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封神后劫》 第1章 羿射九诡 太阳照耀着大地,乃文明的起源。可这样的热源只需一个即可,若是翻倍增加,甚至多至十个,任何生命都无法生存。 长河流域的熙部,便出现了这样景象。 整个部落的天空每日升起十个太阳,山火尽生,热浪滔天,天干地裂,部落中的人已十不存一。 幸亏部落中有一位英雄叫做羿,擅长射术,眼看民不聊生无法生活,便亲自带着弓箭发誓要射下九个太阳,恢复天地清明。 想要射落太阳,不说距离问题,光是普通箭矢,靠近大火就会被烧成灰,更别提酷热无比的太阳,因此羿首先得寻找合适的弓箭,才能实行这个异想天开的想法。 后续的故事如何,已经无法考证。 据说羿前往东海神仙之所,获得射日弓箭,使用他的招牌绝招九星连珠,将扰乱天地秩序的太阳射落,大地重新回归平静。 官方的版本是这样流传的,毕竟九阳已经消失不见,而英雄羿也回归部落,还拿着那柄在冬日依旧炽热无比的射日弓,由不得他们不信。 只是祭祀们询问过羿具体的过程,都被这位英雄敷衍过去,甚至面露不愉,对部落地位尊崇的祭祀都大声斥责。 故而这件事的过程便不了了之,由于当事人没有细说,便有许多添油加醋的版本出现。 什么射日弓箭得来不易,是神仙赐下的宝物,须得羿守口如瓶,不然会遭天谴;又九日并非天地具象,是有妖魔作祟,其中涉及封禁秘术并非永久解决,言多必失。 不过这都是道听途说之言,掩盖不了羿的辉煌事迹。 这不,目前部落最大的事就是几天之后的羿娶亲,朴素的部落民众挂出鲜艳的海贝,裁剪各种样式的兽皮,为大英雄迎娶娇妻做准备。 羿的未婚妻是何许人也?这可是比大英雄羿还要有名的人物,单名曰娥,生来雍容华贵,貌美无双,不仅家世乃部落澜的贵族,容貌更是世所罕见。 据说娥幼时贪顽,失足落树。几十米高的巨木,眼看娇花凋零,竟然从林间跑出一只玉兔,恰好用柔软的背部接住娥,救了她一命。 从此娥与神兔形影不离,随着她年岁渐长,出落的更是如清水芙蓉越加靓丽,在周围几个部落艳名远播。美女配英雄,天经地义。 澜部的娥嫁与熙部的羿,两大部落即有合并的趋势,毕竟经过十阳乱世,孱弱的部族已经无法在危险的蛮荒大地上生存,唯有合并成更强的势力,才能赚得一线生机。 今天便是娥进入熙部的日子,所有的族民都迎接这位地上仙女。 在欢天喜地的族民与神神叨叨的祭祀队伍走过后,围观的人笑意逐渐消失,露出麻木饥黄的脸,颤颤巍巍地离去。 大地干涸,寸草不生,能活下来的都难得,却也抵达极限,疾病和饥饿在他们身上留下永恒的烙印。 其中一个面容青涩的少年,站在远处,约十一二岁,身材廋的像是竹竿子,左臂更是被兽皮严丝合缝地包裹着,耸拉着用不上一丝力气。 他是荒,乃十阳下唯二从天葬坛生还的幸运儿。说也奇怪,明明在部落中已经全无声息,连心脏都已停止跳动,于是祭祀将他放入那批的天葬队伍中。 说是天葬,其实就在死人身上抹上一些奇特的颜料,保证其身体数日内不腐,之后运入山中祭坛,等神灵收归他们的躯体。 至于实情如何,山中虎豹无数,普通民众或许有猜测,可人死本就无灵,身外之躯不过仪式,更能避免瘟疫,天葬已是部落数百年的传统。 天葬坛从来没有人能回来,不说大山中的财狼野兽,毕竟都是死了才运过去,即使还留有生息,也是那种回天无力的,如何能回归呢?说来也是离奇。 由于送入天葬坛就代表着死亡,没有人愿意再和起死回生之人交谈,祭祀们认为这样的人阴气四溢,时时刻刻会吸收周围人的阳气,如果得不到补充,很快就会死于非命。 即使在如此重大喜庆的日子里,荒也只是躲得远远的,眺望部落同族,沉默不语无法上前。 此刻的荒,自然已经不是原来的荒。在十阳乱世的末期,原身咽下最后一口气,确实已然丧命。 这个昏昏噩噩中继承原身者,本是正在阅读封神的新世纪青年,结果一个恍惚,就穿越至乌漆嘛黑的恐怖死人坑,零星地继承了些许飘散的记忆,苏醒时左臂传来剧痛,原来正有一只皮包骨头的野豺啃食着他的左臂。 求生的本能让他耗尽所有力气,挣脱了豺的血口,并踢了对方一脚,恰好命中野兽下体,受惊的野兽同样虚弱不堪,惊慌逃窜。 四周巡视一番,左臂被啃咬的他已是最幸运的人,周围的尸体不是缺头少腿,就是肠子洒落一地,配上躯体涂抹的五颜六色的颜料,活生生的地狱修罗场。 说来奇怪,山外太阳暴晒,河流干涸。天葬坛周围却温暖宜人,景色如春,若非尸骨如山,不失为一处妙地。 挣扎着起身的荒寻到偏僻处,找到此地的一处上游水源,闷头便喝,更是扯下上身衣物简单的包扎了下伤口,便昏昏睡去。 蛮荒的部落天作被,地当床,即使上身赤果也习以为常,身体素质更是惊人,本因丧命的左臂伤势,休息一番竟也逐渐愈合。 若只是如此,荒应当喝足甘泉,踏步而归,可天葬坑绝非善地,甚至称之为凶坛也不可。 