就是淮城最繁华的地段。两人开始减速,大概也不会再提速了。 两个人并排往下飞,都能感受到彼此身上辐射出来的高温。 安东胜最开始加速的时候,就摘下了军帽,此时没什么修饰的寸头上热气袅袅,声音倒是平稳依旧:“罗先生你的肉身侧修为,会让很多人惊讶。” “没有什么质的差别。”罗南叹气,“黄金细胞”仍然是横亘在地球原生文明之前一道天堑。 安东胜也没有再进行商业互拍,冷不丁冒出一句:“这是‘灰旅者’的日常巡游速度。” “嗯?”罗南花了两秒钟,才在大脑中完成了对那个大金三角最著名的超凡畸变种的对应:有名无实的大金三角畸变种之王,一年有十个月都在全球各地旅游、播种,偶 尔会带着成千上万的候鸟畸变种队伍回到它忠实的领地……再把那里折腾得一塌糊涂,但也仅此而已。 安东胜突然提到这只“滥情渣鸟”是怎么回事? 罗南试探性地问了一句:“那只鸟,到安城去捣乱了?” “是的,流血季尾声,大约就是罗先生你在湖城的时候。” 今年,平、安、堰、春这四个内陆城市的流血季,大约都在五月底开始,持续了两个多月,到八月中旬结束,湖城那边的“黑潮”也接续而至。 罗南想了想,又问:“过路?” “我也希望是这样,可哪怕是过路,也要进行驱赶。灰旅者的‘灰风暴’是剧毒弥漫的范围杀伤,必须要赶跑才会安心。” “你亲自上……嗯,也只有你了。” 要说安东胜身边,还有一位列“梅花2”的六甲,也能对灰旅者造成威胁,但以那位精神侧专精的能力性质,想要驱赶,多半是力不从心。 最重要的是:当时六甲还在大金三角,甚至是罗南以灰质拟合的“感知链网”锁定的一员。 “所以,灰旅者做什么事了?它盯上你,威胁你?”罗南不是太相信这个,谁都知道“灰旅者”这家伙只对各种属的“雌鸟”感兴趣,就算是率领他庞大的后宫、后代和临时小弟回归大金三角,多数时候也只是在荒野 上停留,是少有的对人类聚居区没什么威胁的超凡畸变种。 已经变成了巨大兵营的安城区域,绝不是它喜欢的栖息地。 安东胜并没有立刻回答,他已经锁定了安城团队住宿的酒店:“我去换身衣服,也不用跑太远了,就在酒店找个地方?” “行啊。” 于是,两个人就在酒店的清吧找了个位置,要了些酒水饮料,面对面开喝。 安东胜换了一件颇为宽大的卫衣,他这个年龄穿上去倒是挺减龄,有点儿中年帅大叔的意思了。喝酒的时候,他直接捋起两边袖子,然后罗南就看到他右前臂一处极其明显的伤口,内外侧都有,而且位置对应——这是一处贯穿伤,而且还有厚厚血痂垒砌在 上面,绝不是陈年旧创,倒好像是前两天才受伤,而且伤口处理极其草率的样子。 罗南刚打开一瓶罐装啤酒递给他,就见到这情况,下意识把啤酒放在桌上:“你这是……”安东胜就用受伤的右手,从桌上拿过啤酒,没有喝,而是掌心向内,将右臂贴到脸前,啤酒罐子正好贴在额头上;又伸出左手,手心按在前臂内侧的伤口处,摆 了个姿势——左手手背挡住自己的左眼。 这是个防御姿势,但很不正规,倒像是仓促之下的格挡。安东胜很快收起这架势,又向罗南展示自己的左掌掌心,这里也有一处伤口,倒不太深,只是因为持续的屈伸动作,伤口愈合状态也一般,只是没流血,边缘处 则还有些许开裂。 展示完毕后,安东胜大口喝掉半罐啤酒,对罗南讲:“只差一点点,那一击就要从眼眶钻进脑壳里去了。” 罗南必须结合安东胜前面的说法,才能联想到制造伤口的家伙: “灰旅者?这……能再看看吗?” 说得客气,罗南却直接伸手,拽过安东胜的右臂。 后者将半罐啤酒抛到左手,任罗南打量。罗南并不是伤口鉴定专家,但在战场上折腾久了,大致也有点儿谱。第一眼看过去,前臂外侧的伤口情况像是深度烧伤,不但表皮,连肌肉也明显被严重损害, 好像是激光束或光束炮之类有极强穿透力的能量武器。 可看内侧伤口,呈现在扭曲裂口处的那种爆裂感,感觉又像是实体弹药…… 电磁炮?常人碰到这个,当然是死得不能再死。可安东胜是超凡种,看他现在的状态,并未受到严重损伤,这样,无论是光束炮还是电磁炮留下的伤口,在超凡种的旺盛 生机面前早应该愈合了——除非是昨晚才留下来的。 可按照安东胜的说法,那是一个月前的事儿。 要阻止这种伤势的愈合,要么是非常强大的毒素,要么就是对伤者“自我逻辑”的持续破坏。 “灰旅者这么猛?” 罗南还是有些不敢置信,直接打穿安东胜这位“黑桃10”的防御,造成直接的且难愈的伤口,只能是强行破开了超凡领域,势如破竹…… 灰旅者这是要取波塞东,当“方片k”这级别的超级大佬吗? 安东胜摇摇头:“我以为你会第一眼认出来。看来你和他不算熟……” “他?” “不是灰旅者的招数,是位面弩啊!”安东胜将那半罐啤酒饮尽,看着罗南发笑:“先击穿了灰旅者,再命中我,就这样。” 第八百五十二章 贯穿伤(下) 位面弩? 洛元……他疯了? 罗南第一反应竟然是不相信。因为根据他的情报,洛元正在和墨拉联手,想趁“罗体系”和“李体系”双日并行的特殊阶段,搞那什么“第三极”。不管这后面是不是有李维在操弄,他们都在争取其 他势力,已经与“空天何”打得火热,多半还想得到一部分军方支持。 结果,反手就刺杀安城的大执政官、军方的擎天柱? 这是什么精神分裂的打法?不过他也终于醒悟过来,安东胜与他聊“灰旅者”,又玩速度对飙,其实是还原战局。还原洛元能够在两个超凡种级别强者近2马赫高速移动且持续变速转向状态 下,一击命中并险些一箭双雕的“位面弩”手段。 罗南注视安东胜展露的创口,几秒钟后开口询问:“具体时间?” “8月13日凌晨4点左右。” “唔,这个时间……” “大约是罗先生你铺开‘梦境游戏’后一天。” “……倒是抓得很紧。” 这个时间点的话,往前推一天,罗南刚刚在“三尖顶”上,听到了屠格、洛元的对话,三人以微妙的默契,达成了“信息换和平”的无声协议。 可仅隔了一天,洛元就干出了好大事情。 这是示威,还是别的什么?只不过洛元怕是没想到,那时候,罗南已经在雾气迷宫中,大部分时间精力都放在调整“梦境游戏”、手搓“中继站”、打造并进化“磁化傀儡”等事情上;后来又进入 了“测验时空”,差不多有二十五天的时间,基本与世隔绝。 不过还有一件更奇怪的事: 安东胜竟然把这事儿给瞒下来了! 唔,洛元也是。 罗南也好,何阅音也罢,还有其他各类情报渠道,都没有得到任何消息。 有这个疑惑,罗南就问:“你们这是暗中切磋来着?” “如果‘切磋’都是这种强度,也太废‘灰旅者’了。” 安东胜说笑话的水平实在一般,说话间,他放下袖子,掩住伤势,又打开一罐啤酒:“当时‘灰旅者’被一击重创,随即就被擒捉带走,当时洛元那边不止一人。这应该是一个主动针对‘灰旅者’的局,它出现在那里,不排除被人引诱的缘故——比如 ,‘水箱’一直与‘灰旅者’不对付,两边都是用毒的大行家,也都想将对方‘化为己用’。” 超凡牌组“方块4”的水箱吗?与尼克有共生链的那个? 安东胜说是“比如”,可他这么说,应该是有一定把握的。 这样的话,岂不是又有李维的影子若隐若现?就算没有这一层关系,洛元擒捉住了“灰旅者”,并且有可能利用它做什么事,也是让人惊悚的消息——那只剧毒猛禽以及它所掀动的“灰风暴”,无疑是大规模 杀伤性武器,只是性情相对温和随性,才不至于造成不可收拾的危害。 但在洛元手里…… 罗南暂时不去考虑这些复杂因素,问得更直接:“那你为什么要隐瞒下来?” 如果这条消息以正常渠道流转出去,别的不说,只洛元偷袭安东胜这一条,军方就是做样子,也要暴跳如雷一番。 到时候,哪怕是军中威望强如“空天何”,要与洛元合作结盟,也要好好掂量掂量。 “其实也放出了消息,就在‘灰旅者’被擒捉后不久,我就以它威胁到了安城防线为理由,将它的威胁性,提到了星联委划定的最高级,并向各个城市通报。” 罗南现场查阅了一下,确实如此:“但你瞒下了洛元。” “是的。”安东胜又一口气将罐中啤酒饮尽,“因为我觉得,这更像是一次警告,又或者是一次邀约。” “哈?”这是什么脑回路? “因为正好还差一点儿。”安东胜又屈伸了一下左手,示意他受到的伤势,“也因为,他留下了一段信息……很敏感,也很嘲弄的那种。” “他说什么?” “大概是说,我‘置换’的修行方案太保守——看,和罗先生你刚刚说的,是不是很相像?” 罗南在城外的时候,曾问过安东胜,他的修行路线是不是由“真理天平”制定的。 洛元竟然提到了“置换”,确实是与“真理天平”形成了强关联。 而且这样的说法如果属实,那家伙等于是又一次承认,他与“真理天平”的密切关系,“三尖顶”那一晚,罗南听到的那些信息的真实性,也进一步提升。 不过…… 罗南看向安东胜,忽然发现,这位西北擎天柱此前提到自己的“性格因素”,也不是没有道理。至少从今天接触的情形看,安东胜并不像舆论中所显现的那样,是一位坚硬铁血的职业军人,相反,他想法比较复杂迂回,思虑较重,或许也只有这样的人,才 能忍着湖、淮等城市二十年的背刺。 唔,也不能轻易下定论,还要再了解一番。 罗南对于未来相当长时间内的“合作伙伴”,也是要全方位认知分析的。 说起来,他另一位“盟友”……罗南开了瓶符合自己年龄的汽水,又问安东胜:“既然安将军你已经把这个消息瞒下来了,为什么又要和我讲?是因为我和洛元不约而同地提到了‘真理天平’,和 你的前尘往事挂钩?”安东胜坦然点头:“我相信,不久之后,洛元会以类似的或者其他什么方式,再和我联络。对此,我也确实很感兴趣……但我也说过,挑选‘合作伙伴’非常重要, 我无法信任那个过于活跃的基因贩子。” 罗南皱眉:“所以安将军你就拉我入局?但之前你并不知道我对‘真理天平’的理解程度,恐怕你现在也并不是特别了解。”“我说过,‘真理天平’是很缠人的,只要你和它有过实质性的接触。而且现在谁都知道,你对洛元那人的敌意,丝毫不掩饰,而且他与你们的家庭又有非常密切且 复杂的‘历史’……”罗南听到半截,却是想到了一个很实际的问题:“等一下,咱们这样大张旗鼓地见面,哪怕初始目的并不是‘真理天平’,洛元也应该知道并猜测,你找我会暴露有 关信息,破坏与他的‘默契’,所以他还会继续警告或邀约你吗?” “这正是我想知道的。”安东胜已经在开第三罐啤酒:“坦白说,我并不是特别需要什么‘合理的修行方案’,关注所谓的异位面或者十三区也仅仅是出于幼时的执念,有也可以,没有也就那样。但是,我必须保证安城现有的最基本的稳定与平衡,为此就需要提前规避风险。所以,在权衡一阵之后,我主动联系罗先生你,为的就是吸引洛元的注意 ,而且也不担心你不过来——在目前‘罗体系’和‘李体系’的对峙期间,我想我还是一个比较有份量的筹码。” 罗南挑眉:“你有没有想过,你会因此引来李维的注意和敌意呢?” 安东胜举罐向罗南示意:“哪怕没有,我这样做事,李维导师应该也不会特别友善——这也是死巫女士的判断,十年前她勉强还值得信任的时候。” 罗南一笑,向前伸臂,啤酒罐和汽水瓶碰了一记,发出暗哑声响。 再喝口汽水之后,罗南却是沉默下来。 他没有想到,竟会从安东胜这里得到洛元的新消息。 这是个惊喜,可洛元与安东胜……这两边也不搭界啊? 罗南思来想去,也就是当初的荒野实验室,尤其是高原上的七零格式实验室,与安城的直线距离比较接近,可这又能说明什么? 为什么洛元会清楚安东胜的底细?“真理天平”透露的? 且不论它是否有这样的人格化行为和智慧,它和洛元的关系有这么铁? 那过去四五十年,公正教团不是信奉、不是供养,是把人家给得罪了吧? 罗南下意识失笑,继续问安东胜:“那安将军接下来准备怎么做?总不会让我跑去安城,帮你挡枪……‘位面弩’的话,我还没真没什么把握。”“只要罗先生能够更主动就好了。“安东胜倒是表现出对罗南极强的信心,”现在与‘李体系’分庭抗礼的是‘罗体系’而非‘洛体系’,就证明你能够对洛元形成极强的压 制效果。一个更积极主动的‘罗神’,已经能够为我,为安城分担足够的压力了。” “是吗?我怎么觉得,我成了安将军你举起来的靶子?”“我们面对下一记‘位面弩’狙击的概率,差别并不大。当然,我也会尽量提供一些更能强化主动性的情报——在‘安夏线’上,我们都很主动,但我能够感觉出来, 罗先生你更关注的应该还是‘十三区’,这也是我们之前能够达成联系的基础……” “安将军会提供相关情报?余副官那样的?” “晚餐的时候,我们可以和余副官细聊。”“好极了,不过晚餐之前,我想问:安将军你觉得,‘十三区’和‘真理天平’有关系么?” 第八百五十三章 不应该(上) 第八百五十三章 不应该(上) 之前一段时间,罗南和安东胜两人的对话节奏,其实是在加快的,大家的基本态度都很明白,很多事情也都达成了共识。 可是“真理天平与十三区”这个问题一出,忽然间又缓滞了下去。 隔了一秒,安东胜反问:“罗先生为什么这样想?” 罗南并不介意安东胜的态度,一边啜饮汽水,一边回应:“我听人讲,荒野是这个时代的标志,嗯,也可以说是‘主题’,这不无道理。不过安将军,你我心里面应该都很清楚,它虽然是主题——主要的问题,但它绝不是本质问题。” 安东胜拿着啤酒罐,静静听着。 “荒野之所以成为标志或主题,只因它和我们的生存环境息息相关,百亿人生计与它相系,所以我知道,在这上面动刀子,可以获得最多最广的反应。”说着,罗南又笑了起来,“看,就像我只是做‘安夏线’,风声放出去,也有这么多‘线索’自动来投。” 安东胜苦笑:带着“线索”来投的,正是他本人。 只是安东胜不知,罗南心里面,其实在转着另一个念头: 与“主题和本质”的比喻更贴近的,其实是“测验时空”。 他所经历的瞳环-28758号小行星周边的对峙,只不过是表面现象;甚至整个“二星门”战役过程,包括大君战力的调度和角逐,布局和攻防,也没有触及到最核心的东西——因为最“本质”的问题,还是含光星系的天渊帝国残部和“诸天神国”的对抗。 然而,完全不对等的实力面前,那真的能够称之为“对抗”吗? 正因为如此,“二星门战役”本身,从一开始就涂上了悲剧的、绝望的底色。 可哪怕是这样,那也是一个能够看出、能够分析并最终得到解答的局面。 不像是地球这边,实力对比可能更加畸形,可整体形势还隐藏在天然的或人为的迷雾之中,逼着人在一片混沌里做出判断和选择。 判断失误、选择错误也就罢了,这样的混沌迷雾中,很多设想很可能根本没有意义。 罗南心思电转,脸上却又露出笑容。他放下还剩一半的饮料瓶,随即打开了虚拟工作区,并跳转到能力者协会总会的内部论坛,示意安东胜看论坛上的刷过的种种消息。 此时,论坛那边正为“安夏线”,为两位之前根本毫无关联的超凡种的突然合作,吵得不可开交。毫无疑问,这是突发事件,越是这般,越容易让人产生众多联想,这种局面下,如罗南之前的要求,想让话题控制在金不换事件上已经非常困难了,但聚焦于“荒野主题”也不错。 目前最火的帖子,正是转载的罗南那段在中巴车上的录音,那种半遮半掩但又不太“熟练”的暗示言论,正好戳中大多数人的敏感点,引起了大量议论。一旦话题打开、流量上来,各种脑洞就层出不穷。 单纯的“安夏线对大金三角的破坏性影响”这种就事论事的话题,已经不够力了。人们自然就会去联想,现在荒野上究竟还有什么了不得的东西,会吸引罗南和安东胜的注意;双方合力,除了“安夏线”以外,要达成什么目标?安东胜是否可以代表军方全面向“罗体系”倾斜…… 罗南看着这些,微微摇头:“看,还有很多人,视野只放在荒野上,或者权谋利益上,不能说错,可你我却不能只满足于此,总要解决一些更根源、更本质的问题,对吧?” 安东胜将啤酒罐放回桌面,注视罗南,很认真地再次问他:“所以罗先生你认为,真理天平与十三区,是本质吗?或者它们之间的联系,更能触及根源?” “……距离会更近。” 其实罗南很清楚,最本质的问题在于日轮绝域,在于诸天神国、六天神孽,在于中央星区那遥远星空文明体系终将到来的浸染,以及最终可能被殖民、奴役、毁灭的未来。 但这些,罗南暂时还解决不了。 他现在试图获知的,其实就是排除掉“日轮绝域”的高能辐射之外,其他中央星区元素对地球本地时空的渗透情况。 这里面包括梁庐、李维、屠格、武皇陛下等已经融入这个世界的人物和相关元素;也包括雾气迷宫、百神冢那些死而未僵的“神明规则碎片”,比如血狱王,又比如真理天平;还有似乎隔了一层、至今还没有和罗南形成直接接触的十三区,以及与之关联的“思想星团”。 三种类别,原本罗南将这些分得比较清楚,可是在安东胜这里,“真理天平”和“十三区”的元素,好像对接在一起。罗南仍不确定,这是因为安东胜与公正教团初代首祭的关系、因为他的“收藏爱好”导致的表面关联,还是两种元素本身的深层联系。 “所以,安将军?” 罗南已经耐心回答了安东胜的两个问题,后者这回没有再回避,而是很认真地思索了一番,才回应:“其实我考虑过这个问题,它们都是隐藏在重重表象之下,难以直接触碰的东西,但对我来说,又不一样。罗先生大概能猜到,我与‘真理天平’可以很密切……” “哦?”罗南下意识出声,但很快举手示意,“抱歉,请继续。” 安东胜也没有深入解释,继续说下去:“至于十三区,我从没有亲自接触体验。我曾尝试寻找有类似经历的人,就是同时与‘真理天平’、与‘十三区’有直接接触,为此还找过公正教团,但他们并不是特别乐意就此问题和我交流。我甚至曾经想推荐余副官加入公正教团……” 罗南又忍不住询问:“结果是……” 安东胜重新拿起啤酒罐,耸肩。 “好吧,可以想象。” 安东胜如此回答,似乎并没有给出一个清晰的答案。 可罗南也有一个基于此事的判断:如果安东胜所言不虚,疑似为“神明规则碎片”的“真理天平”,与“十三区”那边应该还隔着一定的距离,没有直接联系。这也就代表,雾气迷宫仍然相对独立——应该是这样,也与当前事宜相符,否则雾气迷宫中恐怕已经布满了“思想星团”的智械军团,六天神孽则可能在“日轮绝狱”那边开始了狂欢party。 有这样一种猜测,罗南多少有些心安。 可冷不丁地却又听安东胜道:“要注意真理之门。” “嗯?” “我不确定,那是确有其物,还是叔父大人……初代首祭的梦呓,可就算是梦呓,他也可能会要求‘真理天平’置换出来,而只要有可堪匹配的置换物,‘真理天平’就无所不能。” 罗南怔怔地看他,安东胜又一次苦笑:“我知道,这很荒唐。这是我幼时的印象,可能做不得准,仅供参考。” 不等罗南回应,安东胜继续道:“所以,工程营地那边,你拒绝拉尼尔放出地球这边的时空结构信息,与‘真理天平’做置换,我是松一口气的,但又有点失望……” “失望的意思是?” “你刚刚说,荒野是这个时代的主题,我也在荒野上折腾了很多年……” 罗南还顺口补充了一句:“几乎从不参于其他事务。” 安东胜又一笑:“还有,我一直研究疑似与‘十三区’相关的人、事、物,并注意收藏整理,是因为我想知道,这个世界的真实……至少是初代首祭眼里的真实世界,应该是什么样的?” 真实吗? 便在这一刻,某种让罗南本能不安、甚至战栗的感觉又涌上来。 可能是他喝的汽水是冰镇的,以至于小小的打了个寒颤。 偏偏罗南还能笑得出来:“你就没有听他完整讲述过吗?” “有那么一点儿印象,我比较小的时候,断断续续的,很多细节都忘了。” 安东胜也在笑着,微幅摇头:“我也不知道是自然的遗忘,还是某种置换式的替代清除。只有一种大概的感觉,大约是……更凄惨?” “凄惨?” “因为他总是对大都市,其实那时候大基建时代才刚刚起步,大都市只是在新旧大陆有那么几个示范性的雏形,但他对那些陆续拔地而起的建筑群非常不屑,认为这些都是虚假的,荒野才反映……起码是片段地反映真实。” “真实是什么样的?” “大概是无边无际的荒野、永不落地的战舰、深不见底的矿区、还有奔逃的奴隶……十三区,很自然的联想是吧?” 永不落地的战舰? 罗南捕捉到了这个新元素,却没有追问,只无声点头。 安东胜继续道:“在他看来,我们这样的世界只是反抗者罔顾事实的美梦,世界不是这样的,地球不是这样的……哪怕是梦里,也不应该是这样的。” “但这也不耽搁他将埃城打造成为地上神国。” 与交谈双方截然有异的女性声线,在旁边想起,随即便有一个人影踱步过来,在罗南身边坐下。 安东胜和罗南两人其实都有感应,但也仅仅是感应而已,等来人坐到沙发上,还拿走了罗南手边一瓶未开封的饮料,两个人才来得及打招呼: “陛下。” “武皇陛下,好久不见了。” 第八百五十三章 不应该(中) 武皇陛下今天是一身浅蓝色的复古连衣裙,版式宽松,大v领,七分袖,腰间宽幅束带,拢出姣好曲线,又留着长发大卷,坐下时自然长腿交叠,颇是起范儿, 就是看温柔知性,又茶香四溢那种,非常吸睛。 安东胜当然是认识武皇陛下的,看他半起身打招呼的方式,甚至还颇为客气尊重的样子。 对此,武皇陛下的评价是:“能够平价和安城做生意的人,他都是这副模样,很好欺负。” 罗南咧咧嘴,很快又皱眉:“不是说今天晚上见面吗?” “还有嫌弃女士早到的?”武皇陛下单指挑开了饮料瓶盖,让那塑料盖子打着旋儿弹落在桌上,“也对,罗南大人你们在这里你情我愿,好像不用再多我一个。” 啧,这形象……是“老娘不开心所以不讲理”的架势? 单独会面,罗南可能就怼回去了,可安东胜在这里,他不太能把握言语的度,一时哑口。 要说,武皇陛下也算是他请来的,是他想到需要与“盟友”做更多沟通鉴定,便发了消息过去,约定了时间。算一算,也就是与安东胜刚到这清吧不久。 可谁想,武皇陛下竟然这么迫不及待。对安东胜来说,两边刚刚达成基础互信,正在陈述一些很私密的事情,冷不丁跳出来一个同等级的强力人物,这其实挺失礼的,弄不好还可能误会罗南、武曌合 力图谋他什么。 可安东胜意外是意外,却并不生气:“陛下能来,也是个态度,我对‘安夏线’更有信心了。” 这是想急着敲定武皇陛下的立场? 武皇陛下抿了一嘴饮料:“态度好说,资金可没那么痛快。” “我理解。” 看上去,安东胜姿态放得挺低,确实如武皇陛下所说,是一个好欺负的性格,至少表面上如此。 罗南在旁边看得摇头,又去想“埃城”的事儿。埃城是公正教团的大本营,箕城也算,但地位其实略逊一筹。至于教团高层,拉尼尔大主祭常驻箕城,公正首祭则大多数时间在埃城,也符合教团“真理侧”与“ 世俗侧”分庭抗礼的情况。相对于箕城还有一部分军政和资本势力“共治”,埃城已经彻彻底底的是公正教团的模样。 可以说,“星联委”的文件在那边还不如一张厕纸。 罗南对埃城的了解,也就仅此而已。 至于武皇陛下提及埃城,是信口讽刺呢,还是另有所指,罗南不太清楚,可既然是他不擅长的领域,就不要上杆子去找不痛快了。 见安东胜是低姿态,罗南也适时调整:“主要还是想多了解一些情况之后,再向您汇报。” 他的姿态摆得更低,至少在人前如此:“就是我们刚刚在聊的‘真理之门’,拉尼尔大主祭新提出了一个实验设计……” 罗南几句话将拉尼尔大主祭试图通过“真理天平”,置换“本地时空”和“真理之门”时空结构信息想法描述了一遍,又问武皇陛下: “这事儿妥当吗?” 武皇陛下斜睨罗南:“拉尼尔?你的回复是……” “我换成了‘中继站’,就是在雾气迷宫搭建的那个,莹莹姐已经去过了,大约也和您汇报过。嗯,陛下什么时候去视察一番?” “不敢,大人有心了。” 安东胜这才注意到两人互相的称呼,特别是武皇陛下对罗南的,视线在两人面上转了几圈,没有插言,自顾自喝酒。罗南就笑:“雾气迷宫这地方,陛下也是清楚的。如果能够通过这种信息交换,完成隔空链接,并形成一个对接通道,也算是给大家一个新的探索目标……只是这 个度,我把握不准,所以想请陛下指教。” 武皇陛下没有直接回应,却也是言笑晏晏:“我怎么听说,大人最近聚焦荒野、聚焦金不换,连舆论引导带节奏都用上了?” “这个,也要陛下指点。” 毕竟,你的司机就是金不换,瞒了大家四年之久,只要你肯开口,我何必舍近求远? 武皇陛下仍只是一笑,细长手指拎着饮料瓶,又看安东胜:“这几年,你在安城愈发羽翼丰满,也差不多把那里翻了个底朝天,有没有什么发现?” 罗南疑惑,安城有什么? 安东胜摇头:“一无所获。” 说话间,他看向罗南,简单解释:“我曾以为能从安城找到‘流血季’的发端。” “嗯?为什么?”罗南还记得,他曾与春城的邱万山讨论过这个话题,当时大家都没有明确的研究方向,遑论答案,不知安东胜凭什么这样想。安东胜回应:“因为二代首祭曾疯狂攻击安城,以至最近死在城下;初代首祭也在安城生活了很长时间,而且他对‘流血季’的判断非常准确,我觉得应该有一些特 殊元素……”“只是自以为是的臆想和错误的坚持罢了。”武皇陛下用饮料瓶口点了点罗南,与她温柔淑女的打扮颇有些差异,“他,就不会像你这么‘长情’,也不会有这么强的 耐性。” 罗南辩解:“我之前是没有找到节奏……”武皇陛下不搭理他,继续对安东胜讲:“另外,也是最重要的,他比你知道的更多。在时空结构上,在位面知识上,像他就绝不会仅仅是着眼于地球本地时空这一 侧,而会考虑多个位面彼此间的相互作用。” 全中! 罗南和邱万山讨论的时候,就直接着眼于“三只猫”的相互关系——那时还没有这个比喻,思路却是一样的。 不过,是错觉吗?武皇陛下对安东胜,颇有些当面教导的意味儿。怎么说也是安城的大执政官,奔五的人了,面对武皇陛下,呃,天知道这位真实年龄有多少岁。可在地球本地时空,这位明确是67年生人,今年也不过三十岁, 年龄差了快二十,武皇陛下又是去年年底才成了超凡种,至少名义上如此,再怎么是大资本家、大投资人,也不至于让安东胜如此对待。 咦?记忆中,安东胜是67年离开的公正教团,也是那一年初代首祭死亡;还有,星空会所那个孙嘉怡,也是在67年觉醒,克服了“弱生轮”的影响。 这是巧合?还是他过度敏感,生拉硬扯?因为建构“全球生命体系模型”的原因,罗南对一些特殊的时间节点极为关注,并从2044年起,一连设置了6条“参照线”,作为判断个体映射本地时空环境变化、 联系底层规则的依据。 难道,如今还要再加上一条?罗南疑神疑鬼,就听武皇陛下继续“教导”安东胜:“你觉得安城有些东西,然而公正教团这些年,又何曾在安城这边用力?80年代之前主要是埃城,80年代后又 换了箕城,偏偏绕过了你……” 说不定是80年代起,安东胜成就超凡种,“安百战”之名声震四方,将安城经营得铁桶一块,岂不见二代首祭也死在他手里了? 罗南心里腹诽,意绪变化相当丰富。因为母亲就死在一次超长的“流血季”中,罗南也在这上面花了不少心力研究。他一度怀疑,所谓“流血季”“黑汛”“奔潮”等畸变种集体骚乱,可能与“日轮绝狱”对地球本地时空的高能辐射相关,但后来又觉得不像——他至今没有察觉“日轮绝狱”的周期性变化,而且以那玩意儿的体量,真要形成个强辐射周期,岂不等于是 另一种类型的“极域光”或“白日梦魇”? 地球生灵那是肯定抗不住的。而且,“流血季”与“黑汛”之间明显的因果关系,全球分区域、分季节的动荡,也不符合这种全覆盖的影响模式。现在,他更怀疑是深蓝世界、雾气迷宫,或者只是雾气迷宫中的某颗“活性星辰”,相对于本地时空画了圈子,或者干脆就是一个“大摆锤”,阴影覆盖了所有“流 血季”影响的区域。 安东胜的说法,倒是将疑似“真理之门”所在的那颗“活性星辰”,丢进了有极大嫌疑的对象圈子里去。 只是,这仍只是猜想。“活性星辰”在雾气迷宫中的运动,完全没有任何规律可言,至少罗南现在还没发现,更不用提相对于地球本地时空的运动模式;至于雾气迷宫、深蓝世界还有地球本地时空这“三只猫”,彼此影响,体位交互,实时变动,那种复杂性,哪种怕罗南有“大通意”“啮空菌”支持,想找出规律,也需要积累相当规模的基础数据才 行。 更何况,“三只猫”前面还要加一个前缀才完整: “披风下的……三只猫”。以前罗南从来都没有想过,将“披风”另一边的影响加入进来,他想当然的就认为,“那一边”就是与中央星区之间那百千亿光年、极有可能都超出光锥范围的辽阔 星河。可是,那个隐秘又诡异的“十三区”、那个沉浮在金不换记忆深处的“六天在上”的赞辞、那个“束神箍”上刻印的“思想星团”标志性铭文……还有身边坐着的、本该 晚上见面却又提前出现的武皇陛下,都在提醒他: 不要想当然哦!所以,“破烂神明披风”另一面,若确实对本地时空有某种影响力,它又会以怎样的形式……念头刚刚闪过,罗南耳畔却是“嗡”的一下,随即声音拔尖,响起了仿 佛是夏日蝉吟般的耳鸣声。 以罗南当下的形神框架,没有外在的超强刺激,耳鸣之类的症状本该绝迹,可现在他就是接收到了外界的强刺激,他也知道那是什么: 那是“本地时空”的哀嚎。当然,这是一种拟人化的形容,只是将“本地时空”在“大通意”刺激下,即时反应里最强烈的那部分抽离出来做一个概略“表述”,用类似反向“入梦法”的方式,在 自己认知层面构建出一个他本人才能觉察到的“虚拟人格”,一个半疯颠的“酒蒙子”形象。 嗯,这其实就是把“梦神孽”或“幻魇之主”的手段用在自己身上。罗南已经习惯了这样做,哪怕后续可能会带来一些麻烦。否则真要将那些巨量、庞杂、散碎、混乱的时空信息整理清楚,并及时反应,再给他十个“葵姨”都不成 ,地球百亿人架构的“祭坛蛛网”也差点儿……大君级的磁光云母或许还行。 此时,“本地时空”这个“酒蒙子”,依稀是在嚎叫: “这不应该啊,不应该啊!这不对劲儿,不对劲儿!” 这样的“嚎叫”,没有任何正向的、确定的信息,但扑面而来的却是密集的错乱信号,以及由之形成的绝大“困惑”。 罗南也没料到,他对“披风下的三只猫”时空结构的某种新思虑,竟然造成了这样的应激反应。唔,要说罗南对“披风之外”还不够了解,可思路变化之后,他豁然惊觉:既然有“披风覆盖下”的这一面,就应该有暴露在外的另一面,哪怕是空气、是真空,一 旦上升到“时空位面”的级别,怎么也应该对“披风下”有实质的影响。 更何况,目前许多线索都指出:披风之外的干扰,或者是存在形式,要比空气、真空强烈得多、明显得多!所以,“披风之外”的影响必然是有的。虽然这只是个混沌的念头,还无法还原为理性的架构,但已足够罗南对“披风下的三只猫”体位变动留出了余量,对“本地 时空”的存在状态有了更深层的认知。 他现在和“本地时空”也算是在“谈判”,所有的认知变化,都会通过“大通意”自然而然地进行实时调整,成为对“本地时空”新的表达。 于是,“本地时空”这个“酒蒙子”躁动了,随即又像是委屈了很久的小孩子,哇哇大哭。 罗南耳道内的“耳鸣”声更尖锐刺耳。他皱起眉头,却也没法制止“本地时空”的躁动,只能是持续不断地将他的认知,通过“大通意”的全新表达传出去。如此折腾了快五分钟,武皇陛下和安东胜的“教导局”都没有仔细听,“本地时空”的“哭嚎”总算是渐渐平复了下来,渐转安静……也不对,那个“酒蒙子”还在单方 面地倾诉,哼哼唧唧,慢慢地味道就变了,大概就是“虽然还是不懂你,可是这样表达也很舒服”“也许我们可以互相体谅”…… 呃,这样也行?罗南左手五指不自觉的在桌沿上轻击,从小指到无名指,到中指、食指、大拇指,先是这样有规律地敲击划动,后来顺序就乱了,就这样抬起、落下,也不再是“ 敲击”“划动”,倒像是…… 抚摸。是的,罗南这一刻,莫名其妙就变成了“撸猫”状态,不是隔靴搔痒,而是真的触碰到了“本地时空”一个相对舒服的点,以至于那边似乎都发出了抽噎般的呻吟, 还有甚是愉悦的咪唔声。 嗯,幻觉,这个肯定是幻觉。 身侧和身前,武皇陛下和安东胜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停止了交谈,都看过来。 其实他们所在的这张台子及周围区域,并没有什么明显的表征,可是他们就觉得,身边这位几分钟前突然进入失神状态年轻人,好像做了什么。不管白天的公务接待活动中发生了怎样的不愉快……咳,不敢说“不愉快”,总之,作为今天整个公务接待活动的重头戏,淮城官方对安城大执政官安东胜将军, 以及星联委特聘专家罗南教授的欢迎晚宴,还是如期举行了。 只不过,让筹备人员人仰马翻的意外,又出现了。全球著名投资人武曌女士,完全没有任何征兆地抵达淮城,并且与罗、安二人混在了一起,且没有分头行事的意思,以至于已经安排好的酒席排序,立刻就成了 一堆渣渣。且因为淮城这边,很多耳目灵通且又精于投机之辈嗅到了风声,纷纷想插个位子进来,多方请托,压力巨大,筹备组负责人干脆破罐子破摔,将传统席面转换成 西式冷餐会的形式……你们爱怎么地就怎么地吧!这种形式相对来说自由许多,也更适合信息的流入流出,以至于在能力者协会总会的内部论坛上,都有人玩起了“直播帖”的把戏,还不止一个。毕竟淮城能力者 中,能够参加这种参会的也有几位。可不管这些人如何摆弄,目前论坛上最权威的,还是夏城分会的猫眼女士所开的“秘书直播帖”——没办法,距离太近了,基本都是贴脸拍摄。美中不足的,就是 以图片为主,只因为猫眼实在是太懒了,哪有闲心始终盯着几个关键人物;而且也要照顾一下淮城官方的面子,就随机抓拍几个场景,陆续传上来了事。 饶是如此,内部论坛中,人们也纷纷感叹: “淮城那些官员怕是要碎了。” “罗神、安东胜和武皇陛下,啧啧!三位超凡种同时出现,就算是在湖城,高会长也要趴着。” “他们应该感谢拉尼尔大主祭,那位也要凑个热闹的话,就直接爆炸好了。” “看看淮城分会的伊刚,他的脸色也不好看,笑不如哭……拍照的实在太恶毒了。” “所以‘安夏线’这是确定了对吗?” “肯定的呀,要军方有军方,要强人有强人,要资本有资本,夏、淮、安三城还有星联委,疯了才会否掉!” 在热火朝天的讨论中,也插播了几条渊区恢复正常的信息,却因为和大多数人没有关系,并没有获得多少热度。 有过来比较晚的,看到了新发的照片,就感慨: “果然,超凡种都是比较高冷,凑在一起,不和别人玩儿。” “兄弟往前翻,前面市长和近防军司令去了,撑了有两分钟没有,就跑掉了!” “那还不是不带他们玩儿?” 但很快,“秘书直播帖”里又抛出了一段录音,貌似是淮城头面人物的“某某某”干笑着插话: “……是在讨论什么问题吗?” “嗯,在讨论安夏线,尤其是建设时的用工问题。”罗南已经全世界皆知的公鸭嗓响起来:“这项目建设工期长,用工成本是很大一笔支出,非常让人头疼。有人建议我要从深蓝世界取经,看看他们是怎么将低人力 成本运营延续这么多年的……淮城过去三十年,向深蓝世界输入了起码二十万免费劳工,当然也有一部分是充当游民的转口中介,能介绍一下相关经验吗?” 然后就是头面人物思维混沌的胡言乱语,录音结束。 “这又是什么情况?”论坛上不免又有些风言风语传播。但这些,现场的几位超凡种确确实实没有理会,此时他们三个,还有何阅音、猫眼、余副官,就聚成了一个小圈子,排除掉了周围干扰,主要是听余副官讲述他 的遭遇。 这是安东胜已经答应的,果然践行承诺。 其实,余副官的情况,和罗南了解的十三区“逃亡者”的基本信息框架都差不多:曾经是荒野游民,在游民回城运动中被转送进入到了深蓝世界,成为奴隶矿工,因为承受不了那种高压环境,加入了反抗组织,在一次又一次的失败中,向着致 命的矿区深处逃亡,遁入了“十三区”。此后又在持续追杀中,不要命地强化自己,最终意外且侥幸地脱离。罗南之前知道的信息,肯定是军方综合多个信息源之后总结出来的框架,基本上也不会有特别大的偏差,不过余副官的讲述,还是有其独到意义的:因为罗南要 的就是细节,怎么进入深蓝世界?在深蓝世界怎么生活?反抗逃亡路上的经历如何?怎么回到地球…… 这些信息,在掺入了余副官的独有的记忆和情绪体验之后,就非常有价值。 当然,还有“思想星团”。 有接触必会留有痕迹,这些能否在余副官身上体现、在记忆中留痕,都是罗南很关注的方向。 “我看过一些逃亡者的资料,他们胸腹部位会有……”罗南比划了一下大小,“这样一个金属嵌入体。” 何阅音往罗南这边瞥了一眼,应是很清楚,她给出的资料上,并没有这方面的信息。 余副官回答得很是爽快:“有的,我们将它称为‘嵌板’,是后续改造的基础。” 说着,他还往自己的胸腹部位敲了敲,隔着军服,也发出了闷沉但清晰的金属鸣响。 「大章代双更系列。 本章是感谢akiral大盟的加更(2/3),目前欠账还有22章。双倍月票期间,也借此再求一下月票,恳请大家支持!」 第八百五十三章 不应该(下) 第八百五十三章 不应该(下) 其实,这样围着余副官聊天,聊他凄惨的人生过往,哪怕是在相对僻静的阳台上,也不是特别礼貌。但余副官并不在意,是他晚宴前听安东胜说起有关事项后,主动在这里讲的。过去这十多年,他应该已经在不同的场景中讲了很多次,以至于虽然熟稔流利,却又有种淡漠感。 看他这模样,如果有人让人现在扒开军服,看清楚里面的情况,他也会毫不迟疑地照做。 罗南并不需要,只是提出问题:“这应该算是一种植入技术了,在十三区那种环境里面,谁给你们做这种手术?” “没有谁,嵌板本身就会吸附人体而存在,只是开启相关的权限,并度过一段适应期。” “权限?” “我们不确定是谁先学会并破解了,但操作并不算太困难,很快就在十三区中普及起来。事实上,没有嵌板以及后续的改造,可以确定,没有人能够活着逃出来……至少在我们那个时代,八十年代中期是这样。” 罗南继续问:“所以,这是你们在十三区逃亡过程中学会的,也就是说在十三区、在矿区的深层才有嵌板存在,而在深蓝世界没有……吗?” 余副官终于是想了想,才道:“我并不确定。” “但我想,嵌板技术应该会是你们,我是说军方研究的重点。” “是的,很多相关技术都化入了机芯序列中。”安东胜适时补充。 余副官则继续道:“当时地球这边虽还没有机芯技术,可在深蓝世界已经比较普遍了,高等级的监工和守卫,应该都植入机芯并做了很复杂的人体改造。相对来说,嵌板和机芯植入还是有区别的,一个粗糙,一个精细,嵌板虽然相对方便,但很容易出问题,出现类似于‘排异反应’的状况,我们一般将它理解为机芯技术的原始粗糙版。” “所以你的结论是……” 余副官脸色终于生动了一点儿,他苦笑:“也许深蓝世界已经不需要这样低级的改造技术。” 低级?这个判断可是有问题啊! “逃亡者”很普遍地无法判断深蓝世界与十三区追杀者的区别。而在超出地球水准的高端技术壁垒前,也很难分辨清楚“嵌板”和“机芯”的高下差异,这很正常。 罗南也没有做过系统研究,不好断言二者孰优孰劣,但他认为,“嵌板”完全不需要任何植入手术,在十三区那种极端恶劣环境中都能够自己安装,还可以支撑后续的人体改造,表现出与机芯类似的效果,真论技术含量,并不比机芯差到哪里去,某些方面甚至更优。 恰好,罗南检视“思想星团”的资料时,就看过类似的东西:混淆了遗传种与机械界限的“智械”技术。该技术与理论上实现永生的“上载者”,以及抹除遗传种边界的“无机生命”一起,并称为“思想三要素”。 当然,区区一个“嵌板”,不过是“智械”技术的末端应用。严格意义上讲,“机芯”与“智械”技术的分际也不是太清晰,中央星区就对天渊“灵芯”与“智械”的渊源颇有争议。 客观地讲,随着“灵芯主君”嵬坼沦为“孽毒活体”,灵芯体系缺少了一位开创性的大宗师顶立门户,“智械”的体系完善程度和历史地位,已经稳稳压过“灵芯”一头,当然,这种事儿不要在天渊帝国机修师面前讨论。 罗南并没有纠正余副官乃至安东胜等人的错误认知,也没有任何脸色变化,只是一翻手,变魔术般拿出了一个宽大的金属头箍: “嵌板且不提,这个东西,有没有在那边见过?” 余副官长年跟在安东胜身边,眼光见识都是有的,一见便有些迟疑:“这是金桐的……” 罗南纠正他的思路:“不用管金桐,你只要回忆,在深蓝世界或十三区,见过这玩意儿吗?” 余副官思虑片刻之后,缓缓摇头:“我不确定。深蓝世界应该没有,至于十三区,追杀者以机械造物居多,大概也不会配备这种头箍;还有一些改造人,但只要是改造人,基本都是全包围的外骨骼或更庞大的重甲,我们只有逃命,基本不具备破甲能力,至少在我经历的团队中是这样。” 罗南也不纠结于“束神箍”,只根据余副官的表述进行分析:“所以,面对追杀你们其实没有什么反抗能力,只是为了适应极端恶劣的环境,提高奔跑或藏匿水平,而进行相关改造,是这个意思吗?” 余副官点头确认。 罗南继续问:“改造过程本身应该也是有极大的风险,哪怕有这种方便安装的嵌板。” 余副官再度点头。 看上去,这更像是一个大逃杀式的筛选游戏。 罗南还想到:以“思想星团”成熟的殖装技术,一旦嵌板上身,相应的数据自然会通过各种渠道完成收集,这同样可以建构一套“生命体系模型”——就是罗南正在地球上构建的那种。 当时罗南给自己定下的“全球生命体系模型”完成时间是两个星期,也没几天了,如今基本的框架轮廓已经差不多了,对时空环境的即时映射还比较混沌,这是因为相对于宏阔时空,地球上的生命还是太过渺小的缘故,就像污水深处的细菌个体,很难全面反射太阳的光辉。 但如果聚焦到某个区域,某类人群,应该也能得出一个近似结果。 他都能如此,百万年前就已经在中央星区称霸一方的“思想星团”,这样运作更没难度。也许他们暂时没找到进入地球本地时空的“空隙”,但是,对这边的生命,对这边的时空环境,未必一无所知。 好吧,这只是罗南根据自己的认知层次,做出的猜测和设计。 如果“十三区”真的有“思想星团”,他们可能不会想到这样的侦察方式,但也可能做得更高端、更不可思议。 只是对面是“思想星团”,就注定是个糟糕透顶的消息。 罗南微微叹了口气,很快他又问:“余副官,你要不要做我那个‘梦境游戏’的创意设计?” 话题大幅跳转,但罗南现在已经懂得及时跟上补充解释:“你的经历很特殊,你知道的,你们这一批人都很特殊。我还想从其他类似渠道中获得一些信息,综合起来,或许可以丰富游戏里‘金不换战场’副本细节,提前启动……“ 说着,罗南却是看向武皇陛下,意思就是:金不换那位正主儿,啥时候儿也能像余副官这样深入交流一番。 余副官是个非常清醒的人,判断能力也是极佳,当即便问:“所谓的‘创意’,是指接受‘入梦法’之类的手段吗?” “是这样没错。”罗南向他欠了欠身,略表歉意,既然大家心里清楚,他也不用过多解释。 余副官却是早与安东胜有过交流,此时再看后者一眼,便颔首确认:“我没问题。” “辛苦了。”罗南先道了声谢,接下来,他又问了句,“我是不是能多接触一些和余副官有同样经历的人呢?” 中间虽然有非常丢脸的“移交”事件,但军方应该还掌握一部分“逃亡者”资源才对。 安东胜适时插话:“坦白说,安城还有几位,但身体状况都不太好,不良于行。如果罗先生有空闲,也欢迎您到安城来参观考察。” “顺便挡一下位面弩?” 话是这么说,罗南仍然笑着答应。 虽然安东胜与他既定印象中的铁血军人形象不太符合,说话也有一些保留,但多数是与他的隐私相关,该提供情报的时候还是比较爽快,和武皇陛下这位超级谜语人还是有本质区别的。可谜语人再怎么麻烦,该有的交流也一样不能少,而且相对于正常人,还必须交流得更多。 罗南挥退畏难情绪,也让何阅音和猫眼等人先离开,只剩他和武皇陛下站在阳台区域。 两个人身外都有灵波扰动,形成了一方隔绝内外的干扰层。 要说现场还有一……嗯,两位超凡种,也有其他的能力者,他们这样做太明显了,摆明了不信任其他人。可他们讨论的事情,也确实不适合暴露于人前。 “安城现在麻烦也不少的。”武皇陛下如是说,并没有切入正题。 “嗯,那与我无关,而且人家也不会希望我过去掺和。” 单独与武皇陛下在一起的时候,罗南的肢体语言更放松一些,起码要表现出来。他斜靠在阳台围栏上,“束神箍”就在食指上打转,还扭头去看宴会厅里刚刚被人贴靠上去的安东胜。 某些人等他们分开,等得好辛苦。 武皇陛下打量了罗南两眼,轻笑道:“你对他有远超出‘安夏线’和‘十三区’的期待。” “嗯,大概?” 罗南含糊应了一句,他与安东胜的交流确实还远未结束,无论是关于洛元,还是初代首祭,包括其修行方案的制定,都还有大量事实需要挖掘。 紧接着,他又补充了一句:“不过,他覆盖不了十三区……如果我真那么想,陛下你会不会掉头就走?” 武皇陛下微笑摇头:“是我形容不当。安城那边是有问题,但也只是表面问题,不值得花费太多心思。就好像沙滩上的城堡……” 她还用这个烂俗的比喻? 罗南闪了个无意义的念头,便听武皇陛下继续道:“……建得再好,终究会在下一轮潮起之时垮塌掉。” “啧,陛下要把这个比喻扩张到整个地球吗?如果是这样,您这种游客和我这种土著的共同话题可就没多少了。” 罗南一边笑一边叹息,视线穿过阳台无形的边界,看外间灯光和夜色共同编织的淮城夜景,却无法看清他想要看清楚的东西。这种时候,嘴巴就应该起作用: “那么,敢问陛下,吴魁是沙子城堡?还是海上示警的浮标呢?” 罗南的耐性不如自己的预期,也是他想用更务实的方法来鉴别“盟友”,而非凭借初始立场和不靠谱的感觉。他看武皇,后者长裙在清吧里醒目吸睛,在这种宴会上就有些过于朴素了,倒是和他身上的休闲装颇是相衬。 这样看着确实很有盟友范儿,可是他哪敢相信这种浮飘的感觉。 武皇陛下也看他:“你有没有研究一下?” “那个无头尸啊,大概看了看,可现在研究也太鸡肋了。血狱王闯进来之后,他体内破烂祭器就没了用处。” 在“雷池试验场”覆盖范围内,罗南想研究吴魁,怕不有一万种办法。 可还是那个问题:答案就在眼前这位肚子里闷着呢,又何必舍近求远呢? “我对那家伙兴趣不大,非要释疑解惑,大概就是:血狱王还在‘原地’的时候,这哥们儿是个什么状态?陛下又为什么这么感兴趣,专门用这种方式给他强行续命呢?” 武皇陛下不出所料地偏转了话题:”不是你把血狱王给扯下来的?“ “我何必自找麻烦,明明是那家伙脑子不清楚自己冲出来……嗯,是一次很阴险的伏击好嘛!” 只是没有想到罗南形神架构特殊,原本想夺舍,结果变成了正面冲突,本来大君级别的修为层次已经在百神冢里消磨殆尽,还被“孽毒魔眼”给拿捏了。 对此,武皇陛下微笑不语。 啧,真想去扳开她的嘴! 罗南有些恼怒,还有些沮丧:所以,还是这一场牌局开得太早了? 一时有些气闷,罗南也不说话了,抵住阳台的围栏,将束神箍放在围栏的狭长平面上,伸出手,手指微曲,轻抚似明似暗的虚空,仿佛按着无形的猫咪脑袋。 就这么样撸了几把,心情却似好过了一点儿,于是他克服了心中负面情绪,手指起伏不停,嘴上再接再厉:“披风下这三只猫已经黏连在一起,可以视为同一……陛下应该知道我在说什么。” 罗南并没有对别人提过“披风下的三只猫”这个相对完整的时空架构比喻,只是自身的总结,但他知道,武皇陛下一定很清楚。 果不其然,武皇陛下饶有兴味地看他……那有节奏舒展蜷曲的手指:“很不错的比喻。” 你接话就好! 罗南紧接着就打直球:“可是披风外是什么模样?什么状态?我以前只是听陛下您简单提了点儿,大部分是凭脑洞想象,现在就觉得,还是太想当然了。” “你是准备将责任推给我吗?” “我是怕自己的想法、判断离题万里,最后行事莽撞,造成不可收拾的后果。”罗南从牙缝里挤出这句话,笑的却很是乖巧:“所以就想着请陛下您给个大致的描述呀!” 想绕圈子慢慢来,你不接茬;这个直球,是接还是不接呢? 对于“盟友”关系来说,这已经近乎于拍桌子对峙的危险状态了。 可罗南觉得,他还能控制,武皇陛下也能够拿捏。 两秒钟后,武皇陛下的视线从罗南的手指移到了他脸上:“描述是没有的,因为我不想傻傻探头出去,什么都没看到,反而暴露自己……” 我不信。 罗南腹诽。 接下来,武皇陛下又补充:“建议么,倒是有一个。” 罗南下意识身子前倾了一些角度:“什么?” “请不要搞那么夸张,你现在是‘破烂神明披风’的支点,身份地位都不一样,不能随随便便掀桌子,要有顾全大局的担当……” 罗南额头血管应该是跳动了一下:“陛下最近准备从政?” 武皇陛下没有理会罗南的吐槽,继续道:“更确切地说,我想请罗南大人您把工作做得扎实一些,起码要明确一些基本概念。” “哈?” “比如,破烂神明披风。” “您的意思是……” “既然是‘破烂’,它就不是完整的、光滑的、连续的,也不是可以彻底遮风挡雨、屏蔽光线视线的,总会有一些空隙和裂口。正常状态下堆叠遮掩,或许不会被关注,可如果过于频繁地波动,甚至直接掀翻荡起……别把中央星区的‘孤岛征服热’不当回事儿,哪怕那边空无一人,每天烧掉一百个太阳的‘窗口监测’系统,也不是白给的。“ 罗南大约听懂了,必须承认,武皇陛下说的非常有道理,可他也不会轻易就给唬住。 所以他暂时停下“撸猫”的手,像一个乖学生那样,将这只手举起来:“有个问题:相对于我这种小小的支点,这‘三只猫’才是最活跃的,它们任何一个稍微一个翻滚,对于‘破烂神明披风’的影响,肯定要比我更加猛烈,但我们目前还很安全,为什么?” 武皇陛下简单回答:“一个基础理由是:‘神明披风’本来就和这三只猫黏连在了一起。” 罗南摇头:“理论上它只会让‘披风’所占据的虚空环境动荡得更厉害。” “那我就不清楚了。”武皇陛下的回答特别不负责任,“也许还有体位的原因。可越是这样,越证明这是一个复杂系统,你知道的,系统越复杂越脆弱。也许你踹它一脚,这种脆弱的平衡就再也无法复原了。” 鬼才信你不清楚…… 罗南仍不满意,可既然与“谜语人”交流,这种事情就不可避免。 这个时候,武皇陛下倒是又反问回来:“我看罗南大人你揪着十三区不放,是不是有什么想法?” “我关注十三区是因为这个……” 罗南弹出食指,重重敲击在“束神箍”的表面,明明力量极大,这枚头箍却没有丝毫移位,只是发出一声极为清越的鸣响:“武皇陛下当初和金桐对战的时候,对这头箍上面的文字作何感想?” “还用等到那时候吗?”武皇陛下失笑,头面微微抬起,似乎是看夜空中寥落的星辰,长发大卷的发幕从大v领的雪白肌肤前划过,带起隐隐香风,沁人心脾,“所以我才要更小心地躲藏呀!比不得罗南大人您……大有想将那地方生扒出来的架势。” “陛下!”罗南正色。 “大人?”武皇微笑。 罗南深吸口气:“你知道我想问什么,我只是想有一个明确的答案:‘破烂神明披风’那边究竟是怎样一种状况?我们是否已经暴露?未来会不会暴露?如果终会暴露,问题会出在哪儿?如果想扭转不利局面,又应该从何处下手?” 他注视武皇陛下的清雅面容,用平稳但恳切的口吻继续:“陛下转生到这个世界三十年,起码有二十五年在考虑这种事情吧?您也说过我们是合作关系,是盟友,而且结盟的目的就是为了应对这样的事情,不说为了效率,哪怕是为了最基础的安全保障,您又何须吝啬那些研究成果呢?况且我需要的只是那些最基本的信息,几句话就能够描述的场景……” 罗南自觉已经极致坦城了,换来的却还是武皇陛下的摇头: “罗南大人,你是支点。” “嗯?” “从前是你的祖父罗远道老先生,众所周知,他是个疯子。” 罗南皱眉。 武皇陛下继续讲下去:“坦率的讲,自从发现‘支点’后,围绕罗远道先生,我做了很多研究。虽然他无比脆弱,每天都可能进icu,随时都可能出意外,作为支点似乎很不合格,嗯,我说过他是个‘不称职的工具人’……可在他充当支点的时间里,我只需要担心他的身体状况就可以了,而他的疯癫,他的呓语,在我看来,还挺好。” 罗南眼神微冷,盯着武皇陛下,仍不言语。 “因为他处在这个很可能最先暴露的位置上,一个疯癫、混乱、无条理的思维场域,远远比一个清晰明确,塞满了知识和见解,且充满了好奇和探索精神的年轻大脑更安全……对地球本地时空,对这边的‘三只猫’,对藏在它们阴影中的我,毫无疑问是这样。” 武皇陛下对上了罗南冰冷的眼珠,微微而笑:“罗南大人,你应该知道,我们面对的是什么层级的家伙。有些时候,你知道了,就等于祂们也知道了——你应该理解这样的表述。为了避免你成为那边最大的消息源,秘密,就是最好的保险。除非我能够确定,你不会在这场完全不对等的对抗中,成为一个可悲的俘虏。” 「大章代双更系列。 本章是感谢akiral大盟的加更(3/3),目前欠账还有21章。 继续恳求双倍月票!」 第八百五十四章 昵称癖(上) 阳台上,秋夜凉风吹过,罗南眼神反倒化冻,也如武皇陛下那样微笑起来:“这么看不起我……不,是真看得起我!”是的,与诸天神国、六天神孽对抗,没有在对面一个眼神之下化为齑粉,应该也是很不简单的成就。罗南现在倒有这方面的自信,但这貌似也不是好事儿,尤其 对武皇陛下这位随时准备提桶跑路的外来人而言。 “既然陛下已经考虑过了这一点,当初告知我爷爷的‘支点’情况,想来也是无奈之举。毕竟您找不到一个疯的健康的且可以成功替换掉‘旧支点’的选择……” “我没想替换掉,然而罗南大人您做事,总是那么出人意料。” “好吧,当时您是不想让我鲁莽行动,消耗掉爷爷本来就脆弱的生机,结果没料到我直接釜底抽薪了……是这个意思吗?” 罗南不厌其烦地确认。 “是真的釜底抽薪,连血狱王都被你拽下来干掉。”“我说过,是他自己过来找死。”罗南敲击阳台围栏,看着是被武皇陛下的说法搅得心烦意乱,结果也是一记回马枪,“所以血狱王在‘破烂神明披风’上也占据一个 非常重要的点位,嗯,是像粘胶那样吗?还是说,属于披风的一个编织节点,就像您告诉过我的古神结、新神结那样?” 武皇陛下浅笑:“我说过,秘密是保险。” “但也是您的乐趣。”罗南不会再轻易被武皇陛下不配合的态度搞得心烦气躁,因为在实际操作中,他渐渐明白,只要一直保证沟通交流,哪怕面对“谜语人”,也能够有所获——这是 注定的,否则武皇陛下根本不会主动找过来,而且还一路跟到晚宴。 只不过他想要触碰的点,在武皇陛下看来太过“贪婪”。大家表面上是盟友,但是武皇陛下之前的表述,还是暴露出了一点心思: 她希望罗南做一个“合格的工具人”。这不算恶意,是任何一位当事人对于合作方的最真诚的期待。罗南又何尝不希望武皇陛下成为言无不尽的深层机密提供者和战斗兵器呢,如果能这样,他现在就 敢杀到深蓝世界去。 可惜,双方的期待都不可能变为现实,至于最终的结果会距离谁的“期待”更近一些,还要看彼此的努力、算计和妥协。 理想的结果不可能自动掉到嘴巴里。 所以,之前的交流也只是双方又亮了一下底线,嗯,灵活的底线。罗南确认,武皇陛下是不可能直接向他表述“破烂神明披风”之外的情况。这其实也间接证明了,十三区绝对不是那么简单。不,不只是十三区不简单,而且是十 三区与地球本地时空的关系应该也不简单。 这种时候,难免让罗南联想起什么。他的手指抽动了一下,此刻“本地时空”与他表达的意念相激,又响起那癫狂的哀嚎,只是很快又在罗南抚触下变为哀怨的长吟。其实这种哀嚎也不是今夜才有, 安东胜送给他那枚“黑曜岩碎片”彻底炸成粉末时,大概也是这个调调。 当时,“本地时空”是怎么惨叫来着? 什么“我的”“不是我的”“怎么又变成了我的”…… “你现在很忙啊。”武皇陛下突然开口,打破了罗南的走神状态。 罗南下意识说了声“有吗”,可很快注意到,武皇陛下正看他的“撸猫手”。他掌背筋络轻跳一记,却没有停下来,继续以这种方式与“本地时空”沟通。 武皇陛下可是一点儿不客气:“这样还四下打探秘密,窥人隐私,所以真的是不当人了吗?” “啊?”“记得当初,欧阳还为你辩经,说你精力全用于技术路线,为人处世难免受到影响,不同俗流。可如今,你倒是什么都做得像模像样,而且还想再开赛道,大约就 是精力旺盛,俨然非人了吧。” “那也不至于。”罗南从不是能被人言语轻易动摇的性格,他自觉这段时日,其实是在收缩战线的,而今晚上与武皇陛下交流,也与“新赛道”无关,而是像他对安东胜所说:“我只是想解决一些更根源、更本质的问题……陛下也讲,表面问题便如海边沙堡,不值得耗费心力,那么深层的本质的问题,且不说能否解决,了解都是前提。所 以,才叫请教陛下您啊!” 武皇陛下视线重回他脸上:“你真的不了解吗?” “大约是……不确定?”说着,罗南下意识扭头,很快捕捉到了宴会场的人群中仍然非常醒目的安东胜,嘴角抽搐了一记,回忆起这位安城大执政官口中的公正教团初代首祭,一生纠结 狂乱的理由: 这个世界是虚假的,是一个不靠谱的梦境!哪一天会像泡沫一样,突然崩灭消失。 梦境吗?真实与虚幻么?如果罗南不具备这方面的认知,实在很难想象这种可能性,便是想到了也如安东胜一般,将其视为疯子的梦呓。可当他具备这些条件,甚至有一定的实操经验, 问题的答案、哪怕是不确定的答案,也顺理成章地清晰呈现。 罗南无声叹了口气。武皇陛下的态度再坚决,也无法制止罗南的思维流淌。不过,也正是这样的态度,让罗南不得不去考虑一种可能性:作为“破烂神明披风”的支点,也是这种途径 登堂入室的专家,他或许真的算是“高危人群”?就是知道得越清楚,越可能对相关局面造成不可测的扰动,也对这一方世界有严重的负面影响……可是如果不搞清楚,岂不是陷入到了毫无前进可能的死循环里?到头来,就等着诸天神国、六天神孽,以泰山压卵之势,给予这一方隐蔽世界以彻底的审判和终 结? 开什么玩笑! 罗南可是已经在一本正经地研究退却、反攻、进攻阶段的战略规划了。 他已经在调整自家节奏,琢磨如何利用现有的短暂“窗口期”,利用包括幻魇之主、梦神孽这样的资源,以超出神明预料的速度超常规“生长发育”。也许他目前所研究的、计算的、调整的、琢磨的东西,在诸天神明、六天神孽眼中都非常幼稚且无聊,但这种积极态度绝对没错——遗传种在面对相去天壤的“ 神人鸿沟”之时,大多数时候所能够拥有的,也仅仅就是这一点态度。 当然,很多礼祭古字历史文本也不厌其烦地告诉后人:绝大多数情况下这种态度毫无意义,甚至会加速失败和死亡进程,让本来已经糟糕的局面变得更糟。 但在这样的局面下,想去求一个万全之策,岂不是格外可笑吗?事实上,哪怕武皇陛下坚决不吐口,罗南相信,按照这个路径持续不断地实验下去,与安东胜更进一步交流,又或者拉尼尔大主祭深度合作,接触“真理天平”, 穿过“真理之门”,也有极大可能触碰到那让人心悸的真实。 武皇陛下无法阻止他,除非现在就翻脸动手,并联合李维,不惜一切代价将他扼杀。 然而他又是“破烂神明披风”的支点,是遮蔽这个世界的关键……想来武皇陛下也非常矛盾纠结吧。 又或者,她只是在拖延时间,已经完成了打包,随时提桶跑路? “你没有驾照吧?”武皇陛下的声音又一次响在耳畔。 罗南微怔,随即老老实实回应:“还没有。” “怪不得横冲直撞……缺司机吗?” “呃?”“老靳,你见过的,在夏城待腻歪了,最近休了个长假,跑得不见人影。我想,他就是回来了,怕也不想再去事务所上班。我想让他换个岗位,感觉你这边就挺合 适的。” 罗南浅浅吸了一口气:武皇陛下这算是示弱吗?他还没来得及回应,武皇陛下又道:“他身子骨不太好,这两天睡眠质量也下去了,经常做噩梦。听说你现在大模大样地给死巫搞延命方案,能否拖带一个?如果 可以,效果也能保证,我现在就给他发转岗通知。” “当然没有问题。” 罗南一口答应,武皇陛下主动退让,这太难得了,最难得的还是态度的微妙转变。 前面说他“横冲直撞”,后面就给派了个“司机”,武皇陛下这是暗示,应该从金不换的这个方向入手? 而且她还说到了“噩梦”。 其实,就算武皇陛下不这么讲,罗南下一步也是要从这边突破的,邀请余副官当“创意设计”,用意便是如此。 这算是某种肯定? 罗南很认真地观察武皇陛下,上上下下打量。罗南并不清楚,究竟是自己哪一句话、哪一个动作或者是哪一个细节,影响到了武皇陛下,让她坚定的态度有所软化;又或者这就是武皇陛下本来的设计,打一 棒子再给个甜枣,以获得在未来合作进程中的主导权。极端点儿想,这甚至很可能就是武皇陛下的迷魂汤和缓兵之计,等到李维那边腾出手来,且寻找到新的“支点”,两个人再联手将他干掉,然后继续龟缩在“破烂 神明披风”之中,耐心等待他们所认为的“窗口”或“转机”。 一切皆有可能,可猜想没有意义。 哪怕这里面有坑,罗南也要毫不犹豫地踩进去。毕竟,真正测验、评估“盟友”的机会来了。 他在“披风之下的三只猫”的有限环境中,能够掌握、利用的资源极限,或许就能从中得到一个大概。 这样想着,罗南脸上露出了更灿烂的笑容:“请陛下放心……” “收起你这副嘴脸吧。”武皇陛下唇角微微下抿,分辨不出是否真的生气。可下一刻,她却毫无征兆地伸手,触碰罗南骤然僵硬的笑脸,在其下颔线区域的缺乏打理的柔嫩胡须上轻划两 下:“遗传种的缺陷已经很多了,但是我最见不得这个——为了生存,面目全非。” 罗南怔了半秒:“基因虫?” 他的思维明显跑岔了,就像是宴会大厅里那些正错愕着往这边看过来的人们的心思。 虽然这确实是中央星区那边针对遗传种基因演化的经典比喻没错。 “你就当是吧。”武皇陛下终于是重现微笑,她收回手,挺直身躯,看样子是准备要离开,可这时她好像突然又想起了什么:“对了,涉及‘真理天平’‘真理之门’的事,你最好保持 谨慎。” 罗南倒是皱起眉头,伸手在刚刚被武皇陛下碰触的下巴处抹了抹:“陛下的建议我肯定要重视,不过,理由呢?” “好好一个‘圣物’,一点儿都不高冷,是不是太跳了?” 罗南认真想了想,点头表示:“有同感。” 话没说完,他忽然有种“既视感”。 是他的错觉吗?公正教团这种局面,怎么有点儿眼熟? 眼看着武皇陛下已经向宴会大厅那边迈步,罗南忙又叫住她: “陛下,请教。” “嗯?” 罗南也是脱口而出,亏得在武皇陛下停步侧脸这短暂的时间里,心思电转,找到了一个切入点:“公正教团的‘真理侧’,好像对‘真理之门’并不是特别热衷?”“有吗?”武皇陛下倒好像是挺意外的,站定之后想了想,才道,“没怎么觉得,这件事,埃城和箕城的声浪都挺刺耳的,忘了安翁那件事后,公正教团对各地分 会的报复了吗?” 这一记软钉子,顶得罗南几乎没法往下接。不过很快,武皇陛下话锋一转:“如果他们确实给你这种感受,或许是‘真理侧’强调‘公正真理’的理念,将‘真理天平’、‘真理之门’摆上了理念的高台,没有趋近的 意图吧。” 罗南不敢怠慢,立刻跟进:“如果它们主动趋近呢?我是说,您说‘太跳’的那两个。”“‘真理之门’并非圣物,更接近于一种神启或预言。”武皇陛下很有耐性地纠正了罗南的错误表述,才真正回应,“谁知道呢?不过据我所知,理念修行的过程中, 也是种种魔障的。” 魔障? “真理侧”这么狠的么?敢把教团“圣物”当魔障处置了?可如果真的是极端趋向“真理”的话,“圣物”这个东西就…… 罗南念头转到这里,便觉得“既视感”越发强烈。