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演员没有假期》 第1章 我是良民 【华夏梦之队发挥国足精神,再夺世界杯冠军】 【英格兰国家队门将确认进军华甲联赛】 【第103届华夏高中足球全国大赛将在魔都十万人体育场开幕】 【昨日,京城14岁以下联赛中意外发生斗殴,其中五人受伤,足协表示:绝不姑息】 【……】 看着手里这份资讯过时的体育日报,关琛拧着眉头感慨: “真是活在梦里了我。” 最初来到这个世界的时候,关琛还不愿相信穿越这件事,心里时时刻刻抱有一丝侥幸,认为自己置身于一个耗资巨大的恶作剧,要么就是自己脑子出了什么问题,眼前的一切都是臆想。 直到他不止一次地看到有关华夏足球的资讯,他才终于确认穿越这件事实。 因为这若是作为恶作剧的一部分,那这个破绽未免过于明显;自己的脑子就算再发神经,也不敢幻想得这么荒诞。 往来人群的服饰、路边华夏特色明显的建筑、街上讲着一口流利中文的外国人……无不证明着,这的确是一个区别于原先地球的世界。 关琛来到这个世界已经三天了,也观察了三天。越看越感慨,关于这个世界和上辈子所生活的世界,哪怕是三年,都不一定能对比完两者的差异。 但三年五年什么的,目前关琛还关心不到。眼下最主要的问题,是解决吃饭问题。 天下无难事,就怕肚子饿。 关琛隔着口袋摸了摸里面的几个硬币,再看看身后的便利店。他悄悄叹了一口气,咒骂道:“真他妈穷鬼一个!” 他骂的不是自己,而是自己这幅身体的上一个使用者。 前身非但没有留下多少钱,弄得他只能自己出来搞钱。如果是搞钱也就算了,关琛上辈子最擅长跟人“交朋友”,也最擅长跟朋友“借钱”,然而前身没留下手机,没留下任何人际关系,只留给他的这幅一穷二白的躯壳——说它是壳都是抬举了,因为这身体孱弱不堪,完全起不到壳的保护作用——关琛拖着这么一副跑不快、捱不了打的身体,一身搞钱的本事被封印得七七八八。 没法为非作歹的他,尝试过智取。比如碰瓷,结果人家看到他一身枯槁,摇摇晃晃地走来,提前一步上来关怀,问他要不要紧,要不要去医院;他还想过拿别人外卖来吃,结果送外卖的外国小伙过于敬业,不把饭送到买家手里就不肯走,根本没有什么催单压力。 关琛不得已,现在只能化身推销员,变卖家当。 “还有半个小时。”便利店的店员出来喊了一声。 不知什么时候,关琛的身边已经站了好几个人。他们面容平和地望着便利店,也不进去,就在那等着。他们有的是居民大妈,有的是拾荒者。听到店员的提醒,他们一个个开始自觉排队。 关琛意识到,马上就晚上十一点了。便利店在十一点之后,会把一些过了最佳食用期的东西打折销售——这是关琛昨天看到很多人在便利店门口排队,凑热闹过来打听到的情报。 “咕。”关琛感觉到肚子瘪了一下,里面开始灼烧般饥饿。今天只吃了两个包子的他感到,不能再坐着了,得赶紧把家当卖了换钱,然后过来排队。晚了就买不到好东西了。 关琛站起来把旧报纸叠好,随手丢进了身旁的大黑塑料袋里。塑料袋里,除了几份捡到的报纸和杂志,就是几本书。 这些书就是前身遗留给他最值钱的“家当”。 鉴于这幅身体过于孱弱,所以一些“推销”的手段就不太好实施。正常的推销手段,关琛也不懂,所以业绩十分不容乐观,今天一天都没卖出去过一本。也不知道是他卖的书有问题,还是这里的人有问题。 拎着塑料袋,只在便利店方圆两百米范围内活动的关琛,走着走着,终于发现了目标。 他连忙小跑过去,往对方面前一站,掏出一本书,就说: “这本《皮影戏遇见动画》出版有五年了,但是你看看这外观,八点五成新,原价一百十七块钱,放二手书店,七八十也有人买……哎,别急着走。你以为我是来卖书的吗?错了,我今天是来交朋友的。” 关琛摇了摇头,指指远处的便利店,说:“请我吃盒便当,这本书就送你了。就当交个朋友。” 站在关琛对面的“朋友”,不过七八岁大,稚嫩的双眼满是茫然。仿佛活在社会主义,身为社会主义接班人,但在长达七八年的人生里,从来没听过这么“社会”的话,一下子不知如何是好。 “我妈妈在前面等我……”小男孩伺机逃跑。 但刚迈出脚,肩上就被一只枯瘦的大手死死按住。 “不喜欢动画片?没关系。”关琛收回手,从地上的黑色塑料袋里又拿出两本书,“那这本怎么样?《诗意的身体》,《裴三峻人体结构绘画教学》。” 这两本书的封面,分别是一个男人和一个女人,恣意舒展着自己的身体,衣服布料很少。看起来不像是正经书。 小孩盯着封面,懵懂间感觉有扇新世界的大门露出了一缕缝隙。 关琛继续推销:“别看封面这样,但其实里面的内容很艺术,你要是想好好了解人体的话……” 小孩怪叫一声,转身拔腿就跑。 “想跑?”关琛眼睛一瞪,早有警觉。仿佛千百次面对过这类情况,他一大步跨上去,瞅准时机,伸出手想要将猎物拦下。 然而小孩灵活得厉害,眼看下一秒就要被抓住了,小孩突然来了个变向假动作,从关琛的手边溜走。 若是关琛原来的身手,眼下这情况根本不是问题。 但问题就是,现在这副身体不是关琛的。 “我草……”关琛摔倒前,最想骂的不是小孩,不是地面,不是自己,依然是自己这副身体的前一任使用者。 当关琛坐起来的时候,小孩已经跑得影子都看不见了。 “死宅男,不给我留点钱也就算了,还给我这么副垃圾身体,现在连个小孩都搞不定!”关琛捶了捶不争气的双腿,最后疼得自己龇牙咧嘴。 关琛缓了缓,开始像狮子一样总结经验。在野外生存,每分热量都很宝贵,受伤更是得不偿失的。所以,他认为,下次找推销书籍的话,有必要找些腿脚不利索的老奶奶老爷爷。 关琛起身,拿上装着书的塑料袋,走了几步,发现脚踝隐隐有些痛,应该是刚才不小心扭去了。 关琛感受了一下,伤势虽然不重,但这不妨碍他再一次咒骂前身这个废物,给他留下了这么个垃圾身体。 巡逻的警车慢慢从面前驶过,坐在路旁台阶休息的关琛,心里猛得一跳,但很快又放松下来。 【我是良民。】 这辈子突然被丢在了一个陌生的国度,但不全是坏事。虽然前身给了他这个垃圾身体,但身份至少是清白的。上辈子他做尽坏事,睡觉都不安稳,每次看到红蓝灯光就开始心惊戒备。现在看着警车从面前缓缓驶过,关琛感觉到了前所未有的放松。 看着眼前普通的盲道完好的路面,普通的带有汉服特色的行人,普通的认不出车标的车子,普通的或繁体或简体招牌的店面,普通的造型独特美观的公交车站牌……关琛有一种正在度假的闲适感。 要是能吃点热饭,这个度假就算完美了。 “看来晚饭还是包子了。”关琛没有手机,看不到时间。但通过便利店门口蠢蠢欲动的队伍,能猜到时间已经接近十一点。 他揉揉肚子,就准备去排队了。 就在这时,身后突然响起: “就是他!” 关琛本能地感应到,这个“他”就是指自己。所以关琛几乎没有犹豫的,扛起塑料袋头也不回地就往前跑。 对于【就是他】这三个字,关琛一点也不陌生。在他上辈子三十年的人生阅历里,只要出现了这三个字,通常都要伴随着一场混战。 关琛一边懊恼【良民梦】的破灭,一边跑。然而,他刚才受了伤的脚踝显然不允许他做这么剧烈的运动。 关琛在心里大声发誓,解决温饱问题之后,一定要先把这垃圾身体也锻炼起来。 眼看着跑是跑不掉了,关琛干脆停下来,以静制动、以不变应万变、以逸待劳、坐以待毙…… 后面的人跑了上来,两大一小,共三人。小的那个伸出手指,指认关琛:“刚刚就是他要抢我的钱。” 妈的,原来是刚才跑走的小学生,拉了两个大人作为后援回来了。 关琛心里劫后余生般松了一口气,只要不是废物前身留下的仇家就行。 “是误会。”关琛仰头对两个面色不善的成年人笑了笑:“我是良民,怎么可能打小鬼钱包的主意。” 对方没有说话,他们的眼神就像在看一个畜生。 同时关琛注意到,对面两个大人里的其中一个,正扛着摄像机在拍他。 怎么,还要抓我犯罪证据不成。关琛心里嗤笑一声,手上动作却缓慢地伸向了塑料袋,说:“我现在要拿点东西。不是什么危险的东西,大家不要紧张。” 关琛从袋子里缓缓地拿出一本书,把书的封面展示给对方:“我是想着,国产动画的未来就寄托在这些少年的肩上了,所以觉得这本《皮影戏遇见动画》很适合这小鬼,就推荐给他——可不是强买强卖啊。” 不扛摄像机的那个人摇摇头,语气凝重道:“不是什么强买强卖的问题。小朋友说你刚才想卖给他两本封面赤.裸的书。你这是向未成年兜售淫x书籍,是犯法。” “向未成年兜售淫……我真是疯了。”关琛啧了一声,“就算是我,也是有底线的。”多余的话也懒得解释,他只想把两本书拿给对方好好看看。 “你想干什么!” “别动!我已经报警了!” 两个成年人以为关琛要鱼死网破,立马带着小孩后退数米远,同时大声喝止。 这个世界的人,好像比较爱管闲事。关琛拢了拢碍事的长发,对藏在两个大人身后的小孩说:“你们这边的小孩,真是活在了一个好的时代。我小时候可是被我爸用棒子打到晕过去,都没有一个人来帮我的啊。” 两个大人听完之后有些沉默,随即退得更远了。他们大概是以为遇到了那种心理扭曲、报复社会、只敢向社会弱者施暴的垃圾。 “嘀呜嘀呜——”这时候,在附近巡逻的警车急速出现。 关琛特意看了看警车的车牌,发现竟然不是刚才路过的那辆。这说明,街区警力十分充足,而且还不偷懒。 知人论世,这个世界对坏人太不友好了。 关琛在心里啧了一声。虽然他不打算犯罪,但看到这种,本能感觉到麻烦。属于职业病。 看着红蓝灯渐渐逼近,关琛稳住心神,拿出那本《诗意的身体》和《裴三峻人体结构绘画教学》,对眼前两大一小的人说: “你们仔细看看,这两本书哪里不正经了。我不过是希望小孩子培养点艺术气质,所以推销两本书给他。你们别走,刚才胡乱诬陷我,不赔偿我精神损失费的话,我就跟你们打官司!”关琛仗着这辈子身家清白,把上辈子别人警告他的话,大声背出来。爽得不行。 “啊……”对方仔细看了看书,跟小孩确认。 另一个扛着摄像机的,都快把镜头伸进了塑料袋里了,想确认关琛是否偷梁换柱,隐藏罪证。 结果证明了关琛的清白的。两人这才清楚闹了乌龙。 当警察严肃地走下车之后,两个大人上前解释误会。警察问过小孩之后,发现没什么问题,索性就载着小孩送他回家了。 现场只留下关琛和两个大人。 “一场误会,我知道你们俩也是好心。”关琛宽慰二位。 扛摄像机的那个比较年轻,略带窘迫地放下了摄像机。另一个岁数在三十往上,姓周,沉稳得像三十出头但有一个上小学的儿子和一个即将出生的女儿所以不得不拼命挣钱的社畜,他老练地抖出烟,笑着跟关琛道歉,阐明前因后果,说刚才遇到小孩急急忙忙地逃跑,以为遇到了什么事。他们上前询问,一了解,立刻带着摄像机赶过来,要曝光法外狂徒。 关琛接过烟,点了点摄像机,钦佩问说:“你们是什么法制节目的?” “不是。”三十岁周姓导演摇了摇头,说,“我们是做娱乐综艺节目的。” “哦,不是法制节目啊。”关琛了然地点了点头,笑了起来。 年轻的摄像师还给自家节目打广告:“魔都频道,星期五,凌晨十二点半播出。” “行吧,时间也不早了。”关琛住的地方,电视都没有一台,自然一点也不关心什么节目不节目的。 “是不早了,今天真是对不住了。”周导向年轻的摄像师招了招手,似乎打算走了。 “这就走了?” 周导点点头:“还有点进度要赶。” “别啊,”关琛笑着把玩香烟,凉风吹来,一头散乱的长发像狮鬃一般散开,“被你们这样一耽误,我今天的晚饭都买不到了。你们拍拍屁股这就想走?” 十一点已经过去,便利店迎来了短暂的高峰期,摆放着打折食品的货架肉眼可见地被人搬空。 周导闷头抽着烟。眼前的关琛身躯孱弱,看似弱不禁风,但身高一米八身强体壮的他,望着关琛的黝黑的双眼,竟感觉到了危险。 就在周导寻思着是不是要再次把巡警叫回来的时候,关琛突然气势一收,摸摸下巴,改口道:“我知道你们工作单位,你们不肯赔偿,我就去你们单位上闹。” 他觉得自己要当好人的话,恐怕得以智取胜,不留案底才行。 周导瞪了一眼随随便便透了底的年轻摄影,转头对关琛说:“不好意思,耽误了你的晚饭。要不这样,你想吃什么,我现在点家外卖……” “不用这么麻烦,”关琛摆了摆手,弯腰从塑料袋里拎出三本书,“都是九成新,原价一百二三十,二手的**十都有人买……我就吃点亏,当交个朋友,一本七十块钱。” “……”周导叹了一口气,从三本当中选了一本《诗意的身体》,打算电子转账。但关琛没有手机,周导只能支付现金。现金没有七十,只有一张一百的。 “我出来混,讲究一个诚信,说杀……说是七十就是七十,我们现在去便利店,把钱找开。”关琛看着百元钞票上陌生的图案,有点担心是假钞。 到了便利店,饭团、便当什么的已经卖得差不多了。关琛兴致勃勃在买了些零食和烤肠。一百元破开后,他还了三十块钱给周导。 从进到便利店之后就一直翻着《诗意的身体》的周导,突然问:“你以前是演员?” 关琛一愣,下意识问道:“你怎么知道。” 周导把《诗意的身体》转过来,说:“上面有你写的表演心得。” 关琛看着书里,宋体印刷正文的边上,满是笔记。有的是一团团字迹潦草的心得,关琛不知道写着什么;有的是语气凌厉的批注,用黑线圈出其中的某段话,打了个触目惊心的大叉号。 “今晚可以去你家吗?” “什么?”关琛抬起头,不知道什么时候摄像机已经被年轻的摄像师打开了。此时镜头正直直地对着他。 “我们的节目叫《今晚可以去你家吗?》,我们想去你家看看。”周导拿出几张百元大钞,补充道:“另外我还可以再多买几本。” ———— 注:关琛的琛,(chen)读第一声。 本文出现的《今晚可以去你家吗?》节目,原型取自现实里一档叫作《可以跟着去你家吗?》的综艺。 第2章 今晚可以去你家吗 《今晚可以去你家吗》节目内容是随机采访一个路人,然后到对方的家里去进行拍摄。 【一个人居住的地方,最能诚实地体现这个人的本质】,节目组借着这个点,试图呈现各式各样的住所,进而逆推一个人的本质。 至今播出了四期,收视率却低得可以,目前正处于生死存亡之际。 “周导……真的要找人来演啊?”年轻的摄像师问导演,语气里满是不知当讲不当讲的犹豫。 “不然呢?”周导从鼻子里喷出两道烟,“节目都要没了,还管那么多干什么。记住了,我们只是综艺节目,是综艺,不是纪录片,也不是新闻。而且只是关键时刻过渡一下,很多节目早期都这样做过。”虽说是解释给年轻摄像的,但这些话未尝不是说给自己听。 一档节目从想法到落地,中途有无数个麻烦,到了拍摄阶段,更是有各种各样的不如意。 当他们上街寻找采访对象,却鲜有路人愿意接受采访。对方要么是自知家里乱糟糟一片,能展示的只有肤浅和邋遢,于是拒绝;要么就是觉得这个节目相当可疑,躲避不及。 想想也是,而并非所有人的本质,都能坦然地展示在电视里。 更有路人对此反感不已,认为这不过就是一档满足观众的窥私欲而制作的节目罢了,不想可怜地被猎奇围观。 少数几个同意了采访的路人,最终获取的素材和效果也都乏善可陈。节目组大感沮丧。 周导相信,要是再给他一点时间,就一定能找到值得一拍的对象。但台领导的耐心所剩不多,下达了最后通牒——收视和话题要是再低下去不见起色,节目就要砍掉。 周导愁苦之后,只能拿出最后的办法——找人来扮演“路人”。 即将育有第二个子女的他,身上所负担的责任和压力,足以让任何理想让道。 “这个关琛行不行啊。”年轻摄像问。 “先按照普通的稿子采采看。实在不行,就请他按台本来演。”周导回答。 圈子里有团队是专门干这一行——作为路人出现在综艺节目里。那些人演技不见得有多好,顶多是面对镜头的时候,能按照台本把话说完整,不出多大的纰漏。 周导觉得关琛的水平要在那些人之上,拿来演路人,可能都大材小用了。 普通人骤然立于镜头前,要么亢奋而手足无措,要么羞怯而局促不安。摄像机就像一个放大镜,放大镜头前的人的瑕疵。一切不自然的行为举止都会很引人注意。 而关琛站在镜头前,就像是一块密度很大的石头,往画面里一压,所有的磁场都集中在他身上。 既克制又狂放,既无害又危险,既简单又复杂,给人以矛盾错杂的感受。这样的人出现画面里,不需要多,即便只看一眼,就知道这人身上必然坠着故事。 再加上关琛不赖的样貌,周导认定,关琛只要还走在演员的路上,那么,出头是迟早的事情。 赶在关琛成名前,雇他扮演路人必然是赚。就算把他当成一名普通人采访,也足够周导作为《今晚可以去你家吗》的导演,对其产生一探究竟的兴趣。 此时他们站着的地方,是一个远离地铁站和现代文明的地带。 阴森的建筑群;昏暗的路灯;垃圾桶没有分类标志;盲道残破不堪;远离地铁站和公交车站;周围空无一人…… 周导是老魔都人,知道这一带是黑户聚集区,住着用各种途径留在华夏追逐【华夏梦】的外国人。 没想到关琛会住在这里。 “走廊那个灯开关有点难找,你们谁手机借我照一下。” 关琛的声音从前方漆黑的楼道入口处响起,然后一个人影影绰绰地走了过来。 周导问去而复返的关琛:“你的手机呢?” 关琛回答:“真的掉了,不然刚才就让你转账给我了。” 周导从口袋拿出手机,点开了手电筒探照功能。 灯光照亮了前方,也照亮了说话的关琛。 关琛的衣着十分单薄,只穿着一套灰色的运动服,缩着肩膀瑟瑟发抖。多半是因为极少出门的缘故,所以没能判断准夜晚的温度应该穿多少厚度的衣服出来。一头长发乱糟糟的头发,在秋风中如同狮鬃般飞舞,可惜整个人瘦弱不堪,像是因为游手好闲所以被狮群赶出来的可怜虫。 “这手机多少钱买的?”关琛还是第一次摸到这个世界的手机,很感兴趣。接过手机后,翻来覆去地打量,手指在屏幕上划来划去,自顾自搞起了评测:“国产的牌子……比苹果流畅……镜头只有一只眼,这像素到底行不行啊……” “哎!哎!”周导不知道关琛嘟嘟囔囔些什么。但看到对方明目张胆地点开相册,试图窥探手机里的**,立马阻止:“不是要用手电筒找开关吗!” 关琛意犹未尽地放下手机,留下一句“你给我等着”这一像极了威胁人的话语,便拿着手机,照着路,重新进到了前方一栋阴森恐怖的房屋里。 周导有些担心关琛又偷偷看他手机的**,更担心对方拿着手机跑路,于是掐灭手里的烟紧随其上。年轻摄像也赶忙拎着机器跟在后头。 三个人进了楼道,关琛拿着手机老老实实地找着开关,找了半天,才终于找到。 “咔哒。”一按。 灯并没亮。 周导和关琛在黑暗中面面相觑。 “这里不是你家么……?”周导有些疑惑。 只见关琛微微一笑:“正常正常,因为我是宅男嘛。”边说边转身往楼上走去,“我搬过来之后就不怎么出门,也很少这么晚才回家。时间久了,有点忘了走廊开关,也不知道灯是坏的。” 周导认可了这个理由。毕竟关琛单薄的装扮,证明了他的确很少晚上出门,否则也不会昼夜温差大都不知道多带一件衣服。 周导用年轻摄像的手机充当探照灯,也跟着往楼上走。 建筑大面积使用了木质材料,老旧的楼道踩上去让人提心吊胆,楼梯和走廊满是住户摆放的杂物,有老人的轮椅,也有小孩的玩具车。周围墙壁很薄,隔着门都能听得到里面人的叹息。仔细听去,净是些外语。 走到三楼,关琛停下。他伸出食指,从左往右数着一扇扇门,“1,2,3,4……就是这间。”然后走过去用钥匙开门。 周导再次迟疑:“你这……” “我是宅男,视力不好,所以用数数来记自己家门口的位置。”关琛的声音里满是身为宅男的理直气壮。 周导点点头,再次咽下疑惑。但心里其实有些不开心。 他是来拍充满矛盾气质、神秘色彩的演员的,才不是来拍什么宅男。 宅男的屋子他上个月拍过不知道多少个,实在没什么新意。演员这个职业注定和梦想联系在一起,而在追逐梦想的过程中必然伴随着坎坷,那些坎坷,则是媒体从业人员的宝贵素材。如果是一个失败的演员,那么故事更多。 关琛拿出了钥匙,正在开锁。 周导隐隐有种预感,假如关琛连续试了好几把钥匙都没能把门打开,他很有可能借口自己是宅男,久不出门,认不清自己家门口也很合理…… 还好,关琛一下子就打开房门了,周导幻想中智商被侮辱的情况并没有发生。 如果真发生那种情况,周导真的要准备回去了。 松了一口气的周导,让摄像架好镜头,准备进去。 关琛在边上提醒了一句:“不好意思,乍一看去,可能会有点乱。” “没事没事。”周导没放在心上,因为几乎所有受访者,不管家里是不是真的很乱,都会这么说。周导是受过训练的人,就算里面真的很乱,他也不会作出失礼的反应。 【单身年轻人独居的屋子我也不是没见过,就算乱,又能乱到哪里去呢?】 “咔哒。”关琛把屋子里的灯打开了。 灯有些暗,但至少能让人看见东西。 周导放眼看去,顿时后退两步:“这!……” 呈现在他眼前的,是一片狼藉,简直像爆炸过后的产物,衣柜大开,箱子倾倒,各种东西散了满地。 整个屋子乱七八糟的像是刚被小偷和强盗轮番糟蹋过。 “赶紧报警!”周导抓住关琛的手说:“你家遭贼了!” 关琛拦住对方摄像师报警的动作,微笑着解释:“这里原本就是这样,没有遭贼。” “原本就是这样?”周导惊疑不定地看着关琛,缓缓吐出,“难不成,因为,你是……” “对,就因为我是……”关琛缓缓挺起胸膛: “宅男!” 【宅男……】 现实中的声音和心里的声音重叠在一起。 周导沉痛地闭上了双眼。 我要不要走。 现在走还来得及…… 他开始怀疑,找关琛来当充当临时演员或采访者,到底是不是一个正确的抉择。 关琛一边踢开拦在路上的垃圾往里走,一边大言不惭:“独居宅男的房间都很乱,这还算好的了,至少没有蟑螂和老鼠。” 周导站在玄关,望着凌乱不堪的“犯罪现场”,心里吐槽好个屁好。坐在这片垃圾堆里,怕不是要被垃圾同化掉。 关琛很有礼节,他在从横七竖八的易拉罐当中,扒拉出两罐没开过的啤酒,打算用于招待节目组二人。 “这里喝的只有啤酒。” “不用不用。”周导和年轻摄像连连摆手。一方面是工作不喝酒,喝酒不工作。另一方面是动物趋利避害的本能,觉得在这样的环境里,拿出什么饮品和食物都会显得可疑。 见两人不喝,关琛把啤酒放回了地上。 “你是可以喝的,千万不要在意我们,没关系的。”周导让关琛随意一点。受访者喝点酒或许是件好事,能更畅快地倾吐内心。 关琛依然不打算喝,说:“啤酒能提供热量,等到饥荒的时候可以饮用。” 周导无言以对。 关琛“哗啦哗啦”踩着垃圾袋,在屋子中央的矮桌旁坐下,取出从便利店买来的烤肠和包子,开开心心地就准备吃了,吃之前还问:“你们是等我吃完拍还是现在就拍?” “你先吃吧,我们先随便拍拍……”周导回答。 说是随便拍拍,但周导看着凌乱的屋子,心里满是不知道节目怎么拍的苦闷。 一旁的年轻摄像却没这个苦恼,只是拍着关琛。由于关琛自然无比的镜头感,再加上明明只是普普通通随处可买的“庶民食品”,却被他吃出了无与伦比的幸福感,年轻摄像拍着拍着,几乎要产生“如果节目被砍了,就此改成美食节目倒也不错……”的想法。 “我们先进去吧。”周导拍了拍摄像的肩膀。 关琛住的屋子大概二十多平米,家具甚少,而且用途不明。衣柜里摆着螺丝刀和碗筷,矮桌上叠着衣服,床上放着一叠叠的纸和一根根的笔,被子则远远地堆在地上…… 黑色的垃圾袋和白色的外卖袋像盆栽一样遍地开花,啤酒罐横七竖八,出现在任何一个可以下脚的地方,几颗鬼鬼祟祟的药片点缀其中。 闲散,颓靡,堕落。 周导叹了一口气,觉得自己判断有误。 一个再怎么天才的演员,内在烂成这样,绝对走不了多远多高。 想到关琛被迫卖书讨生活的行为,原先还猜他是体验生活、走近角色,现在看来真是想多了,只不过是走投无路,变卖家当罢了。变卖书籍,就像是在变卖自我。 关琛问:“确定是简单问几个问题,然后你买我的书,整件事就算结束了,对吧?” 周导应了声:“对。” 在便利店的时候,他以买书为诱,打算采访关琛。然而他现在都不确定买书是在帮忙还是加速关琛的堕落。 周导低着头,以秒速五厘米的速度,淌过垃圾堆。他很快想出了个主意,要是关琛的书所剩不多的话,他就统统买下来,然后寄存在关琛这里,让关琛能在空闲的时候读着书,重新振作起来。于是就问关琛:“你这里的书还有几本来着?” “还有几本?”关琛转头看了看四周,“大概……几千本吧。” 他对书的数量根本没个概念,只是觉得很多,很多,多到看一眼就头晕。 “多少本?”周导可悲地认为关琛很可能患有心理上的疾病。 周导一路注意着脚下,等他走到了关琛附近,抬起头放眼一览屋子里的一切,然后他看到了关琛换饭吃的那些“家当”。 书。 近二千本书。 两面墙大小的书柜,呈直角而立,当中塞满了各式各样的书。 竖着的横着的,书叠着书,整个书柜一点缝隙都不露。实在放不下了,就码在直角的角落里,垒成一株株思想的盆栽。 在昏暗、狭窄、混乱的屋子里,这么两墙书扑面而来,简直散发着令人惊叹的光芒。 而沐浴在知识的光芒下,关琛就连埋头啃食包子的举动,都显得那么深不可测。 这两千本书价值少说十万以上,就算是二手书,也值得个几万。关琛有钱买这么多书,怎么就沦落到身无分文买不起一顿便当的境地? 拥有着两千本书籍的关琛,为什么会住在这满是外国黑户的聚集地带?住了多久? 走到今天这个样子,是跟童年的家庭暴力有关吗?还是在人生的半途上,遭受了什么重大的挫折? 一直作为演员却自称宅男的他,迄今为止,到底又拥有着什么样的人生? 周导猝不及防,觉得自己的胸口就像开了一个洞,心脏砰砰地似要从这个洞里跳出来。这种感觉于他而言非常陌生,仿佛只有将关琛的故事一探究竟,心里的空洞才能彻底填上。 第3章 采访 “你有钱买这么多书,怎么没钱买饭了呢?……”周导一边浏览着眼花缭乱的书,一边问关琛。 这个问题关琛也曾好奇过,钱都他妈去哪了。然后在翻箱倒柜找零钱的过程中,他找到了答案。“我以前脑抽,把钱都拿去买书买酒了。” 关琛一脸愤懑地从地上随手抓了几张发票,购买频率最多的,是酒,烟,书。 其中最新的一张发票,是上个星期的。发票的反面写着一行字——【我们都曾被爱我们的人一再塑造。只要他们稍稍坚持下去,我们就会变成他们的作品。】 关琛看不得这种不知所云的文字,很快把发票揉成一团抛开。他转头跟周导说:“这些书你随便挑,一律打五折。” 书柜里满满当当的书,尽是些社科、文学、经济、艺术、哲学、历史、政治学、摄影集……关琛一本都没看过,他也懒得看。在他眼里,这些书简直是整装待发的催眠药。让他老老实实看书,还不如把他的头给拧下来。 “这些书你都看过?”周导随机地取出书籍,发现拿到的每一本都有阅读过的笔记。 “全看完的话,那是没有的。”关琛囫囵吞枣地啃包子,含糊其辞地回答。 周导看到了几本未拆封的新书,以为关琛是严谨地表示新书还没看,“那也很厉害了。” 关琛镇定自若地笑了一下。 “这么多书里,你最喜欢哪一本?”周导问。 “我最喜欢的书永远是下一本。” “真厉害。”周导赞叹一声,说,“你这里书太多了,我不知道买哪一本,要不你帮我推荐一本吧。” 关琛下意识地抬头搜索书柜里最厚最贵的那本书。 最厚的一本,就决定是你了…… “我推荐这本《刑法》。”关琛一脸认真道。 周导深感意外:“为什么?” 关琛哪里能说因为书越厚价钱就越贵。仔细想想,他发现《刑法》或许真的算是他在众多书籍里,最熟悉的一本了。 前世的时候,关琛的老大总是要他们这些小弟多看看书,其中《刑法》作为就业指导教材,更是要多看才行。关琛虽然一看书就困,但是他事业心很强,每天睡前要抱着看几行,效果总是很好,常常没几分钟就能睡着,长此以往,虽然没记住多少内容,导致只能做些打打杀杀运运货的工作,最后却也睡出了感情。 现在看到《刑法》,就感到亲切。 上辈子用它来当就业指导教材,这辈子既然要当良民,那这本书便成为了另一种指导。 面对周导的询问和镜头,关琛整个人忽然深沉下来,他想了想,说: “我很喜欢法律,因为我认为法律是人类发明过的最好的东西。你知道什么是人吗?在我眼里,人是神性和动物性的总和;就是他有你想不到的好,更有你想不到的恶,没有对与错,这就是人。所以说法律特别可爱,它不管你能好到哪,就是限制你不能恶到没边儿;它清楚每个人心里都有那么点脏事儿,想想可以,但做出来不行。法律更像人性的低保,是一种强制性的修养。它不像宗教要求你眼高手低,就踏踏实实的告诉你,至少应该是什么样儿。又讲人情,又残酷无情。”(注) 周导一脸钦佩道:“说得真好。” “确实是好。”关琛笑了笑。回想刚才的数秒时间,有种奇妙的感受。他刚才原本只是脑海里闪过了一下对应的电影片段,回过神来,竟流畅地背完了一大段台词。 关琛对此并不感到特别意外。初中时就开始混社会的他,认了字,没受过什么教育,没有老师和父母的教导,他所学的一切全部来源于两个地方。一个是社会,另一个是电影。 一部喜欢的电影,翻来覆去的看十多遍,他也不会感觉到腻。那些落到纸上书上就会惹他发困的台词,但只要通过对白讲出来,他就能牢牢记住。 关琛唯一感到有些奇怪的,就是刚才在背台词的时候,他的心神恍惚沉到了另一处地方,有点怪怪的。 “你是哪里毕业的?”周导打断了关琛的沉思。 采访不知不觉已经开始了。 关琛回过神来,想了想前身好像是个云什么的大学。想不起来,干脆就起身走到衣柜,探进半个身子扒拉一阵,然后找出了一张毕业照。 上面写着【云缦大学】和【华夏语言文学系】。 关琛照着念:“云缦大学。” 年轻摄像一个没忍住,小声惊呼:“云缦的!” 关琛不动声色地打量着年轻摄像的表情。 在关琛的推测中,前身混得这么惨,大学多半是什么野鸡大学。然而听着年轻摄像语气里掩饰不住的惊讶,发现事实很可能相反。 他在仔细看了看毕业照,发现毕业照的角落,用烫金印着几个小字。 【卿云烂兮,糺缦缦兮。日月光华,旦复旦兮——《卿云歌》】 咦,这两个字怎么这么眼熟……旦复?旦兮?复……旦……这他妈不是异界版的复旦大学嘛! 前世的复旦作为全国TOP5中的十所大学之一,关琛多少还是知道的。 以这个世界东强西弱的尿性,很可能经过加持,校名的招牌更响了。 要假扮一个名牌大学生……关琛感到有些心虚。 “云缦大学,那就难怪了。”周导恍然地点点头,似乎觉得,刚才那番有关法律的说辞,出于一个名牌大学文学系的毕业生,是相当正常的一件事情。 “你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想要当演员?”周导问道。 “快毕业那阵子吧。”关琛其实并不知道。要不是周导从《诗意的身体》里发现了心得,他都不知道前身原来是演员、或曾是演员来着。 “家里人支持吗?” 关琛意味深长地笑了笑,留白很足。其实他都不知道前身的家人还在不在,在的话又有多少。因为没有前身的手机,所以也没法从通讯录里判断。 周导算是看出来了,关琛属于那种被动型的受访者,问一个问题就答一个,几乎不主动延伸开去讲述。因此他等了一会儿,发现关琛不说话了之后,只能继续问: “那你现在还有在表演吗?” “大概是没有了。” “这样啊,”周导一脸的惋惜,“那其他的工作呢?有想做的吗?” “没有工作,”关琛一脸坦然地回答,脸上不见自卑,也不见失落,“现在就卖卖书,换点钱。暂时也还没想到以后要做什么。” 最后一句话,关琛是认真的。到了这个世界,全新的身份,全新的生活空间,他是第一次觉得,【未来】这个东西,即便是计划,不一定要完成,只是想想也能给人一股力量。 “不可惜吗?”周导问。 关琛听得出来,这句可不可惜,指的是好不容易考上云缦,最后放弃了专业,跑去当演员,最后演员没当成,等于白白荒废了好几年的努力。不管是学习的努力,还是学习表演的努力。 “天生我材必有用,我不急的。”关琛云淡风轻地笑了笑,显得自己很洒脱似的。 周导听闻,满脸【有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的表情,最后还是讲了:“你刚才想说的是【天生吾徒有俊才,千金散尽还复来】吧?”(注2) “……”关琛沉默片刻,“你就说改得怎么样吧。” 周导很给面子地夸赞道:“【天生我才必有用,千金散尽还复来】还挺通俗上口的,搞文学的就是厉害。看来专业本事一点也没荒废啊。” 关琛笑而不语。心里不知给自己来了几个嘴巴子。 让你卖弄,让你卖弄!卖弄什么学识!这名牌大学的学生未免也太难演了,稍不注意就踩到雷。 他打定主意了,古诗、谚语俗语什么的,自己也还是别说为好。 “为什么不继续表演了呢?”周导似乎为关琛感到可惜,想要引导关琛把坎坷说出来。 “有些复杂。”关琛不肯说。 “你跟镜头说出来,可能被什么导演看到,说不定就又有机会了。”周导半认真半开着玩笑。 关琛摆摆手,仿佛真的有难言之隐。 周导没办法了。 左右问不出来什么新鲜的东西,采访差不多到这里就要结束了。时间也已经到凌晨一点了。 就目前采到的内容来看,质量尽管不算一般,但终究没能达到周导心目中的期许。关琛始终有所保留,这实在让人遗憾。 打上标题的话,多半只能在【云缦大学毕业生竟然沦落到这般地步】这方面做文章吸引观众。 周导起身,在书柜前逛来逛去,除了《刑法》以外,准备再买几本书回去,以作支持。 “这是什么?”周导突然看到了一本奇怪的书。书脊没写书名,只标了个大大的【1】。 取出来,封面上写着【成为影帝的第一步】。 原来这不是书,是笔记本。混在一堆书里,假装自己是一本书。还挺成功,差点就没让人注意到。 周导后退几步,目光锐利地在书柜间穿寻,很快找到标有【2】的那本。取出来,不出意外封面写着【成为影帝的第二步】。按照规律,后面应该有第三、第四、第五步。 周导预感到,关琛不肯说的放弃表演的原因,应该统统都在这些笔记里了。他想打开来看,但好歹良心未泯,知道未经允许就随意打开偷看别人的**,是不道德的。 “这个能不能看一下?”周导问。 关琛正在整理今天捡到的报纸,听到询问后转头一看,只当周导拿着的是书柜里的书,于是无所谓地挥了挥手:“看吧看吧。” 周导和年轻的摄像师对视一眼,后者立马又打开的镜头。 ———— 注: 文中**律的那大段台词,来自电影《烈日灼心》。 【天生吾徒有俊才,千金散尽还复来】来自敦煌残卷李白诗抄本。 第4章 走向未来 翻开【成为影帝的第一步】第一页。 第一页写着时间。 是三年前,2229年。 翻到第二页,开始出现内容了。 周导满怀好奇地看过去。 【电影#《独臂侠客2》简直是垃圾。人物动机不知所谓,男主角全程几个表情来回切换;女主角接吻像在啃猪蹄,面目狰狞;男配说是捕头,还不如说是采-花贼;女配……】 【采访#听了XXX的访谈,简直想吐。主持人问他觉得自己演技怎样,他还好意思说有望拿影帝。难道就没人扇他一巴掌让他清醒清醒吗?他那引以为傲的表演,只是个低配版的XX,在古装语境下令人信服,到了现代还这套演法,就是脑子转不过来,不思进取……】 “呃……”猝不及防的内容像烈马突然踏进草坪,周导立刻遮住身旁的摄像机镜头,“草,别拍,先别拍。” 这些东西要是放出去,节目纵使收视上升,但那多半是被骂上去的。吃流量的季播节目,或许可以走这种路子。但他们《今晚》是打算细水长流的,实在不适合这么搞。 看起来作风狂放的关琛,没想到写出来的东西这么凌厉刁钻。周导心有余悸地看着这本书,再看看身后正在用报纸包裹着螺丝刀的关琛。 “不要随便拍啊。”关琛把裹着报纸的螺丝刀放下来。 “放心,我有数的。”周导把【第一步】笔记放好,拿出【第二步】,并让摄像机先不要抬起来。 结果第二本笔记的烈度也更高。 【书#就这种水平也能出书?想圈钱也拿点作品出来吧。里面的心得几乎是照搬《诗意的身体》里王老师的描述。唯一值得称道的,就是几个小故事编得不错,足够刊登在《知己》的鸡汤板块……】 【感想#今天没看电影,也没看书。昨天看到几条新闻,想鼓励他们加油。希望他们再接再厉联起手来毁了华夏影视。等到到处满院线都是王庆均这种流量,干脆大家一起吃屎好了……】 再往后翻几页看其他的。内容大同小异,不是抨击某部电影,就是嘲讽某位演员。 虽然笔记里每一条都明确指出了某部电影或某位演员的不足,句句有的放矢,精准抨击到了点上,但其中那股傲慢的劲儿是掩盖不下去的,看不惯一切、嘴毒得不行,就算一件有理的事,被这种愤世嫉俗的姿态一说,也平白惹人厌恶,好话也能变坏话。 周导合上【第二步】笔记本,都不用看其他几本,也能猜到里面必然戾气满满,杀气重重,“只写这样的内容,不管走多少步,都当不成影帝的啊……” “你在说什么?”关琛突然凑了过来。 周导心里有很多话想说,但当着关琛的面又说不出口,只能把手里的笔记本递过去,用眼神吐槽。 关琛接过笔记,随意翻开到某一页,立刻看得哈哈直乐,拍案叫绝,“哈哈哈,我可真有意思啊!”一点也不担心笔记的内容放出去后,被提及的电影和演员们的粉丝会把他生撕。 【说出这种话的你才有意思吧。】 周导看着眼前这个关琛,回想他们相处的近半个小时时间,关琛举止大方不矫情,不扭捏,不仅没有因为周遭的环境而感到自卑,反而有一种大哥般的豪气,交流起来很痛快,同时又兼顾着细腻,不至于太没心没肺;明明看过那么多书,却一点也不急着卖弄知识表现自己,如果不问,他很可能就像个普通人一样,都不会说自己毕业于名牌大学;即便他是个不曾成功的演员,但是在听到来自电视台的采访后,也没有谄媚地贴上来希望得到什么曝光的机会,即便给他机会宣传自己,他也不要。 若非笔记被找了出来,根本就不知道他原来还有那么尖锐和刻薄的一面。 笔记内外,两个形象实在太矛盾了。简直像是两个人。 “简直就像两个人。”周导毫不掩饰地感慨出声。 对周导来说,只是一声感慨,但对关琛来说,这是一声杀毒提示。 【有漏洞!】 关琛放下笔记本,暗自反省,现在真不是看吐槽精选集的时候。 他和前身行事风格迥异,陌生人只会产生小小的怀疑,然而和前身关系密切的人,一定会觉得陌生。 关琛不担心事情败露后被抓去切片什么的。当亲戚和朋友感到奇怪的时候,他大不了搬家到另一个城市生活就是了。但搬家需要钱,而他现在又没有钱。 所以在他存够【抛下旧有的社会关系,迎接新世界的生活】的钱之前,漏洞还不能爆发。他异于前身的行事风格,必须有个合理的解释。 “是这样的。”关琛开口打断周导的臆想,低头从地上扒拉出一个塑料袋。 周导看到那白色的塑料袋上,印着蓝色的字迹:魔都第十人民医院。 “七天前,我碰到一场大火,昨天才出院。医生说我很幸运,差点就成了植物人,醒不过来。”关琛语气放缓:“昏迷期间我做了一个梦,梦到了很多东西,也梦到了很多人。其中就包括了一些我很讨厌的人,和我一直看不爽的事。” 尽管有些突然,但关琛突如其来的自白,还是让周导感到了惊喜。连忙招呼伙计架好摄像机,重新工作起来。 关琛本能地调了调坐姿的角度,好让光打下来,自己的脸能够更上镜一些: “我大学不是表演专业,毕业之后我才突然想要尝试表演,当演员。我在这里住了三年,平时就靠打零工维持,其余时间就是买书看书,写东西,学表演。我觉得自己很厉害,看什么都觉得不顺眼。所以我现在几乎没什么朋友了。可能我死了都没人会参加我的葬礼。 人在快死的时候,没有什么过往云烟走马灯的闪回。当我躺在床上想着自己有什么的时候,发现自己除了恨,其他什么也没有。” 自我反省不是任何一种表演,那是叙述者戳自己肺管子,把心脏当洋葱层层解剖。关琛说着说着,想起了自己前世孤独的死状。 当时老大事发,他被送进去顶罪。老大说,一定想办法把他弄出来。结果直到他被执行死刑,也没能等来老大的任何只言片语。在等待药效发作的那几秒,回望着自己的一生,才发现自己原来什么都没有得到,什么也没有留下。 周导和摄像师静静听着。 关琛沉默片刻后,话锋突然一转,双眼明亮得像两把新磨好的刀子: “我运气好,算是捡回了一条烂命,昏迷了三天醒过来,没什么后遗症。出院后我想过了,我要做一些跟以前不一样的事情。比如我想要交朋友,交很多朋友。我想要离开这间小屋子,去其他的地方。” 周导和摄像师听完关琛这一番话后,多少能够理解关琛前后发生巨大转变的原因了。 这大概就是大难不死,必有后福。周导为关琛感到高兴,觉得关琛现在的心态挺好。以前那种愤世嫉俗,阴郁狠毒的关琛,就让他留在过去也不错。 “啊,等等,七天前的火灾?”周导猛然想到了什么,急问关琛:“你是在哪里遇到火灾的?” 关琛想了想:“医生跟我讲,说是【安平公寓】。” “安平公寓!”导演激动得猛一拍手,他知道这场大火。 七天前听台里新闻部的朋友讲,【安平公寓】发生了火灾,规模还挺大的,因为大火发生在深夜,烧死闷死了不少人。只是有个年轻人,赶在消防车到来之前跑进跑出救了不少人,可惜的是,那个热心的年轻人最后应该是没了体力,最后一次冲进去后,很久很久都没出来。后来消防员将他抢救出来的时候,年轻人已经陷入了昏迷,据说情况很不好,吸了大量毒气,就算醒过来也有可能因为脑损伤,变成植物人。 “你是救了很多人的那个?”周导震惊地望着关琛。 关琛点点头:“对。” 周导深吸一口气,清楚今天晚上这趟收获大了。 他激动地问了关琛几个问题,比如“为什么会冲进火去救人?”,“被火围住的时候,心情是什么样的?”…… 关琛的回答平凡而却伟大,“其实我也不记得当时是怎么想的了,可以说是身体的本能反应。”,“心情的话,一开始会很焦急,想着我怎么能死在这里。后来发现实在改变不了死的结果,就想着,原来死是这样的啊。”…… 听完了火灾事故的前后,周导回想着笔记内外反差强烈的关琛、脏乱的环境和整齐的书柜,隐隐约约某些想法在脑海里形成。 之前做出来的几期节目,内容上总是让人感觉“差一点”。现在他有点知道,那个“一点”到底差在了哪里。 以往他去路人家里拍素材,到处拍家具、拍装修,试图把屋子的陈设当做钥匙,从而解开屋主人的性格密码。 现在关琛就证明了,反过来,以受访者为主题,把人的故事当做钥匙,去解开屋子的密码。 在遇到某件事之前,你的人生可能是这样那样的,但一件或平淡无奇,或意外的事情,突然发生,你的人生从此发生了改变。周围的环境是人格的体现,而不是人格的成因。 通过这次采访,周导觉得对自己的工作有了不一样的理解。 【想成为演员体会人生却遭遇挫折,变成了与世隔绝的阿宅,某天成为了一名不为人知的英雄,从一场大火里救了好几人,经历了一番生死后终于醒悟,获得了更为广阔的人生。】 周导瞬间就给今天拍摄的内容起好了标题。几乎就是一部标准的励志电影,立意足够高,剧情足够跌宕起伏。 时间已经来到了凌晨两点,周导却一点困意也没有,他现在只想快点把今晚的素材剪出来。另外再召集主创,调整调整节目以后的拍摄重心。 周导没忘记买书资助关琛,用两百块钱买了三本书之后,他带着满满的收获,心满意足地告别了关琛。 …… 关琛弹了弹导演留下的买书钱,依然不习惯钞票的模样变成了这样,看着真像假钞,指不定什么时候就当废纸给丢了。 叹了一口气,关琛仔细收好钱。看了眼凌乱的屋子,开始收拾。 今天的收获还算让人满意,卖出去了三本书,关琛感觉自己距离目标又近了一步。 而且还补了个漏洞。 关琛不知道前身的人际关系如何,也不知道对方会不会觉得他不一样了。 他未来没打算把自己活成前身那个鬼样子,所以利用这次采访,把“经历了火灾,从此人生看淡”这种说法固定住,应该可以糊弄糊弄前身的亲朋好友。 但也不是绝对的。万一前身人际关系麻烦、家庭成分复杂的话,他还是得搬个家,或者换个城市去住,一劳永逸。 所以他需要钱。搬家需要钱,换个城市生活更需要钱。没钱只能坐以待毙,什么也干不了,就连搜集这个世界的信息也很困难。 前身没有添置电视,也没有买电脑,手机更是遗失在了着火的现场,留给关琛了解这个世界的窗口,只有那满墙的书。看书看不进去,只能换了钱去网吧,看看动画,看看漫画,看看电影,寓教于乐。 这样一计划,攒钱买台电脑最划算。 唉,要买的东西还真是多啊。 关琛感慨着,实际上却不怎么焦虑。能够优哉游哉地计划【未来】,这对他来说已经是一种幸福了。 把周导的名片随手放进抽屉里,关琛开始收拾房间。 整理房间的过程,也是关琛了解有关前身的一些细节的过程。比如从发票了解前身经常出没哪些地方,以后经过那些地方要谨慎一些;毕业照里出现过的人要记住,以后见到了就远远地避开;同学录里了解前身跟谁关系较好,谁是潜在的意外访客,要提防…… 收拾着收拾着,关琛没一会儿就满头大汗,胳膊发酸。 这幅身体还是太弱了。关琛一边下定决心要赶紧把这身体锻炼起来,一边抱怨,要不是因为现在这幅长相比上辈子帅一点,个子比上辈子高一点,否则他就狠狠心删号重来了。 【锻炼吃肉也要钱。】关琛在心里记下,需要用钱的地方又多了一个。 关琛断断续续、歇歇停停把屋子收拾好,接下来轮到了玄关。 玄关鞋子很多,散落在地上的信件更多。这些信件大多是些广告和传单,关琛将它们顺手塞进了垃圾袋。 捡着捡着,关琛似乎瞥到了一封不一样的,把它捡了出来。 这封不一样的信是上星期寄到的,外面的收件人信息是用手写的,字迹如同狗爬。 拆开,拎出一张纸,里面的内容是印刷的: 【尊敬的关琛 您在“邢焰表演培训班”报名已经成功 收取金额:华夏币 开课时间在11月12日晚上7点,地址在XX区XX路XX号 等待您的到来】 然后附带着一张薄薄的发票。 关琛看完之后随手折了回去。 等等,上面写了收取金额是多少来着? 关琛猛地又把信纸打开,瞪大了眼睛数上面的数字。 个十百千……华夏币? 他卖书得卖…… 二百五十本左右才能攒出这个钱! 【太败家了,这能换多少顿饭!】关琛咬牙切齿地放下手指。 11月12号刚好是11号发生火灾的后一天。 也就是说,前身还没来得及去上这个表演课就已经死了。 虽然有点对不住前身,但关琛觉得这事情还是有值得令人高兴的地方的——只要没有上课,就还有把钱拿回来的希望。 关琛拿着信纸,郑重地收进了运动服的口袋。 这华夏币与其白白浪费在表演培训班,不如被用到更有价值的地方。 关琛看着手里的信和发票,咽了口口水。恍惚间看到了大量的肉、牛奶、蔬菜,以及刀。 第5章 表演班 关琛对于表演班退学费这件事志在必得,一大早就在做准备。 早上七点的时候,关琛穿好灰色运动服套装,开始下楼跑步。一方面是熟悉熟悉附近的环境,另一方面是想测试一下自己的体能,以防将来不幸遇到什么危险,也不至于跑不掉或追不上——虽然这辈子准备当个遵纪守法的好好公民,但意外找上门来的时候不会看你是不是好人。 测试的结果十分惊人! 这身体的体能几乎是小学二年级的水平,而且是那种不太运动的二年级学生。 关琛之所以知道,是因为有个戴小黄帽的小学生上学快迟到了,背着书包拼命往公交车站跑。当时关琛就在那学生身后不远处,当即就来了一场短跑比赛。险胜。 要不是出院的时候,医生信誓旦旦地说过他是健康的,关琛一定要怀疑自己这具身体是不是少了某个器官。最后关琛只能把本次测试结果,归结于昨天扭伤的脚踝还没好彻底,又或者后遗症还没完全消除。 关琛一边抱怨着孱弱着身体,一边跑跑走走狠狠锻炼了一通,最后不出意外地跪在路边干呕。 还是有点心急了。关琛一边忍着反胃的感觉,一边头重脚轻地往家走。 但这一切都在他的预料之中。可以说,要的就是这个效果。 到家拿上病历本,关琛顶着苍白的脸色和一身的汗,衣服都没换,脸也没洗,就准备去那个【邢焰表演培训班】索要学费了。 毕竟对方是靠教表演讨生活的,像昨天在《今晚可以去你家吗》导演前面畅享未来的那种普普通通的演技,今天再用,很可能就糊弄不过去。 所以关琛计划把自己跑吐,一石二鸟,既得到了锻炼,又弄出一副快死了的样子,到时候捧着病历本往人家培训班大门一躺,应该就能把学费索要回来了。遗憾的是家里没有电脑,他也来不及去网吧,不然玩电脑玩个通宵,看上去效果会更逼真一点。 在路上,关琛利用了路人的同情心,借用了对方手机里的导航软件,获得了前往培训班地址的路径。关琛用随身携带的纸笔记了下来。 还好没有多少远,在同一城区里,脸色恢复不了。 这个时间点是上班的时间,关琛在地铁里兴致勃勃地观察着众人,感觉也很有趣。 比如这个世界的人穿的衣服。 关琛昨天以为这个世界的华夏正装,大抵会像前世的中山装一样,今天一看,觉得自己还是低估了这个世界华夏的时尚水平以及华夏人的审美。 仔细看去,这个世界的正装,除了衣领的设计和扣子的样式,其他整体上已经和前世的西装没太大区别了。年轻人穿着不觉得老气,女人穿着也显得干脆利落飒得很。 休闲装的造型和设计更是多姿多彩,有人用色大胆,有人搭配朴素。就连一些上了年纪的老人,衣着搭配也优雅的优雅,儒雅的儒雅。 关琛不懂时尚,看了半天只觉得这里的老人恐怕不太好骗了,保健品应该是卖不到这些人手里去的。年轻人看起来也不好骗,站在车厢一眼看去,竟然还有不少人或坐或站拿着书在阅读。 【这世道,啧啧啧。】关琛在心里默默把电信诈骗的优先序列排到了很后面。 某个老人感受到了关琛炙热的目光,扭头一看,有些吃惊,以为关琛就要死了,连忙给他让座。 关琛摸摸自己的脸,很满意效果还在,谢绝了老人的让座后,到站出了地铁,拦住一个地铁的服务人员,利用对方的职业素养,顺利打听到了【邢焰表演培训班】具体的位置和门牌号。 出了站台,走了大概三百来米路,关琛终于到达了目的地。 这是一栋大概五层楼高的建筑,由红砖头堆砌而成,看起来上了些年头。伫立在还算热闹的地段,同一条街上,有服装店、面包店、甜品店……关琛一路走来馋得要死,下定决心等会儿拿到钱后,就先犒劳一下自己的身体。 【邢焰表演培训班】的招牌从建筑外面是看不出来的,关琛往里走,发现门边的墙上贴着一块牌匾,一层层的用不同的颜色,写明了每一层的经营内容。二楼是个陶艺中心,四楼是个录音棚。表演培训班在三楼。 走到三楼,看到一扇推拉玻璃门,关琛推门而进,就看到一个兼具休闲和等候功能的大厅。 沙发和桌椅都上了些年头,很多细节都体现出这个表演培训班不是那种赚短钱跑路的无良公司。墙上贴着几张老旧的电影海报,仔细看去,共同点是主演阵容里有【邢焰】的名字。 柜台上摆放着一些或老或新的照片,关琛也不认识,但能猜到是邢焰跟其他名人的合照,以突出“我是个腕儿”,方便揽客用。 关琛打量了一圈,没闻到前世同行的气味,还算满意,对拿回学费的信心更足了一些。 几个装扮时尚的女孩儿凑在前台,跟柜台后面的一个年轻男人聊天。 通过观察,关琛断定那个戴耳钉、染棕发、穿皮夹克的小哥是这里的工作人员,于是走上前去直言自己是来退学费的。此时的他还不打算发挥演技,因为耳钉小哥显然没法做主。 果然,耳钉小哥嚼着口香糖,用一副被打扰了的表情跟关琛说:“这事儿得问老板。” “是你把老板叫过来,还是我得自己去找他?”关琛问。 “顺着走廊一直往前,老板就在里面。” 耳钉小哥说完就继续和姑娘聊天,不再理会关琛。 关琛也没废话,直接去找老板。 顺着走廊一直往前,是一扇木门,沉重的像电影院、剧院用的那种,能有效阻隔声音的传播。 关琛一推开门,就被嘈杂的声音扑到脸上。 里面装修的像个小剧场,房间的前半边是个舞台,后半边是一排排由低往高走的座位。 此时座位上大概坐满了人。这些人相对都很年轻,装扮时尚或朴素。肤色很不单调,有黄种人,也有白皮肤和黑皮肤的外国人。应该都是学生,正准备着上课。 关琛站在过道上,正考虑着是直接找到老师,还是准备等对方上完了课再说。 突然一个姑娘看到关琛后十分兴奋,连忙从位置上跳起来,小跑着来到关琛边上。 关琛心里一个咯噔。没想到随便挑了个日子,随便挑了个时间过来,竟然还能遇到认识前身的人。不在“黑名单”里,完全来不及躲避。 女人语气和神态完全是面对熟人才有的:“上星期就开课啦,你怎么今天才来啊!” 关琛沉默着没有回答,在等待对方透露更多的信息。 女人似乎很习惯关琛的沉默寡言,打量着关琛这身运动服装扮,大声嫌弃道:“你穿得也太不像演员啦!”一边说,还一边使劲拍打着关琛的胳膊。 关琛缩着身子连连后退。 【好痛好痛!!】 【这女人是怎么回事?!】 【我穿得像不像演员关你什么事啊,怎么就开始打人了?!】 很多人注意到了这边,都看了过来。 关琛有些恼怒。他堂堂静安恶虎,有多久没别人这么用力地拍过胳膊了,如果是在前世,遇到这种情况早就用蝴蝶步躲开,然后一个直拳打回去了,哪会像现在这样…… “别打了别打了。我上星期住院了,差点死过去,身体到现在都还没恢复,马上就要死了,咳咳……”关琛作出一副你再打就随时死给你看的表情。 “哎呀!”女人吓了一跳,立马住手,然后怜悯地询问关琛上星期到底发生了什么事,生命到底还剩几天。 关琛趁对方收手,赶紧使用蝴蝶步,保持距离。 没等关琛想好怎么摆脱这个熟人,一个精神矍铄介于中年和老年之间的大爷,就走到了舞台上。 关琛认出了对方,这大爷就是今天的收款目标,邢焰。 “还是跟以前一样,大家先开始热身啊。”邢焰话一讲完,众学生便站了起来,各自找到搭档,两两一组,站到了舞台上。 关琛正要去找邢焰,刚才“殴打”过关琛的女人,埋伏在前,提前一步截住了关琛的前进路线,说是要跟关琛一组。 “这是要干什么?”关琛茫然地看看四周。 “你跟我做一样的动作就好。”小姑娘说这个热身叫镜像练习,两人一组,一个人做各种动作,另一个人跟着模仿,要做到像在照镜子的那种程度。目的是用来训练专注力,同时也使人放松。 关琛对小姑娘唤了声:“小熊啊。” 关琛不知道小姑娘的本名,他是在刚才听到几个人用“小熊”“小熊”地称呼小姑娘,于是也学着这样叫她。娇滴滴的小姑娘,却有这么反差的姓和绰号,简直让人认识过一次就很难忘掉。 小熊看着像是还在读大学的年纪,不用化太多的妆,就已经非常漂亮。只要她所在的方圆十米内,聚集了两名或两名以上的雄性人类,那她必然是最瞩目的焦点。 所以跟小熊组成搭档热身的关琛,此刻闭着眼都能感受到来自四面八方的注视。 小熊先是做了一个擦镜子的动作。关琛在她对面,也擦镜子,但动作完全不根据小熊的来。小熊让关琛快模仿她,他不肯,自顾自对着某片空气猛搓,说这里有顽强污渍。 小熊等到关琛把污渍“擦”干净,开始下一个动作。她仰着小脸,露出一个美到极点的笑容,关琛连连赞美,双手摆出取景框的样子,咔嚓咔嚓模仿拍照。小熊开开心心地变换着姿势,被边上的同学撞了一下,才想起来现在是热身时间,不是拍照时间——而且关琛也不是真的在拍照! 小熊要认真了,她做了一套美少女扭腰摆臀的动作要让关琛学…… “小熊同学,刚才跟你玩得很开心,但是我现在得走了。”关琛收回手脚。他可没那个美国时间真的上什么表演课热什么身。 小熊非常惊讶:“你怎么突然叫我‘小熊’了?” 【难道不应该问我为什么要走吗?……】关琛定了定神,仗着小熊智商看起来不高,故意反问:“我以前就是这么叫你的啊。” 小熊仔细想了想,然后认真摇摇头:“不是不是,你以前都叫我【纪律委员】的!” 关琛分析这句话透露出来的信息。一:前身跟对方曾是同班同学。二:对方很擅长多管闲事,“纪律委员”只是个绰号。 关琛快速整理了信息,笑笑说:“我以后都叫你小熊好了,【纪律委员】有点太官方了。” 小熊开心起来:“好呀。” 【根本没有以后了,大爷我今天拿回学费就走了,886!】关琛心里提前为这短暂的缘分作好了告别。 “啊,对了,你为什么要走?课不上了吗?”小熊的记忆有些延迟,笑了一会儿才突然想起来还有一个问题要问关琛。 关琛一边敷衍地做着动作模仿小熊,一边回答:“我要养病。生病了还上什么课。” 不知邢焰的耳朵是不是过于敏锐了。在这么一片嘈杂的环境里,当关琛说完“还上什么课”几个字之后,原本即将靠近他们的邢焰,路线立马一改,晃晃悠悠走到了远离关琛的舞台另一头,一直没过来。 关琛等半天没等到老头,本着山不就我我去就山的信念,抛下小熊,主动朝邢焰走去。 结果邢焰把舞台的众人当成了柱子,绕来绕去不让关琛追上,同时还大喊:“最近这几天想来报名的人不少,不知道是不是你们把朋友介绍过来了。这很好,朋友一起结伴奋斗,互相打气,很好!就是有一点,大家记得提醒一下想来的朋友——我们这个培训班交了学费是不退的。” 关琛此时堪堪追上邢焰。 邢焰转过身来,和蔼可亲地问关琛:“怎么了?” 关琛摆出一张脱水、困顿、消瘦、大病初愈的脸,虚弱道:“我要退学费。我快死了。这是我的病历本。” “哦哟。”邢焰扬起眉毛,看着关琛看了半天,才问:“你叫什么名字?” “关琛。” “我有印象。你上星期的课是不是没来?” “对,我上星期住院了,差点死了。” 邢焰说:“原则上不能退学费。但看你情况特殊,也不是不可以。这样吧,我们下课之后再说,你看行不行?” “不能现在?” “我教了那么多学生,从来没有学生是一节课没上就走掉的。我不能砸了这招牌。” 关琛以为这老头要强买强卖了,刚准备躺倒,那边邢焰接着就说:“这节课不收你钱,你就坐着,当玩儿了。学费的事情下课了再谈。” 关琛想想自己白天也没事,留下看看也行。 他对演员还是很好奇的。 前世唯一的娱乐活动就是看电影。那些光影构成的世界,一次次将他从现实的苦闷中带离。在那一个半小时、两个小时的时间里,他感觉自己短暂地逃离了充满血和利益的世界,短暂地逃离了罪孽深重的自己。 演员作为构成虚幻世界的一部分,他还挺好奇一个演员是怎么成长的。 邢焰走到舞台中央,拍着手大喊:“好了,差不多了,大家回到位置上。” 众学员停下热身动作,回到了各自的位置上。 “把你们准备了一星期的作业交一下。”邢焰在台下第一排坐下,拿起一个本子,做出打分的姿态,“徐文杰,从你们组开始。你要演什么?” 一个留着板寸发型的青年说:“《虚弱黎明》里面审问戏。” “行,开始吧。” 那个叫徐文杰的青年,便带着一个小伙伴,一起走到了舞台上。他们简单地布置好想要的场景,然后闭着眼睛调整状态,即将开始表演。 台下众人屏气凝神。 关琛坐在最后一排,兴致盎然地期待着。 徐文杰表演的是一部电影里的某个片段,讲一个警察把某个罪犯送进监狱后,要从罪犯的嘴里获取一些信息。时长在四分钟左右。他们表演结束之后,邢焰会借着学员刚才表演出现的问题,进行半点评半授课。 徐文杰组结束之后,其他组三三两两接着上去。 每一组的作业都不相同。 表演水平也不一样。 有人表演的时候演得磕磕绊绊,紧张得要死。 邢焰就说,紧张是表演的天敌,是一种失控,如果你不放松,就没法把想要表达的东西呈现出来。他也经历过新人时期,知道消除紧张并不容易。 “紧张是因为对自己要不自信”,而他结合经验给出的建议是“可以试试提前把事情搞砸。我是说真的。先演得像屎一样,让自己有个底——反正事情,再坏已经坏不到哪去了,接下来只要专心展现自己就可以了。” 有的人演得格外用力,每个表情都竭尽所能地撑到最大,像是在演土味反转剧。 邢焰点评,说人有数不胜数的共通之处,却也有每个人迥然各异的特质。因此故事的剧情才能站得住脚,电影才有戏可看。演员想要演出那些区别,首先得知道区别有哪些。 “做恶时阴笑,败露后的咬牙切齿,刻板套路的表情方法固然能让观众一下知道角色的定位,但这种肤浅的表演谁演都可以,演员的个性就彻底模糊了。多观察,多思考,表演其实就是生活的延续。” 邢焰的点评和指导,很对得起学员们那高昂的学费,就连关琛一个不懂表演的人,在一旁听着都收获了很多毫无用处的小知识、小心得。感觉自己比以前聪明了许多。 作业一组组地批改。每个学员,无论主角配角,邢焰都能结合自己几十年的表演经验,因材施教,给出指导。有时遇到表现不错的,也不吝于夸赞。 培训班里也不是没有优秀的学员,但小熊显然不在此列。 关琛注意到,在台下看似脑子缺根弦的她,站到台上之后,依然憨憨傻傻、冒冒失失,作业里她应该演一个痛失爱人的女人,她却演了一个【傻乎乎看起来很好骗、实际上也真的很好骗的女大学生】,感觉上午哭完,晚上就会被闺蜜叫去聚餐认识新的男人。 “等等。”邢焰不断揉着太阳穴,面对小熊的表演似乎相当头疼,“剧中登场的人物,演员需要多少投射一定的感情,否则人物就不会栩栩如生,这是事实。但不能完完全全把自己的情感和行为逻辑代入进去……” “我没有完全代入进去呀,我的表演是有原型的——我的闺蜜,她上星期刚失去了一个男朋友。” “这样啊,那挺可惜的。她有没有跟你说,葬礼上她的心情,和后来的心情有没有多点变化?” “葬礼?”小熊十分惊讶,“她男朋友没有死啊。而且她只是失去了一个男朋友,另外还剩下两个!” 邢焰捂着胸口,急促地喘了喘气,半天才说:“……你下来吧。” “好咧!” 小熊蹦蹦跳跳地回到座位上,跟边上的小姐妹挨个击掌,仿佛很好地完成了作业。 关琛听到周围几个男学员痴痴地笑着,面对这种蹩脚的花瓶演技,完全没有身为表演艺术家的高傲与尊严,“真可爱,有这种观众缘,还要什么演技啊”,“我死了……”,“真想跟她排喜剧”。 关琛暗自琢磨着,按照前身那性格和那张嘴,看到小熊这种渣渣表演,绝对能把她骂到自闭。然而小熊看到他来之后依然熟络地来打招呼,也不知道是前身手下留情了,还是小熊心态实在太好。无论哪种,这个傻不愣登的小熊,看来是有点东西的。 当所有学员的作业都展现过一遍之后,邢焰却没急着开始进行下一个环节。 “关琛,轮到你了。”第一排的邢焰扭过半个身子,看向坐在最后一排的关琛。 第6章 记忆里的反派 突然被点到名的关琛颤了一下。这是属于学生时代残留下来的条件反射。 “我上节课都没来过。”关琛音量不自觉提高。 “没关系,你报名的时候说有些戏不应该那样演,看得出来,你是挺有想法的。你就按你自己想演的内容演就行。”邢焰还顺手给大伙儿上了一课:“你们将来参加试镜,也有可能遇到需要临场表演的情况的。所以平时要储备一些武器,遇到突发的情况也有所准备。” 众人纷纷点头,然后等着“很有想法”的关琛做个示范。 关琛陷入了沉思。 面对这种临时交作业的突发状况,他大可以回绝走人,毕竟他也没打算久待,不需要这种练习的机会。 但是,当众落人面子,会使情况变得麻烦。他上辈子看过太多为了争一口气最后送半条命的例子。情绪上头的时候,是不会去想后果的。 没到迫不得已的地步,关琛不想真的对老人家上手段。 而且他对邢焰这个老头的印象并不差。旁听了这么些时间,平心而论,对方可以称得上是个很不错的老师。专业本事不差,不藏私,还有耐心。 更重要的是,他身体还没练起来,无论是跑路还是解决问题,都没法得心应手。 【不如跟小熊一样,上去奉献一出垃圾演技,应付应付老头,浪费大家五分钟。】 关琛有主意了。 “好!”关琛站起来,踉踉跄跄撞着几双膝盖,走出座位席,来到舞台上。 站上舞台的第一秒,关琛就感觉到从光线到空间感,整个的感觉跟坐在台下完全不一样。就连舞台上的空气都要更沉重一些。 “你想演什么?”老头问他。 “就演……”关琛想了想,“《虚弱黎明》里面审问戏。” 台下发出意味不明的“喔——”的起哄声。 因为《虚弱黎明》的审问戏,正是第一个登台的徐文杰那组选择的作业。 两个人演同一段内容,自然会被众人放在心里作比较。关琛的举动便有了一种挑衅的味道。 徐文杰笑了笑,对周围人的起哄并不在意,显然对自己的表演很有自信。 有自信?有自信就对了。关琛在心里也为徐文杰加油祝愿。 因为他就是看在徐文杰演得不错的份上,才故意挑了徐文杰的作业来做。 如果挑了小熊那种弱鸡,什么烂演技都会被衬托得很精彩。 “谁给他搭个戏?”邢焰转头问向身后。《虚弱黎明》的审问戏需要两个人。 “我!我!那段我会!”小熊把手举得高高的。 “……熊郁。”邢焰没什么思考,指了指小熊,表示同意让她搭戏。原本他是想指派徐文杰的搭档上台的,但看到小熊举手,就让小熊去了。因为小熊似乎和关琛关系不错,彼此熟悉,搭起戏来可能会更合适。 小熊欢快地跑到舞台上。 “……”关琛目瞪口呆地看着跑近的小熊,一句话都来不及说。 “加油,你可以的!”小熊拍了拍关琛的肩膀。 【我本来是可以的,现在你来了就不可以了。】关琛捂着胳膊咬牙切齿,计划全乱。他现在只希望小熊给力一点,最好频繁忘词,乱演,然后被老头赶回位置上去。 关琛站在舞台中央,台下所有人的视线落到他的身上,毛茸茸的像菌类从皮肤里长出来一样。 关琛忍受着仿佛在灼烧发痒的皮肤,开始调整状态,准备演一个在牢笼里接受审问的罪犯。 毫无疑问,关琛是不会演戏的。纵使他昨天忽悠了《今夜》的导演,今天也把自己搞得很惨,打算忽悠表演老师,讨回学费。但实际上演得都是他自己。让他正儿八经演别人,他是演不来的。 关琛有自知之明,所以他打算借鉴别人的表演。 回想徐文杰表演的画面,念台词时的语气、节奏、动作、神态…… 表演开始了。 关琛按照脑海里徐文杰的表演,复制了一遍。复制得并不用心,只是想着【说这句台词之前先冷笑一下是吧?】,【这里要停,然后看地面】,【这里语气要低下去么?怪怪的。】……心不在焉的就完成了拉片,然后一比一地复制了出来。 他发现自己的记性也是真不错,徐文杰的表情、神态、肢体和台词,他没刻意去记,却也记了个七七八八。 小熊也很认真地表演了一个【看起来根本抓不到罪犯】的刑警。让人遗憾的是,她是真的知道这场戏,虽然演得很糟很浮夸,但至少没说错一句台词,也没即兴。 两个人你一句我一句的,最后竟也顺顺利利地演完了全场。 “很好!非常好!”表演一结束,邢焰就鼓起掌。 其他的学员跟着鼓起了掌。小熊开开心心地向大家鞠躬致谢。 然后邢焰的话还有后半句:“如果刚才这算是一场模仿秀的话,绝对可以打九十分了!” 掌声一下子稀稀拉拉地停了下来,任谁都听出来邢焰语气里的讽刺。 全场安静下来之后,邢焰要开始点评了。 他忽略了小熊,直接说关琛。 “关琛,先说你的问题。你模仿的是徐文杰的表演,模仿得很好,差一点就是徐文杰本人了——你长得这么帅,还真是委屈你了。”邢焰以一句阴阳怪气的话作为开头,奠定了点评的基调,意味着接下来的话,要比之前所有的点评更直接,更不温柔。 果然。 “刚才徐文杰说到【我杀了你那么多朋友】的时候停顿了一下,是因为他之前吃了瓜子,导致念台词的时候被呛到了。你连这个细节也完美得复制了下来,真有你的。 模仿没什么,新人演员模仿其他演员的表演,这本身就是一种学习。但是,你的模仿,就仅仅是模仿而已,不是表演。你只是一个表情推着另一个表情。你不知道角色在说到那句台词、做某个动作的时候,心里在想着什么。你也不知道怎么和跟你一起演对手戏的人,联手奉献一场演出。你就只是,‘我该笑了’,‘我该低头了’,‘我该摸摸手指了’……真的很无聊。 这么喜欢模仿的话,你应该去综艺什么大咖秀,当演员不是耽误前程了么。”邢焰一脸惋惜。 关琛在台上听着,一言不发。 因为全被说中了,真没什么好反驳的。 他刚才的表演,就像是上学的时候抄同学作业,结果一个不注意,把同学的名字也顺便抄了下来。 “你报名的时候,说你自学表演学了三年。拿出打工攒下来的报名费,只是想看看自己适不适合当演员。我现在就告诉你好了。如果你三年学下来只有这些东西的话,那么,你还是早点找别的出路吧,你不适合吃演员这碗饭。”邢焰残忍又仁慈地下了判断。 学员们倒吸一口冷气。对于立志成为演员的人来说,邢焰的话简直是世间最残忍的刀子。 关琛依然不为所动。把老师的话当耳旁风,这技能他熟得很。 邢焰看了看无动于衷的关琛,竟然又添了把火: “你今天是来退学的吧?真有意思,你之前报名的时候说,要四十岁之前拿【金牛奖】影帝,我还以为有多厉害,结果就这水平?我整天游手好闲的儿子都比你更适合当演员。” 这下不是残忍不残忍的问题了,而是赤果果的羞辱。 小熊怒目而视,她没想到邢焰会说这样过分的话。 关琛笑了,觉得邢焰这老头的儿子好惨。 小熊转头瞪了关琛一眼,现在是笑的时候吗! “眼高手低、大言不惭的人我见多了,但是你就连吹牛也吹得平庸至极。” “就是你这种自以为是的人多了,随随便便混进演艺圈,所以最近的水平才逐年下降。” “演员这个职业门槛有那么低吗?怎么什么阿猫阿狗都想当演员?” 邢焰的刻薄话一句接一句。 关琛听着听着,有点不爽了。 原本邢焰说他没表演的天赋,不配当演员。关琛也不是特别在意。 他不是刚出道的毛头小子了。他也知道人在江湖走跳,受点糟蹋轻侮时,样子要先撑住。 只要能把钱先拿回来,回头想要整老头,实在太简单了。泼油漆、泼粪、花钱请小姐上门来闹……他有无数种添堵的办法可以用。 但后来邢焰更过分的话飚出来,什么行业败类、什么演员渣滓,关琛就要生气了。 行业烂成什么样,关他什么事。他只是来索要学费的,没理由无偿给人当精神沙包。 【给钱了么你?】 关琛沉着脸往邢焰老头那走去。 老头一下子惊慌起来。坐在他附近的学生连忙散开。 关琛没打算众目睽睽之下殴打老人。他靠近邢焰只是想瞪瞪对方,吓唬老头几句,让等会儿退还学费的时候,必须加钱。 突然,一声“不可以!”,小熊截住准备走下舞台的关琛,把他弄回到舞台。 关琛顿时感觉自己被一根棍子狠狠扫到了肚皮。 一个踉跄,他后退几步,差点摔倒地上。 “你不要冲动!”小熊不愧是【纪律委员】。她虽然也因为邢焰那番话感到生气,但她还是死死按住了关琛,不让其做傻事。她低声说:“打老人的话,你以后就当不成演员了!为了他自毁前程,不值得的……” “呃。”关琛倒在地上一脸懵圈。 打架的时候差点摔倒,就好比骂人的时候嘴瓢说了错别字,无论什么气势都会瞬间不见。 关琛挣扎了一下,没能挣脱,小熊整个人都快压在了他身上。 “我不打架。”关琛叹了一口气,“我刚才也没准备打架。” 小熊仔细看了看关琛的表情,就像在确认一个拳击台上的拳手有没有恢复理智。 很好,恢复了。小熊松开关琛的胳膊和肩膀,但眼神还盯着关琛,仿佛稍有异动,就会扑上来。 被小熊这么一打岔,现场的气氛一点也不严肃了。 关琛揉着腰,坐在舞台上跟邢焰说:“刚才那些话有些过分了。” “还好吧。”邢焰安全之后,又好整以暇地恢复了大师风范。 “我……”关琛想站起来,但被小熊一把按在肩上,“……我跟你好好讲道理。你刚才说我不适合当演员,说我是行业垃圾……这些东西通过一场表演就作出判定,这样会不会太武断了点?” 小熊明明演得更烂,更不适合当演员,你为什么不说她…… “我演戏五十年了,谁天生能吃这碗饭,谁努力点也能吃上,谁一辈子端不起这饭碗,我还是看得出来的。演不了戏却死命演戏,认不清自己的人,就是垃圾。”邢焰情不自禁地瞥了眼小熊,0.1秒后瞬间移开。 关琛摇摇头:“你要是看走了眼,是不是就毁了一个人?” “能被别人一句话就毁掉的人,是做不成演员的。这样的人就算不被我毁掉,将来也会被其他事情和人毁掉。” “这话听着有点像先拿刀捅一个人,他死了活该,因为这人迟早会死?就算是我,也知道这种说法不合适啊。” “我一直用这套方法教学,至少到现在为止,还没看走过眼。” 关琛看着老头高高扬起的脑袋,不想说什么了。人活了大半辈子之后,思维早就固定了。所以有些老人家一次被诈骗,就会被其他手段骗第二次,第三次,别人再怎么教也是教不回来的。 在关琛看来,邢焰就是那种顽固老头。跟这种人讲道理,纯属吃力不讨好。 “不对。”一旁的小熊突然出声,“关琛他真实水平不是这样的。我认识关琛这么多年,很确定他对表演是认真的。” 关琛震惊地看着小熊。大哥,你别玩我啊…… 小熊对关琛点点头。放心,我帮你正名! “他很有才华的,绝对不是那种随便混混的演员。”小熊早就被关琛和邢焰一来一回的对话弄得紧张不已,一直插不进话。她觉得身边这个老同学变化也太大了,被人质疑竟然还这么心情平和。但老同学变化再怎么大,依然是老同学。 “他刚才只是没有认真起来。”小熊捏着关琛的肩膀说。 她觉得邢焰随便靠一段表演就判定一个人适不适合演戏,的确很不负责任。“你不适合演戏”,“你在浪费时间”这样的话她听过无数遍了,她一直很讨厌这种唯结果论,唯成功论。在她看来,有些事喜欢就去做好啦,天赋不天赋的,真的很重要吗?而她边上的这位老同学,热爱表演的程度一点也不比她低。 她不希望老同学就这么被误解成一个贪图名利的混子。 邢焰听了,连忙精神抖擞:“好啊,证明给我看。” 小熊转头盯着关琛的双眼,战意汹涌:“刚才那场戏我们再来一次,这次你认真一点啦,不要玩了,拿出真本事来!” “等……”关琛已经绝望了。我哪来什么真本事啊…… “等下如果他看完你的表演还不肯道歉的话,我跟你一起退学!我们一起去别的表演班!”小熊一脸认真。 “不用这样吧?”关琛有些惊讶,也有些惊悚。 小熊的言辞十分仗义,在不知道好友被换号的前提下,为好朋友正名和出头,是很正常的。关琛能够理解这种行为,甚至还有些欣赏。仗义是他们混道上的最为重要的品质。 但是…… 一起退学就不必了吧? “没关系,我本来就是被你推荐来的。”小熊小声地给关琛鼓励打气,“加油,演好一点!气死邢老师!” 台下邢焰大喊:“我听得到!” 小熊忙不迭跑开,躲到舞台边上,闭上眼睛,假装自己在调整状态,请台下观众不要再说话了。 舞台上的“牢笼”是用几个椅子简略地围起来的。关琛被迫再次走近“牢笼”,都来不及劝小熊别冲动。 关琛很茫然,不明白事情怎么莫名其妙走到了这一步。 目前搜集到的情报是:这位小熊是被前身介绍来的,清楚前身的表演水平,还说要共进退,摆明了关系十分要好。 如果他没有相应地表现出应有的水平,以这位纪律委员的热心程度,将来必定要“缠着”他,滋生出很多麻烦。 一麻烦,他就得跑路。 一跑路,他……没钱。 【有没有办法甩开她呢?】关琛心想。 办法有两个。一个是让小熊气消,继续留在这里;另一个是顺利从邢焰那里拿到钱,然后搬家让小熊找不到。 而不管选哪一种,都需要用表演折服(安抚)他们。 【我明明是来要钱的,为什么还演起来了……】关琛感到头疼,计划被奇怪打乱。 “仔细回味一下刚才那个感觉。想要打我,但因为我是个老人和老师,所以你没法出手的那种憋屈。”台下的邢焰突然提示关琛。 关琛愣了一下,才明白过来,刚才针对他的那些辱骂,有可能邢焰是故意为之,展现一种极端化的教学。当然也有可能是邢焰在洗白自己,为之后的被打脸做台阶。 但无论哪种动机,关琛都不吃这套。辱骂打压之后,突然来句好话,说我其实都是为了你好。这他妈是在PUA吧? 关琛忽略邢焰的提示,深吸一口气,思索着等下该怎么演。 他很清楚自己根本不会演戏,小熊口中的“真本事”,他不知道是什么程度。但如果他老老实实真的凭自己本事去演,最后只会既钱拿不到,还被小熊缠上…… 所以,不会演戏的他,想要不失面子地完成表演,还是得靠模仿。 继续模仿徐文杰这些同学,只会自取其辱。因此只能模仿别的角色,并且得让经验丰富的邢焰无法判断在模仿谁。 【牢笼】、【审讯】、【罪犯】、【反派】…… 关琛想到了前世看过的、印象深刻的一个又一个的电影角色。 如果是模仿这些角色进行表演的话,那么这个世界,除了他,再没第二个人能分辨得出来。 但模仿那种级别的角色,自己能做到吗? 关琛有些怀疑。 然而下一秒,仿佛是为了回应他的迟疑,关琛突然感觉胸前的心脏砰砰跳动起来。 这不是因为紧张,而是因为兴奋。 表演的意欲几乎透体而出,浑身每一缕肌肉似乎都在蠢蠢欲动。 让我演戏! 我要表演! 关琛感觉自己的身体每个细胞都在呐喊。 他醒悟过来了。前身留给他的这具身体,虽然关琛各种嫌弃,但不可否认的是,这具身体为了表演,已经磨练和准备了足足三年。 关琛的脑海里突然浮现出一个画面,是那个狭窄的屋子里,一个人站在满墙的书前面,或恣意或克制地挥舞着肢体,变换着表情。窗外,是三个春夏秋冬轮番交替。 【来吧……】 感受着身体细微的兴奋和颤栗,关琛深吸一口气,放下对前世经典角色的恐惧和疑虑,此时放空心神,把思绪交给身体,打算联手前身奉献一场迟到的表演。 呼…… 吸…… 呼…… 关琛低着头,对小熊打了个响指,表示可以开始了。 小熊精神一震。 表演开始了。 所有人屏息凝神,认真观看。 小熊踩着步子,从舞台的另一边走向舞台的“牢笼”。 牢笼里,关琛盘腿坐在牢笼地上,微垂着脑袋,正百无聊赖地看着地面,身子一歪一歪,嘴里嘟嘟囔囔。 似乎是听到了来者的脚步,关琛身子微动,缓缓抬起头。那头乱糟糟带着汗的头发,耷拉在他那不见血色、灰败的脸上,狼狈的像是一只落水狗。 看起来就只是一个很普通的、落了难的罪犯。 学员们觉得关琛不会演戏了,要么觉得他演得很普通。 然而,当关琛抬起头的时候,他们的小心思一瞬间统统掐断。 关琛那双隐藏在发梢下的眼睛,明亮,却像黑洞,仿佛装进了世间所有的邪恶。 狡猾,黑暗,癫狂。 被困于牢笼的他,仿佛一点也不担心自身的安危。就像是他确认自己一定死不掉,又或者,死了也没什么关系,他不在意。 小熊脚步一顿,被关琛的那双眼狠狠吓了一跳,只感觉自己在跟深渊进行对视,摸不着底。但反应过来这是表演之后,咽了口唾沫,还是继续往前走。 只是越靠近关琛,心脏跳得就越快。 “你来了啊。”关琛的语调轻而细,单边嘴角轻轻撇着,略带赞赏地望着对方。 仿佛此时此刻,他才是身在牢笼外面的那个人。 剧本里,小熊作为亲手把关琛送进牢里的人,正为一次行动的失利而愤怒,想要知道更多的信息,于是来向关琛问话。 只是面对关琛饰演的罪犯,小熊怎么都难以把台词说出愤怒的感觉。因为她感觉,对面的关琛,似乎就期望着你变得愤怒、失控。 你越愤怒,他就越快乐。 “人在临近死亡的时候,会展露出他们真实的一面。我杀了你那么多朋友,从某种程度上看,我比你更了解你的那些朋友。难道你就不想知道,他们当中谁是真正的懦夫?”关琛的声音宛如恶魔的低语。似乎把一个人的理智摧毁、把正义的人的面具撕碎,是他最乐于见到的事情。 “笑着死哭着死,有什么区别呢,都是运气不好……”小熊硬着头皮念台词。 “哈。”关琛突然轻笑一声,啧啧嘴,似乎在嫌弃面前的审讯官【你来到这里就只想说这种无聊的话吗】。 小熊一哆嗦,继续念台词:“我倒是很想知道……” 她死死地跟关琛保留着一定距离,站桩一样演完全场。 整个过程一点也不机智而正义无敌。 关琛的目光像是滑腻的触手,在她的脖子、眼睛等薄弱处打转,缠住后,便越收越紧。 【怎么会有这种眼神啊!】小熊身上的鸡皮疙瘩几乎没有消下去过,生怕下一秒关琛就要跳起来行凶越狱。 她不自觉就想绕到关琛身后,彻底消失在他的视线范围内。仿佛只有这样,才能获得些许安全。 关琛也没在意,依然坐在地上,舒展着肩膀,让气场铺满整个牢笼。 他按照剧本的走向,最终透露了信息,然而轻佻的语气、玩味的眼神,都使这一过程,给人以猫在反复玩弄食物的感觉。从他嘴里给出的一条条线索,像极了一个个色泽艳丽但来历不明的诱饵,让人不知该不该心甘情愿地往陷阱里跳。 小熊离开牢笼的时候,都不敢用背对着关琛。走出牢笼的一霎那,她竟有一种解脱的感觉。 只是…… “那些杀不死你的东西,只会让你更强大。”关琛的这句话突然从背后响起。惊得她头皮一麻,脚上差点一软。 这句突如其来的话,好似善意地鼓励小熊,让她再接再厉,但听在众人耳里,这更像是关琛在揭示自己的未来——他必将以更强大的姿态卷土重来。 【别怪我没提醒。】这么个意思,想要提升游戏难度。 这句台词原本是剧本里没有的,但此时关琛加入的并不突兀,甚至让人鸡皮疙瘩一起,脑海里展开无限遐想。感觉镜头一切,他就能在彩蛋里脱困,为下一部续集做铺垫。 可惜,戏份演到这里就算完了。关琛重新把头低下去,嘴角肆意地向两边咧开,无声地露出一个玩味的笑容,身子一晃一晃的,像是玩了一场简单的小游戏而已。 表演结束。 第7章 走眼 邢焰的坐姿早在关琛表演的一开始,就已经变了。 当关琛表演结束之后,全场静默无声。 【随便玩玩的】,【没认真来】这种借口常出于自负、怕失败、不肯接受现实的人之口。 小熊刚才这样帮关琛解释,众人虽有准备,知道关琛接下来要拿出真本事来了,但也没当太大的回事。然而谁也没想到,关琛认真起来,竟能拿出这种表演来。 邢焰沉默了,用圆珠笔点着记事本,“咔哒咔哒”声一响一响的。 他开了这么多年表演培训班,关琛不是第一个想要退学费的。 在那些要退学的人里,除了家人去世、突患绝症、欠下大额赌债这些急需用钱的,其他大部分都被他以各种理由劝住。 有的是诱之以利,予以重诺,说学满多少多少天就有机会被推荐给知名公司的经纪人。 有的是动之以情,拿出看家本事卖惨,戏飙起来让对方都不好意思要钱。 深谙怎么对症下药。 邢焰记得关琛来报名那天的情景。关琛上来就问能在这里学到什么,如果学不到东西,是不是能把钱退回来。 桀骜得很。 邢焰实在看多了这种狂妄的年轻人。本事没多大的井底之蛙,往往最容易自命不凡。但生意上门了没理由推出去。 他问了关琛一句,“你觉得什么是表演?”这其实是个为难人的问题。 关琛的回答依然狂得没边,说,“表演就是在扮演神。” 邢焰很想看看关琛怎么用表演体现这句话。 然而第一堂课的时候,关琛没来,第二堂课来了却想走,也不知道在搞什么鬼。讲好学不到东西再谈退钱的事,你这课都没上就想走,不合规矩啊。 邢焰深知,想要劝住这类自大的人,唯有在专业方面折服对方,让关琛切身感受到表演不是随随便便一个人闷在家里照着东西练就能练会的,如此才能让他心甘情愿地把钱留在这里。 他批评关琛责骂关琛,其实都是一种教学,目的是使角色和演员有情绪上的贯通。 至于这种教学方法是否妥当,邢焰只能说,演员的抗压能力也很重要的一环,片场导演骂起人来常常更过分,多难听的都有。要是那么容易崩溃,可能真的不适合干这行。 他在指导完关琛之后,已经打算迎接关琛表演结束后感激的目光了。 然而万万没想到的是,关琛不仅一点没用上他教的东西,而且还搞出了这么个状况外的情况。 【真他妈神了……】 邢焰感受到众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他身上,想看看他怎么点评关琛的这段表演。 “嗯……”沉吟好一会儿,他用笔在本子上点了点,开口却没给点评,而是要求道: “再来一遍。” …… 再表演一遍。 关琛对此并不感到生气,也不感到抗拒。 因为他现在的心思,已经不在邢焰身上了。 刚才的五分钟,对他来说简直一晃而过,他都还没弄清楚这是种什么感觉。 他模仿的是上辈子极有名气的电影角色,《黑暗骑士》里的小丑。这部电影他反复看了十几遍,里面大部分场景他都记得。 然而他的身体本能却在警告他,如果逐帧逐秒地去模仿,最后只会弄巧成拙。所以他只是在心里构建出一种模模糊糊地感觉,让身体的本能去演绎那种状态,同时意识清醒地念着这世界《虚弱黎明》的台词。 回味这种感觉,就像是在做一个清醒梦,梦里他捧着一团火焰,一边拢着手不让这团火熄灭,一边走在钢丝上。 演完一场,明明没多大的运动量,但关琛却累得堪比打了十个回合的拳赛。 “你什么时候这么厉害了!”小熊跑过来小声惊叹,想拍拍关琛的肩膀,但看到关琛苍白的脸色,忙问,“你怎么了?是病发了?” “没事。”关琛虽然疲惫,但精神却十分亢奋。 【这就是表演吗?】就像掌握了某个开关,开关一开,他就变成了另一个人。 关琛想试试看这个开关是不是一次性的,趁那种感觉还没消失,他跟小熊说:“我们再来一遍。” 小熊打量着关琛狂热的眼神,笑了笑,点点头又跑回舞台另一边,做准备去了。 关琛站在“牢笼”里,开始想着下一个要挑“召唤”前世哪个角色。 要说【审问】、【反客为主】、【经典反派】的话,好像还有另一个大名鼎鼎的角色。 关琛的脑海里浮现出了《沉默的羔羊》里的汉尼拔。 “哒。”关琛对小熊打了个响指,代表可以开始了。 全场众人屏息凝神,各怀心思地期待着、注视着。 然后他们看到,待在“牢”里的关琛,这次没有坐在地上,而是双手规规矩矩地贴着大腿两侧,身姿挺拔地站着,肩颈绷出一个说优雅不优雅、说紧张不紧张的角度。 关琛的头发不像上一段那样**地搭在头皮,而是被他用手捋到了脑后,别在耳朵后面。 清秀的五官露了出来。 当小熊靠近牢笼后,关琛深深地凝视着小熊,眼里荡漾着微微的笑意。仿佛一个热情好客的主人,很早就等在这里,准备迎接客人。 “哦,你来了。”关琛的招呼里满是上层人士的温柔和风度。 哪怕他一身狼狈,哪怕他穿着不合时宜的运动服,哪怕他的长发凌乱不齐,哪怕他身处牢笼,但他此时就像是一个真正的落魄贵族、落难艺术家。 但所有人都觉得隐隐有哪不太对劲。 因为关琛直直地站着,浑身就弥漫着一种说不出来的危险气息。一身拉链拉到最上面的运动服,恍惚给人感觉像是精神病院的病服。 “不要离我那么远,我又不会吃了你。”关琛脸上微笑的角度、眼角温柔的弧度,都完美到像是经过千百遍的丈量,一分不多,一分不少。让人感觉,这个世上没有什么东西能改变他的心率。平静从容简直到了一种诡异的程度。 小熊走到牢笼前面,好奇地打量展示着新面貌的关琛。【这次是优雅杀手、绅士罪犯吗?】 “人在临近死亡的时候,会展露出他们真实的一面。”关琛的语调抑扬顿挫,优雅地像在念诗,他关心地问着小熊:“我杀了你那么多朋友,从某种程度上看,我比你更了解你的那些朋友。你想不想知道,他们中谁是真正的懦夫?” 关琛的双眸充满了慈悲。看起来,他就像是一个好心人,正在拯救迷失的羔羊。 小熊很喜欢关琛这次的表演,觉得她这次能安安心心把戏演好了。刚才那一段关琛神经质的表演,一看就很危险,即便知道是在演戏,她也不敢靠得太近,总感觉下一秒为了戏剧效果,关琛会真的拿什么凶器捅过来。如果不是她成熟稳重,刚才几乎快说不完台词了。 这次就很好,这次的儒雅罪犯,就温和很多。 小熊在关琛周围踱着步:“笑着死哭着死,有什么区别呢,都是运气不好。我倒是很想知道,你是怎么评价你自己的,你觉得自己的运气……”小熊说到此处,猛的一个转头,想要突出审讯官的威严和气势。 只是当她转过头后,迎面看到的是一双关琛还来不及收回的眼。 “嘶——” 这一眼,让她浑身的汗毛根根竖立。 因为她从关琛的眼里看到了毫不遮掩的欲.望。不是一般罪犯关在牢里之后不得发泄的x.欲,而是食欲——久没进食的野兽,看到美好食物的那种食欲。 【他想吃我!】小熊被吓得连退数步。 再看关琛,那危险的眼神已经不见。他依然直挺挺地站着,没有任何多余的动作,只是用一种满是怜悯的眼神看着步步后退的小熊。 这次小熊不再觉得关琛的眼神慈祥又绅士,她觉得关琛看她的眼神,就是一个饥饿的美食家在打量案板上的食物。 “你的运气,你的运气是……”小熊心砰砰跳着,嗫喏着说不出台词了。 “嗯?”关琛善意地后退了一步,让对方不要紧张。 小熊磕磕巴巴继续:“你的运气是好是坏?你现在在牢里,马上就要面临三百年的刑期……” “那你觉得你的运气怎么样?”关琛忽然又脱离了剧本,即兴改词。 “什么?” “你从一个小地方的警局来到这里,拿过几个比赛的名次,也破了几个案子,但从来没人真正地在乎你。想知道你那些朋友是怎么看你的吗?喔,对,我不说你也猜到了,或许你听过的比我知道的还多。你拼了命的证明自己,不谈恋爱,不参加活动,努力打造出一层坚硬的壳。你为自己的口音自卑,为自己的品味自卑,你为什么不用你那敏锐的洞察力看看自己?你真的是他们中的一个吗?你真的在乎他们吗?你真的……为他们的死感到生气吗?”关琛怜悯地看着小熊,“真是可怜。” 小熊失魂落魄地站在原地,心防被重重击穿,已经呆呆的说不出任何话了。 “好了,就到这里。”邢焰开口叫停了表演。 屏息的众人,这才浮出水面般纷纷喘气。 “最后那段台词,太狠了……” “演得也很狠啊!这他妈是想策反审讯官吧?!” …… 所谓【普通人】,就是言行举动都很容易被预测的人。 《虚弱黎明》里的反派罪犯,即便杀了很多的人,犯了很多的罪行,但他依然在普通人的范畴之内。 邢焰在影视行业打滚几十年,看过的剧本有上千本。一个电影的反派在电影里会以什么方式出现,他基本都能猜到。 而关琛的两场表演,演的就不是属于普通人的普通罪犯。 可以说关琛的表演已经脱离了文本,是一种很失败的表演。放到剧组里,这种情况是要遭人恨的。 但从表演的角度来看,关琛的表现实打实令人觉得惊艳。简直是在毫无顾忌地炫耀自身的天赋。 刚才看关琛的表演,一个盘腿而坐,一个直挺挺地站着,都是从一开始就攥住观众眼球和心脏的开场,都是闻所未闻,见所未见的出场。 人物的设定,更是罕见。 前一次是演神的对立面,一个以恶为乐的魔鬼;后一次则是扮演神本身。 哪个都不是那种普通肤浅的连环杀人罪犯。 关琛展露的这两个角色,其中的复杂程度和文学深度,实在令人震惊。 更令人震惊的是,关琛的的确确地演出了一种“说服力”。这就是纯粹的天赋了。而天赋这种东西,是没处说理的。 邢焰在看这两场表演之前,完全根本没想到会看到这样的东西。他以自己多年的表演经验来看,关琛构建的这两个风格迥异的角色,并没有展现完全,今天演的只是冰山一角。 尽管关琛的表演并不成熟,还有很大的进步空间,但邢焰能够确定,将来关琛若是遇到了合适的团队,遇到了合适的契机,假以时日,影史上必添两个经典反派。 他很想问关琛是怎么宅在家里就能鼓捣出这些角色的,自学三年,到底看了哪些东西学来的。 但现在,此时此刻,邢焰只想鼓掌。 “啪,啪,啪啪……”邢焰放下记录学员作业情况的本子,开始鼓掌。 看到邢焰没有点评而是直接鼓起了掌,学员们也纷纷相应掌声,热烈地鼓起掌来。 学员们虽然想得不深,但至少知道,绝对不是他们能演出来的。在他们看过的电影电视剧里,也没见过这样子的罪犯。对于这样的罪犯,他们并不讨厌,反而还觉得好迷人,看不够,很想在大银幕上看到这样的角色。同时,他们也深受打击,对“天赋”的残酷有了更清醒的认识。 看着眼前鼓掌的众人,关琛站在舞台中央,大汗淋漓,仿佛刚才的两场表演已经耗尽了他所有的力气。 他握着发麻的双手,感觉现实的触感一点一点回到了身上。 关琛怔怔地回味着刚才十分钟的一切。 “我要跟你道歉,我今天的确是看走眼了。”掌声停歇之后,邢焰的第一句话就是跟关琛道歉,语气再不复之前的刻薄。 “是跟【我们】道歉!”小熊提醒。 “……”邢焰不理,接着说:“但我也很幸运,看到了今年我见过的最精彩的表演。” 小熊小心翼翼地靠近关琛,发现关琛的双眼既不癫狂,也不悲悯之后,才终于敢靠近过来,埋怨道:“你好歹提醒我一下啊。” 关琛咧着嘴,说:“我也不知道会演成什么样啊。” 两个人下台。 接下来邢焰继续上课。 而关琛坐在位置上,仍旧回味着第一次表演带来的感觉,一直到下课才回过神。 下课后,一些学员特意来跟关琛打招呼告别。 关琛盯着老头的背影,准备跟上去谈学费的事。 “你怎么突然这么厉害了?是不是偷偷找了其他培训班上课啊?”小熊穿过众人,跳起来一把揽住关琛的脖子,差点没把关琛的脖子拧断,“拜托拜托,把我也介绍过去吧。” 关琛用认输的频率连连拍打小熊的胳膊:“没有这种培训班,你快下来!” 小熊跳了下来,笑嘻嘻问:“你下星期还是白天来上课嘛?我们一组完成作业呀。” 关琛下了舞台之后一直在神游,都没听邢焰布置的家庭作业。 “再说吧。”关琛没有答应,因为按照计划,他这次蹭了一节课之后,拿回学费,之后就不打算来了。 “你还是要退学啊?”小熊的语气有些低落。 “嗯。”势在必得。没有这笔钱,很多事都做不了。刚才的表演课虽然很新鲜很有意思,但生存都成了问题的他,培养兴趣爱好什么的,还是以后再说。 两人走出教室,大厅里有好几个人正在等小熊,准备一起去聚餐。她们的目光时不时瞟向关琛,隐隐约约希望关琛不妨也一起去。 关琛则看也没看那边。 小熊笑着回绝了,说她打工快来不及了,就不一起吃饭了。 众姑娘只好离开。 “你还在打工?”关琛问。他以为小熊是那种随便拿出一万多块钱来学表演玩玩的任性富家女,“今天不是周末么?” “我们这种家境普通、连作品都没有的小演员,是没有假期的!” “厉害,加油。”关琛挥挥手,准备告别小熊。既然没有借钱的价值,那就不是他朋友了。 小熊一把拉住关琛:“对了,我上星期打你好几个电话,怎么打不通呀。” 走不掉的关琛只好解释:“我手机掉了。”前身的手机应该是掉在了火灾现场,出院的时候口袋里只有钱包。 “你新号码是什么?”小熊拿出手机。 “还没买新手机。”关琛回答。 “不是骗我?”小熊伸手在关琛的口袋位置拍了拍。 关琛嗤笑一声,都懒得回答。 “时间来不及了,我要去打工了!作业的事情,到时候我去找你商量!”小熊就风风火火地跑下楼去了。 “我搬家了!别来!”关琛大声阻止。 也不知道小熊听没听到。 关琛沿着走廊找了找,终于在敞开着门的办公室里,找到了邢焰。 递上病历。 “你是真的快死了?”邢焰大吃一惊。 “差点死了。”关琛说,“但是没钱调养身子的话,可能也会死掉。” “原来不是借口啊……”邢焰嘟囔一声,随意翻着病历本,问:“很缺钱?” “很缺。” “你现在做着什么工作?” “没有工作。” “兼职?” “也没有。” 邢焰沉思起来,半晌,开口说:“学费我可以一分不少地退给你。” 关琛点点头没急着高兴,因为邢焰的语气里明显表示他还有后半句。 “但是你以后还是继续来上课吧。”邢焰把病历还给关琛,“下星期你继续过来上课,不要钱,免费教你。” 关琛有些惊讶,课堂上公然甩了邢焰面子的时候,他就做好了学费讨不回来的心理准备。没想到现在不仅被退还学费,竟然还能免费入学。 邢焰说:“你是有天赋的,之前说你当不了演员,是激你的气话,也是想让你记住罪犯面对语言的挑拨,要努力抑制冲动的那种情绪。如果让你不高兴了,我再跟你说声对不住了。” 关琛摇摇头,已经没放在心上了。 “你那两个角色演得很有意思,这是你的天赋,如果你不干这行,那太可惜了。如果是一般的演员,我不会这样劝。 “华夏演员协会里,百分之九十九的成员,只靠表演是养活不了自己的。搞艺术的,最重要的就是天赋,没有天赋的人干耗在里面,就是一种虚度。他们也不是都没实力,但除了实力,还需要运气。演员不是只要演得好,就能赚大钱的。决定一个演员最后能走多远的,从来都是演技之外的东西。” 邢焰说到这里,认真地看着关琛: “但是你不一样,你是只靠表演就能赚到钱的。所以我准备一边给你上课,一边给你找表演的机会,把你带入行——我虽然很久没出作品了,但还是有点人脉可以用的。 “另外你也不要觉得我是无偿做好事,将来你出名了,我是会拿你当培训班招牌的。 “这个交易,你考虑考虑。” …… 把拿回学费、说“我考虑考虑”的关琛送出门后,邢焰坐在沙发上狠狠松了一口气。 坐在柜台后面的耳钉小哥,把刚才邢焰和关琛的对话听了个全。他走过来打扫着茶几上的杯子,鄙夷道:“你刚才那些话是跟第几个人说了?第一百个?” “哪有那么多,顶多才第十个。”邢焰抬起脚躲着扫把,感慨着:“做生意不容易啊。” “就是你随便给人免学费,所以我们才经营不善啊。”耳钉小哥鄙视地看了邢焰一眼。 邢焰自知理亏,没有顶嘴。他放低了声音,说:“这次可能是真的。虽然那小子技术还不够润,表演全凭本能,自己一个人闭门埋头猛练,应该走了不少弯路的。不过能练到这种水平已经很不错了,是个可造之材,教这样的学生,不会辱没我的名声。以后名气起来,我们就可以十倍百倍地赚回来了。” “类似的话你也说过七遍了。”耳钉小哥嗤笑一声:“还什么从来没看走眼过……笑死人了。” “唔,这次是真的,真的没有看错。” “这句比较少见,但也说过三遍了。” “这次真的是真的!” 第8章 点 “看来你也不是这么一无是处嘛。” 关琛拍了拍自己的肩膀,决定等会儿吃点好的,奖励奖励身体。 没想到原本被视为累赘的身体,竟然还有表演的隐藏才能。 关琛不懂邢焰口中,所谓演员的天赋是什么,但他很熟悉专注做擅长的事情上,是种什么感觉。 上辈子他常常拿一根甩.棍或一把小刀冲进敌人堆里,出手,躲闪,快准狠。同样也是在钢丝上行走,倾注全部心神,感觉时间一闪而逝,等到回过神来,除了他,周围已经没有能站着的人了。 所以前身绝对是有表演才能的。表演对于这身体来说,就是最擅长的事。 一个没有才能的人,突然拿到小丑和汉尼拔的角色,让他模仿个皮毛,那也是模仿不出来的。 关琛转头看着挂有【邢焰表演培训班】招牌的大楼,感想有些复杂。 原本打算拿了学费就走,但眼下突然有个个白嫖课程的机会,不参加的话,感觉就像亏了一万二。回味着不久前表演的快-感,问问内心,似乎也不抗拒再来这里。 “咕——”肚子烫了一下,关琛惊觉自己从早上饿到中午,又是锻炼又是表演的,必须得吃点东西了。 地点就选来时路上看到的面包店。 进面包店之前,关琛还在想着,里面会不会有上辈子开玩笑用来当过武器的欧式长棍面包。进去后一看,望着琳琅满目的面包,立刻就没心思想些有的没的了。里面的面包有甜品款的,有点心款,还有零食款,或者作为代餐充饥的,好几种类型,好几种造型,像极了前世欧式、中式、日式各国面包的聚集地。 关琛也不知道哪种好吃,哪种是爆款,于是盯着最忠于味道的顾客——小孩子。他的口味跟小孩子差不多。每每看到小孩央求着大人想买哪种面包,关琛就在后面默默夹上一点到托盘里。 出了面包店,关琛吃着面包,喝着牛奶,感受着暖洋洋的胃和沉甸甸的巨款,不由“啊——”地感叹了一气。 这才像有个当人的感觉了。 目光所至,皆是新奇的风景和新奇的人。关琛感觉瑰丽的异界新生活,此时此刻才算真正开始。 走在路上,关琛思索着一万二怎么花。 手机肯定是要买的。没有手机,在这个社会上是活不下去的。单单是去找工作,没有手机,不留号码,怎么会有人聘用你。 而且没有手机,就没法保障安全,遇到危险的时候就不能摇人叫兄弟。 【不对不对!】关琛及时反省。这一世他力求当个好人,遇到危险的第一反应,应该是报警才对。 手机性能不需要太好,只要能通话,能上网,再有点基础的拍摄和录音功能就行,假如遇到些不公正的场景,他就可以录音然后敲诈……然后举报给警察叔叔! “要当好人,要当好人,要当好人……”关琛拍拍自己的脑袋,让自己尽快转变观念,接受新的设定。 走着走着,关琛看到路边有个穿着灰扑扑的老大爷,正坐在小板凳拉着二胡,地上摆了个搪瓷杯子。 老人身后是车水马龙的道路,身前是行色匆匆的路人,只有寥寥几个人注意到了老人,肯短暂地逗留片刻。 二胡的音色越发凄惨婉转,衬得老人越发可怜。 关琛欣赏不来音乐,但听了一会儿,差点都要掉眼泪了。这说明老人的技艺十分高超,该赏该赏。 同时关琛想着做些好人好事,便于习惯良民身份,于是从掏出几个买面包找回的硬币,上前丢在老人身前的杯子里。 一瞬间,驻足的那些人纷纷看了过来。 感受着大家讶异的目光,关琛心里仿佛有什么东西快飘了起来。这就是当好人感觉吗?还不赖嘛。 “啊啊!”老人突然捧着杯子惊叫起来,“俺的茶!” 什么意思? 不是装硬币的杯子吗? 你不是卖艺乞讨的吗?! 关琛看着周遭怒目而视的众人,连忙转身离开。老人放下二胡,捧着水杯,骂骂咧咧地想要找关琛的麻烦,但还好跑得没有关琛快。 好不容易逃离了危险之地,关琛撑着膝盖感慨连连,早上那趟晨练真是未雨绸缪了,这不,马上就用起来了。看来以后的锻炼也不能停啊!关琛暗暗鼓励自己。 居安思危做了晨练计划之后,关琛开始复盘刚才的战斗。 上辈子,那些坐路边摆个碗杯就睡觉的枯槁老人,相当一部分是有组织的乞讨人员,是划了地盘的,有活动范围。至于那些能拉二胡能吹口琴的,算是稍有骨气的了,但也摆脱不了生活困难所以需要出来以艺换钱的事实。 到了这世界,关琛看到老人拉琴,下意识也以为这些老人生活上有什么困难,根本没想到还有大龄街头艺人这回事。 归根结底是两个世界的差异。 关琛点点头,这个世界的华夏就连足球都拿下了,民乐什么的,很可能地位和处境也跟前世大不一样。 “得找个地方上上网才行。” 关琛打算更新更新“常识”,于是拦着路人询问附近哪里有网吧。 问出一个,就在前面不远。 关琛舍不得丢掉刚才跑路时被自己捏扁了的面包,一边啃着,一边朝网吧走去。 关于网吧,关琛一点也不陌生。网吧有着很多他的青春。比如出道前,很多架就是在网吧跟人干起来的,同时网吧是个借钱的好地方,未成年的学生仔偷偷摸摸来冲浪,口袋里通常钱不会少,抢了他们,他们也不敢跟大人讲。 只可惜高中混江湖之后,就再没有去过网吧了。 怀着重温青春的心情,关琛走进这家异界的网吧。一眼扫去,发现未成年一个都没有。真是可惜。 大厅里散布着朝向三三两两的屏幕,站在柜台,只能寥寥看见几个屏幕的画面。此时中午饭点的上座率差不多也有七八成,键盘噼里啪啦响,一片热火朝天的景象。 关琛递上身份证,押了十块钱,便找了个机子坐下。 刚一坐下,立刻就发现了键盘跟他所熟知的不太一样。 拼音还是用拼音,但字母的排序和上辈子完全不同,关琛试着打了几个字,用起来很不习惯,一指禅一个键一个键地敲,跟个老人家似的。边上的大学生都看了过来。 关琛不爽地瞪了边上的大学生一眼,大学生立马坐正。 关琛看了看大学生在玩的游戏,是个什么国风色彩十足的网游,有龙有凤有鲲鹏,跟前世什么取材于《山海经》的骗钱页游类型很像,但无论是画质还是画风,完全不一样! 关琛心痒痒的,差点就忍不住加入他了。 但他好歹还有点自制力,记住游戏的名字之后,转头看向了自己身前的屏幕,在几个陌生的图标里,点开了网页浏览器的那个。 网页打开,跳出来一个门户网站。关琛不急着搜索,先点开了一个新闻网站,看上面的内容。 先忽略广告,广告都是闻所未闻的牌子。 先点开最感兴趣的娱乐版块,其中一条讲的是【风云榜】一周成绩的总结,里面一个叫商约翰的美利坚人,史无前例地用一首英文歌登上了【风云榜】的第189名…… 关琛看了半天,分析道:“这个【风云榜】是什么音乐排行榜么?” 下一条是则八卦:【金牛奖新晋影后疑似在海参崴的XX滑雪场,和神秘男子携手同游,举止亲昵】 关琛注意到影后两个字,搜索【金牛奖】,发现是华夏、乃至全世界影响力最大的电影学院奖奖项。堪比上辈子的奥斯卡。 既然在搜电影相关的东西,关琛想起了自己这身体的表演天赋,就顺带着搜了搜自己,想看看是不是有过什么作品。 他输入了自己的名字以后,发现果然是无名小卒一个,除了搜到一个【关琛吧】里面聚着一堆叫作关琛的人,发些乱七八糟意义不明的帖子,其他什么也没查到。 这是好消息。 关琛点点头,又输入了邢焰。 然后看到了邢焰的事迹和履历。 “二十一岁,刚出道第一部作品就【金牛奖】提名,这老头还挺厉害啊。”关琛念着词条里的资料,有些惊讶。 然而后面的情况急转直下,邢焰年少成名,本该意气风发一鼓作气的他,很快迷失在名利场,纸醉金迷,负面新闻频出,出演的项目一个比一个烂。像烟花一般绽放后,很快消失在了大众的视野当中。距今已三十多年没有再出过一部作品。 “我还以为这老头有多厉害来着。”关琛撇了撇嘴。 退回新闻网页。 再点开时尚版块——讲【红色】冬季时装发布会将在三大时尚之都的杭城举行,这次将有一位年轻的意国设计师带着作品,野心勃勃地踏进了华夏时尚界。这位年轻的意国设计师表示,能够在百年品牌【红色】的时装发布会展现自己,是她毕生的梦想…… 点开文化版块——不久前,获得今年【曹雪芹文学奖】的得主,是个法兰西诗人…… 体育版块——足球自不必说,从华甲到U14级别的比赛都在进行,体系十分健全。至于其他的球类,篮球、排球、羽毛球,发展得也很不错,不管是高中联赛还是职业联赛,都有一批支持着的观众。 倒是乒乓球…… “嗯?乒乓男单遗憾败于德意志,止步八强?”关琛倒吸一口冷气,仿佛看到了什么很神奇的东西。 关琛浏览够了新闻八卦,开始真正搜索最关注的信息。 关琛凝重地用两根食指敲着键盘,搜索国家地图。 等到打开之后,意外发现地图板块的“雄鸡”不仅双足俱全,而且“背部”和“鸡冠”部分更为雄健,竟整整大了一圈! 关琛啧啧咋舌,看了好一会儿,就算他是个文盲,也不禁对历史感到好奇了。 再搜历史。 但搜来搜去不知道怎么搜,所谓【节点】只有他一个人知道,其他华夏人恐怕只认为理所应当就这么强大。 关琛只好从头开始读华夏史的文章,但看着一本正经的字句、学术论文的格式,看着看着头晕得就想睡觉,只能换个方向,在一个叫【吾道】的视频网站,找到一套儿童学前班历史科普动画——《五分钟带你了解华夏历史》,戴上耳机,听了起来。 边上的大学生瞥了一眼,目瞪口呆。 大哥,看你衣服和外形,也是个资深的宅男前辈了。在这么轻松愉快的网吧里,唯独你这一台机子放着画风清奇的卡通动画,会搞得气氛很严肃啊!你到底懂不懂规矩啊! 关琛没在意一旁傻大学生惊愕的目光,一节一节地听着课。 他是反过来听的,追根溯源。 现代、近代的几个大事件之后,听到清朝片段时,终于发现了节点在这。 这个世界的华夏,在清末突然拐了个弯,那些历史书上让国民心痛的国耻,竟一个都没发生,那些刺眼的国家,全变成了华夏胜利的战绩,在背景板出现一下子。 华夏依然走上了社会主义的道路,而且走得异常顺利,中途没有半点弯路,文脉未断,各种传承依旧延续。 之后的一战和二战也都没有发生,欧洲各国没有结盟,美利坚没有靠战争一跃成为世界强国。隔壁的白熊国尽管没有解体,却成为了华夏的小老弟。华夏作为大哥大,实力强大却从未侵略他国,甚至竭力维护着世界的和平。 强大的国力带来的是强大的民族文化自信,华夏语成为了国际通用语言,华夏歌曲和华夏电影文化输出至全球…… 年代的计数法,和关琛上辈子用的公元叫法因此也不太一样。这世界的华夏是以秦朝统一为元年,到今年是第2232年。 所以今天这一天准确的叫法,是2232年11月20号。 …… 屏幕右下角提示够钟了,关琛愣愣地放下耳机。 拎上面包,走出网吧。 望着头顶的太阳,有点想抽烟。但一想到自己的弱鸡身体,怕把自己抽死,想想还是算了。 走在街上,关琛感觉思绪万千,但说不出什么,也没人可以倾诉。这个世界没有人能明白他此时此刻的心情。 【如果我出生在这样一个世界,我会变成一个什么样的人呢?】 【我要怎么在这个世界生存呢?】 【这个世界的华夏只要一个节点就能变好,我需要几个节点才能变成一个好人呢?】 关琛放空自己,只默默地往前走着。 途径一家手机专卖店,才想起来还有手机要买。 他想买的手机跟《今夜》周导的手机一样的牌子,图案是一朵云。毕竟经过了评测,感觉还不错。花两千多买了一台款式较早、性能中档的,选好号码,办好套餐,关琛沿来时的路,坐地铁回到了家。 进屋就躺倒在床上,辗转反侧。 上辈子,他清楚知道自己走在一条不得善终的路上,路的尽头没有光,所以他甚至都没敢想金盆洗手后的生活。 到了这世界,突然面对一个无比广阔的世界,面对千万条路途,每一条看起来都光明鲜亮,让他选,他一下子迷茫了。 实在想不出自己未来是什么模样的关琛,干脆不去想了。 他跳下床,在矮桌里摊开一张纸,在最上面歪歪扭扭写下几个字: 【人生必做的一百件事】。 既然暂时想不出要成为什么样的人,关琛就打算从小着手,先想想自己想要做什么样的事。 有什么事,是上辈子很想做,但一直做不了的呢? 关琛想了想,在纸上慎重地写下: 【1.报警。】 “不错!”关琛端详着这两个字,看起来很满意的样子:“这辈子一定要作为纳税人,体验一下被条子保护的感觉!” 关琛伏案,继续写第二条必做的事。 【2.看电影。】 电影就是他的学校,他的人格几乎主要靠电影塑造,这一世自然要鉴定鉴定,“颠倒奥斯卡”评出来的电影,是什么成色。 【3.】 关琛笔尖一顿,写到第三条时,就一脸茫然地写不动了。 就算用笔盖挠破脑袋,他也想不起来自己想做写什么。 关琛深受打击,重新扑倒在床上,暗暗自责真是废物,就连自己想做什么都不知道。 关琛这时候真羡慕前身。 能够明确自己的目标,先不管能不能达到,但至少还有一个可以称得上是理想的东西去追求。 关琛侧着身子,看着两墙满满当当的书籍,虽说嘴上把前身宅男宅男骂得很惨,但面对这种读书人,关琛深感自卑,只有把这样的人贬得很低,才不至于突然发现自己的渺小。而且前身死前救助了那么多人,关琛尽管觉得为陌生人付出生命很傻,但心里也是承认前身这样的人称得上是一个好人。 回想起今天白天邢焰对这身体表演天赋的赞美,关琛有点为前身感到可惜。但说不定前身对此并不后悔,所以他也不知道自己的可惜是否多余。 关琛的目光落到矮桌上那5本昨晚被他找出来的表演笔记,突然想到了什么。 【或许……】 他慢慢地挪下床,在矮桌前拿起了笔。 思索良久,才一笔一划地写上了第三条。 【3.尝试演完一部作品。】 这其实是前身“人生必做之事”。 眼下关琛实在不知道怎么往前走,所以想到,不妨沿着前身走过的路走走看。 他想试试看,自己能不能变成前身那样的人。 一个聪明的人。 一个好人。 一个找到理想并全身心投入的人。 他想起今早上台表演的感觉,觉得自己并不排斥表演。但也说不上喜欢。 不过,反正表演课学费不用教,如果实在觉得不喜欢或有了其他想做的,大不了拉倒放弃就是了。 关琛浑身轻松地放下笔,盘腿坐直身子,拿起《成为影帝的第一步》笔记本,跟捧起秘籍似的,准备好好研习。 笔记本虽说是一本吐槽精选集,但既然前身能吐槽,这就说明前身是把这些东西统统看完了的。 他如果想沿着前身的步子走,那也得把提到过的书和电影给看了才行。 关琛翻开第一页,对照着里面的书名,起身在书柜上找来找去。 好不容易找到了几本,但并不完全。关琛猜有些书可能实在太差,被前身看完就扔掉了。 “先把有的看了再说。”关琛深呼吸几口气,凝重地捧起一本叫作《表演的力量》的书。心情紧张得跟拆炸弹一样。 翻开第一页,是出版信息,但下面写着【2229年7月17日阅毕】。是前身三年前看完的。 关琛继续往后翻。跳过序、推荐语和目录,直接开始看正文。 【第一章:演员的十二项工具:1.总目标:你的角色在生活中最想得到的是什么?找到你的角色在整个剧本中最想要的东西。2.分场目标……】 “等等。”关琛看到第二句的时候,突然发现自己不记得第一句说了什么。 再看一遍。 【1.总目标:你的角色在生活中最想得到的是什么?找到你的角色……】 “慢着。”关琛突然觉得地上坐着不舒服,于是捧着书到了床上。 嗯,舒服了,继续吧。 【1.总目标:你的角色……】 “呼呼呼……” 关琛睡着了。 第9章 表演的理由 早晨准备出门的时候,关琛又一次穿上了那套灰色运动服。 这几乎成为了他的套装。 对于家里蹲的宅男来说,运动服一定要是灰色的。灰色是一种中性的颜色,不惹人注意,没有主观色彩,没有态度。灰起来像一朵惰怠的云,将雨不雨,不上不下。是很好的伪装色。 对关琛来说,灰是由黑向白过渡的颜色,意义颇深,穿起来很有仪式感。能提醒他新的人生已经开始。 当然,一连两天做成两笔生意入账,这套装很可能有幸运加成。关琛准备再穿一天,看看会不会有什么收获。 把剩余的一万块钱现金,分别藏在十几本书和厕所的天花板,又在门缝和窗台夹了一根头发之后,关琛这才拎上垃圾袋,放心地出了门。 由于昨晚用手机上网查资料查到很晚,今早起得比昨天晚了许多。当他走在走廊的时候,周围已经有了生活的动静。 几个菲国长相的女人,背着东西,出门前大声责令小孩好好写作业,不准看电视。 一个欧美长相的小伙子,打着哈欠跨上电动车。他身上穿着一套外卖服,头戴另一顶外卖平台的头盔,轰轰轰骑走了。 一个大妈笑嘻嘻地向同伴展示新的橡胶手套,谈笑着走下楼去。 即便是在周末,对有些人来说,假期也是不存在的。 大家目光瞟瞟他,都不跟他打招呼。关琛走在他们当中,显得有些格格不入,但他知道自己和这些人其实没什么不同。 都是背井离乡,想要展开一段新生活的异乡人罢了。 关琛两手提着垃圾袋走到楼下,有个长相不知道哪国的少年也在丢垃圾。 看到关琛想一股脑把垃圾扔进一个桶,少年连忙跳起来阻止:“垃圾要分类!” “啰嗦。”关琛投篮一样把垃圾抛进桶里。 “垃圾不分类的话,垃圾车是不会收的。”少年用带口音的华夏语生气道:“到时候这里又堆得到处都是垃圾了!臭气黑天。” “是‘臭气熏天’。”关琛高兴起来,找到了知识储量上的优越感。 但一想家里还有一堆还没丢完的垃圾袋,关琛就头疼起来。上辈子都不知道怎么分类,到了这辈子哪里会知道怎么给垃圾分类。 难怪前身宁愿把垃圾堆在家里,也不肯买酒的时候顺手扔掉。 关琛跟少年说:“我家里还有一些垃圾,给你十块钱,下午过来帮我分类。” 少年立马高兴起来,说他最擅长垃圾分类了,家里的垃圾都是他分类的。 “现在先试用试用,看看你的手艺。”关琛转身离去,留下了开开心心给垃圾分类的少年。 关琛回想着刚才看到的这些积极生活、努力赚钱的大人和小孩们,琢磨着自己是不是也该尽快找点正经的兼职了。 按照他给自己制定的营养食谱,再加上房租水费电费,偶尔可能还要去网吧看看电影,这算下来,要用钱的地方还很多。 而且前身和小熊那种,靠打工积攒学费,看起来很热血很积极。关琛也想试试看,把血汗钱花在感兴趣的事情上的滋味。 当关琛慢慢跑到了昨天来过的那个公园,身体已经很热了。 关琛一边调整着呼吸,一边观察着四周。 赶公交的小孩没有出现。也不知道是星期天不补课了,还是因为早就已经上车了。 不能来上一场速度的较量,真是可惜。关琛打定主意,明天也这个时间点过来。 缓缓呼出一口气,关琛开始锻炼了。 速度,力量,柔韧,耐力,灵敏。 先从速度开始。冲刺一百米,慢跑一百米,再冲刺,再慢跑,如此反复循环。主要提高无氧耐力。 近两个小时过去,快中午了。关琛停停歇歇地结束了锻炼,身体有些飘,但不至于走不动路。 昨天测试过了体能,关琛很清楚这身体的极限在哪里。太急反而会弄伤自己,按部就班地来就行。 其他的一些反应速度的练习,就需要买拳击球辅助了。 关琛慢慢踱步到公园的中央。 那里多是一些运动场所。有篮球场,羽毛球场,也有五人制的小型足球场。除此之外也有滑板和轮滑的场地。 一些市民正在场内玩耍,有星期天不必加班也不必睡觉的大人,也有成群结队的少年和拉帮结派的小孩。 关琛看了一圈,最后摸到足球场那边。 场上有几个小孩正在踢球,有攻有防,很有章法,不是那种乌泱泱追着球凑热闹的。 边上也有一些大人在围观,时不时为某些小孩的精彩鼓掌叫好。 “啧啧啧。”关琛咋舌感慨。 尽管知道了足球在华夏发展昌盛,几乎每个二线城市都有职业的足球俱乐部。但是当他真切地看到那种浓郁的足球氛围时,依然觉得震撼。 关琛看了一会儿,就准备离开了。 突然,他发现球场边有一个离众人很远的小孩。众人的欢呼和呐喊仿佛都与他无关,他只一个人低着头在那颠球。 关琛眼力很好,一下就认出来是前天晚上,那个带人来找他麻烦的小鬼。 “原来是你小子!”关琛悄悄绕后走过去。 虽然小孩带来的《今晚》二人组,促成了一笔单子。但小孩溜走的时候,害他狼狈地扭了脚。这个仇不能不报。 关琛潜伏过去,拍了拍小孩的肩膀,脸上故意作出寻仇的表情,准备吓对方一跳。 结果小孩回头瞥了他一眼,继续低头颠球。 关琛盯着对方因紧张而捏起的拳头,知道对方认出他来了。 关琛大声“噢!”了一下,小孩的球立马掉了。 关琛哈哈笑了一下,然后说:“这么多人在这里,众目睽睽,我怎么敢做什么坏事。” 小孩信了,撇撇嘴继续颠球。 关琛指了指稍远处热闹欢快的球场,问:“你怎么不去跟他们一起玩?” 小孩说:“他们都不肯跟我玩。” “为什么?”关琛来了兴趣。 “我是转学生。”小孩闷闷地说。 关琛自己读书的时候,别人看不爽他,他就反打回去。 但这个显然不适合教小孩。 关琛想了想,如果是前身的话,现在会怎么做,怎么安慰被孤立的小孩? “你会不会是自我意识过剩了?”关琛说。 小孩愣了一下,虽然听不懂“自我意识过剩”是什么意思,但总觉让人很不爽。 关琛回想了一下昨天课堂上,邢焰对【自我意识过剩】的说法:“我昨天上了一堂课,里面的老师说,有时候一个人在那思前想后,实际上别人根本不关心。” “什么意思?” “就是说,你不要想太多。”关琛指了指前方的球场,“你去试试看。跟他们说,你想跟他们一起玩,能不能让你也加入。” 小孩有点迟疑。 “快去,不然我就揍你。”关琛说。 小朋友只好慢慢地走向球场,叫住距离最近的一个,问:“能不能让我也……” 对方匆忙丢下一句“不行!”,转头继续欢快地追逐足球玩耍。 小孩目光呆滞地走了回来。 “你还真的被孤立了啊,哈哈哈哈。”关琛挥挥手,似乎准备走了,“那就没办法了。加油,一个人坚强地活下去吧。” 【如果是前身在这里,应该也会这样说吧?】关琛满意地拍了拍自己的肩,觉得自己摸透了前身的想法,【真好,我离前身又近了一步,也就是离好人更近了一步,不错不错。】 小孩差点把球踢向关琛的脑袋。这算什么大人嘛! 关琛走出了几十米后,回头看了一眼,小孩依旧孤零零地在那颠球。 关琛看了一会儿,叹了一口气,再次往小孩那走去。 “你叫什么名字?”关琛走近了问道。 小孩看着去而复返的关琛,眼里有了神采,答道:“吴砚。” “我日行一善,就陪你玩一会儿好了。你等下记得请我吃东西。” “!!” 吴砚听对方说得好听,但总觉得关琛是在报上次勒索一顿饭而不成的仇。 “快点快点。”关琛把球抢过来扔到地上,磕磕绊绊地颠球,一颠就飞,一颠就飞。 吴砚看不下去了,提议跟关琛玩传球。 关琛球技很烂,自己也不知道球会被踢到哪里。导致吴砚常常要跑来跑去。 两人你来我往地传球,同时也在聊天。 “你是干什么工作的啊?” “我是演员。” “你演过什么吗?” “暂时还没有。” “什么啊,这不就是无业游民吗?” “……”关琛既没肯定也没否定。 如果大人沉默了,那基本上就表明孩子的意见是正确的。 “你这小鬼……真不可爱。”关琛一脚把球踢地老高老高。 吴砚也没惊慌,走到球的落点。等到球坠下来了,伸腿一接,一摆,足球就温顺地停在了身前一步的草地上,整个过程就像一滴水融进装满水的水盆里。 一双小短腿操控着球,球都像是有了意识般灵活。比球场那里的小孩厉害很多。 关琛在一旁看着,猜测这可能就是那些小孩不肯跟吴砚玩的原因。 “有点厉害的嘛。你是校队的?”关琛有些惊讶。 “嗯。”吴砚闷闷地回答。 吴砚是作为足球特招生,从外地转学到魔都的。 “真不容易。”关琛说:“这个国家想要成为职业球员的人应该很多吧?你这么早就确定接下来几十年的路,万一发现自己就算进了学校也不是第一,就算拿了第一也不是全市第一,就算是全市第一也不一定能成为职业选手……到那个时候,不会后悔吗?” “不会。” “为什么?”关琛笑了起来,“不会是因为梦想吧?” 只见吴砚摇摇头:“我不知道什么是梦想。”他整理了一下想法,继续说,“我只知道,我喜欢看到对手被我晃过的样子。我在老家的学校经常被人欺负,我也不敢跟爸爸妈妈说,他们太忙了,有时候还吵架。我就不敢跟他们说…… 但是到了球场上就不一样了。看着那些欺负我的人、年纪比我大的人,他们追不上我,碰不到我的球,然后生气狼狈的样子。我就想,如果我一辈子都能踢球,那就一辈子踢球好了。” 关琛把球停住,认认真真地打量着吴砚。 “你也是个很厉害的人。”关琛钦佩地说,“你值得我学习。” “还好吧。”吴砚害羞起来。 “你来当我小弟吧。” “当你的小弟,就可以不用请你吃东西了吗?” “不行。” “……” ………… 关琛吃完吴砚请的烤香肠,然后请了吴砚在附近的面馆吃了面条。 吃完后,约好下周末让吴砚教他踢球,关琛收获了他在这个世界上第一个交到的朋友。也收获了第一枚小弟。 他在路上逛了逛,买了跳绳和握力器这些运动器材之后,就准备回家了。 回到家的时候,意外发现有个人等在了他的门口。 “你回来得好慢,”小熊提了提手里的袋子,“我特意买了很好吃的蛋糕,本来还想跟你一起吃的。” “没事没事,我还能吃。”关琛觉得小熊看起来傻乎乎的,但其实还挺会做人。 “对了,你那个学费后来要回来了没?”小熊问。 “要回来了。”关琛低头看向门缝,发现头发还在原来的位置。 “那你是不当演员了啊……”小熊拖着音,语气里满是遗憾。 “也不是,”关琛把门打开,“我课还是会去上的。” 回忆着吴砚对足球的追求,关琛感觉对表演这个目标的追求,更具体了一点。 “我想尝试看看表演。看能不能找到那个喜欢上表演的理由。” “如果找不到呢?” “那我就去当偶像好了。” 第10章 家庭作业 前身和熊郁的关系是好还是坏,关琛一直没太搞懂。 说关系好嘛,对方连前身对表演的热爱程度一清二楚,并且无比信任前身,遇到邢焰的侮辱还愿意共进退。一般朋友是做不到这地步的。 但奇怪的地方也有。小熊说她参加表演班,就是因为前身的推荐。所以关琛才会猜测,他们关系绝对不好。不然以小熊的表演水平,前身只有抱着“反正她钱多,就让她尝尝看钱丢到水里的感觉吧”的想法,才会把她推荐到邢焰那里去。 只不过在认识了足球少年吴砚之后,关琛收起了轻视之心。 人们热爱某些事物,并非都是抱着功利心去的。就算在某个领域无法获得多么大的成就,但只有从中发现了价值,闪耀了自身,完整了自己,那就值得去做。 吴砚是因为觉得在球场上自己是自由的,所以喜欢足球。 或许前身就是因为被小熊喜欢表演的理由打动了,所以推荐了对方去表演班。 “我有没有跟你说过,我为什么想当演员?”关琛给小熊拿了瓶矿泉水。虽然屋子还没彻底收拾干净,但不至于像前两天一样,没法招待客人。 小熊进屋以后,好奇地环顾着四周,“有啊。” 她果然知道。 小熊说:“你说很多演员演成屎样了,看不下去,你上你也行。” 关琛身子晃了一晃。低头看了眼大腿边上的【成为影帝的第一二三四五步】。感叹真不愧是你啊。 关琛悄悄用衣服把它们盖住,又问:“那你呢,你为什么想当演员?” “因为你说我有天赋啊。”小熊嘿嘿笑了起来。 “……” 姑娘,你这是被骗了啊! 关琛现在确定了,小熊跟前身的关系可能真的不怎么样。 关琛不知该不该说,只是两堂课的时间,邢焰看起来好像已经放弃她了。 “怎么突然问我这个。”小熊有些疑惑。 “我在做一个调查,在搜集人们做喜欢事情的理由。” 关琛打开小熊带来的蛋糕,觉得自己看书总是看一会儿就睡着,应该是这身体糖分摄入量不够,今天吃了蛋糕,晚上一定要多看几页。 和所有第一次进入屋子的客人一样,小熊坐下后,目光不断在两整墙的书柜上打量。 “你来过这里几次了?”关琛问她。 “两三年前来过一次,但你连门都没让我进。所以准确来说,今天才是第一次。”小熊回过头来,看着关琛:“本来我以为今天也会被你赶回去咧。” “大概是因为我在生活能力方面是个废物,不想让任何人看到那一面吧。”关琛说。 小熊惊讶地看了关琛一眼。 如果一个人批评鄙夷世间万人万物,你可以当他是愤世嫉俗。但如果他批评鄙夷的对象也包括他自己,那就有点不好定义了。 “你真的快死了吗?”小熊伤感地看着关琛,“难道这就是人之将死其言也善吗?” “什么什么?”关琛皱着眉头有些糊涂了,“喂,你是不是把心里活动也说出来了。” “病啊,你昨天说你生了病要养,还说你马上就要死了。” “这是两句话啊。”关琛解释,“我生的病叫穷病,快要死了指的是当时快要饿死了。” “你这个人!”小熊哪能不知道自己被耍了,她生气地瞪着关琛:“亏我买了这么好吃的蛋糕来探病!” 关琛嗷呜嗷呜狼吞虎咽,加快了吃蛋糕的速度。 小熊带来的蛋糕是草莓千层,包装和制作看起来都很精致。关琛上辈子如果吃这种“小女孩吃的东西”被人看到,是要被同行嘲笑的。但现在毫无负担地吃着,他暗暗恼怒,为什么没能早点吃到这么好吃的东西! “既然你身体没有问题,还准备继续去学上课,那我们来聊聊下星期的作业吧。”小熊合着双手,兴奋地看着关琛。 关琛突然觉得嘴里的蛋糕索然无味,整个表情肉眼可见地阴郁起来,“作业……” 他听到作业两个字就条件反射地胃部抽搐,感到厌恶。 “别这样嘛。”小熊笑了起来,有一种学渣的厌学情绪被感同身受了的错觉,但关琛这种考到云缦大学的名牌高材生,怎么也不可能是学渣。 她还以为关琛是因为上一堂课邢焰的点评,导致他对作业有了反感的想法,于是连忙劝解,“邢老师说我们是野路子,边演边学,观看别人的表演,是最快获得提升的办法。你上节课的表现就很厉害啊!” 关琛脸上的表情没怎么变。 他其实清楚自己的这个“厉害”,其实是有限制的。 他上次把小丑和汉尼拔从记忆里拎出来放了放风,但并不意味着他从此能够驾驭这两个角色。 比方说,让他演个【小丑吃饭】或者【汉尼拔洗碗】这些电影里没有展现的,关琛就演不来了。这些复杂又经典的角色,终究不是他构建的,支撑角色行动的内在逻辑不懂,就只能拙劣地学个表象,学不到神。 即便想要仿个型,再现记忆里的角色,他也只能遇到特定的场景和台词,才能发挥出一点效果。换个意料之外的场景,就得考验他真水平的时候了。 眼下关琛知道自己的真水平是几斤几两。 这具身体的天赋是很厉害,但他能把这天赋发挥出多少,纯粹就看他脑子里有多少货了。 偷偷瞄了一眼床头那本似乎永远停留在第一页的《演员的力量》,关琛觉得自己还有好长好长的路要走。 “作业是什么?”关琛搓了搓脸,打起精神。 “演一段喜剧。” “这还用演?你随便上去说两句就好了啊。” “当然是从现有的影视作品里选一个,模仿里面的情节啊!”小熊的拳头一下下砸在关琛的手臂上。 关琛连忙不失时机地锻炼起了自己的闪躲能力,觉得要是每天让小熊来陪练一会儿,或许可以省下不少钱。 小熊的拳头落空了几次,也没追击,她毕竟也不是真的想打死关琛。 “你变得也太活泼了吧。”小熊打量着关琛,视线尤其在他的脑袋停留了很久,“你真的达到出院标准了吗?” 关琛心里一惊,悄悄坐好。 就连小熊都觉得他前后变化过大,其他熟悉前身的人应该更不用说了。 “这不是废话吗。”关琛拿出纸笔,催促小熊,“先别聊这些有的没的了。时间时间。” “哦,对对对。”小熊看看时间,也觉得时间不够了,“再过一个小时,我就要去打工了。” “那要不今天就算了,你下次再来?”关琛看了看桌子上吃得差不多了的蛋糕,希望小熊下次来的时候也带些好吃的来。 “不行,这一个小时足够做很多事了。”小熊拿出纪律委员的威严,让关琛不要什么事都想拖到以后,“多一个小时时间准备,我们的作业就会更加好一点。” “你说得对。”关琛点点头,心里遗憾地叹了一口气。 小熊很满意关琛的态度,她拿出手机,翻出记事本,说:“按照你的表演水平,我挑了很多喜剧段落,个个都是经典!我们到时候一定可以再一次震惊大家!” 这些电影关琛一部都没看过,一点都不知道拎哪个角色出来放风。 万一匹配不上,他也没有信心靠自己的水平挑战异世经典。 听完几个场景和台词之后,他连忙劝阻:“等等。” 小熊停下来看他。 关琛一脸凝重地说:“你有没有想过,选了经典,那你怎么办?” “我怎么办?什么我怎么办?” “你的风头会被我盖过去的。就像上节课,你不会觉得自己演得很好吧?” 还好小熊认知水平还是保留住了的,她嘟着嘴辩解:“我那还不是因为没有准备嘛……” 关琛沉痛地闭上眼睛,举起一只手,“不用再说了!我们是搭档,是同进退的好兄弟。我不能一个人大出风头,让你成为陪衬。” 小熊目光闪闪,十分感动。没想到以前那个对旁人总是一副“我管你去死”态度的老同学,现在竟变得这么有人味! “有没有比较符合我跟你现实中的形象的。”关琛想着,按照第一节课邢焰说的,角色和现实有共通之处,或者情绪上有所连接,演起来应该就会比较容易且有说服力。 关琛摸摸下巴,觉得自己把知识吸收得还挺好,看来只要他肯静下心来学习,这还是学得进去的嘛。 看书秒睡,果然是因为糖分摄入不足的缘故。 “我找到了!”小熊惊喜道:“这两个角色很符合我们俩。” 关琛满意地凑过头去看。 女主角是个乐观天真的傻妞,从乡下来到大城市生活,咋咋呼呼地,闹出了很多笑话。但她慢慢认识了一些不错的人,最终收获了爱情,并准备结婚。 而小熊选取的片段,就是结婚前,女主角回乡下,邀请她的亲哥哥参加婚礼。 这个女主角的亲哥哥,也就是关琛将要饰演的角色。 “她的哥哥是个科学家,智商极高,但是情商极低,看不起身边的凡人,性格古怪,做什么都不高兴,常让周围的人忍受不了……” 我丢! 关琛差点把手机扔出去。 这哪里符合……呃。 关琛突然反应过来,他对小熊说【要符合我】,但小熊不知道老同学换了软件,自然找了符合前身的角色。 “你智商高,情商也不怎么样,说话常常差一点就把人气死。高中整整三年,你也都是独来独往的。”小熊神采奕奕地看着关琛:“很符合你,对不对!” “……是啊是啊。”关琛皮笑肉不笑地说:“我突然很想挑战一下自己。你再看看,有没有像变态罪犯的角色。” “喜剧电影里哪来的变态罪犯啊!”小熊哈哈大笑。 关琛想劝小熊,要不要再找找看。 “你看过的电影比我多多了,你有没有其他电影的角色补充补充?没有的话,我们就选这个啦。”小熊指着那个有着傻女主和怪哥哥的电影。 “没有补充……”关琛哪里看过这个世界的电影,更何况喜剧,自然是一部都说不上来。 “那我们就演这个啦!”小熊开心地端详手机,十分满意:“我选得真不错,这下你跟我都可以出彩了!” “是啊是啊。”关琛眼看是躲不过这次作业了,只能按照人设,在记忆库里搜索有没有匹配的角色。 低情商,性格古怪,做什么都不高兴,那肯定就是…… 【《没头脑和不高……】 “啪。”关琛轻轻扇了自己一下,让自己认真点想。 想要让一个高智商但低情商的奇葩,讨观众的喜欢,无非两种路线。 一种本身带有点缺陷,接点地气,跟观众拉近距离,不那么高高在上,从而获得观众的一种谅解,和另一种层面的优越。 另一种是直接强大到一种近似于神的地步,让观众崇拜,理所当然地认为这样的人,就算看不起平凡人也能够接受。 关琛拿着台词,对照着记忆库,思来想去,最后终于想到了两个。 就决定是你们了! “我们来过一遍台词,简单试试效果。”关琛把原本就已经很乱的长发打散,使它们变得更乱。 关琛还起身去拿了一罐啤酒,“呲——”一声打开。 “你怎么突然喝酒了?”小熊讶异地问他,“你演的是科学家呀。” “科学家为什么不能边做实验边喝酒?”关琛灌下几口酒,眼神疲懒地打了个长长的嗝,“道德、法律、伦理,是一群下等人编造用来约束极少数天才的。” 第11章 充实的一天 【你是谁?你怎么进来的?】埋头捣鼓什么实验的关琛,抬起头,突然看到一个女人站在身前。他大呼小叫着,下意识把手伸进破风衣的内兜。 看到对方形迹可疑的手,小熊连忙大喊:【我是你妹妹啊,老哥!】 听闻女人自称是自己的妹妹,关琛关节突然生锈了一样僵硬地转头起来,放下手,用合成音一板一眼地说:【我是机器人二号,教授,他,不在这里——】 【喔喔,原来你是机器人啊。】小熊相信了,赞叹道:【这是什么新发明吗?长得还真是栩栩如生!】 【(合成音)有,什么事,还请留言……嗝。】关琛突然打了个酒嗝。 【机器人还会打嗝?】小熊凑上前嗅了嗅空气,愤而大喊:【你就是他本人啊!装什么机器人!】 关琛见用计不成,只好恢复成半醉不醉,混不吝的疲懒样子:【好吧好吧,你怎么来了。真奇怪,你竟然还没死。】 【……我不仅没死,而且还是来邀请你参加我的婚礼的!】小熊觉得自己真不应该来。 【你要结婚了?】关琛喝了一口摆在桌上的啤酒,一半的酒流到了衣服上,少部分挂在了嘴边。他用袖子随手擦了擦。 【对!】小熊嫌弃地看着不修边幅的关琛。 【真让人唏嘘。】关琛用稍微认真了一点的眼神,看着女人,说:【我们是由自天地初开就一直存在的粒子所组成的个体。那些原子经过了140亿年的时空旅行创造了我们。两个人在这个世界上能够产生关联,在某种意义上是个奇迹,嗝。】 【对对对!所以我遇到了我的那个奇迹,我要结婚啦!老哥,我真是错怪你了,在来之前,我还以为你会对我冷嘲热……】 【你简直浪费了全世界最大的奇迹,嗝。你有幸成为我社会属性名义上的妹妹,但是一点也没学会我的智慧。结婚?真可怜。你去了所谓的大城市,竟然只学会了人类最落后的东西。】 【……】小熊悲痛地扶住了额头。 【我也不想这么直白地告诉你,但所谓爱情,不过是让动物繁衍后代的化学反应罢了。开始的时候让人头昏脑热,然后渐渐消退,最后只留给你一段失败的婚姻,让你在余生不断质疑自己,到底是哪里出了什么问题。我们的父母不正在这么做吗?更重要的是,你繁衍的后代很可能继承你的智商。所以我建议你不要结婚。】 【啊啊啊啊!为什么这么多年,你一点也没有变啊!】 【变化不一定是好的。】关琛鄙夷地嗤笑一声,灌了一口酒,低头拿螺丝刀捣鼓着什么:【我愚蠢的妹妹啊,嗝,你觉得自己成长了、成熟了,但实际上你不过是被更多的规则束缚了思想……】 ………… “啊啊啊……我好想打你呀!”小熊双手扎喇扎喇抚摸着灼热的脸颊。是被气热的。 “这很好,说明你入戏了。”关琛把手里做做样子的空啤酒瓶,塞进了破风衣的兜。风衣里面的口袋,被他装了几个用报纸制成的“炸弹”,说一个视法律如无物的科学家,身上不随身带点军火,这算什么科学家。 “原版电影里也没有被演得这么坏啊。”小熊皱着眉头嘟囔道:“怎么回事,总感觉你是在演一个想要毁灭世界的邪恶科学家……” 关琛脸色一正:“邪恶的科学家有什么不好。他们通常拥有宏大的抱负,持之以恒的决心,令人动容的执行力,脚踏实地的计划,一个人挑战全世界,面对外界的质疑从不退缩,他们才应该成为主角。” “你说的有点道理……但是他们杀人啊。不管目标是什么,伤害别人成全自己,这样是不对的。” “没想到你意外的不算太傻。”关琛扬了扬眉,觉得越来越不能小看这女人。小熊看似活得很简单,但简单有时也意味着强大。复杂肮脏的人如果妄想污染她的心灵,搞不好会反过来被她净化。 如果在上辈子,关琛绝对不想认识这样的人。 “你刚才是在说我傻吧?”小熊歪着脑袋问。 “没有,我只是在模拟,戏里的人会怎么说话。g……嗝。”关琛硬生生打了个嗝,假装人还在戏里。 “原来是这样……少骗人啦!”小熊咻咻咻地出拳打过来。 关琛连忙练起闪避能力。 他们两个人已经把这段戏排练了几遍,但他们都不知道什么才是好的表演,偏偏两个人半吊子水平还假装自己很懂,凭感觉胡乱调整,这里改一点,那里改一点,结果搞到最后,除了台词,整段戏的感觉完全偏离了原版。 这段戏几乎就要变成【即将结婚的妹妹回到乡下,来邀请哥哥参加她的婚礼,结果无意间撞破了邪恶哥哥正在计划毁灭世界,妹妹为了全人类的安全,必须斗智斗勇把哥哥从实验里骗出来……】 “你演得虽然气人,但的确很厉害啊。感觉就像是真的犯过很多罪,无法无天,把法律当成草纸。”小熊回忆起关琛的表演,不得不佩服老同学的天赋。 关琛笑了笑,觉得上节课果然没有白上。 他不知道智商上的碾压是一种什么感觉,但那种视法律道德如无物的亡命之徒,他上辈子是见不少的。就连他自己,也只遵守着他自己总结出来的规矩而行动。 所以关琛念出那样的台词,本身就有一种“我随时会犯法”的说服力。小熊能感觉出来,其实也不奇怪。 因为那是一种守序之人,对社会秩序破坏者的反感和忌惮。 “你演得也不赖。”关琛称赞小熊,“简直就像是本色出演。这电影如果拍第二部,说不定你可以去试试女主角。” “这电影已经有第二部了。” “……接下来换另一种风格来试试。”关琛转移话题,“另一种科学家,不那么放肆的,反而是守规矩到极点了的。” “时间来不及啦。”小熊看了看手机,“我马上就要走啦。下次再试你的新想法。” 关琛一看时间,果然快过去一个小时了。时间已经来到了下午四点半,马上就可以吃晚饭了。 “你等下要是哪里工作?”关琛想起来,自己也应该找一份正经的兼职攒点钱。而这方面,小熊看起来经验很多,可以向她请教请教。 “电影院。”小熊说,“这还是你建议我的,说是在影院兼职,买电影票可以打折。” 关琛忽然有了一种猜测:“我上次让你帮我买电影票,是什么时候的事了?” 小熊想了想:“也就半个月之前吧。” 确定了。 这就是个工具人。 人形打折器。 “以后的电影票也要继续拜托你了。”关琛递上一罐啤酒,认真拜托道。准备接过前身留下的“遗产”。 “小事小事。”小熊笑着收下了啤酒,起身走向玄关穿鞋。 关琛跟着一起,准备日行一善,把小熊送到楼下。 “怎么这么多垃圾袋?”小熊指了指堆积在墙边和玄关的垃圾袋。 “前两天来了次大扫除。”关琛解释,之所以还没扔掉,是因为垃圾分类不会。 “啊,要是时间来得及的话,我就可以帮你了。”小熊一脸惋惜:“我最擅长垃圾分类了。” “你怎么也擅长垃圾分类?” “因为我偶尔也在餐厅兼职呀,下班前要整理垃圾的。”小熊说。 “你还挺辛苦的。”关琛拍了拍她的肩膀,“放心,我有小弟帮我处理垃圾,你要是过意不去,我让他留一袋给你。” “我才不会过意不去咧。”小熊笑嘻嘻地穿好鞋子,推开门走出去。 长廊已经开始有些暗了。 天花板的灯依然是坏的,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会修好,或许好几年都不会好。 走在楼梯上,关琛突然向小熊发问: “对了,你最近有没有TA的消息?” “谁?”小熊一脸茫然。 “还能有谁。”关琛露出一个欲言又止,欲语还休的表情。 小熊立马陷入了思考。 关琛眯着眼,等待小熊自投罗网,娓娓道来。 这个问题是在试探小熊对前身人际关系的了解程度。 果然,小熊思索了半天,脑子里已经有了个选项。 “你是说那个,六月跟你一起看电影的女孩子?”小熊小心翼翼地看了关琛一眼,“我后来也没看到过她。” “不是她。”关琛摇摇头,让她再猜。 “还是说……学委?听说她以前就很喜欢你,去年同学会的时候,好像还问过你为什么没来……” “也不是她。” “难道是靓靓?也不对啊,你一直很烦她来着……” “不是她。” 一直走到了楼下,关琛也依然“不是”“不是”地摇头,否定每个小熊说出来的名字。 小熊几乎快把共同好友都猜了个遍,“到底是谁啊!” 关琛这下可以确定,熊郁并不知道有关前身恋情方面的消息。 对于一个独居在外的人来说,有时候身边的恋人比远方家人知道更多事情。 这对关琛来说,意味着前身的恋人比前身的家人更麻烦。 好在前身没有让他失望。 关琛终于告诉小熊答案:“王庆均。” “王庆均?这人谁啊?!”小熊异常震惊。这名字听起来像个男人啊。 “是个很红的流量演员啊。我很讨厌他,所以问问看你知不知道他最近的消息。”关琛胡乱回答着。 王庆均是关琛在【成为影帝的第X步】吐槽精选集里看到的,现在随手拎出来当个靶子,关琛毫无负担。 “我怎么可能知道嘛!”小熊咬牙切齿的,“而且你要问就直接问嘛,支支吾吾的,我还以为你想问谁咧!” “王庆均怎么了,什么演技也没有,但是又能赚这么多钱,这很厉害的好不好。” 小熊惊讶地看着关琛,想起了他说找不到喜欢表演的理由,就去当偶像的玩笑:“你不会真的考虑过去当偶像吧?” “这也不是不可能。”关琛说:“所以你暂时忘记我学霸的身份,以后不要总是找些高智商的角色给我演……你如果把我当成【花瓶】的话,我会很开心的。” “哈哈哈~”小熊一点也没当真:“你现在都会开玩笑了,变化真的好大呀。” “想知道原因吗?” “为什么?是因为恋爱了吗?” “星期五,凌晨十二点半,魔都频道,你去看就知道了。”关琛想起了《今晚可以去你家吗》这个节目。 “等等,凌晨十二点半,是指星期五的零点三十分,还是星期六的零点三十分?” “……要不你都等等看?” …… 关琛一路把小熊送到了公交车站,他自己则在附近吃了晚饭。然后买了点水果。 到达家楼下的时候,那个垃圾少年已经等在那里了。少年跟着进了屋,当看到那一大堆的垃圾后,也没恼,甚至判断出关琛或许有生活自理障碍,于是很有经济头脑地提出了包月方案。只要付了包月费用,以后只要把垃圾放在门口,他就会过来拿走处理掉。 关琛高兴地接受了,还问对方会不会烧菜,以便让对方提前明白【钱能买来快乐和时间】这个朴素的道理,从而更好地踏上社会。 可惜垃圾少年除了给垃圾分类,其他会的不多——尽管垃圾少年自称从小耳濡目染,会点厨艺,但关琛一听对方来自英格兰,就摆摆手说算了算了。 等清空了所有垃圾之后,看着终于焕然一新的屋子,关琛油然产生了一种成就感。 一边用手机浏览新闻,一边吃着香蕉拉伸着肌肉,一边听隔壁小孩的哭声,关琛觉得这样的日子平平淡淡的,可真有意思。 只不过,要是有个正经的兼职工作,日子就更充实了。 关琛想着,或许下次可以找邢焰那老头问问。 第12章 播出 由于下了点雨,天气变得稍稍有些寒意。 魔都,某电影试镜现场。 一个理着平头的凶悍男人,穿着单衣,叼着烟,耀武扬威地巡视墙边那些已经穿着三件四件衣服的竞争对手,目光有些得意。 【呵呵,真正的黑道大哥,才不会被点温度打倒……嘶……今天这个角色,老子拿下了!】 男人大咧咧地回到位置坐下,然后用哆嗦的手,沿着衣襟往下,又解开一个扣子,露出贴有纹身图案的胸膛。 风飕飕地钻上钻下,男人嘴里的烟都快被他咬断了。但面上仍然不动声色,还作出【好热啊好热啊】的表情,拿钞票扇风。 众人目光复杂地看着男人,说不清是钦佩还是怜悯。 几分钟过去了,就在男人抖着脚,抱怨怎么还没轮到他进去试镜的时候,放在兜里的手机突然响了起来。 “【爱情到底是什么,我每次问你也不明了……】”幽怨哀切的歌声袅袅传出,顿时吸引了众人的目光。 男人暗道一声卧槽,硬汉可不能听这种情歌!然后看也没看联系人,连忙接起来。 “邢老师?”尽管没看屏幕,当听到对方声音的一刻,男人还是一下就把对方认了出来。 “劲竹你什么时候换手机号了啊,也不跟我说声,我这发红包都找不到人。”手机里,邢焰亲切地问候道。 被叫作劲竹的男人咧着嘴,无声地“啧”了一声,他看了看手机屏幕,上面显示的是一串没有备注的号码。 “手机前不久掉了,还没来得及跟您说。”谢劲竹说。 他的手机其实已经换了好久,原因就是因为邢焰这个恩师。 “邢老师,我这马上就要试镜了,现在真的不方便说话。” “嗳,就几句话的事情,很快很快。” “好吧,您说。” “我最近发现了一个好苗子……” “嗷——”谢劲竹哀嚎一声,腾地一下站起来:“邢老师这边轮到我进去了你讲的这件事咱们下次再说啊抱歉抱歉。” 挂了电话,谢劲竹虚脱地躺在座位上,感觉出了一身汗,身子竟然真的不怎么冷了。 他心有余悸地看着手机,觉得这个号码寿终正寝,差不多也该换了。 他之所以反应那么大,对邢焰避之不及,就是因为刚才邢焰说的那句话,已经发生过将近十次了。 简直快成了一个噩梦,他听都不想听。 邢焰是他的恩师,他是邢焰表演培训班的第一批学员,作为其中发展成绩最好、在影视行业站住脚了的他,可以说是邢焰的开山大弟子。 既然作为大徒弟,那么他为师父排忧解难,提携提携师弟,十分正常。大家抱团取暖共进共退,互相分享资源,本就是一件很不错的事情。 当邢焰第一次向他推荐了一个“好苗子”的时候,谢劲竹还很年轻,很仗义,很乐观,愿意带一带师弟,把他介绍给了几个熟识的圈内朋友。结果一号师弟进组当天,就跟导演吵了起来。谢劲竹过去给人导演赔不是,回头还被师弟好一顿鄙视。他跟师弟讲曲曲绕绕,师弟不听,还骂他没骨气。愤而退圈,不演了。差点没把谢劲竹给气死。 二号师弟没那么不懂人情世故,但自命不凡,嫌弃谢劲竹推荐的试镜都是被剩下的,觉得谢劲竹在嫉妒他,打压他,总觉得自己值得更好的地方。于是不再相信谢劲竹的他,自己跑去京城的圈子混,最后被人坑了签下卖身契,此后频繁出现在深夜档的恶趣味综艺,吞金鱼,舔癞蛤蟆。 三号师妹倒没那么气人,性格老老实实的小姑娘,说什么就听什么。但背刺起来,也不留情。本来都拿下了一个角色准备签合同了,她突然说老家爸妈给介绍了相亲对象,戏不演了,她要去结婚了。 …… 最近的十号师弟,是两年前被邢焰介绍过来的,皮相不错,表演天赋也有。 他在带十号师弟之前,就下定了决心,如果这个师弟还是不成样子,那他就不准备再当保姆照顾这些不懂事的师弟师妹了。 后来的结果,果真也没出乎他的预料。 应该说,邢焰的眼力一如既往的稳定。 十号师弟某次在剧组傍上了金主,尝到了走捷径的滋味,便再不把心思放在表演上了。 在谢劲竹的眼里,这个小师弟差不多已经废了,不能再叫作演员了。 还好一个又一个的师弟师妹带过来,谢劲竹已经拥有了相当强的免疫能力,对此不太惋惜。人终究得自个儿成全自个儿。 虽然谢劲竹很感激恩师邢焰传授了他吃饭的手艺,但十几年下来,他真的仁至义尽了。他对每一个师弟师妹操碎了心般呵护考虑,为他们擦屁股,遭人白眼,某种程度上都耽误了自己的发展。 如今已然四十多岁的他,也该考虑自己的未来了。 所以邢焰如果再来介绍推荐什么“好苗子”,他除了偶尔请客吃吃饭,其他方面就不打算照顾了。 “谢劲竹,谢劲竹在不在。”导演的助理来到走廊,传召下一个试镜者。 “这里。”谢劲竹跺了跺脚,戴上墨镜,起身走向试镜的房间。 虽说被邢焰开过光的演员,大多混得不怎么样。但谢劲竹清楚,那些师弟师妹的确是有天赋的。相比之下,他只能算努力型的笨演员。 但见识过那么多有天赋的演员泯然众人,或堕落,或沦为龙套,他不觉得演员是一个只需要天赋的职业,他也不觉得天赋压倒一切。 笨演员有笨演员的生存方法。 今天试镜的是一个黑道大哥的角色。对于这样的角色,他已经出演过几十个了,主角、配角、龙套,都演过。他几乎可以说是【黑道电影的钉子户】了。虽说固定了形象,不利于在其他类型的电影有所突破,但好的一方面可以旱涝保收,他演黑道电影可以演到老。 但每一次试镜,他都全力以赴,不敢掉以轻心。 谢劲竹从踏进房间的那一刻开始,浑身因不知是寒冷还是紧张而紧绷颤抖的肌肉,瞬间松弛了下来。 每当这时候,他总能想起邢焰以前课上说的: 【任何演员在表演之前都会紧张,任何演员都会有不安全感。但演员需要某种程度的自恋和自信,上了舞台,只管相信自己做足了准备——前提是真的做了准备——然后把它们发挥出来,就可以了。至于接下来的,就交给上天。】 谢劲竹呼出一口气,进去后在屋子中央的椅子坐下,面对着录像机和导演制片们,他先是做了自我介绍,然后说了想要饰演的角色。 导演听到之后,笑了一下,脸上露出听到了意料之中回答的表情。 然后谢劲竹就开始演。他一共表演了三种风格的黑道大哥。一种是他以往电影里扮演过且获得过成功的,一种是按照导演之前作品所展现出来的风格特意定制的,还有一种是现实中他观察到的真正的。 他觉得自己表现不错,导演和制片看起来也还算满意。 “感觉怎么样?” “还不错。”谢劲竹笑了笑。 只是等他说完,才意识到,经纪人今天根本没来。 到底是谁,在他跟他搭话? 他脖子僵硬地转了过去,一脸看到鬼的样子: “……邢老师。” 邢焰慈祥地拍了拍谢劲竹的肩膀:“不愧是我最杰出的学生!” 黑道大哥专业户谢劲竹,一下子感觉腿都软了。这是印刻在基因里的本能,人在感觉生命遭受危险的情况时,会陷入僵直状态。 “现在有时间聊聊了吧?”邢焰问。 谢劲竹无奈地点了点头,和邢焰互相搀扶着在走廊的空位坐下。 邢焰:“这次真的真的遇到了一个好苗子。” 谢劲竹点头:“嗯。”——你哪次不是这么说。假如你不推荐好苗子,只推荐天赋平平肯脚踏实地的学员,说不定咱们邢家班早就壮大了。 邢焰:“他是天生的演员料子,这么多年,我只在几个人身上看到过这种感觉。那几个要么已经是金牛影帝,要么已经提了名,也快拿奖了。” 谢劲竹点了点头:“嗯嗯!”——这样的评价还是第一次听到,看来邢老师也知道我不想再带人了,所以夸大其词好引起我的注意。可惜啊可惜,我是不会重蹈覆辙的。 邢焰:“他叫关琛,你星期六早上有空的话,来班里看一下他的表演就知道了。” 谢劲竹连连点头:“嗯嗯嗯!”——星期五要不要旅游呢?算起来好像很久没有去野营了。 邢焰:“不过他现在也还在学习,你不用太照顾他,只要带他到剧组里转转,偶尔推荐些试镜,不成功也行,就当长长见识。” 谢劲竹用力点了点头:“不行啊。”——这可不行啊。 “……”邢焰不知道自己是看错了还是听错了。 谢劲竹无奈地叹了一口气,说:“邢老师,我接下来一年可能都没时间带人了。我跟我经纪人一起弄了个工作室,自己都要顾不过来了。您把师弟往我这送,这不是耽误他们吗?” 邢焰这种人老成精的家伙,哪能不知道所有不一口答应的话,都是在婉拒。 邢焰眼睛里各种情绪涌动着,从疑惑到愤怒,再从愤怒到平静,最后从平静到愧疚。他勉强笑了笑:“也是,说得也是。” 谢劲竹也很难受,但过往的现实教训,让他忍住了心软。 邢焰把谢劲竹敞开的衣服扣子一个个扣好:“你快回去休息吧,大冷天穿这么点,别冻着了。表演也不要松懈,邢焰表演班的招牌,就靠你撑着啦。” 谢劲竹鼻子突然一酸。 邢焰最后轻轻拍了拍谢劲竹的肩膀,转身走了。 看着邢焰仿佛一下子苍老的背影,谢劲竹的心头被浓浓的愧疚所占据。 为了给心爱的学生想出路,这么冷的天里,邢焰还匆匆赶来他这里,亲自当面劝说。 他的拒绝,一定让这个老人很是失望吧。 谢劲竹抿了抿嘴,差一点就开口挽留了。 真的是差一点。 实际上“等”字已经抵达了舌尖,几乎要脱口而出了。 只不过比他还要快一点点的,是导演助理。 “接下来是【隔壁老板】角色的试镜。一号到五号,一起进来吧。” 垂垂老矣的邢焰突然挺直了腰板,叫着“我是四号,我是四号。”然后以一种老人极其少见的速度,快步朝导演助理走去。 谢劲竹咬牙切齿。 原来根本不是什么当面劝说,只是刚好遇到而已! 真是个老演员! 差点就上了他的当! 谢劲竹回到家里,泡了个热水澡,好好吃了顿晚饭,一身的寒意才彻底缓过来。 虽说网络发展,现在电视越来越成为了一种装饰品。但一个人独居的时候,开着电视,总能让空荡荡的家显得热闹。 谢劲竹一边听着随机挑到的频道在放,一边捧着书阅读,不知不觉,慢慢地就倒在沙发上睡着了。 独居的人在沙发睡着,是不会有人过来叫醒,或者盖上一层被子的。 那种【在沙发上睡着、第二天在床上醒来】的超能力,更是只有童年时才会发生。 当谢劲竹被冷醒的时候,时间已经过了凌晨。 他啧着嘴,准备回房间里去睡觉了。 突然,他注意到了眼前正在播放的节目。 节目的名字读起来很不正经,放到深夜时段,更是让人想入非非。 正当谢劲竹觉得这个节目是个低俗节目的时候,屏幕上,突然跳出了两行触目惊心的白色大字: 【正当工作人员离开王先生的家里,结束拍摄,准备返回电视台的时候,一个小孩慌忙地向我们跑来,想要寻求帮助!】 背景音乐猛地变成了类似《法律进行时》的音乐。 谢劲竹拿着遥控器的手一下子顿住。 屏幕里,工作人员一边指派着谁报警,一边随着小孩的引导奔跑。镜头一顿晃动,紧张的氛围做的很浓。 谢劲竹也不急着进去了。 终于,三个人跑了一会儿。 小孩突然指着前方的某个人大喊:“就是他!” 那个被小孩指的人,一下子慌张了,头也不回地想落荒而逃。 谢劲竹看得很急,恨不得飞奔上前一脚飞踢,把那个对小孩下手的人渣踹倒。 也不知人渣是知道了自己难逃落网的命运,或者是有什么做坏事的底气,他竟然在路边坐下,不跑了。 节目组三人连忙上前对峙,想要拖延到警察赶到。 附近的巡警很快就抵达了现场。 眼看着坏人就要落网,结果对面一解释,节目组才知道闹了乌龙。 原来是个误会。 对方只是卖书的,只不过卖的偏艺术了点。 这时候屏幕里显示出了这个卖书青年的名字和年龄。 【关琛,27岁】 谢劲竹被乌龙一搞,对这个节目也好奇起来了。困意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消退,他坐在客厅,准备把这个叫作《今晚可以去你家吗》的不正经节目看下去。 只不过他突然感觉屏幕里这个名字隐隐有些熟悉。 “老爷子说的那个学生叫什么来着?” “好像……也叫关琛?” 第13章 王炸 原本谢劲竹还不确定两个同音的关琛,是不是同一个人。 但接下来,节目组工作人员通过那本《诗意的身体》,道破对方演员的身份之后,谢劲竹就清楚电视里这年轻人,多半就是他那个还没见面的麻烦师弟了。 谢劲竹立马调整坐姿,带着面试的目光,打量屏幕里的关琛。 先看外表。 在他们这一行,【运气】、【背景】、【智商】、【学识】、【才华】,哪一张牌单出都是死局,拥有两张或两张以上才能在站稳脚跟。然而拥有【外表】,无论抓到其他什么牌,合起来都是炸弹。 谢劲竹看着关琛即便素颜也堪比偶像的面庞,在心里暗暗估价,如果关琛也学十号师弟一样不想努力的话,行情应该不错,至少得是身价五千万级的老板才能包.养。 外表看完了再看气质。 气质在表演行业不是一种玄而又玄的东西,它是由眼神、肢体和某些下意识的小动作组成。能反应一个人长期处于什么样的环境。 谢劲竹为演好道上的狠人,专门去动物园观察过那些狮子和老虎。不是关在笼子里的那种,而是放养在一片区域,游客需要开车进去的那种。他曾隔着一层玻璃,跟扑过来的狮子对视过。当时那只狮子的眼神,和现在隔着镜头的关琛的眼神很像——只要你走出文明的保护区,你就是我的猎物。 这样的眼神让人只想感恩文明,不必和这样危险存在为食搏命。 谢劲竹啧啧嘴,觉得就凭这野性气质,就值得关琛的行情再往上涨涨。 “这不仅有中途跑路的可能,还可能去了剧组也到处惹麻烦。扣分扣分。”谢劲竹回忆起了不好的往事,当即给关琛扣了两分。 屏幕里,节目组向关琛发起了采访请求,想去他的家里进行拍摄,关琛没什么犹豫地就答应了。 当节目组叫来出租车之后,关琛杵在车门边上,一动不动。 节目组问:【怎么了,是不是有什么忘了。】 关琛摇摇头,说:【我想看看这个车门会不会自己打开。】 “这是在干嘛?在强行搞笑?还是想体现自己没有常识,分辨不出来普通出租车和豪华出租车的区别?”谢劲竹最看不过这种卖傻式反应。 小粉丝们觉得这样子的艺人好单纯,好可爱,好萌好萌。他却受不了这种,只觉得恶心。 “扣分!扣分!”谢劲竹大叫着又给关琛扣了三分。 到了车上,关琛也不说目的地,只是在每个路口和红绿灯前,【往左】、【往右】、【直走】地指挥司机。 节目组在车上也没闲着,问关琛:【为什么这个时间点出来卖书?】 关琛强调:【我不是卖书,我是在交朋友。我跟这些书的缘分已尽,出来只是想给它们找合适的新主人。】 “吹牛。”谢劲竹嗤笑一声,给关琛又扣一分。 一个人爱不爱书是能看出来的。 关琛身旁的那个黑色大塑料袋,跟拾荒者的袋子几乎没什么区别,里面报纸、小卡片、广告传单胡乱丢了一堆。他把书装在这里面,简直一点都没有说服力。 车子抵达了目的地。 镜头简单地拍了一下房子的外貌,没有过多介绍周边的环境。但谢劲竹还是认出了这个地方,是外国人聚集区。 众人下车之后,关琛几次三番以【宅男】为由,表现出很不靠谱的特质。比如不知道走廊灯坏了,不熟悉自己家的门牌号。 等到看到一屋子的垃圾之后,谢劲竹惊了。宅男的屋子是什么样,他不是没见过,但乱成这个样子,他第一反应多半和导演一样,想要报警。 然而关琛又说自己是宅男,乱成这样十分合理。 “合理……个头啊!”谢劲竹觉得关琛可能有病。 这当然不是骂人的那个有病——他就算想骂关琛,也只会用白痴蠢货这些更温和的词汇——他怀疑关琛有什么心理疾病。 说话不牢靠,好端端的一个华夏人偏偏住到那么偏远混杂的地方,又不擅长记事,把正常人觉得奇怪的事情当作正常……疑点颇多。 甚至关琛坐在垃圾堆里、把烤肠吃得津津有味的吃相,落在谢劲竹眼里,也都诡异到了极点。 “邢老师,不是我不想帮你啊,”谢劲竹把手机放下,分都不打了,“这种集一号、五号、六号、十号于一体的师弟,我是真的帮不了了。我还想活着,原谅我吧,邢老师。” 正当谢劲竹准备关掉电视,然后建议邢焰把关琛送去精神科就诊的时候,节目导演和摄像师走进了屋子,镜头也从关琛吃饭的诡异画面,扫向了屋子的四周。 然后,两面墙的书籍便突兀地出现在画面里。 镜头里的导演倒吸一口冷气。 谢劲竹也倒吸一口冷气:“竟然用这个当墙纸,果然很不正常啊。” 只不过当导演把手伸进“墙纸”的时候,谢劲竹才惊讶发现,原来这些书都是真的。 之前看似吹牛的话,很可能不是乱说。看书是真的有在看书的。甚至家里书多放不下,所以才转手一些旧书。 房间里乱糟糟的一片,就书柜就干净得很,看起来对书很爱护的样子 【啊,油滴下来了。】画面里,关琛吃包子的时候,包子里的汤汁沿着下巴滴了下来。他手忙脚乱的想要接住,无奈身边又没有纸巾,他迅速拿来一本书垫在下巴下面,看着油滴答滴答落在书的封面,顿时松了一口气。 “……”谢劲竹觉得这个人不对劲! 对待书的态度太矛盾了。 他也不急着走了,泡了杯茶,继续把节目看下去。 镜头跟在导演边上,扫视了很多书,有各种类型的。抽出几本,里面都有被做阅读笔记,写在空白处的心得,字迹也很统一。 导演问关琛,有没有推荐的书。 关琛说:【《刑法》。】 谢劲竹以为关琛又来搞笑了,结果他还没来得及给关琛扣分,就看到屏幕里, 关琛那一身张扬野性的气质,好比是鲸鱼吞水般,顿时一收。下一秒,他仿佛化身成了一个在一线奋战多年的老刑警,耷拉个眼皮,视线聚焦在仿佛很远又仿佛很近的地方,喃喃自语道: 【我很喜欢法律,因为我认为法律是人类发明过的最好的东西……】 谢劲竹头皮一麻。 他演过那么多黑道大哥,其中自然有大哥跟刑警打交道的戏份。他在给角色做准备的时候,托关系请朋友介绍了现实里的刑警,想问他们些问题。当时来了两个,一个年轻的,一个老的。年轻的那个比较积极,问题基本上都是年轻的在回答,老的那个疲懒地刚坐下就想睡觉,随意的几句话,让谢劲竹不敢放肆。 现在关琛的感觉,就跟那个老刑警给他的感觉很像。 让人,不敢放肆。 现在的关琛给人的危险感,不是一只饥饿的狮子。而是一只身经百战、执行过艰难任务的猎犬。 【在我眼里,人是神性和动物性的总和;就是他有你想不到的好,更有你想不到的恶,没有对与错,这就是人。】关琛的双眼里有疲惫,有麻木。仿佛看遍了最深沉最黑暗的人性,他已经对人性这种东西,不抱太高的期望。 关琛一边说着话,一边自然地调整着身位和角度,让灯光从斜上方照下来,衬出立体的五官,以及明暗交错的神情。 一种电影感油然而生。 恍惚间让人忘了现在看的是综艺。 【……法律更像人性的低保,是一种强制性的修养。它不像宗教要求你眼高手低,就踏踏实实的告诉你,至少应该是什么样儿。又讲人情,又残酷无情。】关琛看了镜头一眼,半阖的眼完全睁开。里面虽然有疲惫和麻木,但也有一种韧劲。 这一眼,警告着所有人不要试图挑战法律。 不然他作为国家的猎犬,顺着气味和血迹,追踪到死也要把对方死死咬住。 屏幕里,听完了“推荐理由”,导演和摄像久久都没有说话。 半晌才【说得真好。】,让气氛重新回到了综艺节目的频率。 谢劲竹却无心再听了。 他看着屏幕里又变回野蛮狮子的关琛,回想起了老爷子白天对关琛表演天赋的评价。 “原来不是夸大其词……”谢劲竹感慨着。 【外表】、【才华】、【学识】,三张牌拿在手里,只要不作死,关琛出道后基本不会寂寂无闻了。 屏幕里,导演问关琛是哪里毕业的。 关琛用很漫不经心的语气回答,说是云缦大学。 “云缦大学……”谢劲竹沉默了一下。 好嘛,再加一张【智商】。 王炸。 第14章 决心(为盟主易翊天加更) 【那你现在还有在表演吗?】 【大概是没有了。】 面对导演的疑问,屏幕里的关琛是这样回答的。 他说话的时候一脸平静,没什么苦衷。就好像表演这件事本就与他无关。 让人看了只觉得惋惜。 谢劲竹因为提前从邢焰那里知道了答案,知道这个师弟没有真正放弃表演,所以并不怎么惋惜。 谢劲竹叹了一口气,是作为“笨演员”而叹的。 有天赋的人真是霸道,哪怕随随便便录个综艺,都能找到机会发光发亮,炫耀才华。 就凭关琛刚才那一段独白,以及那几分钟所展现的灵性,如果剪下来当作自荐视频发给导演或制片,足够让很多业内人士注意到关琛这个人,并记录在案了。 事实上也不用这么麻烦。单单是前半段《法律进行时》的乌龙,加上反差很大的居住环境,和名校毕业生身份,取一个【差点被警察逮捕的他,竟然是从名校毕业的,毕业后靠卖二手书生活,原来是因为……】的标题,足够让这部分内容在网上传开。 一些机灵的经纪公司,怕是马上就会来跟关琛签约。 谢劲竹觉得手握“王炸”的关琛,根本不需要他带。 把手机一丢,谢劲竹起身去上了个厕所。 等回来再看的时候,导演正在书柜前,翻着一本叫作【成为影帝的第一步】的笔记本。 笔记本里的内容统统打了码。这也正常。等关琛将来出了名,这笔记本里的心得,是可以开班收徒,或者出版卖钱的。 谢劲竹不得不佩服,高材生不愧是高材生,很有头脑,这么早就在布局以后了。 导演拿着笔记本一边看,一边惊叹连连,偶尔还不得不闭上眼睛消化一番。想必里面写了很多干货。 “这么神秘。”谢劲竹都好奇了,想着要不要以大师兄的身份,去讨来看看。 不远处,关琛在低头玩着报纸。 谢劲竹总感觉关琛在用报纸包着什么很可疑的东西。 镜头随意地扫着周围,停留在地上的时候,几张纸出现在镜头里。纸的上面是些零碎的文字,像是关琛随手想到什么,就随手写了下来。 谢劲竹自认文化水平不高,读不出太深奥的东西,但看着写在纸上的文字,也能感受到其中的伤感和阴郁。 镜头抬起来了。画面里关琛一边翻着自己的笔记本,一边拍着桌子哈哈大笑,说自己真有意思。 “……”像是同时看两部风格不同的电影。谢劲竹很难把屋子的主人,和眼前这个关琛联系在一起。 就在谢劲竹十分阴暗地揣测,关琛是不是在表演一个【性格狂放的人】的时候,关琛自己就把他相较以往有所变化的原因讲了出来。 【七天前,我碰到一场大火。】 和之前推荐《刑法》时的独白不同,这次关琛在说话的时候,没有往里面增添太多的东西。 没有节奏,没有韵律,也没有表演。 他就只是在说一件事,没有起伏、没有情绪地说着自己的遭遇,仅此而已。 画面一切,场景突然从安静昏暗的房间,来到了忙乱的室外,出现在镜头里的,是一栋燃烧的公寓楼。 窗口映着深沉的红色,在漆黑的夜里无比刺眼。 滚滚浓烟隐藏在夜色里,往天空升腾。 周围不断有人从四面八方赶来,仰头看着楼房神态各异。 拿着手机拍摄的路人,一边往近处跑,一边喘着气介绍情况。他说自己凌晨三点半的时候刚从酒吧散场出来,突然看到有片天空映着橘红色的光,地上零零散散好几个人都往那个地方赶,他也跟着跑了过来,然后看到了这样一个火灾现场。 靠近楼房的地方,汇聚着一大片赶来的路人,他们仰着头,不住地朝着火的公寓呐喊:【快起来!着火了!快起来!】 站在一旁的老太太哀叹一声,满是焦急:【这大晚上的,人都在睡觉,哪里来得及跑哟,真是造孽啊!】 周围其他楼的居民不断醒来,加入了呐喊。一起试图把楼内可能的、没听到的居民喊醒。 消防车赶了过来,紧促的鸣笛声由远而近。 消防员刚走下来,突然一个披头散发,身穿睡衣,抱着婴儿的年轻的女士跑了过来。她跺着脚朝消防员哭喊:【有个人冲进去了啊!你们快点去救他!快点去救他啊!他进去很久了!】 周围刚来的人群惊讶不已:【有人跑进去了?】 一个来得早的市民立即大喊:【那小伙子了不起的!救了好几个人!】 【听说他一扇门一扇门地拍过去,把人喊醒!】另一个说。 【有的人昏过去跑不动了,他就把人背下来!】还有人补充。 【说是让他不要再去了,他不听……唉……】 大家七嘴八舌地让消防员不要忘了把那个小伙子也救出来。 屏幕下方出现一行小字,介绍着大致情况。 说这场大火在凌晨三点发生,火势燃烧得很快,此时大部分居民都在睡梦中。这时候有个年轻人出现,跑进楼内,挨家挨户地将人喊醒,还提醒大家,用湿毛巾掩住口鼻,匍匐前进,不要站起来跑。当有老人或小孩跑不动的时候,他将其背下楼后,毅然再次返回楼内,试图将楼内居民唤醒。 因为这个年轻人的举动,这场火灾极大地减少了居民的伤亡。 最后出现在屏幕的一行字,是:【当消防员将这位见义勇为的年轻人找到时,他已经陷入了昏迷。经过医生判断,吸入大量毒气的他,脑部或有损伤,恐怕很难苏醒,即便醒了也难恢复成为正常人。】 就在谢劲竹为那个勇敢的年轻人感伤的时候,他突然想了起来,自己是在看一个叫作《今晚可以去你家吗》的综艺节目,怎么看着看着画风就变成纪实节目。 除非……! 谢劲竹的脑海里,突然想到了一个可能…… 这时镜头一切,画面出现了医院。 节目组的工作人员找到了一位护士,打算问些火灾现场见义勇为的年轻人的问题。 护士说:【他昏迷了四天,各种指标显示情况都不太好,但第五天,他突然醒了过来。教授和主任都说是第一次见到这种情况。除了情绪低落、变得不爱说话以外,身体并没有什么后遗症。】 工作人员问:【可以说说他叫什么名字吗?】 护士说:【他叫关琛。】 …… “!!!” 谢劲竹觉得自己整个人像是被电过了一遍。 屏幕中,那个昏暗、狭窄、凌乱的屋子里,关琛就那么平静地描述着自己:【(我)昨天才出院。医生说我很幸运,差点就成了植物人,醒不过来。】 然后关琛开始说昏迷时的梦,说自己失败的前半生。说得那般漫不经心,语调平和,仿佛在陈述另一个人的人生。 但是在温情的背景音乐里,这种类似“旁观者”的叙述,是显得那么令人动容。 谢劲竹捧着纸巾,哭得稀里哗啦。 【我运气好,算是捡回了一条烂命,昏迷了三天醒过来,没什么后遗症。出院后我想过了,我要做一些跟以前不一样的事情。比如我想要交朋友,交很多朋友。我想要离开这间小屋子,去其他的地方。】关琛解释着自己经历了生死之后,决心过上和以前不一样的人生。 “好!”谢劲竹啜泣着给关琛鼓掌。他不仅释然了关琛前后反差巨大的变化,甚至还很支持鼓励。 他今天听了三遍关琛这个名字,分别出自三个不同人的口。 一次是邢焰说的。 一次是关琛自己说的。 一次是护士说的。 每听一次,关琛的形象在他脑海里,就会发生一次转变。 如今的关琛在谢劲竹心目中,不再是拖后腿的麻烦师弟,也不是可疑的精神病患者。 而是一个拥有绝佳才华、极高智商、心地善良、堂堂正正的男子汉! 这样的关琛,他相信绝对不会像一号到十号的师弟师妹们那样处处给他惹麻烦。 “终于……十几年了,邢老师终于靠谱了一回……”谢劲竹很激动。 看着播放结束了的电视,看着已经深夜的时间,想着这时候联系邢焰这位老人家,恐怕不太道德。 他按捺住激动的心情,琢磨着,今天是星期五,明天就是星期六,而邢焰说过关琛会在星期六早上去上课。 谢劲竹打定主意了,邢焰拜托他帮忙的事他接下了。 只不过,可以预见的是,这个节目过了今晚,关琛很有可能吸引到那些大公司的目光。 如果关琛想去那些大公司,他会帮忙推销,必不能让师弟吃亏。 在谢劲竹心里,关琛已经是他的预备小弟了! 第15章 第二课(上) 星期六的早晨,风和日丽,天朗气清。 重返旧地,望着眼前熟悉的场景,关琛一脸凝重。 虽然有小熊的热心帮忙,他额外获得了大量练习,但短短六天,想要一蹴而就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这根本不可能。 但是正如电影《饮食男女》里讲的那样:【我要把这张离婚证书把它裱起来,挂在厕所的墙上。】 他也把云缦大学的毕业证书裱起来,挂在了客厅的墙…… 正如电影《饮食男女》里讲的那样:【人生不能像做菜,把所有的料都准备好了才下锅。】 关琛可没想过,生活里的意外会因为他没做好准备,就好心放他一马。 想要不被意外击倒,唯一办法就是不断变强。 【预备——】 一个小豆丁斜跨着书包,撒腿追赶着公交车。 关琛脚步声的靠近,脸色越发认真。 当小豆丁出现在关琛余光里的时候,早已蓄势待发的关琛在心里大喊一声——【跑!】 然后甩开手臂,朝前飞奔而去。 以公交车站牌为终点。当关琛手摸到站牌停下,回头看去,小豆丁已经落后他十多米了。 “我已经这么强了么?”关琛握了握拳头,喃喃自语。 下一秒,他像体育动画的角色夺得了全国大赛的冠军一样兴奋地挥了挥拳头。 看着远处速度逐渐放慢的小豆丁,关琛沉默片刻,然后抬起一只脚踏在公交车的台阶上,让车门关不了。 公交车司机想走却走不了,只能不耐烦地问关琛:“上不上?到底上不上?” 关琛置若罔闻,弯腰系着鞋带。 等着小豆丁气喘吁吁地跑来,关琛才收回腿,掸了掸他珍视的灰色运动服套装上的灰。 小豆丁明白关琛帮他拖延了发车时间,于是感激地想对关琛道谢。但他刚要开口…… “你还未够水准啊。”关琛居高临下,轻蔑地看着小豆丁。 “……”小豆丁呆住了。他隐隐有种错觉,总感觉对方有可能、或许、大约是为了说这句话,才特意等在这里的…… “GoodGame。”关琛挥了挥手,留下呆滞的小豆丁,转身哼哼哈哈地走远了。 看着远方的云朵,关琛觉得今天天气不错,心情也不错。 六天的训练没有白费,汗水是不会骗人的。关琛觉得自己已经拥有了小学五年级学生的速度。 “二年级已经没有敌手了。下一个目标,就定在四年级好了。” 怀着好心情,关琛在公园附近的一家茶餐厅吃了早茶。吃完后看看时间,差不多该去上课了。但是一想到刚才战胜了人生的一大挑战,关琛觉得理应奖励自己。 就……奖励自己一套哑铃好了。 关琛吃完了早餐,没有马上就走,因为电视剧马上要开始播了。 从前天开始,他每顿早餐吃完,就要蹭着餐厅的电视看会儿电视剧。这个时间段播的剧普遍集数惊人,动辄上百。 关琛上辈子隐约听说过这种【早上播、集数大】的电视剧,在RB那边叫作晨间剧。没想到这个世界的华夏竟然也有。 对于【集数=注水】观念很深的关琛,起初差点被一百多集的数字吓退。好在他坐下吃顿饭的功夫,发现一集时长也就十几分钟。 关琛今天等的这部剧,已经放到了第142集。内容讲的是一个意外失去双亲的普通姑娘,在成长的过程中,不断给周围的人们带去光明与快乐的故事。 一开始,关琛拿出学习的态度,很好奇这样一个身无长处,除了漂亮其他什么也没有的主人公,怎么合法地生活。 后来关琛发现自己根本学不了。 因为剧里面出场的每个人,都很像好人。即便有使绊子的坏人,接下来不是被女主角净化了,就是埋藏苦衷,在下一集就会被洗白。 只要不断遇到好心人,就可以顺利成长、走出困境、收获快乐吗?学到了学到了……个屁!这根本不现实啊,世界上哪来这么多好心人让你遇上啊!关琛在心里咆哮着看了一集又一集,最后不仅什么都没学到,而且还出不去了,每天都要追剧。 如果不是小熊打来电话问他怎么还没到,关琛今天也要看完电视才会离开。 “迟到了?”关琛看了看时间,发现已经迟到了十分钟。但他有丰富的迟到经验,一点也不着急。甚至不迟到的话他还不习惯呢。“我在路上了,很快就到。真的真的。” 关琛挂断电话,不舍地看了一眼电视,走出餐馆,走进地铁站准备去上课。 一路上,关琛陆续发现有人在悄悄看他。 上星期坐地铁时,虽然也有人看他,但那是担忧他性命,怕他随时死掉。 这次的目光,关琛敏锐地感觉到是一种里里外外,从上到下的凝视。 他感到有些奇怪,迅速分析了一下。 今天出门的时候他是有洗漱过的。 他今天的运动服套装,不会有【下面开了门】这种事情发生。昨天让垃圾少年带他去自助洗衣房洗过的,没有汗味,也没有染色。 今早的训练也没有把自己练吐,战胜了劲敌,而且还美美地吃了一顿早饭,气色看起来应该很好才对。 分析了一顿,还是想不通为什么有些人在偷偷看他。 如果是以前,他就直接上去用“你瞅啥”打招呼当开场白了。 这一世就不一样了。关琛跃跃欲试地拿出手机,有点兴奋,以为【人生必做100件事】计划表的第一件这么快就有机会完成。 但关琛从地铁站到培训班,一路都没人来搞他。实在有点可惜。 抬头看着邢焰的表演培训班的招牌,关琛一时有些感慨。 【还是很好奇电视剧啊……】 关琛很好奇女主角接下来还会遇上什么品种的好心人。 一边想着,一边上了楼。 推开玻璃门,再一次来到了表演班。 这次来的目的,跟上次来时不一样。连带着两次心里的感觉,也很不一样。 上次他是来索回学费的。进了门,目之所及的物品,都曾被他暗暗估过价;那些艺术风格的室内设计,都被关琛考察过能否用【消防问题不合格】来威胁…… 这次他是来学习表演的。 这里就像是一个命运中转站,是酝酿人生转折点的地方。 来到这里的学员,无论他们昨天在餐厅后厨打杂也好,在办公室加班也罢,当他们今天跨进这里的时候,都只有一个身份,那就是想成为演员的人。 可以说正因为有这个地方,他们才会愿意暂时低头挨上司的责骂,或委屈待在家中遭亲人的呵斥。 关琛羡慕这样的人,也想成为这种,为一个目标努力奋斗的人。 当然小熊除外。 她明显是被前身忽悠来的。 “你怎么才来呀,”从教室走出来的小熊看到了关琛,连忙跑过来,“而且又穿成这样!” “这是我的幸运套装,每次穿都有好事情发生。”关琛随便解释了一下,举起手里的塑料袋,说:“表演服我带来了,上台前穿上就行了。” 然而关琛看到小熊身后,三三两两从表演教室走出来的学生,他还以为自己来晚了,问:“已经结束了?这么早就放学了?” “怎么会。现在是休息时间,等下才正式上课。”小熊解释:“刚才是邢老师以前的学生过来了,就安排了一个讲座,分享拍戏的经验。好像还是第一批学生,是我们的大师兄。” “那老头还真的能教出演员?”关琛有些惊讶。 小熊也一脸没想到的样子,说:“好像还不少哩。那个大师兄说,他们师兄弟几个,就是靠着互相帮助,在能在圈子里闯荡的。他还说,他最喜欢提携师弟了,十几年来,几乎每年都有学员被他推荐机会。他还说圈子里很险恶,就算是大公司,也会在合同里动手脚。他最看不起那些人,他的工作室就没有这种破事……” “慢着。”关琛让小熊打住:“你怎么说得像在念广告?” 小熊一脸茫然地摇了摇头:“我不知道呀。他刚才就是这么说的。说了五遍还是六遍,我听多就记住了。” 第16章 第二课(中)【为盟主乖张丶加更】 “那个大师兄好像走了诶。” “别管什么大师兄了。”关琛双手张开,缓缓打了一套太极,“我们第几个交作业?” “不知道啊。第一个?”小熊也双手张开,搓麻将切西瓜一样推来摆去。 表演课已经开始,依然是学员们两两一组,开始面对面做课前热身。一个人做动作,另一个人进行模仿。 “你不多看看剧本?万一忘词了呢?”关琛张开嘴,假装打了个哈欠。 “忘词了我就……ha——”小熊也张开嘴,打了个真的哈欠,“……硬着头皮演!即兴搞笑!” “你对自己是不是太自信了点?”关琛有心提醒小熊,上星期他搬出汉尼拔之后,小熊直接僵住演不下去。但一想到今天是喜剧课题,小熊拥有得天独厚的优势,再加上近乎量身定做的角色,说不定她还真能临场搞笑。 “如果我演不下去……就说明我的头皮还不够硬!哈哈。”小熊讲了个冷笑话,似乎觉得自己很幽默,说完还悄悄打量着关琛的表情。 关琛假装没听懂,面无表情地趁机拉伸肌肉。 “我刚刚讲了一个笑话啊!”小熊连忙提醒笑点所在:“硬着头皮只是一个形容词,但是我把……” “够了够了,你在干什么?”关琛一脸震惊。 “我在跟你解释呀……” “解释笑话,这是犯了讲笑话的大忌啊!”关琛沉痛道,“它让原本就不好笑的笑话,变得更不好笑了。” “!” 关琛一边躲着拳头,一边觉得让小熊临场发挥还是太危险了。只有不觉得自己在搞笑的熊郁,才是最好笑的。 活动着身子的关琛,注意到学员们或明或暗地在打量他。 上星期他因为和小熊组成搭档,也曾被悄悄打量。但今天不一样。 有些学员原本自顾自热身,没注意关琛,但被边上的人小声说了什么之后,像是被传染了一样,也用一种说不出来的眼神看过来。那眼神里既有惊讶,也有钦佩,同时还有在打量了关琛之后,浮现脑门的“就他?”的疑惑以及轻蔑。 “你混过去去打听打听,他们在说些什么。”关琛指挥着小熊。 小熊却知道原因,她说:“应该是说节目啦。” “什么节目?”关琛疑惑。 “你让我看的那个节目呀,叫《今晚去你家》还是《今晚来我家》什么的。” “已经播了?” 关琛有些明白,为什么今天走路上,那么多人会看他了。 同时他感到有点奇怪。那个节目不是一个即将扑街的节目吗?怎么搞的那么多人都像看过了一样。 “昨天网上都传了一天啦,转发好几万。”小熊笑着拍拍关琛的手臂,“你还挺厉害的嘛。” 这声夸赞既因为录制的综艺片段在网上达成转发过万的成就,也因为关琛见义勇为的事。 关琛低垂着视线,没有说话。 他也觉得前身挺厉害的。 【不厉害的人,可没资格当我关琛的榜样。】 关琛想到这里,更卖力地弯腰拉筋了。 小熊一边跟着拉筋,一边闷闷地反驳:“热身不是这样子的啊……演员不是这样热身的啊……” …… 热身结束,邢焰让大家在位置上坐好,马上就要开始上课了。 关琛依旧在上次的座位坐下,但小熊这次跟在边上,坐到了他旁边。 课一开始,按照惯例,先检查作业。然后邢焰会在点评作业的同时,传授表演的心得和经验。 邢焰在前排的位置坐下,拿起点评的本子,问大家:“谁第一个?” “我们先。”尖子生徐文杰当仁不让地举起了手,然后携搭档站上了舞台。 其他人似乎对此司空见惯。 关琛清楚自己的真水平,因此心态放得很平,也期待地看着可谓是课代表的徐文杰。 但在徐文杰心里,他清楚自从上星期开始,他已经不是“课代表”了。虽然这个课代表是他自封的,但看过关琛的表演之后,他也没那么厚的脸皮再将它背负。 徐文杰转头,看到角落里关琛的眼神,他在心里发了狠,势必要一雪前耻。 这股决心果真延续到了表演当中。 使得他表演的每个动作和表情都很用力,给人非常夸张的感觉。 一场戏下来,徐文杰觉得自己脸部的肌肉都有点酸。亢奋的心情还没冷却下来,他觉得自己演得还挺好。 场下,邢焰沉默片刻,挥挥手让两人先下去。 然后他走上舞台,直接开始点评和讲解。 “今天我们说说喜剧这个类型。”邢焰环顾学员,问:“有谁知道,喜剧和正剧的区别是什么?” 徐文杰很踊跃,刚一坐下,就立马转身举手。邢焰点了他。他答:“创作目的不一样。喜剧是让人笑,正剧则不一定。” 邢焰又问:“那么站在演员的角度去看,喜剧和正剧的区别是什么?” 大家先后回答,有说是表演时的力度,也有说是心态。 关琛在心里也揣度,喜剧和正剧有什么区别。觉得大家的回答都挺对。 邢焰听了一圈,最后忽略了小熊举得快戳到天花板的手,视线落在她边上的关琛。 面对邢焰的视线,关琛缓缓摇了摇头,说:“没想出来。” “对。”邢焰满意地点点头,向大家公布了答案:“喜剧和正剧没有区别。” 关琛歪着头:“?” 小熊一脸赞叹:“厉害!” 徐文杰扭头咬牙切齿:“可恶!” 邢焰继续讲:“人类会哭泣,会爱,会害怕,会笑,会愤怒,在这些情绪里,有哪个情绪比别的情绪更重要,或者更特别?没有,它们都是平等的。 “所以,我们作为演员,不是去演喜剧,我们不是去演正剧,同样的,拿到其他题材的剧本时,我们也不是在演悬疑、恐怖、爱情、温情、这些被划分出来的类型片。 “我们表演的是真相,是角色当下的现实。” 学员们有的若有所思,有的恍然大悟,有的拿笔记下。 “什么是当下的现实?我们拿到一个角色。这个角色可能有诸多缺陷,十分可笑,但我们饰演一个角色,等于进入了这个人,成为角色。然后,你会笑你自己吗?难道你会觉得自己很好笑吗?不会的。”邢焰视线瞥向小熊。 小熊敏锐地注意到了这一眼的情绪,于是立马挺直腰板,暗自开心。她觉得自己像优等生一样被重点关照了。 邢焰败下阵来。 “记住,你不是去把这个笑话演出来,你是要演出那个瞬间的现实。观众如果看了会笑,那也是自然而然地笑起来。扮鬼脸、做出夸张表情,是比较低级和偷懒的演法。”邢焰盯着徐文杰,对他刚才用力夸张的表演进行点评。 徐文杰羞愧地点了点头。 看看!邢焰想用视线提醒小熊。 小熊明白了什么,然后笑得更自信了。 “……”邢焰沉默片刻,对小熊说:“下一组就你吧。” 第17章 第二课(下) 小熊昂首阔步地走到了舞台上。 和她搭档的关琛,从袋子里拎出一件破旧的风衣,穿到了身上,并且揉乱了头发。 看着站到了舞台上的两个人,邢焰感兴趣地问着关琛:“你们要演什么?” 小熊踊跃回答:“《烦恼的快乐》女主角邀请她哥哥参加婚礼那一段。” 邢焰回想了一下这部电影的内容和角色,再看看眼前的熊郁,他悄悄叹了一口气。 刚才他讲,演员要演出角色的现状,要演出现实。那么,挑选这部电影的熊郁,几乎就是角色本身。 熊郁演起这个角色,固然是像。但这对她来说,其实没什么帮助。熊郁的做法是偷了懒。 在表演这一行,有句话是自然主义的真实不是艺术。 邢焰宁愿看到熊郁磕磕绊绊观察、总结出某个角色之后,去饰演去磨练,也不希望她在练习的时候也毫不费力地演她自己。 但现在先不急着讲,邢焰想看看关琛准备怎么演那个无情科学家。 同样对关琛感兴趣的,还有其他学员们,以及悄悄溜进教室的谢劲竹。 酝酿了片刻的关琛,对小熊打了个响指。 表演开始了。 关琛的站位在舞台中央,背对着台下观众的。大家只能看到头发蓬乱的关琛,似乎低头捣鼓什么,时不时还……仰头喝几口啤酒?? 邢焰一看就知道,关琛果然没让他失望。 小熊从舞台侧面走向中央,探头探脑的,时不时还或惊悚或嫌弃地看向某处,仿佛那里有什么很恶心的东西。 邢焰挑了挑眉。感觉小熊的角色似乎和原版并不完全一样。 台上,小熊悄悄走到了关琛身后。 只听得关琛似乎在进行某项很邪恶的实验,时不时邪笑出声。 小熊垫着脚看了一眼,仿佛被吓了一跳:“这是什么?!” 关琛发现身后突然多了一个人时,下意识地就把手揣进兜里,弓着身子警惕道:“你是谁?你怎么进来的?” 小熊的反应和观众很像,都惊恐地盯着关琛的手——一个科学家怎么会有这种下意识反应!这是正常科学家该有的举动吗? 小熊愤怒大喊:“我是你妹妹啊,老哥!” 关琛眉头缓缓向中间靠拢。似乎才想起来眼前这个女人,以及这个女人带来的麻烦。下一秒,他立马装成了机器人,用合成音讲话。 伪装几乎就要成功了,可惜因为他的酒嗝,最后无奈被妹妹识破。 小熊说明了来意,说自己快要结婚了,想要获得家人的祝福。经过她的不懈努力,她获得了来自亲哥的嘲讽。 台下众人望着小熊逐渐崩溃的表情,看得一乐一乐。 关琛的表演大家虽然也笑,但在笑之余,也被他那些不那么搞笑的部分和台词,所深深吸引。 关琛饰演的高智商低情商科学家,和电影原版的科学家很不一样。 原版的是,拥有超高的智商,但不谙世事、不懂人情世故,说什么话都一板一眼的像个书呆子。 而关琛的这位科学家,看起来很不“科学家”,但是经过他的演绎,众人逐渐忘记了他不修边幅的外表,仿佛看到了那个伟岸又强大的灵魂。 他表现出来的【低情商】,只因为经历了太多。他那个大脑似乎知道普通人在想什么,之所以出口伤人,只是因为他不屑去迎合看不上的东西。 比如曲意逢迎。 “不用说得这么伤人吧!”小熊抱着头大喊。这动作本来是很夸张,但是由她做起来,却一点儿也不刻意。 “【**裸的拒绝别人的邀请是很无礼的,就算是拒绝,也应该编造一个礼貌地借口来回绝。】你从大城市里学到的就是这种东西,对吗?”关琛把流到下巴的酒,随手用袖子擦了擦。他看着小熊,那目光似乎直接要将人的心穿透。 小熊不知道该做什么反应,只能下意识地避开这道视线。 “与人为善是那些蠢货干的事,以此来弥补他们的愚蠢。我是科学家。科学家从不向虚假妥协,我们的大脑被锻炼成这样,就是为了把事实结合起来然后得出无可辩驳的结论。”关琛那双眸子似乎穿透到了很远的地方。面对这样的目光,即便没有被注视,旁人也只会觉得渺小和羞愧。 关琛和小熊的戏演到这里,整个感觉已经和原版相去甚远,被改了个遍,说它是翻拍作品也不为过。 但邢焰却看得感慨连连。 如果把关琛这一段表演挪到电影结尾,那电影的评分绝对能上升0.8分。 关琛竟然把原片的背景板角色,直接改成了点睛之笔。电影通篇讲的是成长和成熟,而关琛用俯视芸芸众生的智者视角,讽刺了那套所谓【成熟】和【成长】,让一部喜剧变得韵味悠长,增加了深度。 而在表演方面,关琛也同样让人感到惊喜。 起初关琛表演的时候,还有一种动画角色般的夸张。但不知是不是之前说了【演员就是在表演真相】的缘故,关琛减少了肢体和表情后,开始多用眼神演戏,后半段的表演越来越具有说服力。 一个蔑视社会规则和秩序的角色,几乎被关琛演活了。 只要看了关琛的眼神,就绝对不会怀疑关琛还具有【道德】、【良知】这种东西。 而且那一身【老子大风大浪,什么危险都闯过来了】的气势,让人几乎无法轻视他那瘦弱的身体。 一个人内在灵魂的强大,关琛都演出来了,而且还很成功。 “很好!非常好!”邢焰带领着大家一起鼓掌。 半晌,掌声才渐渐停歇。 邢焰先说小熊:“虽然大部分演的就是你本人,但是到了后半段,一些反应和眼神给得非常好。” 他指的是,最后避开关琛视线时的那种茫然和羞愧。 “?”小熊虽然不知道邢焰说的是哪一段,但一点不妨碍她嘿嘿感到自豪。 轮到点评关琛时,邢焰对关琛的表演几乎没有什么话说。当然硬要挑毛病也能挑出来,但那几乎是拿那些成名演员的标准来要求他了。 “唯一可以说不是缺点的缺点,那就是台词改得太多了。”邢焰说。 他发现关琛每次表演,都会增添不同的台词。这些台词固然是好,增强了他饰演的角色的说服力。但是在剧组里这样是会遭人嫌的。 他接下来这话不仅是提醒关琛,也是提醒其他学员: “编剧的自尊心很强,他们常常不喜欢被人动剧本,尤其是被演员。他们觉得演员文化水平低,改词就是在胡闹。更别说事先没打过招呼,临时改词的那种情况。如果你们非要改……” 关琛突然举手,认真询问:“我是云缦大学文学系毕业的,这种学历能不能改词?” “……”邢焰他差点就忘了关琛在《今晚》展现过的学历。 关琛名校毕业,显然属于演员行列文化水平的食物链顶层。好在邢焰的反应也很快:“文人相轻,事情更大条!” 关琛皱起了眉头。 邢焰缓了缓,接着说:“拍电影是很烧钱的事情。所以每天的工作量都是算得很清楚,早有安排好的。电影的监制也会给出期限,让电影进度按时完成。演员如果不打招呼地突然改词,说严重点,等于是耽误计划,增加所有人的工作量。拍摄时长要调整,镜头要重新设计,导演不发火都算好说话的了。 大厂牌的电影时最讲究效率,就算是名导都不可能每个镜头都精雕细琢。电影开拍前,导演跟制片有过谈判,基本上事前会谈好,哪些部分要重点拍,哪些地方差不多就行了。所以演员想改词,一定要慎重,不能说我为了艺术就可以如何如何。实际上,没有名气没有背景,就没人会惯着你。” 关琛觉得事情有些难办。因为他如果想要更好地发挥记忆里的角色,短期内只能让台词尽量更贴合这边的剧本。 “除非……”突然一个声音从角落传来。 一个理着平头,看着就像黑道大哥的人,对着关琛,豪气万丈道:“除非你从一个项目的初期,就加入创作团队!” 第18章 兼职 看到一个莫名其妙的大叔突然跳出来,装作很厉害的样子,关琛有些困惑。一把年纪了还跑来学表演……难道是本职工作被辞退了吗? 但是在注意到几个学员看向中年大叔时流露的憧憬眼神后,再回想小熊不久前说的“广告”,关琛很快分析出,眼前这人很可能就是所谓的大师兄。 已经是一名成功的演员了吗?难怪无业游民的气质这么明显。关琛深深看着谢劲竹。 注意到自己正被关琛看着的谢劲竹,走到在前排的空地,盘腿坐下。他刚才在教室外面卖命做了几十个俯卧撑,所以上半身的肌肉绷得很紧,整个人看起来阳刚气很足,十分豪迈,很不好惹。 【怎么样?我这十几年的“大哥”可不是白演的!】 谢劲竹自信地露出八颗牙齿,觉得自己给关琛留下了很深刻的印象。 【虚张声势。】关琛在心里评价。 上辈子他见多了这样的人,看了几部黑帮电影,就觉得自己和主角一样潇洒厉害。这样的人,往往一拳下去,就会倒地上哭着求饶,打起来很没意思。 关琛把目光从对方干净的双手上收回,看向了还在继续上课的邢焰。 “对,在一个项目的初期,加入创作团队就可以修改台词。”邢焰对大伙儿讲:“这不是讽刺。我是真的很鼓励大家参与创作。圈子里有几个名导,最开始只是一个演员,后来对台词有了想法,想改,再后来不仅想改自己的台词,还想改其他演员的。最后干脆直接成了导演,自己写、自己导、自己演。” 小熊震惊地望着关琛,仿佛看到了他的勃勃野心。 关琛嘴角扯了扯。如果是前身还有可能,但他就算了,他对自己拥有足够清醒的认知,哪怕小熊拿了影后,他也写不来剧本当不了导演的。 两人下台回到了位置上,观看其他组的学员上台表演,然后听邢焰的点评。 时间一点点过去,马上就到了中午放学时间。 “今天的课就上到这里,大家回去不要忘了多观察生活……” 邢焰还在那说着呢,小熊就已经背上挎包跟关琛挥了挥手,准备去打工了。 关琛看着小熊的背影十分羡慕,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才能有一天打三份工的体力。 尽管按照小熊的说法,他想要打工的话,有的是轻松不费力的兼职。 但那些工作是什么?是给高中生补课,是给初中生当家庭教师,是写软文,是在网上写零碎的文案。 这些关琛统统干不了。 为此还得跟小熊解释,他身体太弱了,想做些能顺便锻炼到身体的活。 但关琛万万没想到的是,云缦大学的学历不仅形同虚设,甚至还成了他的绊脚石。 那些水果铺、便利店、餐厅的店长们,一听他从名校毕业,纷纷怀疑其中的真实性,觉得他这个人不老实,弄虚作假。等到确认是真的了,又啧啧称奇,进而面露犹豫,而后拒绝。 他们要么认定关琛此番行动另有目的,要么判定他绝对做不长久,因此没必要再浪费时间。 极个别店长倒是同意,但关琛从他们的眼睛里看到类似“名校毕业又怎样?混这么惨,还不是乖乖为我打工”的优越和跃跃欲试的嘲讽,就恕不奉陪了。 关琛不想跟小熊一个地方工作,实在不想周末见完她平日又见,感觉跟她待久了,智力会下降到比上辈子还低的地方,特别危险。 所以他今天就想着上完课来问问邢焰这个冤大头,有没有什么兼职可以推荐。 然而,没等关琛去找邢焰,邢焰反倒先找上了他。 “关琛你留一下。”邢焰用很符合教育工作者的术语叫住了关琛。 关琛差点条件反射地跑走。 可惜几个学员凑了过来,把关琛团团围住。他们想要跟关琛交换联系方式,关琛镇定下来,没有拒绝,毕竟都是将来可以借钱的朋友。 送走那些预备役朋友之后,整个教室就只剩下了关琛、邢焰和谢劲竹。 关琛不知道谢劲竹在这里的作用,是避免让外面的人误会他们搞什么PY交易,还是因为接下来要说的事跟他有关。 邢焰问关琛:“还记得上星期讲过的吧?” 关琛当然记得,上星期邢焰提出交易,免费教他表演,并带他进圈,给他找正式的表演机会,而相应的,他要作为表演班的招牌广告。 今天他到这里进行第二堂课,意味着他同意了交易。 “这是你师兄,我的第一批学生,已经演了十几年的戏了。”邢焰简单介绍了一下谢劲竹的情况,然后开门见山:“前几天把他叫来,原本是准备让他带你的。” 关琛有些惊讶。原来这个年少成名但后来烂片无数的老头真不是在吹牛。 邢焰介绍完谢劲竹,就把接下来的谈话交给他了。 谢劲竹说:“但是我们都没有想到你之前录了个综艺,所以,现在的情况就不一样了。有些事需要跟你说清楚。” 关琛点头。 “按照热度和你在节目里面的表现,绝对会有其他公司想要签你。其中还可能会有大公司。”谢劲竹说。 虽然谢劲竹很想为自己的工作室签下关琛,但他知道以关琛的天赋,签他进工作室等于坑了他。而且,如果关琛不是自己选择进来的话,那么就算暂时把他骗了进来,等他发现自己被坑了以后,也会闹起来。那样更麻烦。 因此谢劲竹选择把事情摊开来说:“大公司资源丰富,人脉广,团队也都很有能力。只不过签约年限比较久,五年十年的,作风也比较成熟,演员的自由度会相应较少。” 五年十年,这就有点麻烦了。关琛在心里嘟囔。 对于表演,他本就是抱着【试试看喜不喜欢】的心态,先演一部看看,未来的事还不至于想那么远。 跟大公司签约,被承诺花个把月甚至几年培养,然后再被推荐给多少多少导演,按部就班闯出名堂。普通演员听了一定欣喜若狂,但这对关琛来说却一点吸引力也没有。 关琛几乎没有犹豫地就问:“那小公司呢?” 谢劲竹愣了一下,答道:“小公司相反,资源少,缺乏成功运营艺人的经验,团队磨合地也少,偶尔还要靠外援,对抗风险的能力较低,但自由度高,如果艺人数量较少,资源就会比较集中。” 关琛依然一脸嫌弃。感觉签了小公司也会很麻烦。 “暂时都不签吧。”关琛摇摇头说。 “不签?为什么?”谢劲竹大吃一惊,连忙劝道:“不趁势出道的话,那你现在有的那些人气,一下子就会流光!” “人气不重要。我觉得自己还需要学习,现在签约的话……不值得。而且我是演员,我只想靠演戏出道。”关琛理由很多。 谢劲竹竟然全听进去了。 【这个小师弟……一点都不好高骛远!对于名利拎得很清楚!而且他是真的喜欢表演,是个很纯粹的演员!】 谢劲竹觉得自己的判断真的没有错,小师弟真的是一个很好很完美的师弟。 谢劲竹觉得自己作为大师兄,要担起大师兄的职责。 “放心吧,我会帮你找些合适的试镜。”谢劲竹豪气万丈地用大拇指指了指自己。 关琛心想,这个人又在虚张声势了。 “没什么事的话……”关琛转头对一直不讲话的邢焰说:“有没有什么可以推荐我的兼职?”很快又补充一句,“最好是能多走动的,我想锻炼一下体力。” “兼职啊?”邢焰想了想,问,“打杂的行不行?跑腿的?” “都行。”关琛点头。 谢劲竹突然开口说:“我这里有一个集打杂跑腿于一体、而且对你未来有帮助的兼职。” 关琛和邢焰都看向他。 “助理。”谢劲竹说,“我工作室才刚开起来,现在我身边缺一个助理。当我助理的话,可以跟着我到剧组看看剧组是怎么运作的,看看其他演员的表演。跟着我东奔西跑,跟跟综艺和采访,你也可以提前了解了解圈子,对你的以后有好处。” 第19章 工作 关琛上辈子活在阴暗角落,忙于刀口舔血,几乎没接触过助理。 唯一接触过的,是初中读书的时候,他打架逃课惹麻烦,常被校长助理叫去谈话。当时他以为所谓校长助理,不过就是校长的跟班小弟,所以每次挨训都毫不客气地顶撞回去,有时还偷偷放了人汽车轮胎的气来解恨。 后来才听说,校长助理是个级别跟副校长差不多大的干部。 长大后看电影,偶尔看到总裁助理粉墨登场,他们手握大权,开口就能让偷懒的上班族收拾细软赶紧滚蛋,跟个反派一样。 关琛从此再不敢小瞧助理这个工种。 现在听到谢劲竹要邀他去当助理,关琛罕见的有些不好意思起来。 一去工作地就当领导干部,这,这不就成了空降兵关系户了么? 察言观色本领自认一流的谢劲竹,很快看出了关琛脸上的异样。他也有些不好意思起来。毕竟关琛名校毕业,才华学识都大有前途,当个助理是够委屈人家的。 “我们工作室条件有限,而且这个位置接触的比较多,所以只能暂时先委屈一下你了。”谢劲竹说。 关琛心想这大师兄说起客套话来,真是一套一套的。当干部都委屈的话,那不得直接当大老板才能不委屈啊。 关琛也假模假式地客气回应:“我不知道自己能不能胜任这个职位。” “简单的。”谢劲竹说:“平时我在拍戏的时候,你就在边上看看,偶尔买点东西,或者叮嘱节目组或者合作方一些话。”也就是随时待命服侍、跑腿、以及传话。 关琛点了点头。心想果然是心腹干部。又是陪同出差,又是负责采购,还要对外交涉,要管的事可真不少。 但大师兄这么有诚意,关琛觉得自己不能不给面子。 “好,我什么时候可以上任?”关琛问。 尽管谢劲竹对关琛的用词有点困惑,但他还是回复说:“明天就可以。” “好!”关琛爽快地表示自己接下了这份工作,“我后天过去!” 明天是星期天,双休日,关琛要去找小弟踢球。 所谓工作必须得在工作日才有意思。 上辈子打打杀杀全年无休,跟一名自由职业者似的,这辈子好不容易有了正当的职业,一定要好好体验体验普通人的生活。 “……行。”谢劲竹也没在意这一天两天的。他给了关琛一张名片,让关琛后天按上面的地址去找他就行。 看着关琛收下名片,谢劲竹感动地仰望天花板,觉得今天天气真好,照得人直想流泪。 那些电影学院科班出身的演员,毕业后最大的收获不在于四年里学到什么,而是拥有了一张天然的关系网。他们的同学、老师、校友,将来都在行业的上下游,多少可以借力。 而半路出家的演员则什么也没有,只能靠自己一点一点攒关系。 有师徒关系的则稍微好点,有长辈提携,有同门抱团。 但谢劲竹为了提携师弟师妹,消耗或毁了不少自己攒的关系,感觉自己就像数学课本里疯狂的水池管理员。 好在做了十几年的慈善,现在终于时来运转。 邢家班有救了! 关琛怕名片揣兜里掉了,于是用手机给名片拍了照片保存起来。他觉得这套幸运运动服衣服又发挥了作用。今天不仅完成了人生第一个自我挑战,还收获了一份兼职,距离普通好人的目标又近了一步。 起身告别邢焰和谢劲竹,关琛准备吃顿好的奖励奖励自己。 路过大厅的时候,关琛发现坐柜台后面的那个耳钉小哥,正直直地看着他。 “那个节目我看了。了不起。”耳钉小哥嚼着口香糖,竖了个大拇指,“可惜录早了,没给表演班打个广告。” 关琛嗤笑一声:“没给钱就想打广告?” “你很缺钱?”耳钉小哥问。 关琛似笑非笑地看过去。他从对方身上闻到了些许熟悉的味道。 “我有几个朋友对你很感兴趣,想认识一下你。她们也不干什么,就是想跟你一起喝个酒,唱唱歌。很轻松就能拿到三万块,怎么样?”耳钉小哥一边说,一边注意着关琛的表情。 关琛的表情从头到尾都没什么尴尬或愤怒,反而越发感兴趣。 但他感兴趣的不是那些内容,而是耳钉小哥这个人。 关琛上辈子在酒吧看场子的时候,见过这类人。他们有的组局拉客是为了卖酒,有的拉客是为了卖-肉。 无论是哪种,做这类事的时候,选定目标通常十分重要。 而耳钉小哥刚见面就放下钩子,在关琛看来,手法极其不专业。 这么明目张胆,也不怕他去跟邢焰告发,要么邢焰默认对方私底下在搞这个事,要么对方说的这件事根本是假的。 “你提成是多少?”关琛问他。 “原本五万,我拿两万。” “少了。” 耳钉小哥不知道关琛说的少,是指五万,还是他拿的两万,“还行。” “你那些朋友长得怎么样?” “很阔绰。” “你缺不缺钱?”关琛问道。 耳钉小哥愣了一下,“你是想问我为什么不自己上?” “我们先拿了这五万,再用摄像头偷拍下来去威胁她们,不然就给她们老公或者家人看。”关琛笑着问:“一鱼两吃,做不做?” “……”球被踢了过来,耳钉小哥冷汗狂流,不知道怎么接。“要讲诚信……” “你做那一行,不知道诚信只是抬价用的东西?” 耳钉小哥彻底说不出话。 关琛没等到回答,也不怎么在意,拿起装有风衣的塑料袋,就走下了楼。 威胁勒索什么的,太没技术含量了,也太没挑战性了。一鱼两吃说归说,实际上根本提不起兴趣去做。好不容易有了良民身份,再去做那些事,那么这辈子和上辈子又有什么区别。 一想到过两天他就可以干正经的工作、能够更像个好人了,关琛的步伐都变得轻快了,嘴里情不自禁哼起了上辈子的经典名曲,“我有一亿个,美丽的愿望……” 听着关琛的哼歌,耳钉小哥无奈地叹了一口气,满脸担忧。 等到谢劲竹兴高采烈地从教室走出来,耳钉小哥叫住了他,说:“竹哥,一个好消息和一个坏消息。” “什么?”谢劲竹愣了一下,然后演戏一样,摆出黑道大哥式的不耐,“跟你们这些文化人,说话就是费劲。什么好消息坏消息的,我只想听两个好消息!” 耳钉小哥也不气恼,只是用看死刑犯吃断头饭的表情,对谢劲竹说: “好消息是,关琛不会跟上一个那样,戏拍一半就跑去找富婆了。” “喔?那很好啊!不过这完全在我预料之中,没什么好高兴的,哈哈。”谢劲竹说了一通关琛的好话,什么不仅才华横溢,而且一点也不恃才傲物,更不急功近利,是个好苗子。而他慧眼识英雄,发掘了关琛。 大说特说了一通自己的眼光之后,谢劲竹才停下来,好奇地问耳钉小哥:“对了,你是怎么知道他不会的?” 耳钉小哥没有解释,只是自顾自继续说起了坏消息: “坏消息是,他绝对不是什么善类。他很有可能比前几个加起来都麻烦,你现在回头还来得及。” 谢劲竹听完只想哈哈大笑:“哈哈哈哈哈,你在说什么呢!真逗!” 第20章 准备工作 “我找到新工作了,快恭喜我吧!” “哇……大哥你不卖书了吗?” “那些书是我朋友的遗产,不能再卖了。而且卖来卖去就那么点钱,肯定没有给人当助理赚钱。” “助理很厉害吗?” “超级厉害,你以后行走江湖,要小心职称里带助理的人。”关琛傲然而立,耳提面命:“比方说,你在学校里如果被校长助理逮住的话,千万不要当面冲撞。” “好的。”吴砚点点头,但又马上摇了摇头,“不对啊,我为什么会被他逮住?我为什么要冲撞他?” “你还小,不懂。不过不懂也没关系。吃我一记,杀人发球!” “为什么大人都喜欢说这句话?”吴砚轻而易举地把球停住,似乎脑海里那些令人难过的回忆翻涌了出来:“大人总是说‘小孩子不懂’,‘你以后就知道了’,可是以后到底是什么时候?为什么他们什么都不告诉我?” “闭嘴,看看气氛啊,不要在玩耍的时候说这么无聊的话题。”关琛命令吴砚赶紧把球踢过来。 “噢噢……”吴砚连忙收起情绪,把球踢过来。 然而这一脚不小心踢大了,真的变成了杀人发球。关琛侧身躲开之后,骂骂咧咧跑去追球,气喘吁吁地把球赶回来。 星期天的早上,关琛锻炼完体能之后,按照约定跑来找吴砚踢球。 但是吴砚这小鬼心情不怎么好。原因是他昨晚听到爸妈在吵架,早上醒来发现爸爸不在家,妈妈又一脸哭过的样子。让他很难受。 关琛沉默地跟吴砚踢了几个来回。 关琛突然说:“大人说那些话的时候,其实是因为他们自己也说不清楚原因,但又不想让小孩子觉得他们没用。” “原来是这样。”吴砚钦佩地看着关琛:“大哥,你一定读过很多书吧?” “还,还好吧。” “大哥你能不能教教我,有没有什么办法可以让我爸爸妈妈不离婚。”吴砚一脸希冀地望过来。 关琛真希望自己真的读了点书,能说出些什么来。可惜他的知识量不足以支撑他回答。 他的阅历倒是使他知道一个答案,但关琛觉得那不是什么正确答案。 他小的时候爸妈也常吵架,他以为自己把书读好,当个乖孩子,爸妈就不会吵架,不会离婚。但没有用。后来婚确实不离了,但情况还不如离了婚。 他和妈妈经常被醉酒的爸爸殴打,他不知几次昏倒住院。这种情况,一直延续到他力气终于大到能够反抗为止。然而当他掐住爸爸的脖子,威胁他别再殴打妈妈的时候,关琛却被妈妈从后面用酒瓶砸了脑袋,血流了一地。那天之后他就再也没回过家,到死都没有再见过那两个人。 “不幸的家庭,各有各的不幸。我的答案不一定适合你,说了也没用。”关琛对吴砚说。 他心里其实还有半句话没讲,离婚未必就是坏事。结了婚的人只分为两种,一种是两情相悦的,另一种是没法提出离婚的。 吴砚听完,若有所思道:“大哥,其实是因为你也不知道答案吧?” 关琛震怒,怎么可以被自己的小弟看轻。 “……小鬼你听好了,所谓爱情,不过是让动物繁衍后代的化学反应而已。开始的时候让人头昏脑热,然后渐渐消退,最后只会留下一段失败的婚姻,让结了婚的人在余生不断质疑自己,到底是哪里出了什么问题。” 关琛很快把昨天用到的台词学以致用。毕竟他的知识殿堂从来不是书籍,而是影视。“所以我的答案就是,你最好快点想想,他们如果真的离婚了,你打算跟谁。” 吴砚悲愤得不行,跑到关琛边上把球抄走。 “……卑鄙,竟然趁我分心抢我球。”关琛冲过去想要把球抢回来,却发现在灵活的吴砚面前,自己笨拙得像是刚负重两百公斤练完深蹲的猩猩。 吴砚嗤笑道:“大哥你没吃饭吧?” 关琛干脆球也不踢了,跑过去要锁吴砚的喉。 吴砚边逃边解释:“我只是想请你吃饭……” …… 吴砚想请客吃饭的地方,是一家沪菜餐馆。 馆子的面积不大,差不多只能坐四五桌的客人。关琛他们是第二桌客人。 进去的时候,一身厨师装扮的老板,正懒洋洋地看着电视。店面应该是厨师自己的,所以没什么营业压力,自然也听不到什么【XXX自动为您接单了】的提示音。 关琛自打到了这个世界之后,一直吃外卖和便利店的便当,仔细想来,今天还是第一次正正经经地下馆子,吃当地菜。 翻着一小册子菜单,关琛有些好奇,这个世界的华夏美食,发展得会不会跟上辈子有什么区别。 他先点了一道红烧肉。 有了客人,看起来懒洋洋的厨师立马热火朝天地下厨工作。很快一盘红烧肉就端了上来。 “这笋干是加泡过的,”关琛夹起红烧肉里的一条笋干,仔细观察着,“本帮菜红烧肉不是应该用新鲜笋吗?” 老板一丝不苟地过来讲解:“你说的那种,是魔都菜里很早以前的老做法了。‘本帮菜’、‘外帮菜’这种说法也很早就不用了,菜系一直在改良。你如果想吃传统一点的那种,得去一些老字号。” 关琛听得一阵伤感,连饭都比平时多吃了一碗。 吴砚悄悄凑过来问:“大哥,你刚刚是不是打算讹他钱?” 关琛瞪了一眼吴砚,觉得这个小弟似乎对他误解很深。 餐馆的电视里正在放一档叫作《三天两夜》的综艺节目,里面的人又是哀嚎又是大笑的,看起来十分热闹。 关琛看了一会儿,发现这是一个旅游风景介绍综艺兼下饭综艺。 节目里面的人似乎为了吃上几口菜,正互相大打出手。那些被拍得很美的食物,得通过答题才能吃到。而那些题…… “真是一群笨蛋,这么简单的题目我一个小学生都会。”小学生吴砚鄙夷地看着电视,时不时被里面离谱的回答逗乐。 “是啊是啊……”关琛在一旁附和着,然而瞳孔疯狂震动,【什么?竟然错了!……这些题目太难了吧!】 他在心里庆幸着,还好自己不用上电视参加这种知识竞赛。不然太给前身丢脸了。 吃完饭,关琛以自己“当了领导干部,马上就能赚大钱”为由,抢在吴砚前面结了账,让他把那些零花钱攒着吃点好吃的,多喝牛奶,认真长高。 告别吴砚之后,关琛在街上闲逛,为明天的上班做点准备工作。 找了半天,没发现刀具用品店,只能换个目标,去买几件衣服作为工作常用装。 关琛没有洁癖,前身的衣服他穿起来不介意。但前身的衣品实在过于单调,大部分衣服都是黑色的,穿出去暗沉沉很不阳光。 关琛现在洗心革面进行中,才不想降低【好人值】。 总穿身上这套运动服套装也不好,每天都使用幸运特技,那很快就会不起作用了。 走近附近的商场,第二层都是卖服装的。 关琛随意地逛着,也在打量和前世有区别的地方。 他很快就注意到,除了衣服造型很华夏风、店名都是华夏文字之外,大部分店面的海报,用的模特也尽是亚洲人面孔。 少数几家店为展示自己的包容性和政治正确,海报里往往会加塞一个金发、深眼眶、薄嘴唇、鼻梁笔挺、脸上长雀斑的欧美模特。 关琛看得啧啧称奇。 如果不是机票太贵的话,他简直都想飞到外国,随便当个外教什么的,教教华夏语混工资,或者当个模特被外国人称赞长得很“高级”随便拍几张照。 不过,眼下这个新工作倒也不错。 关琛最后出了商场,在商场外面的打折店里买了一套灰色运动服,一件灰色卫衣,便心满意足地回到了家里。 找出那张【人生必做】清单列表,关琛添加了新的一条。 【4.认真完成第一份兼职工作,不半途而废】。 放下笔,关琛脑海里所想的,已经满是自己的名片要怎么印。 第21章 就职第一天 星期一,清晨,有雨。 昏暗的房间里,关琛坐在桌前。 桌上放着他为上班准备的东西。有新买的衣服,有可以见缝插针拿出来练一会儿的握力器,有几张面值不一的纸钞,有一本断断续续看了一星期的书,还有一把螺丝刀。 端详着这把被他磨利了的螺丝刀,关琛想起了上辈子一个大学毕业的小弟。 那个小弟打架很弱,但喜欢讲话。有次他讲,世界上最早使用木棍的原始人,不是最聪明的那个,而是最需要木棍的那个。为了提高生存率,人类从此有了工具。 关琛觉得自己就是那个需要木棍的原始人。他拿刀,拿甩棍,拿一切能让对方倒下的东西,都是为了生存。 而这些东西,一旦拿起就放不下了。 除非像那个大学毕业的小弟一样,双手被人砍掉,彻底拿不住东西,才能真的放下退出这一行。 到了这个世界,关琛觉得这是自己放下刀子的好机会。 关琛看了一会儿螺丝刀,最终叹了口气,缓缓用报纸将其包好,郑重地放到了地上。 昨天找不到刀店,关琛回来后反省过了。自己现在的身份是读书人,读书人就要有读书人的样子,不拿刀不行吗? 关琛拿起了一支钢笔。 打开笔帽,笔尖闪烁着寒光,被稍稍打磨过的样子。 “这个就很合适了。”关琛露出了微笑。一把伪装成钢笔的凶器,既文雅,又实用,伪装性还强。很适合读书人设定的他。 他也不是不想彻底改变,但改变需要时间,今天第一天,一点一点适应就行。 关琛放下钢笔,准备把桌子上的东西一一收进塑料袋里。他没有包,只能拿拾荒者套装——塑料袋来装东西。 “咚咚咚。” 门突然被敲响了。 关琛眼神一凛,伸手在桌上一抹,钢笔被反手藏在了衣袖里。他小心地站起来,问门外:“谁啊?” “是我啊,狄弗。”垃圾少年的声音在门外响起。 关琛放下警戒,走过去开门。 垃圾少年每天早上去上学前,都会顺手帮他把垃圾带走扔掉。 门开了,果然是垃圾少年。 “大哥早上好!”垃圾少年鞠躬问早,能显出平时训练的效果非常好。 这样的表现如果放在平时,关琛会欣慰地递上一袋垃圾,又或者附赠一罐没开封且没过期的牛奶。 但今天情况着实有些不一样。 关琛看到垃圾少年身后跟着两个人。两个穿警服的人。 刹那间,他感觉自己的心脏从外沿缩紧,全身的血液猛地加速流经全身,尤其重点流向手和脚。 关琛以为东窗事发了,差点夺路而逃。 但手里的冰凉的钢笔提醒了他,他现在是善于宅家的读书人,既没有窗,也没有事情可发,根本不需要逃。而且楼道里有邻居的议论声传过来,证明这并不是一次抓捕行动——警察在行动之前为避免伤及无辜,通常会把无辜路人清空撤离,保护起来。 果然,两位警员看到关琛后,并没有冲上来控制住他。 警员甲问:“请问是关琛吗?” 关琛点了点头,目光在对方腰间的电击枪上停留了一瞬。 周围邻居嘀嘀咕咕的,互相询问关琛是不是犯了什么事。 “他们昨天来过,但是你不在家,我就让他们今天早上早点过来。”垃圾少年一脸求夸奖的表情。 关琛慈祥地拍了拍他的肩。好小子,我差点被你指认了。 警员尽管得到了关琛的点头,但还不够,他们要看身份证。关琛拿出身份证,警员确认无误后,递来了几样东西。 关琛接过一看,发现是一张奖状,一本小证书,另外还有一个小信封。 “这是市政府颁发的奖状和奖金。”警员解释。 奖状的内容是说关琛前些天不畏困难救助的大火,因此特发此状。 小册子是本证书,封面红底金字写着【魔都市见义勇为人员】。 信封里是一张支票,上面显示的数字是五万。 关琛很惊讶,没想到见义勇能拿这么多钱。他原本以为免去医疗费和住院费就算奖励了。 关琛职业病发作,心里浮想联翩,【那我以后没钱了是不是就靠这个搞钱?】伪造这样的事件对他来说不要太容易。 但他很快打消了这个念头,不仅是因为他从良了,还因为他认为这种漏洞连他都想得到,没理由别人想不到,条子不可能没有防备。 之前公家只是付了他的医疗费,但没什么其他表示,应该是还在调查公寓着火的原因。今天过来,多半是调查结束而且排除了他自导自演的嫌疑。 “谢谢两位辛苦跑一趟。”关琛跟警员道谢。 警员笑着摇摇头表示不用客气。 他们走了之后,垃圾少年也去上学了。 关琛回到屋里,仔细打量刚拿到的这些东西。 他对突然多出五万块钱并不特别欣喜。上辈子经手过的钱是这个数的十倍百倍,区区五万,也就上星期的时候能让他开心一下而已。现在的他更讲究精神层面的快乐。 比方说,那个证书就让他很开心。 见义勇为证书,几乎等于一个【好人证】。 关琛打算把这个证书随身携带。如果再遇到上星期像《今晚》周导那种多管闲事的市民,他把证书拿出来一亮,误会自然解除,对方一定愧疚地跪下磕头道歉。 关琛想想就开心了起来。 看看时间,已经快七点半了,来不及了,到了该锻炼的时间。 关琛把门关好,跑去公园锻炼了两小时,回来不急不缓地洗了个澡,换上新衣服,准备干干净净做人,清清爽爽上班。 此时他的心情有点类似小学春游前的紧张,既期待,又担心到了目的会觉得失望。 关琛叫了辆出租车,按照谢劲竹名片上的地址过去。他昨晚临睡前搜过目的地,距离他住的地方不算太远。 二十几分钟后,关琛下车,入眼一片红色。 这大概是喜事一条街,每家店经营的东西基本上都跟婚庆有关。仿佛整个行业的上中下游,都集中在这里了。 一楼是实体店。卖各式各样、各朝各代的婚服;也卖婚礼仪式用的道具,从马车到火盆,各种地方的习俗的道具都有。 二楼是服务行业。广告牌和玻璃上贴着公司名称和服务类型。有婚礼策划的,有结婚纪念照拍摄的,有谢劲竹工作室,还有处理婚前协议的。 等等。关琛感觉眼前突然晃过了一个很突兀的名字。 凝神一看,二楼某窗口贴着【谢劲竹工作室】几个方方正正的宋体字。 关琛有些好奇,琢磨着谢劲竹为什么要把工作室开在这里。 难道工作室的主业务,是假扮客人去撑场面?还是要假扮黑道,陪无聊的公子哥演场戏,考验即将结婚的女朋友是否只爱他的钱? 关琛一边想着,一边找路口沿着楼梯走了上去。 站在楼梯口还没进门,关琛就能听见里面传出热闹的嚷嚷声。 “不行不行,上次客人就投诉了,说你们一个唢呐吹得跟办白事一样,一个二胡拉得跟要人离婚一样。要么换曲,要么换乐器。” “他们听不懂是没有审美!我们不换!” 只听得屋里几道声音一阵交织,半晌,两个老人气愤地夺门而出。他们一人提一箱子,火气很大,跟关琛擦肩而过的时候还瞪了他一眼。 关琛只觉得莫名其妙,差点拿【好人证】去拍他们的脑袋。 两个老人走后,门内的吵吵声还没结束。 “还有你们俩。在台上唱二人转就唱二人转,你跑下去咣咣把酒一顿喝,把自己喝醉了是怎么回事?真有你的。” “嘿,我这还不是因为开心么,大喜的日子,嘿嘿……” 几秒后,一男一女走了出来,脸上带笑,经过关琛的时候看也没看他,只往楼下走去。 关琛伸手抓住还没合上的门,走进了工作室。 工作室的空间利用率很高,换句话讲,那就是十分拥挤。几张桌子上叠满了一堆又一堆的纸和稿件,见缝插针地摆了一些电脑;地上堆着一箱又一箱东西;角落还有一套乐器和几件戏服。 整个工作室乱得像外国电影里才会出现的不入流的侦探事务所。 距离门口的最远处,是一张大的办公桌。 桌前站着一对身穿长袍马褂、一高瘦一矮胖的男人。 办公桌后面,坐着一位戴着眼镜的中年男,大腹便便,满脑子虚汗。他一边用纸巾擦了擦汗水,一边翻着本子,对桌前的两人说: “你们上回表现不错,客人回评说挺好笑的,气氛很好。星期三下午,凤仙酒楼那场,不要迟到了,记住了,荤段子不要讲。” “好嘞!您瞧好喽,这回肯定还返好评。”一人拱拱手。 “诶~没错。”另一人接话。 关琛一听就听出来,是一捧哏一逗哏,俩说相声的。 相声二人组得到了满意的东西之后,笑着走出了工作室。 办工作后面的眼镜男注意到了关琛,笑容满面地迎上来:“客人,不好意思不好意思,让您久等了。” 关琛问:“你们老板呢?” 眼镜男回答:“还没来。” “行吧,那我先看看,先看看。”关琛点点头,背着双手,摆出一副领导视察的样子,这里转转那里看看,“你看看那里,灭火器都没一个。这样不行啊,消防问题要注意啊。” 眼镜男一看这架势,暗暗吃惊,以为来了什么了不得的人,立马将关琛请到沙发坐下。 不等关琛开口,眼镜男就先介绍了他们经营的业务。那就是婚礼司仪、表演嘉宾、以及现场乐队,他们可以按照客人想要的类型和风格进行安排和联系。 “司仪有播音员、主持人、笑星…… 表演嘉宾有二人转、戏曲、相声、脱口秀…… 乐队有民族乐、国乐、西洋乐、混搭的、合唱团……” 眼镜男念了一大串,推了推眼镜,笑着说:“就算是娱乐圈的,我们也是有路子的。” “有点意思,你再说说。”关琛一副很感兴趣的样子,打算问些很深入的问题,比如宫廷乐是什么,有没有小品表演,玩电子乐的能不能请来…… 眼镜男端正了坐姿,很热情地进行了回答,甚至还给关琛泡了茶水,拿了点心。 过了大概十分钟,谢劲竹抵达了工作室。 眼镜男立马迎上去,小声询问,“这谁?”他指了指关琛,“说是认识你。到底什么来头?” “什么来头?”谢劲竹困惑地挠挠太阳穴,“他是我新招的助理啊。” “原来是新招的助……”眼镜男声音一顿,将手里一次性杯“噗”地一下捏烂。 第22章 演员的一天 十点的时候,员工陆陆续续抵达工作室。 关琛不知道这些人分别是干什么的,但他知道这些人一定是他的手下。 至于那个戴眼镜的,关琛估计是什么总经理之类的,应该也是干部,但级别应该比自己要低。不然对方在听说了他空降助理这一职位的时候,不会那么生气。 那个疑似总经理的眼镜男捏烂了一次性杯,用不加掩饰的愤怒眼神看过来,关琛心里一片恬静,他对此早有预料。 一个空降兵突然冒出来抢了职分了权,眼镜男作为老资历老员工,生气愤怒也是很正常的。 【接下来按照电视的发展,应该会有什么派系斗争。】关琛预计。 上辈子的时候,大老板也安排过空降兵,想分老大的权。但最后都被老大明里暗里地做掉了。 关琛有点跃跃欲试,好奇正经工作的派系斗争是什么样的。 可惜,他今天似乎没什么跟总经理对垒的机会了。 谢劲竹跟职员们打了招呼之后,就叫上关琛跟他一起出门。 “去哪?”关琛问他。 “今天先带你看看演员不工作的时候,是怎么度过一天的。”谢劲竹回答。 台上一分钟,台下十年功。演员的功夫重在平时。 想成为一个好演员,必然需要养成一些良好的习惯。 艺人这个职业,能够一下子走完大部分人一辈子都走不完的路,然而速度快了,免不了要飘起来,外力一碰就容易偏离轨道。 曾经那些师弟们遗憾地跑错了路,或者翻了车,或者停下,谢劲竹不希望关琛走上这些师兄们的老路。 谢劲竹对关琛期望很高,希望关琛不要浪费自己的才能。所以今天带关琛的第一天,他想让关琛在入行之前,看看一个演员不工作的时候应该是怎样。 走出街道,来到一辆轿车前面。 “驾照有的吧?”谢劲竹把车钥匙递给了关琛,想让他来开。 “好像有。” “等等,什么叫好像有?”谢劲竹连忙叫住关琛。 “有。”关琛点点头。 谢劲竹心里存疑,一步三回头地坐上了副驾驶。 关琛坐上车,系上安全带,跃跃欲试地发动了车子,想试试这个世界的国产车跑起来什么感觉。 上手几秒钟,就把车速飚得越来越快。 “等下,等下,慢点慢点!”谢劲竹连忙双手交叉放于胸前,做飞机失事时乘客聊胜于无的缓冲动作。 “我这够慢的了。”关琛瞥了眼仪表盘,继续加速。 “超速了——要超速了!!” “没事,我看着呢,快到监控范围我会降速。”关琛眼力很好,找监控就和回家找水喝一样简单。 远方没测速监控的时候,他油门猛踩,超过一辆辆车,等快到测速范围内了,就稍稍减速,贴着限速线驶过。 谢劲竹惊恐地不断变化坐姿,完全没想到关琛看起来开起车来这么猛,他一个老人家实在吃不消这么搞。 “停车停车……” 车子在路边停下,关琛和谢劲竹下车换了个位置。 谢劲竹握着方向盘,前所未有地感觉到了安全,他借着传授经验的机会奉劝关琛: “如果车碰去撞去,不是赔钱这么简单的。不管多小的刮擦,对我们艺人来说都是丑闻,会影响形象,严重点还会丢掉工作。所以明星一般都不轻易开车,让别人来开。就算自己要开,也绝对要非常小心才行。” 关琛眼睛一亮:“所以,假如不小心跟明星碰车的话,是不是可以借机敲诈很多钱?” “你在想什么?”谢劲竹大吃一惊。 “我就说说而已。”关琛摆摆手,看着窗外慢悠悠的风景,打了个哈欠。 似乎是被关琛的话吓到了,谢劲竹把车速稳稳地压在二十码,双手紧握方向盘,生怕前面的车突然停下,跳出个人来讹他。 后面的车子嘀嘀狂催,谢劲竹丝毫不为所动,坚决按照自己的步调前进。 有司机受不了龟速,超车到平行的位置想骂谢劲竹几句,但一看谢劲竹平头凶狠的造型表情,立刻偃旗息鼓,乖乖开走。 十分钟后,车子到了目的地。 是一栋健身中心。 关琛一看到招牌就兴奋起来,没等车找到位置,就打开车门下去了:“我先下车。你去找个地方停吧。” “啊,哦。”谢劲竹愣愣地点了点头。 谢劲竹在停车场找到一个车位,温习了一把侧方位停车,费劲地把车停好。锁车门的时候,总觉得有哪里不对劲,但又想不起来。 健身中心很大,每一层分不同的功能和区域。 谢劲竹带着关琛来到进行无氧训练的那层,把东西在储物柜锁好。 “演戏虽然是心力上的消耗,但体力也很重要。有时候遇到严格的导演,经常要重复一个动作或表情几遍十几遍,假如没体力,就会没法保证表达的准确性。” 谢劲竹一边强调体力对于表演的重要性,一边脱下外套,展示出一身健硕的身材,说:“而且有一副好身体,在高压环境下可以避免生病,不耽误拍摄进度。” “哇。”关琛惊叹一声。 谢劲竹暗自得意,悄悄绷紧肌肉,拿起哑铃,咣咣一顿举。“怎么样?我当初就是因为这身材才被一部动作片选上。有时候压力大了,来狠狠运动一下可以有效解压……” 说着说着,身后始终没有声音。谢劲竹转头一看,关琛不知什么时候跑去拳击区,正一边摸着沙袋,一边惊叹。 谢劲竹连忙放下哑铃,走过去,炫耀地“喝!”,“喝!”地冲着沙袋打了一套组合拳,说:“我当初为了拍动作片,还是专门练过的。怎么样?想学的话我可以教你。” 关琛撇撇嘴,嫌弃的意味格外明显。谢劲竹想教他打拳,就跟有人想拿小猪佩奇做红烧肉一样不切实际。 他看出谢劲竹步伐虚浮,是个花架子。也不知道这家伙哪来的勇气敢教别人。 “我给你办张卡,以后跟我一起来练!”谢劲竹拍着关琛的肩膀,嫌他太过瘦弱。 关琛觉得大师兄虽然喜欢虚张声势,但心地还是好的。以后谢劲竹不知死活想跟他对练的话,他可能会酌情考虑要不要手下留情。 “今天就开始练?”关琛问道。 “没有换洗的衣服,我们下午还要去别的地方。”谢劲竹摇了摇头,今天只是带他来认个路。“明天再来练。” 关琛点了点头。 健身中心很大。谢劲竹带着关琛从上到下逛了一趟,有游泳馆,有瑜伽房,有好几种舞蹈的教室,有动感单车房,八角笼,攀岩墙,射箭场,室内篮球场足球场…… “为什么没有乒乓球台,没有台球厅?”关琛忍不住问。 “太小众了,玩得人不多,应该就没有了。”谢劲竹回答。 关琛十分难过。这两个他童年逃课后下过功夫的拿手运动,在这个世界竟然没有发挥的余地。 出了健身中心,他们吃了个饭,然后谢劲竹开车,载着关琛到了下一个目的地。 是一家规模颇大的书店。 关琛走进去看到那么多书,被精神技能攻击了似的,觉得顿时就疲倦了起来。 “演员要沉淀自己,阅读是最好的办法。”谢劲竹说,“我们演员再能观察人,但对于别人的人生,能获得的东西也都有限得很。所以阅读很重要,尤其是小说。阅读小说,等于获取别人的人生经验。” 关琛觉得这话和前世的杨德昌电影里讲的【电影发明后,人类的生命至少了延长了三倍。】类似,就问:“获取人生经验的话,漫画不行么?电影不行么?” “可以是可以,但文字是不一样的。”谢劲竹抚摸着书脊,说:“我以前不爱读书,邢老师就跟我说,想要当好演员,必须要养成阅读的习惯,尤其是小说要多看。因为文字和语言是不直观的,每一个读者都只能靠做出想象,才能享受小说的世界。看小说能培养独属于自己的想象力。” “所以演员要多看小说?”关琛若有所思。 谢劲竹突然摆手:“差点忘了你是云缦毕业的,这些话对你来说太小儿科了。” “哪里哪里,一点也不小儿科,我很感兴趣。”关琛把话题延续下去:“然后呢?你不喜欢读书,后来是怎么看进去书的?” 关琛的声音带了点迫切。 “按照邢老师的建议,他让我先挑有故事性的读,后来读得多了,培养出自己的审美和品味,自己就知道怎么找书读了。当然,这个建议适合我这样的新手,不适合你。” 简直太适合了好吗!关琛在心里大叫。 虽说他按照前身的路子在走,但一星期多点,却已经感觉到了难度。他按【成为影帝】系列笔记本看书,别说迈出第一步了,他甚至连鞋都没穿好。 决定要看的书,一星期下来,一本都没看完。 现在听了同样【不爱读书】谢劲竹的话,关琛觉得书柜上的那些书,对他来说难度可能太高了。他也应该试试看新方法,先从小说入手。 “但是通过我的不懈努力,我现在也能看一些深奥的书了,比如这本,”谢劲竹拿起一本腰封写着【感动全球两亿人!】标语的畅销书,仅仅是拿起来,眼泪就已经隐隐涌动,回想起阅读这本书时的感动,“我在读这本书的时候特别感动,一晚上都睡不着,心里想着,就像要是能演……” 说着说着,发现边上没人回应。 一转头,关琛又不见人了。 最后谢劲竹在小说区找到了关琛,鬼鬼祟祟地似要买些什么。 “我买几本书送给我小弟当礼物。”关琛解释。手里握着几本【小学生必读小说】系列丛书。 从书店出来,他们后来又去了画廊,艺术展,按谢劲竹的说法,看这些能提高审美。 关琛看不懂这些,随便乱逛,听谢劲竹在旁边瞎讲,然后他只要点头就行了。 临近傍晚的时候,谢劲竹说今天差不多就到这里了,但这只是他平时日常生活里的一部分。 关琛虽然不知道真假,但能感觉到大师兄又在虚张声势装模作样了。因为他能感觉到谢劲竹浑身上下布满了【快夸我!!!】的气焰。 不过一天逛下来,他对谢劲竹印象还蛮好的。 也是一个好人。 很多经验之谈,确实是以大师兄的身份,对小师弟说的。关琛能感觉到其中的真诚和仗义。 下午五点半,到下班的时间了。【职场第一天】似乎就要结束了。 关琛坐着谢劲竹驾驶的车里,看着远处隐在云里的余晖,有点期待明天了。 然而,一通电话的意外到来,让关琛下班的时间往后推迟了。 “【爱情到底是什么,我每次问你也不明了……】”谢劲竹的手机响了。 他看了看打来电话的人,选择了外放接听。 刚一接通,对面就传来一道急促的呼喊:“劲竹,我被通缉了,快救救我!” 关琛瞄了一眼手机屏幕,是个陌生的号码。但谢劲竹却凭着来人的声音,认出了对方。 谢劲竹大吃一惊,连忙把车靠边停下,问:“沈贺?怎么回事?你怎么突然被通缉了?” “我在录《极限男人》,节目组说我犯了【威胁嘉宾罪】,然后他们让警察来抓我。我现在跟大家分散了,一个人在逃亡……”那个叫沈贺的人絮絮叨叨地把情况说了出来。 谢劲竹这才松了一口气。原来不是真的被通缉了,而是在录节目。 “好好好,我现在过去,见面再说。”谢劲竹问清对方的位置之后,就打算赶过去。 挂了电话,关琛知道他现在下不了班了。 谢劲竹一边把车调头,一边跟关琛传授经验:“除了充实自己,演员的日常还包括社交,以及维持人际关系。” 第23章 争做好人好事 沈贺是谢劲竹几年前参加节目时认识的。他们俩一个是影视行业的【恶角】,一个则是综艺届的【恶角】,同样的面相凶恶,同样坏得深入人心,一来二去就成了朋友。 沈贺现在录的这个综艺叫《极限男人》的综艺,关琛用手机查了查,竟然是国内人气最高的综艺之一。 谢劲竹作为沈贺的朋友,偶尔会在节目里被提及和邀请。每当节目要搞【我的丑朋友】专场、【坏人】专场的时候,沈贺必然邀请谢劲竹。谢劲竹每次骂骂咧咧地说要划清界限,实际上很感激沈贺给他这么大曝光的机会——毕竟不是谁都可以在国内最顶尖综艺露脸的。 所以现在对方一个电话临时打来,谢劲竹于公于私都要赶去。 “虽然他看起来像个比我还坏的坏人,但那是综艺形象,私底下人还是可以的,骂人什么的都是节目效果。【训斥】也是一种给自己和嘉宾增加节目分量的办法,你如果等下被他说两句,千万不要放在心上。”谢劲竹跟关琛介绍着沈贺,为将来介绍双方认识做铺垫。 关琛一边点头,一边想着什么时候才可以吃到晚饭。 虽然上班第一天就要加班,关琛却觉得只要别像上辈子那样,凌晨睡着睡着被叫起来去砍人,他就都可以接受。 他们距离沈贺提供的位置还算近,十分钟左右,他们就来到了一处路口。 谢劲竹坐在车里,一边缓缓前进,一边看着外面找人。来回绕了一圈,始终没找到沈贺。“嗯?人呢?走了?” 关琛说:“他不是被通缉了吗?只要不是笨蛋,就不可能大咧咧站在路上等着被抓吧。” “对噢。”谢劲竹反应过来,拿起电话准备打过去问转移后的地址。 关琛觉得不必这么麻烦。他探身在街对面看了一会儿,很快找到一个鬼鬼祟祟的人影,让人一看就知道有问题。他指了指,问谢劲竹:“那个是不是?” 谢劲竹有点惊讶:“你一个宅男视力怎么这么好……不是连自家门牌都看不清么?” “那都是节目效果。”关琛学到了新的借口,很专业术语。 谢劲竹疑惑地下了车,按照关琛提示的方向走过去,发现果然是沈贺。边上是一个摄像师。 沈贺隐藏的位置,是一家文具店。灯火通明的店,门口却贴着打烊的牌子。沈贺和摄像师就那样假装在挑文具,时不时透过橱窗向外张望。 谢劲竹推门而入。 “快过来快过来,低头,不要声张!我现在不能被人看到。节目组在微特上开了个话题,让市民举报我们的位置。”沈贺一副见不得人的样子,把衣领拉得很高,自欺欺人地遮住四分之一张面孔。 关琛心想,最声张显眼的人就是你自己好吗? 似乎看出了关琛眼里的鄙夷,沈贺问谢劲竹:“这小子是谁?” “我师弟。”谢劲竹介绍道。 “你又带师弟了?”沈贺皱了皱眉头,看向关琛的眼神,就像看到了死乞白赖的穷亲戚。 “这个不一样。”谢劲竹连忙解释。 “你每次都这样说。” “还不是因为我老师每次也……现在先不说那个了,”谢劲竹岔开话题,“把我们叫过来是准备干嘛?” “我没钱吃饭和坐车了。”沈贺板着脸,直言要把谢劲竹当饭票和司机。 他们现在录的是【全城追捕】专场,每个主持人都处于被“通缉”状态,在魔都的某区域内奔走,寻找情报,逃往最终的目的地。而追捕他们的,是真实的刑警队警员,实打实地进行追捕。 沈贺逃了一个白天,已经身心俱疲,尤其跟伙伴们走散之后,又孤独又害怕,还没有钱,只好给谢劲竹打电话求救,“我被通缉之后第一个想求助的人就是你!你演了那么多犯罪电影,肯定很熟悉怎么从警察手里逃跑,我就靠你了。” 谢劲竹被一通猛夸,格外感动,表示一定帮助沈贺逃脱拿到奖金,这事就包在他身上了。 “叮铃铃——”沈贺的手机突然就响了起来,他接起来,装模作样地嗯了几句,几秒后声音猛地涨高,说不买保险,不要再打来了。 刚一放下电话,谢劲竹就跟怀疑爱人出轨似的扑上去:“刚才谁打来的?你是不是打给了其他很多人?” “怎么可能……我是那样的人吗?刚刚是推销电话!”沈贺心虚得声音都变了形。 谢劲竹说是,还说要看看通话记录。 在吵吵闹闹中,一旁的关琛突然问:“那个手机,用的是不记名手机卡?” 沈贺愣了一下,摇摇头,“节目发的。” 关琛有点惊讶:“逃脱追捕的时候,不要联系亲近的朋友,要联系也要用不记名手机卡,这是常识吧?” “这是哪门子的常识!”沈贺要骂人了。哪来的小屁孩,敢教老子做事?老子混江湖客串黑帮电影的时候,你还在玩泥巴呢! “如果猎人组是动真格的话,你的手机肯定被监听了。”关琛云淡风轻地提醒道:“距离你打电话给我们,已经过去差不多十七分钟了……随时做好被包围的准备吧。” 听关琛说的有些吓人,沈贺立马探头往外张望。发现处境还算安全之后,有心说关琛几句危言耸听,但又很害怕真的实现。 “我师弟是名牌大学毕业的,很聪明!”谢劲竹趁机推销了一番关琛。 “喔?”沈贺讶异地打量关琛,似乎没想到。 片刻后,沈贺点点头选择了相信关琛,准备转移,“目的地我已经知道了,我们现在就过去。” 关琛惊讶了:“你们就这么过去?” 沈贺疑惑:“不然呢?” 关琛指了指沈贺的衣服:“逃脱追捕的时候,首先要改变造型做些伪装,这也是常识吧?” “这是哪来的常……”沈贺发现这的确是常识后,把衣领拉起来,反驳道:“我有伪装!” 关琛也不说话,在想对方这样做是真的智商有缺陷,还是为了所谓的节目效果。 面对关琛的无视和谢劲竹的鄙视,沈贺只好讪讪地解释:“伪装太过的话,大家就认不出我了。我可是明星呀……” 四个人转移到了谢劲竹的车子上。开车的是关琛。谢劲竹要坐后排跟沈贺互动。摄像师坐副驾驶。 车子发动,前往沈贺提供的最终目的地,准备送他一程,路上还买来饭团和粽子,简单垫垫肚子。 关琛这次开得很老实,毕竟有摄像机在拍,不好随便超速。 路上,他们和一辆警车擦肩而过,沈贺嘴里叼着饭团,一下子躺倒,浑身僵硬,嘴里念念有词,让大家自然点小心点,不要暴露。 那风声鹤唳草木皆兵的样子,真的很有教育意义。 关琛一下笑出了声。 沈贺在小辈面前失了面子,红着脸斥责:“你是不知道逃亡的心理压力有多大!你被抓一个看看,保证比我还狼狈。”完了还对着镜头好言相劝:“观众朋友们,千万不要犯罪,犯罪了也赶紧自首吧!真的,逃跑实在太累了!” 谢劲竹说:“那你自首啊。” “不行!”沈贺脸色一变,立马摇头:“只要到达最终目的地,就有六万块钱奖金!” 一副活脱脱为了利益铤而走险的样子。 沈贺坐直了身子,对关琛说:“小子,你是高材生,懂得东西好像很多,快点帮我,如果逃跑成功了,我就把奖金分你一点。” 虽然沈贺对谢劲竹带师弟总是带着带着把自己耽误了这件事看不过眼,但他尊重好友的选择,干涉不了太多,眼下有了机会,还是选择了力所能及地照顾一下关琛。 然而关琛对此并不感兴趣,又或者没品出其中照顾的意味。 “不要。”关琛直接拒绝了。区区一点奖金,还没让他心动到哪里去。所谓节目的分量和曝光,他也没放在心上。 沈贺揶揄道:“你不会是逃不掉吧?” 低劣的激将法,关琛都懒得回应。 谢劲竹在后面看得焦急,很想提醒关琛错失在《极限男人》露脸的机会,是多么的可耻和浪费。 “既然是节目,那就不可能让你们逃脱成功的。因为这不符合宣传正能量,有损警方形象。”关琛劝沈贺不要做徒劳的挣扎。 “我们节目绝对没有剧本!”沈贺一下子跳起来。 《极限男人》以真实、无剧本为名,眼下被人怀疑有剧本安排,他是一定要解释清楚的。 “不如你来帮我验证一下我们节目是不是有剧本。如果你能让我逃成功了,节目组又作弊让猎人赢,那我退出这个节目,辞职。”沈贺说到后面,已经不是开玩笑的语气了。 关琛还是不怎么感兴趣。沈贺辞职不辞职的,对他来说根本毫无意义。 “辞职什么的,太严重了。”谢劲竹让好友收回赌注。 接着,他又劝关琛: “你不要想得那么悲观,我们这里又不是美利坚,没什么规定警方一定不能失败。 而且你换个角度看嘛,逃脱成功的话,是给警方提醒他们的态度和计划有漏洞,可以敲醒他们的警钟,让他们不要轻视任何敌人,以后他们办案就会提高警惕了。所以这是有利于全国人民的好事。你是在做好人好事!” 关琛身子一震,神情立刻变得不同。 好人,好事…… 仿佛听到了世界上最美妙的诱惑。 关琛感觉胸前放置的【好人证】正在滚滚发烫。 “哈哈哈哈,对啊,我是好人。”关琛开心起来,“行吧,那我就帮你逃走。” “不要说大话,”沈贺不明白关琛突然的兴奋,觉得这小年轻还是浮躁,“他们是专业的。” “放心,我也是专业的。”关琛说完,眼睛在后视镜一扫,凛然道:“一辆红色的已经出现四次了。我们可能被跟踪了。” 沈贺和谢劲竹大吃一惊,准备回头去看。 “别回头,”关琛叫住他们,不让其打草惊蛇,“你们坐稳了,我看看能把他们抓出来几个。” “安全第一!不要超速!”谢劲竹以为关琛又要飙车,连忙阻止道。 关琛让谢劲竹放心,说不超车也有甩开跟踪者的方法。 关琛平稳而缓慢地开着车,等到前方路口的绿灯开始倒计时了,关琛缓缓提了点速,等到读秒结束,关琛驾驶着车子堪堪经过。身后的车子停下,红车也被挡在了后面。 而后关琛时而利用车流阻挡,时而用记忆力直接分辨出哪些车牌出现次数过多。“一辆,两辆,三辆……看来我们暴露了啊,有三辆车在跟踪我们。” 后排的沈贺怔怔地看着关琛,默默拉着谢劲竹,小声问道:“你这个小师弟……学的是什么专业来着?” 第24章 业余 关琛的车在前,猎人的车在后,双方默契地保持着一定的距离。 毕竟不是真的追捕,关琛不能制造混乱飙车逃跑,猎人组也不能超车逼停撞车警告。两方人马稳稳地驶向一个地方,总体来说,情况对猎人组有利。 关琛看着手机地图里距离渐近的目的地,说:“追踪的车子太多了,如果不想落地被抓的话,得先引开一部分。” 沈贺问他怎么引开。想要不打草惊蛇地引开猎人,实在太难了。 关琛问他:“你的同伙呢?能不能联系到他们。可以让他们配合着传递一些假消息。” “他们都落网了。”沈贺忿忿道:“就算没有落网,他们那群自私鬼也不可能帮我。” 谢劲竹见关琛竟不知道《极限男人》的基调以及主持团的尿性,对此感到十分惊讶和好奇:“你以前没看过这个节目?” 关琛回答:“我只看过《三天两夜》。” 《三天两夜》和《极限男人》都属顶级综艺,一直被拿来互相比较,一直被各自的粉丝冠以【国内最有意思、最有人气】的综艺节目。沈贺作为《极限男人》的恶角,更是常常在节目里“挑衅”竞争对手。此时一听关琛竟然是对方的铁粉,立马发起恐吓。 沈贺板着脸:“你给我下车。” 关琛故意连踩三下刹车,沈贺“哎呀哎呀哎呀”一下下撞到座椅。 “你这小子!”沈贺被激怒了。 车子又刹了一下。 “你这小子……想不想要《三天两夜》主持人的签名?”沈贺还是很好学的,马上学会了不要激怒正在驾驶的司机。 关琛没有兴致跟他搞笑,皱着眉道:“严肃点,现在被通缉呢,还有心思说这些有的没的。”一群丑男主持人的签名有什么稀罕的,如果可以的话,他只想要周六晨间剧女主角的签名。 沈贺连连点头称是,心里咬牙切齿:【你给我等着!】 “你那些同伙不肯帮你也没关系,只要有一个还活着,就能帮上我们的忙。” 关琛说完,让摄像师从副驾驶下的塑料袋里,翻出一张白纸,一张餐巾纸,把它们递给沈贺,叮嘱道:“你等下进去便利店买个东西,水啊面包啊什么的,随便。然后在付钱的时候假装电话响了,再当着店员的面——一定要当着店员的面接起来,假装听到了什么不得了的消息,把白纸垫在餐巾纸上,一边听一边写下来。” “写什么?这有什么用?”沈贺疑惑道。 “写一个地址,能误导警方,把他们引开的地址。”关琛说:“白纸垫在餐巾纸上写,餐巾纸会留印子。你写完之后挂掉电话,急匆匆地回来上车,假装把餐巾纸‘不小心’遗忘在那里。” “好阴险啊!”沈贺惊叫起来。 “谢谢。”关琛点点头收下了赞美。 “你这会不会太专业了点?都是哪里学的?”沈贺拧着眉毛厉声问道:“你小子不会是准备犯罪吧?” “太冤枉我了,我都要哭了。”关琛语气平淡得很,一点要哭的意思都没有,他说:“我是一个好人,也是一个演员。为了演好角色,搜集点素材学习,这也是很合理的事情吧?” “啊,我想起来了。”谢劲竹想起了《今晚》节目里,关琛说法律时给他的感觉几乎就像个老刑警。 谢劲竹有些震撼。关琛私底下得准备得多充分,多努力,此时才能显得这么毫不费力地甩开警方的样子。 关琛不知道谢劲竹想到了什么,总之先点头:“对。” “如果他们没有中计呢?”沈贺回到了计划当中,“如果他们没有看到餐巾纸上的字痕呢?” “那就说明追捕我们的不是精英组,接下来解决他们就更没什么难度了。”关琛语气变得玩味,仿佛猎物一下调转成了猎人。活像个反派。言语中满满的自信,一下子撑满整个车厢,逼得人几乎不敢喘息。 “如果被我这种平民选手搅和成功,条子以后招子应该能放亮点了。这样我也算是做了点好事。”关琛欣慰地仿佛提前看到了结局。 “……那些黑话就不用学得这么像了。”谢劲竹劝道。 过了一会儿,关琛瞥了眼后视镜,突然吩咐沈贺:“计划开始。” 沈贺挨个给落了网的同伙打电话。电话里,有的在跟他哭诉,说自己在监狱好寂寞,务必速来陪他;有的在演戏,说要沈贺照顾好他的一家老小;有的讲话支支吾吾的,很明显是被警方控制住了,在套他话;有的希望沈贺能来劫狱,他不甘心吃牢饭。 沈贺统统没有理会,直到打通某个叫【黄进】的家伙,对方抱怨自己被追得好惨,沈贺胡乱奚落几句“谁让你抛下我的!”之后,便在对面一头雾水的情况下,挂断了电话。 此时关琛恰好压秒经过一个红绿灯,然后在路边一家便利店前停下。 沈贺迅速下车。 “等等,”关琛叫住沈贺,递过去一顶帽子,“戴上。” …… …… “各小组注意,目标拐进了青春路。二组你在目标周围出现的次数太多了,超过去。三组贴上。”队长放下对讲机,视线紧紧盯着前方的某黑色车辆。 《极限男人》节目组一年前就来沟通,说想弄一期追捕主题的内容,展现一下人民的守护神是怎么追捕罪犯的。 最好的医学不是治好病,而是使人不生病。治安也是同理,维持社会稳定的办法不是抓尽罪犯,而是预防犯罪。 于是局里同意了节目组的邀请,派遣了他们这队,上节目来展现肌肉,震慑宵小。 虽然人脸识别,手机定位等技术被限制了,但他们每两人一组,抓一个艺人,在有群众帮助的条件下,已经绰绰有余。 大家在参加节目之前,可是打过包票不能失败的——专业的追捕普通人,失败了几乎等于耻辱。他们各个十年以上的经验,真要失败,按队长的话说,那就等死好了。 一个白天下来,成果还算可以。《极限男人》主持团六个抓了四个,还剩两个。 队长带领闲置的两组,追捕在逃的沈贺。 根据落网份子的交代,由于沈贺作风一向霸道,爱瞎指挥,跑得又慢,胆子还小,受挫了统统怪其他人,所以大家逃跑的时候都不肯带上他。没想到却让沈贺成为了漏网之鱼,谁也不知道沈贺会去哪里。 不过通过监听电话内容以及网上群众举报,他们猎人组终于咬住了沈贺,只等对方下车,立马就可以逮捕。 “队长,红灯过不去了。”开车的队员突然提醒。 队长看了看,发现沈贺那辆车在红绿灯读秒的时候,堪堪经过。 这个时机很不巧,刚好卡在他们一组和三组被红绿灯挡下,而二组又加速超过了目标的情况。有点麻烦。 队长刚想召回二组,让他们减速待命,然而他接下来却看到,沈贺那辆车在过了红绿灯之后,就在路边靠边停下。 车一停好,两个人便从车上冲了下来。前面那个一边戴上帽子,一边跑向便利店;后面那个扛着摄像机,吭哧吭哧地跟着。 虽然天色已经很黑了,但还是能明显看出来,前方就是他们追捕的目标,沈贺。 红绿灯一秒一秒的让人等着。猎人组看得干着急。如果是平时的正常行动,他们早就闯红灯经过了。但现在不行,现在毕竟不是真的在抓犯人。 队长看出目标车子在原地待命,等着沈贺,便判断出沈贺还会上车,于是决定多留沈贺几分钟的命,要抓也不差这么一会儿。 等到红绿灯好不容易转绿的时候,沈贺恰恰也从便利店里跑了出来,手里捏着一张纸,兴奋地让摄像师跟上,急匆匆地上了车。车子往前开了一段后,竟然开始调头。 队长让三组跟住,他自己则下车到了便利店,问店员:“刚才沈贺手里拿的东西是什么?” 店员回答,沈贺急匆匆地跑进来之后,买了一瓶水和一个面包,但是在结账的时候,他突然接到一个电话。店员不知道电话的内容,只知道沈贺听完很开心,很惊喜,然后拿出一张纸,趴在冰柜上,迅速在纸上写着什么,嘴里还兴奋地自言自语“黄进你这次干得好!”,“原来是这里!”,“我这就过去!”之类的话。 “就这样。”店员绘声绘色地交代完毕。 队长很快判断出,沈贺应该是从另一个没落网的同伙那里得到了什么情报。 正打算继续跟踪,突然,队长看到地上掉落了一张餐巾纸。眼神一凝,捡起来问店员:“这是谁掉在这里的?” 店员回忆了一下,说是沈贺拿出来的,专门垫在冰柜上的,防止冰柜把白纸浸湿写不了字。 队长眯着眼,将纸举在灯光下面,调整了一下角度,很快就看到了一行字痕,隐约可以判断出是个地址。 队长笑了起来。 “业余啊。” 第25章 精英 【#极限男人#全城追捕#:看到沈贺跑到一辆车上了,附图,警察叔叔快点抓住他!哈哈哈哈!】 【#极限男人#全城追捕#:沈贺跑到我兼职的便利店买了一瓶矿泉水一个面包,逃得晚饭都没怎么吃,看起来真的好可怜……附图,只拍到一张背影】 【#极限男人#全城追捕#:举报!在友谊路发现了黄进,他好像慌不择路地跑进了一家眼镜店,然后被堵了(大笑)】 【……】 “到处都是眼线啊。”沈贺拿着手机,看上面一条条的告发信息,感慨逃亡的艰辛。“那个便利店小子!我都跟他说了不准拍照,他竟然还拍!而且还传到网上!” 关琛在前排开车,默默听着,觉得有趣。 上辈子他看一些新闻,观众一遇到明星就失去理智,极少能作为综艺节目内容的一部分参与进去,只能作为花絮。节目组也视观众为不安因素,封锁场地、清场把观众赶出去。闹出不少笑话,也闹出不少争议。 而这个世界的路人似乎对明星比较有免疫力。 当然,也可能是因为《极限男人》的主持人都是谐星,长相上能让粉丝保持理智。 “你那个同伙落网了?”关琛注意到沈贺念了一条有关黄进的消息。 “好像是。”沈贺翻着手机回答。话一说完,节目组给的手机,收到了一条消息,显示说,目前在逃的通缉犯只剩一人。 “黄进也被抓了!”沈贺怪叫起来,“太好了!最后的奖金都是我一个人的了!” 当然前提是能够逃脱成功,不过沈贺现在对关琛多了那么一点点信心。 因为便利店计划实施成功后,他们身后的跟踪车辆果然少了两辆。最后剩下的那辆,也在不久前被关琛甩开了。 现在他们重新更正了方向,正往最终的目的地驶去。 谢劲竹说:“就算现在跟黄进核实了情报,知道我们放出去的是烟雾弹,他们也已经赶不上我们了。” 谢劲竹让沈贺拿到奖金后要分他们一半。 沈贺哈哈大笑起来,说不行。 两人分赃不均,立马动手动脚,搞起了内讧。 “别高兴得太早啊。游戏还没结束。”关琛却提醒后排的两人不要太得意忘形,“虽然计划成功了,但是那张餐巾纸的线索被抓住,说明对方不是什么杂鱼喽啰。” 关琛从来不会小瞧条子。 电影里把警察耍得团团转的悍匪和罪犯,现实中千禧年之后就基本没有了。一方面是因为科技的发展,另一方面是因为警方体系的完善和强大。 关琛遇到到过聪明的条子,也遇到过不聪明但很有韧劲、咬死不放的条子,都不好对付。其中的精英和老手,就更难缠了。 关琛现在能利用的,除了节目的游戏规则,就是对方的轻视之心。 沈贺点点头:“……我明白你的意思,但是,你刚才是不是说了【杂鱼】和【喽啰】?” 谢劲竹一脸担忧地碎碎念,生怕关琛觉得有趣,将来误入歧途以身试法:“犯罪是不好的。犯罪很累的。饭吃不好,休息也休不好,一直提心吊胆,看到的每个人都要怀疑是不是警察,再也无法信任别人……” 关琛面无表情道:“我是一个演员,偶尔入戏太深,这说明我演得好,没别的意思。” …… …… 队长拧着眉头,感觉有点不对劲。 他按照餐巾纸上的地址,提前来到在这个叫做【谢劲竹工作室】的地方,蹲了大半天,怎么都没等到沈贺自投罗网。 胖胖的钱经理倒是很好心,端来热茶和点心,亲切地询问他们的婚姻状况。有几个小伙子架不住推销,已经拿起了宣传手册。 “这里面有线索。”钱经理分发着宣传手册,一人一本,不断在镜头前面展示。 但是大家快把这本手册翻烂了,都没发现什么暗号和线索。 他们三组人马,两组赶来埋伏,一组跟踪。 但是五分钟前,跟踪的那组队员说是半路跟丢了,但对方正往这边赶。跟丢的位置离这里不远,五分钟应该可以开到。 然而等到跟丢的队员抵达了这里,沈贺的身影都没有出现。 “到底是不是这里?”队长心里有个怀疑,但不明显。因为以他们对沈贺做出的犯罪测写,沈贺没有足够的智商搞些花招。他决定再等一分钟。 “队长,黄进落网了。”一个队员抓着对讲机过来汇报。 黄进落网了,说明就剩下沈贺没有被抓。喝茶的警员们听闻,都开心了,脸上浮现出【马上就可以下班了】的喜悦。 “那边有没有审出什么情报?”队长问。 “他主动招供了,说出了最后的地点。” “是哪里?” 队员抬起对讲机,让里面的同事说出地址。 “在XX……”一个地址被说了出来。 “等等,再说一遍?”队长有些讶异,因为这个地址根本不是餐巾纸上获取的【谢劲竹工作室】。 对讲机重复了一遍。 电光火石之间,心里的那个怀疑迅速填满了所有空间。队长明白自己大意了。他觉得对方是普通人,而且还是沈贺,于是就掉以轻心,根本不信对方能够耍诈。 现在事实摆在眼前,他们很有可能被耍了。而且还是沈贺。 【那辆车。】 队长想起了沈贺跑去便利店的时候,等在原地的车子。 现在想来,那辆车应该不是路上随便拦的。里面多半是有其他同伙,提供了帮助,甚至策划了这个误导行动。 队员也陆陆续续反应过来,面面相觑,纷纷震惊地站了起来。 “钱经理!你怎么不说不是这里啊,还让我们一个劲地找线索。”有队员抱着脑袋无比懊恼,觉得被钱经理拖了太多的时间,“这里根本没有线索啊。” “怎么没有线索?”经理一脸严肃,拿着宣传手册向镜头展示:“这里有通往幸福的线索!” 队长拳头狠狠一握,大家纷纷拉着队长,要他冷静。 队长当然是不可能当着镜头的面揍钱经理的。当然,镜头外也不会。 他瞪了钱经理一眼,然后拿起对讲机,吩咐道:“让四五六组马上赶去那个地方!”转头,留下了工作室的两组人马,“你们守在这里。以防这里也是目的地。” 经过沈贺这么一手,队长慎重对待每个情报,不完全相信黄进的情报是真的了。然而在没时间验证的情况下,只能用最原始的办法,投入警力,两边都守住。 “我们走!”队长咬着牙带着队员冲下楼去。 他要亲自逮捕沈贺! 他要挽回精英组的尊严! 第26章 落网(为盟主手谈汪加更) “对面是精英组,我们怎么谨慎都不过分。”关琛指了指车窗外,说:“说不定目的地已经有人在等你自投罗网。” “真的假的?”沈贺伸长脖子看了看,怎么都没发现人影。 在他们这辆车的远处,能看到一架停着没动的直升机,这就是沈贺最终的目的地,只要坐上直升机飞走,今天的逃亡之行就算是成功了。 关琛看着直升机,没有让他们马上过去。此时车上没有听鸟仪和望远镜,周围一片漆黑,获取不到信息,根本不知道那边有没有什么陷阱。 “你们衣服换一下。”关琛突然开口。 “谁?我跟他?”谢劲竹指了指沈贺。 关琛指了指沈贺和摄像师:“你们两个。” 沈贺和摄像师衣服互换,让沈贺伪装成摄像师,让摄像师伪装成沈贺。 “如果他们在前面真的有埋伏,那说明我们的烟雾弹已经被识破。他们这时候一定很生气,竟然被你耍了一通——没有别的意思,这里指的是专业的被普通人戏弄——他们心里憋着一股劲,不抓住你一雪前耻,绝对誓不罢休。”关琛对沈贺说:“人只要一生气,视野就会变得狭窄。现在天黑,本来就不容易看清脸。再加上你的帽子在便利店前面展现过,是很显眼的标记。所以他们有很大的可能性会认错人。” 车子里三人都沉默着。 沈贺抓着帽子,感觉关琛有点可怕。 不仅从容揣摩警方的心理,而且竟这么早就已经考虑到了这一步? 那时候关琛突然让他戴帽子,还以为是聊胜于无地做点掩饰。没想到却是这个用途。 “不,不愧是高材生。”沈贺期期艾艾地说:“你没去犯罪,真,真是为社会造福了。” “我也是这么觉得的。”关琛露出一个微笑。 他继续说起计划: “等下警察如果跳出来抓人,你们就转身逃跑。摄像师(假沈贺)跑快一点,沈贺(假摄影师)速度慢点,假装跑不快,落到大家的身后,等到警察一个个超过你了,你抓准机会,再回头,悄悄往里面直升机跑。” “你这小子太狡猾了,真的太狡猾了。”沈贺一边感慨,一边催着摄像师赶紧跟他换衣服。 听完计划,沈贺有些兴奋。这是一种猎物转换身份成为猎人的兴奋。 今天一个白天,他东奔西跑,胆颤心惊,又饿又累,狼狈不堪。现在得到了强力外援,情况终于有了点意思。 关琛这种专业的姿态,给了沈贺很大的信心。 关琛说:“他们的埋伏有两种情况。第一种是,他们可能埋伏在周围,等你走进埋伏圈,就会一拥而上,连直升机都不让你碰到一下。 第二种比较无赖,他们可能埋伏在直升机里面,等你开开心心坐上直升机起飞之后,再跳出来把你逮捕。” 沈贺问:“他们会是哪种?” “成年人为什么要二选一呢?”关琛看着直升机,说,“如果是我,我两种都选。” “那怎么办?” “你们小跑过去,速度要快,过去之后直接检查直升机后座有没有人。记住,让摄像师(假沈贺)去检查,检查的时候打开手机的手电筒功能,放在脸前面,如果里面有人,就可以晃到他的眼睛,延缓扑上来的速度,也可以避免伪装被识破。接下来,你们两个转身逃跑,按计划行事。” 沈贺服了,连手机灯这种小道具都用上了。 摄像师更是把镜头频频对准关琛,似乎是提醒将来的警方,冤有头债有主,就是这个人策划了一切。 关琛一声令下:“行了,衣服换好了就准备行动吧。” …… …… 队长和摄像师无声地从车上下来,远远地看到沈贺正兴高采烈地小跑跑向直升机。 他一路紧赶慢赶,就差没拿出警灯开警笛了,还好最后赶上了,没有错过洗刷耻辱的机会。 真是天意。 看着那个熟悉的帽子,便一下回想起了便利店里的把戏。 【你就得意这么一会儿吧。】队长用舌头舔了舔牙齿,拿起对讲机,小声跟队员们确认:“都布置好了没有。” 队员回答:“五个分散在四周,一个藏在直升机后座。” 如果沈贺直接坐上了直升机,那么藏在后座的那个队员,将在半空中逮捕沈贺,让大家欣赏到沈贺从惊喜转为惊恐的表情。最大程度为一组、二组、三组猎人完成报复。 如果沈贺发现了后座的队员,那么四周的伙计将跳出来,把他捕获。 队长点了点头,觉得没什么问题,“后路我来拦截。” 他堵住了沈贺逃跑的后路,这样一个完整的口袋就完成了,沈贺怎么也不可能跑掉。 队长松了一口气,就等着看好戏了。他觉得很有可能出现第一种情况——沈贺带着警员一起飞到了天上。 因为人在得意的时候容易忘形,视野容易变得狭窄。 前方,沈贺带着摄像师小跑来到了直升机前面。 队长在心里希望着沈贺不要发现后座的队员,这样报复感会更强。 然而沈贺还是发现了后座的警员。 让人惊讶的是,他不仅拉开了舱门,还用手电筒去照! 那一照让沈贺争取到了两秒钟的时间。沈贺慌不择路转身就跑。 “行动!”队长一声令下。周围的五个从各个角落跳了出来,呈口袋状把沈贺包围起来,像驱赶着猎物。 沈贺只能往唯一的一条生路——回头路奔跑。 提前埋伏在路口的队长还没冲上去,他静静观察着沈贺。 沈贺奔跑的速度不慢,就连身后的摄像师都被远远地落下了,可想而知,他一定受到了非常大的惊吓。真想看看他帽子下面的表情,队长心想。 很快就能看到了。 队长像只潜伏的猎豹,静静地等待着沈贺的靠近。 十米,八米,五米…… 近了! 队长猛得冲了出去,一边大吼着扑倒了沈贺:“你被逮捕了!” 【成功了!】 队长咬着牙,将沈贺双手扣在身后,情不自禁多用了一点力,把沈贺当成了真正的罪犯。 沈贺似乎知道了已经失败,他倒地后便放弃了挣扎,甚至绝望地说不出一句话。 其他的警员纷纷赶了过来,七八只手一起将他控制,各个笑着放松了神情。 队长也笑了。一个白天的追捕,终于告一段落了。沈贺能做到这一步,也还算狡猾了。可惜啊,天网恢恢,疏而不漏,他们是专业的。 “在这里等你很久了,没想到吧?”队长掀开沈贺的帽子,准备夸赞他几句:“餐巾纸上的把戏有点意思。你是最后一个被逮捕的,已经很不……”他说不下去了。 因为他突然发现,眼前这个人似乎和记忆中沈贺的面孔不太一样。他第一时间想让摄像师过来确认一下,这是怎么回事…… “摄像呢?!”队长猛地抬起头。前方的空地上,哪里还有那个被沈贺甩到身后的“摄像师”的人影。 只有半空中,一架缓缓起飞的直升机而已。 第27章 战书 “真成功了?”沈贺坐在直升机里面,感受着视野的升高,有些不可思议。 刚才一堆蹲守的警察冲出来,吓得他差点屁滚尿流,好在他还记得计划,忍着心虚用摄像机把脸挡住大半,不声不响扮演一个跑得很慢很慢的摄像师。 当一个又一个警察从他身边经过的时候,他心脏都差点要跳出来了。至今仍惊魂未定。 然而一切都神奇地按关琛计划般进行。 所有警察都憋着一股气朝着他的替身狂奔追去,路过的时候根本没人看他一眼。沈贺等到距离拉开之后,借机连忙转身,火急火燎地跳上直升机,喝令驾驶员速度起飞。 直升机“笃笃笃笃——”慢慢地浮到了半空中。 地面上,几辆警车陆陆续续地出现,红蓝警灯交替闪烁,像不屈不挠的目光。 看着远方回过神来的警察,沈贺忍不住“桀桀桀桀桀”笑了出来。他感觉自己真像电影里戏耍了警察的高智商反派,是本期节目当之无愧的主角。 眼下这种情况,除非直升机驾驶员突然说自己是卧底,不然大局已定,他真的赢了。 沈贺转头仔细看了看驾驶员,驾驶员沉默地操作着飞行工具,看起来没打算给他一个惊喜。 “赢了!六万块都是我的了!”沈贺手舞足蹈,欢快地跳起了恰恰。 地面,距离停机坪不远的房间里。 “老天,还真让他成功了……”编剧难掩脸上的惊讶,转头问身边的导演:“导演,你确定没有安排剧本?” “我疯了吗?”金导也很困惑,事情怎么会发展成这样。 当初策划这期拍摄的时候,基本就没想过警察失败的结局。不是偷懒,而是一种对专业和业余相较量的提前预判,也是基于节目组对成员们的性格和能力足够了解。 他们分析过,在追捕的过程中,靠单个成员的力量是极难逃脱的,如果最后结局是逃亡组成功,那必然是【极限主持团】团结一致、勇于牺牲的结果。 但这种结果想想也不可能发生。会议上有人假设,万一成员们真的齐心协力联手逃脱怎么办。当时大家全都哈哈大笑,气氛很好。 当开始拍摄后,事情的发展也一如预期中那般顺利。 成员们从开拍一开始就支离破碎,没个团队的样子,所有人都想牺牲其他人,自己独吞奖金。最后求仁得仁,挨个落网。 猎物们落网后瞬间变得机灵狡诈,不仅主动招供情报以换取人道待遇,还弃暗投明,热心地帮警察打电话哄骗其他成员,让他们自投罗网。展现了所谓乌合之众的标准模板。 而作为猎人组的警方,则在追捕过程中展现出了足够的专业素养,比如耐心、智慧、老练、坚韧不拔。 猎物一个接一个的落网,本该是皆大欢喜的结局。 结果沈贺临时打了个电话,搞来了两个计划之外的人物。 准确来说,是搞来了计划之外的关琛。 这个关琛不仅第一时间就怀疑手机有问题,还深谙反跟踪技巧,下诱误导猎人,再针对警方心理作出分析,策划出狸猫换太子。几乎每一步都提前想到了警方的前面。 可以说关琛以一己之力,匪夷所思地把沈贺推到了成功的位置上。 他的出场,就像是武侠电影里横空出世的天才,随随便便就玩弄了权威。 金导看了差点都要怀疑是不是剧本安排了这么一个人出来。 【这个关琛的有点眼熟啊。】金导脑海里的念头一闪而过。 “导演,等下要不要补录?”有编剧问要不要换个结局,又或者打个补丁,说沈贺其实另有使命,或者驾驶员其实就是卧底……诸如此类的。“就这样播出去,会不会太不给警方面子了?” 金导想了想,也没纠结太久,立即决定:“不用补了,就用这个。” 之所以不补,不全是因为这样的结局比较有意思。 也不全是因为他有【真实无剧本】综艺导演的高傲。 主要是因为,他深知媒体人的使命之一,便是监督权力。在这个人民当家作主的国家,掌权者或机制如果出了问题,不要指望媒体能帮忙粉饰太平。 虽然这期节目还没上升到那么严重的程度,但作为一种提醒也未尝不可。提醒警方,以后办案也不要小瞧任何一个人,哪怕对方是个沈贺一样的笨蛋,但指不定背后就有一个天才罪犯在出谋划策。 “沈贺下来了,我们过去吧。”金导带领工作人员,往飞了一圈后准备降落的直升机走去。 此时,被转移到了“监狱”的其他主持人,也陆陆续续地跑了出来,看着半空中的直升机,难以置信大声叫道:“怎么回事!”,“真的假的!”,“你是卧底吧?”,“快醒来!快醒来!”。 沈贺跳下直升机之后,笑容灿烂不断跟队员们握手,仿佛前来访问的他国领袖。 帮沈贺躲过一劫的摄像师也揉着手腕拿回摄像机,回归岗位。 跟在摄像师的身后,是那群灰头土脸,感觉大难临头的警察。他们当中有些人十分疑惑,怀疑他们猎人组是不是被演了。区区一个沈贺竟然还能玩战术?这剧本安排得太明显了吧? 在这些人当中,队长却知道或许结局跟剧本无关。就算有所谓的“剧本”,那也不是节目组的人想出来的。 队长阴沉着脸,走近沈贺问道:“帮你想出这些计划的人在哪里?” “这话什么意思,还【这些】,为什么计划不能是我自己想的?”沈贺觉得自己被小瞧了。 队长不为所动:“那么是你想的吗?” “……还真不是。”沈贺转了个身,把远处的谢劲竹和关琛供了出来:“他们在那里。” “我去把他们叫来。”沈贺朝车子跑去。 谢劲竹便带着关琛往这边走来。 谢劲竹已经来过节目好几次了,是大家的老熟人了。黄进他们看到谢劲竹,一边假模假式地鼓掌欢迎,一边怂恿警察:“快点把他抓起来吧!” 谢劲竹气得跳了起来,凌空来了几个飞踢。 沈贺挥挥手,让镜头先别管谢劲竹。他走到关琛边上,把关琛推到镜头前面,介绍起:“他是我的小弟!关琛,是个高材生,有那么点头脑。我能成功,几乎都是因为他。”说是几乎,因为他自己在整个过程中有自主发挥的部分,比如在便利店的时候,他用精湛的演技骗过了店员,最后的成功,他至少能占百分之二的功劳。非常严谨。 如果说之前跟关琛互动,是为了看在好友的面子上照顾一下关琛。那么现在,他是因为真正欣赏关琛,才想让他在节目里多露露脸,认识一下他的同事和导演。 大家都很惊讶:“真的假的?” “当然是真的,你看了节目就知道。”沈贺拍拍关琛的肩膀,感觉有这么个小弟颇为自豪。 但大家惊讶的不只是这个。 沈贺作为综艺界有数的【恶人】,名声在外,行事作风也广为人知,训斥嘉宾,说话毫不留情——今天通缉令上【威胁嘉宾罪】的罪名就是很好的体现——几乎不会照顾嘉宾,更不会体谅没人气的新人。一些资历尚浅的艺人来参加节目,都会有些怕他。 而现在,他却一反常态地表达对关琛的赞赏,着实让熟知他性格的人有些惊讶,纷纷感慨,“恶魔变善良了啊。” 沈贺不说话,脸上挂起一个假笑。他才不会说面对关琛的时候,他感觉自己柔弱地就像一只羔羊。关琛那种天才罪犯,才是真正的恶魔。他可是看得清清楚楚,关琛在和警方较量中,获取了快乐。 关琛好奇地打量着闹哄哄的歪瓜裂枣主持人,以及长相俊朗的导演。 之前看到计划成功,沈贺顺利跑上了直升机,但关琛依然不确定沈贺会不会遭遇剧本杀,强行失败。接下来看到沈贺真的飞上了天,还安然无恙完好无损地走下来,关琛才觉得这个节目组还有点意思,竟然真的没有让警方必胜。 或许以后也可以看看这个节目。关琛心想。 突然,关琛感觉有人朝他气势汹汹地走了过来。 警队队长带着手下,直直地走向关琛,眼睛鹰隼般盯着他,似要把他心里所有阴暗的角落都给看穿。 他们不是输不起。他们只不过是想看看自己输给了谁,但除了看和瞪之外,其他什么也做不了。 “你小子有点厉害啊。”队长盯着关琛说。 “还好还好。”关琛露出一个友善的笑容,“都是平时有空的时候,对着电影随便学了两下。我一直很向往当个警察的,但是体育是我的弱项,所以只能去当演员,在电影电视里穿上警服。” “没那么简单吧?”队长眯着眼问。 从警二十多年的直觉告诉他,眼前这个人很不对劲,那种游离法律之外的气息,他一靠近就想吐,想第一时间把对方控制住。 关琛递上早被捂得火热的好人证,说:“长官,自己人。” 长官?! 自己人?! 谁是你长官?谁是你自己人?我可去你的吧! 队长视线移到了关琛递过来的证件,红彤彤的封面上,写着【魔都市见义勇为人员】。 队长挑了挑眉。他不觉得当着镜头和警察的面,关琛会拿出假证。所以看到这东西后便有些意外。 现实和直觉发出了冲突,队长感到有些困惑。 工作人员里突然有人认出了关琛:“啊,你是《今晚去你家》的那个救火宅男!” 金导被这么一提示,也想了起来。 同是综艺圈的从业人员,金导很早就注意到了《今晚》这个节目。虽然它还很新,收视也很低,但金导觉得这个节目的概念很有意思,如果做好了,会是一档很有意思,也很有意义的观察式节目。可惜这个节目一直没找到那个契合的【点】,还在探索,收视始终很低迷。一直到最近一期,那个【安平公寓】救人的宅男小伙子出现。 今天的关琛换了衣服,整理了造型,金导一下子都没认出来。 现在认出来后再看关琛,这镜头感,这自然,这气质……金导就像看到了一块上好的原料。 “今天这场追捕,猎人组很多手段被我们限制了,没用出来。而且情报上有疏漏,轻敌是难免的,有心算无心,这个结果也不意外。”金导立即开始铺垫下一次的合作,向队长和关琛提议道,“不如下次再较量一场?” 队长眯着眼把【见义勇为证】合上,还给了关琛,说这次的失利,他们回去后会好好反省总结,提高训练。如果【全城追捕】有第二场,他们会争取再来。下一次绝对会赢,不会再放跑任何人。 这是下了战书。 金导把视线看向关琛。 关琛却摆了摆手,笑着说:“我只是想为社会出一份力,做点好事,检验一下警方的追击水平,督促人民警察提高保护人民的质量。什么赢不赢的,真不是我的目的。” 语气平淡的就像个隐退后忙于洗白身份的黑帮头头。 第28章 人脉 由于拍了个大型活动,几个主持人都很辛苦,《极限男人》节目组组织了聚餐,准备犒劳犒劳他们。 谢劲竹很闲,关琛也很闲。俩人就被邀请着一起参加了。 猎人组的警察没去,他们要留着进行后采,复盘整个行动,搞清楚输在了哪里,然后发愁。估计回去后还得挨领导的训,写报告,解释为什么没能很好地完成任务。虽然下了战书,但很可能再来应战的就不是他们这一队伍了。 聚餐的餐馆是家火锅店。 听谢劲竹说,是他们相熟的某个艺人开的。圈里人如果搞餐饮都喜欢开火锅店,没什么技术含量,适合连锁。 关琛感觉亲切,因为他那个圈子的人也很喜欢火锅店。打架闹事的时候,汤底是很好的武器,具备大范围杀伤能力。如果从敌人的身上砍下了什么部件,扔进汤里可以当场废掉,接都接不回去。 火锅店的装修十分复古,仿照古时候客栈的样子,物什多是木制,红色、棕色、橘色混在一起,看起来就很有烟火气。 里面座位很空,是节目组提前预约了的结果,只有寥寥几桌很早就来的客人,见到《极限男人》之后都很开心。 大伙儿到达目的地后,很娴熟地分散开来,按职能和部门入座。 关琛毫无负担地跟在谢劲竹后面,一起来到了二楼的包厢。 他觉得有些奇怪,因为他看到其他艺人都有带跟班或者司机,很有明星的派头,谢劲竹却没有跟班和司机。是没钱吗?还是人气太低的缘故? 关琛不知道,也懒得弄清楚,现在吃饭最重要。他坐下后,对谢劲竹说:“你弄蘸料的时候顺便帮我带一份。” 谢劲竹才刚坐下来,听完愣了一下:“你怎么不自己去?” “这里的蘸料怎么搞我不熟悉。还是谨慎一点,跟你一样的比较好。”关琛用开水烫着餐具,先烫杯子,再倒进碗里,拿勺子和筷子在里面搅和,整个过程一丝不苟,流畅而自然,像在进行某种仪式。 谢劲竹隐隐觉得哪里不对劲,想了半天,终于想到了:“这里的餐具都消过毒,你不用再烫。” “我知道。”关琛不为所动,抬起头盯着谢劲竹:“蒜泥、香菜和葱都要,醋稍微多一点,其他的就跟你一样。” 被关琛的眼神一催,谢劲竹迷迷糊糊地站了起来,去弄蘸料了。 沈贺他们应付完楼下的粉丝,进到了包厢。服务员也推着汤底,把锅放到了桌子中央,开启了设备。 沈贺看到包厢里只有关琛一个人,就问:“劲竹呢?” “去弄蘸料了。”关琛完成了仪式,就等着吃饭了。 “你也是邢焰那个表演班里出来的?”黄进问关琛。 “对。这个表演班很有名么?” 大家笑了,并尽量将自己的笑容显得不那么冒犯。 “何止是有名。”一个姓卢、绰号叫卢疯的主持人笑得最为灿烂,似乎准备说点什么,但被黄进眼神一瞥,立马止住了势头。 谢劲竹那些坑人的师弟师妹,沈贺他们这些人早就知道了。毕竟谢劲竹之前几次带师弟的时候,他们也被拜托过关照一二,最后也目睹了悲惨结局。其实这些事迹在圈子里小范围内还挺出名,一些人钦佩谢劲竹的仗义,另一些人又认为他傻得可以。 沈贺黄进他们这些人,既觉得他傻,哀其不幸恨其不争,同时又因此交心。 关琛的出现,对谢劲竹来说不知道是苦难的延续,还是苦尽甘来、时来运转。他们能做的只有祝福。 他们当中只有沈贺和关琛相处过一阵子,却意外地十分看好关琛:“你今天表现不错啊,不如来当综艺人吧。” 立马有个胖胖的主持人出来反驳:“人家长得多帅,你干嘛对人家那么坏,真是瞎怂恿人。” “我哪里瞎怂恿了。我这是欣赏他,他感到荣幸都来不及!” “还荣幸咧。被你欣赏过的有几个火了?” “我就很欣赏黄进。他现在能成功都是因为我。” “你怎么不欣赏一下自己?前几天你手上节目是不是又黄了一个?” “……你这家伙!”沈贺怒斥一声,扑上去短拳连连出击。 两个人跟还在录节目一样,从拌嘴升级到打闹,其他人有的欢呼鼓劲搞热气氛,有的一脸郁闷只想安静。 关琛不知道这些人在干嘛,就只是安静地看着。然后等开饭。 黄进眼神动了动,主动跟关琛搭话:“你是怎么把这样的人送到直升机上的?” 他们没有看监视屏,只知道一个结果,不知道过程。但看到沈贺无论镜头前还是镜头后,都这么表里如一地欣赏关琛,他们就真的有些好奇这其中发生了什么。 “主要是利用了情报差,一些规则,再加上对面轻敌,完成任务不难,猎人组输了也正常。”关琛的语气始终平淡,不悲不喜,仿佛早已和对面交手过无数次:“如果是实际的逃亡,难度大概是节目里的一百倍。至于能不能跑出去,不到最后也不好说。如果给我时间准备充分的话,跑掉应该不成问题。你们感兴趣或者有需要的话,我可以教你们。” 谁感兴趣了!谁有需要了! 卢疯指着关琛,对黄进大叫:“哥,他这是在咒我们吧?” “重点是这个吗?”黄进郁闷地拍了拍卢疯。刚才关琛说的可是【实际逃亡】和【跑掉应该不成问题】啊! 沈贺环抱着双手,频频点头,认真对关琛鼓励:“相信我,好好当演员,你一定能赚到钱的!就算演戏失败了,也不要放弃希望!可以来当我的接班人!” 大家恍然大悟。 沈贺这家伙……原来是英雄啊! “对对对!”其他人也纷纷出谋划策,说人生的选择还有很多,综艺人和偶像,也都是很好很有前途的职业。 他们生怕关琛演艺生涯遭受挫折之后,铤而走险真的去做什么危险的事。 这时金导点好了菜,招呼好了后厨,带着总编剧走进了包厢。 “聊什么呢?这么热闹。”金导带着笑容入座。 金导长相俊朗,置身一众主持人中间,感觉就像是一个偶像艺人带着六个工作人员。 关琛对金导有问题想问:“最后结局让警察失败,不会有麻烦吗?” “没什么麻烦。”金导笑着说:“很多电视电影里,警方惨败或者直接成为反派的都有,我们这点程度不算什么。如果万事都要求【绝对正确】,这样固然站在大义上,犯不了错,但难免会给观众【综艺是很严肃的】、【电影是很严肃的】这种印象,让人对一切故事的结局都有预料,那样也太无聊了。用大篇幅仅仅去诉说一个理所当然的事实,总觉得是在把说教强加于人,很容易让作品变成【宣传片】。而我们这个节目,只反映真实。” 关琛听完沉默了。因为他感觉自己听得不是很懂。听了半天只听出,这个世界的华夏尺度真的很宽松,文化真的很自信,文艺工作者也真的很敢说。 “不错。”关琛点点头。 金导觉得自己的说法被认同了,于是邀请关琛:“所以第二场对决的时候,猎人组经过升级,你到时候如果能来,千万不用客气。” “第二场?”关琛觉得那是很久以后的事情了。而且,他真的不在乎什么赢不赢的,他真的只是想为社会做点好事而已啊! 包厢门被敲响,是谢劲竹弄完蘸料回来了。 “第二场现在谈还太早了啊,到时候我这个小师弟成了什么大演员,你们邀请得预约先。”谢劲竹开着玩笑,话里话外都很看好关琛的演员道路。 “关琛有作品了没有?”黄进问谢劲竹。 “没有,他连入行都还不算,我还在帮他找第一个项目。”谢劲竹当即向大家寻求帮忙:“那如果有合适的角色,你们帮忙推荐推荐我这个小师弟啊。” 在圈子里人际关系十分重要。有些情报都是有时效性的,越早知道,就越有操作的空间,晚了就什么都来不及。而且有些项目,如果没有人推荐和介绍,外人就连门槛都摸不到。 虽说黄进沈贺他们只是综艺笑星,但是在《极限男人》做了这么多年,顶级的演员、歌手、体育明星,都认识了不知多少个。尤其是黄进,他掌握的人脉,绝对是圈内数一数二的。 “会帮他留意的。”,“回头我问问。”大家纷纷说道。 之后大家开始吃东西,聊起了别的东西。 关琛以为能听一些圈内八卦和秘辛,但其实大家聊得都挺普通。比如送孩子上补习班很累,教不来功课,孩子看到爸爸在电视机觉得很傻。再比如去医院做体检,检查出了什么小毛病。 席间关琛基本不说话,就是听。中途去上厕所,走到楼下其他桌,才听到一些劲爆的消息。 关琛听了一会儿,发现自己听了也白听,因为都不认识。而且这些消息既不劲也不爆。 他在上辈子人性里更阴暗,更匪夷所思撼人三观的事他都见识过。娱乐圈这点事,听起来真是毛毛雨。相比这些,那些好人好事才让他感兴趣。但可惜听到的都是针对圈子里某些明星的抱怨,什么耍大牌,什么刁难工作人员。 关琛听了一会儿,感觉没劲,就到门外边吹冷风,边玩手机。 过了大概半小时,谢劲竹跟黄进走了下来。沈贺他们好像要开始喝酒了,谢劲竹知道自己要开车,就准备提前撤了。 到了门外,送谢劲竹下来的黄进,突然拉住了谢劲竹,说: “我知道的有个剧组最近在选角。我跟导演之前吃饭的时候聊过,大概知道是个什么故事。关琛的话,说不定还挺合适里面一个角色的。” 第29章 争取 “嘀铃铃铃——” 手机的闹铃响了,钱良义从睡梦中醒来。按掉闹铃之后,没有一下子起床。 中年人的清晨,最忌讳猛起。 钱良义昨天很晚很晚才睡,睡得很浅,做了一个很长的梦。他躺在床上慢慢回味昨晚的梦。 梦里,他的麻将技术高到了足以参加世锦赛,到赌场小露几手,随随便便就赢了十几亿,实现了财务自由,谢劲竹反过来成为了他的经纪人兼保镖,随时给他的双手做保养,不让他提任何东西。而那个叫关琛的小子也来舔他的鞋尖,摇尾巴求他给点钱花。 钱良义可以断定,这几乎是今年最爽的梦了。 可惜闹铃响得太早了,他递出去一百块钱之后,都没来得及欣赏关琛讨好的表情人就醒了。 钱良义回味片刻,等到铃声第二次响起来,他才准备起来。从躺到坐的两秒时间里,钱良义的好心情就像石头跌入湖底般沉了下来。因为他等会儿上班就要看到关琛了。 关琛是星期一那天出现的,距今已经工作了三天。 通过这三天的观察,钱良义觉得这个关琛可能有病。 关琛在第一天来上班的时候,他就隐隐有了预兆。 关琛先是派头十足地走进来,对工作室的环境挑挑拣拣,还事无巨细地询问事务,吓得钱良义以为是什么领导的马前卒提前来打招呼了。结果才知道,他仅仅是一只戏瘾很大的助理而已。 如果只是戏瘾大、表演型人格、戏痴什么的,钱良义其实都可以忍受。毕竟对方还是劲竹的师弟。铁打的谢劲竹,流水的师弟,迟早要走的,再恶劣再奇葩的性格都见识过了,跟谢劲竹一样,多少都有些免疫了。但到了第二天,钱良义才发现关琛问题显然没这么简单。 第二天上班的时候,钱良义一早就收到谢劲竹的消息,就自己说要去京城几天,帮关琛争取一个试镜,然后把关琛留在了魔都,好方便他继续上表演课以及完成作业。 钱良义觉得谢劲竹老毛病又犯了,照顾起别人就不留余力。他阻止不了,能阻止早就阻止了。他只能寄希望于关琛能早点原形毕露,让劲竹长痛不如短痛,少伤点神。 等到关琛来上班了,钱良义跟关琛讲:“谢劲竹去京城了,所以接下来几天你就不用来工作室了,回去准备表演课吧。” 关琛听完后,沉思几秒,然后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用拳头抵着额头,阴笑两声,自言自语些什么:“嗬嗬,这就开始了吗?还真是迫不及待啊。” “?”钱良义完全搞不懂关琛在想什么。对方这戏瘾来的真是莫名其妙啊。 钱良义不打算管他了,准备好好工作,迎接《极限男人》播出后的广告效应。 然而关琛不仅没走,反而坚定地留了下来。如果他摸鱼划水,什么也不干地玩手机,钱良义已经谢天谢地了。但关琛看起来闲不住,或者不愿意闲着。他又一次背起双手,开始假扮领导,悄悄走到员工的身后,看他们工作。时而满意地点点头,说一声不错,好好干;时而啧啧几声,无奈地摇摇头,对职员指手画脚说你这里这里有问题。 职员们都很懵圈,工作室什么时候来了个甲方? 钱良义皱着眉说:“你一个助理,管这些干什么?” 关琛不仅没有露怯,反而一脸威严,说:“你还知道我是助理?嗯?” 大家都被关琛震住了——不是被他的话,而是被他的思维和逻辑震住了。他的所思所想、思维三观,似乎跟大家根本不在一个次元。 然后一整个早上,关琛在各个职员边上窜来窜去,问他们工作的内容是什么,负责哪些业务。钱良义看得清清楚楚,关琛根本什么也听不懂,但还是装模作样地点头嗯嗯嗯。 只要钱良义批评了哪位职员,关琛就会对起进行安慰;只要钱良义夸赞了哪位职员,关琛就会拍拍对方的肩膀,胡乱许下根本没有用的升职加薪承诺。 每当有客人过来,关琛总会积极接待,以一种电视广告推销员的热情,跟客人说,如果能拉来亲朋好友也来这里消费,那么两场婚礼,可以享受8折,三场享7折! 客人假若一直嫌贵,关琛就会变得不耐烦,追着别人的背影大喊:“没钱还结什么婚!” 钱良义恨不得封住关琛的嘴! 等到下午,关琛终于走了。钱良义松了一口气。然而过了两小时,关琛竟然又大汗淋漓地回来了。撑着一副刚运动完快死了的鬼样子,拿着发票过来,说是要报销健身房的卡费。 钱良义差点没有来个夺命剪刀脚给他,毕竟小学的武术课他有好好上的。但是他看到关琛身上突然掉下了一枚钉子,落到地上发出了清脆的声音。 关琛说了声不好意思,然后捡起来,用报纸好好包起来,塞回到了口袋里。 钱良义微笑着接过了发票。 关琛在沙发上躺了一小时缓命,下午五点整的时候,他从沙发上跳起来,跟大家告别,说他要下班了。 当晚,钱良义失眠了。他觉得自己的生活、他目前拥有的一切,可能会被关琛毁掉。 第三天一早,钱良义照例提前在八点走进办公室,猛然间,看到一个人影鬼鬼祟祟在翻员工的桌子。钱良义大惊失色,以为糟了贼,仔细一看,原来是关琛。钱良义忙问他在干什么。 关琛理直气壮道,他在检查工作室有没有被放监听器和摄像头,看看这些员工有没有对头派来的卧底。 钱良义完全不知道关琛这个人的脑子在想些什么。顿时只觉得预感可能成真。 真的完了。 这个工作室要完了。 谢劲竹要完了。 他也要完了。 只要关琛持续地待在工作室,大家都要完。 到了上班的时间,关琛没有再像昨天那样监督职员,而是跑了出去。钱良义以为关琛跑出去玩了,没人妨碍,他有些开心。但过了半小时,他突然接到街坊邻居的电话,问到底怎么回事,街上都在说【谢劲竹工作室】要带头发起盟约,号召大家一起成立个商会,互相合作,打包出售服务,做大做强,干掉婚庆市场的老大,然后大家轮流当老大。 钱良义立马冲下楼去把人拎回来。 关琛没有气馁,下午他去完了健身房,一身汗回来的时候,手里拿了一本新的宣传手册。是他昨天逼迫工作室的美工熬夜做出来的。上面是一个叫【结婚贷】的东西,没钱结婚?没关系!先借你点钱,到时候还回来就可以了,年利率只要35.9%…… “你这是非法民间借贷啊!而且还是高利贷!”钱良义差点没忍住拿起邪恶的宣传手册,一下子扔出到窗外。 “不是说,只要年利率不超过36%就不是高利贷吗?”关琛拳头抵着下巴,十分疑惑。 当晚,钱良义又失眠了。 通过短短两天的接触,他已经无比确定了——关琛是一种新类型的师弟。 不是一号师弟的清高顽固,不是二号师弟的自命不凡,不是三号师妹的随波逐流……也不是十号师弟的急功近利。 关琛是更为危险的邪恶。 邪恶。 仿佛一本囊括了人性之恶的百科全书。 他无比想念谢劲竹。祈求谢劲竹赶紧回魔都来,然后把这些天的事好好跟他说道说道,让他认清关琛的危险性。 这种愿望朴素而强烈,一直祷告到凌晨四点,他才得以睡着。 然后做了一个很美很美的梦。 可惜只是梦而已。 “唉。”钱良义叹了一口气,洗漱完毕,换好衣服,拿上公文包,准备去工作室了。 真不想上班啊…… 真不知道关琛今天又会弄出什么奇怪的事情来。 钱良义到达,小心翼翼地看了一圈,没发现什么奇怪的事情。 过了一会儿,楼梯传来了动静,是有人来了。 钱良义不自觉咽了一口唾沫。 门口被推开了。 进来的是三天不见的谢劲竹。 “劲竹!”钱良义一下子站起来,走出办公桌。他从来没有这般欣喜地迎接过谢劲竹。 “怎么样?工作室还好吧?”谢劲竹问:“关琛应该帮了不少忙吧?高材生啊,云缦大学,算是我们工作室最高学历的员工了吧?哈哈哈。” 钱良义差点被自己的唾沫呛死。 他一把拉住谢劲竹的衣袖,喘着粗气,仿佛临死前的人一定要指认凶手般坚决,说:“劲竹!我跟你说,你这个师弟很危险!” “你慢慢说,你慢慢说。”谢劲竹让好友慢慢讲。 钱良义就捡着重点说,什么成立社团,什么侵犯**,什么非法借贷,什么高利贷……“太危险了!” 令人惊讶的是,谢劲竹听了以后,稍显疲惫的脸上,竟浮现了欣慰的神情。 “看来他也有在好好准备角色啊。”谢劲竹一脸【我的辛苦没有白费】地感慨道。 “……?”钱良义愣住了。 “我这次帮他找的角色,就是一个肆无忌惮的反派。看来他偷偷听到了黄进讲的话,然后提前在准备了。”谢劲竹拿出怀里的剧本。这是他上京两天,帮关琛要来的剧本。尽管他得知一同竞争这个角色的演员有很多,其中不乏一些已经有名有姓,有代表作的演员,但谢劲竹对关琛拥有足够的信心。 “不,不对吧……”钱良义磕磕巴巴道。 “如果能拿下这个角色,也不枉我这么辛苦。说不定看到我们工作室的凝聚力和家庭般的氛围之后,他就不愿意去大公司,反而想留在我们工作室了,哈哈哈哈!” “不……”钱良义一脸惊悚。 “我们工作室小归小,但也不是没有竞争力。还是要努力看看,能不能把关琛争取过来的。” “啊……” “如果能签下他,我们工作室就进一步能壮大了,哈哈哈!” “……” 不是这样的! 不是这样的。 不是这样的…… 钱良义感觉自己旋转着坠进了某个黑洞,越来越渺小,声音越来越缥缈。 第30章 角色 “嘀铃……” 闹铃只响了0.32秒便戛然而止。 关琛收回手,神采奕奕地坐了起来,迅速换上衣服,离开被窝。 坐在桌前整理钉子的时候,关琛想起了上辈子初中的时候,他跟几个小伙伴坐在操场,和所有即将毕业的大学生一样,也迷茫将来要做什么工作。 有的人说要去学门手艺,大家就会热烈祝福这个人,希望将来照顾生意的时候能打个折扣。 有的人——比如关琛,就说要闯荡江湖。大家就会争相喧闹起来,一半人大喊“苟富贵勿相忘!”,另一半人在问“苟富贵勿相忘是什么意思”。 若有人说要考高中,将来上班,这时,大家会沉默几秒,然后觉得这个人很可怜。 在他们看来,上班是最无聊没意思的选择,是孬,是给人当合法奴隶。 当时选择了在社会大学深造的关琛,带头笑了那个小伙伴,笑得尤其响亮。 然而年少无知的他,万万没想到,他有朝一日也开始上班,而且没想到,当一个上班族竟然能这么好玩! 关琛已经上了两天班,觉得自己已经成为了一个合格的上班族。 每天醒来都朝气满满地想去工作,到了单位,认真履行职责,充分展现自我价值,给工作室增加创收。 没有昨天你砍了多少人、前天他骗了多少钱的同事闲聊;没有上一秒还笑呵呵的,下一秒却突然抓起烟灰缸砸向小弟的无良上司;也没有一个电话打进来,大伙儿一起抄起家伙跑出去的临时工作…… 安逸,闲适。 关琛对现在的工作,可谓相当满意。 尽管钱经理处处找他的茬,限制他这个不能做,那也不能做,但关琛一点也不生气,甚至还觉得多了点乐趣,正经的职场生活因此而变得完整。 “看来我可能天生就适合当好人啊。”关琛深沉地笑了两下,把手里的自制“钉棒”挥舞了两下,十分满意,防身的武器又多了一种。 看看时间,已经快八点了,可以出发了。 自从在健身中心办了卡之后,关琛锻炼的时间就挪到了下午。早上去上班前的这点时间,则被他利用起来,一边用手机放着晨间剧,一边做点小手工,练练手指的灵活性。 关琛拿上钥匙、现金、手机、身份证和好人证,再把装有换洗的衣服、洗发水、沐浴露的塑料袋提上,他就准备像个白领一样去正常上班了。 门外,垃圾少年也到点来敲门回收垃圾了。 “咚咚咚。” 关琛把门打开,把玄关的垃圾袋,和准备好的牛奶一起递了过去。 垃圾少年戳开吸管,一边跟着关琛往外走,一边恹恹地吸着牛奶,看表情似乎还没睡醒,很不想上学。 “美利坚的学生七点就开始早自习了,晚上家庭作业要写到十一二点。相比起来,你们八点半才要求到学校,晚上八点就能写完作业,已经很幸福了啊。”关琛话语里有深深的羡慕之情。尽管他上辈子是从来不参加早自习的,但由于他的饭票们要参加,所以搞得他被动地也要起很早。 “学校这种地方,只要多待一秒都很难受。”垃圾少年缩了缩脖子,喝进去牛奶,说出来的话却很沧桑。 关琛理解地点了点头,很同情地看着他说:“看来你还没找到女朋友啊。” “……!!!”垃圾少年羞愤欲死,低声说他们欧美裔的长相不吃香。 关琛安慰道:“那就好好学习吧,将来努力跟我一样当个上班族吧。” 垃圾少年不想跟关琛聊天了,加速冲到垃圾桶边上,用夹子给垃圾进行分类。 关琛摇摇头:“不听老人言,吃亏在眼前。” 离开小区,走到了地铁站,车厢里有不少人拿着书或报纸在读。关琛入乡随俗也拿出书来。 他这本小说是上次跟谢劲竹一起去书店的时候买的,讲的是两只老鼠的故事,一只开出租车,一只送外卖,遇到形形色色的人,进入形形色色的故事,很有意思。 一切都像大师兄说的那样,不爱阅读,只是因为没找到合适的书。关琛自从开始看这本书之后,发现果然看书不困了。此前他一直以为自己脑子有什么问题,或者有什么阅读障碍,现在看来,还好不是。 车厢里有人在偷偷打量他。但关琛知道,之前参加《今晚》的星光早已消散,偷偷打量他的人,要么因为他帅,要么觉得他看的书有些奇怪。 倚着车厢读完几页,他就到站了。 关琛满意地合上书本,走向工作室,准备一天的工作。 前世他从负责给社团搞钱的小弟那听到的,什么复利,什么P2P,什么庞氏金字塔,据说都曾合法。所以他按照记忆挑了几个来,给工作室增加创收。可惜被钱经理卡住不让,今天他准备试试新的方案。 刚一走到工作室,关琛就发现了坐在沙发上的谢劲竹。 “大师兄,你怎么回来了?”关琛有些惊讶。 谢劲竹看到关琛也有些亲切,说自己也才一大早回的魔都。 关琛有些遗憾。如果早知道谢劲竹回来了,刚才就让大师兄开车来接他上班了。 钱经理看到关琛之后,了无生趣地转过头,看神情,有点像垃圾少年不想上学但不得不上时的样子。 关琛没有理会钱经理的心理活动,他走向谢劲竹,准备把今天新想到的理财产品思路说一下。 然而谢劲竹对关琛招了招手,让他在沙发坐下,显然有话要说。 关琛一坐下,谢劲竹就递过来一本东西。 白白的封面上,居中写着几个大字: 《警察的故事》。 “黄进说的那个项目,我帮你争取来了。”谢劲竹对愣住了的关琛说:“不管最后试镜过没过,我们抽空请黄进吃一顿饭,表示一下感谢。他的这个人情要记住。” 关琛接过剧本,愣愣地点了点头。 他没想到,谢劲竹出差的那两天是去帮他争取机会了。 他也没想到,自己写在【人生必做】的计划——【尝试演完一部作品】,这么快就有机会完成。 好比他平常的日子过着过着,毫无准备地突然就被推到了舞台上。 很没有实感。 “你先看。我小觉一下,到上班时间记得叫我。”谢劲竹说完,打了个哈欠,身子一歪在沙发躺下。 关琛翻开剧本。 剧本的格式跟小说很不一样,十分简练。场景,人物,对白,留给人想象的余地很大。 关琛开始一点一点往下看。 故事的主角,是一个正义感十足且尽职尽责的老刑警,几乎战无不胜,没有破不了的案子,也没有抓不到的罪犯。但常年的胜利,让他变得自负,某次带队行动,他被一个犯罪团体盯上,给予了沉痛的打击,一整支队伍,除了他统统死绝。自暴自弃的他,既不敢面对爱人,也放弃了再成为警察。但在新搭档和朋友们的帮助下,他最终走出了低谷,完成蜕变,开始跟犯罪团体互为猎人,也互为猎物。 谢劲竹给关琛争取到的角色,是罪犯团体的头头。 反派头头是警方高层的儿子,但因从小遭受父亲虐待,心理逐渐扭曲,长大后他将从警队里学来的一切,最后统统用于猎杀警察。 一个蔑视社会规则,高智商,狡诈如狐的邪恶反派。 故事挺老套,是部商业片,有文戏也有武戏。看封面标着的小字,这剧本只是第三稿,还没最终定稿。 “男主角已经定好了,是个影视歌三栖的大咖,所以这个项目一开始就在圈子里很受关注,投资很大,想加入的人也很多。如果不是黄进帮忙介绍,我们连剧本都没机会拿到。”谢劲竹不知什么时候已经醒了。 关琛抬头看了看周围,才发现时间已经过了开始上班的十点。 