无论荒朝哪个方向走,兜兜转转总会回到原地,更危险的是幽暗丛林中似乎总有鲜红的眼睛在盯着他,残忍,嗜血,毫无理智。 越走的多,荒越是恐惧,按理说此处乃附近几个部落的埋骨之所,不说几百年来的尸身腐朽,荒骨也该不少。可他见到的都是新送入的尸体,最多残缺不堪,却没有一架尘封之骨。 而且这里的尸体不仅仅有人型的,各种各样的野兽尸骨同样散落各处,不过与部落运送死人不同,这些野兽有些还没有死透,感应到大限将至便进入此地,等待着终结。 对,部落的运送。残存的记忆让他回想起,祭祀们之前讨论的日子是血月之时方可进坛,且抬尸者只有一时的停留时间,若不按规定来,会有不祥之兆。 那是祭祀们没有瞒着即将逝世的人,荒也是绝望而麻木的人之一,毕竟死亡已然注定。 可现在想来,这天葬坛诡异地很,似乎会吞噬尸骨。 随着夜逐渐降临,鲜红而嗜血的眼睛愈发明目张胆,荒在偶然间靠近一处幽暗之地,忽然一只利爪伸出,亏得他精神高度集中,猛然避开。 匆忙一瞥,那利爪长约半米,上面抹着厚厚一层油,干枯的皮层断断续续地包裹着。这怪物似乎十分惧怕阳光,没有抓到猎物,却被夕阳照射,便发出惨痛叫声,沉闷而扭曲,尖锐而混乱,好似数种生物混合的声音,瘆人的慌。 避开袭击的荒吓得六神无主,向着夕阳之地奔跑,可无论他怎么逃离,依然无法离开天葬坑,最终他还是回到了饮泉溪流之地,这是此地的高处,也是最后能看到太阳的地方。 说来可笑,在外面时,人们憎恨太阳,甚至原身因十阳而亡。此刻太阳却又是救命稻草,想挽留却无济于事。 疲惫,饥饿,恐惧,纷纷袭来。只等太阳落山,黑暗就会把一切吞噬,若继续下去,荒不过又是一死。 这时候,就要说到离开天葬坑的唯二之人,若非他,自己恐怕早已成为一具不起眼的尸体。 已然回到木屋的荒,抬头望了望满身破旧的老者,对方闭目凝神,一言不发。这已是几日来的常态,全靠荒采集露水煮熬稀粥喂食,若非探其鼻息未断,还以为他死了不成。 那日被逼到绝境的荒,毕竟不是原身,在探寻金手指无果后,反而豁达起来,仰天三声大笑,道尽苍凉。 说他疯癫也罢,说他痴傻也好,在无尽工作的压力下,来到更为残酷的世界,忽感造化弄人,人又何惧,浮生若梦,为欢几何? 便在此刻,荒模糊间看到水源尽头的青石之上,盘坐着一个老者,浑身鲜血淋漓,胸膛却依旧起伏。 难得看到活着的人,他匆忙上去询问,对方却好似凝神入定,如同磐石般没有任何回应。 荒利用清水清洗了老者的血迹,两人就对坐于此,等待终焉。 天色被浓稠的黑幕遮挡,周围呼啸声越发惨烈,甚至能听闻啃食血肉的声音,嗜血疯狂的气息甚至化作气体飘散而来。 就在黑夜彻底降临之刻,血光大作,所有妖目向此处袭来,老者猛地睁开眼睛,如宝华四溢,清咏道: “九诡浮世,月丹凝神。光阴过客,死中求生!” 随后诸邪辟易,万物消融。 第2章 我非我 本来以为捡了个牛逼烘烘的老爷爷,毕竟主角开局戒指里藏个大佬指导,是穿越者标准配备么。 没想到这个老爷爷中看不中用,咏叹倒是唬的人一愣一愣的,连周围的诡异野兽都不敢上前,但不过片刻,血红影子便扑了上来,撕扯他们的身躯。 在剧烈的疼痛中,荒昏了过去。 再醒来时,他发现自己和这个老头躺在枯草地上。 没错,他也想不到还能再醒来,当野兽撕咬他咽喉时,那种血肉分离的痛苦真切无比。但既然他醒来了,那说明之前的遭遇不过是个梦,大概是个梦吧。 老者现实中倒没有梦里那么惨,七窍流血浑身溃烂倒是没有出现,不过脏兮兮的像个乞丐一样。当然,现今部落里没有乞丐这个职业,许多弱小的族人都在捕猎时被野兽咬死了,或许老头子可以成为这行的第一人。 就凭他梦里神神叨叨的一番发言,也是神棍级别的。 本来这样的弱者,传统都是任其自生自灭,没有能力在野外存活的人,在危机四伏的大荒根本活不下去。 可荒犹豫一番,还是背起老头子,回到熙部。 这样做不仅仅是因为他感觉老头子来历神秘,或许梦中场景皆为具象。还有一个更为重要的原因是,他需要解释自己离开天祭坛的原因。 如此神秘的圣地,一个已死之人的回归,说是鬼魂附身都不为过。若他就这么大条的走回去,怕是第一时间就会被祭祀们抓起来,为平息神怒把他打死再送回去。 至于不回部落,那更是不可行,荒左臂的伤势和饥饿导致的虚弱都是实实在在的,这也是他怀疑梦境真实性的原因。起码回去还能在熙部培养的果实林救济两口,若在野外那真是十死无生。 果然,回归的荒被祭祀们带到小黑屋中,严密审查,不仅有好多鬼祭求神占卜,更拿着奇奇怪怪的道具扎进他的血肉,检验其真实性。 而能从天祭坛安然而归,荒把这一切都推给昏迷不醒的老头子。没错,由于不知道对方名字,荒就这么称呼这个老者。 他先是说对方全身溃烂七窍流血,但随后在黑夜降临之时仙迹显露,治好了老头子身上的上,并且送他们回归。 真真假假,神神叨叨,似乎有几个祭祀真的知晓天祭坛的一些事,对荒说的利爪野兽和鲜红大眼睛惊恐的很,故而对老头子愈发警惕和畏惧。 其实最根源的是,无论因为什么,他们毕竟活着走出了天祭坛。