借着与武皇陛下交流沟通的时间,快速梳理,嘴巴却也不停:“可是拉尼尔大主祭率领的世俗侧,却很看重它们……越接近,越好攀交情?毕竟世俗侧只要‘公平’ ,拿得出置换物,就能置换出不可思议的效果。” “这种理解,嗯,蒂妮和拉尼尔都不会满意。” “蒂妮?”罗南差点儿被这个陌生的名字打断思路,一秒钟后勉强反应过来,“公正首祭?可我记得她的名字是阿达莱特?” “昵称啊,这不是更好听吗?” “……” 好像你给哈尔德夫人也起了昵称,叫什么“梅莉”,这是什么嗜好吗? 哎? 那种莫名其妙的“既视感”、熟悉感,忽然间一个剧烈膨胀,“咣”地砸在罗南心头。 他脱口而出:“陛下,你不会在公正教团那边,也安排了与血焰教团同样的戏码吧?” 很多时候,语言就是对某种印象的最终塑形。 罗南一下子联想到了很多东西,而且完成了非常紧密的轮廓拼接: 想想吧,两个教团都在雾气迷宫有某种超自然对应物,却都有意无意地回避“神明”的概念; 哈尔德夫人这边,以“血焰意志”理念遮掩“血狱王”的实质威能;公正教团则在“圣物崇拜”的阴影中,暗戳戳地强调“公正真理”的理念; 两个教团内部都有严重分裂,能把彼此狗脑子打出来; 还有女性首脑,还有那昵称…… 这个剧本太熟了! 罗南再看武皇陛下,都不确定自己的眼睛里面放出的,究竟是惊愕、忌惮还是崇拜。 武皇陛下则是笑容不改:“哦,暂时还没有找到机会。不过,大人,您感兴趣吗?要不要联个手?” 罗南不免又有些将信将疑,这究竟是真是假?莫不是武皇陛下拿来干扰他现有路线的又一个缓兵之计吧? 武皇陛下这次却不再多言,向他轻轻挥手,迎着那边众人的注视,转身走入宴会大厅。罗南以为她不会再回头,可半途她还真的停了下来,半侧身子,长发大卷遮住小半边面颊,也遮去她一贯拿来迷惑人的书香雅致,竟是格外妩媚,对这边嫣然一 笑: “我知道你不信,但我确实没有探头看过。如果未来你有什么收获,又不至于招来灾祸,记得给我说……预先谢过了,罗南大人。” 武皇陛下转身融入到宴会的人流中。 她没有“探头看”什么? 哦,是“十三区”,是“破烂神明披风”的另一边。 这话的可信性…… 罗南还没有想个通透,却发现宴会大厅人们的视线,分明是汇聚成为了两股探照灯,在他和武皇陛下身上来回交替。 也是这一刻罗南才后知后觉:嘶,这家伙,最后一句已经把超凡领域的遮掩给去了! 结合之前在阳台上的不恰当举动,此时此刻,不知道有多少人的心思已经歪歪扭扭,天上地下。 虚拟的网络空间中,尤其是总会内部论坛上,更不必说。 这种烂俗的恶作剧,拿来做什么?罗南的思绪终于是给打乱了,他抿住唇角,制止了情绪引发的小小抽搐,眼神平淡,环视宴会现场一周,没有锁定任何目标,却足以让此刻微妙骚动的大厅,各 类杂音尽都掐去,以至于他接下来的招呼显得格外清晰: “安将军,我们再聊聊?” 不远处的安东胜微笑着走过来,手里拿着两个杯子,一杯是酒,一杯是人工调制的无酒精果饮。 他将果饮递给罗南,罗南轻道了声谢,却是很缺乏品鉴诚意地将果汁、果肉、碎冰等一饮而尽,随即就对安东胜道: “出去聊?”安东胜微怔,随即颔首,也将他杯中的酒液一饮而尽,两个人也不理会他人的惊愕目光,直接就纵出阳台,完全没有任何凭依,飞入淮城霓虹光雾笼罩下的夜空 。 罗南也没将围栏上的“束神箍”拿走,两个空杯子就放在头箍中间,映着宴会厅和外间的城市的灯光,流光溢彩。 哪怕是两位超凡种已经消失在夜幕中,相当长一段时间,阳台上都没有人敢过去。 直到猫眼撇撇嘴,慢条斯理走过去,将“束神箍”拿在手中,还不忘向后面挥挥手,等何阅音走过来,便笑道: “何副会长,真当自己是秘书了?理论上你们应该是平起平坐才对。” 何阅音对这样的话题不感兴趣,一笑便罢。 猫眼先是往头顶的夜空看了几眼,确定找不到罗南和安东胜的踪影,才又将视线转回来,投入宴会大厅。 那里,武皇陛下毫无疑问已经成为了会场的中心。安东胜在公共场合一般都是铁血军人的形象,又是安城大执政官,一个唾沫一个钉,除了讨论正事,日常闲聊其实很不容易找切入点,偏偏现在的正事怎么都绕 不开“安夏线”,淮城这边大多数人还是很忌讳的。 罗南更不用说,身份、性情、神通乃至年龄,都让他无所顾忌,说给人难堪,都不带半点缓冲的,可怜的淮城市长先生,就是最惨痛的例子。所以现场这几位超凡种大人物,排除掉低调不为人知的何阅音,也就只有武皇陛下,还带着多年商海沉浮的圆融亲和,起码表面如此,在人群中言笑晏晏,令人 如沐春风。淮城那些差不多要碎掉的高层也终于获得了一点儿心理安慰,气氛一时大是和缓。 同在夏城,猫眼与武皇陛下其实接触不多,这两年却和章莹莹玩在一起,颇是投契,对武皇陛下的行事风格也多有耳闻。 如今宴会场中的武皇陛下,虽不常见,也不罕见。 可是刚刚在阳台上,以及出了阳台却又回眸而笑的那位武皇陛下……不对劲。 “你有没有觉得……”话说半截,猫眼忽然问何阅音,“你的领域干扰开了没?” 何阅音微幅点头。 猫眼这才往下说:“好像和罗老板钩心斗角,貌合神离?” 话音方落,却见人群中的武皇陛下往这边投来了视线,笑意宛然。 猫眼以大大的笑容回应,扭头就瞪何阅音:“你说开了干扰……” “证明对她没用。” 何阅音也注视着场中的武皇陛下,片刻垂下眼帘,沉吟不语。 「大章代双更系列。 本章是感谢北落雨寒大盟去年十月份的加更(1/3),目前欠账还有20章。虽然更新迟了,但还是厚颜求双倍月票!」 第八百五十四章 昵称癖(中) 罗南和安东胜离开宴会大厅后,就一路上行。今日天气晴朗,夜间也无云层遮挡,地面气温下降速度非常快,这也遏制了垂直气流的发展,在对流层形成了一个较为稳定的大气结构,罗南和安东胜没有像下午 回城时那般搞超音速突击,而是无声上浮,倒似融入了夜色中。期间,罗南再没有说一句话,也不管外界气温持续下降,不急不慢来到六千米高空,这里已经是对流层的中段,气温也逐渐下降到了零下二三十度的样子。再怎么 稳定的大气结构,也有呼啸冰冷的罡风刮过。 夜空如洗,如同一张铺着华丽珠钻的幕布,延伸向无限远处。罗南率先停了下来,安东胜也刹住车,此时他们仍能看清下方淮城由灯光和黑暗共同编织出来的轮廓,也无碍于他们欣赏寂静的夜空,天上和地面的光流,依稀 在天际线一端交融。 气流在两人中间穿梭打转,又呼啸而去。 数秒钟后,安东胜低声笑起来,声音并不大,入耳却很清晰:“就算在安城也很少这样,披甲之后另算。” “唔,是指肉身飞行吗?” “对呀。” “玩荒野十日的时候,你确实是永久披甲状态,无论是发任务还是故事场景……游戏里建模和真人差别不大。” “是量子公司派专人过来采集信息的,我记得,当时那个负责人,还专门安排记录一些常服状态信息,可最终也没有用出来。” 两个人你一言我一语,好像是朋友聊天,语气也都很随意。 安东胜又道:“我无所谓‘推墙’与否,但罗先生你确实是解开了一些无形的束缚,包括我们这些人的行为,绝大多数人的思维……” 罗南呵呵笑了两声:“也许只是一些忌讳。我的意思是,大家终于不用装傻了。”安东胜也笑:“是这样,大家装成对里世界、对我们这些具备超凡力量的群体一无所知,也很辛苦的,尤其是在军队中。为了没有意义的秘密,会多不少不必要的 枝节。” 到这儿,他又主动跳转话题,看向罗南:“刚刚上来的时候,我以为你准备和我决斗。”“没有的事儿,只是心里头憋着火。”罗南脸上笑容不改,“武皇陛下这也不让做,那也不让做,我还真不敢做,否则她大概真的会翻脸的。安将军,这些年你和 她也有合作,有没有这种感觉?”“武皇陛下……做生意还是很公道的。”面对罗南的抱怨,安东胜多少有点儿猝不及防,又隔了半秒才道,“毕竟很少有这样一位可以有效控制大宗物资交易的资方 人士,对安城这种穷乡僻壤表示善意。” “按照安将军你之前的说法,你们不是穷,是被贴了标签。”说着罗南又叹了口气:“我以为你们会很熟,你让我小心‘真理之门’,她也这么说……今天晚上她就是来捣乱的,难得有这么一个比较靠谱、也和你有默契的建议 。” “捣乱?” “大概是不信任我收拾局面的能力。” 罗南心中暗自补充:毕竟真理之门可能是通向混乱和绝望的门户。 先前的随性聊天,其实是大家准备深度交流的预热。 至于罗南,早就选择了“真理之门”作为切入点,并做了相应准备。 此时魔符拖带着乌沉锁链,高蹈极域,俯视安东胜,尾端却在精神海洋之中“哗啦啦”搅动。这次罗南不想搞什么“寄魂”之类的手段,毕竟对面大概率是个还不错的合作方,总要有些底线。唤出魔符,只是让大家更容易激发谈兴,也更方便确认话里的真 实性。 好吧,罗南承认,这种方式已经比较偏向于梦神孽,或者六天神孽那边。 行为习惯真是个可怕的东西。饶是如此,罗南开口却还是一片“赤诚”:“安将军,我不想瞒你,我对贵叔父,也就是公正教团初代首祭的疯言呓语很感兴趣,你知道的,我爷爷也是类似的情 况。” 安东胜微微点头,认真倾听,暂未回应。 “我很重视他的呓语,事实证明,他起码触碰到了‘真实’的一个侧面,也许‘真实’恰恰会令人疯狂。” 罗南简单一个开场白,随即手腕一翻,从空间断层中拿出一本封面斑驳的分页笔记。这本分页笔记已经塞下了超出它承受范围的纸张,鼓鼓囊囊的已经很难合拢。只稍微松开手指,数百张纸页便在高空罡风吹拂下“哗啦啦:翻动:“这里有我爷爷 留下的日记,在很多人看来尽都是无意义的涂画,可它们很重要……六甲先生曾送来一页,我很感激。安将军知道这件事吧?” 安东胜微幅颔首:“是我给六甲的建议,嗯,也包括之前与天照教团合作。”天照教团之前曾召集通灵者超凡种,破译他们从七零格式实验室获得的罗远道笔记,六甲正在其列。他手中那一页,也正是从天照教团那边得来,转了一道手又 送回到罗南手中。罗南付出的代价,也仅是允许六甲前往他与血狱王的战场遗迹进行研究。貌似一笔很划算的买卖,可那张页面,本就是罗南一家的东西——里面的交易逻辑,已 经很难清晰判断。 安东胜注视罗南手中厚厚笔记:“可以看一下吗?”“当然。”罗南伸手,将这本上半年引发绝大动荡,月前又引来了血狱王的笔记,直接给出去,还不忘提醒一句,“虽然结果都是疯狂,但从目前情况看,这本笔 记的记述与‘真理之门’不是一个方向。” 没说出口的另一句话是:但很可能是同一个源头,来自“百神冢”,来自百千亿光年之外的那一场神战。 安东胜微微点头,小心又缓慢地翻动笔记。横扫过来的罡风,在他手边也没有了冰寒和破坏力。 但也没多久,他就皱起眉头,露出苦笑:“确实很难懂。” “不是谁都能解读出来疯人的记录,起码要感同身受。”罗南回了一句,随即又问,“初代首祭有留下过类似的、或其他形式的记录吗?” 安东胜暂时合上笔记,想了想:“也许,但我这边没有……有的只是片段的记忆。” “可你希望去证明其真伪——究竟是不堪承受的真实,还是全无价值的梦呓。” “在不影响安城的局面下。”安东胜又强调一遍。“安城,我大概会去一趟。但今天我和武皇陛下也有一点默契,都认为你在安城那边的工作……”罗南稍顿,又明确了相关范围,“当然不是指抵御畸变种的本职工 作,而是那种挖掘‘流血季’来由的研究方向,是不对的,完全错误。” “我知道,荒野只是表面问题。”安东胜将笔记交还给罗南,摇头苦笑:“在罗先生您横空出世之前,这个世界并没有雾气迷宫的概念,知道的人也守口如瓶。我们的思路最多是考虑到深蓝世界, 但是这无法解释内陆和沿海地区不同的畸变种活跃节奏……” 罗南并没有在“畸变种”“荒野”之类的问题上浪费时间,他又问:“那么,在安将军你的认知里,‘真理之门’先不提,‘真理天平’在哪儿?” 安东胜没有任何犹豫:“在‘真理之门’后面。” 罗南挑眉。安东胜面无表情继续:“地球这边只是投影,是无定的投影,可能在物质世界某一个角落,也可能在人们心底的深渊,只有通过特殊的仪轨,架设起神圣空间,作 为真理显影的支撑,它才能最终呈现,但也仅仅是一个投影而已。” 罗南注视安东胜,并不在乎他几乎将公正教团的教义原文背诵的行为。 等他讲完,才又问:“所以,你平时和‘真理天平’沟通也是如此吗?它缠着你的时候,持续为你提供‘修行方案’、指正方向的时候,也要这样做?”安东胜曾说他的“修行方案”是由初代首祭制定,可67年,初代首祭死掉、他脱离公正教团的时候,也不过就是青少年,哪怕已经觉醒,哪怕天资绝佳,等到八十 年代成就超凡种,中间也隔了十多年。 在这种高能辐射覆盖、畸变污染遍地的环境中,一直保持路线不偏、错误不犯,何其难也! 当然了,安东胜也没有否认“真理天平”在其中的作用,还说过那玩意儿“缠人”之类的话。 而这正是罗南现阶段与他沟通的基础。 罗南咄咄逼人,好脾气的安东胜倒还好,只是反问:“为什么知道是持续的?”“高能辐射,畸变污染……最重要的,它们都有很高的‘位格’,在规则层面上彻底碾压我们。这样的环境下,修行过程中没有及时更正并做出调整,是不可能获得 像安将军你这样,近乎纯净的形神框架的。“罗南说到这儿,想了想,又道:“事实上,几个月前我大概还不如你。” 第八百五十四章 昵称癖(下) 第八百五十四章 昵称癖(下) 怎么说,罗南也是拿自己试药的狠人。他前期为了搭建“自我格式”的前置“容器”,什么手段都试过,获取药物的途径也不正规,以至于形骸结构颇有些杂质,也有扭曲。后来还是因为有了“磁光云母”,微调了形神框架,才达到相对纯净的地步。 可这种“纯净”,意义不大。 “布法绝关”不是只允许“纯净之人”通关的过滤器,只是比较集中地反映本地宇宙时空规则环境下某个生灵种群,在生存道路上对未来和层次的决绝追求。当然,也更加客观冷酷地反映该种群的进化和研究水准。 它才不管你在“关隘”前是什么模样,也不管你通关后是什么变化,正如那句话: 基因虫总是面目全非。 安东胜有几秒钟没有说话,好像是出神,又好像是在组织语言。 罗南也不确定,是哪句话触碰到了他心底敏感处。 极域之上,拖拉着乌沉锁链的魔符给出提示:现阶段的安东胜是有一定的倾诉欲的。 罗南就在冰冷凛冽的罡风中等待,也没有等多久,就听安东胜道: “17岁,我脱离束缚,远离教团的时候,勉强还算幸运。初代首祭就死在安城,当时箕城那边公正教团还不成气候,埃城又离得太远了,反应并不是特别及时,而且事发突然,乱成一团,最后虽还是派人过来,却给我留出了一点儿时间和空间。 “当时,安城还只是粗糙的荒野城寨联盟,我已经知道我的用途,不可能再回去,只有逃跑。先在城寨之间来回躲藏,后来又跑到荒野上,偏又缺乏在荒野上生存……哪怕是夺取生存资源后安然撤回的能力。就为了一些肉食、野菜、草药,我和我的朋友,团队一次次挣扎,又一次次崩溃、毁灭。 “所以我很绝望,而绝望中想到的,竟然就是向‘真理天平’祈求,因为我从叔父那里知道,它拥有不可思议的威能。” 罗南本想说“这很正常”,却很快意识到,安东胜并不需要别人肯定,他现在只是在谈话气氛和魔符的催化下,说自己想说的话,仅此而已。 不过人在组织语言的时候,为了照顾基本逻辑和一些表述习惯,其实很难精准控制表达的信息,“言多必失”就是这个道理。更何况,安东胜并不是特别警觉,也许他等一个可以交流、倾诉的人很久了。 “我并没有被传授‘神圣空间’的相关仪式,大概叔父他们并不想让我直接接触‘真理天平’。我也是病急乱投医,最后竟然是用荒野上一些乱七八糟的仪式,用畸变种的尸体去血祭,可就那么成功了。” 安东胜看向罗南:“所以我就知道,‘真理天平’一直和我有联系,它也并不需要什么‘神圣空间’,它只是需要一个载体,任何一种载体,当然相对于有正规途径的公正教团信众,这会大幅提高‘置换’的代价,需要有更多的‘置换物’。于是我开始疯狂猎杀畸变种,向它献祭,尽可能保持平衡且略有盈余的状态,那已经是我当时的极限。 “我应该是缺乏灵活的思维,置换出来的都尽可能转化为自身的力量,以期在这个单调交易中有更多盈余。很辛苦,但努力挣扎一番的话,也总能够办得到,这就是我的修行方式和路线。那段时间大概是最艰难的日子,但和身边的其他人相比已经足够幸运。所以我也很喜欢这段时光,单纯地献祭、置换,一点点变强,走一个平缓上扬的趋势线……罗先生你刚刚说的‘纯净’,是指这样吗?” 罗南想了想,微微摇头,但很快又点头:“很好的累积进程。” “也不过就是四五年时光,进入七十年代之后,我的生存环境就相对宽松了。公正教团那边,二代首祭上位,也不再那么急着找到我。我则加入了野战部队……那个时代,我们对畸变种,尤其是‘流血季’的畸变种办法不多,大部分是防御作战,时常要大范围机动的野战军更是高危岗位,但只要能活下来,也最容易获得正经身份。 “这样,我在军队里站稳脚跟,一直到2079年前后。” 79年? 罗南眼皮跳了一下,他对这个时间点也很敏感。他记得很清楚,姑姑罗淑晴女士更无数次地对他讲:爷爷罗远道,出现明显的精神分裂症状,就发生在2079年。 那大概也是爷爷的荒野实验室次第崩塌的开始。 安东胜没注意罗南的反应,他已经进入了彻底的倾诉状态。哪怕他是军方巨擘,在地球世俗军政系统、里世界系统,其实一直是个不太合群的异类,他有寻找合作者、寻找盟友的需求,只是由于各种原因,他最终选择固锁于安城一域,少与外界沟通。 像现在这样的机会,太难得了。 “那时,我已经重新接触到了里世界,接触到了后方的一些人和事,也真正理解了叔父当年,还有公正教团的份量。嘿,超凡种!” 难得安东胜的言语有了一些情绪较大的起伏,也将罗南从“79年”的迷思中拽回来。 当时的安东胜,应该还未成为超凡种,但应该也是肉身侧建筑师的水准,三十岁不到,有军方身份,年富力强,战功赫赫,怎么着也是仅在超凡种之下第一流人物,不比去年大出风头时期的田邦逊色。 而能够让他隔了快二十年,依旧有情绪波澜的,多半实在不怎么愉快。 罗南甚至能猜得更深些——安东胜习惯性地讲“后方”,显然自认安城是“前线”,而这二三十年,安城那边是怎么被“后方”折腾的,懂的都懂。 大约是高文福? 多半是了,而且还未必他一个。 七十年代末、八十代年代初,像安东胜、血妖、山君这一批惊才绝艳的中生代超凡种还未迈出最后那一步,艾布纳、宫启、高文福、白毫等老资格的超凡种则正是如日中天,而且他们大多数都习惯于在传统权力格局基础上,建构自身的治理体系,遥相呼应,同气连枝。 不搞这一套的,像是密契尊主、死巫之类,则是以“星空俱乐部”这样半隐秘的松散组织,进行一些圈子活动。 里世界与世俗世界的认知壁垒,由此而产生。 至于里面有没有李维的手段,就不清楚了。 罗南在回忆七、八十年代的权力格局以及超凡种之间的恩怨情仇,安东胜则继续道:“安城那时的局面已经非常糟糕,军方的支持也并非那么灵光,我那时则正在一个‘舍我其谁’的阶段,总觉得有特殊能耐,应该为这片我眼看着渐渐有了城市形状,偏又被迫成为冰冷军事堡垒的前线地带做些什么。 “当时,我的行事开始变得高调。高文福会长,还有他的一些朋友们,包括军队里一些战友、上级,曾经给我一些‘警告’和‘劝诫’……” 果然! 罗南正为自己的判断暗中叫好,又听安东胜道:“我却毫不犹豫拒绝了,并非我当时有能耐与他抗衡,而是我有所依仗。” “唔,真理天平?” “是的,真理天平。”安东胜笑起来,然而无论是罗南本人的观察,还是魔符给出的提示,都表明这一刻眼前的军方大佬心绪复杂到极致,“就是从79年起,我和‘真理天平’的沟通明显变得容易了,献祭置换的代价更低,而我已经在军中颇有资历,更方便行事、借力,如此,从中能够获取的利益也就更大……这就是我最大的凭依。” 一个开挂的男人。 罗南勾动嘴角,却不是对安东胜,而是对自己:可谁又不是呢? 而且,貌似安东胜和他一样,对凭借的“外挂”都产生了深重的怀疑。 果不其然,安东胜紧接着就道:“那段时间,我无比需要‘真理天平’,需要它不可思议的置换,需要它帮助我,抗衡超凡种的恶意,并不断趋向那个层次,获得真正的威慑力量。而对面,也以前所未有的效率回应了我,给予我支持,让我顺风顺水地成为超凡种,一切都已如愿以偿,然而……我心情很糟糕。” 安东胜继续笑,但笑容更苦涩:“我曾以为,是某种‘作弊者’的耻感。但那不对,生存下来,且帮助别人生存下来,作弊又如何? “仔细再想,归根结底,是因为它离这个世界更近了。也许我的每一次置换交易,当然也包括公正教团的那些,都会将它往这个世界拉近一点儿。那时突然间的‘顺畅沟通’,我甚至怀疑,是它已经降临世间。” 罗南眉头蹙起,对安东胜心底深处过分的情绪动荡有些不解。 这位应该还不知道“百神冢”乃至“中央星区”的事情,这种极其深重的不安,从何而来? 所以,罗南问了一句:“更近又如何?” “更近的话,不再是我们寻找‘真理之门’,而是‘真理之门’找上我们。” “呃?” “我还记得,叔父最后一个清晰的句子……” 也不管高空中凛冽的罡风,安东胜浅浅吸气,用嘴角最后的一点儿笑容,推挤出后面的内容: “真实和梦境,将在那一刻检视完成。” 「老婆伤到腰了,未来几天可能更新节奏会比较乱,只能争取不断更,大家见谅。」 第八百五十五章 七九年(上) 真实,梦境……检视? 罗南承认,哪怕他对当前局面有了些基础认知,但他仍然不喜欢这样的“关键词”,非常不喜欢。 只可惜,这个世界并不以他的意志为转移。如果这个世界是纯粹客观的,客观到底,也就罢了。偏偏在很多时候,在礼祭古字的历史文本资料中清晰显示,某些存在的意志,确实可以扭曲客观世界,让世 界一域随祂意志运转。 其实罗南现在也在一定程度上能够做到,偏偏他要较劲的目标,在这一点上要比他强得多! 罗南微微抿下嘴角,但也没有就这个话题和安东胜深入讨论,只保持着沉默。 有些时候,沉默比疑问更具有诱导性。安东胜看过来的视线,就有一种探究意味儿,罗南不太合乎他认知逻辑的反应,挑动了他的好奇心,或许在好奇罗南是否知道些什么,又或知道多少……这是个 很好的交流状态,所以,安东胜继续讲下去,而且越来越深入。 “我并不太理解这句话,关于‘真理之门’,我没有任何概念,除了他讲述的这些疯言呓语。” 安东胜口中的“他”,无疑是指公正教团初代首祭。 这位军方巨擘一点儿不遮掩那个人对他性格、认知的决定性影响。初代首祭无疑是他少年时期的主宰者和支配者,偏偏这样一个人,对他所在的世界有着强烈的质疑和荒诞的恐惧,这份无形的压力“隔山打牛”,印在安东胜心底 深处,或许正是因为如此,他的行事风格有着超乎正常限度的克制、保守和谨慎。安东胜继续讲述他和“真理天平”的故事:“我日常接触的就是‘真理天平’,我承认,它从来没有向我提出过要求。它就在那里,只需在它一端放上置换物,就能够置换出我所需要的东西。我习惯了它的存在,它很公平,但公正吗?神圣吗?那时候,真理侧与世俗侧已经水火不容,二代主祭也开始疯疯癫癫,和我那位叔父 一模一样……不,还要更加不堪。“它永远只是冰冷地注视着这一切,哦,我曾说过它‘缠人’,其实不是的,它只是笃定,被它污染过的人和物,就再也没可能脱离它的体系。我在想,或许越接近 它,就越接近‘真理之门’,去接受‘真实和梦境检视’,初代首祭没有通过,二代也没有……我也未必能成。”是的,就是因为过去的数十年,安东胜一直没有逃出“真理天平”的体系,他也就一直没有克服少年时的心魔——其实论实力,别看安东胜只是黑桃10,他对上“ 巅峰十六人”的任何一个,都有战而胜之的机会;论潜力,他可能是罗南见过的现阶段地球原生超凡种里面,最有机会突破“布法绝关”的人员之一。 可就是这样一个人,受制于少时心魔,也受制于真理天平——开挂者很难再获得外挂之上的能力,这很公平。 这一点也是罗南心中的隐忧。 “外接神经元”还好,大多数时间都只是一个知识资源平台,某前大君也相当吝啬,或许不至于造成某种无形的上限。倒是魔符,这个到现在也不好确认源头的家伙,是罗南灵魂力量爆发式增长的基石之一,罗南真不确定,哪一天触碰到魔符的上限之后,就撞上他不可逾越的天 花板。 唔……那又如何? 罗南还远没有奢侈到去追求上限的地步,速度和节奏,才是他现阶段的追求。他要的就是一个能够在狭小“窗口期”快速成长的捷径,只有具备与“诸天神国”“六天神孽”那个层次对坐“手谈”的资格,或者能够套上、哪怕是伪装成“长生种”的 外皮,后续才有意义。 安东胜终究还是对这一方时空、这一个原生文明的命运走向不够了解。 “真理天平”是个麻烦,地球本地时空的状态也是个麻烦,可相对于未来,还没到绝望的地步。 咦,这样一想,那几个见鬼的“关键词”好像也不至太糟心。 罗南就这样,一边对安东胜进行心理分析,一边又对照自身,参考比对。 这大概也算是以人为鉴吧。而且安东胜坦诚的陈述,填补了许多非常珍贵的历史信息,与死巫曾经描述的那些互为参照,让罗南对过去几十年的“畸变时代”,有了更加深入的认知。“镜鉴” 并未显形,但它正缓慢提升罗南描述“时光长河”末端这最微薄但也最活跃时空信息的准确率。 “本地时空”最喜欢这个,虽不至于再来“喵呜喵呜”,却是在周边激起了细腻的波纹,中和了凛冽罡风,以至于这数千米的高空都有些回暖。安东胜对此并无所觉,他仍沉浸在回忆里,也沉浸在这难得的倾诉交流状态中:“自从我成为超凡种之后,我就开始有意降低和它的沟通频率,可还能经常感受到它的存在。我曾有意离开过安城一段时间,联系就变得不那么稳定,有的更强,有的更弱,却毫无规律,也对我形成一定的困扰,我很少离开安城,这也是原因 之一……”罗南终于开口:“所以,你就觉得安城那边应该存在些什么,才让你与‘真理天平’有相对稳定的联结。这个我大概明白了,不过,为什么会拿它和‘流血季’挂钩…… 你说想在安城找到‘流血季’的秘密,这不是托辞吧?” 安东胜摇头:“当然不是,而是根据我的经验,在‘流血季’做置换,‘优惠’更大,从无例外。” 好吧,这真是个好证据。 罗南也不免去想:这是‘真理天平’的因素,还是雾气迷宫与地球关系的影响? 他仍然没有深入进去,而是主动变换了话题: “能聊聊洛元吗?以前联系过?“罗南这样问,安东胜也没有什么犹豫,直接道:“没有过直接接触,但过去十多年,他确实在安城做生意,主要是收集畸变基因,非常低调。也是他袭击你和欧阳 会长之后,引起广泛注意,我们这边倒查出来的。” “他怎么知道你的‘保守方案’?” “我想,大概率是因为‘真理天平’。”安东胜非常平静,“我只能想到这个理由。” 魔符告诉罗南,安东胜并没有说谎。 很明显,“真理天平”做出什么事来,安东胜都不会太吃惊。过去几十年的经历,让他对“真理天平”的能力边界已经彻底脱敏了,反而很难得出有效的判断。 罗南就叹气。 安东胜和洛元,确实都和“真理天平”有关系,如果严格按照时间顺序,多半还是安东胜与“真理天平”接触在前。 可问题恰恰就在于此。安东胜是从少时起,便与“真理天平”接触,是初代首祭刻意培养的用来“置换”的筹码。他虽离开公正教团,但与“真理天平”的关系维持至今,这就是四十年起步 ;而洛元貌似是从80年“梁李屠三番战”之后,幸运拿到屠格那张崩碎的“底牌”碎片之一,才与“真理天平”达成第一笔交易。 可是,洛元凭什么说安东胜的修行方案“保守”? 他凭什么从“真理天平”那里知道安东胜的信息? 反过来,安东胜却对洛元的能力来路一无所知,至少那一记几乎贯颅而入的“位面弩”之前,是这样的。 所以,“真理天平”与洛元的关系,要比与安东胜更“亲密”? 还是说洛元有意兑换了相关的信息? 如果是有意针对安东胜,不符合洛元试图构建“第三极”的行事逻辑;可若与“真理天平”的“亲密度”超过安东胜……凭什么? 是因为那“底牌碎片”份量太重,一下子就把“真理天平”的好感度刷满了? 若真如此,洛元何必对“置换手续费”耿耿于怀,且对“天平”图案都本能厌恶?罗南已经不是第一次想这事儿了,他察觉到了里面的问题,但重要信息缺失,无法完成下一步的推理。眼下也只有暗叹口气,正想再了解下“真理天平”的一些细 节,忽又想到一件事: “安将军,以前你和我爷爷他们,还有相关团队人员有过接触吗?”这个问题的源头,也是来自洛元对安东胜的“偷袭”。罗南当时以为安东胜和洛元以前有过接触,又想到安城与七零格式实验室,勉强也算“接近”,现在只是再确 认一下。 安东胜忽然笑起来:“是有过,但是你大概不想听那个名字。” 罗南挑了挑眉,很快有了个猜测:“严宏?” “还有他的儿子严永博。严永博勉强和我算是同龄人,我和他们早年确实打过几次交道,当时他们应该是来安城拉投资……“ 罗南第一反应是:“83年……以后?“ 这是严宏反水的年份。“不,是79年。”安东胜摇头,“他们父子过来,声称可以为普通士兵提供‘快速高效且全面提升身体素质’的科学训练方案。因为我那时候已经是b级肉身侧对呀,又是高级军官,所以作为评审专家组成员,和他们交流过,现在想来,应该是‘格式论’的雏形?但我当初眼拙,没有看到精妙处。” 第八百五十五章 七九年(中) 第八百五十五章 七九年(中) 罗南不太确定,安东胜说的是不是客套话。 人的记忆和精力都是有限的,若真是一个平庸方案,安东胜怎会到将近二十年后,仍然记得? 却见安东胜展颜一笑:“知道这次要和罗先生打交道,我还专门从资料室里翻找出来,复制一份儿在这里儿。” 罗南也是失笑,很显然,这是安东胜主动和罗南联络之后,预先备好的筹码,想用在谈判的重要阶段。但现在彼此在“安夏线”这个关键问题上基本上已经达成共识,安东胜又希望罗南过去“挡枪”,有求于人,正好将这份筹码拿出来卖个好。 很快,罗南接收了安东胜传过来的方案电子稿。 这只是一个推介资料,哪怕图文并茂,具体细节也有限,最多看到一些基础框架。 罗南没有细看,依旧是问安东胜:“那么最后,投资给了吗?” 安东胜摇头:“方案本身其实是有可取之处的,但过于理想化,成化也太高……” “能让你记住,也不错了。” “主要是因为他们来自荒野实验室,还要出来拉投资。那个时代,敢从事这种研究的,一般背后都有大金主支持,太窘迫是活不下去的,字面意义上。” 安东胜停了半秒,又道:“还有,严宏也就罢了,严永博则是个很有韧性的人。他加了我的联络方式,后续一两个月,都断断续续讨论方案改进事宜,好像还是以自己为蓝本……” 罗南挑眉:“这是请你指点修行吧。” “也许,不过这种世道,努力有什么错?” “唔,也对。” 安东胜看出来,罗南对这一类信息确实感兴趣,也就继续回忆:“这份联系一直持续到80年那个漫长的‘流血季’——我专门去翻找了一下聊天记录,他应该是突然就失联了。这也很正常,荒野上什么事情都可能发生。 “再听到‘严永博’这个名字,已经是‘原型格式’发布会。而那时候严永博已经成为世界上第一个‘燃烧者’,在全世界激起了滔天巨浪。坦白说,我很惊讶。” 说话间,安东胜又传给了罗南一份资料,这是2079年12月份,他和严永博之间的聊天记录。 不得不说,安东胜这种方式,已经是比较鲜明地表达立场。 罗南对他笑了笑,低头看这份记录,几眼扫过去,他就感慨:“安将军几十年来一如既往啊……我未必有这样的好脾气和耐心。” “也没关系,罗先生的公开课,比我这有的没的交流,可要高效多了。” 商业互吹之中,罗南更多心思还是放在了资料中,不只是聊天记录,还有之前的方案电子稿。 而且,他一边看,一边随手在高空罡风中抹画,指尖过处,自有水汽线条清晰呈现。 罗南画了两个简略人形,都是严永博。 现在,罗南对严永博的了解,可能更胜于他本人的自我认知。 他指尖画出的,除了严永博的人形轮廓,也包括其形神框架,以及相应的气机起伏升降规律。 罗南当初在夏城第一次上“公开课”的时候,就能够做到这些,现在更不必说。 安东胜当然能够看懂,前期过于深入的“倾述”之后,他也感觉有些过了,有意调整,便抛去那些负面情绪,转移注意力,陪同罗南一起分析: “严永博修行入门比较晚……当年算是起步。” “他是56年生人。”罗南补充了一句。 “79年的时候23岁,那时才接触到正经的修行。但没有走偏,他们提出的方案其实是有一定可行性的,我说过,当时排除掉这个,最大原因是成本。” 罗南点头表示理解:“若真的不可救药,你后续也不会一直耐着性子,指导他进行修正。” 安东胜微微叹了口气。 罗南又道:“安将军应该看出来了吧,严永博后续向你请教的方案,应该是经过了特化,不再是那种通用版本,而是符合他本人的形神框架特征。” 他点了下左边的虚拟人影,没等安东胜回应,紧接着又道:“可是根据公开资料,83年‘原型格式’发布的时候,严永博这个‘世界第一燃烧者’,对应的资料,与79年的方案基本不搭界——安将军你的判断是正确的,这绝不是‘眼拙’的问题。” 这正是安东胜刚刚叹气的原因:“不能说‘燃烧者’不好,可是79年的时候,已经入门了,为什么要强行变更路线呢?” “大概他们觉得那才是正途吧。” 罗南注视着两个虚拟人影,片刻之后,忽然道:“安将军,咱们今天就到这儿?事情和信息太多,大家都要消化消化……是吧?” 安东胜微怔,但很快回应:“确实如此,这样,明天再聊?” “好,明天再聊。嗯,宴会那边我就不回去了,麻烦安将军替我给主家说声抱歉。” 安东胜一笑,也不废话,径直往下方去,原路返回。 罗南则停留在高空,迎着呼啸罡风,沉吟不语。 冰冷强劲的气流并不能干扰到他,只是在他周边打旋儿,仿佛一面飞卷飘扬的披风。 “披风……方案,方案,修行方案!” 罗南已然醒悟,为何从一开始,潜意识里,他始终对安东胜那个“纯净修行方案”耿耿于怀。 原来是“披风”的缘故。 此“披风”非彼“披风”,它不是武皇陛下告知他的“破烂神明披风”,而是当年罗远道团队为“人体格式和数据结构项目”打造的专用计算机“披风”,是罗南曾听吴珺提到过的“罗教团”的“圣物披风”,也是罗南外接神经元操作界面上一直没有下载完成的app“披风”。 本质上,这部专用计算机,就是给人提出建议,形成“修行方案”来着。 就是应用层次比较低,大约就是帮助人“觉醒”的程度。 “罗教团”称其为“启灵”。 根据吴珺的说法,“披风”对应的“人体格式和数据结构项目”立项,资料显示是在70年代初,但一直等到罗南的父母,罗中衡与卜清文从知行学院毕业,到荒野上从事相关研究之后,才正式启动,且几乎与“七零格式实验室”的建设并行。 两个项目本就是难分彼此,因为这里面最核心的操作员,就是卜清文。 也正是因为有了卜清文的存在,这两个需要直接面对“雾气迷宫”无尽规则碎片的项目,才有了往前推进的意义。 大概在78年,两个项目就可以实际运行,进度应该说是非常快的。 感觉项目团队在刚开始搭建的时候,已经有了相当全面的设计,胸有成竹。 这里面固然有“立项早”“模拟多”“准备充分”等缘由,罗南仍不确定,雾气迷宫深处的梁庐,有没有参一手。 罗南就想:到了79年,“披风”已经在正常运转了,严宏、严永博拿到安城去的方案,是不是“披风”的作品? 反正是很符合“披风”的应用层次。 而且那时不管严宏父子心中如何想法,他们还是罗远道团队的一员。对于相对独立的罗远道荒野实验室来说,“拉投资”是逃不掉的麻烦。 这样的行事逻辑看上去是比较正常的……正常好,有正常才有反常。 这个反常,第一条就在于严永博修行路线的变更:能够让安东胜也有那么一些印象的初始修行方案,大概率能够帮助严永博成为一名“觉醒者”,可最后他改换门庭,用了更加趋近于“完全体”,但事实上并不怎么符合地球原住民形神框架结构的“原型格式”…… 这和罗南研究的“格式论”还不一样。因为罗南接触到的是“格式论”的研究方法,而且是比较原始、初级的那种,并不是一个完整答案。罗南是通过自身研究,做了相应的特化,更加适合他自身的情况——至少是往这个方向去的,不像严永博,硬生生把自己套进“模子”里去。 这也就罢了,最重要、也是罗南最关注的: 这里面还插着一个洛元! 洛元这家伙,与“披风”,与“真理天平”,都保持着密切联系。 他曾警告吴珺,不要去触碰已经变成“赌桌”的“披风”,上桌就要有出卖性命和灵魂的觉悟。 可这又哪是一部“专用计算机”所能够做到的事情? 哪怕它是以雾气迷宫里的规则碎片拼接打造的。 这种危险,多半还是有切身经历之后的感触。可这是不是与他在“真理天平”那边的经历重复了? 洛元能在同一个坑里栽倒两回,而且是刻骨铭心那种? 还有,就算2080年,洛元天降洪福,接到了屠格那张“底牌”的碎片,可他又是如何在雾气迷宫无穷尽的规则碎片中,在破碎的时空结构中,在李维、屠格抓到他撕碎他之前,及时捕捉到“真理天平”,达成联系并且顺利完成交易? 继续运道爆表? 不,罗南更相信是恶鬼拍门。 所以在祖父、父母和他们的团队建构、使用“披风”的过程中,“真理天平”已经暗中与“披风”实现了联系? 甚至……取而代之? 第八百五十五章 七九年(下) 第八百五十五章 七九年(下) 安东胜说过,只要有个载体,“真理天平”不介意是神圣空间,还是畸变种的骨肉烂泥。 如此,“披风”成为“真理天平”的载体,理论上是有可能的。 罗南认真琢磨,甚至在想: 如果这种关系真的存在,是当时的实验团队主动迎接,还是被动遭到了窃夺? 情感上,他显然倾向于后者;至于理智上……同样是后者。 从罗南现阶段了解的资料看,罗远道实验团队与公正教团没有任何关联;公正教团也没有往那个83年前并不怎么起眼的荒野实验室中倾注太多注意。当然,实验团队或者团队里的某个人、某些人,完全可以像安东胜、洛元那样,绕过公正教团,与“真理天平”发生联系,可问题是,当时罗远道、罗中衡他们联络的,应该是梁庐才对。 那部“专用计算机”既然命名为“披风”,基本证明那个时候,罗远道已经成为了“破烂神明披风”的支点,更应该已经和梁庐有了比较深层的交流。以梁庐的层级,实验团队与“真理天平”的联系,应该瞒不过他,这不就冲突了? 唔,如果梁庐知情并参与,甚至他从中鼓动,并用了什么手段,也是可能的。 可还有一点,79年的时候,罗远道已经显现出了精神分裂的征兆,但罗中衡还是很清醒的,后续他大概率仍与梁庐保持着密切合作,并获得了“外接神经元”那样关键之物。如果梁庐有如此显著的恶意,又有如此怨仇,两边后续能够密切配合的可能性就太低了。 而且,在“树洞留言”中,罗中衡说“天外恶客”这个词儿,只关联到李维,并无梁庐。 也许那时候梁庐已经死去,没必要再提。可如果对面真的有大问题,自家儿子可是“外接神经元”的使用者,罗中衡怎么也要提个醒儿…… 不,设身处地想一想,大概率他根本不会给出来。 罗南也知道,他这番推理并不严密,仍然不能排除“真理天平”瞒过梁庐;或者梁庐瞒过罗家父子的可能性;更不用说梁庐和“真理天平”勾搭,一起隐瞒…… 有这个必要吗? 这样想着,罗南思维忽有些发散,一路扩展到那一夜的“三尖顶”,想到了另一件东西: 屠格的“底牌”。 那是成就洛元的另一个关键。 从当时屠格与洛元的交谈中可知,后者的发迹,乃至于“位面弩”的来历,基本确认是屠格从中央星区那边带过来的“底牌”被打碎之后,便宜了洛元;而且中间还有一个“真理天平”深度参与的“交换”或“置换”的环节,才能让当时层次天差地远的洛元,能够驾驭使用。 再有,屠格话里话外的意思,这张“底牌”好像还碎成了很多块,到现在也没有找齐。按照当时两人的说法,李维、洛元,甚至还有梁庐,都在寻找“底牌”的碎片,并谋求与“真理天平”做置换。 虽然事实还很不明晰,但由此已经可以大致确认: 第一,“底牌”必然有极强大的力量,能够对“前大君”“大师范”梁庐造成致命威胁;哪怕是碎裂的“底牌”,也能让“真理天平”对洛元“另眼相看”。 第二,“真理天平”的“置换”之力,也必然是很不可思议的手段,洛元也就罢了,李维也暂且不论,能够让梁庐都谋求“交易”……哪怕只是屠格的猜测,也很了不起了。 是的,梁庐就是罗南所知的最清晰的参照物。 哪怕只是“前大君”,曾经的位格也摆在那里。能够威胁到他,吸引到他,甚至让他也委曲求全的目标,起步也是大君级别的吧! 在罗南的认知里:大君约等于神明,或许神明上限更高,毕竟有“立国神明”这个层次存在,还有“诸天神国”的宏大体系架构为支撑。但大君也并未被卡住上限,“荡魔大君”同样能够震慑诸天神国,最多就是下限低一些。 所以,罗南对“真理天平”的评估是正确的:那玩意儿在某种意义上必然拥有“神明”之伟力。 难道罗南漏算了“百神冢”里的某个残损神明? 可若是这样,梁庐能够勾搭得上“真理天平”帮忙,力量对比当即颠倒,李维和屠格怕是早死透了;而公正教团的教义,包括安东胜也一直讲,“真理天平”并没有明显的主动性和倾向性。 所以,梁庐与“真理天平”,就算曾经在混乱破碎的雾气迷宫中,有过一些接触甚至追逐,“勾搭”这种事儿,可能性还是太低了。 罗南想了一通,确认他现阶段掌握的信息仍然不够。 就像是四分五裂的珠串,目前有三五个、七八个珠子串在一起,有些片段还算清晰完整,可一旦要串起整个的脉络,就力不能及。他需要继续收集相关情报,收集包括79年在内,那些关键时间节点上的信息,无论是什么方向、什么类型…… 可是又不能太着急,不能将全副心力都投入进去。 罗南很清楚,他现在最重要的不是复原过去,而是用最充分的准备去迎接未来;或者说,“过去”只是处置“未来”麻烦的抓手……之一。 有限的资源,如果不想浪费,就要恰当使用,并且保有足够的耐心。 就好比洛元,罗南现在无比想要抓住他,从他嘴里问清楚当年究竟发生什么,也相信只要洛元落在他手里,就再难隐瞒半点儿。可是,真要让他现在不惜一切代价追索,或许有一定的成功率,但那肯定是不行的。 以洛元的手段,罗南势必要将地球、深蓝世界和雾气迷宫搅得天翻地覆,会给里世界、军政部门乃至其他普通吃瓜群众以严重的误导,说不定还会给李维、屠格可乘之机,又或恼了武皇陛下。 可如果他耐心等待,机会却可能不请自来——洛元既然找了安东胜,安东胜又来找了罗南,这种变故,指不定就会引起连锁反应。 洛元也许会就此消停、藏匿,可也有可能因为安东胜的立场,再有动作。 那就是机会。 相较于辛辛苦苦在雾气迷宫搭建一条通向“承载位面弩规则碎片”的时空通道,且有可能遭遇深蓝方面的强势搅局,罗南还是希望洛元主动过来送死…… 嗯,送来隐秘。 当然,单纯“守株待兔”肯定是不行的,最起码要像蜘蛛,预先支起一张网。 不,一张还不够。 洛元对安东胜的突袭,给罗南提了个醒:“磁光云母版本的灵魂披风”配合“葵姨”,对地球本地时空的“逆向战棋化”,或许能够觉察并应对这个世界上绝大多数事项,可仍然有洛元这个例外,或者说像洛元这个级别的,基本上都是例外;而且,指望现有的“工作流”完全不出错,也不实际。 这种时候,如果还想着技术向的“自动化”,起码需要多加几层滤网。 比如,在物质世界之外。 罗南深吸口气,闭上眼睛,肩上“镜鉴”显化,无声流转。 此时,“全球生命体系模型”有关“人类”部分,已经基本建构完成,完成了全球百亿人“生命年轮”的勘探和记录,这是物质的;罗南却没有就此罢手,他在精神海洋中进行操作,让构成精神海洋的亿万“囚笼”气泡,都精准对应各自本体,激起记忆、思维和幻想的涟漪。 罗南要的是人们“记忆”的信息,不管是他们大脑记忆的,还是身体记忆的——或许只是时光刻刀的冰冷留痕,罗南都要。 至于“思维”和“幻想”,则是承载记忆信息的框架,是在罗南诱导下,搭起“梦境”的建材。 有了“梦境游戏”,做这种诱导,难度就很低了。 既然尚有余力,罗南就将这种建构,逐步扩张到这颗星球上所有生命群体。 这个数量级就太夸张了,必须简化抽离。 还有“本地时空”,它的“记忆”,罗南也要。 罗南与“本地时空”关系转好,对回溯过往肯定有好处。这个“酒蒙子”不可能有真正的记忆,但这个物质星球本身就是一个巨大的刻录盘。各个年代的信息层层垒砌、覆盖,不完整却很全面。这也是一个不可思议的信息量,罗南现阶段还无法完全分析掌握,可他不需要全部理解,“只需”让这些客观留存的信息,与地球生命的主观记忆彼此互动、互鉴、互相融合,让虚无的继续归于虚无,让有意义的不断涂染出更真实的色彩。 这就是罗南架设起的另一张网,一张信息之网、记忆之网、梦境之网。 这个网络过于宏阔深邃了,映射只是初步形成,还没能够聚合出足够清晰、完整、具体的图像,但随着时间推移,总会有的。 当然,为了提高效率,罗南必须要做出强调,将算力资源大致限定到几个关键节点。 比如判断“生命年轮”的六个时间点;比如出现了多个巧合的67年…… 又比如,79年。 这还不够,还需要再限定,这次就要限定人员: 那些已经在罗南编织的大网中,或认命、或妥协、或挣扎、或仍无知无觉的关键人员。 无论是关键时间节点,还是关键人员,既是算力资源聚合之处,也等于是这张过于复杂网络上的警铃,提醒罗南: 猎物经过了,要看看录像吗? 罗南相信,实现这般情境,用不了多久的。 那就再等等吧。 罗南睁开眼,仰头望向正高挂中天的凸月,说起来,中秋快到了,也就这几天的功夫。 第八百五十六章 面对面(上) 周二一早,也就是貌合神离的宴会草草结束后的第二天。 夏城那边,姑姑罗淑晴女士打来电话,说起中秋节莫家家族聚会的事。提前告诉罗南,他现在身份特殊,就不用过来添乱了。 只是说这事儿的时候,又旁敲侧击,试探罗南能不能抽时间参加小家庭的聚会。 其实周末离家的时候,她已经提过了。 罗南没有提醒她,更不会厌烦,依旧说好。 确认这事儿,又知道罗南现在还闲着,罗淑晴女士便又问起了瑞雯。 新学期已经开学半个月了,小姑娘已经确定留级,结果现在又逃课。如果是正常家庭,早拎起来痛打一顿,可如今,瑞雯在夏城、在荒野、在三尖顶上的神奇画面,仍然时不时地冲顶各大热搜榜,知行学院全校师生怕是都知道,某个未成年留级生是随时可以一击轰陷整个学院的人形核弹…… 就算小姑娘现在乖乖地背起书包,身为其监护人,罗淑晴女士也不知道,要不要让她回归……起码是现阶段回归校园。 这就是“大推墙时代”的一个荒诞后果。 想想也挺尴尬的。 罗南打个哈哈,应付过去。 相对于那个注定很荒唐的学生生涯,能不能带瑞雯回去参加家宴,才是真正让他头疼的。 他不敢向姑姑保证,心里头实在没底。 现在他和瑞雯确实还保持着联系,但是小姑娘明显是翅膀硬了,主意也正。自从“三尖顶”一战,擒获了“百峰君”和“小丑版骷魔王”,震慑各方之后,她就等于是完成了向罗南“控制局面”的许诺,自顾自遁入雾气迷宫深处,继续她颇是神秘的探险。 罗南回来之后,也曾通过新习得的“大通意”和“啮空菌”的结合技,试图锁定瑞雯的位置。但最终只能是大概圈出一个活动区域,而且雾气迷宫那种地方,位置随时无规律转换,要持续追踪也非常吃力。 现在能让罗南稍微感到放松点儿的,就是瑞雯并没有离开“中继站”太远,或者说她总是围绕着“中继站”做着近乎规律的圆周运动,只是这个圆,明显扩得越来越远。 罗南看了下时间,这个周五就是中秋了,为了避免一些意外情况,现在联系瑞雯,把她拽回来或许是最正确的选择。 于是,罗南就向那边那边发出联络信号。瑞雯毕竟与罗南的“格式塔”存在密切关联,沟通起来并不困难,只是小姑娘并没有立刻回返的意思,只是说稍等。 这个“稍等”,是要等多久? 罗南挠头,但他现在拿瑞雯也没办法。如果在地球本地时空,大家还可以拼一下虚空挪移的反应和速度,但是在雾气迷宫那边,形神混化状态的瑞雯,可以轻轻松松将罗南甩掉无数个身位——当罗南辛辛苦苦拿着“领域碎片”搭桥铺路的时候,瑞雯早就绕着核心辐射区转上几十上百圈了。 罗南只能是再次对瑞雯强调:绝对不能进入核心辐射区。 随后,也就只能是随她去了。 这两个通话结束,罗南就前往会议室,也是在居住酒店的内部,怎么简单怎么来。 其实昨天的行程已经将本次到淮城来的目的实现了八成,剩下的只是一些细枝末节,去不去会场无所谓。可是,如他这般的“大人物”这样认为也就罢了,负责具体实务的人员,却还要在剩下的两成问题中,努力体现自己的价值,避免因为某个小巧不然的磕绊,就让上面的成果轰然崩塌。 况且,一些议程在大家到达淮城之前就已经商议好了,两位大佬当神像也要在这儿撑着,也是进一步向外界放出明确的风声。 临时秘书猫眼坐在罗南身边,端茶倒水的工作结束,看着何阅音与安城那边的人员讨论具体细节,一时闲着无聊,就与罗南扯闲篇儿,倒也没有离题太远: “淮城这边,不会轻易就放弃的,哪怕被你们两尊大神压着……这是多少人的身家性命啊。” “这个就是基金会的工作了,安城那边也要分担一些。” 按照罗南的安排,接下来殷乐与河源真知子等人,就要针对淮城各权力部门和关键人物开展公关,让他们明白什么是大势不可违,并诱导他们在接下来的大势中,为自己和相关部门谋取更大的利益。 其中肯定也会有油盐不进,或者说是早就选择好了立场,想跳船也不可能的家伙,就是横在那里什么也不做,也能对“安夏线”项目造成负面影响。 猫眼就煞有介事地分析:“现在要卡这个项目,手段还是很多的,程序手续,资金资源包括社会舆论……既然是超级工程,能切入的破绽就太多了。哪怕开工、甚至是完工、开通了,只要是中间过程中突然有一个大事故、大伤亡,你们的辛苦成果就可能给抛荒。当然了,这是按照传统套路,就是不知道罗老板你,是不是还要这么陪他们玩儿。” “这个,视情况而定吧。” 在罗南当前的认知里,这属于正常人的节奏区间,他不需要积极带动,否则反而有可能带崩。 而且,他也已经在“安夏线”这个认知区间里安放了“警铃”,有什么“大型猎物”经过,自然会给他以提示。 他只负责处置这个层面。 说话间,罗南终于注意到,猫眼衣装仍然非常不“秘书”,却已不再是那种随时跑去打碟的夜店装,而是非常利落的野外装束,有些奇怪: “不是说好了要端茶倒水吗,怎么感觉着又要跑到荒野上去了?” 猫眼没有否认:“淮城这边,你的秘书太多了,我怕你消受不过来。” “呵。” “……而且吧,你们这些大人物决定事情就是随便,从头到尾也没我什么事儿,还是去赚点外快比较好。我已经和弗里斯商量好了,下午或者明天就出发。” 可说到底,猫眼还是不想和罗南太接近,这是对于生命支配者的本能畏惧。 罗南明白这一点,也就没有再说话。 会场上,开小差的也不只是他与猫眼两个,安东胜同样如此,只是人家是在处理安城的一些公务,让罗南明白,大执政官也不是好当的。 正感叹的时候,外边却有即时通讯进来,是拉尼尔大主祭,找罗南商量他那个实验的一些细节。 人家这样做也是有底气的,因为昨天晚上,那位就已经离开了“一号地洞工程营地”前往湖城,如今已经在“三尖顶”那里的“二号地洞”之外,只是进入中继站之前,最后和罗南进行确认,堪称雷厉风行。 罗南全程掌握拉尼尔大主祭的行程,而且还知道,由于这位“梅花k”的突然造访,直接把湖城那一帮子超凡种节奏都给搅乱了。 根据罗南得到的消息,拉尼尔大主祭前往湖城的情报传出,湖畔宾馆那边有几位,即墨拉、康士坦茨和星巫,貌似是刻意回避了,连个照面都没打。 但也有消息说,他们正往“一号地洞”这边来。 这是在换家吗? 而目前停留在湖城的超凡种就只剩下黑狮、山君和李柏舟,但也都婉拒了与拉尼尔大主祭一起到“中继站”来的礼节性邀请。 包括与公正教团有“协议”的山君。 挺微妙的局面,但也许是这些超凡种多年来形成的“默契”。 罗南应付着拉尼尔大主祭,也给中继站那边蛇语做了个提醒。 蛇语有点儿作难:拉尼尔大主祭怎么说也是里世界的大人物,接待是必须的,偏偏亚波伦前两天回去处理哈城的一些事务,这里一个对等的人物都没有。而且现在中继站那边又经过了新一轮的改造,就算是蛇语也对那边颇感陌生,不清楚什么地方能够对外开放,什么区域比较重要,不适合外人参观。 罗南就告诉蛇语,不用担忧,他肯定是要过去的。 拉尼尔大主祭那边,虽然罗南对他的那个实验设计颇有些怀疑,安东胜和武皇陛下也是同样的看法,但这种能够触碰到某种疑似“底层真实”的路径,罗南不可能选择放弃,而且越是这样,他越需要把控住。 但也不用特别着急。 罗南在会场上,不方便说话,就通过文字给蛇语发信息: “不用管他,你做自己的事,让他在那里研究就是了。人家就是过去研究中继站的时空结构信息,肯定是要研究透彻。另外,那地方本来就是一个‘中继站’,为的就是服务探索雾气迷宫的探险家们,以后那里设施和资源,基本上都要用到,没有什么需要隐瞒的……“ 蛇语大概是被罗南现在这样,对自己人都要讲这种虚伪言辞的厚脸皮给惊呆了,一时竟未回应。 罗南继续给她提建议:“我这边会议还要一段时间,不一定能及时赶到。如果实在觉得过意不去,可以邀请他到中继站周边转一圈儿嘛,就用给你们的那种载具,让他体验一下‘正经’的雾气迷宫是什么样的……大概率也迷不了路。” 第八百五十六章 面对面(中) 罗南确实没有立刻前往“中继站”的意思。 结束了与蛇语的交流,看会议室里两边商谈还要一段时间,干脆继续“开小差”,联系章莹莹,问起现阶段里世界舆论导向的事儿,说实话,当前大家的讨论方向并不是太合他的意。 “不是要聚焦在金不换事件,最起码也是荒野上吗?怎么全是宴会的事儿?” 对此,章莹莹扔给他一个冷笑表情:“想搞舆论,你自己别那么高调啊!你昨天玩得那么爽,就别怪网上说怪话。” “哪儿爽啊!你难道没发现,我让你们家老板被折腾的很惨吗?”罗南很委屈,不过这段文字打上去,他感觉就不太对。 刚抽动一下嘴角,章莹莹的回复来了:“发现了,不过,能让老板这样整治的,只能说明某人一定是在某些事上荒唐过头了,要不然老板有那闲情和你置气?” 唔,这么说也未尝不可。 章莹莹发来的文字中颇见怨气:“在大多数吃瓜群众眼中,看到的则是另一种情况……你难道不知道这种事情是对正经舆论的冲击最大吗?” 罗南更冤枉了:“难道昨晚上是我主动的?” “你还想主动?” “……” 罗南也没办法和章莹莹解释,尤其是又想到她和孙嘉怡那种奇特的“弱生轮”,犹豫了半天,终于还是没有打草惊蛇,只能是含糊回应:“那你就帮我美言几句吧,请陛下配合……她回夏城了吗?” “你问我?明明是你们昨天在聊。”稍隔了一段时间,章莹莹才又发消息,明显紧张了起来,“你们不是真闹翻了吧?” “不至于不至于,如果闹翻,地球就爆了。” 罗南打上去毫无作用的安慰言语,章莹莹回了他一个大白眼的表情,现拍的照片。 对话就此终结。 此时,猫眼这个临时秘书侧头瞥他一眼,下面还踩了一脚,算是提醒,好像是轮到罗南回答一个敏感问题。 然而罗南根本没有听。 会场这边,谁都看出来了,何阅音已经准备再将安城方面的问题复述一遍。 罗南却是稍稍闭了下眼睛,那个昨晚才张开的“记忆之网”从“待机”状态启动,当即捕获了现场一部分工作人员,激起他们精神层面的细波,很快回溯到相关的信息,并完成了交叠拼接,最大限度避免信息失真。 于是他点点头:“灵波网的设备和相关配件,夏城这边可以供应一批,后续嘛,我觉得还是发过去图纸,由安城方面就近制作。毕竟在荒野上实验使用,消耗量大,夏城那边生产能力有限,倒是安城的兵工厂,做这些事情相当顺手……我听欧阳会长说过,安城是当初‘灵波网’全球试点中最配合的区域之一,应该不乏相关的使用经验?” 听他说得头头是道,刚刚眼看他在聊骚的猫眼,表情就很微妙。 另一边,安东胜笑了起来,这种时候,他没再处理安城那边的事项,注意力回转到议题上来,也没有任何的遮掩:“罗先生,主要问题是原料和成本。坦白讲,安城这边负担很重……” “没错,是这样”罗南打断他的话,随即笑起来,“一旦涉及到具体事务,金钱就是永远都绕不过去的门槛。” 稍停半秒,罗南又道:“安将军,我是这么想的。既然是这样跨地域的超级工程,我们就需要将物流成本和风险也考虑在内。嗯,我是想说,推动这样的项目,涉及不止一方,也不止是安城和夏城,而是东亚区域乃至全球资源的聚集。有关资金资源的分配投入,我们应该先以最理想化的方式排布,即先有完美的模型,再推动不完美的现实模仿并趋近。” 安东胜微怔,何阅音侧目而视,其他安城方面的谈判人员基本就是一脸“要不要这么玄虚”的表情。 旁边猫眼“呵”了一声:“如果别人不按照你的完美设想做事呢?” “首先,不是‘我的’设想,是对资源的最理想分配;其次,既然是‘完美’的,就应该是最高效、最合理的……为什么不?” 猫眼眉毛和唇角一起挑高:“如果偏不呢?“ “我,安将军,阅音姐,还有其他的‘合理党’总该有一些推动和矫正作用。” “哇噢。”猫眼身子很夸张地往另一侧偏移,拉开与罗南的距离。 罗南对她笑了笑,感谢配合。 猫眼就撇嘴:“说到底还是‘强权’嘛,也掩饰不了你没资本支持的现实。嗯,还是有的,不过昨晚上你好像把她得罪了?” 这是搭台还是拆台? 武皇陛下就是罗南的最大金主,昨晚上他们之间的交流确实不够丝滑。 不过,真的得罪了吗? 虽然章莹莹和猫眼都这么说,罗南也有那么一点儿自觉。可是,不需要再借助“记忆之网”,单凭自家的回忆,罗南就感觉,昨天晚上武皇陛下其实是在不停地让步,并透露信息。 现在人们对此事的认知分了层次: 第一层:吃瓜群众觉得,罗南和武皇陛下一定有些“秘密”。 第二层:像是安东胜、章莹莹,包括猫眼,这些比较熟悉武皇陛下性格的,就觉得她和罗南昨晚上交流不畅,可能出现了些矛盾。 第三层:作为交流的一方,罗南很清楚,武皇陛下是向他提出了进一步合作的方向,比如委派过来的靳司机,又比如公正教团…… 罗南便想,既然武皇陛下的姿态,给大家造成了不同程度的误解,那么就应该在绝大多数人没有反应过来之前,做出些事来——这也算跟上武皇陛下的节奏。 在“节奏”上,这位应该远远超出了这个星球上所有的原住民,包括罗南在内。 也正是他需要去探明、学习并试图超越的对象。 这样想着,罗南忽然向安东胜提议:“安将军,要不这样,咱们下一阶段的讨论换个地点。” “哦?” “换到‘中继站’,嗯,安将军应该知道吧?” “有所耳闻。” “拉尼尔大主祭大约已经到了,我怎么也要去招呼一下,并和他做一番详谈。涉及到某些敏感元素,咱们一起?嗯,顺便邀请武皇陛下,她好像还没有回夏城。” 且不说武皇陛下请不请得动,罗南注视安东胜,他并不确定安东胜的态度。 这些年,这位安城大执政官明显是有意隐瞒与公正教团的关系,以罗南的高权限,也没有窥见相关的信息,还是见面之后,察觉异样,又有死巫透露消息,才有所了解。如果说,安东胜不想与拉尼尔大主祭频繁见面,一点也不奇怪。 安东胜并没有拒绝,若有所思:“那个实验吗?和武皇陛下一起……” 他显然是想起了“真理之门”的事儿,有些心动的样子;当然也可能是不愿错过进一步交接武皇陛下这位超级大金主的机会,毕竟刚刚两边还在因为成本问题而纠结。 几秒钟后,安东胜就点头:“可以。” 罗南又问:“阅音姐,猫眼……” 何阅音微幅点头。 猫眼举手:“我不去,我要出发去荒野了,还想着抽个空睡一觉,养精蓄锐呢。” 安东胜想了想,又问:“我们也要去湖城吗?” “应该不用吧,但这也要看你们的意见。”罗南环视一圈,“之前玩过梦境游戏没有?“ “呃?” 到下午的时候,据说是在淮城某个商圈闲逛的武皇陛下,笑吟吟过来与他们汇合。 今天,她或许是感受到了淮城秋日的凉意,穿着黑色夹白的高领羊绒衫,宽松版型,搭配过膝的厚绒百褶裙,拼色粗跟鞋,头发随意扎束在肩后,不怎么亮眼的搭配,确实很符合休闲状态的她。当然,以她的姿容神采,站在哪里,都足够吸引人们的视线。 相比之下,通勤装打扮的何阅音,固然也很出色,过于严正的神情,却不可避免让人感受到压力——被她注视着,就会下意识感觉,有什么事情没做完的样子。 邀请武皇陛下“视察”中继站,并没有花什么力气,这位答应得很是爽快。 只是见了面,看她的笑脸,罗南之前所想的“三个层次”,瞬间就不那么确切了。 嗯,也许还有在第三层之上,还有一个第四层: 武皇陛下挖了坑等他往下跳。 可既然已经决意好好验证一番“盟友”的可靠性,罗南也不介意在这事儿上一脚踏空。 他已经快没有犯错误的机会了,越是如此,越要用现在仅有的一点儿资本,去测试那些不确定危险,尽可能确保不至于在最关键的时候,被人背后捅一刀。 梁庐前大君,提供了很宝贵的经验教训啊! 唔,这样的想法太悲观了。 罗南便想,现在武皇陛下看他,应该也有一部分难以琢磨通透的东西。 大家仍然在相互试探,不只武皇陛下,包括安东胜,明明有“真神”这个“前车之鉴”,他们还是同意通过“梦境游戏”,跳转到“中继站”去。 众所周知,“梦境游戏”是纯粹由罗南来主导的领域。 想找到一位可以信任的盟友,真是太难了。 第八百五十六章 面对面(下) 仍在“考验期”的盟友们,很顺利来到了“中继站”。 罗南这次差不多将上午会议室里的所有人都带了回来,只有一个猫眼,换成了武皇陛下。 过程没什么好说的,大约就是闭眼、入梦、睁眼,就到了。 这个过程与其他人自“梦境游戏”进入“中继站”的环节还是有差异的。 罗南可以直接带人跳转到目的地,其他人便是在“梦境游戏”里,也只能通过“二号地洞外围体验区”,或者夏城的“血意环堡垒”,进到“雾气迷宫”某处,再乘坐专有载具抵达“中继站”。 罗南给初到此地的“贵客”,大致介绍一番流程,随即又道:“步骤有简繁的差别,本质却一样,关键要有一个‘映射’的环节,嗯,就是从地球本地时空起步,完成先到‘梦境游戏’,再到‘雾气迷宫’的映射……” “不止吧?”武皇陛下捏着自家袖口,体会羊绒织物的真实触感,也是向罗南示意,让他再解释一下。 你能不知道? 罗南向来料敌从宽,呃,对“盟友”高看一眼,觉得以武皇陛下的见识,肯定清楚他施展的这些手段。不过,既然武皇陛下提起,他也就补充解释: “在‘中继站’的状态,也有两种。一种是初级模式,就是单纯意识的映射,但在这里我们可以提供与本人感觉差不多的‘傀儡容器’……差不多是一场相对真实的游戏,连灵魂出窍都算不上。” 这种模式,就是蛇语最开始参与“手搓时空”实验的状态,突出一个经济实惠,砸碎了也不心疼,嗯,反正蛇语没抱怨过。 “另一种就是现在我们这样子,加了一个‘映射前导,虚实转换’的环节。” “映射”还是要“映射”的,但罗南借助了“梦境游戏”的特殊领域状态,以及横跨地球本地时空、雾气迷宫的预设架构,结合他与雾气迷宫之间、现实世界与“梦境游戏”之间越来越薄弱的“边界感”,完成一次时空破界和跳转。 