谢劲竹一边抹着眼屎,一边坐直了身子,说: “我一看这个剧本,就知道这个反派的角色挺适合你。上礼拜看你演那个科学家,反社会的感觉演得挺好,再加上你在节目里跟警察玩游戏的时候,那种兴奋的感觉,没得说,变.态得恰到好处。所以你拿下这个角色的可能性还是非常非常大的。” 第31章 痛(二合一为盟主古明地覚加更) “没钱、没人气、没关系的,这种大制作能选我?”关琛不觉得自己能被选上。 “不要这么消极。有机会的话,还是尽量要去试试的。电影不是电视,电影的消费者是影迷,他们只在乎电影好不好看。导演也不全都是钞票的应声虫,制作人也拎得清拍出一部有口碑的好电影绝对更赚钱。”谢劲竹用手去拍关琛的肩膀,“正因为我们华夏电影有它纯粹的地方,所以它才始终是全球电影人心中的圣殿。【华夏梦】可不是说说而已的。” 关琛侧身躲过,嫌对方手上或有眼屎。 谢劲竹也不在意,在大腿上抹了几下,说:“当然了,关系、人气什么的,也不是完全不重要。在两个水平差不多的演员里,大概率会选有关系或有人气的那一个。” “那我们有关系吗?” “没有。”谢劲竹大手一挥:“但是没关系!——我说的这个没关系,不是指【走关系】的那个关系,是说……” “我懂。”关琛很不满,这种简单的一词多义,连小学生都可以分辨出来,更何况他堂堂初中生。 “只要你演得比别人好很多,你的优势就可以抹平他们的优势。”谢劲竹沉着声音,双目熠熠发光。 关琛没有说话。 因为他没有自信能演到那种程度。 如果让他像上表演课那样,只演其中一个片段来演,那么关琛有自信发挥出吊打小熊的水平。 但一部完整的电影,是需要连续且有变化的表演。 关琛觉得自己搞不定。 他手里握着的这剧本,从结构上看,几乎就是一部《新警察故事》。然而仔细去看,里面的细节实在有太多太多的偏差。 比如他要扮演的这个反派,可以说是一个潜伏在警队的罪犯。他身为警厅高层的儿子,干着的工作自然也是警察,但一直是个中规中矩的普通巡警,没有才能,也没有热情,在他人眼里只是个胸无大志、混吃等死的蛀虫。然而暗地里,他却靠着聪明才智,从蛛丝马迹里掌握警力的分布和动向,然后从容犯罪。 这很不阿祖…… 关琛叹了一口气。如果从记忆里拷贝阿祖,他只能拷到一部分。其他空白的部分,就只能靠他自己构建角色。 这里面的难度,对他来说几乎和中考数学卷最后一道大题的第二小问差不多。 “有点难啊。”关琛很早就清楚,只靠拷贝记忆是应付不了这个世界大多数剧本的,所以他一直有在认真地学习表演。他以为学个一年半年的,【拷贝】再加自己的水平,应该差不多可以去完成一部作品了。 但意外的是,大师兄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竟然这么快就给他搞来了试镜。让人一点准备都没有。 但是让他立马拒绝,他又有些不甘心就这样退缩。 “相信自己,你可以的!”谢劲竹拍了一个关琛的肩膀。也不知道他哪来的信心,觉得仿佛只要关琛出手,角色就有可能拿下。 关琛心里发着愁,没有躲过去,衣服上被谢劲竹用手指蹭了几次。 “你是第一次拿到剧本吧?”谢劲竹补充道:“自己打印来的、上课用的那种剧本不算。” “嗯。”关琛点点头。他现在不知道接下来要干什么了。 “虽然我可以教你怎么分析剧本,但我自己现在混成这样,也不好误人子弟。还是邢老师来教比较好。”谢劲竹站了起来,让关琛跟上,一起去找邢焰。 关琛揣着心事,坐上了谢劲竹的车。 依旧是谢劲竹开车。他们要去的地方,是邢焰的家。 星期四的早上,本不是上课的时间,邢焰在电话里回复,说他待在家里休息。 关琛他们找上门的时候,邢焰正在看电影。 一进到客厅,就能看到一个大到覆盖了一面墙的屏幕,正以0.25倍速播放着影片。 画面一顿一顿的,很考验画质和观看者的眼力。 背景音乐断断续续,仿佛乐手们刚跑完两万米的马拉松气都没喘一口,然后立马开始有气无力地演奏。 演员说出来的每句台词都被拖长了音,耐心得像在照顾耳朵听力不好的老人,也像是在挑衅老人。 演员脸上的表情,各个五官都跟吵了架似的,先是这个五官开始动,而后另一个五官反应过来,连忙跟上;有些干脆一动不动。最后出来的效果,就是有的自然,情绪能连贯起来,只不过速度有些慢;有的则不自然,演得很没说服力。 即便是半吊子演员关琛,他也看得出来邢焰这是在研究其他人的表演。 【真是人不可貌相。明明一把年纪了,随时都可能因为摔倒死掉,竟然还保持着学习的心态,鉴赏年轻演员的表演。真是活到老演到老啊。】 关琛感慨着走到大屏幕边上,想着自己要不要在家也弄一个来看电影。 伸手一摸屏幕的边缘。 “?” 好冰,像是屏幕刚被人打开。 关琛缓缓转头,凝视着邢焰。 “哈哈……快来坐,吃水果吃水果!不要客气!”邢焰笑着不去看关琛的双眼,把谢劲竹按在沙发上,拼命往他手里塞水果。 关琛在屏幕前面走来走去,无论怎么走,邢焰的后脑勺始终对着他。 看到邢焰都快把自己的脖子扭断了,关琛最终还是选择放过老人家。 邢焰背对着电视屏幕按下了暂停键,问谢劲竹:“最近还好吧?上次那个戏怎么样了。” 谢劲竹吃着水果,知道邢焰问的是上星期两人在试镜时偶遇的那个项目,答道:“还好,昨天接到电话说我通过了。老师你呢?那个角色拿下没?” 邢焰笑着说:“再吃点水果。” 谢劲竹就懂了。 “他这几天兼职的情况怎么样?”邢焰问起了关琛的工作情况。 谢劲竹脸上立刻浮现笑容,可谓对关琛十分满意。 经过几天的考察,他是一点都没从关琛那看到之前师弟师妹们有的毛病。就连挑剔的沈贺和黄进,在认识关琛不久的情况下,都主动表达了欣赏。而且真的有好好的按照他的建议,每天健身、读书、刻苦钻研表演。是个很能听进别人建议的年轻人。除了开车有点猛、入戏太深有点吓人以外,几乎挑不出什么毛病。 “很好,基本上没什么毛病。”谢劲竹说。 “那就好。”邢焰也笑着点了点头,假装自己眼光很好,当初慧眼识人。 “你说你帮关琛要了次试镜机会?”邢焰问起了两位弟子此行的目的。 谢劲竹拿出剧本,递了过去。他让关琛在客厅坐着,等着上课,而他准备去客房睡一会儿。 走之前,谢劲竹补充了一句:“男一是张景生。” “哦哟。”邢焰惊讶地挑了挑眉,“那这次竞争要激烈了。” 关琛悄悄拿出手机,搜这个张景生是谁,好像很厉害的样子。 搜完发现还真的挺厉害。 华夏第一个既拿到过金牛奖最佳男主角,也拿到过金曲奖最佳男歌手的明星。在他之前,歌手是歌手,演员是演员,跨界是一种不自量力且明目张胆的圈钱行为。但这种偏见,最终被这个叫张景生的明星打破。 看作品列表。音乐方面,仅是实体唱片总销量就已然过亿。电影方面,有好几部【藤蔓电影】评分8分以上的参演作品,有动作,有文艺,有恐怖,有悬疑,有歌剧,有喜剧,还有正剧。几乎没有没涉及过的类型。 近两年,他甚至开始当起了导演,导的两部电影都在7分以上。 仅仅这么粗略地了解片刻,关琛就已经明白过来,怪不得谢劲竹和邢焰听到名字之后,都这种反应了。 因为这是华夏最顶级的明星。 关琛光是搜张景生三十岁之前的资料,就看了一个多小时。等邢焰把剧本看完了,他才看到30岁退出歌坛转战影坛的部分。 邢焰把剧本看了三遍。第一遍简单地看个大概结构,第二第三遍就看得比较慢了。 “你是怎么分析剧本的?”邢焰缓过来之后问。 之所以这么问,是因为关琛上课交的作业,演出来的都是影坛里找不到类似角色的人物,因此以为关琛很有一套方法。 关琛沉思了好一会儿,整理了一番思绪,才回答:“不分析。” 邢焰点点头,等候下文。 但关琛也点点头,表示就这些了。 “没了?”邢焰傻了。这算什么回答?他第一反应是关琛有所保留,但关琛那一脸比他还迷茫的表情,也不似作伪或敝帚自珍。 “没了。”关琛摇摇头,“因为我没有看过剧本,那种完整的剧本。我只看过几页纸的,上课用的。” 邢焰停机了五秒,一脸茫然地问道:“那你之前是怎么塑造角色的?” “看着那几张剧本,我心想,我要演一个很不一样的角色,然后脑子里就有了一个很不一样的角色。脑子里这个角色是什么样子,我就照着演成什么样子。” 邢焰吸一口气想说点什么,但说不出,不知道说什么。因为他也是第一次听到有人这样演戏。 这路子也太野了吧? “那我跟你说说,我们表演班是怎么分析剧本,塑造角色的。”邢焰缓过神来,开始授课。本来按照课程的进度,才上了两节课的关琛,还上不到这些内容。但谢劲竹实在太猛了,竟然要到了这么一个试镜机会,只能单独给关琛开小灶了。 邢焰从口袋里拿出了一小盒,里面装满了药片。 “是吃药?这不太好吧?”关琛被吓了一跳。如果要使用药物才能激发潜能进入状态,那他宁愿不学了。 “说什么呢!这是我降血压的药!”邢焰瞪了关琛一眼,感觉自己这药吃晚了,立马吃了一片进肚,以免当场发生意外。 “虽然表演的流派说来说去就那么几个,但每个成名的演员,都有一套自己的心得,其中的一些——比如我,就衍生出了一套方法。” 关琛侧了侧脑袋,疑惑道:“成名的演……”邢焰加大了音量,没给机会让关琛把疑惑说完:“我们表演班,拿到一份剧本,找到一个角色,首先要问一个问题——这个角色想要什么?” 关琛的注意力被邢焰说的内容吸引住了。 “或者说,这个角色的目标是什么?他想要得到什么?”邢焰进入了授课状态,语气娓娓道来,“每个人物,都有一个目标,或者说是想要的东西。这个目标驱使他们行动,让他们去发生冲突,去斗争,去说话。” 关琛认真地听着。 邢焰拿起剧本,问关琛仔细看过了吧? 关琛点头。 邢焰问:“你这个角色的目标是什么?” “SHA警。”关琛没怎么犹豫地就回答了。剧本里的反派不杀普通人,却尤其喜欢玩弄条子的性命,并以此为乐。 邢焰听了却摇摇头:“这只是最浅层的,你再往深里想。” 关琛思索了一会儿。里面的反派抢到钱之后,但又不在意钱的多少,因为他们享受的是犯法的过程。 关琛回答:“他想通过SHA警,享受刺-激。” “再深一点。” 还要深?关琛继续思索。反派表面上是个普通的小警察,但背地里玩极限运动,疯狂犯罪,反差很大,很不像警察。 关琛眼前一亮:“因为他那个当警察的爸从小虐待他,所以他仇恨警察,他一系列举动……其实是想报复他爸?” 但这个回答依然没能让邢焰满意。 邢焰问:“他如果真想报复,那么为什么不直接攻击,或者杀了他爸呢?” 是啊,为什么不直接反抗呢?关琛愣住了,他恍惚想起了自己的过往。 童年的片段断断续续地闪过,童年遭遇家暴虐待,他虽然在初中的时候成功反抗过一次,但在那之前,他其实无数次想过反抗,无数次的徒劳。 可是当他看到那个人的眼睛,闻到那个人的气味,感知到那个人的靠近,他整个人都瘫住了一样。面对落下来的拳头,他除了缩起身子,其他什么也做不了,什么也思考不了。 他知道那个人因常年酗酒,身子已经十分孱弱,而他体格变得越来越强壮,要放倒那个人并不困难,但他就是什么也做不了。 如果不是看到母亲快快被活活打死,他一刹那不会冲破恐惧,然后遵循本能反应,冲上前去反抗。 “因为他不敢……”关琛语气恍惚道:“他不敢面对那个人。” “所以他到底想要什么?” “他想逃。”关琛抬头看向天花板,说:“逃离那个家,逃离身上那层衣服,逃离这个世界。” 这次没等邢焰往深里问,关琛就以近乎呢喃般的语气说了下去: “但是他没有勇气,不管是反抗他爸,还是自-杀,他都没有勇气。所以他逃向了游戏,网络游戏、极限游戏、甚至把违法犯罪也当成了游戏来玩。故意把自己置身最危险的处境,但他对死没有畏惧,相比较死,他心里有更恐惧的东西。他不怕死,因为他想逃离这个对他来说没有意义也没有意思的世界。 他知道,把自己的命糟蹋践踏,是子女对父母最后,也是最狠的报复。” 邢焰听完后,沉默了几秒,说:“很好,你已经找到了你心目中角色的内核,完成了构建角色的第一步。” 关琛依旧仰着头看着天花板,动也没动。 邢焰拿起苹果,慢慢削起了皮。 一边削一边说: “人只要存活于世,就会有痛苦。生、老、病、死、怨憎会、爱别离、求不得。我年少成名,但后来又废了自己,欠下一大笔钱,拥有过的东西什么都没了,那段时期我差点自-杀了,经过了很长一段时间,我才慢慢走了出来,继续去演戏。不全是为了赚钱,而是因为我在表演的时候,我可以把那些痛苦,那些后悔,尽情地放进表演里面。然后我的痛苦慢慢减轻了,演出来的角色也更有生命力了。 我后来遇见过很多演员,发现他们各有各的痛苦,这些痛苦一直折磨着他们,成为他们生活上的阻碍。 所以我总结出了我的表演法,开了这个表演班。 这个表演法的核心就是——直面内心的痛苦,把这些痛苦,化作表演的力量。” 第32章 指导 小的时候,关琛的眼神总是带怯,身体因伤口的疼痛而总是蜷缩着,虽然他不清楚自己身上发生了什么,但本能的自卑和抑郁,压得他在学校里也抬不起头。打不还手骂不还口,是很好的沙包和玩具,几乎所有同学都可以欺负他。 但这对他来说也是好的,只不过是东西被扔进垃圾桶,被人扇后脑调笑几句而已。 家,对他来说更为恐怖。 回到家就像是置身于恐怖电影,屏着气,走路轻飘飘的,说话更不敢大声,因为不知道“怪物”什么时候就会猛地出现。关琛觉得自己每天都生活在噩梦里,生活里所有的色调,都是灰扑扑的。 但是那天从家里跑出来之后,他哭着笑着,感觉自己什么都不怕了。 不怕疼,也不怕死。 他开始疯狂地把拳头挥向每一个嘲笑他的同学,求死一般,一个人扑向好几个人。 被几只拳头打在身上脸上,一点也不觉得疼,反而感到很爽,因为这些人的拳头都没他爸打来的更痛。 打到对面的人倒地之后,关琛气喘吁吁地转头,寻找下一个对手,但他只看到同学们眼里的恐惧。那一瞬间,他的身与心仿佛升华般颤栗不止,才明白原来使用暴力是这么痛快的事。 他上瘾般去和更多的人打架,被更多的人打。先是打班里的,然后是年级的,之后是全校的,外校的。再然后,高中都没读的他,闯进了社会。 其他人不敢打的架,他敢打。其他人不敢干的活,他敢干。越危险,他越享受。 浑然不知恐怖为何物,对社会对法律对世界,全无敬畏。 当他顶罪后被判以死刑,走进刑场的时候,他依然没有什么恐惧。他只觉得,自己好像很早很早以前,就已经在等待这一刻了。 …… “既然确定了人物的目标是【逃】,那么结局之前的每一场戏,你都是在为这个【逃】作铺垫。有了内核,你人物的每个行为,都有了目的和逻辑。好比每一次犯罪时的疯狂,就不是为了疯狂而疯狂,而是为了最终目标而疯狂。 ” 邢焰一边吃着苹果,一边翻着剧本,把所有反派头目出场的地方都挑了出来: “每一场戏你都要确定一个小目标,这些小目标各不相同,但它们要形成一个连贯的轨迹,指向最终的目标。” 如果把结尾的死,当成【完成目标】,那么在那之前的戏份,是一步步循环渐进的铺垫。 关琛听懂了。 “我们来看第一场戏,”邢焰翻到了剧本的前面,反派第一次出场抢银行的部分,“单看这一场戏,这几页纸,你觉得反派的小目标是什么?” 关琛思索了半天,很不确定答案,“是……发泄?” 邢焰看出了关琛的犹豫,也没说对还是错,只是继续说:“那我们结合第二场戏来看。第二场,也就是反派和主角第一次照面的部分。” 第二场是反派在和男主角见面。在这之前,反派已经完成了一次抢银行的犯罪,而主角作为全国破案率第一的模范警察,被下令追捕反派。 “反派这时候刚被主角盯上,说明抢银行那样的大案,他们也是第一次完成,”关琛紧接着马上想到,“反派的犯罪行为,难度和规模是逐渐上升的。” 就好像…… “他们在试探自己能力。”关琛说。 反派一直在寻求对手,寻求失败,把自己置身于危险当中,既享受破坏秩序的刺激、发泄白天被压抑的自我,也是在刻意求死,希望借他人的手达成目的。但是反派太聪明了,能力太强了,所以总是能从一场又一场的危险里平安脱身。 然而,每成功一次,他内心的空虚就扩大一分。 邢焰听完,依然不做判断,只是提醒关琛把感想记下来,“距离试镜你还有几天的时间,你还有时间一遍遍琢磨角色,现在说的,都不一定是最终的选择,所以你放心大胆地把想法说出来,粗糙点也没关系。说的越多,最后整理的时候就有越多的可能性。” 关琛立马拿出手机记录下想法。觉得分析剧本跟解谜一样,有点意思。 接下来他们回到第二场戏,继续分析。 邢焰提醒关琛:“表演不是一个人的事情。当出现主要角色的时候,你要多聚焦于人物关系。” 关琛看向了剧本里男主角的戏份。 男主角被誉为神探,几乎没有他破不了的案子。是一个模范警察,是警察的代表,是正义的象征。同时,也是反派他爸,希望反派成为的样子。 因此,当这样一个人盯上反派,给反派的感觉,绝对有别于其他警察盯上他。 此时刚抢完银行的反派团伙,自信心空前爆棚。男主角的出现和挑衅,对反派来说是一个全新的游戏关卡。 他不仅要打败男主角,还要羞辱以男主角为代表的警方。 剧本里,反派把找上门的警察逐个打散之后,利用这些警察的弱点和命门,逼迫他们自相残杀、磕头求饶,暴露出了警察不堪的样子,并且直播上传到了网上。让警方的形象遭受严重的打击。之后反派和男主角比试,要和获得过【枪王】称号的男主角比射击,最后还赢了。 不管是情报、头脑和战斗力,反派全面胜利。 关琛在心里咋舌。这剧本里的反派,比他知道的那个阿祖要凶残厉害多了。 关琛说:“这种比试对决,在之前的犯罪中都没出现过。可能潜意识里,他是想证明一件事——被他爸看好的男主角,也不过如此。这说明,他憎恨他爸,但还是想证明些什么的。” “很好,记下来。”邢焰说。 关琛噼里啪啦一顿记录。 之后的时间里,他们就把剧本来来回回地分析。 等到谢劲竹一觉睡醒了,发现天都快黑了,而那两个人竟然没来叫他吃饭。 这算什么老师!什么助理! 谢劲竹挠着肚皮,走出客房,懒懒地问:“你们饭吃了……”话语戛然而止。 因为随着他的出声,谢劲竹看到关琛视线移了过来。 那是等待猎物自投罗网的眼睛,带着玩味,和残忍,就仿佛你已经踩进了他的陷阱,你的所有挣扎,在他眼里只会是有趣的表演。 谢劲竹困意瞬间消退,双脚冻住了一般,站着不动,下意识四周环顾,警惕着任何有可能的危险。 “喔?醒了?”坐在沙发的邢焰,顺着关琛的视线发现了谢劲竹。 谢劲竹还没缓过来。下一秒,他听到邢焰对关琛讲:“不错。只是兴奋感要再强烈一点,因为这场游戏对你的象征意义更大一些……” 谢劲竹这才反应过来,原来是在指导表演。 他心有余悸地抚着心脏,感慨关琛这小子,可能天生就适合反派,演起坏人来这么得心应手,他堂堂黑道大哥专业户竟然都被一个眼神吓到了。 不……不错。 看来试镜通过的成功率又提高了两成。 现在已经来到了四成。 “休息一下,吃饭吧。”邢焰收起那才一个下午就已经卷得有了些痕迹的剧本。 关琛揉了揉眼睛,第一次这么用功学习,怪不习惯的。 这么长时间的表演,他也是第一次。 不管是体力还是精力,都有些累了,而且中午都没有吃饭。但其中的趣味性,却超过了以往的任何一次表演。 大概是因为这一次表演里,关琛真真切切地用了自己的东西,一点一点地塑造着角色。 经过半天的辅导,关琛已经对突然而来的试镜,不再像早上那样没有自信了。 “你今天把写过的东西都整理一下,带进台词,明天你过来,我再帮你看看。”邢焰说。 关琛作为表演班的招牌,他帮助起来自然是不遗余力的。 关琛收起剧本,一边放松一边问:“这试镜什么时候。” 谢劲竹说:“星期六。” “这个星期六?”关琛问。 谢劲竹点点头。 “就两天?”关琛无比惊讶。就算是他,也知道两天时间根本来不及准备。 谢劲竹略显无奈,因为他们也是中途插队般拿到这个机会的。跟那些早就得到消息的大公司当然不能比。准备的时间就只有这点。 然而邢焰却对关琛和谢劲竹说:“两天已经够了。” 第33章 上京前 为完成一个目标而下苦工,关琛已经很久没有这样过了。 上辈子有,但那些目标都是活的。跟踪目标,调查目标的生活习性,窃听,监视,他得一连好几天吃住在车里。累是累了点,但准备得越是充分,最后成功的概率就会越高。 现在这个目标不太一样,准备试镜,有点像读书备考。你准备了很多,但最后不一定考到你会的那些。尤其作文部分,还没有正确答案,分高分低,全凭批卷老师的心意。 关琛不擅长考试,每次和年级倒数的十几个人关在一个屋子,大家抄来抄去,最后抄出个屁,下次考试的时候,还是老朋友们定期相聚。 所以当小熊自告奋勇说要帮他忙的时候,关琛毅然拒绝掉了对方的好心。 “好羡慕啊。”小熊咬着手指,眼巴巴地望着矮桌上的剧本。 剧本已经被翻得有些失去了纸张的韧性,内页贴着各种彩色的便签纸,让剧本厚实了几分。 翻开里面,空白处写着字迹潦草的说明,提示着要以什么样的心情,辅以什么样的动作,去演绎那一句句台词。 看到老同学这么早就接到电影剧本,脱离新手村,小熊还是很为关琛高兴的。 在她心里,关琛的成功是努力的结果。宝剑锋从磨砺出,梅花香自苦寒来,她知道老同学下过多少苦功,所以她虽然羡慕,但不感到嫉妒。 尽管试镜的结果还没出来,但她一点也不觉得关琛不会通过。 如果要比这个世界上谁对关琛的表演水平信心最足,毫无疑问,是谢劲竹。 而排在第二的,就是她熊郁了。 “你签公司了吗?”小熊问关琛。 “还没,”关琛一边吃着小熊下班带来的烘烤饼干,一边回答,“我暂时还不想签公司。” “为什么呀?”小熊有些不解。 关琛咀嚼着饼干,思索着。 原本按他的想法,不签公司是因为没这个必要。他踌躇在演员这条路的开端踮脚观望,或许整个演艺生涯只留一部作品也说不定。 但是现在,他的想法有了些变化。 昨天几乎一天都在分析剧本,被谢劲竹送到家后,忍着睡意完成洗漱,倒头就睡。今天一早,晨跑过后,就坐车去到邢焰的家里,继续熟悉剧本,为即将到来的试镜做准备。 谢劲竹也很早就来了,像保姆一样负责三餐的准备,偶尔还要帮忙对戏。 邢焰则在旁边指导,分析,提供相关的资料和建议。 每一分每一秒都在讨论表演和角色,提高试镜通过的成功率。 这种被当成【全村的希望】的感觉,让关琛也提起了干劲,全身心投入进去。 他原以为自己会三分钟热度,或者马上产生厌学情绪,但都没有。看着角色一点一点越发立体,虽然累,但关琛认为自己正享受这种过程,觉得充实,很有成就感。 尤其是按照门派的“内功心法”——发现痛苦,并把痛苦化作表演的力量,他通过反刍回忆和痛苦,便感觉多了解了自己一点。内心某处阴沉的淤泥,也感觉被冲去了一层。 如果今后的日子都能像这样有意思,那么,往演员这条路多走几步,好像也不赖。 “大师兄不是很看好你吗?还帮你讨来剧本,”小熊见关琛久不回答,便猜,“你是想签他的工作室?” “好像,也不是不行。”关琛扬了扬眉,觉得这个也不错。回想这两天,不,回想这一星期,谢劲竹对他可谓非常仗义。那是一种不带企图的好。而且,按照谢劲竹之前介绍的,小公司什么都没有,但就是有自由。“等这个试镜结束了,我跟他聊聊。” “这也太草率了吧?”小熊十分惊讶。 “嗬嗬,你可别忘了,表演是我的副业,当干部才是我的正职啊。”关琛抱着双手,一脸算无遗策的表情,“我是工作室的干部,是管理层,以后可是能拿股份的。我如果要签约,签到自己的工作室,这不是理所当然的吗?” 签到工作室以后,他到时想演就演,不想演的时候就当个普通高层搞搞钱,非常合适。 “干部?”小熊有些震惊,明明之前讲过的是去当助理的啊! 但她转念一想,以关琛的文凭和聪明才智,在一个小工作室迅速升职到干部,好像也不是什么不合常理的事情。 “厉害啊!”小熊惊叹道。 “还好还好。以后等我大权在握,你也可以过来当上班族。”关琛已经在考虑培养嫡系,和钱经理斗智斗勇了。 “不用啦,”小熊笑着摆摆手,“我要是想上班,毕业之后早就去找工作了……” 关琛用很震惊的眼神看着小熊。她难道不是因为找不到工作,所以才四处兼职的吗?! “……你这是什么眼神!”小熊愤怒出拳。 关琛咻咻咻躲来躲去。“哎呀。”被打到了。 关琛发现自己的头发太长了,只是晃动几下,头发就飘来飘去遮住了视线。很不利于战斗。要是贴身搏斗,很容易被对手抓住头发使劲薅。 “你头发太长啦,演警察的话,是要短发吧?” “对,谢劲竹跟我说,明天去京城剪。”关琛把长发梳往脑后,然后用帽子压住。 “明天下午就要到京城试镜的话,那你明天早上的课是不是就不能去了?”小熊问。 关琛点点头:“谢劲竹已经帮我买好了机票,明天早上接我去机场。” 小熊鼓着掌:“你那个工作室的干部待遇也太好了吧。” 关琛环抱双手,阴沉地哼哼两声。 “你在京城待多久?” “顺利的话,应该试镜结束就回来了吧。” “你不回家一趟吗?” “不……”关琛愣住了。 回家? 前身的家在京城?? 这个世界的华夏,已经没有户口这种东西了。关琛刚来的那天,在身份证上面看不到户籍,便一直以为前身是魔都人。 但没想到,前身竟然是京城来的。 为什么写东西的时候没有儿化音啊! 关琛知道现在不是吐槽的时候。当务之急,是向小熊多套出一些信息。 想到这里,关琛故作深沉地叹了一口气:“唉……也不知道他们现在怎么样了。” 小熊果然上钩,说:“叔叔阿姨一定过得很好,他们会在天上保佑你的。” 关琛迟疑道:“你说的这个天上……不是指在飞机里,或者在火箭上吧?” 小熊顺着关琛的话,柔声道:“不是哦,他们化作星星啦,你想他们的时候就可以抬头看看。” 他点点头,没有再问其他。 熊郁的善良和幼稚让关琛不忍继续戏弄她。 反正只要知道前身双亲已经不在了这一个最重要的消息就够了。 内心深处,也有松了一口气的意思。 前身挤在这狭窄的住处好几年,关琛在这里,没有找到一丝一毫关于家的线索。要么是双亲对此不闻不问,使前身不得不住这里。要么是前身逃离了原身家庭,自己选择了这种生活。无论哪种,前身的双亲都不是真正意义上的【好父母】。 关琛有想过,当前身家人出现的时候,到底是躲开,还是正面迎击,顺便帮前身追讨回什么。 现在看来,已经不用纠结了。 “已经九点了,你差不多该走了。”关琛看了看墙上的钟。 小熊今天是单纯过来玩的。上次表演课的家庭作业,其实是单独完成的作业。小熊和他不需要组成搭档,按理来说,她本不需要过来的,但小熊听关琛说接到了电影试镜,立马就跑来玩了。 顺便做临行前的祝福。 “明天加油喔!”小熊起身。 关琛点点头。 “相信自己!”小熊穿上鞋子,站在门外准备告别。 关琛也穿好鞋子,跟着小熊往楼下走。 小熊走到楼下,转身挥挥手:“明天的试镜,加油啊!” 关琛继续送,一路跟着小熊来到了公交车站。 “你的祝福说得太早太多了。”关琛调侃小熊。 小熊笑着摇头:“多祝一次,多一些成功率嘛。” 车子来了。 小熊跳上车,从窗户里探出身子,大喊:“一定可以通过的!这只是第一步!你一定可以当大明星,大演员的!” 气势之足,十分引人侧目。 车里的老魔都太太大叫起来,快点把窗户关掉,冻死人了。 小熊讪讪地关掉窗户,只好隔着车窗,对关琛做出加油的手势。 车子慢慢开头。 关琛笑着目送车子远去。 …… 第二天一早,关琛接到电话,谢劲竹已经到了楼下。 关琛放下磨着的螺丝刀,拿起行李,准备赴京。 第34章 试镜(上) “还拿什么行李。不是跟你讲过了,试镜穿的衣服我帮你准备么?”谢劲竹皱着眉头,感觉身为老板的威严被严重挑衅。 关琛随意地绕过谢劲竹:“我带了我的幸运战袍。不一定穿,只要带着就会有用。” 昨天被小熊连续祝福了之后,关琛深感不安,所以今天特意把他的幸运战袍也带上了。 “这样啊。”谢劲竹放松眉头,原谅了关琛的无礼。 “早饭呢?” “在车里。” 关琛和谢劲竹往远处的车子走去。 “现在状态怎么样?”谢劲竹观察着关琛。他还清楚记得自己年轻的时候,第一次准备试镜时那紧张的样子。 关琛想了想,说:“有点兴奋。” “最好不要兴奋。表演不是体育竞技,过火会让动作和表情全都变得夸张,用力过猛,会加重表演痕迹。比如……”谢劲竹传授着老演员的经验。 关琛耳朵听着,思绪却早已飘到了京城。 他昨晚搜了一些京城的资料,发现这个世界的京城和记忆里的那个,区别也很大。 如果说魔都是经济中心,是流行文化的集中地,汇聚着各种前沿艺术,吸纳包容着来自全世界的文明,那么京城则是华夏传统文化的大本营。 牌楼、城门、塔楼、碉楼以及城墙,这些历经了千年的古建筑都还存在。 城楼变成了文化宫、展览厅的。 城墙成为了环城公园,上面栽着花草,来往居民在上面休息、活动、赏景。 护城河潺潺流动,用于调节小气候。 各朝各代风格的建筑群、节假日或隆重日子就穿上华服的居民、各种类型的百年老店、街边随处可见的书法篆刻、泥人石雕、梨园戏曲……所有的人和物,一块砖,一棵树,甚至一块泥巴,都展现着千年古都的底蕴。 关琛感觉自己就像个老外,光是看着视频就惊叹连连,一想到马上就能亲自去京城玩,今天很早就醒了过来。特意磨了半小时的刀,才让心情平复。 “……所以兴奋啊、紧张啊这些情绪,一旦开始表演,就要摒弃。表演追求精准。”谢劲竹总算是说完了。 关琛点点头,心里在琢磨着等到了京城,到底要先去哪里玩。 两人走到车边,打开车门,关琛发现钱经理竟然在车里。 “我剧组那边还有点事,把你送到机场之后就回来。”谢劲竹说着拉开了驾驶座的车门,发现钱良义在里面后,他有那么一瞬间的惊讶。关上门绕过车头,谢劲竹有点奇怪,自己为什么要觉得惊讶。 “老钱陪你去京城试镜。”谢劲竹坐上副驾驶之后,跟关琛讲。 关琛无所谓谁陪他去,反正他玩起来都是一个人玩的。坐进后排,关琛跟钱经理打了声招呼:“老钱。” 钱良义啧了一声作为回应。真是没大没小。如果不是被谢劲竹拜托,他才不想跟关琛一起同行。 钱良义这次去京城,主要是去要跟几个相声届的人谈生意。魔都近年开始流行起了脱口秀,跟单口相声有类似之处,但内核和目标人群又不同于单口相声。他觉得这是个商机,所以打算去拉一批相声界里创作能力强的、但年纪还轻、距离出师还有些年头的人,看能不能拉拢这一批人转型,先占了魔都那边的市场。 开往机场的路上,谢劲竹还在絮絮叨叨试镜的方方面面。 关琛前世没经历过高考,感觉高考生临考前的日子应该跟自己现在差不多。 到了机场后,关琛和钱经理在入口被放了下来,谢劲竹最后叮嘱:“紧张是难免的,但你要相信自己的准备,虽然只有两天,但角色的每一个语气,每一个动作,都是我们三个反反复复推敲分析出来的,要相信我们付出的精力。” 关琛很想说,这两天主要是他和邢焰在分析角色,但一想到谢劲竹一连两天都给他买了早饭的份上,关琛觉得大师兄还是有用的,也算出过一份力。 “你要相信吴泽是存在的,你就是他。”谢劲竹说完,就小跑着跑回车子。车停久了,再不开走就要被拍了。 关琛跟钱良义取了机票,然后坐在那儿等航班。 钱良义拿着电话很忙的样子,关琛就一个人在机场四处闲逛起来。 走出几步,关琛就看到前方有个类似游戏机一样的东西,聚着几个人。走过去一看,发现是心肺复苏的练习机。可以让在机场闲等的人练习,以备危机时刻能救人一命。 机器前面,有人正跟着屏幕上的教程,按步骤抢救假人。站在旁边拍照的都是些外国人,似乎是第一次见到机场里有这种东西。 “你在这里干嘛?”钱良义把拍照的关琛从人堆里揪了出来。 “我在看热闹。”关琛看到一旁还有体外除颤器(AED)的练习机器,又好奇地想走过去拍照。 钱良义拉住关琛:“别看了,我们该登机了,回来再看。” 关琛只好收起手机。 钱良义心累之余,还感觉好笑,觉得关琛有时候跟小孩挺像。 去厕所的时候,钱良义伸手准备帮关琛看行李。关琛警惕地侧身护住,不让钱良义碰,还叮嘱他:“你最好也全程自己拿着行李,不要给外人碰到。” 钱良义不明所以:“为什么。” “谁知道别人会不会把奇怪的东西塞进来。”关琛懒洋洋道:“如果你的行李被搜出来可疑的东西,你可有理说不清,警察才不会相信你。事先声明,你如果被警察扣下,我不会管你啊,我一个人去京城也没问题的。” 钱良义下意识地抓紧行李,压低了声音问:“你……你为什么这么懂?……” 关琛意味不明地笑了笑,没有说话,转身走进了厕所。 钱良义打了个寒颤,喃喃自语:“我脑子是不是出了什么问题,刚才竟然觉得他像小孩?” 过安检的时候,钱良义分出心神关注着另一条队伍的关琛,看他会不会被查出什么问题被扣下来。 只见关琛一脸自信昂首挺胸地通过了安检,也不知道在炫耀什么。他看到关琛还从胸口口袋拿出个了红色的小本子,展示给安检的女警看,女警看完笑了起来。 【还有心思把妹?】钱良义翻了个白眼。 两人坐上了飞机,找到位置坐下。 关琛刚一坐下就打算睡觉休息。 钱良义问关琛怎么不用眼罩。 “我有眼罩。它叫作眼皮。”关琛闭着眼回答。 钱良义一想到这样的人,今后有可能签到工作室里来,就一阵心塞。 钱良义问他:“以后什么打算,准备签哪里。” 关琛回答:“不知道。” “你如果觉得怕被限制自由,不想签‘卖身契’——也就是全约——那你就签分约。有些大公司经纪模式是分约的方式,部分代理,项目打包,已经很成熟了。反倒是那些小公司,条目定得粗放含糊,上来就把权益全部拿走,入行就是想赚快钱,碰运气式签人,运气好碰到一个火了就往死里压榨。”钱良义絮絮叨叨介绍着大公司的好。话里话外都鼓吹着关琛赶紧去大公司,大公司大平台才能充分发挥他的天才。 关琛有些意外地睁开眼。钱经理这家伙,心地竟然不算坏嘛。 钱良义苦口婆心,说了一堆有的没的,似乎很为关琛考虑。最后见关琛差不多听得快睡着了,才说:“我们工作室,规模小,业务都才刚起步,你签过来,那是耽误你。我认识几个大公司的人,可以把你推荐……” “不用那么麻烦。”关琛说,“而且我也不想当什么大明星,我还是喜欢上班。” 你那算个屁的上班!钱良义转过头去,望着窗外的云,低声暗骂。 等平复完心情,想再劝劝关琛,转头回来一看,关琛竟然已经睡着了。 关琛一路睡到了京城,下飞机的时候差不多已经十二点了。 试镜的时间是在下午两点。 兴奋的关琛,在小餐馆吃完饭之后,就走出去打算先在周边逛一逛,玩一玩。 结果被心累的钱良义追上抓了回来,带到理发店,剪了个头发。 付完了钱,钱良义转头一看,关琛又不见了。 跑到外面好不容易把人又一次抓回来,钱良义决定直接把关琛送到试镜的酒店。 走到前台报上了谢劲竹的名字,拿到了试镜的通行证,钱良义把衣服塞给关琛:“别乱走了啊!我的事都办好了,接下来就靠你自己了,万一走丢错过试镜可别赖到我头上。” 关琛挥挥手,让钱良义退下。 他理解钱良义的好心。所以他准备到厕所换好衣服之后,就老老实实等待试镜开始。 然而,当关琛走进厕所,只听见隔间里有人很小声地在通话: “对对对,吴泽这个角色已经被内定了……哎呀,我也是刚听到……我们临时改试别的角色了……啧,谁知道那么乱来……” 似乎感觉到了厕所有人进来,打电话的人立马收声。 关琛站在原地想了想。 吴泽。 好像就是他今天试镜的那个反派角色。 第35章 试镜(中) 【老伙计,你不行啊。角色都被内定了,你完全没发挥作用嘛。】关琛站在洗手台前,从袋子里拎出那套幸运战袍。 【慢着慢着,不是我不行,是小熊太厉害了啊。】关琛抖了抖衣服,假装它在喊冤。 【还敢狡辩。】关琛往衣服的肚子锤了两拳。 运动服在半空中呼呼作响。 关琛玩了一会儿,才拿出谢劲竹给他准备的衣服。 就算角色被内定了,他也没打算中途放弃。 上辈子每次考试,关琛知道了自己考出来的分都是个位数,也还是会去,只因为在考场睡觉更香。 这次不一样。他这次可不是来睡觉的或重在参与交朋友的。 他来,是想验证自己所准备的东西。 一次次剖心自问,把回忆里的痛苦翻出来晾晒,只不过是为了让角色更生动一些。邢焰一大把年纪了,还大清早起来,陪他排戏分析剧本十几个小时。小熊比谁都相信他能成功。大师兄买的早饭也很好吃。 如果他什么都不做就灰溜溜地走掉,那也太逊了。 站在镜子前,关琛换上了衣服。 谢劲竹给他准备的衣服,是一件崭新的白色衬衫,一条黑色的正装裤。换好衣服裤子,一个身姿挺拔的年轻人就出现在了镜里。没有长发的遮掩,整个人更显清瘦。 关琛转头看了看隔间。自从他进来之后,那个打电话的人便没有再发出过声音。 关琛拿起袋子,往外走去,开门,关门。 卫生间安静了片刻,隔间里的人慢慢活了,走出来,却一下子看到靠在门边的关琛。 关琛其实没走,假装离开,只是为了继续听点东西,或者引人出来,看看对方的面孔。 “我姓谢,是王庆均的经纪人。”关琛做了个自我介绍后,问对方:“先生贵姓?” 对方听到王庆均的名字,有些惊讶,上上下下地打量了一番关琛,而后自称姓刘。 “刘先生,刚才我走进来,不小心听到了些东西,先跟您道个歉。只是有件事我挺想问的……”关琛问他:“吴泽这个角色,被谁内定了?” 刘先生犹豫片刻,苦笑一声,依然不说到底是谁:“除了大公司出来的,还能有谁。趁现在还来得及,你们也早点换个角色吧。” 对方说完,甩甩手就走了。 关琛等了一会儿,也走了出去。 他倒不是想把人问清楚后进行报复,毕竟这个世界不是公平的,他再清楚不过。他只是好奇想知道哪个公司这么有关系,将来熊郁入行了要签公司,他一定推荐小熊进那家。 大公司。关琛默念着线索,来到走廊。 长长的走廊,差不多都坐满了人。 能够拿到试镜通知的,意味着背后的团队本身就具备一定的能力。有的演员身边带着经纪人,正在熟记台词;有的演员见到了相熟的面孔,当场聊起天来。 试镜的演员们都差不多年轻,二十多到三十多的都有,化了妆之后,更是分不出来具体的年龄。 大家在造型上也都有所准备,只是风格不同。有的打扮成悍匪的模样,有的直接穿了警服过来。 关琛孤家寡人,穿着普通,还没化妆,看着这些人,感觉除了他谁都像大公司出来的。 试镜很快开始了。 走廊尽头的房间,会走出一个小伙子,叫出名字和号码,让演员按照顺序一个一个进去表演。 关琛干坐着等也很无聊,索性拿出剧本,继续琢磨起了角色。 然而过了片刻,走廊时不时就有阵阵骚乱,三三两两的演员凑在一起窃窃私语。关琛竖起耳朵听了听,发现大家谈论的东西他已经知道了——吴泽这个角色被人内定了。 一些经纪人闻讯而来,要么鼓励自家演员等会儿好好发挥,要么让演员赶紧临时换个角色试试。 关琛依旧低头玩自己的。 他只对吴泽那个角色感兴趣。为了份工作让他演其他角色,他才懒得换。 一个小时,两个小时过去。 不断有人过来,也不断有演员进到房间又离开。 有的进去五分钟就出来了,有的则更短。而那些在里面待了十几分钟的,出来时都会得到众人的注目礼。 有的人出来后一脸意气风发。有的人出来后骂骂咧咧,低声痛骂既然都已经内定了,还搞这么个试镜溜人干嘛。 关琛粗略地估计,前前后后应该有百来号人了。 真是大制作。 只不过什么时候才能轮到自己呢?关琛扶着脖子,拿出手机来看,发现已经傍晚六点了。 又过了一个小时之后,关琛注意到,他前面进去的演员,停留在房间里的时间变成了三分钟,两分钟。 【已经确定了么?】关琛猜想。 走廊有几个演员也注意到了这不正常的试镜频率,知道了些什么,于是起身走了。 关琛没动。他摸了摸手里的剧本,有些遗憾,看来没法在大银幕上看到自己演出来的吴泽了。 大概又过了半小时,负责喊人的小伙子才叫到了关琛的名字。 此时,整个走廊除了他和几个工作人员,已经没什么人了。 关琛起身,从走廊的这端,走到了另一端的房间门口,出示了试镜的通行证件,工作人员确认无误后,把关琛引进了房间。 走进房间,正对门口的是一排并排放置的桌子。 几个人就坐在桌子后面,有说有笑。互相交换着一张张简历,说这个演员不错,那个演员不太行。 一切都当着关琛的面交流。丝毫没有把进来的关琛的心情照顾到。或者说,他们根本不在意。 关琛进来后一时间也没人搭理,站着如喽啰。 好一会儿,席位最边上的人催促工作人员去准备晚餐的时候,才注意到了站着的关琛。 “嗯?怎么还有?刚才不是最后一个了?”这人倒是一眼就看出了关琛是个演员,而不是其他什么人混了进来。 大家陆续注意到关琛之后,纷纷收起交流的姿态,打量起关琛。 关琛一个个跟他们对视过去,心里有些好奇,猜他们分别是干啥的。 居中的导演看到手下递过来的简历,才想起有关琛这么一个最后两天才插进来的演员。 “想起来了,是有这么一个。”导演用笔点了点桌子,跟大家解释:“黄进推荐来的。” 大家听完,反应都不大。 黄进毕竟只是个主持人,是电影圈之外的人,影响力不大。 而且关琛的简历正被大家传阅着翻看,作品一栏是空白的,已经说明了很多东西。 大家互相看了看,露出各自都懂的笑容。 “我不知道你们已经内定了谁,但那些都跟我没什么关系,我只想把我准备的东西演出来。”关琛拿起剧本,补充了一句:“然后提点意见。” “内定?小伙子不要乱说话。” “有点狂啊,小子。” “嚯,意见?” 大家被关琛毫不客气的话惊着了。 摄像机被工作人员打开了。 这不仅是为了防止演员出去后乱说什么,同时也是为了看看演员上不上镜。假若电影大爆,试镜的片段也能成为很好的宣传物料。 现在就是为了防止极端演员口出狂言后出去乱讲遭到了不公正对待。 “你对剧本有意见?”导演问关琛。 关琛点点头。 这无关角色被人内定后的发泄。他只是考虑到越真实的环境,才能塑造出越为真实的吴泽。所以想提醒一下剧组。没什么坏心思。 “先说仓库戏那里。警察执行任务的时候,为什么他们都不带执法摄像头?这不仅是用于监督警察的执法,也是用于记录敌人的。事后哪怕行动失败了,也可以分析出敌人的行为特征,说话习惯,破解敌人的身份。” “还有,张家驹他们进仓库,在联系不到人之后,警队后台为什么没觉得有问题,然后派出支援?仓库周围为什么没有警察封锁围堵?” “……” 一条一条漏洞被关琛指出来,编剧听得有些脸红。 【你区区一个演员,竟然还指导我写东西?】编剧很生气,拿起关琛的简历一看,一下子愣住了。 “呃……”竟然是云缦大学文学系的。 那……勉勉强强……可以指导,吧。 “你是云缦毕业的?”大家陆陆续续注意到了关琛的学历。 关琛说了声:“对。” 就没了。 没说大学里跟表演相关的经历,也没说大学学得的专业给表演带来什么帮助。 二十七岁。非科班。无表演经验。纯新人。 模样虽然好看,但演员不是好看就能当的。或许模特的工作更为适合。大家现在只想着赶紧把这个解决掉,然后去吃晚饭。 “给你十秒钟。说点你知道,而我们不知道的东西。”导演边上一个目光凌厉的女人出声问道。 被谢劲竹科普过坐席的关琛,猜眼前这个女人应该是制片人或者监制之类的存在。 女人的目光和语气都很凌厉,但关琛也没犯怵。顶着前身的高材生马甲,对这类情况他早就预料到了。 只见关琛目光炯炯有神地答道:“上完厕所擦屁股的时候,最后一下用非惯用手擦,会擦得更加干净。” 众人:“……” 大家原本还在猜,关琛会说符合名校毕业生的知识点,又或者说些独特的个人经历。但谁也没想到…… 你这个知识点也太接地气了吧! “不愧是……黄进推荐过来的人,很幽默,哈哈,哈。”导演勉强打了个哈哈。 眼看着制片人目光不善地盯着关琛,导演连忙让试镜进入正轨,他问关琛:“说说看你对角色的看法。” “【对比】是个很常见,也很有用的表现手法。《警察的故事》,正反两派都是警察,但他们选择了完全相反的路。 吴泽所做的一切,都是源于他觉得自己的生活没有意义,自己的生命没有价值。 他破坏秩序,不仅是报复以他爸为代表的、守护秩序的警察群体,还因为他找不到一个妥协之路,逐渐变得厌恶一切,厌恶世界,也厌恶自己。他只有通过不断施展暴虐的行径,才能对抗他内心的自我厌恶。 他不断挑战更高难度的犯罪,变本加厉地虐SHA警察,和全世界为敌,是因为他想把自己的命狠狠作践了,再狠狠甩到他爸的脸上,把命还给他。 毁了自己,就能逃离所有的一切。他的目的,只是这个。” 关琛慢慢地说着整理出来的理解。 原先漫不经心的众人,听着听着,慢慢收起了冗余的杂念,开始更用心地听关琛的讲述,把他的话映照剧本里的角色。 “这才像是云缦毕业生说出来的东西。”导演听完之后,感叹一声表示赞赏。有些角度是他跟编剧都没想到的。 “不错,”制片人点点头,开始推进下一个流程,“开始表演吧。” 大家也等着关琛的表演。 有些人说得很好,人物小传写得比剧本还厚,十分用功,但等到开始演了,完全又是另一回事。对一些功力还不够的演员来说,这些抽象的东西想太多反而会成为一种障碍。 演员终究不是作家,行不行,最后还是要看演得怎么样。 “仓库那场戏怎么样?”导演听关琛讲了仓库戏的漏洞,干脆抽了这段,反派吴泽和主角张家驹第一次交手的场景。 “可以。”关琛点头。这种重头戏,他和邢焰是有准备的。 然后屋子里的人看到关琛从黑色的、像极了垃圾袋的塑料袋里,拿出了一个红色的脸谱面具。 “因为考虑到到处都有的摄像头和警方带着执法摄像头,所以吴泽出现的时候,会戴着面具。”关琛把面具放到地上,用脚一踩。 面具“咔嚓”碎成了两半。 关琛捡起上半张脸,戴到了头上。 然后他解开了衣领上面的两个扣子,缓缓撑开了肩膀,身姿变得越发挺拔。仿佛某种野兽正在苏醒。 现场有人本来觉得这没必要,面具遮住表情,只留两只眼,这无疑提升了表演难度。 但导演觉得关琛这样不错。新人演员虽然经验少,但凭一腔热血,本身就会散发一种努力的纯真,观众很吃这一套,他也欣赏。 然而,当关琛抬起头的时候…… 看着那双眼,他们像是看到了世界的另一面。 第36章 试镜(下) 当初接到黄进的电话,说要推荐个人来试镜,陈导是有些惊讶的。以为哪个小公司手段灵活,走通了黄进的路子。 搞盘外招其实并不惹他鄙夷——入行这么久,更拐弯抹角的路子他都见过,只不过这时候临试镜只有两天的时间了,说要试试,多少有点不合时宜。 新拿到一个剧本,两天时间能不能熟悉台词都是个问题,准备角色又能准备多少呢? 搞不清楚状况的急功近利,结果只能是自取其辱。 不过为使黄进那边挂住面子,陈导还是同意了临时加塞一个名额。反正只是试镜,用不用还是自己说了算。 这部电影从立项之初,就备受业内关注。张景生的片子哪怕还没上映,大家就已经知道亏不了。没名的演员谁都想上来分一杯羹,有名的也不介意履历表里多一部佳作。 这事对陈导来说有利有弊,是个机遇,也是场赌博。从开拍到上映,一系列的宣传是不用发愁了,但压力也大,以张景生为中心凑出一套顶级阵容,若是拍出及格线以下的作品,那他在业内的评价就要下跌了。 因此陈导选角的时候,格外谨慎,关系不关系的,都变成了次要的。那些关系户凑到了一起,大家都有关系,也就意味着大家都没关系,最后依旧得凭本事说话。 关于【吴泽】这个角色,戏份吃重,如果说张景生的存在,保证了电影的下限,那么电影的上限,就要看吴泽的表现了。 吴泽作为年轻的反派,一面是暴虐嗜杀,张扬彪悍,另一面因潜伏在警局隐藏身份,需要降低存在感。十分矛盾的两张面孔,戏剧张力很足,但这也代表着表演难度。使得演员很不好挑。 国内条件适合的演员,剧组都发去了试镜。 陈导要求也不多,一百个人里面,能有三个不错的就行了。 但一天近百个演员试下来,结果都不太让人满意。 年轻演员本就阅历不足,再加上悍匪这个角色离生活又远,导致一些演员表演的时候,只演出徒有其表的凶悍或变.态,表演上越是用力,在角色层面就越是轻飘飘的很没说服力。 另外也有一些演员,侃侃而谈对角色的各种分析,从原生家庭谈到剧本映射,阅读理解做得很好,可是一旦让他演,立马就坍台了。 虽然一部分演员表现不错,甚至偶尔还有令人振奋的亮点,但那种能让他感到惊艳,或者眼前一亮的表现,一直都没有出现。 陈导也不是新手了,经历过几次试镜海选,知道这种失望是常态。和所有行业一样,演员行业也有名气大的混子,也有资质平平遇到好导演才能有好表现的,大多数都各有各的短板。那种近乎“角色本人”的演员,实在可遇而不可求。正常的选角情况,基本上都是在候选名单里挑出还过得去的,等到了拍摄的时候,再一点一点打磨成器。 关琛的存在,陈导一开始并没有记起来。两天时间准备一个复杂角色,实在过于荒唐。他原本就没报什么希望,以至于几乎忘了这回事。 听到关琛大言不惭说要给剧本提意见,他就更是觉得对方搞不清楚状况了。 但是听到关琛表达对角色的看法,陈导感兴趣了,有些意外之喜。 这就是试镜的魅力,谁也不知道下一个进来的会是什么表现的演员。 等到看到了关琛踩断面具,露出那双眼,陈导心脏咚得一跳,脑海里只剩一个声音: 【来了。】 …… 关琛戴上了面具,抬起头,什么话也没说,什么表情也没做,只是一双眼看过来,所有人都不由自主地安静了下来。 所谓社会地位,所谓财富,在这双眼面前,丝毫不能给他们带来安全感。 社会稳定的秩序,让他们这些佼佼者一辈子没经历过危险,没体验过命悬一线的感觉,此时,被那双隐在面具后面的眼一注视,就像猎物被危险盯上,基因里遗传了百万年的求生本能,此刻瞬间被激发。 如果说之前关琛进来屋子后一动不动地站着,存在感薄弱,好一会儿才被人注意到。那么现在戴上模糊了五官的面具后,关琛的存在感反而强烈得让人不敢挪开视线。 他们死死注视着关琛,关琛却没怎么看他们。 关琛扫了一圈屋子里的人和环境之后,慢慢走到落地窗边,贴在墙后,漫不经心地瞥了瞥窗外,然后一点一点拉上窗帘。 这个过程没人阻止,也没人敢阻止。 关琛拉上窗帘,像是确认安全后放下了一丝警戒,然后才把心思放在房间里的人身上,绕到他们的身后,慢慢踱步,饶有兴趣地打量着他们。 关琛的视线如有实质,陈导他们每个人都感觉自己的脖子上方三厘米处悬停着锋利的牙齿,脖子不由泛起阵阵鸡皮疙瘩,汗毛根根竖立。 他们不敢回头,连气也不敢大声喘一下。就像极危险的野兽在嗅着他们身上散发的恐惧,等待他们崩溃,谁先忍不住动,谁就先被咬死吃下。 走完一圈,关琛才重新站到众人面前,用一种【很好,看来没有蠢货找死】的眼神,看着大家。大家颇有一种劫后余生的庆幸。一些人还注意到,关琛那眼神里似乎又有一种失望,仿佛很是希望刚才谁能跳出来。大家不由感到更加庆幸。 没有大喊大叫,也没有发出神经质的嬉笑,关琛只是用一个玩味的眼神,一个轻挑的嘴角,就彰显了他的危险性。 房间里的所有人,已经成为了他的人质。 关琛震慑完人质,没有再把精力放在待宰的羔羊身上,他瞥向房间里拿着剧本负责对词的工作人员,嘴角慢慢绽开一个残忍的笑容,像是等到了一个等候已久的老友,欣喜地拍手感慨:“终于见到你了,张神探。” 负责对词的导演助理,愣了一下才回过神来,拿起剧本,磕磕巴巴地说:“你们已经……被包围了。” 导助那糟糕的台词功力,把房间里危险的氛围,一下子消解了。长桌后面的众人才终于有了点【这他妈是在试镜没错吧?刚才那是怎么回事?!】的实感。 陈导却有些遗憾。从刚才开始,他整个人的注意力就完全挂在了关琛的身上。无论关琛是观察窗外,还是威慑人质,那种闲庭信步的感觉,体现的是强大的自信,和清醒的头脑。 不同于之前演员的浮夸表演,关琛这种控场的沉稳,更具备着犯罪天才的说服力。 陈导现在只希望助理的对词稍微靠点谱,不要影响到关琛的状态,好让他能再多看点关琛的表现。 “把枪放下。”关琛用手指了指地面,笑着说:“给你三秒钟,不放下枪,我就先杀一个。”说完指了指长桌后面的一众人质。 导演助理慌慌张张地蹲在,假装放枪。 陈导叹了一口气。 他的助理之前跟人对戏,不说专业,至少台词能说清楚。然而现在被关琛的气场一罩,完全废了。 这种情况太为难关琛了。 就在陈导不知道要不要亲自上去的时候。 “咚咚咚。” 这时,门口突然被敲响了。 “哇,你们肚子都不饿的?我等了半天,一个人都没来。菜都要上齐了。”一颗脑袋突然探了进来。 张景生用假装生气的语气跟房间里的人抱怨着。 等他注意到房间里的关琛,以及周围的状况之后,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还没结束啊?” 他立马压低了声音,有些愧疚地向大家小声道歉。“你们慢慢来,我再等等。”说完就打算走。 “阿生,你来得正好!”陈导立马跳出来,跑过去抓住张景生的手,把他拽到房间里。“张家驹和吴泽来演一场。” 张景生看了看关琛,打量了他片刻,笑着同意了。 “剧本要不要看看?”陈导问张景生。 “导演,你笑话我啊?”张景生笑着表示不用,他早已记熟了所有台词。 但陈导还是嘀嘀咕咕地讲了关琛之前提出的那些对剧本的建议,猜关琛可能会往那个方向演。 “挺好的。”张景生点点头,觉得这些意见都很中肯专业。 “就按你说的那样演。”张景生跟关琛说。 陈导吓了一跳,但又很感兴趣。 陈导问关琛:“没问题吧?” 关琛点点头。也有些松了一口气。刚才跟工作人员对戏,真的是很没劲。 但现在,他有点期待接下来了。原本只是想演一演,提提意见就好,把准备的东西“考”一遍就没什么遗憾了。现在能跟男主角这种大佬对上戏,算是意外收获。 关琛一点也没有新人演员对上顶级演员的胆怯。他跃跃欲试着,甚至还有些迫不及待。 但想起大师兄的叮嘱,不能兴奋,不能兴奋,关琛才慢慢沉下心,准备用最好的状态迎接张景生。 张景生无疑也是一个天才型演员。 只是一个呼吸的功夫,站在对面的关琛就感觉到了对方的变化,那几乎就是身经百战的老警察,张家驹。 “终于见到你了,张神探。”关琛说。 张景生眼神一凛,双手呈持枪状一举,死死对准关琛。 关琛身子一激灵,感觉一阵电流从头泛到脚底。感觉到了表演状态的不同。这种感觉,不同于第一堂课时走钢丝的惊险,这一次,他像是踩在了一块形状不规则的平衡木上,踩实了。 跟张景生搭戏,关琛感觉自己短暂地沉到了另一个世界。 第37章 试镜(完)已做修改 两天的时间准备一个角色,关琛的时间其实并不多。 但他优势就在平时也没什么事干,一遇到有兴趣的东西,就无时无刻不揣在心里琢磨,惦念。 就连【吴泽】这个名字,他都想过为什么这么取。 他文化不多,但善用网络,知道【泽】的本义是指,水或水草积聚的低洼的地方,后引申指土壤中的水分,又引申指雨露,因雨水能滋养万物,由此引申出恩泽,恩惠。 吴泽从未受人恩惠与恩泽。他的童年大抵也是灰色的,双手被铐着手铐,光着身子在寒冬里挨打,美其名曰要培养阳刚之气,他的心就跟北方被废弃的农田一般,所有能积水的地方,不是干涸了,就是硬邦邦地被冻成了冰。 反而更像沼泽的泽。污秽、阴沉、暗藏杀机。 那颗寂寥枯寂的心,跟脸上面具那热烈的红,完全相反。 平时没有面具的时候,他是中规中矩的平庸警察,脸上像正常人一样会笑,会惊讶。但那其实那才是面具。 带着红色面具,透过那两个孔向外张望,反而有一种安全感与自在感,真正的样子才显现出来。 关琛将面具覆于脸上,仿佛看到了吴泽眼中的世界。这种感觉对他而言并不陌生。践踏法律,藐视社会规则,只要能够获得丁点存在感,那就没什么是不敢做的。 关琛上辈子为所欲为的戾气,就这么被牵引了出来。 “投降吧,你们已经被包围了。”张景生凝重道。他手上用纸卷成的枪,一直死死钉着关琛,抖也没抖一下。 关琛假装吓到了一样,诚实地展示着空无一物的双手。然而脚下却绕着张景生游走,就像猎豹在寻找猎物的弱点。 张景生的功课显然做得也很到位,浑身紧绷着,一双眼鹰隼般也在扫视关琛的弱点和破绽,关琛若稍有危险动作,他便能毫不犹豫真敢开枪。 关琛显然感受到了这点。于是一直把双手放在明处,跟张景生的距离也始终控制在三米远。 “把枪放下。”关琛命令张景生。张景生没动。关琛指了指长桌后面的一众“人质”,说:“给你三秒钟,不放下枪,我就先杀一个。三,二……” 虽然他是笑着说的这句话,但那眼里的认真,一点也不像在说笑。 张景生转头瞥向人质,一瞬间,那双稳如磐石的手,忍不住颤了一颤。 关琛仍在倒计时。甚至还快了那么一丝,似在催促着张景生自愿跳进陷阱。 张景生别无选择,连忙放下枪,大喊:“好!好!我放下枪!我放下枪!”生怕喊得慢了轻了,就会成为对方下令杀他同伴的借口。 “你们到底是谁?”张景生放下了枪,但双眼仍不老实地扫视着全场,依旧在寻找生机。 关琛清楚那些老警察的意志有多顽强,不到最后一刻,都不能说打败了他们。不对,说错了。这些国家忠诚的猎狗,只会被杀死,而不会被打垮。 而他饰演的吴泽,现在就是要尝试,打垮警队的脊梁。 “我们只是普通人。”关琛又重新开始绕着张景生走动起来。 长桌后面的陈导,从刚才开始就一直大气不敢喘地看着一切。 一是被迫作为“人质”,稍有异动就会引来关琛那双凶戾的双眼,吓得他们真的不敢动一下。 二是他完全沉在了眼前这两人的猫鼠游戏里,老鼠一边假装妥协,一边伺机咬猫一口。而猫一边假装伸懒腰,一边玩弄着老鼠。 无论是张景生还是关琛,他们俩的眼神里的内容是一回事,与此同时,手里和脚上的动作,却又是另一回事。 比如张景生眼神颓然,甚至绝望,但实际上却在悄悄扭转着身体,让胸口将仓库的所有景象和人都一一扫过。这是刚才关琛提过的意见——警方行动时会带摄像仪——张景生立马就用了起来。 而关琛的眼神也狂妄嚣张,一副【跟你玩玩】的自大模样,但脚上仍然没敢放松,始终跟张景生保持着一定的距离。 陈导激动地差点坐不住了。他的脑子里,已经在飞快构思如果到了拍摄的地点,要用什么样的光影效果来表达这一幕。灵感源源不断。 “普通人不会藏在面具后面不敢见人。”张景生在寻找关琛的破绽,把胸口的摄像头牢牢对准关琛。 陈导一听,顿时知道要糟。 因为【普通人不会藏在面具后面不敢见人】这句台词,是剧本上没有的。 由于多了一个【戴着摄像仪】的设定,张景生为了套出更多情报,主要瞄准了匪徒头目,进行套话,拖时间。所以张景生这么问,是符合角色和剧情,情有可原的。 可问题是这种临场发挥,对搭戏的对手要求很高。那几乎是要求对方吃透一个角色。 陈导以为这场戏到此为止了。关琛虽然表现惊艳,但他始终是一个不折不扣的新手。两天时间,能准备到这种程度已经很了不起了。但是吃透这个角色?绝对来不及。 然而,让众人意外的是,关琛几乎没什么犹豫地,就接住了张景生抛过来的难题。 “想知道我为什么戴面具?”关琛眼神一眯,舔了舔嘴唇,身上气焰滔滔,像是有重量一般,凝聚着怨气,狠狠压向张景生。“我给你讲个故事吧。有天我养的狗死了,我很难过,我爸喝醉了酒回来,看到我的表情,以为我不欢迎他回家,他就抓着我到厨房,一边说‘你的表情太冷了’,一边把开水浇在我的脸上。当时我的脸,哈哈,就像这个面具一样红。从那之后,我就再也不能见人了。我怕吓着你,就只能这样见你了。” 故事说完,关琛像是讲了一件很值得开心的事,他那下半张没做遮挡的脸,肆意地笑着。但那双眼,平静得却像冬天凝固的寒冰。 关琛走到张景生的身前,抓着他的头发,问:“张神探,你爸爸对你怎么样?” 张景生没有回答。 他不是接不住关琛抛回来的台词,而是他感觉这时候无论回答什么,都会踩进陷阱。 而在旁边盯着两人所有动作的陈导,却浑身汗毛都要竖起来了! 因为他看到关琛靠近张景生的同时,脚悄悄踩住了张景生刚才放在地上的“枪”。不仅如此,他一只手抓着张景生的头发,看似冲动地把自己置于危险,实际上他藏在身侧的另一只手,不知什么时候,竟从袖子里滑出了一支笔尖锋利的钢笔,悄悄握着,蓄势待发! 而且关琛说的这段台词,也很有意思。作为导演,他知道里面具体的细节是假的,可以防止被警方抓住情报,但内核却是真的,导致最后宣泄的情感格外有说服力,以此可以误导警方相信那些假的情报。 残忍,又不失狡猾的形象,一下子立住了。 陈导都很怀疑,上面这两段,到底是不是两人提前准备好的。 如果不是,那关琛简直让人不知道怎么说。无论是说出来的话,欺骗,诱导;还是做出来的动作,防备,戏弄——简直就是吴泽本人在行动。 虽然知道这是在表演,是试镜。但看着关琛,谁也不敢确定张景生如果做出危险的行为,关琛会不会反制。 陈导几乎确定了,他遇到了试镜场合万中无一的情况。 他遇到了角色本人! 陈导感觉看到了自己的光明前景,恨不得现在就敲定人选。 然而试镜表演还在继续。 关琛见张景生久不回答,无趣地笑了笑。他重新拉开距离,钢笔也悄悄收了起来。 “你怎样才肯放过他们。”张景生问关琛。 关琛提议,他们来比射击。“我跟你赌两个。”他指了指长桌后面的人质。 “好!”张景生痛快地答应了。 然而陈导又注意到,当张景生拿起枪的时候,关琛刚好停在张景生的身后,距离,一米。 他的好奇心几乎快拦不住了。他特别想问关琛,到底是怎么把吴泽这个角色,准备得既狡猾又胆大,既谨慎又疯狂。 关琛和张景生的比试,是把各自同伴脖子边上的气球作为靶子来打。仅用手枪,二十多米远的距离,难度极高。而且稍不注意就有可能打死自己的同伴,施加的心理压力则更大。 他们把不远处的工作人员充当靶子来打。 按照剧情,张景生最终没顶住压力,心绪繁乱,没打中气球,辜负了警队【枪王】称号。 关琛胜利了。拔枪,瞄准,射击。一气呵成,动作标准至极。 大家又又又惊讶了,你这小子,到底准备了多少东西啊。张景生射击动作标准,是因为他之前拍其他警匪电影时有受过训练。而你一个新人演员,而且还是名校毕业的读书人……到哪在哪学的动作啊? 这么流利顺畅!你真的只准备了两天吗?! 随着关琛的胜利,两名人质被处死。 张景生跪倒在地,整个人痛苦不堪。尽管他的脸埋在了地上,看不见表情,但那扭曲的肢体和颤抖的肩膀,一眼就能让人感觉他浸没在悲伤和无助里。 在张景生强大的演技的感染力下,几乎所有人都一脸哀切,对他的悲伤感同身受。 只有一个人例外。 关琛静静地站在张景生不远处,居高临下地看着他,一脸满足。 张家驹对于吴泽来说,意义是很不一样的。 如果吴泽能够正常成长,那么张家驹几乎就是他未来最憧憬的样子。 可惜现实是吴泽是带着怨恨长大的。 吴泽痛恨张家驹,不仅是因为张家驹是警队的脊梁,是光明,正义,奉献的代表人物;还因为吴泽他爸常年把张家驹作为“别人家的孩子”来责骂吴泽。 可以说,吴泽现在把张家驹毁了,也就意味着把“理想的自己”给彻底毁了。 同时还向那个人证明了,所谓榜样,其实不过如此。 关琛欣赏着张景生的痛苦,深吸一口气,就像是从中汲取了更为黑暗和强大的力量。 然而在短暂地舒爽之后,刺.激渐渐消退,关琛那双眼重新恢复了冷寂,像是一个永远填不满的黑洞。让人感到里面只有无尽的空虚,和无聊。 这段试镜差不多就到此为止了。 陈导松了一口气,正打算说点什么,下一秒,却猛地看到,匐倒在地的张景生突然弹了起来,冲向了关琛。 所有人都懵了。 谁都没想到张景生在最绝望的时候,竟然仍没放弃逆转的希望,打算把放松了警惕的关琛控制成人质。 所有人都没想到。 除了关琛。 依旧除了关琛。 只见关琛似早有准备,半点慌张都没有。他伸手一抓,身子一矮,直接过肩摔把张景生摔倒在地。这还没完。把张景生摔倒之后,关琛身子一倒,双腿就跟蟒蛇一样缠住了张景生的胳膊,直接来了一个十字固。 张景生连忙拍打关琛的小腿,大喊:“断了断了!要断了!” “长官,偷袭可不行啊。”关琛玩味地说,“你又赔上了两个兄弟的命。” 张景生大声求饶:“对不起对不起。” 一旁的工作人员和面试官连忙跑过来,想要把张景生从危险当中抢救出来。 陈导也终于忍不住跳了出来,质问关琛:“小子,你是不是提前看过剧本?” “没有。” “你这准备得也太充分了……”又是警察行动部署,又是标准射击姿势,最后还来个警队擒拿术,而且那非同寻常的凶戾眼神……简直像是在警察世家长大的。 关琛说:“我老师帮了很多忙。” 陈导顿时肃然起敬,问:“你老师是?” “邢焰。” “他是警察?” “演员。” 完全没听过……陈导沉默了一秒,拍拍关琛的肩膀:“不错的。” 陈导正打算询问关琛档期安排之类的事情,想把角色敲定下来。 一旁的制片人还算冷静,按住了导演,转头跟关琛说:“辛苦了,你回去等通知吧。” 第38章 体谅 上京之前,邢焰跟关琛打过预防针,说有些导演选角,通常是心里已经有了大致的感觉,然后再按着那个感觉去挑演员。如果关琛试镜没有通过,并不意味着他比别人差,这只是说明他演的那个感觉,跟导演的没对上。 关琛觉得邢焰显然少说了一种情况,那就是角色被内定了,感觉再怎么对路都没办法。 关琛演完之后,看得出导演挺激动的,排除短时间内被斯德哥尔摩了的可能性,那就意味着他演的感觉挺接近导演心里的标准。但边上的那个制片人,显然有着另一种标准,而关琛遗憾的并不符合。 “辛苦了,你回去等通知吧。”制片人这样跟他说。 关琛撇了撇嘴,有点不爽。感觉自己辛辛苦苦准备了很久的考试,另一个考生却参加了补课提前拿到了考题,轻而易举获得了满分。 然而不爽归不爽,关琛也没打算卸掉那个考生的胳膊,让他再也参加不了考试。 邢焰在第一堂课就跟他说过,决定一个演员最后能走多远的,从来都是演技之外的东西。 关琛一瞬间收拾好心情,点点头,把面具塞回袋子里,转身就走了。 出了门,看了看时间,距离他进来这个房间,也才过去了十九分钟。 就为了这么二十分钟,等了六七个小时,听起来有些不值,好在最后跟张景生搭了一段戏,让关琛觉得这趟来得也挺有意思。 最早的表演,像走钢丝,摇摇欲坠的,稍不注意就演不下去。之后用了邢焰的表演法,把自己的东西和角色作了连接,再演起来,就像是踩在残缺的平衡木上。 而张景生的表演,就像是填补了那些残缺的地方,让他能够踩得更踏实,更稳妥。关琛感觉自己能在上面又跑又跳的,甚至还可以来个前滚翻,体验极好。 可惜就是有后遗症。 由俭入奢易,入奢入俭难。跟张景生搭过戏之后,回头再跟小熊一起演戏,关琛不知道自己会不会想跟小熊绝交…… 走到酒店楼下,看着京城的夜景,关琛想起了入京的目的,迅速抛开各种想法,欢快地拦下一辆出租车,目标古城墙公园,打算在凌晨航班出发前,一边吃着特色小吃,一边逛上一逛。 还没等坐上车,谢劲竹就打来了电话。 “试镜结束了?”谢劲竹问。 “刚试完。”关琛回答。 “感觉怎么样?” “还行。” “还行是什么意思。”谢劲竹感觉关琛的这个回答,像极了考试没能考好的学生不自信的回答。 “张景生蛮厉害的。”关琛说。尽管他刚才和张景生有来有往,但关琛还没觉得自己已经能够比肩影帝。他演戏时是用到了上辈子的感觉,而张景生区区一个演员,真的给关琛带来了那种难缠老警察的压迫感。可谓非常厉害了。 “什么叫蛮厉害的,你别看他是歌星出道就小看他啊……等等,你跟他搭戏了?” “他最后跑上来叫大家吃饭,然后就被导演拉来跟我对戏。” 谢劲竹有点紧张,问:“你没出什么错吧?没有紧张忘词什么的?” “没。反倒是他临场改词,有点突然。”关琛想起了当时张景生临时说了剧本里没有的台词,他也不假思索地说了那一大段台词,回味道:“演得挺爽的。” 心里还有些羡慕,也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才可以这样随便改词,让编剧一句话也不敢说。 谢劲竹欣慰地笑了笑,“那就好,胜算多了点。” 关琛却没不这么想:“不好说。”他回忆着他离开时导演那种欣赏的目光,以及看向制作人时的困惑眼神,说:“导演应该是对我有兴趣的,但是他边上那个制片还是监制,就不好说了。我在试镜开始之前,听到吴泽这个角色好像被人内定了。” “你把事情从头跟我讲一下。”电话里,谢劲竹的声音认真了起来。 关琛一五一十地跟谢劲竹讲。他走进厕所准备换衣服的时候,听到了一个姓刘的经纪人在打电话,说吴泽这个角色被人内定了。然后等到试镜开始,他发现走廊等着的这些演员陆陆续续地都开始谈论这件事。 谢劲竹松了一口气,笑着说:“以后你在厕所里听来的消息,不要完全相信——那种地方根本不是谈事情的好地方。” “所以内定是假的?”关琛愣了一下,然后想起了在走廊的所见所闻,“难怪……” 有关内定的流言散布之后,关琛看到有人知道后中途就放弃了试镜,有的干脆换了角色去试。还有些演员仍然等着,但心态或许已经失衡,在试镜的时候演过火或者欠点火,都不利于【精准表演】。极个别演员情绪上头,甚至可能当面质问剧组,惹毛制片和导演…… “很低级的小手段,几百年没人这么用了。中招的都是些心浮气躁的小年轻演员。”谢劲竹说。 关琛想起来自己进去就说【我不知道你们已经内定了谁,但那些都跟我没什么关系……】,但看结果,他应该不算中招,吧。 “导演欣赏你,但制片人没搭理你,很可能是一个白脸跟一个红脸,想压压你的价,不用太担心,之后我让黄进再去探探底。”谢劲竹经验很丰富的样子,宽慰着关琛。 关琛拦住一辆出租车,坐了进去。 “如果流言恰好说中了呢?” “什么意思?” “如果真的有人内定了吴泽那个角色呢?” 电话那头,谢劲竹认真想了想,说:“在我们这行,靠关系走后门,本来就不是什么不可接受的事情,但是假模假式地搞了个海选,浪费上百人的时间和精力,最后还是挑了内定的人……这事办得不地道,会遭人恨的。” …… 酒店里。 关琛走了之后,剧组一行人可算结束了今天的试镜工作,欢快地前往楼下去吃晚餐。 试镜累归累,但偶尔也有亮眼的演员,不至于徒劳浪费了一天时间一无所获。 尤其是最后出现的关琛,简直是让人感觉中了头奖。虽然说话有点狂,但表现是实实在在得出色,跟张景生搭戏的时候,一点也没有被压下去。 张景生在前头跟大家有说有笑。主要是他一边揉着胳膊,一边在使劲说,大家刚才看到的一切,特别特别是最后的动作戏,其实是他跟关琛事先安排好的。然后其他人就笑。 张景生丝毫没有巨星的架子,找到其中笑得最大声的工作人员,扑过去揽着那人的脖子,说要让他看看他的真实水准。 大家笑得更欢快了。 只有落在人群最后面的陈导和制片人,脸色都不算好。 “你一开始找我的时候,可没跟我说过唐总要用她的人。”陈导的语气像吃了苍蝇一样恶心。 “他挺合适吴泽这个角色的。” “他试镜时候的表现我也不是不记得。能比关琛合适?” “……各有优势。”制片人理了理头发,一脸的平静。 陈导笑了,感觉无比荒唐。 “关琛角色塑造得是不错,身手也有,吴泽狂的一面基本是有了,但是还欠缺另一面,克制的一面。”制片人说:“你也听到了,让他十秒钟说一个知识点,他说了一个什么。考上云缦大学是很厉害,高材生,但他是文学系的,很感性,没有那种高智商罪犯精于算计的理性的感觉。唐总塞进来的那个,我看过他,拍过几部文艺片,气质很克制。” 陈导只是一个劲地摇头,“那让关琛回来再试一段?看看他能不能演出白天的吴泽?” 制片人看了一眼,说:“陈导,你也体谅体谅我。大家是来看张景生的,谁来演吴泽都没差多少。唯一那点差别,是选关琛,不一定能涨多少票房,但是唐总可以让我们多几个点的排片。” 陈导沉默不语。 第39章 故知 这次的试镜,到底是否真有内定人选,关琛已经不打算想了。 无论是他,还是谢劲竹,知道跟不知道几乎没什么区别。 谢劲竹是太弱了,无能为力。 关琛是得失心不重,得之我幸失之我命。 所以挂掉电话,关琛干脆就抛开各种心思,放心去玩。 按照他上京前制定的游玩攻略,他准备在城墙公园附近买些吃的,然后边吃边逛,找些馆子,看看戏曲,或者听听相声。接触接触改良后的这些传统文化。 然而在这些改良过的传统节目里,最让关琛感兴趣的,是武打。 传统武术的那个武,对打的那个打。 上辈子的世界格斗舞台上,几乎看不到传统武术的影子。唯有中国跤能给传统武术保留些许面子。其余的,几乎成了网上供人娱乐的笑料。 到了这个世界,看到各种华夏文化传承延续,改良、吸收、壮大,关琛理所当然地就很好奇,武术的脉络发展得如何。 查了之后,发现这个世界的武术到了现代,已经明确分为了【演法】和【打法】。 【打法】,有兵甲的,也有空手的。 兵甲的拿剑拿枪,每年都有全国性比赛。学校里也有社团,弓道剑道,增强体魄,为学生时代的最后一个夏天尽情挥洒汗水。 而空手的打法,大多经过了改良,明确了护头的重要,已经舍弃了套路,结合科学,走进了现代格斗的道路。 【演法】则保留了套路,在其他领域发展壮大。 一种成为了健身操,和瑜伽一样开班授课,塑身美形,传到了全世界,老少皆宜。 还有一种,娱乐性质的武术对打,有点像关琛上辈子的wwe。好比电影电视里的武打设计,大家都知道是假的,但观赏性强,你来我往,见招拆招,有人设有反转,甚至还有各大门派的江湖恩怨剧情,看得人热血沸腾。 关琛知道这些之后,简直兴奋得不得了。 作为一个在社团里靠暴力得到一切的干部,关琛不知在多少个夏天尽情挥洒了汗水,全新的格斗术之于他,就像全新的美食之于美食家。 关琛既想参观传授打法的武馆,也想看看这个华夏版的wwe——武术对打。 等看过这些解了馋以后,最后找个地方假装老年痴呆发作,报警把自己弄进局里,查明前身的故居地址,让好心的警察把他送过去,看看有没有什么值得带回来的东西,或者填补一些有关前身的记忆,万一发现有套闲置的房产,那更好,他干脆就在京城开个【谢劲竹工作室】分公司。 关琛把一切都安排好了。 只可惜一个晚上的时间太短,京城太大了。 关琛坐上出租车,跟谢劲竹打完电话,问了问司机师傅,此地距离城墙公园要多少时间开。师傅回答说要近两小时。关琛只好平静地让师傅立刻停车。 看来试镜浪费的时间实在太久了,搞得他不得不更改计划。 关琛的手机一个白天都没怎么充过电,剩余电量已经不多,他只好用老办法,找人问问附近有没有什么好吃的店。他现在正是长身体的时候,长久没有进食,早就饿得快死了。 下了车,关琛意外地发现,周边建筑的招牌,基本上都是什么【xx影视公司】,【xx制片厂】,【xx工作室】,以及各种有关各种剧组工种的培训班。 关琛有些惊讶,潜在阴影里,当一个弱不禁风的年轻男人,关琛突然拦住对方的去路,问对方这里是哪里。 对方吓了一跳,警惕半晌,才回答:“影城。” 关琛转头看了看,发现远处街口转角的路标上面,分明写着【长平三街】。 关琛有点疑惑,虽然自己的确是个文盲,但也不至于文盲到让人感觉他属于不识字的那种程度吧? 关琛眼神突然变得严厉起来,手慢慢揣进口袋里,问:“这里到底是哪里。” 对方顿时有点紧张了,盯着关琛的手老老实实回答:“长平区……只不过大家平时都叫这里【影城】。” “行吧。”关琛把放进口袋的手拿了出来,人也从阴影里走了出来。 对方悄悄松了一口气,知道自己安全了。 年轻人目光在关琛的身上打量了片刻。目光逐渐放亮。 正如那些面试官一看到关琛,就知道他是演员。这个年轻人仔细看了看关琛,也从关琛的形体上,看出了那种气质。飞快判断出对方应该也是业内的人。再看这气度,多半还不是什么普通人。 “你要不要看看我的剧本?”年轻人趁机推销自己。 “你是编剧?”关琛讶异地看了看这人。 “这我的呕心沥血之作,写了五年,一看到你,我就知道遇到里面的一个角色了……” “滚滚滚。”关琛挥挥手把对方赶走了。 做生意竟然还敢做到他头上来,而且还用那么低级的推销手段,简直是在侮辱他。 关琛走进一家装修看起来还不错的餐馆,坐下点了餐,悄悄听了一圈,发现周围的人要么是在讨论某个上亿的电影项目,要么在说自己得到了哪个公司主管的赏识,很快就可以加入某个剧组。若是仔细听,甚至还可以听到角落里,有人在向另一个人找枪手写剧本的生意。 看着开满了影视公司和制片厂的街道,再看看随处可见的编剧,谈论的都是电影话题……关琛这才有点明白过来,自己多半是来到了和上辈子的【好莱坞】差不多的地方。 关琛一边吃一边听,意外地还听到了有关《警察的故事》项目的小道消息。 “诶,我听到有人在论坛上说,《警察的故事》剧组今天耍了上百个人。” “真的假的,怎么回事?” “我朋友跟我讲的,他的同学的表哥是那个剧组的人……” “行了行了,你直接说结果吧。” “就是今天他们搞了海选,给上百个演员邀了试镜,结果……” 关琛有些感兴趣。 正准备挪挪身子,想要多听一点。 一个外国人突然坐到了他的面前。 “关先生?”外国人似乎第一时间有些不敢确认。 关琛知道自己剪了头发,还锻炼了身体,气质方面更是吊打前身,如果是前身的朋友,一下子不敢认也很正常。 于是关琛假装听不懂华夏话似的摇了摇头:“no。” “果然是你!”对方激动起来。 第40章 复职 四五点的黎明,是一天里最宁静的时候。 天色将亮不亮,路灯却按时熄灭,天边泛起冷冽的蓝,像是没擦干净镜头的画面,按住了一切生机。 关琛拎着塑料袋,打了个没睡饱的哈欠。心里还回味着那个灯火通明、大气恢弘的京城,再看眼前鬼鬼祟祟、自成世界的非法移民聚集区,感觉自己从一个梦里掉进了另一个梦。 如果说,长平影城纸醉金迷,如梦幻影,是唯一能让人死于激励的地方。 那么眼前这片地方则是另一个极端。这里没有什么虚妄和一夜成名的幻想,只有实实在在为生存而迸发出的力量。 抬眼看去,能看到一些屋子亮起了灯,能听到水流经过水管的声音。他们其中的一部分,作为这个城市最早苏醒的人,正准备开始一天的工作。 按照垃圾少年的情报,一部分人的签证已经过期,属于非法滞留;还有一些人是偷渡而来,组成家庭,扎根于此,一辈子说不来华夏话。 垃圾少年曾疑惑过,他带着警察来指认关琛,颁发见义勇为证和奖金的时候,周围的居民看到警察,似乎都不怎么害怕。垃圾少年见关琛家里书多,就以为他能回答这个问题。 关琛结合了上辈子的经验,给他举了个例子,说社会上有一类人,是使用假证、假身份、假名字的【假人】。一些黑道社团经常接纳这些人,因为可以不用交五险一金,出了事也不用负责,甚至失踪了也没什么人在意,特别好用。 垃圾少年立刻懂了:“大量的非法移民既创造了财富,提供了廉价劳动力,又没有社会保障负担,出了事也不会形成舆论压力,让他们处于身份的模糊地带,是最容易掠夺的人口红利。”还说关琛不愧是大学生,举的例子通俗易懂,还很形象。 关琛点点头说,对,就是这个意思。 后来垃圾少年问了关琛一句:“那大哥你为什么会住到这里来呢?” 当时关琛说不上来,赶对方赶紧去读书学习。但心里也一直疑惑,前身为什么到这里来。就算是跟家里人吵架,为什么选这里呢? 关琛这趟京城之行,虽说没能看到自己感兴趣的东西,但从老外那里,多少获得了一点有关前身的情报,不至于一点收获也没有。 走进走廊,漆黑昏暗一片,灯泡敷着一层厚厚的灰尘,几乎要融进了墙里,按下按钮,依旧是坏的。这么多天了,也不见有人去修,仿佛所有人都遗忘了这个灯泡。 木质的楼道,踩上去咚咚作响。已经很狭窄的过道,被充分利用起来,摆放着小孩的自行车和大人废弃的物件。 墙上被各国语言写了字,画了涂鸦,从形状上判断,应该是些污言秽语。 这里几乎就是一个在魔都边缘隔离出来的小社会。 【我其实很担心哪天听到你去世的消息……你一直把自己关在屋子里,虽然看很多书,模仿电影片段也很像,表情控制得很精准,但是一个只关注自己的人,是成为不了好演员的。表演对你来说更像是一个可以躲起来的壳。】 昨晚遇到的那个老外说的话,让关琛有点明白前身为什么会来到这里。 原来他也在【逃】。 搬到这个非法移民聚集区,躲进书本里,躲进表演里,像一根弹簧不断下压,把痛苦默默消化。 关琛知道,那是一种和他上辈子截然相反的逃法。 他上辈子破坏规则,藐视秩序,通过外界的力量希望能毁灭自己。而前身就什么都压在自己的心里,逃得默默无闻,不动声色。 就像…… 就像黑夜的吴泽,和白天的吴泽的区别。 “啧。”关琛咋了一声舌,对自己的这个比喻很不满。 不是因为比喻恰当或不恰当,而是因为他想起了昨晚和老外的对话。 他说他以后不一定继续表演,还假装不在意试镜结果,却被那个老外用事实反驳,搞得关琛非常不爽。 作为一名反派,被人道破了潜意识的真话,是一件很丢人的事情。在电影里,这样的反派一般都要气得哇哇叫,杀几个人泄泄愤,炸几栋房子让主角闭嘴。 然而当时关琛哑口无言,干瞪着眼,竟什么也说不出来。最后只能恼羞成怒地站起来,让对方赶紧闪开,说自己要去赶飞机了。 现在回想起自己的表演,关琛觉得根本是发挥失常。他平日里明明谎话张口就来,心理素质好得跟警方斗智斗勇其乐无穷,再不济也能揍那老外一拳,给他个教训,但自己最后竟然落荒而逃了,逃了!太失败了! 而现在他拿前身的心理,去揣摩白天的吴泽,证明了他依然惦念着吴泽这个角色,简直不打自招,仿佛真的被老外一口道破了真相。 这可不行啊。 “我那时候就应该说点什么的……”关琛蹲在楼道的台阶上,郁闷地抓着头发。颇像吵架没吵过人家,事后拼命复盘的样子。 一个西班国阿姨走了出来,看到蹲在楼梯中间的关琛,被那双恶鬼一样的眼睛一盯,吓得一屁股坐在了地上,叽里呱啦说起了母语。 关琛反应过来,连忙管理表情和杀气,把手伸进衣兜,想证明自己是个好人。 结果那血红色的半截面具,从口袋里掉了出来。 阿姨看到后惨叫一声,叫喊声无比凄厉,随后连滚带爬地跑回了屋子。如此大的动静,透过了形同虚设的隔音墙,整个楼道的人纷纷醒来,以为发生了什么事。 关琛连忙逃回自己的房子。 还好早餐他在机场吃过了,等会儿也不需要出门。 关琛打开一罐牛奶,一边喝,一边开始整理行李。 首先把幸运战袍挂回衣架,虽说这次没能发挥什么作用,但可以再给一次机会看看效果。 然后拿出了两本剧本。一本是《警察的故事》,还有一本是昨晚临走前,那个爱哭的外国人硬塞给他的。 关琛把第二本剧本放到了书柜的空隙里,并没打算去看。谁知道下次再见那人会是什么时候,很有可能就没有下次了。按照他看书的进度,等重新翻到那本剧本,那也是好几年之后的事了。 把钢笔和纸笔小本子放回桌子。 最后,关琛看着手里的那半截面具,准备把他装进垃圾袋里,等会儿让垃圾少年丢掉。 但摩挲着面具光滑的材质,他想了一会儿,还是把面具放在了桌子上。 关琛冷哼一声,警告面具:“你别得意,我只是想留个纪念而已,不要自作多情想太多。” 面具没有反驳。心虚得宛如被说中了心事。 关琛心满意足把垃圾袋揉成一团,保存好。起身去洗漱,等到确认楼道安全之后,把垃圾袋放在门口,然后安安心心地回床睡觉。 …… 关琛这一觉睡到了中午。 他是被敲门声叫醒的。 关琛假装自己已经死了,用被子蒙住脑袋,继续睡。今天是星期天,谁来找他都不好使。 结果门口被人坚持不懈地小声敲着,每隔一分钟敲一会儿,跟手机闹铃似的,搞得关琛每次要睡着的时候就被敲醒。 关琛实在受不了了,拿起钢笔,起身去开门。 “谁?” “我啊。”门外的人说了一句,然后把嘴凑到门缝里,小声说:“谢劲竹。” 【干嘛说得这么小声?你以为你是什么大明星,怕被人围观吗?】关琛一边吐槽,一边把门打开。 戴着墨镜的谢劲竹就站在门外。 上次在邢焰家分析剧本,晚上就是谢劲竹开车送关琛回家的,所以现在谢劲竹找上门来,关琛并不怎么惊讶。 关琛确认完谢劲竹是一个人过来的,转头就回到了床上,继续睡觉。 “感觉怎么样?” “怎么一个个都喜欢问我怎么样。”关琛十分无语。抗拒回答这个问题,因为他不知道哪句感想说出来会被人抓住心口不一的痛脚。 “我是问你早上四点到,现在睡得怎么样。”谢劲竹疑惑地看着关琛,表情十分无辜。 “……”关琛翻了个身,穿上外套,滑下床,依靠着床垫说:“还好。” 谢劲竹注意到了桌子上的剧本和面具,拿起面具问:“这个什么?” “试镜时候用的。仓库戏。”关琛回答。 “戴着面具不好演吧?”谢劲竹感觉只靠一双眼睛来演戏,难度还挺大的。 “还好吧。”关琛觉得只用一双眼睛来演戏,还挺容易的。 谢劲竹把面具虚戴在脸上,装模作样地点评:“也就悍匪需要这种东西,我们混黑道的,从来都不藏头露尾。” 关琛疑惑地看了他一眼,不知道这个人在搞什么鬼,突然说什么傻话。 谢劲竹放下面具,拿起《警察的故事》剧本,提醒关琛:“这剧本已经没什么用了,你不要再花太多时间在这里了。” “哦。”听到谢劲竹说剧本没用了,关琛心里沉重地顿了一下。 虽然他说自己试镜结束,把准备的东西都展示了一遍,已经没有遗憾了。 但是,他感觉自己还可以把吴泽演得更好。 比如他身材壮实一些之后,打斗起来动作可以更凌厉。 比如他在,知道张家驹在悄悄拍摄之后,他在念台词的时候可以变化多种口音,布置更多的陷阱。 再比如白天版的吴泽,他现在多了点感想…… 这些都还没来得及准备和展示啊。 关琛有些怅然。 谢劲竹随意地翻了翻,看着上面的标注,说:“其实你做这么深入的准备,不一定是好事。因为现在这个只是第三稿,后面可能还会改。等到演员确定下来了,剧本围读会之后,可能又要调整,所以最终定稿会改成什么样,现在是说不准的。你暂时先放一放,做点别的事,等签了合同,进组后拿到新剧本了,你到时候再好好研究。” “啊……”关琛情绪小起小落了一下,听到不是跟角色告别,心里情不自禁浮起了一丝窃喜。 只不过,大师兄怎么说得他好像稳操胜券了似的? 似乎看出了关琛的疑惑,谢劲竹摆出一副沉浸官场十余年的老江湖的架势,笑呵呵道:“哎呀,我都说了,内定这种事不会有的,制作人只是想压你的价而已。你的实力我放心。” 关琛半信半疑。因为看着制片人的眼睛,关琛当时的直觉告诉他,制片人对他的欣赏也是有的,但一瞬间似乎已经做出了某种抉择,眼里只有惋惜和冷意。 “先别想那些了,”谢劲竹拍了拍手,说,“收拾一下,准备去工作了。” “工作?”关琛惊讶道:“今天不是星期天么?” “你不演戏的时候可是我的助理啊,”谢劲竹墨镜后面的双眼,小心翼翼地观察着关琛的脸色,“我放假就是你放假,我工作就是你工作。助理是二十四小时待命,没有假期的……” 第41章 训练 关琛听到星期天还要工作,心里很不乐意。 而且还是什么谢劲竹工作,他工作,谢劲竹休息,他休息。这算什么?这岂不是跟上辈子一样,给人当马仔吗? 这可不行。朝九晚五,周末双休的白领,才是他的追求啊。 谢劲竹一看关琛面色不善,立刻解释:“其实也不是什么工作,就是让你看看演员拍片前的准备。” 关琛眼神这才善良了一些:“拍片前的准备?” 关琛想起来了,谢劲竹之所以没能陪他去京城试戏,就是因为之前在某个电影里,拿下了一个角色。 “过几天你试镜也通过了,按照惯例,也是要走这么一步流程的。”谢劲竹说:“你提前熟悉一下,对你有好处。” 谢劲竹说话这么好听,关琛听得十分舒坦。 也罢,就陪你走一遭吧! 关琛手指虚点,像是看到手下来行贿孝敬的老上司,无奈地笑纳这份好意。 换了衣服,一顿洗漱,五分钟就完成了一切准备。 等坐上了副驾驶,关琛好奇地问大师兄:“我们现在要去什么地方。” 一个演员在试镜通过之后接下来要走什么流程,关琛还是挺好奇的。 谢劲竹说:“去一个地方,训练。” “训练?” “我拍的这个黑道电影,和你那个《警察的故事》警匪电影,都有动作戏。这些在开拍前,都要是经过大量练习的。”谢劲竹开始传授经验,说:“一分钟的文戏,正常情况下差不多用一个小时就可以拍好。但是拍一分钟的动作戏,可能要十天,十几天。一部文戏拍摄时间一个月左右,一部动作戏可能就要拍三个月,三倍的时间。” “这么久?”关琛第一次听到这些,有些惊讶。 “在拍电影的时候,时间就等于金钱,所以提前训练、排练是很有必要的,可以节省下很多时间。”谢劲竹点点头。然后说有些动作片,要求严格的话,可能提前一年两年就会让演员进行动作训练,甚至还会要求演员真正下苦功夫去学某个拳术,“有些演员拍完电影,功夫也练得有模有样了,都去参加比赛拿奖了。” 关琛双眼慢慢亮了起来。他本就对这个世界的改良武术很感兴趣,如果当演员接到这类片子,既可以用剧组的钱学东西,学完了还能拿片酬,岂不是美滋滋。 “不错,不错。”关琛觉得自己找到了当演员的又一个理由。 车子慢慢地往魔都的郊区开去。 按照谢劲竹的介绍,他们要去的地方,是一个动作指导开设的动作培训中心。 自从武术分出【演法】之后,分化出武打娱乐,追求打斗时的观赏性和视觉效果,行业蒸蒸日上,直接催化出了一批优秀的动作设计者。 而这些人进入影视行业之后,就成为了优秀的武术指导、动作导演、动作演员。 华夏电影席卷全球,文化输出,打头的便是这些动作片。 顶峰时期,华夏电影一年产出的电影里,有一半是动作片。 尽管近年来这个数字少了,但每年依旧有近千部动作电影问世。已经是很成熟的类型片了。 关琛觉得自己是时候买台电脑了,有那么多电影等着他去看,如果不是【人生必做】列表里,写了【不半途而废】,他都想先辞职把电影看个爽了。 尤其是他对黑道电影还挺感兴趣的。于他而言,黑道片就类似于职场片。 他上辈子多少了解过一些行业的情况。知道黑道的兴起,总是在社会最动荡的时候。 可是这个世界的华夏,社会稳定百多年,基本没动荡了。 谢劲竹说,黑道片现在也难拍了。随着经济和科技发展越来越好,三教九流都被逼着转型,捞偏门的几乎绝迹,黑道帮派更是式微,只有一些偏远的地方仍残留着不法势力。 像是在魔都京城这样的大都市里,扫黑行动雷霆一扫,全部玩完。 “只有【纽约街】、【法人街】这些外国人聚集区,至今还有收保护费的混混帮派。不过他们大多都是对自己国家来的人下手,不敢搞华夏人。”谢劲竹说。 关琛听了没有什么反应。因为他认为【黑】这种事是根除不了的。只要人有欲.望,就一定会滋生出恶。而且黑道从来都只是上层人、有钱人的工具而已。 “所以黑道电影不能只靠打打杀杀了,那种算是复古风。”谢劲竹说。 “那你要拍这部是什么风的黑道电影?”关琛问。 “算是偶像类黑道电影……”谢劲竹连忙解释,经过了这么多动作片的洗礼,华夏观众的口味也已经被养刁,“一千多部动作片,最后能留名的只有那几部。只有求变,才有出路!” 关琛不感兴趣地闭上了眼。睡觉了。 大概一个小时之后,他们到达了目的地。 过了大门,谢劲竹找了个车位停下。很快就有一个穿着黑色的长袖长裤的年轻人,小跑过来。对方原本是往副驾驶这边跑的,结果看到下车的是关琛,愣了一下,又绕去另一边,跟谢劲竹喊了声“谢老师”,然后转身带路。 这个年轻人后背的衣服上,标有这个训练中心的字样。应该是个学徒。带路的时候,频频回头偷看关琛,似要分辨什么,但眼神始终迷茫。 他们三人来到一个从外形上看就像是仓库的训练场,里面空间很大,大功率灯开得也很亮。 关琛环顾四周,能看到里面用垫子铺着,分为了好几个区域。靠墙的地方,码放着橡胶人形靶,刀棍武器架,木人桩、沙袋、弹簧床…… 天花板上很多钢架结构,应该是用来吊威亚的。 训练还没开始,几个人正站在门口边上闲聊。 他们看到谢劲竹之后,笑着打了声招呼。谢劲竹相貌凶恶,其实有着一副跟外表截然相反的内心,在圈子里人缘还是挺好的。其中有几个人跟谢劲竹已经不是第一次见面了,彼此都是黑道电影的熟脸,见面就跟见到同事一样。 谢劲竹走过去,摘下墨镜,跟大家汇聚到了一起。 这些人跟谢劲竹打完招呼之后,目光不由自主地看向了不远处在打量四周环境的关琛。等着谢劲竹介绍。 通常来说,他们这些演员出行工作都不会一个人,身边跟个助理之类小跟班很正常。但是他们看关琛的形体和气质,直觉感到那并不是普通助理。 “那是我的小师弟。”谢劲竹把关琛介绍了一下。 众人眼神一凝。 有些和谢劲竹年龄相仿的演员,更是后退了一步。 “他是好人。”谢劲竹连忙解释。 这次所有人都后退了一步。 老好人谢劲竹酷爱自虐,这在圈子里不是什么隐秘。其自虐方法,就是跟他的同门师弟搅和在一起,无数次为师弟收拾烂摊子。十分悲情。大家看他,就像看到内心善良的朋友失足陷在了成瘾性的药物里,哀其不幸,恨其不争。 只不过听说谢劲竹有近一年没带师弟了,大家以为他幡然醒悟,很为他开心。 没想到现在又突然出现了个新师弟。 还什么好人? 【真的假的……】 “怎么还没开始训练?这里有没有食堂?我感觉我午饭还没吃饱。”关琛走了过来,无视所有人奇怪的眼神,跟谢劲竹抱怨训练怎么还没开始。还问谢劲竹要钱,因为他没带钱。 谢劲竹老老实实地掏出钱包。 大家面面相觑。 【是假的。】 就这么几秒钟,这些人凭感觉知道了,这个新师弟显然也不是个什么省心的。 而且还被认成什么好人,看来老谢的病更严重了。 他们现在只希望这个师弟不要搞事情,别毁了电影拍摄…… 第42章 不关我事 《黑蛟龙2》讲述的是,一名老实淳朴的青少年(主人公),从乡下来转学到大城市读书,城里的校园生活对他而言很热闹,很新鲜。参加社团,挥洒青春,生活阳光明媚。可是某天,他骤然听闻噩耗,跟他一起从乡下来到大都市打拼的死党,死于非命,只知道生前曾在某黑道社团当小弟。主人公愤而调查死党的死因,誓要为死党讨回公道。他用某村民教授的刀法拳法,狩猎之道,把一个城市的黑道搅和得乱七八糟…… “简直离谱。”关琛听谢劲竹讲完了大概的故事梗概之后,心里只冒出这么一句话,然后讲了出来。 “哈哈,这样拍出来比较帅嘛。”谢劲竹笑了笑,看得很开。“早年情节更离谱的电影我都拍过,现在这种已经算不错的了。” 对毫无天分的谢劲竹来说,能找到工作,就已经是很幸运的事了。谢劲竹也不是没有有艺术追求,不想演更好的电影,但演员遇到好角色,就跟歌手遇到好歌一样,都是可遇不可求的事情。他也需要挣钱糊口,在追求艺术之前,演员对他而言首先是个职业。 “电影就是讲虚构的故事嘛,观众也不会把这个当成真实的事情来看。我们演员的工作,就算是拿到再不可信的剧本,也要尽全力让故事变得可信。在那短短的一个小时到两个小时的时间里,让观众沉浸其中,这样才算是完成了自己的专业。”谢劲竹拍了拍关琛的肩膀,不希望关琛也像二师弟那样自命清高,非经典不演。好高骛远的人在圈子里是混不下去的。 关琛欲言又止:“话是这么说,但是躲子弹也太……” “哎哎,这样拍出来比较帅嘛!”谢劲竹让关琛别在意这些细节。 关琛只好不再说话,等着大家训练开始。 训练时间是下午两点开始的。 需要训练的演员们陆陆续续抵达,但到了两点的时候,男主角还没来。 直到两点半的时候,男主角才坐着保姆车抵达训练中心。扮演老实淳朴主人公的,是个样貌清秀的年轻人,年龄大概二十一二岁,还是个偶像歌手。来到训练中心的时候,已经迟到了半小时,但他态度不错,带着大堆饮料和零食来给大家道歉,解释上一场商演耽误了点时间。大家收下饮料的同时,也表示了理解。 人一到齐,导演和武术指导把大家召集到了一起,跟过年时希望小孩迅速玩到一块儿的长辈们一样,说了一通希望大家在接下来的时间好好相处,携手拍一部好电影之类的话。 关琛搜了搜《黑蛟龙1》,发现也是同样的导演,同样的主角,只不过当时主角有两个,电影上映后,收获了不错的票房。现在到了第二部,投资更大,双主角变成了单主角,也不再局限于村口械斗,狠斗村霸,票房上有了更高的野望。 导演说完,轮到武术指导讲话。 武术指导很有武者风范,话不多,简单打了个招呼后,就让学徒们在垫子上站好,准备示范接下来一段时间里,大家将要练习的动作。 因为拍的是系列作品的第二部,沿用了上一部的班底,风格不需要再从头构思。一些动作设计,武指很早就已经有了想法,所以谢劲竹他们可以早早就开始训练具体的动作。 关琛眯起了眼睛,准备认真看。 然后就看到学徒们穿戴好了防护装备,拿起做样子的木刀,按照一定的距离和方位各自站好。 武术指导亲自上阵,拿着一柄木刀,然后穿戴上了威亚。 首先示范的是主人公的动作。 随着一声令下,天花板的机器发动,武指一跨三四米,撞进学徒列好的阵型里,出刀,格挡,腾挪躲闪,拳脚皆用,宛如一条蛟龙穿梭游走。所过之处,敌人统统倒地。 示范完毕,众人纷纷鼓掌,直呼帅气。 “怎么样?帅吧?”谢劲竹问着身边的关琛。 关琛点点头,排除现实的因素,光看这段打斗,还是挺好看的。 没想到区区一个粉丝向的偶像黑道电影,竟然都能有这么不错的动作设计,真不愧是以动作片霸占全球流行文化的华夏电影啊。 关琛对那些榜上有名的动作片,不由更加期待了。 接下来武术指导依次展示了其他演员的动作戏份。 谢劲竹作为反派的黑道大佬,和主人公有一场对决,有来有往的那种,武指和徒弟打得有来有往,也是十分好看。 谢劲竹看得跃跃欲试,恨不得立刻投入训练。 但今天是第一天见面,主要是让大家彼此熟悉,明确社交的边界,不会立马就开始训练。 大家一边热烈讨论,有的说自己的部分太帅了,有的说自己的部分太难了,气氛都还算轻松。 “蔡师父,学了这个能不能打人。”发问的是一个第二部才出现的女演员。 武术指导蔡师父听完了也没生气,因为预料到了。几乎每到一个剧组,都有人会问这个问题。 他对那女演员笑了笑,说可以的。有些武术指导只学了【演法】,不懂【打法】,但恰好,他是两种都学过的。 众人“哇~”地表示惊叹。 蔡师父很有大家风范地拱了拱手,然后准备想找个人来示范一下他的实战水平。 找自己的学徒有演戏的嫌疑。他如果把学徒打倒,大家恐怕也会以为是做戏。就像武演擂台上,有太极门的大师用【气】,隔着老远把学徒们隔空压趴下。 所以让演员们亲自体验一下最好。 但这些演员一个个看起来都上了年纪,谢劲竹这种年纪大的,万一出了什么事,那就完了,导演一定发疯。 所以就找演员的那些助理好了。 蔡师父视线在众人面前一一扫过。 眼前这些演员的助理大多是女孩子。看起来娇滴滴的,不能找她们,打哭就不好了。再看几个男助理,面相老实,但看起来营养不良,把他们叫上来有欺负弱小的嫌疑,不仅体现不出他的战斗水平,还可能折了他的武德。 突然,蔡师父看到了谢劲竹边上的关琛。 【咦,这小哥气势不错啊。】 蔡师父先是被关琛那野性的气质吸引,进而看到关琛的眼睛,顿时下定了决心。 因为关琛的眼神,有点像他去武校时,看到的那些对武道心向往之的小孩子的眼神。 【就你了。】武术指导决定给这个有缘的年轻人,打开武道的大门。 “这位小哥请来一下。”蔡师父指了指关琛。 “我?”关琛疑惑地指了指自己。 “他是高材生,文艺青年,可能吃不消……”谢劲竹还是担心关琛的,说了一句,想劝蔡师父换个人选。他不仅担心关琛的身体,还担心关琛的面子,怕年轻人输了之后觉得羞辱。 “没事,我下手有分寸,选他是跟他有缘。”蔡师父笑着摆摆手。 谢劲竹转头问关琛:“你自己决定。” 关琛点点头,说:“好啊,我也挺感兴趣的。”说完舔了舔嘴唇,走了上去。 站到蔡师父身前,关琛看着对方一副高手的架势,问:“不用戴护具?” “不用。” “那我们点到为止?” “你尽全力来就行。” 关琛点点头,不敢大意。 因为他清楚自己这副身体还没锻炼起来,还在恢复火灾后遗症,目前只恢复到小学六年级至初中生的水平,跟高手切磋,可没有留手的余地。 “来吧。”蔡师父说。 关琛双手摆出散打的拳架。 蔡师父哟了一声,说:“还挺标准,有点意思。”然后试探性、玩耍性地出了几下刺拳。 让他没想到的是,关琛硬吃了这几下刺拳,迅速贴身靠近。 等到蔡师父反应过来的时候,自己的衣领已经被关琛拽住了。 【有了。】关琛心里念了一声,然后用中国跤的摔法,一拉一带,再伸腿一拌,直接破坏了蔡师父的重心。 蔡师父似乎没想到事情怎么突然发展成这样了,一瞬间的羞耻之心,让他在失去平衡之际,手狠狠拉住关琛,最终两个人一起摔到了地上。 其实这正是关琛所期待的。 两人一到地面,蔡师父第一反应是想起身,但关琛要么拉住他的膝盖,要么把他的胳膊一扭,要么扣住他的脖子,总之像一只纠缠不休的章鱼,始终牢牢吸附在他的身体上。蔡师父费了半天劲,怎么都爬起不来。 柔术强调利用技巧,通过合理的利用体重和制造杠杆,来控制和降服对手。每一个反抗动作中的力量都有一个方向,只要能够察觉到力量的方向,通过后续动作对之施加影响,就可以将对手的“反抗”为自己所用。 关琛明白自己现在绝对力量还没锻炼起来,用这种轻巧的柔术,是最合适的。 而围观的人眼中,看到的是两个人滚来滚去,最后蔡师父气喘吁吁地压在关琛的身上,而关琛的双腿则缠在武指的腰上,也喘着粗气。 众人见到这么暧昧的姿势,这么暧昧的喘息,一下子笑了起来,有些小姑娘还难为情地侧过了脸,从指缝里偷看。气氛一下子变得很欢快。纷纷以为到此结束了,关琛用街头小孩子打架的方式,拉着蔡师父玩耍,而蔡师父最终把关琛压住,获得了最后的胜利。 他们不知道之前一系列较量里的凶险和细节,也不知道在格斗的世界里,躺在地上的,未必是落于下风的。 关琛躺在地上,双肘内扣,护住脑袋,目光冷冽地通过两只胳膊之间的缝隙,观察着蔡师父。蔡师父和关琛缠斗了这么一会儿,终于反应过来关琛是懂武的,再不能留手了。一瞬间,出于武人的条件反射,蔡师父的拳头下意识就直奔关琛的脸而去。 关琛却早有了防备,用胳膊挡住拳头,心里一边直呼好痛痛痛,一边抓准机会,迅速伸手把蔡师父的胳膊一拉,而原本缠在蔡师父腰上的双腿,快速扬起,像是捕兽夹一般凶猛地夹住他的脖子。 蔡师父慌张地眨了眨眼,想用另一只手解围。关琛直接一掌拍击在蔡师父的太阳穴——他还知道分寸,没有用拳头,或者用手指戳眼。但即便是用掌,也拍得蔡师父神情涣散。关琛拍了几下后,然后扣住蔡师父的脑袋往下拉,进一步阻止颈动脉血液和氧气的输送。 大家看到这里,早已停住了各种嬉笑,察觉到情况急转直下后,一个个目瞪口呆。 他们看到蔡师父被关琛锁着,慢慢涨红了脸,眼神先是凶狠,然后惊慌,最终无力,精神渐渐涣散。手像是撒娇的女孩子一般,软软地敲在关琛身上。而关琛一手扭着蔡师父的胳膊,另一只手扣着蔡师父的脑袋,时不时拍上两掌,目光冷冷地俯视着,就像咬住猎物咽喉的狮子,平静,冷漠,耐心地等待猎物一点点咽气,走向死亡。 最终是学徒们看到蔡师父的表情不对劲,连忙上来掰开关琛的双腿。 关琛这才松开双手和双腿。 蔡师父迷迷糊糊地被众人扶着坐了起来,众人递水的递水,扇风的扇风。 几分钟后,蔡师父终于缓过神来,但他突然捂着胳膊,说手扭到了。 手扭到了…… 那接下来的训练……? 众人迷茫地看向导演。 而导演茫然地看向关琛。 只有那些知道谢劲竹隐秘的老演员,才一脸平静。 他们的脸上,有一种提前预知了宇宙规律的超然。表情一个个异常淡定,宛如神棍,就差脑后发光,说“一切都在预料当中”。 面对谢劲竹怔怔的眼神, 关琛摊开双手,一脸无辜道:“不关我事啊。” 第43章 教练 魔都郊外,蔡家班动作特技训练中心。 出入口的铁门已经关上。 一旦开始训练,整个训练中心将进入半封闭式状态,除了约好的媒体或剧组内部的人,其他人一般是进不来的。想要训练艰苦一点,吃住在里面也完全没有问题。 《黑蛟龙2》剧组将使用这里从十二月中旬到一月初,整整二十天。 按照训练表的计划,第一天是用来给大家互相熟悉的,第二天才正式开始训练。 受训的演员都带上了换洗的衣服,做好了流汗的准备,来得也更早。 早上九点的时候,正是第一课前的热身时间。 训练场热闹非凡。 “你听说了没有,谢老师的师弟一个个都神了……”,“我只打听到后三个,我跟你换一换。”助理们正聚在一起,交流着昨晚听来的八卦。 “今天能不能训练?”“按照合同,我们只训练二十天。二十天之后我们是有其他安排的。”经纪人缠着剧组的人,询问着训练到底是否修改。 “这事我们也不知道……”面对经纪人们的纠缠,剧组人员头疼不已,说这事得问导演和制片。 但导演和制片不知是去解决问题了,又或者是躲了起来,哪里都找不到他们。 训练场的深处,是一帮演员。穿着宽松的训练服,就这么无所事事地在那坐在垫子上,围成一个圈,闲聊。 昨天,关琛和蔡师父切磋结束,后者捂着手腕和肩膀,立马被送去诊所检查,第一天的训练课就这么虚无地结束了。 今天来的时候,他们多少有点预料到了现在的局面。 “他老家在京城,以前跟隔壁的一个大爷学过几招,用来防身……京城那种地方,隐世高手很多的,所以他也不知道自己学到什么东西,什么地步。之前也没跟人打过架,昨天突然被叫出去,一紧张,就没收住力,新手都是这样的……真的,他真的没什么恶意……” 谢劲竹苦口婆心解释着昨天的意外。 面对谢劲竹的解释,大家听一句点一下头,表情都很平和,很统一。 如果是昨天,可能还有一半的人会听进这些东西,并表示出对意外发生的遗憾和同情。但一晚上过去,该打听的都打听到了,不主动打听的也被别人好心科普了,今天谁也不肯信谢劲竹的鬼话了。 他们看着谢劲竹一个劲地说关琛是好人,是好孩子,纷纷觉得他已病入膏肓,陷入了严重的臆想,十分可怜。 有几个人清楚自己虽然不太懂武,但至少也不是瞎子。关琛最后锁住蔡师父的时候,那娴熟的架势,那冰冷的眼神,以及流露出来的气势,怎么看都不像是“好人”,“好孩子”应该有的样子。 转头看向墙边,那里的关琛没有跟任何人凑在一起,一个人正玩着木人桩,一套咏春拳打得并不怎么标准。时不时停下来甩甩被打疼的胳膊,龇牙咧嘴,看起来的确不怎么有害。但让人深感不安的是,他手上拿着一把什么东西,在打拳的时候频频抹向木人的“脖子”部位。 “你们谁看到蔡师父了?”演员里有人问其他人。 众人摇了摇头,有一个来得早的,说他早上看到蔡师父的时候,蔡师父手腕打着石膏,满身的药味,跟导演聊天,然后两个人都蹲在地上愁眉苦脸。 “打石膏,这么严重?” “不一定是严重,也可能是为了恢复快一点。” 在场的多是拍动作片的老演员,摔摔打打,跟这些小病小伤打交道多了,知道什么伤势需要多久的时间调养。 “但扭伤或者拉伤,休息一到三周总是要的。” “一到三周?” 训练计划总共就二十天,而蔡师父养伤一到三周不能剧烈运动。这也就意味着,本次训练,要么他们的武术指导全程只能用嘴指导,要么就只能换一个武术指导。 大家再一次看向造成这一切的罪魁祸首。 在场的人,不止他们这些演员在偷看,其他人也在看关琛。 如果他们企图看到关琛的内疚,那他们简直是痴心妄想。 关琛一会儿玩玩木人桩,一会儿跳跳蹦床,最后打着旁若无人地热身,然后咻咻打起了沙袋。 正常人绝对不会这样的……除了谢劲竹,在场所有人达成了一个共识。 所以看到了这样自顾自玩得很好的关琛,大家谁也不敢上去说什么,唯恐被他抓住一顿痛打。 到了十一点,早上的课都结束了,武指、导演和制片,这些能说话的依然没有出现。大家浩浩荡荡地走向食堂,去吃午饭。吃完饭后,大家已经彻底放弃了这天,睡午觉的去睡午觉,聊天的聊天,玩手机的玩手机,消磨着时间,散漫得像放弃了高考的学生在自习课上的表现。 唯有关琛像个尖子异类,在短暂地午睡过后,继续投入训练。 下午两点的时候,终于有人站了出来。 站出来的是副导演。 他一边让摄像把机器开起来,一边召集剧组工作人员,让他们去提醒下午的课程马上就要开始。 摄像打牌打到一半,惊讶地以为是导演即将现身。 结果不是。 “摄像机先架起来,我们假装得到了指示,他们就肯动了。拍花絮,拍宣传,拍点什么都好,总之不能再这样什么都不干,得给他们找点事情做做。”副导演说。 导演和制片的电话依然没打通,但是男主角的经纪人们已经在动脑筋,准备把艺人拉去跑商演了。副导演心想,万一导演想出解决办法过来了,看到人少了一半,气急败坏起来那他们在场的这些人就玩完了。所以只能先让演员们做点什么。 摄像深以为然,问:“让他们做什么?” “熟悉熟悉动作?”副导演句尾上扬,很不确定地说了一个建议。 蔡师父不见踪迹,但他的那些学徒们没走。几个资历大点的,之前就在给师父当陪练,应该是熟悉动作的。让他们来教演员撑一下,应该可行。演员们哪怕没能完全掌握,但至少记住了动作,等到蔡师父口头指导也好,拍摄现场再指导也罢,都能轻松一点。 摄像觉得这个建议不错,然后两人分头行动。 副导演找来学徒,学徒们起先不敢,被劝说之后,犹豫片刻就答应了。 摄像则招呼着手下,打开了摄像机,说开始拍花絮和宣传物料。 面对着镜头,演员们醒的醒,放下手机的放下手机,总之还是给面子得聚了起来。经纪人和助理也被赶到了边上。 训练开始了。 副导演悄悄松了一口气,以为事情顺利地进行下去了。 没想到,五分钟后发现还是不行。 因为那帮学徒完全震慑不住演员。 演员问一句“为什么要这样”,“能不能降低点难度啊”,“我想更帅一点”,那几个学徒就木掉了,完全不知道该怎么办。 摄像问副导,这下怎么办。 副导演只能退而求其次,咬着牙说:“跑步吧!就算是跑步,跳个操,练个二十天体能,拍片的时候也能有点用处!” 就在他们担心跑步会不会惹来这帮大爷不满的时候,在角落快速做着俯卧撑,然后跳起身啪啪出拳打沙袋的关琛,进入了他们的视线。 副导演灵光一闪,眼前一亮,提议道:“让那个神经……让那个谢劲竹的师弟来带他们!” 摄像大吃一惊,说这会不会不太好。 “昨天把武指打成那样,应该是懂武的……而且你看,”副导演指了指场馆,除了谢劲竹,其他人都有意避开关琛,离得远远的。“谁都不想被这个人盯上,他应该可以老老实实让大家跑步。” 摄像跟构图个画面打了半辈子交道,哪能看不出场馆里那种微妙的距离。 摄像只好同意。 然后两人携着摄像机,往关琛那里走去。 近了,更近了。 走得很慢。其实他们也很有压力。 一个行动无法预测的人,尤其是这个人打架很厉害的时候,是会让人感觉可怕的。 所以副导演他们果断转移了方向,去找谢劲竹了。 “想让小关当教练?”谢劲竹十分惊讶。 “对,就简单带大家跑跑步什么的……”副导演说。 谢劲竹觉得这没问题,简单的很,就走去找关琛。 “让我当教练?”关琛有点惊讶。 “应该是顾问之类的吧。估计是看中了你的身手。”谢劲竹果断进入了【我家的小师弟就是了不起】模式,一顿乱夸。夸完之后,依然是让关琛自己决定要不要行动。“你自己决定。” 关琛点点头,说:“行,你就跟他们说,我同意了。” “好嘞。”谢劲竹像个助理一样,转身跑去跟副导演传达了关琛的态度。 关琛呵呵一声,抹了抹汗。 论职场剧,谁能比他更懂黑道?就当是用了他们场馆训练的报酬好了,指点一下,绝对让他们物有所值。 …… 一小时后。 导演带着武指和制片,终于回到了训练中心。 随行的身后还多了几个人。 其中一个,就是蔡师父的师兄。 这也是他们消失了一个早上加半个下午的原因——请蔡师父的师兄来帮忙。他们师出同门,动作设计的风格也很像,绝对能无缝填补手伤的蔡师父。 等他们进到训练场,导演以为会看到混乱或者散漫的场面,没想到看到的是…… “你这样一拳打过来,我这样,你就完了。”关琛说着,就一掌劈在了一个学徒的脖子上。学徒被劈得心灰意冷,失魂落魄。 “所以要这样,这样。”关琛出拳慢慢打向学徒,让学徒一掌过来。关琛抬手挡住这掌,同时下面的膝盖停在了学徒的两腿中间致命处。“对付黑道,出手狠点嘛,他们每天不是打人就是被打,很抗揍的。不一下子打到他们失去战斗力,会很麻烦。” 他们的边上,是一个满脸【有必要吗?认真的吗?】的演员。 “继续啊。”关琛跟那演员说。 “噢噢!”那演员连忙学着关琛刚才示范的动作,站到学徒面前,学着关琛刚才的样子,出拳,档掌,提膝。 关琛满意地点点头,然后走向了下一个演员的边上,看了一会儿,说: “不对不对,黑道哪里会跟你讲礼仪讲武德。刀被打掉了,随手抄起板凳继续砸就是了,怎么可能空手等着你打。” “……” 导演他们面面相觑,发现了彼此脸上的茫然。 第44章 入迷 “事情是这样的。你们不在之后,没人带课,大家就没法训练了,都在自由活动。” “只是这样的话那还没什么。只是后来,那些经纪人看到艺人都这么闲,大概有点心疼,想着还不如带他们去跑商演。” “我们怕导演你们回来之后看不到人,就准备弄点事情把他们留住。副导说,用拍花絮的名义,组织大家去跟小师父们做练习。” “对,我觉得这样可以熟悉熟悉招式……但是那些演员很不好伺候,问东问西的,小师父们都被为难怕了。” “然后我们就想,干脆让他们跑步去好了……” “对……” 摄像和副导一唱一和地说着。 不算狭窄的办公室里,烟雾缭绕。他们的对面,是并排坐着的导演和蔡师父及其师兄。 烟灰缸、一次性茶杯、摄像机、从头顶打下来的白纸灯光……整个情形跟审讯犯人似的。 导演嘬着烟,点点头表示他正在听,让俩人继续说。 “我们怕跑步太简单了,演员跑一会儿就不肯跑,所以找一个能让他们继续跑的人。”副导说。 “然后就找了……”摄像用沉默代替那个大家心知肚明的名字。 蔡师父虽是武人,但也受过教育。他疑惑道:“跑步?跑步怎么跑成那样了?” 摄像师感觉自己的肋骨,被副导用手肘碰了一下,很痒,让他想笑。但现在不是笑的时候。 摄像凝重地递上摄像机,说:“都在这里了。” 导演把摄像机的东西传输到电脑上,大家连忙调整坐姿,凑到屏幕前面。 打着拍花絮的名义,让大家开始训练。等到训练之后,跟副导他们说的一样,演员们练了几遍之后,就揪着学徒问这问那,提出各种意见,说太难,说不够帅。 学徒们没有威严,没有资历,本事也不足,的确吃不消搞。 到了下一个片段,换关琛来了。 关琛拍拍手,让大家跑步。 演员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谁也没敢第一个说拒绝。最后在谢劲竹的带领下,一个个跑了起来。大家就那么绕着训练场慢跑,一圈又一圈的。 【果然有用!】画外音,副导喜悦的声音响了起来。 【这下好了。】摄影也松了一口气。 屏幕外,副导和摄像听着自己的声音,满脸“我们那时候高兴得太早了”的表情。 快进到十分钟之后,关琛突然让大家停下了跑步,说差不多了。 屏幕外的人和屏幕里的副导一样,都很疑惑,差不多了?什么差不多了? 【热身差不多了。】关琛说完,让学徒们一个个把原定的武打动作展示一遍,他会指出哪些地方需要修改,每个人都要,因为【毛病很多。】 学徒们一个个都怒了。看着关琛就像在看踢馆仇人。 “混账!”屏幕外的蔡师父也怒了,恨不得现在就冲出办公室,去找关琛算账,“只是在我轻敌的情况下偷袭赢了我一次而已,竟然敢这么嚣张!” 师兄拦住了蔡师父,让他冷静一点,继续看下去。 屏幕里,学徒们一个个义愤填膺。蔡师父的想法,其实也是他们的想法。昨天关琛赖皮式地弄倒蔡师父,胡搅蛮缠,最后侥幸获得胜利,这是情报的缺失,如果蔡师父再来第二次,情况一点会不一样。于是,在大学徒的带领下,他们打算挑战关琛,为师报仇,重振蔡家班的名头。 一旁的演员们见到有好戏可看,纷纷赞成。 只有谢劲竹见不可阻挡了,在一旁对学徒们说小关不怎么跟人打架,希望他们能手下留情,点到为止…… 【我的确好久没跟人打了。但我现在身体还没恢复,没法一次性跟你们全部人打,所以只能一个个来。】关琛说。 这种嚣张狂妄的话,让学徒们彻底受不了。他们一个个排好了队,准备跟关琛对打。 第一个学徒过来了,似乎知道关琛的地面技术,所以始终和关琛保持着一定距离。关琛几次靠近不了,笑了笑,快速上前踢出一个低鞭。学徒被这低鞭吸引了注意力。没看到关琛收回左腿同时,右手顺势一个大摆拳甩了出去,停在学徒的太阳穴前面。学徒愣了一下,默默地走到了一旁。 师兄眉毛一扬,哎呦一声,说:“这是蔡李佛拳啊……” 轮到下一个学徒,上来抢攻,关琛连连后退闪避。学徒拳拳落空。关琛瞅准机会,转动腰部送肩转腕,一记直拳打出,停在了学徒的咽喉前面。 师兄摸摸下巴:“唐手。” 关琛转身躲开学徒一拳,手肘直接上劈至学徒的下巴,然后拉住学徒的脖子,提膝,停在学徒鼻子前面。 “昂拳……” 关琛被一个学徒抱住了,关琛调整重心,侧身,伸腿一拌,将学徒整个人抡圆了甩到地上,手指停在对方眼睛前面。 “这投摔……华夏跤练得俊啊。” 看到学徒被关琛用各种拳法打败之后,师兄渐渐不说话了。在点开下个片段的空隙,他叹了一口气,转头跟蔡师父说:“你输得不怨。” 关琛体格瘦是瘦了点,练得也有点杂,但的确都是打法,是下过苦功的。 蔡师父也沉默了,因为他也不瞎,看得出关琛那种一招一式冲着人体要害的打法,绝对不是一般人练的。 视频里,即便学徒倒下了,关琛也会下意识地在对方咽喉处补一下,或者拿住对方的胳膊想要折断。虽然最后关头都收住了手,但那种下意识的本能,简直比本身的拳脚功夫更让人害怕。 这完全不是冲着擂台比武学的打法! “拳脚厉害,但兵器不一定。师兄,你明天跟他比比刀法?”蔡师父很不甘心。今天请师兄来助阵指导,未尝没有让师兄帮忙找回场子的意思。总不能整个蔡家班被一人全端了吧? 然而,师兄听完这话,差点一拳打在蔡师父脸上。 你小子是想我死! “争强好胜,像什么样子!师父是怎么教你的?”师兄瞪了蔡师父一眼,拿出了兄长的威严。 虽然关琛的刀法还没展示,但这种狠人怎么可能学武不学兵器。师弟跟这狠人空手比试,都伤了一条胳膊。他跟这人比刀,岂不是要废一条胳膊? “……”蔡师父感觉自己被训得莫名其妙。怕就直说嘛! “他学得杂是杂了,但是已经融会贯通,不拘泥派别这些东西了。要做到这种程度,没个十几年是不可能到这种地步的,但是又很奇怪,体格怎么会这么瘦。”师兄继续看关琛的视频,眯着眼感叹。 一旁的摄像讲:“他师兄说……” “他师兄也在?”师兄悚然一惊。 “演戏的师兄。”摄像解释一句,继续说:“他师兄说,他是个读书人,是个知识分子,平时最喜欢读书,是个好孩子。”他还补充了今天白天听来的情报:“功夫是在京城的时候,跟隔壁隐世高手老大爷学的,从来没用来打过人,那个大爷说只能见义勇为的时候用。” “隐世高手……”师兄品着这四个字。 屏幕里,关琛打服学徒们之后,不仅获得了学徒们的不甘,更得到了演员们的敬畏。 关琛整顿了军心之后,开始了下一阶段的指导。 他让学徒们展示原定的动作设计,然后他针对这些动作,进行修改。 演员们不解关琛的改法,问为什么这样。 关琛一一解释给他们听: 【这地面动作是怎么回事。黑道身上基本都藏着小刀,你贴身跟人家缠斗,人家几秒钟就可以拿刀捅你了。】 【这些小混混但凡有点街斗经验的,第一反应就是抱头。所以你们这个呈大字型站着给人打的姿势,也太不像话了,至少手要抬起来吧?】 【在街斗里面,板凳是很好的武器。它可以攻击,也可以防守。只要挡住砍过来的刀子,就可以卡住刀刃,这时候只要动作快一点,转一下,就可以卸掉对方的刀。就这样,很简单。】 【……】 师兄听完这些话,很想问问关琛,那个所谓的隐世高手,到底是不是因为被通缉了所以才躲起来。 蔡师父听得受不了了,自己辛辛苦苦设计出来的动作,被大幅度改动,他恼羞成怒道:“谁想看写实的啊!想看写实的话,观众难道不会去看格斗比赛和新闻么?” 最后一个片段,是谢劲竹跟男主角的打斗戏份。 这段打斗,已经按照关琛的建议改过了。 说是面目全非也不为过。 两个人依然是有来有往,但不再是你打我一下,我安然无恙,再打回去。 不是的。 在关琛的“写实风”动作设计里,上一拳的伤势会累积到下一拳的较量。 最终男主角不敌体型和力量更强大的反派谢劲竹,拉着谢劲竹摔到了地上,一如关琛和蔡师父的场面。不同的是,两个人互相,在争夺优势位的同时,还时不时会提膝,或者插眼,其中的凶险,看得人分外紧张。 摄像也很懂行,下意识地用了拍摄的技法,变换着角度,一镜到底。 导演的眼神越看越亮,越看越入迷。 一遍之后。 “再看一遍。”导演说。 第45章 人选 拳不离手,曲不离口,所有需要熟能生巧的技艺,不练习就会生疏。 关琛深知这个道理。 尤其是他这一世的身体,不同于上辈子熟悉每一块肌肉的身体。不同的身高,不同的臂展,不同的腿长,带来的空间感都是不同的。只有通过战斗,才可以更好地适应新身体。 关琛来到这边大半个月,每天锻炼,营养均衡,睡很多的觉,身体已经好了很多,可以开始实战阶段了。 但是对手难觅。 这辈子他存心当个好人,不能再上街随便寻衅滋事。所以只能退而求其次,准备找家拳馆。 关琛原本的打算,是周末在表演课之余,去拳馆报个班,跟学员跟教练进行合法斗殴,重新掌握格斗技巧。 但没想到跟着谢劲竹来到蔡家班训练中心,竟然还有意外之喜。 来到这边,他在上班时间就可以打人,无需等到周末。不仅可以免费使用训练场地,免费吃饭,免费殴打人肉沙袋,甚至还可以拿工资。 “慢着。”关琛慢慢皱起了眉头,感觉不对劲。 上班打人……免费训练……打人拿钱…… “跟上辈子的工作内容怎么这么像……”关琛停下了磨刀的动作。 “叮铃铃。”摆在桌上的手机响了。 是谢劲竹说他已经到楼下了,还带了早饭。 关琛松了一口气,感觉刚才差点被晃点了。这一世跟上辈子还是有点不同的。 他虽然打了人,但还是个好人。 他昨天兼职了黑道动作教练,黑道学识顾问。收拾学徒,只是为了让他们更好地感受黑道的卑鄙和可怕,如果他们能将这些感受,放进电影里,那他关琛也算是无愧于胸前的好人证了。 关琛把刀子藏好,拿起换洗的衣服,步履轻快地下了楼。 然而一坐上车,就突闻噩耗。 “今天应该就可以训练了。”谢劲竹说,“听说导演他们昨天去津门请来了蔡师父的师兄,应该是接替蔡师父,给我们指导动作。” “不是我吗?”关琛怔住了。 “你想多了。”谢劲竹呵呵一笑,觉得小师弟还挺天真可爱的。 昨天只是看导演和制片不在,他才配合小师弟玩耍。他可不觉得副导演简单地拜托之后,关琛就能代替有一系列成功作品傍身的蔡师父,成为武术指导。 谢劲竹跟那么多武术指导合作过,很清楚这份工作可不是能打就可以胜任的。 “【武术指导】又不是比谁更能打就可以的。他们的工作,除了设计出好看的动作,还得通过动作来表现角色情感,体现角色在特定情境下的反应。 比如要突出男主角的坚韧,就给让他在困境里反败为胜。 比如要体现反派的心狠手辣,不择手段,他的战斗风格就要‘脏’一点,‘狠’一点,‘毒’一点。” 谢劲竹举完两个例子后,突然想起什么,夹紧了腿,说:“你昨天让男主角又是戳我眼睛,又是打我蛋蛋,这观众看了,肯定会混乱到底谁才是反派!”最后总结,“所以你那套是不行的。你教给大家的那些动作,防身还行,放进电影里肯定没用啦。” 关琛忿忿不平:“跟黑道打架不狠点,人家一窝蜂冲上来,一人一刀,谁跟你单挑啊。” “你那种太写实了。”谢劲竹说:“电影嘛,帅就可以了。” 关琛郁闷不已。 谢劲竹笑着安慰关琛:“不过你那身手跟我年轻的时候差不多,以后说不定也可以在动作片开拓开拓戏路。” 关琛一点都没有被安慰到。 …… 两人来到训练中心。 这一次训练场没再像昨天那样混乱。 助理们要么老老实实在一旁候着,要么小声地跟同行交流,声音压得很低。 经纪人也没见到几个。 学徒们不再幽魂一样满场不知所措,而是被蔡师父指挥着布置训练道具。 蔡师父手腕打着石膏,衣服穿得厚厚的,已经确定不打算剧烈运动。在他身旁的,是一个比他老一些,胖一些的中年人,应该就是他的师兄。 谢劲竹过去打招呼。 然而师兄简单打过招呼之后,目光直直地落在了关琛的身上。 师兄抖了抖衣袖,对关琛抱了个拳礼,问:“你的唐手、昂拳、蔡李佛拳和华夏跤练得都不错。能否告知师承哪门?” 关琛听着这些陌生的名词,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练了这些。但他很快反应了过来。 昨天他跟蔡家班学徒对打的时候,轮番展现了他上辈子学过的徒手格斗技巧。除了ufc四件套——拳击,泰拳,柔术,摔跤;其他还用了一些空手道、散打、柔道和中国跤的东西。 关琛突然眼前一亮。 如果他展示出来的这些技法,在华夏武术里都找到了对应的拳种,这就意味着,这些拳种也经过科学发展,革新后,如今也成为了实战利器。 眼前这个摆出一副高深莫测模样的师兄,想来见识应该很广,如果能学到点新东西,那就太好了。 关琛一想到这里,战意就高昂起来,不由出声问道:“想打架吗?” “……”师兄身子一晃,差点没维持住高人风范。 “你这小子!”一旁的蔡师父走上前来,悄悄用手推师兄的后背,想让师兄去教训一下这小子,但没推动。 “他是开玩笑,开玩笑的。”谢劲竹笑呵呵地打着圆场。他觉得关琛这小子是紧张害怕了,怕人家师兄来找回场子。 但是啊,小关,别忘了你也是有师兄的! 谢劲竹上前一步,挡在了关琛前面,说:“这件事跟小关没什么关系。昨天是副导托我,让我们家小关去带大家锻炼锻炼,我代小关同意了。场馆里的小师父们看不过,主动发起挑战。小关也很有分寸的,没有打伤一个人。有什么事冲我来!” 师兄听完差点说好。 但他好歹记得关琛还在,于是忍了下来。 周围人们都注意到了这边的暗潮涌动,训练场渐渐安静了下来。 剧组有人跑去叫导演,有人去守住大门,有人警惕地在看现场有没有人偷偷录像。 唯有一部分人站在远处,目光始终平和,宛如看透了宇宙的发展规律。 “别紧张。”师兄笑呵呵地说,“我只是想跟这位小兄弟打个招呼。” 谢劲竹皱了皱眉头。他看过很多黑道片子,清楚这话一说,基本上就是威胁警告,【现在人这么多,我不当众干什么,免得落人口实,但是以后走夜路的时候给我小心点,说不定就……】 谢劲竹还没把言外之意补充完,就听师兄继续说:“因为说不定要一起合作一段时间了。” 师兄目光复杂地看向关琛。不仅仅是因为他知道自己打不过对方,还因为昨天导演的决定。导演在看完关琛胡闹般弄出来的打斗场景,竟然又连续看了好几遍。他当然知道这是什么意思。 不可否认,关琛的设计可圈可点,但是太写实太狠了,通过给人“疼”,进而让观众感觉到不是不好,但是在一部主角可以躲子弹、剧情走向很不真实的电影里,真实反而会让观众出戏。 这些东西,导演也想到了,但似乎被激发了什么灵感,舍不得就此放弃,所以只是一遍遍地看着那段影片,显得也很纠结。 最终他和导演以及编剧共同商量的结果,是在原先的基础上,加入一点关琛的那种写实风打法,但是要减轻些“真实”,等于是把武术的【打法】,按照【演法】的思路来拍拍看。拍一段效果不错,就再加一点,如果不行,那就还是按照原本蔡师父的设计。 “一起合作?”谢劲竹在心里琢磨着,这又是什么黑话,到底是哪部片子里的。 “老谢!” 突然身侧传来一道声音。 是闻讯赶来的导演出现了。 导演步伐很飘,黑眼圈浓重,似乎昨晚并没睡好。 他手里拿着几张纸,上面画着潦草的分镜,勉强可以看出是打斗的场面。 “我昨天看了……小关设计的那些动作,还是很有想法的。我准备把动作场面风格换一下。”导演絮絮叨叨,把昨天剧组商议的方案,跟谢劲竹说了一下。 谢劲竹听完后有些惊讶,因为他不久前还跟关琛说,武指不是那么简单的事情。没想到,关琛这就要真的参与到动作设计的队伍里去了。不过惊讶归惊讶,他很清楚这对关琛来说是好事。 “但这种事,为什么跟我说?”谢劲竹有些疑惑。 导演看着在远处绕着场子热身跑步的关琛,说:“他好像比较听你的话……” 谢劲竹点点头。小关的确是个听话的好孩子,跟之前那些师弟们很不一样。 谢劲竹走向关琛,把事情跟他说了一说。 关琛在思索着,事情怎么突然这样了。不过他并不觉得不好,他这下可以更名正言顺地跟蔡师父那个师兄,讨教讨教拳术了。 “参与到整个影片的动作设计队伍,多认识几个人,对你以后拍动作片会很有好处。”谢劲竹举了个例子,“比如《警察的故事》。你到那边去也是要训练的,你在这边训练之后,再过去那边,就可以知道,为什么有些动作要这样设计,你如果对有些不满意,也可以有理有据地跟武术指导提出意见。” “不过最后还是你自己决定。”谢劲竹最后这样说。 关琛没什么犹豫,点了点头:“好。” …… …… 京城,长平区。 坐在办公室的陈导,收到了一份合约。 合约的最后,下面签着一个名字。 这意味着一个角色有了归属。 他手头这份合约,是【吴泽】的。 陈导叹了一口气。 他至今仍然觉得关琛才是【吴泽】的不二人选,这些天,他时不时地会想起关琛,想起关琛在试镜那天的表现。试镜的片段更是被他看了又看。 他幻想了无数次关琛和张景生的对戏场面,觉得这样拍出来的影片,很可能会是他职业生涯的一个代表作。 但是没有办法了。 尽管他怎么劝说制片,但仍然改变不了什么。 【吴泽】这个角色最后将由唐总塞进来的那个演员饰演。 收拾好心情,陈导给助理打了个电话:“人都差不多了,去确定一下训练的场地和时间。” 第46章 内定【二合一】 《警察的故事》作为顶级项目,其组成的幕后团队各个都是业内顶尖的。 尤其是武术指导团队,拿过十几座金牛奖的【最佳动作设计】,在国际上也颇负盛名,从他们这一支出师的学徒,开枝散叶,遍布多个国家。如果不是和张景生有交情在,不然未必请得动对方。 过了冬至,北方陆续有地区开始下雪,水面开始结冰。 剧组经费充足不差钱,把动作训练场地定在了气候适宜的琼省,因此不必担心天冷导致训练效率降低。有动作戏份的演员不多,两个正派,两个反派,一共四人,所以也没费多少钱。 陈导也跟来了琼省,平时就住酒店。白天跟着武术指导讨论动作设计,晚上跟主创一起讨论动作戏份怎么拍效果最好。 “袁师父,你来看看这个。”陈导打开电脑里的一段视频,请身边的武指来看。 袁师父看过去,发现视频场景是在一个铺着地毯的房间,看装修,很像酒店。 “仓库戏部分。本来张家驹只要跟吴泽比枪就行,比武是跟吴泽的同伙,但是编剧看完这个,说试试看能不能让吴泽跟张家驹又比枪,又比武,然后吴泽全方位地打败张家驹,张家驹心气会更受挫败。”陈导说完,点开了视频的播放键。 视频是个试镜片段。 张景生和一个戴半张红色面具的人演仓库戏。 视频跳过了前面的部分,直接来到两个人比射击的环节。 张景生的持枪姿势很标准,练得很好,这并不意外。让袁师父意外的是,红面具的持枪姿势竟然也不赖。 某种程度上来说,甚至更好。 拔枪,瞄准,右手持枪,左手下托,三点一线,右手三分力,左手七分力。整个人呈现出一种又松又紧的状态。 红面具手里虽然拿着的是矿泉水瓶,但在“枪口”停顿的一刹那,扣动扳机。 更绝的是,“开枪”之后,竟然连后坐力扬起的“枪口”和身体的反应都模拟出来了。 【这是玩过真枪的。】袁师父一瞬间作出了判断,【而且还很熟悉。】 “这谁?”袁师父以为陈导让他看的就是这个。 但视频里还没完。陈导说:“再看下去。” 里面,张景生面色灰败地跪倒在地,红面具俯视着他,先是兴奋地深呼吸一口气,浑身颤栗地跟吃了粉一样,而后眼睛里那些躁动的兴奋,慢慢消散,最终空虚地看了眼张景生,准备走了。 但在这时,张景生突然从地上窜起来,扑向红面具。 跟约好了一样,红面具瞬间矮身,抓住张景生的胳膊,来了个过肩摔。铺着地毯的地面,沉闷地“嘭”了一下。 红面具摔完了张景生,仍没放手,开始了其他动作。 袁师父顿时眯起了眼。 等看完红面具对张景生完成了十字固之后,袁师父像是品尝完一道辣菜,不断吸着冷气。 陈导看着视频,心里却又飘向了不知道哪里。 拍电影从来没有哪个角色是非哪个演员不可,但那种妥协,骗得了别人却骗不了自己。搞艺术的人,对那种玄之又玄的感觉总是深信不疑。 他经常会想起关琛,想起关琛戴上面具的疯狂,以及疯狂背后的冷静。有时候想电影想得累了,不知不觉睡着,梦里出现吴泽持枪将他们一伙人劫持,摘下面具,露出的就是关琛的脸。醒来后陈导往往怅然若失,宛如失恋。 编剧们更狠,修改剧本遇到瓶颈了,就翻出这段试镜找感觉,想着如果是关琛,他会怎么演,会用什么语气,如此一来,吴泽就像活过来了一样,灵感就像泉水一样汩汩涌出来。 “这是谁?吴泽怎么没用这个人?”袁师父半玩笑半认真地询问,“不会是身上有案底,最后进去了吧?” 陈导长叹一声像缅怀着凌空而去的人,“先别管那个,”他挥了挥手,指着视频问,“这段打斗能不能用到电影里进去?” “很难。”袁师父想也没想地直接摇头。 “为什么?”陈导有些惊讶。他查过资料,十字固并非什么特别难的动作。在擂台上难以达成,但在电影里还不简单? “是风格不对?”陈导问。 袁师父想了想,说:“这段动作,真正出彩的不是十字固,而是这个人。” 陈导没懂。 袁师父那过鼠标,拉到十字固开始之前。 张景生冲过来,红面具矮身,过肩摔,抓住张景生的胳膊就要倒向地面…… “咔。”袁师父点了暂停。“看这里。” 他指了指屏幕,更具体的位置,是指了指红面具的右手。 陈导仔细看了看,反复看了两遍,没懂。 袁师父只好讲解,说红面具用左手捏住了张景生手腕,另一只手却悄然攀上了张景生的手指,有个折的动作,但最后停住了,没折。 陈导眨眨眼,没想到还有这种细节。 没等他感慨,袁师父就说:“这里只是第一个。” “第一个?”陈导愕然,“后面还有?” 袁师父不说话,继续播放。 红面具抓着张景生的胳膊躺到了地面。十字固需要用双腿固定住拉在怀里敌人的胳膊,以腹部为支点,利用杠杆原理进行破坏。红面具的动作十分流利,张景生还没缓过神来,十字固就要完成了。 “咔。”再次暂停。 袁师父指着红面具的腿,说红面具在伸出脚的时候,相当隐晦地有个踢向张景生喉咙的势头,但停住了,没踢。 “这是第二个,后面还有。”袁师父继续往后翻。 陈导已经呆住了。 第三个地方,是红面具完成十字固之后,也没彻底放松。他那条靠近张景生嘴巴的小腿,紧紧绷着,他的目光冷冽地盯着张景生的嘴巴,仿佛只要张景生有咬人逃脱的打算,他马上就会折断张景生的胳膊。 一般人在擂台上打拳,哪会堤防这种明显犯规的破解方法。 红面具看似干脆利落地完成了一个十字固,却有三个细节证明了,这人下手黑得不行,完全不是擂台出身的练家子。 “这身手加眼神,说他是吴泽的原型我都信。”袁师父笑着问说,“你们哪找来的这人?” 陈导抱着头,心碎般说不出话来。 袁师父大概猜到点什么了,摇摇头,回答起了陈导最初的问题:“黄伦没基本功,身体条件也不算特别好。要练出这种感觉,十天绝对是不够的。只能让他一个动作一个动作地熟悉,最后分开来拍,后期再剪到一起。只不过这样最后会碎一点,没视频里这种行云流水。” 用好剪辑,普通人也能变成格斗高手。但是在动作片里,这只是一种取巧的偷懒方式。 “剪辑太碎,会影响其他部分的打斗风格。”陈导摇摇头,只好放弃让黄伦模仿关琛这种【打法】动作。 黄伦是走关系的那个演员。 说实话,水平很一般。 但陈导还是有职业素养的,就算再喜欢关琛,他也不会把对关琛求而不得的遗憾,转化成对黄伦的不满。 跟打牌一样,手里实实在在抓住的牌,才是最重要的。如果只顾着遗憾为什么没有某张牌,这样是绝对打不赢的。 而且黄伦知道自己是走关系进来的,乖巧得很,不搞事,让训练就训练,让干什么就干什么。跟张景生他们相处得也不错。 只能先记住关琛,以后有机会再跟他合作了。 陈导关掉电脑,召集主创,开始新一天的商讨。 …… …… “阿嚏!”关琛打了个喷嚏。 最近连续出了几天晴天,气温却在直线下降。 谢劲竹连忙从车上拿来棉袄,给关琛披上。 除开关琛是他师弟以外,关琛现在还是武术指导团队的核心成员,病倒了可不行。 关琛他们设计出来的格斗风格,谢劲竹以往拍片的时候也没见过,但多少感觉到是一种新尝试,他很支持。这种同门师兄弟一起奋战的感觉,对谢劲竹来说,简直迟到了十几年。就算最后尝试失败了,这个过程也很有意义。 “有谁在想我。”关琛吸了吸鼻子,把谢劲竹的衣服穿上。原本一套运动服就足以应付一切天气,现在不行了。 “应该是邢老师。”谢劲竹说,“你班级年终大戏不参加,他说是没关系,但心里很可惜的,想把你推荐给那些大公司。” “算了。”关琛摇摇头,进了那些大公司,那些人肯让他一个演员突然跑去搞武术指导么?肯定不可能。所以关琛心里早就决定待在自己的工作室——【谢劲竹工作室】,给自己工作。 至于那个【班级年终大戏】,则是邢焰表演班每年年末的项目。 圈内人开班授课,人脉就是其中一项产品。 每年的年底,邢焰都会让大家全班一起排一出戏,然后租下小剧场进行表演,那天会有观众,他也会邀请一些相熟的业内人士过来看,表现不错的学员,很有机会被看中签约。 关琛自从兼职了蔡家班武术指导团队之后,忙得很,就说他不参加。 于是班里其他学员的士气,一下子就振奋起来了。原本他们还担忧,以关琛的水平,男主角的头衔必然落在他身上,等到他一表演,只怕所有人视线都会被关琛夺去,其他人根本没有签约的机会。 邢焰虽然可惜,但拗不过关琛,只好随他去。 让关琛意外的是,小熊说她可能也不参加班级大戏了。 他以为小熊终于认清了自己的水平,放弃了不切实际的幻想。但小熊说,因为年底的兼职时薪高,她接了很多份工,所以没时间上课和排戏。她还说,明年的大戏她肯定会参加的,而且还是女主角! 关琛只好祝福小熊。 有时候他想,或许可以把小熊培养成武打明星,反正小熊的力气跟熊一样大,而且武打演员对演技的要求也没那么高。 自从接下《黑蛟龙2》的武指兼职,他已经初步研究过武打片。 关琛反省了自己之前设计的打法,发现真实是真实,但很容易把电影打到【十五岁以下观众不得单独观看】的分类里。而导演说,《黑蛟龙》这部偶像黑道片,很大一部分需要年龄在十五岁以下的观众,所以那些“能体现黑道残忍”的部分只能遗憾剔除。 他买了台笔记本电脑,回家后每天晚上都找来几部武打电影来看,发现【演法】的套路并不算难,“喂招”设计感明显,演员在肢体接触的时候,几乎都有个短暂的停滞。动作看似凌厉,杀伤性却普遍不够,即便被打出血了喘上两口气也能生龙活虎。 拍【打法】的动作片其实也有,体育题材的,但是都不算特别好看。 关琛没找到类似甄子丹电影或者《谍影重重》系列,那种兼顾了观赏性和真实性的动作设计。 于是关琛找出大量的格斗比赛,将其中的那些精彩动作挑出来,整理,第二天给蔡师父及其师兄看。他们则会进行筛选,挑出其中好看并且普通人练一练不难做到的动作,然后变形,组合,按照以往武打片的【节奏】,逐个取代。然后关琛再根据记忆,把风格往记忆里的经典上靠。 格斗的【节奏】是进攻或者防守,速攻或者反击,是拖延还是避战,每个回合都有相应的变化,可以说是一种战术布置。 而武打片的【节奏】,则跟戏剧一样,讲究的是铺垫,转折,结尾。它的对手是观众,主要目的是引导观众观看影片时心情的松和紧。 关琛跟着他们一点点设计出动作,然后跟着一起教给演员,跟他们解释的时候,不再是【因为黑道如何如何,所以这个动作如何如何】,而是讲,这个动作这个肢体语言,能体现角色的什么心理和性格。 有时候鬼扯起来,说着说着自己都信了。 关琛一边跟蔡师父的师兄学习拳术,一边跟他们进行动作设计,经过这么一遭,关琛感觉自己看剧本的时候,和塑造角色的时候,都可以站到更高的角度去分析了。 如果现在让他再去演《警察的故事》里的吴泽,他对那些不同顺序的犯罪,就会有不一样的理解和设计。 距离《警察的故事》试镜的日子,已经过去快半个多月了。说是让他等通知,但是什么通知也没有来。 谢劲竹虽然一直说,还有希望还有希望,但是等到黄进打来电话,转达了导演的遗憾,说吴泽那个角色已经有了人选,谢劲竹才终于认清了现实,看起来十分难过。 钱良义一脸憔悴地过来,说大过年了,这是在干什么。“周围那么多客户,马上就要经历人生最最幸福的日子,你在这里哭是怎么回事。要哭去厕所。” 谢劲竹戴上墨镜,踉踉跄跄跑去厕所。 临近年关,各行各业都变得忙碌起来。 年关将近的标志,除了红色变多,就是物价上涨。 蔡家班训练中心陆续有演员开始请假,他们也知道这段时间是捞钱的好时候。而剧组也清楚这点,就放行让他们去。 谢劲竹那开在婚庆街的工作室,也因为年底来了,迎来了业务的高峰期。尤其是钱经理很会动脑筋,除了婚庆,还肯接各公司年会的单子。因此工作室也变得繁忙起来。 钱良义招待完又一对顾客,才来问谢劲竹为什么哭。 关琛简单地把事情跟他说了一下。 “那真是缺德了。”钱良义人道主义地谴责了几句,其实不以为然。看到关琛表情一脸平静,问说:“你怎么不难过?这是你第一次试镜吧?” 谢劲竹第一次试镜落选的时候,躲在家里哭得像条虫子。 “事情还没结束。像水一样,我的朋友。”关琛最近动作片看得很多,学拳也只学精华,常常想着不要在这边搞个截拳道。 钱良义给关琛倒了一杯水。 关琛说:“大师兄说,已经内定了角色,结果还搞了什么狗屁海选,是要遭人恨的,所以绝对有人会出来搞他们。” 钱良义摇摇头:“他说错了。张景生的剧组,没人敢搞。” “没人搞张景生,但可以搞那个什么内定的人。” “都是关系户了,内定了,后台能不硬?”钱良义笑了,觉得关琛有些地方天真得跟小孩一样可笑。 “像这种包.养关系的,拆后台不要太简单了。”关琛打了个哈欠,说:“只要让那个金主觉得,自己养的宠物三心二意,看上了别人,被别人玩了。那么失宠就是大概率事件了。” 钱良义渐渐不笑了,沉默良久:“……你是想让我去散布谣言?” “轮不到你。”关琛疲懒地摆了摆手,“会有其他人去的。” 钱良义问是谁。 关琛没说。 但脑地里浮现的,是那天在厕所遇到的姓刘的经纪人。 …… …… 魔都,【艾都娱乐】,地下停车场。 “……等到他们进组,拍点黄伦和女主角女配角的照片,买热搜,说他们正在热恋,举止亲昵什么的……这种通稿只会觉得是剧组自己买来炒作的。等到小奶狗失宠,事情就简单了……到时候再爆点黄伦的奋斗史,给剧组施施压,你在制作人那边及时跟进,差不多就可以替上去了……不说了,我去接女儿了。” 第47章 年 结束了为期二十天的武指兼职,关琛即将迎来在异界的第一个春节。 没有亲戚家人的干扰,过节对于关琛来说,不再是负担和麻烦。 “独在异界为异客,每逢佳节一人吃饱全家不饿……”假期的时候,关琛收拾着屋子,同时听着电脑里播放的古诗词鉴赏网课,偶尔有感而发,说几句胡言乱语。 听古诗词鉴赏课,对上辈子的他来说是种酷刑和催眠。但重新做人之后,去过一趟京城,有兴趣加持,他多少能听进去了。 再加上,这是职业刚需。 顶了两个月的文学高材生头衔,关琛起初避之不及,后来慢慢地掌握了用法。 过于专业的领域很容易给人看出破绽,文学专业就刚刚好,隐蔽性很强,只要他不主动卖弄可怜的学识,就不容易露馅,旁人甚至还会觉得他随和不清高。 擅改台词而不被轻视只是好处之一。他的鬼扯,也变得有了名校背书。 在跟蔡家班师兄弟商讨动作设计的时候,双方偶尔会僵持不下,谁也说服不了谁,关琛就会拿行为心理学,肢体语言这类东西,给自己设计的动作赋予意义,从而争取到了导演的支持。蔡家班师兄弟也被说得很怀疑,琢磨几遍之后,回头自己就把自己说服了。 简直比上辈子卖保健品还简单。 他发现,在普遍没什么文化的娱乐圈,有个名校毕业的文凭,还是很唬人的。 但一味的冒充,也不是长久之计。他不指望自己能跟前身一样学识渊博,但至少不能闹出笑话,不然大家知道他是个花架子,那就糟了。 所以得充电,得学习。 电脑里放完了一节课,诗人王维头上的小燕子最后总结了:【……小朋友们,你们学会了吗?】 “学会了!”关琛大声应答,点开了下一节。 听着电脑里响起的【昔人已乘白云去,兹地空余黄鹤楼……】,关琛擦了擦额头的汗水,继续打扫。 两个月不间断的锻炼,他已经不像起初那样,打扫一会儿必须得休息一会儿。 虽然体能和战力都还没达到前世那种高度,但关琛已经能自豪地说,自己已经有健康大学生的水平了。 “阿嚏!”关琛被冷风一吹,打了个喷嚏。 再健康的身体,大冬天如果不穿得暖些,都有可能感冒。 天气已经越来越冷,关琛住的屋子里没有电暖,也没有空调。只找到很多毯子,却没找到任何一件厚的衣服。这让他过冬十分困难。 大概前身觉得冬天没什么出门的必要,就算过年也一个人待在家里,有一件厚毛衣再裹上被子,御寒已经足够,不需要再买根本没人在乎的羽绒服或者棉袄。 关琛不行,他要锻炼,要工作,也经常要出门吃饭闲逛,如果再不穿厚点,谢劲竹可能就要冻死了。 关琛觉得必须去买几件新衣服了。 谢劲竹十分好心,几天前就催着关琛去买衣服,他说他可以出谋划策,提供时尚指导。原因是他看关琛经常穿着蠢兮兮的运动服,衣品相当不行,需要他这位大师兄来指导指导。 “男人的浪漫,就是皮衣!”谢劲竹抖了抖身上单薄的皮衣,明明冷得嘴唇都在哆嗦,却要装出一副没事人的样子。 “不要。”关琛摇了摇头。 “我们师兄弟都穿皮衣,走出去不是很帅吗?”谢劲竹很不甘心。 所以关琛打算假期的时候,自己悄悄去把衣服买了,免得谢劲竹到时候再来烦他。 把衣柜里最厚的三件衣服套在身上,关琛出了门。 小区里已经挂上了红色的灯笼和对联。明明是个外国人聚集区,却已经弄得很有年味了。过得比平安夜和圣诞节这两个节日都还盛大。 平安夜和圣诞节是半个多月前的事情了,当时街上和网上几乎看不到半点痕迹。他也是在后来的某天早上,看到垃圾少年拖着一棵缠满了装饰的塑料圣诞树,把它进行垃圾分类的时候,才突然想起来有这么两个上辈子名气很大的节日,竟然不声不响地就那么过去了。 难怪那时候他印象当中总觉得少了什么促销活动。 拦了辆出租车,关琛报出了附近一家规模还算大的商场的名字。 年末了人多,商场又开了暖气,红色的装饰很多,整个商场的氛围呈现出一派热闹景象。 各服装店都在推出新设计的华服,用上了新的海报,海报里的模特都穿上了偏传统华夏风的服饰。就连上面的金发碧眼的欧美姑娘,也穿着精美的华服,戴着发簪,低眉顺眼。 关琛之前入京前查过资料,已经知道在隆重的节日,重要的日子或重要的场合,华夏人会穿上传统服饰。基本上经济条件稍过得去的华夏人都要有一件,价位从几千到几万,都有。 商场里,时不时看到女孩子们,挎着手臂结伴而行,欢快地议论着哪家推出的纹饰、配色和图案更加好看。 大人也牵着小孩子,给他们置办人生的第一套华服。 关琛自动忽略了这些。 上辈子他跟时尚无关,只会一套衣服买个好几件。这辈子不为时尚,他也想穿得丰富一些。 谢劲竹说过演员还有一项福利,那就是人气高了之后,会有装品牌进行赞助或者签约代言,可以穿好衣服。 关琛问谢劲竹,人气要多高?比你还高吗? 谢劲竹沉默了好几秒,才恼羞成怒地说以他的人气,早就有赞助和代言了,但他是故意不签的,因为穿什么不用费心,听起来很爽,但是一段时间之后,不考虑品牌、随自己的喜好地去穿衣服,其实也很重要。 排除谢劲竹虚张声势的辩解,关琛觉得说得很对。比如他想要买的衣服,得能藏刀,又方便出刀,必要时还能挡刀的,实用又保暖的衣服。皮衣不在此列,还很招摇。万一那些赞助商跟大师兄一样,硬要他穿皮衣,那就很麻烦了。 在商场的三楼和四楼逛了逛,很快买好了几件衣服。 关琛用见义勇为奖金买了一件棉大衣,一件加厚风衣,若干毛衣。这些衣服不仅藏刀方便,很低调,而且行动起来也不会发出响声。此外他还买了几件促销的夏装短袖和背心,寄寓着他对自己来年身材的美好祝福。 商场七楼以上是餐厅,关琛买好衣服之后,干脆上楼去吃饭。 饭点人多,尤其到了年末,时间都充裕了,出门吃饭的人很多。 关琛挑了一家餐馆,一边在餐厅外面等着叫到号码,一边拿出书来读。买来的几本儿童读物系列他快看完了,接下来可以到初中系列了。 突然,他听到餐厅里面似乎响起了什么争执。一个男人的声音大到了传出餐厅之外。听起来像是在教训什么粗心的服务员。 关琛没怎么在意,这种叫嚷多半是想免单或者打折。他自己也使用过。 关琛事不关己高高挂起,只是随意地瞥了一眼。 然而这一眼,却意外地看到,被骂的那个人竟然是他认识的熊郁。 第48章 大小姐 在黑道的价值体系里,他们的义气是不分青红皂白的,兄弟有事就拿刀去砍,不会去想兄弟有没有做错事。 关琛认识小熊的时间不算久,但也知道她约莫是个好人,有时出于善良,的确会做些令人混乱的事情,人看起来傻乎乎的,不过分得清轻重,每次上门都会带好吃的,没什么坏心眼。关琛已然把她当成了朋友。 关琛已经查过了,这边的华夏可没有什么互殴。谁先动手谁就要负责。 如果对方先动手,关琛一定不会客气地予以还击。毕竟他是要当好人,而不是要当傻子。 关琛合上书本,悄悄走进去,埋伏在人群的边缘。 听着中年男车轱辘的训话,大概知道这场辱骂的起因是,中年男坐的地方是张四人桌,但他们挤了六个人,没排队叫号,插队进店,一屁股坐下抢占位置,还使唤作为服务员的小熊,再去拿两套餐具。小熊不肯,跟他们说要按照排队号码才行。中年男就怒了。 “这是什么店,服务员还能赶客人?!”中年男翻来覆去就这话。 小熊委屈地说,不是这样的,你们明明插队了。 中年男的同伙搭腔:“我们一小时前就拿过号码,中间有点事耽误了,现在才过来,有什么问题?” 周围的客人也嘀嘀咕咕的,有的看不过一堆人欺负一小姑娘;有的说算了算了,大过年的。 餐厅的经理也赶了过来,不满地瞥了眼熊郁,转头笑着跟中年男赔罪,说服务员是新来的,业务上还不太熟练。 中年男得意地骂骂咧咧,说这样的服务员还是尽早开掉比较好。 关琛知道,他该出场了。 若在以往,朋友被人欺负了,关琛必然让那骂小熊的人要他跪下来道歉,否则就等着手指骨折轻伤跪倒。 但幸运的是,关琛如今要当好人,不想这么暴力。 在失去战力的这两个月里,关琛多少已经学到了点如何用暴力以外的手段解决问题。 关琛沉吟着,在记忆里翻找片刻,顺利找到了应对类似场面的办法。 关琛走到角落,悄悄把新买的棉衣挑了出来,换上。然后揉了揉脸,站起来。 关琛靠近了争吵的中心,先是假意路过的样子,而后猛地一顿,疑问道: “大小姐?” 关琛出声的时机很巧妙,恰好在话语话短暂的间隙里,因此顺利把周围人的注意力都吸引了过去。 众目睽睽之下,关琛像是看见了什么意料之外的惊喜,激动地小跑过去,笔挺地站住,像下属见到上司般冲熊郁鞠了一躬:“大小姐!” 小熊惊讶道:“你怎么在这里……” 关琛激动地手足无措,语无伦次:“没想到您还记得我……” 周围人无不感到讶异。这是什么情况,在拍电影么?然而看这人脸上的表情,这些激动和兴奋不像是假的…… 似乎才发现现场的状况不对,关琛止住了兴奋,一头雾水地问值班经理:“这是怎么了?” 值班经理愣愣地把事情简单说了一遍。 关琛听完,眼珠子咕溜溜地转,隐隐约约好像更兴奋了,他舔了舔嘴唇,小声嘀咕道:“妈的,真他妈走运。” 中年男耳尖,听到了这声嘟囔。一开始不明白什么意思,下一秒,看到关琛那隐晦的一瞥里,有着毫不遮掩的贪婪和残忍时,中年男顿时悚然一惊,浑身泛起阵阵冷意。 【我草草草草草!不会惹到什么离家出走的黑道大小姐了吧……然后这狗腿子想收拾我,趁机讨好大小姐……】 “大家有话好好说嘛,坐,大家都先坐下。”关琛假模假式地劝大家坐下来好好商量。 【应该不会吧?】中年男面上保持着冷静,心里其实有点慌了,想安慰自己不要吓自己。 然而,关琛下一步动作打破了中年男心里仅有的一丝侥幸。 “我先去打个电话,你们先商量。”关琛退后几步,拿出手机,不知给谁打了个电话,他一边说着什么,一边点头哈腰作作谄媚样,简直就是活生生的走狗做派。 中年男眼神一凛,在社会上摸爬滚打几十年,自认已看穿了关琛拙劣的演技。看着关琛时不时投来的玩味眼神,以及对方挡在餐厅门口堵门的架势,他明白,这小子是想稳住自己,把自己挡在餐厅,然后叫大小姐背后的人来收拾自己。 “算了,我们走。”中年男当机立断,决定离开。 中年男身后的家人不解。他却不好跟家人解释,现在不走的话,马上就走不掉了。 “哎,别啊,老哥。”关琛看到他们想走,讶异地捂住电话,过来笑嘻嘻地说,“她还没给你道歉呢。” “不用了,这件事其实是我们不对。”中年男一心想走,现在什么胡话说得出来。 “知道自己不对,不道歉就想走?”关琛眼神冷了下来,放开了捂住话筒的手。 中年男看到了屏幕上显示出来的通话人的备注——【老大】——双腿开始打颤。再看关琛那冷漠残忍的眼神,中年男此刻一点也不怀疑,他如果不道歉的话,自己这一家六口人,绝对没法安然无恙地回到家。 怪只怪自己倒霉,竟然遇到了黑道大小姐并且狠狠将其辱骂了一通。 中年男深吸一口气,走到熊郁身前,鞠了个躬诚挚地道歉:“对不起,刚才是我错了。” 周围一片哗然。他们不知道个中的细节,只是看到气焰嚣张的中年男突然就怂了。 熊郁也磕磕巴巴地说,下次要排队啊。 中年男连连点头,带着一家人,逃亡似的离开了餐厅,而且七拐八拐的,似乎在预防跟踪。 关琛和小熊对视了一眼。 熊郁抿着嘴,笑盈盈地看着关琛。 但关琛还没演完戏,他把值班经理引到一旁,握了握手,说上头的人不希望有人打扰“大小姐离家出走的游戏”,不要让她知道上面知道她在这里打工。 “你以后有什么小麻烦,会有人来帮你的。”关琛给了值班经理一个【你走运了】的表情。 值班经理看着眼前浑身散发危险气息的男人,只能配合地点头。 关琛笑了笑,转身就走了。 餐厅恢复了秩序,熊郁依然,但是无论是客人,还是同事,都对她客客气气的。领班也不敢再像依然对她呼来喝去。 关琛拿起角落自己的衣服。事情是顺利解决了,但他也只好去其他餐厅排队吃饭了。 “刚才怎么了?怎么突然给我打电话?”谢劲竹打电话来问。 关琛说没什么,只是买衣服不知道要怎么买。 谢劲竹哈哈大笑,噼里啪啦说了一通。 关琛把手机放进兜里,三分钟后再拿出来,说了声“原来是这样,好,我知道了”,然后把手机挂掉。 吃完饭,关琛买了暖炉和一些生活用品,就回到家里继续收拾屋子。 到了傍晚,关琛毫不意外地接到了熊郁的电话。 电话里小熊兴奋地跟关琛说,他出现得太意外了,而且好能演,“经理说要给我涨工资。” “这不是挺好的嘛?”关琛笑着说。 “一点也不好!”小熊嘟囔道,“现在大家都叫我【大小姐】了!” 小熊跟关琛聊了一会儿之后,说起了其他的事情:“我姐夫在【艾都】工作,他给了我几张《音乐风云》的票,你要不要去?” “《音乐风云》?”关琛发现了不懂的名词,移到电脑前面,搜索【艾都】,发现是一家做音乐的公司。 “歌手打榜的节目啦。”小熊说,“可以看到你喜欢的歌手和偶像喔。” 关琛可没有什么喜欢的歌手和偶像。 不过他看了看那天的安排。在【跟谢劲竹去乡下跑商演】和【看节目之间】,显然去电视台现场看节目更有意思。 “行啊。”关琛应了下来。 第49章 音乐风云 次日,关琛穿着大棉袄去上班。 此时距离春节,也就剩下两天了。 正常的公司这时候早已放假,但由于谢劲竹的工作性质特殊,所以工作室还没放假,不过员工基本都已经走光,只有谢劲竹和钱良义再加一个关琛仍在。 关琛自认是高层干部,不觉得加班有什么问题。唯一遗憾的是,每天坐公交车上下班的人少了,他【日行一善】的机会也跟着少了。 穿着新衣服,关琛整个人裹成一团,胖了两圈,拳打脚踢落在身上,能少去百分之三十的伤害。 谢劲竹对这种防御型时尚十分费解,见了面十分惊讶,说:“我昨天不是这样教你的啊。” 关琛不知道大师兄昨天在衣兜里都说了些什么,于是随口敷衍道:“我还驾驭不住那些,对我来说还太早了。” 谢劲竹眉头展开,摸了摸身上的貂皮大衣,觉得很有道理,“也对,你是读书人。” 毕竟不是谁都跟他一样有黑道大佬的气质。关琛这样的读书人,知识分子,的确不适合他这种硬汉时尚。 【狗屁的读书人。】冷眼旁观的钱经理,躲在办公桌后面冷哼一声。他觉得关琛如今这身打扮总算有个助理的样子了。 之前不管秋天还是冬天,都穿一身运动服晃悠,那是农村里精神病患者的穿法。 但这样的话他不敢说出口,因为关琛只是换了身衣服而已,内在依然是个危险的疯子,从不把自己当助理。 果不其然,关琛跟谢劲竹说:“下午那个场子我不陪你去了,我有别的事。” 谢劲竹问是什么事。关琛说他要去电视台听明星唱歌。 “这不错。”谢劲竹并不表示反对,“音乐和表演有共通性,都有直抵情感本质、不能言说的部分,而艺术就产生于这里。”还说,“有些导演拍片子,会在片场放音乐。那首歌的氛围,很可能就是电影想要营造的感觉,演员如果平时经常听音乐,或许可以快而准确地捕捉那种感觉,找到路子。所以多听听音乐,通过其他的艺术打开感官,对演员是有好处的。现场听音乐,能更直接地体验那种感染力。” 谢劲竹洋洋洒洒说了一堆,关琛尽管不懂,但还是认真在听,记住了一个:听音乐对表演有帮助。 关琛看谢劲竹对音乐好像很有研究,就问了:“那要听什么类型的音乐?” “什么类型不重要,你可以什么类型都听一点。但最好不要是工业流水制作的音乐,不要快餐口水歌。”谢劲竹问:“你去哪里听?” 关琛说:“《音乐风云》。” “那就没事了,不是专门给偶像打榜的那种舞台就行。《音乐风云》上的类型还是挺多的。” “你要不要一起去?”重新做人之后,关琛保持着开放的心态,什么都愿意学。他觉得有个懂行的人在边上讲解,会比较有效率。而且大冬天打车也冷,谢劲竹开车送他过去的话,那就再好不过了。 “跟你一起去?”谢劲竹很是意动。之前从来不曾有这么好的师弟,什么都愿意听他讲。中年人好为人师,是要被说油腻的。然而他却看得出来,关琛始终是认真在听的。又是演技,又是时尚,又是音乐的,明明是个高材生,却这么谦虚好学。这样的师弟哪里去找啊!谢劲竹恨不得把所有知道的都告诉关琛:“好啊!下午我跟你……” 钱经理连忙阻止谢劲竹犯浑:“你下午还有工作!” 谢劲竹悲痛欲绝,只能跟关琛约好,年后他抽个时间,带关琛去听音乐。 今天下午就只能委屈关琛一个人去活动了。 …… 下午四点,关琛期待已久的时刻终于到了。 关琛放下了手中的书。 2233年1月20日,小学生必读小说丛书,于今日阅毕! 关琛缓缓呼出一口气,觉得自己功力大涨。 如今的他和过去相比,有着云泥之别。现在的他,已经能够准确说出,外卖老鼠和出租车老鼠遇到过的每一个顾客、黑猫神探破获的每一件案子、蓝猫红兔十侠客的爱恨情仇、多角关系……分别在哪一本的哪一页。 “嗬嗬嗬嗬。”关琛握了握拳头。 在钱良义看疯子的目光,和谢劲竹无能为力的愧疚目光下,关琛意气风发地批上棉袄,走出了工作室,准备赴小熊的约。 谢劲竹的车子要开去乡下赶场,关琛只能自己坐地铁去电视台。 魔都电视台在靠近市区的位置,属于当地的地标性建筑,出地铁不远,就能看到它。 电视台楼盖得很高,占地很广,造型是两座高楼连在一起,十分现代。 关琛靠近电视台的时候,发现周围游荡着很多年轻的小孩子,大概是想来碰运气见明星的。 此外还有一些外国旅游团,举着小旗子、带着帽子正在参观游玩,找电视台外面广场上的雕塑拍照。 因为即将过年,电视台外面的大屏幕放着喜庆的广告,广场多了很多红色的装饰。 小熊在短信里说,她等在了东南方位的雕塑下面,并且在两颗大灯笼之间,很好找。 关琛这才确定,小熊的确是京城出来的。 等到关琛连续绕了两个雕塑之后,才终于找到小熊。找到她的时候,小熊正被人搭讪。 原来是两个女学生看到了小熊的样貌,以为她是什么明星,想要她的签名。任小熊怎么解释,她们都不信。 关琛连忙跑过去,鞠躬大喊:“大小姐!” 两个女学生十分讶异。心里释然,怪不得小熊这么有气质。 关琛凝重地盯着这两个女学生,手缓缓伸进棉袄内兜,“她们是危险人物吗?要干掉她们吗?” 女学生们大惊失色,连连后退。这大小姐的品种有点可怕啊! 小熊过来嗔怒地拍了关琛一下,“你不要这样了!” 关琛诚惶诚恐地低头道歉,“对不起,这是我第一次在外面执行任务,忘了……”然后他止住话头,对女学生说:“你们还不走?” 两个误以为卷入了什么的女学生连忙逃远。 “好了,走吧,”关琛结束了表演,轻描淡写地问起了晚饭情况,“你饭吃了没?” “没有。”小熊先是回答了后面一个问题,然后开始跟关琛新账旧账一起算:“昨天怎么突然来那么一出呀,我同事现在都不敢跟我开玩笑了,生怕我爸爸把他们沉到黄龙浦里面去。” “人生如戏,戏如人生,我这是在帮你提高演技。而且对付那种混不吝的人,你跟他讲道理是没用的。我帮你保住工作,还助你提高演技,不请我搓一顿说不过去吧?”关琛直接把吃饭和演戏这两个话题接到了一起。 “你理由总是很多。”小熊气哼哼地说了一句,然后默认了请客这件事。 “你爸爸会把我沉江吗?” “他只是个音乐老师啦!” 关琛躲闪着小熊的拳头,以他如今的身手,躲避起来简直太简单了。 “我们是现在去吃饭,还是等看完演出再去吃?” “现在就去吧,我们去后台跟我姐姐一起吃饭。” “后台?姐姐?”关琛很惊讶。 “我姐姐有表演啊。”小熊介绍她姐姐的时候一脸骄傲,说她姐姐是个古筝乐手,“很厉害的!是谭念的乐团成员。” 关琛不认识谭念是谁,所以一点都没感受到她的厉害。 小熊看出来了,嘟囔着说,等下他听了现场就知道厉害了。不过她也算是看出关琛不太了解音乐圈的事,所以跟他说了点东西。 熊郁的姐姐比她大两岁,已经结婚,对象是【艾都娱乐】的一名经纪人。今天的《音乐风云》之所以能搞到票,就是因为姐夫带着的歌手,要登台演唱。而小熊的姐姐,作为伴奏乐手登台演奏。 “你姐跟你姐夫都是圈内人,你想进这个圈子,他们怎么没把你签下?”关琛疑惑道。 “他们公司只做音乐啊,我又不会唱歌。”小熊说完,压低了声音补充道:“而且我喜欢家人式的那种经纪人。” “怎么讲?他不是你家人吗?”关琛问。 “我说的是那种像家人一样会关心照顾的那种经纪人啦。 我姐夫第一次见到孟姐姐——孟姐姐就是我姐夫带的歌手——他第一次见到孟姐姐的时候,就问,希望专辑卖出去多少张?孟姐姐回答:‘100万张。’然后姐夫他就点点头,说,‘好,想卖100万张专辑,那你就要见100万个人。’” 关琛摸了摸下巴:“见100万个人?他是想让歌手多出去走走,见很多的人,增长阅历,然后创作出动人心的作品?” “是签售啦!”小熊大声解释:“每到一个地方演出,就要办歌迷见面会、唱片签售会,用这种方式见够100万个人。孟姐姐有时候签名签得要吐了,好几次累哭,但是没用,每次都被揪回位置上。就像鞭子一样抽在人的后面,不近人情,超级凶的。每次孟姐想要放弃,他也不鼓励,也不劝说,只是说目前已经完成了多少多少,收效是多少多少,然后问‘确定要放弃吗?我是无所谓的,放不放弃都随你。’孟姐姐只好爬起来继续工作。” “结果怎么样?” “结果……证明他的方法还是很有用的。孟姐专辑卖出去快两百万张了,周边也卖得很好。所以孟姐姐怕他又佩服他。” “这不是挺厉害的嘛。”关琛咋了咋舌。不过厉害归厉害,如果他的经纪人是这个样子,他绝对受不了这种约束,搞不好得打起来。果然,人情味这东西,在大公司就是稀罕物。 两人已经走到了电视台里面,凭着《音乐风云》的门票,通过了大厅的闸道。 到了十七楼,出了电梯,前面的路被路拦围出一条道路,意思是只许你按这条路往前走。边上有几个年轻的工作人员盯着,显然是不准游客随意乱走。 沿着那条路走,只会走到演播厅。 但熊郁和关琛要去的是后台,需要临时通行的证件。 小熊让关琛等上一会儿。她拿起手机打了个电话,没过多久,一个五官跟熊郁近似,但气质更温婉成熟的女人走了出来。 第50章 计划 熊郁的姐姐慢慢走来,远远的从轮廓就能感受到美丽。 熊若矜符合关琛对古筝乐手的所有想象,温婉,古典,目光里有一种沉静的力量,像是什么都能接受,又什么都能原谅。让人觉得在她面前嬉皮笑脸,是一种自不量力的冒犯。 关琛想起了小时候遇到的一位老师。她是一名实习老师——也只有实习老师,才怀着一腔还没冷却的热血,敢坚定地靠近关琛这种学校最大的刺头。每当他犯了需要广播通告批评的错,校长助理找他谈话,没用,老师们劝他,也没用,关琛左耳进右耳出,听不进任何人的话,班主任及所有任课老师已然放弃教育他,自认倒霉,只希望他不要打扰其他同学,其余的任其自生自灭。 只有那位实习老师不怕死地过来,跟他说起做人的道理。关琛厌恶所有好话,觉得所谓老师不过就是那么一种生物,希望他好,只是为了绩效和奖金而已。所以关琛故意挑衅她,说很难听的话,想惹她哭,但怎么都赶不走,她依然用很温柔的语调跟他讲话,讲未来,讲大学,讲她亲眼所见或道听途说的差生奋发考上好学校的事迹。都很浅显,但架不住里面饱含真诚,她日复一日地来,实习期间的每一天都来。 关琛怕了,以至于后来发现她又要说话了,关琛便迅速把头埋进胳膊里,假装熟睡,实则眼睛睁得老大,听她讲人生遇见的零碎小故事,偶尔红着脸使用不熟练的脏话,编造自己在校期间也曾胡作非为的经历。哪些真哪些假,关琛听得出来,但他依然感觉自己像是被开水淋到的雪堆,迅速蒸发,遇水即化。那段日子里,关琛打架的次数比以往都多,一是巩固道心,二是逆反性地想测试她什么时候会放弃,其实心底也是期待第二天她温柔责备的声音。两个月的实习期一晃而过,她走了,不知道是否带着挫败离开。关琛松了一口的同时,也有点怅然。虽然只认识短短两个月,但关琛整个人生里最怕的人就是她。 熊若矜给关琛的感觉类似,那是一种【无论你人生怎么胡来我都不会放弃你】的感觉,最能体现温柔的力量。 已经自暴自弃的人,最怕遇见这种人。 “姐姐!”小熊蹦了两下,挥挥手。 “姐姐!”关琛也跟着喊了一声,两手垂放,毕恭毕敬的。 小熊讶异:“你攀什么关系呀!” 关琛问:“那该怎么叫?” 熊若矜笑盈盈地说:“在圈子里,如果不知道怎么叫人,可以叫【老师】,这个最稳妥。” 关琛点点头:“熊老师。” 熊若矜能感觉到关琛的语气诚恳得不像社交辞令。 她跟工作人员打了个招呼,将两人从防护栏的另一边放了过来,然后问关琛:“你叫什么名字?” “关琛。” “关琛。啊,你高中跟小熊一个班的吧?”熊若矜似乎早就听妹妹说起过他,而且印象还很深,“你高中写文章拿了大奖,她很崇拜你的。” 小熊连忙跳起来:“我什么时候崇拜他了!” 关琛有点意外,没想到原来前身还写过文章,而且是正经的文章。他还以为前身所有的文采,都用来写那几本吐槽集了。 熊若矜问他:“你现在还在写东西吗?” 关琛不知怎么回答。 小熊抢说:“他现在是演员啦,很厉害很厉害的演员。虽然现在还没什么名气,但是很快就会出名。” 熊若矜恍然地点点头,没有再问他为什么不写作,也没问怎么突然当了演员,“那我就等着贡献电影票啦。” 三人往后台走去,熊若矜跟小熊聊着过年的事情,也没旁敲侧击关琛有没有女朋友,更没打听他的生活状况,工作情况,家庭成分。仿佛他就是小熊带来玩的一个普通朋友而已。 这让关琛感到舒适。 在他上辈子所生活的粗砺世界里,两名异性频繁来往,只会被粗暴地认为其中一方对另一方有所图。金钱、权力、**。 粗人们相信友谊是同生共死砍出来的,所谓异性间的纯友谊说法,说出来只会惹人发笑。 到了这一世,关琛必然不能再用那种方式交朋友了。他交朋友的标准变得很随心意,很不功利。 跟小学生吴砚当朋友,跟捡垃圾的外国小孩狄弗当朋友,哪怕是沈贺……只要合得来,性格,才华,品格,让他喜欢,他愿意跟各种各样各种身份的人交朋友。 关琛欣赏小熊,但是绝无半点朋友以外的情愫。对他来说,和小熊出来玩,跟他和吴砚/垃圾少年/大师兄出来玩,没什么区别。只要小熊敢请他客,他点起菜来照样绝不手软。 “等下吃苏式汤面怎么样?”小熊转过头来问他。 “好啊好啊。”关琛还说就一碗面他吃不饱,如果有煎饺就再好不过了,而且配菜想吃猪蹄和排骨。 小熊立刻发挥打工之王的水平,用脑子记住所有菜名,快速记录在手机里,还细心询问,要不要加醋,要不要加辣,葱要多还是要少,煎饺是五个还是十个…… 关琛一一回答。 看着小熊的背影,他满意地点了点头,【这就是值得我欣赏的品质。】 …… 过了若干道门,经过重重守卫,终于来到了真正的后台。 暖气开得很足,来来往往,盛装打扮轻装上阵的艺人,也有见惯了艺人的打工人。 由于年关将近,大部分歌手身上都不止一个活动要赶。因此卡点的卡点,迟到的迟到,后台一片繁忙景象,十分热闹。 熊若矜叫住一个挂着工作牌的小姑娘,称了声导演,然后拜托对方拿两张临时通行证来。 “导演!”关琛肃然起敬。他见那小姑娘不过二十出头,大学刚毕业的样子,竟然已经是导演了? “综艺节目的导演,和影视行业的导演不一样啦。”熊若矜看到关琛满脸敬佩的样子,好心给他解释,“综艺节目里的【导演】,基本上跟娱乐圈的【老师】一样,是个客气点的社交称呼。毕竟是内容相关的工作,而且大多数是学传媒学编导的,得有个体面的称呼。一台节目,可能有一百多个【导演】。只有总导演,才是真正掌管大权的那个。” 关琛哦了一声,掌握了一个毫无用处的新知识。 他们途径一条长长的走廊,门大多陡关着,上面贴有相应的明星的名字。 人们看到并排走来的他们仨,基本都会会好奇地打量一番。 虽然全国最好看的脸基本上都集中在这个圈子了,但熊大和熊二她们姐妹,属于美人中的美人,惊艳且极具辨识度,美得独具一格;关琛长相没那么顶尖,但是气质独特,既有大猫的慵懒,也有狮子的危险,所有年龄相近的花美男在他面前,就像是未经世事的小孩。让人一眼难忘。 一些人看到关琛,都在打听他是哪来的艺人。 关琛他们来到一扇贴着【孟婕】二字的门口前面。 关琛知道,这应该就是小熊之前说的孟姐姐了。只不过不知道念的是孟姐姐,还是孟婕姐,后者念起来像是带有津门口音的前者。 进了屋,一面墙挂着镜子,镶着一个个凸出来的灯泡,是化妆台;另一面墙靠着一排长椅。里面有个用帘子挡着的换衣间。一台电视从墙角的天花板延伸下来,上面一片黑,什么画面都没有。 屋子里或站或坐一堆人,都是孟姐的团队。 熊郁跟孟姐是认识的,跟她的团队也很熟,因此由她来热心地给关琛介绍。 先介绍孟姐。 孟姐正在化妆,只是通过镜子跟关琛打了个招呼。 关琛也没听过人家的歌,见到人跟见到陌生人一样,没什么反应,只是想着今晚回去或许可以找来孟姐的歌听听看,毕竟蹭了人家的化妆间用来吃饭。 小熊接着介绍其他人,有负责化妆的,有负责造型的,还有负责宣传的。轮到某个年轻男人的时候,小熊说这是孟姐的执行经纪人。 “经纪人?”关琛还记得熊郁说过,她姐夫就是孟姐的经纪人。然而这位经纪人笑得十分和善,一点没有小熊所描述的不近人情。 “是执行经纪人。”小熊小声纠正了【执行经纪人】和【经纪人】的区别。 执行经纪人负责一些工作的对接,而经纪人则负责接活接作品,把控着艺人事业发展方向。两者属于小细节和大方向的工作区别。 关琛想了想,发现谢劲竹的经纪人满打满算就钱良义一个,要么是大师兄人气不高,属喽啰级别的;要么是穷,请不起其他人;再要么又穷人气又低。 “姐夫呢?”小熊问她姐。 熊若矜说:“他京城那边的朋友过来了,招待朋友去了。” 关琛在墙边的长椅坐下,问电视能不能看。他们说不能,等到演出开始的时候,才会有画面放出来。 点的晚餐还没送到,关琛书看完了,也就没带来,坐着有点无聊。他环视着化妆间,看到角落摆着有些乐器,其中竟然就有小提琴。 “小提琴?”关琛惊讶道。 熊郁看了看上面的贴纸,说那是她姐的,应该是平时用来玩的。 关琛大惊,心想你姐不是玩古筝的吗?这画风不太对吧。 “小提琴是西洋乐器吧?”关琛小声问熊郁。 熊郁虽然自己音乐没学好,但好歹家里有个音乐老师,自己姐姐也是国内顶级乐手,她还是知道一些东西的:“虽然是外国乐器,但不代表它们有国籍,其他国家的人不能用啊。就像唢呐,它是从波斯传入华夏的。琵琶、扬琴、柳琴、箜篌,也都不是华夏人发明的。音乐发展的过程,就是不断吸收和学习的过程。” “也对。”关琛明白是自己大惊小怪了,而且还险些暴露自己的无知。 孟姐那边正在跟熊若矜聊春联晚的事。 熊若矜的上司兼老板谭念要上春联晚表演,她作为谭念乐团的乐手,凌晨就要飞去京城,准备两天后的春联晚直播。 关琛之前不知道谭念有多厉害,现在听到要参加春联晚,才后知后觉,应该是有点厉害的。 他竖起耳朵听春联晚的八卦,听到孟姐根据小道消息说,某某今年写的小品跟去年一样,太最后煽情强调上价值,去年评选出来很没意思,今年第一轮就被刷掉了;听说有个小品讽刺力度很强,还很搞笑,可能要火;某相声演员这次拿着磨了两年的段子登台表演,可以期待一下;某歌手这两天感冒,不知道再过两天会不会好,可能要打了封闭针再上台唱歌…… 熊若矜对部分消息进行了肯定,对部分消息进行了改正。 搞得关琛上辈子十年没看过晚会的人,听着都有点期待了。 晚饭没一会儿就送来,大家呼噜噜吃面吃得很香,孟姐坐一旁眼巴巴看着,很馋,但是因为她经纪人不准她登台前吃东西,所以她只能唱完了再吃。 关琛大口嚼着肉,觉得自己没当歌手真是太好了。 吃完后坐了一会儿,演出即将开始了。 关琛和小熊告别姐姐和孟姐,准备去观众席上看演出。 “除夕记得回家,缺钱了跟我说。”熊若矜叮嘱小熊。 “知道啦!”小熊挥挥手,带着关琛往外面走。 到了外面,关琛好奇问她:“你打工攒钱是想干什么?” 他原以为小熊很缺钱。但是今天过来一了解,她姐和姐夫都不像是差钱的人。 “演戏啊。”小熊说,“你教我的啊。你说我演戏没有说服力,所以让我去接触各行各业的人,观察他们。”她掰着手指数道,“说起来我还得谢谢你,我现在已经学会很多东西了,比如做蛋糕、剪头发、搬家、裁缝、炒菜……” “好了好了。”关琛让她停下,觉得她生不逢时,如果是在短视频时代,小熊凭借这一系列的绝活,再加上美貌和与生俱来的搞笑本事,绝对能成为平台的头部用户。 只可惜现在手机连导航软件都慢兮兮的,距离那个短视频时代还得再等个几年。 走了一段路,关琛跟小熊说:“你先去外面门口等我吧,我去趟厕所。” 在去往厕所的路上,关琛路过几个大型待机室,里面挤着几十号人,分别是伴舞或者独立歌手。他们自备衣服,蹭节目组的化妆师,坐在冰凉的地上等待一次演出露脸的机会。一些小姑娘小伙子看到他,还以为他是明星,连忙跟他鞠躬问好。 关琛路过他们,按照厕所指示牌,继续走。 刚到厕所,一个人迎面从男厕所向他走来。 关琛愣了一下。 因为这个人竟然是熟人。 “刘先生?”关琛扬了扬眉。 说是熟人,其实只见过一面而已。但是上一次见面还是在京城《警察的故事》试镜地的厕所,此时竟然在魔都重逢,又是厕所,还真是巧了。 刘先生看着关琛,一下子没想起来是谁,好一会儿,才想起这是王庆均的经纪人,“谢先生?” “很巧啊。”关琛脸上露出了灿烂的笑容。 …… …… 刘先生洗了洗手,笑着走出一段距离,来到一个路口。前面有个牵着小女孩手的男人,正在等他。 小女孩像是一只活泼好动的哈士奇,不断绕着男人转圈圈。 刘先生靠近男人,第一句话就是:“我知道那个人是谁了。” “什么?”男人有点不明白。 刘先生拿出手机,点开一张照片,上面是一个穿白衬衫,拎着塑料袋的人的背影。刘先生笑着说:“这个人是王庆均的经纪人。” “确定?”男人皱了皱眉。这张照片是他们线人拍的照片,听说跟剧组接触了很久,是最后一个从酒店里出来的,可惜只有一张背影。 “我刚才碰到他了。”刘先生之前被认出来照片里的是谁,还千方百计在打听,唯恐之后的计划出现变数,现在搞清楚事情之后,可以放心了。 “他来魔都帮王庆均谈了一部戏。”刘先生说。 “我前两天看新闻,王庆均上半年已经签过两部戏了。”男人有些怀疑。 “轧戏嘛。”刘先生摆摆手,做出很内行的姿态,“他们公司想钱想疯了。这种玩法,迟早要死。” 男人沉默着,似乎在想着什么。 “总之没必要管这个人了,接下来按计划来就行。”刘先生对自己的判断很自信,说起了正事:“《警察》剧组他们在琼省训练,我已经拍到黄伦跟唐总在琼省约会的照片了。然后呢?” 男人说:“然后等计划开始,把这些照片发给唐总家里那位,到时候小奶狗出事情了,唐总家里不宁,也能断得更干净。说不定心一狠,还会加一把火,舍弃小奶狗自证清白……” 一旁的小女孩抬头问道:“爸爸,小奶狗是什么狗呀?” 男人宠溺地揉了揉女儿的脑袋,说:“不是什么好狗。你以后千万别养狗。” 上架感言 突然被编辑通知上架,立刻狂奔回家,风度全无,挠着头皮仓促应战。 尽管已经是第二本,但是依然稚嫩得很,不敢说相比上一本自己进步了多少。能不退步就已经够庆幸的了。 上一本书没有大纲,写起来像在跑马拉松,终点只是一串数字,没多少概念,只能按照诀窍盯着脚下的路往前跑,跨出一步又一步再说以后。切忌不能抬头,抬头跑会成倍得累,磨损心气。(上一本就是在最后关头抬起头,看到了终点,心神一垮,脚步就慢了下来。) 写书有个好处,那就是遇到再糟糕的事,心里想着【至少可以当成素材,写进书里】,就能安慰到自己,把视角往上一提,一些难以忍受的事也就变得没那么不堪忍受。 因为身边有认识当演员的朋友,觉得他们这一行跟写东西的人很像,要通过生活汲取各种养分,某种程度上还能够“变现”痛苦,使所有痛苦都变得有具体的意义。 这一本书名叫《演员没有假期》。 一是指演员这种自由职业,一进入工作状态,就是一个月两个月地忙碌,没有假期;另一种意思如书里小熊所展现的那样,在物质层面,支撑自己的梦想需要一定的代价;再一种意思,那就是演员需要在生活里,不断地汲取营养。好好生活,就是在好好地准备工作。 这本书写到五十章了都还没进剧组演戏,实在有些慢热,究其原因,是因为我不希望只写一个只会开着金手指演演演的主角。我想写一个对普通生活心怀珍惜的人,在慢慢学会生活的同时,进而慢慢学会了表演,把脑袋里那些死板的影视记忆消化掉,最终成为了一名好演员。 在这个过程中,他认识到了很好的人,也接触了大量的艺术作品,读过的书爱过的人走过的路,最后使他变成了一个不错的人。 大概就是想写这么一个故事。 沉重的东西上本书已经写过了,这本书的风格大概也会轻松一些,希望呈现一个有趣的故事,所以一些地方或许略显失真,大家多多包涵。 …… 至于更新,只能说在保证质量的前提下,我多写一点。 有时候状态不好,写出来也是垃圾,过不了自己这关,只好请假。 经过两年多的写作生涯,我大概摸清了自己的一些习惯。手残是无能为力了,一小时写五百字到一千字,最多能连续写上十小时,再往后写,笔力就控制不住了。 写得慢,很大一部分原因是我总想回头去改已写好的部分。就算是已经上传了的章节,有时改完了多出上千字也是常有的事情。所以希望大家能来【起点】看正版,因为看盗版说不定就少了些关键内容…… 一个月订阅的钱,大概就两三块左右,一瓶矿泉水的价格。 你花的每一分钱,都在为你想要的世界投票。 上本书幸运地走完了全程,希望这本书也能和大家不急不缓地走完。 最后,祝愿大家都能够成为不错的人。 …… 下面感谢这本书一路过来,给过帮助的人。 首先感谢【麒麟】编辑,给了这本书这么多推荐。 还要感谢从上本书就一直在督促、鞭策、提供很有用建议的【一只橘喵压短毛】。没有她的话,我很可能在一两年前,就变成一条安详的咸鱼,躺着一动不动,偶尔翻个身换个面晒,根本写不到现在…… 感谢运营团队里的小伙伴们,运营官【雨魔最帅】,纪律助理【大扇子丶】,本章说助理【满眼都有小星星】和【品生活读人生】,角色助理【茶茶是只猫呀】。 写上一本的时候根本不懂运营,啥也不懂地就一路写到了结尾。现在有了上述几位运营团队,凭着热心,把活动和章推都搞得很好,我这个作者反而拖了后腿,更新少得可怜,感觉很对不起他们。今后只能尽力多写点。 感谢以下推荐了这本书的大佬们: 感谢【二目】推荐此书。 感谢【远瞳】推荐此书。 感谢【姬叉】推荐此书。 感谢【我最白】推荐此书。 感谢【荣小荣】推荐此书。 感谢【和风遇月】推荐此书。 感谢【榴弹怕水】推荐此书。 感谢【柳岸花又明】推荐此书。 感谢【静悄悄地写】推荐此书。 感谢【轻泉流响】推荐此书。 感谢还在新书期就豪掷千金的盟主们: 【乖张丶】、【手谈汪】、【古明地覚】、【易翊天】、【健身加菲猫】。 …… 谢谢大家。 新的章节零点更新,希望大家来支持一下哈。 第51章 剧组 春节过后,《警察的故事》差不多就要开机拍摄了。 剧组每个人的脸上身上都带着点新春的痕迹,胖了若干斤。还好演员们都被叮嘱过,维持着形体,在家没有太过放松,所以不需要再花时间减重。 几十号人举着香火,办了开机仪式。 望着身旁的这些人,陈导知道,接下来他们将共同生活将近两个月,共同创作出一部作品。 因为张景生的名气,开机仪式这天来了很多记者。 采访的时候,在一众有名有姓的演员阵容里,名不见经传的黄伦被动脱颖而出。 其实没名气本不算什么问题,素人直接当主角参演电影最终还拿了奖的案例,已经有过很多。但圈子里流传着这样一条传闻,说《警察的故事》剧组邀请几十人参加海选,最终选了内定的黄伦,等于把人叫过来溜了一圈。 大家都不是刚毕业的学生,能猜到点黄伦是怎么进来的。不过今天来的记者们大多是平时和制作方关系不错的,文风都比较温和的那种,不会出现挑衅尖锐的问题,让今日的开机褪去喜庆。 张景生聊完了自己的问题后,被问及对黄伦的印象,他谈起了之前武打训练的小事,说黄伦学东西很快,还很认真,大家练完之后都走了,只有他还在那里继续练。 其他演员们各自说着对电影的信心,记者提到黄伦的时候,也都说着好话,配合着讲几个小故事。 黄伦很清楚什么时候该低调,因此按照事先准备好的回答。说得不算出彩,但也没有犯错。 “我们选他,是因为他身上有某些特质,和角色是重合的。”陈导用这句话,算是对内定的流言作出一个回应。 至于真相,那就只有他们内部的高层才知道了。 在认识唐总之前,黄伦有过拍文艺片的经历,参过名声不显的影展,没能上院线。陈导找到片源来看,里面的黄伦又哭又跑,望着白云故作忧郁,在不知所云的剧情里,从始至终都一副难过找不到存活意义的表情。制片人借此判断,或许在【白天版吴泽】的迷茫和痛苦挣扎上,黄伦扮演起来会稍有优势。而陈导对此又能说些什么呢,他总不能说那些茫然,很可能是因为黄伦不知道自己在演什么;那些隐忍的痛苦和挣扎,还不如黄伦被探班的唐总牵起手时来得深刻而沉痛。 不过,陈导入行十余年,已经不是小孩了,虽然。 他们搞艺术的,很多人太要面子,拉不下脸来使劲赚钱,因此赚不到钱。好笑的是,很多人把自己赚不到钱的原因完全归结于拉不下脸来。这是种幻觉,误以为只要跪下就能赚钱,其实跪下只是赚钱的第一步而已,路还长着。 黄伦演技不算出众,但好歹没有差到无可救药的程度,陈导也不多管闲事,不对别人的私事随意批判。他只在乎自己的作品。 陈导决定拍摄的过程打磨调教黄伦,抓大放小,重点关照几场重头戏,做出几个闪光点。这样既不会使他太拖后腿,观众看完电影,也不会众口一词地骂他演技烂。 起起伏伏,没有伏衬不出起。有时一个残缺却精彩的片段,好过完整却平庸的东西。 影片的监制是个好说话的,允许陈导在几场重头戏里,多花时间精雕细琢,打磨黄伦的演技,但是相应的,其他部分要拍得高效一点。 这一点,陈导并不担心,因为他有张景生。 在黄伦身上浪费的时间,在张景生那里可以赶回来。 张景生是个老戏骨了,文戏武戏都很擅长,【张家驹】这个角色在戏里心境起伏很大,演起来有难度,但难不住张景生。 老演员演到这种年龄,基本上演戏时会流于匠气。因为长年累积下来的、行之有效的表演经验,已经让他们清楚,怎么演会获得掌声和好评,怎么演会获得奖项。 而张景生不一样,他这种天赋型选手,只要一表演,观看的人就能跟着沉到另一个世界里去,不会太让人觉得【他就是在演】,力度掌握得刚好。 黄伦的几场闪光部分,都得跟张景生对戏。就算张景生收着演,陈导也很担心黄伦被压成一滩烂泥。于是训练之后春节之前,他就一直在跟黄伦保持着联系,通着视频指导他练习,告诉他怎么演好吴泽,找准自己的特质。 把关琛对角色的理解跟黄伦说,等于是害他。关琛和张景生一样,是天生吃表演这碗饭的,他们的经验未必适用于普通演员。就好比普通人去请教长得好看的人怎么化妆,本质上就问错了对象。 陈导在教黄伦的时候,只会告诉他具体要怎么做,手要怎么摆,眼神要看哪里,有时想让他演出一种情绪,得让他心里揣着另一种感情。 电影是导演的艺术。让黄伦在完全不自觉的状况下去表演,然后捕捉到镜头里,对陈导来说差不多也就够用了,没必要残忍地把他的心理层层剥开,打碎他告诉他怎么表演——这是文艺片导演喜欢做的事。 开机第一天,为了讨个彩头,增加大家的信心,所以选取拍摄的戏相对都还简单。拍摄的地方是一片安静的别墅区,里面男主角的未婚妻住在这里,反派正派在这里都有过戏份。 开始拍摄的时候,监制、制片都戴上了耳机,坐在陈导后面看他导戏。 陈导也有压力,挥舞着张景生这样的神器,对他来说也是一次难得的体验,更何况张景生自己也当过导演,导演若不能折服演员,创作的话语权是会被夺走的,不利于后续的工作。 好在陈导拿出了本事,证明自己不会糟蹋剧本和演员,制片方没有找错人。工作人员们若无其事地散开,算他通过了第一次测试。 张景生效率很高,经过几次调整,大概就清楚陈导想要的感觉了,聪明得很。 陈导赞口不绝,但没敢多夸,夸多了像拍马屁显啰嗦。 女主角和男二也没拉跨,团队一边磨合一边步入了正轨。 一天拍完结束,陈导心情好得像厨师拿到一堆顶级的食材,有信心做出一盘好菜。 当然,前提是黄伦这食材也顺利融进菜里。 黄伦的戏被放在了第二天。 收工的时候,陈导想跟黄伦聊聊明天的戏,但没找到他人。问了剧务,说是被人接走了。 被人接走的意思,是被唐总接走了。 这在琼省训练的时候,这样的事情也曾发生过几次。 陈导没有办法,只好吃完晚饭,回到酒店的房间,跟摄影灯光他们开会,构思明天拍摄要用的分镜。 过了几个小时,陈导揉着脖子休息,拿出手机来看。发现自己的微特号被人圈了好几遍。点开微特,发现一些明星转发了什么东西,说着或期待或祝福的话。 原来是《警察的故事》电影上了热搜。虽然排名在很后面,但终归还是上了。 其实这是应有之事。 自从张景生当导演之后,影迷们就很担心他不再演戏。现在张景生重新演戏,而且还是大投资的警匪动作片,期待之下,大家把开机的新闻送上热搜很正常,发行方花大力气弄上热搜也很正常。 陈导点进话题,里面提到张景生的次数自然最多,其他演员被提到的频率按照名气依次递减。 有些奇怪的是,陈导发现黄伦被提及的频率竟意外得高。 一部分都是今天采访的内容,没什么意思;另一部分是有营销号细数黄伦的演艺生涯,介绍大概背景。然后一些自称是黄伦同学的人,跑到【藤蔓小组】爆料黄伦以前的样子和情史。 演员恋爱,这本不是什么严重的事。那些“知情人”的爆料也没有特别抹黑的地方,没提唐总,也没展示其他可疑的、含糊的暗示。爆料的同学们仿佛是黄伦关系不错的损友,用敬佩又友好的语气,讲了些黄伦浪漫体贴的细节。于是一个多情的浪子形象便跃然纸上。 配上黄伦那张脸,很快就有了一批粉丝。 陈导感觉有点疑惑,不知道这是不是黄伦公司那边的手段,动作还挺迅速。 回到热搜榜,陈导突然瞥到有一条热搜的标题长得很奇怪,叫:【竟然是沈贺】。 第52章 麻烦 点进【竟然是沈贺】这条不知所云的热搜,看里面大家讨论,陈导拼凑出了真相。原来是指综艺节目《极限男人》最新一期的内容当中,沈贺在一个追逃游戏里成为了最后的赢家,观众们极度震撼,感觉很不可思议,因此有了这个玩笑般的热搜。 陈导知道这个追逃游戏,因为他节前在家陪老人和小孩一起看过。 《极限男人》主持人和刑警一起玩的通缉游戏。刑警们把主持人当成在逃罪犯,实打实进行全城追捕,是个大型策划,连着放了一个月,恰好作为春节期间节目组放假的存货。 陈导看过前面三期,陆续有主持人落网,陈导没来得及看最后结尾就得进组工作。 他原本可以打电话给黄进,问问结果,但他后来想想还是决定算了。 按照他的理解,一帮咋咋呼呼忙着搞笑的谐星,怎么也不可能从刑警们的手里溜走。 因此,当他看到最后是沈贺胜出抱着奖金笑出牙龈的时候,大为震惊,像一个正常人般惊呼出声:“竟然是沈贺!” 如果现在是在家里,他必须看看沈贺怎么走狗屎运赢了游戏。 但他如今在拍电影,不能分心。一天只能睡上四五个小时的他,根本没时间看什么综艺。 关掉电脑,继续埋头工作。 第二天一早,开始拍摄。看了看天气,是个拍外景的好日子。 今天轮到拍黄伦的戏份。 是一段追踪和反追踪的戏。黄伦饰演的吴泽开车被张家驹跟踪了,吴泽发现后,漫不经心游刃有余地戏耍摆脱了跟踪的两个人。 黄伦是早上的时候回到剧组的,脸色显现出他很晚才睡的样子。陈导皱了皱眉头,训斥的话都跑到舌尖了。黄伦倒是很有眼力,提前一步上来鞠躬道歉,说不会再有下次。 看着对方头顶隐约闪动着【排片】两个字,再回想黄伦一贯以来的乖巧,陈导打算忍住这次,只说了句“不要影响到拍摄,你如果以后想长久做演员,最好把心思先放到这边来”,然后挥挥手,让黄伦休息片刻但别睡久,不然水肿上不了镜。 等到正式开拍了,黄伦已经化好了妆,强打着精神过来,准备拍摄开车的戏份。 陈导都有些担心这样的黄伦算不算疲劳驾驶,问他:“你行不行。” 黄伦瞪着眼睛大声说没问题。 不明真相的人看到此情此景,怕是要以为黄伦有多勤奋努力。 陈导没有再说什么,先拍几条试试。 事实证明,黄伦虽然没有困到把车开到墙上,但显然状态全无,行为举止都像有了延迟的游戏。眼底那股深深的疲态,哪是把神探玩弄于股掌之间的吴泽该有的眼神。 一旁围观的剧组人员和演员们,不禁摇了摇头,有些失望。 如果说是白天伪装版的吴泽张扬程度是10,晚上犯罪版的吴泽是90,那么现在这段戏里的吴泽,该是介于两者之间的50。这一段已是影片后半部分,吴泽的身份被张家驹识破发现,进而跟踪。吴泽也知道这点,干脆放弃了掩饰,用白天不戴面具的面目,开始正大光明地玩游戏。 白天的克制,和晚上的放肆,正处于一种融合,属于吴泽的第三种形态,表情和眼神都各有微妙。 原本陈导已经找到了方法,让黄伦不自觉地碰到那种略显矛盾的状态。但可惜的是,黄伦不知是因为第一次正式拍片紧张了,还是因为精力已经消耗得所剩无几,演不出来了。 “停……休息一下。”进度几次卡住,身后的监制颇有微词了。但陈导明白,黄伦的问题不是几分钟的休息能解决的。最后只好找来墨镜,让黄伦戴上。 临场的机变反应是拍电影必不可少的技能,脾气顽固不懂变通的人,在这一行做不长久。拍电影,完成度始终是第一位。 拍摄势头在第二天就卡住,剧组里气氛十分安静,都知道拍摄不顺,不敢触导演的霉头,浑然没有昨天看张景生表演的轻松和享受。 戴上墨镜后的黄伦,总算磕磕巴巴算是拍完了这场戏。 转场之后,陈导看着拍出来的片段,叹了一口气。 制片过来看了看,说,这不是挺好的么。陈导啧了一声说,这里如果加几个特写会更好,可惜黄伦撑不住。制片显然也明白陈导的难处。保证演员的状态,其实这该是她这个制片的职责。所以她安慰陈导,她会跟唐总那边说一说。 下午没了黄伦的戏份,其他新人演得十分努力,干劲十足,好歹让陈导的脸色恢复了不少。 晚上陈导回到房间后,继续工作,忙完一部分后,他抽时间看了看网上对电影的评论,发现热搜是没了,但相关话题依然健在,尤其是黄伦的存在感极强,一些营销号卖力宣传着他,比起昨天的文字描述,今天还多了些照片。都是黄伦在校期间和其他女性或笑或靠,举止亲密的照片。 黄伦今天用不专业的态度表演,让陈导很不喜欢。他现在不想看到黄伦,更对这些照片不感兴趣,于是挪着鼠标快速划过。突然,陈导手指一停,皱着眉头琢磨着,自己是不是漏了什么。慢慢地往回翻看,屏幕里的画面停留在了黄伦的照片。看到其中一张,恍然大悟。 在这堆画质陈旧的照片里,混着一张色彩鲜亮的。正是前不久开机仪式时候拍的,黄伦和剧里反派女配的合照。 单独看这张合照根本没什么,但在看过了前面一系列小故事介绍,再看完一堆照片,最后翻到黄伦和女配,任谁都会习惯性以为他们也快速发展成了那种关系。 相比藉藉无名的黄伦,女配是小有名气的模特,还发过歌。 陈导以为是黄伦那边宣发团队干的好事,准备炒剧内演员的恋情,蹭人气,一骂一澄清,就有两波热度了——他没怎么怀疑是女配团队干的事,因为这类事通常发生在人气低的一方。 陈导走出房间,到隔壁问制片人想问这是怎么回事。进去后,发现制片人坐在电脑后面的办公椅,指尖夹着一支烟,一脸的凝重地在打电话。 “……行。行,我知道了。”制片挂掉电话,把烟在烟灰缸里狠狠碾灭。 陈导问制片,知不知道黄伦想炒作的事情。制片没说话,把桌上的笔记本电脑转向了他,然后低头翻着手机里的通讯录。陈导看向电脑屏幕,上面是【藤蔓小组】的一条爆料贴,说黄伦和某院线有家室的高管搞在了一起,当人面首。 制片说:“有麻烦了。” 第53章 换人 张景生在业内地位很高,人缘也很好,基本没人与之交恶,更不敢针对他的剧组搞事。但万事无绝对,一旦涉及利益之争,才不会管你什么地位什么人望。 更何况,不敢明着搞张景生,但是搞一个来路不明,背景见不得光的小演员,那还不简单吗。 陈导问,可能是谁在搞他们。 制片说,理论上那些被海选“溜着玩”的演员们,都有这个可能。 陈导哀怨地看了制片一眼。事到如今,再说什么埋怨的话,不仅对解决问题毫无帮助,还会恶化。 看着爆料贴下面有人跟帖回复,在琼省的时候,黄伦和一个中年女人举止亲昵,宛如恋人。陈导觉得事情有些棘手。 看似只针对黄伦一个人,但其实会影响到整部电影。 一旦黄伦口碑恶化,【走后门】的标签贴上,短时间内就撕不下来了,很伤人气。 观众对你印象不好,被有心人煽动之后,一旦带着偏见去看东西,就什么都可以曲解。 陈导有把握把60分的黄伦打磨打磨,间歇性达到80分,最后平均下来,给人的印象可以在70分左右。但如果黄伦被拎到放大镜下面,观众带着审视的心态走进电影院,没有90分以上的表现,必然会被嘲弄,连带着整部电影的口碑都要往下掉。 陈导突然想起自己过来想问的事,说,要不要炒黄伦跟女配的关系,可以盖过那个包.养流言。 制片问起具体事宜,否定了这个计划,因为可能会让唐总误会。而剧组之所以选黄伦,正是因为在唐总那边有利可得。要是黄伦跟唐总掰了,那剧组等于捡了个废物进来,连带着还赔了片酬,得不偿失。 “那个新闻我会跟黄伦公司那边沟通的,”制片说,“唐总不知道有没有看到那些。如果唐总打电话来问你,你一定要咬定是宣传策略。” 陈导点点头,然后看着桌上电脑屏幕里的帖子,问,“那这个怎么办?” 制片揉了揉太阳穴,重新点上一根烟。 眼前两个针对黄伦的麻烦,她已经明确闻到了背后的恶意,感觉到阴暗处有人想搞他们。这两个麻烦好解决,但怕就怕在,那个幕后黑手准备的手段,还不止这些。 制片让陈导安心拍电影,其他的交给她就行。她让陈导在黄伦的演技上多花点功夫调教,那些重点片段,只要有一条不错,到时候就可以拿出来用,当做舆论反攻的阵地,把水搅浑,之后比拼财力和关系,他们《警察的剧组》就不怕了。 陈导点头表示明白,放心把事情交给制片,他只需要管好自己的工作。 次日,陈导拜托张景生有时间的话,教教黄伦怎么演好吴泽。 张景生是天才型演员,同时也是资深演员,本身还当过导演,演员转型的导演,在演技调教方面向来有优势。他教黄伦怎么演戏,简直绰绰有余。 陈导安排完后,就去忙拍摄了。 过了好一会儿,轮到黄伦的部分了,陈导问张景生,教得怎么样了。 张景生有点无奈,说他尽力了,但是黄伦心里有事,“昨天维特,有人给他发了很不好的私信。我让他不要看,但他不听,越看越不痛快。” 陈导草了一声,连忙跑去黄伦的保姆车上,发现黄伦锁着门,不肯开。陈导好声好气地说,有什么事情说出来才能解决。 过了好一会儿,黄伦才犹犹豫豫地开了门。陈导安慰他说,对付那些嘴臭的人,最好的还击方式就是用表演打他们的脸。 好不容易把黄伦哄回了镜头前面,但是时间已经耽搁了不少。等到终于开拍了,黄伦的表现又突然不会演戏了似的,一个个表情十分用力,满脸【我要证明自己】的样子,让他收着演,他也不知道怎么收。陈导稍一否定,黄伦立马又崩溃了,钻进车子里,哭着说自己演不来,就是个垃圾,废物。 陈导几乎想要骂人。他算是导演里脾气好的了,有些脾气暴的导演,遇到这样的情况,耳光都可能扇上去。陈导忍了只好先搁置这段,开始拍其他部分。 “陈导,这样不是办法。”休息的时候,张景生走来跟陈导说。 当导演的时候张景生是导演,当演员的时候,他就只是演员,不会对剧组的事情指手画脚。但是如果有人表现得不专业,这是一种职业素养,他不喜欢跟这样的人合作。这是以他为核心组起来的剧组,他不仅仅拿片酬,他甚至是拿票房分红的。现在黄伦的表现很糟糕,他必须说点什么了。 陈导摸摸眉毛,说:“再给他一点时间吧。” “如果再不好呢?” “……”陈导沉默片刻,说:“制片会解决的。” 这时间一给,就是好几天。 这些日子里,黄伦游魂一般不知在干什么,演出来的东西几乎没法看,突兀地很让人出戏。 陈导知道为什么。因为网上有关有关黄伦和女配的炒作新闻,越来越多了。剧组有工作人员被买通了,向媒体提供了一些似是而非的描述。然后网上就说黄伦和谁谁谁晚上在一个房间共探剧本,研究到深夜,说黄伦跟谁谁谁疑似假戏真做,擦出爱的火花。 【我擦他个头!】陈导看完新闻简直气得要死,因为黄伦和女配的戏份根本还没开始拍。 但因为黄伦情场浪子的人设,相信这些新闻的人很多。 重要的是,唐总似乎也相信了。 黄伦惴惴不安地说,他一直打不通唐总的电话。有人用陌生短信给他发了消息,说要把他告上法庭。这些围绕在他周遭的恶意,让黄伦几乎睡不好觉,更别说演戏了。 某天,黄伦直接消失在了片场,只让助理留下一句转告,说他有急事,得去某个地方。 那天陈导气得当场摔了椅子。 竟然跑去找唐总了! 真他妈是个蠢货!陈导在心里责骂。年轻人搞不清楚自己的立身之本,是很可怜的一件事。 这些天的相处,大家对黄伦的不满已经很多了。大家都是专业的,凭什么因为你一个人的事,就要耽误整个剧组的安排。如果是张景生那还好说,因为这部电影因他而获得投资,因他而组成这么优秀的班底,你黄伦又没有大牌到这种程度。 终于,黄伦的极度不稳定,让剧组高层不得不考虑换人这件事了。 但换人也不是随随便便,想换就能换的。 找可替代的演员需要时间,要重新翻找简历,还要看他们的档期合不合适,拍完了等跑宣传的时候有没有时间。 更重要的是,《警察的故事》这部电影,很大一部分钱都花在了动作戏的场面。一个演员如果事先没有经过练习,什么准备也没有的就进了剧组,拍起来不知道要花去多少时间。 拍电影,每一天都是要花钱的。片酬和之前的费用统统打了水漂,之前投入的时间统统作废。一部电影的预算精打细算,每一笔都有着落,再财大气粗的剧组也不能这么花。 “我这里认识一个,之前为了准备试镜,去学了拳,后来试镜没成,但是学拳变成了兴趣,这两个月一直没有断过。”制作人翻找着手机里的朋友圈,翻到了一些照片,照片里是一个演员练完拳汗流浃背后爽朗的笑脸,“刚好前几天我跟他经纪人聊了一下,他档期还是空的,演技也不错,谈一谈应该可以马上进组。” 陈导心情很糟,回到房间。昨天计划好的内容也没拍完,他也不用埋头设计分镜了。况且因为换人的打算,拍摄变得前途未卜,陈导没了心气再工作。 陈导干脆找编剧聊聊剧本。他走去编剧的房间,结果发现编剧正聚精会神趴在电脑前面。发现有人闯入,立马慌慌张张把电脑给合上。 “哎呀,哎呀。你一大老爷们,看片怎么不锁门。”陈导乐了,糟糕的心情都被驱散了一些。他笑着连连后退,转过身给编剧留点个人空间,把自己收拾体面。 “别乱说!我只是在普通冲浪……”编剧冷静下来了,意识到刚才的反应确实挺可疑,有些不好意思,只好大声问陈导过来干啥。 陈导走近编剧,调侃道:“看片还在做笔记啊?” 看了看,上面是在讲一些跟踪和反跟踪的东西。 “怎么突然写这个了?”陈导问。 编剧有些难为情地打开电脑,说他在看综艺。 屏幕里,是维特上面一个标题为:【好孩子不要学——看综艺学跟踪与反跟踪】的影视片段。 仔细看,陈导竟看到视频的角落,有着【极限男人】的字样。 “这是什么玩意?”陈导大惊。 编剧也没说话,就是点了继续播放。 下一秒,关琛的脸出现在了屏幕当中。 在车灯交错的光影里,关琛侧脸对着镜头,一边按着被风吹乱的头发,一边漫不经心地说:【得想个办法先甩掉那些条子。】 第54章 天生罪犯(上) “关琛?你在看关琛?”陈导难以置信,一脸失望地看向编剧,“当初不是说好戒了吗?” 编剧羞愧难当,就像一个说好戒烟却又复吸了的人被当场抓包。 “你啊你……”陈导怒其不争地指了指编剧,视线瞥向电脑屏幕,想要抨击点什么。 屏幕里视频仍在播放,关琛偶尔看看后视镜,眼神戏谑,说【反跟踪的要领,首先是不能让跟踪者意识到自己被发现了。】 下一秒,镜头切到了吊在后面几辆车距离的警方那边,车里的猎人们并不知道自己的跟踪已经被人发觉。 关琛说:【如果是驾车跟踪,通常不会跟目标行驶在同一车道,因为容易被用后视镜注意到。】 仿佛为了验证这句话,镜头切换到了猎人视角。三组跟踪的车辆,恰好都或远或近地跟在关琛车辆的斜后方,而非正后方。 【应该让他们觉得是自己疏忽大意导致失去目标,而不是被目标有意甩掉。】 猎人视角里,关琛的车打了转向灯,但犹犹豫豫地又没转向,一辆跟踪的车擦肩而过,里面的警察有些懊恼,另外两车的警察纷纷说没关系,自己盯着。 然而关琛那边,他盯着跑前面去的车子,压着黄灯过了线,看着后视镜玩味地勾了勾嘴角,跟沈贺说:【开始行动。】 陈导两眼发直地盯着屏幕里的关琛,像是陷进了漩涡。 陈导和黄进有些交情,知道《极限男人》的录制规律。 节目每星期拍摄一次,剪好做完后期,大概半个月之后播出。如果当天录的节目效果实在很好,剪辑取舍不掉,就会分两期播出。像【全城通缉】这种大型专场,可以撑一个月。 算算时间,关琛在录《极限男人》的时候,也就是在元旦之前,还没参加试镜。 回想起当初黄进打来电话,说发现个不错的苗子,要推荐过来,很可能就是跟那期节目的拍摄有关。 不能再看了! 陈导猛然回神,发现自己竟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凑到了屏幕前面,差一点就坐下来了! 一旁的编剧自顾自地在那辩解,说,他本来也没刻意想找关琛的东西来看,毕竟跟大家约好了,不能沉迷,但是他确实只是想普通上网冲冲浪,结果看到这个标题,回想起之前拍跟踪戏的不顺,怀着搜集资料取材的心理,于是打开视频来看。“嘿,您猜怎么着!”编剧打了一下手心,“关琛呐,不请自来!”一开始他还没认出来,因为视频里的关琛还是长发。后来认出来了,又以为是幻觉,所谓日有所思夜有所梦,为了判断是否产生幻觉,他只能继续看。后来确认了不是幻觉,但没法回头了。这看一眼,看两眼呐,都是看,跟看很多眼也没什么区别,于是他就…… “行了行了。”陈导打断了编剧的废话。他停下视频播放,闭上眼稳了稳心神,然后去看一旁的评论区,上面写着: 【这人谁?是职业罪犯吧?】、【确定不是节目组安排给沈贺的外挂?!】、【谢劲竹是真的跟犯罪组织有联系吧?随便一个小弟都点满了专业技能】、【大家记住这个人的脸,后面要考】…… 尽是些勾人心神的话!看得陈导心痒痒的,几乎要按捺不住了。 编剧看到陈导意动的神色,嘿嘿一笑,压低声音蛊惑道:“陈导,要不一起来品鉴品鉴?看剪辑没劲,直接从头开始看正片,怎么样?” 陈导大惊,想要劝友人回头,不要一错再错了。但编剧手脚很快,以一种不容拒绝的速度点开了《极限男人》的最新一期,然后把陈导推到座椅上,自己去边上重新搬了一条凳子。 “你这是在干什么。”陈导余光紧盯着屏幕,气势已经弱了七八分,扶着桌子作势要站起来,但很快又被编剧用一根手指按回椅子上。 编剧把门严严实实地关好,一身正气地说:“我们这是取材,为了更好的创作电影。” 陈导哼哼唧唧矜持地摆弄着桌上的纸笔,一副拿友人没办法的样子,说:“也行,但……唉,下不为例啊,下不为例。”说完,兴奋地搓搓手,狠狠揉了揉鼻子,躁动不安地调整好坐姿,等待开始。 屏幕里,最新一期的《极限男人》开始播放了。 节目先是简单回顾了一下前三期的重点。一开始,六名主持人被叫到一个废弃的厂子里,挨个通报罪名。有的是贪吃罪,有的是没大没小罪,黄进是在观众心里纵火兼钉子户罪,沈贺是威胁嘉宾罪。除了黄进,其他人对自己的罪名都极其不满,有一大堆废话要讲。然而等金导说了今天的拍摄主题,有在职刑警来追捕他们,主持人们大难临头,骂骂咧咧地散开,立马逃窜。 整个三期,逃亡的人一边搜集情报,以获得最后的奖金,一边逃脱猎人的追捕。他们无时无刻不在互相背叛,互相利用。而另一边的猎人组,展现着专业无比的职业素养,让观众相信,抓到那群乌合之众只是迟早的事情。 陈导还记得第三期的最后,是沈贺因太多次背叛同伙,试图独吞奖金,最终反被愤怒的大家抛弃。然而猎人组,一组提前蹲守在了前方,守株待兔,准备一锅端;另一组正呼啸赶来,即将迎头撞上走在路上的沈贺。 扣人心弦,充满了悬念。 现在第四期——最终期的正片内容开始。 陈导原以为沈贺会被最先逮捕,没想到正好相反。 逃亡组抛弃了沈贺,不料,这反而留给了沈贺一线生机。 当猎人组的车子即将包抄而来的时候,沈贺不爽地拦下一名路人的车子,上了车,跟猎人组的车擦肩而过,最近距离只有一米。简直被综艺之神眷顾了。 而另一边,之前欢天喜地以为甩掉了包袱的主持人们遭了殃,被冲出来的警察一个个按住,纷纷落网。只有黄进由于在新综艺《追击者》上要跑很多的步,锻炼出了出色的逃跑能力,所以幸运地从没有枪的包围网里逃脱。 命运无常,福祸相依,像极了现实。 猎人组把叽叽喳喳或懊恼、或不甘的猎物们关进了车里,用手铐铐上,转移到“监狱”。数了数人头,只有沈贺和黄进没有逮捕。 【有点可惜。】面对镜头,猎人们有点遗憾,没料到犯罪团伙内讧了,也没想到黄进这么能跑。但他们也不太失望,因为经过分析,以及总部做的人物侧写,判断沈贺属于最容易抓捕的那类,行为模式极好预测,麻烦的是黄进,算是这群人里最聪明的头目,但三个小组的人去追捕,也麻烦不到哪里去。 猎人组追捕队伍一分为二,三组抓沈贺,三组抓黄进。 被分配去抓沈贺的,脸上都浮现暗喜的神色,觉得自己很幸运,不需要冒险。 队长带队追捕沈贺,理由是【头脑简单的人,有时候会做出预料之外的事,你们经验不足】,但大家脸上的表情都摆明了不信。 【什么时候可以捉拿沈贺?】 【两小时。】猎人们信心十足。背景音乐,放是电视剧里正义即将获胜的那种激昂音乐。 如果不是进度条说明了事情并没这么简单,陈导和编剧几乎要相信了。 画面来到了另一边,浑然不觉自己有多幸运的沈贺,蹭着路人的车子来到了有人烟的地方。 此时天色已暗,过了饭点,街上飘着食物的香味。沈贺跑了一天,肚子早已饿得不行,他发现自己身上没有带钱,于是想着让粉丝救济点吃的给他。 《极限男人》不愧是全民性顶级综艺,很快就有路人认出了沈贺。他腆着脸去讨要食物,结果话还没说完,路人欣喜地拿出手机,咔嚓咔嚓拍着照,转手把沈贺的情报发到了网上,举报给猎人组。 沈贺一边骂一边落荒而逃。好不容易摆脱了热情且正义的路人,肚子更饿了。他抢过摄像师的钱包,发现里面只有几个硬币,穷得要死。 【不行了,不吃点东西根本跑不动。】沈贺拿出手机,说,【我得让朋友过来给我买点吃的。】 然而沈贺手里的手机是节目组发给他的,并非本人平时用的,上面通讯录只有其他五个一起逃亡的同伙。 不过这难不倒沈贺,他不是第一次场外求助了,遇到这种情况的样子,还是很有经验的。他挑了一家人少的房租店面,威胁店主配合他,然后用电脑搜各经济公司的官方网站,打上面的电话。有些没打通,有些打通。 对打通的那些,沈贺自曝身份,说自己是沈贺,但对面没什么人相信,一直在用客服的话术应付他,还有些人把沈贺当成了骗子,很快挂掉。 只有寥寥几个小公司,抱着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的态度,给予了沈贺回应,但他们的艺人也没法说来就来。 最终沈贺突然有了新的灵感,搜索魔都的婚庆街,找到了什么,打了个电话过去,这次自曝身份被人相信了,然后获得了一串号码。 沈贺按照这串号码,打过去,一接通就大喊:【劲竹,我被通缉了,快救救我!】 陈导不知道这个【劲竹】是谁,但编剧是《极限男人》忠实观众,很快就知道,是沈贺的老朋友谢劲竹,之前来过好几次了。 沈贺此时刚被团伙背叛,还很警惕,怕谢劲竹带着警察过来,于是跑到了一家文具店,藏在角落,隔着橱窗玻璃等待谢劲竹的到来。 很快,一辆车缓缓停在了路边。 镜头望过去,坐在驾驶座上的谢劲竹,降下车窗,左顾右盼在找人,同时打开了车灯,等着沈贺过来相认。 沈贺哪敢轻易过去。 摄像机按照沈贺的要求,放大了镜头,观察附近和车里有没有藏着警察。沈贺蹲在地上,藏好自己,把摄像机充当眼睛。 结果镜头刚扫过去,便直直地对上五十米外坐在副驾驶的一个青年的视线。 那眼神,穿越了混乱的人群,不息的车流,穿越了屏幕,让人感觉自己像是被一头慵懒的狮子牢牢锁定。 陈导一瞬间想起了那天试镜时面具后面的眼。 第55章 天生罪犯(下) 关琛留着长发,衣服也灰灰的,打着哈欠看起来没什么精神。 但是一看到那双矛盾又危险的眼睛,陈导就能立刻把关琛认出来。 面对这双眼,之前压下去的各种画面,此时又情不自禁地翻腾起来。 前几天拍摄,拍的是张家驹和吴泽的跟踪戏。 吴泽的身份被识破后,他的掩饰就没了意义,面具的功能也被削弱。【白天版吴泽】和【晚上版吴泽】的情境被打破,面具前后的脸开始融合。这是一个过渡,一个转化与融合的过程。 不需要多,只要加几个特写,几个动作,表情和眼神最好彼此对抗,表情是白天的平静,眼神却是晚上的疯狂,衬出一种【生疏】的状态,让观众知道吴泽这个角色长久以来的心理模式正在发生改变。 然而黄伦演不好,以他的状态也没法演。尽管最后用各种手段让黄伦把戏演完,但面对最终的成果,陈导并不满意。他心里很清楚,这场戏应该有更好的样子。 可这不是原先计划好的重头戏,因此监制也不允许他在这里浪费时间。 陈导没有办法。 现在看到关琛,陈导也“复吸”了。 就像干涸了很久的土,突然被浇了一杯水。陈导的脑海突然涌出来大量的画面,不自觉开始构想,如果是关琛饰演的吴泽,出现在镜头里会是怎样一番画面。 等陈导回过神来,他发现根本不用构想。 因为那些画面,接下来直接出现在了屏幕上。 屏幕里,沈贺被关琛指出了方位,谢劲竹很快停好车走了过来。沈贺不爽关琛的眼神,问这小子是谁。谢劲竹介绍道是他师弟。沈贺原本想要作威作福一通,但是关琛理都不理他一下,还嘲讽了沈贺的反跟踪水平。 【逃脱追捕的时候,不要联系亲近的朋友,要联系也要用不记名手机卡,这是常识吧?】 【逃脱追捕的时候,首先要改变造型做些伪装,这也是常识吧?】 编剧啧啧称奇:“这个关琛……难怪那么多人说他是剧组塞进来的外挂,看着就像是有备而来啊。” 编剧点开了弹幕,上面的网友,大部分都在对关琛口中的常识表现出极大的不理解,一排排【难道只有我一个人不知道这些常识吗?】格式整齐地滑过屏幕;另小部分人,则在问关琛是谁,夸赞他看起来很有味道;还有一些人在感慨号称【无剧本】的《极限男人》竟然也搞起了剧本。 编剧关掉弹幕,继续看节目。 谢劲竹应沈贺的要求,途中还请客买了些食物给他吃,还准备把他送到某个目的地。 关琛开车,原本不打算掺和沈贺的事情,但是被谢劲竹拉了进来。陈导觉得这个谢劲竹人品不错,一直在给关琛争取镜头,让他多表现表现,但脑子似乎不太好使,竟然用一通毫无道理的【你是在做好人好事!】劝着关琛,【逃脱成功的话,是给警方提醒他们的态度和计划有漏洞,可以敲醒他们的警钟,让他们不要轻视任何敌人……】 “这种狗屁理由,唬得住谁啊?”编剧冷笑一声。 陈导点点头,表示对极。 然而下一刻,屏幕里关琛脸色一变,似乎被深深地打动了,哈哈大笑,愿意帮沈贺逃脱通缉。整个人显得很古道热肠。 “呃……”编剧沉默了几秒,双手像是被恶魔操作了,不由自主地扶在了键盘上面,噼里啪啦打道:【剧本?是剧本吧?被这种狗屁理由说动……一定是剧本吧?而且写剧本的编剧怎么想的,正常人会被这个说服吗???我用脚写也比这个】 陈导连忙劝编剧冷静一点,猜测关琛应该是看到谢劲竹连这么荒诞的理由都拿出来了,为了在朋友和镜头面前给大师兄脸面,只好同意了。 “那这个兴奋的表情?……”编剧迟疑地指了指屏幕。上面关琛兴奋地握着方向盘。 陈导:“……他是演员嘛!” 正当他们还在争论刚才那一段是不是剧本安排的时候,关琛突然气场一沉,像大型的野兽绷紧了肌肉,说一辆红色的车出现了四次,他们应该是被跟踪了。 坐在后排的沈贺和谢劲竹差点跳起来。沈贺还有些怀疑,关琛摇摇头,解释都懒得解释,他只是偶尔看看后视镜,把跟踪的车抓出来。 【一辆……】关琛按下车窗,风把他的头发吹散。 似乎是为了衬托关琛的准确性,镜头切到了猎人的视角。 一组警察出现在镜头里,队长拿着对讲机,说:【已经咬住目标,二组三组汇报情况。】 关琛瞥了瞥后视镜:【两辆……】 镜头切到另一组警察出现在镜头里,用对讲机确认:【二组就位,没有被目标发现。】 经过一个路口,关琛舔了舔嘴角:【三辆。】 猎人视角,又一组警察语气轻松道:【三组就位,沈贺这下跑不掉了。】 【看来我们暴露了啊,有三辆车在跟踪我们。】关琛说这句话的时候,脸上没什么表情,十分平静,但是眼神似乎跳动着火焰,整个人像是进入了某种状态,有些生疏,但又有着无比强大的自信,仿佛进入了人生的主场。明明是三组职业的刑警盯上,但他一点紧张的意思也没有。 此时显得很瘦的关琛,头发在晚风的吹拂下,像狮鬃般在风中张扬飞舞,气场撑满整个屏幕,一股来自食物链顶层野兽的危险性油然而生。 没有人会觉得,在把跟踪猎人都挨个找出来之后,他接下来会乖乖束手就擒。 如果打开弹幕,网友一定都疯了似的问【这人是谁!】,【这人到底什么神仙?】,【节目组不会把真的罪犯请来了吧?!】…… “就是这个……”陈导喃喃着直起了腰板。 “导演?”编剧有些惊讶。 “就是这个。”陈导没有理会编剧,他摘掉帽子,无意识地捋着头发。 就是这个! 这就是他一直想要的画面! 眼前的这个关琛,就是他心心念念想要呈现的【过渡版吴泽】,【游刃有余面对警队精英的跟踪,把对方一举一动都在掌控之中的吴泽】,【生疏地用面具下面这张脸光明正大玩犯罪游戏的吴泽】! 陈导使劲挠着头皮,激动地扑在屏幕前面,贪婪地看着每一帧。 屏幕里,关琛不慌不忙地开着车,当场制定摆脱跟踪的计划,指挥着沈贺,让他记住计划。 平时怼天怼地的恶魔沈贺,此时竟老老实实地听着每一个步骤,有疑惑就举手发问,乖巧得很。 确认完计划之后,接下来,就是一段跟踪与反跟踪的教程。就是陈导刚进房间,在维特上所看到的那支视频的内容。 【反跟踪的要领,首先是不能让跟踪者意识到自己被发现了。】关琛游刃有余地跟猎人们保持着距离,然后还顺带讲解着跟踪的技巧,和反跟踪的诀窍。 弹幕里基本上都是:【学到了学到了!】、【常识+1】、【快去自首吧你】…… 关琛在讲解的同时,还有带实践教学的。 计划开始,关琛先是用技巧摆脱了一组,再利用红绿灯,卡住后面两组。但关琛没打算利用这空档逃跑,因为【跑的话意图太明显,那就不是跟踪和反跟踪游戏了,而是公路追击。我们单枪匹马,玩追击没有优势,而且会让对方警惕起来。我们的目的只是逃脱,顺利拿到钱,尽量少做多余的事。】关琛是这样解释的。 谢劲竹一脸欣慰地看着关琛,似乎对关琛的表现很满意。 沈贺则乖巧地把双手放在膝盖上,挂着假笑,点头表示他都听明白了,一点要做【多余的事】的念头都没有,也不敢有。 镜头切换到另一边,猎人组一开始还挺紧张,好在关琛的车子没有离开视线,而且沈贺竟然下车去买东西。这让他们以为看到了机会,祈祷着红绿灯快点过去。 此时便利店那边,屏幕分成了两半。 左半边是之前关琛在车上说的计划,右半边是沈贺在便利店,按照计划进行表演。 左边说一句,右边就作出相应的行为。 买东西、接电话、大声嚷嚷、趴在冰柜上用餐巾纸垫着写东西、遗忘餐巾纸,最后跑回车上。 一切都在按计划进行。 最后,当队长走进便利店,举着餐巾纸微笑着说出【业余啊】三个字的时候,所有看到这里的观众,都深深地叹了一口气。 “关琛这小子,太奸诈了!”编剧双手不断从键盘上拿开,感慨如果不是清楚关琛的本职是演员,并且还是个学业有成的高材生,不然他都要以为关琛是个资深罪犯了。“或者是个天生罪犯?”编剧有些庆幸,还好这样的人当了演员。 一旁,陈导则拿着笔,一脸狂热地在纸上不断画着分镜。 编剧转头看到后,认出了是前些天拍过的跟踪与反跟踪戏份,他不知该不该提醒陈导,那场戏已经拍完了,按照监制的作风,拍摄进度耽误了这么多的情况下,是不可能允许再重拍的。更何况,黄伦现在这状态,也没法演啊…… “没事。”陈导似乎知道编剧在想什么,他也没解释自己并非在做无用功,他低头边画边说,“这次,我要站着把钱挣了……” 第56章 确认 沈贺气喘吁吁从便利店跑回车上,关琛问他:【怎么样?】 沈贺捂着心脏,兴奋道:【我的演技简直完美无缺!】 关琛让沈贺复述一遍整个过程。 沈贺老老实实地把进去后的每个动作,乃至每个心理活动都仔细坦白了。尤其突出了最后几秒钟。他那时已经完美完成了所有计划,可是正当他准备出来,便利店的店员看到了他故意落在地上的餐巾纸,想提醒他把垃圾也带走。但他堂堂沈贺何许人也,人尽皆知的恶魔,所以他假装没听到,赶紧跑走。 【我厉害吧?】沈贺不自觉地开始跟关琛邀功。 关琛随意地点点头,说:【做得好。】然后调整路线,调头,做出一副赶往新情报目的地的样子,继续诱导警方。 当看到后面两辆跟踪车辆相继不见后,证明计划的确成功了。但关琛脸上的表情,并未浮现什么自得的神色,有的,只是一种乐趣,和敌人对抗的乐趣,老练的猎人看着猎物一点一点走向布置好的陷阱的乐趣。 猎物和猎人的身份,在此时,已经悄无声息完成了对调。 …… “啪嗒。” 陈导按了暂停键。 “怎么样?”陈导转过头说,“你说吴泽是高智商精英罪犯,这够高智商了吧。整个计划只用了一分钟构思。揣摩警方的心理,放诱,甚至连沈贺的【恶人】人设也计算进去,填补了最后的漏洞,让忘纸巾这个可疑的行为变得一点也不可疑,成功使警队精英上当。” “你说得太夸张了。”制片摇了摇头,让远处过来提醒早饭已经准备好的助理再等等。 今天一大早,陈导就急不可耐地找了过来,两眼布满了血丝,一脸憔悴,很像当初黄伦回剧组的样子,令人怀疑他昨晚进了编剧的房间后两人彻夜干了什么。只不过陈导精神还算充沛,拉着制片说要给她看一段视频。 制片还以为是什么视频,一看,原来是《极限男人》。 她觉得陈导有些自暴自弃的趋势,因此劝道,现在黄伦找不到人影,进度落了一截,不是看综艺开心的时候,但也不用就此放弃,她已经联系了昨晚的那个候选演员,吃完早饭就有结果了。 陈导几乎要给她跪下了。让她不要那么急,先点开视频来看一看。 她原本打算看五分钟,笑一笑,安抚陈导衰弱的神经给他一个交代,结果看着看着,关琛就出现了。她立刻明白了陈导的意思。 她也有些惊讶,没想到当初那个让她也感到惊艳的新人演员,会以这种形式再度见面,而且又一次惊艳了她。 “我之前,都是按照角色来找演员。现在看到关琛,我可以说,我完全是按照他的样子反过来构思吴泽的。”陈导的眼里,此刻有着制片从来没看到过的坚决与执着。 制片没有反驳。就她在视频里看到的那些内容,关琛的确像一个钻石,每个神情每个动作,都闪烁着让人无法忽视的光芒,浑身充满戏剧张力。 因为有了关琛的加入,这一期节目的档次,完全超越了前面三期,精彩程度不亚于优秀的警匪电影。 而在真实拍摄的基础上,甚至能更有冲击地让人感受到关琛的魅力。 作为制片的她,看到的东西更多。 节目里,关琛明明是个在逃的、跟警察作对的“反派”,但他却有着让所有观众倒戈支持他的神奇魔力。那种从容不迫、游刃有余、把猎人玩弄于股掌的自信和熟练,那种智慧,强大和神秘,简直让人着迷。甚至,崇拜。 电影历史上那些让观众迷恋乃至疯狂的反派角色,几乎每一个都有着这样的特质。 关琛,已经具备了。 如果像陈导说的那样,以关琛的样子刻画出一个形态加强版的吴泽,那几乎又是一个经典的反派角色,《警察的故事》这部电影的上限,则很可能突破原先的预期。 《极限男人》这最新一期的内容已经播出好几天了,然而关琛的视频在网上仍然留有热度。这无不证明着关琛这种野性狂放的青年帅哥,单独占据了一个类型的风格,对于现有美少年市场产生爆破式冲击。 制片点开了弹幕,想要看看大家对关琛的看法。 一些人直接开始喊起了的老公,【老公好帅呜呜呜】、【十分钟,我要看到我老公的所有资料,不然我就打死在场的各位!】 一些人已经沦陷在了关琛的魅力当中,【赶紧出道吧!综艺出道,影视出道,搞快点搞快点!】、【跪求节目组再办一次同样的专场,让琛哥跟准备好的警方正面交手!】 一些人根据关琛是谢劲竹师弟这个身份,怀疑他是过来演戏的。【说不是剧本就太假了……】、【就凭这份演技,已经值得我预定一张电影票】毕竟的确没有哪个演员能一上手就跟警察斗智斗勇,再高智商高学历的演员都不行。 一排排的弹幕和留言,都怀疑关琛是节目组安排给沈贺的外挂,但陈导和制片他们作为业内人士,知道这种程度的内容,绝对不是剧本了。 像这种警方被路人狠狠戏耍的剧情,如果真要是节目组瞒着警方整这么一出剧本,那节目组绝对是想不开打算想跟警方结仇。 屏幕里,一二三组沈贺追捕小队,按照餐巾纸上的线索,来到了一家婚庆街,进了【谢劲竹工作室】。 警察们被胖胖的经理缠住,人手塞了一本宣传册,大家也放松了下来,守株待兔,就等着沈贺自投罗网。工作室的气氛十分平和。 而在另一边,把最后一车猎人甩开之后,关琛调转车头,往真正的目的地开去。后排的沈贺和谢劲竹唱着江湖气十足的歌,像两个黑道大佬在肆意庆贺生意,气氛十分快乐。 镜头在两边来回切换,两边都很快乐,但观众清楚,其中一边的快乐像是泡沫般脆弱。 下一刻,画面突然插入了一段后期采访。 在光线亮堂的房间里,原本还在笑的一组组警察们,此时静坐在镜头前面,沉默着,羞愧着,反思着。 泡沫被戳破。前后反差让节目效果特别明显。 镜头外的节目组,诛心地问了他们同一个问题:【当时为什么会中计。】 大家纷纷沉默,看地,看天花板,看彼此的袖子,就是不看镜头。好几个省略号在屏幕中间跳着舞,乌鸦来回横飞。半晌,警察们才你一言我一句地复盘这次耻辱: 【我们轻敌了,有情报差……】 【正常追捕行动,在看到疑犯坐上了某辆车,我们会通过车牌号搜集车主的信息,确认是不是同伙。这次就只以为沈贺拦了路人的车子,所以没考虑到他找了同伙的可能性。】 【对面利用了节目规则。等红灯的那一分钟很致命,但如果在现实中,遇到紧急情况,我们当然不会这样……】 轮到队长说话的时候,队长紧锁着眉头,总结他们警方的确有失误的地方,他们会铭记教训,进行深刻反省。【但不能否认的是,对方很聪明,很狡猾,这种心理素质和反侦察能力,在真正的罪犯当中也很罕见……】 “可以了,我会把他放进候选名单考虑的。”制片点了点头,做出了决定。 然而陈导并不满足于此,因为放进候选名单,并不等于敲定是关琛。陈导想要的,是确凿无疑的让关琛扮演吴泽。 “刚才那只是跟踪和反跟踪的部分,后面还有。”陈导让制片继续往后看。 他怕制片丧失耐心,所以直接跳过其他主持人的内容,快进到了关琛的部分。 此时关琛正往真正的目的地开去。黄进落网之后,只有沈贺作为最后的在逃人员。三组警队精英全部抵达婚庆工作室的时候,等来等去仍等不到沈贺他们,队长终于察觉到或许中了计,因此连忙重新部署战略,试图在终点截住沈贺。而关琛再一次,想出了一个兼具谨慎和大胆的计划,让沈贺和摄像调换了造型,最后耍了小手段,成功使沈贺登上了直升飞机。 “我已经知道他很聪明,很高智商了……”制片上厕所的时候,偶尔会想到关琛的那个【非惯用手】小知识,觉得没什么高智商的样子。此时通过节目,倒是真的看到了关琛高智商的模样,她心服口服。 但有点疑惑的是,关琛大学不是文学专业么?…… 陈导劝她不要急:“你再往后看,往后看。” 再后来的内容,是整个通缉行动结束了,大家围着沈贺,对其进行或嫉妒或鄙夷的谴责。而猎人队队长,则带着手下和满腔的憋屈,准备见识见识把他们耍得团团转的关琛。 而之前张扬的气焰的关琛,下了车之后,竟像是用布包住了火,之前的野性也好,危险也好,一下子统统收敛了起来。 【长官,自己人。】关琛乖巧地递出一本东西,假装自己很人畜无害。 “这种变脸式伪装,简直就是白天版吴泽了!”陈导相当兴奋,唾沫几乎要喷出来了。“如果不是确认他没看过剧本,不然我都要怀疑他整个人是按照吴泽的人设去拍综艺的。” 节目似乎也预料到了这期内容播出后,关琛很有可能被正义的网友怀疑其是否有案底,希望他被警察好好查一查——所以,节目组插播了一段影像资料,一段火灾录像,讲的是关琛之前见义勇为,救下了很多人,险些成为植物人。证明了他其实是个好人,并非大家想象的是什么天才罪犯。 至于他一个高材生、演员、好人,为什么那么熟悉跟踪反跟踪以及警察的操作,他对此的解释是,他是个优秀的演员,而且从小向往当个警察…… “你看看!这种矛盾的感觉,像小孩一样纯真,同时又像恶魔一样危险的气质……说真的,虽然我说了一千遍,但我还是要说,真的没有人比他更合适吴泽这个角色了。”陈导苦口婆心地跟制片说着。 制片静静听着,心里面的确有些被说动了,思索着使用关琛的性价比。 关琛的演技……已经不用多想了。试镜那场,已经证明了他的天赋。而今天视频里展现出来的魅力,以及跟吴泽这个角色的契合度,使她之前为黄伦强行贴上的【克制】、【白天版吴泽】标签,完完全全变成了笑话。 片酬。关琛就算已经综艺出道了,但在演义圈子里依然是个实打实的新人,哪怕要演男配,片酬也不会高到哪里去——至少比黄伦低多了,也比这些天剧组损失的钱要低。 资源。关琛没什么资源,也没什么粉丝,但是《极限男人》给他带来了脸熟的基础。再加上他是黄进推荐来的,跟黄进沈贺他们有关系,之后要综艺资源也容易,等到宣传的时候可以让关琛多跑点综艺。 制片把关琛和昨天联系的候选演员进行的对比,得出结论:“演技,片酬,的确是关琛有优势。但是,动作戏没练过的话……” “这个不成问题!”陈导眼睛闪烁着光地在为关琛辩解:“他试镜那天就展示过了,他是有底子的。这一点袁师父也能作证。等他进组了,张景生他们在那边拍着文戏,关琛就可以练动作。练家子学起动作来很快的。” 陈导清楚,制片心里的天平已经倾向了关琛。所以他的用词都已经是如果关琛进组的话,就如何如何。 制片前前后后都想了一遍,点点头,心里差不多有了抉择。她问出了最后一个问题:“那档期呢?关琛档期还空着?能不能立刻进组?” “呃。”陈导愣了一下。关于这个他倒是还没去确认。 【失误了!】陈导心里重重一跳。 《极限男人》第四期是几天前播出来的,如果有些动作快的剧组,已经慧眼识珠看中了关琛,那么关琛的档期是不是空着,还真不好说。 “我现在去打电话。”陈导慌忙地拿出手机,早饭也不吃了,要去确认。 第57章 电话 “你号码怎么打不通了?”谢劲竹感到奇怪,说完,当着关琛的面又拨了一遍他的号码,然而手机听筒里只传出【您拨打的电话已关机……】 关琛叼着牛奶,两手端着手机,认真在看什么卡通节目,根本不像是关了机的样子。 “我换了手机卡。”关琛说。 “怎么突然换手机卡了?”谢劲竹有点惊讶。但问完,他就想到,应该是跟《极限男人》有关。 果然,关琛几口把牛奶喝完,吸到一点不剩后,又把它吹鼓,扔到脚背上当球踢,说:“这几天太多人打我电话,太烦了。” 节目播出之后,好多人不知道从哪里搞到他的号码,一直打电话发短信,烦不胜烦。 起先是表演班的那些学员,乒铃乓啷发来消息,又是祝贺又是恭喜,比过年的时候还要热情。后来打来电话的,是一些奇奇怪怪的经纪公司,问他有没有签约的意愿。此外还有一些来路不明的人,想跟他谈合作,谈代言,谈采访……弄得他古诗课都没法听了。 关琛觉得麻烦,偏偏运动的时候他要戴着耳机听课,不能关机,于是干脆就换了张手机卡。 谢劲竹一边点头,一边打开通讯录,想要把关琛的新号码存下来,“你这个号码多少,报我听一下。” 关琛思索着。他现在用的电话卡,是他在【纽约街】找人买的不记名电话卡,一次买了十张。不记名手机号的作用,就是能瞬间切断原有的关系网,让别人联系不上。原来的旧识都会成为累赘。 关琛原本想拒绝往身上挂累赘,或者随便说个什么理由哄骗过去,但是回想起了这两个月的过往,关琛还是改了口。 关琛背着手机号。 “慢一点慢一点。”谢劲竹手忙脚乱地按着手机存号码。 准备手机卡,是一种未雨绸缪式的防备。在他原本的计划里,他只要凑够了钱,随时都可以换个城市,换个地方生活。但是雁过留声,人过留痕,经历了两个月,他的计划已经被搁置了。关琛觉得目前这种生活挺好的。不管是正在做的工作,还是已经认识的人,他都愿意在现有的基础上继续生活下去。 如果哪天十个号码都“废弃”了,他会很高兴自己改造成功了。 只不过现在谢劲竹和小熊都只值一个【不记名手机号】,距离十个还早。 关琛用力一脚把空瓶子踢向垃圾桶,没进。 谢劲竹赶忙跑过去把瓶子捡起来,一边碎碎念说这样不好,一边把垃圾扔了进去。 …… 春节已经过去好几天了,员工们陆续复工。 谢劲竹带着关琛来到工作室,过来跟大伙儿见个面。 大家见面的时候,仍有些许久不见的新鲜感,一起聊着好笑的春联晚小品和相声,用上面的流行梗互相调侃。 但说起最让他们惊讶的,还得是关琛。他们一直以为关琛大小是谢劲竹的神经病亲戚,为了防止惹出事情,所以才放在身边照看。没想到一进到节目里,关琛这家伙完全就像个充满魅力的正常人。 有员工看完《极限男人》后觉得可惜,说要是早一两个星期播的话,一定有更多的客人来他们工作室寻找“幸福的线索”。 “没关系,免费打了个广告已经不错了。”钱经理假装冷静,实际上是无言以对。他很庆幸节目没在春节前播出。【全城通缉】他看了,看到里面关琛大放异彩狡诈无比,把警察耍得团团转,他一点也不意外。如果节目是春节前播出,那他们这个年或许都过不好了。他现在最担心的是,慕名而来的客人越来越多之后,关琛在工作室捣乱,等到客人发现什么【结婚贷】,什么【催婚业务】,什么【售后服务】,江湖上说不定会出现什么传闻,说他们工作室有黑势力背景。这样一搞,生意就全毁了。 办法只有,把关琛支出去。 “演员还是要拍片子才比较好。”钱经理用中指推了推眼镜,看似很为关琛的事业担心,“老是参演综艺也不好,连续两个,搞得像综艺出道,当综艺人了。” 谢劲竹觉得这话有道理,沈贺那家伙,一直开玩笑说要把关琛培养成接班人。真是搞笑。“是该拍电影,少上综艺。演员如果在综艺节目里出现太多,会容易让观众出戏。” 钱经理镜片一闪,说:“这些天已经有不少剧组打电话过来,问关琛的档期情况了。” 虽然他很不想显得自己像是关琛的经纪人,但是为了能尽快送走关琛,钱经理还是很尽职地扮演着角色,给关琛规划路线。 “反派的形象已经有了,而且网上反响不错,观众缘很好,这很难得。再加上你又有武打的底子,所以首选动作片,警匪片,黑道片。我帮你收了几份剧本。”钱经理从抽屉里拿出了几本剧本。 关琛接了过来,立马感兴趣地翻看起来。他作为武术指导团队的一员,等到正式拍摄的时候,不需要一直在现场。所以等谢劲竹进了组,他的确会很无聊,如果有个剧本打发时间,就会有意思得多。 只有谢劲竹在一旁疑惑,钱经理刚才说话的对象,到底是他还是关琛来着。 谢劲竹看着那一叠剧本,也有些感慨。他当初是从广告演员做起,而后进军电视剧,最终才一点一点成为电影演员。 现在关琛直接电影起步,如果后续发展顺利的话,大概率就一直在电影届混了。谢劲竹感慨天分这种东西的同时,又为小师弟感到骄傲。 关琛立刻投入到剧本筛选里。他以为能发现下一本《警察的故事》那样的故事,或者下一个吴泽那样的角色。结果看了一会儿,发现一个个都无聊透顶。 “别想着再找一个《警察的故事》了。剧本都是层层往下筛的。”谢劲竹安慰关琛。 “但是这些也太差了,就连我都看得出来故事逻辑不通,人物扁平化,台词拧巴……”关琛说着从其他演员那里学来的抱怨用词。 谢劲竹想要说什么,突然一个电话打了进来。 谢劲竹接起来,嗯嗯啊啊地听完,期间眉毛时不时飞起来。 没一会儿,谢劲竹放下电话。 “不会是《警察的故事》吧?”钱经理瞥了关琛一眼,开玩笑问道。 谢劲竹摇摇头,说是《黑蛟龙2》的导演。他转头对关琛说,“导演问你,要不要来演个角色。” 第58章 转机 《黑蛟龙2》导演的邀请很突然,但关琛没有乱了分寸。 “怎么样?有没有兴趣?”谢劲竹问关琛。 关琛沉吟片刻,伸出手在茶几上指了指:“这里。” “什么?”谢劲竹不明白。 “《黑蛟龙2》的剧本,如果给我看,我会归类到这里。”关琛手指指的地方,堆着一叠刚才看过的剧本。 谢劲竹心想,如果自己没有记错的话,那叠剧本,属于【故事老套,但有亮点】、【故事老套,而且没有亮点】里的第三种——【故事老套,而且没有亮点,情节逻辑不通,人物扁平化,行为莫名其妙,台词拧巴不说人话……】。 简而言之,是关琛看不上的剧本。 “都说了是粉丝向电影。”谢劲竹作为电影里的重要配角,难免有些害臊,“走走走,先过去看看再说。” 两人走到楼下,坐上了车子。 《黑蛟龙2》的演员们尽职尽力,一个个暂时安然无恙,没人出丑闻,也没见谁出了车祸,所以许诺给关琛的角色,不是其他人的。 “临时量身打造加一个角色不太可能,那样整个剧本都要修改,所以只能是某个小角色,顶多加几句台词和镜头。”谢劲竹在车上给关琛分析,以关琛的人气,在证明自己演技之前,暂时还做不到让片方冒然为他加塞一个重要角色。如果是电视剧,遇到一个偏心的编剧,倒还有些许可能,把角色越写越重要。 “那他们这么做有什么意义?”关琛问说。 “可能是想上映的时候,刚好和【全城通缉】第二场重合,让你上节目去宣传吧。”说完了十分现实的猜测,谢劲竹担心关琛觉得自己遭受否定,又补充说:“也有可能是在给《黑蛟龙3》做铺垫。可能到了第三部,会安排你来当大反派。” 关琛觉得后面一种情况不太可能:“这样的电影还能拍到第三部?” “你这小子,这好歹也是你参与的电影!”谢劲竹大叫起来。 “区区几千块钱可收买不了我的良心。”关琛说的是兼职武指的薪水。 谢劲竹却以为关琛是抱怨当助理的薪水太低,想要涨薪,于是他回想了一下这两个月来关琛的表现,觉得比起以往的师弟们,关琛实在太乖了,理应涨薪。助理方面的工作更是无可指摘,关琛陪着他一起跑行程,督促他去健身馆锻炼身体,跟他一起去听音乐会,尊重他对文学的浅薄看法,听从他在时尚方面给出的建议,外出吃饭时更是给什么吃什么,从不挑食,最重要的是,关琛还听他滔滔不绝地说废话并且从不抱怨,这样的助理说是心理按摩师都行,必须按小时付费。 “新年有没有什么想要的礼物?”谢劲竹问关琛。 关琛想了想,说:“想要剧本。” 谢劲竹差点哭了。 多么单纯的演员啊,简直赤子之心。 谢劲竹在心里暗暗发誓,在新的一年,必须铆足了劲给关琛争取一个好角色。 …… 关琛和谢劲竹现在是要去的地方,是制作《黑蛟龙》系列电影的制片公司。 在那里,即将进行剧本围读会。 这是关琛第一次来到电影制作公司参观。 从外面走向里面,走廊贴着一张张电影海报,那些海报代表着公司的底气,震慑着每一个进来谈生意的人。 只可惜关琛从这些海报上主演的平均年龄判断出,这些电影的票房和口碑恐怕震慑不住大多数人。 真正厉害的电影制作公司,都汇聚在京城的长平区。《黑蛟龙2》的制作公司,不过是看中了魔都流行文化的粉丝经济,应运而生的电影公司。 公司的面积不大,关琛跟着谢劲竹拐过几个弯,就进到了一间会议室。 如果说蔡家班训练中心,是训练演员的武戏。那么这间会议室,就是考察演员们的文戏。 关琛看到了好几个没在训练场出现的演员,其中就有邢老师试镜但没被选中的老头角色。 同剧组之间消息流传得很快。会议室里的各位,显然听说了蔡家班训练中心发生的一切,再加上前两天《极限男人》里关琛展露出的专业性,以至于,当关琛走进会议室的时候,在座的各位谁也没有让目光跟关琛对上。就像学生在躲避课堂提问的任课老师。 显然大家都很珍惜表演的机会,不想缺胳膊断腿缺席工作。 关琛觉得大家都挺专业的,一个个紧盯着剧本,嘴里默念着什么,丝毫不为外界所动,十分专注。值得他学习。 关琛看完一圈之后,直直地盯住了在场的个别人,那目光像是刀锋轻轻刮在人的皮肤上一样。 那些被关琛盯住的演员们,感觉不对劲,寒栗不知从何而来,起了一层在后颈上。一转头,看到关琛的目光,吓得头发都要竖起来了。 在场的人都感受到了关琛那宛如实质的视线,连呼吸声都小了下来。一些人甚至悄悄叫起了保安。 现场凝固了几秒,直到关琛突然满意地点了点头,说:“不错,没有变胖,看来有在保持训练嘛。” 原来他是在看那些有武戏的演员,身型有没有因为春节而放松走样。 大家快被他吓死了。 那些有武戏的演员们,更是有着劫后余生的庆幸。 “老谢!”导演迈着轻飘飘的步伐,顶着黑眼圈过来了,热情地跟谢劲竹打了招呼,然后给谢劲竹递上了两本剧本。 “直接给小关就好了啊,为什么要让我转交啊。”谢劲竹在导演眼神的示意下,走过去把剧本交给了关琛。 关琛找了个座位,看起了剧本。 果然跟谢劲竹说的一样。其实就是把一个原本一带而过的龙套,增加了几句台词和戏份。 角色设定是一个本市新兴小帮派的老大,觊觎着谢劲竹所拥有的地位和势力,意图取而代之。但被常年打压,根本找不到什么机会。男主角大闹黑道各个社团,让小帮派老大意识到这是个机会,于是提供给男主角情报和武器,利用男主角去冲锋陷阵,盘活十年以来一成不变的局面。看起来,是一个隐藏在幕后的角色,也是整部片子里少有的智商正常的角色。在某种程度上,算是对男主角一人捣毁一个帮派的离谱行径,进行了科学层面的合理补充。 不知是不是因为这个角色智商太正常太科学,会破坏所谓的平衡,让人出戏,所以这个角色的戏份原先并不多。 即便现在到了关琛手上,不过是多加了两个镜头而已,台词只多了简短的几句。 如果不是上面新加了一场【阿龙冲向琛,却被制服】,等于多了一场打戏,不然出演这种角色,等于是来客串了一下,或许连【藤蔓电影】介绍电影时的演员列表都进不去。 小帮派老大临时被赋予了名字,叫作【琛】,乍一看还真像是为关琛量身打造的角色,但关琛知道,片方多半是看中了他和谢劲竹和《极限男人》之间的交情,想等到宣传的时候,可以借用这段交情,上节目去宣传电影。否则以《黑蛟龙》的阵容和关系,根本没那个分量参加《极限男人》。 关琛暂时还没想好要不要接下这个外快。毕竟他跟《极限男人》可没什么交情,但如果他同意参演,谢劲竹一定感动地要哭,说什么“师兄弟就是要一起跑宣传!”将来拉着他跑来跑去。烦。 谢劲竹和关琛到了,全员就算到齐了。制片高层、演员、编剧、导演、摄像、灯光……熙熙攘攘把会议室坐满。 剧本围读的目的,是让参与人员就自己的领域,提出专业的意见,从而对剧本进行合理的调整。每一次围读,都是在前一次剧本围读的基础上,发展和丰富。 对演员来说,他们需要确定对角色的理解,解决一些对剧本的疑惑。 谢劲竹坐在会议桌前面,关琛则搬来椅子,坐在后面一排。 虽然关琛是武术指导的一员,但他参与不了今天的这场剧本围读。因为没必要。剧本里描写打戏部分的时候,通常只有简单的一句:【xxx被打倒。】,【xxx跟xx打了起来,xx赢了。】有时更简约,只有一个字:【打。】平时蔡师父他们多是跟摄影师,灯光师他们一起探讨,文戏部分就没他们什么事了。 所以关琛今天是作为演员坐在这里的。 关琛对剧本围读还是挺好奇的。 导演声音很虚,让人听不清楚,所以旁白部分是编剧来念的。演员念到自己的台词时,偶尔动动表情,但动作幅度都不大,对戏的时候也只是把脸朝向对方,把剧本通读一遍。 然而在关琛看来,那些所谓的文戏部分,作用只是为了找借口打架,让男主角耍帅。明明有更好的谈话方式,偏不用,一定要堂堂正正的把计划说给主角。 关琛在那里见到了谢劲竹的台词水平。 只能说,就关琛所知道的黑道职场里,没有任何黑道大哥是那样故作低沉,拧着嘴角大大咧咧说法律奈何他不得。尤其是竟然还说真话,还把男主角死党因何而死的真相告诉了男主角,试图激怒对方。简直愚蠢至极。 不知道这样蠢笨的黑道大佬,是怎么给那些权贵当手套的。 可惜剧本围读上,大家可以提专业建议,但不能提推翻整个剧本的那种建议,因为没有时间再改了,只能将错就错,对制片方来说,只要能牢牢抓进粉丝们的钱包,就够了。 但有些演员提的建议,还是很有意思的。 关琛在后面旁听,心里悄悄把《警察的故事》翻了出来。但关琛也没其他剧本可以拿出来玩了——《黑蛟龙2》的剧本他虽然看过就记住了,但他宁愿全部忘掉。 虽然他熟记的那一版试镜剧本,已经是很早之前的了,据谢劲竹所说,等到正式开拍,可能里面只有一半是原来的,而那部分,也经过了细微的调整。 关琛一直不知道最后那场哭戏要怎么处理,所以他把前世阿祖的哭戏模仿了一遍。前身的天赋极强,说流泪就流泪,脸部的每一块肌肉都供他随意驱使。但关琛看着镜子里的字句,深知这仅仅是流泪而已,不是哭。眼泪流淌,血管狰狞浮现,关琛心里却一片冷静,导致模仿的哭戏就像漂浮在天上的云,没有根。 就像是堵了一扇门,迟迟缺一把钥匙打开。 现在关琛听着眼前这些演员的提问和导演的回答,心里映照着他们的对话,审视起了《警察的故事》剧本,寻找钥匙。 关琛站在吴泽的角度,开始思考角色和整个剧本的关系,甚至思考吴泽和其他角色的关系。 张家驹痛失战友,被打击地体无完肤之后,一蹶不振,也选择了【逃】,逃向了酒精,逃向了封闭的内心。这时候有个叫段小风的男二号出现,把张家驹拉回了原来的世界。 段小风从小丧父,但他的爸爸是为了让他活命,所以犯罪死去。段小风虽然孤独一人,但他是怀着爱长大的,没有误入歧途,一心向往着成为张家驹那样的警察。 邢老师说过,吴泽是张家驹的反面。 现在看来,吴泽还是段小风的反面。 只是吴泽缺少的那个【爱】,到底是什么东西? 关琛有点想不明白。 《黑蛟龙2》台词轮到关琛的时候,关琛简单地说完了,然后继续思索吴泽。 男主角念着台词的时候,看到自己要跟关琛单打独斗,表情有些悲愤。看到关琛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更是悲从中来。以为关琛迫不及待地在构思打戏了。 其他一些经过动作训练的演员们,纷纷露出“还好不是我”的喜悦。 之前训练的时候,关琛作为武术指导,本该下场跟演员们互动,指导他们具体的动作。然而无论是演员,还是蔡家班,都约好了非特殊情况,不动用大范围杀伤性武器。起因是有些演员怎么也记不住动作,关琛看得无语,一边说“挨揍挨多了,身子自己就会躲了”,一边就要特殊关照那位演员。最后好不容易才被大家联手劝下,而那些记不住动作的演员们,立刻记住了动作,其他人也效率倍增,坚决不跟关琛单练。 现在男主角有幸跟关琛一对一打戏,他简直想死。 等到今天的剧本围读结束了,大家出了会议室的门,拿回各自的手机,准备去吃午饭——防止剧本泄露,大家进会议室之前都会把手机给门外的助理。 导演走到谢劲竹和关琛前面,问关琛,感觉怎么样,要不要演那个角色。 关琛觉得没问题,正准备答应。突然,一旁的谢劲竹狠狠揽住了脖子,捂住他的嘴,跟导演说着“失陪失陪”,就要把关琛往边上带。 关琛以为谢劲竹当他想要拒绝,所以来提前找他谈话。 结果谢劲竹开口,说的根本不是这事。 “你怎么把手机关机了啊!”谢劲竹问关琛。 关琛皱了皱眉,觉得这个问题今天早上发生过。眼前的大师兄为什么又问一遍?是被夺舍了,还是老年痴呆了?无论是哪种情况,都很不好。 “陈导打你电话没打通,打到黄进那里去了!”谢劲竹让关琛赶紧换上原来的号码看看。 “陈导?哪个陈导?” “《警察的故事》陈导!” 第59章 谈判 又一次站在京城国际机场的路口,关琛有些感慨。 为了抒发这种感慨,他要念诗了: “近乡情更怯……十步杀一人。” 边上的钱经理像看虫子一样看着关琛。 等到两位巡逻的机场警察经过十米,钱经理压低了声音,问关琛:“你是怎么知道,那个角色空出来之后导演会选你。你不会自己偷偷散布谣言了吧?” “我哪来那么多钱搞那个。”关琛摇摇头说:“我也是碰运气的。” 确实需要运气。 如果刘先生根本没那个打算,关琛除了从物理上让黄伦演不了戏,否则根本没办法争取第二次的机会。 过年前后,他委托垃圾少年在网上盯着黄伦的消息,搜集一切动态,直到看到了那些通稿,关琛才放下心来,一切都跟他预想的一样,刘先生没有让他失望。 然而演员换人这种事,可以说是剧组里最隐秘的消息,关琛远在魔都,又没一点背景关系,也不知道什么时候黄伦具体什么时候会被刘先生搞倒,所以只能提前针对试镜时最欣赏他的导演,刷存在感。 可惜陈导的号码他不知道,关琛在网上联系对方,也一直没有下落,只好把精力转移到了电影的编剧那边。 编剧在微特上非常活跃,时常分享一些与《警察的故事》有关的照片。 关琛注册了微特小号,伪装成编剧的粉丝,等到《极限男人》第四期播出后,不断圈编剧,假意问对方这是真的还是假的,是不是剧本。 之后就全凭天意了。 现在看来,天意暂时站在了他这边。 不知道是编剧推荐了他,还是导演一直记得他,总之关琛如愿获得了饰演吴泽的可能。 之所以还只是可能,因为在签合同之前,一切都还不确定。 谢劲竹忙《黑蛟龙》的剧本围读,脱不开身,所以钱良义这次除了继续搜罗人才,为工作室来年的生意增添人手以外,还要陪关琛谈片酬,签合同。 “等下谈判都让我来,你不要说话。”钱良义叮嘱关琛。 关琛点头,表示没有异议,“放心,谈判这种事情,我还是经历过几次的。” “你以前谈判过么?”钱良义有些好奇。 “当然。”关琛抱起了胳膊,老练道,“谈判这种事,谁掌握了主动权,谁的赢面就大。” 话说到这里为止,关琛的内容都还算是正常。 “为了掌握主动权,有那么几种办法,比如暗中许诺对方一些好处和回扣;或者握有对方的什么把柄、罪证和秘密;实在不行,还可以把对方的家里人控制住。”关琛娓娓道来。 果然!果然!果然!钱良义在心里大叫。 看到巡逻警察即将走过来,钱良义连忙阻止关琛再继续说下去,“总之到了那边,你不要说话!” 钱良义拉着关琛快速走出机场,叫了辆出租车,直奔长平区,《警察的故事》所属的制片公司。 为了不让司机报警,走漏什么风声,钱良义在车上拒绝和关琛进行谈话。 大概过了一小时,两人又一次来到了【影城】长平区。 街上依然游荡着无数壮志难酬的编剧、怀揣着明星梦从世界各地汇聚于此的演员、或真或假的星探…… 关琛想起了上次来,遇见的那个叫霍利的外国人,或许等下一次站在对方面前的时候,他已经是一个正正经经的演员了。 “到了。” 制作《警察的故事》的公司是家大公司,和其他九家大公司并称【十巨头】、【十大】。 照样是一进门就先看到这家公司出品或参与的作品,一张张电影海报铺满了整条走廊,但不同于《黑蛟龙》制片公司的海报,这里的海报真正彰显了大公司的底蕴和实力。很多海报上都用金色的字样,标写这部电影参加了什么影展,获得了什么奖。有些更是在【金牛奖】颁奖典礼斩获奖项,画着一头头小金牛。 关琛站在海报前面感慨着,端详着,直到被钱良义拉走。 往里走,里面的环境简直大到广阔,从吊灯到垃圾桶都充满了设计感。职员们几乎人人都带着一股从容不迫的气度。几个外国人看起来是来考察学习的,每到一个地方,就毕恭毕敬地记笔记。关琛还看到两三个扛着摄像机的拍摄团队,正到处拍着什么。一打听,是在拍纪录片,不是某个明星或某部电影的纪录片,而是有关这个公司的纪录片。 《黑蛟龙》的制作公司跟这里一比,简直像个小型作坊。 “你们是来谈合作的吗?”拍摄团队看到了关琛,立刻磁铁被磁石吸引了似的,把镜头对准了关琛。 “我们是来谈判的。”关琛点点头,徐徐抱起了胳膊。 钱良义眼皮一跳,心里警铃大作,像个经纪人一样抱住关琛,把他拖走。 没想到拍摄团队竟然跟了一起跑了起来,尾随关琛他们一起进到了电梯里。 在电梯里,纪录片导演感兴趣地问关琛:“你们是来谈判什么的?” 钱良义赶在关琛开口之前,回答说是参加一个角色的复试。 纪录片导演一边问着,参加的是什么电影项目,一边跟着关琛他们走出了电梯。 钱良义眯了眯眼,弥勒佛一样笑容和善,邀请对方,“我们这个项目是有张景生参与的《警察的故事》,如果你们是给公司拍纪录片,怎么能错过这个电影呢?” 纪录片导演听完,觉得这的确是个不错的建议,拿出手机把计划汇报给了上级。 “有台摄像机记录,过程多少可以透明一点。哪怕是一点点成功的可能性,我们都要争取。”钱良义小声跟关琛解释。 关琛觉得钱良义很上道,很不错。 “都是为了工作室!”钱良义一脸正义。 为了能把关琛留在京城,他可谓尽心尽力了。 带着被说动了的纪录片团队,一行人一起走向了会议室,气势汹汹的。 等待着的工作人员有些诧异,寻思关琛什么来头,竟然还自带摄影团队。 等到《警察的故事》制片从会议室走出来,纪录片导演征求制片的意见,问能不能进去拍摄,记录整个复试的过程。制片本想拒绝,但纪录片导演笑着说,他们获得的拍摄许可,是这个公司内发生的一切,都可以拍,至于哪些作为机密不能放进正片,可以到后期的时候再考虑剪掉。 最后纪录片导演还是进到了会议室里。 而关琛则被留在了门外。 钱良义的说法是,演员不下场谈合同,这些是他们经纪人的工作。 实际上怎么想的,只有钱良义自己知道了。 关琛被工作人员带到楼下,进了所谓的放映厅,跟游客一起看公司曾拍出来的电影。 钱良义独身进到会议室,准备工作。不成功便成仁,谢劲竹工作室明年的收成,就看今天了。 偌大的红木长桌,只坐了几个人。钱良义认出了有陈导和编剧,此外还有监制和几个制片。 在上京之前,谢劲竹跟钱良义说,虽然陈导、编剧和张景生都极力推荐使用关琛,但剧组里不是每一个人都像他们这么看好关琛。一些消息灵通的人,已经开始针对吴泽这个角色发起攻势。 所以,钱良义他们这次主要目的,还是要说服监制和几位制片,相信使用关琛是最划算的。 在纪录片团队的拍摄下,谈判正式开始了。 钱良义虽然不是什么厉害的经纪人,但至少是个合格的经纪人,他开始谈论关琛的优势,试图给关琛增加砝码,尽可能地多争取片酬。 “他现在没什么作品,也没有拿奖,水平还是未知的,两百万片酬太夸张了。”一位男性制片摇了摇头,试图压价,“五十万。” 钱良义虽然很想五千块把关琛卖掉,但那样做或许会有生命危险,所以他只能按照流程讨价还价:“关琛的水平,大家看过他在试镜的表现,肯定都有了解的,不然这种情况下也不会叫他过来。” 其实钱良义根本不知道关琛的表演水平,但邢焰丢过来的师弟师妹们,尽管性格上各有各的奇葩,不过表演能力和天赋是实打实不错的。 边上,一位曾经目睹了关琛在试镜时展露实力的女执行制片说,确实,关琛在试镜的时候表现很出色,但问题是,现在距离试镜那天已经过去两个月了,不知道关琛的状态是否还跟那时候一个水平。而且他们的剧本跟两个月之前相比,经过了改动,他们现在需要的是能立刻投入拍摄的演员,不知道关琛需要多久重新把握角色。 钱良义面对这个问题,没有长篇大论地解释。他只是从包里拿出了一叠纸。 这堆纸臃肿不堪,纸张里面又夹杂着无数小纸条,边缘处还贴着五彩的胶带纸。每一页纸张无精打采地耷拉着,泛起毛边,稍一用力就能掰下一块,几乎退化还原到了树皮的状态。 女制片心里一跳,想到一种可能。 钱良义的话确定了她的猜测,“这是两个月前的剧本。”钱良义小心地把封面写着《警察的故事》的剧本,放在了众人的面前。 “直到你们打电话来之前,他都还在看这个剧本。”钱良义从剧本的最下面,抽出一张成色新鲜的小纸条,小纸条像是从其他笔记本上撕扯下来的,内容是昨天关琛参加《黑蛟龙》剧本围读时,记录下来的新想法。 “他无时无刻不在揣摩角色。”钱良义推了推眼镜,轻声道。 编剧和陈导感受到了关琛对角色的执着,无不动容,他们小心翼翼地翻看着剧本上的痕迹,时不时对视一眼,浮现出惊喜的神色。他们小声嘀咕中,众人隐约可闻“跟我想到一起去了”、“不愧是名牌大学的啊”、“这就是吴泽,这就是吴泽!”…… 男制片咳嗽几声,提醒陈导他们注意点。过了一会儿,他跟钱良义说,吴泽这个角色有动作戏,而另一些候选的演员,有的一直在保持锻炼,有的已经拍过动作片,有功夫的底子,比起这些人,关琛可没什么优势。 钱良义依然不急不忙,从口袋里掏出一个移动硬盘,问哪里有电脑。 工作人员当即搬来一台笔记本电脑,插入硬盘,在钱良义的指挥下,打开了一个文件里的视频。 大家看到,视频拍摄的地方是在一个训练场,有垫子有威亚,还有几个服装统一的年轻人。陈导一下就认出这里应该是某个动作训练中心。 随后关琛出现在了画面当中,一开始瘦瘦的一个人,胡闹般在木人桩前面玩耍,打一次沙包,都要休息老半天。 只看这么几张照片几秒视频,很像搞笑视频。 可惜钱良义不是来搞笑的。 随着照片一张又一张滑过,视频一段又一段拼接而上,屏幕里的关琛体格越来越壮,肌肉渐渐把衣服撑了起来。他打向沙袋的拳头越来越有力。后来更是直接开始跟人打起了实战。他那比例很好的身体舒展开,每一拳每一脚每一个躲闪,都宛如舞蹈般让人感受到一种魅力,看不厌。 跑步、跳绳、学拳、吃营养餐……视频里的关琛严苛地执行着训练计划表,简直不像演员,更像是一个职业的运动员。 也不知是谁剪的视频,竟然还配上了十分热血的背景音乐,看得会议室的众人一个个热血上头,都有了健身的冲动。 “他是《黑蛟龙2》的武术指导。具体的动作,因为保密条约,不能放出来。但可以说的是,因为关琛的加入,那部电影的动作风格都变了一个样。”钱良义说。 第60章 进组 看电影的时候要将手机静音,这是连关琛都知道的公序良俗。 因此钱良义那边谈判结束的时候,关琛仍沉浸在电影里,手机揣在兜里看也没看,钱良义只好气喘吁吁地找过来。 “你电话怎么打不通……”钱良义埋怨着关琛。 随时失联让团队找不到人,是超人气艺人才能享有的特权。区区小演员一只,就要有二十四小时开机的姿态和觉悟,等待命运随时降临。 “啊,抱歉抱歉,”关琛才想起来,自己的新号码根本没存过钱经理,“我换了新号码。” 关琛不好意思地拿出手机。 钱良义啧啧嫌弃着,用餐巾纸擦着额头的汗水,一边拿出手机准备把关琛的新号码存起来,以备将来临时有事要找。 然而关琛拿出手机后,却当着钱良义的面,不急不慢地换了一张手机卡,然后叮铃咚隆地开了机,让短信和通话记录“嗡嗡嗡”跳出来。 关琛花费十秒钟在通讯记录的未接电话里找到他的号码,拨了过去。 钱良义握着震动的手机,一脸茫然地看着关琛。 愣着干嘛?接啊。关琛用眼神催促着钱良义。 钱良义眼神空洞地接起了电话。 “找我什么事?”关琛在电话里问着,同时背过身去在走廊踱步,好像真的在跟某个物理距离很遥远的人进行对话似的。 钱良义听两只耳朵传来的声音,思绪跟在口袋里塞了一天的耳机线一样,乱成一团。他很想用掰过关琛的肩膀,问他脑子是否正常,但理智告诉他不能刺激疯子,疯子犯法是不用负重责的。 一想到谈完合同,今天就可以摆脱关琛了,钱良义只得忍着挂断电话的冲动,也转过身,跟关琛相距三米背对着背,说:“……谈判结束了。” 关琛低声问:“办成了?” 钱良义一边翻着白眼,一边配合着压低声音,说:“办成了。” 关琛的片酬最后谈下来是八十万。对于上亿的制作成本来说,可谓九牛一毛非常得少,相比张景生,也不过是后者的一个零头而已。 钱良义担心关琛嫌钱少,就讲,对一部作品都没有的新人演员来说,八十万的片酬已经非常不错了。新人演员以能拍到戏为主,要重要的是抓住表演的机会,赚钱在未来。《警察的故事》这样的制作,吴泽这样的出彩角色,有的是人不要钱甚至倒贴钱来演。“有作品有人气了,才有钱赚。” 然而关琛并不在意片酬的多少,他只问:“什么时候可以看到新剧本?” 他现在最在意的就是把新剧本里的吴泽拿出来看看。 “签完合同差不多就可以了。”钱良义说,“我刚才的话还没说完。给了你这么高的片酬,他们其实是有要求的。他们希望你在后面的宣传阶段,多参加些综艺。” 关琛相当谨慎,问:“大概是哪些综艺?” 如果是让他去《古诗词大会》、《奇葩讲》这种展现文化和知识,或者搞辩论搞逻辑的综艺,那等于要了他的老命。 “张景生年纪大了,去的应该是《今晚不设防》、《开心大基地》这种室内的,比较轻松。所以你去的应该都是户外类型的。”钱良义说:“比如《极限男人》、《追击者》、《三天两夜》这类的……” “不错,不错,我没什么问题。”关琛嗬嗬嗬嗬笑了起来,那三个户外的节目他知道两个。他觉得,以他如今初中生级别的学识,去虐那群小学生级别的主持人,简直不多不少刚刚好。 钱良义接着交代了些合同上的细节,见关琛都没有什么问题后,就认为可以去签约了。 钱良义建议关琛,签了约拿到新剧本后,应该留在京城,最好是立刻进组,提早去片场学习。“黄伦有几部作品打底,演吴泽都被质疑了,你一个彻彻底底的新人,遭受的非议会更多,拍摄的时候尽量不要上网。”钱良义作出一副早就为关琛考虑妥当的样子。 “我住哪里?”,“去导演他们住的酒店。” “我换洗的衣服呢?”,“你大师兄会给你寄过来。” 又聊了几句后,关琛没什么问题了,于是让钱良义带路,去签约。 钱良义喜上眉梢,挂了电话,迫不及待地领着关琛往楼上走。 关琛把刚才通话时的录音作了备份,然后跟着往楼上走去。 “电影好看吧?”电梯里,钱良义拉着家常。 “还行。” “他们对你挺感兴趣的,想签你的经纪约。”钱良义亡关琛之心不死,想一劳永逸地摆脱关琛,“你如果跟他们签了的话,资源方面,可以经常演那样的电影……” 关琛充耳不闻,心里认真考虑着等会儿要不要再买几本书,进组的时间好像还挺久,塑料袋里的这几本书可能还不够他看的。 会议室到了,关琛推门而入。 陈导笑眯眯地站起来迎接,视线打量着关琛,一脸满意。 关琛的体格相较于两个月之前明显变壮,脸上的肉却没有多到进了镜头会显“胖”,五官依然清晰,眉目依然令人难忘,是天生上镜的骨相。 时隔两个月见到真人,陈导几乎要忍不住心里的辛酸,差点流出泪来,感觉像异地恋的情侣终于见面。 关琛时隔两月重新见到了陈导他们,视线只在他们的脸上逗留了0.82秒,然后目光直直地钉在了桌上的一本崭新的剧本上,心潮澎湃,感觉像异地恋的情侣终于见面。 剧本的边上是几份合同,只要完成签约,好似就可以拿起剧本。 关琛挂靠在谢劲竹工作室,合同是以工作室的名义和制片方完成合作。 刚才一路说个不停的钱良义,知道没有办法了,让关琛看过合约的内容之后,便唉声叹气地完成了签字。 关琛过去和长桌对面的众人一一握手,听他们说一些“接下来要一起加油了”、“欢迎加入我们这个大家庭”这类没什么作用的场面话。 一旁的纪录片拍摄组见证了这个美好的瞬间。 关琛好不容易摆脱他们,拿起新剧本就问陈导:“我们什么时候走?” 陈导笑着安抚关琛,先不急,吃完饭之后要去试戏服,拍定妆照。 虽说因为黄伦的关系,导致拍摄进度不顺,很多戏拍不了。但是吴泽的戏份相对独立,不常作串联,调整调整,挪到后面集中拍摄就行,因此也不是十万火急。 钱良义完成了任务,抓紧时间飞回魔都,开始建设工作室的【去关琛化】。 关琛则按照陈导的要求,先到这边,再去那边,忙来忙去的,无比怀念远在魔都的大师兄。 陈导和编剧全程围观,一直笑呵呵的在边上傻乐,目光慈祥地像在看动物穿衣服,觉得一切都是那么的新鲜。 好不容易到了休息的时候,天已经黑了。 关琛坐在椅子上,迫不及待地翻看起了剧本。 看着看着,因疲惫而微皱的眉头,就慢慢地舒展开来了。 通读一遍,剧本的架构改动不大,只是一些细节部分有所改动。 关琛注意到,他之前提的一些建议,都被编剧吸收并采用了。 比如仓库戏里,警察胸前没有佩戴的执法摄像头,改完之后,有了。关琛和张景生试镜时的临场发挥,也被加到了里面,成为了正式的台词。 再比如,关琛之前吐槽的,吴泽抢银行的时候就动用了半自动武器,而张家驹带队去抓捕的时候,竟然还只是手枪拿拿,显然不靠谱。这不是自大,而是愚蠢。现在改过之后,张家驹他们去仓库时同样带上了半自动武器,虽然没什么机会使用,但至少不再让人觉得“愚蠢”、“不专业”、“不合理”。 再比如,张家驹他们进仓库之前,理应让其他警察封锁匪徒逃亡的路线。警局后台发现呼叫没人回应之后,也应该派遣人手进行增援。这些漏洞被关琛指出之后之后,也被编剧填补上了。 改过之后,合理性明显增强了。但改完之后的效果,显得吴泽更为强大了。 “其实这些漏洞补上之后,会有副作用。因为吴泽越厉害,演员演起来的难度就会越大。”编剧在关琛旁边坐下,脸上有些感叹。 之前的那个黄伦,演起【黑夜版吴泽】本就有些不着力,戴上面具张牙舞爪,像小孩在虚张声势。在填补了诸多漏洞加强了吴泽的能力之后,黄伦演起来,观众更不会相信他可以把警察戏弄到那种程度的。 黄伦和关琛年龄没差多少,阅历方面也大差不差,但黄伦和关琛比起来,除了演技,更缺的是那种【同样的动作和表情,但由我来做,就能让大家相信我就是角色】的信服力。这是天分,是顶级演员和普通演员之间难以跨越的沟壑。 编剧曾一度想过,如果是黄伦来演的话,那么会不会就这么放着漏洞,不要改比较好。陈导也很纠结,最后决定,让黄伦先演着,调教着磨磨演技试试,实在不行,再换回之前那版有漏洞的剧本,让观众感觉是编剧智障,削弱了警方的力量。 依然是那句话,拍电影,完成度是第一位。 然而现在,编剧和陈导的计划都落了空,黄伦还没演到那一场,就已经废了,演不了戏了。 他们虽然为黄伦这小子感到恨其不争,但心底有些阴暗地感到开心,因为如果是关琛来演吴泽,可以百分百展现人物的魅力。现在角色来到了关琛的手里,等同于物归原主,编剧之前被抑制的灵感,如今解开封印般喷涌而出,恨不得立刻把剧本再改一遍。 关琛和编剧坐在长椅上,交流着新旧两版剧本的差别,谈论某些地方为什么要这么改,这么改了之后会有什么效果。编剧时不时会说些什么主义,什么手法,净是些很厉害的名词。关琛嗯嗯嗯点着头,假装自己能听懂跟上节奏,并且很认同。编剧越说越开心,气氛一度非常融洽。 当陈导过来看到这种场面的时候,竟有一种【你们俩竟然背着我在……】的心酸。 “你现在是先回酒店休息,还是一起去片场看看?”陈导拦在编剧和关琛中间,问关琛。 关琛点点头说,去片场。 三个人坐上了导演的车,前往片场。 车子逐渐接近目的地,关琛低着头在看剧本,消化着新剧本的差异。对光线敏感的关琛,突然感觉红蓝两色从余光里掠过,他猛地从剧本的世界脱离出来,往窗外一看,差点没了半条命。 因为窗外不远处就是警察局。 要不是关琛已经习惯了自己的好人身份,钢笔差一点就要跑到陈导的脖子上了。 “来这里干嘛?”关琛用【我是个好人,并且从来没有来过警察局】的语气问陈导。 陈导笑着说,他们这部电影,跟警局有合作,有些场景和布置需要借用一下。 关琛没敢问“这部影片明明对警察也不怎么友好,为什么警方还没心没肺地肯来合作”,因为这样会显得很土包子。关琛只是很了然地点了点头,然后跟编剧一起下了车。 下了车,关琛迅速环顾四周,并没有发现便衣。 关琛也就放下心来,相信剧组真的是在这里拍摄而已。 走进警局,关琛步伐有些轻,心理上有一种老鼠来猫窝做客的异样感,但同时又很刺激。 一些警察看到了陈导,认出了他们是来借景拍电影的。还有些人竟然认出了关琛,脸上扬起“哟,你可算进来了”的喜悦。 《极限男人》作为全国顶级综艺,京城的警察们当然也能收看。甚至因为专题的特殊性,警察他们内部流传着视频,很多人都看了那期节目。一些人心有余悸,心想还好去的不是他们;还有一些人觉得里面的同行太丢人,竟然让区区演员耍得那么狼狈。 关琛的造型和体型已经和节目有了差别,但他们当警察的,认人是基本功,况且又对关琛印象深刻,很快把他认了出来。 一些人纷纷和关琛打招呼,问他:“什么时候比第二场?” 还有的调侃他:“你是来自首的嘛?” 更有劝关琛改行的:“别当什么演员了,来当警察吧!” 大家也没特别围着关琛,基本上打了个招呼,看了看真人满足好奇心之后,大家就各忙各的去了。 大晚上的,警局现在还不算特别热闹。陈导来了两天,很有经验,说再晚上几个小时,这里人就开始多了。很多都是喝了点酒,然后闹起来才被带过来的,吵得不得了,有些进来后还骂人打人,搞得警察们也很无奈,气得要死。 “他们警察也是正常人。”陈导笑着感慨。 “正常人……”关琛跟着呢喃了一声,然后问陈导:“吴泽算不算是被职场霸凌?” 陈导愣了一下,不知道话题怎么跳到了这里。 之前钱良义说,关琛无时无刻不在揣摩角色,他当这只是谈判时增加筹码的一种夸张修辞。现在一看,那好像并不是夸张的说法。 不过陈导乐于看到演员这么敬业,他问:“怎么讲?” “吴泽干警察的工作,‘子承父业’,是被安排进来的,他自己应该是很不情愿,为了削弱自己的存在感,他得过且过,不与人有所交集,做事中规中矩,工作没什么热情。他的岗位也不是什么养老岗位,所以有背景但不想升职的他,就很异类。剧本里有一句段小风讽刺张家驹的话,【厅长的儿子混吃等死没关系,是因为他老子是厅长。张神探,你混吃等死就真的要死了】。” 关琛说:“段小风他一个不是警察的人,都这样说了,那么其他警局的同事,他们在背后会怎么说吴泽呢? 所以我就在想,吴泽对警察的恨,会不会不仅仅因为他爸是警察,还因为他缩在警局的角落,没有人来关心他,没有人在乎过他除了【厅长儿子】以外,还是个人。他冷眼目睹了警察【恶】的一面——他故意只去看【恶】——因此对这个职业失去了敬意。” 关琛说着的时候,心里想起了小熊曾跟他说过,前身在班里也阴沉沉的从不搭理人,成绩虽然好,但一个朋友也没有,体育课的时候,他也只是独来独往,任何需要两个人的活动,他都没有搭档。 但和吴泽不同的是,小熊一直有来关心前身。 小熊跟他说话,跟他交流,关心他在想什么,还拉着他一起去表演班上课,不然按照爱哭的外国人霍利的推测,前身很有可能某天一个人不声不响地就死了。 “仅仅因为一个人,而仇恨一个群体,这里面……我不知道怎么说,感觉缺少了点力度。现在想想,他晚上化身的疯狂,不是单纯的嗜杀,很可能这是对他所身处的这个世界的宣泄。” 第61章 拍摄 吴泽对警察失去敬意,大抵是从小的时候就开始了。 小孩向来崇拜英雄。学校里的老师讲,英雄在现实里是存在的,他们叫作【警察】。 警察是大家的守护神。 吴泽他爸爸是警察,这不是什么秘密,开学的时候,他爸爸开着警车载他来学校,同学们都很羡慕吴泽家里有抓坏人的警察。 然而吴泽却很不明白,为什么守护神和英雄,会让他在冬天赤着身体,铐上了冰冷的手铐,用皮带狠狠抽在他的背上和四肢。 【爸爸打你是因为你太没用了,你就是个废物,垃圾。你给我记住了,别把家里的事情说出去,你最好不要让全国的人都知道我生了一个废物。】那位守护神是这样对吴泽说的,用警告犯人的语气。 吴泽只能浑身哆嗦着点头,否则他觉得自己会活活冻死在下雪的阳台。 那时的他,才刚知道世界分好人和坏人,可是他分不清自己的爸爸到底是哪一种。 他也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惹爸爸生气。他曾试过哭着躲进过妈妈的身后,像学校里【老鹰抓小鸡】的游戏,但他的妈妈手里总是拿着电话,忙生意上的事情,导致他常常被爸爸轻而易举地抓到。几次之后,他终于明白了,妈妈的怀抱根本保护不了他免受毒打。他妈妈只会要他听话,告诉他听话了就不会被打。 然而事实上,吴泽怎么听话都没有用。 爸爸心情烦躁的时候会打他;他在家里走路的声音稍微大声点,也会被打;有时候一家三人吃着饭,吃着吃着他也会被打…… 好几次他都觉得自己要死掉了。 【如果你有危险了,马上报警,警察会来救你。】老师是这么教学生的,但吴泽从来都不敢尝试。 平日里,他经常能看到穿着警服一身正气的叔叔伯伯们,过节的时候出现到他家里,毕恭毕敬、谨小慎微地送上礼物和物件,泡着很香的茶叶,谈论一些频频出现以【千万】和【亿】为计量单位的事情。 那时他已经很懂察言观色了,因为要通过爸爸的表情来判断当天自己会不会被打,所以他看得出,那些赔笑的大人也很怕他爸爸。因此吴泽直觉感到,如果他把自己被打的事情告诉这些叔叔伯伯,最后什么事情也不会发生改变。如果有的话,那也只是他今后会被打得更惨而已。 他没人可以求救。 他只能忍耐,只能适应,只能一次又一次地祈祷时间快点过去。 他曾以为,只要长大了就能离开这里,所以他无比期盼着长大。但随着长大,他发现自己根本没有机会去决定,任何与自己人生有关的选项。所有的一切——去哪所学校读书,大学去哪所警校,甚至连毕业后去哪个警局工作,都早早被安排好了。 逃不掉的。 毕业后到了警局工作,大家在知道他爸的身份后,都热切地来跟他攀谈,谈论很多有关他爸的英雄事迹,表示他们从小听着他爸破获的案件长大,特别崇拜…… 一句又一句的,吴泽听得都快吐了。 有天他爸来到他工作的地方视察,上司上前接待,在落后半步的位置,半弓着腰,挑着吴泽的好话,夸赞他工作非常负责。 然而这些夸赞,换来的是他爸当众的一声嗤笑。 在接下来的日子里,上司不再对他表达赏识,那些围在他身边的同事渐渐散开,同事里开始有传闻,说他爸其实很不喜欢他,其实也难怪,因为吴泽在学校里的时候就很没存在感,成绩非常不好,实在不像他爸的儿子。再之后,同事们慢慢在背后取笑他,挑着他的毛病,认为一定是他的问题,才让他爸失望了。 吴泽对此早就习以为常了。警局里发生的一切,不过是把警校里发生过的事情,又重复了一遍罢了。 他觉得自己的人生毫无价值,灰暗的未来他一点也没兴趣去探索,他的心里装满了痛苦和空虚。 他爸直到现在依然会打他,即便吴泽现在有了能够两秒内杀死他爸的能力,但面对他爸的拳头和耳光,吴泽动弹不得,犹如回到孩童时,站在冰冷的冬天,全身每一寸肌肉都僵住了。 当某天他爸升职成为了厅长,吴泽觉得自己再也没法忍受这个恶心的世界、这个恶心的家庭了。 他不想自杀。因为他能预见,他爸回家后,看到他死在血染红的浴缸里,只会皱着眉头骂一声废物,然后无事发生一样继续当他那正义凛然的领导。 吴泽不希望死了也遭到他爸的嘲笑。 他希望死的时候,狠狠嘲笑一次他爸。 而怎么让自己的死,使嘲笑变得响亮,吴泽十分清楚。 从小到大,他一直冷眼旁观着一切。从高层,到基层,再到警校的预备警察们,他全都看了个透。 什么英雄,什么保护神。 不过是一群没有露馅的垃圾而已。 吴泽决定顺手摧毁所谓的英雄和守护神。 他要让世人知道,他们到底被什么样的垃圾保护着。 …… 几辆警车闪烁着红蓝车灯,从街道的尽头急速驶来。 深夜,整条街已经被清场。 冷色的路灯,和冷清的车站广告牌,大片大片照得街面异常阴冷。警车车灯的那一点暖黄,不过是暴风雨里的生机,随时都有被蓝色吞没的感觉。 由于关琛的提议,接到和银行有关的报警,出动的必定是特警,普通警察端着手枪来等于是送菜。 编剧听取了建议,所以来的几辆警车,由白色的警车,和黑色的特警警车一起组成。 关琛扮演的吴泽,拎着枪,藏在一个人质的身后,站在一辆车边上。 车的后备箱就那么敞开着,露出了里面的钱袋,十分嚣张地宣告警方,他们就是等着要抓的抢银行的劫匪。 警车们保持一定的距离停下,列成阵型。警察们鱼贯从警车里出来,打开车门藏在门后和车后,对关琛大喊:“警察,放下枪!” 然而回应他们的,是来自四面八方的子弹。警察们惨叫着倒下。 吴泽和他的同伙,架着枪形成了一个包围圈,警察等于自投罗网。 吴泽的同伙们一边开枪一边大呼小叫,就像喜欢玩过山车的人,张开双手肆意地吼叫。 吴泽没有欢呼,也没有那种纯粹发泄式的疯狂。他那双隐在面具后面的眼,冷冽地盯着每一个警察。就好像那不是一个个人,而是一只只猎物。 “五个,六个……”吴泽数着所有被他击倒的警察。 然而与其他那些伙伴们的兴奋不同,吴泽看着那倒下的一个个警察,他的眼里还有一丝失望。 既失望于游戏的难度太低,通过后爽感不高;还失望于这些警察只有这点能力,阻止不了他。 但这些失望很快被冷漠代替。 既然是废物,就统统去死好了。 很快,所有的警察倒地,无一站着。 “现在是晚上一点十五分,刚好是最近街道巡警交接班的时候。后续的增援会在一分钟之后到达。时间足够,走吧。”吴泽挥了挥手,让大家带上钱,坐上一旁准备好的车子。 跑路的时候用两条腿,是会笑死人的。到时候警察把各个路口一堵,用监控追踪,根本甩不掉后面的追兵。 等到吴泽他们坐到车上之后…… “停!”陈导兴奋地喊了停。 凝固的剧组瞬间复苏,边上的人一拥而上。 关琛摘下面具。徐徐呼出一口气。 他没有跟班和经纪人,所以独自走回位置上,拿起水杯,休息。 “你这用枪用得很顺啊。”饰演同伙的演员走过来跟关琛搭话。他们拿枪的姿势,是受过专业人士指导的。然而关琛刚来,竟能端起枪就演,完全不像个外行。“之前练过?” “看电影学的,再加上学得比较快吧。”关琛十分谦逊。 对方听完没有说话,只是直直地看着关琛的手。 关琛才发现自己的一只手,竟然一直虚扶在腰间的手枪上,好像随时可以拔枪应对一切危机。 “哈哈。”关琛故作爽朗地一笑,抬起手,把手枪还给道具组的工作人员。 道具师没走。 关琛又从腰后掏出一把匕首。 道具师继续等。 关琛只好蹲下身子,撩起裤腿,从小腿上又掏出一把小刀。 “什么时候放进去的!”边上的演员异常震惊。 他问是不是道具师偏心了,道具师神情崩溃,说不关他的事啊! 接着,关琛从衣摆下方取出了刀片,又在裤管里取出了手铐的钥匙…… 大家不知不觉都围了过来,看关琛身上到底藏了多少东西。 关琛每拿出一个东西来,大家就“哇~”一声,跟看节目一样。 “你之前是在哪里培训的?” “我……我跟我大师兄学的。” 第62章 魔王 关琛来到剧组已经三天了。 谢劲竹每天晚上会打电话来,询问拍摄情况怎么样,顺不顺利,有没有什么问题需要他答疑解惑,有没有谁暗地里使绊子。 有时谢劲竹还会教关琛一些新人演员在剧组的生存技巧,比如耽误了拍摄进度之后,要跟在场的打招呼,赔个不是;比如一定不能得罪灯光师,不然出现在镜头里的时候,要么胖十斤要么像条人干…… 谢劲竹每次电话一打就打很久,非常担心关琛在剧组里会受人欺负。 毕竟一个大型的剧组,就是一台齿轮紧密咬合的机器。每个部件都经过了狠狠地打磨,最终才能融为一个体系。 关琛进组晚,作为一个崭新的零件,会显得有些格格不入。再加上他是在场所有人里面,最没背景,最没资历的人。 关琛觉得谢劲竹多虑了,让他实在不必担心,因为剧组里的人对他都很好。 “真的。”关琛一手打着电话,一手把玩着蝴蝶刀,刀刃上下飞舞,和刀柄带出一阵残影,“导演夸我演得好,编剧喜欢跟我聊天,其他同事对我也很好,就连便当都多给我一盒。” 谢劲竹唉声叹气地认为关琛报喜不报忧。他跟关琛说,受欺负了一定要告诉他,“我们工作室是有法律顾问的!” 关琛清楚所谓的法律顾问,不过就是隔壁楼的离婚咨询律师而已。 关琛说:“知道了知道了。”然后挂了电话,收起了刀。 周围的工作人员这才敢从关琛的边上走过。 方圆十米的人,交谈声逐渐恢复正常音量。 关琛看向周围的工作人员,每个感受到他目光的人,都急忙扯出笑容以作回应。 感受着大家的善意,关琛有些感慨,大师兄刚出道的那个年代环境应该不好,所以才有什么折腾新人的陋习,搞得大师兄很有阴影的样子。 《警察的故事》剧组就很好。 刚进组第一天的时候,关琛被大师兄提前叮嘱了很多,还真以为会遇到下马威什么的。结果三天过去,他发现剧组里的人都很不错,根本不是大师兄说的那个样子。大师兄传授给他的什么生存经验,一点使用的机会都没有。 他在这里,只要作为演员专注于表演,这就足够了。 关琛拿起地上的剧本,披着大棉袄坐在板凳上,低头读着剧本,思索着下一场戏要怎么表现。 方圆十米的人,交谈声逐渐降低,每个人都不自觉地压低了嗓子。 …… “琛哥手里那把刀谁帮我去拿回来,我请他一顿宵夜……”十五米外,道具师用腹语跟边上的人讲话。 “我请你两顿宵夜,你帮我去提醒琛哥,别再偷偷把奇怪的东西缝进衣服里了……”边上的造型师立马提高价码。 “我请三顿!” “我四顿!” 边上有位今天才从另一个场子赶来的灯光师,听着同事们的对话有些好笑。“不至于吧,不就一新来的么,怕他个球。”他觉得关琛也没什么背景,不过是走运接替了黄伦的角色而已,根本不必这么怕对方。只要得罪他,他可以让关琛在镜头里的时候,要么胖十斤要么像条人干。 然而道具师和造型师们同时摇了摇头,劝这位灯光组的同事最好端正点态度,因为关琛可不是什么普通的新人。 这个【不普通】主要表现在两个方面。 关琛第一天进组的时候,监制和各制片人来到片场进行围观,想看看关琛的水平,究竟有没有吹得那么好。 导演和编剧则当众夸下海口,说绝对没有问题,只会让大家大吃一惊。而张景生也一副跟关琛很熟的样子,笑着表达了对关琛的看好。 拍摄的戏份是吴泽挟持银行经理,打开金库的戏份。 等到开拍了,关琛饰演的吴泽戴着红色的面具,轻盈又警惕地走着,一种强大悍匪的气场就铺满了整个镜头,像块巨石稳稳压住了画面,使得边上几个不错的同伙,轻浮地像是刚偷到枪的小贼。完全不是一个档次。 【有没有手机?】,【报警。】关琛语调慵懒地对“银行经理”说这两句台词的时候,用的是带有粤省口音的普通话。 陈导喊停之后,问为什么要这么说台词。关琛说,既然吴泽不打算杀这个银行经理,那么警方必然会对幸存的银行经理询问线索,比如匪徒的特征。所以掩饰口音是很重要的事。关琛说如果陈导喜欢的话,他还可以说其他地区的方言,哪怕是外国口音的也行。 台词是演员嘴里的声音,是语调、停顿、节奏和动作共同构成的东西。 落在纸面上的字句,只是一种结果。但通过台词,能反应出一个演员对角色的塑造到了什么程度。 陈导洋洋得意地看向身后的制片人们和监制,几乎掩饰不住骄傲,简直让人怀疑关琛是他的私生子。 高层们当然无话可说,挑不出毛病。通过这场戏,已经确定了很多东西。 张景生他们那些演员,更是或欣赏,或复杂,或嫉妒地看着关琛。 仅仅一场戏,关琛就宣告了自己的实力,以及对角色的充分准备。 仓促进组的关琛,毫无疑问已经完美地消化了吴泽这个角色,一点也没有仓促临时的样子。 大家在圈内混了那么久,演技这种东西也看得多了,有一定鉴赏能力。关琛表现出来的水平,已经甩开了原来黄伦几条街。说句【未来可期】都算迟了。等《警察的故事》上映,关琛绝对就火了。 “那也只是有点实力而已,这还没出名呢。”灯光师同事嘴硬地说。但导演、编剧和张景生的青睐,已经能让关琛在剧组里没人敢欺负了。 道具师和造型师,叹了一口气,开始说起了关琛第二个【不普通】的地方。 第二天,也就是昨天。袁师父被导演叫来指导关琛的动作戏,顺便看看关琛学动作的效率。关琛很开心,问袁师父,【能不能先来打一场实战】。袁师父自持晚饭吃得太饱,不肯。 边上一个指导演员用枪的枪械顾问倒是很感兴趣,他是退伍军人,想要试试关琛的身手。袁师父大惊,连忙取来两幅拳套,让双方戴上。顾问后知后觉察觉到了自己的鲁莽,担心打坏了关琛的脸就不好了,想要停下。关琛却觉得没事。于是两人就在空无一人的街上打了起来。大概七秒,顾问就被关琛一拳打在了下巴,没了。 随后,关琛在没有枪械顾问指导的情况下,熟练地操作起了枪械。再然后,他就担当起了枪械顾问…… “袁师父说,关琛是有来头的,让我们不要随便去惹。”道具师小声地说。 “听说他师兄是亡命之徒、混黑社会之类的。那些人,只是随便看他们一眼就有可能遭殃。”造型师更小声地说。 灯光师咽着唾沫,偷偷扭头去看安静坐在远处看剧本的关琛。关琛周围的人们,沉默地工作,大气都不敢喘一下。仿佛就连冷空气都在躲他。 灯光师越看越觉得,关琛的身上仿佛散发着黑色的气焰,宛如一只活生生的魔王。 “他很认真啊……下一场拍什么?” “是巷战……和吻戏。” 第63章 停 关琛还记得大师兄在拍《黑蛟龙2》的时候跟他讲,演员是一份职业,不管你追求还是不追求艺术,只要你接下了剧本,就得表现得专业,做好演员该做的事。 黄伦就是因为不专业,动不动就躲进车里,抱着脑袋说自己演不了戏,有时还直接玩消失,让剧组这台机器停止运转,每天烧钱,所以才会被人有机可乘,用手段弄走。 如果黄伦拎得清自己本职是个演员,哪怕被富婆抛弃了,只要抓住吴泽这个角色,用心演好,后面根本就没有关琛或其他人什么事了。将来不管是抬高身价找到更有能量的富婆,还是金盆洗手站着赚钱,都有得选。 可惜黄伦更在意自己的另一份职业,竭力想挽回富婆,搞得导演和制片再没理由留他,宁愿毁约赔款也要换人。 关琛对此并不意外。他上辈子看到过不少失足男女,知道人心**难填,一旦习惯了走捷径,那么在遇到困难的时候,就会缺少迎难而上的勇气。 关琛讨厌不专业的人,自己也抗拒成为那样的人。 成为演员后,他牢记着大师兄的教诲:所谓演员该做的事,就是拿到一份剧本,然后用尽全力让剧本里的故事变得可信。 “停!”陈导大喊,摘下耳机。 “怎么回事,怎么回事,为什么又把眼睛闭起来了?”陈导跑到一个演员前面连连质问,看起来十分不满。 挨训的演员人高马大的,浑身肌肉发达,看起来是非常可靠沉稳的一个爷们。 然而就是这么一爷们,刚才在拍摄的时候,竟然缩起了肩膀,闭着眼尖叫出声。 “你是警察,而且还是精英,哪有精英特警面对匪徒的时候,闭眼睛尖叫的……”陈导叹了一口气。 “琛哥冲过来的那种感觉,实在太吓人了……”扮演警察的爷们,讪讪地解释。 刚才那场戏,是匪徒抢完了银行,剿灭了赶来的警察们之后,开着车子跑路。不料却被两位正在休假的刑警咬住,他们一路跟到了吴泽他们遗弃车子的郊外厂房,然后抓住了队伍最后一个拎钱出来的女匪徒。吴泽让其他人先走,然后独自营救陷入危机的女匪徒。 饰演吴泽的关琛,刚才冲过来的时候,给爷们的压迫感,简直像动物世界里全力奔跑的狮子和豹子。那隐藏在面具后面的眼睛里,没有属于人的愤怒和战意,有的只是诡异到极点的平静,仿佛杀人这件事,和吃饭喝水一样,是天经地义稀松平常的事情。 那双眼就那么直勾勾地看过来,让人感觉灵魂都被锁定了。配上那血红的面具,关琛宛如一只从地狱来索命的恶鬼。那种视觉冲击力和心灵上的冲击力,让人别说开枪反击了,刚才那种情况,爷们感觉自己连呼吸都变得困难。蜷缩着身子尖叫出声,都是下意识的行为而已,他其实也不想的!他又不是真的警察! 陈导听完爷们的解释,差点没忍住告诉对方,关琛也不是真的匪徒啊。 但陈导不是那种暴脾气的人,难听的、折人面子的话还是说不出来。他只是叹了叹气,让爷们赶紧调整,争取像个正常的警察——他甚至都不要求爷们演出精英警察的感觉了。 爷们冷哼一声,去搜【老虎被一只蜜蜂吓倒在地】、【狮子被水牛踩死】之类的视频壮胆。 陈导转身看着在远处休息、无人敢轻易靠近的关琛,心里又高兴又惆怅。 关琛这三天的戏份势如破竹,非常顺利。他原以为关琛第一次拍电影,表演天赋再怎么厉害,但走位和镜头这些属于经验的东西,还是要好好调教一段时间的。 让陈导没想到的是,关琛几乎是凭本能的,总是能走到最适合的位置,然后调整到最适合镜头的角度。 实在是天生的演员。 拍关琛的戏,简直是一种享受。 每部电影都有独特的味道,独特的口味,拍摄的过程就是寻找那种感觉,靠的是这个来打动观众。 关琛的表演里,带有活生生被痛苦扭曲的人的力量。他的表演,就是这部电影所需要的、打动观众的味道。 要不了几天,就能把黄伦之前落下的进度补上。 但看多了关琛的表演,也有副作用——养刁人的胃口。陈导不免也用高标准来要求其他的人,不自觉地想精益求精,差点把关琛追回来的进度,又给消耗掉。最后在监制的勒令下,陈导只好忍受,等待着张景生和关琛演对手戏的那些重头戏。 陈导没去打扰关琛,怕影响他的状态。 等到各小组准备就绪之后,拍摄又一次开始。 “开始!”陈导一声令下。 …… 【放下枪!】 一个警察用枪指着女匪徒,并藏在她身后,警告其他匪徒把枪放下。 另一个警察躲在墙边,一边寻求支援,一边伺机开枪应对危机。 远处,他们的对面,吴泽笑了一下,似乎觉得此情此景,算是给无聊的今夜增添了一点乐趣。 【你们先走吧。】吴泽让其他同伙先离开。 那些同伙嘻嘻哈哈地向吴泽敬了礼,随后扛着钱,转身就跑。 竟真的把吴泽留在了这里,让他一个人对付两个警察。 而女匪徒也全然没有紧张的神情。她只是一脸安静地看着吴泽,等待对方,全然不觉得自己和吴泽死定了或栽了。 藏在女匪徒身后的警察,用的是标准的挟持姿势,一手拿枪抵在女匪徒的腰间,另一手拿着小刀,绕过女匪徒的脖子用刀刃贴着。前胸紧靠着女匪徒的后背,既作控制,也可保护自己。他每次从女匪徒脖子边上探出头来观察吴泽,半秒钟后又迅速藏回去。是精英中的精英。 【好,我放下枪。】吴泽随意地从腰间抽出手枪,缓慢地蹲下身子。 【把枪放下,】女匪徒背后的警察探出四分之一个脑袋,观察吴泽有没有把枪放下,【然后双手……】 警察的话没能说完。 因为吴泽一枪,子弹紧贴着女匪徒的脖子,钻进了警察的眼睛里。 女匪徒像是早有预备一般,为了不让脖子被刀割破,抓着警察持刀的手一起往后栽倒。 墙边的警察愣住了。手枪的准头通常超过十米就难以掌控,他无论如何都想不到,吴泽竟然敢在同伴被控制的情况下开枪,而且枪法这么精准!那等于是在打移动速度0.5钟、面积只有十厘米的靶子。太惊悚了。警察回过神来,探出身子,想要逼退吴泽。 然而当他从墙角一出来,迎面看到的,是像一只豹子般冲来、像一只恶鬼般可怕的吴泽。 吴泽贴近警察,持着匕首的左手一挥。 这位人高马大的警察捂着喉咙,无力地从墙上滑到地上。 吴泽给两个警察补了刀,确定警察们的身上没有什么电子设备和线索之后,他叫上女匪徒,准备撤离。 远处已经有警笛声了。 【钱还没拿。】女匪徒看了看掉落在远处的钱袋。 【走吧。钱不重要。】吴泽动力被耗光了似的,又变成了慵懒的狮子,【下次被劫持的时候,不要一点害怕都没有,这样会让他们提高警惕。】 【没办法啊,因为我相信你一定会把我救出去嘛。】女匪徒笑了起来,贴在吴泽的身边,踮起脚,嘴唇轻轻地碰了他一下的唇。 …… “停!”陈导大喊一声,摘下耳机。 “这亲的是怎么回事!”陈导似乎对最后的吻戏很不满意。 第64章 意义 “这亲的是怎么回事!”陈导似乎对最后的吻戏很不满意。 周围旁观的人也有些惋惜。 刚才那场戏,吴泽从容不迫地夺走两条性命,连热身都算不上,武力仅揭开冰山一角,便强大得可见一斑。围观的人,恍惚中感觉自己在看纪录片的拍摄。尽管那些飞溅的血都是假的,刀是假的,关琛也不会真的冲上去割人喉咙,但看着他的背影,一股血腥味就在无形中弥漫,剧组就像一个牢笼,仿佛真的把某种真实的野兽抓了进来。整个拍摄现场的气氛都沉甸甸的,让人胆寒。 一直到最后的那个吻。 最后女匪徒亲向吴泽的那个吻,像雨滴进了水里,特别的小清新。 如果是音乐录像带、校园青春片的话,这种吻很好,能体现了小情侣之间那种悸动的、青涩的感情。 但两个亡命之徒这么吻,就有点画风突变了…… “大胆一点!”陈导跳到饰演女匪徒的演员前面,两只胳膊像发.情的蛇一样缠来缠去,大喊:“我要真实的那种接吻,不是偶像的那种!” 女演员此时摘下紫色的半张面具,全然没有镜头里的嚣张和猖狂,她绷着姣好的面容,怯怯地低着头,浑身僵硬。 面对导演的喊话,她什么也不敢说,只是一个劲点头。 关琛叹了一口气。他看着对方,像是看到了曾经犯过错的小弟——面对老大的责骂,心里害怕得要死,不管听没听明白,总之先点头再说。等到下次再犯,继续被骂,继续点头,继续不改。 最后这场戏已经拍了两次,刚才是第三次。 