按照部落对天祭的理解,这是他俩命不该绝,那么就不该继续追究这事。 何况还有个神秘莫测的外乡人,虽然目前半死不活的没啥动静,可万一真是大能,那可不是他们能得罪的起的。 起初,祭祀们还派专人照顾了他们两天。可很快就发现,所有靠近两人的活物,都会出现不同程度的生命衰竭,小则生病,大则昏迷不醒。 要知道蛮荒之人体魄雄健,许多人一生都没有生病这一说,可仅仅就是在两人身边呆了几天,已经有数人出现此症状。 不得已,祭祀们只能让荒带着老头子前往部落边界,并且警告族民远离危险源。 而在观察了几日后,老头子双目和鼻孔开始流血,像极了天祭坛那一幕,连荒都感到精力与日俱减,似乎真如祭祀们所言,阳气流失,天祭坛终究不会放过他们。 即使如此,他也没有说出老头子最后吟唱的诗,因为其内容惊世骇俗,泄露恐有大祸降临。 如往常一样,帮老头子擦拭身上的鲜血。随着时间流逝,老头子流出的血越来越多,有时甚至染成一个血人,气息也越来越弱,到了子夜时分,甚至冰冷的像个死人一样。 可这濒死老者,已是同病相怜之人。 每过一天,他明显能感觉到身体机能下降,甚至今日出门,腿脚都不利索,只能搀着木棍走回最后几里的路程。恐怕用不了几天,他会比老头子先死还说不定。 坐在篝火旁,荒回忆起神话传说。后羿嫦娥的故事家喻户晓,如果说事件的发展和记忆中的相同,那两人应该是早有婚约才对,不该现在才结。 而且熙部和澜部也是闻所未闻,根本不是他熟悉的华夏文明。 再有老头子说的羿射九诡,他觉得此中内情恐怕另有玄机。 可无论怎么揣测,他这被诅咒的躯体也无法行动,现在的他怕是连一个一岁的婴儿都打不过。 唯一能体现他活着的证据,就是回想起澜部的地上仙子娥,心头略有火热。 他不是个好色的人,前世信息爆炸也见过无数美女网红。可这一切都无法与那名女子相比,所谓世间的庸脂俗粉,岂能与皓月争光,这就是他的评价。 即使只是远远的观望,并且娥还带着遮挡面容的饰物,依稀能看到她那绝世容颜以及冰冷而优雅的姿态,娇体更是芙蓉日暖,青莲涤生,世所罕见。 这样亲眼目睹神话中的人物,让他有种不真实的感触。虽然他明白娥可能不是他熟知的那位仙女,可脑补代入这种常规操作还是必备的。 想着想着,他低头盯着的手背,竟然须臾间起了褶皱,瞬间大脑内绮丽的场景烟消云散。 出门撒了泡尿,清醒一番。 说来蛮荒部族的衣物十分简陋,男子不过兽皮裹腰,大小便时都不需解衣,有身份势力的大族,才在上身披着大袄,女子裹住胸部,果然原始。 摇了摇头,他猛地失笑,低声自语道: “我果然是个俗人!” “这天地万物,谁又不俗?” 荒正要反驳,恍然一愣,望着草席上睁开眼的老头子,结结巴巴地喊道:“老,老头子,你竟然醒了?我还以为你醒不过来了。” 说完之后,荒觉得话语有些不吉利,尴尬补充道:“看你天天流血,像个输血袋一样,我以为……” 老者摆了摆手,打断他的话语,语不惊人死不休:“我确实快死了,之前的状态就是我疗伤的最后挣扎,现在醒来不过回光返照。” 看着双目圆睁的荒,玩味地说道:“不过你也快死了,蚀阴夺魂,运气好的话比我快几天。” 两人就这么对视着,气氛沉寂起来。 荒本来想问问对方说的蚀阴夺魂是什么,是否和天祭坛的诡异有关,可话没出口,忽然间索然无味,不愿再提。 冷寂了好一阵,老头子才略显惊讶地开口:“你就不想问问死因为何,有无解决之法?我活的够久,况且确实回天无术故而生无可恋,看你骨龄不过十余岁,为何暮气沉沉?” “因为我觉得,如果你愿意救我,自然会出手,若是不愿意,我就算求爷爷告奶奶也没有用处,就像天祭坛那时。” 荒直视着老头子,丝毫没有性命不保的姿态,反而侃侃而谈。 老头子点了点头,没有反驳他,也没有认同他,反倒是岔开了话题。 “若我能让你临死前一亲芳泽,李代桃僵替换那羿,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你可愿意?” 这次倒是轮到荒笑了笑,摇头道:“你说的人,倒是让我心头一热,我是个俗人不假,却非野兽,利之所趋必有枷锁,非我本心。” “你可是怀疑我的能力?虽然目前的我确实孱弱不堪,可这梧桐涧仍然没有能制约我的存在,我说谁死谁就得死!” 略带些不满和斥责,低沉的声音竟然如滚滚天雷,震得木屋摇晃,门外却无丝毫声响。 荒却面无惧色:“我背你出来那天,就想到了你或有神通,其实这也是我的私心。事有利弊,反正将死之人,也不在乎死的快慢了。” 老头子双目变得血红,似乎陷入癫狂:“你可知大千世界无奇不有,有些式术能让你比死亡还痛苦?” 荒眼中闪过一丝慌乱,可最终还是平静地问了一句:“缘何呢?” 缘起缘灭,自有定数,是何来哉? 这话一出,老头子合上双目,再一睁眼已然清明,不见丝毫癫狂,若有所思地说道:“既承因,故纵果,你与我道有缘!” “体虚决然,心中有怨,欲火横生,却强压心底,彼之枷锁更助心中魔念,尔知天地乾坤,可知尔是谁?” 