能够在进入“测验时空”,见识到“梦神孽”的神通之前,无师自通,从入梦法延伸出来相应的手段,完成这方面的建构,罗南都要怀疑,他是否是这种“真幻虚实”领域的天赋奇才。 然而如今,他却在想:又或者,是他们这个时空,就特别适合学习这种方面的技能呢? 后面这种可能性,细思来真让人不寒而栗。 解释完了基本原理,罗南又看武皇陛下,后者也没再说什么,更没有露出任何可供参考的情绪。 就像罗南刚刚带着武皇陛下跳转到雾气迷宫,这位也没有让他捕捉到任何有效信息——感觉就是一位合理的超凡种,路数也相对纯净,没有什么明显的偏向或破绽,有点类似于安东胜。 考虑到他们的年龄差距,武皇陛下倒有点儿像模仿者。 不过,如果考虑到形神架构的灵动活泼,武皇陛下又足以成为安东胜的老师了。 但不管怎么样,这应该都只是一种假象。 罗南也没有徒劳地猜测,后续便充当向导,领人到处参观。 没有任何意外的,他们在半路上就碰到了同样也在参观阶段的拉尼尔大主祭。他一个人走在空旷的基地环境中,意态悠然,却也丝毫不掩饰就是专门过来堵人的目的: “想着你们也要到了,罗教授,你经营的一片好地方啊。”拉尼尔大主祭唇边一圈雪白的短须笑得抖动起来,“自成一界,规则严密,还有里里外外这么多奇思妙想。” 罗南也是一笑回应:“不敢称经营,不过确实是拼接灵感的一个地方。当然,灵感也不都是我的,梦境世界总是不乏灵光,我也只是一个收集者。” “虚实有无之间,一界居焉。想不到,‘入梦法’竟然还能这么用。”拉尼尔大主祭这时候完全不理会,他才是名义上的“里世界入梦法第一人”,对罗南这处特殊领域给予大力赞叹。 罗南也就厚着脸皮接下了。 拉尼尔大主祭继续以非常坦诚直率的态度开口:“哪怕是表面上这些,里外布局相当严谨,这些战争兵器还有傀儡的流转输出,则已不是一个‘严谨’所能道尽的了,倒像是经过了非常严酷的战争淬炼。嗯,只是一种感觉,惭愧,我并不是特别了解战争……” 武皇陛下倒是笑起来:“大主祭你怎么说也是参加过三战的,安将军更不必说,像我们这些年轻人,才应该惭愧。” ……神特么年轻人! 罗南发现他现在增长的厚脸皮算个屁,武皇陛下信口胡柴的本事,至今仍能让他仰望。 相比之下,罗南觉得他出口的话就相当真诚了:“既然星球上已经有了李维那样的天外恶客,咱们的眼光也不能局限于这一隅之地,需要尽可能地向外延伸学习。我算是比较幸运的,也可能是前两代的灾劫,置换了这样一个机会……” 说李维是“天外恶客”,已经比较敏感,罗南还刻意使用了“置换”这个词儿,其实是混淆视听。他现在也不能百分百确认,当初的罗远道团队和“真理天平”之间究竟有没有瓜葛,公正教团又是否知情,于是就想看拉尼尔大主祭的反应。 后者并没有特别明显的表情变化,远远缀在一边的魔符,也没有捕捉到相应的心绪波动。 看来是真不知道。 罗南经过一些复杂程序,得出了这样的判断,嘴上却是丝毫没停,笑着对安东胜,还有一侧始终保持沉默的何阅音道: “所以我准备将这些,都逐步纳入到‘梦境游戏’的副本里去,让大家先熟悉熟悉,避免到头来,让这些元素明里暗里折腾了几十年,结果仍然全无所知,猝不及防。嗯,不只是这些,地球上发生的一些高层次的冲突,我是指超凡种级别的战斗,也都可以采样还原,就像我最后一直在尝试复原的‘金不换事件’……“ 这时,安东胜忽然发问:“罗先生,你和那个‘渊区破坏者’的战斗也会转移到‘梦境游戏’里吗?” “啥?” 罗南第一时间没反应过来,隔了一秒才醒悟,安东胜是说“血狱王”。 “也许吧,但应该不是现在,想还原那个‘火渣子’……”罗南没有给出准信,他瞥了武皇陛下一眼,继续道,“可不是容易的事儿,那家伙其实层次很高,实力超强的,就是比较倒霉。” 安东胜明显对“中继站”很感兴趣,开了话头之后,就收不住了,继续询问:“这里与‘梦境游戏’是关联的,所以基地内外的战争兵器,还有外面荒原上的那些妖魔傀儡,都有可能出现在游戏里是吗?” “哦,肯定的。” “有没有比较集中、密集的副本之类?” “安将军是想大练兵吗?正好我和空天军那边搞了个项目,一会儿就到……嗯,你们陆战部队不想来一个吗?” “资金不凑手,罗先生支持这个基地还有傀儡,负担比较重?” “反正不容易。” 罗南这话半真半假。 维持“中继站”,制造荒原上那些傀儡,肯定是个耗力的活计。 不过出力的大头,在磁光云母那儿。那哥们现在就是“本地时空”效能最高的超级太阳帆,是某种意义上的超凡生物型戴森球,也是未来罗南抗衡李维方面能源霸权的重要底牌。现在,罗南正想方设法开发磁光云母那边的能源转化利用方式,单凭磁光云母的本能,毕竟只是权宜之计。 可罗南也不能真当一个甩手掌柜,事实上他最主要的负担,恰恰就是控制这个迅速扩张的行星系级庞然大物。 哪怕这是他手搓出来的作品,哪怕有魔符和乌沉锁链,掌握着运转的中枢,可每时每刻从中流转的信息也是一个极大的负担。这就逼着罗南必须以一个超乎寻常的速度成长壮大,否则哪怕手底下的魔符、磁光云母不造反,他也早晚会被这两个“宠物”的份量活生生压死。 无论是物质还是精神层面,都是如此。 这是可以预见的未来……的一种可能。 想到这儿,罗南下意识叹了口气,不过很快又露出了笑脸,倒好像是他假惺惺呼应安东胜的问题,互相叫惨哭穷。如是,引着“参观团”往“中继站”基地深处走去。 往后一段时间,武皇陛下没怎么开口,大概是她实在是懒得再装。 也有可能是其他三位超凡种,乃至参观团的其他人员,已经足够好奇了,问题不断,根本不会有冷场。到后来,罗南都觉得口干舌燥,直接换上了“葵姨”,让这位人工智能代替他承担导游工作。 “葵姨”也有相当严密的权限系统,不该说的不会提起,但这位有其自身的逻辑存在,罗南不可能完全拘住它。所以,偶然从中听到什么“天渊帝国”“中央星区”“湛和之主”,又或者“某某装备部”“某某型号空天母舰”之类的特有名词,也就很正常了。 感觉参观者还是挺“喜欢”这些的。 武皇陛下看不太出来,其他人倒是在一个接一个的专有名词攻势下,不可避免地陷入到比较复杂的思虑状态。 倒是何阅音,她已经不是第一次听到这些,可仍然很喜欢——这个表述不用加引号,虽然不怎么说话,不太提问题,可是平日里平静近乎冷寂的瞳孔中,分明在闪着光。有时还会伸手,触碰基地的墙体,甚至是经过的战争机械的冰冷边脊。 罗南忽然间有些好奇: 这是受到“竹蜻蜓”的理念影响,还是说,在没有遭遇到人生的大变故之前,她就是这样一个向往遥远星空的少女呢? 现阶段,罗南很难得到答案。 一行人已经绕行了“中继站”绝大部分区域,停在基地、亦即“中继站”这处“手搓时空”边缘处。这里是一处巨大的弧形“玻璃幕墙”,是罗南为了纪念“七零格式实验室”,模仿其内部观察点的形制建造的,只是面积要阔大得多。 在这里,可以直视外间“雾气迷宫”无有边际的“沙尘暴”。 “参观团”在基地外部荒野的时候,也曾目视外围“雾气迷宫”的真实景象,但那时候还有“中继站”支立的时空天幕隔挡,实不如现在这般更加身临其境。仿佛只隔着一层薄弱的阻隔,耳畔就是无休止的“簌簌”拍击声,眼看着“玻璃幕墙”以可以目见的速度被侵蚀,仿佛随时都会崩解开来,将自己吞没。 “吰!” 罗南以手指弹击“玻璃幕墙”,发出闷沉又震荡不绝的声响,使它受到严重侵蚀的外层剥落,并相应重塑了基本结构,使得“参观团”的人们能够更清晰地看到“雾气迷宫”的外景: “大概就是这样了。还有些地方,比如为空天军建造的‘演练场’,正进行最后‘装修’,也要确定初级阶段,往里塞些什么道具比较合适,糟乱得很,这次就不带大家去了……” 虽是这么说,罗南却是注视何阅音,后者果然先是皱眉,随即又舒展开来:“演练场还分阶段?” “当然,如果塞进去一艘高规格的空天母舰,火力全开,那就是一面倒的屠杀了,也起不到训练作用。” 以现阶段空天军的战训水平,给他们一艘中央星区水准的武装商船,差不多就能全军覆没。 回头,如果“长缨号”空天母舰复原完成,应该把约瑟中将,还有那个熊谷茂第一时间塞进演练场,切身体验一把……不,百把千把也不嫌多。 罗南腹诽着,又对何阅音道:“正好,阅音姐你也是空天军出身,应该很清楚那边的底细。就帮我个忙,我这里有个道具册子,你斟酌着选一些放进去,要求就是我刚刚提到的那条,注意难度和可适应性。” “可以吗?”何阅音第一时间的反应不是特别职业,还好很快就完成了修正,“好的,罗先生,我尽快形成初稿,交给您审阅。” 后面又太正式了。 罗南想笑,最终忍住,将“葵姨”瞬间整理出来的“演练场道具资料册”发给了何阅音。 此时,身后的武皇陛下忽然道:“我记得,这是你‘梦境游戏’已经公告载入的副本?” 所以陛下你还真玩啊? 罗南半扭头回应:“是啊,不过虽然公告了,还没有正式推出,其实就是想给我自己一点儿压力……陛下,你的见识我向来是佩服的,不如来当游戏策划?” “也不是不可以。” 两人闲聊般,言笑晏晏,只是下句,武皇陛下的声音就低下去:“不过你确定,不会因此造成梦境和现实混淆的问题吗?” “难道现在不是?” 罗南与武皇陛下对视,后者只是回以一个若有若无的笑容:“你太紧张了。” “胡思乱想会消耗过多脑力资源,可不就紧张了嘛。” 罗南也不指望从武皇陛下那里再获得什么新消息,随口瞎扯。 他们聊的其实是非常尖锐的话题,其他人却没怎么注意。 何阅音刚得到道具册子,看得很是入神;至于拉尼尔大主祭和安东胜,则差不是并肩站着,一起远眺雾气迷宫深处。 他们都保持沉默,罗南却能大概估测出他们的心思: 是的,在那无穷尽的“沙尘暴”中,大概率有某一个点位,正承载着“真理之门”,是公正教团追索了快五十年的秘地;也是安东胜至今无法释怀的“真实或虚假世界”的验证之所。这地方其实不像公正教团教义中所表述的那样玄虚,可是自初代主祭以下,他们没有谁真正突破时空的屏障,抵达这里,进行真正有成效的探寻。 片刻之后,拉尼尔大主祭长长叹息:“世界上竟有这等所在……明明只是一壁之隔,偏偏发现不了。” 其实,至迟七十年代中期,罗远道团队已经发现了雾气迷宫,可接下来二十年时间,有关这里的情报,竟然还给锁得死死的。前期,爷爷他们或许是受到梁庐的告诫;可团队分崩离析之后,严宏、洛元等人仍然缄口不言,多半就是受到李维那边的影响了。 而无论是梁庐还是李维,都不约而同想要隐瞒“雾气迷宫”或曰“百神冢”的存在,一来么,说明这里确实是极其重要、最为关键的区域;二来,就是“天外来客”与地球原住民的立场差异了。 “原生文明在进化路上,总要交学费的。”罗南看似跳开了话题,其实说的还是一件事,“只是交一次就要学会。” 武皇陛下轻悠悠地在后面补充:“比如‘三层一区一域’……这个学费交得就挺经济,主要是老师他真讲啊。” 拉尼尔大主祭露出苦笑。 96年之前风行于里世界的“三层一区一域”说,是八十年代以来精神侧强者们相对比较认可的对精神层面力量源头的解释,虽然多有争议,最终还是成为了能力者协会总会倡导的主流“实用性猜想”。 像是拉尼尔大主祭这样的资深精神侧超凡种,也不免会有一些为该猜想背书的行为。 而当罗南以“囚笼理论”击破了“三层一区一域”说,拉尼尔大主祭过去那些言论,也就注定成为他人生的污点。可也正因为罗南这样高频率、大范围输出干货,揭露真实,才有了里世界这大半年来精神侧研究的全面翻新,才有了他站在“雾气迷宫”里,听武皇陛下讽刺的机会。 所以,拉尼尔大主祭也只能听着,并诚恳认同。 罗南不清楚,如拉尼尔大主祭、死巫这般人,为什么会在精神侧研究上走岔道。不过,当人们所认知的世界底层逻辑都有可能发生改变,哪怕人们明知道必须重新换一个新的思维方式去处理,想要跨过多少年来形成的思维定势、形成一个全新逻辑,又是何其困难? 就像罗南刚刚与武皇陛下聊的尖锐问题,与之对应的,他心中明明有一个“猜想”,而且收集到了越来越多的证据,做出判断已经有六、七成以上把握,却不敢轻易为之,还要继续收集情报,非要到八成、九成,甚至十成十的事实摆在眼前,才敢确定。 遗传种的毛病……唔,没必要地图炮,这是罗南自己还没有跨过心中那道槛儿。 这就有点儿耽搁节奏了。 可是武皇陛下那道槛儿也不好过啊! 正自省之时,忽又听安东胜询问:“外面,我是说‘沙尘暴’后面那些‘星辰’,却是何物?” “这个啊,就是雾气迷宫里正浮游的‘活性星辰’,其实就是一些仍然具有活性的‘碎片’,目前也只有在‘中继站’能看到它们,是因为这里加了一层‘滤镜’,其实它们离我们非常‘遥远’,嗯,遥远这个词在雾气迷宫没有意义……” 罗南也想趁这个机会,给这些超凡种解释一些雾气迷宫里的基本概念,最好是形成情报传递出去,免得到后面的探索期,还要他对着一批批的探险家们多费嘴舌。 可还没等他组织好语言,安东胜就指了指外面某个区域:“那么,目视可见的放大,也只是错乱时空造成的错觉了?” “一定程度上……咦?” 罗南一怔,顺着安东胜的方向往那边看,却见一圈黯淡珍珠般的“微光”,穿过了层层沙暴,在那个方向不断闪烁。确实如安东胜所言,几个呼吸的功夫,这团“微光”又变大了一圈,而且也较之前也明显有更高的亮度。 由于环境太过混乱,也没有什么参照物,分辨不清楚是某种新星爆发式的光芒投射,还是其本体向“中继站”这边持续接近。 罗南皱起眉头,当即启动了“大通意”,搜检目前在雾气迷宫已经基本覆盖完毕的“啮空菌”,查探那片明显属于“活性”区域的状态。 下一秒,他的眼角就跳动两下。 这个“活性区域”,他其实一直在监控来着,只是由于雾气迷宫的破碎时空环境跳变频繁,每隔一段时间就必须重新检视一番,辨析相关区域的性质,才好确认。 罗南现在很明确:百峰君! 来自主导了“百峰君”行为模式那个核心的、巨大“饵物”疑似存在的区域。 也是这时候,一道信息从他意识层面掠过,有如闪电在夜空中烙下的长长光痕。 瑞雯? 来自瑞雯的信息,以这种方式呈现。 传递过来的信息量并不大,事实上,只是瑞雯借此来确认罗南当下的精确位置,罗南也是如此。 “怎么回事儿?”罗南给出回应。 瑞雯仍是早上那句话:“稍等。” 「大章代双更系列。 本章是感谢北落雨寒大盟去年十月份的加更(2\/3),目前欠账还有25章。 这几天发现,原来前面大盟加更计算有漏项……所以欠账又涨了。现在纵横后台捧场记录不是很直观,如果我还有什么遗漏,请大家务必指出来。 求月票,求安慰!」 第八百五十七章 第一块(上) 这次的“稍等”,可能是真的稍等。 因为在罗南的感知里,瑞雯和他的距离正在迅速接近。要说“雾气迷宫”之中,距离是没有意义的。可是瑞雯在罗南的“格式塔”中是有意义的,两个人在相应的层次,是同一个规则体系,这就等于是在离散错乱的“雾气 迷宫”里面预先编织了一幅细网,兜不住什么,却能在彼此之间建构起规则的通道,互相锁定。 这也是他们之间可以隔空通讯的原因。 事实上,相隔不过数秒,瑞雯又发回来了一段信息,和她之前发来的“稍等”不一样,这次的信息流非常复杂,而且形式上,竟是以礼祭古字及相应文法组织的。 因为她正尝试描述一个对象,那东西非常庞大且复杂,对于地球现有文字来说,简略形容可以,但要精准描述关键细节,就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其实,就算用礼祭古字,罗南觉得,以他的“小作文”水平,想要相对准确地描述出来,也挺困难的,而瑞雯做到了——至少罗南理解无碍,而且与他现阶段的认 知能够匹配得上。 罗南深深吸了口气,通过瑞雯的描述,他确认自己的监控和判断结果没错: 瑞雯如今确实是在百峰君的“饵物”边上。 是的,就是那个主导百峰君行为模式的巨大“饵物”所在的区域。 那边范围非常广大,如果这个“范围”符合常规意义的话。按照罗南给雾气迷宫划分的内外十六象限,哪怕它一直也在移动跳转,其影响范围,也往往能够波及两到三个外围象限。有时还会趋向核心区域,受到“核心辐射 区”的强势压迫,会有萎缩,但也相当可观。 相对于那片区域,罗南目前所在的“中继站”,大约就相当于岛屿和海洋的差别。 罗南在第一次“三尖顶事件”之后、“梦境游戏”开启不久,就锁定了那片区域。 然而李维要比他早得多。湖城、浑敦教团这些年、这么多事儿,相当一部分就是因为李维通过天照教团,对“百峰君”施加影响之故。而这些行为的目的,归根结底,就是为了主导了“百 峰君”行为模式的巨大“饵物”,同样也是“百峰君”各大“条块”多年来持续供养的对象。 为此,天照教团还在“雾气迷宫”里埋设了一些能够以假乱真的根脉枝影,似乎就是想循着这一条条供养线路,锁定并完成捕捉那个巨大“饵物”。 罗南不知道,李维这些年进度如何。 反正他自己从来没有像瑞雯现在这样,接近且还是如此细节的“描述”……最重要的是,和她所描述的对象一起,向着“中继站”这边移动。 由此,还形成了一条正在“雾气迷宫”抹画出来的不规则的轨迹。 “轨迹”已到中途,后续也大致在瑞雯的“描述”之中,属于预测,仅供参考。 最核心的信息则是:“锁住它!” 这……这是什么节奏!罗南怔怔看着“远方”沙尘暴层层遮拦下,也挡不住的愈发明亮的光芒,知道这已经不只是“中继站”这边“滤镜天穹”的功效,而是对面已经与“中继站”完成了一定 程度的连接,嗯,等于是导弹锁定了目标,直撞过来。 他抓了抓头发,苦笑起来。 此时,“玻璃幕墙”附近的其他人,也发现了这团光华的异常,都往前来。 拉尼尔大主祭也问了句:“这是……” “一次很快到来的碰撞,嗯,这种事情在中继站很常见,毕竟秩序和规则本身,就是吸引力。” 罗南眼睛都不眨一下,已经想好了理由,随即就给葵姨发令:“按二号预案,基地所有人员和实验设备保护性撤离。” “是,罗南校官。”葵姨第一时间回应。 “参观团”人人侧目,且不说“校官”这个称呼,看他的安排,就知道这个“很常见”的碰撞,很是不得了。 罗南没必要做更多解释,扭头看向何阅音:“阅音姐,你领着大家先离开吧。走4号通道,葵姨会有提醒,那里有专用载具。” 何阅音轻声问:“很麻烦?” “有备无患。” 何阅音想了想,没有再多言,只道一句“小心”。 随即便代替罗南,向其他三位超凡种道:“陛下,大主祭,安将军,我们这边走?” “没想到,还有这种节目?我要个好点儿的观景位。” 武皇陛下笑吟吟的,后续也不多说,当先离开。 拉尼尔大主祭和安东胜对视一眼,也跟在后面。 安东胜倒是多加了一句:“有什么需要帮忙的,不要客气。” “好。” 罗南应了声,随后却是主动对拉尼尔大主祭提了一句:“大主祭阁下,相关实验设计,可要考虑一下这些意外情况。” 拉尼尔大主祭哑然失笑,向罗南点点头,随即干脆利落离开。 几位超凡种带头,“参观团”很快退了个干净。 只有罗南一个人站在“玻璃幕墙”之后,注视重重沙暴之后,越来越明亮的光华。 他首先“呼唤”磁光云母,加强了向“中继站”这边的能量供应。 地面上、天花板处、乃至后方基地的墙壁,那些按照本来设计,应该流动着“璇晶阵列”加持力量的“能量导轨”,亮起了微光。 里面同样流转着几无穷尽的能量,只可惜,比不过“璇晶阵列”更让人心安。 罗南又叹了口气。 其实,瑞雯给出的时间不至于特别紧迫,他完全可以继续梳理思路,有条不紊地安排后续布置,确保与瑞雯更好地配合。 瑞雯正持续不断地发来信息。 为确保不会遗漏,罗南肩上“镜鉴”浮起,以最快速度记忆并解读相关情报。根据瑞雯的描述,她此时“带”过来的,并不只是巨大“饵物”本身。过去这些年,那家伙将自己隐藏得很好,在不知多少岁月中,以其为“引力源”,聚合了大量规 则碎片,形成了结构、成分都极其复杂的聚合体。那些规则碎片,有的直接粘附在巨大“饵物”外围,形成了如星球般厚重但又不规则的外壳;有的则如同伴行的大小卫星,如环如卷如风暴,覆盖了更加广阔的范 围。这些规则碎片,有的确实已无活性,只作为遗骸遗迹而存在;但也有相当一部分残留着活性痕迹,便是原本很微弱,也被那个巨大“饵物”辐射出来的力量催化, 有所复苏。 所以,那片区域环境,倒和罗南“手搓时空”的前期阶段差不多。 都是不断捕获、抹杀附近规则碎片的活性,收集样本,并将其充做“手搓时空”的建筑基材。 蛇语就是专门做这些事的。 而在对面,这些已经形成了全自动的机制,不断有新的碎片融入,但也会因为无规律的时空跳转,甩脱掉一部分,形成了盈缩无定,复杂多变的生态。 既然如此,就参照着早期“手搓时空”时相应的烈度,加强它个百倍、千倍……很符合逻辑。 所以,现阶段的“中继站”,多半是接不下来的,也没必要硬碰硬。 瑞雯强调的就是“锁住”,“碰撞”只会造成更多意外。 现在,罗南已经基本明确瑞雯在做什么了:过去这段时间,她与被拽进雾气迷宫来的、刚刚形成了基本意识萌芽的“百峰君”走得很近。这个“百峰君”,与世人理解中的那个“百峰君”有那么些差异。它其实 是在过去几十年,围绕“巨大饵物”形成的反馈机制基础上,又被罗南以梦境游戏、磁光云母等等手段,催化出来的一个灵智,类似于幻想种。 或许可以给它一个新的代号:浑敦。浑敦同样可以控制、影响山区各种畸变资源,聚合力量,而且有了一个明确的灵智核心,甚至比原版的“百峰君”有着更强的杀伤力。可是,原版“百峰君”围绕“ 巨大饵物”的核心机制,是它无法改变的。 某种意义上,罗南这边等于是掌控了“百峰君”的“大脑”,但是支持它不可思议生命模式的“心脏”,并不以意志为转移,甚至可能有其自带的意志也说不定。 人类的大脑也无法控制心脏,可它们终究包裹在一个皮囊里面,是一个彼此协同的体系。 “浑敦”和原版“百峰君”,却有着过于悬殊的差异区隔,绝对是个隐患。 瑞雯过去这段时间,就是一个通过“大脑”找“心脏”的过程。 现在,她已经找到了。接下来,就是要完全接管。 这节奏……太快了。如今回想,瑞雯怕是从那场惊世骇俗的“三尖顶之战”后,便着手此事,凭着她在雾气迷宫中无以伦比的机动力,还有这段时间,与罗南共享的各“活性星辰”布局 信息,终于捕捉到“心脏”,嗯,就是那个让李维也念念不忘的巨大“饵物”,并着手转移回来。 如此雷厉风行,且卓有成效。罗南自诩节奏与常人不同,想在狭小的“窗口期”做出好大事情,可相比之下,还是甘拜下风。 至于李维那帮人……怕不是要疯? 罗南单手按着“玻璃幕墙”,下意识笑起来,可很快又敛去笑容,如今未竞全功,还不到中场开香槟的时候。根据他的理解,瑞雯能够将巨大“饵物”带回,是趁着它所在区域无规则位移,与“中继站”周边区域的规则环境相接触的机会,发力“撬动”,利用“中继站”的规则 吸引力,使巨大“饵物”往中继站这边“滚动”…… 道理是这个道理,但数量级的差异也要考虑。 罗南和瑞雯最多就是在巨大“饵物”与“中继站”之间,扯了一根布条,让前者沿着这个布条滑过来。根据瑞雯的形容,巨大“饵物”无疑相当于万钧巨石,细薄的布条想要撑住并规定它的方向太难了,脱轨变线的机率极大,就算是“滑”过来,也绝对不要妄想能够 “控制速度”之类,能不能拘得住,实是未知数。 越是这样想,罗南越觉得,便是他侥幸发现了巨大“饵物”位置,也不会像瑞雯这么做。 可既然已经在推进了,还有什么可说的? 罗南再次咧了咧嘴,盯视“沙尘暴”的迷障之后,越发明亮的光华。此时再看,它已经不再像是一颗浑圆的珠子或是什么星辰,开始有了一些不太规则的轮廓。这仍然不是纯凭眼力所能分辨的,而是罗南与瑞雯之间快速往来的信 息交换,使得他对那边的情况有了一个最基础的了解,相应的“中继站”这边的天穹滤镜,也将那边的情况做了一定的还原。 这时候,“中继站”各处飞出来多个“载具”,有大有小,都在向罗南指定的方位转移。武皇陛下要求要有一个好的“观景位”,罗南就让他们汇聚在作为“中继站”卫星存在的“树洞空间”周围。那边仍然是“中继站”规则范围内,可以比较真切地体现后 续的时空变化影响和相应的冲击波动。 而若冲击超过预期,几位超凡种在那里,至少能够帮着罗南保护一下对他而言,比“中继站”更加重要的“树洞空间”。 这是最后一个需要他分心的事项,随即罗南就集中注意力,也闭上眼睛。 他不再需要多重受限的目见情形作为判断依据。也是这一刻,他身前的“玻璃幕墙”砰然粉碎,沙尘暴狂涌而入,亿万微尘颗粒吞没了“玻璃幕墙”所有的碎片,却无法奈何罗南分毫,只能向他身后持续推进破坏 。但仔细去看,其实“中继站”的内部结构,在“沙尘暴”侵蚀之前,就先一步崩解,甚至这崩解开来的碎片,还抢先反扑回来,将“沙尘”,亦即那些破碎的、无法还 原的“规则碎片”吞噬掉,而且随即就进行了简单排布,形成了看上去粗陋,却仍然有着规则架构的松散结构。 就好像是烟尘碎石,浮空拼合,固然是千疮百孔,却已见生动的基本轮廓——如同在泥塘中奋力挣扎,甩开了无数泥点,面目全非却仍然展翅欲飞的大鸟。 这个看上去随时都可能散架的粗犷大鸟,就这样冲过了罗南立身的区域,淹没了他;随即又冲过了“玻璃幕墙”原有的边界,向着沙尘暴的深处昂首突击。 这是“告死鸟”,是罗南现在所知、所能操控的最为高端且严谨的构形。既然他和瑞雯牵引巨大“饵物”的方式就是利用规则的吸引力,那么也只有这个构形才最具份量。而且更重要的是,哪怕目前“中继站”结构千锤百炼,最为稳固, 可它对周边“雾气迷宫”的规则限定性却还有不足,不够激进,不够猛烈,相应的“吸引力”也不够、罗南放出了“告死鸟”,正是通过这种方式,最大限度地捕获周边的“规则碎片”,形成更为巨型的规则架构,增强“引力”,与那个巨大“饵物”互相吸引,诱使它投 射过来,再吞没掉。 这是最理想的情况。 正如上午的会议中,罗南向安东胜他们所说的那样:先准备一个完美的理想模型,再推动不完美的现实向其趋近。 也可以说,是用“完美”来模拟、阐释“不完美” 这是罗南以叠层干涉技术形成的“完美体”逻辑,是他披甲之后,理论上的最强形态。只不过现在,他是参照了在“测验时空”感受到的“役光神鸟”那不可思议的力量运化模式后,用这样一个高标准架构,从相对完备的精神层面,去驾驭面向“沙尘 暴”无声咆哮的粗糙“告死鸟”。逻辑是一致的,目前周边区域也缺乏能够给罗南制造麻烦的大型“活化星辰”,于是“中继站”以罗南所在的区域为头颅,后继区域次地崩解,又逐步重塑,转化拼 接成身躯、双翼。之前在基地中穿梭往返的各类战争兵器,以及在荒原上呼啸往来的妖魔傀儡,也在这个不可逆转的大势中纷纷粉碎,成为“告死鸟”不起眼的组成部分。但也有一 些,就追随着渐渐成型的“告死鸟”,仿佛它拂动翅膀带起的尘烟,甚至比这巨大的神鸟还要更早一步,投向了“沙尘暴”的深处。 这是罗南先一步放过去的“侦察兵”。 瑞雯与他的沟通固然是告诉了他非常关键的信息,但有些东西,他还需要自己再确认一下,才好做出决断。带起这样一个巨大的、由“规则碎片”塑造的“神鸟”,哪怕只是临时的,对罗南来说也是绝大的负担,但由于他早早就扯过来磁光云母充当中转,倒还勉强能够支 撑得住。不过这头似“役光神鸟”,又似“告死鸟”的庞然大物,终究没有彻底成形,只是完成了一半,在“中继站”原来所在的区域挥翅挣扎,掀起了一圈又一圈的尘烟飓风 ,与周边的沙尘暴互相冲击,形成了更加阔大的烟幕,倒好像是给自家所设的陷阱铺上了几层枯草,等待着远道来客。 “什么情况?怎么到了一半就没办法转换了?” 罗南给出的最佳观景位置附近,最近一直在“中继站”进行实验和训练的龙七,却实在感受不到特殊待遇的快感。他今天好不容易有了一个埋头大睡的机会,结果整个基地都拉起警报,他被“葵姨”强行给踢了出来,结果正好碰上了从他休息室门口经过的“参观团”,昏头昏脑 的就被带了过来。 和他同样不幸的,还有袁无畏。这家伙就纯粹是自找的了,本来他可以跟着之前的那波参观团返回地球,并归建的。结果看上了“中继站”这里的时空环境,更有可能是看中了这里对非战斗人员 非常友好的清闲,厚着脸皮留下来,结果警报一起,也被一并带了过来。目前载具里的几位超凡种,袁无畏可是一点儿都不熟,只能和龙七一起缩在角落里。一边羡慕蛇语、吴珺在另外的载具上躲清静,一边啧啧感慨,看“中继站”那 边大破灭随即又全面重塑的神奇景象。 他们不是第一次看到类似的情形,可是这次和前面的实在不太一样。 龙七倒不至于担心罗南玩脱了,只是习惯性的想和袁无畏聊几句,结果这家伙果然是狗嘴吐不出象牙: “操作过于繁杂了,缺乏那种宏观且自然的美感……”龙七撇嘴,虽然那仿佛由无形磁力引导,无可计量的烟尘、碎石悬浮错落,拼接而成的粗糙鸟形怪物……大概率是“告死鸟”,不太合人眼缘儿,可袁无畏这绝对 是信口胡诌,用自家的审美替代现实。 不过这个时候,他们听到了不远处拉尼尔大主祭的言语:“这样的破灭和重塑,消耗的能量如何计数?又是从何而来?” “此非人力所能为。”安东胜好像是在附和。 “你们这想法就有些俗了。”武皇陛下饶有兴致地侧身坐着,透过载具舷窗,观察不远处那半截“告死鸟”,嘴里则慢悠悠的说话:“大主祭阁下难道不该琢磨一下,这处时空的结构信息变化 ?否则后面实验设计怎么修正?” 没等拉尼尔大主祭回应,这位仿佛真的是在看风景的“年轻超凡种”就冷嗤了一声: “怪不得他开始动歪心思,和我抢算力的买卖。” 龙七继续撇嘴,他也以为几位超凡种会评点一下技术细节,结果只是在做这些意义不大的感叹。不过很快,他又回过味儿来:这种殆非人力的大破灭和大重塑,最核心的可不就是那深不见底的能量支持吗?有了这个基数的能量储备,稍微变化一下形式,地 球上的那些超凡种哪个不是毛骨悚然! 哪怕是超凡种,谁不怕被核弹当头砸下来? 而如今“中继站”的破灭重塑,本质上就展现出了与之相近的威胁,所谓“一力破万法”大概就是这么个情况。 安东胜那句话说得好啊,既然不是“人力”能够企及,那就是“神力”呗。 所以,在超凡种的认知里,也有了“人神之别”吗? 龙七又看了眼袁无畏,忽然很好奇: “罗体系”的boss是这个样子,那么“李体系”的首脑又会是怎样一种情况呢? 大约是感觉到龙七的视线,袁无畏扭头,脸色有些微妙: “这片时空……在动了。” 「大章代双更系列。 本章是感谢北落雨寒大盟去年十月份的加更(3/3),目前欠账还有24章。月底了,继续无脑求月票!」 第八百五十七章 第一块(中) 龙七感受着专用载具持续不断的震荡,信口回应:“本来就在动啊。”袁无畏冷笑:“外行话,你以为是那只鸟,我是说那只鸟带动的整个时空架构……你现在能看到这些,就是因为你处在这个时空架构中间,否则你能看到的就是那 些把你瞬间侵蚀殆尽的沙砾。 “你说的这些,蛇语女士,还有葵姨都讲过。” “嗯哼,可现在,支撑这片时空的架构也在动了,不像之前那么稳定。”顿了顿,袁无畏很好心地给“外行人”一个更简单的比喻:“你可以理解为,‘中继站’还有它的‘卫星’,还有我们这些浮游在这方时空的家伙,都在一条船上,而这艘 船已经起锚了。现在的问题是,‘罗船长’想把我们带去哪儿?” 龙七理所当然地回答:“正面对上那个呗。” 袁无畏“切”了声:“然而还有一种可能,不一定是他带我们去的,还有可能是他也被带过去。” “呃?” “虽然不知道在这个特殊空间里,引力什么的还管不管用,可如果双方的数量级差别比较大的话……” 不等袁无畏说完,一直注视舷窗外的龙七脱口而出: “我靠!”就在这一刻,已经面目全非,化为大半只怪鸟的“中继站”外空区域,那颗不断放大、愈发明亮的光芒,已非人们最初那“明珠”或“星辰”的直观印象,而是骤然一个 膨胀,在光华扩张到极限,尚未明确基本轮廓之时,就无声崩碎。光芒不再,也没有声音效果,然而强劲冲击瞬间就扭曲了“沙尘暴”的烟尘雾障,形成了仿佛直接倾倒而下的万丈高崖,转眼将那只庞大且未完全成形的怪鸟前端 吞没。 后半截还残留着一点儿“中继站”轮廓的结构,显然也承受了极为沉重的冲击,仿佛被人在内部来了个爆破,整个地炸裂开来。而且这还不算完,还有无数的“流星”,如爆炎火球,如光矢闪电,撕裂烟尘雾障,以更惊人的速度冲撞过来,穿过或擦过“中继站”那边炸开的烟幕残块,带着大 量碎片,呼啸着往“树洞空间”这边砸,感觉围绕“树洞空间”悬浮的逃生载具,紧跟着就要遭殃。 时空架构这么个“动”法? 那个玩意儿撞过来这么横的吗? 直接把“中继站”给打爆了? 龙七连续几个困惑,再揉进了紧张和震惊情绪,一时间塞得大脑停转,也不知道该做什么反应。 也不需要——下一秒,那些几乎要砸到眼前来的“流星”或基地碎片,齐齐内爆、崩裂、粉碎,化为齑粉,再无冲击杀伤可言。 倒是那只好像一直在泥潭中挣扎,此刻更是“头尾”俱不全的庞大怪鸟,神奇地发出一声长唳。在那说不清是震动耳膜还是精神层面的鸣叫声里,龙七原本以为那边已经被拍碎了的怪鸟前半身,竟然在倾压过来的“沙尘暴”里,再度显出轮廓,虽然看上去还 是不太完整,可它每一道不规则的缝隙里,都迸发出明亮的光华,如同某种奇妙的胶质,将已经支离破碎的怪鸟前端重新粘合在一起。而此时,怪鸟后边的结构也终于从爆裂的“中继站”残骸中呈现出来,同样是支离破碎,同样以“光胶”粘合,或许是有些变形,那看上去并不像是鸟儿的尾翼,倒 更像是一条硕大的鱼尾。 只轻轻一个甩击,他们所依附的时空就再度轰然震荡。 与此同时,龙七的五脏六腑也在震荡,却不太能搞清楚,究竟是怪鸟自身的动作影响,还是那些仍然持续不断飞来的毁灭性流星砸击这片“时空”带来的冲击。 可这时候他终有了“起锚”乃至加速的“推背感”。 那只怪鸟,他曾经见过的“告死鸟”,好像真的带着他们,朝着无穷尽的沙暴烟幕深处,朝那刚刚才爆碎的“星辰”残骸处狂飙突进! 嗯,不但袁无畏和龙七他们搞不清楚,罗南自个儿也不是特别清晰……但也无所谓。已经支离破碎又草草粘合一遍的“告死鸟”头颈处,罗南面临的“流星雨”,密度只会比“树洞空间”那里密集千百倍,时时刻刻都会遭受冲击震荡。可是他并没有过 度在意,甚至都没有睁眼,和瑞雯的及时沟通也让他明白,这些呼啸而来的“流星雨”并不是他要关注的目标。所以,哪怕是那些不知是否残留“活性”的流星如何密集砸落,并对刚刚成型的“告死鸟”造成何等破坏,罗南都不在乎,他只要知道自己在这处时空架构还在维持,砸落的“流星”随即被这处时空捕获并成为新的建材,“告死鸟”在重塑后份量还在持续增加,双方的距离还在接近,他和瑞雯之间的联系和沟通也愈发紧密且及 时……就足够了。 嗯,唯一不太好意思的,就是在“鱼尾巴”后方,“树洞空间”附近的“参观避险团”。 这样高速且激烈的接触过程,哪怕是最好的“观景位”也有可能被带进来。 不过,那边有四位“超凡种”在,应该还行? 罗南让“葵姨”给那边发出新的警示,随后就不再分心。在这个阶段,由于双方的时空架构和对应规则已经完成对接捕捉和互相锁定,且彼此差别也不是特别明显,那么“空间方向”和“距离”这些基本概念,也就重新有 了意义。 所以,现在说双方正迎头撞上,无论是在规则法度层面,还是物理意义上,都非常准确。 双方已经可以放在一个规则体系下测量,“数量级”也确实不一样。 罗南缓缓睁眼,更直观地感受他今天的目标——只是随着距离的接近,他反而愈发看不清楚对面的全貌。 瑞雯的描述非常精准,包括其体量。在接触之初,罗南下意识以为这是一颗巨大的“活化星辰”所形成的位面或半位面,然而根据瑞雯的其他描述,事实并非如此。它完全就是一个临时的拼接物,好 像一个巨大的垃圾山,多角突峰,有些区域还密布有严重缺乏美感的“瘤体”,看上去让人心情不适。 就是这样随意聚拢的外壳,随时可能进行大规模的“替换”。 刚刚那次光芒的瞬间膨胀、炸裂,就是它的一层外壳在时空移换过程突然崩解的现象。 当然,罗南的“告死鸟”也起到了一定催化作用。对面并没有一个统一的规则体系,或者说一直是存在着较深刻的矛盾冲突,互相干扰,这也正是罗南不成比例的“告死鸟”,能够在其中狂飙突进,又没有被对方 的规则体系撕碎的终极原因。 不过,对方的体量摆在那里,结构不规则但仍然坚固,照这个速度冲过去,罗南未必就能撞得开前方那个“不规则星球”的外壳,触碰到里面的核心。 就像垂直撞向大地的飞行器。 罗南心中做出了这样的判断,却没有任何减速的意思。 因为,他和瑞雯的沟通里,已经解决了这个问题!下一秒,前方的“畸形星球”外层,忽然开裂了一道狭长的缝隙,炽白的光芒喷射出来,在“星球”丑陋表层带起了复杂妖异的光影舞蹈,其本身更像是一只缓缓睁 开的巨大眼睛,注视这边。 罗南心有所感,往裂隙深处看去,任喷射的夺目光芒完全淹没他的视界。就在这炽白光焰中,“告死鸟”的前端再度溶解,后面的结构也在光焰搅动的震荡里支离破碎,严重变形,冲击波还蔓延到了“树洞空间”,那边的虚空也波荡不休 。那些载具如同怒涛中的小舢板,起伏翻滚,极是狼狈。 但这些信息,也只是在已被炽白光焰吞没的罗南心头流过,并没有影响他现在的主要思维方向。 身处炽白光焰中,他自己几乎也要溶解了,但也只是几乎。 因为对面的瑞雯,将力量把握得非常好——这本就是瑞雯斩开“畸形星球”地壳的余波。 嗯,如果瑞雯本身有这样的力量,今天事后,罗南就会带她杀到深蓝世界去。 可惜这不是,而是瑞雯在这片区域徜徉期间,陆续从那个巨大“饵物”身上借出来的力量,一直在积蓄,又在这一刻猛然迸发。那些拼接成“畸形星球”外壳的规则碎片,不管是有形还是无形,不管是来自神明又或伪神,不管是“诸天神国”还是“六天神孽”体系,都在这炽白纯粹的光芒面前 波开浪裂,分向两边。 罗南甚至看到了几根似乎有些突兀的“根茎枝条”,同样在这一线光芒下断开、撕裂,化为飞灰。 已经快要失去完整形状的“告死鸟”,就从这一个骤然展开的裂隙中,直直撞了进去。 视界变暗。 前方是炽白光芒强势爆发后,不可避免回缩的余光,同样也是“畸形星球”厚重且妖异的地壳。 虽然被一击斩开,可这个裂隙正在慢慢的蠕动、收缩、闭合,好像是某种特殊的生命肌体,在遭到重创后本能反应。 “告死鸟”以及它所带动的这片时空之舟,随时都有可能被快速合拢的“地壳”夹得粉碎。 要说现在往回退,或许还来得及,但罗南完全没有这种意图。 他就追着炽白光焰的余烬,一直往这个“畸形星球”的最深处冲过去,瑞雯在那里等着他。 后方,厚重的“星球”地壳轰然合拢。 「明天有场,可能会断,只是可能……」 第八百五十七章 第一块(下) 什么情况?龙七以及他所在的逃生载具,就像是“告死鸟”身后带飞的落叶,飘飘悠悠进入到了这一片宏大又闭塞的空间里。看着身前身后持续推挤蠕动的“地壳”,耳畔似乎也 听到了某种无法形容的仿佛是岩石摩擦、又像是肌肉蠕动的怪响。他不确定这是不是他脑补的声效,只觉得头皮发麻,而当后续的通道轰然闭合的时候,他更是浑身一颤。这无关乎胆气,而是知道自身极限,更知道在这种情况 下任何挣扎都毫无意义,发自本能的反应。相比之下,袁无畏比他表现得更好些,这哥们儿张大嘴巴,脑袋左摇右晃,想看清楚这一片特殊时空的全貌,却又怎么都无法如愿,一时间抓耳挠腮,大约是兴奋 却又无从宣泄的状态。 看他这副模样,龙七咧了咧嘴角,心情倒是忽然好转: 好吧,这种情况下,要是前面那位玩脱了,身边这几位超凡种,加上这个人如其名的臭嘴巴,就当是他龙七大爷的陪葬品了。龙七“哼”了声,梳理了一下微潮的半长金发,身心终于从应激反应中缓过来,却又发现身上感觉颇是古怪。他心中微动,环顾四周,就看到他所在的载具内部空 间中,不知什么时候渗透进来了一些飘悠悠、仿佛萤火的炽白光点。 这……怎么进来的? 载具漏气了?这好像是刚刚那道斩开“星球”地壳的炽白光焰的余烬,仿佛虚幻不实,直接从载具舱壁中渗透进来,聚散不定。有的直接就触碰到龙七的身体,也没有感受到明 显的实物结构,却好像是将余烬仅有的一点温度让渡给他,余烬熄灭,龙七身上一时竟是暖洋洋挺舒适的样子。 这光芒,倒有点眼熟。 此时,舷窗边上,拉尼尔大主祭似是疑问求证:“格式之火?” 说话间,那位还扭头去看不远处的何阅音。 后者没有说话,只是微微下抿唇角,视线在舱室内部乍明还暗的“余烬”处一扫,又专注去看前方,“告死鸟”扑击追逐的那一道持续收缩的最大规模的余烬光亮。 龙七终究不是傻子,他只是被突然袭来的冲击给弄得有点儿恍惚。 嗯,一定是下午睡的时间太长,脑子有些迷糊了,捕捉到了关键词,他当即用拳砸击掌心: 对呀,这样的光芒,还有感觉,以及与他的形神框架的契合度,岂不正是“格式之火”? 等等,刚刚那斩开“畸形星球”的一击……“格式之火”竟然能做到这种程度?当一个庞然大物超过了一定的限度,人们对它的尺寸把握就已经失真,龙七也不确定,目前他陷入的这个“畸形星球”,是怎么个性质、怎么个规模。这里多半不是星球天体,仍在快速合拢的“岩层”貌似“地壳”,其实与地球又或者是太阳系内其他行星的结构全然不同。但刚刚那一击,好像真能将一颗星球直接劈成两半的 样子。 然而,那一击又是怎么回事?怎么触发的? 刚才冲进来这一段路有多长?后面已经完全闭合了,能不能出去?怎么出去? 满脑子都是问题,却无法分析,这种感觉很不好。 而此时,舱内那些莫名飘进来的“余烬”,终于到了极限,纷纷熄灭。目前可见的裂隙尽头,那疑似“格式之火”的光芒,在斩破星球后也在一路收缩,越来越显微弱,两边似岩层又似活体的“地壳”持续向中间挤压,龙七甚至怀疑, 是不是已经与“中继站”的时空架构发生了碰撞,否则,他们这些载具为何会波动得愈发剧烈? 原本只是随意散布在那个“卫星”、好像是叫“树洞空间”的周围,现在也被迫向内收缩,彼此之间已经挨近到了一个极危险的距离。 龙七刚有些缓解的心绪,不自觉又绷起来。如果只是这些也就罢了,龙七又发现,在舱内舱外疑似“格式之火”的余烬大半熄灭之后,四面八方持续挤压的“地壳”中,分明有一些错落的闪光,不算明亮,却 颜色混杂,就好像……好像是深藏在其中的未知怪物的眼睛,冷幽幽盯着他们,或漠然、或冷酷、或贪婪。 龙七知道这有脑补的嫌疑,可念头既出,就一发不可收拾。 他又觉得,“对面”丝毫没有掩饰的意思,一边在注视,一边在讨论,那些挤压的碰撞的呼啸的杂音,或许就是他们喧嚣的议论和争吵声。 龙七拍了拍耳朵,想扇去里面越来越立体、越来越诡异的噪声,但没有任何用处。 脸上好不容易维持的笑容,又渐渐凝固住。 “你有没有听到什么?”龙七才不会自我内耗,有什么问题直接就问了。袁无畏看了他一眼,张了张嘴,还没说话,不远处何阅音身上忽然有炽白的光焰勃发,覆盖了载具全部内部空间,看似强横的格式之火却没有伤到任何人,只是 隔绝了那让龙七极度不安的噪音和闪光。 其他人正为之侧目,也是这时候,那个人工智能葵姨的声音响起来:“何阅音女士,罗南校官请您协助其他载具完成对接,提升抵抗力。” 何阅音道了一声“好”,随即又问:“我该怎么做?” “维持标准阵列,完成对载具的逆向加持。” 只要上过罗南的公开课,就知道他一贯是将格式之火的“格式化空间”称为“标准阵列”的,何阅音理解起来并无难度,而且随后葵姨也给她更具体的引导。 说话间,正经的“格式之火”的光焰,便触及了载具舱壁,也没有任何损伤,还非常轻易地渗透了进去,在舱壁上呈现出纵横交错的纹路,清晰且规整。 这样的纹路甚至从载具外层延伸了出去,将已经挤压成非常危险距离的其他几个载具都串联在一起,随即就发生了轻微持续的碰撞,但也仅此而已。 正如葵姨所说:一众载具是在何阅音的逆向加持中,进行对接,从多个拼接成一体,似乎接下来还要互相贯通。 “挺配呀。”武皇陛下笑着说了一句,至于指的是什么,大家都有各自的理解。 何阅音并无回应,她虽是逆向加持,却还有余力去看舷窗之外。 她没有理会前后左右明显的收缩挤压,以及没有完全彰显出来的危险,视线依旧是投向前方,看那只虽然支离破碎,仍然展翅奋飞的“告死鸟”。在狭窄裂隙中决绝前冲了不知多长距离,终于是拖带着整个“中继站”时空,撞进了一个猛然宽阔的空间。唔,也许这里仍算不上特别宽阔,但经过一场从“岩缝” 里挤出来的高危旅程之后,强烈的对比,给了人们这样的感受。不过这种时候,像何阅音这样的超凡种,能够第一时间捕捉到最关键的信息,在这处空间中心位置,在已经收缩到极限的炽白光焰边缘,也是“告死鸟”头颈部位 径直撞过去的区域。 那是一个相比之下,如微尘般的人影,步空蹑虚,安然而立。 瑞雯。 “告死鸟”没有丝毫减速,在又一声奇异的长唳声中,直直撞了过去。不过在撞上之前。由“光胶”强行粘合的结构,就已经承受不住,寸寸断裂崩解,形成了一场呼啸而去的碎片风暴,将瑞雯,以及她身后那一圈燃烧着炽白光焰的 虚空整个地淹没。 龙七明明知道前面那对兄妹不至于到自相残杀的地步,可是看到这种情形,仍然是下意识“哎哟”了一声。 罗南微眯起眼睛,以此抵御前方炽白的强光。 瑞雯无声无息站到他身侧,像是强光无论如何也抹消不掉的影子。 她只轻轻道一声“哥”,别无它语。该说的,之前已经说得透了,现在也没有再补充的必要。 罗南笑着伸手,下意识想摸摸她的脑袋,但最后偏了下方向,在瑞雯上臂轻轻一拍: “厉害了!” 是的,真厉害,因为此时在他们眼前闪耀的,就是“百峰君”赖以成就的根本,那个浮游在雾气迷宫深处的巨大“饵物”。 罗南之前就为它画出了两个来历路线: 第一个就是某个神明规则残片,具备活性,急需外界营养的那种; 第二个,则可能是八零年李维、屠格和梁庐大战,将屠格“底牌”击碎,流出的碎片之一。 罗南一直认为,后者的可能性应该更大一些。很多资料上说,“百峰君”七十年代末就已经成气候了,但是曾经在湖城附近服役的弗里斯就驳斥了这种说法,考虑以“百峰君”为根基的浑敦教团,是在九十年代初期才成气候,大概率“百峰君”的快速成长期是在八十年代。等到九零年开始大规模吞并小型教派和家庭教会的时候,其中枢应该已经统摄了整个山区的畸变生 态,而如果是“神明规则碎片”,这个时间点应该是大大提前。 而如果以作为分界线,时间上就比较匹配了 这也与屠格当时出现在淮城附近,并有较长时间逗留的行为匹配得上。 虽然不知道屠格为什么没能及时回收,并且还让“百峰君”这么一个浑浑噩噩的家伙利用上,但这已经是可能性最高的一种情况。 现在,罗南给自己的判断找到了更有力的证据: 从中央星区带过来的“底牌”,既然是由屠格使用,最大可能也是与屠格自身天渊帝国能力框架高度匹配。 而前面已经虚弱很多,但依旧喷薄欲出的光焰,正是“格式之火”……的前身。 是天渊帝国基础内修的进阶、“本命熔炉”的底温、革新路上的净火。 同样,也可能彻底脱离了人体、设备,是更高级规则力量的具现。 「半夜三点上传的,大概八点会更,勉强不算断更吧……掩面求月票。」 第八百五十八章 故人头(上) 罗南伸手,与前方炽白的光焰稍作触碰,然后得出了初步结论: 是已经脱实向虚,但又铭刻在这片虚空中的规则光焰。 而辐射出这种光焰的百峰君“饵物”,现在越来越大概率,是屠格那张“底牌”的碎片…… 究竟有几个碎片?罗南曾经以最保守的思维去考虑,当“碎片”只有一个。但如果那样的话,就等于是说洛元的“位面弩”和“饵物”是同一个——罗南一度这么想,可是等他从“测验 时空”出来,明确了雾气迷宫有关布局,想法就有了变化。 现在,等于是做了进一步确认:到这种程度,洛元都还没有出现,显然不太可能。罗南也从来没有想过,他会这么容易拿到这个极其关键的“饵物”,拿到李维和屠格筹谋多年也未成功的目标。瑞雯这小姑娘,将她的天赋和能力发挥得淋漓尽致 ,而且这种明快直接的作风,当真是超越俗流,给了罗南一个大大的惊喜,惊喜到已经不知道该怎么去表述。 当然,罗南还没有真正到手,前面的“规则光焰”或许并不致命,不会成为阻碍。 但是到手之后,怕是没那么容易带回去。 罗南也不急着进入那片“规则光焰”笼罩的区域,而是扭头回看。这片骤然开阔的相对稳定的空间,给了他的“中继站”时空架构一个喘息之机,但也只是暂时情况。因为这片空间本来就是百峰君“饵物”特殊的规则力量支撑开的 ,周围那些类似地壳的“岩层”,其实都是雾气迷宫里,各类“神明规则碎片”聚合而成。 根据瑞雯的观察和推测,过去这十多年时间,“饵物”接受“百峰君”体系的供养,又时刻向外辐射着能量,进行吞吐消化。相应的机制还没有搞清楚,但这个暂时不重要,重要的是,一片死寂的雾气迷宫中,有这样一个显眼的能量源头,那些具有“活性”却又无法汲取力量恢复的“神 明规则碎片”,自然就贪婪聚集,希望能获得一些汤汁余沥。 还有就是一些周边不具备活性的碎片,也在规则力量的引力作用下吸附过来,在能量辐射下有所异变。 所以,在“饵物”,也可能是“底牌碎片”的周围,已经形成了一个非常复杂的生态。而且其中还有李维通过天照教团渗透进来的一些东西:过来的路上,罗南注意到了一些非常具体的“根茎枝蔓”结构,无论如何,这些玩意儿也不应该在雾气迷宫中出现。由此可见,李维一方对于“饵物”区域的渗透和控制,也已经到了相当的程度,如果瑞雯不及时处置,也许再过几年,这个“饵物”和“碎片”就要被他们收 回去了。 在这样的奇特生态环境下,罗南必须要考虑,一旦收取“饵物”,周边那些“神明规则碎片”的反应。 事实上瑞雯斩开“畸形星球”,放他们进来之后,四周已经起反应了。 对此,罗南也只是稍微沉吟,通过葵姨给后面那些“观景台”上的人提了个醒儿,随后就对瑞雯道:“我们去看看。” 都到这个阶段了,断没有再犹豫的道理。 而且“畸变星球”生态,本来就是依靠着百峰君“饵物”,只要罗南取走它,后续的麻烦就必然产生,既然如此,还不如爽快些。 瑞雯微微点头,稍微快走了两步,走在罗南前面。 两个人一前一后进入了规则光焰笼罩的地带。此时,罗南的“告死鸟”已经将这一处规则光焰地带完全包裹了进去。在规则火焰辐射之下,“告死鸟”无法再成形,结构无论内外,看上去都七扭八歪,随时都可 能是蜡融般的结局,可终究还是扛住了。 这也符合瑞雯之前就提醒的处置方式: 锁住它。所以,现阶段罗南和瑞雯等于是行走在“告死鸟”,嗯,其实是“中继站”的时空架构里,脚下是基地的一部分,坑坑洼洼,处处空洞,尽是融化变形的痕迹。可事 实上,炽白的火焰,没有表现出之前斩破“畸形星球”的杀伤力。 罗南想着,大概率在规则设立之初,它的基本功能便非杀伤,而是此刻慢慢进入罗南四肢百骸,驱逐一切邪祟的加持力量。 他对此非常熟悉:在梦中的中继站、在测验时空,他无数次感受到这种加持。 便是他离开“测验时空”的最后停留点,也是在类似加持下的“小黑屋”里。 罗南蠕动了一下嘴唇,终究还是没忍住:“璇晶阵列?” 在他侧前方的瑞雯,扭头看了他一眼,没有回应。 罗南做了一个深呼吸,任由炽火光焰在口鼻甚至肺叶中流转,又自然消化。 两人继续往规则光焰深处前行,再几步路,就开始感受到压力,也可能是一种排斥力。 或许是百峰君“饵物”的自我防护机制。 “现在不会跑掉。”瑞雯这时候才开口,“刚刚消耗了它不少积蓄。” 所以之前还会跑? 瑞雯这段时间追逐百峰君“饵物”,应该也是颇有波折,并不像她现在表现出来的这般云淡风轻。 瑞雯说完那句话,考虑了一下,又道:“这样麻烦会提前。” 也是这一刻,罗南听到了某些杂音。 他短暂停步,往外看了一眼。透过规则光焰的刺眼光幕,以及支离破碎的“告死鸟”结构空隙,他分明看到了在这处相对宽阔的空间边缘,一张模糊的面孔,从那似岩层又似活性肌体的“地壳” 结构中凸显出来,似乎是发出愤怒的吼叫。 这算是比较明显的那种,还有并不是特别清晰的,仍然在酝酿,等待爆发。 也许它们还在内部争吵之中? 想想这些异象的源头,或许这算是一个另类的“神国会议”? 罗南抽了抽嘴角,相比之下,他对那些再没有出现的“根茎枝蔓”,更在意一些。 那边多年的渗透,或许仍然不足以捕获“饵物”,但传出消息是大概率的。 李维会有什么反应? 罗南不好作出判断。现在“生态平衡”已经破坏了,接下来要么就是将这个“畸形星球”聚拢的有威胁的“活性神明碎片”全部斩破,携宝而归;要么就是重塑目前这个规则体系的平衡, 并且主导其进程。 毕竟,这些“神明规则碎片”也是资源来着。刚刚两边的时空架构对接的时候,差别并不是特别大。现在想来,就是因为两边都是天渊帝国出身的缘故。而且无论是“中继站”的时空架构,还是后来变化出来 的“告死鸟”,与这片规则光焰呈现出来的加持力量的内核,规则上亦同出一源,极是匹配。 罗南不急于做出判断,他需要接触到实物之后,再做考虑。 一路上再没有什么变故,总共也没有几步路,罗南就看到了规则光焰的源头,高度疑似“底牌碎片”的百峰君“饵物”。不过,和罗南想象中的“碎片”不一样,正持续辐射出“规则光焰”的,第一眼看上去,竟是个勉强还算规则的圆球,在光焰映照下,感觉本色森白,没有任何凭依 ,就在虚空中悬浮着。它外围喷薄的光焰中,还浮游着一些不太清晰的纹路,或者文字笔画之类,偶尔串联拼接一起,又会形成一些更复杂的图像,然而绝大部分扭曲严重,分辨不清 。偶尔也会有熟悉的,比如刚刚惊鸿一瞥的鸟形,载光飞掠…… 莫不是“役光神鸟”? 罗南眯眼抵御强光,想辨析一番,却见那“圆球”在悬浮状态中一个翻转,换个面朝向他。 空洞眼眶,默默凝视过来。 所以,这是一颗头骨,且比较完整的样子。 眼眶、口鼻等空洞,还有闭合的骨缝中,都有光焰缭绕穿梭,不像真人的遗留——实在是体积太小了,一只巴掌就可以笼住。 除非是婴儿,但看骨骼发育,尤其是牙齿等关键区域,显然又是成人头骨的形制。 当然,与地球原住民的头骨结构还有些似是而非。 天渊帝国是一个多种群的国度,特别是孽劫世之后,长期的孽毒污染影响下,种群的生理分化更加严重,这给后勤和医疗造成了非常大的麻烦。 作为军官,特别是一线基层军官,这方面是不能缺课的。 罗南确定,他在测验时空中看到过这种,而且他还可以让葵姨进行判断,甚至是还原。 葵姨的操作需要一段时间,罗南不想再耽搁,与瑞雯确认没有问题之后,也不再多言,伸手便朝着那颗悬空的“袖珍头骨”抓了过去。由于这颗头骨上辐射出来的“规则光焰”毫无疑问属于“荡魔图卷”的路数,罗南也使用这样的手段,手上光焰覆盖。二者之间没有任何排斥,他直接就将这颗“头 骨”握在手中,轻易得让他觉得不太真实。 而下一刻,葵姨给出了提醒,并非是对“袖珍头骨”的复原结果,而是一个简单的系统提醒,来自外接神经元: “发现可解析物品,是否载入?” 「月末求月票!!!」 第八百五十八章 故人头(中) 虽然形式有所变化,可这个提醒,本质就是罗南当初触发外接神经元功能时的“弹窗” 说起来,罗南已经很久没有触发过类似的功能了。 他下意识同意,然后虚脑app的ui界面显现在视网膜上,核心区域的外部轮廓,仿佛是人类的大脑,其轮廓圈划的则是密布的星辰,其中隐约可以串联出逾限神文的那个“我”字。 核心区域外围,是两颗环绕不休的“卫星”。 一个大概率象征着“日轮绝域”外围那艘极关键的“破烂飞舰”,但在此处,却又完整精致。 一个是暂时还不知道象征什么的漆黑外骨骼装甲,不过相关“套路”罗南也大致搞清楚了: 但凡是“解析”物品,都在这边。 以前有魔符、血魂寺这一支,纳入或曾纳入其中的烂嘴猿、摩伦残魂都列入后续层级;还有就是生化反应炉,也已解析完毕,还和金桐灵光种子结合,形成了“电磁肌膜结构”,亦即罗南理论上最强状态的“完美体”前身。 目前,还没有解析完毕的,只剩下魔符这家伙。 那么,那颗“袖珍头骨”也应该出现在…… 正想着,环绕“虚脑”绕行的卫星,又转过来。 呃,这正是罗南所想的那颗森白的“袖珍头骨”,它不在“外空间飞舰”,亦不在“漆黑外骨骼装甲”之列,而是直接更改了这个界面的默认布局,成为了第三颗绕“虚脑”运行的“卫星”。 罗南正愕然间,却见那颗“头骨卫星”上,皮肉血管肌膜毛发等纷纷生长,覆盖了原有的森白颜色,将其还原为一颗清晰的、相对完整的头颅,并呈现出他的本来面目。 显然,这就是“葵姨”给罗南的答案。 这是……罗南注视过去,莫名就感觉面熟。 唔,虽然已经有岁月磨砺的痕迹,原本清秀面孔显得严肃阴郁,不复印象中的学生气,可是,这张脸孔…… 罗南这段时间以来,一直在脑海中闪回,担忧他的布置,怀疑他的用心,又不可避免地依靠他留下资源,赞叹他在一重重的布置之后,爽快给出的“价钱”。 包括现在正全力运转的“外接神经元”。 梁庐。 是梁庐?! 这个念头一经生成,便再难遏制。 明明还不能彻底确认,但一时间,罗南脑子里面很难再有另外的可能性。 他知道这是不对的,于是在几轮观察打量,都很难在得出新结论之后,干脆强行跳出界面,不再去看外接神经元在他视网膜上的投影。接下来闭上眼睛又睁开,凝视现实世界中那颗“袖珍头骨”的真实模样。 片刻,罗南又扭头看旁边的瑞雯,后者安静注视着他,并不因为他仓促的动作而有什么改变。 好像是确认了这里不会再有其他的危险。 见到这种模样的瑞雯,罗南的心神倒是平缓了些。 他勉强对瑞雯一笑,又闭上眼睛,心神渐渐沉淀,回归到“虚脑app”的界面中,又一次观察由“葵姨”复现的人脸轮廓,将其与印象中、记忆里的那张年轻面孔认真对应。 几秒钟后,罗南突然开口询问:“葵姨,这是谁?” 其实罗南完全没有指望“葵姨”能够给他确凿的答案,事实也确实如此,不过后者还是给出了一个意料之外的回答: “实物解析重构模块进阶功能已激活,是否载入动态时空地图数据?” 罗南微怔,随即答应:“载入。” 界面左下角当即就有一个进度条出现,看载入进度,好像还需要一定时间。 与此同时,罗南确认,虚脑系统的第三类卫星体系,亦即刚刚覆盖了皮肤血肉的“头骨卫星”,其自身也进入了解析进程。 这和前面“外空间飞舰”和“外骨骼装甲”两个体系不太一样。 无论是“飞舰”还是“外骨骼”,都没有什么解析进度可言。 “外骨骼装甲”直接就是不可读取状态,至于“外空间飞舰”,则在几番波折之后,向罗南开通了一定权限,让他能够在意念切入的情况下,感受到相关的“通电”区域。 罗南的“内宇宙模拟器”,就是“通电”区域向他开放的功能。 至于这个刚刚出现的“头骨卫星”,疑似梁庐的头颅,却是可以解析的,而且解析速度确实非常快。有点像当初的金桐灵光种子,现在想来更像是电磁向黄金细胞模拟结构信息;又或是“生化反应炉”……两者都是“外接神经元”资料库里有存货的。 嗯,这次还要更快。 罗南还在整理纷乱的思绪,解析进度就已经到了尽头。而这时候,左下角象征着动态时空地图载入进程的进度条,才刚刚过了2%。 罗南手掌内握的力量,下意识加大了一些,更清晰地感受到疑似梁庐头骨的真实触感。 它比人类体温略高一些,手感有些毛糙,骨缝清晰可感,下部边缘处颇为轻薄锋利,用的力量大了,好像能直接扎在掌心里面。 既然解析完毕,该有个答案了吧? “葵姨,他……” 这个指令还没有完整发出来,一个看上去非常熟悉又很荒唐的图像出现: 那是类似流行游戏里的装备界面,居中就是一个人形轮廓,在肢体各个部位有安放装备的空栏;下方还有左右拉拽式的可选装备栏目。 是的,这也是罗南很早就接触到的外接神经元的经典界面。 居中的人形轮廓头面处,分明就是“袖珍头颅”的映射版本。 罗南毫不犹豫,意念触碰,当即就进入到了下一层的装配界面。 这也是“虚脑app”区别于市面游戏的根本所在:它显示出可以进行拆卸拼装的详细图纸,是列入了所有原材料、加工技术和工序,理论上有设备和材料就能重构的那种! 是装备,能够“制造”,所以这不是真的头颅…… 刚闪过这个念头,罗南就看到了这个“颅骨装备”仅有的两个配件,以及相应的标注。 第一个就是颅骨本身,上面分明就写着:大君衰变头骨(梁庐)。 罗南的眼皮重重跳了一记,看向另一个配件。 后者却还在解析状态,暂时没有名称,显现出一串替代符号,类似于地球这边的“问号”。 不过,下方仍然是括住了一段提示语,而且标成了醒目的血红颜色: 高度危险,请严格按照步骤进行拆卸安装。 罗南想了想,一路跳转,回到了围绕“虚脑”运转的三卫星界面,果然看到“头骨卫星”正如外“外骨骼装甲”卫星体系那般,显现出下一层级,上面唯一的显示的,正是装配界面上出现的“高危配件”。 其形态灰白浑浊,好像是哪个老旧建筑上脱落的水泥块,非常不起眼,属于掉在路边人们都懒得捡的类型。 具体是什么,根本看不出来。 罗南下意识对照之前的猜测,或许,这才是真正的“百峰君饵物”,也可能是璇晶阵列……的一部分? 可是与传说中很不匹配呀! 这严重不完整的样子,或许是碎片的碎片? 可屠格何德何能,带这玩意儿过来? 此时外接神经元的所谓解析系统,仍然在给这配件做着解析,速度也很快,只是比前面的“头骨”稍慢一些。 罗南又转回到装配界面去,看有关说明。 在这种技术性层面,外接神经元给出的资料还是比较大方的,没有刻意遮遮掩掩。 根据图纸显示,那个不知名配件,其实是嵌在这个“袖珍头骨”的眼眶底部,是一个暗藏的机关,有非常复杂的装卸流程。尤其是它与“袖珍头骨”结合后,竟变成一件蓄能武器……或曰炸弹,如果不具有相关权限,又或拆卸不当,将随时引爆,具有极大的杀伤。 至于杀伤威力如何,上面的形容是“大君级”。 当然,一旦引爆,包括头骨和配件,都将灰飞烟灭。 这一看就是针对李维、屠格二人。 然而以李维的谨慎,未必管用……谁知道呢? 罗南吸了口气,幸好瑞雯之前借“头骨”或者这配件的力量,是在一个较长的时间内,持续累积,没有触碰。 否则,后果真的不堪设想。 万幸,万幸! 罗南再看相关资料,发现这个简易且恶毒的装备,竟还有一个名字: 渊照。 罗南仍觉得耳熟,只稍加回忆就想起来:是了,“渊照君”湛澄! 湛和之主的次子,公认的智者,和长缨君一起燃尽形神,从“赤轮裂隙”中牵引出一缕源自湛和之主的破灭根髓源质,以湛氏血脉异化天渊灵网,硬生生绊住诸天神国,给快速崩溃的天渊帝国一个喘息之机。 正是这样的决绝行为,使两位已经形神俱灭的大君,“至今”仍高居中央星区“阴君邪神”前列。 而梁庐……姑且是梁庐吧,以自家的脑袋为依托,设置这样的决绝机关,也确实有点儿当年“渊照君”的意思。 可罗南还是不明白:为什么是梁庐! 「进入四月了,求保底月票!」 