第一次的时候,对方贴上来吻,动作十分僵硬,像是人质被威胁着做什么不甘愿的事。 第二次稍微好了点,但蜻蜓点水一碰,陈导差点以为自己眼花,看漏了帧数。 到了刚才的第三次,依然没过。 再这么下去,今晚不知道还要拍几次。 关琛不是什么色中饿鬼,也不是什么初哥。心醉暴力的他,虽然认为爱情只会阻止他出拳的速度,但声色犬马逢场作戏,他也不是没看过经历过。所以不存在什么故意拍不好戏只为多亲几口的龌龊行径。他巴不得赶紧拍完收工,他好回房间洗个热水澡,然后在暖烘烘的被窝里看书。 在冰冷的冬夜里,寒风肆过,吹得人眼珠子都在发颤。根本没有什么旖旎。 关琛经过锻炼,体力跟了上来,经得住重复拍摄,也扛得住冷风。 但对方的不专业表现,让他有点不喜欢。 哪怕你之前是偶像歌手,但你接了剧本来拍电影,那就要表现得像个演员,专业一点。像黄伦那样身兼数职,在不恰当的场合,展现了不恰当的专业,那可不行。 饰演女匪徒的姑娘,姓姚,名知渔,是一名偶像歌手,能歌善舞,样子长的当然是好看的,已经出道了三年,恰好是最有二十多岁女孩子魅力的时候。她背后的经纪公司叫【蓝鲸】,据说能量很大——能把偶像歌手塞进顶级项目的剧组,拿一个镜头不少的角色,这个公司的能量不可谓不大。 但演不好戏,公司就算有再大的能量,也免不了导演的骂。 “陈导,休息一下吧。”关琛看陈导还在给姑娘讲什么是真实的吻,胳膊都快扭脱臼了,只好劝他先休息一下。 关琛的面子,陈导还是会给的。陈导捂着肩膀,跟大家说那就休息十分钟。 众人散开,各忙各活,有的重新布置场景,有的凑到了一起嘀嘀咕咕发牢骚。 姚知渔的经纪人赶紧拿着热饮,穿梭在剧组之间,给众工作人员们小声赔罪,请他们多多包涵。 关琛一个人走到了远处,拿着匕首,练习着挥刀,保持状态,防止再拍的时候身子僵硬又得花时间热身。 关琛玩着匕首,突然察觉到身旁有人靠近,转头看过去,发现姚知渔站在三米远的地方,一脸犹豫地看着他。 关琛等了五秒,对方什么话也不说,既不像是来跟他切磋刀法,也不像是想称赞他的刀法,关琛果断转身,继续玩起了匕首。 “关老师。”姚知渔轻声说了一声。 “什么?”关琛皱着眉头,转身看她,“你骂我什么?” “……”姚知渔突然想起,剧组里大家平时叫关琛的称呼,连忙改口:“……琛哥!” “什么事?”关琛脸色这才好看起来。 “能不能,教教我怎么演戏。”姚知渔小声请求。向一个从来没有拍摄经验的人请教演技,她已经很难为情了——毕竟连她都有过拍音乐录像的经验——更何况还是向吻戏对象请教吻戏。如果不是情况实在很严峻了,她也不会过来。 关琛听完姚知渔的请求,皱着眉头沉默了很久。 姚知渔以为对方是婉拒的意思,心里有些沮丧。 正当她打算说声抱歉离开的时候,关琛突然眉头舒展,一拍大腿:“不耻下问!好!” 姚知渔惊住了。她恍惚有一种感觉,在刚才的那段沉默里,关琛不是在思索要不要教她,而是在检索【不耻下问】这个成语…… 【不可能不可能……】姚知渔摇摇头,有些羞愧自己竟然这么想关琛。她可是听剧组的人说过了,关琛是名牌大学毕业的,而且还是文学专业的,不可能憋半天就为了想一个成语。 关琛收起了匕首,在巷子的某个厂房的台阶上坐下,指了指边上,招呼姚知渔:“来,坐。” 姚知渔看着关琛大大方方的表情和动作,隐隐明白了剧组里的人,为什么那么多人叫关琛为琛哥。 “我现在这种水平,还远没到可以教别人的水平。”关琛说:“所以你有什么问题,我们只是互相交流探讨。” 他对偶像歌手的印象,只停留在上辈子挑电影的时候,知道要规避哪些人参演的片子。 现在姚知渔主动想要变好,这让关琛觉得她还是有救的,没到黄伦那种程度。 姚知渔坐下后,稍作酝酿,就问了最迫切知道答案的问题:“你是怎么演好吴泽的啊?” 关琛的实力有目共睹,她也没瞎。她在戏里她演的是吴泽的同伙,但刚才拍戏的时候,看着关琛的眼神和动作,她是实打实地害怕了。 关琛听了姑娘的问题,挠了挠头,有些不知道怎么回答。他想了想,只好把自己对于吴泽的理解说了出来。从吴泽小时候说起,他在家里看到了什么,上学的时候遇到了什么,工作的时候又遭遇了什么,因此吴泽为什么会是吴泽。 姚知渔听完,钦佩地“哇~”了出来。 关琛问:“你准备角色的时候,没这么准备吗?” 姚知渔无辜地摇摇头,说导演不让,“陈导说我们这样的新人,写了也是白写……不想让我们加上莫名其妙的表情和动作……” 角色的自我阐述,十有八.九是无效的,因为电影只有两个小时,只能截取人生里很短的一部分。如果角色不是主角,那就更没什么机会展现,往往几个镜头带过,便算是交代了成因。 吴泽这个角色,严格算起来属于男三号,留给关琛发挥的余地不大。关琛只能把对角色的思考,尽量浓缩到每一次的出场。 他看过吴泽的几个同伙的戏,这几天跟他们一起演,发现他们只演到【犯罪是为了找刺激】这个层次。虽然单薄,但能给他们的空间就那么点。 而其中,稍微有些发挥空间的,关琛觉得就是那个女匪徒。 “我觉得,你在那场吻戏里,吻得应该炙热一点。”关琛说。 姚知渔眨了眨眼。 “这听着有点像要占你便宜,但我不是这个想法。”关琛解释。 “不会不会。”姚知渔连忙摆手,表示会听完关琛的整个说法,再判断他是不是坏人。 关琛说:“首先,你刚从一场生死经历里险死还生,肾上腺素分泌,还有其他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会让你情绪上升到一定的程度。” 姚知渔点点头。 “然后,你得明白这个角色对吴泽的意义。” “对吴泽的意义?” “我之前跟你说了,吴泽是很孤独的一个人。那么,这么孤独的一个人,为什么会有了爱人呢?” 第65章 热烈 关琛曾以为表演是一个人的事,演好故事,只要理解好自己的角色就行。 但在参加《黑角龙2》剧本围读的时候,他看到不是这么一回事。那些演员们会凑到一起,互相交流对角色的理解,分享自己扮演的角色与其他角色的关系。有时发生争执了,就会拉上导演和编剧,一起来吵。 关琛起初觉得大家文化水平有限,所以才需要借助他人的头脑。谢劲竹大声反驳说不是这样的。 【表演是互相成全的。有时候其他演员的表演,也可以成为你塑造角色的补充……】 【比如我,演黑道大哥,我就会想象,当我演的大哥在场的时候,下面那些小弟会怎么说话,是会害怕?还是野心勃勃说一套做一套?……】 【想象的细节越多,我们表演时的回应,就会越诚实、越让人信服、越有活力。】 谢劲竹虽然自己演得并不咋样,但是理论知识充沛,教起关琛来一句接一句的。 关琛恍然大悟,立刻记到小本子上。回头想象吴泽生平的时候,也开始想他和其他角色的关系。 有些关系线索清晰,编剧的意图很明显,比如吴泽是张家驹和段小风的关系,互相仇视,互成对比。 有些关系就需要想象,比如吴泽和他队友的关系。他的同伙害怕他吗?信任他吗?他又是怎么看待这些同伙的?他们组成团队一起行动的契机是什么? 关琛来到剧组三天,还在消化新剧本里的吴泽,暂且没来得及跟那些同伙交流。 那些同伙演劫匪演得流于表面,关琛看得难受,恨不得亲自上前告诉他们,什么是悍匪,什么是亡命之徒。但经历过《黑蛟龙2》的武术指导工作之后,他明白了电影是造梦的工具,不必每个细节都苛求真实。 【只要拍出来帅气就够了!】大师兄音容宛在,这句话时常回荡在关琛的脑海。 但姚知渔饰演的女匪徒不一样,她和吴泽互动较多,关系更不寻常。她的表演如果没能跟上关琛步骤,不仅没法成为塑造角色的补充,反而还会拖后腿,让观众出戏。 关琛没有拿【你长这么大,不会没亲过嘴吧?】激小姑娘,因为这治标不治本,解决不了问题。 姚知渔的问题,不是只出在这一场吻戏。 所以关琛讲:“你得明白这个角色对吴泽的意义……吴泽是很孤独的一个人。那么,这么孤独的一个人,为什么会有了爱人呢?” “是啊,为什么呢?”姚知渔很配合地表示了疑惑。 “你先想想。”关琛高深莫测道。 姚知渔低头沉思,似乎从来没思考过这个问题。 关琛坐在一旁,表面上不动声色,其实心里正在急速整理吴泽和女匪徒的关系。 远处,剧组的众人都分了些心神关注着他们俩,默契地没做打扰。 拍吻戏的时候,有人放不开是常有的事。 “琛哥,陈导问可以开始拍了吗?”场记看到两人结束了交谈,凑上来问。 “再等等!”关琛举起一只拳头。像是军用战术手势里【停止】的意思,也像是混混肢体语言【你再不走我就揍你】的意思。 场记连忙半躬着身子,倒退离开。回去跟陈导一通说,陈导让大家再休息一会儿。 姚知渔想了半天,试探着问:“因为,她们有共同的目标,能相互理解?” “对。但这样只是同伴之情,”关琛说,“其他人只是被家长忽视而叛逆、逆反、误入歧途。只要家长幡然醒悟,是可以和解。” 关琛上辈子看过很多为了刺.激、为了远离家庭的年轻人,走上这条路。一个个叛逆得很,但是当他们被棍棒敲到或被刀砍到,流着血觉得自己快死的时候,还是倒在地上,流着眼泪不断喊妈妈。 “相比其他人,吴泽所承受的痛苦要格外沉重,他犯罪的成因和决心,也要更复杂一些。”关琛说。吴泽那种一生积郁而成的恶意,是解不开的。 姚知渔绷着小脸继续想。但她初中毕业就没做过阅读理解了,想起来好费劲啊。 关琛提醒道:“吴泽从小被虐待都不会哭泣,但是当女匪徒死掉的时候,他流泪了。而且也正是女匪徒的死,成为了一个转折,加速了吴泽自我毁灭的进程。他在那之后,开始放弃白天伪装的身份,开始正大光明地犯罪。” 姚知渔被提醒后,眼睛一亮,显然想到了什么,手忙脚乱地想说什么,但是又表达不出来。 关琛说:“吴泽孤独地活在世界上,防范心极强,轻易不会让谁进到他的心里。对于他这样的病人,想进到他的心里只有两种人。一种是能治愈他的医生,另一种是共同分担痛苦的病人。” 关琛想起了那个把前身从泥潭里拉出去的小熊。 只不过小熊和女匪徒的区别,在于一个是将泥潭里的人往上拉,另一个是跳下泥潭陪对方一起。 一种是“医生”,一种是“病人”。 “这个世界有那么多人,只有她看到了吴泽的孤独,感受到了吴泽的痛苦,让从来没感受过爱的吴泽,明白了他并不孤独。她知道吴泽的想法,所以没有劝吴泽回头,而是牵着吴泽的手,义无反顾地一起走向绝路。” 随着关琛的一句句话,姚知渔怔怔出神,感觉脑海里那个【给吴泽当靶子】、【无聊找刺.激的二代】、【性.感】的单薄女匪徒,渐渐变得立体起来,有了分量。 她回头再去想女匪徒的台词和行为,顿时感受到了那些笑和吻,都有着深沉黑暗的底色,而在那底色上,是火一般红色的炙热。 姚知渔看着关琛的侧脸,呢喃道:“她和吴泽一起走向必死的绝路,每一天都可能是最后一天……所以,像这种飞蛾扑火、为了爱燃烧生命的人,不会用温温吞吞的吻。” “对。”关琛点点头,“他们那种状态,可以说超越了爱情的定义。用很文艺的话来说,他们是彼此黑暗里的光。只不过……” “只不过什么?”姚知渔问。 “只不过吴泽还没意识到而已。”关琛摆摆手,“这个你不用在意,你只要知道你那一部分就行。” “噢。”姚知渔乖乖点头。 虽然女匪徒的形象立体了起来,然而姚知渔并没有信心把她演好。 “你自己揣摩揣摩。”关琛说完,站起来伸了个懒腰,抱着肩膀哆哆嗦嗦去穿棉袄。 姚知渔这才发现,她打断了关琛玩刀之后,关琛在跟她说话的时候,一直在受冻。而他就算冷,也坚持着全部说完了才走。 远处,关琛走去拿衣服。所过之处,工作人员要么安静下来,要么目不斜视地假装在工作。 【这算是霸凌了吧?】姚知渔回想刚才和关琛相处的感受,十分不解,【琛哥明明是个很好的人啊!】 剧组里的流言她也听过一些,以为关琛是个难搞的人,在来请教之前,她还做好了被嘲讽的心理准备。 但刚才相处下来,她觉得关琛完全不是她想的那样。 【首先很大方。】她以偶像歌手出道,在圈子里混了那么多年,对于男性那种看腿、看胸、看脸的凝视,她十分敏感。但她刚才在跟关琛相处的时候,关琛目光清澈干净,视她跟工作人员一般,根本没有任何涩情意味的打量。 【其次有才还很谦逊。】明明演戏超级厉害,却说以他的水平,还不足以教别人演戏,给人留足了面子。 【同时温柔又有耐心。】一点一点引导着她分析角色,没有居高临下地跟她讲,你要这般这般演才行,而是照顾到了她的文化水平,用通俗易懂的话讲给她听。 【而且……还很幽默!】一开始叫他“老师”,他竟然认为自己被骂了!哈哈哈。 姚知渔突然愣了一下,莫名觉得关琛和吴泽的处境非常相似。 同样都是不被理解,被人误解,没人在乎他们内心真正的样子和想法。 她就像是女匪徒,只有她看到了对方内心的孤独…… 【呀!】姚知渔突然捧着脸蛋,试图用冰冷的手掌让脑子恢复一点理智。 “怎么了怎么了?”经纪人过来,看到姚知渔捂着脸,还以为她被关琛说哭了。他咬牙切齿拿出手机,“我跟老董事长汇报情况!” 姚知渔连忙放下手,说自己只是沉浸到角色里了。 经纪人狐疑地盯了半天,放下了手机。 姚知渔赶走经纪人后,揣摩着角色。这一次,她看着剧本里的台词,再也没了之前那种没有把握、不知道怎么才能不被导演责骂的虚心。 很快,陈导拿着喇叭招呼众人,再次开拍。 关琛和姚知渔脱下外套,站到了场中央。 【钱还没拿。】姚知渔看了看掉落在远处的钱袋。 【走吧。钱不重要。】关琛收起匕首和枪,跟姚知渔说:【下次被劫持的时候,不要一点害怕都没有,这样会让他们提高警惕。】 【没办法啊,因为我相信你一定会把我救出去嘛。】姚知渔笑着走向关琛,说完,伸手攀住关琛的脖子,热烈地吻住关琛。 关琛低头。 半晌,唇分。 一丝晶莹的唾沫连在两人的嘴唇上,姚知渔抿了抿嘴,眼神盈盈地看了关琛一眼,再一次吻了上去。 第66章 探班前 装修豪华的办公室里,沙发移位,茶几粉碎。地上,倾倒的盆栽洒出来的泥土,和被利器切开抱枕后散落的棉花,混在了一起。一片狼藉。 两道人影踩踏着覆盖玻璃、泥土和棉花的地板,拳脚交错,正在搏斗。 两人当中年长的那个,在闪过了一个拳头后,顺势抄起办公桌上的烟灰缸,反手砸向年轻人。 年轻人猛地蹲下身子,惊险地躲开脑袋开瓢的下场。 然而年长的似乎预料到了这个瞬间,他抓住机会大跨一步,朝着年轻人的脸就是一个势大力沉的横扫腿。 年轻人半蹲着身子,只来得及举起胳膊到耳边,护住脑袋。 沉重的一腿,踢得年轻人狠狠砸在了办公桌的木板上。木板咔嚓一声脆响,被砸得变了形状。 年轻人狼狈地打了个滚,拉开了距离。站起来一摸脑袋,手指沾着鲜红的血。 年长的不急着追击,他从容地解开袖口纽扣,一边说: 【年轻人,如果你就只有这点水平的话,今天就交代在这里吧。黄龙浦的江底,景色还是不错的。】 【喜欢的话,留着当自己的墓地不好吗?】年轻人咧了咧嘴,轻轻甩着胳膊,在缓冲刚才格挡的疼。 【不行啊,我会寂寞的。我跟你不一样,我可没有从小玩到大的好兄弟死在那里。】 【……什么意思。】 【你不是想知道你兄弟是怎么死的吗?你说什么意思?】 【我要宰了你!!】 【你们这些从乡下来大城市的,都想赚大钱,想过上好日子,但你们不亲眼看过,哪里又知道这么美好的地方,根本没有你们的位置。 没有文凭,没有工作经验的人,能做些什么呢?洗碗,扫地,当流水线工人?累死累活,生一场病遇到一个意外就全没了。可怜啊,生活在泥潭里,光是活下去就要竭尽全力了。 你觉得我害了你的兄弟?错了,是他主动找上了我们。 他不过是跟我一样,发现了一个真相——既然向上的生活无望,爬不出去,那就只有向下看。向下看,就能看到比泥潭更污秽的深土里,其实埋着黄金。沉下去,就可以捞起来。】 谢劲竹笑了起来,伸出手,仿佛有风经过似的理了理头发,他的目光玩味地看着眼前表情变幻的年轻人,宛如一只在看猎物的狮z…… “停——”导演虚弱的声音在片场响起。 谢劲竹和男主角都放松了紧绷的身子,脱离出戏。 导演拍着手走过来:“很好,刚才那一段非常好!”他转头看向谢劲竹,着重夸了夸他讲完长台词之后的那个神态非常好。 谢劲竹得意起来。导演的夸奖正巧挠到了他的点上,因为他最后那个神态,的确准备了很久。 虽然那个神态参照了小师弟,但谢劲竹觉得自己已经青出于蓝而胜于蓝了。毕竟小师弟从象牙塔毕业没几年,一直蹲在家里,没什么社会经历,演坏人还是差了点意思。而他演了那么多黑道电影,经验足够,把心得融入进去之后,他觉得自己就是一只活生生的凶残黑道大哥。 “保一条,再来一次。”导演跟谢劲竹说:“竹哥,这次你说完台词后,情绪上再试着往里收一点。” 谢劲竹有点没懂。 导演想了想,拿出手机,翻出一个视频。 视频里,是关琛在《极限男人》里的某几个段落。 “就这种感觉。”导演暂停住画面。 谢劲竹一脸凝重。【奇怪……这不就是我原来模仿的那段吗!】 谢劲竹是个敬业的演员,纵使他有很多的理论想跟导演探讨,但是当导演明确提出想要某种感觉的时候,他只能按照导演的想法演出来,好让导演在后期剪辑的时候可以有更多的选择。 两小时后,谢劲竹一边跟同事告别,一边揉着酸痛的肌肉,结束了今天的拍摄。 接近三月的气温,已经渐渐有些暖意。 谢劲竹拎着自己的皮衣,无比想念小师弟。 算算时间,关琛也已经开始拍打戏的部分了。 不知道关琛拍完打戏之后,肌肉痛不痛,有没有人给他按摩,跟他演对手戏的演员心地善不善良,出手重不重,导演凶残不凶残,会不会反复折磨他…… 谢劲竹拿出手机,想给关琛打个电话问问情况,但手机拿在手上,没立刻打过去。 除了一开始每天都打电话过去询问拍摄状况,后来,慢慢的,他偶尔才会打电话过去问问情况。 一方面,是因为关琛每次都说自己很好很好。但谢劲竹知道,新人演员哪里会这么顺利,但小师弟报喜不报忧是不想他担心,谢劲竹听不到真话,也只能假装相信。 另一方面,为的是避免关琛频繁看手机。 准确点说,是避免关琛频繁玩手机,然后一不小心就看到了网上那些新闻,进而影响到心态。 黄伦被换角的新闻,在关琛进组后的几天,开始在网上出现了报道。 相比咖位最小的黄伦,这次作为素人的关琛,突然在大片里出演,更加惹人惊叹。但由于关琛在《极限男人》的表现十分惊艳,被剧组的宣发引导一下,大家都很期待关琛饰演的反派。 原本换角风波差不多就要这样平息,但网上突然出现了一种论调,说关琛看似普通人一个,其实背后来头很大,是他把黄伦挤了下去,抢走角色,根本不是什么【黄伦因个人原因,没法继续拍摄】。圈内所谓的【内定】流言,指的是关琛。 尽管剧组马上出来辟谣,但网上依然有了些谩骂关琛的声音,觉得他是个坏人。 谢劲竹看到这些新闻和评论的时候,简直气得要死,狠狠咒骂着不知道是哪些缺德在背地里搞手段的人。 如果不是当时《黑蛟龙2》开拍了,不然谢劲竹都想飞去京城,看顾关琛。 钱良义却说他这种担忧纯粹多此一举。谢劲竹问他为什么,钱良义哼哼唧唧撇着嘴说,以关琛的性子,他绝对不是那种会随便被人影响的人。 谢劲竹想要问得再具体一些,然而钱良义说完就转头去忙工作了。自从京城回来之后,钱良义就一直忙着工作室的发展,除了睡觉和洗澡,基本就泡在工作室了,争分夺秒得像是身后有什么东西在追赶。也不知道在搞些什么名堂。 谢劲竹回头想了想,觉得老钱说得很对,关琛名牌大学毕业,却毅然投身表演,外界的声音和看法的确不容易动摇他。 谢劲竹后来给关琛打了电话,先试探关琛的心理健康问题。关琛说他在剧组的时候,按时工作,按时吃饭,按时睡觉,空余时间基本用来看书,不接受纷杂的信息,也不怎么玩微特。谢劲竹觉得这样的回答简直像个病人。 谢劲竹给关琛打预防针,说网上有些针对他的流言,不要往心里去,等到电影上映了,大家看到他的实力,一切不攻自破。 关琛笑着让谢劲竹放心,说自己是专业的,应对恶意,有一套成熟的防御机制。 谢劲竹放心之余,身上也有了些压力。因为《黑蛟龙2》也有关琛参与。如果《警察的故事》票房大捷,而《黑蛟龙2》票房很惨,那关琛的【实力】在大众眼里会被打折扣。因此谢劲竹每场戏都拼尽全力。 “竹哥,小关大概什么时候回魔都?” 谢劲竹拿着手机正发呆,突然听到身后导演的声音传来。 导演问关琛什么时候能回到剧组来,“没有关师父,大家都松懈了很多。” 的确,有关琛在的剧组,和没有关琛在的剧组,几乎是两个样子。 但谢劲竹知道,导演馋关琛,已经不是馋关琛在武术指导上发挥的功效。 “他大概还有一个星期左右杀青。”谢劲竹说。 “一个星期!”导演很开心,因为一个星期之后,他们《黑蛟龙2》还远没有拍完。 之前他邀请关琛出演一个小龙套,少量台词,以及少量的打戏,只是看中了因《极限男人》而起的人气和关系。但是得知关琛要上京去拍《警察的故事》之后,导演和编剧当即决定,给那个小龙套再加几句台词。并且愿意等待关琛结束那边的工作以后,再来拍他们这边的。 虽然有些势利,不过关琛还是答应了下来,毕竟他在《黑蛟龙》里学到了很多东西,这情得还。 “竹哥,今天没伤去吧?”手脚健全的蔡师父走到了谢劲竹边上,问他身体有没有哪里不适。 谢劲竹回答着还好,然后撩起裤腿和衣服,露出发紫的淤青。 看着很惨,但刚才问过男主角情况的蔡师父,知道谢劲竹不是个例。包括配角和替身,拍这部戏的大家其实都差不多。 蔡师父叹了一口气。他以前拍片子多安全啊,演员们在平地上套招,龙套基本是木头桩子,不用碰到就会躺下,哪些动作危险性高了,就让替身上场。 哪像现在拍的这部片子,从龙套到配角再到主角,都具备真实的反应。战斗的地形也更真实。每一个稀松平常的动作,实际拍起来都有受伤的风险。 “关琛在那边打戏拍得怎么样?”蔡师父突然问谢劲竹。 谢劲竹摇摇头:“还不知道。” 蔡师父说,武术指导虽然不是搞艺术的,但通常都有一套自己的审美。一个剧组,只能有一个武术指导的声音。关琛是喜欢自己设计动作的,而《警察的故事》武术指导是全球都有名的袁师父,面子大,架子大,脾气也大。不知道关琛会不会意见不和跟人袁师父吵起来。 谢劲竹被说得很担心,拿起手机,但很快又放下,说,以关琛报喜不报忧的性子,问了也是白问。 导演建议他,如果这么关心师弟,可以等两天。“过两天转场,有两天的休息时间,你可以去小关那边探班。” 谢劲竹眼前一亮:“探班!” 第67章 探班 由于谢劲竹探班计划太过匆忙,从制定到执行,只有短短两天,导致邢焰得知这条消息的时候,手忙脚乱,差点没能赶上。 谢劲竹被一个电话叫到表演班的时候,以为邢焰也去,一下子还挺感动。师门三人为了支持小师弟事业发展的第一步,倾巢而出,简直是谢劲竹梦想中的样子。 结果到了表演班的大厅,谢劲竹看到邢焰笑容可掬地带着一个年轻人走了过来。 谢劲竹心里咯噔一声,远古的记忆瞬间涌现,以为邢焰又要往他这里“倒垃圾”了。 不过也就是因为上一个丢过来的关琛,品性良好、表现优异、为人靠谱,谢劲竹这才没有拔腿就跑。 “他是?”谢劲竹手脚冰冷地问。 “楼下蛋糕店的小哥,来送蛋糕的。”邢焰说着,取出一些钱递给了小哥。小哥感谢后道别离开。 门口开合,冷风灌入。谢劲竹这才发现,原来自己为了以最精神的面貌去见小师弟,换上了最喜欢的皮衣,所以才感觉手和脚都有点冷。 “怎么突然买蛋糕?谁生日?”谢劲竹疑惑。 “有三个学员跟经纪公司签约了,”邢焰傲然解释,“大家准备给他们办一个送别会。” 谢劲竹惊讶了,“真的假的?” 邢焰表演班年终大戏的传统,他是知道的。其实这算是一次推介会,用于促成前来观看的经纪人签约学员。 今年的时候,谢劲竹作为【谢劲竹工作室】的代表,被邀请坐在了台下,邢焰还向他允诺,如果看上了哪棵好苗子,会优先推荐给他。 谢劲竹被坑怕了,当然婉拒。他如今收人很慎重,先看品性,再看天赋。在座的没有一个人品性和天赋能比肩关琛,谢劲竹打定主意宁缺毋滥。 但因为今年收获了关琛,谢劲竹恢复了在邢家班的编制,作为大弟子,他愿意让工作室变成“实习单位”,让表演班的孩子们过来实习,接触一点圈子里的事,有助于将来跟任何公司签约的时候不容易被骗。 年终表演结束后,不是每年都有人能被签约的。 往常的时候,有一个能被签就已经算是不错了。而今年一口气有三人签约,虽说签下的都不是什么大公司,但毫无疑问,算是表演班开业以来的一次大突破。 “这么快就哪小师弟当招牌了?”谢劲竹十分惊讶。 “是他们自己演得好。”邢焰说,今年的年终表演,大家排练得都很认真刻苦。那时候《极限男人》还没播出,【关琛同期表演班同学】的名气,还没来得及施加在他们身上。 “不过没关系,以后签约的人只会越来越多。”邢焰枯薄的眼皮下,双眼闪烁精光,视线仿佛穿透到了不远的未来。 谁也没想到,关琛出名能出得这么快。 先有《今晚可以去你家吗》,后有《极限男人》,紧接着是《黑蛟龙2》和《警察的故事》,短短两三个月,关琛就顺势走上了演艺道路。 什么【当演员的最佳年龄黄金】、【学表演的时期】,在关琛这里统统不起作用。 像是气运加身,整个世界都在为他让路。 邢焰当初抱着侥幸的心理将种子种下去,没想到这么快就能成长开花,如今更是可以收获了。 “我觉得,宣传的声势稍微低调一点比较好。”谢劲竹提出建议。 拿优秀学员作宣传,本无可厚非,而且当初他说好无偿教导关琛表演,等关琛出名后以名声反哺表演班。双方都同意了这场交易。但如果对外夸张宣传【只要报班上课十天,立马成为下一个关琛!】、【以关琛为例,邢家班演员速成秘籍!】这类奇怪的东西,只会折损口碑。毕竟关琛的天赋根本没法复制。 谢劲竹生怕邢老师因连续十几年失败,终于一朝翻身,从而失去了理智,搞虚假宣传。 “我有那么笨吗?”邢焰露出发昏的表情,大喊:“我又不是没见过钱!怎么可能那样搞我们邢家班做大做强的希望种子!” 听着邢焰像一只妙蛙种子似的叫唤着“种子种子”,谢劲竹逐渐放下心来。 邢焰偷偷摸摸把前台的一叠传单藏好,转身让谢劲竹赶紧走,再不走就赶不上飞机了。 谢劲竹说着“对对对”走到门口,突然醒悟过来,本来他时间算得好好的,如果不是要过来这边,他早就在机场了。“所以这次把我叫来到底是什么情况?” 邢焰也“对对对”老年痴呆一样想起了正事,走去办公室把耳钉小哥拽了出来,让谢劲竹去京城的时候,把这小子也带上。 谢劲竹来不及当场质问原因,告别邢焰之后,带着耳钉小哥到楼下。谢劲竹原先想坐上驾驶座,结果耳钉小哥动作更快,提前一步入座。 谢劲竹笑了笑,没跟对方客气,因为两人足够熟悉。 在谢劲竹一年年收容并处理“垃圾”的日子里,即便内心再苦不堪言,他每年春节,也还是会去邢老师家里拜年送礼。 耳钉小哥是邢焰的孙子,邢焰几乎是看着对方从小孩长成大人,再从大人长成一个染黄头发、戴耳钉、穿带刺衣服的大人。虽然每次见面常常会认不出对方,但认出之后,他们关系还是挺好的。 比如今天见面,谢劲竹也消化了一番对方的变化——把黄发换成了银发,嘴唇上还多了个唇钉,也不知道登机安检的时候要怎么办。 “你去京城干什么?”谢劲竹不知道是不是邢焰终于忍受不了孙子这个样子,所以托他带去京城丢弃,来个眼不见为净。 邢云目不斜视地开着车,说:“去找吴蒙。” “哪个吴蒙?” “你拍电影的,不知道那个吴蒙?” “我是担心你不知道!”谢劲竹大喊一声,降下了一点车窗,试图让风吹头发,营造出狮子一样的威严。但没什么用,邢云帮人帮到底,把车窗降到了最低。冷风呼呼地吹在谢劲竹的脸上,冻得他鼻头都疼了,连忙缩着肩膀把车窗关回去。 吴蒙是名演员,跟邢焰同时代,以拍喜剧出名,有不少的经典作品,和他的搭档纵横喜剧届长达十年,无人不知无人不晓。但自从跟搭档散伙之后,他的事业节节下跌,被外界嘲笑离了搭档就什么都不是。一名演员就算再有经典傍身,久久不能创造价值,依然会被时代抛弃。吴蒙后来逐渐没了表演的机会,只能接些边边角角的小角色来演,基本算是淡出了影视圈。现在年轻一点的小孩甚至都不认识他了。 “你找他干嘛?”谢劲竹觉得这是个很好的决定。他好奇地猜测:“不会是想招聘他,邀来表演班教学员表演吧?” 邢云点点头,说:“商业机密。” 谢劲竹笑了,夸:“不错。厉害的喜剧演员,基本转型演正剧也不成问题。反之则不然。”他是看着吴蒙电影长大的,入了行之后,也知道吴蒙表演水平的厉害,开班授课绰绰有余。 邢云用沉默表示同意,继续说,跟吴蒙打过电话,得知对方在《警察的故事》里演个小角色,他就带着任务过去,当面接触接触。 谢劲竹问:“怎么让你去邀请?” 邢云说,表演班其实都是他在管理,邢焰只负责上课和捣乱。他相当于经理,招聘其他演员来讲课,也是他做的决定,所以由他去找吴蒙。而且只是初步意向,主要混个脸熟,不指望一次性谈拢。 谢劲竹说:“你有身体搞笑的才能,可能会和吴蒙合得来,谈判的时候容易说服他。” 邢云毫不理睬谢劲竹的胡话,说起第二个原因,“这个月开始,工作室今年生意大好,老爷子的课排了很多,这两天根本走不开。” 邢焰还没正式把关琛当做招牌来宣传,就陆陆续续有人找到了表演培训班来,使得生意一下子好上了不少。 这些来的学生里,有些是想来学搞笑的,想当谐星、综艺人;有些是听信了网上流传的【关琛有大背景】,想攀上所谓大背景的; 有些是想来学跟踪和反跟踪的;有些是想跟关琛谈恋爱的; 还有些把这当成了犯罪培训班,想学点更厉害更能和警察斗智斗勇的东西。 邢焰把最后那部分人赶走后,吸纳了好多学员。把课排得满满的,一个老师根本忙不过来。 按照邢焰的伟大设想,假如老师足够,他想给课程来了次改革,进而分出【搞笑班】、【反派班】…… “哈哈哈。”谢劲竹听到这里,突然笑起来,但不是因为邢老师的伟大设想而笑。他笑着说:“你以前还让我不要收下他。怎么样,看走眼了吧?” 邢云沉默以对。表演班生意突然变好,确实跟关琛脱不了干系。 但对于关琛的看法,邢云维持原判不变,“我看不透这个人。” 谢劲竹摇摇头,年纪轻轻,什么看透不看透的。像他这种阅历丰富的中年人,都不敢说真正看透了谁谁谁——除了关琛。 两人抵达机场,把车留在停车场,就进去准备乘上去京城的飞机。 飞机上,谢劲竹一直在睡,等谢劲竹揉着酸痛的肩膀醒来时,已经到了京城。 中午阳光正明媚。 但冷依旧冷。 谢劲竹穿着皮衣实在受不住,跟关琛打了个电话,说可能要路上买件衣服,大概要稍稍晚半小时过去。 关琛说何必浪费这个钱,他的房间里有新买的大衣,可以过去拿。过来的时候,顺便帮他桌子上带本书来,他手上那本已经看完了。 谢劲竹觉得身子虽然冷,但他的心是滚烫滚烫的。 他跟关琛差不多一个月没有见面了,实在不知道这一个月里,关琛会发生什么变化。在这个圈子,越是新人就越容易改变,稍被吹捧,就轻飘飘地迷失在名和利中。 小师弟跟大腕接触这么久,如今待他依然亲切。谢劲竹感觉自己感动地快哭了。 “你上不上车?”邢云坐在出租车的副驾驶,问着谢劲竹。 谢劲竹连忙被追杀一样扑进后座,让司机快快开车。 司机是个外国大叔,怕得要死,猛踩油门。路上司机一把鼻涕一把泪地说,自己在华夏生活了五年,有小孩和妻子要照顾,他很爱他们…… 邢云在一旁解释了好几遍,才让司机的手和车速都平稳下来。 谢劲竹说,都是因为邢云的发型和妆容问题。 邢云则说,都是因为谢劲竹的面貌和气质。 “气质?”谢劲竹开心了。觉得自己这些天拍戏刻苦的体现,导致角色还残留在身上。这说明他的表演是有效的。 一想到这里,谢劲竹默默按下了一丝车窗。 心有余悸的司机,眼观六路耳听八方,看到谢劲竹想要开窗,连忙热心地把窗户降到了最低。 “别……”谢劲竹吃过一次教训,连忙制止对方。但还是晚了一步,风猛烈地灌进嘴里,把他所有的话都塞回喉咙。 京城的风比魔都的风要更不好受,打在脸上跟挨了罡风一样。 …… 到了酒店,谢劲竹跟邢云在前台,通过跟关琛的视频通话,取得了他房间的房卡。 打开门,屋内稍显凌乱。 没叠的被子,林立的矿泉水瓶,憋掉的蛋糕,吃完的外卖包装……以及地上散乱的纸张。 谢劲竹清楚,剧组包了一层的房间,通常没有交代过的话,工作人员不会随意进房间清洁整理。 比起《今晚》里的样子,关琛现在这个房间已经整洁干净了很多。谢劲竹看到此情此景,他情不自禁就挽起了袖子,想要打扫。 邢云制止了谢劲竹,说打扫完得耽误很多时间。谢劲竹强迫症发作一样,抓耳挠腮,很想打扫,但又没时间打扫。 谢劲竹打开柜子挑衣服的时候,邢云走到了桌子边上。 桌子的边边角角放着几本影视改编原著的故事书,中央铺满一张张写满了东西的纸。 地上散落的纸,应该是从桌上滑出去的。 邢云捡起一张,在开头看到了【吴泽】这个名字。 问谢劲竹吴泽是谁,“我们不会走错房间了吧?” 谢劲竹回过头来说,吴泽是关琛要演的角色,那些纸应该是关琛写的人物小传。 “人物小传?”邢云咋舌。人物小传他也不是没听过,但这一张张的,简直可以说是人物大传、吴泽传记了。 邢云手里这张纸上,写的是吴泽的某次犯罪。上面详细到吴泽用的哪一款型号的枪,行动前怎么挑选子弹的过程都写出来了。 “写得过分详细了吧。” 邢云换一张,是吴泽感受第一次用刀划过人的身体,因不熟练,而被骨头卡住的体会。纸上详细记载了拿着刀划过肉的那种触感。 再拿起一张,是讲吴泽很久没有被他爸痛揍后,身体竟然开始想念那种疼痛的感觉。他有时候在警队训练的时候,会故意挨打。大家都以为他不擅长格斗,但其实他享受的痛感,乐在其中。而且有些人借着训练的机会,揍得格外凶猛,吴泽感觉得出来那些人是在向他施暴,把所谓公子哥狠狠教训一顿,会让他们这些升职无望的人获得快乐。吴泽把这些都记在心里,这些感受,都将在夜晚成为他疯狂的动力。 一张…… 下一张…… 邢云皱着眉头,抿着嘴,看得心情沉重。 如果不是知道关琛身家清白,不然他真要以为这是关琛的犯罪自白书。 但这所谓的人物小传,也过分真实了吧,几乎以假乱真。要说这是关琛的天赋,那他的天赋还真是可怕…… 只不过离笔最近的几张纸上,空白和修改的部分很多。 似乎思路并不流畅,还有些东西没能想通。 邢云转头想问谢劲竹些什么,结果看到谢劲竹还是没能战胜本能,正在不争气地帮关琛叠着衣服。 邢云站在窗边,郁闷道:“再不走就没时间了。” 谢劲竹加快了动作,回答:“很快很快。” 这时,门口突然传来一声疑惑:“你们是谁?是干什么的……” “嗯?”谢劲竹手里抓着一件衣服,从柜子里探出身来,他收着下巴,视线从墨镜镜框上方看过来。 邢云松开紧抿的嘴唇,友善地笑了笑,唇钉和耳钉反射出微亮的光。银色的头发在阳光下几乎透亮。 “我们是……”谢劲竹正要解释他们是关琛的亲友团。 结果对方呃地后退一步,转身就跑。 一边跑,还一边喊:“保安!保安!报警,快报警!一个杀手,一个黑社会……” 第68章 探班中 好不容易跟保安解释清楚之后,谢劲竹和邢云免去了一次派出所半日游。 被人误会成歹徒,谢劲竹一生当中也不是一次两次了,甚至都有些习惯了。他们在关琛房间里鬼鬼祟祟的,乍一看确实可疑,真不怪人家想要报警。 想报警揭发他们的是陈导的一位小助理,回酒店来取些东西,不料撞破了案发……不料遇到了谢劲竹在收拾房间。 误会解除,谢劲竹说,既然大家这么有缘,干脆就一起上路好了。 于是三人来到楼下,拦下了出租车。 为了避免小助理遭受二次惊吓,也为了被司机怀疑什么,谢劲竹和邢云没有一左一右夹着助理坐在后排。 被隔离在出租车副驾驶的谢劲竹,有心询问关琛的近况,真实的近况。于是就问小助理:“关琛在剧组表现怎么样?” 小助理不假思索地答道:“很好啊!” 谢劲竹觉得这个回答有些敷衍,追问:“怎么个好法?” 小助理深思熟虑后,凝重道:“很专业!” 谢劲竹满意了。看来他之前说过的话,小师弟还是听进去了的。演员作为一个职业,先不管追不追求艺术,首先要做到专业,把自己的工作做好。 “都是我这个大师兄教得好。”谢劲竹朝邢云炫耀。 邢云说:“这不是最基本的么?” 小助理听着两人的对话,瑟瑟发抖。 关琛那些刀啊枪啊的用法,几乎都用不到顾问来指导,至于拳脚功夫,就连袁师父都不得不赞叹声【专业】。到了这说明【邢焰工作室】,竟然只是最基本的??? 【那个邢焰表演班,真的什么都教啊?】小助理打定主意让演员朋友小心这个表演班,千万不要去。说不定哪天就被查了。 谢劲竹接下来又旁敲侧击了一些问题。 主要是担心关琛在剧组里有没有被欺负。 谢劲竹作为从小演员爬起的人,知道剧组里的欺负或许不像电视里演得那么直接,但暗戳戳的来,委屈总是有的。 比如在剧组拍戏,时间表优先照顾大牌明星,一切以他们的时间和状态为主,该请假请假,该迟到迟到。主演只拍十个小时,而没咖位的小演员,则可能从早上七点一直拍到凌晨四五点,把时间都浪费在等待上。 小助理说:“琛哥他确实很早来,很晚走……” 谢劲竹快昏过去了。小助理后面的话已经听不进去了。 一下车,谢劲竹就迫不及待要去见到关琛。他急得全身燥热,脱下大棉衣,拎在手上。 邢云让他把衣服穿上,谢劲竹不肯,邢云只能拿“演员的专业”这套说辞来逼迫谢劲竹穿上,“你如果感冒了,耽误了魔都那边的拍摄,你怎么当关琛的榜样?” 谢劲竹这才不情不愿地就范,但想了想,最后决定披在肩上,说要小小地当一次恶人,为小师弟创造一个良好的工作氛围。 《警察的故事》拍摄地点,是在一家影视基地。 谢劲竹他们紧跟在小助理的后面。小助理脚步越走越快,搞的谢劲竹他们也不得不跟着提速。最后三人几乎以竞走的方式来到了剧组所在地。 谢劲竹很高兴,小小地运动了一下,身子也没那么冷了,他赶紧所谓羽绒服、棉衣这些东西,是时尚杀手,不利于他以最时尚、最精神的面貌跟小师弟相遇。 两人被小助理带进了封锁线,一路走到了剧组的中心。 他们来得很巧,剧组正好在进行拍摄,拍的还是关琛的戏。整个剧组静悄悄的,谢劲竹和邢云也放轻了脚步。 这场戏是在一条马路上拍的。 关琛穿着警服,看起来演的是白天版的吴泽。 跟他演对手戏的,是这部电影的男二。 谢劲竹看过试镜版的剧本,记得关琛和男二对手戏只有一次。那是在故事的中段,男二和张家驹抓住了一条线索,顺藤摸瓜,咬住了吴泽犯罪团队里的人。吴泽当时正在巡逻值班,接到同伴的救助电话后,立刻赶到了现场。 就是在这次行动当中,吴泽的犯罪团队折损了女匪徒,是吴泽两种形态融合的关键点。 这场戏动作部分很多,谢劲竹可以通过这场戏考察关琛和武术指导相处的情况。 拍的这场内容,已经是行动的尾声。吴泽赶到现场后,发现同伙们被包围之后,原本准备放弃他们中的几个了。他甚至还准备情急时刻,亲自开枪解决同伴,以免情报泄露。结果当他看到女匪徒,宛如以往任何一次她陷入了危机,他都能把她救出去一样,女匪徒露出了放松的笑脸。吴泽啧了一声,只纠结了一瞬,便下定决心,假意自己是警队派来的支援,夺了某个警察的枪,用神乎其神的枪法为匪徒同伙们清出了一条路,助他们逃跑。 吴泽和女匪徒错身的时候,他们像往常一样拥吻,然后道别。 正当吴泽完成一切,准备回到队伍摸鱼的时候,却被突然出现的男二号段小风叫住了去路。 他用枪指着吴泽,质问:【你怎么会在这里。】 吴泽冷静解释:【我听到了求援,才朝这里赶来。】 【我可不记得你这么有干劲。】段小风说。 【工作而已。】吴泽脸上没有一丝波澜。 段小风放下了枪。结果当他和吴泽错身而过的时候,他从吴泽的身上闻到了女匪徒的香水味。 段小风猛地拔枪,喝令吴泽站住,然后用枪指着吴泽,威胁着将其反手戴上了手铐。 吴泽无辜地表示一定是哪里有了误会,同时心生杀意。 在后巷押送去马路的短短几米距离,出了转角,就会被其他人看到。吴泽突然踉跄了几步,似乎被地上的什么绊倒。段小风先是警戒,而后发现吴泽只是摔倒,便揪着吴泽让他起来。几乎只在眨眼的瞬间,蹲在地上的吴泽,把铐在背后的双手,迅速移到腿弯处。紧接着身子一晃,把戴着手铐的双手从脚下绕到身前,猛地绞落段小风的枪,然后像出笼的猛虎,一跃而起,用肘和膝连连打向段小风。由于吴泽是戴着手铐在格斗,所以段小风反应过来后,双方打得有来有回。 一看到这种真实而迅猛的打法,谢劲竹就欣慰地明白,关琛跟剧组的武术指导一定相处得不错。 一段打戏拍完,关琛和男二走了下来。 比起男二那边被人又是递衣服,又是递水的,关琛一个人灰头土脸走回到板凳,孤零零的,看起来很可怜。 邢云喃喃道:“要不要这么夸张。” 谢劲竹点头:“真的太夸张了,怎么可以一个人都不理他……” “我是说你太夸张了。”邢云看着谢劲竹。 谢劲竹一只手用力捂住了嘴,双眼闪烁着泪光,隔着一副墨镜都很明显。 谢劲竹擦了擦眼泪,正准备上前安慰孤独的小师弟。 突然,谢劲竹走着走着,感觉自己被什么高速移动的东西撞开了,“呃啊……” 被撞掉棉衣的谢劲竹,赶紧把衣服捡起来,不敢把小师弟的衣服弄脏。毕竟这可是小师弟的心意。 缓过神来的谢劲竹,抬起头,只见一个小姑娘冲到了关琛边上,给他披上粉红色的、厚实的、看起来就很贵的羽绒服,说:“回来先穿衣服啊,不然会感冒的。” 关琛喝了一口水,说没关系,他身体好得很。 小姑娘又好笑又娇嗔地说她才不信。 披着棉衣,用一件单薄皮衣抗受冷风的谢劲竹,呆站在原地,不知道该不该过去。 关琛直觉很敏锐,隔着人群一下子注意到了谢劲竹。 关琛扬起的喜悦笑容,温暖了谢劲竹的心。 “我书来了。”关琛站起来迎接。 “哈哈哈哈,傻孩子,叫什么叔,叫哥!”谢劲竹哈哈一笑,豪迈地抱住了关琛。 第69章 商量 “刚才打得不错啊!”谢劲竹使劲拍着关琛的肩膀,很是自豪。 关琛感受着肩膀处软弱无力的手掌,说:“还好。” 周围的人注意到了他们这里的动静,纷纷退避三舍,暗中关注。有人甚至拿出了手机,或打电话或在拍照。 坐在关琛旁边的姚知渔忐忑无比,看看谢劲竹,再看看邢云,以为关琛是被什么仇家寻来找麻烦了,正在遭受仇家阴阳怪气的羞辱。 邢云拿出手机,附耳小声跟谢劲竹说:“我去打个电话。”说完,看了一眼关琛,然后摇头晃脑地转身,对手机说些“货到了”、“价钱跟之前谈好的一样”、“李老板,我们不坑你”之类听起来很不妙的话。 姚知渔骇然,不知道要不要离开。 “这小姑娘是?”谢劲竹凝重地看向姚知渔。尤其看了看姚知渔身上那件浅蓝的羽绒服,再看看关琛身上粉红的同款,脸色变得越发深沉,【可恶……是情侣款……】 姚知渔被盯得手脚发软,都快哭了,她无助地看向关琛。关琛介绍说:“这是我大师兄。” 姚知渔愣了愣,这才把对方的脸和影坛【恶人】谢劲竹三个字对应上。 在跟关琛厮混的这些日子,她把《极限男人》的片段看过好几十遍了,被一提醒,自然就认出了谢劲竹。谢劲竹头发乱糟糟的,像是被风狠狠蹂躏过,衣服也不好好穿,还拿着一本书,看起来不伦不类,所以才导致她一下子没能认出来。 “竹哥你好。”姚知渔放松下来,跟谢劲竹打着招呼。 “你也好。”谢劲竹点点头。 小姑娘认出了他,这让他好受了很多。刚才一起从酒店过来的小助理,就没认出他。虽然他戴着墨镜的确不太好认,但他身上独一无二的黑道大哥气质,全国能有几个?不超过二十个! 谢劲竹还没来得及跟关琛说话,就发现远处有两人扛着器材小跑而来。他经验丰富,很快就猜出那两人应该是侧拍师,专门拍摄剧组的花絮,好用作宣传。 谢劲竹抖了抖衣服,理了理被风吹乱的头发,准备上镜的时候更好看一些。 他自然是高兴自己探班的过程被记录下来的。只要是能帮到小师弟的事,他都不会拒绝。 只不过当谢劲竹体贴地等了一会儿,却发现两位侧拍师远远地站定,仿佛不敢过来。 “怎么回事?”谢劲竹有些迷茫。 姚知渔知道问题所在,又不好意思劝谢劲竹把墨镜摘下来。 张景生和陈导听说片场来了黑社会,连忙一起赶了过来。他们眼神很好,认出了谢劲竹,顿时松了一口气,虚惊一场。 谢劲竹就像面对老师家访的家长,有些紧张,又有些期待地问:“他在剧组表现得怎么样?” “那肯定是非常好啊!”陈导哈哈一笑,说关琛第一部戏是他导的,将来说出去就是一种派头。 张景生也表示,关琛这天赋,在圈里就没看到过几个,“而且心性非常好,年轻人不浮躁不虚荣,这就很难得了。保持下去的话,不用多久就能出头。就算不出头,我导新戏的时候也会找他,人才不能浪费。” 谢劲竹听得心花怒放,颧骨都快飞起来了。 谢劲竹又听了一会儿对关琛的夸奖,才心满意足地想起今天探班的目的——看看关琛在剧组跟同事相处得是否融洽。 “对了,小关他没参加过训练,动作戏的部分还跟得上吧?”谢劲竹面露担忧地问。 陈导和张景生对视一眼,同时从对方的眼眸里看到了一句话——【这家伙是怎么回事,文戏的好话听完了,还想听武戏的?】 但关琛在武戏方面也的确足够夸奖。他们虽然不算特别懂武,但据袁师父的说法,关琛在武戏方面的天赋,半点不比文戏差。 陈导和张景生也没别扭,把事实说出来就行。 “其他演员等戏的时候,要不玩手机,要不聊天,关琛是有空就在边上练动作。” “跟上大家完全绰绰有余,关琛的武打动作还自带风格。” 谢劲竹稍稍放心了一些,但也没完全放心,一听到自带风格,就说:“我听人讲,两种风格不一样的武指,在一部电影里工作很容易吵起来。小关是个有想法的,在另一部戏里他参与了动作设计,我担心他到这边尾巴翘起来,说些什么胡话。如果有这样的情况,我先代他跟大家赔个不是。” “没有这回事。”陈导和张景生连连摆手。陈导还想解释更多,却被张景生拦下,说,不如亲眼去看一下他们是怎么相处的。谢劲竹欣然同意。 在他们聊天的时候,关琛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溜到了武术指导袁师父那边。 陈导和张景生问了几个人后,带着谢劲竹走到了刚才拍动作戏的巷子里。 关琛和袁家班的人正在商讨着什么。 谢劲竹心里一跳,连忙凑过去,只听得关琛在说:“像是刚才那场戏,吴泽徒手攀爬潜入大楼,可以是可以,但留下的痕迹太多,不容易消除。” 袁师父说:“为了符合展现他们平时喜欢参加极限运动的特点嘛。” “那这样的话,我推荐另一种办法。”关琛说:“用普鲁士结。” 袁师父不解:“那是什么东西?” 关琛说:“一种安全绳结,攀岩的时候常常被当作备用的救生措施,这种单向摩擦结的系结方式,让人只能沿着绳索向上移动,下拉的压力会将其锁定在原位。而且留下的个人痕迹不多,更容易消除。” 说着,关琛走到墙外的一根排水管,从口袋里取出四根绳环,在这水管上打了四个普鲁式结,分别作为攀爬用的拉环和脚蹬。 “如果是紧急情况,没有提前准备好绳环,可以使用鞋带。一个拉环,一个脚蹬。”关琛说完,就拉着绳子,沿着水管攀上去。 大家仰着脑袋,一边“喔~~”地发出赞叹,一边盯着关琛的绳结,不约而同地在心里大喊:【你是什么时候准备的四个绳环?为什么要准备这种东西!】 两个侧拍师尽职地拍摄着。一致认为,这些戏外部分即便加到戏里,也完全不违和。 袁师父只是看了一会儿,立马决定把这个动作加进戏里,还顺带着不知是说服自己,还是说服旁人:“既然这通常用在攀岩,那攀岩也算是极限运动。能展现吴泽他们这些人平时对极限运动的掌握。不错。” 众人点头附和,全然没有意外的神情。 谢劲竹这下是彻底放心了。袁师父是个很好的人啊,成名已久,却还肯包容年轻人“指手画脚”,肚量实在是大。 至于为什么关琛会这么专业的爬楼技巧,谢劲竹根本怀疑都没怀疑一下,潜意识里默认了是关琛为了角色搜集了大量的资料,做足了准备。 关琛在二楼解开绳结,回到巷子里跟大家说,“很实用的逃生技巧,大家想学的可以来找我。” 姚知渔踊跃地举起手,说:“我我我!我想试试看!” 大家当然劝她不要。演员有任何闪失,最后承担损失的都是剧组。 关琛却想着日行一善的指标刚好没完成,就手把手教她怎么打结。 姚知渔再三保证只爬半楼后,便兴奋地拉着自己打出的绳结,往上爬了一米高。 她兴奋地哇哇叫,但再往上爬,她也有些害怕了。 正犹豫着要不要跳下来,她看到关琛,心生一计,便假装很害怕似的,说“我下不来”,想让关琛抱她下来。 关琛顿时一喜,完成这单之后【日行一善】(2/1),等于把明天的任务也完成了,真是太棒了。 关琛揽着姚知渔的双腿,将她从水管里抱了下来。 姚知渔笑嘻嘻地看着关琛。 侧拍师发挥毕生所学,仔细拍着两个人的美好互动。 《警察的故事》里有感情戏的三对情侣,张景生那对“老夫老妻”,相敬如宾,没什么意思。男二段小风那对过于青涩,也没什么意思。只有关琛和姚知渔这对俊男靓女,亡命鸳鸯,最为强烈。 看着两人穿着情侣款的羽绒服,再看着姚知渔崇拜看向关琛的眼神,远处的几位工作人员都有些兴奋,尖叫着:“磕到了磕到了!” 谢劲竹听到后,顿时眼皮一跳,冲上去挤开姚知渔,急切地抓着关琛肩膀问:“磕到了?哪里磕到了?伤得严不严重?” “……”众人无语。 关琛摇摇头说,没有磕到,他经验丰富,知道怎么保护好自己。 谢劲竹絮絮叨叨地叮嘱关琛:“拍动作戏一定要注意安全。有时候用用武替也没关系的。”他刚才可是听说了,关琛不喜欢用武替。 关琛摇摇头,说:“有些动作武替未必能展示出来。” 谢劲竹拍着关琛的肩膀,笑笑不说话。他知道,关琛是好心善良。 看着师兄弟两人越走越远,留在原地的姚知渔一脸茫然,都不知道谢劲竹是不是故意的,感觉自己完全被排斥在外。 回到了休息的地方,谢劲竹让关琛休息,自己则敞着棉袄,迈着傲慢的步子在剧组打转,以期让大家知道关琛有个大师兄,这么冷的天也穿这么点,不是好惹的。 震慑的效果看起来不错。 一路走去,大家看起来都很尊敬他。 谢劲竹开始总结。对于这趟探班之行,他还是很满意的。 关琛被导演赏识,大牌演员也很欣赏他,跟武指相处更是融洽,并且关琛本人也没变得狂妄,十分体恤底层的工作人员。 看来他不用担心小师弟的生存状况了。 谢劲竹这么想着,身体虽然冷,但心一点也不冷。他最后看了看正在跟吴蒙谈事情的邢云,就准备回去关琛边上暖和暖和。 快走到的时候,他突然看到有个人气势汹汹大步朝关琛走去。 谢劲竹认出了那人,是刚才跟关琛演对手戏的男二。 男二走到关琛边上,一屁股在关琛边上的板凳坐下,开门见山:“等下那场动作,有些地方我想调整一下。” “什么意思?”关琛把视线从书本投向对方。 “等下要拍那场戏,你演的角色一共打到我十五下,而我演的角色,只打到你十一下。这点要改。你的拳头打在我脸上的有九次,我只有三次,要改。最后我那角色输得太狼狈,也要改。”男二的语气有些生硬,已经完全不是商量的意思了。 关琛很好脾气地听完,然后说:“不行啊,那些动作就是有意义的,” 但男二半点也不领情。他摆摆手,打断了关琛的话,说:“我不管你有什么意义,总之我的形象比你的意义更重要。” 谢劲竹在后方听着,火气一下子上来。 【竟敢说我小师弟的努力没有意义?!】 谢劲竹正准备冲出去,维护维护自己的小师弟。 但还没等他迈开步子,谢劲竹就感觉自己被人拉住了。 他以为是工作人员,转头一看,发现是邢云。 “你来得正好,你来给我录像,我去教训一下那小子。”谢劲竹咬牙切齿地拿出手机,拍在邢云的手里。他准备以大前辈的身份去骂对方几句,指导指导什么叫【演员】,什么叫【敬业】,量对方也不敢反驳。 “不行。”邢云依然拉着谢劲竹不放,“我刚和吴蒙说过,一个你,一个关琛,都是表演班出去的。以后表演班能做多大,就看你们能走多远。要是你们一个个都是炸弹,这么容易惹事,吴蒙是不会想过来的。我可是用分红招聘他的。” 谢劲竹嗤笑一声,冷冷地看着邢云。 “我也没说就这样不管。”邢云说。他现在看到了这种情况,如果只是什么也不做,谢劲竹和关琛迟早也会从表演班脱离,毕竟【邢焰表演班】和【谢劲竹工作室】是两种东西。这样表演班还是开不下去,吴蒙依然不会久留。 “演员只要拍戏就行,哪里有演员本人下场开撕的。我去解决试试看。” 邢云挠了挠银发,一边嘟囔着“真麻烦”,一边向关琛和男二走去。 第70章 专业 面对男二吧啦吧啦的废话,关琛听得心烦,想着要怎么解决这个麻烦家伙。 他现在身手稍稍恢复了一部分,一些想法都有了可操作的空间。摸着绳环,关琛觉得潜到对方房间里也不算难。 如果是以前,他会跑人房间里塞点叶子,但感受着兜里方形的好人证,关琛想想还是算球,有点过了。 【你不知道你刚才跟多么严重的危险擦肩而过。】关琛怜悯地看了一眼男二。 “你什么意思?”男二被关琛这一眼看得不爽了,“我跟你说的,你听到没?” 关琛假装没听到,无视男二的叫嚷,仰着头继续神游天外。 【打骨折或者弄对方声名狼藉换人也不行,那样的话要重拍很多东西,陈导他们估计也会想死。还真不好办啊。】 弄走男二不像弄走黄伦那么简单,尤其是现在已经拍了这么久。如果这时候把项目给弄停了,等于大家皆输。这样看来,弄走黄伦的那些人,也是挑选过时机才出手的。 【要不在他内衣裤里抹点风油精,弄去休息几天,然后让他的武替乖乖来拍?】关琛觉得这个办法不错,一不会毁了对方的事业,二也没有触犯法律,尤其对方也不会声张,因为会被当成搞笑新闻。 “你别装傻。”男二微皱着眉。他刚才说了那么一大堆,关琛却一直仰着脑袋,看起来简直像小学生在幼稚地捂上耳朵,听到了也当没听到。 怎么会有这种人?男二觉得有些荒唐了。 他童星出道,近三十岁,却已从艺近二十年,一路走来就没人无视过他,就连张景生也是对待子侄般对他。而关琛区区一只无名小演员,怎么敢这么嚣张?因为谢劲竹?别搞笑了。 他可记得十年前目睹了谢劲竹师弟的遭遇,明明是一部作品都没有的小演员一个,却梗着脖子跟人作对,大谈什么艺术,看起来很有风骨。但被赶出剧组的第二天,谢劲竹还不是来低声下气地道歉?至于那个很有风骨不肯道歉的师弟,后来就再没出现过了。 男二看着关琛这幅样子,有些想到十年前那个前车之鉴,正准备继续说点什么,他突然注意到余光里一个白头发的精神小伙走了过来。 关琛也侧过头,认出了邢云:“喔,皮.条小哥。” “啧。”邢云侧过脸狠狠皱了一下,再转过头,他面无表情地跟关琛说:“你先去后面,我来跟他说。” 关琛转头,看到躲在路灯杆后面谢劲竹点了点头。觉得让邢云去说也行,反正他已经有了解决问题的方案。 这么想着,关琛站了起来,拿着书走到谢劲竹边上。 邢云坐到关琛的板凳上,笑着说:“他脑子有点问题,不太擅长跟陌生人交流。你有什么事,跟我谈比较好。” 男二脸色稍缓,原来关琛是脑子有问题。 “你跟他说,我要调整明后天那场动作戏。”男二说。 “你说,想怎么调整?”邢云从兜里拿出一本本子,摊开,似乎准备记录下来。 邢云的反应让男二很满意,看来是个识时务的。 男二说:“我脸上不能流血。他的动作设计里,有一拳打在我的肚子上,要我吐出胃酸,这太难看了,不行。” “嗯,然后呢?” “至少要打成个平手。他那个角色戴着手铐,我如果这打不赢,感觉也太弱了。” “还有呢?” 邢云默默听着。他没看过下一场动作戏到底是什么样,但听着要改的点,大抵也听明白了是怎样一番战况。 男二的提议,看起来像是在控诉不公。认为关琛参与动作设计,还下场表演,给自己角色设计的动作那么帅那么厉害,等于是既当裁判又当选手。 但邢云耳濡目染,知道多一拳少一拳的问题是其次,男二其实是试图抢夺话语权,对关琛进行一种上下地位的确认。 邢云不知道关琛对男二的威胁有多大,但刚才关琛和男二的表演片段他也看过了。当他们俩一起出现在镜头里打斗的时候,男二的完全被关琛比了下去。 那不仅仅是动作帅不帅、演技好不好的问题,有的人天生就是一举一动都能夺走别人的注意力,以此跟其他凡人区分开来。非银幕宠儿,跟这样的人站在一起便会相形见绌,演变成灾难。 这种压制比演技上的压制还让人绝望,因为演技至少可以锻炼,而这种强烈的存在感和魅力就完全是天生的。 邢云刚才转了一圈,能听到大家对关琛的称赞。明明是个男三,风头却一下子盖过了男二。大家都在期待张景生和关琛的对决,这等同于直接忽略了他男二。 邢云心想,如果自己是男二,也要嫉恨上关琛这种抢人饭碗的家伙。 对付关琛这种人,除了压缩他的戏份,其他别无办法。 但关琛如果让了一步,那接下来还会让第二步,第三步…… 邢云的立场天然站在关琛这边,所以是一步也不能退的。 “他是匪,我是警。”男二看到邢云认真在本子上记着内容,于是越说越兴奋了,他一边说一边开始比划:“匪的动作在地上打滚的,缠来缠去,太挫了,野兽一样。但警察不能没有形象,所以我想用飘逸一点的拳法,比如八卦掌。你记得跟他说。” “还有吗?” “还有,让他以后别乱改别人的戏。搞得我很不爽。” “好。” 男二笑了笑,等着邢云去跟关琛讲。 然而,邢云非但没起身去转达他的要求,而是拿出香烟,弹出一样叼在嘴里,笑着说:“他应该不会管你爽不爽。” “什么意思?” “这些动作是武术指导设计的,你有意见应该去跟导演或者武术指导商量。如果有问题,也是导演或者武术指导过来跟我们对话,这是他们的工作。” “草。”男二咒骂了一声,瞪大眼睛:“他不就是武术指导?” “行,他是武术指导,所以你就这样跟武术指导发生争执?”邢云好整以暇地点上烟:“武术指导是剧组人员,而你是演员。演员如果对剧组的安排不满,应该让自己经纪人出马,最不应该亲自表达不满。因为演员是最后递台阶说好话的那个红脸,其他时候,经纪人跟剧组吵翻天都行。你也不是新人了,这点应该要记住才是。” 男二所有的怒气猛然一滞。 这到底……关琛应不应该是武术指导呢? “你厉害,”男二知道自己被眼前这混混摆了一道,他站起来说,“我去找导演总行了吧,不对,让我的经纪人去找导演。” 邢云也不着急。吸了一口烟,让烟从嘴角徐徐逸出,徐徐浮起,跟灰蒙蒙的银色头发混在一起,看起来像是被烟遮住了整个脑袋。但他那双黑得深沉的眼眸,平静穿透烟幕刺过来:“你确定吵到陈导那里去,他就一定会偏向你?” 男二脚步一顿。 赶进度的剧组,通常都会分组拍摄。陈导本该盯着张景生,但每当轮到拍摄有关琛的戏,陈导必定从另一组赶来,亲自操刀导戏。简直是亲儿子级待遇。 而武术指导这边,更是不逞多让。袁师父名震国际,却还手把手亲自教导关琛,细心调整他的姿势,不厌其烦地教,不错过任何一个细节,用心得让几个袁家班的弟子都心生嫉妒。 就连张景生也…… 但男二没有感到绝望,因为华夏影坛是制作人中心制。导演武指,最后还是得听令于制片。 只要他背后的公司施压,他就不信剧组会保关琛而不保他。 男二收拾好心情,重新准备迈开腿。 “你确定要跟我们比背景?”邢云突然出声,仿佛知道他在想什么。 男二皱起了眉头。 “黄伦。”邢云说。 男二眯了眯眼。 “你觉得黄伦是怎么下去的呢?”邢云没等男二回答,就自己回答道:“对,就是你想的那样。他是因为不专业才被弄下去的。” 邢云这样说,但无论是表情还是姿态,潜台词都在说,黄伦是他们搞掉的。 男二想起了网上的那些阴谋论。 如果黄伦真是他们搞掉的话……男二顿时悚然一惊。 “所谓专业,就是,演员做好演员的事,武术指导做好武术指导的事。掮客,干好掮客的工作。”邢云翻开刚才拿出的本子,翻到了其中的某一页,看了眼男二,说:“你是在隆哥那里点‘外卖’的吧?” “你怎么……!”男二心脏突的一跳。 外卖,是餐饮业的用词,但在影视行业,【外卖】有另一重意思。 演员也是人,在剧组拍戏,一待就是好几个月,有解决生理问题的需求。通常男女演员如果看对眼了,当几个月的“剧组夫妻”,或者偶尔唤来小女友潜入酒店,如果没有女演员也没有小女友的话,就会叫‘外卖’。圈子里专门有人干这活,带着野心勃勃的模特或者大学生,介绍给这些演员。 隆哥,就是给男二联系外卖的人。 邢云收起那本记着“外卖员”号码的本子,说:“不动这些,是圈子里的潜规则。但关琛是我们推到前台来的,就这一个艺人,谁想弄他,我们就弄谁,才不管什么潜不潜规则的。” 男二并未怀疑。 因为他清楚记得,关琛在走之前,叫这个白发年轻人【皮.条小哥】。 “当然,你们不乱来,我们也不会做什么。因为我们只做对电影有利的事情。”邢云挥挥手,让男二可以走了,“行了,好好演戏,干好自己的专业。” 男二失魂落魄地走了。 邢云松了一口气。 以前华夏的演艺圈,条条框框多得惊人,都是规矩,学艺之前先学做人。每一个能成角的,察言观色本领必然不差。 到了现代,由于媒体发达,成名门槛下降,明星这群平均学历感人的群体,被大众宠得不得了,可以说是世界上最任性的一群人。 而在这之中,童星这种生物,更是从小被关在一个精致的保温箱里,被利益相关的人宠溺到大,已经和社会脱节了,习惯以自我为中心。 跟这样的人交流,是不能以跟正常社会人沟通的想法对待的。 眼前的男二,就是童星出身的人气小生。只能用保温箱之外的、对方不熟悉的东西,才能吓住他们。 邢云悄悄抹了额头的汗。一通说辞,还好唬住对方了。 关琛走了过来,问:“怎么说?” “短时间内应该不会再捣乱了。”邢云没起身,坐着休息,“之后就算反应过来,戏也拍完了。” “行吧。”关琛觉得事情解决就好,就算没解决,他也有后手。 “竹哥呢?” “他去找陈导了。”关琛说。估计是去把刚才这里的矛盾跟陈导说,好让陈导有所准备,万一真闹起来,从中斡旋一二。 关琛看到远远的,男二在椅子坐下,驱走周围一堆跟班,一个人在发着呆。 后来一个中年女人走到了他边上,两人说了些什么话之后,中年女人想要过来说什么,但被男二拉住了。 “那个是谁?” “他经纪人,也是他妈。”邢云说,“童星经纪人大多情况都是亲戚组成团队。他们从小在圈子里混,提前接触各种名利,觉得只有亲戚和家人才能相信。但也就是这样,他们一个个才会被宠坏,任性得不行。” 关琛摸了摸下巴,突然笑了:“那岂不是说,他们的弱点就是家人脆弱的信任?如果连最信任的家人都背叛了他们,那他们应该会崩溃,感觉很痛苦吧?” 邢云错愕地看向关琛。 关琛挥挥手,说:“我是好人。我可不会这么狠毒。” 邢云面无表情地看着他:【鬼才信。】 关琛看到陈导他们重新布置好了场地,起身,脱下羽绒服,开始热身了。 邢云看着远处男二和他妈的身影,感慨:【你们不知道你刚才跟多么严重的危险擦肩而过。】 第71章 建议 谢劲竹的假期只有两天,待到第二天,确认过男二没有再磨叽之后,他就得回魔都了。 邢云倒是走得更早,跟吴蒙短暂地接触了一下,混了个脸熟,至于能不能谈拢,还得在魔都接待过再说。 这两人走后,剧组一如往常运转。 唯一不同的地方,是男二竟然真的再没有捣乱。 关琛准备的后手没能用上,也乐得轻松。虽然男二偶尔会投来警惕而可疑的眼神,但关琛闻到了胆怯的味道,可以忽略。 他把精力都放在拍摄上。 天空连续好几天一无所有,不曾下雨,拍摄的进展十分顺利。 在电影里,女匪徒死后,吴泽变得疯狂,几乎到明面上作案,不再谨慎。 然而在表演的时候,关琛让吴泽的肢体大胆而张狂,眼神反倒越来越内敛。 陈导问为什么这样演,关琛说:决定做一票之前,眼神疯狂的都是新手,因紧张才给自己打气鼓劲,老手的眼睛只有空洞。 唯一一个走进吴泽心里的人死了,所以他除了早早走完这条路,离开无所留恋的世界,其他的想法都是多余的。 所以他的眼里,只有对死一往无前的笃定。 陈导想了想,觉得那种眼神不错,有点人的样子。 在这之前,吴泽的眼神不像人。 吴泽白天潜伏在警局的时候,目光空寂,像木偶,不像人。 晚上犯罪的时候,眼睛里被血淋淋的东西填满,像野兽,也不像人。 吴泽身为人的部分,是一点点消失的。 当他爸打他的时候,当他妈没有阻止的时候,当他明白向那些道貌盎然的英雄求助无果的时候,当警局的同事表达出恶的时候…… “那他没有像个人的时候?”姚知渔问。 “有。”关琛回答:“他哭的时候。” 吴泽第一次哭,是亲手杀了女匪徒的时候。 第二次哭,是当着他爸的面,亲手杀死自己的时候。 第一次哭戏难度不大。吴泽在深吻中解决女匪徒,眼神复杂,眼眶稍有湿润,但没有滴下泪。他很快整顿好神情,把蝴蝶刀放在代号【蝴蝶】的女匪徒的手心。 对关琛来说,难的是第二场影片结尾时的哭戏。 姚知渔很想看关琛会怎么演这场哭戏,但可惜她等不到了。 戏份杀青后,她立马就要离开京城。 按她的意思,这些天跟着关琛学到了很多东西,虽然有些的拍戏时的知识,有些是逃生时的知识,但她还是很感谢关琛的。如果可以的话,她倒是想继续留在剧组学习。无奈她毕竟是个偶像,出道三年,正是人气红火的时候,有一堆工作等着她去忙。 想看影片结尾的哭戏,她只能等上映后去影院里看了。 那场戏是重头戏。 两个人物将完成转变。 一个是张家驹,克服心理障碍,拥抱沉痛过去,一甩低迷,恢复枪王和神探的风采。 另一个吴泽,则由看似无所不能的强大,转向脆弱,在无声痛哭后,独自赴死。 为了拍好这场重头戏,关琛把吴泽剖析了个透,写了满满的一叠人物小传。想要找出情感驱动,让从来没有哭过的他,把哭戏演得有说服力。 人物小传记录了吴泽从小到大的经历,第一次犯罪,第一次痛下杀手,第一次遇到女匪徒……写得极其详细。 编剧看过关琛写的人物小传后,都开玩笑说,拿去改编一下,简直可以拍一部衍生剧了。 但可惜的是,人物小传还不完整。 关琛一直卡在最后哭戏的部分,没想顺。 【是因为比枪输了之后,见到了他爸吗? 还是因为输了之后,被骂废物,觉得委屈? 还是被抓了当场,羞愧后悔?】 关琛想了想自己的上辈子。 行刑当天,死刑犯能在看守所见家属最后一面。 关琛拒绝了会面。他觉得,二十多年没见了,见面了又能说什么呢? 他不想带着太多的想法迎接死亡。 当时躺在冰凉的执行床上,连着心脏监护器的电极贴,感受被推进血管的药物,他从未那么放松过。 如果…… 如果他在死前见到了爸妈,他会说什么呢?会哭吗?为什么哭呢? 关琛扭着脖子,皱眉深思。 “琛哥,要开拍了。”场记过来提醒关琛。 关琛停下热身的动作,走到了被设备对准的场地中间。 “怎么样?”陈导问他。 关琛说:“前面的还好,就是最后还有点没想明白。” “那先拍一条试试,看看效果。” “行。” 走位之前已经练过了,关琛和张景生站定后,直接开始拍就行。 这种看效果的拍摄,相当于练习,要求不会太精细。但随着关琛和张景生的状态调整,大家纷纷紧绷神经。 “各小组准备了。”陈导对剧组所有人说。 拍摄片场顿时收声。 “开始!” …… 吴泽这次选择的犯罪时间,是白天。 因为他上次不作任何掩饰地把警局炸了,所以已不需要再进行掩饰。 无论是警服的伪装,或是匪徒面具的伪装,都不需要了。 现在的他,面具后面的目光一片沉静,仿佛野兽学会了思考,木偶被灌注了灵魂。 对着银行柜台后面瑟瑟发抖的职员,吴泽语气平静地说:【报警吧。】 声音里全然没有狩猎前的兴奋,有的只是平静,和一丝疲惫。 在等待着警察到来的时间里,一旁的同伙摩拳擦掌,吹着牛比着等会儿谁击杀的猎物更多,吴泽在一旁发着呆。 团伙仅仅少了一名女同伴,但对吴泽来说,已经完全不一样了。 了无生趣。 真是了无生趣。 银行抢了不少,警局他也炸过了,接下来除了提升难度去抢军队里的东西,好像已经没什么能提供刺.激了。但那时候来的也不是警察,杀再多也没什么意思。 突然,吴泽看到了两个熟人。 两个好像怎么样都甩不开,死不掉的熟人。 吴泽终于来了点兴趣。 张家驹和段小风这次来,好像还带着别人一起来了。 那些人是他们这个犯罪团队成员的父母——除了吴泽的父母以外,都来了。 吴泽的同伙们站在楼上,望着楼外越来越近的父母,一个个慌得要死,纷纷开价让对方帮忙干掉自己的父母。 其中还有人立马就像要投降。 只有吴泽十分镇定,除了跟他父母没有到场有关以外,还因为眼前这一点没有出乎他的预料。 身份败露之后,他就已经考虑过这种情况了。 他拦住想要放下枪的那位同伙,不急不缓地说:【你,干掉了二十六个警察,抢劫金额七千九百万,非法持有枪械,非法入侵网络盗窃机密……你知道这代表什么吗?我法律好,可以提醒你,这代表你无论自首不自首,落到警察那里就是死路一条,谁也保不住你。】 对方想丢下枪和面具的动作突然一顿,一脸呆滞地看着吴泽。 吴泽看向其他两位同伙,依次说出他们至今犯下的罪行。 众人无不沉默。原本令他们引以为豪的数据,此时都成了夺命的枷锁。 吴泽跟他们说,现在投降就是必死,他们老爹老娘就算有再多的钱也保不住他们,甚至还会连累破产或者落马。想活命,现在就一个办法,逃出去,然后偷渡到国外。 他们收拾好心情,果真不再想着投降,准备在警察将银行包围之前,趁乱逃走。 然而张家驹和段小风不打算放任何一个人逃走,吴泽派遣了两个人去干掉他们后,就带着另一个同伙往上面跑,那里有他准备的最后退路。 派去的两人没能解决掉张家驹和段小风。吴泽在楼上等着同伙,却等来了段小风和张家驹。 吴泽看着气喘吁吁跑来的张家驹,用枪指了指提前被控制住的段小风,威胁道:【放下枪。】 张家驹连忙放下枪。 吴泽挑挑眉,心想,眼前这个样子,还真像是当时在仓库里的时候。 张家驹一身便服,汗水浸透了衣领一大圈,脸上脏兮兮的,头发紧贴着额头,整个人狼狈不堪。唯有眼神锐利无比,像一把出鞘的利刃。 吴泽啧了一声,不爽这双眼睛。当初在仓库打断了张家驹的“骨头”和“气魄”,现在看来,还没断彻底。 张家驹凝重道:【阿泽,投降吧,外面全是警察。】 吴泽被叫破了名字,干脆也不隐藏了,他笑着把面具摘下,看着窗外楼下蜂拥而入的警察。 张家驹说:【阿泽,你之所以恨警察,除了因为你爸,还因为你厌恶自己。】 吴泽脸色突然一变:【闭嘴。】 【你的朋友已经死了,不应该再有人死去了,包括你自己。游戏结束了!你已经输了!】 吴泽恼羞成怒,受不了对方这种说教,他迫不及待想要看到张家驹再一次跪下来,像一个落魄的丧家之犬。 吴泽大喊着说要再次比射击,就赌段小风的命。 张家驹答应了。 吴泽仅剩的同伙和段小风站在二十米外,每人在肩膀上放一团纸,用作靶子。 吴泽和张家驹开了一枪又一枪,打掉一个又一个纸团。两人不相上下,累积的压力越来越大,就看谁受不住先失误。到最后一发子弹的时候,吴泽失手了。 看着被他亲手打中的同伙徐徐倒下,吴泽呆站在原地。 这时警察悄然包围了上来。吴泽听到了一个熟悉的声音。 【废物!垃圾!你老子是警察,你竟然当劫匪!你让我面子放哪里?你怎么不去死?垃圾……】 看着那个一边愤怒谩骂着,一边大步走来的爸爸,吴泽听着听着,慢慢哭了。 我是废物,我是垃圾,既然这么厌恶废物,那为什么还要把我生下来啊…… 吴泽看着面色愤怒的爸爸,委屈地流下了眼泪。 …… “停!”陈导喊完之后,久久地沉默着,看着屏幕说不出什么来,最后干脆让关琛和张景生直接走过来看回放。 关琛和张景生凑到了陈导身后。 至于男二,则悄无声息地被忽略了…… 关琛把刚才在顶楼和张景生对峙的段落看完一遍,说:“不对劲。” 张景生也摸着下巴的胡渣,咂咂嘴:“是有点怪怪的。” 关琛指着一开始对峙的场景说:“吴泽不会被那么几句毫无杀伤力的话戳中痛处,一下子高智商罪犯的形象全无。” 张景生表示同意。 “还有,最后吴泽一听到他爸骂他废物和垃圾,他就开始哭起来。我觉得,怎么讲,有点……不合时宜?总之没什么力量。”关琛想挠挠头,但考虑到造型师千叮咛万嘱托不要随便弄乱发型,就把手收了回来。 张景生和导演编剧都沉思了起来。 如果说这话的只是普通演员,大家不会这么认真听从建议。 但关琛对吴泽这个角色的理解,已经超越了他们任何人,因此就不能不注意了。 “再狠的话吴泽也听过了,那些辱骂从小听到大,不至于哭的。”关琛说。 “那他是为什么哭?”导演问。 关琛回答:“隐约感觉是跟【蝴蝶】那个女匪徒的死有关,但具体的还没想清楚。” 看着沉思的张景生,关琛突然想起来,谢劲竹走之前,让他有问题就请教张景生。他告诉关琛,说一个演员来《警察的故事》剧组拍戏,最大的收获是能演吴泽,第二大的收获,就是能跟着张景生可以学到很多东西。 张景生的厉害关琛是知道的。但他和张景生交流的次数并不多,主要是对手戏也就不怎么多。 关琛就试探性地问:“张叔,你怎么看?” 面对晚辈的虚心求教,张景生深思熟虑后,说出了很符合他经验及地位的建议。 他说:“我觉得,既然你觉得这些台词念着别扭,那干脆就把台词全换一遍吧。” 陈导和编剧:“!!!……” 关琛恍然大悟! 【对啊!觉得台词有问题,不一定是表演方法的错,也可能是台词不够好!】 张景生笑着拍拍关琛的肩膀:“你改台词不是很有一手吗?照着你的想法来就行。不管你说成什么样,我都可以接下去。” 第72章 问题 张景生和关琛意图修改台词,陈导对此也没什么不满的。他毕竟清楚自己这份工作是怎么来的。 项目、资金、制作班底和发行,都是因为张景生这名头才得以通过,片方找到他这个普通导演,为的也是在片场时不压张景生,能乖乖听话。 所以陈导将这场戏往后调整,先拍其他的,给了点时间让张景生和关琛商讨。 关琛跟张景生凑到了一起,琢磨着具体怎么改。 但改台词不是随口就来的事情。 关琛演了吴泽这么久,很清楚吴泽的性格和行为模式。他可以把对峙时吴泽的台词改得很霸道,很狡猾,很临危不乱,就算死到临头,也不会丧失风度……但他无论怎么改,只要吴泽最后一哭,关琛就觉得别扭,所有塑造前功尽弃。没想明白吴泽为什么哭,前面那些台词怎么符合人物都显得断裂。 “那个哭戏能改掉吗?”关琛问张景生。 “恐怕不能。”张景生笑了笑,问:“为什么要改?那一哭,等于给吴泽洗了一下,很招观众喜欢的。” 关琛皱着眉头想了想,才说,他越是了解吴泽,就越是觉得在那个当下,那个情景,吴泽的哭,像是被编剧强行安排的。“不知道编剧这样安排的用意是什么。” 关琛心想:【总不可能是为了过审吧?】 张景生没有马上回答,他只是拿出了他的剧本。 张景生的剧本没有关琛那样翻得快碎了,只是稍微有些卷。展开,里面用清晰的黑色水比在空白处圈圈写写,像是作家的手稿。干净,乱中有序。 翻到剧本的最后几页,楼顶对峙的部分。 关琛眼尖,看到那一页的最上方,用红色的笔写了两个字——【答案】。 “因为那个哭,已经不仅仅是为了塑造人物,它同时是【答案】的一部分。”张景生说。 关琛没懂,虚心求教。 张景生似乎有着丰富的改台词经验,而他这样的人说要改台词,显然不只是想要滥用大牌演员的特权,耍性子而已。 “我大概知道了你的问题在哪里。我们先一点一点分析。”张景生说。 关琛立马上课一样坐好。 张景生耳提面命道:“编剧之所以不欢迎演员擅改台词,就是因为演员只会钻到角色,通过角色说话。他们说出的话虽然很符合角色,但未必符合电影。电影毕竟不是现实,电影是作品,既然是作品,就必然有着创作者对这个世界的表达。” 关琛听着张景生的分析,连连点头。他差点忘记了对方除了是个影帝,同时还是个水平不错的导演。 “我也是当了导演之后,才想清楚的。”张景生笑着说。当了导演之后,视线站得高而远,才知道自己年轻时跟导演编剧吵的架,有些是没必要的。“用人物表达,和用作品表达,是两种维度,你以后跟编剧为了台词吵起来,不要太冲动。如果你知道了创作手法,剧本结构,再去吵,能大大提高胜算。” 关琛连忙拿出小本子记下来。 他以前还以为有个名牌大学的文凭,就能让编剧纳头就拜,现在看来,改台词也是门技术活啊。 张景生继续说,《警察的故事》这部电影虽然是商业片,但也有其立意。电影抛出了一个提问——原生家庭对一个孩子的影响有多大? “有的电影只负责提问,不负责给出答案,这样固然留了白,促使观众在影片外进行追问,但这不利于商业片的营销,也显得创作者对于这个问题还没有想清楚。观众看完后,会感觉少了点什么。《警察》这部电影,是有答案的。影片的最后,也是给出答案的时候。”张景生讲。 关琛想到了段小风的身世。影片中途,段小风被发现不是真正的警察,这一度让张家驹他们被困在警局。 原来隐藏身世不仅仅是为了吊观众的胃口,还因为要揭露时和吴泽的死形成对照,展示【答案】。 张景生说:“吴泽和段小风,一个有爸妈,但被虐待着长大;一个没有爸妈,但他看到了他爸为给他一口吃的,跑去犯罪随后被车撞死;一个误入歧途,一个热心助人。影片给出的【答案】,就是一个小孩在童年时感受到的【父母的恨】和【父母的爱】,会一直陪伴着他们,影响着他们。” 关琛听得很认真。 之前跟张景生演对手戏,他顶多觉得张景生演技很厉害,但现在一看,更厉害的是支撑那些演技的学识和经验。对方能成为老戏骨、导演、艺术家,肚子里的确有点东西。 “基于【答案】是让观众明白原生家庭对孩子的重要性,所以最后安排那场哭戏,作用其实想让观众觉得吴泽很可怜。吴泽他爸骂骂咧咧地走出来,大家恨他恨得不行,然后吴泽一哭,观众都心软了,觉得吴泽这样的人原本是有救的,只不过运气不好。没有谁是天生的坏人,然后明白了亲子关系、家庭教育的重要性。”张景生站在创作者的角度,对关琛进行了回答。 “哭是为了让观众觉得吴泽可怜?”关琛皱着眉头,表情跟喝了过期牛奶一样。 他拼命从人物情感分析为什么哭,结果告诉他这是剧情哭,不得不哭? 尽管经过张景生的讲解,从创作者角度出发,他算是理解了编剧为什么要这么安排吴泽这么一哭。 但他对这个解释并不满意。 站在吴泽的角度,他也不喜欢这个答案。 关琛还记得大师兄讲过,演员的专业,就是让剧本的故事变得可信。如果只是这样解释,可说服不了他。他作为吴泽的扮演者,可哭不出来。 “当然,这只是原本的剧本。如果只是这样,我就会劝你像个小孩一样哭,哭得越惨越好。也不会跟你说要改台词了。”张景生看出了关琛并没有被说服,笑着说:“改台词,是因为我觉得,我觉得这个哭,跟另一个问题的【答案】有关。” “另一个问题?”关琛不明白了。这电影的立意,不是只说了原生家庭什么的问题么? “对,电影抛出来的问题是原生家庭。”张景生说,“但是我觉得,这电影还有另一个问题——【吴泽那样怀着父母厌恶的人,他们难道只有一条路走到死吗?】” 关琛愣了一下,声音干干地问:“这个问题有答案?” 张景生点点头:“有。” 关琛表示怀疑。 他上辈子就是被父母厌恶的人,离家出走,为了生活,为了不被欺负,走上了一条黑路,用暴力武装自己,除了在这条路走到死,其他还有什么办法? “什么答案?”关琛屏住了呼吸。 “去爱啊。”张景生说。 “说得简单。”关琛刚兴起的期待一下子熄灭,“吴泽他都没有被人爱过,又怎么去爱别人?” “没被人爱过,就不会爱别人?” “对。”关琛说,“他都不了解什么是爱。这种东西应该是小时候从爸妈那里学的,但他没有看过,所以也不知道什么是爱,不知道怎么对别人好。” 关琛想起自己,上辈子从来没爱过任何人,他也一直没能理解到底什么是爱。 也不是没有人靠近过他,但他判断不出,就会先进行考验。 不出意外的,没有人能经受住他设的考验,那些靠近他的人最后都一个个离开。他没能得到爱,也没法分辨爱。 他也好几次想过,如果能知道什么是爱,那该有多好。 “这不应该是借口。”张景生摇摇头,“世界上有那么多没父母的小孩,难道他们都不知道怎么爱别人吗?” 关琛说:“你说得对。但他们至少都没有被爸妈虐待过。所以他们分得清什么是爱。 把家里打扫得干干净净,端着好吃的菜给父母吃,在父母醉酒的时候给他们擦脸,这些总该是爱了吧?书里教的,电视上教的,都说这就是爱了?但结果呢?用这些爱换来的是莫名其妙的一顿顿毒打。 为什么被打?是哪里没扫干净?是菜不好吃?是擦脸的力气太大?都不是。不知道。你甚至都不知道为什么被打。爱换来的是痛,这让人怎么去爱?” 张景生愣住了,眯了眯眼,说:“所以你恨你爸?” “对。我拼了命想要逃离他的控制,但逃出去之后,又发现某种程度上,我依然受他操纵。我不知道怎么爱别人,干脆都不爱;每隔一段时间,不被打就没有活着的感觉。” “所以你用各种刺.激麻醉自己?甚至想毁了自己?” “对。除了死,其他别无办法。只要活着,我就能感受到他对我的影响,我一辈子都摆脱不了。”关琛语气恍惚。 “你有被人爱过吗?” “没有。” “如果有的话,你是怎么分辨的?” “考验。”无止尽的考验。“我不信任任何人说的爱。” “那如果有人为你而死,你觉得这是不是爱?” 关琛张了张嘴,最后皱着眉持续沉默。 张景生说:“我知道吴泽为什么哭了。” 第73章 答案 站在顶楼,落地窗已经被打碎。 一道钢索系在屋内的柱子,另一端延着隔壁楼的屋顶,只要抓住钢索上的把手一跃,就能逃离。 【阿泽,投降吧,外面全是警察。】张家驹放下枪后,冷静地进行劝降。 吴泽摘下面具,从容不迫,并不觉得自己身陷死局。 张家驹似乎也知道这点,所以想拖时间,把吴泽留下来。他说:【你恨的不是警察,是你爸,还有你自己。】 吴泽笑了:【别说得很了解我啊。你有什么资格对我说教?】 【我是不了解你,但是像你这样的人我见多了。觉得全天下就自己最惨,都是因为小时候爸妈对你不好,所以你才会变成今天这样,全都是他们没教好你,都是他们的错……】张家驹厉声道:【说到底,你们这样的人其实只想把锅甩给别人,不敢对自己的行为负责而已。】 【还真敢说啊你。】吴泽脸上笑意收了收,他用枪点了点段小风的脑袋,【你是不是忘了你搭档在我手上。】 【你不是只杀-警察吗?他不是警察。杀了他你就跟恐怖分子没什么区别了吧。】 吴泽沉默几秒,笑意这才全部收敛。 张家驹见好就收,大声说:【敢不敢再比一次枪!跟上次一样。如果我赢,你放了他。】 【激怒我就是想跟我比枪?】吴泽脸上的紧绷顿时消散一空,蛰伏在他最憎恶的家和警局,早就练就了不动声色的本领。情绪对他来说,就像是可调节的数据,收放自如。 然而明知张家驹的目的,吴泽也毫不犹豫地踩了进去:【有意思。行啊,来比枪。】 上次在仓库,心情好,留了张家驹一命,现在吴泽想把这条命收回来了。 段小风的命他今天也要。段小风虽然不是警察,吴泽动手杀他有违理念,但他如果成为赌注,那么段小风的死,则算是死于张家驹的自大,是张家驹害死的他。 先干掉段小风,再让张家驹在痛苦中死去。 比枪跟上次一样,需要人立成靶子。在场四个人,两个枪手两个靶子。 【阿泽……】同伙犹犹豫豫的不想冒险,但被吴泽冷冷地盯着,求饶的话说不出来,不得不站过去当靶。 面对张家驹的提议,段小风则什么也没说,他只是坚定地对张家驹点了点头,表达对对方的充分信任。 再一次,吴泽和张家驹开始比枪。 一枪又一枪。 段小风站着,而吴泽的同伙倒下了。 是张家驹赢了。 张家驹看着完好的段小风,沉重地呼出一口气。 段小风赢下比赛恢复了自由,兴奋地差点跳起来欢呼,但怕刺激到吴泽毁约,只敢攥着拳头小幅度挥舞几毫米。 吴泽没心思关注段小风的反应。当他看到同伙捂着脖子无力地倒地,首先是感到愤怒。 明明只要站着不动,安静当好靶子就能赢,刚才为什么要动呢?为什么就不能跟【蝴蝶】一样,相信我能赢呢? 【投降吧,阿泽,你的人生不应该只有仇恨。我知道你恨你爸,但你现在做的这些,等于是被他操纵了人生。为了报复他,你失去了自己的思想,失去了对自己的人生,还失去了那些你本来可以拥有的爱。】张家驹语气顿了顿,说:【其实对他们这样的人,最好的报复,是让自己过得幸福。】 【过得幸福?】吴泽很想嘲讽张家驹,让他停止说这种没用的漂亮话。从小被虐待到大的人,已经跟正常人不一样了,怎么幸福? 每一份寄托在别人身上的期待,最后都会背叛他。他已经不奢求跟谁建立亲密关系了,反正迟早会让他失望,索性就不要期待。 不对。吴泽突然想到,有一个人,有一个人好像从始至终、到死都没有背叛他。 吴泽脑海里突然浮现一个笑脸,戴着半张紫色面具的笑脸。 是【蝴蝶】。 【蝴蝶】无论置身于什么情况,都能全身心地信任他,相信他不会伤害她,又或者觉得伤害了也没关系。因为太习以为常,导致他对此都没太放在心上。 现在【蝴蝶】不见了,看着倒地哀嚎的同伙,吴泽才恍然明白,世界上又能有几个人像她一样,可以心甘情愿把性命完全交到另一个人的手里。 我本来有这么一个人的。吴泽愣愣地想。 他终于明白,为什么最近他的心里像失了一块。 【阿泽,现在回头还来得及……】张家驹劝降的话还没说完,突然周围涌出身穿黑色的制服的特警,无声地将他们团团包围,枪口对准过来。 吴泽看着张家驹的眼睛,怅然若失:【来不及了。】 那个无条件爱着他的人,已经被他错过了。 他曾经认为自己丧失了跟人亲近的能力,但其实他知道怎么爱,而且已经在爱了。【蝴蝶】他们被警察堵住的时候,他冒着暴露身份的风险跑去营救。【蝴蝶】死后,他更是不再遮掩自己隐藏的身份,报复性地炸了警局…… 只是对于这份爱,他从来没胆量正视。 太晚了,他发现得太晚了。 【废物!垃圾!你老子是警察,你竟然当劫匪!你让我面子放哪里?你怎么不去死?垃圾……】吴泽他爸从特警身后走过来,大声叫骂着。 吴泽笑了。过了二十年,骂来骂去还是那么几句。听着对方语气,有着对仕途中断的愤怒,有专业能力被挑衅的气急败坏,也有对家丑外扬的羞愤。吴泽笑得很开心。 【哈哈,哈……】 但他笑着笑着,紧接着眼眶就慢慢红了起来。 从小到大,无论受到什么虐待,无论遭受怎样的痛楚,他都咬紧牙冠不发一声,更别说哭了。 然而现在,看着眼前骂骂咧咧大步走来的梦魇,吴泽突然感觉到了酸楚。 眼前的这个时刻,他曾无数次地幻想过。他以为自己会有报复成功的痛快,以为自己会有解脱的轻松,但他如今有的只是空虚。 为了走到这一步,他好像把最重要的东西抛下了。 眼睛盯着前方垃圾,都忘了注意身边身后的珍宝。 值得吗?吴泽问自己。一点也不值得啊。 我真是个废物。吴泽流着泪笑了出来。 张家驹在一旁警惕地盯着吴泽,以防他从窗口逃跑。 但吴泽没有逃跑的打算。 【真没意思啊。】吴泽任由眼泪在没有面具的脸上流淌,他把手伸进衣兜口袋里,然后像个调皮的孩童一般,轻快地朝张家驹眨了眨眼。 张家驹愣了一下。他离吴泽最近,看得出吴泽的口袋并没有放枪。他很清楚这个动作在警察面前,将会引来什么后果。 张家驹迅速转身,挥手大喊:【不要开枪!】 但来不及了。 一发发子弹几乎将吴泽打成一团烂布。 吴泽扶着柱子倒下,向后倒下。 他那藏在兜里的手摔了出来,没有枪,手心只握着一把蝴蝶刀。 …… “好。停。”陈导轻声叫了停。 声音不响,但足够所有人听到。 周围的工作人员缓缓吐出一口气,开始蚂蚁一样动起来。他们不由自主地偷偷瞥向坐在地上休息的关琛,心里还残留着刚才对方表演的余韵。 刚才关琛哭得并不强烈,甚至还带着些笑,又哭又笑,笨拙得像第一次哭似的。 但感染力却强得厉害。大家看着,感受到了吴泽心里的那种复杂,跟着一块儿心堵了好久。 里面的可解读的含义实在太多了。 可以说吴泽最后的哭,是因为思念【蝴蝶】而哭,也可以说他是悔恨而哭。而掺杂在哭里面的笑,可以说是复仇成功的笑,也像是嘲弄复仇全无意义的笑…… 谁也没想到关琛和张景生说要改台词,短短一天时间,竟然能改成这个样子。剧本的深度,人物的复杂性,都上了一个台阶。 虽然距离颁奖季还有大半年,但几乎可以肯定的是,吴泽这个角色拿到的奖不会少。 关琛在柱子边上坐了一会儿,起身,走到边上。 困扰了一个月的难题终于啃完,接下来只要再拍几场没什么难度的戏,他的戏份就都拍完了。 吴泽的故事马上就要结束了,关琛有点不知道自己是个什么心情。既有不舍,也有轻松。 拍这部戏,就像是把上辈子的情绪回味了一遍。 深挖自己的伤口,虽然痛,但熬过去之后就是痛快。 关琛现在觉得自己已经有些不一样了。 上辈子演员拍完戏流行给角色写长信,就连拍综艺的也要在社交网上写长文告别,关琛搞不来这些,昨天和张景生合力编台词,他反而像是被吴泽告了别。 吴泽找到了【答案】,哭一场笑一场,就离开了那个无聊的世界。 关琛运气好,死后来到了新的世界,把一切重新归零,只不过他大胆规划人生,最多只敢想到要当个好人,没敢想过自己会爱上谁,又或者被谁爱。 但拍完了这部戏,关琛稍稍改变了一点看法。 他想试试看吴泽的【答案】,到底是不是有效的。他们这样的人,到底还有没有失去爱的能力。 第74章 结束 车门开合,张景生的经纪人坐进了副驾驶座,带进一股冷风。 坐在后排的张景生被冷风一激,稍稍褪去一些酒意,他问:“谈得怎么样?” “不肯来。他说已经签到他师兄的工作室,其他地方就统统不考虑了。”经纪人平静地说。 “这样啊。”张景生点点头,并没多少惊讶。 在他眼里,拒绝顶尖经纪公司的招揽,坚决待在玩笑一般以婚庆为主业务的小工作室,的确是关琛这样的人会做出来的事。 张景生看向车窗外举办杀青宴酒店的大门,视线里,仅穿着一件短袖的关琛正站在大门前面,被几个人围着交换联系方式。 关琛存号码没有用手机通讯录存,而是很老派地拿出小本子,把大家的号码写上,跟做笔录一样,还挨个问对方的姓名、职业和年龄。也亏大家在杀青宴上喝了点酒,没有对关琛的这个行为感到困惑。等写完了,关琛转身要走,几个还算清醒的姑娘们拦下了他,说,你的号码还没报呢。关琛念出一串号码。姑娘们迅速存下,有些手快的,存完后当场打了过去,只听得大家的手机里,接二连三地响起【对不起,您拨打的号码已关机……】。关琛若无其事地收起小本子,解释都不解释一句,就笑着挥手告别了大家,留下一群迷茫或呆滞的姑娘。 张景生收回目光,拿出手机,找出关琛的号码,拨过去,几秒后,也是一句【对不起,您拨打的号码已关机……】。张景生捂着额头呵呵呵呵笑起来。 经纪人叹了一口气:“这个人……有点奇怪的。” 她作为张景生的经纪人,在圈内打拼了近三十年,走南闯北,各种各样的、先天的、后天的、后天装的奇怪的人,都见识过。但关琛还是给了她很深的印象,几乎无法预测他的行为,不知道他脑子里到底在想什么。 看起来明明是个很正常的年轻人,但说话做事,总是有一种违和感。 比如关琛大学专业是研究文学的,他在片场休息的时候也时刻拿着书,写写划划,目不转睛,手不释卷,看起来很符合他的学历。尽管他手里捧着的是畅销书,但这也不奇怪,因为关琛可能接下了小说改编电影的项目,需要研究。 然而某一天,当她路过关琛的身后,无意瞥了一眼关琛翻开的书本,她看到上面圈着一些短词或句子,伴随着一些标注,标注内容是【沆瀣(xie)一气:比喻臭味相投的人结合在一起。】这个标注的边上,紧挨着另一个标注【臭味相投:指有坏思想、坏作风的人彼此迎合,互相结合在一起。】当时她就惊了,这是在干什么?总不可能在温习初中级语文掌握词汇吧?所以是练字吗? 再比如休息或者等戏的时候。其他演员虽说也看剧本,但剧本这种东西,看多之后再看又能看出什么呢,所以演员们经常凑到一起聊天,打游戏。 关琛极少与人交流,等戏时,不是舞刀弄枪,就是一个人坐那儿安静看书,看剧本。简直就像一个孤傲的艺术青年,不合群。然而说他不擅社交嘛,他也从没有给剧组的工作人员添过麻烦,事事亲力亲为,从没摆过臭脸。别人主动找他说话,他也会聊。聊天时根本不会神经兮兮蹦出些富有哲理或者很深奥的话,用词都很口语、很普通,毫无知识分子的抽象,甚至很接地气。动辄“你是专业的,我相信你”,“别担心,不关你的事”,“我们出来混,就靠仗义二字走天下”,很江湖,很社会,大家琛哥琛哥地叫着,仿佛真的跟他混了一样。 她以为关琛是在扮演豪爽,假装亲和,但以她的眼力,逐渐发现关琛是真的豪爽,真的不拘小节,完全没有知识分子的矜持,也没有年轻人步入新环境的拘谨。 年纪轻轻的,就有着一身在社会里摸爬滚打练就出来的野蛮生长的味道。老练,却又充满少年气。 剧组有流传,说他的背景成分有点复杂,但他却不抽烟、不喝酒、不叫“外卖”、不“聚餐”、不鬼混,没有一丁点不良习性,早睡早起,乖巧得不像是这个世纪的年轻人。 非常奇怪的一个人。 资料上的关琛,和现实中接触到的关琛,简直判若两人。 “这说明他天生适合当明星啊。”张景生笑着说,“很多明星都想努力摆脱束缚,做什么真实的自己。但其实,他们真实的自己要么没劲,要么差劲。根本没人喜欢。” 张景生望着窗外远处,告别众人之后,突然开始夜跑的关琛:“关琛这样的人,相处几秒钟就能突破一个人的心理安全距离,但是又不让人反感,直接给人留下深刻的印象,勾人好奇,想要知道有关他更多的东西。所以他不管是去哪个公司,大公司也好小工作室也好,只要他还在圈里,而且没有犯什么大错,迟早都会火的。区别只是快和慢而已。” “别再夸了。”经纪人叹了一口气:“我都想跳下车追过去了。” 其实她知道,张景生这样说,只是为了让被拒绝的她心里好受一些而已。 被天才拒绝,不丢脸。 天才允许任性和特立独行。 她知道自己绝对不是唯一一个想挖关琛的。 顶级的制作团队,意味着庞大的人际网络。剧组对外行封闭,但对内行并不如此。近两个月的拍摄时间,探班、参观、学习、考察的人一波又一波,只要不是瞎子或者聋子,基本上能打听到或注意到关琛这颗没怎么打磨就已经发出璀璨光芒的原石。 张景生作为巨星,他的经纪人早已脱离了一般经纪人这个范畴。她如今是顶尖经纪公司的合伙人,人脉遍布业界,手握资源无数。虽然名义上是经纪人,但她已经好多年不带什么新人了。如果放出消息说她想带艺人了,圈内几乎没有新人能拒绝她。这种说法不是自信或者自负,而是一种事实。原本她是这样想的。 但今晚的杀青宴上,她找到关琛试着接触了一下,想看看能不能先把对方签到公司里来,如果后续发展曲线符合潜力,那她亲自带也不是不行。结果关琛拒绝了她,也拒绝了所有人。 不是什么欲擒故纵,也不是什么谈判技巧,就是直接说除了谢劲竹的工作室,其他地方不作考虑。连电话也没留一个。 这种随心所欲又有分寸的人,最难拿住。名和利打动不了的人,只能靠感情维系。但靠感情现在已经慢了一步。除非谢劲竹工作室那边出了问题,否则关琛是不会考虑其他公司。“算了,暂时不去想了。”经纪人转头,让助理可以开车去酒店了。 “要不你去把他师兄那个工作室买下来好了。”张景生提了个建议。 经纪人翻了个白眼:“钱良义又不是傻子。抓住这么个钻石,怎么可能放手。” …… …… “本来是让老钱过去接你的,但是他这些天忙疯了,直接睡在工作室了,然后就感冒了。也不知道到底在急什么……总之你得自己回来了。”谢劲竹在电话里这样跟关琛讲。 “没事。”关琛表示自己也不是什么大哥,不需要前呼后拥地出行,而且带个钱良义在飞机上体验十分不好,关琛感觉自己一半的座位被钱经理占去了。 “杀青宴怎么样?”谢劲竹问。 “有点……不适应。”关琛回答。上辈子他参加酒席酒宴,各位不喝个昏天黑地谁也别想站着走出去。但在杀青宴上,竟然一没人劝酒,二没人拼酒。酒桌文化消失了似的,很不可思议。 “不适应就对咯!”谢劲竹在电话里遥想他当年第一次参加杀青宴的时候,虽然当时拍那部电影,跌跌打打地受了很多伤,但是离别的时候,他非常不舍,杀青宴的时候一边灌酒一边哭,“哭得老惨了!” 关琛沉默了,以自己有限的学识来判断,大师兄应该是患上了什么爱斯基摩人,还是什么摩的综合症。 “没喝太多酒吧?”谢劲竹说,“别到时候别赶不上明天的飞机了。”听他这沉重的语气,看样子是个惨痛教训。 关琛回答,他没怎么喝,绝对不会迟到。 “等过一阵子,回头你要跟陈导他们表示一下感谢。” 谢劲竹说,所谓大片,往往从一开始就都承载着风险和焦虑。所有参与者的目的都很清晰,那就是为了赚钱——花费上亿金额的制作费用,是为了赚取更多的钱。因此每个环节都经过反复的考量和预测,谁都害怕得到灾难性的失败。 “所以这种大片一般都挺无聊的。按照前面一大堆成功范本,套进模式拍,什么时候要出什么情节,什么时候该有泪点或者笑点,每一个都精确到秒。冷静到没有激.情。”谢劲竹说:“所以你觉得这次拍摄很有意思,其实是托了陈导的福。” “大师兄,你也拍过大片?”关琛有点诧异,大师兄简直无所不知。 “……我虽然没……但是……”谢劲竹支支吾吾不成,摆出大师兄的威严,小声说:“你不要打断我的思路……” “哦。”关琛让谢劲竹继续。 “……总之,陈导同意临时改台词,改动作,增加你的戏份,都是冒了险的。”谢劲竹好不容易把思路连上,“这样的导演不多见,你要好好维持住关系。就算后期剪出来的成片,你戏份没那么多,你也不要怨他,因为他没什么剪辑权。你还是要记住,他是你的伯乐。” “知道了。”关琛倒是不觉得有什么不对。虽然他是捡了黄伦的便宜,但他也知道是陈导和编剧竭力推荐了他,他才有演出的机会。 “你回来之后,黄进那边也要拜访一下。他也是你的恩人。” “哦。”这个也是应该的。《极限男人》在其中帮助还挺大。 “还有邢老师那边也是。” “哦。” “差不多就这些。” “还有一个。大师兄。” “还有一个谁?” “大师兄。” “我怎……”谢劲竹问到一半,终于反应过来,笑了。语气稍有哽咽,像是孩子趁老父亲不注意,突然长大了似的。他补充道:“其实还有老钱。” “他不是。”关琛冷静道:“他那边付过钱了,片酬的提成。” 第75章 大海 新人演员签的经纪约,片酬一般是经纪公司拿大头。 关琛的情况比较特殊,谢劲竹工作室跟他五五分成。就这样,还是被钱良义使劲劝住的情况。 钱良义说,要是新人时期就三七二八的给关琛大头,那以后的合约就没有提升的空间了,再提,可不就成合伙人了?谢劲竹当时很想点头,但看着钱良义红着眼眶状若癫痫的样子,最后还是听从了钱良义的建议。 所以关琛的八十万片酬,分去一半,再扣除各种税,差不多能到手二十多万。 关琛上辈子见过、经手过、花过数倍于二十万的钱,但它们都远不及这一次给他带来的感受。 “……干净的钱!”关琛心潮澎湃,第一反应是把钱都都取出来藏好,但由于这种做法太具有上辈子的烙印,被他第二反应作罢。 虽说第一笔干净的钱,是之前在《黑蛟龙》当武指的外快,但那几千块钱买几件冬装就没了,跟现在拥有二十万干净的钱,感觉很不一样。 这笔钱该怎么花,如果是两个月前的他,可能会去买刀,买锻炼装备。 现在的话,他想把这钱当做【新生活启动基金】,用于好好生活。 “什么是【新生活启动基金】?”小熊好奇道:“你要搞基金了?之前那个【结婚贷】不搞了吗?” “你说的什么和什么啊。”关琛觉得小熊这点很不好,总是不注意场合地搞笑,“怎么可能不搞!如果不是钱经理一直在妨碍,早就弄起来了。” 小熊在电话里发出恍然大悟的感叹。 她隐隐觉得老同学在谋划很危险的事,但他本性善良,脑子又聪明,可能真的像他说的那样,单纯只是为了帮助更多想结婚却没钱的人吧! “至于那个基金,暂时还不急。”关琛电影看得多,知道基金是个好东西,能避很多的税。他的片酬就扣了好多税,但他听说成为股东,就能少扣一些。关琛不急,他迟早能成为股东的。 他是昨天回到魔都的,谢劲竹让他好好休息一下,说什么,要让他出出戏,缓一缓。 关琛闲赋在家,就把家里打扫一遍。跟小熊发了消息之后,小熊立马欢快地打来电话。语气一如既往地欢快,听着她的声音,仿佛眼前就能看到她蹦蹦跳跳的样子。 “所谓【新生活启动基金】,就是让我展开新生活的储备金。”关琛对小熊解释。 “可是,你不是已经在生活了吗?”小熊说。 关琛想了想,说:“我记得有这么一个故事,【一条小鱼对一条老鱼说,我要去寻找大海。老鱼说,你就在海里呀。小鱼说,不,这是水,我要寻找的是大海。】你听懂了吗?” “这条小鱼的语气真不好啊。” “‘你听懂了吗?’这五个字是我说的,不算在故事里。” “哦哦,原来是这样!”小熊消化了一会儿,才说:“这故事难道不是在说,不识庐山真面目,只缘身在此山中。所追求的,其实早就已经拥有了?” “对。那你知道【老猿挂印回首望】的关隘在哪吗?”关琛问完,没等小熊回答,他就说:“不在【挂印】,而是【回首】。但在回首之前,先把挂印练熟。” 关琛把擦桌子的抹布拧拧干,继续说: “老鱼知道大海就是水,因为它活得够久,回过首了。他的感慨,对小鱼来说就是一句正确的废话,就算知道了也听不进去。 水和大海的区别,对我来说,就像是生存和生活的区别。我已经像老鱼一样回过头了,我发现身后什么也没有。所以我想要开始的新生活,想要拥有一些什么,比如生活的意义,或者舍不得死的原因。” 小熊若有所思地啊了一声。 “表演对我来说,就是【回首】的钥匙。”关琛说。 在片场最后的那段日子里,关琛发现片场的人变得对他热情了不少。 陆续有陌生人出现在剧组,跟他交谈。那种隐隐约约的奉承和讨好,关琛并不陌生,大家非亲非故的,只能是有所图。果然后来各种各样的人来接触他,问他肯不肯跳槽签约,肯不肯跳槽。关琛清楚,对方之所以这么看好他,是因为他的表现。很多人都夸过他演得好,演得厉害,张景生也很欣赏他。但关琛一直把心态放得很平,并不觉得自己演技已经跟张景生一样厉害。 他明白自己演吴泽,就像小熊在第二课的喜剧作业里演乡下傻姑娘,都占了些本色出演的便利。想达到张景生那种水平,他要学习的地方还有很多。 在剧组的最后几天,他请教过张景生,怎么提高演技。 张景生当时告诉他,诀窍就是,认真生活,洞悉生活。演技不仅仅是单一的某种技术。能够控制好五官和身体,只是基本功。演员之间真正拉开差距的,是对角色的理解,以及对生活的洞悉。 “【表演艺术的全部内涵就是给予。或者说,艺术创作就是不断地挖掘自己、剖析自己、暴露自己、毫无保留地敞开自己。但是在给予之前,你的内在得先有什么。】”关琛转述说,张景生是这样跟他讲的,“我觉得还挺对,这跟生活是一样的。” “你变化好多。”小熊笑着说。 【你才发现吗?】关琛在心里咧了咧嘴。 小熊回忆起了以前,说她还记得他以前常常往外面跑,就是观察各种的人,有时为了接触别人的生活,还混进各种互助小组,听取别人的生活,观察别人的表情。最忙的时候,同时“患有”胃癌、肝癌、酗酒、创伤后应激障碍……“你以前只对别人的生活感兴趣,现在终于对自己的生活感兴趣了。” “是啊。”关琛拿着电话,把【成为影帝第一、二、三步】摔在桌子上,跳起来虚踩两脚,恼怒前身这家伙该做的笔记不做,不该写的偏偏写了这么一大堆。 小熊说:“你塑造角色的顺序好像也不太一样了。你以前演戏,都是先用大量细节构建出角色,然后角色自然而然就会出来。但你演吴泽的步骤,好像是先构想角色,然后让角色自己填补细节。” “张景生教的,我想试试看这种演法会不会更适合我。” “他教你好多东西啊。那你这趟收获很大嘛。” “收获是挺大。”关琛点点头。 此行的收获的确很大。 最大的就是能饰演吴泽这个角色。 通过饰演吴泽这个角色的过程,关琛仿佛经过了一场痛苦的锻炼。累是累了,但结束后,受到锻炼的内心,使他变得更加强大,大汗淋漓后被清洗的身子,也使他整个人都变得清爽轻盈了很多。他也因此确认了来到这个世界的目标。 其他的收获也有,那就是他在剧组遇到的各位。 张景生是个很好的前辈。欣赏他,传授了他很多的经验和方法,每一个回答得格外诚恳,毫无保留,字数是问题的数倍,是买都买不来的指导。 陈导更是待他不薄。就像大师兄所说的,冒着失败的风险听取了他的意见,除了知遇之恩,还有用人之恩。 编剧也很好人。关琛要改台词,对方是一点怨言都没有的,因为编剧自己也不断地想改,希望呈现出更适合吴泽的台词。关琛如果夸奖【这句话又吴泽的感觉了】,编剧就会摆出一副感激涕零士为知己者死的样子,看起来很可怜。最后还把他那叠人物小传珍而重之地复印了一遍带走。 姚知渔很听话。关琛在讲解小知识的时候,姚知渔总是学得很起劲,总是自告奋勇,简直像魔术师的助手。 道具师很有路子。关琛在拍戏的时候,提出想要各种款式的刀子和各种型号的枪,道具师最快两小时最慢半天,就能搞来。而且每次送枪来的时候,都要仔细检查好几遍是不是真枪,非常细心。 化妆师很好学。化妆的时候,关琛说不同部位的伤,血流出来的速度是不一样的,过了多少时间之后,伤口也会有变化。化妆师听了进去,据说买了医学的书彻夜苦读,进步飞快,让他很满意。 造型师、厨师、场记…… 大家都是很专业的人。 就连屁事很多的男二号,也有让人眼前一亮的表现。比如他的粉丝非常多,非常热心,时不时就拉来应援的餐车,请全剧组的人吃肉很多很好吃的饭。来探班的圈内朋友也很多,每次来都有饮料和水果。 关琛觉得第一部作品能遇到《警察的故事》,真的是一件幸运的事。 不对,关琛摇摇头,应该说,他一路走来,遇到的人都很好,这是他的幸运。 当然,还排除某个人。 【除了钱良义。】 “你最近怎么样?”关琛问小熊。 小熊说,她的生活依然没什么变化,依然做很多的兼职,据她本人所述,这两个月她在水族馆兼职,经同事介绍,现在正在学习潜水,觉得或许拍戏的时候能用上。“教练还夸我学得很快哩!” 关琛沉默片刻,说:“如果某天有那么一部电视剧,是一家婚庆公司开展了水下拍婚纱的业务,需要一个角色扮演那个摄影师,你如果想拿下那个水下摄影师的话,记得联系我。” “啊!你能推荐我试镜吗?” “不。但我能推荐你去婚庆公司进行练习。” “好呀好呀!”小熊十分高兴。 关琛在心里感慨,小熊认识的他是决定从良的他,这实在是她的幸运。 “不聊了,再聊下去我道心就要不稳了。”关琛准备挂电话了。 小熊也准备挂电话了,说她要给鲨鱼喂食物了。 关琛放下电话,站了起来,看了一圈屋子。 屋子近两个月没人活动,已经盖了薄薄的一层灰尘。关琛试着打扫了一下,觉得好累。尤其是清除覆在书上的灰尘,更是麻烦。 还是让垃圾少年来打扫好了。关琛放下了抹布。 换好衣服,出了门,看着昏暗阴森的走廊,关琛长久没走,都感觉有些陌生了。 他不知道什么时候才会搬出这里。但想来应该不会太远了。 走到楼下,外面几个小孩在嬉戏打闹。关琛看着看着,脸色慢慢变得凝重起来。 糟了,如果搬了家,到时候不一定能找到垃圾少年这么便宜的好朋友。倒垃圾该怎么办呢? 关琛有些苦恼。 拦下一辆出租车,关琛报出了目的地,魔都电视台。他要去见一个好久不见的人。 第76章 预约新综 正午,魔都电视台的人很多,各种人群,各种肤色,来来往往像极了客运站。 关琛还记得不久前跟小熊的通话,于是想学着跟前身一样,观察生活,观察人,积累素材。 关琛拿出手机,准备拍摄,但保安不知是把他当成商业间谍还是追星族了,一直在他边上绕来绕去。关琛拍了一会儿,便扫兴地收起手机。不是因为保安的干扰,而是他发现,大部分人行色匆匆,少部分焦头烂额,同质化严重,基本没什么观察的价值。 不知道是他观察的方法不对,还是选的地方不对。 关琛觉得是后者,所以他从地上站起来,走到了大厅的休息区。 休息区连着卖饮料的吧台,不少人点了一杯饮料,坐在落地窗前一边晒着被过滤的太阳,或交谈,或看书,或等待。 关琛通过人们桌上饮料剩余的量,来判断交谈的时长,以及气氛是否融洽。 最后找到一桌饮料比满的稍少一点,大概是刚坐下来的,他悄悄埋伏在一旁,准备听一听别人的生活。 听了一会儿,身旁这桌的情况大致上是,一个人在谈论梦想,另两个人在否定他的梦想。 否定的人胸前挂着牌子,看起来是电视台的职员,有着丰富的电视剧制作经验,罗列出一二三条理由解释,为什么那个人说的【收视率大爆】是一种妄想,而不是梦想。 他们让他换一种题材写。被打击的那人最后只好惨兮兮地说,他拿回去再改改。 【好惨喔。】关琛一边喝着奶茶,一边津津有味地听着。 另一桌,是两个被派来跑腿买饮料的员工,趁等待饮料制作的时间,俩人聊起其他同行的节目,各种一针见血,头头是道,直到提起某个节目的时候,他们立刻说收视不好,是因为时间段的原因、并且经费不足、没有好的主持人…… 【他们在说自己的节目吧。】关琛做出判断。 关琛原本还想再有滋有味地多听一会儿,但他坐在这,慢慢地吸引到周围一些人的注意力——大家都以为他是艺人。 这让关琛的偷听计划,受到了一点阻碍。 一些小姑娘频频看他,他成为了被观察的对象;边上几桌的人,不仅聊天时压低了声音,并且还转变了话题,好像他听完会跟谁说似的。 关琛觉得无趣。他看了看时间,距离约好碰面的时间,还有二十分钟。 关琛哧溜溜将最后一粒珍珠吸走吃掉,起身走向了吧台边上的书店。 上次陪小熊来玩的时候,关琛就注意到了这书店。但上次没来得及逛。 关琛现在很喜欢书,路过书店总是忍不住要进去逛逛,挑选看看有没有合口味的书。 有些是内容合口味就好,有些只要书皮合口味。 精装书的纸张和书皮材质比普通的更好,贴身携带,或许可以挡刀,用书脊攻击敌人的咽喉也很好,配合上他的钢笔,就能组成一套文化人防身套装。 关琛在找那本内容和书皮都满足要求的精装书。 走进书店,发现里面空间虽小,但书的种类挺对关琛口味,毕竟这里面向的顾客是来往于电视台的人,不需要农业、医药这类相关的书籍。 进门入眼的台子,是畅销区,摆放的都是些最近销量不错的书。 关琛曾以为会亲切地看到《云缦凌晨四点半》、《水木凌晨二点半》,或者用一句小清新句子当书名的畅销书,但他最后失望地发现,这边的畅销书,并不都是廉价鸡汤。 有时是通俗文学,有时是文坛新人出道作,有时是名家新作,如果最近某个影响力很大的奖项公布了名单,那么诗集也有机会成为畅销书。 关琛步入【初中境】之后,基本都在畅销区挑书。 大概是电视台的人情商都不怎么高,关琛发现畅销区里有许多职场类的书,纷纷想要提升顾客的情商。 关琛拿起一本叫高情商的人如何说话,腰封写着,【职场制胜法宝】。随手一翻,翻到一页,里面让他想要说“我不会”的时候,可以改换成“我可以学”;把“你明白没有?”改成“不知道我有没有说清楚”;“你没有理解到我的意思”改成“我可能没有解释清楚”……关琛不屑地嗤笑一声,也就小喽啰需要,他这样的干部和预备股东,只有员工看他眼色的份。 放下书,关琛走到【童书区】,想看看黑猫神探有没有抓获新罪犯,结果发现了三个小不点挡在他前面。 按理说,今天不是节假日也不是周末,小学生这时应该还在上学才对。但关琛只疑惑了一瞬,也不是非常奇怪。因为这里是电视台,而娱乐圈又是唯一可以正大光明使用童工的地方。 看这三小不点的衣服,关琛猜测这仨出道的时间可能比他还长。 关琛这样想着,停下来看了看他们选了什么书。 几个小不点在犹豫不知道要挑什么。 “我推荐这本。”在他们身后的关琛,听了几分钟,忍不住上前推荐了。 “你已经是大人了吧?”小不点转头看到关琛,感觉关琛的推荐不怎么可靠。 “成年人只是道德观更健全的小孩而已。”关琛觉得自己没有道德观,所以推荐的书肯定也适合小孩。 小不点被关琛的自信感染,忍不住看看他推荐了什么。 “《葫芦侠》?这个早就看过啦!”小不点们哄笑起来。 奇怪的是,明明他们每个人都看过了,却还兴高采烈、七嘴八舌地讨论起七只葫芦侠怎么发挥本领,降妖除魔,过关斩将。 “不对。”关琛高深莫测地摇了摇头。 小不点们停止互相捧场,望着关琛。 “里面的蛇妖跟她丈夫好端端过着小日子,结果被七只小鬼头一个接一个地来找麻烦。职场里,经常有这种飞来横祸,所以我们要学习的,应该是智慧超群的蛇妖啊。”关琛推荐道:“比如大侠力大无穷,蛇妖就激将他钻钱眼困住自己;二侠千里眼顺风耳,蛇妖就扇阴风弄瞎对方……”关琛挨个指明蛇妖所动用的手段,穿小鞋、泼脏水、抓住小尾巴、扣帽子、从内部击破、黑吃黑…… “这才是真正的职场制胜法宝啊。”关琛感慨。 小不点们面面相觑,愣愣地拿着书,愣愣地付了钱,再愣愣地走向电梯。 “日行一善,达标。”关琛手抚心口,隔着衣服,感受着好人证的触感,觉得自己灵魂更纯净了。 逛了一会儿,关琛的手机突然震了一下。 他拿出来看了看,走出书店,在饮料吧台那边看到了今天要见的周导。 距离拍摄《今晚》的日子,已经过去近四个月了。 周导穿着皱巴巴的格子衬衫,和松松垮垮的裤子。眼皮有些抬不起似的,眼睛下方挂着的黑眼圈。比起四个月前,仿佛一下子苍老了四岁,已经很有成功的综艺导演的样子了。 “在赶后期,临时出了点事。”周导揉了揉眼睛,问关琛:“喝点什么?” 关琛要了一杯冰茶。 拍摄《今晚》的时候,关琛还没有买新手机。那天节目拍完,周导给了他一张名片,关琛后来才把号码存进去。但只是存了,没有联系,所以周导那边一直不知道关琛的号码。 直到前两天,关琛回溯自己来到这个世界后,一路遇到的人和事,发现他之所以能够走到今天这步,没有误入歧途,多亏了那天晚上买书的是周导。 于是时隔近四个月,关琛给周导发了短信,问周导,【你有什么心愿?我可以帮你完成。】 “我那时候吓得还以为自己要死了!”周导喝着咖啡,晒着太阳,心有余悸地回味那条短信。 “正常人应该会怀疑是电信诈骗吧?”关琛疑惑道:“你在外面欠钱了?” 周导连忙摇头:“那时候刚好采访完一个人,自称是通灵体质,讲了很多从小到大遇到的奇怪事情。我心里有点毛毛的,突然就收到你的短信。跟某种预兆一样。” 关琛说,“看来《今晚》这节目现在做得不错嘛。” “是不错。”周导说完笑了一下,改口:“跟那时候比起来,可以说是很不错了。这还得感谢你。” 周导说,正是因为拍了关琛那一期,他们节目组才明白了接下来的方向,确定了节目核心,真正让立意落了地。在网上有了热度之后,节目收视也一点一点好了起来,“你后来上了《极限男人》,网友把你的那期翻出来,我们节目的收视率又涨了一点。”现在他们播放时间也提到了十点,不再是深夜档了。 “互相成全就好。”关琛笑笑。 周导开始跟关琛讲起这几个月他遇到的有意思的采访对象。各种各样的都有。 关琛听得也很认真。现在的他,已经不是四个月前什么想法也没有、吃饱后就不知道干嘛的他了。 此时听着周导讲有关节目的变化,他不再觉得枯燥或不知所云。 刚才他一直想了解别人的人生,现在仔细一想,《今晚》不就是正在做这样的事情了吗? 听着听着,关琛越发觉得,周导的经历,能印证他心里的某些东西——搞创作,的确需要先打通自己的内部。电视剧也好,综艺也好,如果做出来的东西,连创作者自己都不相信,那么花再多的钱,再怎么壮大声势,表达的东西也只是一阵虚弱的杂音,很快就会被别的声音淹没不见。 “这次约你出来,是有事想问你一下。”周导说。 关琛等对方说话。 他给周导发那条短信,是真心想偿还恩情。没想到周导第二天就打了电话给他,说可能真的需要关琛帮忙。 周导整理了一下说辞,道明了来意: “大概半年之后,我们要启动一个新综艺。还是我导演。内容跟我现在做的这个差不多,也是观察一个人的家,但有点不一样的是,新节目针对的是艺人。” “所以,新节目是跟到艺人的家里去拍?”关琛回想了一下。 “对。”周导点点头。这也是关琛带来的灵感。因为明明是当路人去拍的,却没想到“大龄演员”这么快就火了。 到了后来,大家去回看那期节目,更多的是为了满足对关琛的好奇,分析关琛的书柜,猜测关琛平时生活的习惯。 等到关琛确认出演《警察的故事》新闻出现后,大家言行中,已经把关琛当人了艺人。 可以预见的是,等到《警察的故事》上映,又将有一批人来《今晚》考古。因为好奇关琛这个人,进而好奇关琛生活里的点点滴滴。 于是周导想着,能不能做一个艺人版的居家观察类节目。 素人版,是想体现,普通的人也可以不平凡地生活。 而在艺人版,则是想体现,明星也是个普通人而已。 “方案还没彻底完善。”周导说,“但大概就是观察被拍摄者在家里做的事,也可能会跟拍出门,拍一天做了什么事。” 请什么样的艺人来上节目,其实都还没想好。但关琛已然在第一批邀请名单里。 之前他还想着,关琛拍戏火了以后,未必肯来。但关琛那条短信一发,周导一下子就有了预感。稳了。 果然,关琛听完后,爽快地点了点头:“行。” 周导问:“不用跟经纪公司谈一下吗?” 关琛说:“我自己就可以决定。”毕竟是高级干部,这点自由度还是有的。 周导十分满意。 关琛问他:“节目叫什么?我让我经纪人帮我记一下。” “节目名还没确定好,现在暂定为——《我独居生活》。” 关琛点了点头,准备回头跟钱经理说一下。 “对了,”周导突然想到了什么,问说:“你那时候会不会在谈恋爱了?如果你刚好在谈恋爱,跟拍到家里恐怕会打扰到你。” “我可以学。” “……什么???” “哦,我的意思是,我不会。” ———— 注:《我独居生活》源自于现实中的综艺节目《我独自生活》。 第77章 龙套 回到家,关琛把接了新综艺的事告诉谢劲竹,进行报备。 关琛原以为会被谢劲竹唠叨几句,因为之前谢劲竹讲过,演员最好不要常出现在综艺里,观众对综艺容易信以为真,他们看多了你“真实”的样子,便误以为熟知了你的底细,等再去看银幕里的表演,两相对比,就会出戏。 “好啊!”然而,在听完关琛的陈述后,谢劲竹像一个没有原则的渣男,连声赞叹关琛做得好,说什么,“新人时期曝光度很重要!”、“就凭你的表现力,根本不用担心观众看着看着会出戏!”、“这种观察类综艺,可能会是今后综艺界的流行趋势”…… 还趁机说,像这种关琛自己接到的工作,工作室不会进行分成,只会扣除一些工作对接后必要的人工费用。 关琛十分感动,决定把家里看完不要了的畅销书送给大师兄当礼物。 第二天一早,关琛跟着早起的邻居们一起醒来。到公园运动了一番之后,走去之前常常光顾的早餐店。老板娘还记得他,笑着问他怎么好久都没来了。关琛说自己最近在忙工作的事情。老板娘听后,竟然露出一副很欣慰的样子,大概是一直把关琛当成了无业游民。 关琛吃着早餐,发现电视里放的晨间剧,依然是以前看过的那一部,生命力可真顽强。 电视里,女主角在众多好人的帮助下,一波三折地做出了风靡全球的产品,顺利将公司上市。关琛看得正津津有味,幻想着他带领工作室成为了婚庆公司的龙头。 “这太不现实了,现实中怎么可能遇到那么多好人。”突然,隔壁桌有年轻人发出愤懑的感慨。 关琛从幻想中回过神来,一脸认真地说:“这是可能的。” “……”因为关琛气势迫人,身材又强壮高大,年轻人根本不敢还嘴,只用眼神表达自己的不信。 关琛看出了年轻人的不屑,他笑了笑,也不介意。就像是看到了曾经的自己一般,关琛以一种过来人的语气讲,如果你跟里面的女主角一样当个天真的傻好人,那么确实不可能遇到那么多好人,因为好人只会吸引到大量的坏人和少量的好人。但如果你先当个无恶不作的坏人,再回头去当好人。那么你吸引来的坏人,顿时就显得没那么坏了,好人也一个个像天使,这样一来,约等于遇到的都是好人。“不要总想着改变世界,改变世界不如先试试改变自己。” 年轻人惊呆了。改变自己……难道是指让大家都先变成坏人么…… 老板娘听不下去了,问关琛不用去上班吗? 关琛说前两天刚完成一票工作,现在还在休息。 老板娘和年轻人沉默了,他们互相打着眼色,约定好等会儿谁去报警,谁负责拖住关琛。分工明确。 关琛没给老板娘他们做好事的机会。 在心里给自己【日行一善】任务栏边上打了勾之后,等到电视里出现了广告,关琛便起身离开了早餐店,伸了个懒腰,回家洗了个澡,便准备去《黑蛟龙2》的片场。 谢劲竹建议他趁着假期,好好休息,放松放松。关琛不知道演员一般都是怎么休息的,但他放松自我的途径,就是舒活舒活筋骨,跟人打打架,出点健康的汗。 《黑蛟龙2》的片场在郊区的影视基地。一进到摄影棚,关琛就在找蔡师父和他师兄的影子。 “哎呀,才刚回魔都一天,怎么就来了?不是让你在家好好休息了吗!”闻讯赶来的谢劲竹,假装无奈地对关琛说。音量故意说得很大声,似乎要让全天下的人羡慕他有一个很好很好的师弟。 “不自觉就过来了。”关琛随手把书递给谢劲竹。 谢劲竹捧着至宝一般接过书,然后仰起脑袋,不想让眼泪把妆弄花。 没钱看小说?送你现金or点币,限时1天领取!关注公·众·号【书友大本营】,免费领! 剧组的工作人员们听说关琛来了,纷纷赶了过来。 一部分认识关琛的人,面对关琛的视线,一个个宛如军人面对教官的视察,抬头挺胸,“琛哥”、“琛哥”地喊着。 另一些没参加动作戏训练的小演员和工作人员们,有些不明所以,向边上的人打听,这个关琛是什么来头。 一些人就用颇为沧桑的语气解释,几个月前,关琛在《黑蛟龙2》剧组只是谢劲竹的一个小跟班,在角落里独自打沙袋出汗的神经病。但后来不知怎么回事,把武术指导打了一顿后,就抢走了武术指导的活,开始给演员设计动作。再后来,突然出现在《极限男人》里,再突然要去拍张景生主演的《警察的故事》,而且不是什么龙套,是男三号。 从疑似神经病的小跟班,摇身成为前途光明的新人演员,只用了两三个月。 没有背景,也没有用钱开路。说出去要让人嫉妒到疯。娱乐圈的个人际遇,就是这么神奇。 也不知道是不是心理加成,那些不认识关琛的员工,看着关琛,感觉他比《黑蛟龙》男主角更有明星气质。 走到片场的中心地带,关琛见到了导演他们。那些一起在训练基地流过汗的老熟人们,都跟他打着招呼。 关琛也挨个回应,对这个叫叔,那个叫哥,没把他们的名字忘记。 大伙儿在心里暗暗点头,以此判断出关琛没飘,是个不错的小伙子。 他们不知道的是,关琛不仅记住了他们的名字,还记住了他们的年龄、跟班的模样、常吃的菜、部分个人习惯以及车牌号码。 关琛在谢劲竹板凳边上坐下后,就环顾四周,打量着片场。 《黑蛟龙2》是他见识过的第二个电影片场。不自觉就拿《警察的故事》和这里进行比较。 对比的结果不难得出,两地的区别,就像顶级车间流水线和普通作坊的区别,从硬件到软件,差距是全方位的。 “要不要看看剧本?”谢劲竹把自己的剧本递给了关琛。 关琛左右看了看,没找到蔡师父他们,于是伸手接过剧本。 他记得在走之前,剧本围读会上拿到过剧本。但谢劲竹说,那之后剧本又改过了,现在拍的这版又有些不一样。 关琛看着剧本,感觉很神奇。之前只觉得谢劲竹扮演的黑道大哥,是个极不专业的傻子。但现在看,却有了新的感受。 比如:【生活在泥潭里,光是活下去就要竭尽全力了……比泥潭更污秽的深土里,其实埋着黄金。沉下去,就可以捞起来。】 再比如:【什么是贫穷呢?如果你赚的钱刚好够你花出去的钱,那么你赚的就永远不够花,因为生活充满了意外,而处理意外都需要钱。】 上辈子专门靠给人制造麻烦、解决意外来赚钱的关琛,看到这些有腔有调、充满洞见的台词,第一反应不再是认为角色失真了。 现在不用张景生提醒,关琛也能明白,编剧这是在一部粉丝向的电影里,不甘寂寞地试图表达些什么。 只不过表达的程度很浅,蜻蜓点水般没写太多,毕竟这是一部主角帅气就好的片子,仅有的沉思空间,也都会被轰轰轰的动作戏打散。 显然,经历了《警察》的洗礼,关琛现在对剧本的理解也有些不一样了。 关琛继续往后看,看到了那个以他的名字命名、叫做【琛】的角色。 关琛一下就看出了其中的不对劲: “等等,这台词——一句,两句,三句——怎么突然这么多了?我不是龙套来着吗?” 第78章 小试 “从你角色有名字的时候起,就注定不是龙套了。” 谢劲竹一脸凝重地表示,自己当初的猜测,正在一点一点实现。 关琛“哦”了一声,低头看剧本,没有追问那个猜测是什么。 谢劲竹只好主动说:“【琛】这个角色,很可能在第三部里还会出现,成为大反派。” 关琛刚好翻到剧本的最后部分。男主角费力干掉谢劲竹这个大反派后,角落里,一名浴血的喽啰悄悄发了一条短信。而远处坐在餐厅里的【琛】,看了看手机,冲身后的小弟们挥挥手,让他们准备好接收地盘。 “这一幕可能会放到最后的彩蛋里。不过也说不准。得看《警察的故事》情况怎么样。”谢劲竹很有经验。无论是对系列片的留悬念,还是对娱乐圈的追名逐利。 关琛没有说话,也没有表现出任何高兴的意思。 他原本就不怎么看得上《黑蛟龙》,觉得剧情离谱,人物愚蠢。但是拍完《警察的故事》之后,他稍稍有点变了。 关琛变得更看不上《黑蛟龙》了。 除了因为编剧的表达空间被挤压以外,还因为片场氛围让他感觉不妙。 关琛记得拍《警察的故事》时,陈导每天大概只睡四个小时,时刻绷着一根神经,很少有过放松的时候。 毕竟资金和面子能给到的都给到了,电影再暴露出缺陷,就将是导演的原因。 陈导扛着沉重的压力,连带着其他所有人一起全神贯注,稍有松懈,便会招至训斥。随着拍摄的进行,大家都预感到自己正在参与一部优秀电影的制作。于是整个剧组的效率越来越高,人们各司其职,尽显专业。 关琛原以为所有片场都是那个样子。 《黑蛟龙2》的导演脸色虚弱,看起来每天只睡一两个小时,随时都可能挂掉,但他的片场,空气里到处都是轻松的气息。 剧组人员慢悠悠地布置场景;演员说说笑笑地凑在一起;副导演在不远处挑选群演,看谁长得像外国人就挑谁;道具师在跟某个演员商量,让对方挥刀的力道轻一点,不然刀柄的泡沫轴就要脱落…… 关琛不知道这算不算是独属于小作坊的无忧无虑。 他觉得这个片场有点像他上辈子读书时考试的那个教室,明明应该紧张起来做题,但因为大家都是年级倒数的差生,嘻嘻哈哈的,全无正在考试的气氛,铃响之后,大家脸上满是“睡了个痛快”的舒坦。 假如在这样的片场拍东西,关琛感觉十分的力气都只能发挥出六七分。 “你这样想就错了。”谢劲竹说不是这样的,片场的氛围和导演有关,同时也和所拍摄的影片类型有关。比如轻松的片场拍喜剧,紧张的片场拍悬疑,会事半功倍。 “那偶像电影应该是什么氛围?”关琛问,“有很多好看的偶像?” 谢劲竹点点头,然后立马摇摇头,说:“偶像电影只是一种说法,不是电影基调。我们这部电影的基调是热血!” 谢劲竹示意,让关琛顺着他的目光往前看。 关琛看过去,那是一个白发苍苍的老头。 “那是【餐厅老板】的角色,邢老师试镜过,但没选上。大概是还不够老。”谢劲竹说。 “的确很老啊。”看着不远处正在休息的老演员,关琛摸着下巴点点头,说:“所以,这么老的老人不退休待在家里,一把年纪了还出来工作,这就是热血吗?” “……不是这个意思啊!”谢劲竹让关琛的目光往下看,“你注意他的手,手指!” 关琛看向那老人的手。 老演员的左手小拇指,套着一截绿色的布,看起来就像半根小黄瓜。 “这是方便后期的时候把那小指头消掉。以体现江湖险恶。”谢劲竹用眼神示意,这够热血了吧?不要小看黑道电影啊。 关琛翻了翻剧本,里面介绍了这个【餐厅老板】。明面上是一家,但人物设定是个半退出江湖的老恶棍,在做军火中介的工作。男主角被【琛】救下后,被后者带到了餐厅,介绍给了【餐厅老板】,说想买枪,就在这买。 “原本你的戏份是安排在后天的,不过你今天已经来了,要不要先拍几条试试看?”导演虚弱的声音,在关琛身旁响起。 关琛扭头,看到导演带着编剧走了过来。 “行啊。”关琛没怎么犹豫,就答应了下来。 今天没有动作戏,蔡师父师兄弟都不在片场,关琛没能舒活筋骨,虽然有些遗憾,但是临时来场表演,感觉同样也不错。 和关琛表现出来的跃跃欲试不同,坐在边上的谢劲竹却十分担忧。 他知道导演这是想试试关琛的成色。 导演之前只看过关琛的武戏,不知道关琛文戏水准如何。听闻关琛被《警察的故事》选中后,导演一直很好奇是怎么回事。谢劲竹说,就是正常试镜靠实力选上的。导演觉得神奇,于是在谢劲竹的鼓动下,编剧加重了【琛】的戏份,还埋了悬念,有可能成为第三部的大反派。 谢劲竹不担心关琛的实力,他担心的是时间过于匆忙,让关琛来不及准备角色。 “我想提个建议。”关琛看向导演。 导演问什么建议。 “那个小拇指,应该换成大拇指。”关琛指了指热血的高龄演员。 导演疑惑,问为什么。 “欠赌债的砍尾指,做扒手的砍食指,但如果是曾经用枪指着不该指的人,最终会被砍掉大拇指。”关琛说,“那老板暗地里身份是个半退休的军火中介,那么被砍掉大拇指,会更符合他的背景。” “……”周围几人略微沉默了几秒,仿佛有天使在此刻经过。 【回来了。琛哥回来了。】导演编剧以及周围的工作人员的心里,同时响起这句话。 谢劲竹满意地看着状态正好的关琛。不再担心他是否做好了准备。 “另外,这几句台词,我可能会改一下,按照我自己的想法来。”关琛对编剧说。 编剧脸色一下子有点难看,导演立马小声提醒他:“云缦!”、“云缦大学!”、“云缦大学文学系!”。 关琛不想仗着文凭欺负人。他记得张景生传授的办法,拉着编剧到一边嘀嘀咕咕了一会儿。回来后,编剧脸色好多了,说:“那就先试试看吧。” 于是关琛被带去换衣服,做造型。 他的戏份虽然是后天才开始,但服装已经提前准备好了。是一套正装。用他两个月前的数据准备的衣服,此时穿起来,已经有点小了。因为《警察》故事的时间跨度,间隔了几年,所以关琛在拍后半部分的时候,稍稍增了点肌。 造型师手忙脚乱的去找衣服。最后只从谢劲竹那里找了一件给关琛。 关琛要表演的消息,顿时传遍了整个剧组。 大家都很好奇,关琛等会儿会怎么演。 与此同时,餐馆的场景已经布置好了。一些外国面孔的群演被安排在餐馆的各处。意思是这家贩卖军火枪械的餐馆,位于外国人聚居的地带,这里的外国人有搞来军火枪械的途径。 关琛做着造型的时候,男主角走过来跟他打了个招呼。 男主角受过关琛的训练,知道关琛的“真实风”,他很怕提前预告了要改台词的关琛,等会儿连带着要改动作,突然拿起什么东西来砸他脑袋。男主角希望关琛要砸他脑袋的话,请提前跟他说,好让他有个准备。 关琛说不用什么准备。 做好造型换好衣服后,关琛跟在导演身后了解了一下动线,大概就知道怎么走位了。 关琛闭着眼睛任由造型师处理他的头发。他同时在思考着等会儿的表演。 他已经很久都没有动用记忆里的那些角色了。 想起黑帮老大,他能想起中日韩英美意德法、甚至巴西的电影里的很多角色。 但他演过《警察的故事》之后,现在已经没那么迷信经典角色了。 把地球的经典角色用在异界的剧本里,是有空缺的,而那些空缺,得由他用自己的记忆和感受来填补。 自己的记忆…… 关琛笑了一下。 有关黑帮的自己的记忆,可实在太多了。尽管他没当过老大,但他见过了太多的老大。 只是坐着打造型的二十分钟里,关琛就已经想好了等会儿要怎么演。 导演一声“开始”,馆子里的二十号人一起动起来,有说有聊的,充当背景。 关琛带着警戒张望的男主角,走进餐馆,来到柜台边上,把右手大拇指戴着绿色布套的老板,介绍给男主角:【你如果想买刀买枪,就找他。】 男主角凝重道:【你这么帮我,就不怕死?】 关琛反笑着问他:【你呢?你怕不怕?】 男主角摇摇头:【我不会死。】 关琛说:【人们忌讳谈起自己的死法,却常常对别人的死发表看法。其实做我们这一行的,应该做好随时砍死别人,和随时被人砍死的准备。谁要是惜命了,那这个人就很快就要死了。】 这是关琛改的第一句。立于场外的编剧愣了一下,立马低头翻着剧本。翻到男主角和谢劲竹在办公室里的那场戏,里面谢劲竹演的大佬,和男主角就有那么一段互相谈论对方死法的对话。而最后,也是因为大佬惜命,动作和气势弱了一截,才被男主角拼得一身重伤,换来了对方的死。 【算命的跟我说,我的命是一将功成万骨枯,不过我不同意,我认为出来混的,是生是死要由自己决定。】关琛双肘撑在桌面上,低下头,一双眼大半隐没在阴影里:【去年一年,我兄弟被他们干掉六个。我跟你一样,有共同的敌人。我已经准备好死在报仇的路上了。你如果没准备好,就当我今天没带你来过这里。】 关琛目光平静地看着男主角,眸子里没有冲动,也没有胆怯,有的,只是早早决定好了自己死法的从容。他身上那种赴死的豁达,和为兄弟报仇的仗义,是“暮气沉沉”的谢劲竹所不具备的。 一些看过谢劲竹办公室最后大战的人,望着关琛,心里悄然浮起“他的确比谢劲竹演的那个大哥多了些什么”的感觉。 最后男主角按照剧本,坚毅地点了点头,决心要杀掉谢劲竹扮演的老大。 男主角走后,餐厅老板走到他边上,对着男主角离去的座位,沙哑道:【是把好刀子,可惜只能用一次。】 【不会。】关琛笑着摇了摇头,眼神深潭一般幽寒:【他已经回不了头了。我看得出来,他现在不全是真正为了兄弟报仇,他其实也在享受追杀,享受这些痛苦。这样的人,已经回不去普通的日子里了。所以,他会是我手里最好用的刀,直到崩断为止。】 编剧连连咋舌,心中再没有对关琛改台词的不满。 因为关琛刚刚这一句话,就像是点在了蛟龙身上的第一滴墨。男主角这个角色的复杂性和深度,一下子就有了。第三部的男主角该怎么写,顿时就有了方向。 等到导演喊“停——”的时候,大家对关琛的表演赞叹出声,自发地鼓起掌来。 但关琛只是平静地笑了笑,然后坐在椅子上,手撑着下巴,眼神怔怔地看向前方。 他在想。 想上辈子的老大。 他不知道自己老大当初把他收下的时候,是不是也说过类似的话。 第79章 学习 关琛的戏份不多,原计划三四天就能拍好。 但第一天试过关琛的成色之后,关琛往那一坐,台词一改,导演和编剧的脑子里噼里啪啦礼花乱放,时不时就迸发出新的灵感,静不下来。 他们显然步入了《警察》陈导和编剧的后尘,短时间内是戒不掉了。 原本男主角中途离组去参加广告活动的时候,剧组停工半天,导演是很伤神的,觉得钱白烧半天。但现在有了关琛,导演那张随时可能死去的脸上,浮现出了刚步入电影学校时的意气风发。 导演拖着关琛不让他走,总是想方设法恳求关琛多演一点。 关琛没什么意见,片场随时有蔡家班的学徒给他举拳靶,多逗留几天正合他的心意。 于是导演不仅借着“闪回”的名义,安排了关琛和谢劲竹的对手戏,还增拍了第二个彩蛋,第三个彩蛋…… 男主角将谢劲竹砍杀后,回餐馆找到了琛,还了刀和枪,并感谢后者提供的帮助。琛祝贺和安慰了男主角,把人送走。餐馆老板看着桌上沾血的刀和枪,问怎么处理。琛大大咧咧吃着火锅,说,刀和枪保存好就行,因为那小子走不了,要不了多久,就会回来拿的。话一讲完,边上一个小弟无声地递过来几张照片,赫然是男主角学校里关系要好的朋友及同学。琛一边将生肉大片大片放进沸腾的锅里涮,一边随意地交代小弟,动手吧。 “这哪是彩蛋!再拍下去,第三部都要拍完了!”谢劲竹一如既往的经验丰富,迅速判断出导演这家伙又想蹭热度了,“简直像狗熊蹭树一样,蹭个没完了!” 谢劲竹忿忿不平地去找导演理论,最终为关琛争取到了一笔片酬,他这才眉开眼笑地回来,悄悄跟关琛说,第三部电影里出现关琛的可能性越来越大了,“但合约不能签早,得等到《警察》上映之后再说。你片酬能翻几倍,就取决于《警察》的票房达到多少亿,最后就算票房失利,但人气上去了,片酬也能涨不少。” 关琛没想过《警察的故事》有扑街的可能。 无论是剧本剧情,电影的完成度,乃至大家各司其职的表现,张景生的票房号召力,都让关琛觉得有信心收获不错的结果。尤其是他亲眼看过《黑蛟龙2》的片场之后,更有信心了。 “大家都是这样想的。”谢劲竹无意识地摇摇头,眼帘一下子厚重起来,“当演员的,哪里会有人冲着拍烂片去的?很少很少,还人情债或者捞钱。基本上大家都以为自己拍的是好电影,会有个好作品。但电影这种东西啊,怎么说呢,不到最后,谁都不知道是成功还是失败……” 谢劲竹认真地跟关琛讲,一部电影最终能够成功,是由多方面的因素共同促成的结果。就算制作方面尽善尽美,但发行如果不幸选在了不好的档期、宣传人员弄出了猪队友操作、主演被爆料了丑闻遭到观众抵制……都可能迎来另外一种局面。 像现在《黑蛟龙2》导演死皮赖脸做的,抱住档次更高的电影狂蹭人气,不过是为了多争取一丝成功的可能性而已,尽人事,听天命。 关琛收起了傲慢和理所当然的想法,这才有点紧张起来。 他对电影能不能成功,显然也是在意的。 因为他对吴泽这个角色,寄予了特殊的感情。 一如他当初出演【全城通缉】的理由一样——为了做些好事,让他人引以为鉴。 他希望他演的吴泽,让家长们看到后能多关心关心自己的小孩;他希望那些像他一样孤独的孩子,能看到电影里的那个【答案】,不要像吴泽一样临死才醒悟身后的人,也不要像他一样,死了才发现自己一无所有。 “那我能不能做点什么呢?”关琛希望《警察的故事》能被更多的人看到。 谢劲竹笑了笑,说:“跑宣传的时候卖力点咯。” 演员的工作就是表演。在拍摄制作方面,好好表演,就算是完成了自己的任务。至于其他方面,演员最多最多,就是在宣传的时候多出点力。 “知道了。”关琛点点头。 谢劲竹让关琛不用担心:“黄进沈贺那边,到时候我会去向他们要几个邀约来给你。” 谢劲竹帮关琛讨了宣传机会,短时期内显然没法再讨第二次,如此一来,等于是他把关琛的《警察的故事》,看得比自己的《黑蛟龙2》还重。 “不用不用。”关琛连忙摆手。 谢劲竹说要得要得。 “真的不用,”关琛说,“张景生已经说好要推我上几个综艺宣传了。” 关琛报了几个名字,谢劲竹知道这些都是收视率很高、影响力很大的节目。其中湘南的何涂、湾省的蔡远,都是和黄进齐名的大腕主持人……不是他这个势单力薄【沈贺派】的人可以比拟的。 “这个张景生……”谢劲竹愣愣地问:“不是想挖你过去吧?” 关琛点点头:“他经纪人的确来问过我要不要跳槽。” “!”谢劲竹故作镇定地推了推墨镜架。然而他这时候根本没有戴墨镜,一根手指戳进了眼睛里都没反应。 关琛笑着说:“我跟她在内的所有经纪人说,我已经签约了,不可能走了。” 谢劲竹一只眼被手指戳出了眼泪,另一只眼则是感动地落泪。他很是高兴,这次的师弟品性终于好了一次,但同时他又很担忧,生怕耽误拖累了关琛的前程。 “感动的话,就给我升职吧!”关琛暗示领导可以给他股份了。 谢劲竹笑了,欣慰地笑了。 助理再往上升职,就是经纪人了。关琛难道还能当经纪人不成?显然不可能。 所以小师弟现在是暖心地用玩笑替他解围。谢劲竹感觉很幸福。 “走!师兄请你吃好吃的!”谢劲竹站起来,拍了拍关琛的肩膀。 关琛心想大师兄可真够圆滑的,竟然这么自然地就转移了升职话题。但他也不气馁,他还年轻,肯定能熬死钱经理率先荣升股东。 关琛站起来,追向谢劲竹的背影。 接下来的几天,关琛一直跟在谢劲竹边上学习。 谢劲竹传授的东西,和张景生教关琛的不同。 张景生多是教关琛怎么提高演技,怎么从上往下去看一份剧本、一部电影、一个角色。 而谢劲竹更多的,是教关琛怎么在这一行混下去,怎么跟圈子里的人打交道。 关琛跟在谢劲竹边上,见识了他工作时的状态,其实是有些吃惊的。 因为关琛一直以为大师兄会是老好人类型。毕竟谢劲竹待人接物的时候,一直是客客气气的,不符合凶悍的外表,倒是挺符合虚张声势的兴趣爱好。风评极好,就连工作人员偷偷八卦的时候,都没人说起谢劲竹的坏话。 然而关琛看到,谢劲竹有时跟编剧跟导演商谈的时候,态度又非常强硬。强硬到关琛几次暗中抄起了板凳,准备掠阵来着。 “其实在这个圈子里,到了某个层次,老好人并不受人欢迎。”谢劲竹解释:“你好我好大家好,落在底层工作人员那里,是好脾气好说话。但是你如果对搞创作的主创他们百依百顺,则会被视为没原则,没意思,没有对艺术的偏执。” 跟老好人合作,固然不容易争吵,但也不容易碰撞出什么好东西来。 “这个现象其实也可以反过来利用。比如说,你先持一个不同意见,然后去跟人争执讨论,最后假装被对方说服,这样对方就会很开心,很有成就感,非常利于接下来工作的展开和相处。”谢劲竹说的这些,都是他从底层泥潭里爬出来后的经验。 关琛用心吸收着。认为邢老师说得果然没错,在剧组里学到的东西,是在表演班学不到。 仅是在两个剧组待过,关琛现在对电影的认知,对团队的认知,远超三个月前的自己。 关琛迫不及待地想找第三个剧本了,想要把学到的东西都实践一下。 但他无论怎样都找不到让他心动的角色。从谢劲竹手里接过的,依然是一大堆没什么意思、台词无聊、人物空洞、套路落后的剧本。 显然,他需要等待。在他拥有自己的代表作之前,那些好剧本是不会送到他这里的。 关琛觉得这一等就要等大半年,实在太久太久了。 谢劲竹建议关琛可以试着自己写一个出来。 “你不是搞文学的吗?而且那么擅长改台词,不如自己写写看?”谢劲竹说。 “自己写?”关琛扬了扬眉。他太清楚自己什么货色了,让前身来写还差不多,让他写可不行。 谢劲竹问关琛:“还记不记得我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我说了什么?” 关琛记得。那时邢焰正说擅改台词的禁忌,讲无名小卒切忌不可随意改动台词,然后谢劲竹就像电影人物一样出场,一边走下来,一边说想要改台词的话,可以从一开始就加入创作团队,把剧本打上自己的烙印。 “你如果看不上《黑蛟龙》【1】和【2】,那你可以试试看,把你看得上的内容,写到【3】里。”谢劲竹的语气没有阴阳怪气,单纯的只是一个建议。 谢劲竹问:“假如有《黑蛟龙3》,你觉得会是什么剧情?” 关琛回想了一下《黑蛟龙2》里琛的所作所为,再回想了一下第一天进组时,他表演这个角色时的原型人物,最后又回想了一下新拍的彩蛋,说: “简单啊。后来琛设计得到了男主角的感激,用男主角性格上的弱点,一步步控制了男主角。最终,琛把男主角打磨成了自己手里最锋利的一把刀。但刀用多了,要么会钝,要么会更锋利。琛某次犯事,跟男主角说要他临时顶罪,并约好会把他弄出来。男主角同意了。但行刑的日子越来越近,琛始终都没有要把男主角弄出去的意思。男主角这才明白自己被背叛了。” 关琛摸了摸眉毛,轻声说:“如果有第三部的话,不如让男主角从监狱里越狱杀出去,找老大报仇。哈。” 第80章 好人 关琛两辈子都忘不了第一次遇到老大的情形。 那时的他刚初中毕业不久,无学可上,无人可打。一如好学生有心仪的高中和大学,关琛也有憧憬的江湖。 把全城初中的混混打通关后,关琛不再满足于拳脚,他开始玩刀,尤其喜欢跳刀。藏在手心,不易被人察觉,等贴近人后瞬间弹出刀刃,迅疾又狠厉。关琛练了很久,不方便拿学生试验,只好等到初中毕业,跟那群专业人士练练,找找刺.激。 他先是随意找了家酒吧,帮人看看场子,保护唱歌跳舞的姑娘不被客人骚扰,必要时还得充当战力,打群架。 某次出任务打群架,关琛兴冲冲地随众来到约架地点,想见识见识专业人士的刀法。 双方人群聚集好之后,用砍刀和铁棒撞击地面的声音,气氛燥热,仿佛随时就能打起来。然而关琛等了很久,才发现大家叫骂声很凶,相互用或瘦弱或肥胖的胸膛发生碰撞,脖子仰得老高,嘴里嚷嚷粗鄙的词汇,但就是不动手。 等到双方骂累了,会出现一位双方都认识的人,进行调和。两边的人跟排练过似的,一边咒骂“下次别栽我手上”、“下次眼睛放亮点”,一边散开。整场架不了了之,两边的人都跟大获全胜一样,回味己方哪几句话骂得好,用词准确,生动形象。 关琛恍惚以为回到了课堂,无聊到差点睡着,大失所望。 于是又一次遇到群架场面,关琛抢站在人群的最前面,同事以为他有什么美妙的脏话要讲,结果关琛在被人笑话小兔崽子之后,迅速冲上去往人腿上来了一刀。 关琛原以为下一秒会迎接七八根钢管或砍刀,结果没有,迎来的只有众人的恐慌。 仅仅是一个人的大腿被扎了一刀,就能把一群自称道上的人吓个够呛。他们有些人是被淌了一地的血吓到,有些人是被中刀者凄惨的叫声吓到,还有些是被出刀后跃跃欲试想再找下一个目标的关琛给吓到。 看着扛起伤员极速退走的专业人士,关琛觉得索然无味。 但他没有气馁,他认为可能是因为自己所在的小城市人少,江湖才因此不大,毫无技术含量。 所以关琛决定离开这座小城市。 在他看过的一部电影里,有句台词讲,有人的地方就有恩怨,有恩怨就有江湖。 关琛准备去沿海的那座东方明珠,那里人多,来自五湖四海,恩怨应该很多。 东方明珠果然人多。关琛松了一口气,因为在这里,他就可以避免在遇到那个他最怕的老师后,被问起“你在做什么”时,他撒谎或者答不出话。 关琛来到最混乱的开发区,工厂林立,几万几万的外地人生活在这里。户口、身份全部没了意义。一般像他这样年纪和文凭的外地小年轻,只有进入工厂和打工寥寥几条出路。 在开发区混了一个月,关琛如鱼得水,如果把犯罪设立为一手艺,那么关琛已经把基础打得很牢。 然而,即便有朋友“资助”一日三餐,关琛从老家带来的积蓄也很快花光。前不久经过一轮扫黑,开发区这边没什么帮派,或者说,一家工厂的保安队就是一个帮派,是各家老板豢养的打手。 当保安需要身份证,关琛仍未成年,加入不了。假身份证虽然能买,但那时二代身份证已经普及,不好伪造,能买到的真身份证,也没一个人长得像关琛。因此没有收入的他,除非去抢银行,否则必须得找个工作养活自己。 关琛不准备抢银行,因为他发现了这个世界上还有比抢银行赚得钱更多、风险更小的事。 关琛找到几个讨薪未果的打工仔,里应外合,花了一个月,最终盗走了一大货车的花岗岩建材,货值三四百万。 千禧年的三四百万,是一笔巨款。 关琛考虑过了,整个城市到处都是工地,石材很容易出手。他们除了伤害公司老板的利益和精神,其余没有伤害任何人的性命,没有损害国家财产,也没有挑衅国家暴力机关的威严,所以警方那边立案后,追查得很慢——千禧年仍有混乱,人命案时有发生,相比出了人命的刑事案件,经济类的盗窃案没那么紧急。 关琛一票成名。 仓库被洗劫了的老板咽不下这口气,花大价钱通缉关琛等人,雇人追查他们。其他也有一些亡命之徒盯上了关琛的赃款。 一群人追缉着关琛,关琛太享受这个过程了。 他觉得游戏这才开始。 临时团队散伙后,关琛不急不缓地逃亡,有时担心别人找不到他,他每到一个城镇,便大手大脚地花钱,方便人很快打听到他。他的这种行为,被视为挑衅。陆陆续续有人找到过他,但是都被他打断了手脚。关琛用卖掉脏货的钱,跑遍了周围几个省的大小城市,简直跟旅游一样。 每天醒来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会死,时刻伴随着凶险,关琛觉得这才是他想要的江湖。 再后来,十个人拿着刀将关琛堵住,其中有几个人手里拎着仿制的五四手枪。携枪一支判五年,眼前这些人加起来可判十五年。 关琛兴奋起来了,这是迄今为止钓到过的最大的鱼。 对面的人大概是没想到有人被枪指着,竟然还敢冲上来。最终让关琛逃出了重围。 但关琛还是中了一枪。感受着肚子像漏了个洞,他当时以为自己可能要死在这里了。 迷迷糊糊中,关琛看到一个穿着旧西装、长相跟农民一样憨厚的大叔走了过来,拽起他的胳膊,把他从地上拉了起来。 当关琛醒来之后,听到这大叔说的第一句话,就是:“小子,你欠我一条命啊。” 关琛没遇到过这种情况,觉得被人营救是一件很不光彩的事情。而且他也不是很在乎自己的性命。没在乱刀乱枪中死去,让他隐隐有些遗憾,感觉某种计划被眼前的大叔无故打乱。 所以关琛用很礼貌的语气跟这大叔讲:“请问你算什么东西?” “我听说过你。”大叔笑得就像长辈在看晚辈。 随着追缉的进行,除了关琛以外,其他几个同伙陆续落网,越来越多的细节被人挖掘出来,并加以流传。关琛这一个胆大又心细的犯罪少年,逐渐亮相。 “但是很奇怪,”大叔说,“你是故意让别人找到你的。” 关琛理也没理,打量着肚子上的绷带,身体其他地方也完好无损,没有针孔,也没有可疑的新伤口。 “一开始我以为你是在给同伙吸引火力,后来发现不对。他们几个已经落网了,你也还是这样,也没有给他们报仇的意思。”大叔从烟盒里抖出一根烟。“后来我知道了,你是在玩。” 关琛不想被任何人长篇大论地分析他心理状况,说:“欠你个人情,以后有机会再还你。” “别以后了,来跟我混吧。”大叔跟关琛说:“我们可以找点更有意思的事来干,比抢一货车的石头有意思得多。” 关琛眼神一动,问:“比方说?” …… …… “大哥,拍戏有没有意思啊?”吴砚把球慢慢踢向关琛。 关琛把球截获,大声说:“那当然是有意思得很。” 拍戏是很有意思的。 但没戏可拍,想要找戏的时候,可一点意思也没有。 关琛上次说着《黑蛟龙3》的故事梗概,说着说着,把自己说得心情难受了。 他遇到老大的时候十六七岁,后来跟着老大做事情,这一跟,年数差不多也是十六七,相当于半个人生。 在这半个人生里,老大相当于他的半个爹。关琛从老大那里,学到了很多东西,尤其学会了一报还一报和仗义。 关琛直到死在执行床上,都不怨恨老大为什么不把他弄出去。他这条命都是老大救下来的,顶罪不过是还了恩情而已。 真正让关琛难过的,是老大的欺骗。 明明好好说就可以的,他愿意扛下所有罪行包括死刑,但为什么要骗他呢? 这等于提醒他,他原以为有的,也不过是他的幻觉罢了。他其实从始至终,什么都没有。他分辨不了什么是真的,什么是假的。从此他无论面对谁,心里都将留有一份怀疑。 关琛在剧组想得心情郁闷,不想待了,干脆就出来晒晒太阳。一想到是星期天,关琛便走去家附近的公园,久违地找小弟踢球。 吴砚见到关琛,当然是很高兴的。两个人这次玩的不是接传球,而是在网球场,把足球当网球来踢。 吴砚炫耀自己已经成为校队首发,出场踢球了。要看他比赛,下个月可以去球场。 关琛则炫耀自己拍了电影,大概今年十月份就能在电影院看到他了。可以请他去首映礼。 “一人得道,鸡犬升天。”关琛问:“你要当鸡还是当狗?” “大哥,我能不能当人啊?”吴砚大声反抗。 关琛脸色一整,就像训斥一个好高骛远的晚辈一样:“笨蛋,当人可不简单啊。尤其是当个好人,真是超级超级难的啊!” 吴砚一脸奇怪:“大哥,你不是好人吗?” “我还差得远啊。”关琛叹了一口气。 吴砚感受到了大哥沉重的心思,于是懂事得什么也不问。 关琛有些欣慰,然后趁吴砚一个不注意,猛得把球踢到了他的半场,扣杀得分。 第81章 偶像 关琛以2比13输掉最后一局之后,便带着吴砚去吃午饭。 关琛现在当了演员,有点点片酬,于是让吴砚放开手脚挑想吃的餐馆。 “啊呀,好像很久没吃魔都菜了。在京城那边拍戏,吃不惯那边的菜。这几天回来魔都以后,剧组的导演又很客气,请客请的都是高档粤菜……如果餐馆有电视就好了,吃饭怎么能不看电视呢?话说《三天两夜》那帮人真厉害啊,吃着全国各种的菜,每一口都要演出很好吃的样子……”关琛一路走一路絮絮叨叨。 吴砚听懂了,抱着球,面无表情带着关琛左拐右拐,来到他们很久以前用【本帮菜】说法讹钱未果的那家馆子。 大中午的,餐馆依旧没什么人,老板爱理不理地坐着看杂志,电视里放着闹哄哄的综艺,假装很有人气。 关琛和吴砚坐下后,发现电视里放的竟然不是《三天两夜》,而是一个叫《追击者》的综艺。 关琛在这个节目里意外地看到了老熟人,黄进。 电视里的黄进带着又丑又开朗的笑,在捉弄一个高高瘦瘦的男青年。高瘦青年看起来傻不愣登的,被捉弄后浑身僵硬,只会拘谨地笑,大概还是个新手。主持团队仍在磨合。 “这是黄进的新综艺呀。”吴砚说。 关琛也知道这是黄进的新综艺。 前两天谢劲竹带着关琛去拜访了黄进,感谢对方当初为关琛要到一个试镜的名额。 饭桌上黄进说起这件事,也有很多的感慨。他直言自己提供的帮助很少,能拿到角色,主要还是靠关琛自己的实力。 尽管黄进说得客气,但这份情谊关琛是结结实实地欠下了。哪怕将来黄进脑子一浑,要当导演去拍电影,关琛明知会拍出烂片,他也得助阵。圈子里不少大牌演员,偶尔脑子犯抽似的接些烂片,影迷们不解,但其实演员们也没办法,因为接有些片真的只是在还早年欠下的人情。 好在黄进是个主持人,转行当导演的可能性不大。别人欠他人情,他也不试图交换到什么,最多就是邀请对方来出演一下综艺,玩一下。然而出演有黄进主持的综艺,简直可以说是另一种人情。这样会做人的黄进,也活该他在圈内人脉广泛,大家都愿意跟他往来。 “我今年接了档新综艺,叫《追击者》。”黄进邀请关琛:“有空过来玩玩啊。” 黄进简单介绍了《追击者》这个节目的核心游戏是【追】和【逃】,尤其是最近又加入了卧底模式,黄进因此认为,关琛作为凭借《极限男人》一逃成名的【逃脱大师】,来到这个节目的话,应该会玩得很开心。 关琛记住了这个综艺,准备周末有空看看。 现在在餐馆恰好看到,关琛抬了抬手,便让准备换台看《三天两夜》的吴砚稍安勿躁,“看看这个节目怎么玩。” 点好的菜很快端了上来,关琛一边吃一边看到电视里面,黄进、高瘦青年和一众其他主持人,被一个身强体壮的男人相继扑倒,撕掉贴在背后的名牌。然后几个人傻乎乎地被卧底间谍用很简单的手段,给耍得团团转。 关琛看得直摇头。害得一旁的吴砚,差点以为大哥又要准备讹钱了。 “这个人力气蛮大。”关琛看着电视说。那个强壮主持人,正以一敌三,看起来很厉害。 但关琛知道这人跟谢劲竹差不多,都是健身房里泡出来的,一身的肌肉发达看着吓人,发力技巧却十分粗糙,跟门外汉没什么区别,只是一个肌肉发达的人桩而已,也没什么搏斗的价值。 至于里面的卧底间谍,肢体语言和表情早已经出卖了他,但所有人都没发现。要么大家是装作没发现,要么大家是真的没发现。但无论哪种情况,都让关琛觉得过去玩没什么意思。 “没意思。”关琛摇摇头。 如果不是因为黄进发出了邀请,关琛不会有兴趣去过家家。 关琛把频道调到了《三天两夜》,里面的主持人正在玩问答游戏。 关琛紧张地听了几个,发现自己竟然十道里能答出两道了,于是颇为惊喜,觉得自己进步颇大。 “大哥你什么时候去《三天两夜》啊?”吴砚问关琛。 “我难道没跟你说过,我是什么大学毕业的吗?我一个人把题目答完,那节目还拍什么?”关琛把梳到脑后的头发全部放下来,弄成风间彻的三七分,假装自己是个学习成绩很好的学生。 吴砚似乎有些遗憾。 关琛问吴砚遗憾什么。 吴砚说,本来还想要一张姜恒的签名。 姜恒是《三天两夜》主持团中的老大,就像黄进之于《极限男人》,是最核心人物。 关琛疑惑小弟为什么想要姜恒的签名。 “他以前是职业运动员啊。”吴砚说姜恒以前是华夏跤的职业运动员,拿过全国冠军,后来退役了进军娱乐圈,当主持人,结果又成为了顶级的主持人,十分了不起。对大部分搞体育的人来说,姜恒就是他们的偶像。 关琛惊讶了。 【职业的华夏跤运动员,还是全国冠军……】 关琛心动了。 在《黑蛟龙》剧组里跟蔡家班那些人打,已经没什么意思了。经常跟菜鸡打斗,反而会降低自己的实力。关琛正琢磨着去哪里找更有价值的对手,姜恒这种等级的,打起来应该会很有意思。 “看大哥的,区区签名,保证帮你弄来!”关琛拍了拍吴砚的肩膀,做出了约定。 “真的吗!”吴砚相当兴奋,但也保持着一定的冷静。 关琛夸吴砚:“不错,很有大将之风。” 吴砚面无表情道:“所以大哥你可以把手拿开了吗?” 关琛把沾着菜油的手指,从吴砚的肩膀上拿开。 吴砚问关琛,大概什么时候才会参加《三天两夜》。关琛回答说,不确定,多半得好几个月之后了。 “要是能早点就好了。”吴砚叹了口气。 他说他在家里的时候,爸妈老是吵架,他特别难受,除了哭,其他好像什么也做不了。等到爸妈他们相继出门后,家里经常只有他一个人。他打开电视,只有在看《三天两夜》的时候,才会稍微开心起来,好像在那一个小时里,他可以暂时忘掉难过。“要是大哥你在节目里面,我到时候应该会看得更高兴一些。” 坐在一旁的餐馆老板,拿着杂志已经很久没有翻页了。 餐馆里一时间只有电视里主持人嘻嘻哈哈的欢笑声。 关琛无语地放下筷子,跟吴砚说:“你这小子一定要改改这毛病,别动不动就把气氛弄得这么糟啊。” “什么气氛?”吴砚疑惑:“而且大哥你看着也不像是会在意气氛的人啊。” “在我那个年代,你这样的人,走夜路的时候是要被蒙上布袋打一顿的。” 关琛说是这样说,但听完了小弟的愿望,他心里已经决定要参加《三天两夜》了。 关琛想起了《警察的故事》。故事里,段小风因为张家驹的一件风衣和一次关怀,因此将张家驹视作榜样。之后的日子里,哪怕没有父母陪伴,段小风的人生道路也没有偏航,没有误入歧途。 吴砚难过的时候,转移注意力去看了偶像的综艺。就算没有父母,但因为有了姜恒这个偶像,吴砚误入歧途的概率相对减少,这段时间,他就算再难过也没有荒废足球。 吴砚就像是个现实版的段小风。 【这就是偶像的力量吗?】关琛有些羡慕。 他上辈子没有偶像。如果有的话,他的人生会不会有什么变化? 关琛不知道。 同时,他觉得自己要向刚才看不上的《追击者》道歉。 他刚才在判定这节目没什么意思后,原本只准备简单参加参加,应付一下,但现在一想到这世界的某个角落,说不定就有像吴砚这样的小孩,打算借着综艺短暂的一个多小时忘却难过,关琛就觉得自己应该认真起来,不能再敷衍了。而且…… 说不定参加节目的他,在某个孩子的眼里,已将他视为偶像。 关琛的脸色一下次苦闷起来。 无论是崇拜偶像,又或者是当别人的偶像,他都没什么经验,完全不知道要怎么做。 【可以找专业人士咨询咨询。】关琛心想。 而专业的偶像,关琛恰好就认识一个。 姚知渔。 关琛拿出手机,换了张卡,从小本子里找到了姚知渔的电话号码。 第82章 弱者 尽管《警察的故事》才刚杀青,宣传还没开始,但姚知渔的粉丝们很早就开始自发宣扬。她们讲张景生对姚知渔的评价(哪怕只是客气的一句评价),讲电影的制作规模和阵容(除了关琛,其他每个有名有姓的演员都被一遍遍提及),讲花絮照里姚知渔吊着威亚的照片,不用替身,十分敬业(实际上还是用的)…… 仿佛参与过这样的电影,和这些厉害的演员一起工作,姚知渔便脱离了普通偶像艺人的范畴,未来极其可期。当粉丝们再跟人吵起架来,语气都从容了不少。 姚知渔参加节目的时候,节目组眼馋张景生这个热点,也会变着花样询问她,跟张景生合作是一种什么体验。 对于这样的问题,姚知渔背后的团队早已设计会怎么回答。“偶像”,“从小看他电影长大”。“完全跟做梦一样”…… 但每次她都会顺便提及另一个演员,那语气里的兴奋,和闪闪发亮的眼神,好像那个叫关琛的才是她真正的偶像。 “我在那里学到了很多东西。比如说,在车上遇到危险的时候,不要轻易跳车,电影里主角滚两下就爬起来继续跑,是误导普通人,现实里跳车是件很危险的事,非死即残。” “再比如说,想要挣脱手铐,可以事先在身上藏好钥匙。腰带上,或者在裤腿和衣服下摆里,把钥匙缝进去。如果是被铐在车上,那就可以用安全带的锁舌,分离锁梁与铐环。不过警方也知道这些办法,所以他们通常把犯人铐在车顶扶手,让犯人拿不到钥匙,也碰不到安全带。我问琛哥那该怎么办,琛哥告诉我,其实发夹也可以解开手铐……” “所以这是你今天戴发夹上节目的原因吗?”主持人问。 “啊!”姚知渔一摸着头上的发夹,赶紧对大家辩解:“我今天带发夹,只是因为这样好看啦!” 但她话一讲完,坐在边上的队友们便纷纷拆台:“骗人。”,“呵。”,“她在说谎。” “她去趟剧组,跟犯罪培训班进修过似的。”有队友说,自从姚知渔从《警察的故事》剧组回来,她身上就时不时会多出一些奇怪的东西。 “有些东西,书本上真的是学不到的。”姚知渔讲,“琛哥说,好思想写在书本上,一点儿都未实现过,坏事情在人间全已做了,书本上只记着一小部分。” 这话一出,众人品味着,陡然觉得关琛的形象一下子深刻起来。 关琛的履历不多,出道作却是顶级制作,而且还是被中途换上去的,在一众有名有姓的演员列表里,出现得十分突兀。在这之前,关琛的作品只有两档综艺短暂的露面,而且间隔的时间非常短。 《警察的故事》对此的解释,是因为他们“只看演技”,以此来证明“绝无黑幕”。但哪怕让最天真的人来看,也不觉得这里面什么也没有。结合关琛爆红的时间,很容易让人联想到有什么势力在背后捧他。 “还有没有?还有没有?”一位姓卢的主持人兴奋地问姚知渔,“我也好想进修啊!” 一般主持人不会放任姚知渔一个劲地谈论关琛,一没收钱,二没人气,观众不知道关琛是谁。但他是《极限男人》的主持人之一,对于关琛这人有着极深的印象。关琛传授给姚知渔的很多小知识小技巧,也可谓正合他的口味。于是他不顾节目进程,追问姚知渔,还有没有什么进修学得的技能。 姚知渔点点头:“有的。” 她从口袋里摸出两个绳环,高高举起,展示在镜头前面。 队友们纷纷露出【来了】的表情。最近这些天,姚知渔去到任何节目,让她讲张景生,她总是话题一拐开始炫耀从剧组学来的“技能”。尤其是这个绳环,姚知渔必然要讲。隐隐有把它们变成个人才艺的趋势。 “这跟发夹不一样。这是道具,用来从墙外往上攀爬的东西。”姚知渔一边摆弄着绳环,一边讲:“有一种安全绳结,叫普鲁士结。打出这个绳结后,用力的话,结目就会变紧,可以把人固定在绳索上,不用力的时候,结目可以自由调整,这样就可以一点一点往上爬啦。攀岩的人经常把这样的绳结当做安全措施。” 可惜附近没有栏杆和水管,姚知渔只能把桌腿当做杆子,不然她一定得亲自示范一下,爬个两三楼。 卢主持人上前试了试绳结的功能,满意地哈哈大笑,说“好好好!”,看样子是准备用到《极限男人》里去。他笑完了好奇道:“那如果是从高楼往下逃生的,该用什么绳结?” 姚知渔听完也笑了起来,因为这个她还真知道。同样的问题,她也问过关琛。 “先用双平结或者接绳结,把几张床单或者几根绳子连在一起,一端用固定结绑在床腿,然后就可以进行索降。”姚知渔说着,就要示范起来。 然而关于绳结的记忆太过久远,她也没有时常练习,打结打到一半就“咦?”、“咦。”、“咦……”的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好在偶像团体的优势就是几个人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可以共进退。 正当几位主持人看着看着,笑容即将变形的时候,姚知渔的一位队友走了出来。 “人在发生紧急情况的时候,很容易紧张,就会变成这个样子。”那队友摆弄着姚知渔的肩膀,把她当成了失败案例,“只用绳结索降,是迫不得已的情况,而且,没经过专业的索降训练的话,会有一定的风险,新手很容易手滑,或者调整不好下降速度。所以想要高楼逃生,最好是提前准备好安全绳、缓降器、索降手套、安全钩等这些工具。” 说完,这队友接过姚知渔手里未完成的绳结,倒退几步,纠错,然后漂亮地把逃生绳结打完。 主持人们赞叹地鼓起掌,半开玩笑半认真地问姚知渔:“刚才一系列失误都是故意的吧?” 姚知渔红着脸点头,随后在周围人的哄笑声中,把头埋进队友的怀里。 录制结束后,姚知渔像一只失去了家园的考拉,一直抱住这名叫作潘绪的队友,感激道如果没有她来帮忙,简直都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我就知道会有这么一天。”潘绪叹了一口气,对姚知渔讲:“你这种一知半解的,最容易把自己害死。”不管是处于生命安全的考虑,还是处于偶像形象的考虑。 其他几个队友没心没肺地笑姚知渔,说她半吊子水平,差点出丑,如果琛哥看到,一定要失望了。 姚知渔也不反驳,只是羞愤地表示,晚上一定回去补课! 年轻的女孩子很快打闹到了一起。 至于潘绪刚才临场对逃生知识进行补充,所有人都表现出见怪不怪的样子。包括姚知渔本人。 在拍完电影回到宿舍的这半个多月里,姚知渔不止一次地显摆过她在片场学到的逃生小知识。潘绪听到并记下,不奇怪。如果是潘绪早在姚知渔之前就知道这些事,也不奇怪。 一个团队里,有人当面子,就有人当里子。 潘绪就是她们这个团队的里子。 参加节目被主持人刁难问到不好回答的问题时,不要急,潘绪会帮她们或直接或巧妙地回答。 商演时遇到要求古怪的合作方,不要急,潘绪会出面跟对面商讨出一个结果。 就连情感上的问题,她们遇事不决,也习惯于求助潘绪。 “小姚,你好像每次上节目都要说到关琛啊。”回到休息室里,四下除了他们几个,别无外人,一个队友揶揄地问起了姚知渔:“你不会真的喜欢上那个关琛了吧?” “没有啊!”姚知渔听完瞪大了眼睛:“我前天参加节目就没有提到他呀。” 队友惊叫:“你反驳的只是这个吗?!” 姚知渔嘻嘻一笑,不反驳。 不反驳就是一种答案了。 女孩子们缩着肩膀,“喔喔喔~”地倒来倒去。 潘绪没参与其中,她伸了个懒腰,在一旁的单身沙发坐下,说:“喜欢就喜欢呗。反正我们出道也三年多了,老董事长也是个狠不下心的,说点好话就会心软。真想谈恋爱,只要不被发现就行。”潘绪看着姚知渔,补充了一句:“不过,你要搞清楚,你喜欢的是他现实中的这个人,还是喜欢他扮演的那个角色。” “角色还是人?”姚知渔沉思起来。 “有些演员的魅力,很大程度上是角色赋予的。当影迷可以不用区分,演员演越多的角色,爱就累积得越多。但如果是要跟这人谈恋爱,就得区分清楚银幕和现实,免得近距离接触后感觉到落差。” “可是……”姚知渔踌躇道:“我觉得,他跟角色,差不多诶……” 潘绪问:“给你的什么感觉差不多?” “很多方面,给我的感觉都差不多。”姚知渔笑容渐渐浮起,一下子想起了很多。 电影里,吴泽足智多谋,高智商,个人战力爆棚,并且身世可怜。 电影外,关琛演技高超,智商高,文能改台词和编剧共商剧情,武能改动作跟武术指导设计动作,武力值爆棚,并且身世可怜。 “他们都很厉害。要是我也像他们一样厉害就好了。”姚知渔嘟囔道。显然不止一次地脑海里跟关琛及吴泽切磋过人生,十分羡慕。 潘绪却笑了:“厉害什么,那个关琛我不太熟,但吴泽分明就是一个弱者啊。” 姚知渔眨眨眼,表示不理解。明明吴泽那么厉害的一个人…… “因为他完全是把自己当受害者了。”潘绪摇摇头,说: “他甚至已经习惯把自己当受害者了。 当受害者是有好处的,第一是可以逃避艰难的问题,第二是容易原谅自己,纵容自己,第三还可以操控别人,引发他人对自己的同情。这样的人就算他很会杀人,但心智上他就是弱者。因为他一直在逃避问题,没胆量直面自己的人生课题。 他对警察系统不满,对人生不满,对命运不满,想到的办法却只是摧毁,破坏。他原谅自己的暴行,甚至将虐杀的行为美化、正义化,这完全就像是一个小孩子哭闹着砸掉一切不满意的东西嘛。 我没怎么看过剧本,只了解了个大概,但如果我没猜错的话,他最后死的时候应该还哭了吧?这是想引发别人同情的手段。他大概是觉得自己挺委屈的,觉得一切都是原生家庭的错。这样的人,就是弱者啊。” 姚知渔愣愣地听着,大脑都要转不过来了。迷迷糊糊中,只感觉到心目里一个神秘的形象,一点一点被剥开盔甲,露出千疮百孔的内心。 其他几个队友,也一边听着八卦,一边自省是不是潘绪口中所说的弱者。 “如果你说的关琛跟吴泽在这些方面很像,那你应该要多考虑考虑了。”潘绪从包里拿出一本书,看了起来。书名十分深奥,是一本精神病案例分析。 鉴于潘绪拿出这样的书来看,大家都觉得姚知渔赢面不大了。而且听着潘绪直指本质的批判,姚知渔口中那个“超级超级厉害”的吴泽,的确像个小孩了。 “成熟与未成熟之间的区别,不在于年龄,而是在于个人承受强烈情绪的能力。”潘绪一边低头看书,一边祝愿,“希望那个关琛,不是在心智上跟吴泽差不多,不是本色演出。不然等到谈起恋爱来,你绝对要吃很多苦头。” 姚知渔发着呆。原本的她,哪里想过这么多。 队友们觉得潘绪说得实在太狠了,纷纷指责她:“你太为难姚姚了。”、“小姚怎么可能分辨得出来啊!”、“不可以管杀不管埋,负点责,给点解决办法嘛。” “那怎么办……啊。”姚知渔愁眉苦脸为自己的恋情担忧着。 潘绪被几个队友直勾勾的盯着,不得不放下书,宽慰姚知渔一句:“其实你现在想这些都有点早。因为他都不一定喜欢你。你自己想想,这半个月你给他发了多少条短信,他又回过几次?” 姚知渔的眉毛一下子舒展了,不发愁了。但整张脸顿时失去了颜色,跟动画片里的卡通人物变成了石头一样。 队友们十分同情姚知渔,怒而拍打着潘绪的后背和肩膀,“不是让你痛打落水狗啊!”、“杀伤力更大!”、“不可以管杀不管埋,快负责啊!” 突然,休息室响起了手机铃声。 姚知渔听出了是自己的手机铃声,跑去堆放着背包的地方,将手机拿出来。 上面显示着两个字——【琛哥】。 第83章 蓝鲸行(上) “大哥,有问题直接在电话里问不就好了吗?为什么一定要见面聊啊。” “笨蛋,重要的事情当然得面对面聊才行。谁知道对面有没有录音。” “……你们真的是朋友吗?” “是不是朋友都不重要,因为谁都可能变成你的敌人。对你落井下石的可能就是你的挚友。” “大人的世界好复杂。”吴砚叹了一口气。 关琛抬腿踩住球,笑了:“你担心什么。你反正又没有朋友。” 吴砚再傻也知道这根本不是什么宽慰的话,他气冲冲地跑过去,把关琛脚下的球铲走。 他们现在的位置,是在一条广阔的街道边上。 这条街行人很多,路边不准停车,因此关琛也不必担心吴泽踢球踢到马路上,弄出个“鬼探头”发生车祸。那小子碰瓷技术不行,一个不注意就可能挂掉,死了就什么钱都拿不到了。 街道和周围的建筑看起来都有些年头了,据说这片街区坐落着几家大大小小规模不等的娱乐公司,盛产偶像。说不定今天街上看到的邋里邋遢、汗流浃背的少年少女,过几年就是红遍全国乃至全亚洲、全世界的偶像。 【蓝鲸】这家娱乐公司就在这条街上。 关琛几个小时前给姚知渔打了个电话,想约着见一面聊聊天。那边姚知渔说刚录完一个节目,再跑一个商演,就得回公司练习,不过回公司后有二十分钟的时间,可以见关琛。 关琛清楚自己才是麻烦别人的一方,所以一点也不介意时间和地点。他对制造偶像的公司也很感兴趣,反正闲着也是闲着,就提前跑了过来,到处闲逛。 在天气宜人的周末下午,街上涌现出了很多都是初中生个头的男男女女,呼啸成群,像是南迁的候鸟,乌泱泱形成阵型,一会儿扑到这边,一会儿挤到那边,等待偶像从某些建筑或车子里出现。仿佛只要能见到一面,这些人便觉得这一天的等待,算是值了。 其中更是有来自世界各地的游客,把这里当成了景点,想完成见偶像一面的心愿。 关琛看得很感慨。 还好当初没有选择去当偶像。不然面对这么多鲜嫩的韭菜,他看着却不能割,简直是一种折磨。 “大哥,我们还要等多久啊。”吴砚踢着球跑过来问。 “应该快了吧。”关琛看了看手机,然后放回兜里,作出一副耐心继续等下去的样子。 似乎从关琛的神态里察觉到了关琛要跟友人见面的决心,吴砚停住了球,好奇问道:“大哥,你想问那个朋友什么问题啊?” “什么问题啊。”关琛用手背撑着下巴。 他其实除了想问当偶像的注意事项以外,其实还想了解,粉丝和偶像之间的情感,到底是怎么产生的。 吴泽的【答案】让他想要确定自己是不是一个能爱、也能被爱的人。但这个目标实在太过抽象,以至于让他好几天了都找不到方向。 好在关琛足够聪明。他今天下午看着那些疯狂的少年少年,立即想到了,这世界上有那么多人谈不来恋爱、找不到对象、不知情为何物,但他们却能轻易地拥有喜欢的偶像,愿意掏心掏肺掏空钱包,飞蛾扑火般,只为了见上一面就浪费一整天甚至好几天。某种程度上,可谓纯粹得超越了恋人之情。 关琛不明所以,但深受震撼。 他觉得从这里下手,或许是一个很好的切口。 他要是也能有个偶像,说不定就能体会到爱是一种什么感觉了。 所以他愿意浪费一下午的时间,不练拳,不练刀,专门等着跟姚知渔聊天。 实在等不到姚知渔的话,也没关系,他可以去找另一个偶像聊。 关琛除了认识姚知渔这个偶像艺人以外,还认识一个,《黑蛟龙2》的男主角。 其实相比姚知渔,那个小伙子更像个专业的偶像。他在拍摄期间也偶尔要赶去拍广告,录节目,不像姚知渔那样整片时间都空出来演戏。而且他显然受过训练,知道怎么最快地获取陌生人的好感。手段更加灵活。知道自己是个偶像,步入影视的领域,必然先遭点轻视,所以在剧组里一直都很有礼貌,时常请大家吃些好吃的,偶尔一边放他们组合的音乐,一边跳些不耍帅的舞蹈,把原本就已经很轻松的剧组,弄得氛围更加活泼。 不管是姚知渔,还是《黑蛟龙》小伙,都让他对偶像的印象能脱离上辈子的影响,重新看待这个职业。 但是,关琛之所以选姚知渔而不选黑蛟龙小伙,只是因为…… “大哥,你那个朋友不会是来不了了吧?”吴砚问道。 “如果真是这样的话……那我们只能换一家食堂了。”关琛叹了口气,感到有些可惜。 他可是提前搜集过情报的,据说【蓝鲸】食堂里的饭菜似乎格外好吃,不少人都愿意花钱买饭票进去吃。 而黑蛟龙小伙的所属公司,规模不怎么大,有没有食堂都不知道。 所以该选哪个,已经很明了了。 关琛正打算搜搜附近的美食餐馆,一辆黑色的保姆车就徐徐从街头开了过来。 街道两边的小孩们闻风而动,从四面八方各个角落钻出来,当领头的通过车牌号认出里面是哪家公司的哪个偶像后,不是粉丝的,就遗憾地继续钻回神秘的角落蛰伏起来;粉丝则继续站着,尖叫着,跟着车子一路小跑。 关琛目光跟随着车子,他认不出车牌,但他敏锐地感觉到在那镀了膜的车窗里,有视线落在他身上。 他适时地拿起手机,上面一条短信跳了出来,是姚知渔发来的:【我看到你啦!】 关琛招呼对着墙踢球的吴砚,行动开始了。 他们走到【蓝鲸】公司前面的时候,保姆车,粉丝们有的留恋不舍,逗留原地,有的心满意足,离开了这里。 关琛和吴砚穿过这些粉丝。保安原本想将他们拦下,但关琛的气质过于独特,保安们踌躇着都不敢拦。一些小姑娘们也以为关琛是哪个明星过来探班了,但思来想去,都想不出有这么一号人物。直到有一个姚知渔的粉丝,认出了是偶像最新电影里的主演。 “他是来找小渔儿的?正大光明的约会?”、“怎么可能,他后面带着个小孩呢。”、“小孩!!……不会是私生子吧?”…… 听着这些议论,保安最后还是将关琛他们拦了下来。不敢把麻烦放进去。其中一个甚至还准备给里面的高层打电话了。 幸亏一个工作人员从大楼里跑出来,奉姚知渔的令,把关琛和吴砚带了进去。 坐电梯到了四楼。 四楼不是食堂。他们出了电梯,步行数十米,来到了一扇双开门的前面。 门口边上贴着一块牌子,代表是某个组织或者团队的专属地盘。 【星云】。 两个字的周围,用五道彩色的笔画着圈圈。 这是姚知渔那个团体的名字。 关琛简单看过之后,推门而入。 进去正对着视线的,是一面墙的镜子。通过反射,能看到练习室里的全景。 和墙镜相对的,是一面挂满了照片的墙壁。关琛眼力好,立即看到上面有几个少女青涩的练习照,也有功成名就后,在活动场合以及演唱会上拍的照片。照片里有她们和粉丝,粉丝在黑漆漆的座椅上,举着荧光笔,真正铺成了一片星云的模样。 关琛没看过这样的地方。但他来不及仔细看,视线一低,就注意到了沙发上,坐着他要见的人。 只不过除了姚知渔,边上还有另外四位严阵以待的姑娘。 关琛能感觉到其中三个在虚张声势,表面上端坐着十分冷静,但眼神里满是止不住的好奇,在打量着他。 只有一位,看向他的目光近似审视。 从气势、坐姿以及其他人和她保持的距离来看,这个眉眼冷清的姑娘,应该就是这伙人的老大。存在感最强。 关琛笑了。感觉今天会认识很有意思的人。 第84章 蓝鲸行(中) 【不简单。】 打从见到关琛的第一眼起,潘绪就知道这个男人不简单。 在接到电话之后、见到关琛之前,她们五个人已经分配好了各自的任务。 有的负责貌美如花,有的负责正面牵制,有的负责旁敲侧击,有的负责制造机会。 潘绪原本不想参与,但被队友们勒令“负起责任来啊”,因此负责冷眼观察。 女人一旦成群,胆子就会变大。 她们讨论了诸多战术,想要看看关琛对她们姚知渔是个什么感觉,然后再看看这人如何,是不是所谓心智不成熟的“弱者”、有没有救、靠不靠得住、以后结婚了听谁的……在潘绪和姚知渔的制止下,三位队友才恢复理性,思维停止发散。 【星云】出道三年多,平均年龄二十四五,大学即将毕业的年纪。但她们出入各种大小场合,开过数万人的演唱会,也面对过记者的轮番刁难,为人处世的经验,远超常人。应对一个“宅男型”关琛,想来是绰绰有余的。 等这次接触完,不敢说能把关琛这个人摸透,但至少估摸出个大概的轮廓是没问题的。 尽管网上已经有了关琛的一些相关事迹,一些履历和经历也能搜到,但她们做这一行的,最明白展现在镜头前的东西不能相信。她们只相信实际接触过的感觉。 到达公司的时候,她们准备得已经差不多了。 万事俱备,只欠关琛。 但就连潘绪都没想到,关琛带了一只小孩过来。 她们准备了这么多,关琛像只狡猾的猎物,直接把陷阱拱翻。所有的节奏,一下子被打乱。 姚知渔几人好奇望向关琛身后的小孩,十分惊讶。刚才在车上的时候,她们透过窗户看到关琛一个人站在路边,还以为他今天是单刀赴会来着。 “这位小朋友是……?”姚知渔问。 其他几个队友,思维活跃的,已经在对比关琛和小孩之间五官的相似度了。 “我叫吴砚,今年八岁零7个月,是关大哥的小弟!”关琛还没讲话,吴砚就站出来自我介绍了。 “你们是兄弟?”姚知渔惊讶。据她所知,关琛是独子,而且今年二十八,跟八岁的小孩相差有二十年。 关琛拍着吴砚的肩膀解释:“街上认识的。之前我在街上卖书,他差点把我弄进派出所。后来再遇到,就认识了。” “江湖儿女,莫问过去与将来。所谓不打不相识。相识就是缘!”吴砚念乘法口诀一样。 姑娘们都笑了。吴砚讲话一套一套的,也不知是跟谁学的。仿佛他真的认了个黑道大哥给对方当小弟。 姚知渔笑着笑着,突然想起了什么。 在《今晚可以去你家吗?》的开头前几分钟,关琛因为贩卖艺术类书籍,却被误认为对小孩强买强卖,兜售限制级刊物。导演和摄像被一个小孩领着路,去追拿关琛。 关琛这个逃脱大师的“出道之逃”,姚知渔记得很清楚。所以被关琛一说,她马上认出了吴砚。 “原来就是你啊!”姚知渔惊笑起来。 “什么什么?你认识?”几个姑娘叽叽喳喳地询问。其中思维活跃的,已经在对比姚知渔和小孩之间五官的相似度了。 姚知渔就给她们讲吴砚和关琛的渊源。 潘绪在一旁听着,看着,默默叹了一口气。 她也不是没想过队友们会掉链子,但实在没想到会这么快。原本布置好的战术,用都没用,从一开始就被抛到了脑后。 只能说,造成这个局面的关琛,有点东西。 跟异性第一次约会时,带一只小孩前往,是缓解尴尬、消除压力、活跃气氛的利器。同时还能塑造一个【喜欢小孩】的阳光形象。 如果对方那边人数为复数,小孩可以分散注意力,吸引火力。 关琛和吴砚这种有戏剧性故事的——接连偶遇,冰释前嫌,最终成为忘年交。显得关琛气量很大,人很洒脱。 但潘绪觉得此举真正的杀招,在于间接引出《今晚》。 姚知渔当初去《警察》剧组拍戏回来,就跟大家说过了关琛,尤其讲到他的善良和勇敢,有提到《今晚》。而现在姚知渔跟队友聊起吴砚,就不得不提到《今晚》。一引出《今晚》,就等于是让姚知渔她们回顾了一番关琛英勇救人的事迹。 于是在短短这么一会儿,关琛的形象已经拔高了一截。队友们就算事先准备好了为难他,此时恐怕也得犹豫了。 【如果这个小孩,再有点什么悲惨的身世……】 “大哥听说这里的饭菜特别好吃,”吴砚说,“他看我就算回家了也没饭吃,所以带我一起过来了。” “没饭吃?”姚知渔她们不明白吴砚回了家为什么会没饭吃。 吴砚顿了顿,语气稍沉:“我爸爸妈妈比较忙。” 虽然吴砚说得平常,但姚知渔她们也不是傻子,透过少年生涩的掩饰,很容易就知道所谓的忙只是一种修饰。姑娘们立即心软了。她们走过去,一个负责牵住吴砚的手往沙发上带;一个负责去拿零食;一个负责活跃气氛,说食堂的饭菜的确很好吃,到时候一定要多吃一点。 潘绪看着眼前的局面,在心里感叹了一声:【厉害。】 他们从门口移到沙发,姚知渔在融洽的氛围里,给关琛介绍她的队友。而关琛也毫不露怯,虽然入行进圈的时间很短,参加过的综艺看到的都是黄进那样的人,莺莺燕燕的美人应该还没看习惯。但面对她们,关琛没有骤然见到漂亮异性的局促,他从容自如地打着招呼,视线始终很礼貌,不猥琐,不肮脏,让姚知渔她们感觉很舒服。 当介绍到某位樱花国国籍的队友时,关琛突然伸出手,对着沙发挥来挥去:“都走都走。” 姚知渔她们略有惊讶,不知道关琛为什么要赶人。 樱花国队友笑了,扶在姚知渔的肩膀上解释:“他刚才是在用樱花国语让我请坐。” 大家笑了起来。 关琛说,他其实对韩高国的语言更熟练,因为他经常跟延边的亡命之徒打交道,所以能说上一口流利的骂人的话。至于樱花国的脏话太少,翻来覆去只有寥寥几句,因此语气就很重要。 关琛说完展示了一下弹舌,模样像极了极道。樱花国队友兴奋地拍手鼓掌,惊叹怎么会那么像,简直跟真的一样!关琛谦逊地表示,这不算什么,若是想看,他意国的也会。大家很是好奇。然后她们就看到,关琛将双手举至胸前,五指指尖集中于一点,并拢…… 大家都笑得非常开心。气氛变得颇为快活。 潘绪始终没有放弃观察。 她以往遇到高学历的人,总能明里暗里从对方的话里感受到炫耀的气味,但关琛罕见的没有这种油腻的表现欲,她知道关琛学历很高,学识丰富,但他却一反常态,像个初中才毕业没多久的学生,说塑料味满满的外语,跟小学生吴砚抢好吃的零食。 【高手。】潘绪心想。 无论是假装精英,还是假装接地气,都是颇有难度的事情。这个过程中露出的马脚,会令旁人感到别扭。 但这个关琛,“自废武功”般更有人情味儿了,实在不简单。 潘绪凝重地继续观察。 “对啦,你在电话里说要问我事情,是想问什么?”姚知渔问关琛。 关琛说,他想知道粉丝和偶像是怎么产生情感上的连接的。 这个问题有些笼统,也有些学术。排除关琛在搞研究和调查的可能性,潘绪认为关琛在没话找话,只是找个理由,专门来接近姚知渔见她一面。 姚知渔用手指挠着嘴角,无辜道:“我也不懂啊。应该就是,相互喜欢,所以才有连接,吧?” 潘绪听得嘴角一抽。 她看了看关琛,发现关琛竟然认真地点了点头,似乎很支持姚知渔把她那不值一提的想法再仔细说说。 【不愧是演员啊。】潘绪十分感慨。 姚知渔受到鼓励,就给关琛讲粉丝的种类。说,有的粉丝是因为外貌而喜欢她们。还有喜欢她们歌声的,喜欢她们舞蹈的,喜欢她们性格的。还有把她们当成女儿、、女友、妹妹、或者姨母的。 关琛一边问,一边快速在小本子上记着东西,弄出一副煞有其事的模样。 潘绪很疑惑,这种东西有必要记吗?不怕太刻意,导致人设崩塌吗? 姚知渔拍着手,补充说:“还有一种比较特别,叫事业粉。” 关琛问:“这又是什么?” “就是只关注明星的事业发展,以此对照,激励和提醒自己也要好好工作……大概是这样吧。” 关琛听得不是很懂:“那这样的人,为什么不去关注国.务.院的政治家?” 大家又笑起来。但潘绪却感觉到,关琛那个眼神不是在展示幽默,他好像……是真的好奇。 一位队友笑着解释:“那当然还得看颜……”话没说完,就被一旁的潘绪一把捂住了嘴巴。 那队友也不挣扎,因为这个举动她们很清楚,那就是慎言。 不要因为觉得对方好笑,就放松警惕!潘绪用眼神警告了一下她们。 潘绪打量了一圈周围,然后瞄了瞄关琛。 神奇的是,关琛似乎知道她在找什么。他笑着用摊开的双手,代替回答,那意思是在说【我没有带录音的东西】。 潘绪看懂了。于是觉得这家伙果然不是什么好货。 潘绪按住姚知渔的肩膀,表示谨慎一点,接下来的问题,由她来问。 潘绪问关琛:“你为什么想问这些?” 关琛说:“因为我觉得自己缺少一种喜欢他人和被他人喜欢的能力。所以试试看,能不能像粉丝一样找到一个偶像,拥有这些能力。” 这话听着有点自恋,也有点莫名其妙,但关琛的表情看起来十分真挚,仿佛真的受其困扰。 但潘绪眯了眯眼,对于关琛的鬼话,她是半点也不相信的。 她见识过一些万花丛中过的人渣,说辞都差不多是这套。什么自己不会再爱,什么不相信爱了,实际上他们这么说,要么是给情殇做铺垫,引人同情;要么是想激发女生的征服欲,等到告白的时候,说一句“我以为我不会再爱了,但是遇见了你,我发现我其实……”吧啦吧啦,让女生以为自己是特殊的,然后一头栽进陷阱。 潘绪看到姚知渔她们几乎要信了关琛的鬼话,她明白,姚知渔那样的小白菜,是绝对驾驭不住关琛这种老手的。 硕士、博士、各个品种各个领域的文艺青年她都交过手,区区一个云缦大学的本科毕业生,还没被她放在眼里。 潘绪觉得自己已经摸清了关琛的套路,她准备正面击破关琛了,不给他勾引队友的机会。 她对关琛讲:“粉丝对偶像的感情,或者一切人与人之间的感情,大概可以分为两种——爱和欲。” “它们有什么区别?”关琛又拿出小本子来了。 “爱是简单的,而欲是复杂的。简单的爱出自健全而丰满的人格。复杂的欲,则是因为人格各种不受控的残缺与匮乏。”潘绪说:“有的人追星,会成为更好的自己。而有些人追星,不一定是真的喜欢,他们也有可能只是把某个偶像当成了装饰品,用于点缀自己的形象,说出去让人觉得自己好有品味,好独特。当他们在说自己的偶像是谁谁谁的时候,就好像给人推荐一本书,他们真正推荐的,其实是读过这本书的自己。” 关于【欲】的举例,她其实举得浅了。更深的内容,她不是说不出来,但那些话不适合她这个偶像来说。她也不知道关琛身上其他地方是否另有录音。 关琛听完潘绪的话,深深地皱起了眉头,说:“大概懂了。你的意思是,人格不健全、不丰满的人,他们用来填补自我的【爱】,其实是一种【欲】?” 潘绪点点头:“对,那种目的性明确的爱,就是欲。而对于欲,你越想要,就越是得不到。因为【越想】引发目标驱动,从而容易患得患失,形成认知上的偏差,导致无法客观评价自己。在推进这件事的过程中,由于主观意愿太强,无形中也会形成阻力。” 潘绪就差没直接跟关琛说,你的借口已经被我拆烂了,爷们一点,你也别找偶像祸祸了。就算要找,也别来找她们【星云】的姑娘。 她觉得以关琛的智商,应该能听懂这些话背后的潜台词。 关琛果然陷入了思考,看起来还颇为沮丧。 潘绪在心里悄悄松了一口气,认为自己又一次地守护住了队友。 【你们几个小傻瓜,要是没有我,你们该怎么办呐。】潘绪摸摸姚知渔的脑袋。 姚知渔似乎从潘绪的手里得知了某种想法,她对着潘绪用力点了点头,然后转头跟关琛说:“你越想要就越得不到,所以,不如先加入我们【星云】的粉丝群呀,说不定无心插柳柳成荫,你就知道想要的是什么了。” 樱花国队友立马接话:“你们刚才聊的东西,我听不太懂。但一个合格的偶像,对尽可能地争取每一个粉丝!” 其他两个队友也从睡梦中清醒过来,高声附和,“对呀!对呀!” “你们……”潘绪一瞬间几乎绷不住冷静的表情了。她看看关琛,再看看队友们,觉得现在的局面是自己在一对五。没法玩了。 第85章 蓝鲸行(下) 关琛这趟来【蓝鲸】,有两个目的。 一个是站在偶像的位置,想学习怎么给粉丝竖立榜样的。 另一个是站在粉丝的位置,了解情感的连接,学习爱,借鉴爱。 “感觉怎么样?”关琛问吴砚。 吴砚凝重地点点头:“姚姐姐挺好的啊。大哥你要跟她谈恋爱了吗?” “你这小鬼。”关琛不满地看着吴砚,“我是问你饭菜的味道感觉怎么样!” “噢。”吴砚舀了一勺米饭送进嘴里,鼓鼓囊囊地说:“好吃的呀!不过我刚才零食吃太多了,不然还可以吃更多。” “菜鸟就是菜鸟。”关琛得意起来:“我就是想到了这点,所以刚才零食才吃得很少,不然你真以为我抢不过你么?” 吴砚仰着脑袋,痛斥关琛:“啊,大哥你太狡猾了!难怪我好几次转头看你,觉得你的眼神特别奇怪!” 关琛收下赞美,当着吴砚的面,从菜盘里夹起一块肉,大口吞咽。 他们现在坐在【蓝鲸】的食堂吃饭。 【蓝鲸】的食堂很大,饭菜极为丰盛,菜系很多。甚至照顾到来自国外的成员和练习生,食堂里还有樱花国和韩高国的菜色。周围坐着的,有职员,也有还没出道的小孩。 关琛和吴砚的这顿晚饭,是姚知渔请的客。两素两荤一汤,十分丰富。 但她们几个没有一起吃。 刚才简单又复杂地聊过二十分钟,她们就要开始练习了。关琛原本还想逗留在练习室,看一看她们怎么练习,但她们准备练习的舞蹈似乎是新专辑的舞,还没公开,不方便外人围观。姚知渔讷讷地还不知道怎么拒绝,那个叫作潘绪的姑娘过来讲,她们刚开始练,跳得还比较烂,不能让刚入粉籍的粉丝有后悔的机会,所以只能请关琛他们下次再来看。 “我感觉那个姓潘的姐姐,聊天的时候好像一直在看你。”吴砚跟关琛讲。 “我知道啊。”关琛没什么反应。就连小屁孩都注意到的事,他怎么可能没发现。 刚一进门,便看到潘绪那找茬的架势,关琛以为她中途会搞些什么幺蛾子,被暗中频频观察的时候,关琛已经做好了被收费或者下马威的准备。不过他实在没想到,潘绪竟然是一只好人。尽管她气势看起来很是凌厉,但比起道上逞凶用计都比男人更狠的女老大,在关琛眼里,潘绪这样的已经算是温柔了。虽然讲出来的一些话比较难懂,不过也比姚知渔靠谱得多了,而且还不收费,这让关琛觉得这趟蓝鲸之行没有白来。 关琛判断潘绪的智力和学识应该有大学本科的水平,十分厉害。 他很羡慕,不知道自己何年何月,才能达到相同的境界。 吴砚压低了声音问关琛:“她不会跟姚姐姐一样喜欢你吧?” 关琛冷笑一声,没有答话。 他看破了吴砚的计谋。吴砚一定是看他吃得太香,心有不甘,所以说出这种痴线的问题,想让他分心,食不下咽。 “我没有骗人。她偷偷看你的时候,我也在偷偷看她。”吴砚人小鬼大,以此证明自己这顿饭不是白吃的:“她看你的时候,嘴角经常上扬的啊。人只有看到喜欢的人,才会无意识地笑。还有,姚姐姐她们说了一个笑话,这个潘姐姐第一反应是转头看你。我在书上看到过的,一群人聚会,听到一个笑话后,第一反应看过去的人,就是有好感的人。” 关琛有些惊讶,没想到吴砚说胡话竟然还有理论支持。 但他也不怕:“那么几个人里,就咱俩是客人陌生人。听到一个笑话,她不看我难道还能看你?” 吴砚继续讲:“而且你说的话、问的问题,她每个都能接上来,这说明你们心意相通啊!” 关琛摆摆手,大口刨饭:“这也不能证明她喜欢我吧?非要说的话,只能证明她这个人很会说话而已。” 吴砚对关琛的清醒表示叹服,但同时也得到了答案:“你只反驳潘姐姐的,不反驳姚姐姐的吗?” 关琛发现了。吴砚来一趟【蓝鲸】,对姚知渔好感大增。 在他看来,小孩子是没有审美可言的。他们不懂五官、气质、穿搭、妆容和个性,只要女性特征明显的——比如长头发,穿裙子,体型不夸张,性格温柔,在小孩子眼里就是好看的大姐姐。 这一点,关琛上辈子跟街坊的小孩一起看《铁甲小宝》时就知道了。小屁孩们只顾着看卡布达那堆破铜烂铁,兴奋得哇哇直叫,又或者喜欢里面温柔的女主角,对里面漂亮又坚韧的女警视而不见。 “你知道为什么我年纪快三十岁了,导演说我就算演高中生也不违和?”关琛问小弟。 吴砚想了想,回答:“是因为……你从来都不自作多情?所以不油腻?” “是因为我吃饭营养均衡,一日三餐按时吃饭,所以皮肤保养得很好。”关琛把桌上的菜盘子往前推了推,让吴砚闭嘴吃饭吧,再不吃,菜就全被他一个人吃掉了。 吴砚只好赶紧埋头吃饭。 关琛停下筷子,看着食堂墙上的画发呆,思索今天的所得。 对于刚才吴砚的问题,关琛是故意避而不答的。 假设姑娘喜欢自己,然后思索之后的情况……在关琛眼里是一件毫无意义的事情。人家姑娘好端端的,有大把的青春值得挥霍,凭什么想不开要喜欢他呢? 如果因此得意或者困扰,会让他蠢得像一个青春期的少年。 他的学识回到初中水平,但不代表他的心智也重新回到初中。 更何况,他根本搞不懂喜欢和爱,根本面对不来这样的情况。 上辈子读书的时候,关琛被其他学校的一位小太妹追求过。女孩讲喜欢他,然后约他周末去看电影、溜冰、唱卡拉ok。关琛拒绝了,嫌浪费时间,他周末还要练拳。第二天出门,他被姑娘喊来的一堆人堵在了路上。 关琛那天尽管打得十分痛快,但心里也疑惑过一瞬:到底什么是喜欢? 是做了某些事才会喜欢,还是因为喜欢才会去做某些事?如果不做,就会变成不喜欢吗? 然而这是一种电影也教不会他的东西。电影里男女主角的好感,往往发生在一瞬间。一个眼神的交汇,一次指尖的触碰,一场或平凡或戏剧的邂逅。 这些情景关琛统统遭遇过,但他什么都感受不到。 好无聊,好无聊。 后来踏上刀口舔血的道路,他便不再纠结了。 因为有了喜欢的人,对他这样的人而言是一种诅咒。 就像他在《黑蛟龙2》里添加的台词,越是怕死,就越容易死。他可不想在后方留下什么牵挂,或者留下什么受制于人的弱点。 到了这一世,他有了人生重来的机会,他开始重新面对【什么是喜欢,什么是爱】这个难题。 潘绪对此提供了一套说法,爱和欲的说法。她告诉他,简单的爱出自健全而丰满的人格,而那种目的明确的爱,越想要就越得不到,它是欲。 关琛将这种说法记在了心里,以作参考。以后再多搜集一些其他人的说法,相互印证。 “大哥,我们等下去干嘛?”吴砚的声音响起,唤醒了出神的关琛。 关琛收拾好餐盘,说:“当然是回家了。早睡早起,也是我皮肤保持很好的诀窍之一。” 吴砚显然不想这么早回去,他也不信关琛能在晚上七点睡着。 关琛只好陪吴砚浪费一点时间。 他们选择在【蓝鲸】里继续逛上一会儿,促进饭后消化。 关琛是想看看偶像是怎么生产的,而吴砚是只要不回家,干什么都行。 他们俩没坐电梯,一层一层从楼梯往下走,路上遇到的少年少女,年纪也越来越小。 走到二楼,走廊人还挺少,几个小孩正扒拉在某间练习室门外,交谈声都很轻很小。 关琛走过去挤开门边的几个小孩,有几个少年似乎不爽绝佳位置被占,想说关琛几句。关琛眉头一皱,瞥了一眼,少年顿时被吓住,不敢说话了。 吴砚在心里大叫,大哥,你之前说要给粉丝竖立什么来着?榜什么?什么样? 关琛往里看,发现空间广阔的练习室里,站了半个厅的人。 一排排一列列的少年少女,年龄不一,个头也不一,他们排着队形,面朝几个大人。其中一个身形修长挺拔的大人,正在发表讲话,内容大概是在场的各位都是千辛万苦经过层层选拔走到这里的,但这不是终点,这只是个起点,【蓝鲸】不能够保证在场的每一个孩子都可以出道,所以大家还是要想清楚,一定要获得过家里人同意…… 关琛听明白了,原来自己是遇上了纳新的场面。 这些孩子们来自全国各地,甚至国外的都有。有的是为了梦想,有的是擅长这个,有的原本是陪朋友来,结果莫名其妙就走到了最后。 关琛有些缅怀,自己当初到魔都混江湖的时候,差不多也是这个年纪。如果犯罪也有练习生的话,他应该是数万里挑一,成绩最好的那一个。 训话的人讲话完毕之后,新人们要开始自我介绍。 关琛看到,原本站在墙边的一个胖墩墩老人,这时走向了新人。踱着步,走到每一个自我介绍的孩子面前,听他们说话,偶尔会问几个问题。 关琛最近学习很刻苦,看着那个胖老人,他一下子想到了很多成语。 大腹便便,酒囊饭袋…… 看着那个圆滚滚的肚皮,关琛很想像【力王】一样,往那肚皮打上一拳。 关琛这么想着,然后便看到胖老人走向一个懒懒散散、百无聊赖站在队里的少年。少年的自我介绍极其概括。胖老人慈眉善目地想问更多,然而少年很不耐烦,每次回答不是一个字就是两个字。 关琛注意到,少年的视线盯着胖老人的肚皮,放在腿侧的拳头,不自觉地悄悄握起,下一秒,突然伸手…… 第86章 参观 在教育工作者的眼里,刺头分为两种。 一种绵里藏针,平时温温吞吞,直到在某件事上犯起倔,不惜玉石俱焚;另一种直接把“不配合”“不服从”写在肢体和神态上,心情好时跟你反着来,心情不好视你如无物。 关琛是后一种。 那个少年也是。 当胖墩墩老人亲切地去拍少年肩膀时,少年直接挥手,拍开了老人厚实的手腕,并且不爽地“啧”了一声。 所有人都惊了。 像是有颗石头沉进了人们的心里,重量压下的同时,现场也荡起阵阵涟漪。 新人们大感震撼。仍在接受义务教育的他们,平时对刺头少年这类人最敬而远之。实在没想到这样的坏小孩怎么也能进入公司。 大人们脸色变得难看、严肃。一些人在心里判了刺头少年的不合格,另一些人预备到了劝退少年时可能发生的难看场面,提前唤人去叫了保安。 门外的小孩们一个个异常愤怒,像是目睹了自家的长辈遭受侮辱,几个人凑到了一起,咬牙切齿地商议在接下来的日子里,怎么给那个少年一个狠的教训。 只有关琛笑了起来,觉得眼前的场面很有意思。 就像动物一样,关琛分辨出了自己的同类。 以往遇到同类,他会欣喜地上前打招呼。方式是用肩膀撞对方一下,或者直勾勾地盯着,又或者什么也不说,只是一个劲地朝对方笑。直到双方一人站着一人躺着,这个招呼才算打完。 遇到能打的,或是回头能喊来很多同伙的刺头,关琛最喜欢了。 他刚才看到,刺头少年挥手的同时,另一只手微微抬起,后脚无声地一抹,已然进入了战斗状态。这些条件反射,完全说明了刺头少年是打过架的,次数还不少,属于关琛最喜欢的类型之一。 关琛现在自认是个预备好人,并且毕业了很久,不能轻易去打招呼。 但他可以日行一善。 等会儿场面乱起来,他可以名正言顺地去劝架。劝架途中,被打到然后还手,不管是遵循逻辑还是社会习俗,都合情合理。尤其是这边的法律判定,谁先出手就是谁的责任,因此法律上也没问题。 “大哥,你别笑了啦……”吴砚拉了拉关琛的衣摆,压着声音让他把笑容收一收。 关琛收起笑容,转头一看,发现周围的人都怒着双眼盯着他,觉得他此时的笑容很不合时宜,几乎可被视为刺头少年的共犯。 关琛看着大家的表情,感觉眼熟。道上大哥被人骂了之后,小弟们呼啦啦站起来时脸上也带着这样的表情。 “那个胖子是你们老大?”关琛指了指胖墩墩老人,问边上的小孩。 “是我们的董事长!”一个小孩用更愤怒的眼神瞪着关琛。 关琛心下了然,觉得等下场面很可能平静不了。 一边是看起来没什么头脑只擅长打架的刺头,一边是众目睽睽下遭人冒犯的老大,两个人争一个面子,必然有一个人会失了面子。 “大哥,我们走不走?”吴砚问关琛。 “走什么走。”关琛跃跃欲试地从兜里拿出好人证,随时准备像警察一样,展示着证件让大家配合,然后走进事发中心去劝架。 走廊里,几个保安飞速赶来。 看到保安来了,几个围观的大人底气就上来了,纷纷谴责刺头少年缺乏家教,其中一个嘟囔,“这小孩的爹妈是怎么教的?” 刺头少年耳尖听到这句话,用阴狠的眼神看着那人。 场面一触即发。 “哈哈哈哈!”就在这时,那个胖墩墩的老董事长突然哈哈大笑了起来。 不是气急败坏的笑,也不是怒极反笑,是真正发自内心的爽朗的笑。似乎对刚才的冷遇,一点也不介意。 老董事长朝身后的手下挥了挥手,让大家放松一点,“没事没事。” 关琛收起了好人证,有些可惜。他看着逐渐缓和的气氛,心想这老人家还真够心宽体胖的。 “有个性,挺好的。”老董事长笑眯眯地说了刺头少年一句,然后走到下一个小孩面前。 事情像是翻篇了,但大家看向刺头少年的眼神很不友善。刺头少年对此并不在意,站在队伍里,也不听别人的自我介绍,就那么无所事事地等着。 等到新人们全部做完了自我介绍,按照下一个流程,就是参观公司。 关琛也不准备走了。 跟蹭旅游团的导游一样,他无视旁人异样的目光,带着吴砚混在队伍后面。 “二楼都是舞蹈练习室。没出道的时候大家一起共用,只要是空的房间,就可以进去练习。”前面领路的导游,就是董事长本人。他慢腾腾挪着步子,带新人先浏览他们所在的这一楼层。 时不时还指着其中某间房,说出若干“典故”。什么谁谁谁没出道的时候,最喜欢用这间练习室,因此这间房使用时间的竞争十分激烈,大清早就有人来占位置;某某某曾经在这个练习室的墙上写日记,满是牢骚和苦闷,弄得跟在监狱一样……如数家珍。老董事长说的时候,脸上带着笑意,仿佛只是一个絮絮叨叨回忆往昔的老人。 【谁谁谁】和【某某某】都是艺人,似乎早已功成名就。老董事长身后的新人们(除了刺头少年),都兴致勃勃地听着,好像每一个提到的艺人他们都认识。 关琛听到几个新人,兴奋地跟同行者说,他/她就是因为喜欢【谁谁谁】或者【某某某】,所以才过来这个公司当练习生的。 关琛看着这些小孩,猜最后能留下来的人应该不多。 就像上辈子看了《古惑仔》所以去当混混的后生仔,只见贼吃肉,不见贼挨打,等到发现现实跟想象的有落差,就会放弃和退缩。 关琛看着那个刺头少年,有点好奇这小子为什么跑来当练习生,也有点好奇他会什么时候放弃。 从走廊这头,一路逛到另一头。参观大队接着往楼上走。 到了食堂,老董事长给新人介绍大致的菜系,还讲公司包三餐,但不包外卖,同时也不建议大家点外卖,万一考核前吃坏了肚子,是不会给第二次机会的,想要提高评分,只能等下一次考核了。这样的事情发生过若干次。老董事长看到新人们扫描着正在吃饭的食客,立即知道他们是在寻找艺人,于是笑着给他们说,艺人出道后,吃饭基本就自己在外面饭店吃了,回到公司的,也大多是练习或者创作,就餐时间很不固定,因为“出道艺人想吃什么可以点菜。凌晨二点前都有厨师坐镇”。 关琛作为借用了出道艺人特权、吃过小灶的人,觉得【蓝鲸】在伙食方面出手还是挺阔绰的。 他转头,发现刺头少年假装没在听老董事长的介绍,但实际上很认真地在分辨菜品菜色。关琛感觉自己好像知道了对方来当练习生的秘密。 再往上走,是音乐练习室。 走廊不再是一整条从左通到右,而是分设了区域。有乐器练习区,有练歌区。隔着一扇玻璃门,关琛看到一间间两三平米的小房间里,有人抱着吉他,有人抱着提琴,在练乐器。还有的坐在一个椅子上,对着屏幕在唱歌,像是在搞卡拉ok。 隔音效果很好,外面的人都听不到。大家看着努力练习的人,气氛一时有些肃穆。 “我们公司是鼓励大家演奏和创作的。除了唱歌和跳舞是必修的,到时候你们也可以选修一样或几样乐器,量力而行。” 老董事长说,“乐器是表达的工具,熟悉乐器,是一辈子的功课。练习虽然枯燥,但我希望你们相信练习的力量,因为天赋没有你们想象的那么重要。回看历史,你们可以发现,留下名号的艺术家,不一定是他们那个时代最有天赋或者技艺最高深的。历史对我们普通人还是稍稍公平一点的,在我们这一行,只要你的能力达到了某个线以上,就有出名的机会。甚至某些时候,普通人也能超越天才,那就是对生活的感悟和观察。但是只有经过了反复的刻苦练习的人,才能在灵感到来的时候,抓住那个灵感。” 老董事长的介绍,其实已经算是上课了。 新人们听得很认真。 关琛听得也很认真。 相比可堪天才的前身,关琛知道自己就是一个没什么天赋的普通人。就像老人家说的,老天不公平,但有时候也留下了点公平的机会,普通人超越天才的弯道,就在生活经历和感悟。 接下来继续往楼上走,有图书馆,有健身房,有教室。 老董事长介绍着课程,除了唱歌跳舞玩乐器,还有很多和文化相关的课程,比如形体课,礼仪课,甚至还有教人怎么说话得体的课。 “【个人技】就不教了,你们自己琢磨。”老董事长说。 新人里大家纷纷议论起了自己擅长什么。 关琛不知道这是个什么东西。吴砚看过很多综艺,他说所谓个人技,就是大家各自擅长的技能。 老董事长跟大家说:“擅长模仿明星的音色,动物的叫声,这些都不错。就算是拳头塞进嘴里也可以,不过这种比较傻,实在想不到别的才可以用。” 关琛思索自己要不要也准备个个人技什么的,上综艺的时候可以展示。 展示蝴蝶刀高阶玩法,用脖子和肩膀接住刀? 把手放于桌上,五指张开,另一只手拿着小刀在指缝间戳出残影? 像小丑艺人一样,三五把刀同时抛起又接住? 关琛醒悟自己想的个人技,怎么都跟刀有关。他得想一个符合好人身份的。 突然,关琛瞥到吴砚怀里的足球,眼前一亮。他理了理头发,让吴砚把球抛给他。 吴砚大概知道关琛想干什么,于是把球抛向关琛的头顶,方便他头球。 “嘭!” 下一秒,吴砚看到关琛一拳将足球打飞。 吴砚:“?!” 关琛:“?!” 吴砚大惊失色:“大哥,你打它干嘛?!” 关琛大吃一惊:“怎么没打穿它!” “怎么可能打穿啊!” “真可惜,我还以为能打穿的。”关琛心里想的是周星星在逃学威龙里的动作。如果把这个当成个人技,应该会很帅气。 关琛心有遗憾,转头去看球在哪,想着要不要再来一次。 但球在地上没找到。 随后,关琛和吴砚就看到刺头少年捂着脑袋,望着他俩。 球在他手上。 第87章 榜样【二合一】 刺头少年面无表情地捧着球,偶尔轻轻抛起,像是在掂量一颗足球的重量,也像是枪手反复检查着上了膛的子弹,蓄势待发。 周围的小孩感受到了危险,趋利避害的本能,促使他们隔开了一片真空区。 未雨绸缪吊在队伍后方的保安,立即走了过来。脸上带着一种【我就知道要出事】的表情。 刺头少年看看关琛,再看看吴砚,最后紧紧地盯着吴砚。 现场年龄最小的小不点就吴砚一个,还总是抱着球,所以稍稍回忆一下,便不难想起足球属于吴砚。大家都觉得吴砚有难了。 吴砚也确实感觉到了如同被野兽盯上的危险,整个人一下子紧张起来。他浑身僵硬着,刚想要道歉,却感觉到一只手掌攀在了他的肩上,将他往后一带。 关琛怎么可能让小弟替他背锅呢。他站在吴砚身前,从容道:“是我扔的。” “啧。”刺头少年咋了一声舌,平静地盯着关琛。 老董事长这时从队伍的最前面走了过来,问:“怎么回事?” “他刚才没认真听课,所以我轻轻提醒了他一下。”关琛一脸严肃地答道,仿佛他就是这家公司最忠心耿耿的员工。 老董事长似乎很擅长处理小孩之间的吵架,所以没有偏信关琛的鬼话。他转头问刺头少年:“刚才怎么回事?” 刺头少年沉默着不答。似乎是懒得辩解,又或者是认为此刻解释毫无意义。 关琛摇摇头,心想菜鸟就是菜鸟,不懂社会人的用心险恶。 他以前也跟刺头少年一样,不在意任何人的看法和误解。直到他长大点,跟着老大混久了江湖,遇到栽赃、嫁祸、乃至警察的盘问时,他才明白,必要时不开口解释,等于把描述真相的权力拱手让人。 如果运气再惨点,好比说他初来乍到这个世界卖书给吴砚,体弱还崴了脚,跑又跑不掉,如果再不解释,说不定现在人已经进去了,根本当不成演员。 不过,另有一种情况发生的时候,他照样懒得讲话。 那便是—— 注定要打一架的时候。 关琛这样想着,转过头,便对上了刺头少年凶狠的眼。 某个瞬间,仿佛周围的声音统统消音。刺头少年毫无征兆地将右腿往后一跨,捧着球的左手轻轻一抖,球抛出去了,他没有去接,当足球即将落到地面的时候,蓄势待发的右脚猛地一抡。 球面和脚踝相撞,发出沉闷的一声,“嘭!” 足球化成一条白色的粗线,狠狠飞向关琛的脸。 大家下意识的惊呼出声。 藏在关琛身后的吴砚,看着球飞过来,球员意识促使他做些什么,然而身体跟不上眼力,只能眼睁睁目睹球飞向大哥。 正当大家以为关琛的脸即将开花的时候。 “噗。” 一声轻响。 足球在关琛脸前三十厘米处停住。 “厉害啊。如果是我的话,我肯定要踢歪。”关琛惊叹着把手放下。而球像粘在了手上一般,随着他的动作在空中飞舞。 只有关琛身后的吴砚看得仔细。关琛反手握着一支钢笔,钢笔半截戳进了足球里。 关琛捧住足球,把钢笔拔出。足球徐徐萎缩,从孔里“嘶嘶”地漏出气来,吹动着关琛半长的头发。 宛如粉墨登场的反派,慑人的气焰顿时震住了所有人。其中也包括刺头少年。 保安如梦初醒,身体朝向从警惕刺头少年,变成了警惕关琛。手里拿着对讲机,似乎觉得需要增派人手。原来董事长身边的潜在危险,竟不止一个。 小孩们也回过神来,叽叽喳喳地说着话。 一些人觉得关琛简直帅爆了,觉得自己来当偶像或许走错了道路,应该去当武打明星;一些人在争论那是一支钢笔,还是一把长得像钢笔的刀;另一些人在期盼,关琛会不会是公司指派来教他们防身的老师,如果是的话,他们一定要认真学。 关琛看到现场反响不错,立刻认为,这一招当【个人技】的话,效果应该不错。关琛心情好极了,拿着漏气的足球,像拿吹风机一样三百六十度吹着脑袋,跟拍画报一样。 果然,孩子们的议论声更大了,但不知是不是他的错觉,刚才讨论拜他为师的人似乎少了一些。 “我的球——!”吴砚一声哀嚎,打断关琛的浮想。 关琛连忙把球皮递给吴砚,讪讪道:“大哥再给你买一个新的,不,买两个!” 吴砚幽怨地看着关琛。虽然不是什么签名珍藏版足球,但踢久了有些感情,心理上受到冲击,一时没缓过来。 大家哄笑起来,气氛顿时变得轻松。 只有刺头少年一动不动地站着。眼里再无之前的放肆。 只有真正会打架的,才明白,在极短的时间内把钢笔戳进飞速袭来的足球,需要怎样的眼力和腕力的配合。看着关琛始终保持着淡定,甚至还有心搞笑,可见展现的实力只是冰山一角。并且不知道什么时候,关琛众目睽睽之下,悄无声息地把钢笔藏了起来。深不可测。深不可测的大反派。 “小伙子怎么称呼?”老董事长背着双手,像武林上的前辈一样走过来夸奖关琛,“身手不错啊。” “关琛。”关琛报上名字之后,很是自谦,“我这身手只能算一般,老爷子看着像练过啊,咱俩要不过两招试试?” 关琛瞄着老人圆滚滚的肚皮。 “我老了,再年轻二十年,说不定能过过招。”老人一边笑着,一边不动声色地将关琛往队伍前面引。 刺头少年虽然被震住了,但十五岁正是最不知轻重的年纪,依然存在脑子一热的风险,所以老人家贴心地将关琛和刺头少年拉开物理上的距离。 “你是哪个孩子的亲戚?”老董事长问关琛。 关琛摇摇头:“我一个都不认识。我今天是来找姚知渔的。” “喔,你是她的……?” “朋友。” “喔,朋友朋友。”老董事长皱了皱眉,做出一副年纪大易忘事且年纪还没有大到全忘的模样,说:“那孩子朋友不少,只不过往公司带的,还是第一次见。怎么感觉你有点眼熟啊?你们认识很久了?” “不久。一个月。剧组拍戏认识的。” “剧组里。”老董事长立马眼神一凝,整个人气势危险得像之前被砸到脑袋的刺头少年。 关琛不自觉看像了老爷子的脑袋。这一看,顿时就怀疑对方戴了一顶假发。 老爷子戴的应该是真人发假发,而且发型量身定做过,工艺和发质都是上等货,足够以假乱真。若不是关琛经验丰富,看出两侧和后面的衔接有那么点不自然,差点他也被瞒过。 “老人家,你这发质和做工看起来都不错啊,发缝是能分的那种吧?在哪进的货?能不能介绍……” “原来是找小姚啊。”老董事长不等关琛把话说完,眼神立马就平和起来了。 似乎担心关琛继续纠缠假发的事,老人紧接着说:“小姚她最近忙要新专辑的事情,休息都没时间,如果感觉被冷落了,你也不要怪她。对了,你找小姚是干嘛的?不会是来问她为什么不会短信吧?” “我是来问问题的,但不是你说的那个问题。” “有答案了?”老董事长只希望关琛的问题不要是我爱你你爱不爱我之类的。 “还没。她的确很忙,见面只有十几二十分钟,都来不及问。” “嗯。” “所以我准备下次再来。” “……是什么问题?” 关琛的问题并非不可见人。于是他把怎么当偶像,怎么给小孩竖立榜样的问题,抛了出来。 老董事长有些惊讶,没想到关琛竟然真的准备了问题。他更惊讶的是,准备的竟然还是这样的问题,还真亏这个随身带危险物品的家伙问得出口啊。 老董事长没有立刻回答,而是讲:“这刚好是我等下要讲的。”他让关琛等一会。 他带着大家,接着又逛完了录音室之后,除了职员办公的楼层,其他楼层已经能逛的都逛了。 一群人下楼,回到了一开始集合的二楼。 逛了这么一圈之后,大家对接下来要面对的生活,也有了个大概的准备。有的紧张,有的兴奋,有的想回家,有的不耐烦地准备找人再打一架。 面对即将解散的队伍,老董事长发表今天最后的讲话。 “你们来当偶像,大概觉得偶像是个,只要唱歌跳舞、给人拍拍照、上上电视就可以了的工作。总有人讲,演员靠表演吸引粉丝,歌手靠歌喉吸引粉丝。那偶像呢?偶像没有作品,就卖一张脸,一副皮囊。确实,业界是有这么一群偶像,照着一个模子整容,过个三五年就换下一批。 但我觉得,又或者说【蓝鲸】觉得,偶像其实是有的作品的。 偶像真正的作品,是他们自己。” 老董事长望着面前每一个孩子,认真地跟他们对视,似乎要把他的坚定,传达到每一个孩子的心里。告诉他们,从【蓝鲸】出去的艺人,不会是流水线产品。 “有的人谈不了恋爱,受过情伤,那就与偶像建立虚拟的恋爱关系。在这段没有背叛,也没有欺诈的关系里,他们暂时是安全的。 有的人在生活里总是被粗鲁的人对待,总是被气到,于是看到高情商的偶像在电视里从容处事,既佩服又开心;有的人常年受气但无力反抗,希望有人面对压迫时能反抗,或是旁人能够仗义执言,于是就有了咋咋乎乎有话直说的偶像…… 偶像的专业不是唱歌跳舞——当然,擅长了也很好,都是附加的加分项。偶像真正吸引粉丝的专业,是寄情的能力。 因脸而来的粉丝,同样会因脸而去,但如果是因某种人格魅力而来,那么这样的粉丝,则会长久地陪伴。” 孩子们感受到了老董事长话语里的真诚,感觉被平等地对话,一个个绷着小脸,听得格外认真。 老董事长继续说: “当你被集体寄情,影响力自然随之而来。 如果你们展现出来的东西是假的话,某天迟早原形毕露,因为表演也不是偶像的专业。成为一个谎言后,以往说的,做的,都会被判定成虚假。 大部分公司,一手把控着‘偶像’这个作品的创作权,看市面上什么样子的偶像能赚钱,就弄个差不多的出去。但是在我们【蓝鲸】,首先看的是你们能成为什么样的偶像,然后去芜存菁。公司会和你们,一起创造这个作品。” 不论是练习室内的新人,都有一种来对了地方的庆幸。而门外的那些资深练习生,也都用或狂热、或敬仰的目光,看着场内胖墩墩的董事长。 老董事长在门外的人群中看到了关琛,记起他的问题,开始回答他的问题: “偶像最好不要抱着给指点人生的心态,去影响粉丝。这种态度会有些傲慢。粉丝和偶像之间,也是需要缘分的,同样一句劝道一个安慰,如果时机不对,效果也不一样。你们能做的,就是认清自己是什么人,然后相信自己能够成为什么样的人。 只有坚定地走在自己认准的路上,那些在你背后的人,不管过去多久,只要抬起头就能看到你的背影,然后才有勇气走上跟你一样的路。所以,不需要刻意去成为谁的榜样,只要脚踏实地地做好自己,有时候就已经是别人的榜样了。” 直视着关琛的眼,老董事长说:“你是什么样的明星,就会吸引什么样的粉丝,照亮什么样的路。” 关琛连连点头,认真记着笔记。 一边的职员们看着,纷纷觉得自己失误了,错过了在董事长面前加深印象的机会。 “当然,不要指望所有粉丝都能被你影响。他们大部分,可能在离开屏幕后,依然是普普通通的平凡之人,或者平庸之人,什么都不会有所改变。 但只要他们真心实意欣赏过你,那么付出过的感情,就不会轻易被忘记。你必然在他们心里留下了痕迹。他们不一定时时刻刻想起你,但在某个瞬间某个时刻,遇到某件事的时候,他们假如因为你,脑海里多了一个念头,因为这个念头,多了人生的另一种可能性。这就说明,你的努力有了意义。” 每次招收一批新人,老董事长都要说一遍这些话。 现场的一些人,已经不是第一次听了。但不管第几次听,依然会被感染。因为老董事长他笃信自己的信念,已经几十年了。他就是作为榜样,最好的例子。 老董事长的讲话差不多结束了,他对着眼前新一批的嫩芽,说: “所以,你们要是品性上如果被判定还需要学习,那么你们就算唱歌跳舞技术再好,最后也不一定能出道喔。”为了避免话说太满,老董事长想了想,又补了一句,“除非好得不得了,属于老天爷追着喂饭的那种,可以例外。” 老董事长笑着跟大家讲,虽然语气跟开玩笑一样,但神情说明了他的认真——只是会唱歌跳舞的机器,在他们【蓝鲸】真不一定会出道。 老董事长说这话的时候,目光在刺头少年的身上停留了好一会儿,奈何少年只是紧紧盯着关琛,看也不看前面讲话的人,一副心不在焉的样子,完全不像听进去。 而被刺头少年盯着的关琛,则自顾自地笑着。 他感觉今天能来【蓝鲸】,真是太好了。 他已经搜集到了想要的答案。 “我是什么样的明星,就会吸引什么样的粉丝……照亮什么样的路……” 关琛念叨着,远远对上了刺头少年的视线。 刺头少年战意汹涌地盯着他,似要传达些什么。 关琛熟悉视线里所含的讯息。对方想说的,类似于【放学别走】,目的是想跟他再打一架。 如果是十分钟之前,关琛或许会很乐意跟对方玩玩。 但现在,关琛觉得只想把对方当成实验品。看看自己这颗星,能不能闪瞎对方。 散场后,大家各回各家。 新人们的正式训练过几天才开始。 关琛带着吴砚走出【蓝鲸】的大门。 天空透着一种沉甸甸的暗蓝色。 “大哥,我们现在回家么?”吴砚年纪还小,到晚上九点的时候,已经有些困了。 “不急。”关琛领着吴砚,走在街上,然后拐了几个弯,往偏的地方走。 看到眼方,刺头少年从一条没有监控的巷子走了出来。 吴砚大惊,问关琛:“大哥,你们要打架吗?” “不是打架,不是打架。” 关琛活动着肩膀,把好人证交给吴砚保管,一脸和善地解释说:“我是要让他记住我,好好看着我的背影。” 第88章 新活 跟刺头少年打完招呼后,关琛带着不再犯困的吴砚,准备去附近的体育用品店买新的足球。 那个用钢笔戳瘪的足球皮,已经被关琛处理掉了。 准确的说,是被关琛当作礼物,送给了刺头少年。 刺头少年实在太能沉默了,即便被关琛绞得快窒息了,他也咬着牙一声不吭,脸上带着一股“你还能把我杀了不成?”的狠戾,瞪着关琛。 关琛是过来人,经历过这样的心路,所以知道拳脚施加的疼痛,起不了什么警示作用,只会越挫越勇。甚至,身体越痛,心里越是舒爽——就像《警察的故事》里,吴泽被打破脑袋后,不仅没有喊疼,而是品尝着自己血,一脸享受。 关琛以前不可能知道这么细这么深的心思,就算知道了也总结不出来,但今年拍过了电影,跟陈导和张景生他们反复探讨过吴泽这个角色,关琛明白了这是一种自毁倾向,寻求疼痛,是因为只有疼痛才能带来短暂的存在感。 关琛从刺头少年的脸上,看到了享受疼痛的快意。 以往关琛不介意废了刺头少年手脚筋,教他明白世上有很多生不如死的痛楚。但关琛如今决意做个好人、好榜样,对方越和曾经的自己有共同点,关琛越是开心。因为这样才有改造的价值。而且,刺头少年是【蓝鲸】的人。【蓝鲸】有两个本科水平的存在,关琛以后指不定还得借用他们聪明的大脑,不能搞僵关系。 所以关琛松开了胳膊,解放了刺头少年的脖子,并且决定送上一个见面礼。 他把瘪掉的足球皮,捏成一顶帽子,倒扣在了刺头少年的脑袋上。 “怎么样?”关琛问刺头少年。 “……”跪倒在地上的刺头少年浑身发着抖,终于用发颤的声音开口说:“你给我等着……” 关琛拍拍对方的肩膀,说:“不行啊,我可是个要上班的成年人,可没什么时间等你。所以还是你等着吧。你在【蓝鲸】对吧?我会再来找你的。” “我记住你了……”刺头少年咬牙切齿地想冲过来揍关琛,但被关琛一脚踹翻在了地上。 关琛有些高兴。因为让刺头少年记住他,这目标最终还是达成了。 “我叫关琛。这个琛,是跟堔很像的那个琛,你成绩应该跟我一样不怎么好,如果不标记读音,你可能不知道是哪个。你回去查字典查清楚后,可以上网关注一下我的微特。对了,我的新电影下半年也要上映了,你到时候记得去看,最好多看几次。” 刺头少年愣了很久,从他的眼神里可以看出他此时心理活动十分活跃,但最后,他似乎还是没能忍住,对关琛破口大骂:“操”,“神经病”,“你脑子有毛病吧”……滔滔不绝地说了很多话。 关琛听得连连点头。 果然啊,只要功夫深,世上无难事。 在他的努力下,一个不喜欢说话的自闭儿童,也能爱上开口说话。 关琛建议吴砚也学点功夫,但吴砚拒绝了,并哭丧着脸要求关琛赶紧走吧。 关琛觉得目的已经达到,的确该走了。 走之前,关琛掏出钱包,将里面的现金都给了刺头少年,大概有三千多华夏币。 刺头少年有些迷惑,连脏话都骂不连贯了,只是用看一个货真价实的精神病患者的眼神看着关琛。 关琛也没解释,拍了拍刺头少年脑袋上的足球皮帽,在对方愤怒的目光里,揣上好人证,转身带着吴砚离开了巷子。像极了一个做好事不留名的好人。 等两人走出巷子好一段距离之后,吴砚悄声说:“大哥,其实你是想着,等他万一报了警,你到时候可以反咬一口说他抢劫吧?” “你这小子……说什么呢!”关琛眼神有些慌张,连忙指着两公里外的体育用品店,说店员已经在收拾东西,看样子快打烊了,他们得速度过去。说完,也不等吴砚回话,他就一个人小跑起来,还用很幼稚的语言跟吴砚打赌,看谁先跑到目的地。 等两人跑到体育用品店,商店当然还在营业。 吴砚其实觉得没有必要来,因为他亲眼看着关琛把钱包里的钱都给了刺头少年,所以支付不了两个足球的钱。而他自己又是个小孩,压岁钱没带身上。 但吴砚的担心显然是多余的。关琛从身上各处取出或卷、或折的钞票,把钱包重新填充实了。还说,他也要给吴砚一个礼物。 吴砚大惊失色,连忙捂住脑袋。但来不及了。吴砚感觉到关琛把什么东西套到了他的脑袋上,下一秒,自己的脸被什么东西狠狠刮了一下。 吴砚疼得眼泪都要掉出来了,他皱着脸,像是脸上被打了一顿。睁开眼低头仔细一看,才发现是被套了件球衣。 “怎么样?”关琛不仅要给吴砚买了两个足球,还打算送他一件球衣,当做今天陪他出来玩的礼物。 吴砚有心拒绝,但这件球衣他实在很喜欢,是他喜欢的球队,和喜欢的球员的号码,再加上“大哥送你东西,你想清楚了再拒绝”,吴砚最后只能收下,并且竭力不让自己把这件球衣当作【封口费】。 从体育用品店出来,吴砚两只胳膊夹着两个足球,身上歪歪扭扭穿着球衣,跟在关琛身后。感觉自己从小弟降级成为了球童。 当他们走到某个光线充足的地铁站时,关琛突然叫住吴砚,说:“站着别动,我给你拍张照。” 吴砚惴惴不安:“是……是保留什么罪证吗?” “怎么可能。”关琛拿着手机,说:“我这是在记录生活,是要发到微特上去的。” “大哥,你不是不玩微特的嘛?”吴砚松了一口气,同时又有些奇怪。 的确,关琛不习惯玩这些年轻人的东西,之前使用,也是开了好几个小号假装路人,去《警察的故事》的编剧那里刷存在感。 “大哥,你怎么突然搞这个了?”吴砚不知是很少被拍照的缘故,还是因为在人来人往的地铁站被这么搞有些别扭,他不住地借由说话来缓解心情:“你就算想当网络红人,那也该是拍自己啊……” 然而关琛并不想当网络红人。 他蹲下身子,还没等吴砚准备好表情和姿势,就“咔嚓”、“咔嚓”几声。等吴砚后知后觉地咧出笑脸,早就已经拍完了。 拍照的行为看似心血来潮,其实这个决定关琛前前后后思索了很久,足足有十一分钟。 【蓝鲸】董事长讲的那番偶像和榜样的回答,给了关琛一个方向。 相信自己的信念,坚定走在这条路上,自然会有同行者跟随而来。 而要展示自己走在【好人】的路人,当演员显然不够。演员靠电影电视吸引粉丝,但关琛清楚自己不可能总能遇到好剧本、好团队,而且他饰演的角色千奇百怪,不一定每一个都像《警察的故事》,能展示些【答案】给观众。 所以关琛想到了网络,可以借由社交平台,告诉大家他正走在一条什么样的路。 比如,他每天都要进行【日行一善】的活动,只要拍下这个经过,发到网上,大家一定会觉得他是好人吧。 反正他这辈子没什么担心泄露的,只要他注意把刀藏好,把铁锹和塑料棚布收好,再把一些以备不时之需处理尸臭的化工用品包装撕掉,就没什么事了。 关琛这样想着,站起了身,拿着手机,打起了字:【跟小弟出来玩,送了他两个足球,和一件球衣,他看起来非常开心。】 照片里,吴砚抱着两个球,穿着捡来似的球衣,正傻愣愣地看着镜头。小孩子的手摸摸球后又擦擦脸,早已经脏得一块一块了。整个人像是贫困山区上不起学的小孩在接受好心人的救济后第一次拍照留念,又像是一个偷球的窃贼被捉了个当场。 “拍得怎么样?”吴砚问。 “完美。”关琛满意地点了点头。 关琛觉得可惜了,刚才没有把刺头少年戴着足球皮帽的样子拍下来。 不过机会还多,可以下次遇到后,再邀请对方拍一张。 “大哥大哥!”吴砚突然面色慌张地问:“那个被你打过的人,看到这条微特,会不会误以为我们关系很好,然后跑来打我撒气啊???” “不用担心。”关琛摇摇头说,“我特意选了距离体育用品最近的地铁站拍照,就是要让人以为我们准备坐地铁。我甚至还把后面二号线的数字拍了进去。但其实我们只要坐公交车就行,而且方向和二号线路垂直。除非他能调出监控,不然追踪不到你。” 吴砚一点也没放心。不知道大哥为什么会这么熟练。 “行了,走吧,”关琛拍拍吴砚的肩膀,领着他往站外走去,“你明天还要上学呢。” 吴砚瞬间难过得想哭。 …… 关琛自称是个忙碌的上班族,连假期都没有的那种,但他并不抗拒工作。 只有想起了上辈子领他进江湖的老大,关琛心情不好,才给自己放了一天的假。但去了【蓝鲸】一趟之后,听两个聪明人讲了一点有意义的废话,想通了一点东西,心情顿时就好了很多。体现在工作上,就是积极性增加了,原本同时打三个蔡家班学徒,现在他一下子可以打四个了。 另外在拍“彩蛋”,他再扮演【琛】的时候,按照导演的说法,是关琛的表演里多了一股“确信感”,给人的感觉,不再是躲在躲在幕后玩弄计谋的阴险小人,而是一条蛰伏在渊的潜龙。 谢劲竹尤为得意,他炫耀说,之所以大家会有这种感觉,是因为他家的小师弟天赋过人,已经把《黑蛟龙3》的故事梗概都想好了,补足了一部分人物,知道将来的故事会发生什么,表演起来自然更立得住了。 导演和编剧被勾得不得了,恨不得晚上钻谢劲竹的房间也要听他讲关琛是怎么编写第三部的。 谢劲竹在取得关琛的同意后,跟导演等人声明,“你们如果用了这一版故事,我们关琛就算后续不参与编写,名字也得写在联合编剧那一栏。” 导演说,这事他决定不了。他跟制作公司一讲,制作公司没怎么想就答应了。因为怎样都不会亏。 如果故事不好,就不用;如果好,给多发一份工资又如何呢?将来关琛如果火了,他作为编剧参与编写的第一本作品,多少也是个卖点。更别说这样可以提高吸引关琛出演第三部的可能。 等导演和编剧听完谢劲竹转述的故事之后,直到四月中旬《黑蛟龙2》杀青,结束了拍摄,演员各回各家了,导演也依然锲而不舍地打电话给谢劲竹,拾掇他这位关琛的经纪人,答应关琛出演第三部。 谢劲竹当然迟迟不肯答应,认为这时谈论第三部为时尚早。 他拒绝,不只是对关琛片酬大涨有信心。在谢劲竹看来,等到《黑蛟龙3》开始制作,必然得明年后年了,而那个时候,关琛说不定早就已经演过男一了,回头再演个小制作的商业电影的男二,已经不合适了。 和《黑蛟龙2》不同。《警察的故事》这类顶级制作,早在开机的时候,就已经定好了上映日期。 此时距离十月,还有大概半年时间,就算减去宣传期,也有几个月的时间,足够关琛再拍一部戏。 但关琛对剧本对角色有些挑剔,看了好几本都不满意。 谢劲竹年初的时候就发过宏愿,要在今年给关琛找个好剧本当礼物,为此,刚结束《黑蛟龙》的工作,休息都不休息,就开始热切地联络各路老朋友,询问近期有没有什么好项目。 钱良义对此提出的建议,是让关琛多去试镜,哪怕只是很小很普通的角色,多去试试总有好处。毕竟谢劲竹当初起步的时候,两年时间里,跑过不下五百个试镜。这段艰苦的经历,不仅成为了谢劲竹宝贵的财富,同时也让谢劲竹变得珍惜每一个机会。关琛还处于新人时期就变得这么“挑食”,也就谢劲竹惯着他。“如果在其他公司,他早就被教育了。”钱良义几乎是明示谢劲竹硬气一点。 但谢劲竹还是笑呵呵地表示,毕竟他是关琛的大师兄,毕竟他们工作室是“家庭式作坊”,不需要搞大公司那一套。 钱良义气结,说:“那他就心安理得地看你为他的事情忙来忙去,自己倒好,什么也不做?” “他在学习。”谢劲竹帮小师弟辩解了一句,收到钱良义的不屑后,又讲:“搞不好他自己就找到项目了。” 钱良义笑了:“他才认识几个人?” …… 坐在去往表演班的公交车上,关琛一边吃着甜筒,一边看着书。 他边上隔着一条走道,坐着一对母子。小孩看到关琛在吃冰淇淋,便馋得不行,肉嘟嘟的小嘴一张一张。 关琛被这么可爱的小孩盯着,有些于心不忍。于是他侧了侧身子,背对着小孩舔起了冰淇淋。 小孩也机灵,绕了一圈,跑到了关琛的前排,流着口水继续盯着他。 关琛站起来,往前坐了一个位置。 小孩以为关琛在跟他玩,也咯咯咯笑着跑到他前面,继续盯着。 公交车很空,有足够的空间他们玩游戏。 周围的乘客们也都带着微笑,看着一个大孩子和一个小孩子在一起玩耍。 直到车门开了,关琛跳下车,回头看了小孩一眼。 小孩咯咯笑着,屁颠屁颠地跟了过来,似乎要跟到关琛家继续玩。 可惜最后被他妈妈一把抱住。 “我可真有小孩缘。”关琛目送车子开走,称赞了自己一下,“小孩的直觉都是敏锐的。他们喜欢跟我玩,这说明我浑身散发着好人的气息吧?” 前有吴砚和垃圾少年,后有刺头少年,关琛觉得自己几乎攻克了所有年龄段的小孩。 尽管没有在读的高中生,但关琛认为,小熊可以算作高中生。 吃完最后一口冰淇淋,关琛看了看方向,准备去上课。听小熊说,表演班来了个新老师,而且还是演喜剧出名的。而小熊在上了两节课之后,不出意外地成为了课代表。 表演班发生了这么玄乎的事情,关琛是一定要来见识一下的。 走着走着,他突然感觉衣兜里的手机震了一下。 拿出来一看。 是张景生发来的短信。 内容大概说是,他要带关琛去个私人聚会,介绍关琛认识几个圈内人,分别有某某和谁谁谁,然后问关琛有没有兴趣。 关琛看到短信后,迅速给大师兄拨了电话过去。 “喂?”大师兄很快接了起来。边上似乎还有钱经理。 关琛把张景生的短信跟大师兄说了一下,大师兄听完表示有些吃惊,半晌都没出声。倒上钱经理情绪复杂地“啧”了一声。 关琛脸色变得越发凝重: “大师兄,我是不是遇到潜.规.则了?” 第89章 邢云的工作 追逐梦想,就是投身于一场十赌九输的骗局。 在演艺圈,这个概率要更夸张一点。一千个人里,最后能吃上这碗饭的,可能只有一个。 但是即便如此,依旧有人前赴后继源源不断地往里面涌。 邢云有点奇怪,如果一架飞机的出事率高达90%,那么还会有人乘坐吗? “你好,我们是来报名的。”眼前出现了两个女孩子,她们既紧张又兴奋地走到了柜台前面站定。 邢云咬着烟,递上课程套餐,介绍道:“二十五节课,一星期一节,一节三小时。为期半年,一共一万五。现在购买的话,还会赠送三节课,以及一场年中大戏。年中大戏,就是……” 邢云照规矩介绍着数年如一日的内容。说几句,就不急不缓地抽一口烟,润润喉。 他在表演班前台坐了十年,看着无数人踌躇满志地准备踏入这个圈子,眼看着他们被耽误、被浪费、被毁掉的人生,然后离开。绝大多数人,直至离开的时候,连半个水花都没扑腾起来。那些说不后悔的,邢云不知道其中有多少成分是类似于“吃亏是福”的自我安慰。 “网上不是说,半年只要一万二嘛……”其中一个女孩子有些犹豫地说。 “那是去年的收费标准了。”邢云神色丝毫未变。他一眼判断出对方其实在来之前就查过很多资料,知道学费涨了价,演出不知道的样子,只是想压压价而已。 如果是以前,邢云说不定就为了留住顾客,多送几节课,变相降价了。 相对于京城那边的表演培训班,邢焰表演培训班一节课(三小时)收五百华夏币学费,在业内可谓极其便宜。 表演班自开设以来,学费一直维持在五百。有时生意不好,搞活动促销吸引学员,虽不降价,但也白送好几节课。从来不敢涨价。 今年,是培训班有史以来第一次涨价。 并且底气相当充足。 “今年我们涨价了。”邢云抽烟很慢,有一种把烟当作装饰品的感觉,漫不经心地逸出烟雾,总像在挑衅面前的一切。这就是他待人接物的样子——可以说根本就没有什么样子。 “因为今年我们培训班多了一名资深演员参与指导,另外还培养出了一名优秀学员。很多人都是冲着他们来的,名额实在有限,一星期的课差不多都快排满了。”邢云指了指大厅里的一面墙,让她们看。 两位姑娘转头看去。 春节之后,表演班的大厅空出来了一面墙,原来这面墙贴满了邢焰早年的作品海报,以及他跟一些老牌演员的合照,以及几十年前报纸上夸赞他的评论。 现在这面墙变成了一面展示墙。 墙体分为两部分。一部分像健身房展示私人教练一样,挂着邢焰和新老师吴蒙的照片。下面贴着他们年轻时作品的海报。尽管从海报的款式和风格来看,辉煌的年代都很久远,但至少有过作品,是货真价实有水平的演员。 墙的另一部分,像整容医院展示成功案例,挂着优秀学员的照片。 其中有个人相当醒目。 “那是……张景生??” “张景生也在这里学过表演?!” 两个女孩子十分震惊。 邢云清了清嗓子,解释:“他边上那个才是。” 姑娘们这才看到张景生边上的关琛。 作为优秀学员的关琛,现在一部作品都还没有上映,但邢焰硬是贴了两张海报上去。 一张来自《极限男人》的某个镜头,关琛迎风斜看后视镜里的警察,整个画面肆意,张扬,自信,充满野性的张力。如果不熟的人来看,大概会觉得这画面来自某部电影。有很多女孩子会打量很久。一部分男孩子也会打量,但目光里暗含嫉恨和艳羡。 还有一张是被放大的合照,有张景生和关琛两个人。贴这张合照的人,不仅贴心地注明了照片拍摄于《警察的故事》制作期间,还很贴心地写上了张景生的名字。乍一看,搞得像张景生也是这个班的优秀学员似的。 新学员误会后,都免不了震惊一下。 虽然大家听完解释,心里都有一种被辟谣了的安心。但很快,他们马上就会注意到对他们来说,更宝贵的东西。 “只是第一部戏,就可以跟张景生合作?” “还是新人就可以参加《极限男人》?” 姑娘们错愕的心情里,潜藏着兴奋和期待。 “还记得我刚才讲过的【年中大戏】吧?我们表演班会推荐学员跟人签约的。”邢云指了指展示墙,让她们不要忽视角落的谢劲竹:“其中最最优秀的学员,有机会跟大师兄谢劲竹的工作室签约。不管是《极限男人》还是张景生的《警察的故事》,都是大师兄运作的。” 两位姑娘这才注意到,原来墙上的那个面相凶恶的中年人,原来不是老师,而是优秀学员。 谢劲竹有幸在展示板上获得了一个角落,但因为他作品很多,所以被随便贴了两张,其余的则用【……等12部作品】一个省略号及几个字作为概括。 墙上一大半空着的地方,似乎都是为那个关琛所留的。似乎设计展板的人很看好关琛的未来。 实际上也确实如此。在大厅的角落,邢焰专门设计了一个角落,说是以后要摆关琛的周边,比如杯子、照片、或者衣服,让以后慕名而来学表演但没有名额的人,不至于空手而归(当然买周边也是要付钱的)。 “好,我们报名!”两个女孩子小声商量了一下,迅速做出了决定。 邢云收下钱,递上报名表。收回表格,给出发票后,邢云让她们随便逛,时间不急的话,还可以留下来旁听第一节课。 看着两个姑娘喜悦的背影,他知道,又有两个可怜人踏进了这场赌局或骗局。 邢云看着资料,回想她们全身加起来的服装一共多少钱,猜测她们大概能坚持到什么时候。 随着时间的推移,参加星期一上午课的学员们陆陆续续抵达了表演班。 相当一部分人跟邢云打了招呼。有的希望调班,跟关琛一起上课,但被邢云拒绝了。有的来问张景生会不会来代课,邢云回答说不会。 还有几个笑嘻嘻地走来,俯着身子,趴在前台的柜台上,问:“云哥,最近零花钱有点不够,有没有什么活呀?”不等邢云说话,她边上一姑娘笑着说:“你昨天不是才买了个包吗?”,“要你管。”两名姑娘笑着互相打趣。 邢云放下烟,看了看四周,确定自家爷爷不会突然冲出来之后。他从口袋里取出小本子,哗啦啦翻着页。态度认真得像是在做真正的工作。 “明天晚上有一个饭局,你们一起去。这次的老板是个暴发户,你们多准备一点文艺的故事,什么藏省灵魂洗净之旅。服装别太出格,饭桌上另有别的花瓶负责性.感……最后还是老样子,我在包厢外面,他们越界了就喊我。”邢云跟两位姑娘说。 姑娘们笑嘻嘻地定好地点和时间后,离开柜台,走去教室。 等她们离开,立马就有其他人神神秘秘地走了过来。他们有男有女。 邢云给这些人分配了或大或小的工作,非常熟练。 第90章 返校 人们总觉得,龙生龙凤生凤,音乐家的后代也会是音乐家,演员的后代,一定也适合当演员。其实不是的。 经历、运气、性格、时代,这些促使一名演员成功的要素,是无法遗传的。 邢焰曾试图将自己的儿子调教成一名成功的演员,好背负他的梦想,一雪前耻,替他杀回大众的视野。然而最后的结果却是,儿子屡遭挫折,换来邢焰更为严厉的教导,儿子越发承受不住压力。恶性循环下,自认没有天赋、不是当演员的料的儿子,选择了离家出走,从此逃离厄运。 而目睹了这一切的邢云,也想过扛起两代人的希望。但数十次的碰壁后,邢焰叹息一声,就此开办了表演班,寄希望于其他有天赋的人。 邢云年轻时为此难过,甚至愧疚。 但后来,他有了自己的想法,他觉得自己的爷爷,是错的。天赋其实没有那么重要。 所谓星二代,星三代,他们真正得到的传承,其实是上一辈苦心经营的关系网。邢焰从年少到中年,鬼混了很久,正经的圈内人没认识多少,狐朋狗友却结交了一大堆——尽管这些当初一起醉生梦死的人,最后也老的老,死的死。但邢云多少耳濡目染,早早见识到了光鲜亮丽的圈子背后的阴影。 一个郁郁不得志的人的意志,往往像一颗摇摇欲坠的牙齿。只要乘其不备,稍一使劲就能拔除。 邢云从高中开始,陆续为表演培训班招揽学员,之后,他开始把“希望得到实战经验”的演员打包卖给剧组;把想赚点零花钱的人介绍给没有见识的小老板,唱个歌,吃个饭;又或者把那些无力支付自己梦想、却又舍不得放弃的人,介绍给愿意帮助他们的有钱人。 在光幕的阴影里混得越久,邢云越明确天赋在这一行的非必要性。 一个才华横溢的演员,可能被各种微小的石子绊倒,永无出头之日。 而一个天资平庸的演员,努努力,在抓住一个又一个的资源之后,可以获得亮眼的成功。 就像邢焰的得意门生里,谁也想不到,十个有天赋的学员,最后统统半途“夭折”,竟一个都没起来。而当初用来凑数的谢劲竹,天资平平,却一直表演至今。 天赋有时就像诅咒。 对天才来说,成名不是难事,他们的难题在如何守住自己的天赋。天才轻而易举地得到其他人追求一辈子的东西,却少了心性上的沉淀,到手的好东西也不一定能够握住。提前获得的光辉,最后会以另一种方式,付出代价。比如邢焰,比如表演班新来的老师吴蒙,在少年得志后玩物丧志,跌入过人生低谷,痛不欲生。 所以他一直欣赏大师兄谢劲竹,而不喜欢其他几个。 邢云看了看空白一大片的展示墙,着重看了看海报里神色张扬的关琛。 从见到关琛的第一眼起,他就知道关琛是个不安分的主。虽然关琛在谢劲竹手底下平平安安度过了将近半年时间,很不可思议。邢焰的心气也死灰复燃,视关琛为自身衣钵最好的传人。但邢云至今不觉得关琛会一直安然无恙。因为关琛就是那种让人绝对不可掌控、无法预测的人,随时都可能搞出大新闻。 关琛现在老老实实,只是因为摆在他面前的选择不多,真正的考验其实还没来到而已。 最后的结果,依然是再一次重蹈覆辙罢了。 “哟,皮条小哥。” 关琛不知什么时候突然出现在了柜台前面,吓了邢云一跳。 “……”邢云闷闷地吐出一口烟,觉得这个关琛还是赶紧完蛋好了。 …… 今天是星期一,关琛在表演班没有认识的同学。 但这并不妨碍他的计划。 关琛听邢老师讲过,他们这个表演流派,就是将内心的痛苦,化作表演的力量,生动角色的同时,也平复伤口。 关琛发挥自己的逻辑,由此推断,同班同学里应该挺多人有不幸的过去。或许其中就有像他,或者刺头少年那样的人。关琛因此可以观察他们,看他们是否有爱人,人格是否健全和丰满,是否获得了爱……或许可以从他们那里,搜集到不同于潘绪的回答。 来到表演班,关琛跟前台的皮条小哥随意打了个招呼。 邢云问关琛:“你不是星期六来上课的么?” 关琛回答:“路过,就过来看看。” 关琛觉得自己真是变了。上辈子路过学校就想吐,这一辈子,竟然主动来上课。 果然啊果然,本质上自己是爱学习的。 关琛转头看了看坐落在大厅沙发上等待开课的学员,兴冲冲地走过去,准备开展田野调查。 他逮住问对方:“为什么来这里学表演?” 有的兴奋道:“因为你啊!这是我的电话号码,我在表演上有一些问题想……” 有的翻了翻白眼,在看清关琛的眼神和体格后,忍住了粗话和谩骂,回答说:“我想来就来,没有为什么。” 有的说高中时是社团的主演,现在是来进修。有的说是陪朋友来的。 总之没人提到原生家庭的不幸,说想要化解内心的痛苦而来。 还有的人说:“因为张景生。” 关琛觉得奇怪:“关张景生什么事?” “张景生不是在这里学过表演么?” “不是啊。谁跟你讲的?” 对方脸色微变,跑到展示墙前面一顿猛看,最后抱着脑袋直呼上当。那人爬起来去纠缠邢云,但很快就被邢云不知用什么话给说服了。 关琛继续做调查,但换了个问题。他问对方:“你爸妈对你怎么样?” 这种粗暴生硬的询问方式,让关琛像个蹩脚的心理咨询师。得到的回答要么是敷衍的“还行”,要么是“不错”。有限的几个“不怎么样”,阐述的痛苦也都很简单,比如不准她跟现在的男朋友来往;今天没有给零用钱;嫌他一直待在家里不肯去找工作。 “等我功成名就之后,一定要让他们醒悟,当初差点扼杀了一个多么伟大的演员!”最后那个被采访的学员咬牙切齿道,似乎幻想到了某种未来,嘴巴大大地咧向两边。 关琛收起本子,木然地在无人打扰的沙发坐下,发着呆。 “他们大部分只是被银幕里的光鲜所吸引,所以投身这一行而已。”邢云目睹了关琛采访的全过程,虽然不知道关琛的目的,但觉得对方一定搞错了什么。 “好吧。”关琛叹了一口气,有点遗憾。 因为吴砚和刺头少年,关琛产生了错觉,误以为这个世界充满了家庭不幸的小孩。实际上平凡的家庭和平凡的人,才是大多数。 关琛看向了展示墙。优秀学员那一栏,只有他和大师兄两个人。 展示墙上的海报,关琛已经通过小熊发给他的照片看过了。 小熊还说自己每次经过展示墙,都会跟关琛的照片挥手打招呼。 想到这里,关琛冷哼一声,觉得小熊真是幼稚。 关琛站起来走到展示墙前面,拿出笔,给谢劲竹画了一副墨镜。 等他画完,才发现整个大厅已经没什么人了,只有邢云看傻子似的看着他。 关琛意识到开始上课了,收起笔,连忙也赶往教室。 第91章 聚会 关琛有邢焰开给他的【随意听课权】,所以他想什么时间来上课,就可以什么时间来上课。 他这次过来,事先没有通知任何人,邢焰不知道,小熊也不知道。他并非一个没有计划的人。突然来上课,只是因为这样就不必交作业,也不会有家庭作业。 走进教室,见到阔别已久的舞台。 位置上坐满了人,关琛在最后一排的角落站好,准备听课。 关琛的举动并不突兀,因为跟他一样旁听的,还有其他几个人。 吴蒙是个年纪跟邢焰差不多大的老人,戴个眼镜,一脸苦相,好像天生就那么疲惫,很让人怀疑他演喜剧,真的能把人逗笑么? “有人粗浅地以为,喜剧就是简单的不合逻辑,就是简单的、放大式的表演和视觉呈现。其实不是的。”吴蒙拉了一把椅子,坐在舞台中间,很有上课的样子。“合格的喜剧是严肃并认真地去搞笑,这个搞笑指的是【喜剧逻辑】的建立,和【逻辑因果】的严谨,只要这个逻辑建立好了,按照逻辑认真呈现就行。” 关琛原本还想着,如果两位老师讲的课内容矛盾,最后应该听谁的。现在听完,发现两位老师的观点,其实都是接近的。都是以正剧的思路去诠释喜剧。 “喜剧是不自知的,就像有些人身在福中不知福一样,也是一种很高级的喜剧。”吴蒙说。 下面另有一些人,似乎也听过邢焰的课,举手问:“那不是演喜剧的时候,统统按照演正剧的方式去表演?” “非常好。大家有问题的话,就要像这样提出来。”吴蒙当老师的经验似乎不足,才想到要叮嘱这么一句。 说完,吴蒙才答:“也不完全不做区分。因为相比正剧,喜剧更注重一种节奏。这个节奏不只是镜头或者剪辑,表演上也要有节奏。” 他接着说:“表演喜剧的时候,节奏很重要。作为喜剧演员,不能被笑料和包袱拖着走,表演的时候一定要清楚一段戏从起点到终点,这里面有几个站,几个点。到这几个站的时候,要记住刹车缓一闸。因为这个时候一定是观众要舒一口气的时候,你要给他们留这个气口。要不然观众会看得很累,想笑也找不到空间和时间笑。 悲剧可以在心里默默流泪,喜剧如果只让观众在心里笑,则是不成功的。” 喜剧表演时,观众的笑是可以被“训导”的。到这里可以笑,那里可以笑。如何训导观众笑呢?自然是通过表演,和语气里的停顿。 吴蒙建议大家去听相声,尤其是老的相声演员。他们有时候说着说着,会突然收住,不说了。这是留出时间给观众鼓掌。“这种留白,就是节奏。” 关琛觉得这个新老师也是个有水平的。 他正准备留下来好好听课,结果左侧口袋微微震了一下。 是张景生发来了短信。 之前在来的路上,关琛突然收到张景生的短信,说有个私人聚会,地点在魔都,时间在今晚。他以为遇到了潜.规.则,结果跟谢劲竹讲,谢劲竹忙说不至于不至于,张景生在业内口碑和风评是数一数二的好,凡是认识他的人,没有一个说过他的不好。关琛于是按照大师兄的建议,回复了短信说答应去,不过只限魔都。毕竟关琛自认还是很忙的,要看书学习、练球练拳,还要抽空把日行一善的经过拍成照片发到网上。截止目前,他微特上已经有三百多个粉丝了。 现在张景生发来的短信,上面是聚会的具体位置。 如果不是谢劲竹在电话里跟他说过,这种性质的聚会,很大可能是一种提携,张景生准备把他推荐给某个熟人的项目,所以去一趟或许会有不错的表演机会。不然这么突然且临时的邀约,关琛一定会问清楚晚餐的菜品种类,然后再想着要不要去。 遗憾告别吴蒙,关琛拨开几个学员,走到了教室外面。 邢云看到关琛走了出来,便问他:“怎么课不听了?” 关琛站定,直直地打量着邢云。 邢云被打量得心里有些发毛。 关琛突然问:“去那种私人聚会,有多大的概率是潜规则,有多大的概率是搞项目?” 邢云愣了一下:“为什么问我这个?” “因为你看起来比较专业。”关琛指的是拉.皮.条这个领域。 邢云面对墙壁,恶狠狠地撇了撇嘴。 再转回来,解释:“我上次只是跟你开个玩笑,不用一直说我是拉皮条的吧。” “你真的在开玩笑么?”关琛双眼像个黑洞似的盯着邢云。 面对这双眼,邢云有些不敢撒谎:“其实我是个掮客。” 关琛皱了皱眉,感觉这个词在哪里学到过。 邢云看到关琛皱眉,立即说:“如果都是圈内人的聚会话,你大可以放心。圈子里什么类型的俊男靓女没有,没有非得谁不可。现在媒体那么发达,都怕把事情闹大,所以这种事都讲究一个你情我愿。而且如果是导演什么的,到了张景生那个年纪,一个个早就已经心有余而力不足。” 关琛放心了。不然他还真担心把那里的人都揍个遍之后,大师兄工作室专属的法律顾问——离婚律师——战斗力撑不撑得住。 “我到了那里之后,要说什么?”关琛没有参加这种聚会的经验。 邢云对此却有着丰富的经验:“在这个圈子,大致可分成两种人。有见识或者没见识,懂的人或者不懂的人。没见识、不懂不可怕,一辈子可以活个人品;没见识自觉有见识,不懂装懂的人,出路只有两条:一,成为傻子;二,成为骗子。 他们那些搞艺术的,尤其地位比较高的,各种样子的人都看过,所以大多数都会讨厌比较装的人,觉得私底下聊天还演什么演,没意思。所以你最后想怎么说就怎么说,不要装。毕竟拿下角色的话,以后相处的时候一样会暴露。” 想怎么说就怎么说,不要装…… 关琛点点头,记下了。 关琛正准备走,不知想到了什么,他直直地盯着邢云。 邢云被看得别扭,没觉得刚才的话有什么毛病。 “你还挺适合当经纪人的嘛。上次在《警察》的片场,你也帮我解决了一个问题。”关琛说。 邢云心里蓦然一动。这家伙,该不会是想邀请我当…… “我有个朋友,叫熊郁。”关琛笑着说,“你给她当经纪人挺合适的。” “……你自己的经纪人呢?” “我有经纪人了啊。” 关琛跟邢云说:“如果你把主意到她身上,我会宰了你。” “……”邢云沉默片刻:“……那我考虑看看?” 关琛满意地点了点头,转身离开。同时拿出手机,打电话给谢劲竹,说张景生又来短信了。 …… …… 当天傍晚,关琛在谢劲竹的护送下,来到了目的地。 地点是魔都富人区的一处豪宅。 周围的路灯已经亮了起来,但不亮得晃眼,配上发沉的天色,显得很有意境。 “酒要少喝,在那里你应该是晚辈,到时候礼貌一点。我晚上九点过来接你,你如果想早点走,给我发个短信。”谢劲竹一边小心地让自己的车子不碰到附近的任何东西,一边絮絮叨叨地叮嘱着关琛。 关琛一直点着头。 他打量着窗外的风景,虽然惊叹豪宅的华夏元素设计,但整体上并未露怯。 毕竟在上辈子,大老板占地几亩的庄园他都去过,上百辆豪车停在车库,区区一栋魔都江畔的豪宅算得了什么。 “慢点!停!”关琛眼神一缩,突然出声提醒大师兄。 “碰到什么了?碰到什么了?”大师兄也很慌张,嘴里不住地念叨完了完了完了,赔不起啊赔不起之类的话。 “没碰到什么。”关琛凝重地指了指前面,“但是那里有个老人,我们等他走过去先。” “?”谢劲竹一头雾水。 等到老人慢悠悠地经过了车子,关琛松了一口气,指挥谢劲竹,可以继续出发了。 等到了目的地,告别谢劲竹之后,关琛转身望着远处的复式豪宅,在院外的大门按了按门铃。 几秒后,张景生的声音响起,说出来接他。 非工作状态的张景生,只是一个帅气儒雅的中年男子。见到关琛之后,张景生笑着拍了拍关琛的肩膀,显得很是友善。 关琛为显友善,也笑着拍了回去。 张景生看着肩膀上的手,愣了一下,下一秒哈哈笑了起来,带着关琛往屋子里走。 走在院子通往屋子的路上,关琛确认了一下:“突然叫我过来是干嘛?” 张景生温和地解释:“我一个朋友,在凑新项目。有个角色,我昨天听到,觉得挺适合你,所以今天临时邀你过来。有打乱了你原来的计划吗?” “虽然有打乱,不过无关紧要,我现在在家也是看看书而已。”关琛回答。同时心里也放了心,至少今天不用开杀戒了。 两人刚走进玄关,关琛就看到一个人等在了门口。 那人也是中年,但挺着啤酒肚,从面貌和穿着来看,明显不是演员。 “就是他?”对方问着张景生。虽然是疑问句,但语气和目光已然确定。他打量着关琛。 “就是他。”张景生揽了揽关琛的肩膀,给关琛介绍:“这是田导。” “田导。”关琛谨记大师兄的叮嘱,礼貌地伸手跟对方握了握。 田导伸手跟关琛握了握,视线上下扫了关琛一会儿,似有些满意。 下一秒,田导跟关琛说:“把衣服脱了。” 第92章 新电影 来之前,大师兄嘱托过关琛要有礼貌,要有耐心。 因此,面对田导不合理的请求,关琛没有做出过激的反应或者恶语相向。 关琛只是礼貌问道:“你想死……不对,请问您有律师吗?” 关琛自认是个很有法律意识的人。正如刚才他在路上礼让了老人;又如他现在在裤兜里带了一支录音笔。装录音笔,绝对不是因为他想录下什么行业秘闻然后敲诈当事人,而是担心遭受威胁或者性.骚.扰,事后可以维权。属于职场人士的自保手段。 “让我脱衣服?你知不知道这是性.骚.扰?”关琛面色严肃地往前走了一步,好让录音笔录得更加清楚。 田导转头看向张景生,用眼神进行询问。 “他这是在开玩笑呢。”张景生解释了一句,把关琛拽了回来,小声又迅速地解释:“想什么呢,让你脱衣服,只是想看看你身上的肌肉。电影里有动作戏,角色也有亮身材的镜头。” 关琛恍然大悟。然而等他再想展示身材,田导却表示不用了。 “听到刚才那句话后做出的反应,也是测试的一部分。”田导说,通常演员听到他的要求,要么误会他的性取向,打哈哈或者推托婉拒;要么什么也不在意,二话不说迅速脱下;要么对自己的身材没有自信,扭扭捏捏地问过几天再看行不行。像关琛这样搬出法律警告的,他还是第一次见。“挺有个性。” “你也不错。”关琛笑着打算拍拍田导的肩膀,但是被张景生眼疾手快拦了下来。 “我们先去里面。”张景生揽着关琛的上半身走进屋子。 这里的屋子很大。关琛走出玄关,就迎面看到广阔的客厅。客厅竟有两个,一大一小。墙上挂着关琛认不出风格的画,沙发上坐着他认不出的人。他们三五成群地坐着,喝茶或喝酒。 张景生带着关琛四处转了转。关琛发现,尽管空间没有大老板的庄园来得大,但是设计和装修,显然不是大老板那种暴发户风格可以比拟的。 他们在每个小群体的边上短暂逗留了一会儿,其目的是让大家看看关琛。张景生介绍关琛的时候,用语是“跟我一起拍《警察》的小老弟”。大家一般会笑着或面无表情地点点头,说几句“有机会一起合作啊”的客套话,然后继续聊那些让关琛听不懂的话题。 其实那些话题也没有多深奥,主要是超出了关琛平时的活动范围。 有的人在感叹某个知名餐馆的口味大不如前; 有的说隐藏在十一街的小酒吧现在挤满了外国游客; 有的激烈表示乌城的戏剧越来越没法看; 还有的在评判当代艺术翻来覆去都是那一套,形式大于内容…… 每一个抱怨都会引来其他人的响应。 每一个刚来的新人,只要以一声抱怨作为开场白,就可以顺利融入小群体。 仿佛对生活最挑剔、最不知满足的人都聚集在了这间屋子里。 关琛一句也听不懂。他悄悄按住录音笔,结束了录音,觉得这些东西丝毫没有被录下来的价值。 不过这些人还是最大程度满足了关琛对于“搞艺术的人”的幻想。关琛心想,如果前身在这里,或许能如鱼得水。因为前身那满满的几本东西,几乎把文艺界的一切都抱怨了个遍。只要不是吐槽的创作者就在对面,他很可能成为这里的“交际花”。 当然,这屋子里的人也不全是张景生这种年纪的文艺老炮。 关琛看到跟他年纪差不多大的人,也有几个。显然,除了张景生以外,其他人也会带些看好的小朋友过来给大家认识。 其中一个在茶水间,静静地弹着古筝,给大人们的闲聊当作伴奏,偶尔被调笑几句。 还有一个在麻将桌上发挥手艺,人也机灵,跟说书一样聊着在国外的见闻。 其他的几个基本就陪在老炮们的边上,挂着笑容,端茶添水,作乖巧状。 关琛觉得无聊,都想着找几本书来看看了。 这时,一位阿姨走了过来:“年轻人来一个,到厨房来搭把手帮帮忙。” 几个年轻人都没有第一时间相应,明显舍不得离开。 只有关琛为求脱身,迅速喊着“我去我去”走了过去。正好可以看看今天晚饭吃什么。 到了厨房,阿姨指着地上的一根猪腿,请关琛将它抬到炉子前面,用小火烤一烤猪腿的表面,去一去毛。 关琛搬起猪腿后,掂了掂重量,估计有十六公斤重。 关琛很利索地完成了给猪腿去毛的任务,阿姨让他可以出去休息了,但是关琛并不想这么快走,他看着眼前的猪腿,有些馋。 “大姐,这肉就让我来剁吧?”关琛拍了拍敦实的猪腿,脸上浮起期待的神情。 “大姐什么大姐。”阿姨喔呵呵呵地笑了,觉得关琛这年轻人嘴挺甜的,“这肉不好剁的,你没经验吃不消的。” “有经验有经验。”关琛听出了话里的允诺,立刻兴致勃勃地挑起了菜刀,“猪腿的密度接近人类的颈部,所以我经常剁,剁过好几次了。” “……”阿姨默默地转过头来,把眼镜往下滑了滑,一双眼越过镜框上方打量着关琛。 关琛拿到刀后,开始砍。 第一刀用力过猛,刀劈开肉,砸得案板咣一声巨响。第二刀用力不足,把刀锋嵌在了骨头里。等到第三刀,关琛才找回了手感,刀刃穿过肉与骨,轻触案板,力度拿捏得刚好。 没一会儿,关琛手起刀落,干脆利落地把猪腿砍成了若干小块。 关琛问阿姨,还有没有什么要砍的。 阿姨先不答,而是问关琛:“你是干什么工作的?” “我是演员。”关琛回答。 “之前呢?” “之前是大学生。” “喔……” 阿姨看着磨刀霍霍的关琛,干脆把晚餐要用的食材都拿来给他砍。似乎很怕关琛砍不尽兴后,会有危险的想法。 关琛兴冲冲地砍着一切。把肉块切得每个肉丁都同样等分,把萝卜切得跟蝉翼一样薄。 突然一道声音在厨房的门口响起: “刀用得不错啊。” 关琛稳稳地切着豆腐丝。从声音听出来说话的人是田导。 关琛说:“还好吧,个人一点小小的兴趣爱好。” 田导沉默了一会儿,问:“景生有没有跟你说过电影大概的剧情?” 关琛知道,这个电影,指的是田导的新项目,也是关琛今晚过来的目的。 “没有。”关琛摇了摇头。 田导喝了一口酒,在油烟弥漫的厨房,说:“这是个【人生交换】类型,但又不是市面上交换身体的故事。一个杀手,失去了记忆,然后跟一个自-杀未遂的废材互换了生活。” “失去记忆?怎么会失去记忆?”关琛疑惑。 “在澡堂滑倒。”田导说。设置在澡堂是有用意的,因为【洗】这个场景和动作,寓意着重新做人,正是故事的主题,也是这一类题材的核心。 关琛忽略了田导的长篇大论,心想,这个设定听着有些熟悉啊。 他想起了上辈子的某一部电影。 等田导说到“那个废材原本是个小龙套演员,所以杀手失忆后,从龙套开始演戏”的时候,关琛越发觉得耳熟了。 【这不就是《盗钥匙的方法》么?】 关琛放下豆腐,转头问田导:“那个杀手,不会是假扮的杀手吧?表面上是个杀手,但实际上是个通过演戏让目标假死脱身、一鱼两吃的诈骗犯?” 田导愣了一下,“……听着有点意思,但这个杀手是真杀手。” “真杀手?”关琛眨眨眼,连刀都停住了。 一个从小就被训练杀戮的冷漠杀手,失忆后占据了废材小演员的人生,开始体会普通人的人生,感受阳光下的平凡生活,认识了一些很好的人,最后杀手洗去一身的戾气。虽然记忆没了,但是一些身体本能和肌肉记忆,还是完好地保留了下来。故事里的杀手,在失忆后在小饭馆打工,杀人的刀功被用来做菜;一身的格斗本能,被用去拍摄电视剧,成为武打演员;一些草木皆兵的警惕和反跟踪技巧,被用来躲避狗仔队…… 关琛听着听着,依然觉得怎么那么熟悉。 “原本是想你来演废材小演员的,不过……”田导看着关琛手里的刀,再一想到进门时与进门后,关琛傻愣愣完全不像圈内人的样子,他摸摸将军肚,说:“你演杀手可能也挺合适的。到时候剧本给你一份,你来试试。” “啊,哦。” 田导走后,关琛在哗啦啦的翻炒与灶台的火光中,终于想起来。 【咦,那不就是我现在……】 第93章 小孩 菜一端出来,大家就感觉到了不对劲。 青菜碎片、麻婆豆腐丝、牛豆丁混炒四季豆丁…… 一个长发中年男夹起轻如纸屑、薄得透明的胡萝卜片,问阿姨这是不是在实验什么新的菜式。 阿姨讳莫如深地看了一眼关琛。 大家想起关琛曾被传唤进厨房,顿时就明白怎么回事了。 “小伙子挺有想法啊,像是搞艺术的。”吃胡萝卜片的长发中年开玩笑说。 “还好还好。”关琛谦逊地摆了摆手,“我只是个普普通通的上班族。” 几个老炮笑了。 他问关琛,“你是哪毕业的?” “云缦。”关琛答完,心里已经预期着对方惊讶的神情或语气了。 然而…… 并没有。 “云缦啊。”一个老炮轻描淡写地点了点头,“云缦没有表演系吧。”,“不是科班的。”,“云缦还是可以的。”虽然是夸,但热情明显消退了些。在其中一人说起“上次我去云缦开讲座……”之后,话题自然而然就被转移开了。他们问起别的小辈哪里毕业,那些小辈们要么某某戏剧学院,要么某某电影学院,或者某某艺术大学,名门正派,来路清晰。老炮们听完,就会准确地点出小辈的专业老师,话里话外表示相识或相熟,仿佛跟学院里的每个人都有点关系。 关琛被装到了,忙问身旁的张景生,对面那些老家伙是哪毕业的。 跟对面那些人年纪差不多大张景生,耳提面命道,那几个老炮要么是顶尖艺术大学毕业的,要么如今在顶级学府任教,或者在哪哪当客座教授。吃胡萝卜薄片的那个,水木大学毕业的,现在是客座教授,更是艺术大学戏剧学院的院长。 “原,原来如此。”关琛不知不觉把背挺直了。他脑袋有点晕,一个本科境都能把他说懵圈,现在一批博士境的?还是教授境? 在圈内,一个艺人要是演不好戏又当不成歌手,大家会建议这人去当偶像。 上辈子,一个学生如果读不好文,又学不好理,大家会建议这人去当艺术生。 而在这边的世界,艺术院校门槛极高,学费不菲,招生范围更是囊括整个世界。凡是想进艺术专业的,要么有钱,要么有才,留给混子的空间极其狭小。 关琛现在隐隐有混子的感觉。学识这东西就像人品,如果你没有,就看不出来对方有没有。上辈子他舞刀弄枪,一刀下去,管你教授还是院长,都比杀一头猪轻松。但来到这个世界半年,勤勉学习,关琛已经勉强在知识大门前开了条缝,透过门缝,他已经知道了敬畏知识。也知道眼前这些老家伙有多么厉害。 当关琛心态一摆正,再仔细一听大家聊的东西,顿时就发现,这些中年男聊的东西,不仅仅是批评和抱怨这么简单了。 “现代艺术以承认精神的贫困开始,而有时也就以此而告终。这是它的伟大、它的胜利,但同时它也是扎进庸人痛处的针,因为庸人最不愿意别人提醒他的,便是他的精神贫困。” “一流的艺术家,展现的是他们的世界观。我上次看到有个年轻人,拿了几块板砖参展。我觉得这个很有意思啊……他们?他们现场当然被骂得很惨。” 老炮们时而欢笑,时而唉声叹气。 陪坐的晚辈们,也很知趣地地做到了悲喜一致、休戚与共。 只有关琛听得如坐针毡,如芒在背。生怕某人突然问他云缦大学的某老师过得如何,或者问他对某种主义有什么看法和见解。 他只好强行潜水,赶紧用食物填满口腔,早点吃完可以早点回家去乖乖死磕初中生必读书目。 关琛边吃边想,今天这一趟还真没白来,收获颇丰。 以后要是手痒想砍点啥,便可以客串客串帮厨。关琛突然明白《凌凌漆》里,为什么阿漆要选择当猪肉铺老板来掩饰身份,他那一手出神入化的刀法,又是怎么保持住的。 关琛大口吃着猪肉,觉得他以后闲着没事,可以去菜市场兼职切肉。就是不知道小熊这个打工之王有没有路子介绍一下。 …… 另一边,田导喝着酒,正在跟张景生谈起他刚才遇到关琛,简单聊了聊的事情。 “怎么样?”张景生问。 “挺好。”田导点点头。 张景生毫不意外。 因为他早知关琛的潜力。 当初田导跟他讲了新电影的梗概,商量着合适的演员,张景生听完当即推荐关琛饰演故事里面的【废材】。 他把《今晚可以去你家吗?》找给田导看,田导明白屋子代表一个人的内心状态,关琛当时的屋子,混乱,封闭,脆弱,一如他的状态和前程。恰好也是个尚未出名的演员,同样郁郁不得志,却也同样心存善良。田导看完,觉得有点意思,所以才愿意见关琛这个一部作品都没有的新人一面。 今天张景生把关琛叫来这里,而非在其他场合促成见面,主要是因为田导说想看看关琛置身陌生环境的反应和状态。 结果关琛来了后,没有丝毫的拘谨和自卑,反而从容得很,不卑不亢,甚至还可以说有些放肆,或者不在意。 关琛作为演员,天生具备一种自然和松弛的状态。这种自然和松弛,十分坦然。这是十分罕见的,毕竟一个人在独处的时候,都不见得完全坦然地面对自己。所以像关琛这种表演时不着痕迹,没有“演”的感觉,很不容易。一个导演遇到这样有灵气的“天生演员”,很少能够拒绝。 “我不准备让他演废材了。”田导说:“我打算让他试试杀手。” 张景生有些讶异:“杀手?” 他看了一眼浑然不在意大家聊天的内容、只顾着大口吃肉的关琛,想了想,对身旁好友的想法表示了肯定: “也挺好。” 首先关琛的身手自不必说。张景生在片场听过袁师父对关琛的评价,“那就是一个从了良的悍匪”。 其次,“他那眼神很难得,”张景生小声跟田导说,“有时候跟小孩一样,好像什么都不知道。” 第94章 杀手 看着闷头吃饭的关琛,田导点点头。 他清楚这所谓的“不知道”,并不指关琛的学识——关琛的学历是名牌本科——这个“不知道”,指的是一种单纯的感觉。 一个成熟的演员,能够轻易掌握复杂的角色,诠释出一层又一层的戏,但是反过来,让他们去演单纯的、要让人动容的戏,就会变得困难。年龄的增长,所带来的眼周肌肉的改变是一回事,另外也是因为驾驭过复杂后,心境上便不再单纯。 而关琛的眼睛,就单纯得仿佛不该出现在成年人身上。 关琛的单纯犹如一只流浪的野兽,正被教化,他所做所言都直来直去,说好听是缺乏“社会性”,说难听点是缺少教养。和“巨婴”的那种单纯不同的是,关琛虽然让人感觉到他的不好惹,但是只要找对方法,跟他的相处就很简单,而他也一直敞开自己的心态,在吸收好的东西。 这十分符合故事,杀手失忆后心智返回到了一张白纸,在相对陌生的世界探索和学习。 关琛从不掩饰自己对这个世界的好奇心,并以一种海纳百川的态度,接受一切,这一点张景生记忆犹新。在剧组的时候,关琛像个小孩一样问这问那,跑到每一个工作人员的边上,问他们的名字,问他们的家庭状况,问他们工作的内容……张景生能看出来关琛不是在营造什么口碑和风评,他是真的想知道。最为难得的是,关琛知道这些之后,不会进行批判。 “但有时候又很复杂。”田导说,关琛在综艺里的时候,都曾表现出一种不符合年龄的沉重。 “所以,他等于是能同时能驾驭【复杂】和【单纯】两种特性。” “对。” “你剧本给他看了没?”张景生问田导。 “还没。” “你剧本没带?” 田导晃晃两腮的肉,说:“带着。不过得先让院长把把脉。” …… “对了,老田那新戏攒得怎么样了?” 老炮们天南海北地聊着,交换咨询。突然就聊到了田导的新项目。 “正弄着呢。再过几天,就有得忙咯。所以想跟我喝酒的,得珍惜这个机会了啊,过了这村就没这店。”田导说。 众人笑着举起酒杯,哄笑着跟田导碰了一杯。 关琛不喝酒,用水杯碰了一下转菜的转盘算意思过了。 披着个长发的院长,以一种文化人特有的儒雅语调,缓缓说:“小田,你那剧本我看过了。非常好,我光是看剧本就觉得很有意思了。完成度也很高。” 田导放下酒杯,其他人也安静了下来。 关琛悄悄支起了耳朵,等待后面那一声“但是”。 “唯一有点可惜的是,”院长还是很有文化的,“我觉得还是差了一口气,有个地方可以往上顶一顶,再深入深入。” “这是什么意思?”关琛悄声问边上的张景生。 张景生解释:“少了点核心的东西。或者说缺少更尖锐的表达。” 关琛点点头,开始集中注意力,打算听听田导的对话。 杀手版的《变形记》,关琛还是很感兴趣的。 尽管剧本还没看过,不知质量如何,但张景生的眼光,关琛还是相信的。 “一个人做一件事,至少有两个原因:一是好的原因,二是真正的原因。”院长慢条斯理地说: “杀手失忆后,开始安生过日子,但这有没有可能,是一种基于【杀手思维】的结果。他从小被训练,到一个陌生的环境,要潜伏,要融入。杀手表现出的所谓【好】,会不会是一种变色龙的自我保护?如果那个‘偷’钥匙的人,原本是个黑社会呢?又或者是个人贩子?那么杀手是不是就变成黑社会或者人贩子了。 记忆塑造人,环境塑造人。当杀手记忆恢复后,短短几个月的记忆,要怎么对抗二十几年的价值观,我觉得这里面还有发挥的余地。当然,我说的只是一点想法,也不一定准确。” 田导思忖着点了点头,表示这个建议很有用。 “另外啊,【废材】这个角色,愤世嫉俗、自卑、胆小,如果只是作为丑角,那么就有些可惜了。”院长说,“喜剧虽然建立在【优越感】上,但是把人当作一个笑话,还是把人生当成一个笑话,势必会影响到喜剧的品相、品质和品格。当然,可能你有别的想法也不一定。” “没有没有,讲得都非常好。”田导把院长的建议一条条都记了下来。 作为名导,被当众指出作品里的错误,尤其现场还有小辈,面子上或许会有些不好看,但在座的,无论是他,又或者其他人,似乎都习以为常。 在座的小辈们此时只有默默听着的份。 娱乐圈之所以有个圈,是因为其中的封闭性和排外性。影视界里小圈子尤其得多,基本上都带自己人玩儿。像是有田导、院长和张景生这种级别的圈子,业内人都是挤破了脑袋想进来。 像【田导新电影在找演员】这样的情报,是能够在外头换钱的。 如果不是张景生今晚带关琛过来,不仅剧本轮不到关琛,他可能连试镜的门从哪进都不知道。 然而,当其他小辈都老老实实待着的时候,关琛突然发问了: “什么情况下,几个月的记忆可以对抗二十几年的价值观?用爱行不行?” 大家都用一种,“他们在聊天,你插什么话啊”的莫名神情,看着关琛。 关琛没理别人,只是等着院长给出答案。 田导愣了一下,并不介意关琛的失礼,他顺势给大家介绍:“这可能是我们剧组的【杀手】。” 虽然严谨地用了一个【可能】,但足以说明,关琛拿下这个角色的几率是最大的。 院长在听完关琛的问题之后,也没有因为不认识,就含糊敷衍。他想了想,说:“我觉得仅仅靠爱是不够的。因为他在失忆情况下获得的爱,在他记忆恢复之后,一定会感觉陌生。好比你靠演戏得到了某个人的真心,那么你想想看,这样的真心和爱,是你真正想要的吗?它有意义吗?是真实的吗?” 关琛怔住了。 第95章 准备 “你们这些读书人可真够烦人的。” 关琛狠狠地啧了一声,感到十分烦躁。 他知道重新做人很难,做好人更难,但没想到会难到这种程度。 关琛清楚自己头脑不够聪明,关于爱的经历更是约等于零,信奉专业问题交给专业人士的他,因此搜罗答案,多方求证。网上的回答,现实中的回答,他记录了很多。 在这么多的答案里,有些答案是藏不住也压不下的。它们尖锐得像枚针,时不时就刺一下关琛的大脑。 比如【蓝鲸】潘绪的答案。 再比如现在院长的答案。 相比潘绪的回答,院长的答案更狠,刺起来更痛,因为前者只是质问了他寻找爱的动机,而后者直接否定了爱的意义。 关琛每想起一次,就仿佛被针戳一次他那自信满满的干劲。所有的野心和主观能动性,眼看着就要慢慢都泄了气。 好在关琛看过很多电影,他的人生观完全由电影塑造。当他遇到挫折的时候,他自有一套成熟的应对方式,可以避免抑郁或一蹶不振。 “嗬嗬嗬嗬,”关琛捂着额头,阴沉地笑了起来,“事情变得越来越有意思了。” 说完,关琛感觉心情果然好了很多。 “什么有意思?”谢劲竹惊讶的声音在关琛身后响起:“你怎么跟个反派一样!” 关琛转头看向谢劲竹:“啊,你来了。” “新项目怎么样了?不会又是反派吧?”过来接关琛回家的谢劲竹,似乎很担心关琛又接到反派角色,不希望关琛的戏路这么快就被定死:“连续三个四个反派,万一被定型就不好了。” “应该不是反派吧。”关琛回想了一下,无论是【杀手】还是【废材】,哪怕一个杀人如麻,另一个胆小怯懦好吃懒做愤世嫉俗,应该都不算反派。“这电影好像没什么反派。” 他记得张景生说过,像这类【人生互换】、【人生变迁】类型的电影,生活往往才是最大的敌人。 “对了,你怎么这么早就要走?说好九点结束,现在才……还有一个多小时。”谢劲竹抹了抹嘴角的菜油,往身后看过去。 在他们的身后,是依旧灯火通明的豪宅,隐约有谈笑声和音乐声传出来,热闹得根本不像马上要散伙的样子。 谢劲竹接到电话的时候,他还在吃饭,听关琛说要走,他急急忙忙就赶了过来,一路上担心是不是发生了什么要为艺术献身的事,才导致关琛待不下去,选择提早离开。 来了之后,看到关琛孤零零站在外面,像是被赶出来的一样,看起来十分可怜,谢劲竹大怒,正准备给小师弟撑腰,结果就听到关琛发出了奇怪的笑声…… “真的没发生什么事?”谢劲竹推了推墨镜,观察着关琛的表情。 “没。”关琛摇摇头,解释自己提前走,只是因为“饭也吃过了,导演也见过了,再待下去没什么意思,我就想着早点回家得了,可以早点开始准备角色。” “也好。”谢劲竹笑了。其他演员想方设法要挤进去的聚会,关琛却不想多待。这十分符合谢劲竹对小师弟心性单纯的印象。 谢劲竹带着关琛往停车的地方走去,走到半途问了一句:“有没有跟张老师当面道谢?” 关琛说没有。谢劲竹只好押着关琛重新走回去。 站在玄关,张景生看到谢劲竹之后,问要不要进去喝两杯,他可以派司机送两人回去。谢劲竹说不了,晚上还有点事要忙,这次过来是专程道谢的。 张景生笑着接受了谢劲竹的感谢,然后转头对关琛说:“剧本大概过几天会送去工作室,试镜的时间和地方会再通知你。好好发挥,田导还是很看好你的。” 关琛很有派头地“嗯”了一声。 谢劲竹拍了一下关琛的后背:“快谢谢景生哥。” “哦,”关琛鹦鹉学舌,“谢谢景生哥。” “哎,没事。”张景生神情放松了十倍,仿佛一位把幼儿园小孩送回家长身边的老师,终于完成了交接。 目送张景生走进屋子,谢劲竹和关琛转身往车子走。 路上,谢劲竹问关琛参加聚会的都有哪些人。但他显然问错了人,因为关琛一个都不认识,他只记得哪些人是什么什么学校毕业的,分别是什么程度的学历水平,在哪毕业,又在哪任职。唯一感兴趣问出名字的,也就田导和院长。 “田导啊……”谢劲竹的语气里有些开心,也有些羡慕。 演员想有所成,不是挑个好剧本就够了的,他还得碰上对的导演,才能成就特别的角色。 有时候好导演比好剧本还难得。 圈内不止一位演员在遇到田导之前,或囿于“花瓶”称号,或被指“不会演戏”,但是经过田导一调,那几个演员都跟开了窍似的,表演一下子灵了起来。 关琛已经足够好了,但谢劲竹希望关琛能借此上一个台阶,变得更好。 谢劲竹叮嘱关琛:“跟田导合作的机会很难得的,你要尽力争取过来。” “哦。”关琛点点头。 其实不用谢劲竹说,他也会竭力争取这次演出的机会。 因为他把【答案】寄希望于田导了。 电影里,杀手面对两段人生、两种价值观的碰撞,“不真实”的爱,到底够不够杀手做出抉择。关琛不知道,也想不明白,他干脆就让田导这个聪明人去想好了,等想出来了,他再进到角色里去看答案。简直计划通。 “嗬嗬嗬嗬。”关琛扶着额头低笑,真佩服自己。 “怎么又来了!”谢劲竹大叫。 关琛没理会跟正派角色一样遇到事情只会大呼小叫的谢劲竹。为了早日拿下角色得到答案,他说:“我明天就开始准备角色了。” “剧本不是还没送过来么?”谢劲竹疑惑。 “我已经知道一部分了。”关琛认为剧本再怎么修改,但一些核心的东西应该不会变。比如杀手失忆的设定。 基于这一个设定,已经足够关琛着手准备很多东西了。 …… …… 第二天,清晨。 熊郁带上雨伞,刚准备出门去打工,突然,她接到了关琛的电话。 “啊!你要来我家?怎么这么突然……”熊郁大吃一惊,慌张地在屋子里跑来跑去,感觉每一件家具都需要重新整理。 “我在准备一个新电影的角色,所以有些问题想问问你。”关琛说。 熊郁很惊讶,印象里关琛才拍完电影,课都不怎么上,怎么现在就又要去拍了。“新角色?什么角色?”她问。 “一个杀手。” “杀手!”熊郁的语气顿时雀跃起来,“哼哼,原来你觉得我像杀手一样冷酷帅气呀?有眼光!” “我准备的是一个失忆的杀手。” “失忆的杀手!”熊郁愣了一下,“她跟一般的杀手有什么区别?” “失忆的杀手就是一个普通人。” “啊……普通人。”熊郁的语气低了下来。 “对,而且是一个心态乐观、努力生活、积极生活的普通人。”关琛说。 “心态乐观、努力生活、积极生活……”熊郁听着听着,心情再次飞扬。 “所以我就想问问你……”关琛进入了正题。 “嗯嗯!你问吧,我什么都告诉你!” “你知不知道哪家餐厅后厨正在招人?最好是专门招处理食材的。我想去兼职体验体验。” “……” 第96章 阿琛求职记【二合一】 努力生活、积极生活的人,关琛认识很多。只要走出房门,脑袋旋转一圈,一栋楼上下左右随随便便就能拎出几个。 但是,努力生活、积极生活,并且心态乐观的人,关琛暂时只认识小熊一个。 小熊满腔热情,似乎从来不迷茫,永远一副目标坚定的样子。关琛相信,如果不是非要当演员,小熊无论去做其他的什么职业,一定都会有不错的结果。 关琛因此认为,准备杀手那个角色,可以从小熊入手。 关琛对小熊的了解其实并不算多。之前为了避免麻烦,关琛一直回避和小熊谈及过去。尽管他可以用火灾后遗症解释记忆的缺失,但他下意识不愿让小熊知道,有些回忆从此只有她一个人记得。 现在倒是个不错的机会,可以重新了解一下小熊。 “所以你来魔都以后,就一直一个人住外面?”在摇晃的公交车里,关琛问着身边的小熊。 “对呀。”小熊说:“这个你不是早就知道了吗?” 关琛的手里拿着本子,上面写着相当多的字句。他解释,这是在为角色做准备,所以有些问题,哪怕他“知道”,小熊也得不厌其烦地把经历复述一遍。 “你怎么不跟你姐住一起?”关琛继续问小熊。 小熊说,不想给她们添麻烦,就出来自己住了。而且她姐有个很活泼女儿,她再过去一起住,她姐就等于要照顾两个小孩,十分辛苦。 “等你下班之后,带我去你家坐坐?”关琛计划去小熊的家里进行勘察,研究研究房间的布局和家具摆放,以便了解了解积极生活的人的生活习惯。 “不行!”然而小熊立刻否决,“你明天……不对,过两天再来!” “为什么?”关琛疑惑。 “我家里有点乱,等我先收拾收拾,你再过来。” 关琛心想,就是要看没整理过的房间啊! 此时公交车停靠在了站台。小熊按住乘客提示下车的按铃,催促关琛“快走快走!”两人下了公交车。 他们现在要去的地方,正是关琛提出兼职的餐馆。 关琛记得田导的叙述里,杀手在失忆后,一边拍戏,一边在餐馆兼职打工。 为了贴近角色,关琛向小熊问了哪家餐馆正在招人。小熊知道后,专门调了班,亲自领关琛去工作单位。 “如果是以前,你准备角色,应该只要在餐馆坐几天观察就好了。现在你还要亲自当服务员。你是真的要用体验派的方法表演啊?”小熊看着关琛。 关琛凝重道:“坐在那里观察,当然也是一种方法,但是……” “但是什么?” “如果亲自当服务员的话,至少还有工资拿。” 小熊笑了起来。 笑完,她问身边的关琛:“你什么时候再跟我一起上课啊?最近我的演技有了很大的进步!” 关琛怀疑小熊的乐观程度已经达到了扭曲认知的地步,“你确定这个进步真的够大吗?” “不要小看我啊。”小熊大声说:“我虽然也拿薪水,但可不是单纯地只是打工而已!” 小熊说她每天从家里出去工作,路上都要先去便利店买一颗糖果。糖果混杂放在一个小盒子里,不同的口味,有着不同颜色的包装。她闭着眼睛随机抓一颗,如果是红色的苹果味,她在打工的时候,就会扮演一个活泼的工作者;如果抓到的是蓝色糖果,她这一天就扮演一个文静忧郁的人;绿色是爽朗;粉色是甜腻…… 这还是关琛给她的灵感。 春节之前,她在餐馆工作被客人刁难,僵持之时,关琛意外出现,扮演了一个偶遇黑道大小姐后上赶着拍马屁的小弟,帮助她解了围。事后想起来,除了觉得好笑,同时她也明白了,原来只要愿意,随时随地都可以练习表演。 “挺有意思的。”关琛托着下巴,心里琢磨着自己要不要也学学看。 “你今天抓到什么颜色的糖果?”关琛问小熊。 “紫色的。”小熊说。 “紫色是什么性格?”关琛心里猜测,紫色通常象征华贵,所以会不会是表里不一的傲娇之类。 “毒舌。”小熊说,“紫色是毒舌。说话很刻薄,不顾及他人感受,智商很高,但是情商很低……” 关琛十分震惊。 “智商很高?……”关琛没想到熊郁竟然还有这等野心。 如果小熊能演出【智商很高】的样子,那真的要让人刮目相看了。 “你示范一下。”关琛放慢了脚步,神情很认真。 小熊双手一抱,冷哼一声:“我不。” 关琛愣了一下。 而后整整一分钟,两人谁也没说话。 “我演完了。”小熊提醒了一下。 “演完了???”关琛难以置信,怀疑自己被耍了。 但小熊的表现在说她是认真的,“怎么样?有没有那种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感觉?” 关琛死死盯着小熊,想从蛛丝马迹里分析出,小熊现在是不是在扮演一个【戏耍了好友,但是装个傻让对方感觉不出来】的人。 结果分析不出来。 “……你演个粉色糖果的来看看?”关琛说。 小熊双手一抱,冷哼一声:“我不~” “这两个表演的区别,只是第二个的语气里多了一个波浪号而已吧……” “怎么可能!”小熊一脸受到强烈打击的表情。 关琛真的不知道小熊是不是在搞笑:“你在喜剧方面真的很有前途啊,完全没有痕迹。” 小熊试图重新证明自己,但眼前就要到达目的地了。 …… 到了餐馆,在小熊的引荐下,关琛见到了餐馆的店长。 店长是个一脸严肃的中年男人,戴一副金丝眼镜,有一件鲜艳的衬衫和后退的发际线。 这家餐馆不是关琛日行一善过的那家餐馆。小熊说春节之后那家餐馆重新开业,等她再去应聘的时候,餐馆已经早早招满了人。 这一家她目前只干了一个月,位置有些偏,所以现在都还在招人。 关琛是短工,一个月都未必做满,这一点关琛不想隐瞒。店长原本打算赶人,但是关琛说自己有丰富的兼职经验,所有他兼职过的地方,最后无一例外,都当上了干部。 店长打量着关琛,看着气度是有些不凡。 等关琛说此时此刻就可以开始干活,店长便决定留下关琛,试用几天看看效果。 店长让关琛负责招待客人、擦桌、以及端菜上菜。把客人点的菜写下来,记下桌号,然后把单子撕下来贴在后厨。等菜出来了,就按照桌号,把菜端过去。期间满足客人的各种要求。等客人走了,过去收拾桌子,把餐盘送往后厨。“很简单的工作。”店长说。 关琛在更衣室换好衣服,当场就开始干活。 店长起初并不放心,悄悄在一旁观察,后来他发现关琛果然是个可造之材。首先记性极好,桌号几遍就记住了,上菜或者倒茶递筷的时候,从不出错;其次,眼观六路耳听八方,有时甚至都不用客人招手或者喊“服务员”,关琛就能很有眼力劲地提前走过去。 店长看得十分满意,心想真不愧是小熊介绍来的人啊。实在是将熊熊一窝。 “叮——”厨师拍了一声铃,喊:“十二号,香辣鸡腿。” 关琛走过去,端起了菜往十二号桌走。 路过小熊的时候,小熊笑眯眯地夸了他一句:“不错嘛!我还以为你会不适应来着。” 关琛哼哼两声,说:“怎么可能不适应,别看我以前是个家里蹲,但那时候我也有在打工的好吧。”前身宅在屋子里的时候,平时一定也在打工,得来的钱一部分用于买书买烟买酒,一部分交房租和水电,最后一部分攒起来当表演课的学费。 “你还好意思讲。”小熊嗔怪一声。 关琛不明所以,沉思片刻,大喊:“紫色糖果!” 小熊眨眨眼,愣了一会儿才眸子一亮,明白关琛的意思。她嘴里嘟囔了几声“刻薄刻薄”,“毒舌毒舌”,然后深吸一口气,做好了准备,朝关琛说:“你以前打工,不是跟老板吵起来,就是跟同事吵起来,又或者跟客人打起来,闹得每次都被炒鱿鱼,所以,你,你别得意得太早啊!” 关琛消化掉新掉出来的情报,对小熊竖起一个大拇指:“厉害。” 小熊欣喜地挥了挥拳头:“我就说吧!我演技大涨!” “继续保持!” “嗯嗯!” 送走脚跟一踮一踮欢快离开的小熊,关琛转过身继续工作。 然而刚一转身,他就感觉大腿被一只体长一米左右的活物撞了一下。 关琛低头一看,原来是个小孩,男的,长得圆润,圆头圆身,像个长了毛发的雪人。 “小鬼,不要乱跑。”关琛对刚才撞了他的小男孩说,“撞了人要说什么?” “撞得好。”小男孩翻了个白眼,拿着鸡腿转身跑远。 真嚣张啊,连句道歉都没有。关琛啧了一声,迈开步子跟了上去。他正愁今天的【日行一善】要怎么解决,现在这小鬼算是撞到枪口上了。 小男孩的座位并不算远,他是跟父母一起来的。 关琛走过去说:“你们要教育好小孩子啊。” 小男孩的父母似乎目睹了自家儿子撞了人,眼下看到关琛兴师问罪来了,立刻伸手把小男孩保护了起来,说:“不用你来提醒。我们这个菜怎么还没上来?”,“孩子还小,活泼一点也是正常的,再说也没出什么事。”两人一红一白。 小男孩有恃无恐地埋头啃肉。 然而关琛并不是兴师问罪来的。 他说:“肥胖容易导致内分泌系统紊乱,从而影响促性腺激素的分泌,小孩幼年时期体脂如果过高,雄性激素会转化成雌性激素。导致该发育的地方不发育,不该发育的地方尽情发育。” 关琛劝着小男孩:“你不能自暴自弃,不然长大会后悔的。” 小男孩举着鸡腿,呆呆地看着关琛。尽管听不太懂关琛的话,但看着关琛的表情,以及周围人的缄默,小男孩直觉感到了来自大人的恶意。 一旁的家长在发了几秒的呆之后,反应过来,怒视着关琛,质问:“你这人怎么说话的?!”,“你们经理呢?” 不知是恼怒对孩子的放纵体现了他们的无知,还是恼怒关琛在小孩面前说了隐晦的成人话题。 关琛没管两个大人的愤怒,他笑着看向小男孩。 小男孩晃着身上的肉,试图抖掉关琛落在自己身上的目光。但没什么用。 “怎么了怎么了?”店长小跑过来。 “我在做好事,教小朋友生物知识。”关琛解释。 “放屁!”两个家长愤怒得不行。 店长一边安抚客人,一边把关琛赶到后厨,分离愤怒源。 关琛到了后厨不知道该干什么。他看着菜刀跃跃欲试,想去帮忙,但厨师们根本不让他这个陌生人靠近。 好不容易送走一家三口,店长过来,也不让关琛继续搞招待了。 “你去送外卖。”店长给了关琛一串电动车的车钥匙,一张写了字的纸条,也给了他一个新任务。 在外卖软件还没出现的年代,外卖员需要凭借自己的地理知识找过去。 然而周围这片地方,关琛来都没来过,一点也不熟悉。 “怎么?”店长皱眉看了关琛一眼,似在责问他怎么还站在原地。 关琛摇摇头,拿着铁箱子,把外卖一个个装进去。 小熊在大堂找不到关琛,溜进后厨也找不到,最后在柜台看到了关琛,感到奇怪:“你怎么在这里啊?不干活了?” 关琛说他被叫去送外卖了。 “送外卖?!”小熊显然也知道关琛对周围并不熟悉。 “有没有地图?”关琛问。 小熊指了指墙壁。墙上贴着一张不算新也不算旧的地图,上面还有一些标记,写着某些小区的名字。 关琛走过去,看着地图。在他的眼中,地图由平面变成了立体,而他穿梭其中。关琛时不时低头看着纸条上的一个个地址,心里串联出了一条最快往返的路线。 一旁的小熊看着关琛,感觉他人只是站在那,心却好像出了一趟远门。 “好了。”在远处店长再次过来的时候,关琛转身。 “你记住了?”小熊很惊讶。 “只是方圆五公里的路而已。不难。”关琛抱上头盔,走出餐馆跨坐上电动车。 整个下午,关琛一直在配送外卖。配送范围是以餐馆为中心,半径五公里的一个圆。 第一趟,他用时四十分钟,才把一箱的外卖送完,店长很不满,让他路上不要磨蹭。 第二趟,关琛用了三十五分钟,第三趟三十二分钟。再后来速度越来越快,每一趟都在三十分钟以内。 店长满意至极,对关琛的印象重新恢复。 等到晚上七点即将下班的时候,店长准备夸赞夸赞关琛,跟他谈谈转职外卖员的事情。 关琛结束了最后一单,骑着电动车凯旋而归。 店长特意出了店门等待关琛。 关琛回来了。 远远看着关琛开着电动车过来,店长感觉这车怎么那么陌生。仔细一看,车还是他的车,只不过它灰头土脸的,满身灰尘。车身的表面坑坑洼洼,根本不知道撞了什么东西。 关琛驾驶着电动车极速驰来,越来越近,越来越近,一点也没减速的架势。 店长有些害怕了,连退几步。看着车头灯越来越亮,店长差点以为自己要被撞死了。 “嗞——”一声刺耳的声响。 关琛扶着车把来了一个漂移,车子在店长前半米处转了个圈,最终停下。 关琛扛着外卖箱从车上下来,车子如释重负地跳了跳,“店长,单子都跑完了。” 店长低头看着路上一条条直的弧形的黑色胎印,喃喃道:“我,我的车……” 第97章 剧本来到 【廉颇餐馆】的常客们最近注意到,餐馆多了一个帅气的员工。 小伙子人高体壮,长相俊朗,一头长发在脑后扎了个小辫子,讲话的声音也很好听,做事说话尤其特立独行。 他的岗位似乎是不固定的。 有时负责招待,有时负责收银,有时又什么也不干,光和顾客带来的小孩子玩耍打闹。 今天,他就什么也不干,领着一帮小孩聚啸成群,一会儿在店里穿堂而过,一会儿在餐馆后门的小巷行鬼祟之事。 对于这位员工的不务正业,有熟客表示震惊,拉住老服务员,问:“那个小伙子是蔺老板的亲戚?” 那员工只有可能是店长的亲戚,不然不可能这么猖狂而不被开除。 被询问老服务员摇摇头:“不是。” “不是?”熟客疑惑。 “他是个演员,过来体验生活,感受角色的。” “哦哟,演员?”熟客很是惊讶,“演员了不起的嘞!演员本事的嘞!演员……他演过什么?” “他说演过两部片子,现在还没到时候放出来。” “……伐会是瞎讲的咯?”熟客开始怀疑那位演员的真实性。 “应该是真的。”店员摇摇头,想起了半个月前的情况。 半个月前,关琛来到餐馆的第二天,其实就遭遇了职业危机。 从外卖配送员转去杂工,店长要他给土豆、萝卜之类的蔬菜削皮。关琛很快完成了任务,效率极高。一如第一天令人惊喜,简直是天生的服务员。 然而店长经受过第一天的教训,知道关琛所展现的完美,只不过是还没发现问题而已。果然,当店长跑去后厨的时候,发现除了今天所需的土豆和萝卜,关琛他还把明天、后天、大后天的土豆皮萝卜皮都削完了——用的还不是削皮刀,用的是菜刀。 店长大概认为关琛已无药可救,或救他的成本太大,打算请关琛走人。 但关琛突然说:“实不相瞒,其实我是个演员,兼职是为了体验角色。”说完,还用手比划出四根手指,表示他的粉丝,不下这个数。“等到电影上映了,你拿我的照片宣传一下,说是我感受角色兼职过的地方,到时候就会有很多影迷过来,保证你大赚特赚。” 店长老奸巨猾,怎么可能让关琛这小年轻凭几个影都没有的大饼空手套白狼。 可惜关琛魔高一尺,似乎早有后手,他拿出手机,展示了他跟巨星张景生的合照,震慑住店长后,还给一个跟巨星张景生同名同姓的人打了个电话。店长有些害怕了,一个骗局做到这种程度,图谋甚大,图谋甚大。然而等到电话里的张景生开口说话后,听着那独属于天王的音色和笑声,店长激动得浑身发抖,发际线以下的部位通红通红,仅仅几句话,他便信了关琛的邪。更何况关琛乘胜追击,还拿出跟黄进、沈贺的合影,和《极限男人》【全城通缉】的新闻,这下证据确凿,的确是个艺人。 店长更激动了,问《极限男人》或者《追击者》有没有可能到他们这个店里来拍节目。关琛说不可能。 店长假装自己并不难过地点了点头,说,看来你也不是一个劲地忽悠我。 从此关琛只要不严重损害餐馆的经营,他就可以尽情体验生活,感受角色。 然而,当关琛开始感受角色之后,大家并不知道他感受的是什么角色。因为关琛什么工作都做,从收银到进货,从招待到炒菜,每个工种只干两天,自发性进行轮岗。 