继而老头子猛然喝问,振聋发聩,如醍醐灌顶。 荒身体震了震,脑海中记忆百转千回,思绪万千,压抑在心底最深层次的秘密如同水涌般流出,数日来生死压迫紧绷着的线松了松,浑身的压力泄尽,最后作揖道: “是荒非荒,终究我是我!” 第3章 金蝉子 “老头我道号金蝉子,师承金蝉魔宗,不过谅你这小小福地之愚民也没有听过。”老头子抚了抚并不存在的长须,见荒一脸怀疑的脸色,连忙补充后半句话。 “何为福地?”虽然荒略有猜测,却依然询问。 “地火风水,天地乾坤。在洪荒大地铸就之际,有些许碎片散落各处,被得道大能或妖王巫祖获取,炼化成小天地,存于世间。” “例如此处梧桐涧,便是西方金乌与凤凰栖息之地的一处河流,乃世间阳极之火炙烤之水,沸腾千里,绵绵不绝,常人粘之即焚。但阴阳守恒,其涧内某处阴阳交汇之所,便孕育七十二福地之一梧桐涧,你们便是这一方天地的生灵。” 荒听的一愣一愣的,整理一番才询问道:“那这样说来,梧桐涧的十阳并非真正的太阳?” “区区金乌烈焰,岂敢与洪荒三阳并称。况且正常情况下,福地维持一日已经足够。”老头子满脸不屑地说道。 “哦?那羿射九日岂不是有蹊跷,你说的九诡又是什么,还有与大日并列的月亮又是何物?” 金蝉子看了看满脸殷切的荒,忽然闭口不言,只是点道:“此乃福地大密,知道的越多,死的越快。” 荒见老头子不愿意说,也就识趣地不再提问,不过根据对方透露的信息,他也逐渐推演出了大概。 想必这梧桐涧就是一处芥子世界,藏于外界某处灵地,而内里自成一方天地。更重要的是,这并非是无人看管的自由世界,起码日月就是两方势力。 而老头所说的金乌,恐怕就是大日的管理者之一。 至于为何会出现十阳同现,那就是小世界顶层的秘密了。不对,老头说九诡浮世,羿射杀的并非金乌烈焰,那又是什么呢?怪不得羿回到部落后三缄其口,其中的水深不可测啊。 想到此处,荒突然忆起同样神秘的天祭坛,能够抗衡十阳的存在,并且有着特殊的诡异,那么是否说明它同样是和大日太阴同一级别的? 至于身上的诅咒,荒忍不住一颤。 金蝉子好似猜到他所想,点头道:“你们口中的天祭坛,比金乌更难对付。它其中之一的作用,便是收集界内魂灵血肉,凡是进入坛内的生灵,都会被蚀阴洗涤,直至虚无。 你虽然借我之状态避过一劫,却终究被天鬼锁定,魂销骨侵,命数已尽。” “命数,命数……”荒呢喃几句,不知是何感触。 “怎么?天定的命数就怕了?”金蝉子似在询问,又似在肯定。 “那是自然,上天注定的,还不是最大?凡人害怕命数岂不正常。”荒倒是坦然。 “你不是将死之躯,天不怕地不怕么,我还以为你会有点骨气,依然无所畏惧呢。”金蝉子有些不屑。 “尊重客观规律,发挥主观能动性,不知你有听过没。有些东西强求不来,尽人事听天命,我无惧尽力而为,却担心盲目自大不知天高地厚,故而我是惧命之人,却不信命。” 这超越时代的发言顿时让金蝉子一呃,似乎在品味荒的话语,不置可否。 “你这小子,满口荒唐话,不过越发对我胃口了!可惜只有七天的寿命,而且每过一日身体脏器便衰竭一处,最后心窍无依,魂锁死躯,永不超生。” 荒撇撇嘴,说那么多,不就是心肌梗塞么,话说以他之前的工作量,很担心某一天心脏病突发嗝屁,没想到现在要应验。 金蝉子等了许久,见荒没有动静,不由地抚了抚不存在的长须,作高人态地说道:“别说梧桐涧这灵气稀薄之地,即使是洪荒大陆也少有人能解天鬼之咒,不过老道正是那遁去之一。” 神神叨叨的,说话还暗藏玄机,直接说你有办法解决不就行了,之前还说无解之症,这神棍果然不靠谱。 荒只能面露勉强地问道:“请问道长有何解法,救小子一命?” 似乎能从荒的口中听到服软,金蝉子也小有激动,于是不再卖关子,点道:“继承我金蝉魔宗道统,成为我金蝉子的闭关弟子。” 有这么好的事情?荒满脸警惕地询问道:“敢问金蝉魔宗规模如何,您在宗内职位高低,是否有着百八十个弟子?” 这话问的金蝉子颇为不悦,不过还是回答道:“魔宗乃无上真魔之道,直通混元大罗之列,吾乃金蝉魔宗第六代魔魁,至于弟子,若你愿意拜入便是首席。” 听着似乎不错,不过魔宗一听就不是什么好地方,估计走火入魔啥的是日常,看看金蝉子现在的状态便知一二。至于他说得魔魁,入门便是首席,翻译过来不就是金蝉子光棍一个,根本没有弟子么,狗屁魔宗。 似乎感觉热情逐渐转冷,金蝉子慌忙补充道:“我金蝉魔宗最擅盗天命,换乾坤,你这蚀阴夺魂本来在此处无解,唯有我门派不传之秘可以救你。 若非看你脾性合乎吾道,无论如何我也不会收你为徒。” 最后一句,金蝉子倒是极为郑重,事关道统,他确实不会因为个人原因甚至情谊收徒,而且金蝉魔宗最紧缘法,即使普通人求他他也不会动此念。 “你可知曾有天衍道体之圣子在天之涯跪了三十三年,我也只传了他一些外门推演之术,如此机缘,不受天谴之。” 