第八百五十八章 故人头(下) 如果梁庐的头骨出现在这里,几乎可以证明一件事: 早在2080年,梁、李、屠三人的第三次交锋中,梁庐就已经殒落,而且是和屠格的“底牌”碎片死在一起。 唔,很有可能是被“底牌”的力量重创,看“渊照”的机关设置,应该是战后还有一口气,但未必能坚持太久。 而李维和屠格都没料到竟然能取得这样的战果,以至于浑然不知,仍然在千方百计探测梁庐的状态,四处搜索“底牌碎片”的下落。便是后来找到百峰君的“饵物”,尝试重新捕捉,也没有想到,他们的心腹大患,就埋骨于此。 所以,哪怕之前有,八零年之后,爷爷、父亲和梁庐之间的联系也断掉了。 十年后的九零年,引来李维强行携深蓝世界“巡游”的,真的只是父亲罗中衡制造的假象,让李维误以为梁庐现身……是的,也只有这样,才会让李维心存忌惮,继续龟缩在深蓝世界,直到罗南横空出世。 这很符合逻辑。 可罗南还是疑云丛生。 他很早前就想过,八零年之后,梁庐的状态已经很糟糕,否则罗远道团队不至于那么被拿捏。却很难想象,梁庐早早陨落不说,且还是与“底牌碎片”在一起。 这就有很重的设计意味儿了。 他把自己陷在这儿,是纯属意外?是有意为之?还是绝境下无奈的选择? 还有,梁庐怎么也是前大君、大师范级别人物,这颗“袖珍头颅”就算由“外接神经元”标注了是梁庐的本体,就真的是了? 就算是,可要知道,“外接神经元”这件已经是“灵芯”级别的神奇之物,是且只能是梁庐的作品,如果梁庐死在了八零前,它完成的时间只能靠前。可为什么今天解析“头骨卫星”和“渊照”机关竟然这么顺利? 根据罗南的经验,只有资料库里存在相应资料,才会有这种现象——金桐灵光种子(电磁向黄金细胞虚拟结构)、生化反应炉都是如此。 要么,梁庐在八零年第三次交锋前已完成了“渊照”的设计,就等着以自己生命践行最后一步。 要么,哪怕梁庐献出了自家头颅,也依然可以完成后续的工作——前大君、大师范,未必不能脱离肉身而存在,比如“上载者”,又比如武皇陛下曾简略提到的“转生”。 “转生”这玩意儿,罗南实在不懂,大概率也没那么容易,否则中央星区早就泛滥了。 “上载者”的话……罗南也想过。 如果真要“上载”,“日轮绝狱”那边的破烂飞舰是一种选择,但和他脑宫深处这枚还在运转的“外接神经元”相比,似乎还要逊色一筹。是的,自从知道“上载者”这门相对成熟的技术后,罗南就考虑过梁庐“上载”到“外接神经元”的可能性。 可是,这枚外接神经元是罗中衡交给到他手里的,中间会没有鉴别吗? 最重要的,“上载”固然是关键,“下载”也很必要,不是说“上载者”可以无限期地以特殊信息结构的方式存在,长时间的“上载状态”只会让他们与现实宇宙拉开距离,遗忘掉生而为人的感觉,最终在迷茫中成为六天神孽的玩物。 罗南对“上载者”的技术要求不算特别熟,只是在“测验时空”,从允泊和时繁校官那里知道一些比较基础的东西。理论上,“下载”需要一具与自身上载信息充分匹配的“载体”,这需要克隆技术或者“智械”“无机生命”技术作配套。 思想星团就是凑齐了“三要素”,才能够在某种意义上成为“永生者国度”。 当然,如果事急从权,也不是不能强行“夺舍”。如果梁庐真的在某一个时期,“上载”到外接神经元中,那么他必然是要“下载”的。而外接神经元长时间存在于罗南脑宫之中,他“下载”的唯一载体,有且只有罗南一人。 事实上,在罗南修行过程中,梁庐有一万个机会“夺舍”。可现在,除了那些让罗南越来越警惕,越来越忌惮的布置,后续什么也没有。 总不会觉得罗南现阶段比他做得还好,要再等等吧? 开什么玩笑! 罗南虽然对自己在短暂“窗口期”里快速成长的经历颇为自得,但也不至于认定他能够比一位前大君做得更好。而随着罗南实力持续增长,“形神框架”日趋个人化,越晚“下载”,越是得不偿失。 梁庐至今没有动静,后续的可能性只会越来越小。 由此反推回去,梁庐“上载”到外接神经元的可能性,已经无限趋近于零。 死得疑云丛生,活得古里古怪……堂堂一位前大君、大师范,何至于此! 罗南手攥头骨,决定先搁置“转生”“上载”这些可能性,从更现实的层面出发。 他想到了一个新的问题:可如果梁庐真的已死,就死在这里,难道就只剩下了一颗头骨? 如何缩小到这种袖珍模样,装配界面的技术说明中倒是提到了,确实是一种炼制技术,是与另一个配件相适配的手段。 但其它部分呢? 前大君的骸骨,那怕是“衰变”阶段的,也非比常物,不是轻易就能磨灭掉的。尤其是“畸形星球”内部这种相对平稳的环境,最大限度避免了雾气迷宫“沙尘暴”的侵蚀,相对而言应该更好保存才对。 罗南再次跳脱出“虚脑”界面,环顾四周封闭空间: 这个“畸形星球”的“神明规则碎片生态圈”里面,还有梁庐遗骸的其他部分? 他迫切想要知道,那些遗骸存在的可能性。 如果是这样,之前想到的两条脱身路线,最简单直白的那条,就不能用了——要将“畸形星球”的生态以及其中的“神明规则碎片”彻底斩破,肯定会损伤这边疑似存在的梁庐遗骸,使得罗南再难抓到线索。 所以,还是“强控”“同化”这条路更精细些。 如此想着,罗南就对瑞雯道:“要说这个地方是‘新位面’,多半也会有人信的。” 这话有些没头没尾,不过瑞雯听懂了罗南的意思,就是当初罗南想造出一个“新位面”的设想。当时是考虑在雾气迷宫中寻找一个颇具规模的“大型碎片”作为建构底层,瑞雯还预测说,今年9月份有可能有一颗符合罗南要求的“大型碎片”从核心辐射区抛射出来。 如今已经是9月了,瑞雯预言的“大型碎片”还没有见到。 罗南等于是给她缓颊,拿这个充数。 于是瑞雯摇头:“不是这个。” 罗南笑了起来:“就算再跳出一个,恐怕我也没有精力去收拾了。” 当然最重要的原因是,罗南现在已经不需要再拿一个“新位面”,缓冲各方势力的觊觎之心,遮护对他来说更重要的“云端世界”,或者与“深蓝世界”打对台。 他只站在那里,就已足够。 “我想着将这个‘畸形星球’及周边区域控制住,也等于是拿捏住了大金三角,可以让某些人再消停些。这样的话,就需要让中继站的时空架构反向替代这边……肯定会造成波动,但还是要尽可能保持平衡。” 由于罗南也是现场做出的判断,需要梳理一下思路,就和瑞雯聊了起来。没有谁比瑞雯更熟悉这边的情况,之前一部分已经通过礼祭古字描述给罗南,但还有很多更细节的东西。 说起来,瑞雯日常不喜欢说话,但是用礼祭古字组织思路,行文描述倒是一把好手。罗南确实教过她礼祭古字的一些知识,可这样的水准,和他这个老师没有半毛钱关系。 只能说是天赋了……嗯,天赋。 罗南已经不是第一次这般想法了,然而越想越是荒诞,越想越是沉重,越想越是担忧。 问题是,想弄清楚这事儿,怕是非得将李维、屠格两个人拿捏住至少一个才行。 罗南勉力拂开那些杂念,将瑞雯讲述的一些比较强势的“神明规则碎片”性质及分布,还有相应的复杂生态,都记录在内宇宙模拟器中,肩上“镜鉴”也在快速运转,尝试从“百神冢”里找到对应…… 也就刚开了个头儿,葵姨提醒,有关“渊照”的第二个配件,解析也已完成。 罗南得到的,是一个似乎有点意外,但又合情合理的答案: “璇晶阵列余烬烧结体……碎片?” 余烬的再烧结? 所以,那照耀、加持了天渊遗族十多个千年的“璇晶阵列”终于还是熄灭了、粉碎了? 这一刻,罗南有一种强烈的历史终结感。 可没有等他感慨太久,“装配界面”就再度激活,向他展示出“烧结体碎片”在“渊照”机关中的作用和装卸方法。让罗南明白,哪怕只是“炉灰”“余烬”的再烧结,通过特殊架构和配比,依然具有不可思议的力量。 这还不算完,“装配界面”甚至显示出这一簇经过特殊烧制的完整结构应有的具体形状。 不再是罗南看到的好像掉落水泥疙瘩似的玩意儿,更像一颗上短下长的四角星,灰白粗糙表面上,有若隐若现的复杂纹路,中央区域还有一个贯穿前后的小小孔洞。 那应该就是屠格携它过来时的完整状态。 「早更一会儿,调调作息,争取和大家一起早睡。求健康的保底月票!」 第八百五十九章 光暗图(上) 这样的“烧结体”,哪怕还是灰白粗糙不起眼,但根据有关描述,完整版本具有“储能”“加持”“攻伐”三重功能,可以通过长期持续的储备,将能量慢慢蓄积淬化到“大君”层次,给予持有者近似于“强化加持”的效果,又或者转化为“荡魔图卷”中“毁魔卷”的杀伐之力。 当然,看具体施放情况,也只是一击或数击,便要消耗殆尽——问题是,哪怕再节制使用,那也是大君级的杀伤啊! 想来这个就是屠格携来的“底牌”没错了。 它的代号是“朽骨星”。 如果罗南目前所了解的信息不错,当时屠格拿“朽骨星”来背刺梁庐。大君层级的力量,以“毁魔卷”的灭杀之道造成强杀伤,别说梁庐只是一个前大君,就是真大君,猝不及防之下,也要重创。 梁庐能逃过死劫,反过来还能隔空震慑李维、屠格,使二人不能在这一方时空为所欲为,已经相当了不起。 罗南也大致明白,为什么梁、李、屠三人,第二次和第三次交锋,为何要相隔二十年时光。 恐怕不只是李维和屠格一度以为梁庐已死,又或后期找不到梁庐的踪迹,还有一个重要原因: “环芒”需要漫长的充能时间。 同样的,第三次交锋之后,“朽骨星”碎裂,李维和屠格失去了最大杀伤的“底牌”。所以在九零年梁庐疑似现身之后,李维就要不惜一切代价,驱动“深蓝世界”,才有灭杀梁庐的自信——然而最终一拳击空,不管那时候他信不信梁庐已经死去,都要缩回深蓝世界慢慢恢复元气。 唔,从这个角度考虑,自从被屠格背刺之后,梁庐的状态应该一直非常非常糟糕。 否则第二次和第三次交锋,中间二十年的“充能期”,本该是他反过来追杀李维、屠格的机会。 罗南又叹了一口气,仔细再看“朽骨星”的完整图像,大致判断出:如今嵌在“梁庐头骨”眼眶中的“碎片”,大概率就是“四角星”上端略显粗钝的那部分。再研究一番“渊照”的图纸,基本能确定,这部分碎片的效果,应该只是“储能”,至于毁伤击发,则要通过“梁庐头骨”做全新的设计。 思路还是那个思路,但相较于原版,差别就比较大了。 别看不起“烧结体”,璇晶阵列的余烬也是非常珍贵之物,而像“朽骨星”这种级别的“烧结体”制备,则必须是全盛期梁庐那样的大君、造物学派大师范,才能完成。 等等,考虑一下那个时代“天渊遗族”的凋零状态,想来身兼大君、造物学派大师范的人物也未必有几个,这颗“朽骨星”别是梁庐自己的作品吧? 否则,装配界面上哪来这么详细的图纸和操作说明? 所以“渊照”也算是一种售后维修? 罗南咧了咧嘴,最终还是笑不出来。 他托着体温略高的森白头骨,抬起一些高度,和它对视,观察它的右眼眶底部那个目视很难发现的“机关”。 “渊照”的最终杀招,看图纸的话,是无差别的大范围毁伤,可能也涉及一些规则层面上的破坏,如果拿到深蓝世界去,确实够李维喝一壶的。但如果是在雾气迷宫或者地球上触发…… 罗南撇了撇嘴:如果你最后只能安排这种菜点,就太让人失望了,梁庐大师范! 此时,这处容纳了“中继站”时空架构,勉强还算空旷的球形空间内部,来自那些“神明规则碎片”的杂乱意识喧嚣正越来越响亮。有点类似于当初“血狱王”所在的噪音源,可终究还有所不及。 不过这时候,四面八方已经开始剥落下来一些大小不等的渣石碎片,向“中继站”时空架构这边砸落,这是罗南拿起“梁庐头骨”,打破了体系平衡,所带来的必然后果。 罗南抬起头,透过支离破碎的“告死鸟”外壳,看那些渣石碎片切入“中继站”时空架构的“天穹”,开始迅速燃烧,激发活性。有些半空中便化身为半透明的诡谲幽影,有的则要坠落到“告死鸟”支离残破的身躯上,才开始生发伸展、蠕动形变。 只不过这些,“告死鸟”的巨躯只是一个震动,便有光焰喷发,毁灭殆尽。 如是再三,球形空间边缘地带,那些似岩层又似活体的“地壳”结构,就有更加明显的躁动。 那边结构发生了可以目视的改变,有的更加紧凑,有的则显得蓬松,还有很多地方大幅扭曲,一些特殊点位更加紧凑,远远看去,隐约已经具备一些可以解读的形象或意义——就好像是一张张冰冷或嗔恚的面孔。 它们从四面八方投来视线,凝注中心位置的“告死鸟”,也不会漏过该处时空架构里的每一个活物。事实上,已经有暴雨般的混杂气机,与有形的渣石碎片同步投落至此,试图勾扯这边人员,如同饥饿水母探出的触手,以及喷吐出来的粘液网,不停试探缠绕猎物。 但这些,好像还只是前菜……很有层次感。 “这生态,颇具研究价值啊。”罗南再一次环顾四周,啧啧称奇,随即他便对瑞雯道,“后面跟着进来的人,单纯提醒怕是不够,咱们一起去,想个法子把他们送出去,后面才好认真研究、做事。” 瑞雯不语,只微幅点头。 罗南攥着“梁庐头骨”,转身欲行,眉头却皱了下。 如果“中继站”时空架构鸠占鹊巢,反向替代成功,这颗“头骨”最合适的位置就是在“中继站”前期等同空置的能源中心,利用磁光云母持续高效蓄能的同时,为“中继站”提供大君级别的能量支持。 如果能够找到其他碎片,拼接成完整体,嗯,主要是“加持”功能,罗南甚至有信心复原出真正的“中继站”和“长缨号”空天母舰,大致模仿出建构在它们基础上的天渊帝国战争体系。 但现在,“中继站”已经变成了“告死鸟”,且还是临时粘合的状态,需要持续承受周围生态的恶意冲击,根基不稳,放在哪里都不如拿在自己手上。 可这实在又太碍眼了。 罗南刚刚就尝试,如放置杂物般,将它放置在“水晶球”,亦即“空间断层储物格”里。 然而他做不到。 别看“梁庐头骨”他随随便便就抄进手中,其实作为这个庞大生态体系的中枢,本不应该如此轻易被罗南取走。能够做到,大概率是因为“外接神经元”吧,罗南高度怀疑这里应该有一个权限匹配的环节。 葵姨“发现可解析物品”的提示,就是明证。 现在罗南与“梁庐头骨”,在该生态体系的意义上就是一体的。想挪进“空间断层”里去,彻底隔绝信息,两边都要给搞崩掉。 难道真要变成一个时刻把玩人类头骨的大魔头? 罗南倒不担心这一点儿形象问题,只是在想,哪怕是以地球科技,目前只要拍一个头骨的照片,也能大致还原出其本来面目。到那时,信息传播开来,李维和屠格知道他拿到百峰君“饵物”也就罢了,梁庐的脑袋都给拎出来,天知道他们会做出什么样的后续反应。 嗯,大概率李维还是要当“龟仙人”,可终究多了一重变数,少了一张底牌。 哪怕是可有可无的那种。 罗南沉思片刻,攥着“梁庐头骨”,往左肩处一拍,将这东西拍进了“镜鉴”之中。 竟也能成。 “镜鉴”本无实体,只是以罗南形成“演义时空”的礼祭古字文本为基础,体现他对“时光长河”、对宇宙大历史的认知水平,是他对外部世界信息采集和解析模式的具象化。其具象的光芒文字效果,煞是绚烂,正好当一个遮掩物。 嗯,一曰“镜鉴”,一曰“渊照”,倒也挺配的。 罗南将“梁庐头骨”拍入其中,“镜鉴”自然也开始了符合“罗南模式”的采集和解析工作。 一时不会有特别明显的进展,可感觉挺微妙的。 罗南扭头,对左肩上方笑了笑: 梁庐公士,想不到咱们会以这种方式再见……且又并肩作战吧。 也是这一刻,葵姨的提醒,适时到来:“动态时空地图数据加载完毕。” 后续速度有提升啊。 罗南正待去看“虚脑”系统界面,却听葵姨又道:“罗南尉官,系统加载地图信息过程中,在本星域发现帝国其他登陆者痕迹,以及留下的标识。” “咦?” 葵姨没理会罗南的惊讶情绪,继续平静陈述:“鉴于对方身份显示为二等世爵并兼有军职,建议读取标识、接收信息并领取可能存在的军事任务。” 罗南挑了挑眉毛,又一次扭头,去看左肩上的光球以及里面隐约流转的森白头骨。 都这种时候了,你玩这一出? 不过也好,罗南最想获得的就是线索,清晰、明确的情报线索。 罗南全无犹豫,对葵姨下令:“读取。” 下一刻,他视网膜上有新的图像显现。 风格类似于内宇宙模拟器里的星图,底色幽暗,星辰列布,可貌似显示不全。 一半相对明亮,一半格外幽暗。 第八百五十九章 光暗图(中) 坦白说,现在看到的动态时空地图和罗南预期中的不太一样。 相对光明的那一边,一眼看去倒是非常复杂。罗南大致扫过去几眼,确定基本符合地球本地时空及周边位面的分布情况,问题是,这种复杂程度还不够,比他自己的感应结果,还要简略许多,缺失了不少细节。 不过,大概正是由于这份简略,这边呈现地球本地时空、雾气迷宫和深蓝世界的叠加交错状态,倒是意外清晰。 就像罗南那个比喻:披风下的三只猫。 如果猫咪都是简笔画,哪怕一只叠一只,就是个孩子也能画出个大概。 至于这个动态是否真的是“即时动态”……好像还真差不多,以后需要对照着好好研究一下。 只是,这相对光明的区域,已经包括了所有的“三只猫”,所以那个黑暗地区…… 罗南的视线在黑暗区域停驻了很久。 可惜,他没能在里面发现任何有意义的信息,最后只能将注意力重新放回到另一边。又花了一段时间熟悉交叠的地图和相应操作,才从中确定了“雾气迷宫”的大致位置,以及相应边界。 其间,他看到光亮区域显示出几个还算显眼的标识。 最大最清晰的、是一个罗南还算熟悉的图形:主色暗红,如同充血的独眼。 下面还有天渊文字标注:赤轮暗面。 啊这…… 罗南立刻明白,这是“日轮绝狱”。 而这也有力验证了罗南之前关于“地球”与“含光星系”时空关系的猜测。 至少,他和梁庐想到一块儿去了。 然后罗南又对应着找到了他目前所在的位置,这里在时空地图上也有标识。 显示为一道电光,有细腻的扭曲分叉。 罗南知道,这是天渊帝国学术界象征“灵芯技术”的标志性符号。此时,“电光”还呈现出如呼吸般的闪烁节奏。这种“动画效果”不知是象征开启时空地图的即时位置,还是象征着“活人”呢? 下方的天渊文字,则显示为“天渊造物真传”。 啧,名头不小,这是“外接神经元”的本来名称? 嗯,或者是说,持有“外接神经元”的就是天渊帝国造物学派的真传? 那还真有点不好意思,他拿了这枚灵芯,结果走的是幻想学派的路子。 回想一下外接神经元里面的资料,特别是那个大部头的使用说明书,如果认认真真研究学习的话,确实是学习造物学派知识的绝佳资料。只不过,入手难度太高,还有语言文字上的障碍…… 罗南这样想着,下意识又皱眉。 以前就觉得,梁庐的设计与他这个外接神经元的接受人之间,存在极其明显的鸿沟。 门槛太高,又好像是一条有序向上的阶梯,起步阶段硬生生给凿去了一大截。 罗南之前还认为,是“外接神经元”有别的更重要的用途。可看现在这情况,似乎真的是为知识传承而设,却明显并不是给地球原住民的,否则入门就应该是“百年序列”才对。大概正是因为这样,父亲罗中衡专门设计了亲子课程,与之形成了衔接,只不过罗南阴差阳错漏过去了。 现在看来,当初爷爷、父亲与梁庐的交流也比较“节制”,到手的外接神经元,竟然不是“订制版”的。 咧嘴笑了笑,罗南继续在这个简陋的动态时空地图中寻找其他的标识。 这次没花什么力气,就找到了一个刚刚才接触不久的图形:一个上短下长的四角星。 构图经过了简化,但一眼能够看出来就是“朽骨星”,位置是在深蓝世界。 好像只有这一个。 这个就不够及时了,明明现在已经碎成至少三块,为什么没有全部标出来? 或者是说,梁庐八零年遭受重创之后,一门心思制作“渊照”机关,已经来不及更新标注了? 但既然能够制作“渊照”机关,最起码自己这边应该标一下呀! 也可能,梁庐只是用它来替代李维或屠格这两个大敌的位置? 但这样,两个标识会不会更好些? 至于这些标识里面可能的任务……罗南的意识往“四角星”处戳了一下,完全没反应。 好吧,也许梁庐不相信外接神经元的持有人能够对李维、屠格造成威胁。 罗南一边想一边皱起眉头,在这种复杂嵌套地图上寻找标识,实在是太难受了,就尝试询问葵姨:“有没有标识的列表模式?” 界面立即响应。 在这个动态时空地图的侧方,显示出囊括所有标识的表格。 安插的标识数量并不多,不到十个。 排在第一个的当然就是“赤轮暗面”,亦即日轮绝狱。 还行…… 罗南以意念点触,地图中心立即跳转到那个区域,虽然已经通过自己的能力,窥探到日轮绝狱的具体形象,这个动态地图上的显示,还不如他自身感应来得清晰,可感觉终究不同。 他吸了口气,继续往下看。 第二个……往生神器? 呃,什么意思? 第三个,往生之门(现存)?好像有点儿…… 罗南什么意思连续看到两个极其陌生的词汇,一时有点儿懵,可再看到“xx之门”的格式,又是猛然一个激灵。 他继续往下看,第四个,果然是往生之门(废弃)。 为什么是“果然”? 罗南咧嘴想笑,嘴角却只是抽了抽,他视线往下扫视一遍,后面的先不去管,随即以意念点触,先选的是第三个,亦即“往生之门(现存)”。 那个“现存”是什么东西,罗南先不管,这时他自身以“大通意”和“啮空菌”联合标识出来的雾气迷宫布局图,也随之聚焦,与动态时空地图上跳转的区域,几乎重合。 聚焦和跳转的区域,均呈现出一颗“活性星辰”。 罗南已经关注它很久了,因为这正是那颗与公正教团有频繁呼应的“本命星”,是罗南高度怀疑的“真理天平”或“真理之门”所在。 罗南嘴角、眼角都不自觉抽动,但他的意念不停,紧接着就点选了第二个标识。 所谓的“往生神器”。 下一瞬间,相对光明的时空地图区域一下子翻转……大概是这样吧。 总之,之前还大致能够辨识的“简化版三只猫”轮廓都已不见,只剩下另一半的纯粹幽暗。 而在这片幽暗正中心,一个与“赤轮暗面”颜色类似的暗红标识显现。 这个标识图像,画得有些草率,不算特别清晰,可依稀眼熟。 就像,就像……是一件倾斜的天平。 无边的幽暗中,这个标识好像也在不断地辐射出暗红的光,照亮周边。 但不管怎么照射,罗南通过这个简陋的地图,看到的只是一些扭曲的暗影,难以分辨细节。 只觉得那些暗影,便如扑火的飞蛾,向着那片区域前仆后继,无休无止,却又只进不出。 这片幽暗的区域,好像也没法支撑太久,罗南还在睁大眼睛捕捉细节,它很快又翻转过来,重新变成半明半暗的初始状态。 罗南盯着这个动态时空地图,不言不语。直到外界球形空间边缘,那些已经凝结成许多粗糙抽象面孔的“岩层”,向“告死鸟”这边发出又一波含糊又暴烈的诅咒和咆哮。 “所以,这里的地壳都成精了是吧?还是说这个星球本身就是一个大妖魔?” 龙七透过舷窗,看远端那一只好像随时都可能崩解掉的“告死鸟”。面对周边区域投射下来的明显的恶意,它似乎有些招架不住。 于是,龙七做出完全不靠谱的判断。 他也只是胡言乱语,想抛砖引玉,获得那几位超凡种的意见。 目前天空幽影飞舞,“告死鸟”身上异态瘤体与毁灭光焰次第呈现,这种场面,地球上确实罕见,但对于几位超凡种来说,应该不算绝境……应该吧。 没有人搭理他,大约半分钟后,武皇陛下倒是有一个说法:“过来参观就当休息,但如果有另外的情况,我的加班费可是很贵的。” 这话肯定不是对龙七讲,大概是针对不久前葵姨的警示? “只要陛下不找我要分成就好。” 罗南的声音适时响起,已经由何阅音出力拼接在一起的“大型观景平台”上,他的身形随即呈现,好像从告死鸟身上喷薄而出的长长光焰中闪掠出来,身边还跟着一个纤瘦人影。 龙七一眼扫过,下意识叫出声:“瑞雯?什么情况?” 显然,仍然不会有人回答他。 倒是罗南现在的模样,挺惹眼的。 他的左肩上,分明悬浮着一个炽白光球,上面还有仿佛字体笔画的轨迹错落呈现。 现场的人们,有的见过“镜鉴”,有的没有,难免多看几眼。 却没有谁会想到,罗南会将一颗堪称大规模杀伤武器的前大君头颅,嵌入其中。 罗南视线也在“观景平台”这边扫了一圈,托何阅音的福,现在“中继站”撤出人员都集中在了这个临时串联的平台上,各人的反应,都尽收眼底。 不过,罗南主要是看武皇陛下:她……大概没想到吧。 罗南也不过多猜测,面对平台上人们意绪不一的视线,他露出灿烂的笑脸: “抱歉抱歉,耽搁大家时间了,接下来可能还要再耽搁一段时间,不过回家过中秋肯定没问题。” 第八百五十九章 光暗图(下) “夸张的表述只能证明你心不在焉。” 武皇陛下的点评颇为犀利,只是罗南的面皮愈发厚重,只当听不见。 他的表达方式确实夸张了些,却不代表他说谎:取得了兼有“梁庐头骨”、百峰君“饵物”、“朽骨星”碎片等多重标签、且具有复杂结构和作用的物品后,因为它而聚拢形成的“畸形星球”威胁性已经极大降低。 模仿武皇陛下曾经的表述:毕竟只是一群已经被磨损殆尽的碎渣子。靠近这里也只是希望利用这里辐射出来的力量充电,那是“神明规则碎片”或者说是生命活性自我维持的本能,想借此复苏乃至重回巅峰几无可能。 尤其是瑞雯已经打破“畸形星球”外壳,接引“中继站”时空到此,罗南还执掌了最核心的能量中枢,它们现在的狰狞和凶暴只是当年威严的余烬,或许可能有着刹那的高温,但随后就将一吹而散。 罗南甚至想着借此机会,给它们分个类,看看能不能对应着翻找出对应一百三十一位神明的碎片,再排列组合一番,以验证他的历史学造诣。 唔,也许可以拼一个破碎版的“神国”出来。 可这样的想法,对比它们在时光长河上游曾经的辉煌和威严,又有点儿可悲。 随后的事实正如罗南的预判,他并没有花多少时间,就压制了周边“岩层”中那些诡谲凶暴的面孔,强行在“畸变星球”中推行开“中继站”时空架构的基础规则。 与之相应的就是支离破碎的“告死鸟”在“畸形星球”内部的球形空间环绕飞行,无所顾忌。虽然承受了相当多的攻击,但那些攻击初时凶暴,第二波、第三波往往就没了后劲,倒是“告死鸟”身上辐射出来的光焰,在球形空间边缘的岩层中持续燃烧,破坏对应的“地壳”结构,并造成大规模的崩解垮塌。 两边都是支离破碎,但“告死鸟”身上的“光胶”补丁明显更能撑。 当然这只是临时的、强制性的,只是方便罗南的意志穿透“畸形星球”的规则体系,与“地球本地时空”达成联系,开辟一条临时的快速通道。 于是,罗南在数小时后,陆续将将参观团送回淮城,将拉尼尔大主祭送回湖城,像是蛇语、吴珺、龙七、袁无畏等近期在中继站的人员也另有安置。 当然罗南也没忘给拉尼尔大主祭道了声歉,由于中继站这边面临的新情况,他的那个实验设想需要再推迟一段时间。 至于罗南自己,则因为“中继站”这边的异常情况需要处理,理直气壮回返雾气迷宫,重新回到“畸形星球”内部的球形空间,只有瑞雯跟在身边。 至于参观团和其他人员此后会流出什么样的信息,那不在罗南现阶段关心的范围内。 现在,他需要安静专注地思考一些问题。 嗯,“畸变星球”内部还是太嘈杂。 罗南抬头,注视已经彻底被“告死鸟”的炽白光焰彻底覆盖的球形空间边缘岩层;他肩上的光球内层,梁庐头骨也用空洞的眼眶注视这一切;还有更高位的虚无中,魔符甩动乌黑锁链形成的长尾,同样如此。 这是观察,也是评估。 目前的“光焰洗地”,是对那些“神明规则碎片”形成生态的压制和催毁,但也是缓兵之计。 “告死鸟”在破坏它们的同时,也等于给予一定的能量支撑,就像过去这十几年一样——这些“神明规则碎片”的微弱活性就是在“朽骨星”或者说是“渊照”机关的辐射出来的规则力量破坏、侵蚀、扭曲中,挣扎求存。 它们或许过往是神明,但如今只是在生存中面目全非的异态虫子,与遗传种这类“基因虫”倒也相似。 所以大君、神明的规则本质,一旦强弱之势逆转,也难逃此类命运? 或许这就是这个宇宙最底层的规则之一,没有谁能躲过。 这些嘈杂的、可悲的喧嚷声终究会安静下去的,现在勉强承受也不是不可以,至少可以给他以警示。 罗南叹了口气,具现出他刚刚得到的“动态时空地图”,他一个人的话当然不需要,可现在这边不是有瑞雯吗? 地图具现出来,很自然地吸引了瑞雯的视线,小姑娘很认真地看着,罗南注意她视线的方向,总觉得她对那片黑暗区域要更关注些。 这也正常,谁看到这份奇特的地图……咳,修正一下,任是哪个对“披风下的三只猫”有基本理解的、不会为那些花里胡哨、其实极其简略的可显地图迷惑的人,都会如此。 罗南一念闪过,忽然惊觉某个此前忽略的事情:之前葵姨提醒他是否要读取这份地图,过程太过丝滑,却没有说明这份地图是来自于外接神经元资料库呢,还是刚刚接触到的“梁庐头骨”。 一个内源,一个外源,这里面差别可大了。 如果是前者,也还罢了,外接神经元资料库中应该不缺本类型的东西。 可如果是后者,基本就能确认,这份“动态时空地图”是梁庐最终的“遗留”之一,与“渊照”有着相似的价值……唔,考虑到“渊照”是留给李维、屠格的“礼物”;这份地图则很可能是给持有外接神经元,也就是具备“天照造物真传”身份的“自己人”的提示,二者指向性是完全不一样的。 有没有“外接神经元”,能否获得这里面的权限,将非常关键。 罗南没有进行无意义的内耗式猜想,直接询问葵姨:“这份‘动态时空地图’是资料库本来就有的,还是外部信息源?如果是后者,来自哪里?” 葵姨以冷静平缓的语调回应:“是外部信息,来自于先前接触并录入的‘渊照’机关。” 果然如此,但这又带来了一个问题。 罗南继续询问:“‘渊照’机关的设计和装配图纸呢?” “同样是外部信息,带有资料库自动采集录入的标识。” 葵姨还回溯了当时的情况,看到后台显示的具体信息,罗南终于醒悟: 原来,他触碰到“梁庐头骨”的第一时间,葵姨提示的“发现可解析物品”,特么直接就是将一整套模块都载入进来了。 设计师和制作人当真是有权限任性! 所以这个“梁庐头骨”以及对应的“渊照”机关,至少大半用意,是给“天渊造物真传”留下的物件;至于那种毁灭性的设计,则是对李维、屠格拿到手的可能性做出的决绝反应。 罗南才有所印证,紧接着又冒出一个问题:虽然他之前心里吐槽,这地图标注得不是太及时,“朽骨星”碎了都没有更改,和“动态”的前缀表述不够匹配,但这份图基本上还是将“三只猫”的扭曲叠加状态比较准确地表现出来了,而且与罗南自家的“大通意+啮空菌”即时感应模式,捕捉到的信息基本一致,且都精准锁定了公正教团“本命星”的当前位置。 标识落后,可它呈现的还是“披风下的三只猫”实时动态。 这里就有两种可能性: 第一条,也是最简单的,“渊照”模块载入外接神经元资料库之后,“动态时空地图”能够读取外接神经元资料库,不,应该是罗南在内宇宙模拟器里映射的实时信息,因为罗南就是将时空感知结果记录在其中的。信息共享就是一个权限问题,面对外接神经元的制作者,罗南自问没法子屏蔽掉这种高级权限要求。 至于第二条,就比较微妙了:“梁庐头骨”,或者说是“渊照”机关,具备持续扫描周边时空动态的能力,这甚至不以主人的存亡而改变。 可如果是这样,它又是怎么做到的? 罗南依旧是先询问葵姨,资料库或内宇宙模拟器是否与动态时空地图共享信息。 这次得到的是否定的答复。 既然如此,罗南又去看之前他草草翻阅过去的“渊照”设纸图纸和功能介绍。 上回研究的时候,罗南太过于关注“渊照”的毁伤模式和威力,还有关乎生命安全的装卸方法,以至于对其他的描述有所忽视,如今带着目的查看,果然发现了一些别样的细节。 在他此前忽略的延伸(高级)功能介绍中,梁庐这位设计者和制作者提到:“渊照”可以利用“朽骨星”碎片持续聚能吸能,但又持续向往辐射力量的特性,将大君级的规则烙印遍洒所有可能的载体之上。 这种规则烙印已经不完全的,所以无法持续太长时间,只能维持四、五年(天渊时间),但可以重复叠加。而只要这个规则烙印存在,“渊照”就可以通过大君的某种特性,收集并积累载体及周边的信息。可能开始的时候非常简略,但随着信息叠加,有关情况将越来越清晰。 “动态时空地图”正是通过这种方式建立起来。 罗南也大概明白了,为什么这颗“畸形星球”及周边环境那么暴烈,随时可能抛洒掉大量的“依附品”,再重新盘结。这除了有雾气迷宫不定期无规律时空跳转的影响外,大概率也是“渊照”自身的需求,只有这样,它才能将“规则烙印”播洒到更广的范围。 或许,这才是它的名字是“渊照”的原因? 单纯往眼眶里塞一枚“朽骨星”碎片“炸弹”,起这样的名字果然还是太牵强了。 第八百六十章 先行者(上) 如果理解无误的话,这还是罗南头一次到手如此明确利用大君规则特性的物品。 遍洒规则烙印,再加以侦测——大君们都是这样做的?还是只是梁庐这位曾经的前大君的习惯? 看看他的所作所为:培育火神蚁,抛洒啮空菌;侦测时空结构和环境;就算身死,也不忘给「最终作品」保留这样的特性。 所以不管怎样,一定要先破战争迷雾先插眼? 作为一个有理想有追求的青少年,罗南很自觉地记下这条经验,而且这也很符合他的行为习惯。 认知非常重要,明确清晰正确的认知无比重要。 刚与「本地时空」那个酒蒙子达成了谅解备忘录的罗南,深信这一点 正因为如此,他更不能放过获得「渊照」和「动态时空地图」的机会,他需要好好梳理一下思路,对八零年发生在梁庐身上的绝命劫难有个最基本的认知。话说,如果梁庐不是想坑死所谓的「天渊造物真传」的话,他应该给出更清晰明确的线索才对。 但目前为止,并没有。 这就很矛盾:你都死了,就是再不信任别人,也已别无选择。这样做,岂不是表明了还有后手,让人怀疑你的死亡的真实性吗? 想到这里,罗南的眉头忽然抽动一记:他再次想到了自己的父亲在九零年的所作所为。 当年,罗中衡制造出梁庐仍然在世的假象,骗得李维的一记大招,给了这个世界喘息的时间。 也许,梁庐也是在骗?骗李维、屠格,认为他没有死掉? 可这有意义吗? 父亲那次表演,还能认为是给地球争取时间……呵,其实严格地讲,意义也不大。罗中衡多半也没有想过,仅仅七八年后,他的儿子就能在他争取的窗口期里,一飞冲天。 那只是一个耽搁李维节奏的好机会,仅此而已。 绝对弱势的蚂蚁,能够绊大象一个跟头,哪怕看着它在泥潭里挣扎一番,也值了。 应该这样理解吗? 罗南不确定……内心深处也不想这样认为。 稍稍控制一下思维,罗南的视线再度投向动态时空地图一侧的列表,看向上面列出的标识记号。 不到十个,确切的说,只有九个。 罗南再去看前面那几个标识,「赤轮暗面」也还罢了,「往生神器」那里,他犹豫了下,最终还是再次点选跳转,再度看到了翻转过来的暗面,以及中央位置血红的「倾斜天平」。 他盯着那片红光与黑暗交织的区域,看了好久,又扭过头去,看瑞雯的反应。 小姑娘也很专注地看着,但不确定她心中是何想法。 罗南本来想给她讲解一下,但想到自己也并不是特别清楚这里面的门道,干脆还是闭上嘴,重新将视线转回到地图上。 可这时候他的心思却有点飘忽,关注起了这幅地图的技术层面: 说起来,给重要地点加「标识」,在地图上随时跳转,确实比他给雾气迷宫划分内外十六象限的方法强多了,非常适合雾气迷宫这么一个随时大幅变动的错乱环境,不至于每次要寻找那些重点区域,都要全范围搜检一遍。 就是不知道,他自己想实现的话,难度如何。 如果非要有大君级的规则烙印作为前置,就没办法了。 罗南这样,并不是走神,而是很认真地分析地图相关信息。 地图透露的信息,可以分为三部分: 第一部分是摆在明面的信息,主要就是九个标识,这是疑似梁庐死亡之前都一直在着力完善的东西,毫无疑问非常 重要。 第二部分就是他刚刚思考的,其所依附的「渊照」机关的设计和制作方法,这是从技术层面深入理解的通道。能否借助或者改进这幅地图,与罗南自身的感应结果相结合,发掘出更多的东西。 至于第三部分,则是对前两部深入了解后,更进一步的延伸:即这幅地图制作人梁庐,当时的情况以及相应的心态,由此再窥见那个时期的背景和隐秘。 一切都要以明面信息,特别是地图上九个标识代表的信息为基础。 罗南之前大致扫了一遍,完成了三个标识的跳转,「赤轮暗面」「往生神器」和「往生之门(现存)」,不管它们是怎样的情况,其实都在罗南现阶段的认知体系之内。 嗯,「往生神器」勉强了些,那边在黑暗迷雾的笼罩下。 不过在罗南的认知中,也已经给「黑暗迷雾」,亦即「动态时空地图」的「暗面」留好了位置: 披风……之上。 是的,既然地球本地时空、雾气迷宫和深蓝世界构成了「披风之下的三只猫」,那么与它们的位置明显相对的,当然就是「披风之上」,或者说是那个「破烂神明披风」之外的、没有被遮拦的、极大可能暴露在「诸天神国」和「六天神孽」视线之下的正常时空。 这是罗南现在的认知。 接下来这几个,中间还有……话说「往生之门」这么多吗? 「现存」有了、「废弃」有了,还有「实验」? 是的,总共才九个标识,里面「往生之门」就占了三个,除了「往生之门(现存)」「往生之门(废弃)」,还有一个「往生之门(实验)」——这不得不让罗南产生一定的联想。 「往生之门(现存)」的位置,罗南也经过了验证,就是公正教团那颗「本命星」。 如今公正教团的重要性,又上了一个台阶:话说公正教团那边,与血焰教团高度相似的戏码、武皇陛下的昵称暗示、还有后续的「邀请」,都能够从侧面验证这一点——作为天外来客的一员,武皇陛下的关注方向,就能够验证其份量。 反过来,也可以证实武皇陛下在公正教团的「安排设计」大概率不是一个玩笑。 接下来就是验证其他两个的时间: 首先是「往生之门(废弃)」。 其实对这个,罗南也有一定的猜测,他直接点选,看着「动态时空地图」丝滑跳转,这次仍然是在地图的「光明面」,不过切入的却是罗南相对陌生的区域: 不在地球本地时空,也不在雾气迷宫,是那个深蓝世界。 在「动态时空地图」上,深蓝世界也非常简略,甚至可能是最简略的一个,只显示出一个相对比较清晰的圆球区域,以及周围大片的虚影。「圆球」应该就是那个「石壳太阳」,这和罗南的感知结果也差不多,显示出李维对于自家的大本营当真是经营得非常到位。 不过,梁庐终究是将「标识」插在了那里,也插在了罗南预期的区域。 「石壳太阳」内部,十三区。 嗯,这很合理,不是吗? 只是有一点,明明已经标注了「废弃」,为什么这个门户仍然可以通向那个存在着思想星团痕迹的「十三区」?也极可能就是「披风之上」那片黑暗迷雾区域。 所以…… 罗南有了个猜测:所以,「往生之门」这个词组,重点不在于「门」,而在于「往生」? 「门」是基本痕迹,而「往生」才是本质结果? 罗南伸手揉了揉一侧太阳穴,暂时没有在这上面太过纠结,随即就点选了下一个,也就是「往生之门(实验)」。 这次,地 图直接跳转到了地球本地时空,跳转到了一个罗南同样非常熟悉的区域:春城西南方向的火山区,紧邻火神蚁巢穴,他这段时间一直在推动舆论热度的「金不换战场遗迹」。 啧,本来就是梁庐培育火神蚁,放牧「啮空菌」的区域附近,在那里有一个关于「往生之门」的实验不是很正常吗? 同样非常合理。 不过这也揭示出一个问题:如果这个是实验,那么前面两个「往生之门」将有极大可能与梁庐没有直接关系,「现存」「废弃」这样的标识,基本证明这是一个已经存在的体系或者应用方式,既然已经存在,那么何必再实验呢? 有相当的可能性,是梁庐见识到了这两个「往生之门」之后,也想通过他自己的方式进行验证。 并且不保证成功。 至少罗南现阶段是这么想的。 他不怕自己想错,有错误再调整就好了。 相反,罗南倒是非常欣慰:因为此时出现在「动态时空地图」上的绝大多数标识,嗯,目前验证的这些,不管如何理解,重要程度如何判定,基本上都出现在了他本人的认知体系中。这就证明过去这段时间,他对这个相对于中央星区而言极其微小偏又极度复杂的时空,已经认识得相对全面。 虽然是没有前途的精神侧,可现阶段,他做的还不坏。 受到自我认知的鼓励,罗南不介意再深想一层:毫无疑问,「往生之门」一定是与披风之上的「往生神器」有着直接联系,而那边又基本证明存在着「思想星团」的力量,所以「往生神器」与那个自称「永生者国度」的中央星区大势力有关? 说起来,「往生」倒是有点儿符合「思想三要素」的风格,只是更神秘学一些。 罗南仍然没有过于纠结这些猜想,他还有许多需要验证的东西: 九个标识中,还有四个没有跳转,但有两个,也就是位于列表最下方的「朽骨星」和「天渊造物真传」跳转与否意义不大。 倒是另外两个:临时载体?先行者? 免费阅读. 第八百六十章 先行者(中) 罗南不太清楚这两个标识指向哪里,那就试试好了。 于是点选了“临时载体”,“动态时空地图”同样是丝滑跳转,但这回,地图界面上却有五色斑斓的彩光掠过,像是图像数据的解析过程。不过罗南大致辨识出,它们是扭曲的地球本地时空影像,给人的感觉像是在高速移动之中,模糊中又存在大量的细节。 很快,翻转的地图界面定住,变成肉眼可以清晰捕捉组构的景象……清晰得有些过分了。 那是一个有些昏暗的屋子,确切地说是屋子里光线没有照到的角落,有人站在不透光的窗户边上,似乎在思索或出神。后面渐渐强化的光照区域,则传来了孩子们嬉闹的声响: “这样抽肯定错了,看我的!” 随后大约是大量积木倒塌的哗啦声,孩子们“啊啊啊”地叫起来: “倒了倒了!” “倒立俯卧撑三十个,你们两个一起!” “可恶!翟君,事实证明你的判断出了大问题,这种构形题目,你应该信任我的!” “怎么会?昨天我明明对了的!” “可今天的题目有变化啊,第二层就变了……” 窗口,那位地图标识的具体人影,往光照区域看了眼,微笑起来,光影在他的笑容里涂画出了斑驳痕迹。 罗南眼皮跳了跳,旁边瑞雯的声音适时响起来,轻轻的:“兰镇福利院,万塔万院长。” 这连提示都算不上,因为罗南已经看得无比真切。 罗南浅浅吸气,又用手掌半按住口鼻,用肢体的动作反向压制心里的波动: 万院长?临时载体?梁庐的? 流动的意识中,三个关键词次序混乱,但意思清晰,也不是什么疑惑。相反,只是一个从前就存在的谜团解开,或曰破裂时,带来的瞬时乱流。 罗南的朋友圈里,人人都知道,万塔万院长能力不俗、来历神秘,神秘到本人都稀里糊涂。 为此,他从一个资深的旅行家,变成了致力于传播神秘向“造物”知识的传教者。 罗南与万院长就造物领域的技术,进行着频繁沟通,很多时候一些超过地球文明水准的高端技术装备,都要指望万院长“手搓”出来。他也很奇怪,为什么这位能够掌握大量造物学派的精深知识,偏偏又说不出来源,困惑于是神明还是文明的启示。 虽然很早之前,罗南就将万院长与天渊帝国造物学派挂钩,也想过梁庐,却没料到最终答案竟然是如此浅白、直接: 临时载体、载体…… 罗南扭头,看肩膀上“镜鉴”光球里缓慢无规则转动的头骨: 所以,梁庐真的已经成为“上载者”了? 现在他是信息结构形式存在?还是已经下载到了“正式载体”中?又或者等着一个最好的机会…… 罗南按住口鼻的手掌向上移动,按住脑门和大半张面孔。 脑宫内,外接神经元如电光般游走,有那么一瞬间,罗南都想将它硬生生抽出来。 可最终罗南还是摇头: 这种事情不可不防,可是他还是更相信客观现实:哪怕真的成为了“上载者”,梁庐下载到罗南这边,夺舍重生的最好机会已经错过了,永远错过了。 按照“上载者”这条思路,梁庐“上载”完成最迟是八零年以自家头骨完成“渊照”机关之后,还有相当可能是八零年第三次交锋之前。至今最少也有十七年时间,已经足够他恢复相当的实力,对李维、屠格造成威胁。 然而并没有。 或许,他和武皇陛下一样,上来就是三十年耐心发育?可武皇陛下也早早在地球上投资经营,积攒力量,存在感极强。 梁庐……甚至没有痕迹留下。 唔,好像有什么地方不太对。 罗南注视着“动态时空地图”聚焦的万院长,后者仍旧在窗边思考问题,偶尔看一眼房间里嬉闹答题的孩子们,笑着为他们解疑释惑,对这边的关注并无感应。 这样活生生的、拥有喜怒哀乐、具备迷惑和追求的人,临时载体? 还有,“上载者”的临时载体……很没有必要啊! 要知道,梁庐那个时代,天渊帝国是掌握了“上载者”技术的,虽然用得少,技术已经相对成熟,无论“上载”“下载”,都是有非常明确的技术标准的。哪怕是一个“血肉载体”,用克隆技术做出来就是了,而且也没有听说,“下载”之后还能临时离开的。 与“载体”形神框架融合适应之后再抽离,多此一举还危险,如果这么轻松随便,“思想星团”何必再辛辛苦苦开发智械和无机生命技术,组成“三件套”?中央星区早就是“上载者”的天下,六天神孽也必将轻松压过诸天神国,抗衡古神,将天渊灵网据为己有了。 所以,将这个“临时载体”扯到“上载者”体系中,很别扭。 倒是“往生神器”“往生之门”这样的陌生概念,更匹配“实验”“临时”之类的字眼儿。 这就涉及了“动态时空地图”的制作目标和主题: 也许,梁庐制作地图的最初目的,是为了研究“往生神器”和“往生之门”? 他找到地球本地时空就是为此?或者到这里之后发现了这些? 这幅“地图”就是他的研究成果之一? 罗南越想越对头:通过“外接神经元”就可以完成的“上载者”技术,特地标识一个“临时载体”显得多余,可如果是“往生实验”的“临时载体”,就说得过去了。这样“往生之门(实验)”也就有了逻辑支撑。 所以,“往生神器”代表了一种表面类似于“上载者”技术,其实本质不同的东西? 罗南一边思索,一边以意念触碰“先行者”的标识,想从中获得更直接的线索。 然而,无法跳转,这个标识出问题了。 罗南挑眉,半掩住脸面的手掌垂下,眸光闪烁:“临时载体”这种名称,都显示为万院长这个大活人,更有指向性的“先行者”,没理由不是。可现在,这位“先行者”是死掉了?还是以什么方式脱离了“标识”或曰“监控”? 他更相信后者。 是的,哪怕不通过标识,罗南心里也有一个怀疑对象:武皇陛下。 那可是她自己承认的,嗯,没有明着说,意思就是那样:她按正常人的生命轨迹,出生在地球上的一个豪富之家,那是在67年。可是她分明又是天外来客,过往的经历极其丰富且高端——这无疑就相当于“投胎转世”。 是不是和“往生神器”“往生之门”这些概念很匹配? 也许,武皇陛下在“往生”之时,被梁庐发现、标识、锁定,但后来力量渐渐恢复,抹去了大君规则烙印,脱离了“动态时空地图”的监控…… 别人很难做到,武皇陛下未必不可以。 “抹去大君规则烙印”这事儿,在现阶段的地球听上去挺惊悚的,可那位展现出来的眼光见识,保底也是一位大君。 罗南这样想着,忽又笑起来:不管想法准确与否,“动态时空地图”上这九个“标识”竟然全都有了着落,在他接触梁庐的有关“遗产”时,还是头一回呢。再次证明,他对这个世界的认知已经比较全面了。 但这还不够,还需要再进一步…… 关于“动态时空地图”“渊照”的技术性研究,是必然的,但要慢慢来。 罗南现在想进一步确认梁庐制作这幅“地图”,特别是打上相关“标识”的原因。 好比梁庐标识了“朽骨星”,却没有标识李维、屠格,唔,可能是那两人阅历丰富,早有防备,很谨慎地洗掉了身上沾染的“大君规则烙印”,如“先行者”一般,脱离了监控。只是“朽骨星”本身就是对应大君规则的体现,根本清除不了,才会留下。 可是“朽骨星”碎裂,梁庐也没更新实际情况,又是为何? 罗南想着,还点了下“朽骨星”的标识,这次有跳转,却未能如万院长那边,直接跳转到近前,只是给出了“深蓝世界”的大致图景,至于“朽骨星”则是在“石壳太阳”之外比较遥远的距离。 啧,“标识”也是分三六九等的,至少从“地图”跳转过去后,精细度是不一致的。 大部分只是粗略一看,疑似“披风之上”的“往生神器”只有一个标识;深蓝世界那两个,“朽骨星”和“往生之门(废弃)”,只见大地图的轮廓;“赤轮暗面”亦即日轮绝狱相对清晰,也是一个星空观察者的视角,好像隔着很远的距离,看到一个相对完整的全景。 其他的,“往生之门(现存)”,亦即公正教团的“本命星”与“赤轮暗面”情况相似;但“往生之门(实验)就不一样,直接就锁定了火山区的精准位置,好像跳进地图就能到达。 更不用说还有“临时载体”万院长,直接指向了本人,仿佛触手可及。 这是否证明,就算是“大君级规则烙印”,沾染和反馈程度也是不一致的;又或者,这代表了梁庐对几个标识目标的掌控程度? 罗南伸手,触及具现出来的地图“标识”,看着荡漾开来的光影涟漪,忽有所悟。 第八百六十章 先行者(下) 罗南想做一个尝试。 他手指微幅回缩,“告死鸟”汇集的炽白光焰聚在指尖,又朝着投影出来的“标识”区域点下去,涟漪致密并快速扩张,但很快又将地图界面搅乱。 罗南偏了下脑袋,再看了眼左肩上“镜鉴”和“渊照”的结合体,清晰感受到了上面隐约同频的震动。 嗯,好像可以,但还差一点儿“技巧性”。 至此他相信,在“动态时空地图”上是可以做一些深层操作的,但这些需要进一步研究相关设计图和使用说明。 罗南心里有了几分计较,但不急着去做,扭头问瑞雯:“这幅地图,是‘渊照’机关里带的,你觉得怎样?” 说着,他伸手点了点左肩上的光球头骨,又将虚脑界面里,有关“渊照”机关的设计图纸和说明,投射到了另一边。瑞雯跟着百峰君“饵物”转了快一个月,又是最早到这里来的,罗南相信,她对这里,对“渊照”机关,应该是有一定认知的。 正好可以互相参照。 瑞雯静默了几秒钟,也没怎么看相关图纸和资料,伸手在投影出来的“动态时空地图”上一点: “这里,先不要去。” “咦?” 罗南看向瑞雯指尖,那里是“往生之门(现存)”,公正教团的“本命星”。 这可奇了,在雾气迷宫中行事极“莽”的瑞雯,也有忌惮的东西? “为什么?” 罗南以为瑞雯会说“陷阱”“危险”之类的词。 然而瑞雯说的是:“脆弱。” 接下来,瑞雯的手指向上,在“动态时空地图”光与暗的交界处轻轻划过:“可能会垮掉。” 这个说法,和武皇陛下差不多啊。 “所以你认为?” 瑞雯想了想,纤细的手掌在“动态时空地图”相对光明的区域草草抹过,又在自己小腹位置比划了下:“这里是……子宫。” “啪。” 罗南下意识拍小姑娘的手肘,示意她把手挪开,又觉得自己反应幼稚,尴尬一笑,可紧接着,就笑不太出来。 “为什么是子宫?” 虽然问出了问题,罗南却没有等着瑞雯为他解读,视线不由自主地投向了地图黑暗区域那个血红的倾斜天平,看“标识”上的天渊文字:“是因为‘往生神器’……往生?这里,‘披风下的三只猫’,它们存在的意义,嗯,是相对于‘往生神器’的意义,就是为了孕育什么?孕育那些‘往生’的人,或其他生命?” 瑞雯扭头,与罗南对视,漆黑如墨的瞳孔,没有任何波动,能够清晰映出罗南的脸庞,以及他左肩上的光球与头骨。 这相当于默认。 罗南吸气:“这是推断?” 瑞雯摇头:“感觉。” 貌似全无道理的回答之后,她思索几秒钟,又补充:“捕捉到的感觉。” 瑞雯虽然话少,却从不是故弄玄虚的人,她很努力地寻找更合适的表达词句,为此,她的视线在前方映射出来的“动态时空地图”,以及“渊照”机关的设计图和说明中又停驻良久,方道: “应该是捕捉到的‘大君规则烙印’里面,存在的碎片信息。” 罗南愕然,下意识又扭头看左肩上方缓慢旋转的头骨:“……那里有信息?” “很少,很碎……很重复。”瑞雯很认真地回忆,并组织语言表述,“在雾气迷宫里移动的时间足够长,会拼接出一些。” “这样吗?” 罗南视线穿过“告死鸟”的外层架构,看那些燃烧着的岩层,若有所得。 他仍然够不到大君层次,对这种信息编辑和发布模式多少有些迷惑,但作为一个非常优秀的精神侧、一位在个别领域甚至能算得上“全知全能”的“土着神明”,这样的设计又很“合理”——只要能够尽可能的掌握相关的大君规则烙印,并做好解码工作,完全有实现的可能。 “那,我能不能学?” “大概……不能?”瑞雯很少见地蹙起眉头,“应是需要‘形神混化’的状态。然后在调节重组的时候,信息就自然出现了。” “这……” 罗南也皱眉,瑞雯的“形神混化”,到目前为止,仍算是她独有的能力。能够迅速地在精神、物质的不同“频率”之间跳转,做到内外如一,无所不至,具有不可思议的适应性、机变性和爆发力。 这种状态下的瑞雯,已经模糊了物质与精神的边界,可称为“非人”。这般能力,全然出自天赋,非后天所能成就。 这样想着,他对梁庐在各种关键信息上的守口如瓶有了另一个角度的认知。 也许那哥们儿什么都说了,什么都交代得很清楚。但是,他的那些关键信息并没有存储在外接神经元中,也没有存储在其他地方,而是就这样光明正大地倾洒到了雾气迷宫,乃至“披风下的三只猫”的每一个角落,只是等待着能够收集并解码的“有缘人”出现。 而这个“有缘人”…… 罗南视线重新投落到瑞雯脸上,不可避免地想到了她在地下格斗场的经历,想到了她那个“c2834”的编号,也想到了曾与武皇陛下坦诚交流的关于她的“血脉”实验,还有大概率来自于某个大君家族、特别是天渊帝国遗族的“血脉”来历。 所以,瑞雯是那个“有缘人”? 梁庐在设下这个机关之后,就等着瑞雯出现,并对此坚信不疑? 不,梁庐不可能知道十几年后会是一个“编号 c2834”的小姑娘解读出了他散布在这三处时空位面的碎片信息,但他肯定在相当程度上确信,会有这样一个类似的人出现。 不管是男是女,是人又或是其他什么存在。 而且大概率不会让李维、屠格或者是其他敌对的人员先一步察觉……或篡改。 那么这个梁庐笃定会出现的“人”,在他的认知里会从怎样的渠道出现? 是从遥远星空赶来的后援?在屠格那结结实实的被刺之后?梁庐能这么头铁? 还是说,梁庐知道“披风下的三只猫”相对于“往生神器”的特殊定位,他也在实验、在模仿并且确实完成了投放,进行某种意义上的“往生”,这些信息就是留给王者归来的自己又或者其他重要人士? 要么,干脆从瑞雯存在本身倒推,也许梁庐对李维、屠格暗中进行的“禁忌实验”也是知情的,某种程度上还容许他们利用这个特殊环境进行相关研究,并在暗中观察甚至乐见其成……直到瑞雯这样一个特殊的存在诞生,并且如他所愿脱离李维和屠格的钳制? 罗南考虑到了很多可能性,但无法完成最终确认,只能给自己一个大概的方向。 他再看向瑞雯,希望小姑娘能够给他更多的提示和灵感。 瑞雯也确实在认真梳理思路,她的视线在“动态时空地图”上,在很难同时出现的九个“标识”上流转。 也是难为她了。 罗南暗叹口气,同时也还是有些不死心,想着如何从瑞雯那里学习或模拟“形神混化”的手段。 等下,瑞雯这手段,现阶段固然是独一无二,可印象中好像还有个比较接近的…… 哈尔德夫人? 她源自于“焚心刀”的极端淬炼之法,似乎也在走这条模糊物质、能量、精神边界的道路。 也许可以把她扯来试试? 如果可行,以罗南对哈尔德夫人的掌控力,只要哈尔德夫人知道,也就等于他知道了。 咳,对哈尔德夫人有掌控力的,还有一位呢。 武皇……罗南忽然醒觉一事: 这位“大君保底”的天外来客,疑似“往生”的“先行者”,身处这处巨大的“子宫”之内,教给哈尔德夫人“焚心刀”,总不会是单纯爱材惜材,因材施教吧? 罗南还记得,他从夏城前往淮城的那晚上,武皇陛下随吴魁那个“无头鬼”一路南下,勾他出来。当时罗南并未现身,但也通过遥感方式,旁观其与哈尔德夫人的交流。当时,武皇陛下就提及,哈尔德夫人修炼的“焚心刀”路数,乃“神游”之法所化。 神游,逾限五法之一。天渊帝国自阍君而始的各版本“二十七意”中,基本都存在“神游”这一条目,因为这本就是“宇宙大历史”的重要分期之一,代表着古神以“神游”之法为基底,斩开宇宙基本法则束缚的重要历史事件。 从这一点上,就知道“神游”之法在修行天梯上的重要地位。 唔,还有……罗南的思路持续延伸: 在“测验时空”所处的历史节点上,含光星系的天渊遗族们,所崇信、所依靠的那位“冥殿下”,不循湛氏皇族常例,舍弃“血脉”“真传”两条路径不用,修行的正是“神游”之法。 据说只要舍弃牵绊,便是诸天神国也拦她不住,星海无垠,任她遨游! 罗南猛又抬头,看向瑞雯: 实验?疑似自于从某个天渊帝国“大君家族”取材的“血脉”实验? 含光星系已成“自治领”,天渊帝国已成历史陈迹,只要有举行“禁忌实验”的胆气,选材家族祖上是“大君”也好、“主宰”也罢,有什么区别? 第八百六十一章 十二国(上) 所以,湛冥的血脉? 罗南看向瑞雯的视线应该是有了些变化。 瑞雯很敏锐,视线从“动态时空地图”上挪开,扭过头来。 罗南招呼一声: “瑞雯。” “嗯?” “以后收集到类似的信息,我是说,‘大君规则烙印’里的碎片信息,及时给我讲。” 罗南提醒了一句,想来小姑娘也会不折不扣地执行。 “好。”瑞雯答应得很利索,紧接着手指在“动态时空地图”上一划,“这个很重要。” 这是摆明的事实,不过罗南还是问一句:“是判断,还是收集的信息?” “收集的。它是所有信息表述的基础和轴心……目前是这样。” “所以这幅地图已经非常贴近‘底层’了,它或许不只是‘地图’这么简单?” “嗯。” 罗南回手拨弄了下左肩上悬浮的光球头骨,哧笑出声:“梁庐这家伙,事情越搞越复杂。” “梁庐……” 瑞雯沉吟,罗南教给她天渊通用语、礼祭古字的时候,与她交流过天渊帝国、含光星系以及梁庐的信息,未必全面,可基本框架是有的。 倒是梁庐这厮,重重遮掩之下,“导致”罗南从没有真正掌握“地球本地时空之所以这般”的基本事实框架。 哪怕过去一年时光,他以超乎所有人预料的成长速度,在时光长河末端形成了一道醒目且强势的波峰,可是李维也好、武皇陛下也好,甚至是洛元,都凭借数十年时光积累的信息,形成了他难以跨越的信息壁垒。 对于这道屏障,罗南曾经还对梁庐报有一定的期待,指望着哪一天,通过外接神经元资料库或者“测验时空”,突然获知全盘真相。 现在么……呵! 哪怕是瑞雯帮他拿到了“饵物”,又发现了梁庐的头骨——与“朽骨星”碎片拼接起来的“渊照”机关,还有这幅非常关键的、已经触及到了“破烂神明披风”之外的“动态时空地图”,可相较于一个完整的事态图景,还有大片的黑暗与未知。 “玩拼图,也不带这样的。又碎又乱也就罢了,要命的就在于不完整,差得还非常多。”也只有在瑞雯面前,罗南才有吐槽此事的机会,“现在知道了,人家压根儿就不带你玩儿……啊,我是说是我自己,幸好有瑞雯你在。” 几天前,罗南还想用“耐心”来获得更多筹码。可如今,梁庐这种权限和阶次分明的“留言”方式,让他豁然醒悟: 不到一定的层次,他的信息摄入,将永远落后于上位者,因为你根本就不是他们交流的对象。 如今,事态倒还勉强可以接受,正如罗南所说:幸好有瑞雯在。 只是,为什么是瑞雯? 罗南皱眉,又将“光球”从左肩处拿下来,摆在身前,与其中的头骨对视: 你究竟死了没?没死也就罢了,若是死透了,又能指望谁? 真的指望如瑞雯这般,意外觉醒的“湛冥血脉”? 可这样的话,瑞雯的“觉醒”,真的就是“意外”么? 若不是“意外”,你又是怎么安排的,能够让李维、屠格也“听命”行事? 越是努力思考,问题越多,罗南心中难免有些躁意。 耳畔却是传入瑞雯的话语:“‘地图’与上面的各个‘标识’有链接……现实层面上的,只是需要一定的权限和验证。‘渊照’机关应该是很重要的‘枢纽’或‘信物’。” “咦?” 不等罗南问出口,瑞雯已抢答了:“一些是收集,一些是判断。” “所以,还有潜力可以挖掘。” 这倒很符合一般逻辑。 梁庐到死都在用心炼制的“机关”,其目的只是以一种不靠谱的方式坑杀李维,未免失了“大师范”的格调。 然而预估一个将死之人的想法,谁知道能有多大的出入? 罗南转头,盯着“动态时空地图”投影看了半晌,片刻又问:“能不能更具体些?比如,我这边的‘外接神经元’,哦,应该就是上面标识的‘天渊造物真传’,怎么链接,如何验证?” 瑞雯想了想,微微摇头,随即便道:“我再去转几圈。” “没必要。”罗南忙制止她,“既然是‘神游’法,我是说‘形神混化’状态可见,显然是有一定之规,大概率和层次境界也有关联,慢慢积累就行,强行为之,效果未必会好。” 说这些,主要还是为了瑞雯的安全。 罗南真怕小姑娘头铁,转着转着,就转到核心辐射区里去。 唔,也许可以让瑞雯研究一下“焚心刀”?从天赋转到体系修行上去?反正那也是武皇陛下公开的资料。 或者与武皇再深入沟通一番? 想到这里,罗南忽又惊觉:既然武皇陛下能够传授哈尔德夫人“焚心刀”,这种脱胎于“神游”的秘法,那么武皇陛下本人,是否懂得这种手段呢?如果真的如此,那么梁庐疑似抛洒在这片复杂时空里的“大君规则烙印”,里面存在的信息是否已经被她读取……甚至抹除、篡改? 武皇陛下在那场冷餐会上,主动提起了公正教团,是不是早已经知道了“往生之门”与“真理之门”的高度相关性,就在这儿等着他呢? 必须要说,武皇陛下与他之间的“信息壁垒”,实在是最典型不过。 只要有这个“壁垒”在,罗南注定没有办法和武皇站在同等位置上交流:他也不是非要强调一个地位高低,而是在这种前提下,什么“盟友”,也不过就是“牵线木偶”的高情商表达。 所以,这堵高大到让人绝望的“壁垒”,究竟该怎么跨过去呢? 罗南无意识叹了口气。 此时瑞雯却突然换了个话题,“可不可以让‘浑敦’过来?” 罗南微怔,“浑敦”就是罗南以梦境游戏和磁光云母,在“百峰君”行为模式基础上,催化出的灵智核心,勉可算是“百峰君”的“活化大脑”。 它目前算是一个人造的“幻想种”,本质与罗南手上的“磁光云母”相似,但没有经过幻想学派多年研究打磨,其“母版”难免会有些瑕疵,需要不断地调整。只是以前它“心”“脑”两分,调整起来很是麻烦……如今情况倒是变化了。 因为“心脏”地带,也已控制住。 是了,不管他在“畸形星球”这里发现了什么,考量了什么,这里最原初的“解释”,就是引导“百峰君”多年来行为模式的巨大“饵物”,是“百峰君”的“心脏”所在,正该“心脑合一”,将相关事项梳理清楚。 唔,自八零年以来,“百峰君”这套形成机制中,埋藏了许多“梁李屠第三次交锋”的隐秘,若能查找痕迹、追根溯源,也是极好的。 还有,罗南如今掌控巨大“饵物”,李维可能会有反应——“畸形星球”地壳结构中,那些断续的“枝条”,可证明那边的渗透程度已经相当深入。哪怕“参观团”大部分人,都不知道这次撞上的是什么,李维却极有可能已经收到了信息。 罗南抢先一步,后面就应该步步抢先,抓紧时间扩大优势。 这才是最现实的考虑。 诸般思绪在心头掠过,罗南却也不急于敲定思路,因为瑞雯才是建议人,他想听听小姑娘的看法: “你是怎么想的?” 瑞雯指向罗南身前的“光球”,实际上单指里面的“渊照”机关:“使用就是熟悉和磨合,它与‘地图’结合紧密,用得多了,方便寻找‘链接’‘验证’信息……‘浑敦’很适合。” 说到这里,瑞雯觉得她的表述还不是太清晰,就尝试着打了个比方:“就像是在选秀或面试。” “哦?”罗南多少给闪了一下,“怎么讲?” “我们想获得一份工作,但不知道是否符合对面的要求,所以要多方面展示。‘地图’应该是有有相应判断机制的。” “判断的算力从哪儿来?” “……葵姨?” “有可能!” 刚才葵姨还建议“读取标识、接收信息并领取可能存在的军事任务”,结果读取之后没了下文。 