大家问他在电影里要演什么角色,关琛回答说是杀手。 真是荒唐。你不肯说就不说好了呀,竟然还恶劣地随便糊弄人。 老服务员摇摇头,收走熟客桌上的空盘,继续干活。 路过前台的时候,收银员突然叫住了他:“琛哥人呢?” “在后门那里。”老服务员用下巴点出方位。 “又在带小孩?” “用他的话讲,他是在做好事。”老服务员调侃了一句。 收银员无意分辨这个做好事的尺度和词义,他举了举手里还未挂断的座机电话,说:“有电话找他。” “我去叫他。”老服务员把盘子堆在后厨的水盆里,擦擦手,向餐馆的后门走去。 餐馆的后门是一条小巷,面积还算宽广,没有前门街道那么喧闹,员工休息的时候,都喜欢聚在小巷抽烟放松。 但现在,那里是关琛的地盘。 老服务员走出后门,转身,就看到了要找的关琛。 关琛坐在一辆伤痕累累的电动车上,在他的周围,是几个散坐在码放汽水的箱子上的小孩。 这里面不仅仅有餐馆顾客的小孩,还有周围邻居商家的小孩。 小孩们环绕着关琛,把关琛衬得像一个孩子王。 此时,关琛正在进行“大王”的讲话。 这个讲话,不是什么故事,什么童话,而是某种比恐怖故事更让人害怕的东西。 “……那种一捂就倒的麻醉镇静类药物是不存在的,电视是夸张演绎。在不损害健康的情况下,成年人晕倒大概需要一分钟以上,有足够的时间反抗。但你们这些小不点体格小,起效时间要更短,力气也小,只能尽量避免遇到这种事。在路上遇到陌生人,向你问路,或者说自己腿瘸了要你扶他去哪里,记住,千万不要跟过去,不要去偏僻的地方,也不要靠近附近的面包车。” 小孩们紧张地听着,不时有人提出“孙悟空/葫芦侠/黑猫神探会不会来救我们”这样的问题,然后遭到关琛无情的否定。 又一次连续戳破了几个小孩的英雄梦,关琛喝了一口手里的牛奶,问一位拿着手机正对着他在拍的小不点:“录得怎么样?” 小不点大声说:“非常好!” 关琛的【偶像计划】和【日行一善】很好地结合了起来。他把做好事的过程拍下来,然后花点钱,让垃圾少年剪成视频,传到微特上面。目前他微特的粉丝数已经涨了足足一倍!从三百多人到了六百多人! 关琛看着那些越来越多劝他自首的评论和留言,觉得计划正在顺利进行,他很有成就感。 关琛从口袋里拿出一盒牛奶,打算犒劳拍视频的小不点。结果小不点屁颠屁颠跑过来,伸出了手,他不仅没拿到牛奶,还被关琛拍了一下脑袋。小不点不明所以,只见关琛咬着吸管,慢悠悠说:“除了气体吸入的,另一种比较常见的方式,是口服类的,下在饮料里,成年人的话,起效时间大概在十五到三十分钟。你们出门在外,千万不要喝来历不明的东西,跟不熟的人坐一桌吃饭,不要让水杯离开视线。” 关琛质问小不点:“我跟你很熟吗?你就敢喝我给的牛奶?” 小不点一手举着手机,一手揉着脑门,说:“我都给你拍了好几次视频了。” “区区一点小恩小惠就想收买我?”关琛一脸正气,“我们的友谊难道这么廉价吗?” 小不点逻辑已经混乱了,虚弱道:“那你还要我怎样……” 关琛让小不点跟他说一个秘密。 小不点犹豫了一会儿,才终于下定决心,准备自投罗网。 一旁的老服务员看不下去了,站出来打断了这场很有教育意义的社会实践课:“琛哥,有电话找。” “噢。”关琛几口喝完手里的牛奶,把空牛奶盒塞给了小不点,拿回手机,站起来拍拍屁股。 “我们华夏现在没了重男轻女的糟粕,但你们落到人贩子手里,依然有各种糟糕的事等着你们。希望你们不要遇到那样的事。”关琛跟大家挥挥手,算是结束了今天的非法小课堂。 关琛跟着老服务员来到柜台,收银员指了指搁置在桌面上的话筒。 “座机啊,还真是很久没见了。”关琛一边感慨,一边拿起了电话,“喂?” “是我。”电话里传来钱良义的声音:“怎么打你手机打不通啊?” 关琛看了看手里的手机。上面当然是没有通话记录的。为了能顺利录视频,关琛特意换上了别的手机卡,除了小熊和谢劲竹,其他人谁也打不进来。 “我在工作,有事快说。”关琛没有回答钱良义的问题。 “你这小子……”钱良义含恨嘟囔了一句,说:“田导的剧本送到了,是放在工作室你过来拿,还是让人送到你家去?” 关琛精神一振:“剧本!” 终于等到了! 答案终于送过来给他抄了! “我现在就过去拿!”关琛说。 “……等等,你刚才不是说你还在工作么……” 关琛兴冲冲地挂了电话,走向更衣间。人还走在通道上,手就已经迫不及待地扯开工作服了。 关琛换好自己的衣服,在办公室里找到店长,说:“我要去准备试镜了。” “哦?”店长笑了:“那就祝你好运。” 关琛感激地点了点头,有些难为情地说,这些天给大家带来了麻烦,很感激店长允许他摸索角色。 店长笑着说,他也是个电影爱好者,对演员准备角色的过程很好奇。 气氛很温馨。 然后,两人相顾无言地站了一分钟。 “店长,工资是不是该结算一下了?”关琛面无表情道。 “啧,我以为你忘了。”店长收起笑容,板着脸从抽屉里拿出两个信封,递给了关琛。 关琛打开来坚持了一下,里面是实实在在的钱。可惜刚才他演的【腼腆又有情有义的店员】,没能让店长多加几百块。 真是冷血的资本家呵。 “谢了店长。”关琛随意地挥挥手,转身离开了办公室。 出了办公室,他要离开的消息已经传遍了餐馆,大家都来为他送行。 “祝电影大火!” “电影上映了通知一下大家啊,一定要看看你到底演什么角色!” “琛哥加油!” 关琛揣着大家的祝福,走出了餐馆。 看看时间,现在已经是下午四点了,再过半小时就是下班高峰期,如果坐出租车去工作室的话,可能会堵在路上。坐公交车又太慢。 关琛拿出手机,拨通了一个号码。 【您好,廉颇餐馆,请问需要什么?】电话里传来收银员的声音。 【啊,我要一份炒饭。】关琛说。 【……琛哥?】 【送到婚庆一条街,谢劲竹工作室。】 【……】 六分钟后。 外卖员拎着一个外卖袋走了出来。 此时,自己给自己点了一份外卖的关琛,已经跨坐上电动车了。他歪了歪脑袋,示意外卖员坐后座。 “等到了那边,你再把车子骑回来。”关琛跟外卖员说。 “好……”外卖员除了点头,其他说什么都是危险且无意义的。 “嗞——” 电动车烧胎起步,急速驶远。 店长闻声赶来,看到的,只有一个越来越远、越来越小的背影…… …… 二十分钟后。 随着一声刺耳的“嗞——”,电动车漂移摆尾,在路边停稳。 关琛下了车,告别心有余悸喘着气的外卖员,拎着炒饭快步走向工作室。 推开工作室的门,职员门已经陆续开始下班了。看到气势汹汹的关琛走来,大家连忙又坐了回去。 关琛没管职员们的反应,径直走到了钱良义办公桌前面。 钱良义似早有准备,辟邪一样把剧本丢了过来。 关琛单手接住,把炒饭往办公桌一放,对钱良义说:“你吃。”随后拿着剧本在沙发坐下,准备好好研读剧本。 这半个月的时间,他尽管很努力地在打工,但总是感到不踏实。他明白,这是因为他还没有彻底搞清楚角色。感受角色,他现在只能感受杀手【失忆时】的那一半。而找回记忆后的杀手是个什么样的,关琛试图靠自己得出答案,但始终没能想明白。心里有几个答案,但又不是特别确定。 现在有了剧本,就可以看到田导这种本科学历以上的人给出的答案。 关琛忽略掉耳边的一切杂音,认真读起了剧本。 四十分钟后…… 关琛长长地呼出一口气。 他发现,这个答案,他看不懂! 第98章 空白 剧本的开头,是杀手在执行任务。 动作戏,台词没有,只用了简单一句话进行概括——杀手刺杀完目标,从一个犯罪据点杀出一条血路,全身而退。 关琛当过武术指导,知道这场戏要拍出来,得人多,装备精良,显得刺杀任务很有难度。但任务越有难度,越能体现完成这等任务的杀手有多强大。 杀手完成任务后,跟经纪人汇报了情况,半途下车去路边的一家澡堂洗澡,不料被一块肥皂暗算,滑倒后碰到脑袋失了忆。而他那存放着衣物和身份证件的储物柜钥匙,被在场的废材悄悄换走。两位主角的人生完成了对调。 接下来的部分,一如田导跟关琛介绍过的那样,杀手苏醒后在医院和女主角相遇,在女主角的介绍下去到餐馆兼职,按照废材的计划列表跑去片场演动作戏,以一张白纸的状态,过着普通的生活,然而潜藏在身体里的杀手本能,又会将平凡生活里的小事牛刀杀鸡般变成笑料。 剧本的前半部分,关琛读起来没有丝毫障碍。 在这自学成才的半年时间里,他以平均三天看完一本书的速度,增加阅读量,扩充知识储备,提升自己的阅读能力。如今已经初见成效。谦逊点讲,他自忖现在的水平,大概能读懂世间百分之八十的剧本。 剩下看不懂的百分之二十的剧本,百分之十是爱情、传记、历史、科幻、音乐、奇幻……等诸如此类的电影;另外百分之十,是没有逻辑、用于洗钱的废纸。 这本叫作《命运钥匙》的剧本,不在百分之二十的范畴里,所以关琛看得很顺利。 心里惦记着答案,关琛翻阅的速度很快。 因为他想知道,当杀手记忆恢复后,两段记忆所镌刻的价值观发生碰撞,一个短暂的好人要怎么影响原本的坏人;坏人失忆时表现出来的【好】,到底是不是身处陌生环境下的自我保护;如果能杀手真正想要弃暗投明地变好,除了爱,还因为什么…… 剧本翻到一半,答案出现了。 杀手恢复记忆,检视自己近期的人生,不知所措,最终摒弃了这段“不属于他”的记忆,仓皇地逃离了女主角,逃离了平静的普通生活,回归黑暗世界。只是,当他重新干起本职工作后,才一点一点惊觉那段平凡生活,不经意间已在他身上留下了痕迹。 关琛看得眼前一黑。 【这算什么答案……根本抄不了啊!】 关琛继续往后看。 由于废材曾假冒过杀手,招摇过市,导致剧本最开始的那伙犯罪集团,追踪到了废材想要复仇。杀手得知这个消息之后,将废材营救了出来,没想到女主角也被卷入了这件事。面对女主角的质问,杀手坦白了自己。以为被厌恶后就能安心回到过去,然而女主角鼓励他当个好人为时不晚。最后三个人合谋共演了一出戏,让杀手假死脱身…… 事情看似圆满结束,但从小将杀手训练长大的经纪人,附骨之疽般在最后出现,给杀手泼了冷水: 【回头是岸这样的好事,不属于我们这样的人。放下屠刀,就能立地成佛?别搞笑了。你演好人演得自己都相信了吗?那些被你杀掉的人,听到这样的话,可是要笑死了。你以前,专业,理性,没有感情,是最有效率的杀人机器,所以你不会愧疚,不会犹豫。但你现在长出了良心,你以为这是好事?你之后真的能够心安理得地过上好日子?】 关琛看到这里,仿佛自己被当面质问了,心情沉重得像一块投入大海的石,在昏暗的深海里一直往下沉,往下沉。 来到这个世界将近半年,关琛已经习惯了现在的日子。 早睡早起,一日三餐按时吃饭,每天锻炼,看书,走出走走。 天气好的时候,就跟小弟吴砚踢踢球,听他讲一些败坏气氛的伤心事; 偶尔跟着大师兄去跑商演,听他主持婚礼,看他用险恶的面孔,晃着魁梧的身躯,笨拙地扭着身子,唱甜腻的情歌; 周末的时候去邢焰的表演班学表演,听他在授课之余,讲些陈年八卦; 小熊如果有空的话,她不仅会带着好吃的零食来家里做客,还会带着搞笑的本身,让他开心大笑; 就算是钱良义,看他卖弄可笑的心机,搞办公室政治,也很有意思…… 哪怕一辈子当个小演员也好,哪怕一辈子住在狭小且交通不便的黑户聚集区,关琛也已经知足。 因为这些平凡的日子,其实是很有意思,很美好的。 只不过,越是感受到如今的美好,关琛就越是下意识回避一个问题——上辈子,他直接或间接地剥夺了多少人的美好。 尽管需要他只对道上的人出手,但向来喜欢以一敌多、享受酣畅淋漓战斗的他,从来不会顾及眼前的每一个人是否都不可饶恕。穷凶极恶的恶棍?拮据的亡命之徒?又或者,只是摇旗呐喊的小兵?关琛不知道。他也不感兴趣不想知道。只要老大下令让他出手,那么对面的任何人,都是敌人。那时的他专业,理性,没有感情,不会愧疚,甚至不知愧疚为何物,心里想着自己不知哪天就死了,哪还顾得上别人的死活。 但是《命运钥匙》这份剧本,把关琛藏在心底阴暗处一直不愿面对的问题,搬到了明面上对峙。 宛如一个在海底即将窒息的人拼命游向海平面,关琛握着剧本,用颤抖着手拼命翻向剧本的最后部分。 他想知道,面对经纪人的质问,杀手是怎么回答的。 剧本里,杀手没有回答。 因为剧本里根本没有这一页。 最后一页是白纸。 “怎么没了?”关琛揪着最后一页白纸,把纸张翻得哗哗作响,前后看来看去。 放下灯光下看,用水浸湿了看,用打火机烘烤着看,用铅笔涂黑了看…… 关琛几乎把最后一页消灭了,也没发现纸张粘合或者漏页错印的痕迹。 “你在干什么?”办公桌后面,被打扰到工作的钱良义,无可奈何地抬起头。 此时已是傍晚,职员们已经下班回家了,工作室里只有钱良义一个人。 “故事还没说完,就没了。”关琛把目光投向了钱良义,怀疑有没有可能是对方把最后一页或几页剧本藏了起来。 “这个正常。”钱良义说,“要么是田导自己也没想好——定稿前剧本反复改十几次都属于正常;要么是田导觉得,不完全的剧本,能让演员演出某种效果。我个人觉得,后面一种的可能性更大。” 钱良义说,导演这种生物,有时候折磨起演员来花样很多。有时候导演让整个剧组孤立某个演员,就是为了让演员演出那种无助的感觉;有时候导演为了让演员贴近角色,会故意给演员讲很糟糕的消息,吓唬他们,搞得演员整天忧心忡忡,茶不思饭不想。有些导演拍电影时,完全不管演员的心理状况,只把演员当成工具。心地善良一点的,拍完之后会进行辅导和纾解。 田导在业内以调教演员出名,所以在剧本里藏着掖着,很可能是觉得,让关琛带着不完整的信息表演,演出来效果会更好。 “可能等到拍的那一天,你才可能知道真正的剧本是什么。”钱良义说。 然而关琛痛恨这种吊足了胃口的感觉,“我一定要知道。”他咬着牙站起来,准备去找田导讨来最后几页。 钱良义吓了一跳,不理解关琛为什么这么执着故事的结尾。他心想,这样的人若是看网文该怎么办,网文作者断章成性,关琛看到了,岂不是要追到作者家里去。钱良义虽然希望关琛离开工作室,但不希望关琛带着手铐离开,这样谢劲竹要伤心,工作室的生意也要受影响。于是,他连忙稳住关琛:“你这样直接找过去更不是办法,田导万一不让你演了,你就更没办法知道最后几页说什么了。” 关琛止住了脚步,但整个人依然烦躁得很,在沙发和过道之间走来走去,还把剧本卷成棒子的形状,不断敲着手心。 “虽然不知道结局,但是可以推断一下。”钱良义提出了建议。 关琛疑惑地转过头,“这种东西还可以推断?” “可以。”钱良义点点头。网文结局难以预测,但剧本的编写,必然有其创作规律。在跟谢劲竹搭档的二十年里,他们没有背景,没有资源,想要出头,只能海里淘沙,一个不断地去试镜,另一个不断地在垃圾项目里挑看起来有潜力的剧本。 “我看过几千份剧本,什么类型的电影,都研究过了。你手里的那个《命运钥匙》,虽然点子上有新意,但依然在类型片的范畴里面,结局根本不算难猜。什么伏笔,什么反套路,在我这双眼面前,统统无所遁形。”钱良义很狂妄。 关琛却信了,把剧本恢复成本子的模样。 “好吧。”关琛点点头。 钱良义笑着伸出手。看在关琛给他带了炒饭的份上,打算帮关琛这么一次。 然而下一秒,关琛把剧本往衣服里一塞,转身就走了。 “你去干嘛?”钱良义大吃一惊。 “连你都看过几千份剧本,那邢老师应该看过更多,所以我去找邢老师,让他帮我猜猜结尾。”关琛一脸【我的逻辑清晰不清晰】的表情看着钱良义。 钱良义磕磕巴巴地说:“这么说倒也没错……” 关琛器宇轩昂地走出了工作室,站在楼下,隐约听到楼上传来某种不明生物的尖叫,听起来像“我要是再帮你……我就是……!” 第99章 工具 表演培训班自从来了新老师,邢焰终于有时间去做自己想做的事了。 关琛前些日子在餐馆兼职的时候,就听到谢劲竹在电话里说,最近邢焰这些天每晚都要去酒吧或者夜店,总是深夜很晚才回家。 谢劲竹担心邢焰故态萌发,又跟年轻的时候一样花天酒地,不顾事业和家庭。 关琛听说这件事后也很担心邢焰,以为不久之后就会收到邢焰的死讯或负债累累的消息——孤独的老年人,一直是优质的诈骗目标和打劫对象。当然,先负债后死也是有可能的。 关琛从工作室出来,看看时间,已经傍晚六点。 在将近五月的日子里,天空还残留着阳光的余韵,关琛看看天色,知道自己得抓紧点了。 他记得上辈子负责催债业务的小弟,最喜欢傍晚的时候去人家里要债。 关琛问过理由,小弟说,有家的人,家里人白天各自上班,可以不在一起吃早饭和午饭,但只有晚饭,是能在一起吃就在一起吃的。夜幕降临,一家人凑在一起进食,这是写在基因里的习性。而且按科学依据讲,人在黄昏的时候意志最为薄弱,什么【月上柳梢头,人约黄昏后】,说的就是黄昏的时候表白,成功的概率最大。以此类推,用在讨债方面也效果明显。 关琛不知道这个世界讨债的人会不会这么有文化,他拿出手机,给邢焰打了个电话。 “邢老师,你在哪里?” “我在家啊。”邢焰说。 “师母怎么样?上次送她的丝巾,她说好不好看?” “什么???”邢焰感到莫名其妙,“大晚上的,你不要吓人啊。” 邢焰的妻子几年前已经过世了。 “哦。”关琛了然,看来邢焰现在人没事,可以去找。 通话的时候,提及一个现实中去世或者不存在的人,可以作为暗号,提醒现在情况不对劲。 “你小子把话说清楚,怎么突然就……” “我是担心你边上有讨债的人。” “讨债的人?”邢焰感觉自己越听越糊涂了! “先别管那些了。”关琛说:“我今天收到田导的剧本,上面有些地方搞不懂,能不能现在过去找你?” “剧本?”邢焰一听是事关培训班摇钱树的问题,语气立刻认真了很多,“行,你过来吧。” 关琛挂掉电话,叫了出租车去邢焰的家里。 这地方关琛熟门熟路,已经来过好几次了,看了看附近没有放风的人,关琛确定了邢焰目前还是安全的。真是好运。 关琛在路边的水果摊买了一点水果。这是跟大师兄学的。以前在准备《警察的故事》角色的时候,谢劲竹载着关琛去邢焰家,每趟都要带点东西。东西无关贵贱,重要的是态度和心意。 买好水果,关琛上楼敲门。 邢焰走来给关琛开了门,关琛进屋后,发现邢焰正准备吃晚饭,气氛非常温馨。而且屋子里不止邢焰一人,那人关琛恰好还认识。 “哟,皮……”关琛礼貌地打了个招呼。 “咳咳!!!!!!”邢云咳嗽咳得震耳欲聋,几乎要把喉咙咳出来。 “你要死啊?”邢焰关切地询问,不明白孙子怎么突然这样。 关琛看看邢云哀求的眼神,再看看邢焰的反应,明白了—— 原来邢老师还不知道自己孙子正在干的副业。 “饭吃了没有?要不要吃点?”邢焰问关琛。 “好。”关琛放下水果,从善如流地坐了下来,刚好他从工作室出来也没吃晚饭。 邢云很懂事,主动提出由他去盛饭。 关琛接过邢云递来的满满一碗饭,以【这么多,我吃不掉】为理由,把饭分了一部分给邢焰。如果邢云在饭里加了什么东西,那么邢焰也跑不了。看到邢云脸色变也没变,关琛放心地吃起了饭。 他从怀里掏出剧本,把一路上酝酿好的措辞跟邢焰交代了出来,表示剧本的最后一页是空白的,这非常影响他塑造角色,希望邢焰能把最后一页大致内容猜出来,这样他在试镜的时候才有把握。 “你之前教我的【大目标】和【小目标】,我也试过了,但缺了这一页,【大目标】弄不清楚,杀手这个人物建立不起来。” 邢焰十分老道,说出了跟钱良义几乎一样的判断:“可能是出于保密;可能导演自己也没想好要怎么写;也可能是导演故意不想让演员知道,觉得这样演能达到他想要的效果。” 关琛有些失落,觉得邢老师真是没用,竟然和钱良义水平差不多。 好在邢焰喝了一口茶,老神在在地提供了第三种可能:“有些剧本,是先确定演员,然后才去完善角色。这空白的一页,可能是出给你的题,等到了试镜的时候,问你觉得会是什么样。” 关琛听了觉得有道理。 他在心里庆幸,还好没有被钱良义糊弄! 邢焰让关琛先吃,他本人则拿来老花镜戴上,津津有味地看起了剧本。 邢焰大概用二十多分钟粗略地过了一遍剧本,判断:“【大目标】不难。不看最后一页,其实也挺明显的。” 关琛立马放下碗筷,用大拇指扣了扣耳朵,意思是他洗耳恭听。 “类型片的创作规律里,第一步是【开场画面】,用来决定一部电影的调性和类型。第二步是【阐明主题】,一般都是用对话,交代电影的主题。” 邢焰指着第二页,说:“主题的一部分,已经出来了。” 第二页是两场对话。 一场是杀手在结束了任务之后,打电话和经纪人汇报情况,经纪人夸赞杀手完成地漂亮,其中一句是:【不愧是最锋利的刀。】 另一张是任务现场,闻讯赶到的犯罪集团残留势力,通过现场的一个隐藏的、还没被杀手破坏掉的监控,回顾了一部分杀手屠杀的过程,有人看完后惊叹:【这完全是杀人机器啊……】 “【刀】,【机器】。都是工具。”邢焰看了关琛一眼。 关琛咀嚼速度渐慢,感觉脑海里浮出了什么东西呼之欲出,但还抓不住那个答案,欠了一点。 邢焰继续翻剧本,翻到某页,指着上面的某个人物,问关琛:“注意到这个角色没有?” 关琛看了一下,是女主角的爷爷。住了院,女主角四处打工赚钱,为的就是给爷爷攒住院费。 “注意到了。”关琛点点头,问邢焰:“你想演?” “不是……”邢焰愣了一下。 “不想演?我觉得邢老师你演这个角色还挺合适的,肥水不流外人田,还准备把你推荐给导演来着。” “啊?不是不是,我想我想我想……但现在重点不是这个!”邢焰脸色猛变,用手指使劲戳着剧本,大声说:“看人物设定!” 关琛看过去,他记得这个女主角的爷爷,是个老年痴呆的状态。 “这个角色,是一个有关【记忆】的小角色。主要是说记忆和经历对人格塑造的重要性。” “回忆和普通的瞬间没有任何区别。只有当那些瞬间留下了伤痕,人们才会真正记住它们,从而变成回忆。这个伤痕不一定只有难过的事情才能留下,快乐的同样可以。”邢焰说,“杀手回归黑暗后,想起那段在阳光下生活的日子,对他来说是一种鞭笞。虽然那段时间只有几个月,相比十几二十年的,算是短暂,但无论多短,都已经影响到了杀手的人格。” 邢焰说与其把杀手的状态区分成【失忆前】,【失忆后】,【找回记忆】。 不如分成【工具一样的无性】,【只有本能的兽性】,和【知善恶懂礼节的人性】。 “很明显了嘛,杀手这条线,讲的是一个工具变成人的故事。” 邢焰把碗端起来,扒着冷饭,说:“你说不知道除了爱,还有什么能让杀手从黑暗里出来。其实很简单,除了爱,还有杀手自我意识的觉醒。” 第100章 试镜 “除了爱,还有杀手自我意识的觉醒。” 邢焰慢吞吞嚼着米饭,眼皮耷拉地说:“一种是外因,另一种是内因。甚至可以说,先有了内因,才会有外因。” 关琛两手叠放在餐桌上,跟小学生上课一样,毕恭毕敬。 哪怕邢焰扒一口饭能漏几粒米在衣服上,哪怕他筷子哆哆嗦嗦夹不住韭菜炒蛋里的韭菜,但关琛觉得此时资料中只有高中文凭的邢焰,浑身散发着强者的气息,学识和智慧已然超越了学历,难以界定。七十多岁,还真不是白活的。 关琛敬重地给邢焰夹了满满半碗韭菜:“自我意识没有觉醒的话,就不会有爱?” “……也不是不会有爱,只是就算遇到了,也会很难辨别和维系而已。” 邢焰一脸苦闷地看着碗里的韭菜,接着说: “当一个人一无所有的时候,内心没有任何支撑,这个人会把任何反馈都当成【爱】的反馈。这种掺杂了各种杂音的反馈,会让人难以做出正确的判断。很多人在爱里患得患失、过分卑微、一味妥协、来回拉扯,最后的结果只是把自己耗尽。究其原因,是人格的不丰满,和对自我认知的不足。这样的人,就算是遇见再多的爱,该搞砸还是搞砸。” 关琛紧抿着嘴,握了握拳头。 人格丰满什么的,这就是上次去【蓝鲸】听潘绪讲过的。但因为时间关系,潘绪上次没有讲透,而且各种大学本科级的语法和词汇一堆,弄得关琛云里雾里听都听不懂。 现在邢焰讲得更容易让人理解,关琛顿时豁然开朗,只觉得刚才在楼下买水果的时候,真应该买好一点的品种。 关琛看了看随随便便装在塑料袋里的水果,转头继续给邢焰夹韭菜。 邢焰“喔喔喔”地把碗端起来使劲扒饭,用脸挡住关琛的热情,不顾米饭扑簌簌地掉在衣服上,邢焰加快语速讲: “所以让杀手弃暗投明的,不仅仅是因为女主角的爱,更是因为在那段日子里,杀手他是被当成一个人去尊重的,他靠自己做出了一个个选择,他体会到了自己掌握命运、决定命运的感觉……杀手反抗经纪人,这种象征‘弑父’和推翻父权的手法,你是学文学的,应该熟悉,这些我就不多说了。”邢焰放下碗,总结道,“差不多就这些了。你理顺之后再去给角色定【大目标】和【小目标】,应该就不难演出层次和深度了。” 关琛很想拽着邢焰的衣领,让他把那个劳什子“弑父”和“推翻父权”再跟他好好讲清楚。但这么做风险很大,只能不甘心地先记下来,回头自己再上网查查资料,或者以后再去问其他聪明人。 然而关琛心里才下完决定,一旁的邢云听了那么久,终于开口说话了。 “那结局呢?”邢云问:“杀手自我意识觉醒了,要出去自己混,走自己的路,那经纪人是怎么想的?是嘲讽,还是其他什么?” 邢焰突然沉默下来。 关琛以为邢焰在思索,可是当他把所有韭菜就夹到邢焰碗里后,发现邢焰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每一口饭吃完,都要过很久才去吃另一口。 见自家爷爷许久都不说话,邢云建议道:“【经纪人】这个角色挺适合你的,要不去试试看?” 不知道是不是关琛的错觉,邢云的语气里,有揶揄和讽刺的感觉。 邢焰放下碗筷,起身躲到房间里,不吃了。 关琛疑惑地看向邢云,不明白究竟发生了什么,【喂,你怎么把邢老师赶跑了?我问题还没问完呐!】 邢云平静地开始碗筷,似乎知道自家爷爷不会出来再吃了:“什么‘自我意识的觉醒’,都是说得好听而已,真发生了这样的事,只会被说成什么叛逆,不识好歹,懦夫,逃避。就像我爸……”邢云淡淡的说着,一副很多故事的模样。 但是关琛对别人的家事一点也不感兴趣,他开口打断邢云的叙事:“时间差不多了,我该走了。” 邢云:“……?”我情绪都酝酿好了,你故事都不听完,说走就走? “886,今天的菜味道不错。”关琛拿起剧本,走前还顺便拿了一颗他买上来的苹果。 邢云大喊:“你就算要走,好歹也添把手帮忙收拾一下碗筷啊!” 关琛随意地对邢云挥了挥手,开门逃走。 到了楼下,关琛啃着苹果,吹着不冷不热的晚风,浑身舒坦,感觉去了一块心腹大患。 之前被潘绪和院长接连质问,差点弄得他做人的信心都没有了。还好今天邢老师给他指了新的方向——认清自己,了解自己。 自我认知,是怎么个认知法,关琛虽然搞不来,但他有现成的答案可抄。 电影《盗钥匙的方法》里,假杀手失忆后面对完全崭新的生活,既不了解自己,对未来也全无方向,他于是在一本小册子上记录有关自己的一切资料,喜欢什么东西,讨厌什么东西。 关琛虽然没有失忆,但要问他对自己的了解,他最多只能说出——喜欢打架,喜欢刀,喜欢看电影,没了。 关琛在路边的便利店里买了一本小册子,也不等回家,他就迫不及待杵在橱窗边的柜台,跟几个草草解决晚饭的人坐在一起。 关琛开始写: 【喜欢打架。】 【喜欢刀。】 【喜欢看电影。】 再想想,还有: 【喜欢吃草莓千层。小熊牌自制甜品味道最好。】而且还不要钱。 【喜欢踢足球。】关琛写完想了想,觉得不对劲。 他踢球踢了半年,水平至今很差,但他也没想着放弃或者偷偷训练然后惊艳所有人。仔细想想,他喜欢的是跟吴砚一起踢球的感觉。 关琛划掉喜欢足球的上一句,改成【喜欢跟小弟一起玩耍。】 【喜欢在大师兄车里的副驾驶座睡觉。】 不知道是不是心理作用,一条接一条地写下来,关琛感觉还真的多了解了一些自己。 关琛在册子里写下【喜欢看书。】的时候,心里略微发虚,连字号都小了一圈。为了增强说服力,关琛当即决定去书店逛一趟。 向老板问了附近的书店。 走进书店,他先是挑了一本最近畅销的悬疑推理书,准备结账的时候,他又退回书柜之间,用手机搜着以“弑父”和“父权”为关键词的书籍推荐。 虽然试镜的剧本和最终的剧本不一定相同,但关琛不管那么多。因为他的表演,从来都是为了自己痛快而已。 搜到书,看着那些一听就很有文化的书名,关琛竟完全没有望而生畏的心理。 他自己也发现了这一点,不禁得意地笑了起来。 嗬嗬嗬,原来不知不觉中,我已经是高中境了。 …… …… 五月初,有一个长达七天的连假黄金周。 很多来旅游的外国人,嘴里说着什么调休,什么小长假之类让人听不懂的内容,满是羡慕。 《命运钥匙》剧组的人们,痛痛快快地休息了七天以后,状态正好。再过三天又是周末,因此大家工作起来积极性都很高,话虽然多了点,但至少没什么节后抑郁的症状。 田导走进餐馆的时候,制作人和监制他们已经到了。他们平静而沉稳,时刻有着像是没放过假的疲惫——因为一旦项目开始,休息对他们来说就是不存在的。 今天是《命运钥匙》的试镜地点,选在了一家餐馆。 通常剧组都是会选择在酒店,但是来试《命运钥匙》主要角色的人,制作组邀得不多,不需要搞那么大的排场。 而且,安排在餐馆,是有特殊的目的。 “这个关琛听说不错啊,”制片人收拢着手里的几份演员卡,挑出其中一份履历最少的那张,说:“《警察的故事》的陈彬和张景生好像很看好他。” 关琛的履历里只有一部《警察的故事》,而且还没上。如果不是内推,他的演员卡基本不会出现在这里。 “《警察的故事》那片子据说发行规模扩大了,好像对质量很有信心。”监制站在门口安排完等会儿试镜的安保问题,回到屋里坐下,随口说着他了解到的业内新闻:“要是咱们这边也被选上,就是连续两部顶级制作了。哎哟,要不是知道内情,我都要猜他背后是不是有人在捧了。” “人我见过,挺单纯的一年轻人,没我们这么多弯弯绕绕。”田导说完似乎想起了什么,抚着肚皮,笑了笑说:“他身上隐隐有一种不在状态里的感觉,融不进来,但是又不疏离,挺有意思的。” “你这调高了我们的预期,万一他表现没那么厉害,我这里印象分就会低了噢。”制片人开玩笑说。 “尽管调高吧。如果达不了惊艳的程度,选他这样的新人就没有意义了。”田导摊开演员卡,盯着其他演员的简历看。如果说关琛优势在贴近角色,那么这些履历丰满的演员,优势则在知根知底,沟通无碍,演技有保障,且具备一定的心理承受能力。 此时,餐馆的负责人走了过来,跟监制说,食材都准备好了。 田导看了看时间,说:“差不多该到了吧。” 制作人和监制以及公司派来的高层,结束闲聊,准备开始工作。 包厢外,试镜的演员们正陆续到达餐馆。 第101章 试镜中【二合一】 【在现代法律制度化之前,社会是由家庭构成的,而家庭本质上普遍是父权制的,在家庭当中,年龄最大的男性家长,也就是最老的长者,是至高无上的。他的统治扩展到无条件地加在他的孩子和家人身上,就像加在他的奴隶身上一样……】 【父权制不是简单的家庭中的男性压迫女性,而是占据绝大多数社会资源的少数男性精英在“家庭-社会-国家”三个维度上压迫所有人……】 “啊。”关琛看到这里,用黑笔在句子的下方划了线,然后用手肘碰了碰旁边的邢云,“来,考考你。” 邢云没有回应,仿佛已经睡着。 机舱外,未经云层阻挡的阳光,洒在他苍白的脸和一头时髦的银发上,好像在照一个将死之人。 “别浪费时间了,”关琛平静地说,“距离你上一次装睡才过去五分钟,而你的呼吸频率却是深度睡眠的频率,已经露馅了。” “……”邢云从鼻子里发出一声叹息,摘下眼罩。 关琛指着书上划线的句子,问:“如果有一个小学生问你这句话是什么意思,你要怎么跟他解释?” 邢云嘟囔着接过书,说:“小学生才不会对这样的问题感兴趣吧。”可惜声音太轻,淹没在了飞机行驶的声音里。 往书上看过去。 【一个父权社会,它不仅仅压迫女性,也压迫绝大多数底层男性。】 邢云想了想,随口说起来: “对女性来说,父权社会里她们被定义为‘依附者’和‘性资源供给者’,话语权缺失,历史形象模糊,从小被教育允许女性不如男性。 对男性来说,他们必须具备‘男性气质’,比如要具有阳刚之气、多愁善感的男人就是娘炮、不准迷茫脆弱不准哭,从小被教育以成就来肯定自己,不能穷,有钱才有一切。” 关琛皱着眉头,回想起自己曾经在工作室招待客人时的态度,他问邢云:“那,要求别人有车有房才能结婚,算不算……?” “也算是其中一种。”邢云点点头。 “啊啊,原来如此,原来如此!”关琛恍然大悟,没想到自己以前也是父权制度的帮凶之一。 现在想想,那些没钱还敢结婚的人里,也有了不起的人啊。 关琛觉得以后自己当上总经理之后,可以出台一些优惠。 “都怪这个东西,不然的话,我上辈子就可以吃到好吃的草莓千层了。”关琛感慨地摇了摇头,咂了咂嘴。 邢云听不懂关琛的胡言乱语,他拉着眼罩,用眼神询问,他能否再次挑战【五分钟快速入眠】。 “别急。”关琛把书翻到下一页,“我再考考你,这段话要怎么通俗易懂地解释给我初中学历的小弟。” 邢云看望着浮在对流层的白云,觉得自己好想跟它们一样飘走。 等邢云应付完关琛的初中小弟、高中小弟和大学小弟之后,飞机已经快到目的地了。 听着广播里收起小桌板的提示音,邢云哀叹:“为什么我会跟你一起来啊……” 原本坐在这个位置,跟关琛一起飞往京城的人,该是谢劲竹。 但谢劲竹昨天突然接到《黑蛟龙2》剧组的补拍通知,关琛让大师兄先忙正事。 按照轮次,接下来是钱良义陪同关琛参加试镜。 但最后跟关琛一起赴京的,却是邢云。 “为什么来?你自己不是很清楚吗?”关琛听到了邢云的灵魂发问,好心提醒他:“明知道老头最近回光返照,你还带着客户去酒吧做生意。真有你的。” “喂,回光返照不是用在这里的吧……”邢云想起心里的郁闷,也懒得纠错了,“谁想得到【纽约街】的酒吧他也去。” 邢云带着表演班的学员去赚外快,地点通常是【纽约街】的酒吧。 那里华夏人去得少,消费的基本上都是脸盲、且华夏语不熟的美利坚居民或游客。 好巧不巧的是,放飞自我的邢老爷子,突然那天心血来潮,想喝喝洋酒,出现在了酒吧。 华夏人在一群老外里本就显眼,更何况其中有一个银头发的。 邢云一行人就这么被抓了个当场。 好在邢云机智狡猾,说这正在应酬,为的是给学员争取角色。 邢老爷子很惊讶,不知道邢云什么时候当经纪人了。 邢云笑得像孙子一样,说才开始,才开始。 等到了《命运钥匙》试镜那天,邢云带着装有关琛和老爷子排练片段的硬盘,出现在了谢劲竹的工作室,仿佛一个正派的经纪人,准备去京城接触《命运钥匙》剧组,看能不能把自家爷爷推介过去。如果顺利的话,老爷子就可以在京城待上几个月了。 谢劲竹很赞同,觉得邢老师前段时间流连酒吧天天买醉,很可能是找不到新的人生目标,如果能继续在表演领域发挥余热,那就太好了。 钱良义也像是感应到了同类的电波,很激动,瞬间“旧病复发”,把这个珍贵的机会让给邢云。 关琛无所谓谁陪他一起,只要具备本科水平的学识就行,因为他路上需要一个知识转译器。 为了准备【杀手】角色,关琛陆续买了几本参考书,以为能在试镜前看完。 但他还是高估了自己的水平。 虽然看起来不再发困,是天大般的进步,但书里每个词每句话都要理解,阅读速度极慢,可谓举步维艰,宛如龟爬。 比如书里讲到,【西方父权制的观念建立,来自于古希腊“厌女情结”】,关琛就要去找古希腊的书来看,还要上网查一下什么是【厌女】。 书里讲【华夏的父权制,主要来自于礼教社会的“宗族制度意识”】,他就要搜什么是【礼教】,顺便再找宗族制度的书来看。 只是短短一章,他的书单就已经列了好几本别的书需要先看。 等这些书买来之后,关琛发现想要弄明白这些书里的知识点,他还得继续买。 最后一本带出几本,几本带出一片,像是子子孙孙无穷无尽的树状图,这么几天要全部看完,根本来不及。 高中境眼看着就要暴跌回初中境,关琛心里着急,连忙闭关巩固。 整个五一黄金周,除了必要的排练、进食、采购和日行一善,他基本没怎么出过门,就待在家里看书看资料。 小熊陪她姐一家去外国旅游了。吴砚参加校队集训,一天到晚要训练。 只有垃圾少年整天游手好闲,被关琛捉来,花点钱让他帮忙整理资料。 直到今天赴京试镜,关琛才算勉强碰到了最早买的那本有关父权书的阅读门槛,很不容易。 收好书,走出机场,关琛和邢云拦了辆出租车,直接往试镜的地方去。 现在的导航功能并不发达,无法具体到某个门牌号。 到了田导给的那条街之后,司机便慢腾腾地打算从东边挪到西边。 当关琛看到街边的小孩走得都比车子快之后,他果断便下了车,步行自己找。 两人正走着,突然有人拦住了他们。 “泥嚎。” 拦住他俩的是一个外国小孩。小孩的身后是另外三个外国人,从外表看,像是北美或西欧的。 两个中年人带两个小孩。脚上穿着运动鞋和帆布鞋,背着包,戴帽子和墨镜,像是一家人来旅游。 关琛看着小孩,有些开心。 一是开心自己小孩缘一如既往得不错; 二是因为他今天的日行一善还没做完,如果小孩是来问路的,那等于是撞到了枪口上,刚刚好。 关琛用手按在小男孩的头顶,居高临下地问:“做咩啊?” 小男孩懵了,被按着的脑袋不敢转,只能用眼珠子尽可能地向身后的爸妈发去求救讯号。 爸妈没管,只是用鼓励地眼神看着小孩,用英语告诉他:“学校里不是教过么?打招呼怎么打?” 当小男孩摇头表示实在不知道之后,另一个躲在大人身后的小女孩也被两个大人拽了出来,“你去试试,平时华夏电影看了那么多,听了那么多华夏歌,去说两句。” 小女孩羞怯地走到关琛身前,扭捏了几秒,终于鼓起勇气问关琛:“普通话?中不中?……” 关琛笑了,竖起一个大拇指称赞对方:“君华夏语本当上手。” 既小男孩之后,小女儿也中断了对话,她转头无助地看向爸妈。 邢云看了看关琛,举起手腕,用手表示意时间不早了,再玩下去可能就要错过试镜了。 关琛只好收起玩乐的心思,回忆外国电影里打招呼的场面。 “哇擦哇擦(hat039s up)?”关琛用英语问两个小孩怎么了。 这下对面一家四口一下子激动起来。 关琛眨眨眼,小心翼翼地继续说了句:“hello?” “喔喔!——”四个人举起双手,像是听到了什么不得了的东西。 “ho are you?” “喔喔喔!——”四个人激动地挤在了一起,手握着手,面色通红。 太夸张了吧……关琛虽然知道这边全世界都在学华夏语,但没想到,见到一个区区会讲点英文的华夏人,竟然能这么激动。 两个中年人甚至还拿出了相机,想要合照。 关琛觉得自己玩够了,挥挥手准备走了。 “ait!请等一下!”一家四口才反应过来拦下关琛的理由。 小男孩拿着一张百元美钞,用半华夏语,半英语的句子,问关琛,能不能换成华夏币。 他们站的位置,是在一家甜品店前面。想来是旅游的时候发现华夏币用完了,所以随机找路人来换。 关琛愣了一下,然后严肃地摇摇头。 “这是真的。”小男孩以为关琛怀疑美钞的真伪,连忙甩着钞票,表明是真钞,并说,“只要二十华夏币。” “不是钱的问题。”关琛解释,“也不是亏不亏的问题。” “想换钱,去银行。”关琛用英文说完,便抓着小男孩的双肩,把他慢慢绊倒,放在了地上。 两个家长大惊,连忙跑过来。 结果两人被关琛挨个放倒。 周围的路人看到后,哈哈大笑。 小女孩站在远处一脸茫然,但她也没能逃脱关琛的毒手。 “警惕一点,别以为我帅就是好人啊。”关琛拍拍手。 一家四口从地上爬起来,又惊又怒,眼看关琛还想再来一次,他们连忙走远。 走出一段距离后,邢云问关琛:“怎么做好事不做到底?” “已经做完了。”关琛得意地说。 邢云不知所以,瞪圆了眼睛,表示自己没瞎好吗。 “出国在外,财不露白啊。”关琛说。 私下换汇的法律风险其实很小。 最大的风险,其实是露财的人可能会死。 “针对外国游客实施的犯罪,风险很低,收益却很高。像那种光天化日把钱拿出来,等于是主动帮当地心术不正的人完成筛选,表明自己脑子笨,经验少,警惕不足,而且肉肥。”关琛一脸回忆着什么的样子。 邢云觉得关琛在说这段话的时候,眼神十分危险。 “跟像是在森林里遇到天真的动物。如果不想它们以后死在坏人手上,办法就是,好人也不要对它们好。”关琛得意洋洋地说:“这是我前几天在书上看来的知识点。” “……”邢云捂着额头欲言又止。 关琛突然想起什么似的,用拳头一砸手心,“啊,差点忘了!” “怎么?后悔了?”邢云说:“你现在后悔来不及了。刚才要是有人录了视频,拍了照片,你以后火了之后,这就是你的麻烦……” 关琛从怀里掏出小册子,噼里啪啦在上面写着什么。 邢云眼尖,看到关琛翻到一页页头写着【擅长】两字的地方,在最后一行写上【多国语言】。 在【多国语言】的上面,写着的是【自制窃听装置】、【无保护徒手攀爬】、【跟踪和反跟踪】…… 邢云看得呼吸越来越弱。 这写的都是什么啊! “找到了。这里就是试镜的地方。”关琛突然收起小册子。 邢云顺着关琛的视线看过去,看到一家餐馆。门牌号和地址对上了。餐馆的门外,除了挂着不营业的牌子,还贴了一张纸,上面写着【《红孩儿大战黑猫神探》试镜现场】。 邢云转头,看着跃跃欲试的关琛,他突然松了一口气,那个危险的小册子,应该是为角色准备的道具。哈哈,差点自己吓着自己。 两人心情愉悦的人往餐馆走去。 门外有工作人员拿着,看到两人从正面走来,工作人员还愣了一下。正想拦住关琛,说餐馆不营业的时候,就看到关琛拿出了《命运钥匙》的剧本,然后报上了自己名字。 工作人员愣了一下,连忙拿出名单和照片,反复检验今天名单里的确有一个既不有名、也没关系的演员要来试镜之后,才收起警惕,放关琛和邢云进去。 《红孩儿大战黑猫神探》只是打掩护的片名。 一楼的大厅里,坐着一些悠闲的工作人员和艺人的团队成员。正在小声交谈,或吃着店里的甜品。 关琛两人被工作人员引着,走楼梯来到二楼,沿包厢的走廊往里走,来到了最后一间。 打开门,里面已经有了几个待命的演员。 邢云往里面扫了一眼,然后问工作人员,“洗手间在哪里?”他按着关琛的肩,说,“我们先去洗洗手和脸。” 关琛没有异议。 工作人员带着没有进门的俩人,来到了走廊中段的洗手间。 工作人员走后,邢云检查了一遍厕所没有任何人,走到关琛身边,小声问:“刚才房间里那些人,你认识不认识?” 关琛回答:“不认识。” 邢云说:“那我给你介绍一下,你先有个准备。” 关琛不明白他需要什么准备:“等会儿不是各演各的么?” “通常,导演试镜都是让演员一个一个进去单独试镜,但有的导演比较怪,会让两个角色或者几个角色一起试。” “田导是哪种?比较怪的那种?” “他是前面那种,不怪的。” 关琛翻了个白眼:“那么请问,你刚才那句话有说的必要吗?” “不可不防嘛。”邢云说,“毕竟竞争对手一个个都厉害得不得了啊,我们能做的,只有多想一点,多争取一点胜算而已。” 通过镜子,看着低着头轻声细语的邢云,关琛说:“行,那你都讲讲。” 邢云讲完一圈里面的人,最后着重讲:“其中有三个,很可能演的是【杀手】。你知道一下,也算是心里有个底,知道自己的对手在什么层次,然后拿出更好的状态来。” “哪三个?” 其中一个嘴有些凸,面容极其普通,甚至可说略丑,仿佛在人群里溜几圈就可以让人找不着。从外形上看,可谓天生的杀手。邢云说,这人是艺术大学出来的,但是很小的时候就混迹片场,可以说是在片场长大的,有丰富的片场经验和群演经验,目前已在动作片和喜剧片领域闯出名堂,有武打的功底,也有喜剧的群众基础。 另一个面相普通,但穿着正装,看着剧本,很有气场。根据邢云介绍,此人是实打实的天才演员,年轻的时候就已经拿过【金牛奖】男配,此后无论是文艺和商业电影都游刃有余,履历吓人。在三十岁到四十岁这个年龄段,算是最受业内同行肯定、导演青睐、观众信任的演员。 还有一个,面容英俊,气质不俗,但让人感觉不拿腔拿调,不端着。刚才门口打开之后,看到关琛,这个人是里面几个试镜演员里,第一时间露出亲切笑容的。关琛原以为是菜鸡,但用邢云的话来讲,这人是实力派偶像,横跨影视歌三栖,人气十分恐怖。演戏以努力出名,会做人,在业内口碑很好,更可怕的是,背后关系大得不行。 “都很厉害啊,我们的优势是什么?”关琛啧啧感慨。演过两部戏的他,已经不是什么都不懂的雏鸟了。 “没有优势。”邢云冷静地说。 “啧。”关琛不爽地往自己的脸上泼了一捧清水。有点怀念大师兄了。 如果大师兄在这里,肯定一边按着他的肩膀,一边用八百字小作文鼓励他。 “没有优势,不代表没有胜算。田导没理由让你什么都没有的新人白跑一趟。”邢云也没有一味地让关琛失去信心,他说: “没有优势是指,他们擅长的,你刚好也都擅长。动作、搞笑、演技、气质……只不过没有他们现有的成就那么突出。但……胜在综合。” 第102章 试镜完 《红孩儿大战黑猫神探》: 红孩儿被观世音收养后,时间过了近千年,他也算是到了该独当一面的年纪。观世音效仿如来佛,遣红孩儿游历人间,走完八八六十四难才能成仙。 红孩儿相当兴奋,心想连孙猴子都能搞定,他一定也能。当他摩拳擦掌地来凡间,却怎么也没想到,凡间早已变了样。妖精们早已不再随意打杀,它们制定了独特的政治体系;肉食、草食、节肢类动物共同生存;大力发展经济和科学,**治,讲道德。 红孩儿心如死灰,越看越觉得自己回不去天上,如此浑浑噩噩饥肠辘辘过了几天,某个下午无意间走到河边,目睹了几只肉食动物对草食动物的校园霸凌。仿佛看到了一千年前的自己,红孩儿立马上去阻止。吐出一口三昧真火,本想吓唬吓唬熊孩子,不料“三昧真火”变了味,在火光的照耀下,几只动物幼崽突然进入了某种玄妙的状态,开始写作业。 “三昧”是梵语“saādhi”的音译,意译为“定”,即“禅定”的“定”,指专心致志的状态。动物在“三昧真火”的热辐射范围内,可以进入全神贯注的状态。看着奋笔疾书、化干戈为学习动力的动物们,红孩儿发现了商机,马上开始在学校周边贩卖点了“三昧真火”的蜡烛。没多久,学生们的学习热情和成绩都节节攀升,根本来不及搞校园霸凌。红孩儿既赚了钱,又做了好事,似乎找到了使命,准备在凡间安定下来,游历修行。 然而这事流传到了黑猫神探的耳中,黑猫神探冷笑着说…… “【越是强调自己在做好事,就越是有问题!】”田导一遍喃喃着,一边往图画旁边的空白处写上台词。 纸上的图画,一只造型潦草的黑猫神探,捻着胡须,正用炯炯有神的铜铃眼瞪着一张照片,上面是一个穿红肚兜、长一对牛角的少年。 “【一个来路不明的黑户,打着做好事的旗号……】” “田导。” “【贩卖疑似某种成分不明的新型致幻……】” “田导!” “嗯?”田导停下手中的笔,抬起头看向出声的人。 坐他边上的制片人问:“演员人都到齐了。我们是再等等,还是这就开始?”说完,看了一眼田导身前的稿纸。 田导才反应过来,试镜的时间已经到了。收起为了打发时间而信手涂鸦的《红孩儿大战黑猫神探》,他说:“现在就开始吧。” 站在角落候命的助理,立刻走出房间,去通知演员试镜开始。 田导拿起第一张演员卡。 第一个进来试镜的,是个长相略丑、被制作人亲切称为小江的男演员。 单从履历来说,擅长动作片和喜剧片的小江,是《命运钥匙》的有力候选。制片人极力推荐的他,不算离谱。 然而小江自小就泡在片场,接触各种各样的人,早已成为老大不小的人精,一股子滑不溜手的江湖气,其实不太符合田导想要的那种感觉。 门开了,一个三十来岁的男人探头探脑笑地走了进来。 “田导,张哥,王主任……”小江挨个跟坐于桌后的人打招呼。脸上挂着热情的憨笑,没什么紧张神情。 屋子里的人一见到他,不自觉扬眉勾嘴地笑了起来,空气里的严肃一下子就被消解了。 田导也弥勒一样地笑着,但眼睛直扫小江的身体。对比着上次见面的身形。 上次小江被制片人带来见面时,他依然出其不意地让小江脱衣服,小江当时干脆利落地脱了衣服,露出一身动作演员松懈后的身材,肌肉隐约可见,含量不低,但基本都被脂肪盖住了。 至于现在…… “衣服脱掉看看。”田导说。 小江依然二话不说,脱了衣服。 其他人安静看着,并没有将这视作性骚扰——屋子里有摄像机在记录。 相比上次见面,身材已经精壮了不少,可见这段时间有好好在锻炼。虽然小江此时微微吸着肚子,但估算得出来,再有一个月左右,他的身材就能恢复以往动作片里的巅峰模样。 “好,穿上吧。”田导让小江把衣服穿好。 小江穿好衣服后,等待着对台词。 然而等待他的,却是田导的一句: “接下来到隔壁房间炒个菜。” “什么?炒菜?”小江张着嘴,十分疑惑。 他的疑惑,经由表情和语气,顿时成为一种喜感,开始渲染房间里的人。 “杀手被带到餐馆,第一天工作。”田导说。 小江回想了一下。 剧本里,只写了杀手在餐馆兼职,擅用刀。其他的细节几乎没有。 一般这样的【玩闹游戏】部分,风格是轻松欢快的,以此来突出杀手和普通人工作技能的区别,以此形成一种反差。 小江笑着点了点头,理解了导演想要看的东西,离开房间,走到了隔壁包厢。 隔壁的包厢已经被装扮成简易的厨房。有电磁炉,有锅碗瓢盆,也有好几种食材。 扮演【餐馆老板】的副导,很快进入角色,带着小江扮演的【杀手】,介绍他的新工作。 小江一拿起刀,便像是打开了某个开关,动作夸张地对着食材一顿猛切。在切完食材后,小江的那一张丑脸,竟扬起【我好帅】、【被本大爷的魅力吓呆了吧】的自恋表情。 隔壁田导包厢的众人,盯着实时传输的监视屏,一个个都被那表情逗笑了。 制片人一个劲地赞扬“不错啊”、“不错啊”。 田导看着小江那只比普通人略好的刀功,想起了关琛。其实切好切坏其实都不影响,这部分处理起来可以用剪辑,夸张点也可以用特效来表现刀功精湛。但想起了关琛的刀功,不知道实拍起来,效果会怎样。 屏幕里,小江切好食材后,在【餐馆老板】的指导和监督下,开始炒菜。动作依然是大开大合的,一铲铲像是在捅人一样,锅里的菜几乎飞出去大半。 小江出来后,回到试镜包厢,跟田导他们聊了聊,田导便点头说试镜结局了。 小江走后,房间里的几个人都挺满意。 但他们没有说什么当场确认之类的话,因为接下来的这位天才演员,他们给予了同样不小的期待。 第二个试镜的,是田导最看好的演员,叫项均。 首先是脱衣看身材。 项均的身材只是普通身材,没什么锻炼痕迹。因为他之前已经在别的剧组拍戏,不能突然开始锻炼。但是“那边的戏现在已经拍完了,我从前天就已经开始进行增肌计划了。”项均表示他并非轻视田导的项目。 田导点点头。 简单聊过之后,项均被通知前往隔壁包厢去炒菜。 项均听到这一要求后,并没慌乱,他只是冷静地稍一思索,便提出想在去隔壁厨房之前,用几分钟做准备。 田导允许了。 等他回到厨房开始表演之后,田导他们才发现,原来项均刚才用几分钟时间给自己准备了道具。 不同于小江拿起刀就一顿猛切,项均先是拿出尺子,有直角尺,还有卷尺,刷刷刷地量了量食材的长度,显得很有工匠精神。 仿佛记下了每个刻度对应的位置,项均开始切菜之后,手腕的每个起伏、每一刀的间隔,全都一模一样——当然,切出来的东西并不能看,但田导等人已经理解了项均想表达的那个意思。 他演的是一个机器型杀手。 开始炒菜之后,项均更是摘下了手表,频繁盯着时间,追问【餐馆老板】“每一铲需要间隔多久”,“加入的食盐又是多少克”,“倒水又是倒多少毫升”。 制片人们交头接耳地评价:“这个有意思。” 田导也点点头。 田导喜欢吃,有空的时候自己也下厨烧菜。 他认为,从一个人烧菜的风格里,可以看出这个人的性格。 让演员炒菜,其实是检验他们各自对杀手的理解。 无论是小江还是项均,都表现出了风格迥异的杀手。 但接下来试的两个人,则表现得很平淡。 接下来,就轮到关琛了。 对于关琛,因为有张景生的背书,所以他们并不会轻视关琛或觉得没必要试他。这个圈子从来不缺一鸣惊人的演员,缺的向来都是一鸣又鸣的天才。 他们现在已经调高了预期,等着看关琛会给他们带来多大的惊喜。 门开了。 关琛走了进来。 “田导,剧本的最后一页你是故意没写完,还是不知道怎么写?”关琛人还没坐下,就大咧咧地忽视了其他人审视的目光,直接问向了田导。 “!”大家都惊了。 之前田导形容的“融不进人群”,原来是这个意思吗! “最后一页暂时保密,不能告诉你。”田导没有被冒犯的感觉,笑着对关琛说。 “所以是已经写好了?”关琛眼前一亮。 “等你通过就知道了。”田导不肯正面回答。 “行,来吧。”关琛摩拳擦掌地问:“我演哪段?” “先别急,”田导说,“把衣服先脱了。”说完还补充了一句,“摄像机全程开启,如果你觉得过程中被骚扰了,事后可以告我们的。” “你们大公司,我还能不放心啊?哈哈。”关琛站起来,假装自己从一开始就打算配合地脱下了外套。 关琛把衣服丢在了地上,发出零零碎碎东西碰撞的声音。 制片人疑惑:“口袋里很多东西啊?” “哦,都是小道具而已,为了体验角色。”关琛摆摆手。 制片人感兴趣了,问:“什么小道具?” 关琛一边脱衣服,一边说:“杀手虽然失忆了,但是根据医生的说法,生活常识乃至一些小习惯,还没忘记。所以,既然【杀手】他知道怎么穿衣服,那他就一定会有一些根深蒂固的习惯仍然保留着。比如……” “比如?”田导问。 关琛光着身体,弯腰从外套口袋里拿出了一卷十厘米长的东西,说:“比如在口袋里放一捆硬币。” “这些硬币有什么用?”田导很快想到:“坐公交车甩掉跟踪?” “那只是最基础的。”关琛很热心地给田导科普: “如果穿着外套,拔枪的时候,衣摆会很碍事。但如果在口袋里放一捆硬币,外套的重心就会往下,便于拔枪时挥开衣摆,而且不会回荡。” 说完,把外套重新穿了回去,演示了一下拔枪的动作。 “赤手空拳没有武器的时候,把这一捆硬币握在手心里,可以增加拳头的密度,提升伤害。”脱下外套的关琛,说完,就握着硬币,虎虎生风地朝空中打了几套组合拳,每一拳迅疾又凌厉。屋子里的空气,仿佛被人搅动了,每个人都觉得微风拂面,让人想咽口水。 关琛是光着身子的,制片人和田导他们看着关琛打着拳,感觉他身上的肌肉宛如活物,一呼一吸,每一块肌肉之间似乎都有联动,不是健身房里那种一个部位一个部位练出来的。 看着这样的关琛,每个人都不怀疑他有徒手将人击杀的能力。 打完几套拳,关琛气也不喘地继续介绍硬币的用途,体力相当之好: “如果用布把这些硬币包起来,就能当做甩锤,可以隐蔽地攻击敌人。袜子这种有弹性的布是最好。”关琛说着就把袜子脱了下来,把那捆硬币放进去,然后抓住末端甩啊甩,一个简易又危险的流星锤就有了。 众人屏住呼吸。不知是怕闻着什么,还是担心被打到脑袋。 关琛的科普还没完。他停下抡锤,弯腰在外套口袋里摸着什么东西:“如果在硬币里穿插几枚钉子,用胶布缠起来,握起来可以当做指虎……” “够了够了够了……”田导连忙阻止。听着这一个又一个的功能,他们几乎快认不出硬币原本的模样了。 “是衣服够了,还是硬币够了?”关琛一手外套一手硬币。 “衣服,穿回去吧。” “哦。总之硬币是个就算被警察搜身,也不会出问题的道具。”关琛重新穿回衣服,坚持说完最后一句,才问:“接下来开始演哪一段?” “杀手被带到餐馆,第一天工作的那场戏。”田导说,“去隔壁炒个菜。” “炒菜啊?”关琛笑了,低声说:“还好我准备充分。” 等关琛出了门,众人迫不及待地交流起来。 “他也太熟练了吧!……” “喂,他是不是真的认识什么杀手?” “我有个朋友在《警察》那个剧组待过,听说关琛背景其实不简单。之前我还以为是开玩笑,现在想想……” “……” 田导也揉着脑袋回味刚才发生的一切。 觉得关琛从进门开始,就一直没走寻常路。短短几分钟,留给大家的印象就深得可以,“惊喜”已经达成了一半。 屏幕里,他们看到关琛走进了简易厨房,立刻停下了讨论,仔细盯着关琛。 想看看关琛真正的表演水平如何。 扮演【餐馆老板】的副导,念着剧本里没有的台词,带着关琛介绍着厨房的布置,然后给了他一个任务。 “你现在的任务,是把这些菜都切了,然后炒出一个菜。”餐馆老板指了指长桌上的食材。 关琛点点头,站在案板前拿起刀子。 从刀入手的那瞬间起,关琛的目光突然变得异常冷峻。 他拿来一根胡萝卜,放在案板上,然后歪歪头,似乎感应到了什么,下一秒,胡萝卜被刀光一抹,好似没反应过来的尸体,关琛轻轻一戳,一根“完好”的胡萝卜顿时倒成了几十片胡萝卜的集合。 这还没完,关琛还没放过它们。他拿着这些胡萝卜片,继续切,把它们切成了长度两厘米的胡萝卜小条。继而是胡萝卜小颗粒,胡萝卜沫…… 刀子像是他延伸的手指,抹过食材,食材就被肢解成一条条、一块块、一粒粒。 透过正对关琛的镜头,制片人和监制等人纷纷“哦哟!”,“嚯!”地惊讶出声。 因为身材这种东西可以短时间内突击突击练出来,但刀功不行。 “这刀玩得俊啊。”,“直接省了特效钱。”,“哈哈哈哈哈,快看,他真是什么都切啊!都把青菜也直接切成粉末了。” 人群里,田导没有笑。不仅是因为在上个月的聚会里见过这一幕,而是他透过屏幕盯着关琛的眼睛,感觉里面有什么厚重的东西。 关琛一脸的,面无表情,看着几乎被切成粉末的茄子,仿佛一本正经地搞笑,很有反差的喜感。 但看着关琛的眼睛,田导觉得事情并没这么简单。 关琛的眼睛里,好像藏着什么很隐蔽的东西,比如说…… “迷茫?” 这个好懂。一个失忆的人,突然看到自己刀工了得,迷茫是正常的。 但是,除了迷茫,好像还有其他的。还有…… “恐惧?” 田导嘶了一口气。 “原来是这样一个杀手啊……”田导盯着屏幕,喃喃自语着。 关琛全神贯注地切着菜,时间就流逝了。眼看关琛那切到天荒地老的架势,餐馆老板立刻让他直接开始炒菜。 关琛立刻停下切菜,转而去炒菜。 但关琛看起来根本不会炒菜,餐馆老板在一旁指导他,什么时候放什么,什么时候放盐。 “小杜,你去让老丁出来。”田导突然派助理去把关琛身边的餐馆老板叫出来,“轻轻的,不要打扰到关琛。” 助理哦了一声,跑去隔壁。 演【餐馆老板】的副导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但跟田导有了默契,知道老搭档有了新的想法,于是不声不响地离开了简易厨房。 然后田导他们就看到,屏幕里,关琛一直反反复复地炒着菜,不加料,也不关火,他一脸茫然地找着餐馆老板,就好像没了别人的指令,他突然不知道该怎么做了。 “虽然项均演的那个机器杀手很不错,但总感觉,关琛这样的才是机器啊……”制片人感慨。 “不如说他演的是一只狗。”田导笑着抚了抚肚皮,“一只没了主人,暂时迷路的狗。” 屏幕里,关琛身前的菜已经糊了,而他也依然在翻炒。 “可以了。把他带过来吧。”田导看着浓烟密布的屏幕,让助理过去救人,避免关琛死在里面。 过了一会儿,关琛揉着鼻子走了进来。 进屋后,他从衣兜里掏出个小册子,开始写着什么。 田导看到这东西是从外套衣兜里拿出来的,知道这也是关琛准备的道具之一,于是问了:“能不能给我看一下?” 关琛不知道这家伙要干什么,但还是把小本子递过去。 田导翻到【擅长】那一页,上面有【多国语言】、【跟踪和反跟踪】…… 相邻的【不擅长】那一页,则写着【足球】、【给猫猫剪指甲】……最下面一行,新写着【炒菜】。 “这也是杀手的习惯?”田导问。 “这只是我的习惯……”关琛说。让关琛变得一脸冷峻的,不是刀,而是之前餐馆老板说的“任务”。 田导大赞:“对啊,杀手失忆后记录数据,分析情报,也是根深蒂固的职业习惯之一。” “多国语言?你会哪些?”制片人问。 关琛就把会的几句都说了。有英格兰语,法兰西语,意国语,樱花国语,白熊国语…… 有人听着听着,突然小声说:“厉害啊,前面那个项均好像只会法兰西语。” “这个厉害了。” “可以了可以了。”制片人后知后觉地赞叹,“不愧是高材生。” 把小册子还给关琛之后,田导跟关琛聊起了刚才,“为什么一直烧菜,直到糊了为止?” 关琛说,杀手的暗世界没有法律,一切遵从原始规则。是父权制的更为直接的世界。而父权控制他人,最常用的手段就是恐惧。 杀手被经纪人从小培养训练,其中必然免不了洗脑和控制。经纪人的强大和无法反抗,根植在杀手的心里。 所以听到“任务”两个字,他才像是被打开了开关,变成了从前的那个人。他不怕任务当中的死,怕的是任务失败后面对经纪人。 但是他失忆了,支撑起这股恐惧的记忆不在了,所以杀手一边恐惧,一边又对自己内心深处的危机感到迷茫。 “只有曾经直面过、分析过自己的恐惧,所以杀手之后在面对经纪人的时候,才会勇敢反抗。”关琛说。 田导满意地点点头。 不仅仅是因为他猜到了关琛的意图和想法,还因为之前试镜的演员,在这个环节,多多少少都想着要怎么搞笑,怎么让气氛变得好笑。然而唯有关琛,没有过多在意电影的类型是喜剧还是动作片,他只是沉到了杀手的心里,全身心地在扮演一个失忆的杀手。就连他那个“万物皆可切”的食材处理法,也是与生俱来的天赋,虽然搞笑,但还真不是刻意演的…… “好了。”田导准备结束这次试镜了。 其他人也点点头,觉得这样的关琛,的确有被张景生看重的实力。 助理礼貌地把门打开了。 然而, “别急,我还有问题呢。”关琛抬起手,表示自己并不急着走。 “……”众人愣了一下,然后笑了。面对关琛这种让业内人惊讶无语的行为,众人竟觉得自己渐渐开始习惯了。 “你说。”田导让助理把门关上。 “杀手恢复记忆之后,找到自己家里,和废材第一次对峙的这部分。”关琛把剧本翻到他说的那一场戏。 剧本里废材其实有名字,但关琛还是习惯性叫他废材。 “这部分怎么了?”田导问。 剧本里,废材花了杀手的钱,还把杀手的家里搞得乱七八糟,被杀手抓了个现行,一通训斥后,废材恼羞成怒,说:【你这个杀人犯有什么资格教训我!】 杀手听完,说不出反驳的话来。 “这里,杀手的良心觉醒得有些快了。”关琛皱着眉头,说,“这里刚恢复记忆,他应该还是以前那个他。就算稍有混乱,他的第一反应,也是‘那不是我’,然后把失忆的经历,彻底埋了起来。” “这里是没想好还是就这样了?”关琛指着这一页,疑惑道,“这里有点奇怪,跟上下文的水平,不是一个层次的。” 屋子里的人再怎么适应关琛的不走寻常路,但听到这里,还是惊了一下。 “后面这句话过了啊。有问题就好好说问题。”制片人担心田导生气,提前一步站出来维护。 田导摆摆手表示他并不介意。“景生说过,你是有想法的。你讲讲看,杀手在当时会怎么说?” 关琛面容平静地说: “他应该会反问废材,【我是杀人犯,那你又觉得自己是什么好人吗?偷我的钥匙,闯我的家,花我的钱,冒充我的身份。】” “【你觉得自己是个好人,那你知道中东发生了什么吗?你知道非洲每天有上万个小孩死于营养不良和传染病吗?你参加过什么国际人权组织吗?你知道世界上有多少生命没有办法保全自己?非洲那些死去的小孩你不认识,我杀的这个人你同样不认识,况且他们本身也十恶不赦,因此被人悬赏。所以我说你不是什么好人,你到底在生什么气呢?】” “【什么样的人,才能算是好人呢?】” 田导看到,关琛的眼睛里满是疑惑。 那眼睛,就像是杀手的眼睛。 里面的疑惑,不是讽刺,而是好奇和渴求。 就像一个机器人,在询问自己无法拥有的感受。 就像一个盲人,在等待别人描述颜色给他听。 就像一个孩子,在寻求答案。 第103章 准备充分 关琛从包厢里走出来,带着一脸的不甘,像是尖子生从考场出来下一秒就说自己考砸了。 在走廊等待的邢云一点安慰他的心思都没有,因为关琛试镜的时间足够久。虽然不是绝对,但试镜时间越久,说明制作方对演员的兴趣越大——当然太久了也不行。 邢云问关琛:“怎么样?” 走廊过道里,下一个准备进屋试镜的演员即将和关琛擦肩而过。他显然对关琛在包厢里逗留之久也感到好奇,听到这问题,步子悄然放慢,竖着耳朵想要偷听情况。 “还行,就是普普通通的试镜。他们问我一些问题,我也问他们一些问题。”关琛回答。 “你问他们问题?”邢云疑惑的样子,就像听到有学生在毕业答辩的时候反问导师。 “所谓面试,是一种双向选择。用人单位在选择面试者,面试者也在选择用人单位。”关琛得意地卖弄起很久以前从某本职场秘籍里看到的内容。 邢云听了说不出话。 “我观察过了,田导挺喜欢我问的那些问题,说角度很新颖。制片也说我这样的跟一般演员不太一样。监制对我很好奇,连续问了我两遍以前是干什么的。”关琛用手指弹了弹刘海,谦逊得像胖虎。 不远处正在偷听的演员听了,一脸的若有所思。 然而他身边的经纪人立马像驱邪一样,猛拍自家艺人的后背,低声呵斥:“别听他瞎说,他是在干扰你!” 演员跟他的经纪人一起充满敌意地瞪着关琛,把他的话当成了一种扰敌战术。 邢云却深深地叹了一口气。因为他知道,关琛这样的人,在任何场合反客为主都不会让人意外。 “你问了什么问题。”看着渐行渐远的两人,邢云右手隔着衣兜摸口袋里的硬盘,琢磨着是否还有送出去的必要。 关琛伸出一只手掌,弯下大拇指,说:“问了剧本最后一页杀手死没死。” “死没?” “不知道。”关琛遗憾道,“田导卖关子,不肯说。” 然后他掰下第二根手指:“还问了杀手在跟废材对峙的时候,心理转变是不是有点着急,不符合人物逻辑。” 邢云眼皮子一跳。 关琛说他在包厢里明确指出,剧本里杀手恢复记忆后,在家和废材对峙,良心发现得太早,不合人物逻辑。“换位思考一下,如果我是那个杀人如麻的杀手,发现自己被戏弄,被偷钱,还被识破了隐秘,直接杀掉废材是最省事、也是最符合职业杀手习惯的。因为废材无亲无故,死了也没人在乎。就算有人报案,但仅仅是失踪的话,警方调查的力度不会太大,稍稍往前调查,发现废材曾有自杀举动,还突然有了一大笔来路不明的钱之后,很可能会把废材的失踪当成跑路,又或者……” 眼看着就要走到一楼大厅了,邢云下意识地不敢让关琛的话让别人听见。忙问:“然后呢?田导觉得很新颖?” “新颖的是我接下来改的那些台词。”关琛脸上浮现出运筹帷幄的神情:“我给田导留了作业,不知道下次再见的时候他有没有写好。” 杀手纵使有一万个理由杀掉废材,但废材作为主角之一,显然不能这样死去。废材必然得说点什么让杀手动摇的话,才能苟且逃过这劫。 邢云听懂了,原来不仅仅是反客为主这么简单。考生答完题竟然还给出题人出题了,真新鲜呐。 “还有。”关琛掰下第三根手指。 “还有?” “杀人委托的流程,剧本里写得太不专业了。”关琛说,杀手是不能直接见雇主的,中间需要经纪人的搭桥牵线。这既是保护客户,也是保护杀手。“单打独斗的杀手当然也有,但绝对做不到行业顶尖程度,因为接到的单子只会是小鱼小虾,甚至被警方钓鱼。” 而剧本里,废材冒名杀手,在有经纪人的情况下,却能绕开经纪人直接跟雇主见面,这是不合理的。 “还有。一般只有没名气的杀手,才愿意去做一些夺人眼球的事,以此提高声誉,打响招牌,比如选择刺杀难度很高的目标,又或者向知名杀手发起挑战。像这样的委托,往往是公开性委托,不会只交给某一个新人杀手。” 所以剧本里,杀手换个身份,重新接单杀“自己”的情况,也是不合理的。 “明白了。”邢云现在充分明白田导的【角度新颖】、制片人的【不是一般演员】、监制连续的好奇两问【以前是干什么的】,这些话的背后的真实含义是什么。 邢云隐隐有一种感觉——相比自己,关琛的副业可能更见不得人。 离开餐馆之前,邢云找到一只导演助理,把硬盘递了过去,说是作为关琛试镜的补充,也作为邢焰的自荐,请他帮忙交给田导。 硬盘里是关琛演的【杀手】,和邢焰演的【经纪人】对戏的练习视频。 视频是邢云亲自拍的,其中大多是关琛和邢焰推演模拟剧本最后一页的结局。 几种不同的结局,有光明积极的,也有深沉黑暗的,有荒诞幽默的,还有宿命论哲理式的。 不同的结局里,杀手和经纪人的情感关系也不同。 邢焰起初不肯演这个【经纪人】,就坐在场边指导,自己不上台。上台跟关琛做练习的是谢劲竹。可是不管演哪种结局,谢劲竹演得都跟听闻小弟要叛出帮派的黑道大哥一样,横眉瞪眼,表示要走可以,先留下一只手再说。 为了关琛在试镜的时候能够发挥出色,打响招牌,邢焰最后还是亲自拿起了【经纪人】的台词。 作为孙子,邢云只在画质不清的电影里看过自己爷爷的表演。 哪怕偶尔走进表演课的教室,看到邢焰站在舞台进行表演示范,哪怕邢焰跑剧组演龙套补贴家用,哪怕邢焰帮助学员和徒弟分析剧本乃至亲自对戏,邢云也从来没把这些视作表演。 因为在邢云看来,自从邢焰决心把表演的梦想寄托在后代和学员身上,从此他就只是一个老师,而不是一个演员。 邢家班的“内功心法”是化痛苦为力量,借用戏剧的可能性,把支离破碎的心一块一块拼起来。这些破碎的心,也可挑挑拣拣贴到角色的胸膛,赋予角色灵魂。 但邢焰一大把年纪,半只脚踩进棺材,该释怀、不该释怀的心事,也就那样了。在舒适区里安逸自在,既没有对表演的饥渴,也没有对角色的执着。 像是看到所有望子成龙、望女成凤的家长,邢云觉得,这些大人如果把对孩子的苛求和标准,全部用在自己身上,说不定早就追梦成功了。 邢云对自己的爷爷向来缺乏尊敬,很大一部分原因来源于此。 直到,邢焰拿起《命运钥匙》的剧本,在舞台上和关琛精益求精地打磨表演,回到家也闷着头琢磨剧本,反刍表演,记录想法。 这是邢云第一次见到像演员的爷爷。 “邢焰。”年轻的导演助理,拿着硬盘,看到演员卡上面有空白的地方,问:“所属公司是?” “没有公司。” “那经纪人也……” 邢云顿了顿,报上了自己的名字:“邢云。” 邢云留下电话后,导演助理表示会把硬盘递交给选角组,结果出来后,会有消息通知他。 出了餐馆,关琛问:“邢老师知不知道这件事?” 这件事指的是邢焰被推荐去试杀手经纪人这一角色。 “知道一点。他怕得要死,说自己很久没演过戏了,可能演不好。” “然后呢?” “给演员找工作,是经纪人的工作。推演员一把,给演员信心,也是经纪人的工作。至于最后想不想演,就是演员自己的事了。”邢云站在下午四五点的太阳里,点了一根烟。 “不错,看来你还挺适合当经纪人的。”关琛称赞一声,看向邢云的眼神像丈母娘看女婿,越看越满意。 邢云被称赞了却丝毫不觉得高兴,他问关琛:“我们现在订机票回魔都?” 关琛摇摇头,说还想在京城逛一逛,“我想去长平那边看看。最好是体验一下当群演的感觉。” 《命运钥匙》里,杀手一边兼职,一边跑龙套。兼职这部分关琛已经体验过了,现在就差另一部分。 邢云委婉地提醒:“你不一定被选上。”试镜已经结束,如果没有选上,做再多的准备也是多余的。 “这跟选不选上没有关系。”关琛摇摇头,“我只是趁着无聊,想多看看剧组,多演点戏而已。” 看来你还挺适合当演员的。邢云想这么说,但关琛突然跑回了餐馆。 “你干什么去?”邢云问。 关琛说他闻到了从餐馆里传来的菜香,想看看能不能蹭顿晚饭。如果田导他们返回的公司在长平,或许还可以让他们载上一程,省个路费。 邢云一边跟上,一边感慨:“你真适合当土匪啊。” 关琛转头大惊:“你怎么知道!” 第104章 霍利 关琛记得上辈子有一条传闻。 首都美食推荐榜第一名是首都机场,因为最快三小时可到广州。 这边世界的京城,好吃的东西就很多。关琛第一趟来的时候就注意到,百年老年和【距离百年老店还有99年】的店数量都不少。 《命运钥匙》剧组借来试镜的这家餐馆,只有区区二十年的历史。如果不是因为窗口还贴了【不好吃不要钱!!】这种嚣张的话,关琛必然不屑来吃。 关琛买单的时候,原本想把田导他们的帐一起买,但被邢云阻止了,理由是变向送礼,有徇私舞弊走关系的嫌疑,反而坏了印象。关琛退而求其次,想送一件啤酒给田导他们的包厢,又被邢云阻止了,理由是问过服务员了,里面没人喝酒,显然大家晚上还要做事情的。关琛只好作罢,最后只想进去叮嘱一下田导,好好完成作业,下次见面要交的,但这也被邢云阻止了,因为有挑衅的嫌疑。 这个不准,那个也不准,关琛觉得邢云实在有够磨叽的。 被邢云拉到餐馆外面之后,关琛在拿小册子,一脸纠结。 他知道自己喜欢吃苏沪口味的菜,偏甜的那种,但是一吃到京城口味的菜时,顿时有“回家”的味道,整个身心和味蕾都在迎接。恐怖的是,在菜单里看到豆汁,某个瞬间他竟然还动了想尝尝看的念头。 这种身体和灵魂各执一词的矛盾感觉,让关琛不知道到底该在【喜欢吃的口味】后面,写上哪一种。 “天都快黑了,你现在去长平?”邢云看关琛拿着本子孜孜不倦地在完善杀手的人设,其实话一问出口,心里就已经知道了答案。 “嗯。”关琛头也不抬地应了声,然后问他:“你呢?” 邢云可以现在就去机场买票回魔都,但他想了想,打算也跟去长平的影城,去见见老朋友。他跟关琛讲:“你如果想试试当群演,我可以让朋友帮忙安排一下。” 长平群演乌泱泱一大堆,已经形成复杂的小江湖,在供大于求的市场,普通人就算想跑龙套都得看运气。 邢云的掮客工作里,其中就有把演员打包卖给剧组的业务,虽然他的业务范围在南方的横镇,但京城的同行也认识几个。 关琛瞥了眼邢云:“可以啊你。” 邢云表示小事一桩。 然而关琛眯着眼问:“邢小哥,你不会是坏人吧?” 迎着关琛的目光,邢云感觉自己像是被老刑警盯上,四肢跟灌了铅一样沉重别扭。“为什么这么问?”他问。 “你们那一行应该有个路子,是把演员卖给某些不良公司,让他们莫名其妙签有陷阱的合同,然后中介一走了之,公司拼命压榨演员,等他们受不了,反抗,却发现自己违约,想走也行,付一笔违约金就可以走。这可跟你情我愿的那些交易不一样啊。邢小哥,你没参与这种事吧?”关琛仰头看着天上的云,像是随便问问的样子。 “这种事我不做的。”邢云微微摇头,“事后那些人如果来闹,我爷爷早就发现了。” 关琛想了几秒,然后蓦地笑了起来,说:“那就好,邢老师不会难过了。” 邢云总感觉关琛的这句话中间露了一部分内容。比如,【那就好,这样我就不用为民除害把你除掉,邢老师不会难过了。】 五月的白昼已经比晚上久,七点左右,天色才渐渐沉下来。 街上也才开始热闹。 两人坐地铁前往长平区。 在地铁里,关琛几乎全程都在看书,偶尔才会被车厢里小屏幕播放的广告吸引。其中有京城两支互为死敌的足球俱乐部即将对决的预热,也有某部动画电影的预告,还有某知名舞蹈团队的巡演宣传。可惜有意思的广告实在太多了,关琛整整只看了五页书。 等两人到达目的地,已经是一个半小时之后的事了。 出了地铁站,还要走一段路。等什么时候能看到路边的饮品店、餐馆坐着一排排在电脑前面码字的人,什么时候才算真正到达影城的核心区域。 关琛之前拍《警察的故事》,在长平逗留了近一个月,但是由于时间有限,只熟悉了的一部分。 比如有住着大明星的富人区;四面八方都是影视公司的街道;全球闻名的星光大道;近年来向着郊区不断延伸的拍摄基地;以及最好吃的甜品店。 趁着邢云给老朋友打电话的时间,关琛在甜品店买了一份巧克力千层。 “我们去基地的南门,我朋友等下在那边等我们。”邢云挂了电话,对品尝着饭后甜点的关琛问:“拍夜戏的剧组很多,有古装的,有现代的,你想去哪边。” 关琛说,他都想试试。 邢云早有预料,说,先去现代的,不用化妆,试过之后感觉还行,再去试古装的。 关琛觉得没问题,吃完最后一口蛋糕,刚准备走,他突然听到饱含惊喜的一声: “关!” 关琛没回头,邢云却下意识地想要回头。 “别看。”关琛扣住邢云的脖子,小声说。 “关!关!关关!”那声音丝毫没有放弃的样子,而且越来越近。 关琛实在躲不过去了,转过身。 站在他眼前的,是第一次来京城的时候,半路把他认出来的外国人邻居。 关琛脑海里浮现出对方的资料。华夏名霍利,英文名不知道,来自美利坚的德州,大学在魔都艺术大学学习导演专业,毕业后先是在魔都找机会,之后辗转京城。三十二三岁,人近中年,不富有,成了家,有一个同样来华求学、学历很高的妻子。 关琛把眼前的霍利和印象中的人比了比,觉得对方比上一次见面的时候还要落魄了。 “你怎么来这里了?”霍利看到关琛很是高兴。 “我是来工作的。”关琛问他:“你呢?你怎么在这里?” “给剧组守器材。”霍利说。 “你不是导演吗?还没开始拍东西?”关琛疑惑。 霍利眼睛泪汪汪的,好像马上就要哭了。 “边走边哭。”关琛引着霍利走出了甜品店,不希望他在世界上最让人快乐的地方败坏气氛。 霍利吸着鼻子,跟着关琛一起走了出来。 邢云则隐了身一般,默默走在两人身后,四处张望,看似漫不经心,实则专注偷听。 到了外面,霍利心情恢复了一些。他问:“对了,我上次给你的那个剧本你觉得怎么样?” 关琛想了想,最后选择了实话实说:“我看了,但不是很喜欢。” 在拍完《黑蛟龙》之后,关琛找不到喜欢的剧本,死马当活马医地拿出过霍利的剧本,但那是一本文艺片,关琛实在看不懂。 霍利看起来有些难过,但他很快又振作起来,从挎包里又拿出一份剧本,说这是他最近新创作的。 “好。”关琛收下了剧本,准备回头再看看。 霍利开始说着上次跟关琛分别以后的事。他依然每天都在写剧本,推销自己的剧本。但是实在没有人对他的东西感兴趣。这样身无分文总不是办法,他只能找以前的老同学介绍些兼职,比如给剧组看守器材和设备,有时候又当当枪手,给电视剧写段子。日子过得依然很艰难。 “你老婆没有埋怨你?”关琛问。 霍利腼腆又得意地笑了笑,说这方面他老婆很通情达理,“别人觉得我在吃软饭,她却从来都没有怪过我,一直在鼓励我,支持我。” “哟呵。”关琛来兴趣的。 他当然不是对人家的老婆感兴趣,而是对这夫妇的相处方式感兴趣。他今天早上才读了有关父权的书,在地铁上又读了五页,经过邢云的启蒙级转译,关琛已经勉勉强强对父权稍有了那么点概念,因此也就知道霍利夫妇的难得。 “你家里人呢?怎么说。”关琛问。 霍利脸上的那点笑容,渐渐收敛起来。他说他爸爸一向反对他拍电影,因为他家比较传统,是盛产牛仔的德州,他爸从小把他当硬汉培养,然而他心思敏感纤细,水瓶座的他时常流泪,很不得他爸的喜欢。他来华夏留学,也是好不容易鼓起勇气的反抗,也是人生当中唯一一次反抗。然而他在华夏这边一直没做出成绩,他爸每年都要打电话来告诉他,他根本不是拍电影的料,赶紧滚回美利坚,别再搞什么娘娘腔的艺术…… 关琛有些讶异,没想到这个性格软绵绵的外国男人,竟然还有过这样的壮举。 关琛把手重重搭在了霍利的肩膀上,吓了霍利一跳。 “有没有兴趣聊一聊?我对你的故事很感兴趣。”关琛说。 霍利说,可以是可以,但他晚上深夜还有兼职。 关琛表示他可以跟着一起守器材。 但在那之前…… “我现在是演员了,而你刚好又是导演,所以,”关琛发出邀请,“霍导,要不要来看看我的表演?” 霍利忍了又忍的眼泪,终于还是掉了下来。 第105章 兼职 “你说的看表演,原来是看你跑龙套……”霍利对着关琛,欲言又止。 他根本没想到关琛一副来办大事的样子,目的竟然这么低调。 而且…… “你如果只是跑龙套的话,剧组根本不会放我这个外人进去。这样我什么也看不到啊。”霍利几乎想收回七年里第一次被人叫导演的感动了。 关琛沉默了好几秒,点了点头:“你说得对。” “那怎么办?”霍利问。 关琛不理他,只是自顾自地仰望月亮:“智者千虑,必有一失,愚者千虑,必有一……%#(含含糊糊的声音)@¥。” “必有一什么?” 关琛转头一拍霍利的肩膀:“没关系!你等下跟我一起当群演,就可以进去了。” 霍利迷茫了,怎么好端端的他也要跑龙套了。 “就当赚外快了。”关琛不由分说地揽住霍利的肩膀,走到邢云前面,说:“带他一个。他等下跟我一起。” 邢云看着霍利。霍利感觉自己的姿色正在被打量,顿时有点慌,怀疑关琛说的那个外快,恐怕不怎么正经。 “行。”邢云收回目光,目光里有些嫌弃霍利的身板和外貌,“古装那边外国人拍不了,他只能拍现代的。” 关琛问:“古装电视不是有什么西域来的使者么?” 邢云说那样的角色轮不到普通群演。 关琛问为什么。 邢云说:“我们这边的电视剧,演员除了拿到片酬,还能参与版权分账。只要出演过的部分每播出一次,那么里面念了台词的演员就会收到一部分钱。” 邢云举了个例子,比如某个群演,在某大热的电视剧里出镜并说了一个词,在接下来的十年里,这个群演就源源不断一共收到了近二十多万华夏币。 “所以有台词的角色,就算只有一句话一个字,都不是普通群演能随便拿到的。” 关琛啧舌,看着周围随处可见正在等待机会降临的编剧和演员们,他有点明白为什么这边世界的演员数量,远超上辈子国内演员的数量了。 一旁的霍利在这个话题里闭麦了,只是默默听着。 三个人走了一会儿,很快就到了拍摄基地的南门。 邢云的那个群演包工头朋友已经等在了那里。 邢云的一头银发在夜晚中招摇得很有优势,两人很快相认。邢云走上前去嘀嘀咕咕了一阵,回来后跟关琛说,“我跟朋友安排好了,等下你们跟着他,直接进组,再接下来听副导演或者导演的安排就行。” 关琛携着霍利走到了包工头边上,几个人一路走进基地。 基地很大,各个区域的建筑风格都不一样。有古代的,近代的,现代的。长平的拍摄基地以近现代建筑为主,宫殿庙宇古城这类历史类建筑则是南方的横镇比较多。 《警察的故事》在这里取了景,关琛时隔几个月,再次走在上班的路上,竟然还挺高兴。 包工头有着京城人特有的贫,一路上话里话外都在套关琛的消息,邢云不知是为了保护关琛还是为了保护朋友,拉着朋友走在前面,不让他跟关琛说话。 半路上,包工头又接了几个人过来,有男有女,样貌普通,但看起来很正规。 他们并没有马上进组,而是被带到了一个堆满了人的路边。 再往前一段就是拍摄区,当有剧组在拍摄的时候,无关人员禁止靠近。 关琛看到有人带着一帮外国人走进了某条拍摄街。他有些疑惑,不是说外国群演数量稀少,并且不受待见吗。 邢云跟他解释,说那是一个收费项目,让远道而来的外国游客体验当群演跑龙套的感觉,留作纪念,将来或许可以在网上看到自己。“其实根本看不到。”邢云说,甚至电视剧拍完能不能出现在网上都是个未知数。 一个戴着鸭舌帽看似剧组的人走了过来,跟包工头进行对接。 包工头把关琛和霍利还有另外几个人凑到了一起,划给了鸭舌帽男。鸭舌帽男看了看每个人的样貌,觉得没什么大问题,再点点人数,还少几个。鸭舌帽男转身朝路边的人喊,“再来两个!” 一瞬间,原本徘徊在周围的人,一下子像幼儿园里最踊跃的小朋友,拼命地把手往前举,恨不得就竖在鸭舌帽男的双眼前面。 鸭舌帽男拨开眼前的几只手,“你。你。还有你。”地点了几个人。被点到的人赶紧站到鸭舌帽男身后,没被点到的依然不肯离去,久久地举着手,似乎这样就会有奇迹发生。 可惜没有奇迹发生。鸭舌帽男带着关琛一众人,毫不停留地往拍摄区走去。 邢云不打算跟进去。他跟关琛说,他先跟朋友去聊天,有事或者结束了打他电话。 关琛挥挥手,表示知道了。 其他几个人看得很新鲜,没想到龙套演员竟然也有经纪人。 关琛这些人被带进剧组后,造型师过来检查大家的服装。 拍摄的场景是在一家餐厅里,群演作为顾客,充当背景板,所以大家的衣服不能看起来相差太大。 “大家等下假装吃饭聊天就可以了。”鸭舌帽男叮嘱他们:“但是!不能真的吃!也不能真的聊天!” 关琛和霍利没有坐在一起。 金发碧眼的霍利,位置被安置在了靠墙的地方,一个人吃饭。 关琛则因为形象突出,被安排在了靠近镜头的中间,也就是主角座位的后面。拍出来能只露个侧脸。 看着剧组人员脸上熟悉的疲惫,听着导演熟悉的发号施令,关琛心里滋生出一种怀念的情绪,真希望能马上进组。 他饶有兴致地观察着片场,尤其是其他几个群演,大家好像都很有经验,有的在闭目养神,有的在调整状态进行预热。角落的霍利正盯着一张菜单猛看,似乎是真的饿了。 回想《喜剧之王》里的周星星,关琛不知道现实里会不会真有对导演长篇大论何为表演的群演。 很快拍摄就要开始了。 几个主角从楼上走了下来,坐在了正对几台摄影机的位置上。 现场一下子安静了下来。 等导演喊了“开始!”之后,场务打了板,几个演员立马笑语盈盈进了状态,原本互不相熟的几个人,一下子就像相处多年的朋友,开始聊一个朋友出轨的八卦。 关琛听得暗暗点头。看起来这么粗制滥造的制作,这几个演员竟然还真有演员的样子。 在关琛对面的,是一个看起来很热情的青年,嘴巴一动一动,但不出声,好像真的在跟关琛说什么一样。 关琛会唇语,分辨出了对方在说“你有一只眼睛两只眼睛一只鼻子……” 关琛想回几句,但导演突然喊了停,原来是收音的设备入了镜,要重来。 片场开始重新收拾。 霍利跑过来跟他讲,他刚才想到了一会儿要吃的东西。 看来他已经真把跑龙套当成赚外快的了。 关琛想了想,觉得自己也有问题。刚才他什么都没有演,这太不应该了。按照从邢老师那里学来的表演法,他首先得设想,他要演的这个人物是谁,有什么目标,他跟对面同桌的人是什么关系…… 导演很快让现场准备,开始第二次的拍摄。 关琛坐在位置上,他很早就疑惑了,电视里主角说话特别大声,有些内容还尤其耸人听闻,但周围的路人竟然什么反应都没有。 于是当第二次开始拍摄后,关琛假意在品尝东西,直到听到身后主角们聊到的东西,关琛略有惊讶,扭头看了一眼说话的人,然后笑着用眼神向同桌的朋友示意,快来听八卦。 “停!”导演突然大喊。 这次喊停的时间比上次还早。 片场的人一下子戒备起来,不知道谁那么倒霉犯了错。 “你,”导演站起来盯着关琛,“你在干什么?” “你看不出来?”关琛有些惊讶,明明自己刚才演得还不错来着。这人是怎么当上导演的? 导演愣了一下,蓄势待发的脏话也凝滞了,气势没了,再说反而没了情绪。 懒得再跟关琛说什么,导演招来鸭舌帽男,指了指关琛:“把他换到边上去。” 关琛有些失望。怎么跟电影里不一样……竟然二话不说就换了人。关琛准备好的什么哥德巴赫或者尼古拉斯表演体系都没来得及派上用场。 鸭舌帽男目送导演离开,而后跑过来,把关琛调到了霍利的对面,让其他群演坐到了主角后面的位置。 “莫名其妙啊。”在众人各异的目光里,关琛嘀嘀咕咕地在霍利对面坐下。 他觉得自己演得挺有意思来着,观众看了一定喜欢。 霍利听着关琛的自言自语,没有吱声。 “你知道什么原因不?”关琛问霍利。 霍利为难的看向了别处,似乎不是很想说,而不是不知道。 关琛一看霍利就知道。 他记得华夏顶级的艺术学院招收学生,要么有钱,有么要才。对外国人的标准更为严苛。 霍利明显不是靠盖楼赞助入的学,而是靠才华留华读书。这样的学校入学难,毕业更难。霍利尽管今天沦落至此,但能够顺利毕业,手上大概率都是有真本事的。 关琛请教霍利:“霍导,我是真的不知道我刚才的表演哪里有问题,你跟我讲讲?” 霍利被一声【霍导】叫得态度略有松动。 关琛乘胜追击,痛打落水狗,一直霍导霍导地说。 终于,霍利肯说了。 在“我讲讲我个人的看法,不一定是对的,你听听就好……”如此上百个字的铺垫之后,霍利迟疑道:“我觉得你刚才抢戏了。” 霍利说,表演不能是一个人的事,那叫独角戏,而拍电影需要团队协作,有时候镜头拍的不是你,但你跳出来让观众注意到了,那一瞬间,观众的注意力被转移,出戏,情绪可能就打断了,前面导演酝酿的东西,全都前功尽弃。 关琛明白了,“原来如此,霍导,厉害啊!多亏有你!” 霍利爽了,面色红润地说:“而且仔细说起来,你刚才的表演也有问题。” “喔?”关琛下意识地想喊服务员来点酒和菜,但一注意到第三次拍摄已经开始了,回想起刚才霍利说的抢戏,关琛立刻止住动作。 他压低了声音,摆出愿闻其详的样子,悄悄问霍利,哪里有问题。 霍利看关琛没有被指出不足的恼怒,而是真的想知道不足之处,于是也肯直接说了。 霍利举了例子,说,在远景里,一个人要表现紧张,那就是手足无措,挠头,踱步。但在近景里,就是目光游移,顾左右而言他,这些动作幅度小的。 “你刚才就坐在镜头的前面,要表现好奇和八卦,动作其实不易过大。鉴于你最后用眼神示意朋友一起来听,说明你的角色不是一个粗鲁的人。所以,前面的动作,扭半个头,用余光打量讲话的人,目光落在别处却把耳朵靠近,这些细微的动作和表情,会让你的人物更有戏。” 关琛想了想,觉得那样演的确更好,“霍导,等会儿出去我请客。” 霍利说,他说的这些其实也不算什么,只是学校里教的。他这个学导演的,只是选修了表演,这么多年过去了,说得也不一定对。 关琛好奇,学校里表演课都教些什么。 霍利说,从台词,到形体,都教。 关琛舔了舔嘴唇:“霍导,我给你介绍个兼职。” 霍利看着关琛垂涎欲滴的样子,猛然警惕起来,“不正经的兼职我不做……” “正经正经。”关琛安抚住霍利,说:“你把在学校里学的那些,教教我。我这几天应该会留在长平,跑群演。这边学了那边就可以用,刚好。” ———— 注:在电视剧里说了一个词,用十年赚二十多万的例子,来源于现实里《生活大爆炸》的一个群演,凭借只有一个单词的台词,陆陆续续收到的钱,一共四万多美金。 第106章 进阶 热闹的街头,一伙身穿黑色正装的人,行色匆匆地从会所走了出来。 人群先是分离出两个,站在道路两旁,机警地环顾四周,然后又分离几个,拉开停靠在路边的车子的车门。一个被前呼后拥、戴礼帽的中年男子,抖开风衣,准备上车。 突然,几个身穿警服的人出现,为首的是一个俊朗青年,他按住车门,拦住了礼帽中年男的去路。 【强哥,这么着急,赶着去哪啊?】 【警官,我岳父生病,得去魔都探望探望。】 【探病要带这么多人?】 【朋友们好心,要送我到车站。】 【别这么麻烦了,我们警车方便,快。我送你。】 【别别别,公器私用,这不知法犯法么?】 【你现在倒挺懂法的。丁家昨天被人灭门,有人宣称那晚听到你和被害人争执吵架的声音。强哥,帮个忙,跟我们走一趟?】 【唉,我也是今早才听说。老丁是我的朋友,发生这种事谁也不想的,我是很愿意帮忙,可是现在我岳父……】 礼帽中年男欲言又止地笑了笑,步子微微一退。霎时间,周遭的小弟们悄然将手伸进衣兜。 警方见状,顿时紧了紧早已按在腰间的手。 街道人来人往,热闹非凡,而会所前面方圆十米的地方,空气凝重得像是被隔绝在了另一个世界。 某一瞬间,两伙人同时拔枪,一边错身寻找掩体,一边扣动扳机。 “砰!砰!砰!” “砰!砰砰!” 枪声乍响,路人们呆愣片刻,立马惊慌失措,四散逃逸。 路边的车窗碎裂,墙面碎石四溅。 尖叫声,呐喊声,枪声,车身被子弹撕裂的声,和人体倒下的声音,统统交织在一起。 黑衣社团和警方互有损失。 路人里也有倒霉的不幸被流弹击中。 关琛看着身边死去的朋友,一脸的震惊和悲伤,眼泪蓄满了眼眶。 …… “好,不错!”远处的导演拿着喇叭喊了停,“换个机位,再来一条。”说完放下喇叭,走到礼帽中年男和英俊警官身前,夸赞他们演得非常好。 一堆工作人员冲进现场,重新把街头布置得完好如初。 几个主演,则被送水的、扇风的助理们,引进了会所,在阴凉的地方补妆休息。 上一秒还像蟑螂般逃窜在墙角的路人,下一秒又慢腾腾地走回到街上,躲在了阴凉的影子里休息。 关琛抢了个阴凉的马路牙子,招呼霍利过来坐下。 “刚才那段怎么样?”关琛开始复盘刚才的表演,说他原本只是演一个惊慌逃跑的人,但是边上有个同行,突然来了戏瘾,给自己加戏,嗯嗯啊啊地倒在了地上,关琛突然想到昨天练过的哭,顺势就用起来了,“演一个跟朋友逛街,但是突然被街头火拼卷入,目睹朋友被流弹击中的人。” “不错。”霍利坐在关琛边上,一边抹汗,一边说:“你刚才从一个惊慌,跳到另一种惊慌,接着还演了悲伤难过,表情都很好,很自然。” 关琛听得高兴,即便是在炎热的午后,也不觉得热了。 近一个星期,关琛一直留在京城,跟霍利学习艺术大学的表演课。 虽说一直被人当成表演天才,但关琛很清楚真正的天才不是他。演《警察的故事》、《黑蛟龙2》和《命运钥匙》里的角色,之所以能获得几个导演的青睐,多多少少是因为占了本色演出的便宜。关琛知道,遇到这样的角色,是他的幸运,但将来未必总能这么幸运。既然这辈子决定当演员了,那么以后一定还会遇到其他类型电影的角色,比如谈恋爱的,和父母吵架的,正义的,善良的……而他对好人和普通人的角色完全不知道怎么演。让他只演杀手悍匪黑道之类的角色,他又觉得这样太没意思,偏偏不怎么甘心。 他本是希望在邢老师的表演班学点东西,但邢焰把他当作天才,教的东西一点也不基础。 霍利的出现,可谓江湖救急,来得刚好。 关琛知道前身天赋异禀,但不知道如何发挥完全。那么谦逊一点从头开始学,总是没错的。学校里的教材,经过几代人的调整,结合无数演员和学者的经验,不说是最好的,但一定最适合初学者。 霍利为了这份兼职,也很慎重。专门联系了老同学,整理出一份课程表,囊括了六个大方向:形体、声音、情感、信念、交流、创作。 他告诉关琛,他那个学校的表演专业很少传授理论,因为表演是一门实践的艺术,所以没有定式,每个演员的情况都不一样,因此没有千篇一律的培养模板。用学校老师的话来讲,【表演老师不是教授者,而是开发者。】 关琛讲了自己从邢焰那里学来的表演方法,担心和霍利学校教的表演体系发生冲突。但霍利说,邢焰的那一种方法,虽有变化,但其实也在体系里面。 【表演不是关于变成一个不同的人,而是找到表面不同下的相似之处,然后在其中找到自己。】 这句话里,自己是核心,是“道”。形体、口音都只是最外层的“器”和“术”。 关琛觉得霍利不愧是大学毕业的。什么器和道,什么术法道,听起来就很厉害。 霍利说,跟学音乐、学画画、学汽车维修一样,每一种技艺,“器”和“术”都是“道”的基础。 关琛寄宿在霍利家里,和霍利三岁大的儿子当室友。 霍利每天早上都带着关琛一起练功。关琛以前也练功,练拳、跑步和摔打。霍利纠正关琛,演员的练功是练发声,练共鸣,练哭,练笑。从默默垂泪的哭,到失声痛哭;从窃笑暗喜,到放声大笑。 关琛只好把练拳和锻炼挪到晚上。 关琛跟着霍利按照课表学了几天,很快发现,前身的天赋是真的厉害,留给他的遗产足够丰富。 无论是哭还是笑,又或者是尴尬,害羞,恐惧,慌张……只要被关琛看到过,他就能记住,只要存在了脑子里,那么在想用的时候,就能临摹出来。 关琛看过的恐惧,大多是被刀架在脖子上,或被枪指着额头的恐惧,其他诸如老婆生产、向无良老板讨薪的恐惧,则一点也没概念。好在记忆里前世的电影里有很多,关琛把它们分门别类,填充了自己的表演库存。 这几天关琛跟着霍利在各种片场跑群演,进行实践。 有时他是被警察逮捕的小贼,在主演身后匆匆路过一下,他也要含恨地看着所有天敌。 有时他是路边卖花的小贩,叫卖声不准响亮,但他能目光机警地看着任何一个从眼前走过的人,希望做成一笔生意。 跑龙套得来的酬劳,他是不要的,一半给介绍人,另一半给霍利。 霍利陪着关琛一起跑龙套,一直在关琛附近进行监督,看后者的表情是否精准。他偶尔还给关琛人物设定和情境设定,让关琛在框架里自主发挥。完全搬照学校里教的那一套。 如今可谓筑基有成。任何表情,只要是关琛看过的记住的,又或者前世看过的电影里有的,他都能够生动、并准确地演绎出来。 “看来你以前基础打得挺牢。”霍利对关琛进步神速并不诧异,只当他是在魔都三年苦苦磨练和累积的。 “我运气比较好而已。”关琛回答。 “但是哭得生动,笑得自然,惊慌得让人觉得真实、不尴尬,都只是演员的基本功。”霍利擦了擦汗,看了看远方剧组人员布景还有一段时间,他就跟关琛讲,“真正区别演员水平的,是接下来的阶段。” 关琛精神一振:“是什么?” “是【选择】。”霍利在说到和专业相关的东西时,总是自信又干脆。 笑有一千种笑,哭有一千种哭,在诸多选项里,选择哪一种哭和笑用在角色身上,这才是难的地方。 这也是一千个人,演同一个角色,会有一千种演法的原因,每个人对角色的理解不同,因此造就了演员的【选择】不同。 “就比如你刚刚,看到‘朋友’中了流弹,你慌了一下,然后悲伤了。”霍利问,“你演悲伤的时候在想什么?” 关琛想了想,说:“在想我们怎么这么倒霉。” “如果是我的话,我不会直接演【悲伤】和【难过】,我会演【害怕】,害怕自己最好的朋友很可能永远离开我,也害怕下一个死的就是我自己。” 霍利举了个例子。 比如演一个连环杀人犯,童年被虐待,被忽视,长大后形成了反社会人格,猎杀普通人。如果是两个演员同时演这个角色,演“报复双亲,补偿童年”的演员,要比演“虐杀”的,更有戏,更有味道。因为两个角色体现出来的层次不一样。 “你我的两种【选择】没有高下之分,只是基于理解不同,所以对角色的塑造目的也不一样。但我是导演——我其实也真的是导演——我的【选择】,会让角色更立体,也更有戏。” 所谓有灵性的演员,大多是凭借直觉,就能抓住最适合角色的【选择】。但只凭直觉终究是走不远的,没人可以一直凭直觉和天分演戏,如果不想昙花一现,最后还是要老老实实学习和磨练。 霍利对关琛说,当你什么时候一个动作或者表情,在包含了角色的个性、情绪、潜台词、目的之余,还推动了故事前进,或放下钩子,形成呼应,那说明你吃透了角色和剧本,达到了一定的水平。在这个第二阶段,算是到了顶峰。 “那第三阶段呢?”关琛问。 霍利说:“第三阶段可以说是返璞归真。演员不再是【演谁像谁】,而是【演谁就是谁】。角色和演员之间彼此融合,可遇不可求。” “可遇不可求。”关琛感慨了一声。 远处,场景布置完毕,导演和演员重新回到了片场。 即将开始再一次的拍摄。 关琛和霍利站起来,在街上开始闲逛。他心里瞅准了刚才那个爱给自己加戏的群演,琢磨着霍利跟他说的【选择】,准备等会儿再试试新的演法。 等导演喊了开始,几个主演对峙之后,再次拔枪对射。 路人再次四散逃窜。 关琛前边的那个群演,跑着跑着哎呀一下,倒地没了声息。关琛跑过头几步,像是意识到了什么,步子慢慢停住,他转过头,看着地上的“尸体”,脸上的惊慌也逐渐消失,最后一脸恍惚地蹲在了朋友身边。 “停,非常好非常好!”拍摄十分顺利,导演大声喊了停,满意地宣布这场戏结束了,开始转场。 片场众人一哄而散。 导演回头的时候,远远地朝街边的某个方向看了看。在看到之前倒地的某个群演,手脚利索地跳起来之后,他心里狠狠松了一口气。他有些疑惑,刚才为什么会担心这个演员是不是真的出了什么事?导演目光搜寻着某个人,却没找到那个人的身影。 …… 当关琛和霍利喝着奶茶回到家时,发现几天都没见的邢云,出现在了楼下的门口。 关琛有些诧异,差点忘了这人,“哟,” 听到关琛这声哟,邢云眼角一跳,连忙赶在事情发生前阻止:“别。” “……皮条小哥。”关琛自顾自说完,嚼着红豆问他,“你怎么来了?蹭饭?” 邢云呼出一口悠长的气:“还不是因为你手机总是……” 看着一脸坦然,毫无愧色喝着奶茶知错不改的关琛,邢云貌似心累了,直接说明来意: “刚才田导那边电话打来,说杀手那个角色,就选定是你了。” 第107章 答案 除了帮演员找来工作机会、助演员试镜成功,之后的片酬谈判、演员拍摄期间的衣食住行、拍完后的宣传行程、乃至名字在海报里的顺序,也都是经纪人的工作。 邢云不了解关琛,而且也不想了解,他根本就不是关琛的经纪人,能在剧组联系不上关琛后亲自跑去霍利家转述试镜成功的消息,已是仁至义尽,所以接下来的谈判和签合同,得让关琛真正的经纪人来。 钱良义这下想赖也赖不掉,不得不一大早就从魔都飞来京城。 “很容易的,片酬一百五十万到两百万之间,其他都住宿和出行都随便,关琛这个人很好应付的,对这些没什么要求。宣传的话,只要记住一点,能排满就排满。他拍杀青之后往往闲得要死,巴不得找点事情做做。海报上名字顺序什么的他更无所谓了……”钱良义跟邢云讲上次代关琛签《警察的故事》合同时的经验,语重心长,宛如托孤。 “跟我讲这些没意义。”邢云低头看着手机,不理钱良义。 钱良义没有气馁。他想了想,问:“邢老师也试了个角色吧?” 邢云点头。在关琛和霍利凑一起跑龙套玩的时候,《命运钥匙》其他的角色也在有序试镜。相比需要考量很多的主角人选,配角的人选更容易确定。邢焰原本不在【杀手经纪人】的候选名单里,但有关琛这层关系,剧本看过了,视频也递了,因此获得了一个机会。试镜结果还没出来,但也就这几天的事了。 “关琛已经选上了,田导看过他们一起排练的视频,邢老师被选上的成功率也很大。”钱良义说。 演员之间的化学反应,同样属于玄学的一种。有的演员演情侣,再怎么恩爱,观众看得也没感觉,有的仅仅只是站一块儿,观众就很吃这一对。 关琛和邢焰现实中本就是师徒,演故事里杀手和经纪人的关系,有说服力。 邢云再一次点头,表示他也知道这个道理。 “个体演员的税收高达百分之四十几,约等于片酬的一半。不如让邢老师挂靠到我们工作室,这样能省下不少。工作室不收任何手续费。”钱良义摆出一副善良的表情,给出建议。 “我们表演培训班也是证件齐全的公司,不用麻烦了。” “怎么会麻烦呢,不仅不是麻烦,反而是双赢。邢老师闭关多年,这次出山,不鸣则已一鸣惊人,接下来其他工作机会源源不断地找上来,表演班避税可以,但运作显然不太行。要是邢家班的三个人能凑一起,团队共享,资源互通,就像这次,关琛拿到好的剧本,里面有适合邢老师的角色,就可以增加争取……”钱良义描述的画面很美好。表演班负责发掘和培养人才,工作室负责运作人才,以后再入股制作公司,形成一套完整的上下游,誓要把邢家班做大做强,做成演艺圈一霸。 “够了,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在想什么。”然而邢云根本不吃这套。 “我爷爷挂靠到你们工作室,那么我也等于间接在工作室工作,工作室现在经纪人总共就那么几个,等有一天关琛要工作了,竹哥没空,你又装病,然后就可以名正言顺地把麻烦丢给我了。有一次就有第二次,久而久之,我就成他的经纪人了。”邢云冷笑,表示早就看穿了钱良义的狼子野心。 “啧。”钱良义背过身,狠狠地啧了啧舌。可恶!竟然被识破了! 钱良义举起刚才在快收摊的早餐店买的油条,狠狠咬了一口。 他们此时站在路边一栋旧楼的前面。 这是霍利一家三口居住的地方。 关琛昨天收到试镜成功的消息,然后又蹭住了一晚,榨干霍利身上最后一点学院派表演课程的知识,今早才正式跟他们一家告别。 “就送到这里吧,我的人来了。”关琛让霍利止步。 霍利看着钱良义和邢云,有些茫然,他一直以为邢云才是关琛的经纪人,今天一看,不料另有其人。难道邢云是关琛的助理?可是那发色、那唇钉,未免也太嚣张了吧……而且他还认识长平影城的地头蛇,前段时间他们跑龙套的介绍人都是他的朋友……有这么厉害的助理吗? 钱良义主动跟霍利打招呼:“我是他上司。” 霍利心下了然。原来一个是经纪人,一个是上司啊~ 这时,关琛上前几步,把装着几件衣服和几本书的行囊递给了邢云,然后扭头对钱良义说:“我有本书忘在楼上厕所没拿,你先去前面的甜品店帮我买一份蛋糕,我路上要吃。别忘了他们家的奶茶,要加红豆,记得跟店员说少糖。” 关琛叮嘱完,便拍了拍钱良义的肩膀,转身上楼,去拿他遗漏的书。 钱良义沉默几秒,干笑着对霍利解释:“呵呵,他真的很会猜。看出我刚好觉得早饭没吃饱,想去买点蛋糕和奶茶来吃……” 霍利再次迷茫。 十分钟后,关琛喝着钱良义买来的奶茶,跟霍利挥手告别。 霍利的妻子在学校做研究,儿子在幼儿园,所以来送别的只有家里蹲的霍利。 这几天的合宿和学习,对关琛来说还是很有收获的。 经过霍利的调教,关琛现在扮演普通人的时候,不至于毫无招架之力了。他可以从记忆库里调取相应的表情和动作,用一系列他认为的【选择】,拼凑构建出一个普通人。就算是善良的、儒雅的、陷入热恋的角色,这些他也能演。 但这套方法的缺陷也很明显,因为关琛没办法找到角色和自己的“桥梁”,不能融合,因为他打心眼里觉得陌生,【信念】和【情感】为零,到不了所谓的第三阶段。 霍利给出的建议,只能是多去经历,多生活,多看人。“如果你发现自己和角色没有共通之处,那就看看周围,有没有认识的谁接近你要演的角色,观察他的行动,然后试着去理解他。”霍利说,表演这门技艺没有秘密,你想知道、应该知道的一切,都晾在那里,等着你去发现。 此外,还获得了两本霍利最新的剧本。一本是见面时给的,另一本是这些天写出来的。 坐在去往《命运钥匙》制作公司的车上,钱良义随意地翻了翻霍利塞给关琛的剧本,粗略一看,有些讶异,没想到会这么好。 钱良义盖上剧本,看了看封面,确认了创作者的名字,然后才继续看。“有点货啊。”他说。 关琛吃着蛋糕,理所当然地点了点头:“他可是大学生!” 钱良义用观察虫子的眼神看了一眼关琛。 “那个霍利在学校里一直拿奖学金。校内作品评比他也拿了金奖。”坐在副驾驶的邢云,补充着他从别处搜集来的情报。 “那很厉害啊。”钱良义惊讶。得知是魔都艺术大学后,他作为业内人士,知其分量,更是连声咋舌。但最后,他摇了摇头:“可惜了。难怪把剧本塞你,也不拿去参加比赛和电影节的投创会。” “什么意思?”关琛不明白。 “因为他是外国人。”邢云说。 寥寥几个字,却像是解释了很多很多。 关琛也懂了。 他觉得霍利还真是不容易。在美利坚的时候饱受家人的否定和打击,到了这边又遭遇偏见和歧视,仿佛世间的一切都在劝他放弃。就算这样,他也没有说想要放弃电影,收拾东西回老家。有的时候难过了,顶多偷偷哭几下,但他说自己从来没想过不干这一行。 关琛问过他为什么。霍利说,他虽然哭,但哭是觉得自己对不起老婆和孩子,没让他们的生活好起来,害她们陪他一起捱苦。至于电影,他从来没有因为选了这条路而后悔。因为他从小听话,做好孩子,别人说什么他就做什么,很多时候不喜欢也不说,但大家都希望他那么做,他也不敢说不。直到高中的时候文艺晚会排一个小品,站在舞台的边上,看着同学把他写的台词念出来,听他的指令做动作和表情,而台下观众目不转睛盯着,随他创作的角色一起又哭又笑,他从来没有这么清晰地明白自己要做一件事。 关琛觉得霍利真是厉害。 哪怕他现在没什么钱,哪怕他现在什么东西都没拍出来,但关琛敬重这样的人。 “我懂了。”关琛拿着剧本,觉得手里剧本沉甸甸的重。“他把剧本给我,是想用我的名义投稿,去参加什么比赛,弄什么投创会吧?” “才不是啊!”钱良义身子一震,轿车也跟着一起一伏。 “不是吗?”关琛很惊讶。 “你那是犯罪啊……”邢云扶着额头,“他是希望用剧本吸引你,将来等你成名了,不管你是想投,还是想演,都不缺投资。你到时候推荐他当导演,还是用他的剧本让他当编剧,都是一条出路。在我们这个圈子,最重要的就是要有作品,对他那样的外国人来说,意义更是重大。” 关琛恍然大悟。 “那没得说,以后罩他。”关琛很有当大哥的自觉,觉得又有了一个需要操心和照顾的小弟,有些开心。 邢云和钱良义,则默默地打定主意,在关琛的成名路上,一定不要出现自己。回去以后,一定要把包袱甩给对方。 《命运钥匙》的制作公司就在长平,距离霍利的家不算太远,只要近一个小时的车程,就能到达目的地。 十点多的职场,空气有些躁动。深谋远虑的人,已经开始思索午饭要吃什么了。 关琛被指引着来到了会议室。 钱良义是主力,邢云在旁学习,关琛则说自己要去找田导收作业。 然而他悄悄摸到贴着【《命运钥匙》】牌子的办公室,却发现里面没有田导,只有其他几个虾兵蟹将。 一张大大的会议桌上,铺满了白纸和册子,一旁立着好几块可以滑动的白板,上面画着复杂的关系图,以及各个角色的人设。至于墙上,贴着一些线条简单的分镜图。 看到关琛骤然闯入,虾兵蟹将们有些惊讶,下意识想把无关人员赶出去。 但看清是关琛之后,似乎都知道了关琛是已经被确定了的人选,便又放松了下来。有一块白板上的【杀手】形象,就是照着关琛画上去的。 关琛进去之后,仔仔细细地检查了每个柜子和抽屉,看了看桌子的地下,又看了看天花板的款式。 大家不知道他在干什么,但看着关琛一脸的凝重,又不敢阻止他。 关琛合上最后一个纸箱的盖子,叹了一口气,转头问大家:“田导呢?” 【原来在找田导……】所有人心里同时冒出这句话。 一秒之后,大家心里紧接着冒出下一句:【竟然在找田导!为什么你要在桌子的抽屉里和纸箱里找啊!】 “你来说。”关琛看到某个人眼神波动很大,于是点名让她来讲。 “啊……”虾兵甲小吃一惊,稳住脱口而出的吐槽,说:“田导去勘景了。” “竟然畏罪潜逃了。”关琛有些失望,还以为能收回上次有关【什么是好人】的作业答案。 虾兵甲眨了眨眼,不知道该不该对关琛的玩笑话作出反应。 “他有没有说什么?”关琛问。 虾兵甲想了想。田导是个活人,在走之前,理所当然地说了很多话,比如之前选的景突然面临拆迁,田导知道后很生气;再比如某个演员接受采访的时候泄露了剧本,田导知道后很生气……想来想去,里面应该没有一句是给关琛的。所以虾兵甲摇了摇头。 “新剧本呢?有没有新剧本?”关琛觉得田导可能把答案留在了剧本里。 然而虾兵甲把剧本找来给关琛,关琛翻了翻,这一本跟他手里那本一样,都只是第四稿。 关琛难掩失望,最后转了一圈屋子,墙上、纸上、白板上,也都没有丝毫线索。 关琛走了,回到谈判的会议室,刚好到了饭点,他们走出来准备吃饭了。 关琛跟一行人打了招呼,其中就有在试镜时见过的制片人。 这制片人叫住了关琛,递上了一本东西:“田导跟我说,你来了的话,就把这个给你。本来想在里面给你的,但你人没进来。” 关琛没想到要找的东西竟然在这人身上,连忙接过来。 摸着新鲜的纸张触感,关琛直觉猜测是经过修改的剧本。 结果怀着激动的心情一看封面—— 【《红孩儿大战黑猫神探》】 关琛笑着看了看制片人,制片人也眼角含笑地看着关琛。 关琛哈哈几声,表示你还挺幽默,但是我已经给面子地笑过了,快把新剧本给我。 “田导让我把这个给你,说这就是答案。”制片人说。 关琛确认这不是玩笑之后,脸上的表情几乎都要扭曲了。 …… 目送关琛一行人去食堂后,制片人打电话给了田导,接通后,说:“本子给他了。” 电话里,田导问:“他看完什么反应?” “还不知道。会谈的时候他没在,所以本子给他的时候是中午了,他现在拿着去食堂了,看不到反应。”制片人说。 “不过你还真把那个搞笑的剧本写出来了啊。” 制片人看过这个玩笑而作的剧本。虽说名字纯属恶搞,但里面的内核却很有意思。肉食动物和草食动物,既可以象征着男和女,也可以象征阶级,种族,或者群体。而红孩儿作为【牛魔王】的子嗣,属于草食动物,但力量又可媲美肉食动物。 如果没有让人敬畏的力量,那么这个人的自我克制就没有道德可言;如果没有能力施暴,那么这个人的温和就不是一种美德。 有关弱肉强食的关系,里面有太多可以探讨的空间。 制片人几乎想让田导好好把这剧本写一写,当做下一部作品来做了。 “本来只是打发时间随便写写,”田导说,“但是他问我什么是好人,我又刚好写到,就随便写下去了。” 制片点点头,这件事他也是知道的。 关琛试镜时修改台词,留下的【什么是好人】的问题,关琛说下次见面的时候想知道田导会怎么往下接。 《红孩儿大战黑猫神探》的故事里,红孩儿虽然被观世音教育了近千年,心性虽改,向善了,知道要做好事,但他的本性依然是个宅了千年的天真顽童,做事偶尔欠些考虑,多是凭直觉和热血做事,虽然好事做了一堆,但也有部分行迹好心却办了坏事,更有些脱口而出欠考虑的无心之论。 这些事和话落在视红孩儿为威胁的肉食动物们眼里,就是一个个把柄和攻向红孩儿的武器。 死盯着一个人说过的话,做的事,久而久之,总有瑕疵,只要把毛病放大放大再放大,那么世上就没有一个真正意义上完美的好人。因为没有任何一个人经得起这样的审视。 好人和坏人的界限,模糊得十分有趣。 田导说:“好人哪里有什么标准。真正要定义的话,不过是看他相对为谁考虑而已。” 制片笑着说:“关琛是云缦大学念文学的,看完本子,到时候可能要觉得你的答案粗暴粗浅了。” …… 食堂。 钱良义给关琛点好了饭菜,只等着关琛来。 邢云看着关琛坐下,问他:“答案拿到了?” “拿到了。”关琛点点头,一边吃着饭,一边开始翻看起来。 过了一会儿,大家都吃完了,关琛依然在看,但他看得很快,几下就翻完了。 “怎么样?” “呵呵。”关琛冷笑一声。 邢云知道答案了。 “他想不出答案,所以想用这个剧本贿赂我,让我不要再追究他作业没有完成。”关琛一脸郁闷:“但是这个剧本……不能说是剧本,只是故事绘本。这里面又是红孩儿,又是黑猫神探的,稀奇古怪,完全搞不懂在讲什么。” “重要的是,里面一个人都没有,一个【人】,都,没,有!” 第108章 预告 “有人跟我说,如果一个人在做一件事情的时候很不专心,总看着另外一个人,那么,这个人就是警……” “嗞啦——” 两个身穿黑色短袖的工作人员迅速冲,给姚知渔戴上口罩,阻止她再说话。 广播也不失时机地响起:“【姚知渔,淘汰!姚知渔,淘汰!】” 姚知渔瞪大了眼睛,完全不明白发生了什么。 “对不起,我是间谍,今天的主角。”黄进把印有【姚知渔】三个字的名牌扔到地上,得意地吹了吹手指。 刚才黄进就是趁姚知渔背对着他的时候,他撕下了贴在姚知渔背后的名牌,将她淘汰出局。 黄进面上得意,实则心有余悸。 差点就被叫破身份了…… 今天的这个【卧底模式】是《追击者》开播以来的第一次试玩。 除了节目组和卧底本人,其他出演者谁都不知道今天的游戏里出现了【卧底】。 今天的邀请嘉宾是最近发了新专辑的【星云】组合。姚知渔作为组合里最有人气的成员,参加节目,本该留她到最后。但姚知渔刚才那句“做事不专心,总看另外一个人”话一说出来,吓得他心都要跳出来了,因此不得不提前动手把姚知渔送走。 姚知渔戴上口罩,不能发生,更不能提示生者,被工作人员夹着护送去【监狱】前,一直用【没想到你是这样的人!】的眼神瞪着黄进。 黄进笑着抹了抹汗,缓缓紧张的心情,开始寻找着下一个猎物。 往前小跑一会儿,他发现了星云组合的另一个成员,潘绪。 “小潘小潘小潘!刚才有没有神秘人往你这里跑来?我看到他撕掉了小姚的名牌!”黄进急匆匆地跑向潘绪,企图混淆潘绪,让她以为有神秘的第三方势力出现。 然而,潘绪却警惕地往后退了两步:“你是有特殊身份的吧?卧底?内应?间谍?” 黄进愣住了:“啊?什么东西?”他在心里吐槽,潘绪说的三个猜测,虽然叫法不一样,但工作性质完全一样。这几乎认定了他是二五仔。 潘绪说:“我把他们之前的几期大致看了一下,我发现所有人跟拍的摄像机都只有一台,但是今天——跟拍你的摄像机有两台。事出反常,这不对劲。” 黄进心里一突,差点没绷住表情,没想到节目组和他竟然忽视了这么大一个漏洞。 好在他主持经验老道,见惯了突发状况,明面上立刻摆出哭笑不得的样子,解释说:“这有什么好不对劲的,跟拍我的这个摄影师他马上要离职了,他今天是带接班人熟悉工作。小潘,你要是搞这些场外因素那可就没意思了啊。” “那行,不搞场外因素,你的嫌疑也是最大。”潘绪说: “小渔儿力气小,但跑步快,速度不输男人,能让她淘汰的情况,要么是从正面被逼进死角,要么从背后被偷袭得手。她上节目习惯找熟人,刚才最有可能和黄进哥你在一起,所以她淘汰了,你的犯罪嫌疑最大。” “神秘人!说了是神秘人偷袭的!”黄进死命狡辩。 潘绪态度依然不变:“你说你看到了犯罪经过,说明你们距离不远,从广播响起小渔儿被淘汰再到你走过来,时间相差一分钟,这一分钟的路程里,她如果被神秘人偷袭了,一定会尖叫。但是我没听到,所以……” 黄进笑了。像潘绪这样的偶像艺人,他之前还从来没有遇到过。还真不好糊弄。 “太牵强了,太牵强了。”黄进摇摇头,一副被猜忌和怀疑伤了心的表情。 “那么,刚才对话的时候,你一共往我的名牌瞄了三次,这又怎么解释?” “……”黄进叹了口气,摇摇头,仿佛被潘绪整无语了,但是下一秒,他猛地冲向潘绪,试图强杀。 …… “【潘绪,淘汰!潘绪,淘汰!】” 走到《追击者》用空房间制作出来的【监狱】,里面都是被黄进暗戳戳偷袭淘汰出局的人。 每来一个人,大家都要义愤填膺地声讨一番黄进。 姚知渔看到潘绪也来了,有些惊讶:“怎么连你也来了啊!” 好像在她的心里,潘绪应该毫不犹豫地看穿黄进的小把戏,揭露黄进的恶行,带领好人反败为胜。 其他几个星云组合的小姐妹,有的难过,觉得星云全军覆没;有的开心,认为既然潘绪都上当受骗了,那她们被淘汰也是理所应当的,不怪智商…… “傻瓜,这种玩法在节目里第一次出现,怎么都得玩到最后吧。”潘绪捂住收音器,小声说。 在潘绪看来,综艺节目里争输赢实在是没什么意义。破坏了节目的流程和节奏,虽说自己是大放光彩了,但节目组估计下次就不想邀请她了。 “所以你是故意输掉的?”姚知渔问。 “那倒不是。”潘绪面无表情地说:“我想跑,但是没跑掉。” 姚知渔别过脸去,其他几个同伴也都低下了头。 潘绪恼羞成怒,挨个揉搓她们的脸:“下次我肯定能跑掉!” 潘绪的空闲时间基本都拿来看书和学习,体能一直是弱项。第一次参加《追击者》,没想到运动量会这么大。她决定回头抽点时间练练跑步,下一次再来报仇。最好下次让她来当间谍,一定能玩得所有人团团转。 “下次过来,我替大家报仇!”姚知渔握了握拳头。 “你?”大家面露不解,怎么搞得好像她们不能自己替自己报仇了一样。 “再过两个月,《警察的故事》就要开始跑宣传啦。”姚知渔解释。 星云组合作为大红偶像组合,已经过了拼命寻求曝光的时期。这次来,还是宣传新专辑,短时间内不会群体连续出演同一个综艺。所以姚知渔大概率会比成员们,提前二次登录《追击者》。 “吃一堑长一智,到时候我一定能活到最后,帮你们报仇!” “你?”大家再次不解,同样的问法,但这次的疑问很明显是认为,区区姚知渔,根本报不了大家的仇。 姚知渔信誓旦旦:“就算我报不了,我的同伙绝对可以。” 同伙? “就是关琛啦。”姚知渔把头发挽到耳朵后面,笑嘿嘿地说。 大家想了一会儿,才想起姚知渔的同伙,指的是《警察》里演悍匪头头、曾经来过公司的那个关琛。 姚知渔其实很久没有提起过关琛了,以至于大家几乎都要忘记姚知渔曾经对关琛有过好感。 娱乐圈里的好感,来去都很快。一方面聚少离多,忙着忙着,好感便渐渐消散。另一方面选择甚多,尤其偶像圈子,俊男美女一堆,在样貌好看的基础上,什么性格类型款式的都有。 关琛虽然气质独特了点,学历高了点,身材好了点,性格幽默了点,才华横溢了点,前途宽广了点……但还不至于让人觉得非他不可。 大家只当姚知渔转头忘了关琛。 只有潘绪知道,情况恰好相反。 在这场情感的角力里,落入下风的其实是姚知渔。 关琛不怎么爱跟姚知渔闲聊。 他经常手机不在身边似的,把短信当成邮件来用,隔上好久才统一回复一次,然后人接着消失。运气好的时候,姚知渔能逮着关琛聊上几句(据姚知渔本人透露,他们聊的最多的,是公司里的那些新来的练习生)。但听姚知渔后来哭诉,就算聊,他们往往也聊不了多久,每次最多十分钟,关琛就说自己要去看书锻炼看电影跟小弟踢球。 关琛也从来不约姚知渔出门。 姚知渔以为关琛不喜欢线上聊天,于是想两个人见面聊。她用了技巧,让关琛推荐美食和餐馆。关琛推荐了几个,什么M记,K记,以及极其遥远极其不知名的【廉颇餐厅】,姚知渔听都没听过,但按照套路,她还是说了句“真的那么好吃嘛?我想试试看!有空你带我去吃呀~”只要关琛应下,那么就能名正言顺地一起吃饭了。结果关琛回了句,不必麻烦,他们家可以叫外卖,我把电话发你。十分善解人意。 潘绪记得姚知渔当时拿着汉堡包的时候,被经纪人发现并训了一顿,问说打歌宣传期间吃这些,是不是不想干了。 姚知渔觉得自己不够了解关琛,于是专门用小号关注了关琛的微特。关琛的微特每天都在更新奇怪的东西,比如给小孩子上课,教他们有关绑架和下药的知识;比如发现桥下某面墙上的涂鸦有错别字,他会用醒目的红色粉笔圈出来,改正,并且标注拼音;比如在小区里遇到流浪猫,他会抓住猫猫给它们剪指甲;再比如逛书店,在书柜的角落发现一个叫格林兄弟的小众童话书写得很好,认为它们应该被更多的人看到,于是关琛每天都要去帮这本书换位置,悄悄放到畅销区……总之奇奇怪怪的事情做了很多,明明看起来闲得要命,但就是十分神奇地联系不上他人,抽不出时间聊天和见面。 好几次姚知渔鼓起勇气打电话过去,竟然听到的都是关机提示。 总之,姚知渔想培养的感情,是一点也没培养起来。 潘绪提醒姚知渔,约了三次也不出来,拒绝的意思十分明显,就是对你不感兴趣。 姚知渔却仿佛不知气馁,关琛越是把她推开,她就越是想要靠近。 表面上虽然不再声扬,让大家以为这事过去了,但潘绪清楚这事还没完,因为她发现姚知渔有事没事就偷偷练习绳结,忙中出错的情况已经不会再发生了;她的床头多了一本格林兄弟的限制级残暴黑暗童话集,虽然每天都被吓得要死,但页数一直在变;开始关注流浪动物,捐钱给救助站;出门在外的时候,只要离开视线过的饮料,她就不再去碰…… 潘绪觉得关琛这家伙真是了不得,没有所谓推拉,也没有欲擒故纵,完全是摸准了姚知渔的性子,不费一兵一卒就吃死了她。 “啊!”姚知渔突然想到什么,看了看挂在【监狱】墙上的时间,突然激动起来:“预告片今天中午放出来了。” 现在是六月,再过近四个月《警察的故事》就要上映了。 第一支预告正式也到时候放出来了。 但现在录制还没结束,姚知渔只能耐着性子,等游戏结束,收完尾,然后再找电脑上网看。 姚知渔嘟囔:“琛哥说再过一两年,大概就可以直接在手机上看电影了,那时候想看视频什么的,就方便了。” “那也得缓存好久吧?得花多少流量啊。”成员们咋舌。 潘绪却知道关琛说的情况的确可能发生。互联网打破传统行业格局,所有产业迎来一次变革,就在不远的将来了。拿影视行业来说,视频平台很有可能冲击电视台和院线的霸主地位。关琛大概也是看到了这一点,所以才隐晦地提醒同为演员的姚知渔,让她对行业的剧变有所准备,不管是买股票还是投资,都可以提前布局了。 “琛哥说,以后会出现个小视频的软件,我们以后退休过气了,就可以去上面带货卖东西。” “过气?”“退休??”“带货???” “……”潘绪琢磨着关琛这番话有什么深意。 这时,【监狱】的门打开了,黄进带着一个高高瘦瘦的同僚,一左一右地走了进来。两个人背上名牌完好,让人不知道谁死于谁手。 “最终胜利的是……”导演吊了一会儿大家的胃口,然后宣布本期节目的最终赢家,“黄进。” 黄进双手高举,从导演手里接过今天的两万块钱奖金,以及一枚金戒指。 导演开始正式解释,今天除了找线索做任务,黄进作为间谍,今天的任务和大家都不一样。 另一个高瘦青年,扭曲着五官感慨,他之前就觉得不对劲,但出于信任,一直没有怀疑黄进。只可惜他的信任毫无意义,黄进炫耀地在他面前晃啊晃。高瘦青年点着脑袋,一副神志不清的模样,鼓着掌反复大喊:“行,我知道了”,“行,我知道了”,“黄进你就给我等着吧!” 黄进逗完了同僚,开始感谢今天的嘉宾,星云组合。 他开始复盘,心有余悸地感叹,跟姚知渔和潘绪在一起的时候真是危险,一个是差点暴露了,另一个则直接暴露了。 “我两个月后再来,一定找回场子!”姚知渔放下狠话。 “两个月以后?”高瘦青年很疑惑,什么时候客气话场面话要描述得这么具体了。 “我参演的电影快上映啦!到时候我跟剧组的朋友再来一次,一定赢你们。”姚知渔趁机宣传。 众人恍然大悟,但并不将姚知渔的话放在心上,“欢迎欢迎,欢迎随时再来。” 虽然《追击者》开播才没几个月,但撕名牌也是有技巧的,面对第一次来的嘉宾,他们根本不需要害怕。况且他们可堪一战的人还不少。 “嘶……” 在一片笑声里,有人倒吸冷气的声音,微弱,但很突兀。 众人找着人,只瞧见黄进一脸凝重。 “如果那个人来的话……我们如果不拼尽全力,很可能团灭。”黄进预想到了什么,不断摇着头。 “团灭?哈哈哈哈哈,进哥,这是你的战术吧,示敌以弱?”高瘦青年配合地哈哈狂笑。但是在被黄进揪住衣领之后,高瘦青年才一脸慌张道:“不是玩笑?” “不是玩笑!” “我们有健身馆馆长,有不良少女,有玩说唱的,有绑脏辫的……” “危险,还是危险。”黄进摇摇头。 “哎——太夸张了。”高瘦青年摆摆手不信。 其他几个《追击者》的主持人也觉得黄进是在做节目效果。 “你们不要觉得我夸张……”黄进想起了之前跟陈导的见面。那时《警察的故事》已经拍完,陈导正没日没夜做着后期,出来跟朋友喝喝茶,看看太阳,是久违的一次休息。黄进问陈导,关琛的表现怎么样。陈导笑着说,这事还得谢谢黄进,直接把角色本人介绍给了他。 “对了对了,”黄进突然一拍手,跟《追击者》的同僚说:“我记得今天中午预告就出来了,你们稍微看看,心里好有个数。” 黄进招呼节目组的导演把《警察的故事》预告片调出来,大家一起看看。 “哥,一个电影角色,你还当真了不成。” “太天真了。你们把跟电影里的他,当成现实的他来看就行了。” 导演已经找出了预告片。《警察的故事》剧组即将做客节目,导演是知道的,因此也不介意提一提,宣传宣传。 于是《追击者》和星云组合的几个人,在节目录制的尾声,一起看起了预告片。 …… 夜。 空无一人的街道上,一边是冷冽的蓝白冷灯,一边是公交站牌的暖光。 路中间,站着一个人。 镜头慢慢拉近。 那人是一个抖如筛糠、汗如瀑布的中年男。背景声里,警笛声逐渐变响,警灯的红蓝灯光也闪烁在中年男的脸上,这代表着画面外的警车正在靠近。 但中年男的眼神始终不变,除了麻木,还是绝望。 镜头缓缓拉至中年男的身前,突然,一抹红色从中年男的背后冒了出来。 原来那是一个红色的面具。 戴红色面具的人,那双眼从面具的孔里,凛冽而深沉,像是火红的岩浆里,浮着两块千年不化的寒冰。 看着警车越来越近,红色面具轻声说:【游戏开始。】 下一秒,远处正在行驶的警车,“轰!”地一下被炸地腾飞地面。 后面的警车纷纷紧急刹车。然而警车刚停下,迎接他们的,是一梭又一梭的子弹。 画面切换。 在一个灯光昏暗的会议室里,两排身居高位的警察,或抽烟、或揣手、或抱胸地坐着。 他们一起注视着的方向,是一块银幕,上面放着一页页幻灯片,介绍着他们将要面对的敌人。 一个警察介绍:【他们是一年前出现的犯罪组织,代表“面具”。】 画面回到街道中央的战场。几个戴面具的人恣肆狂笑着。戴蓝色面具、绿色面具、紫色面具、黄色面具的人,欢呼起来,像是参加团建般快活。 只有红色面具,情绪稳定,双眼冷漠地盯着猎物,开枪捕杀。 会议室的介绍变成了旁白:【一开始,他们袭击路上的警察,四月和五月,这两个月时间内一共八名警察遇害……】 拿着手枪,蹲在车门和车身的缝隙里,试图还击的警察,被精准的枪法击中,相继倒下。 【之后目标升级,他们开始袭击巡逻车,一个半月,三次,十一名警察遇害……】 藏在警车后面的警察,也被穿透的子弹击中身子。几个警察无助地请求支援。 【八月,他们把目标转向了运钞车,其中还出现了制式手榴弹……】 请求支援的警察,才将情况说了一半,忽然,一枚手榴弹叮铃铃地滚到了他的身边。 【昨天,他们的目标变成了银行。实际目标,依然是针对警方。】 一直站在街道中央的人质,此时完好无损,身上没有任何抢眼。他的脚下湿了一片,红色面具一拍他的肩膀,他便丧失了全身的力气,倒在了自己的尿里。他嘴角无意识地流着口水,呢喃着别杀我别杀我。红色面具笑了笑,转身招呼同伙上车走人,一群人笑嘻嘻地离开,竟真的没有杀他。 【根据幸运者和人质交代的情报显示,罪犯的年纪大约在二十到三十岁,四男一女,分别擅长驾驶、格斗、网络、制毒,各有专长。但最神秘的,是红色面具的首领,目前没有任何情报,他的口音每次都不一样……】 会议室。穿着干净笔挺的制服的张景生,站起来,盯着幻灯片上的红色面具,说:【给我两天时间,我把人带来。】 灰蒙蒙的烟雾,挡不住张景生他那双锐利的眼。 画面一变。 依然是这个人,这双眼,但眼里面满是愤怒、惊慌和不安。 场景从会议室变成了一个破败废弃的厂房。张景生头发耷拉在额头,脸上沾灰,衣衫破洞,浑身狼狈,在他的对面,是厂房二楼的地方,有一排身穿制服的同伴。 【终于见到你了,张神探。】红色面具慢悠悠地从二楼走了下来。 【怎样才肯放过他们?】张景生悲愤地看着红色面具。 【听说你是枪王,那……我们来比射击?我跟你赌两个。】红色面具语调玩味地举起两根手指。 【好!】张景生大喊。 下一秒,直接略过了比试的过程,两个警察宛如被处决般,脑后被砰砰两枪。失去生机的躯体,无力地从二楼栽倒在一楼地上,发出沉闷的两声肉块砸地的声音。 张景生痛苦地跪倒在地。 【要不要继续?这次来赌三个,怎么样?听说你是搏击总教练,要不,我们比比身手?】红色面具再次提议。 张景生几次深呼吸,点头:【好。】 画面依旧直接跳到结果。 三声枪响,三具尸体重重落地。 张景生双眼失去了神采。 【张神探,你之所以还没死,不是因为你厉害,而是因为你活着,才算是警方的耻辱。】 张景生摇摇晃晃地从酒馆里走出来,用酒精麻痹自己。眼神里的锐利早已不在。 看样子一蹶不振很久了。 直到张景生某天从家里醒来,发现屋子里多了一个年轻人。 年轻人一腔热血的样子,对他说:【张警官,我哥哥也死在那次行动。我要抓到红面具。】 预告片的最后。 是关琛穿着干净的警服,安安静静地坐在警察局的角落,远远地看着时隔几年,重新出现在警局的张景生。 关琛笑了笑,口型无声地说了:【游戏,开始。】 第109章 进组 “琛哥,预告得劲啊!” “琛哥,牛!” “十一档热闹了。” 关琛人缘不错。晚上他来到剧组的时候,一路上都有人跟他打招呼。 剧组里,每位演员签的合同里,细致到每天的餐补、下榻酒店的规模、往返出行的方式,都有规定。稍不满意,就闹得鸡毛蒜皮一地。折腾起来,绝对能把负责的剧组人员搞抑郁。 而关琛签的合同里,就一切从简得不正常。 工作人员堤防着关琛,以为有诈,但后来发现关琛是真的好说话。 从剧本围读,再到动作训练,乃至开机开始拍摄了,关琛一直都安分得不像艺人,没有不良嗜好,也从未为难过人。有口饭吃,有块地能睡,似乎就行。如果不是担心出什么危险,他甚至想跑步去片场,权当热身。 工作人员十分省心。 关琛也一点没有作为演员的矜持,总喜欢跟人厮混,随便逮着一个人就能聊很长时间的天,还热衷请人吃饭,喝酒,听他们说发生在自己身上的毫不起眼的经历和故事。 也不是没有人怀疑过关琛在营造人设,建立口碑。但某天,关琛带头祝了某个工作人员的生日快乐;某天又担心另一个工作人员家里受伤的儿子如今状况怎样;某天准确带回了分别符合众人口味的甜品,尤其还细心地避开了过敏的口味……众人震撼,原来关琛记住了每个工作人员的生日,记住了每个人跟他说过的事情,并且放在了心里,当作回事。 绝大部分人进组后,见到的关琛,他就始终是一个人,没什么团队。因此也不觉得是背后有别人指使他如此表演。 听说关琛有个大腹便便的经纪人,以及一个满头银发年轻执行经纪人,但十分神秘,除非必要,几乎不怎么出现。就算出现,也是轮流出现,从没一起过。就算来,也是一副【我石头剪刀布输了所以不得不来】的认命表情。 大伙儿一致认为关琛倒霉,签了个对他不上心的公司。 他们同情关琛,也珍惜关琛,因此喊他琛哥。 《警察的故事》预告出来后,一些人反而喊得少了。 不仅仅是因为他人成功,不想显得趋炎附势,所以避嫌;还因为圈子等级森严,地位变得不一样了,你愿意跟人继续做朋友,人未必愿意。 明星得势后判若两人的例子数不胜数。好比一些老实人,之所以老实,不是因为他们天性老实,而是因为没有遇到被诱惑的机会,只能老实。 预告片以吸引观众为任,放出一部分料,是为了激发更大的胃口。 这第一支预告以关琛为重心,可见导演对他的偏爱。而且关琛的表现,也对得起这份偏爱。 关琛作为片中反派,邪得令人胆寒战栗,表现力完全不似新人,乃至直接让人忘了他是新人这一回事。 作为从业人员,他们都清楚,只要关琛在正片里的表现,能有预告片的七七八八,那就算是火定了。 他们不知道,前途一片光明的关琛,还会不会像之前那样亲近。 关琛对此的反应是…… “你们在说什么?什么预告片?”他问大家。 “?”众人迟疑地观察关琛的表情,确认他是否在开并不好笑的玩笑。 “《警察的故事》啊……”有人提醒他。 “已经有预告片了?”关琛拿出手机,准备当场搜索。他整个下午在看书,和锻炼,时间到了就有剧组的实习生来叫,手机基本没用。 在关琛搜索的时候,旁人走也不是,留也不是,只能用眼神交流,关琛的公司真的很不咋滴,竟然都没有人通知他预告片发布了。 只见关琛说是节省流量,然后从口袋里拿出一张号码卡重新装上,刚打开,就叮铃叮铃地不断有短信弹出。 关琛忽略了那些有的没的,开始上网。 突然,他惊呼一声:“什么!” 众人纷纷询问怎么了怎么了。 “我一下子多了三千多个关注者!”关琛反复把被关注数看了又看,比看银行卡的余额还要认真。 大家面面相觑。区区三千个关注者,值得这么开心吗…… 关琛点开了私信列表。 有人在问他是不是《极限男人》【全城通缉】里的那个人外援。 另有一个人在问关琛什么来头,怎么一无名小卒突然就拍了电影,而且还是跟张景生一起。 有人开除两万华夏币的高价,想要跟他谈广告合作。 还有男人发了不雅果照来。 关琛有些遗憾。 “怎么没有求助的私信呢?” 他弄这些微特的初衷之一,就是帮助迷惘之人,走在他们的前面,留下背影。 如果遇到类似上辈子自己的人,那是最好。但遇不到也行,他还可以解答职场相关的问题。另外爱情、亲情、人生类的问题也不是不行,可以锻炼他瞎说和编造的能力。最后变成一堂【不要随便相信网上的人啊!】社会实践课,完成日行一善指标。简直完美。 大致浏览了一下私信列表,发现竟然什么类似的求助投稿都没有。 关琛只能一边叹气,一边把猥琐男的果照和聊天截图,转发给他的互关好友,以及同公司的关注者。 不过有相当一部分网友,对关琛在预告片里的表现进行了夸赞,并表示期待正片,上映后绝对会买票支持。 “呵,你以为我这样就会开心了吗?”关琛默默地把这些人的网名复制到了记事本里,准备看看这些人到时会不会兑现承诺。 切到主页。关琛发现自己之前发过的每一条动态下面,都多了十几二十条的留言。 一一点开: 【看了预告来的,感觉有点意思,提前关注了。】 【我怎么总觉得找错人了,这里的画风实在太奇怪了……每条动态下面竟然都有人在科普法律!】 【怎么突然多了这么多新人?请问特主是事发了吗?你们都是从哪条新闻来的,能指个路吗?】 【原来你丫是个演员!亏我还以为你是个逃犯,正准备潜伏观察,过段时间拿你换赏金来着!!】 【从姚知渔那里过来的~我们星云最近要发新专辑啦,欢迎大家关注作品喔~(爱心)(爱心)(爱心)】 【……】 看着这么多个活生生的人,在这里聊天打屁可真够浪费的。 关琛心想,要不要自己把那几个小号轮流投稿给自己,起个钓鱼和抛砖引玉的作用。 一个实习生问关琛:“关注数涨了那么多,不发发福利嘛?” “什么福利?” 实习生原本想说,换个特定服装,或者什么也不穿,又或者……但也只能想想了,她要是忽悠关琛去弄那些福利,关琛的经纪人和《警察的故事》制片方绝对能杀了她。 “就讲讲片场拍摄的花絮呗。”实习生说。 “不能乱讲,会剧透的。”边上前辈否决。 “那就只讲预告片里出现过的。”他们让关琛可以讲自己的,也可以讲导演的,更可以讲他跟导演的趣闻趣事。 关琛说没问题。 他没看过预告片,但是听大家一点一点地提起,他很快就想起具体是哪些场景。 关琛很快就想到了一个。 “街头枪战,我们的军械顾问暂时不能行动了,但是剧组很需要一个人,我就自告奋勇,当这个军械顾问。但是大家都不怎么服气我,觉得我是在乱来。 我就跟他们说,扔手榴弹的那部分,陈导让演员用牙齿咬下拉环,然后扔出去的,看起来很帅气很潇洒,但其实是错的。因为拉开手榴弹拉环的力量没有想象中那么小。我以前认识的一个人,想学着跟电影里一样用牙齿把拉环咬下来,结果拉环还在,牙齿却差点掉下来。 大家听完都很佩服,就都同意我当这个军械顾问了。” 只可惜大家听完,都觉得其中有什么隐情。 实习生问:“那个军械顾问为什么不能行动的?” “就是之前小小的切磋了一下。”关琛说完,突然环顾四周,问:“对了,咱们这的武指呢?” 第110章 顾问 二三十年前,是武打电影的黄金时代。华夏武打片风靡全球,当时的武打明星最为风光,赚钱也是最多的。 犹如美利坚的说唱歌手、韩高国的偶像艺人、樱花国的搞笑艺人……华夏的武打演员,也被视为上升通道的一种,涌入一大批新人。 《命运钥匙》的林武指刚入行的时候,经常会遇到斗殴事件。 哪怕你想讲道理,对方却执意跟你打上一架,而且你还不得不奉陪一下,不然被说成没有血性,白练一身武,在往后的日子里,会获得一个朗朗上口的新绰号。 林武指血性足,架没少打,逞过凶斗过狠,道上的朋友也多。他将现实的作风带到了工作里后,打起来尽管也是套招,但却经常真打,拳拳到肉,下得都是狠手,有别于其他武打电影里飘逸潇洒被打了也不受伤的风格,看得观众龇牙咧嘴,仿佛自己也被打中。同年代的武打演员里,他崛起速度属第一梯队,一度当红。 然而年轻时搏命累积的暗疾,以及过于拼命的风格,四十岁的某次重伤后,林武指就从台前转至幕后,开始当武术指导、动作导演。亲自要打的架少了,地位却上去了,绰号威风正面,按京城的习惯,被尊称为爷,读轻声。 田导请他来,一是《命运钥匙》的打戏分为两套,一套杀手当群演时用,一套杀手干活时用,【虚假】和【现实】的打戏都要好看,同时又要有区别,有这本事的武指不多。 二是知道关琛有真功夫后,因此需要一个会打也会演的高手,将其开发完全。 林武指接下了工作。 开机前,进组集训,关琛找到他,第一件事便是向他讨教。 林武指没有同意。 新人搏名最快的方法,一是干件大事,二是踩着前辈的尸骨上位。 林武指不愿无故送人一场名声。年逾四十的他,过了英年早逝的标准,无意新人新事,也过了靠拳脚维护地位的时期。 关琛被拒绝后也不恼,几乎每天都要找机会提议切磋。 林武指拒绝得多了,以为关琛会练着练着故不配合,找点小茬拱火挑衅,以求一战。他心里都有诸多收拾关琛的备案了。但训练期间关琛一直老实,动作学得不打折扣,态度端正无比,偶尔几次建议,也是实事求是,真心实意想让打戏变得好看。 林武指把握不住关琛的具体心思,但开始留意。 他很快发现,关琛不是传统武人。 武人学拳,有练法和打法。关琛没有练法,他让学徒给他拿靶喂招,一招一式直接练打法。 而且关琛手黑。擂台上比武,前手拳用于判断敌我距离,能在打出去的瞬间控制住对手的头部,看似在对手头上“扶”了一下,其实是给后手拳摆正位置,引导方向。做好了是自然而然,做不好就是故意拉拽对方头部。 关琛的前手拳,打着打着,经常猝不及防就会奔着对手的眼睛去。学的是八卦掌的金丝抹眉,专门废人双目。根本不是擂台比武的路子。 最后,华夏武行看不起外国拳术。武打演员里混得不好的一部分,为求生计,会去美利坚或者欧洲讨生活,要么在银幕里演,供洋人在电影里决斗,让华夏功夫输给拳击手和牛仔;要么在现实里演,参加诸如【拳击风】这类节目,打假拳。无论哪种,演了心里多少都有羞愧。 但关琛习武就没有分别心。 光是步伐就有好几种,什么跳步,蝴蝶步,甚至还有西洋剑道的步伐,近乎儿戏般的东西,关琛竟都有学。而且学不是囫囵吞枣地学,在实战里的确用得起来,和自身的格斗体系融合得相当纯熟。 让人看不出跟脚,也看不出师承。 在他眼里,东方西方似乎没有分别。好像只要是能打人形生物的技术,他都肯学。 放古代,这样的人叫武痴。 林武指问关琛,武艺是跟哪个师父学的。关琛说跟蔡家班的蔡师父学的。 林武指问是哪个蔡师父。沧州的蔡师父?禅城的? 关琛说来自津门。 津门的?林武指沉思,仿佛被难住了。没听过啊。又问有什么战绩,或者有什么作品。关琛回答说他也不知道,没去记过。 好在关琛又说,自己一身武艺半数来自蔡师父,半数来自家隔壁一邻居老大爷的传授。老大爷膝下无子,弟子只有他半个。 林武指听完也不觉得奇怪。武行接轨现代化之后,敝帚自珍的情况变少,但依然存在特殊的一种,若找不到门人,学的宁愿绝在身上。 大概只有关琛这样纯粹的人,才让老大爷最后动了收徒的心,教了。 某种程度上,选关琛当《命运钥匙》里的杀手,还是挺合适的。都是纯粹不复杂的人。 影视行内有句话,是说导演的工作中90%都在选角上,如果演员选对了,导戏就会很轻松。 林武指没见过关琛这样的演员,相处一段时日之后,也算是理解了关琛的心性,同时也明白了对方之所以追着老人打,并非厚颜无耻只为求名。 不过该拒绝还是拒绝。关琛体力足,路子野,招式狠辣,不懂敬老爱幼,跟这样的人打起来是自寻死路。 “林师父,咱们来练练?”关琛告别一众工作人员,朝剧组的角落走来。 “是该练练。”林武指点点头,目光如鹰。年少时历过险的好处,是上了年纪眼神锐利犹在,性子稳,而且反应快,“马上就开拍了,你赶紧练练,熟悉熟悉动作。” 关琛纠错:“我说的练练,意思是……” 林武指拿起分镜,陷入了沉思,假装在忙。 但关琛根本不跟他来这套,执意把该说的话说完,“林师父,反正现在闲着也是闲着,我们来打一架?” 林武指放下稿子,无奈了。他觉得自己根本没有必要跟关琛打。演员一旦开始工作,某种意义上,他的身体就不再独属于自己。尤其关琛还是主演,万一磕磕碰碰耽误了拍摄进度,上百人的工作都要被影响,所以根本没必要打这无意义的一架。 “我这不是专业的。你要真想打,拍完了我给你找武馆,让现役的格斗家跟你切磋,怎么样?”林武指跟关琛说。 关琛听完十分欣喜,心满意足地离去。 林武指低头看稿,这次是真的开始认真。 过了一会儿,演员陆续抵达。 今天这场戏是电影的开头,杀手登场,执行任务,在犯罪窝点如入无人之境,大杀特杀。 这场戏主要角色不多,但群演多。 片子的另一个主角本来无需到场,但林武指发现对方竟也来到了片场。 “林师父。”项均注意到林武指的目光,于是走过来打了个招呼。 林武指点点头:“来了?” “过来看看。”项均望着片场,随意回答。 林武指把剧本看过上百遍,清楚今天这场戏本没有项均的戏份,但对于项均的出现,他也不觉得奇怪。 听说项均之前试的是杀手角色,如果没有关琛的话,成功的把握很大。只可惜遇到了更适合角色的关琛,没能拿下,最后听了田导的建议,改演片中废材一角。 项均星途顺风顺水,被誉为天才型演员,虽然被一个新人虎口夺食,但也有自己的骄傲。电影两位主角,一杀手一废材,也不是说杀手一定比废材出彩。废材若能演好,重量不输杀手。 之前几天,拍只有关琛的戏时,项均都没过来看过。 但他今天过来了。 今天恰好还是《警察的故事》发布预告的日子。 电影这东西,一半是拍得好,另一半是运作好,最后合起来才等于作品好。然而大部分电影,到了运作阶段,都会咬牙骂前面没拍好。 预告片产业如今发展得十分成熟,有专门的公司负责剪辑并且发行。《警察的故事》距离上映还有三个多月,第一支预告本来只是试试水,彰显一下存在感,但看网上的讨论度,显然已经超出预期。 作为业内人士,曾经又是动作片领域的当红演员,如今自成一派的武术指导,林武指能通过预告大体判断出正片的成色应该相当不错。 其结构、配乐、节奏,都是行活,对得起价格,不算有多创新和特别。但聪明在突出了反派。 一个眼神充满故事、有原则不杀平民、高智商高身手、游戏人间、潜伏在敌方大本营的神秘年轻幕后黑手,说是拿了主角剧本都行。 整个华夏影坛,至少五年内都没出现过这么让人眼前一亮的反派了。 看过关琛的表现,项均坐不住过来看看成色,实属正常。 晚上八点,天已经完全黑下来。 拍夜戏,一天的工作此时才算开始。 关琛和一众演员已经换好了衣服,做好了造型。 田导也从屋子里走出来,不用说话,大家纷纷到了各自的岗位上待命,准备开始工作了。 “来,我们先走一遍试试。”田导走到监控前的马扎坐下。 血浆没有炸开,道具也都不损坏。这一遍并不开机,先练练走位,熟悉动线。 然而排练了两遍过后,关琛走到田导前面,说:“田导,我有个成熟的想法。” 林武指眼皮一跳。好家伙,一般人都会说自己有个不成熟的想法,这个关琛倒是不谦逊。 田导让关琛讲来。 关琛指了指那些一半拿刀,一半拿道具手枪的群演,问:“他们那些手枪是制式的?还是自制的?” 田导问:“有什么区别?” “关琛说:华夏搞枪不容易,一般的犯罪组织做不到人手一把制式手枪,小弟级别的大多是买自制的。自制的手枪有弊端,准头差,而且经常打完一发之后就会卡壳。没有练习枪法的条件,这样的话,这个组织里的人武器应该以刀为主,只有在很必要的情况下,才用手枪。” 大家听完,一下子都很安静。 关琛继续说:“但如果是制式的话,说明有军火渠道,人人武装不是问题,搞不好微冲也能上,重要的是这样的组织有条件组织枪手练习过枪法。但这样的话,他们会以枪为主。现在一半人拿刀,一半人拿枪,就有点……搞不懂这个组织的成分。” 关琛说完之后,林武指听到人群里有人小声在说:“真的是军械顾问啊!”,“这资料准备得太细了吧……” 田导听完关琛的话,点点头,很快决定让小弟们人手一把手枪,部分幸运儿还获得了微型冲锋枪,显得整个组织极其猖狂,可以更加凸显最后独自灭了窝点的杀手的厉害。 “慢。” 当田导准备再过一遍的时候,关琛又喊了停。 “还有什么?”田导问。 “如果是手枪的话,最好加个抑制器,也就是消音器。”关琛指了指大家的手枪,然后从自己的怀里也掏出一把,“我这把也加一个。” 关琛说,几乎所有枪械开火时产生的噪音都超过140分贝。就算消音器再加亚音速弹,发出的噪音一降再降,但也不比谈话咳嗽声小到哪里去。 “消音器的最大作用,主要还是保护听力,而且还让敌人没法迅速判断枪声来源。”关琛说他刚才看过宅子的构造和空间了,“如果在一间室内屋子里,两三把手枪同时开火,发出的声音能把人的耳朵震懵。” 一旁围观的工作人员迟疑道:“为什么他说得好像亲自……” 边上的人立马拉了拉她:“嘘,他是军械顾问,查过资料的!” 第111章 疲惫 某部电影里,有台词讲:每个人都有过去,就算你是一个杀手,也会有小学同学。 这句话的意思,是说杀手并非一出生就是杀手,在踏入这一行之前,他们也有过正常的生活。 只有极少一部分,才会像丁午这样,被杀手收养,然后成为杀手。 丁午能想起的最早的记忆,是几段细节不清的画面,唯一能清楚记得的,是经纪人那双让人避不开的眼,似能看透他的所有。除此之外,往前就什么都想不起来。 丁午怀疑这是因为他小时候被人绑架,还伤了大脑,差点死掉,是大脑开启了自我保护机制,潜意识里抹去痛苦的记忆。而经纪人,是他被救出后第一个见到的人。是恩人,也是最敬畏的存在。 经纪人当时盯着脑袋还缠着纱布的丁午,给了他两个选择,一是任其离开;二是训练他,完成一百单任务作为回报,然后他可以自己追根溯源去追查自己为什么遭遇绑架,自己的过去又是样的。 丁午选了第二个,成为杀手。不仅是因为第二个的选项更长,看起来更像正确答案,还因为在经纪人的注视下,直觉感到不选第二个,事情会很糟糕。 当杀手不能用本命,况且丁午也不记得自己真正的名字。【丁午】是经纪人给他安排的明面上的名字,经得起查。他时不时要背些有关“身世”的资料,拍些照片,以防被问。 在往后的日子里,其他的名字他也用过很多个,但丁午这个名字用得最久,渐渐的,他也觉得自己就该叫作丁午。 训练期间,丁午吃住在经纪人安排的屋子里,从来没见过其他的同伴。 他学习也不是去学校学的,而是经纪人请人到家里来教他。 华夏文,数学,化学,物理,生物,地理,历史,外语……和学校课程无异。一半时间学知识,另一半时间属于体能锻炼,有跑步有游泳。经纪人说他身体单薄,需打好底子再学格斗,但可以先玩刀,培养手感。经纪人拿出匕首,手一晃,丁午醉酒般看不见刀影,衣服无声无息地被划出几道十厘米的口子,没伤着肉。这把匕首是丁午收到的第一个礼物。 丁午记忆力不错,两年时间学完其他人六年或九年的知识。 这两年里,丁午也不是对外界全无接触,他也想有同伴,在野外遇到亲近他的幼兽,他也想过要不要饲养起来。 但是经纪人跟他说,心有杂念,行动就会迟疑。有感情,人就会有弱点。一个完美的杀手,不需要这些多余的东西。 经纪人拿走了小狗,丁午重新回到“心无旁骛”的孤独。 打好了基础,接着学进阶的本领。 比如,化学学药理,迷药吸入人体,需多久致人昏迷;生物学刀从什么角度刺入心脏,不被肋骨卡住;物理学如何利用随手可见的材料制作简易的窃听装置…… 如果在规定时间内没有完成学习任务,丁午当天没有饭吃。 体能训练也有进阶。 游泳,双手绑于身后,潜入三四米深的泳池用手捡东西。 徒手攀爬,三四层楼高,爬上去再爬下来。 此外,经纪人给丁午安排了新的课程。 比如让丁午去某个黑道的店面偷一部手机。丁午没有经验,手段拙劣地去偷,险被打死。 没等伤好,紧接着是另一个训练。被弃置于荒野,被要求徒步穿过一片丛林。丁午不敢乱吃也不敢乱喝,更不敢睡死,用着不纯属的野外生存手段,风餐露宿,仅有体温相伴。期间高烧昏迷过,经纪人始终没有出现,丁午靠毅力好不容易走出丛林。 这些训练交替着进行。 丁午渐渐学会了挨打,手抱后脑、肘护肋、膝护腹。也学会了在野外如何靠吃虫摘果获得营养。 经纪人告诉他,这个世界就是丛林,对他们这样的人来说,在城市里和在野外没什么区别,人跟动物没什么区别。 像研究虫子一样,他研究了那些黑帮打手,生活习性,休息规律,活动范围,以及,如何给予一击致命。 杀手是一个古老的职业,门槛不高,理论上只要收人钱财,夺人性命,都可以叫作杀手。 有的杀手擅用毒,有的杀手擅用刀,有的擅长千里外一枪致命,有的擅长伪装靠近目标拧断脖子,手段各不相同,只要能将目标置于死地,什么方法都可以。 只不过两万卸一条胳膊或腿,五万夺一条命,来者不拒的是亡命之徒,行事粗糙,事成后立即远遁,逃亡天下。在业内属于底层。 丁午真正作为杀手出道的时候,是十六岁。 价钱低廉,寥寥五万。这样的悬赏还不至于出现在经纪人的电话里,掉价。所以是丁午主动和某个黑道组织进行合作,替人消灾,权当训练。 没有迟疑,也没有不忍。对于杀戮,丁午心里没什么兴奋,更没半点不适。感觉和杀了一条鱼,或掐去了一只虫子的脑袋,并没什么区别。大家在丛林相遇,生死各有命。 几年的专业训练,让丁午精于杀戮,再加上他本就颇有天赋,小荷一露,便已成尖尖角的新人。 几次干脆利落的行动后,丁午便算是略有薄名,有人开始指定要他。 杀手获得工作的办法分为两种,一种悬赏,明码标价,有意者上;另一种为顾客指定,佣金可谈。 杀手界也没什么排名榜单,非要比较谁厉害的话,就看指定出手的佣金高低。 丁午出道后,经纪人正式成为丁午的经纪人,负责接单,辨别真伪,评估难度,确认定金,搜集情报,提供资料,跟踪进展,设置预案,收取尾款,留意风声。 再往后的十四年里,丁午的名声一涨再涨,不再是小打小闹。目标有巨富,有政要,有Du枭,有黑帮头目。外表光鲜的,不光鲜的,只要一查情报,其实都没什么两样。 为了一百单任务,丁午化身成为机器,眼中只有任务。只要是经纪人给他的任务,他便竭尽全力地去完成。 所有任务之外的空闲时间,丁午都用于提升自己的实力,没有所谓业余爱好,也没有朋友。 心有杂念,行动就会迟疑。 有感情,就会有弱点。 三十岁,体力已经开始下滑,但可用经验弥补,此时的丁午正处于一个杀手的巅峰。 因此经纪人给他接了一单颇具难度的任务。目标是某个大型黑道组织的头目,背景很深,是高官的亲哥,赏金很高,难度也很大,业内没人敢接。经纪人觉得丁午可以完成,丁午对此也没什么意见。 根据一个线人提供的情报,目标藏在郊外的一个犯罪集团窝点。 …… 别墅外,也分散地坐了几个人,手扶在衣兜里,一边聊天谈笑,一边观察着外面的情况。 一个小弟正在巡逻,他一边走,一边掏出打火机,准备点了一支烟来抽。一小簇火从打火机里钻出来,被拢在手心。小弟凑近,猛吸,烟头亮起橘色的星火。他收起打火机,正准备享受享受,突然,一只戴着手套的手,用力地捂住了他的嘴。烟头的火星急促地一闪,然后泯灭。 丁午出现在巡逻小弟的身后,用右手死死捂住巡逻小弟的嘴,连带着那支叼在嘴里的烟,也一下子按进对方口中。巡逻小弟也不知是被烫的,还是被吓的,浑身一惊,下一秒正准备呼喊,丁午已经用另一只手握着的匕首,抹过了对方的脖子。锋利的刀刃沿脖子转了半圈,血液愣了几秒,才后知后觉流出、喷洒,小弟嗬嗬地颓然倒地,想用手抓住幽灵。而丁午早已在血液流出前便已经转身离开。 别墅里面,一些人在打牌,一些人在看球赛,一片热闹。 一个光着半身、露出狰狞刀疤的大哥,从桌子上挺起身,闭着眼睛晃了晃脑袋,像是憋住一个势大力沉的喷嚏,抻着脖子憋了好久,才终于火山爆发般狠狠甩头喊:“爽!他妈的,新弄到的货就是爽!” 旁边的几个小弟,也吸着鼻子,陶醉在新弄来的上等货里。他们滔滔不绝地拍这位大哥的马屁,说大哥吞并其他帮派的决策是多么意义非凡富有远见。 大哥十分得意,对小弟们宣布,社团的光明未来,“一定少不了你们!” 小弟们又是一阵附和。 大哥正准备说什么,突然放在桌上的电话响了起来。 大哥随手扒拉开霰弹枪,拿来电话,接听。 “喂?”大哥问,“你谁啊?” 电话里传来一个年轻的声音:“【你是王三?】” “你他妈是谁?”大哥皱着眉头反问。 对方没回答,直接挂了电话。 “草!”大哥咒骂一句,把手机狠狠摔进沙发,而后趴在茶几上,准备把不爽丢开。 但大哥紧接着想到了什么,让大家拿起家伙,然后迟疑地拿起对讲机,询问外面的兄弟情况怎样。 然而外面的那些兄弟,死人般沉默,不予回复。 屋子里的人有不详的预感。 往外看去, 庭院假山边上,不久前还在聊天的两个人,此时已经一个趴在石桌上,一个躺在了地上。 大门前,两个身影无力歪歪扭扭地靠着围墙。 所有在屋子外的小弟,都没了生机。无声无息被人抹去了生命。 大家都发觉事情不对劲了,明白了来者不善,来者非常不善。 所有人惊叫着拿出手枪,开始往中间靠拢。 这时,屋子里的灯光骤然熄灭。 从屋内往外看去,能看到院落里黑色的树影在风中微微摇晃,远处略泛红色的天空,今天没有月亮。 原先往中间靠拢的众人,一下子又弹簧般跳向四面八方,紧张兮兮地用枪指来指去,生怕幽灵般的杀手随时会夺走他们的性命。 大哥招呼着大伙儿不要慌,打开手电筒,往二楼移动。 大家慢慢地移向二楼。 正当最后一个小弟也开始往二楼移动的时候,丁午再次出现,朝楼梯里的人开了一枪。这一枪像是炸了水塘,挤在楼梯的几个小弟,纷纷拔枪四射。狭小的空间内,子弹打在墙上容易产生跳弹。几个小弟被同伴的子弹击中,哀嚎着倒在了地上。 二楼的人警惕地盯着楼道,却没想到,丁午翻上了二楼,从他们背后的阳台发起了进攻。 黑影略过落地窗,玻璃四分五裂; 黑影途径窗帘,窗帘翻飞成破布; 黑影隐藏在家具,家具木屑四溅; 黑影游走于人群,人们一个接一个倒地。 大哥惊惧地把小弟一个个推向丁午,自己则躲进了卧室,锁上门和窗,缩在角落瑟瑟发抖。手里的霰弹枪,在门和窗之间来回移动,心情平复了一些,不信这样还能被杀手闯进来杀了他。 过了一会儿,房间外已经没了任何动静。就连在楼梯哀嚎的人们,也没了声音。 大哥咽了一口唾沫,握紧了手里的枪。 突然,他看到房间门缝里站了人影。吨吨吨,连开数枪,把门几乎打穿。门后的人噗噗中了弹,必死无疑。 然而让大哥奇怪的是,中弹的人怎么一声不吭。 下一秒,一颗东西被人从门上广阔的弹孔里丢了进来。 是催泪弹。 大哥顿时反应过来自己上了当,连忙憋着气,拉开窗户想要逃跑。 二楼的高度不算高,只要掌握好卸力的技巧,打个滚就能安然无恙。 大哥跳下之后,脚一接触地面,便绝望地发现地上竟然被人放置了砖石。 大哥闷哼一声,葫芦一样,抱着崴了的脚在地上滚了几圈,然而翻滚中,膝盖和手肘又被另一些砖块磕碰和打擦,痛得他连连吸气。 大哥也是个狠人,拖着无力的脚踝和遍体鳞伤的身体,准备继续逃亡。但可惜,一把枪杵在了他的后脑…… …… “停!”田导喊停之后,寂静的片场一下子热闹起来。 躺在地上的死尸们,一个个开始爬起来。 那些被关琛近距离招呼过的群演们,心有余悸地揉着脖子。 田导也不说好还是不好,只是坐下开始看回放。 关琛长长地呼出一口气,喝了点水,绕到了屏幕的后面,跟田导一起看刚才拍摄的内容。 断电突围,是关琛在剧本围读里提出的建议。“如果我是杀手的话,我肯定会……”关琛在说了危险的开场白之后,说以少打多时,首要任务是制造混乱,断了电源,让人从明亮转为黑暗,人眼视力受损,需要适应的时间,而这点时间,恰是绝好的行动时机。更何况,黑暗才是丁午熟悉的战场。 这样固然真实了,但对灯光的要求很高。稍不注意就容易黑乎乎一片,让人什么也看不到。所以灯光师使用了手电筒,在地上摆成,那些照人,哪些照在墙上,让形成的漫反射作为补光。 但难度也同样加大,让群演在倒地途中不磕碰那些手电筒,使得场面调度更为困难。 以至于这一场戏来来回回拍了好几遍,从傍晚拍到了黎明快要破晓,多到具体几次关琛都懒得去记了。 也亏得关琛体能够好,吃得消一次次重来。 一开始关琛还会按照排练过的动作进行,但是到后来,心气在反反复复的重来中被打磨、被消耗,之后完全就是凭本能走位和出动作了。 “可以了。”田导看了两遍拍摄的画面,确定这一场终于拍摄过关。 大家纷纷散开,打着哈欠开始收工。 制片人陪剧组拍了个通宵,此时走到田导边上,说:“怎么才开始拍就熬大夜了,不像你的习惯啊。” “没办法,那小子体力太好了,搞了半天终于才让他变累。”田导也疲惫地揉了揉眼睛,看了远处正在跟人讨论要不要喝豆汁的关琛一眼。 制片人回想了一下,傍晚时第一遍拍的,和刚才最后一次拍的,两边的关琛给人的感觉确实不一样。动作虽然没有变形,但前者给人的感觉是,杀手把杀戮当成一项艺术,投入了激.情;后者则像是疲劳的白领,硬撑着一口气,在做最后的努力,心里无比期待早点打完收工。 “想要什么效果,直接跟他说不就好了。”制片跟田导讲。 “说了就不灵了。”田导摇摇头:“杀手做了那么多任务,是人就不可能不累。那种累,他自己不能察觉到。也只有他心理上觉得疲惫,接下来潜意识里才会选择去澡堂洗澡。之后遇到的人和事,更是心灵上的按摩。等杀手以后恢复记忆了再回归,才会隐隐约约感觉到自己身上的变化,明白一些事。” 第112章 问题(上) “安装窃听设备分为两种,【硬安装】和【软安装】。硬安装是利用电视或电源插座这类电源的寄生功率,暂时装入窃听器;软安装比较简单,只要把录音设备放到谈话发生地就可以了。但软安装跟硬安装比有个不足之处——电池电量耗尽或储存空间存满了的时候,需要回收替换和维修。” 关琛说完,发现对面的侧拍师脸色变得相当严肃,于是问:“录得怎么样?有什么问题?” “……没问题,非常好!”肩扛摄像机的侧拍师严肃地点点头,心里叫苦不迭。当剧组结束了一天的拍摄,大家刚吃完晚饭,心情都比较放松,他这个负责拍摄花絮的侧拍师,就准备拍些有意思的宣传素材。在旅馆外面发现关琛的时候,关琛正蹲在地上,举着手机看起来非常苦恼。他只是多嘴问了一句,突然就被眼冒亮光的关琛拉去当了奴隶,说是要给微特上的粉丝录一堂课。侧拍师欣然允诺,不介意帮这点小忙,但拍着拍着,他开始怀疑关琛在录的根本不是什么粉丝福利,反而像是某种组织或社团的培训教材。 “不错,不愧是专业的,比小学生拍得要好。”关琛凑到屏幕前看了回放,对画面十分满意。构图、采光、画面的稳定性,都是廉颇饭馆的那些小豆丁所不能比的。 侧拍师不知道自己是被夸奖了还是被嘲讽了,总之勉强完成了任务,他觉得自己应该走了,“那……我去拍其他人了?” “别急,还没录完。”关琛拉住想跑的侧拍师,“理论之后,没有实践怎么行。我接下来要监听一场对话。” “琛哥,这样不太好吧?”侧拍师大惊失色。 “规矩我懂,出现敏感内容我会找人剪辑掉的。”关琛毫不在意地摆摆手,剧组里编导和实习生有一大堆,都是现成的奴隶,“而且我有耳机,我一个人听就行。” 我想说的根本不是这个啊……侧拍师叹了一口气,看了看聚着其他演员打闹谈笑的一楼大厅,总觉得那里遥远得像是另一个世界。明亮,温馨…… 关琛面对重新亮起指示灯的镜头,继续讲课:“等会要窃听的谈话,发生在室外,目标不是专业人士,没什么警惕心,回收设备也比较方便,所以我会选用【软安装】。” “为什么不可以直接用一个手机打给另一个手机,然后靠近了窃听?”侧拍师问。 “手机的有效收音距离太短。” 关琛摇摇头,从口袋里掏出了一些东西,摆在了地上—— 一个对讲机,一个携带式收音器,一部老式的直板按键手机,一根耳机线…… “传声器和扬声器本质上是同一种仪器,所有含扬声器的设备,其实都可以转变成传声器。本来还得事前准备一番,但好在剧组里有很多现成的设备。”关琛不知从哪掏出了工具箱,当场用螺丝刀拆开从剧组顺来的设备,然后这个线那个线的一阵剪、粘、拼凑,最后再和老式手机一连接,就弄出了一个可以接收远距离的监听装置。 关琛抬头,看到侧拍师一脸的难色,以为对方看不懂,便好心解释:“其实也不需要多高深的物理知识,很简单的。” 真的很简单。 关琛上辈子学历只到初中,甚至初中的课都没好好读过。怎样制作一个监听装置,他是跟社团里专门负责处理电子设备的分社小弟学的。起初看到电线电路,关琛也畏学,认为其需要极高的知识素养。但是在小弟的讲解下,关琛弄明白关键点之后,发觉其实并不难。关琛当时还兴奋地以为自己是被耽误的高材生,立刻照着《电锯惊魂》想学着制造那些机器,结果第一天就轻易地倒在了三视图和电路图前面。 “琛哥,我在学校里剪辑课成绩也不错,不如让我来做后期?”侧拍师木然地点点头,突然自告奋勇。 关琛盯着侧拍师的眼,盯得后者头皮发麻,小鹿乱撞,心如擂鼓,汗流浃背。 关琛欣慰一笑:“看来你的确学到了。” “是啊是啊……” 关琛站起来,带着新弄出来的监听装置,招呼侧拍师赶紧跟上,他们要对目标下手了。 侧拍师跑到关琛边上,小声问:“我们要窃听谁?” “你别管。” “啊?” “这种问题你觉得我会告诉你吗?你这情商真的很不适合混职场啊。”关琛对着侧拍师啧啧啧啧啧地摇头,然后问,“要不要教你几招?不,像你这样职场愣头青应该很多。你可以先关注我的微特,大概过几天,我就会推出职场类的课程。” “……”侧拍师觉得自己透支了毕生的情商,才没有在这时候吐槽出声。 走进旅馆,关琛坐进了茶水间,把口袋里装有监听装置的外套挂在了茶水间的椅背上,拿出手机假装玩了一会儿,然后起身,留下外套。 “看清楚了没有?我刚才演了一个毕业季面临分手的男大学生,拿着手机,前途未卜,爱情也看不到出路,我的焦虑,急切……” 侧拍师用镜头代替脑袋摇了摇。 “算了算了算了!”关琛甩动两条胳膊,表明自己精湛的演技用在这里真是对牛弹琴,牛嚼牡丹,癞蛤蟆吃天鹅肉。 他们住的这家旅馆被《命运钥匙》的剧组包了场,关琛刚才潜入的茶水间,通常被剧组当做会议室来用。 八点的时候,也就是再过十分钟,田导就会带着团队,到茶水间商谈第二天的拍摄计划。 关琛要窃听的对象,是田导。 因为,关琛觉得田导不专业。 这是有依据的。之前别墅杀戮动作戏的时候,田导就一遍又一遍地重来,直到天色变得不适合再拍才收工,搞得全剧组的人都很累。关琛以往拍《警察的故事》和《黑蛟龙2》的时候,从来没在动作戏部分被卡住,基本几遍之后就在导演满意的神情里开始下一场,速度快起来能把第二天的拍摄计划都拍完。 但在《命运钥匙》片场,关琛不得不一遍遍重来,只能靠中间布置场景和调整灯光的间隙休息休息。可谓拍得他身心俱疲,靠的是毅力一次次撑到最后。如果说这是精益求精,为了电影品质,关琛也能理解,甚至把这一次次地重来当成体能锻炼。而且当时的打光确实难度很高,群演的群架经验不足,现场人数众多,场面调度不算容易。这些关琛都理解。但好不容易拍完了动作戏,开始拍文戏的时候,田导依然来这一套,一遍又一遍地重来,而且每次喊停以后,也不说哪里不对,就闷着头说再来一遍。 几天下来,关琛真的受不了了。 他原本还打算拍摄之余,能在京城逛逛,看看球赛,欣赏欣赏改良后的京剧,听听相声,看看武林风的武演。林武指如果有空的话,他还可以去武馆找人活动活动。 结果他的计划因为田导的不专业,拍摄进度被严重耽误,简直连一天的假期都没有! 关琛决定窃听田导,看看他们每天开会到底在开些什么狗屁东西。 放好了窃听设备,关琛来到旅馆外面,戴上耳机,他的手机此时和外套里的监听手机正在通话。由于经过改良,所以即便藏在外套里,也能把整个茶水间的声音都收进来。 一旁的侧拍师什么也听不到,走又走不掉,看起来十分无聊。然而关琛十分好心,决定让侧拍师和粉丝们再学点知识。 “再说个小知识点。”关琛在镜头前面耗着时间: “电影里,警察和卧底见面的时候,都要开音乐或者开着电视,防止窃听。其实这样并不保险,市面上有噪音消除的软件,可以屏蔽电视或收音机的杂音。这个软件处理不了流水声,所以开了水的浴室,才是最好的防窃听场所。” 侧拍师啊啊地点着头,心里琢磨着后期剪辑的时候,要把哪些内容处理一下,才能不让自己丢掉工作。 ………… 第113章 问题(下) “看现在这进度,可能要再包半个月的场了。不,据说回头客可以打折,我们那天出去逛一圈,然后再回来重新订房。”制片人看过计划表之后,开了个玩笑。 茶水间的众人都笑了起来。 田导知道制片是在提醒他现在拍摄进度有点慢了,但他也慢习惯了,制片的这点牢骚并不能被他放在心上,“现在慢是因为在打磨演员,等到了后面,会快起来的。” “你确定?” “……哈哈哈哈。”田导假装听了个很好笑的笑话,笑得像是如果不出门走两圈平复一下,他的笑声就停不下来。 “你别走。”制片把田导拉了回来。 田导坐回位置,巴巴得抽着烟。他也不确定后期进度能不能赶上。 在座的副导,编剧,摄影,都明白现在剧组之所以耽搁了进度,很大一部分原因是关琛。因为田导一遍遍地让关琛重来。得亏现在拍电影用的不是胶卷,不然还得多支出一笔费用。 “小关其实挺好的。”制片同样也明白,所以他隐晦地提醒田导,差不多得了,不是每个演员都适合你那一套的。 反复重来。以往田导这招不是没用在其他演员身上过,但那也就重来二三十遍,不至于像磨关琛一样,一天到晚地磨啊磨。讲实话,磨到这种程度,他们也搞不动田导想要什么了。因为以他们的眼光来看,关琛的表演其实并没什么问题,甚至可以说相当不错。 武戏部分,关琛的身手无可挑剔,不仅担任了军械顾问,更是参与了很多动作设计,比如断电再进攻,比如在窗外垫砖防人逃跑,实打实地让角色更生动、更有说服力了。 至于文戏的部分,关琛的表现同样不赖。 他那一双天生不曾受过教育的眼眸,特别应照杀手丁午失忆后一张白纸的感觉,宛如稚童,天真起来惹人心疼,亦隐约令人胆寒,因为孩童的残酷不分善恶,只为新奇,你不知道他什么时候会掐死另一条生命。 今天白天拍摄的戏份,是杀手丁午头受重创,在医院醒来,面对全然陌生的世界,什么也不知道。 拍摄的地点是医院。取景的医院投了赞助,特意让出时间和场地给剧组拍摄。 片场跑龙套的病人们,其实都是在职的医生和护士,来体验拍电影的。 他们觉得拍电影很新奇,关琛也对他们感到新奇。 开拍前,关琛就拉着那些医生不断问问题,“如果有病患想砍医生怎么办?”,“如果领导克扣了医生或护士的奖金,护士协会和医生协会真的会站出来讨公道?”,“你们院长是不是医术最高明的人?”……凡此种种,问得很细,很基础,很像丁午,好像真的什么也不知道。 这是提前进入状态了。 到了拍摄的时候,众人以为关琛饰演杀手丁午,会演一个呆呆愣愣的人,但实际上并没有。关琛说,杀手有本能,“如果什么事都意识先于身体,那我早就被人砍死了。”他解释,所谓本能,是你没意识到就已经这么做了的动作。“就好比普通人醒来后先摸手机,杀手醒来后得先摸武器。” 大家不知道普通人为什么醒来会先摸手机,但关琛想表达的意思,他们明白了。本能。 关琛饰演的杀手丁午,被护士靠近后,先是一把抓住护士的手腕,另一手往自己的腰间摸去,摸了个空,被惊吓过后的护士拍了一顿,才一头雾水地乖坐在床上。耳朵听着医生的病情报告,眼睛却反复打量着医生和护士的衣服、不远处塑料袋上的医院、床头病历本上的姓名。搜集情报,确认所处的环境,也是本能。 只是看了一遍,剧组的核心主创们,一下子明白这次找对了演员。 角色和演员契合,这是选角的成功。电影是个着于色相的东西,一个合适的演员,能最快地把观众拉进银幕里的世界,让观众宽恕电影的其他缺陷。而关琛的表现,则完全不像个新手,浑然天成,看不到“演”的痕迹。仿佛他原本就是《命运钥匙》世界里的人。 但就这样,田导还始终觉得不满意,不给过,进度一直卡在那。 也就是基于过往合作出来的交情、对田导的信任、以及要维护导演在片场的权威,茶水间的各位没有当众反驳,也没有认为出问题的不是关琛,而是田导。 “行行行。”面对团队的动摇、上级的催促,田导终于决定说出自己那么做的原因,“那种天真、白纸一张、本能行事的感觉的确是好的。但稚童毕竟只是稚童,不是一个意识到【我失忆了】的成年人。” 田导认为,成年人有后顾之忧,要照料自己的人生,自给自足,面对扑面而来的陌生生活,应该是茫然的,不知所措,没人能够提供帮助,下一步都不知该往哪里走。 他折磨关琛,其实是想让关琛不自觉地演出茫然和焦虑的感觉。为什么不说,因为这和之前拍别墅杀戮的动作戏一遍遍熬到关琛心生疲惫一样,属于说了就不灵的,所以才瞒着关琛,准备到片场重塑关琛。 “那重塑得也太狠了。” “我哪里知道他那么能扛……”田导叹了一口气。 在他的计划里,一遍遍地喊停关琛的表演,并且不具体指出表演问题在哪,让关琛自个儿琢磨去。目的是让关琛逐渐失去自信、失去表演意图、失去表演方向,当他不知道演什么、演得对不对的时候,茫然感和隐隐的焦灼感,就出来了。 可是,关琛的自信心,就跟他的体力一样顽固难缠。 田导用熬鹰式调教演员的办法,第一次栽了跟头。 之前合作过的演员们,面对一次次的重来,以及导演不发一言的沉默,渐渐地都会怀疑自己,严重的甚至会心生崩溃,躲起来哭,否定自己的演技,再也不想回来片场,过往的经验连带着自信,统统支离破碎。其中更有演伤了,哪怕拿了奖,也依然好几年不想再碰表演的演员。 关琛非常不一样。 田导从来没见过这么难搞的演员。 田导不管喊停多少遍,关琛每次都能毫不动摇地演出来,一丝的自我怀疑都没有。好像在说,除非拿出原因说服他,不然他就一直照着自己的方式演下去。 关琛心态很好,田导的心态却快被搞崩了。好几次故意把气叹得很响,整个剧组几乎都能听出其中的失望,偏偏就关琛没有,关琛还以为他喊停是因为别人的错,比如某个群演衣服上的褶皱,比如某个角落的监控没有亮灯。而且关琛还热心地帮忙一起整顿片场,鼓舞士气,完全不知道自己才是主因。田导真的没见过这路子。 现在心情被搞得很复杂。 制片拍了拍田导的肩膀,觉得对方也挺可怜的,“那怎么办?继续熬?” 田导叹了一口气说:“这办法不灵了,只能换一个了。” ………… 窗外,旅馆一楼。 关琛收起耳机,了然地点了点头,胸有成竹道:“不就是茫然和焦虑么,简单。” 第二天,片场。 田导绝望地发现,关琛的演技突然出了问题。 第114章 茫然(上) 关琛还记得刚从医院醒来的时候。 记忆里最后的画面,是一片黑,他躺在行刑床上,闭了眼,闻着空气里过往死刑犯留恋人间的绝望味道,昏沉中安然赴死。 像是睡了一觉。关琛在医院醒来,遗憾发觉自己没能死成。 他不认为是自己身体奇异,免疫了药物,所以被拿去做了研究。 第一反应,这是条子耍了个花招,只为逼他招供,咬出老大。 险些死过一遍的人,对生会更加眷恋。类似的手段关琛也用过,先给予濒死体验,突破心防,再提供虚假的人间温暖,唤起求生本能,最后重新谈判。 只不过同样的招数施展在关琛身上,他的心里没有侥幸,只有不爽——明明做好了死掉的准备,却偏要先耍你一遍。如果条子以为让他假死一次就能贪恋生命、怨恨老大,那就太小看他了。 关琛决定一会儿什么也不说,巴不得谈判破裂,能真正死去。 他重新闭上眼,喘气,只觉得浑身虚弱得不行,不知身体曾被打进什么东西。反感这种无力。关琛握了握拳,试图判断此时仍留有几分力。稍一挪手,没感受到预料中冰凉手铐的束缚。动动四肢,惊讶发现自己手脚腕竟没有被锁。这是什么意思?不怕他逃跑?关琛猛睁开眼,转头环视病房,没有看守的条子,也没有明显的监控。病房门大大方方地敞开,走廊上正常喧嚣,人来人往着一些着装普通的男女老少。 忽然想到一个可能……或许,是老大履行了承诺,动了手脚,把他弄了出来? 关琛精神一震,临死前告别世界、告别过往而泄出的那口心气,一瞬间被他提了回去。 不不……这可能也是陷阱。关琛提防着,开始全力思索怎么逃离此地。 病房是单人病房,只他一人,窗外天空飘着白云,不见其他,判断不出楼层。病床的床单料子摸起来是高密度棉布,撕扯制成逃生绳,能轻易承受一个成年人的体重。就算长度不够他逃到底层,下降到其他楼层,逃脱也能相对容易。只不过窗边的沙发和地上,堆砌着一些果篮和鲜花,其中或许藏有微型的监控摄像,得小心。 护士走进门,毫无防备地靠了过来,准备给关琛打针。 假寐的关琛担心药的成分令他昏睡,于是等护士一转过身,便准备悄悄拔掉针头。 然而,当他低头,却看见自己病服衣袖里长着一只孱弱、精瘦、干净、没有老茧也没有细密伤痕的手。 不是记住中自己的手。 关琛为之茫然。 …… “停。” 田导从屏幕后面站起来,挠挠脖子,欲言又止。 “我茫然了。”关琛盘腿坐在病床上,一只手肘撑着膝盖,手背托着下巴,显得自己很理直气壮。 剧组众人一片哗然,彼此交换着眼神,窃窃私语: “进步太大了!” “今天竟然没有把锅甩到其他部门的头上……不容易啊!” “只不过琛哥这个语气有点不妙哦,听起来像在埋怨田导。” “……” 关琛观察着田导的表情。 他的这句【我茫然了】,可不是类似【我无语了】的抱怨。昨天他可是在耳机里听得清楚,田导想要看到杀手丁午的茫然,所以才无限NG。 虽然这解开了关琛对田导专业能力的误解,但也让关琛觉得田导为人幼稚,有着文艺中年和知识分子特有的拧巴,喜欢浪费大家的时间,嘴硬得就像试镜时完成不了布置给他的作业,所以偷偷摸摸准备了个文不对题的《红孩儿大战黑猫神探》奇怪剧本,永远口是心非,永远有话不直说。 关琛心想,想要他演什么,直说不就好了? 之前没有想过演杀手丁午的茫然,是因为关琛认为丁午失忆后只留下本能,身体失去了意识的约束,宛如一只脱缰的野兽,行动先于反应,像是重启一台机器,大脑不自觉地开始记录眼前的一切信息,大量的信息涌入,可能都来不及产生茫然这种情绪。 但田导为了看到杀手丁午的茫然,不惜耗费一整天,甚至大有继续折腾下去的架势。所以关琛不得不对症下药,调整策略。 那半个月的,关琛只在霍利这里学到了三节课。 第一节课,是演员忌讳直接演情绪。情绪在表演中是存在的,但它是角色的行动制造出冲突的时候产生的,是行动的副产品。 所以关琛不会直接演【茫然】这个情绪。茫然失措、双眼失焦、行为迟钝……这些显而易见让观众觉得你是在茫然的动作。这是阶段一的技法,对于追求阶段三“返璞归真境”的关琛来说,是一种低级又偷懒的演法。 第二节课:演员表演的过程,实际上就是做出一连串【选择】的过程。 和开心、悲伤、愤怒一样,茫然有一千种茫然的表现形式。演出其中的一种,等于是做了一个选择。 这些选择,应该以角色为中心,分析规定情景,结合演员自身对人性的理解、对角色的理解以及影片整体的艺术风格,然后在千百种选择里,找出符合角色的那一条行动链。 关琛昨晚窃听结束之后,把视频交给侧拍师后,就会到了房间,开始思索,杀手的茫然是什么样的。 杀手是个常年和计划、以及意外打交道的职业。跟所有人一样,杀手的生命也只有一次,除非万不得已,没有哪个杀手会在准备不充分的情况下,强行执行任务。 即便遇到了意外,也要冷静下来,不把弱点展示给敌人。 茫然,就等于宣告自己束手无策,原地等死。 所以杀手的茫然,是弱点,是刺猬的肚皮,是野兽的伤口,是要层层保护起来,不能轻易示人的。 今天拍摄的戏份,内容和昨天一样。关琛饰演的杀手丁午,躺在病床上闭目养神。而项均饰演的废材,在偷了杀手的身份,没心没肺地花光了钱包里的钱之后,悄悄溜进了病房,想要归还衣服和钱包。结果被假寐的丁午一把抓住手腕,差点吓尿,当时就要跪地求饶。但丁午望着天花板问废材:【我是谁?】废材不明所以。丁午开始机械地转述医生告知他的话,说自己叫方立仁,在澡堂摔到了后脑,暂时性失忆,现在什么也想不起来,就连自己是什么人,家有几口人都不知道。【你认不认识我?】丁午问废材。 昨天关琛演的丁午,宛如一张白纸,语气没什么倾向。 今天的丁午,在问废材话的时候,语气是希翼的,似在向好心人索要一个答案,但他的眼神却狠狠剐着废材,肢体更是比昨天多了一层戒备。宛如即将前扑的毒蛇,也像蓄力已久的野兽。稍有不对劲,就会暴起反击。 但演完之后,田导似乎依然不怎么满意。 “我茫然了,也焦虑了。”关琛对田导强调。 “何止你茫然焦虑,我也茫……”田导以为关琛在撒娇,在抱怨,但他喃喃着“茫然”和“焦虑”,感觉这两个词怎么那么熟悉。田导突然意识到了什么,头疼地捂住了额头。几秒之后,对大家宣布:“休息十分钟!” 片场众人散开去休息,哪怕今天的拍摄才刚开始没一会儿。 田导把副导、摄像、编剧叫到了一起,皱着眉头在问他们些什么。而那些人纷纷摇头。田导无力地摸了摸额头,踌躇片刻,然后慢慢走向躺在病床上休息的关琛。 剧组人员默契地把空间让给了导演和主演。 第115章 茫然(下) “你昨天是不是听到了什么?”田导问关琛。语气固然是问句,但眼睛里却是肯定的眼神。 关琛没有否认,他咧开嘴得意地笑了起来:“你关注我微特,就会知道怎么回事了。”说完,又很快补充了一句:“不过还得等上几天。”因为视频还没剪好。昨晚侧拍师拿着视频一脸哭丧地跑回房间,今天早上都没在片场看见人影,也不知道在搞什么鬼,真是不敬业。 田导放弃了追问,也不管关琛是怎么听到昨天会议的内容了,他想了想,说:“圈子里都说,我是最擅长调教演员的导演。” 关琛心里有些怀疑:【是吗?】 “其实我不擅长调教,我只是尊重演员。那些跟我合作过的演员之所以那么厉害,是因为他们本身就很有才华。”田导说了一个秘密,也说了一句好话。 然而作为【好演员】的关琛,显然没对田导话里的恭维感到受用。他只是问:“是吗?” “……”田导情绪断了一下,但好在经验老练,缓一缓,又接了回去:“有些导演话讲得很直白,说演员是导演的牲口,后来引了众怒,才改口,说演员是导演的拼图,是色彩。其实本质上意思还是一样,认为演员是工具。工具最好不要有思想,导演说一个想要的表情和动作,然后让演员演,这样的工作,其实哪个演员来都可以。” 在田导看来,这种给出一个概念,或者指挥演员做出什么具体动作或表情的【结果描述】导演方式,固然能让导演牢牢把控住电影,但同时,这也扼杀了影片的丰富性和可能性。这样的影片,演员的上限将取决于导演。演员最好也不过是和导演一样好而已。“我觉得演员和导演是创作上的合作者。这也是我为什么不直接跟你说,想要你演什么什么情绪的原因。” “但你还是一遍遍让我重来,直到我演出你想要的东西为止。这说明你心里已经有答案了,还是把演员当工具了。”关琛没有理会田导的花言巧语。 田导丝毫没有被抓住矛盾的尴尬,他反而小计划得逞般拍拍肚皮,微笑道:“因为在这几场戏里,你演的角色的确就是【工具】啊。” “啊。”关琛眨了眨眼,沉默了。 工具。 关琛现在对这个词语很敏感。 电影里,杀手丁午是经纪人手里的工具。而《命运钥匙》丁午的这条线,讲的就是工具变成人的故事。 “原本我的计划,这几场戏我会一直用【结果描述】这样的导演方式导你的戏,压一压你,压到你没脾气,压到你累,压到你不自信,变成提线木偶为止,好让你对丁午这个角色有更多的共鸣。”田导轻描淡写地说了很不善良的话。 关琛早就从邢云那里听过世间的导演千奇百怪,什么品种都有,所以一下子也没有特别惊诧。 “那你跟我说这些是干什么?不是没效果了么?”关琛好奇问道。 “已经用不着了。”田导摆摆手。 “为什么?” “因为你已经是工具了。一把被抛弃的工具。” 关琛收敛笑意,表情转冷。 田导像是没看到关琛脸上散发的阴冷,他望着墙上的一幅画,问关琛:“你刚才演戏的时候,在生什么气?” “我没有生气。”关琛闷闷地说,他也低头不看田导,手指拨弄着床单,仿佛对它的质量感到好奇。 “真的?你再仔细想想。”田导说。 关琛沉默,开始回忆。 霍利表演课第三节:表演并不是关于变成一个不同的人,而是找到表面不同中的相似之处,然后在其中找到自己。 在准备杀手丁午这个角色的时候,关琛推己及人,参照了自己初来乍到这个世界,面对一个全然陌生的世界和身份,自己当时的反应。 当时关琛在病床上醒来,低头拔针管的时候,发现自己的手不是记忆里使用了数十年的手之后。 关琛愣了好一阵子,脑袋闪过很多念头。 一会儿觉得自己被类似《楚门的世界》剧组设计,以供躲在幕后的人欣赏娱乐;一会儿觉得政府利用死囚进行某些不为世人所知的生物实验,自己则不幸被废物利用;一会儿又觉得眼下的一切不过是条子骗取情报的进阶手段,跟《碟中谍》里演的一样,搭个影棚,释放出一些虚假的东西,诱使他放松心神,泄露不利老大的情报……纷纷杂杂,试图自己说服自己。 但以他有限的知识,和大部分学自于电影的常识,关琛觉得自己再想下去,就要怀疑自己是不是被什么有钱人或变.态丢进了《电锯惊魂》的死亡游戏。 不能再胡思乱想了。关琛调整思绪,开始搜集更多的情报。 床头柜摆放着医院的宣传册,不管是封面的院名,还是里面的内容,竟一个英文单词都找不到。粗制滥造到简直侮辱人的智商。 床边靠墙的地上,摆着一些果篮、鲜花、零食和营养品,零食应该是在医院内部的超市买的,连塑料袋都没去掉,上面写着似是而非的地址。魔都什么时候成为了正式称呼? 病历本上写着一个陌生人的名字,医生写的字也很好辨认,极不专业,上面写那个叫关琛的人在火灾现场吸入过量有害气体。但重点在于,竟然还有人是2204年出生的,这是在搞笑吗? 太假了,一切都太假了。 关琛自认文化水平不高,但认知水平和智商也没低到发现不了这么明显的问题。 这是什么恶作剧?有必要这么侮辱人吗? 关琛准备先逃出这个“奇怪的摄影棚”再说。下床,像是重温人生第一次走路,差点摔了一跤。匍匐前进到鲜花和果篮边上,一阵扒拉,没有发现摄像头。直起身,探出半颗脑袋往外掌握,远处的马路车来车往,楼下是个广场,有穿病服的人被推轮椅或拄拐而走,两辆救护车急匆匆地停留,运出伤患。关琛判断出自己真在一所医院。 病房的楼层并不算高,但他已经放弃了从窗户逃跑的计划,因为他怀疑自己这副身体,可能软弱得连床单都扯不破。更气人的是,他推了推窗户,竟然只允许开出约二十厘米的缝。 稍缓一口气,关琛在床边找到了自己的衣服。一套被人穿了很久的灰色运动装,可能被【爱心捐助】运到非洲,那里的百姓都要嫌弃不肯穿。关琛别无选择,匆匆换上,便准备混出医院。结果出了门,低头刚走出几步,就被隔壁房的病号发现并大喊来人。“他起来了!”越来越多的人看了过来。关琛在心里大喊不妙,从口袋里摸出针头和输液管,都准备暴力脱困了,但吃惊的是,那些询问赶来的医生和护士激动地赶来,并没有如临大敌的样子,其中一些小护士竟然还激动地哭了出来,几个病号从病房里走出来,鼓起了热烈的掌声。关琛在莫名其妙中被众人架回到了病床上。 关琛在护士和医生的描述里,得知自己原来是个见义勇为,救了火的英雄。 当时关琛的手止不住地颤抖。 觉得这个恶作剧离奇到不可思议。 同时也在生气。 气自己没死成。 气自己再也见不到老大。 气自己可能被抛弃。 第116章 笼子 关琛在演《警察的故事》的时候,走进过吴泽的内心,明白上辈子的自己有潜在的自毁倾向。死对他们这样的人而言,是一种成全,而不是威胁。因此,关琛前世常常置自己于险地,执行死刑的时候会放松,醒来发现自己没死之后又会觉得生气。 这其实很不杀手。 对杀手丁午而言,世间生命没有任何重量,不管是别人的生命,还是自己的。但这不代表他们就不惜命,能活着,还是尽量不死为好。遇险的时候,他也会像最原始的动物那样挣扎求生。 关琛把自己初到这个世界的心境,带到丁午的身上,算是选错了行动链,染错了底色。 “那个生气的感觉其实很好,但不应该用在这里。”田导跟关琛说:“在【习得性无助】的实验里,狗被电得形成习惯后,就算眼前笼子的大门敞开了,它也不敢跑。丁午就是那只从小在笼子里养大的狗。失忆对他来说,不是从旧笼子丢进新笼子,而是整个笼子一下子没了。身体还记得过去,但意识已经重来——你的路子是对的,但处理得过于复杂了,感觉上反倒不像失忆。” 关琛听得眉头紧皱。你这家伙,别自顾自默认我什么都能听懂啊,那个什么习得什么无助你先跟我解释一下…… 田导似乎听到了关琛的心声,他拍拍关琛的肩膀,说:“我们先拍下一场,你再好好想想。”然后起身走了。 关琛被留在了病床上独自发愁。 片场的工作人员大部分都转场去了大厅,准备拍女主角和另一个男主角废材项均的戏份。 关琛开始重新琢磨专属于杀手丁午的茫然到底是什么样的。 “琛哥……”同样被留下的小实习生,怯怯地叫了一声。关琛没有团队,剧组贴心,还是留了几个人照看。 “干嘛?别打扰我想东西。” “可是我看你都快睡着了……” “我只是闭上眼睛更容易想清楚。”关琛把被子一拉,翻了个身,整个人舒舒服服地缩在了被窝里。“站着是想,坐着也是想,那为什么不能躺着想呢?” “啊。”关琛的歪理很足,小实习生几乎说不出话来。 关琛知道小实习生在担心什么。他就像自习课上劝导好学生一起堕落的坏学生,让后者放心,说以田导那磨磨蹭蹭有话不直说的风格,导完女主角和项均的戏份,可能都要到晚上了。“更可能出现的情况,是今天一天都拍不完。” 关琛说得有理有据,小实习生觉得很有道理,但她之前坐太久了,打算先站一会儿。只不过她恰好站在了病房的门口,恰好只要田导回来了她就可以马上冲进去提醒关琛。 关琛跟小实习生很熟了。 小实习生生于小镇,普通家庭,现住京城读大学,今年大三,在电影学院读文学专业,爱写东西,也爱看书,总把关琛误认作同行。关琛每次买新书来看,小实习生总是很好奇他在看什么。有时候关琛去排练或者拍摄了,小实习生借保管的名义,会悄悄翻他的书看。关琛发现后,总是假借【我来考考你,如果有个高一学生问你……】的名义,让实习生说出很多他也没看出来的细节和深意。除此之外,关琛还把实习生当做闹钟使用,在锻炼和看书忘我的时候,让小实习生提醒他时间。久而久之,大家都默认了小实习生正在兼职艺统,专门负责处理关琛的日常琐事。 关琛让小实习生从病房门口回来,问:“你手机带了没?” “带了。要放歌吗?”小实习生拿出手机,嘴里还嘀咕着,如果放了音乐,万一田导他们回来了,会听不清脚步…… “这是工作场合,放什么歌。”关琛从被窝伸出一只手,命令小实习生把手机交给他,“我查点资料。” “查资料!”小实习生肃然起敬。 关琛知道为什么。因为他之前哄骗小实习生,说他那些军械知识、杀手习惯,都是网上查来的。 “那些东西真的可以查到?不用上暗网?” “当然可以,互联网什么都可以搜到。珍惜现在不用看什么都得下app的时代吧。” “什么?诶什么屁?” “快出去把风。”关琛把小实习生打发走。 “哦哦。” 关琛开始搜刚才田导说的那个么无助的资料。 以【习惯无助】搜了半天,津津有味地看了几篇【孩子习惯无助的时候哭泣,怎么办】的育儿文章之后,关琛终于搜到了跟狗有关的。 习得性无助是讲,一只狗被关在笼子里,蜂音器一响,实验人员就电它一次,狗痛得满笼子跑,嗷嗷乱叫。多次试验之后,蜂音器一响,不用电它,狗也会提前倒在地上抽搐哀嚎,就算把笼子的门打开,它也视而不见,不会跑。整只狗算是废了。 关琛开始琢磨,会不会是这只狗太笨的缘故?如果是牧羊犬,被电上几次,说不定早就在笼子里发明家用电器了。 可惜现在4g还没开通。不然他现在躺在床上,刷刷牧羊犬戏弄人类的小视频,那该多惬意。 关琛胡思乱想了一阵,思绪回到杀手丁午的身上。 在他给丁午准备的人物小传里,丁午从小被经纪人用生死和血进行训练。没有温情,从来只有疼痛。因为痛苦是最好的老师。 对丁午来说,他就是被经纪人——实验设计者——训练的狗。 当有一天这只狗骤然脱笼而出,它的第一反应是什么呢? 那样的茫然,是什么样的呢? 关琛回忆,自己除了第一天从医院醒来,还有没有其他的茫然时刻。 最近的一次茫然,就发生于前不久。关琛看过几本非畅销的社会学书籍之后,自我感觉良好,感觉差不多有高中境的水平了,大学境指日可待。知己知彼,百战不殆,是兵法教的。关琛向小实习生要了一份电影学院文学系的书单。心想,重点大学的文学系暂时算逑,但电影学院的文学系可以一试。 没想到小实习生心地善良,估摸了一下关琛的水平,回头向教授讨了份书单,没告诉关琛。以至于关琛拿到后按图索骥去图书馆找来看,猝不及防,道心动摇,境界差点跌回小学。实在是太深太奥太绕了,他连目录都读不懂。关琛以为被小实习生整了,去问,小实习生才说是专门替关琛向教授讨要的。关琛不好责备,松了一口气之余,再度以“其实我有个学弟,最近也想考你们那个学校的文学专业”为由,重新讨了一份书单。结果还是读不懂。关琛郁闷,问说这对高中生会不会太难读了点。小实习生说不会啊,只要高中语文水平正常,读懂应该不难。 当时恰逢六月的全国高考,关琛从网上搜到考题,想看看自己距离【高中正常语文水平】有多远。网上搜到的题暂时有限,什么文言文,什么文章解析,关琛微微一笑,通通不管(懂),直接跳到作文部分。他对作文最有信心,之前看了几本名人传记,掌握了很多名言名句和成功学励志案例,就算不能拿高分,但写满格子,经常点题,拿个一半的分数总是可以的。结果一看题目,直接傻眼。作文给了三个选题供考生发挥:【1.人能否摆脱时间?】【2.解释艺术作品有什么好处?】、【3.违背事实是否仍可能坚持真理?】关琛当时的茫然,可能跟任何一只被推上考场的狗没什么区别。 不对,我至少能做选择题,蒙几道正确选项。关琛虽然没在网上看到具体的题目,但觉得自己肯定还是比狗要厉害一点的。就算那只狗是牧羊犬。 关琛再往前回忆。 两辈子加起来,其他茫然的时刻似乎不多了。 好像还有一个…… 是不知道自己怎么今后怎么办的时候。 来到这个世界,全无方向。当坏人没意思,当好人又不知道怎么当。 关琛恍惚心想,后来自己是怎么当上这个演员的呢? 是因为小熊,如果不是她把他按在舞台上,他说不定离开培训班,当天晚上就堵邢老头的门,用上辈子的手段,走回老路了。 还因为邢老师,如果不是邢老师免了他学费地教表演,他可能连把表演发展成兴趣都懒得发展。 还有…… …… “关琛?” “关琛。” “关琛关琛关琛关琛关琛关琛……” 关琛被人推醒。 睁开眼,发现一张凶狠吓人的脸,近在咫尺,满脸的来者不善。 太近了。 关琛心里一惊,右手下意识像条毒蛇般弹出去,手握成拳,中指指关节抬起,意在击碎来者的喉结。在指节即将击中对方脖子的瞬间,关琛困意消退,大脑清醒,才反应过来眼前吓人的是谁。改刺为揽,关琛反手把对方的脖子狠狠一拉,按在了自己盖着被子的胸膛上。 “哈哈哈哈哈哈,”谢劲竹大笑,“才一个月没见,就这么想我了。还真是个小孩啊!”说完,一米八几的魁梧大汉竟然整个人爬到了病床上,跟被子一样盖在了关琛身上,边上的人怎么拉都拉不开。 “太丢人了。”邢云拉了几次没能把谢劲竹拉下来,放弃了。 第117章 邢家班 关琛看看把脸捂在被子里偷哭的谢劲竹,再看看邢云,问后者:“你们来干嘛?” “我是跟老爷子过来的。竹哥他是探班。”邢云着重强调了一下,“我是老爷子的经纪人。” “邢老师也来了?”关琛惊讶。印象里,这几天好像没有杀手经纪人的戏份。 “说什么要结交人脉,提前熟悉剧组,所以就来了。”邢云解释。 靠着和关琛排练的视频,邢焰最终还是拿下了【杀手经纪人】那个角色。可谓是久违地重新成为了非龙套演员。 “老爷子来了,我这个当他经纪人的,只好一起过来。”邢云说。 “你强调两遍了。”关琛睡着之前刚看完习得性无助的实验资料,现在敏感得很,“你是不是在用什么心理学的招数?” “什么意思?没听懂。”邢云摇摇头,有些疑惑。 “不是就好。”关琛哦了一下。 邢云悄悄转过头,撇撇嘴,遗憾地啧了一声。 “邢老师人呢?”关琛往病房看了一圈,没看到人。 胸口偷哭的谢劲竹终于感动完毕,说邢老师现在在大厅忙着跟导演。 “那边在拍戏,你怎么躲在这里睡觉?现在还是早上刚开始拍吧?”谢劲竹问着,突然想到了什么,“不会是生病了吧?”谢劲竹连忙跳起来,双手相叠放在关琛胸口心脏处,似乎准备给关琛心肺复苏。 关琛翻了个白眼,觉得大师兄真的是傻了。这里就是医院,他能生什么病,而且那种不成样子的心肺复苏到底能有什么用,“那里明明就有心脏除颤器。”关琛指了指床头的一台机器。 谢劲竹一拍脑袋,爬下床,去研究机器了。 邢云实在受不了这对傻兄傻弟了,说:“你们慢慢玩,别死了。我去大厅看看。” 关琛打了个哈欠,看看墙上的钟,发现睡了一个小时,精神也足了,“我也过去看看。” “那我也去。”谢劲竹借着刚才的转身,把眼泪都擦干净后,重新戴上了墨镜,看到关琛他们去大厅,他也跟着一起去。 小实习生自然是跟着关琛一起的。结果走进屋子,发现角落摆放着的关琛的水杯,书,衣服,一股脑全不见了。 小实习生大惊,以为被偷了。跑到走廊仔细一看,原来那些东西全在谢劲竹身上。谢劲竹正熟练地抱着书,拧开水杯,递给关琛,然后检查发型。 关琛他们小声来到大厅。 大厅正在拍女主角的戏,而且还是哭戏。 果然一如关琛所料,田导磨磨蹭蹭慢得很。不断被折磨的女主角,看起来几乎快要不知道自己该怎么演戏了。 女主角的登场是在医院,她带着老年痴呆的长辈来医院复查,结果她的钱包不幸被扒手偷走,急得都哭了。另一边,丁午在达到出院标准后,到大厅付费,结果付不出来住院费,完全不知道该怎么办,当然也不怎么急。他目睹了女主角钱包被偷的过程,心里全无概念的他,以为世间允许这样拿别人的钱。于是女主角的钱包刚被扒手偷走,关琛就把钱包从扒手那里偷了过来。交完钱,丁午看到还有剩余,就把钱包还给了女主角。差点没被急得哭出来了的女主角报警抓起来。在丁午一头雾水地解释过自身失忆的情况后,善良的女主角这才原谅和感谢了丁午,但她说那些钱只是借给丁午而已,是要还的,因为她也没什么钱。 “不专业。”关琛摇摇头,对眼前的戏评价。 邢云眉头狠狠一跳。饰演女主角的金颂雪,可不是什么新人,她和另一个男主角项均一样,都是中生代成绩和口碑都很不错的演员。关琛这句“不专业”的评价说出去,在人多眼杂的剧组一旦传开,是会结仇的。结仇是次之,接下来男女主对立,这戏还怎么拍,最后闹到田导那里,一个背后大公司一个背靠小工作室,导演偏向谁,自不必说。 邢云已经注意到边上有些人刚才诧异地看了过来,他只能赶紧给关琛找补:“不装爷?你还没睡醒吧?哈。” 此时谢劲竹并不在他们边上,而是去找造型师了——说是关琛的头发睡完一觉全飞了,得重新弄弄。不然该是谢劲竹给关琛擦屁股。 “我说不专业。”关琛说,“那个扒手的手动作太慢,而且一拿到方子,不应该立马打开来看。” “什么方子?药方子?”邢云迷糊了。 “哦,【方子】在南方扒手行业里,是【钱包】的意思。”关琛解释说,扒手在拿到钱包之后,首先确认安全。只拿钱,不拿卡,不毁身份证,这是道上规矩。所以有些扒手,会在口袋里把钱拿出来,其他的看也不看,经过垃圾桶的时候就往里一丢。整个过程低调而迅速。 众人毫不意外地点了点头。 邢云注意到,那几个之前露出惊讶眼神的,也在关琛的干货下,相信了关琛那句“不专业”的确是针对扒手而评的。 小实习生很佩服关琛:“羡慕琛哥,什么资料都搜得到。为什么我写剧本的时候,总是查来查去都查不到想要的信息啊。” 大家纷纷用微妙的眼神看着小实习生,但谁也没说什么,都在默契地守护着这份天真。 一场戏结束了,田导喊了停,理所当然地没有过。 眼看女主角眼看已经很累了,一滴眼泪都哭不出来。田导也没有强求继续再拍,那样拍出来一堆垃圾,是真的浪费大家的时间。 休息的时候,田导看到了关琛,问他,“准备得怎么样了?” 关琛想了想被自己睡掉了一个多小时,摇摇头,“还差点。” 田导笑了笑,“那等下先试一条,看看效果。” 关琛点点头。静静地找了个地方坐下,在头脑中开始疯狂补作业。 【擦擦擦擦擦,睡着之前想到哪里来着???】 【哦对了。狗。被电的狗。笼子拿掉,狗是什么感觉。】 【考试做不出答案的感觉?不对……】 关琛摇摇头,揉了揉眉心。 抬眼,看到前方跟田导聊着天的邢焰和谢劲竹。 关琛抓住某种一闪而逝的感觉。 曾经,当他铺开【人生必做一百件事】笔记本的时候,天下之大,但他完全不知道该做什么。不知道人生接下来还可以干什么。明明意识里的笼子已经不见,但身体仍然怕走一步就被电,怕自己最终还是会走到老路上。 当时那种茫然,细细一想,原来是害怕。 关琛明白了。 “你小子,吃了很多苦吧?”谢劲竹悄悄来到了。 关琛歪歪头,不知道大师兄指的是什么。 谢劲竹拍了拍关琛的肩膀,捏了捏,目光直透墨镜,低声说:“都说你前两天被田导折磨得很惨,一个镜头要重拍四十遍。” “还好。”关琛低声说。想起昨晚窃听来的田导的哭诉,想来田导应该也没好到哪里去。 谢劲竹不忍小师弟信心被打击,决定传授一些经验了,“你觉得商业片最重要的是什么?” 关琛记得霍利跟他讲过,一部优秀的商业电影,能让疲惫的人有勇气再活一星期。 “是让观众有多活一星期的勇气?”关琛问。 “不对,商业电影最重要的是爽。要让观众看得荷尔蒙和肾上腺素嘣嘣嘣地爆发!”谢劲竹双手像烟花一样举起,然后噼里啪啦地给自己配音。 太突然了。饶是以关琛的身手,竟也没能躲开谢劲竹喷溅的口水。 田导在那边开始呼唤关琛了。 关琛走过去换了戏服,做了下造型,就开始了拍摄。 这场戏拍的是丁午从病房出来,拿着单子到大厅交钱。他的目光依然遵循杀手本能,在意四周的监控,瞄住巡逻的安保,视线扫过一个个迎面的人。走到收费柜台,丁午拿着单子,眼神直直地看着工作人员,嘴巴却迟迟没敢开口询问。他的目光开始扫视别的东西,不再是那些潜藏着危险的可能,而是那些五颜六色的玩具,哄小朋友的糖果,爱心捐血的海报。他的目光里既有好奇,同时也有隐藏在强势背后的,一触即逃的胆怯。 大家都感觉出来了细微的不同。 和关琛之前在病房里演的一触即发的反扑,是两种感觉。 田导整个人几乎贴在了屏幕前面。几个注意到的人有些吃惊,因为田导这样的状态并不多见。这表明田导此时极度专注,如果这时候谁打扰到了拍摄,害得重来,他绝对要暴起杀人了。 “对了对了对了……哎,漂亮,就是这个感觉了。”田导死死盯着屏幕,喃喃道:“其实就是之前在餐馆试镜的那种感觉啊。终于中了……” 一个镜头拍完。 田导起身喊:“停。” 工作人员自觉地开始进场恢复道具,群演也纷纷回到原先的位置,准备再一次重来。 然而让众人震惊的是。 “这条过了。”田导拍拍手。 不知多少人茫然地看着田导,愣了两秒。 副导演回过神来之后,拍着手开始催促,剧组人员们才迟疑地开始布置下一个镜头场地。 关琛一走下来,田导还没说啥,谢劲竹就开开心心地凑了上去,说:“怎么样,我教的对吧?” 关琛笑了笑,没说什么。 田导倒是眯起眼睛,看着这个语出惊人的谢劲竹。 “我再教你一招……”谢劲竹压低了声音,似乎还担心被别人偷听去,等看到田导一脸高深莫测地样子,才想起来自己抢了导演跟关琛说话的时机。 “田导,我这小师弟经验还是不够,劳您费心,平时得多教育他……” 谢劲竹话没讲完,田东就突然说:“后面几场戏有个角色很适合你,是个武打演员。要不要来玩几天?” “不会也是要一次次重来吧?”谢劲竹笑着问。 “我会尽量少来几次。”田导也笑。 “不用。”谢劲竹摇了摇头,“重来多少遍都没问题。”总不能让小师弟一个人受自信摧残的苦。 田导点点头,转头走了。 “他怎么都不夸我。”关琛感觉自己刚才演得还挺好的。罕见的【一遍过】之后,原以为会被田导称赞一番。 “导演私下里可以夸演员,但直接当面是不应该讲的。”谢劲竹说:“因为说了什么是【好】,你心里有了个标准,之后演戏会有定式,会不自觉往这种力度的【好】靠拢。不说,是希望你做得更好。” 关琛点点头,真是久违了,这种使用大师兄牌人形点读机的感觉。 “对了,田导说的那个武打演员是哪个角色来着?”谢劲竹提起田导刚才允诺的角色,后知后觉地开始兴奋起来,“之前没在剧本里看到。” “改过了,新加的角色。”关琛把剧本递给了谢劲竹。 谢劲竹的那个武打演员,戏份不多,但挺有意思。丁午失忆后开始新生活,除了在餐厅兼职厨师,就是去当群演。跟丁午一样,武打演员也是个跑龙套的小群演,但在行业里混的时间够久,以丁午的领路人自居,虚张声势,总是用自己半吊子的水平去教丁午演技。 谢劲竹看着看着,流下了眼泪。 关琛有些担心情感充沛的谢劲竹,哭是以为自己被剧本人物内涵了。 但不是的。 谢劲竹用指头戳进墨镜和脸皮之间,断断续续地喘着气,笑着说:“邢家班,终于,十年了。邢家班。” 第118章 同僚 【丁午失忆后不明道德,不知法律,自然也不清楚所谓扒手和盗窃的意义。 被医院通知“不交住院费走不了”,一筹莫展之际,丁午转头看到扒手行窃及数钱的过程,恍然大悟,原来“钱”这种东西可以这样获取。 丁午拿着缴费单,低着头,从斜前方自然而然地撞向扒手。不准备撞实,撞实会让对方心忧钱包,伸手护食。事情还没发生,丁午脑海里却瞬间有了一切可能的预设。什么角度最容易拿到钱包、什么距离最不惊扰对方、对方的反应会是什么、对方的注意力会被怎样转移……一切宛如儿时就曾经历过千百遍,深深印刻在肌肉里。丁午脑袋里疑惑着自己怎么会知道这些,身体却先一步有了反应——在即将撞到扒手的时候,丁午仿佛才意识到身前有人,被吓了一跳,手一扬起,缴费单哗啦啦从扒手眼前掠过,在扒手视线被遮住的那零点几秒时间里,丁午另一只手轻巧而迅疾地从对方兜里,将钱包取出。扒手毫无所察,瞪了一眼丁午,快步离去。 “赚钱”这件事好像也不怎么难啊,或许我以前就很有钱?扒手离开后,丁午拿着钱包,一边胡思乱想猜测着,一边转身走去柜台付了住院费。 付完钱之后,钱包里仍有剩余。看到不远处有个姑娘正流着眼泪,拉住路过的每一个人,问对方有没有看到过一个红色的钱包,丁午摸摸手里红色的钱包,记得那姑娘是钱包的上上代拥有者。心里想着住院费也缴清了,钱也没什么用了,丁午便走过去,把钱包递给了姑娘。 姑娘失而复得,喜出望外,但打开钱包看到现金所剩无几,脸色近乎崩溃。 丁午说,自己用了里面的一部分,但还留了点给她。 姑娘愣了几秒,伸手抓住丁午的衣袖,想让保安将眼前这行窃后还敢返回作案现场挑衅受害者的猖狂歹徒,扭送至派出所。 但她手指还没碰到丁午的衣物,便被狠狠扣住手腕,分毫不得动弹。 姑娘扭头对上丁午的眼,汗毛竖起,背脊一颤,宛如被一块寒冰放进了灵魂,动不了。她哑着嗓子,几近无声地问,你是什么人。 丁午却听到了,眼里冷漠不似生物的眼神瞬间褪去,茫然道出自己失忆了,除了名字和岁数,其他什么也不知道。 那种被阴冷之物盯住的怪异感仿佛幻觉。姑娘看了病历,确定情况属实后,同情心泛起,表示不再把丁午送进派出所。但她的钱不是大风刮来的,丁午花掉的钱是借给他垫付住院费,是要还的。 丁午通过自己搞钱的技术,判断自己十分有钱,因此也无所谓。 于是姑娘当着丁午的面给好朋友打了电话交代过行程后,两人按照丁午病历本上的地址,一起去他住所取钱。】 …… “那场戏你是怎么做到的?”金颂雪做出一个手指被火烫到后迅速收回的动作,“偷钱包这个动作你练了多久?” 关琛把视线从手里的剧本移开。 一旁的侧拍师很有眼色,都不用过多提醒,就悄悄把镜头对准过来,准备录课。 其他几个工作人员也不动声色地围了过来,想知道诀窍。 前几天拍的医院偷钱包戏,计划里它和大多数正常的电影一样,利用剪辑手段,把零碎的镜头拼凑成段,或许还可以用慢动作,快慢之间,呈现惊心动魄的效果。 但关琛说何必这么麻烦,“我给大家示范一下。”然后在几十双眼的注视下,关琛混进群演当中,徐徐凑近扒手。所有人瞪大了眼睛看他如何从扒手身上偷走钱包。关琛在扒手周围徘徊了一会儿,但始终没什么动作,最后扮演【扒手】的演员都走完一个大厅了,钱包还在。大家摇摇头,知道关琛装比失败,心想也是,一个演员怎么可能真的有扒手那种技术。结果下一秒,关琛“啪嗒”“啪嗒”从兜里拿出一个又一个的钱包扔在了椅子上。“本质上这是一个玩弄注意力的游戏而已。”他说。当大家死盯着扒手口袋,等着关琛动手的时候,注意力已经被关琛玩弄,关琛偷了一圈扒手周围群演的口袋,整个过程谁也没发现。关琛补充:“如果允许用刀片的话,效率可以更高。”大家纷纷劝说,够了够了,已经够了。 尽管关琛的提议最后没完全被采用——田导说,这种隐蔽不张扬的动作不是不好,只不过他们拍的毕竟不是纪录片,还是需要用些手法——但是之后的几天,像看过了一场魔术,大家都在琢磨关琛是怎么做到的。 “很简单。”关琛说:“第一步,时间暂停。第二步,吃两个羊角面包一块巧克力布丁,再睡半小时,看二十页漫画,然后把那钱包从对方口袋里拿出来。第三步,解除时间暂停。” 偷听的众人失望散开。 金颂雪掩着嘴笑了起来。 项均在不远处闭目休息,面无表情,不掺和这边的玩笑。但是看他垂着胳膊动着手指,似乎在脑海里琢磨什么。 关琛觉得这些人一个个都不会聊天,听不懂言外之意。如果大师兄听到他的回答,一定会立马明白他想吃羊角面包和巧克力布丁,然后买来给他。 可惜大师兄去机场接钱良义了。钱良义以赴京考察新艺人的名义,要求谢劲竹陪同作伴。不得不说,钱经理真的很有心机。 关琛招招手,让小实习生去帮他拿个甜筒来。 小实习生看了看金颂雪和项均,似提醒又似确认,“一个……?” 关琛恍然大悟,掏出钱包给小实习生,说:“全剧组一人一份吧。” 整体花下来钱不算多,但用自己的钱,意味着不走剧组的帐,是份心意。听到的工作人员们陆续谢着琛哥,指派另一些实习生去帮忙搬货。 “包括替身和群演。”关琛补充。 “知道啦。”小实习生苦着脸,感觉自己是实习生活越来越充实了。 京城入夏之后天气开始变得不得了,有条件的演员,可以拍完一场戏就躲进房车里。关琛没有这种条件,钱良义当初和片方谈合同的时候也没要求过这个。他无所谓气温,因为更艰苦的环境他都忍受过。但这对化妆师来说是个负担。 拍摄途中,关琛经常跑边上去练拳,练得满头大汗回来,戏妆全花,弄得化妆师工作量很大。只有当关琛选择看书这种文静的休息方式时,化妆师才能稍微轻松一点。但天气一热,关琛看书的时候一边看一边猛擦汗,化妆师又快崩溃了。 还好关琛心善,听劝,不执拗。他现在每天【日行一善】的指标,基本来自化妆师“琛哥,求你了,吹吹空调吧!”的央求。 关琛这些天都蹭着剧组的房车,吃演员经纪人送来的零食,听编剧们的聊天、摄影和美术吵架。 奇怪的是,他一来,另外两个主演休息的时候也不各自回房车了,偏要跟他一起。 关琛起初以为这是什么阴谋,问大师兄什么情况,大师兄解释,田导拍戏一个镜头动辄重来二三十次,只有关琛在五次以内就能过,有时候重来,还是关琛主动提出,想用另一种选择试试。而另外两个主演还在一遍遍挣扎,被田导折磨,怎么演都没个思路,必然会来取经,交流,揣摩导演想要的感觉。 虽然他们俩连区区田导都搞不定,关琛觉得他们很没用,但大师兄讲过,拍戏不是一个人的事情,好的对手,可以促进和成就自己的表演。 只要不是具体的表演建议,那么大师兄的话还是可信的。 关琛就跟他们聊。他可以跟金颂雪聊聊小熊,跟项均聊聊前身。 结果金颂雪这个女主角完全不想跟他聊剧本,她似乎对关琛本人更感兴趣。 关琛毕业后投身表演的动机、火灾救人的过去、综艺里狂放的表现……她对他的方方面面都很好奇。看似热情,但又不同于小熊的热心。她这种无的放矢的探知欲,散发着【确信自己会受任何人的欢迎】的自恋气场,浑身大小姐的气质。关琛没见过这种,直觉建议他不能被缠上归根究底,所以关琛除了拍戏对台词,总是避免跟她谈太多的话。 项均倒很愿意跟关琛聊表演。关琛很开心,因为资料里显示,项均是国内名牌大学毕业的。关琛手头上正看着一本社会生物学的著作,有很多地方不是很懂。小实习生的学识在这个领域不够用,关琛想把项均培养起来。结果两人一聊,关琛发现项均说的东西他都听不太懂,不知道该怎么聊。因此,他的迟疑,他竭尽毕生学识的谈吐,被对方误会成了有所保留,缺乏诚意,是一种敷衍。好在项均教养足够,对关琛依然会打招呼致意,只不过没了交流的意愿,变成单方面观察关琛的表演。 想聊的人不跟他聊,不想聊的人又死命要来跟他聊。这就是关琛跟同僚的相处现状。 第119章 顺利 “……社会学概念里的‘好人’,是那些愿意自身付出代价,帮助种群中其他成员个体,以此使他们的基因传到下一代的‘人’。” 关琛吃着雪糕,翻着书,故作感慨地自言自语:“哼哼,有意思。突然想起来,上次我跟一个刚上高一的小弟说了差不多的话,完了他问我‘那些性格温柔,从不跟人吵架的人,又算不算好人?’” 说完,关琛瞥了一眼项均,期待对方能够踊跃发言不同见解。 然而项均皱着眉头,专注地在看剧本,不理关琛。 金颂雪也吃着一根雪糕,小猫一样舔一点舔一点,她随意地说:“只能说不是坏人吧。” “嗯。”关琛没什么期待地应了一声。想了想金颂雪的文化程度,暂时把这个答案放到第五序列的参考位,“对,我也说了差不多的回答,然后我那个小弟又问,【那么,一个人先干了一件坏事,然后又干了很多好事,那他还算不算好人?】” 金颂雪似乎尝过雪糕的味道就足够了,她一边把吃了一半的冰淇淋放进包装袋,一边说:“是坏人吧。” “怎么讲?”关琛问。 金颂雪仔细地看了一会儿关琛的表情,突然说:“我知道了,正确答案是,他是普通人。” “我不是让你猜题啊……”关琛感到牙疼。一半是狠狠咬了一口雪糕,一半是听了金颂雪文不对题的回答。 “你这个小弟也太难搞了。”金颂雪用湿巾擦了擦手,浑不在意地问:“你这个小弟是哪里人啊?京城还是魔都的?对了,你以前不是在京城长大的么?你高考的那个成绩,京城大学和水木大学都够的吧,怎么跑去南方了?” 【糟糕,被缠住了。】 关琛生怕对方再问下去问到高考的细节,连忙捧起书,笔走龙蛇写些东西,假装对里面的某些话不是很赞同。 “哒哒哒。”场务敲了门,通知马上就要开始了。 关琛和金颂雪起身,去上妆准备拍摄了。 金颂雪先一步离开,关琛雪糕还没吃完,舍不得扔,打算吃完再过去。 这时,刚才一直没怎么说话的项均,突然指着剧本,问关琛:“这些台词是你写的?” 关琛转头看了看,发现项均展示的那一页,正是关琛在餐馆试镜时临时改的台词。废材鄙视杀手是杀人犯,杀手反问:【你觉得自己是个好人,那么你知道中东发生了什么吗?你知道非洲每天有上万个小孩死于营养不良和传染病吗?你参加过什么国际人权组织吗……】这些话最后被编剧采用,放进了剧本。后来编剧跟关琛说,这段台词是关琛能够压下项均拿到【杀手丁午】这个角色的原因之一。 但废材的回复,一如剧本的最后一页,是空白的。 这是关琛当初给田导留的家庭作业,但田导敷衍至极,给了一本《红孩儿大战黑猫神探》。关琛进组后,直接找到田导,又问一遍,田导说自己给过答案了。关琛去问编剧,编剧安慰关琛,他的答案不重要,等拍到了那个部分,二十遍三十遍之后,项均给出的答案,才重要。 “怎么样?”关琛问项均:“如果是你,你会怎么回答?” “是我?还是方立仁(废材)?”项均问。 关琛指了指项均:“你。” 项均一板一眼地说: “这个问题早就有哲学家研究过了。杀死一个不认识的人,就能暴富,人们会不会同意,同意后会不会不安或难过?遥远的异国,有一个人死去,人们会不会痛苦? 他们得出的结论是,我们的知觉和道德是有限度的,并且呈现一种由距离产生的差序格局,所谓良知或者道德感如果距离足够远,就会失去其约束力。从生理上来说,这是一种自保的本能,如果我们对无论远近的大小悲剧都感受到同等强度的痛苦,那么人就会被摧毁。” 关琛点了点头。 “所以,丁午用这样的问题来质问废材,其实不怎么合适。不过考虑到丁午这个人物对道德的浅显理解,他问出这样的问题还挺合适的。你设计得不错。” “啊……还行。丁午对道德的理解的确是浅的。”关琛不动声色地走到门口,“先不聊,我得过去了。” 一出门,关琛连忙掏出小本子,把项均刚才说的话都写上去。 但其中好多名词一点概念也没有,也不知道自己写的字、选的词到底对不对。 【哲学这种东西,竟然这么厉害的吗……这么容易就破了我的题……】 关琛有些高兴,高兴原来世间很多问题早已有了答案。但同时他又沮丧,因为清楚自己离哲学这门学科,还有好一段距离要走。 吃几口雪糕,关琛心情才渐渐好了起来。 只要吃了甜品,人的心情就会好。看样子,甜品这种东西也跟哲学差不多伟大了。以后要多吃一点。 关琛上完妆,来到了片场。 关琛拍了拍光替的肩膀,跟他说了声“辛苦”,然后请对方去吃雪糕。 入行半年多,关琛也知道了有替身不是一件什么偷懒不敬业的行为。 在片场走位调光是一件漫长又毫无技术含量的工作,如果演员一套做完,大概率到实际拍摄的时候,就已经很累,没什么爆发力了。武替也同理,演员如果受伤,耽误整个剧组拍摄,得不偿失。 关琛有光替,但却是剧组唯一没有武替的演员。纯粹是嫌弃武替的动作太慢太弱太生涩,一些武替可能受伤的动作,他自己来风险可能更小。 走进片场。 片场是一个房间,狭小,但干净。 关琛每次来都很有亲切感。 这是理所当然。田导说,片场就是按照《今晚可以去你家吗》里关琛出镜过的屋子来布的景。除了两墙的大书柜,几乎一比一复制了关琛的住所。就连前几天拍刚进屋的戏份,屋子里还是杂乱无章的样子,道具组也很尽职,让堆叠的垃圾袋也一样的高度、一样的密度,复刻曾经的现实。 看着眼前的屋子,关琛记得自己看书学表演的每一段时日,所以演起同样学习表演的丁午,总是很快就能找到感觉。 就连剧本里丁午住的地方,也是在关琛的提议下,设置在了外国人聚集的地方——京城的法人街附近。 《命运钥匙》的两个男主,人生交换,并非连同肉身一起交换。 在这个华夏,周围的邻里关系并没有关琛上辈子魔都那样互不往来,互不干涉。上辈子他们社团超爱这种没人多管闲事、住几年都没见过邻居一面的社会氛围。但在这个世界,尤其京城,罕见至极。 如果邻居如果看到丁午冒然自称【方立仁】,他们绝对跟警察有话要讲。 因此,剧本里把废材周围的邻居,设置成了各种的社会边缘人士。好让丁午探访邻居打听情报的时候,总是被各种奇怪的理由阻挠,问不出消息,但又不显得刻意。 但是在剧本围读会上,关琛提出,把废材的住所,搬到都是外国人的地方就好了。理由若干:首先房租便宜;外国邻居工作都很辛苦,起早贪黑,没有见面的时机;语言不通,也就没有交流的必要;而且欧洲人看亚洲人,普遍脸盲。 田导同意了。 于是奇怪的邻居们,就变成了奇怪的外国邻居们。 关琛借机让霍利来客串了一把。 “关。”霍利跑来,跟关琛打了个招呼。 关琛进组了也给霍利介绍工作,霍利很感动。现在拍完了,霍利依然每天往关琛边上蹭,为的是观摩田导导戏的方式。 近距离观看名导工作,对霍利来说比什么课都有价值。霍利崇拜田导,但听完关琛的吐槽,对田导的导戏方式很受震撼。他说自己可能永远学不会这样折磨演员。他觉得最好的调教演员的方式,就是不断抛问题而不回答演员,只用提问,深挖演员对角色的理解,不留有一丝含糊的地方。说在他们西方,有个叫苏格拉底的伟人,他这种提问方式,就是苏格拉底式提问。 关琛感受了一下,觉得霍利的残忍程度不输田导。以后霍利的演员要倒霉了。 “好,收拾一下,明天拍下一场。”田导站起来,离开位置。 剧组人员们欢呼起来。 今天金颂雪似乎状态不错,只重来了十来遍。十几天打磨下来,终于开始见效。 但剧组大家欢呼,大多是因为终于有了半天的假期。 关琛拍了拍霍利的肩膀,问:“要不要来看我打架?” “什么?”霍利不明白为什么关琛能够把这么恶劣可怕的事说得像运动员问朋友要不要来看比赛一样温馨。 “来,看我,打架。”关琛贴心地复述了一遍。 他们剧组明天开始就开始拍长平影城的群演戏,根据林武指的说法,“到时候会有一些知名打星前来客串。” “今天趁着有半天假,我想去拜会一下,切磋一下。”关琛说自己很久没打了,需要来几场保持一下状态,为明天的动作戏热热身。林武指之前讲过要介绍他一些格斗界的人打打。 用实战来给拍戏热身…… 霍利惊讶关琛的自大,忙劝:“会死人的……” 关琛笑着摆摆手:“我点到为止。” 第120章 踢馆(上) “拳手大致分为三种类型。运动员型,战士型,武术家型。 当然,硬要说的话,在国外还有第四种类型——表演型。” 听到此处,盘坐于地上的少年们不约而同发出一阵轻笑。 站在他们眼前的人,是他们【破军武馆】的二师兄,是拳馆荣誉墙上海报的新招牌,也是上一届综合格斗拳坛的重量级冠军。平时训练都不在一起,根本难见一面。 今天运气好,能听到大师兄的讲课,少年们都挺直了腰板,听得十分认真。 即便二师兄表情并不生动,语气也平平,但他讲的每一个笑话,少年们都很买账。 偶像的力量。 阿翔看了看不远处的摄像机,无所谓地打了个哈欠。 今天二师兄之所以难得来少年组讲课,是因为有制作团队要拍纪录片。 和那些努力端正精神面貌的同伴们不一样,阿翔对于上镜头没什么兴趣,对于格斗更没热爱到哪里去。来拳馆学拳,一是为了陪死党,二是学了防身用——作为一个目标是职业足球运动员的人,不学两手功夫怎么行。 他最爱的运动还是足球。 拳馆的窗户敞开着,下午阳光炽热,被高大的树荫挡在远处。 阿翔看着树梢间破碎的阳光,有些空虚。 夏天,正是各种全国大赛进行的时候。他作为校足球队的核心,本该尽情挥洒青春的汗水,赢得啦啦队女孩子的欢呼,然而去年因为在青少年联赛球场被人屡次犯规,一个没忍住,揍了对方好几人,最后造成了大混战,比赛中止,情况恶劣,还登了报纸。他被禁赛不准参加第二年的任何比赛。 考完期末,没地方去,只能来拳馆打发时间。结果不巧又遇到二师兄拍纪录片,听得他都要犯困了。 阿翔正无聊着,听到身边的同伴凑过来小声问他: “阿翔,关师父今天人呢?怎么没来?” “他今天有比赛,完了好像还要跟外国玩玩剑道的搞什么交流赛,过不来了。”阿翔回答。 “哈哈哈,”同伴窃笑起来,“明天见到他,一定要跟他说今天的事,看他后不后悔。” 关师父是阿翔的死党,并非真正的师父,只是死党天赋技艺都远超同龄,被馆长安排至跟成年组一起训练,偶尔还负责助教工作,指导他们这群昔日伙伴,因此得此戏称。 前方,二师兄的讲课还在继续。 台下有少年举手发问:“武术家型选手是什么?是不是练传武的都是?” 二师兄摇摇头,说:“【武术家型】的重点不在【武术】,而在【家】。这类选手比较少见,因为他们对格斗往往有自己的理解,愿意研究规则内与众不同的技术,把武术融于生活,就算非比赛期间,他们也愿意花大量时间去琢磨技艺。当然学杂了就容易分散精力,所以这种类型的拳手通常比较少见。” 阿翔点点头。 当初综合格斗拳赛的创办,就是为了决出世界最强。不管哪门哪派,上去打一场就知道真假。经过几十年的发展,泥沙俱下,现在能上擂的拳手,都不再只懂单一某种拳术。但即便这样,也依然有人擅长站立,有人擅长擒扑,有人擅长地面,扬长补短,没有真正的全能。如果真有那种什么技术都想学的拳手,必然难以出头。 足球也是一样。在没有明显短板之后,精练某个绝活,发挥某项优势,才是通往成功的正道。其他花里胡哨的东西,都是累赘。 导演给二师兄打了个手势,走上前跟二师兄说了什么。二师兄点点头,带着大家,来到了沙袋前面。 “传统武术改良后的一大改革,就是渐渐减少了在木人桩身上练习的时间。因为在实战中,没有哪个对手是站着一动不动的。”二师兄一边说着,一边戴上了拳套:“判断一个人是不是高手,其中一项指标,就在看他对距离感的把握。要怎么练距离感呢?打沙袋。” 二师兄说完,一拳便将沙袋打得前后剧烈摇摆起来。 “练沙袋的时候,不光要练手上的动作,同时还要练步伐。把移动的沙袋当成拳台上的对手,追击,后退,环绕,跨闪。”二师兄边说,边做着示范。 一个二百斤的蒙古大汉,体块壮得跟熊一样,一拳拳打得沙袋乱颤,发出沉痛的闷响。同时他又敏捷地跟豹子一样,脚步灵活,绕着沙袋,时不时做着闪避的动作,闪避的同时又有反击。所有动作如水般顺滑,手脚眼身的协调宛如艺术品般美妙。 围观的少年们,张着嘴哇哇惊叹,满脸敬仰,浑身激动。 综合格斗男子组重量级的冠军,可以说是这个世界上的最强格斗家。 在他们眼前的,就是现今的世界最强。 二师兄示范了一阵,停下,没有半点气喘的样子。 拍摄团队里的导演,又上去嘀嘀咕咕一阵,二师兄再次带着大家转移阵地,去到训练区,展示他平时的训练方式。 少年们有些兴奋。少年组和成年组不在一起训练,职业拳手更是常年不在拳馆,不见人影。现在能看到二师兄的训练方法,他们感觉就像得到了世界最强者的秘籍。 阿翔也跟了过去。虽然他对二师兄不怎么感兴趣,但死党是个武痴,今天运气不好,没赶上二师兄的讲课,回头知道了一定难过。所以他只能代替死党,把二师兄的话和训练方式都记下来,回头复述一遍。 突然,阿翔听到武馆的门口来了人。 也是一群人。其中几个人戴着鸭舌帽,手里更是拿着摄像机,总体上,和武馆里拍纪录片的拍摄团队气质很近。 果然,阿翔看到对面领头的那个,来到纪录片导演前面,两边一交流,很快相互握起了手。 “林师父来了啊。”阿翔边上的同伴认出了来的人。 “林师父?”阿翔惊讶。 这次的师父,不再是戏称,而是尊称。 林师父也是从【破军武馆】走出去的拳手,在荣誉墙有专属的海报,只不过林师父给武馆带来的荣誉不是金腰带,而是一部部卖座的电影。 在林师父的电影里,【破军武馆】的拳手常常都能去客串电影,有时候更是直接在武馆取景,打了很大的广告。一些有志于转行当武打演员的学员,林师父也像师兄一样,手把手将人带入行。 认出林师父之后,原本拿着石锁展示华夏跤练法的二师兄,也赶紧放下器材,快步走过来打招呼。 “所以今天是来找人去客串拍电影?怎么都赶到今天了。”阿翔觉得今天的武馆真是太热闹了,拳恐怕是练不成了。他在想要不要找个地方自己去踢球好了。 然而林师父接下来的话,却告诉他们,此行的目的不只是为了找人客串。 “我有个朋友,平时也喜欢打拳,想找专业的切磋切磋,拜托了我好多次,实在央求不过,我今天就带他来了。你们现在有没有空,跟他打一场?”林师父说。 话一出来,整个武馆都安静了一瞬。 如果不是林师父就是自己人,这话怕是要被当成踢馆的挑衅。 但即便如此,武馆里的各位也都冷下了心,觉得将要发生什么。 第121章 踢馆(下) 林师父说完近似踢馆的宣言后,转身,打算从身后的队伍里,介绍一个人。 站在他身后队伍里的人感受到了空气里的凝重,赶紧避开。 然而,直到所有人都从左边挪到了右边,林师父要介绍的那个人也没出现。 “人呢?”林师父疑惑。 少年们嬉笑起来,以为踢馆的胆小装死,或者半途跑了。 正笑着,突然听到“咯噔”、“咯噔”的声音。 是木人桩被打的声音。 阿翔看过去,发现沙袋区的墙边,有个陌生的男人正在打着木人桩。 木人桩延伸而出的木棍是松动的,并不牢牢卡死,练习者手臂碰撞过去,会发出咯噔咯噔的木头碰撞声。然而陌生男人在打木人桩的时候,动作慢腾腾的,并不熟练,力道也跟轻,即便这样,对方也时不时就停下来甩甩胳膊,惹人发笑。这人唯一值得一提的,不过是马步扎得还算稳。 大家才刚被二师兄艺术般的打法惊艳过,对方那种“软弱无力”的生涩动作,只能激起少年们的鄙夷。 “距离感不行啊。”有人活学活用,说陌生男人打木人桩的时候,脚步根本没什么移动。 同伴们哈哈哈笑起来。 陌生男人打着木人桩的时候,边上还有一个人正在拍摄。 这是在搞什么。做秀吗?阿翔有些疑惑。 这人确定不是纪录片团队为了制造冲突,强行安排的龙套?外行不知天高地厚来踢馆,最后被【破军武馆】的人教育了顿做人的理念,最后以理服人。 转头去看纪录片导演,发现导演他们一副兴奋模样。 阿翔不确定了。 林师父啊啊地小跑过去,“阿琛!阿琛!”地把男人拉回来,跟大家介绍:“他是我们剧组里的演员,不要小看他。”那语气,仿佛在委婉提醒众人这演员在扮猪吃老虎。 阿翔他们不以为然,仔细打量来犯的狂妄演员。 先看他耳朵,没被揉成花,说明不是摔跤手出身。再看鼻梁,直挺挺的完好无损,一副没经历过被打折又掰正的样子。脸上的皮肤也都紧致细嫩,没经过拳头的摧残,更没冬练三九夏练三伏的痕迹。再看脖子,颀长,斜方肌不发达,明显脑袋不怎么抗打。拳头关节处更没有茧……种种迹象表明,此人是门外汉或者初学者,没挨过疼,自寻死路来了。怎么都没法不让人小看。阿翔感慨。 唯一让他感觉矛盾的,是这演员的眼神,平静得宛如夜晚的湖水,完全没有普通人即将登擂对打时的紧张或兴奋。 紧接着的感想,是觉得眼前这人颇为眼熟,仿佛在哪见过。 可是阿翔无论怎么想,答案就藏在记忆的某处,总是差一点灵感才能对应上。 “《极限男人》!我电视上看到过他!”边上的同伴大声呼喊。 极限男人?阿翔愣了一下。 其他的小伙伴们也都兴奋起来。 尽管他们人在京城,但也爱看这个全国都有名气的综艺节目。 “【全城通缉】里的那个外挂!”“哪个哪个?” “想起来了想起来了!他就是那个危险罪犯!” “差点没认出来。那时候他是长发来着,也没现在这么壮……” 阿翔偶尔也看《极限男人》,现在被同伴们一提,心里恍然大悟。原来在电视上见过,难怪觉得眼熟…… 阿翔内心深处隐隐保持怀疑,可实在想不出其他答案了。 等不及细想,他看到那个叫【琛哥】的演员,看了一圈拳馆里的人,最后视线停在了二师兄身上,问:“我们来一场?” 众人一片哗然。 都不用拳馆的人出言质问他脑袋是不是有毛病,边上的林师父就一脸焦急地把人拉走,隐约有“碰瓷……”、“不要命了……”、“人家重量级冠军,你才多少公斤……”之类的劝诫声飘过来。 最后那个琛哥和林师父协商完毕, “先跟普通学员打一场,感受一下。” …… 简单地热身过后,关琛穿戴着格斗实战用的护具。 “这个拳套手指都伸不出来,很难打地面啊。”关琛拿着手里的拳套,抱怨道。 “你先做到不倒地吧。”林武指忽略了关琛的牢骚,让他想打的话,就赶紧戴上厚厚的手套。 林武指以前说要带关琛跟职业的切磋切磋,本是客套话,好让关琛知难而下,别再烦他。没想到关琛一直当了真,还不知从哪打听到他今天要来拳馆,立马就缠了上来,说什么都要跟着一起。 林武指没有办法,同意了关琛的随行,但并不是完全放任关琛想怎么打就怎么打。 首先打人家重量级冠军肯定是不行的。拳赛之所以按照体重区分了等级,目的正是为了保护那些体重轻的拳手。轻打重,打几拳都像刮痧;重打轻,一拳就能结束比赛。拳坛上也不是没有轻打重反败为胜的例子,但大多是靠柔术反败为胜。关琛不怕人冠军,依仗的也是自己的柔术水平,所以才要换拳套。但林武指不傻,那种手指能活动的拳套薄,脸上挨几拳,万一打到了鼻梁,关琛明天就别想拍戏了。 关琛知道林武指的担忧,因此抱怨了几句,就乖乖戴上拳套。 边上侧拍师采访关琛:“现在心情怎么样?” 拳台的两边都有拍摄团队,显得像是在搞什么大战似的。 关琛回答:“没什么心情。” “紧张吗?” “为什么要紧张?” 关琛盘坐在地,深深地吸入一口气,整个小腹瘪了进去,然后呼出一口悠长的气,整个人心如止水。 格雷西呼吸法。 格雷西家族是上辈子巴西柔术领域的霸主,其中一个柔术大师400战无一败的,对外宣扬了他那取自于印度瑜伽术的呼吸法。 关琛学了这个呼吸法。好处之一,学会了边呼吸边源源不断地发力,而非屏气发力。好处之二,每次战斗,轻易就能进入心流状态。 当关琛进入状态后,侧拍师再问些“对方是练家子,有没有信心赢?”的废话时,关琛目光平静、近乎冷漠地盯着敌人,耳边仿佛什么都听不见了。 那眼神里没有凶戾,也没有情绪,只如冰块般寒冷。 关琛的眼神吓住了侧拍师,也吓住了对方拳馆的人。 第一场登台跟关琛对打的人,是少年组的助教,也是成年组的一个优秀学生。虽不是职业拳手,但目前也在打业余拳赛。 关琛和助教穿戴好装备之后,咬住护齿,走上了拳台。 裁判是拳馆的教练,经验丰富,跟台上两人说了一通“不能插眼,不能打下阴,不能打喉咙,不能打后脑……”的规则之后,比赛就开始了。 助教没有马上发起进攻,而是友好地伸出拳,想跟关琛碰一碰。 关琛在电视里看过这个,随意地碰了碰。 当两人碰完,距离已经很近了。 助教试探性地出了几下刺拳,但关琛什么反应也没有,只是直直地盯着他。 助教不喜欢关琛的这个眼神,不愿再试探了。心里做了某个决定,跨步,然后一个转身,手里的拳头便像鞭子一样从后甩至前面。 转身鞭拳,转身肘,对付新手有奇效,防不胜防。没经验的人,一愣神的功夫,就会被砸中。 可惜关琛不是新手。 对方才刚一动,身体一转,关琛便下意识后撤一步,堪堪躲开对方的攻击范围,拳头就在鼻尖快速掠过。但关琛眼神眨也没眨一下,躲开对方拳头的同时,一脚踢在了对方的膝盖。 助教身子顿时一软。 关琛这一脚在空手道里叫【蹴】。到了这边,经蔡师父师兄弟的转译,这一招在华夏传武里叫【戳脚】。 脚趾勾起,用前脚掌踢击对手。用这招,专废对手膝盖。 然而关琛刚用完,台下的人就咋咋呼呼。一半的人是惊叹关琛刚才恰到好处的闪避和反击,另一半是抗议关琛动作脏。 规则里虽然没说不能踢膝盖,但造成的伤害几乎不可逆,在擂台上使用,会被人说武德不行。 “行吧。”关琛无奈。拳台上那么多地方不能打,他一下子哪里改得过来。 助教抖了抖膝盖,看向关琛的眼神已经很凶。 关琛依然平静。 助教冲了上来,直拳,摆拳,勾拳…… 关琛知道对方的打算。对方无非是想着自己抗击打能力一定更强,宁愿挨上几拳,也要贴身互换几拳,争取ko(击倒对方,让对方失去再战能力)。 关琛不急着逃离。他脚步突然微弹,身体时而左右摇摆,时而向后小跳,脚步零碎而有序,惬意得仿佛在跳舞。助教挥出那么多拳,竟然没一次打到关琛,所有的拳头,不是空在了关琛脸侧,就是差那么几厘米。 “蝴蝶步!”台下霍利惊呼。然而能听懂的人很少。 这种怎么打都打不中对方的感觉,给出拳者的压力是很大的。眼看着助教动作开始浮躁,场边突然传来一声“稳住!”。是二师兄的声音,助教脑袋一醒,开始后撤,准备稳住换其他战术再来。 但对关琛来说,他玩够了。助教走不掉了。 像追击一个移动的沙袋般,关琛主动进攻,助教怎么后退,都退不出关琛的臂展范围,始终被保持在一个恰到好处的距离。 跨步,矮身,关琛在避开拳头的同时,一个上勾拳打在了助教的下巴。 一套动作如水般流畅。 台下众人,恍惚间,仿佛看到了二师兄之前的示范动作。 “这距离感的控制……”懂行的无不惊讶。 尽管拳套厚重,但这一拳打出去,助教软软地瘫倒在地,眼神涣散。 比赛结束。 关琛摘下拳套。 但不是为了结束。 他扔掉拳套,解开绷带,拿起五指能够伸展的拳套,对武馆的人扬了扬下巴:“下一场去八角笼打,怎么样?” 对方回神过后,巴不得找回场子。怕就怕关琛打完就跑,然后宣传踢馆成功。 林武指在短暂的失神后,也同意了。 这次出战的,是二师兄团队里的陪练。 这一次,对面的人再不敢小看关琛了。只有几个忿忿的少年,说助教是大意了。 侧拍师兴奋的像格斗比赛的摄像师,趁着休息,还去问林武指,关琛刚才的表现如何。林武指没有发言,只在心里感慨。以前只当关琛是动作演员,没想到竟有这样的实战水平。侧拍师还想问武馆那边的人,但是被人给瞪了回来。 关琛简单地喝了一点水,然后开始应战第二场。 第二场,关琛的策略又不一样了。 对方虽是陪练,但也是真正的职业拳手。他们的抗击打能力,不是关琛这练了半年恢复性训练就能追上的。 关琛想得很清楚,对方也想得很清楚。 因此,当比赛一开始,陪练便护着头,晃着身子,贴了上来。 关琛假意要跑,却抓住了机会一个矮身闪躲。躲开了陪练的后手重拳。一个踏步,贴近,对方整个身子的右侧都暴露在了关琛眼前。肾是发力的源泉,打之则力衰,下手再重一点,或许还会尿几天的血。但眼下,关琛放过了这个机会。毕竟是在切磋,不是搏斗。克制住本能之后,关琛缠住了对方,看起来就像两人抱在了一起。 实际上,关琛一手从对方腋下绕过,勾住对方的脖子。一如前几天在医院拍戏,醒来被大师兄的丑脸吓一跳后的第二反应。只不过和那时不同的是,关琛现在勾住对手脖子之后,另一只手迅速跟上,从对方脖子后面绕过,最终两手相握,形成一个扣,完成了一个结。 陪练的一颗脑袋,外加一条右手胳膊,都在关琛的怀里了。 巴柔,达斯绞。 关琛弯起双腿,猛地下坠。利用那八十公斤的自重,带着怀里对方的脑袋狠狠来到了地面。 “嘭。”八角笼的地面被两人砸出巨响。 一切都发生在一秒之内。 陪练还想挣扎,但对关琛来说,一切都结束了。 关琛没用膝撞迎脸,只是老老实实完成了达斯绞。 陪练倒在关琛的怀里,渐渐四肢失去了力气。 裁判立马掰开关琛的手臂。 陪练昏迷了。 关琛站起来,面对笼外嘈杂的众人,找到了二师兄。 “我们来一场?” 第122章 天敌 踢馆者连胜两场,汗都没怎么出,干脆利落得让人无话可说。 同伴里仍有人倔强,说是轻敌的缘故。阿翔希望这些人赶紧闭嘴,可别害了师兄和前辈。 拳台上轻敌,输了只能怨自己。相比丢了武馆的脸面,馆长师父要是知道弟子是轻敌导致的失败,回头惩罚更重。 “不是轻敌。”林师父说。 阿翔和同伴们凑上耳朵,围坐在林师父边上。 趁等着二师兄打电话给馆长师父询问能不能上台切磋的空隙,纪录片团队也赶紧围到林师父旁边,分出一个镜头来拍。计划之外的东西往往惹拍摄团队头疼,但对纪录片来说,意外是一种礼物。今天难得遇到这么精彩的插曲,然而两场比赛一场比一场结束得快,踢馆者作为【反派】登场,派头是有了,但武馆这边应对得太弱,连输两人,放出去怕是要影响招牌。素材很可能不能用。林师父是有名的武打明星,可为纪录片增色,如果他充当解说,为对方的实力背书,那就再好不过。 “任何格斗术都看身体条件,一个武者能达到的成就,往往早已被身体决定。但是在柔术的领域里,经验比身体素质重要。拳坛里以弱胜强的例子,很多都是靠柔术实现的。刚才琛哥时机抓得准,动作也熟得不能再熟,至少有十年的经验。”林师父沉默了一下,说:“更何况他的臂展超出常人,使用绞技更加方便。等于是有经验又有身体。” 少年们听着听着,有人心里泛起了心思,对这门以弱胜强、实战效果强大的功夫产生了兴趣。 阿翔也心动,但很快放弃。柔术适用于单打独斗。球场上发生混战的时候,往地上一躺,等于找踩。 “其实这也是我第一次看他使用柔术,”林师父说,“之前在剧组的时候,都没看到他怎么练。” 少年们惊讶,问:“那他都练什么?” “拳击,唐手,摔跤……”林师父似乎觉得一个个报出来,实在太费口舌了,最后总结:“他好像什么都会一点。” 少年们惊叹。林师父和那个一听就不是什么好人的【琛哥】生活在同一剧组,有相当的了解。信得过林师父的屁股,不会故意说瞎话唬人。 “这是【武术家型】啊……”同伴里有人喃喃。想起了二师兄给拳手们的分类。 “什么【武术家型】?”林师父问。 少年们七嘴八舌地说: “就是这种什么都肯学的。” “那不是重点,没听二师兄说吗,重点不是【武术】,是【家】,对格斗有自己的理解!” 林师父说:“那这么看来,他好像的确是【武术家型】。” 少年们讶异,那么年轻,就对武术有自己的理解? 转头看去,远处,琛哥厚着脸皮,很不客气地在武馆里四处乱转。现在正器械区玩耍,手里拿的是明明是大家练习形意刀的橡制道具,结果摆出来的架势,却一会儿是西方击剑里的刺,一会儿又是居合的斩。 “他每天都要练拳,从不间断,练拳对他来说就像吃饭喝水一样自然。而且各种门派的拳他都感兴趣,国外的拳法也不例外。刚才第一场躲拳头的步子你们也看到了吧?他那是从西方拳法里学来的。我问他怎么想到要学国外的拳,他的回答是——【像水一样,我的朋友。】” 林师父看着眼前一脸平常的少年们,解释说:“这句话听着很普通,其实是很厉害的。它的意思和【君子不器】,【上善若水】差不多,但真正的重点,其实不在【水】,而在【朋友】。这不仅是说拳法没有东西南北之分,武者不要被门派局限,他的意思里,还有武者不能有分别心,要有包容世界的心胸。” 大家震惊。转头再去看那个举止奇怪的琛哥,他那厚脸皮把武馆道具搞得乱七八糟摆不回去的行为,霎时间变成了武道纯粹的象征。 “所以他说来玩,真的就是想上拳台玩一玩而已。”林师父也看着远处,说,“不然我也不会带他过来。” 阿翔心想,死党今天离开的真不是时候。某种程度上,死党和那个琛哥有类似的地方,只要是有关格斗的,都愿意学。练拳枯燥,跟毅力无关,所有被称为坚持的行为,说明都不是心甘情愿。但死党和琛哥这样的,把练习融于日常,简直可以叫做武痴。相同的地方不止这一点,特别是他们战斗的时候,都冷着一张脸,没有任何的表情。 “啊……”想到那两张隐约有相似处的脸,阿翔表情突然呆滞,仿佛是被脑袋里一闪而过的电弧给电到了。 终于知道为什么觉得眼熟了…… 可是,看着眼前完全不同于记忆里那个人的脸、气质和经历,阿翔总觉得自己想得太多,不敢认。 “林师父,”阿翔紧张地问:“他叫什么名字?” “你没听过。他是个新人演员,现在还没什么名气。”林师父说完,便自顾自地讲:“其实厉害的地方就在这里,明明是个演员,大半时间看书,大半时间练表演相关的东西,练拳的时间总共就那点,结果书读得好,演戏又得好,拳也打得好,有点神奇……” 谁要听你说这些啊!阿翔差点喊出来。 另一边,二师兄似乎跟馆长师父打电话打得差不多了。 职业拳手和业余拳手的区别之一,是职业涉及到商业,每一场比赛都牵扯着利益。每一场比赛都要提前很久进行准备,宣传,炒作…… 尤其作为金腰带拥有者的冠军,二师兄不可能随便遇到个邀战就应下。那样不管输赢,都等于是送名声给对方。 如果不是林师父介绍的朋友,那个琛哥刚一进馆,人就被轰出去了,一场也打不起来。但因为是林师父介绍来的,而且又真的有点实力,不怕被轻易打死,二师兄打电话给了自己的师父,询问这切磋要不要打。 “师父让我问,对方是什么拳馆的。”二师兄捂着手机问林师父。 “没有拳馆。”林师父说。 二师兄转述了林师父的回答后,接着又问:“哪里的师承?” “没有师承。” 二师兄最后对着手机点点头,挂断。“师父说,那就随便我。” “那你的意思呢?” “上上课也好。”二师兄说。 少年们欢呼起来,觉得二师兄太霸气了!给对方上课,让对方知道人外有人,天外有天! “是给你们上课。”二师兄用眼神按住毛头小子,盘腿坐下,说:“【武术家型】的拳手非常罕见,今天我们运气好,遇到了一个。” 少年们立刻把刚才跟林师父的讨论又说了一遍,问:“那对付这种类型的有什么办法啊?” “这种类型的拳手优势很明显。他们的武器源源不断,这个没效果,就换另一个;这个战场打不赢,就拉着对手到另一个战场。针对他们的赛前研究,基本没什么用。因为他们的招式不会固定,基本凭本能,抓住一个弱点就打进来,让人防不胜防。” 少年们好奇:“那对付这种【全能】的有什么办法啊?” “这样的人自成体系,走的是没有前人的路。是优势,也是劣势。他们战术执行能力不行,招式都是单个单个的,没有一套有效的组合拳。”二师兄戴好了拳套,看着远处开始调整状态的琛哥,说:“而且,他现在还远远没有成型。” 尽管看过两场轻松连胜,明白对方功夫不浅、尽管听到了对方是个【武术家型】的拳手,但武馆的少年们对二师兄依然不失信心。 阿翔清楚得很,二十多公斤的体重差,隔了两个量级。就算那个琛哥有一身不俗的柔术,对上二师兄,怕是也没机会施展。 蒙古人从小接触摔跤。前朝的善扑营融合汉、蒙摔跤技法,视作军事机密,只纳旗人,定期只和蒙古的摔跤好手较量切磋。 二师兄蒙古跤出身,孩童时便能战胜成年人,哪怕被成年人抓着腰带在空中甩来甩去,却总能像半空的猫和涂了果酱的面包一样,不失平衡,天赋异禀。成年后,他将这天赋被他带到了格斗拳台。身高一米九几,体重一百多公斤的大汉,一拳便让对手失去战力能力,偏偏身法又灵活得厉害。不是没人想过贴身靠柔术取胜,但一贴身,等于送肉上门。无解般的存在。 可是一想到和二师兄比赛的,有可能是他认识的人,阿翔十分犹豫。 二师兄这边穿戴好了护具,那边琛哥也调整好了状态,面无表情地走进了八角笼。 裁判,摄影师,二师兄,琛哥,四人都在笼子之后,笼门被关上。 大家扑在笼边围观。 比赛开始了。 林师父似乎进入了状态,当解说当得很开心,说这是一场“水跟岩的碰撞”。 阿翔看到,比赛开始之后,琛哥就绕着场地开始游走。真的很“水”。 林师父说:“琛哥的战术其实不难猜。只能是游走,然后抓住机会掀翻对手,来到地面。” 而二师兄的选择就多了,只要打中一拳,不管打哪里,琛哥都要吃伤害。 果然,琛哥被二师兄的走位逼到笼边之后,挡了一个前拳,换得逃脱的机会,但只是一拳,拳架立马被破坏。琛哥面无表情地甩着胳膊,那细嫩的小臂上,已经有了一片红印。 琛哥不满地啧了一下,也不知道是心情不爽了,还是在嫌弃什么。 接下来琛哥的躲避范围更大了。有时好不容易距离近了,竟大着胆子,不紧不慢地来了个前滚翻。 二师兄没有追击。 “真的很脏啊……”林师父嘀咕了一句。 “什么?”阿翔不明所以。林师父告诉他,刚才如果追上去的话,琛哥那一脚,就是会一个挺身,踢在追击者的下巴。但刚才他看到琛哥,眼睛瞄准的却是对手的下阴。 似乎获得了什么灵感,琛哥接下来开始了这场比赛的第一次主动攻击。然而他的进攻,竟然对着二师兄的下阴,作势要踢。 阿翔想到了第一场那毁人膝盖的一脚,被吓了一跳。二师兄也愣了一下。 幸亏琛哥的那一脚只是一个假动作。在收回那右脚那一踢的同时,他借着往后拉的那个力,突然往前一跳,右手像条毒蛇猛地窜出,击打在了二师兄的下巴。(赛后,关琛在侧拍师那边讲:“规则里说不能攻击下阴,但没说不能假装攻击下阴。”“这招叫【超人拳】。你也别问我超人是什么,反正就叫这个名字。”) “太脏了!”阿翔愤懑。绝对是认错人了。这么卑鄙的人,肯定不是他记忆里认识的那个。 二师兄的下巴吃了琛哥一记重拳,但什么反应也没有。 琛哥好像突然无语了,左手狠狠拍了一下右手,不知道抽了什么风。 接下来关琛闪躲的同时,常常有这种声东击西的、看似肮脏的招数,似乎看到了他的无可奈何,场面变得诙谐而轻松。二师兄不知是怕真的被打要害,还是故意放了水,总之就溜着琛哥绕来绕去,没有直挺挺地逼进角落面对面。 这个过程中,琛哥也真的施展了各种流派和门派的拳术,国内的,国外的,自创的。观赏性是有了,然而成效却小的可怜,不是被二师兄躲开或挡住了,就是打中了也无效。 正当大家习惯了琛哥“挠痒痒式一击不中立即远遁”的打法时,事情发生了变化。 琛哥宛如一条蛰伏已久的蛇,突然,在一个作势要戳眼的假动作之后,琛哥一个矮身。二师兄来不及膝撞,也来不及躲。像是考拉抱住了树,琛哥抱住了二师兄的一条大腿。不同于憨厚老实的考拉,琛哥抱住一条腿的时候,缠住了二师兄的另一条腿,依靠关节技,竟然掀翻二师兄。 一到地面,琛哥的动作顿时就凌厉的起来。柔中带刚,一个动作做不成就换另一个。并且坚决不让对手起身。 然而可惜的是,无论是,裸绞,腕缄,十字固,达斯绞,蟒蛇绞,被二师兄见招拆招,一一破解。琛哥的力气不如二师兄,有些直接是暴力破解。还有些,则是二师兄膀大腰圆,琛哥费劲,够不着,锁不紧。 二师兄也来了劲,不起身,就跟琛哥在地面玩了起来。 华夏跤蒙古跤,都以倒地分胜负。倒地之后的作战,一直是二师兄的短板。借此机会,二师兄就练了起来。 两人缠斗了近一分钟,二师兄只是微喘,没什么体力上大的消耗,琛哥却已经气喘吁吁了。 “不行了,呼,呼,没力气了。”琛哥被二百多斤的大汉在身上压来压去,体力很快见底,他痛快地认了输。“而且……”他收起拳头,没有砸向二师兄防守时露出的后脑勺。 后脑勺是比赛中不准击打的部位。阿翔却看得分明,那个琛哥有好几次拳头差点落在二师兄的后脑,不像气急败坏的发泄,更像是无意识的习惯。 听到坏人认输,少年们欢呼起来。 拍摄团队有了不错的素材,十分开心。 侧拍师看到安然无恙、没受伤、没肿脸的演员,松了一口气。 林师父看到那赏心悦目的,既好看,又有实战性的动作,有了很多灵感。 所有人都得到了想要的东西。哪怕是输了的琛哥,也是一脸的痛快。 “不愧是打职业的。”琛哥坐在地上喘气,佩服地赞了一声。 “你也不错。”二师兄伸手把琛哥拉了起来。 琛哥一边往笼外走去,一边问:“你叫什么?” 二师兄脸色有点微妙的变化,大概是在想,明明都是玩综合格斗的,竟然不知道他的名字就来挑战。好在二师兄性情宽厚,还是报了自己的名字。 琛哥点点头,自报家门:“我叫关琛。今天打得蛮爽的,下次再来找你玩……” 姓关…… “小关叔?!”阿翔脱口而出。 阿翔的声音有些大,吸引了众人的视线。但更让人在意的,是他刚才话里的那个【叔】字。 “你是……?”连战三场,表情始终平静的琛哥,此时却猛得一变,眼神如刀,宛如遇见天敌。 “我是阿翔啊……”阿翔其实说完也不是很确定。小孩子跟大人打招呼的时候,甚少会连名带姓一起叫。时间久了,阿翔也不确定那个关琛。而且对方看他的眼神,也分明像是在看陌生人。阿翔有些难为情,但都已经叫出声了,只能硬着头皮确认身份。 “我是你叔?”琛哥脸色白得像体力见底后知后觉的体现。 “不是不是。”阿翔连忙摇头。 琛哥松了一口气。 阿翔说:“你是阿关的堂叔。我小时候跟着他一起叫你叔……只是,后来你去读大学之后,就再没有看到过你了。” “读大学啊?……” “对啊……” 周围的人默默听着,觉得浑身难受。两个人的对话不像认亲,尴尬得像是在谈论不在场的第三者。 第123章 旧人(二合一) 阿翔身高一米七多,北方人,南方性格。皮肤属于常年在阳光下暴晒后的黑,寸头理得很短,光头强的发型,看上去眼神和脑筋都不怎么好使。 关琛知道该怎么对付这样的人。 “吃我一招,钟摆过人!” 关琛大喊一声,在足球前面晃了两下,左脚右脚以此落在足球两边,身子也左右倾斜,幅度之大,宛如钟摆摇荡。 然而对面的阿翔始终不为所动,一双眼,放空了一切。 等到关琛用外脚背轻触足球,开始带球了,阿翔如影随形般跟上,一脚便将足球纳入自己身边。 关琛不承认这个结果,他拍打着自己的手腕,反复强调:“打手,刚才打手了。” “这又不是篮球……”阿翔几欲反驳。 霍利作为客串的裁判,也差一点就要主持公道了。 但在关琛看过来之后,两个人同时表示对判罚没有异议。 “很好。”关琛满意。 然后他无视了阿翔“我不是守门员啊!”和“一对一哪来的点球!”的抱怨,坚持要罚点球。阿翔没有办法,只好站到球门前面。关琛装模作样地指了指球门的右上角,说等会儿就踢那里,让阿翔小心。阿翔面无表情地哦了一声。等到霍利用牛仔呼唤坐骑的方式吹了一声响亮的口哨,示意可以开始踢了。关琛三步并作两步,将足球炮弹一样踢飞出去。 球直直地飞向球门,迅猛而凌厉。 还好阿翔蹲得够快,不然脑袋差点遭殃。“……!” 关琛看到球进,高兴地开始绕场疯跑,然后跑到侧拍师的镜头前面庆祝,搞得自己十分伟大,跟进了什么关键球逆转胜负了一样。 实际上现在的比分是【8:2】。 关琛是2。 勉强没丢小弟吴砚的脸。 “真的一点也没有大人的风度。”霍利感慨,转头问阿翔:“跟以前很不一样吧?” 阿翔脸色复杂地眨了眨眼,看着关琛活跃的身影,说:“太不一样了。” 关琛和场边的小朋友们互动完毕,慢悠悠地跑回来。 阿翔的出现,对关琛来说是计划之外的产物。 没想过打趟拳都能被前身的亲戚逮个正着。之前在武馆被阿翔那么一嗓子喊,关琛差点没魂飞魄散。 关琛起初只想随便敷衍一顿,然后赶紧跑掉。但转念一想,如今的他不再孑然一身,就算跑,恐怕也只是跑得了演员,跑不了剧组。林武指就是人家武馆的人,随便一打听就能找上来。 好在“侄子”是个堂的,阿翔则是连堂都够不着,水分很多,并且对前身的印象还停留在好几年前的孩童时期。 以孩童的视角来看,能对大人能有多少了解呢? 小孩子对童年的记忆能保存多少呢? 关琛知道,这里面大有发挥的余地。 关琛跟二师兄交换完联系方式之后,告别武馆的众人之后,带着有很多问题想问的阿翔出来“叙旧”。 刚才在武馆,两人简单地聊了聊,初步判定没认错亲,但面对关琛的时候,阿翔依然有些不敢认他,“小关叔,感觉……你变了好多啊。” 关琛不是很慌。在这边混了半年多时间,一直孜孜不倦地看书,虽然暂且还达不到前身的知识水平,但七分之一总该有——前身本科毕业境,关琛自认高一境,相差七个小境界,对付一个初中生实在绰绰有余。 关琛假装知识渊博,学了田导那种云里雾里的讲话方式,说:“如果你现在有一只袜子,上面破了一个洞,你用补丁,把洞补起来继续穿,然后袜子出现了另一个洞,你再打第二个补丁。以此类推,等到袜子完全是由不同时候打的补丁组成,最早那只袜子的材料已经没有了,那么这只袜子还是不是最早的那只袜子?” 阿翔点头,理所当然道:“是的啊。因为从最开始的那只袜子,到后来全部由补丁拼凑起来的那只袜子之间,不同的部分在不同阶段是有连续性的……” “……”等等,这可不是我要讲的啊!关琛连忙打断阿翔的推论,粗暴下了结论:“不是同一只!” “啊?为什么?”阿翔问。 关琛背书一样,自顾自地说:“人也是一样的。时间一年年过去,一个人的观点、品味、习惯、爱好,如果都跟过去不一样了,那这个人跟过去的那个人,还是同一个人吗?其实不是了。所以,我现在跟你记忆里的小叔不是同一个人了。你用以前的条条框框套在我身上,觉得我这个人越来越陌生也是正常的。” “可是,你的意识和你的认知是延续的,这说明你还是你啊。”阿翔紧追不舍。 不好糊弄…… 太不好糊弄了。 “你到底是不是体育生?”关琛生气了。 他知识储量快见底了。当初跟项均只浅浅地聊到这里,再后面更哲学的东西,项均失去了讨论的兴致,关琛现在自然也说不下去了。 “……我之前,在着火的楼房里救了几个人,差点变成植物人。现在虽然看起来健健康康,但是昏迷了几天,医生说有后遗症,脑部受过损。”关琛压低了声音,避开侧拍师的摄像机跟阿翔说。 然而阿翔面露惊骇,关注点不在脑受损,而在,“火……!” “很大的火。”关琛警察似的从口袋里掏出好人证,简单展示了一下所言非虚,然后又放回去,露出一副往事不要再提的样子,把话题转移到了其他地方。他问阿翔在哪里读书,期末考试成绩如何,有没有女朋友……阿翔沉默了片刻,也配合地一一回答。 问出阿翔现在是某个足球青训营的球员之后,关琛来了兴致,立马买了个足球,带着阿翔找了个野球场,一边踢球,一边叙旧。 踢球其实是关琛的策略。 大脑专注于运动,说话的同时就不会那么严谨。 …… “你继续说,”关琛一边琢磨着怎么突破阿翔的防守,一边问:“我去读大学之后,那些人怎么说我的。” “不是什么好话……”阿翔防守很认真,话语断断续续。 “别分心,接着说。”关琛趁机突破。 阿翔若无其事地跟上,然后猛一加速,将球断下。 关琛咬牙切齿:“可恶……” 阿翔轻轻带着球,赶紧安抚:“他们也没有说得很难听,都是些气话。也只有每年过年,或者清明的时候,那些大人才会埋怨几句,说你不去扫墓,不去拜年。” “他们没说我为什么不回去?”关琛问。 阿翔看了眼关琛的脸色,摇摇头。 关琛也看了看阿翔的神情,知道这小鬼其实知道,但就是故意不说。 “等阿关过来,你可以问问他。”阿翔有处理更衣室人际关系的经验,清楚什么事该说,什么事不该说。 “算了,没什么好见的。到时候见了就要想起以前,烦。”关琛摆摆手。尽管阿翔说的不多,但透露的信息,对关琛来说已经够用。 前身每年连扫墓都不肯去,可能跟双亲发生过争执,也可能是跟双亲的家族有什么矛盾。又或者同时跟双亲和亲戚都闹不合。 “【我们都曾被爱我们的人一再塑造。只要他们稍稍坚持下去,我们就会变成他们的作品。】”不知道为什么,关琛突然想起半年前,曾在魔都那狭小脏乱的屋子里发现的,写在发票背后的这两句话。 霍利听到了关琛的自言自语,他叹了一口气,说:“是的呀,打着【为你好】旗号的形形色色的人和说法,都太多了,眼花缭乱,经常很能迷惑人。我以前就总是吃这一套,做很多自己不喜欢的事,直到我决定来这边为止。” 听到霍利这么有感触的发言,关琛才想起来,霍利这就是离家出走的典型,家里至今仍有一个态度强硬的老爹。 “你后来是怎么反应过来的?”关琛问他。 “其实知道一点之后,判断起来就不难。”霍利说:“只要看对方的说法,是支持你做出自己的选择,鼓励你获得自己对自己的掌控权;还是给你制订一个以他的偏好为标准的规范,然后攻击、打压、羞辱那些坚持自我,拒绝被规范的人。” “啊,难怪。”关琛恍然。 难怪,院长说剧本里杀手反抗经纪人的时候,光有爱是不够的。 试镜前,找邢老师分析剧本,邢老师解答,除了爱,还有自我意识的觉醒。关琛听过之后,一直把【爱】和【自我意识觉醒】分成了两种独立的东西。 现在听霍利一讲,关琛有了新的视角。原来两者是可以有关联的,甚至前者可以推动后者的诞生。 趁大家愣神的功夫,关琛突然冲上去挤开阿翔,想抢下对方脚下的球。阿翔虽被挤开,但有个下意识的反应,拉着关琛的衣服一起往草坪倒。但令人惊讶的是,关琛跟不倒翁一样,在身体失衡的情况下,只靠一条支撑腿猛然发力,一踮,一跃,转了个圈,就摆正了身子。一路猛带,把球踢进空无一人的球门里。“五比五!”关琛大喊。 阿翔都惊了。明明球技那么糟糕,但身体控制却…… 同样惊讶的还有拍下了这一幕的侧拍师。 “芭蕾舞者的脚,是把人的脚部功能给应用到极致的体现。”关琛单腿站立,稳稳当当,无论另一条腿怎么摆,身子也丝毫不见晃动,“他们对脚的训练和开发,是其他任何运动都比不过的。有些格斗漫画里,会出现跳芭蕾舞出身的腿法高手,这不完全是为了搞笑。” 关琛建议阿翔也学一下,学了这个,可以让脚变得柔软,运动中不容易受伤,同时发力更有效率,可提升攻击力。 “为了提升武艺,已经无所不用其极了吗……”阿翔嘀咕了一声后,问出了今天最大的疑惑:“小关叔,你什么时候学的这些?不管是足球,还是格斗,你以前都……” 关琛没听到似的,用手掌遮在眼眶上面,看了看已经落到楼房后面的太阳,缓缓道:“肚子……饿了。”然后招呼上侧拍师,准备走人了。“这次五比五勉强平手,以后有缘再战。” 霍利说他要回家吃晚饭,就在这里跟关琛分道扬镳,明天长平影城再见。 “等等,”阿翔试图挽留关琛,“真的不再等一下阿关么?他应该马上就快过来了。” 关琛不想浪费时间,一是怕见到和前身有关的旧人旧事,二是真的想要重新看一遍剧本,重新整理一下思路。 “那……小关叔,留个电话?”阿翔拿出手机,款式老旧,还是翻盖的。 关琛嫌弃地撇了撇嘴。这种复古手机,连关注微特都做不到吧。 最终,看在阿翔球技不错的份上,关琛还是留了一个号码。以后吴砚要是想进青训营,关琛可以打电话给阿翔了解一下情况。 把足球随手送给球场边上的小孩之后,关琛挥挥手,走了。 近两小时后,回到旅馆。 关琛重新看起了剧本。这次他着重看丁午失忆后,接触的那些角色的台词。 剧本还是那个剧本,但关琛已经不同。他打算重新给丁午设计【选择】。以整个剧本整体的视角和结构,从让丁午的反应,做到前后能有呼应。使角色的转变,更自然,更有说服力。 “咚咚咚。” 关琛听到有人在敲他房门,声音很怪。 关琛拿起钢笔,走过去在猫眼一瞄。 原来是大师兄回来了。 打开门。谢劲竹两手端着两碗面,刚才拿头撞的门。 明天剧组就要转到长平影城拍群演戏,谢劲竹作为有名有台词的配角,有拍摄任务,所以今天白天陪钱良义谈妥了事情,谢绝酒宴,饭也没吃就赶回了剧组的旅馆。 听侧拍师和小实习生讲,关琛也没吃晚饭,谢劲竹就借了旅馆的厨房,烧了两碗面条。 关琛让谢劲竹进了屋。谢劲竹看到摊开的剧本,满意于关琛的认真。 坐在茶几前面,谢劲竹聊起了今天的收获。 一个是工作室开拓了脱口秀的介绍业务,今天成功收编了两个新的搞笑艺人,年纪很轻,都很有意思。关琛戏拍完之后,可以到魔都见见他们,一起吃顿饭。 另一个则是—— “接到几个邀请,有节目想找你上。不过制作和收视都比较小。”谢劲竹跟关琛说。 虽然《警察的故事》还有三个月才上映,但第一支预告发布后,已经陆续有节目和杂志联系到了关琛,商谈合作。大节目大杂志有自己的骄傲,目前还在观望,但一些船小好调头的节目,没这么多负担和包袱,已经积极地在联系关琛,想趁着大节目入场前碰碰运气。 “一个是演员综艺,给题目,然后一轮轮表演,让导演点评,参赛的几个都是拍过一部两部的新人演员。不花钱的话,我们差不多可以撑个两期;另一个是密室逃脱的……” 钱良义的意思是,让关琛都去。但谢劲竹觉得没必要都去,甚至可以都不去,因为之后两个月,《警察的故事》进入宣传期,张景生和节目组联系的节目,制作和影响力更大,不必现在自降身价参加小节目。 “《追击者》那边昨天联系我们,要了你的资料和一些数据,好像是准备专门设计一些游戏来宣传电影。”谢劲竹说。 关琛静静听着。 谢劲竹一边呼呼吃面,一边洋洋洒洒分析利弊,但最后对关琛的总结却是:“反正这几个节目可去可不去。最后看你自己决定。” 关琛收着眼帘,低头吸进一大口面:“我知道了。” 第124章 探班(上) 【撞车的时候,安全带可以充分固定肩膀和臀部,但是没有办法阻止头部因惯性向前撞去。】 【坐在后排的人,可以脑袋抵在前座,使用抱紧防撞的姿势。前排有安全气囊,但需要注意的是,如果双手扶着方向盘的姿势不对——比如手臂交叉握着方向盘,那么安全气囊弹出后,会带着人的手臂砸在脸上,冲击力大的话,一排牙齿都会撞掉下来。下面我来给大家示范一下错误姿势……】 画面里,关琛坐进了车子里,分别示范了正确和错误的防撞动作和,还教大家注意大拇指不要紧握方向盘,而是要放松,用大鱼际扶着方向盘,不然拇指可能会被气囊撞碎。 如果关琛身上不是穿着悍匪的衣服、带着半张红色嚣张面具的话,几乎可以以假乱真,说他是安全科普员了。 张景生拿着手机,翻了翻下面的评论,有人称赞这个新人演员功课做得到位;有人抱着学习的心态,留言学到了学到了;有的说电影这么讲究细节,真是越来越期待上映了。 当然,点赞最高的一条是:【这个人为什么这么熟练……】 第二条:【又是这个人!!上次教人用鞋带爬水管,现在连撞车防护都来教?这人拍戏之前到底是干嘛的?】 第三条:【关琛,大家过去看了就知道,这里教的都是学前班级的犯罪小知识。(微笑)】 张景生现在正在看的,是《警察的故事》官方微特号发布的片场花絮。 其他演员的花絮,是笑场,是忘词,是些无伤大雅的可爱失误,是跟其他演员的小暧昧,小默契,又或者是正片之外的华彩表演。 但到了关琛这里,就是一节节干货满满的犯罪小课堂。 几乎都可以单独做成一个系列了。 再过不久就要上映的《警察的故事》,正有条不紊地进行着宣传。 现在已经是八月份,更多的宣传渠道这就要准备起来了。 媒体采访,杂志拍摄,综艺录制…… 关琛虽是新人,但无论是预告,还是花絮,只要有他出现的部分,反响都非常不错。 今天,张景生就是去接关琛录制综艺节目的,当然,顺便也探个班。 张景生好久没有见过关琛了,平时联络也不多,关琛不怎么主动找人聊天,有时找来,也是问一些简单的哲学问题,或者帮忙推荐几本书给高中的小弟。每次话都不多,略去寒暄,问完问题就撤。张景生想再跟关琛聊聊,问问最近拍摄的情况,打电话过去,不是关机就是不在服务区。即便如此,张景生也一点没觉得生分,反而觉得这就是关琛会做出来的事情。 经纪人说,这未尝不是一种夺人印象的手段。 张景生说,如果真是这样,那还挺厉害的。这种在镜头外也一以贯之、不惹人厌的演技,更值得观察。 点进关琛的微特号里,粉丝数堪堪来到两万,是世上任何一个十八线明星的零头。 但关琛似乎对这个关注人数很高兴,前几天还按照粉丝的要求,准备给大家发放福利。 福利是教大家怎么把相机改造成电击枪。 下面网友的留言,一如既往地热情,纷纷召唤网警。 也不知是被警察私聊了,还是被经纪人警告了,关琛后来遗憾宣布那个课程没法教了,改成其他福利,随机抽送几本《三十岁之前必须知道的十件事》、《明媚的岁月里,幸好有你》、《如何解剖鳄鱼》这类积极温暖的滞销书给粉丝。 整个微特的画风就是神经兮兮的。 里面动态很多,基本每天至少一条,有时兴致来了,会两条甚至三条。其中有个叫【日行一善】的标签,基本每天都会发一条带这个标签的动态。 张景生用小号关注关琛的微特很久了,试图理解关琛的精神世界,但总是不得其门而入。 这些【日行一善】字面上好像是说每天做一件好事,但从内容上看,完全不是。 就拿昨天来讲,关琛昨天的日行一善是,他在公园锻炼的时候,看到了几只毛发厚重的流浪狗,担心它在夏天热死过去,关琛便积极地抓它们过来,给狗剃毛。有些毛长,剃光就好,而有些狗毛短,怯怯的,十分胆小,如果剃了毛就会更小一只,会被别的狗欺负。关琛希望它们赶紧强大起来,于是着重在它们的腹部修了修毛发,剪出上下相连的两个【田】字型,营造出一种类似人类腹肌的形状。 张景生觉得关琛很厉害。喜剧笑料这么高产,真不知道关琛是怎么做到的。 “生哥,我们到了。”司机提醒张景生。 张景生收起手机,下了车。 一辆餐车在他们后头缓缓跟着停下。张景生打了个电话,很快就有剧组的工作人员过来,指挥餐车停到相应的位置。 马上就到吃午餐的时间了。 作为一名老演员,张景生当然知道什么时候探班最不打扰剧组。除了钱以外,什么又是剧组所有人都喜爱的探班礼物。所以他带着一辆豪华午餐的餐车过来探班。 现在距离真正开饭还有一段时间,张景生打算先看看拍摄情况。 拍摄的地点,是在一个经过布置的摄影棚。 来得不巧。似乎才刚结束一场拍摄,现场正在重新布置场景。 张景生低调地走近,最先注意到,几个年龄三十左右的演员正围着一个老头。 那些演员精神疲惫,似乎刚才的拍摄把他们累得够呛。唯独老头神采奕奕的,状态很好。 张景生对那老头好奇起来了。 老头其实并不算老,虽是一头白发,但精神面貌很足,穿着款式复古的正装,喝着养生茶,体力似乎没怎么消耗。 难得。张景生心里好奇。 从这些人的戏服和妆容上看,都不是什么龙套。张景生知道田导的拍摄风格,因此才惊讶,在田导的手下走过几趟,这些“年轻人”一个个累得不行,但那老头竟然都不觉得累。 要么没轮到老头的戏份,要么老头本领不小。 张景生悄悄凑了过去。 围着老头的人里面,有人问了:“邢老师,这其他人都要一遍遍地重拍,您怎么就能过得那么快?有没有什么诀窍?” 其他人都期待地看向那个被称作邢老师的老头。 “诀窍肯定是有,但就算我说了,你们一下两下听过也不是马上就能做到的。”邢老师摇摇头,说:“而且你们也别觉得被田导这么一遍遍重来是折磨,记住那种状态,对你们大有好处。” “什么状态。”众人疑惑。 “松弛。”邢老师讲:“这么一遍遍磨你们,其实是为了让你们松弛下来。” 张景生惊讶了。 这老哥有点东西啊。 松弛,对演员来说的确极为重要。 很多演员表演的时候,经常动作对了,表情也到位了,但给人的感觉却不怎么自然。这些演员最大的问题在于,他们是带着劲来表演的,不松弛。体现在银幕上,就是表演痕迹明显,就像一场唱歌比赛里,总是在飙高音。这种表演惯性会决定影片的质感会往一种舞台化戏剧化的方向走,而非生活化。 张景生想起了以前。他在年纪很轻的时候,便迎来了演艺生涯的顶峰,走到哪都被无止尽地追捧,一个笑能换来成片的尖叫和呼喊,随随便便一句话就能登上第二天的报纸杂志。腻了这种人生,因此选择退出歌坛。他把目光移向了影视。虽然口头上没承认过,但心里多多少少憋着一股劲,歌不唱了来拍电影,总要做出点成绩,不能灰溜溜失败,贻笑大方。 当时和田导合作,田导名气还不大。按理说要捧着他这个歌坛巨星。但田导没理他,给出的角色,还是很魅力。是每一开拍,就是一遍遍地重来。 张景生以为是遭到了影视圈人士的蔑视,气不过,跑去跟田导对峙。 田导当时摸着略微凸出的小肚腩,对张景生各种哄,说他“有天赋,已经出效果了”,“一开始磨合很重要”,讲得很好听,但真正拍了,依然是一遍遍重来。 之后的拍摄里,这样磨,磨得张景生心气全无,磨到张景生都放弃了抵抗。 拍到后面,能拍出一堆什么东西,张景生已经完全不管了。他只希望早点弄完这个项目,好逃出去。 跟田导的合作,差点拍“伤”了张景生。很长一段时间没再演戏。电影上映那天,他连首映都没去。认识的不认识的人都打来电话,夸他演得好,张景生将信将疑地去看了一遍电影,怔住,魂不守舍地问自己,当时自己真是这样演的吗。 第125章 探班(下) 张景生也是多年以后,靠表演一路拿了奖,隐隐有所感想了,再回过头去,才明白田导当时真正在他身上留下了什么。 在模糊的真实与具体的虚拟里,演员和人物交织在一起,松的东西出来,戏就有了。 圈内流传的说法,说被田导调教过的演员,就跟开了窍一样,立刻懂如何演戏,演技一日千里。这样的传闻近似神话。实际上,跟田导合作过的演员,不过是比起其他的演员,更懂得怎么松弛地去表演。 在张景生的记忆里,这么多年,这么多演员看下来,天生就松弛着去表演的人不多,关琛就是一个。 镜头也好,别人的视线也好,落在他身上,就像晶莹剔透的水晶上滑过,什么都影响不到他。表演课上教人解放天性,而关琛的天性,仿佛天生就没被锁上过。 这是天生的演员,也是天生的主角。 “邢老师。可是……我看竹哥之前的表演,演得好像不怎么松弛啊,但田导还是几下就过了。” “是啊。”其他人纷纷点头,看邢老师怎么解答。 “你们要结合角色来看,别那么教条。”邢老师仿佛有着丰富的教学经验,说:“劲竹他演的那个人物,是一个在影城挣扎好几年的小群演。在片场,镜头不会对准群演,观众也不是为他们而来,他们从来都不是主角,所以【从容】、【松弛】这些东西,离他们很远。他们游离在镜头边缘,无时无刻不在等待机会到来,每抓住一次机会,都恨不得在有限的时间内,浑身解数使出十八般武艺,完了还要担心戏份被剪……这样的角色,【紧】和【过】,才是应该有的状态,劲竹以前真的跑过几年群演,感觉对了,田导那边自然过得很爽快。” 众人心悦诚服。 张景生也点点头,这个邢老师是有点东西的。 那边,众人接着问,“那关琛是什么情况?” 邢老师突然高深莫测起来,摸着下巴,说关琛的情况更复杂一点,“他以前演戏也一股子蛮劲,没有现在这种灵性。但自从上了我的课之后,学了我潜心研发三十年的表演体系之后,开窍了。”大家动容,好奇问说什么表演体系这么厉害。邢老师仿佛拖退不过,拿出手机,展示了表演班的情况,让大家“感兴趣可以过来旁听几节课”。 “吴蒙也在那里?” “啊?吴老师现在去教课了?” 大家原本对这个邢氏表演法将信将疑,但老戏骨吴蒙的出现,让他们打消了疑虑。 “等等!这人……!这不是张景生吗!”有人惊叫起来,使劲把照片放大。 “什么什么?张景生?那个张景生?” “张景生也在那里学过?” 邢老师高深莫测地笑了笑,不说是也不说不是。 大家果然被带偏,纷纷感慨:“这个表演班藏得太深了。”,“这种表演班的名额基本靠内推吧?”,“赚了赚了。” 邢老师心满意足。 “这照片拍得不错嘛。”张景生也凑过去看了看照片,发现是一张自己和关琛的合照。 “怎么,难不成你也想……”邢老师话没说完,抬起头,看到张景生的脸,吓了一大跳。 张景生笑着表示并不介意。他猜,这个老头应该就是关琛的老师,教表演老师。 既然是教出过关琛的老师,那么刚才的那些话,能说出来也就不奇怪了。 只不过,就是售课的手段有点让人误会。不明真相的人看到,还以为是在诈骗。 “关琛呢?”张景生问邢老师。 “吃饭去了。”邢老师回答得很简短。在旁人敬仰的目光下,竭力摆出一副跟张景生很熟的样子。 “现在还没到饭点吧!”张景生惊了。 “用他的话来讲,早上拍得不顺利,饿得快。” 张景生感到神奇。 告别邢老师之后,只好去找田导。 田导带着团队,跟编剧他们在商量着什么,一边说,一边写。 看到张景生过来,田导抬抬下巴,就当作跟朋友打过招呼了。其他人跟张景生也是熟人了,以前有过合作,也或笑或点头地打着招呼。 “拍到哪里了?”张景生问他们。 “最后一页。” 张景生随意地拿起桌上剧本,翻到剧本的最后一页。 最后一页是空白,张景生是知道的。 他往前翻了翻,回顾一下之前的剧情。 丁午记忆恢复后,回归黑暗,但在阳光下生活过的他,渐渐地无法忍受黑暗。从前做任务,他只需知道目标是谁,动手的时机是什么时候,即便探查情报,也是为了寻找突破口。但回来之后,他搜集情报,观察目标,看目标和家人的日常相处,看目标为肩负数百个家庭的生计而苦恼,一种叫作【生命的重量】的东西,无形地压在了他的枪口。丁午发现自己竟然下不去手。这个发现令他无措和愤怒。出道后第一次失败。经纪人让他反省,反省完了就把钱给客户退回去,再免费帮客户除掉原先的目标,弥补失误。 丁午开始反省,审视自己出了什么问题。但越是回忆失忆期间的种种过往,思绪就越是混乱。 某天,得到情报,他上一次任务的残党弄错了目标,找上了曾短暂扮演过他的方立仁,打算复仇。 丁午不在意废材方立仁的死活,但他不能不在意另一个人。那个失忆期间,教他什么是生活的女人。自己突然的离开,从没跟那个笑容明媚的女人解释过,女人恐怕每天都会去他的住所等待,等一个解释。 丁午确信女人一定每天都在等他。 怕女人被复仇殃及,丁午不由自主赶了过去。目睹到仇家抓走了女人和废材,不顾两人的解释,打算一杀杀俩。杀废材,是复仇,杀女人,是灭口。 幽灵般隐匿在一旁丁午,心里有一种失去的感觉。宛如小时候,心爱的狗被经纪人抱走。 当时他没能力说不,也没胆量开口拒绝,那么现在呢? 眼看仇家即将痛下杀手,丁午再也忍受不了。他登峰造极的杀人技艺,第一次用于守护珍视的东西。大杀特杀。 解救了两人之后,丁午想通,知道了自己想要什么生活。为一劳永逸解决问题,他们三人计划假死,让【丁午】这个名号消失于杀手界。 计划成功了。眼看着就要过上美好的新生活了,结果经纪人拿着枪突然出现,横拦在丁午和新生活之间。丁午面对经纪人,像面对自己的过往,准备作一个了断…… “后面呢?”张景生抖了抖剧本。 剧本的最后一页,是空白一片。 “哦。”田导从包里掏出一堆散装的纸,横七竖八。 张景生眼熟,一看就知道这是一边拍摄一边写出来的飞页。 接过来一看,上面的内容果然各不相同,互不连接。 有一种结局,是丁午为了保护女主,选择和经纪人同归于尽。丁午说,美好轮不到他这种满身罪孽的人,有过那短暂沐浴在阳光下的日子,已经很幸运了。 还有一种结局,是经纪人杀了女主和男二,毁灭丁午对美好的渴望,结果被暴怒的丁午杀死。经纪人不在意自己的死,死前,他看着悲痛的丁午,心满意足道,这样一来,作为他有生以来最完美的作品,丁午将再也没有弱点。 张景生翻了翻,还翻到一种,丁午在保护了女主和男二的同时,奋起杀死了经纪人。但是经纪人留有后手,把自己所有的积蓄作为酬金,发布了一个任务,悬赏了丁午他们三个人的命。假死计划破灭,丁午他们三人虽然活着走了出去,但未来等待他们的,是杀手和黑道无止尽的追杀。 “怎么没有积极一点的?”张景生翻了翻,手里的这几个结局,似乎都比较沉重,没一个大团圆的。 “我也不是没想过,但是……”田导摘下鸭舌帽,挠了挠被压扁并且油得像打过蜡的头发,说:“关琛的感觉不对,拍不出来。” 第126章 放松 从剧作结构的角度来说,电影的结局,人物要完成转变,主题要进行升华。关琛对这部分总是很没信心。 《命运钥匙》剧本的最后一页,田导一直没有跟关琛讲。关琛去看了剧组里其他人的剧本,然而不管是摄影师的,还是别的演员,最后一页都是空的。 关琛想起了霍利的推理: “一部电影在立项的时候,就要先确定好市场,到底是拍一部商业片,还是一部文艺片”, “从类型和投资规模来看,《命运钥匙》大概率是一部商业片”, “一部优秀的商业电影,能让疲惫的人有勇气再活一星期。从立意上分析,故事里两个男主角,短暂地跳出自己的小天地,看过了世界的另一种颜色之后,心里明白了真正珍贵的是什么,这多半是走存在主义的路子,丁午大概率会有个好结局,不一黑到底”…… 关琛不放心,因为田导这种拍文艺片的,说不准就视合家欢大团圆为耻,一定要弄得惨兮兮的才叫深刻。 进组后,关琛去问田导,最后丁午的结局到底是好是坏。 果然,田导一如既往地模棱两可,不讲人话,说具体情况要到后期剪辑的时候才能知道,好的坏的都演一下,哪种拍出来效果得好,最后就选哪一种。 如此随意。 从丁午的身上,关琛看到了自己的影子。他希望丁午能有一个好的结局。丁午如果能有一个好结局,关琛会感觉自己的人生也被鼓励了一样。 霍利给关琛补习基础表演知识的时候,曾以同性(男男)题材为例,简单地讲了【体验派】,【方法派】,【表现派】的区别。 表现派是通过观察、学习和模仿的方式,拿捏设计出一个同性恋; 方法派演员是在演的时候,把交流对象当成女人,将对异性的情感,来替换成同性之情; 而体验派的演员,则要寻找自身和角色的共同点,挖掘心里那点对同性的感觉,然后直面,放大。通过暗示也好,欺骗也好,总之短暂地成为同性恋。属于最难、最吃演员天赋的一派。 关琛的表演方式以体验派为主。 为演出丁午决心当个好人的感觉,关琛得从自己和角色之间找到共同点,彼此连接。 【日行一善】就是那根线。 大半年的时间,他已做下诸多好事。大到人类,小到阿猫阿狗,都受过他的恩惠,可谓罄竹难书,多到数也数不清。多少应该能摸到一点好人的特质。 另外,拍《警察的故事》时有过经验,从张景生那里学到了一套完整的应对方法——我之所以演不好,一定是剧本出了问题。关琛为此设想了很多种变化,一种不行就换另一种绝不在错误的剧本上死磕。 所以,面对空白的剧本最后一页,关琛里应外合,做了两手准备。 可是等到开演了,事态完全脱离了剧本。 不用田导指出,关琛都能感觉自己状态不对。 每次邢焰戏谑又冷漠地说着【长出了良心,你以为这是好事?你真觉得自己以后能够心安理得地过上好日子?】的台词,那眼神铺天盖地地压下来,关琛的表演和心灵,回回被逼至角落,汗淋淋的,不得动弹。心里记着的那些反驳的台词,一从嘴里冒出,就如风中的残火,颤颤巍巍,理不直气不壮,连自己都说服不了自己。只有在那些消极的结局里,念着丁午孤注一掷,或者类似“我的人生到此为止也没关系,就当为过去还债了”的台词,关琛才百分百和丁午融为一体,重新恢复得心应手的感觉。 仿佛潜意识里,他就觉得自己配不上一个好结局。 内因不足,关琛不甘心,按照计划准备求助于外力,说剧本可能有点问题,略微需要调整。 田导欣然同意,让关琛放开手脚,想怎么演就怎么演,想说什么台词就说什么台词。甚至跟编剧沟通之后,当场写都行。 关琛谢绝了编剧的好意,一个人午休的时候憋了半天,怎么改台词都一股子干巴巴的虚张声势。 《警察》结尾遇到瓶颈时,张景生十分好人,讲了很多干货,还带着关琛一起改了剧本。关琛希望借用邢老师的智慧,借力打力。俗话说,老而不死是为贼,关琛认为邢老师比张景生多吃了二十年的米饭,应该贼精贼精的,本事不亚于张景生。尽管邢老师进组之后,光顾着揽客了,好像主要目的是来给表演班拉生源的,但关琛对自己的老师还是很有信心,毕竟他每一次随心所欲地即兴和改动,都被邢老师稳稳当当地接住。向邢老师请教,应该不会让人失望。 关琛向邢老师求助。 哪能想到,邢焰简直一点用处也没有。 关琛问说,怎么演出那种积极面对人生,而且还很想活下去的感觉。邢焰回答,这个没法解释,等你真正想积极的时候,你就积极了,等你想明白为什么而活的时候,自然就知道为什么想活了。 真是一句废话,关琛气得差点把邢焰碗里的肉全部夹走。 剧组几天烧的钱,就超过关琛的片酬了。哪里有时间停下来等他好好想清楚。 这一天的下午,拍摄依然不是很顺利。 拍了十几条之后,邢焰体力上吃不消了,田导也让关琛先下去休息。 关琛不喜欢这样感觉。自己就像心底没有答案却被叫到黑板前答题的学生,在老师的容许下,一个答案一个答案试过去。就算试出来的答案蒙中了,那也只是运气,而非他真正的理解。 眼下,关琛也不知道该向谁求助。 问过邢老师,邢老师说了废话,几十年的盐都白吃了。 问项均,项均丢了一本讲存在主义的哲学书,关琛连序言都挺不过去,久违地看了后面忘了前面,大脑像被锤了一顿,晕乎乎地赶紧把书合上。 问大师兄,大师兄倒是给出了建议,让关琛去流浪动物救助站,感受生命的重量,帮助帮助小动物,就能成为好人。这么靠谱的意见,关琛激动得马上就想去试。可惜刚跟小实习生请假,小实习生就冲过来拉住他,说是田导有过叮嘱,凡是谢劲竹给出的表演上的建议,关琛一律不准听。 关琛翻着剧本,想着,还有谁的大脑没有被利用起来…… “不顺利嘛。”张景生的声音突然从身旁响起。 关琛扭头,才发现张景生竟然来了。 “你怎么来了?”有些惊讶。 张景生纠正:“我中午就来了。” 关琛面色一沉,竟然没注意到被张景生混进了片场,难道自己的注意力已经下降到这种地步了吗。 “你这是什么表情,”张景生故作生气,“我好心带餐车来探你的班,你还不欢迎了?” “餐车!”关琛大惊,顿时想通了很多,“我说呢,怎么他们一个个吃的都那么好,我的盒饭里就没那么多肉。我还以为是耽误了进度,他们终于忍受不了,开始搞孤立,故意给我吃差的东西。” “谁让你自己那么早就吃午饭的。”张景生随手翻起关琛摆在一旁椅子上的书。 关琛翻着剧本,说自己想的是早点吃完,早点琢磨剧本。 张景生瞥了眼关琛的剧本,剧本明显都被翻了好几十遍,在热烈的夏天,汗水不经意地滴在纸上,植物纤维湿了又干,形成或凸或凹的曲面,使剧本页与页之间不再牢牢贴在一起。薄薄的一册剧本,被关琛读厚了三分之一。 张景生在关琛身边坐下,问:“遇到困难了?” 关琛突然想起,自己还没向这个老搭档求助过。宛如见到了救星,关琛连忙把困惑抛向张景生,并且把邢焰说的那两句废话也说了出来,意思是提醒张景生,千万不要来这套,给我好好说话。 张景生听完,说:“应如是住,如是降伏其心。” “什么?”关琛偏了偏头,用大拇指扣了扣耳朵。 张景生解释:“佛家用语,【应如是住】,可以简单理解成【就是这样】。” “然后呢?” “《金刚经》里,须菩提问如来,修行的时候怎么做到专注,怎么做到放下。如来就告诉他,应如是住——就是这样。 回答得好像很奇怪,但其实是在说,当你真的想要专注,你就做到了专注;当你真的想要放下,你就做到了放下。”张景生说:“你老师想说的,应该就是这个意思。” 关琛目瞪口呆。 他连哲学都看得吃力,佛法这种东西,确定是他这个高中水平的人可以接触的吗? 而且这句话你就算解释了,我也还是听不懂啊。什么当你真的想要专注,你就做到了专注;当你真的想要放下,你就做到了放下,这种说法太敷衍了吧! “当然了。”张景生的话吓了关琛一跳。 还好张景生继续说:“我这只是回答你的问题,不是表演上的指导。” “那你指导指导,提点建议?”关琛想听的是有建设性的建议。比如去救助站帮帮小动物。不管是给猫剪指甲,还是给狗剃毛,关琛都很有经验。 “我的建议就是……去放松一下。”张景生说,“你现在状态绷得太紧,不松弛,需要调整调整。” 张景生的话,勾起了关琛诸多回忆。上辈子,那些同行或小弟们,经常在酒足饭饱之后,叼着烟要去放松放松。而关琛总是拒绝,去那种地方,哪有练拳看拳来得有意思。 所以面对张景生的邀请,关琛坚持了本心,摇摇头拒绝道:“我不吃外卖。” 第127章 《追击者》 “什么外卖?出去吃肯定吃好……”张景生愣了一下,突然反应过来,捶了关琛一拳,“你要死啊。” 这家伙恼羞成怒了。关琛一边躲着拳头一边心想,巨星真是不好伺候。 “带你去放松,是去玩,玩,录综艺,去录综艺!”张景生瞪着眼,语气近乎慌不择言。他说今天就是来接关琛去录综艺的,明天一天的时间,已经帮关琛向剧组请好了假。 “原来是这个意思。那你不早说,害我差点误会你。”关琛嘬着牙花,无聊地笑了笑,好像一点也不害怕区区新人却惹巨星生气的后果。 张景生也不是真的生气,他无奈地挥了挥手,让关琛赶紧去收拾行囊,“《追击者》在杭城的电视台,明天早上十点开录。你经纪人那边已经沟通过了,他说跟我这边一样规格差不多就行,我就帮你跟节目组那边要了个一样的房间。我们今天晚上就出发,到那边酒店住一晚。” 关琛感觉奇怪:“我经纪人怎么都没跟我说。” 张景生问他:“听剧组的人讲,你好像有两个经纪人。胖的那个是总经纪人,白头发年轻的那个是执行经纪人?” “都不是。”关琛摇摇头:“戴墨镜的那个才是。” 张景生感慨:“你们工作室倒也拎得清,挺看重你的。别的工作室想挖也挖不走。” 关琛抱起双手,傲慢地哼哼两声。必须的啊,老板亲自来当经纪人,这可不就是表示他是重中之重嘛。 关琛的行李都放在旅馆,他得先去旅馆收拾换洗的衣物。 本来他是打算直接去机场的,毕竟他除了戏服,穿的就是锻炼的运动服,本身没什么带有时尚元素的衣服。上了节目之后,除了开场自我介绍的那一会儿,其他时间,嘉宾和主持人穿的都是节目组赞助商的衣服。 但张景生让关琛内衣裤和袜子,都多带一些,“上次看到他们一个个往水里跳,也不知道明天的游戏里要不要沾水,以防万一,还是多带几件比较好。而且我看它最后的惩罚,也有可能要淋水。” “夏天淋水,是惩罚还是奖励啊。应该夏天蒸桑拿,冬天淋水才对。”关琛嘟嘟囔囔,最后还是从善如流,准备先回旅馆一趟。 跟田导和邢焰说了一声,关琛便脱离剧组,坐上了张景生的车子。 路上,张景生问起关琛下一部作品的打算。 关琛说他也不知道,不过很可能要休息一段时间,做做别的事,一年拍了两部电影,收获的东西足够他消化很久了,感觉有很多知识点需要补充,而且年底的时候,要参加一个新综艺,短时间内实在不打算接片子了。 张景生欣赏关琛的冷静,赞扬说这是对的,等两部电影上了之后,不管是片酬,还是项目的可选择范围,余地都会更大。而且密集地出现在公众视野内,除非短时间里演技有大的突破,不然观众看多了,只会心里生厌,网上的论调也会从表演转向其他地方。两部电影这个数,刚刚好。 不过,张景生听了半天关琛的规划,无非是宅在家里看书、练拳和工作,单调的生活里,似乎没什么空间留给亲密的人。不由好奇问道:“谈女朋友了没?” “没。”关琛摇头。 恋爱这种事,距离他太过遥远了,远到有两辈子那么远。 “演员还是要多多点经历和体会才好。”张景生装模作样地说了句演员行业万金油的话,然后不经意地问他:“你跟小姚还有联系没?” “偶尔有。”关琛想起了那个总是催他参加【木星】粉丝活动的女人,如果不是在剧组的时候也能听到工作人员唱着她们的歌,否则关琛都要以为姚知渔的组合最近是不是不行了,不然哪来的空闲时间能发那么多条短信。 “明天她也跟我们一起上节目。”张景生讲:“不过她那边工作比较忙,明天早上直接过去电视台,就不跟我们汇合了。” 关琛哦了一声,然后把视线放在车窗之外。 张景生瞥了眼关琛的神情,不再谈及姚知渔,而是提醒起了明天参加节目的时候,有哪些准备需要做。思想上的准备。 “你是新人,作品也还没有,资历最浅,到时候不要拘谨……虽然这个可能性很小,但还是提醒你一下。介绍你的时候,能用上的资料也就那些,《今晚去你家》,《极限男人》……可能再加一个微特,虽然对观众来说很陌生,但是你的特质还是挺明显的,有很多让人印象深刻的东西。到时候可能会聊你的学历,聊你救人的事情,聊你微特上那些搞笑的段子。你放开一点,分量不会少的。这也是节目组愿意邀请你来的原因。” 原本这该是经纪人的工作,现在只能张景生来说。 “你有没有哪些不想被提到的话题?”张景生问关琛。 关琛赶紧点头:“学历什么的,就……都是过去的事了。毕竟我都快三十岁的人了,一直把学历挂嘴边,这不就说明了,我在毕业后的人生里,实在没有什么拿得出手的成绩,所以只能用学历充门面吗?所以能不提还是不要提了吧。” 张景生觉得有道理,问:“还有没有?” “救人这个事,也……”关琛说,“虽然我也很佩服我自己,但说多了总有一种立英雄或者圣人人设的感觉。不希望那样,因为我本质上还是一个低俗的人,有各种各样的缺点和毛病,不希望哪天被人捧上去,然后大家手一撤,我就摔下来。”说这话的时候,车子转了一个弯,关琛把口袋里的好人证挪了挪位置,避免卡到肉。 张景生深深地看了关琛一点,点头问:“还有没有?不会连微特也不能聊吧?” “可以聊,微特可以聊。”关琛说:“但是我发的那些可不是为了搞笑啊,这点千万不能搞错!” 张景生呵呵一笑,接着问:“你有没有准备什么个人技?” “个人技!”关琛精神一振,手指伸了又伸,蠢蠢欲动,如老虎检查爪子的锋利程度,“这个我准备过的。” “准备还挺充足的嘛。”张景生特意没问那个个人技是什么,保留了悬念,准备明天见识见识。 两人闲聊着来到了机场,坐的是商务舱。 离开了京城这个祖国心脏血液最稠密的地带,关琛和张景生傍晚的时候,到达了《追击者》节目组所在的杭城。 机票是商务舱,入住的豪华酒店,这些都是节目组提供的。甚至一下飞机,就有节目组安排好的车子和人员在等着他们。 关琛小演员一个,必然是没资格被节目组这般郑重对待的。他不过是沾了张景生的光,短暂地看了看顶端的风景,蹭了一把顶级巨星的待遇。 关琛第一次感受到天王巨星的排场。 所过之处,每个人都充满惊喜地看着他们——严格来说,是看着张景生。任何一个得到了张景生微笑的男男女女,他们平淡的一生,这一天将变得不再平凡。 平日里跟张景生走得太近,关琛几乎要忘了身边这个表面上温润如玉、举手投足尽显巨星风采,但私底下又充满了孩子气的老哥,其实是站在金字塔最顶尖的那一小撮人之一。 关琛上网搜了一下,张景生仅仅是参加一场综艺演出的出场费,就已经远远超过了关琛一部电影的片酬。以张景生如今的地位,就算不参加综艺,名气摆在那里,宣传也是不会差到哪里去的。 他上一次参加综艺,已经是好几年前,当导演之前的事情了。 而《追击者》不过是一档播出时间未满一年的节目。 张景生之所以肯来这样的节目,不过是因为关琛之前讲过,能不能把《追击者》也放进宣传行程里。 张景生二话不说就安排了。 在跟人相处的过程里,一个人有没有恶意,是否图他什么,关琛能感觉得出来。 感受到张景生对他的欣赏和关照后,关琛性格多疑,也曾警惕过一阵。但他搜集的情报显示,圈内对张景生的风评没有一例是不好的,受他提拔的人也很多,张景生几乎是以一种不求回报的方式,对身边的每一个人都给予关照。关琛不得不相信,世界上就是有张景生这样的好人存在。 关琛识好歹,也念张景生对他的好,但他不是那种不声不响平白受人恩惠的人。