说到最后,金蝉子声音重重叠叠,让荒身心俱震,不由自主地便跪拜下来。 金蝉子轻轻一抚,顶上幽暗凝结化作一只淡金色的蝉,身背六翅,在其现身的刹那,虚空扭曲,法则具现,甚至有天雷滚滚。很快金蝉便隐于荒的额头,消失不见,异象消散。 “切记切记,我魔宗盗天命为天地所不容,平日万不可施展神通,若强行改命则天地人杀劫齐至,十死无生。 你出去吧,接下来能否自救,就要看你自己了。” 说完,金蝉子便挥了挥手,闭目不言,似乎再次恢复到之前的状态。 荒抬头一瞥,老头子似乎越发苍老,整个人充满了死寂和腐朽,即使是看他一眼,都觉心悸不已,好像面前之人为世间所厌,再无容身之地。 他匆忙退去,不敢再观,直觉告诉他,再停留下去会有大恐怖。 待得退出木屋颇远,荒活动了下身体,发现体能并无恢复,不过也没有变坏,远远注视着变得苍白的木屋,神情勾勒冷峻。 没有人不惜命,他是个俗人自然亦在此列,若金蝉子真的逼迫他做有违本心之事,蝼蚁尚且偷生,何况人呢? 不过他知晓对方要的并非唯唯诺诺之人,一味顺从反而不妙。 什么主角气运加身,大佬见面便收,狗屁! 在刚才的谈话中,荒起码有三次感受到金蝉子那如刀一般的杀意,真真切切,若有一句不对,早已身首异处。 至于话术之道,荒既要表现的略有个性,又得有畏惧之心,显得他小有能力又能被强大力量掌控。 最为重要的是,金蝉子知道他心中的小九九以及故意表现的手段,而这也是他保命的前提,对方终究有所图。 看老头子的状态并不好,传法似乎耗尽了他残存的体力。 金蝉子说自己只有七日寿命,那对方怕是连七日都活不过,才匆匆收了他这个徒弟。 至于老头说的金蝉魔宗法术,荒只是在金蝉子抚过头顶时脑内一阵恍惚,似有无数低语轻呢,有时候听的清,有时候又好像毫无规律的杂音。 至于从其中悟出什么绝世道法,强大的争斗法术,那是半点都没有的,故而对当前的情形几乎没有帮助。 可老头非要传他道法,甚至不顾身体受损,那其中必有道理。 苦思冥想没有答案,忽然一愣神,荒发现自己早已离开木屋,几乎接近部落,而他的眼睛已经盯着那所高屋许久。 那里乃祭祀们住的核心区域,最高处如太阳闪烁的木屋正是放置射日弓,大英雄羿的住处。 过几日就是羿迎娶娥的日子,那里挂满了象征喜庆的部落饰品。 荒不由地想起远处眺望,娥那仙姿绰约的外貌,心头一阵火热。 恍惚间,其面前一只黑色小蝉飞过,阵阵黑烟组成一段文字: “天火肆虐,金乌崩绝;命趟殁诺,日月交合。 枯,取而代之!” 第4章 月仙子 皎洁月光洒落在古朴狂野的木屋上,不似轻纱,好似寿衣。 在十阳同现的时光里,这片大地的所有生灵都遭受了史无前例的磨难,堆积的尸体能垒满一座山谷。 这些日子的欢庆冲淡了往日的绝望,象征着新的开端。 大荒的部落就是如此淡然,与天地争胜,与部族争胜,死亡的尽头就是新生,没死的人总要想办法活着不是么。 阁楼的护栏旁,一位女子仰头眺望月亮,静静地不知道在想什么。 月光轻柔地抚过她的面容,白鹅似地光滑脖颈毫无瑕疵,柔软的细腰以及与身体不成比例的凶器,最让人心痒难耐的是永远那副柔弱却透露三分媚意的慵懒姿态,惹人怜爱。 娥来到熙部的几日,便暂住在未婚夫婿的家中。 大荒部落并不太平,经常有野兽或怪异的东西袭击村落,特别是深夜,常人不敢外出。 可羿的屋子是例外,有什么野兽怪异能和太阳相比吗?射日弓就高悬在屋顶之上,庇护着这片村庄。 这也是澜部日思夜想的渴望。在十阳之后,澜部实力大降,只能维持基本的捕猎采实,无力面对那些特殊的危险。 若是娥成为大英雄羿的妻子,那自然能够合并生存,互通有无。万一遇到危险,羿也会帮助澜部,毕竟不算是外人。 有人赞同,自然有人反对,特别还是部落内貌美如花的仙子,岂能没有人觊觎。 今日白昼澜部封号虎豹的蛮就当众反对这门婚事,带领他的手下在熙部闹事,还打伤了几个负责款待的侍者。 说起那蛮,也是附近几个部落赫赫有名之人,高约九尺,虎背胸腰,曾有生擒虎豹,捉拿异类的壮举。 特别此人还痴迷于娥,对娥说的话无所不听。娥能在澜部有此地位,离不开此人的支持。 若无羿的横空出世,娥本应嫁给蛮才对。岂料这位射日英雄横刀夺爱,蛮内心的仇恨何止滔天。 虽然有恨,可慑于羿的实力以及澜部大计划,之前蛮也略有克制,未曾做太出格的事情。 谁能想到今日竟然在熙部大打出手,致使数十人伤残,还妄图抢回娥,带她离开部落。 这下可触怒了羿,与蛮一阵龙争虎斗,单手持箭剜下对方的一颗眼珠,浑身血流不止,本来想要立威杀掉这莽夫,在娥的凄声哀求下才饶他一条性命。 大荒以强者为尊,这一下子澜部更加老实了,连部落第一勇士都毫无还手之力,他们更不敢多言。当然,从另一方面看,这招嫁女求安,让原本制定计划的人更加欣慰。 “娥,您可是为白天的争端担忧?”两名姿色不俗的侍女在一旁询问。 娥却一言不发,只是眉头忧愁面容苦涩。 “您大可不必担心,按照族规,那个大块头本应送入兽笼遭百兽噬体。