现在看来,里面很可能存在一个隐性的判断机制,而罗南的“外接神经元”极有可能正为其提供算力资源支持——权限这玩意儿,特么最讨厌了! 罗南摸了摸自家脑壳,还是认可了瑞雯的判断和表述:“所以,现在‘地图’成了面试官?正在验证相关条件,看是否可靠?” “不然,它应该已经炸掉了。” “嗯,外接神经元就是第一关,不,瑞雯你的‘形神混化’才是第一关。”罗南冷笑了一声,“在这位‘面试官’先生看来,前面的只是面试资格,‘渊照’则是展示和感知窗口,‘浑敦’则是咱们之前做过的项目,推出的作品。梁庐这手玩儿的……行啊,叫它来。” 与瑞雯聊了这几句,罗南心头的躁意倒是有所缓解。他也渐渐梳理清楚了自家的心思:他其实并不在意梁庐“高高在上”的权限设计,却极度担忧这种设计彻底抹除他实现“完整拼图”的可能性。 后者是他绝难接受的。 目前来看,梁庐还没有将这扇门完全封死,通过瑞雯,或者是说通过湛冥血脉的觉醒,仍能间接获得相关信息…… 也许这就是他笃定,李维、屠格乃至于武皇陛下会培育出湛冥血脉并促其觉醒的原因。 罗南叹一口气,很快又赞道:“现在瑞雯你想事情,要比我清楚明白。” 瑞雯看他一眼:“你心里事情多。” 啧,现在已经能够点评哥哥了! 罗南真的笑了起来,笑着笑着又叹气。 不管瑞雯的来历是什么,现在她就是罗湘,是自家妹妹,罗南并不会为了瑞雯来历的“高大上”而改变心态。他只是担忧,担忧这个小姑娘的出生、入世,涉及太多阴谋算计,甚至是命运的安排,并会因此而拐入莫测的走向。 这本来是瑞雯没必要承担的——她只是一个失败的实验品,在一段凄惨的人生之后,捡回来一条命,进入一个温馨家庭,开始一段新的生活,已经很不容易了。 然而她觉醒了那样神奇的能力,地球又是这样的局势,甚至这一片时空,突然间都冠上了“子宫”这般奇诡的意义。 诸天神国和六天神孽还没有将祂们的视线真正投放到这里,事情就已经这么不着调。 可话又说回来,梁庐、李维、屠格还有武皇陛下,这些天外来客纷纷到此,一个个层次也都不低;更别提还有“日轮绝狱”,还有“百神冢”,在这些人和物经年累月的辐射下、影响下、搅动下,“披风下的三只猫”,披风下掩盖的真实,又确实具备这样的位格。 若非如此,罗南又哪可能具备在“窗口期”快速提升,直面诸神的可能? 因此而忧虑怨艾,也未免太双标了。 再有,梁庐广域分布“大君规则烙印”的手段,对于“新人”极不友好。可正常情况下,又有哪个“新人”能够在短暂的窗口期,快速成长为足以对抗李维,乃至对抗“诸天神国”和“六天神孽”的强人呢? 梁庐不去考虑这种情况,也是合理的。 反倒是他安排的“中继站”“测验时空”之类的场景,对“新人”成长颇有助力。 罗南仍要承他的情。 于是,罗南叹着气,又笑了起来。 便在他复杂波动的笑叹声里,瑞雯向他伸手:“借力。” 手指朝向是罗南前方的“光球”,即叠在一起的“镜鉴”和“渊照”。 罗南一怔,随即醒悟:“‘朽骨星’里积蓄的能量?” 如果不计较“渊照”机关的炸弹本质,它十多年存储精炼的大君级力量,也是堪称慷慨的“赠予”了,说是便携式的核电站,都算侮辱它。 现在需要的就是高效激发和使用的方式。 罗南一边想,一边示意瑞雯随便取用。 下一刻,罗南就近距离领略到了当初瑞雯在“三尖顶”施展的手段,那个拘了“小丑版骷魔王”和“浑敦版百峰君”的“役魔卷”神通。 炽白光焰从“渊照”机关里提取出来,随即化为招展的“披风”,一瞬间覆盖了侧方部分区域,而瑞雯就伸手从中一抓,出现的却是个貌似铜质的面具,牵带着一件暗色斗篷,而面具之后,披风之下,尽是空无。 “浑敦版百峰君”就这样被瑞雯从不知什么地方牵拉过来。 罗南眼皮跳动: 嗯,“荡魔图卷”不错,足够高端,而且稳健,是激发“朽骨星”存储力量的恰当选择。只是要达到“当年”纯大君运使役光神鸟的那种层次,可能性不大。 可以尝试“完美体”,结合“测验时空”获得的“人造黄金细胞临时体验方案”,当时到手了三种,里面就有“役魔卷专精”的路线。 对应的“人造黄金细胞”配方他已经到手了,可以让“磁光云母”准备起来,希望地球本地时空这边能收集到足够的素材。 嗯,等一下。 素材的话……罗南看向光球内部缓缓旋转的“渊照”机关,眼神微妙。 前大君的头骨,生物学意义上,应该很有用对吧? 只是采个样,应该不至于引爆? 罗南心念百转,而此时,牵拉过来的“浑敦”,空洞的铜面眼孔裂隙,似乎也吸纳了一部分“镜鉴”“渊照”的光芒,又好似被罗南前方“光球”吸引,全无任何自主性地往这边靠。 瑞雯又看过来,罗南略一沉吟,便道:“可以回一下炉……‘心脑合一’嘛。” “渊照”机关所化的巨大“饵物”,作用于“百峰君”或者地球本地时空的机制,以及它作用于雾气迷宫的逻辑,两边要合并在一起,才算完整。只是单凭现阶段的“浑敦”版本,肯定照顾不周全,“回炉”势在必行。 嗯,梁庐当初制作“渊照”的时候,未必会想到这系列的变化。可既然影响已经造成了,罗南很乐意帮他延伸一下,这才有进一步插手控制的机会。 如此一来,再出炉的“浑敦”,与之前会有很大不同。 “浑敦”浑浑噩噩听不太懂,也不需要它懂,“光球”内部的“渊照”已经将它吸了进去,本就是具现出来的“面具”“斗篷”都化为虚无。 随即,“渊照”也无声旋转着,回归过去十多年它所在的位置,还多了一层“镜鉴”。 它依旧主导这颗“畸形星球”的结构与生态,使亿兆神明碎片聚拢、沾染、离散,往复循环;也同样影响着地球本地时空那边“百峰君”所在的莽莽山区、从中延伸出去的超凡力量脉络和架构,包括已经深植在湖城的“浑敦教团”以及成千上万的仰其鼻息的人员。 也由于它外面多了一层“镜鉴”——罗南在时光长河上“溯源追根”能力的体现,所以罗南多多少少能窥见相应机制的运作法理,能够以幻想学派的“超构形理论”,重新建构一套对应的“范式”,并借助“磁光云母”的“灵魂磁化”之力,启灵点化,成就新版“浑敦”。 这是罗南的初步设计,成败倒无所谓。 正如瑞雯所言,“回炉”只是熟悉“渊照”机关这个“新道具”,并逐步磨合的手段;事实上,“渊照”机关也只是个跳板,归根结底,还是要探究“动态时空地图”…… 罗南思忖着,又环视四周,轻声道:“也许,咱们可以主动上点儿强度?” 对某些打工人来说,节前的时光总是显得格外漫长。 邓纯给自己的人生规划,最终是要脱离“打工人”这个层面的。可现在,哪怕在很多人眼中,他确实已经“飞黄腾达”,与“打工人”远远拉开距离,但在自我认知的约束下,他比正常的“打工人”还要谨小慎微…… 因为他正给一位“神明”打工。 好吧,如果是这样的“打工人”,邓纯其实不介意修正人生规划。 正如当下,他已经没有了“过节”的意识。反正浑敦教团前首脑邓允唯老先生,他生理学意义上的父亲,那个一辈子想逃出“鸡犬”生涯的野心家,在icu里挣扎了十多天后,终还是咽了气,现在邓家节日氛围全无,更有甚者,已陷入“乱又不敢乱”的荒唐境地。 嗯,这时候乱起来,是给“在世神明”他老人家上眼药么? 岂不见高文福大执政官,都躲到了金城去,甚至都有了“主动卸任”的传言。 邓纯知道,现在家族里有很多人,都在看他的眼色,唯他马首是瞻。当然,本质上还是等待“神明”的判决。 然而那位年轻的“神明”,又岂会理睬这种小事儿? 最终,邓家的资源,多半仍是要由他支配的——前提是侍奉“神明”未有偏差。 邓纯很清楚,他现在绝不能太跳了,他还在“试用期”。 所以,家庭内部那些糟烂事儿,以及隐藏在糟烂事儿之下的唾手可得的财富和权势,他连眼角都不瞥一下,每日里忙得家也不回,脚不沾地……咳,其实大部分时间只是展现态度,湖城这边并没有太多需要他处置的问题,他甚至不如“老药”。 后者因为觉知会并入浑敦教团,已经成为“蓝区”中层,在“绿区”也预订了一个位置。所以这段时间,陷进了人情往来的漩涡里,十分辛苦。邓纯则非常积极地帮助他,介绍自己的人脉资源,将“老药”引入相关圈层,一点不介意这位曾经的手下在浑敦教团内部的地位,将他甩在身后。 一来,这会让他看上去也很忙碌,忙碌就是“神眷”,“神眷”就是面向世俗的威严。 二来,他需要向“神明”展现态度。 终于,在中秋节前,“神明”认可了他的态度,有一件具体、严肃甚至颇为棘手的任务下发给他。 虽然不是要他独立完成,“老药”也有参与; 虽然传达任务的人竟然是文慧兰,看上去在“神明”面前颇是得宠,显得美中不足…… 可邓纯还是欣喜且郑重地接下,哪怕他并不是特别理解: “按照这个‘十二国’模型,给教团所有‘面具’分类?” 「大章代双更系列,本章为补更(1\/14)。」 第八百六十一章 十二国(中) “十二国……什么意思?” 邓纯居住的大平层里,正开一场三人小会,讨论如何完成“神明”的考验……啊,任务。 接到了任务之后,当然要先商量怎么去做,可越商量脑子里面越是一团糨糊。三人中的两个,就是邓纯和老药,知道了具体要求,度过了最早的兴奋期,也只有面面相觑的份儿。 在浑敦教团这边,“面具”,就相当于“百峰君”加持力量的具现化。当然这个“加持”是用了刻意的拟人表达。在教团内部厮混的绝大多数中高层人员都很清楚,所谓的“加持”,不过就是“百峰君”这种特殊“能源”和“矿产”的超凡层次应用。 “百峰君”并不具备人格,当然也就没有“加持”之能,只是被动的、受他们开采的“矿山”。 至于如何开发利用,就是浑敦教团真正高层的绝对机密了。 可是,事情在一个月前发生了决定性的改变。真正的“地上神明”出现,浑敦教团变了天,一个具体的、可以调整百峰君恐怖资源力量的“浑敦”出现,从“梦境游戏”迈出来,进入现实世界,轻轻巧巧抹去了所谓“教团最高机密”的意义,以及与之对应的权力。 嗯,其实现在还没有触及具体的权力安排,大概是在那位年轻“神明”的眼中,“浑敦教团”太渺小了,以至于没有任何具体的措施。 但现在…… “天渊、神孽、荒墟、幽影、冥思……怎么讲?”邓纯念起“十二国”的名称,试图从字面意思上理解,却越想越迷糊。 老药努力回忆:“‘天渊’的话,在中继站时,好像听葵姨讲过。只是,这是‘天渊帝国’还是‘天渊灵网’?” “既然是‘国’,那就是天渊帝国吧?可其他的,神孽帝国?荒墟帝国……冥思帝国?” 单凭在“中继站”时得到了片段信息,两人的思维早早就上了岔道。 直到这个时候,在落地窗前遥看夜景的文慧兰,才轻声开口:“根据罗先生的说法,这‘十二国’,每一国都代表了一类规则体系和加持力量。你们可以将它理解为不同‘神明’的加持,也可以对教团内部的人这样讲。” “啊这……” “只是有一点要明确,这些‘神明’很早就已经死掉了,只有破碎的尸骸,目前尽都统摄在‘浑敦’体系之下,并受‘役魔卷’的驱使,为教众提供加持。” “……” 邓纯与老药再度对视,虽然话是从文慧兰口中出来,可怎么听都是原样复述“罗先生”的话。 也只有那位,才会将这些深层隐秘大大方方讲出来,虽然也只是片段。 文慧兰继续道:“按照‘十二国’做分类,是‘浑敦教团’体系可拆解分析、可调整优化的正规化需要,当然也是配合罗先生进行一项实验。具体的我们不需要懂,只要按照罗先生的吩咐做事就行。 “当然,考虑到教团内部人员理解力的差异,还有一些现实问题,我建议,将这件事,与教团权力结构重组结合在一起。绿区高层限制在十二人,即‘十二国’代表各一人……红区、蓝区中层也要做相应的改变,注重比例,当然还有后续的培养。” 很显然,文慧兰早有腹稿。而且,作为传达人员,这样表述,很可能已经获得了那位年轻神明的首肯。 对此,邓纯有些不舒服。 在湖城这边,他的地位落后于老药,很可能只是暂时的,年龄和性格因素,让他有后来居上的自信。可是,面对文慧兰,这个仿佛可以获得所有大佬信任的心机女,他实在缺乏争胜的信心。 这样……只有立场,坚定的立场,才有可能了。 邓纯心里转动百般念想,面上却是郑重点头:“我同意。罗先生仁慈,这段时日给了大伙一个喘息适应的机会,但是很多人昏昧惯了,外部环境稍微松一些,肚子里就计较许多阴私,若让这些人起势,日后难免又要劳烦罗先生,怕是脏了他的手。” 老药想了想,也提了个建议:“除了教团内部,据我所知,湖城也有一些做教团‘面具’……或者是周边生意的,把一些本不够格的人推到红区,甚至蓝区里去。这些罗先生也知道,好像最初就是被这样的事儿引来的,如果能借此清理一番,也是好的。” 有老药衬托,邓纯就觉得自家的说法太务虚了,忙跟进表示:“这个‘十二国’划分,最好是从‘物’到‘人’。我的意思是,将‘百峰君’实地资源先行分类,如果能给各个峰头,都打上标签,追根溯源,以上率下,有了导向,后面自然就有人跟从,先形成了风气,后续也就好办了。” 文慧兰嗯了一声:“现实情况比较复杂,不是每个峰头都有明确的分际,但这件事情确实也要做。罗先生已经在着手了,我们需要做好配合。” 邓纯想了想,又补充:“这样的话,时间上……” “时间不是问题,罗先生那里,自然有实验和项目要求,我们只要跟上进度就好,技术手册都要熟习。” 邓纯咧了咧嘴,还不如定个时间呢,压力一下子加大了。不过,这样倒是能够与那位年轻神明有更多接触……一则以喜,一则以忧。 邓纯心思变化甚快,有些恍惚,却听文慧兰道:“邓主管的建议,作为切入点挺好的,起码相关舆论要先跟上。魏先生……” “还是叫我老药吧。” 文慧兰对他一笑:“老药你说要清理那些周边生意,却是要小心。根据情报,大部分涉及中层竞争的配套、调制买卖,都是由某荒野基因交易所的分支机构和雇佣人员完成,他们后面,是一位超凡种。” “啊?” “这人曾有刺杀罗先生以及夏城欧阳辰会长,并全身而退的记录,他名叫洛元。神出鬼没,是个极其危险的人物。可话又说回来,此事也可以推进,若能够就此将洛元钓出来,也是大功一件。” 老药唯有苦笑。 邓纯心头一动,但很快又收敛心神,超凡种的层次,他还是少掺和为好。 又听文慧兰道:“不只是洛元,还有高文福先生,大概节前会从金城折返,要考虑他的反应。这个,主要由我来应对……也因为如此,教团内部的事务,这段时间我不好过多插手,相关事宜就劳烦两位了。” 明明之前都是仰其鼻息,文慧兰甚至还领着高文福的工资,如今却在这儿一本正经考虑如何应对,偏偏还无比从容自然,只这一点,邓纯就佩服她。 高文福那是好对付的么? 反正现阶段,邓纯是绝不敢主动凑上去的。 在金城逗留多日的高文福大执政官,已经在安排返程事宜,为此还推掉了几个行程。 不过再怎么调整,他人在这里,各种商议、谈判、应酬等,总是不断。 问题在于,随着时间推移,讨论研究的事情倒似越来越务虚了。 态度是那个态度,具体推进却几乎没有,尤其是淮城那边传出“安夏线”的消息,罗南、安东胜和武皇陛下齐齐出现,为其站台之后。 人们开始观望。尤其是金城这边,还有一个传言,“安夏线”之后,怕不就是“平金线”? 那个将“大金三角”开膛破肚的“大十字切”,过去这些年,也时有讨论。 该选“大十字切”,还是“大平行四边形”……不,要钱还是要命,确实是个难题。 高文福对此心知肚明,面上丝毫不显,依旧保持着超凡种、大执政官的气派,冷眼看那些人热锅蚂蚁似地煎熬。 煎熬是肯定的,因为不论是“钱”是“命”,其实都不归他们选择,只在罗某人一念之间。 所以,若想做成事,就要用种种方法,让罗某人变动念头——在相关事项还未尘埃落定之前。 只是这又谈何容易! 高文福与不少人讨论过这个问题,正是尝试以各种间接的渠道进行影响,目前效果不彰。 但他还在坚持,他还有一点儿空间。 其实,“安夏线”也好,“平金线”也罢,伤筋动骨,却不致命,毕竟“大金三角”是他前推的阵线,如果未来几年,罗南的重心真转移过去,反倒能让他喘一口气。 可是,湖城那边再折腾下去,事情就真的不好办了。 “文福兄,听说‘百峰君’又在动啊。” “你耳朵倒还管用。”高文福收敛心神,与眼前的老朋友继续聊天,“如今世事变易,变故层出不穷,你那边的火山区也不安宁……” 眼前正是能力者协会春城分会的会长,邱万山。 两家一个上游,一个下游,“流血季”和“黑汛”一因一果,前后相继,打了三十多年交道,交情是有一些的,更有相当敏锐的情报网,和一定的互通机制。邱万山知道这两日“百峰君”,乃至浑敦教团的异动,很正常。 高文福虽是针锋相对,也知道,两边的性质和严重程度完全不对等。 罗南去火山区,可不是去刨邱万山的根。 但在湖城,已经差不多了。 第八百六十一章 十二国(下) 目前在金城,高文福和邱万山,是仅有的两位超凡种,身份匹配,无论是公开场合还是私下里,都已经交流多次。 高文福其实是有些疑惑的。 邱万山在里世界,永远都是不冷不热,将“中间派”的立场发挥到极致。过去,总是与湖城,乃至“大金三角”的利益团体保持距离,过去十多年,“大平行四边形”一直没有进入实质阶段,很大程度上就是因为他礼貌又疏远的态度。偏偏在这个几乎已经不可能的时间节点上,给他面子,千里迢迢过来商量…… 按照邱万山的秉性,这是不寻常的。 所以,罗南最近时常往火山区跑,这种不痛不痒的事儿,也能对这个老油条形成压力吗? 过去这段时间,高文福也试探了几回,却无所得。 他明天就要回湖城了,今日再邀约邱万山喝茶聊天,就没那么多心思,主要还是礼貌性的,算是道别,也算感谢邱万山这段时日给他撑的场面。 所以,邱万山想聊什么,他就陪着。 就听邱万山笑呵呵地表示:“火山区离春城起码五百公里,‘百峰君’离湖城百来公里,距离不同,压力不同。” 高文福也呵呵,他却不是长期绕圈子、说废话的性格,陪聊是陪聊,也要有一点儿实际的东西:“那位最近提出来的‘十二国’,你也听说了?” “有所耳闻。” “看了那些名目,是什么想法?” “不太熟。”邱万山笑着应付了一句,又感慨道,“那位研究的领域,已经不是我这种老朽能够触及的了。” “你又何必妄自菲薄?和他正面交流,印象如何?” 邱万山不忙着答他,反瞥回一眼:“哎呦?这些天,你倒是没有问我这个事儿。” “不想问,不想听,免得闹心。”高文福给邱万山倒茶,“我知道,很多人都说我是特意躲出来的,那倒也没错。可如今,终究还是躲闪不及呀。” 三十多年的交情了,高文福知道邱万山不是个碎嘴的,有些话也就掏出来讲。 事实上,他倒希望邱万山能够将这些话传出去,最好准确传到罗某人耳朵里。 “罗体系”和“李体系”对撞,他这条池鱼,能不能全场旁观呢? 高文福知道这样的想法过于天真,可万一能行呢? “印象嘛,你和气,他也和气,交流起来倒不困难。”邱万山笑得两眼眯眯,“而且嘛,很注重搜集基础资料,心里有他独特的回数,却不轻下判断。或许就是这样,他看待这个世界,才和我们不同……当然,这个世界可能本来就不是我们所见的这副模样。” 高文福也笑:“老邱你这说法,不要临到老了,道心破碎,连自我逻辑都乱套。” “那可不好说。”邱万山将茶杯举到唇边,啜了一口,哈气再道,“三战之前,谁会想到又是这样的世道?你能想到吗?反正我没想到。可能有些人,至今犹疑在梦中……偏偏这位,是能混淆梦境和现实的。” 高文福也抬杯就唇,只是听邱万山说到这儿,下意识抬了抬眉毛。 是他的错觉吗? 这老邱,不像是喝茶,倒像喝酒喝大了。 雾气迷宫深处,罗南刚通过复杂的中转,接过罗淑晴女士的电话,确认节前肯定赶回去。 甚至还来了一段视频,让姑妈看清楚他的工作环境。 因为他正在“树洞”这边,空间是略微狭窄了些,但基本都遵循常规。 安抚了有些节前焦虑的长辈,结束通话,罗南又往外看,此时“树洞空间”如一颗绕行的卫星,在“星球”外围绕行。 这样的状态正说明,罗南的“手搓时空”规则架构已经蔓延覆盖到了相应的位置。 “下方”这颗他捕获不久“畸形星球”,曾经厚重的“地壳”,如今已经削薄,乍看还算完整,可真的绕行一周,便可确定,有些区域已经“漏光”,有的还在层层塌陷,不知什么时候就可能整体崩塌。 也因为如此,罗南已经可以透过“星球地壳”,看到其内层越来越清晰的“中继站”架构。 只是偶尔。 因为很多时候,“中继站”外围、“地壳”之下的中间区域,还飘荡一层“烟岚”。 在内层炽白光焰的照耀下,“烟岚”不断翻卷,有时薄透,有时厚重,有时角度正好,便似化为从“地壳”裂隙往外凝视的巨大扭曲面孔,一张又一张,不断变化,好像在争抢与外界沟通的权利。 罗南左看右看,最后表示:“还行。” 他又看了眼“树洞空间”内部那一片璀璨星云,大致确认当下雾气迷宫的状态,便离开这里,向向“畸形星球”跳下去。 隔着即将崩溃的“地壳”,那些时隐时现的巨大扭曲面孔,分明有些骚动。因为罗南的到来,它们正表现出非常微妙复杂的反应,用比较拟人化的说法: 大概类似于憎恶和忌惮。 随着罗南穿透“地壳”,与它们近距离接触,“烟岚”更大幅度地扭曲震荡,那些巨大面孔有的化入混沌,有的远离,有的则狰狞张口,想吞掉他。可这时候,“哗啦啦”的声音响起,乌沉锁链在烟岚云雾中穿梭,大多数时间只闻声不见影,然而每当它震动响应,这些真幻莫测、躁动不休的“面孔”,就会乖巧许多,一如当初的魔符。 罗南近距离扫视这些烟岚云雾,以及他们化生而出的面孔轮廓,但也没有过多停留。很快就穿云破雾,降落到已经基本复原的“中继站”之上。 那些烟岚云雾,也就叠垒如城,覆盖包裹了“中继站”,从四面八方凝视过来。 罗南的“中继站”,主体仍然是那个仿佛战场剪影的荒芜平原。真正的“中继站”基地只有极少部分暴露在地面上,如同觅食中的鳄鱼,只露出上半边脑袋。冰冷浑浊的眼睛,注视着前方广袤的荒原,还有那些变幻的面目云彩。 荒原上,原本是各种类型的“活化碎片”衍生出来的“妖魔鬼怪”,还有罗南与磁光云母共同打造的各种“磁化傀儡”的陈列地,同样也是实验性质的战场,最是混乱不过。只是当下,没有妖魔,也没有傀儡,更没有战斗,只有一片变幻不定的暗影,裹着中间一簇光源。 光与影形成了明显的联动。 有时光源会非常强烈,放出炽白光焰,那时暗影几乎完全消失; 有时光源内敛,阴影就铺开来,漫过整个荒原,甚至铺展到周边那些“烟岚”之上,衬得那些巨大扭曲的面孔,也阴晴不定。 不过,当罗南降落到荒原上,这片阴影上端便显露出貌似铜质的面具,而那些盈缩不定的“阴影”,也化为勉强可见轮廓的斗篷,上面也不尽是暗色,而是存在着仿佛多个颜色星团错落分布的光亮纹路,犹自变幻不定,极是华丽。 这“面具”与“斗篷”大致区划出一个人影,而这人影随后就匍匐在地,向罗南展现它的恭顺与臣服。 这是罗南对接了“百峰君”和“畸形星球”两边的运作机制和逻辑,“回炉”后再造出来的新版“浑敦”。 当然,“浑敦”从来都不是重点。 他只代表了罗南认知、理解“渊照”机关……就是“浑敦”旁边那处光源,再利用、驾驭的思路。 目前已经随时可能崩塌的“畸形星球”,就是“渊照”机关过去十多年间,吸聚亿兆神明规则碎片的成果。当然,绝不只是吸聚,在梁庐的设计下,那些神明规则碎片受“渊照”机关内的“朽骨星”碎片辐射的大君级别能量吸引,聚集过来,使之沾染“大君规则烙印”,再使其离散,往复循环。 罗南通过“回炉”浑敦,在“渊照”机关的运行模式中加了个步骤: 分类。 他将组构成“畸形星球”的亿兆神明碎片,最起码是所有残留活性的、可能分辨的那些,逐一定位,初步明确性质,一个个标识清楚,再调整它们在“地壳”中的分布,并拆除、重构,分类排布。 至于“类别”,就是雾气迷宫这个“百神冢”里,确定埋葬的十位“立国神明”体系,同时也计入“天渊帝国”和“六天神孽”,共计“十二国”,以此囊括资料所载的在“孽劫世神战”中陨落的一百三十九位神明、大君。 其实,神战中殒没的天渊帝国大君,基本确认遗体不在其中,“天渊”这一国,倒是大半给梁庐乃至“朽骨星”准备的。 还有,李维、天照教团这些,这些年在雾气迷宫的留痕,则划归“神孽”一国。因为李维是用“伪神物化真种进阶配方(仪式版)”这种明显属于六天神孽体系的手段。 至于屠格这种跳反的……还没资格单列。 毫无疑问,这是一个大工程。 可偌大的“雾气迷宫”,罗南也凭借“镜鉴”基本梳理出了脉络,没道理这里不行。 如今,“渊照”机关展示它过往吸聚、辐射和反馈的基本规则,“镜鉴”则负责追溯有关碎片的来历,罗南则在恢复成“中继站”模样的“手搓时空”中,分划出专属区域,做好相关碎片的分类和临时储放。 嗯,就是浮游在“中继站”与“星球地壳”之间的这片烟岚云雾。 第八百六十二章 突破口(上) 对这样的情况,中间曾经回来参观过的龙七做出评价:「完全看不出分类……十二国在哪儿?‘浑敦的斗篷上吗?」 某种意义上,他猜对了。 只算是人造幻想种的「浑敦」,根底在一众神明规则碎片中,完全不够看,可是又占据了非常重要的位置。因为它存在的意义,就是贯通「百峰君」和「畸形星球」的运行机制,使「渊照」机关的部分能力具现化。 具体点儿说,「浑敦」是用来查询、定位、链接的工具,罗南可能用不上,但在这个体系内,受这个体系影响的其他人,目前来看,主要是「浑敦教团」绿、蓝、红区那些「受加持者」,是很需要的。 这也算是一部专用计算机,生物……嗯,幻想型的。 只是这家伙,也受到现实层面「浑敦教团」那些信众的影响,映射出他们心中对罗南的看法,才表现得这般谄媚。 总之,灵智仍然不彰,还需要一定的打磨,现阶段勉强也够用了。 罗南不想在它身上浪费太多心思。 包括「十二国」分类,虽也是认知「披风下的三只猫」超凡力量和畸变环境源头的重要途径,但它仍不是罗南现阶段的重点。罗南的目标,是通过浑敦「回炉」以及「十二国」分类,持续熟悉「渊照」机关,特别是里面包裹的「朽骨星」碎片十多年间积蓄的充沛的大君层次的力量,尝试借用、把控、调整。 当然一 切的一切,最终还是要落脚到瑞雯定性的「关键」的「动态时空地图」上。 经过两天时间熟悉和准备,罗南觉得,他可以初步验证一番。 根据他和瑞雯的研究,想要窥见「动态时空地图」的真正奥妙,最好是拥有大君级别的力量。可是再想想,到达地球后的梁庐,在正常情况下也很难达到这个水准,如果日常操持都还是这般,压力未免太大了,标准理应下调…… 有了「渊照机关」和其中的「朽骨星」,罗南现阶段就可以尝试一下。 当然,是在熟悉了「渊照」机关设计图纸之后,起码确定了不会引爆这个要命的玩意儿,才好下手。 现在不试,等回家过节,再被俗务缠身,又不知要推后到什么时候了。 罗南让匍匐在地的「浑敦」离远些,他站在「渊照」和「镜鉴」混合成型的光源之前,先上了「披挂」,即一套简易的外骨骼框架,是已经转移到夏城的横断七部工匠,在「老手」和万院长指挥下,手工打制出来的。 比较符合罗南现阶段的需求,至于强度……反正是一次性的,也就不用太在意了。 片刻之后,胸口嵌入的生化反应炉嗡然启动,肌膜结构快速生长,覆盖了罗南以及外骨骼框架,再由叠层干涉技术调节,由此支撑起来一部理论上「完美体」。 …。。 完美不完美不好说,这次的「完美体」其实是有些不同的。 不再是「电磁向 」,而是转换成为「荡魔图卷」的「役魔向」。 这其实就是罗南在「测验时空」收获的三个人造黄金细胞体验方案之一。他有配方在手,通过磁光云母在半个太阳系中材料……嗯,很可惜时间紧迫,一时间搜集不太周全,最后还是很不好意思地从「渊照」机关表层,就是梁庐头骨上采集了一点儿「素材」,托这位前大君的福,勉强制备成功。 侧面,瑞雯无声无息出现,注视罗南已然披甲的躯体,以及他与「渊照」机关之间的骤然紧密起来的气机连接。 这种连接是以非常眩目的光焰的形式——「渊照」机关辐射出来的强光,击穿了外层「镜鉴」的温润光华,使得上面的礼祭古字结构加速流转, 再与罗南披甲的躯体相接。后者身躯微微一滞,刚刚披挂上身的外骨骼,就有多处细微的开裂,炽白光焰在裂纹之中穿梭,并向其他区域蔓延,造成更明显的伤损。 只是无论如何蔓延、破坏,都局限于罗南这个临时的「完美体」架构,没有偏向周边区域半分。 瑞雯微蹙眉峰,但没有动作,这般模样,就证明罗南已经比较成功地借用了「渊照」机关的力量,而且妥当运使,并无差池。 果然,紧接着,套叠的「渊照」和「镜鉴」所化光团,就像两天前那般,缓缓移向了罗南左肩位置,与他身上辐射出来的光焰以及相应的绵密气机交织 在一起。光焰仍然在罗南身上往来流转,有些时候突出半截,将离未离,就好像是摆动的鱼鳍鸟翅,转眼不见。 荒原上起了风,以罗南为中心,向四面八方排荡。 旁的也就罢了,天空、周边的「烟岚面孔」受到影响,扭曲更甚,变幻更快,以至于拥挤堆叠,很多只显露出半幅狰狞模样,一起凝视聚焦,甚至还往内层压迫,似要将荒原中心那个披甲人影生啖嚼服。 「手搓时空」又响起「哗啦啦」的抖荡之声。 伴随着绵密声响,乌沉锁链在虚空各处显形,不是单独一根,倒像是「日轮绝狱」那边,无穷尽的架构,如网如狱,穿过一张张狰狞面孔,轻轻抖动间,就让那烟岚云雾崩碎,哪怕是很快又重聚塑形,也萎缩收敛许多。 一时之间,「中继站」外围厚重的云雾也显得稀薄许多,倒是呈现出更外围若隐若现、如真似幻的仿佛殿堂般的巨大封闭空间。 在这个巨大殿堂内部,格局并不是特别清晰,只是最上方有一轮暗赤的日轮悬照,同样有乌沉锁链穿入穿出,紧紧绑缚。而在它周边,光芒所及,可以看到,随机分布着大量雕像,有的相对完整,有的支离破碎,但无论是完整的还是破碎,都悬浮绕行于殿堂内部,吞吐烟岚,努力塑形,似乎想通过这种方式,展现其应有的模样。 …。。 这个巨大殿堂的形象,并没有呈现太长时间。什么日 轮、锁链、雕像,最终都被重归厚重的烟岚云雾遮蔽。 由始至终,罗南都未抬头去看。 倒是在他身侧,又有光影闪现,一半幽暗,一半微明,这是「动态时空地图」的投影。 幽暗区域,只有一个区域闪烁着标识的微光;另一边的微明区域,「披风下的三只猫」正呈现出它们剥去了大部分毛皮血肉之后的简洁「骨相」,即便如此,也仍能够让初次接触这方面信息的人们眼花缭乱。而在这处纷杂图像上,其他八个具有特殊意义的「标识」,就隐没于其间。 这里面绝大多数都不适合实验,罗南其实没什么选择空间,被炽白光焰包裹撕裂的手指装甲,直接点向了标识为「临时载体」的位置。 「动态时空地图」投影上,一圈涟漪荡漾开来,持续向周边虚空扩散。 承载了「朽骨星」的大君层级力量之后,这个「地图」确实是有反应的。 罗南感受时空的震荡,知道这里应该需要一定的规则收束,「渊照」设计图上没有讲,毕竟与「动态时空地图」还隔了一层,但想来也应该是大君级别的应用技巧。 梁庐当然不缺这个,罗南么……只能尝试找一个代替。 他心中早有预案:大通意。 「大通意」是「礼祭古字阐根本法二十七意」中的一种,本质就是讨论宏大宇宙中古往今来一切大能者,在个体和种群生命进化上的探索路线。所谓「大能者」 ,限定了古神、新神、主宰这个级别,「大君」都跟不上趟儿,只要能实现运用,论位格肯定是够了。 至于能不能匹配…… 试试看吧。 已经到左肩上空的「光球」,又将一束光线投注到罗南身上。 这次却是「镜鉴」发动,它的根底就是「演义时空」,是武皇陛下与瑞雯「合著」的《人神关系简史》礼祭古字文本,可化为「时光长河」的意象,由此顺理承章地牵引出罗南专门建构的「见我-大通观想时空」。 这是罗南专门研究的快捷方式。 虽说他已经完成了「大通意」永久固化,但有对应的「观想时空」加持,终归还是更好些。 做好一切准备后,罗南略收手指,然后五指箕张,朝着「临时载体」的位置,第二次按下去。 罗南以前也用「大通意」驱动力量,影响周边时空,不过这回,并不是让武皇陛下侧目的粗暴「锤击」,只是感应着「动态时空地图」的标识和定位规则,所做的一种表达,是与「动态时空地图」预设规则的沟通。 经过与「本地时空」的「谈判」,罗南在这方面已经颇有经验了。 所以,进展出乎意料的顺利。 「动态时空地图」上,涟漪扩散又收缩,那片光影区域,好像化为了实质性的水体,又或者是更虚缈的什么介质……总之,罗南的手伸了过去。 地图投影变得更加虚幻黯淡,而「对面」却是亮了起来,显 现出一处房间里,正与「老手」闲聊的万院长。 嗯,说不定就在讨论如何改进「外骨骼框架」的工艺。 罗南探过去的缭绕着光焰的手掌,几乎就要触碰到万院长的肩膀,对方却毫无所觉。 就在他对面的「老手」,也是这般。 因为物质世界毫无波动,精神海洋亦是如此,只是渊区极域形成细密的震荡,似乎在编织着什么。 嗯,大约是某种临时的规则,以及在这种规则作用下的特殊「情境」。 39314640。。 ... (看完记得收藏书签方便下次阅读!) 免费阅读. 第八百六十二章 突破口(中) 这种“临时规则的编织”,依稀触碰到了规则层面,也动用了大君级别的力量和手段,对这样的“情境”,罗南第一个想法就是“内宇宙”。 不过,很快又否决掉。 虽然有点儿像,但它应该还无法形成一个完备的规则体系。 罗南大约思索了一秒钟,就有了新的、更确切的判断。 没办法,这段时间越来越熟了。 应该是一种模糊了真实与虚幻边界的架构吧——临时的、在现实和认知边缘打了个擦边球。 就像目前支立在“中继站”时空外围,容纳神明规则碎片的“雾气殿堂”。 它本是存在于罗南的精神层面,是被《构形、信仰和大限——从“昧”到“晨曦”历史演变的合理性重构:磁光云母篇》这部湛和之主的巨着刺激烙刻而成。罗南则通过一个如真似幻的“梦”,将它从精神层面引导、具现出来,与意识深处的“雾气殿堂”既相似,又不同。 这也使得那些还没有收集完整的神明规则碎片,可以提前“具现”出那些神明小部分的特质和威能。 类似于罗南与“本地时空”那个“酒蒙子”的交流机制。 梁庐也精擅此道?他可是造物学派的! 罗南暂时没有究根问底的能力,不过既然是这个领域,很多事情就好办了。他精通“入梦法”,有“梦境游戏”的宏大实验,也有“测验时空”梦神孽威能的浸润,在该领域造诣深厚,一旦明悟,相应认知便纷至沓来。 这个预设的结构独立性更强。 它可以作为单独的临时架构存在,还没有下沉到精神海洋中,也还没有将目标人物万院长扯进来,而一旦完成,极有可能就是一个模糊了现实与虚幻边界的“真实梦境”。 就好像万院长曾经形容过的“神启”。 罗南很想现在就验证这个判断,但又不太合适。 他无形的可以带万院长“入梦”的手掌收了回来,那边映射出来的现实场景黯淡消失,“地图”本身又恢复了正常状态。 罗南扭脸看了眼瑞雯,小姑娘也在看他,表情和眼神都很平静,丝毫不为刚刚时空和梦境的涟漪所动容,只是问了句: “怎么样?” “万院长,我是说,‘临时载体’这个标识,预设的规则情况大致了解了,等和他聊过之后,再做尝试。” “哦。”瑞雯也没有意见,“那回夏城吗?” “不是还有一个可以试但没试的?” “动态时空地图”中九个标识,罗南有已经知晓、掌握的,也有目前还触碰不得的,筛选一轮下来,有足够的“分辨率”、可以“触及”并进行实验,且看上去有实验价值的,只有“临时载体”和“往生之门(实验)”两个。 所谓的“往生之门(实验)”,位置就在春城西南火山区,曾造成“金不换失踪事件”的战场遗址。 罗南还知道,那里存在着一处地壳与地幔交界地带的“时空瘢痕”,疑似还连接着“十三区”,至少是“深蓝世界”——“真·灵魂教团”的成员,便由此躲过了层层追捕,进入了地球本地时空。 只是,他们的结局并不美好。 能够进一步测试这个关键区域的机会,罗南当然不会放过。他也挺好奇,触动“临时载体”的标识,针对万院长,是一个还未开启的梦境;但对待这样一个时空扭曲的节点,又会“编织”出怎样的架构? 罗南稍稍屈伸手指,确认“完美体”驾驭的“役魔向”肌膜结构,还能勉强维持,也就不再耽搁,再度伸手,去触碰“动态时空地图”上,那个“往生之门(实验)”的标识。 他复刻了之前的操作。 但这次,并没有什么渊区极域的震荡,也没有“临时规则”的感应与编织,当他的手按向“动态时空地图”,又一次激起涟漪、穿透虚缈的介质,探向逐渐显现的“金不换战场遗址”,却是依稀触碰到了一个无形的、独立的、介入虚幻与真实之间的架构。 是的,就像之前“临时载体”标识的预设机制下,“临时规则编织”的结果。 只是不需要即时“编织”,而是已经存在,也可能更复杂些,但架构原理应该差不多。 这个无形的模糊了真实和虚幻的架构,好像一直存在于那边,围绕“时空瘢痕”布设开来,好像只等一个目标填进去,就此“入梦”。 罗南挑了挑眉毛,他在“火山区”研究了不短的时间,竟然没有察觉? 应该是其大部分架构都隐在“时空瘢痕”之后,并受到大幅扭曲的缘故。直到通过“动态时空地图”的标识,通过预设的规则逻辑,才得以触碰并还原。 至于“时空瘢痕之后”是个什么情况…… 罗南包裹着光焰的手臂继续前伸,“火山区”似乎近在咫尺,可一举撕破屏障,亲身降临。 他不介意自己填进去做这个实验,看看“入梦”之后会发生什么。 罗南确定,他已经与那个既存的架构,实现了干涉扰动,以至于他之前散布在那里的“火神蚁”,以及附着其上的“啮空菌”发生了骚动,“火山区”那边又有轻微地震产生。 这是物质层面上的影响,至于精神领域,罗南已经尝试以身入局来着。 不多时,他确实隐约进入了一个似梦似醒的状态,身体好像穿过了“动态时空地图”的虚缈涟漪,趋近“火山区”地下七十公里的“时空瘢痕”,又不确定这是否真实。 罗南没有细究,而是遵循这种感受,继续“深入”……他似乎真的穿过了“时空瘢痕”那个节点,往“后方”渗过去。这一刻,他的自我感知变模糊了,只隐约感觉到,某些特殊的记忆,如气泡般上浮,又砰然炸裂,混淆在一处。 他仿佛进入了一个高温灼热的甬道,踉踉跄跄向前,却不辨具体方位。 耳畔持续不断地传来诡异的撞击声,好像夜间忘了关窗,大风吹动窗帘,噼啪作响, 他前方也吹过了微微的凉风,在闷热的甬道里显得格外清晰且清凉。 但……也仅此而已。 或许正是这股凉风,让罗南神智快速回归理性,他很快明悟:这样的场景,其实是那位曾经从深蓝世界逃出来的“真·灵魂教团”成员“尼奥”残留的记忆,以及靳师傅,亦即“金不换”有关梦境信息的综合。 罗南不介意触动这些记忆,面对当下虚实边界模糊的架构,它们是很好的“引子”。 可是……好像还不够。 那条“高温甬道”仍只是在虚无记忆层面弄影,并没有嵌入真实的物质层面,“标识”预设在此的架构,并没有完全启动,一边火热,一边冰冷。 无论他怎样刺激,都是如此。 好像中间有一层无形的隔板,封住了他以“大通意”驾驭的大君层级的力量。 罗南很快想到,当时“寄魂”在费槿身上的绍塞多,曾说过“窗口期”这个词儿,如今“时空瘢痕”周边的“啮空菌”,不就是想探测“窗口期”而安排的么? 如今似乎“窗口期”已过,下次……唔,当时那个自称“专业人士”的可怜虫,好像叫德朗的,说下一次周期信号,要相隔好几个月。 就这样等下去? 罗南皱了皱眉。 都说“利刃在手,杀心自起”,如今他从“朽骨星”处借来了大君层级力量,又以“完美体”模拟的“役魔向”外骨骼承载、“大通意”驾驭,可以说是个人实力的巅峰,又已经通过“动态时空地图”及其“标识”,到了这一步…… 也许,可以来个硬的? 都这种时候了,罗南没有犹豫,紧接着就增强了“大通意”的表达。对应的力量穿透“动态时空地图”的虚缈涟漪,直抵“火山区”。 这一刻,“本地时空”倒是一个哆嗦,渊区极域的动荡明显加强,可罗南的感应重心却偏移了,不知为何,他的意识自然而然进入到一个复杂又单调的多层幕布结构中,进入到那个已经很熟悉的“开发者模式”中。 只是这一刻,正常情况下无穷尽的漫天飞舞的杂乱幕布长条,一幅幅、一根根垂落下来,自发拼接粘连,遮挡在罗南眼前。好像是在一个无风的夜晚,厚重帷幕边角垂落,厚重且安静,维护着人们脆弱的美梦。 这一刻,那梦境般的虚无“通道”也彻底安静了下来,只有炙烤、闷热和死寂,什么“撞击”“凉风”之类的元素,都被抹除干净。 罗南不惊反喜:有变化! 这样的变化,或许才是“非窗口期”的真实的反应。 当此明悟成形,他所感知的“梦境”和“开发者模式”两样世界,瞬间完成了重叠,就好像是图层的覆盖,缺乏现实逻辑,却很梦境: 一个高温通道,还有眼前隔挡住他视野和去路的厚重帷幕。 是的,他已经触碰……是再一次触碰了那幅遮蔽了地球本地时空的帷幕,那幅“破烂神明披风”! 上回,还是以“大通意”锤击的那次。 也是此刻,新的元素掺进来,那是自身形神框架的撕裂痛感,罗南的身体向他发出警告: 他承载和驾驭的大君层级力量,已经超出了安全控制极限,需要快速中止。 罗南不会勉强,可还是那句话,都到了这一步…… 他有很清晰的直觉:这次,应该不用“锤”了,只是再伸一伸手的事儿。 罗南就在这虚实莫测的场景中伸手,触碰到那幅厚重的帷幕,感觉并不清晰明确,只是感受到了明显的阻力。倒是一直在平稳且强势表达的“大通意”,依稀化为了一道逆向的气流,从他指间划过,透入“动态时空地图”的虚缈涟漪,沿着已经存在不知多少年的虚实混淆的架构所划定的通道,穿入了厚重帷幕之间…… 好像,穿过去了。 第八百六十二章 突破口(下) 9月19日,周四。 平江区,云都水邑复合式高层建筑群,极光云都霜河实境旗舰店上层,新装修不久的“里世界·游梦馆”,偌大包厢里,人影进进出出,嘻嘻哈哈,除了人数多了些,形象和年龄差异大了些,讨论话题“小众”了些,与其他区域无异。 这是中秋节前,夏城分会这边的大型联谊活动。 难得武皇陛下批了条子,又趁着“游梦馆”试营业的优惠,在夏城的一帮能力者们,乃至周边圈子,都过来凑热闹,怕不有个几百号人,倒是将“游梦馆”这边衬托得热热闹闹,红红火火。 嗯,至于“游梦馆”这里有武皇陛下的投资之类的流言蜚语,就不是那么重要了。 如今“游梦馆”还有下面霜河实境其他区域的包厢,让分会占了十多个,或凑成圈子,或互通有无,煞是热闹。能力者们有的在包厢里闲聊,有的去体验这里的快速入梦设施,有的则四处闲逛,看看这里授权出品的周边。 虽然现在得到授权的还少,但基本都是里世界的熟面孔。看看世俗世界对此的理解和异化,还挺有意思的。 剪纸看包厢墙壁托架上,作为摆设件的精美拼装手办,啧啧连声:“约瑟、安东胜,还有熊谷茂,霜河实境真拿到了军方三巨头的授权啊。” 红狐挨着他坐的,刚开了瓶酒,给自己倒上:“军方本来就是霜河实境的大股东,根本不费劲的。可其他人就不好办了,尤其是‘过场动画’里的那些……” “这个切入点挺不错,熊谷茂那个倒霉蛋不说,约瑟中将和安百战都是荒野十日里的经典英雄,做得好了,完全可以无缝衔接,实现联动,很好的减震措施。” 红狐瞥他一眼:“说是‘减震’,不如说‘死缓’。” 剪纸就笑:“那没办法,‘梦境游戏’出现之后,‘荒野十日’算好的,至少没有立刻扑街,想想其他的游戏厂商吧,那叫一个哀鸿遍野。如果不是‘梦境游戏’门槛太高,‘荒野十日’近些年来也积累了一批铁粉,生态做的不错,现在也差不多了……梦里再怎么七倍速,人的时间终究还是有限的,迷了这个,多半舍了那个,你不也一样?” 说着,剪纸嘻嘻哈哈揽上红狐肩膀,“坦白吧,你个头铁的,在‘过场动画’里死了几百回?” 红狐哼了声,不搭理他。 剪纸见状,忽然醒悟:“你不是奔着老高……我是说那个‘大执政官’去了吧?有这么想不开?” “没,就是确认一下自我定位。”这次红狐倒没否认,“在‘血意环堡垒’和‘梦境游戏’里呆久了,本事长进,却怕自以为是,事实证明,果然还差得远。” “你个自虐狂……”剪纸后面倒是不好接了,干脆跳出这个话题,视线又回到墙壁托架那边,“也不知道用这些个玩意儿当道具,会不会得到额外加持?”…。。 红狐冷笑:“我看你是想让‘灵魂活化’变‘火化’。” “我觉得可以试试嘛,反正以后选择余地更多了。” 旁边,竹竿坐过来,不客气地拿走了红狐边上的酒瓶,给自己倒满,顺便加入这个话题:“听说霜河实境方面正和总会谈,想批量拿下一部分形象授权,为此可以送出一定的股份。到时候,不只是军方三巨头,总会名义辖下的那些个超凡种,还有其他能力者,都可能会进入‘周边资源库’。到那时,总会得到股份,超凡种可能会分一部分,其他人则有一笔出让费用或年度分成,和人气相关的那种。” 剪纸吃惊:“啊这……推墙的都这么猛了吗?” “现在哪还有墙?”竹竿示意他从包厢敞开的大门往外看,“今天在游梦馆这几百号聚会人员,起码有一百个是以前的圈外人,凭着梦境游戏混进来的。嗯,也不能叫混,过去一个来月,每天泡十几二十个小时,规范的呼吸控制,大量的‘血意环堡垒’实习,还有梦境里七倍速时间,你们刚接触超凡力量的时候,能够保持这样高强度的练习,而且还如此正规吗?” 剪纸端着杯子,感觉里面的酒液都犯酸了:“那时哪有这种条件?记得当年……78年?我刚接触这圈子,我那‘心猿意马术’都算是有师承的了。现在想想,其实就是我那个帮人搞丧事儿的老爹,吃了畸变肉食,有了气感,自以为了不起,在道经里瞎琢磨出来的,然后又郑重其事地传给我。结果我还没练出个门道,他自己就膨胀了,碰上畸变种潜入还敢往上冲,现在我妈想起来,都摔他骨灰盒子。” 大家处得久了,红狐和竹竿也不是头一回听剪纸说这些前尘往事,后面的言语,其他人都差不多会背了,不外乎“幸好碰上了高天师,让正牌儿神棍给纠了纠”“游老好人哪,专门派一些适合我的任务”之类。 朋友喝酒聊天嘛,不就是这些话反反复复地说? “所以,此一时彼一时。”竹竿往后靠,吁声感叹,“70年代,‘传承’还是稀罕物;80年代开始成‘体系’了,标准也往上提了一截;90年代嘛,其实是‘燃烧者’立在那儿,给出了更稳定的参照物……直到现在,真正懂行且又肯教的出来了,不过大家已经不是一张白纸,前面跑的,这些年过去,可能已经是五劳七伤;后面追的,却是连浮空舰都开上了,nnd还是七倍速!” “你个b级的大高手,都在这儿长吁短叹,我们是不是要从楼上跳下去?” 说话间,包厢里年龄可能是最大的高德,坐到竹竿身边,后面紧跟着的是秦一坤,两人都是罗南去年初入圈又惹大事儿的时候,分会配备的安保主管。由于年龄和喜好原因,平常大家其实没玩在一起,之前他和秦一坤都在别处,不过这个包厢里的人员,大都是在罗南朋友群里的,他们肯定要过来串门儿。…。。 坐定之后,高德扫了圈儿包厢里的人影:“差不多都到了啊,唔,猫眼和爆岩,还在荒野上飘着……” 秦一坤问了句:“薛雷呢?” 两人都是传武修行,平日里切磋也多,为此交情极好。 剪纸回答:“去陪修馆主了,一会儿可能过来。” 秦一坤又问:“罗老板呢?我听不少人传,他已经回来了。” 竹竿懒洋洋回应:“他要是到了,这包厢还不直接塞到爆炸?之前好像是在兰镇福利院,和万院长聊点事儿,一会儿坐谢董的车过来,可能还带着维武和治也。” “他聊的时间可太长了,总有五六个小时了吧,不怕聊得大脑缺氧?”稍远处,已经喝得微醺的章莹莹扭转身子,声音放大,“他这样的当甲方,乙方可要没活路了。” “子非鱼,焉知鱼之乐?”剪纸随口掉文,很快又醒悟,“不对,你也是乙方,现在不是正搞舆论么?我看你挺快乐啊。” “滚!” “说正经的,罗老板找万院长,肯定是又给他下订单啊,福利院现在的经济情况大为好转,当然,那位河原女士的捐献也是一个重要原因。毕竟武皇陛下签单的节奏有点儿慢……” 剪纸是兰镇福利院的孩子们最喜欢的对象之一,不但每次过去都会带上各色玩偶,而且这些玩偶还能活蹦乱跳,随手就是一个华丽的小剧场。应孩子们的召唤,他去福利院的次数极多,对福利院的情况也很是了解。 也因此,对执掌分会财政大权的武皇陛下颇有微辞。 顺着这股子气,剪纸多问了一句:“不是说,你们事务所的老靳,让陛下拨给了罗老板?为啥还坐谢董的车?” 章莹莹把酒杯放台子上:“老靳出去度假了啊,正好碰上中秋节,怎么也要节后上班吧。” 竹竿晃着杯中酒,也问:“中秋节前不是最忙的时候?我记得你前两天还抱怨来着。” 章莹莹耸肩:“那就不清楚了。可能家里有事,我和老靳平常接触不多……再说了,某人需要司机吗?” “是啊,所以为什么?”竹竿的问题无人回应。 这时候,门外明显有了骚动,而且越来越明显,几人交换一下眼神,仍是竹竿笑起来:“看来是到了,要去凑热闹吗?” “我疯了?”章莹莹第一个拒绝,“反正他知道包厢号,还怕迷路不成?” 话是这么说,身边刚刚还和她聊天的田思,就下意识站起来。 田思多少是凭借和罗南的交情,才成了潘文教授的研究生。而过去几个月,她超凡力量锻炼修行稳步推进,又有“梦境游戏”的机缘,更是进步神束,距离真正觉醒也不过一线之隔,已是夏城分会的外围人员。不过她真正的特殊之处,是从一开始,就按照罗南的方案,一步步修行,因此对罗南格外敬畏。 章莹莹最看不得这个,伸手拽着她衣角:“不至于,你过去了也凑不到近前。” “我……” 田思正要说话,一个人影到了包厢门口,闷不作声走进来,找了个位置坐下,来得理所当然,却是谁也不想搭理的架势。 众人一怔,还是章莹莹反应快了半拍:“靳师傅,你不是去度假了?” “没跑掉……嗯,没去成。” pt39314396。。 ... 。顶点手机版网址: 第八百六十三章 副本课(上) 老靳的到来,多少让章莹莹有些奇怪。 这位向来没什么参与感,就算上班,也基本都在车上,把人接到,送到位置就算完事儿,以至于认识以来,对这位的身形轮廓都没有特别清晰的印象。 今天怎么肯到楼上来了? 而等人走进来才发现,老靳其实个头挺高的,然而平常都缩在驾驶座上,没个正形,只觉得粗壮了,现在便觉得像堵高墙似的,只是他大概也不怎么锻炼,坐下之后,就显得赘肉颇多,再加上比较显眼的病态红色皮肤,和缺少打理的下颔胡须,实在缺少一个领导司机应有的精干模样,倒更像是常年酗酒的醉鬼。 不管怎么说,章莹莹的反应仍然快人一步,很快醒悟应该给人介绍一下:“这位就是靳师傅了,罗老板的‘一把手’……” 迎着众人的视线,老靳咧咧嘴:“别被我带沟里去就好。” 包厢里人们低笑,主要是配合性质,基本都看出这位貌似有点儿不积极、不情愿的意思,且又表达这么明显,更加奇怪。 竹竿与身边高德对视一眼,有心试探两句,不过转瞬又想到,这是武皇陛下的安排,还有罗南的意志共同作用,轮不到他们计较。 这时,门外又进来一人,却是谢俊平。他笑嘻嘻给包厢里几个人打招呼:“我先过来了,南子正和高天师聊天,还要应付粉丝。外面那场面……啧啧。” 剪纸看他后面没跟着人,很奇怪:“孩子们呢?不是说维武和治也会过来?” “时间太晚了,万院长让他们睡觉。” “那他们不恼?” “恼什么?反正不关我的事。”谢俊平一屁股坐到田思身边空位上,“罗老板和万院长聊的时间太长,整个下午哎……” 剪纸就问:“聊什么啊?” 谢俊平耸肩:“陪孩子玩儿来着,没仔细听,也没听懂。大概是‘地震仪’还有‘载体’什么的,嗯,还有梦……梦境游戏?是吧,靳哥。” “哎,靳师傅也去了。” 老靳嗯了声:“司机嘛,上岗了。” 司机旁听? 竹竿终于忍不住,试探着问了句:“靳师傅也玩‘梦境游戏’啊?” “不玩。”老靳拿起桌上的糕点,整个塞到嘴巴里,含含糊糊回应,“我讨厌做梦。” “那就是被噩梦困扰了。” 剪纸信口回应,然后他就收到了对面昏暗幽沉的视线。 他卡了下,干笑,下意识想解释:“我是说,可以找白先生,罗老板也行……嗯,白先生更好,虽然都懂入梦法,但罗老板可能不擅长治疗。” 越说越觉得不合适,这是钉死了人家有病? 身边红狐膝盖轻撞他一记,也是提醒。还怕不够,通过“六耳”在灵波网频道里私聊:“这家伙貌似是个狠角色……至少曾经是。”…。。 剪纸抽了下嘴角,微幅点头。 心里头也奇怪,武皇陛下啥时候收了这样一个人物,以前不显山不露水的,怎么又突然“转”给了罗南? 竹竿之前的疑问,现在就显得更尖锐了:罗南需要司机吗? 此时,谢俊平查觉到气氛异样,主动岔开话题:“哎,章鱼呢?我以为他在,不是又在值班吧?” 章莹莹也帮他:“哦,在外面呢,趁今天这机会跑业务,找实验的志愿者。” “志愿者……等等,不是那个香薰吧?” “你也知道啊?” “我上次让老杜试用了下,效果不错,能帮助他快速进入‘呼吸法’状态,试了三五回,就能跳过过场动画了。” 谢俊平口中的“老杜”,是知行学院神秘学研究社前社长杜雍,和谢俊平一起,拜入万院长的“造物教团”中,只是相较于谢俊平,天赋却是一般,目前还是个爱好者水平。心思有些燥,修炼瑞雯的那个‘呼吸法’不得力,一直过不去“梦境游戏”的过场动画,还是走到了借助外力这条路上。 竹竿点头:“章鱼这个‘香薰’效果挺好的……谢董发现商机了?” 如今谢俊平已经是他所在公司的董事,参与经营决策,思路想法都和以前不同:“那是,‘梦境游戏’门槛高也是有好处的,外面摆的那些周边也就罢了,要说还是能够帮助理解、进入的辅助产品,才叫市场广阔,要不要掺一手?” “大资本家带飞啊。”竹竿笑着瞥了章莹莹一眼,“是准备和武皇陛下竞争?” 谢俊平也看章莹莹,呲牙咧嘴:“武皇陛下还能看中这点儿小钱?” 章莹莹翻白眼,不搭理他们。 竹竿则道:“可是章鱼肯定是优先考虑内部资金啊。” “我也不外嘛。”说起这个,谢俊平还是很有底气的,“今年天晶生物给分会的捐助暴涨啊,重要的是,专业对口……” “专业对口好啊。”有人接上了话,却是罗南闪了进来。 满包厢的都和他打招呼,田思还想站起,又被章莹莹揪住,倒是罗南拱手、欠身做了一套:“抱歉,抱歉,来晚了……容我关个门。” 说着,他关上包厢的门,稍稍隔绝了外界的喧嚣,这才吁了口气。 他今天穿着灰色的宽版卫衣,身形更显清瘦,感觉一边坐着的新司机老靳,能顶他两个。 关上门之后,罗南就抱怨:“为什么一个聚会搞这么大?感觉下脚的地方都没了。” 剪纸咧嘴笑:“你问陛下呗。” “那先别问了,过两天再说。” 罗南脚步轻快,视线一转,找到谢俊平那边的空位,一屁股坐下来。 章莹莹挑挑眉:“心情不错啊哈?” “还行还行,有一点点的小突破。” “修为境界?” “那倒没有,是一些疑惑和问题。”…。。 好像有谁哼了声,罗南只当没听见,扭头对谢俊平道:“说起专业对口,我忽然想起一件事情。平哥,我这边有个项目,和天晶生物,嗯,你那个子公司是生物研发吧,我是想和‘天晶种植’谈一谈。” 谢俊平“呃”了一声:“具体是指……” “那边的种植大厦,使用的商用聚变堆,来路应该比较单调吧?据我所知,商用聚变堆市面上也有十好几家,但追根溯源,都要找深蓝世界那边技术授权,包括关键原料供给,商业风险还是有的……要不要搞个ab供应商之类?” 谢俊平眨眨眼:“南子你也搞聚变堆?” “没有,我这边是一种全新的方案,不用聚变堆,用生物能源……大概能算?这套方案是想着同步应用到‘安夏线’建设上,以节约成本,现在呢,想着争取扩大应用范围。嗯,当然这只是一个意向。” 谢俊平大致了解了情况,便大咧咧应声:“知道了,我回去和老头子说一下。” 竹竿收回投往老靳那边的视线,将之前那声轻哼暂时放下,笑着插话:“你知道了啥?你确定别把话给传错了。” “就是‘罗体系’与‘李体系’之争嘛,这是扩展到能源基础上了,我懂。” 谢俊平在外面,其实已经沉稳许多了,可既然包厢里没啥外人,嘴上也就不带把门的:“我也上分会的世界形势课程好吧?况且我家老头子已经在头疼种植大厦的事儿了,明明是正常的维护维修,那边都推三阻四的,前几个月的利润硬生生给吃下一截,不就是因为这里是夏城,我和南子走得近嘛。” 很显然,因为有他这个好大儿在,因为他与罗南的密切联系,天晶生物已经感受到各方压力。但这也没什么,当今世界,各大都市分治,就是大型公司地域性质也极强,既然在夏城,就应该有相应的觉悟,现在只是进一步站队。 这种撕裂,注定会深入到社会各个层面,因为李维的渗透就这么厉害。 倒是罗南,力争避免这种情况出现。今天说起能源,只因为这个领域太关键,到了关键阶段,根本绕不开,必须要早做准备。 对李维那样的大敌,果然还是直接从肉体到灵魂全部消灭才更安稳。 “行吧,辛苦你了。” 罗南拿了两杯饮料,递了一杯给谢俊平,轻轻一碰,算是谢过。 他喝下饮料,唔,气泡水……罗南往后靠,哈出一口气。 “和万院长聊天聊缺氧了吧?”隔着两个人,章莹莹嘲笑他,“你这种甲方,活该累死。” “累,并快乐着。” 罗南将杯中剩下的饮料一口饮尽,他真无所谓,倒是万院长可能要给折腾一阵儿。 刚刚和万院长交流了“往生神器”、“往生之门”以及“临时载体”等一些敏感信息,后者情绪勉强还算稳定,也许他早就考虑过这种或类似的情形。毕竟,以他在“造物”领域的造诣,最后能想到成立教团,怎么也要给逼到一定程度才行。…。。 不管怎样,万院长作为一位技术人员,究根问底是必须的,提出的问题还都非常尖锐,并不那么容易解答。 罗南等于是和他开展了一场头脑风暴,提了一大堆问题,最后解决的不多。 罗南却不沮丧,反而格外兴奋。他目前虽深坠黑暗迷雾之中,却相信这应该是黎明前最后的黑暗。因为他手上那幅“动态时空地图”,正呈现出极其直观的变化: 这个简略而神奇的“地图”之上,那幽暗的半边,正有点点微光,如夜间飞舞的零星萤火,渐渐加密、扩散开来,“大通意”的“微风”穿过了隔绝两边的“厚重帷幕”,正带来那一边的生命信息。 虽然“穿而未透”,还隔了一层,以至于信息模糊迷乱,不成体系,但罗南有信心,将那些散碎的“萤火”,聚合成一束照亮复杂问题和谜团的强光。 只要给他时间……还有一点儿参照。 罗南视线偏向另一侧的老靳。 下一刻,阴影晃动,章莹莹直接跨过田思和谢俊平,坐了过来,在他眼前挥手:“真累了啊?” 罗南摇头:“重点是快乐,大过节的……” “行啊,那就带给大家快乐吧。罗教授,你该上课了!” “啥?” “开课啊!趁着过节,分会要给大家派送一些福利,你不会认为,这聚会就算吧?那也太抠了。” “所以?” “由于某些人提前预支了几乎全年的开销,现在分会财政状况并不是特别好,需要有一个‘惠而不费’的方式,既能让大家满意,觉得加入分会物有所值,也可以减少财政压力……所以,开课吧,开培训课,内部培训免费,直播收费。你现在可以好好想一想,授课主题是什么。” 显然,章莹莹是带着武皇陛下的使命而来,当然,也掺杂了一些个人私货:“我建议你讲一下灵魂活化、幻想构形、范式这方面的内容,正好承接蒂城的公开课。” “我赞同!”远端的剪纸第一时间举手。 “杂货轮上的课应该更近吧?为什么不讲格式论、格式之火、无芯流这些?”虽然是凑热闹,高德大叔也是有追求的。 剪纸不乐意了:“这算资敌?” 高德呵呵:“这叫分化和统一。” 竹竿摇头:“还不如传授一下‘梦境游戏’的正统攻略,七倍时间,妥善利用才不算暴殄天物。” “这个可以,而且除了上课,也可以出一套游戏手册,能出版发行的那种,还能补一下亏空。” 章莹莹反正有罗南开小灶,当下转变立场,从善如流。 “其实……我不太想讲课。” 罗南实话实说。 他现在心思散得很开,最远的已经穿越到了“破烂披风”之外,正是需要集中精力收集信息,寻找真相的时候。回夏城主要是应长辈之命,回家过节,哪有精神再开课?…。。 除此以外,他还有一层考虑: 正所谓“江湖越老,胆子越小”,罗南当然知道想要推进百年序列,传播知识非常重要,可如今“披风之下的三只猫”的态势已极度复杂、“披风”之外是个怎样的情况,也未分明,究竟有没有开展百年序列的时间和空间,需要他抓紧时间搞清楚。 不怕教人东西,就怕误人子弟……而且还浪费资源。 章莹莹不知道罗南心里的想法,习惯性地搬出自家大人:“那你和老板沟通吧。” “过两天……” “然而我们是想你今天晚上就开课呀,听课的人和场地都准备好了。” “这么仓促?都不带提前通知,让人准备一下?” “以前也没见你准备啊。” 罗南一时语塞,面对包厢里其他人聚焦过来的视线,也不好再说拒绝,只能快速思索,现在该讲什么。很快就确认,这种时候,如果非要去传播知识,应该是那种最为基础的、放诸宇宙皆准的。 “我觉得吧,现在这情况、这人员,上课也是讲一些比较基础的。” “基础?就像你发在群里的那些亲子课程?” “呵呵,所以不是有课程吗?” 只是这些,又不需要罗南亲力亲为了。 不说他老爹的“亲子课”,他怀疑“葵姨”上台去,都要比他要做得好。 而且这类知识,也没有必要在临时讲座里体现,罗南更想将它化入梦境游戏之中…… 想到这里,罗南灵光一闪:“要不然集体下副本好了。” “哈?” “今天参加聚会的,基本都是‘梦境游戏’的玩家吧?我带着你们一起进游戏、下副本,就是已经通知载入,但还没有开放的那些……” 虽然听上去和讲课没什么关联,但罗南这个提议,还是让包括章莹莹在内的很多人怦然心动。 章莹莹有点儿小犹豫:“设备不够吧?” “你们还用设备?” “其他人……” “我在这儿帮个忙就好,带几百号人入梦不难。当然,全凭自愿。” “……” 全世界敢这么说话的,且又让人深信不疑的,也就是罗南了。 曾号称“入梦法第一人”的拉尼尔大主祭,便是有这本事,也不会这般先夸下海口。 章莹莹的心理防线在崩溃:“这么大场面……等等,开课能卖钱,‘梦境游戏’里不能录像吧?话说这个功能还没上线,太影响传播了。” “毕竟是梦境和记忆资源,和现行硬件网络有区隔。” 要说“梦境游戏”的运算资源,都是从“云端生物脑阵列”里抠出来的。“云端生物脑阵列”又是通过“祭坛蛛网”,实现的对地球生灵思维资源的整合。取之用之,服务全民,才算公道。 罗南不是不想上这功能,而是将其与相应电子设备链接、传输,需要硬件和协议支持,这同样是李维不会放手的领域。…。。 “话说,你和陛下提了没有,算力资源租借的事儿?要是可以,正好可以趁这个走一波儿,解决很多麻烦。” 章莹莹恍然:“原来你打的是这个主意。” 罗南就笑:“没办法,体系支撑,当然是要下探到底层,绕不过资本和权限这块儿。思来想去,还是武皇陛下这位合作者更让人放心。” 章莹莹皱眉:“怎么怪腔怪调儿的?” “你想多了。”罗南转回话题,“单独一次,特殊情况,我可以让葵姨帮忙转录一下,不用担心后续卖课。正好,我可以借机讲解一下游戏背景设定,就先从空天军演练场开始吧,比较合适。” 红狐哼了声:“请你上课呢,你讲游戏设定?是不是太应付了?” 竹竿却拍手叫好:“我觉得可以,知道背景,才明白游戏内核,方便找到游戏线索,更好利用游戏资源……不过这原来还是个星际游戏?” “是啊。” “以后还会放出新的资料片内容?地外的?” “可以肯定。” 竹竿再一拍巴掌:“那还等什么?” 罗南冲着章莹莹呶呶嘴:“总要和聚会组织方提一下啊。” “我批准了。”