虽然上辈子老大最后让关琛很是失望,但他从老大那里学来的古典黑道的价值观,延续到了这一世。谁对他好,他也必须对那个人好回去。 只不过关琛现在能回报的太少,唯一能做的,就是尽量不辜负浪费张景生的恩情。 关琛到酒店之后,在健身房里简单地运动了一下身子,回房间洗了个澡,然后边吃晚饭边看了看往期的《追击者》,之后早早就准备睡了,为第二天的节目录制养精蓄锐。 正准备睡下,关琛发现有人在按他的门铃。 关琛通过猫眼看了看外面,门外站着几个人,其中两人,还分别抗着摄像机。 外面的人按了几次门铃,等待的期间,还总是左右张望,一副做贼心虚的样子,似乎很怕被人发现。 关琛观察着,心里有了点猜测。已经混过了三个剧组,多少能够分辨出搞制作的人身上的气质了。 但谨慎如关琛,没有大意。 门上挂着链条,关琛拉开了一条缝。 关琛大半个身子缩在门后,问:“请问找谁?” 对面居中戴口罩的那人,看了看关琛的脸,然后压低了声音,说:“关琛你好,我是《追击者》节目组的总导演,方便我们进去吗?” “给我看一下证件。”关琛说。 “呃。”导演似乎没想到关琛的回应,但愣神之后,还是老老实实展示了一下工作证件和名片。 “进来吧。”关琛仔细看过证件之后,放下链条,把他们放了进来。 证件的真伪他是不确定的。 但他确定,三步之内,他的钢笔比枪快。 “你是准备睡了?”导演看到房间床上被子的形状,有些惊讶。毕竟现在才晚上九点,现代人而且还是成年人,圈内人,演员,怎么作息这么健康。 “正准备睡。” “现在才九点啊……” “我京城过来的,要调整时差。” 两个摄影师仿佛早早勘察过地形,进了房间,就一下找好了机位。一个拍着关琛和导演,另一个拍着房间。 关琛房间里没什么不好见人的东西,把玩着手里的钢笔,关琛问导演:“录制不是明天早上开始么,怎么这就来了?” 导演笑了笑,说:“我们来是为了通知你,明天的比赛,你是【间谍】。” 第128章 间谍(二合一) 电影上映前,正经的宣发期有两个。 一个是预热阶段,默认在上映日之前两个月启动,旨在信息传递,广撒网,不挑受众,只要能让人知道有这部电影就算成功,最好是全民皆知。 另一个是核心宣发期,从上映日前的一个月开始,针对真正的目标群体进行宣传,比如演员粉丝,类型片影迷,联合活动受众…… 《追击者》开播不到一年,风格尚未成熟,观众年龄层覆盖也很有限。把它作为预热阶段的宣传综艺,其实并不特别适合。 但张景生说话有分量,以他如今的地位,某种程度上可以凭喜好行事。他说来,发行方和节目组都很配合。 整个《追击者》节目组上下都很兴奋,一个月前就开始筹划这次录制,尽力配得上张景生这位节目播出以来最大牌的嘉宾。 星期一。 上午八点,阳光还不算毒辣。 关琛和张景生在《追击者》后台的一个小化妆间里做准备。 周围还有其他人,但这些人说话做事动静都很小,做贼般心虚,开门关门十分迅速,门外还堆着人墙,除了造型师化妆师和节目核心主创,其他人都不能进来。 “嘉宾不用去跟主持人打个招呼什么的么?”关琛看到挡在门外的人墙,有些疑惑。 “不用。”化着妆的张景生,在镜子里回答关琛;想了想,又补充一句:“今天这次不用。” 综艺里常有一种场景,嘉宾登场的时候,主持人们毫无准备,一个个满脸惊讶。 其实大多是演出来的。 除非节目组特别安排,不然开拍前嘉宾和主持人是要见面打招呼的。彼此寒暄认识一下,可以去除陌生感。主持人看过资料以后,等到开录的时候也不至于名字都叫不出来,徒增尴尬;简单了解过性格之后,才知道抛出哪种梗。 但是今天,节目组就有特别安排。 导演说,为了给几个主持人们一个惊喜,所以他让接触过张景生的工作人员们统统暂且保密,录制前也严防死守,不让双方提前见面。 这么做也不必为节目效果感到担心。 张景生有不用事前了解也能被人认出来的底气,作为综艺老手,无需主持人关照自己也能抛梗接梗。 姚知渔最近人气也高,而且之前来过一次,放得也开,播出后效果很好,一回生二回熟,因此不让她再跟主持人提前接触也没关系。 三个嘉宾里,唯一可能受影响的,就只有关琛这个彻头彻尾的新人。但是上次姚知渔临走前放过狠话,并且当场看过《警察的故事》预告之后,成员们记住了这个人,某种程度上,关琛作为新人的弊端,也消去了大半。 这一趟惊喜,完全走得动。 “等等,我这算是被盯上了?”关琛听到了重点。 “对啊。”导演点头。 关琛无语了。搞什么鬼嘛,亏他昨晚拿到间谍身份之后,还觉得轻轻松松,想着自己是个新人,存在感近乎没有,太便于行事了。没想到仇恨光环已经被提前打上,这下不得不另换策略了。 导演似乎明白关琛在想什么,不禁期待满满地补了刀:“小姚上次就说了,等到跟你一起来的时候,要你会帮她报仇。成员已经等你等了很久。” 关琛瞪了导演一眼。 既是凶他这么重要的情报竟然敢隐瞒,也是警告对方,不要在别人面前表露出两人已经见过面了的样子。 导演接收到了关琛的意思,配合着不再说话。在张影帝张导演面前,是该收着点,以免一个不小心就暴露信息。 好在张景生没注意太多,大包大揽地表示:“没事,我罩你。” 关琛假装感激地连连点头。其实一点也没有放心。等到这老哥知道今天的游戏里有间谍之后,很可能跟其他所有人一样,都要先怀疑一下他。这下麻烦了。 昨晚导演给关琛讲过游戏的大致规则。为了宣传电影,所以今天的游戏会是警匪主题。节目成员和嘉宾的身份,会设置成警察。然而和电影预告透露出来的内容一样——在警察队伍里,存在间谍。而大家要做的,就是揪出间谍,肃清队伍。 在最终招牌式的撕名牌游戏前,还有若干小游戏。如果在规定的时间里,大家齐心协力通过了小游戏,那么大家将得到一条有关卧底的信息。输了,则错过情报。 在规则里,关琛作为间谍不能一通乱杀,他只能不动声色地阻挠其他人获得间谍情报,平平安安地潜伏到录制最后。中途一旦暴露了身份,间谍就算输。 关琛叹了一口气,在【报仇】这么显眼的动机下,他潜伏的难度大大提升。 “咔哒。”化妆间的门被推开了。 一个打扮严实、戴口罩墨镜鸭舌帽的女人,脚步轻盈地小跑进来,带起一阵清风。关琛和张景生看过去。 女人一看到张景生和关琛——主要是看到关琛,不由一下子慢住脚步。 “路上没让人发现吧?”张景生问。 女人摇头,摘下帽子和墨镜,露出金色的长发和一双柔柔的眼,微喘着气,说:“这个时间点是上班的时间,电梯前面排着好长的队伍,我是爬楼梯上来的!幸亏今天是星期一,大家都不喜欢上班,低着头,应该没有注意到我。” “看来这里的职员都在做不喜欢的事啊。”关琛有点惋惜:“我当白领的时候,每天七点不到就在工作室了,你们知道是为什么吗?” 张景生忍住没说出那句【因为你很闲?】,而是问说:“因为你很喜欢工作?” 关琛认真道:“因为我很闲。” “……你前后两句话完全没有关联啊!”张景生转身对关琛大喊。 “为什么要有关联?我中间明明用了句号啊!” “鬼知道你用了句号!!!” 房间里的人都笑了起来。 “哈哈哈。”姚知渔也笑。几个月没见的隔阂和胆怯,就在笑声中消散。 记忆里的人一点也没变,真好。 在今天到来之前,她那一直漂浮了很久的心,现在才终于微微落地。 剧组就像个临时的组合,大家同吃同住,同甘共苦,感情好得很自然。然而离了剧组,大家各回各家,每天接触大量新鲜的人和新鲜的事,时间在这个圈子更显瞬息万变,过了短短几个月,再见面可能感觉就像面对另一个人。 关琛的依旧如故,让姚知渔感到欣喜。 酝酿了很久很久的问题,也终于敢开口问了。 “琛哥!说好要当我们组合的粉丝,怎么进了粉丝群之后,你一句话都没有的。”姚知渔一脸忿忿的样子,张着五指,高高举起又轻轻落下地拍打椅子扶手。 “嗯?”关琛不知道姚知渔这个动作是在喝彩还是在干嘛。 “活动不来,新节目不看,短信不回,评论也不评,”姚知渔皱着好看的眉毛,细数关琛的罪证,“这样下去是不行的!” 八卦的张景生耳尖,听到了重点,立刻点头:“同意,这样下去是不行的。” “嗯嗯,对吧。”姚知渔点头。 “短信不可以不回的啊。”张景生教训关琛。 姚知渔身子一晃,死死抓住扶手,柔软的肢体突然坏了关节似的僵硬无比,她忍住发烫发痒的耳朵,说:“对对……还有,还有……活动不能不评,评论不能不看……” “什么啊!”关琛听不懂这两个人到底在不满些什么:“我才要喊冤好不好!你那个粉丝群的人明明都是初中生,我请教他们一道初中的语文题目,结果她们不仅不回答,还禁了我的言。你快让管理员给我解封!” “……”姚知渔头脑麻了,完全不知道怎么才能跟上关琛的思路。 张景生还算有些经验,他安抚住关琛:“先别说了。这么搞笑的内容,等会儿留到镜头前面去说不好吗?” 谁在跟你搞笑啊大叔。关琛翻了个白眼,不说了,觉得在对牛弹琴。 …… 时间过去得很快,主持人们陆续到达。 十点的时候,《追击者》正式开始录制。 关琛他们走了另一条通道,来到了摄影棚的后台。 隔着不远的距离,关琛已经能够听到黄进他们开始主持的声音。 嘉宾进场前,关琛无聊地等着,开始思索一会儿午饭吃什么。昨天上网简单搜了搜《追击者》的评论,有网友说,这节目的游戏未必全都好笑,但节目出现过的食物,每一个都很诱人,能把人看饿。 想着想着,姚知渔突然凑过来,小声地说:“琛哥,你今天一定要帮我报仇!” 啧,之前没听姚知渔提起,关琛还以为她忘记了这茬。可以说都因为姚知渔,让关琛间谍难度上升了许多。 “啊?可是我第一次正正经经上一个综艺啊……我现在好紧张啊。”关琛伸出一双哆哆嗦嗦的手。 “啊!”姚知渔信以为真,立马反过来安慰关琛,“没事的没事的,不要有负担,你就当来玩一样就行!” 张景生奇怪地看了过来,仿佛在问,明明之前还一脸无聊地想打哈欠来着,怎么突然就这样了。 面对张影帝张导演的,关琛拿出了这段时间雕琢的演戏,使用百分之六十的体验派表演技法,百分之三十的表现派,以及百分之五的方法派。最后一点百分之五,过犹不及,关琛留给了自然的本能反应。 张景生果然中招,他拍拍关琛的肩膀,说:“小姚是我们的人,这个仇我来帮她报!” 关琛欣慰地笑了。 有你这句话就好。 前方,黄进他们听到导演说今天还有其他人的时候,一个个都很惊讶: “今天还有嘉宾?” “男的女的?” 随着黄进一声“嘉宾请出来吧!”,后台的员工让关琛他们可以出去了。 关琛位于最后,跟在张景生和姚知渔的身后。 姚知渔率先出场,那些男主持人们立刻欢呼雀跃起来,连声呼喊着“又是【星云】吗?又是【星云】吗?”奢望姚知渔的组合再一次全体出演。 第二个出场的是张景生。众人乍一看到张景生的身形,只知是个男人,嘴里失望的叹气才“唉”到一半,等看清张景生的脸之后,一个个都瞪住了眼睛,或倒地、或跳、或原地跺脚转圈地尖叫起来。 就连摄影机后面,那些艺人团队的工作人员们,也被张景生的出现给炸得激动起来。 几个主持人很想立刻抓着张景生,表达仰慕或崇拜之情。张景生比他们大十岁到二十岁,但因为张景生出名较早,可以说《追击者》的几个人,都是听张景生的歌看张景生的电影长大的。 “等等,我后面还有人。”张景生笑着让主持人们等一会儿。 众人这才忍住心情,同时又有些疑惑,竟然能在张景生后面登场,难不成来头更大? 但黄进已经看着姚知渔和张景生,已经猜到了什么。 果然,当关琛出场的时候,众人一下子没反应过来,场面冷了那么一瞬间。“啊……”只有寥寥几个人在机械地用综艺反应鼓着掌。 关琛对此有所准备,不算失望。其实心里还略微有些高兴,看来大家也都不是那么在意他这个复仇者的嘛! 这下间谍工作就变得好做了。 “哇!哇!哇!你终于来了!”黄进一跃而出,惊喜万分地迎了上去,拉住关琛的手臂,作出一副很关琛很熟的样子。 “等等,你跟他很熟么?”主持人里有人反应过来,开始工作了。 “熟得不能再熟了,给你们介绍一下,这是我老弟,关琛。”黄进亲密地揽着关琛,一半节目效果,另一半是真的在安抚关琛刚才遇冷的心情,担心他难过,“《极限男人》里,沈贺唯一一次独享胜利,就是【全城通缉】里,最后全靠关琛帮忙才赢了那么一次。” 经过黄进这么一讲,就有人记起了关琛。 关琛跟大家一一握手,做足了新人的模样。同时,他满眼好奇地打量着录制现场。 他们现在是电视台的摄影棚里,影棚里搭了一个无顶的房屋,三面有墙。 大家在房屋里,站成一排,正对着一片镜头。关琛数了数,眼前的镜头有三十多个,密密麻麻,大小不一,组成了一面又圆圆镜头组成的“墙”。 主持人一共有九个人。加上关琛他们,一共是十二个人。 每人一句话就吵得要死,更何况节目尚在摸索风格,大家都在尽可能地多说话,偏偏今天又来了重量级嘉宾,关琛刚才在后台的时候,都感觉耳朵要听出血了。 “原来是他原来是他!”突然一个用力的声音突然呐喊起来。 循着声音看过去,一个留着长发的高个青年,一手正捂着嘴,作惊恐状,另一手指着关琛,说:“上次姚知渔说要带人回来教训我们的人,就是他!” 关琛心脏顿时咯噔了一下。 众人看了过来,只见关琛微微摇头,似乎在说:【我不知道你们在说什么。】 但对长发高个青年来说,关琛的摇头还有另一重意思:【不要乱来啊,计划有变!】 高个青年看到了关琛向他释放的眼神,以为是同伙间的小游戏。立马回以关琛暗号,微仰着下巴,伴以营业的假笑,用力地对关琛眨了眨左眼——【我做得怎么样?】 这个笨蛋……关琛心里有不好的预感。 他开始怀疑,自己挑的这个间谍搭档,是不是挑错人了。 ……………… 昨天晚上,在关琛的酒店房间。 关琛被通知成为【间谍】,导演给他讲了游戏的规则,以及间谍的任务。 【发现就算输,那如果中途真的被发现了呢?】关琛问导演。 【那节目就结束了。虽然有其他的补救措施,接上别的游戏,但间谍就算是失败了,最后的奖品也拿不到了。】导演说。 【就这么相信我?】关琛疑惑,【我还是个新人吧。上过的综艺也只有一个半,而且一个是访谈,一个是客串。】 【本来信心是一半一半,但是刚才进门,看到你那么谨慎,我就有信心了。】导演笑呵呵地补充:【而且能早睡早起的成年人,可不能小瞧。】 【你很幽默。】关琛夸赞了一声。 【谢谢。】导演说,【不过让你一个人面对那么多人,的确有点难了。所以你现在有一个名额,可以在《追击者》成员里,挑选一个人成为你的搭档。】 导演把九位主持人的照片一一摊在了茶几上。 这九个人里,除了黄进,关琛一个都不认识。刚才吃饭的时候看了资料,但也只是简单地知道了些基本信息,和往期的一些片段。 最后看了一圈,关琛挑出其中一张照片。 上面是一个叫作赵双延的、直冒傻气的高个青年。 为了便于称呼,省去一个字,关琛在心里给高个青年起了个绰号,叫赵高个。 导演眼神怪怪的,问关琛【真的想好了吗?】关琛说想好了。 然后导演打了电话,不一会儿,原本待在家里休息的高个青年,就坐着地铁过来了。 一见到屋子里,高个青年有些迟疑,但是得知自己是间谍之后,立刻笑出满脸的褶子,跃跃欲试,【我是间谍!我就是明天的主人公!】 等到导演指着关琛,对高个青年说,【你和他搭档,一起完成间谍任务】,高个青年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原来这个陌生人是嘉宾,而不是节目组的工作人员。愣了一下,他赶紧从沙发站起来,握住关琛的手,道歉连带打招呼。 这让关琛有些惊讶。原来在镜头前傻不愣登的模样是假象,私底下竟然还是挺懂礼貌、挺有分寸。看样子没选错人。 【虽然很谢谢你选了我,但是,那个……】赵高个个高腿长,坐在沙发上,膝盖几乎贴在了肚子上。他双手局促地摆在膝盖上,一脸尴尬地问关琛:【你为什么选我呢?】 【我之前跟黄进吃饭,聊到这个节目的时候,他最关心你。】关琛说。 赵高个感动于黄进的关心,甚至还有些害羞,但他同时也对关琛这个无论是综艺还是电影都没上过几个的新人竟然来带他的这一行为,感到充分不信任。 【在节目里这么说也太无聊了吧,这完全不搞笑啊。】赵高个立马摆开了前辈架势,开始指指点点。 【你这是在教我搞笑?】关琛非常惊讶:【难道我刚才没说吗?黄进之所以最关心你,是因为你平时在节目里镜头最少,没有找到角色定位,而且一点也不搞笑啊。】 如果当间谍的话,作为游戏里的关键人物,应该会有比较多的镜头。所以关琛选了高个青年,算是关照他。 【噗。】导演们笑出了声来。 赵高个恼羞成怒,没想到关琛做节目是这种路子,【你不要现编啊!】他捂着耳朵狂甩头发,【不对!肯定不是这样的!】 【别闹了,你给我讲一下他们各自的情报吧。】关琛让赵高个,【早点结束,我要早点睡觉了。】 【情报?】赵高个迟疑道,【黄进,男,三十五岁,已婚……】 【这种在网上能搜到资料说了有什么用,我自己就能查。】关琛让赵高个打住,【你从同事/队友/敌人角度,说些习惯,性格,特长,弱点,行为模式之类的情报。】 赵高个被关琛的气势镇住,他指着黄进的照片,磕磕巴巴地说:【黄进,在我们当中跑步最快……】 ……………… 【黄进,在我们当中跑步最快,思维很敏捷,知识面很广,是我们当中最有学问的人。但是做游戏的时候容易紧张,之前当过间谍,所以一个不对劲,就会被他怀疑。要绝对小心这个人!】 关琛回想着脑海里赵高个的话,对黄进点了点头。 “来跟观众打个招呼吧。”黄进用身体提醒了关琛该面对哪个摄影机说话。 面对镜头和众人,关琛自我介绍说:“大家好,我叫关琛。” 没了。 “没了?”黄进追问:“擅长呢?你擅长什么?” 关琛露出了一个人畜无害的笑容:“我没什么擅长的。” 第129章 密室(7千字) 平淡无奇的介绍,话少,没有特长,哪怕把展现的机会递到嘴边也不咬,这样的嘉宾是所有综艺主持人的噩梦。 关琛的表现,让黄进有些失望。毕竟关琛曾在《极限男人》里堪称惊艳,出场不过短短数十分钟,却夺去了整期节目的光彩。沈贺此后更是在节目里妄想将关琛培养成接班人。黄进私下里也跟关琛聊过天吃过饭,清楚这是很有意思的一个人,因此邀他多上节目。 没想到现在真上了节目,关琛竟变得这样无趣。 “真没有擅长的?”黄进问。演员到底不是歌手,歌手可以随随便便唱一段收获掌声,演员总不能让他随时随地演一个。 关琛依旧摇头:“没有。” 黄进仍不放弃:“你看过那么多书……” “不多。”关琛斩钉截铁,拦住了黄进没说完的话。 “你大学在诗歌社团……” “不会写诗。” “你大师兄说你有一本总结了表演经验的秘籍,叫《成为影帝……” “没总结过。” “你大师兄说你很喜欢踢足球,在片场都要抽时间去踢足球……” “不喜欢。” 铜墙铁壁般的应答,让对话无法展开,场面即将变得没什么意思。 一个绑着脏辫的主持人反应极快,突然哈哈大笑,捧着肚子奚落黄进:“黄进哥的职业生涯,又多了一个怎么问都问不出东西的宿敌!” 被脏辫男一闹,稍冷的场面才重新活络起来,几个小辈也跟着取笑黄进。 黄进配合地露出一副萧瑟吃瘪的表情。 在众人的笑声中,关琛看到脏辫男宛如完成了任务的臣子,默默退居人后。 脑海里浮现对应的情报。 【他是黄进哥的副手,小跟班!狗腿子!马屁精!特别特别狡猾,小聪明很多,而且眼力劲很强。我们明天当间谍做任务,一定一定要小心这个人。只要我们稍微暴露了一点,被他怀疑上,就很有可能会被他顺藤摸瓜猜到身份!】昨晚,赵双岩对着这个脏辫男的照片,忿忿地用黑笔画了数道小胡子,然后给出了很高的警惕指数。 关琛看着脏辫男,心里点头,果然是个很聪明的狗腿子。要是去混社团,应该是那种实力不怎样,但人缘极好,路子极广的干部。 眼看采访要跳过关琛了,张景生似乎不忍关琛的分量就这么结束,他突然站出一步,歪着身子问关琛:“不对啊,之前问你的时候,你不是提前准备好了么?” “啊,”关琛想了想,回答:“你说的那个是个人技。” “要的就是个人技!”峰回路转,黄进就像闻到腐肉的鬣狗一样躁动起来。 “但我的个人技不是我擅长的啊。”关琛说。 “没关系没关系。”黄进带着大家后退一步,变相地把关琛独自留在前面。 “喔喔喔~个人技!”姚知渔满目期待,海狗一样拍打着双掌。 脏辫男就站在姚知渔旁边,见她这么高兴,便问她是不是提前看过关琛的个人技。姚知渔说没有,但她大概知道是什么样的,“打绳结,攀外墙,玩蝴蝶刀……都是很生活化、很实用的技巧。”脏辫男听完乐不可支地笑了起来,夸赞她:“有意思有意思,你比上次来好笑多了。”姚知渔不明所以。脏辫男正待补充,就看到斜前方的关琛要开始展现个人技了。 “这里有没有球?”关琛问坐在摄像机下面的导演,“气球,排球,篮球,但最好是足球。” “我就知道,我的情报是不会错的,”黄进小声说,“足球是他的拿手好戏。” 华夏足球强盛,一个人从小到大多少接触过足球,圈子里的明星,更是有足球队。以足球为个人技的表演,可以说相当稳妥。 大家都猜着关琛一会儿会表演花式颠球,还是表现定点踢球。 导演左右问询一阵,说有,但是要去楼下的道具库里拿,需要等等。 “麻烦就算了。”关琛摆摆手,让准备跑去拿足球的工作人员别去了,“我还准备了另一个。” 另一个个人技。 说完,关琛慢慢走到了队伍的最边上。 这是要干嘛,要表演无球过人吗?大家浮想联翩,都不知道关琛要做什么。 此时众人的站队一字排开,稍呈半弧形。关琛从左到右,从右到左绕着大家转了几圈之后,他捂住嘴巴轻轻咳了一声,说:“我能目测每个人的真实身高。” 众人哗然。 原来不是足球…… 而且…… 目测身高这算哪门子的个人技啊! 这难道不是上网查查资料就能知道的数据么? 但如果关琛事前查了资料,也算是有心。新人的谦卑,包装在噱头的搞怪里,倒也有趣。而且这一举动反而像是在展现记忆力,能分别记住十一人的身高,很了不起。 主持人们准备一会儿配合地表现出惊喜的反应。 然而,当关琛开始逐一报人身高的时候,大家慢慢发现,关琛好像根本没查过大伙儿的资料,所有数据都是随口瞎说的。 除了姚知渔和张景生的身高是准确的,其他人的身高都稍有偏离。 有些主持人性格直率,数据不对就直接说了不对。而被人揭穿之后,关琛也不在意,只是笑嘻嘻地跟人勾肩搭背,握手碰肩,说对不起,弄错了。 脸皮真的很厚。 完了之后,脏辫男半玩笑半指责地说:“你这个个人技不太行啊。” 关琛却说:“其实还挺成功的。” 脏辫男不解其意。 关琛伸出手,从口袋里依次取出若干块手表,一根项链,一个手链,三个钱包…… “!??”所有人瞳孔一震。 什么时候……! 下一刻,众人不是急拍口袋,就是扼腕惊疑。 “我的手表!”黄进摸着空空如也的手腕。 “我的钱包没有了!”脏辫男拍着干瘪的屁股。 “项链,什么时候……”姚知渔茫然地轻抚脖子。 节目组的工作人员也一阵骚动,震惊得要命,连忙调出镜头回放。 场上,赵双岩这种手上身上空无一物的就很安心。但他此时也顾不得会暴露什么,忙问关琛:“怎么回事怎么回事!到底是怎么做到的!能不能教教我……” 其他人也很好奇。 有些是好奇关琛能不能传授绝活。 有些则是好奇关琛是怎么做到的。 “每个人的注意力,就像是一个小人。当大脑开始回忆和思考的时候,这个小人就会转过身,去处理大脑里的事情,顾不上眼前看到的东西。”关琛平淡地说:“当小人背对我的时候,就是我出手的时机。” 节目组将回放调出来了。 大家连忙凑过去看。 在十几台摄像机的记录下,慢速播放,关琛的手法才得以显现。 之前关琛绕着众人打转,其实是在观察和标记他们身上有价值可偷的东西。关琛之后用那个【肉眼测身高】,吸引了众人的注意力,让脑海里的小人背过身去。再之后,就是展现技术的时候了。当关琛跟人握手的时候,手表就悄悄跑到了他的手上;当他跟人勾肩搭背的时候,钱包不知不觉就转移了。 “如果是真正专业团队协作的话,有人负责遮挡旁人视线和监控,有人负责吸引目标注意力,有人负责转移收获,再有一个人负责动手,就算事后看回放,也看不到什么东西。”关琛点评自己:“我不是很擅长这个,手法只是一般,掌握了一点皮毛而已。” 听听,这说得还是人话吗? “皮毛……这竟然叫不是很擅长……” “不知道什么样才叫真正的擅长……” “喂,你跟我混吧,我把你打造成大明星!” “……” 黄进一脸感慨,说自己入行这么多年,见过那么多的才艺,那么多的个人技,还是第一次看到竟然有拿【偷窃】当个人技的。 张景生摸着裤子上的口子,问关琛:“这个是你划的?” “是啊。”关琛点头。 “你用什么划的?刀?” 大家打量着关琛的上上下下,看不出哪里藏了刀。 “在这里。”关琛说。 众人看去。 只见关琛嘴巴微动,下一刻伸出舌头,舌上面放着一抹长度在两厘米的刀片,刀锋尖锐异常。 之前捂嘴轻咳的时候,便是把刀片从嘴里拿在了指间。 关琛嘴唇一阖,再伸舌,刀片已然不见。 “!!!” 众人惊呼连连,把关琛团团围住,探头探脑地盯着关琛的嘴巴。要不是第一次见面不好意思,不然他们都想扒拉开关琛的嘴巴,看那刀片到底藏在嘴巴里的哪个地方了。 有人问关琛,“不会割到嘴巴吗?” 关琛说,不熟练的话,一定会割刀嘴巴。但他已经熟练。 有人问关琛,“为什么要练这个?” 关琛说,新戏需要,而他天赋异禀,学得比较快。 有人问关琛,“那接吻的时候怎么办?” 关琛回答提问的姚知渔,说,不知道,但应该没什么问题。 在一片热闹中,张景生却有些懊恼。他后悔为什么昨晚没有过问关琛的个人技到底准备了什么玩意。虽然《追击者》早已标明【十五岁以下观众需要在家长的陪同下进行观看】,但他还是怕关琛给电视机前的小朋友起了个坏头。 正想着要不要提醒导演事后对这一段稍作处理,那边的关琛,却主动开始给自己收尾。 “我微特里还有很多类似的课程,大家有兴趣可以关注一下。虽然我说自己不是很擅长,但我跟普通人不一样,普通人要练到这种程度,至少要五年。但是两三年之后,电子银行、移动支付已经普及,大家都不用钱包了。扒手这个行业即将迎来寒冬,练它是没有前途的。”关琛说:“所以,有这个心气的朋友,还不如提前去学点编程,转换一下思路……唔唔。”张景生连忙捂住关琛的嘴巴,转头示意导演把后面这一句建议给剪掉。导演凝重地点了点头。 嬉闹了一阵,关琛这一段采访就算是结束了。 黄进十分感叹。不鸣则已,一鸣惊人,这样总是出人意料的关琛,虽然经常会弄出争议,但这才是他心目中那个熟悉的关琛。 第二个接受采访的是姚知渔。但很多问题在她上次跟团一起来的时候,已经问过了,再问也没什么意思。就连她的个人技——绳结,也已经单独展示过了,这次就没再展示的必要。但姚知渔执意要让黄进再问一遍,尤其理想型的部分。这倒提醒了黄进,黄进转头就去问关琛:“你的理想型是什么样的?” 关琛不懂这个词的意思,黄进解释:“你心目中理想的恋人。” 关琛恍惚,似乎从没想过。 黄进见关琛是真没想过,只好制造笑点:“那这样,如果你要跟在场的三位女士里的一位进行表白,你会跟谁表白。” 话一讲完,姚知渔立刻把头发撩至耳后,作含蓄状。 《追击者》的两位女主持人,也做出符合角色定位的模样,一个蹦蹦跳跳满脸【选我选我】,另一个浑不在意。 两位女主持人,一个是绰号栗子的小姑娘,一个是万小姐。 【栗子这人开朗是开朗,偶像歌手,但没什么偶像包袱,是个很好的妹妹。不过她的话实在太多了,特别吵,藏不住秘密,她一个人能说半天的话,为了搞笑,什么都肯做。这孩子性格很好,但脑子不太聪明,只要不主动告诉她我们是间谍,其他就没什么好注意的。】 【万姐脾气暴躁,据说以前在道上混过的,不能惹她!虽然平时看起来傻乎乎的,好像很容易骗,但是只要她选择相信了某一种说法,就变得很一根筋,其他人怎么忽悠都不行,某种程度上来讲也不好骗。所以我们如果要骗她,就必须先发制人,提前洗她的脑!】 回忆完赵双岩的情报,关琛这下心里就有数了。为了胜利,他应该怎么选。 “我会跟万小姐表白。”关琛说。 “什么!”“什么!”姚知渔和某个年轻男主持一齐痛呼。 “你很善良。”黄进拍拍关琛的肩膀,同时也算安抚了其他两位没被选的小姑娘。 万小姐虽然漂亮,但角色定位是大姐头,平时就是被同事各种嫌弃,节目需要男女搭档的时候,大家都不肯选她。 “你疯了吗?为什么选她?”脏辫男一脸的难以置信。演得很夸张,但很有节目效果。 关琛想了想,说:“因为看起来性格很豪爽,是江湖儿女。” “不会被她骗了啊!”赵双岩突然跳出来指认:“她一点也不江湖儿女!我朋友跟我说,前几天在图书馆看到她了!” “闭嘴!”万小姐脸上的红,不知是被陷害后的气愤,还是来自男嘉宾久违的夸赞。她叉着腰,对关琛大包大揽:“叫声大姐头,今天我罩你了!” “大姐头。”关琛乖乖开口。 万小姐哈哈大笑,垫着脚直拍关琛的肩膀。关琛为了她能拍得顺手,还主动弯下了腰。 众人看得心痛至极,就像看到品学兼优的好学生,某天跟问题学生混到了一起,还成为了后者的舔狗。 张景生感慨:“人们总是会被那些打破规则的人所吸引啊。”他目光看了看大姐头人设的万小姐,又看了看眼神飘忽的姚知渔。 采访轮到了张景生这里。 气氛烘托到这,已经很热烈了。 《追击者》的主持团队,并不都是谐星。其中相当一部分的第一职业是歌手,或者演员。 张景生的地位和成绩,在音乐和影视两个领域都是最顶尖的。 主持人一会儿唱着张景生那些广为传唱的歌曲,一会儿念着张景生参演电影的名台词。很是热闹。 当三位嘉宾都介绍完毕,游戏就该开始了。 空气里,弥漫的热闹和欢快还没消去,突然,“咣”的一声,响起了铁门关闭的声音。伴随着的,还有铁链哗啦啦把铁门绑上锁住的声音。 众人看过去,透过铁门的一道道栏杆,能看到一个鬼鬼祟祟的工作人员把门锁住了。 气氛突然不对。 广播里适时地响起今天的主题: 【经过组织的调查,发现内部存在着间谍,】 【今天将十二位优秀警察齐聚一堂,并非没有目的,】 【因为你们当中,存在着间谍。】 “间谍!” 众人心里一惊,连忙和左右两边的人拉开距离,警惕地盯着周围的每一个人。 【现在,组织已经抓住了间谍的马脚。如果大家能在规定的时间内,每次成功通过一关考验,就将截留一部分有关间谍身份的情报。去将间谍找出来吧。】 “如果失败呢?”关琛问。 “广播没有补充,应该就是失败了什么都没有。”万小姐一边回答,一边仔细盯着关琛的表情。 关琛认真地点了点头,毫无破绽。 【第一关,密室逃脱。】 【要求:半小时内离开密室。】 【游戏,开始。】 广播里的声音一结束,大家按照惯例,开始胡乱猜测一波。“你是间谍吧?我刚看到你偷笑了。”“呵呵,这么急着跳出来,我看你才是间谍!”场面闹哄哄的,大家的矛头指来指去。既是为了节目分量,也是为了万一歪打正着,诈出真正的间谍。 关琛之前在《极限男人》的表现太过让人印象深刻,黄进首先就想到怀疑他:“琛啊,你自首吧。一看你就是间谍。” 黄进语重心长,搞得好像什么都知道了一样。 关琛说:“你也说了,我在那边表现太好,大家都会怀疑我,节目组怎么可能还把任务交给我。” 站在黄进边上的金馆长,眼神一闪,说:“不一定,可能就是思维盲区,可能就是因为越容易被盯上,所以节目组才越可能选你。” 关琛无奈:“我只是个新人啊。” 金馆长针锋相对:“我不信姚知渔会那么随便,让新人帮她报仇,除非这个新人比很多老人都要厉害。” 关琛脸上是自暴自弃地苦笑,心里却明白了,为什么赵双岩会把这个健身馆馆长,列为威胁指数最高的一个人。 【这家伙肌肉发达,头脑也不简单,我怀疑他上辈子是个警察,侦探!他的存在,一定会阻挠我们的伟大计划!】赵双岩把手里的黑笔当做匕首,不断地戳在馆长照片的上方。像极了电影里要铲除最大威胁的反派。明明是个间谍,竟然还把自己说得很伟大。【他几乎没有弱点,唯一一个不算弱点的弱点,那就是撕名牌的时候,会对女嘉宾会少下留情。】 面对馆长的咄咄逼人,关琛没有再说话。不是放弃了,而是他明白,信任这种不是说出来的。 说得再多,不如行动。 在道上,想要获得一个社团的信任,最有效的第一步,便是纳投名状。 否则说得太好听都没有用。 感觉到来自背后如针般的目光,关琛镇定自若地走开,去铁门那边看了看锁。 密室逃脱,要么找到钥匙,要么找到密码。得先知道问题,才能带着问题,去找相应的答案。 间谍的玩法是不动声色地拖后腿,但关琛不打算这么做。 他打算用第一关的表现,获得大家的信任。 他也不怕暴露。因为他推测,节目组在第一关给出的情报,大概率是含糊的,不可能一步到位让大家把间谍分辨出来。 所以关琛走在自己的计划里,一点也不怕暴露。 “是哪种锁?”他问。 如果是普通的锁,他随随便便就能打开。 “是密码锁。”黄进双手伸出栏杆,扒拉着锁头,“有三个密码。” 黄进有些丧气,关琛却很开心。 密码锁啊。关琛心想。机械的转轮密码锁更简单了。 只要有个手电筒,从侧面照向数字转轮的缝隙里,当转到正确密码的数字时,可以看到一个微小的痕迹。 而且正确和不正确数字的声音也不一样,关琛能够听出区别。 “有没有手电筒?手机也行。”关琛问大家。 “你要干嘛?”黄进反问他。 关琛指了指密码锁,告诉了准备的方法。 “……这算作弊吧?”赵双岩听了呆愣在原地。他从没想过密室逃脱原来是这种玩法。 “把问号去掉,这肯定是作弊啊!”万小姐拍了一下赵双岩的后背。 赵双岩摸着后背干嚎,又不是他想作弊,为什么打他。 万小姐气恼,都是因为你没有提前解释清楚! “没有手电筒!也没有手机!”黄进连忙让关琛打消犯规的念头。 “好吧。”关琛的目光在屋子里徘徊。 没有手电筒,而且现场这么吵,听声分辨密码的办法,看来也行不通。 “没有手电筒也没关系。”关琛突然看到了想要的东西,“给我一条毛巾就够了。” 关琛往屋子角落走去。那是一个塑料桶,一根拖把,以及一块抹布。连道具都算不上,纯粹是摆设的一种。 关琛把这些东西拿起来,掂了掂重量,确定是实物。 众人不知道关琛突然拿起这清洁三件套是想干嘛。 “都什么时候了,你还想着扫地?”为了不再被打,赵双岩跳出来跟关琛说,“就算想搞笑,也不是这么个搞笑法!” 关琛没有理赵大傻。他从一旁的花瓶里,把水倒进了塑料桶,然后把毛巾丢进去,将其打湿。关琛拎着湿毛巾,来到铁门前面,把毛巾绑在两根钢筋上,毛巾中间裹拖把的棒子。 然后…… 关琛握着毛巾,开始绞。 毛巾一点点变紧,栏杆也逐渐开始有了弧度。 众人神色各异。 这个关琛,真是个宝藏啊!他为什么会有这么多的花样! 几个年轻人满是【这样也行?我学到了!】的兴奋和惊讶。 “都是干货,都是干货啊!”“假如我们有一天真的被囚禁了……”“呸呸呸!” “太厉害了!”赵双岩咬牙切齿,“要是我当年读书的时候会这一招,那我每天晚上就可以从寝室……哎呦!”转过头,是万小姐在猛拍他的手臂。 几个老综艺人则有些不知所措。 喂喂喂,这不是真的密室逃脱啊!你这认真过头了吧! 搞笑,我们要的是搞笑! 就在关琛掰弯了两根栏杆,准备在另两根栏杆绑上毛巾故技重施的时候,导演终究还是坐不住了。 “关琛关琛,停下,这样是犯规的!”导演生怕关琛听不清,还拿起了扩音话筒,“必须靠线索找到密码,然后用密码打开锁才行!” 关琛只好停下动作,他看着铁栏杆的半个洞口,有些不甘。 “没关系没关系,你的心意我们已经感受到了!”黄进看到了关琛的表情,连忙安抚。 “对对对对对!”脏辫男连连点头,“弄了这么久,你一定也累了,来,喝点水,接下来只要休息看着我们找线索就好!” “现在可不是休息的时候啊。”关琛想要站起来:“我抄家搜屋的能力也不错的。” “不了不了不了……”几个有经验的综艺人联手将关琛按在了椅子上。 第130章 危机 脱离密室密码的线索,最后是被大家群策群力,挨个找到的。 但关琛认为自己的功劳不可磨灭。 一开始他在屋子里转啊转的,大家除了要找线索,还要小心他突然毁掉眼前的一切,严重分散注意力。 黄进让关琛多多休息,翻箱倒柜这种小事就交给他们好了。 关琛觉得很有道理,为了效率,该有分工。 一个团队就像一个人,有的是手,有的是脚,有的则是头脑。 关琛当仁不让选了【头脑】,于是坐在屋子的中间,开始统揽全局。 比如,他通过屋子里所有摄像机、摄像头的朝向,找出其中被“重点照顾”的覆盖范围,判断线索就在这范围当中。 把这分析大声告诉大家,大家听完都苦口婆心地过来劝他“琛啊/琛哥/关琛,游戏不是这么玩的”。关琛看似虚心地低下了头,众人正想着再给他最后一次机会,关琛眼睛一转,鹰隼般牢牢盯住导演,为的是看导演刚才情急之时,下意识瞥向了哪个位置的摄像头。这摄像头,很可能对准了真正的线索。 “这是很实用的技巧。心里兜着秘密的人,会在放松和紧张的时候,下意识会去确认秘密的安全。通常抄家的时候,可以用这个方法诈出暗格。”关琛说。 导演一脸慌乱。 黄进觉得自己好累,原本紧张的密室逃脱,完全没有游戏体验可言。 这游戏再不结束,就要被关琛一个人玩坏了。 大家商议了一下,决定派一个人轮流跟在关琛边上陪他聊天,干扰他,其余人则全力找出线索,离开这个鬼地方。 最后在距离30分钟还有四分钟的时候,众人齐心协力,终于成功凑齐了三位数的密码。 “好啊!” “成功了——!” “终于!!太不容易了!!” 大家欢呼起来,感到了前所未有的高兴。 因为他们不仅在跟时间赛跑,还要跟关琛赛跑。 “仔细想想,这算不算是拖累我们?关琛会不会是间谍?”跟大家凑在一起的时候,金馆长的眯眯眼里闪过一抹寒光;但这道寒光,很快又被迷茫取代,“但是很奇怪,他好像也不是故意的,只不过是很尽心尽力地想出去……” “对啊……”大家回想起关琛的所作所为,都感觉很矛盾。 说关琛是间谍吧,他看起来真的很认真地想让大家出去。虽说犯了不少规,但行为模式又很符合之前在《极限男人》里的一贯表现,水土不服,或是犯了综艺新人用力过猛的小错,都是说得通的。 可说他不是间谍吧,偏偏好心办了坏事,可劲地折腾着大家,让大家分了心,耽误了不少时间和精力。 真的搞不清楚这个人。 转头去看关琛,关琛正在试图修复被他弄完的铁门。 “先不说了,看看情报是什么。”黄进走过去呼叫关琛,让他过来听间谍的情报了。同时他也想从关琛的表情里看出什么。 但关琛一看有情报可听,连忙一脸振奋地回到了队伍里。 “如果之后的游戏都是这种难度,那这间谍也太好抓了。”关琛抱着双臂,很是自信。 导演什么也不说。只是递给了黄进一张卡片,上面是所谓的情报。 大家凑过去看。 卡片上只有一行字:【间谍是男性。】 “诶——这也太小气了吧!”赵双岩挤着双眼,大声嘘着节目组。 其他人也嚷嚷着这个情报太没诚意。 导演不理众人,请大家转移场地。 从电视台出来,已经是中午十一点多了。 太阳毒辣,南方的热不同于北方,像是把人闷在蒸笼里。 按照指示,大家来到了停车场。 停车场摆着三辆贴有《追击者》图标的车子,一红,一白,一黑,每辆车分别够坐四人。 万小姐还记得自己是关琛的大姐头,于是选了一辆车,招呼他一起坐上了红色轿车。 赵双岩一个人当间谍,不敢离开关琛太远,于是也跟上了关琛。 这样就三个人了。 姚知渔偷偷摸摸地拉开了红车车门,准备成为第四人。 黄进看到了连忙拦下:“小姚啊,你过来跟我一辆!” 在节目里跟黄进一组等于保障了镜头,是嘉宾都渴求的机会。但姚知渔听了却是一副“你为什么要坏我好事”的无辜表情。 同样跟姚知渔一样想偷偷上红轿车的,还有另一个绰号【鱿鱼】的年轻男主持。他和万小姐是《追击者》官方打造的银幕情侣,每当节目来了男嘉宾做客,他都要护食的狗一样护住万小姐。 但他也被黄进拦了下来。 关琛那车三个都是综艺新手——包括万小姐,不能让第四个坐上去的也是新人。黄进担心红车的节目分量,于是悄悄给了脏辫男一个眼神,让脏辫男坐上关琛的车——这样既起到监视关琛的作用,同时也能让老综艺人带队做节目。 脏辫男和黄进有默契,只彼此一个眼神,就明白了对方的意思。 留下身后两道“可恶!”,脏辫男坐上红车。作为一车年纪最大的人,也是驾龄最高的人,他说让他来开车。 但关琛牢牢握住方向盘,不肯让出机会。“这赞助的车,看起来挺高档啊,我先过过瘾。” 脏辫男也由得他去。 坐在副驾驶的万小姐发现挡风玻璃上立着一张卡片,她拿起卡片来看: 【车里的四个人自动成为一个小组,现在去美食街,找到《追击者》的条幅。】 “下一个游戏是团队任务,”万小姐把卡片传递给队员,“我们现在是一个小队的了。” 三辆车将十二个人分成三支队伍。 “我们要快一点到!”万小姐根据以往的节目经验,判断出越早到,越有好处。“现在是饭点,可能早点到能吃到好点的午饭。” 关琛眼神一凛,安全带一扣:“坐稳了,我们绝对第一个到。” 相比伙食,脏辫男更在意分量。他开始引导大家的谈话:“既然是一个小队的了,那么我希望大家坦诚一点。我先说,我绝对不是间谍。” “我也不是!”赵双岩一脸正气地跟进。 “真的真的不是我。”万小姐也被卷了起来,举着手发誓,神色无比真挚。 “我倒是有怀疑的人选了。”关琛没加入例行公事的自证清白,而是直接给出了一个目标。 “是谁?”他们都好奇关琛怀疑的间谍。 “景生哥。”关琛神秘兮兮道:“今天早上,我跟景生哥来得比较早,但是我一直在休息室休息,他却被导演叫到另一个房间谈了很久。回来之后笑呵呵的,一副要干什么大事的样子,后来也主动跟姚知渔说,今天会帮她报上次的仇。现在想想,有一点不对劲。”说完这话,关琛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似的,问:“啊,像这种场外信息是可以说的吗?” “这种镜头外的事情,不能当证据的啊。”脏辫男。 “好吧。”关琛受教。 脏辫男眯着眼观察着关琛,正准备问点什么。 突然,关琛一脚油门下去,另外三个人身子一倒,死死贴在了座椅上。 “车速!车速太快了!”他们同时大喊,同时死死拽住安全带,同时拉住车顶的手柄。 关琛没听到一样,在停车场左拐右拐,小范围内不断加速,视觉效果上看,险之又险,好几次几乎感觉马上就要撞到。 等从停车场出来,开到了大路,三人缓过来之后,仍然不肯把手从手柄上放下来,就这么保持着动作开始聊天。但之前的话题已经被喘着气惊魂不定的三人抛到了脑后,还记得的,大概只【张景生不对劲】这一印象。 提起张景生,脏辫男仍对张景生的到来感到兴奋:“哇,真是没想到会来我们节目。” 虽然都是在娱乐圈混,但有些明星依然离圈内人很高很远,怎么也接触不到。 赵双岩说:“昨天我朋友说景生哥来杭城了,我以为是做什么活动来的,想都没想过是来我们节目。” 脏辫男点头说,我也是我也是。 万小姐望着车外的风景,说起了自己走上演员这条路的起因:“我就是小时候看了景生哥的电影,所以长大了想当演员。” 脏辫男好奇关琛:“你呢?为什么想当演员?” 赵双岩和万小姐也好奇关琛的答案。 关琛想到了之前问过田导,为什么要把失忆的丁午,设置成一个龙套演员。 田导当时没有直接回答,而是说起他刚入行的时候,在师父门下学手艺,从编剧做起,以为会学到各种技巧,但师父有空就带他上街到处走,也不怎么说话,就是一路走一路看。后来师父跟他说,所有【故事】,最后都会回到【人】。拍电影就是仔细观察分析“人”这种说不清道不明、但又很有魅力的动物,进而构筑其银幕形象。对于从事这项工作的人来说,便必须全方位地深入探索人性,了解人这种东西,才能拍出好电影。“演员也是一样的。”田导说,演员需要做功课,想扮演好一个角色,等于是要把自己的身心全部打开,去领略另一种人生,感受另一个人的喜怒哀乐。而这个过程,本身就会让人走出狭隘的小世界,变得包容。尤其是—— “表演可以让我知道自己是谁。”关琛回答。“表演让我更了解自己了。” 关琛一边开着车,一边说: “原本有些回忆,是我死都不愿意去想的,但是通过表演,我学会了怎么面对它们,消化它们; 还有一些经历,本来不值一提,但是表演可以让它们变得有价值,所有浪费的时间,其实都没有浪费; 所以我当了演员。 我也很庆幸自己这辈子当了演员。” 关琛说话的时候,整个人的气场散发着一股玄妙的魅力。仿佛之前在密室逃脱里的不靠谱表现,都是幻觉。 “太帅气了。”赵双岩一脸羡慕地看着关琛。 万小姐什么也没说,只是用江湖儿女惺惺相惜的眼神看了眼关琛。 “不愧是高材生啊。”脏辫男也笑着说。 “没有没有,”关琛连忙作谦逊状,“大部分知识都还给老师了,现在的我差不多只有高中生水平。” “对了,”关琛突然想到什么,问说:“今天会不会有答题环节?就像《三天两夜》里一样的题目?” “有。”脏辫男点头,下一秒豪爽地握住了拳头:“但是你不用担心我们拖后腿。” “没错,我小学的时候还当过班长!”赵双岩极其自信地跟着附和了一句。 “我偶尔还去图书馆。”万小姐也很有强者的平静和从容。 关琛心里稳了。这一个个都是高手啊。 脏辫男说,综艺节目也不会出什么难的题目,大多是出这些奇奇怪怪的小学题。“不过,我劝你最好不要小看小学生的题目。”他凝重地对关琛说:“学历越高的人,思维越是固定,所以经常有成年人连小学生的题目都做不出来的情况。” 关琛呵呵一笑,幽幽道:“不是我吹,我的思维几乎就是小学生。” 脏辫男不信,他扭曲着表情说:“我不信你学历那么高,人那么帅,个子那么高,演技又那么厉害……的人,还能做出小学生的题目。” 脏辫男说要考关琛。 关琛无所谓。 脏辫男出题:“我身上有两张纸钞,价值一共是十五元,其中一个面值不是五元,请问……” “简单。”关琛问题才听到一半,竟然直接说出了答案:“一张五元一张十元。” 脏辫男愣了一下:“可是问题里说,其中一个……” “【其中一个】面值不是五元,但另一个是。”关琛目光灼灼地从后视镜里烫了脏辫男一眼。 脏辫男心神一震,高喊:“再来!有一个猎人……” 依然是听到一半的题目,关琛直接说了答案:“他看到的是北极熊,因为他在北极。” “继续!从1到9……” “1最懒惰,2最勤劳,因为——一不做二不休。” “不——可——能——!为什么会这样!”脏辫男抱着脑袋,脸上的五官往四面八方跑,尤其鼻孔撑得快要把整张脸吞没,“为什么你会知道我在想什么!” 赵双岩和万小姐也很震惊,都觉得脏辫男和关琛在打配合,不然不可能这么搞笑,题目才说了几个字,竟然直接就把答案说出来了。 “我不是知道你在想什么,我只是看过的几本书里,恰好看到过这些罢了。”关琛轻蔑一笑,傲慢地扭了扭脖子:“区区《小学版脑筋急转弯大全》,我早就倒背如流了啊。” “我们的组合是无敌的!”脏辫男、万小姐、赵双岩振臂欢呼,举车沸腾。 …… 二十分钟后。 关琛他们在美食街下车,在路人们好奇的目光里,他们跑了一会儿,就找到了举着《追击者》条幅的人,进到后面的饭店里。 赵双岩他们三个人的人气都不算特别高,也没什么粉丝围观,至于关琛干脆就没什么人认得出来。 他们来得早,是第一个抵达的——关琛车速快,每次谈话稍一危险,他就猛踩油门,让大家忘掉之前正在聊的话题。几次加速之后,连跟拍的制作组都被他甩掉了。 等过了好一会儿,其他两组的人才陆续到达饭店。窗外尖叫声此起彼伏,和关琛这组的人气相差极大。 当所有人都到齐之后,导演给大家展示了一下等会儿午餐的丰盛菜品。出自星级主厨之手,完全配得上张景生做客节目的牌面。 大家一个个迫不及待,就等着开吃。 然而导演让大家坐好,宣布了第二个游戏的规则: 【这一轮为小组战。一个小组四个人,每人答对一题,连续答对四题,才算成功。 第一个全员答对的小组,不仅可以吃到豪华午餐,还可以得到一条间谍身份的情报。 第二个全员答对的小组,吃到普通餐。最后一组,吃牢狱套餐。】 只有优胜队伍能吃到豪华大餐。 第二名就是几道各方面都普通的菜。 但这还算不错了,因为图片里最后一支队伍的【牢狱套餐】,只是一碗干巴巴的米饭,另外两个小碟子,配了点凉菜和腌制小菜。 听到是答题游戏,几个并不以智慧见长的主持人哀叹起来,觉得豪华大餐离他们远去了。 “为什么非得是答题?”黄进不甘心地问着导演。 “因为警察需要智勇双全,抓间谍更需要智力上的交锋。”导演回答。 “切,呵,明明是小学题,竟然还智力上的交锋……” “请回到位置上安静坐好。” 听到是答题游戏,关琛他们组的人最为高兴。一切都在车上预演过。 “常识问题,有我们。智力问题,有关琛!”赵双岩和脏辫男拉起手嚣张地跳起了舞。 然而关琛的重点却是:“这是污蔑啊。牢狱餐可比这个营养丰盛啊。” “你别管那个了!”“我们吃到豪华餐就行了。”“就是就是。” 关琛他们这组第一个到达,所以第一个开始。 事关午餐的质量,关琛也不想拖什么后退。他作为学识上的高中生,常识上的初中生,思维上的小学生,无论来什么题,他都没在怕的。 导演给关琛组出题了:“名人题。请根据以下照片,说出他们的名字。” 黄进他们似乎答过这一类的题目,现在连连拍打着桌子,大喊不公平。聒噪得很。 赵双岩他们几个则拼命鼓着掌,高呼赢定了赢定了。 一片吵闹中,关琛却木住了。 “……” 他,好像,根本不认识几个这世界的名人。 关琛心中警铃大作。 完蛋。 要暴露…… 第131章 问答 关琛坐在桌前,两肩端平,神情悠远。仿佛一个局外人,已经超脱了身边的现实。 “别坐那么远啊,来,过来点。” 身边的万小姐一把将关琛拉回了现实。 三支队伍,坐满左、中、右三张长桌。 关琛的队伍在左边桌子,坐序是【赵双岩】【脏辫男】【万小姐】【关琛】。 关琛的另一边,是中央桌的张景生队伍的主持人。 这个坐序是经过商议后决定的。一支队伍四个人,按照从左到右,或从右到左的顺序答题。有人负责开头,就有人负责收尾。收尾的人承载着前面队友的希望,答题时心理压力会更大,非高学识者不能坐。关琛当仁不让。 游戏开始前,按例打嘴仗。赵双岩和脏辫男仗着队伍里有关琛,一直在对其他队伍的同僚撩拨挑衅,还阴阳怪气跟张景生和姚知渔道歉,说什么真是不好意思,你们大老远好不容易来一趟,结果只能吃到普普通通的一顿饭和牢狱套餐。张景生哪受得了这种侮辱,立马闭上眼开始施法,诅咒关琛这队失误连连;姚知渔则迅速躺平,哀求着关琛等会儿能不能赏她吃口好的,招来队友的一致指责。 一群人闹哄哄的,都幼稚得像小学生。 关琛不屑地撇撇嘴,走到了导演前面蹲下,半请求半威胁地说: “给我们换个题型,节目结束后我给你两百块钱。” 导演十分震惊,一下子都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 万小姐走过来拉住关琛:“你这是贿赂呀!” “我这是成年人解决问题的办法。”关琛转头,大声问那群编剧:“你们谁想当导演?谁想当话事人?时机来了!” 万小姐嗔了关琛一眼,捂住他的嘴。 远处,姚知渔和鱿鱼主持同时咬起了拳头。 回到位置上,关琛小声跟万小姐说:“我其实记性不太好,还有点脸盲,而且平时很少很少上网,家里更没电视,基本不怎么认识名人……” “我懂的。”万小姐很是理解地点了点头,“你们好学生都要先说一句这样的话才能放心。” “我不是这个意思。”关琛解释。 “那你最好是这个意思。”万小姐笑着把手搭在关琛的肩膀上,微微用力。 游戏马上就要开始了。 关琛不是没想过装病。但是端了人的碗,就要服人管。 谢劲竹之前跟他讲,既然答应了出演节目,那么就算遇到再幼稚的游戏、再奇怪的规则、看到再奇怪的人,都要配合着完成节目,千万不能影响录制。万一真有什么困难,找张景生就可以了。 关琛转头去看张景生。张景生和他视线对上,立马竖起剑诀,双眼盯住关琛,神神叨叨地开始施咒。 根本指望不了张景生啊…… 关琛一边惆怅,一边左扭右扭地试图避开张景生的诅咒。 游戏开始了。 【问答游戏之名人题】:四个人轮流答题,每个人要在三秒内,看清导演手里的图片,然后说出图片里那个人的名字。四人全部成功,才算通过。 赵双岩率先出战。他全神贯注,一双铜铃眼死死瞪着导演。 其他人此时也适当地安静下来,进入了状态。 “预备……开始!”导演翻开一张图片。 图片里是个气态沉稳的中年男人。 赵双岩瞪着图里那人。 关琛也瞪。 果然不认识! 简直一点印象也没有! 导演开始倒计时:“三!二……” 其他队伍有人不知是真认出了图里的人,还是战术性干扰,开始“哎呀哎呀,太容易了!”“如果这都答不出来,你可以退出娱乐圈了”地给赵双岩施加压力。 关琛听了也很着急。 如果是平时,认不出也就认不出了,学霸人设有害无益,他不稀罕,也没想过维持。 但他现在是【间谍】,一切引人怀疑的点,都会导致他游戏的失败。 相比起虚无缥缈的学霸,间谍或者卧底更贴近他上辈子的生活,如果被普通平民揪出来,才会让他真正感到受挫。 就在关琛苦苦思索着如何让自己的误答,不显得惹人怀疑的时候—— “一!”导演大喊一声,单手猛地一挥:“失败!” “哈哈哈哈!”其他队伍的人立刻欢呼起来。 关琛差点下意识也跟着一起欢呼。太好啦,不用答题啦! 但脏辫男和万小姐瞬间暴跳如雷,扑向了赵双岩,关琛也只好急急忙忙地跟着一起训斥。 “你在搞什么鬼?你竟然不认识?!”万小姐一把拽住赵双岩的衣领,大声质问。 “说实话,你是间谍吧?对吧?”脏辫男在一旁阴恻恻地问。 赵双岩百口莫辩,不管怎么解释“一下子太紧张了,怎么都叫不出名字!”,根本没有人信。 “你说得这个情况,其实是有可能的。”关琛说:“竞技时的心态,和平常的时候,完全是两回事。” “琛哥!”赵双岩感动得快哭了,学姚知渔一样喊关琛叫琛哥。 可惜关琛还没说完:“但是这道题你都没答对就很不应该了,你谢罪吧。”根据大家七嘴八舌的描述,关琛知道了这人原来是影视界举足轻重的大人物,也是和张景生分量相当的影帝,两人年轻时常有合作。赵双岩一下子叫不出名字,连带着之前对张景生的景仰,都显得大打折扣,注了水。 “琛哥!”赵双岩绝望了。但他也真的站到了镜头前,给图片里那位大影帝隔空道歉。 轮到其他队伍开始答题。他们因为是第二和第三到达饭店的小组,在题目上没有优待。节目组给他们出的题目,是【成语问答】,和【历史小典故】。前者是根据一段典故说出对应的成语,后者是对历史小故事的个中细节,进行填空。 两支队伍的人水平参差不齐,有的能答,有的能蒙,有的就只能搞笑了。但有些错误答案也不真是为了搞笑,在竞技状态下,大脑容易一片空白,即便是一些看起来很容易的题目,在“三!二!一!”的催促下,也是真的很难一下子回答上来,情况险之又险。 不过他们大多在第三和第四位的时候失败,远比关琛组更接近成功。 机会又回到了关琛组。 关琛组的四个人,都齐刷刷地捏了一把汗。虽然关琛和他们庆幸的东西不一样。 鉴于豪华午餐没有被别的组捡漏夺走,万小姐和脏辫男对赵双岩的指责小了点。“加油加油!”,“认真一点,这次认真答题,别再想着搞笑了。” 但他们对赵双岩仍不放心,脏辫男提出跟赵双岩换位置,由他来当首答。 关琛再一次紧张起来。 答题开始了,导演把图片翻转。 “三!” “二!” “等下等下!我记得这个人叫,叫,叫……” “一!”导演毫不留情地宣布:“失败!” 关琛和脏辫男同时叫起来。 “张寻!张寻!我明明知道的啊!”脏辫男抱头惨叫。 “啊!怎么会这样!”关琛狠狠握住拳头。 太棒了!卧龙凤雏竟然都在我身边! 脏辫男踉踉跄跄走到桌子前面,无力地坐倒在地,用哭笑不得的语气说,下次见到张寻,可能要被打了。 显然是认识的人。但因为认识还答不上来,情况更加严重。黄进幸灾乐祸地起哄,说脏辫男要完了,要被绝交了。 关琛问着两位失败了的队友:“你不是当过小学班长吗?还有你,你不是说自己不会拖后腿吗?” 脏辫男和赵双岩把手搭在膝盖上,头垂得很低。 轮到张景生组的时候,他们抓住了机会,竟然完成了在关琛眼里难度在高中水平的成语问答,获得了豪华午餐,以及一份他们并不打算马上分享的间谍情报。 张景生他们也没打算等游戏结束后大家再一起吃,当精美的菜品一道道被端上桌之后,他们毫不客气地就动起了筷,直呼美味,还把其他人的苦难当成了作料,跟前排观众一样边吃边观赏,谈笑风生,使嘴里的美食变得更加可口。 轮到姚知渔的队伍,失败。 答题的机会再次回到了关琛组的手上。 “你第一个。”万小姐拍拍关琛。请求导演把答题顺序变一下,原本第四答的关琛,改成第一答。 既是无法忍受两个草包队友,也是为了照顾关琛——如果一直把关琛放在最后,可能就永远也没有他表现的机会了。 关琛欣然接受。他现在已经不那么着急了,有了卧龙凤雏的打底,就算他也答不上来,也不会不正常。宛如一棵树藏进了森林里,大家不会只怀疑他一个人了。况且情报已经被张景生拿去,在其他人眼里,他也没了拖后腿的动机。 “来点难度最高的。”关琛跟导演说。难度高的图片,就算失败了,不仅面子上过得去,大家也容易谅解他。 导演顺应了关琛的要求,抽出了题库里最下面的那张图片。 大家都很凝重。 “预备……开始!”导演把纸张转过来。 第132章 手艺 一看到图片里的“名人”,众人情不自禁惊呼出声。 因为他们看到那是一个卡通人物。 好阴险! 节目组竟然把动画人物也放进了题库! 更让人气愤的是,导演手里的这一张卡通图片,看画风和像素,出产年代还很久远。 在场的人里,只有张景生和另一个在场年纪最大的主持人轻轻啊了一下,然后皱着眉头开始回忆,显然是记得自己小时候过这部动画片,但一下子又实在叫不出名字。 导演他们根本不觉得年纪轻轻的关琛能答上来,因此倒计时的时候都从容了很多,就像成熟的猫戏弄着一只年幼的老鼠,他慢慢地数数:“三……” “邋遢王子。”关琛。 导演身体猛地一晃。 节目组更是一齐惊呼:“什么!” 竟然答上来了! 导演转头看向身后的编剧和导演组同僚,怀疑他们是不是偷偷告诉关琛答案了。 同事们无辜地摇了摇头。 《邋遢王子奇遇记》这种古早动画,已经有近半个世纪的历史了。之后水墨动画异军突起,动画技术突飞猛进,学院开设专业班级,人才供给源源不断,到关琛那一代的童年,电视播放的,早已经是更有趣、也更厉害的动画片了。 原本这是用于考张景生和另一个大龄主持人的题目,然而关琛要求,就依他出了最难题。没想到关琛这种小年轻竟然能答出来。这知识面覆盖的范围也太广了吧。 导演问关琛:“你怎么知道的?” 关琛没有回答,只是摆出一副【看过这个难道很值得大惊小怪吗】的表情。 “琛哥对动画片很有研究的!”姚知渔跳了出来,洋洋得意地作了说明:“他第一次上综艺的时候,在外面卖书,当时卖的就是《皮影戏遇上动画》,还有另一本讲绘画的书。” “失策了。”节目组叹息。 关琛高深莫测地笑了笑。同时觉得自己对演员这个行业的理解更深了。 你经历的一切,都不是浪费,虽然一些弯路初看很不起眼,甚至还可能会被人质疑没有意义,但它们已经成为你人生的一个伏笔,迟早有一天,它们会以意想不到的方式,展现出那些不起眼的瞬间,并非没有意义。 我可真厉害啊。关琛沾沾自喜,立刻拿出小本子,把自己的感悟写了下来。 “区区《邋遢王子奇遇记》只是我众多研究的一部分。像《黑猫神探》什么的,我都倒背如流了啊。”关琛的神情近乎得到了奖状的小学生。简直比听到别人提起他的名牌学历还要令他高兴。 “你又倒背如流了!”脏辫男很震惊,“之前脑筋急转弯你能倒背如流,现在连动画片也倒背如流,究竟什么东西是你不能倒背如流的!” “【人生是没有捷径的,捷径就是最远的路。】”关琛问:“你知道这句话是谁说的吗?” 脏辫男思索片刻,猜:“黑猫神探?” “是我说的啊,我说的。”关琛拍拍自己的肩膀。 “……这句话为什么要放在‘倒背如流黑猫神探’的后面啊啊啊?” “你是主持人啊,对断句这么不敏感可不行呀。” 脏辫男双手握拳,咬紧牙关,脸上的五官又开始向四面八方跑去。 张景生却笑得快倒到桌子下面去了。 关琛答对了题目,但后面接力的万小姐却失败了。自称常去图书馆,结果连某个知名作家的样子也没认出来。 关琛彻底放松了。看着三个抱团取暖的队友,关琛明白了,原来自己不是招揽到了卧龙和凤雏,而是直接把刘关张一网打尽了。骂一个等于同时骂了他们三个。关琛没舍得骂,被他们好一阵感激。 最后普通午餐被姚知渔的队伍获得。 关琛他们只能吃上干巴巴的牢狱套餐。 关琛第一次完整地参加真人秀综艺,不知道节目组会不会真的就让艺人们吃这些可谓寒酸的饭菜。 他问万小姐:“真就让我们这么吃?” “我们这个节目,是真的就这样了。”万小姐用抱歉的语气对关琛说,“你要是饿的话,我那里有一些零食,等下可以给你填填肚子。” “那倒不用。”关琛拒绝了。之所以问,只是好奇而已,没有埋怨。 对面,正在表演吃播的张景生和黄进,都是做综艺的老炮了。现在大家吃着饭,虽说不是游戏,但如果能在质量悬殊的伙食上做文章,这一来一去,节目效果就有了。 “真好吃啊!”黄进大口大口咀嚼着一块肉,发挥主持人的特长,描述着每个味蕾的感受,把普通午餐说得跟豪华午餐一样。 张景生组没怎么样,但吃着干饭的关琛组,很快就开始表达了不满,希望黄进能够闭上嘴,安心吃饭。 “想吃吗?”黄进哈哈一笑,对赵双岩说:“跳一支舞,换一口肉。” 赵双岩也不是笨蛋,知道这是表现的机会,立刻毫无节操地乱舞一通,喘着粗气,获得了宝贵的一块肉。拿回肉之后,竟然一缕一缕撕着肉丝来配饭,看起来很是凄惨。 关琛看不下去了。 “阿琛。”张景生那边也开始诱.惑关琛了,“来,讲个笑话,好笑的话,就给你一块肉。”还补充,跟微特里那种程度的笑话就可以了。 关琛不为所动。张景生这家伙,竟然到现在都还以为他发微特是为了搞笑吗?简直岂有此理!而且用这种近乎乞讨的方式获取食物,对他堂堂静安恶虎、钢铁森林的猛兽来说,就是一种耻辱。他绝不接受。 关琛冷哼一声,站起来,走到张景生后面,俯身看了看菜色。张景生大方展示,但是同队的栗子却很警惕,她牢牢护住饭碗,怕关琛抢了肉就跑。 关琛摇摇头,离开了。也不知是嫌弃菜色不合口味,还是不满栗子多余的防备。 但他没有回去位置,而是走到姚知渔那边。姚知渔早就夹好了一筷子的菜,菜叶包裹着些许肉块,荤素搭配,就等着关琛来了。她不需要关琛搞笑,也不需要关琛跳舞,只要关琛叫一声她的名字,她就打算一筷子一筷子把关琛喂饱。 但无论是姚知渔,还是张景生,又或者是在座的其他人,都太小看关琛了。 关琛是个靠手艺吃饭的手艺人。 “这是景生哥他们刚刚拿到的间谍情报。”关琛从裤兜里取出一个带有节目组标志的信封,放到了姚知渔和黄进的眼前,“想知道是什么内容的话,就拿菜来换。” 黄进目瞪口呆:“琛啊……你这……偷……咳咳!”面上惊慌,其实内心是高兴的。关琛之前展示的个人技,竟然用到了实战里,太大胆了。这样不把自己当客人——而是当贼偷——的嘉宾,简直综艺节目史上闻所未闻见所未见。 姚知渔也惊呆了:“只要菜吗?饮料要不要呀?” 黄进怒目而视,“醒一醒,你到底是哪队的!” 姚知渔笑嘻嘻地点了点头,然后我行我素地把筷子送向关琛,“先给你样品吃吃看。” 关琛满意地看了看姚知渔,不错嘛,竟然清楚道上的规矩,收货之前需要验货。他随意地张开嘴,一口吃掉姚知渔夹来的菜。稍稍品鉴,点点头,表示味道还行。怎么都要比那些榨菜好吃。 黄进生怕姚知渔一口一口把菜都喂完,于是赶紧跟关琛谈判,“他们这个新情报迟早会分享给大家的,所以我们现在不换也能知道。” “但是现在情报在我手上,我可以跟你说,他们拿到信封之后还没打开来看过。”关琛好整以暇,“而且最后是团队战还是个人战,都说不准的。” 黄进还想讨价还价。 关琛加码:“你拿到信封之后,看完了情报,还可以用它去跟景生哥换豪华午餐。我们这是双赢啊,进哥。” 黄进看着张景生组的豪华午餐,立刻心动了。他不再犹豫,“把情报给我,你们可以拿走这些菜的四分之一。” “三分之一。”关琛说:“四分之一太少了。就是因为直接跟豪华午餐换,也只能换到四分之一,我觉得吃不饱,所以才来跟你们普通午餐换三分之一。” “好好好,三分之一。”黄进被说服了。 关琛让赵双岩先过来夹菜。 夹完菜之后,刘关张三人组为改善了的伙食欢呼庆祝。 然而关琛让他们先不要急,游戏还没结束。 黄进那边召集了组员,正打算拆开信封确认情报。 关琛看时机差不多了,于是碰了碰边上一个中年主持人的手肘。 对于这位《追击者》成员里年纪最大的主持人,昨晚赵双岩是这么描述他的:【体力很差,力量很弱,头脑也……他是长辈,我不知道这么说合不合适。每次玩游戏撕名牌都只能跟女嘉宾交手。所有嘉宾来节目,保底的游戏体验,就是能撕掉他的姓名牌,不至于空手而归……】 关琛找上了他。 “干什么?我跟你不熟,不会给你吃的。”中年主持人对于关琛,并没有所谓主人对客人的热情。 关琛对这个态度不意外。早被大师兄科普过,有些综艺人的定位,在节目里就是招人嫌的。譬如《极限男人》里的沈贺。 “我不要吃的,我只是好心提醒一下你。你们组刚才拿到的情报,好像在他们那里。”关琛指了指黄进那边。 果然,被关琛一煽动,这位中年主持人立刻急急忙忙地招呼起队友,“喂,那是我们的情报吧?怎么被他们拿去了?快去抢回来!” 然后两桌人开始争抢情报。 趁此机会,关琛给刘关张三人组一个眼神。 【行动!】 然后他率先从豪华午餐的菜盘子里,从容地把那些美味好吃的菜夹到碗里。 刘关张三人组愣了一下,很快也学着关琛的样子,开始疯狂扫荡。 等张景生他们和黄进组一阵哄抢,抢回信封之后,扭头一看,卧槽,家竟然被偷了! 关琛组的四个人,每个人都跟松鼠一样,嘴巴里鼓鼓囊囊塞了一大口。还有一部分留在碗里,他们也呸呸呸地做了标记,让人无法夺走。 简直太太太无耻了。 “谢谢你啊。”关琛隐晦又明显地给了中年主持人一个眼神。 刘关张三人组也跟着关琛,对着中年主持人点头。那模样,就像是在敌国做任务,却遇到了己方同志送来的温暖。 这些“小动作”被张景生他们看到,几个人立刻把中年主持人团团围住,审问他:“你跟关琛他们有什么交易?”“你在吃里扒外?”“他们给你什么好处?” 中年主持人郁闷得要死,“我是被陷害的啊!” 但是关琛那边推了一个小碟子过来,上面有肉有蔬菜。说是特意留给中年主持人的“回扣”。 这下不用解释了。张景生组把中年主持丢了桌子下面,三个人开始对这最后的一小碟豪华午餐进行争抢。中年主持也不管不顾了,大喊着“都住手,那是给我的!”冲进了争抢当中。 关琛组的三人,嘴里嚼着豪华午餐和普通午餐,全都一脸或崇拜或敬仰地看着关琛。 那些目睹了全部经过的节目组,也一边兴奋,一边感叹,关琛这人真是宝藏啊。高材生就是不一样。如果不是知道他毕业后学表演宅了三年,不然还真要以为他是不是在什么危险可疑的地方混过。 “跟着我,能赢。”关琛对三位手下说。 “好耶!”赵双岩已经对关琛死心塌地。 “王牌!王牌!”经过一顿饭的功夫,万小姐和脏辫男享受到了抱大腿的好处。“下一个游戏也靠你了!” 关琛欣然同意。 只要让他们放弃思考,习惯依赖别人,那他们距离成为傀儡就不算太远了。 这可是他从《命运钥匙》里悟出的道理。正好活学活用一小下。 关琛突然想起什么,对他们说:“对了,刚才情报我看了,跟你们分享一下。最新的情报是——【间谍的职业是演员。】” 第133章 驯化(上) 下午一点,人在酒足饭饱后,理应要困。 这时也不宜剧烈运动,节目组因此给了大家一些休息的时间,刚才午饭没吃饱的,也可以去弄点零食小吃,填充肚子。 刚一打板,黄进就走到了关琛这边,笑着眼夸赞他刚才表现不错,还问要不要考虑一下真的进军综艺界。表情非常真挚。 “你很适合综艺啊。”一旁,被关琛使计抢走豪华午餐的中年主持,镜头一关之后,整个人少了点轻浮,多了点稳重,他摸摸没吃饱的肚子,说:“劲竹昨天还打电话来,让我多照顾一下你,我看完全不用嘛。” 关琛这才知道,原来大师兄私底下找过关系打了招呼。只不过被拜托的人好像不怎么靠谱,就连照顾自己的分量都心有余而力不足的样子。 “以后说不定轮到关琛照顾你了。”脏辫男笑着接话,调侃中年主持。 众人哄笑起来,笑容中却又不完全当成是一种调侃。 混迹综艺场二十多年的中年主持生气了,想放点狠话,但他这二十多年的经验清晰无比地告诉了他,关琛今天的表现,简直出色得不容置疑——不同于市面所有艺人的特色,异于常人的思维,轻巧的口才,蓬勃张扬的胆色,以及不由分说就把所有人的注意力都集中到他身上的独特气质;明明说的做的都是让人鄙夷的事情,但由关琛来说来做,却能奇妙得让人觉得合适,有见义勇为的经历和高学历背书,没人会上纲上线觉得他心术不正。一种矛盾的形象。 这样的一个关琛,专业能力又很过硬,红,对他来说不过或早或晚的事情而已。 什么样的人能获得观众的青睐,中年主持多少很分辨得出来。一念至此,神色不免讪讪起来,放狠的气势顿时弱了七分,瞬间改口:“如果那样……那也不错啊。我可是发掘他的人啊。刚才饭桌上要是没有我的配合,会有那么精彩的内容吗?红了照顾照顾我,这叫喝水不忘挖井人,是一桩美谈啊,美谈!” 大家笑得更欢快了。 “这是我看好的接班人,你们一边去。”张景生挥手挡苍蝇一样让这些综艺人省省力气。有特色的新鲜面孔,不是只有综艺界缺乏。 这话一出,黄进他们吓了一跳。这句话已经超出了同剧组演员之间的客套,传出去是能成为新闻头条的。 媒介的发展,导致巨星的出现不再如过去般容易。张景生人至中年,已有逐渐转向幕后的趋势,巨星易老,而新老传承是份延续。常有记者问他,帮扶过那么多年轻人,其中最看好哪个,若挑一个接班人将会选谁。 一句话能捧红一个人的事,张景生却总是避而不谈,理由是怕带去太多的压力,不利于对方的成长。 现在突然说是关琛,大家之所以吓一跳,不仅是因为张景生玩笑般说找到了接班人,还因为这份重压,不知才刚出道的关琛接不接得住。 黄进转头去看关琛,想知道他的反应。结果看到关琛手肘撑在桌上,手托着下巴犯困的样子,黄进突然就明白了张景生破例的底气。 心里笑了一下,黄进说:“综艺和表演不冲突嘛。表演接你的班,综艺可以接……沈贺的班。” 张景生悍然防卫:“不冲突是不冲突,不过先来后到。再说我也不是只会演戏。” 看着被争来抢去的关琛,在场的一些年轻的演员们深感羡慕。 现场的一些摄像机依然在运作,为的就是怕错漏像现在这样有意思的素材。 耳边一群人吵来笑去,关琛受不了了。每天锻炼不停,而睡眠对训练有益,所以关琛也养成了午睡的习性,撑了一会儿,实在困得不行,便说自己要去睡觉了,等会儿工作了再叫他。 黄进说隔壁是餐馆收拾出来的休息间,有沙发可躺。 关琛起身准备过去。身后的万小姐叫住他,问需不需要眼罩。 关琛没来得及回答,伺机已久的姚知渔已经出声:“他不习惯戴眼罩的!” 姚知渔知他这个习惯,之前在剧组的时候,她常常就陪在一边,时而看看剧本,时而看看关琛。她试过把眼罩借出去,但他拒绝,说危险来临的时候,戴着眼罩不利于睁眼回击,等于主动送死。这么让人印象深刻的话,姚知渔一直记得。 万小姐看着姚知渔,显然发现了什么。她捉弄姚知渔一样,说自己也困了,也打算去休息室休息。姚知渔立马紧张地说自己也是,“昨晚跑行程睡得迟,早上起得又早……”找了一堆根本没人在意的理由。 除了他们三人,其他人要么是没有午睡的习惯,要么是不舍跟张景生聊天的机会。 三这个数字让人没有遐想和闲言碎语的余地。即便休息室有摄像机,即便休息室的门并未合拢,但姚知渔也知道,如果没有万小姐的掩护,她是绝对不敢跟进来和关琛独处的。心里有些感激万小姐,然而不等姚知渔开口表达亲近,万小姐进去后就往沙发一趟,帽子在脸上一盖,瞬间呼呼大睡起来。 “……”姚知渔眨眨眼,觉得这样也好,至少没人打扰。 休息室有四条沙发,三人各躺一张。 姚知渔躺在临近关琛脑袋的那一头,趁对方还没真正睡着,小声问他:“你在新剧组怎么样啦?” “还好。”关琛说。 世界上没有比还好更让人觉得无趣的回答了。 “具体一点嘛。”姚知渔问:“有没有发生什么好玩的事情,表演上有没有遇到什么难演的地方,其他演员难不难相处。” “好玩的事情嘛……”关琛想了想,挑了一些有意思的事情说给她听。比如去拳馆找人打架很有意思,比如跟一个叫霍利的外国朋友在长平影城跑龙套很有意思,再比如跟大师兄一起演戏也很有意思。 姚知渔静静听着,时不时捂住嘴,闷闷地发出低笑。 本该是两个月前手机上进行的对话,结果因为关琛懒用手机,变得只能见了面才能聊。 见面聊却有见面聊的好处。 昏暗的房间,为不打扰旁人休眠,不被旁人听清,他们必须放慢语速,把一切声音压低到刚够对方听见的程度,必须把平时再普通不过的词语,以一种性-感又暧昧的音调,说得缓慢而清晰,说出来的字句都带着温度和湿气。姚知渔听得心口咚响,一点困意都没有。 关琛说了很多。姚知渔觉得自己不能光听,她也有好多关于自己的事情想分享给关琛。 她说起自己的新专辑;说起关琛明明说好要进他们的粉丝群,结果潜万年水,什么话也不说,什么活动也不参加;说起里面有个粉丝,因为学了绳结,买了逃生设备,成功在火灾存活;说起公司打算过段时间再给她找一部电视剧…… 期间关琛一直没有说话,几乎让姚知渔以为他已经睡着了。 突然,关琛问她:“对了,那个小子怎么样了。” “谁?”姚知渔没反应过来。 关琛描述,就是那个刚进公司就跟老板顶起来,姓韩但有着奇怪的名字的小鬼。 第134章 驯化(中) “他的名字才不奇怪咧,不要给他起奇怪的绰号。”姚知渔想起来关琛说的是谁了。 上一次关琛带着小弟来【蓝鲸】的那天,公司恰好迎新,在那一批孩子里,出现了一个脾气很冲的少年,据说差点跟关琛打起来,关琛之后跟她提起这事,此后手机里也偶尔问到少年。没想到现在。“他的情况有点麻烦。在公司里经常……总之很活跃,个性很突出。同期的同学都认识他。”姚知渔看了一眼摄像机后,悄悄改口。 但关琛像是听出的那些被改掉的句子,哼哼道:“果然不出我所料。” “不过老董事长说他只是太调皮,还不懂事,只要时间再长点,他以后就不这样了。” “这又是什么道理,打算把他驯化?” “不是驯化。我们公司很人性化哒。”姚知渔嗔出一口气,吓了一跳,赶紧回忆刚才吃过的午饭里,有没有大蒜洋葱之类重味道的菜。想了一会儿,还好没有。但她还是抿了抿嘴,决定等下就去刷牙。 “我们公司是鼓励大家自主的。”姚知渔举例:“就像潘绪,她在节目里经常扮演很聪明的角色,但其实不是设计出来的人设,而是她真的聪明,有空的时候一直在看书。” 姚知渔说,潘绪也注意到了这个小家伙。可以说整个公司的人都注意到了他,因为那小家伙唱歌和舞蹈的才能非常出众,公司里的老师们相当兴奋,教导之余,还经常拿他督促其余所有人。既是家长嘴里的坏孩子,也是那种别人家的孩子。潘绪说,那个小家伙价值观是丛林里的那一套,没人引导的话,很容易走上歪路。虽然进了公司,但他对未来能不能出道一点也不在乎,根本不在乎会不会被开除,实际上是一种自暴自弃。但是,假如给他时间,当他慢慢意识到自己那些能够感染他人的才能,就会像老董事长说的那样,安稳下来,找到人生的其他方向。 “潘绪说,感恩、同情和自豪,可以帮助人们产生积极的情绪。人在发现自己价值后,才会具备让自己真正自主和自由的勇气。” 姚知渔等了良久,关琛都没再出声。 凑过去看,她发现关琛呼吸平稳,竟然已经睡着。 姚知渔嘟了嘟嘴。她还没聊够呢,她还有好多好多的话想和关琛聊。 然而没人对话,她也只好休息。 ………… 二十分钟后,工作人员进来,轻轻推醒他们,说马上就要继续录制了。 跟拍的摄像师,纷纷找到了各自负责的艺人开始拍摄。 艺人们也开始进入状态,一个个要跟间谍势不两立,发誓把间谍揪出来。 关琛照例不涂防晒霜,懒洋洋地先一步走到一楼,靠在门外,让身体适应外面的温度。 真热啊。仅剩的一点困意,迅速被午后的炎热蒸发。 这时候,赵双岩悄悄走了过来,他一边看着风景,一边焦急地用腹语跟关琛说:“怎么办?琛哥,我们要完了!两个提示对我们很不利啊!男演员就这么几个……” 已有的两个提示,分别是间谍是男,间谍是演员。 目前十二个人里,有间谍嫌疑的男演员,共四位。 张景生,关琛,赵双岩,以及另一位年轻俊美的男主持。 赵双岩很想说自己是谐星,从而把自己排除在嫌疑之外,但可惜,他在节目里表现平平,节目外也没什么综艺人抢着让他当接班人。等会儿录制开始,他那幅紧张兮兮的神情和僵硬的肢体,一定会引来怀疑。 “慌什么。”关琛在腰上装着收音设备,“只要如此如此,这般这般,就没事了。” “什么‘如此如此,这般这般’啊!”赵双岩掰着手指数这八个字,“琛哥,现在可不是搞笑的时候啊!” 有着共同的秘密,赵双岩理所当然地觉得他们之间的距离拉近了很多。而且多亏了关琛的带领,他们这个组游戏惨败,竟然还吃到了丰盛的午饭。所以有些玩笑在赵双岩看来,已经能开了。 “你别慌,连续两个提示,看起来把范围缩到了很小,但是提示里没讲间谍的人数。”关琛拉伸着身体,说:“如果那个健身馆馆长够聪明的话,应该可以想到,一个间谍对抗十一个人,这游戏太不平衡,进行不下去。到时候他当众指出,间谍人数可能两个或两个以上,怀疑的范围就又扩大回去了。” 赵双岩谨慎地问:“如果他不够聪明,想不到这个怎么办?” “那就我来说啊。”关琛讲:“我现在不跟大家说,主要是想看看他在下一个游戏开始之前能不能想到。如果想不到,那说明这次对手的水平也就那样了。” “哦……”赵双岩莫名感觉这试探为什么这么熟悉。 其他艺人在远处补妆,暂且还没人注意到这两个间谍的密谋。 赵双岩仍有疑惑:“万一有人觉得,两个间谍都是男演员怎么办?那我们不是又回到原点了?” “那也没事。有句老话说得好,间谍不能靠找,而是要靠创造。” “这是什么老话……”赵双岩突然被吓一跳,“琛哥,你不会是想牺牲我吧?” “这个你放心。不会。”关琛一脸认真地对他说:“老大之所以是老大,不必是最能打的,也不必是最聪明的。只要有保护一个小弟的能耐,那么这人就可以是老大。” 赵双岩被关琛的认真所震慑,顿时收敛了笑容,都不敢有开玩笑的心思。 等关琛转过头继续看外面的太阳发呆之后,他才眨着水灵灵的大眼睛,捂着嘴感慨:“好帅啊!” 装好了收音设备之后,关琛提前大家一步,走去停车场发动汽车,打开空调。 等到大家纷纷出来,准备正式录制的时候,三支队伍依然开着三辆车,前往第三个游戏的场所。当他们打开车门,面对热烘烘能闷死个人的汽车内部,关琛他们的车子,已经凉快地能坐进去了。 赵双岩、脏辫男和万小姐立刻欢呼起来,在其他人的羡慕中,丢下几声嘲讽,随后毫不犹豫地坐进汽车,扬长而去。 一如关琛所料想的那样,只不过是提前开了个空调,他们瞬间恢复了对他的依赖。 他们顺势想起了关琛在午餐阶段的“英勇表现”,开始复盘第二场游戏。 “除了关琛,我们一个都没答对……”脏辫男缩着肩膀,作出羞愧难当的模样,闭眼对关琛大喊:“你惩罚我吧!” “你惩罚我吧!”万小姐也低头露着脖子,摆出一副要杀要剐都请随便的慷慨。 关琛伸出手刀,轻砍万小姐的脖子,万小姐“哎呀”一声,摸着后颈,懵懵地说:“你怎么真的动手了……” 关琛一脸坚毅地说,惩罚是提醒,免得下个游戏再被拖后腿。 后排的脏辫男无声无息地躲在了角落,把身子缩到了很小很小。 赵双岩也怕被惩罚,疼是其次,主要是丢人,他赶紧转移话题:“不过那个《邋遢王子》的题目你能答出来,也是真的厉害了。” 关琛依然表示这种题只是小意思罢了。为证明自己看过这个动画片,他还哼起了主题曲:“小邋遢~真特么真邋遢~~邋遢王子就是他~真特么真邋遢~” “……是我听错了吗?还是琛哥你唱错了?” “……那个动画片真是这样唱的?” “……感觉有点不对劲啊。” 第135章 驯化(下) 闲聊了一会儿,车里的话题自然过渡到主线任务。 脏辫男开始整合情报,推测可疑的间谍人选。 果不其然,四位男演员被列为头号疑犯。 脏辫男说:“我不是演员。” 万小姐说:“我不是男人。” 最后两人一起指着关琛和赵双岩说:“你们谁是间谍?” 搞得像是逻辑题一样。 赵双岩吓得魂都快吐出来了。 关琛却一点反应都没有,他气定神闲地笑笑,说:“你们高兴得太早了。这从头到尾,都没说有几个间谍。一个间谍是男演员,那么万一有另一个,或两个,三个,他们难不成也是男演员?” 脏辫男和万小姐愣了一下,然后很快同意这个看法。间谍游戏里,间谍被找出后游戏结束。假如今天的间谍只有一个,面对十一个人的围追堵截,游戏结束极易结束,节目组没理由冒这么大的风险,给自己找不痛快。 “所以还有别的间谍,而且很可能不是演员?”万小姐眨眨眼。 “也可能不是男人。”脏辫男一脸凝重。 赵双岩望着窗外,用颤抖的声音,混淆视听:“想想也是,今天景生哥来,应该是个大制作才对。总不可能只过了两个游戏,就把所有提示给出来吧。这样游戏还玩不玩了。” 关琛觉得赵双岩还算有点悟性,假以时日,或许是个好间谍。 在接下来的路程里,关琛中途停了车,打算在便利店里买点吃的,这种春游的优哉游哉,让脏辫男和万小姐非常焦急,但关琛不理,一说自己是午饭的时候没有吃饱,他们顿时就不敢说话了。等到关琛买了一堆吃的回来,他们又开心了,一路上吃吃喝喝说说笑笑,整个车内气氛活泼得跟一家人去郊游一样。 关琛他们是第一个到达的。 等了大概十多分钟,其他人才陆续赶到。 三支队伍汇聚一堂,开始交换每辆车上对于间谍的猜测。 中年主持抱着手臂,很有底气地抛砖引玉:“现在嫌疑人有四个,已经很明显了……”话没说完。 “不对!”“现在还不急着下定论!” 几个混在一起的声音便打断了他。 金馆长说:“现在还不能确定间谍有几个人。也不能确定那些情报到底是针对其中一个间谍,还是分别描述几个间谍。” 脏辫男表示他们车子里的人也是这么想的。 赵双岩明明前不久还紧张得要死,现在却很神奇得感到,自己没那么紧张了。因为关琛就像一个精明老练的猎人,把猎物的习性和行为都预测了个一干二净。 大家讨论无果,决定通过这第三个游戏之后,拿到新的情报,再来进一步分析。 这第三个游戏,是在一个儿童乐园进行。 看装修和游玩设施的成色,似乎这里才开业不久。谢劲竹给关琛科普过,《追击者》里提供游戏的场所,经常是赞助商和广告方,让大家过来玩一玩,跑一跑,作为宣传。 从大门进去,一路上遇到不少被爸妈带来玩耍的小朋友。 孩子们未必知道《追击者》这个节目,但多少能认得黄进和摄像机,跟着一块儿热闹地喊叫。 少年们多少能认得其他人,明白偶遇明星意味着什么惊喜。 家长们则是无论男女老少,都被张景生吸引。 关琛最无人问津,他也毫无失落只感。边上的市民牵了狗来散步,他干脆就跟那个狗玩了起来。 赵双岩时刻注意着关琛,看到关琛放慢了脚步,他也悄悄踱了过来。 跟关琛玩在一起的狗是田园犬,憨头憨脑的,喜欢躺在地上让关琛摸肚皮。 赵双岩瞧见关琛跟狗玩得亲密,被这个画面感染,脸上也不禁浮起孩童般的笑意,他也去摸,想摸狗的脑袋,结果手伸出去,狗便仰头,他再往后伸,狗再往后仰。最后直到把鼻子对准的天空,也没让赵双岩摸到脑袋。 赵双岩面无表情地收回手,问说:“它叫什么?” “这是狗啊,”关琛很惊讶,“你以前没有见过吗?” “我不是问这个啊!”赵双岩瞬间破功。他明明想问的是狗的名字啊! 关琛喜欢狗。相比起猫这种不堪一击的动物,能够并肩作战、看家护院、跟踪目标、对主人不离不弃的狗,才是他心仪的宠物。 “像这么大的狗,已经可以开始训练了。”关琛对训狗很有心得。他说,第一步也是最重要的一步,那就是确立主人的地位。方法是跟狗一起出门的时候,当狗想要向左的时候,主人就拽着它向右去,狗可怜巴巴地看过来,主人一定不能动摇。当狗犯错的时候,要有惩罚,不必施暴,主要目的是让它知道自己的错,从而明确上位和下位的关系。等到狗开始慢慢听从主人的话了,这时候就可以适当地给点零食当作奖励。 赵双岩一开始当听课一样听,跟学霸学点东西。但听着听着,越来越觉得奇怪。为什么这些操作那么熟悉呢? 远处,万小姐和脏辫男找关琛半天找不到,一起找了过来。 看到关琛把之前路上执意要去的便利店里买到的零食,随手塞给他们仨的时候,赵双岩手里拿着零食,突然想明白了…… …… 游戏开始前,每个人都分发到了一个随身听。 导演说规则在里面。 大家疑神疑鬼地戴上耳机,按下了播放键。 关琛听到的是: 【经过大家的努力,组织隐约看到了间谍的背影。 为进一步抓住间谍的马脚,在下面这场游戏里,只有真正的警察,能在接下来听到游戏的规则。 间谍则需要在游戏中,通过观察其他人的动作,判断出游戏的真正规则,并隐藏其中,不暴露身份……】 影视剧里,不管是正方或是反方,想解决卧底了,经常用假消息钓鱼,诱卧底上钩。这个游戏的灵感多半来自于此。 【你是间谍,后面的规则不对你开放。请在三十秒后听到“嘀”声提示,摘下耳机。】耳机的最后一句说完之后,是长达半分钟的空白。 而其他人带着戴着耳机,依然在听规则。 等到半分钟之后,耳机里传来一声“嘀——”,关琛才跟其他所有人一样,摘下耳机。 空气里弥漫着猜疑的气味,每个人的眼神又开始往每个人的脸上乱飘。 关琛看到赵双岩紧绷着脸,强颜欢笑。和关琛眼神遇上的时候,立刻满眼求助。 可惜,关琛这时候也无能为力,爱莫能助。 大家来到草坪上。 草坪上列着一排排、一列列田径跨栏用的栏架。 栏架的尽头,是几个挂在空中,需要全力跳起来才能摘到的帽子。 关琛初步猜测,他们这些人要从起跑线出发,通过这些栏架,然后摘下帽子,最后跑到终点。 但事情一定没有这么简单。这途中,一定在哪一步藏有玄机。 比如通过栏架的方式,不是跨过去的,或者获得帽子的方式,不是用摘的。再阴险点揣着的话,其中某个栏架是有问题的,或者三顶帽子里,其中有一顶是摘不下来的。 已知的情报实在太少了,距离那么远,关琛也推测不出来其他了。 比赛要开始了。 十二个人在起跑线站好,关琛站在了最左边那一条赛道。还好边上的人不是赵双岩,而是脏辫男。 关琛没有搭话。这次是个人战,他虽然在驯化脏辫男,但还没完全成功,在有其他人在场的情况下,多说反而无益。 围观的观众们像是在看运动会比赛一样,各自找到了支持的选手,齐刷刷呐喊起选手的名字。 “张景生!张景生!”“黄进!黄进!”“万里芸!万里芸!” “嘟——”工作人员吹响了哨子,让大家可以出发了。 众人一齐跑出去。 关琛用余光瞄着脏辫男,身位只比对方落后一些。当脏辫男有意开始减速的时候,关琛很快察觉。扭头看过去,脏辫男的余光在注视这边。被试探了。关琛察觉到这一点之后,并没有慌乱,他的视线越过了脏辫男,投向了更远的中年主持。中年主持的目光直直地盯着栏架,就像打算拦腰撞上去一样。 关琛瞬间明白了。 他不减速地往前跑,迎面直直冲向栏架,相触的一瞬间,腰腹并未感到疼痛,因为栏架如泡沫板应声而断,轻飘飘地摔到了地上。 关琛一路往前跑,栏架一个个被撞断。 当跑到面前只剩最后一道的时候,关琛没有再撞,而是高高跃起,跨过了这道栏架。 在跃起的半空中,他扭头去看,看到其他人在撞完前面的栏架之后,面对这最后一道的时候,几乎都选择了跳过。 除了三个人——赵双岩,中年主持,和黄进。 落地之后,关琛假装跳得太猛,缓缓了双脚。斜后方脏辫男的速度一下子提了上来,将他反超。之前有意无意挂在他身上的隐晦视线,此时已经不见。 关琛朝着脏辫男飘逸在空中的脏辫笑了笑。 驯化完成。 第136章 贼喊 非间谍在随身听里听到的游戏规则,有告诉说,面前的十个栏架,前九个是泡沫板做的,可以轻松撞开,但最后一个是木板做的,需要跳过去。 第一躺跑完,嫌疑人出现。最后关头异于常人没有跳起来的三个人,黄进、中年主持、赵双岩,辩词各不相同。 中年主持申辩:“我忘了!相信我啊,我真的忘了!” 赵双岩喊冤:“一跑起来就刹不住了。我个子这么高,腿又长,真的很不方便减速!” 黄进冷静自述:“我是想迷惑边上的间谍,所以才故意撞上去的。” 大家一个都没有相信,只是把他们团团围住,冷笑着看他们表演。 “至少有一个很明显了,”金馆长平静地宣判了赵双岩的命运,“你这个男演员,首先可以确定了。” “什么?才不是我!”赵双岩就像被红牌罚下的球员,追着金馆长解释。但金馆长左转右转,理都不肯理他。 其实这一趟可疑的人选不止主动跳出来的这三位。 大家在跑动的过程中,也在主动搜集周遭的情报,发现了几个可疑的细节,比如: “景生哥刚才跑的时候一直在左顾右盼地观察。” “姚知渔起跑的时候减速了,她也有嫌疑。” “小万很奇怪啊,每一个都跨过去,一个都没撞碎。” 然而张景生和姚知渔辩解,他们这也是为了抓间谍,找间谍的破绽。 万小姐就霸气多了,仰着下巴说自己就是喜欢跨栏,不喜欢撞,个人喜好,碍着谁了? 几个质疑的,辩解的,喊冤的,理直气壮的声音混在一块儿,场面又变得闹哄哄,让围观的小朋友们哈哈大笑,像是看到了同学。 至于真正的间谍,关琛一直都很安全,始终没有被任何人怀疑。 他能感觉到赵双岩在用很委屈很迷茫的眼神看着他,为什么你什么事都没有…… 也能感觉到节目组在用很神奇的目光打量他,为什么你什么事都没有? 摄像师找了个没人注意的空档,悄悄地问关琛:“你是怎么知道最后要跳的?” “这很难猜吗?”关琛讶然。节目组作为游戏主办方,不能偏袒【间谍】,也不能偏袒【警察】,游戏的目的是为了让节目变得好看,过早的暴露,和过早的胜利,都不是核心。 起跑前,他就揣测了节目组的思路,推断出真·栏架不合适放在开头,因为留给间谍观察的时间太少,暴露过快,容易失去悬念和趣味性;也不合适放在中间,容易跑着跑着混淆数目,一个刹不住便会撞上去。 “只有在最后一栏动手脚,突然又有趣,还方便记忆。”关琛说。 “如果最后一个也是假的呢?你跳起来岂不是……” “那也暴露不了,别人来问我为什么要跳,我可以解释说【跑兴奋了】、或者【在庆祝】。” 摄像师没话讲了,和聪明人顶嘴毫无意义。 那边大家结束了吵闹,继续游戏。 每一轮最先完成跨栏,摘下帽子,冲到终点线的人,能获得一个情报。 由于首轮过后,无论间谍不间谍的,都知道了游戏规则,所以后两轮的节奏都很快。 赵双岩好歹不是个傻子,他依然扮演着“一跑起来就刹不住的长腿高个”,屡屡撞向最后一道栏。木板撞上去虽不至于人仰马翻,但肚皮也痛得跟挨了一棍没什么两样。导致他次次陪跑,一个情报也拿不到。 关琛在第三轮的时候率先冲过终点,拿到了情报。 玩之前,大家说得好好的,拿到新情报后进一步商讨分析。然而在不确定下一场是团队战还是小组战的情况下,三个情报获得者都不肯第一时间共享出来,和观众告别后,就开车前往第四游戏场。 关琛得到的情报是【间谍的生日在下半年】,他一回到车里,就分享给了三个队员。 最后一栏没有起跳,男,职业演员,生日在下半年。综上所述,赵双岩已经确定无疑了。 “别这样,我真不是间谍。”赵双岩的辩解十分无力。万小姐和脏辫男自动忽略了他的话,看起了窗外的天色。 此时已经接近傍晚,玩完最后一个游戏,今天的录制就差不多结束了。 第四个游戏是《追击者》的招牌游戏——撕姓名牌。 每个人的背后,都用魔术贴贴着印有自己名字的贴牌,撕下即淘汰,相当于游戏里的性命。 这个游戏最早出现在《极限男人》,效果极好,可惜《极限男人》那帮高矮胖瘦的主持人体能不行,不能多玩。《追击者》凭借这个游戏为核心,成为诸多被《极限男人》养活的节目之一。 大家陆续抵达第四游戏场所。 是一家新开业的商场。 同样是赞助商提供的游戏场地。 没有马上开始游戏。今天是星期一,下班的时间人还没走光,游戏要到晚上才开始进行。几个人在休息区稍作休整,换过衣服,补过妆,吃了点东西之后,时间就差不多到八点了。 这次是游戏规则,是统一说明的: 【在玩具城的各个角落,散布着关于间谍的情报。 每三十分钟,将召开一次全体会议。会议上,大家可以根据已获得的情报,对怀疑的人进行投票。得票最多的人,将被淘汰出局。 当间谍出局后,剩余的警察胜利,平分最后的奖金。】 听完了规则,大家分散开去寻找情报。有的单独行动,有的两人一组行动。 关琛他们组是各自行动。他慢慢地走了几分钟后,跟拍的摄像师眼看四下无人,便悄悄递给了关琛一张卡片。 上面是间谍的游戏规则: 【玩具城的四周散落着其他成员的物件,物件上有对应成员的名字。 只有在找到某人的物件后,才可以撕下某人的名牌。】 “他们可以随便撕人,间谍只能找到对应的物件,才能撕对应的人。这不公平吧?”关琛忿忿地质问摄像,想要获取身为间谍的权益。 摄像无动于衷。今天他跟拍关琛一天,可以说再清楚不过关琛做过什么。如果还觉得关琛人畜无害,那他就太天真了! 仿佛早料到关琛有此一问,摄像回答说:“我们去剧组了解过你的情况,武术指导林师父说,正常情况下,你一个人可以干掉其他所有人。如果不对你限制,那是对其他人的不公平。” 这句话的意思是,我们知道你的底,所以别在这演了,赶紧去找物件吧。 “切。”关琛撇撇嘴,不再浪费表情,转身往前走去。 不一会儿,他就听到身后传来跑动的声音。 “是赵双岩。”人还没见到,关琛就判断出了对方。 果然,十秒之后,赵双岩探头探脑地跑了过来。 “你怎么知道的?……”摄像惊讶。 “都相处快一天了,我如果还记不住他们每个人的脚步声,那我干脆别混了。”关琛平静道。 摄像凌乱不已,差点端不住镜头。他隐隐觉得,节目组对关琛的限制似乎还太少了! 赵双岩追上来看到关琛后很是兴奋,:“琛哥,我跟你一起行动!” “啊?”关琛觉得有这个必要吗?“你难道不是等下就可以提前下班了么?” 等会儿第一次会议,赵双岩有很大的概率,会第一个被票出局。 赵双岩一个踉跄,站稳后,他握着拳头说:“还不一定,还不一定!事情还没有结束!我还有翻盘的希望!” “你准备怎么做?”关琛好奇对方底气何在。 “不知道。”赵双岩冷静下来,茫然地摇摇头。 关琛沉默两秒,转身准备要走。 “琛哥,你就是我的希望!”赵双岩从背后抱住关琛,准备跟着关琛混。 关琛忍住没用背负投摔倒对方,同意了让他跟着,但前提是不要碍事。 “琛哥,我们现在去哪里?”赵双岩问。 “先去个地方。”关琛没有往商场的中间走,而是沿着边缘,靠墙而行。 没一会儿,就到了关琛想去的目的地—— 商场职员的办公室。 赵双岩抬头看着贴在门口墙上的标牌,不觉得索命物件这类关键性的东西会在这里。也不知道关琛来这里要干什么。 关琛推开门走进办公室,里面虽然开着灯,但是职员已经下班。办公桌上,只有收拾整齐的桌面,和还没关机的电脑。 关琛在其中一个工位坐下,打开电脑,建立了一个文档,咔哒咔哒伸出食指慢慢打字。 赵双岩好奇,凑过去看。 结果发现关琛打的都是些:【间谍已经出道十年以上】、【间谍是歌手】、【间谍的名字是三个字】…… 赵双岩惊呆了,请问这是在干什么? 关琛很专注,没有理会赵双岩的震惊。每打完一行,他就点一下文档菜单栏里的打印图标,然后办公室角落的打印机咔嚓咔嚓就吐出一张纸带字的纸张。 关琛一共打印了好几张。他把这些纸张裁剪成信封放得下的大小,弹了弹,满意道:“可以了。等下再找个情报信封,把这张纸换进去就行了。” 赵双岩全程呆滞,突然捂着嘴说:“这,这这是在作弊吧?!”他看了看摄像头,准确地说是看着镜头后面的摄像师。导演不在现场,但摄像师耳机里连着导演的通讯频道,把这边的事情反映过去,导演一定会阻止这种明晃晃的犯规。 “诶。”关琛摆摆手,示意别大惊小怪。他拿出在自己第三场游戏获得的情报,说:“真正的情报是用卡片写的,而我现在用纸作替换,材质不一样,算故意卖了个破绽,提示还挺明显的。如果他们这都看不出来,那他们活该被骗。” “……”摄像师把关琛的话转述给导演,过了一会儿,摄像用复杂的表情跟关琛说,导演同意了,“但是只能用一次。” “也行。”关琛从中挑出了那个【间谍已经出道十年以上】。 “这个游戏原来还能这么玩啊……”赵双岩很奇怪,明明都是犯规,为什么第一场的密室逃脱,导演就严防死守不准关琛犯规,而现在却又同意了。 “我老大跟我说过一句话——【有限的游戏,目的在于让人赢得胜利;而无限的游戏,却是为了让人把游戏永远进行下去。】你知道这两者的区别是什么吗?” 没等赵双岩摇头,关琛便目光深远地说:“有限的游戏,只在边界内玩;无限的游戏,玩的就是边界。” 赵双岩大开眼界。关琛的行为和思维,实在颠覆了他对综艺游戏的认知。 两人出了办公室,没走几步,关琛眼尖,在一个玩偶的嘴巴里发现了情报信封。把里面的真·情报卡片替换成准备好的假·情报纸条。关琛手指轻轻弹了弹信封,揣进口袋里。可以预见的是,等到会议开始,关琛打算用这个混淆大家的视听。 赵双岩目睹着关琛的一系列行为,隐隐感觉体内像是有什么东西正在觉醒…… 第137章 捉贼 间谍想要淘汰他人,首先要找到对应猎物名字的物件。 这物件是一个纸质的文档。里面是那些“警察”的照片和资料,弄得煞有其事。只要取出照片,带在身上,间谍就有了捕杀目标猎物的资格。 不同于情报信封上贴有显眼的节目标志以供人尽快找到,文档上的记号十分隐蔽,除了两个间谍,其他人看到并不会放在心上。 两个人找文档,若想赢,必须比十个人找信封的速度更快,运气更好。 时间已经很紧迫了,但是让赵双岩崩溃的是,关琛看起来那么好胜的人,竟然一点也不着急。 “这里的钻石好便宜啊。”关琛在珠宝店找到一个文档之后,便趴在角落的玻璃柜上,看着那一个个钻戒,很是感慨。 “是很便宜。琛哥你生日的时候我送你一颗,我们现在快走吧!”赵双岩催促着关琛。 关琛不肯走。他欣赏着那几百几千的钻石,悠闲地像出来逛街。 他不喜欢钻石,但上辈子听老大简单讲过社团在外国的业务,其中就有和钻石相关的。全世界每年开采的钻石毛坯,数量有1.4亿多克拉,其中出产的成品在3000万克拉左右,然而最后真正流入市场的,连一半都没有。老大喜欢钻石,说钻石的审美是工业和商业的产物,喜欢人们为爱情的象征买单,从而让他能够在黑暗面赚到钱。 关琛喜欢的是玉。 他走到珠宝店中间位置最好的展柜,看那一排排摆放稀疏的玉石。 在卖东西的店里,商品之间间隔的距离,往往和商品的价格成正比。 这些颜色不一的玉石,价格是那些钻石的十几倍,乃至数十倍。 关琛在这个世界生活了快一年,对这样的局面早已有所准备。 “真想买一个啊。”关琛有些遗憾,“可惜都太贵了。” “你喜欢哪一种?和田?还是翡翠?”赵双岩问他。 “我喜欢能防身的。”关琛说,“跟人发生冲突的时候,玉是保命的工具。” 他举例,如果身上揣着一块玉,在外和人发生冲突的时候,就可以低声下气呈上此玉,以作赔礼。 赵双岩掩嘴笑弯了腰,这也太怂了。不过当成段子来听的话,由关琛这种走“罪犯”人设的艺人讲出来,也很有喜剧效果。 “等对方收下玉之后一走开,我就可以立刻报警,然后以抢劫的罪名请对方去吃牢饭。”关琛接着说。 赵双岩:“啊……” “对方如果警惕不收,那也好办,激对方动手,被对方一推,我顺势倒在地上,悄悄把玉往地上一磕,然后让对方赔。至于赔多少,啧啧,玉石这种价格浮动很大的商品……” “琛哥!”赵双岩赶忙打断关琛的施法,冲到镜头前面双手比划出一个大大的【x】,表示这一段要剪掉,不能播。 在偌大的商场里找几个小东西,过程是很枯燥的。假如艺人不在镜头前说点什么,等到后期的时候,可能只有短短几秒露脸,其余全部剪掉。 赵双岩跟关琛倒是一边找文档,一边一直在聊天,但说的尽是些注定要被剪掉的东西。 比如,关琛看着一楼商城,那琳琅满目的奢侈品,说像他现在嘴里含了刀片的贼偷,只适合在街上动手。开锁,入户,翻箱倒柜的那种贼,不应带刀,哪怕被屋主发现,只要立马退出,不动手,事情就严重不了。因为不带刀,屋主便不能伤人,否则防卫过当。 再比如,现在【如何巧妙地在街头化解冲突】的办法。 跟在关琛身边,赵双岩真的学到好多东西。 可惜都是不能播的! “当个犯罪原来也要懂那么多东西吗?”赵双岩有些气馁。 他说尽管小学的时候当过班长,但从初中开始,身形日渐高大,他被推上体育委员的宝座后便再也下不来了。营养似乎都跑到了四肢,他学知识,有用的知识像躲避瘟疫一样避开了他。高中毕业后,他找到了另一条出路。进娱乐圈后,他需要记住台词,记住业内各个演员的成名作,记下某一首歌需要跳什么样的舞。记住那些一旦离开了娱乐圈,即被定义为无用的知识。他觉得自己现在的知识量,可能都没一个罪犯懂得多。 “完全没必要这样想。”关琛一脸严肃地纠正他。 赵双岩抬起头,想听听学霸会说什么漂亮话。 “知识就是财富,你听过这句话的吧。”关琛问他。 赵双岩当然听过。 关琛说:“很多人都以为,这句话是在说【如果我有了很多知识,那么我就能获得财富】。但实际上,世界上的钱就那么些,有人赚,就一定有人亏。钱不会凭空出现。知识就是财富,这话真正的意思是,在我看来,是【如果你拥有别人所没有的知识,那么你就可以从别人那里把钱赚走】。” “所以……”赵双岩觉得自己真被安慰到了。是啊,他知道的那些知识虽然在社会上并没什么用,但他的竞争对手是圈内人。比如在综艺节目的问答游戏里,他只要比别人知道得多,他就可以比别人更好地展示自己! “所以,像偷窃,碰瓷,陷害……这一类的知识,你不要用有色眼镜看待它们。”关琛拍了拍赵双岩的肩膀。 “什么有色眼镜!什么知识!”赵双岩双肩一抖,满脸震惊。 关琛让摄像师不要把他之前那些小课堂全部剪掉,那些【知识】可都是他呕心沥血之作。 摄像师默不作声,心里估摸关琛这家伙迟早要进去。 “叮咚叮~~” 这时,广播突然响了起来。 “【第一次会议正式召开。请到三楼餐饮区集合。】” 三楼的餐饮区,被清理出一小片地方,三张长桌呈半弧形摆放,一如午餐时候的样子。 每个座位前面摆放三件套——奶茶,饼干,以及投票用的小纸条。 大家陆续就座后,迫不及待地喝起了奶茶,边喝边交换着这半个小时内所得的情报。 “你们找到什么没有?” “我是【其中一个间谍的血型是o型】。哪些人是o型的,我暂时还不知道,但是这里用了【其中一个】,这说明间谍的确不只一个。” “我也找到一个,但是只有一个数字,【9】,搞不清楚是什么意思。” “看这个,【z】……” 大家从商城四处找到的情报,不再像游戏胜利后获得的情报那么具有指向性。其中有些情报云里雾里,更是让人摸不着头脑。 关琛没有马上拿出假情报给大家。 真情报也没有。 之前的半个小时,他和赵双岩一直在找能淘汰警察的文档。已经找到了三个。但他们没打算马上动手。 集中找文档,是他们间谍的策略。为的是避免捕杀某只猎物的时候,猎物恰好成群结队,那种情况下完全没办法出手。所以干脆先把所有文档都找出来,然后再一鼓作气把他们全解决掉。 那边大家在推选合适的嫌疑人。 “我这里有个很明显的情报——【其中一个间谍多才多艺】,”万小姐看着姚知渔说,“我觉得小姚有点可疑。” 姚知渔立刻撒娇,委屈巴巴地说她不是间谍,她一点也不多才多艺。 大家都被她小狗般哼唧哼唧的声音融化了心脏。 中年主持带着柔和的五官,立刻把矛头指向了另一个人:“反正赵双岩嫌疑最大。” 当着大家的面,赵双岩猝不及防地做了个让众人无处安放眼睛的动作。他扭着身子,甩起两条胳膊,撒娇说:“我才不是间谍~” 关琛差点吐了出来。 万小姐却是真的吐了,她“噗”的一下,吐出一颗珍珠,打在赵双岩的脸上让他赶紧停下。 “我觉得可以开始投票了。”黄进凝重道。 “没错。”,“可以开始了。”大家纷纷响应。 看到赵双岩这么恶心,大家都不想看到他再继续恶心下去。 赵双岩直觉感到不妙,当即给大家道歉,“对不起!我再也不恶心大家了!” 但是没用。这世界上总得有人牺牲,那么这个人为什么不能是赵双岩呢? 抱着如此纯粹的想法,大家都在小纸条上写上了赵双岩的名字。 “少来。”脏辫男说,“【z】是【赵】的首字母。【9】是【赵】的笔画数。” “演员,男,下半年生日,o型学,多才……到o型血为止,已经很明显了。”金馆长目光灼灼。 之前的玩笑归玩笑,他们投赵双岩也不全是为了搞笑。 赵双岩实在站在了太多情报的指针前面,马脚越露越多。不推他出来,观众看了都要说是有剧本。艺人在镜头前可以展现知识量少,但不能显得智商低。 赵双岩气得不行,大喊:“至少把【多才多艺】给我吧!” “走你!”黄进宣布完赵双岩在第一轮投票数最多——除了赵双岩本人,其余人全票通过——然后一把扯下他后背的姓名牌。 “刺啦——”赵双岩的名牌被撕下,露出了隐藏在姓名牌下面的身份——【间谍】。 大家看着这两个字欢呼起来。 一个间谍已被铲除,只要大家齐心协力,其余的间谍自然也如土鸡瓦狗般溃不成军。 被押送前往监狱前,赵双岩悄悄向黄进眨了眨眼,“加油。” 黄进愣了一下,感觉到了一股恶意不由分说地笼罩在他的身上,瞬间反应过来赵双岩的打算,“加什么油,加什么油,跟你很熟吗?” “你们在干什么!”脏辫男像警戒的博美犬,立刻跳出来质问他俩在说什么悄悄话,“你们是一伙的?” 黄进连忙解释,说怎么可能。 赵双岩先是迟疑了一下,然后才是摇头强笑,说怎么可能。 黄进气炸了,踹了赵双岩一脚,“他在故意陷害我!” 赵双岩走后,无论黄进怎么解释,大家都将信将疑的样子。 第一轮会议结束。 第二次半小时搜索就要开始了。 大家这次比之前更谨慎了。其实他们这些非间谍,也是可以相互撕的。但是大家都是成熟的艺人了,游戏刚开始的半个小时,是拍摄保底分量的半个小时。没有谁会“断人财路”,立刻把谁送去下班。 所以说,等到第二轮开始,游戏才是真正地开始。 关琛才开始找文档没多久,他就看到那些警察很快就开始内讧了。 脏辫男和黄进正在对峙。他俩绷紧身体,瞪着对方保持着一定的距离,像在估计对方的实力,随时准备出手。 关琛悄悄凑了过去,感兴趣地暗中观察,做到知己知彼。 某一瞬间,他们同时动手。他们将双手搭在对方的肩上,脚步绕起来,跟小孩子玩耍一样转起了圈圈。嘴里吵着:“奖金是我一个人的!”,“我看你就是间谍!” 关琛转身走人,继续寻找纸质文档。 没了赵双岩在一旁的干扰,关琛很快又找到了三个文档。目前已找到的文档一共有六个,还差四个就找齐了。 “叮咚叮~~” 广播响了起来。 “【迟海,淘汰。迟海,淘汰。】” 关琛以为是会议通知,没想到竟然是中年主持被淘汰了的喜讯。 中年主持在还没找到的文档里,这下只要再找三个,就集齐了全部。 “找到什么没有?”姚知渔突然走到了关琛的边上。 关琛想了想,递出一个信封。 姚知渔接过来一看,惊讶道:“出道十年以上?” 关琛点头,“出道十年的就那么几个。”关琛掰着手指数,中年主持,脏辫男,黄进,张景生,金馆长。“就这五个。迟海刚才被淘汰了,所以只剩四个嫌疑人。” 嫌疑人!姚知渔被关琛的用词感染,眼睛一亮,心神一下子仿佛回到当初在剧组的那段时日,她就像所有侦探必备的好助手、好搭档,也像所有伟大相声组合的捧哏,讲究一个形影不离,同仇敌忾,排忧解难。 “【第二次会议正式召开。请到三楼餐饮区集合。】” 大家还在上一次的位置坐下。 赵双岩和中年主持被安置在“监狱”,空了两个位置,气氛都稍稍变得有些恐怖。 “迟哥怎么被淘汰的?难道是间谍开始行动了?”脏辫男皱着眉头问大家。 栗子笑嘿嘿地举手表示,这件事是她干的,“不淘汰他的话,总感觉游戏还没开始。” 如同儿戏的理由。 然而, “嗯……这确实。”黄进沉吟片刻,然后表示了赞同。 “也对。”“可以理解。”其他人也点着头认为,如果是基于这种理由撕掉姓名牌的话,的确没什么可质疑的。 关琛一头雾水。 万小姐笑着给他解释,因为中年主持在往期的节目里,总是第一个被淘汰。久而久之,听起来就像是他被淘汰以后,大家才结束了热身,游戏正式开始。 “各位,我跟琛哥有个重大发现!”姚知渔一脸严肃地跟大家宣布。 大家看着她。 “一锤定音的情报,”姚知渔把从关琛那里得来的信封,展示给大家,“另一个间谍,已经出道十年了!” 一片哗然。 一半来自艺人,另一半来自节目组。 艺人们一个个传阅着情报,都没注意到瞬间骚动的节目主创。 在场的一半人——年轻人们,瞬间直起了腰板。另一个间谍出道十年,而他们都还年轻,接下来就可以大大方方地玩游戏了。 关琛率先发难。目标直指张景生:“会不会有一种可能,那个【z】其实是【张】的首字母?” 张景生立刻回答:“不会!” “也对……”关琛点点头,收回了猜测。 然而黄进紧接着开始跟上:“多才多艺,的确符合啊。唱歌,跳舞,表演,作词作曲,还当导演。” 张景生扭头瞪向另一边,指着黄进开始反驳:“你也不赖啊。你在《极限男人》里又跳又唱,演戏也很有一套。” 脏辫男眯着眼落井下石:“听说你今天是想帮小姚报上次的仇?” 张景生一下愣住:“嗯?”这都什么跟什么。 打消猜疑就是这样费劲,按下葫芦浮起瓢。 一个人一旦有了某种执念,九头牛都拉不回来。 像是为了洗清嫌疑,【出道十年以上】的其余人,都开始猜张景生。 关琛注意到,只有金馆长这个嫌疑人之一,此时竟没有朝张景生发难,他反而眯着眼偷偷看着吃瓜看戏的其他年轻人。 有点东西啊,关琛心里这样想着,脸上赶紧摆出一副【等下,这事会不会太快了,我们会不会冤枉错了好人】的表情,欲语还休。 面对众人的攻讦,张景生还想跟大家再辩一辩。“黄进刚才跟赵双岩悄悄交谈了啊,这个人是有问题的!”就算不能纠正黄进这些老东西的偏见,但至少要说服那群围观的年轻人的票数。 但黄进也知道这点,于是趁热打铁地宣布:“开始投票吧。” 大家窸窸窣窣开始写出心目中间谍的人选。 “六比四。”黄进说着,让张景生走到桌前位置的正中央,背朝镜头,行刑般展示。 “刺啦——” 当黄进把张景生的姓名牌撕下后,张景生露出了那空无一物的后背。 “……没有?!”惊疑声哐的一声,罩下来盖住了所有人。 两秒之后。 大家把怀疑的目光,齐刷刷地对准了之前和张景生吵得最凶的黄进。 第138章 逃吧 《命运钥匙》里,杀手丁午行事冰冷直接,为讲效率,他在做任务时总以一种搏命的姿态,喜正面强杀。被业内誉为杀人机器。经纪人也说他是最锋利的武器,但称赞过后,遗憾他还不是最完美的杀手。 什么是最完美的杀手?故事的后半程,给出了答案。 丁午恢复记忆后发现在意的,决定救出他们,于是潜入敌营。这一次,他没再大开大合杀进去,而是运用失忆期间学来的演技,一会儿化身为冒失的普通小弟,一会儿又变成热血的社团干部,一路混过层层检查,不动声色地套出一个个情报,成功找到昔日爱人和废材方立仁受困的地点。但是里面有几个看守的同行杀手。丁午没把握杀进去的同时确保营救目标完好无损,于是他伪装成孱弱的新人质,瑟瑟发抖,屁滚尿流地走过去。这不是业内流传的丁午的狠辣强硬风格。当同行们松懈的瞬间,丁午突然发难,完成瞬杀,将在场的威胁全部清场,完成营救。 不再是神出鬼没的幽灵,而是真正做到了无形,丁午杀的人少了,杀伤力却成倍上升。 关琛拍到这段的时候感触不深,毕竟也没真当过杀手。现在到了《追击者》玩耍一通,却一下子抓住了那种感觉。 当张景生含冤退场的时候,关琛一边作出瞠目结舌的表情,一边暗暗心想,原来这种“不杀”的捕猎,也挺有意思的嘛。 他运用演技,把自己间谍的身份藏得很好,混在人群里谁也没有发现。 张景生被淘汰后,黄进接过头号目标的大棒,成为下一个众矢之的嫌疑人。他似乎也没想到判断错误,间谍竟然不是张景生,面对这个局面,颇有些不知所措。 “奇怪……怎么会这样……不对劲,很不对劲。”黄进感觉这件事的背后,有一个看不见的手,在推动一切。 “黄老师,您还是赶紧自首吧。”姚知渔苦口婆心。 “不管是不是黄进哥,反正间谍憋了两个回合,肯定不会束手待毙的。他们一定有淘汰我们的手段,我怀疑间谍马上就要开始行动了,”关琛双眼警惕地看着黄进,嘴里却在叮嘱大家:“等下大家去找情报的时候,尽量两人一组,找个搭档,不要单独行动。” 一条很有用,也很符合立场的建议。搭档即可帮助,也可监督。 大家觉得关琛说得好,于是纷纷响应。 脏辫男更是全身心地信任着关琛,恳请关琛相信他不是间谍。关琛拍拍他的肩膀,说我当然相信你,我们并肩作战这么久,你是好是坏,我哪里能不知道。脏辫男听完感动得快哭出来了。另一边黄进被卷到了,立马也跑过来争取关琛的信任,但关琛立马高举双手,“诶诶诶!不要靠近我!”地连连后退,一副在地铁里生怕被牵连到的紧张样子。黄进郁闷得咣咣锤打胸口。 第三次搜索行动开始了。 大家各自找到了搭档,准备一起行动。 看着那些羚羊般三三两两凑到一起成群结队的身影,关琛十分满意。羚羊们活动范围缩小,那么他这个猎人寻找文档时偶遇他人的风险自然也就小了。 姚知渔胜过了脏辫男,抢到了跟关琛同行的机会。没走出几步路,她就急不可耐地向关琛说出推论,“间谍肯定是黄进哥!他刚才那么心虚!” “不错。”关琛点点头。 就像侦探电影里那些忠实的助手,姚知渔也起到一个混淆观众视听的效果,十分不错,十分不错。 “你也这样觉得?”以为得到了关琛的肯定,姚知渔一下子心花怒放到了天边。她摩拳擦掌,跃跃欲试道:“我们要不现在就去把他的名牌撕掉?” “不急。”关琛冷静道:“现在就撕掉他,那游戏就结束了。我们两个就得跟另外六个人平分奖金了。” 姚知渔多么聪明伶俐啊,一下子就体会到了关琛的言外之意,“所以……我们先除掉几个竞争对手?” 孺子可教。关琛用这样的眼神笑了笑,并以难以察觉的小幅度,频频点头。 姚知渔仗着有关琛,胆子立刻大了起来,走路都是甩着胳膊、踏着正步走的,生怕别人听不到她那噼里啪啦响的脚步。 “我们先撕谁呢?”姚知渔问。 “看缘分吧。”这样说的关琛,其实已经有了目标——先撕那些他还没有找到对应文档的那些人。 走了一会儿,从三楼来到二楼,他们遇到了两个人。 栗子和俊美年轻男主持。 来了。关琛欣喜于找到了目标之一的栗子。没有她的文档,所以他不能对她出手,只能忽悠姚知渔动手。 关琛悄悄跟姚知渔说,男对男,女对女,等下靠近后趁对方不注意,突袭撕掉。 姚知渔略有犹豫,觉得这样会不会太卑鄙了,明明可以凭借实力正面取胜的,为什么还要偷袭。 “为了让他们同一时间被淘汰。”关琛解释,“可以起到一个混淆视听的效果。而且让他们同生共死,是对他们的尊重,小情侣就该整整齐齐。” 不知是哪句话说服了姚知渔,她用力地点了点头,表示栗子就交给她好了。 俩人约定好战术后,便大大方方地走了过去。 “你们找到什么没有?”栗子友好地发起会话。对于两个【出道未满十年】的同志,她可谓毫无防备。 姚知渔摇着头走了过去,和关琛一人靠近一个。 “刺啦——”“刺啦——” 轻轻松松,一下子解决两个。 直到被工作人员戴上口罩押送离开,他俩迷茫地看着姚知渔和关琛,仍没反应过来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广播里通知了栗子他们的“死讯”。 “开张顺利!”关琛和姚知渔弹冠相庆。 “我们的组合是无敌的!”姚知渔很有干劲。 这话可不吉利啊,小姚同学。关琛心里默念一声,然后带着姚知渔,从二楼来到了一楼。 遇到了另一组人。 万小姐和被她冷落了近一天的鱿鱼主持。 他们此刻正在一家鞋店,拿着一个文档,准备研究里面的东西。 竟然被找出来了。关琛有些惊讶。 赶紧骗姚知渔说:“快快快,他们找到好东西了,我们去抢过来。” 杀人夺宝会上瘾。姚知渔马上兴奋起来。 万小姐发现有人过来后,下意识收起文档,等看清是关琛之后,才松了一口气,“原来是你们。” “你们在看什么?”关琛和姚知渔按照计划,准备如法炮制,靠近后一人一个将对方淘汰。 “我们刚才找到这个东西,外表看起来很普通,但是我觉得很奇怪,就打开来看,结果发现里面是我的照片还有名字,也不知道……?!”万小姐话说到一半,立刻转身。目光烈火般盯着姚知渔举在空中的手。那身手矫健的样子,绝对担得起校园大姐头的名号。“想撕我?”虽然是问话,但已经拉开了和姚知渔的距离。 这边行动一失败,那边鱿鱼主持就有了警惕。他一边问着“怎么了怎么了!”,一边大步后退,护住身后的名牌。 计划败露,姚知渔有些愧疚,也有些焦急。 关琛倒是没什么所谓。万小姐他们不比之前两个小年轻,显然更明白江湖的险恶。但也无伤大局。栗子已经淘汰,万小姐主动带货上门,现在就欠一个黄进,间谍就可以大开杀戒了。 “为什么要撕我们!”鱿鱼主持大声质问姚知渔,“我们是一个队的啊!” “是吗?还记得我上次来这里,录完节目的时候说了什么吗?”姚知渔哼哼哼哼笑了起来。 鱿鱼主持凝重道:“你说……我是《追击者》里最帅的那个?” 姚知渔跳起来:“我才没说过!” 还是万小姐比较心疼姚知渔,怕小妹妹好不容易营造的反派气质尽毁,连忙说:“你说下次来的时候,要向我们复仇?” “对。”姚知渔说完,看了关琛一眼,然后废话少说地准备去撕掉万小姐的名牌。 关琛也走近了鱿鱼主持。 【鱿鱼,是鱿鱼哥说唱的艺名。他笑点很奇怪,歌唱得很好,运动能力也很厉害,学过格斗,状态好的时候,甚至都可以跟金馆长抗衡。他最大的弱点是万姐……】关在监狱的赵双岩,他那声音穿透生死般,出现在了关琛的脑海里,唤醒了有关鱿鱼主持的情报。 既然是学过格斗,关琛便准备拿出和人切磋的心态和架势,向鱿鱼哥走去。 鱿鱼哥伸出手,推一下推一下地跟关琛保持距离。鱿鱼主持的力量不弱。 关琛干脆也伸出手,搭在了对方的胳膊上。 在旁人的眼里,两个互相搭住对方的胳膊,步子绕着圈,宛如陷入了僵持。 然而这个僵持只维持了两秒。 摔跤这门功夫,首要目的是先破坏对手的重心,然后才有其他。 两人的手都在往前推,在某个时候,关琛顺着对方的力,突然往后一拉。鱿鱼哥的重心,有那么一瞬间松动了。 趁对方往前一踏,想稳住重心的瞬间—— 中国跤,直门耙子。 关琛横插一脚,宛如一把耙子,在鱿鱼主持的前脚脚后跟处捞了一下,同时手上使力,鱿鱼哥便像上了岸的鱿鱼,一动不动地倒在了地上。 只是半秒钟的事情。 柔道里,这一招也叫小内刈。 摔跤是和大地作队友。在道馆之外的硬地面上玩摔跤,要做好给对手赔钱或进局子的准备。 关琛有分寸,当鱿鱼哥处在半空中的时候,他就已经放轻了力量。所以鱿鱼哥一动不动,只是发懵,不是快死了。 仿佛真的在处理一条鱿鱼,关琛没有放过倒地的鱿鱼哥,他抓着鱿鱼哥的腿,一扭。鱿鱼哥如果不想脚被扭断,只能进行翻滚。 这一滚,背后的名牌就露出来了。 关琛上前一撕,鱿鱼哥就被淘汰了。 一旁的万小姐都看呆了。什么时候这个游戏是这样玩的了?!撕名牌不是比摔跤啊!! 姚知渔不愧是关琛的好助手,她被关琛的动作鼓舞了士气,抓着万小姐的胳膊就想要撕掉名牌。 僵持了两秒之后。 “琛,琛哥,救我……”姚知渔数次险象环生,不得不向关琛求救。 关琛才没有什么骑士精神,立刻就过去控制住万小姐,然后让姚知渔撕掉她。 “刺啦——” 万小姐悲愤地看着关琛,想要说些什么。 “嘘嘘嘘。”关琛捂住万小姐的嘴巴,凑到她耳边,像电影里那些以虐杀为乐的连环杀人犯,嘘嘘嘘地让她噤声。 万小姐恼羞成怒地拍了他一下:“你就这样对待大姐头的吗!” 关琛恭敬道:“请大姐头走好!” 广播响了,先是宣布了万小姐被淘汰的消息,然后紧接着,就是第三次会议召开的通知。 这次开会的,只有五个人了。 看着空空荡荡的一半座椅,很有一种寂寥感。 “间谍!害我兄弟姐妹!我跟你势不两立!”脏辫男给自己加了戏,朝着黄进义愤填膺,嚷嚷着要把他投出去,说是给其他同僚报仇。 “我看你才是间谍!”黄进不甘示弱。 “你才是!” “你是!” “你!” “好了好了。”金馆长劝大家都应该冷静下来,分析一下那些连续被淘汰的四个人。 “不知道是谁做的,但是我们在案发现场发现了这样的东西。”姚知渔把万小姐的文档交给了金馆长。 金馆长推断出这是间谍的道具,但对判断谁是间谍,根本起不到什么作用。 “反正间谍不是我。”关琛摆摆手。 “也不是我。”姚知渔跟着摆摆手。 金馆长复杂地看着黄进和脏辫男。 “连续淘汰四人,这说明撕名牌的水平很高啊,”金馆长这样说之后,再加上找到的零零总总的情报,【出道十年以上】,【多才多艺】,【标签:知识渊博】…… 这个间谍,只能是黄进了。 黄进都辩解累了。 “开始投票!”脏辫男代替了黄进,主持了投票。 “四比一!黄进,四票!” 不理会黄进“你们如果非要这样冥顽不灵,好人就要输了啊,间谍就要赢了呀!”的无能狂怒,脏辫男选择亲自对黄进行刑。 “三!二!一!”倒计时之后,脏辫男将黄进的名牌撕下。 没想到黄进的后背,根本没有贴着【间谍】两个字! “什么!” “啊?” 众人震惊。 下一瞬间,四个人立马又开始视线乱扫。 金馆长皱着眉喃喃:“怎么可能呢?不应该啊。”他没有把矛头顺势指向脏辫男,而是将目前所搜集到的情报,都拿在了手上,开始重新整理思路。 “【多才多艺】、【标签:知识渊博】、【z】……”整理着,整理着,金馆长发现少了那个【出道十年以上】的情报卡片,于是向关琛讨要。 关琛把信封递了过去。 金馆长抽出那张小纸条,把小纸条往卡片里一放。 咦?这个卡片怎么这么软……? 脑海里一声轰炸,金馆长蓦地抬起头,看向关琛。 “怎么了?”脏辫男有些奇怪。此时,金馆长是他心里最具嫌疑的人,他甚至开始暗暗揣测,金馆长现在这样,是不是想搞什么栽赃嫁祸的肮脏手段?而且嫁祸的对象还是关琛?不行!他绝对不允许! “这个情报不是卡片!”金馆长把纸假情报张丢在了桌上。 “啊?”脏辫男和姚知渔一下子没明白。 “其他情报,都是卡片。之前从节目组那里拿到的情报,也是卡片。”金馆长死死盯着关琛,“但只有这个情报,是纸作的。” “琛哥……”姚知渔听明白了,她茫然地看向关琛。 “那个当然是我自己印的。”关琛笑了笑,说:“你们发现的时间,真是不早不晚,太配合了吧。” 脏辫男一脸的不可置信。 姚知渔眨眨眼,轻轻问:“琛哥,你是间谍?” 关琛点了点头。 脏辫男啊啊啊啊地抱住脑袋,一副无法接受现实的样子。 “逃吧。”关琛喝了一口奶茶,对他们说:“你们有半小时的时间。藏起来也好,逃跑也好,反抗也好,总之这是你们最后的半小时了。我今天的运动量能不能达标,就靠在座的各位了。” 不再是毕恭毕敬的小弟,不再是乖巧的新人演员,更不是知书达理的名牌大学生。 此时的关琛,就是那个将自己置身险境,只为享受在刀尖跳舞的《警察的故事》的反派,吴泽。 “你……” 无论是气,是急,是迷茫。 听完了关琛的狩猎预告,脏辫男、姚知渔、金馆长,同时转身跑开,散落在商场的各处。 …… 二十分钟后,《追击者》监狱。 所有主持人和嘉宾汇聚于此,他们或郁闷,活无奈,或兴奋地等待着导演宣布今天的游戏结果。 “今天的游戏……间谍获胜。” 现场除了赵双岩欢呼一声,冲过来拥抱着关琛,其他人则都是神情复杂地看着关琛。 “你小子……”黄进愤恨地拍着关琛的肩膀。 “坏人!”姚知渔气鼓鼓地瞪着关琛。 金馆长生着闷气。 鱿鱼哥一脸木然。 万小姐直接动手捶打关琛。 关琛叹了一口:“没有达标啊。等会儿得跑跑步了。” ———— 注:之所以最后留了一段,是为了留到节目播出后再写。不然到时候实在没东西写啦! 第139章 故事 拍完最后的收场,时间已经将近凌晨。 黄进他们换好衣服,准备去吃点宵夜,试探性邀请张景生他们几个也去,张景生同意了。几个综艺人欢呼雀跃,差点想打电话把家里睡着的妻儿喊醒叫过来。节目组的人也骚动不已,消息在人群中流传,想回家的都不回了,导演看到这种情况,干脆安排了个大型的聚餐,上百号人一起去。早上的时候,导演刻意封锁的张景生到来的消息,现在节目一拍完,职业人回归粉丝身份,所有人都想跟张景生合照要签名。 关琛没兴趣参加张景生的中年粉丝见面会,他想从商场一路跑回酒店,但被说他疯了的张景生拦下,耳提面命人情往来——谢劲竹让迟海在节目里照顾关琛,尽管效果不明显,但关琛怎么说都要过去表示一下感谢。 关琛嚷嚷着麻烦麻烦真麻烦,但还是乖乖被张景生拖走。 姚知渔虽然还没从背叛的打击中缓过来,只不过关琛都去了,她这个跟屁虫自然不会错过。 吃宵夜的地方是脏辫男开的烤肉店。 关琛十分满意,连牢骚都不发了,一到地方就径直往厨房走。 晚上锻炼不了身体,但保持保持手感也行。 “新戏里,我是一名厨师。”关琛拿起刀,让大家别怕,也别担心,“我是专业的。” 说完,手里的刀子像流水一般在一整只生鸡的后背、脖子、关节处一抹而过。鸡脖掉落,鸡翅滑落,两只鸡腿往鸡的后背一掰,一扯,轻易地就撕了下来。 《命运钥匙》里有丁午在餐馆工作的情节,田导请了厨师教关琛怎么切肉食和蔬菜,关琛学得用心,刀法变细腻了很多,如今的他已经不会再把所有材料都往薄片和碎末的方向切了。 “哇……”众人情不自禁鼓起了掌,只觉得关琛敬业,为戏成痴,活该这样的演员在近二十末出道了还能火。 “果然是多才多艺。”脏辫男作为餐厅老板,看出了关琛刀法上的专业,于是感慨,“能文能武,他到底有什么是不会的?” “节目组给的资料太少了,【多才多艺】那个线索,根本没想到过是关琛。”金馆长对今天游戏的结果心有不甘,在坐下等菜的时候,忍不住开始复盘。 脏辫男和万小姐和关琛接触得最多,把关琛对他们说的每句话,做的每个动作,都复述了一遍。金馆长听一句就解说一句,拆解关琛的打法,说哪里哪里是在转移注意力,哪里是在获取信任,哪里是苦肉计,哪里又是在另外竖立靶子,总而言之,“你们完全被他操控了啊!” 脏辫男和万小姐满脸惭愧,他们这些老前辈竟然被关琛这个新手玩弄于鼓掌之间。 其他人“哇,哇”,“真是,真是……”都说完全没看出来关琛是这样的人,区区高材生,难道就可以这么肆无忌惮地在智力层面欺负人吗? 同坐一桌的总导演和总编剧眯着眼笑嘻嘻地旁听,心里悄悄记下了众人的反应。眼前这些人的反应,很可能就是节目播出后观众的反应。虽然关琛也超出了节目组的掌控,让人完全无法预料到他的下一步,但关琛的惊艳表现,让主创们灵感源源不断地涌现,一些新游戏、新玩法、新人设,都有了点新方向。 “在观众看来,应该会觉得很有意思。”中年主持轻叹一声,以他二十多年的经验,用头发丝来思考,都可以预见这期节目播出后,绝对会迎来话题、收视、讨论度最高的一期。 黄进和脏辫男连连点头,表示赞同。 另外几个年轻主持羡慕到都有些嫉妒了。关琛轻易就找到了综艺史上新鲜的人设和定位,而他们还模模糊糊地在挣扎。 在这样的场合,张景生本该是主角,但因为关琛在节目里的表现实在让人印象深刻,就像个无穷无尽的宝藏,怎么挖怎么有新奇的东西,关于关琛的话越聊越多,没人觉得哪里不对。 “琛哥厉害的不只是那些谋略,还有演技和心理素质。”赵双岩作为间谍的另一份子,他提供了他的视角。 今天当了一天的间谍,他的心脏一直处在高压状态,有时候更是紧张得连话都说不出来。但关琛游刃有余得很,完全像个正常人。 “就是有些小知识……有些危险。感觉好多东西播出去会教坏别人。”赵双岩感觉神奇的是,仅仅在关琛身边浸泡了半天,他竟然对人性和社会的阴暗面,便有了新的体会。 赵双岩搬弄了一点从关琛那里学来的小知识点,众人听得连连咋舌。 “其实你们看过琛哥的风格之后,就知道琛哥一直是这个风格啦。”姚知渔觉得大家都误会了关琛的用心,“琛哥的意思其实是,好人只有了解了坏人的招数,才能知道怎么跟坏人战斗。看起来很危险,好像在教人使坏,但其实是一种防范于未然。坏人不会因为不看就不变坏,好人也不会看了就变坏。” 她说,她的粉丝群里有个女孩子,就是看了琛哥的视频,所以才能从一场火灾里活下来。 “真的假的?”大家表示惊讶。 “那个绳结?”黄进记得上次姚知渔和队友们一起来的时候,就有展示过打绳结的绝活,当场教过几个主持人怎么打。 “那倒没有……”姚知渔摇摇头,“她说她那时候根本想不起来怎么打结。” 确实如此。只有久经训练或者天生大心脏的人,才能在极端环境下,维持着理智。 “……而且家里也没有绳子。”姚知渔说。 “那跟关琛的视频有什么关系?”大家问道。 “她是看了琛哥的另一个视频。”姚知渔说着,调出了手机。打开相册,里面竟然存着一堆关琛微特上的小课堂视频。 也不等人问她存这么多视频是想干什么,姚知渔划了几下屏幕,迅速点开其中给一个。 关琛的声音在包厢里响起: 【催泪瓦斯是很常见的非致命化学武器,可以短时间内让人失去战斗能力。当气体出现的时候,不是你屏住呼吸就可以躲过去的。 它会刺激你的眼睛、鼻子、喉咙和皮肤,引发剧烈疼痛、灼伤、窒息、流泪、暂时性失明、呕吐……】 大家默不作声地听着。 这到底教的是什么啊…… 催泪瓦斯,那是警方军方才有的东西吧…… 【所以,当大家遇到催泪瓦斯的时候,该怎么办呢?今天我来教大家,如何制作一个简易的防毒面具。】视频里关琛离开位置,弯腰从地上窸窸窣窣地拿了一些东西回来,【需要的材料很简单,一个带把手的2l塑料牛奶壶,一块海绵,一卷宽透明胶带,一把剪刀。剪刀先沿着壶柄这样剪……】 天呐,这是在教人怎么从国家暴力机关手里活下来吗……大家忍不住把视线投向厨房。 恰好关琛端着肉从厨房走过来。 “这个视频……”大家看了看手机。 “这个视频怎么了?”关琛不明所以。 关琛记得自己的每个视频,就像最顶级的厨师,记得自己招待过的每一位食客。 这个视频是两个月前录的,那时候刚拍完《命运钥匙》开场的夜晚动作戏。丁午一人屠杀一窝,在处理最后一个死守在屋子的目标时,就利用了催泪瓦斯,逼目标跳窗。回到酒店后,关琛因此产生了灵感,录下这个视频。万一有杀手或者不法分子使用了催泪瓦斯,可以用简易的防毒面具破局。 姚知渔说,那个粉丝女孩子,一开始看到视频的时候觉得很可笑,然后闹着玩一样做了一个,拍了几张照片发到群里,马上玩腻了,但也懒得扔掉,就一直丢在房间角落里。后来有天午睡的时候,她在卧室的床上被生生呛醒,起来发现家里浓烟滚滚,卧室门一打开,浓烟就一下子涌进来,根本不知道哪里着火。本来想去厕所接点水,用湿毛巾捂住鼻子跑出去,但是烟太大,可见度太低了,眼睛睁都睁不开。只好跑回卧室。但是烟从门缝里一点一点蔓进来,堵也堵不住,呛得她一直咳嗽,眼泪鼻涕冒出来,呼吸困难,简直什么都做不了。她住二十楼,没有绳子,就算有,也没那个胆子。本来她绝望地都准备扒在窗户外面呼吸新鲜的空气了,但是…… “她突然想起来,以前做过的那个防毒面具。”姚知渔很有讲故事的天分。娓娓道来,说着说着就把整个节目组都吸引过来听故事,所有人都不急着烤肉吃了。 “【把清水海绵垫在壶口,当过滤嘴。空壶的中间剪出卡片大小的口子,然后用透明胶带封住,这样可以让你在浓烟中,也能看清楚路。壶柄不要剪光,只剪一半,它可以像个扣子扣在脑后,不容易滑脱……】”视频里关琛剪剪贴贴,一个简陋,甚至可笑的防毒面具,就这么做好了。 没人觉得可笑了。 “然后那个女孩子,戴着这个防毒面具,找到了路和楼梯,逃到了楼下。” 众人虽然知道那女孩没事,但听着惊险的过程,依然屏住呼吸,心里捏了一把汗。直至听完结果,才悄悄放松下来。 “所以琛哥的那些视频,都是有价值的。”姚知渔给关琛撑腰。 “原来不是搞笑视频啊……”张景生眨眨眼。 “当然不是啦!” 其他人纷纷拿出手机,准备当场关注关琛的微特。 粉丝数上涨,对关琛来说本该是很开心的事情。但是关琛心思根本不在粉丝数上面。 他拿出手机,打开过去一直懒得看的私信,往下翻啊翻,终于找到一条和上下几条私信画风不同的内容。 【谢谢琛哥,你的视频救了我一命(哭)】 【原谅我以前一直笑话你的视频是博人眼球。】 【但是从今天开始,我要做你最铁最铁的粉丝!(鲜花)(鲜花)(鲜花)】 关琛看了三秒,收起手机,安安静静烤肉吃肉。 聚餐结束后,回到酒店,洗完澡躺在床上,时隔半年,他久违得看不进去书,发了很长时间的呆。 …… 第二天,京城。 关琛被张景生完好无损地送回《命运钥匙》剧组。 “下次宣传再见。”张景生拍了拍关琛的肩膀,把关琛交给了田导。 田导跟张景生告别后,问关琛这趟放松之行如何,“感觉怎么样?” “放松了。”关琛如实回答。 去当了一趟《追击者》,玩了玩间谍游戏,回到上辈子最熟悉的状态,关琛的确有所放松。但通过游戏里演技的发挥,关琛觉得自己更进入到了杀手丁午的内心。 但真正的收获,还得是姚知渔说的那个粉丝获救的故事。 【“感恩、同情和自豪,可以帮助人们产生积极的情绪。人在发现自己价值后,才会具备让自己真正自主和自由的勇气。”】 “田导,等下来试试看吧,那个丁午没有死的结局。”关琛对田导说。 田导笑了,“这么有自信?” “本来是没有。现在的话有一点。” 第140章 积极 【丁午所学的一切,几乎都是经纪人教的。 和经纪人对战,就像跟镜子里的自己对抗——比这更恐怖的是,镜中人比本人更了解自己。哪一招是虚招,哪一招准备以伤换伤,所有的心思和无意思的小动作,全都被掌握得清清楚楚。 ‘不要和未知对战’,这是杀手守则里写在第一页的教训。 在丁午还是个小孩的时候,经纪人就是这个样子了,一身复古的正装,看起来有点老,但又仿佛永远都老不了。以前是什么样子,二十年过去,依然是什么样子。 丁午对经纪人所知甚少。但经纪人知道他的一切。 情报悬殊。 如果不是无路可退,丁午永远都不想和经纪人刀刃相向。 杀手是专门用来杀人的人,这不是一句废话,杀人的人世界上有很多,但不专门。 杀手是以杀为生的职业。拥有良知、道德、爱心,是多余而且不专业的表现。这样的人在经纪人眼里不配称为杀手,而是—— “垃圾。”经纪人轻蔑地看着丁午。 废弃的工厂里,空气中弥漫着游动的浮尘。这种微小的物体,只在阳光的照耀下方可显现。 在经纪人眼里,此时的丁午或许和灰尘没什么两样。 丁午面无表情地喘着气,内心预估着他和另外两人全须全尾走出这里的可能性。 可能性……很低。 当初他违抗守则,选择冒险营救小雪和方立仁的时候,不是没预料到这样一个局面。 多年来对经纪人的恐惧和盲目,使他不敢直面反抗。思索过后的决定,是悄无声息地退出杀手界。 他和小雪、方立仁一起策划了一出假死,让【丁午】从世上消失。 在经纪人出现之前,计划一切都很顺利。 方立仁作为明面上的【丁午】,将犯罪组织的余孽吸引到工厂。那些人可不是坐不垂堂的社会精英,带着几车小弟就大摇大摆地来报仇了。丁午则假扮成想要踩着前辈尸体上位的新人杀手,当着犯罪头目们的面,喝退其他人,独自上前和【丁午】大打出手。 实际上,这个工厂早被他们改造成一个剧场。暗地里早已准备好一袋袋具有血腥味的猪血血浆,以假乱真的“断肢”、“肝肠”、“肉块”,还有炸弹。小雪作为幕后导演,看准时机,启动一个个开关。 他们用着一堆从剧组拿来的道具,枪战,刀战,从工厂的一楼打到地下负一楼。尽心尽力专为这些特定的观众演上一出戏。 为了这出戏,他们排练了很长时间,尽可能地完善了每一个步骤。 表演果然非常成功。零失误演完全场,所有犯罪组织的人丝毫没起疑心。 最后丁午和方立仁在爆炸中“同归于尽”,花了大价钱定制的尸块飞溅一地。 犯罪头目们喜上眉梢,但还是想要确认一下死亡才能安心。幕后导演小雪拉响了安置在离工厂不远处的警笛,假装这里的爆炸声吸引了警方的注意力,逼得几个犯罪头目粗略地看到几个断肢残躯,便确认了【丁午】的死亡,急急忙忙逃离了现场。 丁午他们擦去血浆,半截身子从土里爬出来,松了一口气。以丁午的身手,把他们杀光不成问题。但那只会让【丁午】的仇人屡禁不绝地找来。他一个人可以在全世界逃窜,但方立仁和小雪没办法跟他一样。唯有死亡,才是终结复仇链的办法。 假死成功。丁午他们正准备庆功,工厂外突然响起枪响。 丁午他们愣住,不知道外面发生了什么。跑去窗外看,看到路的远处,一辆超长型的大卡车,撞毁一辆犯罪组织的车之后,又横拦住另外几辆的去路。 刚才还生龙活虎的犯罪集团的人们,转眼间都成为了死尸,横七竖八在地上躺着。无一例外,都是头部中枪,瞬间死亡。 方立仁和小雪不寒而栗。 丁午眯了眯眼,有高手。 “我好像没教过你这些东西。” 丁午转头,经纪人从黑暗中慢慢走来。 他看向丁午的眼神,就像看到辛苦创作的杰作,某天突然出现了无法容忍的瑕疵。“垃圾。” 工厂的大门、二楼、窗台,各自走出了三个人。刚才就是他们半分钟内清理了犯罪组织的人。 丁午的心瞬间沉底。 是了。一个顶尖的杀手经纪人,手底下绝不只掌握一个杀手。 如果丁午是一种代号,那么这些年被暗中培养的,也不会只有他一个人。 经纪人的出现,说明他们计划彻底暴露。搞不好今天谁也走不出去。 为了给小雪和方立仁争取离开的机会,丁午朝那些师兄或师弟们开枪。然而他的枪口不为害命而去,基本打在对方的四肢和躯干,大部分都被防弹衣挡下。最后的结果,就是他被一枪枪逼退,受困于掩体后面进退不得。有一个杀手向着小雪和方立仁而去,丁午听到尖叫声,眼神一凝,终于忍不住向着敌人的脑袋开枪。 “这就对了。杀手怎么能不杀人?”经纪人一点也不在乎手下的死亡,反而看到丁午浑身充盈着杀意后,甚是满意。 丁午咬了咬牙。自从决定退出杀手界之后,他便和小雪做了约定,他将不再杀人。 但是刚才,他不自觉又杀了一个。 “没关系的!他是坏人!”方立仁大喊,显然也知道丁午的约定。 “是吗?”经纪人不屑地勾勾嘴角,指了指倒在地上的那个杀手尸体,说:“他干这一行是为了给小孩凑钱治病,后来他的酬金,基本都捐给了医院里其他看不起病的小孩。这样,他还是坏人?” 方立仁咬牙狡辩:“……谁知道你是不是现编的!” 经纪人懒得再理方立仁,他看着丁午说:“回头是岸这样的好事,不属于我们这样的人。放下屠刀就能立地成佛?别搞笑了。你演好人演得自己都相信了?那些死在你手里的人,听到这样的话是要笑的。” 丁午沉默不语。 “你现在长出了良心,以为这是好事?你真觉得以后能够心安理得地过上好日子?”经纪人冷笑一声:“那才是地狱真正的开始。” 经纪人说,杀手是把工具,在杀死别人的同时,自己也在不断地磨损。你隐退之后,一开始会满足于短暂的安宁,但是很快,你会发现你根本就不属于他们,不属于那个世界。 你拥有随时夺走别人性命的能力,这样的你,还能心平气和地跟那些人相处?当你遇到麻烦的时候,你第一反应是什么呢?——是杀。你需要很大一笔钱,但普普通通打工又赚不到的时候,你第一反应是什么呢?——是去杀人。就当你全都忍下来好了,那么你的下半生,都会在害怕冲突,害怕惹人注目中度过。 拥抱世俗和规则?你觉得你选择了自由,但你选择了最不自由的一种。 我们已经身处世界的真实当中,你又何必躲进虚假的世界表面? “最后,你会厌烦那个无聊的世界,你会怀念危险,然后主动回到黑暗。”经纪人眼神深沉,整个身子一半隐在黑暗,一半隐在阳光里。 丁午只感觉手里的枪无比沉重,触感无比陌生。有一种失去了方向,失去了靶子的迷茫。 小雪和方立仁关切地看着丁午。 半晌,丁午呼出一口气,看着经纪人。 “你让我怎么样都可以,”丁午只有一个要求,“放过他们两个。” 经纪人思忖片刻,几秒后,转头对手下说:“杀了他们两个。” 不行!!丁午浑身一绷,冲向另外两个杀手。但打出致命一击的瞬间,丁午中途变了招,只是废了他们的手脚。 经纪人不满意丁午的“软弱”,亲自掏出手枪,作势要开枪射击方立仁他们俩。 丁午冲上前,近身匕首作战。然而招招被经纪人躲过或者防下。 经纪人就像是熟悉他的每一个动作,洞察他每一个意图。从身手的敏捷和力量来看,一点也不像老人。 跟经纪人对战,丁午感觉在跟一个比自己还了解自己的人对打。而且丁午的招式不为杀人,失了凌厉。 丁午身手很快挂了几道伤口,终于,某次发狠,刀锋几乎要抹过经纪人的眼睛。但最后时刻,丁午止住了刀势。 这一瞬被经纪人抓住,反过来一指划过丁午的眼眶。 丁午捂着眼后退,掌心**地血。 一只眼被毁,看不见东西。 “你以为你是谁啊?”经纪人怒斥着上前,将丁午狠狠掼摔在地。 地面是冰冷坚硬的水泥地。丁午侧脑着地,失去了两秒的意识。 “杀手的仁慈,就是自杀。我这样教过你的吧?”经纪人没有打算放过这两秒,他摸出匕首,狠狠刺向丁午的心脏。 边上的小雪和方立仁惊叫出声。 丁午心脏没事。 经纪人感觉到匕首被什么挡住。“嗯?” 丁午恢复意识,剧烈挣扎起来。 经纪人躲开丁午攻击的同时,匕首顺势一划。 丁午翻滚着逃离,但一个东西掉到了地上。 是一本牛皮封面笔记本,上面有一道深深的刀口。 刚才就是这本笔记本,挡住了经纪人的匕首。 经纪人捡起来,随意地翻了翻,念: “【喜欢在窗户锁扣上放一根丝线】” “【喜欢睡在地板上】” “【吃饭很快。不挑食】” “你什么时候有写日记的习惯了?”经纪人皱着眉头说,“我有没有教过,不要写这种自找麻烦的东西?” 丁午浑身微微颤抖。一部分是眼睛的疼痛,一部分是因为经纪人那严厉的呵斥,让他近乎回到了小时候。 小时候经纪人对他也是这样。一边将他置于死地,甚至亲手夺走他的性命,另一边却又教他怎样当一名杀手。 面对这样的经纪人,丁午反抗的剩勇越来越少。 他几乎放弃了抵抗。 “【问小雪“为什么生气”,她回答说“没有生气”的时候,百分之九十的可能性她正在生气】。”经纪人还在翻那本笔记本。翻到了后面。 丁午愣了一下。 “【老板腰不好,站三个小时就会疼——按摩椅要一万五,我的月薪三千,扣去房租、水电和伙食,需要攒六个半月才能买上一张】。” “【月初,带奶奶去医院检查——勿忘】” 这本记事本,原本只是丁午失忆后用来记录自己、了解自己的东西,但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上面慢慢开始记载其他人的信息。 经纪人不读了,丢垃圾一样把笔记本扔到了一旁。 丁午的视线和思绪,直直地盯在了那本记事本上。 笔记本的后半部分,记载着很多平凡的小事。 饭店老板跟丁午说他有当厨师的天赋,再过两个月,就可以他涨工资。将来说不定还可以接手饭店主厨的位置,开分店,或者当合伙人。 群演大哥很可怜,在长平当群演当了十几年,但机会从来没有光顾过他。上次丁午带他一起去演了个大龙套小配角,他竟然感动地哭了。 武术指导跟丁午说他身手利落,打得好看又肯吃苦,当武打演员很有前途。 导演讲戏的时候说,表演其实就是不断地做选择。塑造角色,就像是站在神的角度,去设计角色的过往、如今和未来,角色的所思所想,小动作,小习惯…… 丁午自豪于别人对他的夸赞,也对别人的善意心怀感恩,对同情的人施以援手后,更是感受到了一种陌生的充实。 不是浪费。 那些放到刀枪经历的平凡,不是浪费啊。 选择杀了他们,还是选择杀了经纪人。 这是经纪人给丁午出的难题,让他必须在二者之中挑选一个。 当丁午思索选哪个好的时候,其实就掉进了经纪人一成不变的陷阱。 好在丁午现在想明白了。选择不止这么两个。 我要当自己的神,为自己做选择。丁午心里默念。定义我们的不是我们是谁,而是我们的选择。 抬起头,丁午看着经纪人,一字一句道:“我不是垃圾。”我的生命,除了当杀手,还有别的价值。 经纪人无声讥笑,但盯着丁午的神情,又渐渐泯去。 此时的丁午浑身血混着汗,沾染着在地上滚爬的灰尘,宛如一只狼狈肮脏的野狗。但他的眼神,前所未有地明亮。】 …… …… “停!”田导喊了停,仔细地把刚才的片段来回看了几遍之后,才挥手说:“准备下一场。” 片场从静转动,一下子喧嚣起来。 关琛走到一旁的位置坐下,恢复着精力。 邢焰过来夸了夸他,“刚才那场不错,层次都出来了。” “你也不赖。”关琛礼貌地回夸,“感觉你就像一个真的经纪人。” 邢焰走掉了。 关琛呵呵笑着,这老头夸他几句还害羞了。 低下头看看时间,还没到吃饭的时间,关琛琢磨起了下一场戏的内容。 从《追击者》回来之后,最近这几场戏累是累,但演起来总算没有再有之前那种漂浮不定的感觉了。 以前的他表现不出积极,摸不着方向。但是潘绪的话,却给了他提示。就像把燃料一点一点添加进火苗,他开始挖掘自身对于感恩、自豪和同情的体验,很快就找到了让田导连连点头的感觉。关琛后来也看过自己的表演,的确跟以前的不太一样。 果然,演员如果对自己没有自信,表演就不会有说服力。 “只不过同情的那个感觉好像有点弱。”关琛嘀咕一声,想了想,小弟吴砚好像就要来京城踢全国大赛了。 如果他恰到好处地输掉了比赛,想必我应该就能找到更深刻的同情了吧。关琛心里想得很好。 刚拿出手机,准备换张电话卡给吴砚发条短信,结果关琛发现手机里已经有了一条消息。 知道他这个马甲号码的只有小熊和大师兄。 点开一看,是小熊说她姐姐这两天在京城有一场表演,问他有没有空一起去听,【到时候我侄女和姐夫也会一起。介意吗?要来吗?】 第141章 选择 《警察的故事》首映日渐临近,宣传开始发力。 预告片目前已经公布了三支,侧重不一。 像是亲手切开了一块原石,赌到了最好的料子,陈导有意炫耀,第一支预告完全以反派的关琛为中心,那气场那戏份那剪辑,乍一看让人以为他才是主角。 有部分影迷担忧是虚假宣传,说宣传里张景生是主角,搞不好是挂羊头卖狗肉。这事不是没发生过,大牌客串了几分钟,结果全被剪进预告里,名字还写在主演一栏,专门骗观众进影院。 等到第二第三支预告出来,张景生展示了多套戏服,和一场吻戏,这才打消众人的疑虑。但大家很快发现,无论是以谁为主的预告,关琛但凡出场哪怕一秒,其强烈的存在感,不由分说地吸引了众人的心神。宛如一个耿耿于怀的玩笑,让人忍不住去一遍遍琢磨,去想。 关琛坐地铁的时候,看广告正看得津津有味,突然看到了这第三支预告。 这支预告混剪了多人,回到了最常规的动作片预告流程,依次抛出一个个商业动作片元素,追车,枪战,打戏,激-情戏,看得人热血沸腾,荷尔蒙激增。 虽说是按着套路展示,但它和市面上动作片,依旧有些许不同。 追车戏——镜头大胆地从多个角度拍到了驾驶员,让人看清开车漂移的是关琛本人,而非特效和特技演员; 枪战——关琛在将人击杀后,经过尸体时,都耐心且细致地补了枪; 打戏——每个面对关琛的龙套都有挥拳,而不是乖乖僵着动作等着被关琛打,关琛或进或退或闪避,牢牢控制着距离感; 激-情戏…… “不错嘛,真帅啊。”关琛点头称赞。 他来到这个世界不到一年,其中却有将近半年的时间都在片场,对拍电影这一回事已经有了更多的体会。 单说动作戏。从武术指导,到演员,特技演员,再到摄影师和剪辑师,都在为画面可信、不违和而齐心协力。这条链上只要有一个环节薄弱了,整部电影都要脱轨和崩溃。 当初拍《警察的故事》的时候,关琛基本只顾自己,没怎么考虑后续的剪辑,还对武指、道具乃至造型提了很多可谓任性的要求。也多亏陈导威望不高,资历不深,经验不足,其他的同行都很好人,不然他受了气之后,未必会继续演戏。 现在看着预告,关琛感激团队兜住了他的所有任性。第一部作品遇见这样的团队,是他的幸运。 关琛盯着屏幕,回忆当时拍摄的情景,心想,如果是现在的他去拍,有些地方可以表现得更好。只可惜电影不是舞台剧,每一声“开始”后的喜怒哀乐,落子无悔。 “你是……” 关琛听见旁边有人朝他出声。 看过去,对方面露迟疑,眼神不像是认出了熟人,视线瞟了瞟挂在车门边上的屏幕。 显然,这人刚看完屏幕里的预告,扭头,发现屏幕里的人活生生出现在眼前,觉得不可思议,才顺口问上一句。 关琛有些惊讶。没想到有人进了地铁后,一不玩电子产品二不看阅读刊物,竟然特别没有自尊心地看起了广告。 “是我。”关琛点点头,承认了。这是给同为广告爱好者的一个小奖励。 他不仅没做遮掩,还把头发梳成了大人模样,穿了一件亚麻的衬衫,下半身是正装裤和休闲鞋。 今天应小熊的邀请,去听她姐的音乐会。 音乐会听起来就是个很高档的地方,上辈子西方电影里有演到,这样的场所要求都特多,稍微平民一点就会被拦在门外不让进。关琛不知道这世的华夏有没有这规矩,没有的话他就穿运动服过去了,方便随时跑路,也方便听困了可以更舒服地舒展四肢,安然入梦。但如果有这规矩,就很麻烦了,因为他的正装一件都没买过。幸亏他人缘好,朋友多,平时请客给大家喝的奶茶和饮料早在暗中标好了价格,他可以跟剧组的造型师借一套来穿。造型师果然没有阻止,询问是什么场景,关琛想了想,说是丁午和小雪出游的衣服。造型师照办,关琛于是就把戏服穿来了。 “能不能给我签个名?”对方眼睛一亮。 “你是我粉丝?”关琛看了看对方的性别。男。 对方摇头,存的是眼前这人将来万一火了的心思。 “把你手机拿出来。”关琛舔舔嘴角。 对方欣喜,赶紧点开拍照功能,转身背朝关琛,一起入镜。 下一秒关琛劈手夺过手机,在对方呆愣的目光里,打开微特,搜索关琛,点击关注,设置成特别关注。一套动作行云流水。 “你现在是了。可以给你签名。”关琛满意地把手机还给对方。 对方愣愣地看着屏幕。 “签哪里?你是第一个向我要签名的粉丝,应该给你点奖励才对,”关琛从口袋里掏出笔来,目光在这粉丝身上探寻,思索如何签得有意义一点。最后他的目光停留在一个地方,“就签在你衣服上好了。”关琛一把拽过对方的衣摆。 “啊!不……还是……我这衣服很……”被按头入籍的粉丝猛烈挣扎起来。 可惜关琛动作异常迅速,相当艺术地在衣服上面划了几条线,看起来就像是被某个性情恶劣的顽童随手画了几笔。 “这样就有收藏价值了。”关琛心满意足地收起笔。 这时候地铁到了站,车门开启。 关琛转身准备下车,走前还特意叮嘱了一句,“记得多转发和点赞啊,再把我推荐给你周围的朋友就更好了!” 车门关闭。那位关琛的头号粉丝杵着扶手杆子默默垂泪,边上有几人目睹了全程,走过来一人一手轻拍他的肩,无声安慰。 关琛见到此情此景,很是感慨:“不愧是我签过名的衣服,真是抢手。” …… 出了地铁站,关琛适应了一会儿傍晚的闷热,然后按照地图往集合地走去。 走了大概二十分钟。远远的,在一处花坛边,他看到了好久不见的小熊。 小熊边上有一个成年男人和一个七岁左右的小不点。 小不点应该就是小熊的侄女。 至于那个男人……关琛眼神一凝。 男人似乎年过半百,身形枯瘦,平头,肤色苍白,眼神像垂死的鹰,重病患者与毒贩的混合气质。是小孩见了要躲的人,想到故事绘本里描述到吃人的妖怪,会想到他。 这是小熊的姐夫?……关琛有些惊讶。他还记得小熊的姐姐是一个温柔得让人不敢放肆的女人。小熊几次提起那个不近人情,但能力超群的姐夫。关琛根据情报,暗暗做了侧写,对方该是一个风华正茂的社会精英,类似电影里罔顾人命的那种斯文禽兽,道貌岸然的反派。 眼前这中老年人虽然也很有反派气质、很罔顾人命,但总体上不是同一个画风的,更适合出现在军阀割据的时代,类似占山为王的座山雕。因此,这人很有可能是小熊的长辈。 “小熊。”关琛走过去跟熊郁打了声招呼。 小熊看到关琛之后很是高兴,她给关琛介绍两人。 “这是我姐姐的女儿,我侄女,小曼。”她扶着侄女的肩膀,弯下腰说:“叫叔叔。” “叔叔!”侄女脆生生地喊了一声,像极了浓缩版的熊郁,看起来智商不高,的确是熊家的基因。 关琛点了点头,而后看向了边上那个阴沉的中年人,“这位呢?” “这是我爸爸。”小熊有些不好意思地用鞋尖磨了磨地面,她知道带着家长来跟朋友玩,是一种扫兴:“我正准备跟你说呢,他原本说是不来,结果刚才突然出现,说改了主意,要跟我们一起。” 小熊歉意地看着关琛。 关琛恍然,心情有点怪,有点心虚。因为经过他的倾情演绎,在某个商场的打工圈子里,相传小熊的爸爸是个喜欢把人沉江的黑社会大哥。 但是让关琛惊讶的是,自从他出现之后,熊爸爸紧绷着的面部轮廓一下子柔和了许多:“现在在做什么?” 这语气问的不像是第一次见。 是熟人?没理由啊……关琛谨慎回答:“拍电影,当演员。” “也不错。”熊爸点头说,“以前家长会上每年都看你几篇满分范文,以为会写书。” 关琛松了一口气。这话解释了为什么语气里对他不陌生,为什么他一来就提前预热好了态度。原来这是占了【别人家的孩子】效应。学校开家长会,第一名和最后一名,总是最让人印象深刻。 “她去当演员,是受你影响?”熊爸问关琛。 关琛想否认说我哪有这本事。但实际上,小熊踏上演员这条路,还真是受前身蛊惑。前身忽悠小熊有天赋,但这天赋至今也没显现出来。关琛估计不会有显现的一天,因为以小熊的资质,可能张景生来教都不好使。 熊爸拍了拍身边的空位,示意关琛过来坐下,现在距离音乐会开场还有一段时间,“跟我讲讲你们学表演的事。” 小熊跳出来打哈哈:“其实就那样啦,我们可以回家的时候再说这个。” 熊爸不理她,只盯着关琛,非常执着。 关琛沉思片刻,想起来他跟小熊一起上课的时间其实少得可怜,不得已,只好挑当初他们一起上课的事情,尤其是交喜剧作业的时候。关琛说:“老师夸过小熊,说她潜力很大,风格很独特,最擅长喜剧。” 熊爸说:“我也是当老师的。”意思是那些潜台词他统统能听懂。 “搞艺术的,没天赋,就端不起这碗饭。”熊爸叹息一声,说:“如果你不知道自己有什么天赋,那你就是没有天赋。真正有天赋的人,就算自己不知道,周围的所有人也会拼命告诉他。” 小熊摇摇头,不同意:“天赋不天赋的,没这么重要。如果一个人只做自己有天赋的事情,而不去做喜欢的事情,那这个世界会多无聊,人生多无聊。” 熊爸听了默默摇头。 看着眼前这一幕,关琛顿时明白了,熊爸的临时出现,到底是为了谁,又为了什么。 同时,他也明白了,他和小熊在表演班上第一堂课的时候,邢焰说起天赋论,否定了关琛的天赋和热情,当时为什么小熊会气汹汹地跳出来帮他说话。 熊爸爸依然在对小熊进行规训,说她该找个固定的工作了,当初从公司里跳出来,去学表演,三十岁前,可以当做玩闹。但三十岁之后,你就算幡然醒悟想找工作,也不会有公司采用了。“你不是小孩子了,考虑考虑自己的未来。” “其实吧,我倒是觉得小熊她想做什么,就随她做什么好了。”关琛突然说。 小熊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地偷看关琛。 关琛点点头。之前是你帮我,现在是我帮你啦。 关琛想了想最近在剧组看父权和厌女文化相关的书时,他在一本书里,看到了某段内容,大意是讲: “女人的不幸,在于她们从小到大,差不多每时每刻都被不可抗拒的诱惑包围着。人们不要求她们奋发向上,只鼓励她们滑下去到达极乐,‘书读得好不如嫁得好’、‘男有才女有貌’、‘找个好老公下半辈子就有着落了’、‘淑女点,不然没人要你’……等到她们最后发现了生活的真相,发现自己被海市蜃楼愚弄的时候,已经什么都来不及了,她们的力量早在不如意的人生里被耗得一干二净。” 所以要当自己的神呐,做自己的选择。 关琛上辈子他从学校混到社会,见过太多家庭条件不错,但是误入了歧途的姑娘。 生女儿如果不能富养,不能带她好好见识这个世界的好与坏,她长大后,就容易依附“引领”她的男人。 那些姑娘们因为父母的短见和寡陋,从小被要求乖巧,要求听话,看似被保护起来,其实早早失去了主见,失去了选择的能力,往往就很容易被浅薄又自诩正确的男人吸引,并且为了得到这些男人的爱而努力。 关琛觉得自己说得很好。 然而, “话说得很对,但用错了地方。”熊爸摇摇头说: “人生不是简单的【只为眼前做选择】,而是【试图在未来有更多选择】。做选择当然容易,难的是承受住做出选择后的代价。 “你知道为什么类似大象那样的动物,在丛林里找东西吃,很少很少有小象吃到什么东西被毒死么?这不是因为它们生下来就知道哪些有毒,而是有成年的大象告诉它们哪些不能吃。 “关琛你是有天分的,来的路上我看过你的预告,你是能吃上演员这碗饭的,十年,二十年,五十年,甚至更久。但是小熊她不行。放羊的不要和割草的玩。 “让她做不出选择的,其实是你。” 第142章 关与小熊 通常来说,跟人讲道理的方式无非两种,一种消耗卡路里,一种消耗脑细胞。 以前的关琛是第一种,几拳下去,道理就是他的了。 现在关琛趋向于第二种,看了大半年的书,随便说点书里学来的内容,小弟们——吴砚、垃圾少年、谢劲竹、钱良义,就觉得他厉害极了,这让他飘飘欲仙,觉得以理服人不再是梦中场景。 演完《命运钥匙》,正是自信心最膨胀的时候,尤其是关于【选择】,关琛有很多切身的感悟。给小熊助阵,以为一番说辞能说得熊爸心服口服,把女儿放鸟归林,放虎归山。没想到,区区一个音乐老师,竟然随便几句就驳倒了他。这让关琛有点难过。 【小瞧这家伙了……】 关琛觉得熊爸过于阴险,故意长了一副不学无术的面孔,好让人放松警惕,知人知面不知心,谁知道打的是扮猪吃老虎的主意,一句割草的为什么不能和放羊的一起玩,直接把女性困境,拉到了阶级矛盾的层面。 这种宏大的命题,关琛还没在书里读到,他皱住眉头,不知道该怎么说。 甚至内心里,隐隐无从反驳。 关于阶层,关琛记得上辈子小弟有说,想要抛开学历和知识去跨越阶层,只有三种途径。一种通过体育,一种通过明星,还有一种是当罪犯,但不能被抓,半白不黑的到一定高度后,跟他老大一样,成为权贵的手套。 但无论哪一种,都是一将功成万骨枯的路,把人生孤注一掷,没什么退路。 关琛自己是走出来了,仗着前身的才华,以及一些遇见贵人的运气。 但没有参考的价值,因为无法复制到小熊身上。 尽管他帮小熊筛选了擅走关系的影视公司,考察了邢云这个狡猾的经纪人,但这并不代表小熊一定就能成功。在明星的行当里,才华,运气和努力三者之间,努力最无效用。 关琛之前去过小熊在魔都的房间,那是一个二十平的单身公寓,里面被各种东西塞得满满当当,有点类似前身的房间,但不脏,屋里的一切都是有用之物,以另一种形式让人无从下脚。这还是在关琛去之前,她提议延后两天,抽了时间专门整理的结果。 小熊的房间里,堆积着很多普通人家不常见的东西。 成套的剪发工具,成套的五金工具,成套的厨房用具……小到螺丝、铁扣,大到锯子、射钉枪,在这里都能找到。关琛几乎感觉来到了五金杂货店。 衣柜里有不同款式的服务员制服,有糕点师制服,还有潜水服……如果不是知道小熊的底细,关琛以为自己打开了特工和杀手的衣柜。 墙上贴着很多照片,是她在不同地方兼职的合照:电镀厂,工地,道路施工现场…… 书柜上专门有一格,被她用来摆放各行各业的资格证。关琛当时感觉怀里的好人证正在发烫,差点质问小熊到底什么来历。 有些技能虽没去考证,但小熊也会。比方说屋子里的家具,说这是她一边兼职,一边拼凑齐的。 关琛起初以为凑齐的意思,是兼职攒了钱,一个一个买了家具的意思。但其实不是。 小熊去家具设计的工作室打杂,平时搬搬木头,送送货,偶尔也给设计师打打下手,看着看着,就学会了造家具,征得师傅的同意后,就用废料乒铃乓啷做了桌子和书柜,准备拿回家用,几个师傅看过她的作品,想给她一份正式工作,她拒绝了,因为要当演员;后来她去陶艺店当员工,看学徒们给那些情侣顾客们示范,看着看着,她发现把泥捏出好看的模样并不难,空闲的时候就自己做了几个花瓶和餐盘和碗,店长问出是第一次做之后想收她为徒,她也拒绝了,因为要当演员……家里缺什么的时候,就去哪里打杂。慢慢的,这个家都被她一点点填充起来,根本没费多少钱。很多地方试图挽留她,但都被她拒绝。 这些因省钱而亲手打造的家什,不如商店卖的那样精细,小熊因此有些难为情,说家里有点寒碜。关琛当时钦佩小熊为当演员体验各种行业的行为吓到,反问,尽全力追求理想为什么会寒碜? 小熊听完开心极了,当场想给关琛烤个蛋糕,调杯酒,一会儿还准备给他理个头发。如果关琛想修指甲,她也能帮忙修修指甲。 现在想想,这只小熊好像除了当演员,其他什么都会,什么都能立刻上手。演员这条路,好像真的不适合她。让她当演员,是耽误了她在其他领域的才能。 熊爸这个当爹的看在眼里,的确要埋怨把她推到演员这条路下不来的人。 “我?”关琛指了指自己。 就是你。熊爸用这样的眼神看了看关琛。 让小熊做不出选择的,其实是我……?关琛很想说,把小熊忽悠上演员这条不归路的,是前身啊,前身!废物前身跟他关琛有什么关系,以前的他,不是现在的他。 但关琛什么也没说。【一只全部由补丁拼成的袜子,还是最开始的那只袜子吗?】之类的理论,已经在足球少年阿翔那里折戟沉沙,现在说给熊爸,可能会被当做挑衅,被熊爸以【大学境】的哲学水平吊打。这个世界很怪,仿佛随便哪个路人肚子里都有点东西。 熊爸似乎对关琛的沉默很满意,认为这是一种愧疚的表现。 “那么请问,我能怎么办?”关琛尽量用不像挑衅的语气,谦逊发问。 熊爸勃然大怒。还是被挑衅到了。因为在他看来,这个问题的答案几乎已经在那儿了,那就是不要再用演员相关的事情绑住他女儿。 “哎呀,爸爸,我现在离三十岁还早啦。”还好小熊出来解了围:“就算现在死掉,别人都只会说我是英年早逝。” 看似解围,更像是吸引火力。 熊爸那苍白的脸上开始发黑,几乎要被女儿的胡话气死,更气那话语里以死相逼的潜台词。 “小姨,你快死了?”外甥女一脸震惊地看着小熊。 关琛扭头,看着这个从见面到现在都一直都很安静的外甥女,略感欣慰。真好啊,总算遇到一个讲道理的时候有把握赢的人了。 “是啊,”小熊摸摸外甥女的脑袋,“我可能明天或者后天就死啦,生命随时都会遇到意外,所以才要做不让自己后悔的事啊。” 外甥女听不懂这些,她只是满脸的担忧,用力抱住小熊的腿,大喊:“小姨你不要死!” 熊爸冷哼一声,知道今天的思想工作做不成了,一个插科打诨,一个死性不改。他起身,说要去抽烟。 “他还没回答我的问题呢。”关琛看着站在垃圾桶边上的熊爸。 “不要管他。”小熊摸着怀里外甥女的头发,对关琛说:“你以前跟我讲过,和【知道自己想要什么】相比,还有一个更重要的问题,那就是知道自己能拒绝什么,或者说愿意为选择承受多大的损失。只要想清楚这个,那么,所有乐于挥霍的时间,都不是浪费。” 说得真好,不愧是他……关琛赶紧记下这句话,点了点头,假装这么棒的话的确出自他口。 “所以你还要继续当演员咯?”关琛问。 “那肯定的呀。”小熊说,她在最近的期中大戏里,演了一个被悍匪劫持了的女服务员,表现优异,吴蒙老师都说可以试着帮她联系角色了。 “这样好吗?你的人生轨迹就这样因为我改变了。”关琛在心里想,如果小熊开店当了个糕点师,现在会不会已经收获了成功。 “你在说什么呀,”小熊对关琛笑了笑,“我的人生轨迹早在遇到你的时候,就已经改变了啊。” “……”关琛感觉浑身颤了一下,一种别扭的感觉冲了上来,他不满道:“不要跟我说这种奇怪的台词。” “奇怪吗?”小熊不明所以。 “总之不许啊。”关琛搓着胳膊叮嘱她。 “噢。” “按周岁算,你现在离三十岁还有三年,如果要让你爸放心,我们得在这三年里……不,两年,因为一部电影的制作周期一年到两年都说不定,运气不好的,压到两年之后都有可能。我们要在这一两年之内,弄出一部像样的作品。” “好呀。” “到时候就算不红,最适合你的短视频时代差不多也要来了,你那些小才艺都有着落了。就怕你爸这个老顽固又不开心了,嫌你干这个没格调。” “嗯嗯嗯。” 外甥女也不悲伤了,她扬起头,一会儿看看开心的小姨,一会儿看看凝重的叔叔,感觉自己像闯进了大人的世界,十分神奇。 关琛絮絮叨叨说了很多关于小熊未来演艺事业的设想,什么将来种地去,或者搞些奇形怪状的小发明。小熊一直点头,像是最老实的艺人,愿意听从经纪人的安排。 忽然,关琛看到远处一男一女朝他们走了过来。 女的那个关琛很眼熟。正是小熊的姐姐,熊大,熊若矜。 “妈妈,”外甥女从小熊的怀里爬起来,蹦蹦跳跳地跑过去,“怎么才来呀,我肚子都饿扁了。” “对不起,妈妈刚才看到客人了。”熊若矜抱起小不点。 关琛对熊若矜刮目相看。他还是第一次看见会跟子女说对不起的父母。 可以肯定的是,这绝对不是从她老爸那里学的。 不远处,熊爸秃鹫一样拧着脑袋看了一眼这边,继续抽烟。 “小姨也带了客人。”小不点跟妈妈汇报。 熊若矜朝关琛看了一眼。她显然也还记得关琛的样子,笑着点头道:“来啦。” “姐姐!”关琛扭捏地放下翘起的二郎腿。 “这是我丈夫,老章。”熊若矜向关琛介绍身边的男人。 对方眯着眼,朝关琛点了点头。 关琛纳闷了。 这熊家的男人,怎么一个个都来者不善啊。 第143章 团队 关琛的直觉很少犯错,老章看向他的眼神里,的确带着审视。 最近《警察的故事》宣传声势浩大,已是业内的焦点。 有些电影质量低下,上映前,发行公司若想不亏本,就会硬着头皮靠营销找补,吹得天花乱坠,比如节奏缓慢不叫节奏缓慢,而叫【有史诗感】,剪辑不行叫作【原生态】,剧情无聊则是【故事简洁】,此外还会把演员之间的情谊拿出来讲,总之能把观众骗进影院一个是一个。 但是《警察的故事》,从预告,到采访,无不透露出片方的信心。 张景生在前几天的采访里,夸了两个人,一个是导演陈彬,一个是演员关琛。夸赞新人,对张景生来说不算什么,他的温和众所周知,待人少有恶言。但不同于以往的是,张景生话里话外毫不掩饰对关琛的看好,自律和努力是演员的基本操守,被一笔带过,着重夸了关琛在表演上的灵性,“好几次感觉自己真的在跟匪徒对峙”,“以为导演从牢里找了个人来演戏”,“如果我现在只有三十岁,我可能接不住他的戏”,狠夸了一顿天赋,还说已经把关琛推荐给了田导,目前正在拍田导的新戏。这是用行动表明对关琛的喜爱绝非客套。 这段采访相当危险,因为会提高观众的期待,如果看完电影发现影片一般,表演一般,则将迎来反噬。张景生不可能不知道这点,但他还是压上了名声,并且很有底气。 这让业内外的人,对关琛产生了强烈好奇。 而老章注意到关琛的时间,则要比绝大部分人早很多。 某种程度上可以说,没有他,就没有今天的关琛。 去年《警察的故事》还在选角的时候,老章的一个经纪人朋友,就盯上了【吴泽】这个角色。得知是一个关系户拿到角色后,老章负责出主意,好友负责执行,两人联手对那个关系户做了局。计划进行得很顺利,金主后院起火自顾不暇,关系户再无依仗,被几波水军轮番轰炸,心态崩了以后,只能把吃下去的角色吐出来。计划的最后,是好友出手,把旗下的演员——一个价钱便宜,有演技,档期空,并且对角色念念不忘,一直在琢磨剧本,还持续健身的演员——推荐给一直保持着联系的制片,抢占角色。 原本以为是十拿九稳的事情,没想到突然被制片通知,剧组敲定了另一个演员。 关琛这个名字,就此出现在了老章的视野里。 在这一行做幕后,常有竹篮打水一场空的时候。 但被人截胡,总归是不爽的。尤其是好友看到关琛的照片之后,顿时气急败坏,嚷嚷着自己被这孙子骗了。 老章来了兴趣,以为遇到了另一个做局的团队,查了查关琛的背景,有点迷惑,竟然是一个不入流婚庆公司的艺人,老板且是唯一有名有姓的艺人,但也只是区区谢劲竹而已。 应好友的请求,老章准备对关琛出手。接连更换演员,剧组其实也不乐意折腾,但对面谢劲竹工作室没钱没背景,这次等于白捡了大便宜,就算不能把角色再吐出来,给关琛找点麻烦也好。 然而妻子某次跟她妹妹打完电话,说小熊的一个高中同学,也是演员,最近跟张景生一起演戏了,真是厉害。 老章莫名想起了那个人。问了名字,果然是关琛。 老章觉得麻烦,但也不觉得下不去手,他跟妻子的娘家人关系普通,没必要顾忌。 妻子接下来却说,小熊跑去当演员,已经惹得爸爸很不高兴,这下关琛出了头,以他俩的关系,小熊说不定以后就不用被爸爸念叨了。 …… 关琛觉得小熊说得没错,这个老章真的很不讨喜,满眼【我放过你了,快感谢我吧】的怜悯,让人非常不爽。 他没打算跟老章有过多的交流,对方似乎也是这么打算的。两人视线错开。 “恭喜啊,电影马上要上映了嘛。”熊若矜跟关琛道了恭喜。 关琛正襟危坐,说,下个月就上映了,如果想去首映礼,他那里还有票。 “他以后就是大明星啦。”小熊拍着关琛的肩膀,一副很欣慰的样子。 “以后你们如果想找人借钱,尽管找我!”关琛豪气万丈地许下了承诺。在他的世界里,除了豁出性命交付人生,借钱是第二义气的事情。 他说这句话的时候,也没多想,到底什么情况下,熊家需要向他一个外人借钱呢?只有家里出了重大变故,谁都拿不出钱来的时候了。 还好小熊和熊若矜都不介意这句话背后的潜台词。 “我当真咯。”熊若矜眨眨眼。 “尽管当真。”关琛点头。 老章翻了个白眼,忍不住拆台:“你先把你的团队整个换掉吧。” “什么意思?”关琛怒了,觉得自己被侮辱了,他可不是那种有了钱,过上好生活之后就放弃小弟的人啊,“真正的江湖道义,可不是《黑蛟龙1:战龙在野》那种过家家。” “没错没错,琛哥很讲义气的。”小熊在边上跟着点头:“也不是《黑蛟龙2:狂龙无双》那种。” 关琛很是欣赏地看了她一眼,补充:“更不是《黑蛟龙3:潜龙在渊》的那种。” “也不是《黑蛟龙4:……” “你们两个够了。”老章目光冷冽地打断两人一唱一和,社会精英游刃有余的气场几乎绷不住了。当他傻吗?《黑蛟龙》什么时候拍到第四部了? 熊若矜似乎很喜欢看到这样的场景,牵着女儿的手在一旁偷偷笑着,双眼盈盈欲滴。 “你如果想往上走,想赚大钱,就得把团队换掉。因为他们能力有限,跟不上你。”老章解释,如果是其他公司,旗下新人演员遇到这样的开局,出道就跟张景生同台竞技,被张景生盛赞,演技引发众议,紧接着又在田导的新戏里当主角,背后的团队早应该去大品牌那里谈广告和代言,等到电影上映后,各方一起发力,声势爆发,商业身价直接来到二线水平。但现在,关琛背后的团队什么动静也没有,对艺人的商业开发能力几乎为负,老章看得非常嫌弃,“你的团队在浪费机会。” “你调查过我?”关琛的关注点首先是这个。 “别太自以为是,圈子总共就那么大,最近所有人都在说谢劲竹踩了狗屎。”老章说。 “那我跟我的经纪人说一下不就好了。”关琛没觉得这算什么事。 “能力不足的意思是,哪怕跟他们说了,他们也达不到要求。”老章神情冷漠。让人毫不怀疑,如果他手底下有这样的人,他一定就开除了对方。 关琛感受到了小熊形容过的不近人情,不喜欢这种算计每段情谊的感觉,他说:“那也没事,我对广告没什么兴趣,拿拿片酬就够。一部电影的片酬就是普通人好几年的收入,知足了。” 老章点点头,不再说话。心里只当关琛没什么脑子,而劝说傻子毫无意义。但让他郁闷的是,关琛这种不求上进的态度,杜绝了将来带着小熊一起往高处走的可能,小熊当演员没有起色,熊爸这老家伙到时候就会叨叨叨叨叨个没完,连累着鼓励小熊去追求兴趣的熊若矜也要被埋怨,说什么长姐没有长姐的样子。 “可以进去了没?”秃鹫熊爸抽完了烟,走过来问。 熊若矜点点头,牵着小不点的手,准备带大家先去后台吃点东西。 一行人往音乐厅走去。 关琛敏锐地注意到,熊爸和老章气场不是那么和谐。 “他们俩是怎么回事?之前吵架了?”关琛拉住小熊,悄悄问。 小熊小声告诉关琛,爸爸和老章从来没有吵架,只是双方面的互相厌恶。爸爸不喜欢老章,游手好闲,总是交些不三不四的朋友,所以一直不同意姐姐跟他结婚,后来姐姐怀孕了,老章也在【艾都】找了经纪人的正经工作,爸爸只好同意,但不喜欢依旧不喜欢。婚后,姐姐一家三口定居魔都,只有巡演和寒暑假的时候,才会酌情带着孩子回京。 关琛听完很是气愤,这明显就是他之前所担心的,女孩子一直被要求乖和听话,没了主见,将来就容易依附于那个引领她的男人。 关琛看着小熊,担心她步入熊大的后尘,最后被老章这种不靠谱的混混吸引。 前方,他们来到了后台的休息室,不是化妆换衣服的那种。 那个貌似很厉害、叫作谭念的人,关琛没有看到。里面只有几个熊若矜的其他同事。 熊若矜似乎在乐团里地位很高,大家都过来跟小不点和熊爸他们打了招呼。 肚子饿的小不点终于吃到了点心,嘴里嚼着两块饼干,弄得两边腮帮子鼓鼓的,配上黑葡萄般的大眼睛,像极了小动物。“可不可爱?”她问小熊。 “小熊猫才可爱。小浣熊不行。”小熊反驳着,也把食物拼命往嘴里塞。 关琛怀疑小熊只是找个借口跟小孩子抢零食而已。 一大一小两个智商相近的复制体玩得很好,气氛也很好。 然而那个老章却说:“你们如果希望别人喜欢的话,嘴里叼块飞盘,会显得更可爱。” 熊爸秃鹫一样冷冷地盯着老章。老章假装没看到。熊若矜只好拍了老章一下。 关琛叹了一口气,心想难怪小熊过年的时候,宁愿打工也不想回家了。 这就是家人吗……关琛暗暗观察着,拿出了小册子记录着,心想如果将来演到有家人的角色,或许眼前这家子能作为参照。 …… 国民的音乐会,和关琛之前在电视台听歌手表演听到的很不一样。 熊若矜换上了演出服,光线照在她曲线完美的脖颈肩,不泛滥也不煽情,肌肤优雅得像荡着仙气。 观众席里,关琛也看到了很多小孩子,他以为这些小孩们是被大人逼来的,但是小孩们的脸上满是期待和兴奋,其中还听到几个小孩竟然说是要以成为某个乐手为人生目标的。关琛很震惊。音乐老师熊爸鄙夷他的大惊小怪,说这是音乐基础教育普及的成果,不是所有人都想唱歌当明星,学乐器是丰富自己的人生。 边上刻薄的老章听了,仿佛自言自语般地说,钢琴乐手和古筝乐手,嫁进豪门当富太太的比例不小。言外之意,学乐器也是一条人生出路。 熊爸立刻跟老章吵起来,直到演出开始,两人才停歇。小熊和外甥女似乎习惯了这样的场景,两个人粘在一起,嘻嘻哈哈聊着别的事情。 关琛第一次听这样的音乐会,以为听这种传统的东西自己会睡着,或者没耐心听下去,但听下来,发现出乎意料得有趣。 乐器是传统的,但这个以谭念为核心的乐团很年轻。 谭念表演的曲目里,有全是国乐的,有国乐里融进了西方乐器的,还有全西洋乐器的。 关琛也听到了熊若矜的真实水平——虽然他也听不出来差异,但作为首席,熊若矜有自己的独奏时间,关琛就算是个乐盲,也从那绵密而流畅的音符里知道了她的厉害。 演到最后一支曲目的时候,乐团还玩了一个花招。演着演着,各个声部在演奏完自己的部分后,便依次退场收工了,留下其他乐手在台上继续演奏。观众们看着台上乐手苦闷的表情,边听边乐,猜最后是哪个乐器留到了最后。 演出结束,后台非常热闹,送花的,采访的,拍摄的。关琛他们挤不进去,干脆就在外面等了。 关琛听完表演,就打算回剧组,不跟他们一起去吃晚饭了。 “下次回魔都再见!”小熊挥手跟他告别。 关琛转身前,熊爸看了他一眼。关琛读出了其中的意思,关于小熊的事,你再想想清楚。 老章也看了他一眼,眼神里的意思是,团队的事情,你自己再考虑考虑。 关琛往地铁站走去,脚步很慢,心有点重。 第144章 工作 “叮铃铃铃铃……” 钱良义伸手把闹铃关掉,侧躺着看了一会儿床头的家庭合照,才从床上慢慢坐了起来。 上班是一种摧残,但是只要在床头放一张家人的照片,他便有了上班的勇气。 唯一美中不足的是,今天的相框前面,放着一盒感冒药。 这是昨天妻子说有点感冒后,从抽屉里找了一盒出来吃,吃完没有放进去。 这盒药勾起了钱良义不好的回忆,差点让他失去了起床的那股劲。他连忙匍匐前进,拉开抽屉,把药扫进去。 做完一切,钱良义转身怔怔地看向窗外,“夏天结束了……” 床头的抽屉里面,收藏着各种各样的药,有治感冒的,退烧的,消炎的,痔疮的,食物中毒的……其中有几个明明已经吃完了,只剩盒子和干瘪的药板,但他也舍不得丢,因为可以他治的是心病。 只要哪天得知关琛出现在了工作室,他就会根据工作量以及紧急情况,酌情考虑要不要请病假在家办公。 谢劲竹很好蒙骗,听说他病了,会嘱托他好好休息。但是关琛是个有毛病的,会假借慰问的名义突然打视频过来,观察这个病假是否确有其事。经过训练,钱良义可以做到在七秒之内,从一堆药盒里挑出相应的“病”,摆放在床头,必要时还得借助道具——把温度计含在嘴里,往额头搁一条毛巾或者贴退烧贴——准备好一切后,他才眼神涣散地点击接受,跟关琛视频。 很累。 但不这么做不行。 起初关琛发来视频邀请,钱良义是无动于衷,什么反应也没有的。在家办公,为的就是隔绝关琛,提升工作效率。关琛视频未果,又打来电话,钱良义依然不理,心里还嗤之以鼻,区区助理而已,本经理行事何须向你解释。钱良义把手机屏幕倒扣,在书房继续工作。过了一段时间,妻子突然打来电话,说门外有快递送了新鲜的海鲜。钱良义没做多想地开了门,一看,门外站着关琛,手里拎一个黑色塑料袋,里面装着一条随便在菜市场买的死鱼。 那一天,钱良义被关琛字面意义上的“揪”回了工作室,一路上颇引人注目,以为不良青年要当街殴打三高中年人,但是关琛拒人千里的气场,以及一脸失望并恨其不争的表情,成功让大家误会成儿子从某地下场所捞出了老子,绝了报警的心。 两人到了工作室之后,关琛让大家放下手头的工作,然后召开了会议。会议上,关琛就像一个领导,不断地停顿,不断地找恰当的词语,针对某人明明没病但请了病假在家偷懒的行为,做出了严厉的批评,说“这种歪风邪气要不得”,应该“诚实生产争创先进”。那场会议开了很久,理所当然地耽误了所有人的工作进度。 听着办公桌上那连绵的电话声和社交软件消息提示音,钱良义痛定思痛,开始深刻反省,决心逐步完善装病的演技。人得了哪种病,外在该有什么症状,声音是高是低,是飘是沉,都很有讲究。钱良义为此还上网购买了付费课程,进行了一对一演技指导。 几天之后,钱良义的工作任务又重了,不得不请假在家认真工作。 钱良义先是拒了关琛的视频邀请,但接了后面的电话。通话的时候,他捏着鼻子假装感冒很严重,试图蒙混过关,然而关琛在那边听了半天,突然说自己在对面楼用望远镜看了个清清楚楚。钱良义沉默。被捉走批评。 第二天钱良义拉上了家里所有的窗帘,接了视频,躺床上假装肚痛,食物中毒,关琛观察许久,看不出破绽。钱良义得意极了,以为可以安心工作了。中午叫了一份外卖,门铃响起之后,他谨慎地用猫眼看了看来者何人,确认是真正的外卖小哥,放心了。开门,拿饭。谁知外卖小哥突然掏出手机,“咔嚓”一声,给钱良义拍了个照,说是楼下有个大哥让他这么做的。钱良义沉默。被捉走批评。 第三天,被捉走批评。 第四天,也被捉走批评。 钱良义就这么一边上着课,一边和关琛斗智斗勇,然后被捉走批评。 后来关琛有了戏约,已经把家里门锁换了一遍、学会把手机拆了电池的钱良义,终于解放了。老天应该听到了他的祈祷,关琛去京城试镜《命运钥匙》,成功入选。钱良义只是签合同的时候过去了一下,其他时间,他趁关琛不在的时候,几乎不舍昼夜地要把工作室发展起来 现在三个月过去,钱良义持续不断地完善演技,学习反侦察,如今很有信心能跟关琛过过手,从后者的眼皮底下偷几个病假。 没有关琛捣乱的工作室,发展也很喜人。 先是婚庆市场,《极限男人》之后,一句【通往幸福的线索】,让工作室迎来了一个发展期,一直延续到今年的夏天,总算有了点婚庆公司的样子。 夏天的时候,谢劲竹在《命运钥匙》客串完角色后,又陆续出演了几个综艺,时不时就在里面问艺人们的婚恋状况,向他们推荐谢劲竹工作室的表演套餐,保证婚礼现场气氛足够热烈,什么类型的表演都有,要唱歌有唱歌,要相声有相声,小品,魔术,二人转,甚至连脱口秀都有。 脱口秀表演套餐是今年夏天开始有的。 自从发现魔都的喜剧市场里,开始出现脱口秀的身影后,钱良义考察调研了大半年,终于决定对这个领域下手。 脱口秀源于西洋,不同于国内的单口相声。 一个重笑料,由笑料堆砌;一个重叙事,要三翻四抖,铺平垫稳,最后响个底。 一个输出观点,提供看待世界的独特角度,在文本下功夫;一个旨在追求语言的艺术。 钱良义有预感,随着网络科技的发展,脱口秀这种快节奏、高密度的东西,在未来会更符合受众的需求。 而且这个市场准入门槛也不高,不讲究说学逗唱,对师承也没什么要求,不管用什么风格,什么内容,只要能逗笑观众,就可以了。 钱良义在网上考察了一些人,有搞笑微特发得比较频繁的用户,有相声界不得志且创作能力强的年轻人,有外国人聚落里的纯正脱口秀演员,也有电视台喜剧节目的幕后写手…… 几番接触,已经正式签约了几个。都是些年轻人,稚嫩得很,高中的时候差不多就知道自己不是读书的料,一毕业就钻进了名利场的边边角角,渴望成角。 钱良义把他们带到魔都之后,从婚庆艺人开始磨练,以战养战。 目前脱口秀套餐还在试水,免费提供给客户,不收钱,短短十分钟以内,就算气氛冷了也不怕,后面的谢劲竹紧接着就会上去唱歌,重新把气氛炒热。 一想到还有很多的工作要做,钱良义起床洗漱,前往工作室。 他一直是第一个到达工作室的。 如果关琛在的话,关琛就是第一个。跟疯子一样,六点就会到,就算换了门锁,就彻底拦不住他。关琛早到之后,每天都要检查一遍窃听器和摄像头。钱良义为此说过好几遍了,工作室里没什么值得窃听和偷拍的东西。但关琛只是轻蔑地看了一眼,然后继续检查。钱良义后来才想明白,原来那畜生防的是他!岂有此理! 前段时间,是八月底的中元节,按照惯例,大家在这一天,可以变装成妖魔鬼怪来上班。 钱良义原本想装扮成关琛,长发大背头,一身灰色的运动服,演一个发福版的关琛,以作报复。如果是《警察的故事》预告出来之前,他这一行为绝对会被票选为当日【最佳变装】。 可惜《警察的故事》预告一出,工作室里的几个女职员,俨然以关琛的团队自居,在网上自发维护起了关琛的形象,给《警察的故事》做宣传。工作室里,还贴了很多关琛的电影周边,个人海报。 钱良义只好说自己是某部农村悬疑片里的疯子。然后下班的时候,他毫无悬念地被票选为【最佳变装】。用职员们的话来说,有那个味儿了。 随着《警察》预告的铺开,以及张景生采访时带来的影响,关琛粉丝越来越多,不再是一个查无此人的小透明,简介里也有了官方给予的身份认证。 钱良义作为关琛的临时经纪人(真正的经纪人位置,他留给了邢云),关琛在网上发的那些东西,他其实看过。 都是一些很可怕的内容啊。那些“普普通通”的知识点背后,说不定就沾着谁的血。钱良义早就知道关琛是个危险人物,所以看到评论里那些【演员好敬业啊!一定下过很多功夫吧!】、【这就是让张景生惊艳的悍匪演技吗?对电影感到好奇了!】、【点个关注先观察观察。】的无知言论,他深刻地为这个世道感到伤感。 在电影即将上映的时日里,宣传来到了冲刺阶段。 《极限男人》【全城通缉】的特辑,在网上又被拿出来炒了一遍。 张景生、关琛、姚知渔三人,开始参加综艺进行宣传,首选了《追击者》。 有人以为节目组是为了给久不出演综艺的张景生配合排场,因此把内容分为了【上】【下】两集,延长了整个宣传效果。但是看过上集之后,就会知道,原来是内容太过充实,导演舍不得删,所以才不得不分为两期来放。 在已播出的【《警察的故事》宣传特辑(上)】里面,关琛的镜头几乎和黄进持平。钱良义看节目的时候,差点没守住立场,好几次被关琛逗笑。【上】集的最后,间谍身份揭秘, 关琛名气上涨,连带着工作室的业务也重新开始变得繁忙。渐渐的开始有邀请关琛商演的电话打进来,报价一个比一个高。 这时候挑商务,其实不是最好的时候。钱良义虽然不信任关琛,但却莫名地对他业务方面很有信心,觉得电影能够大爆。所以现在报价是吃亏了。 有几个综艺发来邀约,钱良义认为不错,想给关琛接下。 万一关琛去了,就这可以熬鹰一样磨掉他的性子,以后不希望他在工作室的时候,就给他安排工作; 但是按照关琛无法无天的个性,他只会去自己想参加的综艺和活动,除了谢劲竹,其他人是没办法强迫他的。万一他腻了烦了,直接玩失踪或者耍赖不肯去,就会走上之前师兄们的老路,成为邢家班弃徒,提前引爆潜在的炸弹。 一举两得的方法,钱良义想想几乎就要动心。但是回忆起斗智斗勇请病假的情形,关琛那防不胜防的各种渗透手段,足以让最冲动的人三思而后行。钱良义心说,自己绝对不是怕了关琛。但一番沉思后,最终还是把工作的选择权交给了关琛自己决定。 钱良义在办公桌坐下,打开邮件,看了看新的报价。 今天除了一些商演和节目邀约,还有想请关琛代言广告的。 钱良义看了看,发来的广告报价要么价格在把人当傻子,要么品牌是个山寨货,代言了会有风险。 钱良义作为谢劲竹的经纪人,二十年里只谈过网页游戏的广告。他们工作室的广告资源几乎没有,别说大品牌了,就连中端品牌他都没有渠道去接触和洽谈。指望他和谢劲竹,还不如指望关琛主动去买那些大品牌的产品来用,再拍些照片搞点事情,引起品牌方的注意,进而混个体验官或者品牌挚友什么的。 时间慢慢来到了九点,工作室的职员陆续来到了岗位上。 几个十八线演艺人,也摸到了工作室来讨要任务。 钱良义打开笔记本,给各种签约的婚庆表演艺人发布今天的任务,但他发现,今天的氛围稍有不对。 过来的几个艺人,心思似乎都不在眼前的工作上。 “怎么回事?”钱良义问。 “没,只是在想琛哥。”对面一个说。 钱良义点了点头,再过半个月,关琛就是工作室的一哥了。视情况改称呼,不丢人。 比如他,在心里和在明面上,叫关琛也是两种叫法。 钱良义给眼前的人分配好任务,再给出车费后,喊:“下一个。” 下一个人过来,也是一脸心不在焉的表情。 “怎么回事?” “在想琛哥的事。” 钱良义皱了皱眉,觉得事情变得不一般了,“怎么回事?”同样的问句,用了更凝重的语气。 对面的是个唱歌的,说是在楼下遇到了一个小孩,逮着一个人就问关琛的事情。每个上楼的人,都要先说一个对关琛的了解,才能上楼。“刚才有个讲相声的大哥没理,然后就被一拳打哭了……啧,那小孩打人是真的狠。”对面比划着双手,显然,以往用来描述爱情的歌词,都难以描述楼下发生的战况。 钱良义听完,立马走到楼下。几个职员也跟在身后想要看热闹。 走到楼道,果然,中间堵着一个面容英俊的少年,满脸的桀骜,身上没有家养的味道,一股子社会散养吃百家饭长大的气质。 “你是关琛的……谁?”钱良义原本怀疑关琛的私生子找上来了,但看了看对方的年纪,想到,除非关琛小学的时候就发育成熟,不然他的猜测应该是错误的。 少年没有理会钱良义的问题,他自顾自地命令,“跟我说一说姓关的这个人或者他的事。” 钱良义笑了:“只有发生以下五种情况,我才会跟你说。第一种,你签约当我们手下的艺人;第二种,你给我一份工作,当我的老板;第三种……” “不如这样好了,”少年想了想,说:“如果你告诉我,你的鼻子就不会断掉。” “啊,听起来真有意思,事情其实是这样的……想了解他的话,不知道你有没有看过最新一期的《追击者》?” 第145章 偏见(6k字) 打歌期结束之后,潘绪有了几天的假期。 出道四年,她们在公司外有了自己的住所。方便睡懒觉,也方便偷偷恋爱。 潘绪的住所租在了公司附近,看起来简直和住在宿舍没什么两样。即便是在假期,她也九点多起床,到公司打卡,吃个早午饭,泡杯花茶,然后往图书室一钻,一坐就能坐一天。这是她休息的方式。 偶像艺人十几岁开始练习唱歌跳舞,心思不在学校。出道后忙于工作,平时稍微有点闲暇,不报复性地使劲挥霍掉都感觉对不起自己。日常消遣的方式就那么几种,不是窝在床上看电视或打游戏,就是出门谈谈恋爱出点健康的汗。更有甚者,阈值若是得不到满足,则开始寻求更刺激的东西,提前透支下半辈子的快乐。 老董事长鼓励【蓝鲸】的艺人们培养健康且合法的兴趣爱好,最好是运动,既能锻炼身体,还能在节目里展示。 潘绪选择了阅读,看书。 在她很小的时候,就觉得被团队保护起来的偶像艺人,像是被养在了无菌的病房,所有现实过来的东西,都被层层过滤,最后才落到他们身上。固然是不容易受到伤害了,但也变得娇嫩软弱。脱离学校后的人,缺乏定力和处理复杂信息的能力,知识结构相对单一,阅历单薄得可怕,对于人生没什么经验,人情世故更是欠缺。最后变成团队负责处理一切,艺人逐渐离不开团队,拱手把自己的命运交付给别人,而团队也乐得伺候一个人傻钱多的雇主。导致艺人未来人气越高,钱赚得越多,就越不容易听到真话。直到某天突然引起了众怒,也依然不知道自己错在了哪里。 不希望最后落得这样一个结果,潘绪一有空就拿本书看,以此弥补人生经验的短缺。在她看来,聪明人几年甚至十几年的心血,一百元以内的金钱就能换来,世上几乎没什么比这性价比更高的商品了。 公司有一个图书室,不定期购进各类型书籍,老董事长希望孩子们能多看点书,哪怕闲书或者漫画也好,至少先把阅读习惯培养起来。 但这个地方来的人总是很少。年纪轻轻就赌上了人生的小孩,自然早早想好了为名还是为利,愿意静下来看书的,也不至于选了这样一条路。 潘绪是少数,从学生时代一直到现在出道四年,近十年的时间,眼看着书架一点一点充实。这里几乎成了她的书房,很多书都是她自费补充的。她也成为了图书管理员般的存在,小孩们想找一本书,问她,她最多思索两秒,就能给出位置,精确到几号书架的第几排。 有些小孩借走一本书,半个月读完一本,已算认真。而有些小孩进公司后,几年都未必走进过图书室一次。 潘绪原本以为【刺头韩】是不读书的那种。所以当他走进图书室的时候,潘绪以为他是来堵哪个小孩的门。结果他在书架之间汗流满面、神色狰狞地晃荡了半小时,把其他小孩都吓跑了,潘绪实在担心他在书里藏些奇怪的东西,只好走过去主动问他要干什么。刺头韩犹豫几秒,竟然说了一本书的书名。此后他也持续地过来借书还书,不像是装腔作势,也不像以此为由在接近谁。 公司人觉得神奇,但潘绪看穿了他的秘密。 刺头韩和关琛多半是认识的——刺头韩几次到图书室借的书,和姚知渔偷偷买回宿舍的书,书名是一样的。 显然,刺头韩也关注了关琛的微特,跟着一起看起了乱七八糟的书。 以关琛书架的深度,想推荐些入门级书籍再简单不过了,但偏偏推荐的都是些奇怪的书,一会儿解剖鳄鱼,一会儿地摊级畅销书。也不知道在搞什么鬼。 【刺头韩】这诨号也是关琛给起的。最开始的时候更不济,直接叫人傻子,挪用人名字里的谐音称呼人家,还说对方名字奇怪。 明明奇怪的是他。 潘绪厌恶关琛这种随意给人起绰号的行为。因为她从小就长了一张过分精致和不近人情的脸,像言情电视剧里常常阻挠男女主角相爱的恶毒女二,所以暗地里总被人叫作狐狸精,又或者更难听的名词。即便她什么也不做,也会有一堆的闲言碎语。小的时候为此没少哭。 受她影响,姚知渔跟关琛聊天的时候悄悄纠正,说这样不好。关琛退而求其次,另起了一个【刺头韩】,风格偏写实。类似于猪肉刘、铁拐李,只以特征+姓,是江湖里最低等级的诨号。直呼其名是道上顶级玩家的待遇,而那小子还不够格。 潘绪感觉头疼,像掺和进了小孩子的纠纷。 “潘姐姐,你要不要过来看看,那边好像又……” 一个小姑娘推开图书室的门,小声地问着潘绪。 门缝之间,远处的喧哗声涌进了静谧的图书室。听方位,是多媒体室那边的动静。 潘绪问,“又是他?” 小姑娘点了点头,带有一种【除了他还能有谁】的惯性。 “主任呢?” 小姑娘摇摇头,不知道意思是没找到,还是来不及。 潘绪叹了一口气,合上书本,站起来。 其实以她的性格,真的不是很想管这样的事。但老董事长初创公司的时候就说,后辈什么困难都可以向前辈求助,前辈能帮一定要帮,等后辈成为了前辈,也要帮助下一代的后辈,代代相传。老董事长别的都很好说话,唯独在公司文化和意识形态上十分较真。她如果假装不知道,事后一定要被老董事长叫去训话。 以前遇到这样的事,都是姚知渔去管,但姚知渔好几天前就已经去外地宣传电影了,不在公司。 潘绪只好自己上。 走出门,她看到图书室不远处的多媒体室,门口凑着一帮人,嚷嚷着,但又不敢走进去。 短短几十步路,小姑娘把大致的纠纷跟潘绪说了一遍。 几个小孩预约了多媒体室,准备看看电影——多媒体室有个投影仪,把灯一关,气氛就像影院,电脑里的账号是公司的,在很多平台包了年,电影可以无限看,因此在不用上学的暑假,小孩们练习之余,就很喜欢凑一起来看电影。 刺头韩向来是不参加这种集体活动的。他的生活在暑假的这两个月,已经不是什么秘密了:早上从练习室醒来,在老师们的好言软语里练练舞蹈唱唱歌;中午吃个饭,吃完午睡,睡醒了去健身房锻炼身体,有时精力没发泄够,就会跑去跟曾在背后辱骂过他的人打架,大家被打怕后不骂他了,改骂别人,但他也照打不误,自称代打;吃完晚饭,到公司附近的地铁站闲逛半小时,然后回练习室睡觉。如此反复。宛如一只没有家、更没有家人的流浪狗。 但是今天很奇怪,刺头韩出了一趟门,回来后直奔多媒体室,也不管预约的顺序,直接霸道地占了电脑和教室。还说谁要是有意见,很欢迎打上一场。 经过几个月的相处,大家当然都知道打不过他,但是又不甘心被他欺负,就去请人。 潘绪的到来,就像是救世主。不同于热情的姚知渔,潘绪在出道的前辈当中,一直跟小孩走得不***时只青睐喜欢看书的小孩。孩子们从来不敢在她面前放肆,从她身边经过的时候都不敢跑起来。但今天这种时候,潘绪就很受孩子们的欢迎。大概在孩子们的眼里,一个读过很多书的人,一定也很擅长骂人。 在众人期待的目光里,潘绪被目送进多媒体室。 刺头韩抬头瞥了她一眼,然后低头继续捣鼓电脑。 似乎是因为很少用电脑干游戏以外的事,也很少使用投影仪这类东西,他怎么弄也弄不好。 “你想看什么?”潘绪化身多媒体室管理员,问他。 可能是想起了之前在图书室受到过的帮助,刺头韩没有对潘绪恶语相向,他沉默了几秒,闷声说想要看一个综艺,“《追击者》。” 潘绪接手鼠标,问:“哪一期?” 刺头韩说:“最近两期。” 打开【吾道】视频网站,点开《追击者》节目官方账号,找到最近的两期。潘绪发现,这两期恰好是《警察的故事》的宣传特辑。 潘绪问他,“你是来看关琛?” 刺头韩冷笑,“怎么可能。” 是了。潘绪点点头,打开了投影仪,把电脑屏幕里的画面放到了幕布上。 弄完了之后,潘绪也没走,而是坐了下来打算一起看。 她偶尔跟着组合出演综艺,但她本人并不喜欢在这上面耗费时间。她连看书的时间都不够分配,根本不需要看综艺消磨。 但是《追击者》有姚知渔和张景生,前者是队友,后者是明星的偶像,潘绪不介意放一放书,跟着看一会儿。至于关琛?就顺带着看两眼吧。 【吾道】是覆盖全球的视频网站,靠在视频前面投放广告进行盈利。《追击者》节目组把内容放在这里,一来是在全球各国家培养观众,二来广告分成也是一笔可观的收入。 潘绪刚才看了看,有张景生和姚知渔的这两期,播放量已经过亿,远超节目组之前的其他几期。下面评论区里有各种国家的留言。 广告之后,节目开始了。 门外的小孩统统坐蜡,怎么潘姐姐不仅没有仗义执言,竟然还不声不响地加入了恶势力。 潘绪感受到了门外的怨念,招招手,让他们赶紧进来一起,“来看你们姚知渔老师的新作。” 这是不容他们拒绝了。要是拒绝了,以姚知渔的性格,绝对做得出挨个找他们进行谈话。 小孩们嘟囔着走了进来,找了座位坐下。 节目的一开始,是几个主持人在棚子里唠嗑,相互聊着近期发生在对方身上的新鲜事。 潘绪只是看了几分钟,就看出了节目的诸多不足。 比如,主持人数量太多,都处于磨合期,经常出现话赶话、一个梗没说完就被打断的情况。 再比如,年轻的主持人不是接不住老主持人抛的梗,就是接住梗后用力过猛,像在使劲挠观众的挠咯吱窝,努力得反倒让人觉得心酸了。 小孩们倒不挑剔,原本表情苦闷的他们,脸上很快就荡漾起了笑容。这个年纪的孩子笑点还很低,是《开心大基地》的节目主力受众。乍一看黄进这种风格的,随随便便一个装傻或假摔的肢体搞笑,就能把他们逗得哈哈大笑。 满屋子的笑声中,潘绪转头看了看刺头韩,发现他正一脸不耐地盯着画面,大概在想,这样的东西有什么好看的。 很快,主持人之间的闲聊结束,要请出嘉宾了。 姚知渔在主持人的掌声和欢呼中,笑着走进了画面。 姚知渔在【蓝鲸】人缘还是很好的,她一出来,多媒体室的小孩们就像被监视了一样,自发地鼓起了掌。 当张景生出现的时候,画面里主持人们几乎疯了一样地叫起来。屏幕外的小孩们却很冷静。 情绪难得高涨的潘绪知道原因,近几年张景生转到幕后当导演,年轻孩子知道他的地位,但不怎么知道他的魅力。 刺头韩想要快进了,但被潘绪阻止,“这个人是关琛的大恩人,你如果想了解关琛,不妨可以从他入手。他在圈子里少有的几个真性情明星,他在采访里说了很多关琛的事迹,而且还不是客套的那种。”这些都是她从姚知渔那里获取的情报。姚知渔虽然口口声声说她们【星云】是关琛的偶像,但潘绪强烈怀疑,关琛才是姚知渔的偶像。 刺头韩皱着眉说他对关琛没什么兴趣,有病了才想去了解他。 但是轮到关琛出现的时候,潘绪悄悄看了看旁边,刺头韩聚精会神地盯着屏幕,前所未有的认真。 对于关琛,《追击者》的几个主持人不怎么认识,一下子都没认出来,只有黄进反应最快,一脸狂喜地抱住了关琛,还举止浮夸地跟他套近乎,让人他们分不出是真的熟,还是假的熟。 黄进的狗腿子脏辫男不管熟不熟,反正捂着嘴摆出了震惊的表情。边上有人问他是谁,脏辫男一边惊喜,一边摇了摇头。 节目组贴心地插播了一段《警察的故事》的预告。 预告里,关琛戴着半张红色的面具,气焰滔天地带着姚知渔玩弄一帮警察。张景生狼狈地被逼到了绝路,而关琛气定神闲地跟他玩起了游戏。 预告放完,多媒体室的小孩们想起来,“原来是他啊。” 《警察的故事》预告在地铁上和商业街的大屏幕上放了很久,经过的时候,或多或少都有注意到。 但是等到采访的时候,关琛很不好聊,问什么都立马回避。弄得黄进一副虚脱的样子,采访进行不下去。 即将迎来叛逆期的小孩们,还不懂节目怎么做才会好看,反而觉得这样的人很有趣,活脱脱一个走进现实的反派角色。公司里教的那些礼貌而得体的回答,都不如关琛这种爱说不说的态度有个性。 潘绪搞不懂关琛在干什么。学历、阅读量、救人的经历,每个都值得大讲特讲的话题点,他偏偏要斩钉截铁地拒绝。 一直到关琛展示个人技的时候,潘绪才真正弄懂原因。 一开始关琛说自己能目测人的身高,孩子们都兴致缺缺。连画面里主持人的反应也不怎么热烈。结果关琛绕着大家转了一圈,从兜里掏出一大堆东西,惊呆了众人的下巴。 “怎么回事?魔术?”孩子们惊讶地从位置上站了起来。如果不是被幕布阻挡,他们差点想贴到关琛前面去。 画面里节目组也被关琛的操作秀翻了,连忙重播了画面。当节目组把镜头放大、放慢到画质模糊的程度,才勉强看到了关琛的动作。 关琛还一副只是百分考卷只考到九十分的遗憾表情,说:【如果是真正专业团队协作的话,有人负责遮挡旁人视线和监控,有人负责吸引目标注意力,有人负责转移收获,再有一个人负责动手……】 屏幕里关琛把刀片藏在嘴里,一闭一卷,刀片就不见了,还说这样的动作不难学。 孩子们拧着嘴巴咋舌:“厉害啊。” “的确厉害。”潘绪也点头承认。 “这就是一个大恶棍啊。”刺头韩咬牙切齿,五十步笑百步。 “你把他想简单了。”潘绪说: “艺术家是一种由恶魔驱使的生物。他们不知道为什么恶魔选择了自己,而且也没空想为什么。为了完成创作,他们会抛弃一切道德,不惜坑蒙拐骗任何人……就像作家只需要对他的作品负责,演员也只负责自己的表演,而不负责审判道德。” 孩子们沉默了,敬佩关琛的职业素养。 刺头韩皱着眉头,觉得是潘绪把关琛想复杂了,但具体的证据,他又指不出来。 果然,电视里立马有主持担忧道:【小孩子看了会学坏的吧?】 【看个综艺就能学坏?】关琛撇撇嘴:【相较于综艺,你们应该更担心小孩看新闻。】 大家哈哈哈地笑了起来。 小孩们掌握不了这种讽刺向的笑点,但也觉得很厉害,的确像是读过很多书的人。 眼看效果不错,关琛立马蹬鼻子上脸,给自己的微特打广告,说里面还有很多类似的课程,有兴趣的观众可以关注一下。但说到后面,还是被听不下去的张景生打断了。 对于嘉宾的采访结束后,他们所处的周围,突然传来了铁门紧闭的声音。 游戏开始了。 节目组开始讲规则:【经过组织的调查,发现内部存在着间谍,今天将十二位优秀警察齐聚一堂,并非没有目的,因为你们当中,存在着间谍……】 刺头韩听得不是很懂,大为不满:“这个节目怎么回事,讲个破规则都讲得罗里吧嗦的。” 一些小孩怜悯地看着刺头韩。明明这么简单的规则,不应该有个脑子就能听懂吗? 潘绪好心,给刺头韩解释:“这十二个人里面有一个间谍,间谍要隐藏自己,不能被找到。” “不用说了。”刺头韩用下巴点了点屏幕里的关琛,十分笃定:“间谍是他。” 其他小孩不服了,说大概率是张景生,或者黄进,或者脏辫男、中年主持、万里芸、赵双岩……总之为了抬杠,孩子们把其他人猜了个遍就是不说关琛。 “为什么?你猜的?”潘绪不知道刺头韩是不是对关琛有偏见。 然而刺头韩说:“他沉进去了。” “什么意思?” “我在跟人打架之前,也是这样的。不是紧张,也不是兴奋,只是沉了进去,其他什么都管不了。”刺头韩说完之后,很小声地补充了一句: “只有同类能知道同类。” 潘绪觉得好笑,同类什么的太过荒唐。一个惹是生非的问题少年,一个品学兼优的尖子生,走的明明是两种截然不同的人生轨迹。就说关琛那敬业的态度,就跟练舞练声懒懒散散的刺头韩很不一样。说是同类,除了同样的在某个领域很有天赋,除此之外没什么人生的共同点。 下一秒,关琛讲述了破解密码锁的窍门,然后用一条毛巾,把铁门拧弯了。 “我就说吧,他是个恶棍啊。”刺头韩冷笑,“大家都被他蒙蔽了。” “你在说什么,”潘绪摇摇头,“只是一个很简单的物理小技巧而已。你好好学物理课,学到增益内容,学以致用也能这样。” 屏幕里,关琛又通过语言,诈得导演心虚地去看摄像头,以此推断出线索就在那摄像头的范围里。 “那这个呢?”刺头韩说,“他都说漏嘴了,说抄家的时候可以诈暗格。” “很简单的心理小技巧。”潘绪说,“电视里警察也常常用这一招诈嫌疑人,别把节目效果当真。” “我懂了。”刺头韩突然萧瑟地点点头,“你对我有偏见,对他是另一种。” 第146章 目(8k8) 在规定的时间里,成功从密室逃出生天,几个主持人和嘉宾开始分析方才的表现,试图揪出谁是间谍。 他们互相猜忌着,而且都振振有词。 中年主持:【刚才栗子好像一点也不着急,不专心找线索,逃生时限快到了也不在意,一直在关琛附近打转,整理头发。我觉得是她。】 黄进:【栗子只要看到年轻男嘉宾,就会这个样子,这很正常……用这个攻击她,反倒显得你很可疑啊。】 赵双岩:【我要举报万姐,我们找错线索的时候,我看到她偷笑了!】 姚知渔:【琛哥以前跟我讲过,谁做事的时候不专心又盯着你看,谁就是间谍……】 有人在推理,有人在诬陷,还有人在被打,场面乱成一团,几个刁民们都觉得自己最有道理。 节目组看热闹不嫌事大,配合着穿插关键性画面,配以深沉的色调和紧张的音效,用慢镜头展示,于是——姚知渔的微笑瞬间变成阴笑;万小姐无辜的表情,变成了装傻充愣;黄进的助人为乐变成了从中作梗,张景生闭目沉思的举动,变成了大反派的谋而后动…… 显得每个人都很可疑。 屏幕外的小孩们参与度也很高,像上课的时候进行小组讨论。 “那个脏辫男是间谍!” “诶~鱿鱼哥才是,你看,他被说了之后脸马上就红了,这么心虚。” “那个小万姐,万小姐,我看她刚才一直在浑水摸鱼,很可能是她。” 另有的小家伙格外残忍,从一个人的面相和气质上,判断谁最值得用放大镜继续观察。 但有一点,节目内外的人是相同的。在复盘间谍人选的时候,都觉得积极逃离密室的关琛嫌疑最说不清。 就连节目组,刚才搞事情放每个人的表情时,都没放出关琛的。 因为关琛的每个表情,大家历历在目,犹在眼前。游戏的后半程,关琛一直被大家按在了椅子上,不参与寻找线索,但他存在感极强,仿佛肩扛拯救世界的压力,一直皱着眉头,目露担忧,时不时就要站起来挥斥方遒,给大伙儿支招,尽管大家最后始终没有采用,但那种情真意切的表现不似作伪,怀疑他就像怀疑一个忠臣,会显得自己心地特别阴暗。 “啧。”刺头韩看得摇头不已,疑惑世上为何有如此多的傻子。 小孩们不爽刺头韩这副众人皆醉我独醒的嚣张样,问潘绪:“潘姐姐,你觉得谁是?” 在他们心目中,潘绪看书很多,逻辑应该也特别多,推理出间谍不是什么难事。 “赵双岩。”潘绪回答。 小孩们不知道这是谁。 “那个高个子。” 小孩们懂了。有了潘绪的背书,那些怀疑赵双岩的人就很兴奋。 另一群小孩也不气馁,反正只要不是关琛就行,别让刺头韩嚣张就好。 然而潘绪下一句话却是:“间谍应该不只一个。如果赵双岩真的是间谍,那另一个间谍,就是张景生和关琛中的一个。” 小孩们震惊,不知道这个结论是怎么来的。 答案很简单,“从这个人身上看出来的。”潘绪用下巴指了指屏幕里表情凝重如哈士奇的赵双岩:“这个间谍明显得都快不打自招了,如果只有他这么一个间谍,那游戏难度太低,就失去平衡了。但是节目组策划这么久,不会没想过这个,而且已经弄了上下两期,说明间谍一方明显不会输得这么容易,后面还有得看。” “这个高个子很明显吗?”小孩们没怎么看过《追击者》,几个主持人都认不全,称呼起来都是叫绰号的,稚嫩的阅历,也限制了他们分辨一个人什么状态是正常,什么状态是异常。 潘绪去过一次《追击者》,记得每个人的状态。所以当关琛被按住之后,镜头分配到了其他人身上,紧张的赵双岩,很快就被潘绪锁定。 《追击者》里的几个年轻主持人其实状态都很紧,毕竟需要集中注意力,随时好接住黄进他们抛来的梗。但赵双岩的那种紧张,是心不在焉,是心虚,正如姚知渔转述的那样,做事不专心,但又鬼鬼祟祟心虚地观望其他人,状态很不一样。 主持人们好一通分析,然后去拿提示了。 栗子过去打开信封,拿出提示卡片,向大家公开上面的情报——【间谍是男性】。 赵双岩不自然地鼓着掌,虚张声势地喊道:【不错!不错!我们快抓到间谍了!加油!加油!】 “好像是有点明显……” “他真的不是在搞笑吗?” 孩子们发觉赵双岩果然尤其明显,像一只鼓起来的河豚,明明认真地在保护自己,旁人看着却觉得可笑。 节目组大概也知道为赵双岩保留悬念很没必要,于是,当众人散开,准备换衣服前往下一个游戏的时候,画面里紧接着就放到,赵双岩走到了角落,夸夸其谈地对镜头炫耀,【应该谁都没看出来我是间谍吧?】,【呵呵,之前表演班的老师说我适合演反派,简单的一个间谍角色,对我来说,可谓是轻而易举。】说完,他开始扭曲自己的表情,像一个幕后的反派一样阴笑起来。 【你在干嘛?】黄进远远地问他。赵双岩立马毕恭毕敬地说【在找东西,马上就过去换衣服!】 “那另一个,为什么是张景生和关琛里的一个呢?”小孩问潘绪。 “高个子越是没用,他的间谍队友,就越要厉害。”潘绪说,在所有间谍答案的上面,有一个更大更显眼的正确答案,那是属于整个节目的答案——让节目变得更精彩,更有趣,影响力更大。所以,照着这个答案往下推,这是《警察的故事》宣传特辑,张景生带剧组来这个新节目做宣传,是节目组占了便宜,镜头肯定要给足,游戏体验要到位,这样才能让他们下一次还肯来,宣传效果好了,其他巨星也愿意来这里宣传。所以另一个间谍,大概率是张景生和关琛里的其中一个。“而且这两个人,一个是综艺老手,另一个是高智商,无论用哪个,节目做出来都能好看。” 潘绪根本没在意刺头韩那套偏见不偏见的说法。之前否定刺头韩,只是在否定那种毫无逻辑的同类说法。 现在有了推导的空间,基于节目组利益最大化的考量,她一步步觉得关琛是间谍的可能性越来越大。尽管最后结论一样,但和刺头韩的逻辑有本质上的不同。 “直觉不可靠,同类之间惺惺相惜也不可靠,只有利益是最可靠的。”潘绪说。 “如果导演故意多想一步,选了那个没存在感的中年主持人当间谍呢?”刺头韩问。 潘绪平静地说:“这种情况只会让人认为他蠢得出人意料。” “你跟那个关琛还真像,”刺头韩撇撇嘴,看向潘绪的目光里,有点恨屋及乌的嫌弃,“都喜欢跳到节目组的角度去走捷径。之前他也是利用导演的下意识反应,去诈线索。” 潘绪说:“很简单的逆向思维而已。” 刺头韩想了想,说:“你们这算不算是……沆瀣一气。” 潘绪大为震惊:“你竟然会用这个成语,而且还读对了……” 刺头韩感觉自己被小瞧了,但心里又有些得意,他是从关琛那家伙推荐的书里看到的,而且还知道它是个贬义词。 潘绪显然也知道这是个贬义词,于是她说:“其他几个老主持人不是没想到,但他们只是不说而已。”她教大家,以后可以带着这个最大的答案去做节目,但千万不要说出来。 节目里,十二个人换上了赞助商提供的短袖,在背后贴上了姓名贴纸。 姚知渔来过一次,曾和黄进撕得有来有往,自认撕名牌经验丰厚老练,于是热心地把诀窍传授给关琛,【要顺着猎物转身的反方向撕】,【速度一定要快】。关琛笨手笨脚地在空气里比划了两下,似乎觉得这样过于凶残,于是他问【防御的动作是什么样的】。姚知渔大概觉得关琛是个好人了,教他,所谓防御的动作,就是【迅速往地上一躺】,或者【后背贴墙】,以及【让队友保护】,她用手指轻戳着关琛的腰,目光暖融融地看着他,像是在发出一个邀请。然而走到了停车场,被通知四人一车前往下一个游戏场所,提前就说过要罩着关琛的万小姐,让关琛上她的车。姚知渔屁颠屁颠地也想跟过去,但被黄进阻挠。姚知渔满脸不甘,视线危险地瞄着黄进的姓名牌。 潘绪看到这里的时候,忍不住捂住了双眼。宝贝,你也太明显了……她忍不住叹了一口气。 好在电影宣传期间,可以说是为了电影宣传而故意制造效果。 果然,节目组也考虑到了这点,当姚知渔和黄进到了车上,黄进一边开车,一边问起了电影的情况。 【你是第一次拍电影吧?】 【对的。】姚知渔说自己其实一开始演得很糟糕,卡了好几次,后来她向关琛请教,关琛教她怎么分析剧本和角色,她才慢慢开窍。 【你那个角色在电影里和关琛演的反派,是个什么关系?】 【是恋人。更进一步地讲,他们相互填补了对方灵魂的一部分,不仅仅是恋人的关系。】姚知渔似乎想过很多遍,总结得很快。 【填补灵魂。那这么说,那个反派很有魅力啊。】鱿鱼哥感慨。 姚知渔想了想,却摇头说:【有,但也不是特别有魅力。】 鱿鱼哥愣了一下,【怎么讲?我看过预告片,里面打得很帅气啊。】 【我的队友,潘绪,她跟我说过一些话,我觉得很有道理。她说,一个人的魅力,其实是解决问题的综合能力。当问题出现的时候,面对问题的心态、勇气、斗志、耐心、成长性、学习能力……综合起来,才是一个人魅力的体现。琛哥演的那个反派,打得很帅气,面对警察包围的时候,也总是很多办法,但其实他的内心其实很脆弱的,他因为一些原因,一直停留在小时候。】姚知渔说。 一个队伍的人,相互提及,是增加队友曝光的常规操作。尤其对星云组合来说,潘绪作为智商担当,真材实料地读过很多书,懂很多东西,队友们受其影响,时不时引用她的观点,在这四年来次数也不算少。所以潘绪骤然听到自己的名字,也不奇怪,相较于她在原话里说吴泽是个弱者,姚知渔已经美化了很多。 “停留在小时候是什么意思?”有孩子们问潘绪。 潘绪从姚知渔那了解过剧本,也知道吴泽的整个人物变化,甚至还知道关琛细致地给吴泽完善了每一次犯罪的人物小传。她简单说:“小时候受过创伤,之后又没人管。他外在的凶狠强悍,都是为了掩盖内心的不堪一击。” 潘绪转头,突然发现刺头韩双手握成拳头,双眼无神地盯着地上的一片垃圾。 潘绪一下子想到了很多。 整个暑假,刺头韩都偷住在公司的练习室,像一个无家可归的野狗。公司其实有宿舍提供给从外地和外国来的年轻小孩,其实他申请一下,提供一下家庭状况的困难,就能住下,但他就是不。买个毯子和针头,放在书包里,每天晚上翻墙从厕所爬进公司,在有空调的练习室睡觉。公司里看他不爽的小孩很多,对很多小孩来说,老董事长就是爸爸,是长辈,既然刺头韩不尊重他们的家人,他们也反击,骂到他的爹妈。刺头韩通常不会马上发怒,反而会笑,他笑起来本应该是很好看的,但他只在打架才笑——不是打人,而是被打的时候。拳头落在他身上越痛,他就笑得越是开心,近乎癫狂。 姚知渔当时目睹了这一幕,眼圈红红的,不仅是因为无能为力,还因为她曾看到过这一段,就在《警察的故事》里,吴泽在家被虐待,但简单的拳脚已经满足不了他了,他经常需要更强烈的疼痛,来帮他体会生命的存在。关琛演到这一段的时候,就像一个漂浮的随时就会消散的残魂,在一个个拳头的击打里,逐渐变得凝实,最终落在了地上。 回想刺头韩那番和关琛是同类的话,潘绪估计刺头韩是在吴泽那个角色里找到了自己的影子。 潘绪想到一个主意,突然对大家说:“大家听一下。为了支持你们姚知渔姐姐的第一部电影,大家都去看这部电影,我请客。” 小孩们欢呼起来。 刺头韩也听到了,但没什么反应。 “你也有一张。”潘绪对他说。 “无聊。”刺头韩皱着眉头回绝,表示他没有看电影的习惯,也没有这个兴趣。 “你不用跟他们一起。”潘绪轻声说,“你自己找个时间去就是了。” 不等刺头韩再拒绝,她让大家静下来,继续看综艺。 黄进他们已经从电影,聊到了张景生。 黄进被勾起了很多往事,于是在张景生背景音乐里,他缓缓回忆起了青春,说年轻的时候,经济条件并不算好,但是谈了女朋友,人生中第一场看的演唱会就是张景生的。 张景生不愧为明星们的偶像。 可惜车里除了黄进,其他三人都是年轻人,没经历过张景生制霸乐坛、红遍亚洲的时代,因此没什么共鸣。黄进于是问三个年轻人【你们听过他的歌没有?】。主要是问姚知渔。这种钓鱼式提问,是照顾嘉宾镜头的一种,果然,姚知渔说【我好歹也是歌手,怎么可能没听过】,黄进就让她唱一段。 这便是作为歌手的优势了,比起演员,歌手随时表演才艺。 姚知渔这边唱着,镜头切到了张景生那一车,那边的人也在唱。 唱歌的是中年主持,他也有很多的回忆要讲,可惜同车的金馆长不惯着他。 金馆长突然袭问张景生:【你几点来节目的?】 张景生笑了,【玩游戏这么认真啊?】 中年主持苦着脸抱怨,说这人就这样,有次他们在泥潭玩游戏,玩过之后去洗澡,周围没有镜头,也没有其他人,金馆长走到他边上,恶狠狠地盯着他,质问他间谍是不是他。 张景生哈哈大笑。 金馆长有些不好意思,但还是贯彻着正义,把排查工作有始有终,又问了一遍张景生是几点到的。 【早上八点不到来的,具体时间记不清楚了。】张景生配合地回答。 【有没有证人?】 【有,我跟阿琛一起来的。从酒店到化妆间,一直都在一起。】 【姚知渔呢?】 【她比我们晚半小时到。】 那一瞬间,金馆长眯起了眼,但想到已知的间谍提示,他失望地摇了摇头。 【别被情报误导了。】张景生突然打断金馆长的一筹莫展,浑身散发出老刑警的气场,说,【面对所有的情报,都不能百分百相信。思维千万不能定死。比如,提示里说间谍是男性,但它有说几个间谍?唯一一个间谍是男性?还是所有都是男性?还是其中一个是男性?】 金馆长激动地挪到了前排座位的夹缝里,频频点头和感慨,显然进入了学习状态。他请教着问:【你觉得谁最有可能是间谍?关琛有没有可能?他学历高,高智商犯罪,当间谍的话应该很厉害。】 张景生摇头,说:【我的警察朋友跟我说过,那些“高智商犯罪”的罪犯,其实学历相对不高。原因是,一,利用人性的弱点不需要学历;二,正是因为较低的文化水平和眼界,往往导致他们没有敬畏心,没怎么想就铤而走险。阿琛聪明是聪明,但人还是很单纯的,只知道演戏。】 中年主持老老实实开着车,嘟囔着:【完了,更刑警了。】 屏幕外,小孩们都猜张景生更可能是间谍。因为“只有了解了罪犯,所以成为罪犯的时候才不容易被抓!”,张景生已经符合了完美罪犯的所有条件。 刺头韩冷笑,刚才听张景生说关琛“单纯”的时候,他差点独自哄堂大笑。 小孩们问潘绪,间谍是不是张景生。 潘绪不说,只是让大家继续看,“看完关琛那边怎么说。” 节目镜头从张景生一车,转移到了关琛那车。 刚一切过去,大家就看到关琛在举报张景生:【今天早上,我跟景生哥来得比较早,但是我一直在休息室休息,他却被导演叫到另一个房间谈了很久。回来之后笑呵呵的,一副要干什么大事的样子,后来也主动跟姚知渔说,今天会帮她报上次的仇……】 小孩们惊叫起来,“绝对是张景生了!”,“张景生刚才没说实话。”,“好狡猾啊!” 刺头韩已经懒得管这帮蠢货在想什么了。 所有关琛出现的画面,都需要他打起精神全身心地观看。 他继续看着节目,节目里,关琛被问及为什么当演员。 关琛想了想,说:【原本有些回忆,是我死都不愿意去想的,但是通过表演,我学会了怎么面对它们,消化它们;还有一些经历,本来不值一提,但是表演可以让它们变得有价值,所有浪费的时间,其实都没有浪费;所以我当了演员。我也很庆幸自己这辈子当了演员。】 关琛作为非影视专业毕业生,受到理想的召唤,选择成为一名演员。是一个很好的案例,现身说法。 小孩们看得很受触动,一副也想当演员的样子。 刺头韩听得也很是意动。就连关琛这样的家伙都能在演员领域大展手脚,赚很多钱的同时,还能让别人一个个傻了似的相信他是一个好人,我如果去当演员,是不是也可以呢? 潘绪听了没什么感觉,在她看来,理想这种东西,大多时候不是用来追求的,而是用来贩卖的。她至今没什么理想,当偶像艺人只是她的一份工作,就算当到顶流,能给她带来的快乐和现在也没什么区别。虽然她擅长看书,擅长学习,但她之所以去看书,去学习,就和她因为长得漂亮,然后被星探发掘,选择当艺人出道,理由是一样的——一切都只是因为她【能】而已。 潘绪静静看着画面里,关琛一脸坦荡地说,表演可以让他更了解自己。 羡慕倒没什么好羡慕的,书本是她人格的磨刀石,阅读让她更了解自己。只不过她想起自己,曾经也试过当演员,但因为她的长相,是所谓“攻击性很强”的美,让人疏远,又让人心起征服欲,能接到的角色都是些恶毒的女二、霸凌同学的女混混、大哥包养的情妇……都很没劲,于是绝了当演员的想法。 继续看节目。镜头到了关琛他们这一车之后,似乎就粘在了这里,后面很长一段分量,都是他们四个人的。 而他们凑在一起产生的化学反应,也对得起分量明晃晃的偏心。 关琛这一车人,即便是聊些走心的话题,给人启发性的同时,又时不时会伴以搞笑。 一会儿是采访,一会儿是脑筋急转弯抢答,一会儿又是开课,说着架势途中车子遇到各种各样的危险时,该怎么应对。 简直可以把这看成是一个聪明人,和三个傻子的旅途。 节目效果非常好,整个一大段一大段的,导演明显舍不得删,只好压缩其他人的镜头。 多媒体室里,小孩们笑得前仰后合。刺头韩也挂着冷笑,维持最后的倔强,一直“哼哼哼”,“呵呵呵”地笑着。 潘绪也看得有意思,而且还真的收获了不少生活小知识,她心想,节目播出去之后,希望关琛出演的综艺是不会少了,甚至成为固定嘉宾的邀请也会有。 “真是厉害。”潘绪感慨,关琛可谓是创造出了一个独特的综艺人设。既能深沉,也能搞笑;是个高材生,但又极容易跟吊车尾玩到一块儿,完美融入其中,简直没有痕迹;是个好人,但又有点无伤大雅的小坏。在这一连串的矛盾中间,稍稍往哪边多倾斜一点,或许就会给人带来恶感,然而关琛在平衡点上的拿捏,可谓天赋异禀,让人想学都学不去。 关琛一行人到了餐厅,果然开始问答游戏。关琛的三个队友,轮流坑了他。最后一题的时候,关琛哪怕答了个上古题目,依然无力回天。 但是他给大家带来的惊喜依旧没断。被分到牢狱套餐,“刘关张”三个跟班对关琛都很是愧疚,然而关琛并不怎么在意,反而让他们不急着吃白米配榨菜,【既然你们叫我一声老大,那我肯定就不能饿着你们】,关琛让跟班们且看他如何为大家解决温饱。 关琛先是借花献佛,而后驱虎吞狼,调虎离山,最后又来个离间,就这么带着三个跟班,把其他两桌的饭菜都抢了过来。简单的一个吃饭环节,也被他玩出花了。 多媒体室的孩子们,笑声几乎就没断过。外面路过的一些小孩,渐渐地也被吸引了进来,坐下来一起看综艺。 关琛被众人一顿讨伐,但谁都看得出来,里面的人也知道节目效果好得不得了,一个个哈哈哈笑得很开心,怒得很没气势。 稍作休息后,第三个游戏就紧接着要开始了。 这次是个人战。 十二个人每人戴一副耳机,听规则。 间谍和其他人听到的规则是不一样的,应该说,间谍完全不知道规则。 【在下面这场游戏里,只有真正的警察,能在接下来听到游戏的规则。间谍则需要在游戏中,通过观察其他人的动作,判断出游戏的真正规则,并隐藏其中,不暴露身份……】 【我……】赵双岩被这个游戏惊到了,竭力克制着自己不说出c语言。 至于其他人,一个个都神色如常,听规则的同时,还观察着其他人的反应。继续潜伏的间谍没有露馅,不愧如第二个游戏的情报所说——【间谍的职业是演员】。 等到十二个人或期待,或忐忑,或崩溃地站在了起跑线上,游戏就要开始了。 一声令下,所有人都往前跑去。 有的人像关琛一样,一往无前地冲去,撞碎一道又一道栏架。 有的像万小姐,从第一个栏架开始就开始跳。 渐渐的,所有人都来到了最后一个栏架前,有人高高跳了起来,有的依旧前冲。 屏幕外的人正疑惑着为什么跑着跑着突然要一起跳,此时画面凝固,切回到不久前大家戴耳机听规则的时候。这次节目播放的是正常版的规则——【……所有的栏架,都是泡沫制作的。除了最后一道。注意,除了最后一个……】 观众恍然大悟,大喊节目组阴险。这摆明了是要把间谍拉出来,不提前说的话,谁能想到最后一个有诈啊! 画面回到赛场。 停在空中的人,一个个跃起的人落到地面。而另一些人,直接不减速地撞倒了最后一个实木栏架。 这几个“鲁莽”的人,顿时成为了全场的焦点。 分别是赵双岩、中年主持、黄进。 “怎么是他们三个?”孩子们震惊不已。 赵双岩是间谍,已经是全世界公开的秘密了。但,黄进他们……? 他们三人百般辩解,但其他人谁也不信。三个人里只有赵双岩是演员,男的,对上了所有的间谍情报,已经示众了,姚知渔劝他不要再挣扎了。 至于黄进他们的出现,则证明了间谍的数量至少两人以上,而且之前的两个情报,已经是“过时”的情报了。 继续几轮游戏,结束后,大家转场。 每个路过赵双岩的人,要么对他一通诡笑,很开心地走掉;要么拍拍他的肩膀;其中某个刑警苗子,甚至用新学来的知识,试图从犯罪嫌疑人这里套话,还劝他当个污点证人。 被所有人打过招呼之后,赵双岩虽然放弃了抵抗,但对于胜利,他似乎还有很多信心。 他偷偷地来到角落,对着镜头自言自语:【不知道他是怎么知道最后要跳的,竟然也不提醒我一下……总之现在就看他了。输?哈。】赵双岩对摄像师嗤笑一声,无奈地摇了摇头,但其实摄像师根本什么也没说。【你以为我这么从容不迫,是因为自己吗?不是的。只要有他在,我就不觉得自己会输。】 观众们被赵双岩这信誓旦旦的样子搞得很疑惑,不知道是谁给他的信心。 画面突然一黑,中央出现了几个字,【十二个小时之前】。 镜头被手持着靠近了一扇门口,看上面的牌子,是在一家酒店。 导演出镜,按了门铃。过了好一会儿,门被打开。但是节目组后期特坏地在对方的脸上用一个图标盖住,让人看出身份,就连声音都经过了后期的处理,特别神秘。 【你们是谁?】神秘人很警惕。门口还挂着锁链。 导演阐明来意,自称是《追击者》节目组。 神秘人不信,要看证件。导演递上证件,神秘人看了看,仔细审视后才放人进来。 双方坐下后,导演说,【我们来是想通知你,明天的比赛,你是“间谍”。】他把九位主持人的照片一一摊在了茶几上,让神秘人挑选一个作为队友。 神秘人没怎么犹豫,就决定选了赵双岩。 【为什么选他?】导演问。 【我好不容易来玩一趟,至少要玩得开心一点。他不适合当间谍,跟他一组,刚好给自己加点难度。】这话很猖狂。或许是这么猖狂的话,用后期变音说起来很可笑,所以,当神秘人开始说这句话的时候,声音已经是正常人说话的声音了。 等到他话说完,遮脸的图标也消失了。 然后屏幕外的众人就看到,画面里,关琛懒洋洋地坐在沙发,手里把玩着赵双岩的照片,打了个困倦的哈欠。 完全没这个心理准备,孩子们看到关琛的时候,一个个惊得都从位置上跳了起来。 “什么???” “是琛哥??!” “等等,他怎么知道最后一栏要跳起来的?” “一路看下来,他完全不像间谍呀!” “不会是假的吧?如果是的话,也太能演了!” 孩子们叽叽喳喳,他们有很多的疑惑亟待解决。关琛身份揭秘的时候,恰好是一期的最后。好在他们是上下两期连看,不需要再等一星期。 他们迫不及待地点开了【下】,等待广告的期间,孩子们冲刺跑去厕所,然后又冲刺跑回来。 这时,已经没人再想聚众看电影了。 第147章 技术(上) 间谍有两个。一个赵双岩,一个关琛。 对于赵双岩的暴露,大家有所准备,甚至觉得理应如此。某种程度上,赵双岩如果不暴露,将会有人设崩塌的危险,显得节目弄虚作假。 此刻所有孩子心里都盘旋着一个疑问,关琛明明是间谍,没听完全部的规则,然而他是如何不露破绽地跨过陷阱的? 节目组的人也奇怪,以为节目组里出现了真正的间谍,那边主持人在吵吵闹闹,这边幕后主创也在交头接耳,惊疑不定。最后派摄像师作为代表,来问关琛:【你是怎么知道最后要跳的?】 【这很难猜吗?】关琛反问。 他竟然是猜出来的!屏幕内外的人都惊了。 关琛说只要站在节目组的角度,一切都很容易想到——间谍暴露过快,不是节目的目的,容易失去悬念和趣味性,但也不会让间谍轻易藏好,必然得有点陷阱。关琛所能想到的陷阱,就是假的里面混一个真的。这个真的不适合放开头,没有铺垫的高-潮不符合创作规律;也不合适放中间,节目里多是笨蛋,跑着跑着会混淆数目,【只有在最后一栏动手脚,突然又有趣,还方便记忆。】 关琛说着话的时候,后期用上了侦探动画片里主角揭开案件时才会出现的配乐。 小孩们震惊:这个配乐什么情况,是不是用错了地方? “你们这些读书人,都喜欢耍小聪明。”刺头韩冷笑一声,嘲讽潘绪和关琛。 “你觉得这是小聪明?”潘绪问。所谓的小聪明,就和八面玲珑一样,一旦被人这么形容,就说明还不够聪明,不够八面玲珑。“那如果是你玩这个游戏,你会找出陷阱?” 刺头韩沉默了一会儿,想不出办法,只好嘴硬道:“我用眼睛看。直接把陷阱找出来。” 潘绪笑了笑,没有搭话,保留了少年的面子。 其他孩子们就一点面子也不给地哈哈大笑起来。 然而屏幕里,关琛的复盘还没结束。 摄像师问他:【如果最后一个也是假的呢?】 关琛回答:【那也暴露不了,别人来问我为什么要跳,我可以解释说“跑兴奋了”、或者“在庆祝”。】 摄像师无言以对。 画面开始回放,游戏开始前,大家进了场,来到起跑线后面,无声地做着热身运动,眼神中相互堤防,想着等会儿可不能把闯关规则暴露给间谍。关琛没参与那些毫无意义的试探,他站在那儿,看了两眼栏架,似乎已经在脑海中完成了上述的猜测,然后笑着说对大家说【你们一个个表情都太严肃了】,说完跑到场地边上,和围观群众们互动,一会儿组织人浪,一会儿猛喊口号,把现场气氛搞得像在开运动会。大家这才放松下来。所有人都以为关琛在搞笑,所有人也都没察觉到,关琛在来回奔波和转身的时候,用手掩着眼眶,看似遮阳,其实目光鹰隼般盯着那一个个栏架。 【我在剧组的时候,除了和导演编剧走得近,还喜欢跟道具组的朋友打交道。一个东西是涂了漆的泡沫,还是实木,外表再逼真,重量也会有区别。刚好,我眼力还算可以,看到了最后一个栏架的草坪,比其他栏架的草坪多陷了半厘米。证实了我的猜测。】关琛说。 最后凭借这半厘米的发现,以及开跑后观察旁人得来的过栏姿势,关琛成功混进了好人阵营,没有露出一丝破绽。到了这一步,节目里已经没人再怀疑他了。脏辫男甚至主动为其辩护,说关琛跑的时候没有左顾右盼,跑得异常坚定,明显是知道规则的,绝对是好人。 看到这里,多媒体室里的小孩们已经说不出话了。他们喃喃道,“还真可以用眼睛看出来啊……” 刺头韩双手抱胸,故作镇定,其实心里也在喊卧槽卧槽。 “假的吧?”孩子们看穿了刺头韩的虚张声势。 刺头韩震怒,几欲揍人。 潘绪说:“应该是真的。” 她其实也惊讶,十几米外的半厘米,在正常人眼里几乎可以忽略不计。关琛却凭肉眼就分辨了出来。 “我听小渔说过,”潘绪回忆了一番姚知渔几个月前跟她分享的闲聊,“在拍《警察的故事》的时候,关琛喜欢找枪械指导学枪,进步非常快,没几天就打得比枪械指导还准,十几米远的靶子,想打几环就打几环。” 年轻时候,谁没把自己看成未被发掘的天才?但现实却一点一点告诉他们,他们并不幸运。潘绪觉得自己学习能力已经算厉害了,没想到关琛是个更让人羡慕的,哪怕是处于二十五岁之后人类各硬件开始下滑的阶段,关琛也在以不可思议的速度迅猛成长,简直可怕。 孩子们震惊不已,大喊,学什么就会什么!为什么会有这样的人! 刺头韩也很震惊,这哪是进步飞快,这分明是在恢复手感啊! …… 第四个游戏,是最后的招牌游戏,撕名牌。 孩子们的正义感还是很朴素的,很为好人阵营感到担忧,“他们要怎么赢啊……”,“那个关琛太厉害了啊。” 【……每三十分钟,将召开一次全体会议。会议上,大家可以根据已获得的情报,对怀疑的人进行投票。得票最多的人,将被淘汰出局……】 听完规则之后,大家散开行动,去找散落在各个角落的线索。 姚知渔没找线索,摆脱掉其他人的耳目之后,迅速换了个方向,蹦蹦跳跳地说:【我要先找琛哥。】 画面切换到张景生那里,张景生分析了一下混乱的局面,觉得单打独斗过于危险,因为最后的奖金是活着的人平分,所以好人之间也不绝对安全,他决定先找个保镖:【阿琛身手好,天性善良,讲义气,我得先找到他,我只敢把后背放心地交给他。】 脏辫男很快找到信封,情报写的是,【其中一个间谍的血型是o型】。脏辫男把情报收好,然后对着镜头说:【琛哥应该知道所有人的血型。凭他的脑子,再加上我的……搞笑,找到间谍简直易如反掌!】 眼睁睁看着里面的人一个个都无比信任关琛,孩子们心急如焚,冲着屏幕大喊,“不要相信他啊!”,“不要去送死啊你们!” 可惜屏幕里的人一句也听不见。 “一群傻子。”刺头韩嘟囔。也不知道是在说节目里的人,还是在说周围这帮同学。 在孩子们的担忧和紧张里,最先找到关琛的,是赵双岩。 孩子们松了一口气,但转念一想,两个间谍汇聚到一起,似乎也不是什么好事啊! 心情立马复杂起来…… 对于赵双岩的到来,关琛似乎不怎么在乎,认为第一个淘汰的就是赵双岩。赵双岩却不肯接受现实,一直喊着【还不一定!】,贴在关琛边上,跟着一起行动。 关琛不管他,直接走到了职员办公室,然后当着赵双岩的面,咔咔咔地打印出好几张东西。 镜头凑过去一拍,【间谍已经出道十年以上】、【间谍是歌手】、【间谍的名字是三个字】…… 多媒体室的孩子们先是目瞪口呆,而后猛地跳起来指责:“这个人……这个人……!”,“太卑鄙了!!”,“节目组不管的吗?” 关琛面对镜头的晃动和逼视,丝毫不想停手,他说:【我老大跟我说过一句话——“有限的游戏,目的在于让人赢得胜利;而无限的游戏,却是为了让人把游戏永远进行下去。”】这两者的区别是,【有限的游戏,只在边界内玩;无限的游戏,玩的就是边界。】 赵双岩觉得很厉害,但对他来说过于深奥。 关琛给他举了个例子,【拿赌场来说。赌场有两种玩法,像你们这样的“点儿”……】关琛解释,【点儿】是指不懂千术的普通人,【一种玩法,是普通人的普通玩法,一切都在规则内。另一种,是老千之间的玩法。他们玩扑克牌……玩麻将的时候,有一招,是用手汗在牌的背面做标记。这个标记很隐蔽,普通人拿到眼前看都看不出区别。但是老千就可以凭那些标记,知道什么样的牌在哪里。另一个老千来了,就擦掉标记,换上自己的记号。老千之间有默契,互不揭发。在赌场作弊,是要砍手砍手指的,谁都犯不上为了几十万的输赢,输掉一只手,所以千术不如对方,认栽,回头想别的千术,比如在骰子上做文章,比如藏牌……】 【老千不能吃得太狠,要给庄家面子,不然钱带不出去。】关琛说,所以他用了软纸复印假规则,给了庄家(节目组)留了面子。 一个演员说出行业外的话,可信度其实不高。但关琛这种犯罪气质浓厚的人,说起这样的“暗黑职场”,竟让人觉得十分可信。 孩子们听得目瞪口呆。 这是什么,怎么突然变成了戒赌宣传片。 “潘姐姐,他说的是真的还是假的?”小孩们问潘绪。 “……我也不知道。”潘绪分辨不清真假,毕竟有些东西,书上是不会记载的。 小孩们却晕乎乎的,关琛竟然知道连潘姐姐都不知道的东西,这……【蓝鲸】输了啊! 只有刺头韩一副“我早就知道会这样了”的表情,毫不意外。 节目还在继续,赵双岩虽然听懂了内容,但听得似乎太懂了。他小心翼翼地问关琛:【……琛哥你有老大啊?】 关琛掏出电话,翻到一个号码,展示给镜头看,备注正是【老大】。赵双岩哆嗦起来,不断看向工作人员和镜头,似乎是担心这么明目张胆或许不好,太张扬了吧! 关琛不以为意,下一秒竟直接按了通话,给那个【老大】打去了电话。 【嘟——嘟——嘟——】 对面接起来,爽朗地打了个招呼:【琛啊,什么事?】屏幕下方出现了一个打了问号的黑影。 关琛说没什么事,现在在录《追击者》,想到了,就打个电话。 一旁的赵双岩,拘谨地朝电话鞠了一躬,大声喊道:【老大好!】 电话里的人哈哈哈笑了一阵,说:【现在不流行这么叫了,直接叫我竹哥就行!】屏幕下方,黑影换成了谢劲竹的照片。 赵双岩一边喊着竹哥,一边又毕恭毕敬地鞠了个躬。 屏幕外,刺头韩看得满脸凝重,“那家伙竟然是他老大……”想起了自己早上过去人家地盘,那里只有一些奇形怪状、奇装异服的青皮在看家护院,叫作谢劲竹的【老大】并不在场,如果老大在的话,他可能没那么容易完整地走回公司…… 【我找人打过招呼了,你那边录得怎么样,没被为难吧?】谢劲竹问关琛。 【没有。】关琛说:【他现在当间谍,计划很顺利。】 那边谢劲竹似乎叼起了一根香烟,说话含糊又猖狂:【间谍?琛啊,知不知道当个间谍最重要的是什么?】 关琛不防他用这么哲学的方式提问,摇着头说不知道。 谢劲竹讲:【技术!最重要的是技术!】 真是一点都不意外的回答啊……赵双岩、孩子们、刺头韩和潘绪同时心想。 第148章 技术(下) 谢劲竹问:【间谍要怎么淘汰别人?】 关琛说,要找到一样,一个一个淘汰。画面闪回到刚才关琛一个人走路的时候,节目组告诉了他独属于间谍的规则——物件上有对应成员的名字。只有在找到某人的物件后,才可以撕下某人的名牌。 谢劲竹来劲了:【先淘汰那个金馆长,他力气大,我跟他在别的节目交过手,力气很大,不可小觑,如果不是我前一天感冒了……叽里咕噜叽里咕噜(经过了后期3.5倍速处理)……所以先淘汰掉他。然后再淘汰黄进,他这个人比较狡猾……叽里咕噜叽里咕噜(又是3.5倍速)。】 关琛大概觉得再让谢劲竹讲下去,很可能会被人听到然后暴露身份,于是说着【我知道了】,挂断了电话。 电话刚一放好,关琛就对赵双岩说:【他的意思是,前两轮不淘汰人,我们低调点,先搜集物件,第三轮开始离间,让他们内讧,第四轮最终轮才是正邪对抗,面对面。】 赵双岩愣住了。老大刚才是这个意思吗?好像不是吧! 但关琛没有再多做解释,推着赵双岩就开始去找能淘汰人的物件。 画面切换到了其他人那里。 除了姚知渔依然在找关琛,其他每个人都在勤勤恳恳找着线索。偶尔碰了面,也相互放了几句狠话,诈几句【你是不是间谍】、【你就是间谍】,然后贴着墙挪步离开,彼此井水不放河水。但是在金馆长面前,其他人只有老老实实地分享情报,互通有无。除此之外没有别的出路。金馆长沉浸在游戏里,想要亲手逮住除了赵双岩以外的另一个间谍,但是找到的情报一个个都很零碎。脏辫男不幸被他捉到,虽然金馆长不是他心目中排名第一的聪明大腿,但智力也还可以,于是他除了奉上几张情报,还额外说出从关琛那里得到的一些消息,比如,张景生要帮姚知渔报仇啦,比如看到听到张景生嘀嘀咕咕些不妙的话。 金馆长眯着眼处理着情报,然后听到广播里召集了所有人,开始第一次投票会议。 陶片放逐法,放逐了赵双岩。没有任何的意外。临走前,赵双岩发挥余热,坑了黄进一把。这是因为关琛之前告诉他说,【真正的间谍,哪怕是死,也是有价值的。】 第二轮搜查开始,姚知渔找到了关琛,两人汇合,互通情报。 每个人都揣着一本小册子,用于记载情报,理清思路,分析推理。 关琛的小册子十分神奇,镜头凑过去拍,只拍到一堆点和线条。整页下来没有一个文字。而且还不是乱画的,问他,他能说出哪一行分别代表什么意思。 在关琛的巧舌如簧之下,姚知渔充分相信了关琛是个好人。并且到了会议上,她拿着关琛给出的假情报,【间谍出道十年以上】,带头指认了张景生。 张景生喊冤出局。大家把怀疑转移到了黄进的头上。 到了第三轮,姚知渔在关琛的蛊惑下,组成了搭档,开始逐个淘汰其他人。 “小渔姐姐啊!!”孩子们哀嚎着。他们可以想象,等姚知渔最后发现自己上当受骗,成为坏人的作案工具之后,她到时会产生多大的羞愧。 “只能说关琛实在太坏了!”,“对对对!” 孩子们希望《追击者》主持人的智商担当金馆长,能够尽快发现关琛的间谍身份。 “其实发现不了也没关系。他那么壮,关琛应该打不过他。”有小孩天真地说。 回应这个说法的,是画面里关琛干脆利落地把鱿鱼哥摔倒在地,从容地撕掉姓名牌。 被姚关组合淘汰掉的四个人,都是年轻人。 因此,到第三次会议的时候,作为下一个【出道十年以上】的黄进,步张景生的后尘,无奈淘汰。 现在活着的人,只剩下四个了。关琛,姚知渔,脏辫男,金馆长。 作为在场唯一一个【出道十年】的金馆长,本能地感到不对劲了。为了自救,他不得不找到间谍的漏洞。 在整理情报卡片的时候,终于发现了真假情报纸张材质上的不同。 【这个情报不是卡片!】金馆长死死盯着关琛。他几乎要吐血。竟然还有人敢假造,更让人郁闷的是,明明摸一摸就知道的事,他却这么晚了才反应过来。 间谍这个游戏,已经被关琛玩到了精髓。标杆立在这里,以后任何嘉宾来玩,再清白再无辜,主持人们也都不敢完全信任了。 “终于发现了!!”孩子们几乎喜极而泣,期待着接下来的剧情。 正义想要战胜邪恶,团结是很好的武器。 接下来是三对一,足以让正义得到彰显了吧! 孩子们原以为会看到关琛惊慌失措的脸,没想到被揭穿面具后,关琛依旧淡定。 只是前后几秒钟的时间,孩子们感觉关琛的气质浑然一变。 明明看起来什么也没变,但那股存在感,怎么压都压不住。 关琛气定神闲地坐在凳子上,喝着奶茶,说:【逃吧。你们有半小时的时间。藏起来也好,逃跑也好,反抗也好,总之这是你们最后的半小时了。我今天的运动量能不能达标,就靠在座的你们了。】 三人开始逃跑。 关琛不急不缓地开始倒数,给他们留足了逃跑的余地。 藏起来也好,逃跑也好,反抗也好。 姚知渔藏进了某个服装品牌的试衣间。确保自己短时间内不会被发现之后,她才有时间、有心情,当着镜头的面回想刚才发生的一切。【琛哥怎么会是间谍呢?这说不过去啊!……】她似乎接受不了现实。过了一会儿,她感觉到手机震了一下。是一条短信,上面写着【嗯?】发件人是个陌生的号码。 莫非是在“监狱”的小伙伴?姚知渔这样猜着,试衣间外面隐隐传来一些动静。姚知渔立马屏住呼吸,同时也让摄像师关掉照明灯,不要说话。过了一会儿,那声音越发清晰。是关琛说话的声音,跑近了又跑远。姚知渔等了一会儿,没有被发现。刚松了一口气,短信又发来一条,【你的摄像师怎么没带走?】 摄像师?什么摄像师?姚知渔不明所以。然而下一条短信很快跟进,【你的摄像师刚才去上了个厕所,回来说是找不到你了。】还附赠了一张照片,上面是一个扛着机器的男人,在跟导演说着什么。姚知渔浑身一寒,一股冷意从头皮窜到脚尖。印象里,那个男人的外形和服装,是属于负责跟拍她拍了一天的摄像师。如果那个是她的摄像师,那她身边的这个……短信接而连三地发了过来,【我们调了监控,你边上那个是谁?】,【不要说话!】、【保持别动!】,【他不是节目组的人!】,【把屏幕盖住,我们马上来救你!】…… 边上,摄像师感觉到了姚知渔的紧张,想去拍上面的内容,姚知渔盖住了屏幕。摄像师疑惑,问她怎么了。姚知渔咽了一口唾沫,不敢看对方的眼,低声说,【没怎么,只是想转移阵地,换个地方藏……】她打开试衣间的门,脚步凌乱地走了出去。没走几步,远远地看到关琛在闲逛。摄像师提前做好了跟姚知渔一起转身逃跑的准备,以免跟不上拍摄。结果刚一迈步,姚知渔便跳到了镜头外面——她朝着逃跑的反方向,往关琛在的地方冲了过去。 姚知渔扎进了关琛的怀里,【琛哥琛哥琛哥,快救救我!】 关琛心疼姚知渔这个样子,连忙安抚着她,说【没事没事,都是我编的。】 【……我那个摄像不是……嗯?】姚知渔抬起头,一脸茫然。 关琛嗞地一下,撕下了姚知渔的姓名牌,然后把姚知渔抱起来,放到了边上的长椅上。 广播不失时机地宣布:【姚知渔!淘汰!姚知渔!淘汰!】 姚知渔终于想明白一切。她拼命拍着关琛的,一边大声说自己差点被吓死了。 关琛挨了几十拳之后,准备继续狩猎其他猎物了,走之前他说,【那个号码是我的新号码,使用频率用得比老号码多,你存一下。】 姚知渔气鼓鼓拿出手机,双手忙着存号码,只好让关琛溜走了。 关琛和姚知渔的动静并没有遮掩,他感觉到了远处窥探的视线。转头一看,果然,脏辫男趴在二楼的栏杆上,正紧张兮兮地盯着这边。 脏辫男选的视野很好,如果要从楼梯上去,那就得绕一大圈。等绕完过去,指不定就丢了踪迹。 但这难不倒关琛。 【世上本没有路,走得人多了,也就成了路。】 说完,关琛几个冲刺,就跳到了边上的一根柱子上,然后攀着柱子爬了一米,一跃,双手抓到了二楼的栏杆底部。然后利用上肢力量,把自己往上拉,抓住栏杆,爬到了二楼。 工作人员们还处于心惊肉跳的状态,短短几秒钟,关琛却已经朝着同一层的脏辫男追了过去。 脏辫男崩溃了,边跑边喊:【有必要这么拼吗?琛哥!有必要吗?!】 关琛的摄像师被舍弃在一楼,等到他气喘吁吁找到关琛的时候,关琛在三楼的楼道里,抓住了脏辫男。 藏的,跑的,都被关琛抓到了。 金馆长出现在了一楼,跟关琛约战,他选择了反抗,想堂堂正正击败间谍。 一切就跟电影里演的一样,正邪对决,正义用了一番功夫,虽说受了点伤,但还是邪不压正。 可惜现实不是电影。 关琛接受金馆长的约战之后,来到了一楼休息区的正中央。 【听说你学过格斗?】关琛问金馆长。 金馆长给自己的产业打了个广告,说自己的健身房有格斗教练,他跟着学了点。 【那我就放心了。】关琛说。 金馆长懒得听他挑衅,直接近身,双手抓了上来。 关琛没有躲开,两人互相说着对方的胳膊,呈对峙状。但这个局面并没保持多久。【力气的确很大,但是重心太笨了。】关琛说着,他带着金馆长转了几个圈,胳膊甩了几下。金馆长立刻变得不稳起来。 “摔跤是街斗第一实用的运动。而摔跤对决的第一步,是掌握对手的重心。”刺头韩直直地盯着关琛的动作,在判断关琛的摔跤水平,最后得出的结论,是关琛至少摔了十年,上次输得不怨。“关琛应该有很多办法摔倒对方的,但那样容易把背交出去,所以,他最后的办法是……” 刺头韩下意识,手猛地往后一拽。 画面里,关琛拖着金馆长的双手,猛地向后一跳,同时利用自重,把金馆长压到了地面。 金馆长不能让下巴着地,于是本能地用手撑住了地面。 他的手在地面,而关琛的手,还在金馆长身上。 关琛像是热情的良好市民,拥住了金馆长的脑袋,然后往地上一躺。 【不好意思。断头台。】关琛死死地把金馆长的脑袋压在怀里。 金馆长猛烈地挣扎着,面容痛苦。 关琛虽然没有全力施压,但他的那只绞杀手,手腕的骨头——桡骨茎突,卡在金馆长的喉结部位。 金馆长整个背像一个富饶的山脉,起起伏伏的肌肉上面,是美味的姓名牌。 关琛伸出一只手,平稳地撕掉了这张姓名牌。 整个对决,耗时不过半分钟。 【有必要吗……】金馆长一脸呆滞地躺在了地上,似乎丧失了生的意志。 这话也是所有观众以及节目组想问的。 今天一整天下来,关琛的表现都还好,虽然毛巾拧铁,嘴藏刀片,肉眼辨陷阱什么的,厉害是厉害,但还在正常人的范畴内。 现在剥离了间谍身份,火力全开的关琛,已然超出了所有人的预设。 这到底是哪里的怪物…… 到了监狱里,迎接关琛的,是大家的埋怨和愤怒。 关琛十分享受这样反派的待遇,一脸微笑地看着大家。 结束前,黄进跟关琛说:【最后给电影再做个宣传吧。】 关琛想了想,说: 【这是我的第一部电影,其实在拍完之前,我都不知道自己还想不想当演员。 人,没有同类,是一件很悲哀的事情。我年轻的时候,以为谁也不懂自己,所以放弃了很多珍贵的关系。后来突然听到有个人说他能懂我,便急急忙忙对他死心塌地,让我做什么我都同意。最后的结果不是很好,我走了很多的弯路,也几乎毁了自己的生命。 当我看到《警察的故事》这个故事的时候,我差点哭了。怎么会有这样的故事,怎么会有这样的角色,我一遍遍地看。 有时候,金钱不是良药,快乐也不是良药,故事是良药。这个故事抚平了我很多的伤口,让我明白,“记忆的考古学,是从另一个世界中发掘文物,代价是牺牲此世”。 我的人生已经走了很大的弯路,回不到过去,也没必要回去了,但是在这个世界,我想一定还有很多【年轻的我】。如果我把这个故事演出来,是不是能够早点帮到很多人呢? 想为这个世界做点有意义的好事,所以演完这部电影之后,我决定当一个演员。 在快三十岁的年纪,当演员,争名夺利都算晚了。但我不在乎能赚到多少钱,也不在乎能出多大的名气。我只希望,我的故事,我演的故事,能成为一些人的良药。 当然改变一个人,是很傲慢的想法。【蓝鲸】的老板跟我说,不要奢求去改变别人什么,只要自己做到自己说的,你的存在,就会成为一颗种子。 我会好好生活下去,希望看过电影的那些同类,也能好好生活下去。】 刺头韩怔怔地望着屏幕,看着关琛。 透过镜头,他恍惚觉得,关琛的那些话,全都是对他说的。 第149章 采访(5k9) 假如未经训练,人在直面危机的时候,大脑会瞬间放空,肌肉僵直,反应变得迟钝,一问三不知,简直和傻子没什么区别。有时甚至还不如傻子。 关琛在给杀手丁午写的人物小传里,详写了训练的过程。其中有些是道听途说加上去的,有些却取材于现实。真实的部分,包括双手束缚在身后,人潜到三四米深的泳池底部,捡钥匙打开手铐;以及无保护措施徒手攀岩。 目的是在训练极端环境下处理危机的心理素质,克服动物本能。 关琛在这方面训练效果很好,毕竟命都拿来玩了,无畏的心理,压倒了源于基因的本能。 无论面对什么样的危机,生死逃亡、凶匪暗杀、众敌包围、突袭扫黑、中毒、溺水、触电……关琛都能冷静应对,超水平发挥。他已经很久没有体会过慌乱的滋味了。 直到他开始跑宣传,遇到各种采访。 “你有害怕的东西吗?”记者问关琛。 “很有意思的问题。”关琛深思熟虑地想了想,说:“怕地球变暖,怕北极熊灭绝,怕陨石撞击……” “琛哥,我们现在只是随便聊一聊,还没开始采访。” “好吧,我怕采访。” “哈哈哈哈。”记者觉得关琛很幽默。 关琛抿抿嘴,一点也笑不出来。 这近一个月的时间里,他一直在跑宣传。 宣传期要忙很多事,除了上节目,还要参与杂志拍摄及采访。关琛最怕采访。 采访其实不难,有宣发人员负责稿件,采访的问题大体也跑不出框架,拉来的记者有交情,不会总想着搞个大新闻,但是关琛遇到过的这些个记者,不知怎么回事,一个个都对他的过去很感兴趣,非得拿他过去的经历为现在作注解,问家里父母对他的成长是否有重大影响,问他毕业后是怎么想到要当演员的,问哪些电影对他的影响最深……这些应付起来倒也还好,有张景生在旁边的话,就把话题引到张景生那里,关琛一个人的话,顾左右而言而他打几个哈哈也就过去了。 难的是有几个记者准备特别充分,已经得到了他的部分资料,比如,曾发表过的诗稿和小说,又或者【藤蔓电影】网上辛辣的短评,然后问关琛当时的创作感想。关琛简直不知道怎么答了,说几句“年少无知”,“年轻气盛”根本满足不了他们。搞得他每次采访完都是一身的汗,比各种惊心动魄的逃亡都要耗人心神,真的不知道这些记者什么时候还会突然甩出他闻所未闻的新料。 关琛放话给宣发部门,坚决不要给他弄什么一对一深度专访,哪怕中央电影台的记者来也不行。 可惜他放的狠话在这个世界不太好使。 协议早在合同里写得明明白白,负责宣发的职员也辛辛苦苦安排了很久,他如果不去是毁约,再说了人张景生最累最吃重,他也一句话都没抱怨,风里来雨里去,再忙都听从安排,你区区一介新人,“耍大牌”犯浑,实在不利于前途。 看着钱经理一脸兴奋中暗含着期待的神情,关琛决定不给他这个上位的机会,但退而求其次,商量着让年轻(没经验)的记者来给他做专访。 也不知道别人是怎么理解的,发来的照片尽是些年轻漂亮的女记者。 关琛不在意这些虚的,只在意履历。他发现这些姑娘们一个个都很不简单,不是拿过这个奖那个奖,就是写出过多少篇阅读量成百上千万的文章。其中竟然还有学生会主席!副主席!各种社团的部长!! 关琛连忙把名单打回去,问有没有更年轻,更单纯的(简历空一点的)。 一些报社很有傲骨,直接不理关琛了。 最后只有一家杂志社,派来了一个才上大一,刚入职实习的记者,名字叫黎韵。 寻常实习生是没这种机会的,想来这个黎韵背后很有一番背景,用来对付难搞的采访对象特别合适,算是以毒攻毒。 但是关琛不知道这些,见面之后,看到黎韵各种非常不记者的架势,关琛就很满意。没有印象里记者用词精准、咄咄逼人的感觉,甚至没有采访和被采访的区别,聊起来像是朋友之间的交谈。 采访的地点安排在休息室,采访结束,关琛就要和张景生一起拍杂志封面。张景生多次公开表达对关琛的看好,在业内,关琛已经被打上了张景生的烙印。宣发抓住了【传承】这一点,尽量安排他们俩一起参与活动。至于电影的男二总是暗戳戳表达了孤单,想掺和进来,但大家都假装听不懂……用剧组人员来说,就是“吓,关琛不是男二难道是男三??” 在休息室里简单地聊了聊,算是稍微熟悉了点关系。 “这个采访什么时候会发表?”关琛问。 “电影上映之后,”黎韵说,“所以和剧情有关的内容也可以说。” 黎韵看了看精美的奢侈品手表,问:“时间差不多了,那我们采访开始?” 关琛看了看手腕上那夜光防水的电子表,点头:“开始吧。” 边上钱经理和邢云严阵以待,随时做好一个打断,一个拦截录音笔的准备。 黎韵打开录音笔,开始进入采访模式,问说: 【前几天《追击者》播出,收视很高,网上热度很大,流传着很多你说的话和你的片段。你最近火了,你感觉怎么样?意外吗?】 “不意外。”关琛说,“我本来就很有意思。” 《追击者》播出之后,关琛的人气迎来了一次上升。圈内圈外,有所有提升。 商业价值也有上涨。很多综艺节目向他发来邀请,甚至一些广告商也找上门来,报了价。原因是关琛的广告效果实在太好了,他展示的【偷窃】个人技,视频传播多国,网上观众针对被关琛偷来的首饰,发起了【仅此一票,关琛赚了多少钱】的讨论,这些珠宝首饰品牌狠狠露了一次脸。甚至还有广告鬼才希望把关琛的行窃当做下一支广告的创意。 第一关密室逃脱视频流传开后,全世界无数高中生,用各种语言向关琛发来了真挚的感谢; 第二关名人问答视频流传开后,《邋遢王子》动画片回光返照,主题曲“小邋遢,真特么真邋遢”无数人纷纷打卡; 第三关公园跨栏视频流传开后,真假栏架游戏成为了园区的保留节目,允许观察,无数人想分辨出那半厘米的差异,但都不行; 最后一个商场追击,很多人都跑去那个新开业的商场参观,就连职员办公室都有人推门进去逛一圈出来,美其名曰“世上本没有路,走得人多了,也便成了路”。 【很多人想像你一样从柱子上跳到二楼,但是成功的好像不多。听说那家商场昨天决定,在二楼的栏杆外面装上一层玻璃,让人爬不上去。其他商场也学着弄了这个,被网上叫作“防关琛装置”,你觉得自己下次还能再爬上去吗?】 一边的钱经理快晕了,这算是什么问题……不应该问关琛对于粉丝模仿偶像的看法,然后让他顺势劝告粉丝吗??? 关琛脸色凝重起来:“很简单啊,我用外套裹住半根柱子,利用反作用力走到更高的位置,再转身直接跳到二楼……” 钱经理端着杯子走过来,让关琛喝水,同时拼命向关琛打眼色。 关琛看懂了,立马宣传自己的微特,“当然,我不提倡普通人随随便便就学我。这个技巧的级别比较高,大家可以先从我微特上那些简单的技巧入手。” 【你微特上的东西,是你自己想的吗?还是有团队专门帮你准备?】 关琛点头,自己想的。 旁边的钱经理在拼命打眼色。 关琛补充,有次我去【蓝鲸】,遇到他们老板给小朋友上课,讲在演艺圈混,需要有点小技能小绝活,方便展示自己。还说,什么样的明星,就会有什么样的粉丝。我觉得很对,所以就把塑造角色的边角料,都拍下来放到网上,提高粉丝的生存能力,自救能力。 【不怕被坏人学去吗?】 “其实大多数犯罪分子都很蠢,犯罪的原因也往往是因为犯蠢,根本想不到其他更合理的出路。”关琛看起来很从容。 【所以你在教他们其他犯罪手法?】 “不。”关琛说:“我这是在压缩他们的生存空间,提升作案成本和风险。而真正聪明的罪犯,哪里还需要学这些东西,他们都在白道潇洒着呢,偏偏还没人能抓。” 【我看到你的微特上面不全是各种小技巧。你偶尔也会推荐一些书给大家。】 “因为我觉得人很少能遇到同类,孤独才是永恒的命题。但是有两样东西,我认为能包容人的终极孤独,一是宗教,二是艺术。我通过艺术,稍稍懂了点生活的滋味,所以推荐给那些孤独的人。” 【你看过那么多书。书架里有好几千本吧?】 “两千多。” 【那你应该懂很多东西了?】 “还好还好。扒窃,偷车,开锁……” 边上钱经理咳出震耳欲聋的胸腔共鸣,打断采访,解释说关琛刚才是开玩笑的,千万不要这么写上去。 这是事先就约好的。关琛听信专业人士的话。“目前主攻儿童文学,以及格斗。” 黎韵笑了一会儿,忽略了所谓的儿童文学,问说:【你在节目里展示了格斗,有专业的拳手评论说,如果不是事前排练好的表演,那么你的格斗水平很高。】 “兴趣爱好。” 【你练了多久?】 “有几年了吧。”关琛含糊其辞。 【神奇的是,我问过你的同学了,他们都说,你读书的时候特别不爱运动,体育课总是拿着本书就找个地方坐下来看。中考的时候,你体育分只拿到了几分,不然还可以去到更好的高中。你是故意不表现出来的吗?】 关琛在心里大喊,来了来了!又一个和前身有关、闻所未闻的情报! 关琛酝酿了一下情绪,说:“以前确实不怎么喜欢,所以身体不太行。但是去年某个时候,突然感觉到了锻炼的必要性。所以从那时候开始,每天训练,一天都没有放松过。” 【你武艺高强,会不会出现用暴力解决问题的想法?】 “这个问题问得很好。的确是有过,但是……”关琛从口袋里掏出了一个小证件,“这个东西管住了我,不再胡思乱想。” 黎韵看了看好人证,一下想起了什么:【对,那场火灾!你真是英雄,救了那么多人。如果你是军人,肯定可以被授予一等功。你如果是公司职员,也会有奖励。你当时想进演艺圈,其实是个好机会,为什么没有顺势出道呢?】 关琛没法说当时根本没想出道,不然三年的表演训练和自学,会显得他虚伪。 “只是觉得还不是出道的时候而已。”关琛说。 【那件事在当时几乎没什么报道,你是不希望这件事限制你的戏路吗?】 咦……这个解释…… “没想那么多。”关琛摇头:“我只是不放弃自己对自己的理解,同时也不反对别人对我的塑造,更不沉醉于别人对我塑造的形象里。” 【你在《追击者》里说,“记忆的考古学,是从另一个世界中发掘文物,代价是牺牲此世”,是让人不要沉溺在过去吗?】 “不要沉溺在过去一蹶不振。回忆本身没什么好坏。就像我现在学的表演,需要从过去的经历里,剥丝抽茧般挖掘出各种情绪。有时候只有通过回忆,我们才知道自己过去的生活隐藏着巨大的秘密。” 黎韵品了品这段话,然后好奇道:【可以说说那些秘密吗?】 关琛断然拒绝:“不可以。” 她只好换个问题:【你在生活中是个英雄,但在电影里,好像是个反派。】 “对。” 【会有落差吗?】 “没什么落差。因为反派也是人,而已反派更复杂,我喜欢反派,某种程度上,当时我也只能演反派。” 边上钱良义又哼哼唧唧地发出怪声,提醒后面半句话没有必要说。 黎韵:【能讲讲你的角色吗?他很复杂吗?】 关琛想了想说: “吴泽这个人,从小被家暴和忽视,没有自尊,长大后他迷恋暴力,这既是因为暴力已经融进了他的血液,也因为他需要用外在的暴力,掩盖自卑。 当一个人害怕你的时候,你就拥有了一个玩具;当你掌握了对方的性命,你就拥有了对方的全部。 吴泽从小就见识过暴力能给人什么。拥有武力后,他转变成为了施暴者角色,试图对他爸复仇,想找回从小缺失的自尊。一个天才,在接受过警方精英的教育后,再走上犯罪的道路,简直了不得,黑的白的都害怕他。报复很成功,他有了很多的自尊。但这个自尊只有一半,因为一到白天,他又是那个怯懦的胆小鬼,逆来顺受,死死地缩进壳里,像是永远都没有长大。像一个弹簧,白天压得越深,夜晚弹起越高,他想要的自尊就越来越多。然而有时候自尊到了极端,人就会变成自恋狂,自恋狂听不进别人说的话,只觉得自己是最正确的。他报复的对象,也从他爸,变成了整个警察群体——世人觉得警察是英雄,他就要毁掉这个英雄形象,撕下他们面具。 一开始我觉得这不过是将自己的怯懦和卑劣的行为,包装成一种伪道德罢了。因为他不把内心的愤怒,直接发泄在伤害他的人身上,而是迁怒到其他人身上,甚至是整个社会的头上,已经可以说他是一个反社会分子了。但我觉得吴泽这个角色,还有更复杂的内在。” 关琛想起上辈子听到过的一句话——【你不给我一个说法,我就给你一个说法。】 说出这句名言的杨佳,零八年,在魔都,在被执法的过程中自觉受了委屈,多次申诉无果,愤而袭杀六名警察,重伤五名,是共和国千禧年之后最严重的袭警血案。死刑。当时这事在魔都影响很大,关琛在道上也有听闻。有人说他是侠,有人说他是人渣,争议很多。这些纷纷扰扰关琛都没太在意,他只记得杨佳案之后,警方开始了大规模整风运动,肃清了不少黑警,让老大很头疼。 关琛继续讲:“我和编剧讨论过。他长久地把复仇目标,对准警察群体,而非他爸爸单独一个人,可以说他是逃避直面仇恨,是懦弱的行径,但吴泽是个聪明人,同时也是个自恋狂,他的人生里没有英雄拯救他,所以他可能把自己当成了英雄。惩戒恶警,曝光腐败高层,但从不对平民出手…… 勇者愤怒,抽刃向更强者;怯者愤怒,却抽刃向更弱者。吴泽在向一个更庞大的对象进行复仇。 如果成功,那就是报复成功,如果失败,那他燃烧了自己的性命,事后警方系统必然会有一次大清洗,大整顿。” 黎韵:【你觉得这是一种宿命式的悲剧吗?】 关琛说:“如果我们用放大镜去看一个人的遭遇,绝对可以看出原生家庭对一个人施加的影响,甚至还可以永无止境地追根溯源,上一代之所以这样,是因为上上一代是这样对他,上上代这样,又是因为上上上代……宿命吗?有点吧。一个人爱别人的方式,都是从自身被爱的过程中学来的,孩子永远是家长的翻版。”关琛说:“但我们应该切断这个无限延伸的仇恨链。” 【你觉得应该怎么切断?】 “用爱吧。”关琛说这话的时候有点不好意思。不是被爱这个字眼羞到了,而是因为,他对于爱这种东西,理解得还很浅。 黎韵果然问道:【你觉得爱是什么?】 “我也不知道。”关琛有话直说,不装腔作势。 他的眼神茫然了一下,说: “我其实见识过非常多的人,聪明的,笨的,奸诈的,仗义的……我能很快地感觉出一个人的本质,但唯独一种人,我看不透也猜不透。有爱的人。 我思考了很久爱是什么,也问过不同的聪明人,但得出的结论常常彼此矛盾。 一开始我以为爱是狂热,人人自私,唯独爱让人放弃这一点; 后来我以为爱是共鸣,你一个眼神什么话也不说,我却能听懂你的频率; 现在我认为,爱是让人独立的勇气,明知道怕,但敢于面对恐惧。 以后又可能认为爱是另一种样子……我不知道。 人性的恶只要看得多了,一个人的行为模式,就很容易看穿。但是有爱的人,你永远摸不准,永远雾里看花。 爱这种东西,太厉害了,太厉害了。 什么是爱,我现在回答不了你,希望有一天你再来问我,我那时能够回答你。” …… 关琛这边的采访结束后,张景生那边的也差不多了。 像张景生这种级别,时间以分钟计算,几乎是半小时一家媒体,回答有看点有笑点也有干货,永远精神饱满,丝毫不乱。 关琛跟在张景生边上,光是观察他的言行,关琛就感觉自己学到了很多东西。 张景生那边的采访结束了,记者退场。 关琛正准备起身去拍摄区检查设备的安全问题,黎韵突然折返,跑来说:“琛哥,我突然还想问最后一个问题。” 关琛点点头,示意:“你问。” 黎韵问:【如果你是吴泽,你会为了爱人放弃复仇吗?】 边上一些记者噗嗤一下笑了出来。 关琛没有笑,他深思熟虑想了很久,最后才说:“我会。” 他拍了拍黎韵的肩膀:“不要在意他们。你刚才问了我这辈子听过的最好的一个问题。” 第150章 世面(6k2) 关琛曾经以为,宣传无非是拜山头、许回扣、找熟人站台、猛刷存在而已,然而听那些早几个月就开始准备的宣发人员讲,这种方法野蛮古早,不是正道,当手里握着一部高质量的片子的时候,市场会倒逼排片,因此院线那边不是最大的问题。 如何精准地让潜在受众知道这么一部电影即将上映,才是宣传的头等目的。 一个城市有一个城市的状况,跑宣传的时候无法一概而论,方案很多。比如主演们出生地各不相同,到哪个省,生于此地的演员就会是宣传主力,激发当地人民的地域荣誉。演员在这时候基本就是工具。每天做着既定的事情,说着重复的话,东奔西跑,比拍戏还累。 关琛就很异类,永远精力满满,对于宣发人员安排的稿件,永远没有不满,极其乖巧,极其配合,非常乐意成为“工具”。宣发人员感动的同时,也乐意给他多安排任务。 关琛再小的场子都不嫌弃,用他的话来讲,他作为榜样和偶像,在学习像一个太阳,发出光和热,虽然每个人接收阳光的反应有所不同,有人觉得刺眼,有人觉得温暖,有人甚至躲开阳光,但是都没有关系,种子破土发芽前没有任何的迹象,那是因为没到那个时间点。太阳只要安静发光就好。他相信每个人都可以是自己的拯救者。 关琛有着一双不屑撒谎的眼,因此熬出来的鸡汤浓厚香醇,观众都很吃。 这种珍视每一个露脸机会的态度,自然而然让关琛区别于其他那些应付工作的演员,脱颖而出。 尤其是每到一个城市,关琛就会去学当地的方言。他说这样是为了给角色积累素材,锻炼台词功底,“万一演到了犯案后逃难的连环杀人犯角色,我可以演得更真实一点”,当地居民听了之后,又是佩服,又是心生好感。 凡是有关琛的活动,他常常“喧宾夺主”,然而效果通常都很好,适应性极强,无论什么场合,只要把关琛放进去,他就立马可以融进去。 前段时间,关琛作为正式嘉宾,第二次参加了《极限男人》。 这个时候还是【赛车特辑】,几个主持人需要用一个月的时间,向专业车手学习赛车。 作为普通人,通过无限的挑战,不断突破自我的极限,正是《极限男人》这档节目宣扬的价值观。 关琛喜欢这样的理念,也对专业的赛车很感兴趣,所以没等金导为《警察的故事》剧组再开一个宣传专题,他直接独自先参加了【赛车专场】最终考核的录制。 主持人们当时学车已经学了近一个月,对关琛的到来很意外,还记得他,立马忍不住炫耀起来,为上一次【全城通缉】的狼狈挽回颜面。 “你开车不是很牛吗?”沈贺洋洋得意地对关琛进行挑衅,“会跟踪反跟踪有什么用,我一个加速,咻!咻!咻!你连我车尾都看不见了!” “别这样别这样,没必要跟普通人较劲。不专业。”黄进拦住沈贺,阴戳戳地以退为进。 “信不信一只手就跑赢你?”,“信不信倒着开跑赢你?”,“信不信……”…… 其他几个主持人也挨个对关琛放了狠话,放着放着自己就吵了起来,幼稚得要死。 关琛没有回任何人的话。考核开始之后,主持人们轮流上车上路,计时,最后按照跑完圈数所用时间,来进行排名。 相比一个月前,他们的成绩大有提升。一个个都被自己的顽强精神感动到了。 轮到关琛的时候,黄进他们打赌关琛能用多少秒跑完。 戴着头盔和面罩,其实车外的声音不是很能听见。关琛上车起步,不断加速。 一边兼职教练的专业车手以为关琛上了头,连忙打算让他减速。结果关琛贴着边缘过了弯,最优路径,简洁,高效,没有一丝一毫的浪费。关琛的车速越来越快,被这控车能力吓到。 教练惊叹关琛的控车能力,等看到车内的画面,才真正被吓倒。“金导,你这是找了一个老车手过来?” 车内,关琛一边按部就班念着电影的宣传语,一边轻松控制着车子,跑出令人胆寒的速度。 金导差点以为关琛找人代驾,自己躲了起来。显然是不知道关琛来了之后会是这样的表现。 怎么能这么轻松? 之前几个主持人开车的时候,就算已经练了一个月,等上了车之后,还是一个个紧张得要命。 得知关琛真是一个艺人,而且还是一个演员之后,教练神情复杂地说,把车开到这种程度,需要极强的心脏和专注度,速度越高,就越贴近阎王,和死亡共舞的同时,克服本能,冷静操作,这需要天赋出众的车手长时间训练后才能展现的素质。而关琛目前表现出来的心理素质和控车能力,已经初步具备了迈入职业的可能。 几个主持人听得瞠目结舌,但隐隐觉得情有可原,毕竟是那个关琛…… 几圈跑完之后,关琛以令人绝望的成绩,高居第一名。关琛下车走来,主持人们已经气势全无,只是用演技浮夸的愤怒,假意质问关琛,来之前是否偷偷练习过十月八月的。 关琛摊手说,他也是第一次碰这种专业赛车啊。 主持人嚷嚷着不信,他们的车龄一个个远超关琛,同样是第一次开专业赛车的时候,他们好几个人都把车开到赛道了外面,需要倒车调头才能回来。 “很明显,开车不适合你们。你们更适合躺着赚钱的工作。”关琛说。 “什么?”众人大惊失色。 “汽车维修员啊。”关琛奇怪他们为什么这么生气。 竟敢耍人!……主持人们讪讪地冲着关琛一顿乱拳。 “你小子到底还有什么不会的!”沈贺跳起来要揪关琛的衣领,但似乎怕真的被打,最后只是揪起一团空气。 沈贺的这个问题,也是很多人的问题。 关琛的“个人技”实在太多了,宣发人员充分体会到了陈导和编剧们的幸福,灵感层出不穷。 有时候就算没有节目要上,关琛也能自己整一出节目。 一连几个宣传综艺播出后,关琛的微特上,粉丝数已经涨到了五十多万。 关琛心态一如既往,没有被粉丝数量的上涨,影响到创作。 宣传期间,即便再忙再累,关琛都一直更新微特,保持旺盛的创作热情。 最近去健身房的时间不够,他于是在休息室里做俯卧撑的时候,突然有了一个点子,说要弄囚徒健身,专门教给那些上着班没时间去健身房的粉丝。 很正能量的想法。 第一课,【拽包包训练】。 关琛请来姚知渔参与助演,让她假装在路上走,他自己则戴着恐怖分子的黑色头套,从旁边突然窜出,一把夺过包包就准备逃走。 【被抢包包怎么办,这时候不要慌。】关琛一边慢动作拽着包包,一边对镜头讲解,【想一想,如果包里的东西不重要,而你体格又小,那么我建议你松手,避免激怒歹徒,从而发生危险,捡了芝麻丢西瓜。事后可以报警让警察去追回财物。】姚知渔作为关琛的最佳搭档,已经在《追击者》里得到了充分的认证。听完立马松开了手。 【但如果包里有救命用的现金,情况不允许松手,这时候你要做的,就是拉紧背带,重心迅速下沉,然后蹬地……】 姚知渔双手拉着包包的背带,立马重心下沉,半蹲着身子,做出拔河的姿势。 【拔河的关键发力部位,其实不在于胳膊,而在于腿。练好这个动作,就可以在拔河比赛中取得不错的成绩。】关琛说完,就和姚知渔拉着包包,各拽一端,【一二,一二……】地开始拔河。 【如果穿着高跟鞋,不方便拔河怎么办?】姚知渔提问。 【如果穿着高跟鞋,那就更好了,只要学会进阶动作——“夺命剪刀脚”,那么……我找个人来示范一下。】关琛一边说着,转动了镜头,似乎想就近揪个倒霉鬼来配合动作示范。被照到者像是看见了照妖镜,纷纷避让。 在宣发的通稿里,已然把关琛当作下半年最受期待的新人演员来宣传,很狂妄,但结合他在综艺里的表现、见义勇为的经历、高学历低架子的谦逊、以及良好的路人缘,外界对这种说法接受度很高,似乎关琛就应该狂起来,霸道起来。 然而在外界纷纷表示看好关琛的时候,张景生却劝说关琛,不要沉溺在这种虚假的泡沫里。 大概是因为学过武,关琛身上总有一股特殊的气场,坐着像懒散的狮子,走起来像随时可以扑上来的豹子,浑身没有一点多余的小动作。摄人心魄,存在感强是好事,但张景生指出关琛刚劲有余,柔性不足。“出类拔萃的气质,初期有助于一鸣惊人,再往后,灵魂外露则会成为你表演路上最大的阻碍和桎梏。” 关琛知好歹,明白张景生说出这样的真话,是冒了被他厌恶的风险。关琛本来就对那些吹捧没当回事,最喜欢听人跟他讲真话,立马请张景生继续说下去。 张景生跟关琛建议,学会收敛和放松,做一个让人捉摸不透的液体生物。 “我已经很让人捉摸不透了啊。”关琛说。 这个让人捉摸不透,是前些天跟黎韵聊完之后,黎韵给出的评价。 黎韵打听到他从小不合群,问他当时是怎么想的。 关琛就编,说因为同学都很坏。班里有个同学年纪轻轻就得了白血病,然后其他几个同学,第二天一起剃了光头来嘲笑她。不齿这样的行为,所以他决定不跟同学们往来。 黎韵哈哈大笑,又问他,之后会拍商业片还是文艺片。 关琛说自己对商业片还是文艺片都无所谓:“我们都害怕死亡,也疑惑我们在宇宙中的意义。但艺术家的任务不是绝望,而是找到对抗虚无的方法。”关琛记得霍利那句话,商业片让人有多活一星期的勇气,表示“只要我觉得一个故事,能让人看完后带去一点意义,我就愿意演。” 黎韵听完很感慨,说关琛很让人捉摸不透,完全不知道下一句话会怎么回答,无法预测。她感觉他有很多面,以及很多不曾展示乃至相互矛盾的点,可惜采访的时间不够了,只能以后有机会再聊。 “不是这种不可捉摸。”张景生说,像他们这种非科班、非技术决定论的演员,优势就落在那些不被规整、不可捉摸的魅力上。 张景生跟关琛说,“演戏,尤其是演电影,是很讲时机的。” 电影终究是导演的艺术,演员一个人成不了事。正如演员教不了另一个演员什么是表演,只有导演可以教。 “所谓的时机,就是一个特定的演员,在自己人生的特定时期,遇到了特定的导演。” 关琛听明白了。张景生这是让他不要自满。他之所以能成为【最受期待的新人演员】,是因为他在陈导和田导手里,一切潜力得以被挖掘,能力得以被施展,他如果抱着自大的心态匆忙跳到下一部戏,现实会给他一个惨痛的教训。 而成为一个【让人捉摸不透的液体生物】,则可以让他在面对任何导演的时候,迅速调整到对应的风格。该松的时候松,该紧的时候紧。 “具体怎么搞?”关琛期待达到这样的境界。他多少也想试试看演个好人。 “首先多去见见世面。”张景生说,“对我们搞艺术的来说,眼界有时候比努力还要重要。” 之后再跑宣传的时候,张景生开始带着关琛,参加一些饭局和酒局。 同席的是些官员,权贵,富豪,其中还有一些这个协会那个协会、文化圈的人。 这种世面,关琛在上辈子有很多次机会去见。老大一直想把他培养起来,交托更多的生意,但关琛觉得那些无聊的事情会压缩他练拳的时间,一直懒得应付,干惯了脏活,遇到麻烦就砍砍砍,杀杀杀,实在不适应面对台面上的那些事儿。 坐在酒桌旁,听着张景生和大佬们的交谈,关琛心想,如果他当初能争气点,最后是不是就不会被拿去顶罪了? 张景生带关琛来吃饭的地方不是酒店,而是在一些专做关门生意的私人会所,靠熟人邀请才得以进门,只报人头,不点单。 这里不像普通的酒店。关琛之前在酒店吃完饭,要么去点餐区的水族馆看鱼虾螃蟹,要么去后厨偷学厨师做菜的手段,要么抓几个小朋友跟他们到空地里踢足球。 私人会所没有水族馆也没有小朋友,后厨也不让人进。好在这种地方人文品位很高,字画藏品很多,足够关琛打发时间。以前从来不注意这些东西,现在虽然还是不懂,但愿意去感受。 席间饭菜丰盛,好茶好酒都不便宜,但关琛一副见过大世面的样子,只喝纯净水,转到感兴趣的菜就搛几筷子尝尝味道,不硬撑,也不抱着回本的心态专挑贵的菜夹。 大佬们应该是在默默观察他的。他的表现也不知道在暗中过了多少人的第一关,突然有大佬开口跟关琛讲,他跟一些大品牌广告部的高层有交情,觉得关琛不错,可以介绍过去。 在抽签中倒了霉、陪同关琛一起来饭局的钱良义,刚还在副桌狂吃猛塞,听到这话,立马竖起耳朵,瞪大了眼睛。他们工作室对高端广告代言实在没什么办法,想拿钱砸都没有门路。如果关琛拿到高端代言,对工作室,对关琛,都是好事。 然而关琛的反应却无比平淡,至于酒桌上的话更是听听就好。而且他虽然文化程度不高,但也不是笨蛋,知道对方这么好心,一定是有利可图。现在电影没上映来谈广告的,都是存着捡漏的心思,价钱必然大打折扣。跟人往来的时候,只要把钱一惦记,之后再想做什么事情,都放不开手脚。 所以关琛摆出一副兴致缺缺的模样,说他现在只对一种代言感兴趣——官方授予的各种头衔。比如反扒大使,反赌大使,反毒大使……最好是把各种称号拿个一轮,“顺利打入警方内部”。 大佬们无言以对,不是没被人拒绝过,但第一次遇到像关琛这种需求奇怪的人。 张景生介绍关琛,说关琛是个对物质要求不高的人,以上那番话说得也都是真心话,有着朴素的正义感,很想为社会做点什么。 关琛点头,表示正确。 大佬们笑着表示,可惜他们饭桌上喜欢聊物质的话题。然后一整晚,都没再递话给过关琛。 钱经理是个身段柔软的人,回去的路上一直跟关琛说可惜了那个广告,然后还担心拒绝得这么直接,理由这么离谱,是不是惹得那些人不高兴了。 关琛不怎么在意那些人高不高兴,而且以他的经验来看,那些白手起家能发财的人,脾性其实不至于很差,一点小钱是赚是亏都不翻脸,回头有钱仍一起赚。“而且只是一个广告而已,才多少钱。” “我们工作室缺钱啊!”钱经理惨叫起来,然后咳起嗽来。 关琛知道钱经理一向偷奸耍滑爱装病,但据邢云所说,这次钱经理好像是真的感冒了,前几天钱经理似乎工作太过用功,睡在了办公室,不小心着了凉,然而人倔,不肯去医院,还咬牙坚持工作。职员们深受感染,第二天纷纷感冒流鼻涕。严重影响工作室发展的钱经理,就被提前塞到了关琛边上。 “行吧。给你指一条明路。”关琛作为领导,决定给下属一点奖励。 “什么?”钱经理问。关琛音量不高,但简洁有力,经常能给他一种下旨令的效果。 关琛拿出纸笔开始写写画画。 钱经理凑过来看,发现关琛画的是一只外形光秃秃的、被拨光了毛的鸡,蛋黄的颜色,根据关琛的文字描述,按下即可发出瘆人的惨叫,音量随力度而变。 “尖叫鸡。”关琛给这只鸡取了名字。 钱经理默默地拿出电话,不是拍照,而是打电话告家长。他打给谢劲竹,让谢劲竹来跟关琛说话。 谢劲竹跟关琛解释,工作室最近在弄投资,花销比较大,但只是小问题,他可以解决。广告的事情让关琛自己决定接不接,主要是出门在外,要注意安全。谢劲竹说,以他走南闯北跑穴多年,有些人谈生意,就只会砍砍砍,杀杀杀,很不文明。“记住啊,强龙不压地头蛇,人生地不熟,不怕一万就怕万一。”谢劲竹对关琛反复叮嘱。 关琛听劝,于是在第二天的饭局里,还是那些人,他主动聊起很物质的广告话题。 “我如果跟那边广告代言,能开多少钱?”关琛问。 大佬饶有兴致地问他,“你想要多少钱?” 关琛这次开价:“三千万,现金。” 大佬们面面相觑,暂且不说这报价是否离谱,而是先问他,“为什么要现金?” 语气里已经有点踌躇了,毕竟要现金让他们联想到很多不能见光的操作。 关琛说:“方便买矿。” 场面冷了下来。 钱经理眨着眼解释,现在年轻人嘴巴里的新词很多,年纪大的脑袋转都转不过来。 关琛自顾自陷入了回忆,上辈子跟着老大去国外或内蒙云南边界处考察过不少金矿,不知道记忆中这些地方是否已经被人开采。想起大师兄的叮嘱,对人要和善,关琛转头对大佬们发出邀请,“我这边有一些稀有金属矿的路子,储量大品位高,而且没毒,是个很好的生意,大家有没有兴趣一起?” 竟然是真的矿……众人表情凝固。 钱经理眼睛一瞪,差点没喊出声你可真行! “过不了几年,网络上应该会有些什么虚拟货币出现,肯定会涨。囤些机器,搞个厂子挖挖矿,也能赚钱。”不只是实体矿,关琛竟然对虚拟的矿也很有想法。 他还说,只要买了放着,以后哪怕做生意亏本了,也可以马上卷土重来。 钱经理在心里纠正,应该是“东山再起”。但想起关琛的文学素养,这么简单的成语不至于词性搞错,文化人心眼坏,或许就是为了讽刺。 大佬们沉默半晌,结合前一天那句“打入警方内部”,关琛的背景成分立刻变得复杂起来。他们频频举筷,招呼大伙儿“吃菜吃菜”,之后再也没跟关琛聊天。 关琛在心里纳闷。 明明老大他们饭桌上聊的都是这些话题,怎么到了这边,这些大佬的反应都像是一群没见过世面似的…… 第151章 回归 十月的时候,电影宣传已经跑得差不多了。 路演是计划当中最后的冲刺,劳累程度更盛以往。 主要阵地是一线城市那十几个“票仓”,再加部分票房潜力不错的二线城市。几乎把全国每个省份都跑了一遍。 关琛他们每到一地,就根据院线协调好的日程表,以不同的组合,相继出现在城市的各个影厅。通常一个影厅待上十几二十分钟,聊聊剧组趣闻,回答回答问题,再拍个大合照,便差不多准备离开,坐车前往下一个影厅了。 匆匆赶路,匆匆进食,匆匆休息。除了吃点当地的特色美食,很少有时间接触当地的风土人情。 陈导体虚,身形肉眼可见得消瘦下来,仿佛下一秒就将飞仙,但他的神情里始终有一种病态的亢奋,《警察的故事》是他第一次执导的商业大片,票房关乎职业生涯的下一台阶,意义非凡。但真正让他发狂的原因,是几场点映的口碑场场爆棚,征服了严苛的影评人和影迷,对外已经造成了轰动。一只脚踩上了台阶,陈导每天幸福得像踩在棉花上走路,锦上添花的事,他不嫌多。如果不是发行计划不允许,他都恨不能把二三四线上百个城市也囊括进路演。 张景生和女主角都是老演员了,见过世面,拍照,录视频,签名,合影……敬职敬业,入型入格,如江里礁石般,有他们在,队伍的精神涣散不了。 姚知渔是偶像艺人出道,熟悉这种连轴转的生活模式,戴上眼罩就能睡,摘下眼罩就能笑。 男二童星出身,也习惯在交通工具里挤时间休息。 让大家惊讶的是,他们本以为关琛这种早睡早起、未经训练的人,会跟不上这种强度的作息。结果他跟猫一样,明明睡得很浅,稍有风吹草动就醒过来,零零散散睡个五分钟,十分钟,就能神采奕奕地进行任何活动,非常神奇。凌晨下飞机到了异地,所有人都恨不能早点抵达酒店好睡死过去,他却不睡,绕着酒店在街上开始了锻炼,坚持吃完早饭再睡。 路演途中,宣传队伍渐渐分工明确。 陈导负责剧情答疑,肯定观众的阅读理解; 张景生和女主角负责讲述片场花絮,满足大家的八卦; 男二号负责扮酷耍帅;姚知渔负责可爱和活跃气氛; 关琛除了负责展示个人才艺,上上小课堂,此外还负责监督大家振奋精神,不许睡。 行程紧密的时候,深夜也没结束,大家一脸倦容瘫倒在休息室的沙发,不想动弹。关琛这时候会从口袋里掏出花生,介绍说,经验丰富的老刑警都这样吃点零食,盯梢时让嘴不得闲,边吃边聊,以此抵消困倦。 关琛好心,把花生仁往困的人嘴里扔。 姚知渔像一只训练有素的狗,张嘴接住一粒粒花生仁,嚼得嘎嘣嘎嘣,表示效果的确很好,她不困了; 男二号被一下下丢在脸上、嘴唇上,倍感屈辱,站起来试图制止关琛,结果拉扯过程中,被关琛趁机当做健身教材拍了“夺命剪刀脚”的示范动作,羞愤难当,最后也不困了。 关琛总是见缝插针要拍视频,大家避之不及,很伤脑筋。就连张景生也经常借口腰疼,躲到一边。 为了让关琛把多余的精力消耗掉,有养育小孩经验的陈导,想到办法,委托了编剧。 编剧除非有名,对观众有一定的号召能力,否则不需要跟组路演。 《警察的故事》编剧是和陈导一样新的新人,是老搭档了,被陈导召唤过来,说,你那剧本不是初稿差不多了么,拿来给关琛看看。 半年前电影杀青,编剧带走了关琛写给吴泽的人物小传,回去整理,写出个新的故事。 现在初稿已经写好,理应拿来让关琛这位原作者看一看。编剧同意了,带着剧本过来。 计划很顺利,当天的关琛除了上台卖笑拍照,一回到休息室就在那琢磨剧本。的确再没精力顾及旁人。 只不过到了第二天,关琛拿着剧本找到编剧,表示说剧本有问题。 关琛讲,杀人犯分为【有组织型】和【无组织型】,区别是作案前是否有策划有预谋;其中,有组织型的杀人犯,又分为【专注于犯案行为】,和【专注于犯案过程】的,两者的区别在于,一个是单纯想杀害目标,另一个是想延长作案与被害人的相处时间,然后从对方的反应里获得快-感。 而编剧对杀人犯的理解,显然既不够深,也不够准确。 为了让编剧有个相对直观的感受,适逢路演到边境省份城市,关琛准备连夜带编剧去见见世面。 编剧以为关琛最多不过是带他去看守所,咨询采访直面过杀人犯的警察,结果关琛到银行取了几万现金,装在一个半透明的白色塑料袋里,问说,听没听过钓鱼执法。编剧登时吓尿了,哭着保证他一定好好查资料,下次一定带着更好更真实的剧本过来。获得首肯后,编剧连夜坐飞机回了家。 到达魔都站的时候,关琛跟陈导报备,说是要离开一上午。 陈导赶紧问,这次是要带谁出去。关琛回答说,不带谁,就他自己,去办点正事。 陈导心中庆幸和郁闷混在了一起,缓了缓劲,同意了关琛的出行,只是让他下午的时候早点回来。 影厅的上午场基本没太多人,所以路演日程表一般都从下午开始,然后一直忙到凌晨。关琛虽然深夜总是出门游荡,感受当地的风土人情,但时间观念向来准时,也不惹出麻烦,说话办事可以放心——仔细想想还很神奇,一个人竟然既能让人感觉麻烦不断,同时又给人安全感和靠谱。 关琛特意起了个早,提着大袋小袋从全国各地买回来的东西,走出酒店。 他先是回了一趟工作室。 到达工作室楼下的时候,时间还没到上班时间,关琛没有立刻上楼,而是去跟街坊们打招呼。鉴于他如今初步有了点名气,于是整个过程有点像走访扶贫点,关琛沿着街道一家一家去打招呼,问问他们生活状况如何,最近有没有什么困难。受访的老板无不惊慌失措,如临大敌,连忙表示最近生活得很好,尤其是最近几个月,简直是人生中最幸福安稳的日子。 关琛很满意,沉吟片刻,用一种充满言外之意的语气,说,最近有部电影快上了,你知道的吧? 老板们得到暗示,连说,肯定看肯定看,带着一家老小一起去看。 关琛喜欢这种懂事的人,他劝告各位,一定要看好自己的小孩,可不要干了傻事,追悔莫及。 有小孩的老板们再次得到暗示,一个个脸色煞白,紧紧抱住自己的小孩。 等到钱良义过来上班,在人群外垫着脚看热闹,才发现那个梦魇般熟悉的面孔。 坏了!钱良义心里重重一跳。 因为是突击检查,他根本来不及请病假,也来不及让员工们通知客户换个时间再打来电话。 钱良义只能眼睁睁接过关琛手里的东西,然后目送对方上楼,开始耽误一天的收成。 关琛热情地跟职员们打着招呼。 “小静,听说你小孩在暑假惹了点麻烦?我认识一种人,他们生活上有点困难,但是都很热心,只要少许的酬劳,就能帮你解决麻烦。怎么样,要不要介绍给你?” “老唐,乡下那边的老人家身体现在还好吧?准备送养老院?哪个养老院?没选好……你最好想清楚了再选,现在有一种诈骗手段,就是卖床位给老人家然后卷钱跑路。老人家今年九十了吧?是挺大的了,这个年纪法院不敢判,判了监狱也不敢养,警察不敢来狠的,抓了也是取保候审。对了,小静她的小孩刚好……” 关琛已经好几个月没有回工作单位了,领导久不露面,有被架空的危险。他对自己的定位是干实事的领导,所以为了稳固基本盘,他关怀员工的时候关怀得都很细致。 慰问的效果看来很不错。关琛能感觉到,每个被他点到名的人,抖着身子讲话,显然在感受到领导威严的同时,都很感动。 一旁的钱良义看到关琛当场蔑视法律,还怂恿员工走上歧途,连忙上前阻止他,“你省着点力气到下午的路演……” “剧组的工作是工作,工作室的工作也是工作嘛。”关琛摇头晃脑地答道,就像是领导在发表滴水不漏的讲话。 “……”钱良义暗骂一声邢云,竟然没有看住关琛。 关琛走到钱良义的办公桌后面,翻了翻各种文件,装模作样地摇了几下头,仿佛对钱良义的工作很不满意。钱良义眼皮一跳,下一秒果然听到关琛说,“我最近想到一个新的盈利项目,可以给工作室增加创收。” 钱良义咽下一口唾沫,喉头汩汩地抽搐几下,像是误吞了一只老鼠。 关琛说的新项目是,“我们提供婚庆小剧场服务,让顾客自己当编剧、当主演,把两人相遇相识的爱恨纠葛重演出来,有很好的纪念意义,以后亲朋好友或者小孩好奇了,就可以放给他们看嘛。” “咦?”钱良义震惊了,没想到关琛会有这么正常的提议。但是过于正常,对关琛来说本就意味着不正常。 钱良义谨慎道:“我们根本没有团队啊……” 关琛说:“演员的话,刚好培训班那边的学员可以拉来当龙套,只需要付少量的钱,名义上提供练习表演的机会。客户演技不好,还有专业的表演老师指导。” “那其他人呢?摄影,美术什么的……” “在楼下。”关琛说。 钱良义扑到窗边去看,没看到什么剧组。 “摄影组,造型组……直接从我们街坊邻居里拉人。只要我们带着大家喝汤吃肉,我以前说的那个婚庆联盟,趁机就可以做起来了。”关琛显然没有忘记刚入职那会儿,刚一提出就被钱良义否掉的【婚庆联盟】,“话事人也不用轮流当了。我们工作室做了盘子,我们就是话事人。” 职员们被深深地打动,一个个都憧憬起来了。 钱良义头大,他十分清楚,剧组的搭建不是这么容易的。不是说同为摄影师,一个人就能干另一个人的活。影视专业的摄影师要用几年的时间学习镜头语言,学习光和空间,在行内,基本是师父带徒弟,老师带学生,跟拍平面照的结婚照商业摄影几乎是两个工种。 但钱良义知道这种理由打消不了关琛,他想了想,发现漏洞,说:“……录音组,道具组,置景组这类,我们邻居里没有啊。” 只见关琛从容地掏出一本小册子。 钱良义知道关琛总是随身带两本小册子,一本是好人证,另一本是用来记录各种东西的,但从来不知道上面具体写了些什么。在他有限的印象里,关琛做任何事的时候,都有概率拿出过小册子乱写一气,吃饭时,走路时,踢足球时,写完之后,时而蹙眉,时而释然,时而诡笑一通……他一直怀疑,关琛在记录某种创作灵感。文学专业的嘛,正常,正常。 关琛翻开小册子,问:“这个问题我早就想到了。你以为我这个计划是随便说说的么?” 钱良义心想,啊,难道不是吗?…… 关琛翻了几页后,像是找到了什么,“你看。”他把小册子展示给钱良义看上面的内容。 钱良义接过来看到,小册子上那页是一行行的字,看起来是什么资料。 以统一的格式,记录着一个人的姓名,性别,年龄,职业,家庭成员构成,地址,车牌,爱好,债务情况,弱点…… 【阿曼达(美利坚人),女,22岁,摄影师助理(从业2年),独自留华学艺,魔都市十一街33弄204,无车,喜看书,无欠债,脾气暴躁容易冲动违约……】 【庞易,男,32岁,道具组组长(从业11年),一妻两子……】 【……】 钱良义手一哆嗦,没想到会看到这种东西。 小册子上面的人,有的来自《警察的故事》剧组,有的来自《命运钥匙》剧组。 《黑蛟龙2》上榜的人最少,大概是专业能力太弱,没怎么被关琛看上;少数几个上了榜的,【弱点】那一栏的描述也是非常醒目,什么【欠债20万】,【有个重病的弟弟】,【疑似出轨脚踏多条船】……情报网千疮百孔,可见片场纪律之差。 “……”看到这种危险的资料,钱良义惊悚之余,内心深处竟隐隐落了地。 果然啊果然,关琛还是那个关琛。 关琛说:“只要我们针对他们的弱点动之以情,先礼后兵,他们多半会加入我们。” 钱良义无语了,这件事已经超出了他的能力范畴。 “你很久没见你大师兄了吧?”钱良义慈眉善目地问着关琛。 关琛果然点头。 钱良义说:“劲竹今天去表演班了,那边人手不够,他去帮忙。你难得有空,过去看看他,顺便看看邢老师,再把你这个什么什么(犯罪)计划,跟他们讲一讲。” 关琛心想也是,跟一个小喽啰说些大计也没什么用。最后做决策的,还得是他跟大师兄两个人。 “行,那我走先。”关琛问钱良义:“没什么事要汇报了吧?” 钱良义想了想,说,“前段时间有个小鬼过来打听你的消息。” 关琛让钱良义描述一下对方。 钱良义描述了一番那小孩的恶劣行径,最后用三个字概括道:“很像你。” 