而您只开口求情,羿便手下留情放他一马,可见您在羿心中的地位。”其中一名容貌更为艳丽的侍女似是宽解,似又略带酸楚。 身为羿家族培养的侍女,其实就是奴隶的地位,自然对这位横插进来的女主人有些嘀咕,不过也不敢明面表现出来。要知道,娥即将成为羿的妻子,身为女主的她若是对两个下人不满意,处罚的手段多得是。 不过娥表现得十分温顺,对待仆人和羿的手下都有张有弛,丝毫没有因为即将成为女主人而显得跋扈,因此多数熙部的族人都很满意这位,只是对那个闹事的蛮颇为讨厌。 这也是两族合并的必经之路,不是所有人都愿意寄人篱下的,须得有些强硬手段才能拿得下,而今日羿的小小惩戒就是亮手腕,给那些不安分的家伙一个警告。堂堂的射日英雄,岂容人侮辱。 娥摇了摇头,示意她们下去,想要静一静。 毕竟也是同族之人受罚,听说那蛮还颇为钦慕娥,两名侍女心领神会的退下,留给娥独立的空间。 月光忧思,美人保持着哀容静坐,直至远处似有似无地一声哀嚎传来,她才明眸有神,翘唇微弯,让皓月失色。 一只玉色毛皮的兔子溜入她的怀中,竟然口吐人言,声线似女。 “事情办妥了,他自觉无脸再当澜部的英雄,捶胸而毙。” 玉指轻抚柔顺的毛皮,女子一脸淡然又略显可惜的说道:“羿射瞎了他的眼睛,若是拔掉他的舌头,他反而能活,毕竟一个哑巴是很难泄露多余的东西的。” 玉兔此刻竟然发出嗤笑,鄙夷道:“以他对你的深情,你即使明说让他死,他也会心甘情愿地自杀。” 娥捏了捏玉兔柔软的耳朵,盛颜笑道:“人总是会变的,深情是最不可靠的东西,比起让一位英雄丈夫猜忌他的妻子,使澜部得不到应有的地位,他的牺牲是值得的。” 玉兔摆了摆耳朵,淡然道:“我不管你的算计如何,可你终究要记得大事。只有取得仙丹,日月交合,方可离开此界,飞入登月台。 你这么担心蛮,莫非你们俩?” 玉兔弯下脖子,使劲向娥的腹部嗅了嗅,弄得娥一阵痒痛。 “哈……哈,别弄,怎么可能,我怎会如此蠢。那蛮对我言听计从,只要我稍露颜色,就唯唯诺诺不敢吱声,说来还真有些可惜呢。 倒是我的新婚丈夫羿有些猴急,前几日假借醉酒摸入我房中,想要用强。亏得每日有我澜部祭祀驻守,方才没让他得逞。” 说道此处,娥的脸色有些发青,明显对这位丈夫不满。 玉兔却无动于衷:“不让他接近你,又如何套得仙丹位置。以你那楚楚可怜,欲拒还迎的姿态,是个男人都会忍不住。 早就防备好的祭祀必然在关键时刻出现,而澜部有反抗力量让羿更为重视你的地位,谁不想蹂躏无数男人视为珍宝的圣女呢。 一石数鸟,现在连过去的老情人都长眠地下,没人再能威胁你的地位。这么说,仙丹有眉目了?” 娥瞬间恢复漠然的表情,再无之前委屈的神色:“羿还是颇为谨慎的,没有明言。但我从其话语的蛛丝马迹中猜到一些,若无意外,仙丹藏匿之所就在……” 玉兔抬起小爪示意噤声,慵懒的回答道:“别和任何人说,包括我,万一起了贪念,想要独吞仙丹,那可不妙,我只想按照计划随你回归月宫。 既然羿向你透露仙丹,那其中射日的来龙去脉必定也有所涉及,你应当明白此界的状态。” 娥双眸紧盯玉兔,莞尔一笑:“你就知道我会说出真的地方?又或者羿也只是虚情假意,故意将我引向错误的地方呢?” 玉兔摇了摇头:“你不必试探我,我的任务就是引导你飞升月宫,虽然梧桐涧的道缘惊人,可其中的危险更甚,没有命数者插手十死无生。 羿对你隐瞒的可能性也不大,虽然你现在没有修真,可拥有我月宫的灵印,应该对他的状态有所察觉。他并不单纯的受你魅惑,而是生命力的吸引和天数的引导,恐怕他的状态比我想象中的还糟糕。” 娥回想着当日羿的状态,微微颤抖了一下,可很快又平静下来:“怎么说呢,我觉得他,他变得不像是个人!虽然外表无甚变化,可总体来说怪异的很,情绪波动也极为单一,就好似,好似各种情绪缝合起来的人。” 斟酌了一下用词,娥用前后矛盾的话语描述了她的感受,听来让人细思极恐。 玉兔第一次露出可怜的凝视:“我大体猜出他的状态,可日月交合乃命数所定,不可逆转,你想要达成目的就不能违背。即使,到时候他更加可怕。” 娥轻咬嘴唇,眼中闪过一丝惊慌,最终默然不语。 “咦,外面似乎有些动静。” 玉兔眨了眨眼,轻声疑惑。 娥抱着玉兔登上阁楼,向外眺望。只要在木屋外,即可感受到射日弓散发的暖意,虽然夜晚不再有辉煌的光芒。 娥若有所思地瞥了一眼这神器,随即望向远处。 在离此处不远,一群黑衣人推着木车,向黑暗的部落外行去。 周围有不少祭祀低吟冥文,安抚迷失的魂灵。 “近来部落里发现一些奇怪的疫病,他们的尸体需要送往天葬坛。您不必担心,我熙部有羿护佑,必然可以很快解决此事,不会影响圣女与羿的婚礼。” 随身的侍女也跟着女主人登上阁楼,见娥目视远方,特而解释道。 娥温暖地笑了笑,以示她明了。 不过从小耳目聪慧的她,分明看到那盖着的木车边走便滴落着粘稠而黝黑的秽物,不知是她眼花还是怎地,在某一瞬间,她竟然看到那秽物在草地上蠕动了一下,似乎变大变多了。 