章莹莹举手通过。 “还有,要通知聚会人员,谁想参加,找个地方坐一下,否则一会儿躺一地也不好看。不参加的就可以先离开了。” “啧啧,感觉很有邪教氛围……” 话说,什么叫惊喜! 原资深站姐、摄影达人、现知行学院讲师、瑞雯后援会的重要成员、“梦境游戏”资深和功勋玩家钟曼女士,感觉她最近的运气当真爆棚。 今天以为已经足够好运,进入到那个特殊的圈子里,参加他们的活动,了解第一手的信息,没想到半途竟然看到了这段时间、这个世界都围绕着转动的“辣个男人”。 先期的兴奋还没有消除,新的刺激又来,“辣个男人”竟然要带着大家一起“下副本”,要给大家授课,讲解“梦境游戏”的背景设定…… 唔,这虽然是给铁粉的福利,也不是特别夸张。可带着几百号人一起入梦,这个经历就相当魔幻了! 很快,钟曼发现她的判断下得太早了。 入梦很草率,对“辣个男人”来说可能太轻松了,完全没有体验感地跳过了“过场动画”,大家没有按照以往的游戏逻辑,出现在梦境中的极光云都,出现在霜河实境旗舰店,而是来到了某个一片漆黑的地方。 前方有一块光影投射的区域,上面手写了一句话,笔锋略显稚嫩: “这是一位父亲留给儿子的礼物。” 钟曼下意识想拍个照,才想起是在梦里,缺少工具。 随后,色调微微变动,显现出一幅线条简单的手绘图画。 背景是一株颇有些规模的枯树,树下是一位q版的帅大叔;画面的另一端,同样q版的可爱男孩儿,是……那位“地上神明”吗? 画面动了起来,仍然很简单,暂时没有声音,只有q版帅大叔手写的一段段文字,还有偶尔配上的图画: “接下来这套课程,我们需要了解的是,遥远星空中那些文明,如何看待宇宙及其孕育的生命,如何给予相应的概念,并做分类和分期,标明记录一系列事件和发展进程,并按照一定的立场理解其意义。 “是的,这是历史课,跨度很长,事件很多,却总会有些含糊的课程。也许是因为那些文明自身,也包括间接了解这些信息的、你可怜的父亲我,都没有真正勘破时光长河上的迷雾,只能大概陈述一下轮廓……” 现在,好像坐在“电影院”里,银屏上播放的却是极古老的动画片。 画面一点儿都不流畅,一跳一跳的。 如果只是这样,钟曼难免会有点儿失望,可是那些手写体文字所透露出来的信息,紧紧攫住了包括她在内的大多数人。 电影院里,人们开始窃窃私语,也有可能是他们梦里的情绪和想法直接具现出来。 这样的想法本身,就已经有点儿里世界的形状了 而此时,钟曼后知后觉地发现,作为整幅画面背景的“枯树”,有点儿眼熟。 好像……好像就是知行学院“北岸齿轮”边上,“枯树沙洲”上的那棵。 pt39314430。。 ... 。 第八百六十三章 副本课(中) 那位“地上神明”的工作室,就在“北岸齿轮”来着。 所以,里面还有某种传承性? 钟曼通过“枯树沙洲”等元素,进一步确认了银幕另一边“乖巧听讲”的q版少年的身份。 认出“枯树沙洲”的人大概不多,但能够参加这场突然的“副本课”的人员,尤其是圈外人,无一例外,都是“梦境游戏”的资深玩家。他们最初,基本上也都是瑞雯直播的铁粉,经过多轮直播的反复强化,对罗南、瑞雯这些关键人物,印象极为深刻。 而且在夏城这个地方,任务多、机会多、了解的信息也多,哪怕是q化了,认出罗某人的样子并不难,发散思维更是顺理成章。 父亲给儿子的礼物……这样的话,眼前这简单的动画,真的是那位“年轻神明”的课程? 他小时候就是这样上课的吗? 现在播放的,就是他上课的内容? 人们纷杂的思绪和讨论中,手绘的图画、奇特的历史课程还在继续,简略的线条和语言,大致描述了一下类似于宇宙大爆炸的基本理论,不过却是一带而过。那位q版帅大叔继续“板书”,中间插入几幅看上去很是抽象的线条轮廓: “在我们的历史课中,宇宙的成因并没有太大意义,因为并不确定。有意义的历史,是从最初的原始宇宙中,一些体型庞大到不可思议的“囚徒”们开始的,我们称祂们为“古神”……祂们相对广泛存在的区域,被后世的文明命名为‘中央星区’,那是我们在理论上也很难触碰到的遥远星空。” 呃,古神?中央星区? 这是游戏背景……等等,不是上历史课吗? 这不是那位“年轻神明”的课程? 随即,一个因果链条自然呈现: 正因为他上了这些课,学习了这些内容,所以,他才成就了“地上神明”? 一瞬间,钟曼不可避免地这样去想。 不知有多少人,与她有同感。 然而这样的因果链条委实太过荒谬,钟曼的思绪有些乱了: 所以究竟是隐藏在迷雾中的“历史”?还是单纯的游戏背景设定? 他们所在的“梦境游戏”,这般不可思议,总不会是让大家单纯玩乐的,所以是借“游戏”来展现某种真实? 可这些“真实”,又是从哪里来? q版大叔都讲了,“理论上也很难触碰到的遥远星空”,那就是无意义啊,只是设定而已,她是不是想多了? 简单动画组成的课程仍然在继续: “……这些精神分裂的‘囚徒’,开始互相吞噬,但也在寻找冲破牢笼的办法,尝试从古老的宇宙秩序框架中剥离。我们就以祂们相对成功的尝试为时光轴上的标尺,对历史进行分期……” 钟曼的自我思维又被课程里的信息攫住了,她很难再分心思考,只是皱眉去看、去倾听、去记忆。正是这样的认知活动中,真实与虚幻的边界在消融,认识的边界在消融,“电影院”在消融,他们坠入了宇宙中,时而化身为高维的观察者,纵览时光长河的蜿蜒起伏;时而变身成渺小的虫豸,在古神掀动的宇宙风暴中战栗,直至粉身碎骨。 罗南虚悬于幽暗无尽的外空,其实就是“空天军演练场”支起的太空环境中,专注看投影区域的图画。 周边人们的意念在挣扎,但还是很快“适应”了,也沉沦在这现实与虚幻交织的场景中。 罗南并不想对他们做什么,只和他们一起上课。 “亲子课程”的历史课,目前播放的这部分,罗南已经看过了。 这次从头播放,再看一遍也没什么。 其实从他现阶段的认知来看,作为基础课程,老爹早期阶段讲得还是太简略了。关于古神历史的分期,只是一笔带过,基本是从天渊灵网建立,古神与万物生灵开始尝试交流这个阶段,才渐渐丰富起来。 不过到这个阶段,难度却又陡增。 这里面有很多知识点,也需要考试,罗南目前是卡在“万神之战”阶段。 实在是那些神国以及势力太特么复杂了,需要专门记忆,还要了解晨曦之主等存在至今的重要神明、神国性质以及演变过程。你还别嫌学得太深,这种纯靠记忆、理解的东西,已经很亲和了,真要是专业历史课,这个阶段全礼祭古字授课,光是文本就能劝退绝大多数人。 当然,给“玩家”们展现的,不用这么夸张,哪怕只让他们学到“暗昧神战”,哪怕删删减减,已经够累人了。 这当然超纲了。 很多人已经陷入到“梦里为啥还要折磨我”“大把年纪让我明白我是个傻子”之类的自我怀疑状态中,更别说里面涉及一些需要以天渊通用语授课的知识点。 总之,上课的已经迷糊了,但印象深刻,刺激爆炸,这就很好。 在罗南的控制下,“演义时空”铺开,形成蜿蜒的时空长河,在每个人的意识层面流过。 当然,只是最表层最粗略的一些信息,真的如梦似幻,否则“观想时空”的威能显现,就是脑花四溅了。 罗南也在这里面留存了深度解析的可能,但这需要有相当程度的认知层级和灵魂力量强度,哪怕是竹竿这样的精神侧建筑师,都要差一截,只能从中捕捉到更多的碎片化印象。 这么简短的时间内,罗南也很难给他们介绍更详细的情况,那么就偷个懒,让他们在稀里糊涂的梦境里,有个大概的印象便好。后续的更多信息,让他们在游戏中去主动探索、求知,要比这样单方面的灌输更有效。 罗南相信,只要“梦境游戏”设计得好,不用太长时间,“中央星区”的各类“设定”,就会在玩家的主动挖掘下,一层层暴露,并为大多数人熟知。 嗯,前提还在“设计”,单纯一个“地球本地时空”场景,肯定是不够的,需要做更深更广的扩展,而这一切,又要建立在对事实更深刻的认知之上。 “梦境游戏”终究不只是“梦境”,也不只是“游戏”。 这就需要有一个恰当的“接合点”。 黑暗虚空吞噬了那些已经“入梦”的人们,让他们各自进入梦境的旅程。 就当上课了吧,是有点儿应付,后续整理课堂录像也有点儿麻烦,但省心省力啊。 不过,这附近还有一个看上去颇是孤独颓废的人影,仍然是包厢里那种坐姿,嘴里下意识还在嚼动着什么。 能够在这种环境下保持存在、相对清醒的,毫无疑问都是超凡种。 只是今天这场聚会,欧阳会长,武皇陛下,还有何阅音都未参加,剩下的这位…… 嗯,目前只是一条落水狗。 他好像感受到了罗南的注视,抬起头,胡子拉碴的面孔上,嘴巴微幅咧开,并没有说话,只是盯着罗南,眼神幽沉……但也空洞。 罗南微笑着招呼他一声:“靳师傅,咱们赶个路?” 老靳显而易见地缺乏积极性:“你不是在上课?” “他们看课件都看得昏昏欲睡,说明课程质量不高,需要改进……”罗南信口胡诌,“趁这个时间,我们去下一个场景备课。” 老靳咧嘴,夸张地笑:“他们今晚上未必能醒过来。” “就算这次用不到,还有下次,好过临到头来手忙脚乱。” “你比之前碎嘴多了。” “啊,抱歉,好不容易获得武皇陛下的许可,多少有些兴奋。” “许可?” “武皇陛下允许您到我这边来,不就是许可吗?有您这老司机,不迷路……” “不怕我把你带沟里去?” “不会,我心里有数。”罗南保持微笑,“武皇陛下的安排,应该是让靳师傅您把住我的方向盘,踩好刹车,方向和速度都要调整,担心我年轻闯祸。” 可能是吧。 罗南早就猜过武皇陛下的想法,但也不好确认。 可事态已经如此,按照武皇陛下给出的线索,通过她委派的人员,互通信息,不至于造成误判,也挺好的。 况且,罗南也有信心,不会真让老靳这位“司机”给拘住。 老靳那深沉空洞的眼睛,往罗南这边盯了许多,最终唇角抽动:“你有信心,我没有。我也不怕对你讲,这几年我昏昏沉沉的,魂不守舍,也就是吃东西的时候还实在些……” “好像在做梦?”罗南抢先一步,给出判断。 老靳一窒,后边的话吐不出口。 “能理解,因为咱们要去的下一个场景……”说话间,罗南在身边一划,投影出春城西南火山区那个90年代最知名的超凡种战场,也就是改变眼前老靳人生命运之所在,“那里本就是引你入梦的地方。” 老靳皱眉,脸庞却由此显得生动一些:“我没听懂。” 罗南坦然道:“我也只是猜测。嗯,不介意回答我几个问题吧?” “……你说。” “你还有着当年的记忆?我是说,在这个战场上的……你以金不换的身份迎战强敌的记忆。” 老靳,也就是当年位列红心7的超凡种金不换,闻言眉头皱得更紧,但还是明确回应: “有的。” “你还能记得对手是谁吗?” “……应该是一个改造人。” “应该?” 第八百六十三章 副本课(下) “嗯,‘应该’这个词儿,用在这种关系重大的事情上,不太合适。”罗南笑着评价一句,随即又问,“事情具体经过和细节,能不能描述一下?” “……不记得了,不太确定。” 对老靳的糟糕表述,罗南丝毫不以为意,继续问:“整个事件都不记得了?还是一些关键细节过于模糊错乱?” 老靳沉默下去,只盯着罗南,幽沉空洞的瞳孔主体边缘,却是泛起了一根根的血丝。 罗南保持微笑,继续询问:“这种事情不用想得大而全,你可以只说一个细节,说清楚,这个细节上,是什么在困扰着你?” 在罗南的视线下,老靳下意识吸了口气,胸腹收缩。 他还在犹豫,罗南却根本不给他机会,视线也落到他胸腹之间:“哦,那个嵌板。十三区逃亡者里面,相当一部分会有这个,可以手工操作的金属植入体。非常高明,混淆了遗传种与机械的边界,不比机芯技术差……陛下有没有跟你说过它的来历?” 老靳嘴唇略张,但仍不等他给出明确的答复,罗南又一次抢答:“正好我也知道,这是‘思想星团’的‘智械’技术……‘思想星团’你应该知道?” 老靳的唇角抽搐了一记:“我只知道‘智械’。” “啧,陛下的‘秘密主义’症,真的是病入膏肓。但她应该告诉过你,这属于某个高等地外文明?” 老靳冷笑。 罗南并不介意,继续道:“那么,不论陛下是否承认,你对她的来历应该也有一定的猜测。” 老靳不言不语,等于默认。 罗南却很欣慰:“这就是很好的共识。嗯,咱们有点儿跑题了。” 老靳则道:“你好像真有点儿研究……嗯,不是有点儿。” “那是,不过我并不想空谈,而是想结合着现场、现实,和靳师傅你深入地聊一聊。”罗南伸手做出邀请的姿势,“你应该还认得路吧?要不咱们过去?” “现在?”老靳咧了咧嘴,终于找到了一点儿主动权,“现在过去,你大概率是要碰壁的。” “哦?” 老靳总算没有传染武皇陛下的毛病,接着说下去:“武曌说,那里有某种周期性,大约三四个月一轮。不在‘窗口期’,便不得其门而入,算一算,现在‘窗口期’大概率已经错过去了。就算在‘窗口期’,也指不定就会像我那样倒霉催的,撞上祸端。” 罗南挑了挑眉毛,哎呦,这可是实打实的干货,他梦寐以求的关键情报! 而且可以与当日“寄魂”在费槿身上的绍塞多的说法,互为印证。 这是自从他与武皇“坦诚互见”以来,一直尝试从那边获得的信息类型。没想到并非出自武皇之口,而是由金不换转述。 好吧,武皇陛下保住了她秘密主义的人设,罗南也得到了他想要的,这就是妥协吧。是罗南以控制住“大通意”轰击“破烂神明披风”这个高危险但也可能是高收益的动作,也是以他不断趋近于事实真相的行为,置换回来的。 既然老靳开口了,罗南也就只当自己不知此事,虚心问询:“竟有此事,形成周期的原因,你知道吗?” 老靳答得干脆:“不知道。” “陛下没讲过?你不好奇?” “讲了,我没听懂。只说是与某个死而不僵的家伙有关,一呼一吸,一开一闭。” “死而不僵”……谁,梁庐吗? 这种以三四个月为周期的“呼吸”,听上去就是大君、神明这个等阶的强者。 可以肯定的是,“动态时空地图”的相关标识预设规则,并没有与“周期”相关的元素,而且梁庐连颅骨都变成“渊照机关”,想“一呼一吸”也很难啊…… 唔,这样去想,岂不是说,“破烂神明披风”内外,还存在一具大君或神明相对完整的躯壳,对整个时空结构产生影响? “披风下的三只猫”范围内,到目前为止还没有在相关领域展现出这种明显的周期性。 所以,那“躯壳”是在“破烂神明披风”之外,那“厚重帷幕”后面? 如果真是这样,对于那些贪婪的中央星区探险家来说,简直就是最耀眼不过的“灯塔”了。 罗南皱眉,仍不好轻下定论。 既然当事人已经在此,已有相当概率反向推算出当时的情境,还是自己去验证比较好。 所以,又回到了那句话:“总要去试一试,靳师傅,今天就请你这个老司机领头,咱们一起去探探路。” 说话间,罗南身畔的“火山区”投影骤然扩张,覆盖了幽暗的空间,也将他和老靳一起吞了进去。 面对这种变故,老靳先是一惊,随即冷笑:“罗老板不要抱什么期望才好。” 罗南也笑:“试试而已,靳师傅你也一样……别太指望咱们一回便能成事儿。” 这一句,大约是击中了老靳的要害,他一下子就不作声了。 是的,对这样一个翻转他人生、将他打落泥潭的关键节点,他怎可能不耿耿于怀? 这几年在武皇陛下那里,跟着一位秘密主义者,憋也憋死了,如今算来,究竟是谁更加迫切,还真的说不准。 “到了。” 罗南尾音未绝,他和老靳已经来到了那片遍布着低矮火山锥,流淌着硫化物刺鼻腥臭味的特殊地带。如今正是夜晚,天上细云如鳞,那轮盈凸月便在云间穿行,半隐半现,照映低矮山丘,高下错落,层叠迷障,至远处渐化为茫茫一线。 老靳先环视周边,又仰头看那月色,片刻后忍不住询问:“这里是真实的火山区,还是副本?” 罗南注视着他:“不重要吧?当年靳师傅你自己都没有搞清楚,何必苛求于我呢?” 这一句话,当是又捅入了老靳心窝,他霎时静默下去,情绪却开始翻涌。 别的情绪还在其次,那种困惑和烦躁,已经从他红彤彤的脸上渗出来,月色下格外清晰。 他已经在此困局中沉沦数年,如今罗南又给他来了个变本加厉。偏偏无论是对武皇陛下还是罗南,他都没有招数,于是只能憋着。 罗南观察他的反应,顺口又轻嘲一句:“看来靳师傅你说不喜欢‘梦境游戏’,确实是真话。” 老靳抿嘴拒绝回应,只是在附近某个半塌的火山锥侧面,缓缓蹲下去。 他赘肉复生,下蹲的速度很慢,但蹲下之后,却是丝毫不带犹豫,伸手去触碰流淌出的半流质的熔岩。 是真是幻? 以他现在的身体状态,用这种方式验证,也是够狠的。 罗南并没有阻拦,眼看着他手上刹那间皮开肉绽,肉香与硫化物腥臭味混在一起,那叫一个酸爽。 老靳没有因为疼痛而变色,却是愈发迷茫。 他仍然分辨不出这究竟是梦境还是真实。 碰到这种情况,他下意识回手,就用那只被熔岩烫得皮开肉绽的伤手,触碰自家胸腹连接处,那个“嵌板”所在。 罗南也不管他验证出来没有,只一笑: “这是实地……实地不论真假,能够还原就行。” 说罢,他轻轻一跺脚,身边地层轰然开裂,显现出向下的长长甬道,还有绝不应该出现的漫长阶梯。 “恕我直言,靳师傅你若是凭借那‘嵌板’去验证虚实真幻,只会越来越困惑。还是那句话,何必苛求呢?目前确实窗口期已过,但我们可以抵近观察,不管怎么说,你都来过,前面领个路?这条甬道还挺长的,七十公里,直达地幔与地壳交界处,你说的未必开启的‘窗口’,就在那边。” 老靳仍蹲在地上,看身边开裂的地表,仿佛无限延伸下去的步梯,怔然不语。 哪怕是超凡种,哪怕是地上神明,也不应有如此伟力。 所以这是梦? 困惑迷茫中,老靳还是站起身,又看了罗南一眼,随即举步,当先往下走。 罗南随即跟上,与他并肩而行,又问他:“这个‘嵌板’为什么让你困惑?你应该知道,以你现在的状况,它其实是在帮你支撑随时可能崩溃的身体。” 老靳走在看不到尽头的阶梯上,伸手触碰一侧好似直接裁开了火山岩层的内壁结构,另一只手仍按着“嵌板”,有些恍神,几秒钟后才道: “它不该在我身上。我印象中,它在对面……那个改造人身上。” “哦?” 不用罗南再追问,老靳已经继续往下讲,收也收不住:“那人像是个逃亡者,被后面巨型机械追逐,但我救起他的时候,又好像被什么侵夺了心志,于是我和他战斗,却超乎想象的棘手。我以前见过十三区的逃亡者,知道他们的能力,大部分来自这块‘嵌板’,所以,我拼尽全力击毁了它……可为什么,它会出现在我身上?” 老靳扭头看罗南,似乎想从他这里得到答案。 罗南微微点头:“这种嵌板,也不是孤品,十三区里多的是。对此靳师傅你是明白的,所以你肯定不是困扰这个。” 老靳继续盯着罗南,后者又想了想,方道: “我猜测一下,只是猜测啊,你不是困惑‘嵌板’在你身上,而是困惑‘这个嵌板’在你身上。因为‘这个嵌板’,就是你破坏的那个……” 老靳抽动的眼角,已经证明了罗南的判断。 于是罗南继续:“而你凭什么确认,‘此嵌板’即‘彼嵌板’?因为除了‘嵌板’之外,应该还有别的让你辨识的东西。至于是什么……” “那个改造人。” “嗯?” “那个改造人,好像就在我身上。他和我融在一起……不,我不确定,可是,我的记忆和他的经历,混淆了。” 第八百六十四章 帷幕后(上) “混淆?”罗南缓步下行,信口回应,“是指分辨不清他是你,你是他?自我与他人的边界混淆吗?这倒是和我的判断有点像……嗯,只是初步判断。” 只这句话,已经能够让老靳的视线,盯死在他侧脸上。 罗南并不在意,只道:“你的问题,相当一部分也是出在边界混淆上。就事论事的话,大概是因为战场附近的架构本身就真幻错杂,你在一个敏感阶段,也就是所谓的‘窗口期’,进入了这个真幻不分的领域,又遭受重创,这种抹除了真幻边界的力量自然就污染了你的超凡领域,渗透到你的形神框架里去。” “我甚至有点儿怀疑,你现在还没有从那场经历中完全清醒过来,形神框架中还残留着当年那场变故的痕迹。所以数年间形骸、精神无法统一,有如梦游……” 说话间,罗南在空气中写出了一个“梦”字。 可转眼,这字就无声翻转,变成了要复杂许多的类文字图型,结构立体,旋转不定。 这是礼祭古字的“梦”,若深究源流、做一些延伸变化,已经有“幻魇之主”的威仪气象。显示出在这个礼祭古字成形的过程中,“幻魇之主”已经有了相当的地位,影响了文字的成形。 很可能用这个字组词造句,不是沟通古神,而是直接触碰祂的领域。 这种演化脉络和可能性,足以写出一整本专着。 罗南没有给老靳解释,有些事情,没必要给人答案,特别是那人还有所保留的时候。 他继续往下聊,只是稍微变化角度:“当然,出现这种情况,多少还是有些奇怪的。恕我直言,如果你们……我是说你和那个改造人的人生经历截然不同,想要区分,起码分一个主次并不困难。 “我研究过你的资料,靳师傅,你的人生经历还是比较明确的,不外乎经商、修行、以商养武,直至超凡,而且与大部分超凡种不同,和那个‘改造人’应该没有太多重复、响应之处。一时混淆也就罢了,为什么这两三年过去,依然难以区分?” 罗南确实研究过金不换的生平,不过一些干货,还是从几位与“老靳”同时代的超凡种处得来,更有参照价值。 老靳又陷入了沉默。 罗南仍不在意,继续道:“还有一点,我很奇怪。当年你为什么要到这儿来?而且撞上了‘窗口’,嗯,就是我们正往那边去的‘时空瘢痕’。当时应该没这么个甬道,而七十公里的深度,便是超凡种要过去也很麻烦……” 老靳吸了口气,又开口道:“武曌没说么?” 唔,今天老靳已经说了两回“武曌”了,显然他在武皇陛下手底这几年,意见还是挺大的。 都没罗南“礼貌”。 罗南又一笑:“陛下能说什么?这种事情难道不应该靳师傅你自己来说?” 老靳明显有些犹豫,罗南又道:“七十公里的路程呢,我们的时间很充分。” 罗南说着完全没说服力的话,极域之上,“魔符”搓手表示赞同。 于是,在通往“时空瘢痕”的漫长步梯甬道中,老靳在又沉默几秒钟,终于开口:“既然罗老板你了解我的过往,想来应该听过‘金不金,真不真’这句话……当初没有人看好我,能够年近六十,仍然在肉身侧上取得进步,成为超凡种。 “其实,他们没错,哪怕后来我成功了,但我并不是一个正常的超凡种,确切地说,我成就超凡种的方式,是取了巧的。” 老靳没有直接回答罗南的问题,罗南却微笑不改,这样更合他的意。 至于老靳的说法,他也不用遮掩,确实毫不意外。 接手这位“专属司机”之前,罗南已经基本搞清楚了他的生命年轮结构,今晚上又近距离探测了许久,再与几个超凡种透露的信息结合,专门为他做一张“卡牌”也没啥问题,自然不会惊讶。 老靳侧头看到罗南的表情,便也自然而然地讲下去:“我是通过‘真理天平’做了置换,置换物就是一个‘十三区逃亡者’的‘嵌板’……大概是,当时公正首祭,我是说二代首祭,他给我看的是这个。” 果然,那些超凡种能入耳的传言,总有几分真实脉络嵌入其中。 那些年,“真理天平”很活跃啊。 心中虽是动念,可表面上,罗南对老靳的注视并无反应,只看向步梯甬道下方,信口问了句:“所以没有安装‘嵌板’,而是置换了‘嵌板’的功能?以此成为了超凡种?” 这是一个合情合理的猜测。 老靳摇头:“我并没有直接成为超凡种,而是置换过来了一套修行方案,借此转了一个弯,才修行有成” “方案?”罗南重复一遍,忽又一笑,随即道,“我需要一些细节。” 老靳说得更细致了些:“当初,是二代首祭他主动找到了我,嗯,也不能这么说。我很早以前就想尝试‘真理天平’的路子,先找的拉尼尔,但他拒绝了,认定我找不到合适的置换物。但我不死,又找到二代首祭,开始他也拒绝了我,可后来,隔了有两年,他又主动联系……我知道,那时候他的状态已经不太对了,可若非如此,我也没有机会。” 罗南径直问:“具体是哪一年。” “86年年初。”老靳脱口而出,“但也就是那一年,二代首祭死掉了。” 这个罗南知道,死在安城之外,而且状态糟糕,还是安东胜给了他体面。 别看老靳自称“混淆”,其实脑子很清楚:“他应该是想用我来做什么实验的,很个人很隐秘的那种,拉尼尔应该不知道,我也是在赌博。结果很巧,他竟然死掉了,让我占了便宜……至少我当初是那么想。只是置换过来的方案,并不完美,我后面虽然用了一年多的时间,便成了超凡种,在牌组的排名也不低,可是我知道,我的情况不太好。 “当初用‘嵌板’置换的方案,应该更适合那些‘逃亡者’,那些‘改造人’,我用了总是有隐患的,当时着手修行的时候就觉得如此,时间越往后,这些问题瑕疵,就越成了心病。 “我便想:虽然二代首祭死了,可是‘真理天平’还在,这世界上终究还有十三区的‘逃亡者’,也许我还能再做一些置换,调整路线。所以,我便借口在荒野上开遍枫阁酒店,在荒野上寻觅,将目标对准那些游民部落……当然,公正教团那边也在经营关系,拉尼尔对我仍是不冷不热,倒是当代公正首祭,与我有几分交情,而且她对‘逃亡者’好像也颇感兴趣。” 老靳絮絮叨叨讲这些,罗南有选择地听取,心里也在琢磨: 当代公正首祭,那位疑似与武皇陛下关系不浅的“蒂妮”? 唔,是阿达莱特女士。 怪不得,当初金不换出事,武皇陛下可以及时赶到,如果她与公正教团的微妙关系可以砸实的话,老靳这个人说不定早在她的监控之下,甚至再想深一层: 这老靳是她的实验品也说不定。 还有,二代首祭应该是察觉了什么,正如初代首祭一般,最后都是疯疯癫癫离世。想想他们与“真理天平”“真理之门”的紧密联系,再想想“动态时空地图”上,在公正教团本命星位置标注的“往生之门(现存)”字样……想不受那边影响都难。 现在这位公正首祭,包括拉尼尔大主祭,也未必不受侵扰。 罗南就很在意:拉尼尔大主祭最擅长的,为何是入梦法? 但愿他想多了。 想得太多,徒乱心神,不过当下,罗南却知道,自己找对了人。 这位靳师傅,确实是他验证“时空瘢痕”,亦即“往生之门(实验)”的最佳介质。武皇陛下把他推出来,罗南也无话可说,就按照两人现有的有限默契去走路吧。 心里如此转动念头,罗南也有意收束:“那么当天呢,我是说变故发生的当天,你做了什么?” “我?”老靳在回忆,神思飘忽,“我在春城,和老邱聊天,问周边一些没有‘回城’的游民部落的情况,对这些部落,老邱向来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所以在春城外围发展得还算可以,隔几年就有一番面貌,我需要更新信息,找寻线索,就去了城里的游民交易所……嗯,溶洞里那个。” u洞市场。 罗南立刻明白是哪个,但没有接话,任由老靳回忆并陈述。 不过在老靳陈述之时,他们经过的这条长长的向下的甬道,不知何时,已经变化成了溶洞底部那条幽暗河道,他们两个人也坐在代步的小艇中,在水流声里缓缓前行。 这都是老靳的记忆信息具现出来的结果。 如今他已经不比当年,状态糟糕,且又受到真幻虚实不分症状的困扰,对此根本没有抵抗力。 果然,老靳丝毫没有察觉,继续道:“在那里我收集了一些部落情报,然后……见到一个人,气机奇特,与那些‘逃亡者’相似又不同,引起我的注意。” 说话间,逼仄的溶洞河道又一次演化,变成了u洞市场内部的布局。 老靳对那边的记忆勉强还算清晰,大约还原出市场内一处偏僻所在,一个市场中常见的全身斗篷覆盖的人影,从一侧店面中出来。 罗南看不出别的,就往店面处看了眼,依稀确认那应是一处与机械零件相关的铺面,面积倒不小,透过展窗可以到看到内部一辆造型狂野的越野车。 第八百六十四章 帷幕后(中) “混淆?”罗南缓步下行,信口回应,“是指分辨不清他是你,你是他?自我与他人的边界混淆吗?这倒是和我的判断有点像……嗯,只是初步判断。” 只这句话,已经能够让老靳的视线,盯死在他侧脸上。 罗南并不在意,只道:“你的问题,相当一部分也是出在边界混淆上。就事论事的话,大概是因为战场附近的架构本身就真幻错杂,你在一个敏感阶段,也就是所谓的‘窗口期’,进入了这个真幻不分的领域,又遭受重创,这种抹除了真幻边界的力量自然就污染了你的超凡领域,渗透到你的形神框架里去。” “我甚至有点儿怀疑,你现在还没有从那场经历中完全清醒过来,形神框架中还残留着当年那场变故的痕迹。所以数年间形骸、精神无法统一,有如梦游……” 说话间,罗南在空气中写出了一个“梦”字。 可转眼,这字就无声翻转,变成了要复杂许多的类文字图型,结构立体,旋转不定。 这是礼祭古字的“梦”,若深究源流、做一些延伸变化,已经有“幻魇之主”的威仪气象。显示出在这个礼祭古字成形的过程中,“幻魇之主”已经有了相当的地位,影响了文字的成形。 很可能用这个字组词造句,不是沟通古神,而是直接触碰祂的领域。 这种演化脉络和可能性,足以写出一整本专着。 罗南没有给老靳解释,有些事情,没必要给人答案,特别是那人还有所保留的时候。 他继续往下聊,只是稍微变化角度:“当然,出现这种情况,多少还是有些奇怪的。恕我直言,如果你们……我是说你和那个改造人的人生经历截然不同,想要区分,起码分一个主次并不困难。 “我研究过你的资料,靳师傅,你的人生经历还是比较明确的,不外乎经商、修行、以商养武,直至超凡,而且与大部分超凡种不同,和那个‘改造人’应该没有太多重复、响应之处。一时混淆也就罢了,为什么这两三年过去,依然难以区分?” 罗南确实研究过金不换的生平,不过一些干货,还是从几位与“老靳”同时代的超凡种处得来,更有参照价值。 老靳又陷入了沉默。 罗南仍不在意,继续道:“还有一点,我很奇怪。当年你为什么要到这儿来?而且撞上了‘窗口’,嗯,就是我们正往那边去的‘时空瘢痕’。当时应该没这么个甬道,而七十公里的深度,便是超凡种要过去也很麻烦……” 老靳吸了口气,又开口道:“武曌没说么?” 唔,今天老靳已经说了两回“武曌”了,显然他在武皇陛下手底这几年,意见还是挺大的。 都没罗南“礼貌”。 罗南又一笑:“陛下能说什么?这种事情难道不应该靳师傅你自己来说?” 老靳明显有些犹豫,罗南又道:“七十公里的路程呢,我们的时间很充分。” 罗南说着完全没说服力的话,极域之上,“魔符”搓手表示赞同。 于是,在通往“时空瘢痕”的漫长步梯甬道中,老靳在又沉默几秒钟,终于开口:“既然罗老板你了解我的过往,想来应该听过‘金不金,真不真’这句话……当初没有人看好我,能够年近六十,仍然在肉身侧上取得进步,成为超凡种。 “其实,他们没错,哪怕后来我成功了,但我并不是一个正常的超凡种,确切地说,我成就超凡种的方式,是取了巧的。” 老靳没有直接回答罗南的问题,罗南却微笑不改,这样更合他的意。 至于老靳的说法,他也不用遮掩,确实毫不意外。 接手这位“专属司机”之前,罗南已经基本搞清楚了他的生命年轮结构,今晚上又近距离探测了许久,再与几个超凡种透露的信息结合,专门为他做一张“卡牌”也没啥问题,自然不会惊讶。 老靳侧头看到罗南的表情,便也自然而然地讲下去:“我是通过‘真理天平’做了置换,置换物就是一个‘十三区逃亡者’的‘嵌板’……大概是,当时公正首祭,我是说二代首祭,他给我看的是这个。” 果然,那些超凡种能入耳的传言,总有几分真实脉络嵌入其中。 那些年,“真理天平”很活跃啊。 心中虽是动念,可表面上,罗南对老靳的注视并无反应,只看向步梯甬道下方,信口问了句:“所以没有安装‘嵌板’,而是置换了‘嵌板’的功能?以此成为了超凡种?” 这是一个合情合理的猜测。 老靳摇头:“我并没有直接成为超凡种,而是置换过来了一套修行方案,借此转了一个弯,才修行有成” “方案?”罗南重复一遍,忽又一笑,随即道,“我需要一些细节。” 老靳说得更细致了些:“当初,是二代首祭他主动找到了我,嗯,也不能这么说。我很早以前就想尝试‘真理天平’的路子,先找的拉尼尔,但他拒绝了,认定我找不到合适的置换物。但我不死,又找到二代首祭,开始他也拒绝了我,可后来,隔了有两年,他又主动联系……我知道,那时候他的状态已经不太对了,可若非如此,我也没有机会。” 罗南径直问:“具体是哪一年。” “86年年初。”老靳脱口而出,“但也就是那一年,二代首祭死掉了。” 这个罗南知道,死在安城之外,而且状态糟糕,还是安东胜给了他体面。 别看老靳自称“混淆”,其实脑子很清楚:“他应该是想用我来做什么实验的,很个人很隐秘的那种,拉尼尔应该不知道,我也是在赌博。结果很巧,他竟然死掉了,让我占了便宜……至少我当初是那么想。只是置换过来的方案,并不完美,我后面虽然用了一年多的时间,便成了超凡种,在牌组的排名也不低,可是我知道,我的情况不太好。 “当初用‘嵌板’置换的方案,应该更适合那些‘逃亡者’,那些‘改造人’,我用了总是有隐患的,当时着手修行的时候就觉得如此,时间越往后,这些问题瑕疵,就越成了心病。 “我便想:虽然二代首祭死了,可是‘真理天平’还在,这世界上终究还有十三区的‘逃亡者’,也许我还能再做一些置换,调整路线。所以,我便借口在荒野上开遍枫阁酒店,在荒野上寻觅,将目标对准那些游民部落……当然,公正教团那边也在经营关系,拉尼尔对我仍是不冷不热,倒是当代公正首祭,与我有几分交情,而且她对‘逃亡者’好像也颇感兴趣。” 老靳絮絮叨叨讲这些,罗南有选择地听取,心里也在琢磨: 当代公正首祭,那位疑似与武皇陛下关系不浅的“蒂妮”? 唔,是阿达莱特女士。 怪不得,当初金不换出事,武皇陛下可以及时赶到,如果她与公正教团的微妙关系可以砸实的话,老靳这个人说不定早在她的监控之下,甚至再想深一层: 这老靳是她的实验品也说不定。 还有,二代首祭应该是察觉了什么,正如初代首祭一般,最后都是疯疯癫癫离世。想想他们与“真理天平”“真理之门”的紧密联系,再想想“动态时空地图”上,在公正教团本命星位置标注的“往生之门(现存)”字样……想不受那边影响都难。 现在这位公正首祭,包括拉尼尔大主祭,也未必不受侵扰。 罗南就很在意:拉尼尔大主祭最擅长的,为何是入梦法? 但愿他想多了。 想得太多,徒乱心神,不过当下,罗南却知道,自己找对了人。 这位靳师傅,确实是他验证“时空瘢痕”,亦即“往生之门(实验)”的最佳介质。武皇陛下把他推出来,罗南也无话可说,就按照两人现有的有限默契去走路吧。 心里如此转动念头,罗南也有意收束:“那么当天呢,我是说变故发生的当天,你做了什么?” “我?”老靳在回忆,神思飘忽,“我在春城,和老邱聊天,问周边一些没有‘回城’的游民部落的情况,对这些部落,老邱向来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所以在春城外围发展得还算可以,隔几年就有一番面貌,我需要更新信息,找寻线索,就去了城里的游民交易所……嗯,溶洞里那个。” u洞市场。 罗南立刻明白是哪个,但没有接话,任由老靳回忆并陈述。 不过在老靳陈述之时,他们经过的这条长长的向下的甬道,不知何时,已经变化成了溶洞底部那条幽暗河道,他们两个人也坐在代步的小艇中,在水流声里缓缓前行。 这都是老靳的记忆信息具现出来的结果。 如今他已经不比当年,状态糟糕,且又受到真幻虚实不分症状的困扰,对此根本没有抵抗力。 果然,老靳丝毫没有察觉,继续道:“在那里我收集了一些部落情报,然后……见到一个人,气机奇特,与那些‘逃亡者’相似又不同,引起我的注意。” 说话间,逼仄的溶洞河道又一次演化,变成了u洞市场内部的布局。 老靳对那边的记忆勉强还算清晰,大约还原出市场内一处偏僻所在,一个市场中常见的全身斗篷覆盖的人影,从一侧店面中出来。 罗南看不出别的,就往店面处看了眼,依稀确认那应是一处与机械零件相关的铺面,面积倒不小,透过展窗可以到看到内部一辆造型狂野的越野车。 第八百六十四章 帷幕后(下) 这些“帷幕”,以及中间的云气、雕像,其实是新版“中继站”周边,容纳“渊照机关”外围“畸形星球”中亿兆神明规则碎片的“雾气殿堂”……部分威能的隔空投影。 其实这部分威能,主要就是用来模拟“梦神孽”或“幻魇之主”的力量,实话实话,效率不高。毕竟,罗南还没有在“雾气迷宫”中捕捉到有关的规则碎片,纯粹是用“殿堂”的位格镇压。然而现阶段,用它来链接、支撑“往生之门(实验)”虚幻莫测的架构, 却是恰如其分,以至于能够在“窗口期”未真正到来时,已可演化出当年大致模样,引老靳“入瓮”。只是这些终究以虚幻方面居多,实际结构仍然受到“非窗口期”的影响,受到“破烂神明披风”事实上的阻隔。在这里具现出来重重“帷幕”,绝不只是故弄玄虚,而 是重重障碍的具现。 在这如真如幻的场域中,不只是老靳僵在原地、裹足不前,罗南也是受限的。 他也很难穿过所有的“帷幕”,抵达“彼岸”。 嗯,想要冲过去,不是不可以,毕竟只是临门一脚,却要拿出上回以“大通意”轰击“破烂神明披风”的强度,以及与武皇陛下彻底翻脸的决心。 还有,罗南实在不确定,这样做会不会惊动“对面”。 凭他现在了解的有限资料,也觉得不顾一切搞出大动静,实是鲁莽之举。 但此时,“影子”正往那边去,每穿过一层“帷幕”,就等于是穿过了一层障碍,而且动静极小、极弱,几乎没有任何的波动。 这倒也可以接受:因为“影子”本质只是一段信息的具现,传递更加自由。就像是在“窗户”这边写下一句话,在这个时点上,另一边能看到,就算传递过去了;如果没有人或仪器记录……也算传递过去了,只不过迅速湮没在时光长河的 浪花里。 同样的“窗户”比喻,也可以用在“大通意”上。罗南以“大通意”穿过“帷幕”,并不真的是以什么力量渗透过去,而是模仿古神的观照模式,掀开了部分遮挡物,贴着“窗口”往“外”看,搜集那边的信息。如同被 动雷达,利用特殊的解析算法,将“外面”信息摄取进来,形成了单向的信息流。 这样的方式,肯定是最安全的,几乎不可能被那边发现。但“影子”不一样,不管一段信息多么虚缈、多么具有即时性,一旦它突破了“窗口”,就等于给“破烂神明披风”之外的世界,提供了来自于“披风下的三只猫”的独 有的信息。 再如何微缈,终究是给那边增添了“份量”。 还有一点:单纯的信息流,不应该有如此明确的方向的。 可“影子”一直在“帷幕”间穿行向前,直趋那个仍然闭合的“窗口”,感觉就像是“破烂神明披风”那边,有什么东西在引导……守候着它。 94年,金不换一头扎进火山锥里,撞入了“窗口期”阶段的“往生之门(实验)”框架内,是否就是被“引导”的结果? 无疑,任由“影子”前行,是有风险的,罗南要找出这个风险源。 他大致思索一番,有了定计。于是“影子”那边,由“雾气殿堂”填充的“云气”,开始逐步往外渗出,这是罗南不断抽出外部力量的支撑,还原“影子”应有的模样,更方便解析。可又要注意到它 太过脆弱,所以还要逐步递减,免得还没有理清楚,就彻底崩掉。 期间,罗南以他的精微感知和构形造诣,更细致了解“影子”的信息结构。就在这个过程中,罗南发现,已经拉开了十多步距离、多重“帷幕”隔断的“影子”和老靳之间,仍然存在着一份联系,微弱微妙但也很熟悉的那种——正是因为 联系微弱,现在两边都没有力量使其真正发挥作用。 罗南可以。 因为“云气”抽离,“影子”周边已经开始变淡的具现化的记忆影像,有极小的一部分,再度清晰,那是“真理天平”。 它不再飘荡于“影子”周边,而是“横”了过来,同时放大,支立在重重“帷幕”之间,黑色枰盘一端在“影子”处,白色枰盘一端,则在老靳那边。 此时架梁倾斜,老靳处沉下,“影子”处翘起。 不过紧接着,天平整体就在慢慢“找平”。 罗南的意志在起作用。 肩上,仍然在“中继站”那边的“镜鉴”投影过来,在他肩上形成一团光球,光芒向天平中段投射,段投射,使“真理天平”的具现化投影更加清晰,“找平”的速度变得更快。是的,罗南试图反转追溯当年金不换与那位“十三区逃亡者”的置换流程——倒不是要全盘复原,而是抓取这里面一些可能被遮蔽,也可能被置换转化的关键信息 。 考虑到“影子”的存在性已经薄弱至无,罗南追溯抓取的重点就是老靳。 “影子”只起到一点儿引导诱发的作用。僵立重重“帷幕”之后的老靳,完全进入了失神状态,他高壮却又赘肉横生的身躯委顿下去,腰都快直不起来。此时的他的形神框架乃至最核心的思绪,都被来自 过去的“真理天平”幻影,以及藏在这幻影中的罗南的意志搅动,放开了所有“接口”,与“影子”的信息结构对接并匹配。 长河翻澜,三年的时光,在亿年计的宏大尺度上,不过是迎面来了一阵间断性的微风。 所以时光长河的主体仍然以它固有的节奏滔滔前行,而少许浪花卷动的“泡沫”向后漂移了微不足道的距离,那是纯粹信息流“霎那”的倒溯回转。 罗南要的就是这个“霎那”。 模糊的光影,如烟如雾,从老靳口鼻间、从他裸露的赤红皮肤毛孔中流溢出来,只这一下,就配平了两边的“重量”,“真理天平”回正,微幅震荡。 然而这“光影烟雾”并没有转向“影子”,也没有单独存在,而是一下子崩解,散向四面烟气缭绕的虚空。 “真理天平”的置换需要“置换物”,会有损耗,罗南追溯其流程,也要遵守这个规则。而天平两端,无论是“老靳”还是“影子”,都没有这份资源了。罗南眉头和心念一起跳动,极域之上,“魔符”搓动前肢的速度骤然加快,丑陋的人面张口,发出无声嘶喊,下一刻,“真理天平”中央的皇冠雕塑圆顶处,两列联 排的六颗异色宝石闪烁微光,八片“枝叶”颤动起伏……倒是刚刚还在微幅震荡的架杆,进入了彻底的平衡态。 由魔符主导的“祭坛蛛网”,同样是“置换”的大行家,介入进来非常丝滑。 丝滑得有些过分。罗南暂时不准备分心研究这个,因为他的介入,刚刚从老靳身上流出来的“光影烟雾”重新聚合,罗南考虑了一下,并没有让它融入对面的“影子”,而是按照“影 子”的信息结构,加以梳理,并映射具现出来。 于是,罗南又一次看到了“十三区”,那个似乎始终高温逼仄的甬道环境。他看到了“影子”的前身,那个“改造人逃亡者”在之前具现出来的记忆中,并没有呈现的一段经历。大约是刚刚逃离“深蓝世界矿区”那个虎口,又进入到了“十三 区”狼窝……当时,那人的改造比例,明显低于最后落入二代首祭手中时。 这种差别出现的原因,之前的信息没有显现,而如今,罗南看到了:“逃亡者”和他的伙伴们一起,在“十三区”奔逃,又被与他们类似的“改造人”以及各种形态的机械造物追索。过程很模糊,但可以确认,一部分人死掉了,这位“ 逃亡者”则和其他一部分人被抓捕。 但这绝非幸运,因为被抓捕俘获的人员,面临着超乎他们想象,也超乎他们意志承受极限的残酷改造:他们的躯体、大脑,被撕裂成两半甚至更多,与冰冷机械拼接在一起;意识也被某种技术分裂、扭曲、填充,再重新注入到那些经过改造的非人躯壳里,并植入 了特殊指令,要求他们在“十三区”,那边则貌似叫做“废矿隔离带”的地域巡逻,寻找那些“逃亡者”同类,让他们同样“享受”类似的命运。 除了“巡逻”,他们的指令中,也有“跟踪”“侦察”“传讯”的选项。 事实上,那种残忍的“分尸改造”,正是为了更好地实现“传讯”效果。哪怕遭遇强大的不可抗力因素,被直接击杀,形神俱灭,但只要有一点儿信息残留,都会被分裂出来的其他改造体捕捉、接收到。或许,这正是“影子”坚持向“ 帷幕”后面行进的原因——就算隔着“破烂神明披风”,相应信息也可能被“引导”,一旦“越界”,将有极大可能被“捕获”。 能够创造出“思想三要素”的“思想星团”,理论上确实有这样的技术水准。 是的,这就是“帷幕”之后,“披烂披风之外”发生的事。 正是这些有价值的信息,经过“真理天平”的神奇置换,摇身一变,成为当年金不换渴求的“修行方案”和“催化剂”,帮助他成为了超凡种。嗯,怪不得会有后患,这种“分尸改造”技术转换出来的“方案”,没让金不换发疯,已经是“真理天平”神通广大,二代首祭道德高尚了。 dengbidmxswqqxswyifan shuyueepzwqqwxwxsguan xs007zhuikereadw23zw 第八百六十五章 梦那边(上) 新获得的信息终究有限,哪怕只是一小段人生经历,也不可能完整呈现那位“逃亡者”的历程。 罗南加入了相当多的解析和猜测,才大致理顺了线索。 他不敢说这就是十多年前的事实,但他也只有这些信息可供参照。 而按照目前所得的情报,能够推导出一个很不妙的可能性:“破烂神明披风”外面有可能知道、最起码是高度怀疑,有一处他们感知范围之外的时空位面存在。 “十三区”也好,“废矿隔离带”也罢,那些凭空出现、很多又凭空消失的“逃亡者”,其身份和来历就是最大的疑点。读取记忆的技术,对“思想星团”来说根本不是事儿,而他们对于“逃亡者”凶残的“分尸改造”,一个人恨不能劈成两片、三片用,总不至于是为了控制成本吧? 什么“巡逻”“追捕”,意义不大。以“思想星团”的“智械”技术和生产能力,随随便便都可以派出一个军团,将“十三区”里里外外给塞满,针都挺不进去。 所以,“外面”真正的落脚点,大概率还是“传讯”,尤其是跨界讯息传递。 罗南尽量站在“外面”的立场上去考虑:既然搞不懂为何出现,也弄不明白如何消失,那么就给这些目标打上标记,做好链接,看最后他们会在哪里,是什么状态——具体的技术细节罗南不清楚,但猜也能猜到,其基本设计思路,就是用改造人的这一半去“呼唤”另一半,而这也极可能就是“影子”信息流受到引导,方向性明显的根源。 嗯,金不换当年无头绪地奔走,其内在驱动力,大概率也源自于此。 按照这个思路推导,这位在86年之前就已经落入公正教团手中的“改造人逃亡者”,其实就等于是外面的“思想星团”成员故意洒过来的侦察兵。 基本上就是拼概率。 也许正常情况下,很难达成预期目的。可一旦如94年那般,在“另一半”的“呼唤”“驱动”下,发生了金不换在“窗口期”撞入到“往生之门(实验)”那样的情况,这部分还残留在金不换形神框架中的信息,就有极大可能性,传导过去,将地球这边的情况暴露给外面的那些“天外恶客”。 也许这种事情在过去的几十年中已经发生了,也许还没有。 毕竟,这边也有武皇陛下……还有李维。 公正教团应该也算。 86年的时候,二代首祭选择用这位“逃亡者”作为置换物,又选择这段关键信息,置换出金不换的“修行方案”,一方面确实是它才具有这样独特的价值,可另一方面又何尝不是某种“管控”呢? 还有,不得不说,罗南现在必须额外增加一个视角,去看待当年逃亡者被“移交”的事情——也许那也有“管控”的原因,也许那也正是李维现阶段了解“外面”的重要甚至唯一的渠道。 罗南撇嘴,不是对李维,是对自己。 这种视角和心思本身,就带着与“龟仙人”类似的污臭气味。 某种意义上,罗南愿意相信武皇陛下,又或李维的能力,相信他们能很好地“管控”这边的情报,不至于被“外面”挖干掘尽。 然而就事论事,单论94年“窗口期”,金不换由此暴露的可能性,实在太大了。 毕竟,老靳梦境激发出来的记忆中,明明白白地显示:某个“思想星团”的成员,也就是那台巨型机械造物,已经发现了他的存在,看透了他的特殊。 至于后续……这么重要的信息,老靳那边竟然没有相关的清晰记忆,很让人怀疑,是不是让武皇陛下动了手脚。 后续应该是武皇陛下介入了吧?她又是怎么处置的? 罗南记得,当时的武皇陛下“理论上”还不是超凡种。 好吧,很可能只是深藏不露。毕竟武皇陛下在公共舆论场上成为超凡种,是在去年的安翁事件中。而当时的最佳陪衬,公正首祭阿达莱特女士,恰好是她可以起昵称的“亲密友人”…… 设计感很强,强到让罗南这样的知情者疑窦丛生的程度。 当然,也有一定的可能,武皇陛下当年确实不是。 但如果是这般情况,武皇陛下又是靠什么手段清除后患? 关键的是,成功了吗? 能成功“灭口”当然最好,可一旦失败…… 考虑一下思想星团的“上载者”技术,罗南实在很难乐观。 而如果已经暴露,“破烂神明披风”那边又会怎样应对? 如果说,那边正布满星际舰队,无数炮口对准疑似可能的区域,在亿,在亿兆机械生命的虔诚礼赞中,六天神孽垂落关注的视线……这样的场面,罗南也是相信的。 反倒是说,外面已经有六天神孽、诸天神国的人马渗透过来,在“披风下的三只猫”范围内进行具体的行动,可能性倒是不大。 因为若真的如此,且不说武皇、李维是什么反应,地球这边大概率已经崩掉了。 如今,罗南就需要考虑一个最现实的问题:接下来,要怎么做? 罗南并没有花太多时间纠结、衡量,他的选择在了解事态的过程中……不,应该是以“大通意”拂开“帷幕”的那一刻,就已经确定了。 他选择让“影子”继续前行。 在此之前,他从已经“脆弱”到极致的“影子”那里,再截去一部分信息:主要是“逃亡者”回归地球,落入公正教团手中,以及之后“被置换”的“段落”;嗯,他进入“十三区”之前的那些,也暴露了地球还有深蓝世界,同样截掉。 这当然是为了保密,虽然进入“十三区”之前的信息,大概率已经落入到敌方手中,再截取貌似意义不大,可举手之劳,就能够减少风险,何乐而不为? 万一,万一“那边”已经做了交接,且交接内容不完善呢? 如此,“影子”中残留的信息,就只剩下他在“十三区”逃难直到被抓捕的几个片段,信息量少得可怜,哪怕有罗南支撑,也基本保持不住“影子”形态,塌缩成一团模糊的光影。 无论怎样,单纯“管控”信息,意义不大。 罗南真正的做法,是在这一过程中,用模仿自“梦神孽”的手段,在随时可能完蛋的脆弱信息结构里,留下一丁点儿虚实莫辨的印记——考虑到强弱对比,这其实等于是以近似于“梦”的形式,对这段支离破碎的信息进行了重构。 非常隐秘,至少是罗南现阶段能够达到的最极限状态。 目的当然还是为了保密,可最保密的方式,就是直接掐灭信息流,不让它“越境”,那样什么风险也没了,至少短时间内是这样。 罗南要承认,他这般做法,有私心在。 他需要“外面”的情报,乃至于更具体的资源,比武皇陛下、比李维都需要。 罗南没法比耐心,比耐心他肯定比不过李维;他也没法比认知,武皇陛下的认知层次,他到现在也看不透。 他要的是快速成长,可现在地球这边,他想短时间内跨过“布法绝关”,都是问题。 曾经有一个机会摆在他眼前:测验时空。 在那里,疑似有机会,让他利用当年天渊帝国的“布法”积累,获得有效方案。 可因他鲁莽地以“大通意”锤击“破烂神明披风”,“测验时空”的运转演化,无限期暂停了。 这也从侧面证明,“外面”可能真的形势凶险,以至于梁庐的设计如此谨慎小心;还有就是,“天渊镜像系统”的位置,更确切地说,它与“外面”的位置关系就很微妙了。 嗯,“微妙”就是“很敏感但不确定”“很重要但不清楚”“很关键但不明白”的委婉表达。 看吧,他对“外面”近乎无知,这样闷头等着挨锤,且将这边本就少得可怜的主动权,交给武皇陛下,交给李维,就好了吗? 罗南是不接受的。 而他也无比清楚,不管他再怎么小心谨慎,冒险终究是冒险,而且是代替地球百亿人做出决定,成功且不说,一旦出现不可挽回的后果,就不是他自己,而将是由地球百亿人共同承担。 这就是他这个大言不惭、暂摄神职的“地上神明”要做的事。 不是理所当然,不是恩德庇护,而是斟酌计算之后的个人选择。 大约代表了某种……亏欠。 嗯,这种思路的臭味,倒是更呛鼻了。 罗南无声地笑了一下,已经失去了具体形态的信息流无声前趋,直至最后一层“帷幕”之后。 “帷幕”无风自动,仍只是撇开了一点点的缝隙,然后……信息流穿了过去。 如同一个梦境嵌入另一个,荒诞又理所当然。 那瞬间,罗南看到那一线缝隙后,无尽的黑暗,以及黑暗深处萤火般闪烁的光芒,这是“大通意”感应的结果——“可视范围”内生命反应并不算密集,这是罗南做出冒险决断的重要依据。 那种亿万“炮口”待击发的极端情境,在这个范围内,还未出现。 然而这个范围有多少,隔着封闭的“窗口”,需要打一个问号。 无论如何,决断已下,落子无悔。 dengbidmxswqqxswyifan shuyueepzwqqwxwxsguan xs007zhuikereadw23zw 第八百六十五章 梦那边(中) 帷幕重新恢复“平整”,老靳与“影子”的联系彻底断开,记忆的具现全数消散,除了“真理天平”——它的光影结构大部分流散开来,但仍残留下极微弱虚缈的一部 分,汇入重重帷幕之间、亦是“雾气殿堂”的云气烟岚中,一时显化,一时消融。 罗南瞥去一眼,仍未分心,而是继续关注他投过去的那段信息、那个几不成型的“梦”。 有一瞬间,那脆弱的“梦境”几乎要完全断开联系,或者崩散掉? 可最后也没有,只是变得更加模糊,更无条理,记不清,理不明,错杂混乱的画面在幻梦中反复出现,一切蒙了烟气光晕,几乎分辨不出具象之物。 罗南尝试解读,却罕见出现了眩晕,还有止不住的困顿。他隐约察觉,这关系到时空规则层面的扭曲。他的一点儿意识“偷渡”过去,隐然分化,同时感应两边时空,倒有点儿像在“测验时空”的体验,可那时,他是绝大多 数意识都转过去,和现在恰好相反。 而且,那时的差异主要体现在时光速率上,如今感觉不太一样,应对起来则更吃力。 如果不是“测验时空”的经验,他本能就在调节,如今大概率已经昏睡过去了。 罗南也没有继续硬抗,这种时候,顺应一下或许更恰当,就是时间地点不太对…… 于是,罗南在自己编织出来的重重“帷幕”的梦境中转身往回走,顺手拍了下老靳的肩膀。 时间不早,名不副实,但又超量供应的课程也该结束了,至于体验与实际不符之类的情况,想来也没有人敢提异议。 确实没有人提异议,在课上睡着了,很有脸吗? 而且那种梦中也被灌入知识的感觉,实在让人有些心底发毛。 原本超热闹的大规模聚会,就在诡异的氛围里草草结束。 “这只是游戏背景吗?” 章莹莹的留言很有代表性,她甚至没有发在朋友群里,而是私聊,更显出特殊的不安定的心态。 罗南笑了笑,回复:“先消化……现在先休息,晚安。” 此时,罗南已经到家了。一路上,专属司机老靳都格外沉默,虽然他的经历比其他人更复杂、更艰难。便是送罗南到家门口,也只是问明天的行程,对于那个迷糊又诡谲的“旧日战场”之 旅绝口不提。 这同样也不是一个正常的心境。 罗南懒得安抚他,让他明天放个假,节后再说。随后罗南进门,屋里只有小夜灯亮起,这架势,大家都睡下了。不过罗南上楼刚走了一半,一楼卧室便亮起了灯,姑妈罗淑晴女士穿着睡衣走出来,其实罗南感 应得到,姑父也没睡。 “以为你到明天才回来。” “明天就十六了,现在是凌晨1点。”罗南笑着给姑妈打招呼,“要不是晚上的聚会,我就和瑞雯一起回来……她睡了吧?” “也许吧,我看她回房间。”言下之意就很无奈,但她也没有纠结这个,又问了句,“是极光云都的聚会?” “嗯,你们知道啊。” “莫雅、莫鹏都收到邀请了。莫雅有事儿,莫鹏我没让他去。到那边,让人捧上几回,怕是不知道天高地厚了。” 罗南又笑:“不至于,大家有分寸,鹏哥更有分寸的……老姐还没回来?” “没有,我懒得管了。” 姑妈只是确认他回来,没有找他长聊的意思:“你去睡吧,能睡几点睡几点。明天中午,你姑父那边的聚会也不用去……” 这话她其实已经说了不知几遍,罗南还是乖巧应声:“我是要睡个长觉,姑妈你们去就行,也不用留饭,你们回来之前我能醒,就不错了。” “睡这么久?” “嗯哪,好不容易有个休息时间,过了节还要出去。” 罗淑晴张张口,随即挥手:“去睡吧。” “好咧。” 罗南上楼,罗淑晴回房间,等前者在二楼的脚步声响起,楼下卧室的门才关上。 而这时,莫鹏从自己房间里探出头,压着嗓子招呼:“神,南神!” “滚!” 莫鹏才不会听他的:“听说你上课把人都侃晕了?参加聚会的,都是一车一车抬出去的? “……消息灵通,佩服。”罗南对莫鹏拱拱手。 而这时,瑞雯那边的门也开了,小姑娘穿着白绸睡衣睡裤,叫了声“哥”。 罗南和莫鹏一起“哎”了声。 两人随即对视一眼,后者很清醒:“行,我多余!你们聊。” “不聊了,睡觉。”罗南挥手,再次宣告,“我要睡足十八个小时。” “这么猛?我还想问你那个游戏背景的事儿……” “以后在游戏里会碰到的。” s随即,罗南对瑞雯道:“这期间如果有什么事儿,你帮我处理。如果觉得不好办,就找阅音姐。” “好。”瑞雯简单回应。 “行了,就这样吧。”罗南再没有什么可补充的,分别给两人打了招呼,就进了自家卧室,都没有洗漱,就躺倒在床上。表面上看不出来,可已经困顿到极点,来自“外面”的扭曲规则 ,持续给他极大的压力,他需要一段时间去调整适应,十八个小时并不夸张。 不过躺到床上之后,一时间他又有些恍惚。 进家门以来,似乎正常,却总与过去有些差异变化的情境,让他也有点儿做梦般的不真实。 以至于反思言行,都好像在舞台做着表演。 他不可抑制地想起自己颇具自私恶臭的思路,和那个已然无法撤回的选择。他代替一百亿人做了决定,也有可能就此牵拉过来灾祸的阴影,这一百亿人中里面,有他这个小家,他的长辈、兄姐;还有平常很难记得,可现在随随便便都能 想起来的朋友、亲戚、同学…… 好多人呢。 他身上有些发沉,显然不可能是他随便搭在胸腹间的太空被的影响。 罗南抬眼看天花板,却看到了极域之上,魔符俯瞰着他,异色六瞳光彩幻生。 他又笑了起来,一如在“落子”之前那样,然后就闭上眼睛。 困顿之意如黑潮般涌来,罗南是真的睡了过去,而且顺理成章的,他做了一个梦。 先是“本地时空”那个“酒蒙子”作乱,不断重复着似曾相识的言语: “我的,是我的……不是我,绝不是我!” “闭嘴!” 罗南喝斥,然而没用,“酒蒙子”依旧嚎叫,以至于天地间都在响彻它尖锐的哭喊声:“别掀开它!别去了,我怕!” 地球猫如此,雾气猫和深蓝猫好像也很烦躁,三只猫打成一团,带来了愈发强烈的干扰,甚至想将罗南从梦境中赶出去。罗南就在这样的混乱梦境中徘徊,保持着心中一点儿灵明,不知过了多久,他分明触碰到了另一个梦境,它格外“脆弱”,以至于这一下接触,就差点儿崩溃掉, 里面的本就杂乱无序的信息,更加难以解读,但那种额外的规则变化的压力,却已消失不见。 果然,“梦境”还是要由“梦境”对接才靠谱。 还有,虽然“脆弱”,可一个几无凭依的“梦境信息流”直到这时候还未消散,只能证明一件事: 它在“外面”找到了“载体”,可能是具备“做梦”能力的生灵,也可能是别的什么东西。 至于那个“载体”,则多半是做起了一个真实的梦。这在罗南的预料之中,因为重构的“梦境信息流”,隔着“破烂神明披风”,仍然倔强地保留着“方向感”,最终跨界而去,那么它大概率是被某种力量吸引,向其靠 拢…… 毫无疑问,那是风险所在,却又是罗南必须要踩准的“跳板”。罗南的清晰认知,与错乱的梦境并存,像一面慢慢打磨清晰的镜子,逐步映射出“外面”那脆弱又混乱的信息流中,仅有的可解读的有价值信息,再拼接出有意义 的相对周全的画面。这也是罗南对“外面”仅有的、勉强还算安全的干涉手段。 这是一个极缓慢,乃至于凝滞的过程,就像是钟乳石上滴落的水滴,何时才能聚成一汪深潭? 也许十八个小时并不够,但没有别的办法,只能耐心细致去打磨…… 而这样的“耐心”,相对于“龟仙人”,根本不值一提。于是,罗南就在“梦境”里做起了复杂又单调的活计,重复拣选、修正,再尝试整合,结果失败……一轮又一轮地做下来,他渐渐地已经搞不清楚是他在梦中作业 ,还是亲手打磨一个虚幻的梦。 罗南已经忘了是用什么方式拼接素材,手吗? 没有的意义,只要能行,舌头都可以。 他就这样不断地归拢,恍惚中好像与“素材”混淆在一起,用手、用脚、包括用口鼻和舌头,让它们聚成一团又打散,只希望获得有意义的结果。 冷不丁地,他触碰到了什么…… 就在温热的、被冷却熔岩堵塞的坍塌甬道下层,累积的土灰塌下,将他埋进去,可这一刻他的手爪、鼻端和口舌,却是触碰到了一块极坚硬的东西。他鼻头和前爪并用,吃力地将那玩意拱起一点儿,就看到一点黯淡的红光,来自于出一张……或者是半边金属面孔的眼眶深处,另半边已经消失不见,只留下不 规则的茬口,很是锋利。 他打个喷嚏,呛起更多土灰,却是没理由地在对面那只有微弱红点的眼眶中,看到了自己现在的模样:钝短的头颈,粗壮的四肢,约半米长的身躯,上半部分遍布红褐色角质鳞片,短棘从颈过背,直达尾端——某个看不出种属的类蜥蜴生灵,大约是面部过方,下 巴过短,显出些憨傻模样。「请假兼道歉:还是上回的事儿,未来可能又要断几天……但应该不会像上回一断半个月。期间我尽量更新。」 dengbidmxswqqxswyifan shuyueepzwqqwxwxsguan xs007zhuikereadw23zw 第八百六十五章 梦那边(下) 第八百六十五章 梦那边(下) 啊,我变成了……寄魂在一只蜥蜴身上! 碰到这种情况,人的想法很自然就会趋向于此,罗南也不例外。 只是,他从根子上讲,还是一个理念压过本能的无趣之人,大部分时间都是理性占上风,才有类似想法,又很快发现了疑点: 黑洞洞的眼眶结构,又不是镜子,怎么可能映照出蜥蜴的影像? 所以,他现在的“视角”就值得商榷了。 念头变幻中,那个不知名的蜥蜴仍然带动着罗南的主视角,很嫌弃地将那半边金属面孔拱到了一边,继续扒拉。后者在复杂地形中没有稳住,继续滑落,呈现出更完整的形状——不只是“面孔”,而是半边头颅的模样,下端似乎还不清不楚,有什么牵拉。 蜥蜴不管这些,继续刨土,扒拉出一个又一个金属零件,各种形态,有的是很明显的类人结构,如机械臂之类;有的怕不是有门板大小,不确定功能和用途。 但不管是什么,蜥蜴都弃若敝屣,小的就推开,大的就绕路下去,直到扒拉出某个圆柱体,好像是密封容器的玩意儿,才开始慎重对待。它牙咬、爪撕,在容器外层留下相当清晰深刻的痕迹,反作用力反馈……罗南都有点儿牙酸。 模糊的感知信息帮助确认,容器外壳硬度可观,是某种特殊合金,而这蜥蜴的“爪牙二件套”则展示出相当不俗的破坏力。 就在这个过程中,之前滑落到边缘区域的金属颅骨,又滑下来,落到了蜥蜴旁边,孤独的微弱的红光在黑洞洞的眼眶顽强呈现,与蜥蜴又一次“对视”。还有一条几乎断掉的连接线,在金属颅骨与密封容器之间。 正是因为蜥蜴扒拉密封容器,才又把这半边金属颅骨牵拉过来。 屡屡尝试都未得手,蜥蜴大约是有些暴躁,干脆去扒拉那将断未断的连接线,可当它前爪勾到,身体却是猛然僵直,然后抽搐,好像是触电。那半边金属颅骨,则在其抽搐动作中,被连接线牵拉,砸在它脑袋上…… 不,其实是金属头颅的半边嘴巴,狠狠咬住了蜥蜴。 蜥蜴挣扎,想要甩脱,可那金属头颅的嘴巴咬合只是开始,在此过程中,其整体都化为了某种流质,循着刚刚咬开的破口渗进去。 对于蜥蜴来说,这是极致命的。 它挣扎的幅度更大,可越挣扎越痛苦,身体也在迅速膨胀变形。 期间,它疯狂破坏周围一切东西,包括那些金属构件,而反过来,那些金属构件也在主动变形,部分还如金属头颅那般液化,裹着那个密封的金属圆筒,渗透进它体内,与它交融,也将它撑得更加庞大扭曲。 