关琛没听懂最后里面蕴含的小小讽刺,他只是点了点头,“我知道是谁了。意料之内。”挥挥手,让钱良义退下。 关琛走前,留下了一些食物特产,让职员们瓜分,他带着另外一些东西,前往表演班。 第152章 特产 邢云被调走之后,大厅的柜台换上了一个关琛陌生的姑娘,但他刚一走进培训班,当即被对方认了出来。 不奇怪,关琛的人形板就立在门口当做广告。 “琛哥!”姑娘高兴起来,终于看到了活的他。 关琛刚想点头,又听到边上传来由远及近的几声: “关老师!”“关师兄!” 是眼熟的脸,但不是同期培训班的学员。 关琛想了一会儿,才认出他们是《命运钥匙》的群演,在片场的时候,经常出没于邢焰的附近。大概也只有这些人,才会用这么恶心的叫法称呼他了。 关琛知道邢焰在拍戏之余,最喜欢跟群演们凑到一块儿,时不时指点几句表演,但保留付费内容,把自创的表演教学夸得天花乱坠,话里话外还总是带上张景生,着实迷惑了不少人,走到哪儿都前呼后拥携着一群喽啰。 在剧组的那些天,关琛已经听过邢焰对至少对五十个群演说过“你的天赋不比谢劲竹差”。 仿佛是个人就能比谢劲竹有天赋,是个人就能取代谢劲竹。 如果是两个月前的关琛,得知竟然真有人听信邢焰的鬼话,屁颠屁颠从京城跑来魔都学习表演后,他一定会笑这群人傻。因为大师兄谢劲竹之所以能有今天的成就,天赋并非主要原因。在武打电影最为盛行的二十几年前,谢劲竹一个没有背景没有师门的小演员,之所以能在一众武师的嘴里抢饭吃,靠的就是那份豁出命去挨打扛摔的狠劲。同期的林爷都带着一身暗伤,转行当武术指导了,谢劲竹反而还在打打摔摔拍动作片。这觉悟比天赋都来之不易。 但是,这两个多月关琛跑宣传把全国跑了个遍,跟着张景生参加了不少饭局,对产业的上中下游有了些了解,开阔不少眼界之后,反而觉得这些年轻群演被邢老师忽悠过来,未必是件坏事。因为像谢劲竹这种,只是一句承诺,就肯尽心尽力不惜消耗人情也要带学员入行的冤大头,圈内真的罕见。 市面上表演班很多,老师们各有路子,但学员只是学员,不是学生,双方的关系只是知识换取学费,生意而已。 邢焰和谢劲竹这样的人,遇见一个就是幸运。 “你们什么时候来的?”关琛看着这些比他还小几岁的年轻人问。 他们回答,来了半个多月,已经上了四节课(五节课)了。 “等会儿。”关琛悄悄动了动提着袋子的手指,“到底是四节还是五节?” 他们解释,分别上了四节课和五节课,因为什么时候上课得看选到哪些老师。 “这么复杂?”关琛惊讶,顺着他们的视线转头看向墙壁,才发现墙上除了多出一大堆邢焰和张景生的合照,边上贴在墙上的【教师栏】,也有了更新。 相比之前的【邢焰】、【吴蒙】,如今表演班的师资力量已经不止两位老师。大概是生意好了之后,邢焰又招揽了几个经验一堆但没戏可演的老头子。 关琛数了数,发现一周七天,都分别由不同的老师来上课。 邢焰的课在星期六,但有时他有事没法上课的时候,就会让代课老师来上。 比如今天,就是谢劲竹代课。 “你们上了什么内容?”关琛很好奇谢劲竹教了大家什么。 “大师兄上半节课一直在教我们怎么‘摔倒’和‘挨打’……”群演一号说。 关琛点头,看着【教师栏】,上面每个老师都有对应的擅长类型,学员们可以凭兴趣、职业规划和天分酌情选课。 尽管邢焰说过,情绪是平等的,所以演员演什么都没区别,但类型片之所以分为类型,是因为有区别于其他电影类型的元素,演员表演的时候,不能一概而演。 比如擅长喜剧的吴蒙,会在节奏方面教学员下功夫;擅长古装历史的老师,会传授不同于现代角色的台词和形体技巧;擅长动作电影的谢劲竹,教大家在镜头前怎么打和被打的时候,动作会更好看。 关琛参演了三部动作片,跟了三个武术指导团队,已经知道要拍好动作戏,不是光会打架就可以的。 “上课了。”柜台的姑娘站起来提醒群演一二号,说休息时间结束,下半节课要开始了。 “走吧,进去看看。”关琛提了提手里的袋子,准备跟去教室。 群演一二号跟在关琛身后,彼此推了几下,然后群演一号问:“琛哥,你是不是一直没招助理?” “怎么?”关琛反问。 “……我们想当你的助理。” 关琛瞥了这两人一眼,没有说话。真是想得美! 群演一二号茫然地对视一眼,好像不知怎的就被琛哥鄙视了。 关琛赶群演一二号先进去,过了一会儿,他才走进课堂。 进去后他只是站到角落,准备旁听大师兄的课堂。 往座位上看过去,星期六上午班的同学,如今已经换了大半。也不知道那些人是放弃了表演,还是终于获得了机会。 小熊坐在第一排,腰板坐得笔直,嘴巴里似乎塞了糖,总是趁谢劲竹没注意到她的时候,悄悄把糖果从左腮移动到右腮。但谢劲竹戴着墨镜,让她常常没把握抓住时机,因此表情十分凝重。 关琛笑了起来。看到小熊还在,他心里对教室的陌生感顿时消散。 舞台上,谢劲竹接着上半节课的内容开始讲,混战的时候,群演们在出招之前,总是要“啊啊啊”的呐喊出声,看起来愚蠢至极,仿佛在提醒主角快来打他一样。“其实那的确是在提醒。”谢劲竹说。混战的时候,人多,主角一打几,要记几十个动作,稍一记错,就会被打到,所以群演啊啊啊地喊,是提醒主角到了某个动作的时间节点,不要搞混了。 台下的学员们听完,纷纷代入了主角,露出“十几个动作要记啊,好难啊”的表情。 “要记十几个动作啊……”小熊哀叹出声,在她的认知里,还以为演动作片是最不费脑子的。 谢劲竹建议大家学点格斗:“几十个动作的确不容易记,但是如果真正学过格斗,知道动作设计的逻辑,就不难记了,有时候就算错了,也可以躲过去,或者中途变招。” “不能拍一段剪一段么?或者慢慢拍完,后期加速处理。”另有学生发出疑问。 “那是以前的风格了。动作片只能往前走,不能后退。”谢劲竹说。 “在我们这一行,天才的生死能决定一技的兴衰。 比如最早的武师,把京剧粤剧里的武生动作带到了电影;接着,有人把传统武术和电影结合,改变人的审美;二十几年前,藩哥带起实打实战的风潮,推动电影工业,是华夏电影占领全世界的开始。 现在十几年的动作片,都是从藩哥的武打风格延伸开来的,实打,实战,拳拳到肉。所以剪碎、用后期,是要被同行唾弃的。” 谢劲竹推了推墨镜,感慨:“一个天才改变一个行业,在动作片领域,是常有发生的。” 动作片因为有武师的加入,因此保留了江湖的风气。学员们听得憧憬。 小熊好奇:“那下一个天才可能是谁?” 谢劲竹神秘地笑了笑,没有说话。 转身的时候,谢劲竹一抬眼看到了藏在角落的关琛,疑惑了一瞬:“咦?” 学员们纷纷回头,看到关琛。 由于关琛这段时间跟着队伍跑宣传,形象始终捯饬得很好,本身气质就独特,又习惯了被人注视,此时有那么点星味,疏离人群又动人心魄,学员们被慑住,一下子都不知作何反应。 “琛啊!”谢劲竹认出了关琛,立刻欢快地向他招手。 关琛往舞台走过去。 谢劲竹对关琛的造访喜出望外,张开双臂,狠狠抱住了关琛的腰,他一边哈哈大笑,一边借机把额头和脸颊都埋进关琛的胸口,蹭出一圈汗渍。关琛反应可不慢,见状万分欣慰地用胳膊夹住谢劲竹的脑袋,拼命勒他。谢劲竹几乎窒息,赶紧拍打关琛的后背,显得十分热情。 看到这宛如《追击者》最后决战场景的画面重现,大家再也不能无动于衷。 “我草,是关琛!”“琛哥!琛哥!”他们激动地想跟关琛合影。 谢劲竹吓了一跳,连忙担起了经纪人的职责,把大家拦回位置上,说下课再说下课再说。 继续上课,关琛坐在地上旁听。谢劲竹期间一直想跟关琛互动,搞得关琛感觉自己在上课一样,小差都开不了。所以待了一会儿,他就找了个借口,说要去分发特产给邢老师了。 谢劲竹追问什么特产,“有没有我的?有没有我的?” 关琛举了举手里的塑料袋,说有。 谢劲竹快把头伸进袋子里了。关琛干脆把袋子递过去,谢劲竹连忙打开,掏出几样,有吃的,有刀,有一块小块观赏石。 关琛分配,吃的大部分给了工作室的职员,刀是留给自己的,奇形怪状的石头才是给谢劲竹的。 谢劲竹捧着石头,开心极了。但他发现袋子里竟然还有一卷写意画,看功底,竟然还是名家。 关琛说之前跟着张景生去吃了顿饭,饭桌上都是文化圈的人,有几个搞绘画的,酒足饭饱就要创作,关琛初来乍到,人家客气,送了一副应酬画,聊表欢迎。关琛自觉家里挂着这种东西,是一种糟蹋,所以就拿来给邢老师。 台下学员们都羡慕地看着关琛。当演员,跑宣传,路演,走遍全国,名和利。真让人羡慕啊。 小熊可怜巴巴地看着关琛,满目询问,我呢我呢我呢。 关琛从口袋里递了一张东西给她。仿佛是没什么分量的礼物。 “这是什么特产?明信片?”但就算是明信片,小熊也很满足了。只要关琛还没忘记她这个老朋友就好。 当她展开“明信片”仔细一看,发现上面印着: 【亲爱的朋友 诚邀您参加《警察的故事》首映礼 时间……】 这是一个邀请函。 小熊茫然地看向关琛。 关琛说:“跟我一起去首映礼吧。我演出的第一部作品,只想让你见证。” 第153章 首映 十月的黄金周,是不打折扣的七天长假。 京城的街上,大人和小孩都惬意地享受着秋季适宜的户外气温。 吴砚看着车窗外京城的街景,重返伤心地,连放假的喜悦都有所削减。 “你看起来怎么很不高兴的样子?”边上一个镜头凑了过来。 吴砚微微转头,瞥了瞥镜头后面的周导,把视线扭回窗外,闷闷道:“总感觉我失约了。” 周导连忙看表,“首映开始还早得很啊。京城路也不堵。” 不明白怎么就失约了。 “之前我跟大哥约好,等他第一部电影全国放映的时候,我去他的首映礼;等我第一次踢进全国大赛的时候,他来看我的首秀。结果……唉~”吴砚仰天长叹。 两个月前,吴砚的校足球队踢进了全国大赛。 作为校队里唯一一个二年级就进入一队的正选,吴砚相信教练的眼光,也相信自己的天赋。在地区赛的时候,他近乎放肆地挥洒天分,凭借速度和球技,帮球队进了一个个球,终于挤进全国大赛的舞台。正当他满心欢喜地邀关琛来看他全国赛的首秀,结果比赛一场又一场,直至吃了败仗淘汰回家,他都被按在替补席上,一秒钟都没能出场。 上场的尽是高年级的预备体育特长生、校长的亲戚、领导的小孩、家里给教练送过礼的球员。 显然,全国大赛这种能够镀金风光的好事轮不到吴砚。他这个身家清白、过了暑假只是三年级的“年轻人”,只能在场边傻坐。 关琛被邀请来在观众席陪坐,一次次浪费掉好不容易从剧组请假出来的时间。尽管赛后关琛总是满脸轻松,让吴砚不必愧疚,安慰说“多亏你请我来,我在表演上又有了灵感”……但吴砚知道关琛这是在故作轻松。 现在坐在前往《警察的故事》首映礼的车上,吴砚只觉得自己辜负了和大哥的约定。 “你们关系变得这么好,还真是没想到。”周导感慨。坐在副驾驶座的摄像师小哥也充满了对人生无常的惊叹。 怎么也没想到跟关琛的情谊能维系到如今。 更没想到那个蜗居在凌乱住宅、气质危险的宅男,一年不到,竟成了影视圈内前途无量的新人演员。 他俩收到关琛发来的首映礼邀请函时,匆匆把命名为《独居生活》的新综艺发到谢劲竹工作室,立刻赶往京城提前开始拍摄,顺便捎上了放假的吴砚。 吴砚和他们皆因《今晚去你家好吗》结识关琛,所以新节目的第一个镜头,仿佛要延续某种传统,也先对着吴砚拍了起来。 因为熟悉,吴砚因此也不避讳镜头。大概是一年来都跟着关琛这个大人厮混,吴砚在面对成年人的时候,落落大方,一点也没有小孩子的怯场。 面对镜头,吴砚嘴角扬着笑,直言当初跟关琛结缘的经过。说当初遇到关琛的时候,他被吓得不轻,以为遇到了从牢里逃出来的什么可疑人物,只好谎称有家长在前面等他。 现在过去将近一年,关琛变得中正和平,不再是浑身布满坏蛋气焰;而他不再是从前的小豆丁,身高上窜,假如遇到危险,可以跑得更快,有更多的办法应对危机,而且心里最先想求救的人,是大哥关琛。 “他现在是我大哥了。”吴砚得意地跟周导讲。 认大哥其实有个仪式,不用拜关公,简化到敬杯酒就行。某次踢完球在饭店的时候,借着等菜的时间,他俩开了罐啤酒,算是抽空把这仪式完成了。 寻常大人必不肯让小孩喝酒,但关琛没这个所谓。当时关琛已经戒酒,但是愿为他破例,吴砚心里生起一股被重视的感觉,从不怎么好喝的酒里,品出了滋味。他们只喝了那一杯。那杯酒之后,关琛从此对他很照顾,吃喝从来不许吴砚付钱,还陆陆续续送了他很多东西,比如足球、球鞋、蜂鸣器、多功能军刀、防身玉佩(不是某种法宝,而是用来摔的);还说要把道上的黑话都教给他。关琛对此的解释是,只有听懂黑话,才能摆脱菜鸟的身份,在江湖行走。“只不过这边的黑话,跟我记忆里的有些不一样,等我自己先学完,之后再教你。”关琛最后这样跟他讲,至今不知进度学到了哪里。 周导笑着说:“关琛跟警察还挺有缘的。第一次见到他的时候,我们差点报警把他冤枉进去,采访他的时候,他又演了一个老刑警,现在他终于如愿以偿,在第一部戏里演了警察。” 吴砚突然心虚起来,联想到和关琛相处的种种,心里隐隐觉得,琛哥当初若是不慎进去了,或许大家的人生,就会是另一种走向…… “对了,我听大哥说,新节目要年底才开始拍,你怎么现在就过来了?”吴砚不由自主地把话题转移到周导身上。 “是年底开始播。现在开始准备素材,刚好。”周导稳稳地端着机器,说,“而且等会儿那边肯定来一堆艺人,我可以看看能不能预约其他明星来我们节目。”新节目需要艺人源源不断地补充,多认识些明星混个眼熟,总是好的,“而且跟明星当面聊,比跟他们的团队聊,更有效率。” 吴砚问:“大哥前段时间好像参加了不少综艺。我记得谁说过,一个演员,经常上节目,不太好吧?” “的确不好。”周导说到此时,微微露出一副【来晚了】的痛心表情。 前段时间关琛为了宣传电影,参加了一些综艺,适应性极强,什么类型的综艺都能搞出节目效果。周导眼馋的同时,又有些焦急。电影宣发在死命消耗关琛,每多曝光一次,关琛身上的神秘就少一份。等到关琛参加每周一播的新节目,很可能为了不被定型,减少露面,只同意录制寥寥几期。 “说起这个,你什么时候回魔都?”周导是决定跟拍关琛几天,才不管他什么放假不放假。 “我跟大哥一起回去。”吴砚说。 “你爸妈倒也放心。”周导笑着说。 吴砚沉默一会儿,又转头看窗外,什么也没说。 周导大概意识到了什么,没再追问。 眼前,车子也渐渐抵达了目的地。 …… 《警察的故事》的首映礼,排场弄得很大。 之前的点映,某种程度上是和院线进行对赌,凭口碑决定排片。《警察的故事》的表现折服了这些经理,他们一年经手上百部电影,已经形成了某种嗅觉,预感到什么样的电影票房会爆。因此首映礼这天,恨不得动静越大越好。 现场来了很多媒体,也来了很多捧场的艺人。 黄进和《警察的故事》颇有渊源,甚至还促成了关琛的加入,作为剧组之友,今天被请来当主持人。 场外地上铺了一条红地毯,观众和媒体围在两边。无论是和观众互动,还是采访艺人,黄进都完美控制着现场。 吴砚和周导下车之后,没急着从侧面进去。他们站在远处,看着今天有哪些明星会来助阵。 导演陈彬是个刚有点名气的,资历还不深,请不来什么大牌。但张景生的好人缘遍布影视圈各种层级。周导站了一会儿,便陆续拍到了几个和张景生私交甚好的影帝影后、歌王歌后。现场的星光几乎比某些大型电影节还要闪耀。一些曾经受过张景生提携的演员和歌手,凡是有空的,也很愿意过来表示表示支持,另外再试试能否结识其他大牌。 《警察的故事》男二号是个童星,从小混迹片场,虽然在圈内风评不算多好,但也认识不少志趣相投的朋友。 姚知渔的朋友都是些偶像界的,各个青春活泼,分外美好。让秋季的现场有了夏季的热情。她的【星云】组合也凑了个完全体,过来支持姐妹。 但是吴砚半天都没看到一个自称是为关琛而来的艺人。 “关琛出道还是太晚了,圈子里的朋友不多。”周导说。 吴砚持相反的想法。琛哥这么好的人,不可能没什么朋友的。 果然,《极限男人》主持团来了。 这帮在节目里嘻嘻哈哈,什么衣服都敢穿的综艺人,一旦穿上正装,到了这种严肃的场合之后,一个个都很不适应。除了沈贺,他自认和关琛的关系更好,同时主持功力也比黄进要好,抢过话筒,代替黄进成为主持人。他先是呵斥那帮同僚,让那几个人不要在红地毯上磨磨蹭蹭,然后又对边上的观众,大言不惭,说关琛是他的小弟,大家给他个面子,不要捣乱,等会儿关琛来了,一定要给他最热烈的欢呼声。沈贺还承诺大家,“如果你们做得好,我可以给你们一人一张黄进的签名。”黄进在边上听了只翻白眼。另外几个人赶紧拉着沈贺进了场,留下现场一地的笑声。 周导收回了自己之前的话,笑说:“也对。关琛作为电影演员还没出道,但是作为综艺人,他已经不是新人了。” 仿佛印证这句话,《追击者》主持团也来了。 赵双岩、脏辫男和万小姐,这仨“刘关张”组合积极地跟周围的观众挥手。尤其赵双岩,挂着营业用地微笑,装模作样地跟大家自拍合照。而不少人也对此也很开心。 吴砚知道为什么。 最近几期的《追击者》,赵双岩从一个不会搞笑的笨蛋,逐渐变成了喜欢作弊的笨蛋。他拿关琛留下的那句【世上本没有路,走的人多了,就便成了路】名言,自诩为关琛门徒,要发扬关琛的精神。然后在节目里疯狂作弊。虽然手段和技术跟关琛相距甚远,但得了思路,虽然粗略,但笑料十足,很快有了成效,镜头和人气迅速攀升,摆脱了在队内的尴尬定位。赵双岩感激关琛的领路,最近在网上和节目里,一直号召大家记得去看他师父的电影。 没过一会儿,吴砚看到琛哥的大师兄出场了。 谢劲竹边上还有一个老头,吴砚猜到那个应该是大哥的师父。 谢劲竹走得非常慢,戴着墨镜,但难得没打扮得像黑社会,身穿红色唐装,看起来非常喜庆。很像婚礼上的老父亲。 边上的老头倒走得很快,怀里揣着个相机,竞走般地走完了红地毯,跟黄进简单聊了几句,草草签了名,让媒体随便拍了几张,便迫不及待地往场内走去,似乎急着跟什么人合影。 接下来是关琛出场了。 关琛是跟姚知渔一起出场的。作为荧幕情侣,他们这两个月一起出现在很多节目和杂志封面上。此时两人穿着一黑一白的正装出场,现场路人分两种情况,认识他们的,会激动地呼喊他们的名字,更试图凑近一点看;不认识他们的,则情不自禁放轻了呼吸,心旌摇曳,感受到人和人在外貌上的不公平,记住了这对人。 相机的闪光镜疯狂地亮成一片。 周导和吴砚虽然没能看到张景生,但要等的人已经出现,他俩也就不在外面围观了。递上邀请函,就走进内场去等关琛。 周导他们不是在门边傻等,他们准备找到谢劲竹这些关琛家属,汇合到一起,一起等。 他们先是找到了那个叫邢焰的老人,对于谢劲竹在哪里,他表示自己一个老人,哪里会知道这些。刚说完,一个影后从身旁经过,邢焰以不与老人相符的灵活和速度,跑过去要求跟对方合影。 转了几圈,周导和吴砚终于找到了谢劲竹。 谢劲竹的身边,还站着一个极漂亮的姑娘,穿着普通,但在满场的明星中,仅从外貌上看,她不落任何人的下风。 “小熊姐姐!”吴砚上前打了个招呼。 小熊转头看了吴砚一眼,也高兴地挥了挥手,“你也来了呀。” 周导还在猜是哪个明星,吴砚就介绍了,说她是大哥的好朋友,也是老同学。 等不及他们再说什么。 不远处,关琛和姚知渔走了过来。 关琛是来找谢劲竹他们的,姚知渔则是不自觉跟着一起走了过来。 吴砚分明看到,短短的几步路,姚姐姐悄悄看了小熊姐姐十几眼。 吴砚心里正想说姚姐姐啊,你的举动过于明显了……一扭头,才发现小熊一直直勾勾盯着姚知渔。 “终于见到你了!”小熊大喊。 说话的方向,是对着姚知渔那边。 第154章 电影开始 在场的艺人都是专业的,一看架势,就知道会有什么热闹发生。 吴砚电视看得不多,但长期被人独立,对气氛的变化很是敏感,他感觉到周围音量骤减三个分贝,仿佛有什么事情即将发生。 关琛却一无所觉,进了场之后,一直左顾右盼,似在寻找着谁。 “终于见到你了!”小熊一眨不眨地看着姚知渔,说:“你昨天送给关琛的月饼太好吃了!在哪里买的?” 吴砚恍惚看到小熊姐姐的身后,浮现了一头北极熊的虚影,站在湍急的瀑布上游,一把捞起一条大马哈鱼,狠狠叼住。 四面八方传来的倒吸冷气声。 中秋团圆的日子,出现在关琛家,还吃掉姚知渔送给关琛的月饼……这里面的想象空间太大了。 就连谢劲竹和沈贺两个人,各自握着一瓶矿泉水,碰一碰瓶,摆出吹瓶豪饮的样子,其实只呷一小口,注意力也不动声色地集中到了姚知渔那边,想看她反应。 只见姚知渔愣了一下,眨眨眼说,“我也忘了在哪里买的。之前路演的时候,想起来中秋节快到了,晚上跟琛哥一起挑的。” 在吴砚的眼里,姚知渔身后出现了一条鱼,腾跃到了空中,用鱼尾给北极熊狠狠来了一下。 “这样啊。”小熊看起来有些难为情,说:“我其实也不是故意要吃光的。只是关琛喜欢吃冰淇淋馅的,五仁馅的放着不吃就浪费了,只好都被我吃掉啦。” 北极熊连续出击,一掌掌把鱼都拍上了岸,任其苟延残喘,垂死挣扎。做完这些,北极熊仰天发出了愉悦的吼叫,仿佛在用熊语讲:我比你更了解关琛!我比你更了解关琛! “冰淇淋馅……”姚知渔身子晃了晃,果然遭受重击。 赵双岩和脏辫男都有些不忍了,暗暗握紧拳头,为姚知渔加油打气。 “吃了你的月饼,我不能白吃你的,”小熊说,“到魔都,我回赠你一些我自己做的糕点吧。中式西式的我都会喔~~关琛比较喜欢吃千层蛋糕,我练得次数也比较多,我推荐你试试这个。” 北极熊在说:我不仅比你了解关琛,我会的东西还不少喔~~ 姚知渔快站不住了。 就在这时,一只手扶住姚知渔的肩膀。 吴砚看过去,发现是潘绪姐姐带着几个队友过来了。 姚知渔转头看到身后的潘绪,俨然衣一副看到了救星的模样。 “你们也是关琛的朋友嘛?”小熊高兴地跟对面打了招呼。 吴砚觉得小熊姐姐这是杀疯了,试图扩大战果。但他很想提醒的是,这个潘绪姐姐可不是一般人,万万不可掉以轻心啊! 果然,面对小熊的问题,潘绪没有正面回答,而是转头看向了关琛,问:“你觉得呢?朋友?间谍?还是偶像和粉丝?不对,不能再说你是粉丝了。管理员跟我说,之前粉丝群给你解禁之后,你的确不再发数学题目了,但是上个月开始你又开始打广告了,只好把你再禁言掉。” 吴砚感慨,不愧是潘绪姐姐啊。就像一段婆媳矛盾或着小三矛盾里,真正能解决问题且有责任去解决的,其实是隐去了身形的男人。而且掌控话题之后,直接转向圈内、甚至独属于他们之间的事,消除了小熊姐姐的存在感,让她插不上话。可怕。 从刚才开始,就一直在场内找着什么的关琛,听到潘绪的问话,终于把注意力拉了回来,转过头表示愤懑:“我又不是给其他人打广告。我只是让她们来看我的电影,顺便带上父母,看完之后去【藤蔓电影】上打五星,然后再一人写一篇观后感。难道这也有错吗?”关琛一副很理直气壮的样子。 小熊惊讶着脸,说了句公道话:“写作文比写数学题更累啊!” 吴砚同流合污地连连点头。 潘绪看了他们一眼,突然跟关琛说:“你猜我们姚姚这次把谁带来了?” “你们?”关琛还以为是什么脑筋急转弯。 “……你刚才一直在找谁?”潘绪虽是问话,笑容却像是知道答案。 关琛笑了起来:“他也来了?” 潘绪点头。 “谁谁谁?谁来了?”姚知渔好奇地问关琛:“是阿翔和小溢嘛?” 关琛愣住:“啊,忘记请他们了。” 小熊无奈地拍了一下关琛:“那可是你侄子呀。” 关琛安慰自己,也安慰小熊,“没关系没关系。他们自己掏钱买票,也算是支持我的事业了。” 潘绪看着两人的打闹,眯着眼,轻轻啧了一声。被以彼之道还施彼身了。 马上就要进影厅看电影了。 关琛环顾眼前因他而来助阵的各位,表示满意:“我很高兴,看到你们都来了。” “因为你说不来就死定了……”赵双岩嘀咕了一句。 关琛假装没有听见:“你们等会儿安安心心看电影,看完了不要走,我请大家撮一顿。” 吴砚举手:“这个‘cuo’一顿,是撮一顿,吃顿好的,还是搓一顿,去搓澡啊?” 谢劲竹呵呵哈哈笑起来,一笑遮百丑,说,肯定是吃饭啊。 吴砚盯着关琛。 关琛把大家的反应尽收眼底后,连连点头,说,当然是吃饭啊,你一个小孩还想搓澡,早着呢。 吴砚不明白搓个澡为什么还要看年龄,难道因为他皮肤嫩,不应该磨损角质吗? 众人进了影厅之后,各自找到位置入座。 吴砚边上的位置是空的,周围也只有这一个位置是空着的。这很不应该。据说首映礼来的人,都需要邀请函。一票难求,每个位置都很难拿到。 电影开始前,主创们先是上台,简单说点电影的事情,再感慨一下一路走来的不容易。 导演在台上讲,关琛的加入,让电影补足了一些漏洞,在很多细节上,也让电影变得更真实了一些。 吴砚不知道这个真实可以真实到什么程度。他记得琛哥说过,电影只能力求真实,但没法真正做到真实。拿动作电影举例。真正的死斗都是不好看不具美感的,内脏四肢到处飞,而且人在临死前,括约肌会失去功能,大小便一地(原话如此),这些东西放到电影里,就商业不了。 灯光依次暗下来,电影马上就要开始了。 在彻底看不清之前,吴砚感觉到身边空着的位置终于来了个人坐下。 他认得这人。刺头韩。 “你……” “闭嘴,看电影不要说话。” …… 故事,从一次警方行动开始。 第155章 警察的故事(一) 一部电影的开端,通常是制作公司和发行公司的品牌标志。 接着是一排排参与了投资的公司名单。像《警察的故事》这种规模的大片,投资方有二十多个。 再然后,黑色的银幕里,会用白色的字体,逐个介绍主创人员的名字:制作人、导演、编剧、主演…… 这对影院的观众来说,这一分钟,是调整状态,收声静心,认真观影的过渡,也是最后让人放下手机设置静音的时间。 周围人们检查着自己的手机是否静音,吴砚也检查。他虽然没有手机,但浑身宝贝不少,其中蜂鸣器必须小心安置好,省得不小心按到一会儿叫起来。 弄完这一切,吴砚就老老实实等着电影开始了。 除了每年两次学校组织的看电影活动,他平时对电影不怎么看,毕竟一张电影票十几块钱,而且有些电影还必须要大人陪同才让进影院。在吴砚有限的记忆里,他从没跟父母一起看过电影。每当学校放些感人催泪的电影组织学生去看,看着银幕里主人公和动物的感情,主人公和父母的感情,同学们哭得要死,吴砚却一点共鸣都没有,联想到冰冷复杂的现实,对电影自然爱不起来。 但是今年认识关琛之后,他被关琛带着看了好几部电影,鬼片,战争片,警匪片,动画片……关琛从来不担心一个九岁的小孩什么能看,什么不能看,更不会在演员演到接吻和上-床的时候假惺惺来捂住他的眼睛。吴砚现在虽然对电影没有那么排斥了,但对电影仅有的好感,也都是因为关琛而已。曾经他们有过运气不好的时候,选到了一些质量不怎么样的电影,其他观众要么骂骂咧咧地退场,要么呼呼大睡,但是关琛始终坐在位置上,认认真真把一部电影看完,憋半天说出来的话,也从来没有半句挑剔,讲的话尽是些夸赞,比如,里面某句台词说得太好了,里面演员的某个反应很有意思,某个情节虽然很神经病但是很有趣他很喜欢。 吴砚知道,有些很厉害的人,能从任何一部电影里,一针见血地找出问题,哪怕那部电影是公认的伟大之作。但他觉得关琛属于另一种意义上的厉害——能从任何一部电影里,发现优点,哪怕那部电影是公认烂得不能再烂的垃圾。 相比前面那个厉害的人,吴砚相信后一种厉害的人更能走到一个领域的顶端。 看到银幕里出现【关琛】两个字的时候,吴砚知道,这是大哥迈向影帝的第一步而已。 “嘟——嘟——” 现场突然响起了等待通话的声音。 吴砚还以为哪个人放了免提打电话,下一秒才反应过来,声音来自影厅的音响。 身旁刺头韩发出一声冷笑,仿佛呼吸系统有什么问题,当然吴砚也就是想想而已,绝不会真的这么询问。 音响里,一个年轻冷静的声音接起了电话:“您好,这里是110报警中心。” 银幕里还在介绍着动作指导和美术指导的名字,下方,同时出现了一排字幕。 这意味着故事已经开始了。 坐在影厅里的人,纷纷收敛最后的杂音,于黑暗中,静静听着接下来的对话。 “我要报警!”打电话的人声音很急切,“这里有人挟持人质!有枪!快来……什么路,这里是什么路……”报警的人声音飘远,似乎是放下了话筒在问旁人。 趁着这几秒的空隙,电话那端的声音一股脑涌了过来——有人远远地喊着快逃,有小孩在哭,有玻璃破碎的声音,有车子的鸣笛,还有其他人拼命报警的呐喊。 没有画面。但听着这些嘈杂的声音,观众的脑海里,便交织出了一个混乱的场面。 吴砚听到边上刺头韩闭着眼嘀咕,直升机。 还有直升机的声音?吴砚听了一会儿,没听出来。不知道刺头韩是乱说的还是长了一副灵敏的狗耳朵。 银幕上依然有条不紊介绍着主创。 接线员知道了事情的严重,但依然保持着冷静。等到报警的市民回来后,接线员询问对方现场的情况,“你现在是否安全”,“现场是否有人受伤”,“劫匪有多少人”……等一一问明情报后,接线员表示知道了,然后挂断了这通电话。但这还不是结束。 几秒后。 “嘟——” 这次由一个陌生的声音响起:“这里是京城市海甸分局指挥中心。” 接线员把刚才的情报转达给了【海甸分局指挥中心】。指挥中心表示已收到。电话挂断。 又是几秒过后。 “嘀——” 仿佛打开了一个对讲机,一个硬朗粗粝的男人声音响起:“嗞——这里是巡逻三队五组。” 指挥中心说,某个地方疑似出现人质劫持事件,需要他们过去确认信息。 “明白。” 不一会儿,五组声音再度响起,声音里多了一丝沉重,他确认了大部分信息,的确有人持枪劫持人质,现场有人受轻伤,但“不确定劫匪是否还有其他同伙。” “总台收到。”指挥中心让五组稳住现场,等待支援。 而后,国家暴力机关开始运转了。一通通电话宛如触手,向四面八方延展开去,被抚过的地方,齐齐复苏。 那些电话,有打给警方高层的,有打给急救中心的,有打给特警部队的,有打给消防部队的,有打给巡警的,有打给媒体的……这些声音此起彼伏,互相交替。有条不紊,从容不迫,听着这些声音,只会让人觉得这个机器是多么得强大,哪怕面对再棘手的意外,也能让人安心。 当这些声音越来越密,越来越密,密集到一定的程度时,所有声音突然全部消失。 只有一道声音响起: “呼叫总台。我是张家驹,我在附近。” 此时银幕里所有名单都展现过了。 下一刻,漆黑的银幕里,色彩照进。出现在画面里的,是两扇被打开的面包车后备箱门。仿佛摄像师被解放了,镜头跳下了车厢,站到了外面。 眼前景象豁然开朗—— 夜晚,明亮的街灯映照着街面。 逃跑的人群、拥堵的交通,混乱的现场,天空若隐若现的直升机。 这是在劫持人质的案发现场。一切的人和光,都显得那么支离破碎。 镜头宛如被战地记者所持,一路逆着人群逃跑的方向前进,直奔劫匪。 劫匪是一个凶狠的中年男人,情绪十分暴躁,手里握着一把枪,枪口低着人质的后脑。他劫持的人质是一个年轻女人,面对人生的意外,她满脸煞白,但是没有哭也没有崩溃,只是浑身颤抖,紧张地等待被营救。 “她来了没有!让她来见我!”劫匪从人质身后探头朝警察怒吼。 两个穿着警服的人,站在巡逻车的边上,不断安抚歹徒让他冷静:“已经通知了!已经通知了!你老婆很快就到!” 劫匪仍不满足,大喊着快一点,不然他就开枪了! 似乎是为了证明他并非说笑,手里的枪也并非假枪,劫匪调转枪口,朝某辆被废弃的车子开了两枪,车玻璃应声而碎,发出嘀嘀嘀的警报声,远处围观的人群纷纷尖叫起来。场面更显焦灼。 枪口移回人质的后脑。姑娘像是被狠狠得烫了一下,胆气再也绷不住,闭着眼腿软得几乎要跌倒。 突然,现场一个年轻男人跑了出来,大喊一声,“姐!”然后冲了过来,跪倒在地,哭着向劫匪哀求,“我是她弟弟,能不能放过她——你劫持我吧,劫持我!” 劫匪只是大喊让年轻男人不要靠近。 年轻男人哭着说,他只有这一个家人了,要是姐姐没了,他也不想活了,干脆把他也一起带走。 劫匪似乎被眼前的亲情触动到了什么,但很快心肠又硬了回来。他之所以走到今天这一步,显然也是思前想后也放弃了很多的,万万没有放弃的道理。劫匪望向警察,再一次怒吼,他的老婆为什么还没来,“你们是不是在骗我?你们是不是在骗我!” 劫匪没有注意到的是,年轻男人哭着大谈特谈姐弟情深的时候,他身前的人质姑娘,满脸的呆滞和茫然。 就在劫匪注意力在警察那里的瞬间。人质姑娘看到年轻男人抬起了头,那双眼直直地看着她,里面没有哀痛,也没有焦急。只有一个紧迫的催促: 低头。 年轻男人用嘴型念着这两个字,手掌往下压了压。 人质姑娘明白了。她的眼神里顿时绽放出了生的神采。 年轻男人一边哭喊着“姐啊——”,一边隐晦地弯下了手指。 三 劫匪向着警车的方向开了两枪:“她为什么不来!” 二 “我只是想当面问她一个问题!” 一! “为什么!她为什么——” “砰!” 吴砚看到,就在人质低头的一瞬间,刚才车窗被打碎的汽车的后面,亮起了一闪而逝的枪火。 一颗子弹从火光从飞出。擦过人质的头皮,洞穿了劫匪的眼窝,让后者说到一半的话戛然而止。 年轻男人身手矫健地跳了起来,冲上踢开劫匪的手枪,然后将人质保护着带到了警察的边上。 一个中年男人一边收着手枪,一边向姑娘走来。 这个中年男人头发乱糟糟的,衣服也很多折痕,整个人看起来很旧,像是才从哪里钻出来的。但是他那双凌厉的眼神,让人印象深刻,似能看破世间一切黑暗。 中年男站到姑娘身前,眼里的凌厉,顿时化作春雨,轻声询问:“没受伤吧?” “没有。”姑娘说完,心弦一松,顿时后知后觉地哭了起来,“谢谢,谢谢……” 年轻男人笑笑,似乎才当警察不久,听到感谢,心里十分满足。仿佛可以为了这声感谢,豁出所有。 巡警们确认过劫匪已经死亡后,其中一个跑来中年男人的身边汇报情况,忍不住赞了一声:“张神探,这枪法厉害啊!” “家驹哥枪王可不是白当的。”年轻男人也笑了起来。 被称为神探和枪王的张家驹摆摆手,对这些称呼很不感冒。 年轻男人说起他和张家驹为什么会来这儿:“刚结束一个行动,路过这边,听到这边情况。” 张家驹补充,他已经和总台打过招呼,已经获得了临时指挥权,所以不用担心没收到命令就提前行动会被问责。 巡警果然松了一口气。 这时,支援和救护车也赶到现场。 远处的人群也欢呼起来。 “乐哥要是知道我们刚分开就又解决一个案子,肯定要后悔没跟来。”年轻男人笑着跟张家驹讲。 张家驹看着眼前因得知危机解除而放松的同僚,说:“不来也好的。” 两人说说笑笑坐着休息。 镜头拉远,他俩在人来人往的人群里,就像江河里的礁石,稳重,安定。 镜头拉远,拉远,夜晚的京城广阔和繁华。发生在这里的事,不过是冰山一角的冰山一角。 吴砚阅读理解的水平还行,不自觉开始琢磨,导演的这个镜头可能就是想说,因为这些可敬的警察在或明或暗的城市角落,解决一个又一个危机,所以他们这些普通人才能安安稳稳地生活。 突然,吴砚的分析卡住了。 因为银幕上的镜头死死地凝固在了半空。 怎么回事? 正疑惑着,下一秒,镜头失重般朝着京城的某个点,急速下坠。 往下,往下…… 最后落在一栋大厦。 镜头绕着大厦,吴砚很快发现,大厦天台的边缘,坐着五个戴着面具的人。 他们双腿悬在外面,距离地面百米,这样的景象,旁人光是隔着屏幕看到都要出手汗,这些人却嘻嘻哈哈,一点不怕。 居中的一个,戴着半张鲜艳的红色面具。血一般的颜色,在深沉的夜晚,宛如某种预兆。 红色面具男戴着一只耳机,身体一晃一晃,懒洋洋似乎在听什么音乐。 其他四人对着京城的夜景大呼小叫。 突然,红色面具男说:“准备。” 四个人瞬间收敛闲情逸致,从身后的包里,拿出某种类似极限运动的装备,把自己和身后的栏杆进行连接。 红色面具男摘下耳机。 仔细听,耳机里放的根本不是音乐。 【……】 【……消防车已派出……】 【……我是张家驹,我在附近……】 红色面具男收好耳机,望了望身边的同伙。 他说:“游戏开始。” 五个人,翻过天台,一跃而下。 第156章 警察的故事(二) 吴砚之前看过预告,已经知道那个戴着红色面具的人是他大哥。 看着银幕里戴红色面具的人,吴砚感觉就像看到一年前最初遇到的那个关琛。明明街上路灯明亮,不远处也有路人,但是一被关琛堵在身前,那瞬间,只感觉街上的巡警,严苛的法律,文明发展成的道德,统统都保护不了他。 画面里,面具五人组拽着缓降绳往下降,风凛凛地扯着他们的头发和衣摆。 四个配角气质浓重的跟班,咋咋呼呼,似乎感到很爽很刺激。红色面具则放慢了速度,沉默着落后于他们好几步。 这似乎是计划中的一环。四人率先停到大厦的某扇玻璃外,从腰上拿出了某种设备。玻璃应该不是普通的玻璃。四人分别立于玻璃的四个角,用设备把钢化玻璃弄得布满了密密麻麻的裂痕,但偏偏不碎。 此时的红色面具还在途中。他拽着一个大行囊,踩着墙面,蹦蹦跳跳地往下降。在距离四哥跟班还有几层的时候,红色面具忽然看准了高度,踩踏着墙面猛得跃起,奔赴自由般飞向了大地。 镜头从正上方打下。红色面具的脚下,是百米远的街道,浑然无知的人头如粒米攒动,停在路边的汽车像指甲盖。一切都太真实了。观众看这一幕,看得腿脚几乎要软掉。 吴砚却恍惚看到,红色面具的嘴角,咧出了一抹笑,眼睛似乎闪过了一抹轻松。但这个画面一闪即逝,还没等人看清,红色面具男被腰上的绳子拽了回去,回落点恰好是碎玻璃的中心。半空中,红色面具拉过身后的大包裹,调整了姿势,踩着包裹,直直撞向了玻璃。 玻璃宛如阻挡石头的纸张,折叠着往里面倒去。 五个人顺利进了大厦,迅速整顿装备。 四个跟班从身后的包裹拿出枪械,手榴弹和防弹衣。红色面具的包裹,却是一个铁质的桶,打开盖子,里面竟蜷缩着一个鼻青脸肿、嘴唇龟裂的男人,骨头看起来很软。 刚才红色面具就是踏着这个铁桶,撞破了钢化玻璃。 “哈哈,出来吧你!”其中一个面具跟班,从桶里拽出狼狈的软骨男。 一行人什么也不用说,径直往一个方向走去。墙上的标志显示他们走在一家银行里面。这五人是来抢银行的。 四个跟班带着一个人质走在前面。他们像学生春游一般快乐,犯罪对他们来说,只是一场刺激的游戏。 红色面具慢慢走在最后,既不张扬,也不兴奋。然而那双眼睛,他的眼睛,就像狮子预备捕猎,行凶作恶如呼吸般习以为常,自然不再大惊小怪。一举一动一个瞥视,看似浑不在意,却都带着目的明确的恶意——他看的是墙角的监控,行走时,步频时快时慢,姿势也走得像个老人。不需要任何近景,这些细节足以让红色面具男像枚钉子,让观众忽略前面的四个喽啰,只把注意力死死钉在他的身上。任画面光怪陆离,谁也挪不开眼。 路上陆续有安保发现了他们,但都在一个照面的瞬间被打中手脚,倒在地上淌血哀嚎。 让吴砚惊讶的是,竟然谁也没将这些安保置于死地。他顿时心想,这些匪徒看起来也没那么坏嘛! 面具五人众最后来到了一个巨型保险库的前面。 一路上都在哭嚎的软骨男,被推到了库房前面,枪口抵着后脑,让输入密码。软骨男别无他选,哆哆嗦嗦地用钥匙和密码,打开了金库的大门。 金库一打开,四个跟班兴高采烈地冲了进去,把钱往准备好的袋子里装。 红色面具在外面把风,并且准备处理软骨男。后者一接触红色面具的眼神,立马跪倒在地,闭着眼睛高喊:“我只是个打工的!我什么都没看到,绝对不会报警!不要杀我,不要杀我……” “报警。”红色面具男丢了一个手机过去。 软骨男捧着手机,还以为是某种考验,愣了一下,赶紧讲:“我不报警……” “报警。”红色面具男把枪口又放到了软骨男的额头。 软骨男报警了。 镜头一切,直接来到了十分钟后的楼下。 红色面具带着软骨男,直直地站在路中央。 街道的两旁和前后两方,没有路人和来往的车辆。不知道是不是被吓走赶跑了。只有冷清的路灯,以及广告牌散发的灯光,照耀着即将成为战场的这段地方。 报警中心那边,已经接到了路人和银行的报警电话,立刻增派了警力,但是……不久前发生了持枪挟持人质案,重心基本都被放到了那边。因此警力人手便不够疏散人群,以及在银行附近的街道进行部署,防止匪徒逃跑。 当几辆警车呼啸着出现在道路前面的时候,他们的任务之一,先是拖住匪徒。 警车上,警察远远地看到了劫持人质的面具男,拿起对讲机,跟总台汇报:“目标已确认,歹徒只有一人——” 话还没落,街道两旁的子弹便砰砰砰地倾泻而出。 歹徒不只一人……车里的警察想说这话,但已经来不及了。 驾驶员中弹身亡,警车方向一斜,直直地撞向了路边的花坛。 后面的警车连忙停下。但停下也是靶子。 四个面具隐藏在街道的两旁的掩体后面,交叉火力,夺走一个个警员的生命。同时还呼喊着“一个,两个……”,争先恐后似的比谁收割得多。 红色面具也从人质的背后端起枪来,冷漠地点走一条条性命,“五个,六个……”但和同伙们不一样的是,他的眼神里没什么兴奋,那一闪而逝被绷紧的咬肌,反而显得他心里似乎憋着一股气。 有故事。 吴泽心里刚冒出这样的想法,来不及细细观察,就发现来的几辆警车已经全军覆没了。几辆警车千疮百孔,甚至还有被手榴弹给炸到的,正燃着烈火。 红色面具放生了耳朵被枪口振聋了的软骨男,没杀。他领着众人坐上了早在一边准备好的车子,说,“现在是晚上一点十五分,刚好是最近街道巡警交接班的时候。后续的增援会在一分钟之后到达。时间足够,走。” 今晚的行动计划,似乎是红色面具制定的。好像警方的所有应对和反应,都在他的计划当中。 看过预告的观众们提前知道了答案,红色面具就潜伏在警方内部,因此才对警方这么了解。以红色面具目前展现出来的能力,要想抓住他,恐怕不是一件简单的事。 观众们既为主角张家驹感到担忧,同时又很兴奋,因为近几年的电影里,一个聪明强大的反派已经很少看到了。 也不是没人挑战过。 但首先演员要演出反派的邪恶,那种说服力本身就很难演。稍演不好,在观众眼里,就是虚张声势,浮夸,外强中干。 其次反派的强大难以一以贯之。很多电影为了正义必胜的结局,反派被强行安排失败,理由往往充满了漏洞,看得观众十分憋屈,跟上当一样,或被当成傻子。 现在这个红色面具,让观众们隐隐有了期待,如果他能从头聪明到尾,便足够让人耳目一新,惊艳影坛了。 正当观众们以为面具五人众的登场已经结束的时候,剧情突然有了转折。 面具五人众准备撤退的时候,一辆车突然出现,拉响了警笛,一直咬在后面。 车里一个警察咬着牙说:“妈的,回个家都能遇到这种大案。家驹哥要是知道,一定后悔没跟我们一起。哈。” 吴砚记得清楚,另一个案件现场的张家驹和年轻警察,是从外地结束了一个任务回来的。跟他们一起的,似乎另有一支队伍。 现在看来,两支精英队,都遇到了意外案件。 观众们立马期待起来。 面具五人众里的一个跟班,似乎有着驾驶特长,一路飞驰着往某个偏僻的地方开去。车子在荒凉的厂区停下。 五人众下了车,各自背着两袋装满现金的袋子。 结果跑到某个巷子的时候,落在队伍最后的女同伙,紫色面具,被赶到的两个警察咬住了。 不愧是精英。 让匪徒成为了人质。 一名警察躲在墙角呼叫着支援。 另一个警察控制紫色面具的时候,一手拿枪,抵着人质的后腰,以做劫持;另一手握刀,绕在脖子,防止人质突然低头和同伙打配合。同时也把身子严实地藏在紫色面具的身后,时不时探出四分之一个脑袋,观察红色面具。 警察喝令红色面具:“放下枪!” 红色面具却只是笑笑,让同伙们先走,然后站在巷子的另一端,一动不动。 正当观众们已经场面会陷入僵持的时候,下一秒,红色面具竟举起手枪,直接开枪了。 子弹穿过十几米的巷子,擦过紫色面具的脖子,钻进了警察的眼睛里。 另一个警察愣住了。观众也愣。 吴砚惊了,都劫持成这种样子了,还敢开枪?不怕直接把同伙打死?这要么是心理素质好,要么是不把同伙的命当回事儿。说不定红色面具男想着打死同伙也没关系,这样就不会连带着其他面具的身份暴露了。 里面的警察愣了一秒钟,凭经验判断,倒地的同伴已经死亡了。来不及伤感,他要控制住场面,等待支援的到来。 结果刚转出墙角,镜头转述了他眼中见到的一切: 红色面具以猛兽扑食般的身姿,带着毁灭一切的气势,睁着冷漠的眸子,直直地往镜头冲过来。 嘶……这一瞬间,影厅的所有人,都情不自禁地往后缩了缩。直到反应过来他们和红色面具隔着一层屏幕,就像在动物园里,人和狮子隔着文明的栏杆时,才齐齐松了一口气。 但银幕里的那个警察没这么好运,他直面了野兽。 一只擅长使用工具的“野兽”。 红色面具一挥手臂,手里的刀刃便划开了剩余那个警察的脖子。 所有的力气就像血,从伤口和指缝里流到了地上。 两名精英警察,做到了他们力所能及的一切,却仍被轻而易举地覆灭。 红色面具不仅智力过人,武力也强大得让人胆寒。 吴砚在心里幻想,如果智勇双全的大哥走上了弯路,会不会就是眼前这个模样…… 影片到这里,正邪人物以两个作案现场登场。 两场挟持,两起解救。一种对比。 警察那边解决问题,靠的是配合,是团结。 而匪徒这边,靠的却是疯狂。 张家驹和红色面具同样都是用枪的高手,但心性完全相反。 相比张家驹,红色面具更心狠手辣,而且还藏在暗处,潜伏在内部。 这样的反派,张家驹能赢吗……每个观众的心里同时生起了这个念头。 谨慎地给两具尸体补了刀,红色面具收起手里的蝴蝶刀,然后开始整理现场,检查尸体身上有没有携带录像设备,手边有没有留下什么暗号…… 做完这些之后,远处隐隐传来了姗姗来迟的警笛声。其实支援来得并不算慢,但这边的战斗结束得实在太快了。 “钱还没拿。”紫色面具看着落在地上的钱袋,提醒准备带她走的红色面具。 “走吧。钱不重要。”红色面具懒懒地说完,提醒同伴,“下次被劫持的时候,不要一点害怕都没有,这样会让他们提高警惕。” “没办法啊,因为我相信你一定会把我救出去嘛。”紫色面具笑着靠近,眯着眼,热烈地吻上了红色面具男的嘴唇。 红色面具男接受着这个吻,然而他的眼,却冷冷地盯着远处闪烁的红蓝灯光,没有半丝温度。 镜头变化。 警察们已经用警戒线把巷子围了起来,拍照的拍照,取证的取证。 一辆车在巷外匆匆停下,来不及熄火,张家驹和年轻警察打开车门飞奔而来。 “阿乐!阿乐怎么样了!”张家驹边跑边问。 负责看守的警察没有说话,只是伤感地抬起了隔离带。 张家驹愣了,似乎从一个表情里明白了什么。他的步子顿时不再急切,反而带着恐惧,走一步退两步。 巷子的路总共就那么点,张家驹还是看到了不怎么想接受的事实。 他站近了呆看着同伴的尸体。两具。 边上的年轻警察已经憋不住眼泪和怒火了,转身蹲在了墙角,闷着哭。 良久,张家驹被一阵风吹得回过了神。他哽了哽喉,忍住了对死不瞑目的同伴说点什么。转身,张家驹拎起还在哭泣的年轻警察,快步走到了负责现场的领导前面。 不等领导开口安慰,张家驹便咬着牙说:“我们来抓。” 他的眼神炙热如待发的火山,似能熔化世间一切邪恶: “老子一定要抓住他!” 第157章 警察的故事(三) 在华夏,警方不会在结案前对案件进行通报,更不会大摇大摆地在新闻里,对着镜头隔空朝歹徒宣布我要来抓你。 抢劫案发生之后没几个小时,警方火速设立了专案组。 所有精英汇集一堂。 有的警察从那画质模糊的监控视频里,试图还原五个劫匪的脸。 有的警察通过五人组的行为举止,分析着他们的人物性格,年龄,职业…… 有的警察在询问那些打着绷带幸存的保安,以及哭哭啼啼的软骨银行经理,问他们对于劫匪的口音、小动作、口头禅、纹身、伤疤是否有什么印象。 有的警察则钻进各种城市的阴暗处,向线人、老对手、阴暗的老鼠打听,道上有没有传出过什么风声。 面具五人组的资料一点一点丰富起来。 暴力机关剥丝抽茧地揭开面具五人组的神秘面孔。 看着干脆利落的剪辑,听着轻快紧张的背景音乐,观众们只觉得心里充满了邪不胜正的信心——虽然面具五人组是厉害,但警方群英荟萃,这么多精英协同配合,歹徒被绳之以法只不过是迟早的事。 吴砚看着银幕,对此却很不乐观。 因为他很清楚自己大哥的德性。 他跟大哥一起去【蓝鲸】蹭饭,回家路上顺手收拾了一顿刺头韩。打的过程中大哥很谨慎,为了不留伤口,他只用关节技把对方弄得狼狈不堪,多次缺氧;打完之后更谨慎,留下了几千块作为反咬一口的后手,以免进去局子;这还没完,特意拐到不路过的地铁站,发了照片,装出一副经常来这的样子(吴砚想到这里,转头悄悄看了身边的刺头韩一眼:也不知道那天之后,这人有没有浪费时间打算在地铁站堵我们……)。 反正总结起来,大哥是个很狡猾很谨慎很阴险的家伙。 如果《警察的故事》这部电影真像导演说的,因为关琛的加入而有所弥补漏洞,那么红色面具足智多谋,同时又是内部人员,绝对该有所准备才是。 画面里,正在召开专案组作战会议。 面具五人组的具体资料,被放给了专案组的成员看。 其中就包括五人组过往所涉及的犯罪案件,一件件摆到了众人面前。 先是袭警,抢夺枪支,然后是袭击巡逻车,抢夺装备,之后抢劫珠宝店,拦截运钞车,到如今的抢银行,犯罪行为一步步升级。特别是他们对警方的恶意尤其明显,警察非死即伤,对别的人最多只是受伤,不取其性命。 “再不按死他们,这群胆大包天的,说不定就要搞到我们警察局了。”有警察感受到了那股针对警察的恶意,脸色一个个变得很是难看。 介绍继续。 四个面具歹徒被专家分析后,都有了大致的年龄估测,面部画像,性格侧写,以及擅长特征。 唯独戴红色面具的首领,依旧神秘。 画像是模糊的。“没有一次拍到过正脸。只知道他的脖子上有一个骷髅纹身。” 口音也没有。“他的口音每次都不一样。根据不同的幸存者口述,他们分别听到过粤东口音、川渝口音、东三省口音……不止是口音,声线也有粗有细。” 年龄、职业、性格侧写更是无从下手,“每个案件的监控里,他的行为习惯都不一样。” 介绍的警员最后总结道: “专家分析,不排除犯罪集团里还存在第六人、第七人共用【红面具】的可能;但另一种可能是,对方是个极具反侦察能力的专业罪犯,以上关于他的情报皆不可全信。” 会议室的众人听完都沉默了。 领导猛吸了几口烟,问:“家驹,你怎么看。” 张家驹站了起来。他作为京城当地刑事案件破获率最高的老警察,带着手下牺牲的私仇和公恨,也加入了专案组。 他说:“我的线人已经有消息了,上个月有一伙新来的在找路子买军火,手榴弹卖出的个数、枪械型号,都和银行案当晚扔出来的一致。确认过后,就可以带人拿下。” 这话让屋子里这群被上头催促尽快破案的人,心里压力卸下了不少。 当商议到这次行动由谁带头的时候,张家驹推荐了自己。 然而领导却有其他的想法,“我知道你在想什么。手下有人牺牲,你想报仇。我们是警察,不是黑社会。” 领导准备委派他人。 一些从外地调过来的精英,自认不比什么张神探要差,所以对带队的职位也都有想法。 张家驹有些着急,不得不下军令状:“给我两天时间,我把人带来。” 几个领导盯着他看了许久,交头接耳小声商议了片刻,最终同意了让张家驹带队,但是,“就两天。” 散会后,张家驹拎着文件往外走去,在过道上,看到了他那个年轻的搭档,正在和一个女人聊天。 女人是张家驹恋爱多年的女友,也是年轻警察的姐姐。也难怪那天解救人质的时候,年轻警察的演技情真意切,眼泪说来就来,骗过了罪犯。 “我陪阿乐的爱人过来收拾东西。”女人面色复杂地说出自己此行的目的。 张家驹和年轻警察听完都有些沉默。 刑警的工作性质决定了他们平时经常不着家,休假很少,手机更是不能关机,往往一个电话过来,就要二话不说地赶到工作岗位。他们的家人,不仅要坚强承受起这份寂寞,还要做好各种失去爱人的心理准备。 女人红着眼圈走上前,整理了一下张家驹的衣领,轻声说:“阿乐被害,我知道你不会什么都不做。但是你答应我,千万要小心。” 张家驹沉重地点了点头。 “家驹哥肯定能抓到那群畜生。”年轻警察用力地说。 女人瞪了弟弟一眼:“你更要小心。到时候绝对不准逞能,老老实实听命令。” 年轻警察嘟囔着他才不是什么菜鸟,前天还救了一个人呢…… 告别这对姐弟,张家驹回到原本的位置上,开始收拾东西,转移到专案组的办公室。拉开抽屉,准备挑些重要文件一起带过去。一拉开,入眼便看到抽屉放着一个红色的小盒子。张家驹停下收拾的手,慢慢地拿出了那个盒子,打开,里面是一块玉佩。盯着这块色泽上佳的美玉,不知让他想到了什么。沉默半晌,张家驹叹了一口气,合上盖子,放回抽屉。 到了新的办公桌,张家驹立刻开始了工作状态。 陆续有人走到他的办公桌前摆上文件。张家驹一边忙着看文件,一边又要应付时不时接起电话,听那边的人朝他汇报什么。 镜头渐渐拉远,画面内,都是忙碌起来的警察。 为了将那伙虐杀同僚、在京城内猖狂犯罪的面具五人组一举消灭。专案组集一城之精华,开始高速运转了。 观众们很好奇,反派那边现在又在做什么? …… “专案组好像是张家驹带队?” “这种大案,不派神探出马还派谁?” “啧,这进去了就是白捡一份资历啊。” “这资历可不好拿。我听海甸那边的哥们儿说了,那晚牺牲了不少人。对面那妥妥的悍匪啊,专挑我们穿警服的下手。我啊还是老老实实当我的小警察就够了。” 饮水机边上,两个警员端着水杯,正在你一句我一句地闲聊。 水杯上,写着京城某区分局的字样。 正聊着,看到前方一个青年走来,他俩对视一眼,默契地停下闲聊。 青年浑身上下充满了一板一眼,但整个人却没什么精神,表情呆板,双眼无神。 观众看得惊讶。因为眼前银幕里这青年,跟之前戴着红色面具肆意犯罪的人,明明是同一个人,但如今区别却好大。 如果说那晚的红色面具是沸腾而疯狂的血,那么现在的这个青年,就是一片死水,泥潭,沼泽。 接水的过程中,两个警察一直沉默着什么也没说。而青年似乎也习惯了这一点,直到他喝完了水,转身走回办公桌,身后才重新传出窃窃交谈声。 青年的办公桌在光线最差的角落。任由周围人都正常交流说笑着,他这方圆一米的地方能隔绝一切。 青年被孤立了也不怎么难受,自做自的事。 忽然,他的手机震动了起来,有了来电。 青年看了一会儿,戴上耳机接起来,轻声说:“我是不是说过,白天不要打电话给我。” “老大,是有急事。”电话那头忙说:“游戏加载好了,这两天有几个玩家陆续登陆,随时可以开玩。你不来就错过了。” “不是今天,是明天。” “老大,我不是不相信你,我只是好奇,黑客都黑不进去,这种消息要怎么才能知道。” “警察也是人,有人就有欲望,有欲望就有弱点。”青年平静道:“而且面对一把上了膛的枪,警察还是罪犯,其实都没什么区别。” 这是有卧底在总局的意思。 “不愧是老大。”电话里的人大笑起来。 “游戏明天开始,我不会错过,为了吸引玩家源源不断地来,明天不能一次性都玩崩他们,你……” 青年的话还没说完,突然,一只手狠狠推了一下他的后脑。 “游戏?” 一道声音从青年的身后传来:“上班时间,你在打电话聊游戏?” 青年平静地挂断电话,摘下耳机,转头看去。 一个穿着警官制服的中年男人正瞪着他。不远处,是几个分局的领导,小心翼翼地看着这边。 周围的同事们各个假装忙碌,不看这边,但其实都悄悄关注着这边。 中年官员皱着眉说:“张家驹在你这个年纪,不知道破了多少案子,你呢,你看看你在这里干什么?” 青年低着头没有说话,整个人眼神麻木地挨着训斥。浑然没有夜晚犯罪时无法无天的姿态,有的,像是一只动物园那些做着机械动作、神情麻木的野兽。 中年官员并没有过多训斥青年,只是几句恨其不争的话语过后,在局长的陪伴下,领着几个据说要被调去专案组的警察,离开了分局。 在周围的窃窃私语和不怀好意的目光里,青年仍静坐在位置上一动不动。 镜头直直地对准了那双眼,推进,放大。 观众们能看到,那眼里那股沉入泥沼的死气,越来越重,越来越浓。只有仔细观察瞳孔里那最细微的颤动,方能感受到隐藏在深处的怨恨。 这下观众有些纠结了。 原本他们认定了面具五人组是个性质恶劣的犯罪集团,赶紧被抓住才好。但是通过刚才这段,不难看出那个警方高层的中年官员是反派的父亲,并且对他不好。联想到红面具只对警察出手的准则,这简直是一种另类的报复。 这个反派,又美又强又惨,应该是有很多故事的……观众里已经有人开始动摇了。 …… 警方抓捕行动开始,张家驹和红面具的第一次交锋开始了。 根据线人传来情报,张家驹他们确定了面具五人组犯罪窝点的位置。 一个仓库厂房。 警方人手充足,悄悄围堵了这片地方的所有道路,防止歹徒逃跑。 警方原本打算切断电源,然后用热成像仪、无人机确认匪徒位置,进行远程打击。然而匪徒全都有所防范,考虑得比警方还要周到。 眼看空子钻不了,还是得用最原始的办法。张家驹则带着三十几个人手,进去实施逮捕。他们每个人装备整齐,胸前戴着摄像头,画面连通作战指挥间,一旦战况不利,随时可派进增援。 张家驹所带的队伍,一半是汇聚了京城各分局的精英一线干警,另一半是特警。可以说,除了他的搭档(女友的弟弟),其余皆是老手。 因此不知道具体在几楼。警方只能一层一层往上找。 从大门进去,一楼什么都没有,只有一个电梯。 不敢乘坐这个电梯,怕被一锅端弄弄死。 三十多个人走楼梯,无声无息地往上走了一层。 二楼被分割成迷宫一样的地方,一行人小心翼翼地绕来绕去,走了好一会儿,发现仓库实在太大了,决定分成两队展开搜索。 一对还在迷宫里转圈,另一队很快找到了匪徒的“生活区”。有卧室,有厨房,有娱乐间,有监控室。 正当生活区的警察以小队的形式,挨个打开房间进行搜索的时候,意外发生了。他们走进去之后,房间的门口竟然自动关上并锁住了。 门很厚重坚固。被困的警察纷纷试图破坏门锁出去,但是没用。少部分站在门外的人想呼叫支援,结果发现信号被屏蔽了。 迷宫区的警察们不知道同僚那边发生了什么,他们只是走着走着,突然发现了走廊上,铺着一块块电视屏幕。正当他们不知道这些屏幕是干什么用的时候,黑漆漆的屏幕里,突然有了画面。一个戴着全红面具的木偶人开合着下巴,用后期混合的机械音说:“我想和你们玩个游戏。” 大家没管屏幕,只是警惕地背靠背,戒备着来自四面八方可能的危险。 然而陷阱大大方方地被放在了屏幕里。 木偶人消失。屏幕被一分为二,展示着左右两段内容。 屏幕左半边,放的是一些优哉游哉生活的中年人或者老人,像纪录片一样记录着这些人的生活。“那是我妈!”“边上这个屏幕有我爸!这他妈是怎么回事!”一些警察认出了自己的亲人,当即不安地喊出了声来。 剩下的警察们心里重重一跳,立马跑往其他的屏幕,结果也找到了自己的亲属。 张家驹在一块屏幕上找到了他的爸妈。而他的搭档,年轻警察,在不远处的屏幕里,找到了他的姐姐。 屏幕右半边,则是一个个房间,里面围困着不久前分开行动的同僚。 “这是想干什么?”警察们有的感到了不安,有的还在强装镇定。 答案很快揭晓。 慢慢的,左边的画面里,出现了一支支型号不一的枪管,对准了那些家属,而被瞄准的人,浑然不知。 右边的画面里,响起了某种“嘀,嘀,嘀……”的声音,房间里的人根据声音,很快找到了一个个定时炸弹,而出不了房间的他们,避无可避。 张家驹他们看得目眦欲裂。 这时迷宫四面八方的音响里,传来了木偶人的机械声:“听说警察有两个家,两种家人。一个是有父有母的家,另一个是警局的家。但是我不信。” 木偶人要这些警察做出选择: 两种家人,如果有一种必须要死,该死哪个? 第158章 警察的故事(四) 两分钟的时间里,在真正的家人,和朝夕相处、同生共死、足以交付性命的“家人”里选一个活命。 如果两分钟过去什么也不选,就两边都死。 观众们无不感叹,用出这种毒计的面具罪犯们是真的心黑手黑。 倒计时刚开始的几秒,迷宫里没有一个警察能冷静下来。他们破口大骂,急躁地走来走去,朝四周可能存在监控的地方喊话,威胁匪徒赶快停止。 但随着屏幕里鲜红的数字一秒一秒地过去,他们开始手足无措,来回看着屏幕两端的人,心急如焚,流泪。 这一刻他们不是警察,而是面对死亡却无能为力的普通人。 张家驹也不例外,他的目光不断在屏幕左边的父母,和屏幕右边的同事之间移动,满脸的痛苦和挣扎,想挥拳砸向屏幕,又怕碰到屏幕却被当成做出了选择。汗水很快把额前的碎发打湿。 好在他还是个经验丰富的老警察,被逼至绝境也没失去全部冷静。 张家驹深吸一口气,闭目摒弃了一切混乱的思绪,然后走到屏幕前面,在屏幕上方找到了一个小孔。他知道匪徒应该通过这个藏有摄像头的小孔里观察他们。张家驹对着小孔急切道:“这不是游戏,这个游戏有缺陷,如果这是个游戏,那至少应该让玩家有一丝胜利的可能,不然你只是在自娱自乐……” 听到这话,迷宫里的警察们仿佛有了主心骨,一个个都恢复了些冷静,纷纷有样学样,朝着小孔向匪徒挑衅,说这算个屁的游戏。 在喧闹中,张家驹直直地盯着镜头,就像他正直直地盯着监控摄像头。 每个观众看着张家驹汗淋淋的正脸,都能感受到那双眼里面的坚毅和韧劲。张家驹无愧于他的领袖身份,在这样一个局面,他仍试图向匪徒谈判,拖延时间也好,寄希望于匪徒的自大也罢,只是为同事和家属们争取一线生机。 宛如受到逼视,镜头渐渐后退。拉远,再拉远,慢慢的画面里开始出现噪点,色调也渐渐蒙了一层灰色,宛如从监控显示屏里看人。 画面里,几个戴着面具的匪徒,正聚在监控显示屏前面。 他们正在欣赏屏幕里两拨陷入困境的警察,为求生而做出的种种行为。 “老大,这个张家驹在说游戏平衡性哈。”坐在屏幕前操作电子设备的蓝面具转头跟红面具汇报。 “废物的叫嚣而已。如果他们情报资料准备得够充分,就知道我们从来不杀普通人。”红面具满眼失望地看着屏幕里的张家驹。明明胜算已经摆在那里,而这帮精英情急之下,竟然一个都没想到。 红面具一边玩着蝴蝶刀,一边转头盯着某个屏幕。 那个屏幕连着厂房外的监控。外面的警察因接收不到厂内同事们的回复,当即准备派遣支援进来。结果却被阻挡在一楼。楼梯被封,电梯关死。警察们准备从墙外攀爬破窗而入,却触发了面具们事前安置好的陷阱。 “老大!我把屏幕丢了一块出去,外面那帮警察看到我们在玩的游戏,真的就不敢进来了,哈哈。”一个戴着绿色面具、人高马大的匪徒,大摇大摆地走了过来。 “别放松。警察表面上对犯罪分子妥协,但其实永远不会放弃,背地里说不定在想其他办法突破。”红面具说是这样说,语气里却没有一丝慌张。他从容地看了看表,说:“我们的这场游戏,大概还能玩半小时。” 其他的面具伙同们,对此没有任何的怀疑。 绿面具走到监控屏前面,看着张家驹带领一帮人摆出谈判到底的姿态,不禁纳闷地问:“如果这些警察一直到最后都不做选择怎么办?真的两边全杀?” “不管他们最后怎么选,又或者不选,结局早就被设定好了。”红面具笑着说出结局:“他们的屏幕里,最后都会变成选【真正的家人】活命。他们只是游戏里的一环。我们的这场游戏,是跟全国的警察一起玩。” “记得录下来,好好剪一剪,把等下发生的画面,让全国的警察都看到。”红面具平静的声音里,布满了血腥味。 面具匪徒们残忍地笑了起来。 观众们原本以为把红面具想得够狠毒了,没想到还是低估了他。 人为操作选择结果,让所有警察强行变成活亲人灭同伴的人,事后还打算把这自导自演的结果传播出去。红面具这是打算动摇警察群体的根基。警察若不能完全信任身边的战友,那么这个组织的凝聚力也就没了。 随着倒计时一点一点逼近于零,而匪徒们仍没一丝动静,迷宫里的警察渐渐开始受不了了。 担心再这么等下去,最后亲人和同伴统统死绝。 他们不得不重新面对屏幕,再次挣扎。 场面顿时又乱了起来。 【10】…… 只剩最后十秒了。 突然,一声“叮”的声响传来。 对应着的是,其中一个警察身前的屏幕有了变化。 大家纷纷看过去。只见那左边有亲人的那半块屏幕,色调突然变亮,原本蓄势待发的枪管被收了起来,一场暗杀消弭于无形了;而右边屏幕,色调灰扑扑地一下子暗了下去,充满了死寂的意味。 一切就像是有人已经做出了选择——左边活,右边死。 大家愣愣地看着那块屏幕前的警察。 那警察手忙脚乱地辩解起来:“我,我没有选!……”然而肉眼可见的是,他原本焦灼的神情,仿佛被泼了一盆凉爽的冰水。音量渐渐小了下去,“应该是,应该是不小心碰到的……” 一瞬间,众人神色各异地望着他。 突然, “叮”,“叮”。 趁着大家关注这人的时候,迷宫里又是两声响起。 大家找到这两声的位置,发现这两块的屏幕也做出了选择——左边活,右边死。 【5】…… 时间只剩下最后五秒了。 “叮”“叮”“叮”一道道做出选择的声音接连响起。 大家不得不进行最后的选择。 有的警察看了看身旁的同僚,发现他们无一例外,都选了让亲人活命。仿佛这种选择是正确答案。 【3】…… 犹豫的,心存侥幸的,此刻都被一种叫作集体的惯性所驱使,因此不由自主地,轻轻碰了碰左边的屏幕。等到右边屏幕相应地灰了下去,他们才后知后觉地喃喃着“对不起……”,无力地坐到地上。 【2】…… 屏幕一块一块发生变化。 【1】…… 警察们尽展脆弱,不敢去看最后的结果。 【0】…… 然而有人直到最后都没做出选择。 张家驹的手,距离屏幕还有十厘米。 他颤抖着手,迟疑到了最后。 数字归零。正当他闭着眼睛,以为自己的犹豫不决即将害死了两边的人时,下一刻,他抬头,发现眼前的屏幕出现了意料之外的结果。 左边亮,右边暗。左活右死。 可这明明不是他的选择……张家驹满眼的疑惑。 只可惜—— “嘭!”“嘭!”“嘭!”迷宫里的警察们,透过右边屏幕眼睁睁看着那些被困在房间里的同事们,被一个又一个的炸弹吞没。 迷宫只有低低的啜泣声,以及些许呢喃。 有人气若游丝地疑惑着:“不对啊,我明明不是这样选的啊……”却被当成虚伪的辩解,招来旁人的冷笑。 张家驹没有笑。他那双失去神采的眼睛,震颤着不断拼回理智。下一秒,他突然睁大了眼睛,恍然明白了什么。 “我们被骗了!” 他发出了怒吼。 所有人茫然地看着他。 监控屏前。 红面具静静看着张家驹在跟其他警察说着什么。静静看着那些失落抑郁的警察们,在张家驹的解释声中,渐渐站直了身体,握紧了枪把,脸上充满愤怒。 “人一旦愤怒起来,视野就会变得狭小。”红面具收起蝴蝶刀,伸了伸懒腰,“想要打断警察的骨头,毁了基层的信任还不够,还得毁掉他们最得意的招牌。是时候了。” 看着作为领袖带领大家重新振作的张家驹,红面具对周围跃跃欲试的伙伴们说:“火候够了。可以去玩了。” 面具匪徒们欢呼一声,拿起了枪。 迷宫里。 张家驹刚跟同事们解释完刚才那场游戏的“黑幕”,一帮子人怀揣着满腔的怒火,无从发泄。 这时,广播再次响起声音,这次不是机械音,而是匪徒戏谑的原声:【各位警官,游戏玩得很开心!作为回报,这个地方就留给你们慢慢收尸。希望以后再见面的时候,还能一起玩游戏。哈哈哈哈!】 广播刚一关闭,迷宫的某个角落,便传来了一串奔跑的脚步声,以及那一句句欢快的“再见啦警官!”“下次再见!咻~(口哨声)”。 这些话宛如一盆又一盆的汽油,让警察们心里燃起熊熊烈火。 “这帮狗娘养的要跑!” “老子要弄死他们!” 警察们紧了紧手里的枪,打算循声追去。 张家驹也不例外。 “不能追!”然而他的搭档年轻警察拦住了大家。年轻警察讷讷道:“家驹哥,按照规定,这时候我们要等支援……” 然而在场的人,没一个打算听菜鸟新人的话。 别说是那些从各地方调来的警察了,就连他们总局的人,都只是冷笑地看着他。被卑鄙的匪徒耍了一通,失去了一半的弟兄,谁也做不到安安稳稳目送罪魁祸首笑嘻嘻地离开。 张家驹脸上有那么一瞬间的犹豫,但他听着远处匪徒们猖狂的笑声,再看着屏幕里被炸得一片狼藉的房间,他顿时甩开了犹豫,说:“我是现场指挥。” 现场指挥有临时决定的权力。 这是在影片的开端,观众就知道的。 那时张家驹临时做出决断,在支援赶到之前先行开枪,救了人。 但现在观众们坐拥上帝视角,知道面具团伙不是什么小角色,而且还做了充分准备,让警察的每一个决策,都在计划之内。张家驹多半要遭。 观众只能眼睁睁看着张家驹带着队伍,在迷宫里追捕大呼小叫的面具团伙。 面具匪徒感受到了身后的追击,一个个哭爹喊娘,就差没跪地求饶。然而这种姿态更是让警察们怒火中烧,怎么会被这样的杂碎戏弄。 宛如刀子切肉般,他们每次从路口闪过,都能引走两三个愤怒的警察。 等所剩无几的警察们察觉到不对的时候,一切都已经晚了。 原本人畜无害的迷宫走廊,突然多出了很多机关。有的是将队伍阻隔的门锁;有的喷出扰人视线的烟雾;有的是移动的墙壁突然出现缺口,伸出手将落单的人抓走。 最后的队伍,也变得支离破碎。 张家驹从烟雾里跑出来,喊他的年轻搭档,没有回应,喊其他的同事,也没人回答。 整个迷宫安安静静,只剩他一个人了。 张家驹小心翼翼地寻找着出口,等他终于走出迷宫,眼前的景象却让他几乎握不住枪。 这是一个废弃的工厂该有的样子,广阔的空地空无一物,周围是灰扑扑的斑驳水泥墙面,两边是铁锈斑斑的楼梯可通往上一层。看着画面,恍若能闻到尘土混杂铁锈的腥气。 阳光透过狭小的窗口,吝啬地照进来,驱散些许阴冷。 隔着阳光,张家驹看到楼层的边缘,跪着十几个神志不清的警察。 那是在迷宫接连消失的同事们。 他们有的神志不清,在无意义地呢喃着什么;有的瑟瑟发抖,低声啜泣,哀求匪徒能放过他;有的嘴角挂着血,摇摇欲坠,陷入了昏迷;有的恍惚间看到了张家驹,气若游丝地发出求救。 他们跪倒成一排。仿佛一群等待行刑的囚犯。 张家驹茫然地往前走着,眼神破碎,几乎快失去面对现实的力量。他搞不懂,只是这么一会儿,事情怎么就变成了这样一个局面——一半的队伍被炸死,另一半的队伍被活捉成了人质。他不懂。 “终于见到你了,张神探。” 红面具从楼梯出现,轻快自如地跟张家驹打了个招呼。浑然没有匪徒出现在警察面前时该有的收敛和忌惮。 张家驹瞬间收起所有的哀伤和脆弱,一个百折不挠的老警察从不允许向敌人展示软弱。他用枪牢牢指着红面具:“投降吧,你们已经被包围了。” 红面具从楼梯走到下来,无视被枪杀的危险。“把枪放下。”他用食指点了点地,命令道。 张家驹知道这种情况下放下枪,和自动把性命送到匪徒手上没什么区别。因此手里那支枪没有移动一分一毫。 红面具似乎很欣赏张家驹的倔强,于是他笑着朝楼上挥了挥手。 一个面具同伙先是怪模怪样地敬了个礼,然后踏着正步,走到了跪倒着的警察身后,用枪对准了其中一个的后脑勺。 张家驹心里浮起不好的预感,刚准备说什么。 “砰!” 面具匪徒急不可耐地开了枪。 随着子弹的跳动,一团东西从被行刑警察的脑前挥洒而出。 吴砚记得大哥跟他说过,早期国家对死刑犯执行枪决,近距离开枪,子弹从后脑进,前脑出,能把半个脑袋崩掉。由于这个过程过于血腥,不人道,后来才改用其他手段行刑,比如注射。 尽管电影为了艺术削减了真实性,但看着银幕上脑壳完好的尸体,吴砚依旧为匪徒的残忍而感到愤怒。 尸体软软地倒在了地上,面容的悲伤被永远定格。面具匪徒将它一踢,尸体便毫无尊严地砸在了七八米低的地上。 咚的一声闷响。 也砸在了张家驹的心里。 张家驹那双稳稳当当持枪的手,不禁抖了一抖。 红面具目光如炬,看到了这个细节,然后好整以暇地张家驹说:“你已经害死了一个人质。给你三秒钟,不放下枪,你会害死下一个。三……” 明明是被匪徒残忍杀死,却说成被他害死,张家驹死死瞪着红面具,目眦欲裂。他手里的枪口瞄着红面具,只要他想,这个距离就能射杀红面具。但是……但是…… 张家驹看了一眼楼上那些等待他去救援的同伴。 “二……”红面具缓缓抬起手。 张家驹咬了咬牙,收起枪,“好!”他大声盖过红面具倒数的声音,“我放下枪!”把枪放到了地上,然后举着双手站了起来。 “这就对了。”红面具满意地点了点头。 “你们到底是谁?”张家驹尽管没了枪,但依旧是个警察,后盾是整个国家。他打算拖延时间,套话,找破绽。 “我们只是普通人,长官。”红面具戏谑地答道。 “谦虚了不是?几个月的时间,接连做下几件大案,如果这都叫普通,那京城早就乱套了。”张家驹痞痞地笑了起来,浑身放松,实则一点一点侧过了身子,试图让胸前的执法摄像头记录更多的数据。过往的监控距离红面具都太远,没人能拍到他的正脸,现在,是距离红面具最近的时刻。 “为什么不能是你们太废了呢?”红面具轻笑着说:“我第一次作案,局里那些哈儿没当回事。第二次作案,也没什么动静,警察查了两星期查不到东西就搁置了。第三次作案,你们才稍微当了点回事,但因为在京城,马上又有什么国际会议要召开,所以你们不敢戒严,不敢下大力气排查,人手都被领导拉去忙别的了……可以说,我们能走到今天这一步,你们警察真的给了很大的帮助。” 哈儿,川渝方言,傻瓜的意思。 张家驹深吸一口气,笑着说:“都是很好的意见。还有类似的吗?我们可以改进。” 红面具也笑了:“随便讲讲,再多就豁胖了。” 豁胖,魔都方言,打肿脸充胖子的意思。 两人来回对话几句,红面具几乎是一句一个口音,让人认不出跟脚。 观众里不乏全国各高官大的,听红面具操着口音,竟没有一丝一毫的别扭,真就像当地人在说话。 “你是不是在等外面的支援?”红面具问张家驹。 张家驹愣了一下,没有否认,“这都被你发现了。那么你们打算跑么?” “不急。”红面具摇摇头,“游戏还没结束,你和你的同事,现在都是我的人质。进来,就会跟你一样,害死自己的弟兄。我说得对吧,长官们?”红面具最后一句,是朝着张家驹胸前的摄像头问的。 厂内所有的警察已经被控制了,自然不必再限制通讯。 所有伎俩被看穿,张家驹理应感到颓然,但一提及游戏,他不得不想起死去一半的兄弟们。他也不在意自己的处境了,直接问红面具:“刚才那个游戏,你好像特别跟【家人】过不去?有家人么?他们对你怎么样?” 红面具身形一顿,目光从执法摄像头移到张家驹的脸上。 此时,镜头给到了二楼的那些面具匪徒。他们原本嘻嘻哈哈歪歪斜斜的身形,在张家驹这个问题问出口之后,一个个似乎感觉大事不妙,纷纷紧张起来。 红面具跟张家驹片刻,突然慢慢靠近了过来,“想不想知道我为什么戴面具?” 不等张家驹回答,红面具自顾自继续说了起来:“我给你讲个故事吧。在我小的时候,我数学考了九十九分,回家后,我妈很开心,特意给我炖了鸡汤,我最爱的汤。那天晚上,我爸在公司被老板骂了一顿,喝了很多酒才回来,看到我的试卷,问我为什么不考一百分,九十九分和一百分只差一分,我他妈的为什么就不能考到一百分。然后他把我的脸按在了汤里,说是让我好好补一补。很长一段时间,面具就是我的脸。在所有面具里,我讨厌红色的,因为它最像那晚我爸喝醉酒生气的表情。所以我戴着这张。因为戴上它,我就看不到它了。” 故事说完,红面具已经走到了张家驹身边。他一把拽起张家驹的头发,问:“张神探,你爸爸对你怎么样?” 张家驹歪着头,目光似要透过面具,引下红面具真实的脸。 观众们听完红面具的自述,毛骨悚然的同时,又都有些沉默。 为匪徒罕见的真情流露和控诉而叹息,也为制造出怪物的父亲感到愤恨,更为身心已经完全扭曲的红面具,而不寒而栗。 红面具诉说自己童年的时候,语气平静得令人发寒,说到某处甚至还笑了起来,但那双眼宛如一个黑洞,像是通向另外的世界的漩涡,吸走他所有作为人的温度。随着故事越讲越多,红面具逐渐变成了一头充满了怨恨的野兽。 吴砚知道,大哥的演技已经超越了真实和虚假的界限,如果不是从小熊姐姐那里探听过大哥的童年,不然他真要以为大哥小时候过得很惨。他记得第一次跟大哥见面的时候,大哥被周导逮到,闲聊中说起自己小的时候被爸爸用棍子打到昏过去。当时吴砚还有些小小的同情,但现在想想,大哥当时说那句话的目的,很可能跟电影里的红面具说故事是一样的——只是一种战术。 刚才镜头给了全景画面的时候,吴砚分明注意到,红面具脚上踩住了刚才张家驹放在地上的手枪,并且悄悄地挪到了后方。与此同时,红面具一只手拽着张家驹的头发,另一只手半拢不拢地垂在身侧。他了解大哥,那是手里握着东西的手势。 还好当时大哥手里拿着的书,不是刀……吴砚感慨。 银幕里,张家驹和红面具的对峙还在继续。 红面具松开了张家驹的头发,慢慢退了几步,绕着张家驹走起来。 “你觉得自己是不是一个好警察?”红面具问。 “是。”张家驹答得问心无愧。 红面具继续问:“那么,如果我说有人比我犯下的罪更大,你会不会抓他?” 张家驹想了想:“如果查明是真的,我会。” “哪怕那个人是警察?”红面具停下脚步。 “……”张家驹不说话了。 红面具伸出手指了指二楼。张家驹心里一紧,以为又有同事要被残害。结果这次出来的是蓝色面具的匪徒,手里端着电脑,噼里啪啦一顿操作,然后人质警察身后的墙上,出现了一些投影。 “京城赵局长,贪腐。顺便一提,同样的位置,五年前他的上司被查出来贪腐,是他亲自逮捕的。” 随着红面具的话,墙上的投影画面,出现了某个中年人身穿便服的样子,他身前的桌上摆着一摞摞的现金,数目可观。 “x市黄局长,向黑势力泄露行动细节,掩盖罪行。” 投影换到了一段视频,是这位黄局长在某个装修精致的房间里,跟两名面容姣好的年轻女孩,嘻嘻哈哈地褪去身上的衣服。 “x副厅长,性-侵,被人举报后只是罚酒三杯,停职半年。但是三个月之后,他就恢复原职。去年十月,再犯……” 红面具每说出一个人所犯的事,墙上的投影里便相应地出现一些图片或照片。 “太多了。”红面具不说了,任由投影继续拎出一个个体制内的蛀虫。他问张家驹:“警察里面明明有比我们更坏的人,但你们为什么就从来不抓他们呢?你们有没有数过,到底有多少人,真正配得上警察这个职业?” 张家驹面无表情地听着,从警多年的人,不会简简单单被一些未经证实的东西扰乱心智。 镜头切到了某个昏暗的指挥室。 一些穿着警官制服的中年人们,分坐在会议桌旁,看着墙上的屏幕,透过张家驹胸前的摄像头,关注着工厂里发生的一切。 听着远处墙上的一条条举报。这群中年人们咬着香烟闷头猛抽,房间里烟雾缭绕。 “注意封锁消息,不要传出去一个字。” “是。” 观众们看到这里,情绪再一次被导演操控。 原本的好人似乎有了污渍?而板上钉钉的坏人似乎是在干好事? 吴砚记得大哥说过,坏人做好事比好人做坏事,要艰难得多。好人做坏事,更接近人性流露的本能。它不需要经过精心和漫长的铺垫,有时候只要恰到好处的诱惑,好人就能成为那个最不想成为的人,当潜意识战胜意识之后,一败涂地的人生轰然开始;而坏人做好事,则是和迄今为止的人生做对抗,从后往前,一点点推翻牢固的价值,一旦反刍人生,便是自虐的开始。 当然大哥的原话不是这样,但差不多这个意思。 如此再去看电影,好人和坏人的界限开始模糊,一部正邪对抗的,突然开始有了深度。警察这一群体,顿时立体地分出了一面又一面。 工厂里。 红面具似乎知道遥远的那帮领导们的尿性,所以他看了看二楼拿着录像机记录这一切的同伴。一如他之前在监控屏前面说的,要把今天发生的事都录下来,然后给全国的警察们看。 “我想说的话,想做的事,差不多都做完了。这些人质,好像没有留下的必要了。”红面具看了看身后跪倒成一排的警察。 “别!”张家驹连忙阻止红面具话语里蕴含的潜台词,“放过他们,我求你放过他们。不管其他警察怎么样,但这些人,我保证肯定都是好警察。” 红面具歪歪脑袋:“我以前也是个好孩子,但没人肯放过我。” 张家驹知道对方是不肯轻易放过他们了。“你怎么才肯放过他们?”他问。 “听说你的警队的骄傲,那么……”红面具目光闪了闪,用手指指了指地面,“你先跪下让我看看。” 张家驹缓缓跪倒在地。 红面具仍不满足,“磕头。” 张家驹把额头杵在地上。此时的他,早已没了神探的光芒。制服已经被汗水浸湿大半,灰扑扑的没了来时的整洁,脸上也抹着脏痕,简直一身狼狈。 面具匪徒们肆意地哈哈大笑。 “我感受到你的诚意了。”红面具想了想,道:“听说你是警队的枪王,是所有射击记录的保持者。刚好,我也擅长这个,我们就比打靶。” 观众们一下子紧张起来。 影片开头,两人登场时分别展现了强大的射击能力,宿命般必然有此一决,分出个高下。 一个是【枪王】,另一个尚没名气。 张家驹眼里燃起了一股叫作自信的光亮。 而面具匪徒们,也咧出不怀好意的笑脸。 “好,”张家驹问红面具,“怎么比。” “我跟你赌两个。你赢了,我就放了其中两个人的命。” 张家驹说:“我跟你赌四个!” 红面具则摇了摇头,表示一会儿还有其他的游戏项目。 张家驹同意了,但不知道这场射击比赛要怎么开始。正疑惑着,红面具指了指二楼。二楼,戴紫色面具的女匪徒走了出来,坐在了一个人质警察的身边。紫面具从口袋里拿出两个气球,吹到十厘米大的时候,打结,然后分别放在了自己以及人质警察的肩膀上。这意思是,这两个气球,就是张家驹和红面具要射击的靶子。 “阿泽,不要打到我的耳环喔。”紫面具优哉游哉地朝老大撒着娇。 张家驹呆住了。95%以上警察与案犯交火的距离发生在8至10米区间,极少超过10米,超过了这个距离便很难打中目标。警队里手枪的射击训练,通常也只练在10米的靶子。到了25米,用军用手枪打靶,8枪里面有5枪上靶,已是高手。 而他们现在距离二楼的“靶子”,至少有二十多米远,打小小一个气球,根本极难打中。稍不注意,子弹就会打到“靶子”的身上、头上,或者误伤其他跪着的警察。 红面具对这样的可能却毫不在意。 他给张家驹递了一把从人质警察那里缴获的手枪。为显比赛公正,他们比赛的时候,将使用同一把枪。 “你先开始。”红面具让张家驹先开始。 张家驹似乎知道再多的抗议都是徒劳。他只能尽力调整好状态,把兄弟救下来。 张家驹举枪,对准二楼跪倒的兄弟。 一旁的红面具双手环抱地看着他。 面具匪徒好整以暇地欣赏比赛。 紫面具满眼爱慕地看着自己的爱人。 几个神志尚且清醒的人质警察,目光带着希望,边吐血,边祈祷张家驹胜利。 会议室的中年人们在烟雾中默默等着游戏结果。 这些人,便是这场游戏的所有见证者了。 画面来回切换,剪辑剪得很碎,速度也越来越快,一如张家驹此时咚咚咚不断加快的心跳。 “砰!” 张家驹开枪了。 子弹飞向二楼,冲向气球。可惜。 子弹在距离气球三十厘米的高空,呯的一声在后面的墙上留了个洞。 人质警察脖子边的气球,完好无损。 张家驹喘着粗气,仿佛刚才那一枪已经耗去了他所有的力气。然而结果并不让他满意。 他正反省刚才那一枪的失误和细节,一旁的红面具走来,拿走了他手里的枪,举枪,瞄准,调整呼吸,开枪,一气呵成。 “砰!”“噗。” 紫面具肩膀上的气球应声而爆。 是红面具赢了。 匪徒们欢呼起来,喊着:“什么【枪王】,就这水平?”,“他是枪王的话,老大就是【枪王之王】!” 紫面具对结果毫不意外,站起来后开心地朝红面具抛去飞吻。 张家驹落败了,结局就是两名人质,被当场行刑。 “不要!”张家驹徒劳地喊着。此时手里没有枪。他的喊话毫无震慑。 “砰!” “砰!” 两枪。 两具尸体摔到了地上。 张家驹痛苦地跪倒在地,张着嘴,失语般喊不出一个音节。口水无意识地滴落而出,使他整个人更添几分狼狈。 而红面具站在旁边,居高临下地看着张家驹丧家之犬般哀嚎。深吸一口气之后,方才战胜强敌的兴奋迅速隐去,回归平静。 “还玩么?”红面具问张家驹。 “玩!”张家驹抹着口水和眼泪,红着眼站了起来。 “这次玩点别的。”红面具说:“听说你还是京城警队的搏击教练?” 这是要比格斗了。 “后背先倒地的人输。这次赌四个。”红面具说。 张家驹同意了。 这次比斗的不再是红面具。 “我来!”绿面具虎地站了出来,咣咣几下从七八米高的地方踩着栏杆跳到地上。 红面具喊了一声“开始”,张家驹便和绿面具大打出手。张家驹无愧于总教练的名头,招式简洁,经验老道,一拳一脚有大将之风。而绿面具胜在年轻,体能充沛,块头大力量足,抗击打能力强,擅摔。一时间,两人打了个旗鼓相当。 观众们看着这场打戏,慢慢地感到它和之前看过的动作片有所不同。 平时大家都看惯了正反两派各自精通某种拳术的动作片,突然看到这种“朴素”的打戏,觉得还挺新鲜。 在传武动作片里,大家打得都很好看,一拳一脚跳舞般有所节奏,你打来一拳,我挡住,我踢出一脚,你躲开。所有打在人身上的拳脚,似乎都只是挠痒痒,一招制敌是存在于打喽啰之间。 而眼前绿面具和张家驹,却各有一套节奏,攻防转化频率极高,偶尔出现两人同时进攻,或者同时防守的局面。那些打在脸上身上的拳头,会让人咬牙,会使人恍神,更会让人愤怒,从而加重挥拳力道,改变节奏。 观众们看得血脉喷张,就像在看一场真正的格斗对打。 吴砚知道,这很可能又是大哥给电影带去的变化之一。 打斗并没有你来我往持续多久,胜负的时机往往就在刹那。 绿面具用下巴硬吃了两拳,面具歪斜,挡住了视线。张家驹拳头迟疑了一瞬间,想着是继续乘胜追击,还是借机摘下面具,让对方的真容被摄像头拍下。正犹豫着,绿面具直直地冲了过来,闭着眼睛完成一套动作,将张家驹狠狠来了个抱摔。 张家驹被摔在水泥地上,仿佛一滴水在地上摔碎,他呻-吟着缓缓扭动,再没半点力气。 在面具们的欢呼声中,红面具俯视着张家驹:“你又输了。” “砰!”“砰!”“砰!”“砰!” 四声枪响。四具尸体砸倒在地。 张家驹躺在地上,脸埋在胳膊里,肩膀微微颤抖着。不知是因为疼得没缓过来,还是因为又失去了四个兄弟而哀伤。 “还有最后一个游戏,赌八个,全部人质的命。加油啊,张神探,再输,你就一个也救不了了。”红面具说。 这句话提醒了张家驹还不到放弃的时候。他慢慢爬起来。脸上,身上,已经满是灰尘。 “比什么!”张家驹似乎要豁出去一切了。 红面具向楼上的打了个响指。 负责计算机技术的蓝面具敬了个礼,然后捣鼓捣鼓,汇报完成了。 张家驹不知道他们是在干什么。 红面具解释:“只是屏蔽了这个地方的信号。担心你摄像头里的人听到规则,帮你作弊。” 张家驹不理解。 红面具说出了最后一个游戏的规则:“现在这个工厂外面,你的支援准备进来了。听说你还是谈判高手。那么,在接下来的几分钟,你可以试着用一张嘴,保住你兄弟们的命。” 红面具这样说着,其他几个面具匪徒开始给剩下的人质警察换上衣服,在他们的身上绑上绳子,把枪跟手腕死死绑在一起。最后,还给他们戴上一个个颜色不一的面具。 张家驹看懂了游戏的内容,他身体开始止不住地颤抖。 观众们也看懂了。面具匪徒们这是把人质警察们装扮成匪徒,等到增援进来之后,看到八个手里举着枪,又戴着面具的可疑人物,绝对先是一梭子弹招呼过去。 “接下来他们能活几个,就看你的了。”红面具拍了拍张家驹的肩膀,然后从通道离开。 张家驹已经顾不得留下匪徒了。他捂着疼痛的身体,踉踉跄跄爬往二楼,准备在支援进场前,把兄弟们的面具摘下,把手上的枪拿下。 然而他才爬到一半,身后的支援们就从迷宫里出来了。一个个训练有素的特警们,很快找准了“敌人”,戒备起来。 张家驹正打算大声喊停他们,突然,音响里传出匪徒们留下的录音:【我要跟你们玩一个游戏。】 张家驹的声音在响彻工厂的录音里,一米都传不出去。他能做的,就只是挥着双手,让特警们不要开枪。 然而,录音的下一句话,让张家驹愣住了。 【我们来比枪。我杀张家驹,你们杀我们。看是你们的子弹快,还是我的子弹快。】 在这样的话语里,张家驹挥动的双手,怎么看都不像是说“别开枪”,而是在说,“我在这里,快救我。” 特警们在轰然的录音声里,紧张地藏在掩体后面,将枪口对准二楼的那些“匪徒”。 张家驹愣愣地转身,看向眼前不远处的人质警察。 他分明看到,最边上那个嘴角滴着血、戴着红色面具、半醒不醒的年轻警察,是他的搭档,他女友的弟弟,他未来的,小舅子…… “家驹哥……”年轻搭档正半昏半醒,似乎身上哪个地方特别疼,又或者今天发生的一切都让年轻的感到他害怕,他虚弱地睁着那双流着泪的双眼,无助地看着张家驹,呢喃道:“姐夫……” 在张家驹眼中,这一刻的世界仿佛失去了声音。 【砰!】【砰!】【砰!】 “砰!”“砰!”“砰!” 音响里传出事前录好的枪声。 特警也开枪命中了那八个“面具匪徒”。 八个面具匪徒七零八落地中弹,抖动,倒下。 张家驹的哀嚎声在枪声中,无人在意…… …… 镜头来到了厂外。 “歹徒已经制服。”现场指挥举着对讲机听了一阵,随后高兴地转身对大家宣布。 身边的警察们暗暗庆祝。 然而就在大家放松之际,工厂突然发生了剧烈爆炸,巨大的工厂轰然倒塌。 灰尘扬起数十米高。 现场一片狼藉。 “这里有人受伤!” “医生!快叫救护车!” “快救人!” 人们呼喊着。 混乱中,四个医生,一个护士找到一名重伤的警察,将其用担架抬上了救护车。 重伤的警察迷迷糊糊中,知道是这五名医护人员对他实施了抢救。他朝他们道谢:“谢谢,谢谢医生。” 救护车启动了,以均匀的车速,不慌不忙地往封锁线外驶去。 坐在旁边的那个医生,听到了重伤警察的道谢,他笑了笑,低头说: “不用谢。这是我们该做的。” 重伤警察轻轻点了点头,安心合眼睡去。 他没看到的是,跟他说话的这位医生,口罩上方的双眼,冷得没有一丝温度。 第159章 警察的故事(五) “嘀呜嘀呜——” 一辆警车在凌晨的街头快速驶过,像是赶着要去哪里,车胎从湿漉漉的地上卷起水滴。 被雨水冲刷过的城市,所有颜色都变深一层。 灯光映在坑坑洼洼蓄着积水的街面,像是折射出另一个支离破碎的世界,一滴雨便是一次动荡。 天还下着毛茸茸的细雨,街上基本没什么人。几个游荡的社会混混似乎刚从酒吧出来,一个个勾肩搭背,东倒西歪地走着。其中有个混混望着警车的去向,大声说自己走不动道了,干脆大伙儿就地打一架,把警察叫来,载他们接到派出所去。边上人听了纷纷说是好主意,只不过有人似还清醒着,怪笑一声,说咱们人这么多,等警车一辆辆过来把他们载走,“慢得要死,还不如等公交!”其余小混混听了,顿时哈哈大笑。 零星几个路人,紧了紧衣兜,埋头绕开,远远地躲着这群混混。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态度再明显不过,就仿佛刚才经过的警车并未成为他们正常行走的底气。 观众们感觉悲凉。猜到这是仓库的逮捕行动失败的后果体现。 在红面具的计划里,他要将那天工厂仓库里发生的事,剪辑后用黑客技术大肆散播。现在看着银幕里的街景的一角,窥一斑而知全豹,红面具已然达到了他的目的。警力不足,混混对警察失去了敬畏,居民们也减少了对警方的信任。 张家驹怎么样了?观众心想。 他们还记得上一幕的最后,红面具炸掉了工厂,既是掩盖痕迹,也是用于逃离的掩护。不少警察被埋在了里面。张家驹作为主角,绝对没那么容易死掉。但知道世上有一种痛苦叫生不如死,观众很担心张家驹。 “呃。” 有个混混突然被人从身后撞了一下。 转身看去,是个酒鬼,醉得比他们还厉害,低着头晃着身子,看也不看地撞了过来。 张家驹踉跄几步,差点摔倒,连忙护住手里的酒瓶。 观众差点没认出张家驹来。此时的他一头乱糟糟的长发,大概有一年多没剪,胡子拉碴,浮肿的脸松松垮垮地耷拉着,嘴角带着不知哪搞来的伤口。那双眼,曾经那双坚毅和冷冽的眼,如今完全不见,只剩空洞和麻木。和过去简直判若两人。 从张家驹身上,人们不仅能看到时间的流逝,还能看到被击垮的意志。 当一个神枪手开始喝酒,一个依赖稳定的技能沾上了失控,你就知道这人算是废了。 被张家驹撞到的混混宛如被一坨粪便碰了瓷,不由怒骂道:“你他-妈走路不长眼睛啊?” 张家驹举起酒瓶,喝了一口,胸前流了一口,置若罔闻地往前走,穿过一个又一个混混。 问话却被无视,混混感觉在同伴面前丢了面子,愤怒地一脚踹了过去。 张家驹往前俯冲几步,双手像翅膀一样扑腾几下,没倒,转过身后,本能地双腿交错而站,摆出拳架。 然而下一秒,他竟主动放下了双手,松松垮垮地站直,把酒泼向周围的混混。 这一泼被视为开战的挑衅。 七八个混混一拥而上,对张家驹拳打脚踢。 张家驹倒在地上,寻死般摊开四肢,任人殴打,从身体内部挤出一声声闷哼。 在几个混乱摇晃的镜头里,观众却从张家驹麻木无神的双眼里看到了一抹快意。好像渴求着痛意。 想想也是。从不失手的张家驹,信心满满地带着队伍去逮捕五个罪犯,结果全军覆没,歹徒一个也没捉到,己方更是死伤惨重。尤其是他女朋友将亲弟弟交付给他,而他忽视了小舅子“等待支援”的劝告,任情绪占据大脑,执意追击。不是一个好姐夫,更不是一个好队长。平时被同事们叫作【神探】,【枪王】,【教官】,结果在最得意的领域输得一败涂地,一个兄弟也救不回来。独活于人间,却像置身于地狱。 张家驹落魄到如今这幅地步,不全是因为警队的惩罚,同时也是他的自我惩罚。 张家驹挨打着而不还手,很快鼻青脸肿,满脸是血,看不清五官。他的意识开始消散,脸上只残留着解脱的表情。 混混们在酒精和情绪的操作下,打嗨了,全然不顾会不会把人打死。 路上行人只敢远远地看着这一幕,不敢劝阻。有人好心,打了电话报警,然而警车没法很快出现。 就在观众怀疑张家驹要被人打死的时候,一个年轻人突然出现,一拳一脚撂倒一个又一个的混混,身手很是不凡。一边打着,还在背法条,说自己正在行使正当防卫权,见义勇为,为民除害……眨眼间,所有混混就都倒在地上呻-吟了。年轻人还没罢休,他挨个给混混训话,质问他们这么做对不对得起爸妈,对不对得起社会云云。 张家驹失去意识前,听到了周围的掌声,以及远方隐隐约约的警笛声。 像听见了最令人安心的声音,他闭上了眼。 等到再醒来的时候,张家驹已经在病床上了。 窗外大亮,周围满是热闹。 突然身处这样的环境,张家驹却没一点慌张,好像已经习惯了常常从医院病床上醒来的样子。 他先是蠕动几下,感受片刻浑身的疼痛,眼中莫名失落,然后就那么望着天花板,静静地发呆。口干了也不想去找水喝,眼角凝着分泌物也不抹掉,他就那么将自己静置,任由灵魂腐烂。清醒对他来说似乎是种酷刑,只有放弃感受,才能以人的形态继续活下去。 “五十?姐姐,你跟我开玩笑呢吧,你看起来顶多就三十几啊!” “哦呵呵呵呵,你这个小伙子会讲话的咧,喏,给你个梨吃吃,新鲜的,早上刚摘的。” 陷入虚无的张家驹,耳边突然听到这么一段对话,声音很近,近得就好像讲话的人正坐在床边。 猛扭过头,张家驹果然看到自己的病床边上,一个年轻人突兀地坐在那里,背对着他,正和跟隔壁病床的人聊得欢快,嘻嘻哈哈地捧了两个梨。 “你谁?”张家驹哑着嗓子问年轻人。 年轻人耳朵很灵敏,听到微弱的声音转过头来,立即放下梨,站起来敬礼,说自己叫段小风,是警队安排给他的新搭档。说完,还殷勤地从床头柜拿起早已准备好的水给张家驹。 看着面前这个年轻、热情又朝气蓬勃的小伙子,张家驹神情恍惚,像是想起了谁,一瞬间眼神里满是怀念和哀伤。眨眨眼回过神来,张家驹低头喝了一口水,跟喝酒一样一口含住好久,然后说:“你自己去申请换个人。我休假,跟着我没用。” 目光暗了暗,张家驹又补了一句:“跟着我容易死。” 段小风低头削着梨,说:“我不怕死。” 张家驹低垂的眼神好像更伤心了。 段小风继续说:“我看过那个视频。知道那次行动之后,很多人在看我们警察的笑话。好几个高层落马了;京城附近的基层,好多一线转了文职,有的甚至不当警察,就怕被抓去玩什么鬼游戏的时候,家属被枪口对准;出门走在外边,跟别人说自己是当警察的,别人就会拿意味深长地眼神看你。这些我都知道。” 张家驹眼神落在段小风的身上,似乎在问,既然你都知道,那你现在过来是想干嘛。 “这些都是暂时的。”段小风削好了皮,从口袋里掏出小刀,一边切梨一边说:“无论哪种政治体制下的国家权力,都不可能没有瑕疵、不可能不被滥用。但我们国家能强大到现在,是因为它有一套自我纠错系统。 你休假了,所以不知道那次行动之后,警队就已经全国范围地开始整风了。基层这边也有一系列改革措施,重视群众的声音,按照规章制度执法,每个警察的个人信息被严密保管……社会上在拿我们的污点笑话我们,但我们就该认错的认错,该改正的改正,污点一个个洗掉,形象已经一点点扭转了,队伍也在一点点重新凝聚。” 梨几下削好,然而段小风却自己吃了起来,时不时还瞪大眼睛对邻床的大姐连连比划手势,表示梨真好吃。 “但是还有一个污点,怎么洗都洗不掉,它留在那里,就会一直提醒警方有多废。”段小风鼓着腮帮子凝重道:“两个月前,这帮面具杂种又干了一票,牺牲了不少同事,还是没抓住。如果不彻底铲除他们,这个污点就永远在,老百姓对警察的信任就永远是不充分,犯罪分子也会照着榜样,大着胆子,源源不断地冲击法律。所以……”段小风似乎终于想起张家驹才是病人,他用小刀叉了一块果肉,递给张家驹:“警队需要你回来。” 张家驹沉默地接过小刀,没有吃,也没有说话。 段小风就像只无人看管的小狗,又是开窗,又是收拾东西,手脚麻利,忙碌得很。 过了好一会儿,张家驹把梨放到了一旁,问:“为什么找我。我已经……”已经输得那么惨了。张家驹用一声叹息和紧抿的双唇如此回答。 “当然是为了抓住那些杂碎。一年多的时间,我们找了各种人,但是谁都没成功,最大的成果和线索,都是一年前靠你得来的。既然试了各种人都失败了,那不如在失败的人里,再找个最有可能反败为胜的。”段小风用眼神表示,张家驹就是那个最有可能反败为胜的人。 一提及过往,那些失败的经历,痛苦的回忆,便猛烈地撕扯着张家驹的心里。 这些回忆他一年多以来一直极力避免回想的东西。像纱布裹住伤口最后和伤口一起疤了痂,不撕是块心病,撕开了血肉模糊,再次品尝痛楚。张家驹捂着胸口,简直要呼吸困难。 段小风很清楚自己的话能对张家驹带来了多大的伤害,但他坚持这么做。“直面痛苦,才是摆脱痛苦的第一步。”他轻声说。 张家驹闭着眼,也不知听没听进去。 镜头闪回到一年前行动的尾声。工厂仓库被炸塌,不知是运气好,还是匪徒有意怜悯,张家驹所在的那个角落炸弹最少,他和一些警察侥幸没死。当张家驹灰扑扑地被捞出来后,坚持不去医院,非要留在现场,就在一片废墟里挖着同事们的尸骨,最后挖得双手满是鲜血,被强制停下。一停下他就不知道该干什么了,只是坐在蒙着白布的弟兄之中失魂落魄,活着却像死了一样。 一想到要再次带着队员面对那帮面具匪徒,张家驹怕了。他用被子把自己裹得严严实实,背对着段小风,无力地说:“……找别人吧。” 一个神探、老警察,以背示人,说明他已经失去了直面困难的勇气。 和红面具的那次交锋,张家驹的脊梁骨已经被打断了。 段小风也没有办法,只好让张家驹不急着做决定,先考虑一下,他下次再过来。 “对了。”段小风走之前,忽然想到什么:“你女朋友刚才来看过你,她让我跟你讲,今天她做好晚饭等你过去。” 一句话,将沉溺在悲伤里的张家驹唤回了现实。 当晚,张家驹久违地理了理自己的外表,刮去了胡子,对脸上的伤做了处理。但破旧的衣服,和落魄的气质,依旧体面不了。他站在某个楼下的楼道里徘徊不定,犹豫着要不要上楼赴约。突然,女朋友和段小风从楼上走了下来。“我就知道他已经到楼下了。”段小风得意地说,如果他有一条尾巴,此时一定摇来摇去,求人表扬。 “你怎么也在这里?”张家驹震惊大于疑惑。 段小风抽了抽鼻子,笑嘻嘻地插科打诨,说张家驹消毒水当香水,真是厉害。 但是在张家驹的冷眼下,段小风只好道明来意,说他就是来送个东西的,这就走。 经过张家驹身边的时候,段小风悄悄递上了一个东西。张家驹一摸就知道,这是他当初想要求婚的那枚玉佩。“昨天从你口袋掉出来的。今天白天忘了还你。”段小风说。 看样子,那次行动之后,张家驹不仅事业停滞,感情方面也原地踏步。计划中的求婚无疾而终,只好一直将玉佩随身带着。 “现在给也不晚。”段小风不知是说自己还是说张家驹,然后走了。 张家驹揣着玉佩,跟在一旁等着他的女朋友一起上楼进了屋。女朋友果然做了一桌丰盛的晚饭等着他来。两人坐下后,一开始对话不多,很久没见面的人,处处透着生疏,但毕竟曾经熟得不能再说,语气渐渐有了温度。等聊到近况的时候,话题开始不可避免地谈起这一年的逃避与等待。 按照他女朋友的意思是,过去的事已经过去,去世的人已经去世,活着的人,人生还要继续。她说,相比所有人一起牺牲,那帮兄弟们一定更乐于见到还有一个人没死,尤其这个还是张家驹。“他们了解你,也信任你,相信你如果活着,一定会把他们留下的家人照顾得很好。他们知道你会把他们的爸妈,当成你自己的爸妈;把他们的妻子当做自己的姐妹;把他们的孩子当成是自己的孩子。” 张家驹那麻木了许久的脸,终于开始生动。 “所以你再这么伤害自己,是不是会让他们失望呢?”女朋友握住了张家驹的手,手上有张家驹不知什么时候落下的伤口。“阿乐的小孩要上小学了,小辉的妈妈听说身体也不太好……”她知道爱人正深陷泥潭,并且即将瞒过口鼻,而她在温柔地一点一点将爱人拉上岸。 听着女朋友说着琐碎的小事,张家驹逐渐泪流满面。 然而正当观众以为张家驹的灵魂即将被唤醒的时候,他抽出被女友握住的手,抱住自己的头,艰涩道:“可是我还是原谅不了我自己。是我害死了他们,都是因为我。” “不是你害死他们的。”女朋友离开座位,抱住张家驹:“害死他们的是那些罪犯。你也是受害者。” 然而张家驹只是眼神哀切地摇头,无力地摇头,欲言又止的神情里,像是有很多话想说又不敢说。比如当初行动的细节,比如他的自大害死了一半的同事,再比如他的怯懦、犹豫和慌张,让他连败三场,一个人质也没救回。 但最后,张家驹什么也没说,只是逃一般地走出了女朋友的家。只留下身影落寞的女友独自在温馨的家伤心。 观众们看得胸口闷堵,只觉得好唏嘘,好可怜。 一个破碎的家。 弟弟死去。 张家驹活着却沉溺在过去无法自拔。 女朋友一边消化失去亲人的悲伤,一边眼睁睁看着爱人堕落而无能为力。 三个人,都在地狱。 看着银幕里离开女友的家,又跑到酒吧灌酒的张家驹,吴砚恨不得冲进去拽住对方的衣领,让他看看身边的人。但他记得大哥说过,有些人面对困难的时候,会选择逃避,因为逃避是最轻松的选项。张家驹借着酒精逃离了现实,就算没有酒,他也会用其他手段逃避。比如主动挑衅混混讨打的时候,很可能觉得死亡才是终极解脱。 等等…… 一想到张家驹躺在地上的那个眼神,吴砚便想起了影片开始不久,红面具在高楼外行动时,张开双臂跳向天空,那眼神里一闪而逝的轻松和解脱。 那两双眼,真的很像。 吴砚不太确定,如果张家驹和红面具同样都想着自毁的话,那么……红面具又是在逃避什么呢? 这样想着,银幕上,镜头转到了红面具那边。 在大家的想象中,以一己之力打断警方脊梁的红面具,本该意气风发,得意洋洋。 结果不是。 在一个装饰豪华的屋子里,红面具正躺在床上睡觉。不戴面具的他,一张脸安安静静,所以的凶戾和野性统统收敛。面对这张好孩子的脸,任谁也想不到就是这样一个青年,心狠手辣,犯下多个大案,死在他手里的警察数目骇人。 忽然,一男一女激烈的争吵声将他从睡眠中吵醒。 “城西的派出所位置空出来,怎么就不能让儿子上了?你到底管不管自己的儿子?” “我不管?那你管了没有?你一天天的,不是跟那帮女泡在美容院里,就是在国外飞来飞去买一堆没有的东西。你儿子变成今天这个废物,都是因为你这个当妈的没有教好!” “我怎么样都比你好!我没有教好,那你呢,你教好了?” “我忙着工作,我不工作谁养这个家?” “工作?你一年到头能往家里拿几个钱?” “你别给我吵,我不和你一般见识。” 红面具眼神中流露出深深的厌恶,烦躁地用枕头捂住了脑袋。 然而伴随着争吵,某个脚步声越来越响,带着满满的恶意,从银幕之外迅速袭向红面具。 一只手突然把他从床上拽了起来。 “起来!就知道睡!跟你妈一样,晚上就知道鬼混!”中年人穿着高级警服,一下一下扇着红面具的头。 然后观众便看到,那个手段残忍,心性凶狠的悍匪,一下下被打得东倒西歪。以红面具的身手,三秒内夺走中年人的性命不成问题,但此时他的身子却因为过于恐惧,身体本能地切断了一切对外的感应,僵成了水泥,双眼失神地承受着。 观众们看得简直大跌眼镜。 “案子一个都破不了!想给你升职都找不到一点理由!” “几年了,还是个小干警?” “你让我这个厅长脸放哪里?” “废物一个,混吃等死,一点都不像我!” 贬低谩骂伴随着殴打,如一阵狂风骤雨,拍在红面具的身心。 好一阵之后,中年人才整理着衣袖,余怒未消地离开。 中年人走后,一个装扮精致时尚的中年妇女走了进来。坐到发呆的红面具身旁,不痛不痒地安慰了几句儿子,再咒骂几句刚才那个中年男人,才坐下说了没几句,女人看了看手表,准备走了。走之前塞了一把几千近万的零花钱在红面具的手里,让他放假了出去转转,散散心。 而红面具从头到尾一直面无表情。 等到整个家只有他一个人了,客厅的电视自顾自在播着新闻。新闻里,刚才面容狰狞、痛快施暴的中年人,此时在电视屏幕里衣冠楚楚,正气凛然地说着警队改革以来的诸多成果。 这些字句像钝刀子,字字割着红面具的脔心。 在客厅电视的汇报声里,画面闪过了于这个家发生的种种罪恶。 有一群中年人来到家里,把精美的古董奉给中年人,中年人气定神闲地笑纳。 有中年人在书房,将手里的某些案子作为筹码,跟另一些穿着警服的高官进行政治利益置换。 有一个小孩大冬天光着身子,双手被铐着,被中年人拿皮带抽打,身上一道道血痕,小孩哆嗦着硬是没哭,僵硬着脸,满目仇恨。 小孩的那双愤恨的眼,和红面具的眼重叠到了一起。 听不进客厅电视可笑的宣传汇报,红面具心里的恨意需要发泄。 镜头一转,他来到了警队内部健身房的拳台,周围是些穿着黑色短袖警队便服的同事。 红面具在拳台上,左支右绌,似乎不擅格斗,只有挨打的份。作他对手的同事,根本没想着手下留情,红面具很快被打得流了鼻血,裁判喊了停。周遭的同事笑话他,“明明打不了,还总是来挨打。”红面具当没听到,当没人注意的时候,他舔着红了半张脸的鲜血,长长地呼出一口气,终于将眼中的暴虐压下去。 红面具回到警局的时候,已经变回了那个低调可笑、干啥啥不行的废物厅长儿子。 然而让他意外的是,他看到了张家驹。 张家驹从女朋友家里出来之后,苦闷地喝着酒,喝得比以往还凶,代表着刚才发生的对话其实有影响到他。 没喝几杯,段小风神出鬼没地出现了,装模作样地点了杯烈酒,抿一口,表情顿时皱成一张纸,他说自己其实能理解张家驹。张家驹嗤笑反驳,你能理解个屁。段小风说,我有个哥哥,是特警,一年前死在仓库行动里。张家驹表情凝固了,眼神有些闪躲,立马想要灌一大口酒。段小风按住张家驹的酒杯,说,我不是来扇你巴掌的,也不是来骂你的,我是来报仇的,我和我爸妈的人生都停留在一年前,我觉得,必须抓住那帮杂碎,我跟我爸妈才能放下这件事。不然活着跟死了也没什么区别。 “你要是不想活了,那不如跟我一起,也死在复仇的路上?”段小风笑着发出邀请。 一席话说进了心里,张家驹终归半内疚半冲动地同意了。 今天一早,就和段小风一起来分局做凌晨和一群小混混斗殴的笔录。 这个分局,恰好是红面具工作的地方。 看到张家驹,红面具像是看到了某个意外的玩具。 做完复仇的决定之后,张家驹的精气神已经有了一点改变,当初神探的风采,已经稍有恢复。 “有意思。”红面具低笑两声,轻说:“游戏开始。” 二十米外,仿佛远远地听见了这句话,段小风猛然扭头盯了过来。 张家驹问他怎么了。顺着段小风的视线看过去,那是一个办公区的角落,坐着一个气质沉静、一丝不苟正在工作的青年。 “不知道为什么。”段小风凝重的脸上没有笑意:“我就是忍不住想要在意那个人。” 一旁引路的警察看了看,笑了起来:“你直觉还蛮准的,那个吴泽是厅长的儿子。” 段小风和张家驹吓了一小跳,有些不信厅长的儿子能坐在这里。 似乎猜到两人的怀疑,警察看了看四周,小声解释:“只是厅长有点不喜欢他。”怕被当成背后诋毁他人,很快又补充道:“他不怎么合群,性子有点怪的,工作也得过且过,没什么干劲。” “气质是有点不一样。”张家驹点了点头,没当一回事。 段小风再看了几眼红面具,晃晃脑袋,也没再纠结,跟着张家驹一起做了笔录。 笔录做完之后,两人要开始复仇了。去到总局,张家驹取消了休假。老上司问他怎么不继续休假,张家驹回答休息够了,也反省够了,他想抓住面具团伙。老上司赞扬了张家驹的思想,但紧接着说,“组里很多生面孔,都是外地调来的,好好磨合”“你好不容易回来,先适应适应,恢复恢复体能”,里外透露出的意思是,张家驹如果再想参与这个案子,只能是以普通干警的身份加进来,不再是指挥。张家驹对此没有异议。 回头跟段小风一讲,段小风很不满,怂恿着张家驹他们自己去查案。 一直很好说话的张家驹,猛地掰过段小风的肩膀,眼神像刀一样狠狠盯着对方,说:“你给我记住,不准擅自行动,一定,要按照规章制度来。” 段小风沉默片刻,点点头,说知道了。 张家驹放开段小风,前往作战室。 两人一走进去,众人视线投来,忙碌的众人停住了各自的动作,仿佛时间停滞了两秒。等大家恢复之后,房间里议论的声音明显低了几度。大家明里暗里关注着张家驹,通过神情,不难猜出,都是类似于“他怎么来了”“他怎么还敢来”的惊讶。 张家驹克制着自己不去在意这些,他观察着作战室的周围,一块块白板上,贴着面具团伙成员的各种资料,以及他们所犯下案件的资料。 张家驹站在这些资料前面,贪婪地吸收和更新着情报。 “你在这里干什么?”一个和张家驹年龄差不多的中年人,气势汹汹地走了过来。 “抓贼。”张家驹目光有些愧疚,但还是坚持站在了这里。 “你还好意思回来?你还有脸回来?”新队长咬牙瞪着张家驹,额头几乎快顶到张家驹的额头。 “我知道我犯了错,这一年多的时间,我一刻都没有忘。我也知道我活着很厚脸皮,恨不得马上就死。但是现在让我死,我不甘心,要死也得抓到那几个混蛋再死。” 张家驹红着眼,毫不退让地瞪着新队长:“我来这里,不要功劳,我只要他们判刑。” 新队长直勾勾地看了几秒张家驹,最终默认了对方的存在。 周围人顿时松了一口气。 “有没有什么想法。”虽说张家驹是被降了职来到这里,但张家驹的办案经验,新队长还是承认的。他指了指立着的一块块白板,问道。 张家驹很快就进入了状态。一年的空白期,好像并没有钝化他的大脑。 “他们很熟悉警队,知道每次行动的执行和流程;他们很灵敏,应该有眼线在,而且还是总局;他们受过训练,熟悉枪械和格斗;他们仇恨警察……”张家驹结合这些情报,总结出:“很有可能,他们有成员就是警察。” 新队长点点头表示赞同,这也是他们讨论出来的东西。然而假设是一回事,证实又是另一回事。他说这一年来,怎么都抓不到潜伏者的尾巴。“我们已经把全国警队里,格斗和射击的好手都调查了个遍,全都可以排除。”“之前编了几个假情报,让眼线传给他们的上家,方便我们打个埋伏。结果没用,那边没上当。” 张家驹听完,说:“格斗和射击,肯定是能藏则藏,不然太显眼。至于那些假情报散播出去,对面为什么不上当,不一定是对方识破了陷阱,还可能是因为……对方不感兴趣。” 新队长问什么意思。 张家驹把所有面具团伙所犯案件的白板拉到了一起。 “从一开始,他们犯罪程度就是在逐渐升级的,是在试探自己的能力上限,也是因为刺激的阈值提高了。一年前那次行动……”张家驹顿了顿,继续说,“一年前那次行动,是他们手笔最大的一次行动。有陷阱,有游戏,有自制炸弹。” 新队长明白了。相比起人数众多的仓库行动,自己布置的假情报,的确小打小闹了。 “突破点在这个眼线上。找到他,就可以顺着线揪出更大的鱼。”张家驹说。 新队长赞同,但问题是怎么抓,总不可能真的再复原一次仓库行动,激发面具团伙的兴致吧? 张家驹说先试着揪出眼线,“当卧底潜伏的压力不小,而且还是给面具团伙当卧底。”他问新队长:“每个分局心理咨询室的病历档案能不能调过来?” 新队长摇摇头:“半年前改革,所有警员资料保密,跟隐私有关的资料更加严密。” “那医保记录?不看心理医生,会悄悄吃药。”张家驹问。 “跨局调资料,估计会很慢。”新队长说。 “那就只能调监控了,看哪些人在案发前后进行过心理辅导。”张家驹只能选择用笨办法了。 新队长说:“这个时间估计也要很久。” “实在不行,还有一个办法。见效更快,但是机会只有一次。”张家驹说。 众人连忙竖起耳朵。 “把我当诱饵。”张家驹目光怔怔地盯着仓库行动的那块白板上,看着那些一条条细节,说,“他们那次玩这么大,有一半是冲我来的。” “那次行动,我之所以没死,不是因为我厉害,而是因为他们觉得我是警队的招牌,不想我死得那么轻松,不想我成为烈士。他们觉得我半死不死地活着,成为一个活着的笑话,更能伤害警队。” 作战室一片安静,众人只是默默地听着。 “所以,如果他们知道我没垮,而且再度对他们宣战,他们一定会应战。”张家驹很肯定。 “那我们要应战?”有警员怯怯地提问了。 大家想到了去年丧心病狂的游戏,不能不害怕。 张家驹看了一眼众人的表情,摇摇头,“不。”他显然也怕重蹈覆辙,有过一次惨痛的教训,不会再轻易让同事们冒着危险。 “我们只要揪出线人,主动权在我们这里,很多事就简单了。”张家驹说。 作战室的人已经接纳了张家驹,其中一个举手发问,这一年多过去,线人没提供有用的情报,那么这样的线人还能钓到鱼么? 张家驹点了点头:“如果【红面具】是警察,而且还是个能力相当可以的警察,那么他一定也知道【慢性刺激法】。” 段小风悄悄问边上的警员:“这个什么刺激法是什么意思?” 对方解释说,这是线人们惯用的招数,当他们(线人)被捏住把柄,要求提供情报的时候,他们起初往往会很配合,但等到后来,当他们发现即便是提供一些没用的情报,而自己又平安无事的时候,就慢慢的会觉得对方很好骗。他们会开始心存侥幸,不给有价值的情报,一直耗到对方对他们失去兴趣的那天。 “那家伙绝对不会让这种事发生。”张家驹看着白板上贴着的红面具的照片,说:“他是一个自恋而且自负的罪犯,讲究细节,喜欢玩弄人心,这样的人,绝对不会让眼线失去控制,所以线人的那根线,一定还在他们手上。线人拿到这么大的情报,一定会第一时间联系他们。” 新队长暗暗握紧了拳头。其他专案组成员,也因为张家驹的提议而振奋不已,觉得案件终于有了方向。 坐在影厅的观众们,也终于觉得故事开始好看起来了。 之前警方被匪徒压着打,实力失衡。现在张家驹复苏归来,终于开始对匪徒开始反制。 接下来的事情便简单了。 在紧张的背景音乐里,专案组的排雷计划开始了。张家驹先是高调回归,在总局进行了一场内部检讨兼演讲,表示案情有了重大的突破。然后某个晚上,专案组突然组织了一大帮警察,从总局出发,去执行任务,警车呼啦啦一辆接一辆地开了出去。 其实行动是假,上车前,他们有意散布了本次任务的地点。开出去的车,也只是在总局附近瞎逛。 张家驹他们做了布置,利用通讯设备进行监控,准备看看任务地点散布后的十分钟里,有哪些短信是从总局附近发出去的。 十分钟,拦截到了数千条。 抓住了三名眼线。 警方拿下眼线后,控制住了他们,接管手机,继续发着短信拖住上家,然后网络技术组则跟踪号码,进行定位。 在焦灼的等待中。 “咬住了!”一个技术科的警员大喊。 专案组的众人振奋地差点没喊出来。 联系眼线的人,在京城的一家酒店。 这是他们一年来,第一次抓住面具团伙的尾巴。 第二天一早,行动开始了。 …… “蝴蝶,老大那边怎么说?” “他已经知道张家驹回警队了。” 代号蝴蝶的年轻女人,坐在落地窗边上,一边翻着某本医学杂志,一边吃着早餐。 她所住的这家酒店装修,和她的容貌相比,并不相符。但几张散落在地上的手绘地图和窗外紧挨的楼房,透露出了她选择住在这里的原因。 “张家驹也是挺厉害的,那样了都还没崩溃。”和蝴蝶搭话的,是一个被三台电脑环绕的年轻男人,不管说话还是吃早饭,双眼都死盯着屏幕,活脱脱一个电脑男。“我线人说,张家驹又接手了我们的案子,前几天还演讲说对我们宣战,结果昨天晚上跑去突袭城东老唐的赌场,哈哈哈,活该那帮看热闹的傻比。” “虚晃一枪。张家驹不是这样性格的人。”蝴蝶微皱着眉头,总觉得哪里不对,“算了,等老大来了再问他吧。” 她伸了个懒腰,继续看医学杂志。 “你就什么都等着问老大吧。”电脑男说。 “我乐意。”蝴蝶羞意浓浓地应承了同伴的调侃,但更浓的羞意,她还是留给了心仪的老大,“哎呀,要等到他下班才能见面,时间过得好慢啊啊啊。”她看了看表,发出哀嚎。 “无聊你就先打游戏嘛。”电脑男不解风情地建议道。 蝴蝶没理他。 “今天星期几?人好少啊。”蝴蝶看了看烈阳,一边涂着防晒,一边随意地看着窗外。 “星期六?”电脑男看了看手机,“星期六。” 蝴蝶看到几个小孩原本想要走到酒店楼下的这条路,但是才走到路口,就被一个戴着鸭舌帽的大姐姐拦住,举了举手里的相机,好像在说后面有片场正在拍摄。 蝴蝶看了几秒,突然后退几步离开窗边,跟电脑男说:“收拾一下。” “怎么了?”电脑男尽管懵圈,但还是动作麻利地收拾着设备。 “感觉不对劲。”蝴蝶从枕头下面拿起手枪,又从包里翻出弹夹放进口袋里。随后把一些明显的个人物品整理进了包里,就打算离开了。 开门,没有急着出去。她利用手机的拍摄功能,观察着走廊的情况。 结果拍到几个训练有素、全身武装的特警,无声无息地从楼梯摸了过来。 蝴蝶不慌不忙地关上门,跟电脑男说,“我们被堵了。” “怎么办怎么办!”电脑男慌得要死,“老大还没下班,其他人都还在路上!” 蝴蝶让电脑男别慌,她一边给几个同伴发去代表危险的暗语,一边走到了房间的窗户边上,从包里掏出高空逃生装备。 “我们从窗外走。”蝴蝶招呼电脑男。 他们住的这个酒店楼层不高,只有九楼。 两人打好绳结,就从窗外一降一降地往下滑。 然而楼外也是有警察在路口进行防备的。 蝴蝶他们降到四楼的时候,被发现了。 …… 红面具收到同伴们遭遇危险的暗语短信时,他当时正在巡逻,巡逻有自己的辖区,不能随意离开。所以红面具说自己身体不太舒服,请了假。 下了车,他叫了辆车前往现场。 在距离宾馆很远的路口,隔离带就挡住了一堆凑热闹的路人。 “那边怎么回事?”红面具下车走过去,问着守在路口的警察。 “回去,不要凑热闹。”警察驱逐着路人,很担心这些市民热闹凑着凑着,不小心被流弹打中。 红面具听着远远的枪声,心有余悸地点点头,埋头离开。然而他拐了几个弯,来到某个巷子里,用鞋带顺着水管爬到了二楼。然后在楼道里,换上事前准备好漆黑的特警制服,戴上帽子,然后从边上的居民楼,来到楼顶,然后看着前方其他楼的楼顶,他冲刺,跨越,腾飞,翻滚卸力,一连串动作,翻越一个又一个楼顶,逐渐靠近了案发的宾馆。 站在最后的天台边上,他望着下方影影绰绰的警察,脸上浮现出了犹豫的神色。似乎在思索着,这时候到底要不要冒险救同伴。 …… 宾馆四楼。 蝴蝶和电脑男躲着子弹,藏进了这一层的清洁库。看着身边的清洁小推车,蝴蝶快速拿起一个个清洁剂,分辨其成分,并把其中的一些混合到了一起。最后不知道捣鼓出什么东西来,用胶带将它们捆到了一起,伸手抛向走廊的拐角。 特警们看到滚落到面前的清洁剂,不由愣了一下。 蝴蝶探出手,瞄准,一枪击中被她丢出去的清洁混合剂。 “轰——” 拐角处发生了剧烈爆炸,炸完之后白蒙蒙的一片。 蝴蝶退回到屋子,感受到了手机的震动。她掏出手机看了看,发现是老大回了暗语,让她撑住,他已经赶来了。 蝴蝶笑了笑,脸上再无半点紧迫。 “老大来了。”她说。 电脑男一下子也不怪叫了。 老大哪怕还没到,但这两个字足以让他们心安。 蝴蝶招呼电脑男跟她一起制作简易的防毒面具,然后她可以弄点化学武器撑到老大来救他们。 …… 宾馆七楼。 段小风在蝴蝶刚才待过的房间,吹着口哨走来走去,看到落地窗的小桌子上有瓶防晒霜,便打算给自己抹一点。浑然没有剿匪的紧迫。 “你在干什么!”张家驹拍掉段小风的手。 段小风讪讪地说,紫面具是个擅长化学的,说不定自己配出来的防晒霜,效果要比市面上的更好。 张家驹黑着脸,揪着段小风的衣领把他带出房间。 “认真一点。”张家驹轻拍段小风的肩膀,“我不想再看到有谁因为疏忽而死了。” 段小风这才收敛淘气的神情,点了点头。 …… 宾馆外,小巷。 红面具来到了宾馆的后门。 眼前是几个蹲守的警察。 看到红面具出现,大家先是吓了一跳,直到红面具举着双手,递上证件,警察们检查过后,这才放下警戒。 红面具说:“我在周围休假,突然听到这边有案件,就过来看看。我爸是厅长,不知道你们这里人手够不够,有没有什么忙我可以帮到的。” 听了前半句,警察本来想让红面具赶紧离开的,但后半句一说自己老爹是厅长,几个警察顿时就改口了,客客气气地表示人手其实很够,这里有危险,说不定这里等会儿就要发生枪战。“吴公子,你要小心……” 这警察的话说不下去了。因为他的脖子被一把刀狠狠戳进,用力下划。 警察下意识用手去堵从脖子流出来的鲜血。 红面具便接管了这名警察的枪,然后“砰”“砰”几声,其他的警察带着难以置信的神情,缓缓倒地。 红面具呼出一口气,收回蝴蝶刀,从警察的执法摄像头里拿出储存卡,然后就这么端着枪从后门走了进去。 镜头没有离开这个小巷。像是过了几秒,又像是过了几分钟,几声枪响之后。红面具、蝴蝶和电脑男相继从后门走了出来。 这意思是,红面具用一把枪,给同伴们杀出了一条活路。 红面具的脸和那身黑色警服,都干干净净。 蝴蝶和电脑男虽然灰头土脸有些狼狈,但神情都有着喜悦。一个是因为劫后余生,一个是因为爱人的相救。 红面具对两名同伴示意可以走了。 蝴蝶留恋地抱了抱爱人,然后跟着电脑男从巷子离开。 同伴离开后,正当红面具也打算走的时候,段小风从巷子的另一个路口出现。 今天阳光猛烈,巷子和马路有一条光影分明的分界线,将两人远远分开。 段小风看着红面具的脸,认出了他。但段小风依旧保持着警惕,问: “你怎么会在这里。” “我听到了求援,才朝这里赶来。”红面具说。 “我可不记得你这么有干劲。” “工作而已。” 段小风不再多问,往巷子里走去。 当他经过红面具的时候,鼻子抽了抽,似乎突然闻到了什么熟悉的东西。 是什么呢?段小风皱着眉头想了想。 镜头闪过一个画面,是他不久前待过的那个七楼匪徒住的卧室。 “别动!”段小风突然转身,用枪指着红面具,逼后者戴上手铐。 红面具虽然不知道自己哪里露了破绽,但没什么反抗,但也没什么慌张,任由自己被铐住。 “是不是弄错了?”红面具轻轻地问,就好像真的很委屈似的。 “不管是不是弄错了,你先跟我走。”段小风说。 “这么无缘无故地把同事铐起来,事后查清楚了,你是要被处分的,严重点还要被停职。” 段小风愣了一下,似乎第一次听到这样的事。 趁着这一瞬间,红面具借着摔倒的机会,迅速下蹲,将铐住的双手从下绕到了身前。然后迅速反制,和回过神来的段小风对打起来。 观众们意外发现,尽管红面具之前仓库里,格斗游戏没有上场;在拳台上被同事们打得狼狈不堪,但他是能打的,而且很能打。 哪怕双手都被铐住了,也能和段小风的对打中占据上风。 段小风引以为豪的擒拿术,在遇到红面具之后,顿时熄火了。就像在上大师课,不管他怎么发挥,红面具都能破解的同时,给他制造更大的麻烦。 就算是比拼拳脚,红面具的身手也在他之上。 段小风摔摔打打,很快就变得狼狈。他拉开一段距离,气喘吁吁地对红面具,说:“你不是警察。” 红面具从容地举着被铐的双手,摆出一个束手就擒的姿势,他微笑着说:“你也不是啊。” 第160章 警察的故事(六) 段小风和红面具之间的差距,就像野狗和野狼的区别。 两者虽有相似之处,都是犬科,但一个在垃圾街称王称霸,吃着残羹剩饭长大,另一个从小茹毛饮血,在丛林里经历生死。战力完全不在一个量级。 拿不下人家,认清了差距,再打招耻,段小风思索该如何收尾。发现了红面具的真实身份,这个收获已然够大,不必把性命交代在这里。只要活着把消息传递出去,就算赢了。 “你赢了。”红面具笑了笑,说,“跑出这个巷子,把我的身份告诉别人,你就赢。” “呵呵。”段小风干笑两声,没跑。刚才被打落在地的手枪,此时就在他和红面具中间,距离双方大约三米。他若转身逃跑,就会变成一个愚蠢的靶子。 段小风瞥了眼枪,细了呼吸,揉揉刚才被打到的地方,说:“要不这样,今天就当没有看到过你,你也——”话讲一半,猛地朝枪扑过去。 红面具慢了半拍,但也应声而动,冲去夺枪。 两人的距离急速拉近,从旁看去,不知谁能先捡起枪。 就在距枪还有一步的时候,段小风突然矮下半截身子,拧腰,递肩,用力甩出一拳。拳头高度恰好是红面具附身捡枪时的头部。 捡枪只是幌子。他想出其不意解决红面具。 红面具双手被缚,想捡枪,就只能两只手一起伸出,没有多余的胳膊进行格挡。尤其跑动中的人,平衡更弱,没法躲。 算好了这两点,段小风出拳。看到红面具果然俯身,他的眉眼溢出计谋得逞的兴奋。 可惜。 终究是低估了野狼的狡猾。 红面具俯身,却不为捡枪。 仿佛早已看穿段小风的所有打算,将计就计。红面具在距枪一步半的时候,扭胯,转身,躲过拳头的同时,让摆起的腿像一把斧子,狠狠劈出。 腿比手长。 段小风不仅拳头落了空,太阳穴还被脚跟砍中。 头上的汗水被震到半空中,眼中世界开始倾斜,段小风试图站直,但在现实中却是主动躺倒。踉跄几步,最终撞在了墙上,僵着身子,意识涣散。 红面具捡起手枪,从容走向再无反抗之力的段小风。找出手铐的钥匙,解开束缚,然后将枪口抵在段小风的头上。只要轻轻一扣,就能了结其性命。 但红面具眼神滑了滑,始终没能开枪。 有观众看得焦急。段小风虽有面相支撑,不是早死的料,但红面具此时犹豫,就显得很不专业了。电影里,有一种戏份常让观众看得憋屈,那就是反派经常在关键时刻掉链子,说些废话,或做些蠢事,然后被中途出现的巧合和意外干扰,导致坏事做不干脆。红面具作为心狠手辣之辈,不该手软,手软则人设崩塌。 吴砚却明白,红面具这不是手软,也不是在犯罪上拖泥带水,人设更没有崩。他还记得红面具有一个原则,那就是——不杀普通人。 刚才红面具说段小风不是警察,字面意义上的不是。吴砚觉得概率很大。影片之前展现的一些细节,比如段小风不懂警方对线人的那一套东西;也不懂一些章程和操作;身上更是一股游离在体制之外的闲散气质——这几乎想吴砚想起去年没进剧组的大哥,穿着同一套衣服不换,整天游手好闲,打人的时候还喜欢强调自己是在做好事,没有犯法——总之段小风大概率不是一个真的警察。 不杀普通人。就是因为红面具严格遵守这个规定,观众里才会一直有部分人始终可怜他,觉得他是一个有原则、有魅力的反派。 但就这么把段小风放生了,回头一被指认,也很不好。 正当吴砚想着红面具要怎么处理段小风这个普通人的时候,画面里,红面具看着段小风的脸,像是看见了什么更有意思的东西,转身,拿起了另一把枪。 十几分钟前,红面具就是用着这把枪,杀了守在后门的几个警察,还用这把枪,在楼道里帮同伙清理出一条生路。送走同伴之后,这把枪就被丢在了一旁。 现在,红面具将这把枪放进了段小风的手里,让指纹充分接触枪柄。用意十分明显。 是嫁祸。 除此之外,红面具还从段小风的兜里找出一把小刀,让这把小刀,重新戳进那位死于颈动脉被割开的警员的脖子,并且把自己口袋里用于联系同伴的一次性手机,对调指纹,放进段小风的口袋。 布置好现场,红面具回到段小风身旁,蹲下俯视。 鸭舌帽的阴影下,他脸上恶童般交织着纯真和残忍。 “为什么这么想当警察呢?正义感?兴趣?虚荣?” 段小风昏迷着,没法作出回应。 “随便了。不知道等你尝过被警察冤枉的滋味后,是不是还这么想。” 红面具的眼神里,充满了悲悯,仿佛在看一只迷途的羔羊。 观众们觉得段小风要完。 一个来路不明,动机不明,行径可疑的人,一旦被泼上污水,就很难洗掉。 假冒警察已经是个大把柄了,紧接着被嫁祸,被陷害,被迫成为内奸,这在各方瞩目的案件里,很可能会作为阶段性成果交代给上头和外界。 段小风隐瞒身份假扮警察,虽然在红面具这里保全了性命,但马上要摧毁他的,很可能是体制,是系统。 红面具狠毒依旧。 看着银幕里红面具做完一切,翻墙离去,一些观众肾上腺素爆增,另一些观众则很不忍,希望能有个谁来阻止这场悲剧的发生。 有人想起了张家驹。 张家驹在哪? 这时的张家驹像一只锲而不舍的猎犬,正在追击逃走的蝴蝶和电脑男。 蝴蝶和电脑男逃出巷子后,遇到了开车前来救援的同伙。 黄面具是团伙里的车手,每次行动后都由他带领团队逃脱。能被红面具看上并吸纳队伍,本领自然是有的。所以蝴蝶他们坐上黄面具的车之后,顿时松了一口气,感觉逃脱已经成功了一半。而黄面具的能力也很担得起同伴的这份信任,周遭大街小巷各种路径他都记得一清二楚,每次转弯和漂移,不是摆脱几辆警车,就是制造几起车祸,阻挡追兵。 追击他们的车子越来越少。 张家驹开着的警车是死死咬住不放的最后一辆,非常顽强。好几次周围没有路人的时候,双方会举枪射击。 即便张家驹是枪王,在高速驾驶中,也很难保证命中率。十枪里有九枪徒劳。 但有一枪,子弹穿透了车门,命中了匪徒。 蝴蝶腹部中弹。 在寻常的警匪片里,腹部中弹那几乎就不叫中弹,叫擦伤。但现在蝴蝶腹部中了一枪,顿时满脸煞白,看起来疼得要死。 吴砚知道这不是夸张演绎。他记得大哥跟他科普过,内脏疼痛属于深层疼痛,疼起来简直毫无办法,而腹腔血管丰富,子弹进入人体后,翻滚造成的空腔,会让腹部大量出血,假如施救不及时,中弹者很可能会失血过多而死。 蝴蝶捂着伤口,然而血还是不住地从伤口流出,情况不妙。 电脑男手忙脚乱得不知道该怎么办。 黄面具则发了狠地摆脱追兵。 路上的行人越来越多,复杂的路况,想不伤行人地通过,则对车技有一定的要求。张家驹到底不是仅靠车技就能混饭吃的高超车手。当黄面具不要命地把他往边上一挤,面对前方闪避不及的几个路人,张家驹不得不选择刹车,目送匪徒离去。 张家驹回到宾馆的时候,想打听段小风的下落,不料突闻噩耗——段小风涉嫌冒充警务人员、杀人,已经被带回了警局进行调查。 张家驹怎么肯信,但是一条又一条的证据摆出来,他是警察,和这套程序相处了大半辈子,不信也得信。愤怒充斥头脑,张家驹恨不得立刻找到段小风,狠狠来上一拳。然而刚一转身,看到其他组员们也义愤填膺的样子,恍如想到了什么,张家驹整个人如同一盆冷水浇下,眼神顿时清醒,“不要被愤怒遮住眼睛,看不到其他的可能。”他告诫小组里的同事们冷静下来。 “我去听听他怎么说。” 张家驹找到段小风的时候,是在审讯室。 灯光明晃晃地从头顶打下,段小风吊儿郎当地坐着,的确没有警察的做派。见张家驹来了,顿时喜出望外,他声称自己是被陷害的,而且他已经知道红面具的真实身份,但几次讲给警察,警察就是不信,反而一直问他那些他根本不知道的问题。 张家驹一脸复杂地看着段小风,不知该不该信任眼前这人。他坐到审讯桌的对面说,被指认的吴泽,今天早上请了病假在家休息,家里父母不在,家政也没来,就他一人,警方走访了附近,小区门口的药店店员说自己早上去吴泽家里送过一次药,家里有人,虽然拿药的人戴了口罩,但店员确认那人就是吴泽。 “你没有证据证明犯罪的是吴泽。而所有的证据,都证明凶手是你。”张家驹跟段小风说。 段小风有苦难言,急得站起来大喊:“他在骗人啊!大家都被他骗了!”他不断说着巷子里和红面具交手的经过,说自己近距离看到过吴泽的脸,绝对不会认错,“他很有问题,你们应该继续查他!” 类似的情节在这个地方差不多上演了几百几千遍,张家驹见怪不怪,只是沉默着闷头抽烟,眯着眼观察段小风。 屋子里烟雾弥漫,让头顶挂下来的那柱灯光也开始变形走样。 段小风在房间里暴走了好一会儿,累了,坐回椅子,愣愣地问:“我会被定什么罪?” “招摇撞骗?故意杀人?组织、领导、参加恐怖组织罪?……” 段小风听得坐不住了,又急躁地来回奔走。 “我还有没有救?”他问。 “有。”张家驹点头。 段小风眼前一亮。 “除非红面具他们重新出现,再次犯案,然后落到我们手上,主动交代一切。” 张家驹这等于是在委婉地说不可能。 段小风颓然地笑了起来:“所以,除非他们突然发疯,不然……” 张家驹闷声说:“对。” …… 在一个类似据点的地方,灯光照得并不充分。 三个面具匪徒,神情不安地散落在据点各处,像是目睹什么大事的发生,呼吸落得很轻。 气氛压抑,凝重。 在他们不远的地方,蝴蝶躺在沙发上,血染红了几条纱布。而吴泽跪在她的身旁,一言不发。 吴泽的看着蝴蝶,似乎在端详一件脆弱的瓷器,连目光都是轻的,不敢用力。 “阿泽……”蝴蝶面无血色,一双明亮的大眼睛早已失去了往日的神采,看样子已经失血过多,合眼即是死去。 她的柔柔地看着吴泽,看着看着,眼泪便止不住地冒了出来,仿佛一想到以后再也看不到吴泽,她就难过起来。 吴泽没有说话,俯身吻了吻蝴蝶的额头,继而吻了吻她的眼睛,脸颊,鼻尖,最后是她的嘴唇。 “砰!砰!” 枪响。 吴泽吻着蝴蝶,开枪结束了她的痛苦。 蝴蝶在爱人的亲吻中死去。至死,她的目光一直追随着爱人,眼里没有怨恨。 身后三个面具同伙,都不忍地转过了身去。 吴泽抬起头,怔怔望着昔日爱人的脸,他那双不是凶戾就是麻木的眼,第一次流露出了茫然。 “老大,我们要干一票大的,给蝴蝶报仇!”电脑男哭着喊道。 吴泽回过神来,眼里迷茫消散,取而代之的是翻腾的愤怒和疯狂,“等我。” 他慢慢站起身来,舒展着肩背。 似乎有什么绑着他的枷锁,此刻彻底断了。 …… 拘留室里。 张家驹和段小风隔着栏杆在闲聊,充满了人之将死的氛围。 “你哥不是特警吧?”张家驹问。 “不是。”段小风承认:“我那是故意激你,想让你回来。” “为什么一定要我回来?” “看不了你堕落的样子。” 张家驹沉默片刻,换了个话题:“为什么要冒充警察?你底子在那,脑子也不笨,可以正常途径考进来。” 段小风摇摇头:“考不进。我其实也想当警察,但是之前考过,政审那关没过。我爸是失信人员,还有过前科。” 张家驹轻轻地叹了口气。 “但是我也不恨我爸。”段小风躺下,双手枕在脑后:“他死的那天,有一个警察跟我说,像我这样的孤儿,大部分长大以后会变成坏,打架,偷盗,抢劫,变成派出所的常客,一被人问为什么会变成今天这样,就怪社会,怪政府,怪爸妈……但也不是所有孤儿都会这样,那警察说,等我明白了什么是‘人要对自己负责’,那么,成为好人还是坏人,其实我是可以选择的。” 张家驹点了点头。 段小风看着张家驹说:“所以,我如果就这么被判了死刑,我也认了。让我再来一次,我还是会这样做,不后悔。我没有愧对自己,也没有愧对那个警察。” 张家驹问:“那个警察是哪里的?” 段小风笑着,还没等开口,专案组的新队长走了过来,凑到张家驹身边,说:“吴厅长过来了,要看段小风。” 张家驹从地上站起来,表示知道了。 新队长突然说:“还有,吴泽也来了。” 张家驹和段小风突然一愣。 “他妈的,那孙子来挑衅了!”段小风气得要跳起来。 新队长呵斥他注意点说话:“你如果是吴泽的孙子,那你岂不是厅长的老子了?” 段小风混不吝地说自己反正要死了,他可以是任何人的老子。 “别说了。”张家驹让两人都先安静,然后他指了指段小风隔壁的拘留室,转头对新队长要求:“把我关进去,快。” 新队长明白了张家驹的打算。招人打开了隔壁的牢门,让张家驹进去。 张家驹进去之后,迅速找了个角落,面朝墙壁躺下去。 刚做完这些,厅长就带着一帮领导走过来了。 “段小风?”吴厅长打量着段小风。 段小风翻了个白眼,理都没理他。 新队长不失时机地上前汇报,说段小风嘴硬,不肯交代同伙的情报。 吴厅长很有官腔地应了一声,视段小风为垃圾,问新队长,宾馆行动里拍下的一男一女两个匪徒查到什么没有。新队长说有。吴厅长满意地点了点头,转身往外走去,边走边跟新队长说这个段小风再多扣一天,一天之后再问不出有用的,就把人移交检方,赶紧把案子敲定。 吴厅长带着一堆人走了,但有一个人留了下来。 吴泽走近,看着段小风。 “被冤枉的感觉怎么样?”吴泽手指轻轻点着栏杆。 段小风狞笑着差点扑上来。 “为什么只恨我呢?为什么不恨这个把你关进来的系统?为什么不恨为了政绩不惜弄出冤假错案的官僚?”吴泽平静地质问。 段小风目光闪了闪。 吴泽说:“你敢说你对他们没有恨吗?仇恨是人类进化到今天的钥匙。有些人被仇恨压垮,逼疯,但我利用仇恨,一直走到了现在。所以不要觉得仇恨是丑陋的,正视它,利用它。” “我为什么要变成你?”段小风问。 “你不用变成我。”吴泽用手肘撑着栏杆,说:“你希望当警察,是想改变些什么,是想让这个世界更好,让自己的生命有价值。但是你想过没有,有那么一帮子蛀虫在,你能改变什么?光是不被改变,你就要费尽心力了。” 这声音固然不大,但像水银倾泻在地,见着孔隙就一路渗进人心眼子里,又沉又堵,段小风不听都不行。 “现在,有那么一种办法,可以让世界变得更好,让这个正义的地方变得纯粹。” “犯罪?” “犯罪的本质是一种心态,而不是事实,不然我们也不必隔着这层东西说话。你想想看,到底是哪些人制定法律?法律又是在保护着谁?在很久以前,【法外狂徒】指的是那帮公然违法,但是又不会受惩罚的人。当法律成为垃圾的保护伞或者武器的时候,你想铲除他们,又不想犯法,世界上没有这样的好事。” 段小风说不出话了,他甚至都不敢看吴泽。仿佛吴泽的目光犹如锯片,架在他的心上,来回拖拽。 “我们做的事注定得不到赞美。但是这又怎么样呢?你难道是为了得到赞美,才想当警察,做好事的?不是。”吴泽轻声说,“所以,我们自己知道我们在做好事,这就够了。” “我……”段小风不知该说什么。 “你很快就要死刑了。你已经被他们,被这个体制放弃了。但在我看来,你的人生,不该仅此而已。” “你也说了,我死刑,出不去了。” “会有机会的。”吴泽拍拍栏杆,走了。 吴泽一走,躺在隔壁的张家驹就坐了起来。他一边悄悄观察着段小风的神情,一边说:“自欺欺人把罪行正当化的说辞而已,翻来覆去也就这样了,凌驾法律之上,正义使者。啧啧,不新鲜。” “别试探我了。我没有信那一套。”段小风摆摆手,一屁股坐到了地上,“我没怎么读过书,脑子也不算聪明,认下的死理不多,记得小时候院长跟我讲过一句,多大的胃口吃用多大的碗。我的能力只够先对自己负责,最多再对身边的人负责,其他的就超出我能力范围了,负责不了。吴泽说的那些改变世界什么的目标,对我来说真的太大了,听着就吓人。” 张家驹笑了。 段小风也笑了,但笑了几下又失落起来,说:“可惜我就要死了。” “也不一定。”张家驹从口袋里掏出手机,上面是刚才躲起来偷偷录下的音。他说,吴泽的话里没有落下一点把柄,但是可以说明段小风的辩词不是放屁。接下来只要从吴泽那边找到证据,段小风很可能就不必死。 段小风兴奋起来。 “你们时间不多。”新队长走了过来,说,上头发话了,最多一天,段小风就要被移交出去,上庭之后判了死刑,说不定特事特办,直接终审,当天执行。 张家驹申请立马派人跟踪吴泽。 “万一他缩起来怎么办?”新队长问。 段小风踊跃举手:“他想要我,我可以当诱饵!”就像当初张家驹以自身为诱一样。“我如果出去,他看到了劫持我的机会,一定不会犹豫。” 新队长怀疑同样的办法,一而再再而三地使用,会不会没有效果。 张家驹沉思着说:“他是个自大狂,自恋狂,就算知道这是挑衅,他也会应战。这对他来说,就跟游戏一样。” 新队长听着录音,表示同意。 “那我怎么出去?”段小风问,“我这种罪名了……还能出去?” “有一个办法。”新队长说的办法是,让段小风以污点证人的名义,在警员的监督和看守下,出去配合执行任务。 当然,这种办法风险很大。如果段小风逃跑或者出了什么问题,新队长的职业生涯就完了。而且这事还不能让上头知道,毕竟调查上头的直系家属是否参与某重大犯罪活动或恐怖组织,那等于是不要命。 “这不符合规章制度……”张家驹愣住。 新队长拍拍张家驹的肩膀,一切鼓励尽在不言中。 张家驹凝重地点了点头。 第二天,段小风协助警方调查面具团队的消息,小范围流传了起来。 有警员悄悄跟上了吴泽的车子。这些跟踪组的警察发现,吴泽原本上班下班的路径,突然变了,不知去往何处。 张家驹和段小风在车上听到这个消息,立刻知道吴泽已经中计。 他俩兴奋地汇合进了跟踪队伍,看吴泽要去哪里。 渐渐,张家驹发现周围的街景怎么越来越熟悉。 段小风迟疑道:“这是……嫂子家附近?” 张家驹悚然一惊,连忙把车拐弯,连闯几个红灯,从其他路超速开到他女朋友的家里。下车后拿出枪,一边往楼上跑,一边打女朋友的电话。 家里没人,电话也打不通。 正当张家驹和段小风急得不行时,一个陌生号码打进他的手机。 “【张神探,之前在拘留室里睡得怎么样,现在我想和你玩个游戏。】”机械音通过手机,传进了张家驹的耳里。每一个呆板的音节,仿佛都闪烁着电锯的光芒,滋滋滋地让他耳鸣。 噩梦重现。 张家驹手脚止不住地发颤,冷汗簌簌地流。 观众看到这里,也看得背脊渗出汗来。 中计的是张家驹他们。 原来之前在拘留室里,红面具已经知道张家驹躲在旁边装睡。所以后来发生的一切,很有可能都在红面具的计算当中。 观众们一边感觉刺激,一边又想红面具这强得过分,简直跟开了挂一样。 电话里,机械音还在继续:“【我一直不清楚爱情对人有多重要。为了爱人,一个人愿意牺牲多少无关的人? 京城的某个警局藏着炸弹,三十分钟过后,自动爆炸。而你的女朋友,身上装着遥控装置,只有她的脉搏停止,炸弹才能解除。 张神探,你会为了多少无关的人,牺牲爱人呢?】” 张家驹扶住墙壁,避免腿软,他对着手机喊:“你不能对普通人出手!” “【她是例外。你的爱人是例外。】”电话那头戏谑的语气,几乎能透过呆板的机械音传达过来:“【况且,最后杀死她的,很可能是你们警察。】” “她在哪里?”张家驹咬牙问。 “【提示,她也在警局。】” 说完,对面挂了电话。 张家驹赶紧往楼下走去。他打电话给跟踪组的同事,问吴泽现在在哪里。 跟踪组的警员沮丧说,跟丢了,吴泽早就知道自己被我们跟踪。 张家驹忍着把电话摔碎的冲动,跟新队长汇报情况,而后思索他女友最可能被安置在哪个警局。 一时间,各个警局都慌成一团,排查周围有没有埋着炸药。 另一些警察,则到处找着张家驹女朋友的位置。 当时间过去十分钟后,张家驹接到通知,某个警察在公园里发现了张家驹的女朋友。 张家驹一路超速驾驶,终于赶到目的地。 他看到爱人正坐在空旷的公园里,明里暗里不知被多少警察包围。 她身上绑着一些线路复杂的装置。边上,一个专家正一脸凝重地研究这玩意。 装置上面,挂着一块数字显示器,刺眼的红色数字,在一点一点倒计时。 【02:58】 还剩三分钟了。 专家站起来拿出对讲机,说,拆不掉,感应器连着炸弹,强行拆除的话,有一定的概率引发爆炸。 警察里,一半的人看着指挥,一半的人看着张家驹。 张家驹越过警戒线,红着眼睛朝女朋友走去。 女朋友扬起头看她,笑了笑。 “不要怕。”张家驹这样说,自己的手不停地在抖。 女朋友握住张家驹的手,将平静传递给他,“我不怕的。”女朋友那恬静的脸,像是并没在意降临在她身上的不幸。又或者说,对这一天早有准备。 “我没保护好你。”张家驹仔细看着爱人,仿佛很久很久都没仔细看过她的脸了。 女朋友轻轻摇了摇头,说:“存折我放在了床头相框的后面,密码是我们身份证的后三位;衣柜里的衣服你记得帮我捐出去,但你可以留一件怀念我,如果你交了新的女朋友,一定要把那件扔掉;小光的房间我一直没敢去整理,之后要麻烦你了……其他我想跟你说的话,都在日记里。”她轻轻抚去张家驹的眼泪,“你要答应我,以后少喝点酒,不准把自己弄得浑身是伤,要爱惜自己,五十年内不准你死,好好活着,照顾好弟兄们的家属,知道吗?” 张家驹已经泣不成声,阻止女朋友再说下去:“你不会死,你不会死的……” 他后悔这一年沉溺在过去,忽视了身边的爱人。 女朋友擦去张家驹脸上的眼泪,说:“不能因为我,牺牲那么多英雄。” 时间一点一点减少。 远处,领导让张家驹赶紧回来。 张家驹不肯走,坚持要留下来。他怕自己一离开,不知从哪里来的子弹,就会打中女朋友。 “不要这样想。”女朋友仿佛看穿了张家驹内心深处的担心,“你如果这样想,那就中了匪徒的圈套了。” 张家驹陷入了痛苦。无论是牺牲同事,还是牺牲爱人,他都不希望发生。 女朋友跟张家驹说:“给我工具,我要拆。” 张家驹说,可能会死。 女朋友并不介意,她做好了觉悟,假如拆除成功,那么两边都活;拆除失败,至少能救下远方的同事。 张家驹笑着讲,那就让他来拆,他至少更专业一点。要死就两个人一起死好了。 最后,张家驹不顾远处领导们的破口大骂,他拿着屏幕,在专家的远程指挥下,汗淋淋地剪掉一根又一根的线。 女朋友时不时帮张家驹擦着汗,安抚他的紧张,浑然没有面对死亡的恐惧。 是爱让他们无惧死亡。 张家驹每剪去一根,影院里的观众们就长呼一口气。 终于来到最后最关键的一根。 【00:09】 只有不到十秒的时间了。 影院里,背景音乐也密集到了高峰,拽得观众们心紧紧的。尽管他们知道张家驹是主角,命格最硬,但在这种时候,气氛到了,依旧会忍不住紧张。 【00:01】 张家驹在万众瞩目中夹住红色的线,闭着眼睛剪了下去。 所有人屏住了呼吸。 一秒。 两秒。 没有爆炸。 依旧是【00:01】。 公园万籁俱寂,也没有任何电话打来。 说明,没有任何地方发生爆炸。 他们成功了。 围观的警察们欢呼起来。 影院的观众们也兴奋不已。 为光明战胜黑暗而庆祝。 然而,张家驹帮女朋友脱下装置,搀扶着她站起来离开这里。 突然,不知从哪里传来,细微的“嘀”的一声。 张家驹汗毛竖起,拽上女朋友就往公园外面跑。 然而他们没跑几步,放置在地上的装置爆炸了。 第161章 警察的故事(完) 早该想到的。 设计游戏的人,怎么可能让自己在游戏里输呢? 观众懊恼自己的天真,正以为影片终于有了一次邪不胜正、人性团结的高光时刻,却忘了红面具的游戏向来与公平无关,人性的挣扎不是游戏核心,让人最大程度地痛苦,才是他一直以来的目的。 在公园拆下的装置发生爆炸的同时,远方的某个警局,也发生了爆炸,火光冲天,烟尘扩散。 张家驹侥幸未死,女朋友却一直昏迷不醒。看着女友那缠着纱布的脸,张家驹隐隐又有颓废的趋势。但是他止住了,因为答应过女朋友不准再寻死觅活,所以他勉强振作了起来。走在医院的走廊里,一路上遇到很多探望同事的警察。张家驹不认识他们,他们却很认得张家驹。因为他们来探望的,是警局爆炸事件的同事。 张家驹一路走过,所过之处人们立马安静,用各种眼光看着他,像是在看一个最不受欢迎的人。 其中更有人不惮以厌恶的目光看着他,认为自己同事的伤亡皆因张家驹而起。 张家驹深吸一口气,没有辩解,步伐迈得越来越快。 不是为了逃避。 而是他没心情沉溺在悔恨和羞愧中了。 张家驹一边疾走一边拿出了电话:“我要宾馆那两个面具垃圾的资料。” 公然引爆警局,在公民身上绑炸弹,现在说面具团伙是恐怖分子也不为过。 之前宾馆被拍到的蝴蝶和电脑男,他们的资料以最快的速度呈现在专案组。 当国家机关全力追查两个人的时候,什么信息都像是摊在阳光下,一点影子也不会有。 “【紫面具】,胡氏药业董事长的小女儿,水木大学化学专业博士学位,曾获……目前失踪。” “【蓝面具】,光爵基金总裁的儿子……目前失踪。” 追查他们的社会关系,排查他们近期接触过的人,调取他们的网络信息,警方又相继找出了符合【黄面具】和【绿面具】资料特征的人。 以及,贴在白板最上方的【红面具】。 “吴泽,吴厅长的儿子,警察学院毕业,体能测试、专业技能堪堪及格,无获奖经历,没有来往密切的人,之前在学校和同学关系不算好,有传言说他一直遭受校园暴力……” 听着吴泽的资料,专案组的警员都面面相觑,疑惑是否找错了嫌疑人? 张家驹站到作战室的最前面,说:“昨天吴泽摆脱跟踪之后,就再也没有回过家。今天早上也没有出现在单位,电话联系不上,询问过他爸妈,吴泽平常会去哪些地方……都说不知道。” 大家表情肃然了起来。 所有被念到资料的嫌疑人,都是“失踪”“失联”的状态。 “他们知道自己身份已经暴露了,所以躲起来。你们现在的任务,就是找到他们任何一个人的位置。快!快!快!行动起来!”新队长拍着手,让组员赶紧动用资源去找人。 张家驹依旧站在白板前。 新队长站到张家驹边上,看着白板上的照片,咬牙道:“一群闲得发慌的富二代官二代。” 张家驹拿着吴泽的详细资料,说:“奇怪。” “不奇怪,他们爸妈有一个算一个,都是奇葩。儿子女儿在外面犯罪,这群人愣是没一个知道的。”新队长恨恨地说。 “我是说,吴泽也躲起来,这很奇怪。”张家驹说,昨天吴泽如果知道自己被跟踪后,假装配合的话,制造不在场证明,某种程度上可以摆脱嫌疑,段小风不出意外也就成了替死鬼,“但他为什么突然失踪了?”张家驹抖着几张资料,很疑惑,“这么早就开始布置烟雾弹隐藏自己的人,不应该想不到这点才对。” 新队长听完,也觉得吴泽的表现的确有些急躁,不符合之前的狡猾。 “他是个警察,绝对知道炸警局意味着什么。到底是什么契机,能让他犯罪升级升到不给自己留活路?”张家驹紧锁着眉头,对于吴泽,他显然有很多的疑惑。 新队长一个也答不出来。对于吴泽这个人,他只有很多怨恨和鄙夷。无论是开枪还是格斗又或者是刑侦断案,其实跟小时候考年纪第一、当三好生一样,需要一些从娘胎里带出来的天分。“这狗-日的,如果好好当个警察该有多好。” 张家驹摇摇头,一遍遍看着吴泽的资料,偶尔念念有词,走来走去,试图揣测吴泽的心理。 突然,一个组员接到电话,他用足以震动所有人的声音大喊:“找到了!” “这么快?”新队长很兴奋,赶紧组织兵马准备抓人。 张家驹感到凝重的同时,还多了一层忧虑。 …… “报警吧。”红面具用枪戳了戳面前的经理。 “啊?……哦哦。”经理抖着手拿出手机,一边拼命看人眼色,一边小心翼翼地拨出了报警电话。 三名面具同伙在金库里拼命装钱,红面具在外面把风。 钱装好了。 接下来就是等着警察出现,然后开枪而已。 此时他们在楼层的高处,攀过护栏,可以看到一楼的大门。 三个面具匪徒兴奋地各自挑好掩体,架好步枪,瞄着一楼,就等警察进来。 红面具则盯着窗外天空漂浮的云朵出神,让人不知道他在想些什么。 这样一个失去了激情和野性、按部就班抢银行的红面具,观众们还真没有看到过。 一辆辆警车很快来了。 四个人做好了准备。 张家驹和段小风率先走进大门,然而他们进来后没有再走,而是转身看着身后,像是在等什么人。 面具四人组紧接着就看到,几个穿着优雅的中年人急切地走进了大门。 明明是些体态臃肿,看起来没什么战斗力的中年人,但是一看到他们,蓝、绿、黄面具顿时就像被人捏住了脖子后颈的小猫,一下子枪都拿不住了。 “那是我老爸!” “我妈怎么来了……” “完了完了……” 他们希望互相解决彼此的老爸老妈,这样可以一劳永逸地避免见面。 那几个中年人在段小风的提醒下,很快发现了守在楼上的他们。 中年人立马对着自家孽子破口大骂起来,一时间风度全无,恨不能冲上来掌掴他们。 “老大,要不……”蓝面具想要投降了。 红面具摇摇头。他刚才一直看着楼下,然而来的中年人里,并没有他的警官老爸和富商老妈。 眼中闪过失望,红面具深吸一口气,坚定了某种决心,他扭头瞥了眼蓝面具,说: “你,干掉了十六个警察,抢劫金额三千九百万,故意杀人,非法持有枪械,非法入侵网络盗窃机密,说严重点,这都算叛国罪了……你知道这代表什么吗?我是警察,我可以提醒你,这表示你不管自首不自首,被抓住就是死路一条,谁也保不住你。反而还会连带着你爸妈一起遭罪。” 蓝面具被镇住了,不敢再说投降的事。 为了重新凝聚团魂,红面具把另外两个同伴的罪名顺便也讲了讲,让他们有点罪犯的觉悟。 “在被审判之前,我们都还只是嫌疑人,不是罪犯。所以,千万不要被抓到。”红面具笑着拍了拍同伴的肩膀,然后派出绿面具和黄面具,让他们俩去把偷偷摸摸爬上来的警察给干掉。 他自己则带着蓝面具去了撤离点。 张家驹和段小风跟着特警悄悄摸上了楼。很快就遭到了黄面具和绿面具的埋伏。尤其这两人边打边躲,跟玩捉迷藏打游击战似的,时不时还抛过来一个手榴弹,搞得警方这边损失很大。 但警察这边来的毕竟号称精英,光挨打不还击,实在说不过去。 很快,黄面具和绿面具就被打得各自分开逃窜了。 段小风下意识想追上去。 “别去。”张家驹伸手拉住了他,“等支援。”显然,他对工厂行动的冲动追击有了心理阴影。 段小风急得不行。 “我们不是匪徒,我们不是孤军奋战。”张家驹按着胸前的讲机,跟新队长一起布下战术,开始对匪徒围追堵截。 匪徒毕竟不是兵王枪王,当遭遇两个方向的子弹夹击,除了等死几乎别无他法。 黄面具中弹后被制服了。 绿面具身手更灵活,逃走了。逃跑的方向是张家驹这边,近距离交手,手枪如果不是拿来锤人,就会是一种负担。张家驹放下了手枪,开始跟绿面具拳脚相搏。 之前在工厂里两人就有过交手,那次是张家驹棋差一着,输了。 这一年过去,张家驹荒废时间,而绿面具不断征战,观众随便算算,都觉得张家驹赢面不大。 一切宛如情景再现。绿面具贴近了张家驹,准备将后者抱摔。 但是就在绿面具冲过来的一瞬间,张家驹抓住对方的手腕和衣领,转身,跪式背负投。 绿面具的面部直直地撞在地上,魁梧的身材,有那么刹那,所有的重量都压在脖子上。 绿面具小山般的身躯,瞬间泥一般瘫倒。 张家驹气喘吁吁地把绿面具铐起来,“每一天,过去一年里的每一天,我都在想着这个瞬间。” 两个面具匪徒已经制服了。 张家驹带着段小风去追捕剩下的红面具和蓝面具。 他们在某个落地窗边上找到了蓝面具。 张家驹看到,地上已经倒了几个弟兄,生死不明。 落地窗前,一根钢索远远地穿过马路,连在对面大楼的楼顶,只要搭上装备,就可以滑到对面。 张家驹立马用枪指着蓝面具,阻止其逃跑。 “放下……” 张家驹话还没说完,就听见“砰砰砰”连续几声枪响,从身后传来。 张家驹猛地闪进一旁的拐角,举枪准备还击。 只见刚才倒在地上生死不明的一位“弟兄”,竟不知什么时候站了起来,连杀数人。 跟着张家驹一起来的特警,眨眼间全灭。 段小风反应过来,立马近身挥拳,想要制服对方。然而拳头被对方从容躲开。 这个步伐……观众在心里惊叫起来,认出了红面具。 段小风也认出了这种怎么打也打不中对方的无力。只可惜,这次没有手铐帮他。段小风几下就被红面具反制,枪顶在了太阳穴。 红面具枪口对准段小风,命令张家驹:“放下枪。” 张家驹呼吸陡然加重。 兜兜转转,一切仿佛又回到了一年前工厂的仓库。 张家驹按住浮动的心魔,厉声说:“阿泽,投降吧,外面全是警察。” 红面具拉下警察的面罩,露出不慌不忙的脸。 张家驹说:“你恨的不是警察,是你爸,还有你自己。” 吴泽笑笑,高处的风吹得他的头发飘动起来:“别说得很了解我啊。我又不是来看心理医生的。” “我是不了解你,但是像你这样的人我见多了。觉得全天下就自己最惨,都是因为小时候爸妈对你不好,所以你才会变成今天这样,全都是他们没教好你,都是他们的错……”张家驹说:“说到底,你们这样的人其实只想把原因甩给别人,不敢对自己的行为负责而已。” “还真敢说啊你。”吴泽脸上笑意收了收,用枪点了点段小风的脑袋,提醒他不要激怒一个挟持人质的劫匪,不然死者的命就算在他的头上。 “他不是警察。”张家驹提醒吴泽牢记原则。 “现在不一样了。”吴泽笑笑说:“我已经什么都无所谓了。” 张家驹顿时拧起了眉头,感觉想抓什么但没抓住。 来不及多想,张家驹朝吴泽大喊:“再比一次!比枪,我们再比一次。就赌他的命。” 吴泽定定地看了张家驹几秒,然后同意了,直接放开段小风,仿佛也不怕他们当中的谁突然反悔。 吴泽从走廊上的花瓶里,取了两朵大小差不多的花,在蓝面具和段小风的肩上各放一朵。 依然是比远距离射击。 蓝面具是吴泽的靶子。 段小风是张家驹的靶子。 “你先。”吴泽从地上的特警身上,捡出一把枪。 依然是让张家驹先开枪。 张家驹看着远处的段小风,手指将枪柄捏得发白。 段小风在远处大声鼓励张家驹,你可以的,你行的。顺带着,也是在提醒楼下其他地方的警察,他们所在的方位。 吴泽瞥了瞥段小风,竟然什么也没说。 张家驹深吸几口气,一直做着心理准备。 观众们也跟着紧张起来,一部分观众是祷张家驹成功的,另一部分则希望张家驹失败,好让吴泽跑掉。 张家驹终于开枪了。 子弹缓缓地从枪口发出,途径大半个走廊,击中了段小风肩上的花。 花瓣在空中纷飞。 像在表达某种庆祝。 段小风大口大口地喘气,兴奋至极。 接下来轮到吴泽了。蓝面具颤颤巍巍地希望自己的老大打准一点。吴泽没有什么废话,也不需要什么酝酿,他举枪,瞄准,射击,充分相信自己的本领。 然而观众们却看到,就在吴泽扣下扳机的瞬间,蓝面具似乎克制不住害怕地挪动了一下。 这一动,就彻底变换了一种结局。 子弹穿过蓝面具的脖子,红色的鲜血,像花瓣飞洒在空中。 蓝面具想说什么,却什么也说不出来。力气一瞬间被抽光似的,他捂着脖子滑到地上。 “投降吧,阿泽,你的人生不应该只有仇恨。我知道你恨你爸,但是你如果为了仇恨一直在犯罪里打滚,等于是被他操纵了人生。为了报复他,你放弃了自己的思想,放弃了自己的人生,还放弃了那些你本来可以拥有的爱。” 张家驹缓缓说:“其实对他们这样的人,最好的报复,是让自己过得幸福。” 吴泽嗤出一声笑。 张家驹说:“我的枪法并没有比你厉害,但你这次却输了。你想想,你这次输在了哪里?” 吴泽看着地上鲜血和尿液齐流的蓝面具。 瞳孔晃动,他开始回忆。 画面闪回到一年前。在巷子里,蝴蝶面对被警察挟持的情况,她一点也不慌张,只是看着吴泽。吴泽开出一枪,她毫不犹豫地配合着抓住了架在脖子上的刀。 然后是在工厂,蝴蝶坐在栏杆边上,晃着双脚,作为比枪的靶子,她只是笑嘻嘻地看着他,一点也不怕打中。 所有关于她的回忆,她的目光一直在看他。 那目光不仅仅像是她信任着他的枪法。还像是,只要有他,她就连死亡都不怕。 “啊。”吴泽下意识捂住了胸口,眼神里满是陌生,不明白这里明明什么伤都没有,此时却为什么这么痛。 “阿泽,不要再继续犯错了……”张家驹说。 “来不及了。”吴泽轻轻摇了摇头。 段小风身后,一堆警察围了过来,用枪口对准吴泽。步枪的射击距离超过手枪,他们也不必走近。 一个领导从警察堆里走了出来,赫然就是吴泽那个当警官的爹。 跟之前那些同伙们看到父母的反应一样,当看到自己的爸爸,吴泽那坚硬又强大的盔甲,一下子出现了裂缝。 吴厅长一边气势汹汹地走来,一边挥舞着食指,大声怒骂:“废物!垃圾!” 盔甲的裂缝蔓延。 “你老子是警察,你竟然当劫匪!” 裂缝越来越大。 “你让我面子放哪里?你怎么不去死?垃圾!” 裂缝遍布整个盔甲。 “我就不应该生下你!” 盔甲支离破碎。 露出藏在里面光着身子的小男孩。 “这个世界真没意思啊。”吴泽红着眼睛,抿了抿嘴,他转头对张家驹说: “张家驹,你还没赢。我们还有一个没有比。” 张家驹愣了一下,紧接着想起,当初在工厂,除了比射击,格斗,此外还有…… 解救人质! 张家驹猛地看向吴泽。 吴泽已经把手伸向了口袋,他轻笑着对张家驹眨了眨眼:“你输了。” 张家驹朝远处的特警挥手:“不要开枪!” 但他怎么来得及。罪犯在重重包围中突然将手伸向口袋,无需警告,直接开枪。 “砰!”…… 吴泽向后一退,胸口渐渐渗出鲜血。 风从破碎的落地窗口吹了进来,把吴泽吹得踉跄摇晃,撞在了柱子上。 吴厅长难以置信地僵在了原地。 看着自己的爸爸,吴泽的眼泪终于流出眼眶,他哭得像一个委屈了很久的小孩,忍耐多时,某天终于忍不住反抗——我要在你眼前把这条命还给你。 吴厅长无力地跪倒在地,所有的严厉都被错愕和哀伤代替。 哭着哭着,吴泽又轻笑起来。笑眼前父亲的狼狈,笑自己终于报复痛快,但渐渐的,笑里充满了嘲弄,对自己,对眼前的父亲,也对这个世界。 吴泽扶着柱子,似用尽全身最后一点力气,再次将手伸向口袋。 吴厅长挥着手让身边的特警不要开枪,但依然有子弹冲向吴泽。 吴泽连中数枪,破布般被连连后退,最终来到落地窗前面,向外倒去。 明明是在坠落,他张开双手,却像在飞翔。 最后,他终于从口袋里拿出一样东西。 那是一把蝴蝶刀。 …… 事件结束后,警队呈现出一派欣欣向荣的气象。 张家驹不仅升了职,还终于摆脱了梦魇,终于拿出温存多年的玉佩,向出了院的女朋友求婚。 段小风虽然洗脱了罪名,但因为冒充警务人员,死罪可免活罪难逃,不过以线人身份立了功,判了缓刑,也不用坐牢。 明明是大团圆的结局,本该开心才对,但观众的心里,却是又沉又堵。他们忘不了最后又哭又笑像个无助小孩的吴泽。不少观众看得过了好久眼泪都停不下来。 电影没有就此结束。 一个七八岁大的邋遢小孩,在寒风中,看着远处父亲对着电话低声下气地哀求着什么。 父亲是在借钱,但他因为之前就欠了不少没还,所以不仅是一分钱都借不到,还被一顿臭骂。 挂了电话,小孩说自己饿了。但父亲实在拿不出钱,觉得在儿子面前有损形象,为不显窝囊,父亲决定给儿子搞点吃的来。 然后小孩眼睁睁看着父亲冲进便利店,抢了一个面包就跑。继而眼睁睁看着父亲因专注逃跑,没看见路上快速驶来的卡车。 父亲被车撞死了。 邋遢小孩终于明白发生了什么,跑到父亲的尸体旁,嚎啕大哭。 面容年轻的张家驹突然出现,拦住了对尸体吐口水的便利店店员;脱下外套,盖住了尸体。 “你叫什么名字?”张家驹问小孩。 “段小风。”邋遢小孩抽抽搭搭地回答。 观众这才反应过来。原来那个影响了段小风整个人生的警察,是张家驹。怪不得工厂事件后段小风看不得张家驹颓废,冒充警察也要来报恩。 银幕上,镜头突然换了一个视角。 距离车祸发生的地方大概二十多米,有另一个精致小孩杵在栏杆边上,远远地注视着一切。 突然,一只大手拍在了精致小孩的后脑。 精致小孩的鼻子撞在了栏杆,一下子就留出了鼻血。眼圈也疼得红了。 大手的主人是年轻的吴厅长。当然,这时的他还不是厅长,他穿着基层警察的制服,一脸醉态地从身后某个地方走了出来,兜里鼓鼓的装着长条型的什么东西。 吴厅长看了看远处的车祸,撇撇嘴,转头对吴泽说:“不准哭!上车!” 吴泽收住眼泪,捂着鼻血坐上了停在街边的车。鼻血被胡乱地抹在脸上,看着就像是半张鲜红的面具。 车子启动了,调头。将车祸的地点远远抛在车后。 透过车窗,吴泽深深地看着被张家驹牵起手带走的段小风,眼里满是羡慕。 啊,他的爸爸死了,真好啊…… 第162章 责任 灯光亮起,影厅每个人的肩膀就像被轻轻拍了一下,从虚幻的世界里醒来。 大家此时舍不得鼓掌,也不想起身,就那么坐着,边看滚滚上翻的字幕,边听悠悠响起的片尾曲,心里还回味着故事的余韵。 姚知渔在职员名单上看到了自己的名字,本该感到自豪——转型演员的敲门砖有了,履历上有这一笔,按照经纪人的说法,她下一步可以直接演中级别制作电视剧的女主角了。但她现在想不到这些,只沉浸在蝴蝶的人生中,眼泪汪汪地流,手里的纸巾完全湿透。 蝴蝶是她人生拿到的第一个角色。歌手跨界表演,本就多承受一份审视,况且她还没经过专业训练,压力更大。 茫然无措中,是关琛帮忙分析人物,领她找到了方向。 她自知不是关琛那样的表演天才,所以下了笨功夫,戏里戏外时刻扮演着蝴蝶。从此,关琛走到哪里,她就跟到哪里;关琛做什么,她就做什么;关琛看书,她就坐旁边跟着看书;关琛锻炼身体,她就跟着一起锻炼,累了就拿好外套和水等他。她眼中只看见他。 心被填满,她像是准确地抓住了什么,导演慢慢地再也没卡过她的戏,夸她也有天分。她暗暗得意,更将自己与蝴蝶重合,让全心全意爱上一个人的感觉充盈全身,哪怕这份炽热的爱什么回应也得不到。 在她所看到的那个剧本里,蝴蝶死去也就是死去而已,从吴泽的人生中匆忙消失,仿佛什么痕迹也没留下。 她戏份杀青得早,没看到最后吴泽在最后一场劫案的表演,节日里问候导演和编剧时,听他们说结尾有所改动,但她不知道是怎样一个改动。 今天知道了。 看到最后吴泽握着蝴蝶刀又哭又笑的时候,姚知渔一下子绷不住了。 她替蝴蝶流泪,也替蝴蝶开心。付出的爱并非毫无意义,哪怕吴泽的这份醒悟来得太晚太晚,但姚知渔知道,蝴蝶一定不会怪他。然而正因为知道这点,她便更加难过了。 “呜呜呜呜……” 身后传来压抑悲痛的哭声。 姚知渔转头一看,登时吓了一跳。 关琛的那个大师兄,谢劲竹,竟然捂着嘴巴,一副哭得快昏厥过去的模样,眼泪鼻涕跟泉水一样汇聚在下巴,非常夸张,让本就不算好看的脸,更是无法直视。 谢劲竹边上的邢焰则完全相反,呵呵哈哈笑得像弥勒佛一样,红光满面,频频抚着那并不存在的胡须,仿佛深深地陶醉在了某种幻想当中。 望着这对奇怪的师徒,姚知渔的悲伤都被冲淡了一些。 突然,银幕上滚动播放的片尾字幕旁,出现了一些画面。 是一些片场的花絮。 华夏动作片片尾常常出现两类花絮。 一种是演员拍摄时笑场的镜头,助观众出戏,缓解心情。让人看过镜头里打生打死的反派和主角,到了戏外嘻嘻哈哈融洽的关系后,不至于情感代入过深,恨到上网去谩骂反派; 另一种花絮则专门展示些失败的惊险动作镜头,比如演员一个动作失误后倒地不起,剧组人员急哄哄地涌上前去,几秒后,演员一瘸一拐地爬起来,缓了缓,然后继续投入拍戏。观众看了就很佩服感动,觉得拍出一部动作片很不容易,剧组很辛苦,演员很敬业。 《警察的故事》花絮画风就很不一样。 第一个花絮,是影片开头反派登场抢银行的戏份。某个银行保安大腿中弹,血浆爆开,演员晃悠几下倒在了地上。这时,关琛突然跳了出来,说这样不对,想制止一个人的行动能力,打大腿是不够的,“应该打在膝盖上”。然后他让化妆师在保安的膝盖上弄个伤口出来。化妆师一下懵了,说从来没见过膝盖中弹是什么样的。镜头一转,关琛当晚就把一本医学教材书递到了化妆师的手上,还说“人的骨密度是每立方厘米1.25克,牛是1.30”,他买了牛腿,邀请化妆师明天和军械顾问一起去靶场开一枪,看看效果。化妆师抖着手接过了教材,点头说好。 观众哗地齐声发出感慨,这剧组的敬业程度和专业程度,简直不得了啊! 第二个花絮,是关琛扮演的吴泽,白天在警局单位上办公,一丝不苟地在工作。结果镜头悄悄转到了关琛的后面,发现他偷偷在玩“蜘蛛麻将”,每当有“警察同事”从他前面走过去的时候,他就迅速窗口缩小化,假装很认真地在办公。人一走,他又继续点开来玩,脸上的表情,完全随听牌的时机而变得逐渐凝重。 观众简直要笑死,感觉吴泽的残忍形象完全崩塌。 第三个花絮,是张景生和段小风扮演者笑场的画面。观众撇撇嘴,索然无味。 第四个花絮,关琛又出现了。观众立马提起精神。 关琛似乎在武术指导团队里担任了职位,经常要设计动作。姚知渔则跟屁虫一样在他身后,走到哪跟到哪,像是最忠诚的信徒。她自告奋勇当假象敌人,方便关琛设计动作,但有时她会突发奇想地蹲下身子,说“假如我这时候一个滑铲……”下一秒,关琛就会捏住她的一根指头,让姚知渔歪着胳膊大声求饶。关琛放松力道后,姚知渔眼珠子转了转,身子也转了转,最后就转进了关琛的怀里,紧紧抱住他,“哼哼哼哼,你中计了,如果我这样固定住你的双手……”下一秒,她就被关琛地转天旋地摔到了边上的垫子里。 观众看得嘴巴像糖一样化开了。 就好像看到了吴泽和蝴蝶在那些不犯罪的日子里,是如何悠闲度日。也像是看到了红面具和紫面具,在死后的另一个世界,终于走到了一起。 之前因为吴泽的悲剧而伤感的心情,终于缓了一些过来。 花絮放完,字幕到了尽头,影片彻底结束。 主创人员们一起走到了台上,每个人都一脸的高兴满意,就连男二都认命似的认清了自己,十分知足。 观众们站起来欢呼着鼓掌。 氛围比开场前热闹了数倍。 陈导很激动。他已经把电影看了上百遍,对立面的每个细节早已滚瓜烂熟,因此刚才播放影片的时候,他不断回头观察观众们的反应。而观众全神贯注的表情和随情节而变的反应,都很让他满意。无论是气愤还是悲伤,观众的每个情绪,都踩上了他事先预设的点。这场操控观众情绪的游戏,他成功了。 站在台上,看着同行的眼神,听着影评人的掌声,陈导确信,《警察的故事》成功了。 “真是好电影啊。”黄进作为主持人,开始采访各个主创,替观众问他们想问的问题。 “我就直接问了,《警察的故事》会不会有第二部?”黄进问陈导。 台下观众纷纷竖起耳朵。虽然影片里面具团伙已经全灭,但没人规定,第二部的剧情一定要和第一部相连,就算实在不行,还可以演前传嘛! 陈导哈哈一笑,说:“不排除这个可能。这一次剧组所有人合作得都很开心,每一个人都有了进步,就像花絮里放的那样,琛哥精益求精的精神,带着大家走向了更专业的层次。”观众听到这里一下子笑了起来。“所以,如果写出了好剧本,有机会当然希望原班人马再合作一次。” 男二悄悄看了一眼居中站在张景生旁边的关琛,最终也点了点头。 “不过可以悄悄告诉大家一个消息,”陈导笑了笑,说,“琛哥在剧组里写了厚厚一本吴泽的人物小传,我们的编剧看过之后,对吴泽的故事意犹未尽,有想法将这个小传编成故事……” 话一落下,台下立刻汹涌起来。 此时刚看完影片,大家对关琛好奇已经到达了一个顶峰。 之前的宣发里,无论怎么渲染关琛是影视圈今年最大的黑马,但大家同为圈内人,对这种调子听得太多了。然而看完之后,才发现什么叫真正的“横空出世”。 表演的才能,不是时间长短的问题,而是有和没有。 关琛毫无疑问是有的,而且很多,多到足以让任何一个有志于表演殿堂的年轻演员心生嫉妒。 一个出道就能撑住特写镜头的演员,可以说是天生的演员,而关琛的表现,更可以说让人忘了他在表演。 电影里,关琛的身体但凡出现在画面里,能瞬间改变空间的气氛。更别说他情绪的感染力,能让人忘记这是一个才出道的新人演员,那野兽般嗜杀的眼神,好几次让人以为导演真的找了个杀人狂来拍戏。更可怕的是,明明吴泽是个思想极端、枪毙十次都不嫌多的邪恶反派,偏偏被关琛演得极具魅力,足以让观众化恐惧为崇拜,抛去道德和立场,希望他能取得最后的胜利。 吴泽这个角色,毫无疑问可以在经典反派史上占据一个位置了。 可以预想到,《警察的故事》公映之后,将有多少剧本想找上关琛。 “阿琛!不错!很不错!”黄进狠狠地拍了拍关琛的肩膀,众人以为他是在说关琛的表演很不错,结果,“我眼光果然不错!把你推荐过来,还真是没推荐错人!”黄进半真半假地称赞起了自己。 关琛却很认真地抱了抱黄进,感谢黄进把这样的角色送到他眼前。 黄进被这么一抱还真有些不好意思了,他本意不是真想邀功。他急忙问:“分享一下,你没学过表演,到底是怎么演吴泽的?” 关琛本想回答,他其实也没怎么演。但开口的瞬间,似乎感受到了台下的某道激光射线般炙热的目光,关琛回答黄进:“我是在【邢焰表演班】那里学的。” 台下,邢焰已经站起来开始分发名片了。 竟然还真有人接过来,认真地揣进了口袋。 “景生哥给我的帮助也很大。”关琛这次是认真地说了。 然后黄进就把话题过渡到了张景生那里,问张景生对关琛的表现怎么看。张景生脱口而出就是各种称赞。毕竟关琛现在顶着一个【张景生接班人】的名头,而在看完电影的成片之后,他也是真的看好关琛的前途。 黄进接着问姚知渔,说姚知渔表现得也很惊艳。 姚知渔地说这是关琛的功劳,“琛哥一直在带我演戏”。感谢的同时,也把花絮部分解释了一下。 这一点陈导跳出来作证。本来姚知渔表演还很生涩,但是吻戏拍完,就立马找到感觉了。 说起那个吻戏,黄进不失时机地问了一句,这是不是关琛和姚知渔两个人的银幕初吻。台下观众立马发出小学生起哄般的声音。姚知渔羞涩的同时,若有似无地看了眼台下的某个位置。 最后黄进把话题带到故事的内核,聊到为什么会吴泽这样的悲剧。 说起家暴和父母的失职,陈导说自己想通过电影传达的是,一个人的童年,对一个人的影响是一辈子的事情。 关琛则着眼于那些童年已经不幸,但人生还来得及的人,“西方有个叫亚里士多德的人说过,‘如果我们每个人能够回过头去重新活一遍的话,我们每个人都将不朽。’通过电影,某种意义上我已经重活了一遍。吴泽在最后醒悟了什么是珍贵,什么是人生的意义,我不会再犯他那样的错。同时我也希望,那些童年已经不幸的朋友们,在看过电影之后,勇敢地去爱吧,去寻找爱,不要被曾经伤害过你的人,操控你的一生。”关琛说完顿了顿,补充一句:“当然,如果你们谁比我先找到了爱,请通过微特私信告诉我。因为我也还在找。”观众小声地笑了起来,然后鼓起掌。 首映结束之后,关琛他们就要开始跟一个个朋友们道别,谢谢他们的捧场,回头记得发微特上推荐一下电影。 关琛的要求比较多,他还想让大家写几篇观后感。 赵双岩他们满脸被老师布置了家庭作业的痛苦表情,讨价还价,商量到了三人共写一篇。 吴砚站在后面听了这些话,很害怕他也要写。关琛问他,看完觉得怎么样。吴砚说,比较真实,但有些部分还是不太行。关琛有些惆怅,说他已经尽力了,有些地方实在不能展示,比如炸弹的部分,“电影里几种炸弹的展示都不清楚,其实是分了胶质炸弹和可塑炸弹。你要是感兴趣,回头我们弄点设备……” 吴砚点了点头。好像不知不觉学了很多乱七八糟的知识,已经不差这么一点了。 跟在后面的周导原本已经把机器开了机,听到关琛的小课堂立马又关上了机器。 “琛哥,小吴以后是要踢职业足球的啊!”周导说。 关琛义正言辞地说:“这是寓教于乐,有助于化学课的启蒙。” 周导无语了。 关琛在过道上左顾右盼一阵子,终于看到了刺头韩。 在关琛的期待中,刺头韩看完电影要么醍醐灌顶,如沐新生;要么像脑袋挨了一锤,对人生产生了新的思考。 然而这些都没有。 刺头韩只是沉着脸,一脸阴郁地走出了影厅。 关琛看得有些茫然。 “别指望几句台词就能改变一个人呀。”一个声音在耳旁响起。 关琛扭头看去,发现是潘绪。 潘绪的目光也盯着刺头韩的背影。 “台词有错?”关琛问。 “没错。对一个已经准备好承担自己责任去改变的人来说,吴泽的结局是棒喝。但是对没准备好的人来说,就是棍子,打上去很疼,会让人躲的。”潘绪显然很清楚关琛关注刺头韩的原因。“这个准备过程,就是人的成长过程。小韩现在还没准备好。” 关琛有些失望:“所以电影对他来说没什么意义?” “对。”潘绪看了看一脸失落的关琛,“可能有,但没有你想象中的大。” 关琛想起了小鱼去找海,而老鱼说“你就在海里”的那个故事。个人的经验终究只适用于个人而已。 “不过也不是没有希望。” 关琛眼睛又亮起来了。 “你知道自己和小韩的区别是什么么?” “我比他帅?” “并没有。” “我比他会演戏?” “责任。”潘绪显然不想跟关琛玩无止尽的猜谜。她面无表情地说:“有个心理学的教授讲过一个观点,我觉得挺有意思。他说,责任即意义——不要寻找人生的意义,那种东西很难找,不如去寻找责任。无限的责任,带给人无限的意义。” 潘绪看了关琛一眼:“就像你,当你决定通过表演改变一些什么之后,你实际上已经承担起了一些责任,对未来有了展望,你想去爱,想变好。所以吴泽的结局,对你有用,但对小韩没用,因为他还不知道什么是责任,他经常打架打得自己浑身是伤,对自己的身体和人生都不负责,你就别指望他考虑未来,去寻找爱了。” 关琛暗暗咋舌,觉得潘绪这种本科强者实在太厉害了。 “那他怎么办?”关琛赶紧问。 “你觉得呢?”潘绪饶有兴趣地反问了他一句。 关琛当然什么也不知道,他随口胡说:“总不可能先跟我一样,当个明星,或者跟吴泽一样,搞个团伙吧?哈哈哈哈。” “你明明知道,还问我?”潘绪不满地斜了关琛一眼。 “……?”关琛心想这个潘本科境强者绪是不是在羞辱他。 “他没有亲人,也没有朋友。如果我是公司高层,就会先磨磨他的性子,让他练练本事,过几年再给他弄个组合出道。让他担起当队长的责任,然后是当艺人的责任。有朋友之后,到时候,他才会像你一样,觉得人生才重新开始。” 关琛感叹道:“你太厉害了。” 潘绪嘴角勾了勾,棋逢对手般看了看关琛:“你也不赖。” 关琛原本还想跟潘绪多聊几句,搞点什么书单增长一下知识,但是潘绪被几个队友给叫走了,她们来京城可不仅是来看电影的,她们还有商演的工作要去忙。 “责任……” 关琛回想着潘绪刚才说过的话。突然被人从旁边一把熊抱住。 “琛啊!”关琛听到这个熟悉的称呼,立马放松了肌肉和警惕,任由自己被兴奋的谢劲竹举起。然后还要被甩着转几个圈圈。要不是关琛腿缩得快,指不定要撞到几个椅子扶手。 刚被大师兄放下,他就被人从另一个方向一把揽过。 “表现不错,作为出道作,已经有点我当年的水平了。”邢焰也背着双手走了过来,拍了拍关琛的肩膀,趁着心情好,猛提当年勇:“唯一美中不足的是,提到我们表演班的时候,最好把详细的地址也说一下。” 关琛只来得及点了点头,突然背上窜上了一只重近百斤的动物。 “我就知道你迟早是大明星的!你演得太厉害了!”小熊趴在关琛的背上,骑马一样想让关琛跑起来。 看着这三个人,关琛笑了起来。他像个考试得了高分的小孩一样,叉住了腰,得意洋洋道:“怎么样,我厉害吧!” 回答他的,是被三只手分别揉头,拍肩,和拍背。 …… 影厅外面。 潘绪刚走到停车场,忽然身后有人叫住了她。 “你好,我是《独居生活》的导演,周育洪。” 第163章 师弟 “景生哥新电影爆了,奔着三十亿去了。” “我昨天晚上看了下数据,好像已经破十二亿票房?” “七天,十二亿,啧啧啧,这还只是国内的。这电影不放到暑假档真是够欺负人的。” “应该也是怕打不过吧。估计他们自己也没想到,电影其实这么能打……” “……” 刘先生刚走进后台,就远远地听到一群经纪人在聊《警察的故事》。 他不奇怪。《警察的故事》票房大爆,是这几天圈内圈外的热点话题。 圈外人讨论的是票房,是故事,是情节,是几个主演的精彩表现;而圈内则更多的是讨论,能不能拆解里面的元素,复制出这样一档预计票房在三十亿的超级大片。 最后讨论出的结果,是几乎不可能。 张景生这种级别的巨星几乎不受经纪公司的束缚了。这次时隔多年重当主演拍电影,是为维持超一线的地位和商业价值。《警察》成功后,想再邀他主演商业大片,短时间内他也未必有兴趣。 刘先生叹了一口气,本来他跟他的艺人能上《警察》这艘大船的。只可惜……蹦出来关琛这么个货。 《警察》的不可复制,张景生只是其一——毕竟差不多等级的巨星虽然少,但也有几个可以平替。但关琛就不一样了,几乎找不出第二个。 《警察的故事》票房大爆,关琛不可或缺。 影视圈虽然各种天才层出不穷,但像关琛这种,刚出道就和影帝分庭抗礼的天才演员,依然屈指可数,基本都是十年、十几年方能一遇。然而才华只是成功的基础,一个好的角色,比好的演员还难遇见,好角色和好演员相遇,有时更是需要数年的相互等待。关琛运气好,出道就遇到了吴泽。 所以刘先生固然愤恨当初被关琛摆了一道,但是在看过电影之后,最终也不得不服气,如果当初是自己手下的艺人拿到吴泽这角色,绝对演不到关琛这种程度。今天早上刘先生去接艺人来电视台工作,发现艺人竟然整晚没睡,状态魂不守舍,一问才知道,原来对方凌晨去看了《警察》,被关琛的表演深深打击到了。正是因为曾经共同竞争过一个角色,花时间准备过如何演绎,且自信不会有同龄人比他更好,因此看完电影,受到的冲击是成吨成吨的,几乎失去了表演的信心。刘先生不得不做了很久的思想工作,才带着艺人赶往电视台,但也迟到了一会儿。 “老刘,你那天也跟去海选了吧?” 刘先生一走近,就被人扯进了话题。说的是【吴泽】这个角色的海选现场。 有人神神秘秘地向他打探:“听说这个关琛是内定的?什么来头?” 刘先生拿起一瓶水,拧开喝了一口,然后才说:“内定的不是他,是另外一个,金主塞进来,进组后不认真拍戏,终于把导演和张景生惹毛了,金主后来也没办法,人就被撤下了。关琛是中途换上去的。” 经纪人甲疑心很重,仍有疑惑:“难道不是先竖个靶子拉仇恨,然后再换上真正内定的人,这样目的达到,又不被人记恨?” 刘先生笑了笑。他的朋友老章,当时也想到了这一点。但他俩后来去查了查,发现关琛的背景是谢劲竹,换句话讲——毫无背景。关琛真的是凭(骗人)本事和运气,拿到吴泽这个角色的。 “谢劲竹的师弟,能有什么来头。”说话的不是刘先生,而是另一个经纪人同行乙。 显然,关琛的资料已经被人掘地三尺了。 经纪人乙说:“网上关琛的黑料一堆一堆地冒出来,他那边的团队跟死了一样,一点动作都没有。说他是有什么背景的话,我是不信的。” 几个经纪人立马来了兴趣,纷纷拿出手机,用那缓慢的网速开始冲浪。 刘先生也上了微特,看到了一些所谓爆料的。 这几天关琛跟着《警察的故事》大火特火,一夜成名,观众们看完电影意犹未尽,对关琛的任何一点小事都很感兴趣。 一些媒体顺应潮流,开始挖掘关琛的过去,重新报道了一番他见义勇为救火的正义,这种银幕内外的强烈反差,使人们越发喜爱上了他。其中有个叫黎韵的记者,写了篇关琛的专访,一下火出了圈,让人看到了关琛的内在,其中大段大段对吴泽的角色分析,证明了关琛的成功并不是平白无故的。 当然,网上也有一些小报反其道而行,从一些论坛上搬运来关琛的一些“黑料”,吸引网友视线。 “【本人是他大学的同班同学,知道不少关琛的事情……关琛在节目里的有趣、讨喜,其实都是演出来的。他在学校里非常孤傲自大,看不起所有人,注意这里的‘所有人’,因为他不仅觉得同学都是垃圾,他甚至觉得课本里的一些名家名作也是垃圾……这样一个人,跟善良和谦逊一点也不沾边……】”经纪人甲念着念着就停住了,开始啧啧咋舌。 “我这边看到一个自称是关琛前女友的爆料。”经纪人乙也开始念来了:“【我和关琛在一起的时候,他已经毕业了,根本没什么工作,一直宅在家里用我的电脑看电影,生活费都是向我要。我经常听到他对电影各种挑刺,其中就有张景生的,说张景生表演是一流,当导演只是二流……】” 几个经纪人虽然并不对这些东西信以为真,但听着也觉得有趣。 经纪人丙突然看到了什么,呵呵哈哈地笑了起来:“你们别光顾着看这些,去看看关琛的转发,更有意思。” 刘先生点进关琛的微特。 其实这几天他已经点进来看过好几次了。 他眼睁睁看着关琛的关注者数量,从原来的几十万,变成了现在的六百万,身份也被平台追加了演员认证,简介里表上了代表作《警察的故事》,昵称从原本的【关琛2020】,变成了【关琛】两个字。 头像还是没变,依然是蓝天白云的草原风光,画风迥异于其他明星,跟一个刚学会上网的老年人似的。 关琛喜欢跟粉丝互动,因此虽然动态不多,但每一条下面的评论区都很热闹。这几天,关琛的很多关注者来自世界各地,他们用外语和华夏语表达着对关琛的喜爱,而关琛也很礼貌,用外语作了回复。关琛非常好学,似乎想跟这些外国人学外语,不同于一般明星想学的【谢谢】、【我爱你们】,关琛想学的词汇也很别出心裁,尽是些外语版【真他妈的好】,【牛比】……经常惹得外国粉丝惊恐连连,或者笑作一团。 最新的一条动态是福利: 【大家期待已久的六百万粉丝福利来了!想必一些人看过《警察》之后,对杂物间用清洁用品制造爆炸物品感到非常好奇,非常想学。我不得不遗憾地告诉大家,想跟电影里一样,其实需要一定的专业技能。但不用泄气,在这里,我将告诉大家,哪些清洁用品假如使用不当,会制作出有毒气体。以免大家不小心被自己毒到。】 评论区里,一堆人嚷嚷着想看完整版炸弹,不想看入门版的毒气。 刘先生越发觉得这里要变成贼窝了。 接着往下划了划,刘先生才看到关琛对那些黑料,作出了回应。 通常明星看到自己的黑料,要么当做没看到,要么客客气气发律师函,要么破口大骂造谣生事的人。 关琛就不一样,他把黑料当作教材。 【一些高明的谣言,要么只说部分真相,打乱真相的顺序,或挑选某一部分放大和引导;要么是真假信息掺和在一起。当你想要解释,就等于是进入了对方的节奏,一堆早已等待多时的人立马对你群起攻之,从你的解释里继续抠字眼挑事,而真正的幕后黑手,就功成身退,隐到了幕后。下面,我就教大家,当你被人造谣的时候,该怎么办。方法如下,第一步,请律师,把微特平台和造谣用户一起告了,然后平台就会把造谣用户的个人信息给你,等你拿到对方的真实资料后……】 关琛并没有把这些黑料放在心上。 有粉丝看到一些奇怪的黑料,纷纷召唤关琛。关琛闻讯赶去看热闹,然后就哈哈哈地转评出来:【哈哈哈,原来我以前这么欠扁的吗?】、【哈哈哈哈,这个说得太真的!我差不多都要信了,请问还有后续的内容吗?】、【这个就不太行了。靠下三路内容吸引眼球,男性思维比较明显,作者还需继续加油!】 这种堂堂正正看自己笑话的明星,大家还真没见过。 一些网友本来看过黑料之后,本来对关琛起了反感,但关琛这么一通嘻嘻哈哈吃自己的瓜,让别人无瓜可吃,只吃了个瓜皮,心里的负面印象竟然淡去了一些。 这搞得黑子们也很懵圈,不知道这是一种战术还是什么奇怪的东西。 “不知道他之后能不能挺过来。”经纪人甲感叹了一声。 其他几个同行纷纷点头。 关琛如今大放光彩,动作片电影若是要挑二三十岁的年轻演员,几乎都会把便宜好用的关琛列入候选名单。这等于是挡了其他演员的路。 原本刘先生和老章就是计划要弄关琛的黑手之一。 然而老章前两个月说他已经见过关琛了。刘先生再去问老章,要不要弄关琛。老章说暂时不用。 这倒不是因为手软。 一个大家庭,就算有些许龃龉和间隙,然而遇上了外敌,便能短暂地激发出团结。老章说,自从见过关琛出现后,自己那秃鹰岳父就开始把敌视的目光转向了关琛。这使得老章的生存空间大大增加,每次陪妻子回娘家,只要讲关琛的事情,就足以换得安稳和谐。 老章说他需要这个吸引火力的靶子。 但刘先生觉得,关琛起得太快,该自己消亡了。若是没有靠山,关琛就算聪明,但在圈子里也挺不了多久。 “看着这个果子烂掉,太可惜了。要是能挖过来就好了。”经纪人甲说。 “不太好挖。”经纪人乙打听过了,“他跟那边没签长约,是靠感情维系的。” 感情是无价的。 所以…… “所以得多花很多钱。”经纪人甲点点头。这种没有个价码的生意可不好做。 就在大家聊天的时候。 有个人突然走近了他们。 “不好意思,听到你们在聊关琛。” 来人穿着花里胡哨的衣服。刘先生认得他,是个综艺演员。最出名的作品,就是在一档深夜综艺的游戏里,不小心生吞了金鱼。 大家都笑吟吟地看着他,没说话。像是在等一个小丑闹出笑话。 小丑笑着说:“你们说得对,果子烂掉太可惜了。你们如果谁想要,我可以帮你们拿出来。” 大家用眼神问他,你算哪根葱。 “关琛是我师弟啊。”小丑笑呵呵地说。 第164章 假人 十月黄金档的大片、佳片其实不少,但面对《警察的故事》的拳打脚踢,各个鼻青脸肿,毫无招架之力。 想看大场面的,《警察》当然是首选。追车,枪战,爆炸,打斗,一样不缺,而且细节处都区别于以往那些动作片,这里面实战感和痛感更强,就算是文戏也不让人昏昏欲睡,正邪交锋,斗智斗勇,也可以搞得人肾上腺素狂飙。 想跟恋人一起看点浪漫的,《警察》里也有。两种爱情,一热情似火,一温柔如水,无论哪种,两种爱情在绝处逢生之际的力量都很令人动容。 想看点深刻的,《警察》也能满足。一段发生在警察系统的故事,展现了各种各样的警察,有好有坏,对于这个群体的揭露和歌颂都不缺。观众看完电影之后,唏嘘着角色们的命运,很容易感觉自己比两个多小时前,对人生更多了一点理解。 更别说关琛在宣传时,一句“不仅小孩应该来看,有小孩的家长们更应该来看”,把电影搞得像是很有教育意义,一些想看合家欢电影的目标群众,最后也选了这部片子。 影片质量不俗,口碑起来后,再加上宣传方面也没省钱,因此,所有十月上映和十一月准备上映的其他电影,基本都将成为炮灰。 一些电影基本已经躺平,自认倒霉,准备节省精力在其他渠道搞钱;还有一些尚在挣扎,要么碰瓷式宣发,要么狂买通稿。 然而在这一众炮灰里,唯有一部电影,恨不得暴风雨来得更猛烈一些。 【《黑蛟龙2:狂龙无双》,11月26日,全国首映!】 【主演:……、谢劲竹、关琛】 【武术指导:蔡家班、关琛】 …… 【一口静置的火锅,是鸳鸯锅。一麻辣,一清汤,宛如太极双鱼图般中间隔开,互不侵犯。 画外传来一个声音,慢条斯理地说: “做事,烧菜,其实都讲究一个火候。” 镜头一转。 阳光下,一个英俊年轻的青年走进画面,手里拿着录取通知书,兴奋地走进了面前的大学。他上课、参加社团活动、约会、欢笑,愉快地过着大学生活。 雨夜的郊外,几个黑衣人撑着伞,围看一个狼狈似狗的中年人,在雨中一铲铲地挖着深坑。坑位大概一人多宽,一人多长,一米多深。中年人哆嗦着身子,终于把坑挖好了。黑老大站在小弟撑开的伞下,命令中年人,躺进去。 静置的火锅鸳鸯汤底,开始有动静了。 麻辣的那一边率先沸腾,星星点点的红油,溅到了清汤的那边。 英俊青年在踢球的空隙里,接到了一个来自家乡的电话,对方用悲切的乡音,哭喊着告诉英俊青年,有人死了,警察就带回来一只手,尸体都没看到。 听到死者的名字,英俊青年如坠冰窟,整个人都呆住了。半晌,他咬牙保证,他会弄明白死党的下落……或死因。 火锅另一半的清汤部分也沸腾了。 英俊青年告别了阳光,开始走进一个个城市的阴暗处,寻找有关死党的线索。 从一开始的歌厅,舞厅,酒吧,再到后来的传销组织窝点,人贩子家里,鸭店,黑帮据点,地下器官贩卖所…… 每到一个地方,英俊青年都克制不住地要跟直面的邪恶进行对抗。用拳,用刀,打着一场又一场的架。 火锅的锅底彻底熟了。一只手用着筷子,从画面外不断将肉往沸腾的清汤锅里丢。羊肉,牛肉,鱼丸…… 英俊青年走过的地方得越多,他手里的刀,染上的血就越多。 终于,英俊青年过关斩将,找到了谢劲竹这里。他提着刀,刀尖对着黑老大,对后者手里的枪口,毫不畏惧。两人的战争一触即发…… 火锅旁的那道画外音说:“现在火候到了。” 筷子从清汤里夹起一片肉,然后在麻辣的部分涮了涮。镜头跟着筷子,对准了说话的人。 一个目光深沉的年轻人,张开嘴,将肉咬进嘴里,大口嚼着。目光则落在了桌子的对面。 桌对面空无一人。 有的,只是染着血的刀和枪。 是英俊青年用过的刀,和黑老大用过的枪。】 …… 预告片到这里就结束了。 之后出现《黑蛟龙2》的海报,标着大大的上映日期。男主角和反派谢劲竹高高跃至空中,一人出刀,一人用枪,呈一副将打未打之状。而关琛,则在海报的底端优哉游哉地吃着火锅。三个人三角结构。不明真相的人乍一看预告和海报,绝对要以为关琛是什么平衡正邪的关键角色,而且戏份很多。 看着视频里大口吃肉的关琛,垃圾少年放下抹布,转头诧异道:“大哥,你又有新电影要上映了?” “……”关琛目光盯着屏幕,自己都懵了,“我明明只是客串来着……” 当初拍这个吃火锅的戏份,完全是因为场景是在一家餐厅,一开始上的是家常菜,但菜都冷得快,关琛吃起来虽不妨碍表演,但吃着总归没滋没味,心情不好。所以他提议吃火锅,这样源源不断地加热,导演想拍几个小时都没问题了。导演跟编剧美术凑一块儿商量了一下,兴奋地同意了。当时关琛没想过导演他们为啥这么兴奋,现在总算知道了。 吃肉的寓意、鸳鸯锅的符号象征、火候的言外之意什么的,这些他可完全没想过啊! 关琛到微特上搜了搜《黑蛟龙2》,随便看了几篇通稿,发现自己果然成了宣发重心。 “【惊艳影坛的关琛,真正的出道之作其实是——《黑蛟龙2》!】” “【与沙子中发现黄金:《黑蛟龙2》导演宣称关琛还是谢劲竹的小助理时期,他就已经看到了关琛的天赋。】” “【《黑蛟龙2》编剧:关琛完全有潜力当编剧。他就算即兴说出的台词,也完全超过了我给他设计的台词。】” “【《黑蛟龙2》武术指导:《黑蛟龙2》和《警察的故事》一样,关琛也深度参与了动作设计!】” 这种蹭着《警察的故事》热度和关琛的宣发,网上竟然也有很多人买账。 尤其那些被关琛吸引的影迷们,之前埋怨过他的采访实在太少了,太神秘,想了解也没什么途径,于是《黑蛟龙》这些蹭着关琛的通稿,他们竟也能看得津津有味。 一些网友看完通稿后,对于关琛的全面性很是惊喜。尤其在导演说“关琛很懂电影”,编剧说“关琛很懂文字”,武术指导说“关琛很懂格斗”之后,觉得关琛将来会自编自导自演一部电影也说不定。 一些网友则惊叹关琛的表演天赋,原以为关琛这种新人演同类型的戏容易重复自己,结果看完预告之后,看到了不同的他,很期待关琛在新作品里的表现。 还有部分人则感慨《黑蛟龙》走了大运,以一种白菜价拿下关琛出演这种烂片。 更有一少部分网友嘀嘀咕咕,觉得关琛背景果然是有的,明明是个新人,结果两部商业电影连着上映,这种资源,这种布局,说是没背景没团队,谁肯信啊。 关琛看完通稿和评论之后,觉得十分无语: “导演也真是的。什么【谢劲竹的小助理】啊,助理就助理,为什么要加个小字?” “大哥啊,重点是这个吗?”垃圾少年差点昏厥:“你一个客串的,现在都被搞成主角来用了,这属于诈骗吧?” 关琛说那不至于:“我拍了挺多的彩蛋,不是主角,也应该是配角。观众应该不会觉得很上当受骗。” 垃圾少年放下抹布解释:“我的意思是,大哥你演着演着,都演到配角了,结果但只拿了客串的片酬,这对你来说,就是诈骗啊!” 关琛一拍桌子,好像还真是。 “干得好,等我片酬补上之后,分你一些作为奖励。”关琛说。 “谢谢大哥!”垃圾少年一听,兴奋地要把刚才拖过的地再拖一遍。 关琛笑了笑,继续上网。 其实他对追要片酬什么的根本无所谓,不过是想找个借口送垃圾少年一点钱而已。 《警察》的票房大爆,张景生作为制片之一,代表剧组给关琛发了个大红包,数额比他靠这部戏拿到的片酬还多。所以关琛根本不必为钱担忧。 他是今天早上才回到魔都的。 回家开门之前,其实心里已经做好了家里被盗贼光顾过的准备。毕竟太久没回来过了。 然而让他惊讶的是,门缝夹着的发丝,还在那里。 他发现自己的门上,贴了几张用多国语言标有【内有监控】的牌子。 一旁,跟着上了楼的垃圾少年得意地说,这是他贴上去的。 除此之外,垃圾少年还说自己每天早上会悄悄过来,在门口摆上一个垃圾袋,晚上或放学回家的时候不定时拿走,营造出屋主人深居简出的假象。 垃圾少年真不愧是垃圾少年。 关琛觉得,如果不是垃圾少年年纪还小,而且笃志学习,他差点想收垃圾少年为助理当接班人了。 关琛想给垃圾少年一笔看家费,但这小孩意外的很有侠义之气,不肯收这个钱,说这是感谢他之前每天一瓶牛奶的恩情。 关琛只好作罢。 打开门锁,屋子里一片狼藉,箱柜大开,床板位移,书籍凌乱地掉落在地。 垃圾少年都惊呆了,刚才的得意霎时不见。 直到关琛解释说,这是他临走前故意弄乱的,为的是营造出一种已经被盗贼光顾过的假象,让后来者自觉来迟一步,无奈退去。 垃圾少年松了一口气,问,要是有小偷识破了这个计谋怎么办? 那就没办法了。关琛指了指藏在书柜某格的摄像头,说,那就只能……报警了。 进到这凌乱的家之后,关琛花一笔费用请垃圾少年整理。垃圾少年欣然答应。快到中午的时候,屋子已经被收拾得差不多了。 关琛关上电脑,这才开始收拾带回来的行李。一些衣服,一些书,一些礼物,以及一些影迷寄来的信。 看着关琛把一堆又一堆的信拆开来看,垃圾少年坐在旁边,后知后觉地感慨起来:“大哥你现在是大明星了啊!” 关琛诶了一声,说他距离大明星还远着呢。 垃圾少年问他,成名是什么感觉。 关琛想了想,说,感觉有好有坏。 好的地方自然是可供他选的剧本多了,钱经理说,几乎每天都有靠谱的、不靠谱的合作邀请发过来。 至于不好的地方,就是走在路上,容易被认出来。 “这难道不就是出名的意义吗?”垃圾少年很疑惑,“不被认出来,就不叫出名了啊。” 关琛觉得这一点也不好。一旦被人团团围住,想走也走不了,万一你的仇家藏在里面,你也不知道从哪个地方会突然一刀捅过来。 “但这一点我已经有所准备,真正不好的地方,是别的。” 首映结束后,像是跟最好的朋友作了长久的告别,关琛和吴泽的缘分差不多就到此为止了。他没了宣传任务,也急着回魔都,而是在京城待了好几天。其中几天,是去给《命运钥匙》后期配音,还有几天,是跟着张景生参加一些聚会。 聚会有比较私人的,也有不那么私人的。 在那些不那么私人的聚会里,常有一些艺术学院的姑娘,是被邀请来活跃气氛的。她们游走在场内,习惯性地塞进男人与男人之间。无论边上的男人说出什么,她们随时预备着崇敬的表情,前仰后合地像一朵迎风摇曳等着被人摘走的鲜花,夸张的反应尽管有着自娱自乐的成分,带着些许表演的快.感,但肤浅的男人会吃这套,容易飘飘欲仙,被吹捧得以为自己无所不能。 关琛因为电影上映后爆火,算是比较优质的目标。 但关琛上辈子跟着老大,更逢场作戏的场合都见识过,相比姑娘们说出来的话,她们的演技反而更让关琛感兴趣。 姑娘们发现吹捧不仅打动不了关琛,反而还会引起他的警惕后,果断开始聊和艺术有关的共同点,试图拉进关系。 关琛一听要交流艺术,有兴趣了。 她们先聊电影,滔滔不绝说最自己喜欢某某大师。然而这些大师关琛一个都不熟悉,只好说自己看过的电影不多,【藤蔓电影】评分前250的,更是一部都没看过,最喜欢的电视剧,是上半年的一部晨间剧。 姑娘们忍受了这种“敷衍”,转而开始聊音乐。这次她们谨慎了,让关琛先说。关琛就说,自己是星云组合的后援会会员,但平时听孟捷的歌最多,最近一次去的演唱会,听的是谭念和她的乐团。姑娘心想这到底什么乱七八糟的啊,一个人的音乐品位怎么能同时在古典国乐、流行乐和偶像工业之间来回反复。 觉得关琛在欺负人,不聊了。 “所以不好的地方是,人们都会带着功利的目的结交你吗?”垃圾少年若有所思。 关琛摇摇头,说不好的地方是:“人越有价值,围绕在边上的假人就越多。我看多了这些假人,就会对真正的人感到陌生,渐渐的,就会离生活越来越远,演技再也进步不了。” 所以关琛提早从京城那边回到了魔都。 “那我还挺希望身边看到这种假人的。”垃圾少年说,“这说明我身上有价值。” 关琛笑了起来:“挺好的,你这个想法就挺真。” 为了犒劳小弟的辛苦,关琛带着垃圾少年去餐馆搓了一顿。 下午,关琛准备去工作室转转,打发打发时间。长久不在下属面前出现,会失去威严。 不同于上次街坊邻居的如临大敌,关琛现在一走到喜庆街,整条街都轰动了。每家店都跑出来几个人,热情地邀他进店里坐坐,最好是能合一张照,挂在门口。要签名的要签名,要合照的要合照,就连隔壁二楼擅长房产和离婚的律师事务所,都过来请关琛上去坐坐。 关琛应付着大家。心里有些奇怪,以往这种时候,钱经理都会气冲冲地跑下来,然后像最忠诚的狗一样护送着他上楼。 然而今天,钱经理。 关琛一边想着,或许钱经理这家伙又浑水摸鱼请假偷懒了,一边走到了楼上。 推开门,整个工作室的气压很低,员工们都在位置上,但都小心翼翼,不敢说话。 关琛走进去,只见钱经理正在沙发上,一脸阴沉。 关琛从没见过这种表情的钱经理。哪怕是他当天空降干部职位,搅和了钱经理升职的时候。 沙发的位置上,坐着一个看着四十左右的中年人。中年人无视了钱经理的目光,悠闲把屁股和后背埋在沙发里,放松得就像自己曾是这里的一员。 关琛大概明白了这个不速之客,是惹钱经理表情难看的原因。 “这谁?”关琛开口问道。 才看到关琛出现,钱经理一下子有些慌张,似乎很不希望关琛和沙发上的中年人见面。 那一边,中年人笑着站了起来,“我以前跟邢老师学表演的,劲竹哥是我大师兄。你嘛,叫我三师兄就可以了。” “哦。” 关琛心里顿时响起一个声音: 假人。 第165章 业务 武打圈子里不少人知道,谢劲竹本该有着更好的前途,却不幸被师弟师妹们坑害,以至于从业二十多年,一次主角都没演上。 但很少人知道,钱良义也是受害者。 十几年前,钱良义尚未自立门户,在一家规模不大的经纪公司上班,是王牌经纪人,几个能赚钱的艺人都是被他带起来的,前途本该一片大好。直到某天,谢劲竹热情地把师弟推荐了过来。 在惨剧发生之前,谁也不知道未来的模样。 钱良义当时手里带着几个艺人,想往上走走,扩大扩大公司规模,但始终被一层无形的天花板所限,他很快琢磨明白,艺人决定了经纪人的上限,而天赋又决定了艺人的上限。然而才华这种东西不是外貌,走在街上是发现不了的,好苗子基本都往院校跑,毕业后眼光又很高,小公司根本看不上。当谢劲竹带着“才华横溢”“天赋绝伦”的师弟过来时,钱良义喜出望外,举双手双脚欢迎。 第一个师弟到来后,满足了钱良义对天才演员、艺术青年的一切幻想——恃才傲物,不错,有才的人允许傲一傲;对艺术有追求,很好,聪明的演员就是得有自己的想法;对自我非常坚持,非常好,失去特色相当于泯然众人;宁折不弯,不肯妥协……当一号师弟收拾好行李,说自己不演了的时候,钱良义呆若木鸡,差点没反应过来,连忙去劝去阻止。可惜木已成舟,一个决心离开的人是怎么拦都拦不住的。 谢劲竹安慰钱良义,不要伤心,师弟还会陆续出现的。钱良义点点头,下定决心第二个再好好弄。 刘礼豪是邢焰表演班有史以来,第二个免去学费的学生,表演上的天赋不输前一个。他有一种什么都肯豁出去的觉悟,演起戏来没有障碍,信念感极强,什么角色一拿到手,就疯疯癫癫地演上了。这样的人只要心思稍微灵活一点,职业生涯早期就很容易出头。唯一的缺点,就是不太懂人情世故,行事有些贪,什么都想要最好的。但钱良义对此已经满足,现在演艺圈里谁没点毛病呢,而且野心和功利在这个行当并非缺点,只要该演戏的时候能好好演戏就行。 安排了几个小角色的试镜,刘礼豪的表现也的确让钱良义好一阵高兴。 钱良义都想好了接下来怎么成为公司的合伙人,怎么安排刘礼豪以后的发展方向。 然而慢慢的,刘礼豪开始按捺不住了,想赶紧演上主角。 但这哪是件容易的事。无论是出于项目的运作需要时间,还是刘礼豪的演技还需一定程度上的磨练,钱良义都安抚他一步一步来。可他根本没听进去,在某个寻常的日子留下一封信之后突然消失,信里说鲨鱼不该泡在池塘,还说自己在公司被打压,被谢劲竹嫉妒,所以跳槽到了京城的一家影视公司。 世界上最鲜血淋淋的场景,是原本亲密的人,像竞争一样说出伤人的话。 谢劲竹没什么家人,他是真心把一个个师弟当成亲弟弟来看待的,然而被这么一讲,伤心难过了好久。 钱良义从没见过谢劲竹哭成那样。因此在前后十年间,所有邢家班问题师弟里,钱良义对刘礼豪印象最深。之后的日子里,偶尔也会在业内打听打听刘礼豪的近况。 听说刘礼豪到京城之后也没待久,陆续跳槽了几家公司,不见什么起色,又回来了魔都,没多久又跳去了杭城,在几个地区之间来回折腾,就这么一点一点把自己搞到了深夜档的重口味综艺里。 这就好比在食堂排队一样,总觉得其他队伍的速度更快,挪过去之后又安定不下来,琢磨原来的队伍更快,一番腾挪,最后吃到的只有残羹冷饭。 时隔十年,再次看到刘礼豪,钱良义心里并没有“早就跟你说了吧”的愉悦感,有的,只是满满的警惕和不欢迎。 因为他们这个工作室,唯一可以引来“鲨鱼”排队的,只有最近风头正劲的关琛。 这个节骨眼和出现的时机,太不正常。 果然,刘礼豪迂回寒暄了一阵子之后,终于提起关琛,说自己这几天在电视台听到一些声音,因为小师弟风头太盛,团队又势单力薄,于是有人就准备搞点事情。比如这个网上,好多奇奇怪怪的爆料跑出来,而工作室既没有辟谣,也不发律师函,“这像什么样子嘛,你们应该重视起来。”刘礼豪脸上满是忧虑。他自称,虽然跟关琛没见过几面,但好歹同出一门,既然知道了小师弟面临危险,那他这个三师兄就不能视而不见,于是跑来魔都提醒一下,查漏补缺,看看有什么能帮得上忙的。 刘礼豪坐在钱良义对面,目光瞪得像铜铃,看上去随时准备牺牲。 钱良义当场回绝,“不需要你帮什么忙。” 刘礼豪呵呵一笑,问是不是以前的事还没气消。 钱良义懒得跟白眼狼回忆过往,除非刘礼豪身怀绝症,过几天马上就死了。 刘礼豪说,“对了,我认识几个做品牌的朋友,他们想问问代言费多少。我这个三师兄的,总不能看着小师弟吃亏,我不妨跟你透露一点,报价绝对是他们那边的心理价位。” 当说客来了……钱良义冷笑,心猜这或许就是对方此次前来的目的。 刘礼豪说他的那些朋友里,其中就有汽车品牌代言业务的负责人。 钱良义嘴角抽了抽。他想起了为数不多的几次坐关琛驾驶车的经历。那速度飙起来,简直能把人搞出心脏病和脑血栓。虽然目前一个罚单也没吃到,但这样下去迟早要出问题——不是路人出问题,就是副驾驶的人出问题。所以他和谢劲竹一致决定,让关琛尽量少地触碰方向盘,在速度稳下来之前,相关的代言就先算了。万一代言了车子的广告,之后哪天发生事故上了新闻,弄得代言商形象受到牵连,那可是要赔大钱的。 刘礼豪说,“手表广告的也有。” 钱良义面无表情地喝了一口茶,心里呵呵一声。前几天刚好就有手表代言找上工作室,不是什么奢侈品,走平价路线。然而关琛不肯整天戴那种手表。不是嫌弃档次不够,而是嫌弃没有防水、定时、夜光的功能。钱良义指着关琛手腕上的电子表,无语问道,就这玩意?关琛说,你不要看不起电子表,一个电子表,一根笔式雷管,一个定时器用作接收和发送器,一个塑胶炸弹,合起来就是很好的东西。 刘礼豪看到钱良义依旧不为所动,急了,说,“玉的广告也有!” 钱良义脑海里一下浮现护身玉佩的设定,揉了揉太阳穴,抬起手阻止道:“你别再说了。” 他已经不愿再回想各种和犯罪相关的小知识了。 钱良义有些茫然,究竟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他的思想已经变得不干净了。一些明明很正常的东西,他都能扯到关琛,然后再联想到犯罪。 虽说之前的师弟们各有各的毛病,但和关琛一对比,一个个都变得纯情而又善良。 钱良义让刘礼豪赶紧走吧,别在这浪费时间了。他还苦口婆心,“我这是为你好。” 刘礼豪赖在沙发上不肯走。 钱良义正想着,关琛就突然来了。 钱良义太阳穴开始一跳一跳,感觉自己都要神经错乱了。 一个新麻烦遇到另一个老麻烦,这威力不是加减乘除几下就能算出来的。 刘礼豪一看到关琛,就积极地站起来打招呼,“……我排第三,你可以叫我三师兄。” “哦。”关琛面无表情的。宛如一只小孩在过年的时候,突然从家看到素未谋面的长辈,招呼打得毫无灵魂。 好在关琛跑了几个月的宣传,多少还是学到一点礼貌,他自我介绍说:“我刚入门,叫关琛,邢家班里排最末,所以你可以叫我琛哥。” 在圈子里称谁为哥,其实是件很常见的事情。江湖称号,与辈分无关。但第一次见面就这么自我介绍,难免带着点挑衅。 “琛哥!”然而刘礼豪一脸认真地喊了一声,还直夸琛哥这个称呼很有气势。 关琛随意地点了点头,看向了钱良义。 “你来干嘛,这里忙得很。”钱良义拿起茶几上的计算器,归零归零哔哔哔地好一顿瞎按,假装自己很忙的样子,催关琛赶紧走,“这就是路过进来坐一下的客人,没什么好认识的。” 关琛双眼闪过一道锐利地光,一下就拆穿了钱良义的把戏。 “你当我瞎吗?”关琛一把夺过计算器,劈头盖脸就用手刀砍着钱良义的脖颈,“你这数字都是乱按的,竟敢当着我的面摸鱼。” 钱良义哎呀哎呀捂着脖子在沙发上打滚。 “……”一旁的三师兄刘礼豪都看懵了,不知道这演的是哪一出戏。 关琛收刀,让钱良义赶紧收拾一下,“跟我去。” 钱良义不知道关琛去那里是要干嘛,而且为什么要他陪同一起。 “你是不是忘了?说好要开办新业务了。” 关琛皱着眉头讲:“之前忙着拍戏,没什么时间管这边。现在终于空下来了,回归主业,是时候把工作室的业绩抓一抓了。” 这话一落。 工作室瞬间收住了所有声音,像是有天使经过。 下一秒,职员们相继开始吞咽口水,齐齐敲错键盘,有的人鼠标一下子滑到了对面的桌子上。 “这个,再商量商量……”钱良义抖着身子和声音,想让关琛再冷静一下。 关琛才不管他,走到经理办公桌前拿上车钥匙,就打算去找邢焰,商谈低廉劳动力的输送问题。 钱良义只好赶紧跟到楼下去。 刘礼豪反应过来后,也跟了过去,说自己有大用,“综艺演员、广播主持人、业余作家、国画爱好者、编剧……” 关琛停下脚步,转头,面无表情地说:“不好意思,车子坐不下这么多人。” 第166章 公司 钱良义不敢让关琛开车,所以还是他载着关琛前往表演班。 关琛一坐上车,就忙着在车里翻箱倒柜,一会儿把储物箱里的东西都拿出来折腾一遍,一会儿又伸手在座位底下扒拉着什么。 钱良义被搞得心里很虚,余光一瞥一瞥。即便他清楚车里什么奇怪的东西都不会有,但他就是很怕,这种怕,就像去年在机场被关琛提醒过看好行李后,他每次过机场安检都心惊胆战,生怕行李箱里莫名其妙多出什么违禁物品。因为有“罪犯”这个不安定变量,所以他的清白在彻底被观测之前,始终处于不确定状态。 “你在找什么?”钱良义口干舌燥地问了一句。 “窃听器。”关琛盯着音响,似乎琢磨着要不要拆下来检查检查里面。 “……”钱良义很想把关琛赶下车去。 “开个玩笑而已。寻找窃听器的首件事情,就是不要提起窃听器,找到后更要假装没发现它。”关琛笑着伸了一个大大的懒腰,说:“这和反跟踪是一个道理。” 钱良义感觉耳朵流进了黑色的血,自己的思想又不干净了一点。 下意识地看了看后视镜,钱良义看到了一辆紧随其后的轿车。 这家伙的跟踪技术真不怎么样啊…… 钱良义确定他们是被跟踪了。 而跟踪他们的人就是刘礼豪。 刚才出了工作室,关琛没肯让对方上车,刘礼豪厚着脸皮开了辆车,执着地跟了过来。 钱良义提醒关琛:“你离后面那个人远点,他不是什么好东西。这次来,八成是冲着广告代言什么的来的,赚介绍费。” 关琛嗯嗯嗯地用鼻子应声,不怎么在意。他挑着一张张音乐专辑,准备挨个试听。 现在音响里放的就是一支女团歌曲,活力满满。 “到时候他开出多离谱的价给你,你都不要相信他。” 为了让关琛明确事情的严重,钱良义开始给关琛说一些广告代言的内幕。 “奢侈品大都靠时尚圈的人脉,非一线的明星想要代言,属于向上寻求资源,给自己抬咖,这种代言费其实拿的不多。真正能拿到天价代言费的,往往是些不知道哪冒出来的杂牌,这属于向下兼容,明星拿天价代言费,卖出的是自己的名声和粉丝韭菜。” 在偶像歌手或甜腻或青春的歌声中,钱良义说:“一般这种偶像艺人保质期短,也就那么几年有钱赚,所以接到的杂牌代言最多。你如果想知道哪些艺人和公司割粉丝最狠,只要看他们代言哪些品牌基本就清楚了。” 关琛问:“姚知渔潘绪她们的【星云】也这样?” 钱良义说:“【蓝鲸】这种吃相好看的公司比较少见,对艺人对粉丝没那么狠,目光放得都比较远。他们旗下好几个组合都三四十岁了,也不解散,搞副业的搞副业,转幕后的转幕后,隔几年再发一张专辑跟粉丝见见面,钱赚得细水长流,感情也绑个大半辈子,是聪明人的玩法。” 关琛点点头,开始看车上的一张张加油站的收据。 钱良义回到原来的话题:“你自己有没有什么感兴趣的品牌或者产品?” 关琛的带货能力其实很强。 这大半年,关琛通过发在网上的那些小视频、小课堂,已经带动了不少产品的销量。手底下有这么一个带货能力强大的艺人,是经纪公司的幸事,商务谈判能轻松很多,获得大品牌青睐的机会也很多。可惜的是,关琛带起来的货都非常冷门,甚至偏门。不是什么强力绳索,就是某种消防器,甚至还有五金扳手和锤子。 钱良义起初希望关琛能添加一些主流的产品进去,比如服装啊,饮料啊。关琛听进去了,于是在后来的视频里,他就用那个服装品牌的裤子来测试刀片的锋利程度,用那个饮料品牌的橙汁来制造凝固汽油弹(这两样都被谢劲竹制止了)。钱良义再也不敢干涉关琛的创作了。 “能不能给我弄个和官府合作的那种形象大使?”关琛问。 钱良义翻了个白眼,说:“不能!” 他有些不明白,关琛为什么对这种公益类和官府合作的代言心心念念。 形象大使这种东西比国民品牌的广告代言还要难搞。人气只是其中一种标准,形象、品德、风评、作品、路人缘……都在考量范畴里面。 帮关琛这种不知哪天就进局子里的家伙接这种代言,基本就是自寻死路、自投罗网、黄鼠狼给鸡拜年、老鼠在猫面前跳托马斯回旋。 “快十一月了啊。”关琛突然感叹。 “十一月怎么了?”钱良义说完才想起来,“哦,对,十一月就是你的生日了。” “十一月,《极限男人》,【全城通缉】马上就要开始第二次了啊。”关琛缓缓咧开嘴,露出十分危险的笑容:“那边应该准备一雪前耻快一年了,到时候我跟那帮条子打个赌,如果我赢了,就给我弄个形象大使当当。” 钱良义听完,只能履行每个守法公民都应该尽到的义务,劝道:“呃,赌博不好吧……” “怎么不好了?”关琛微笑着说,“你每次请假偷懒的时候,不就是在赌我能不能把你抓住么?” 钱良义无言以对,放弃了沟通。只希望警察叔叔们不要输。 车子在【邢焰表演培训班】前面停下。 因为对邢家班的表演天才患上了创伤后压力心理障碍症,钱良义已经很久没来过这里了。发现这里已经跟记忆中那鸟不拉屎的地方很不一样了。 首先招牌就不一样。 【邢焰表演培训班】的招牌被做旧了。 是的,做旧了。好端端的几个字,搞得跟什么百年老店一样,扑面而来一股历史的沉淀。 在属于表演班的那层楼的墙外,还挂了一条横幅,上面写着: “恭祝我班学员【关琛】,以出道作品《警察的故事》,和【张景生】携手夺得票房十六亿!” 楼下,几个不谙世事的姑娘仰着脑袋,指着【张景生】的名字,震惊于原来张景生也是表演班的学员吗?! 钱良义看得直叹气。 停好车,他跟关琛一起往楼上走去。 沿途不少来参观的路人,看到关琛之后都很兴奋,喊着“琛哥!琛哥!”把关琛围了起来,索要签名或者合影。 关琛倒是很好说话,一一满足了他们。只不过他站的位置很讲究,自己站楼梯上,让大家站楼梯下,始终保持三个台阶的距离。 刘礼豪这家伙不知什么时候切了出来,摆出一副经纪人的模样,拦在了关琛和路人之间,大声喊道:“不好意思,不好意思,我们家琛哥现在有点事情。对对对,不要急不要急,都是一个班,以后见面的机会多着呢,这里是我们的学校,跑不了的。” 大家果真不围堵关琛了。还有一些路人被话语里的暗示吸引到,开始冲动消费,准备跟着一起到楼上看看。 刘礼豪向关琛投去邀功的表情。 关琛面无表情地点了点头,不置可否。 刘礼豪开心极了,乖乖跟着关琛身后,不再做多余的殷勤。 钱良义看到这一幕,微微皱了皱眉头,总觉得刘礼豪所图的东西,远比代言介绍费还要大。 一行人到了表演班。 跟楼外一样,表演班的室内也经过了好一番装饰。 首先《警察的故事》和《黑蛟龙2》被醒目地挂在了【学员作品墙】上。 另一面墙,挂着满满当当的照片,都是邢焰和一些知名艺人的合照,有影帝影后的,也有歌王歌后的。 看到这些照片,不明真相的路人眼花缭乱,感慨连连,惊叹于邢焰人脉之广,觉得在这里学表演一定很有前途。 关琛的到来,受到了在大厅里学员们的热烈欢迎。 此时正是吴蒙喜剧课的课间休息。 关琛抓住一个学员,问小熊来了没有。学员摇摇头,回答没有。 关琛点了点头,没急着忽悠邢老师加入婚庆联盟。等到课堂再度开始的时候,他走到了教室里面,找了个角落开始旁听。 钱良义也跟着一块儿听了起来。 边上,刘礼豪在综艺圈打滚,算是半个喜剧人,自然认得出当年的喜剧大佬吴蒙,他呦呵一声,“邢老师可以嘛,把高人请来授课。” 钱良义没搭理他。 在最近大热的电影《警察的故事》里,吴蒙演了个龙套。 片子里,吴蒙依然是,露一张脸就能把人逗到。 但是在现实中,吴蒙是个稍显沉默、吝啬笑容的人。 这固然和人生经历过的大起大落有关,但同时钱良义也明白,对于吴蒙这种演喜剧演了大半辈子的人来说,世间的一切都能拿来搞笑,然而人一旦发现什么都搞笑的时候,也就意味着明白了——一切可笑等于一切荒谬无意义。很多喜剧演员抑郁,源于他们看得太透,而又想得过深。 台上,吴蒙正在讲课: “正剧如果想建立和发展戏剧性,必须要有坚实的逻辑,这样情节才能层层推进。 喜剧就不一样。喜剧的戏剧性不靠坚实的逻辑,而是靠一定程度上的夸张和巧合来建立这种戏剧性。因为夸张和巧合,某种程度上讲,喜剧的戏剧性要强于正剧。这种戏剧性产生的荒诞性,是让观众觉得好笑的关键。” 吴蒙让大家玩一个游戏。学员们一个接一个地发言,用接龙的方式,共同编造一个故事,看看故事的走向会变成什么样。 从最后一排开始。 学员甲起了个头:“某人做梦梦到自己的同学是个外星人,醒来后,他开始观察这位同学,把同学的一切和正常人不同的地方,都当成外星人的铁证。” 学员乙接下接力棒,继续编:“被观察的同学察觉到了自己正被观察,非常紧张,误以为对方观察自己是因为暗恋。啊,补充一点——他们都是男的。” 教室里响起一阵起哄的笑声,仿佛预感到了后续好笑又有趣的展开。 果然,之后的几个学员,都开始绕着这个核心,编出一系列有意思的情节和人物。 关琛在最后一排的角落。当一排学员都说完了,他突然蹲到最边上,说:“我来我来。” 学员们认得关琛,自然都不介意让关琛接这一棒。 故事顺利交到了坐于最边上的关琛手里。 关琛开始编:“实际上,那个同学的确是个外星人。他的身份被发现之后,只能杀掉那个发现他秘密的同学,将其分尸。”关琛创作欲很强,“但是分尸需要用到大量的水。一个用水正常的家庭,突然大量用水,水表的异常是会引发相关单位注意的,于是就有人上门来查水表了。” 关琛期待地看向倒数第二排的学员,看他们怎么把故事接下去。 然而教室一片静谧。 只有学员庚在那喃喃:“查水表……查水表……” 学员庚呆滞了半分钟,完全接不下去。 吴蒙只好出来收拾残局,说这游戏大概就是这么个意思。 “再教大家玩另一个小游戏。”吴蒙发给大家一人一张空白的卡片,让大家把一件最近觉得有趣的事情写到卡片上,等会儿他会把卡片收上来打乱,随机挑出,把卡片上那些八竿子打不着的事情衔接到一起,也会产生意想不到的荒诞效果。吴蒙朝着某个角落强调:“我们这堂课是喜剧课,悬疑的素材暂时不要拿出来。” 大家拿着卡片,开始写自己觉得好玩的事。 吴蒙走下舞台喝了一口茶,然后背着双手,开始随意地在座位间走来走去,看大家写得怎么样。 当吴蒙走到关琛身后的时候,吴蒙看了看上面的内容,不禁脱口而出:“好,好好好!” 众学生震惊不已,用崇敬的目光看着关琛。不愧是他!大家都很好奇,能让严肃的吴蒙老师失态称赞的内容,到底有多精彩。 钱良义忍不住走过去看。 只见关琛的纸上写满了硕大的【好】字。 “我……”钱良义瞬间失去了语言表达功能,差点口吐芬芳。 “我最近没碰到什么有意思的事情,所以拿来练字了。”关琛转着笔解释。 刘礼豪拍马屁的角度很刁钻,说关琛这种搞笑于无形的境界,是很多喜剧人梦寐以求的,实在厉害。 吴蒙揉了揉太阳穴,宣布大家写好先休息五分钟。他把关琛和钱良义叫到教室外面,问他:“说吧,你到底来干什么的?” 关琛说他是来找邢老师的,“顺便来听听课——”“他在楼上。”吴蒙迅速指了指天花板。 “你漏了几节课,下次有空好好来补一补,这节课你就先忙你的吧。”吴蒙说完,就钻回了教室,还把门顺便带上了。 关琛只好忙他的正事。 因为关琛的一夜成名,连带着表演班的生意一旺再旺。一间教室已经不够用了。 为了不让那些有志于表演的学员们徘徊于艺术殿堂之外,邢焰已经租下了表演班楼上的场地,准备再弄出两个教室出来。 关琛一行人走到楼上,就看到邢焰和邢云这对爷孙俩正在刷墙——邢云负责动手,邢焰负责指挥。 看到关琛的到来,邢焰十分开心。然而一看到后面的刘礼豪,邢焰愣了一会儿,但还是认出了来人,脸上的笑容一下就收了起来。想来当初刘礼豪的出走,不止伤了一个人的心。 钱良义说:“今天下午突然就跑来工作室,我也被搞得吓了一跳。听到我们要过来,他就自己开了辆车跟来了。” 这等于是在解释,他们和刘礼豪不是一伙儿的。 邢焰点了点头,转身指挥孙子继续干活。 “劲竹呢?”邢焰问钱良义。 钱良义说,去跑宣传了。 邢焰问关琛:“你怎么不去?” 钱良义心想,又一个《黑蛟龙2》预告的受害者。 “我那时就是个跑龙套的,合约里也没写我要跟进宣传。”关琛说自己接下来可是有很多正事要忙的。 邢焰好奇关琛有哪些正事。 关琛说:“《独居生活》十二月播,十一月差不多就要开始拍了。然后还有《极限男人》有个比赛要参加,事关代言,很重要。”然后就是最最重要的婚庆新业务了,“我这边打算弄个制作团队,拍短片。” 短片的主演是新郎新娘两个素人,搞不好新娘新郎的朋友也要客串配角。服化道编导美术什么的,他那边已经有人选了。到时候不少场面都需要群演,关琛就想着,把赚外快的机会让给表演培训班这边的学员。毕竟有些学员忙着打工,经济条件并不宽裕,不如一边打工一边锻炼演技,两不耽误。 邢焰听完之后并不反对。 眼看事情差不多就要这么定了。 刘礼豪这时候突然插嘴说:“不如开个公司。” 大家转头看他。 刘礼豪怡然不惧,积极表现道:“要是在客户那里,听到了好的爱情故事,可以当做素材,认认真真地做出来,然后卖给电视台或者网络平台。这样一来,从演员培训,到运营,再到拍摄制作,产业链就形成了。此事大有可为。” 钱良义心里猛一咯噔。 然而关琛听了却很开心,茅塞顿开:“以贩养吸……不对,以战养战,不错不错!” 眼看事情越搞越大了,钱良义跳出来打算阻止。因为拍个短片,制作团队可以简陋,然而一旦要搞作品了,那就不是小打小闹了,那花起钱来,几百万几千万扔进去都不够填的。 钱良义恶狠狠盯着刘礼豪。 有那么一个瞬间,钱良义突然直觉感到,刘礼豪的出现,是来给工作室带来麻烦的。 另一边,刘礼豪趁热打铁,建议关琛可以开始想公司或者工作室的名字了。 “我个人觉得【金沙】这个名称不错。”刘礼豪说,这听起来就跟财源广进,人家都是沙里淘金,他们金里淘沙。 “金沙……”关琛皱了皱眉头,当场否决:“感觉跟洗浴中心和夜zong会一样,不吉利,很容易被人一锅端掉。” 钱良义明白自己是阻止不了关琛的。但他知道,世上有一个人能阻止关琛。 “这事太急了。决定前,至少先问问你大师兄吧?”钱良义擦着汗对关琛说。 关琛严肃地点了点头:“确实。给公司起名字这种大事,是该先问问大师兄的想法。” 第167章 首拍 关琛研究过了,注册公司大概需要一个月的时间。 在这一个月的时间里,关琛准备跟派出所工商局消防局打好关系(划去)、组织拍摄团队、给新公司选址、设计宣传手册、打广告……等干完了这些,一个月差不多刚好过去。年前就可以把新业务拉起来,正好迎接年末的结婚大潮。在一堆爱情故事里,总有那么一两个是历经波折的,有被拍成故事的价值。到时候无论是拿到电影节,还是放到网上,能赚钱是最好,即便不能赚钱,也能带动表演班和工作室的发展,亏不到哪去。 然而好几天过去了,进展一直停留在第零步。 关琛对此不是没有过心理准备。电视的职场剧里面,总有一个喜欢损人利己、不择手段的反派,自己的工作不好好干,还要百般阻挠努力勤奋上进的主角。 钱经理就是这样一个碍手碍脚的反派。 当然,跟电视里稍有不同,钱经理虽然喜欢请假偷懒,但本事还是有一点的,可惜格局不大,眼界太小。 关琛决定要弄一个公司之后,回家先想了一堆名字,还没来得及跟谢劲竹商量该用哪个,谢劲竹就主动打了电话过来,聊起开公司的事。 关琛很惊讶,因为他还没说呢。正惊喜自己和大师兄的心有灵犀,结果才知道,是钱经理这家伙提前把消息透露给了谢劲竹。 也不知道钱经理透露的时候,掺杂了什么谗言,谢劲竹先是花半小时的时间赞赏了关琛的想法,最后两分钟图穷匕见,隐晦表示并不看好这个代号为“以战养战”(又名羊毛出在羊身上)的方案。 谢劲竹跟关琛说,发展新业务可以,拉上几个街坊,免费给感兴趣的客户拍几段,试试水,“但不急着开公司拍电影。这事不能草率,具体情况等我跑完宣传回来再商量。”谢劲竹叮嘱道。 《黑蛟龙2》走狗屎运遇到了发迹前的关琛,放出的预告片效果前所未有得好,片方发行都喜出望外,对票房预估非常乐观,狠狠心,追投了一笔钱在宣传上,害得原本只要在宣传期意思意思的谢劲竹,现在忙得全国跑。等他忙完回来,差不多得是十二月的事情了。 关琛可算体会到了《西游记》里,唐三藏被白骨精蒙骗时孙悟空的心情。 刘礼豪不知道从哪里打听到进展的不顺,某次吃饭的时候,他悄悄凑到关琛边上,说大师兄这人什么都好,就是胆子有点小,“如果你先开一个公司,做出点成绩后再拉大师兄进来,这样他们也能放下心。”刘礼豪如此建议关琛。 关琛笑了笑,没有说话。 刘礼豪自从上次来过工作室之后,几乎就是赖在了这里。 钱经理看刘礼豪很不顺眼,几次想赶他走。但刘礼豪每次来都带着礼物上门,诚恳地为当年的不懂事而道歉,写忏悔书,还说自己在圈内混了大半辈子,没有生存技能和经验,人已经废了,出到社会上什么单位都不会要他,所以他现在就是想来职场实习实习,适应适应,千万不要赶他走。 钱经理当然是不信的,问说,你不是认识很多广告商朋友么? 刘礼豪讪讪地说,有价值的时候是朋友,没价值的时候连酒肉朋友都算不上。 曾经意气风发的青年,饱经沧桑后,变成了一个为生存而惊慌的中年人。面对刘礼豪的恳求,钱经理没说原谅,但至少不再拿出手机作势报警。此后,刘礼豪就跟在这里上班一样,每天早上九点打卡报到,下午五点离开。期间什么工作都做,一会儿打打杂扫扫地,一会儿跟上门的客户推销服务,一会儿又跟婚礼上表演的艺人打成一片,传授暖场的技巧。一星期里,只需要抽出一天时间去录节目,因此有大把时间可以用来浪费。 刘礼豪对谁都很热情,包括关琛。他找关琛聊天的时候,钱经理就在一旁死死盯着。刘礼豪也识趣,不聊什么广告,只聊表演,聊谢劲竹的过往。 关琛也愿意跟他聊几句,谈谈电影制作公司和新业务的前景。 两人看似已经很熟,但关琛心里始终没有信任过刘礼豪。 果子催熟得太快会硬着心,人熟得太快也是一种客套。 当刘礼豪建议关琛自己出来搞个公司的时候,关琛表面上笑了笑,内心早已审视刘礼豪的目的。 因为上辈子就有好几个人用类似的句式,来怂恿他要不要脱离老大的控制。他们对关琛画下许多大饼,把他的能力吹到了天上去,就差没说老大德不配位,该坐上老大这个位置的是他。关琛自然觉得这些人聒噪。连他的核心诉求都猜错的人,能讲出什么真知灼见?后来关琛陆续知道,这些建议他的人,有的是卧底,有的是二五仔。 关琛不知道刘礼豪是不是别有用心,那句建议是不是随口一说。 总之关琛暂时按下了开公司的想法。 就算要开,也绝对不是刘礼豪建议的那种自立门户的方法。 …… “大哥,我ok了。”垃圾少年看着电脑屏幕上的成果,向关琛招呼了一声。 关琛把面前的书反过来盖在地上,停下平板支撑,站起来走到垃圾少年边上。 “不错不错,就是要这种效果!”关琛看着屏幕里用各式特效登场的图片和文字,点点头,对垃圾少年制作的ppt很满意。“有了这个,谈判的胜算就很大了。” 关琛把ppt切回到第一页,蓝天白云的背景图,中央是五彩缤纷能把人眼睛晃晕的标题——《羊毛出在羊身上计划60》。 副标题是:谢劲竹工作室未来五年的道路规划。 “大哥,恕我直言不讳,修改了6遍特效,所以在加个标题里加了个【60】,这算是诈骗吧?”垃圾少年真的很直言不讳。 “怎么能这么说呢?在影视圈,一本剧本创作出来,由于质量不行,所以被搁置在了箱底。十年后,这本剧本被翻出来,稍作修改,开始拍了。等到宣传的时候,就可以说这是一本潜心打磨了十年的剧本。”关琛问:“这样说你懂了没有?” “懂了,夸大其词算是合法的诈骗。” “懂了就好,来,这个扇形图再来改一改。这个14的面积太小了,改得大一点,有冲击力一点。” 垃圾少年很为难:“改不了啊,14只有这么大,它长出来就只有这么大。” 关琛拍拍垃圾少年的肩膀,耳提面命道:“找个图片修改软件ps一下。” 垃圾少年只好开始《羊毛出在羊身上计划70》。 “加油,改好了请你吃大餐。”关琛就指着用这个东西去重新说服谢劲竹了。 其实无论谢劲竹是同意也好,不同意也罢,关琛都不在意,他享受的就是这种平平淡淡的职场生活。一如上辈子,他享受的是刀尖跳舞的紧迫感。让他当老大,自立门户开公司,他才懒得搞。 把任务丢给小弟之后,关琛继续走到空地,一边锻炼一边看书。 大概看了没一会儿,关琛和垃圾少年听到门外有人“咚咚咚”地在敲。 关琛没有理会。 自从《警察的故事》越来越火之后,他在这个小区也越来越容易被人认出来。 他住的这个地方简直快成为了旅游景点。每当有其他地方的外国人过来玩,小区里的人就会先带朋友去电影院看场《警察的故事》,接着再带着人来到关琛家楼下,指着关琛家的窗户说,“那里就是‘吴泽’住的地方,我跟他是邻居。”在朋友百般不信的表情里,一起蹲在路边,守着关琛的出现。运气好的时候,真的会遇到出门锻炼和上下班的关琛。运气再好一点,还可以用蹩脚的华夏语,和关琛那蹩脚的英语,相互打几个招呼,聊上几句。 事迹传到了外国的互联网上,很容易就赢得了外国网友的好感,让关琛小火了一把。 据张景生反映,有好多外国观众就是因为关琛才走进电影院。 然而基数一多,物种的多样性就开始体现。后来有一些人找到关琛的小区,看关琛一眼便已心满意足。但有些胆子大的,就敢来敲门骚扰,索要签名和合影。最近更是有记者和狗仔队的身影出没。 关琛开了几次门之后,就有点不胜其烦了。 就连同一栋楼的邻居们,也从一开始的新奇,到后来逐渐感到烦躁。毕竟他们这些人是要早起上班的,走廊如果时刻有人大呼小叫,那简直觉都不用睡了。 最近,关琛已经开始考虑搬家的事情了,只不过他还没想好要搬去哪里。 “咚咚咚——” 敲门声很持久。 关琛起身,走去开门。 “原来你在啊。敲了半天,还以为你不在家。”周导笑着松了一口气。 这次来的,是周导他们一帮人。 或者说,是周导和《独居生活》的摄像组。 为了《独居生活》的首次拍摄。 168章 租房 拍《今晚去你家好吗》的时候,周导手底下只有阿猫阿狗两三只,有时素材没拍够,就得自己扛着器材到街头走上一整天。 现在拍《独居生活》,受了台里的重视,这个组那个组的加到一起,差不多就有二三十号人,光景不可同日而语。 周导这次来关琛家里,就带了三个摄像组的伙计。 其中两个膀大腰圆,臂上能跑马,皮肤黝黑,浑身粗粝,显然是摄像中的“练家子”,既有经验又有资历。他俩进屋之后,拿着设备一言不发地就开始测光,构思机位摆放。 关琛的房间迅速变得拥挤。 还有一个年轻的摄像小哥,是关琛的老熟人了。去年的十一月,他跟周导一块儿在路上捡到关琛,三人从此改写了命运。如今故地重游,回到《今晚》发迹之地,摄像小哥特意带了礼物来。 “琛哥,你生日没几天就要到了,先提前送你个礼物,也不知道你喜不喜欢。”摄像小哥递给关琛一个盒子。 关琛打开一看,是一台相机。他看不懂配置,也不知道价钱,但喜欢这种一看就让人感觉很有文化和艺术修养的礼物,“不错,我收下了。” 放好相机,关琛让垃圾少年从冰箱里拿点水来招待招待客人。 “这里变化太大了。”周导拿着冰凉的矿泉水,打量着关琛的屋子,十分感慨,“一年前和一年后,完全像是住了两个不同的人。” 曾经地上散落无数纸张,捡起一片纸就是捡起一句诗,现在地面被收拾得很干净,所有的纸张和稿件,现在都整整齐齐地摆在桌上。 当初七零八落堆着垃圾袋的角落,现在摆着几个锻炼用的哑铃和握力器。 敞开的衣柜里,现在挂着同一款式但不同颜色的运动服。 以往空无一物脏兮兮的墙壁,如今雪白一片,贴着一副魔都的地图、几幅电影海报以及一张线条娴熟的速写画和国画。 周围的家具上,随手贴了一张张彩色的便利贴,上面写着某些古诗词和成语的正确读音,仿佛这个家里住着个面临考试的高中生。 床头柜那边,还摆着一封封明信片和信件。 床底有个足球,床边散着一些剧本,窗台下面依着一根金属棒球棍…… 相比一年前,这屋子的变化实在太多了,真正让人感觉到了家的味道,而不是一个脏乱的棺材。 唯一没有变的,只有两墙满满当当的书。 周导在屋子里转了几圈,只觉得脑中涌现了诸多灵感:“我们可以结合《今晚》,弄个回溯。对比一年以前,你现在的生活习惯、兴趣爱好、饮食变化到底都发生了哪些变化,观众一定会很好奇。”似乎说的过程中已经脑补出了最后呈现的画面,周导越说越激动,语速越说越快。 关琛是无所谓。 如今的他已经完全不心虚了,因为这屋子的一切,都有着和他相关的故事。让他讲,他能言之有物地讲出发生在他身上的历史。 当然,除了那两墙书。 “导演。”勘景的摄像师过来了,凑到周导边上说了什么。周导眉头渐渐皱了起来。 “怎么?”关琛问。 周导酝酿了一番回答,缓缓道:“这里采光不大好,但这不是什么问题,换个灯泡,多摆几台落地灯、台灯也能搞定。就是这个机位……没什么能发挥的余地,到时候拍起来镜头切换容易让观众觉得单调。” 说得很委婉。言外之意,就是这地方太小了。 “不过也不一定,我看看能不能再想想办法。”周导补充了一句,在屋子里走来走去。 关琛环顾着屋子,倒是没怎么生气。这地方本来就小,他自己就在这里布置过监控,算来算去只要几个摄像头,就可以全方位无死角地拍到屋子里的人在干什么。 跟三个摄像凑到一块儿嘀嘀咕咕了一会儿,得出什么结论后,周导艰难地挪到了关琛边上,一副不知如何开口的表情。 “如果这里不适合拍节目的话,那我们换个地方。”关琛主动把话说开。 周导如释重负,扬起喜悦的眉毛,赶紧说:“新房子的房租节目组可以负责,月租一万两万的都没问题,经费足够。” 月租一万两万可以在魔都比较繁华的地带租到很不错的房子了。 然而关琛摇摇头,说:“不浪费你们的经费了,我在别的地方还有房子租在那里。” 周导好奇:“什么户型?” 关琛说不准:“有一室一厅的,也有一室两厅的。同个户型,面积也有大有小。” “啊?”周导震惊了:“你这是租了多少房子?!” 关琛比划了个“四”的手势。 周导脸色变了变,也不知脑补出了什么情节,他支支吾吾地劝道:“拿来录节目不太好吧?……” 关琛说:“没事。” 早在上半年拿到第一笔片酬的时候,他就拿了一部分用于狡兔三窟。 关琛一开始也的确只租了三套,但前段时间突然发现期中某套的房价稍稍跌了点,之前租贵了,于是赶紧在那个小区又租一套。半年前一套三千,现在两千五,扯平一下,每套两千七百五,不算亏。关琛运用了新学的补仓思路,如此安慰自己。 大半年下来,安全屋尽管一个都没用上,但关琛始终都有在交房租,居安思危,保不准哪天就用上了。 就像今天,刚好派上了用场。 关琛走到墙上的大型地图前面,把他租的几套安全屋指给周导看:“这里。这里。和这里——这地方我租了两套。” 周导的脑袋像做运动一样,先是仰着脖子看城北,然后扭着脖子看城西,最后收着下巴看城南。 “原来这地图是这样用的。”周导喃喃了一声,感觉自己像是警匪电影里,正在参加战前行动会议的警察。 周导揉着脖子问关琛:“为什么它们相隔都这么远,是根据什么风水来的吗……” 关琛懒得回答这个问题,于是高深莫测地笑了笑,从衣架取下外套,一边穿一边招呼周导:“走吧,现在时间还早,过去看看哪个地方比较适合录节目。” 周导看了看那横跨大半个魔都的目的地,叹了一口气,脸苦得像一团皱巴巴的纸。 “大哥,我呢?”垃圾少年从电脑屏幕前抬起头来问关琛。 关琛说:“任务完成后你随便上网吧。要是想回家了,记得关好门。” 关琛从钱包里拿出一张百元钞票,摆在桌子上,“这是工钱。” 垃圾少年开开心心地收下了这张纸钞,嘴里嘀咕着“上班族原来这么容易赚钱”、“我以后也要”诸如此类的呢喃。 一旁的周导讷讷道:“这算是雇用童工了吧?” “童工?”关琛想了想,扭头跟垃圾少年说:“阿弗,你被正式纳入了【竹林】偶像组合的候选名单,改天去工作室签个约。” 垃圾少年大惊,不记得自己什么时候报名了这玩意。 “就刚刚。”关琛对垃圾少年说,就是名义上的练习生而已,不需要出道,平时帮忙跑跑腿弄弄ppt,偶尔上个镜露个面,就可以从关琛这里领到生活补贴了。 垃圾少年当然是同意的。 关琛转头对周导说:“没问题了。童星就不算雇佣童工了。” 周导沉默几秒,一脸担忧地关琛商量道:“琛哥,有件事我得提前跟你讲一下。我们这个综艺前半夜播放,所以内容上的审核会适当地紧一点,你的一些小课堂小知识,是有可能会被剪掉的……” 关琛问:“比如刚才那个?” “比如刚才那个。”周导沉痛地点了点头。 “没关系啊,你看着来就好。”关琛说:“在综艺领域,你是专家,所以你看着来就好。” 关琛意外得非常好说话,周导狠狠松了一口气,但他也担心关琛说的是气话、反话,于是一行人从关琛的屋子里走出来之后,分两辆车前往关琛的租房,周导和关琛一辆车,车上,周导还试图哄一哄关琛,说关琛发在网上的所有视频他都看过了,真的都非常有意思,其中的一些小知识,比如绳结什么的,逃生什么的,实用性比较强,像这类小课堂放到节目里,就会很受欢迎。 “实用性强的?”关琛疑惑,他哪个小知识的实用性不强? “比如……”周导大脑急速运转,“租房子,怎么挑房子,这个相关的知识点就很实用,很多人往往是交完了房租才发现租到的房子有问题。”周导是过来人,对租房居住有很多的牢骚可发。他希望关琛传授传授心得。在周导看来,关琛是个细心胆大、高智商、独居经验丰富的单身汉,对于租房,一定有很多的见解。“你租了四套房,其中还有重复的,肯定是它们在哪些方面吸引了你。你可以分享一下心得,等会儿我拿个机器跟在你后面,就当试拍了!”周导灵感爆发,又把自己说兴奋了。 关琛听得若有所思。 到了目的地,车子停在了一个老城区。 现在是下午四点左右,路上有提着菜篮子的,有刚下班的,人来人往,烟火气很足。 下车后,周导果然扛了台摄像机,亲自掌镜,跟在了关琛身后,甚至还会跟关琛进行对话,就像一年前拍《今晚》一样。 关琛在前面带路,一边走,一边跟身边的周导说:“我挑房子,首先看周围的交通状况,比如哪里有地铁,离公交车站台近不近,附近的出租车多不多,路况是不是容易拥堵。” 周导深有感触地点点头,并下意识修正道:“没错,交通是否便利很重要。” 关琛继续说:“第二点,附近的小巷小路多不多,有没有树林,距离最近的派出所近不近。” 周导继续修正:“对,社区氛围、绿化环境、安全,这三点和居民幸福感有密切联系。” 关琛带着周导几个人走进了一栋老楼房,里面没有电梯,他们只能走楼梯上去。 “第三点,我会看看有没有天台。” 周导感慨道:“有天台的房子的确不错。可以在上面锻炼,也可以晒被子,还可以喝喝小酒。可惜现在的高楼都不开放天台了,只有老楼房才有。” “第四点,隔音很重要。” “是的,隔音会影响睡眠质量。” “差不多就这些了。”关琛走到一扇门前面,用钥匙打开门锁。 “就这些了?等等。”周导意犹未尽,不觉得租房需要注意的点就这么几个:“采光呢?水压呢?” “那些都不重要。”关琛说完,推开了门口。 周导扭头,下午四点多,里面竟然黑漆漆的一片。 关琛走进黑暗里,几秒后,哗哗两声,拉开了窗帘。 客厅的窗帘是厚重的防光窗帘,白天拉上,一丝光都漏不进来,整个屋子就跟晚上差不多黑。 空荡荡的客厅,什么家具都没有。 中间只有一顶还没打开的帐篷。 墙边摆放着一箱箱纯净水、罐头食物、急救箱。 “我其他几个房子差不多都这样。”关琛拍拍手说:“直接拍从无到有的独居生活感觉不错。反正我在原来那个家里,差不多也是从头开始的。” “……”周导和摄像师们大张着嘴,已经完全说不出话了。 第169章 职场 【5:59:58】 【5:59:59】 【6:00:00】 关琛毫无预兆地睁开双眼,在手机刚发出“嘀……”的一刹那,伸手关掉闹铃。 昏暗中,他那双眼像两抹刀光般清亮,在屋子里刮来掠去,有如实质。 当看清墙上那黑乎乎亮着红点的东西,其实是一台台摄像机之后,关琛才放松神经,放下手里的钢笔。 “差点忘了。”关琛嘟哝一声,揉了揉眼睛。 今天是拍摄《独居生活》的第一天。 但距离之前带周导他们过来勘景,时间已经过去了好几天。中途一度差点出现意外。 关琛带周导一行人参观的四套安全屋,除了户型,其他基本大同小异。 周围都有便于甩开敌人的复杂地势; 都有不爱管闲事颐养天年的养老邻居; 老房子的外墙,着力点都很多,有墙砖,有阳台,有窗外架着晾晒的环形特色栏杆,有空调外机,很方便爬上爬下; 屋子里面,也都同样的一贫如洗,说它寒酸都成了一种客气。 周导把勘景结果带回了电视台后,隔天的会议上,节目制作人提出异议,担心这样拍出来的内容会不像话。 观众怀着好奇心来看明星的住所,本质上想看明星过的日子跟普通人有什么区别,如何奢靡,如何豪华,如何充满艺术气息。假如明星住的还没普通人好,这就不符合观众的预期了。 制作人希望关琛住进节目组提供的房子里去,家具一应俱全,用一些精巧的剧本,展现出明星讨喜的一面,实现艺人方、电视台、观众方的三赢局面。不,再加上广告赞助商的话,就是四赢。 然而周导坚持说,明星也是人,人就是千奇百怪的,让观众觉得“明星也是普通人嘛”,这才是节目立项时的核心理念。 会议僵持了两天。 制作人很欣赏周导对艺术的坚持,所以打算把周导换下去,抓个听话的上来。 说到底,周导只是做成了一档深夜综艺的小导演,资历和地位都浅得不能再浅,远远没到可以为艺术而“任性”的时候。 虽然【综艺】的含义,是指综合多种艺术成分所构成的艺术。但它的商业属性,远比所囊括的任何一种艺术来得大。 左等右等没等到下一步拍摄通知的关琛,从摄像小哥打听到这事以后,并不觉得谁对谁错。无论是制作人还是周导,不过是在其位谋其政而已。但是,商业价值对关琛来说根本没什么价值,讨喜的人设更是影响他给粉丝上课。周导如果不负责《独居生活》了,那关琛觉得自己录这个节目也没什么意思。 关琛的表态大概是被当成了一种站队和威胁,制作人让步了。 但周导和关琛都知道,一旦收视率达不到预期,下次再来开会的,就是更高的上级了。最后结果无非两种,要么周导下去,要么节目理念更改。 因此第一次拍摄就变得至关重要。 周导感激关琛的仗义,保证把节目认真拍好。 关琛反倒担忧起来了,不知道自己够不够普通。他清楚得很,当一个普通人可不容易。 周导信誓旦旦地告诉关琛,不要想这么多,只要像平时一样生活就行。 像平时一样…… 关琛摇摇头,伸了个懒腰,从地上的睡袋里爬了出来。他先是走到窗边,拉开厚重的窗帘,随意又迅速地扫了眼路面和对街住户的窗户。 街上还没什么人在,十一月的天色已经开始昼短夜长。 关琛现在住的这个地方,位于城西。在四套候选的房子里,这一套在周导的租房指南里占据了【离超市近】这一优势,因此胜出。 关琛走到窗边的时候,身旁的一个摄像机竟然跟着转了起来,拍他的侧脸。 “这么早就有人了?”关琛有些惊讶,对镜头说:“是没睡还是刚起?没睡的话摇摇头。” 镜头左右摇了摇。 关琛啧啧两声,心里那股被监视的感觉更强烈了。很不习惯。 整套屋子,节目组装上了大大小小十几个摄像机,除了卫生间以外,整个屋子几乎没有死角。 关琛第一次体验这种环境,哪怕上辈子在监狱都没这样别扭过,昨晚他好几次睡着睡着就突然醒来,睡得极不安稳。 关琛躺回到睡袋上。 不是为回笼觉,而是为拉伸。 摆好姿势,从胸腹开始,依次轮到肩背、臀腿、脚背,关琛一部分一部分拉伸着肌肉。 肌肉拉伸完了还有韧带,韧带拉完了还有关节要活动开。 “我现在在打开身体,顺便确认一下状态。”关琛根据周导的叮嘱,偶尔要对着镜头介绍一下自己正在做什么,为什么这样做,“把身体当做一台机器的话,每一块肌肉就是一个零件,当中如果哪一个出了问题,就会影响到最后的效率。虽然是零点几秒的误差,但要是心里事先没有概念的话,关键时刻会倒大霉。” 差不多用了二十分钟,一环扣一环,关琛的身体逐渐苏醒。 关琛开始整理睡袋。 他昨晚睡在卧室的地上。原本他是想搭个帐篷睡进去的,这样既能有点**,还能在敌人拉开拉链的时候,听到声音惊醒过来。但是由于关琛有睡前看书的习惯,周导说想拍这个,关琛不得不拿掉帐篷,睡在睡袋里。 收拾好卧室,关琛随意套了件卫衣,就准备出门跑步了。 节目组一阵骚动,摄像小哥打着哈欠出现,想要跟拍关琛。 然而关琛跑步的路线是各种巷子弄堂,车子开不进去,自行车也不方便拐弯,让摄像小哥跟着一起跑,说不定要把人搞猝死。 “你还是留下休息吧。”关琛说完,一溜烟拐进一个转角之后,人跑没影了。 节目组等了四十多分钟,才等到关琛微喘着气,从他们身后的街对面跑回来,手上还提着一堆早餐,分发给节目组的工作人员。 早餐的样式各种各样。 有粉肠,有灌汤包,有鸡蛋饼,有包子…… 工作人员们受宠若惊地接过早餐,浑然不知自己被当做了实验对象。关琛打算从众人的进食速度和微表情,来判断哪种食物的味道较为突出,下次就可以直接吃那家的早餐,不绕任何弯路。 关琛吃完早餐,洗漱完毕,接着就打算去上班了。 “走,接下来拍我普通的职场生活。”关琛兴致勃勃地跟镜头说话。 周导这时候已经睡醒了,轮换掉值夜班的工作人员,他跟着关琛一起坐节目组的车前往【谢劲竹工作室】。 …… 关琛看着窗外,惆怅地叹了一口气,“本来我还想普普通通坐地铁去上班的。” “你不打算自己买辆车么?从这里到婚庆街,要转两趟地铁线。”周导坐在副驾驶,转头问关琛。 “暂时没打算买。”关琛摇了摇头,说: “不知道这样说会不会让人觉得奇怪,我还蛮喜欢坐地铁的。 地铁上每天都有广告更新,像开盲盒一样,永远也不知道下一条广告是用什么形式,宣传什么产品; 车里还有很多看书和听歌的年轻人,我有时候会问他们手里的书好不好看,耳机里听的是什么歌,大多数时候,他们都很热情,愿意跟我分享,如果我说从来没听说过,他们也不生气,还会从头开始给我讲一遍——另外,夏天穿短袖的时候,是大家最有礼貌的时候; 星期一的早上,经常能看到几个蹲在地上赶作业的学生,他们很可怜,我于心不忍总会指导他们,后来再偶遇,他们一看到我就说作业已经完成了; 极少数的时候,在通道里也能遇到流浪的民谣歌手、练胆的学生乐手、野生的魔术师、手艺人、和现场创作的诗人,他们的共同点是看起来都很穷困潦倒,希望他们能坚持到三年五年之后的短视频时代…… 我如果开车上下班,来来回回看到那么些人,就没机会见识到有意思的普通人了。” 关琛张望着窗外,带着弥补损失的心情,不断看向沿途的风景和人。 周导静静听完,心想,其实有意思的不是那些人,而是永远保持好奇心的关琛。 他觉得关琛这种认真生活的人十分厉害。 “那以后我们尽量试试看能不能坐地铁出行。”周导带着敬佩的眼神点了点头,然后问了关琛另一个问题:“你今天接下来要做什么?” 关琛抖了抖手腕上的电子表,很有商务精英的风范,“等我看看行程先。”从口袋里掏出不知写了什么的小册子,哗啦啦随便翻了几页,定睛一看,说,“今天早上我有两个会议要开,下午一个,然后就要开始负责新业务了。” 周导咋舌:“真是忙啊。” 关琛哼哼哼抱起了双臂:“我好歹也是个干部。” 周导觉得以关琛的聪明劲儿、自律能力、和认真的态度,哪怕不演戏了,放到职场上也是一等一的精英。 所以听到关琛已经是个领导,周导一点也不惊讶。 到了婚庆街之后,关琛这个干部并不急着上班,反而带着节目组,从街头到街尾走了一遍,目的是“让他们认认人”。 等关琛把周导介绍给整条街的老板之后,时间已经到了九点多了。 “是时候去上班了。”关琛点点头,那眼睛眯起来的样子,仿佛要去的不是单位,而是什么贼窝。 周导跟着关琛上到了二楼的工作室。 推开门,里面的员工已经到位了。 关琛一边往里走去,一边拍着手大喊:“大家把工作都放一下,开会了开会了!” 仿佛类似的事情已经发生过很多次了。 职员们纷纷起立,一脸凝重,打电话的挂掉了电话,敲键盘的也停下双手,像是有大事发生。 周导不知道要不要先避开一下,万一拍到人家商业机密总归是麻烦。 “没关系,跟来就是。”关琛朝镜头招了招手。 周导带着摄像放心跟上。 收拾过的库房,被当成了会议室临时使用。所有职员站成了一个肩并着肩的圈。 关琛站在圆圈中间,转着身子,检阅着每一个职员的脸。 “还是那句话,勇敢说出真正想说的话,很重要。”关琛严肃道:“因为有些话不是用来代表你,而是用来塑造你的。” 众职员点了点头,握紧手里的拳头。 “下面,开始第一个会议。”关琛说。 大家屏住呼吸,紧张地看着关琛。 周导也被气氛搞得肃穆起来。 “第一个会议的议题——我的生日聚会要怎么弄才有意思。”关琛说。 职员们倒吸一口冷气,似乎在他们短暂的职场生涯里,从来没有遇到到这样的问题。 但有些职员经过一年的物竞天择,已经适应了关琛的摧残。 有职员说:“拍卖会,让大家抢拍你的物品,或者跟你吃饭的机会。” 另有职员:“办个慈善赌场,收益全捐。” 还有职员喊:“团建,去冰岛看极光!” 一个比一个离谱。 然而周导心里刚这么想,转头却看到,关琛拿了一块白板,一边点头,一边认真地在上面写着每一条建议,觉得都很不错。 “……”周导愕然,完全不知道现在是什么情况。 关琛紧接着开始宣布第二个议题了:“生日蛋糕选什么口味。” 职员们立马举手。 “巧克力。” “抹茶。” “草莓味!” “这是什么?这是什么?”周导茫然无措地环顾四周,等着有谁笑起来,“是恶作剧吧?对吧?哈哈哈哈……” 然而大家一脸平静,谁也没有笑。甚至还有人用“你很过分”的眼神瞪着周导。 周导无语凝噎。 “好了,大家记下这些选项,今天之内完成投票,并且写上理由。下班前发到我的电子邮件里。”关琛看大家没什么问题了,拍拍手:“解散!” 大家鱼贯而出。 会议室里只剩下关琛和节目组。 周导:“那两个会议……” “开完了。”关琛看了看手表,满意地点了点头,“今天效率不错,只用了三分钟。” 周导预备着笑容,依旧觉得关琛在整蛊。 但是关琛从始至终都没笑着说这是一个玩笑。 周导带着僵住的脸,愣愣地走出会议室。发现职员们正三三两两地凑在一起,谈论刚才的两个议题。他们拉票的拉票,威胁的威胁,怀柔的怀柔。还有几个人因为争论抹茶好吃还是巧克力好吃而吵了起来。 谁也没在干正经工作…… 这真的是一个成年人办公的职场吗??? 周导出于职业素养,强烈怀疑眼前是一个事前安排好的恶作剧。 一定有镜头藏在哪里。 带着这种想法,周导在工作室里逛了起来。 突然,周导看到靠墙的一张办公桌后面,有个胖胖的中年男人捂着额头一动不动地坐在躺椅上,浑身上下布满了沧桑,仿佛他上个世纪就已经坐在了那里。桌前摆着【总经理】的职牌。 周导没记错的话,他听关琛介绍过这个经理,说这经理最擅长装病请假,搞得关琛十分头疼。 周导带着摄像慢慢靠近这个钱经理,隐隐约约听到一种似人非人的声音在说:“没关系……下午……就走了……没关系……哈哈哈哈……” 这演技不行啊,都笑场了……周导满意地找到了答案。 第170章 充实的一天(上) 不管是《今晚》还是《独居》,其实都有点纪录片的意思。 这和周导跟过的一个老导演有关。 老导演是纪录片团队出身,中途转做综艺,个人风格明显,比如拍美食节目,拍着拍着就开始挖掘店老板远在异国的独子;拍动物综艺,可爱的宠物拍着拍着,又跑去追问宠物店老板,那些卖不掉的宠物最后下场如何。节目出来之后,不仅观众看得莫名其妙,领导们对着收视率也很头疼。屡教不改,背地里被人叫作老顽固。 周导在被叫作小周的时候,就一直跟在老导演身边学,尽管学的是怎么做综艺,但骨子里已经烙上了纪录片的那一套。当小周终于晋升成周导之后,猛然发现自己既不会做纯粹的综艺,又没能力拍出纯粹的纪录片,重新回炉显然来不及了,台里同事也都等着看老顽固教出来的小顽固会拿出什么作品。周导干脆破罐子破摔,搞个了综艺当纪录片拍。 这种类别现在被叫作观察式综艺。 观察式综艺并非摆几个摄像机在嘉宾周围,然后按照时间顺序拍下来,其他什么也不干就行了的。这种不经修饰、淡化创作意识的拍摄方式,和“偷拍”也没什么区别,导演的存在形同虚设。 既然是综艺,就需要收视率,需要留住观众的注意力,因此也就需要“冲突”。 周导在台里就见识过很多导演为了所谓的“戏剧冲突”,对拍摄对象进行干预的。其他电视台大抵也是如此。 有些导演在开拍前,会故意对两位艺人进行挑拨,传递坏话,然后坐等矛盾爆发,热点预定;有些导演为了升华主题,弄出些泪点,就会瞒着嘉宾请来嘉宾的多年未见的朋友,也不管其中隐情,只是命令嘉宾“给我哭”;还有些导演,为了拍到某个艺人失落的表情,会授意工作人员去跟艺人讲些“你xx作品被人举报了”“xx告你侵权”的坏消息。 周导很不喜欢这样的过度干预。 所以《今晚》收视有了起色之后,摆脱了腰斩的困境,周导就一点一点用着纪录片的手法,拍综艺节目。 这是一种冒险,遇到好的拍摄对象,就能等到好素材,反之就可能平庸。但他非常享受那种云里雾里、无法预知下一步的感觉。 同行因此却嘲笑他“偷懒”、“放弃了导演的工作”、“跟老顽固一样瞎搞”、“想搞创作就拍别东西的去,别来拍综艺”…… 周导没有老顽固那样强大的内心和坚韧的脸皮,听了很伤心。老顽固对此也不安慰,只是嘎嘎地笑说,人到了中年,就会知道人不可能永远保持干净。有洁癖的人是活不自在的。是要面子,还是想道德洁癖,一个人如果同时具备这两种品质,就会过得很苦。 只有《极限男人》的金导对他表达了欣赏,要他不要放弃探索,综艺的娱乐性和社会性、大众化和个人化,是可以齐头并进的。 把几个矛盾重重的词融合在一部作品里且不难看,需要很高很高的境界。 周导没敢奢望,觉得自己有生之年能做到一半,就很不错了。 金导说,别想得这么难,这也要看运气。在综艺这一行,导演需要和主持人互相成全。遇到了,就能走上一条飞速成长的捷径。 周导不知道什么时候能遇到这样的被拍摄者。 《极限男人》的黄进和金导。《三天两夜》的姜恒和罗导。顶级的综艺导演,都有一个顶级的搭档。遇到这样的搭档,比找到一个结婚对象都难。 周导觉得此生无望了。 直到他开始了《独居生活》第一次录制。 …… “告诉我,‘十大商业原则’的第一条是什么?”关琛伸着食指,声音在防毒面具下嗡嗡得响。 站在他面前的,是十几个戴着防毒面具的职员。 “安全第一!”职员们大声答道。 关琛满意地点了点头,然后开始总结:“本次逃生演习一共用时四十九秒,不错,合格了。” 职员们兴奋地鼓起了掌,似乎在期待着什么。 关琛说:“按照约定,合格一次,就给每个人发放一月个的工资当奖金。” 职员们一下子欢呼起来。他们有的激动地互相拥抱,有的跪倒在地念念有词,有的还想把关琛举起来扔到天上去,但是被关琛挨个绊倒在地,来一个躺一个,寻常三五人根本不得近身。职员们只好在关琛两米外的位置,手拉着手呼喊,转圈,像原始部落的野人在夜晚围着篝火般兴奋。 一旁的钱经理似乎有很多话想说,“什么?!奖金?!又……咳咳咳咳!”然而头刚抬起,嗓子一痒,他不得不俯下头去,和周导一起蹲在街边,用力咳嗽,涕泗横流。 二楼的【谢劲竹工作室】里,还在冒着滚滚浓烟。 不明真相的路人,还以为楼下这帮职员因为公司着火,所以兴奋坏了。 周导一边抹着眼泪和口水,一边拍着眼前整个综艺史上闻所未闻、见所未见的事情。 三分钟前,【谢劲竹工作室】开会的库房突然传来刺耳的警铃声,当大家看过去之后,发现库房竟然冒出了滚滚浓烟,像是发生了火灾。 周导他们没想到第一天录制就遇到这么严重的事故,一下子慌得不行。 办公室也一阵骚乱。 这时,一个职员忽地一下站起来,瞪得像铜铃,看上去随时准备牺牲。“冷静!”这职员嗓门很大,吼一声能盖过警铃,“按照安全手册来!”说完,就弯下腰去往桌子下面钻。 下一秒,所有职员都往桌子下钻。 周导愣住,在脑袋里分辨了一下,发生火灾和发生地震的处理方法。他刚想提醒大家搞错了,结果就看到所有职员都从桌子下面掏出了一个防毒面具,戴到了头上。然后在大嗓门职员的指挥下,职员们排着队,从门口鱼贯离开。中途,有某个职员想顺手带几个文件夹下去,却被旁边的同事怒斥“不要命了你!”、“琛哥是怎么教的?”、“工作有命重要吗?”、“不要害死我们!”那职员竟然羞愧地低下了头。 浓烟弥漫得很快。 周导因为神情呆滞,不小心误吸了两口,跟钱经理一起,一路咳到了楼下。 楼下,关琛早已戴着个防毒面具,拿了个秒表,站在那儿给大家计时。 被职员们一顿科普,周导才明白过来,原来这是一场消防演习。关琛不知从哪里搞到一颗催泪弹,在库房使用,而且还用手机模拟出警铃的声音,促使大家慌乱。 周导也经历过几次消防演习,在电视台,大家都是有说有笑慢慢走到大楼外面的,晒晒许久不见的太阳,交换交换八卦。根本没经历过关琛这种。 周导职业病很多,又开始觉得关琛是在用恶作剧“迎接”节目组了。 街坊邻居委婉提醒周导不要自作多情:“半个月前已经有过一次【人质劫持】演习了。”、“上个月还有一次【反社会人类无差别屠杀】演习咧。琛哥每天早上领着人一二三四地跑步,还练习阵法,有叉子有盾牌,跟民兵团差不多。” 根据邻居们的说法,自从关琛进驻工作室以后,整个街道都热闹了很多很多很多很多。整条街都收到了《安全手册》指导教材,再过不久,可能还要参与联合演习。 周导跟某店老板说,想看看这本传说中的《安全手册》。 据说【谢劲竹工作室】的职员还要按期考核。钱经理就是因为总是考不及格,还请病假,常常不考,所以今天的消防演习里,他才手忙脚乱,表现得十分业余。 周导很快拿到了《安全手册》,厚厚的一本,根本不是什么【册子】。 先端详封面。先是大大的【安全手册】四个字,然后依次往下是: 【撰写人:关琛】 【主编:关琛】 【封面设计:关琛】 【校对:关琛】 这几行字的字号都快跟书名差不多大了。 搞得工作量很大的样子。 实际上所谓的封面设计,就只是一个火柴人耷拉着舌头,两眼打叉,倒在地上吐血而已。 这算哪门子设计……周导忍住吐槽的欲-望,翻开一页。 第一页中央只写着【内部资料,不得传播】。 再翻,就是目录: 【遇到枪战怎么办……3】 【遇到炸弹怎么办……20】 【遇到劫匪怎么办……32】 【遇到反社会渣滓……】 【遇到杀手……】 周导呼吸一下子急促起来。 随手翻到后面某页,是【遇到炸弹怎么办】篇。 开篇第一句:【被炸死是很幸福的,轰的一声人就没了,不会感到痛苦。因为碎片没有痛苦可言。但如果没被炸死,那就很惨了……】边上附上了人被炸碎的图片。 再翻,是讲【遇到洪水怎么办】的第2大点里的第4中点下的第6小点——淌水行走,不小心走到电线杆边上,导致触电了怎么办。 【死定了。洪水期间,电线杆、电箱周围是危险区,看到有人触电了也不要轻易去救……人在触电的时候大脑是很清醒的,但身子完全不属于你,做不出任何动作。你很清楚自己马上要死了,然后真的就慢慢死了……】边上依然是人触电后,肢体扭曲的惊悚图片。 “……”周导缓缓合上了安全手册,闭上双眼,太阳穴一跳一跳的。 时光匆匆,岁月如梭。周导想起了一年前,在关琛家翻开《成为影帝》系列笔记的感觉,实在不知道手里这玩意该不该出现在屏幕里。 转头看过去,关琛还在给大家讲话。 “【十大商业原则】第四条:不要轻易相信别人。”关琛侧了侧脸,指着脸上的防毒面具,说:“就像这个防毒面具,专门有个卡扣,很多人觉得这个设计多此一举,直接往头上一套不就好了么?大错特错!这个设计的目的,不是故意要多耽误你们几秒,而是为了防止面具被别人夺走。” “不要觉得火还没烧过来,所以可以慢慢躲。当室内温度高到某个程度的时候,会发生轰燃现象——也就是屋内物体瞬间同时燃烧。必死无疑。”关琛缓了缓,“不少消防员就是因为遇到轰然牺牲的。” 关琛重重地叹出一口气,发现自己戴着防毒面具,摘下来,又重新叹了一次。中午的太阳很大,从头顶打下来。关琛站在阳光下,微仰着头,一脸悲悯,宛如沐浴在圣光里。 摄像小哥都被感动了,说:“节目播出去之后,如果让消防员投票,最喜欢的男明星一定是琛哥了。” 关琛听了哈哈大笑,揽住小哥的脖子:“你还挺会说话的嘛!” 周导也借机夸赞关琛:“这一期播完,这个牌子的防毒面具估计要卖脱销了,如果我要是老板,一定找你来代言。” 关琛反应平淡道:“哦。” “……”周导完全不知道自己说错了什么。 演习结束。 现在是中午。 趁着办公室驱散浓烟的空档,大家三三两两走去临街吃午饭。 周导注意到,很受职员爱戴的关琛,竟然没被邀请一起去吃饭,而且一个个溜得飞快。 周导就像鲨鱼一下子闻到的血腥味。 趁着关琛缠住摄像小哥问消防大队的科普活动,周导走到一边,逮住几个职员,悄悄采访他们,关琛平时午饭都是在哪里吃的。职员回答说,琛哥偶尔是跟竹哥一起,竹哥不在的话,琛哥就跟职员一起吃,“每次跟我们出去吃饭,琛哥都会让我们敞开肚皮吃,他负责结账。每一次,没有例外。”时间久了,大家也不好意思总是占关琛的便宜,毕竟关琛还是个新人演员,没接广告,还没到经济自由的时候。所以每到中午,他们职员一个个就会化整为零,组成小团伙四散逃开,看哪个倒霉,被关琛逮住请客。 “被请客还倒霉?”周导不信,他觉得这个工作室的人真特么奇怪,一点都不正常。“……你们不会提前对好台词了吧?” 职员们纷纷摇头,表示这就是他们的职场日常,一点也没有夸张。 周导突然发现了一个盲点,“对了,为什么琛哥不找钱经理一起吃饭?钱经理不是他的经纪人么?” 职员们隐晦地翻起了白眼,最后什么也没解释,勾足周导的好奇心之后就跑了。 周导转身走回到关琛边上,问,今天午饭吃什么。 关琛像鹰隼一样,目光凌厉地盯着远处那些可怜的职员。 职员们预感到这宛如实质的目光,一个个跑得更快了。 “算了。”关琛说,“今天下午事情很多,时间很赶,就不跟他们一起吃了。” 经过一上午的观察,周导严重怀疑关琛口中的忙,到底有多忙。 关琛打了个电话,不知给谁,然后带着节目组走到了附近的某家餐馆,要了两个包厢,一个招待节目组的工作人员,一个用来等即将赶过来的人。 大概过了半小时,关琛要等的人来了。 两个面容青涩的青年,以及一个中年男人。 周导不认识那两个青年,但觉得中年男人有点眼熟,但不确定是不是同一个人…… “周导你好,久仰久仰。”刘礼豪用心打扮了一下,穿着闪闪发光的外套。他热情地握住周导的手,自报家门,“我是《先跳起来吧》里面的刘礼豪。” 周导有印象了。《先跳起来吧》是一档深夜播放的综艺节目,以一些稍显恶俗的游戏为卖点。 “你好。”周导打了个招呼,不知道刘礼豪和关琛是什么关系。 然而刘礼豪没说,只是笑了笑,然后在关琛边上坐下。 关琛的目光一直放在那两个青年身上,像在审视什么。 两个青年走进包厢看到关琛之后,就非常紧张。毕竟关琛凭一部《警察的故事》横空出世,已经是成功的圈内人了。当俩青年看到架在包厢的摄像机之后,一个个更是跟涂了水泥一样僵硬。 “成色怎样?”关琛问刘礼豪。 刘礼豪笑着说:“好货都有导师照顾,轮不到我们,这算是最好的一批了。” 周导听得满头是汗,听着这糟糕的对话,他在内心祈祷,千万别是掺和进了什么奇怪的事情里。 “找你们来是干什么的,你们都清楚的吧?”关琛对俩青年说。 俩青年点点头。其中一个比较谨慎,向关琛确认道:“……给非专业演员拍短片,把他们的经历拍成故事,片场大概十分钟左右,拍摄周期四到七天,不包后期,每天酬劳八百块,是这样吧?” “对。”关琛点头,“如果第一次合作满意,还可以长期合作。” 青年并没有高兴。他只是紧闭双眼,仿佛刚才出卖了理想一样痛苦。 周导明白了。眼前这俩小伙子,是另一种程度地“卖身”。 影视学院出来的导演,如果毕业后干的不是导演的工作,基本就很难再回到导演的轨道上去。说好只是暂时当一会儿剪辑/制片/培训班/打杂/当群演,曲线救国,攒够钱就回去当导演。然而慢慢地,就再也回不去了。 “我听朋友讲,你们这些学生拍毕业作品,预算开支的大头基本是摄影器材。”关琛说,“要是你们这次拍出来让我满意了,等你们拍毕业作品的时候,可以过来找我,器材打三折借给你们。” 俩青年对视一眼,刚刚还一副快哭出来模样,瞬间变成了惊喜。 他们齐声高喊:“谢谢琛哥!” 关琛摆摆手:“吃饭。” “是!”俩青年立马端起香喷喷的米饭。 第171章 充实的一天(下) 关琛发展新业务,除了给工作室增加创收,还有一个目的,想研究研究爱情。 记得知名篮球中锋赤木刚宪曾经说过:控制篮板球的人就能控制整个比赛。 关琛觉得,爱情作为【爱】的一种,意义跟篮板球差不多重要。 吴泽和丁午,一个悍匪,一个杀手,只是稍稍接触点爱情的皮毛,就立刻被修正了人生观念,点石成金,非常厉害。 关琛一直在研究,但至今没个头绪。 去过图书馆,看专业剖析爱情的书籍,那天下午,关琛发现自己很久没有睡得这么香了。 到电影院看过几部讲恋爱的电影,关琛常常搞不懂男女主角见过几面之后,怎么就突然在一起了。“心动”的细节总是被一笔带过,没被带过的,也大多充满了戏剧性,没有借鉴意义。上网查具体的方法论,跳出来的却是些pua理论,学这个等于自废武功,内核和【爱】完全背道而驰。 干脆去问过来人。 张景生讲,世上哪有什么适用所有人的方法,好比世上没有相同的树叶,一个人爱上另一个人的原因也不一样,问“什么是爱情”就跟问“什么是人生”、“什么是电影”一样,没有一个固定回答,或者说,一切都是正确答案。这种看似最基本的事情,往往是最难以捉摸的。“应如是住,”张景生说着说着,又来这套,“等爱情真的找上你的时候,你自然就清楚爱情的样子了。” 问田导,田导一如既往操着文艺强调,劝关琛不要刻意追求答案:“在你想当一个诗人的时候,你就失去了诗。” 关琛问了一圈身边的中年人,没打算问谢劲竹。 谢劲竹四十多岁的人了,也没成个家,就连手机来电铃声都是【爱情到底是什么~】,想必他也没能搞懂。 但谢劲竹不请自答。大概是婚庆行业服务人员的身份给了他底气,总是一副看破红尘的样子,故作深沉,一会儿感慨“当你不用必须去顺从一个人的时候,你才有可能真的去爱上这个人”,一会儿又说“一个人不喜欢对方时,本质上是不再喜欢关系中的自己。同理可得,喜欢一个人,也是喜欢跟对方在一起时的自己”。不知道是哪些畅销书里看来的。 关琛听在耳中,记在心里,觉得自己也应该善用婚庆公司的优势,看书看电影问圈内人,都不如实地走访,问问那些步入婚姻殿堂的普通人。 “这边请,这边请。”刘礼豪领着几个男女,走进了工作室。 关琛从沙发前站了起来,迎接今天的“小白鼠”。 自《警察的故事》上映,工作室客流暴增,多是询问能否请关琛主持婚礼,或献歌一曲,实在不行,现场偷几个钱包表演绝活也好。 钱经理当然不肯,一是怕关琛戴的那个红色面具主持婚礼,像是送新人上路,不吉利;二是怕关琛入戏太深,即兴表演悍匪绝活,把在场的老人家吓出个好歹;三是怕关琛偷顺手了,哪天上街一个不小心技痒了,把工作室都搭进去;四是怕……总之理由很多。 前几天,关琛在微特上庆祝关注者数量过七百万,搞了个抽奖,抽几个幸运网友来体验工作室新推出的爱情短片业务,不收一分钱。情侣也行,但最好是新婚夫妻。一晚上过去,好几千人转发报名。但其中大多数人就是凑个热闹,也不管自己几斤几两几年单身。都是冲着【我跟关琛演过对手戏】、【关琛给我当过群演】的名头,踊跃报名。 关琛也没等抽奖,直接从评论里挑了几个字写得多的网友,就通知他们被黑幕了,可以提前体验。 今天下午,来的是第一对。 小两口今年二十八,是同校同学,大学谈了两年,毕业后四年,今年终于步入婚姻。看到关琛的微特之后,觉得趁年轻,能拍个短片纪念一下这几年的陪伴也不错,春节后的婚礼刚好能放。 夫妻俩不是就两个人来,呼朋唤友,一共六个人来见明星。朋友们是当初同一个宿舍的室友,见证了他们爱情的开始,作为配角,一起来聊聊短片的内容。 “阿泽!”“是琛哥!”“琛哥!”夫妻俩和伙伴们看到关琛后十分兴奋,几乎想冲上来拥抱关琛。 但是还没等靠近,他们就被一个戴着鸭舌帽年龄在三十左右一看就是两个孩子的父亲的男人拦住了去路。 夫妻俩惊讶,以为是保镖要搜他们身。 “我是《独居生活》综艺节目组的导演。”周导拿出几纸合同,挨个发给新婚夫妻及其同伙,“这是出镜同意书,也就是肖像权的授权书。你们如果不想出镜也没关系,后期会给你们打码。” 众人连忙一边整理头发/补妆,一边同意着签下了字。没想到今天有意外之喜,竟然还要上电视了。 周导退下后,六个人继续往前走。 然后一个穿正装的平头男人拦住了他们。 “我是【谢劲竹工作室】的法律顾问,咳,顺便一提,我们的事务所就在隔壁。”律师侧着身子,一半对着新婚夫妻,另一半对着《独居生活》的摄像机。 律师拿起一份文件,大概是说,作为第一支产出的短片,完成后可能会放到网上进行宣传,届时会发到【吾道视频网】等一众平台。短片版权归谢劲竹工作室,但两位主演可以享受一定的广告分成。最终解释权在【谢劲竹工作室】。“如果你们是希望不公开短片,那么就不必签。”律师说。 夫妻俩开心极了,没想到还有钱可以拿,立马爽快地签下了名。 一众人继续往前走。 胖乎乎带金丝眼镜的钱经理拦住了他们。 “我签!”夫妻俩抢答道。他们现在精神很亢奋,觉得名和利滚滚而来,真是幸运。 “没什么要签,”钱经理摇摇头,“我只是最后想跟你们说,现在退出还来得及。” 钱经理此时满眼的悲悯,悲悯中又带着点恨其不争,很像恐怖电影里,眼看着自傲的男女主角不肯听劝,白白送死。 关琛坐在钱经理背后的沙发上,勾魂一样,挂着和煦的笑容,一下一下招着手。 夫妻俩对视一眼,点点头,低喃着一二三,一起发力把钱经理推到旁边,欢快地走向关琛。 钱经理沉痛地闭上了双眼,口中默念着什么,像佛门高人在超度什么一样。 “琛哥!”夫妻俩完全没想到,距离关琛的短短十米,走起来竟然如此漫长。 “你们好,午饭吃了没有?”关琛亲切地伸出双手,分别握住夫妻俩的手。 小夫妻连连点头,回答吃过了。 “吃过了就好,吃过了就好。”关琛很满意,然后转头向负手而立的刘礼豪点了点头。 刘礼豪走了出来,宛如一个沉默的管家,站在了小夫妻的前面,“跟我来。” 小夫妻一起迈腿,然而刘礼豪摇摇头,只让男方单独跟过去。 在众人的疑惑中,男方被带进了仓库。 “呜啊,什么味道!这里以前是干什么的……”男方的声音突然有些慌乱。 半分钟后,刘礼豪回来了,然后他依次领走新婚夫妻的四个朋友,分别安置在茶水间、总经理办公桌、距离总经理办公桌最远的职员办公桌、以及大门边上。 至于新婚夫妻的女方,坐在沙发上。 “这是怎么回事……为什么要拆散我们……”女方有些不安了。如果不是看着边上还有《独居生活》的节目组在,她还以为进到了什么奇怪的地方。 “写吧。”关琛笑着递上一支笔,一叠纸,“当初为什么会喜欢上他,又是怎么答应在一起的,美好的记忆有哪些,争执的地方又有哪些,心路历程又是怎样的。把你们从相遇到现在,都写出来。”至于那四个狐朋狗友,关琛让他们写,在他们眼中,两位当事人是如何发展爱情故事的。 原来刚才问我们饭吃没吃,就是因为这个吗?……女方拿着纸笔,面容呆滞。 但只懵了一下,女方很快进入状态。虽然现场的状况有点像是警察防止疑犯互对口供,所以分开审讯。但她问心无愧,早有准备,毕竟来之前已经知道了要拍一个什么样的短片,她早就想过要挑哪些故事来讲。 一小时后。 关琛放下言情小说,开始收卷。 “啊啊,等下等下。”女方不肯给,压着纸张还在那拼命写。都怪关琛,她跟关琛相距两米待了长达一小时(四舍五入算是独处),本就够让她心不在焉、心猿意马的了。没想到关琛还拿着一本言情小说“引诱”她,害得她好几次写着写着,差点把内心的小作文写到纸上。非常危险。 又过了五分钟,女方才终于交卷。 六个人回到沙发前面,各自带着作业,等着关琛批改。 阳光透过百叶窗洒在关琛的脸上,关琛拿着六份笔录,眉头紧锁,像极了一个老刑警,就差嘴里叼根烟,桌前再摆一个飘满烟头的纸杯了。 趁着关琛阅卷的空档,刘礼豪领着两个青年,介绍给大家,说这次的短片,由他们负责编导。 “嗯?”突然,关琛眉头一皱。 六个人莫名其妙紧张了起来。 “这里对不上啊。”关琛摊开六份笔录: “女方写的是,第一次约会是七夕,那天是个很糟糕的约会,男方迟到了,空着手,穿得很随便,事前没有设计好约会路线,带着她走了很远的路,而且男方全程一点也没注意到她的鞋子不合脚,走起来很痛。所以印象很深。 但是在男方这里,第一次约会,七夕,他带着奶茶和玩偶,特意提前到了约会的地点,面对迟到的女方,他发现自己一点也生不起气来,而且那天的约会很顺利,两个人都玩得很开心。” 夫妻俩对视一眼,同时露出了难以置信的神情。 “真是奇怪啊。”关琛陷入了沉思:“是男女差异吗?还是你们有谁记错了?” 女方惊讶地对男方说:“那天迟到的是你好吧?” 男方脸色难看起来:“明明是你迟到了,而且……我买了红豆奶茶,你最喜欢的口味,我特意打听过你室友,不可能记错。” 女方沉默两秒,捂住了额头:“我最喜欢的是芒果,一直都是……” “……”男方:“那我问你,你那天明明不高兴,为什么不说出来?” “第一次约会,这让我怎么说。” “你直说啊。” “你一直在讲你的学生会,我根本插不进话好吧。” “……对,你只有让我这个学生会帮忙的时候,你才会听我说话。” “你一定要这样说话是不是?” 两人一人一句,已经吵得不可开交了。 “好了好了。”“都差不多一点。”“别伤和气,别伤和气。”身后站着的四个室友,连忙安抚他们冷静。 但夫妻俩越说越上头,甚至都开始翻旧账,音量逐渐增大。 周导和刘礼豪也不得不下场劝架。 办公室的职员们也偷偷竖着耳朵来听,开始三三两两地指责,到底是男方的不是,还是女方的不对。 节目组有些不知所措,搞不清楚这到底算不算录制事故。 在一片混乱中,关琛捧着一本小册子,研究学术一般,时而陷入沉思,时而两眼冒光,快速记录着什么。 角落里,钱经理不慌不忙地拿出之前被签了名的合约,确认过那条未雨绸缪的免责声明后,他不悲不喜地躺倒在老板椅,面朝天花板,目光空洞,宛如看穿了自己的未来。 第172章 邻居 【00:29:58】 【00:29:59】 【00:30:00】 轻柔的铃声响起。 潘绪睁开眼,退出冥想状态。 “每天早上醒来,我都会先花半小时冥想,打开自己的大脑和心灵。” 潘绪一边慢慢放松身子,一边对柜子上的摄像机说起了往事:“这个习惯有七八年了。我还没出道的时候,大家很早起来练声,练舞,唯独我用早起的半小时来冥想,大家都觉得我在浪费时间,或者偷懒。其实不是的,冥想对我帮助很大。 它提升了我的专注力。有资料表明,一节四十分钟的课,学生的有效学习时间只有十到二十分钟。但是我冥想几个月之后,就可以做到在课上全程集中注意力了。 它也让我的情绪更趋于平稳。每次考核我都拿到高分,不是因为我技术多好——实际上,各方面我都不是最好的——我只不过是在大家普遍焦虑紧张、发挥不出最好水平的时候,拿出了百分百的自己。 其他还有一些好处,我一下子也讲不完啦。” 收拾好瑜伽垫,潘绪把头发绑了个马尾,开始给自己准备早餐。 两片烤好的面包,一个煎蛋,半碗当季水果,半碗新鲜蔬菜,再加一杯牛奶。 一顿很简单的早餐,但是潘绪将它们放进价格不菲的餐具里,通过摆盘,立刻赏心悦目起来,价位上涨五倍十倍。 “有些女孩子希望通过节食来保持身材,其实这不是可取的办法。不规律的饮食,会影响身体的代谢;持续性的饥饿,更会让你的身体误以为你正面临饥荒,于是抓住一点食物,就开始充分吸收能量……” 潘绪吃进嘴里的每一口食物,都充分咀嚼后再吞进肚里,整个过程优雅而精致。 轻柔的晨光洒在桌上,潘绪半个身子沐浴在阳光里,像在拍画报一样。 一个多月前,周导在京城找上她,邀她参加《独居生活》综艺的录制。 潘绪一开始并不感兴趣,哪怕她知道周导就是《今晚》的导演,哪怕她知道关琛已经决定要拍《独居生活》。 然而她出道马上就要第五个年头了,第一份新人合约即将结束。在和公司续下第二份合约之前,不会再有什么大动作。 第二份合约不同于新人合约,里面涉及到她们未来几年的职业规划以及发展方向。 考虑转型,是每个偶像艺人都会面临的问题。 几年的发展,【星云】组合的成员们心里多多少少都知道自己擅长什么,或者喜欢什么。 擅长音乐的,擅长跳舞的,乃至擅长幕后工作,公司都会提供相应的资源。像姚知渔凭《警察的故事》走红,前段时间已经接到了电视剧女一号的剧本。 潘绪作为组合里最有想法、最有主意的人,竟然不知道自己的未来要做什么。 她没有喜欢的东西,擅长的也就只是看书,然而公司里图书管理员的职位早就是她的了,除此之外没有别的岗位给她。 潘绪不是没想过写书。看书看到某个时候,人们通常都会产生自己写书的想法。然而写作之难,在于把网状的思考,用树状结构,体现在线性展开的语句里。 潘绪面对大片大片空白的纸张,却总是无从下笔。 她知道原因。艺术来自表达,而不来自被神化的“天赋”。表达源于人与人或人与世界的关系。 可是潘绪对这个世界暂时无话可说。没什么表达的欲望。 老董事长听完潘绪的烦恼后,跟她说,不如就去那个什么《独居生活》试试看好了,从另一个角度观察自己的生活,可能会有所收获。 潘绪尽管不认为自己最后能收获什么答案,但她最后还是同意了录制节目。 姚知渔对此是最高兴的。甚至还异想天开,想搬到潘绪家一起住,完全没理解节目里“独居”这两个字的意义。幸亏电视剧已经开拍,姚知渔进组拍戏,赶不过来。 吃完早餐后,潘绪把餐盘放进洗碗机,接着就准备去公司了。 既然接下了录节目的工作,潘绪没有摸鱼的习惯。她尽职尽责地想过,该怎么提高收视率。 综艺节目制作“冲突”的那套把戏,她熟悉得很。然而《独居生活》跟她拍过的那些节目都不一样,被拍摄者就连对话都得自言自语,无从产生戏剧冲突。 潘绪想到一种办法,可以提高收视。 “我们去公司吧。”潘绪对镜头说。 去【蓝鲸】既可以展示她工作的地方,也可以让更多的明星出镜。 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当潘绪下楼的时候,发现节目组的工作人员一个个都如临大敌。有的在拉伸肌肉,不断深呼吸,仿佛即将要进行什么剧烈运动。有的人在翻着什么手册,嘴里念念有词,奇怪的是,那个手册也太厚了吧。 潘绪甚至还看到一个人,一脸凝重地往包里塞防毒面具。 “防毒面具?!”潘绪震惊无比,下意识连退两步:“你带上这个是准备去干嘛?” 摄像小哥立马抖出背包里的其他东西,解释他不准备去干嘛:“这是有备无患……” 防毒面具、高空逃生绳索、压缩饼干…… 不止是他,其他几个工作人员都点了点头,拍了拍背后的背包。 “你们……”潘绪说不出话了。有些怀疑面前这帮人,是不是一群刚从什么战场回来的新闻工作者,一个个好像经历了很多。 到了公司之后,周导他们不先安置摄像机,一群人反而先研究安全通道在哪里,灭火器又在哪里。 潘绪心里产生了不好的想法…… “你们不会是……拍的根本不是《独居生活》,而是什么整蛊节目吧?”潘绪一脸警惕地问。 周导急忙解释清白, 到了图书室,潘绪向镜头介绍:“这是我在公司里,待得最久的地方。练功房都要排在第二。” 一个人的阅读史,是这个人的成长密码。 潘绪把成长的密码藏在了公司的图书室里,混在满满几排书之间,谁也发现不了。 推开图书室的门,潘绪发现桌子上趴了个人,睡得很死。 潘绪认出了睡觉的那个人,是刺头韩。 刺头韩脸上垫着本书,《爱的真相》。 潘绪立刻知道,刺头韩又瞎看关琛推荐的书了。 人一多,动静就大了起来。刺头韩闭着眼,狠狠啧了一声,仿佛在问搞出动静的人是不是想死。 “去别的地方睡,这里要录节目了。”潘绪拍了拍刺头韩。 刺头韩不爽地睁开眼,忍住了起床气没对潘绪撒,他拿上书嘟哝着朝门外走去,临走前还狠狠瞪了周导他们一眼。 工作人员们笑了起来, “嘿,还挺嚣张。” “要是琛哥在这里,这小子完了。” 趁着节目组的人布置摄像机,潘绪坐下打开了电脑,登上微特。 果然,关琛又发了和书相关的动态。 两张图,一张是他聚精会神在图书馆看书的照片,另一张是书的封面,《爱的真相》。 关琛:【这书好看,推荐!】 只是一个晚上加一个白天,就有三万多的点赞数。 不用说,图书网站上,这本书的销量相应地大大增加。不是所有明星推荐的书,都能有这种效应。至少得立住【文化人】和【爱看书】的人设。 然而关琛虽然学历高,读过的书也多,但关琛从不主动卖弄,推荐的书荤素不忌,从童书到外国小众作家的书,都有。因此大家从来都不觉得是广告。 潘绪看过这本《爱的真相》,清楚它俨然需要一定的阅读门槛,否则很容易像刺头韩一样把自己看睡着。 打开评论区,有个叫【卡卡罗特】大概是来自古巴国的外国网友,在底下反馈,看这本书很吃力,不知道有没有入门级的书单推荐。 于是就有一个叫【野原新之助】的网友,口出狂言说,想搞清楚亲密关系,只要看《想懂得爱,只要这么做》和《时光漫漫,爱从来不语》就两本书就够了,不服来辩。 立马就有一堆网友跟他辩了起来。 潘绪翻了翻,还是有人推荐了一些靠谱的入门级书籍。 尽管潘绪认为,对成年人来说,爱不是一种必需。一个人没人认同,没人爱,没人关心,并不意味着这个人活不下去,或者从此没法得到快乐。但潘绪同时也清楚,亲密关系对人的心理调节作用很大,有助于消解那些不成熟的自恋和自私部分。像她这种,一个人也能自得其乐的人,世上并不多。 潘绪从其中挑了几本,写下来,列入了这星期图书室补充书单的列表里,准备货到之后,推荐给刺头韩。 潘绪接着往下翻,翻到了关琛之前七百万关注者的抽奖微特,公布了中奖者结果。 点开评论,排最上面的,竟然是某个中奖者,警示大家千万不要去。 【我跟我女朋友高高兴兴地去了,现在已经分手了(微笑)(微笑)(微笑)】 潘绪不知道这是真的假的。 “嘶……” 周导不知什么时候走了过来,也看到了屏幕上的留言。他突然摆出一副牙疼的样子,就像吃饭突然咬到了石子。 第173章 深意 因为潘绪和关琛是相识的朋友,所以周导认为,把关琛的事抖出来,不算八卦。 那天下午,一共来了三对新婚夫妻,三对都被关琛搞了破坏。周导为此感到焦急,认为这事闹到网上去就不好了,人红是非多,会授人以柄。然而关琛根本不在意这些,还觉得自己功德无量,说,“抽刀断水水更流,问题早暴露早解决。”周导完全搞不懂这跟“抽刀断水水更流”有个什么关系。 偏偏关琛的团队也一个比一个不靠谱,身为关琛的经纪人,钱经理跟传闻中一样,早早就装病请假回家了; 法律顾问倒是精明,但精明得很不是地方,他劝着劝着,就开始给吵在头上的新婚夫妻提供离婚咨询服务; 狗腿子刘礼豪更是助纣为虐,用手指比划出个框框,扫来扫去,跟关琛说如果把眼前的这些拍成电影的话,绝对能拿大奖; 工作室里的其他职员,一个个都看戏一样,一整天主要工作就是在讨论生日蛋糕到底选什么口味比较好。 “厉害。”潘绪听完一脸凝重,觉得谢劲竹工作室卧虎藏龙,一个个都很懂怎么做节目。她就算找专业的综艺人来配合,都未必能这么好笑。 “我都头疼死了。”周导刮了刮下巴这几天猛长出来的胡渣,愁苦道:“明明想拍的是纪实向内容,但这部分内容太荒诞了,观众看了一定以为是有剧本,是请人演的。” “那最后关琛他们那个短片,拍了没有?”潘绪好奇这个。 周导感慨着点了点头,像是老人感慨命运的无常。 节目组只跟拍了关琛一天,内容却已经充实到爆,可抵三星期的分量。周导他们很想继续跟拍关琛,好奇接下来是否又会发生什么综艺史上百年难得一遇的戏份,但是在潘绪这边还有拍摄计划,实在没有精力。但是后续的内容,整个节目组都很好奇。周导作为代表,给关琛打了电话,想了解了解后续。根据关琛那边的反馈,在这几天,关琛陆续让中奖的几对新婚夫妻,重新思索起了婚姻制度在现代社会的必要性。网上负面评论很多,工作室都以为这个业务要黄了。让人没想到的是,昨天,最早那对被黑幕安排了的小夫妻,竟然重新找了回来,希望配合导演把他们的故事拍出来,理由是,他们这几天冷战分居,大把的人追问原因,然而他们的解释又都像是自说自话,所以干脆把争吵的原因影像化,谁来问,就让他们自己去看。 “琛哥同意了,还觉得自己又发现了一个新商机。”周导说。 “厉害。”潘绪又是一脸凝重。 周导认为潘绪是在阴阳怪气。 潘绪看穿了周导那斜眼加撇嘴的表情,说:“不是反讽,是真觉得他厉害。” 她解释:“商机什么的关琛当然是在开玩笑,他把情侣的记忆拆开揉碎,其实从一开始就是想表达——记忆存在一定的欺骗性。 无论是快乐还是悲伤,人们就算想以己度人,却也不一定有这个能力,因为人与人之间的差异,注定了无法互相理解。所以在一段感情里,很多时候,人们其实是在跟自己的想象谈恋爱。 他想把最真实的内容做成短片,所以连带着免不了要拆散几对情侣。” 因此潘绪觉得关琛厉害,为了创作,都不惜牺牲自己的名誉和口碑。 周导狰狞着脸,不敢相信。 潘绪无所谓周导信不信,她只是好心提醒一下:“关琛不是简单的艺人。” 她记得有画家讲过,比起绘制一幅杰作,那位画家是什么样的人更重要。真正的艺术家,比起他们的作品,他们作为人的本身更具价值。 在潘绪看来,关琛就是天生的创作者和表达者。毕业之后突然从零开始进入这行,目无权威,无论做什么,看到什么,吸收什么,最终都是为了创作和表达。 潘绪内心深处,隐隐有些羡慕这样的关琛。 “会不会过度解读了?……”周导还是相信眼见为实,把关琛在工作室隔三差五搞演习的事情说出来。 潘绪想起从姚知渔那里听到的种种情报,不以为然:“他以前遇到过火灾,为了救人还差点牺牲了自己,甚至……他爸妈也是火灾去世的。所以他现在在消防安全方面敏感一点,也是情有可原的。其他明星上节目,都是宣传自己,但他上节目,是想宣传公益。” 周导仔细一想,好像在演习结束之后,关琛的确缠着摄像小哥,一直问有没有什么消防局的活动可以介绍给他,比如宣传、科普之类的,他可以自费参加。 “好像……是这么个回事。”周导有些羞愧。但他很快又问:“那开会呢?” 周导提起关琛给员工开的两次会议,完全就是个弱智老板的喜剧形象,简直跟电视里演得一模一样。 “职场压力。”潘绪突然说。 “什么???”周导一头雾水。 “他很关心员工的心理问题,所以拼命营造一个轻松的职场环境。” 潘绪想起之前看过的关琛专访。记者问关琛,平时空闲的时候都会做些什么。关琛回答,如果是周末,他会跟他的小弟一起玩,如果不是周末,他大多数时候就一个人在外面闲逛,不管是设计普通的居民楼,还是路边的一个公共雕塑,他都能看上一整天。【我为什么喜欢看世界的这一面呢?因为我曾经在世界的另一面。】 “他以前精神状况并不算好,你们一年前去他家拍过《今晚》,应该最清楚。”潘绪说。 周导点头。 潘绪继续说:“他在《极限男人》和《追击者》里把人耍得团团转,当然知道怎么操控员工。但他偏偏就不那样。之所以搞得像什么都不懂的样子,其实是体谅员工,喜欢和他们轻松相处。” 周导越是琢磨,脸色就变得越是严肃。 一些看似荒谬、令人啼笑皆非的内容,被潘绪点透之后,竟然还有这么多的深意。 难不成……这就是传说中娱乐性和社会性并存的综艺内容吗? “能不能把你刚才说的这些话加到正片里?”周导兴奋指了指一旁开机的摄像机。 这是纪录片拍摄体系带出来的习惯。周导的师父老顽固在片场习惯永远开着一台摄像机,休息也好,转场也罢,任何时候都不关,因为有时不经意拍到的花絮,往往比正片还更真实动容。 周导想把潘绪的这些话作为补充,把关琛那边的内容“升华”一下。 然而潘绪摇了摇头,不希望掺和到“邻居”的故事里。 看着面露失望的周导,潘绪说:“我虽然不能说,但是可以让别人来说的嘛。” 潘绪提议,可以开辟一个叫作【观察间】的演播厅,把一个了解关琛的人弄到演播厅,讲解补充关琛的正片内容。其他嘉宾那里也是。 周导觉得这个点子不错,可以尝试看看。 但是想找一个像潘绪这样了解关琛的同类,实在不好找。 “有一个人非常了解关琛。”潘绪说。 周导突然想到一个人,如果要问世上谁最了解关琛,那么绝对非他莫属。 潘绪:“我推荐小姚——” 周导:“谢劲竹不错——” 两人:“……?” 第174章 解决 再过不久,电影界的最高奖项金牛奖就要公布提名名单了。 