运尸车逐渐远行,只留下数个家仆回返,朝木屋行来,落在最后的那个,个子明显有些矮,还耸拉着左臂,面容隐藏在黑暗之中。 这些地位低下的奴仆,自然不会引起地上仙女的重视,她抚了抚玉兔柔顺的皮肤,转身回屋了。 第5章 金蝉秘技 “老幺,你可得谋一个媳妇,别像你那些哥哥,本以为熬过十阳的灾难有好日子过,谁想到稀里糊涂的就死了,连个女人也没讨到。”一位年纪颇长的大汉对着身旁少年说道。 他们都是羿家族的奴仆,借着这位大英雄的庇护,幸运地躲过了十阳之灾,谁曾想就在即将举行婚礼的日子,许多下人染了不知名的怪病。 身体流脓,血肉滋生,许多肉瘤以惊人的速度增长,撑破结实的肉身,许多人死时已经不成人样,不是胸骨外翻喷出肉糜,就是大脑裂开脑浆四溢。 奇怪的是,这怪异的症状出现的悄无声息且极其迅速,在几日里就发生许多起,而且往往一出现就是成堆发作,例如旁边少年的一家,全部死于此病。 见少年呆滞没有发言,大汉略带可惜,随后又紧张的看了看四周,叮嘱道:“大爷可吩咐了,不准乱嚼舌头,虽然死的是你哥哥,可也不能和其他人说,就按疾病暴毙谈。 你也知道,马上就是大爷的新婚之日,这些肮脏的事可不能污了熙部的喜。” 大汉晦气的甩了甩手,也不管少年听没听进去,他朝着自家的茅舍走去。 待得路口只剩下少年,他才微微抬起头,盯着木屋之上灼热的射日弓,低语问道:“肮脏吗?” 月光微微浮过,少年的脸一片煞白,简直像死人一样。他皱眉低头,片刻过后,脸上肌肤竟然微微蠕动,随后面色竟然显得红润了点,有些许生机。 千变魔象,金蝉魔宗秘技之一,能够化身万千,修至高深处连大道都可瞒过。 当然,这也可能是创造秘技之人的自吹自擂,更关键的是,前提是修至高深,他目前可是连入门都没有。 秘技说的很清楚,驱使须得道入化气,而且第一层需要某些材料来辅助,什么琉璃果、五色花、斑斓鬼,在月阴之日稀释,覆至全身,随后待紫气东来,曝晒三天,方可功成。 别说这些苛刻的条件,就是三天他都等不了。 幸好千变魔象有些外道手法,其中之一就是取其人皮,浮于脸部,利用金蝉秘术浅薄的调整。 被荒偷换面皮的少年,自然也随同他的哥哥们毙命,虽然他的身体已经像是榕树一样纠缠的难分难解,可脑袋倒是完好无缺,而且年纪也相似。 本来荒割面前还有些惊慌,毕竟整整一屋子死于非命的族民,还要在夜半行这血肉模糊的事。 可隐隐作痛的肝和肺,提醒他自己时日无多,再有天葬坛的古怪经历,让他的手停止了颤抖。 越在这荒谬的世界待得久,越觉得活着是最大的奢望。 而且秘技是金蝉小字显化后出现的,能让之前毫无反应的魔宗秘术现世,也只有荒屋中的老头子了。 与其说那是他的生机,倒不如说那是老头子的命令,因为他至今不了解这金蝉魔宗到底是修的什么法,似乎是窃取别人的命运,取而代之? 你的道法、机缘,所有的亲人,同床共枕的爱人,这所有的一切,都为他人做嫁衣。想一想就觉得恐怖,简直是标准的魔道行为。 但事情必定没有那么简单,否则金蝉魔宗早就一统乾坤,金蝉子也不会说自己命数已定,以这功法的霸道,岂不是找个人顶缸度过灾劫最好? 而且万事万物都有平衡,既然要取而代之,地位名声会来,灾难厄祸呢?金蝉子可是说羿的状态不是很对,若替代他,或许解了蚀阴夺魂的必死之局,又陷入更为恐怖的泥潭。 可他已经顾不得这些,就像是即将溺水而亡的人,即使一根救命稻草也要死死拽住。 荒喘息了两下,即使大荒空气洁净的无与伦比,他却觉得肺中空气浑浊不堪,烧灼着他的身心。每吸一口气,他的生命就衰竭一截。 那不是**上的疲惫,而纯粹是生命力的消散。皮肤上不断隆起的褶皱,以及发丝逐渐变得灰白。 本来若是以这种状态,别说面对羿,就是随便一个熙部族民都能一拳把他撂倒。 但第二门金蝉秘技给了他些许希望。 命曰金蝉翼的攻伐之技,储蓄一切可用之力,化为盗命之力,针对对方的弱点实行攻击,臻至化境可消融万物生机,堪比光阴。 当然,以上也是废话。化不化境荒不清楚,亏得这们功法依靠种在识海中的金蝉即可自行催动,虽然转化效率极低。 他日夜流逝的可是宝贵的生命力,功法只积累了一片薄薄的蝉翼,而且似乎是物理属性的,根本没啥同样吸收生命力的功效。 否则面对出了问题的羿,剥夺对方生命力,恐怕会有意想不到的效果。 自然,这东西得近身才能有效,故而他来到羿的木屋旁,代替了一名已死的下仆。 可他不敢太靠近羿所在的木屋,那如晃晃烈日的神器,确实有着神异的地方,他有预感,依靠人皮覆面的方法进入羿的住宅,会有不可逆的损伤。 幸而那神器覆盖的范围不广,真正危险的地方就是羿的木屋。 至于他现在要做的事,自然是羿不想或不希望的事。 荒先是走回他原本居住的屋子,这本来是他们兄弟作为下仆睡觉的茅屋,由于哥几个人较多,他们特地被安排在一个房间。现在倒好,整整齐齐一家人全被疫病染到,空荡荡还没有安排新人。 