最终扭曲了蜥蜴的自我认知,以至于痛苦渐消,周围这个复杂惊悚的环境,似乎也变得亲善乃至可口起来。它开始主动迎合周边金属构件的渗透,模糊了蜥蜴的本来面目。 眼看这边事态底定,场景倏然变幻。 依稀还是那只蜥蜴,却是和它的同类一起,在地下高温环境中觅食、迁移、休息、繁殖,要比之前表现得脆弱很多,却更加符合自然生物的秉性。 只是这场景基本上没什么逻辑性,很少完整的画面,更加模糊,往来重复。 画面几番来去,反而是早前扒拉出来的“密封容器”,出现的次数更多,有完好的,也有破损的。围绕着这“容器”,又有大量重复的画面,包括它的同类膨大、疯狂、死亡,也有非常惊人的成长和杀伤。 很显然,“密封容器”内存在一种非常危险,但又能帮助蜥蜴和它的同类变异的东西。 蜥蜴获得的高破坏力,多半是源自于此。 所以它在不断地搜索……嗯,好像还有人主动为它提供这些。 渐渐地,蜥蜴已经不再是自然的生灵,而是追逐这“密封容器”内存物质的猎犬,然后它就搜到了金属头颅这边,进入了基本重复的循环,里面细节有所增减,但情况基本一致。 所以,第二段情境,应是蜥蜴更早前的一些情况。 此时罗南已不再局限于蜥蜴的视角上,他同时看到了两边,像是虚悬在空中的幽灵。 但这又不是上帝视角,只是一个……梦。 目前罗南所接触、观察的,只是一个包含着某些记忆的梦境,透露出当下“载体”的重要内核。 有了生命载体,才有梦境。 所以,基本可以确认,“逃亡者”的信息流,在受到某种“引力源”的“跨界吸引”之后,已经顺势进入了其中,并让那“载体”以梦境的形式,实现了有效的反馈——这正是罗南希望达成的目标。 也是此刻,梦境再次跳转,这次又是非常熟悉的画面,但不再以蜥蜴为“主角”,而是发生了一个较大的跳转,转到了那位“逃亡者”身上。依旧是他逃入“十三区”,被捕捉、被改造的经历,似乎是跨界传回的“信息流”,以梦境方式重现。 依稀验证了罗南所下的判断。 而这次,还多了一些细节:罗南见到了“分尸改造”的具体结果,相同的改造方式,不太相似的面貌,先前所见的“金属颅骨”就是构成其中一具躯体的一部分。 然后,又是那些清晰的、模糊的片段,基本沿着罗南已知的那条线索,只是呈现角度多有变换。 这位“逃亡者”经过改造之后,原本的一个人被分成三份,在强大的“指挥官”指令下,分别前往不同的方向:一个在与其他“逃亡者”的追逐中彻底损坏;其中一个无故消失,但经过了十多年之后又突兀重现了相应的信号;于是剩下的这一部分前往对接,却遇到了一个很棘手的强人……正是当年的金不换。 正常情况下,“逃亡者”哪怕经过多年改造强化的这部分,也绝对不是金不换的对手,但是他背后有那个强大的“指挥官”,那个庞大的、冰冷的、不可战胜的巨型机械。 于是,在“指挥官”的支持、乃至于亲身下场的情况下,他们与金不换发生了激烈的战斗,战斗层次已超出了这个残缺的“三分之一逃亡者”的认知水准,所以相关记忆也不是特别清晰。 只有最后的结局:他变成了再没有修复价值的废料,被掩埋在这个高温通道中。 同样损毁的,还有那个巨型机械,那个“指挥官”。 从梦境记忆的线索去推断,蜥蜴扒开的金属构件中,绝大多数倒是巨型机械的一部分。 所以,“指挥官”,也就是那个疑似“思想星团”成员的家伙,已经被摧毁了?现在“外面”的载体,只是“逃亡者”的另一个残缺分身的残念,并且幸运地寄生在了一只蜥蜴身上? 若真如此,接下来罗南要做的,仅仅是通过“梦境”,将自身的意识、意志真正转化过去,打破虚实、真幻的屏障,嵌入“外面”的实在世界,完成对“载体”的控制。 一旦“转化”完成,就等于是掀开了厚重“帷幕”一角,偷渡成功。 那时,他就将领先一个身位,至少在对“外面”信息的把控上。 有这一个“身位”,他才有资格与武皇陛下谈判,不至于完全被玩弄于股掌之上;才能开启新的认知通道,梳理与梁庐相关的当年旧事,了解李维、屠格的真实信息…… 唔,李维? 罗南想到了“李维”,忽然就是警醒。 那个对他而言仍然面目模糊的“龟仙人”,是大敌,也是参照。 尤其是那家伙“耐性”,不给人半点儿机会,让罗南无从下手,也心生佩服。 是了,干嘛这么着急? “梦境”既然有了支撑,反馈回来信息,等于是已经步入正轨。虽说这种方式注定无法接收实时信息,且真实性和完整性也大幅受限,但相对“外面”的风险,已经是极具性价比了。 第一步已经迈出去,脚下还没有踩稳,不知道是实是虚,又何必急着迈出第二步呢? 他没忘记,这只是梦境,只是一个通向真实的接口,而并非真实本身。 比如“逃亡者”残骸的再寄生,梦境显示的是那样,深究下去,就颇不合理。 罗南并不是没有高等文明认知的雏儿,相反,他是一个合格的机修师,对于机械以及相关部件的能力边界有着清晰的认知——哪怕是智械技术,也不会帮助一个定位就是消耗品的残骸,耗费能量进行二次寄生,除非后面还有更高级的支撑。 同理,罗南相信这个“逃亡者”残骸正是跨界牵引力的源头所在,但这并不代表它就是主导者。 主导这一切的,最大概率还是疑似“思想星团”成员的那个“指挥官”。 虽然那家伙,在梦境记忆中,同样崩毁在那场惨烈的战斗中。 就凭金不换? 不是罗南看不起地球这边的超凡种,而是说“思想星团”的底蕴,哪怕是分化给不起眼的个体,也不是那么容易就能给打穿的。 最重要的是,每个“思想星团”成员,都是无可置疑的“上载者”,他们是有“备份”的。哪怕一时失败,也应该有后续的反应;退一万步讲,哪怕真的栽在这里了,再起不能,单凭金不换,也做不到这么干净利落。 也就是说,战场中必然存在超出金不换的能力上限的因素,并发挥了关键作用。 罗南顺理成章地想到了武皇陛下。 这是问题,也是契机。 梦境是有边界的,然而构建梦境的“素材”却是穿透“载体”所有的经历,无所避忌。 如果没有,只能证明“载体”有问题……风险不可控。 于是,他保持耐心,不着急下判断,更没有任何举措,任由自身与“外面”的梦境继续下去。 极域之上,魔符拖着乌沉锁链,在梦境、也是在“帷幕”边缘试探着手爪,貌似有点儿迫不及待,可最终还是和他一起等候。 梦中,罗南的意识载沉载浮,只保持着最核心的一点灵明,并没有太计较人我之别。 于是他又一次与那蜥蜴同化,奔走在地下甬道和火山区,偶尔还会蹿到地面,在自然的气流和捕食者的猎杀下,完成惊险的旅行;中间没有任何过渡,他又好像化为了那“逃亡者”,在高温通道中奔逃、被捕,接受身体的撕裂和改造,一体三分,分向各处,逐一迎来各自悲剧的结局,并又完成荒诞的汇总。 类似的经历不规则循环,一遍又一遍,期间大概能补充一些细节,比如蜥蜴不断寻找的“密封容器”内部,基本确认是一种类似于“元母”的能源块,在“外面”普遍配备给“改造人”或武装机械。自然生物吞食之后,有一定概率会出现畸变、异化。 但也仅仅是细节,总体脉络不再发生变化,相关场景也不断重复,不免让人麻木,也会时不时心生烦躁,怀疑“载体”所能承载的信息仅此而已,后面全都是无意义的尝试。 可每当烦躁情绪升起来的时候,想想李维、想想武皇陛下,再想想他跨越时空,在“中继站”和“测验时空”的神奇经历、收获的宝贵认知,以及获得这一切所要付出的代价——不只是他本人,还有他的爷爷、父母,还有那个只找到一颗头骨的梁庐,罗南的心神便又沉潜下去,重归于枯燥的循环。 渐渐的,罗南从梦境给予的信息中抽离,不再关注细节的增减,而是去等待一个应该出现的“可能性”: 能够解答他的疑惑、响应他的预期,又或者彻底打破他认知的新元素。 罗南已经做好了长期抗战的准备,今天不行就明天,明天不行就后天……一周、一个月,持续循环下去。 可是“外面”的梦境信息结构,要比他想象的更脆弱一些。 懒得计数的无数个梦境循环之后,可以确定的是,姑妈还没有把他从床上拽起来,罗南忽然“警醒”,麻木无趣的熟悉场景切入了“岔道”,他想分辨出具体的画面,可是随之而来的,却是纯粹的混沌意识的海洋。 罗南不太好形容瞬间的感觉,没等他找准词汇,他已经进入了全新的场景,变成了一位“思想星团”的公民,因为“思想熔炉”的一次自然裂解,分化出自我意识,获得公民身份和自由载体,开始了一段漫长的生命旅程。 他就像很多“思想星团”成员那样,到了一定时期之后,总是会厌恶那冰冷无趣又冗长的唯一序列号,就模仿中央星区其他国度的文化惯例,给自己起一个依稀像那么回事儿,却又不免重复的名字: 野火。 他认为这很符合分化以来,千百年岁月积累出来的“性格”:他不想再回归“思想熔炉”,希望做一团在旷野中肆意燃烧的火。他不断的追求新鲜的体验,直至变为寻常;他一次又一次寻找刺激,直到归于麻木……他并不担心这有一个尽头,因为六天神孽总能给他更多。 而当他忽然醒悟,一切的一切,总是或直接或间接,出自于六天神孽的时候,他已经是恐惧又沉迷,难以摆脱。 也正因为如此,“性格”中的“叛逆”驱使着他,又开始一段旅程。 这次他要玩个大的,他叛逃了,切断了与“思想熔炉”的联系,将自己抛洒到无垠的宇宙深处,建立了只属于自己的“野火”云端,成为了一个雇佣兵,真正去享受死亡边缘的刺激,并独享自己的人生经历。 最初似乎不错,可慢慢地,他又陷入了过往的怪圈: 死亡么,就是那么回事儿;独享……也未必有多么特殊。 无论他是否叛逃,他依旧是六天神孽泼洒出的丝网上粘着的虫豸,叛逃初期的彻底割裂,到最后宛然就是一个笑话。从一不小心脱口赞颂,到小心翼翼联系,再到知晓六天神孽不在乎,重新恢复在“思想星团”的习惯,也不过就是短短百年。 他只是离开了“思想星团”,依旧匍匐于六天神孽脚下。 怪不得,亿万年无数叛逃者,最后总是回归……他并不特殊,而且快要抗不住了。 有了这样的认知,他开始更趋向于疯狂。 对六天神孽,他恐惧、崇拜、沉迷,又无比憎恨;他离不开,又想着狠狠地背叛。 所以,他加入了一个传说中的组织——破神,以宣告自己的勇气。 可惜,意义不大。人以群分,干大事的是核心层,他只能在外围圈子厮混,随着“破神”组织起起落落,渐渐还是趋向于雇佣兵的习性,在组织内找了个金主,从一些从诸天神国、六天神孽暂未投下视线的“孤岛星系”攫取利益。 这次,几经辗转,他来到这个被当地土著称为“太阳系”的星空。 虽不清楚“金主”是怎么找到这儿的,可凭借数千年的经验,他知道这次利益大了:一处中央星区从未踏足的辽阔星空,超出了光锥的范围,以此为据点,可以辐射百千万个恒星系,如果是有实力的野心家,完全可以将这片星空打造成为远出中央星区的独立王国。 可是,风险也大了。 没有人会放过这样庞大的利益,他的“金主”让他们过来,定然是两手准备。 比如对他:就要求他截断与“野火”云端的联系,这次的经历单独建档,直到本处星空成为在册的“孤岛星系”,才会解封。 然而“金主”真会注册吗? 他不确定,但也不在意,很爽快地同意这个条件,由此也成为“太阳系开垦团”的主要负责人之一。 他知道这里有问题,因为根据多个可靠信源,他不是第一波到达“太阳系”的中央星区人士,而且“金主”的命令之一,就是搜索这片时空的“异常”,而这正合他的意。 一切只为满足好奇心,好奇就是人生最大的意义。 经过几十年的布局和等待,终于在一次例行巡视中,通过某个“逃亡者”的改造体,发现了一处极不可思议的“异常”点位,锁定了一个高度可疑目标。本来他已经要成功擒拿了,却不想那家伙背后竟然还有人…… 而且送出了一记不可思议的撕裂性杀伤。 那是多么奇妙的一击! 好像穿过莽莽群山的玉带长河,波光粼粼,分山划岭。 那潋滟波光是如此具体,偏偏倾注心神去感应时,刹那膨胀、分隔。下载的意识体,与临时云端的联系,转眼便撕扯开荒诞至乎恐怖的距离,就像是宇宙网中最普遍又最难逾越的超级“空洞”,再难弥合。 但真正抹去“弥合”可能性的,却是这粼粼波光中,莫名扭曲撕裂,又彼此争斗吞噬的凶残之意,以至于一击过后,下载的意识体这边,已经顺势滋生叛逆之心——你“野火”能叛出“思想星团”,彻底割开与“思想熔炉”的关系,如今我也分裂出来,又为何不行? 于是,此“野火”不再是彼“野火”,哪怕他继承了“野火”的数千年记忆,以及由无数经历塑造的“性格”,但独立存在的野心压倒了一切。 即便是被那撕裂性的杀伤重创,载体崩溃,“新·野火”仍然挣扎着掉转枪口,在临时云端的“旧·野火”尚未反应过来之前,想尽办法吸引来一只畸变蜥蜴,裹着“逃亡者”的残念,寄生于蜥蜴身上,形成了这样一个三方混搅的四不像,开始了新一轮的逃亡和反抗。 然后就是接下来数年间,知己知彼的“新·野火”,对“旧·野火”辖下资源的盗抢争夺,以此快速壮大,渐成气候,客观上形成了对“太阳系开垦团”的有力牵制。 “新·野火”对这片时空的“异常”,也保持高度兴趣,所以他将“逃亡者”的残念也收纳进去,始终留存这份“跨界引力”,也严密保存那场惨烈战斗的相关记忆,再没有对任何人提起。 既因兴趣,也因奇货可居。 「大章代双更系列,越欠越多的补更(3/22)。」 第八百六十六章 两片月(上) 野火的梦境很漫长,毕竟那是一个有着数千年漫长人生的“上载者”,数千年的生命历程,积累了无穷尽的素材,建构的梦境也是无比复杂。相比较而言,他抵达太阳系,布局搜索时空“异常”,直至切分“新旧”的关键性发展,只算是人生中微不足道的一瞬。 罗南知道,最后这一截是重中之重,但他没有刻意去促成这段关键情节的循环,而是依然保持超然姿态,任由这巨量的素材,汇入到“载体”的梦境中,随意拼接组合。 所以,罗南虽然了解了“野火”的一生,却不是沿着相对规整的时间顺序来认知,依然是纷杂错落。更别提梦境的时间流速非常扭曲,几千年的人生历程貌似弹指一挥,又似永无穷尽,花费了他大量的精力,看到了无数个有意义或无意义的循环,才从搜集的虚实莫辨的信息中,整理出“野火”大致的人生线索。 与之同步的,是大量的无法索解,又或将解未解的疑惑: “破烂神明披风”那边,也有一个太阳系,与“披风下的三只猫”是什么关系?罗南与“梦境”相关的猜测,能否解释这些? “外面”的“太阳系”似乎还没有进入“诸天神国”的视线,依然在中央星区的管辖范围外,可这还能坚持多久? 野火的“金主”,那个似乎在“破神”组织里身居高位的家伙是谁?李维、屠格与之紧密相关吗?梁庐所遭遇的背刺,是否源自于他的“杰作”? 还有那直接撕裂了“野火”,让他变成“新旧”两个的波光……从“新·野火”的独家记忆中,他对那一道奇妙的仿佛玉带水烟的波光,有了直观的印象,也诱发了一些思考。 嗯,不知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罗南觉得有些疲惫,感觉梦境再继续下去,不太妥当。 他想睁眼,却又发现眼皮异常沉重。 还好,几乎同步,外界有声息入耳,与梦境讯息截然不同: “哥?” 是瑞雯在呼唤。 这一刻,瑞雯独特的嗓音就如同划过额头的冰冷剑锋,不至于伤人,却是最直接的刺激和警醒。 罗南倏然睁眼,发现屋里已经暗下去了,没有亮灯。瑞雯就站在床边,已经是出门的装束。 就那么睁着眼睛,罗南缓了几秒钟,才拥被坐起:“几点了?” “下午5点。” 比罗南凌晨宣告要睡足的十八小时,提前了一小时左右,不过叫醒的时机正好。 这也不是巧合,瑞雯轻声解释了一句:“刚刚感觉不太好。” “嗯,做梦时间太长了。” 罗南并没有说刚刚的精神和精力异常现象。 不理会这些负面效应,事实证明,他的选择是正确的:只有到了“破烂神明披风”的“外面”,才会脱离“帷幕”的遮挡,了解那边的信息。而且,当新摄入的信息情报与“披风下的三只猫”发生的、呈现的事情相对照时,便会有一些奇妙的心得体会。 罗南手指屈伸,忽然很想画画。 想到就做,他没有与瑞雯进行后续交流,就在床上打开了虚拟工作区以及绘图软件,先画出了一幅仿佛山水的绕山玉带图。 正考虑是否进一步细化,冷不丁就听瑞雯道:“是莹莹姐的‘白虹’吗?” “呃,也许……这个先不要对她说。” “好。” 说话间,罗南下笔勾勒,在河流远端,恍如天外来处,便出现一个模糊人形,旁人看不出来,罗南却知,那是武皇陛下。 由于这位的出现,还有她所在的位置,这条“绕山玉带”就有了一些别样的意义。 罗南又沉吟片刻,在图上添了其他一些元素,才问瑞雯:“……姑妈他们回来了?” “嗯,准备出发去疗养院。莫雅姐自己去。” “你再睡会儿,你也自己去……肯定还比我们先到。”门口,凑过来的莫鹏接了一句,又不耐烦地敲门,“快点儿吧,我刚看了导航,路上堵到爆炸。” 中秋节,家庭小聚,怎么也要和老人一起。 去年也是一样,但回忆起来,那天的场面实在不怎么好看。而这段时间,罗远道老先生身体和精神状态转好,虽然认人还有点儿困难,交流起来却不怎么费劲了,偶尔能认清楚女儿、女婿,乃至迟疑着叫出孙女名字,那无疑就是气氛最热烈的时候。 也因莫雅做到了这点,罗淑晴女士也勉为其难地原谅她几十个小时不见人影,中午莫家的聚会都没参与,如今又赶场般过来参加家宴的行为。 至于莫鹏、罗南,当年给老人留下印象时,还是太小,就不给老人上难度了。 罗南跑到对面修馆主那边,聊了会儿天,当然绕开了修馆主之前“治脑子”的“请求”,他现在应该也不需要再用那种方式,去了解深蓝世界和李维。 也没多长时间,又被修馆主推出来,让他与家人团聚,也婉拒了他一起用餐的邀请。 罗南注意到,虽是中秋,何阅音并没有过来,目前的位置么……尚鼎大厦的分会总部,也没有在何家。 意料之中,只是父女两个都孤零零的,实在难以言说。 考虑到其中复杂的生命和情感纠葛,罗南也不好插手调解。 算了,过节呢! 罗南暂时将这些事情撇在脑后,和莫鹏一起,到疗养院值班室借了桌椅,又到本楼层的附属平台上,找了个背风地方,布置吃食。刚刚在爷爷的房间里,他们陪老人简单吃了点儿,但主要还是尝试沟通,让老人乐享天伦,现在这顿,才算正经家宴。 天色已经全黑了,平台这边没什么照明,扭头却能看到爷爷房间里温暖的灯光、晃动的人影,这样也很好。 莫鹏却是嚷嚷:“今天多云啊。” 天空中,云气如鳞,月色半掩,未免有些遗憾。 “给你看就不错了。” 此时,莫雅带瑞雯到平台这边来,径直坐下,拿起饮料,享受起两兄弟的劳动成果,还让瑞雯也学她。 瑞雯肯定不会这样,自觉跟在罗南后面帮忙。 其实这边也没多少活儿,很快兄弟姐妹四个就在半掩月色下,说话闲聊。 莫雅心情不错,哪怕吐槽最近公司的一摊破事儿,还有名存实亡的山溪乐队,也是言笑晏晏,看不出特别负面的情绪。 作为造成这一切的罪魁祸首之一,罗南也就松了口气,不过很快又皱眉。 以他现在的眼力,总能看到一些事情,但这种事儿……先不要管了。 至少今晚是这样。 让这个小家庭,按照过往的节奏持续下去,尽可能地持续下去吧。让大家共同的记忆,如老照片那样复刻生活的片段,哪怕慢慢泛黄,偶然获得一瞥,已经是世间难寻的美好。 岁月可以风化大多数情感,在麻木之前沉浸于此,这样的记忆真的很宝贵,再难拥有。 此时,爷爷的房间里,灯光熄灭,老人早早睡下了,能够这样安然入眠,两个月前还是奢望。 若没有过去那些年的折磨,怎知这份宝贵?可世间之事,认知总是滞后于体验,最无奈的是绝大多数的后继认知,再没有获得那份体验的机会。 像罗远道老先生这样的情况,少之又少,是罗南用他自身的能力和幸运,献祭了“血狱王”这样一个曾经的大君级强人之后,才获得的正向收益。 偌大的宇宙,亿万星河之中,这样的事情也并不是每天都在发生。 罗南这样想着,也很清晰地察觉到,他的思维模式变得有些灰暗。 毫无疑问,这是受到了“野火”的影响。 一个存在了数千年的“上载者”,在地球这边,几乎跨越了人类文明史,他的记忆和人生体验,并不是那么容易消化的。必须要承认,这样一个家伙,在绝大多数人生问题的思考厚度和深度上,都远远超过罗南,这种反向渗透是不可避免的。 这肯定会有一些隐患,罗南也需要一定时间缓冲、消解和沉淀。 几分钟后,姑姑和姑父也到平台这边,加入年轻人的话题。为了避免影响爷爷和其他住院人员,大家放低了声音,但兴致很浓,聊了很久。 具体聊什么,罗南并不是太在意。 多年后回忆,他大概率不会记得这晚上的细节,但这份感觉,这份贯穿了过往十多年并绵延下来的感受,他不要忘记。 是的,不要。 可是经历过“野火”的梦境人生之后,从最客观的角度讲,谁又能确凿无疑地认定: 我不会忘掉! 罗南仰头,对着鱼鳞云气的天空,发了会儿呆,缓缓吁一口气。 几秒钟后,云层无声无息地消减,皎白月光流注而下,漫过这处平台,照亮了上面的每一个人。 作为一家之主,姑父莫海航抓住了这个机会,举杯提议: “月色正好,诸事皆宜,咱们干一杯!” 不大的小方桌周围,自罗淑晴女士以下,莫雅、莫鹏、罗南,还有瑞雯,用已经习惯性压低的嗓音,群起附和,共同举起手中的一次性纸杯: “干杯!” 第八百六十六章 两片月(中) 罗南在夏城停留的时间,多少超出了人们的预料,包括他自己。 从周五中秋节,一直到次周周一,都在家中,也不怎么外出,大部分人都还以为他又去了雾气迷宫又或荒野之上,殊不知他就闷在家里当宅男。 以至于章莹莹接到他的邀约,都是惊了,第一时间赶到他家门口附近的冷饮店。 中秋已过,天气渐冷,冷饮店进入淡季,店里也没几个人。可章莹莹坐在靠窗的位置,自然便能吸引店里店外人们的视线。 虽然她旁边就是装着蠢沙的大提箱,配合很古怪,然而颜值就是解释权,自有人为她辨经:也许是一位优秀的大提琴手,就是过于俏丽活泼了些…… 章莹莹咬着吸管,笑吟吟地打量罗南:“你这几天真的很闲啊,邀请找不到门,聚会找不到人,每天缩在家里,结果却是连续通宵熬夜随时可能暴毙的模样……在研究什么吗?” 她的形容当然有点儿夸张,却很敏锐地察觉到了罗南当前状态的核心要素。 罗南也不掩饰,打了个大大的哈欠:“天天做噩梦,哪会有好结果?” “噩梦?你?”章莹莹笑起了,“你不就是噩梦之神吗?” “夸张了。”罗南勾动嘴角,“你在凝视深渊,深渊也凝视着你。” 虽然是快烂掉的名言警句,但也要看从谁嘴里说出来。 章莹莹真信了,她笑容敛去:“所以,梦境游戏果然还是很有负担是吧,那些超凡种在里面越来越肆无忌惮了,好几个城市都变成废墟……” “倒也不至于,主要是最近在研究比较深奥和危险的领域。” “哦?和中继站有关?听老板讲,你刚捕获了一个大型碎片聚合体……”章莹莹让最近的情报给迷惑了,思路有些跑偏,不过很快又醒悟,“哦,是梦境领域。” “是梦与现实的复杂关系……中继站那边,瑞雯在忙。” 罗南也不会给章莹莹讲太多,快速切入正题:“未来一段时间,我可能会比较忙,有找不到人的情况。血意环堡垒这边就需要你多多费心,另外就是关于金不换的舆论,就往‘安夏线’‘生存空间拓展’的方向去引导,可以与安城那边对接,这个阅音姐会帮忙的;还有,那个文慧兰也可能会找你,具体的事情你们商量……” “慧先生?”偶像,最起码是前偶像的名字,让章莹莹很震惊,“你们什么情况?” “暂时能帮着做事的情况吧。” 罗南简单说了几件事,其实交代与否并不重要,主要是后面这个。他目光转向章莹莹脚步的大箱子:“蠢沙的架构这方面,你已经有了自主研究调整的能力,我没什么好说的。不过,除了继续下去,向前追溯也很重要……” “追溯?” “幻想构形理论,还是需要比较扎实的基础的,最好是节节贯通,半路出家以后会很麻烦。”罗南顿了顿,才又继续,“嗯,我的意思是,你要不要在这个方向扎根深研?这就要花大力气做一些更基础的修行。” 罗南七拐八绕,然而章莹莹冰雪聪明,怎会不明白?而且罗南也不止一次和他聊过这个话题。 “你是说,走一条和‘白虹’完全不同的修行路线?” 章莹莹说得直白,罗南还是很婉转:“应该是从‘天赋流’转到‘体系流’。‘白虹’这个天赋很奇特,但你和它之间还存在一些暂时没有明确的障碍,无法完全发挥它的潜力,这段时间,你的超凡力量应该也进入了高原期,为什么不用你另一部分天赋,也就是细腻的感应力、支撑力和温养特质,走幻想学派的路子,重新夯实地基……到了一定高度,返回去再去研究‘白虹’也是可以的。” 章莹莹嗯哼一声,没有立刻回应,咬着吸管,盯着罗南,若有所思。 罗南对她露出微笑,以遮蔽表述中的谎言。 谎言只有一条:“白虹”根本就不是章莹莹的先天禀赋,而是后天融进去的“异物”。根据章莹莹的生命年轮推算,具体时间是80年前后,梁庐、李维和屠格的第三次交锋期间,当时章莹莹还是个三岁稚童。 至于谁将“白虹”融入章莹莹体内,答案不言而喻: 除了武皇陛下,罗南找不到别的可能性。 过往几次涉及“白虹”和章莹莹修行路线的讨论,章莹莹也提过武皇陛下的态度。 武皇陛下表示过“白虹”天赋的上限限制,还说强求破限或许会有“不测之祸”,对章莹莹涉足幻想构形领域没有意见。传到罗南耳中,就等于是一种表态,至少罗南是这么理解的。 至于是不是,还要看她对章莹莹转换路线的反馈——只有实质性的变化,才有可能看出武皇陛下的实质立场。 最重要的是,在“白虹”这种不测之物对章莹莹造成不可逆的影响前,让她多一条后路。 多次见证“新·野火”的关键梦境记忆之后,罗南认为,这已经到了刻不容缓的地步。 “貌似你很不看好……嗯,担忧‘白虹’啊。” 章莹莹拿下嘴里的吸管,笑容重新回到脸上,她并没有深究罗南的意图。 由于之前已经有了一些铺垫,章莹莹对改变修行路线也不排斥,自家老板不反对,“在世神明”保驾护航,再没有比这更稳定的坦途了。 究根问底,对她这样层次的人来说,往往没有意义。 “我会再和老板聊一下。” “嗯,我也先给一些幻想学派的资料,我不在的时候,你可以向陛下请教,她指导你没问题。” 罗南还是忍不住点了她一下,很快又缩回来:“其实大多数还是建立在内修、通真、构形的基础课程上,我以前发到群里了……” “只要不是你那个亲子历史课就好了。”章莹莹撇嘴,“那是真不能细想,想想就能让人做噩梦的东西,希望‘南神’你最后能给出一个让人信服的解释。” “当然,我也在努力,做梦都在努力。” 章莹莹挑眉:“不要过度。在深渊边缘漫步,安全第一。” “我会和‘深渊’和谐讨论的……尽可能如此。” 冷饮店的谈话也就到此为止,章莹莹回去与武皇陛下商量,很快就有了回音,说是“老板同意了”。这与罗南预期的结果基本相同,但又太轻描淡写了,在这件事上,武皇陛下看似宽宏,却又过分深沉了些。 罗南不相信,武皇陛下没有察觉到他针对“白虹”的意图。 尤其是老靳这位“专属司机”刚转给他没几天,他就针对“白虹”做了安排,这一手试探已经很尖锐了,武皇陛下却还是如此淡定。 看来,想要真正上桌谈判,他还需要做更多。 也许那正是武皇陛下想要看到的。 那也无所谓……这也算是“盟友间的默契”。 罗南躺在床上,意识则在无穷尽的复杂梦境中。 与章莹莹的谈话,罗南只在“白虹”的来历上说了谎,其他的都是真实,包括“做梦都在努力”那一条。 某种意义上,他的“努力”已经超出了正常的限度,以至于正迈向深渊之中。 罗南很明白这一点,他清楚地知道,自己耐心虽有但还不够。某些战术选择上他会求稳,但整体的趋向还是在冒险,这也是他有别于李维的关键一点:作为后发者,该冒险的时候他绝不会也不应犹豫,只为了抢出一个身位、获得一个机会,去弥合他与一众天外来客之间的认知鸿沟。 比如现在,他就在冒险,且已经踏入了险境。 其实他想睁眼来着,可第一时间未能成功,类似于中秋节那天的情况。只是那天有瑞雯在,帮忙刺激一下,而如今她前往雾气迷宫,继续探索奥秘,罗南只能靠自己。 虽是做梦,罗南的疲惫感也极明显,像是连看了几百上千场电影,阅读了上万本书籍,有的冗长无聊,有的精彩纷呈,却无法选择,强行灌输进来。偏又不是纯粹的数据和信息,还有大量的、或激烈或深沉或迷茫的情绪情感,绝大多数来自“野火”,那个叛逃出思想星团,却始终匍匐在六天神孽脚下的“上载者” 罗南已经习惯于接受大量信息流,遍及全球的“祭坛蛛网”也让他很擅长处理数据海啸,自如地在精神海洋中沉浮。但像这样,在漫长的数千年人生素材拼接出来的梦境经历往复循环,还是首次。 “野火”的梦境就是一道情绪的漩涡,其中信息情报还在其次,主要是生命沉浮的印记和感悟。 如果没有基本的逻辑脉络也就罢了,随着罗南对“野火”的熟悉,便不可避免地经历那无数次抉择,有正确更有错误,或品尝胜利的甘甜,或吞下失败的苦涩,偏又环环相扣,每一次都能激起过往,反复强化。 “上载者”也是生命,他们的生命历程更特殊更极端,也幸好是这份特殊和极端,与罗南自身的性情截然不同。跟着“野火”,体验他每次抉择,大多数都感觉别扭,也是一次次强化自我的存在,与之区分,不至于迷失在其数千年的厚重的人生经历中。 但有一点,罗南区分不了……回避不掉。 六天神孽。 野火是六天神孽的忠实信徒,他在心中塑造的那种无所不能的形象,或许与罗南的认知有差异,然而人神之间的距离和危险,那种恐惧、忌惮又难以摆脱的阴影,无论是宇宙中哪个角落,哪个种群,都有共通之处。 六天神孽的威胁无处不在,即便在梦里。 dengbidmxswqqxswyifan shuyueepzwqqwxwxsguan xs007zhuikereadw23zw 第八百六十六章 两片月(下) 罗南避不开六天神孽,也可以说他不想避开。 他不确定,针对六天神孽的处置,究竟算是稳健还是冒险。能够在几天的时间里几百上千次重复“野火”的梦境记忆,逐一搜检那些关键的素材,并发掘出隐藏的六天神孽的威胁,工作做得不可谓不扎实。否则真的通过“ 外面”这个“载体”,梦境转化现实,寄魂过去,可能第一时间就被六天神孽污染了,顺道还把这些最可怕的魔神带到“破烂神明披风”之下。 问题是,他发现是六天神孽之后,不但没有放弃这个“载体”,还主动趋近尝试去解决,这样的战略判断,也不可谓不冒险。 明明已经发现了危险,还主动靠上去,甚至可能让事态变得更糟糕。 但还是那句话,罗南不可能放弃这个机会。 这是他目前所有经历中搜检出来的、抢出“天外来客”一个身位的唯一可能。 其他的包括像是“测验时空”这种安排,也仅仅能够让他完成一些补课工作,最后获得的也不会比那些“天外来客”来得更多。 既然已经做出了选择,接下来最重要的,就是确定怎么做。 第一个步骤,当然还是观察,罗南过去四天时间,主要做的就是这件事。作为一个已经有一些水准造诣的、更倾向于古神史的少年历史学家,罗南对六天神孽肯定是要有基础认知的。在海量的礼祭古字历史文献中,他不止一次见到了 六天神孽的名号和资料,也因为日轮绝狱的存在根基,对它们进行了相当程度的研究。 不过他从来没有以这样一种角度,去观察研究六天神孽在一个普通信众心中的发生、生长、扭曲、膨大乃至完全主宰的全过程。“野火”从来就不是一个安静顺服的家伙,他天生叛逆,而且决绝。不惜彻底背叛“思想星团”,也要响应所谓的心头骚动,追求一个不确定的人生价值。可就是这 样一个家伙,几次反复,最终仍然是乖顺匍匐于六天神孽脚下,成为最虔诚的信众。由始至终,六天神孽并没有主动给予他什么,也没有因为他的背信,施与任何惩罚。然而当“野火”拿着自己的性命折腾了一遍又一遍,最终仍然没有跳出这个圈 子,他最终绝望又或者是欣慰地发现,他在世间所追寻的一切,仍然比不上六天神孽赐予他的一星半点。罗南跟随着“野火”的梦境记忆,千百次复盘他的人生经历,从没有发现六天神孽主动干预影响“野火”的人生轨迹。事实上六天神孽并没有一个明确的神像,一套 明确的教义,除了向祂们祈求“置换”的祷文,可往往是一个抉择接一个抉择之后,“野火”便向祂们趋近,直至无法自拔。 可以说,很大程度上这都是“野火”的自我攻略和想象。可最终的结果是,他仍然从他头脑中的六天神孽的无穷魔力之中获得了存在下去的价值和力量。 似有若无,似真若幻,似实还虚。 六天神孽就在其中了。 这和梦神孽又或者是幻魇之主的感觉有点像,但更加虚无缥缈。 这样的感受,细思极恐,让罗南看到了人神之间不可跨越的天堑,以及在这道天堑之间,上位者游刃有余的处置模式。 完全不对等。 不过,罗南并没有完全跟随“野火”的视角和认知,匍匐在那无边恐惧中。他的经历与“野火”又不相同。因为罗南并没有真正接触过六天神孽,体会过六天神孽无边伟力,除了看到资料上那些,就是他从“中继站”“测验时空”了解的孽劫 世开端那一场神战的“第一手资料”。 那时候的六天神孽也好,幻魇之主等诸天神国神明也罢,纵然展现出无边神力,却不再是这种超然物外,无可不可的姿态。 更不用说,还有日轮绝狱,有那深渊之中无尽锁链牢牢控缚的疑似“执孽”的根髓源质。 所以六天神孽也是有极限的,祂们面对大敌之时也是惨烈、狼狈,乃至丢人现眼的。 这是罗南看到的六天神孽。 哪一种都不全面,综合在一起,才勉强接近其本来面目。 所以,罗南四天时间,反复观察,是增长见识,是学习借鉴,同样也是解咒祛魅。 不能高估,也不能低估,认知的落差,恰是六天神孽这种家伙力量的源泉之一。 等罗南的认知趋近于实际,就是第二个步骤:选择和评估。现阶段,罗南能够选择的方式并不多。他所要做的,仅仅是评估这有限的手段,拼接组合之后,能否处理掉六天神孽自然沉潜在“野火”记忆深处的种子烙印,以 及可能激活的力量。 这是很简单的流程,评估结果当然是:可以。 未必纯粹客观,却已经是罗南能够设计的最优组合。 第三个步骤,也就是实施。家里肯定不是施展手段的好地方,罗南也就给姑妈等人简单留言,随即离开夏城,也离开了“本地时空”,抵达雾气迷宫里的“中继站”。此时的“中继站”里没有一 个人,罗南给这里的常驻人员放了长假,一来是为了方便消化“畸形星球”中的神明规则碎片,映射建构“雾气殿堂”;二来就是为了今日的行动。此时“畸形星球”中间的绝大部分“岩层”都已经被吞噬消化,只余下外层厚度约百公里的“薄壳”,还存在多处“塌陷”区域,里外透光,但又有烟岚云雾往复飘荡遮 拦。罗南站在“中继站”外围的荒原上,又进入“披甲”的“完美体”状态,肩上“镜鉴”“渊照”嵌套为明亮光球,“浑敦”罩着花纹复杂而华丽的“十二国”斗篷,匍匐在他脚 下。这倒有点儿像“野火”与六天神孽的关系模式——由于这几天在“野火”梦境中的经历,罗南的自我认知,不自觉与六天神孽有了些混淆。 这种感觉正好。乌沉锁链“哗啦啦”的震鸣声响起,“中继站”与“星球地壳”之间的浮游的烟岚云雾中,上百张模糊不清的狰狞面孔显现,俯视着荒野上的披甲人影,或许它们积蕴 了万年的愤怒仇恨,但这一刻,在乌沉锁链的镇压下,也仅仅是彰显其中规则法度则法度的工具而已。规则法度的彰显,也并非只是乌沉锁链,有相当一部分具现在这些“烟岚面孔”的更外围,那若隐若现、仿佛宏伟殿堂般的巨大封闭空间。其中凌乱陈设、飘浮着 大量破碎的“雕像”,毫无布局可言。 这是罗南精神层面,由湛和之主的巨着刺激烙刻而成的“雾气殿堂”,以类似于“梦境映射”的方式,显化在此。 或许,它还是“万神殿”的意象片段。罗南一直在研究《湛和国主万神殿信息映射和象征意义研究》这部从“测验时空”复刻出来的大部头,这几天更是重点查阅有关信息,多少从中找到了一些与“锁 链”“雕像”“烟岚”等意象有关的几段内容。 罗南仰头,看上方及前后左右诡谲又缺乏条理的布局——这多半是映现了他现阶段的认知缺陷。 但也无所谓,基本足够了。他闭上眼睛,披甲的身躯毫无征兆地缓慢下沉,沉陷到荒原土壤深处,甚至掩住了肩上光球的明亮光辉;与此同时,与“雾气殿堂”截然不同的另一个斑斓的“梦 境”升起,具现在这片荒野上。 “思想星团”的叛徒“野火”,是这个“梦境”的主角。 两个“梦境”就此重叠,瞬间变得更加光怪陆离,无有逻辑。变化是如此剧烈,以至于梦境中的“野火”都为之悚然,他几乎要惊醒,却终究陷在此地;又开始挣扎反抗,可是在“雾气殿堂”及其镇压的上百位神明残念的超高 位格和森严法度之下,根本没有任何抵抗之力。 这种时候,以“野火”的思维模式,他能想到的,唯有“六天神孽”。于是,在斑斓梦境的各个角落,在“野火”最深刻的记忆底部,有扭曲而狰狞的暗影翻卷上来,几乎在这瞬间,就吞去了混乱梦境所有的“色彩”,并顺势向着承载 这一切的荒原,上面摆放、飘浮的“雕像”,乃至外围叠的“烟岚面孔”蔓延开去。转眼间,缭绕在荒原外围的厚重烟岚,便被暗影大片腐蚀,部分“雕像”和“烟岚面孔”也更加残缺,几不成形,将欲崩散。只有在其中穿行往来的乌沉锁链,“哗 啦”颤鸣中,依旧保持着原本模样。 暗影蚀不断锁链,可锁链也压不住暗影。 扭曲暗影还在翻卷蔓延,如同暴涨的黑潮,似乎要淹没整个虚无的殿堂。 便是殿堂高处,亦是烟岚四散。然而,这层层烟岚,竟是光芒喷薄而出,一轮暗赤日轮悬照,同样是乌沉锁链穿入穿出,紧紧绑缚。这是“日轮绝狱”从“雾气迷宫”最深处投射过来的意象,由魔 符与乌沉锁链模仿组合,形成的“大日锁链”的架构。 “大日锁链”的光芒一现,扭曲暗影的“黑潮”便猛然回落。而在“黑潮”与“大日锁链”中间的空白地带,却是又显现出一个黑白两色的“天平”虚影,两端起伏不定,好像有无形的手掌在拨弄。这是罗南从金不换和“逃亡者” 的记忆信息中发现的“真理天平”烙印,但相应的存在性,则是从“往生之门(实验)”的跨界架构中抽离出来。“真理天平”虚影显化之后,“黑潮”回落更快,事实上,那已不是“回落”,而是被某种无形的力量牵拉撕扯,散化为一道道烟气,投向殿堂最上方的暗赤日轮、也 投向中段摇摆不定的“真理天平”,形成了一片倒卷上天的支离烟幕。 几秒钟后,“黑潮”再不成形,倒是暗赤日轮与“真理天平”之间,暗影烟气纵横交错,明显是被二者拉扯争夺。随即,亢奋的魔符从那暗赤日轮中间冒出头,尾部拖着乌沉锁链,像是挂丝而落的异形蜘蛛,一直垂落到“真理天平”的虚影之上,丑陋的人面与天平中央的皇冠 雕塑圆顶相贴,随即弹射上去,在暗影烟气之间穿梭往来,倒是玩得不亦乐乎。 只是它每一次穿梭,都带动乌沉锁链,在天平与日轮之间形成了密集的锁链网络,看似凌乱,却自具法度,森严如狱。 于是,暗影被牵拉、分割、吞噬、禁锢,最终支离破碎,了无痕迹。 到后来,“真理天平”的虚影似乎也承受不住锁链网络的份量,重归于虚无。 唯有暗赤日轮,在无数条锁链的穿刺捆缚之下,依旧绽放光芒,使得斑斓的“梦境”色彩重新显现,只是逻辑经过先前的撕扯,更加荒诞。 “野火”呆呆地立身其间,眼看着他数千年顶礼膜拜的“六天神孽”就此破碎……不,是被那大日锁链的形象逐一替代,全无例外。 可最终,“野火”好像又接受了这一切,回归正常,像过去数千年来一直所做的那样,匍匐在“大日锁链”的边缘,向它祷告礼赞,无比虔诚。 就在“野火”的梦境恢复“正常”之际,荒原上空又有光影闪现,一半幽暗,一半微明,正是“动态时空地图”的投影。地图翻转,幽暗区域隐没,微明区域正呈现出“披风下的三只猫”剥去了大部分“毛皮血肉”之后的简洁“骨相”,在这貌似简洁实则繁杂的地图中,一个“标识”格外 耀眼,正是春城西南火山区,属于“往生之门(实验)”的精准点位。荒原土壤之下,披甲的罗南彻底进入了内呼吸的状态;而荒原之上,光怪陆离的梦境,乃至具现出来的“雾气殿堂”“大日锁链”等元素骤然收束,化为一道绚烂虹 光,投向“往生之门(实验)”的标识位置,一穿而过。 “动态时空地图”二度翻转,幽暗的那一半压过了另一边,随即整个消失不见。 罗南似睡非睡,做了几个梦,却无波折,忽然有些憋闷,心头微动,身体随即舒展,然而感觉与先前大异。 他微一恍神,却是很快适应过来,一个翻身,四足着地,在幽暗且颠簸不平的甬道里奔走数十米,再一个小幅的纵跃,撞开了上方的浅浅土层。 下一秒,外界的气流打着旋儿经过,却是往上去。 他也抬头上看,下意识吐出了长舌,咝咝有声。 万里无云,明月悬照,侧下方一轮暗边,却不减光辉,照彻罗南周边平整的环形“山道”。但也只是一部分,若沿着一层层似无穷尽的“山道”持续向下,所见的便只有黑洞洞看不到底的深坑。 dengbidmxswqqxswyifan shuyueepzwqqwxwxsguan xs007zhuikereadw23zw 第八百六十七章 无阶梯(上) 罗南的视线在无底深坑处一扫,当前的蜥蜴视角,虽是夜晚,也向他展示了与人类眼中大为不同的绚烂世界,只是,也有前后左右收卷聚拢的扭曲模样。 这只蜥蜴可以同时观察身体前后情况,搜索食物,察觉危险罗南花了一点儿时间适应这种视角,并将它与自身精神感应的感知立惯相融合。 做完这一切,他确认自家已从梦境中「醒来」,通过那奇妙的梦境,完成了从虚幻到真实的转化,哪怕只是「转化过来一部分灵魂力量。 他转化成功,便代表着匍匐在六天神孽,哦,现在是「大日锁链」脚下的「新·野火」,沉沦在无尽梦境之中,竟浑然不知他礼赞的对象已经替换。 哪怕他一梦醒来,也不会发现这根本性的变化。 如此状态下的「新·野火」,等于是罗南的另一重遮护,哪怕是遭遇类似于「入梦法的手段侵扰侦察,也不会直接暴露罗南的存在一一至于他梦中的「大日锁链」,当然还是六天神的混沌阴影模样,只不过已然内核偷换。 为了做到这一步,罗南的准备不可谓不充分。 在梦境中百于轮观察评估之后,用梦境重合的方式,将自家精神层面位格最高的「雾气殿堂」与大日锁链」…..等于是日轮绝的投影,施加到「野火」的梦境记忆中,直接扭曲了其记忆素材中的认知,完成对六关神辜的祛魅和替代确定这种模式可行,才文通过「往生之,(实验)」投向「外面的世界,彻底完成了「载体」的梦境转化一一至此「窗口期未至,罗南却已经通过「逃亡者的信息流吸引,跨界而至,并且寄魂成功。 而这一整套运作,其主要手法,还是模仿「梦神孽」或日「幻魔之主」的手段。 过程中却绕不开「魔符这个奇妙之物。 所以……「哗啦啦的震荡之音,在虚无中荡漾,魔符牵拉着「乌沉锁链」,在罗南如今的蜥蜴身驱边上打转,同样为人眼难见之虚无。 它也过来了,类似于投影或分身的形式。 罗南警了魔符一眼,又抬起头,注视夜空月轮。 这轮明月,在秋夜寒气中悠游,遍酒霜华,然而看得久了,光暗之间,界限却更分明,好像绕过它,便是指向另一个世界的通道。 「破烂神明披风」之下,「本地时空那个酒蒙子的哀豪声,便似从它背后的夜幕后传过来,微弱且模糊,又如梦境中的吃语:「是我,是我.…….不,不是我!」 有点儿噪。 罗南再吐长舌,丝丝有声,倒有点儿像叹息:是地球吧?是吧?这轮暗去边的凸月,恰是阴历十八的月亮,与地球.….另一边的地球同步。 做出这个稍嫌武断的判断,罗南很想放并精神感应,覆盖整个星球,做最终的确证。 只是他的灵魂力量目前还在持续转化中,身体需要适应,就算适应完毕,也会受到限制。 毕竟是跨界而来,真的全力施为,大幅掀动「破烂神明披风」也有可能.掀动了又怎样,自前这边大概率还没有「诸天神国」投注视线至于六天神孽…….有「野火」在,不好说。 罗南还是保持谨慎与克制。 事实上,他转化成功后第一时间就用「测验时空学来的手段,即含光星系时期天渊帝国感应周边环境的方法,对他所处的这片时空,进行最直接的评估。 首先,自前的范围内,没有擎毒污染,这是最直接的结果。 其次,非高能环境,至少比「披风之下三只猫「那边要沉叙太多了,也就是说,畸变污染也没有,或者范围比较小。 最后,渊区极域倒是覆盖了,但与「里面」一样,没有什么理,也就是说,没有关渊灵网。 这算什么呢?罗南很快找到了比较近似的情况:这就是未开发的「孤岛星系」,很正常的孤岛星系。 古神改造本地宇宙的规则体系,亦即「渊区」「极域」已经覆盖,类似于改换了的先天环境,是本地宇审的标志;需在渊区极域基础上,本意在于打通神人界限的天渊灵网还没有布设,说明这里暂哲未有古神的定迹,也能是古神到了这里却懒得布置,但可以肯定「诸天神国」的触角还没有探及。 「暗味神战」和「新神崛起」之后,古神新神共治的「短暂」的「大一统神国曾约定,神明所到之处,关渊灵网必须跟随。 其后亿方年时光,古神不太遵守这个;可在「方神之战」后,「诸天神国」内部盟约却是要求强制执行。 一旦天渊灵网布设,这里就是注册完成,纳入诸天神国的管制范围至于「星盟「思想星团」等中央星区大小势力,在世俗层面的利益运作,那是另一回事。 于是,罗南的认知与他通过「新野火」了解的情况达成一致,完成了验证。 如果是这样的话.……这个世界上大部分人,乃至生灵,都是「弱生轮」。 依稀就是三战前的情况。 最关键的是:他在没梯子啊罗南的蜥蜴身驱伏在巨坑半截处的斜坡上,细细品味这个世界的规则,推演其呈现出来的表征。 不多时,忽感到地面微微震动,然后便有车辆激烈行驶的声音传过来。 2儿乎与之同步,有眼的灯束从关空打下,划过巨坑边缘,还有沉心的机炮声。 罗南没有动,也没有轻率放出精神感应,凭借扭曲的全景视觉,以及地面和空气传导过来的声息判断情况。 2儿秒钟后,他便看到,那辆激烈行驶的越野车差不多是跳跃看冲过了巨坑边界,砸到低了两层的「山道」上,七扭八歪好不容易控制住方向,沿看螺旋下行的「山道」,向下疾驰,只可惜,这车子没能太久,在高空直升机喷吐的机炮轰炸下,前方「山道」直接崩塌,越野车翻覆,然后就被机炮凌空打成了火球。 车子翻覆之前,里面就有人跳车,共是四个。 只是有一个没完全跳出来,与越野车火球残一起滚落巨坑底部;还有一个更倒霉,才落地一个翻滚就被一道机炮光链切过,厚都没一声,直接被撕碎。 剩下两人要更幸运也更老到些,跳车的方向正好贴住巨坑岩壁,手腾进出金属勾刃,便如两个大壁虎,连爬带彈,敏捷躲避机炮的打击,持续下行。 上空的直升机试图调整角度,只是这巨大沉坑的结构,便影响周边环境,形成强劲上升气流,飞行器很难保持稳定姿态,不得不绕一个大圈:也就给了幸存二人喘息之机。 不过很快,直升机也不再尝试机炮轰击,而是派人索降,还有更强悍的,直接跳下来。 一波十多个人,身上外骨骼装甲是标配,装备精良,武装到牙齿,乌压压过来,就算不依靠直升机,也依然是压倒性的实力。 下方纵跳的幸存二人组颇是惊慌狼损,不过显然心中有谱,再次级跳之后,忽然发力撞向岩壁某处,那里早已挖掘出了隐蔽入口,二人就此进入到复杂如迷宫的地层甬道之中。 追击人员见到这情形,倒并不太意外,也没有直接进入角道追击,而是停在外面,先放出自走机械,进入角道查探,并与「后方」联系。 罗南目前所在的位置,与追、逃双方下来的方位,恰是同侧,距离也不算远。 只是现阶段,没有谁去关注这样一只孤零零的蜥蜴,就算携带的生命扫描设备已经映出它 所在,也没人理会。 在设备扫描结果中,这只「蜥蜴「完全无害。 殊不知,在这只「蜥蜴「血肉之驱中,深藏复杂精密的金属构件;而更深层的核心区域,则有另一方世界的「游客「到此观摩至于魔符.更不必提。 今晚上的场面,其实不小。 ***的追逃只算是开胃菜,直升机绕看巨坑外围盘旋两圈不到,后面就有中大型飞舰跟进,连续投放重型设备,仍是追逃双方下坑的这一侧:巨坑边缘几十台设备排布,还有人员往来,快速形成了前沿指挥部。 这已经不是追击,而是犁庭扫间,彻底摧毁对方巢穴的意思。 这是上面制定的一个「大行动」,并不以现场追逃者、甚至指挥者的意志为转移。 这个巨坑当然是有底的,深入地下近五公里,盘旋而下的「山道」以及全盛时期建造的各个矿道,形成了高度复杂的交通系统。 它原本是一处露天金矿一一就算是星际文明,黄金也是硬通货之一,当然是天体量的,更不用说在日常设备生产、维修过程中扮演的关键角色地球黄金绝大多数都聚集在地核中,天外来客.….在这个版本的地球上,应该称为「开垦团」,在地壳活动频繁区域,进行「探针式」开采,利用强大科技力量刺激地核,使包括黄金在内的一部分矿物质与熔岩一起涌上来。 这个深达五公里,直径十余公里的巨坑,就是「探针」的针孔.上端。 前期如此,这些年缓和了些,不是开采够了,而是发现这片区域时空结构不稳定,更下层激烈的地质活动,成为极特殊矿物孕育的温床。 但考虑到基础的地质学原理,倒像是某个隐秘时空的矿藏在这边露出了尾巴。 ps:这两大更新又有波动,但欠看的都还记看。 月显示本书推荐 第八百六十七章 无阶梯(中) 为防止“出产特殊矿物”的时空结构受到影响,“太阳系开垦团”在此处建立了“隔离带”,名义上则是“废矿区”,由“野火”直辖的智械军团进行管控。但由于殖民者与原住民的信息撕裂,一些不知情的人员,误以为这里荒废,将这里作为基地或补给点,有反抗军,有打着反抗军旗号的犯罪团伙,有走私商,还 有零星一些逃犯、游民之类,都想凭借这里复杂的地形环境,给自己赢得喘息之机。 然而,这些人都在“开垦团”监控之下。要说“放长线钓大鱼”也算不上,现阶段地球土着不值得“野火”等“开垦团”成员过多关注,他们只是让殖民地的原住民保持基本活性,类似于鲶鱼效应——毕竟 地球是目前探索的孤岛星域唯一的生命星球,如果不注册也就罢了,真要注册,还是尽量保持原生态,免得最后卖不上价钱。 说到底,还是人类忘性大,只觉得这里地形复杂好藏身,却不记得四十年时间,这边已经给收割了好几茬。 今天,又是一茬。 但也不能怪人不长记性,实在是很多人都来不及形成记忆,便被动荡的年月给碾碎了。 也只有“新·野火”这种相对超然之辈,才会有这般认知。 于是罗南也就知道,这个地方也是他从“旧·野火”分裂出来之后,最常活动的区域,与“本地时空”的“往生之门(实验)”所在之地遥遥相对,如影随形。 正是春城西南火山区。 当然,只有罗南这种横跨“破烂神明披风”内外的人,才能明确这番对应。 可就算是罗南,一时间也搞不清楚,究竟何者为“形”何者为“影”。 “新·野火”不会有这种困惑,但他既然长期在此区域活动,就不会规规矩矩,遵章守纪。他本是从“野火”的大撕裂中孕育出来,存在的终极意义就是吞噬、替代“旧·野火”,这就注定了他与“旧·野火”不共戴天,两个只能存在一个。任何给“旧·野火”添 堵的事儿,他都乐意去做。更何况,他分裂出来这三年时间,资源匮乏,正是最虚弱的时候,“上载者”的根本,存储云端都未建成,而相应的设备、资源又都被“太阳系开垦团”这个殖民团 队牢牢掌控,一味低调行事,不知道要等到猴年马月去。所以,“废矿区”这边的反抗组织、走私集团近些年的活跃姿态,便有“新·野火”暗中影响。这里越乱,越需要以“旧·野火”为首的殖民团队往这边抛洒资源,才让他 有乱中获利的可能。 事实上,今晚这出戏码就有他的影响在里面。当然,他现阶段最大的依仗,就是那一记“波光”撕裂后,形成的单方面信息壁垒,“旧·野火”并不知道他的存在……至少并不百分百确认,他也很小心地维持这个 优势。 这是很讲究技巧的。 偏偏他现在还在虚弱期,三年时间又太短,很多手段受限,有些事情不得不亲力亲为。废矿区甬道里的追逐战还在继续,已经在矿坑边缘建立前沿指挥部的,是周边城市的防暴队,听命于“太阳系开垦团”扶植的本地势力,对各色反抗组织毫不留情 ,发现一个打灭一个,同时也对走私“a类物品”的犯罪团伙持高压态势。 只是这三年来,想做到这点越发困难,今晚难得有机会,又是上面要求,肯定要做出个模样来。 随着大量无人探测、攻击装备到位,防暴队开始大量涌入矿洞甬道。 “生活”在废矿区这边的,当然不只是刚刚逃进去那两位,可这种情况下,也只能是谁碰上谁倒霉了。 这正是“新·野火”希望的局面。 “新·野火”的种种作为,显然是因为那一道破灭、撕裂的“波光”所致。 至于“波光”罗南怀疑是武皇陛下“温养”在章莹莹体内的“白虹”,只是怀疑。而这种结果,也疑似是武皇陛下的设计,有这家伙横在“废矿区隔离带”,“太阳系开垦团”对这片区域的怀疑和探索,不免会受到干扰。如此来看,武皇陛下对这 边,未必全无所知…… 也许是从“十三区”的“逃亡者”那里得来。 不过从现在开始,罗南一定会抢前一个身位,获得与她谈判的均势,乃至优势。 按照罗南收集到的梦境记忆信息,这个阶段,“新·野火”差不多该出手了。 罗南考虑了一下,终究没有越俎代庖。蜥蜴尾巴摆动,寄魂过来的灵魂力量收敛,就像一个如气泡般消散的梦,就此退居幕后;与之同步,“新·野火”的意志,那个已经被“大日锁链”深层干涉影响却犹 不自知的自我意志,也就从混沌不明的梦境中醒来。他对刚才支配他身体的意志全无所觉,至于从之前的隐秘栖身地到露天区域这么个情况,也自然而然忽略掉,只当是自己的作为。当然他是绝不会长时间停留在 这危险环境中的,大致梳理一下记忆,评估了先期逃入矿洞甬道的两个“逃犯”的位置,很快又钻回到复杂的矿洞甬道中,从预设好的路线穿插过去。虽然只是半米长的蜥蜴,但是“新·野火”的移动速度,脱离了仪器监控范围之后,就超出了常规,而他对周边环境又极其熟悉,仅三分钟左右,便后发先至,到了 奔逃的二人之前。而在此过程中,蜥蜴的半米身躯开始拉伸、膨胀,外皮鳞片和嘴脸也内收,再经过一些细节修正,已经是变成了一个体量不高,肤色微黑的中年男子,他在一个 通道的分岔口停下来,捕捉快速接近的声息,窥准时机,突然闪身出去,抬起一脚,就踹在粗重喘息着经过这个岔路口的其中一人腰间。这一脚发力又狠又准。亡命奔逃的那人,完全没料到会有这番变故,身体失去平衡,还撞倒了身边的同伴,两个人摔成了滚地葫芦,头上的简易夜视仪歪歪斜斜 ,连手里头的防身枪械都扔掉了。挨踹那人还在摸索着去拾枪的时候,脑门上却已经被自家的枪管顶住: “你们往哪儿跑?” 挨踹那个反射性抬手做投降状,被连累带倒的另一人还想跳起反击,却是辨认出夜视仪里模糊的人影,脱口道: “老师?”此“老师”非彼“老师”,是因为这个矮瘦的黑汉子姓施,团队里称他“老施”,叫顺嘴了,干脆就“老施”“老师”混着来,后面新加入的跟着胡喊一气,也证明这人在 团队里的资格颇老,地位颇高。 嗯,像他们这种走私“a类资源”,也就是“报废智械”的团伙,能熬过三年不被城市暴力机关、财团送进监狱或吃枪子儿,确实可以说是老资格了。 “新·野火”化身的“老施”用枪口又戳了下挨踹那人的脑袋: “我问你,你们往哪儿跑?” “五……五号坑。”挨踹那人到现在呼吸都还不顺,又被枪抵着脑袋,稀里糊涂有什么答什么。 倒是另外那个同伴还知道解释一句:“老师,后面有防暴队,我们好不容易逃到这儿……” “所以你们就是带着后面的几百号人的防暴队,直接捣毁咱们的工厂?” “几百人?!” 两个人都懵逼了,他们只顾着逃命,哪会晓得后面的大场面。 “傻x!傻x!” 老施又给他们一人一脚,随即用枪指着发号施令:“往左拐,去高温区!” “我……我们没穿装备。” “老子也没穿。”老施理所当然地回应,“到那儿就有办法了。”在老施的强烈要求下,尤其是在枪口的逼迫下,两名逃犯不得不按他的意思左拐,路线明显一路下行,而随着他们前行,明显感觉甬道中温度在上升,部分区域 甚至闪烁着暗红的光,明显在燃烧,在这种环境下,夜视仪也不好用,不得不依靠强光手电来照明。这里原本就是火山区,后来“太阳系开垦团”将其变为“探针式”金矿,不断刺激地壳,使岩浆上涌,导致地形结构更加复杂。一部分岩浆冲高之后,难以回落,就 在这里形成了大大小小、不规则分布的浅层岩浆室。这些岩浆室,有的与主体分离后快速冷却,但也有一部分保持了与地壳、地幔通连的熔岩管,受地热刺激,还有不稳定的时空环境影响,仍然是高温高热,而且 会因为地质活动或者大型机械震荡,导致脆弱岩层开裂而突然溢出。 当初金矿还在开采运行的时候,就因为这种环境,屡次造成人员伤亡。 后来金矿荒废,倒霉的就轮到了在这里活动频繁的反抗军和走私团队。不过在逃脱追捕的时候,高温区又是非常好的掩护。城市防暴队也好,财团私军也罢,大家都是领工资养家糊口的,平日里“除暴”是有,“安良”则未必,谁也不 比谁高尚,谁也不想把命抛在这里,碰到这种情况,往往都会知难而退。 所以老施的指令,理论上是没错的,只要横下一条心,多半就能够将防暴队给甩开。 可是今天情况不太对,防暴队好像变身成为了恶犬,死追着不放。三个人已经被逼入到了平常绝对不会抵达的危险区域,由于没有防护装备,感觉脚底板都要融化了,身上也有多处烫伤,最难受的还是那种进了烤箱般的炙烤感 。 好像下一秒就可能扑倒在地,变成一具干尸。“不行,绕路!”先前挨踹那人停下脚步,这里是一个分岔口,有一个有可能快速脱离高温区的岔路。这时哪怕背后就是老施的枪口,他也不走了,“哪怕是退回 去呢!我只是倒卖a货,被带回去也不一定吃枪子儿,可再往前……” “你手上有人命!”跟他一起逃进来的同伴劝他。 “再往前肯定没命……” 话音未落,他后脑勺就挨了一枪,立仆。 “老施你!” “别耽搁,走!” 闷沉回响的枪声里,老施示意另一个倒霉蛋继续向前。不过这个时候,他们两个人都听到了后方疑似自走机械与甬道崖壁摩擦的声响,老施扭头去看,就是这个当口,仅存的逃犯身子一矮,在滚烫的岩石地面上连续 几个翻滚,撞入了侧前方的岔道口,连滚带爬,发力狂奔。 老施撇了撇嘴,象征性地往那边开了一枪,就不再理会,沿着定好的路线继续向前。而这时,整个“废矿区”,因为他们三个,因为那两声枪响,当然更因为大规模涌进来的防暴队,已经沸腾了起来。 dengbidmxswqqxswyifan shuyueepzwqqwxwxsguan xs007zhuikereadw23zw 第八百六十七章 无阶梯(下) 在老施和大难不死的“幸运逃犯”分道扬镳后,不到七分钟,后续的防暴队自走机械已经抵达这个位置,又过了一分钟,防暴队员抵达。与后方的指挥官联系之后 ,当即兵分两路,继续狂追。“幸运逃犯”还能不能继续幸运下去,老施是不会在乎的,他继续维持着人类形象。在越发恶劣的高温通道中深一脚浅一脚前行,做足了亡命奔逃的姿态,也将他 与背后追兵的路程,维持在六到八分钟,有时候会接近一些,有时候又会被拉开。这样的追逐维持了半个小时左右,老施开始慢慢减缓脚步,这时双方的路程就开始大幅缩减。八分钟、六分钟、三分钟……直到后来,已经隐约可见彼此的人影 。这样的过程不能说是多么顺利,但足够吊着防暴队的胃口,弯弯绕绕,最终一路下行到废矿区地下四五公里的位置。 这已经接近了矿区的理论上的极限。 “过去有关行动,似乎并没有下探到这个深度。” “啊,是的。” “没想到,这个半路杀出来的5号逃犯,对矿区的路径这么熟。不管怎样,都发现了一条相对安全的通道,也算是意外收获。” 前沿指挥部正值壮年的指挥官,开口就等于是定性,周围的人员当然是满口附和。 “像这种藏污纳垢的地方,以后还是要管控起来,不能因为担忧成本,就放松了。管理投入一次性的开销到位,要比后面修修补补还要节省得多。” “是啊是啊。” 周围人员继续附和,但这时候心里头的想法就是千奇百怪: 呵呵,这家伙凭借着这次行动基本上就要高升了,他现在说这些,疼不到他身上,当然没问题,要是还在这个位置上再干个三五年,嘴巴怕是比谁都紧。 也就是“巨树财团”的人没有跟上,否则未必会给他面子。 这家伙高升之后,有一定的概率还是在本地任职,是不是趁这机会,放出风声?巨树财团想要这个项目?还是有别的竞争者?人们的思维浊流在各自心底流淌,却不知在他们身边,有一只无形妖魔,拖着“哗啦啦”响动的锁链,将他们的心声以及相应起伏的欲望牵引出来,并在混浊的精 神“水洼”中沉浮翻转。魔符小试牛刀,控制着有限的人员,有限的空间,完成了一次信息提取,目标人物则浑然不觉,似乎也没有更高层次的“监控”,这种试验的结果还是比较理想的 。 罗南部分心念跟随魔符到此,并对实验结果做出了初步评估。 这时候,前线那边反馈过来新消息:“5号逃犯掉进‘岩浆室’里去了。” “及时干涉,争取抓活的,这个人还算比较有价值。” 总指挥这么说,自然有人层层传达过去,只是信息传到中段,新的信息又反馈回来,声音急促,临时指挥所里人人皆闻: “岩浆室里发现隐藏通道,自走机械被诡雷破坏,请求后续设备和人员支持。” 什么情况? 消息传过来,前沿指挥部面面相觑,正消化的时候,一线的消息伴随着枪声和爆炸声又传过来: “这里是反抗军的一个据点,我们发现了反抗军的据点,对方火力很猛,他们炸塌了通道,我们有人被困在里面了,请求支援,请求支援!”反抗军,这是非常客气的说法,在政府部门和主流舆论界,称这些人为“恐怖分子”和“匪帮”,是需要雷霆打击的那一小撮人。话是这么说,“一小撮”究竟是不是 “一小撮”,每个人心中都有一份评判。三战过后50年,“太阳系开垦团”抵达地球近40年,差不多就是两三代人的时间,幸存下来的二十来亿人口过的是什么样的日子,什么样的生活,有什么样的前 景,也有一个基本判断。 这样的大背景下,反抗军的成色和潜力,像他们这样城市的暴力机关中高层官员心里面是有谱的,正因为有谱,决断才难下。 可对于极少数人来说,这又不是问题。 现场最高指挥官劈手夺过了前线指挥的通话器:“我是唐立。” 对面一线负责人叫了声“唐局”。“这是突发情况,但也是你们立功的机会。匪帮是我们的优先打击对象,无论如何,咬住他们,再重复一遍,保持接触,咬住他们,你们的后援马上就到……给我 重复一遍!” 对面窒了一下,很快就回应:“保持接触,咬住他们,后援马上就到。” 最后一句最后一句尤其大声。唐立面无表情结束了通话,转身就对自己的秘书道:“联系巨树财团的昂则,我记得他们有一支在册的保安队,就驻扎在莫陵镇,让他们一个小时,不,四十分钟 内投入战斗。” 秘书下意识应声,但拿起电话又愣在那里,有些为难的样子。 唐立勃然作色:“你傻吗?这是匪帮,刚毁掉了巨树财团一个智械工厂的匪帮。现在昂则比你还着急,你作什么难?” 秘书恍然大悟,连忙打电话联系。心里却不免哀叹,原想趁着这家伙高升,活动活动,给自己提一格,现在看来,情况不妙。 唐立自己也拿起电话,对有关人物通报这个最新消息。 旁边有一位副局,算是比较老成,抽空小心翼翼问了一句:“那个走私团伙……” 唐立简单回应:“各打各的,互不影响。” 还有心思不那么灵巧的,就是愕然:“可这样,咬住的那部分……后援?” “我不是让巨树财团保安队四十分钟投入战斗吗?” 四十分钟,足够让“要求咬住”的那部分防暴队成员反过来被反抗军给吃了。