去年这个时候,【谢劲竹工作室】才刚成立没两个月。金牛入围名单公布当天,谢劲竹领着职员一块儿聚餐喝酒,预测各个大奖花落谁家,小赌怡情一下,充分展现了娱乐圈边缘型艺人重在参与的娱乐精神。 后来气氛逐渐到位,谢劲竹有意或是无意地喝多了,突然站起身,掏出珍藏多年但一直没派上用场的获奖感言,大声朗读。他感谢了邢老师,感谢了钱良义,感谢了入行直接或间接帮助过他的很多人,最后说,“我很早就清楚自己不是什么千里马,大概日行百里都踉跄,所以审时度势,有了当伯乐的心思。还好我的师弟师妹都是天赋绝佳的演员,所以我的心愿变成了……变成……”谢劲竹转身咬住拳头,哭得说不下去了。 一番获奖感言,最后竟变成了隐退宣言。 虽然谢劲竹没打算真的隐退,但是,把工作室开到了婚庆街,主业变成了婚庆表演中介,领着一帮圈外人组成工作室……某种程度上和隐退的效果也差不多了。 当时职员们听得也很伤感,但感触不多,甚至内心深处还有些轻松。毕竟他们只是普通人,从事婚庆行业,还不是什么社会精英,如果谢劲竹指望带着他们这帮人一起杀回影视圈,那他们还不如趁早准备好简历,联系好下一份工作。 可是,他们怎么也没有想到,短短一年时间,他们不仅回到了影视圈,而且还是事关金牛奖的行业中心。 “发行公司那边的人又打电话来了,让我们对网上的事情快点回应……”一个职员刚放下电话,就痛苦地抱住了脑袋:“我只是个普普通通的客服啊,为什么突然要我负责舆情公关啊啊!” 对面的职员乙,一边吃着零食一边说:“不要忘了琛哥的十大商业原则之九。” 客服职员甲眼睛一亮:“十大商业原则之九——【专业的事情,交给专业人士处理】。所以,我应该让专业人士来接手?” 职员乙拿着零食的手突然愣住:“等等,原则之九难道不是【保持饥饿】吗?” 斜对面,职员丙冷笑着说:“你们都记错了。原则之九,【永远做好最坏的打算】。” “扯淡。”“你们完了,我要告诉琛哥。” 三个人开始争论不休,都说自己记住的原则之九,是真正的原则之九。 一旁的钱良义忍不下去了:“别再搞这些有的没的了!赶紧干活!”他知道,这是一场没有赢家的争辩。因为那个什么【十大商业原则】是关琛随口说的,他总是突然想到什么句子,就随便标个数字当成很有原则的样子讲出来。实际上,钱良义已经搜集到二十五句形态不一的【十大商业原则】了。 三人不说话了,但还在彼此用眼神吵架。 钱良义心累不止,不明白好好的一个公司,怎么突然变得跟学校一样不好管了。他回到座位上,打开电脑,在网上浏览起了关琛的新闻。 关琛搞出来的新业务拆散了几对情侣,有中奖受害者将矛盾的源头归结到了关琛的头上,写了长长的一篇小作文准备维权。关琛没有理会,但有些小报和营销号表现得像嗅觉灵敏的鬣狗,嗷嗷地开始捕风捉影了,说关琛疑似圈钱,虐粉,态度傲慢。 就在今天早上,这些负面新闻的宣传规模突然升级,用词也一个比一个耸人听闻。有的甚至还结合了之间那些来路不明的“爆料”,开始剖析关琛的爱情观,断定他是个仇视美好爱情的冷血男。 而下面的评论,一排排都是在表达“大失所望”、“没想到”、“恶心”、“看清了真面目”…… 钱良义从业多年,自然看得出来这事背后有推手。 一年到头,有志角逐奖项的电影,基本早早完成了上映,之后留下大段时间铺宣传,搞公关。关琛异军突起的情况,完全是意料之外,他在一部商业大片里,硬是演了个让影坛不容忽视的角色。纵使金牛的评委们极度排斥商业大片,他们也不能昧着良心和金牛的名誉,把关琛置之不理。电影首映之后的第二天,张景生就跟谢劲竹工作室这边打了招呼,说发行方准备帮关琛全力公关【最佳新人】奖。张景生说,虽然留给他们的时间不多,但把握很大,因为跟那些影坛新人的演技相比,关琛展现出来的水平是碾压式的。 谁也没想到,一个半隐退的谢劲竹,竟挖出了这么块璞玉。 然而庙小水浅的缺陷,是遭不住大风大浪。 关琛只是稍稍露了点不算破绽的破绽,就被那些鬼鬼祟祟的人揪住,放大,抹黑。 那些被关琛挡了道、以及将来有可能被关琛挡道的人,也都不介意顺手捏一把软柿子。 钱良义有些头疼。因为关琛的捣乱,工作室里的工作堆积了很多,钱良义不得不开辟第二办公地点,早早回家工作去了,并且在接下来的几天,一直没去办公室。因此也就不知道后来的情况,不知道关琛以一种怎样残忍的手段,毁了那位客人的幸福。 但让钱良义更头疼的是,外部敌人来势汹汹,内部的战线还没完成统一。 按照谢劲竹的说法,工作室不抛弃不放弃,要不惜一切代价保住关琛。问题是,关琛自己一点也不在意。不在意奖项的得失,也不在意网友的诋毁。 钱良义恭请关琛登录他那一天能发七八条动态的微特号,说点什么。实际上只是很小的一个破事,只要说清楚就能降低损失,什么也不说,反而会被有心人利用起来,污蔑成心虚的表现,那些理智观望的网友,也要被推到对面去了。 然而关琛这些天一直在忙短片拍摄的事情,微特登都不怎么登,打他电话,根本打不通。如果不是片场有七八个人证明自己看到过活生生的关琛,不然钱良义差点以为关琛跑路了。 这样下去不是办法。钱良义关掉电脑,像班主任一样叮嘱完职员“好好工作,不准吵闹”之后,开车去片场找关琛。 关琛他们现在拍的这部短片,叫作《芒果》,由第一天下午来的那对新婚夫妻饰演男女主角。 两个青年导演不愧是科班出身的,就芒果两个字,写了好几百字的注解,说【芒果】的【芒】字有个【亡】,象征了爱情的消亡吧啦吧啦……芒果是女方最喜欢的奶茶口味,但全片不会出现一帧芒果的影子,就像这段回忆的真相,人们只听过但没见过吧啦吧啦…… 男女主角经过那天的吵架之后,正处于冷战阶段,彼此见了都有些看对方别扭和不爽。 关琛快人快语,高兴地说,这种尴尬的氛围真是太棒了,真的很像两个不熟的人第一次约会。 钱良义当时就知道,如果关琛哪天当了导演,不幸落入他手的演员,绝对绝对会很惨。 现在关琛的职位是制作人。 通常情况下,在制作人中心制的电影行业,制作人在片场身份最高,从项目立项之初的选题策划,到后面成片完成后的营销决策,可以说这个项目的方方面面,制作人都可以管,更不用说拍摄的片场了。 钱良义不知道以关琛的霸道程度,拿到这种权力之后,他的片场会是什么样的。 走到片场,也就是走到男女主角的大学母校。 这里是他们约会的终点,也是拍摄表里的最后一个场景。 关琛他们作为校外人员,进校拍东西是要申请的。关琛嫌时间久,直接花了点钱,找到这个大学的电影社团,用外包的形式借名义来拍摄。 钱良义找到关琛他们的时候,他们正在拍摄。 同样的一个场景,要拍两遍。 一遍是男方的回忆,美好,轻快。 一遍是女方的回忆,苦闷,难受。 这两遍除了场景和服装是一样的,其他的所有——台词、色调、乃至群演——都是不一样的。 两位青年导演,刚好一人负责一边,彼此互不影响创作。两个导演就像两个律师,用影像和台词,为各自的当事人进行辩护。 钱良义看了一会儿,意外发现这剧情貌似还挺有意思的。更让他感到惊讶的是,关琛全程坐在机器后面,没有一丝一毫地指手画脚。就连男女主角某些部分没演好,导演也是让【邢焰表演培训班】派过来的助教进行表演指导。 “【十大商业原则之五——专业的事情,交给专业人士处理】,”刘礼豪不知什么时候,走到了钱良义边上。 钱良义斜了刘礼豪一眼,没有说话。 刘礼豪也不在意。只要不提到赶他走,他就是个脾气极好的人,一口微笑深深地烙在脸上,与任何人为善。 “不是拍马屁,如果用【解决问题】的能力来衡量一个制作人,小师弟真的有这个天赋。”刘礼豪看着远处关琛的身影,赞叹道:“一开始我跟你一样,也以为他在片场,会跟在工作室一样搞怪。结果没有。这几天下来,跟拍摄有关的问题,找导演,而拍摄之外的问题,找小师弟解决,不管什么问题。小师弟就算是不当演员,走到社会上也是个人才啊。” 钱良义扭头看着刘礼豪,问:“网上那些事,不会有你一份吧?” “怎么可能。”刘礼豪摇摇头:“我还指望跟着小师弟喝汤呢,他倒了,对我又没什么好处。” “难道不是因为,你想挖关琛卖给别的公司,结果发现普通的办法根本挖不动,所以干脆把工作室弄垮,这样一来,关琛没地扎根,自然就好挖了,再加上你一直混在关琛边上,最清楚用什么条件可以吸引他。”钱良义叹了一口气:“干嘛弄得这么麻烦呢?哪家公司想要,直接知会我一声,我可以撮合的啊。” “哈哈哈,”刘礼豪哭笑不得,“我清楚自个人不是什么好货色,但你也把我想得忒阴暗了点,你想赶我走我理解,但别用这个理由,讲出去多难听。” “那可惜了。”钱良义摇摇头,抛下刘礼豪,哼哧哼哧地向关琛走去。 刘礼豪望着钱良义的背影,收了收笑容。 钱良义穿过片场,跟邻居【爱美丽摄影】的学徒打了个招呼,跟街首【红妆美容】的理发师点了点头,再跟街尾【花千树画廊】的老板递了根烟……最终走到了关琛边上。 “你说怎么搞搞,《警察故事》那边准备给你派公关团队了。”钱良义蹲到关琛边上,顺着关琛的目光,看到了远处的几个大学生,为了不迟到,他们抓着书死命往教学楼跑。 很普通的画面,既没有好看的人,也没有好看的衣服。偏偏关琛对此看得出神。 “你觉得呢?”关琛反问钱良义。 钱良义想了想,觉得关琛应该不是在问眼前那些大学生会不会迟到。 “可以先听听看专家的建议。”钱良义回答。 “大师兄那边怎么说?” “他说随你高兴,还让我不要急,因为你不是一个会坐以待毙的人,跟他很像。”钱良义摘下眼镜用手帕擦了擦,悄悄翻了个白眼。 关琛听完笑了起来。 “你有准备?”钱良义好奇关琛。 关琛说:“还需要什么特别的准备吗?办法多得是啊。比如告诉那个倒霉蛋,给他两百万,让他删掉那篇小作文,说是私了。等他收了钱,删掉小作文之后,我再拿着聊天记录和转账记录去警察局报案,就可以说被人敲诈勒索了。” “……这太毒了,对你口碑不好。” “我知道,所以我准备用柔和一点的办法。”关琛说:“毕竟我可是要当个好人的。” 钱良义沉默不言。【当个好人】这四个字,有的人说得金玉其声,有的人说得像是随地吐痰。他不说关琛是哪一种。 “怎样柔和?”钱良义问。 关琛扔过来一个硬盘。 钱良义借来摄像师的笔记本电脑,打开。真是又惊又喜。 喜的是,硬盘里的内容,赫然是当天面试新婚夫妻的录像。 惊的是,关琛这家伙竟然神不知鬼不觉地在办公室安装了摄像头,这一点也不柔和。 也不知道关琛不在的时候,他偷偷骂关琛的那些话,有没有被关琛知道……钱良义忧心忡忡地想。 关琛仿佛知道钱良义在想什么,解释了一句:“我只是跟客人谈判的时候,会用一下。” 钱良义松了一口气,开始看视频。 他那天不在办公室,所以具体的内容,现在也是第一次知道。 视频非常完整,也非常专业,关琛摄像头对准的画面里,有墙上的挂钟。画面里有个正常运作的挂钟,可以让观看视频的人明白视频没有剪辑。 那对夫妻进门,签合约,分散开去写回忆,跟钱良义第一天下午看到的那些流程没什么区别。一直到关琛拿着笔录,开始折磨……开始完善剧本之前,都没什么问题。 关琛对照着两份笔录,凭借那名牌大学文学系出身的专业素养,很快发现了隐藏在字里行间的问题。 关琛指着纸上的某一行,依次用【你那天下午在网吧?】、【你那天下午真的在网吧?】、【2230年2月14日下午三点到六点之间,你确定自己在网吧打游戏?】 当事人被问得神情恍惚,汗流如注。 最终,他在关琛如炬的目光下,当事人没能顶住压力,坦言那天陪同事去买了点东西。一旁的妻子脸色一变,立马质问:“是不是小丽?你是不是跟我保证过,再也不见她的!……”之后便是熟悉的吵架环节了。刘礼豪适时地给女方递上纸巾,法律顾问也适时地递上名片。 “可以了。”钱良义收起硬盘,神情轻松了很多:“那么多人花钱给你买宣传,不利用一下可惜了。你这短片什么时候能好?” 关琛问:“大师兄什么时候不忙?” “再过四天,他好像有个综艺要录,那天可以歇一歇。” 关琛了然,答道:“短片三天就能好。” 钱良义想了想:“不对,那个综艺好像是三天后录制。” “那两天就能好。” “啊,”钱良义一拍脑袋,“突然想起来,其实是两天……” 关琛一个鞭腿抽在钱良义的腿上。 钱良义跪倒在地,不敢再皮。 第175章 私事 通俗来讲,制片人就是组局攒事的那个人,汇集电影各个元素的工作者,确保项目能够执行下去。 张景生告诉关琛,可以把制片人比作项目经理,或者一个乐团的指挥,这工作除了需要一定的人脉,还需要一定的领导能力,不然搞出来的东西就会乱成一团,意外频发。 关琛觉得项目经理这样的比喻还是过于深奥了,用更通俗易懂的形容类比一下,这就好比一个罪犯磨刀霍霍想要干一票大的,但一个人搞不定,必须组织人手,招贤纳士,凑齐一个团伙,这个负责搜集情报、那个负责动手,谁谁谁又负责开车跑路,分工明确,各司其职。作为组织者、头目,要对整个计划烂熟于心,扼杀各种落网的可能,行动中既要保证效率,还要防止内讧与叛变。事后更得找到销赃的渠道,议价谈判。 比起和桀骜不驯的罪犯一起惹是生非,找来一群拍电影的人简直轻松百倍。 关琛善于举一反三,很快就拉起一支拍短片的队伍。一些是从婚庆街征兵征来的,还有一些诸如录音和灯光这种没法半路出家的职位,就得从从小册子里找了。 这本小册子功能和宠物小精灵的图鉴差不多,上面记录了近百名价位不等的剧组人员,战斗值跟时薪划上等号。 关琛不知道上辈子国内影视行业是什么状况,但这一世的华夏,就魔都地区的薪资标准来说,在剧组工作还是蛮挣钱的。 哪怕是《黑蛟龙2》这种炮灰级电影的片场,大部分剧组员工的时薪都在一百到四百不等,一些部门的头头拿得还要更多。这边的各种协会为打工人争取了很多权益,比如不按时吃饭要罚款,比如规定了一天的正常工作时长是8小时,超过8小时就是加班,加班时薪涨到1.5倍,超过12小时时薪翻2倍。关琛待过的《警察的故事》和《命运钥匙》剧组,剧组人员的时薪更高,差不多一天工作12小时,拍五天歇两天,工资比关琛高的都多了去了。 《芒果》这部订制短片,是广告,也是样品,工作室出钱,五天时间,两万预算——这两万是钱良义按了半天计算器得出的数字,原本是两万零三百,抹去零头,凑了个整,变成两万。 关琛据理力争想要更多,嫌区区两万能拍出什么鬼东西来,这还不够剧组吃几顿饭呢。 钱经理当然死不松口,还讲大道理:“别看花钱简单,实际上把钱花出去比赚钱更难,因为你根本不知道你花出去的钱能有多少回报。”他说在关琛学会有效率地花钱之前,两万是最多的了。 关琛没时间跟钱经理扯淡,他打算以工作室高层的身份,自己批准自己增加预算的方案。 钱经理尖叫起来,把公章往兜里一揣,然后死死攥住,让关琛有本事就用自己的钱投资。 关琛的确可以用自己的钱补贴预算,增加投资,但他聪明,不上这个当。他拍短片是做宣传新业务,又不是为了上映赚票房,如果一支片子要十万八万才能拍下来,那这新业务算是完蛋了,价格不亲民,就不会有客人买账。所以投资是没有意义。甚至于两万的价钱,对客户来说也算是贵了。 关琛想到这里,不禁停止了裸绞,感觉有些错怪钱经理。 “行,两万就两万。” 关琛倒想试试看,两万预算能不能拍出什么好东西。 两个青年导演一人拿着一张预算单愁眉苦脸,说这两万块钱拍个小组作业都够呛,他们还得再准备准备。 “别准备了。”关琛让他们赶紧开拍,“准备是永远准备不完的,每一次创作,都是为下次更好的创作在练习。” 一口鸡汤灌下去,青年导演终于不再磨叽。 关琛从小册子上挑出几个【战斗力(时薪)】在40到50左右的学徒,而且专找外裔或留学生,因为肤色或国籍的问题,这些人的上升空间通常被有所压制,真实战斗力大概可以高个10到20块钱,请到就是赚到。 剧组一伙人出行需要交通工具,租大巴太贵,租自行车太慢,关琛征用了街坊邻居们的车子,每次用完后加满油箱还回去,就当是抵了租车费。 在外拍摄需要群演的时候,关琛会从【邢焰表演班】调来人手,如果是在大学里面拍,关琛非常愿意给话剧社、电影研究社一个锻炼的机会。 关琛还买通了几个影棚的看守人员,一旦某些大剧组拍摄完毕,隔天准备拆掉搭好的景,他就可以带着剧组偷溜过去,蹭别人的景用…… 关琛干了很多花小钱办大事的举动,顺利被当成了一个优秀的制片人。 尤其是对于拍摄,他更是丝毫都不干涉。 俩导演对此十分感激。 只可惜两个主演甲里甲气,已经快把导演折磨疯掉了。 两个主演既是客户,也是编剧,原本他们只是用影像互相攻讦,在剧本里说故事,谁也说服不了谁。后来是关琛点醒了他们,“你们本来就不用说服对方啊,你们真正要说服的是看短片的人吧”,两人听完大彻大悟,不仅开始优化细化剧本,甚至还开始磨练演技,希望引起观众共情,进而拉票。 俩导演稍稍想放飞自己,想来点文艺范,就会立刻遭到男女主演的阻止。无论导演怎么讲“符号”、“隐喻”、“象征”这类论调,就是说服不了他们,风筝线被拽在手里,一飞走就拉回来,一飞走就拉回来。 关琛在一旁观察,常常感觉自己学到了很多。 “约会千万不能迟到啊。”关琛沉重地在小册子上写下了这句感悟,不希望有朝一日,落得像眼前这对夫妻的下场。 收起小册子,关琛看了看周围,再看看手表,逮住边上的一个剧组人员,问:“小熊还没来?” 被问的人没找到熊郁,也感到奇怪:“平时早该回来了啊。” 关琛点点头,“再等等吧。” 小熊是关琛雇佣来的复合型人才。只需支付两三份薪水,就可以得到的擅长化妆、烹饪、木匠、音乐、裁缝、甜点制作、水下拍摄、力气很大、必要时还能充当群演的喜剧演员。 小熊打工是为了体验生活,再把生活经验融于表演,现在有这么一个机会,既能拿到高薪,还能接触片场,实战表演,关琛理所当然要照顾小熊。 当然雇佣小熊也不是平白送钱。小熊这几年里,一堆有用没用的技能学了不少,学习能力还很强,在片场属于万能砖块,什么岗位都可以派上用场。 就连剧组的宵夜也是小熊负责的,用她的话来讲,她能记住每个人的口味和饭量。 关琛等了一会儿,很快发现远处小熊提着宵夜的袋子,慢慢走了过来。 每天早上开工,别人是打着哈欠挪下车,只有她是从车里扑出来,总是活力满满。 然而就是这么一个小熊,现在竟一脸失神。 众人没注意到小熊的脸色,一个个兴高采烈地从小熊的手里接过宵夜,准备开吃。 “咦,买错了。” “一,二,三,四……我的烤年糕漏了一个,你们帮我找找,是不是装在别的地方。” “我这边多了一串,不过是韭菜,哈哈哈。” 其他人不觉得,笑一笑就过去了。然而关琛却知道,记错单子,这对熟练掌握点菜服务的小熊来说,是很严重的失误了。 “你怎么回事?”关琛叫住小熊。 “我姐姐……”小熊犹豫着不知道该不该说。 关琛从小熊的欲言又止里,明白了是事关熊郁她姐姐,熊若矜的私事。而他作为外人,不方便知道。 第176章 大敌当前 关琛上辈子独狼一匹,没空琢磨人际,也无意跟任何人处好关系。他的工作性质决定了只需别人畏惧他,而不要敬爱他——不管是敌人还是自己人——太多的人情牵扯于他无益,一把刀如果钝了,也就离报废的日子不远了。 但这一世关琛在工作室当上了领导,手底下有一群嗷嗷待哺的员工,他们是最温顺的羔羊,不能打不能骂,否则派出所的人就会找上门来,所以他必须转变转变思维。 有句老话讲得好,古惑仔不动脑,一辈子都是古惑仔。 为了当好领导,关琛买了一些书来看,然而符合他初高中境的职场秘籍,多是一些似是而非的成功学畅销书,要么强调人脉,要么强调口才,基本写给员工看的,关琛代入不进去。找适合领导干部看的管理学课本,没翻几页,就知道看了也是白看,里面认得的名词没有他认得的狗多。只好去看故事性强的企业家传记,然后发现这些人中龙凤一个个天资聪明,从小就看很多书,好奇心旺盛得像小发明家,长大后履历更是一个比一个丰富,一路凭借过人的眼光披荆斩棘,靠人格魅力征服上司和下属。可是细节全都不讲。关琛想学的勾心斗角、欺上瞒下一点也看不到,所有的血腥和残忍统统被几句话文饰。 关琛转念一想,他其实熟知一个资产不少于任何一个富豪榜的人,而且见证了对方从无到有崛起的全过程。 那人是他老大。 老大纵横江湖十多年,敌人越来越少,朋友越来越多,上和领导肝胆相照,下获小弟死心塌地。当好人不难,当一个所有人都喜欢的人才难。道上有些事情警察叔叔不好解决,大家都爱向老大寻求帮助,请他主持公道。众人也都很服气,没人说他一句不好。零星几个例外,要么是翻砂、造房、挖矿、扫街、车间生产出了事故的工人家属,讨不了赔偿就要讨个公道;要么是热血理想的媒体从业者,试图揭露乱象。所幸后来世道慢慢变好,热搜上全是明星那些屁大点事,网络报案的人越来越看不到,科技发达,上访也容易拦截,调查记者更是濒临灭绝,心气被阉割,要是稍有哪句不好听,隔着省份都可以被请去喝茶。从此老大只有朋友,没有敌人。 关琛十分清楚老大为什么能有这么多的朋友。 人际的本质是互惠互利,比起物质上的恩惠,人情更是高端玩家的筹码。 老大擅长帮人解决麻烦,不管是领导的,还是小弟的。这些麻烦解决后,都是一个个人情,也是一个个把柄。 关琛学***的这一套,但去其精华,取其糟粕,帮工作室职员们解决麻烦,不是要捏住把柄让大家为他卖命。关琛只是想获得手下的信任和爱戴。用潘绪的话来讲,找不到人生意义的时候,不妨先找到责任,无限的责任,带给人无限的意义。更何况,这个世界的媒体从业者非常凶,就连金导那样综艺导演,都每天想着揭露点什么。关琛可不敢乱来。 小熊不是工作室职员,但被关琛归类为小弟,还是剧组的一员,所以也是关琛的责任之一。 发现小熊家里好像有什么麻烦之后,关琛立刻摆出一张任人倾诉的脸,正色道: “除了制片,我同时还兼职人事部(人身事故安全部)头目,以及蓝天救援队志愿者候选,一向爱民如子,你和你家里人遇到什么麻烦解决不了,都可以跟我讲。” 小熊咬着嘴唇,不说话,视线只是盯着地上的传单。 关琛不知道降临在熊若矜身上的惨事,是哪种类型的,但他能判断出来的是,至少姐姐还没死掉,不然小熊肯定第一时间请假回家。 关琛只好按照职场书里讲的那样,【充分发挥主观能动性,拿出多种方案,以供上司选择】: “如果姐姐是在工作上被什么大人物刁难了,我刚好认识一些人,他们有很多的时间,也有很多的耐心,而且还具备一定的侦查和反侦查技巧,可以几天几夜地盯着那个大人物,找到弱点,到时候不管是要挟也好,反击也罢,都很有用……” 关琛说到这里,看了看小熊的脸色。 小熊摇摇头,表示熊大遇到的不是这类麻烦。 关琛继续提供参考方案:“如果姐姐是被抢劫,被性-骚扰,被性-侵犯……遇到了一系列犯罪事件,那我们先报警,之后等那人渣进了牢里,除了不杀他,你想怎么报复他都行。我刚好知道一些热心的朋友,只要花几万块钱,就可以让他们在里面教训教训那个人渣,很快,那个人渣就会不小心被开水烫到眼睛、洗澡的时候不小心摔断身体的什么部位……” 小熊没等关琛说完,就飞快地摇了摇头。 关琛用大拇指刮了刮下巴。连续两个提案都被否掉,使他不得不往更糟糕的方向去猜:“如果是遇到什么法律问题,比如失手杀了人什么的,这就有点麻烦了——” “不是!”小熊终于抬起头。 “那是什么?”关琛问。 小熊嘴唇轻启,似准备要说。 “等等,你先别说。”关琛转身看向后方。 他们现在站在一栋女大学生寝室楼门口附近,离他们不远的地方,剧组的员工们吃宵夜正吃得不亦乐乎。但关琛一点也没放松。 在几个剧组待过的他,很清楚八卦走漏的方式千姿百态,有多令人意想不到。搞不好就有人跟他一样,可以通过阅读唇语来打探情报。 为了保护熊若矜的隐私,关琛带着小熊走进了寝室楼边上的小树林。 晚上这个时候,再过几分钟就是宿舍楼的门禁时间,小树林里多是些依依不舍的小情侣,正在温存最后的相处时光,他们身贴着身,嘴贴着耳,喷出滚滚潮乎乎的热气。 关琛转头对小熊说:“你现在可以说了。” “急性白血病。” 关琛熟知生命的脆弱性,但对于癌症,实在了解不多。混他们这一行,很多人根本撑不到患癌的年纪,就死的死,坐牢的坐牢。谁要是不幸得了不治之症,某种程度上,他的命将变得更加值钱,有人会买下他剩余的时间,用于顶罪,或者刺杀。总之病床不会是坏人的归宿,病死是种奢侈。 急性白血病是关琛为数不多所认识的病。 上辈子班里有同学得了这个病,头发整个掉光,没隔几天,好多同学们效仿着剃掉头发,竞相嘲笑。就好比一群正常人,一瘸一拐地从一个瘸子面前经过。关琛对此印象深刻。 “这个病很严重?能不能治好?”关琛问。 小熊从来没想过电视里虐恋故事里经常出现的病,会离她的生活这么近,她说她知道的也不多,刚才来的路上匆匆查了一下,白血病有治好的可能,但是不确定性很大,而且非常烧钱。运气好,移植成功,只要花五十几万,就能恢复健康;运气不好,两三百万花下去,人还是没掉。 无论是五十几万,还是两三百万,在这个普通白领月薪三四千的时代,对普通家庭来说都是一笔不小的数额。 熊若矜确诊后,开始第一个疗程,哪怕加上医保,自费也要二十万。这种时候的钱,就跟水一样不经花。半生的积蓄,一次重病就能烧个一干二净。 小熊做着最坏的打算,细数自己的积蓄,发现这几年下来,根本没存住多少钱,“我卡里只有一万都不到……” 一想到姐姐可能没钱治疗而死,小熊的声音都有些哽咽了。昏暗的环境,给了她脆弱的空间。 跟熊若矜的几次接触,关琛总能想起上一段人生里,唯一遇到过的好人——那个想引他回到正路的老师。既然他现在跟着小熊一起喊熊若矜叫姐姐,那么总不能眼看姐姐病死。“别担心,能用钱解决的问题,都不是问题。”关琛安慰小熊。 “我算算看啊,几个安全屋里各藏了三万现金,再加上几根金条,加起来就是三十几万,再加上我账户里……”关琛拿出手机,用短信查询卡里的余额。 【128023.70】近十三万。 合起来五十几万,也就够陷害别人一次【数额特别巨大】级的敲诈勒索罪。 离治疗白血病最坏打算的两三百万还有段距离。 关琛想了想,钱都花到哪去了。这一年来,很多时候吃住、出行都不需要他花钱,但他动不动就请人吃饭喝饮料,偶尔再给小弟和员工们一点零花钱,帮职员们解决麻烦也需要钱,再加上全国各地置办安全屋,最近工作室防毒面具、盾牌,防爆钢叉之类的逃生装备,也是他出钱买给员工人手一套的……林林总总算下来,花掉的钱数目非常可观。 关琛物欲不强,花给自己的钱没多少,大部分都是花给了身边的人。 关琛算出自己现金不多,但他没跟小熊说。作为大哥,要在小弟面前撑住形象。 “放心,钱的问题不用担心,我这里有。”关琛拍拍小熊的肩膀。 小熊抹着眼泪,一双剔透的眼睛,把微弱灯光折射得雪亮。她的眼神里,喜悦中还带着点难为情,大概是人生第一次跟人这么借钱,而且数额这么巨大。但她也清楚这笔钱的重要性,因此没有客气。 “我会好好工作,加油还钱的!”小熊用力地抱了一下关琛,没等,小熊转头跑开,一边麻利地收拾宵夜的垃圾和瓶罐,一边问大家还饿不饿。 音量变得比之前明快,动作比之前轻松不少。 看着小熊的背影,关琛开始思索起要怎么搞钱。 如果是上辈子,他能想到的只有些违法的路子。如今不用这么危险,而且他知道一些办法,来钱的速度一点不比抢银行慢。 关琛走出小树林,把有滋有味吃着韭菜的刘礼豪叫了过来,问说: “你之前是不是说,你认识一些广告商?” 刘礼豪愣了一瞬,下一秒,他憨笑着点了点头。 …… …… 魔都,警局,某间作战室。 一堆穿着常服的警察走了进来。他们有的蓬头垢面打着哈欠走进来,有的身上带伤,揉着脖子重重坐下。尽管他们都穿着常服,其貌不扬,但那一身彪悍的气焰,仿佛是在带着血的泥潭里摸爬滚打,咬牙活到最后才有的狠戾。 站在作战室最前面的,是一个身穿制服、神情严肃的领导。领导目光严厉地扫过下面的人,下面的人渐渐收声。 等到最后一个进来的刑警,把门关上后,作战室安静下来,会议就要开始了。 领导开口讲话: “去年,我们刑侦大队迎来了重大的失败。” 一句话定下了本次会议的基调。而且措辞可谓相当严厉。 底下的刑警们立刻收起疲懒和七扭八歪的姿势,一个个端坐起来。 领导继续说:“一个中队的刑警,老警察,去抓一群没受过训练的艺人,明星。最后让人反败为胜,耍了。” 下面的人立刻就知道说的是什么了。 去年《极限男人》【全城通缉】失败之后,他们刑侦队简直成了笑柄。当他们去跟其他地方公安的同志联合行动时,这件事都要被拎出来开玩笑,暗地里更有不少人,借此质疑他们的专业能力。 会议室里,不少人用力地握紧了拳头。尤其是去年【全城通缉】的几个当事人,更是眼睛都红了。 一年了。 他们等着一雪前耻的机会,已经一年了。 “不用我说,你们也体会过这一年。”领导说:“今天早上,节目组发来消息,已经确定了我们的老对手,关琛,会参加这次活动。” 刑警们抑制着音量欢呼起来。他们想要报仇,就怕关琛不肯再参加节目给他们报仇的机会。 “这一次,只许成功,不许失败!”领导走到会议室的白板前面,啪的一声,把关琛的照片,贴在了白板的最中央。 “今天晚上,你们的任务就是把我们的头号大敌研究透!” “是!” 第177章 职业玩家(一) 天气一冷,起床出门就变成了一个繁重的事情。沈贺小跑着冲向《极限男人》录影棚,但还是迟到了。 镜头已经开机很久,黄进半认真半开玩笑地埋怨沈贺:“你自己数数看,这个月已经连续迟到两次了,真的要扣你工资才行。” 沈贺自知理亏,脸上挂着假笑左顾右盼,想装作无事发生。 其他几个主持人却不依不饶,纷纷落井下石,说整个剧组都在等沈贺一个人,必须请客。 沈贺用差点把自己晃倒的回旋踢威胁同事。大家嫌沈贺鞋脏,纷纷跳开。 沈贺冷哼着掸了掸皮鞋,然后从胸前口袋取出一副茶色墨镜戴上,傲慢地对着镜头展示自己这身耗费多时、导致他迟到的装扮。 一身黑色正装,皮鞋擦得锃光瓦亮,满手的塑料宝石戒指,脖颈和衣领间隐隐露出黑色的卡通人物文身贴纸。加上墨镜一戴,很有黑帮大佬的派头。 “先生,先生,请问您的白手杖弄丢了吗?” 沈贺的造型还没凹上几秒,就遭到了众人的狙击,大家一左一右好心地搀扶住他,把他当成一个盲人。 “我去你的。”沈贺气急,像陀螺一样转了两圈,甩开身上的手,追着几个同事满场飞踢。 平时他们录制《极限男人》,着装方面从来没有统一的规定,有的人是随手从衣柜里挑一件套上的居家服,有的人穿的是赞助商提供的华丽演出服,有的直接女装出镜,足以反映他们的性格和(造型师的)品味。每次开场,几个人都要指着对方的衣服互损一通,一个个假装自己最懂时尚。只有录制某些特定主题的时候,他们会统一服装的基调,以便带观众进入某种“世界观”。 今天,他们穿着的衣服以黑色为主。 节目组几天前通知他们说,“打扮成黑帮的样子过来”。几个主持人闻到了大制作的味道,在装狠这件事上被激发了兴致,一个个除了穿得跟电影里的黑涩会差不多,而且还都奔着老大的形象去装点。 黄进一身正装,配上金边眼镜,有板有眼,总是露出神秘莫测的微笑,搞得自己好像是社团的话事人。 另外几个主持人,要么穿着貂皮大衣,脖子上挂满了金链子;要么穿着唐装,手里盘两个珠子;要么直接露出胳膊上反清复明四个大字……都想在这次疑似【黑帮专场】的录制中,当别人的老大。 “快叫我老大。”“你那是司仪,泊车小弟。我这样的才像老大!”“都别吵了,我天地会乃黑帮鼻祖,你们都是我的徒曾曾曾曾曾孙。”…… 绰号卢疯子的主持人更是剑走偏锋,装扮成警察的样子,“我是你们的保护伞,再牛比的老大,在我面前都要管我叫爷!哈哈哈哈!” 几个人打闹了好一阵之后,才在录影棚中央的圆桌入座。 他们看着摄像机后面的金导,等着金导介绍这次的世界观。 然而面对他们,金导没有说话,而是搬出一台电视。 屏幕闪了闪,出现了一张老板椅,上面飘着一缕烟,像是坐了个人。 屏幕里的老板椅慢慢转过来,露出了一个谢劲竹。 “诶……”大家叹出了一口老友之间相看两厌的浊气。 今天是黑蛟龙宣传专场?……沈贺他们心里在这里猜测。《黑蛟龙》再过几天就要上映了,虽然他们制作等级够不上《极限男人》这个档次,但凭借谢劲竹和节目组的交情,来做次宣传根本不成问题。 电视里,谢劲竹戴着墨镜,抚摸着手里的绒毛玩具,嘴里叼着电子烟:【我,是你们的老大。】 黄进他们齐齐撇了撇嘴,沈贺更是直接把脚架到了桌子上,大声叫嚣着“我不服!我不服!”,简直二五仔做派十足。 【上一次,大家干得不错,成功从条子的眼皮底下逃出来,活着把情报带了回来,不错,不错。】谢劲竹面无表情地赞叹道。 沈贺他们有些发懵,不知道这个背景设定里的“上一次”,具体是什么情况。 谢劲竹:【你们的赏金都上涨了,恭喜,你们留下了各自的传说,现在是老江湖了。】 赏金?什么赏金? 大家神情微动,隐隐觉得不妙。 等到谢劲竹再往下说,【沈贺,涉嫌辱骂嘉宾罪,欺骗警察罪,包庇犯罪分子罪……生死不论。欢迎市民踊跃提供一切相关消息,协助办案者,将奖励一台祥云手机。】 随着这些吓人的罪名一个个跳到沈贺的脑袋上,大家猛然记起,在去年的这个季节,他们也被这么玩笑似的通缉了。起初以为是玩笑,结果谁知道,来追捕他们的,竟然是真正的现役警察。在那一天里,他们忍受着饥寒交迫,跟刑警们玩了一天的捉迷藏…… “不会又来了吧!!”黄进惊慌失措地站起来,连话事人的眼镜都歪了。 沈贺简直要骂人了。虽然那次录制,他久违地成为主角,最后成为了大赢家,出尽风头,爽得飞起,但整个过程中被通缉的滋味简直折磨,那种草木皆兵的状态下,就没有一秒钟是不担惊受怕的。那次录制结束之后,沈贺回归平凡,安安静静地吃饭,安安静静地睡觉,竟然开始对平淡的日子心存感激,并发誓永不犯罪。 现在还来第二回合,沈贺清楚,自己绝对是被重点盯防的对象。而且看通缉令最后的描述,这次协助办案的市民还有手机奖励,这可以说是全民皆兵,地狱级难度。 没了关琛这个外挂帮助,他玩不转啊! 沈贺绝望了。 【黄进,纵火罪——在观众的芳心里纵火,浪费资源罪——明明有着绝佳的演戏唱歌天赋,却任其浪费……】谢劲竹自己念着念着,嘴角都开始微抽,有点念不下去了。 沈贺、卢疯子和其他主持人更是比划着【暂停】的手势,默契地站了起来:“谢劲竹念错稿了。”,“金导,我们来好好聊一下。”,“我通缉令上的反人类罪是不是漏了点补充??” 谢劲竹快速念完黄进那行不知道是什么的通缉描述后,说:【这次我要你们送一批货,你们人手一个箱子。】 谢劲竹在屏幕里挥了挥手。录影棚里,立刻就有几个身形瘦弱、被拉来充数的工作人员,拎着手提箱走了过来,给沈贺黄进他们六人,一人一个箱子。 不知道里面是什么东西。大家拿到箱子之后,第一反应是打开来看一看,然而手提箱上了密码锁,他们只好一边摇着手提箱,一边观察其他人的面部反应。 【这些箱子里,只有一个箱子放了真货。最后带着真货成功逃脱追捕的,会有奖金,十万。】谢劲竹拿出十捆现金,摆在桌上诱惑他们。 黄进他们原本担惊受怕的表情,立刻被贪婪和渴望所取代。看着别人的手提箱,就像在看一个个价值十万的猎物。 【我们有个弟兄,藏在城西的农贸市场,身穿红色上衣。找到他,对他说出暗号“我觉得你很像我的前任”,他会给你们提供下一步的指示。】 众人一阵哀叹,一起声讨金导的恶趣味。 万一要是对路人说出这句话,那场面也太让人难为情了。 谢劲竹突然看了看手腕上的电子表,说:【最新消息,条子准备在半小时后突袭,如果不想被堵,那么你们要加快速度了。留给你们的时间已经不多了。这次条子来势汹汹,为了不让你们被一网打尽,我把我的心腹派来跟你们一起执行任务。】 嗯?有嘉宾? 黄进他们听到前半段的时候,一个个急得团团转了。但是听完后半段,又只能按住急切的双腿,环顾四周,等着看所谓谢劲竹的心腹究竟是谁。 “嘘嘘~嘘嘘嘘~”悠悠的口哨声,从远到近,慢慢靠近了他们。 不知怎的,沈贺他们听着口哨,只觉得心里像是压了一团东西,压得他们越来越喘不过气。 他们身后有一块薄纸板,是作为背景板用的。上面画着一扇无法开合的门。 吹口哨的人就在那个门后面。 对方停住了。 沈贺他们艰难地咽下一口唾沫。 “咚!” 门口突然被一个拳头打穿了。 众人吓了一跳。 只见这个拳头的主人,打穿纸板之后,伸出手在门把的位置摸索了一下。当然是什么也摸不到的。大家只好看着这个身穿运动服的胳膊,慢慢收回。徒留一个黑洞。黑洞的后面,潜伏着一头野兽。 正当大家以为,下一秒就要看到纸板被野兽撕碎的时候。 “怎么门都没有。”关琛一手提着箱子,一手伸出食指轻挠脖子,满脸无奈地从背景板边上走了出来。 沈贺黄进他们差点没有滑到地上去。 【这种登场方式也太普通了吧!亏我们还这么期待!!】 “原来是你小子!”沈贺调整好心情之后,开心地迎了上去。 有了关琛这个外挂,这次通缉就稳了啊! 然而比沈贺动作更快的。 黄进他们挤开沈贺。 “你这穿的太不像黑帮了吧!”黄进拍着关琛的运动服,热切地问候道。 “没事。”关琛笑笑,“黑帮都是这么穿的。” 第178章 职业玩家(二) 七只手提箱,七个人送。用谢劲竹的话来讲,【为了不被条子监听】,大家身上不准带任何东西。 黄进他们把钱包手机上交给节目组,工作人员了解他们的操守,依次在身上其他部位搜到了应急的零钱。 轮到关琛的时候,他被特殊对待了。 节目组明显做足了功课,从小腿一路拍到衣领,用手指仔仔细细捏着运动服的每一寸,看里面是不是缝了东西。鞋垫拿下来折一折,运动裤的松紧带拉一拉。最后工作人员还要求关琛张开嘴巴,检查他舌头底下有没有刀片。 关琛十分配合,没有一丝抱怨。直到工作人员打算把“好人证”拆开看一看,关琛不同意了。 “这个不能动。”关琛把好人证揣回口袋,认真地说:“想动它,除非先杀了我。” 没人想为一个成本价一块钱都不到的东西弄出命案。 负责搜身的工作人员放过了好人证,继续搜。最后什么也搜不出来。仿佛关琛早就知道有这一遭,所以身上干干净净的,什么也没带。 看着面带遗憾的搜身人员,关琛有些郁闷:“刀片、钓鱼线什么的,那都是准备角色的时候训练用的,现实中我只是一个普通人啊,身上怎么可能带那种东西。” 沈贺为了刷接班人的好感,更是呵呵哈哈地笑话节目组过于外行,“真是乱弹琴!角色是角色,演员是演员!” 搜身人员不好意思地笑笑,退回到人群里。 关琛脸上无奈,心里却凝重起来。 他的目光瞥向了摄像机的后面,那里站着主动请缨跟来录制的刘礼豪,手里正拎着一件“加料”的运动服外套。这是关琛事前准备好的“战斗服”。在出镜之前,他多了一个心眼,先穿着无害版的外套进行试探。现在看来,试探的结果很有意思。 他不仅被搜身,搜身的流程还很细致,简直像是被警察手把手培训过。 关琛有点兴奋,觉得今天的游戏应该会很好玩了。 “半小时内到农贸市场。但是钱包都不留给我们,这让我们怎么过去。”卢疯子问金导。 “是啊是啊!”其他人纷纷应和。 钱包被拿走,连公交车都坐不了,走路过去不知要多久,到时候警察以逸待劳,就等着他们自投罗网了。 金导让大家不必惊慌:“在楼下的停车场,有我们社团准备好的交通工具,分别是汽车、摩托车、电动车、自行车,大家先到先得……” 黄进他们后面的话不打算听了,当即就想往楼下跑。 他们这群人,只要一个人跑起来,剩下几个人就下意识跟着跑。 金导只好在电梯门口把他们请回来,听完介绍。 “除此之外,你们的老大知道跑路需要花钱,所以特意给你们准备了跑路经费。”金导挥了挥手,立马就有工作人员捧着一个盘子出来。 盘子上面盖着一块红布,从起伏的形状上看,像是一捆捆纸钞。 揭开红布,盘子上果然罗列着七捆百元大钞。七个人,一人一捆。 黄进他们激动坏了,如果每人能分到一万活动经费,他们就算最后逃脱失败,也至少有了保底奖金。 几个“黑涩会大佬”纷纷流着口水,耸肩耷脑,钻木取火般搓着掌心。一副没见过世面的模样。 工作人员把钱分发下去,大家开心坏了。 可是,关琛一拿到这捆,从触感上就知道不对劲了。 “才一百块!!”出手迅速的卢疯子尖叫起来,也发现了不对。 那捆百元大钞里,只有最上面那张是真钞。其余99张全是白纸。 大家难以置信,把唯一一张真钞抖得震天响,高喊世上没有任何一个社团会这么小气,只给这么一点活动经费!“就连让刚上初中的混混跑腿买杯奶茶都不止一百!” 金导开始跟他们讲道理,补全设定,说社团最近生意也不行云云。但是故事才讲了一半,大家就不打算听了。他们不是傻子,哪能不知道金导故意在耽误他们时间。 揣着一百块跑路经费,一人领到一个手机之后,大家都准备去停车场抢车了。谁都不想骑着自行车去下个地点。他们的服装一个比一个招摇,说不定还没骑到半路,人就已经被热心市民举报了。 《极限男人》的录影棚在电视台的十四楼,黄进他们争先恐后地挤向电梯。 摄像师久经训练,一个个动作也很快。十几个人在电梯口前面挤来挤去,很不成样子。 关琛落在队伍的最后面,看得直摇头。 犯罪集团只有齐心协力才能摆脱警察的追捕。然而不管是真假货物,十万的奖金,还是交通工具,都在分化他们。要让黄进这群为了搞笑什么都做得出来的综艺人团结,关琛认为还不如自己单干得了。 关琛走进了旁边的安全通道,准备从楼梯慢慢下去。不管最后给他哪种交通工具,他都无所谓。 “阿琛阿琛!我们一起,我们一起!”沈贺亦步亦趋跟在了关琛后面,生怕被关琛丢下,“我可是最早发掘你的人啊!我奖金不要多,只要两万!一万也行!你看着给!” 沈贺往关琛的背上一扒,就不准备放手了。 沈贺头脑不算机灵,腰不好,跑又跑不动,嘴碎傲娇还爱教训人,逃亡途中没人愿意跟他这个累赘组队搭伙。 关琛来录制前就收到大师兄的嘱托,一定要多关照一下沈贺这位老人家。 “行,合作。”关琛跟沈贺握了握手,“你跟他们一起进电梯,尽可能拖住他们。我先去占车。然后在大门口集合。” 沈贺欣喜地点头,准备跑回楼上。 “往楼上跑什么,往楼下跑啊。”关琛连忙将沈贺逮回来。 “哦哦!”沈贺从善如流,换了方向。 关琛感觉自己戴着负重在玩游戏。 当关琛带着他的摄像师抵达一楼的时候,电梯还在四楼。沈贺发挥“累赘”功能的时候,效果是真的不错。 来到电视台的停车场,关琛很快就看到并排停着的轿车,摩托车,电动车,自行车。 关琛拉开车门,载着摄像师往大门开去,另一边的黄进他们才刚从楼里出来。 看着唯一的轿车被关琛开走,几个主持人都愤怒地盯着沈贺。 沈贺干笑两声,眼珠咕噜转了两圈,突然朝轿车背影气急败坏地喊道:“等等,我呢?说好带我一起的!叛徒!!” 其他几个主持人愣了一下,然后哈哈大笑,在连续的“活该”声中,一群人又熙熙攘攘地开始争抢摩托车和电动车。 沈贺看到众人的仇恨被转移,不声不响地跑向大门口,坐上了关琛停在路边的轿车。 “农贸市场很大,我们分散找人还是一起找?我觉得还是分散找比较好,这样效率高。最后在哪里集合呢?不如……”沈贺大谈特谈他的计划。 然而,关琛全程不仅一言不发,甚至还打开了广播,找到音乐频道,调高了音量,非常响,一下子盖过沈贺的声音。 这很不礼貌。 沈贺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以往这种情况,他早就把广播关掉,或者训斥嘉宾了。 但是关琛只是瞥了沈贺一眼,沈贺就立刻感受到了音乐之美,并且沉浸其中。哪怕他耳朵都快被震聋了。 开出几十米之后,关琛把车停在了一个安全的路边,附近没什么路人。 “跟我来一下。”关琛拿掉钥匙,下了车,走到路边。 沈贺下车跟上。 两人的摄像师一个拍远景,一个拍近景,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没人教过你吗?”关琛疑惑地问沈贺:“被追捕的时候,不要在自己地盘以外的地方谈事情。” 沈贺差点骂出声来。 这种东西特么谁会教他?! “没人教过啊……”沈贺弱弱地说。 关琛叹了一口气,只好给沈贺补课:“不要在自己地盘以外的地方谈事情,尤其是车里,因为你说出来的话,很有可能被人监听。” “不至于吧……”沈贺反驳说:“可是去年的时候,我们就是在车里布置各种战术的啊。” 关琛皱着眉头看了沈贺好一会儿:“因为那辆车是我大师兄的。” 看着陷入呆滞的沈贺,关琛关心地问了他一声:“你要不要先去医院看一下脑子?”关琛说起话来总是这样知冷知暖,只是让人经常看不出他是关心人还是在骂人。 沈贺恼羞成怒,说这车是节目组给的,怎么可能有问题。关琛笑了笑,开始绕着车子检查车子。他先是绕着车子转了一圈,时而蹲下摸索,时而躺到地上钻进车底,然后打开引擎盖和后备箱,最后打开四扇车门,在摸索每一个缝隙,用眼睛和手指检查车子的每一寸。 沈贺的法令纹已经准备好随时说出“我就说你想多了吧”,最后,他眼睁睁看着关琛从油箱的盖子的里找到一个定位器。 “……”沈贺和摄像师都失语了。 “太阴险了!”沈贺脸上的五官大团结。 但是,看着比阴险的节目组还要阴险的关琛,沈贺脑海里记忆的浪潮,再次汹涌翻腾,把他带回了去年此时的逃亡之路,当时关琛连说几个逃亡相关的“小常识”,让人很难不好奇他的专业。 关琛找出定位之后,没有马上拆掉。 “你是想……”沈贺想到了什么,但是不敢说,怕隔墙有耳。 “对,”关琛点点头,“猎物和猎人,从来都不是固定的。只要懂得利用情报的人,猎物也可以是猎人。” 沈贺感慨着点头,真是学到了学到了,收获颇丰,等我以后哪天…… 不对!沈贺立刻清醒过来。他学这个干什么!他又不打算犯罪! 关琛检查完车子之后,顺便把两个摄像师也搜了一遍身。确认一切安全之后,才和沈贺重新上了车,前往农贸市场。 …… …… 在前往农贸市场的另一条路上。 看着固定在车里的这些摄像头,队长时隔一年,还是习惯不了。 深吸一口气,拿起对讲机问:“二组,我们的特情现在怎么样了?” 对讲机回答:“他已经到了农贸市场。他说他会按计划拖住关琛。” 很好。 队长收起对讲机,点了点头。 特情,也称作,卧底。 在战争中,谁掌握了情报,谁就掌握了胜利。 上一次也就是吃了不了解关琛的亏。 这一次,队长不信关琛还能从他手里跑走。 第179章 职业玩家(三) 十点多的农贸市场,人已经开始变多。摊位上农产品种类丰富,花花绿绿,鲜艳异常,伴随着各种谈价和问询的声音,已成人间美景。 关琛走进去,一眼扫过就看到好几个穿红外套的男人。 沈贺当即就要上前问人。关琛拦住他,“别急。” “已经没什么时间了!”沈贺不能不急。他们路上给车子来一套全身体检,耽误了很多时间。现在距离半小时的安全时限,就剩没几分钟了。 “先藏好手提箱。”关琛说。 沈贺恍然大悟,的确,拿着手提箱跑来跑去,是找死。 他们把手提箱托付给了一个卖猪肉的大叔,准备离开前再回来拿。 接下来,关琛也没急着去找人。 “我们先去熟悉一下地形,看看每个出口的情况,规划好退路。”关琛可谓是手把手教沈贺如何犯罪: “这么大一个地方,不管我们提前多久到,在警察来之前,我们都是来不及完成任务的。所以等下很可能会变成追逐战,我们只有先他们一步熟悉地形,才能掌握优势,摆脱警察的追捕。” 沈贺心下大定:“还是你有经验!” 关琛领着沈贺绕着农贸市场的边缘,观察那些纵横交错的布局,“水产区,地滑,搬运工作,货车可藏人。”,“熟食区到了饭点之后人最多,被警察发现了,就去那里转一圈,然后到旁边的鲜肉区。”,“果蔬区每个摊位下面都有个口子,弯腰钻进去,可以直通另一边……” 沈贺记得头昏脑涨,根本没想过犯罪竟然这么废脑。 然而关琛说,这些都是基本功。 两人走在农贸市场,尽管身后跟着摄像师,但也没引起什么骚乱。关琛出道时间还是太短了,在工农行业从业人群中,知名度还是不高。沈贺倒是被大妈大叔认出来了,但他一贯的“恶魔”人设,让人们认出来也不想跟他打招呼。所以他俩的视察计划还算顺利。 地形看得差不多了,沈贺迫不及待想去找人,准备干些体力活。 “不急。”关琛说还有一道工序,“先养只小鸟。” “小鸟?这里是农贸市场,不是花鸟市场,哪来的小鸟?”沈贺疑惑。 关琛不说话,只是从口袋里拿出百元纸钞,走向了小卖店。小卖部没有小鸟可卖,关琛随便买了打火机、胶布和糖果这些小玩意,主要是为了破开大钞。出了小卖部,关琛找到两个正在玩耍的小孩,问他们说:“想不想上电视?《极限男人》听过没有?” 俩小孩茫然地看着关琛和镜头,呆乎乎地啃着手指。 “帮我一个忙,我给你们10块钱。”眼看名诱不行,关琛换成利诱。 俩小孩眼前一亮,终于变得生动活泼。 “我们是好人,现在有坏人在找我们。”关琛掏出好人证,像警察一样在俩小孩面前晃了晃,“等下你们看到坏人来了,就告诉他们,有个很帅很帅的哥哥,往冷冻区的方向走去。等他们走了以后,你们两个就来粮油区找我。” 关琛先给了小孩5块钱,说剩下的5块钱,等骗走了坏人,再来粮油区找他拿。 关琛严肃地敬了个礼,“好人能不能赢过坏人,就看你们了!” “是!”俩小孩吃着关琛给的糖果,也是立正稍息,铿锵有力地敬了个礼。 眼线,就是关琛想养的小鸟。 关琛带着沈贺往市场中心走去,开始找人。沈贺看了看方向,发现他们既不是往冷冻区走,也不是往粮油区走。 “我刚才看过了。那两个地方,都是没有红色衣服的人,所以你等下找红衣,不要往那边去。”关琛跟沈贺说。 沈贺急了:“你这不是骗小孩吗?” “来追捕我们的警察都是精英。突然有俩小孩过来提供情报,他们不起疑心才怪。到时候警察一定能猜到什么情况,然后偷偷跟在小鸟的后面,试图揪出我们。”关琛笑着说,“小鸟也分不同的鸟。鸽子传信,乌鸦报丧。” “等下看到谁跟在小鸟的后面,我就可以知道,到底哪些人是警察。”关琛说,只要知道了警察的样貌,再加上熟悉地形,他们逃跑的胜算,就又增加了。 “那他们剩下的5块钱岂不是拿不到了?……”沈贺问。 关琛摇摇头,让沈贺不用担心,他刚才已经用糖纸裹着一张10块钱的钞票,偷偷放进了小鸟的口袋,“酬劳一共15元。” “这也是基本功?”沈贺看过关琛在《追击者》里露的个人技,已经见怪不怪了。 “基本功。” 沈贺沉默了几秒,才啧啧啧地感慨,说,《警察的故事》里吴泽的台词,还真没有讲错,犯罪是一种思维,“像我这样手笨脑笨的笨蛋,还是一辈子老老实实,遵纪守法好了。”沈贺自嘲道。 “不然呢?你以为法律研究出来,是保护谁的?”关琛撇撇嘴,说:“如果没有法律,这个世界就会变成聪明人和坏人的游乐园。” 沈贺看了看关琛,只觉得法律真是一个伟大的发明,幸亏有文明的屏障,他这种只会搞笑的笨蛋,才不至于变成关琛这类聪明人的食物。 “不过你的想法很好。犯罪既麻烦又辛苦,还需要一定的资质和运气,普通人还是老老实实的,不要犯罪为好。否则失去法律的保护,你们的敌人除了警察,还有更坏更聪明的罪犯。”关琛指着镜头,隔空对着观众讲话。 沈贺也凑到镜头前面,说是啊是啊,当犯罪真的好辛苦,各种“基本功”一堆,但凡拿出钻研犯罪的劲头去学习,考研读博根本不成问题。 “真的吗!”关琛转头震惊。 沈贺:“……”他也不知道啊,这不是在搞宣传么…… 关琛和沈贺兵分两路。 关琛在【粮油区】隔壁的【土特产区】找人,顺便盯着小鸟,标记警察。 沈贺则去其他地区找穿红衣服的男人。 沈贺觉得关琛故意把丢脸的事情交代给他,但偏偏关琛提出交换任务,沈贺又没有自信记住警察的同时,同时又不被发现。 沈贺开始任务,逮住眼前每个穿红衣服的男人,用蚊子般的声音说出“我觉得你很像我的前任”。好在有一旁的摄像机,被问到的路人反应过来之后,也能猜到是在做节目。有的路人莫名其妙地走开,有的路人则会搞怪地回答“好土的搭讪”;或者直接跟沈贺演了起来,“不是像,我就是你的前任!你怎么可以忘了我!”围观的路人笑呵呵看着一切。 沈贺流窜好几个区,都没找到能对上暗号的人。 找着找着,沈贺遇上了黄进和卢疯子。 他们俩是坐摩托车来的。 沈贺看到黄进的时候很是吃惊,因为黄进他不知怎么搞的,竟然换了一件半新半旧的运动衫,一点也没个社团话事人的样子。如果不是容貌丑得很有标志性,否则丢进人群里很难认出来。 黄进看到沈贺也很吃惊,“你课是怎么上的?被通缉的时候,换身不显眼的衣服是常识啊。” “就是就是。”一旁的卢疯子也换下了戏服,现在套着一件绿色的卫衣,说是在农贸市场可以起到保护色的作用。 沈贺羞恼,在农贸市场逛了十几分钟,结果只有星灵几个人认出他来,喊他的名字。这要是再换套衣服,无人认领,那他身为综艺巨星的面子还要不要了? “你们钱都花在衣服上?”沈贺问。 黄进摇摇头,他说他们先是用50块钱跟一个开货车的年轻人买了衣服,然后用剩下的五十,在农贸市场外面的手机营业厅,换了张电话卡。充分吸取了去年被监听的教训,也牢记了关琛的授课。 沈贺听完,哼哼哈哈地自得起来,“经费本来就少,还花五十买电话卡,你傻不傻。”沈贺点评,黄进他们还是不具备真正的犯罪思维,“就算不换号码,也可以绕过监听,传递情报。比如使用加密的方式,约定好使用相反的,短信里说【东南】,实际上指代【西北】,短信里使用【1】,实际上指代【9】;再比如,搞一本密码本。” 关琛和沈贺在来的路上就约好,他们分散开后,如果要传递重要情报,涉及方位和地址,就用相反的方向解读,又或者去报刊亭或便利店里买一本《每周娱乐》的杂志,按照第几页、第几行、第几个字的顺序,将文字转化成数字,一一发到短信里。 卢疯子一针见血地指出:“这肯定不是你自己想的,是关琛想的。” “快说,阿琛还给你补了什么课!”黄进非常好学,揪着沈贺的衣领不让他走。 沈贺懒得再跟两个闲聊扯淡,他可是有队伍有外挂的人。 黄进和卢疯子打定主意到关琛这边蹭点经验,上几节大师课,所以一直死皮赖脸地跟在沈贺边上。 沈贺赶也赶不走。 黄进作为《极限男人》的头牌,在中老年人群中人气颇高,一路走,一路被人认出来。好在他们都很朴素,忙于生计,虽然会在黄进问出“我觉得你很像我的前任”的时候,尖叫几声,但不怎么上微特,没看到《极限男人》官方微特号发布的【通缉令】,因此黄进暂且还没被换成手机。沈贺一直在旁边酸溜溜地嘲笑黄进,说他浪费经费,白买了衣服。 过了一会儿,关琛找到了沈贺。 “成功了?”沈贺问他。 关琛点头。 一切都跟他设想的一样,俩小孩在刑警面前就像一张白纸般好懂,来找关琛,顺利引来了尾巴。 关琛潜伏在暗处,仔细观察了一会儿,发现了五个,另有一个暂不确定。显然,这次刑警的水平,比去年的要高。去年的刑警配置,基本是以老带新,上节目是来玩,来完成宣传任务的。但是今年,关琛感觉来的都是精英。他们像是真的在执行任务,而且一个个经验都很老道,有的伪装成情侣,对菜品挑挑拣拣,有的伪装成散客,真的买了些菜。他们身边没有摄像师,而是在手提包或者胸口藏着录节目用的便携式摄像头。 关琛不知道警方这次一共出动了多少人,但派来的大概都是每个小队的王牌。 关琛一点也不觉得游戏不公平,因为打击犯罪本来就不需要什么公平。像今天这样的强度,勉强让他能有点上辈子的感觉了。 关琛已经想好了,这次要用一场酣畅淋漓的胜利,赢过警方。虽然连续两次让警方栽跟头,看起来很不给面子,但这无疑会增加和官方合作的可能,因为只要变成“自己人”,那么他造成的黑历史就不再是黑历史。而且根据刘礼豪的说法,一旦在官方这边拿到的代言,哪怕没什么酬劳,但是对形象的提升作用很大,算是一种背书,到了商业代言那边,可以加不少价。 于公于私,于己于小熊她姐,关琛都决定认真一点。 关琛问沈贺:“找人找得怎么样了?” 沈贺恨其不争地看着黄进和卢疯子,说他们都是废物点心,半天也没找到一个人。 黄进和卢疯子都是嘴皮子利索的,噼里啪啦指责沈贺才是效率最低的。 关琛听他们吵架听得脑袋疼,问了些情况之后,捂住额头问:“你们都是怎么想的,这个线人肯定不是买菜的顾客,你们一直跟顾客耗时间干什么?” 沈贺他们仨瞳孔高速震动:“这还不是为了搞笑么……”“是为了跟观众互动啦……”“节目不是这么做的……” 关琛懒得再听借口,开始梳理情况:“站在节目组的角度来思考,这只是第一关,所以不会弄个必杀局给我们。” 黄进用眼神大喊,来了来了,关琛的绝技——节目组代入法,站在制作人的角度去破题。 “假设线人是固定的,那么这人可能在摊位。”关琛开始指派任务,让黄进去问红衣摊主。 “线人的特征一定是明显的,方便大家找到。”关琛让沈贺重点就盯着,那些和菜市场格格不入的红衣人。比如像他一样,戴着墨镜,或者穿得奇怪的人。 “线人还可能是游走的。”关琛让卢疯子注意那些不买菜,但是又转来转去,从这个区流窜到另一个区的红衣人。 大家目标一下子清晰起来。 “那你呢?”他们问关琛。 “我负责监督。”关琛笑着说完,转身藏到了人群里,不知去向。 沈贺他们也开始按部就班地找红衣人。 关琛藏在暗处,一边警惕警察,一边观察着黄进他们。他和黄进卢疯子没有合作约定,但他也不怕黄进他们偷偷问完情报后抢跑。他把目标方向划成三份,到时候谁要是抢跑,就说明谁负责的方向找到了目标。几分钟的时间,汽车一下子就可以追上摩托车。 没过一会儿,黄进找到了目标。他没有跑走,而是把情报分享给了其他人。 得到的情报是一个地址,以及一个房间号。 第一个任务完成,关琛他们准备拿上各自藏好的手提箱,然后撤离农贸市场。 卢疯子嘻嘻哈哈地表示,这次的警察不怎么行啊。 黄进说,这得多亏了他慧眼识人,发现红衣人。 沈贺大言不惭,说他通过指导关琛,间接指导其他人,从而找到目标。 突然,关琛感觉一阵风像蛇一般,游进衣领,在他的体表游荡,激起阵阵涟漪。他停下脚步,看向周围。 卖土豆的摊主,在跟一个饭店的采购砍价。 搬运海鲜的小哥,在用水清洗着塑料箱。 年老的顾客挑完了蔬菜,最后要求摊主多塞几根葱。 周围一切都很正常。 “怎么了?”沈贺问他。 关琛不答,只是慢慢转过身。 方见一双凌厉的眼,带着伪装的漫不经心,载浮载沉,随着人浪游来。 关琛舔了舔嘴角:“没什么,只是我们要跑起来了。” 第180章 职业玩家(四) “我们被耍了。”女警蹲在俩小孩面前,手里拿着糖纸,扭头对身后的同事们说。 几个警察对视一眼,面露无奈。 不久前,他们结伴来到农贸市场,遇上这两小孩毛遂自荐,争当小侦查员,他们当惯猎人,瞬间拆穿这种粗糙的误导,一路跟在小孩后面,潜伏在侧,准备把关琛逮个正着,结果等到小孩嘴里的棒棒糖吃得只剩一根塑料小棍,他们也没能等来关琛。他们只好出去对小孩问话,小孩却把他们当成了坏人,跟遇上绑架似的大喊大叫起来。边上立马跳出了七八个热心市民准备报警,他们只好一再解释,亮出警徽,并派出女警对小孩进行安抚。等听完小孩交代的前因后果,基本就明白发生了什么。 “他故意留了漏洞。” “他知道我们会跟踪小孩。” “而且还留了一手,误导小孩哭闹,逼我们现身。” “搞不好刚才他就藏在哪里偷偷看着我们……” “骗了小孩,但是10块钱的情报费他给了15,这一套下来够老练的啊。要不是来之前看过资料,我真要以为他是混过的。” 几个警察一人一句,把情况分析了个七七八八。 他们不是去年上节目的那支队伍。前两天开会的时候,听局长把关琛形容得那么恐怖狡猾,他们还以为是某种节目效果。今天录制前,连续两年带队出战的任队长,三令五申,要全力以赴捉拿以关琛为首的极限主持团,尤其是要像对待真正的通缉犯一样抓捕关琛。大家觉得夸张,还暗笑任队去年输怕了。没想到甫一交手,就被关琛来了个下马威。 “小李,你跟任队汇报一下这边的情况,我去附近转转,看能不能有个安慰奖。”女警站起身,摸摸小孩的头发,让这两个倒霉孩子赶紧回家去。 既然没守到关琛,一群人就没必要聚在一起了。 被叫作小李的警察,用对讲机跟队长汇报蹲守失败,队长一点没觉得意外,只是回答知道了,让大家有情况立马汇报。 小李扶了扶胸前的摄像头,开始在农贸市场里找人。方向是刚才遇到小孩的地方。 那两个小孩形容关琛二人组打扮的时候,小李注意到,小孩说关琛和沈贺都是两手空空,没拿什么东西。但是根据设定,通缉犯携带着“货物”在逃窜。小李猜到关琛他们多半把货物藏在了某处。只要守住货物,那就不怕蹲不到人。 诚然,关琛的确比普通明星要聪明一些,但出身于警察家庭,警校优等生毕业,并且继承了父辈警号的小李,还是很有自信能逮捕关琛的。 有句话讲,别拿兴趣挑战职业。专业和不专业之间的区别,可不是看几部警匪片、演几部黑帮片就能弥补的。 小李沿着市场的边缘,一路走访沿途的店主摊主。 在他还小的时候,他那当刑警的老爸就说,看一个刑警的本事,就看他的线人。 其实直接调取监控最简单,但那样直接杀死比赛,达不到局长所要求的“要赢得漂亮”。 问着摊主店主发展线人,小李抽空想了想关琛的资料——都是些警局有记录的资料和公开的资料,没什么太隐私的东西。 关琛,生于京城,早慧早熟,从小到大写文章一路拿奖,学习成绩一直很好,是别家大人教训自家小孩时的模板。直到高二某天夜里,他反锁房门,偷溜出去和恋人幽会。然而一直温顺的命运,突然对他下了一次狠手。就在关琛走后,家里不慎失火,关琛的父母被浓烟呛醒,不知道他已在家外,喊名不答,敲门不应,便以为关琛昏死在上了锁的房间里,父母俩拼命砸锁敲门,因此耽误了逃生。关琛听到父母死在自己房间门前的时候,简直崩溃了。从此性情大变,孤僻寡言。两边的亲戚不知该用哪种情绪面对他,而他也没脸面对他们,识趣地没再跟任何亲戚有所往来,主动或被动地疏离了一切人际关系,在剩下的高中生涯里他独来独往,再也没人见他笑过。大学报考到南方的魔都之后,期间再没回过京,没有朋友,没有恋人,从不参加集体活动,除了上些必要的课,他几乎把所有的时间都耗在了图书馆。 如果关琛的经历到此为止,那么警察要担心的是,关琛会不会哪天想不开,了结自己的性命;又或者,担心关琛会不会思想偏执,从而做出什么不好的事,让一个悲剧引发另一个悲剧。 然而去年的另一场火灾,再次改变了关琛。 那场火像是烧掉了关琛的某个心魔,也像是烧坏了他的某根神经,关琛从阴郁的泥潭爬上岸,性情一百八十度转向,变得热情奔放,言行中充满强烈的自信,整个人无端端变得搞笑,在网上发很多奇怪的视频,科普很多奇怪的知识。仿佛以往二十几年的经历,如今在他身上完全得不到体现。其中变化最大的,是他的运动能力。 关琛过去“重文轻武”,如今却有小道消息称他每天不锻炼都难受,在《警察的故事》花絮里,展示了很多技能,既能沿着水管爬上爬下,又能耍得一手漂亮的蝴蝶刀。 至于智谋方面,关琛去年把任队他们耍得团团转,那种临场的指挥和策划能力,可不是多看几本书就能做到的。用任队长的话来说,直接把关琛当成一个低配版的吴泽来对待就行了。 小李觉得任队是输怕了。又或者是想到,只有将敌人吹捧得厉害,才能使自己的失败变得合理。 他看过《警察的故事》,很不喜欢。 首先华夏警方一向命案必破,警察丢一支枪就是全城动员的大事,死上一个警察,就等于惊动全城所有警察不眠不休地进行追捕,在京城这种城市,根本不可能一而再再而三地让吴泽为所欲为; 其次,华夏不像美利坚那样枪支泛滥、白粉成灾、帮派林立、种族矛盾难以化解,进而源源不断地滋生出职业罪犯,在华夏,根本没有职业罪犯的生存空间,像电影里演的抢银行的悍匪,更像是上世纪的产物。 最后吴泽美化暴行的自恋狂,更是被小李唾弃。 既然关琛是低配版的吴泽,那么小李不介意让关琛知道知道,现实和电影可不一样。 小李在鲜肉区来回询问关琛的下落。 突然,小李感觉有了声响。 “嗞——注意,在蔬菜区看到关琛,我跟住……不行,我被他发现了。他现在正在往西南方向逃跑。” 小李精神一震,他就在南门附近,可以过去堵路。 小李边跑边凝神远眺,很快看到四个人慌慌张张跑在前面,后面一个人在追。在电影里,坏人在菜市场逃窜的时候,总是边跑边往后丢蔬菜或者推倒箱子,以此阻碍警察的追击。然而现实中,关琛他们要是敢这么做,那几乎就是告别演艺生涯了。 警察优于罪犯的地方,是纪律性,是团队协作。小李伙同其他几个警局的前辈,守在各个路口,堵住了关琛他们大部分逃亡的路。 小李看到关琛一伙人朝这边跑来了,不禁摩拳擦掌,脚尖轻轻点地,准备好了擒抱。 他想得很明白,只要逮住关琛,其他乌合之众根本不足为虑。 小李距离关琛越来越近了。 十五米。 十二米。 在小李和关琛他们距离八米的时候,他们已经能够彼此看清对方脸上的表情。 小李不知道此刻自己脸上是什么表情,但他看到,关琛的表情沉静地像一面静谧的湖水,看不出任何情绪,和身后尖叫连连的沈贺、黄进、卢疯子形成强烈对比。 小李愣了一瞬。他从警三年,还没见过那个罪犯在看到警察的时候,是这种表情——面无表情。 趁这么一瞬间的恍惚,小李惊讶看到,关琛突然一个矮身,钻进了旁边的摊位里——摊位是连在一起的,形成一个拉长的【回】字,台面齐腰高,摊主们站在最里面。 看热闹的摊主根本没想到火会烧过来,一个个惊呼出声,但就是不阻止,目送关琛钻出相邻的道路,逃出警察的封锁。沈贺和黄进他们一个个有样学样,一边跟摊主道歉一边狂笑,喜不自胜。 小李连忙绕道,想要咬住尾巴。 没想到关琛一路横穿摊位,从蔬菜区跑到了熟食区,一下混进人堆,水溶于海。 “跟丢了。”小李有些郁闷。 他没想到这都能被关琛。 “不得了,他提前侦查过这里的地形。”有老警察在对讲机里感慨。 小李说:“可能他以前就经常来这里买菜,所以熟悉这里的环境。” “有可能。” 小李回到鲜肉区,准备继续走访调查,蹲点货物。 他远远的看到,一个穿着雨披、穿着雨靴的海鲜水产搬运工,站在猪肉店铺的前面,跟老板说着什么。猪肉老板把两个黑色塑料袋递了出去,里面不知装了什么东西,方方正正有棱有角。搬运小哥接过塑料袋,笑着用方言跟老板聊了两句,然后钻进了停靠在一旁的小货车,从南门离开。 很正常的景象。但小李直觉感到,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 小李摇摇头,继续守株待兔。但是等了好一会儿,都没等到关琛。 突然,他的对讲机响了起来。 是队长在问他的方位。 小李回答:“我在南门边上。我怀疑关琛他们把什么东xz在这附近。” 队长觉得小李的计划很不错,但是还有一点缺陷:“别等了。我们的特情发来消息,关琛和沈贺托人帮他们去拿了东西,然后躲在海鲜货车后面出去了。” 第181章 职业玩家(五) 和关琛预料的一样,警察在门口设有埋伏。 如果他们不是藏在海鲜货车偷溜出来,只怕是刚从虎口逃生,又落入狼穴。 “警察擅长团队协作,有人冲前线,就必定有人守住出口,防止目标逃脱。电影电视里逃犯总是能从后门跑掉,但现实里,除非挖地道,不然每个门窗都会有警察把守。”关琛在往来热闹的人群中看了好一会儿,突然指着一个逗留在烧饼车附近的中年,说:“那个是便衣。” “哪里哪里?”沈贺他们四处张望。 他们现在站在路边,距离农贸市场的门有好一段距离。 中间人来人往,车来车往,根本不知道关琛说的便衣警察是谁。 在关琛的指挥下,摄像师用摄像机放大对准了一个侧对镜头、站在烧饼摊附近的中年男人。从外表上看,没看出什么奇怪的地方。 黄进和卢疯子将信将疑,“既然是便衣,那怎么可能随便被你看出来。” 关琛当场开课,说便衣分两种,一种反扒和安保,另一种是刑侦执行任务,需要化妆侦查,伪装线人,潜伏敌营,穿便衣有利于行动。无论哪种,隐蔽性都很强,若非长时间接触,真的很不好辨认。眼前他们遇到的,是第二种,刑侦人员在守候抓捕。“既然是执行任务,那么执行任务的习惯是藏不了的。” 关琛让大家注意中年人吃烧饼的吃法。中年人此时拿到一张烧饼,立马狼吞虎咽几口吃掉大半。“这是盯梢养成的习惯。两人盯梢,轮流吃饭,一个人的时候,什么都得速战速决。”当一张饼吃得只剩下五分之一的时候,中年人突然放慢速度,像小猫一样细嚼慢咽起来,甚至不吃。“这不是吃不下了,他是把食物当成伪装工具。菜市场不是商场,没人会约在这里聚会,来这里的人目的都很明确,买菜,逗留在外面门口不进去,容易让人觉得奇怪,会打草惊蛇。” 黄进觉得牵强,说:“你这是抱着答案逆推过程,先射箭再画靶,不能证明什么。” 关琛的发现当然不只这点,那语气熟络得就像在介绍一位老朋友: “他站的那个位置,是最佳观测位置。斜对大门,往前不阻碍前冲,往后也有退路。能看到大门出来的人,但是大门出来的人却没办法一下子注意到他。” “仔细看他眼神,每次抬头好像随便看看,但每次从门口出来了人,他都不会漏过。眼神飘忽,不是小偷,就是警察。” 黄进他们脑袋凑一块,一看,还真是。 “出勤的标配是警察证、警棍、手铐、辣椒喷雾剂、工作笔记本、笔录纸、介绍信、枪。现在还没入冬,这些都不太好藏。对了,兜里应该还揣着对讲机,等候指令。他左手如果从兜里拿出来,你们就能看到有棱有角的形状。” “他快吃完了。你们注意看,他吃完这张饼,到底是直接把塑料袋藏进兜里,还是走几步路到五米外的垃圾桶扔掉。” 摄像机的显示屏里,中年人刚好吃完了烧饼,把吃剩的塑料袋揉成一团,塞进了右边的衣服口袋里,然后打算再买一张饼。 黄进他们清楚看到,中年男在掏钱的瞬间,兜里揣着沉甸甸的什么东西,将外套压出了一个尖角。 “……好吧。”黄进和卢疯子不得不从口袋里各掏10块钱,准备给关琛。 这是他们之前在市场里逃亡的时候就谈好的,关琛说自己有条路子能安全逃出去,黄进和卢疯子每人要交10块钱,以谢救命之恩。 卢疯子忿忿地拍出一张纸钞和一把硬币,吐槽说:“这么容易被发现,他们真的是精英?喂,琛哥,这不会是你的计谋吧?凸显敌人的强大,间接突出打败了敌人的自己更强大!” 黄进一看有赖账的可能,连忙起哄,大喊关琛真是阴险。 “小看人民警察,到时候吃亏的是你们自己。”关琛说:“正常情况警察都是用人海战术,但这是节目,农贸市场这么大,出口又这么多,散开去肯定就人手不足,所以才露了破绽。” 沈贺化身为忠实的小弟,凶巴巴地让黄进废话少说,赶紧给钱。 关琛把收到俩人的“买命钱”,放进了口袋,刚好补足刚才给海鲜小哥的10块钱车费,以及10块钱取手提箱的跑腿费。 海鲜小哥原本还不想要这钱,他始终不知道自己无意中犯下了包庇罪,他只知道看到很多明星,觉得很开心,满心以为自己做了好事。关琛担心海鲜小哥将来看完节目之后,悔不当初,由粉转黑,所以硬是塞了20块钱跟他“两清”。 在有限的经费下,20块钱算是一笔巨款,足足可买六张兰州烧饼。肚子已有些饿的沈贺,埋怨关琛刚才花钱大手大脚,给了海鲜小哥20块钱。“我们刚才可以自己去拿箱子啊。”在他看来,只要向海鲜小哥借来防水服和防水靴,完全可以伪装成路人去拿手提箱,省下10块钱。 “别小看刑警的眼力。一个模糊的身形,一双眼睛,都可能被他们认出来。”关琛表情凝重得像是吃过大亏。他补充,能用钱解决的问题,就尽量用钱解决。 黄进作为一位老主持人,一场拍摄录下来,节目最后哪些会播,哪些会剪掉,他差不多能有所预感。 在黄进看来,关琛天生适合综艺,某种程度上,甚至更适于在影视界拍戏。关琛以一种闻所未闻的【犯罪人设】,总是可以带着观众,从一个新奇且出人意料的角度看向世界。说夸张点,【带着大众用自己的独特视角观察世界】这正是艺术家在干的事。综艺导演要拍关琛,大概是职业生涯里最轻松的一件事了。只要在关琛面前放个镜头,他就能给你产出有意思的内容。 自年初关琛的【犯罪人设】出现后,综艺界也不是没有人模仿,但是表现出来的效果,要么邪恶,要么招人反感,骂声一片,竟无一人能像关琛这样,分寸感拿捏得刚好。 因为关琛好像真的是以一种做好事的心态,去“干坏事”。 “这种东西播出去,会不会给警察带来麻烦?”沈贺有些担心。 “这是什么说法!”关琛立马反驳,说他可是听说过,在网络科技领域,那个做智能手机的那个【祥云】就曾放出话来,哪个黑客要是能攻破他们的系统,他们不仅不会追究法律责任,反而会奖励那个黑客巨额现金。 “我现在就是这样一个‘黑客’,在给我们的警方系统查漏补缺。”关琛用大拇指豪迈地指了指自己,“而且我还不要奖励!我是在做好事啊!” 众人隐隐感觉,自己的思绪被关琛带进了一个诡异的沟里。 “被我发现问题,总比被真正的罪犯发现问题要好吧?”关琛说。 “好像是这么个道理……”众人竟莫名有点被说服了。 “另外啊,听说,我听说,好像真的有黑客成功入侵了【祥云】的系统,【祥云】给了奖励之后,甚至还聘请那个黑客当安全顾问。啧啧啧,这个模式挺好的,挺好的……”关琛的语气里充满了奇怪的暗示。 沈贺他们面面相觑,不知道关琛在干嘛。 “时候不早了,我们该去下个地方了。”黄进掏出眼镜戴上,再次恢复话事人风采。 卢疯子也一反常态地严肃起来,点点头。 关琛让他们赶紧走赶紧走,不要留在这里碍手碍脚。 现在时间已经到了中午,距离通缉令的发布,已经过去了三个小时左右,搞不好就有热心市民蠢蠢欲动,准备拿他们换奖励。人气极高、极具辨识度的黄进,此时就成为了累赘。跟他一起行动,有被热心市民举报的风险。 关琛和沈贺拿到了手提箱,卢疯子和黄进的手提箱藏在摩托车附近,所以两组人准备分道扬镳。 “你们如果先到了,等下我们,到时候一起行动!我们发明一套暗语……”黄进和卢疯子想要抱住关琛的大腿。经过这次的逃脱,他俩意识到了专业与非专业的区别,火线入党似的渴求加入关琛的团伙。 沈贺勃然大怒,当即给出几个变形的回旋踢。他跟关琛一九分账,已经容不下别人了,他的奖金不能再减了。 关琛和沈贺来到停车的路边,前后看了一会儿,没有埋伏。上车后,照例检查一番监听。发现没有,沈贺才放心开口说话。 沈贺整理红衣线人给出的地址,他不知道在哪,车子导航定位不了那么精细的地方,节目组给的手机也是按键式的非智能手机(防止他们上网自导自演散布虚假情报)。沈贺以为他们要一路找人问过去了。 然而关琛却说:“不用。我知道在哪。” 红衣线人给出的地址,周围地形复杂,居住人口混杂,楼房出入口众多,曾被关琛列为安全屋候选地点考察过。 路上为解决饥饿问题,关琛原本想买拐到附近的【纽约街】买些汉堡和薯条来吃,这些洋快餐便于携带,热量还高,而且附近聚集着外国人,在中文网站冲浪的人相对更少。可惜沈贺年事已高,吃不得这些年轻人吃的东西。最后只能在便利店买来饭团当午饭。 在车上吃着饭团,关琛开着车,沈贺则像交际花一样,挨个给其他主持人打去电话,了解情况。 黄进和卢疯子也在吃饭,但吃得很不安稳,因为已经有大量市民在网上看到了通缉令,准备在这个周末什么也不做,协助警方将他们抓住,然后上交换悬赏。 剩下的三个主持人里,两个结伴坐着电动车抵达农贸市场。他们运气算好,在关琛他们出去不久之后,就通过询问市民的方式,得知了关琛他们和警察上演追逃大戏的区域,从而推测出线人所在范围,得到情报后,顺利从警力薄弱的反方向逃出了农贸市场。 至于最后一个小胖,目前已不幸落网。他在得到自行车之后,也知道处境不妙,大概率刚过去就被等候多时的警察逮捕。因此早早呼朋引伴,向友人发出求助。一如当初沈贺找到谢劲竹。小胖想到警方系统并未录入这位朋友的通缉令,所以让朋友进去找红衣人,自己则在市场外面等着结果。计划得很好。不料,独自在路边玩耍的他,被一个开车路过的刑警一眼扫到,当场被逮捕。整个游戏还没怎么体验,就被强制下线。小胖下线后还很不甘心,接到沈贺打来的电话,还怂恿着让沈贺过去“劫狱”。 关琛在旁边听完,有点感慨,原来大家都不是什么笨蛋啊,互相斗智斗勇这么久,小聪明什么的还是足够多的。 “你让他把监狱的情况说清楚。”关琛叮嘱沈贺。 沈贺捂住手机,惊讶道:“你真要去劫狱?万一是个陷阱!” “如果最后真货在小胖那里,就算那里是陷阱,我们也还要去淌一淌。” “对哦。”沈贺点点头,连忙问着“监狱”的情况。对面的小胖很感动,不知是不是演的,哭腔都跑出来了。 为了防止被跟踪,关琛开车能拐弯就绝不走直线,七拐八拐的,因此到达目的地的时候,黄进他们竟然要更早先到。 楼房处于郊区,从外形上看稍显破败,还没被旧城改造计划临幸。至于内部,一层楼有十几二十间房,上下楼梯有左、中、右三处,四通八达,很便于展开追击和逃跑,还不怎么扰民和围观。节目组显然也是仔细挑选过地点的。 黄进两人之前说得好听,要跟关琛沈贺一起行动,然而汇合后,黄进卢疯子情不自禁就小跑起来,急急忙忙想抢先一步找到线索。 沈贺连忙将他们拦下,“你们疯了?!”沈贺的翅膀已经很硬,都不用关琛开口,就开始代课:“进行犯罪活动的时候,每到一个新地方,首先确认环境,设计好逃脱方案,你们连这都不懂吗?” 黄进和卢疯子不跑了,转身恼羞成怒地跟沈贺厮打到了一起。 打完之后,四个人拖着摄像师尾巴,小心翼翼地绕着楼房,开始勘察周围环境。 “这里绿化不行啊,跳下来的话这些树枝接不住啊。”“如果我跳下来之后,在每一层的栏杆上面卸一次力,最后应该能安全降落。”黄进和卢疯子的牛皮一个比一个吹得响,批发一样甩出来。 沈贺看不过去,说,给他一根绳子就够了,他可以顺着水管来去自如。 突然,关琛张开双手,拉着三人翻滚到了一旁的绿化带里。“安静,都别说话。” 后面的几个摄像师也吓了一跳,连忙各自躲好。 “怎么了?怎么了?”沈贺仨人惊慌失措,脑袋跟失控的水管一样甩来甩去,完全不知道危险来自哪里,一个个恨不得钻进草坪。 关琛没理,他只是探出一只眼,往外看去。 迎面走来几个闲散的居民,似乎刚吃完午饭,现在正出来散步。 看起来普普通通,但关琛却从这些人当中,看到了一些熟面孔。 赫然是之前跟踪在小孩后面的五个警察里的两个。 看着这两个警察,关琛皱着眉,感觉到了不对劲。 “这些警察,来得有点快了。” 第182章 职业玩家(六) 队长在对讲机里再次强调:“各小组注意,发现目标后不要轻举妄动,我们这次不主动出击。” 根据落网嫌疑人小胖的交代,通缉犯们的任务是送货,也就是说,有时候光抓到人没用。 就像小胖,落网之前就已经把货转移走了,藏匿的地方只告诉了非通缉状态的友人,很不好抓。最后哪怕人在监狱,但货送到了,反方也算胜利。所以小胖进去后嚣张得很,只知道拼命搞笑,争取那岌岌可危的镜头分量,其他什么都不肯配合,还让所有人都来劫狱,野心不灭。也就是到了饭点,肚子饿了,小胖才老老实实用几个情报换取一顿加肉午餐。 为了防止小胖被劫狱,队长不得不留人看守。 剩余七名警察,都聚在了楼房,准备第二次蹲守抓捕。 大家到了楼房一看,面积太大了,出入口太多,至少几十个人才能守得万无一失的地方,七个人肯定不够。 队长因此提出:就连小胖这种目标在行动前都早早藏好了货物,关琛这种狡猾的高智商罪犯就更不必说。所以一会儿,关琛等人苍蝇扑粪般赶来这里,如果要进楼,那就随他们进,警察就算看到了,也什么都不要行动。目的是麻痹他们的神经,放松他们的警惕,等关琛开开心心拿完情报,出了楼,警察就悄悄跟在后面,跟着关琛来到货物藏匿点,抓他个人赃俱获。七个警察跟踪六个通缉犯,一人跟一个,还多一个应对突发情况。不,是七对五,因为对面还有一个是警方的内应。 “特情发来消息,他已经跟关琛沈贺汇合了。”队长收起手机,让大家都藏好自己,准备行动。 小李盯上了关琛,立马请战,“等下关琛出来,我来跟他。” 农贸市场的遭遇战,小李觉得自己粗心大意让关琛从眼皮下逃走,很不专业,很不应该。 这次他要认真了。 “关琛会点反侦查技巧。”队长欲言又止。 小李不为所动。 人盯人跟踪的难度,不是开车跟踪能比的。这是一门需要专业训练过才能掌握的技能,不是什么聪明、智商高就能对付的。 队长思索过后,同意了。但他仍不放心,叮嘱说,情报里显示,关琛还具备一定的攀墙本领,“等下你们派个人在四周多转,多注意水管和好攀爬的地方。”防止关琛不走寻常路,攀着墙进出楼房,让人跟无可跟。 小李觉得队长真是魔怔了,总是把《警察的故事》里吴泽的情报套到关琛头上,连幕后花絮里的那点东西都能当真。 而且现在这是在拍综艺节目,关琛就算可以爬进爬出,但他的摄像师不可以啊!关琛是个艺人,深谙怎么拍节目,绝对不会甩下摄像师,这么不懂事。 布控好跟踪网,接下来就是等关琛他们过来了。 小李换了着装,戴着厚重的眼镜和棒球帽,伪装成一个游手好闲的大学生,跟一个大爷在树荫下面下象棋。同时盯着楼房的一个进出口。 然而不知怎么搞的,距离特情说自己跟关琛汇合已经过去了二十分钟,等了老半天,他都没看到一个通缉犯。 蹲守其他门的同事也说没发现任何一个目标出现。 绕墙巡逻的两个同事,更是每隔两分钟汇报一次,没看到有人在墙外面爬上爬下。 这就奇怪了。小李疑惑,难道这里不是目标地点?可是技术团队定位到关琛的汽车,就停在这附近…… 正想着,小李看到两个主持人鬼鬼祟祟出现了。 不是关琛黄进组的任何一个,而是电动车二人组。他俩一胖一瘦,一高一矮,举止夸张,走一步路要回头三遍,唯恐别人看不出他们有问题。 如果不是队长叮嘱过,要人赃俱获,否则单看这两人的蠢贼模样,小李不冲上去逮捕他们,就算是对不起体内流淌的警察血液。 “我懂了。”小李突然想到了什么。 对面跟他下棋的老头,吓得连忙停住手指,“啥?你懂啥了?” 小李知道关琛他们明明早就来了,但为什么不出现。 关琛多半是在等电动车二人组,拿他们当探路石子了。 “有点狡猾。”小李笑了。 老头瞪着棋盘,拼命找自己的破绽在哪里。 大概又过了二十分钟,电动车二人组不知收获了什么,兴高采烈地走出来,原路返回。 小李把情况汇报给了同事,一个跟阿姨唠嗑的人,一个给小孩踢球当裁判的人,从伪装中脱离,悄悄跟了上去。 “最好远一点再动手,我猜关琛也在观察他们。”小李说出自己的推论。 队长觉得可能性很大。这次行动,宁愿放跑这憨傻电动车二人组,也要让关琛咬钩。 大概过了十分钟,小李听对讲机响了一下,说关琛出现,关琛出现。 小李精神一震。 盯着关琛的那位警察,小声汇报着眼前的情况: “只带了个摄像师过来,附近没有沈贺或其他人。黑色外套。两手空的,没带手提箱。” “他想从墙外面爬上去!……等等,他试了几下,爬不上去。” “他把鞋带拆下来,想用绳结顺着水管爬上去!……好像也不行,他好像忘了绳结怎么打。” “他拍拍手上的灰,假装什么也没发生,乖乖从东门走进去了。”警察最后说。 小李从头到尾听完,差点没笑出来。 果然啊,电影跟现实是不一样的。 小李脸上挂着一副神秘莫测,下起棋来都凌厉了几分,搞得对面老头心惊胆战。 大概十几分钟,对讲机响了一下:“关琛出来了,东门。” 小李连忙起身,跟老头说这棋不下了。他跑到东边的那个门口,顺着路,看到了关琛的背影。 关琛时而左顾右盼,时而弯进一个拐角,然后突然又转身杀出来。 的确,关琛具备一定的反侦察技巧,但在小李看来,这一切都太稚嫩了。技巧如果只学了个皮毛,那么就只是技巧,而不是能力。 小李不紧不慢地跟在后面上去,始终保持着一定的距离。 跟踪的诀窍之一,不是非得盯着目标才能掌握目标的行踪,擅于利用环境,注意一切反光的东西,窗户,镜子,后视镜。 楼房的附近,是一些连成一排的小仓库。卡车货车很多,到处都是玻璃和后视镜。所以无论关琛怎么折腾,都一直在小李的视线范围之内。 就算——小李假设——就算自己就算不小心跟丢了,但是看着人群中那个显眼的摄像师,小李觉得自己要是跟丢了关琛,明天都可以辞职了。 小李尾随着关琛,走进了一个满是纸箱的库房。他看到关琛从一堆编织袋里,翻出了一个黑色的塑料袋。 黑色塑料袋,有棱有角,里面装着什么方方正正的东西。 小李看得眼熟,分明就是之前他在农贸市场,眼睁睁看着猪肉老板送走的那袋货。 当时的屈辱涌现,小李想着:【是时候了。】 他站了出来,任由自己的影子慢慢覆盖关琛。 关琛起初毫无感觉,慢慢的,终于察觉到了身后有人,猛一转身,脸上是毫不遮掩的惊恐。 这种出现在罪犯脸上的惊恐表情,小李已经看过很多副了。 而且,有时伴随着惊恐表情,是随之而来拘捕的狠戾,鱼死网破的狠戾。 关琛着急地看了看周围,没发现什么逃生的路线,最终表情变幻,咬咬牙,竟往小李所站的地方冲卡。 这一切都在小李的预料之中。 【擅长拍动作电影,不代表真的擅长打斗啊。】小李毫不犹豫地弯腰,给关琛来了一个干脆利落的抱腿摔。 “给我老实一点!” 不管是现实还是拍节目,小李好歹记得不能把嫌疑人摔出问题。他摔倒关琛的地方,铺着一片片成堆的纸箱板,不怕把关琛摔坏。 把关琛压在地上之后,小李一边说着“你现在已经被逮捕了”,一边想要抬头起身,给关琛上手铐。 但就在此时,一双有力的手,勾住了他的脖颈。 小李感觉自己的脑袋被关琛死死按在了右肋,无法挣脱。 【这是怎么回事?……】 正想着,小李就听到关琛说: “啊啊,你太客气了。不仅送人上门,还送我一颗人头。” 那语气,仿佛充满了小孩子恶作剧成功的愉悦。 小李没预料过这种情况,人正发懵,下一秒,他感觉自己跌进了养满蟒蛇的水池。脖子上的那双手,开始收绞。 小李冷静下来,弓着腰,拼命挣脱,想抬起头。他不是什么菜鸟,成绩优异的他,格斗学得很好,知道这种情况再不逃脱,断头台就要形成了。 但他没想到的是,关琛经验丰富,变招更迅速。 “人的梦想是永远不会结束的!”关琛莫名其妙一声大喊,然后一手继续箍着他的脖子,一手掰住他的大腿,歪过身子,调整姿势,往小李挣扎时肚子下面露出的空隙一钻,以一种扛麻袋般的姿势,发力一翻。 原本肚皮朝下的小李,就成了面朝天花板,成为了一条案板上的鱼。一条身体角度诡异的鱼。 而关琛悠闲地躺在小李的肚皮上,一条胳膊,从始至终绞着猎物的脖子。 “一,二,三。”关琛数了三声,松开了胳膊。 而小李此时已经失去了意识。 …… …… 当小李醒来的时候,眼前模模糊糊,他差点以为自己瞎了。 定睛一看,才发现自己头上原来套着一个编织袋。 他动了动身子,感觉出自己正坐在了地上,双腿被盘起摆放,脚背叠着膝盖。这是无法突然发力起身的姿势。 再动动双手。双手在身后,铐着冰冷的手铐。 小李知道自己栽了。有那么一瞬间,他感觉脸上有个编织袋挡着真好,这样,他羞愧的表情就不会上镜了。 面前人影晃动,隐隐听到了关琛的声音。 他不知道关琛把他拘禁是想干什么。 下一刻,他听到边上有人焦急地大喊: “琛哥琛哥,冷静一点!不能在镜头前面对警察用刑啊!” 第183章 职业玩家(七) 关琛尽管真实学历不高,但智商还算争气,知道在镜头前面对警察用刑,是恐怖分子才会干的事情。哪怕有综艺节目的名义做遮掩,不出人命,但是像捏面团一样蹂躏警察,也无异于当着众人的面扇警徽一耳光,关系到国家暴力机关的面子。不符合关琛这次来录节目的目的。 关琛倾斜矿泉水,把纸巾浸湿。 “琛哥,琛哥……”摄像师电影看了很多,一见到关琛这样,就以为遇到了让间谍都闻风丧胆招架不住的水刑。只好挡着去路,像招魂一样,不厌其烦呼喊着关琛的名字。 “电影看多了吧你。”关琛万分嫌弃地斜了摄像师一眼,用湿纸巾抹了抹脸,“一张湿纸巾怎么用水刑,随随便便就能咬破。如果非要用纸巾,至少要五张以上才能见效,而且要层层覆盖。咬破一张,盖上第二张,再咬破,再盖,一直到第四第五张,牙齿咬不到为止……” 关琛话还没讲完,地上那被俘虏的警察不安地扭了扭身子。 关琛用手肘掀开摄像师:“你看看你,把我们的警察同志都吓坏了。” 他走上前,摘下套在俘虏脑袋上的编织袋。 警察同志有着一张年轻的面孔,以及一双正义凛然的眼。 被这双眼盯着,关琛感觉有些怀念。上辈子他跟警察打交道的次数其实不多,刚出道那会儿,老大还在开赌档和酒吧捞第一桶金,关琛作为打手看家镇场,常有警察用嫉恶如仇的目光盯着他,憋着劲儿盘算,哪天来个大行动,带着几十号人把场所查封,再把人弄进去。只可惜后来,老大跟各种二代及领导搞在了一起,开始从政府那边拿到工程项目,此后,警察不再是他们的敌人,有时还能帮他们很多忙。那些非法的营生,也交给了更低级的马仔打理和看场。关琛再也没见过眼神纯粹的警察了。 “李警官是吧,你好你好。”关琛友好地打了声招呼,像小学同学那样,跟李警官坐成了一排。 李警官年纪还轻,但不毛躁,苏醒后就一言不发,摘下头套后,也只是安静地打量周围。 对于关琛为什么知道他姓李这件事,仿佛一点也不好奇。 “这是刚才你不小心掉出来的。”关琛从身旁拿起一个警察证,仔细地用纸巾擦了擦,然后才塞进对方口袋,“我们年纪差不多大,称呼就随便一点吧,叫我琛哥就好。” 李警官盯了关琛好一会儿,终于开口,用年轻人的语气说:“我的钱包你没动吧?” “没动。我一良好市民,怎么可能打劫警察同志呢?” “……良好市民?”李警官故意把身后的手铐抖得哗哗作响。 “这就是你不对了。”关琛完全不心虚,“我原本只是想过去跟你说几句话,结果还没靠近,你一言不发地就要来摔我。” 关琛说完揉起了前胸和后背。 疼痛不仅在背上,还有小腹。进攻方使用抱双腿摔的时候,会用肩膀往人腹部一撞。 关琛这身体虽然经过了一年的锻炼,但在他眼里,仍然只能算勉强能用罢了。平时在家里的时候,他也会绷紧了腹部,让垃圾少年用棍子打过来,以此提升扛击打能力,但这身体底子太弱,短短一年时间而且大半都在独自练体能和增肌,根本扛不住专业人士的进攻。 等到明年身体再练练,再来一次追捕,说不定他一个人就可以狩猎不带枪的警察们。 “你这下手也太狠了点,差点误伤自己人啊,警官。”关琛揉着肚皮抱怨。 “自己人?”李警官讶异。 “对啊。”关琛用大拇指点着自己:“我,自己人啊,你们的内应!” 李警官一脸茫然:“什么内应?” 关琛愕然:“队长没跟你们说?”李警官摇头。关琛突然做出一副想到什么的样子,一拍手掌恍然大悟:“噢噢,我知道了!队长是想保护我,所以没有跟你们透露。就算透露了,也可能是迷惑你们的。这次游戏加入了卧底元素,警方的卧底是我,为了游戏平衡,通缉犯里肯定也要派一个间谍到警察那边。” “是吗?”李警官眼中闪过惊讶,迅速瞥了摄像师一眼。 摄像师不悲不喜,一脸平静,就仿佛关琛说的都是真的。 李警官没看到的是,他身旁的关琛也瞥了一眼摄像师,那眼神凌厉,分明是在说【给我稳住!】。 李警官收回视线,这次用认真了一点的语气跟关琛讲:“我还是不信,除非你有什么证据。” “那就没办法了。”关琛一点也不急于自证: “我跟队长的信息不敢留在手机。沈贺他们一看到有人拿出手机,就抢着要看。很危险。而且这也是我这次暴露在你面前的原因,你等下跟队长说,不要主动联系我,我好几次差点被他们抓到。卧底这个工作真不是人干的,我感觉心脏病都要被吓出来了!” 李警官陷入了沉思。他浑然不知,此时的他已经进入了工作状态,思索着,分析着。 看着这样的他,关琛远离李警官那边的眉头,微微扬了扬。 斜对面的摄像师嘴角抽动,似乎有一肚子的话想说,被关琛瞪了回去。 李警官似乎想到了什么,“可是我听队长说,沈……” “什么?”关琛眼神一凝。 “没什么。姑且就算你说的是真的,但是,你把我铐住算怎么一回事?”李警官抖了抖手铐。 关琛自有解释:“刚才黄进他们进来看过。把你铐成这样,我才能取得他们的信任。” “那现在把我解开。” “这个……”关琛有些犹豫,“我担心黄进他们有谁能联系藏在警方的间谍,万一那边说了你被铐住,结果过来一看,发现你没被铐住,那我就暴露了啊。” 李警官暂时找不出漏洞。 关琛安慰说,劳您受累受累,为了组织,为了胜利! “那你接下来准备干什么?”李警官不知道关琛要在这里跟他耗多久。 “接下来——”关琛话没说完,看了看手机,突然脸色一变,朝摄像师挥了挥手,转身就往外面跑去。 留下一脸懵圈的李警官。 …… 抓捕失败。 队长得知这个消息后,叹了一口气。 他知道小李一个人对付关琛,或许有些吃力,所以他另外派人又悄悄跟着小李,摸到大概的位置之后,暗中召集人手,在后门和周围的路上布置了包围网。 眼看着包围网就要完成,没想到最后关头,关琛有如神助,准确地从口子逃走了。 “怎么就跑掉了呢?”几个聚在一起的警察都有些郁闷。 小李揉着手腕说,关琛是“突然收到了一条短信,看完之后,转身就跑”。 大家围着小李,问他从头到尾都发生了什么哪些对话。 “他在骗我,让我以为他是特情。要么是想误导我,要么是想我把真正的特情说漏嘴。所以我就假装上当,还反过来给了他沈贺的消息,误导他。”小李略有得意。格斗输了,虽不至于耿耿于怀,但总归是个打击,好在新开辟了一个战场,情报战。 毫无疑问他赢了,这是他作为刑警真正的专业领域,要是再输,他干脆辞职好了。 他跟关琛互相给对方丢了一个猜疑的种子,他识破了关琛的计划,从头到尾都没信过,关琛那边却不一定。 “最后是谁给他发的短信?沈贺?”大家不知道是谁在附近把风,并且成功通风报信给关琛,助其顺利逃脱。 “不可能,”一个警察说他刚丢弃沈贺从那边过来,除非沈贺有千里眼,否则不可能知道这边发生的事。 “黄进?”“他跟那个卢疯子,现在还在楼房那边吧?”同样的道理,其他人都有不在场证明。 众人一个个猜过去,就连身在“监狱”改造的小胖,也被拎出来抛砖引玉,问说,关琛他们是不是谁也请了外援,不在通缉名录当中。 左右猜不出个结果。 “小李,你再想想,有没有错漏什么关键信息。”大家让小李再回忆回忆与关琛的对话。 小李想着想着,脑袋中突然闪过一句关琛说过的话——警方有特情,通缉犯那边也会有卧底。 “啊……” 是了。主持人那边不可能知道包围行动,但是警察这边就说不准了。 小李望着眼前的几个同事,每一个人的表情仿佛都有了深意。 小李转身向队长走去。他只敢把猜想告诉唯一能够信任的队长。 队长听完之后,陷入了沉思。 “如果说警方这边也有一个间谍的话……”队长眼前恍惚出现了一些画面。 在农贸市场,小李一直在搜捕圈的边缘,独自行动,而且两次遇见关琛,一次让关琛转身溜走,另一次让目送关琛拿到手提箱溜走; 在楼房分配跟踪任务的时候,小李主动请缨要跟踪关琛,劝也劝不动; 跟踪不成,反被俘虏,经受专业训练的小李,竟然单打独斗竟然输给了锻炼不足一年的艺人; 而且关琛不早不晚,在包围网布控成功的前一秒,逃了出去; “小李啊小李,”队长笑着拍了拍小李的肩膀,“干得好啊。” …… …… 关琛在路边坐上了沈贺来接应的车。 “还算顺利吧?”沈贺问。 关琛说:“还行,差点被包围了。” 沈贺忙问什么情况。 关琛却轻描淡写地摆摆手,“都在意料之中。” 两个人跟踪他,制服了一个,另一个却始终不出现,随便想想就能知道,必然是在喊增援,搞人海战术。关琛给自己五分钟,放下“种子”之后, “那个呢?怎么样?真放上去了?”沈贺紧张又兴奋地问道。 关琛从口袋里拿出一个手机。其实已不能称作手机了,徒具其壳,里面的东西被他拆掉拿了出来。 关琛摸出一副耳机,戴上。听了听耳机里传来的声音,隐约是一群人的对话声,模糊,但勉强能分辨出内容。 关琛满意地点了点头:“我们的‘新朋友’上线了。” “哈哈哈哈哈!”沈贺兴奋地挥了几下空拳,然后看着关琛,心情复杂地感慨了一声:“自制简易监听器去窃听警察……亏你敢想,而且还真做得出来。你要是去当罪犯,估计也会成为业内顶流,落网了都要上新闻联播的那种。” “确实。”关琛点点头。 他还记得,当时终审之后,他的死已经无法更改。走出法庭的时候,他本想看看老大,但只看到人们望向他的眼神,要么满目厌恶的冰冷,要么大快人心般炙热。整个世界,没有一个人会为他的死而哭泣。 至于现在的话,应该会有两三个。 “走吧。”关琛指了指前面,让沈贺赶紧开车,“下半场开始了。” “黄进他们呢?” “别管他们了。”关琛说:“他们里面可能有内鬼。” 沈贺吓了一跳:“是谁?” “无所谓,就当他们两个都是吧。” 第184章 情报 不瘦二十斤不改名:【刚才沈贺从我们这条街路过了!坐标xx路炸鸡店附近!警察叔叔快来!!(图)】 朝阳区关琛分琛:【琛哥一定要突出重围啊!(握拳)(握拳)(握拳)】 用户83237614:【各位别费劲了,有剧本的。我认识圈内一朋友,他说上次警察输了一次,节目一结束金导就被领导叫去谈话了。这次警方摆明了来找回场子,节目组不可能再让他们输。】 张大砍刀:【传闻青春路有黄进出没,诚邀附近的朋友一起组团抓捕,队员要求如下——百米冲刺13秒以内,一千米5分钟以内,不会被黄进收买……如果成功,奖励的手机折现平分。】 …… “这次玩得比上回热闹多了啊。”谢劲竹看着手机刷到的微特,热血沸腾,心痒难耐。 化妆师不得不把谢劲竹的脑袋按住:“不要动。” 谢劲竹赶紧平复。最近这段时日为了《黑蛟龙2》的宣传,他一天睡不了几个钟头,连面膜都没时间敷,等会儿就要上节目了,墨镜不能戴,一脸的憔悴可挡不住。 “帮警察抓一个人就拿一个祥云手机,一个手机抵一个月的工资,我要是再年轻几岁,我都想去。”躺在化妆间沙发上的钱良义打了个哈欠,搞得像是最近这几天也睡得很少。 虽然钱良义说是加班累出来的,但是谢劲竹觉得十分可疑。他可是打电话问过几个老员工的,老员工说,工作室有关琛在,一切都打理得井井有条,大家聚集在关琛周围,就像向日葵聚集在太阳边上。谢劲竹怀疑老钱又去忙那什么没前途的脱口秀了。 化妆师这时加入了闲聊:“下午听说【全城通缉】又来了,电视台很多艺人工作结束后都不回家了,一个个跑去找黄进他们。” 从下午开始,就有不少身在魔都的艺人,陆陆续续地打算凑这个热闹。他们联络《极限男人》那帮在逃的“通缉犯”,积极踊跃地想加入游戏。一个个都奢望像去年的关琛那样,反客为主,一夜成名。 谢劲竹十分理解大家的积极。 《极限男人》开播以来捧红不少人,有素人,有十八线艺人,也有过气明星。 前几年谢劲竹业务不景气的时候,职业生涯就是靠《极限男人》的几次露面才得以续命。 关琛属于当中比较罕见的一个例子,靠着几十分钟的出镜,迅速走红,从素人直接跨到圈内顶级制作,说是人生就此改变也不为过。 “这么快就一年了。”谢劲竹发出了老人家一样的感慨,“也不知道阿琛手艺生疏了没有。” 钱良义毫不犹豫地说:“绝对没有。” 谢劲竹奇怪:“你怎么知道?” “他之前演过杀手嘛。”钱良义仿佛随口胡诌般说道:“《命运钥匙》里那个杀手,学了表演之后就进化成超级杀手了。关琛搞不好也一样,故意演成一个笨贼,专门引诱那些警察上当。” 谢劲竹很不认同:“我听金导讲,这次来的警察都不好对付。” “只要不是出动国安,结果都大差不差。”钱良义莫名对关琛很有信心。 “照你这个说法,让关琛演个外星人,他就变成外星人了?” “呵呵哈哈。” 钱良义诡笑一声,埋头继续加班。 谢劲竹不理他,继续刷着微特,担忧关琛的安危和表现,很想响应组织的号召,师兄弟同心,其利断金。 只可惜他这边还有工作。 “咚咚。” 有人敲响了化妆间的门。 钱良义翻起身,过去开门。 门外站着的竟然是姚知渔。 “大师兄!”姚知渔脆生生地跟谢劲竹打了个招呼。 谢劲竹对这个称呼感到疑惑:“什么情况?你也报邢老师的进修班了?” 邢焰的表演班,最近名气已经火到了圈内。 有关琛那么个成功案例在,不少演员都想过去上进修课,学习邢家班那套传说的内功心法。 谢劲竹清楚,其中百分之九十九的人最后都难学到什么。邢老师那套化痛苦为力量的表演方法论,教人直面痛苦,利用痛苦。门槛不低,一般人可学不了。而且邢老师的教学方法可不温柔,最喜欢把人逼到死角然后激发潜力,普通人未必受得了。就连关琛那种好脾气的人,第一堂课都差点要打人了。 用这种方法筛选出来了天赋型演员,天才归天才,但实际上,由残缺的灵魂、不堪回首的境遇、与世俗格格不入的痛苦换来的“天赋”,是非常脆弱的。 想想那几乎全军覆没的【邢家班】,至今也就出来了一个关琛。 然而影坛能有几个关琛呢? “小姑娘,听我一句劝,那个东西可不能碰啊。”谢劲竹语气沉痛得仿佛在劝人戒赌。 “我没有报班!”姚知渔从谢劲竹那凶神恶煞的眼神里看出了一丝怜悯,赶忙解释:“琛哥叫你大师兄,我的表演是琛哥指点的,师出一脉,所以我也叫你大师兄。” 谢劲竹看着姚知渔。 这两个月《警察的故事》大爆,火的可不止关琛一个。 偶像艺人转型当演员,先接几个花瓶角色已成共识,即便只需站着展示美貌,也少有不遭人骂的表现。 姚知渔则出人意料真有在演,电影里,她眼中的爱意能把男女观众通通融化。在演员这条路上,已经可以走得比其他新人更顺。 如今姚知渔光是这么站着,脸上和肢体上也有了属于演员的那种“味道”,那是不同于偶像艺人花枝招展让大家“快来喜欢我吧”的浮躁和讨好,而对人性和人生揣摩后积在灵魂里的沉淀。 只不过这姑娘为啥这么紧张?……谢劲竹感觉奇怪。 “你是在这里工作?”谢劲竹不知道姚知渔过来打招呼是想干嘛。 姚知渔连忙解释:“听说琛哥‘家属’在这里,所以我过来打个招呼。” “哦哦。”谢劲竹明白了,对方也是来录节目的,“你是谁的‘家属’?” 姚知渔答:“潘绪。” 周育洪周导的《独居生活》,引入了一个叫做“观察团”的东西,彻底坐实观察式综艺的名头。 观察团由三个固定主持人,以及三个特邀嘉宾组成。六个人作为第一批观众,在录影棚一起提前观看剪辑好的内容。 三个主持人在某种程度上算是观众的化身,他们要对内容进行吐槽、表达疑惑,要引发观众情感上的共鸣,起到一个“陪着观众一起看电视”的效果。 三个特邀嘉宾请的是跟拍对象的圈内好友,他们将化身解说,对好友的种种行为和习惯,进行或深或浅地解释。 谢劲竹是特邀嘉宾之一,关琛的“家属”,同门大师兄。等放到关琛的内容片段时,谢劲竹要结合他跟关琛相处的经验,进行分析和补充,丰富关琛的形象。 这样的角色,非私下关系亲近的人不能担任。 “你们那个组合,【星云】,出道几年了?”谢劲竹对潘绪不熟,但是记得关琛感慨过她很厉害。 谢劲竹看姚知渔打完招呼后没有想走的意思,干脆就隔着化妆镜,用长辈的语气跟姚知渔唠嗑。 “马上就五年了。”而姚知渔也配合着表现得乖巧,坐在松软的沙发上,腰板却挺得笔直,回答起来也一板一眼,跟新闻播报员一样字正腔圆。就差没有开口前举手喊报告。 谢劲竹有些奇怪,自己好像还没有这么德高望重吧?他如果没有记错的话,之前去《警察的故事》片场探班,姚知渔可是看都没看他一眼。 “五年,第一份合同快到了吧,难怪要开始独居了。”谢劲竹问姚知渔:“这个节目当初怎么没有找上你?” “我在剧组,没有时间。”姚知渔说完有些难过,觉得时机太不巧了。 “那很可惜啊,不然你和阿琛又可以合作了。” “没关系!”姚知渔振奋地说,她已经在周导那里报名了,一旦有嘉宾下车了,她就可以补上。 谢劲竹觉得这种情况不大可能。 《独居生活》选了三位跟拍嘉宾,关琛是演员,潘绪是歌手,还有一个叫作殷树的,是综艺人。 三个领域的嘉宾,展现三种职业的面貌。姚知渔如果补上,形象就重合了,不利于节目多样性的展现。 但谢劲竹也不好把他那讨人嫌的猜测说出来,只是祝愿,“那你得赶紧了,阿琛到时候去拍戏,可能也没时间拍。” 姚知渔眼睛一下子亮起来,连问:“琛哥有片约了?电影还是电视剧?什么时候开机?” 仿佛她这次过来,主要就是为了问这些事情。 谢劲竹饱读言情小说,熟记上百首情歌歌词,当然知道姚知渔的心思。 谢劲竹问:“你怎么不自己问他?” 现在圈内不少男女想要认识关琛,其中不乏一些有名气的女星。但关琛行踪诡异,手机基本不开,那些人只好曲线救国,找到谢劲竹这里。然而事关心爱的小师弟,谢劲竹不是什么情报都愿意给出去的。谢劲竹在圈子里混了二十多年,早就看清楚富华光鲜下的堕落和混乱,他才不希望关琛被那些人带坏。 姚知渔也不例外。偶像艺人那帮没什么文化、好看、年轻、有钱的男男女女凑在一起,除了乱搞男女关系,其他也没什么情操可以陶冶。 “我打他电话打不通。”姚知渔委屈。 “嗯。他比较忙。”谢劲竹端起热茶吹了吹。 “短信也经常隔个好几天才能收到。” “嗯。他不喜欢看手机。” “收到短信也只是回复一两个字。” “嗯。他不怎么擅长打字。” 姚知渔哭诉:“两个号码都是。” “嗯?”谢劲竹原本并不在意,但突然听到,“两个号码?”他惊讶地回头看着姚知渔,热水差点跳到手上。 姚知渔点头,“两个号码。” 谢劲竹让她把那两个号码说一遍。 拿着通讯录一比对,果然两个手机号都是关琛的。 关琛有很有手机号,谢劲竹是知道的。每天联系关琛,都跟摸奖一样,不知道哪个关机,哪个会通。 除了用于工作的那个号码,其余的几个,关琛轻易不给别人。 姚知渔拥有两个关琛的手机号。某种程度上,她已经得到了关琛一部分认可,不是随随便便的路人。 就连他也只知道小师弟的四个号码而已!用数学来表达的话,关琛对姚知渔的信任程度,相当于对他的一半! “小姚是吧,渴不渴?”谢劲竹这次看向姚知渔,眼神慈祥得就像在看自己人。 姚知渔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但是本能地坐得更加乖巧。 化妆师完成了工作,收拾好工具之后就出去了。 谢劲竹坐到沙发上,跟姚知渔面对面聊着天,说:“刚才我说,阿琛不喜欢用手机,这不是骗你的。他说手机能定位到他的位置,所以经常关机,把卡抽出来。” 姚知渔听着听着,脸上就浮起了笑,她甚至情不自禁开始点头,好像这种奇怪的行为和话语,就应该出自关琛的口。 “你喜欢阿琛什么?”谢劲竹好奇道。 “!”姚知渔差点要跳起来。急忙心虚得看向四周,好在化妆间里没什么外人。 “阿琛最近好像在做一些学术研究,要一些问卷调查。”谢劲竹说:“他说他问了很多人,‘为什么会喜欢一个人’,是因为性格,还是外貌。但是有很多人都答不上来。我刚才想到这个问题,刚好问一下你,你喜欢阿琛的什么?性格?还是外貌?” 姚知渔好像是属于回答不上来的那一类,视线一会儿盯着茶几,一会儿盯着地板上的脚印。 “这个……要理由吗?”她说。 【喜欢一个人是不需要理由的。】她就差没这样说了。 谢劲竹笑了笑,又问:“你对阿琛了解多少?” 姚知渔说,她知道关琛睡觉不喜欢戴眼罩,知道关琛喜欢吃甜的,知道关琛每天都要锻炼……都是她在片场和路演时期,观察得来的。 然而谢劲竹听了却说:“你也不是很了解他啊。” 姚知渔大惊。 谢劲竹说:“真正的了解,应该是——你知道他的原生家庭模式,是怎么塑造了他今天这样的性格;知道他和家人的关系是怎样的,在他成长的过程中,他爸妈对他产生了什么样的影响;他在亲密关系里最渴望的到底是哪一部分;知道他的梦想是什么;知道他理想的生活是什么样的;知道他有别于人,最独特的地方……” 谢劲竹一句一句说着,越说,姚知渔咬住嘴唇的力气就越用力。 “明明不了解那个人,却说喜欢那个人,到底是喜欢那个人,还是喜欢自己幻想出来的人呢?”谢劲竹瞥了瞥难过的姚知渔,说:“我的话是难听了一点,但我也还是要说,因为我不希望你最后得不到结果,却把气撒到阿琛那里。” 姚知渔消化了很久的情绪,才说:“我其实也想要深入了解琛哥,但是完全深入不了。” 正常人聊天,应该像打乒乓球一样,有来有回。她说完了自己的经历,对面也应该也分享出自己的经历。然而关琛铜墙铁壁往前一竖,水泥封心,什么也不肯说,有时被反复问了,就会突然警惕起来,反问“你打探这个干什么?”,弄得姚知渔很挫败,很伤心。他让她知道的,永远都只是冰山的一角。 “大师兄!请教教我!”姚知渔毕恭毕敬地给谢劲竹敬茶。 谢劲竹坦然接来喝下。 他让姚知渔不用担心:“等下节目录制开始,你听我讲解。阿琛还是很单纯好懂的,但是一些人如果先入为主,就很容易误会他,误解他。” “好!”姚知渔用力点头。 化妆间的角落,钱良义沉痛地闭上了眼睛…… 第185章 独居生活 把手机交给钱良义之前,谢劲竹接到一个电话。是谈收购的。 草窝里养出个金凤凰,草窝的主人若想留着自己养,眼馋的人未必同意。 关琛爆火之后,业内想挖他的大公司其实不少,就连一些有意涉足影视业的业外老板,也盯上了这头无主的千里马。 可惜关琛行踪莫测,不热衷参加任何圈内的聚会,电话怎么打也打不通,想画饼谈判诱之以利都没有门路。大家转而找到谢劲竹这里,反正不差钱,直接收购或投资【谢劲竹工作室】,多费不了几个钱。 谢劲竹一开始没什么兴趣。 大公司允诺他再好的资源,再多的钱也没用。早年为搏出头,折腾出一身的伤病,如今四十好几,早过了热血的年纪,再打也打不了几年。他现在就想跟师兄弟一起拍快乐电影。 但是对面后来说,留着关琛不仅浪费他的天赋,还耽误他有更好的前途,谢劲竹于是就有些犹豫。 “未来几年关琛的职业规划是什么样的呢?拿奖的实力派,还是票房保证?银幕形象想走什么路线?下一部戏选什么类型的电影?什么等级的制作……这些都有规划吗?”对方的准备很充分,主营婚庆的草台班子对关琛的事业能规划出个屁。 这样一问,谢劲竹只能哑口无言。 一年之前,他们工作室的主要营收还是靠介绍婚庆表演和主持,在影视方面实在没什么资源。尽管关琛火了之后,剧本每天都有人送来,片酬也很丰厚,但谢劲竹查了查,发现背后大多是些不靠谱的制作公司,抱着侥幸的心理来空手套白狼,想借关琛的人气骗投资,水深得很,就算最后拍完也不一定能上映,就算上映了也是一片骂声。 张景生和田导那种大佬毕竟是少数,能提携关琛一次两次,但是非亲非故不可能一直如此。 “我们有更专业的团队。如果竹哥你是担心我们让关琛去演一些他不想拍的戏,那么完全不用担心,我们公司充分尊重每一个演员的意愿。” “我这边要工作了。考虑考虑再回复你。” 谢劲竹挂了电话,把手机交到钱良义手里。 两人出了化妆间,往录影棚走去。 “你怎么想?接受投资还是……?”钱良义问。 钱良义有工作室近半的股份,谢劲竹不好独断专行。 “你呢?你怎么想?”谢劲竹想知道钱良义的看法。 钱良义翻个白眼,说:“开个空壳公司把关琛的经纪约转过去再卖掉,工作室我们自己留着,把钱投到婚庆和脱口秀。” 谢劲竹仿佛没听到前半句话,沉思道:“这确实是个问题。不管被收购还是融资,我们那些不务正业的业务很可能要被砍掉。” 钱良义无语。关琛夸奖职员的时候,老喜欢用一个词,忠心耿耿。如果不是每周确认过一遍股权结构,钱良义都怀疑他的股份是不是全跑到关琛名下去了。 “接受收购或者融资,我们干了一年的婚庆就要被砍,工作室里那些员工也要被裁;不接受,关琛那边以后就会有麻烦。”钱良义把得失总结给了谢劲竹。 那些业内那些大公司能够发展至今,靠的可不是善良和包容。关琛天赋出众,再往上走,无疑会挡住一些人的路,如果没有背景支撑,往后关琛的人气再高也是拿不住的。 钱良义感慨,当初只是想找个行当养养老,怎么突然就弄得这么麻烦。 “这个回头再说吧。”谢劲竹已经走到了录影棚,在灯光照耀不到的角落里整理好情绪,才上前跟周导打招呼。 “今天是第一次录,都在摸索,竹哥你待会儿想说什么就说什么,不妥的后期会处理掉。”周导笑着让谢劲竹放下负担。 谢劲竹说好。 钱良义在摄像机后面停下脚步。 周导看到钱良义之后,不知想到了什么,派了一个工作人员,站起来拿着喇叭大声叮嘱:“万一出现什么意外,安全出口在右边,出了门右转,往前二十米,就是安全通道……” 几个主持人和特邀嘉宾一头雾水,钱良义却知道原因,无奈地翻了个白眼。 高高低低的摄像机对面,是一个小客厅。 两张长长的沙发,呈一个角度很大的倒v形摆放。沙发中间,是一张茶几,上面摆满了零食水果和饮料。 周围的布景很生活化,有乐器,盆栽,有游戏机,还有一排排的漫画书。 两张沙发,三个主持人坐一张,三个特邀嘉宾坐另一张。 加上谢劲竹,主持人特邀嘉宾就全部到齐了。 此时录制还没开始,大家凑在一起第一次录节目,彼此都不熟,一边任由工作人员安装收音器,一边闲聊着,也算临阵磨枪增加点默契。 谢劲竹在右侧的中间坐下。 左手边是姚知渔;右手边是一个叫李富贵的男人,他跟殷树一样,都是《三天两夜》综艺人。 殷树在转型综艺人之前,是个非典型的偶像艺人,殷实的家境给了他在镜头前直来直往的底气,行事说话从不顾忌规矩和辈分,是刺头般的人物,然而观众却喜欢他这份罕见的真实。加入《三天两夜》之后,殷树把这份真实带进了综艺,一些常识性问题哪怕答错了也毫不在意,理直气壮,弄得关琛常常分不清《三天两夜》里的几个主持人,知识量到底是真的只有小学水平,还是在演。 “有时候是真的一下紧张,答不上来。”李富贵笑呵呵地跟姚知渔说。 谢劲竹一坐下,就听到姚知渔在问李富贵,节目里那些是不是故意错的。 搞笑至上是综艺人的职业操守。谢劲竹跟黄进沈贺混得熟,知道那帮为了搞笑,什么都做得出来的职业综艺人是怎么想的。 《三天两夜》里那些小学生都知道的题目,答对了不算本事,答错了才会更有意思。如果错得别出心裁,镜头也会多一点,万一弄出一个流行梗,热度传开,粉丝也会给你起绰号,没看过节目的观众也会因此好奇来看。 “《警察的故事》很好看啊。前段时间上节目宣传的时候,你跟关琛怎么不来《三天两夜》玩?”李富贵问姚知渔。 “我也想去的啊!”姚知渔激动起来。《三天两夜》顾名思义,要玩个三天两夜,期间主持人和嘉宾吃睡都在一起,一边游览华夏的大好河山,一边玩些幼稚的游戏,哪怕有吃不饱饭的风险,她也超级想跟关琛一起去。“但是……”只可惜,不知道为什么,关琛就是没考虑去。姚知渔有些遗憾,下次陪同关琛一起去玩的,不一定是她了。 谢劲竹当场就给姚知渔授课,“阿琛的风格不合适那个节目。” “什么?”姚知渔眨眨眼。 “那些游戏和题目太简单了啊!”谢劲竹说,关琛博闻强识,学富五车,过去玩游戏就是碾压,搞得像大学生欺负小学生一样,会把其他人衬托得像个傻子。哪怕他贴心地扮傻,把智商拉到跟殷树李富贵他们差不多的水平,也会显得很假,观众不会相信。 “那什么样的综艺琛哥喜欢?”姚知渔忙问,“要跑来跑去的吗?” 她想到《追击者》和《极限男人》【全城通缉】,都是跑来跑去的,甚至还要动武,跟一帮人斗智斗勇,非常刺激。 “错了。”谢劲竹高深莫测地摇摇头:“追击什么的,都是阿琛为了融入角色,宣传角色才去的。他那种文艺青年,其实更喜欢安静一点的东西,比如古诗词,在家一个人的时候他都要吟诗作对,像《诗词大会》什么的节目,才是他真正喜欢的。” “原来如此!”姚知渔懂了,觉得自己更了解关琛了。 谢劲竹满意地点点头。孺子可教。 第186章 舞台下 跟姚知渔和李富贵聊了几句之后,谢劲竹转去跟主持人搭话。 对面三个主持人,谢劲竹只认识其中的一个女综艺人,人缘极好,性格爽朗,常常在主持相亲节目的时候为自己谋求福利,但至今没有结果,让人搞不清这是人设,还是搞笑女真的不会有爱情。 经搞笑女介绍,谢劲竹才知道另外两个主持人,一个是画漫画的,一个是做服装设计的,都不是综艺新人,之前在其他节目里有过不错的表现。 漫画家比较内敛,声音里有那种常年不开口导致的虚弱,但是那哧溜溜看来看去的眼睛,表明了他是闷骚的类型,只在关键时刻说话,不开口则已,一开口就很有效果。 设计师就比较健谈,毕竟常常要跟甲方沟通。 六个人简单熟悉过后,周导就说录制要开始了。 众人面前的大屏幕,开始播放《独居生活》。 跟拍三个独居的艺人。 屏幕里放出来的第一个跟拍对象,是《三天两夜》的殷树。 【大家好,我是殷树。】先是一段殷树的履历介绍,让大家知道他这个人在大众眼中的形象。 从他偶像艺人出道开始,后来拍戏,当电台主持,出演综艺……年纪轻轻,已经有了一大堆的成绩。是众人眼中的优秀青年。 六个人一边看着,一边配合着发出哇哇的惊叹。 然而画面一转,前一秒还是殷树在舞台上光鲜亮丽的样子,下一秒,一个斜躺在懒人沙发上,边打游戏,边咔嚓咔嚓吃着薯片的宅男,出现在了屏幕里。完全不修边幅,真实得不做遮掩。 身后的房间明明装修得不差,但是,地上散乱着吃剩零食的包装纸、空瓶子,被子混乱地缩成一团,整个房间就变得很是颓废。 众人惊愕中,想着这节目某种程度上,“尺度”很大啊,这种样子放出去,明星真的不会掉粉吗? 李富贵这时就开始发挥作用了,连忙解释说:“这孩子不怎么喜欢打扮,就算录节目,每次都抹点遮瑕膏完事,在他脸上稍微多擦点东西,他就跟要死了一样……” 大家很给面子地点点头。 殷树此时还住在他爸妈的家里。他打游戏的期间,妈妈偶尔会端水果进来,或者在后面收拾衣服。偶尔劝他趁天气好,出去找朋友玩,或者约约会。殷树紧盯着游戏屏幕,漫不经心地说:【谈恋爱哪有游戏好玩。】 听着殷树的爆论,谢劲竹他们感慨地叹出了一口气:“完全就是一个宅男啊……” 唯独漫画家倒是很赞同地点了点头,关注的点在:“他游戏打得很厉害啊!” 吃晚饭的时候,殷树对爸妈宣布,他要单独出去住上一段时间,拍《独居生活》,学习独居。 他妈妈一脸担忧:【你一个人住会死的吧?】 爸爸倒是飞快地表示赞同。 殷树计划得很好,今晚早睡早起,明天早上就去找房子,搬家。结果当天晚上,殷树打游戏一直打到深夜,一觉睡醒就是第二天下午,吃个下午饭,再打会儿游戏清醒清醒,天一不小心就黑了。 【算了,明天早上再去看房,明天绝对绝对要早起。】吃过晚饭之后,殷树说出的话,令人恍惚怀疑是不是跌进了时间循环的陷阱里。 一期《独居生活》节目一个半小时,三个跟拍对象,差不多每人二十几分钟。 殷树的片段,直到放完了,大家也没看到他走出家门口一步。 观察团的各位,观察到这里,已经开始打赌了,就赌殷树要节目第几期的时候,才能真正开始独居生活。 接下来的第二个跟拍片段,是潘绪的。 【大家好,我是潘绪。】潘绪在屏幕里优雅地挥了挥手。 如果说,殷树的片段让人看了心生“这样的人,一个人出去住会死的吧?”的感慨;而潘绪的片段,则会让人充分相信“不管在哪里,她一个人也能活得很好”。 潘绪的生活精致,独立。从床上睁开眼的那一刻起,她就知道这一天要怎么利用。 谢劲竹看着都有些佩服了。 【蓝鲸】的女团粉丝,受众多数是女性和男同。 前几年市面上的女子偶像组合,要么主打性感和露骨,跳着擦边舞蹈动作,要么清纯娇弱,展示着楚楚可怜。 从【蓝鲸】开始,偶像的形象转向多元化发展。帅气飒爽元气可爱温柔治愈,各种路线。粉丝也从男友/女友粉,变成各种类型的支持者,憧憬着。偶像艺人不再全是“性-幻-想”“理想情人”的代名词。 而其中,潘绪在团队里的定位是,【独立】和【聪慧】。人类是一种在外人眼中,会文饰自己的动物。别说是偶像艺人了,就连普通人,人前人后都常常两幅面孔。 但现在一览潘绪在镜头外的生活,竟然罕见的表里如一。 潘绪那种对生活、对人生、对自我的把控感,从台上衍生到了台下。 观察团的各位,都有过独居的生活经验。回想起自己粗糙的生活,看着潘绪从容地做瑜伽,冥想,享受早餐,都有些自惭形秽。 姚知渔作为潘绪家属,很是骄傲,说在宿舍里的时候,经常有累了一天,忙到深夜,第二天睡懒觉的时候,但无论前一天有多累,潘绪都会在第二天早上起来吃早餐,冥想。“不管行程多忙,潘绪也会拿着一本书看。” 屏幕里,潘绪从家来到了公司的图书室,说她在公司的这几年,已经将大部分的书,都看过了。 “太厉害了。”搞笑女虽然比潘绪大了好几岁,但她真情实意地觉得潘绪太厉害了。 出了图书室,潘绪带着摄像团队在公司里逛了起来,去音乐制作室,或者练歌房。 然后一个接一个的有名偶像出镜,来帮潘绪撑场子。 谈及大家对潘绪的印象,他们也跟观察团里的各位一样,感慨着潘绪太厉害了,【不知道她将来的男朋友是什么样的。】 关于恋爱的话题,潘绪没有避讳。 好友们兴致上来,假装主持人,开始采访潘绪。这几个人也是综艺老手了,知道什么样的话题和看点能够吸引观众。 好友问:【你会被什么样的人吸引,好看的,还是有趣的?】 潘绪想了想,说:【好看的皮囊,在圈子里实在太多了。男人只要肯放下偏见,稍稍抵抗住一些世俗的压力,学会化妆,就能在外貌上打败其他男人。 至于有趣的灵魂,其实也没不怎么稀罕。有趣不是什么稀缺品质,听听音乐,看看展览,培养点和艺术文化沾边的技能,社交场合活跃活跃气氛,背点从网上看来的观点,说几句金句,表现的直爽一点,这就能达到大部分人眼中的有趣了。有趣的门槛儿太低了,某种程度上,它比好看还不稀有。】 几个好友似乎也是第一次听到潘绪说这样的话,好奇道: 【那你看中什么?】 【“心性”。比如,一个人为了约定,不管多久多远多难,都要完成的情义;比如一个人全身心热爱某件事物,任由旁人怎么不理解也不为所动的坚持;比如一个人为了自己的理想,愿意成为别人眼中的“傻子”;一个人面对失败,哭完之后咬牙站起来的勇气和耐心。我觉得这类朴实的品质才是最有魅力的。 这样的人不一定有趣,但世界恰恰因为有这样的人,才变得有趣。】潘绪站在窗边,背光,仿佛阳光组成了她的血肉。 第187章 关琛研究会 被问及理想型的时候,一部分艺人会具体到某个人,另一部分艺人比较笼统,说些诸如阳光,幽默,善良,温柔的特质,让人越听越觉得“是我是我”,跟听星座一样。 谢劲竹从业多年,知道这样的话听听就好,当不得真。 但是像潘绪这种又具体又笼统的“心性”标准,倒是很少听人讲。谢劲竹不知真假,但他能感觉到,观察团气氛开始有了变化。 之前潘绪表现出来的精致感,给人一种悬浮的疏离,像一个完美无瑕的艺术品,让人敬而远之。但现在平易近人的择偶标准一出,顿时就有了人味儿。 观察团的几位男士,称赞潘绪爱情观很成熟,讲话也很真诚,有想法。 姚知渔出来作证,说她们组合闲聊聊到某个帅哥的时候,潘绪总是兴致缺缺,公司内外追求她的人也不少,有钱的,有才的,有颜的,但潘绪接触几次之后,就不再感兴趣了,“她说那些人谈来谈去,谈的都是自己,而且千篇一律都是炫耀自己的成就,人脉,和野望。根本不懂得倾听和平等沟通……” 女主持隐隐有变成潘绪粉丝的趋势,说潘绪这样的女孩子,娱乐圈太稀缺了。 女主持请求姚知渔帮忙引荐,说她有一堆节目希望潘绪能去玩一玩,聊一聊。 姚知渔点点头,认为潘绪应该会很高兴。 她们【星云】组合这几个月没有大型活动,大家都在尝试转型,而潘绪选择了综艺这条路,但不是为名,也不是为利。 “镜像理论。潘绪来这个节目也是想从不同的角度看自己,然后修正自我认知什么的……我也不太懂。”姚知渔说。 大家也不懂。继续看屏幕。 潘绪的择偶标准让她的朋友们觉得棘手,看似没有门槛,实际上门槛不低。问有没有具体的例子。 潘绪说有,然后念了几个名字。 其中有死去半个多世纪的作家,所有钱财都用于慈善,自己清苦了半生,死后才得以揭晓,他是为了遵守跟友人的某个约定; 有开创了一个流派的学者,著作一出版便屡遭权威否定,但这位学者坚持自己的理念,多年后终于被证实他的正确; 还有建国时期的某个伟人,投笔从戎,舍弃安逸,去到艰苦的环境里奋战,不畏失败…… 【用伟人事迹当参照啊你!】朋友们齐声吐槽。 潘绪笑盈盈地又说了几个名字,有清苦的翻译者,有极小众的艺术家,还有残疾的舞者。这些平凡的名字和事迹,代表潘绪之前那些话不是随口说说的。 谈及潘绪下一步的打算,她毫不遮掩地说自己正在存钱,想买个房子。独属于她的房子。 【以后结婚,我也要住自己的房子里。】 【那你老公呢?】 【他?】潘绪说:【他就住同一个小区另一套房子好了,方便见面又各有空间,房产、消费、社交、喜好,都可以原样保留。一星期七天,周末可以我去他家,或者他来我家同居两天,其他时间,还是保持各自独居的状态。】 潘绪的朋友们大吃一惊,直呼潘绪的婚姻观念太超前了。 姚知渔半解释半补充地说:“潘绪小时候有很长一段时间都是借住在亲戚家里的,过得不太好。所以长大以后一直想有自己的房子。” 观察团的几人啊啊地表示理解。 但他们理解,不代表观众能够理解。 谢劲竹觉得潘绪的这些话说出去,可能会有些争议。 服装设计师见过更开放的关系,倒也觉得还好。他反而很欣赏潘绪的棱角和有别于其他偶像的个性。 女主持更是被潘绪这番女王发言彻底折服。 潘绪的片段结束。 大家休息了一会儿之后,喝喝水,再聊聊潘绪这个人,然后才回到座位上,开始看第三段。 第三个跟拍对象,是关琛。 画面先是一片漆黑。 正当大家寻思是不是出了什么问题的时候,黑暗中突然出现一抹亮光。大家有经验,看得分明,是祥云手机的铃声软件要响起来了。 但众人没料到的是,下一秒,手机刚“嘀”了一声,还没响完一个完整的节拍,一个人影突然侧身,把铃声掐死。 没有丝毫的留恋,关琛仿佛早就醒了一样,干脆利索地站起来,走到窗边,拉开窗帘。 光线溜进房间,观察团的众人,这才看到关琛的面孔、空荡荡的房间、以及那孤零零摊在地上的睡袋。 “……那是睡袋???”众人愕然。 镜头切了几下,全方位展示了一下关琛睡觉的这个房间。 一秒钟展示完毕。 家徒四壁的房间,除了斑驳的墙壁,木质的地板,就只有睡袋和一个背包。 谢劲竹目瞪口呆,不知道小师弟的家怎么变成了这个样子。 “这是节目组给琛哥准备的房子?”姚知渔把手拢到嘴边,呈一个喇叭的形状,气鼓鼓地朝周导喊:“吁~太小气啦!” 周导连忙摆手,让大家继续看下去。 似乎知道众人的疑惑,画面开始出现闪回,回到了几天前,节目组探访关琛的那天。 节目组来到关琛住的那片外国人聚集小区,熟门熟路,找到了关琛住的那栋。 这是曾经在《今晚去你家好吗》走过的路。但这一次再去,大有不同。 走廊的灯泡,已经修好。楼道里也没有碍手碍脚的玩具和婴儿车,阻挡着路人。 敲开关琛的家门,走进去,里面的布局和摆件也和曾经,有了非常大的改变。 更像是人住的地方了。 曾经跌落在地的字句,如今也都到了墙上。 镜头对准了贴在书架上的几张贴纸,上面写着一些古诗词和成语。 谢劲竹甩给姚知渔一个“你看吧”的眼神,证明之前自己说得没错,关琛就是喜欢这些诗词歌赋。 姚知渔果然感激地点了点头。 谢劲竹很清楚,在变幻莫测的恋爱关系里,没有什么套路和攻略能够一招鲜吃遍天。就算侥幸奏效,也只有几天的新鲜,只掌握“术”而不掌握“道”,永远在山脚下打转。 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 谢劲竹觉得姚知渔真是起了个好名字。 关琛的房间里,有个外国小孩。那小孩似乎在用电脑完成什么作业,而关琛在一旁耐心地指导。 “阿琛很喜欢小孩子。”谢劲竹笑容慈祥地说,关琛不管是在小区还是球场,到哪都是孩子王,特别有小孩缘,“为了跟小孩子有共同的话题,他把市面上的童书都看得差不多了。” 观察团的几个人,就感慨关琛真有童心。 “阿琛很有耐心,跟小孩一起玩的时候,还会抽辅导他们的功课,谁有不会的题目,他就过去指导,指导的方式也不是直接告诉答案,而是故意装作不会的样子,让小孩教他。小孩能够教别人,也就说明彻底掌握了那个知识点,教完了还很有成就感,对学习更感兴趣了。附近的家长都很感谢阿琛,甚至想请他当辅导老师。”谢劲竹得意地抱起了双手。 众人叹服。尤其李富贵是有小孩的,非常清楚辅导小孩写作业有多痛苦。 姚知渔呼出一口气,学到了很多。 回到屏幕。 节目组说,关琛现在的地方不适合录制,他们可以提供关琛新的房子。 但关琛拒绝了,说他自己有新房子。 然后他带着镜头来到了大型魔都地图前面,天南地北地指了几下,表示他的房子有不少。 其中的两套房子,竟然还是同一个小区的。 大家都被关琛的创意惊艳到。 真不知道关琛是怎么想的,同一个小区,租两套! “呵呵呵~”漫画家突然诡笑起来:“他会不会也跟潘绪想的一样,结婚之后也各自独居在同一个小区。” “哈哈哈哈。”众人惊讶之后,也都笑起来,“说不准的咧。” 实在太巧了。 姚知渔也笑,但心里隐隐有点不舒服,还没来得及想,屏幕里关琛就解释,之所以租两套,是因为他前几天看了炒股的书,学会了补仓。 之后关琛带着节目组,一边参观他的新房子,一边分享着他的租房经验,【要有天台】、【要有小巷】…… 关琛最后挑了一处离电视台比较近的地方——也就是闪回之前,关琛醒来的那个地方。 看到这里为止,设计师用衣服来形容三个艺人。 前面的殷树,是平价的居家基本款,以舒适为主。 潘绪是前沿的设计款,充斥着个性,没那么大众,却是带动时尚风潮的浪尖。 而关琛则是不追逐潮流的经典款,样式简洁,却百穿不烂。 设计师这番话,几乎是在给招揽广告。给服装品牌的代言人分析产品定位。 “如果在他们三人里选一个当模特,你会选哪个?”女主持等于是变相地在帮三个艺人招揽服装代言了。 设计师想了一会儿,回答说,潘绪。 “但是过几年,我可能想挑战关琛。”设计师补充。 大家注意到一个词,挑战。 设计师解释,真正好的衣服,和模特是互相成就的,“但是以关琛的气质,无论什么样的衣服在他身上,都会被他吞没。” 屏幕里,关琛选定了新家,节目组问他需不需要去家具市场买些什么,他们可以出钱出力。 关琛说,不用。 然后当晚就这么住了下来。 新家空旷无比,仿佛住在贫民窟。 “不是贫民窟。”李富贵一脸凝重,说,贫民窟的人只是穷,而不是没有追求,只要是人,都会在最大限度之内让自己过得舒服,“但是关琛不一样。” 关琛住的那间卧室,灯昏沉沉的,夜里看书,就拿一个手电筒照着书本,搞得条件很艰苦的样子,明明买盏台灯就能搞定的事,关琛不买,还说【如果突然遭遇入室行窃的小偷,这种大功率的手电筒迎面照上去,可以短暂地剥夺对方的视野】。 除此之外,关琛连床垫都不买一张,就铺个睡袋在地板上,【如果在家里睡腻了,可以带着帐篷去天台上睡。】关琛拍了拍装着帐篷的包裹。 “这是住监狱呢吧……”漫画家想不出别的形容词了。 关琛睡得很早。 跟殷树形成强烈地对比。 一觉睡醒,早上六点,关琛没有睡回笼觉,直接在地上开始静态和动态拉伸,热身结束之后,就换上了一套运动服,准备出门跑步。 节目组跟不上,关琛在小巷里拐几个弯就不见人影。等回来的时候,手里提着一堆早餐。 关琛盘腿坐在地上吃包子,磕水煮蛋,窗外的光线鬼鬼祟祟地照进来,使房间里充斥着一股压抑见不得人的氛围。 好好的《独居生活》,活生生被他录成了《监狱生活》。 洗漱完毕之后,关琛就带着节目组准备出门了。 关琛带了一个相机。这相机似乎是一个摄像师私底下送的,关琛请教完用法之后,就对着窗外开始实操。 关琛的拍法很别致,看准一个目标,就咔咔咔一顿连拍。 节目组后期把关琛的照片弄了出来。 一个遛狗的老大爷,没有构图。一连十张,只拍了老大爷坐在长椅上的照片。 “怎么感觉像是在拍跟踪目标……”漫画家脑洞很大,惹来了大家的声讨。 第188章 家 谢劲竹常年在外接商演做主持,如非必要,平时很少坐班。一般工作室都由钱良义在管,所以把关琛丢在工作室帮忙之后,平时也不知道关琛表现如何。 今天来录节目之前,钱良义就郑重其事地嘱咐他,一定要仔细看看关琛在工作室的所作所为,“看清他的真面目!”钱良义说到最后,甚至低吼出来。 小师弟的真面目? 谢劲竹觉得这话里有话,但出于对老友的信任,他把这话放在了心里。 当屏幕里放到关琛带着节目组抵达工作室的时候,谢劲竹放下零食,认真看了起来。 一帮人来到婚庆街,关琛没有马上带节目组上楼,而是带着他们,先在周围逛了逛。 关琛人缘很好,走到哪都有人热情地跟他打招呼。 一些年龄大点的店老板,会捧着新鲜的水果,上供一样递到关琛手里。 一条街才走出去没几步,关琛手里就拎了好几袋水果。 一些年轻的店员看见关琛就像是看见了黑社会,只能点头说琛琛琛琛哥好。 关琛会逮住他们,问【最近在看什么书】。如果有人报上一些名字很厉害的书,关琛就会大夸一声【好!出淤泥而不染!】,然后掏出一个水果奖励对方,也不管对方等下会不会被旁边几个眼神不善“淤泥”淹死。 关琛一路拿水果拿特产小吃,又一路发水果发零食——比如,把东家的梨给了西家,再把西家的凤梨酥给了东家,以达到资源再分配的作用。 来回巡完了一趟街,关琛两手空空,只承载着整条街的祝福,走向工作室。 “……婚庆街街长啊他。”漫画家嘀咕一声,现场编了个职位给关琛,觉得街道办主任怕是都没他这种群众基础。 谢劲竹说,关琛很有责任心,作为公众人物他知道能力越大,责任越大,所以,“阿琛拿到第一笔片酬之后,就给派出所捐了一部分钱,更新装备;往街道办送了一些设备,在街上装了好几个新垃圾桶,更换了路灯;还时不时就给负责清扫婚庆街的清洁工,垃圾车司机,送去大米食用油。” 漫画家大惊:“这确定不是贿赂?” 大家纷纷瞪了过去。 谢劲竹说:“阿琛他物质欲望很低。衣服车子房子美食,这些他都不感兴趣,钱不是捐掉,就是花在周围人的身上。” 大家点点头。根据之前的画面,关琛两部半电影拍完,少说也赚了几十万,吃好穿好是很容易达成的事。但关琛没有享受。好像给他一个帐篷,随便再给点吃的,给点水,就能让他活很久。跟植物一样随遇而安。 为了证明谢劲竹所说的话,屏幕里,镜头跟着关琛来到【谢劲竹工作室】之后,刚进去,就拍到墙上那一幅幅奖状和锦旗,凑近一看,内容是派出所或者街道办感谢关琛为街道的美好,所做出的贡献。 这些奖状和锦旗,在顶端居中的【通往幸福的线索】几个字下面,格外耀眼。 “琛哥真是好人啊!”姚知渔感慨。 其他人也纷纷点头。 关琛一到工作室,立马就进入了工作状态,拍着手,召唤员工们聚到一起。 所有员工都一脸凝重地聚向关琛。 唯独那个姓钱的经理傲慢得很,不肯过来。 观察团的人正觉得钱经理不识大体,脱离集体,大搞个人主义。下一秒,他们马上知道对方为什么不愿意挪动。 【我的生日聚会要怎么弄才有意思。】关琛公开了议题。 所有员工立刻展开头脑风暴,有说搞慈善赌博之夜,有说去看极光。关琛把这一条条建议都写在了白板上。 节目组一下子不知所措了,镜头晃来晃去。 隔着屏幕,大家都能感觉到当时摄像师的慌乱。 “哈哈哈。”“太会玩了。”“这是在恶作剧吧?”观察团的人一致认为关琛这是在开玩笑。 然而随着时间过去,员工们的讨论越演越烈。如果是恶作剧,那么恶作剧成功之后,大家应该一起笑出来的。但是没有人笑。 整个办公室,只有那个姓钱的经理在接正经的电话,谈正经的工作。 节目组采访了钱经理,问为什么会这样。 钱经理答:【因为有奖金。】 根据钱经理提供的说辞,关琛设立了一堆乱七八糟的奖,有集体的,有个人的。无一例外,获奖的都有奖金。 比如【安全奖】。整个月没有诸如车祸、骨折之类的事故发生,那么所有人都有奖金。 还有一周一评的【持续学习奖】。谁看书看得多,谁就有奖金。 钱经理列举了一堆奖项。 观察团的众人恍惚以为来到了小学。 采访进行到一半,关琛突然拉上了窗帘。整个工作室陷入了一片昏暗。 节目组不知发生了什么,却看到一堆员工默契地散开。他们有的去拿零食,有的去拿饮料,有的把座椅排好。一块幕布缓缓降下,把最前面的钱经理跟众人隔离开。 要看电影了。 关琛纠正这不是简单的浑水摸鱼,而是在培养团队的凝聚力,【虽然这些人以前的工作经历都跟电影无关,但从今往后,作为我跟大师兄的团队成员,他们必须要了解电影,才能。】 电影很快开始。大家一边吃着零食一边看。 只有钱经理端坐在银幕后面,黑着脸,独自开着电脑工作。 说得还算合理。但了解电影的方式,是一起看电影……观察团的觉得这个工作室的人太不正常了。 “太离谱了,太离谱了……” “确定不是演的?没有剧本???” 大家纷纷发表着看法。 就连一向很能补充的谢劲竹,此时也怔怔地望着屏幕,说不出话来。 观影过程经过剪辑处理后,很快跳到了结束。大家散开,回到位置上准备继续工作。 就在这时,镜头拍到一股浓烟从仓库的门缝里飘了出来。 【着火了!】有员工大喊。 屏幕外,观察团也都大惊失色,觉得这怎么跟电影一样,有喜剧有悲剧,情节还一波三折。 正想看发生了什么,然而画面放到这里就没有了。 众人向周导哀求,想往下看。 周导笑呵呵地拒绝,说要看只能等下次录制。 …… 录制结束。 钱良义走到谢劲竹边上,试探地询问:“怎么样?” 谢劲竹呼出一口气:“我知道你为什么要我认真看了。” 多亏了这个节目,他隔了这么久,才终于看到了小师弟的真面目。 “我决定了。”谢劲竹说。 “嗯!”钱良义慢慢兴奋起来,期待地等着谢劲竹下句话。 “工作室不卖了!”谢劲竹微笑着说,回想起关琛跟街坊邻居的互动,想起关琛拉着员工一起开会,打闹,看电影的画面。谢劲竹缓缓道:“那里已经是阿琛的家了,每个员工都是家人。不能卖。” “……?!”钱良义面色骤白,抖着嘴唇问:“到时候他没有资源……” 谢劲竹打开手机里一个叫做【以贩养吸计划8.0】的文件,说:“没事,我们自己挑剧本,自己拍!” 第189章 自己人 录完《独居生活》之后,已是晚上十点,谢劲竹母爱泛滥,准备去《极限男人》片场接关琛下班。 钱良义已经劝不动谢劲竹这种“助理行为”,但他还能劝老友不要开启那个名字一听就很危险的计划。 “这计划是不行的。” 钱良义对什么【以战养战】,什么【羊毛出在羊身上】嗤之以鼻。好好的结婚视频,已被关琛弄成反婚视频了,等到《独居》节目再把那天下午关琛见客户的内容公之于众,哪怕喜剧效果十足,但是不会再有客户来委托拍摄了。甚至可以说,能拍出一个“反婚视频”已是运气,今后很难再有了,因为大概率会遇到无赖客户,非说是工作室挑拨感情,拆散了人家夫妻,工作室就算有合同免责那也很伤脑筋。毕竟工作室同时还经营着明星,口碑和形象关联着演员,弱势的客户到网上随便一闹,写几篇小作文,绝对有媒体和好事之人帮忙送上热搜。 “新业务停掉,没有客户来委托拍摄;没有客户,就不会有爱情故事;没有爱情故事也就没有必要再开个制作公司,专门拍电影。。”钱良义目光长远,逻辑清晰。他一边慢慢开着车,一边劝谢劲竹打消念头。 谢劲竹对此却毫不在意,“不拍爱情电影可以拍其他的嘛。” “比如?” “比如动作片。” 不同于其他类型的电影,凑一堆豪华阵容,也可能拍出失败的电影,但动作片作为华夏电影工业的最大类型片,容错率极高。 在动作片里,武戏重于文戏,一个好的武术指导比一个好的导演还重要。没有观众奢望看到金奖级别的剧本,对演员的演技自然也不会吹毛求疵,只要打斗精彩,场面刺激,观众就满足了。 他谢劲竹在这个领域浅耕二十年,用脚趾都能看出关琛在动作片的天赋。在一年几百部的动作片领域里,关琛设计的动作竟有自己的风格,让人看到了新意,这非常难得。 《黑蛟龙》那边的制作公司,几个月前就急着想跟阿琛谈合作,想拍个第三部。 他们允诺给关琛男二,联合编剧,以及联合武术指导。 上个月《警察的故事》票房口碑大爆,《黑蛟龙》那边重新开始考虑, 想给关琛男一号待遇, 专门给关琛的角色【琛老大】拍个独立电影。 想给关琛拍电影的当然不止那么一家。 演技好、身手好、形象好、能自己设计动作、参与剧情编写的关琛, 才是谢劲竹支持开制作公司的底气。 拍个《警察的故事》还是有难度,但是再弄个《黑蛟龙》,他还是有信心的。 他们师兄弟就算守着【犯罪动作】类型片的一亩三分地, 最后也能混得很好。 “那投资的钱哪里来?”钱良义没法反驳,只能顺着谢劲竹的思路开始算账。 “肯定不是我们自己出。”谢劲竹说以他们师兄弟的名气, 合拉一两千万的投资根本不成问题。 钱良义摇头:“投资是解决了, 那发行呢?那些大公司跟院线是有关系的。电影就算再好, 院线排片不给你,照样完蛋。” “大不了不在院线上映。”谢劲竹说他注意到, 有个叫【奈方】的光盘租赁公司,去年频频出现在一些电影节的创投市场,手笔不大, 都是小打小闹, 但是不难看出他们已经把目光看向了原创, 想搞自制剧, 自制电影。“阿琛说,以后电脑普及, 智能手机普及,大家都在家里的电脑或手机上看电影电视了。奈方这种公司有远见,如果做成了, 他们就是院线的死对头。”谢劲竹打算跟这些准备搞流媒体的公司接触接触,看能不能搞到合作。 竟然真让谢劲竹设想出一条站着赚钱的路。钱良义沉默了许久, 才问:“这些都是你刚想到的?” 谢劲竹笑着扬了扬手机:“动作片是我想的。拍完了卖给流媒体放映,是计划书里写的。” 钱良义不置可否, 默默加快了车速。 …… 夜晚十点,微特上【全城通缉】的超话广场, 也没什么情报提供,都在打探最终的结果。 谢劲竹打电话给金导,金导没接,应该还在忙。打给沈贺的经纪人,得知到最后的决战地点在黄龙浦的江畔。 上一次“通缉犯”坐直升机飞走,看来这次是坐船逃离。 到达江畔,沈贺的经纪人专门等在路口, 一看到谢劲竹就凑上来讲:“快去看看关琛吧,他今天一天都……” “别剧透给我!”谢劲竹大声打断,匆忙跑走。 “……”经纪人欲言又止,小声道:“早点知道……可以早点准备公关啊……” 谢劲竹没听到, 钱良义倒是听到了。 “关琛今天一天都怎么了?”钱良义问。 沈经纪人回答:“都很危险。” “什么?!有危险?!”走在前面谢劲竹突然变成顺风耳和老年性耳聋的结合体,以百米冲刺的速度去解救关琛。 钱良义发誓,他理解的“危险”,跟谢劲竹理解的“危险”,绝对是两种相反的角度——就像一个是原告,一个是被告。 钱良义走到片场中心的时候,拍摄应该是结束了,但大家都还没走,一堆人里一层外一层地围着什么。 外面一层是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工作人员,以及几个半路来蹭镜头的小艺人; 里面一层是几个气质凶悍的平头中年人,个个看起来都不好惹。 而关琛则在最中间,坐在一个手提箱上面,优哉游哉。 “怎么了怎么了。”谢劲竹以为关琛被人欺负了,一路往里挤。 看到谢劲竹之后,关琛扬扬手,“哟,老大。” 此话一出,周围几个凶悍中年人立马转头。尤其是看到谢劲竹墨镜一摘,一股不法分子的气质扑面袭来,他们默契地把谢劲竹给围了起来,还把手摸向了腰侧。 金导连忙跳出来:“这是设定,这是设定!这一期,他就是老大。”一边把谢劲竹拉走,一边解释说谢劲竹是个演员,长相虽然如此,但不是真的黑社会大佬。 几个气质凶悍的中年人这才重新把目光盯向关琛。 “你那些招数是哪里学来的?是不是有人教你?”小李眼神凌厉地看着关琛,鼻尖几乎要贴上关琛的鼻尖。 “小李!”边上的队长一把将他拉住,“你怎么回事?你这样让人家怎么说话。”队长悄悄给关琛一个眼神,希望关琛说点什么好安抚暴怒的小李。 关琛被小李这么恶意地看着,却一点也不为所动。甚至放松地打了个哈欠,仿佛生物钟提醒他该去睡觉了。 关琛抹抹眼角,看看愤怒的小李,再看看死命阻拦的队长,最终,他赞赏地点了点头:“一个唱白脸,一个唱红脸。经典的审讯招数,真是永不过时。只不过对我这样一个好人用这招,有点不合适吧?” 周围几个刑警眼角一抽。 小李的愤怒中带了点羞愤。 人群外,钱良义问旁边的人,究竟发生了什么,搞得这些警察怎么这么生气。 “琛哥搞得比真警察还像警察,这些真警察就不高兴了。”工作人员嘿嘿一笑,似乎回忆起了什么,砸吧砸吧嘴,宛如回味一口够劲的白酒。 工作人员说,关琛今天的录制里,展示了侦查,反侦察,伪装,擒拿,跟踪,拷问……在这些警察的专业领域,表现得比警察还厉害。这样的内容放出去,魔都刑警大概又要被全国网友督促了。 “拷问?”钱良义捕捉到了关键字,差点跳起来,“对警察用刑???” “那肯定不是。”工作人员摆摆手,“是对黄进他们。” 钱良义松了一口气,但还是疑惑:“拷问就拷问好了,这也能比警察专业?” 钱良义跟着谢劲竹,看过大量黑帮片的拍摄现场。他对警察拷问犯人的唯一想象,就是用厚厚的书垫在嫌疑人肚子上,然后拿锤子或拳头猛砸,如此便可伤人的同时,还不留痕迹。 “你说的那些,都是上个世纪的手段了。”工作人员神秘莫测地摇摇头。 “‘棍棒伤皮,麻绳吊命’,这是琛哥说的。”旁边,另一个年轻的工作人员旁听许久,终于忍不住凑了过来,神情有些狂热,眼神有些危险:“琛哥说老练的警察想拷问人,根本不用费力气挥拳耍棒,弄得自己狼狈。拷问用刑这种事,也可以非常优雅和隐蔽。”年轻人说着,就想演示给钱良义看,他把钱良义的胳膊反剪到背后,双手并拢呈合十状。然后稍稍向上一提,钱良义立马哎呀哎呀地叫起来,像一只肥硕的蚯蚓般扭来扭去,拼命挣脱。 两个工作人员就嘿嘿嘿地笑了起来。 钱良义揉着肩膀,心想自己如果双手真的被绳子绑住,无法挣脱,那可真的要生不如死了,可怕的是,这样还真的没法鉴定伤情,痛了也白痛。 “琛哥还说,绳子的粗细、捆绑的部位、捆绳的技法,都很有讲究”年轻人一脸遗憾:“可惜,这种课肯定是要被剪掉的。” “这有什么好可惜的!”钱良义差点破口大骂。他觉得关琛真是害人不浅,什么东西都往外教,活该现在被警察盯上!……怎么才被盯上! 人群中央,小李仍在追问关琛,说关琛会的那些东西,是不是受到了什么不法分子的指点。 有些东西可以用高智商解释,但有些东西,只能是从经验里来。 “都是看书看电影学的。”关琛说。 “什么书?什么电影?”小李追问。 “我忘了。” “……” “记性不好不犯法吧,长官?” “……你很懂审讯那一套啊?” “别这样,我是自己人。”关琛说完就伸手向衣兜里掏去。 “别动!”几个警察下意识往后一跳,一边大声警告,伸手摸向腰侧。 边上的围观群众都被吓了一跳。 下一秒,刑警们回过神来,讪讪地站了回来,觉得自己真是草木皆兵,有点神经了。 再下一秒,他们又觉得这都是关琛害的。如果不是关琛表现得太像专业罪犯,他们也不至于现在还没出戏。 “少来这套。”队长最为淡定,他仿佛知道关琛要拿什么,提前预判道:“你就算拿出见义勇为证也不好使!” “……啊?”关琛果真从口袋里掏出一个小红本本。听到队长的话之后,他有些失望,但还没放弃,把手伸进另一个口袋。 那是一个手机。 关琛自己的手机。 他点开了相册,展示给几个警察看。 小李不知道看几张照片,又能如何证明关琛是所谓的自己人。 小李接过手机,一看,发现是一张合照。 合照里,关琛和一个头发半白、气场强大的中年警察站在一起,他们互相揽着肩膀,一副哥俩好的样子。 【这是什么领导?】 【跟领导关系要好,所以他才说是自己人……?】 几个警察脸色一震。拿不准跟关琛合照的是厅长还是局长,但是看气场和气态,能感觉到职位很高。 队长搜肠刮肚,从记忆里找不到对应的领导。 “这是……” “我们工作室附近派出所的所长。”关琛微微一笑。 “……”众人差点滑倒。 小李差点想拿枪指着关琛的脑袋了。 队长牙疼般连吸好几口气,才终于让情绪稳定下来。他问:“所以,你那些招数是跟这个所长学的?” 关琛羞涩地摇了摇头,“我是想说,我还是很想当警察的,所以提前学了点警察的专业技能。我们的职业不是自己人,但我们的心是属于一样的。” “……谁跟你一样啊!”小李怒吼出来。 队长则继续牙疼,继续翻着关琛的手机。 按理说,明星的手机私密得不得了,里面应该有很多其他明星的照片或合照。 关琛的手机相册里合照也很多,但看看跟他合照的那些人,着实不像什么明星。 关琛穿着蓝色的救援制服,跟一个穿同样制服的男人笑看镜头。 【蓝天救援队的。】队长认出对方身上的制服。这是华夏民间专业、独立的纯公益紧急救援机构,平时遇到洪水或者地震之类的灾害,救援队就会集结起来,帮助群众。 再往后翻。 关琛穿着消防服,跟一个男人一起朝镜头比划大拇指。 【消防局的。】队长看照片后面的布景,似乎是某个学校的宣传活动。 再后翻。 关琛跟几个样貌普通的年轻人,站在某块宣传板前面。宣传板上写着【儿童希望救助基金会】。 队长觉得这就难得了。国内有些机构只做儿童保护方面的科普,但是没有能力做救助。而【儿童希望救助基金会】,却可以从社工、心理、医疗、法律、经济等多个方面为孩子提供全方面长时间的支持。不怎么知名。一些只想捐钱提升形象的明星,是考虑不到这点的。 再后面。关琛穿着正装,跟一个妇女一人拿着一副锦旗的两端,上面的内容,是街道办感谢关琛为街道做出的贡献。 后翻,再往后翻,都是合照,一张合照接着另一张合照。 而关琛做的这些好事,微特里提都没提。 队长收起手机,凝视着把小李气得不轻的关琛。 关琛的危险是真。但他那想为社会做点什么的热情,也是真的。 队长感觉到,眼前的关琛,跟那些被改造后急于赎罪的犯人有点说不清楚的相似。 “好了。”队长拉住小李,深深地看了一眼关琛,准备收队了。 “明年见。”关琛挥挥手。 “不用明年见,我会一直盯着你的。”小李用两根手指,点了点自己的眼睛,然后又指了指关琛,意思是会牢牢盯死他。 被警察盯上,就算一个正常人不犯法不违法,也会本能地感到害怕。 但关琛不是正常人。 “那感情好啊!”关琛竟然十分欣喜,拉着小李就要交换联系方式,“有空我去你们警局玩啊,复盘复盘今天的行动,你们万一遇到像我一样的罪犯,就有准备了。我觉得像今天这样的演习,根本不用一年一次,一个月一次怎么样?只要聘请我当……哎,别走啊。” 小李愤怒地走了,觉得被关琛严重挑衅了!他发誓明年再来,准备充分,不掉以轻心,一定要把关琛绳之以法,如果再输他就辞职! 第190章 小弟 跟警察玩了一天的猫鼠游戏,最后还目送警察们愤恨离开,关琛有一种重温青春的感觉。 告别了黄进他们之后,关琛拿起运动外套,也不穿,只是披在肩上,走起来一荡一荡,周围的人隔着老远的距离就开始避退。 然而没走几步,关琛就被大师兄谢劲竹一把按住,两条胳膊被强行塞进袖子里,拉链也一路拉到下巴。 “衣服穿穿好,别感冒了。”谢劲竹说完,人桩似的往关琛边上一杵,用身子挡在了上风口。 可惜江边风大,冷风一百八十度灌过来,谢劲竹挡不完全,就把钱良义也拉了过来,放在身后。 三个人排成纵队往前走,一个向左移动,后面两个也忙不迭小碎步向左。周围的工作人员还以为他们在玩老鹰抓小鸡。。 “你跟警察混那么熟是想干嘛?”队伍最末的钱良义忽然侧头问着关琛。 关琛今天心情好,难得正面回答他: “下次不要再问这么没常识的问题了!听好了,警察在古时候叫皂隶、衙役;演员古时候叫优伶。 倡优皂卒——表子、戏子、皂隶和士兵,都摆在同一个词语里,自古亲近! 我作为一个演员,跟警察混熟一点,这有什么好奇怪的?” “好!”谢劲竹大声叫好,直夸关琛有文化。 钱良义从第一句话开始就没在听了,因为他知道,一旦跟着关琛的思路走,是不会有好结果的。 钱良义翻了个白眼,转而问:“那你跟白眼狼混那么熟是想干什么?” “白眼狼?谁?”谢劲竹不知道这说的是谁。 钱良义回答:“刘礼豪。” 钱良义说,刘礼豪本来只是赖在工作室,按时上下班,但这几天突然就在关琛身边鞍前马后了,走到哪都跟班一样跟着。他问过关琛怎么回事,关琛也不告诉他。 谢劲竹终于想起来有这么一号人了,五官立马皱成一张纸,他担忧地看着关琛,就像听见自家的孩子跟社会上的坏小孩凑到了一块儿,生怕关琛被人带坏。 “他帮我去谈广告。”关琛对钱良义保密, 但是对谢劲竹倒是没什么好隐瞒的。 为了借钱给熊大看病, 关琛必须搞点钱, 上次找到刘礼豪,说要接广告,刘礼豪从此就开始忙着联系这人、谈话那人, 兴致勃勃地想搞个大单子来当投名状。 按理说,区区一个在深夜档综艺混饭吃的小搞笑艺人, 万万没有可能搞到什么大合同, 但刘礼豪自己却很有信心, 他说自己相信天道酬勤,只要勤走动, 会来事,熟读《人性的弱点》,按时送礼, 世上就没有什么事情是谈不下来的。 关琛隐隐从刘礼豪的身上看到了上辈子同事的影子, 所以一个手机号码也没有对刘礼豪开放。 这几天刘礼豪只能匆忙离开又匆忙回来, 用喉咙传递进展。 今天下午的时候, 刘礼豪接到一个商谈广告的电话就离开了,因此现在没跟谢劲竹碰上面。 “想接广告, 跟我讲嘛!”谢劲竹破坏阵型走到关琛边上,问关琛想接哪种类型的产品,有没有喜欢的品牌。 “没什么喜欢的。钱多就行。”关琛靠走位把谢劲竹又挡在了身后。 钱良义说, 《命运钥匙》明年二月上映,要谈广告的话, 如果对电影有信心,那么等到票房数据出来再谈会比较有利。 关琛摇头, 说:“这钱用得比较急。” 关琛查过资料了,急性白血病如果不经过特殊治疗, 数周或数月内就会死亡,平均生存期只有3个月。接受治疗的话,能活多久就得看运气了。 等到明年二月之后挑挑拣拣再谈好合同拿到钱,指不定就来不及了。 雪中送炭当然是越早越好。 不然小熊这边的情况也够让人担心的。 第一部爱情短片拍摄结束之后,小熊就开始疯狂打工,疯狂挣钱,就连表演班那边最近也都没时间再去。 有时候关琛打电话给她, 往往只有到了饭点才能打通,就算接起来,一句话的功夫能听她打三个哈欠。 关琛觉得小熊这样下去迟早要出问题,最后不是把自己身体累出问题, 就是走在路上的时候发呆发困,被路过的汽车突然撞死。 熊家倒下一个已经很让人难过了,不能再倒一个。 对关琛来说,不能保护好小弟的大哥,是不合格的大哥。 “除了接广告,有没有什么来钱快的路子?”关琛问谢劲竹。 谢劲竹迟疑道:“商演……” “呵呵哈哈。”钱良义冷笑连连。 他们工作室不是没开发过关琛的商演业务。 关琛的个人技需要以各种方式亮刀子,已被封印。 钱良义要关琛学会当个正常的艺人,唱唱跳跳拍拍照。 然而关琛根本不会唱歌。任何一首歌被关琛拿到,唱出来满满的都是江湖兄弟情,哪怕让他跟着原唱一起唱,不准他自由发挥,关琛唱着唱着就吼了起来,什么柔情似水情意绵绵的歌词,都能被他唱出一股江湖儿女走南闯北的豪迈味来。 关琛也不会跳舞,他不是记性不好,也不是关节生锈,相反,他学动作很快。然而让钱良义吐血的是,关琛总是下意识把舞蹈动作改良成拳法,一招一式都跟练武一样,哪招能出其不意杀伤敌人,哪招可以用步伐躲开攻击…… 唱不能唱,跳不能跳,关琛就连当个主持人都不行,非要在婚礼现场提些奇怪的问题,比如追问新郎和新娘,到底是因为什么才喜欢上对方;再比如,问其中一方,假如另一方家里欠了债/无法生育/身患不治之症,那该怎么办…… 其余的给楼盘剪彩,给开业新店站台之类的商演,关琛不怎么感兴趣。 想做的不会,会做的又不想。也就谢劲竹宠着关琛,钱良义反正是不指望关琛靠商演回馈工作室了。 “你如果实在急着用钱,我这里先借你垫垫。”谢劲竹没问关琛为什么急着用钱,只说他能给予的支持。 关琛点点头,没有跟谢劲竹客气,他说实在找不到来钱的路子的话,最后再向谢劲竹借。 钱良义倒是突然想到了什么,凑到了谢劲竹,嘀咕起来。 关琛隐约听到【以贩养吸】、【钱】、【计划】之类的关键词。 关琛心里一凛,不能吧,大师兄竟然碰了那个不该碰的东西…… “你们在聊什么?”关琛一脸凝重。 “什么什么?”钱良义身手迟钝,但是脑神经反应很快,一看关琛的表情就知道他误会了什么,“以贩养吸是你自己起的计划名称!”钱良义转头跟谢劲竹抱怨,说你看看,这四个字太让人误会了,万一正常人听到就解释不清了。 “哦哦哦,对对对。哈哈。”关琛才想起来逼垃圾少年反复修改的那个ppt了,“不是风动不是幡动,仁者心动。只要我们人人献出一点爱,世界将变成……” 钱良义听也不听,走到车子旁边,直接挤进了驾驶座。 关琛扭头问大师兄:“那个计划写得怎么样?” 谢劲竹笑着说,挺好的,他们工作室很可能真的要再开一个制作公司。 关琛也笑了。 等到新的公司开起来,他这个助理就该正式上位了吧。 …… 《极限男人》【全城通缉】结束的第二天。 也是《黑蛟龙2》首映的前一天。 谢劲竹回归到宣传队伍。关琛仿佛后知后觉地才想起来,他还有一份助理的工作,于是也跟着谢劲竹一起过去。 打算今天跟着一起宣传,明天直接参加首映礼。 参加首映礼的衣服他都准备好了。 运动服。 这不仅仅是因为穿着舒适,而且是一种策略。穿着普普通通的运动服,等于是告诉那些服装品牌“快来签我呀”。 钱良义觉得这样未免太过可惜,他建议关琛,不妨在外套的背后印上承接的婚庆业务,以及电话号码,给自家工作室打个广告也算物尽其用。 关琛尽管不懂时尚,但也不是弱智。 如果不是谢劲竹拦着,关琛会把工作室号码用记号笔在写在钱良义的脸上。 关琛的到来,受到了主创队伍的热烈欢迎。 关琛见到导演的第一句话,就是好奇问他,之前拍的那些彩蛋素材,到底用进去多少。 导演傲然一笑,说保证给你一个惊喜。 关琛听了也很高兴,说出了见面后的第二句:“那我的片酬……?” “……”导演笑容呆滞。 “我开玩笑的!”关琛哈哈一笑,上前揽住导演的肩膀,感情很好的样子,“片酬要找也是找制片讨,更何况我也不会去要。你们在我一点名气都没有的时候,看中了我的演技,给我表演的机会,这对我来说已经比片酬重要几百倍了。” 导演笑了,一个有情有义知道感恩的人,在任何地方都是稀罕货。 “您的恩情我一直铭记在心,所以一有好事情,我第一个想到的就是报答您。”关琛凑近了导演,低声道:“我最近开了个制作公司……” 第191章 检查作业(新年快乐!) 关琛之前问过张景生,当一个制片人首先要学什么,是能跟判断一个剧本的好坏?还是提升艺术造诣,能够当场看出导演在片场是胸有成竹抑或在瞎拍? 张景生说都不是,做电影跟开公司一模一样,想当好一个制片人,要先学会企业管理,知道怎么花钱,怎么省钱,怎么让几十号人凑到一起生活,彼此还不打架。 关琛听完一拍大腿,这个我熟啊。 他在工作室里积累了足足一年的工作经验,多亏了他,这个工作室才能在钱经理的摧残下顽强存活,人心不散。 到了新公司那边,没有钱经理的阻挠,关琛觉得自己可以尽情发挥他的商业才能了。 比如,找到有志于在大银幕表演的演员,收他们一笔“学费”,承诺一年之内绝对让他们成为院线上映电影的主演。如果最后没成,那就全额退款,一分钱也不少。只不过这个退费的过程和周期稍微有点长,因为那些学费关琛准备拿去放贷或者投资,一年时间过去,钱已经生出更多的钱了,本金退还了也没关系。如此一来,他们就不仅是一家制作公司培训公司,而且还是一家金融公司,前途大大的有。。这是开源。 再比如,招募一堆充满理想的实习生,先让他们低工资、高强度打工几个月,结束后再告诉他们,有那么一个为期半年的管培生培训,完成之后就能进入管理层,甚至有望成为公司的合伙人,叱咤职场,成为自己的主人翁,为自己打工。如果有天真的年轻人信以为真, 白打了一年的工, 终于获得合伙人身份的时候, 他们才会惊讶发现,原来合伙人的上面,还有高级合伙人, 以及特级合伙人——这跟和某咖啡店的中杯、大杯、超大杯有异曲同工之妙——想做人生的主人翁,还得继续埋头打工。这是节流。 不管是开源还是节流, 关琛都办法很多。 但关琛清楚, 赚钱最终还是为了拍电影。 他希望自己的未来能跟张景生一样, 看到一个好剧本好角色,就当制片搭个台子把电影拍出来, 这样就不必冒着错失角色的风险,被动地等待试镜结果,角色谁也抢不走;自己攒局, 也不必整天为谁的镜头更多、谁的动作更帅气而争来吵去, 消耗心力。 当然, 前提是要有一个靠谱的制作团队, 否则电影拍成一坨屎,里面再好的角色和表演, 都只能是巧克力味道的屎——明知好吃,但无人来品。 《警察的故事》和《命运钥匙》剧组一堆能人,关琛眼馋得很, 但那些都是张景生、田导的班底和老搭档,等级修满, 全是拿过金奖的,用正常途径不太好挖。 只好退而求其次, 在《黑蛟龙》的剧组里淘淘废品。 黑导(《黑蛟龙》导演)的能力只是普通,但胜在忠心耿耿。 关琛去年还只是个无证上岗的小武指, 尽管他已经把整个蔡家班都打了一轮,但是当他对动作设计提出一些建议的时候,依然遭到重重阻碍。有的来自演员,有的来自蔡师父,有的来自编剧,就连管盒饭的都对关琛号召大家补充蛋白质而有意见。关琛大部分建议都是不能用的,但黑导会仔细且认真地告诉关琛, 为什么那些建议不能用,用了的话会如何弊大于利;至于能用的部分,黑导采纳之后用起来比任何人都坚定,一些演员的经纪人都惊了, 这对他们来说,不啻于目睹了神话,一个导演竟然听信外行的说辞,他们担心导演是屈服于关琛的武力,但黑导说不是的,琛哥很有才的,并且带来了一种很新的东西。关琛虽然不知道自己有才在哪里,新又新在哪里,但他的确从导演那里感受到了一种叫作尊重的东西。 因此关琛决定,这次看完《黑蛟龙2》的成片,如果能让他打分在七十分以上,他就授予黑导【合伙人】的职位,让黑导专拍爆米花电影。 有些电影是主创自我表达的工具,试图对某种具体的生活抛出疑问,引发观众的共鸣。 有些电影的追求则很简单,只要画面足够刺激,让观众大呼痛快就可以了。这叫作爆米花电影。 关琛想接的剧本基本都是前一种,但霍利让关琛不要看轻后一种爆米花电影,更不要产生优越。 电影发展至今,承担价值,艺术追求,但电影第一属性始终是商品。电影的承载能力有限,有些沉重的东西就算不呈现,它也明晃晃的在那儿。这世上苦闷和焦虑的人已经够多,爆米花电影可以给这样的人带去一些喘息和释放的空间,让他们睡个好觉,继续更好地生活。霍利就羡慕过华夏的影视环境,一张电影票只要十几块钱,市民们出门逛街、散步或者饭后消个遣,花十几块钱就能获得两个小时的愉快。相比深刻,大家也需要一点轻松的东西。 而且爆米花电影也不是除了画面什么都没说,它传递着普世的道德观念,邪不胜正,恶有恶报,不能杀小孩,不能杀狗狗,坚持就是胜利,团结就是力量……它简单得能让每一个观众都能感受,理解,不管他们是否受过教育。 霍利说得很好,关琛才知道爆米花电影原来大有文章。然而当关琛问他写的爆米花剧本有没有卖出去的时候,霍利支支吾吾半天,最后沮丧道,他可能没有拍爆米花电影的才华。 一个霍利,一个黑导,一文一武,是关琛看好的预备高级合伙人。 因为多了个关琛掺和其中,《黑蛟龙2》关注度也远超前作,首映礼的排场也搞得比第一部大。记者,影迷,保安,一样不缺。 说到做到是关琛的忍道,首映礼走红毯的时候,他果真穿了一套运动服出场,来之前,钱良义冒死发言,觉得运动服太不严肃,好歹是第一次参加邢家班双子星(谢劲竹自封的)首部合演的电影,关琛怎么说都该拿出点态度,不要再穿那旧兮兮的灰色运动服了。关琛不是什么蛮横的人,好话还是能听进去的。所以他穿的这身运动服,是关琛精挑细选过的,身侧带有黑色条纹的黄色运动服,为的是致敬李小龙。抢镜并非关琛本意,但是当关琛亮相的瞬间,直接盖掉其他演员的风头,大家敢怒而不敢言。 “先生,这双节棍你不能带进去。”保安走过来伸出手。 “这是装饰。” “不行。” “啧。”关琛只好把武器交上去。 一看关琛被解除了武器,远处的编剧这才敢凑过来。他想跟关琛商讨一下第三部的剧情。他说他按照关琛说的开展,已经完成了初稿。 【琛老大在暗中绑走了主角的朋友,逼主角回到地下世界来寻求帮助。在帮主角找回朋友之后,琛老大利用主角的义气和天真,让主角一次次为他卖命搏斗。不料,中央查贪腐查到了琛老大的保护伞,琛老大抽身自保,设计主角替他顶罪,承诺会想办法捞他出来。然而在牢里,主角无意中得知,朋友被绑架的事情是琛老大自导自演。主角反应上当之后,知道再不反抗就要死刑了,愤而越狱,开始对琛老大展开报复……】 关琛让他赶紧打住,他脑子里已经冒出《突袭2》的画面了,如果按《突袭2》的标准来进行武术指导,那么从现在开始演员们就要进组训练。 但可惜,谢劲竹尽到了一个经纪人的职责,让关琛不要讲出《黑蛟龙3》后半部分剧情。 关琛跟编剧说:“我最近要开一个制作公司,你的才华我是看得见的。这样,你过来的话……先适应六个月,如果想留下的话,我给你合伙人的职位。” “合伙人!”编剧兴奋至极,“我真的可以吗?琛哥!” “相信自己。” 关琛拍拍编剧的肩膀,就走进了影厅。 大家一下子就注意到了他。 一方面他的衣服实在太亮眼了,想视而不见都难。 另一方面,关琛“深居简出”,活得像个素人,鲜少参与圈内的聚会和活动,很多同行想认识一下他都没有办法。 这次终于让大家逮到了他,大家慢慢地向他靠拢过来。 关琛摸不到双节棍,只好耐着性子跟这些不认识的人握手寒暄,他感觉自己在拍《死亡游戏》,打完一个还有一个。 好不容易到了前排的位置坐下,周围就都是认识的人了。 他们看着关琛的神情有些复杂,只不过短短一年,关琛就从小助理摇身一变,变成了一个明日之星。好在关琛一如既往,没有从一个神经病,变成一个爱端架子的神经病。 “立正!”关琛说。 几个在【蔡家班训练基地】受过训的演员,愣了一下之后,松松垮垮参差不齐地站了起来。 关琛捏捏这个人的胳膊,再拍拍那个人的啤酒肚,非常失望:“太松懈了。” 几个演员先是有些羞愧,也有些尴尬,说电影已经拍完了,适当放松放松也是人之常情。 关琛摇摇头,像大师兄那样自律认真的动作演员,还是太少了。他心想,《黑蛟龙3》果然得另找一些人来。 只不过找谁呢?走写实风的话,找些真正的黑帮来还原真正的黑帮火并,重温一下青春,那就最好了。 但这年头,纯正的黑帮不太好找,能找到的尽是些歪瓜裂枣的混混。 关琛在想,到时候要不要从看守所门口去蹲人…… 等到偶像艺人出身的男一号压轴进场之后,主创差不多就全到齐了。 首映礼这就要开始了。 谢劲竹来到关琛边上,提醒道等会儿上台先亮个相。关琛收起了发散的思维,跟着谢劲竹以及黑导他们站上了银幕前面,任由主持人简单地对他们采访几句。 等问到关琛这里的时候,主持人问,关琛在电影里演的角色是个什么样的人。 这一下把关琛问住了。 被黑导莫名其妙地魔改之后,关琛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最后演了个啥。 等回到位置上之后,电影紧接着就开始播放。 关琛从钱良义那里拿来爆米花,准备认真检查作业了。 第192章 黑蛟龙 《黑蛟龙2》和《命运钥匙》有类似的主题——把一个人放到特定的环境中,这个人就会随环境而发生变化。 只不过后者讲的是一个走出黑暗的人, 而前者讲的是一个阳光的人逐渐染黑。 关琛看过第一部《黑蛟龙:战龙在野》。男主角小光是个憨厚质朴的年轻人,跟师父相依为命,心性单纯,开窍得也晚,学武天赋极佳,但在其他方面就是木头一根,还是湿的,烧柴都点不着火。有天半夜,听到隔壁寡妇传出百转千回、似痛非痛的呻吟,他连忙把师父推醒,指着外面,惊恐地说杀人了。然后提上竹刀就想去救人。结果当然是被师父恼怒拦下,并扇了一掌脑门。哪怕后来在书里学了生理知识,他仍不明白男女之事如此残忍,为什么仍有那么多人孜孜以求。。 穷山恶水出刁民。像男主角这样单纯的人,在哪都是少数。 第一部的黑暗,虽然局限在一村一县,但发生的暴力更为原始。法制的光辉在这片土地,常常被宗族的声音盖过去。 小光有天发现村里的“疯女人”不见了。“疯女人”是村长大儿子的老婆,平时很少出门,村里的小孩,更是从小被告知不要接近。小光好奇一问,得知是死了,但怎么死的,村民语言躲躲闪闪,只说是意外病死,其他不愿透露更多。又过了几天,一对中年男女从城里找到村子来,是找那个“疯女人”的。但村里没有一个人说认识,更没人说疯女人已经死了。正当这对中年男女准备失落离村的时候,小光告诉说,他们要找的人的确在这里。 然而从这天开始,往日里平日里和和气气的村民们,突然一下变得让小光感到陌生。 大家原本巴不得这对中年夫妇赶紧离开,现在却热情得不得了,不让他们走了。不仅如此,他们还要让中年夫妇消失,就像当初让“疯女人”意外病死一样。 整个村子愿意帮助小光的,只有他的死党好友, 一个村子里游手好闲的小混混, 同时也是电影的另一个主角。 死党偷听到了情报, 连夜跑来告诉小光,最后两人决定,护送这对中年夫妇离开村子。 之后就是打打打。 小光用所学的武艺, 惩恶扬善。 一路上打完村霸打地痞,打完地痞打恶警。 途中, 小光和死党渐渐了解到, “疯女人”是被拐卖到村子里的。村民们之所以隐瞒, 不仅是害怕村长的权势,还因为像“疯女人”这样“捡”到村子里的媳妇, 还有几个。 中年夫妇离开到了市里,向警方递交了一系列村子“吃人”的罪证,最终党的光辉, 照耀在这个愚昧的村落。 剧情并不复杂, 文戏武戏也就普通水准。 一年前, 关琛看这样的电影是要从鼻子里发出嗤笑的。但是一年过去, 他当过演员,当过武术指导, 还当过制片之后,已经能从不同的视角欣赏电影了。 两位主角的演技依旧稀烂…… 武打设计依旧离谱…… 但是,从制片人视角观看, 关琛才对这嫌弃的电影改观。 他开始明白,武打类型片只有跟社会生活紧密结合的影片, 才是有活力的,如果仅仅是打来打去, 这样的电影根本走不远,更别说席卷全球。 《黑蛟龙1》这样的爆米花电影, 乍一看平庸至极,但仔细分析,发现里面既有主题,还承载着扫盲功能,宣扬了普世价值观,最后还有意识形态的输出。 这样一部电影,或许没法在票房上斩获多少多少亿, 但是上映之后,一些乡下的年轻人若是看完电影,回村后发现周边仍存在这种“吃人”的显现,可能会犹豫着, 要不要帮“疯女人”。可能最后还是惧怕现实的各种报复,但有了那一瞬间的“挣扎”,就代表电影没有白拍。 关琛甚至有些羡慕了,如果自己也能拍出这样一部爆米花电影,那可抵得上日行好几善了! 关琛回想了一下第一部的剧情,然后就把注意力放到银幕里的《黑蛟龙2:狂龙无双》。 第一部双男主,小光和他的死党,但是第二部标题里的“双”,并不代表他俩。 因为死党在影片开头就死了。 死党在第一部里就是村口溜达的小流氓,有点头脑,也有点功夫,到城里混进一个社团以后,也算专业对口,平台升级。只不过,曾经拿着一根球棒,就能跟一众村霸打得有来有回的他,竟被人两招放倒了。 第一招是偷袭,从后面刺破肾脏,让人凝聚不了力气,也无法逃跑。 第二招才是杀招,贴近后匕首横刺,刀锋穿过肋骨,直穿心脏。 皆是专家手法。 这是关琛设计并提给导演的建议。现实黑帮的暗杀,没有你来我往地喂招,打定主意要弄死你,办法有的是,其中最省力的自然就是偷袭,不声张,也不会让你有机会跑掉,派去执行任务的都是手上沾血的凶徒。干脆利落,手法凌厉。杀完人还要懂得如何消失,避开沿途的摄像头,原来的衣服要烧掉,凶器要放在装有石头的包里,再扔进江里。 电影里,杀手一击即走,步伐不慌不忙,无比从容,根本看不出来刚才随手杀了一个人。 整个过程只有五秒。 镜头始终没给到正脸。 观众们不知道死党为什么被人暗杀,银幕里的死党自己也不知道。他捂着胸口,满眼疑惑,有对杀手的,也有对命运的,仿佛一身才华还没来得及施展就要止步于此了,十分不甘。 这场死亡,直接给《黑蛟龙2》定了调子。 当初村子里的只是小打小闹,发生在城市里的阴暗,更为致命,也更没有下限。 随着死党咽下最后一口气,标题和主创名单开始出现。 在时而急促时而悠扬的背景音乐里,镜头开始在大城市穿梭。 镜头扫过一栋栋高楼大厦,它们在夜里繁华摧残,挂在外面的巨型广告牌,上面的广告精致好看。 但是下一个镜头,却是一帮头戴安全帽的工人,在房子造了一半的工地里罢工讨薪,随后一帮打手凶神恶煞地冲出来,扯掉那些讨薪的横幅,殴打倒在地上的工人。 画面出现了市内某个热闹的景点,国人,外国人,黑发,金发,棕发,让人误以为是什么宣传广告。 但是画面紧接着一晃,某辆旅游团的车子,开到半路被司机停下,门开后,上来一个面容凶恶的人,对游客挨个索要“门票费”,等于是变相打劫。若有游客硬气,拒不交钱,性命倒是无忧,只不过会被丢弃在荒山野岭而已,生死自负。 之后的镜头也是如此,先展示给你美好的镜头,然后再给你看这些美好画面的角落,滋生着的阴暗。 城市的光于暗,交织着出现。 关琛有些惊讶了,这立意一下就出来了,这些都是剧本里没有的,没想到呈现出来的效果会是这样,完全是导演个人能力的体现。 还真是小看那家伙了。关琛觉得要给黑导加个分。 片头结束后,男主角小光提着大包小包,终于登场。 小光的眉目依旧纯真,气质依旧阳光。但脸上比以往多了一份成熟,让人明白,此时距离第一部,已经过去有些时日了。 小光从村子出来,考进了城里的大学。从乡下来的他,对一切都感到新鲜。性格淳朴的他,入校一段时间后很快就跟同学们玩到了一起。平时除了认真学习,他还积极参加社团活动,看看电影,踢踢球,选修课还学了跳交际舞,享受着大学生活。他再也不是当初那个除了练武,其他啥也不懂的愣头青了。 几组简单的镜头,就把小光的校园生活,拍出了青春的味道。 关琛经过反婚短片《芒果》的锤炼,现在一看到这些画面,满脑子想的都是,搭这些景究竟要花多少钱,临时演员要请多少个才能拍出这样的感觉。就凭《黑蛟龙》那帮乌合之众,能拍出这样的水平,关琛觉得自己以前小看大伙儿了。 或许可以再挖几个人来……把想法搁置到一边,关琛继续看电影。 几年前,小光对于社会的暗面,只是匆匆一瞥。然而那一瞥,终究在他身上留下了痕迹。他学的专业是社会学,书桌上放着好几本人口拐卖相关研究的书籍。 他偶尔也会关心死党那边的近况,但是几次打电话过去,总是打不通。直到老家有人打电话过来,小光才突然得知死党的消息。警方说是失踪,但小光不信。 小光和死党除了一起长大的经历,还有过命的交情,如今死党可能遇到了麻烦,小光没法不闻不问。 根据仅有的线索,小光踏上了寻找的路途。他首先去了死党曾经频频出没的酒吧,向那帮狐朋狗友打探消息。酒吧在白天还没开业,整个环境幽暗阴森。空气中混杂着酒精和香烟的味道,从没来过酒吧的小光,皱皱鼻子,有些不适。 服务员在扫地。几个看场子的青皮混混躺在卡座上,呼呼大睡。 小光先是问了服务员,有没有看到过他的死党,服务员说没有。小光转而去找青皮。青皮被突然叫醒,满是不耐,起来一看小光白白净净的脸,以及写满了“任人宰割”四个字的学生气,都不管小光说什么,青皮一边叫嚣着【你特么找死?】,狠狠拿胸口顶撞小光。 小光没有跟男人胸肌紧贴的兴趣(跟女人也没有),所以捏住青皮的肩膀,一带,破坏掉重心,再一推,就把人踉踉跄跄推回了沙发。 青皮愣了一下,猛然唤醒其他几个青皮。以为砸场子的来了,连忙把小光团团围住。 小光很伤脑筋,但也知道一场架避不过去。他不愿伤人性命,只用摔跤的技法,让青皮来几个躺几个。三招之内必倒。 小光展示的是街头实战第一格斗术——华夏跤。 关琛设计的。 在摔跤手的眼里,没练过摔跤的人,跟一块会说话的肉没什么区别。 很快一堆人愤恨地躺在地上,但也没再冲上去。 关琛起初不懂,倒下再爬起来继续就是了。当初在设计这一场戏的动作时,关琛想的是,青皮们吃瘪后的第一反应肯定是拿出刀子。就像动物一样,收到威胁的时候要展示自己的爪牙。就算不拿刀,在酒吧这种地方,武器多的是,酒瓶一砸,就可以拿尖玻璃戳你。冲突升级后,小光就可以展示一些摔法里更为凶猛的招式,比如过桥摔,街头使用,非死即残。 但是蔡师父说不行,这边的道上,仍留有武行规矩——把你放倒,说明你我差距甚大,如果你再起来,那么我就要下死手了。不想死就继续躺着。 而且这边的华夏正当防卫没有前世那么难判,混混只要拿刀,那么接下来死了也是自找的。如果明知技不如人还要拿刀,那等于是给对手送刀,非常危险。出来犯罪,如果没脑子的混混,要么早早就死了,要么在监狱里吃牢饭,简直像生物学里的优胜劣汰一样。 所以看着银幕里青皮们,在酒吧的空地里被小光摔来摔去,关琛竟然看出了点《柔道龙虎榜》的感觉。 小光摔服了青皮们,青皮这才愿意听听小光打算做什么。小光不得不把他那已经说了七八遍的话再说一遍。他说他是来找人的,找他那个死党。 青皮们发现不是对家派来来寻仇的,这才放松下来,爬起来光哥光哥地喊着,想请小光喝酒。小光拒绝同流合污,只为打探消息而来。青皮们这才你一句我一句,七嘴八舌地说死党其实也好久没有来酒吧了,有人说,据说是被对家做掉了,有人说,最后一次见到人,是在一个地下赌档。 小光带着收获的情报,回到学校的宿舍。室友一天没见到他,关心他去干嘛了,小光笑笑说去见老朋友了。第二天上课,小光琢磨着死党的事情,心不在焉地上完了课。晚上出发前,他留了纸条,以防万一自己回不来,就让室友报警。 小光先去的赌档,藏在郊区的一栋农家饭店的楼上,十分隐蔽。 华夏禁赌,所以地下赌档的装修上自然不像腐败的美利坚那样奢华,必要得跟警方打游击,场地随时都能抛弃,所以无需在装修上浪费力气,而且真正的正餐是供人玩赌的台子,装修有没有契合消费心理学根本无所谓,这里该有的、不该有的项目,这里都有。从麻将,到扑克,从转盘,到骰子,从钓鱼机,到老虎机……无论东方西方,都有。 小光走进一楼的饭堂,想去二楼,但被人拦下。他说出酒吧青皮告诉他的暗号,才被允许上楼。一推开门,混杂着嘈杂声迎面扑来的,是眼前一张张充斥着欲望的脸。 小光在这里格格不入,立马被人注意到,怀疑是条子来了,立马把他请到办公室里控制起来。 小光说明来意,问死党在哪里。没想到赌档的负责人比他还想知道。因为死党在这里欠了不少钱,说出去弄钱,结果几天过去人直接消失了,赌档的人也在找他,但没找到。 赌档之所以把消息如实告诉小光,不是好心,而是想把债务转移到小光身上。 【你跟他是好兄弟,你要么告诉我他在哪里,要么你帮他还了这笔债。】负责人给了小光两个选择。 小光回头看看出口,被人堵着,如果他不选,应该就走不了。 但他一个都不想选。 所以又是一场战斗。 不同于在酒吧的小打小闹,赌档的打手至少学过点格斗,是练家子。 开赌档本就是顶着罪名肆意敛财,要么背后有人有恃无恐,要么打定主意跟警察抢时间,无论哪种,总之已是职业罪犯。 几个打手拿出刀子,逼小光识相。看他们的神色,是真敢拿刀捅人的。 这种情况下,小光若是赤手空拳只用摔法那就不够了。 小光瞥瞥打手之间的站位,再看看隐到墙边的负责人,静默一秒,他猛地先发制人。 小光一个正蹬,先是蹬得一名打手腾空倒地,然后上前夺刀,迅速转身。 重新对峙。 负责人没有像寻常电影里一样,眼睁睁看着主角大杀四方。没什么犹豫,明明房间里的打手们还没死光,负责人就趁着人多优势在,立马开始喊人了。非常谨慎。 然后房间外,打手分出人手,一半人过来支援,另一半开始警戒楼外的动静,担心里应外合有什么行动。当然也免不了打电话叫人,打手们有一套方针,遇到各种危机的时候,要如何应对。 这些都是关琛的亲身经历。给赌档看过场子的他,借着电影,展示了一下什么叫做罪犯的专业。 而且在关琛的影响下,那些龙套也不像寻常电影里一样,只傻愣愣看着主角殴打他们的同伙。 一般来说,小光绝对要死在这里了。 可惜这是电影,是一部谢劲竹屡次强调“要帅气!”的电影。 房间里,小光被人围住,表情也不过是稍稍凝重了一些,一点也没有大难临头的绝望。 一群人不分先后地朝小光涌去,小光拿着匕首,开始了表演。 关琛开始批阅作业了。 虽然谢劲竹、黑导、蔡师父和一众演员都觉得打戏帅就完事了。但关琛还是想要对得起那份薪水,尽量在帅气之余,让打斗尽量变得合理。 擂台比赛一对一,双方体重相当,拿着同样的武器或都不拿武器,但是现实战斗中可能遇到的情况,战斗往往是不对等的。 在多人混战的场合,尤其是以一敌多的情况下,重中之重,是控制与反控制。 憋劲打重拳的思路是错的。 虽然一个重拳,一记鞭腿,打到头上或者下巴能把人ko。但在混战中,你得能打中人再说。就算打中了人,对方倒下一个,但你也收不住力了,破绽大开,就等着被其他对手围殴至死。 关琛以自己杀穿几十人的经历为例,快、碎、密的进攻模式,才能增加生存几率。 力道轻一点也没有关系,因为武器能弥补被牺牲掉的力道。手上握着一把小刀,轻轻的一下,就能废掉一个人。 所以一经开打,小光就躲到了沙发和书桌之间的狭窄过道处,极力避免被人一拥而上地控制住。 有人伸手来缠他,他就割人手腕手筋。 如果有人来抱他,他就真下死手,往人脖子上戳。 在正当防卫的保护下,他可以不留余力。 不同于摔跤时慎重的移动,小光所展示的站立格斗技法,步伐是精髓。辗转腾挪,闪避下潜。 其实这种高强度战斗极废体力,但还是那句话,帅就完事了。 因此小光杀穿了整个赌档,也只是深喘几口气而已。 小光走向躲在角落的赌档负责人,负责人早已被吓尿,连忙告诉小光,他那个死党应该是去弄钱了。之所以现在也没有消息,要么是跑掉了,要么是在弄钱的过程中,遇到了危险。毕竟他们这样的人,想弄快钱,路子不正,充满了风险…… 赌档既然敢借钱给赌徒,必然有一套法子保证自己最后不亏。 比如让赌徒把周围的人也拉下水来赌博,拉来多少多少人,就分多少多少钱。 再比如,让赌徒去某个地方,协助犯罪,送些违禁品,或者偷点什么东西。 再残忍一点的,把赌徒的器官回收转卖。 小光听着负责人说的一条条“路子”,终于触及到了社会更多的阴暗面。 这些都是比“农村贩卖妇女”更具血腥的黑暗。 仅仅只是听着,小光的身体泛起一阵凉意。 【你之前把他介绍到了哪里。】小光咬牙问。 他的恨,不仅是恨这些社会竟有这样的渣滓,正滋润地活着。 他害怕的是,当初那个跟他行正义之事的死党,有可能沉在泥潭里,染上了黑色。 面对小光的问题,负责人说了一个地方。 是一个供人提供x服务的地方。 第193章 黑蛟龙(中) 【轮船海运,运输量大,便宜,是贸易的主要运输方式。一个国家经济能不能起来,有时候就看港口繁不繁荣。】 【现在全球排名前十的城市,全都是港口城市。东京、纽约……】 【魔都排第一。】 随着旁白的娓娓道来,画面出现了一艘货船,它载着成百上千的集装箱,缓慢而坚定地破开水面,向前航行。 前方的海平面上,隐隐能看到魔都的地标,明珠塔。 【魔都港,和全球两百四十多个国家的五百多个港口贸易往来,国际航线近一百条,去年的货物吞吐量八亿吨,集装箱吞吐量四千多万标准箱。。】 货船到了码头,集装箱按部就班地被机械卸到了卡车上,再由这些卡车,蚂蚁搬家似的运到规定地点,排排码放。 码头的工人们头戴安全帽,身穿橘色的反光背心,有的在开箱卸货搬货;有的在登记集装箱的编号,将其录入系统;有的开着叉车,接受指挥塔的调度,奔来跑去。 整个港口繁忙无比。 然而,其中一个工人在登记某个集装箱的时候,动作突然一顿。左右看了看,见无人注意,他便从口袋里掏出一个红胶带,贴在了集装箱的门上。然后走开,略过这个箱子,直接登记下一个。 画面外的旁白,也在这时话音一转,带了点戏谑道:【如果把港口比作一个巨人,那么身上偶尔会出现一两只虫子,很难被注意到。再精密的系统,只要有人操作, 那就有失误, 有漏洞。每年都有几个集装箱摆在码头, 无人认领,同样每年都会有集装箱,错送漏送。有的是操作失误, 有的,是因为虫子。】 集装箱被贴了红胶带之后, 一个面容凶煞的工人, 指挥着人把这个集装箱拉到了货车上。 货车安然通过出口关卡, 安然通过收费站,不紧不慢地一路开到了某个郊区。 进到某处庄园, 货车停下。几个早已等待好的男人,默默围到了集装箱的后面。 【有时候“失踪”的箱子里藏着du品。有的装着炸弹制作的原料。有的时候,是活物。】 打开集装箱的门, 搬掉前面两层伪装的货物, 男人用手电筒往里照去, 照到十几个蓬头垢面的女人, 欧美人。 女人们怯生生地缩成一团。 而男人们则满意地点了点头。 货物确认完毕。 【在美利坚有部电视剧,叫《纽约人在魔都》, 里面有句台词是这样讲,“如果你爱一个人,就把他送到魔都去, 因为那里是天堂;如果你恨一个人,就把他送到魔都去, 因为那里是地狱。”前几年的数据,仅仅是欧美裔的偷渡者, 整个华夏就已经有三千多万。】 【偷渡很看运气。运气好,先用几年还清借钱偷渡的几十万, 然后再用十年死命工作存钱,无病无灾,回到祖国,在二三线城市买套房,过下半辈子。运气不好……】旁白的声音顿了一顿,【……这辈子都在地狱。】 这些集装箱的欧美女人,被领进了屋子, 她们被囚禁,被鞭打,被告知将来要怎么去服侍顾客。 其中不乏几个性子烈的,试图反抗, 但她们被拖走之后,再也没能回来。 【偷渡入境的人,不受法律保护。哪怕死了,也很难有什么动静。就连警察都觉得麻烦,不光难觅凶手,身份不容易确定,语言更有障碍,调查起来费时又没头绪,案子破了吃力不讨好,案子破不了,就影响破案率。】 剩下的女人们似乎认命,她们神情麻木地穿上暴露衣服,坐上车子。 车子一直开到某个地方,进屋后,等待她们的,是一个个笑容满面的顾客。顾客们打量和挑选。她们的惶恐和眼泪,只换来顾客们的欢愉和兴奋。 这个地下情涩场所并没有开在荒郊野外,而是就在路边,十几米的地方便是街道。 行人如织,任谁都想象不到,几步之隔的地方,竟蕴藏着这样的黑暗。 对准会所的镜头,逐渐往后拉远,穿过路边的外国游客,穿过巡警的红蓝灯,慢慢地再拉远,镜头穿透一层挡风玻璃,最后停在了一辆轿车内。 轿车一前一后坐了两个人,监视着会所的门口。 坐后面的那个人,地位似乎较高。他刚一抖出香烟,前面的那人立刻扭身,抻长身子,小心翼翼地用打火机点烟。 点完了烟,小弟望着远处会所的门口,问:【老大,你说会所开在这种地方,他们就不怕被查?】 后座的年轻老大笑了笑,戏谑道:【以前有个女人逃出来,去派出所报警。结果呢,被派出所的警察亲自送了回去。附近的所长就是顾客,怎么查?】 小弟啧啧咋舌。 …… 影厅里的观众们,看得触目惊心。一边想着,还好是电影,但另一边又担心着,或许不仅仅是电影。 关琛也看得惊心,自己好好的一个龙套,竟然还真被加戏加成了配角! 自从《警察的故事》大爆特爆,《黑蛟龙2》就不断来蹭关琛的热度,甚至还打出【关琛真正的首作】这种旗号,在预告里把他塑造成了什么重要角色。 大师兄谢劲竹是个专业的经纪人,很快就去抗议,他担心最后观众被骗进影院后,发现关琛的戏份只有一点点,最终热度反噬,怨气滔天,连累到关琛。演员虽然也是被动的宣传工具人,但观众才不来管,在他们看来,演员没有及时解释,坐视虚假宣传扩大,自然也算共犯,所以别急着喊冤。谢劲竹不希望关琛刚出道就沾上这种事情,傻乎乎地给对手把柄。 黑导让谢劲竹放心,表示当初那些彩蛋不是白拍的。 关琛回想了一下,他拍彩蛋多是自由发挥,没有任何剧本。有时候造型做好,黑导就把他往场景里一丢,机器打开,就要他随便说点什么。为的是给第三部的《黑蛟龙3》提前准备素材。关琛也没什么心理负担,说就说好了,反正涉及的都是他最熟悉的领域,肚子里存货一堆。于是,拍下来的那些彩蛋,基本是他模仿老大的心境,随便讲点道上的事情。比如海运走私的过程,再比如小红楼的官商勾结。 关琛不知道片场里发生的一切,竟成为了故事的某个环节或补充。 那些彩蛋不仅没留到第三部,为了在银幕里效果最大化,剧组还专门去港口补拍了素材,找了欧美裔女演员。为这几秒钟的镜头,大概烧去几百万的预算。 关琛如果是这电影的制作人,可能想把黑导的狗头打烂掉。但现在,关琛只想给黑导加分。 边上,黑导似乎感应到了什么,隔几个座探出头来,朝关琛得意笑笑,仿佛在邀功。 关琛不吝赞赏地点了点头,心想真不愧是自己最忠诚的,这个合伙人的位置,黑导当定了! 银幕里,故事还在继续。 年轻老大和小弟似乎是道上新人,这次过来会所前面,单纯的只是来认门的。 小弟听到魔都不少官员都是会所的顾客,只觉得这会所老板黑白通吃,强无敌了。但下一秒,小弟又有些憧憬,有些惆怅,【不知道我们这样的小帮派,什么时候才能变得这么厉害。】 前浪太霸道,直接把后浪的路堵死了。 年轻老大眼里也闪烁着欲-望,但并不觉得前途无望。他说,会所的老板【竹爷】失了早年拼杀的胆气,这十年间,一直就两种办法,一种砸钱开路,另一种,拿会所顾客的床上视频,威胁顾客,利益绑定。像魔都这样的地方,不可能所有官员都是傻子,也不可能所有官员都乖乖受制于人。竹爷出事也就这两年的事了。 他俩在会所附近聊了一会儿,就打算开车走人了。 但就在这时,年轻老大突然看到一个年轻人,正朝着会所走过去。 那行走的眼神气势,以及拎着的木刀,都证明了这年轻人根本不是去当顾客的。 年轻老大让小弟停车,先别急着走。 小弟不解。 【可能就在今年。】年轻老大的目光,在期待着什么发生。 走向会所的那个年轻人,正是阿光。 阿光刚一走进会所,很快就有服务员当他是误入的路人,客气地过来请他离开。 阿光抄了两个窝点,也算有些社会阅历了,当即拿出乡下人的憨傻样,假装听不懂的样子,一边说着借厕所,一边就要往里走。 没走两步,就被四个人高马大的保安拦下。 一看到保安身上鼓鼓囊囊的肌肉、凌厉的目光、以及齐全的装备,阿光就满意了,确定自己没有来错地方。 拿起手上的木刀,阿光摆开了架势。 继摔跤和匕首战之后,阿光这次展现的是长兵器格斗。 关琛上辈子练拳,练匕首,练枪,至于长刀长枪的冷兵器则根本没怎么练。 所以到了这部分的时候,关琛谦逊地把武术指导的工作,交给了蔡师父。 全甲格斗的冷兵器赛事在这个世界的华夏并不小众。 传统武术转型之时,一部分武人,改良打法,尽量让动作适用徒手格斗,比如强调护头和步伐的重要性;而另一部分武人,则让武术重新拿起兵器,回归“杀人技”的本质。 八极刀的对战动作设计,是蔡师父的老本行,在《黑蛟龙1》里大显身手过。 阿光腰上挂着威亚,一跃几米,在保安的人群中突来闪去,每次掠过,必有一个敌人捂伤倒下。 很有《浪客剑心》的意思。 然而好看归好看,关琛却不喜欢这样的花架子,他想学真正可以搏杀的那种,可惜蔡师父跟他师兄都不会。关琛倒记得京城的【破军武馆】有教刀法,有必要找个机会去学点,不然武术指导方面有了短板,谈涨薪的时候都没底气。 银幕里,阿光打倒诸多保安之后,进到了会所内部,看到了粉红色灯光下的各种赤果的丑陋。 《黑角龙2》分级在十三岁以上可单独观看,所以没有出现什么震撼少年的画面。 镜头里,只出现了一些没有被当成人的人。一些女人背上全是鞭痕,一些女人被固定在宛如刑具的椅子或半空中,被刀割,被蜡滴。 看着这些可怜的外国女人,阿光想起了曾经被拐卖的“疯女人”。 眼前这些女人几乎真的快疯了,阿光把她们解救下来之后,稍一靠近,她们就抖着身子,要么把自己缩起来,要么跪着爬过来,扒阿光的裤子。 阿光抑制着悲切,转头看着那些肥头大耳、人面兽心的男顾客。 男顾客仿佛突然有了羞耻心,都遮着脸,不愿给阿光看。少数几个顾客胆子很大,似乎被打断了游戏很不满意,官腔十足地质问阿光【你是干什么的!】。阿光看看那些可怜的外国女人,再看看眼前这些人形畜生,心中戾气顿起,挨个打断了他们的手脚,或者没收大腿之间的作案工具。 找来负责人,询问死党的下落。 负责人说,男人除非长得好看,会有同性取向的客人购买服务,不然基本都卖到了别的地方。 阿光逼问,卖到了哪里。 负责人一开始支支吾吾还不肯说,阿光砸碎了他几根手指之后,负责人才说,卖去了地下人体器官交易点。 阿光脸色难看地给了负责人一拳,临走前报了警,说了会所的位置。 出了门,阿光心头愤怒还没消去,直接拦下出租车,去了负责人说的地下人体器官交易点。 后面,年轻老大让小弟紧紧跟住。 到了地方,战斗再次展开。阿光一见敌人就用木刀上去招呼。 而这一次,无往不利的阿光,终于遇到了他的武艺和刀法都解决不了的难题。 枪。 热武器。 仿佛是一种明显的映射,阿光武艺高强,然而到了地下人体器官交易点,一照面,就被几把枪突突突地集火。 阿光终于流着冷汗,察觉到了自己的莽撞,冲动地把自己送进了险地。 这一次,是枪战。 武术指导的工作,又回到了关琛的手上。 然而关琛并没有让阿光捡起枪就大发神威。 手枪没那么容易使用。子弹更不是稍稍一抖就能击发。不同的枪型,设计是不一样的,其中扳机需要用的力,是不同的。有些枪型的扳机,需要用点力才能按下去,然而一用力,手部肌肉发力,准头就会细微地发生偏差。 熟悉一把陌生的枪,是需要时间的。 所以一个从来没摸过枪的人,根本不可能把枪用好。 阿光干掉一个敌人,抢了枪之后,乒铃乓啷乱射一气,然而一个敌人也没打中。 阿光自己反而中了枪。 摸着伤口,感受着鲜血的温热,阿光第一次感受到了死亡的逼近。 他知道自己该跑了。 地下人体器官交易点在郊区,阿光踉踉跄跄地逃到了地面,往附近的树林里跑。 然而乡下和郊区,是养狗养恶犬的好场所。阿光想要藏起来,但是一听到越来越近的犬吠声,他又不得不捂着伤口,继续逃亡。 在这种复杂的地势,两条腿跑不过四条腿。 阿光还是被恶犬追上了。 对付狗,乡下长大的阿光对此有些经验,鼻子是狗的弱点,上面遍布神经,若被打中,狗会非常疼,所以只要用尖锐的东西对准狗的鼻子,狗就会受到威胁,不敢轻举妄动。 但阿光眼前这只狗显然是吃生肉喂养起来的,尽管被阿光用木刀指着鼻子,但这狗闻着阿光伤口上传来的血腥味,蠢蠢欲动之下,悍然发起了攻击。 阿光没有力气,也没有足够的时间对付恶犬。 阿光被恶犬扑倒了,下一秒,眼看着脖子就要被狗咬住。 千钧一发之际。 一把匕首从旁边刺了过来。 恶犬被割喉,鲜血流了阿光一脸。阿光想要抹去,但手抬到一半,却再也没了力气。 昏迷之际,他只依稀听到两个声音由远及近。 【老大,为什么要救他?】 【一把好刀,断在这里可惜了。】 第194章 黑蛟龙(下) 《黑蛟龙2》里,每个人物登场的方式,其实都带着一抹命运的底色。 阿光登场的时候,是在灿烂的阳光下,前进一步是校园,他却偏在校门口外站了很久。 关琛演的年轻老大,登场时不见其人,但闻其旁白,出场后又暗戳戳躲在一旁,奠定旁观者和搅局人身份。 至于谢劲竹饰演的竹爷,一出场便伴随着杀戮和死亡。 深沉的夜,在某处荒山野岭的边角,周围没有路灯,离文明很远。 阴冷的雨天,被雨幕一挡,更是没人能知道这里发生了什么。 一个男人,湿着全身,哭着脸,哆哆嗦嗦地一铲铲挖着土坑。。 坑旁边,是一些面容冷峻、站在伞下的黑衣人。 不远处,轿车的车灯充当着照明。一个面容凶恶的中年人坐在车里,静静地看着这一幕。 挖坑的男人一边挖,喉咙里一边发出呃呃的声音,好像要噎死过去,他好几次可怜地转头,望向车里的中年人——那方位逆光,其实男人什么也看不到——哀求车里的中年人能饶他一命。他一再保证,他藏有多少多少钱,并且知道谁谁谁的秘密,这些统统可以贡献给【竹爷】。 但每次车上都毫无动静,旁边小弟抬起晃了晃的枪口,意思是让他死了这条心。 男人只好继续挖坑,雨水混着血水、泪水、汗水和尿水。 挖坑抛尸,在道上是一种比较复古的手法。 关琛曾向黑导提出,土埋其实不是毁尸灭迹的最好办法,哪怕有雨水冲毁痕迹, 但依然有山体滑坡或者被狗刨出尸骸的风险。 关琛建议用强酸, 或者焚烧, 让失踪的人永远失踪,警察就算怀疑什么,也照样拿他们没有办法。 黑导慎重地感谢了关琛的建议, 然后委婉否决。因为处理尸体不是竹爷的目的。看着羔羊在他的威慑下,明知【挖的坑最终是为了埋自己】, 但依旧不得不挖, 这种控制他人生死的瞬间, 才是竹爷享受的。一如他开的会所,用顾客的视频, 控制着顾客以达到目的。 挖坑的男人把坑挖好了。 竹爷终于下车。立马有小弟形影不离地撑着伞跟在旁边。 男人跪在泥水混杂的坑里,做最后挣扎:【竹爷!竹爷,我活下去的价值比死了还大, 放过我, 我一定……】 也不等男人把求饶的话说完, 竹爷随手给了男人一枪。 信手的一枪, 却精准地打在了男人的眉间。 一枪毙命。 竹爷让坑旁等候的小弟们,把男人的尸体埋起来。 刚一转身, 怀里手机响了,竹爷接起来,先听到了一条坏消息。 会所的生意被人捣了。货跑了大半, 并且有顾客受伤。警察来过看了一下,这事没有写进报告。 来捣乱的, 依然是之前单枪匹马毁了赌档的那个小赤佬。 但有条好消息是,小赤佬弄完会所之后, 还想去弄器官厂,好在器官厂人多, 火力足,【被我们打中了几枪!】手下振奋汇报。 竹爷问,把人留下了没有? 对面立刻不说话了。 竹爷笑了笑,似乎觉得新鲜。他叱咤江湖这么多年,大风大浪显然见过很多,听到这样的消息,还没到动怒的地步。 从容的背后, 是经营了十年的关系网作为底气。 竹爷招招手,一旁的小弟立刻从包里拿出几个手机。 竹爷先是拿起一个,平静地通知负责人,挨个安抚今天在会所受到惊扰的顾客, 让他们不要生气,更不要自己去解决。这件事他会给大家一个交代。然后竹爷让器官厂和其他工厂的负责人,赶紧把人和货转移到别的地方去。 拿起第二个手机,打给了律师,竹爷加重语气,让对方把这件事赶紧编一编,准备一下。 拿起第三个手机,给媒体行业的朋友,语气轻松地说他这里有一个新闻。然后拜托对方关注一下网上,在论坛上,把某些关键词压一压。 第四个手机是打给官员的,竹爷笑意融融地说,这两天路上可能会有一些动作,希望领导们不要被吵到。 第五个手机是一次性手机,竹爷冷漠地命令对方,去找一个人。 几个电话打完,竹爷分别用了不同的语气和态度。 他的意志完美地贯彻到了社会的各个阶层。 高效,而有效。 简直是黑暗世界的土皇帝。 观众很意外竟然看到了这样一个八面玲珑、能文又能武的黑道老大。 只能说竹爷那副看起来智商十分欠缺的脸,实在太具有迷惑性了。 只是一个晚上,道上无数人就动了起来。 寻找阿光。 一部分人根据阿光中枪的线索,去各个医院、各个地下诊所寻找治疗枪伤的人。 一部分人拿着阿光的照片在网上到处发,假装阿光是他们吵架走失的亲戚,问有没有人知道他的情况。 一部分人动员社会上无所事事的混混,发放悬赏,给出一条阿光的线索就能换钱。 竹爷道上威望足,有不少人为了能入竹爷的眼,主动选择加入搜索队伍,卖力找人。 于是,流浪汉、混混、亡命之徒、赌徒、窃贼……这些平时只能藏在城市缝隙里的白蚁,现在都正大光明地活跃在了街上。 巡逻的警察们,似乎也收到了什么指令,有时见其可疑,上前盘问,对方一说是给竹爷干活,警察就只能目送对方离开。 这么大的动静,年轻老大当然也知道了。但他默默观察着,一点也不急着阿光被人找到。 因为他把阿光藏在了外国黑户居住的地方。 外国人抱团取暖,在道上自成一派,其中又因为产地混杂,他们同州的跟同州的一起,同乡的又只跟同乡的往来,找人的难度很大。 年轻老大在外面逛了一圈,回到据点,见到了苏醒的阿光。 阿光身上缠着绷带,正坐在床上发呆,他看到年轻老大进来后,也没太激烈的反应。毕竟他的四肢十分自由,衣服、手机和木刀都摆在床边,对方也没有要囚禁他的意思。 年轻老大自我介绍,没有姓,只有一个【琛】字。 阿光感谢了琛老大的救命之恩。 琛老大直言,救他是因为他们有共同的敌人,那天晚上他们在监视会所,目睹阿光单枪匹马闯进去,然后又气势汹汹地出来,好奇阿光的身份,于是一路跟到了器官贩卖所,救下了濒死的他。 【我们混道上的,打打杀杀,是没什么文化,但始终有一条底线,不能对老百姓下手。】琛老大说:【有些外国女人偷渡过来,原本是要跟丈夫和孩子相聚的。但她们遇害了,尸体都找不到。我认识一些外国人,每天跑到岸边傻乎乎地看海,以为这样能等到他们的妻子……竹爷过线了,对普通人下手。】 这么一解释,阿光明显放松了很多。 被救的时机太巧,他也有些奇怪无缘无故的帮助。 但是看看周围的房子,看墙上的英文装饰,再回想会所里的女人,的确外国人居多,琛老大和魔都的外国黑户的关系不错,一下子就明白了对方和他的确同仇敌忾,有一致的敌人。 琛老大问阿光为什么要去那里,阿光坦言,是去找死党的,一路从赌档找到会所,然后找到器官贩卖所。 阿光拿着手机突然有些奇怪,疑惑为什么没看到会所的新闻。他记得自己走之前明明报了警的。这么大的事捅出来,不应该一点消息都没有。 琛老大嗤笑道,警察根本管不了,那个会所在道上很有名,照顾生意的大人物很多,官官相护,捅出来就要掉一群人的帽子,引发官场上的地震。 【说不定你朋友就是因为看到了什么不该看的,所以被……】琛老大欲言又止。 阿光一听,马上就坐不住了,但稍稍一动,就牵扯到了伤口。 【你就算伤好了去也是找死,连竹爷的面都见不到一眼。】琛老大说。 拿木刀跟人家手枪对打,简直是智商缺陷。 阿光大声掩饰尴尬,说他也没想到对方有枪,而且他也试过用枪跟对面打,但完全不会用。 琛老大沉默了一会儿,说他可以教会阿光用枪。 阿光明显意动。但他还没来得及请求,手机就发来一条短信,是学校的同学问他失联那么多天,到底什么情况。 这时,望着墙上一副儿童画的琛老大,突然说:【你也算是死过一次了,知道跟最大的黑势力敌对到底有多危险,如果你想退出,我也不会说你什么。】 那副儿童画,画的是一家三口。 但是床头的照片里,却只有父亲和儿子的合照。 阿光思索良久,最终咬了咬牙,短信回复同学,说他有要紧事去做,需要一两个月的时间,但一定赶上期末的考试。 接下来的日子,琛老大开始教导阿光。一开始阿光只能躺在床上养伤,琛老大就过来介绍魔都黑势力的情况,其中主要是讲竹爷的发家史,以及现在依附竹爷的社团帮派势力分布。等到阿光的伤势稍微好一点的时候,琛老大接着说竹爷极其团伙所犯下的恶。阿光听得眉眼戾气渐生,宛如一把刀滋养着杀气。等到一个月后能下床了,琛老大开始枪械知识的传授。 而另一边,外面道上的人,沸沸扬扬找阿光没找到,时间一久,不得不沉寂下来。 有人比较乐观,认为受了枪伤的阿光说不定死在了哪里。 也有人觉得阿光逃去了外地。 竹爷意兴阑珊,但也收回了注意力,只是在那些地下产业加派了人手,而且做到每个地方都有枪手严加看守。 这不是轻敌。因为有枪对无枪,结果百分之九十九一面倒。 在魔都搞到枪械,跟在边境城市搞到枪械难度是不一样的。 一旦阿光拿着枪出现,竹爷反而要开心起来。因为阿光能弄到枪,就代表走了地下途径。作为全城最大的黑势力,要找出谁能卖枪,比找出一个人容易多了。最终顺藤摸瓜找到阿光可不要太简单。 郊区。 【啪啪啪啪啪——】烟花爆竹噼里啪啦地响着。 而在这震耳欲聋的几秒时间里,阿光凝神,举枪,对着靶子连连开枪。 枪声混杂在爆竹声里,即便路人听到了也不会在意。 收枪,看着靶子上基本在八环以内的弹孔,阿光觉得练成的枪法,已经暂时够用了。 琛老大也觉得时间差不多该放阿光去报仇了。他带着阿光来到了一家外国人开的餐厅,里面的客人多是外国面孔。 餐厅的老板是个右手没有大拇指的。 大拇指是一只手发挥抓握能力的关键,没了大拇指,可以说一只手的作用废了百分之九十。 两人进到包厢,琛老大点了火锅。 餐厅老板亲自送菜进来,然而在一车的蔬菜和肉片下面,老板还送了两个盒子进来,一长一短。 盒子被递到阿光眼前,阿光将它们打开。 长的盒子里装着刀。真刀,且开了刃。 短的盒子里装着枪,正是这几天阿光训练用的同型号手枪。 拿上刀和枪,谢过琛老大和餐厅老板之后,阿光没吃一口菜,拿上盒子就走。 琛老大望着开始沸腾的红油汤底火锅,笑了起来,跟一旁的老板说: 【火候差不多了。】 阿光出了餐厅之后,踏上了复仇之路。 他的首选目标,不是竹爷这个人。 他打算从低到高,毁掉竹爷的整个黑暗王国。 看过了那么多的黑暗,再听琛老大讲过那么多发生在这个城市的恶,阿光决定肃清这个城市的垃圾。 一如当初他清扫村子的邪恶一般,用他毕生所学的武艺,斩恶蛟,除恶龙。 阿光先找到的是一家主营高利贷的帮派社团。 没有二话,直接开打。 阿光苦修的那几个月,心情终于爆发开来,像响起的背景音乐般激昂又轻快。 影厅里的观众也看得热血沸腾。 看到阿光韬光养晦,功力大增,换上了一身好装备,修得正果重返战场,大家颇有一种在看爽剧般畅快的感觉。 阿光扫荡完高利贷公司,紧接着又向贩毒据点发起进攻。 伴随着轻快的音乐,战斗节奏也一同轻快起来。 画面到这里,干脆直接变成了游戏。那种复古的街机格斗游戏。镜头从左往右一路横移,像《魂斗罗》和《超级玛丽》的画面,阿光一路向前,一路杀敌,有进无退。 关琛根本没想到黑导在这里用的镜头,竟然跟前世韩国那部《老男孩》经典场景如出一辙。 狭窄的过道里,阿光闲庭信步,几招解决一个敌人。每一次挥舞,必带走敌人一处伤口。 当看到有毒贩用白粉控制孩子给他们工作,阿光红着眼睛,一刀结果了畜生罪犯。 观众们暗暗叫好,觉得大快人心。 明明是杀戮的画面,却没人觉得恶心。 有经验丰富的电影人感慨,黑导这引导观众情绪的功力,真是厉害。 整个影厅里,只有少部分观众能够冷静地察觉到,这些被黑导刻意引导的轻松和欢快,其实暗藏着黑导深深的恶意。 因为观众也跟着阿光一点一点“染黑”了。 最开始在酒吧的时候,阿光秉持着的态度,还是【你躺在地上别起来】; 到了赌档,阿光也只是废人手脚,下手颇有分寸; 在会所的时候,木刀主攻,保安装备齐全,阿光不得不瞄着敌人要害处打,但即便如此,也不致命,木刀砍人头上,更像是被钝器打中; 到了现在,见识到了社会的另一面,那些恶在阿光的心里沉淀下来,刀随人动。 身怀利器,杀心自起。 杀人技不杀人,就不叫杀人技。 一身的武艺解开重重枷锁,阿光现在出手就是杀招。杀着杀着,他的动作变得更加飘逸,更加灵动。 而观众一点不觉得有什么问题,甚至非常赞同男主角的以暴制暴,觉得阿光帅极了。 关琛轻轻地叹了一口气。 一个好的角色,在获得什么的过程中(比如前途、财富、爱情),一定要考虑清楚角色会失去什么。只有增量没有减量的故事是快餐,能充饥,但营养也就那样。 黑导显然不是想做简单快餐爽剧的导演。他说,拍电影不单是拍剧情表象意义上的故事,而是要拍人物的命运展开。 现在,阿光的命运,已经不可遏制地从黑过渡到了白。他已经永远地失去了一些东西。 在杀穿了一整条黑暗产业,阿光终于站到了竹爷面前。 但是看着那个沐浴着鲜血的阿光,关琛知道,银幕里的这个人,已经不是影片最开始的那个阿光了。 而阿光要找的,也已经不是死党尸体的下落了。 第195章 黑蛟龙(完) 动作片的最后一场战斗,往往是整部电影的重头戏。 这部分如果没有拍好,严重程度几乎可以说一毁观众之前积攒下来的好印象。 在原来的剧本里,最后一战,阿光独闯制毒窝点,面对一群机枪手的扫射,要么飞檐走壁,要么倏忽一下消失,躲起子弹来就跟下雨天撑了把伞似的悠闲。阿光跟竹爷的最终决战,更是吊着威亚,飞上窜下,乒里乓啷砍来砍去。 但是,关琛作为专业人士莅临武术指导团队,怎么可能容许这种情况发生。 在训练基地的时候,关琛排兵布阵,说假如给他那么一批枪手,他会先在外面弄个“真假暗哨”,合理安排我方火力,制定小队战术,此外窝点里面再布置些暗门和陷阱,绝对让阿光有去无回。 蔡师父气极,蔡家班的学徒们也义愤填膺,好好的一个动作片,怎么搞得跟打现代战争一样!阿光是去捣毁犯罪窝点,不是去攻克敌人的碉堡! 黑导也委婉表示,他个人对于关琛的提案很感兴趣,只可惜经费有限…… 现代战争虽然打不起来,但关琛的提议,给了黑导灵感。。 假如,阿光作为一名传统武术家, 而竹爷作为一个现代战争体系培养出来的战士, 那么双方打起来应该会很好看。 两种武学体系的碰撞,是目前动作片里没有出现过的。 因此,现在银幕上—— 阿光砍瓜切菜收拾完一帮枪手之后,终于和竹爷见到了面。 阿光刚想开口问些什么,竹爷却没有半点废话,拔枪,射击,直接开了三枪。 两连发打胸口,一发打眉心。 所有动作,都在半秒钟完成。 这是军队风格,而且是精英部门教出来的。 关琛设计这个动作的时候,已经从蔡师父那里学到,武术指导的工作不单是设计帅气好看的打戏就够了的,还应该用动作体现角色性格, 丰富人物背景。 所以关琛给竹爷安排的枪法动作, 暗示竹爷有入伍经历, 曾受过精英部门的射击训练。这样一名战士当上了黑社会,足够让人浮想联翩。 关琛设计得很好,只可惜阿光是主角。 三发子弹, 呼啸着朝阿光飞去,却被阿光鬼魅般轻快的身法躲开。 竹爷一脸凝重, 且战且退。 在无甲状态下, 传武兵击的战斗逻辑是不能被碰到, 而不是如何砍死对方。 但阿光被编剧和导演加强之后,已经不能视作普通的武者了。 阿光躲闪的同时又拼命靠近, 偶尔还能用刀弹开子弹,溅出一点火花。 影厅的观众们看得热血沸腾,不仅一点没觉得离谱, 甚至认为阿光帅得要死。 关琛翻了个白眼。 几个小弟前来支援竹爷, 竹爷趁机摆脱阿光, 他跑到楼下的车子里, 开车欲走,结果车子吭哧吭哧几下, 不受控地一头栽向路边。下车才发现,车的轮胎都被阿光扎破了。 在决出生死之前,谁也走不了。 竹爷回头, 从窗台看到了收拾完小弟的阿光。 竹爷笑了笑,直接奔向楼房后面的丛林。 编剧在写剧本的时候, 通常要为制片考虑成本。如果写太多大场面,太多室外戏, 太多群戏,太多需要置景的场面却用过即弃, 这都是会被各部门投诉的。 《黑蛟龙》制作经费有限,在街上追车炸楼的场景不多。在不影响效果呈现的前提下,当然是能省则省。 所以影片里的追逐战,总是发生在丛林里,取景是在乡下。 明明是魔都国际大城市的附近,硬是拍出了在边境作战的感觉。 前一次的丛林追逐还好,在关琛看来效果不错。 但这次的丛林追逐, 看着阿光追着竹爷一头钻进了竹林,关琛觉得没那么合适了。 当时他明明说过,贩毒干的是杀头的买卖,都弄出枪了, 那么有几颗手雷也不奇怪。制毒窝点等于是犯罪集团的生产资料,重要程度相当高,为防止被包抄一锅端掉,附近不可能什么布置都没有。比如利用手雷制作陷阱,比如在特定位置埋下地雷,再温和一点的,生锈的钉子或捕兽夹藏在地上,再用树叶盖住。 阿光这么冒然追向竹爷,那么将有一百种死法等着他。 没想到黑导没有改掉这场追逐。 关琛正想着,这一段要给黑导扣分,还是给编剧扣分的时候,只见阿光跑着跑着,一抹银线不期而遇地阻在了他的路上。镜头顺着银线,让观众看了个清楚,线头一端连着的,是藏在一截枯木后面的手雷。如果阿光撞线,那他就会被炸死。 阿光来不及停下,也来不及跨步,但是电光火石之间,阿光一刀挥起,砍断引线,心有余悸地冲过了死亡陷阱。 之后阿光更是亦步亦趋跟着竹爷的脚印,竹爷起跳,他也起跳;竹爷矮身,他也矮身。 关琛没想到黑导用了“给主角开挂”这种解法。 关琛正犹豫着要不要给黑导这种创作上的偷懒扣个一两分,下一秒,他就看到银幕里,竹爷发现了阿光亦步亦趋学着他跑,他先是不动声色地跑过一个陷阱,等到阿光也学着他跳起来的瞬间,竹爷突然转身,朝陷阱开了一枪。 空中的阿光避无可避,只能缩着身子,承受炸弹的伤害。 阿光没能死在当场,但也不好受,一截木头穿透了他的腰。 前面,竹爷正准备过来乘胜追击。 阿光转身,不敢往其他地方跑,只能往树林里一钻,朝楼房的方向逃去。 而竹爷在后面追。 攻守转换。 这就有意思了,观众们尽管他们都知道最后赢的一定是主角,但这个赢的过程,才是核心。 现在阿光受伤被削弱了战力,大家期待他如何反败为胜。 如果竹爷最后是被外力(被雷劈死/被家具砸死/被第三方势力打黑枪),那他们肯定要骂人了。 影片里故事继续,两人在外面跑了一圈,又重新回到了楼房。 阿光捡起小喽啰掉在地上的枪,向竹爷还击,趁火力压制的空档,他进到楼内找到绷带,用绷带死死绑住伤口,止血。 在肾上腺素的作用下,短时间内,疼痛还干扰不了他。 然而阿光的肌肉才放松一秒,下一个瞬间就要重新绷紧。 因为他的后脑被手枪的枪口贴住。 镜头从阿光的正面慢慢移开,露出了悄无声息摸到了他后面的竹爷。 阿光的冷汗慢慢滑到下巴。 但他的双眼并没有绝望。 就在竹爷扣动手指开枪的一瞬间,阿光的刀游龙般从背后绕到了后脑,挡在枪口前面。 “嘣!” “呯——” 阿光脑袋没有开花,只是刀断了。 观众正担心着阿光下一枪拿什么挡的时候,却见到竹爷放下了手,没开第二枪。 因为他知道自己没有子弹了。 果然,竹爷咔嚓咔嚓地扣动几下扳机,随手扔到了一边。 一个优秀的枪手,必须记得自己弹夹里还有多少子弹。 阿光也把断刀捡起来,找了个布包好。 阿光和竹爷对峙片刻,默契地走出这狭小的药房,来到了空旷的办公室。 这时候,一心想杀了对方的两个人,才终于有时间交谈。 阿光问他的死党在哪里,又是为什么会死。 竹爷哪里记得这样的小喽啰,说了句【不认识】。 两人摆好架势,直接开打。 之前的战斗里,阿光或用摔,或用刀,仅展示一种技法或武器。 但在这最后一场战斗里,阿光和竹爷就展示不同技法之间的较量。 甚至是不同的格斗体系、不同的武学观念之间的较量。 比如,阿光和竹爷比摔跤,竹爷摔不过年轻人,但竹爷躺倒之后,顺势把战斗带到了地面。 蒙古跤、华夏跤的比赛里,判定胜负只看谁先倒地,然而真正的战斗中,倒地往往不是结束。 阿光不擅地面技术,好几次都是仗着年轻力气大,直觉灵敏,才没有被竹爷绞杀。 但他还是年轻了。 几次绞杀都陷入了僵持,竹爷突然从小腿里掏出一把跳刀,刺向阿光的脖子。 阿光心里一跳,只能做到侧头抬肩,肩膀被狠狠划了一道。 阿光不敢再跟竹爷在地面缠斗,腿上又被划了两刀之后,阿光捂着新添的伤口,咬牙起身,狠瞪竹爷。 这些伤口,是给阿光上的入门第一课。哪一行都有门槛,入行都要知道天高地厚。 如果说阿光是那种传统的武者,以一种或几种拳法为核心,从小练到大,每每对战都是点到为止。 那么竹爷则代表着现代格斗家,或者说,战士,无门无派,什么招数实用就学哪一招,一切以实用至上,只求一击致命。 两人站起来,打站立格斗了。 阿光的是光明正大的路子,一招一式都经过千锤百炼,有套路的影子。 而竹爷的野路子,拳脚之间恶意凛凛,像一条阴狠的毒蛇,总是在最意想不到的时候猛咬你一口。 比如竹爷一个拳头打过去之后,顺带着肘击还要来个刮擦,擦过之后跟上一个肩撞。 等于是阿光脸上被打一拳的同时,一共要挨三下。 此外,竹爷总是利用周遭一切可用的东西,打击阿光。 比如打着打着,竹爷的拳缝间不知什么时候就突然夹着一枚钉子。阿光就算防住,胳膊上身上也一戳一个窟窿。而且钉子那多出来的几厘米,让阿光一下子误判了距离感,躲闪不彻底,脸上也添了新伤,鲜血直流。 竹爷完全没有老大的风度,也没有耍阴招胜之不武打赢年轻人的羞耻心。 打后脑、提档、咬人之类擂台禁止的动作,在这里统统允许。战场不是拳台,没有规则的保护,也没有观众的喝彩或谩骂。一切只要能赢就行。 关琛看得十分满意。 觉得这才有点他心目中职场剧的影子了。 阿光和竹爷打了一阵之后,阿光身上已经多了好几处伤。 从体能和力气方面来说,竹爷是比不过阿光的。但经验方面,竹爷碾压。以至于阿光明明武艺更高强,但大家都觉得,再这么打下去,阿光绝对是输的那一方。 似乎竹爷也有了这种笃定,所以他再度跟阿光聊了起来,问他想死在哪里。 阿光当然嘴硬,不服输。 但几句话又被激怒。 【你们这些从乡下来大城市的,都想赚大钱,想过上好日子,但你们不亲眼看过,哪里又知道这么美好的地方,根本没有你们的位置。 没有文凭,没有工作经验的人,能做些什么呢?洗碗,扫地,当流水线工人?累死累活,生一场病遇到一个意外就全没了……】竹爷说这话的时候,语气虽然嘲讽,但脸上分明带有一种感慨。主语明明用的是【你们】,却恍惚让人觉得,像是在说他自己的事。 一种经历坎坷、不得不走向犯罪道路的老大形象,一下子浮现在了观众们的脑海里。 在电影里,相比于诚实,大家总向往神秘,往往对那些不直来直去的人更感兴趣。像谢劲竹这种有故事的反派,一下就没那么面目可憎了。 关琛有点意外谢劲竹的演技。 关琛只在训练基地排练武戏,没跟组看过文戏的拍摄。 所以,乍一看到大师兄那蠢笨的脸上竟然有了深度,关琛有点惊讶。 那脸上的褶皱,沉淀着结结实实的苦楚。 他听邢云说过,大师兄是邢家班一众师兄弟里,不那么“灵”的学生。相比其他那些被邢老头寄予厚望的学员,当初收留大师兄,主要是因为学费交得多。 在上表演课之前,谢劲竹已是一名群演,拿到的酬劳基本都用来送礼,但效果甚微,最成功的一次,是被一个副导演推荐去演个小配角,最后却因为天生一脸凶相,试镜没能通过,导演选了其他人。 后来谢劲竹把钱攒了起来,拿去学表演,不信自己演不了好人。 然而学了一年,依旧是个台词都混不上的小龙套。 邢老师那时不知是良心未泯,又或者是怕谢劲竹心灰意冷从此不学表演,某天做主把他推荐给了一个拍犯罪电影的导演,还让谢劲竹接受自己的外表,说,有的人天生长了一张主角的脸,但天生长得像反派,也是老天爷赏饭的一种,不要浪费。 谢劲竹信以为真,一头扎进了犯罪片。犯罪片常有动作戏。跟那帮武行出来的演员们抢饭吃,谢劲竹并不轻松。由于丑得有特色,谢劲竹常常被拎出来挨主角的打,他也知道机会难得,挨打挨摔都咬牙忍住,结束后还要笑着感谢主角和导演,好几次回家一躺,他都以为自己就要死掉了。 三十五岁是转折点,苦得久了,皱纹一出,所有的戾气和煞气都混在阅历里,一起沉了下来。曾经跟他多次合作犯罪片的导演看看镜头里的谢劲竹,对他说,可以演老大了。 谢劲竹至今演过不少犯罪老大,这样的【专业户】早有一套熟记于心的模式和安全区。但谢劲竹每次演同一个类型的角色,依旧给自己设置重重挑战。有的导演反感他这种变化,有的导演却欣赏他的上进。 谢劲竹演戏用的是笨方法。相信苦功,多于相信天赋。在开拍之前,他总是会进行反复练习,从语气到表情,所有的变幻都精确到秒。 关琛看着银幕里念着台词的大师兄,觉得将来邢家班如果有了分支,很可能一支是邢老师的【天赋班】,以痛苦为食;那么另一支,则是大师兄的【勤奋班】,勤能补拙,以量取胜。 【你觉得钱是什么?是交换物品的货币?】竹爷没等来回答,自顾自地说:【钱是安全感,是幸福,是一种衡量工具,钱能让你善良,能让你支持某个观点或者反对某个政策,钱能让你选择你自己的人生该怎么进行。如果你没钱,那钱就是一切。没有钱,你连你的人生也选择不了。】 【你觉得我害了你的兄弟?不对。】竹爷摇摇头:【他不过是跟我一样,发现了一个真相——既然向上的生活无望,爬不出去,那就只有向下看。向下看,就能看到比泥潭更污秽的深土里,其实埋着黄金。沉下去,就可以捞起来。】 关琛记得表演课上讲到,塑造角色时候,有几个因素起着特别重要的作用。一是职业,二是阶层。 黑涩会这种职业,处于社会的哪种阶级,实在不好定义。 他们虽然过着吃酒喝肉的生活,但日子里的好,一点也见不得光,社会上随便什么人都可以朝他们吐唾沫。 处于一种上和下的夹缝之中,并且同时不被两边的人所承认。 关琛不知道黑导原先构想的《黑蛟龙》三部曲,立意是什么样的。 但关琛现在看来,走向已经很明显了。 因为第一部的“黑蛟龙”是乡村层面的宗族势力; 第二部的“黑蛟龙”,是城市里,游走在法律背后的黑社会; 而第三部的“黑蛟龙”,在关琛的预设当中,应该是国家层面的失控的公权力。 黑导跟他的想法应该是不谋而合的,因为银幕里的竹爷,说: 【你真正要报仇的人,应该是那些懒政贪污的官员!是那些把福利情报藏着掖着不告诉老百姓的公务员!是那些制造泥潭,不让我们爬出去的人!】 竹爷每说一句,拳头就砸一次在桌子上。他狞着牙,像一只威风凛凛的狮子。 阿光不过是社会学大一新生,而且逃课了几个月,对社会的认知连门都没入。 阿光虽然恍惚了一下,但没有完全听信竹爷的话术,他显然知道,看一个人做的,比听一个人说的,更靠谱得多。 【你说了那么多,那你又做了什么呢?】阿光目光灼灼地盯着竹爷:【你开赌档,放高利贷,开会所,根本就想过让人从泥潭里出来。你扩大了泥潭。】 阿光说,如果没有那个赌档,他兄弟很可能就不会陷进去。 【你为什么就是不肯接受,你兄弟的死,都是他自己造成的呢?】竹爷笑了起来:【当一条走廊上几乎所有的门都锁着,只有一扇可以打开的时候,他有没有想过,那一扇门很可能就是最不该打开的?】 这像是在说,千百种赚钱的办法,阿光的死党偏偏选了赌博。 也像在说,在那个大人物关顾的会所里,阿光的死党很可能真的看到了不该看到的事情。 阿光正打算追问,竹爷却懒得再说了。 战斗继续。 竹爷一个右手重拳打过去,被阿光躲开。 眼看着竹爷用力过猛,人就要失去平衡,阿光打算抓住这个机会予以反击。 但老江湖终归是老江湖,对敌经验丰富。 重心不稳,只是一个假动作。 竹爷一个虚晃,“杀戮换架”,利用身体拧转弹变的力量,前手变后手,一个左手重拳就这么连了过来。 左右手臂虽然力量有差异,但以躯干发力的话,手臂的比重很低。 阿光格挡不及,人一下被打出去。 在短兵相接的战场上头晕,等于是输定了。 竹爷趁阿光拳架松散,目光失焦的空档,狠狠地又连上了几个重拳。 镜头怼着阿光的正脸,跟着他的脑袋,左一下右一下地摇晃。 看着鲜血不断从鼻子嘴巴冒出来的阿光,观众们感到绝望,心想阿光不会就这么被打死吧? 神情恍惚的阿光,似乎也觉得自己要死了。快死的他,回想起了出发前,跟琛老大的对话。 那时阿光问琛老大:【你这么帮我,就不怕死?】 琛老大反问他:【你呢?你怕不怕?】 阿光回答:【我不会死。】 琛老大不以为意,说:【人们忌讳谈起自己的死法,却常常对别人的死发表看法。其实做我们这一行的,应该做好随时砍死别人,和随时被人砍死的准备。】 想到这里,被拳头猛砸的阿光,突然笑了一下。似乎在笑之前的不自量力,也笑自己竟死在了这里。 裸拳打人,拳头也是会疼的。竹爷打沙袋一样打着阿光,自己的拳峰也破了皮。阿光失去了意识,不必再用拳头了。 竹爷绕到阿光的身后,似乎是要给阿光最后一击。他两条胳膊搭成了裸绞的姿势,准备送阿光去见他的死党。 阿光感觉到了气管的阻塞,脸涨得通红,开始拼命挣扎。 而竹爷则像个老练的蟒蛇,耐心等着猎物失去呼吸。 阿光的挣扎越来越小。 观众都觉得阿光这下死定了。就算阿光能反败为胜,但除非竹爷失了智,不然绝无可能。 而通过反派降智得来的胜利,观众们宁愿不要。 眼看着阿光要窒息了,就在这时,阿光脑海里浮现琛老大说完那句话之后的下一句:【……做我们这一行的,应该做好随时砍死别人,和随时被人砍死的准备。谁要是惜命了,那这个人就很快就要死了。】 阿光眼中已经失焦的瞳孔,慢慢凝了起来。 手边,是他那被子弹打断的断刃。 阿光捡起地上的断刃,想要殊死反抗。 观众跟着阿光一起憋着气,浑身燥热,在心里给阿光呐喊加油。 竹爷感受到了阿光的动作,双腿缠了上来,压住阿光的双手,阻断了对方最后的反抗。 以阿光手腕的活动范围,根本捅不到身后,更不可……能…… 观众一句话还没想完,就看到阿光眉眼发了狠,咬着牙将断刃捅进了自己身上的一处伤口。 那是在丛林追逐的时候,被木头戳穿的伤口。 阿光通过这个伤口,斜着刺进了身后的竹爷体内。 然后…… 狠狠一拧! 阿光闷哼一声。但声音里,带着一抹喜悦。 能出声,说明竹爷的手松开了。 阿光爬起身来,身体就这么从断刃的另一端滑出去。 阿光的伤口原本就是贯穿的,而且没有伤到重要器官。 竹爷就不一定了。 阿光转身,一片狼藉的地上,竹爷坐在那里吐血,鲜红的断刃就这么斜扎在他的腹部。 那个位置,是脾被捅破了。 不立马抢救,人就死定了。 仿佛知道自己生命即将到此为止,竹爷长长地呼出一口气,往后仰在沙发上,便不再动了。 竹爷看了眼阿光,微不可闻地说了句:【厉害。】 阿光没有说话,找个墙角坐下,给自己的伤口重新包扎。等他把气喘匀,那边,竹爷已经闭上了眼。 …… 阿光脚步蹒跚地回到了餐厅的时候,已经是晚上。 明明是饭点,但餐厅竟然没什么人。 除了老板,就只有琛老大。 琛老大依旧坐在包厢的火锅前,炉火已经熄灭,汤底只有浅浅的一层,盘子里的肉也被吃了个精光。桌上餐具一片狼藉,盘子叠着盘子,仿佛中午那顿饭一直吃到了现在。 阿光艰难地坐下,把刀和枪摆到桌上,推了推,意思是还给琛老大。 一把刀,刀柄往上的刀刃只有一半。 一把枪,是一把保养得当的老枪,弹夹已空。 【谢了。】阿光轻轻地说。 【你朋友的尸体问出来在哪了么?】琛老大问。 阿光沉默片刻,摇摇头。 不知道是说,没问出来。还是说,这已经不重要了。 【辛苦了,去休息吧,那些地方我来收尾。】琛老大说完,打了几个电话。 放下电话,琛老大对阿光说:【我欠你个人情,以后有麻烦了来找我。】说完又补了一句,最好是什么麻烦都遇不上。 阿光起身,挥挥手算是告别,离开了餐厅。 回到学校,身旁是欢快笑着闹着的大学生,阿光走在他们之中,恍如隔世。 室友担心他今天为什么没去考试。 隔壁寝室的同学在笑着商量问假期去哪里玩。 电话里,社团的女同学听到他回校的消息,连忙打了电话。 阿光静静看着,听着。无动于衷。 眼前明明是他曾经梦寐以求的生活, 但此时的他,脸上却满是空虚,眼神陌生的像是看到了另一个世界。 …… 影片最后结束在阿光那空虚的双眼中。 银幕一黑,职员表缓缓升起。 观众怅然地叹了一口气,像是陪着阿光,走进了深沉黑暗的社会另一面,再出来,需要时间适应。 按照惯例,观众们此时就该站起来鼓掌了。 然而影厅的灯光还没放亮,这说明影片还没结束,后面还有彩蛋。 一些观众听着片尾曲,等着后面还有什么内容。 …… 餐厅。 琛老大送别阿光之后,他另开了一炉火锅,在悠哉吃着晚饭。 桌子的对面,那刀和枪,依然摆在桌子上。 有小弟走了过来,戴着手套,先是用棉签蘸取上面的血迹,然后小心翼翼地把刀和枪真空袋里封存。 画面里,琛老大留着一个背影,依旧默默地吃着肉。 他吃得有点饱,轻轻打了个饱嗝。 一旁的小弟,端上来一个木盘,里面装的不是菜,是四个手机。 琛老大舔了舔嘴角,搓搓手。明明才刚吃完一顿饭,然而当镜头移到他的旁边时,只看到那双眼仿佛发着幽幽的光,里面竟满是饥饿。 琛老大拿起一个电话,嘀嘀嘀输入了一串手机号码。 镜头伴随着火锅沸腾蒸起的水汽,顺着窗户,来到餐馆的后巷。 那里有一个个拎着砍刀整装待发的小弟, 有一些嗷嗷嚎叫,把枪别到裤腰的枪手, 有一辆辆亮起车灯的面包车…… 而画面之外,只听到琛老大那旁白的声音,用不同的语气,说着不同的话: “罗律师,你好,我这里有些问题想咨询一下……” “喂,刘所长,第一次联系,不好意思打扰了打扰了……” “去接手那批货……” “……” 就像活着的竹爷一样。 第196章 片场日志 散场后,主创们还不能走,他们得转移到后台,挨个感谢前来捧场的亲朋嘉宾。 如果电影质量平平,或较差,大家说完场面话就会心照不宣地迅速撤离。 如果电影拍得好,有前景,那么滞留的人就跟细胞分裂一样,变得越来越多。 “杜导,恭喜恭喜” “阿杜,厉害啊!牛比!庆功宴什么时候搞起?我来蹭蹭喜气,哈哈哈。” “导演导演” 黑导是在场最忙的,要应对四面八方的人。 导演拍电影,一千万的预算有一千万预算的拍法,一亿预算有一亿预算的拍法。 一亿预算拍出一千万的效果——那叫参与洗钱。。 而一千万预算拍出一亿的效果——则是名动业内的座上宾。 黑蛟龙2各方面都没有明显短板,成熟度极高,质量远超预期,说是五六千万投进去都有人信。实际上黑导只用了一两千万,简直奇迹。 原以为预告是全片的精华,没想到正片童叟无欺地从头精彩到尾,商业性和艺术性兼而有之,导演个人风格初见雏形,其中更有好几处灵性十足的运镜,在体现故事性的同时,没有抛去视听上的设计。 这电影立项之初,明明定位是一部粉丝向的电影,目的是捧艺人,抬咖位,割韭菜来之前,大家甚至做好了吃屎的准备,结果,影评人没法用模板写影评,同行没法偷偷睡觉,粉丝也不必花钱包场抢排片。 这样一部东西拿出来,根本不用等到第二天票房数据的佐证,电影一结束,马上就有大把的人盯准了黑导的下一部作品。 商人想投资;艺人想参演; 一些记者更是把黑导当成了什么冉冉升起的名导,使劲采访他。 “你们搞错了。”黑导今天一下子把前半生的好话都听了个遍,虽然有些飘飘然,但还没自大到认为电影拍成这样,全是他一个人的功劳。 黑导:“电影制作成本将近两千万,但看起来像是花了五千万,这不是什么奇迹, 这是因为五千万和两千万之间消失的成本, 全因为一个人。” 制作人微微一笑, 当仁不让地站了出来。 黑导有些踌躇,不知道在新老领导之间选哪个夸。 “那个人就是关琛。”没想到制片人直接说了出来。 制片人让记者随意采访剧组的人,看关琛是怎么一点一点改变这部电影的。 制片人打个样, 首先开口: 拍电影最花钱的部分,除了演员的片酬, 就属技术成本的部分——摄影器材灯光器材、相关耗材、人员基本酬劳每多拍一天, 就多烧几十万的钱。 我们拍黑蛟龙2的时候, 比预计快了将近十天。 这是因为训练。大量的训练。 演员拍动作戏,通常来讲, 一天训练个三小时已经算是刻苦了。我们不是的。 关琛在训练基地的时候,用的是军事化管理,一天只有三小时的娱乐按时起床, 按时训练, 严格控制饮食, 按时休息。他自己也知道严苛, 所以他说,欢迎大家反抗, 只要打败他,就可以不听他的话。但没人敢。因为关琛第一天到基地的时候,就把武术指导打了一顿(笑), 接下来每天都要挑几个学徒切磋,一开始是一个, 后来慢慢的一个打两个,一个打三个大家都不敢反抗, 并且勇气越来越少,最后也就这么挺过来了。而且关琛以身作则, 练得比任何人都苦,大家又很钦佩他。 之后记者找到武术指导蔡师父。 蔡师父呵呵一笑,首先澄清: 第一天切磋我主要是吃了轻敌的亏我不是给自己的失败找借口啊,不是,主要原因是关琛那形体太有迷惑性,在内行人看来,完全就普通人一个。除了右手的中指边上有一层茧子——那还是握笔握出来的——其他地方完全一点训练痕迹都没有, 谁看了都会吃亏 等到记者准备走人的时候,蔡师父才拉住记者,说: 言归正传,这部电影的动作设计, 我跟关琛的作用一半一半。在这里,我要真心实意地说一句,关琛是吃这碗饭的。 在武打行业,没什么原创性、天才这样的概念,因为拳法拳术就摆在那里,几百几千年前人们怎么打架,我们现在依然怎么打。造不出新的。但我们这一行沾着设计的边,“创造力”始终是第一义,打得要有新意。然后才轮到完成度或者成熟度的衡量,考虑怎么让创造力和经验之间达成有效平衡。 我的风格偏向漫画,以装逼为目的,跟偶像艺人搭配起来乃天造地设的一对,彼此情投意合,但是跟关琛搅和到一起,就有点浮夸了。 因为关琛的风格是写实, 是细节上的较劲,有血腥气。非常难得, 这是当今武行里没有出现的风格。 摄影师: 在最初的设想里, 镜头会配合琛哥的动作风格,以快、碎、密的节奏展现打斗。市面上动作片大多都是这样拍的。 但是琛哥跟导演说,这种镜头太普通了,配不上他巧夺天工(这是原成语)的动作,不然拍出来跟那些装模作样摆花架子的动作片有什么区别?演员训练得也有模有样,有些地方不用长镜头实在可惜。 导演听了就很心动,于是整个剧组就遭殃了。 能拍出一个牛逼的长镜头固然很爽,尤其琛哥还指明了要有身临其境的感觉,我得端着机器,时而半蹲,时而转身,熟记打者的每一个动作。所以我被迫也加入了训练组,一天十二个小时的体能训练,力量训练,格斗训练 艺术总监: 我还好!没有加入训练!琛哥敬我是文化人,没有为难我。 但是琛哥在其他地方总喜欢为难我,比方说,阿光多数时候都以一敌多,所以琛哥希望画面上要有一种黏糊糊的感觉,像沼泽。给观众的感觉是,阿光的动作越凌厉,在红色和黑色的泥潭里,下沉得就越快。 这种要求太抽象了,我好几次回琛哥说,我能力有限,让他再说具体一点,但琛哥总是假装没收到我的短信,比我见过的任何一个甲方都要甲。我只好咬牙硬拼,现在回头一看,也算是弄出一部不错的作品了,尽管这个过程累了一点,头发掉得多了点,键盘和鼠标换得勤快了一点。 光仔(黑蛟龙主角——阿光的扮演者): 琛哥设计的动作难度很大,不是按照套路一样打打打就算完了,琛哥很重视细节,他甚至考虑到了双方打者情绪的变化,所带来动作上的变化。那种节奏的变化跟打实战一样,需要非常非常熟练,才能打得好看。这对我来说是一次磨练,收获很大。 在表演方面,琛哥也教会我很多。 比如有一场戏,阿光在会所大闹一通,明明解救了被贩卖的女孩,但女孩依旧十分怕他,不肯跟着走。 我不懂这是为什么。琛哥就在某天晚上,把我带去外国人聚集的地方,给我怀里塞了几叠现金,让我独自走过一条街。那里的深夜,到处都是三五成群的黑人,人高马大,听很劲爆的音乐。我兜里揣着现金目不斜视地往前走,一路走,冷汗一路流。 我后来才知道,其实路上都是他安排的演员,但在当时,我看谁都觉得像不怀好意的抢劫犯。其中有几个看我走得僵硬,过来问我有没有生病,要不要帮助,我吓得脸都白了,连忙拒绝。 琛哥说,对咯,这就是女人面对男人的感觉,你觉得自己没有恶意,但除了你自己,谁又真的知道呢?有太多前车之鉴,傻子才敢赌人心。 编剧: 琛哥简直是犯罪界的百科全书,三教九流的勾当他都门清。有时候电脑上查不到的资料,只要问他,他就能告诉你世上到底有哪些根本不为常人所知的恶。 他一直很遗憾,认为一部电影能提醒的东西太少。 我明白他的意思。戏剧负载着某种召唤现实的具体使命,戏剧可以移风易俗,是推行社会教育的一大工具。他的那些视频,就跟这一部的黑蛟龙一样,提醒大家这个世界是复杂的,有好人,有坏人,也有从好人变成坏人的人。 我觉得我们在创作方面很合得来,将来未必不能创作黑蛟龙4和黑蛟龙5,把这个系列往广往深里拓。 灯光师: 琛哥的动作设计,真的顺带一起塑造了角色性格。 开机前,琛哥千叮咛万嘱咐,拍到竹爷戏份的时候,一定要记得多让竹爷站背光位。军方训练出来的枪手,不会喜欢站逆光位。琛哥为此还给我讲了个故事,说和之国古代有两个剑客约战,一个年轻,一个年老,年轻的早早到达战场,年老的却迟迟未到,一直到黄昏的时候,才背着光出现,一是耗阵,磨掉对方的战意,二是“无处不是剑”,无所不用其极。 无所不用其极,正是竹爷的战斗理念。 道具组: 在片场的时候,枪总是莫名少一支。每次去找,都能看到琛哥一声不响地在角落练习拔枪和夺枪,好可怕啊明明没有他的戏份啊 第197章 这是捧杀啊 入冬后天气越来越冷,早上锻炼旳人是越来越少了。 关琛身上冒着锻炼后热腾腾的气,看着没什么人的公园,有些满意。 警察的故事火了以后,他如果不加以伪装地走在路上,总是很容易被人认出来,居民们一热情就想把他围住。关琛并不抗拒这样,甚至还很喜欢,因为他觉得自己可以像阿甘一样带着大家全民健身。只可惜大早上出门的人,不是学生就是上班族,关琛带着他们跑了一会儿,他们累死累活追不上就骂骂咧咧地走了。关琛刚有失望,好在狗仔队及时替补上。 狗仔队平时也没正经工作,善于跟踪,还懂盯梢,尤其是体能也不错,跑起来能跟上关琛的脚步。 关琛十分惊喜。 虽然狗仔们的技术跟警察比起来是远远不如,但拿来训练跟踪和反跟踪技巧还是很有意思的。 关琛跟狗仔们玩了几天。不像那些喜欢躲在路灯后面的愚蠢明星,关琛只要稍不注意,就再难找到人了。 然而才稍微玩出了一点乐趣,垃圾少年就反馈说,他出门扔的垃圾,总是人刚一走开,垃圾立马就被狗仔们一扑而上地捡走,有些狗仔队看到他从关琛的房间里出来,还想炮制新闻,上来就缠着他问些让人恶心的问题。垃圾少年还报告说,附近的居民也时不时被人拦下,有偿采访关琛以前的事情。 关琛不希望垃圾少年被这种无聊的事情打扰到学习和工作,也不希望哪天带着吴砚出去踢球的时候,被描述成跟私生子相见。 于是关琛转移阵地住安全屋,带着狗仔队们今天在城西出现一下,明天城东再出现一下。顺带着也把安全屋统统检查一遍,看物资和现金是否安然无恙,又或者有没有被人盯上悄悄闯空门。 昨晚黑蛟龙2首映礼结束,被大师兄送回这里, 今天早上出门跑了这么久都没看到一只狗仔, 关琛觉得差不多可以从安全屋回到大本营了。 安全屋虽然清净, 但缺点是书少,离图书馆远,没有垃圾少年干家务修改ppt, 总归还是大本营住着比较舒服。 警察的故事上映快两个月了,再过几天应该就下映了。一直到命运钥匙春节上映前, 应该不会再有什么人跑来骚扰他了。 至于黑蛟龙2会不会把狗仔引过来? 关琛呵呵一笑。 不是看不起黑导, 也不是看不起自己。 电影是好电影, 但跟关琛没什么关系。 关琛自认入行一年可不是白混的。 演员的片酬里,其实包含着宣传的演出费, 所以宣传电影是演员们的职责。 关琛出演黑蛟龙本来就是客串去的,虽然串着串着演成了男三号,但实际上戏份依然不多, 演得也比较随意, 没什么准备, 更没有像钻研吴泽那样钻研琛老大这个角色, 再加上没签合同,后续的宣发根本没他什么事情, 有光仔和大师兄这两个靶子在前,狗仔队应该盯不上他。 关琛一边擦着汗水,一边走出公园。 路过报刊亭的时候, 关琛买了瓶水,抬起头, 看到一本本挂在绳上的杂志里,有黑蛟龙的宣传。 一本时尚杂志, 封面上是阿光的扮演者光仔,穿着黑色的衣服, 搞得像黑社会一样。 光仔算是黑蛟龙2真正意义上最大的获益者。有这么一部出圈代表作傍身的光仔,将来从偶像转型当演员根本不在话下,只要跟着黑导把黑蛟龙系列电影拍下去,再来个同等水准的两三部,最后很可能摇身一变,直接跻身一线。 一本八卦杂志,封面是谢劲竹, 边上硕大的标题,是深扒谢劲竹过往情史。 关琛差点就买了。但转念一想,世上有哪本杂志、哪个记者能比钱良义还清楚吗? 再找,找到一本电影杂志, 封面是黑蛟龙2的海报,周围萦绕着诸如武打新篇章!翻身之作!劲爆来袭!的彩色字体,非常浮夸,非常三流。 一翻开,就看到了黑蛟龙的影评。 在观看黑蛟龙2之前,特意去看了黑1,印象平平,听说第二部由原班人马打造,本无期待,甚至做好了在影院睡着的准备,没想到收获了一个天大的惊喜 最大的惊喜部分,是动作戏的部分。第一部的刀光剑影,好看是好看,但看久了容易生腻,因为你知道乒铃乓啷打得再激烈,一时半会儿也不会有人受伤。但是到了第二部,你不知道哪一招就突然一下结束战斗,极少陷入僵持局面,简直就像换了一个武术指导 表演部分更是 关琛随意看了几眼, 没发现自己的图像和相关报道,不禁满意地点了点头, 盖上杂志。 一切都如他所料,没他什么事。 接下来一直到二月为止,他终于能有个短暂的假期。 关琛心情大好,开始低头挑报纸。 在智能设备还没完全铺开的现在,报纸还没死掉。 关琛一开始看报纸,是为了修正常识,慢慢地就养成了看报的习惯,很不可思议。 其中,那些有笑话专栏的报纸是他的最爱; 体育报他也看,因为上面会介绍足球联赛的赛程和看点,关琛被吴砚拉着看了几场比赛,已经算是半个球迷; 文学报看得比较艰涩,诗歌一头雾水,但好在讽刺漫画还算有趣,关琛总是下意识担心漫画的作者会不会突然失踪。 关琛最后买了魔都财报今日时报,上面多是时政内容,还分商业版块,财经版块,社会版块,文化版块。别说上面的内容了,就连上面的笑话关琛都看不懂。 这样的报纸关琛是买给垃圾少年的。垃圾少年喜欢看这种让人头疼的东西,关琛房间里的那些书,自己都还没开始啃,垃圾少年却已经一本又一本地看了不少。 关琛拿着水和报纸,来到公园附近吃早饭。 去的是他常常光顾的那家早餐店,有免费的电视可以看。只可惜他之前最喜欢看的那部电视剧已经完结了,一路遇到好人的女主角从普通职员混到了总裁,但她最后选择了辞职,倦鸟归巢,回到乡下,去建设故乡了。 现在电视里在放的是—— 昨晚黑蛟龙2正式上映,反响强烈,然而剧组众人却表示,电影之所以远超预期,主要是因为关琛的功劳 “噗——”关琛一口面条差点从鼻子里喷出来。 随着记者用湾湾口音念着报道,屏幕里就陆续出现一些人,对着镜头侃侃而谈,说着关琛对于剧组方方面面的影响。 有制片人,有蔡师父,有光仔后期还贴心地给他们标上了职务。 李x文(音效师):后期制作的时候,我们请琛哥来配旁白。琛哥配完之后,闲着无聊,就待在录音棚玩了一会儿,看我们工作。其中有一段枪战的音效已经录好,不同的枪型有不同的声音,琛哥光用耳朵听,就听出我们录了那些型号,偷懒少录了哪几种枪的枪声。这还没完,他还在数子弹数,告诉我们有的地方配多了 吴x(场务):有琛哥在的片场,和琛哥不在的片场,完全是两种样子。有琛哥在的片场,进度总是能圆满完成。就连当天的伙食料都比其他时候更足,更好吃 唐x煜(化妆师):琛哥总是在一些没必要的地方很讲究细节,比如尸体的屎尿齐流 甚至谁谁谁的经纪人都跑出来了。 钱良义(谢劲竹、关琛的经纪人):我们婚庆街xx号谢劲竹工作室出来的艺人,从来都是非常认真的。因为我们一直承接婚礼策划、婚礼表演、主持人的业务,得到了充分的锻炼,从来没有过差评。啊,最近我们还发展了一个新业务 关琛看不下去了,连忙打电话给大师兄。 “大师兄,有人想陷害我!” “谁?!”谢劲竹大惊。 关琛就把看到的新闻这么一说。 “这是捧杀啊!” 关琛说,首先光仔的粉丝要来开战了。其次 谢劲竹听完笑了:“没事,这是计划里的。” 因为,他们新公司已经跟那边初步谈妥,准备联合制作黑蛟龙3。 那边不介意卖个好的同时,把这些内幕说出来,体现一下关琛的制作人潜力,以便将来成为黑角龙3制片人的时候,外界不会说他挂名充门面。 第198章 新公司 关琛想要放假,和放松偷懒无关。 只是因为张景生曾跟他讲过,像他这种体验派,表演方式近乎催眠,全情投入之后不可能马上抽离情绪,所以需要休息。 张景生给关琛旳建议是,一年当中,四个月用来准备角色,四个月拍摄,再剩下四个月好好生活,脱离角色,累积感悟,沉淀自我。 关琛不是很明白,他每次拍完电影都精力充沛,从角色中获得不少力量,迫不及待地想要展望生活,一点也不觉得自己哪里被催眠了,但张景生毕竟是个很厉害的演员,而且还是艺术学院的荣誉教授,是知识分子,文化人,关琛不能把张景生的话当做屁话来思考。 脱离角色暂且搁置,但累积感悟、沉淀自我确实很有必要。 虽然他被很多人叫作天才演员,但关琛最清楚自己的能耐,明白自己的戏路主要受知识水平限制,正如人无法赚到认知之外的钱,他也没办法演好认知之外的角色。比方说,霍利之前交给他的文艺片剧本,关琛看得很艰难,满脑子想的都是这个角色为什么要这样?他是不是有病?、这电影他妈到底在说什么?、霍利是不是有病?。之后霍利好几次来问写得怎样,关琛都只能委婉地说看不太懂。 所以还是得多看几本书,多做几件好事,多观察观察生活。 只不过,大师兄这时候弄出个新公司,一下打乱了关琛的计划。 黑蛟龙2虽然才上映,但是反响强烈, 票房涨势和口碑扩散远超预期, 片子背后的那家小作坊制作公司, 都不等片子下映,就想着凑齐原班人马,着手准备开发第三部。 关琛作为预定的主演之一、武术指导, 这次还新增了一个联合制片的头衔。 这意味着他的休息时间缩短了。 但是关琛一点也没有不高兴。 “现在当制片会不会太早了?”张景生在电话里问,语气中颇有些交浅言深的忧虑。 张景生不知道这么问会不会让关琛不高兴, 但他犹豫几秒还是这么问了。因为在他看来, 关琛某种意义上有一颗赤子之心, 如果作为纯粹的演员,将来能走很远, 任何分心之举,都是对其天赋的浪费。 张景生当过制片,最清楚制片的职责, 一部电影的前前后后, 从剧本的主题确定, 到发行的宣传, 前前后后,都需要不断地盯着项目往前推进, 中途跟各种各样的人打交道,作为演员的话,免不了要让人分心。 然而关琛却说:“没关系。” 他说:“至少这个角色不会让我分心。我当制片, 其实也是在体验角色的。” “体验角色?”张景生疑惑了。 “当制片,组建团伙, 肩负几十上百号人的生计问题;按时给手下工资;甄别谁是忠心,谁有异心, 谁在浑水摸鱼;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这不就跟黑社会老大在干的事一样吗?”关琛笑着表示, 这样的工作太适合他理解角色了。 为什么会被老大抛弃,是关琛无论如何都难以释怀的问题。 他原以为自己永远都没办法搞清楚了,但是黑蛟龙3给了他一个去寻找答案的机会。 关琛试图以表演的触角检索记忆,在扮演中加以甄别、理解、共鸣,最后在想象中抵达真相。 黑蛟龙3里面琛老大,是关琛给自己的一个说法。 关琛想通过当社团老大来体验角色,是不可能的了, 好在有个制片人的岗位,工作性质也差不多。 “体验角色嘶,你这样讲的话,倒也还算合理。”张景生被关琛的理由说服了。 两个人这才进入今天这通电话的正题。 “你剧本有了没?”张景生问。 关琛说, 初稿已经有了,但是等到黑2下映之后,可能要开个总结会,针对片子的问题和观众的反馈,再调整调整第三部的剧本。 张景生听了剧本的大概,就决定了,“行,这电影我投了。” “你剧本都还没看啊!”关琛非常纳闷,他昨晚特意让垃圾少年制作的六十页ppt都还没派上用场呢! “投资嘛,有的投项目,有的投人。”张景生说他也看过黑蛟龙2剧组的全体采访,新闻传到网上之后,业内很多人都不太相信,觉得是一种炒作的噱头,但张景生跟关琛共事过一段时日, 太清楚关琛对于剧组的渗透能力,他说:“只要采访上80%说的是真的,那这项目就亏不了。” 关琛很谨慎, 说还是有可能亏的, 因为可能电影太“现实”, 太“负能量”, 恐怕会卡在审核那关。 张景生哈哈大笑,觉得关琛很幽默,装外宾装得很像。 “对了,你们那个制作公司叫什么名字?”张景生问。 “新竹。” 这名字是大师兄起的。 在以战养战/羊毛出在羊身上8.0计划里,对于新公司的名字,关琛其实提供了好几个,以供大师兄从中选一个。就连商标都让垃圾少年画了下来。 比如悬崖,意思是悬崖勒马为迟不晚,商标是简笔画的一匹马,像狗一样蹲着,呈卡通里刹车的样子,屁股后面滚滚烟尘; 再比如炉光,象征了回炉重造的祝愿,商标不是一鼎炉,而是用一圈圈铁蒺藜,拼出一个造型酷似监狱的建筑; 再再比如肖申克,方便完成自我救赎,商标是一个人在雨中张开双臂; 其他的还有光荣劳动、义勇办 结果一个都没用上。 大师兄说这些名字每一个都是好名字,他实在难以抉择该用哪个,最后只好自己想了一个,说,就叫新竹。 取自郑板桥的新竹,里面有一句:新竹高于旧竹枝,全凭老干为扶持。 关琛最近几个月狂看古诗,立马一通赏析。 这两句诗说的是,新竹青出于蓝而胜于蓝,而新竹的生长,又凭老枝的积极扶持。新老两代其乐融融,寓意很好。充分体现了以钱良义为首的老竹们,认清了形式,放弃了幻想,确定了位置,准备给以关琛为代表的新竹们做后勤,当辅助。而且竹子自古以来就有非常好的品质,大师兄用竹子来借物喻人,夸他像竹子一样坚韧不拔、刚正不阿、坚持自我 关琛立马就同意了新公司用这个名字。 虽然他起的那些名字没用起来,但留着至少以后还能用,比起三师兄刘礼豪取的、像极了洗浴城或夜zong会的金沙好太多太多了。 “竹子寓意美好,象征丰富,而且大熊猫和小熊猫都很喜欢吃。”关琛十分得意,也不知道在得意什么。 张景生问这新公司开在了哪里,他还没送开业贺礼。 关琛:“还没定下位置。” 张景生又问,制作公司目前几个人。 关琛:“一,二,三目前只有五个半。” “怎么才不对,这半个是怎么回事?”张景生吐槽。 关琛把手机从左手换到了右手,扭头看了看坐在电脑前面奋力修改ppt的垃圾少年。 “这半个意思是预备干部。”关琛对垃圾少年寄予厚望。 关琛家里的这些书,垃圾少年有时候过来打扫卫生,顺便就会借走几本书。 垃圾少年对文学不稀罕看,他说自己看不懂书里的人情世故,现在看了只能看懂最浅的一层故事性,等到长大了再看,才能看出另一种更深的感受,所以他现在这个年纪完全没必要浪费时间。然而看心理学、社会科学和经济学的书就不一样了,那些规律是客观存在的,看进去之后,未来的五年十年,一直有用。 关琛无言以对,只好在心里默默预定了这位竹林少年的前程,准备把他当助理一样予以培养。 挂掉跟张景生的电话,关琛对看书的垃圾少年说:“你好好学习,新公司的总经理之位留着给你。” 垃圾少年疑惑:“不是那个胖胖的钱经理?” 关琛说:“当然不是!” 新公司有四成的股份归关琛,六成归大师兄,完全没有钱良义的份。 虽然钱良义早就翻着白眼说过,打死他也不去新公司。但关琛知道,钱良义是在用傲娇掩饰自己的悲痛。 关琛冷哼一声,一点也没心软。 来自美利坚的霍利,很早就跟关琛闲聊中谈及,美利坚那边的影视之所以发展不起来,垃圾成堆地产出,一部分原因是,从制作公司,到片场,再到发行,上上下下都在内斗,都只关心自己的前途和位置,没人关心作品的品质,等到斗完了再做项目,东西早已不成样子。 关琛引以为戒。 大师兄把新公司交到关琛手里,让他去组建队伍,关琛必然要先安插自己的心腹。 不好意思了,钱经理,政治斗争就是这么残酷。 关琛独自对着手机阴笑了好一会儿之后,才站起来,边换外套边问垃圾少年:“我现在要出门了,你午饭是自己解决还是跟我出去吃?” 垃圾少年翻了一页书,说等下回家吃。 “你要去哪里?”垃圾少年问他。 关琛把外套往肩上一披,像各种犯罪电影里的头目一样冷酷道:“去召集人手。” 第199章 痛苦 “新公司?不好意思,没兴趣。下一位。” 皮条小哥邢云挥了挥手,像打发上门的推销一样让关琛挪挪位置,别挡着后面的客人。 “等等!”关琛始料未及,连忙进一步劝诱:“你暗中拉皮条的勾当难道能干一辈子不成?赶紧来跟我学点好,我们新公司最适合你这种有前科的人了!悬崖勒马为迟不晚!” “噗……你这个人在说什么!”邢云差点把口香糖喷到关琛脸上。 “快来,现在入职就是公司元老,干满一年直接成为合伙人。”关琛循循善诱。 “另谋高就吧。”邢云显然不想蹚这浑水。 “我们【新竹影视】是个团结友爱旳大家庭,进来就是兄弟,有福同享,有难同当!不管遇到什么问题,都可以来找我!家里面有困难的,也来找我,组织不会坐视不理……” 关琛试图从待遇方面打动邢云。 然而…… “新竹,新竹帮……现在连掩饰都懒得掩饰了么。”邢云喃喃自语,脸色凝重得像是刚出土的文物。。 关琛仍旧热情阐述着新公司的企业文化,什么“绝对不会亏待功臣”,什么“付出的贡献组织都看在眼里,将来公司负责养老退休”。 邢云闭目入定,不听不说不悲不喜,打定主意把关琛的话当放屁。 周围的学员们悄悄听着,却对关琛和谢劲竹这俩【邢家班优秀学员】弄的制作公司非常感兴趣。 关琛发表完演讲,正准备继续劝说邢云,不料,周围的学员们忍不住了,七嘴八舌地涌了上来。 “琛哥,简历哪里投啊?” “师兄师兄,新公司招演员吗?编剧也行,我会写剧本!助理也行!” “关老师,我擅长歌剧,戏剧,京剧,昆区……我给你来一段,【良辰美景奈何天~~】” “琛哥,给我签个名吧……” 关琛有点招架不住大家的热情,一边签名, 一边让大家多多关注他的微特, 到时候招聘广告会发在网上。 转头看邢云那装睡的傻样, 关琛知道,这一时半会儿是挖不来人了。 他招人可不是随便招的。首先要确保忠心耿耿,其次得有个一技之长。像霍利, 黑导,小熊他们这种经受住考验的就很好。 邢云是关琛看中的预备部下。 虽然接触不多, 但关琛对邢云印象深刻——明明看上去一副不学无术的样子, 流里流气, 却意外的不是笨蛋。一次是邢云去《警察》剧组拉拢吴蒙,顺带着就怼跑试图改戏的段小风母子俩, 一次是赴京参加《命运钥匙》的试镜,能查漏补缺给关琛讲些父权制的相关知识。 而且,邢云还是关琛给小熊预定的经纪人。 关琛准备学习刘备, 三顾茅庐也要拿下邢云。 “别急着拒绝, 你会改变主意的。”关琛阴森森地留下这么一句话, 然后不顾邢云惊慌的质问, 转身就走。 周遭的学员亦步亦趋地跟着关琛,叽叽喳喳要签名合影的同时, 也不忘推销自己。 表演班的学员大部分是走上社会的人,已经明白机会是抓来而不是等来的。 关琛曾经好奇问过邢老头,为什么不聘请点科班出身的演员, 然后赚艺考生的钱。一个艺考生,一年的学费五万至三十万不等, 以他们邢焰培训班的教学水平和师资力量,一年收个十万不成问题。 但是邢老头摇了摇头, 说没这么简单,艺考培训的生意几乎被艺校垄断, 需要有关系,有试题,有应试技巧。是另一种玩法。 关琛有些可惜,蹭高中生的表演课打基础的野望只好落空。 隔了一段时间没来表演班,关琛发现这里又有了些新变化。 自从关琛这个活招牌通过《警察》,表演班顺势扩大了规模,还把楼上的场地兼并了。 装修完成之后, 就分成了【普通班】和【进修班】,一个针对素人学员,一个针对业内的明星。 【普通班】这楼,办理报名的大厅依旧贴满了邢老头和明星们的合照, 但是家具换了一茬新的,终于不再寒酸。 教师栏那边贴着聘请的老师,每一个都作品成串,教师资源可谓雄厚,其中多的是类似吴蒙那样,年纪大了逐渐演不上戏、但经验丰富的配角。 边上的优秀学员栏,谢劲竹终于借着《黑蛟龙2》的东风,位列榜眼,仅在关琛和张景生的合照下面。 “琛哥,新闻里说你才是《黑蛟龙》的武术指导,是不是真的?” “关师父,我昨天看完《黑蛟龙》之后,整个人都燃起来了,今天在拳法上有新的感悟,有机会我们探讨探讨?” “关老师,第三部什么时候筹备啊?” 现在正是下午课开始的前几分钟, 周围的学员越来越多。 甚至楼下和街边的店员们, 消息灵通,也跑来围观最近越来越火的关琛。 如果是平时,关琛被这么多陌生人近距离堵着,哪怕是跳窗他都要逃走。但今天不行,因为他和小熊约好了下午在邢焰表演班见面。 虽然约在表演班,但小熊并没有来上课。 最近满脑子打工的她,根本没心思来学表演。所以关琛弄了新公司,第一时间想到的就是把小熊弄进来,给个职位,发点工资,让她不要再忙着打工。等见面之后,主要是聊聊姐姐熊若矜的事情。 关琛借钱给小熊的事情,被姐姐知道了,姐姐先是打电话来感谢了关琛的心意,但始终不肯拿关琛的钱,笑说她们家里有点积蓄,病情也没那么严重,不需要花这么多的钱。 姐姐这样一讲,关琛也只能把钱收好,他毕竟不是放高利贷的,不是非得把钱借出去还是怎样。 但小熊这拼命打工的架势,又显得很矛盾,关琛决定抽空去京城看看姐姐的情况。 “叮咚~” 关琛拿出手机看了看,是小熊发来短信,说兼职的工作稍微拖了点时间,可能要晚个二十分钟才能到。 关琛也无所谓,心里想着自己也好久没有过来上课了,不妨利用这点时间争分夺秒学点东西。 于是他带着一批跟屁虫,走进了表演教室。 关琛一看老师,就觉得自己跟吴蒙有缘,上次他来的时候,也恰好遇到吴蒙在上喜剧课。 另一边,吴蒙看到关琛之后,在心里大感晦气,这个关琛为什么总在星期六过来啊…… 吴蒙到底是表演班的二把手,很有威望。距离上课还剩一分钟的时候,围着关琛的学员们,就纷纷散去,回到座位上准备上课。 但空气里漂浮着躁动的气息,不怪大家兴奋,能跟明星一起上课,够他们跟朋友吹的了。 授课前,依旧是热身。 吴蒙说:“今天我们玩即兴喜剧。” 即兴喜剧,是在没有准备和计划的情况下的表演。非常锻炼喜剧演员的反应能力。 “因为是即兴,没有计划,没有准备,所以我们的表演很大程度上是在挖掘自我,因为人在做自己的时候是最放松的,而放松的时候,最容易出有意思的东西。” 吴蒙说完之后,就开始分配小组,给定一个情景,让他们自由发挥。 看着周围同学们跃跃欲试的表情,关琛发现,整个教室里大概就他没有玩过【即兴喜剧】。 实在是缺课缺得太多了…… “哪个组先来?”吴蒙问大家。 “琛哥!”“想看看关老师。” 不出意外,大家对关琛期待很高。 但吴蒙还是随名单,点了其他组的学员。吴老师大概是在照顾关琛,好让他知道一下即兴喜剧的玩法。 吴蒙给定的场景是:一对情侣,男方上门去女方的家里,接到人正准备去约会的时候,却遇上了女方的父母。 上来的这组,一开始演的是狗血剧情,男方女方是有血缘关系的兄妹。但是几个学员很有默契,随着剧情的发展,情节一路反转不断,男方的身份一次次变换,从私生子的身份,变成隔壁老王的儿子,最后又变成女友爸爸的前男友…… “如果说即兴表演是挖掘自我,那么眼前这两位朋友……!”关琛觉得这种表演形式太阴险了,一不注意就可能当场出柜。 第二组被叫到的是关琛。 关琛跟着他分配到的组员一起走了上去。 他的角色是情侣里的男方。 【叮咚叮咚。】关琛敲了敲空气里的门。 扮演他女朋友的同学走过来,在关琛身前一米处开了门。她一脸紧张地说爸妈今天突然过来,恐怕不能马上约会了,【我希望你能见见我爸妈……】她突然震惊地看着关琛:【你怎么穿这样就过来!背心!紧身短裤!穿了袜子还穿凉鞋!】 这是在给关琛补设定,是后续能利用起来的笑料。 还不等关琛说什么,女朋友的爸妈就走了过来。 【谁来了?男朋友?】 【这么晚了还敢约我女儿出去,你小子是想死?!】 扮演爸爸的这位同学人设比较暴躁,气愤地说完,就从门口后面拿起了一根“棍子”,气势汹汹地想要给关琛一个下马威。 正当大家想着,关琛会怎么接住这个戏的时候, 只见关琛眼神一凝,立马从兜里掏出“手枪”,食指虚点,【啪!啪!啪!】 把女朋友和她爸妈打死了…… 众人:“……” 全场惊愕。 女朋友的爸爸慢了好几拍,才难以置信地捂住胸口倒下。这是在演什么?这是什么路数?这是在搞什么鬼?…… 吴蒙看得眼角直跳。 即兴喜剧,喜剧啊!你突然拿出枪来打人是想干什么!! 女朋友也懵了,捂着胸口,凄惨道:【为什么连我也……】 【闭嘴。】关琛不耐烦,又给女朋友补了一枪。 【我是警察,早就怀疑你们这里在制作毒品,我潜心卧底六个月,终于把你们一网打尽了。】关琛似模似样地吹了吹“枪口”。 女朋友【呃呃啊啊】痛苦倒下,超级不甘。 女友的爸爸表情变幻了几下,还想挣扎,说:【还好我穿了防弹……】 【不可能,我打的是你的脑袋。】关琛斩钉截铁地指了指地上,说:【看到没,那里是你的脑浆。】 【……】 表演结束。 全程三十秒。 吴蒙揉着太阳穴,跟关琛说,即兴喜剧不是这样的…… 上次关琛来旁听的时候也是这样。一下子把画风拐到悬疑犯罪那边去。 吴蒙让关琛再来一次,而且这次不准使用暴力。吴蒙为此还特意走到关琛前面,没收了关琛身上的三把“枪”、两颗“手榴弹”、一件“防弹背心”、四把“匕首”…… 第二次开演。 这次女方的一家三口都学乖了,关琛敲门之后,他们热情地把关琛请进了屋子里。 这次总该是轻松的喜剧了吧……吴蒙心想。 然而大家就看到,关琛突然对着女友一家三口低语,下一秒,他们默默地举起了手,抱头,靠墙蹲下。 吴蒙颤抖地手拿出一瓶降血压的药,服下后,问:“……他跟你们说了什么?” 三人委屈地跟吴蒙说: “他说,【我是警察,你们已经被包围了】……”“【窗户外面有狙击枪瞄着你们,我口袋里也藏着枪,但我不想拿出来,免得流血】……”“【不想死就抱头蹲下,不准废话】……” 吴蒙长长地呼出一口气,对大家说:“休息十分钟。” …… 教室外。 “你今天是来找邢老师的吧。”吴蒙神色慈祥地对关琛说:“邢老师在楼上。” “啊,不是找他。”关琛往教室里面张望。 吴蒙每次都巧妙地挡在关琛和教室之间:“他很想念你。你好不容易过来一趟,应该要去看看他。” 关琛想了想,觉得也是。自己好不容易过来一趟,是要拜访拜访邢老头。 关琛看看时间,小熊差不多也该到了。 “即兴喜剧很有意思!”关琛觉得今天学到了很多,跟吴蒙约好:“我下次再来!” “呃……你下次什么时候来?” “看缘分!”关琛潇洒道别。 吴蒙微笑着点了点头,下定决心以后要调到工作日上课。 关琛走到楼上的【进修班】。进修班人比较少,门口也设有密码。大概出入的都是艺人,保密性要比楼下高出不少。 表演教室也分了好几个,装修小巧又精致,多半是用于一对一教学的。 关琛找到邢老头的时候,邢老头在一个屏幕前面,看一部画质老旧的电影,仔细看,是他年轻时候的作品。说是年轻时的作品,其实那时邢焰也有三十好几岁了,是他一无所有跌至谷底后,重新爬起来的复出之作。 戏份不多,但邢老头把他的部分都剪了出来,反复看,反复看。 关琛不知道邢老头也有这种自恋的时候,又或者说,人一老就容易追忆往昔,好汉大提当年勇,老夫聊发少年狂? 邢老头似乎知道关琛在想什么,开口说:“一个演员,一辈子看的最多的表演,一定是自己的。” 说完,转头在关琛身上扫了几眼,悠悠开口,“最近过得不错?” “是不错。”关琛在邢焰边上坐下。也盯着屏幕里的表演。 屏幕里,邢焰演的只是一个台词不多的角色,甚至大部分镜头下,他只有一个背影。 但就是这么一个勾着身子,坐姿像一棵扭曲的松树的背影,第一眼就让观众感受到那个角色满心的痛苦,和绝望的死意。 邢焰有些得意,似乎后来扮演的各种角色于他而言,都不如眼前这几秒钟的背影。 邢老头得意完了,又说:“现在让我演,我是演不出那种感觉了。” “怎么呢?”关琛问。 “一个人如果太幸福,就没有冲劲和冒险精神了。搞艺术的这一行,一安稳就容易平庸,职业生涯差不多到此为止了。”邢老头的潜台词是,现在的他比那个时候幸福。 关琛想想好像是这个道理,好多歌星影星,在功成名就或者结婚生子后,产出的作品大概率非常普通。 邢老头对关琛说:“所以你千万不能太幸福啊。” 被人这样诅咒,关琛差点没有一拳打过去,他翻了个白眼:“我也想结婚的啊!” “不是说你不能有爱人和家庭,只是让你不要太容易满足。你要去思考,去观察世界,去寻找让自己痛苦的东西。” 关琛觉得这确实是个问题。他的悍匪、杀手、黑帮老大,都是基于他内心的痛苦。 将来如果没了痛苦,他好像的确超越不了之前演的这些角色。 所以演完《黑蛟龙3》,他得去自讨苦吃…… “我们这流派的内功心法非得这么残忍?”关琛纳闷。 “残忍的不是我们流派……” 邢老头话说了一半,这时,小熊来到了楼上,看到关琛之后,挥挥手走了过来。 虽然小熊看到关琛之后还是笑盈盈的,但相比过去,整个人已经微妙的有了些变化。 邢老头看了小熊一会儿,突然对她说:“下次别去喜剧课,过来演正剧。” “啊?什么意思?”小熊不懂。 但关琛懂。 小熊的安稳和幸福被打破了。 她有了她的痛苦。 第200章 跟班 以前的武行,师父收一个徒弟,头两年不教真功夫。一方面是观察人品和心性,免得徒弟出门仗着点本事就欺人闯祸,败坏师门的名声;另一方面也考察悟性,徒弟如果拿着一个错误的动作猛练,把自己练坏,则说明悟性不行。 邢焰当初为解决温饱问题,收徒是来者不拒。教出来的学生,一个个悟性是够了,人品和心性却全军覆没。 唯一一个谢劲竹人品上佳,悟性偏又不行,几年下来,表演理念甚至走到了师门的对面。 谢劲竹作为“笨蛋演员”,有自知,相信努力大过相信天分,不认可演個角色非得把自己搞得那么痛苦不可,他的终极目标是跟师兄弟们一起拍【快乐电影】。 “要不你去跟大师兄学表演吧。”关琛跟小熊建议。 谢劲竹的方法是从外往内塑造角色,跟邢老师教的相反,不需要经历或者挖掘什么痛苦。 “表演的流派有很多种。你在邢老师这里一年下来什么也没学到,很明显,这里不适合你。”关琛在外奔波一年,见识很多,不太好骗。 “什么也没学到吗?”小熊大惊,“我感觉学了很多诶!” 她掰着手指开始举例, 自己跟喜剧老师吴蒙学了哑剧,学了喜剧创作, 学了喜剧观;跟古装老师学了台词的韵和重音处理;跟大师兄学了错位挨打和走位…… “你跟邢老师学了什么呢?” 小熊沉思良久:“……热身?” “你看。。”关琛一拍手。 小熊恍然意识到自己好像真的被耽误了。 关琛让小熊不要小看大师兄的“笨蛋流派”, 在《黑蛟龙2》里面, 大师兄出人意料演得不错。用大师兄自己的话来说,就是“往上走的路其实也没想象中的难, 干我们这行,顺风顺水的终究是少数,大部分人遇到挫折都会知难而退坚持不下去, 其中就包括很多有天赋的人,而我只要做那个不放弃的人,坚持下去就会登顶”。 这印证了一句老话,蛇有蛇路鼠有鼠道。关琛从此不再轻视大师兄对表演的追求。 “我现在是【新竹】公司的老大,你来我们公司, 我安排大师兄免费给你培训。”关琛开始画饼, 大画特画, 说他们马上要开始制作电影, 允诺到时候一定给小熊弄个角色演演。 小熊高兴地连连拍手,说好哇好哇。 “你们两个……”邢焰坐在两人对面足足十分钟, 终于忍无可忍:“我人还在这里啊!!” 他简直不敢相信, 这两个家伙竟然当着他的面讨论去别的地方学表演! 关琛不好意思道:“我们公司不招70岁以上的人……” “70岁又怎么了,70岁……我特么气的是这个吗?!”邢焰快晕过去了。 关琛扭头继续跟小熊说起新公司的事情:“从现在开始,你就当我的跟班, 我给你开工资。” “跟班?”小熊不懂什么是跟班, 她问所谓跟班, 是不是青春电影里常演的那个, 反派趾高气昂刁难主角的时候,边上总有一两个长相歪瓜裂枣、笑声浮夸的喽啰一号喽啰二号, 他们存在的意义就是附和小头目说的一切内容, 是负责营造气氛的气氛组? “你职场规划做得不错嘛。”关琛赞许地点点头,从书里学了个词就随便用,“但作为我的跟班,你要做的远远不止这些。” 关琛严肃地说,跟班的工作还有: “陪我一起看电影,看完电影后一起讨论剧情, 交流观后感;陪我一起踢球, 我练习外脚背弧线球踢歪了, 你去把球捡回来……” 这些都是关琛跟小弟吴砚一起玩的时候, 无法得到满足的需求。吴砚看电影时总是看这个看不懂, 看那个太无聊,每次看完关琛跟他都聊不到一块儿;一起踢球的时候,关琛经常连球都碰不到几下,体验极差。 “……还有,陪我一起吃饭。现在外卖市场都还没做起来,平时我一个人出门吃饭总是很麻烦,两个菜不丰富,三个菜又太多。两个人一起吃就刚刚好。”关琛显然深思熟虑了很久。 邢焰在一旁听得惊疑不定。喂喂,这确定不是包……这确定不是谈恋爱吗?不要看人家小熊脑子不聪明就骗人家啊! “你现在职业刚有点起色,口碑很重要,男女关系要慎重,别让网上那些人抓到把柄。”邢焰说。 被邢焰阴阳莫测的目光剜了几下,小熊点点头,深以为然,她握紧拳头补充道:“如果遇到狗仔队,我就上去赶跑他们!” 邢焰眼珠子差点翻到后脑勺去。你跑狗仔队前面去不就自投罗网了吗?! 小熊认为关琛提供的这个工作很不错,星期一到星期五,她陪关琛玩耍,既有电影看,还有好吃的可以吃;周末的时候,关琛去跟另外两个小弟玩的时候,她就可以大师兄学学表演,提升演技。 一听到小熊要跟谢劲竹学表演,邢焰终于想起最开始生气的原因,他对着关琛大叫起来:“不准拐跑我的学生!” 关琛不理他,邢焰就抱住关琛的小腿。 关琛一步一步拖着邢焰往门口走, 简直就像无辜市民遇到了碰瓷老人。 小熊看到邢焰这么舍不得自己,她都有些感动了。 眼看走到楼梯口了,邢焰还不松手。再往下走, 邢焰就会像皮球一样弹下台阶。 楼道有摄像头在, 关琛不能这么明目张胆,只好对邢焰说:“她最近在攒钱,没什么钱交学费。” 邢焰噌的一下松开手,站起来和蔼可亲地拍拍小熊的肩膀,说邢焰表演班永远是她的家,欢迎她偶尔回家来玩。 关琛翻了个白眼,拉着小熊走下楼。 经过【普通班】的楼道,小熊看着墙上那些招生海报,颇为伤感。 她在这里学习了一年,到底是有些感情的,尤其对吴蒙的课最舍不得,她是喜剧班的班干部,每次小组作业的时候大家都抢着跟她组队。 “以后我就不在这里学了吗?”小熊惆怅地问关琛。 关琛说其实也不一定,“我们新竹制作公司,跟谢劲竹工作室,还有邢焰培训班,是一条产业链的,互相之间合作机会很多,如果你拿到一个喜剧剧本,我们请吴蒙老师来培训,或者直接拉他也来演戏,都是有可能的。” 小熊高兴起来,希望自己有朝一日也能把照片挂到优秀学员榜上,“等我先跟大师兄学几年,然后再回头来跟邢老师学,我一定能学会邢老师的表演方法!” 关琛笑而不语。 小熊现在初尝人生的痛苦,邢焰为之欣喜,关琛却高兴不起来。因为关琛知道,小熊的痛苦,是面对病痛无能为力的痛苦,但随着时间的推移,这份痛苦会演变成另一种痛苦。小熊会觉得,都是因为她把时间和钱都耗在了学习表演上面,以至于拿不出钱给姐姐看病,害得姐姐遗憾去世,最后她很可能变得既讨厌自己,又讨厌表演。 关琛不希望小熊承受这样的痛苦,所以他决定不让这样的事发生。 “我们什么时候去看姐姐?”关琛问小熊。 “我都可以,主要看你什么时候方便去。”小熊进入状态的速度很快,一开口就有了跟班的味道。 “择日不如撞日,我在京城还有个手下要去回收,新公司少不了他。”关琛看了看手表,“我们明天就走。” 第200章:跟班 第201章 预告 《黑蛟龙2》上映已经有几天了。 一旁的年轻女伴连忙拉住人,想要消弭争端。 霍利揉着胸部,连忙摇头:“没有没有,不想不想……” 霍利说,他只是对男伴评价关琛战斗力的话有不同的意见。 霍利神秘莫测地说:“不知道你有没有看过那个预告。” 男伴不解:“什么预告?” 女伴倒是眼睛一亮,高兴起来,说:“是不是《独居生活》的预告?” 步入十二月之后,《黑蛟龙2》接替了《警察的故事》,横扫整个电影市场,顺着热度,《独居生活》也顺势发出了预告。 关琛一连两部作品都取得票房和口碑的双丰收,是当之无愧的话题人物。大家都好奇关琛在私底下的样子。 而且这次还有同样在《黑蛟龙2》里大放光彩,迎来事业第二春的谢劲竹。这对师兄弟一起出演节目,让节目一下子变得备受关注。 在放出的预告里,关琛理所当然所占篇幅最多。 那支放出的预告当中,就有关琛锻炼的画面,用弹力绳锻炼。一般人拿着弹力绳,大多是练练下蹲或者侧抬,又或者夹在门上,练练胸肌和背肌。而关琛则用这绳子来练习过肩摔,动作千锤百炼般,迅猛又简洁。 男伴一听,就有些犹豫起来。“摔跤而已,学过两手也说明不了什么。” 女伴觉得这话有点不讲理了。 她正打算辩一辩, 然而霍利却开口说:“不是那个预告。” “是纪录片的预告。”霍利说的是破军武馆,那个重量级冠军腰带拥有者的纪录片,昨天发了一支预告。 预告里,讲述了破军二师兄,从蒙古的草原,一路走到八角笼拳台的经历,其中穿插着所有被他打败的格斗家,对他的评价。在预告的最后,是冠军训练日常,就在这时,一个面部打着马赛克的男人,出现在了镜头里,乒里乓啷打着木人桩,宣称来踢馆了。 别人不知道这个踢馆的人是谁,霍利却一清二楚。 “亏你还是综合格斗爱好者!”霍利叮嘱男伴:“记得去看这个纪录片啊!” 男伴难以置信。 女伴一脸惊喜。 霍利推荐完,就心满意足地走掉了。 到了家里。 霍利一边哼着小曲,一边换鞋。突然,发现玄关多了一双鞋。是男人的鞋子,比较陌生,也不知道是谁来了。 正疑惑着,他突然听到了儿子咯咯咯的笑声。 霍利感到奇怪,儿子不是还在兴趣班里吗?难不成被妻子提前接回来了? 霍利走到客厅,发现只有一个男人背朝着他,正在逗弄他的儿子。 不见妻子。 霍利走去厨房,走去卧室,都没看到妻子的身影。他喊着妻子的名字。 “别找了,她不在。”背对霍利的那个男人说。 “她不在……?”霍利疑惑:“你是怎么进来的?” 男人不答,继续逗弄小孩,扔到空中,一抛一抛的。 门不可能没锁。家里没人。所以他是,撬锁进来的?……霍利感觉自己的血液开始倒流。 霍利咽了一口唾沫,艰涩道:“请问你是……” “我是来收债的。” 一瞬间,霍利如坠冰窟。 他不明白自己一生安稳做人,从来没惹到过谁,命运何其不公,竟让他们一家遇到这样的事。 那个“不在”了的妻子,很可能已经惨遭不测…… …… 关琛听到身后霍利好久都不出声,也不知道搞什么。 他转头对霍利说: “路过兴趣班的时候,我顺路把这小子接过来了,我跟你老婆说过了。 还好上次你们给我的钥匙我没搞丢…… 诶,你怎么又哭了。” 第202章 重游 关琛知道霍利泪腺比较发达,神经纤细,有动不动就哭的毛病。 面对霍利的喜极而泣,关琛十分理解,而且也很怀念。毕竟他半年前电影留学,短暂地在霍利家住了一段日子,融洽得就像家人一样。 这个“家人”不是带货主播常说的那个“家人”。 那时候, 关琛和霍利白天去影城跑龙套,流窜于各个剧组之间;晚上一起出门看电影,看完电影后就近找个小餐馆开始复盘,说电影一二三点好在哪里;闲暇的时候,他们还一起去菜市场买菜接小孩。整天形影不离,只有睡觉的时候才彼此分别几小时。如此过上两天,幼稚园老师就能够放心把小小霍交给关琛了,小区的保安看到关琛也不再盘问他的来历, 就连街上的路人都忍不住朝关琛竖起大拇指,觉得他俩的关系好得可以抓成典型,作为促进国际友谊、建设和谐社会的一个学习榜样。 “我差点被你吓死!”霍利抹抹眼泪。 “平日不做亏心事,夜半不怕鬼敲门。” “可是你也没敲门。” “我有钥匙。”关琛理直气壮。 上次住在这里的时候,由于他有晨起锻炼的习惯,所以霍利给了他一枚钥匙,走的时候也没收回。。关琛又不是傻子,这次再来,理所当然就拿出来开门。 “那你来就来好了,为什么说是来收债的”霍利上前抱过儿子,神情里带着失而复得的庆幸。 “因为我确实是来收债的。” 关琛一张脸,隐没在棒球帽的帽檐下面。 上辈子社团有专门的收债公司负责,轻易不动用暴力,只以让欠债人社会性死亡为目的,骚扰不断,但遵纪守法。一般需要关琛出手的时候,事情往往比较严重。 只不过这辈子当了领导, 关琛要收的不是欠款, 是人情债。 他已经明白, 人情是更有价值的货币。 就像教父里演的,教父帮人解决麻烦,回报是对方将来要替他做一件事。 “我的新公司开张了,正需要人手。” 关琛说着,拿出怀里的小册子。上面记录了他认识的电影人的资料,大多数是警察的故事和命运钥匙剧组的工作人员。 当初关琛在剧组每天为日行一善而苦恼,专门帮其中几人解决过小麻烦。比如剧组里有個挨了丈夫打的女造型师,关琛知道这事情后,立刻兴奋地威胁那个丈夫,再敢动手打人,他就带着朋友过去跟对方耍耍。 现在正是索要回报的时候。 拍商业电影和拍大学作业的短片不一样。拍反婚短片的时候,关琛从街头到街尾走一遍,差不多就把队伍拉齐了,但拍黑蛟龙3,得找正规军。 “但是我有点纠结,”关琛点了点小册子,苦恼道,“我以前帮了那些人,如果现在要他们报答,那我做的好事,不就目的不纯了吗?这还算是做好人好事么?” 这跟他的行事准则相违背,总觉得有点对不起他另一个兜里的好人证。 关琛很纠结。 “你想得太复杂了。拍电影不是做生意,不是凑齐一帮优秀的人,最后就一定能搞出优秀的东西。”霍利虽然混了六七年都不见起色,但期间一直在写剧本,脑子一直拎得很清楚。 “如果剧本是好的,然后钱给到位,那么完全不存在什么人情不人情的。甚至可以说,你能想到对方,对方可能还要再继续承你的情。”霍利说,好剧本终究是少数,大家都在抢。“有了好剧本,那么你只要能吸引来一个厉害人物,那么其他同样厉害的人,自然会一个接一个地主动跟进。”用剧本吸引演员,再用演员吸引投资,接着用投资吸引导演,用导演吸引摄影 “相反,如果剧本很差劲,那么强行消耗人情,来干活的人心不甘情不愿,顶多用行活交差,最后弄出一堆垃圾,彼此看对方不爽,搞不好还要结仇。” 归根结底,剧本为王。 “好哇!好!”关琛纠结的心事像耳机线一样三下五除二被解开,他不禁用力拍拍霍利的肩膀,赞叹:“不愧是我的军师!” 霍利像华夏人一样谦虚地摆摆手,说哪里哪里。 霍利像真正的军师一样提醒关琛,不要高兴地太早。因为要搞出一个好剧本,难度更大。那些有作品傍身的编剧,大多签了约,有经纪人,哪怕写个大纲都会被海推给各影视公司,平常的工作模式更是按照甲方的需求量身定制。而新人编剧们,写出个本子要么参加电影节创投,要么通过人脉主动向大公司自荐,要么参加各种征稿比赛脱颖而出,要么直接给版权平台代理售卖,都是公开的渠道,像新竹这种初出茅庐的公司,没名气没保障甚至也没钱,想从大公司手里截下好剧本,不太容易。 然而,关琛听完,却一点也不觉得气馁。 “嗬嗬嗬,事情变得更有趣了。”他甚至像反派一样充满了乐观。 “事不宜迟,我们现在就去找编剧!”关琛站了起来。 “等等,我看采访里写,你好像就是黑蛟龙3的编剧之一吧?”霍利表示疑惑。 “是啊”关琛缓缓点头,同时在心里大喊,正因为老子是编剧之一,所以才要去找其他编剧啊! 这两天黑蛟龙2越来越火,黑导和编剧竟然不享受享受名利,竟然三天两头要跟他碰第三部的剧情,关琛简直不堪其扰。 关琛知道自己的水平,虽然他心里有个故事梗概,但完全不知道怎么写出来,他既不懂结构,也不懂节奏,更不知道怎么把一句话写得像台词。 “我工作比较忙,可能没时间亲自写。”关琛准备借鉴知名编剧工作室的工作模式,编剧只盯个大方向,剩下的细节都让学徒去写。 “如果你能写的话,你来写吧,最后加你一个署名。”关琛向霍利明示了自己要偷懒。 霍利瞬间意动。 这七年间,他当过不知多少次代笔和枪手,深知署名权根本轮不到他们这种喽啰。 黑蛟龙的ip已经做起来了,根本不缺好编剧上门。霍利如果现在点头,等于是摆脱现在这种默默无闻、一天到晚闷在家里干家务、买菜做饭接孩子、挣不到钱靠老婆养、出门还要遭邻居嘲笑的困境。 霍利几乎就要答应了。 谷犊 但最后所有的热切,都化成了一声叹息。 他清楚,黑蛟龙这种带有社会批判性质的动作片,不是他擅长的。 他不能因为自私而连累关琛。 “这种题材的,我应该写不好”霍利弱弱地说。 关琛无所谓点了点头,说:“行,那我再找别人吧。” 关琛执行力很强。晚上跟霍利一家子出门吃完晚饭后,就想着去长平影城逛逛,看会不会有适合的编剧给他当枪手。 霍利一如既往地在关琛身边没人的时候,过去充当经纪人角色。 长平影城分为游客区和拍摄区,有的区域进去是需要通行证的,关琛以前当群演的时候,也是被挑中了才发到通行证让进。 如今的关琛,不再是被挑选的群演。他一露面,便引起了小小的骚动。在彻底被包围前,关琛找到一个不知什么剧组的副导演,说能不能让他客串客串。 这副导演恰好是知道关琛的。 从十月开始,关琛就是影视界最火的演员,以二十八岁的高龄,连续参演两部“大制作”,两部都爆,一跃成为各选角导演名单里新生代列表的前几名。在长平影城的群演里,关琛的名气要更大。这不仅是因为他演技好,野路子,生于京城,还因为有流传者言,关琛其实早前也跟他们一样在长平当群演。等到某些电视剧的背景板里出现关琛的身影后,关琛就直接成为草根演员的励志典范了。 正因为知道关琛有多火,所以副导演看到关琛的时候,满是怀疑。看看关琛身旁寒酸得只有霍利这么一个“工作人员”,他猜测,眼前这个的关琛,是不是某位跟关琛长得很像的替身演员或者特型演员,想借机搞点事情。 关琛最不怕这种自证的环节了。 他从容地从口袋里掏出最能证明他身份的东西—— 好人证! “看看这印章,公安盖的。”关琛得意洋洋,“身份证可以伪造,这印章要是伪造,那可是犯罪。” 副导演信了。如今好人证随着关琛的走红,已经成为了最具标志性的物件。娱乐圈里也从来没人像关琛这样,拿个好人证当身份证用的。 周围很多人看到关琛后十分激动。 关琛也像个领导一样,亲切地跟他们握手,询问今天的菜价。 让关琛感到可惜的是,大家竟然都没人送礼给他。 关琛现在头上戴的这个棒球帽,就是粉丝送的。从魔都来京城的路上,不断有影迷认出他来,非常热情。其中还有个粉丝拼命塞给关琛一支笔和一顶帽子,关琛很感动,于是将它们笑纳了。 眼看远处的群演和游客收到关琛莅临的消息,纷纷围过来看。 副导演连忙把关琛带进摄影棚区域。 路上,这副导演才代表他们剧组,热情地说很欢迎关琛来客串。 关琛已经出了名,当群演不能叫跑龙套,而是叫客串,哪怕露个背影露只手,名字都是要出现在职员表上的。 关琛十分乐意客串。因为他除了考察编剧,他还可以考察其他岗位的工作人员,给公司补充新鲜血液。 他现在要去的剧组,是电视剧拼搏剧组。 关琛上网搜了搜,这主要讲的是一群男女青年在大学毕业后,留在京城拼搏奋斗的故事。拼搏一年一季,已经拍到了第五季,收视很高,几个主角都非常火。其中最广为流传的桥段,是一个男主角作为房地产二代,在轻松赚了几千万之后,大喊这不是我要的生活!,然后把钱撒到路上。网上不少观众觉得这人矫情,简直有毛病,关琛却很能感同身受,因为他晓得精神空虚、没有人生目标是什么滋味。 关琛觉得这个编剧不错,记下来记下来,以后可以假借探讨剧情的名义,去问些问题。 等到关琛被剧组的人迎了进去,他才遗憾地发现,他等的那个编剧并不在现场。 像这种拍了好几季的群像式电视剧,角色太多,基本上一个角色的背后对应一个或几个编剧。 撒钱富二代这角色今晚没有戏份,所以他的编剧也不在。 关琛签完合约,随随便便地客串了一个镜头之后,也没马上离开影城,而是带着霍利,拐去了其他摄影棚,毛遂自荐去客串。 旁边的摄影棚,是一个叫西游东去的剧组。 讲的是唐僧孙悟空师徒四人成佛后,无数妖怪看到了创业风口,纷纷跟风弄个取经团队,三三两两地也要去西天。故事的主角团队,由一个酒肉和尚,以及临时招聘的四只妖怪组成。他们本来就是一群歪瓜裂枣,取经只有三分钟热度,总是走着走着,就方向一拐,去到附近某个小镇或城乡玩耍度假,队伍三天两头出现解散危机。有时他们遇到连环杀妖犯,有时遇到人鬼相恋的情侣,有时又遇到贪婪的基层神仙,总之元素很多,而主角团就在这个过程中,常常莫名其妙就把好事做了,逐渐变成了更好的妖怪(自己)。本质上是一部公路片。 关琛这种毛病一身的人,看这样的故事很有代入感。 他拿出小本本,觉得这个编剧也蛮有意思的,记下来记下来。 这一晚上,关琛逛了几个剧组。 有的剧组欢迎他的到来,有的剧组却不需要客串,有的剧组甚至不让他进。欢迎关琛的几个剧组中,关琛其实对一两个题材不怎么感兴趣,但是作为冒然打扰的酬谢,他还是留下了几秒钟的影像。 个别导演竟然还想学黑导,给关琛加了戏,希望他串着串着,就串成配角。关琛吃过教训,已经很有经验了,他打了一通太极,把导演放倒在地上之后,赶紧离开。 “明天白天剧组还要多,我们接着看?”霍利问他。 关琛摇了摇头,说不了,明天自己有其他的安排。 “去医院探望病人要带什么花?” 第203章 红 关琛和小熊一起来的京城。 仿佛带着点“多一个人记住姐姐”的迫切,一路上,小熊说了很多有关姐姐的事情。 小熊和姐姐生于粤省,家里有个教音乐的老爸,所以姐妹俩从小熏陶在音乐中,刚学完说话,紧接着就要学习乐理。当姐姐熊若矜显露出音乐上的天赋并考入京城艺术学校后, 一家人举家搬至京城。 当时艺术学校的学费是一年三万,除此之外参加课外培训的学费,买好乐器,更是一笔庞大的支出。她们家境普通,只供得起一人走这条路。小熊的天赋平平,还常常坐不住,学琴的时候总想着跑出去玩, 因此理所当然去到普通学校,让全家省吃俭用把精力投注到姐姐身上。小熊并不觉得偏心,她看到舞台上光芒万丈的姐姐,心里只有骄傲,她希望姐姐能一直这么灿烂下去。小熊平时把零花钱都攒起来,能不花钱就不花钱,打算给姐姐买参赛时穿的礼服。 而熊若矜也对得起家人的这份期待,每天发了狠地练琴,学校里一人一间琴房,老师在走廊来回踱步,听谁偷懒,就敲门进去问话。熊若矜的琴房从未有片刻的偷懒。艺术学校是初中到高中六年直升,这六年,她练琴、比赛、拿奖、继续练琴,以最优的成绩考入京城音乐学院。 京城音乐学院是世上最好的音乐学校之一,能考进来的都是天之骄子,从小伴着旁人的惊叹和嫉妒长大, 拿奖拿到手软,他们坚信自己将来能靠音乐吃饭。。然而入学后迎来的, 是教授和老师们最严厉的批评和最毒的嘲讽, 学生们每天哭着怀疑自己,已是一种常态,不少人学到中途放弃了音乐,或者选择出国。熊若矜性子柔柔的,却从来没有哭过一次,更没有停下怀疑过自己。因为对她来说,怀疑自己,就等于怀疑亲人数年的付出。她不允许。她顶着一切压力,成为首席。 按理来说,熊若矜要么深造读研,要么毕业后考进全国最好的乐团,华夏爱乐乐团。然而当时家里为了供她深造,小熊已经好几年都没买过年的新衣服了,家里的暖气坏了爸爸也舍不得买新的。 她给自己算了算,继续读研深造需要三年。顺利进了爱乐乐团,跟十几个人竞争,再顺利拿下首席的位置,前前后后差不多也需要两三年。所以等她能够赚钱的时候,怎么说都是三年之后的事情了。 她也想过,要不干脆进娱乐圈算了,能早点挣钱。从她进到大学开始,每年都有经纪人前赴后继地来联系她,有的想把她包装成古筝女神,推出去参加巡演,有的希望她参加偶像选秀,有的还打算让她去拍戏。可是那样的生活她既不习惯,也不喜欢。 正在忧愁着,一个姓章的经纪人从魔都跑来,告诉她,谭念正在组建自己的乐团,作品准备在来年的春晚展现。这个乐团半学术半娱乐,主要的工作是复原古代华乐,另一方面,谭念本就是知名人物,国内外的音乐界都有名气,作为乐手,需要跟着谭念参加各种巡演和商演,偶尔也上上电视。这种雅俗共赏的乐团,正适合熊若矜。 熊若矜成功进到了谭念的乐团,成为首席古筝乐手,并且和这個姓章的经纪人谈起了恋爱。 熊爸气绝,恨透了蛊惑女儿自毁前程的章姓混混,坚决不同意女儿跟对方在一起。然而熊若矜次年未婚先孕,熊爸黑着脸出席了女儿的婚礼。 熊若矜心里对爸爸有点愧疚,但依然选择了自己想要的这条路。她平时钻研古乐,偶尔跟着谭念参加商演,有了知名度之后,一些音乐人和音乐综艺也来找她合作,挣了钱,她首先给爸爸买了房子,换上新家电;然后给小熊买了大堆的衣服和饰品,当听说小熊准备学表演之后,她让小熊放心地去追求自己的理想,想学表演就去学,一切有她兜底。当初妹妹为了姐姐的理想委屈了自己,现在轮到姐姐给妹妹的理想撑腰了。 小熊和爸爸的生活都在变好,自己的女儿也慢慢长大,她跟爱人的婚姻也很幸福,生活平淡但偶尔也能看见彩虹。熊若矜对这样的生活很满意。 直到某天练琴的时候,熊若矜感觉自己腰酸背痛,常常眼前一黑,站也站不住。起初以为是最近练琴太狠,犯了低血糖,后来她开始莫名流鼻血,并且一流就是一两个小时,止也止不住,这才感觉到不对劲。 “急性白血病” 关琛看着手机里的白血病贴吧。里面有患者家属的倾诉,网友们的留言,几乎都是祝愿、安慰和鼓励; 贴吧里也有病患本人的跟踪记录贴。有的记录贴更新时间持续数年,底下网友欢庆而热烈;而有的记录贴,发帖人在几个月之后再也没有出现,网友的留言就变成了呼唤和伤感。 关琛有些不懂,这对他来说太复杂了。 在他们那一行,帮助他人结束痛苦,是一种仁慈。但是在医院这边,好像这是一种禁忌。 那些饱受病痛折磨的人,或许既不勇敢,也不特殊,一生中可能也没做过几件好事,但是只要活着,大家似乎就把他们当成了英雄。而英雄好像就不该软弱,也不该失控。关琛看到有个病人发帖子,说自己撑不下去了,不想活着受折磨了,然后底下的网友非要他顽抗到底,让他不准这么想。 收起手机,关琛提起水果,朝眼前的医院走去。 迎面走去,几乎不见什么人笑。 关琛看到的人要么满脸麻木,要么一脸哀愁。 关琛想起黑蛟龙2的大反派谢劲竹的句话台词,普通人辛苦奋斗半生,有时一场意外一次生病,就能让构建数年的生活迅速崩塌。 用钱能解决的问题都不是问题。然而那些不是问题的问题就总是纠缠着普通人。没有钱,就没有选择。 远处的草坪上,有人疯了似的捶地大喊,而来来往往的人对此司空见惯,看了一眼就继续低头忙自己的事。 谷辑 关琛收回目光,走进大门。 曾经发生过几起恶劣医闹事件之后,很多医院都加强的安保,在门口处设有安检,不准人们从外面带管制刀具进去。 关琛拍过命运钥匙,已经知道流程,所以身上干干净净。可惜他戴着帽子和口罩,单独戴帽子或者口袋,都没问题,但是组合到一起,就让他在医院也显得有些可疑。几个安保人员慢慢凑了过来,看到关琛身上带着手机、钱包、打火机、胶带、防狼喷雾、甩棍、圆珠笔、小本子、以及一个奇怪的证件之后,几个安保眼神一凛,跟关琛眼神一碰,关琛点了点头。安保们立刻肃然起敬,闪身将这位同志放了进去。 关琛进去后给小熊打了个电话,问姐姐在哪个病房。 顺着小熊的回答,关琛去了住院楼。 在走廊上,关琛看到了姐姐的丈夫,老章。 老章和一个年轻的姑娘站在一起,似乎在教训她。 老章明明也没怎么动怒,只是平平静静地说话,但是他每说一句,对面那姑娘就越把头低下,背在身后的手指,不安地揉着衣摆。 关琛走了过去,好奇道:“怎么,在欺负人?” 老章面带憔悴,身上那股精英范不再那么咄咄逼人,作为病人家属,他这些天的日子应该也不好过。 但这也不是欺负人的理由。关琛今天的日行一善还没做呢。 老章没有说话,那个被训的姑娘看到关琛跟老章熟识,立刻开口辩护说:“没有没有,我是辉哥的同事,我工作上犯了错,辉哥正在指导我。” 姑娘的脸上看不到一点刚才到被训斥的委屈,一身整洁的职场装束,从正面看,看不到一丝褶皱。 “同事?”关琛笑着问:“你们公司在魔都吧,不必专门跑来京城挨训吧?而且工作上的事情,应该跟上司汇报,不需要跟同事汇报吧?” “我们公司总部在魔都,但是在京城也有一些子公司,有相关的业务,我恰巧在京城这边负责这些业务。最近几天辉哥走不开,所以很多事情是我去处理的。我刚入行不久,很多事都没经验,需要向辉哥学习,事情没有办好,所以来当面请教。”姑娘不慌不忙地回答,同时给关琛递了一张名片。 她跟老章在同一家公司上班,同样也是经纪人,名字叫秦瑞扬。 “小秦你好。”关琛对姑娘点了点头,“有没有兴趣来影视公司上班?我们公司求贤若渴。” 小秦愣住。没见过聊两句就开始挖人的。或许有,但那都是大佬的待遇,自己只是一个小喽啰啊。 老章斜了关琛一眼:“你真不要脸。” “你这个人还真是不懂人情世故,也不懂职场啊。”关琛摇摇头。 老章面无表情。关琛的话只配他用这个表情回应。 关琛跟小秦挥了挥手,做出个“保持电话联系”的手势,便准备去看姐姐。 划开门。 关琛看到熊若矜躺在床上,正在跟边上的小熊说话。 跟上次见到的样子相比,姐姐如今变化颇大。 其中最显眼的变化,是她现在一头红发。 鲜红的,像火一样的红发。 第204章 探病 扒开病房的房门,关琛下意识放轻了脚步。 走在病房里,和走在图书馆是一样的,要有调低音量的自觉,不能打扰别人睡觉。 而且,这里是部队医院。刚才关琛一路走来,看到了好几个排队挂号的兵哥, 又看到个别医生浓眉大眼,步子迈得充满了部队的气质,搞不好有什么什么军衔。 关琛自认是警方系统的人,来这里是客场作战,在转正之前还是尽量低调一点才好。 “你来啦。”熊若矜扭头看到了关琛鬼鬼祟祟地走进来,也不知道他在干嘛。 “哎, 不用起来, 不用起来,你躺着就好。”关琛很有领导的样子,伸手虚按。 熊若矜根本就没想起来。 她半躺在病床上,肿胀的胳膊上,遍布近百个针孔,周围被扎得一片紫色。输液管连着一袋颜色类似橙汁的明黄色液体(小熊说这是血浆,在输血小板)。 “刚才小熊还跟我说,你开了个公司,她要去你那里上班。我之前不怎么信,现在有点信了。”熊若矜笑着说。 “对,我弄了个制作公司,【新竹】,只有精英才可以进来,每個人都得经过层层筛选,学历最低都是大学本科!”关琛傲然, 负手而立。 “那小熊……?” “小熊潜力很大,能干很多工作,在片场的时候一个顶好几个。所以让她当我的跟……”话咽回去一半, 关琛转头看了眼小熊。 小熊目光灼灼地看着关琛。丝毫没有给上司/领导/老大搬条椅子的想法。 “……实习跟班!”关琛面无表情道。 小熊大惊:“我怎么降职了!” “你说呢!”关琛放下水果袋子, 转身从角落吭哧吭哧搬了条椅子来坐下。 回想小熊这两天的跟班工作,关琛感觉自己有点失策。 原先他看中了小熊,找她当跟班,想的是能有个游手好闲的饭搭子。小熊有烘焙的经验,能够迅速甄别甜品店里最好吃的甜点是哪些,不会像谢劲竹那样随便买大把全麦什么的健康面包回来;小熊的文化水平和关琛旗鼓相当;而且她还会即兴搞笑,出门在外,无聊的时候可以解闷…… 没想到小熊才上岗一天,关琛就发现了货不对板。 在机场,关琛看到警犬后,顿时不走了,哼哼哼冷笑着想摸摸它的脑袋。没想到刚伸出手,小熊就突然扑过来把他拉走。理由是,警犬在工作不可以打扰,如果让人拍到了发到网上,网上就会说他妨碍警务人员工作,让黑粉有机可乘; 下了飞机,关琛被几个粉丝堵到, 关琛正打算跟他们聊聊, 小熊突然脱下外套, 一把将他的脑袋蒙住, 护送着他往外跑。理由是逗留过久会引起混乱,而且他当时发型睡乱了,不能以这种形象出现在报纸里。 “你看,我干是正经工作,真的没有乱来。”小熊略带得意地跟姐姐汇报,自己上任第一天就挽救了关琛的公众形象,而且足足两次。 关琛在边上听得快晕过去了。 这两件事,小熊做的一点错也没有。 但是关琛却很痛苦,很不适应,感觉找了个纪律委员在身边折磨自己。 关琛缓了缓神,开始打量病房。 病房是双人病房。两张病床的中间,用蓝色的帘子挡着,关琛看不到对面是什么情况。 熊若矜这边,墙角摆着两个行囊,一些果篮。窗台上,是几捧被收拾得很好的鲜花,在静静盛开。 关琛从袋子里依次掏出一朵百合花,几颗苹果。先把百合花随便插进窗台的一个花盆里,然后用苹果从果篮里换了根香蕉,剥了皮,慢慢吃起来。 病床旁边的床头柜,有两个“一家三口”的合照。一张是熊家的一家三口,另一个是老章和小章的一家三口。 在第二张的照片里,熊若矜就是坐在病床上,和爱人和女儿一起合了影。已经是红发。 关琛扭头看了眼熊若矜,判断出那红发其实是顶假发。 他不意外。化疗的副作用之一是掉发。在来之前,关琛还想过要不要把熊大的绰号改成光头强来着。 “红色不适合你啊。”关琛说。熊若矜的气质比较典雅,红色感觉都快把她煮沸了。 “这样显得气色会比较好嘛。”熊若矜用手背抚了抚那消瘦的脸。搭在肩上的红发,每一根都井井有条,反射着勃勃生机的光泽,衬得人气色很好。 关琛在剧组混迹多时,已经知道补光的作用。 而且从视觉效果上来看,红色在冬天也能让看的人更暖和一点。 “有道理。”看样子,是看不到姐姐光头的模样了。 将照片放回床头柜,关琛拿起了堆着的几本书。 经过一年时间的训练,关琛已经把自己训练成了半个读书人,此刻见了书,就跟猫闻到鱼腥似的,立刻拿起来看。 《欧美音乐风格演变史》,《演奏的极境》。 书里不仅有一些圈圈划划的痕迹,还中更是夹杂了一些零碎的乐谱。 生了这么严重的病,竟然还在工作。 关琛问:“你那边的工作还在继续?” “已经停了。”熊若矜眼神黯淡。 乐团是讲究配合的,除了指挥不可或缺,其他乐手都有可替代的人选,为的就是防止现在这种情况。而这种情况,往往是新人上位的机会。 熊若矜查出病症之后就,乐团说是让她安心养伤,队伍依旧有她一个位置。但一个萝卜一个坑,她清楚,身子一起首席坑位就与她无关了。乐团讲究配合,合练已久的阵容不会因她而变动,哪怕谭念做主给她,她也接不住,拳不离手曲不离口,长达几个月一年的训练缺失,手艺必然生疏,等她恢复状态,不知又要多久。 可以说,从她缺席的那一刻起,她的音乐事业,已经不可避免地走向了下坡。 “没关系!”关琛大包大揽道:“可以来我们公司当配乐啊!” 电影制作是一门综合艺术,什么样的人进来都能发挥其作用。 关琛现在尤其热衷挖掘人才,更热衷于拾掇别人去搞电影,看见一个不错的,就想挖去新公司添砖加瓦。 昨晚去影城逛了一圈,已经相中了几个编剧。当天凌晨,他们就接二连三地收到关琛发给他们的秘密面试的短信通知。短信里,关琛真诚地告诉他们,薪资【包你满意】,目标【五年内上市】,工作一年转正【合伙人】。但是一个人都没有回复他,一个人都没有。关琛反思,觉得自己还是心急了,参考霍利这个成功案例,得先跟他们感受到友好和亲近。关琛已经决定了,走亲属路线,过几天有空的话,他就先去跟目标编剧的孩子和爱人接触接触,玩耍玩耍,然后拍几张母子平安的照片,发给那些编剧看。这样一来,编剧应该就会对他产生好感,最后像霍利一样加入【新竹】这个大家庭。 “我们公司福利很好的。姐姐你来的话,老章也可以一起来。”关琛看在熊若矜的面子上,也不介意收留老章,“就算是个机器人,我们公司也会要的。一个健康的公司,肯定有个反派角色,专门干些得罪人的事情,促使职员们同仇敌忾,凝聚团魂。机器人当反派,最好不过了。” 熊若矜很维护爱人,举起她那只没在输液的手,作势要打关琛。 小熊却觉得关琛的讽刺很有意思,“本来就是机器人嘛。姐姐你住院这么久,他总共才陪护没几次。都什么时候了,工作有那么重要吗……” 熊若矜欲言又止。 关琛听了一会儿,摸着下巴,立刻若有所思地说:“我翻过一本叫《幸福之路》的书,里面有讲,【精神崩溃的一个最初征兆,就是坚信自己的工作非常重要。】老章是在用工作逃避。他还没接受这件事。”演完《警察的故事》的关琛,说起这个简直像个专家。 “原来是这样!”小熊悟了。 “出乎意料。” “出乎意料。” “机器人竟然也有感情。” “机器人竟然也会逃避。” 熊若矜听着关琛和小熊的一唱一和,实在忍不住了,“什么逃避不逃避的。不去工作哪里来的医药费啊……” “所以治疗费不够对吧?”关琛直直盯着熊若矜的眼睛。 这一句话,是关琛今天的真正目的。 “为什么之前说够了,不跟我借呢?”关琛疑惑。 小熊在一旁想说什么,但是被姐姐瞟了一眼,她又咽了回去。 “够用的。”熊若矜说,除去存款,新房那边退掉首付,还完违约金之后还有剩余,家里的乐器也可以低价售卖…… 关琛只问了一句:“来得及吗?” 无论是退房,还是卖乐器,都是需要时间的。而急性白血病带着【急性】两个字,存亡只在几个月之内决定。而熊若矜住院用药,每天的开销都是一大笔钱。 现在只靠老章工作赚钱,根本不够用。 当手里的每一张牌都是坏牌,想要赢一把的唯一办法就是打破游戏规则。 如果他是老章,哪怕去骗、去讨、去借、去偷,也要把看病的钱筹出来。 所以说啊,“你们文人,是弱势群体。”关琛摇摇头,“太守规矩,太要面子了。” 熊若矜沉默无言。 关琛正打算循循善诱,说他们明星赚钱简直比抢银行都要容易,根本不要替他们心疼。说着说着,忽然间,关琛抬头看到了熊若矜的那双眼。 那双死水般,毫无生气的眼。 真是熟悉的眼神。他好像在哪里见过。 关琛仔细想啊想,想到了。 《警察的故事》里从空中一跃而下的吴泽。 云缦大学文学系一班的毕业照里的前身。 以及上辈子行刑房单面镜里的自己。 关琛突然明白了一切。 只有一种人,会放弃生的希望。 那就是,根本不打算活下去的人。 “伱病了。”关琛说。 第205章 活着 当谢劲竹听说关琛要在京城待上几天的时候,心里有些遗憾。 《黑蛟龙2》上映之后成绩一路走高,谢劲竹迎来事业第二春,久违地回到大众视野,还接到了一些广告。谢劲竹忙完采访和拍照之后,有了空闲,正准备找关琛去旅个游什么的。他们师兄弟忙了大半年, 已经有好久没有一起玩耍了。 谢劲竹都想好了要去哪里玩,但关琛今天打电话告诉他,“我们的配乐生病了”。 “配乐??”谢劲竹把手机从右手换到了左手,“我们什么时候有配乐了?” 他的眼神投向一旁的钱良义,钱良义面无表情地摇了摇头,表示他也不知道。钱良义对此一点也不意外, 哪怕听到关琛往新公司里窝藏了一批罪犯,他也不会觉得奇怪。 关琛在电话里说这个配乐, 也就是小熊的姐姐, 现在生病了,而这个病有点难搞,要花不少钱,更重要的是,她不想借钱。 在她的前半生,爸爸和妹妹省吃俭用供她学琴,她不想为了自己这个病,又一次拖垮家里的经济,让刚过上好日子的年迈的爸爸和长大的妹妹,生活在债务的阴霾里。 关琛说:“这个不难理解。这有点像战场上,有些人受伤之后,会忍着,不拖累队友,一旦发现自己没希望了, 或者他的存在会给队友带来灾难, 他就会想着自我了断。也有点像欠了赌债的人,不想连累家里人,干脆跳了楼。” “……”谢劲竹其实很难理解,毕竟他没上过战场,也没进过赌场。 然而谢劲竹好歹四十几岁,看过上百本言情小说,里面因绝症而分离的情侣不在少数,对这类的情况还算有些心得。 “为了不给身边的人带去痛苦,所以选择自我了断。但是这样的自我了断,同样会给爱他的人带来伤害啊,甚至很有可能,会在这些活着的人心里,留下一辈子都化不开的阴影。”谢劲竹唏嘘地叹了一声气,想起其中几本小说里感人至深的故事情节,声音不由有些哽咽。 “啊。”电话里,关琛很惊讶,好像知道了点什么。 “什么?”谢劲竹吸了吸鼻涕,不明所以。 “没想到大师兄你也是個有故事的人。” “呃,‘没想到’……”谢劲竹突然很好奇自己在小师弟心里的形象。 “自我了断会给爱他的人带来伤害。原来如此。”关琛很高情商地转移了话题,“所以说, 帮病人结束痛苦,有时候也不一定是行善。” “什么时候都不是行善好吧。”谢劲竹说,华夏可没有安乐死什么的, 帮人结束痛苦,会被判故意杀人罪。 “我在京城再多待几天,过几天自己回去。” 关琛说他要想办法让姐姐不再自我了断,不能让小熊难受。他还说自己已经在医院的书店买了两本参考书,《战胜病痛》,《我的躁郁症丈夫》,还去医院门口的报刊亭买了几本漫画,也不知道有没有用。 “行,饭记得按时吃,衣服多穿一点别感冒了。” 叮嘱完,谢劲竹挂断电话,感慨道:“阿琛就是这样,菩萨心肠。” “呵呵,对,观音菩萨。”旁边的钱良义阴阳怪气表示赞同。 《西游记》里红孩儿快被孙悟空打死的时候,观音菩萨粉墨登场,救下红孩儿,红孩儿从此给观音打工,当个小跟班。 想到跟班,钱良义想起关琛前两天找了一个跟班。 不是【助理】,也不是【秘书】,就是【跟班】,一个寻常普通公司里根本不存在的职位。 关琛以自己新公司总裁的身份,专门设立了一个【跟班部】,把熊郁、狄弗、吴砚都放了进去。 钱良义震惊不已,关琛的这三个跟班,其中两个竟然还是未成年!为了避开雇佣童工等罪行,关琛还特意把这两个未成年设立成一个叫做【跟班少年团】的练习生,每个月以补贴的名义,发放工资一千五。呵呵呵。钱良义现在只希望,等哪天关琛进去的时候,有记者深明大义来采访他,他将大声告诉全世界,他其实也是受害者! “竹哥。” “黑蛟龙,帅啊!” “恭喜啊竹哥。” 从化妆间走向录影棚的路上,不断有工作人员跟谢劲竹打招呼。 这是他上一次来录《独居生活》时,不曾有的待遇。 谢劲竹和关琛作为同门师兄弟,第一次合演电影,宣传时自然被深度捆绑,话题着重于他们的师兄弟情谊。 当他们一起参演综艺,效果也是一加一大于二。《黑蛟龙2》的市场火爆,带动了《独居生活》的曝光。预告播出之后,迅速聚集了一大批嗷嗷待哺的观众。 然而,工作人员们对谢劲竹的敬重,也不完全是因为他最近的人气。 《黑蛟龙2》的火热,带动谢劲竹重新走出大众的视野,他的故事,得以被重新讲述。 以前的谢劲竹总是作为【眼熟的影视配角】被人报道和描述,但这一次不同,他是以伯乐的身份,重新让大家认识。 现在很多人都知道,谢劲竹近几年最广为人知的手笔,是挖掘了关琛,将关琛带进了影视界。但圈外很少人有人知道,在关琛之前,谢劲竹曾另有九个师弟师妹。 经人描述,这些师弟师妹的天赋,各个不比关琛弱,但每个都“半路夭折”,让谢劲竹善后,吃尽苦头。一个人,连续被人背叛了九次,在第十次的时候,依然选择相信别人,可以说他心大、天真、脑子轴,也可以说他信念比较稳固。 报道一出,人们一方面惊叹【邢家班】这风水宝地的神奇,另一方面,感慨谢劲竹的人品,以及他的不容易。 业内人也惊叹,在追名逐利的圈子里,竟有他这么一个有情有义的人。 谢劲竹走到录影棚,《独居生活》的主持人和嘉宾起身跟他寒暄。话语里,眼神中,都少了那么点职业性的距离感。 “大师兄!”姚知渔举起手一张一抓,跟他打招呼,“电影超好看,演得太厉害了!” 谢劲竹骄傲了,尾巴么要翘到天上去了。一不小心就问:“那么,是我演得比较好,还是阿琛演得好?” 姚知渔不假思索道:“那肯定是琛哥。” “……”谢劲竹扯扯嘴角,“……你过关了。” “大师兄,我按你上次教我的,去做功课了。”姚知渔坐在谢劲竹旁边,似乎有很多情况想要汇报,“我那天回去想了好久才发现,这不就是角色分析的路子嘛!” 谢劲竹想了一会儿,才想起来,上次自己告诉了姚知渔,怎么才算了解一个人。关于家庭,关于理想,关于自我。尽管这是演员用来剖析角色的方法,但拿到现实中同样有用。 “你就说管不管用吧。”谢劲竹问。 “管用是管用的……”姚知渔音量低下来,显然也知道自己以前确实靠着幻想感动了自己,不得其法。 “了解得怎么样了?” “了解了很多很多很多。”姚知渔用了三个很多,“但是……”她犹豫了一下,小声说,有一部分她也不是很确定,比如她看了网上一些人爆料的关琛高中时家里发生的悲剧,因此明白了关琛为什么远走他乡,又为什么在毕业之后选了表演……“那时候他很可能是生了病的,但现在一点也看不出来。”关琛的转变,让姚知渔感觉自己缺了一把钥匙,而那个钥匙,她怎么也找不到。 谢劲竹叹了一口气。正犹豫着要不要说,边上突然有主持人来问,“你们在聊什么?” 谢劲竹说:“在教她表演呢。” 谢劲竹没有将姚知渔的心事公之于众。 “对。” 问的主持人笑笑,也不是真的想要探究。她指了指导演,提醒说录制“快开始了”。 谢劲竹点头,姚知渔也自觉地整理着装和发型。 随着编导的【三、二、一】,第二次《独居生活》的录制,这就开始了。 在观看正片之前,照例要聊一番主持人和嘉宾们的近况。 《三天两夜》的李富贵,又接了什么广告。 【星云】的姚知渔,在另一个节目里跳的舞蹈出了圈。 漫画家一如既往宅在家里画画。 服装设计师去了时装周,跟某个名模合作了。 谢劲竹作为最近动作最大的特邀嘉宾,自然被问得最多。一会儿问他,《黑蛟龙2》花絮里,关琛是如何训练大家,一会儿又问,邢家班还有哪几个仍旧滞留在娱乐圈。 主持人搞笑女问:“《黑蛟龙2》是你们师兄弟一起合作,那么《命运钥匙》是你们邢家班师徒三个人,第一次合作吧?” “对。”谢劲竹点点头,梦想实现的笑容,不自觉在嘴角绽开。 “期待期待!新电影什么时候上映啊?”搞笑女明知故问。 而谢劲竹也配合地宣布,春节上映。 “故事是讲什么的?” 谢劲竹巴拉巴拉开始介绍。 这是事先和周导说好的。虽然《命运钥匙》并未给钱,但《独居生活》作为关琛的大本营,在节目里打几个友情广告,是应有之义,是双赢。 《命运钥匙》的第一支预告十二月初的时候已经出来了。 “对,武打设计,阿琛也参与了一部分。” 谢劲竹说,关于杀手的电影其实已经很多,有的很帅,有的特别狠。但是《命运钥匙》,就真的很“杀手”。 《命运钥匙》里描绘的杀手界冰山一角,每个出场的杀手,脸上的表情平静到近乎麻木,他们开枪,挥刀,就像普通人举筷和倒酒一般平常,没有半点杀气,也没有半点戾气。 其中有一场戏,关琛主演的杀手丁午,在楼道和一个同行敌人搏斗。动作简洁干脆,细节处杀机尽显,一如既往有着关琛的武打风格。但最让人新鲜的,是关琛将,敌人并没有气急败坏,也没有满腔不甘,敌人看了一眼伤口,知道自己必死无疑后,他心平气和地跟关琛道了别,【我先走一步】,那语气就像朋友相聚,推杯换盏聊尽兴后,其中一个说自己要先回家了。而关琛就像被留下的另一个朋友,平静地点了点头,【嗯】,收起枪和刀,就像收拾酒杯和餐盘,然后等待下一次的相聚。 谢劲竹说:“这是阿琛跟导演说的。‘在黑暗的时刻,生死之间没有界限’,那些杀手的生死观异于常人,对于死亡,看得很淡很淡。他们每天都看目睹死亡,每天都跟死亡,自己本身又没什么欲-望,活着的意义,也不过是为了下一次死亡。” 主角不一样。主角丁午短暂地跳出了那个黑暗的世界。 “主角逐渐找回了心,也找回了良知。” 可是,杀手找回良知,必定会走向毁灭。 所以漫画家就问了:“那主角最后死了没有?” “这个就涉及剧透了,我不说。”谢劲竹笑呵呵的。其实他也不知道结尾是什么样的。 有的结局,丁午在干掉了经纪人之后,一死了之,他的死,带着赎罪的祈愿; 有的结局,丁午在杀光一切之后,选择了活下去,忘掉过去重来,或者直视过去,默默偿还。 结尾拍了很多条,谢劲竹也不知道田导最后会用哪条。 谢劲竹个人比较喜欢丁午活下去的那个结局。有些时候,活着确实比死去更煎熬,活着需要更大的勇气。 第206章 第二次录制(上) 姚知渔怀疑关琛自从家里出事后,心理上就患有了疾病。大学选的文学专业,四年时间,在图书馆的时间比在宿舍的时间还长,为的是躲进文字背后的世界。毕业那年不找工作也不考研,突发奇想要当演员,同学不解, 笃定这么做不会有前途,但少有人能明白,前途和名利从来不是关琛的主要目的,未来对他来说太过遥远。当演员,不过是自我放逐的延续,因为光影是比文字更具象的世界,表演是比阅读更能忘我的脱离。短暂地成为他人,能让关琛松一口气。 谢劲竹做过关琛的背景调查,更何况还看过几十本畅销鸡汤, 姚知渔能想到的,他怎么可能想不到。 对一些人而言,死比活轻松。选择一条更难走的路,需要莫大的勇气。 命运钥匙里,丁午如果最后能活下去,必定是女主角小雪给了他勇气。 姚知渔说从关琛的身上看不出过往的伤痕,谢劲竹知道为什么。因为现实中,同样也有那么一个“小雪”,给了关琛活下去的勇气。 没错,就是我!谢劲竹洋洋得意地抱起了双臂。 做完背景调查之后,谢劲竹心疼活在煎熬里的关琛,也担心关琛哪天忽然撑不下去,所以从一开始就予以很多照顾,帮助关琛从过去走出来, 带领关琛了解生活的真谛。 如今一年过去,关琛的病已经好得差不多了,前后简直判若两人。 谢劲竹认为自己占主要功劳。 独居生活是很好的证明。 刚才姚知渔问他原因,他没来得及谦虚。但是等到节目看完, 小姚悟性足够的话,应该也能明白。 独居生活首先登场的依然是殷树。上次殷树说要在外面租个房子一个人住,结果一期下来,整整两天,一步家门也没出。到了这一期,他依旧借口下雨天不适合出门啊、黄历上说今天不宜乔迁,不想出门。 几个观察团的主持人看得心酸,他们太明白遇到一个不愿动弹的拍摄对象有多无奈了,可能几個小时拍下来,能用的素材只有几秒。 节目组深知这样下去也不是办法,在紧急连线了三天两夜的导演之后,终于得到了殷树使用密码——以“游戏”的名义引诱殷树迈出家门。 一听到编导说要跟他玩个游戏,殷树嘴上叨叨着才不玩、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们的伎俩,注意力却悄悄集中起来,手指按键的速度放慢,侧耳听节目组打算跟他玩什么。节目组说,如果殷树今天下午六点之前能搬进一个让节目组也满意的新家,就有机会奖励三选一:一套游戏大礼包、南山企鹅游戏发布会三日游、宅家两天许可证。 殷树听完之后冷笑连连, 一边说区区这点奖励,一边爆发出前所未有的执行力,以记录游戏攻略的思维,上网搜索房产中介的公司,挑出每个合适的住址,依次在地图上圈出,计算出哪种路径可以最短时间内看完最多的房源。 殷树此前从没租过房,但是眼下攻略准备得很充分,知道要注意水压、漏水、甲醛、噪音、租金、物业、周围餐馆等问题,避免踩坑。起初他还嫌累,嚷嚷着麻烦,打算随便找个房子住进去就算了,但是慢慢的,慢慢的,也不知是不是游戏玩家的自尊心和胜负欲被激发了,他发誓不找到一个一百分的完美房子就绝不回去。节目组怎么劝都劝不动。 临近六点的时候,殷树累死累活终于找到了一处完美无缺的新房,躺在空荡荡的新家,心满意足,期待着今后打游戏不会被爸妈打扰的日子。然而,等到殷树兴致勃勃准备领奖的时候,节目组让他冷静一下,因为当初说的是有机会奖励三选一,重点是有机会。完成搬家,只能拿到奖励碎片1/2。殷树气得要死,大骂策划不是人。节目组不为所动,颁布下一个任务:在新家的厨房,亲手完成一顿丰盛的晚餐,能获得另一半碎片。殷树只能一边怒吼,一边迅速换掉衣服准备出门买菜。 观察室,作为殷树“家属”的李富贵笑着说,殷树其实是个很好懂的人。 其他几个点头,并且一致认为,节目组太无良了,殷树以后绝对要被节目组吃死。 第二个登场的是潘绪。 如果说,殷树需要节目组通过任务,一步一步教他怎么独立。那么潘绪就是独立生活的完全体,自己就能给自己颁布任务。 上一期,潘绪用一个上午的时间,带着节目组逛了一圈蓝鲸,展示了自己的工作环境,以及公司里的朋友。 这一期,她用一个下午,展示着自己。 比如,她带着节目组,去到了她平时常去的一家画廊。 画廊里面摆着的作品,创作者大多是些不怎么出名的画家。来逛画廊的,有收藏家,有经纪人,也有投资者,更多的是看中画作背后极具潜力的画家。当然也有像潘绪这种,单纯寻找合口味的作品,用于装点居所和生活。 谷抻 潘绪一边逛着画廊,一边对镜头介绍哪些是应酬画,哪些是正经画,应酬画即便出自大家之手,通常价格也不会太贵,而正经画就值钱得很,一幅画有上千笔,笔笔精道,需要画者投注全部的心神。 往画廊深处走,几个顾客正凑在一副画前面,窃窃争论着什么。潘绪过去看了一眼,那是一副用色混乱的抽象画。潘绪没什么兴趣,看过一眼就走了。她说她对这种当代艺术不怎么感兴趣。因为当代艺术中,作品的重要性越来越低,解释说法越来越重要,与其说这些创作者在卖作品,不如说卖的是观念。 有时候“美”的背后是对于定义权和解释权的延伸。社会发展、变化,阶级更替,美的高低贵贱也会随着一起改变。如今“美”得混乱,主要就是现代社会对“美”的定义权,不再被权贵垄断。但艺术界那些“权威”,怎么可能把这种话语权交还给大众。潘绪离开当代艺术的那幅画附近,说自己还是喜欢传统的绘画。 美是主观的,但美也有客观的部分,因为美学的底层是数学、行为学,以及人文历史,是基本的色彩、对比、构图,比如黄金分割、摄影的三分法则、斐波那契线。 这一圈逛下来,潘绪最后挑中一副风景画,色调灰暗但不脏,几座楼藏在氤氲的迷雾之中,几扇窗的亮光也冷得要命。 抱着这幅画出了画廊,潘绪去了附近不远处的音像店,买了几张喜欢的歌手新出的专辑,以及两张老歌的黑胶唱片。 回家之前,她还买了一些画材。 到家后,潘绪先是将新买的画挂在客厅,然后开始准备晚餐。晚餐以肉蛋白和蔬菜蛋白为主,以及少量的碳水。她说这种以蛋白为主的饮食结构,会促进新陈代谢,最适合她这种不喜欢运动又想保持身材的人。饭吃完,潘绪拿着画材来到书房,将画布在画板上固定好,然后拿起炭笔在画布上随意地勾了两笔。两笔画完,潘绪沉思片刻,放下炭笔,心满意足地走出书房,去看书了。 观察室的众人惊呼:“这就画好了??” 和艺术圈搭边的服装设计师出来解释:“呃可能这就是当代艺术。” 最后还是潘绪自己解释了:画画跟茶艺一样,需要边养边画。画一幅画,经常一半的时间都在干别的事。玩一会儿,休息休息,然后再画一笔。创作要懂得惜力,因为一笔出错,整幅画就毁了。刚才那两笔是在经营位置,构思还不完整,所以过来休息休息。 潘绪说她的目的,就是希望在拍摄独居生活期间,能完成这幅画,这幅自画像。 她很期待,随着节目的拍摄,她眼中的自己,最终会变化成什么样。 当潘绪的片段结束之后,观察团的各位感觉刚才看了一段信息量充足的纪录片。 “不是故作文艺,她是真的文艺。”众人都这么感慨。 谢劲竹觉得潘绪真的聪明,这不仅体现在她懂得怎么做节目,还体现在她懂得怎么向外界展示自己。 一期节目总共就那么几十分钟,节目组需要在半小时内,建立起观众对明星的印象,因此明星得展示一个强烈的特质。 殷树的宅,潘绪的精致,都是节目组通过剪辑和后期引导,向观众强调的。 但是有什么特质,能比一幅画表现得更有视觉效果,更让人印象深刻呢? 在这一期,潘绪围绕着画,展现自己的学识,展现自己的审美,展现自己的品味。最后买回一副迷雾重重的画,说要通过这节目感受自己的变化。 那些在上一期刻画的精致,一下子有了厚度。 偶像艺人的粉丝和受众,绝大多数是还在上学的学生。平均文化水平只有高中毕业的偶像艺人,很少能吸引到更高年龄段的受众。高年龄段的潜在受众,进到社会,明白赚钱不易,消费已经理智,追星不再冲动,能让他们买单的,只有作品。对于那些唱唱跳跳的艺人,他们不仅难以寄情,甚至于看着那些学历地下、靠着“运气”唱跳几分钟就可以赚大钱的艺人,他们还可能心生轻视和厌恶。想要获得这些人的喜欢,首先得获得他们的尊重。 谢劲竹觉得,节目播出后,潘绪的粉丝群体,很可能要往上突破了。 “好了,马上就到关琛的了。” “我已经准备好笑了。” 观察团的几位摩拳擦掌地,仿佛吃完了开胃菜,终于开始吃正餐了。 第207章 第二次录制(中) 上一期《独居生活》关琛的部分,给几个主持人留下了很深的印象。 在娱乐圈,出名前与出名后,是两种世界。 一旦出名,人生剧变,大量的利益、大量的关注、大量的爱和恨,一起汹涌而来, 让人从生活习惯到三观,统统经受考验。有的人迅速膨胀自我,比如邢焰之流,沉溺享受,终日金迷纸醉,最后一塌糊涂;有的人目光长远, 慎言慎行, 抓住一个又一个机会经营自己,最终实现阶层跃迁。 而关琛让人意外。 出道作惊艳了影坛的关琛, 并没有忙于享受,租住的地方条件清贫乃至困难,出行乘坐公共交通,衣服穿来穿去还是品质普通的运动服,吃的更是跟节目组职员没有区别,衣食住行全无改变…… 此外,他也没有一点奋进的痕迹,不忙于争名攘利的业务,也不跟其他明星聚众嬉闹,只是像个普普通通的上班族一样,每天按时去工作室跟职员插科打诨,浑水摸鱼,仿佛过着一种与名声毫不相干的生活。 低调的人,大家不是没见过。但像关琛这种,低调得这么“不正常”的人,大家还真是第一次见。 观察室的大屏幕, 在播放每一个明星片段之前, 都会简单回顾一番上期的内容, 好让观察团的想起来之前看过的事情,以免说错记错什么,情绪上也好有個连贯。 综艺这种东西,信息量就那么一点,回忆起几天前看过的东西也简单。 殷树的片段,放几秒钟他赖在家不走的画面,大家心里就有数了。潘绪的片段,与其说回顾她的独居生活,不如说回顾她这个人,她在节目里说过的几句话,是能让人意识到她的特殊之处的。 关琛的部分,回顾起来就耗时比较长,因为要回顾的点实在太多了。 屏幕里放起关琛起床的片段,服装设计师感慨:“一大清早起来,在昏暗的毛坯房里运动,完了再啃上几个馒头……第一次见到有明星把日子过得跟坐牢一样。不对,坐牢起码还有床睡,他是直接睡地上了。” 搞笑女主持看到关琛拿个相机出门的时候, 面色更是赞叹:“很幽默,很风趣!报纸上都说他是文艺青年, 知识分子,高材生,结果拍个照,诶,我偏偏就不文艺,咔咔咔一顿拍,跟绑匪标记目标一样,这种反差很有节目效果!” 等关琛到达婚庆街被人前呼后拥的时候,漫画家吐槽:“哪有人上班族在上班之前先巡街的……他是街道的道长么?呃,你们快看,角落那个人居然在发抖啊!” 在商业电影里,平均几分钟一个爆点的流程设计,而在关琛的综艺,平均每两分钟就让人。 当真是历久弥新,再看一次,大家依然会觉得关琛这个人不正常。 寻常人的生活,类似散文。 关琛的生活,则像小说。 而小说容不得平淡。 上一期的结尾,关琛带领员工看完电影之后,工作室里突然浓烟弥漫,伴随着刺耳的警报响起,似有火灾发生。 “好好的突然就发生火灾,这也太戏剧了。”“节目组一去就起火,是节目组带去的霉运啊!”“琛哥没有受伤吧?” 众人抓心挠肝,仿佛很担心工作室的存亡情况。 实际上,他们并不觉得真的发生火灾。 拍过很多综艺的他们,深知其中套路。上次录完之后,他们就猜测多半是什么恶作剧,又或者按照以关琛这种出人意料的脑回路,躲在房间里搞烧烤所以浓烟滚滚也是有可能的。总之不会是真着火——不然新闻上早就报道了。 他们猜到了答案,但是为了让观众沉浸,因此不能破题。 等到正片续接上回,开始播放了,观察团认真观看。 屏幕里。 当浓烟从会议室里飘出来的时候,警报【哔哔哔哔——】响起来,工作室一阵兵荒马乱。有的准备逃跑,有的准备跳窗,有的连忙拷贝电脑里的文件。 前去拍摄的节目组根本没料到会遇上这种事,画面动来动去,摄像机都快晃飞了。而本该藏于摄像机后面的几个工作人员,此时也一脸慌乱地出现在了镜头里。 台前和幕后的交汇,给这份突如其来的意外增添了真实性。 【靠呗!真的假的?】、【恶作剧吧?咳咳咳咳——】 生物本能和职业习惯发生冲突,节目组也不知道接下来是该跑还是继续站着不动了。 “这……”观察室的主持们渐渐收回了之前的猜测,毕竟恶作剧没必要做到这种程度,职员们的反应也过于逼真了。 遇到危险时,逃生是人的本能。所有人准备一窝蜂往出口涌去,眼看着就要发生踩踏事件,突然,一名员工站出来大喊:【按照安全手册来!】 一瞬间,职员们仿佛被佛音贯耳,佛光笼罩,慌乱和无助统统褪去,大家冷静下来,齐刷刷往桌下一钻。 周导当时就在钱经理的边上,经理的办公桌比较大,足够容纳三个人在桌子底下。【啊?难道不是地震的时候才……】周导一边叫着,一边有样学样,带着摄像跟钱经理往桌下一钻。 回应周导这句话的,是屏幕里的后期特效,明明白白地写着四个字:【错误示范!】 观察室的人连忙看向现场的周导,哈哈直笑。 周导也以手掩面,表示羞愧。 大家笑了一会儿也没追击,比较危机时六神无主,盲从大多数人的反应也是正常的。 回到屏幕。周导三人在桌子下面藏了一会儿,感觉外面太安静了,情况有些不对。周导用衣袖捂着口鼻抬起头,定睛一看,差点猛吸一大口浓烟。此时办公室已经几乎清空,所有职员戴着防毒面具,排着队伍,训练有素地离开了现场,就他们三个还傻乎乎躲在桌子底下“吸烟”。 【防毒面具!他们全都有防毒面具!】周导猛拍钱经理的肩膀,问他防毒面具在哪里领。 钱经理也崩溃:【我也不知道啊!】 【你到底是不是这个工作室的人啊!】 周导不躲了,拉起摄像和钱经理就往楼下冲。 关琛正站在一口的出口,拿着秒表,体育老师一样,嘀嘀嘀地来一个按一下,记录每个人的逃生成绩。 等到除钱经理以外的职员全部通过之后,关琛宣布,这次的逃生演习,大家合格了,发奖金。职员们抛着防毒面具跳着舞,欢庆这一时刻。 观察室的众人这才明白,“原来是演习!”,“还好不是真的火灾。” 他们狠狠地松出一口气。但下一秒,众人激烈地讨论开来: “这种程度的演习,是消防员平时训练的水平吧……” “防毒面具?什么公司会人手一个防毒面具准备在那里?” “的确不像是正常公司。没见过正常公司奖金发得这么随意的!” 这场演习,有的人合格了,发奖金,有的人不合格,就什么都没有。 节目组是外人,不算在考核之内。钱经理作为唯一不合格的人,当他涕泗横流地跑到楼下时,怀里还抱着一堆文件和资料。关琛很不高兴,点评道:【乱弹琴!都什么时候了,嫌火烧不到身上,给自己助燃啊?】关琛以钱经理为反例,告诫大家不要跟钱经理一样总是逃课,否则错过了重要知识,是会害死自己的! “太夸张了吧,说的好像真的一样。”漫画家吐槽。 “是真的。”姚知渔说起关琛的英勇事迹,“琛哥去年从一场火灾里救了很多人。为了救人,自己还差点死掉。” 其他主持人里,有的听过,点头表示确有其事;有的第一次听,很是惊讶,觉得关琛很了不起。 大家发现,以往逮着机会就要夸赞自家师弟的谢劲竹,此时遇到这么好的机会,竟坐在那沉默不语。 “可能有的人觉得阿琛搞这个演习是好玩,是在开玩笑,其实不是的。”谢劲竹声音低沉道:“他这样,是因为他经历过不止一场火灾。在他念高中的时候,父母就是火灾遇难去世的。” 观察团的人一下子安静下来。 没料到关琛那看似胡搞的背后,还有竟然有这么沉重的故事。 “所以从那以后,阿琛对火就很敏感。”谢劲竹说,他记得关琛第一天到工作室的时候,就忙着检查消防设备有没有合格。或者每去一个地方,都要先勘察逃生通道,确认灭火器、消防斧的位置在哪里。 影棚边缘,钱良义皱着眉头有些迷惑,他总感觉当时的真相并不是这样的。 “他经常关注消防局的科普活动,在网上跟他们官方号互动,转发东西。他自己也做视频,教人打绳结,做防毒面具,为的就是尽可能让世上少些被火灾夺去生命的人。”谢劲竹抹了抹眼角,心里很高兴看到关琛从过去的阴影里走了出来。 姚知渔也眼泪汪汪地补充:“我们组合有个粉丝,看了琛哥的视频,自制防毒面具,然后有天突然遇到了火灾,就靠着这个面具从家里逃出去。琛哥知道这件事之后,感动了好久。” 录影棚现场有人感到惭愧,起初以为关琛上来就搞消防演习,为的就是唤醒大家对他英勇事迹的回忆,巩固英雄人设。没想到是自己阴谋论了。 观察室的气氛有点沉。然而这终究是给人带去欢笑的综艺,不宜这么伤感,所以搞笑女主持接手了话题,问:“那个安全手册是什么?刚才我看他们听到这个,一下子冷静下来了。” 大家也感到好奇。 第208章 第二次录制(下) 周导显然也注意到那个奇怪的手册。 演习结束之后,周导从街道的邻居那里借来这本《安全手册》。这是一本由关琛编撰、设计了封面、校对的东西,内容涉及防火、防盗、防洪,防杀手、反恐,甚至还有防范瘟疫的措施。里面用通俗易懂的语言,说得很细,让人感觉写作的人, 像是亲身经历过一样。 “他不会这些也都真的经历过吧?”漫画家惊恐地看向谢劲竹。 谢劲竹连忙摇头,说关琛是搞文学的高材生,让读者身临其境,“是写作能力的体现!” 大家点点头,赞叹关琛的水平,虚构写得像非虚构,以假乱真,厉害。 演习之后,是午饭时间。 周导发现大家都不跟关琛一起吃饭。他们甚至还有一种逃离的感觉,于是逮住几个人采访,究其原因。职员说,关琛出手太大方,总是请客,搞得他们压力很大,不忍占这样的便宜。 【我毕竟是领导,跟领导一起吃饭,肯定不自在。】关琛很懂职场,笑呵呵地表示理解。 节目组就跟着关琛,来到了一家饭店。 跟关琛一起吃饭的,是搞笑艺人刘礼豪,和两个电影学院学导演的年轻人。 观察团的搞笑女主持知道刘礼豪,很惊讶他怎么会在那里。 刘礼豪介绍完两个年轻人之后,就坐下开始吃饭, 没有专门对镜头说自己为什么出现在这,但话里话外无不透露着, 他是关琛三师兄的这一信息。 “有几个群演看过了, 邢老师那边会推荐几个不错的过来, 还说让我这个三师兄教,我哪里能教啊,我入门早是早,但总共没演过多少戏,都差不多还给邢老师了。” “大师兄负责出钱,你负责拍摄,邢老师负责培训,我负责辅助打下手,我们‘邢家班’很久没有过这种集体活动了,哈哈哈。” 刘礼豪努力让自己看上去机灵又耐心,多少还表现得像是这个组织不可或缺的一员。 而关琛也一副涉世未深的样子,默许了刘礼豪攀上这条关系。 “这是关琛师兄?”观察团众人惊讶。 经过《黑蛟龙2》的宣传,【邢家班】已经初具名声,知道在关琛以前,还有好几个表演天赋差不多的天才。 没想到在综艺底层小丑般的刘礼豪,也是邢家班的一员。 大家看着屏幕里穿着花枝招展、脸上笑容油腻的刘礼豪,很难相信这人正经演起戏来,会是什么样子。 “以前跟邢老师学过表演。”谢劲竹这样说。 众人从这句话里掌握到了谢劲竹微妙的情绪, 也就明白了——虽然刘礼豪是邢家班一员, 但是因为种种事情,还没有被谢劲竹接纳归队。 关琛跟两位年轻的导演谈着合作,工作室发展了新的业务,打算给顾客拍短片,让新婚夫妇回顾一路走来的甜蜜与酸楚。 两位年轻导演同意了下来。 虽说谈妥了合作意向,但吃饭的时候,关琛还是面试般地问了他们一些问题。 “会不会关琛跟员工吃饭的时候也这样面试考察,所以员工才不跟他一起吃饭?哈哈。”漫画家脑洞很大,幽默了一把。 谢劲竹狠狠瞪了他一眼。 关琛问两个年轻人,家里几口人,分别在干什么工作,家里的经济条件能否负担得起学习电影,毕业后想去哪个公司工作,平时人际关系怎么样,朋友有哪些优点,心仪的伴侣理想型是什么样的,有没有什么癖好。 “喂喂喂,这完全是搞情报的那一套啊!”漫画家忽然惊叫起来,说自己构思反派的时候查过资料,外国间谍来到华夏,想拖一个人下水的时候,就会从家庭财产、工作、性癖、人际关系等方面,分析其弱点。 谢劲竹顿时不干了,觉得这家伙把关琛想得太坏了,是污蔑! “这其实是在考察导演的性格。”谢劲竹解释,拍电影是个团队协作的工作,导演作为剧组的轴心,非常重要,如果导演是那种性格糟糕的人,相处起来困难,片场就会跟恐怖片一样压抑。关琛问俩年轻导演平时跟周围的人相处得怎么样,哪怕他们明明一个朋友也没有却撒谎说自己是交际花,这种能屈能伸和临场表现,放到片场里也足够了,至少说明不是死脑筋,“阿琛应该是怕这种学艺术的年轻人初出茅庐,却自诩艺术家,行活干得不情不愿,等真正拍起来产生矛盾,浪费时间,不欢而散,倒不如早点问问清楚。” 众人恍然大悟。 至于关琛问的癖好问题,谢劲竹则引用【人无癖不可与交,以其无深情也;人无疵不可与交,以其无真气也】,“搞艺术的没点小癖好,是会被人说成没个性的。而且问理想型,有时也能反映一个人的审美。” 漫画家惭愧地表示,自己的阅历还是太少了,差点闹了笑话。 谢劲竹笑呵呵地原谅了他。 等到两个年轻导演汗流浃背地回答完问题,面试却依旧没有结束。 关琛开始问他们在电影学院里的学习情况,都有哪些课,教了什么,哪些课最有意思,什么名词又是什么意思。 谢劲竹跟解说员一样,赶在众人产生不必要的联想之前,先开口说:“这是要考察他们的专业水平了。” 众人点点头。 搞笑女主持突然说:“厉害。” 大家不懂。 搞笑女主持说:“关琛这种问法,其实是把自己的自负降到最低,替电视屏幕前的普通观众发出提问。这对读过很多书的人来说,很不容易。”她说,很多学识过人的主持人,在访谈的时候,常常说着说着,就变成主持人不断地抛出观点,只顾着展示自己的才学,而嘉宾只剩下在一旁点头称是。 屏幕里,关琛在问两个导演课上的内容,比如精神分析对电影的作用,专业名词的意义,视听语言的运用,诸如此类。 关琛对此常常表现得一无所知,时不时就说,【没听过啊,你展开解释解释】、【有意思,你再说说】,【原来是这样!】。 服装设计师说,他大概明白搞笑女主持惊叹的点在哪里了。他说,其实上次录制之后,他就去关注了关琛的微特号,也顺藤摸瓜,去看过关琛在【藤蔓】的各种影评和评论。以关琛在影片里所展示出来的文学素养,以及各种理论和流派信手拈来的引用,可以断定,关琛现在绝对是在装傻充愣。 关琛这么做的效果,就是大家看到,给关琛上课的两个年轻人,越说越爽,神采飞扬,对关琛亲近有加,再也没有拘谨和陌生的感觉。 “厉害。”其他人后知后觉地察觉到了关琛的操作。 等到面试结束,两个年轻导演已经凑在关琛身边,大哥长大哥短的了。 关琛曾经口口声声说自己是宅男,实际上一点没有宅男的气质。社交恐惧在他身上完全体现不出。倒不如说他是社交恐怖分子。 这边一顿饭的功夫,刚收下两个小弟,转眼又熘去居委会喝茶。 居委会的成员主要由社区里,退休大妈大爷担任,虽说不是公务员,但他们退休前,有的曾在大公司当过高管,有的在高校当过教室,其中不乏很多退伍老兵,真正做到了从群众中来,到群众中去。万一街道爆发了什么灾难,这些老人绝对不是尸位素餐的废物点心。【这是经验宝库啊。】关琛这样说着,然后走进了居委会,跟一帮老头老太打过招呼之后,就去跟几个退伍的老头子凑一起喝茶。【西方有句名言——老兵不死,但是会退伍。】关琛喜欢听这些老人讲军旅生涯,时不时向他们请教种种训练和战术,收获很多。 下午一点半的时候,到了上班的时间。 关琛告别老兵,回到了工作室。 趟在沙发上,关琛随手翻着故事会杂志,吃着邻居上贡的新鲜水果。 漫画家注意到:“关琛看书的时间好像不多嘛。” 大家也咦了一下,关琛以知识青年形象立足,但是这两期看下来,关琛几乎没怎么看书。 谢劲竹不慌不忙地说,对于一个演员来说,阅读非常重要。年轻的演员阅历有限,没生活,也没那么多感受,想演出说服力,只能靠获取别人的经历,唯一的途径就是看书看故事。 “但写在书里的,终究是别人的生活。” 谢劲竹说:“很多演员学历也不高,但是因为经历得多,甚至林林总总还有过不堪的过去,最后依然可以成为很好的演员,或者艺术家。” “对琛来说,书已经读过很多,理解世界的知识储备够了,是时候去体验自己的生活了。所以他现在只在休闲的时候翻翻书,不像以前那样整天整夜可以泡在书里,因为他很清楚,总归还是自己生活得来的体验,更有帮助。” 比如恋爱。 谢劲竹说,如果他没记错的话,关琛那段时间就在为体验爱情而作准备。 姚知渔呼吸一滞,盯着屏幕,默默拿出纸笔。 屏幕里,第一对素材,款款走进工作室。 第209章 第二次录制(续) 关琛弄的那个微特抽奖,姚知渔是知道的。中奖者将免费得到一支量身打造的爱情短片,以供纪念。 姚知渔当时吆喝性地帮忙转发,但也想过,假如自己不幸中奖,那么是转手把名额送给粉丝,还是留着将来再用呢? 对于将来的事,姚知渔以往想得很少,但新人合约临近期满,续约后公司将不再保姆式地全方位安排她的一切,很多事情不得不由她自己去思考。关于事业,关于恋人。 也不记得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她跟同行的女艺人聚在一起的时候,聊天的内容开始涉及谈婚论嫁。 在她们的对话里,嫁人仿佛永远是一种退路。 万一过气了,没关系,大不了嫁人; 万一转型失败,没关系,大不了嫁人; 万一投资赔了,没关系,大不了嫁个有钱的程序员。 有人说起自己偶然结识某位富商,旁人立刻劝说,要抓牢。 潘绪说这是一条名叫家庭的退路在诱惑女性拼搏时始终留一份余地。姚知渔原以为潘绪会嘲笑这种安逸,但潘绪却说,女性的主体性需要大环境的配合才能真正成立,但现实是环境落后于个体的觉醒和选择,个体可能要在其中不断尝试才能获得适合自己的道路,而且阻力很大,所以选择退居家庭,也不是什么要被谴责的事。 姚知渔听不懂这些,正处于相信爱情的年纪的她,只知道自己如果有朝一日真的结婚,一定得是携手爱人主动走进婚姻,而不是因为退而求其次的人生保底。 但是要结婚,首先得恋爱。 以她的容貌和身材,可以毫不客气地说,只要她愿意,她连一分钟的情感空窗期都不会有。但实际上她恋爱经验少得可怜,遥想上一个男朋友,还是几年前刚出道的事情。 偶像艺人都在一個圈子里,平时上的节目差不多,参加的打歌舞台也差不多,一帮正值青少年的俊男靓女,聚在后台嬉闹聊天,实在太容易滋生好感了。公司虽说不许大家谈恋爱,但就跟在学校一样,反人性的规定禁是禁不掉的,公司显然也知道这点,所以只要别太嚣张别太跳,公司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当时宿舍楼顶的天台,一到深夜,就常能遇到躲起来打电话的熟人。姚知渔也跟一个出道不久的男艺人互有好感,用手机彻夜聊天,在后台对视一眼,哪怕不说话也觉得有趣。但这段还没来得及开花的感情随着她人气飙升,以及组合日渐忙碌,最后无疾而终。 出名的这些年,对她示好示爱的人数不胜数,她忙于工作,不愿重蹈覆辙,所以一个也没搭理。她希望过了上升期,不那么忙的时候,再去栽种爱情之花。然而爱情的美妙就妙在它拒绝按部就班。关琛就这么突然闯进了她的心。 自从结束警察的故事和关琛分别后,她回到舞台的镁光灯下继续忙碌,电影的成功让她比以往都要忙碌,但这丝毫不能转移她的注意力,无论多忙多紧张的时刻,她都能抽空想起关琛。她发现,忙碌原来不是一段感情消退的原因。潘绪对此指出,姚知渔是入戏太深的缘故,隔远些见不到面就好。她照做了,好久好久都没联系关琛,但这一点也阻止不了她回想他们在剧组一起的那段日子,想她在新歌里唱到他歌词不知有没有被听出来,想她认真提升演技会不会将来有再合作的一天。她在新的剧组,用着从关琛那里学到的思路分析角色,用着从关琛那里学来的习惯每天锻炼,每天看书。她一天当中最开心的事情,就是收工回到酒店的晚上,睡前把关琛最新的动态看个遍,哪怕关琛发的那些公益广告、流浪狗领养广告、痴呆老人走失求助贴,她也总是逐字逐句地看完,或转发或互动。就算这份暗恋得不到对方的半点回应,也足够治愈她每一个疲惫的工作日。 都说好的恋爱能让人成长,姚知渔觉得,好的暗恋也有这种功效。 只不过,大师兄对这种独角戏不太看好,说她不了解关琛就喜欢成这样,等同于喜欢上一个自己幻想出来的人。 当时姚知渔差点脱口而出,透过吴泽那个角色,她感觉自己已经了解了关琛很多很多。但这种说法她自己也觉得荒唐,人戏不分,只会被当成幻想的加重。所以她摆正态度,准备好好了解关琛。 关于琛哥令人心痛的过去,她已经找各种渠道了解过了。但过去已不可改变,重要的是现在。 听到谢劲竹说,关琛拍短片是想搞研究,为体验爱情而作准备。姚知渔立刻拿出纸笔,一方面是她缺课,另一方面可以借此看到关琛的爱情观,这等于是考卷的出题老师亲自来划重点啊! “我一直是鼓励演员多谈恋爱的。”谢劲竹说:“恋爱是一项探险,是对未知的摸索。你交朋友的时候,遇到不合的地方,可以搁置矛盾,继续往来,但是谈恋爱就不行。谈恋爱的两个人的观念、生活、以往的人生经历,都不得不产生碰撞。这一碰撞,就会有新鲜的东西刺激推陈出新,不断地克服阻碍,然后不断地发现阻碍。这个过程既是对自我的了解,也是开拓对他人的认知。不管结果好坏,都有成长。” 搞笑女主持生性比较浪漫,说:“把恋人当作成长工具,感觉有点功利了。” “哪有不功利的恋爱。你看上一个男人的高大、或帅气、或有钱、或有趣、或有才华,最后选择跟他在一起,这也是功利啊。有要求,就有目的。你哪怕想要一段不功利的恋爱关系,这也是功利。”谢劲竹推了推墨镜,很像辩论赛里杀死比赛的四辩。 搞笑女主持不愿跟谢劲竹继续饶舌:“厉害,简直跟专家一样。那么我有个问题,你谈过几次恋爱?” “”谢劲竹的墨镜差点从鼻梁滑下来,赶紧扶住,“这个话题说起来怕是要聊很久很久,可能时间不太够,不如” 大家不肯,嚷嚷着时间非常充足。 这是道陷阱题,怎么答都是错的。 如果谢劲竹回答恋爱谈得少,那么他就仅仅是个空有理论的大师,在网上要多少有多少;如果他说谈了三个及三个以上,那么等待他的,就是更为扎心的结论——你谈了这么多恋爱,结果演技也没提升多少嘛 谢劲竹还是很老奸巨猾的,哼哼唧唧不肯正面回答,只是掰着手指从小学开始细数,一二三四说有哪些异性曾对他表达过好感。入围标准非常离谱,对他笑过三次以上就算。 姚知渔等得焦急,谁有美利坚时间看谢劲竹搞笑啊——更何况她也不敢笑,怕被谢劲竹统计到数据里。她急着了解关琛,于是她指着屏幕号召大家赶紧继续看节目吧,真正的精彩不容错过。 大家目睹谢劲竹已经虚构出十几个爱慕者了,懒得再听他胡扯,也催周导赶紧放节目。 屏幕里,画面并没有直接给到关琛。 首先出现的,是昏暗的工作室里,一张孤傲的座椅椅背。 座椅缓缓转过来,钱经理面无表情地出现。 然后,他说话了: 幸福的线索,需要两个人一起寻找。 在这里,不在乎外貌,年龄,性别,国籍,爱好,犯罪史 有没有“爱”,才是一对夫妻的根本。 钱经理说话的同时,时不时有微弱的光映在他脸上,极有可能是上午的时候,大家都在看电影,而他一个人躲在银幕后面接受的采访。 “這个,看着有點眼熟。” “肯定眼熟啊,这是钱经理啊,你这么快就忘了?” “不是啊,我说那个台词眼熟啊!” “华夏好聲音?!” 观察团的众人惊笑起来。 今年夏天,以“只关注歌声”为节目卖点,对登台演唱学員进行盲选的华夏好声音,席卷了全球。 导师们背对舞台,如果听到心仪的歌声,就砰一声拍下按钮,座椅就会转过去,看见学员全貌。 节目里涌现了一大批天赋异禀、风格各异的民间演唱高手。 几乎整个夏天,华夏好声音都是最火最流行的文创内容。 独居生活蹭了这个热点。在接下来的几秒钟混剪里,钱经理就坐在他那张老板椅上,背对着关琛和客户,似乎用心在倾听着什么,他时而平静,时而遗憾摇头,时而怒拍桌子,猛然转身。 这给了大家一种错觉,好像钱经理才是最后拍板的人。 录影棚边缘,钱良义自己都看呆了。 知道后续剧情的他,显然明白自己成背锅的了。 这,这是恶魔剪辑!钱良义几乎想冲过去给周导和关琛一人一拳。但他的职业素养又不准他这么做。因为经纪人有时就是艺人的手套,承担骂名。 但问题在于,他又不是关琛的经纪人,凭什么要给关琛背锅 钱良义在角落苦苦挣扎的时候,屏幕里已经放起了后面的内容。玩笑(铺垫)过后,开始放正片。 第210章 第二次录制(完) 跟所有恐怖片的开头一样,危机来临之前,总是一派祥和。下午两点的婚庆街,太阳正热,行人不多。也不知道节目组从哪个邻居那借来长长的红地毯,铺在谢劲竹工作室的楼道里。楼道的拐角处,还放着几个穿着红衣的瓷娃娃,直直地盯着每一个上楼的人。 节目组很坏,特意把气氛渲染得很恐怖,几个空境,再加上恐怖谷效应,红事也能搞得像白事,这是华夏民俗恐怖片里独有的调调。 紧接着,第一对中奖夫妇出现了。 他们年纪很轻,似乎才领证不久,两人还有这新婚夫妇的黏糊劲,牵着手,后面跟着几个狐朋狗友,一起有说有笑地走来。 当他们走在楼道的红毯上时,就更像恐怖片了。几個人当中,总有一个比较疑神疑鬼,隐隐觉得不妙,打退堂鼓说要不回去得了,而人群里总有另一个人浑不在意,笑着表示对方想多了,然后领着一帮人温顺地走向深渊。 节目组体贴,在屏幕的右边温馨提示,再之后就是28禁的内容了。 “28禁?什么意思?”姚知渔看着屏幕里字幕的提醒,很是不解。她听过18禁,但没听过28禁。 李富贵不愧是结过婚的,很快反应过来:“哎呀,就是婚姻生活啦。” “这有什么好怕的?”在场观察团里唯一不到28岁的姚知渔,还是很天真的。 大家也没跟她解释。 但往后看下去,姚知渔就看到了很可怕的东西。 关琛在热烈欢迎了一号夫妇之后,场面一开始很温馨,一号夫妇的新娘,是关琛的粉丝,见到偶像的面心情很激动,现场宛如粉丝见面会。然后关琛对他们重申了一遍,他们将根据中奖者提供的恋爱经历,拍出一支短片。拍摄期间所有费用,从交通到就餐,包括表演培训,全部都由工作室承担。但是最终短片的版权属于工作室,如果获得利益,参演的夫妇只有部分分红。一号夫妇同意之后,恐怖开始了。关琛让他们写出从相识到相爱的过程。为了防止串供,关琛特意将一号夫妇及其狐朋狗友,打散安置在工作室的各个角落。 观察团顿时倒吸一口冷气,明白关琛这一招有多狠。 人的记忆不是什么靠谱的东西,有时遗忘,有时记错,都是很正常的事情。但对恋人来讲,我珍而重之回忆,你却不记得,这难免教人失望。深究下去,还可以是你不重视我,你不珍惜这段关系。如果一方真诚道歉,事情也能过去。最怕的情况就是,双方对某段回忆各执一词,并且都坚信自己是对的。更更糟糕的是,谁也不肯服输,都把对错看得比感情更重。 当关琛拿到一号夫妇笔录,对照着看,很快发现其中某段经历,双方的叙述有所差异。这一指出来,一号夫妇对峙后果然开始吵架,并且衍生出更多的矛盾。 我买了红豆奶茶,你最喜欢的口味,我特意打听过你室友,不可能记错。 我最喜欢的是芒果,一直都是 两人越吵越凶,甚至都要打起来了。周围的人立马将两人隔开。 镜头拍到,在乱成一团的办公室里,钱经理宛如幕后黑手般稳坐老板椅,颇为失望地叹了一口气,望着天花板,一点也没有想要转身的样子。 “这个流程是钱经理定的吧?有点残忍了。感情哪能这样考验啊。”时尚设计师叹了一口气。 “是啊是啊。”大家纷纷表示赞同。 姚知渔看到屏幕里男方不仅没有道歉,甚至还开始狡辩翻旧账的时候,她很费解:“为什么要嘴硬啊,承认错误道个歉,有这么难吗??” “可能觉得丢脸吧。”李富贵说,“男人比较要面子。” “这婚还是结早了。”谢劲竹摇摇头,作为婚庆策划以及承接表演、主持公司的老板,比较见多识广,就连婚礼办到一半,当场分手的都见过几对。 “一个在说事实判断——你买错我喜欢的口味了。另一个在说价值判断——我特意给你买了奶茶,你不记我的好,反而嫌弃是什么意思。”这种没法就事论事、同频沟通的情况,归根结底,是三观没有磨合一致。 谢劲竹说:“三观一致常常发生在感情的后期。没有哪对情侣能一开始就三观一致,就算有也是小概率事件。只有两个人生活的世界长了、两个人一起经历的事情多了、一起共同走过了很多段人生,三观才会逐渐一致。” 而像一号夫妇这样,连道歉都难的,平时就算有矛盾的时候,也绝对没有养成好好沟通的习惯。这属于结婚结早了。哪怕没有出今天这个事,以后也会因为其他问题闹得很难看。 大家纷纷感慨,谢劲竹不愧是专家。要不是最近黑蛟龙2票房太好,大家差一点就忘了谢劲竹的本职是干婚庆的。 一号夫妇吵了一会儿,被劝开之后,直接从谢劲竹的工作室移步到隔壁离婚咨询工作室,显然短片是没法再拍了。 看看时间,第二对中奖夫妇要到下午三点才会来。而现在才二点半都不到。原本分配好一对夫妇一小时,关琛怎么也想不到实验素材这么不经消耗。 关琛有点无语,看着字迹不多的小册子,说:我研究都才刚开始啊。 刘礼豪立刻抓住机会表现自己,想要给领导排忧解难,他斗胆问了关琛一句,要做的研究是关于什么的。 关琛说是关于:一个人为什么会喜欢上另一个人。 为什么研究这个?是角色需要还是? 想体验一下爱情。关琛一脸凝重。 他的用词相当奇怪,不是想谈一场恋爱,也不是想找个对象,而是体验爱情,就像从来都没接触过这东西似的。 观察室,姚知渔一个激灵,握紧手中的笔。重点来了! 这个简单!我有几个朋友刘礼豪说着说着,仿佛突然意识到了他的朋友是不能在摄像机前面提及的,于是立马收声,我的朋友比较多,类型也不同,主要看你喜欢哪种的,我介绍给你。 关琛转头盯着刘礼豪。 刘礼豪说:如果不知道喜欢什么类型也没事,都去试试。有时候你得试过才知道喜欢还是不喜欢。 姚知渔差点把笔给折断。这个三师兄出的什么馊主意!这是要把琛哥带坏啊! “咔嚓。” 姚知渔连忙看看自己的手,发现握着的笔安然无恙。 转头一看。 原来是旁边的谢劲竹把他的笔折断了。 “这出的什么馊主意,这家伙是想把阿琛带坏啊!”谢劲竹盯着屏幕,咬牙切齿。 好在关琛没有让谢劲竹和姚知渔失望。 不行。关琛认真而坚定地摇了摇头:万一我试过之后不喜欢,对她们又负不起责任,那我岂不成玩弄别人感情的渣男了?渣男可不是好人。 呃只要给钱的话,也不算玩弄 关琛不再理会刘礼豪。 观察团的众人有些意外关琛竟是个纯情派,一时也不知道是立人设的表演,还是實話实说。毕竟网上跳出来自称关琛前女友的爆料者,没有八个也有十个了。 那不说類型,说具体的要求呢?刘礼豪开始弥补过错,挽回分数,你想象一下,什么样的姑娘,伱会愿意跟她一起旅行。 观察团的众人觉得这是个好问题。旅行是亲密关系的试金石。那是从饮食口味,到三观的全方位碰撞。途中暴露的各种问题,都是决定这段关系能否持续下去的关键。 关琛陷入了沉思。 刘礼豪缓缓开口:身高,体重,身材,年龄,外貌 这些都无所谓,只要别太異于常人得显眼就行。关琛摸了摸下巴,缓缓道:但是如果她也会医疗技能的话,那一起出门,倒是蛮好的。 医疗技能?懂了懂了!医生!护士!刘礼豪兴奋地让关琛继续补充。 车技也很重要,关键时刻也能用得上。 刘礼豪大喊:急救员!很好! 必须得会点防身术吧,能保护好自己。 武警!消防员! 手要巧,脑子要灵,遇到危险的时候能马上冷静下来。 呃,医疗兵。 游泳更不用说了 姚知渔猛记了一大堆。写完之后看着纸上面罗列的这些能令关琛感到蛮好的的条件,有些茫然。 这到底是节目效果,还是在挑同伙一起出门执行任务呢? 不过说起来,我好像真的认识这样一个人,会这个又会那个,而且还很搞笑。关琛突然想到了某个人,畅享了一下一起出游的画面,不自觉就笑了起来:如果是跟她一起旅行,应该会很有意思,哈哈。 “咔嚓。” 姚知渔扭头,看向谢劲竹。 不料,谢劲竹刚好也看了过来。 “我的已经断了”谢劲竹说。 “哦。” 第211章 录制结束 新业务开展的第一天下午,关琛一共接见了三对幸运夫妇。 第一对夫妻因三观不合,去隔壁咨询离婚的事宜。关琛什么问题都没来得及问 因此,第二对中奖夫妇出现之后,关琛担心重蹈第一对的覆辙,所以拿着笔录不看,逮住他们先问,你觉得一段感情的基础是什么? 男方说,是信任。女方点头同意。 关琛听完若有所思:[所以,假设你有不为人知的秘密,哪怕说出来的真相会伤害另一半也应该坦白?] 男方不假思索地答道,当然! 为了示范何为信任,女方拿出自己的手机,准备和男方交换,以此证明双方没有秘密。 然而不巧的是,男方说他手机没电。关琛十分热心,从员工那里搜刮来各种型号的充电线。男方又说,不习惯隐私被公开。女方不是笨蛋,察觉到了男方的心虚,过去抢下手机,然后看到了男方跟其他女人的暧昧讯息,大为愤怒 男方辩解无果,最后负气离开,而女方则去了隔壁的律师事务所。 第三对中奖夫妇年纪将近四十,两人都是再婚。中奖的名额是女儿帮他们抽的,主要是来帮女儿讨签名的。夫妻俩兴趣一致,审美相近,感情稳定,也不缺乏话题,房子车子也不再担忧,几乎是最完美的状态。有过一次婚姻经历的他们,对很多东西要更清醒,哪怕关琛问了一些貌似刁难的问题,夫妻俩也应对默契,一体同心,宛如心有灵犀的双胞胎。在一旁站桩已久的小导演激动难耐,工作终于有着落了。两边简单聊了聊,谈得还算愉快,几乎就要敲定拍摄事宜了。结果最后时刻,关琛夸赞他们婚房的地段选得不错,房价在今年涨了不少。随后又好奇地问了他们一句,[你们觉得信任是不是感情的基础?] 夫妻俩沉思片刻,站起来握住关琛的手,说感谢提醒。然后在关琛的一头雾水中,他们说短片不拍了,先去隔壁把婚前协议搞定 三对夫妇,最后都成了隔壁律师事务所的业绩。 “哪有这样做生意的, “这真不是找人来演的?’ “那些员工真是一点都不急啊。快看快看,他们竟然在打辩论...”“这个钱经理也不管管的么?’ 观察团的几个人跟看完一出喜剧似的,感觉非常荒诞。在那个工作室发生的所有事情,就没一件是正常的。 看着屏幕里钱经理跟离婚律师小声交谈的样子,他们甚至开始怀疑,或许这才是工作室真正的新业务。 如果再来个私家侦探的事务所,那简直就是一条完整的产业链。 “等等!”漫画家一惊,突然想起关琛使用相机时那间谍式摄影风格,“难道你们连侦探业务也准备涉猎?真是好大一盘棋!” “别乱讲啊,我们是正经拍片的!”谢劲竹连忙澄清。 屏幕里,客人虽然都跑掉了,但关琛一点也不气馁。在一个单子都没接到情况下,他下楼逛了一圈,跟街头的婚纱照摄影馆借了器材,跟街尾的餐馆谈妥了折扣。遇到好说话的老板,关琛简单打個招呼,说几句好话就能搞定。遇到比较滑手的老板,关琛也不浪费面子,相反,他摆出一张“你欠我个人情”的架势,指指摄像机,强调上完电视能起到的广告作用,顺利借着节目组的势,把事情办了。 前前后后十几分钟,就把剧组给凑好了。 [接下来就是最重要的一件事了。] 关琛一脸凝重地去了银行,在保安虎视眈眈的注视下,取了些现金出来。回到工作室,他把一摞现金放在桌子上,然后召集除了钱经理以外的所有员工: (来,开会。] 现金是猎人的诱饵,也是饲养员投喂动物的口粮。 之前关琛让职员们集思广益,针对他的生日活动给出设计方案。大到蛋糕的口味,聚餐的菜品,小到贴纸的颜色,蜡烛的形状,各种方案一一摆出,最后由关琛挑选。方案被选中的员工,就能得到[帮琛哥排忧解难奖]和[我爱工作奖]的奖金。 蛋糕、餐厅、住宿这些项目竞争太过激烈,所以另有创意的员工选择另辟蹊径,提出其他点子。 比如,工作室制服。 [琛哥,如果大家出行都穿着工作室制服,会显得我们工作室很有凝聚力。] (主题服装?呵呵呵哈哈哈,这个有意思。]关琛立刻感兴趣了,让员工去订制。 员工显然也很懂公司文化,问制服要做成什么样的。 [囚衣。] [好的。什么队的球衣?] [囚衣,犯人穿的那种囚衣。) [呃.... “神经病啊!”漫画家大喊。 姚知渔哈哈笑着,觉得不愧是琛哥,真幽默啊! 屏幕里,关琛来了灵感,说,不同的囚衣颜色,对应着工作室不同的部门。 他每说一个,节目组的后期特效就贴心地告诉大家,这些颜色在全国规范和统一前,分别代表了哪些地方。 [实习生穿橘红色。]关琛说。 后期跳出来一一橘红色,黄色的囚衣,一般为看守所关押人员或嫌犯。 [策划穿蓝色,衣领上有竖起来的红白条纹。]这是戒毒所服装。 [运营和市场穿深蓝色,背部有蓝白相间条纹的服装。]这是普通监狱的成年犯人。(美工,你们就穿黑白条纹,经典配色。]这是卡通里犯人的服装。 (再做两套范白色,一个三年级,一个初二,我两个小弟不能忘了。]泛白色服装是未成年管教所,背部有一条黄色条纹的服装。 职员抹着汗-一一记下。 关琛看了一眼远处的钱经理,补充:[另外单独给钱经理准备一套亮橘色的。] 亮橘色,是死刑犯的服装。 [对了,你这些衣服也不要搞得太像。万一被抓进去就不好了。]关琛最后叮嘱职员。观察团众人忍不住大喊:“原来你也知道不好啊!’ 下午快到五点的时候,有关生日那天的团建计划,大家已经讨论得差不多了。 关琛兴致勃勃,跟小学生期待春游一样,期待着生日那天跟大家一起出去玩。 关琛拿出小本子,用笔划去了上面的一行字。 镜头对准过去,关琛划掉的是一一[过一次生日]。 关琛说,这是他的[人生必做的一百件事]之一,因为他从来没有过过生日。最接近生日的一次,是有个老师在那天送了他一块蛋糕,但是他不仅没有收下,甚至还说了些不好听的话,让老师难过了。[没人教过。]没人教过他如何回应善意,也没人教过他要把生日当作值得庆祝的一回事。以前他忙着去死,庆祝节日、纪念日,会让他变虚弱,所以他一个生日也没过 [“有生的日子天天快乐别在意生日怎么过”(注)] 关琛唱完这句大家闻所未闻的歌词之后,说,但是现在的他,已经不需要靠那种方式让自己强大了,所以今年的这个生日,可以说是他人生中真正意义上的第一个生日,想认真过一个试试。所以才会搞得这么隆重,就连挑选蛋糕的款式,对他来说都是新鲜的,而且意义非凡。“呜唔”姚知渔心一软,顿时发出小兽般的声音。 观察团的几人都震惊了,没想到关琛搞笑行为的背后,竟然是有逻辑的。之前看到关琛为这个生日一天开好几个会,一本正经地在搞笑,以为是剧本,或者某种营销的手段。没想到这喜剧的背后会有这么心酸的悲剧核心。 “啊一!”谢劲竹也发出黑猩猩哀鸣的声音,捶胸后悔:“早知道是这样,我那天就跟剧组请假了!” “什么意思,这么重要的日子你都没去?”众人惊讶。 谢劲竹惭愧。 关琛生日那天带着工作室全体员工去旅游,谢劲竹是知道,就连费用都是他审批后汇款过去。谢劲竹当然也想去,但是当时他在路演宣传黑蛟龙2,根本走不开。而且关琛出发的日子也很有迷惑性。 “他们出发那天根本不是生日啊。”谢劲竹说。 关琛的生日是11月10日。但那一天的关琛,根本毫无动静,吃饭,睡觉,练拳,上班,过着和往常一样稀松平常的日子。 一直到几天之后,他才举着旗帜,穿着奇怪的衣服,领着大家一路唱着公司的司歌,浩浩荡荡往机场冲去。差点惊动机场的警察。 生日活动没有在生日当天进行,这让谢劲竹误以为小师弟29岁的生日不是什么重要的日子。所以就没请假赶去,打算关琛30岁大生日的时候再好好庆祝一番。 “他们是哪天走的?”姚知渔发问。 “十五?” “这一天也很重要的呀!”姚知渔叹了一口气:“十五是琛哥去年火灾之后醒过来的日子 谢劲竹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 11月10日,是关琛的生日。 去年11月11日,关琛遇到火灾,在救人的过程中吸入了毒气,导致昏迷了四天才醒过来。月15日,苏醒的日子。这一天完全可以当作救赎后的关琛完成了新生,所以把这天定成另一种意义上的生日也未尝不可。 “生日那天你们没去拍摄啊?”搞笑女主持问节目组。她太想看一个工作室的人都穿着囚衣震撼出行的场面了。 周导也很遗憾,说本来他们也想去拍的,但是那天。 “怎么就没拍下来呢。”众人叹气。 角落的钱良义也叹气,是啊,怎么就没拍下来呢 如果把那天的事情拍下来,世人就能见识到关琛的险恶,他钱经理的名声也能挽回了。钱良义作为工作室的经理,当然也应邀在列 但是15号那天完全是工作日啊!他们这边放假了,客户那边可没有放假! 钱良义本想让员工们带上电脑,在路上见缝插针把工作完成。然而这时候关琛跳出来当好人,觉得这么好的日子,谈工作太扫兴了,末了还问大家“大家说是不是啊?”员工们那天穿着颜色不一的囚衣,也算是代入到了角色里,一个个躁动着喊要自由!要钱!要吃肉! 钱良义只好独自开始工作,默默地扛着工作室负重前行。抵达旅游景点之后,钱良义把自己闷在房间里工作。然而他都这样了,关琛还是没有放过他。 关琛指责他脱离集体,不准他加班,还说他们工作室不鼓励内卷。身后一帮喽哕们也纷纷指责他恶性竞争 钱良义无语,在人类学的定义里,“内卷化“是指一种社会或文化模式在某一发展阶段达到一种确定的形式后,便停滞不前或无法转化为另一种高级模式的现象。但他们工作室现在这种情况,停滞不前都是一种祝福了,有关琛这么一个仿佛竞争公司派来的奇才,他们工作室随时都有倒退的可能。 钱良义被关琛揪下来以后,在桑拿房磨蹭了一会儿,没过五分钟,他又消失了。后来关琛在保安室逮住了他。紧接着,又分别在电影放映厅、按摩房、台球厅将钱良义擒获。钱良义躲来躲去,总是逃不出关琛魔爪。更恶劣的是,关琛也玩出了兴致,跟猫捉老鼠一样,捉住又放掉,捉住又放掉。关琛甚至还号召大家一起来玩,让钱良义先跑五分钟,然后大家开始追捕。关琛给这个游戏起了个名字:猎杀经理。想象一下,一堆“囚犯”在酒店围捕一个人,游荡在各个角落,后来发展到其他游客也参与进来。身穿亮橘色囚服的钱良义十分好认,每抓一次,把他带到关琛那里,就能得到一些奖励一一关琛提供的奖金。有了奖励,大家就玩得就更开心了。 钱良义那天差点没有把自己跑去世。晚上入睡,在梦里钱良义都在逃跑。醒来时浑身大汗,全身腰酸背痛仿佛被人打了一样。 关琛组织的生日团建很成功。除了他钱良义以外,所有人都很开心。 “钱经理不太合群啊。”观察团的人发现了,“关琛的生日活动,他好像一点都不感兴趣。” 这期内容里,节目组给到的几个镜头,钱经理总是孤零零地坐在老板椅上。仿佛是在拍他的独居生活一样。 随着关琛检查了一遍工作室的水电然后下班,这期的正片内容也就结束了。 四十几分钟的时長,大家看得意犹未盡。但是要看也只能等到下次了。 但是两期看下来,他们大概已经清楚节目的质量了。对于节目的前景,他们心里都有个大致的推测,因此心情都还算不错。 录制结束之后,大家有说有笑地互相道别。 钱良义跟着谢劲竹驾车离开。 “15号....唉,就连小姚都能想到,我怎么就忘了呢?”谢劲竹对于错失关琛的生日耿耿于怀。但是更让他懊恼的是,感觉自己在了解关琛这方面,被姚知渔比下去了。 但是在某种程度上,谢劲竹又乐于自己被人比下去。尤其是被一个喜欢关琛的姑娘比下去 “小姚这姑娘,还是挺有意思的。”谢劲竹笑着说。 “就是运气不太好,遇人不淑。”錢良义回答。 谢劲竹摇摇头正要说话,口袋里手机突然响起。拿起来看了一眼来电号码,又是来收购工作室的。静音,不予理会。 随着他和小师弟越来越出名,这样的电話只会越来越多。这几天圈内已经有认识的人递话给谢劲竹,想要工作室的股份,收购和换股都行。就连成立没多久的[新竹]制作公司,也有一堆人不知从哪里搞到的消息,想要来掺上一脚。一开始谢劲竹能干脆回绝,但后面出面洽谈的多是大公司的人,或者一些这个局那个总的二代。谢劲竹拖着没有马上回绝,渐渐地却已经感觉到了压力。然而,今天看完独居生活里面关琛跟街坊和职员们的相处,听到小师弟说,人生第一次有了想认真过生日的念头,这让谢劲竹觉得,区区那点压力,根本不算什么了。谢劲竹突然分外想念关琛,想给他发条消息。 打开手机,就看到关琛在一个小时前已经发了消息过来: (三师兄给我接了个广告,你帮看看靠不靠谱?] 注: [有生的日子天天快乐,别在意生日怎么过]一一郑智化生日快乐歌 第212章 计划(上) 京城的冬天,草木凋敝,不见什么绿色。叶子还没怎么经历秋天,就一茬一茬地往下掉,好像这些树木迫不及待地想要枯死。 现在是早上七点半,天色蒙着一层薄纱,风也还没刮。刘礼豪捧着一杯热腾腾的豆浆,坐在公园的长椅上,看远处的人在给树干涂上石灰。 看了整整十分钟,竟也不觉得困,刘礼豪悲哀地发现,自己的作息已经跟着关琛跑偏了。 关琛作为一个性功能健全的年轻人、成名演员,持续过着禁欲般的生活,既没有夜生活,也没有性生活,每晚九点必定躺在床上看书,十点准时熄灯入睡;早上六点按时起床锻炼,风雨无阻,哪怕下雨天,也披着雨衣跟个连环杀人犯似的在雨里狂奔,吓坏无数环卫工人。 以前在魔都的时候,刘礼豪只要跟上班族一样九点到工作室就能见到关琛,但在京城不行。京城既没有工作室,也没有谢劲竹,没了这两个锚,关琛的行踪就像云一样捉摸不定,鬼神莫测。网上粉丝前一小时还炫耀在城东偶遇了关琛,下一个小时,又有传闻说他在城南出没。关琛对外人如此也就算了,让刘礼豪尤其无语的是,关琛对自己人也这样,常常放“烟雾弹”,前一晚透露自己准备去哪里哪里,结果第二天突然又去了另一个地方,导致想献殷勤混脸熟的刘礼豪频频扑空,一等就是大半天,最终也没等到关琛。想知道关琛确切的位置,必须打电话联系,然而他又没有关琛的号码,只能跟着更早睡、更早起,在清晨五点钟的时候提前到霍利家门口候着,如此才能掌握关琛的行踪,及时拍上马屁。 几天跟下来,刘礼豪的作息已经十分健康。昨晚临睡前,他还琢磨着要不要买双跑鞋,好加入关琛的晨练队伍,一起流点健康的汗,或许能使关系更加亲近。 当一个人想要找关琛的时候,关琛那飘忽不定的行踪非常让人头疼;但是,当那个人想要摆脱关琛的时候,头疼就变成了恐怖。 刘礼豪今早久违地睡了个懒觉,一直睡到六点四十,没有跟着关琛。他特意选了一个稍远的公园,准备避开关琛的晨练范围。但他依旧保持着警戒,担心关琛突然从哪里钻出来。偌大的京城,已经给不了他安全感了。 当刘礼豪把最后一口变温的豆浆喝完,一个身穿黑色棉大衣的男人走到了他边上,想要坐下。 “坐隔壁那椅子。”刘礼豪用腹语说。 男人脚步一顿,打着哈欠问:“至于么?” 刘礼豪一动不动,警惕地环顾四周,意思是非常至于。 冬天的公园树叶凋零,没有树丛的遮挡,方圆百米内不容易藏人。 男人只好在隔壁的长椅坐下,发起牢骚:“电话里就能说清楚的事情,非要面对面……” 刘礼豪不能直白地告诉对方,之所以选择见面聊,目的是防备通话被录音。 他们现在的位置,左边是喷泉,右边是一群跳操练舞的市民。水声加音乐声,能够掩盖窃听。这是刘礼豪从关琛的小课堂上学到的知识,非常适合不法行动。 刘礼豪觉得自己卧底在关琛身边,简直像是去接受培训的。 因此,在做不能让关琛发现的事情时,怎么小心都不过分。 “行了,我等下还要接人赶通告。”男人打了个哆嗦,催刘礼豪赶紧进入正题:“赶紧说说吧,情况怎么样了,到底能不能挖过来。” 眼前这个男人,是对关琛身上所潜藏的利益感兴趣的买家之一。 两个月前,《警察的故事》大爆,关琛的成名吸引了一些豺狼鬣狗的目光。谁都不觉得小小的【谢劲竹工作室】能护得了关琛这块鲜嫩多汁的肉。哪怕谢劲竹不肯松口,也不过是小狗与狼争食而已,不足为惧。唯一麻烦的是,如果强行掰开谢劲竹的嘴巴,很可能导致肉质的损伤。 刘礼豪看到了市场和机会,决心潜入谢劲竹工作室其中,把肉完好无损地带出来,然后卖个好价钱。 “计划很顺利,他已经很信任我这个师兄了。”刘礼豪说。 刘礼豪一开始的计划,就是用名和利的大饼,引诱关琛主动往外走。但是关琛跟初出茅庐、野心勃勃的新人演员不一样,他演戏,似乎并不是为了名和利,也不为美人,而是为了有趣,为了邢老师上课时无数次说到的【先从自我出发,然后成为角色】里的【自我】。刘礼豪都惊了,这么纯粹的目的,他只在那些转行演艺圈的富三代身上听过。等了解过关琛的家庭背景之后,刘礼豪这才明白原因,并且知道挖墙脚这事急不了了。 表演之于怀揣噩梦的关琛,是止痛药,是解药,是安眠药。 对于从名牌大学毕业后钻进外国黑户聚集区的关琛来说,【名】无足轻重。 关琛物质欲望低下,不装扮,不喝酒,不赌博,不磕药,不收藏,不乱搞男女关系,不玩车表,更不投资经商,最大的消费只是买书,【利】之于他,形同鸡肋。 真正的无欲则刚。一个没有欲望的人,是没有弱点的。除非谢劲竹那边主动放开关琛,不然关琛哪里都不会去,也懒得去。 可谓是有情有义,子不嫌母丑,狗不嫌家贫。 有情有义。刘礼豪没想到竟然还有圈内人拥有这种近乎灭绝的古典特质,跟谢劲竹简直是王八看绿豆,天作之合。 但这也让刘礼豪想到,这么情投意合的两个人,说不定连弱点也一样,能伤害他们的,只有身边亲近的人。 关琛无父无母,自闭多年,一场火一场表演令他破壳而出,跟新生的雏鸟一样亲近第一眼见到的人。细数关琛的朋友,大多是这一年认识的。在这群人当中,关琛和谢劲竹感情最深。 经过长时间的观察,刘礼豪判断出,要挑断关琛和谢劲竹的关系,几乎不太可能。 关琛这种想法很多、个性极强、自由惯了的艺人,通常很不好管。钱良义总是管这管那,让关琛觉得很不自由。电视剧里,一个人假如被外人管得太严,就会恼羞成怒大喊一声:“你少管我,你不是我爸/妈!”然而到了关琛这里,被钱良义搞烦了,他就会大喊:“你少管我,你又不是大师兄!” 谢劲竹那边,更是老年得子般把关琛当亲儿子对待,让一整个工作室陪关琛玩职场过家家游戏,再离奇的事情只要与关琛有关,谢劲竹的大脑就像被人洗过了一样,看什么都有滤镜。 与其希望谢劲竹哪天脑子突然抽风,为了钱把关琛卖掉,刘礼豪倒是觉得,钱良义哪天受不了关琛把人赶出去的可能性更大。 第213章 计划(下) 就像一对警察搭档,有“好警察”和“坏警察”区分角色;一个家庭,也有严父和慈母的经典搭配。 慈母是谢劲竹,而钱良义就是那个严父。但这个严父运气不好,遇到叛逆期的关琛,只能成为后者心目中的一坨狗屎,导致钱良义被针对的时候,总是忍不住感叹“赶紧来个人把他弄走吧”。 虽然钱良义看起来很惨很狼狈的样子,但刘礼豪依旧不敢小看他,更不可能把牢骚当真。他清楚,钱良义打从他走进工作室的那一刻开始,就一直很警惕他的来意。所以那种句“弄走”是在直钩钓鱼,谁上当谁是傻子。 刘礼豪迟迟找不到突破口,白白给工作室打了半个多月的工,还倒贴了好几百的交通费,眼看着计划陷入僵局,终于,当关琛提出“以贩养吸”业务的时候,刘礼豪有了新的灵感。 那就是——捧着关琛使劲折腾工作室。 最后的结果,要么折腾到钱良义三天两头去跟谢劲竹打报告,最终忍受不了关琛,给出“有他没我”的选择让谢劲竹选,导致关琛和谢劲竹之间有了裂痕; 要么折腾到工作室濒临破产,有情有义的谢劲竹,会希望挽救员工们的饭碗,而重情重义的关琛,也一定会“牺牲”自己,帮工作室搞来一笔钱。 这是个长久的计划,两个月下来,他已经逐步取得关琛的信任,可以开始第一步了。 “连第一步都还没开始,你刚才还敢说‘计划很顺利’?!”男人绷不住惊讶。 刘礼豪说:“这个计划最难的地方,就是前面准备的部分!信任!” 他举例说,就像这次来京城,关琛的经纪人、执行经纪人、保姆什么的都没有带,就他一个人跟在关琛边上,处理一切大小事务。 男人嗤笑:“这不能说明什么,全天跟在边上的也可能是助理。” “那你见过有哪个助理是负责给艺人拉广告的?”刘礼豪呵呵一笑。 成为奸臣的前提,是先取得信任,否则说出来的话无足轻重,不仅不会被当作一回事,还很可疑。 刘礼豪印象很深刻,在魔都的时候,他就曾包藏祸心地提议关琛,把电影制作公司开起来,如果钱良义始终反对,就先斩后奏做了再说。没想到话一说出口,关琛突然警觉起来,一连好几天都没有再提起新公司的事情。刘礼豪知道自己差点打草惊蛇,心虚之下,决定在取得关琛信任之前,再也不敢轻易开口提建议。 然而取得关琛的信任并不简单。 跟大部分缺少安全感的孤儿一样,关琛防范心很强,不轻易给人手机号码;不随便讲自己的事;不跟人透露自己的行踪;就连喝水,离开视线过一会儿的水,他都不喝。完全不知道这人曾经经历过什么伤害,才能养出这些习惯。 为了获取关琛的信任,刘礼豪悄无声息地做了许多事。 比如,所有能跑腿的事,刘礼豪都自告奋勇去做。端茶倒水拿毛巾这些寻常小事他做,找青年导演这些事他也做,在《芒果》剧组他也查漏补缺,对外的时候主动充当恶人角色,跟扮演好人的关琛相得益彰。 再比如,他专门邀请关琛去澡堂泡澡。 这是他几年前,没戏拍生存不下去的时候,去给当销售买保健品学到的手段。赤裸相对的两个人,能增进感情。物理层面的靠近,能拉进心理距离。而澡堂是名正言顺让人脱光衣服和靠近的地方。在暖烘烘的澡堂,被温水一泡,再坚固的心防也会软下来。 刘礼豪邀请关琛去搓搓背,关琛答应了。一泡进水里,关琛就说,澡堂真是谈话的好地方。刘礼豪心里一惊,以为自己那点手段被关琛识破。结果关琛接着说,在澡堂里,人脱光了衣服,彼此带没带武器和窃听器,一目了然。刘礼豪这才放心,关琛都开始讲胡话了,说明效果真的不错。关琛好像很久没泡过澡,兴致很高,拉着他一起在水池里调笑,互相泼水,彷佛两个欢快的少女。 当销售的那段日子,他学到了很多。其中就有如何换位思考。 换位思考不是简单的同理心感受,而是关注对方的想法和利益。 关琛跟大师兄一样,重情大于重利,渴求亲密关系,所以他扮演一个体贴的师兄就足够了。 这么一通事做下来,效果也很明显,关琛果然改口称他为【三师兄】了。虽然依旧没有给他第二个手机号码,但至少关琛偶尔想到一些事情的时候,会通知他一声了。 某天,关琛突然致电给他,说想接广告了,问他有没有渠道。 实际上刘礼豪哪有什么渠道。他混迹在综艺圈的底层,一个星期的通告寥寥无几,其余大部分时间无所事事,怎么可能有什么高端品牌的广告资源。 关琛也就是不怎么关心圈内的时局,所以不知道自己的行情。 一个演员,一年时间,票房累积五十亿。两部电影已经爆了,第三部田导的新作品,他是主角,春节上映。这种成色的黑马,其实早就被各种商家注意到了。不管是综艺,还是电影,所有关琛出演的作品,无一没有大爆,哪怕花絮和预告,有一个是一个,都有远超预期的收益。关琛的这种常胜之姿,其实非常吸引国内那些迷信运势的商家。而且关琛上升的速度太快了,就像股市里曲线最漂亮的那支股票,让人心生“将来一定还会涨”的预感,心里蠢蠢欲动,想要早早买进。 刘礼豪不知道钱良义是怎么搞的,竟然一直没去接触这些广告商,等于是有钱捡都不愿意捡——这正是刘礼豪觉得谢劲竹工作室不专业的地方。所以他觉得把关琛从这样一个破地方带出来,放进更好的公司和团队里,这对所有人来说,都有好处。 所以计划的第一步,刘礼豪执行得很坚决。 “你那计划跟广告有什么关系?”男人问。 “这你就不用管了。”刘礼豪说,计划顺利的话,关琛明年就会离开【谢劲竹工作室】。男人和他背后的公司,只要等着接手就行了。当然,这一切前提是,“你们给的好处费,再涨涨。” “临时涨价,不地道吧。”男人平静的声音下,暗藏着不高兴。 刘礼豪反正脸皮厚,说:“当时说好的价位,是《警察的故事》上映几天的行情。现在不一样了。《黑蛟龙2》一部,春节《命运钥匙》一部,再加上各种综艺。就之前那个价,不涨才不地道吧?” 男人沉默,也许在盘算着确切的数额,也许在酝酿着反驳。 刘礼豪接着说:“你想想清楚,过两天【金牛奖】最佳新人入围名单出来了。如果关琛没有入围,我把头割下来给你。” 在圈子里混了这么些年,什么样的艺人能够大火特火,刘礼豪模模湖湖是有感觉的。出道后作品连续几部爆火,口碑票房双收,其实像这样的新人,圈里数年来涌现过不少,但真正让刘礼豪敢大胆涨价的原因,还得是接触过关琛之后,得来的信心。 那禁欲般的生活,那对名利的澹薄,那重情重义的稀缺品质,那只在买书上消费的低物质欲,对刘礼豪来说,这些统统是麻烦。 但正是这些麻烦,也让刘礼豪心生嫉妒。他彷佛看到了另一个理想中的自己,一个十年前没有从【谢劲竹工作室】离开的自己。 十年前,他认为大师兄嫉妒排挤他,因此离开。 以他的天赋,他很快找到了新的经纪人和新的经纪公司。 虽然这家公司的片酬,要被层层分润,说好的三成,最后到他手里的时候只有一点。经纪人告诉他,有戏演就不错了。他最后也忍了下来。就像经纪人说的,有戏演就不错了。 刘礼豪安慰自己,专心演戏吧,等成为了大明星,一切就不一样了。 接到的第一个角色,是电视剧里的小配角,戏份不多,但他全力以赴,展现出来的演技让他在片场得到了导演的青睐,导演预定了他出演下部作品的主要角色。刘礼豪相当兴奋,把自己关在房间里认认真真地准备角色,结果到试镜那天,剧组突然通知他说不用过去了,那角色已经定下了演员。被定下的那个演员,非常巧的,和刘礼豪同一个公司,同一个经纪人。也就是说,他的经纪人把他争取来的那个角色,转给了同公司另一位的演员。 当时的刘礼豪自认挣脱了大师兄的束缚,莺声初啼,才刚对人生有了信心,不甘心就这么被绊住。他怒而把新公司告了。 法律对每个公民来说是公平的,但可惜,诉讼费不是。 把经纪公司告上法庭之后,一场官司打了他整整三年。这三年他没有戏拍,没有收入,本就没什么积蓄的他,只能找其他的工作谋生。然而找份简简单单湖口的工作还不够,因为普通兼职的薪水不足以承担后续的讼诉费和律师费。那几年,他摆过地摊,也卖过保健品,最后去电视台深夜综艺当搞笑艺人,靠舔癞蛤蟆、吞金鱼搏出名。 在那些昏暗无光的日子,刘礼豪不止一次地想过,自己要是留在,最后会是什么样。 当他近距离观察着关琛,他觉得,当初自己要是没走,大概就是像现在关琛这样吧。 “关琛的广告如果放开来接,利润能有几千万甚至上亿。他的广告现在归我管,那些大品牌大广告我不去碰,特意给你们留着。这是我的诚意。”刘礼豪说完,站了起来。 “你说个具体的数,想要多少。”男人试图留刘礼豪继续谈判。 “看你们肯为了一个影帝花多少钱咯。啊,别忘了,关琛已经搭上张景生和田导他们那个小圈子了,以后资源都不用你们费劲去找,够划算了吧。”刘礼豪看了看时间,说:“我九点约了另一家公司。你回去跟你公司慢慢想。” 把豆浆的空杯子丢进垃圾桶,刘礼豪慢慢朝公园外走去,赶着下一场推销。 现在,关琛就是他的产品。 世界上最好卖的产品,根本不愁没有买家。 ------题外话------ 躺平任嘲…… 第214章 礼物(上) 琛在京城的这段时间,日子充实。 京城的面积是魔都的三倍之多,关琛白天满城乱跑,也只熟悉了寥寥几处,远不及冰山一角。目之所见,皆为新人新事。 京城古韵深厚,常见各种博物馆纪念馆,就连街边百年老店都有各自的崛起历史详细记载,关琛行走期间,被熏陶很多。 譬如京城电影学院边上就有“郭守敬纪念馆”,此人是元朝科学家,擅天文和水利。关琛上学时不耐历史,看见文言文就头晕气闷,但如今当了一年演员,又看过小学生历史课本和中学生语文课本,自恃有点古文基础,于是跟霍利两个人硬着头皮磕磕绊绊地猜,磕完一个纪念馆,关琛觉得自己的文化水平从高中境突破到了大学专科。 本来身边这跟班位置该是小熊的,但小熊要去医院陪护姐姐,还要供血给姐姐回输,不适合外跑。 在聘用小熊当跟班之前,关琛没想到她会像历史里的诤臣,一旦他稍有出格的举动,就立马劝谏,经常搞得关琛不知所措,明明足球场上,防守球员即将被对手突破的时候,只要不恶意伤人,是可以战术性犯规的,但小熊却指责他这样太欺负人,“他们只是小学生,你都快把他们撞飞啦1关琛反驳这是合理冲撞:“赛场就是战场,不尽全力的比赛,既对不起自己,也对不起别人。”面对一群嚎啕大哭的小朋友,关琛说再不安静就揍他们,小熊气鼓鼓地瞪了关琛一眼,“不对1关琛只好换个办法,掏出钱来收买他们,小熊锤了关琛两下,“也不对1关琛无语了,这也不行那也不行,到底要他怎么样嘛。最后是小熊勾着关琛的脖子,乖乖跟小朋友道歉说对不起,又给他们一人发了一瓶牛奶,小孩们就雨过天晴地走了。小熊说,“只要诚心道歉就能化解冲突。”关琛感觉自己那肮脏的思想被小熊的真善美污染了,特别难受,脖子像被套上链子。 后来小熊去医院陪姐姐,空出了跟班的位置。三师兄刘礼豪恰好赴京,想竞争上岗。 如果说小熊是诤臣,那么刘礼豪就是奸臣,和小熊完全是两个极端。他从不提出反对,熟练使用各类人生谚语网络鸡汤,赞成关琛的一切决定。比如拍反婚短片芒果的时候,关琛觉得两个客户分手是对的,刘礼豪便迅速赞同:“所有让人感到不舒服的关系都是不好的关系,是应该分开。” 关琛接着说,可能拍完这片子,俩客户回忆起当初的悸动,旧情重燃也说不定。 刘礼豪点点头:“当时喜欢上一个人,肯定是有原因的,分开再复合,无异于失而复得,一定会让他们更珍惜这段关系。” 关琛又说,但是问题不解决的话,就算重新在一起,下次也会因为同样的事分手吧。 刘礼豪深有感触:“所以老话说得好,破镜难圆,揉成一团的纸,展开之后再怎么压,也平整不了。” 关琛说,但也不一定,可能得试过才知道。 刘礼豪:“对,好事多磨,人和人也需要磨合。” 说他是应声虫吧,又不像,说他有思想吧,又洋洋洒洒说了一堆却什么也没说。 在刘礼豪眼里,关琛的一切决定都深谋远虑,一切话语都有道理。刘礼豪显然阅读理解学得很好,总是能把马屁拍得有理有据。 起初关琛以为刘礼豪拼命展示价值,拼命融入,意图是留在工作室谋份工作;到京城后,关琛给刘礼豪下了指令,想拍广告,刘礼豪立马照办。这是一则和工作室相悖的要求,刘礼豪却照办。关琛顿时明白,对方不是想留在工作室,而是想留在他身边。关琛不喜来路不明的人靠近,直觉感到对方另有目的,所以防着他,相信直觉。 最后被关琛收编为“合伙人”的霍利,就兼职跟班,一直跟在身边,俩人出门游玩一起,看电影一起,吃住也一起。 如此七八天,大师兄突然打电话来,要关琛返回魔都。 “我还有事没办完呢。”关琛郁闷。 他原本都安排好明天要去见几个在影城看中的人,准备笼络到新公司来。 谢劲竹却不管这些,只提醒道:“明天金牛奖公布提名啊1 金牛奖公布提名的日子快到了,谢劲竹已经订好一家餐厅,准备叫上些人,晚上开着电视,边吃边等名单公布,提名当场揭晓,当场庆祝。 谢劲竹生怕关琛不肯回,说这是工作室的第一个里程碑式的成绩,所有员工都会在,去年工作室刚开业的时候,恰好也是金牛提名的晚上聚了餐,那次他发表了隐退感言,以为再跟金牛无缘,没想到还有东山再起的一天,虽然不是他自己提名,但关琛被提名,就是工作室的胜利,也就是他谢劲竹的胜利。总之在谢劲竹的观念里,明天晚上意义很多。 这种话都说出来了,关琛就知道自己不可能再拒绝。 毕竟工作室年会这种场合,要回顾过去,并展望未来,关琛作为领导/下一任接班人,不可能缺席,否则必被钱良义那家伙趁乱收买人心。 于是关琛答应回去,而且是尽快回去。 大晚上的,关琛开始收拾行李,惊动了霍利和他妻子,搞得他们以为关琛犯了什么事,要连夜跑路了。 试探出关琛并非跑路之后,霍利松了一口气,揉着眼睛说:“哦对,明天要出名单了。” 金牛奖在电影界是一件大事,是优秀电影人这一年的绩效考评,也是整个行业的风向标,霍利一直有在关注。 “本来还准备明天给你庆祝的。”霍利有些可惜。 “没什么可惜的。”关琛没怎么把奖项放在心上,从始至终都不觉得这是什么大事。他入行还是太短太顺,了解这个世界仅仅一年,不明白金牛奖的提名具有多大含金量;另一方面,他拍戏也不是为了获得谁的肯定。 霍利说:“我蛋糕都订好了。” “那确实有些可惜。”关琛遗憾过后,问:“你们一个个怎么就这么确定结果?万一我没有被提名,你们偏偏还搞得那么喜庆,我岂不是很没面子?” 霍利笃定不会。 因为金牛奖没有“评委”“评审”,更没有“领导”,只有投票人。 华夏影视行业的各种协会,加起来近一万多会员拥有金牛奖的投票权。 提名阶段的投票,只有最佳影片这一项是全体会员都可以投,其余的单项奖都是由各专业人士来投。比如最佳导演的提名是由导演协会的几百位导演同行投票,最佳摄影则由摄影协会的几百位摄影师投。表演奖亦由那些有经验、有作品的演员们来投票。 不同于欧洲电影节精英式评选的概念,也不同于美利坚电影节的领导靠关系分猪肉;华夏电影奖项讲究的是众望所归,是主流民意的体现。 被提名,即说明能力已被业内广泛承认。 “那个演员协会有多少人?”关琛问。 “全国各城各省的加起来有两万多吧,不过有投票权的只有‘华夏演员协会’里的,大概一两千。” “这一两千人不一定都看过我的电影吧?”关琛惊讶,警察的故事堪堪在奖项申报截止前上映,相比那些早早上映,早早开始公关的电影,时间不多,劣势很大。 演员又是很忙的工种,关琛不觉得那些人各个都有时间去看一部新电影,而且还是商业片。 “口碑好又卖座,已经够吸引那些人去看了。而且你还有张景生嘛。”霍利是美利坚人,对这种拉票的操作十分清楚,“张景生以前当过华夏演员协会的副会长,人脉广,名气大,有他给你拉票搞公关,那点劣势就不存在了。” 关琛也隐约记起,警察的故事片方原本是没计划角逐金牛奖项的——不然也不会搞得这么晚才上映——然而关琛的表演出乎所有人意料,张景生作为制片之一,临时拍板把关琛申报上去。 张景生曾担任华夏演员协会的副会长,掌握业内风向很有一手,人脉又广,关琛的奖项公关计划,基本由他操刀。张景生既送评审版碟片,又搞特别放映,把人叫到一起来观看电影,出镜采访的时候更是声称关琛为其接班人。 霍利对关琛说:“我已经看过了,今年除了你,别的没有特别生猛的新人。有部小成本的独立电影,里面有个素人演员其实表现得不错,但比较冷门,就几家影院上映,没多久又下了,公关费应该也拿不出多少,所以你提名是必然,获奖也是大概率事件,可以提前准备好获奖感言了。” “获奖感言”关琛不在意提名,但不能不在意那些真心帮助过他的人。 他仔细想了想,发觉这一年里,要感谢的人实在太多。 他要感谢小熊把他留在了表演班的那个舞台上,要感谢前身给他这么一具适合表演的身体,还要感谢邢老头的教导,大师兄的领路,张景生的提携每一个助他走到今天的人,他都想感谢。正是这些人,以及和他们在一起的经历,才一点一点塑造了如今的他。 关琛喜欢现在的自己,也喜欢那些可爱的人。 但是这样的谢意要怎么写呢? 上辈子没感谢过人,受人恩惠之后,也只是默默记在心里,以现金偿还,或替对方做一件事,事后两清。 如今依然记在心里,习惯用行动代替。但是要他写下来,还要大张旗鼓地说,他实在陌生,不知道怎么搞搞。 第215章 礼物(中) “来,我考考你,”关琛直视霍利:“假如你的领导,被省里表彰了,要上台发言感谢,而你作为秘书,觉得要怎么写才——” 霍利无奈打断:“行了行了不就是让我当枪手么,我写。” “老霍啊,还好你没上班,像你这样的人如果进了职场,是马上就要死掉的。”关琛凝重地拍了拍霍利的肩膀,“但还好你遇到的是我。” 霍利应付小孩似的连连称是。 关琛一边说自己只是想参考参考,不抄,一边转头继续收拾行李。 关琛的行李不多,手头上就一本没看完的新书,之前的书看完觉得没必要再看第二遍,就随手送小孩,送路上把他认出来的影迷; 衣服来时就带得不多,这次走,关琛说反正以后还会回来的,索性就留在了霍利的家里。 真正要带走的,是这些人影迷们给他的礼物和信件,被关琛仔仔细细地收好。 霍利的儿子洗漱完毕,过来瞧见爸爸在收拾关琛的东西,明白了离别的到来,一下子扑到关琛的行李上,不准关琛走。 “关叔叔,再住一星期嘛1霍二世几乎急哭出来,他很喜欢关琛,虽然是喊叔叔,但两次的同吃同住,内心早已把关琛当成兄弟——他一直很想有个弟弟,关琛的到来满足了他。 “江湖儿女,聚散都是缘,你我有过一段缘,足矣。”关琛拍拍霍二世的肩膀,摆出成年人的洒脱。 “那你什么时候再来?” “江湖儿女,莫问过去与将来。” “我可不可以一起走?” “江湖儿女,尽量不带身外之物。” 霍二世崩溃了,只觉得江湖儿女好烦啊!气得他倒在地上开始打地躺拳。 霍利的妻子走了过来,笑着把儿子拉起来,跟关琛询问明天的机票是什么时候,需不需要开车送他。 关琛眼看霍氏满门都这么舍不得他,也很感动。此去一别,也不知道下次再来是什么时候了,他觉得自己不如留下些东西,既为感谢,也作留念。 虽然都是些不怎么方便带上飞机的东西罢了。 “这个防狼喷雾是我自己配的,效果比市面上卖的那些要好一点,射程也更远。”关琛递给霍太太:“送给你了,用之前最好先练一下,掌握距离感。” 霍太太接过来,道谢。 “我呢?我有没有?”霍利在一旁非常期待关琛会送他什么。 “这些给你。”关琛拿出一些瓶瓶罐罐摆到霍利面前:“这瓶是化肥,你可以用来养花。这是糖粉,你做蛋糕的时候可以用” “好好好。”霍利很开心,虽然都不是什么贵重的东西,但非常贴合他养花烹饪的兴趣。只不过,明明都是遵纪守法的家庭经常用到的居家物品,当它们凑到一起拿出来,却隐隐让人觉得不安。霍利也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错觉。 关琛点了点其中某个玻璃瓶,提醒:“这个辣椒素,不能吃,最好也不要用皮肤接触,你可以拿它当武器。如果,你有什么东西埋到地里,不想被野狗野猪挖出来,就先撒点辣椒素,然后再埋。” 霍二世很有好奇心,问:“为什么野狗野猪会挖地啊?” 关琛露出了一个神秘莫测的笑容:“当然是因为地里有好吃的。” 霍利夫妇眼角一跳。 关琛继续送礼物,问霍二世:“小子,你是学钢琴的吧?” 霍二世点头。 “那这个就很适合你。”关琛一把蝴蝶刀,展开,然后唰唰唰一片片白光在他指间翻飞把玩,几秒后,收住:“看到了吧,这个可以锻炼你手指的灵活性。” “啊,其实”霍利替儿子婉拒,说孩子最近不喜欢钢琴,在考虑学竖笛或者萨克斯之类的吹奏乐器。 关琛有点可惜,只好换个礼物,从包里掏出一根崭新的领带,“那就给你这个吧。” 霍利夫妇松了一口气。这个礼物总算正常了。美利坚的正装需佩领带,华夏这边的正装则不需要。霍二世是生在异国、长在异国的孩子,所以送一根领带,就有点提醒勿忘故乡文化的意思,寓意很好。 “你可以用它勒人的脖子,可以绑人双手,或蒙人眼睛;受伤的时候,可以包扎伤口;中毒的时候,可以阻断血液流通,撑到医院;打架的时候缠在拳峰上,可以保护拳头,如果缠紧一点,再握紧,能增强力道”关琛示范着领带的多功能用途。 不等关琛把用途全部讲完,霍利看了看表,催儿子睡觉了。 “好困。夜了,睡罢1霍利牵起儿子,准备离开关琛的房间。 关琛试图挽留,但是霍利说小孩子明天还要上学。 关琛不得不提醒:“你要把他带去哪里?这里就是他的房间。” 霍利恍然大悟,对哦,这里就是他儿子的房间碍 也不怪他一时忘记。只因为这个房间充满了太多关琛的痕迹。 关琛住在这里一个星期。短短一个星期,房间已被关琛改造得面目全非。 环顾四周,儿子的书桌变成了工作台,上面摊着各种零件以及螺丝刀、锉刀、电焊工具,玩具和遥控车被拆开,改造,仿佛是什么工坊。 原本墙上贴着孩子的奖状,但现在,墙上覆盖着一张巨大的京城地图。上面布满了图钉,每个图钉的下面,都钉着一张照片以及一张写着住址、习惯、活动路径的小纸条。 “公安要是看到了,会把我们一家当成间谍抓进去的”霍利苦着脸。 关琛把墙上的地图收了起来,问霍利:“视频剪得怎么样了?” “还没剪好。”霍利说按照计划,后天才能剪好,但没想到关琛今天就要走。 关琛说:“给我吧。半成品就半成品。” 到京城的这一星期,关琛也不是整天瞎逛什么事都没干,他跟霍利合力拍了个视频,算是霍利入伙新竹后的一个小测试。也正是因为要拍视频,所以关琛这次赴京,明明是有钱住酒店的,但依旧选择睡这,主要就是因为住同一个屋子里,方便督促霍利不眠不休地工作。 “现在九点,应该还没睡。”关琛看了看时间,也不收拾东西了,他披上衣服,叮嘱霍利:“带上家伙跟我走。” 霍利在妻子看罪犯般的担忧眼神中,急忙从包里拿出笔记本电脑以示清白。 “让我带上电脑就说‘带上电脑’碍”他埋怨关琛故意说话带有歧义。 关琛他们开着霍太太的车子,花了半个多小时,来到了医院。 熊若矜住下的那家医院。 夜晚十点不到,熊若矜还没睡。 “姐姐。”关琛走进去打了个招呼。 没有收到热情的回应。 熊若矜只是转过头来,不说话,用眼神掠了一瞬,然后又继续盯着虚空中仿佛只有她才能看到的东西。 仅仅一星期没见,熊若矜竟瘦了很多。上次见过的红发,如今摆在床头,虽是假发,但被冷落后也给人一种黯淡的感觉。 熊若矜现在带着针织帽,一脸的冷冷清清,似对外界的一切都没反应,漠不关心。 关琛之前就听小熊说姐姐变化很大,现在一看,果然。 生理上的变化有,心理上的也有。小熊说,这几天姐姐渐渐不爱吃东西,也渐渐变得不爱说话。有时朋友来探望她,她都不怎么回应。有时深夜醒来,只看到姐姐在默默地流眼泪,问她想到了什么,她摇摇头,不说。 关琛有点难过。 刚才熊若矜瞟过来的那一眼,就像是在告诉别人,你们愿意来看就看,但最好不要跟我互动,我想一个人。虽然有时候我会说两句话,但就像一个人在荒野里要死了,痛得不行了,你总得允许他叫唤几声,叫声并不需要被听见,听见了也无所谓,因为不会得救,只要别他妈来踩上一脚就算是积德行善。 第216章 礼物(下) “怎么这么晚过来?”小熊今晚陪护,迎了过来。 “我明天早上就要走了,回魔都。”关琛说。 “埃” “你不用一起,你留在这里继续照顾姐姐。” “那” “工资你还是老老实实拿着,带薪假,我们公司的福利,不抛弃不放弃,有难同当。” “噢。” 小熊笑了起来。 “啊,肚子饿了。”关琛摸了摸肚皮。 小熊此时一肚子感激,立马冲出去要帮关琛去买吃的。 支开小熊后,关琛在姐姐旁边的凳子坐下,看着她。 熊若矜似睡非睡地合着眼。以往这时候,她一定会笑看关琛和小熊的互动。但此时,她就像被病痛和压力消耗了所有精力,连转头都疲惫。 “上次见了你,感觉你不是很想治疗下去了。如果是不想再继续痛苦,那求个解脱也无可厚非,必要的话,我还可以帮你——”关琛说。 霍利惊恐地看着关琛,浑身发抖,生怕关琛准备对医疗设备动什么手。 关琛知道他在想什么:“当然不是亲自动手,那是犯法的,我的意思是,我可以带你去合法安乐的国家。” 熊若矜也终于肯睁开眼,眼神里有讶异,也有希翼。 然而关琛说:“但你好像是担心治疗费,觉得自己变成了小熊和秃鹫的负担,所以不肯治疗。我说要借钱给你,你又不要,明明还没到放弃的时候,你却准备放弃。这种情况我也不知道怎么才能帮到你了。” 熊若矜沉默不语,倒是没有再闭上眼睛了。 关琛说:“我不知道你的感受,所以安慰和劝告的话,我也说不来,怕站着说话不腰疼,起了反作用。” “” 关琛深沉地说:“我只知道,如果你死了,那些爱你的人会难过。” 熊若矜沉默片刻,开口:“你就是为了说这句帅气的台词,所以大晚上特意跑过来?” “对埃”关琛得意。 “那现在说完了之后呢?” “我还没说完。”关琛朝霍利招了招手。 霍利配合地拿出笔记本电脑,恭恭敬敬地摆在关琛手心。 “我是演员,是电影人,有些大道理也说不来,只会讲故事,用影像替我说话。” 关琛这样说着,打开了电脑,点开一个软件,放起了里面的一个视频。 几天前关琛跟大师兄打完电话,就决心拍这么一个视频当作礼物给熊若矜。 以他的文化水平,只能选择这个讲故事的方式。 故事是良药。 电影解开了关琛的心结,关琛希望这个药同样也能救下熊若矜。 视频虽然急匆匆地拿出来,还不是完整版,但他跟霍利边拍边剪边做后期,几天下来,也算能让人看清大致意图。 点开播放之后,关琛似乎受不了内心的缠绵悱恻,把电脑往小桌板上面一放,然后就走出了病房。 熊若矜盯着屏幕,注意力不再涣散,人已经比刚才有精神了。 短片的一开始,竟然是片头。 甚至还有主创名单。 出品方:新竹影视公司 出品人:谢劲竹 导演:霍利 主演:关杩 特别鸣谢:章耀辉、章依曼、秦瑞扬 伴随着字幕的片头,首先出现的画面是病房。夜深人静,灯光昏暗。熊若矜认出了这是自己所躺的病房。画面里的她,正躺在床上睡觉,一旁的小熊也疲惫地打着瞌睡。熊若矜完全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被拍的。 手持摄像的人慢慢靠近着病床,宛如恐怖片里的杀人犯潜入主角房间。熊若矜隔着屏幕也情不自禁缩了缩身子,就在她以为视频里的自己要被怎么样的时候,镜头突然一转,对准了窗台上的花篮。 花篮里,有贺卡。上面写着祝福熊若矜赶紧好起来的寄语。 镜头对准了写贺卡的人。 背景音乐响起,画面一转,风格陡然一变。 一张张贺卡上的名字,被写成文字,列到了一个名单上。根据这个名单,出现了一张又一张的照片。有的照片是从网上存下来的,有的照片是从远处,咔咔咔一顿连拍,拍下来的。这些照片,最后都被洗了出来,被分散地钉在一张巨大京城地图里。 照片里每个人的眼部,都盖着一层黑色方块。 图钉与图钉之间用红色的绳子连着,宛如蛛网。 照片的旁边,是人物的详细资料,姓名,出生年月,工作单位,家庭住址 配上深沉的音乐,这简直像惊悚政治片或谍战片的开头。 “你们这是去跟踪我朋友了?”熊若矜震惊了。 留在病房的霍利尴尬地咧了咧嘴,拿出关琛曾经应付他的说辞:“主要是网上信息太容易找了,大家都没什么隐私防范的心理我们拍下来的照片是不做商用的,这个视频也只给你一个人看。” 片头不长,正片很快出现。 关琛走进画面,根据搜集到的资料,他堵到了一号目标。大早上的,对方急着去公司上班。 确定目标之后,关琛拦下对方,先问:你是xxx吧?熊若矜的朋友? 对方原本准备绕过关琛,听到问题后,愣了一下,回答说是。 熊若矜死了。关琛以一种难掩悲痛的语气说。 对方又愣,然后胡乱哦了几声,指指公司,说我工作快迟到了,随后不等关琛回答,就绕过了他,径直往公司走去,似乎真的很忙。 关琛拿着相机拍对方背影。目标混在一堆上班族之间,等到电梯,人群鱼贯而入。一号目标正准备进去,但就差一步的时候,突然转身,选择走楼梯。 镜头跟了上去。 在楼道里,镜头从楼道的缝隙中往上仰拍。螺旋收缩的画面,能看到一只手扶着楼梯,正徐徐地往上爬。起初,那只手以正常人的往上攀,渐渐的,渐渐的,那只手停了下来。 而后在静止不动的画面里,只听到一个女人的呜咽,和啜泣。 二号目标是熊若矜的乐团同事,乐手。 熊若矜今在凌晨三点的时候走了。 都怪我。有一次体检,如果我那天把她也拉过去的话都怪我。 这位乐手的琴声,全乱了。 再之后。 抢救不及,人没了。 她,说好当我伴娘的!她怎么说话不算数碍怎么可以,说话,不算数碍 一张喜帖,接住不断滴落的眼泪。 熊若矜她去世了 你没事吧? 碍谢谢,我坐一会儿就好,缓过来就好。见笑了,第一次感觉到难受得喘不过气是什么意思。我从大学的时候就开始暗恋她,现在也是,以后那时候她心里只有音乐,我一直都没敢表达心意,后来就来不及了抱歉,能不能让我一个人待一会儿? 男人背对着镜头,喘气,呼气,似花光他所有力气。 她死了。 不可能,不是已经开始治疗了吗?不可能那么快的? 她受不了痛苦,趁她妹妹不注意的时候,她自己用刀 我工作太忙了,说要去探望她,一直没去。那天吵架,故意没理她,我应该好好抱抱她的埃怎么就成了最后一面呢 关琛拍下了每个人听闻熊若矜死讯后痛苦的时刻。 他们有的拒绝承认,有的嚎啕大哭,有的默默流泪。 霍利将这些片段删繁就简,里面每个人的反应都是那么的鲜活,以及悲伤。 “你们怎么这么缺德碍”熊若矜笑起来。 虽是在笑,但看着屏幕里朋友们的眼泪,她也流出泪来。 ------题外话------ 非常惭愧,前些天公事私事挤到了一堆,实在抱歉。 尤其是家中有长辈快要不行了,恰好故事又写到这样的情节,心情难免沉重,无精打采了好多天,吃得也少,一天下来勉强应付完工作,已经没什么力气再写东西了。 这两天总算缓过来了。 之后更新会恢复正常。 明天或者后天还有更新。 第217章 捞手 看着动容落泪的熊若矜,霍利非常感慨。 一开始听关琛说要拍一部“散播熊若矜死讯”的短片,霍利还以为是什么不合时宜的恶搞视频,怕有损德行,劝关琛收手。 关琛问他,知不知道小白鼠溺水实验。 霍利摇头说,生硬,这个话题转移得太生硬了。 关琛不理,自顾自说他前几天从书里看到一个实验,如果把一群小白鼠放进水里,有的会当场溺死,有的会挣扎15分钟之后才死,还有一部分小白鼠会一直坚持到体力耗尽,长达60小时后溺亡;第二轮实验,还是把一群小白鼠放进水里,但这一次,科学家时不时地把小白鼠们捞起来,然后再放回水里,如此几次之后,彻底不管,开始观察。最后实验的结果,是所有的小白鼠,都坚持了60小时。 “因为它们相信会有人把它们捞起来。” 关琛说,他拍的这个视频,就是要当那捞起熊若矜的第一只手。 霍利没想到会得来这样的回答。 他记起曾经两次询问关琛,为什么要学表演。 第一次问是三年多前,他还住在魔都,跟关琛同一小区。就像每个乡村都有一个口口相传“精神错乱”的乡民,每个社区也有一个“阴沉古怪”深居简出的怪人,关琛那时长发遮眼,消瘦苍白,介于街头狠人和药哥之间的气质,被居民们误以为是避风头的罪犯,大人小孩都不敢接近。 然而关琛并不在意自己被如何看待,他表现得既不关心人类,也不关心自己,每天晚上提着一袋子酒叮叮当当地回家,手里开着一瓶,路上就开始喝,摇摇晃晃地跟空气过不去,十米路要一分钟走,每年冬天都有人预测关琛会醉倒在路上然后被活活冻成冰棍,但可惜每年都没有成真。没人见过关琛清醒的样子,除了霍利。 霍利当时已经毕业两年,屡屡碰壁,备受挫折,即将成为人父的他,开始怀疑自己或许不适合导演这条路,于是把剧本和书本全扔垃圾桶,准备好好找份工作赚钱养家,结果当晚却被妻子温柔又严厉地训了一顿。不该放弃梦想。他哭着跑去垃圾桶附近想捡回东西,发现关琛就着路灯,正在读他的剧本,用故事下酒,看一页,喝一口。那是霍利第一次看见清醒的关琛,也是霍利第一次看见那凌乱长发下明亮的眼,永生难忘。 霍利欣喜于有人这么享受他的剧本,心里已经酝酿好等会说出【没什么没什么,我其实是个导演,也就专业第一名毕业,连续四年拿奖学金,哦,还用毕业作品拿了奖而已】。结果关琛看完剧本之后,二话不说,直接把剧本扔回垃圾桶,说:【的确是垃圾,垃圾就该在垃圾桶里。】霍利注意到关琛扔去的地方是“不可回收垃圾”,一口气差点没提上来,写出来的剧本被制作公司嫌弃也就算了,但随便哪个阿猫阿狗都敢指指点点,他受不了。 他质问关琛,那剧本差在哪里。原本没指望得到回复的霍利,接下来却真的听到了来自关琛的点评,从题材到立意,从结构到人物,全方位的批评。虽然关琛言语刻薄,用词很不客气,但挑出来的每个毛病都言之有物,有理有据。霍利听懂了,并且大受震撼。震撼那敏锐的眼光和记性,也震撼关琛深不见底的阅片量,震撼于关琛的文学素养。 霍利以为遇到了同行,结果并不是。关琛说他不过最近对表演感兴趣,所以看了几部电影,看了几本书而已。 霍利疑惑对方怎么想到要学表演。 关琛当时已经有点喝醉,说出来的话也不知几分真假,他说,表演能救他命,勉强苟延残喘。 之后和关琛的交往过程中,霍利几次询问是什么意思,关琛却不承认说过那话,搞得霍利也常常怀疑是否自己幻听到了错误的回答。 第二次再问,是今年,半年前,在长平影城,他被关琛央求着指导表演。 当初尖锐的青年,如今收敛了所有的锋芒,生机勃勃,不再消沉,不再醉酒,不再把自己闷在小小的空间里,变化彻底。唯一不变的,是那双一说起电影就发亮的眼睛。 霍利其实几年前主动提出过,与其让关琛自己摸索,需不需要他委托认识的演员来系统性地进行指导,以此少走一些弯路。关琛的回答是让他滚。 但现在,关琛要系统性地学习学院派表演课,霍利好奇之下,再一次询问,为什么要学表演。 关琛直言,他要用表演做好事,多救几条人命。 霍利一生听过很多演员回答这样的问题,唯有关琛的两次回答,让他印象最深。 这种回答,是会遭人嘲笑的,但关琛的语气不强烈,也不飘忽,寻常得就像在说一件很正常的事。只因他心底就是这么想的,并不在乎其他人怎么看待他。 而关琛也是这么践行的。 看到熊若矜的第一眼起,霍利就感觉到,对方那股阴郁的消沉之气,和几年前的关琛如出一辙。 看着视频,熊若矜脸上一点一点有了生机,关琛用表演,敲开了她构筑起来的壳。 霍利不禁感慨,先救己,后救人,救人就是救己,关琛虽然有的时候很不着调,但毫无疑问是个值得他人尊敬的家伙。 “你们这跟踪……你们这视频拍了几天?”熊若矜问霍利。 “五天。” 熊若矜看了看视频的长度。 十分二十秒。 熊若矜呢喃:“五天,就为了这十分钟,不容易吧。” 霍利看到熊若矜很感动的样子,所以就忍住了没说,这五天其实不怎么辛苦。他们在拍摄的过程中,甚至还留有余力,去附近的景点和博物馆逛了又逛。 功夫在镜头外。 真正让霍利感到辛苦的,是时刻担心关琛会不会误入歧途。 正片虽然只有十分钟,但花絮足足有三十个小时。 这三十个小时里,大部分都是关琛的独角戏。 一部分是关琛现场教学,如何通过网络上的蛛丝马迹,迅速精准定位到对方在现实中的位置。 另一部分,是关琛为了套取目标信息,在电话里依次假扮了超市工作人员、银行人员、某个不存在的协会成员。关琛甚至还假扮公职人员,来了一出贼喊捉贼,叮嘱那些人不要随意泄露个人隐私,等到对方感恩戴德之后,关琛继续套更深层次、更隐私的信息。一套一套的,说辞非常成熟,不同的身份有不同的口音、语调、音色、口头禅,简直可以拿去当电信诈骗的模板,被关琛的演技加持过后,霍利认为,只要关琛愿意,关琛随随便便就能把对方的钱从银行账户里骗出来。 让霍利心惊胆战的,是关琛每打听完一个目标的信息,就会把手机卡拿出来剪断。 霍利深深认为,或许让关琛乖乖当个万众瞩目(万人监督)的演员,说不定直接或间接性地,真的挽救了成百上千个家庭的性命和幸福。 屏幕里,关琛还在继续他的表演。平均半分钟出场一位,已经有十几近二十位人出场,这些人都因熊若矜的离世而表现出不同形式的悲伤。有这么多人为她难过,某种程度上来说,熊若矜人缘挺好的。 面对这不同的十几个人,关琛的表演也不是一成不变的。虽然只是简简单单地宣布死讯,说一句【熊若矜死了】,但这不是谁来都可以第一时间夺走对方的理智,勾出对方心底的感情。关琛有时面带痛失友人的恐慌,有时语气带着强烈悔恨,有时喃喃不可置信……完全依照目标的类型来做出相应的反应。 因此,面对金牛奖级别的表演,几乎没人能够不上当。 之所以说是“几乎”,因为有两个人就没上当。 一个是熊爸,被关琛称为秃鹫的男人。关琛也是胆大,跑去告诉人家女儿死了,秃鹫第一反应是不信,第二反应觉得关琛在乱说话,诅咒,于是要揪住关琛让他把话收回去。关琛身手不凡,把所有攻击一个不剩地全躲过去了。秃鹫抓累了,扶着椅子气喘吁吁,说他每天给女儿念经祈福,女儿一定会好起来的,【一定会好起来的……】秃鹫喃喃自语,语气说到最后近乎哀求,哀求那虚无缥缈的神,哀求那残忍的命运。 熊若矜看到这里,刚擦好的眼泪又一次流了出来。 另一个没有上当的人,是老章,被关琛称为机器人的人。 听到关琛说熊若矜死了,老章直勾勾地盯了关琛几秒,然后在关琛的注视中,拿出手机,拨打给了医院,冷静地戳穿了关琛的表演,完了还夸一声【演得不错。】 关琛看着老章的背影,只好对着镜头抱怨【机器人不愧是机器人】,也不知是在赞叹还是损人。 但是关琛很有狗仔精神,不拍到决定性画面誓不罢休。接下来两天,关琛一直跟踪老章。连带着画面的视角也变得鬼鬼祟祟起来,大量远景,大量晃动,经常从远处偷拍,或者一半的画面都被墙挡住,稍有风吹草动就望天怼地。 老章是个冷血无情的机器人,但这不代表他真的就是机器人了。最终还是被关琛拍到了想要的时刻。 关琛潜伏在老章家对面楼房的楼道里,能看到熊章之家的阳台。老章在收拾家中衣物,准备丢进洗衣机洗,忽然一件女款衣服不慎滑到了地上,应该是熊若矜的,老章蹲下捡起,正要塞进洗衣机时,他停住了,他在犹豫。这件衣服残留着爱人的气味,如果洗了,那他在痛失爱人之后,将再也记不起爱人身上的味道了。一件带着回忆的衣服,摧毁了老章始终克制的心,他怀中捧着衣服,缩着身子倒在地上,像重伤的野兽般呜咽起来,声音渗人,而凄惨。 熊若矜从没看过这样痛苦的爱人,她的心也跟着痛了起来。 她看明白了,她的轻言放弃,真的会伤害那些爱她的人。 “你们真是够狠的……”熊若矜用两张纸巾擦完眼泪,带着浓浓的鼻音说:“拍过了我爸爸,我爱人,下一个是不是要拍小熊了?” “没。”霍利迟疑道:“关琛不想看小熊哭,所以就不准备骗小熊。” “不想小熊哭,所以只能让我哭了是吗。”熊若矜笑了起来。 视频已经八分多钟了。 接下来出场的,是老章这些天找来的跟班,秦瑞扬。 以及熊若矜的女儿,小曼。 “你们不会跟小曼说……”熊若矜说不下去,只要随便想想就知道,对一个小孩说对方妈妈死了,哪怕小孩对死亡并没有概念,但只要一说将来再也看不到妈妈了,小孩得有多难过。 “那没有的,关琛不喜欢骗小孩。”霍利连忙摇头:“他说他最很讨厌大人骗小孩说,‘你爸爸妈妈不要你了’、‘你是你爸爸妈妈捡来的’这种话。” 熊若矜这才放下心来。她只要一想到女儿崩溃的哭嚎,她就难受得不得了。 霍利说:“下面这段是我们今天拍的,还没来得及剪,但我觉得你也可以看一下。” —— 每个周末,在魔都上学的小曼,就会被带到京城来探望生病的妈妈。今天是星期天,小曼照例来了京城,但老章有工作要忙,于是毫不留情地把女儿交给秦瑞扬照顾。 关琛蹲着秦瑞扬的公司,原本想演她一回,没想到老章那家伙已经提前告诉过了秦瑞扬,【如果那个人过来说些有的没的,不要信他的鬼话,更不要让小曼听到。】导致秦瑞扬一看到关琛,就说不要浪费表情了。 关琛只好放弃计划,逛了逛对方的公司之后,就到会客厅跟小曼一起吃点心,看动画片。 点心的味道似乎不错,关琛吃了几口,转头对小曼说:【这饼干味道不错,你给你妈妈打个电话,问她要不要尝尝看,要的话,你等下可以带过去。】 小曼哦了一声,然后接过关琛的手机,开始给妈妈打电话。 结果电话怎么打都打不通,脸上开始茫然。 一旁的秦瑞扬狠狠瞪了关琛一眼,她还以为这是关琛恶作剧的一环——打不通电话=出事了=你妈妈死了。 关琛被瞪了一眼,简直冤枉死了。 【打不通?我看看。】秦瑞扬走到小曼边上坐下,拿过手机,又打了一遍,的确是关机。 【没错啊,怎么会打不……】秦瑞扬突然卡壳。因为她看到手机屏幕里显示拨打的号码,备注的就是“妈妈”。 “妈妈”? 这是谁的手机来着……? 【你把人家的“妈妈”找出来打,怎么可能打得通啊!】秦瑞扬震惊地看着小曼,手掌不受控制似的在小曼的背上拍了一下。 怎么会有这么傻的小孩!这真是辉哥和若矜姐的小孩吗?! 关琛在旁边差点笑岔气了,【人才!不愧是小熊的外甥女,有熊家基因。长大了一定要来我公司拍喜剧啊!】 【嘿嘿嘿~】小曼心态极好,闹了笑话也不在意,甚至还跟着大家一起笑嘻嘻。 小曼突然问:【对了,关叔叔,你的妈妈呢?电话为什么打不通呀?】 关琛看着电视,随口答道:【我很早就没有妈妈了。】 秦瑞扬看了关琛一眼,略有讶异,想制止小曼再继续对这个话题问下去。 但小孩子的好奇心已经完全在关琛身上了。 她小浣熊爬树一样,想要爬到关琛的背上。她一边爬一边问:【那你生日怎么办啊?】 关琛也不觉得这是什么不可触碰的话题,于是就吃着饼干说:【不过生日。】 …… 【那你,那你要是比赛输掉了,有没有谁会安慰你呀?】 【没有。我也不用谁来安慰。因为我比赛从来没输过。】 【哇!那你比赛赢了,有没有奖励你啊?我跑步比赛拿第一名的时候,我妈妈就带我去儿童乐园玩了一整天。】 【真好啊,我赢了就只能自己奖励自己,晚上多看一部电影。】 …… 【那要是有人在学校欺负你怎么办?告老师吗?】 【我会偷偷等在他家附近,收拾他,一直到他不敢欺负我为止。】 【他们要是找大人来怎么办?】 【简单,那就连大人一起收拾咯。】 …… 【那你一个人住,是不是就可以养狗狗了!我爸爸说养狗家里会有味道,不让我养……】 【我养不了。我自己都照顾不好自己,哪天回不了家都说不定,养狗是害它。】 …… 【你一个人发烧怎么办啊?】 【爬去医院。】 【你打针会不会哭呀?】 【我从来不哭。我没有妈妈。我是不能哭的。】 —— “我明白了。”熊若矜擦了擦眼。 她不是一个爱哭的人,但今晚着实流了很多次眼泪,她觉得自己把接下来很长一段时间的眼泪都哭完了。 “这个礼物很好。谢谢你们,谢谢。”熊若矜说。 人还是那个人,但跟十分钟之前,精气神已经完全不一样了。 看着熊若矜重新燃起的求生欲,霍利也很满足,做好事的感觉原来这么爽,他总算明白为什么关琛会沉溺于行善之中了。 熊若矜拖着视频,问:“这十分钟还不是全部吧?能不能看看花絮?” “呃……这个,最好还是不要了吧。” …… …… 医院二楼,内部超市。 关琛离开病房之后,就下来找小熊。虽然是个半成品,但礼物已经送到,也算是完成了好事。他这次的京城之行,也已圆满了。 关琛正想着要买个什么样的甜品犒劳一下自己,前方,小熊迎面走来。 她的身边还带着一个十六七岁的少年。 小熊看到关琛之后,开心地朝他挥了挥手,说:“你看我遇到了谁?” “哦哦,原来是他。”关琛这样说着,但眼神分明在问,这家伙是谁? 少年长得斯斯文文,但神情却很不耐烦。 关琛往对方身上扫了几眼。 对方拳峰上有伤,说明前不久才打过架。伤口集中在靠近虎口的两个关节,说明出拳很正,是练过的。打了架,自己脸上却干干净净没有伤,说明实力远超对方…… 十六七岁,对自己态度很不好,练过拳,京城人。 这几个关键词凑到一起,关琛就知道,对方应该是自己这具身体,血缘上的侄子。 关琛假装跟对方很熟的样子,问:“阿翔呢?” 对方答:“你怎么还没死啊。” 关琛笑了。 他很不开心。 多完美的一天啊, 被人毁了。 第218章 专业(一) 时近凌晨,静而又静,停车场空荡荡的,阒寂无人。 草坪在路灯下青中泛黄,土地被冻得失了水分,踩上去邦邦出声,但是小草依旧坚韧。人摔在这里,至少比在水泥地安全。 关琛踩了踩草坪,扭头问欠揍侄子:“这里怎么样?” 天冷,从嘴里呼出的气,能白成一团往天上飘。 关琛以一种推销墓地般的语气,使得整个人格外阴森,不怀好意。 “哈。”欠揍侄子发出了不知是冷笑还是讥笑的一声,无所谓地脱下外套,活动手腕,意思是同意在这打上一架。 叔侄相见,本该温馨喜悦。 但十分钟前,欠揍侄子的一句轻蔑的“你怎么还没死”,让关琛拳头发痒。尽管他心里清楚,那恶意是针对原身,而不是他。 关琛很早就推断出,原身和亲戚的关系不怎么样——孤身一人,逃债般藏在城市的角落,不见天日。节假日与否,都一个鬼样。华夏人过年不回家,通常是无家可归,或有家不能回。听小熊透露的情报,原身的亲戚尚在,但两不相见,可知是后一种情况,不能回。 大学四年,社会四年,八年时间的远离,重逢后的第一句问候,便是咒人去死。 关琛上辈子见多了坑害血亲的事情,所以也不是没有想到过,原身和亲戚的关系差到仇人般的程度。 关琛本该没意思地转身离开。然而,“死”这个字在今天有特殊意义。 关琛给熊若矜准备了一份礼物,希望她不要轻易放弃生命,因为她的死,会让爱她的人伤心。 结果送完礼物才几分钟,出门就遇到这样一个原身的亲戚,对比太强烈。 为原身感到不值。 原身那样英雄般孤独死去,却没人可以为他伤心。 关琛钦佩原身,养玉般怀揣好人证片刻不离身,就盼望有天追上那个身影。 做不到听旁人侮辱自己的榜样还无动于衷。关琛止住转过一半的身体,想了想,回头对欠揍侄子进行了亲切的询问,“有没有时间?”、“看你武功练得很好,要不要下楼耍耍?” 而欠揍侄子显然也很珍惜这次相遇的缘,毫不犹豫跟着关琛走下楼去。 都是习武者,既然相看两厌,那就见过输赢之后再说其他。 “你那个拳馆叫什么?”关琛问揉着手腕的欠揍侄子。 “你不是去过么,装什么傻。” “你那师兄挺能打的,你有他几成本事?” “呵呵,打你是绰绰有余。” 关琛感到亲切,宽宏大量地笑了,大意为:不可理喻。 关琛还记得自己半年前手痒,跟着《命运钥匙》的武术指导去一家拳馆切磋,连挑三场,两胜一负,输在最后一场,毫无还手之力,踢到硬板。当时他惊喜得浑身颤栗,一个普通小拳馆的人都这么厉害,整个华夏又有多少高手。 后来才知道,让他久违尝到无力的对手,已经是当今格斗界的最强,家学渊源,祖上是给“善扑营”对练的蒙古摔跤高手,制霸了摔跤和综合格斗两个领域,打一场拳的酬劳是几千万,输给这样的人物,不丢脸。 这场价值千万的战斗,半年来时常被关琛拎出来品尝。经过半年的锻炼,关琛需要一个对手来重新检验自我。 这次来京,登门再次踢馆世界最强,原是关琛计划里的一环。只不过为了给熊大准备礼物,这些天他一直在外奔波,回家剪片,实在没时间,想着礼物送完后再行动,不料却被大师兄一个电话临时召回,略微有些可惜。 好在,窜出个欠揍侄子。 欠揍侄子的年龄,该是个初三的学生,但不像在念书,高个子,黑黑的,一排刘海遮住了额头,像个审美不行的小混混。 混混不见得都是杀胚,也有长得好看的。在容貌普遍歪瓜裂枣的混混一行,长得好看有吸引火力的功能,且不分敌我。 像欠揍侄子这种,长得好看、说话欠扁且还安然无恙,说明是有点本事在身上的。 根据足球少年阿翔透露的情报,欠揍侄子显然是拳馆里的优等生,并且还是助教。 助教有代师授艺的资格,基本功扎实,新学员入馆学习基础动作,就是由助教在一旁指导。十六七岁,天资惊人。 跟这样的人打,能弥补离京的遗憾。 顺带还能日行一善。 关琛上辈子打人有钱拿,这辈子以武打演员出道,还兼职着武术指导,更是自矜身份,寻常人若想免费跟他打架,那真是想得美。 今天看在欠揍侄子既是侄子,又很欠揍的份上,关琛就当做个好事,替原身教训教训亲戚,不收费。 “我是拳手,跟拳馆外的人打拳,是收费的。”欠揍侄子脱下外套,轻声说:“小时候叫过你一声叔,不白叫,今天不收你钱,但是医药费你自己出。” 关琛连做几个深呼吸,笑容欣慰,再没有不教而诛的顾虑。 不远处,小熊终于结束了侦查,小跑着来汇报附近没人。看着彼此冷笑的两个人,小熊压低声线:“你们两个真是的,怎么好好的非要打架啊。都是自己人呀。” 听到【自己人】这三个字,关氏叔侄都像是听到了什么脏话,齐齐露出嫌弃的表情。 关琛反驳地速度比较快:“我跟那个欠揍侄子才不是什么自己人。” “你他妈说谁?”欠揍侄子瞪着关琛,冷冷的眼珠子冒出了火。 “别这么激动。名字只是个符号,而这个符号就很适合你,欠揍侄子。”关琛虚假的摆了摆手,笑容无比欠揍。 欠揍侄子气得准备冲上来,关琛右眉一挑。 真嫩。 垃圾话是成本最低的攻心计。格斗是贴身肉搏的运动,激发人心底最原始的暴戾和杀意,然而真正的比赛里,需要保持冷静。因为生气会不自觉更耗体力,还会失去距离感。 看着被激怒的欠揍侄子,关琛的肩,拳头般攥紧。他站在小熊身前,护住她。 突然……一股巨力从身后把关琛往远处拉。 “打架是不好的,打架是不对的!”小熊跳起来按着关琛,不希望他打架:“而且你现在是明星了,万一被人拍到打架就完蛋啦!” 关琛摇摇头,跟纪律委员斗智斗勇了这么久,心里自有一套说辞: “大师兄教过,有些明星谈恋爱,私下不见面,就借着录节目的机会公然约会,走街上牵手揉抱完全不怕被路人看到,只要边上跟着一个摄影师,就可以自称一切行为都是出于节目需要,以此达到掩人耳目的效果。” “所以呢?”小熊不懂关琛说这个是想干什么,是想恋爱了么? “所以,我们可以举一反三。”关琛举一反三,说等下万一有路人经过,恰巧拍到他们打架,那他们也以短片拍摄为由,作出堂堂正正的解释。所有不告而拍的影像,都属于“侵权”,他们可以理直气壮地要求平台删掉,爆料者造谣的话,还会吃官司。 “不是……你肯定曲解了大师兄的意思!你让我想想……”小熊想要反驳,却想不出来。 “回去再想,现在先做正事。来。” 关琛从包里拿出一台数码相机,让小熊等会儿就在一旁录他们打架的过程。 第219章 专业(二) 拍视频的打算是真的。 关琛的两条命,已经定下,一条作恶,一条行善。 打架——是作恶。 但是利用打架的过程,剪成视频,给人讲课——是行善。 万事万物皆可成素材,关琛很有电影人的素养,准备把等下打侄子的过程制作成生活知识小课堂的视频。 “就叫【遇到意外怎么办(一)】。”关琛说。 竟然还是个系列。 关琛说,有时候人不去找麻烦,但是麻烦会主动找上来。教大家如何面对这些麻烦,化解冲突,是很有必要的。 小熊知道这场架无可避免,转而担心起双方伤亡,“万一不小心脸被打伤怎么办?” 关琛表示自己会点到为止,尽量不打欠揍侄子的脸,而且边上就是医院,十分方便。 “你没听懂!”小熊直言:“万一你的脸被打伤了怎么办!” 在她看来,关琛是个武打演员,不过是跟大师兄学了一招半式的三脚猫功夫,习武和锻炼也是去年才开始的,相比之下,另一边…… “小溢已经连续两年拿到全国唐手锦标赛和刀术比赛的少年组(18岁以下)冠军了。”小熊说她这几年偶尔有关注欠揍侄子的比赛,很清楚这颗格斗界明日之星的水平,不是武打演员可以比的,“我刚才上网搜了一下,他今年好像还进了摔跤的国青队。” “这么厉害?”关琛扭头打量欠揍侄子,略有惊讶。 他知道欠揍侄子是个练家子,并且很有天赋,但没想到是这种程度的。 真是可恶啊,小小年纪就吃上国家饭,成为国家的爪牙去打洋人,真让人羡慕…… 关琛咬牙切齿地扭着脖子,战意逐渐盎然。 “还打么?”小熊问。 关琛桀桀桀桀地笑:“这不是更有意思了么。” 国青队是正规军,很讲究纪律,肯定不许队员私下斗殴。关琛瞬间想到,等下要不要假装被打得很惨,然后以此视频要挟欠揍侄子,让对方跪下来舔鞋尖道歉。 小熊听着这反派炮灰味十足的台词,也无奈了,只好拿着相机走去询问欠揍侄子,同不同意这次的拍摄。 欠揍侄子对小熊说话的态度就很正常,表示这是应该的。见小熊疑惑,便主动解释说,曾经传统武术闭门比武,胜负禁止外传,后来有场比武里死了人,如黑箱操作,难知对方是蓄意还是失手,故意杀人和过失杀人,量刑有差距。武行便立下新规矩,私下切磋需留影像记录,事后双方各存一份,万一出了什么事也能有个证据。 京津一带习武风气浓郁。 关琛这些天已经见识到了。 他在京城瞎逛,光是看到的跤场武馆就不下百个;晨起去玉渊潭公园锻炼,犹如掉进练武人的窝子,多的是举块牌子就办班教拳的民间武者;偶尔还能见到个别摔跤手,自恃本领高强,立一块纸板,如摆象棋残局,上面写着规则,引诱路人过来摔他,摔倒一次就给多少多少钱…… 是关琛上辈子不曾看到过的风景。 他曾忧国忧民地想过,这么多人习武,犯罪率难保不会攀升。但市场调研后关琛发现,大家出门在外,都心平气和,极少与人争执,因为你不知道对方到底练没练过。习武,让人知敬畏。而且武馆的作用,如今不再局限于授艺,还可以给有纷争的人们提供一个干架的场所。踩着有弹性的拳台,戴着拳套,不出人命。 关琛和欠揍侄子原本也该去武馆解决纠纷,但时间太晚,附近没拳馆开着,只得在草坪将就。 “你自己找找构图采光什么的,离我们五米远。”关琛叮嘱小熊。 小熊按照指示,开始干活。她在剧组打过杂,包括但不限于导演、摄影、灯光等诸多岗位,如今临时拍个短片完全不成问题。 找好角度,取好景,拍摄就开始了。 关琛站在镜头前面双手一拍,当作打了板,然后深沉地道出开场白: “人倒霉的时候,真的是莫名其妙,简直没道理可以讲。 比如无缘无故生了重病,还没钱治,老公和老爹又是个不靠谱的; 比如好好吃着烧烤,突然有流氓过来骚扰; 比如……” 关琛挥手让小熊把镜头对准欠揍侄子, “……有的小混混仗着自己学了点拳脚功夫,就到处寻衅滋事,欺负老百姓。” 镜头里,欠揍侄子穿着白色短袖,在寒风中如一个松树般站得笔直,徐徐揉着手腕,气态沉稳。 而关琛,松松垮垮地站着,一身运动服,像个不良少年似的用舌头顶着脸颊内侧,反手摆弄头发,笑容恶劣。 小熊钦佩关琛入戏的速度,角色拿捏得恰到好处。 “遇到冲突的时候,逃跑永远是第一选择。”关琛开始讲课,“如果跑不掉,就要具体情况具体分析了。” 首先要分辨,遇到的是大流氓还是小混混。 大流氓经验丰富,做事考虑利弊,轻易不动武器,对他们来说,流氓就是流氓,不应该是杀人狂。被他们盯上的时候,能跑则跑,跑不过大不了挨一顿打,然而你一旦抄起家伙,对方感觉受了威胁,以武器还击,就要见血了。 小混混外行,一应激就抄家伙,需要武器壮胆壮声势,遇见他们,最好的办法就是跑,跑不过就认怂,花点钱,抢劫金额2000元以上就可判3年以下有期。 “但有些时候,不一定有逃跑的机会。”关琛说:“正面对峙的时候,对面如果是内行的大流氓,实在跑不掉就挨顿打吧,丢不了性命。但如果遇到外行的小混混,就不能老实挨打了,不然等于送死。” 棍和刀,永远是斗殴时代的主流。 铁棍打人,效果比砖头好,因为砖头只能拍人脑门,搞不好会把人拍死。铁棍却可以随意地往受害人身上任何一个部位招呼。这其中,空心管子比实心铁棍危险。挨了实心铁棍顶多头破血流,挨空心管子则比较危险,因为具有震荡效果,看似打了一下,微观层面其实连续打了一百下,特别容易造成脑震荡。金属棒球棍就有这种功效,小混混尤其喜欢。 遇到持刀的情况也是同理。大流氓是内行,并不用刀捅人肚子,他们只扎屁股和大腿,那地方肉多,扎不死人;而小混混这样的外行,未经训练,常常凭本能往人的腹部和脑袋招呼,容易弄出人命。 “今天是第一课,我们只讲徒手。”关琛跟镜头说,下次有机会再讲持械情况。 太专业了。小熊感慨,原来关琛是真的备过课才来拍视频的,不是一时兴起给打架找理由。 “那你等下演大流氓还是小混混?”小熊问。 “都不是,我演黑……”关琛猛地刹住,扭头大喊:“我演好人!” “啊??” “不对,我就是好人。你给我等下,你以为我是被收拾的那个混混?” “不是……吗?” “把相机给我,你去把霍利叫来。” “再给我一次机会啦!” “你被降职了,你现在是实习【实习跟班】。” 看着眼前打打闹闹的两人,欠揍侄子恍惚一阵,不耐烦地问:“到底打不打。” 关琛从地上站起来,打算再给小熊一个机会。 “理论先说这么多,下面开始有请我们的助教。” 关琛将凌乱的头发往后抓了抓,向前走去。 第220章 专业(三) “怎么说?站立,地面,还是摔跤?用哪种规则?” 听到关琛这样问,侄子说:“别那么麻烦了,就打无规则吧。” 徒手格斗看量级定胜负,那是因为在不许攻击薄弱要害的规则下,体量越大,肉越多,耐打。 无规则,可以缩小体格上的差距,毕竟人的要害部位无法锻炼。 传统武术中有攻档戳眼的招式,无规则是传统武术的主场。传武里保护要害的意识,就像现代搏击强调护头的重要性,稍一疏忽,师父都要骂过来。 侄子提出无规则,也不是用心险恶非要把关琛往旁边的医院里送。 他不过是回应半年前关琛的挑衅而已。 半年前,河清海晏,在一个和其他时候没什么区别的日子里,他去参加无甲剑术比赛。赛后打开手机,跳出两条死党阿翔发来的短信,第一条神秘兮兮地说,绝对猜不到今天谁来踢馆。下一条短信又忍不住主动揭晓答案,说来的是关琛,并且附带十个感叹号,惊讶之情溢于言表。 关琛…… 侄子咀嚼这两个字,像回味着曾经那屁颠屁颠跟着某个人身后的童年。半甜半苦。 阿翔告诉他,当初那个文绉绉的小叔,现在变得很能打,连赢武馆里的陪练以及另一个师兄。可惜最后找死,指名要跟二师兄打,勉强撑过一回合,力竭认输。 对于关琛的表现,侄子并不惊讶。 一场比赛的胜负,并不代表双方的实力。在拳台上,最难打的比赛,就是跟新人打的比赛。因为新人即意味着资料不足。跟新人打,有个信息差,有心算无心之下,老将一不小心都会翻车。 侄子认为,武馆里输给关琛的那两场,就是这么被拿下的。去问师兄本人,对方承认,落败是因为轻敌。 京城武馆上百家,关琛偏来这里踢馆,侄子对此也不惊讶。 一个背负骂名跟家族断了联系、几乎老死不相往来的人,平时不来见,成名后倒是来了,这带着什么目的,可想而知。 这时候想起要跟过去和解了? 还是怕记者查到过去,为防止亲戚们跳出来拖后腿,提前来协商封口? 《极限男人》受众广泛,初中生里也有人爱看。去年,侄子从同学的谈论中,听到关琛的名字时,差点以为是同名。看着《极限男人》里瘦得像把砍柴刀的那个人,侄子没想到会以这种方式再次见到家族的“亡魂”。 侄子最后一次看到关琛,是九年前的中元节。哪怕过去再久,侄子还是可以从头到尾清楚地记起葬礼那天的一切,巨细无遗。 中元节,族里在这天会聚在一起祭祖,祀亡魂。清晨很早的时候,人还没有到齐,关琛不请自来,推翻几个长辈,打散贡品,大闹一番,扬长而去。 亲戚们都气疯了,几个老人险些气出问题。大家用世上最恶毒的语言描述关琛,每年家族聚到一起的时候,每年都要把关琛一顿咒骂。晚辈们好奇问起,怎么从来没见这人,大家不知是气话还是诅咒,说是死在了外面。反正谁也没再看见过他,更不知道他去了哪里,也懒得知道。 侄子却觉得,关琛可能是真的死了。 因为那天他看到了关琛的眼。曾经意气风发的小叔,眼里神采不再,一双眼像两个黑色的漩涡。 侄子心猜,关琛的大闹,不是报复大家曾经对他的打骂,而是不想让大家再找他。他是狠了心,让自己没脸回来。断掉最后一处念想,或许可以死得没有牵挂。 这八年里,侄子祭奠逝去的偶像和榜样,偷偷为关琛流过不知多少泪。 结果突然发现,那个人其实没死,而且以艺人的身份回来了,滋润地在电视和电影里展现自己。 惊愕。 童年的偶像“复生”,本该令人欣喜。侄子也的确为此感到开心。 直到他看到,网上有个自称是关琛高中同学的人,提起了当时,而关琛却用一种漫不经心、事不关己的态度,否认了自己的过去——包括那场改变几个人人生的意外。 都说艺人在镜头前后,呈现两张面孔,但是关琛的变化之大,简直像是另一个人。 当了演员,真的就可以这么彻底地变成另一个人吗? 为了光鲜的形象,就可以这么果断地和过去切割吗? 令人作呕。 懦夫。 侄子引以为耻,悔恨曾把这样的人视作偶像,更恶心自己真心实意为这样一个人的逝世感到难过。 “你完热身没有,等下输了可别找理由。”关琛蹦蹦跳跳地说。 “呵。”侄子冷笑。 今天的他特别容易生气。 听过无数垃圾话的他,本该习惯,不让情绪影响自己。就像几个小时前,为出手救一个被当街施暴的女孩,他冷着脸耐心听完人渣问候他的母系家属,一直等到对方动手挥拳,他才出拳制服人渣。 关琛是特殊的。 武道炼心,今天和关琛打完这一场,看过对方的狼狈样之后,算是对那多余的八年怀念做个了结。 今后,再也没有什么能让他情绪大起大落。 “大家注意了。”关琛此时还有空讲课:“跟陌生人对战,收集情报是第一步。” 身体就跟硬盘一样,储存着拳手平时训练的痕迹。 “比如大家都知道,饺子耳,说明是摔跤手出身,拳峰起茧,说明打击系的练家子,手指粗壮小臂厚实,可能是练空手道的。普通人见到,要么转身跑,要么认怂,把钱包拿出来。” 侄子听着关琛的废话,冷笑连连,在心里一条条反驳。 他会摔跤,但是没有饺子耳,因为很少被人按在地上摩擦。 他拳峰也没有起茧,因为裸拳打桩对于手部的强度,其实没有实质性的飞跃。而且一次次把拳峰打破,很容易感染。现在的拳馆都提倡科学练武。 至于空手道……如果没记错的话,是唐手流入樱花国后的变种?为什么不直接说唐手呢? “但有些人练武之后,特征不怎么明显。但是没关系,肌肉是不会骗人的。”关琛举例: “比如二头肌和胸肌,这两块肌肉在打击系格斗中作用不大。二头肌大,出拳动作也大,容易被人躲掉,胸肌太大则抱架容易漏掉中线。但这两块肌肉在摔跤却是非常重要,因为摔跤要抢手,破势,双臂必须够力气拿人。” 侄子反驳不了。因为关琛说的这些,他也不知道。 十六岁骨骼仍未坚实,师父不让过分勤练,所以多在技巧上下功夫。比如咏春。咏春拳理,以形破力,即用身体结构打人,而非肌肉。 关琛像屠夫展示猪肉般对着侄子的身体指指点点,让镜头来个特写,开始各种分析: “他身上没什么肉哈,肌肉相当于拳手的铠甲,看我等下一拳把他打飞!” 侄子翻了个白眼。 “但是大家仔细看那小臂,有武人特征。”关琛说:“传统武术我懂的不多,也就咏春看过,所以等下我们就先防他一个咏春。” 你他妈……侄子觉得这家伙是故意的。咏春在一众拳种里,并不算特别出名,怎么可能有人只眼熟这一个,而不熟其他。 懒得再听废话了。 他走过去,准备早点打完,早点结束。明天还要上学的。 第221章 专业(四) 眼看敌人一点一点靠近,关琛没有耍帅托大,终于把手从口袋里掏了出来。 练家子彼此看几眼对方站姿和抱架,就可以本能地判断出对方武艺如何,自己打不打得过。 侄子右手在脸颊,作为防护。左手在腰侧,结合了摔跤和唐手的抱架,攻可捞对方的腿把人摔倒,守可防自己的裆部或攻击对方裆部。 反观关琛,没有拳架,只是双手揣在胸前,蹦蹦跳跳,混混一样轻佻。 “……你学的什么拳。”侄子问。 “西斯特玛。”关琛笑着答道。 闻所未闻的拳法。侄子想了一圈,没听说过,心里暗暗嘀咕,这是哪个外国小拳种。 侄子往前走去,想速战速决。 然而就在侄子准备出拳的一瞬间,一阵不安窸窸窣窣地爬满了后背。这种直觉曾无数次让他在拳台上站到最后。相信这种直觉,止住拳头,立马后退。 关琛挑挑眉毛,目送侄子退回三米之外。 侄子收起轻蔑,再看关琛那漏洞百出的拳架,周身却有说不出的重。说不出哪里有问题,却像是被一把用报纸裹着的砍刀对准。 直觉告诉他,如果直挺挺地冲上去,很可能有什么他意料不到的陷阱在等着他。 “我们的欠揍侄子很谨慎啊。” 关琛似乎也不喜欢持久战,对镜头说了这么一句之后,便像普通人散步般直接走了过来。 没等侄子开口提醒,眼前出现一个拳头,从黑暗里扑了出来。 侄子心里还在惊讶这拳来得突兀,身子就先动了起来。脑袋刚一后仰,便感觉一股暖风抹过下巴,留下火辣辣的疼。若是刚才再慢半拍,那拳就结结实实地打到脸上了。侄子拉开距离的同时,心里感到惊讶,竟然差点被一拳击倒了。 关琛继续出拳,每一拳都像是凭空出现,宛如溶于黑暗,完全看不到轨迹,让人猝不及防。 侄子心惊。打木人桩多年,他早已将动作融入骨子里,两手像是无数的手。但是现在防不住。 脸上时不时被拳头打到。也亏关琛力道不重,而且没打在下巴和太阳穴,所以现在还没倒下。 侄子抓住一个时机矮身避开,重新站稳,仔细看过去,关琛脱去运动服外套之后,里面是一件黑色的长衫。 黑色,像朋友一样,帮关琛的手臂融入夜色。 侄子才发现对于光线的陌生。在这个昏暗的停车场草坪上打架,和在明亮的拳台上打,是不一样的。 关琛等活用了天时和地利。 侄子心里暗骂,太他妈阴险了! 然而,拳头呢?侄子疑惑,就算肩膀、手肘被黑衣覆盖,看不到动向,但拳头如果能看到,他应该也可以反应过来才对。 这样想着,侄子的脸上就挨了一拳。 侄子咬牙收颌,条件反射般弯腰摆头,躲避接下来紧追不舍的拳头。然而,等他退出两米后,才发现关琛并没有追上来。 “街头不是拳台,没有裁判,也没有什么着装要求。如果是在晚上的户外打架,那么,穿上黑色的衣服,戴上黑色的手套,那么就可以占据先机。”关琛哈哈大笑,得意洋洋。 “好卑鄙!” 侄子以为自己不小心把心里话说出来了。结果顺着声音,发现是小熊姐姐说的。 “太卑鄙了。”小熊姐姐,“混混都是这么打架的吗?” 关琛对镜头说:“对,这是街头格斗的智慧。” 侄子啧了一声,一开始只是生气关琛的卑鄙,但听完关琛的话,侄子发现自己心里隐隐感到认同之后,就更生气了。 “手的密度不如头骨,所以裸拳格斗,常常会让手受伤。普通人如果没有专门学过发力,很容易手指骨折,或者手腕扭伤。”关琛讲起课:“领带、皮带,其实都是很好的东西,缠紧拳峰,能保护拳头。” 关琛说自己不穿西装,运动服也不需要皮带,所以只能选择用随身携带的胶带。 关琛对着镜头展示着拳头,那里缠着一圈圈深灰色的强力胶带。 侄子认得这种胶带,电影里人质被这胶带一贴,接下来就只能呃呃唔唔等待警察营救了。 最阴险的是,关琛在拳头的最外面,还包了一层艺人出门常用的黑色口罩,掩盖住了整只手的肤色。如此一来,整条胳膊从肩膀到手指,都被黑色掩护。 “大家学会了吗。”关琛问镜头。 小熊感叹:“太专业了。” 侄子也不得不承认,在下三滥方面,的确是关琛比较专业。 宅心仁厚,是习武的阻碍,武术并不为拳台而生,每一个杀招都是一个门派的看家本领。然而师父们几乎都挑“心慈手软”的弟子传授一生所学。若是憋着一股狠劲儿玩命练习,这种人师父们反而不敢教全,担心出事。 拳风能看出品性。 武馆有监控,侄子看过了关琛当初踢馆的三场战斗。 一些犯规的动作,再加上阴毒且下意识的小动作,足够证明了关琛显然不是什么好货色。 现在到了街头对战,关琛更是暴露本色。 侄子呼出一口气,认真起来了。对付这样一个普通人,这么久都没拿下,已算丢人。 第二次交锋。 侄子这次换了战术,打算用他最擅长的摔跤对付关琛。 一个前扑,以挨了两拳为代价,侄子靠近了关琛。 双方的手碰到对方的一瞬间,脚底如河底,涌着暗流。 侄子感觉到了来自对面的力,显然关琛也懂点摔跤。 然而侄子并不害怕。虽然体量有差距,但摔跤是他的领域。 元朝,外族统治中原,对武器禁令异常严苛,尤其对于汉人,更不许习武聚会。 华夏传统武术,伴随着冷兵器而生,是军户让武术有了成体系的传承,蒙元禁止汉人持兵,等于扼杀了武术的传承,一些流派就此消失。 现在流行的武术,比如形意、八卦、八极,大多诞生于明清,乃新武术流派,历史不长。 但有一门武术,从秦汉至满清,在军阵和民间真正传承了千年,那就是摔跤。 摔跤无需兵器。 蒙元虽然也禁止民间练习角抵相扑,但禁不掉。“相扑社”“角抵社”一向是百姓娱乐的重要场所,也是民间武人结社自保、挣口饭吃的地方。 清朝时期,“角抵”融合蒙古搏克、满人布库,成为“摔跤”。康熙年少,用摔跤手擒获鳌拜,看到了摔跤的实用,于是设“善扑营”,去和天底下各族摔跤好手切磋练习。 满清被推翻后,“善扑营”解体,朝廷的官跤,和民间私跤合流,“华夏跤”就此诞生。 到了现代,武术的作用不比枪炮,时局和平,学武不再是一门出路。但为彰显国力宣扬文化,举办奥运的时候,华夏选了华夏跤进奥运项目,华夏跤从此成为国技,有考核,有比赛,有完善的培养机制。 而侄子的摔跤,学自武馆二师兄,其祖上是给“善扑营”训练的高手。在几万十几万格斗少年里面,他是站在最高处的几个人之一,十七岁以下,没有敌手。 …… 天,突然跑到了眼睛里。 关琛发现自己被摔倒了。 ------题外话------ 大家放心,出了点事,但不会太监的! 今天先发四章,明天还有的。 第222章 专业(五) 摔跤凶险,若是出手没有分寸,很容易把人摔死弄残。 即便是在草坪,能避免后脑着地引发的脑震荡,但落地瞬间,脑袋极动转极静,这跟拳头击打致晕的原理是一样的,脖颈若是力量不够,照样会让人头晕懵圈。 如果是一年前,关琛哪怕被抡在草坪上,可能就精神恍惚了,躺在那里任人宰割。 现在一年过去,身体是壮了些,但终究不够。抗击打抗摔能力是细水长流的水磨工夫。关琛倒地后,有那么几秒钟的恍惚,忘了自己身在何处,只惊讶于京城的夜晚竟能看到星星,真是神奇。 在战场,在擂台,一秒钟的分神都是破绽。 然而习武苦练,终究不是白费。 用人为习惯,对抗天生本能,方叫习武。 关琛的大脑还在欣赏夜空,身体却自顾自地动了起来。 在欠揍侄子惊讶的眼神中,关琛双手如水中蟒蛇,狠狠将其拖了下来,不让对方站起,也不让对方舒适挥拳。 华夏摔跤生于军武,通常配合兵刃作战,倒地为生死大忌,因此在华夏跤比赛里,倒地就算落败,后续的徒手地面技是几乎不存在的,若学,得从其他拳种里学。 欠揍侄子是摔跤国青队候选,每个动作一定都经过千锤百炼;而每个动作千锤百炼,必然形成了条件反射。 当关琛倒地之后,欠揍侄子下意识松懈。一如他每次摔倒对手后,习惯站起来居高临下地看着对方那不甘和迷茫的眼。 可他现在不是在赛场。 欠揍侄子一闪而逝的泄劲,被关琛捕获。 “还好我每天都有锻炼。” 关琛回过神来,毫不吝啬地夸了自己一句。这身体终于有了点肌肉记忆,不再废物点心般成为累赘了。 摔跤的较量输给一個少年,关琛并不感到丢人。摔跤本就不是他最擅长的技术,更何况他这一年精力有限,拍戏和看书学习占去太多时间,输得不冤。 关琛的摔跤技术很杂,柔道学了点,合气道学了点,中国跤也学了点,对付大部分武者其实已经够用。但今天遇到新情况。一个懂传武的摔跤高手。 欠揍侄子的咏春练得很俊,关琛屡次试图抢手(拿到有利的手,拆掉对方控制自己的手)的时候,都被对方那粗壮而有力的小臂荡开,每次触碰,关琛感觉就像摸到了一层“油”,根本抓不住。于此同时,还要防止擅取中轴线的咏春迎面打来。有时好不容易抓到了对方,准备破坏对方重心,而欠揍侄子宛如脚下那坚韧的小草,双腿生根,死死扎在地面。 关琛不得不决定将战场转向地面。那里是他的领域。 “你小子挺厉害的嘛。”关琛心情一好,就开始跟欠揍侄子搭话。 奈何欠揍侄子没有说话的打算,似乎还准备用拳头让关琛闭嘴。 可惜关琛手腿并用,手脚肘膝,全部化作一个个锁扣,封住了欠揍侄子用力挥拳的空间。 现在欠揍侄子以骑乘位坐在关琛的髋上,但是双手被缠住,无法发起攻击,既不能绞,也不能举起拳头捶打关琛的脸。 僵持不过几秒,关琛猛地一个假动作,趁对方重心偏移的瞬间,起桥翻滚,脊柱如拧毛巾般旋转。欠揍侄子来不及稳住,两人上下位便已互换。 方才两人搏斗有一会儿了,身上都已出汗,现在彼此能闻到青草的味道,以及对方的味道。 这样亲密的距离,仿佛侮辱了少年。欠揍侄子剧烈地挣扎起来。然而关琛就像一个纠缠不休的情人,欠揍侄子越是要逃离,他就缠得越紧。 “喂,你老实说,是不是有病?”关琛从对方的肢体里感觉到了强烈的厌恶。这让他不由惊恐地想到一个可能,原身那家伙不会对这小子以前做了什么吧? “来,你给我讲讲,为什么要我去死?”关琛瞥了一眼四米外的小熊,低头小声询问欠揍侄子。 欠揍侄子挣扎无果,开始喘气恢复体力:“……这还要什么为什么,你自己不清楚?” “我只清楚,唯有法律能让我去死。”关琛问他:“听你这语气,我犯罪了?” 欠揍侄子不答。 “还是说,我犯了什么错?” 欠揍侄子依然不出声,但这次沉默的时间更长。 “总不能是道德方面的事吧?” 欠揍侄子终于有反应了,但说的尽是些关琛听不懂的话。 欠揍侄子咬牙:“别问我了,只要你自己对得起三爷爷和三奶奶就行。” “莫名其妙啊你。”关琛无语至极,转头招呼小熊:“你过来,给这个神经病来个特写。” 话一落地,欠揍侄子就如濒死的羚羊般爆发出最后一股力,挣脱关琛的束缚。 关琛游刃有余,边打边垃圾话不断:“我不管你是被洗脑了,还是青春症候群,反正以后别在我面前嘴贱。错了,你以后不要出现在我面前。” 然后欠揍侄子更愤怒了。 愤怒会让人消耗比平时更多的力气。 在地面的柔术里,一个人的力气,可以成为两个人的武器。 柔术之间的对决,好比是一个人出题,然后另一个人去解。 这方面,关琛是问题学生,也是尖子生。上辈子零几年的时候,关琛很要上进,想学习巴柔这门称霸综合格斗擂台的格斗术,去到首都,结果找了一圈发现,最厉害的武馆也只有紫带而已。而紫带上面还有棕带,棕带上面还有黑带、黑红带、白红带和红带。当时国内最高只有紫带,且全国紫带的数量不超过一只手。关琛失望,但也只能将就地学着。因为明知教练能力有限,所以关琛加练,时常在工作中折断敌人的手脚,勤学苦练,但由于没有规矩的束缚,他从第一天起,就在走了一条区别于正统的偏路。 武行有老话,改拳不改谱。背后的意思是,学武无需死板,弟子练出来的拳可以和师父传的不一样,只有适应自己的身体、性格特征以及所处的战斗环境,才是最好的。于是一门拳术,最后能分出陈氏,杨氏,这个那个的各种流派。没有什么拳法动作从古至今都不是一成不变的,万种人万种拳。 关琛为适应自己的工作环境,把柔术改得杀性十足。 地面膝、头槌、戳眼、击裆、肘喉…… 百无禁忌。 “嘣。” 关琛用额头砸在了欠揍侄子的鼻梁上,发出一声闷响。 终究还是留了手,没有折断鼻梁,只是见了点血。 但如果任由欠揍侄子仰面朝天地躺着不动,鼻血会从咽喉流向胃部,搞不好还可能被呛死。关琛没想把人弄死,所以放开了控制对方的双手,站了起来。 “冷静下来了没?”关琛问:“我刚才说的到底有没有听到?以后别出现在我面前。说话呀。” 欠揍侄子说不了话,因为他忙着趴在地上使劲咳嗽。 “菜鸡。”关琛恶劣地像个混混,居高临下,俯视着欠揍侄子,还拿运动鞋压住对方后背,一踩一踩,好似长辈的安抚。 欠揍侄子血气未泯,受不了这种侮辱,站起来要继续打。 关琛摆摆手,表示他们所站的位置在草坪外围,算出界了,应该回到草坪中间再打。 然而,就在欠揍侄子转身的一瞬间,关琛突然从背后一脚,把欠揍侄子重新踹倒在地。 “哈哈哈哈,”关琛哈哈大笑之后,仍不忘转头继续给镜头后面的观众上课,“第一课,街头野斗,到处都是战场!” “太阴险了。”小熊连连摇头。 欠揍侄子爬起来,重新交锋。 连续吃到伤害,再加上刚才不曾惜力,少年的动作已经变慢。 关琛说:“街头格斗没有裁判,也不设置回合,体力很容易告急。战场鏖战,街头群殴,想保命就得会省力。” 然后一脚踹倒欠揍侄子。 关琛没意思地撇撇嘴,把左手放到了身后,说:“来,让你一只手。” 欠揍侄子吐出一口血,徐徐站了起来。 两人再打,关琛果然将左手藏在身后,只是不断控制着距离,进行闪避。 然而躲了几次之后,关琛看准一个时机,那只藏在身后的手,猛地给了欠揍侄子一拳。 关琛哈哈大笑:“大家记住了,千万不要相信敌人说的话!” 小熊都于心不忍了:“赶紧结束吧。” 关琛问了一声时间,觉得太晚了,是该回家去睡觉了。 上一秒刚点完头,下一秒就矮身扑向欠揍侄子,膝盖在草坪上划过一道长痕,草屑飞溅。 草屑飞起又落下,需要半秒。 在这半秒的时间,关琛已如鬼魅般,贴到了欠揍侄子的腰侧,然后便是,抱起,摔倒。 关琛拍着手收工,对镜头讲:“下潜抱摔,别说普通人,就是有格斗基础的见这招都非常头疼。练熟可以一下子解决战斗,绝无侥幸可言,且容错率极高。虽说站立打击好的人会撤步变向,会迎击膝顶,会后撤上勾。但是能抓这种时机的人少之又少,要么就是开馆授徒的高手,要么就是体系出身专业吃职业饭的。” 临走前,关琛按照惯例从钱包里抽出两千块,塞在了一动不动发着呆的欠揍侄子的口袋里。 关琛低头瞥了欠揍侄子一眼:“打得不错,但还不够专业。” 第223章 年会(二合一) 上次因为开会,《独居生活》错过了关琛的生日。事后周导从网上看到了“猎杀钱经理”的团建活动,非常懊恼没有拍到。 但是那次的会议实在重要,推不掉。 那次开会,是要确定节目的剪辑思路以及嘉宾人设。令人苦恼。只因节目定位是展示独居艺人的生活面貌,殷树和潘绪倒还好,这俩是真正在展示独居艺人的样貌,唯有关琛文不对题,热衷于跟其他人产生联系,拍着拍着,经常莫名其妙把个人节目拍出团综的效果,所有围绕在他身边的人,都跟谐星训练营里出来的一样,让节目组难以取舍,剪了可惜,不剪的话,搞得关琛仿佛单独在拍另一个综艺,内容前后割裂。 最后是周导劝说领导,减少对关琛的创作干涉,任其自由发挥,哪怕节目前后割裂也要偏袒。理由十分简单,艺术领域能迅速征服观众的无非就两种,一种是别开生面,另一种是集大成者。而关琛,别开生面。全世界范围都找不出这样一個演员,银幕里气质独一无二,私下里又是个让人捉摸不透的,每每出人意料,甚至可以把现实过得比电影还精彩。限制关琛,等于限制节目的上限。 领导让周导最好说点人话。周导就说:既然关琛是大腿,那单独给大腿开个综艺又有何妨。 领导说行,然后为了将大腿抱得更紧,首播的日子定在了金牛奖入围名单揭晓后的第二天。关琛若是顺利入围,节目紧随其后播出,能收益最大化。 入围名单揭晓是在晚上九点。 下午四点的时候,周导就带着队伍和设备,准备记录关琛的这一重要时刻。 他们循着地址,来到一家餐厅。刚一下车,就发现自己踩在了红毯上。 这条红毯从路边一直蔓延到餐厅门口,上面还散落着些许花瓣。搞得周导他们迟疑着迈不开步子,还下意识跑到水泥地上蹭了蹭鞋底。 在红毯的尽头,谢劲竹新郎官一样衣衫喜庆地站着,露出黑扎扎的胸毛,浑然不觉得天冷,热情地握住每一位来宾的手,隔着墨镜都能看出他脸上的容光焕发。 周导忙问手下:“谢劲竹今天结婚?” “没听说他有女朋友啊!”“也没听说他有男朋友啊!”“没听说他有朋友啊……” 大家都觉得突然,乃至于突兀。 虽然谢劲竹就是干婚庆的,但好比最专业的毒贩不会碰粉一样,大家也相信谢劲竹会单身一辈子。 现在突然结婚,大家竟产生了一种‘他最近是不是飘了?’的念头。 在以前,谢劲竹结婚的消息,估计都没什么报纸愿意浪费版面;但现在就不一样了,兄凭弟贵,谢劲竹结婚的消息勉强可以卖50块钱给娱乐记者。 就在周导几人凑不出多少份子钱,想着要不要化整为零混进去的时候,谢劲竹发现了他们。 “琛快到了,已经从机场出发,差不都还要半个小时。”谢劲竹这样说着走来,身边跟着一个恬静的女人。 周导吃不准这女人到底是新娘还是伴娘,谢劲竹主动介绍,是娱乐记者,“专访,跟采一天。” 《黑蛟龙2》票房大卖,谢劲竹老树回春,经历有了价值,被约着深度专访,不意外。 周导听见身后有人惋惜地叹了一口气,扭头悄悄瞪了那手下一眼,同时招呼大家把拍摄设备打开,准备在关琛抵达之前先随便搜集点素材。 “这里布置得不错啊。”周导看着门口被挂上了红绣花的石狮子说。 往餐厅里面看过去,隐隐约约能看到一群人在里面布置音响、灯光和舞美。 谢劲竹无奈道,他当初只是说把这里弄得喜庆一点,然而他们工作室的人只会婚庆那一套,因此搞得这里像七八对新人同时打算结婚,而且还是不同朝代、不同国家、不同风俗的。 谢劲竹预订餐厅,包的场是下午四点到晚上十点,但工作室的职员们主观能动性比较强,中午的时候就出现在餐馆外面,十几号人戴着安全头盔,往门口一站,对着餐厅指指点点,写写画画。里面的顾客还以为拆迁队来了,感到非常恐怖,飞速吃完,逃离了餐厅。(据餐馆老板反映,更吓人的其实是这些人隐隐约约穿着囚犯一般的灰蓝衣服)没过多久,餐厅就被清了场。餐厅老板只好提前两小时把他们放进去布置现场。 周导肃然起敬,不愧是【谢劲竹工作室(谐星训练营)】出来的人! 谢劲竹说,还好今天除了庆祝关琛入围,顺便还要办公司年会,现场弄成这个样子也算是应景,就当年终成果展示好了。 周导问谢劲竹:“关琛今晚入围的可能性有多大?” 谢劲竹回答得比较谨慎:“百分之九十九吧。” 周导看了看边上的娱乐记者,用眼神询问谢劲竹需不需要重新回答一遍。 谢劲竹他不:“有时候入围或者获奖,其实是表彰某位演员的某个角色演得好,有限定性。单就《警察的故事》里,琛演的吴泽,如果不是刚出道只能拿新人奖,我觉得入围【最佳男主角/男配角】都没问题。” 周导觉得这会不会太夸张了。虽然在录制后期观察室的时候,谢劲竹的设定就是对关琛无底线溺爱,但现在这种树大招风的话讲出来,一定会遭人病诟。 然而谢劲竹狂放一笑,浑不在意。 他说,拍戏的快感,有时源于和别人合作的默契。对手戏尤其需要默契,职业演员互相之间是可以参照的,知道对方的技巧、风格之后,能够相应地调整到契合的频率。 “但是跟琛拍戏,怎么说呢,感觉像和素人对戏——这不是说他没有演技的意思,而是说,他演什么都是对的。因为演员要用演技以假乱真,素人直接就是自己。阿琛的表演就是这样。他的眼神不管往哪里看,姿势随便怎么摆,你都觉得是对的。和谐,舒服。跟他搭戏,会打击职业演员的自信心。” 谢劲竹举例,《黑蛟龙2》里面的几个老演员,不说是老戏骨,但也有个十几二十年的表演经验,跟关琛演对手戏,不管他们怎么表现,怎么走位,各种技巧,各种台词,然而关琛哪怕只是坐在那里发呆,情感就能走得很深,观众的眼里就只能看到他,只跟他共鸣。 “表演的丰富性不在于多少细节、多少动作,而在真情。”谢劲竹似自豪,又似唏嘘地微叹一口气。 技巧固然重要,但世上总有些东西,是技巧所达不到的。 “可是……”娱乐记者提出了一个问题,说自己看过《黑蛟龙2》,并没见到这些情节,甚至于里面关琛跟人对戏的画面都很少。 谢劲竹扯扯嘴角,犹豫片刻,透露道:“具体是谁我就不说了——那个跟琛搭戏的老演员,演到一半崩溃了,直接躲起来,导演怎么喊都喊不出来,所以那些戏只好拿掉。” 周导感叹。上次录节目跟拍关琛一天,拍到的都是对方不着调的样子,现在听谢劲竹讲这些,从侧面感受到关琛在专业能力上的强横,这是不曾看到的另一面。 “没在乱讲。这种感觉不是我一个人有。”谢劲竹以张景生的采访为证,张景生也坦言和关琛对戏时“觉得可怕”。那种可怕不仅是对关琛演技的赞扬,其中应该还有自己辛苦爬过的路被人几天走过的感慨。 这条路,是演技的路,也是演员发展的路。 在影视圈,相比演而优则导,成为制作人是一条更普遍的上升路子,对于影片的影响,也更早更深。 《黑蛟龙》系列里,关琛只是短短几个镜头,便早早得到了制作人的权柄。而《速度》飙车犯罪的系列电影,两位主演先是保障了票房之后,话语权才渐增,最后都成为制作方参与项目决策。 “演员的个人气质,可以给故事定性。如果第三部的反派换个人演,戏会变样。”谢劲竹说,“而且琛的作用,其实早就和制作人一样了。” 在第二部里,关琛作为“犯罪顾问”,对影片里事关犯罪的剧情提出了诸多写实的建议,真正影响了故事的走向,提升其丰富性与合理性;之后更是参与服化道的决策,给电影氛围定调——这其实已经在干执行制片的工作了。一部电影,氛围对了,世界观界定,里面的人物和事件才能成立。因此,有关琛和没关琛,将是两种档次的电影。 “到《黑蛟龙3》里面,琛会有更多的发挥空间,到时候你们就能看到他跟老戏骨对戏也能发光,表现好得不像话。”谢劲竹顺势聊起了《黑蛟龙3》项目的进展,说关琛尽心尽力,为了编好剧情,每天都要研读刑法,上星期特意去京城挖掘人才。谢劲竹最后还分享一则小趣事:“琛还跟我开玩笑说,准备找些真正的黑社会来演戏,哈哈哈哈~” 周导也笑,觉得《独居生活》能够见证关琛起势的全过程,实在是幸运。就算以后有同行嘲讽他离了关琛就什么节目也拍不好,他也死活要抱住大腿,牢牢扎根在舒适区。 一念至此,周导竟隐隐有了经纪人的自觉,略微有些担忧:“关琛现在火的角色都是反派,到了《黑蛟龙3》又演反派,这,一直演反派会不会定型?” “反派怎么了?”谢劲竹墨镜后面的眉毛一竖。他当了十几年的反派专业户,显然不觉得演反派是什么不好的事情。这世上有好人就有坏人,电影的世界也是一样。 谢劲竹甚至说:“反派不是谁都能演好的。” 周导和记者等着看谢劲竹怎么嘴硬。 谢劲竹说:“只有好人才能把坏人演出彩。一个优秀的反派往往代表主角的某一个侧面,是主角潜意识冰山下一个不敢面对的自我。反派所选择的路径,很有可能是主角站在分岔路口曾犹豫过的;反过来也是一样的,主角选择的路径,也是反派曾犹豫或放弃过的。在剧作上,他们是一种镜像的存在。所以要用理解正派的方式,去理解反派。坏人首先也是个人,他不会生下来就把坏字写在脸上,作为演员,我们不能去定义他,不能用有色眼镜去看他。而生活中就是好人的演员去演,他的底色和视角,能赋予反派复杂性和深度。精彩的正邪对立,本质上都是自己杀死自己的过程。” 周导等人大吃一惊,没想到谢劲竹竟然还说得有理有据有点道理。 小看这个反派专业户了。 但周导隐隐觉得,谢劲竹绕了这么一大圈,其实就是想说——他和关琛就是因为人太好了,所以才可以把反派演得那么精彩。 “有点道理。”周导点点头,然后追问:“那天生反社会人格的反派呢?这个理论也适合吗?” “那些天生的恶,就不是坏人了,而是怪物。怪物没有人性,它们是文明的对立面。但是,看兽性怎么被人性影响,正是故事好看的地方。”谢劲竹见缝插针地又开始宣传:“《命运钥匙》里,琛演的就是这样一个只有兽性的杀手。演得非常好!故事也很好看!” 谢劲竹得意地透露,他跟关琛在这部电影里也有合作,而且戏份很多,甚至还有他们的老师邢焰,这是他们邢家班历史上第一次共演,春节上映,大家一定要记得都去看。 周导听到邢家班,正准备就传说中其他几个天赋【关琛级】的师弟师妹再多问几句,可是身后忽然喧闹起来,乌泱泱来了一帮高矮胖瘦各有不同的人,流里流气,吊儿郎当,踩着红毯走了过来。 周导以为是有人来砸场子或者收保护费了,谢劲竹却说是工作室的编外人员。他们有的是相声演员,有的是二人转演员,有川剧演员以及戏班乐手,和主持人。 今天是年会,所以这些挂靠在工作室的也都被叫来一起参加。虽然他们不拿五险一金,但平时在工作室接婚庆演出,也算是共渡贫穷过的,而今工作室发达了,于他们而言,是个机会,今天乌泱泱伺机而动,看看能不能跟着鸡犬升天。 果然一看到周导旁边的镜头,那帮人瞬间眼放绿光,鬣狗围猎一样呜呜吼吼得凑了过来。他们有的在红毯走到一半就当场开始讲绕口令,有的开始放声高歌,有的走两步就摔到了地上然后一个前滚翻再威风凛凛地站起来……现场一下子吵得不行。 谢劲竹连忙幼儿园老师一样,上去把人分门别类地安排到具体的位置坐好。 周导本想跟进餐厅里面去,但有他和他的镜头在,那帮人根本安静不下来,他们甚至兴奋地跟谢劲竹玩起了捉迷藏。谢劲竹只好把周导留在外面等关琛,让其他人过来招待: “老钱!” 钱经理遥遥地应了一声。 “钱经理?”周导他们顺着声音,找到了一个坐在地上、捧着电脑不知道在忙什么的胖子,问说:“在干什么呢?” 钱经理木然地抬起头,说自己在晒太阳,还有“晒我的心寒。”他说自己工作本来就够忙的了,现在却还要给那些劳什子【个人先进奖】、【看书勤奋奖】计算得分率以及相应的奖金,还要把定制的奖杯都做出来刻上员工的名字……一边说着,还一边艰难地用短胖手指划拉着触控板,搞得好像很忙的样子。 周导他们彼此用眼神交换着想法: ‘钱经理又不合群了,真是不会混职场啊。’ ‘呵呵,又在镜头面前装样子了,真的和琛哥说得一样。’ ‘肯定是平时不努力工作,现在大家都在玩了,他才开始赶作业。’ “你们也看到了,工作忙,现在没法招待。”钱经理用发梢指了一个方向,说:“今天关琛的经纪人也来了,你们去找他聊吧。” “关琛的经纪人?”周导震惊,以为自己听错了。 钱经理毅然决然:“对!真正的经纪人!” 世人都以为关琛的经纪人是钱经理,就连周导也这样认为——综艺节目在后期制作的时候,艺人的团队需跟节目组保持沟通,确保避开敏感画面话题、人设、外在形象……有些艺人团队甚至会直接派个修图师过来,一帧一帧地美颜。而关琛这边,大事小事和节目组对接的都是钱经理,对于关琛的形象把控,常常提出“无所谓,他反正自己不要形象”、“还原他的真面目”、“没事不要再联系我了,你们随便剪,我先回去工作了”……等一系列看似放弃、实则压迫的建议,让节目组屡屡开会。 然而,现在却说关琛的经纪人另有其人? 周导顺着钱经理的发梢看去,看到了一个头发银白、坐在外面的台阶上颓废抽烟的青年。 扭头。 “是他。”钱经理狠狠确定,还说:“邢云比较低调,不喜欢别人狠夸他把关琛带好。因为一个经纪人如果只带出一个明星,那说明是运气所致,跟经纪人的能力没什么关系。所以在其他演员起来之前,他是不会承认自己是关琛的经纪人。” 钱经理叮嘱周导,等下千万少提关琛,不要刺激年轻骄傲的经纪人。 周导得了嘱托,把头转回来,带着镜头谨慎地向银发青年走去。 走近了,才发现银发青年邢云前面更矮的台阶上,还坐了一排年轻人。 按照钱经理的说法,那些人是邢云带的其他演员,和关琛一样,都是【邢焰表演培训班】出来的。今年表演班的年终大戏不久前已经结束,有关琛和谢劲竹为招牌,去了不少经纪人挑选苗子。但还是有相当一批学员,填志愿般,填到了谢劲竹的工作室。往年根本没人来,今年却成了热门。只因【邢家班】。 看到镜头过来,几个新人演员都很兴奋。但大体都还维持着演员的风度,没有做出当众放声高歌或者假摔的举动。 邢云吐出一口烟,让大家淡定:“综艺出道,就是综艺人了。” 新人演员们有的捂脸;拉上衣领,把脸挡住;有的蹲下,把脸埋于双腿……一个个跟被抓住的嫖客一样。 周导笑了笑:“关琛就是从我第一个综艺节目出道的。严格意义上来说,关琛是我发掘出来的。如果没有他在综艺里的表现,黄进也不会推荐他去《警察的故事》试镜。” 新人演员们立马又蠢蠢欲动起来。 邢云不紧不慢道:“你们不是关琛。学不了的别学。” 看着一下沮丧的年轻人们,周导不忍心了,安慰道:“你们会走出自己的路,超越关琛也不是不可能。” 年轻人稍感振奋,邢云却皱起了眉头:“别跟我的艺人说这种话。” “啊……”周导有些尴尬。 邢云深吸了一口烟,缓了缓,说: 世人都知道识马专家伯乐的本事,也知道伯乐不常有,古时候,常有人想跟伯乐学识马的本事,然而伯乐有点心机,只教自己喜欢的人识别下等的马,而教仇人怎么识别千里马。因为下等马每天都可以找到,排除下等马之后,就是中等马和上等马;而千里马则可能终生难寻。前者天天可以赚到钱,仇人却可能一辈子也赚不到多少钱。 邢云说,他只要懂得识别“下等马”就够了。关琛那样的千里马,和他没什么关系。周导刚才的那些鼓励,是给“中等马”一个成为“千里马”的幻想,会毁了他们。 天聊到这里,其实已经聊不下去了。 周导有些纳闷,这银发小哥真的是关琛的经纪人么?和琛哥那平易近人的画风完全不一样啊! 好在这时候,关琛终于到了。 关琛路过这边的时候,径直朝邢云走了过来。 周导连忙带着镜头迎了上去。 没想到关琛找到邢云的第一件事,就是聊八卦。 “听说有个演员嫖进局子里了,出来之后大概率也完了。”关琛对邢云感叹。 邢云冷笑一声。 “不专业。”关琛评价道。不知是在说那演员,还是在说那运送外卖的掮客。 周导在点头赞同,一个让影迷失望的演员,确实难称专业。 邢云斜了关琛一眼:“说,到底找我什么事。” 关琛问:“所以,那演员工作室的职员,都要找下家了?” 邢云说:“厉害的那几个,现在应该都找好了。” 能跟着演员自立门户开办工作室的,总有几个资深人士帮衬。哪怕是谢劲竹这样的,都会有一个钱良义。 “能在背后支撑起【新竹】这棵竹子的,是深扎于大地之中的根。【新竹】的竹子越茂盛,根就越要往地下扎。”关琛拍了拍邢云的肩膀,问: “你的外卖名单里,有没有导演的?” 第224章 收获(上) 关琛这趟京城之行,不仅没有闯祸,还真的给新公司弄了点实打实的人才,这出乎了所有人的意料,尤其是邢云的。 霍利这无名小卒可以忽略,熊若矜却是有名气的。尽管不是流量偶像,但因其容貌姣好,琴技精湛,在国乐的圈子里很受关注,前途敞亮。当听说这样一个人想不开要加入【新竹】当电影配乐和作曲,邢云和钱经理首先想到,此人是不是有什么把柄落在了关琛的手上。 当初,除了谢劲竹比较盲目,其他所有人都认为让关琛来负责【新竹】公司的组建,极不靠谱。 邢云更是觉得,新公司能不能赚钱还是其次,怕就怕那里变成一个贼窝,法外之地,说不准哪天会登上法制版面的头条,召来社会的铁拳。 只可惜谢劲竹那张蠢脸,在严肃时还是挺唬人的。说是把新公司全部交给关琛,就真的任由关琛随心所欲了。 关琛接手新公司之后,果然不出邢云所料,很快开始乱搞。 不招文职,也不招技术,先弄了个莫名其妙的“跟班部门”,往里面塞了一堆奇奇怪怪的人—— 比如一个校足球队的小学生,警惕心极强,能随口说出自制炸药的配方,并且熟练背诵刑法若干条,能知道用刀捅哪里是轻伤,怎么用一根绳子不留伤痕地折磨人; 一个户口可疑的在读外裔初中生,简直是个雇佣兵,只要钱给到位,什么事都肯干,扫地养花买盒饭,就连职员忙不过来的活都能接手继续干,明码标价,贼精明。除此之外,还对偷税漏税很有兴趣,还常常建议关琛以第三方私户的形式,用现金给员工发奖金,让关琛要买车的时候记得挂到新公司名下; 据说部门里还有一个影子跟班,高中生,只挂个名,平时并不出现,因为已经在别的公司当预备偶像艺人了,人没出道却已经有了名气,是打架打出来的,脑子仿佛长在拳头上,见了谁都想打一顿再说,而与四肢相匹配的,是那不高的智商,和暴躁的脾气。 小学生亡命之徒、初中生经济犯、高中生打手…… 这差不多是要把公司开成罪犯的摇篮了。 邢云很庆幸,自己不是关琛的经纪人,更和新公司没什么关系。 几天前,听关琛说要去京城招募人才的时候,邢云和钱经理就在打赌,关琛到时候会领个大学还是幼儿园的犯罪新秀回来。但谁也没想到,关琛难得靠谱了一次,居然没跟小孩混到一起,而是真的去长平影城找人才了。 难得靠谱了一回, 但也靠谱不到哪里去。 邢云在长平影城有不少熟人,很容易知道关琛在那里的动静。 据线人提供的消息称,关琛总是和一个中年老外形影不离,两人流窜于各个剧组,自称是【新竹】制片厂的厂长和主任,借着客串的名义,酷爱给工作人员发名片,还许诺合伙人名额先到先得。 有个别编剧比较倒霉,获得了关琛的青睐,然后他们就会发现,自家的小孩放学后经常被关琛接走带到学校附近的甜品店,一开始不明所以的时候收到孩子的照片,差点以为小孩被人绑架了;而家里没有小孩的编剧,则会冷不丁接到自家老人打来的电话轻问最近是不是犯了什么事,不然为什么有个自称是他们朋友、但就像是便衣警察的人上门拜访,聊天很像盘问,端着个小本子,时不时在上面记些什么,简直吓死个人。 关琛如此热情,弄得那些编剧们压力也很大。 华夏的编剧在业内地位极高,不像美利坚的同行那样把自己混成了弱势群体。编剧和艺人一样,也需要有人运作剧本,推荐工作,签下经纪公司,不会轻易跳槽,即便关琛允诺合伙人头衔。 开公司和抢银行差不多,是人都想跟对老大、入伙成功率更高的团伙。关琛演戏是不错,但也没听说人脉有多广、背景有多深厚,才演了区区两部戏就想着自己开公司,说服力难免有限。 关琛想要合法合理地让他们跳槽,难度不小。 所以,当邢云听到关琛把鬼主意打到扫黄这上面的时候,他是真的一点都不意外。 “你那外卖名单里有没有导演?”关琛几乎将算盘写在了脸上。 邢云说,“你别乱来。” “我怎么可能乱来。”关琛说:“我只是准备趁他们工作室头头东窗事发之前,跟骨干员工提前混个脸熟而已。强扭的瓜之所以不甜,是因为还没熟,等熟了之后再强扭,就会很甜。” 挖不到人才,是因为对方有合约在身。那么,把人家工作单位弄没之后,人才于是自由,再去吸纳其骨干,威逼利诱的阻力自然变小。 “这种事别找我。”邢云不想掺和进这事,“你最好让你经纪人听听看你在说什么。” 关琛沉默了几秒,众人以为他在反思,结果他说:“你该不会是级别太低,根本接不到导演的单子吧?”关琛表示非常可惜。 可惜你个头啊。邢云有些蛋疼,猛吸了一口烟才忍住没说话。他瞥了一眼旁边的周导和镜头,希望关琛还能记起自己是个公众人物。 关琛捕捉到邢云的眼神,看了眼镜头,才想起什么似的恍然大悟:“差点忘了!你拉皮条是兼职,不能见光,邢老头知道了肯定要揍死你。你等下悄悄告诉我名单。” “……”邢云差点把嘴里的烟头咬断。 关琛却想要去拍拍邢云的肩膀以示抱歉,邢云晃来摆去不让他拍。 眼看着两个人即将追逐起来,旁听的周导终于“哎呀哎呀”地反应过来所谓外卖究竟是个什么东西。 但周导也没当真,毕竟没有人讲这种事的时候会当着镜头的面大声坦露。“琛哥,这几天一直在京城忙什么?听说是给新公司招人?”周导贴心地提起,算是帮关琛打个招聘广告。 “是啊。”关琛松开邢云的衣领,回头感慨,“现在人不好招啊。有点本事的都已经跟了老大,或者自己单干,剩下的要么年轻,要么废物点心,根本挑不起大梁。” 在京城的那几天,关琛挖不来那些成名的编剧,也曾试过把目标对准刚出道的年轻人。 对于年轻的编导来说,关琛还是很有诱惑力的。关琛现在参与的项目,只要一个名字就可拉来几百万投资,而且还有名校毕业的文学专业背景,却没什么架子,路人缘极好,更没什么负面新闻,性价比极高,相当诱人。 面对初出茅庐的编剧导演们,关琛也是来者不拒,在影城外街边的一个酒馆里,很随便地举行了面试。面试就一道题:【假如你是《黑蛟龙3》的编剧,你会怎么写】。若非大家知道关琛的为人和才华,差点就以为他是想要剽窃面试者的创意了。 面试很热闹,与其说是面试,其实更像考试。一个监考者,和他的三十五个考生——其中十个还是酒馆的客人,现场拉来的。半小时答卷时间结束,关琛当场批卷,大声朗读每一份试卷,让底下其他面试者参与打分和评改。 结果可以预料,三十五个人凑在一起互相评比,得到的只有二十五篇平庸之作,以及十篇什么都不是的垃圾。 “最后一个合格的都没有吗?”周导问。 “没有。”关琛遗憾地摇了摇头,强调说,剧本内容怎样其实不重要,他考察的重点是态度,“哪个剧本不是改来改去最后才完成的,所以关键是要有合作的意识。” 关琛继续说回面试,他趁酒馆吵得不可开交之际,悄悄从后门溜走,直接在路上随机找了几个《黑蛟龙》的影迷,然后到酒馆隔壁的另一家酒馆集会,同样的面试题目,不同的是变成了群体面试,大家共同协作,气氛十分欢快,你一句我一句地不仅把《黑蛟龙3》的故事大纲给聊出来了,甚至连后面的《黑蛟龙4》、《黑蛟龙5》的大纲都有了。 第三部的反派是官场大老虎,整个官场上下铁桶一块,纪委来了都只能看看就走,主角不得不以身殉道,用刀和枪把事情闹大,弄得压也压不下去。 第四部的地图升级到国际,主角上一部闹出大动静,国内容不下他,所以被国家秘密机构相中吸纳,外出去跟敌国特工干架。 “第五部的‘黑蛟龙’是想要控制全世界的恐怖组织。组织的首领,和第四部的反派是亲兄弟,要找主角复仇。主角情况不妙,得补充人员,然后第二部的竹爷出场了。竹爷其实没死,洗白后加入了主角团。第六部是主角身边有内鬼,不知道该怎么办的时候,第三部的反派之一琛也出狱洗白,加入了主角团。”关琛说着影迷们一起创作出来的成果。 按照这样的逻辑,每一部的反派势力越来越大,而之前的反派最后都会洗白,加入主角的团队,宛如一家人。 “……你干脆让主角和反派人手一辆汽车一起飙好了。”邢云嘲讽。 关琛生气道:“你当我们傻吗?那样不就是抄袭《速度飙车》了吗?” 邢云捏着眉头陷入了思考,心想自己为什么还在这里听关琛讲废话,难道时间不宝贵吗。于是转身离开。 “《黑蛟龙3》大概什么时候开始拍摄呢?”周导只在意这个。 关琛说:“还不知道。” 找不到枪手编剧,《黑蛟龙3》的剧本就攒不出来,项目什么时候开工他也不知道。 “制作人说第三部要用你的剧本。怎么样,现在有初稿了吗?”周导很不合时宜地追问。 “啧……”关琛舌头舔了舔牙槽,回忆起童年时被催作业的烦躁。 第225章 收获(下) 关琛也不是没尝试过自己写剧本。 经过一年的苦读,关琛自认为算是看过不少书的人,尤其是一些少儿经典童书、年度畅销书,里面每个情节他都能倒背如流,知道什么样的故事最吸引文盲和小朋友。再加上关琛以上辈子的亲身经历来改编,写公权力的失控和滥用,以及权力缝隙间滋生的黑暗,那真是再简单不过的事情了。 结果写着写着,就写成了犯罪自白书,举报信,犯罪指南,又或者是贿赂官员教科书。 好在关琛不是笨蛋,他马上买了编剧的工具书来看,一小节一小节地对照着写。 但很快就放弃了。主角阿光在关琛的笔下,十个结局里有九个忍不住同流合污,剩下一个是拒绝后被活活玩死,最多只能写满十页。他实在想不出,面对系统性地压迫,以个人的力量如何翻盘。 关琛把这个问题跟当时住在一起的霍利讲,霍利让关琛丢掉工具书,不必迷信工具书教科书,因为它们的效用,只在于能够让人避免低级的错误,如果遵循法则亦步亦趋,并不能让你的作品通向优秀。完全按照它们去创作,更大的概率不过是弄出一个结构严密、且老套的平庸之作而已。 而所谓好作品的来源,往往是一种冲动,一种想要表达的冲动,是一种气氛,是一种感受,它的出现没有目的,来自心底的最深层,它会带领你去思考,去引导你去建构故事。而这个最底层的东西,恰恰是一部作品的灵魂,是让它有别于他人作品的关键。有了这个灵魂之后,自然而然就会知道什么样的结构、媒介以及表现形式最适合承载故事。 关琛一直记得自己参演《黑蛟龙2》反派【琛】的初衷,源自一种执著,希望换个视角,探寻当初被抛弃的原因。 关琛试着用【琛】的身份,去面对阿光的质问,冒出来的第一句话是:“你明明有能力走,却没走,一直留在这里做事,其实你是想要被控制。听从命令,执行命令,你的人生简单又纯粹,比狗还快乐,一直这样到死,这不就是你想要的吗,又有什么为什么要问呢?” 空荡荡的文档里,只飘着这一句话。 关琛愣了很久,当天晚上,他体会到了世界上最无力的孤独——对着空白的文档枯坐了整整六小时,一个字也写不出来。 想起前身在《影帝之路》里写过的一句话:【人类的创作,大多是心理学上的防御机制在起作用,逃避现实是最初级的,还要抵抗苦难和悲惨。最终极的,是抵抗死亡。几乎所有的伟大创作都是为了抵抗死亡,与彻底消失做的努力。】 关琛也不知道自己要写的是哪一种。但无论哪一种,眼下的他,都还写不出来。 “剧本现在没有初稿,但过几天应该就有了。”关琛信誓旦旦。 因为他把编剧的任务交给了霍利。 在回魔都之前,关琛给了霍利一个“练笔”的任务,【假如你是《黑蛟龙3》的编剧……】 关琛还是挺相信霍利的才华的。 “这几天在京城我其实拍了一部短片。”关琛傲然。尽管那给熊若矜的《礼物》,只有短短几分钟,但关琛依旧把他当成自己的作品。因为只要有一个观众为之触动,那么关琛就觉得自己的付出没有白费。 “短片?”周导有些惊讶,随后是好奇,“在哪里可以看到?” “哪里应该都不能看到。”关琛说,“是单独订制的。” “……”周导心想,那你说它有什么用。 关琛此刻说起,目的只是单纯地想炫耀自己的眼光而已,早早收下了霍利这枚小弟,真是慧眼如炬,慧眼识英雄。 关琛转身,把霍利从人群里拽了过来。 “别看他现在一部作品都没有,剧本写出来也卖不出去,但他以后肯定会是很厉害的导演。”关琛对着镜头保证。 “啊……”霍利慌慌张张地摆手后退,不知道自己哪里又惹到了关琛。 “我知道你想让我化压力为动力,但这压力也给得太大了。”霍利欲哭无泪。 “你在扯什么。压力才不会转化成动力,压力只会转化成病历,热情才会转化成动力。”关琛拍拍霍利的肩膀,“你对电影的热情不输于我,所以我才看好你。” “夸张了夸张了……”霍利摸着脖子,脸上依旧是那无措而又腼腆的笑容,但那双脚却是稳稳当当地站定了。 关琛的判断也是有依据的。作为创作者,光有热情没用,还得有专业能力。这两样,霍利都不缺。 虽然霍利好几年都找不到像样的工作,难免会让人怀疑其本职能力,像他这种被华夏梦吸引来的文艺青年,往往到了这里才发现,排外处处都在,作为外籍导演,想要在这立足,要么更换国籍,要么“弃暗投明”损几声祖国表一番决心,否则根本没有什么执导的机会。当初关琛收下霍利,是看中了对方的本科学历,之后的一次次相处,觉得霍利高低有点东西,而且忠心耿耿。这次拍摄短片的合作,关琛有了更多感受。 霍利不止是有理论,手上功夫竟也不错,在剧组里干杂活,每个工种都有所接触,从编导到拍摄再到后期,什么都会一些,简直是复合型人才,一个人就可抵一个简陋的剧组。而且作为一个中年男人打熬了这么久,已然被甲方调教得非常成熟,处事异常灵活,没有多余的自尊。关琛和霍利合作的时候,面对关琛毫无自知之明地指手画脚,以及关琛那尚未成熟的艺术审美,霍利总是极尽所能地夸赞几分钟,然后才巧妙地提出,如果再加上什么什么,效果应该会更好。最后的结果,就是关琛的身和心,全被霍利春风化雨无声中掌控。 在创作领域,其实并不迷信强强联合。 早有资本试过,想做加法一般,花大价钱集结一堆顶尖从业者,他们各个履历惊人,获奖若干,结果大家一通奋战,最后却做出一个精美的垃圾。而且还不是个例。 用张景生的话来讲,能在影视圈靠手艺吃饭的,绝大多数是有工作能力的,彼此之间差距就算有,但也不会太大。一部片子拍烂,有时候问题只会出在具体执行层面,出在画面声音之外,而这些东西不会放在大庭广众之下被从业者熟知,从而成为教训。对应的方法只能是做项目不挑能力甚者,而是挑相处舒服、能合眼缘的人。 有工作经验的人都知道,工作上所有人都是很固执的,每一次交流推进都要费很大的劲。嘴巴认可但脑子不理解,人就会消极怠工;脑子和嘴巴都不认可,就会陷入可怕的精神消耗战。一方面人必须坚持自己的意见,另一方面又要推着别人走,要学着妥协。这便是团队创作的风险。 关琛合作过三个电影导演,虽然发挥出色,但他总感觉没能尽兴,仿佛自己还没完全发挥出来。 而霍利给关琛的感觉不同,直觉感到,等到真正合作长篇电影的那一天,他可以看到另一种自己。关琛期待着。 “走,带你认认我们【新竹】的另一个老板。”关琛把脖子歪进肩里,带着霍利就要往餐馆那边走。 谢劲竹早已在餐馆门口望眼欲穿。 关琛才往那边走了一步,谢劲竹就已经主动走出剩下的九十九步,老远就张开双臂。 “怎么不穿多点,冷不冷啊你?”谢劲竹捏着关琛的胳膊,明明自己鼻涕冷得都要挂出来了,却还有功夫担心着别人。 关琛拉开外套,展示着贴在里面的暖宝宝,表示根本不冷。 关琛摘下一个暖宝宝递给谢劲竹,然后拉过斜后方的霍利,把他介绍给了谢劲竹。 “好啊!我们新竹又添一员大将!”谢劲竹根本不问霍利的学历,握着霍利的手就热烈欢迎,让一肚子准备的霍利什么也没来得及说,只能连说不敢当不敢当。 作为初出茅庐的职场新人,霍利想要趁今天这机会认识认识新同事,于是问:“在我前面的那些大将……” “都在上学。” “……” “今天入职,也是我们的一员了,来来来,有红包有红包。”谢劲竹把内兜的红包拿在手里,腾出地方暖宝宝。 谢劲竹把身边的跟访记者介绍给关琛。这记者看到关琛之后非常激动,似乎有很多问题想要问,仿佛采访谢劲竹只是一个障眼法。 但关琛最怕被采访,连忙装作肚皮饿。 “别在外面吹风了,你们先进去喝茶,吃点点心。”谢劲竹让关琛赶紧先进去。 等到关琛霍利他们走进了饭馆,谢劲竹才叫来钱经理,“他老婆和小孩没来,位置不用留了。” 钱经理点头,拿出名单和图纸,默默在霍利两边的位置上方,写上新的名字。此外,留给预想中的关琛带回来的犯罪新秀的位置,也不用留了。钱经理一边调整座位,一边松出一口气。多出来整整一大桌呢。 作为工作室的头号明星、幕后老板,关琛一走进餐馆,立刻收到各方投来的视线。 “琛哥!来啦!” “师兄!” “琛哥,来坐这边坐这边!” “啊!关老师~能合照吗?” 整个餐厅的座位,分为【员工桌】、【艺人桌】、【表演班桌】以及两桌【谢劲竹圈内好友桌】。手笔很大,这对于去年的谢劲竹工作室来说,是想都不敢想的。 今天所有来宾,都是可以携带亲属来参加的,所以有些人是第一次见到关琛,反应如同普通人看到明星,很开心,很兴奋。 关琛也很有东道主做派,一边跟沿途向他打招呼的人摆手,一边绕着圈子,和每一桌的人都聊上几句。 然后关琛走到表演班那桌。对表演班出来的那些人来讲,关琛是他们的偶像。不管是演技,还是成名的方式。看到关琛之后,异常激动,一个个“师兄师兄”叫得很勤快。 但年轻人再激动,也有所克制。当关琛走到艺人桌的时候,气氛陡然热闹起来,乃至到了喧闹的地步。大部分从工作室手里接活的艺人主持人,其实也很少见到关琛。钱经理给他们安排商演的时候,多数情况不怎么需要把人叫来工作室,除非是演砸了,训话的时候才把人叫来一顿骂。 此时一看见关琛,以及关琛身后跟着的镜头,他们一个个都兴奋地坐不住了。 都是讲相声、唱二人转、当司仪的,靠嘴皮子说话,你一句我一句,话就没落到地上过。等会儿他们还得挨个上台表演,明明只是趁着年会热闹,随便表演表演就好,结果一个个却拿出了对待期末考核的态度,一个个“嘟嘟嘟嘟——”“八百标兵蹦北坡”“红凤凰绿凤凰”地开始给嘴巴热身,让关琛记得等会儿给他们打分,决出胜者。 等到关琛摆脱他们,跟全场的人打完招呼之后,【金牛奖】入围名单,还有二十分钟就要揭晓了。 之前因为种种原因,没能更新,很对不起大家。 今天先发两章,明天还有的。 第226章 强扭 年末,适合对过往的一年进行总结。 个人有个人总结,公司有年会,行业有典礼。 影视行业颁奖季已经开始,各种奖项和评审活动陆续展开,颁奖活动一个接一个地冒出来。单单是自称“金牛风向标”的评奖就不下五个。拼的就是谁给出的奖项名单和金牛奖重合率最高,以此来争夺这个至高无上的的荣誉。 作为今年存在感最强的新人,关琛是所有活动里【最佳新人】奖项的安全牌。 不少提名已经早早找上了关琛,希望关琛能去现场领奖。然而关琛觉得自己时间宝贵,另有他用,全都回绝了。 到了靠近舞台的主桌,邢老头已经坐在了那里。 一坐下,邢老头就点评作业般,跟关琛说起后者在《黑蛟龙2》里的表现。 在所有人都在称赞关琛的时候,邢老头没有。 “有些地方还是抢戏了。”邢老头似乎准备了很久,直接挑着电影的场景就开始说。 关琛听完后反驳:“怎么会,我都没做表情。”关琛说自己在那场戏里,不仅面无表情,甚至话也没说一句。只是安静地坐在那里吃饭,或者干其他事,是个很好的背景板才对。 “这就是抢戏。”邢老头说,人类靠表情传达情绪,观众看不到表情,会专注于从肢体行动获取信息。 关琛虽然脸上一点表情也没有,动作却极有味道,只凭动作就看痴了观众。观众从关琛的脸上看不到信息,台词里也听不出情绪,所以凭关琛的动作判断‘不是普通人’,然后心里难免揣测这人到底是谁,有什么目的,对剧情会有什么发展……从而忽略了本该是焦点的主角。 在一个故事里,配角完成剧本,主角完成内心。关琛误打误撞用主角的演法去演龙套,抢了所有人的戏。 “这样演,在其他导演那里是要挨骂的。”邢老头说关琛运气好,遇到的是一个拍偶像电影都抓住机会表达自我的导演,没舍得删改,仿佛一个做惯了快餐的厨子,拿到好食材不忍糟蹋。 “演技方面,我教不了你太多了,再过一段时间,只能算是探讨。但是,怎么当好一个演员,你还太嫩了。演员不是只要演好就算好的。记住,要为戏服务。”邢老头说。 简单复盘了几个关琛的不足,典礼就差不多开始了。 谢劲竹和钱经理他们走进来了。此时大厅都坐满了人,所有员工和朋友都到齐了。 谢劲竹走过来挨着关琛边上的位置坐下。 餐馆有大屏幕电影,把频道调电影频道,大家一边吃着凉菜,一边聊着天,等着名单揭晓。 【金牛奖】入围名单开始一一公布。 一个又一个奖,到中途的时候,轮到了他们等待的【最佳新人】。 “入围最佳新人奖的演员有……关琛。” 尽管众人心里早已有了答案,但是当名单真正揭晓,餐厅里依然欢呼成片,掌声,口哨声。 画面一切,屏幕出现《警察的故事》片段,是正邪第一次对峙的场面,关琛在仓库见到张景生,猫鼠对调,关琛兴致勃勃地玩弄着后者。【……在所有面具里,我讨厌红色,因为它最像那晚我爸喝醉酒生气的表情。所以我戴着这张。戴上它,我就再也看不到那张脸了。】关琛醉酒般眯起双眼,拉扯着张景生的头发,凑近后轻问:【张神探,你爸爸对你怎么样?】 这是关琛在全世界影迷面前惊艳亮相的一场戏。 张景生两度登顶影帝,向来以银幕魅力纵横影坛,如雾一般,隔远了看不清,靠近了也只有轮廓,他的美能超越性别局限,折服男女。只要他出现在银幕里,哪怕什么也不做,也都在诠释着何为电影艺术的魅力。 然而,在这场戏里,观众短暂地忘记了张景生。 关琛如深渊般伫立在迷雾的下方。雾越飘浮,越是提醒着众人深渊有多危险,深不可知。 餐厅里的观众,即便早就看过影片,但此时再看片段,依旧感受到仿佛蟒蛇一点一点绞住脖子的压迫,产生颤栗的生理反应。 大段而流畅的台词,独特的个人气质,与角色融为一体的眼神,无不在诉说何为演员的天赋。 在其他四个入围演员依次放完各自的片段之后,关琛的作品片段显得格外欺负人,根本不是一个等级的。 众人看完之后,觉得只要【金牛奖】只要不黑箱操作,那么最佳新人的奖项已经板上钉钉了。 “哗哗哗——” 在掌声中,关琛被拱上台,话筒递过来,要他说点什么感言。 拿着话筒,关琛以一种并不特别兴奋的语气,说:“苦和累都让以前的关琛受了,名和利都便宜现在的我了。” 能被最有影响力的奖项提名,代表着被来自业内最专业的大多数人肯定,对于从业者来说,是莫大的成就。关琛心里是有一点开心,但也就仅此而已。他知道自己的斤两,之所以能演好一个角色,前身的功劳要占百分之七十,所以他也就按比例开心百分之三十。 而且,对关琛来说,同行的肯定其实没这么重要。 在今天之前,他已经得到了最想获得的肯定。 当初往演员这条路走下去,关琛是希望循着前身的身影,努力做个好人,如果仍有余力,就带动其他人也做点好事,给社会创造些正面价值,少几个像他一样的混蛋。但是一年时间的演员当下来,实际有没有效果,到底影响了多少人,并不清楚。缺少反馈,让人心里多少有点没底。 然而现在知道了。 熊大看了他的表演、他拍的短片之后,暂且不决定去死。这对关琛来说,便是对他演艺生涯最大的肯定。不白费他一年的勤学苦读,也没辜负前身留给他的表演遗产。 送完礼物的第二天,面对熊爸秃鹫感激但不直白的眼神,关琛的尾巴差点没翘到天上去。如果他真的有条尾巴,一定会一边抽打秃鹫的脸,一边问,是谁说学表演没有用来着? 关琛的感言比较简短,什么以前的我现在的我,大家也只当他在讲哲学,简短点刚好,不然容易犯困。 【最佳新人】入围名单已经出来,最重要的时刻结束,后面的名单跟关琛关系不大,所以接下来的时间,大家开开心心的吃吃喝喝,尽情享受年会。 主持年会、策划年会的都是工作室自己的人,见过了婚礼场面,相当清楚怎么热闹。 抽奖,唱歌,表演,丢礼物,玩综艺节目里流行的小游戏…… 热闹中,不断有人来给谢劲竹和关琛敬酒。关琛不喜欢喝酒,谢劲竹却是心情大好,来者不拒。 关琛的主要任务是应对现场的签名要求,以及回绝部分女性的交换联系方式的请求。 一直到【谢劲竹工作室颁奖典礼】开始,大家才各自坐回位置。 这个颁奖典礼,是基于关琛给工作室弄出的各种奇奇怪怪的奖项,什么【最佳员工奖】,【最爱学习奖】,【最有进步奖】……流程搞得和市面上的典礼差不多,在奖项和奖项之间,穿插着相声、魔术、单口喜剧、二人转表演,以防典礼枯燥。 但这毕竟不是真的典礼,意思到了就行,重要的是让大家开心。跟幼儿园的小红花一样,这些奖多半人人有份,好让员工们开开心心地回家过年。 获奖名单是钱经理拟定的,他已经尽量做到每个人都有奖拿,每个人都能拿到差不多的奖金。 只可惜,今晚的颁奖人是谢劲竹。 “今天的第一个奖,是【最佳员工奖】。主要用来表彰,在岗位上表现最出色、最尽职的员工。”颁奖人谢劲竹在介绍完之后,对着员工们所在的方位,又流露着感性地说,“其实今年的这一年,大家都很尽职,甚至因为业务发展太快,差不多每个人都做了超额的工作,有的人还身兼数职,又做客服又做公关,或者又做美工又做视频剪辑师。” 台下职员发出轻笑。他们原本都是干婚庆的,结果因为关琛的成名,工作室突然变成艺人工作室,他们原地转型,草台班子一搭,根本不知道该干什么,全都是乱来。网上流传的“关琛背后有个强大的团队”,完全是造谣。一段时间下来,关琛竟也没出什么事,而且还不断有工作,只能说是命不该绝。 “大家都是最佳员工,但是今年第一次颁奖,不太熟练,奖杯只做了一个,明年再做十几二十个。今年就先选一个代表好了。”谢劲竹说。 虽然只是奇怪的颁奖礼的一个奇怪的奖,但大家依旧被激起了胜负心,期待着自己能够拿奖。 谢劲竹慢慢地公布获奖者:“获得【最佳员工奖】的是——钱……” 谢劲竹分明已经把得奖者的姓都念出来了,而员工里,唯一一个姓钱的经理也已经站起来了,矜持地笑了笑,准备上台领奖。结果,谢劲竹无意中看到台下关琛失望地叹了一口气,谢劲竹硬是咽下后面的名字,临时改口:“……途无量的模范员工关琛!” 台下众人目瞪口呆。 某钱姓经理如遭雷击。 “这是黑幕啊!” “有黑幕!” “这也太明显了吧……” 面对台下的群情激奋,谢劲竹只当没听到,只是慈祥地示意关琛快点上来领奖。 大家看向关琛,心想关琛总不会这么不要脸地上去领奖吧? 显然大家低估了关琛。 关琛简直兴奋地要死了,不知道从哪里学来的,拉着左右两旁的人不断确认“是我吗?真的是我吗?我拿奖了?!”等到对方不耐烦地点头之后,关琛居然跳着跑着上台真去领奖了。 钱经理安慰自己,这是节目效果,因为奖杯的底座上有一块小牌子,上面刻着获奖者的名字。【最佳员工奖】的【钱良义】三个字,还是他亲自联系厂家刻上去的。 舞台侧面,周导带着摄像师,能清楚地拍到,谢劲竹转过身,硬生生用手把名牌扣了下来,然后把光秃秃的奖杯颁发给了关琛。 关琛拿到奖杯之后,仔细端详片刻,也不嫌弃,还高兴地发表获奖感言:“真的没想到能得到这个奖!” 【因为这个奖就没打算发给你啊……】底下的人纷纷在心里吐槽。【而且,你得个垃圾奖项,怎么比被金牛奖提名还兴奋啊?】 “首先我要感谢大家对我的肯定,虽然我是老板,但拿到这个奖,我还是想起了曾经的日子。当助理的那段时间,是我这辈子最快乐的时候。”关琛握着奖杯,有很多感慨。 然而大家完全听不懂关琛在说什么。 “琛哥当过助理?”“没有吧。”“助理不是竹哥吗?”“可能是说来工作室之前吧。” 等关琛说完感言,轮到下个奖项的时候,看着关琛回到座位上跃跃欲试的神情,大家突然有不好的预感。 预感成真了。 “获得【读书最多奖】的是,嗜书如命的关琛!” “【最爱学习奖】,除了他以外我想不到别人了,关琛!” “【最有进步奖】,关!琛!” 看着谢劲竹那因接连扣下名牌而颤抖的手指,台下众人已经无力吐槽了。 颁到后面的时候,大家甚至都学会抢答了,没等谢劲竹开口,大家就喊出了关琛的名字。谢劲竹顺势在颁奖词里面加上一句“众望所归!” 钱经理无语,如果一开始就知道是这种情况,那他又何必浪费钱去订做名牌、浪费时间去列获奖金额的表格啊! 等到颁发【最佳经纪人奖】的时候,钱良义心里发狠地想,这个奖总不可能又被关琛拿走吧?! 谢劲竹:“获得【最佳经纪人奖】的是……谢劲竹!我自己。” 钱经理特意准备了获奖感言,结果却拿不到半个奖,不知道该笑不笑,他对着镜头傻笑,只觉得自己可笑。 奖发完了,荒唐的颁奖典礼结束。 除了谢劲竹和关琛以外,其他人基本都吃饱了。 在年会圆满结束之前,关琛作为领导,上台简单地说了两句,第一句是给大家发奖金,第二句是展望未来一年的规划。 主要是新竹制片厂的规划。要拍爱情短片,要制作《黑蛟龙3》,此外还诚邀大家一起来拍电影,长片,短片,喜剧,惊悚,动画,什么类型的都可以。“而且,我们每年都要做一部有益于社会的电影,或者公益广告!” 世界上,只有两个方法可以改变别人的行为,一是暴力,二是思想。改变思想也有两个办法,一是教育,二是表达。 关琛是真心觉得当演员真好,换成其他职业,做一件事可能只能改变一个人,但是当演员,当个不错的演员,却有可能改变很多人。 谢劲竹作为公司的另一个老板,也是第一次听说公司的后续发展规划,但第一次还是第二次听,效果都一样,他一如既往地支持关琛做出的决定。 这时餐馆的服务员走了过来,跟谢劲竹说他停门口的车挡了旁边车的离开,需要挪一挪。 谢劲竹走出餐馆,玻璃门一开一合,就把热闹全关在了身后。 此时夜晚,已经降温,比下午冷很多。 谢劲竹依旧身着单薄,呼出一口白气,却不感觉到冷。因为心已经够热。 到了餐馆边上的停车场,远远一看,有些疑惑,因为自己车停得好好的,左右两边的车也不像是很难出来的样子。走近一看,才找到车隙夹缝深处停了一辆电动车,若是出来,有刮到车的可能。 谢劲竹抹了一把脸,钻进汽车,点了火,刚准备挂挡倒车,车门就被人从外面打开了。 “?”来不及搞清楚是什么情况,谢劲竹就发现一条不请自来的腿伸过来,用力地踩在他的脚上。下一秒,对方挂空挡,拔钥匙,动作一气呵成。“哎哎哎……”谢劲竹还在叫着,就被对方一把拽出了车外。 力道很大,谢劲竹直接趴在了地上,手背摩擦着粗糙的地面,火辣辣地疼。 【我这是被抢了?】 简直跟某些犯罪游戏的路人一样。 躺在地上,谢劲竹怒从心中起,准备给抢车的人一个教训。没等起来,谢劲竹突然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 “警官,我们只是点了火,开个空调,没开车。” 谢劲竹从地上抬起头,发现关琛站在他身前。面对着的方向,正走来一个中年交警。 听到关琛的话,交警脸色难看地扶着胸前的执法记录仪,说:“到底开没开车,你说了不算。” “这什么情况?”谢劲竹晕晕乎乎的,酒劲涌了上来。 关琛蹲下,把谢劲竹扶起来,“没什么,就是有人想强扭瓜而已。” 第227章 内应 “劲竹,发达了不要忘了老朋友啊,什么小角色都可以找我,不挑,不挑。” “谢哥,我上个月亏了几百万,家都回不去了,谢老板,带兄弟赚点钱,《黑蛟龙3》让我投点私房钱怎么样,随便多少都行!” “大师兄,我用你课上教的办法通过试镜了!不过,经纪人什么的,我现在一个认识的都没有……” 抽奖环节结束,年会也就到此为止了,宾客们没有再待下去的理由,于是三三两两地准备离场。 但不是从正门直接走,而是要走到谢劲竹面前讲几句话,或寒暄,或拜个早年。 在大家看来,今晚是谢劲竹事业做大做强的一个标志。 这场年会,汇集了邢焰的表演培训班,谢劲竹的经纪工作室,再加上关琛的影视制作公司,三者结合,简直是一条完整的演员供应链,自产自销自运营。 两部爆款电影的票房,《黑蛟龙》系列电影的联合制作机会,再加上今晚的【最佳新人奖】……因为关琛的才华,这座“演员工厂”美好前景变得越来越可信。 没人觉得,被坑十年、以傻闻名的谢劲竹会有这样的眼光和野望。如果不是签了关琛,谢劲竹现在很可能还在乡下主持婚礼。 但众人羡慕归羡慕,却也觉得这是上天对谢劲竹苦尽甘来的奖励。关琛坚守义气,拒不跳槽,不少知名经纪人来挖也都无功而返,这让大家觉得宽慰,名利场终究还是有真善美的嘛。 “谢谢谢谢……好好,有机会一定合作……”谢劲竹戴着墨镜,略显僵硬地回应着来宾们。 大家只当谢劲竹是喝了酒,变得迟钝。又或者是骤然起势后,仍未习惯的一种笨拙。 有些机灵鬼则想趁机让谢劲竹答应下什么约定,可惜谢劲竹假装听不清,含含糊糊地混过去,让人觉得他是在装醉。 跟谢劲竹说完话,有人发现还走不了。 “来来来,大家把手机号和住址填一下。”关琛拿着一张张纸条,堵在门口,招呼着准备离开的嘉宾:“过年的时候,我们会寄些礼物给大家。比如新款手机,笔记本电脑什么的。” “哇~”大家赞叹不已,非常兴奋,都很愿意临走前花半分钟时间填写自己的信息。 大家开开心心的,都没人注意到,本该陪同送客的钱经理,此时不见了踪影。 本该记录这一幕的《独居生活》摄影师们,身上也空空的,不见了设备。 “送的礼物还会有隐藏惊喜,所以各位填地址的时候,千万不要填错了。” 关琛笑眯眯地看着在场的每一个人,尤其是那些思索着要不要留地址的人。 那眼神,似要看到他们的心底。 …… 三十分钟前,谢劲竹险些酒驾入狱,刚起的事业差点毁于一旦。 谢劲竹作为公众人物,原本就怕警察,喝酒后更是格外心虚,交警严肃着脸质问,谢劲竹双眼一斜,露出六神无主的蠢相,一下子不知道说什么了。 好在关琛对于应付警察,有丰富的经验。 关琛宛如美利坚那些给毒枭辩护律师,很欠扁地拿出手机录像,怼着交警的脸要求看对方证件,然后让交警对着镜头大声报出警号。等这一套结束后,关琛按着谢劲竹的肩膀,说谢劲竹只是进车吹个空调,预热一下发动机而已,根本没想酒驾。 谢劲竹酒后脑筋迟钝,但还不至于把智商完全丢掉。在关琛的提醒下,连忙说对对对。 中年交警咬牙切齿,坚信谢劲竹挪了车,给谢劲竹测过酒精浓度之后,就打算把人往看守所送去,让有问题去那里说。 关琛不肯了。他那丰富的犯罪经验告诉他,今晚绝对是有计划的陷害,以对方有备而来的架势,一定是多手准备,恐怕谢劲竹这边还没进看守所,那边门口就蹲满记者了。 执法记录仪是没法当场查看的,必须起诉或申请才能调取。等一整套流程走完,若是有心拖延,时间不知得多久。然而在结果出来之前,他们还什么都不能辩解。最后等到真相出来,负面谣言早就传得满天飞了。 中年交警懒得废话,喝令谢劲竹赶紧上车,押往看守所。关琛却突然挥了挥手,吓了交警一跳。交警随后兴奋起来,以为关琛要行犯法之事,结果他就看到,不远处跳出来几个弱不禁风的人,扛着摄影机小跑过来。中年交警眼皮跳了跳,感到不妙。 关琛问《独居生活》的几个人,刚才的都拍下来没有。 周导点头,然后放下摄影机,回放画面。他们今天一整晚都把镜头对着关琛,刚才谢劲竹摇摇晃晃地走出去,关琛似不放心,也跟着走了出去。节目组紧随其后,没想到就拍到了整个过程。 在摄影机回放的画面里,谢劲竹的车的确没有移动过。 这下不用等执法记录仪出结果了,谢劲竹前脚走,关琛后脚就可以把视频发网上去公布真相。 听着关琛在镜头前正义凛然地说相信法律,中年交警别无他法,只能先自保。在不痛不痒地叮嘱几句之后,中年交警准备离开。 谢劲竹本能地想要阻止交警走掉,关琛连忙阻止谢劲竹袭警,说这事交给他就好。 …… “服务员说了,是有人打电话给前台,给他过来通知挪车。 “饭店门口的监控我看了,有个戴黑帽子黑口罩的人,把电动车推过去的。戴了手套。 “我报过警了,电动车失主说是上星期在城东丢的。” 邢云坐下,接连汇报完调查结果之后,沉默片刻,对关琛说:“……跟你说的一样。” “是专业的啊。”关琛不出意外地点了点头。 当宾客散尽后,杯盘狼藉的餐馆大厅,谢劲竹、钱经理、关琛和邢云,仍坐着没走。 周导他们也在,坐在远远的一桌,埋头吃着东西,根本不好奇关琛他们将要聊什么,也不敢好奇。他们之所以没走,是因为设备被征用了。比起餐馆的监控,他们的摄像机整晚对着关琛连带着谢劲竹,画质更清晰,更方便复盘和分析。 “我们好好的过自己的日子,怎么就招惹了这种事呢?”谢劲竹此时酒已经醒了大半,却仍然觉得遭遇的事情很不真实。 他一向与人为善,常常自己吃亏默默吞下苦果。要说真正把谁得罪,那就是这几个月以来,一直以来都有人想要收购或入股他们工作室的人。那些人里面,不乏一些很有背景和势力的,而谢劲竹都强硬地拒绝了。 谢劲竹说:“我以为他们会在商业上打压我们,没想到会来这么脏的。” “穷人之所以穷,不是因为懒,就是因为他们挣钱太干净了。”关琛撇撇嘴角:“你别把富人想得太善良了。” “唉。”谢劲竹叹了一口气,对关琛说:“我没保护好你。” “呵呵。”关琛觉得谢劲竹真是不自量力,连个交警都能把他吓得屁滚尿流,要保护人简直大言不惭。不过谢劲竹的忠诚还是值得肯定的,关琛就没继续打击。 关琛问钱经理:“之前给大师兄敬过酒的人,都有谁?” “基本都来敬过酒。”钱经理觉得关琛的问题没有意义。谢劲竹是今晚宴会的主人,大家过来敬个酒,说几句话,都很正常,没什么所谓的“内应”。 关琛却不觉得。 策划过犯罪行动的都知道,混乱自发产生,所以执行时永远会出意外。策划者能做的,就是尽可能多的做好备选方案。 就像【侯世达定律】说的那样——做事所花费的时间总是比预期的要长,即使预期中考虑了侯世达定律——总有意料之外的意外,让人没法提前准备。 而且,关琛策划过很多犯罪行动,因此怀疑,今晚针对他们的陷阱,不只酒驾那么一个。 关琛随随便便就可以想到几个,比如,趁着敬酒的时候,用lsd这种外形像贴纸的新型毒品,贴在谢劲竹的皮肤上,令其致幻。 再比如,用美人计勾引谢劲竹,等到两人快乐完了,转头告谢劲竹强奸。 任何计划都需要人执行,所以场内一定有内应,而且这个内应还有可能是他们原先的自己人。 但是关琛的思路连转两个弯,问钱经理:“给我敬酒的有哪几个人?” “你?” 关琛点头:“如果他们手里有我的罪证,但不公开,岂不是更方便吃定我?” 关琛怀疑,如果不是他拒绝了酒桌上的一切敬酒,那么让服务员来通知挪车的,也有可能是他。 他在挖角人才的时候,也不是没想过这招——用把柄要挟对方跳槽。也就是这辈子从了良,最后关琛放弃了这种非法手段。 如今对方明显跟他想到了一块儿,关琛只要把那非法计划再拿出来完善一下,基本就能知道对方的路数。 另一边,钱经理已经在读取摄影机储存卡的电脑里,快速拖出几个截图,“这个,这个,还有这个……都给你敬过酒,你用牛奶跟他们碰杯了。” 关琛继续筛选:“女的有几个?” “十三个。”钱经理疑惑道:“为什么要把女的挑出来?你怎么知道内应是女的?” “女性和小孩容易让目标放松警惕。小孩我都认识,所以我问女的。”关琛一副专家口吻。 “……行吧。” “陌生面孔的几个?” “十个。”钱经理把十张截图堆在屏幕上。 关琛盯着她们的脸想了想,然后低头从一堆纸条里挑出了四张,上面分别写着这四个女人的名字,手机号码和住址。“这四个人,刚才填住址的时候比较犹豫。”关琛回忆道。 “所有人的资料你都记住了?”谢劲竹非常惊讶。 “职员的资料我早就知道;那些相声演员、主持人,工作室里有登记他们的信息。”关琛说:“所以我只要记住这些陌生人的名字就可以了。” 谢劲竹还是啧啧称奇。今天的年会,员工可以带家属,演员可以带朋友,整个场子下来,几乎一半都是陌生人。而关琛竟然都记住了。 关琛说:“看看这四个人是谁带进来的。” 钱经理翻看之前的座位安排表,发现一个是职员带进来的,两个是相声演员带进来的,还有一个,竟然查不到! 调取了餐馆的监控,才发现对方是下午的时候、赶在工作室的人布置现场之前,就已经到达了场地,然后一直躲在卫生间里,直到宴会快开始才出来。 几乎可以确定,这人不怀好意,是敌人派来执行计划的人。 “要么有人走漏的风声;要么内应很可能是工作室那边的人。”邢云说,因为只有工作室那边的人,才能提前知道年会的地点。 关琛和钱经理对视一眼,心里同时浮现出一个可疑的名字,他们异口同声道: “刘礼豪!”“钱良义!” “……” “……” …… …… 远方。 刚挂掉电话的刘礼豪,突然感觉耳朵有点痒。 1秒记住网: 第228章 销售 刘礼豪虽然平时穿得五颜六色,但电视台的同行都知道,他其实是个食腐的乌鸦,衰得要死,别人不要的垃圾他喜欢捡来吃。 深夜档就是垃圾场,很多猎奇、实验、重口、暴力、擦边、乃至莫名其妙的节目,都放在这个时段播。 广告商不太看得上,观众大多也已经就寝,因此节目预算不高,请不到明星,如果节目想搏个收视,只能怎么吸睛怎么来。 它们内容不一定有趣,有一些甚至会让观众怀疑制作人脑子是不是有病,但是看腻了“深刻”“有意义”“正能量”的观众,就很乐于体会节目的多样性,比如偶像艺人撕开面具互呛厮打、主持人跟虫蛇亲热互动、嘉宾毫不知情地被节目组恶作剧…… 在这些节目里,经常能看到刘礼豪的身影。 盲舔蛤蟆、生吞金鱼、把管子里的蟑螂吹来吹去、在盛满了蛇的盆里用牙齿把底部的钥匙咬出来……只要是在意自己形象、且对未来有职业规划的艺人,都不会做出这种事。 刘礼豪却来者不拒,异于常人,甚至都有点异于变态。 他就像个雇佣兵,但凡哪个节目想搞点新花样,刺激一下收视,就会把他找来。 只要能上节目,不管让他干什么,他都肯做。 非常敬业,非常专业,非常没有底线。 实在是不拼不行。深夜档的节目,是电视台老员工的流放地,年轻编导的练习场,同样也是底层艺人最后的收容所。 底层艺人虽然也是艺人,但处在镁光灯的背面,与耗材无异。他们大多靠兼职维持温饱,怀揣着还没熄灭的明星梦,干劲十足地珍惜每一次出镜机会,辛苦大半天却只拿到一份数目可怜的演出费,算算路费偶尔还得倒贴,运气不好的时候,在节目里当完小丑,到节目外还要被剧组抓去壮丁当苦力。没法拒绝,因为退无可退,再往后便是圈外世界,想继续等待那虚无的机遇,就只能老老实实当牛马,被全组的人指挥来招呼去,即便最后得到的酬劳仅是导演一句毫无意义的“我看好你”。 刘礼豪在剧组当免费苦力,干了一圈杂工,编剧、灯光、道具……都快把自己搞成全才了,却始终挣不脱这片泥潭。 这种看不到出头天的日子,很多人撑不下去,只好退回到普通人的世界,用毫无竞争力的履历乞求得到一份稳定工作,而原来那空出来的位置,则迅速被下一个苦撑的人顶替,并且没有观众会惦记和在意。 能撑下去并且成功的,概率小得就像一匹马基因突变额头长出了角,多少年都未必有一个。 没人想过,刘礼豪会是这头独角兽。 就连他自己也没想到。 “豪哥,化妆间这边走。”“豪哥,水果和零食不合口味的话我拿去换。” “刘老师,你这穿搭很时尚啊,蛮有个人特色的。” “礼豪,你看看这个台本,有没有什么话题是你不想听到的。” “……” 刘礼豪从后台一路到录影棚,即便笑得脸都快僵了,他也没有放下来。 心情有些微妙,有些泛酸。那是一种“终于被人看到”的感觉。 以往来到电视台来工作,他就和任何一个普通人没有差别,从来没有同行或工作人员跟他打招呼,偶尔还会因为主动去跟人打招呼,导致被新来的保安拦住;用于休息的化妆间也是跟一堆奇形怪状的人共用,那些人有的大声打电话,有的扒拉着味道浓重的泡面,有的还带来哇哇大哭的小孩,他的五感时刻遭受轰炸,想休息甚至得去走廊;负责对接的工作人员年纪很轻,脾气却都很大,喊人都是连名带姓的,开口讨要零食或者水果不给也就算了,就连一瓶矿泉水都未必能按时拿到;造型师每次来也跟他有仇一样,声称他的穿搭是视觉污染,总是逼他换上一身最不抢风头的路人套装,包括内裤和袜子,都要检查完才肯放他上舞台;几个同行之间别说是对台本,话都很少讲,彼此心里带着轻蔑,道路以目,能抬抬下巴的都算客气。 现在,这一切都被改变…… 刘礼豪清楚改变这一切的根源。 “小刘,等下你坐前面,这四个机位你记一下。那个是全景,那个是拍你近景……”导演对刘礼豪说完这些之后,问他:“你的时长会稍微多一些,等下多说点《独居生活》相关的可以吧?” 刘礼豪连忙点头,可以可以。 在一个电视台录节目,本不应该提其他电视台的作品——除非蹭个热度。 上星期,金牛奖入围名单公布,隔天《独居生活》就完成了首播。 节目无论是讨论度,还是收视,都取得了不错的开局。 业内业外,其实都在关注着《独居生活》。 对业外观众来讲,这节目可以揭开明星的神秘面纱,满足大家对明星私生活的窥探欲,好奇心。 对业内人士而言,这节目是一个舞台,只要艺人完成一次演出,就可以对以往的形象进行一次公关或调整,提供给市场另一种“更真实”的形象。 纪录片本该承担上述两种功能,但周期太长,回本也不容易。周导的这个节目,一周一播,采取嘉宾轮换制,却是恰到好处。 然而,真正让节目火出圈的,还得是关琛。 在这个旧年年末、新年年初的时间点,正是关琛的流量巅峰。 《警察的故事》已经下映,影院里《黑蛟龙2》仍在放映,即将春节上映的《命运钥匙》宣传已经铺开。三部电影轮番上阵,关琛的人气却是指数型上涨,在影坛的存在感与日俱增,即便是没看过电影的人也能听到关琛的名字。 《独居生活》适时地出现,给了这些知道关琛或不知道关琛的人,一个了解他的途径。 殷树和潘绪的部分满足了业内业外的预期,结果轮到关琛的部分,大家一看,全傻掉了。 观众觉得“这也太假了!演的吧?”,“明星私底下是这个样子的?”,“这工作室里的人上班真的是这样的?”…… 业内人士却觉得“这真实得有些过头了吧?”,“这都不剪掉?”,“这到底是要弄什么人设”…… 节目一播完,上了五个热搜。殷树和潘绪的团队各自买了一个,剩下三个,全是网民对关琛自发形成的讨论。 虽然谢劲竹作为观察团的成员,对关琛的行为做出了一些解释,但大家不理解的地方实在太多了。 比如,关琛锻炼完之后,准备吃早饭了,他先是从帐篷边上掏出一本附赠的杂志——里面推销的是露营的其他用品。关琛翻到推销狩猎刀的那一页,一边津津有味地啃着馒头的时候,一边长久地看着那一把把刀。大家不知道此时的关琛,是在发呆呢,还是在用刀下饭? 再比如,关琛到公司之后,会议上就蛋糕的口味大家讨论了许久,大家不知道这个工作室是否真的这么离谱?如果是,请问之前的几个会议究竟还讨论了什么荒唐的问题?请问这个工作室的招人标准是什么? 能够解答网友们问题的关琛,此时正在给《命运钥匙》路演做宣传。 因此退而求其次,刘礼豪作为邢家班内门弟子、关琛三师兄、谢劲竹工作室在职人员,终于瞒不住身份,被一众导演从深夜档,请到了黄金档来录节目。 刘礼豪今天录的这个节目,是一档谈话性娱乐节目,而且是湾省的王牌节目,叫《蔡徐来了》。 节目每次会请上一个或几个嘉宾,跟一男一女两位主持人聊天。 加上刘礼豪,今天的嘉宾一共有五个。都是跟时下流行话题稍有关联的,比如某大热电视剧的副导演,比如某选秀节目第十一强歌手……刘礼豪在这些人当中,属于最没知名度的,但是一介绍说是“关琛的师兄”,台下的观众就哦哦哦先惊讶、后兴奋地鼓起了掌。 坐在节目的座位上,看着周围的环境,觉得哪哪都新鲜。在深夜档苦闷几年,一下子登上黄金档,得来刑满释放的快感。 刘礼豪连忙甩甩头,跟在关琛身边久了,连形容感受都变得奇怪起来。 节目的一男一女两主持,配置是一位负责冒犯嘉宾,一位负责安抚嘉宾,一急一稳。 当介绍到刘礼豪的时候,男主持这边刚说了刘礼豪过往的综艺履历,女主持就跳起来说:“我有印象!你是生吞金鱼的那个,还是舔癞蛤蟆的那个?” 刘礼豪说两个都是他。 女主持假装恶心地缩了缩肩膀,随后兴奋地问他:“诶,舔这些东西之前你是怎么想的?难道就没想过当场拉下脸色,说‘老子不干了’然后当场走人吗?” 刘礼豪摇摇头正色道,几年前什么活都接不到的时候,他就在心里发誓,只要能重新给他一份工作,让他干什么都行。离开圈子的有很多,但是离开了又回来了的,好像不怎么多。难得导演们看得起他,在他最困难的时候拉了他一把,给他演出的机会,他报恩的方式只有导演让干什么,他就干什么。 女主持感慨着吐槽:“要不要这么滴水不漏啊,作为职场人士你也太成熟了吧。现在没有你的领导,你说点真实想法。” 刘礼豪慷慨激昂:“那就是我的真实想法!我的离场方式永远只有一种,那就是身负重伤,身中剧毒,然后被抬下场。” 他曾经的一头脏辫已经散开披在肩膀,随着手臂的挥舞而摆来摆去,像是被生活折磨得卷出了毛边。 “少来!你少来!”女主持几乎要离开座位,指着刘礼豪让他不要再演。 男主持一边拦住搭档,一边顺着话题往回拉,问刘礼豪:“你现在的职场应该在谢劲竹的工作室。谢劲竹给你一份工作,你的报恩方式是什么?” 刘礼豪有了几秒钟的沉默,说:“带给他们更好的机会。” 在谢劲竹工作室的这段时日,其实比他在电视台里混要惬意得多。如果可以,他也不介意死皮赖脸地加入工作室,跟关琛混饭吃,说不定随着自制影片的增多,运气好,他也能回归演员的身份。 只可惜,刘礼豪心里清楚,关琛和谢劲竹这种义字为先的“非主流家庭作坊”根本走不远。 娱乐行业严格遵守二八定律,挡了别人财路,没有任何背景、商业知识匮乏的谢劲竹,绝对应付不了将来那些恶意汹汹的黑手。 刘礼豪觉得,早点把关琛带到有实力的经纪公司,是真正意义上的三赢,四赢。 “网上有很多网友说,你们工作室都是草台班子。你觉得呢?”男主持问刘礼豪。 说得非常对!刘礼豪心里这样想着,嘴上却连连否定。 他用《独居生活》里大家的表现来举例。节目里浓烟一起,火灾警报一响,所有员工惊讶过后迅速镇定,由安全员指挥,大伙儿有序地撤离了现场。可见平时这类突发训练很多。有街坊邻居提供的视频为证,关琛还领着员工在街上晨跑,拿着防爆盾喊着“防止抢婚!防止婚闹!”地教大家阵型走位。突出一个狼性文化,非常团结。 “这是一种很新型的管理方式。关琛说过,遇到灾难危机的时候,能冷静下来,就等于提高了一半的存活率。”刘礼豪说,经过这种演习训练,除了能学习应对灾难的知识,员工们的心理素质也有很大提升。不管是在日常生活里遇到冲突,还是工作里发生意外,员工都能很快镇定下来,然后着手处理。 其实都是狗屁! 如果他没记错的话,关琛团队的公关,半年前曾是客服,可以面不改色地把一套话重复一百遍且不绕晕自己,但是一碰到网上针对关琛的负面舆情,她就只知道注册小号,给每个网民逐条解释; 干宣传的人员,是个刚毕业的小姑娘,由于平时热爱追星,因此在网上冲浪时间最长,微特上被关注人数最多(多达214人),从而干掉会计张阿姨,荣获这份工作。其主要工作就是用工作室的号点赞并转发关琛的视频,其他没了; 至于美术设计,曾经是婚庆美工,设计设计请帖,专业也算对口,是个可以干正事的,但却被关琛布置了很多任务,今天要设计千奇百怪的奖状,明天又要给关琛的视频添加特效和字幕; 经纪人是谢劲竹,每天收着一本本剧本,关琛说不要,他也不劝,就喜滋滋地什么都听关琛的话,对关琛的职业规划更是半点都无,每天“你开心就好”溺爱到没边; 整个工作室唯一靠谱的,就只有一个钱经理,就这么唯一一个能干事情的,还被关琛百般嫌弃。 可以说,关琛能走到今天这一高度还没出事,已经是天大的运气。再继续待着,迟早要完。 但是有过推销保健品经历的刘礼豪,不可能把商品的实情说出来,更不可能说自己的商品是什么地下作坊生产出来的。 不能露怯,否则不利于加钱。 “我们团队是很专业,很团结的。”刘礼豪严肃道。 说完这句,刘礼豪目光瞥向摄像机的后面。那里站着他的一个熟人。 是等着购买关琛的“买家”。 (本章完) 第229章 起底(上) 刘礼豪年轻时热衷于跟人唱反调,还没入行就已经很嚣张,那时候他坚信一句话——天赋是藏不住的,有天赋的人迟早会爆发出来,只要天赋足够,怎么都能成功。 真是被这句话害惨。刘礼豪张扬着,跋扈着,结果还没来得及一展才华,就被人妥善地藏了起来,严严实实。 创作是孤独的艺术,只要一支笔一张纸就能凑齐生产资料;演员这个工种,脱离了团队则是无根之水,没办法独自成活。 演员依赖团队,尤其依赖靠谱的团队,导演、编剧、剪辑……但凡有一个环节拖了后腿,那么演员即便有影帝影后的水平,最后也只能听天由命了。 观众只有在好作品里才可以发现好演员。 当刘礼豪认清这一现实的时候,职业生涯已经半废。和经纪公司闹掰以后,几声招呼,行业就已容不下他。他当然尝试过拍独立电影,不拿片酬,但最后发现,在狗屁不通的故事里卖力表演,只会让自己越来越烂。他就算再天赋异禀,也没办法和毫无表演经验的网红女主角、大学无所事事玩了四年却觉得自己巨牛掰的导演、七拼八凑只会借鉴别人作品的平庸编剧,一起创作出一部无愧于【电影】之名的作品。为了将来有戏可拍,他甚至还得掏钱求傻比导演不要把作品到处乱发,以免彻底葬送他咸鱼翻身的微弱可能性。 因此,当听到关琛宣称不怕打压,大不了没有片约就自己制作拍电影的时候,刘礼豪嘴上拍着马屁,表示全力支持,心里却乐得看笑话。 刘礼豪潜伏在关琛周遭许久,发现关琛这人十分矛盾。 关琛在生活里谨慎无比,神经病一样能凭空想象出无数种危机,室内室外任何时候都要处于最方便逃离的位置,永远疑神疑鬼;然而一旦涉及电影,这人偏又天真得要命,觉得只要是个电影专业的人就有能力拍出好电影,只要有心,任何人都可以拍电影。简直荒谬无比。 既然关琛坚持要过家家,刘礼豪自然顺应。 这大概是关琛唯一的弱点了。 刘礼豪打定主意推波助澜,以便让现实给关琛沉痛一击,等关琛带着废物草台班子,栽完跟头茫然不知方向的时候,他就可以趁虚而入,睿智地上前指点人生方向,把关琛的天赋带去更广阔的地方,帮助关琛,也帮助自己。 “我看过预告,你们拍短片的团队好像都是邻居……”女主持问刘礼豪。 《独居生活》目前放了两期。第一期内容展示了关琛和他的不靠谱职员们的上班日常,第二期播的是几对倒霉蛋新婚客户,还没完婚,就被关琛一一“拆散”,在片尾的预告里,其中一对倒霉蛋吵完架后,还是同意配合拍摄,把相识相恋的过程制作成短片,然后关琛就带着节目组,开始了拍摄团队的组建。 团队的成员,几乎都是来自婚庆街的街坊邻居。有从理发店来,有从美甲店来,还有的干脆就是在街上路过来看热闹的…… 整个招兵买马的过程,看起来很像犯罪类电影的主角在召集团伙,主角一声召唤,配角们就热血沸腾,纷纷扔下工作、狠揍喋喋不休的老板、瞒着妻女去跟主角干大事。 “一群外行来拍电影,到底靠不靠谱啊。” 女主持说话直接,一般有槽当场就吐:“你们拆散完人家的婚礼,还让人家拍烂片,简直是二次伤害。为了节目效果,你们也太无良商家了吧!” 刘礼豪很想说,节目里呈现的一切根本不是节目效果,那个工作室从上到下就是那么的荒唐离谱……但他谨记此行的目的,连忙开始公关,解释说,拆散新婚客户的并不是他们啊,而是原本就潜伏在关系里的隐患,他们只不过是将其点破而已,某种程度上他们是做了好事。 “至于烂片,我们是不会拍的。”刘礼豪一脸凝重道:“我们这个团队虽然都是外行,但实际上一点也不弱。因为婚庆行业的经验,是可以嫁接到影视制作里的!” 刘礼豪神情笃定,仿佛说出了什么世间真理。 紧接着,他对着主持人和观众开始灌输,婚庆和影视有多少共通之处: 比如都涉及到服化道,场景布置,现场调度,“婚礼也有各种主题,大家进场之前要换衣服装扮;举办婚礼的地方也多种多样,有的在宫殿,有的在草原,有的在宇宙飞船;有时候为了气氛和真实感,婚庆公司还真的会请演员到婚礼上来扮演角色。” 然后是后勤方面,住所选址,出行安排,餐饮选购,“只要组织过一次集体旅游,就知道把衣食住行安排得井井有条有多累多难。在这方面,一场婚礼动辄上百人,婚庆公司非常有经验。” 同样都要面对甲方/导演各种含湖不清的需求。有时候一个材质,一种质感不满意,就立马叫人换掉重来。“有时候对方也不清楚自己想要什么,却必须要你给出一个满意的答桉。” 都要时刻准备收拾状况百出的现场,迟到缺席、醉酒闹事、中途反悔、临时加价、舞台坍塌、打架进看守所……“婚礼和片场一样,什么都可能发生。” 更重要的一点是,搞婚庆的这些人在拿到预算之后,明白该怎么花,“给我们几万块,我们可以弄得很性价比;给我们几百万,我们也有渠道把这些钱都花在刀刃上,因为挣的是策划费,所以基本不吃回扣——其他公司不知道,我们工作室是绝对不吃的。” 刘礼豪简直都快把自己说服了。 “你这样一说,好像还真是这么一回事!”主持人、台下观众和另外两个嘉宾,更是觉得谢劲竹非常厉害,真是老谋深算,转行开婚庆,看似脱离了圈子,实际上却在韬光养晦,等到机会来临之际,立马就能东山再起! 刘礼豪要不是对谢劲竹的智商有信心,他几乎也要以为这是一盘大棋。 其实并不是。 以上那些说辞,都是他当初用来扇动关琛的,好让关琛心甘情愿带着一帮废物去拍电影。 钱经理作为工作室的最后一道防线、唯一认真工作的人,理所当然地持反对意见,对计划百般劝阻。只可惜,一如既往地没有作用。刘礼豪作为关琛的贴身走狗,一天当中最重要的工作,就是盯着网络,防止有人把百科词条里关琛的身高体重乱改,然后在网上用小号到处散播关琛的好人好事事迹;第二重要的工作,就是在钱经理每次来找关琛的时候,通知对方关琛没空——哪怕当时关琛就在三米远的地方无所事事吃着雪糕,或与蚂蚁玩耍。 当关琛拿着一本卷成海带的《手把手教你拍电影》,按照上面的目录逐个去街上抓壮丁的时候,刘礼豪就知道自己的计划走上正轨了。 化妆师是理发店的高级设计师,造型师是裁缝店新来的学徒,摄影师和灯光师来自街尾的影楼,美术总监则是隔壁街上书画店的老板,只因当时好奇过来看了一眼热闹,就被路过的关琛纳入囊中……由这样一群人组成的团队,说是剧组,不如说是居委会。如果这样都能拍出及格分的电影,那简直是对所有制片公司和电影院校的巨大嘲讽。 即便其中有哪怕一丝丝靠谱的可能性,也被他刘礼豪幸不辱命地掐掉了。 比方说,当时导演的人选,关琛原本预定的是一个叫霍利的外国人。刘礼豪查过对方履历,虽然对方待业多年,但有过获奖的作品,还没毕业就已经拍出很厉害的作品,搞不好还有带着乌合之众力挽狂澜的能力。这还得了?此子断不能留。所以刘礼豪最后以“把霍利叫来是大材小用”说服了关琛,去电影学校找了两个成绩普通、人缘可怜、默默无闻的大学生,来充当导演编剧音效和剪辑。 “那关琛呢?他会在短片里出演吗?”男主持好奇说:“如果关琛也出镜表演的话,那最后无论拍成什么样,我想会有很多客人愿意购买这个服务。” 女主持兴奋地说,如果关琛出演,她立刻就去买这个短片服务,然后让关琛演一个抢婚的角色。 对于这种能给工作室增加营收的好点子,刘礼豪迅速予以扼杀:“关琛他不会出演的,他是制片人。” “制片人。”男主持点点头,问在场的另一个职业是副导演的嘉宾,“制片人是个什么工作?” 副导演嘉宾说:“投资人是出钱的,导演是用钱的,而制片人作为二者的桥梁,平衡艺术和商业,核心工作是管钱。既要用钱拉住导演不要飞,确保预算没有超支,又要在超支之后去投资人那里弄来跟多的预算,为导演争取更多的创作空间。”副导演补充说,其实剧组里涉及到创作之外的一切问题,都归制片人管,所以要当好制片人,其实很不容易。“我待过的几个片场,凡是有关系户想进来,都会先给个制片助理的职位,这岗位的职能范围是剧组的方方面面,就像一块砖,哪里需要哪里搬,非常锻炼人。” 男主持转头问刘礼豪:“关琛当制片你觉得合格吗?” 刘礼豪不出任何人预料地狠狠答道:“完美!” 女主持好笑地说:“我发现你这个人真是老油条,一秒钟都不带犹豫的。” 刘礼豪一脸茫然,仿佛听不出对方的含沙射影。 (本章完) 第230章 起底(下) 特定条件下,关琛作为制片人,能力确实是完美。 这次拍摄短片,工作室出资,关琛管起钱来根本不心疼,在片场的情况,往往是导演觉得b方案能省预算,关琛就坚决说用a方案,你别给我省。排除钱之后,再看关琛作为制片人的解决问题能力,逢山开路遇水搭桥,实话实说确实是完美。 有时剧组拍摄,最大的问题是围观的路人,路人热情是热情,但叫着闹着拼命往前凑,确实会阻碍拍摄,进度一耽误那就是钱扔进水里。有的剧组火气上头,就跟路人吵起来甚至打起来,最后成为负面新闻。关琛的解决方法就是,利用虹吸效应,把路人的注意力都集中到自己身上,赶羊一样赶到附近,然后给大家签字合影。刘礼豪最清楚安全感严重匮乏的关琛,有多抵触陷入重重包围的环境里,在关琛的幻想中,搞不好就有人会突然掏出刀子来捅他,让他跑也跑不了。而即便如此,关琛还是一次又一次引着路人离开剧组。所以刘礼豪再看不起这个草台班子,但对于关琛的个人能力,他无论如何也否认不了。 副导演嘉宾举举手说:“我这里有点内幕消息。” 在大家看过来之后,副导演嘉宾说,关琛作为制片人的能力和潜力,其实已经有过证明。早在《警察的故事》拍摄期间,圈内就已经在流传,说关琛办事干脆利落,做人靠谱,自己的戏份拍完之后,就在剧组的各个组里流窜,帮忙解决了不少麻烦,协调各组的工作,绝对是個当制片的好料。到了《黑蛟龙2》,直接在片尾演职员表里兼职了【执行制片】。这一步步的,成长很明显。 正当大家以为副导演嘉宾给关琛的是正面肯定时,副导演嘉宾说,“但是手段有些激进。” “你详细讲讲?”女主持兴奋起来了,跟刘礼豪聊了这么久,实在受够了和和气气的访谈氛围,真是的,当这里是《开心大基地》吗。 副导演嘉宾说起半个月前,关琛出现在京城长平影城,流窜于各个剧组,暗地里在接触各剧组的王牌编剧,而且为达目的,手段十分卑鄙—— 关琛找到编剧a的小孩,放学后一起吃冰淇淋,让小孩认他为大哥,然后给小孩布置任务,让小孩在家里父母面前一天至少说十句关琛的好话,起到潜移默化的洗脑效果,从而促成挖角或合作; 关琛还找到编剧b在乡下父母的家里,带着一大堆价格不菲的保健品和礼物,贿赂其父母,然后不动声色地卖惨哭诉自己的工作有多艰难,而老人家占到便宜轻易不会吐出来,最后人情自然落在了身为子女的编剧头上…… 众人听着感到神奇,没想到关琛还有这样社会的一面。这种处事灵活,手段百出的样子,实在不像关琛自称躲在家里看了三年书的宅男。 刘礼豪也暗暗吃惊,关琛这推销手段,如果转行推销保险,那绝对是销售冠军啊! 刘礼豪摇摇头,现在可不是佩服的时候,这些笑谈,一个不好可是会成为关琛的负面新闻,导致关琛行情价降低的啊! 绝不能让这样的事情发生! 刘礼豪当即化为公关,解释道:“关琛其实是个很纯粹的人。” 他表示,副导演嘉宾说的这几个例子,其实都很有关琛的风格。 “有的人离经叛道,不过是想成为新的权威而已。但关琛不是。”刘礼豪说:“有时候他做出的事,确实比较荒……奇怪,但是你惊讶过后,很快就能接受,觉得是他能做出来的。” 刘礼豪打了个比方,说,关琛作为一个人气演员,好好的突然说要开制作公司,拍电影,当制片人,要说不是为了利益,没人会信。纯粹想拍更多的电影,演更多的角色?那是说给媒体听的,一般都是姿态。大家都是俗人,做一件事之前肯定想过利弊,拍完这部电影对事业有没有好处,说出某些话会不会不利维持形象? 演艺圈是个名利场,影响力又巨大,那些由影响力附加给人的东西,很容易变成杂念,没人可以忽视千万道视线的重量。于是有的艺人被说成名后失了灵性,不再鲜活;而有的艺人放飞自我,飘飘然找不准位置。 而关琛,内心仿佛天生带着一个过滤器,一旦认定了要去做某件事,那么人情、利益、权威、偏见,统统干扰不了他。 对于关琛来说,他心里觉得怎样会对作品好,那他就可以成为什么样的人。 “所以他只是听了我的保险推销方法,试着去招揽人才而已。”刘礼豪表示如果是自己上场,那才叫真正的不择手段,不会像关琛那样既没有威胁任何人,也不花钱挖角。 在观众的掌声中,刘礼豪松了一口气,勉强算是公关成功了。 “关琛这种风格的艺人,好像还第一次见。”女主持说。 男主持赞同:“一个人的风格,是个人哲学的体现。显然,关琛对事物有自己的看法和定义,个人哲学形成,个人风格也就出现。” 就像关琛常年只穿运动服,却没人觉得他土。以至于关琛在火了之后,运动服时尚也开始盛行。 女主持问刘礼豪:“你觉得关琛这算是什么风格。” 刘礼豪迟疑道:“呃……进狱系,纯狱风?” 女主持点点头,表示关琛这样亦正亦邪,让人很难说清楚的形象和气质,确实在影坛第一次出现,这种矛盾的感觉确实纯欲。而禁欲也确实有点,关琛苦行僧式的生活作风,让他在圈内的风评都开始变得五彩缤纷。 “诶,你觉得他会不会是……”女主持向旁边的同事挑了挑眉。 “我觉得不是。”男主持摇头,表示断袖雷达没响。 女主持直接就问刘礼豪了:“你知不知道关琛喜欢什么样的女生?” 刘礼豪摇摇头说,他也不知道。 关琛身边的异性不多,他跟着关琛这么久,排除掉工作室里的那些女员工,也没见过关琛和什么异性亲近。一开始刘礼豪以为关琛和小熊是一对,后来才发现,关琛明显拿小熊当跟班,就连一起骑自行车都是骑双人自行车,而且还让小熊在后面死命蹬,自己在前面舒舒服服把控方向。 “网上有很多关琛高中大学时候的情史,也有人说关琛作风很乱,但我要说那都是假的。”刘礼豪又一次在心里骂着谢劲竹那个草台班子,网上这些负面新闻竟然都不处理,搞得他现在要为了关琛的形象,一一公关:“我是关琛的贴身保姆,我很清楚关琛一天到晚到底在干什么。” “有句话是说,一个人度过了一天,关于当天记忆,那些想不起来的东西,才是这个人生活的主体。”刘礼豪说,关琛每天都要拿出一定的时间,进行锻炼。而且那锻炼不是普通的锻炼,是已经接近运动员的程度了。前段时间综合格斗重量级冠军出了纪录片,关琛在里面实打实地跟人干仗,惊呆了格斗圈和武行,简直让人怀疑是不是作秀。 除了锻炼,关琛就是看书。 “伱别看关琛住水泥房,睡帐篷,就觉得他活得很粗糙,其实他私底下古典乐、唐诗宋词都有来的!” 刘礼豪信誓旦旦地保证,关琛生活单调,不近女色,网上很多传闻听都不要去听。 突然,选秀歌手嘉宾突然举手:“我这里有点内幕消息。” “真的假的!”女主持两眼发光的看着,逮到一个大新闻。 录影棚内一阵骚动,大家喔喔喔喔叫起来,期待他的爆料。 选秀歌手嘉宾没有马上揭晓,而是说,明星们很少宣布自己有偶像,是因为他们被粉丝捧上神坛,高高在上,如果他们也公开追星,粉丝会失望“原来你跟普通人一样”,很不利于形象。除非你的偶像是影帝影后,天王天后,但那样说也会被说成是蹭热度。所以现在明星说起敬佩的人或者偶像的时候,都用“欣赏”,“喜欢”,这种比较平等的词语。 “你到底要不要讲?”女主持听了半天铺垫,假装不耐烦地翻了个白眼。 “他难得主动开口,你就让他多说点。”男主持笑着安抚同事。 选秀歌手嘉宾也不卖关子了,他说:“不少偶像艺人说自己偶像是演员,但是几乎没有演员说自己的偶像是偶像艺人。就我知道的,只有一个关琛。” “关琛?追星?偶像艺人?”女主持连用三个问句表示吃惊。 “【星云】。”选秀歌手嘉宾说,前几天【星云】的演唱会上,有不少人看到了关琛。 “关琛和姚知渔在电影里有过合作,去听对方的演唱会,这也不能说明什么吧?”男主持说。 选秀歌手嘉宾表示事情没有这么简单。 星云有很多传唱度破圈的歌曲,不管是不是粉丝,都能哼唱几句。因此在演唱会上,当某首热歌前奏一响,观众就准备开始大合唱了。结果这时候,突然有人对周围大喊:“都闭嘴,我花钱不是来听你们卡拉ok的!”大家还想着是谁这么嚣张呢,结果仔细一看,才发现原来是关琛。周围的粉丝立刻激动了,问关琛为什么来了,到底是为谁来的。而关琛也大大方方地说,是被姚知渔拉来的,但他很早以前就是超级会员级的粉丝了。 “你不是关琛的首席助理吗?”女主持人问刘礼豪,“他去演唱会,你怎么像第一次听到的样子。” “呃。”刘礼豪眨眨眼,“那天我刚好有别的业务去忙了……” “我突然有点怀疑,实际上你跟关琛的关系会不会只是一般?”女主持开着玩笑。 “怎么可能!我是他师兄啊!”刘礼豪瞪大眼睛:“邢家班,相亲相爱亲如一家。” 一直轻声细语的男主持,此时突然疑惑:“那为什么《命运钥匙》里没有你?” 第231章 任务 “邢家班”最早只是个概念性产物,仅存在于谢劲竹不切实际的幻想中。 后来邢焰表演班每年稳定产出一个麻烦精,被谢劲竹年复一年领着去坑害剧组,坑出了名声,“邢家班”从此活跃在圈内口口相传的警示中。 刘礼豪排行第三,不是最先开始坑人的那个,但也接过了第二棒。也不知后面的师弟师妹们是不是误会了什么,出道必搞事居然成为了一种传统,一种传承,那么多人里,就没一個踏踏实实演戏出道的。 以至于刘礼豪重回圈内工作多年,都不敢跟人说自己是什么邢焰表演班的元老级弃徒。 关琛的出现,扭转了邢家班的风评和形象。 《黑蛟龙2》和《独居生活》,让谢劲竹关琛这对反差甚大的师兄弟,进入了大众视野。两人相识相知、相互扶持的故事,比电视剧还具有戏剧色彩,被记者报道来报道去。网上甚至诞生了一种群体,没看过他俩的电影,却沉迷于这种师兄弟情谊,每天就在网上看他们互动,搜索谢劲竹今天又怎么花式炫耀自家小师弟。 而教导出这对弟子的邢焰,如今也师凭徒贵,老树回春,在《命运钥匙》里拿下重要配角。当初为卖课而注册的社交账号,居然引得五十几万的人关注。老头子每天除了转发锦鲤和财神以求好运,此外就是给自己的表演班打广告,常拿关琛当案例,说任何人都有可能是下一个关琛,只要细心调教,便可惊艳影坛;纵使天资普通,最后发现没有才情,那也无妨,因为就连谢劲竹都大器晚成了,下限再低也低不到哪去。 这种虚假宣传很快被人质疑,毕竟在关琛出现之前,邢焰培训班成材率基本为零,教出最有名的学生不过是个动作片配角,演技还基本没有,全靠人自个儿豁出命去才混得一口饭吃,而关琛只学了两个月就被拉去拍电影,惊艳众人只是因为天赋够好,两者的成名,怎么看都跟邢焰没太大关系。 邢焰自然辩解,说像关琛那么能演戏的,他教出来一共十个。 大家这才注意到,谢劲竹和关琛,一个是大师兄,一个是小师弟,原来这么叫不是为了称呼对仗,中间居然是有其他人的。 网上于是涌现出了一大堆自称是“邢家班”的人,多达几百人,数都数不过来。他们有的真在邢焰那里学过几个课时,有的干脆就是瞎编的,只为写在个人简历里,博得选角导演的多一眼停顿。 刘礼豪整天绕着关琛打转,总是随后者的街拍一起出现在网上,一副主仆和谐的样子,大家都以为他是关琛的助理或者奴隶。后来刘礼豪在节目里被同僚问到是不是打算改行了,刘礼豪才一脸无奈地说,他已经尽可能低调了,没想到他身高183而且还和关琛师出同门的事情,终究还是被大家发现了。众人惊讶不已,原来这个一点也不搞笑、真实身高179而且代表作是吞金鱼的搞笑艺人,竟然是关琛的跟班……不,竟然是关琛的师兄?? 一开始没人相信,都以为刘礼豪在说一个并不好笑的笑话,任他怎么解释,大家就是不信,只觉得他在蹭热度。直到关琛在一次采访里随口确认了,大伙儿才不得不相信。 “那为什么《命运钥匙》里没有你?”男主持问刘礼豪,“网上都说,邢家班这次在《命运钥匙》里团建。是他们没叫上你吗?” “是我没赶上。”刘礼豪解释说:“我上岗的时候,《命运钥匙》已经拍完了,不然说什么都得讨个角色客串。” 这是真话。能在田导的作品里演戏,对一个演员来说,是非常大的诱惑。 刘礼豪被行业里的烂人烂事挫伤了表演欲,此后又蹉跎多年,除了丢人现眼,哗众取宠,他从来都没有被瞩目的资本,但心里深处不敢对人言说的是,他依旧觉得自己是个电影演员,他依旧渴望被专业的电影摄像机对准,哪怕只有一秒钟,一个镜头。只可惜,他在关琛身边出现得太晚,没能赶上。 “你为什么没有早几个月跟关琛他们一起?”女主持玩笑说:“是不是看到关琛火了,所以你才赶过来抱大腿?” 男主持马上用台本敲了搭档一下:“你不要看谁都觉得跟你一样势利好不好!” 女主持插科打诨道,她早已经准备好了,当初和闺蜜们约定,如果有朝一日谁发达了,一定要带上其他的鸡犬一起升天。为此,她们还煞有其事地签了承诺书,录了视频,以防将来有人拒不认账。 刘礼豪心想,他倒是想早点认识关琛呢,但他不敢。邢家班的弟子人均问题少年,最先伤害的就是身边人。作为邢家班弃徒,刘礼豪偶尔有关注谢劲竹他们的动态。当初关琛被谢劲竹带上《极限男人》的时候,他就注意到了关琛,当时就觉得谢劲竹怕是要完了。 因为按照邢焰那套“痛苦即力量”的理论,适合这种流派的演员,心里往往埋藏着巨大的痛苦,多多少少因为这样那样的原因,酿成心理创伤,一路成长得比较坎坷。 像关琛这种等级的“病人”,要是坑起人来,很可能会把人往局子里带。 然而谁能想到,邢焰居然也有看走眼的时候。 关琛既没有表现出重大的性格缺陷,也没有被糟糕的原生家庭拖累,更没有深陷惨痛的过往难以自拔,竟然安安稳稳地从第一个剧组全身而退,功成名就,彻底颠覆了延续十年之久的师门传统。 刘礼豪很不理解。 “听说邢家班里面,像关琛一样会演戏的还有九个。伱是这九个之一。”女主持问他:“你觉得自己的演技跟关琛比起来怎么样?” “那肯定是他更好。”刘礼豪没有半秒的犹豫。他解释说,自己是谢劲竹那种类型,属于比较笨的,最喜欢勤能补拙。 在一众师兄弟里,刘礼豪觉得自己病得还是比较轻的。 “可是我没记错的话,关琛只学了两个月就开始拍戏了。你学了多久?” “表演不是学得越久就越厉害的,不然谢劲竹早就是影帝了。艺术这种东西,天赋是第一重要。” 就像关琛只学了两个月就可以拍电影,这就是不讲道理的天赋。 刘礼豪一脸感慨地说:“没水平的演员演情绪,一般的演员演心理,而好演员演的都是节奏。节奏是对剧作全盘掌握后产生的东西。你除了要基于对人性的理解,给角色赋予生命之外,还要懂得利用常规意义上【表演】之外的东西,比如对手、环境、氛围、空间、分镜、构图、剧本结构……” 刘礼豪也是演员,遇见高手,会暗暗琢磨对方的路子,试图找出一种方法论。他跟在关琛身边太迟,没看过关琛在拍摄现场的情况,为数不多的几次,是关琛去到表演班开“粉丝见面会”时,给学员的示范表演。叹为观止。 “关琛有个习惯,他每到一个地方,都会把环境彻底观察一遍。”刘礼豪一脸认真地补充:“不是简单的观察。比方说,进到一个房间,他要知道从门口到各个房间,要走几步,需要几秒;地板和墙壁是什么材质,用力踩踏或敲打,会发出多大的声音;窗户一共有几扇,往外看能看到什么,听到什么,光会怎么打进来;整个房间的布置,有没有格格不入或者奇怪的东西……” 女主持小声吐槽:“这是警察在办案吧?” 刘礼豪噎了一下,强忍着没有纠正这更像凶手踩点,他继续说:“……关琛的大脑和身体,就像分工合作一样。大脑把所有信息都掌握好了之后,用最精准的数据,加上最顶级的审美直觉,身体就可以在千百种选择里,找到最符合当下情况的那种表演,哪怕最后演出来脸上面无表情,不是最好,却是最对。所以别人的终点是他的起点,一年时间就把别人一辈子的路走完。这样的演员,大概十几年才出一个,上一个是张景生。” 绝大部分演员一辈子都演不出节奏,很多戏骨演技非常厉害,当教科书都没什么问题,但是到了电影里,就演得非常“局部”,要么像一副没有重点的画,看得观众眼花缭乱,累得不行,要么风格突兀而格格不入,跟其他人不在同一部戏,让观众频频出戏。运气好的,演到一定程度突然开窍,运气不好,就只能等老了,靠资历混个老艺术家头衔。 “你老实跟我讲,你是不是有什么把柄在关琛手里,所以你要这样肉麻地吹捧他?”女主持站了起来,往录影棚各个方向看来看去,“还是说,关琛其实就在这附近监听我们录制?” 现场笑声一片。 刘礼豪扫了一眼躲在角落的买家,对方也在笑,笑容里写满了欣喜和急切,显然,听完一段又一段的“产品介绍”,没有经纪人会拒绝签下关琛这样一个近乎完美的演员。 “你把关琛夸成这样,就不担心会捧杀他吗?”男主持问刘礼豪。 刘礼豪摇摇头:“关琛他最让人佩服的一点,就是他哪怕已经是个很厉害的演员了,但他还像是永远不知道怎么成为一名演员一样,始终保持着他的业余性,不断打磨和精进演技,观察生活,感受生活。” 他举的例子,就是《独居生活》里,关琛出行依旧坐公共交通工具,住的依旧是租来的毛坯水泥房,路上遇到影迷,他依旧孜孜不倦地问对方有没有关注他的社交账号,如果没有,他就当场让对方关注,虽然关注他的人数已经接近千万,但他依然真心实意地为每一个关注人数的增长而感到开心。 看着大家几乎要把关琛当成一名前途无量、天赋出众、远离负面新闻、自律谦逊的表演艺术家,刘礼豪觉得这趟推销之行大获成功。 …… 录制结束,刘礼豪留下来帮现场的节目组收拾器材了录影棚。 做完这些事之后,他走到后台,遇到了等候已久的“买家”。 “你上次说的计划,进展怎么样?”买家急切问道。 刘礼豪说:“别着急,你觉得我刚才节目里表现怎么样。” 买家耐住性子,瞥了一眼刘礼豪,说还行,“你要是能把关琛带过来,你也有一份乙级合约。” “行。那你们可以开始准备了。”刘礼豪点点头。 上星期公司的年会,刘礼豪没去参加,但他发展的线人告诉了他当晚发生了什么。关琛野心勃勃地宣布了新公司的目标,招贤纳士,第一步就是耗工作室的墙角,准备把员工拉新公司去制作电影。第二天一大早,关琛晨会也不开了,在工作室里搞了个招聘会,把职员一个一个叫到仓库里谈话,许诺各种升职加薪提升福利。刘礼豪当天回到工作室后,也被关琛单独召见。谈话内容居然不是有关新公司的,而是广告。关琛说自己最近缺钱,要刘礼豪尽情地去接触广告商,新公司那边已经留了个广告部经理的位置给他,将来大有作用。刘礼豪差点心动。关琛继续说,刘礼豪虽然不能马上开工,但可以推荐一个或两个员工,先一步进驻新公司的广告部。刘礼豪留了个心眼,没敢碰人事任命权,他站起来大喊他坚决拥戴关琛的一切决定。关琛语重心长地让刘礼豪不要搞什么形式主义。经过一番三辞三让,刘礼豪确定关琛不是在玩傻比老板的过家家游戏,这才真正从善如流。 隔天,工作室少了一半的员工。 关琛的行为,惹怒了坐堂经理钱良义。往日唯唯诺诺的钱经理,这次终于忍无可忍,狠狠骂了关琛足足两分钟,随后理所当然地被关琛按在了地上痛揍。 闻讯赶来的谢劲竹看到钱良义可怜兮兮地擦着鼻血,平时无条件宠溺关琛的他,也终于说了一次狠话。 关琛惊愕片刻,冷下脸转身而走。一向把工作室当成游乐园的他,竟足足五天没有出现。没人知道他去了哪里。 员工们惴惴不安,忧心忡忡,没有关琛过来捣乱,他们把一天的活干完之后,简直都不知道接下来该干什么了。 刘礼豪找不到关琛,广告谈不下去,也不知道自己该干什么,直到关琛突然把他叫去公园的喷泉旁,给了他一个任务。 关琛这样告诉他:“你列个经纪公司的名单给我,要靠谱的,然后帮我挨个去接触接触,就问一个问题——如果关琛跳槽,你们准备给什么条件。” 第232章 内鬼 公司年会当天,关琛连续荣获谢劲竹工作室年度【最佳员工奖】,【最爱学习奖】,【最有进步奖】等一系列重量级奖项,这本该是他一年当中最开心的一天。 然而如此完美的一天,要不是他警觉,大师兄险些就要在监狱里过年。 关琛觉得,虽然在监狱蹲一阵子可能会让大师兄的演技有所提高,将来演起反派会更有质感,但是这样一来,他就得忍受漫长的一个人开车、一个人吃饭、一个人面对钱良义那丑恶嘴脸的日子了。 关琛大为不爽,不能放过内鬼。 如何找出内鬼,关琛不能说绝对专业,但也可以说是半专业了。 黑社会处理内鬼,不像警察非得有了证据才能动手。他们既不尊重公民隐私,也不强调人权,只要有一点点“不对劲”的怀疑,有人就注定要倒霉了。 哪怕后来发现是冤枉了人,愧疚和道歉也是不存在的。在他们看来,对方经历了这么一遭信任危机,就算现在没有背叛,但以后会有,所以也不能留。 人不够了,再找就是。千禧年以前,人心浮动,肯为钱铤而走险的人到处都有。 关琛的老大看得远,认为国内的黑社会不依附权力是没有出路的,他们的未来是合法化,社团的出路是企业化。因此,企业文化要建立,赏罚要分明,规章制度要制定,不能仅凭怀疑对方是個内鬼就把对方断手断脚或沉到江底,不然公司里人心惶惶,会把人才吓跑。 关琛只好走出舒适区,逆练法律法规,在警方的取证程序上推陈出新,包括但不限于跟踪、监视、窃听嫌疑人,分析对方的生活模式,记录对方在哪里见了什么人说了什么话,调查对方近期消费行为是否变化,把对方扔的每一袋垃圾都捡回来翻找,在对方外出时上门取证……关琛可以很有耐心地玩一场长达几个月的游戏,最后让嫌疑人死得明明白白。 除了警察,关琛还学无止境,精益求精,向情报机关看齐。 在对待“疑似被策反”的特工时,情报部门有一系列测试方法。其中一种是,先把目标特工召回,然后在途中对其进行绑架,派人扮演成敌方势力对这名特工进行策反,期间威逼利诱,拳脚招呼,软硬皆施,用出各种手段,一切都尽可能的真实。等到特工撑过测试,中途没有动摇,表现也没有露出破绽,部门才会暂时放下对这名特工的怀疑。 关琛学得很好,把嫌疑人关起来用刑,没几下功夫对方就屎尿齐流,秘密拌着血液一下子就吐出来了。温和一点的话,把人关在不见光的隔音黑屋子,或者几晚几晚的不让睡觉,但这是精细活,得掌握一个度,不然等到精神崩溃,要么什么反应都做不出,要么你问他去没去过月球他也敢点头。 换成是上辈子的关琛,年会当晚他就戴上面罩,然后三更半夜一家家地去拜访职员了。 但这辈子,却是不适合再这样。 工作室的那些员工虽然百米冲刺连13秒都跑不到,【火灾逃生】训练也只是堪堪能够入眼,但相处许久,关琛觉得他们就像自己的孩子一样,每天早上招呼一声,大家就会兴高采烈地围过来,用殷切的表情看着他,而且极其听话,关琛让他们去干啥他们就干啥,非常训练有素。关琛有些感慨,这可能就是为人父母的感受吧,自己的孩子纵使有百般不足,但是要动手伤害,却是很难狠下心的——钱良义除外。 更重要的是,拥有了【好人证】,好不容易有了第二次人生,关琛不希望前身这双用来捧书写字的手,再染上鲜血。 既然这辈子成为演员,那就用演员的方式揪出内鬼好了。 …… “获得间谍票数最多的人是,谢劲竹! 大家给出的理由是—— 【每次游戏一轮到谢老师就输,有点过于明显了,kekeke】 【正如关老师和姚老师所说的,‘看着别人的同时,做事又不专心,心里一定有鬼。’谢老师心里有很多鬼】 【行为似乎有些可疑】 【……】” 主持人拿着一张张卡片,分别用韩语和华夏语,把大家写在投票卡纸上的内容读了一遍。 写这些卡纸的艺人,有韩高国的,也有华夏的。虽然他们此时此刻语言并不相同,但对于谢劲竹的怀疑,让他们跨越了国界和语言,心与心连在了一起。 被迫站在舞台中间“审判台”的谢劲竹,一副百口莫辩的样子,用手语和肢体拼命解释自己不是间谍。 “那么,谢劲竹究竟是不是真正的间谍呢?下面公布真正的间谍是——” 主持人停顿几秒,然后猛地把手挥向在场的某个人:“关琛!!” 在外国艺人发出的“哦莫哦莫”声中,关琛熟练地跟大家抱了抱拳,感谢大家给的面子,在场的没一个怀疑到他。 “哇,不愧是去年最惊艳影坛的新人演员啊,根本没人发现你是‘间谍’。任务成功,现在是什么感觉?”主持人用带着口音但熟练的华夏语问他。 什么感觉…… 关琛现在感觉很郁闷。 他现在正在韩高国录制一档叫作《间谍》的综艺节目。十几个艺人分成两支队伍,玩团队游戏。全场有一名间谍,间谍的任务是让自己所在的队伍在游戏环节失败,而其他人的任务是找出这个间谍。 难得出国一趟,本该兴奋才是,但关琛兴奋不起来。 电影上映前正经的宣发期有两个。一个是预热,大概在上映日前两个月启动,另一个是核心宣发期,上映日的前一个月开始。 《命运钥匙》电影是春节正月初一上映,关琛作为主创人员,元旦还没过,就要开始跟着剧组奔波做宣传了,因为田导的片子在国际上很有市场,所以关琛这次还得去国外做宣传。 近的有亚洲这边的樱花国,白熊国,暹罗国,韩高国。远的有欧洲数国。 出席电影的宣传活动,是早在电影开机前就已经跟演员签下过合同的,可以说演员的片酬当中已经包含了宣传活动的出场费。由于没什么出场费可赚,所以比起动辄录制大半天的综艺,演员都喜欢参加见面会和发布会,很少主动揽活。一两个实在躲不掉的人气综艺节目,就仗着【演员】身份过去划划水,完成任务就行。 关琛去参加这些综艺态度却很积极。在外国看到满是中文标注的路牌和店名,让关琛感觉非常新奇,他巴不得多待一阵子。况且这些综艺节目为了配合电影的主题,大多设计了【杀手】、【卧底】之类的特殊角色,好让节目更有趣味和故事性。 关琛出门在外,打算这段时间忙完了再回工作室抓内鬼。录制综艺,则被他当成是一种热身。 让关琛无语的是,这一路下来,【杀手】是他,【卧底】是他,【狼人】是他,【间谍】也是他。 关琛很不理解,自己明明是正义的伙伴,怎么只要是个暗地里搞破坏的角色,节目组都安排给了他。 节目组的理由各不相同,有的是觉得关琛聪明,把这种重要角色交给关琛,令人放心; 有的是期待关琛重现他在《追击者》里大魔王的英姿,潜伏到最后,突然来个反转,然后一个人单挑其他所有人,观众爱看; 还有的就是因为《极限男人-全城通缉2》的预告已经发布,金导在一次采访里盛赞了关琛。于是这些外国的综艺导演们,追星似的也希望关琛能在他们的节目里有所发挥。 最后搞得关琛尽当内鬼了。 “每次你都是间谍,结果大家每次都说是我,太不公平了!”谢劲竹很不理解,自己到底哪里像间谍了,难道就因为他长得难看,而关琛长得好看吗? “我也不想这样。”关琛诚恳地祈求:“希望接下来再录节目,不要给我安排间谍身份了。累。” 主持人哈哈哈笑着表示当间谍确实是很累人的。 “当间谍和当杀手,有什么不一样的地方吗?”主持人是个敬业的,一不留神就会把话题往电影上拐。 这是关琛这些天第二感觉不好的地方,在一众演员里,他被安排成了发言人的角色,被问到最多的问题,记者和主持人也都喜欢把问题抛给他。关琛感觉有些冤枉。他只不过是有个名牌大学的文凭而已,大家居然就把他当成了什么聪明人;他也只不过是随时携带一本书,有空就拿出来看而已,大家居然就以为他是知识分子。 好多问题关琛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只有事关角色的问题,关琛做过功课,就不怕被问。 “不管间谍还是杀手,隐匿都是最重要的。”关琛说这两个工种有不一样的地方,也有一样的地方。 杀手第一课,是隐藏杀意。杀意不是只有出手杀人的时候才有,防备别人的杀招,同样也会流露杀意。因为,防备说明做好了反杀的准备。心里预想的,会体现在身体和眼睛——肌肉紧绷,血液加速,视线集中。都是人类的本能。而这些细微处的变化,会把敏锐的人惊着。 对抗本能,杀手和间谍的必修课。 “我在电影里演的这个杀手,虽然很强,但其实缺陷很大。”关琛说。 《命运钥匙》里,杀手丁午开场就屠杀了一个黑帮窝点的人,看似非常厉害,实际上也确实非常厉害,简直跟超能力一样——但这不是杀手的作风。 关琛对导演表达了自己的疑惑。他觉得田导不懂杀手,田导却说他不懂电影。 故事性,来自表里不一。《命运钥匙》拍的就是错位。 命运错位,环境错位。 杀神堕入凡间,凡人误闯地府。 一个强大如神的人,突然空白了内心,以赤子的心态重新经历一遍人生的成长。 田导说,他拍的虽是动作片,核心看点却并不仅仅是呈现暴力爽感,其实更多的还有“神”在与人相处的过程中,人性的弧光被擦出星火,从最初的“见自己”,变成了“见他人”,“见众生”。渡过劫难,丁午才真正成为顶尖杀手,而他最完美的一刻,是为自己命运抗争的那一刻。 关琛大致说完对角色的理解之后,就对着镜头,号召大家在电影上映后都去看。 “是个很有意思的电影。里面有很有意思的角色。”关琛说。 自从上次被潘绪点醒之后,关琛已经明白,这世界本就没有任何一句话,可以让人醍醐灌顶,同样也不存在一部电影,可以让人看完就觉醒出自我。真正能改变人的,只能是一段经历。 然而人的性格由过去组成,而过去又由记忆组成。一部好的电影,能像记忆一样长久地留存于一个人的人生里。这记忆,或许会在将来的某个时刻突然浮现,从而影响经历;又或许不会。 有这样一个微小的可能,对关琛来说,已经足够了。 “就跟现实里一样,琛演的那个杀手,是在我的影响下,学表演变成了更厉害的杀手。”谢劲竹见缝插针地宣传自己的角色。 关琛心想这倒是真的。表演改变了他很多。 关琛真想建议自己的粉丝们去学点表演,哪怕最后不能成为演员,但是用来应对警察的盘问、拍领导的马屁、维持家庭的和谐,都是非常有用的——只可惜邢焰人老珠黄,思想比较保守,婉拒了他的这条广告语。 节目录制结束后,工作人员小跑着上来,给关琛和谢劲竹他们递上矿泉水。 关琛谢过之后拿在手里,没喝。 谢劲竹也在关琛的培训下,有了警惕,没有喝。 自从那晚酒驾未遂之后,谢劲竹就搬过来和关琛同吃同住。在关琛的耳濡目染下,谢劲竹也学会了最基本的警戒。 比如绝对不在同一个地方睡两个晚上;出行只坐公共交通;不拿箱子和包,以免被人偷偷放进可疑物品;周围一米范围任何人靠近过来都要小心;喝水只喝自带的;应酬吃饭的时候也以“吃不完”为由,把饭先扒拉一大堆给钱良义,等候片刻,观察到钱良义完好无损后,才能动筷子。 这些对关琛来说,是融进了骨子的习惯。对谢劲竹来说,却是一种折磨。 钱良义跟在关琛和谢劲竹身边,也很受折磨。 之前在工作室,为了引出内鬼及其背后的人,关琛和钱良义撒下鱼饵,演了一出戏,让人误以为他们闹了矛盾。钱良义借此机会狠狠骂了关琛一通,而关琛也借此机会把钱良义揍了一顿。 谢劲竹走进化妆间,钱良义刚准备跟进去。关琛手一拦,警告说:“你还没有洗清嫌疑呢,自觉点。” 钱良义疲惫地翻了个白眼,没有半点抗争的兴趣,当然大概率是明白抗争也没有用。他只是熟练地张开双臂,一动不动地让关琛搜身。他知道关琛就是想戏弄他,报复他。他堂堂一个经纪人,被区区一个行政等级只到助理的新人艺人随意摆布,实在太荒唐了。他也就是看在谢劲竹的面子上,才不跟关琛计较,否则他一个夺命剪刀脚非得夹爆…… “进去吧。”关琛摆摆头。 “哼。”钱良义不甘示弱地发出冷哼,然后老老实实地把鞋子穿上,把皮带扣回裤腰。 进了化妆间,把门关上。 关琛又在屋内仔细检查了一遍。 看到关琛点头之后,钱良义才开口说:“已经打好招呼了。一个老板是我朋友的弟弟,经纪公司亏了三年,再亏就要关掉了。另一个老板是我以前的上司,出来自己单干了,前两个月才刚成立。你回国后直接就可以过去跟那边接触了。” 两家公司,一家快破产,一家刚成立。 “行。”关琛点点头。 谢劲竹喝了一口刚才路上在自动贩卖机买到的矿泉水,说:“琛已经把员工分摊在两个地方了,到时候就按照计划,找他们一个接一个地谈,然后‘不小心’让他们知道琛在找下家。新公司这边就传他要去【快破产】,工作室那边就传他要去【刚成立】。到时候就看哪边的公司,先被联系上!联系的也大概率有问题。” 计划顺利的话,就可以知道消息灵通的幕后黑手到底是谁,顺便也能知道内鬼在新公司还是在工作室。 这是谢劲竹从警匪片里学来的。片场就是学校。 关琛其实有更好的办法,比如给每个员工的手机植入木马,或者硬件监听。这些东西的开发难度并不高,难的都是怎么装进去。对关琛来说,这些当然都是小意思。但大师兄难得发动智力想出个办法打算试试,关琛也愿意配合下去。 谢劲竹轻叹一声,在内鬼被抓出来之前,每个手下都有一定的嫌疑,这显然让人不好受。他说:“明星工作室招人都只靠内推,是有道理的。以后再招人,还是得从圈内找了。” 明星工作室招人,其实不怎么面向社会,也不太收应届毕业生,即便是收,也是三个月试用期一过,就立马换下一茬消耗品。 比专业能力,在这个行当工作,最重要的是艺人的信任。因此工作室招人普遍通过内推和熟人介绍,一是保障新来的员工懂规矩,人品有圈里人的名誉背书,万一出了问题也会牵连到推荐的人,这促使人们在推荐的时候无比谨慎;二是带着人脉关系入职,这人脉即是关系网的一条线,将来彼此方便,让岗位和消息流动起来。 “我无所谓,圈内圈外的,能帮我拍电影就行。”关琛说。 “万一最后谁都没跳出来,你守株待兔,守着守着不如真跳槽到那两家公司,倒也不失为一个好结局。”钱良义看样子是巴不得关琛假戏真做,别回来了。 关琛还没说话,谢劲竹先否定了钱良义的诅咒。 “那帮习惯玩黑的人,最受不了盯上的东西便宜了别人。赶跑了果园主人,等着成熟的果子,最后跑到路人的碗里,这能把他们气死。” 钱良义突然想到了什么,问说:“万一内鬼不在新公司,也不在工作室。万一内鬼就是刘礼豪呢?” 钱良义问需不需要派人去把谣言通知一下,以便对方通风报信。 关琛摇摇头,因为刘礼豪的手机里,早就被他装进东西进行监听了。 多早呢? 大概在第一次见面的时候吧。 第233章 敌情 江湖道义通常只在港片里出现,类似媒体报道好人好事,只因缺少,所以宣传。 对罪犯来讲,失去法律约束,他人即地狱。戒心越少,死得越惨。背叛这种事,遇上一次就是灭顶之灾,还难有报复的机会。 关琛已经足够谨慎,一辈子只信过一个人,可惜,最后还是死于这份信任。 报复是报复不了了,愿赌服输。 关琛总结教训,既然只信一个都完蛋,想不被背叛,那最好是一个也别信。 他不是不能接受死去,他只是接受不了虚假。虚假像针,让人回忆过往的时候,在这戳一個洞、那刺一窟窿,猜疑每一次的沉默都像陷阱的铺垫,对方每个眼神都是背叛的预兆……而自己偏偏没有发现。真蠢啊,怎么就没发现? 对自我的怀疑和否定,是相比身体上伤口,更为绵长的痛。正如那些慢性疾病,更容易把人折磨到疯。 因此,忠心耿耿如谢劲竹,人畜无害如熊郁,以及其他林林总总在编不在编的小弟们,他们像狗一样露出自己的肚皮,关琛也依然没把所有安全屋地址和手机号交代出去。 顶尖罪犯也有尊严,同一个死法死上两遍,丢不起这人。 当刘礼豪第一次出现在工作室,关琛没兴趣搭理。 按照惯例,一张陌生面孔,在他身边有意无意出现两次以上,他才会暗中调查对方,比如曾用名、出生日期、社会关系、就职履历、信仰和性取向。 一个历经失败的平庸中年男人,本不值得窃听。然而这个自称三师兄的刘礼豪,是个把背叛当饭吃的人,没什么无法克服的道德信条,那情况就不一样了。 以谢劲竹工作室为开头,刘礼豪前后跳槽了五家经纪公司,和老东家们闹得都不愉快,最后一次甚至还把公司告上了法庭。 当这样一个人饱含善意地靠近,关琛觉得自己有必要在这个智能机尚未普及、天网系统尚未延伸到每个角落的年代,重温一把青春。 顺走刘礼豪的手机,放置窃听装置,同步通讯录和短信,盯一下银行账户的现金流水,再跟到住处留下一些小型摄像头……从此,刘礼豪无论身心,在关琛眼里穿没穿衣服都没什么两样。 关琛找出刘礼豪打算挖他卖到别家公司的目的后,没打算揭穿。 关琛不反感别人带着目的接近他,甚至还很欢迎。因为有所求的人,在目的达成前,不会轻易翻脸,想要的越多,就越能容忍。这等于是送上门的玩具,关琛高兴还来不及,用他那半吊子经济学的话来讲,他从此可以用无形的手玩弄对方于股掌之上了。 拎包跑腿打伞,刘礼豪任劳任怨,随叫随到;拍反婚短片,关琛布置下再多的任务,刘礼豪都铆足了劲去干,硬生生把自己从场记干到副导演,包揽了片场从出行到吃饭等一堆杂七杂八的琐事,偶尔还能担任顾问,指导一帮跨行的摄影、灯光、录音、道具怎么把片子顺利拍完。不愧是被电视台节目组常年压榨的免费苦力,的确是有市场保障。 然而干了这么多活,刘礼豪却不拿多少工资,问就是“也不奢求老谢老钱他们的原谅,只能怪自己年轻时候确实傻逼。再过几年,我都老得走不动了,现在力所能及出点力,算是一点弥补,但更多是为了让心里好受,所以这钱我是真不能多要。” 关琛听完,只当做素材暗中记下,对这种廉价的借口,一个字也没信。 年会当晚,谢劲竹入狱未遂,刘礼豪有充分的不在场证明。关琛整理从刘礼豪那里搞来的情报,也暂时没有发现可疑之处。 刘礼豪最近联系的人,有看中关琛潜力的正规经纪公司;也有看中关琛潜力、但服务于富翁富婆的不正规公司; 但更多的是些杂七杂八的小公司,比如想让关琛录制半分钟的生日祝福视频,专门做成服务,五万一条,以此贩卖。有的想卖关琛的字画,写在扇子上,甚至还不一定需要关琛亲笔,只要拿着作品摆摆样子,就能以几万到十几万不等的价格出手。有些杂牌厂商愿意花二三十万,只要关琛拿着产品拍张照片。还有的厂商希望关琛入股,无需一分钱,直接给关琛价值百万的股份…… 这些合作申请,如果通过工作室渠道,都是会被钱经理和谢劲竹筛掉的,因此辗转找到刘礼豪这里。 这名单里的人虽然大部分都不怀好意,但关琛没感觉到同行气息。 或许是藏得深,还没暴露出来。关琛知道刘礼豪有时候会单独行动,去见些不明来历的人。 所以这次出国宣传,关琛专门委派了侦探,盯着刘礼豪。保险起见,为防这侦探被刘礼豪发现后策反,提供回来假情报,关琛还请了二号侦探,专门用于监视第一个侦探。 “你们到时候见到刘礼豪,表现不要太明显……”谢劲竹提醒着关琛和钱经理:“现在没下定论,最后内鬼不一定是他。万一不是,就难堪了,万一真是,也打草惊蛇。” “你不如担心担心自己。”钱经理翻着白眼,似在脑中翻找谢劲竹靠谱的模样,没有,找不到。谢劲竹银幕里演技不算太差,但生活中却堪称拙劣,心事都明晃晃摆在脸上,若不是有墨镜阻挡,根本藏不住表情。 “就算,刘礼豪不是内鬼,那肯定也不是什么好东西。” 钱经理表示,工作室又不是今年才开张,但刘礼豪就是不声不响像死了一样,直到现在他们生意做起来了,关琛出名了,刘礼豪又屁颠屁颠凑上来了,蹭着邢家班的名头,去录各种以前录不起的节目,说一堆和关琛相关的东西。“这种势利劲儿,等工作室遇到麻烦了,肯定又是飞一样跑掉。” 关琛他们结束了今天的宣传行程,从电视台出来,找到一家餐厅。钱经理几乎是一路都在说刘礼豪的坏话,现在坐下来吃着饭,说得更有力气了。 为了证明自己不是恶意抹黑,他还损得都有理有据。 说十年前,邢老头在培训班总喜欢带学员看大量电影,以影片为案例,逐帧拉片,分析里面演员表演的用意。美其名曰这在培养学员的审美,明白什么是好的表演,实际上更可能是想消耗消耗课时,一部电影拉完片,经常是一天就过去了。愚钝如谢劲竹,就信以为真,会做笔记,认认真真看电影;而刘礼豪这种不安分的学员,则认为看电影没用,反而对邢老头为彰显自己朋友很多、胡扯的不知真假的片场八卦更感兴趣——诸如什么导演喜欢骂人乃至动手打人,哪个演员公开形象很好,在片场却很没礼貌,再比如片场不能灯光师也是不能得罪的。 钱经理说,其实这些所谓的“生存技巧”,只要丢进剧组几个月就能学会,而真正有价值的,是入行前那些“看似无用”的审美培养。 审美是创作者的基本功,能决定下限。 “他现在搞综艺,搞喜剧,搞来搞去不是屎尿屁,就是吃蟑螂舔蛤蟆,混不出名是有原因的。”钱经理摇摇头。 人如果习惯走捷径,偏又没那个聪明,那么走上的都将是弯路。 “邢老师以前对他期望很高的。”谢劲竹放下勺子,回忆往事,也是很感慨,曾经让他仰望的天才,现在却变成这个样子。 “他现在到处上节目说你的事,别看他现在说的都是你的好,你也默认了他说的东西,时间一久,观众就觉得他离你最近,掌握第一手消息和内幕,到时候他就算说假话,观众也会信,所以伱……咳,小心点,咳就行。”两个问题少年相害取其轻。钱经理皱着脸,含糊其辞地叮嘱了关琛一句,那表情简直跟逼他喝药一样。 “呵呵。”关琛也懒得听取来自政敌的建议。 《中华英雄》早有案例,听敌人的建议,那跟取死没什么区别。 而且,如果他都沦落到需要钱经理提醒人心险恶的地步,关琛觉得自己已经离死不远了。 比如这趟出行,远远看到有人在挖耳朵,关琛要么绕道,要么停下来等对方结束,还让钱经理在边上录像,以防掰扯不清。钱经理却觉得夸张,笑说关琛有点草木皆兵了。 这种恐怖片送死龙套的标准发言,关琛都懒得解释。放到恐怖片里,钱经理毫无疑问是最先死的那一个。 刘礼豪是什么样的人,关琛有自己的判断。 关琛他上辈子书读得不多,但跟着老大,见过不少人,也总结出了自己的处世经验。想知道一个人是什么样的人,靠身份、标签、职业、性别、mbti这些依据来判断,都没什么用,因为这些都是可以掩饰的。 只有一样东西掩饰不了。 内心追求的东西。它就像一个终点,一个迷宫的出口,不管中间过程再复杂,弯绕得再大,这个人所做的选择,都是朝着终点去的。 当然,终点一旦被有心人发现,中途设下陷阱就非常容易了。所以关琛见到了入狱的高官,也见到了像英雄一样断后牺牲的罪犯。 刘礼豪被封杀出圈,不惜舔蛤蟆吞金鱼也要回来,心里憋着相当一股狠劲,他所追求的东西,关琛还没摸清,但从那个叫做【金沙】的公司名里,感觉到了端倪。 关琛分析着:“会不会有一种可能,他是想借别人的手,报复你们?他觉得你们这些经纪公司、经纪人都太菜了,当年耽误了他。他拆了你们这些经纪公司后,大概率会自己弄个公司,从此掌握自己的命运。” 关琛分析的同时,用桌上的菜比喻。他一手托着生菜,一手从钱经理面前的烤盘里,夹走了对方烤好的肉,而且还是两块。 钱经理面上心不在焉,心里认真思索着这种可能,都没来得及阻止肉被偷走。 关琛继续说:“很明显,他看中了我的管理才能和领导能力,所以在节目里大肆吹捧我……” 好了,可以不用往下听了。钱经理听到“管理才能”的时候,就确定关琛完全是在扯淡。他狠狠地护着眼前的肉,可惜没有拦住关琛那“他觉得我可以带好一个手下、两个手下、三个手下……”的比喻。 谢劲竹却不敢忽略来自高材生天才小师弟的判断,凝重道:“报复我们?” 谢劲竹觉得冤枉,他当初才是受害者。他既没克扣刘礼豪的片酬,也没抢刘礼豪的试镜。 “不过……”谢劲竹突然想到了什么。 钱经理皱起眉头。 关琛双手环胸,歪着头挑衅钱经理。 谢劲竹说,刘礼豪如果对他们邢家班真有什么怨恨,那只可能是那件事了。 刘礼豪告了经纪公司之后,没有工作,走投无路时曾来向邢焰寻求过帮助。但是邢焰没有理睬。不是刻意针对刘礼豪,后来任何一个被收入所谓“内门”的学徒,后来不管是回家结婚也好,又或者惹出其他麻烦,职业之路有断绝的风险,邢焰都没有管。不过问,不关心。仿佛所有的师生情谊,就只局限在那小小的剧场舞台,以及一节节课时的收费单里了。 “邢老头为什么不出手帮忙?”关琛问。 谢劲竹其实也疑惑过。那些师弟师妹都是他领着踏上演员的职业道路,但到最后,是一个也没留住。而有时候,邢焰是能够出手留住一些人的,哪怕演演龙套、在培训班当当助教苟延残喘也好,也不至于让那些人发誓再也不要当演员。 谢劲竹去问过邢焰,“邢老师只跟我说了一句,‘我教会他们表演,他们之后遇到的一切都是表演的一部分。’” 谢劲竹用餐巾纸抹抹嘴,灌下一口热汤。在大冬天,他叹出一口清晰可见的气,然后迅速消融在空气里。 “走吧。”关琛吃饱了,站了起来。 钱经理自觉去结账。 走出餐馆,谢劲竹问:“等下去干嘛?” 关琛环顾一圈周围,最终选定了一个方向,瞳孔微凝,道:“去打探我们对手的敌情。” 钱经理和谢劲竹连忙略带紧张地跟上。 他俩跟着关琛来到了一家电影院。心想,关琛是约了什么人在这里见面? 再然后,他俩看到关琛去到售票窗口,买了票。电影是最近的场次,没等多久就可以进场了。 周围观众不多也不少,差不多一半多的上座率。钱经理忐忑不安地坐下,心里想的都是警匪片里,警方和特勤接头传递情报的画面。 然而等到电影都开始了,钱经理发现他们所在的角落,周围都没有观众坐过来。 银幕上出现中文:【《俯瞰自己的鹰》】。 片名之后,天和草各占一半,无边的白,和无边的绿,华夏蒙族特色的呼麦声响起,观众如临仪式般,感到了苍茫辽阔。 钱经理分出一点心思惊讶,居然挑到了华夏电影。 过了几秒,等到电影的主人公出现,钱经理差点晕倒。 “你说的对手,是格斗冠军???!” 钱经理小声喝问。如果不是中间隔着谢劲竹,他就要掐住关琛的脖子,狠狠摇上两下。毫无疑问,绝对的。只可惜,中间隔着谢劲竹。 第234章 摔跤 纪录片开头,先展现了一段蒙省草原风光,看得关琛很有一种重返案发之地的既视感。 业务原因,上辈子关琛偶尔要往这边跑。 在地广人稀、远离中央的地方,很多操作因此方便发生。 关琛的老大看上了这里彪悍的民风,以及全国第二丰富的矿资源,先后置办了几个矿厂,也陆续添置了一些上流朋友的友谊。 矿厂一直没出什么大乱,只是偶尔会出点小麻烦,惹来一些横幅,不吉利。关琛因此就派上了用场。 老大每次都语重心长地叮嘱他,说要以人为本,别把事情搞大。 关琛明白,老大的意思是,人是制造麻烦的根本,解决了人,也就解决了麻烦,而且要尽快,不能让小麻烦演变成大麻烦。 那些遇难者家属在失去家人之后,普遍比较悲伤,关琛担心对方的心理问题,所以常常是诚意十足地和对方同吃同住,去哪里都陪在身边,生怕对方寂寞时无人倾诉,做想不开的事情; 有时关琛也贴心,体谅家属工作繁忙,所以不辞辛苦带一大帮喜欢锻炼的朋友,每天帮家属带孩子,放学去野外玩耍; 假如遇到孤家寡人的狠人,说是宁肯同归于尽也要搞死他们,关琛伤心之余,也别无他法。他们毕竟不是传统意义上的黑涩会,总不至于动刀动枪的。只能老老实实拿出五十万、一百万的钱作赔,然后以敲诈勒索的罪名,请对方冷静几年,很为对方好,以免丢掉珍贵的小命。 关琛工作干得出色,一直到老大处理掉这些落后资产,洗白上了岸,这些麻烦都没成为公司的阻碍。 但他和老大无论如何都没想到,那些随手摆平了的小麻烦,在十几年后给了他们这种自以为是、自以为逃脱罪责的人,致命一击。 某年,中央针对此地的涉煤腐败,倒查二十年。 起初老大没太担心,反黑必定反腐,反腐却未必反黑,他的污点已在过去十几年里逐渐洗去,资产脱手,当初的朋友们或退休,或升迁,也牵连不到他。只不过,到底还是低估了中央的决心。这是真正的倒查二十年,上至正厅,下到普通科员,唯有死人不查。老大谨慎,把一些故友送出了国,再把一些旧友送走。查无可查,本可以躲过。但他已然忘记,那些事故遇难者和工伤逝者的家属,十几年过去,走的走,疯的疯,却始终有一部分人,牢记当时发生的一切,他们余生都在等待天空明朗、污浊驱散的这天。 集团从此被中央盯上,从此开始倒霉,直至被大老板弃车保帅地抛弃。 关琛入狱后,有个青年来探过他。青年年纪不大,头发却已经白了一半,浑身灰败颓唐,佝着脖子,看样子很习惯弯腰生活。 看到被押送的关琛,青年一下子流出泪来。 关琛根本不认识这人,也不记得自己有这么忠诚的小弟。 青年哭着从口袋里拿出两张老旧的黑白遗照,按在透明的隔离墙前,流着泪絮叨着什么,似是在告慰照片里的人,让他们也看看如此下场的关琛。关琛这就知道,又一个债主来落井下石了,通话器也没拿,转身就离开接见室。 现在,看着银幕里,熟悉的矿厂,熟悉的一辆辆载满煤矿的货车,熟悉的矿工家属楼…… 关琛想起来那個灰败早衰的青年是谁了。 当年关琛解决的麻烦之一。上门的时候,有个少年,总是躲在母亲身后瑟瑟发抖地流泪。后来有一天关琛落单,撇开小弟独自一人在人家客厅吃饭。这个只会哭的少年,走到关琛身边,突然抽出一把刀,朝关琛攮去。 可惜动作太大,杀意显眼,被关琛一脚踹倒,踩住刀子。少年呐喊着爬起来,想要摔倒关琛。关琛信手一拨,自己却差点被摔倒。少年明显学过摔跤,作支点的腿,拽衣袖的手,重心的破坏和利用,都有章法,好几次几乎要把关琛摔倒,瘦瘦小小猫一样的人,却缠得关琛甩也甩不掉。最让关琛惊讶的,是少年的愤怒和害怕已经喷薄欲出,手上力道却始终拿捏得有收有放。 关琛不是摔跤门外汉,然而认真之后,仅凭摔跤手段他竟然拿不下对方,最后只能往少年的下巴来上一肘,把人搞晕之后才得以脱身。狠狠松了一口气,险些翻车的一刻,幸好没有被小弟看见。少年的母亲唯恐关琛恼怒报复,一改往日的沉默,终于松口同意签下保证书,不再要求公司需对丈夫的死负责。此后关琛再没见过这对母子。 观看眼前这部叫作《俯瞰自己的鹰》的纪录片,关琛总觉得看到了那个少年的另一种可能。 如果那个少年的人生里,没有遇到他们这帮人,家庭没有被毁,会不会也像纪录片里的“布日固德”一样,凭着得天独厚摔跤天赋,走出小镇,改变自己的命运呢? “【布日固德,蒙语里是‘鹰’的意思。 我爸妈跟我说,如果知道我摔跤这么厉害,当时就给我换个小名了,比如嘎吉尔——大地;阿古拉——山。 其实,鹰也没什么不好。老鹰捕食,只出手一次,胜负只在眨眼间。摔跤也是一样。】” 银幕出现一场比赛。 画质经过修复,但依旧很有年代感,仿佛家庭录像机拍下来的。比赛的双方,是一个壮汉,一个孩童,前者的体型是后者的两倍多。一眼看去,就让人觉得这是一场实力悬殊的比赛。 然而比赛开始之后,壮汉抓住小孩,却怎么也摔不倒小孩,那小孩就像是一只背后绑了黄油面包的猫,怎么都不后背着地。 跤场周围观众哗然,只因那壮汉,是上一届【那达慕】的摔跤冠军。 关琛事前查过资料,知道这是“七十亿最强之人”布日固德格斗生涯的出道之战,也是媒体介绍其不败的冠军生涯时,无论如何都躲不开的一场比赛。 每年农历六月初四,蒙族传统节目【那达慕】,有盛会举行。 赛马、摔跤和射箭这三个项目的比赛,参赛者多,观众也多。 那达慕的摔跤循环赛不分年龄,不分体重,小孩和大人同台竞技的场面偶尔也会出现,但小孩基本没赢过,若是有,也多半是因为对手的轻敌和侥幸,赢不了第二场。 这种体量悬殊的比赛,看点是大人如何戏耍小孩,以及小孩面对失败的反应。 布日固德赢了。不是对手轻敌,也不是侥幸,因为他摔倒上届冠军之后,又接二连三地拿下了后面的比赛,一路问鼎冠军。【那达慕】有史以来,最年轻的冠军,惊动了记者。 所有人都不可思议,一个小孩哪来这么大的力气摔倒对方。 布日固德回答记者的问题:我力气是不大,但可以借用地球的引力。 体校的教练开始疯抢,当场断定布日固德是摔跤这项运动的未来。 二十年后,【那达慕】最年轻冠军的记录依旧是布日固德。 体型已经比壮汉还壮的布日固德,走在一片废弃的矿工家属楼前,指着一片杂草丛生的空地,说那场比赛之前,自己的摔跤技术,就是在这里练的。 双亲都在矿厂工作的小孩,家属楼有很多,一堆无所事事的小孩每天放学聚在一起,就自己找乐子,踢足球,但踢着踢着,总能演变成摔跤比赛。 “【当时混战起来,不分量级,也不是一对一,我年龄小,遇到的对手都是比我重的,这边刚摔完一个,马上就被下一个抱住,我的体力和跨量级摔跤经验,就是这样练出来的。】” 镜头后面的导演问:“【所以有传闻说,你打职业赛的每次备战,都要找十几个陪练,对你车轮战、一打二、一打三……这是真的?】” “【真的。】”布日固德对传闻进行了肯定:“【大重量拳手,拳头重,但消耗也大,体能普遍是弱点。往往到第三个回合,就没有体力了。比赛打到双方都体能耗尽的时候,谁能赢,靠的就是肌肉记忆,拳架有没有散,挥拳动作有没有变形……而肌肉记忆,就是平时用汗水一点一点塑造的。】” 这是一只俯瞰自己的鹰,俯瞰自己,把自己当成猎物一样,寻找弱点。 当他克服掉所有的弱点,也就没有敌手了。 关琛看到这里,连忙拿出手机,记下,如果对上布日固德,不宜跟对方拼体力,要速战速决才行。 一旁偷瞄的钱经理都惊了:“你来真的?” 两个疑惑。 ‘请问你是哪根葱?把综合格斗有史以来,唯一一位胜率百分百的格斗冠军当对手?’ 以及, ‘你觉得自己能速战速决?’ 如果不是因为电影院不方便讨论,而钱经理又很遵守公序良俗,否则他忍不住要这么反问关琛了。 谢劲竹按住了激动的钱经理,示意稍安勿躁。 谢劲竹拿出手机,打开邮箱,点到里面的一个文档,小声且凝重地告诉钱经理:“我们可能真的要跟‘老鹰’过招了。” 钱经理也不看电影了,拿过手机,开始看上面的内容。 这是一个名称暂时拟定《生存法则》的综艺。(注) 灵感来源于《极限男人》的【全城通缉】特辑。 新导演其实是《极限男人》导演组里的一员,这次独立出来自己带项目,第一时间邀请了关琛。 《极限男人》的【全城通缉】让真实的刑警来抓捕以关琛为首的“通缉犯”,结果被关琛耍得团团转。导演不免就想,如果把真正的特种兵叫来对上关琛,结果会是怎样?如果来的是国安呢? 最后导演发散思维,如果把警察、军人、保镖都汇聚一堂,玩生存游戏,那做出来的节目会不会有趣? 完善后的策划,是警察、军人、保镖、消防员、运动员、罪犯,一共六种职业,每种职业请四人,一起玩生存游戏。 而【罪犯组】不好请真的罪犯来,于是邀请了关琛这种,把罪犯演得以假乱真、本身智商又高的动作演员,足以平衡和其他职业组的实力。请演员还有另一好处,是方便拉投资,还可以增加娱乐性,让收视有个下限。 钱经理看到【罪犯组】里已定人员里,除了关琛,居然还有谢劲竹。 惊讶。 “我是你经纪人,我怎么现在才知道伱接了什么工作!”钱经理觉得谢劲竹跟在关琛身边都学坏了。 谢劲竹说,他其实也是今天才知道的,这工作是关琛自己的资源,而他是被关琛打包带过去一起销售了。 钱经理客观认为,这个新综艺还是有一定潜力的。 虽然有说法,演员不该频繁上综艺,因为会影响观众入戏。关琛和谢劲竹这一年综艺参加得频繁,几乎快成综艺演员了。实际上,挑对综艺,好处就大于坏处。比如谐星,博笑的路线,注定了他们要走亲民的路线,跟观众建立亲切感,免不了要多曝光,多参加综艺;动作演员在银幕里超级能打,也总被评估现实里有多能打,参加《追击者》《极限男人【全城通缉】》这类展示身手的电影,反过来可以增加电影角色的说服力。 当然,艺人出演任何东西之前,都需要团队进行风险评估,以免翻车,得不偿失。 看着《生存法则》文档里,【运动员组】已定人员,写着布日固德的名字,钱经理是又开心又遗憾。 关琛在《追击者》《极限男人》这种低端局里如鱼得水,嚣张得很,这次对上布日固德、特种兵、警卫这种高端局,终于有人能治治他了。 遗憾的是,谢劲竹大概率要被误伤了。不过没关系,谢劲竹年纪也大了,输给职业人士也属正常,转成喜剧演员未尝不是一条出路。 “这项目能做吧?”谢劲竹问。 “能。”钱经理做出判断。 关琛扭头和谢劲竹说:“我就说吧,钱经理反正会受宠若惊地同意,我们直接答应就行。” 受宠若惊你个头啊!……钱经理呵呵哼哼地想着关琛在节目里无能狂怒的模样,决定让关琛再逞一时猖狂。 把手机还给谢劲竹,钱经理把视线投回银幕。 影片的镜头,已经跟着布日固德的脚步,从蒙省,到京城,从学校到赛场,回顾了一遍十岁到二十岁的职业生涯。这一段非常好拍,因为有大量的比赛资料和采访素材以供采用。当布日固德进了体校之后,参加的所有比赛,冠军归属一次也没有旁落。所有人都清楚,这小孩将来绝对有一部属于自己的纪录片。 从少年组到青年组,从羽量级到重量级,他的统治力跟随着年龄,被他带到每一个短暂停留过的量级,目光永远往上。一直到十八岁成为全国摔跤冠军,世锦赛冠军,奥运冠军,至此,摔跤领域,他的头上再也没有别人的身影。 从始至终,他的耳朵和普通人都没什么区别——因为没人能把他的脑袋按到地上。 摔跤领域似乎没有敌手了,于是转战综合格斗。 70平方米的八角笼,是格斗界最广阔的舞台。 出道战那天,布日固德二十四岁,年纪很轻,绰号却已是老鹰。 导演问:“【继续待在摔跤领域,你就注定是传奇,转战综合格斗,则有失败的可能——现在看,是一次很成功的转型。但当时你是怎么想的?不怕输吗?】” “【因为我的对手变了。】”布日固德带着导演,回到那个废弃的矿工家属楼。 “【二十一岁那年,挖了几十年的矿,马上要被挖完了。几万的矿工,马上面临失业。】”布日固德摸着斑驳的墙,回忆起当时景象。矿产油尽灯枯,政府在寻找转型的办法,却屡屡碰壁,大量待在家里一筹莫展的矿工极其家属,茫然着,焦虑着,小镇安定秩序迎来冲击,动荡滋生出混乱。 赚了大钱,回报家乡是不成文的规定。布日固德知道家乡的情况之后,拿出大半的积蓄,打算在家乡弄点生意,拉老乡一把。 然而那点钱是杯水车薪。 当年一起玩的伙伴们,有的家里被小偷光顾,有的家人陷入了赌博和酗酒,有的走在街上不小心撞了人却被对方打得住了院。 面对大势,布日固德这个能摔倒一切对手的摔跤手,第一次感到无力。 “【我需要很多钱。】”他要摔倒这个对手。 就像当初参加【那达慕】摔跤比赛一样,摔倒对手,拿下奖品,把奖品卖了,就可以拿着钱跟小伙伴吃顿好的,所以他上场了。 这一次,他想要为家乡做点什么,觉得自己需要更多的钱,才能摔倒那个摸不到的对手,于是选择了去打最赚钱的职业拳赛。 钱经理和谢劲竹不知道这背后还有这么一个因素,觉得布日固德格局是大,放进电影里,这就叫宗师风范。 关琛看得很有感触,但手指飞快地记下: 弱点10:心软,可以用他的亲朋好友进行威胁。 弱点11:急需用钱,可以用钱收买(没钱,不推荐),可以用赚钱的路子诱其上当。 ———— 注:文中《生存法则》借鉴的是韩国综艺《海妖的呼唤:火之岛生存战》,推荐大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