不过,这时人们也大致明白了唐局的意思:到口的战绩和功劳绝对不能丢,这是他升职前的最后一蹦哒,无论如何不能出问题。至于发现、咬住“反抗军”这事儿 ,只能是锦上添花,轻重缓急他拿捏得还是很稳的。 至于那些被要求“咬住”反抗军的防暴队员如何完成任务,并全身而退,那是另外一个层面。 他是总指挥,又不是一线指挥,具体执行关他屁事。 前线指挥部这里,有人涨红了脸,但也仅此而已。 唐局身侧,魔符搓搓前肢,绕着他转了一圈,无声隐去。 “废矿区”,防暴队与断后的反抗军火力交锋区域后段,坠入岩浆室,理应尸骨无存的老施,又变回了蜥蜴的模样,远远绕开。 至此,他的目的已经达到了。在他的认知里,反抗军就应该朝不保夕,绝对不能猥琐发育,这样才足够激烈;但与此同时,也应该给他们一点儿喘息的空间,强化一下武装,否则怎么才能让“ 太阳系开垦团”那些人发现,反抗军内部起关键作用的、那些冲过“隔离带”的“逃亡者”踪迹,以及他们带出来的“禁忌技术”?地球土着的内斗,哪怕打得脑浆四溅也没有意义,“新·野火”要的是“太阳系开垦团”的核心力量下场,要的是“开垦团”的损失,这样他才有从中伸手的机会,才能 拿到他急需的各种关键设备物料。 这不算是多么高明的计策,却是在“开垦团”视线死角才能做出来的事情。 所以保持对“旧·野火”的单向信息优势,始终处于他的视线和心理死角,是“新·野火”目前最重要的行事原则。 这很正常,不过,在罗南来看,就有问题了。 毕竟罗南和“新·野火”的立场是不同的……想法却很同步。 “新·野火”让反抗军顶在前面,自家猥琐发育;真巧,罗南也是这么想的。 只是他觉得,“新·野火”才是身份特殊、骨骼清奇,最适合顶在前面的那个。 嗯,还要再观察一番。 从“新·野火”的视角,也从自己的视角,还有魔符的视角,综合看一看。 罗南这次过来,主要还是观察,收集信息,迫不及待去干涉,强行改换目标的立场和行为,很有可能造成“新·野火”认知出现问题,导致这个“载体”崩掉。 就算崩掉,也要有新的“载体”投入使用才行。 至于新载体么,他还要再看看。 但在此之前,他对“新·野火”记忆中,“冲过隔离带的逃亡者”更感兴趣。 隔离带……十三区?罗南心思电转,一念既成,甬道中正快速爬行的蜥蜴身子一抖,核心意识已经翻转过来,行进方向也随之改变,向着高温区更深层快速推进。比他更早一步,魔 符已经拖带着乌沉锁链,穿过战斗最激烈的区域,向着反抗军断后人员前方的“大部队”扑过去了。鉴于对新环境还没有确定性的认知,目前罗南对魔符的使用还是比较谨慎的,有意控制了使用距离和层次。不过,在目前环境下,乱糟糟的生灵意识层面涌流, 也不需要什么特殊手段,就清晰呈现出来。于是,罗南“看”到了一处急迫得快要爆炸,一时又动弹不得的“战场医院”……大概吧。 dengbidmxswqqxswyifan shuyueepzwqqwxwxsguan xs007zhuikereadw23zw 第八百六十八章 阿卡哥(上) 之所以有“战地医院”的印象,是因为罗南所见的这片区域,分出了多个隔间,都做了简单的无菌处理,还搭起了台子,每个台子上都躺着人,有监控仪器,浑身 插管,身上血迹斑斑,怎么看都像是在接受手术。但没多久,罗南就稍微修正了这一判断:哪怕是手术,也是很特殊的那种——无论是其现实操作,还是每个房间里的紧张对话,以及他们沉浮的心声,都彰显这 点。最明显的,他们使用的相应耗材基本上都是内殖型的金属构件,还有埋入的、即将埋入的神经索。 罗南确定了,这个“战地医院”的主要职能,应该是“人体改造工厂”,目前手术台上这些人,都是接受改造的对象。 环境很糟糕,手法感觉也不是特别高明,胆子倒大……也有限。 因为突如其来的变故,各个隔间的操作者们,基本上都方寸大乱,如同热锅上的蚂蚁。 不得不说,“新·野火”这个时机把握得真好,也真够狠。 这种时候,是中止改造手术,全员撤离,还是硬着头皮做下去,争分夺秒? 一般人很难做出准确判断,并承担这样的责任。 幸好,目前“战地医院”有这样的人。罗南就看到,有人从一个相对安静的隔间里出来,光赤上身,显露出有限肌体与冰冷金属错杂糅合的结构,他脚下不急不缓,非常冷静。他的助手跟在后面,手 忙脚乱地为他附加临时神经索。 “现在所有人听我指挥。”站出来发号施令并承担责任的这位,就站在几个隔间中央的走廊上。说话间,那些临时附加上来的神经索,便好像是伸展的水母触须,带着明确目的,探向那些 正在进行改造手术的隔间,与用于手术操作的机械臂对接:“1、4、6台由我主刀,其他人配合;老孟2,米莎3、老阮5;老皮处置其他器材设备,大阮带着非操作人员先期撤离;另外,告诉小阮,让他引导敌方去一号通 道,争取时间。” “收到。” “3号台没问题。” “好的阿卡哥。” 有人有隔间里应声,也有人匆匆跑出来,进行相关事项的处置工作。不管这位“阿卡哥”的安排是否得当,现阶段,“战地医院”这帮反抗军要的就是一个判断和选择,一旦下定决心,行动起来还是非常迅速果断的。于是,不管外围 零落的枪声和爆炸声如何接近,偶发的震荡以及时不时拔高的温度造成何种干扰,“战地医院”又恢复了相对平静和秩序。 罗南很关注“阿卡哥”。这位一眼看过去,就知是个经过深度改造的人物,而且是“太阳系开垦团”那种承继了“思想星团”技术的“撕裂式改造”。此人的原生肌体结构最多保留下来30%左 右,剩下的就是各种金属和仿生构件。罗南还能够确认,这是一位“逃亡者”:一塌糊涂的身体,勉强可见“斑生轮”和“暴身轮”按时间顺序次第排列,这种长期处于高能环境下的“生命年轮”结构,肯定 不属于“披风外面”这个“地球”的规则痕迹。 所以,有极大概率,他来自“十三区”……来自“披风之下三只猫”的环境。 只这一个发现,就让罗南觉得不虚此行。 不多时,罗南又确认一点:这位“阿卡哥”明显具备一定的超凡手段。或许是原本就有相应的超凡能力,更大可能还是因为“人体改造”,哪怕这边的“地球”不是高能环境,也没有天渊灵网的阶梯布置,他仍然可以凭借自身能力,强 行干涉渊区,借用渊区湍流的力量,强化身体和精神活动,以同时支撑这边共计6个,嗯,应该是7个隔间的改造手术。这7个隔间的“手术”,凭借预设的机械臂,他有的做主刀,有的是辅助和监控,消耗的能量还在其次,大脑算力的应用和要求极高的神经反馈,怕是能把普通人 脑汁都给熬干,他却能坚持下来,不说绰有余裕,也算稳健沉着,有那么点儿造物学派“统筹术”的味道。 按照罗南熟悉的里世界评判标准,这位应该算是一位“建筑师”,b级能力者,还偏向精神侧。 无论如何,都算是高手了。 精神侧“建筑师”确实可以有限干涉渊区,利用湍流风暴的力量。然而这是一种爆发式的技巧,用这份力量做精细手术,很不容易。 罗南既关注“战地医院”这里,还分出心神,遥感渊区。 自从他到达“外面”,还是头一回见到有人直接干涉渊区,当然要仔细观察那边的动态。 很快,罗南就确认:在“阿卡哥”的干涉影响下,渊区除了正常的湍流涌动,还有一些“非自然”的其他微弱反应,应该是一些特定信号波,交织传递,辐射极远。 唔,有监控。“新·野火”的认知与罗南本人的观察再次对应:现在可以确定了,“太阳系开垦团”对渊区设置了监控手段,可以捕捉人为干涉的信号,开展追溯定位,快速锁定对 渊区进行干涉的目标。 这应该算是“抓大放小”,即便“开垦团”对地球土著生活没有兴趣,但及时抹杀失控的可能性,是殖民者的惯用思维。 所以,“阿卡哥”这是遂了“新·野火”的意,暴露了……唔,也未必。 罗南同步察觉到一个细节,这位“阿卡哥”干涉渊区获取的力量,应该还经过了一次中转。 渊区湍流的力量经过“中转”之后,可控性有提升但也有限,显得多此一举。 罗南估计,有可能它的作用就是干扰乃至摆脱“开垦团”的监控定位。 具体如何,还要看到实物才好下判断。 “中转点”和“战地医院”有些距离,罗南谨慎起见,没有放开精神感应,那边又并非活物,干脆就驱动着蜥蜴,直接往那边去。而“战场医院”这里,“阿卡哥”已经在极短的时间内成功完成了救场,也许这些“改造手术”很难达到预期的最好效果,可不管怎么说,那些人总算是活着下了手术 台。 紧接着,所有人都进入撤离模式。 按照阿卡哥的吩咐,关键设备带走,其他设备就地丢弃,可能暴露关键信息的,则就近扔进了附近的几个“岩浆室”,彻底销毁。从“超然视角”看,他们其实没必要这么仓促的,凭借防暴队先期进来的那几号人,都未必能打穿阻击阵地。而防暴队的后援,则至少需要四十分钟才能进入战场 。 两边的信息迷雾,就造成这种“麻杆打狼两头怕”的后果。 在此过程中,魔符拖带着乌沉锁链,在这些反抗军成员周边弄影。对“阿卡哥”相对比较谨慎一些,没有直接探底,但凭借其他人身上搜集来的信息,也了解了基本情况。他们确实是反抗军的一支,一个多月前刚经历了一次大失 败,被迫转移到“废矿区”休整,如今又碰上这种倒霉事儿,每个人心里都不平静。可话又说回来,大家都是起起伏伏惯了的,受不住的早跑掉了,沮丧是有,士气还勉可维持。尤其是见到了阿卡哥力挽狂澜的表现,跟在他旁边撤离的人们,投 射过去的视线便颇多羡慕向往。 有人就感慨:“什么时候,能有阿卡哥这种改造水准?”阿卡哥微笑,他的头颅大概算是保留人体组织最少的区域之一,乍看去只剩半边下巴,也许还有大脑,大半张脸都是金属和仿生材料拼接而成,所以笑容冰冷而 扭曲,嗓音也低哑难听: “我这什么都不算。” “哪有!今天要是再有个阿卡哥这样的……”“我们照样要狼狈逃走,不会有本质改变。”阿卡哥哑着嗓子回应,“目前这个世界上三种改造模式,智械流、权限流和强化流。前两个只有‘开垦团’那些殖民者掌 握,我这样的强化流,严格来说就是乱七八糟流模仿的一个四不像,还在摸索道路……” “什么啊,明明很强了!”“我们希望能够更强,更希望能够像工业母机那样,机器制造机器,不断提高精度和层次,形成符合人类种群特质的改造模式。我们就是做这种事的,也希望后继 有人,帮我们解脱,不再是人不人鬼不鬼的模样……嗯,不要改造最好了。” 这话其实颇有些沉重和灰暗,但类似的言语,他肯定说了很多次,周围的人已经不太敏感,投射过来的视线确实有那么一点点的恐惧和僵硬,但更多还是向往。 在这个朝不保夕的日子里,没有什么比直接的力量更能鼓动人心。 撤退途中,有人过来找,是负责总揽后勤的老皮。这人年龄确实很老了,看上去足有七八十岁,脸上还有明显的烧伤疤痕,但身姿矫健,肌肉发达,将上身那件破烂背心都撑起来。左臂明显是机械材质,仿生皮 肤已经剥落小半。 他说话很直接:“阿铁和小耿反应严重,应该挺不过去了。” 周围人们的情绪就有些发沉。 老皮继续道:“其他4个人注射抗免疫针后情况比较稳定,但还是要分出人专门照顾。” 阿卡哥想了想便道:“阿铁和小耿还要带着,照顾人员让老孟安排。” 老皮点点头,随即道:“还有些事儿……” 阿卡哥会意,两个人到一旁单独交流。 老皮声音压得极低:“那个‘黑箱’……” 阿卡哥点头:“我这就去处理。” “另外,老鲍已经走了,二号通道。我让小阮顺手把那边炸了,给他争取点儿时间。” “太急了!现在防暴队冲得这么深,行动规模不会小,外围多半是有管控的。”“怎么回城,他自己想办法,毕竟有那层皮呢。离定期检测没几天了,还有隔离期,今晚上他必须回去,否则照样没有好下场。现在就祈祷他别栽在封锁线里面… …好不容易挺过来,栽在这儿也太操蛋。” 阿卡哥皱眉:“我做的手术我知道,他现在状态并不好。” “老孟又给他包扎了下,打了点儿药,面上倒是看不出来。” “问题是,就算回到城里,还有定期检测那一关。过了,才能证明我们掌握了伪政府版本的软硬件更新技术……”“这一关,老鲍只能拿命去趟了,他自己选的。”老皮咧嘴笑起来,脸上疤痕扭曲,“关关难过关关过,反正,总不会更糟了。” 第八百六十八章 阿卡哥(中) 阿卡哥和老皮低声聊着,暂时脱离了撤离队伍,一起来到某个岩浆室附近,取出了固定在这里的一个密封盒子。这儿正是罗南已经捕捉到的“中转点”——之前阿 卡哥干涉渊区,引动渊区湍流的力量,就是先注入这个盒子,经过某种转化之后再输出,最后由他承接。 看似多此一举,但考虑到渊区的监控,说不定就是人家斗争经验的结晶呢?盒子到手,阿卡哥也不耽搁,从衣兜里取出一个大约是无针注射筒的玩意儿,将其与密封盒子侧方一处专门接口对接,拧紧后,轻拍筒底,将里面的东西注射进盒 子,稍等数秒,又晃了晃,确认无误,便通过一处已准备好的裂隙,将密封盒子扔进了“岩浆室”中,烧毁引爆。 注射筒里的应该是强酸一类,盒子内部好像还有炸药。 啧,看这种处置手法,确实很有斗争经验的样子。罗南驱动蜥蜴到附近,本是想着窥探一下“中转点”的虚实,不想阿卡哥处置起来如此干脆利落,哪怕是他现在让蜥蜴冲到岩浆里,恐怕也很难扒拉出有价值的东 西。 不过,罗南还想尝试一下:越这样处置,越证明密封盒子内部的秘密极具价值。 此前在“披风下的三只猫”那边,渊区极域基本没有上什么监控手段,可在“外面”,尤其是中央星区,监控之类就是常态了。 他应该利用类似环境,抓紧时间适应。 等阿卡哥两人离开,去追撤离的大部队,罗南便让蜥蜴强行钻入了近千度的岩浆室。以特殊结构内嵌在蜥蜴体内的金属构件一瞬间翻上来,形成了隔绝高温高热的贴身甲胄,同时发出探测波段,准确捕捉到已经残破的密封盒子位置,迅速接近。 到了近前,蜥蜴猛然张口,几乎将整个脸面撕开,连带着盒子周边暗红的岩浆,都一口吞入。貌似脆弱的口腔、食道、内脏,同样有金属层及时覆盖,引导岩浆裹着盒子残余滚滚而入,进入胸腹部位的特殊腔室。除了存储以外,还有过滤、拣选、分离、 解析等一连串后续步骤,对捕获的盒子残余进行全面分析。 这个“便携工厂”应该是部分扭曲了时空结构,使得半米长的蜥蜴,胸腹部位可以存储远超其体格的物料,且进行精炼加工等复杂工作。 如此,就有点儿“爵士级内殖基础型生化反应炉”那种“便携工厂”的味道。只不过,那个更偏生化向,这个则更倾向于原料精炼以及高精度构件打造。 这就厉害了。从罗南的视角看,这三年,“新·野火”的行为是怂了点儿,没有给“旧·野火”造成实质性的麻烦。可他每时每刻都在强化自身,硬是凭借着“废矿区隔离带”和周边城 市有限的资源,打造出这样一座神奇的微型工厂,自给自足,进一步淬炼“思想星团”风格的战斗兵器。 罗南这般“土着”,哪怕也有“测验时空”的经历,亲身体验之下,仍然是大开眼界。 都说“思想星团”是中央星区机械文明巅峰代表之一,果然所言不虚。 而就是这样的一个高等文明,却只能匍匐在六天神孽脚下…… 罗南暗叹一声,既然“打捞”成功,对于盒子残余的分析结果,短时间里也拿不出来,他的注意力自然偏转。 阿卡哥那边,当然是一处,不过这位与大部分会合后,就变得很低调,一时也看不出什么。 那个唐立唐局的前线指挥部,变化也不大,不外乎就是幕后人脉和资源往来调度。 倒是另一边,那个老鲍……早前罗南也感知到,有人悄悄离开了撤离的反抗军队伍,而且正是“战地医院”中,阿卡哥最早所在“隔间”里,躺在手术台上的那个。老皮“点名”之后,罗南就让 魔符分身缀上,如今视角转化,便看到一个大约五十多岁的中年男子,头戴夜视仪,背着一个双肩背包,在黑暗甬道中行走。 他体型微胖,哪怕戴着夜视仪,还能看到脸上有常年形成的笑纹,感觉很好说话的一个人。 此时捂着胸口,脸色微白,状态不太好。 他对这边的地形很熟悉,看着走走停停,谨慎小心,其实很是大胆。就算是听到什么声息,经过一番判断之后也敢穿过去,速度竟也不慢。他运气也不错,借助四通八达的高温区通道,远离了反抗军阻击阵地,还有两三处防暴队抓捕其他逃犯、团伙的混乱区域,最终连续几次颇惊险的滑跳,几乎是 栽进了一处周边火山区颇为常见的暗河溶洞。老鲍刚做完手术,从手术,从上面落下来,胸口又渗出血迹。他喘着粗气,稍停片刻,从双肩包的网布侧袋中取出止血凝胶和简易绷带,又给自己重新包扎一番,才继续 前行。这条存在不知几百几千年的暗河,早在过去几十年高强度金矿开采中干涸,溶洞也大部分坍塌。只余一条若断若续的河道,成为逃离“废矿区”的快速路。经过几 十年折腾反复,这条“快速路”也已称不上特别隐秘。让防暴队一冲,“废矿区”里各色人等,倒有小半,都往这边来。 老鲍前面有人先走一步,后面断断续续也有人跟上来。 大家勉强隔着安全距离,尽量互不影响,深一脚浅一脚走着。 类似的场面,不是每个人都见识过,脾气暴的骂骂咧咧,胆子小的哀叫叹息,也有老资格的加以安慰或干脆喝止,竟还有点儿秩序。 老鲍混在其中,一言不发,半途却是趁着绕过一处复杂坍塌区域的机会,忽然闪进了一处极狭小的裂隙,再次与“逃难大部队”脱离。 他闪进的这个裂隙中,却是再没有路,只勉强算是个容身之所。 刚做完这动作不久,地下河道前方,忽然就传来了令人心悸的爆音回波。 熟悉的人立刻就能分辨出:那是枪声! 然后还有高声喇叭催化的声响,至于说的什么,谁特么理会! 大家只需要知道:前面被堵住了! 下一秒,沿着这条“快速路”撤离的走私犯、黑市人员、犯罪团伙,便失去了刚才薄弱的秩序,乱成一锅粥。 大部分人往回跑,但也有人拿着武器,咬牙冲上去,和对面展开枪战。 还有人在混乱的现场鼓动: “跑什么跑!‘七二五’的防暴队才特么有几个人?” “防暴队都陷在矿坑里了,前面的就是些治安队、联防组,冲过去啊!” “一堆强化改造的怂个毛啊,冲!” 河道“快速路”上大乱,躲进了狭窄裂隙的老鲍,对外间的混乱却是充耳不闻。他又按了按刚做了改造手术、且数度包扎的胸口,然后将背后的双肩抱取下,取出里面最大件的东西。那是一套代表了“东七二五区”暴力机关的制服,虽然只是 很边缘化的治安队服装。他快速换过衣物,摇身一变,就成了一个落单的治安队成员。他并没有急着出去,而是按着胸口,调试刚刚完成改造升级的核心设备,搜索本次行动的任务频道以及识别码——在“官方设备”中,这已经是有正经权限的治安 官,才能拥有的功能;而且还要有行动前的专门授权,才能做到。 可不管怎样,老鲍做到了。 这样一来,被人瓮中捉鳖的窘境乱局,转眼就变成了最好的掩护。他耐心等待,等着预料中的治安队、联防组,与少数正式治安官和防暴队员反冲过来,接近狭窄裂隙时,窥准机会闪出去,瞬间融入了暴力机关的队伍,也加入 了对那些逃犯的围追堵截活动,然后又很快光荣负伤,退了下去。 治安队从来都不是一个令行禁止的队伍,大家都是混口饭吃,不可能拿命去拼。 老鲍在里面厮混了快三十年,头顶上的“官方”都换了三茬,对里面的门道再熟悉不过。 他有惊无险地蒙混过关,在清点人员之前,又脱队隐入夜色,纯凭双脚一路疾行到附近较熟悉的小镇,偷了辆摩托,紧赶慢赶,才终于在凌晨时分回到家里。 老妻去世两年,儿子死得更早,女儿决绝远嫁,他孤身一人,无牵无挂。处置了赃物,快速清洗制服并烘干,天色已经微亮,他身心俱疲,却没有喘息的时间,将自己的伤口再做了一层处理,便要前往城市最繁华区域才有的“智械服务 和监管中心”,做“隔离”前的报到登记。 他家在城市边缘地带,到市中心需要搭乘一段公交,一段地铁,运气不好遇到“大活动”,还需要走一段距离。 中午之前能赶到,就算不错了。 他将治安员制服重新装进双肩包,着便装出门。老鲍居住的治安署片区,位于城郊“鹿角山”半山腰,算是高处。今晨下了层薄雾,城郊区域变得模糊不清,好像是不规则条块堆砌的积木,向着远处城市中心的 位置延伸开去,似乎已经要触及“东七二五区”中心城边缘标志性建筑“血月钩”,但长久在此的居民都知道。还远着呢! dengbidmxswqqxswyifan shuyueepzwqqwxwxsguan xs007zhuikereadw23zw 第八百六十八章 阿卡哥(下) 地球上,原来各种城市和国度名称,都已经在各种官方资料和舆论中消失,只有按照时区位置以及编号所做的冰冷的划分。像老鲍所在的城市地带,就被称为“东 七二五区”。前面的“东七”是时区,“二五”是区域编码。每个区域都有名义上的治理机关,但基本上只是傀儡,跨区域的各个大型财团、地方实力派,甚至是一些武装割据势 力,才是这些区域的主宰。 对于这些,天上的“开垦团”视若无睹。 不蠢的人都知道,他们乐见于地球原住民之间的撕裂和冲突,只要不去触碰他们的红线。 至于“开垦团”的“红线”,当然就是他们超然的殖民者地位。这并不是说“开垦团”大力打压各种以“反殖民”为口号的暴力和非暴力活动,事实上,他们对此总是反应迟钝,因为还不等他们动手,大部分类似的活动到最后就 是以“某某区”政权更迭而告终。 地球上反抗势力再层出不穷,有星际导弹、光束炮之类的兵器,可以打到月球、火星基地吗? 哪怕最近的那个,这么多年了,还不是稳稳坐落于同步轨道上? 对于广大的地球原住民而言,具体到与他们生活息息相关的“红线”只有一条: 人体改造,又称“改造人”或“智械”技术。说来也是讽刺,目前广大原住民们能够见识到的最尖端的“人体改造技术”,正是2060年以后,由“开垦团”扩散开来的。他们对选定的第一代“执政官”,赐予了“ 权柄”,即所谓“智械融合改造”,让那二十四人一步登天,成为了有目共睹的“半神”。 惊鸿一瞥,让所有地球原住民看到了登天之梯,随即便抽回。虽然这二十四个“初代执政官”,在日后的彼此冲突攻伐中,快速陨落了一多半,但在他们掀起的战争中所展现出来的恐怖实力,甚至还要远远胜过那些高能潮汐 催化出来的强势“畸变种”。 如今初代执政官只剩下了八个,其中又有一半基本已经淡出了人们的视线,但这八个人仍牢牢占据了“开垦团”殖民者之下最高的生态位。 哪怕是后来又断断续续出现二代、三代执政官也无法撼动他们的地位。不过数代执政官本质上也没什么不同,他们就是接受了开垦团授权的“代理人”,再根据他们所获得的权限,向服从于他们的手下们派发各种改造技术,形成一整 个“管理阶层”。 毫无疑问,这是一种立场和特权共同决定的技术体系。这四十年来,随着利益群体的不断变化转移,相关技术也不可避免地扩散,不至于完全锁死,但从出现的那一日起,所有的人体改造,包括正常的假体义肢,都 纳入严格的管控之中。想要截断源头,几乎是不可能的,代之而起的就是极端严酷的追溯机制和惩罚措施。 据说全球各个行政区的力度也不一致,有的严一些,有的松一些。很不幸,现阶段的“东七二五区”,管理得就极其严格。像是老鲍这样,有案可查,曾经接受过改造的,每年都会进行若干次不定期固件升级,确定是否有违规改 装、破解、功能变更和隐匿非法记录的行为。 再加上他也算是公职人员,检查更为严苛,除了固件版本升级以外,每年还有一次定期检查和一次随机抽查。 今天,就是定期检查的报到日。 老鲍沿着刚刚修建不久的绿道,缓步下山,到最近的公交站。在治安署摸爬滚打了30年,他在这个片区无论如何也混了个脸熟,不时有人和他打招呼。但不管是谁,无论老少,老鲍总是能提前一步露出笑脸,要么主动招呼 ,要么热情响应。 大部分人都有积极回应,哪怕是怜悯呢。老鲍算是这个治安署片区的悲剧人物,明明为人不错脾气好,结果事业上起起伏伏,到现在也只是个治安队小头目。一儿一女都是那种极叛逆的性格,结果一死 一远嫁,老婆也没了,落到现在孤零零的结局, 生病都没人照料,偏偏还要保持所谓“元气”,嘻嘻哈哈,想想都累。 老鲍并不觉得他这孤零零的状况有多么悲惨,但确实挺累的,偏偏他还要维持着笑脸,和公交站点这边的几个年轻人嘻嘻哈哈。大家都是经过了不同级别的人体改造,去参加定期检查和相应隔离的,难免说一些治安队上狗屁倒灶的事,特别是今天这种集体检查,竟然不派一辆专车,还让 大伙儿搭公交,岂有此理。 等到挤上了公交,老鲍笑脸的价值终于有了体现,先一步窜上车的年轻人,竟然帮他占了个座位:“鲍叔,这儿!” “呦,这可救我老命了。” 老鲍也不客气,拱手轮番谢过,坐了下去。屁股去。屁股刚沾椅子,昨晚改造手术以及奔逃带来的压力和疲惫感立刻翻涌上来,他终究是不年轻了。 这个级别的改造,哪怕是“非法改造”,也并不能大幅提升他的素质和精力。 勉强再和身边的小常聊了两句,他终于忍不住困意,道了句:“我得睡会儿,到‘钩子’下面叫我……” 都没怎么听清年轻人的回答,老鲍昏昏沉沉,睡了过去。 哪怕是睡觉,他仍然用卸下来的背包捂着胸口。 不过“老鲍”并没有睡多长时间,短短几分钟后,他脖子一个歪斜,脸面转向窗外,眼睛睁开了一条缝,注视着车窗外灰暗又零碎的世界。 离开了“鹿角山”的范围,绿色基本上就不见了。 渐散的晨雾之下,是由灰白水泥和金属锈色共同拼接起来的生活区,偶尔点缀一些其他的颜色,基本上都是大小店面的招牌。 至于范围更广的,要么是这里的公司、帮派或者他们杂糅体的logo色;要么是上个世代,对的,就是三战之前建筑物的残留。那些三四十层的居民楼,历经战火硝烟,还有高能潮汐时期的畸变种冲击,能留存下来的固然质量过硬,绝大多数却已很难再维持原来的生活配套。什么电梯、 燃气、污水净水,只能在梦里。但仍然有不少无家可归的人,蜷缩在里面,勉强遮风挡雨,当然是要交足各类费用、付出足够代价之后。稍微有一点能力的人,也想着进行一番改造,于是就往上面堆砌各种功能构件,很多都是从废矿区那边拉过来,这也是黑市很重要的商品之一。只是这样的改造 ,就不用想什么规划之类,看上去七扭八歪,千奇百怪。 与之相伴,高空坠落、火灾、包括整体倒塌也屡见不鲜。 更不用说还有时不时的帮派械斗和枪战。公交车行至半途,侧面隔了两个街区,就有一团火球炸开来,纷乱间,浓烟与将散的晨雾裹在一起,还有枪击、爆炸的回声,仿佛有无数妖魔在里面挣扎嘶吼, 并向着四周攻杀蔓延。 “干,带家伙了没?”老鲍身边的常昕,低声问周围的同事。 “这哪能少?不过这场面,有个屁用?” “看着像‘金属狂野’的地盘,昨晚上他们损失惨重吧,今天就要被掘了。” “快点穿过去是正经。” “对对,回头就近调用,这一车正好填进去……” “闭上你个乌鸦嘴!” 年轻的治安队员们只想离这狗屎场面再远些,他们可没心情去理会。 这就是东七二五区城郊的日常。 也是这个地球的日常。 “老鲍”的眼缝里渗进来火光,他静静地看着,同样纹丝不动。 要让这个暂时还没有注册的“生命星球”呈现何种模样,当初的“开垦团”高层中也有过一番讨论。最后决定的,就是这个样子: 在不至于造成大灭绝的前提下,不要让土着们过得太安稳,这样在后面有可能的买主手中,才会有更好的承受力,不管情况是变好还是变坏。 如此,买主的体验时长增加,对“开垦团”的商誉也是有好处的。 如果确实要“注册”并“买卖”的话。在这一指导思想下,来自“思想星团”的智械技术席卷全球,生活必需品的生产销售各个环节,基本都不再需要人力的参与,哪怕是某个巨型矿山,可能也只是需 要十几二十号人从事日常维护。 绝大多数人,在生产层面已经没有任何价值,被彻底排除在生产过程之外。 他们能够想象的最好的工作,也不过就是参与到殖民地人对人的管理之中,以保持基本的社会秩序;或者追寻某个野心家,颠覆现有的脆弱秩序。 在这个意义上,刚刚还在抱怨没有专车、现在只想远离的治安队员们,包括老鲍,已经算是人上人了。 爆炸和火并,终于还是被他们成功甩在了身后,公交车距离“血月钩”越来越近。 那个冰冷的,似乎镀着血色的巨型钩子,正划过老鲍的眼球。老鲍未必明白,借助他的视角观察“外面”世界的罗南,却很清楚。这个像是“人力奇观”的巨型金属建筑,其实就是“开垦团”监控渊区的设备,全球共建有1200余 个,近乎均匀地分布在大陆、海洋各个区域。 常态下,他们是监控设备;非常时期则是“开垦团”直接干涉地球各个区域的关键介质,是引导、使用渊区湍流,毁灭一切反抗势力的血腥兵器。 这是“新·野火”最忌惮的目标之一。通向市中心的地铁站,就设在“血月钩”下方不远处。 dengbidmxswqqxswyifan shuyueepzwqqwxwxsguan xs007zhuikereadw23zw 第八百六十九章 换血季(上) 老鲍等人由公交转乘地铁,从地铁口进入,光线瞬间暗淡下去。 人们在忽明忽暗的下行甬道里来回打转,偶尔还要绕过一些塌方区域。 “东七二五区”的地铁系统总体上仍然是三战之前的残留,战后锐减三分之二的人口,没有必要也不足以支撑搞什么大型基建工作,战后五十年,被殖民近四十年,人们本质上只是在废墟里清理、挖掘,修修补补。 当然也有一些新建的,据说可以体现星际文明水准的地方,比如“血月钩”,可那与普通人又有什么干系? 路上,老鲍等人碰到其他地铁口汇入的人流,绝大多数是上班族,基本也都是衣冠楚楚。在市中心的工作基本上还都比较像样,大家的条件相对而言也还不错。 至于那些找不到工作的,这条通道里也是有的。就是那些正蜷缩在廊道边缘和墙角,或呼呼大睡,或睁眼盯视着他们的流浪汉们。 这些人可以说是幸运的,他们卡在了一个治安队和联防组还没有照顾到的间隙,能够在这里睡上一小觉。但很快,随着轮班人员上岗,这些人就要被轰出去,在“血月钩”脚下大片的城郊区域中游荡、觅食、找活儿……不管是合法亦或是非法。 人流中,老鲍打着呵欠,视线扫过两侧的流浪汉以及他们依靠的脏兮兮的、布满了恶意或无意义涂鸦的墙壁。很久以前,据说……嗯,老鲍小时候就看过,下行甬道两侧有序排列着精致华美的广告,让人印象深刻的俊男靓女、珠宝和风景,在射灯的映照下,光彩夺目,诉说着商品社会的繁荣,然而战争以及每隔几年都要发生的高能潮汐毁灭了一切。 中间不是没有商人想着重新铺起来,只是连续几次割据势力的暴力争斗和局部战争,导致没有哪家谁能做长久,也没有谁再会相信这里的秩序环境。 至于大型财团,人家有更加便捷的渠道。 “看来今天咱们来得太早了。”常昕视线扫过两侧的流浪汉,但也并没有给予更多关注。 同行的人里,有几位就更加直接,有意无意亮出了外衣下的枪套,这足够震慑其中某些不安定分子。 常昕又笑:“果然还是成群结队的时候,更有安全感。上回到市里考试,回来晚了……” 有人接话:“你不是说,打断那人一排门牙?” “然后我跑掉了,否则咱们再见面可能是在下水道里。” “你想多了,他们懒得处理,多半还是在这儿和你的尸体见面。” “上回考试……结果如何?”老鲍问了一句。 “不太好,事务官考试标准的十万里挑一,而且还只是笔试。面试的话,只能看运气了。”说着,常昕转移了话题,“靠,刚刚在外面忘了买点儿面包,现在肚子咕咕叫……” 旁人就笑:“那没办法了,到智管中心应该有免费午餐。” “那你真是想多了。” “我有,今早上起晚了,我也没做饭,就拿了点儿三明治,健康食品!”说话间,老鲍放缓脚步,将身上的背包卸下来,再将塞在最上面的制服扒拉到一边,在包里翻找。 “不用这么麻烦,到智管中心我请。” 常昕话是这么说,脚步也慢了下来,很快和老鲍一起,被人流挤到边缘。 “先垫肚子。” 说话间,老鲍已经将三明治拿了出来,递给常昕。 两个人相隔也就是一伸臂的空当,可就是这么一个距离,突生变故。 旁边墙角一个蜷缩的流浪汉,忽然低吼着弹起来,合身扑上,抓向老鲍手中的三明治。 这事儿来得突然,竟然一击得手。 老鲍和常昕都愣了一下,竟然是老鲍反应更快一些,回手一抓,揪住了流浪汉还未缩回的手臂。 那流浪汉没有任何迟疑,空闲的那只手向后砸,寒芒闪烁,对着老鲍胸口就削了过去。 血光迸现,老鲍松开手向后摔倒,背包也落下,流浪汉顺手勾走,随即发力狂奔。 常昕扶住老鲍,另一只手却已经掏出了枪,“砰”的一声,弹头击中了甬道顶棚:“治安署办案!” 枪声一响,下行甬道里几乎所有人,在这一刻都做出了扑倒动作,也不妨碍尖叫声四起。 然而,那个抢劫犯也是如此动作,却好像是一条四足抢地的野狗,嘴巴已经将三明治硬裹进去,脖子吊着背包,在趴伏的人群中左躲右闪,速度竟然比两条腿跑得还要快。 常昕举枪瞄准,但看到这情形,迟疑了下,没有开枪。 “怎么回事?” 前面拉开一段距离的同伴掉头回来,几乎人人持枪,见到这个场面,都是愕然。 此时,抢劫犯已经消失在通道拐角之后。 “老鲍?” “鲍叔怎么了?” “什么情况!” “咳!”老鲍用力咳了声,挣扎着从常昕怀里坐起,捂着胸口,“碰到个抢包的,别的没什么,就是制服给抢跑了……和附近联防组联系,特么一看就是惯犯,跑得比野狗还快!” “鲍叔,没事儿吧?” “没事,就是给划伤了胸口,谁有止血喷雾?” 一帮人当下又一通忙乱。 老鲍胸口止了血,脸色有些发白,但还是勉强笑道:“这可真是终日打雁,反让雁啄瞎了眼……今天去智管中心,不是让其他人看笑话?” 常昕一边帮他处理伤口,一边摇头:“您就知足吧,刀子是擦着肋骨过去的,差一点点儿就捅进心脏了。” 老鲍又笑又叹气:“是划不是捅……那刀子挺利,而且那家伙应该是被‘高能潮汐’强化过,畸变的可能性不小,是一个危险源,不要只叫联防组,附近的治安点也给通知一下。” 再怎么狼狈,大家也都是专业人士,很快就有了计较。 而此时,这个漫长的下行通道里,大部分人开始回过味儿来,如避邪祟,弯着腰快速地绕过这片区域,包括两边的流浪汉也跑得干干净净。 甬道里一时清净不少,只有治安署一帮人在聊天。 “联防组这次倒是怪积极的,说是马上有人过来了解情况。” “正好赶上他们上班吧,那条‘野狗’应该正撞上去,不知抓到了没有。” “呵呵。” “就知道……” 常昕想了想道:“别的不说,涉及到制服,还有鸣枪,还是要和他们沟通一下。这样,我和鲍叔在这里应付,你们先走吧,最多耽搁半个、一个小时,我们就赶过去了。” “行啊,不过等他们过来我们再走。” 后续倒是没再有什么波折,等到联防组的人赶来,治安署这帮年轻人就先一步离开,只有老鲍和常昕两个人留下。其实也没耽搁多长时间,虽不是一个系统,平日里也经常作为“爪牙”齐齐出现,更别说联防组还低了一级,所以也没为难他们,很快就放行,今日当值的小组长还派人给他们买来了早餐。 巧了,正是三明治,还有牛奶。 “虽然是合成脂……聊胜于无。” 三两口吃完,老鲍和常昕也上了地铁。此时仍是通勤高峰,车厢里虽不算特别拥挤,却也没有座位,两个人就站在车厢里,忽然对视一笑,便又开始闲聊。 等到他们赶到智管中心的时候,已经是下午一点多了,比预计时间要晚一截。 耽搁的原因,就是因为城里面一次“大活动”,影响了好几个街区。 作为矛头之一的智管中心,也在波及范围内,等到防暴队控制住局面,驱散人群,老鲍和常昕才得以进入智管中心,在自走机械引导下,各自签到,并进行基础体检。 距离抢劫事发时间已过去三四个小时,老鲍胸口上的“新伤”已经录入了智管系统。在智管中心这边也有显示,负责医生只是扫了两眼,问了一句,确认情况符合,便放他过关,给了他隔离点房间的钥匙。 从体检中心出来,老鲍微幅吁了口气:关关难过关关过,这总算是又过了一关。 老鲍作为反抗军在“东七二五区”的重要联络人之一,各种非法操作,不计其数,如果不进行特殊处置,根本逃不过相关检查,所以他才跑到废矿区,让阿卡哥帮忙改造。 而新旧伤口的愈合情况,则是他非要到昨天晚上,才做改造升级手术的原因。 仓促改造留下的手术创口,因为今早的意外遮掩了过去。 好吧,就算是这样做了,还有一些破绽,不是他一个人就能够糊弄过去,需要其他人配合。 “话说……”身前不远处,常昕手里拿着两杯饮料,笑着抬了抬,“轮到我请了,天然牛奶,一分钱一分货。” 他其中一个手臂上,还有塑料袋,里面看上去琳琅满目,很多零食小吃之类。 “去你房间,还是我那里?” 老鲍笑起来:“去我那吧……智管中心这边的东西可不便宜。” 接过其中一个纸杯,拿在手里还有些烫,一看刚买过来的。 掀开盖子啜饮两口:“行啊,就是这个味儿!小时候,谁把它当好东西……” “现在是我请,鲍叔。” 老鲍哈哈大笑,两个人在隔离区找到了老鲍的房间。此时老鲍已经把整杯奶喝下去了大半,刷卡开门的时候咂摸嘴唇:“智管中心这边,应该也是全机械生产线,喝一两口还行,多了就有点机油味儿……” 说着他推门,第一下子竟然手软,没顶开。 后面的常昕已经跟上来,撞在他背上,门这次开了,老鲍向里面踉跄两步,手舞足蹈找平衡。 这时却发现,屋里面似乎有一些不正常的、不应存在的暗影。 老鲍心头一沉,想控制住身体,可这时候,让人绝望的麻木感,已然侵袭了他身体的每一个角落。 他就像是一节木头,重重砸在隔离房间的地板上。 身后,门被关上,常昕从他身边走过去,将根本没有入口的那杯牛奶准确扔进了垃圾桶,又将琳琅满目的零食和小吃,放在狭小房间仅有的一个桌台边缘。 房间灯光打开,不大的房间里影影幢幢,三四个人影,也许更多一些,冰冷的眼神投注过来。 老鲍眼里已经出现了重影,植入体设备感受到身体的异常,想要鼓动力量。 但这时,他裸露的后颈上已被插入了一根针。 天花板上,有一头机械蜘蛛垂落下来,锁住了他的四肢,毒牙切入颈后。 这是老鲍的臆想和猜测。 因为他曾经见过类似的抓捕场景,偶尔午夜梦回,也曾想到这样的结局会落在他身上。 他嘟哝了一声:“真走运。” 就在老鲍眼前,仿佛触手可及的、那擦得锃亮的皮鞋,还有它们支撑的那个英挺的青年……其实曾是他女婿的候选对象,却只和早逝的老妻商量过两回,最后因为女儿的叛逆,以及联络员身份特殊等原因,最终没能形之于口。 其实,不应该由联络员发展新成员的,更不应该是身边人…… 可是能派上用场的棒小伙儿、小姑娘,还有几个? 果然,检查季就是换血季……陈血抽干,新血呢? 老鲍的意识越来越模糊,但是他的身体却在贴背“机械蜘蛛”的控制下,软软直立起来。 恍惚中,他看到了房间里更多人的面孔,但最后还是将视线停留在常昕脸上。 后者摸了摸鼻子:“我累了,鲍叔……还有,托您的福,事务官的面试进行得还比较顺利,应该会过。” 老鲍眼皮垂落,眼前的一切变得光怪陆离,然而常昕的嗓音依旧清晰入耳: “没有希望的人的挣扎,终归没有希望,我们总要从事一些有希望的事。” 五分钟后,常昕从房间里出来,两手空空,仿佛什么都没做,只是路过。 他稍微整理一下身上的制服,目视前方,也不回头,朝着长长的廊道尽头走过去。 在他身后,魔符拖拉着乌沉锁链,注视他的背影,片刻后,又无声隐没。 第八百六十九章 换血季(中) 接下来,被机械拘束的老鲍,无声无息转移到了已停在隔离点外围的车上。 期间,办案人员还讲,那个在地铁甬道与他配合的流浪汉,已经被盯了很长时间了,接下来就是去抓捕,还有后续大量的指认工作。至此,老鲍所在反抗组织,在“东七二五区”的情报点等于是坍塌了一大块,后续还会有更多损失。 在这个时代,只要落入他人之手,根本不存在能够咬牙闭嘴,坚守秘密的情况。 人的自由意志是很脆弱的,脆弱到仿佛只是一个幻觉。 完全失衡的力量对比,确实如常昕所言,看不到希望。 “外面”底色灰暗啊。 这样的地球,完整呈现了一个突然到来的高等文明殖民团队,怀揣恶意的设置,对原生文明有多么大的破坏力。 某种意义上,比“披风之下”的本地时空,还要更高端的生产体系,却完全没有类似于“百年序列”那样的缓冲,由此形成了巨大的认知和能力断层,这个星球上的人们就这样一头栽进了断层撕裂开来的“深渊”里,成为了无用之人,只具备生物学上的……或者社会学研究样本上的意义。 事实上,这个社会基本上已经没有了深入观察的价值,只是一潭死水,是由那些高等文明殖民者们故意呈现的社会发展冻结的标本,就好像是被注入了高温铝水的蚂蚁窝,只供展示和赏玩之用。 不得不说,“外面”的地球原住民,在最糟糕的时间节点上,遇到了最糟糕的人。 反抗固然重要,然而在这个力量对比下,“蚂蚁”的反抗对于人类来说意义并不大,更重要的是要打破标本外的“玻璃罩”,呼吸新鲜空气,获得更多的营养…… 必须要再说一次,这一点,“新·野火”做得很不好。 他应该更积极主动一些,以响应武皇陛下的设计和“期许”。 唔,不管是否真的如此,武皇陛下应该不会介意,他来帮一手。 天色黯淡,荒野渐冷,月轮再度升空。 废矿区这边,前线指挥部已经持续运转了接近20个小时。要说战果嘛,当然是有,至少对于需要这份“战果”的人来说,铁定已经足够了。可是随着时间流逝,来自于市中心的消息流传过来,却使得享用了“战果”的那位,情绪有些不太稳定,然后就在临时会议上拍了桌子。 “一个匪帮联络人,放在眼皮子底下30年,一点儿都没有察觉。老婆死了,儿子死了,有一个闺女还远嫁了,无亲无友,无依无靠的家伙,这么个‘危险源’,每年的筛查都筛哪儿去了?” 会议室里没有人敢讲话,分管治安署的负责人,更是恨不能将脑袋塞进裤裆里。 当然,他心里面也止不住腹诽:就是这么个家伙,昨晚从你的布置的包围圈里冲出去,还大模大样去定期检查! 这话是绝不敢当面说的,毕竟负责“地下河道”堵截任务的还是治安署,说了就等于找死自爆。 唐立继续拍桌子:“还有什么告发人,自家人不报告,揣着这么大的事情,到外面换前程。智管中心的事务官职位……一步登天嘛。让他们抢了这个功,昨天晚上一直到现在,几百上千号人辛辛苦苦、流血拼命,就让他们给比下去了!” 涉及到智管中心,会议室里更没有人敢说话,也就是唐立,这位“东七二五区”内务局局长,总辖区域刑事、防暴、治安、移民事宜,乃是区域内强力部门的首脑,且眼瞅着就要高升。不管以后还在不在“东七二五区”,都已经是跻身上层的大人物。 唐立吐槽拍桌子,智管中心可能装不知道;别人就是附和,回头就有可能被智管中心穿小鞋。 不说别的,改造序列里,给你挑个小毛病,耽搁你三两个月,就够你喝一壶的。 偏在这时,唐立点名了:“岳局,你去对接,无论如何要个说法。” 负责治安署的岳副局长愕然抬头,这个表情让唐立看了就来气:“你就问问,问他们这种关键情报,为什么不对接?为什么不通气?现在倒好了,带着一车囚犯跑到治安署地面上去指认,你们,还有我,在座的各位,谁的脸上有光?” 各位副局长继续脸埋裤裆,同时心里面也在奇怪:这位今天情绪不太对头啊! 他不是一直天大地大,升官最大,眼瞅着最后一蹦跶了,闲着没事,招惹智管中心干嘛? 难道是因为这一档子事儿,耽搁了他的晋升进的晋升进度,唔,智管中心那边还有一个隐形的竞争者吗? 很有可能! 一些人不免就在心里头悄悄调低这位顶头上司的晋升规格和收益。 不管心里头怎么想,耳畔仍然是唐立吐出的狂风暴雨:“各位,你们也要好好反思,能够拿捏住匪帮的联络人,轻轻松松下手,这样的年轻人,觉得在内务局、在治安署没前途,跳去智管中心,究竟是为什么?自家这边的‘好苗子’都歪着长,咱们的内部文化是不是出了问题……” 一连串狂暴输出之后,唐立终于宣布散会。 接下来几个小时,唐立不管是裹着情绪也好,动力十足也罢,带着人们忙了个连轴转,直到午夜时分,才宣布本次行动结束,前线指挥部拆除、撤离。期间唐立打了很多个电话,也接了很多个电话,甚至回到城里的时候,又专门驱车跑到某个场子去转了一圈儿,到凌晨时分才回到家里,却是精神亢奋,了无睡意。 而这时候一个极关键的电话也打了进来。 “你发脾气了?” “嗯。” “马上就要调走了,这种时候干得罪人的事情,放信号呢?” “差不多……” “所以,确定去高能中心。” “是,基本确认了。” “你以前可是盯着智管中心那边。” “这不是去不成吗?”唐立坐在大平层的客厅沙发上,双腿支开,坐得极稳,“我想过了,智管也就意味着直管,固然是直通‘开垦团’,可我的份量还够不到。既然不能去那里,其他的清贵位子也没有意义,还不如到高能中心做一番事业。那里之前就是选项之一,只是我有那么一点畏难情绪,现在是另一回事……” “你要知道,高能事务管理中心,名义上与智械服务和监管中心并列,但事情杂多,也有很多棘手的问题,哪怕能够名义上管到各区内务局,也只是协调为主,除非是严重的畸变种事件或者高能潮汐时期……” “高能潮汐按照以往的逻辑,今年,最迟不过明年底就要到了,这是立功的机会。再说了,它仍然属于防爆治安联防的体系,以前的基础现在还能用,做事会更扎实一些。” “是吗?希望不是情绪化的产物。” 对此,唐立笑起来:“人谁不会有点儿情绪。姓庞的在智管中心,大家彼此看不顺眼,很正常。我也承认,现在他那个位置比我清贵,可又怎样,那终究不是他自己的东西。至于我,思来想去,这个阶段考虑那些清贵的位子,以前把事情想得太简单了……后面谁知什么情况?” “哦?” “还原成一句话:大丈夫不可一日无权。至于高能中心,不外乎更好伸展拳脚。” 那边沉默了片刻,似乎是笑了起来:“行啊,小立,你能这么想,我和你姐都很高兴……你姐要和你说话,你们聊。” “好的姐夫。” 十几分钟后,结束了通话的唐立,走到洗手间,洗了把脸,让脑子清醒一下。 再照镜子,里面显现出一张仍然称得上年轻的面孔。 这张面孔算不上特别英俊,但是已经有长期处于高位培养出来的威仪,还有倨傲,以及此刻瞳孔中熊熊燃烧的野心。 他咧开嘴,对自己笑了一下,结果嘴里却是吐出了带叉的长信,嘶嘶有声。 唐立眼睛恍惚了一下,却丝毫不觉得这有什么异常。 他拿起一侧毛巾,擦干脸上水珠。这个过程中,体内仿佛有一个微型工厂在运转,将他体内的植入体彻底吞没、重组、重新安装,这显然是违背智械管理法的,也必然会触动智管中心的敏感神经。 可是,整个过程中,没有任何警告,也没有触发任何警报,一切都很正常。 等到他将毛巾放回架子上,再看镜子里,呈现在镜中的那张脸,整体轮廓没有变,但比之前的强势倨傲,已经内敛了许多,变得冰冷,还有些阴沉,眼底深处似乎还泛起了暗红的光。 几秒钟后,那让人不太舒服的阴冷感觉也收敛进去,面目轮廓依然未变,却显得沉静安定。 这样的面孔又持续了几秒钟,他忽又皱眉,不太满意,努力露出了一个大大的笑脸。 最终,所有一切的变化又都恢复到最初状态,唐立微昂起下巴,斜睨了镜中的自己一眼,摇摇头,大步走出去。 dengbidmxswqqxswyifan shuyueepzwqqwxwxsguan xs007zhuikereadw23zw 第八百六十九章 换血季(下) 虽然连续两晚没有休息,但上午九点,唐立还是准时出现在位于城北的内务局办公大楼里。 然后他就知道,昨晚上放出的风声,及时传递出去了,可能不太准确,但还是传到了很多有心人的耳朵里。前往专用电梯的路上,遇到的下属们都表现出尊敬的、礼貌的态度,可一旦错身而过,投射过来的眼神就显得非常微妙,还有在背后的窃窃私语乃至于隐秘的心 声。说他得罪智管中心,晋升失败的有之;说他只能在内务局体系内晋升,也就是到更上一级的内务部工作的有之;当然也有人讲,他本打算去智管中心的,结果被某 个不知名的竞争者挫败……这个倒是更接近于事实。 人心微妙,以前唐立只能猜测出一个大概,终究不能尽知;现在却如掌上观纹,偏偏已经毫无触动。 按照既定的日程,唐立开了一个例行会议,就回办公室自己琢磨事儿。 在即将升职调离的阶段,如果不是他自己找事,或者想着抓紧时间“找补”一番,又或者上面来人需要陪同,他可以非常清闲。 “找补”什么的就不必了,他不在乎,而且可能的继任者给不给面子还是两说。 昨天他把该放的风放了出去,该拿的功绩拿到,正应该是镇之以静的时候。难得的清闲时光,唐立利用他内务局局长的身份,查阅各种涉密资料,用已经和之前全然不同的眼光视角,重新审视曾经接触、关注又或者忽略的信息;并以当 下身份为切入点和探索工具,去了解“外面”社会的情报、状态和问题。当然,社会问题不可能猛药立起沉疴,他只是大概了解一下;也扫几眼社会居民信息,这是建构生命年轮模型的必要基础数据。这些只是大略看几眼,他目前的 重点是超凡力量,确切的说是高能潮汐这方面的情况。为将来在“高能事务管理中心”的工作,提前了解信息,只是最微不足道的需求,他真正关注的,是这个与“披风之下”有明显差异,也代表了“外面”地球时空环境 和规则的典型特征,其存在原因本身。正如今天凌晨,和“姐夫”聊天时所说的那样:现在“外面”社会层面普遍认为,这一两年“高能潮汐”就可能会再度出现。他可以借助“高能潮汐”的掩护做更多事情 ,但也可能因为“高能潮汐”的影响,出现始料未及的问题。 “高能潮汐”既曰“潮汐”,就表明它有着高低、涨落近乎周期性的变化。 而这个所谓“周期变化”,是在三战后至今五十年的时间里总结出来的。 时间说长不长,说短不短,对人类这样的“遗传种”来说,已经基本覆盖了一生。其中的曲折变化,更与“外面”地球的当代史息息相关。唐立对这一方时空的“当代史”并不陌生,而且“更新升级”后认知,让他更清楚,在某些关键时期,更准确地说,是“第三次世界大战”和“畸变时代”开启之后,这 样一个改变星球命运的时段,“内外地球”表现得完全一致: 都是开始于2044年,也基本确认是梁庐和李维首次对抗交锋的节点。、 无论是“破烂神明披风”内外,第三次世界大战都结束于5年后,既2049年。 在那之后,人们却没能得到喘息的机会,畸变时代的到来,使得恶劣环境愈演愈烈…… 然而,在2059年,畸变时代开启15年后,“内外地球”的历史岔道口出现了。 “披风之下”的地球,那本是第一次极域光出现的时间,也是渊区极域的力量彻底作用于本地时空的关键节点。 可是在“外面”的地球上,当时已经成了气候的畸变种,以及那些应激出现的能力者们,却忽然实力大损,并且持续衰弱。 不是他们自身出了问题,出问题的是外部环境,是本已经全面作用的高能环境的“退潮”。正因为如此,“外面”地球的人们,第一次有了“高能环境”和“高能潮汐”的模糊认知,而紧接着,由“野火”等人率领的“太阳系开垦团”出现,震慑整个星球的同时 ,也将此事给定性了。 此后每隔几年,这个神奇又诡异的“高能潮汐”便忽然而至,忽然而去。 如果将畸变时代的15年计算在内,公认的“高能潮汐”一共发生过6次。之所以说是“公认”,是因为还有大大小小没有官方认定,却依旧被世界有限区域、有限层面的人们认定的一些。而哪怕是公认的6次,其“周期性”其实也不是特 别明显,相隔年月没有定数,最长的间隔达到8年,最短的也有4年,持续时间则是1到2年不等。 唔,按照这种情况,就需要修正一下认知了。由于顾忌渊区和精神海洋可能的监控,此时沉潜在唐立意识最深处的罗南,还没有给“外面”地球的原住民作生命年轮整体建模,只是做了简单推算,认为他们大 都是“弱生轮”。现在看来,要再调整一番,大部分人该是“斑生轮”和“弱生轮”夹杂,而且年龄越大,这种状况越明显。 昨天的老鲍,算是从战前活到现在的那一拨人,就很有参照意义。 现在“外面”全球人均预期寿命还不到七十岁,像这样的“参照物”也不多了。按照现在搜检的资料,最近一次公认的“高能潮汐”发生在2090年,到2091年结束,相隔已有6年。所以唐立等人都估计,今年底,最迟不过明后年,大概率会 再来一波。除了间隔年限上的有限规律以外,去年底、今年以来,出现了多次类似于“高能潮汐”的征兆,有几个甚至触发了相应警报,但最终没有成形,这也被视为是一种 信号。 还有人觉得,这是“高能潮汐”以一种比较温和的方式所做的释放。 当然,一切都只是猜测。 对于这样一个神奇、不可思议的现象,几十年的观察和经历,还是太短了。 本质上,人们并没有发掘出真正的规律,就像“披风下的本地时空”,每年荒野的流血季。 唐立打开了虚拟工作区,在上面写画画,做了一个简单的时间轴,将官方认定的6次“高能潮汐”起始和终止时间都标上去。 第一次其实就是畸变时代那15年,即从2044年起,到2059年结束。 第二次则发生在2067年,2069年结束,持续时间为两年。 第三次是2074年到2075年。 第四次是2079年到2081年,持续时间也是两年。 第五次是2085年到2086年。 第六次,也是最后一次,是2090年到2091年。 画图之后,看时间轴上不均匀的节点分布,唐立再次确定,想在这里面寻找规律,尤其是“自然规律”,基本不可能。 不过,这些时间节点,倒有一大半很眼熟啊…… 正想着,办公室门铃响起。虚拟工作区划出一个区域,显示出门外来客的影像。 唐立屈指轻敲桌面,房门打开,内务局第二副局长柳学志走进来,招呼一声: “唐局,那边蒋邑刚吐口,算是答应调解了。”柳学志所说的这件事,是内务局一次执法失误,结果撞上了不好惹的家伙。这种安抚和赔偿工作很拿人,想要解决得体面、周全,颇有些困难,柳学志接过去磨 了很久,终于有了结果。 作为第二副局长,内务局第三人,接这种非本职工作的烂活儿,没有功劳也有苦劳。 唐立就伸手虚引:“学志局长,坐。”柳学志年龄不小了,头发花白,然而方脸圆目,身材魁梧,双臂粗壮,看上去是常年健身,很有压迫感,此时却是笑眯眯坐在办公室侧方的沙发上,进一步介绍 :“蒋邑胃口不小,张口就要80万……等值黄金。” 这种事儿,钱从来不是问题,主要是程序和脸面。 唐立面不改色,和柳学志大致商量一下,便达成一致,回头上会讨论就是。一事说罢,柳学志紧接着说了第二件事:“下午市府的会,说是让主要负责人参加,我打听一下,主要是四季度各局上缴……如今市面不景气,还要催这个,会无 好会啊。” 这种会议,没得沾了一身腥,谁都不想去,唐立也不例外。 柳学志就笑:“市府离咱们还是远了点儿,好像今天还有‘大活动’,来去不便。不过老岳不是正在智管中心嘛……” 他说的是奉命到智管中心交涉抓捕反抗军联络人事宜的岳副局长。 “行啊,让老岳拐个弯儿。” 唐立顺水推舟,当然他心里明白,这就等于是帮着那家伙解了围,不至于在智管中心丢人现眼。 但岳副局长本来就是个用来“放风”的工具人,唐立也不是非要让他靠死在智管中心,柳学志要做好人,他也就轻描淡写地放过。 说完这两件事,两个人就进入了闲聊时间,工作之外的交流是很重要的,哪怕唐立正在琢磨事儿,也要给柳学志这个面子。 况且,唐立还想到一点:柳学志之前在上面、也就是内务部工作时,就负责与高能中心协调对接,年龄大了才到这里当第二副局长兼养老。 今天过来,只说了两个不咸不淡的事情,多半是醉翁之意不在酒,是听到相对准确的风声之后,过来展示自身价值,兼赚人情。于是,唐立难得露出笑容。 第八百七十章 隐与显(上) 办公室里,唐立敲击桌面,联系外面没眼色的秘书,让他送杯茶过来。两个人就慢悠悠聊天,但也不外乎就是我知道一些消息,认识个什么人;哦,我听到的是这么个事儿,xxx我也认识,为人嘛呵呵之类。范围从市府,到他们所 在势力的高层,半流言半信源,随口而谈。 不过,多少也要有些干货。 因为刚刚说起那个“胃口颇大”的蒋邑,他们不免就聊到此人背后的关系。“汤宇主持南部战线这么多年,从无差池,单凭这点,就极得康将军信重,经常夸他重情重义。蒋邑是他副官的弟弟,恰是‘情义’覆盖的边缘区域。哎,奈何奈何 。” “从无差池……”唐立无声一笑,“废矿区的匪帮怎么说?” 这又像是跳转话题,又像是嘲弄讽刺。内务局的防暴队、治安署和刑事组,职责还是对付黑帮、罪犯,像是反抗军这样的军事组织,还是由军方负责剿灭。所以前两天的行动,唐立对反抗军的行踪并不 是特别上心,直到被智管中心打脸,才大发雷霆。无论唐立怎么说,柳学志都只当是一个普通的主题切换,笑呵呵回应:“废矿区那边地势地形太过复杂,还是班长你说得好,越是这般,日常布防监控越要往前提 ……”唐立“嗯”了声,干脆将话题引到了昨天的行动上:“这次的战果,只算是及格,我是不满意的。可行动已经结束,废矿区那里短时间内也抓不住大鱼,多说无益 ,我们只能往前看,寻找新的突破口……这种时候,审讯工作一定要跟上,要深挖线索,能够更新勘误,绝不能一抓了之。” 一个即将高升离开的局长,说这些,基本上都是虚话套话。可是唐立如今开口,可没有半分糊弄的意思:“这次抓获的嫌疑人很多,高能强化的畸变人员占比也很高,我看还有通缉榜单上的常客。他们的破坏力远超常人, 也有一些额外渠道和影响,当然,也会给我们一些有用的信息……学志局长,你分管刑事,在高能事件上也是专家,这事儿你是当仁不让啊。” 柳学志没有半点儿犹豫:“班长安排,又是分内之事,我明白。” 表态之后,柳学志也就刻意在“畸变人员”上着力。 他从未主动提行动的事儿,但来之前却是做了功课,此时相关数据张口就来:“我们行动处置了高能强化畸变人员27个,当场击毙了12个,剩下有15个。初步了解,都是二轮以下,二轮的也只有2个……但班长您提醒了我,这些人里面,不排除伪装的可能。尤其是年龄已经上探到67年之前的,经历了5次全球潮汐,只吃了1轮2轮的好处,这是说不过去的。最起码,做非法容纳改造的那几个,要深 挖下去。”自2044年以来,共计6轮高能潮汐,会诱发很多自然畸变人员,但不会比“披风之下的本地时空”比例更高。那边的地球,全球能力者不过六七十万,觉醒者也就 是七八万;这边人口少,高能环境不稳定,按道理讲,相关人员数量只会更低。但因为有“开垦团”的定性,对于高能环境、高能潮汐的认知,要比“披风之下”大多数人懵懵懂懂的状态强很多。尤其是人体改造技术扩散之后,一些“非法改造” 可以提升人员对高能潮汐的敏感性,进行“诱导式畸变”。 理论上,每多一轮“诱导”和“强化”,实力就会暴增一截——前提是路线合理,前后有序。 传说中,能完成“六轮强化”的人物,实力也不比首批“执政官”差哪儿去。 这种技术,“披风之下”的地球才刚刚起步。其中一个技术路线,就是阪城松平义雄(伪)从吴珺那里购买的“定向诱发”专利。而吴珺又是从“披风”,嗯,是指那个叫“披风”的“专用计算机”处获得的灵感, 据她讲效果还很初步。 长期生存在高能环境中,结果是这般,所谓“身在福中不知福”,大约就是这个样子。 当然,从中也可以看出,李维这帮“天外来客”封锁关键技术和信息,建构认知壁垒,效果可观,影响深远。 唐、柳两个人就朝着“高能潮汐”和“非法改造”的方向聊下去。在柳学志的刻意配合下,唐立一直主导话题,不只对公认的六轮“高能潮汐”及其影响,认知更加清晰明确,就是那些认可度和知名度不高的“伪高能潮汐”,了解 也更深入,并与“新·野火”的认知相对照,形成了更深层的看法。 两个人聊了一个多小时,直到连续几个人过来找唐立签字、汇报工作,实在没法进行下去,才告一段落。 等到办公室再度恢复了清静,唐立重新在桌面的虚拟工作区上作业。 与柳学志的谈话,给了他不少灵感,也进一步坚定了他的某些判断。 他在已经画出来的时间轴上,又圈画了几个节点,有的在已经写出来的起始和终结年份上,有的在则在它们中间。 唐立准备给它们加上文字标识。 不过行将落笔,他却又挥散了虚拟工作区,在办公区域上翻找出很少用的纸笔,再重新绘制时间轴,并做标识。 嗯,仅仅是出于谨慎考虑。 “高能潮汐”时间轴,只显现出公认的那六波。第一波,从2044年到2059年的“线段”上,他给44年标注了“梁、李第一次交锋”;加入了2052年,注明“渊区出现”;又在2059年下方写了“第一次极域光”,还 有“梁、李第二次交锋,屠背刺”字样。 第二波,2067年,唔,这节点需要标注的也不少:武皇陛下出(转)生;安东胜离开公正教团,且第一代公正主祭身亡;还有……孙嘉怡觉醒也算。 第三波,2075年的事情不多,父母毕业到荒野,加入爷爷的实验室,勉强也算?吴珺和他们是前后脚;对了,他们对雾气迷宫的监听测绘就开始于75年。 第四波,2079年爷爷精神状态急剧恶化;2080年梁、李、屠第三次交锋;漫长的流血季,以及母亲身亡。第五波,2085年到2086年,这个印象不深,不过事情也不少。安东胜成为超凡种大概是这段时期,还有金不换的置换;对了,屠格到深蓝世界担任教官,在里 世界扬名立万,差不多也是这个阶段;相应的就是修馆主出问题,退出天启实验室的项目;还有父亲失踪,远离世人的关注,也是这个阶段。 第六波,2090年虚假的天外人第四次交锋,李维驱动“深蓝世界”环太平洋巡游,父亲失踪……或身亡。 白纸不够大,要写清楚,时间轴的布局就显得曲折往复,相应的标识备注更是爬满了整个纸面。 唐立终于停下笔,盯着纸面上的时间节点和相应标注出神。 “外面”的地球每一次“高能潮汐”,“披风之下的本地时空”都有些情况,这是巧合吗? 必须要承认,每天都会发生这样那样的事情,将两个“地球”的敏感节点对应起来,找到一些似是而非的理由,并不困难。 可是,还没有“外面”的明确概念的时候,这上面大部分时间节点,他已经在高度关注了。 不只是“外地球”潮汐涨落,同样的时间点,“内地球”同样风起云涌。 第一波“高能潮汐”那十五年,不用说了,内外地球基本同步,直至2059年第一次极域光之后,才倏然两分。 那是否可以大胆认定,前面这十五年,两个“地球”仍属一体? 可又是怎么分开的?为什么毫无征兆? 哪怕是在三次世界大战和畸变时代的水深火热中煎熬得疯了、傻了,全球几十亿人,大家都不知道吗? 十几、二十亿人口剥离,各自生活,亲友永隔,社会没有崩溃,乃至全无所觉…… 这样的手段,或许“梦神孽”可以做到,也只是或许。 可那家伙还在含光星系吧?还有,从梁庐、李维第二次交锋,屠格背刺这个节点,至“太阳系开垦团”到来,极其狭窄的“窗口期”,一幅“破烂神明披风”隔绝内外,完成了物理意义上、规则 层面上的全面遮蔽。地球不算什么,然而“雾气迷宫”和“深蓝世界”,这两处能够让神明也垂涎的具有高度价值的特殊区域,就此出离了“开垦团”乃至中央星区,特别是诸天神国和六 天神孽的视线…… 这是什么神仙操作? 那“破烂神明披风”又属于谁,是谁挥动、切分,又覆盖下来的?已经大致分类阵列完毕的“百神冢”亡者列表中,具有、或曾具有这般能力的,只有湛和之主,或许还能算上执孽。可从“日轮绝狱”的状态看,那两位不但殒落, 而且异化,双方根髓源质混杂在一起,化为锁链、烈阳,又彼此钳制,互拖后腿,哪怕仍然具有极高位格,怕也没有这个意识。 信息了解越多,就越感觉不可思议。短时间内无法得出答案,唐立的视线转向了第二波“高能潮汐”的时间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