他就那么安稳的坐在茅草地上,闭目养神。 待到月悬高空,他猛地睁眼,靠近窗户,打量着门外场景。 夜色深沉如水,没有半个人影,观察了许久见没有动静。他才从窗户翻了出去,沿着屋檐的阴影潜入到杂役院的一处房间,悄悄地爬了进去。 里面杂物堆放,多有灰尘,明显是不常打理的废弃房间。 初始时整个屋子安静的没有动静,随后,角落里隐隐传来冰冷的铁链碰撞之音。 荒慢慢向里边走去,在推开如山的破损器具后,终于在垃圾山旁,借着月光,看清景象。 一根破损的链子牵着一堆庞大的肉山,一块块鲜红的肉瘤组成了这肉山,处处都是破损而流出发黄的液体。 本来沉寂不动的肉山见荒进来,猛然活跃起来,锁链“撕拉”、“撕拉”的牵扯声传来,以及对方不知从哪个部位传来的阵阵闷声嘶吼。 “果然已经到极限了!” 荒围着怪物转了一圈,随后捏碎一枚绿色的果子,抛至肉山的顶端,落入勉强还能看出是口的容器中。 随即那肉瘤闪烁着莹莹绿光,配上暗黄色的浓水,可怖非常。 但那怪物似乎非常享受这果实,竟然陷入短暂的安宁。 怪物不是别人,正是这一家人中的哥哥,同样的肉瘤疯狂生长,有的人可能运气不好很快就把心肺脑等关键器官破坏,暴毙而亡,有的人就颇为幸运,肉瘤长满全身亦能暂活。 当然,也仅仅是暂活罢了,甚至生不如死。 在荒潜入老幺一家时,正是老幺濒死之际,本来荒准备代替此人行事,没想到他的其中一名哥哥还未死透。 更为关键的是,对方是被他腰间的果实吸引,仿若尸变一样挣扎着,这才让荒打量起着将死的怪物。 果实名曰腐果,据说乃是天祭坛周围的一种果实,阴气极重,本来是不可实用,做特殊功效的。 荒在回归部落后,在果实林寻觅食物,普通果实只能裹腹,而这坑坑洼洼的渗人小果子竟然能止痛,抵挡蚀阴之苦,故而其随身携带几枚。 没想到就在他潜入老幺家时,肉山也对腐果产生了食意。而且这小果子似乎能抑制肉瘤的无线生殖,暂时保住了哥哥一条性命。 不过仅仅两天,这肉山就已经失控,昨日他还能看出一些人型,如今已完全成为一团肉糜,若非还能张嘴吃果,荒都怀疑对方只是残留的神经记忆在作怪了。 这果子也诡异的很,要知道死于疫病之人虽说**溃烂无限繁殖,起码也是人样。 譬如荒首日发现这人,费劲力气将他挪至此处,那时还起码状似人,若是死了的那些尸体,腐肉也会停止生长,很快失去活性。 唯有这喂了腐果的家伙,半死不活,肉瘤愈发猖狂,成长为半径两米的怪物,即使藏于这废弃屋内,恐怕很快就瞒不住了。 可荒要的就是瞒不住。 他刚刚喂给肉山的只是一半腐果,按照往常剂量只能撑半天,待到明日午时,这怪物就又要发狂。 随即荒又上前拽了拽拴住肉山的链子,在关键的合口处松了松套环。 轻手轻脚的隐于暗中,并且在门口放了一枚腐果。锁链背后连着的是墙壁,在挣脱瞬间会倒塌砸中对方。 他不清楚这怪物是否还有痛觉,不过腐果对其的吸引力是毋庸置疑的。 只要肉山在光天化日之下冲出来,在族民眼前现世,想隐瞒之人,想隐瞒之事必定泄露。 况且明日是大婚的预备席,不止熙部和澜部,还有周围一些想要依靠的小部落都会前来观礼,提前送上贺礼。 这样一个怪物现身,想必大英雄羿是要亲自现身驱魔的,那他必会露出破绽。 荒回头看了看沉入黑暗中的杂屋,又瞥了瞥身上兽皮沾染着的绿色粘液和肉屑,转身向前远去。 须知疫病总有源头,而这无线增殖的血肉像极了某种反应。十阳现世,不仅仅干和热而已,它的危害远超于此。 即使在这蛮荒世界,直面金乌的人,会全身而退吗? 世人传唱的英雄似乎不全是光鲜亮丽。 第6章 惊变 欢庆的气氛弥漫在整个熙部,族民们走上古朴的石头道,庆祝这提前的贺礼。 在川流的人群中,有许多打扮与长相异样的人,那是前来恭贺的临近部落代表。 梧桐涧有多大,生为此地原着民的部落众人显然没有探到尽头,只知晓在天涯之处尽是无尽大海,环绕着整个大陆。 最适宜居住生活的地方,就有着数十个部落。 本来熙部只能算个中等部落,最有名以及有实力的是离部,号称有十二英雄镇守。 可在十阳的灾难下,所谓英雄亦不过凡人,依旧化为灰灰。 虽然部落发展久远,可没有道法巫术等神通,大荒之人只是体格比较健壮,互相之间也多比较武力值。 故而能射落九日的羿才会被如此尊敬和畏惧,因为在各部落眼中,这简直就是天神下凡。 与部落街道上热闹的氛围不同,在那晃晃神器守护的木屋,显得格外冷清和压抑。 一名身穿黑衣的手下正立于门外,向里面的主人询问:“各部落代表已经抵达熙部,虽说今日只是预备礼,可按照礼仪,祭祀们建议您携带夫人接待各方首领,也能表达我熙部的宽容之……” 话未说完,屋内就传来威严呵斥:“接纳他们便是给了他们最大的宽容,若没有我,各个部族早已灭绝,在绝对的实力面前,他们那些小心思又有何用。” 黑衣手下慌忙低头,大气都不敢喘,按理说英雄羿携夫人会见四方来者,是无上的荣耀,却不知羿为何如此态度。 似乎也感觉到自己的话有些狂妄和蛮横,随即屋内传出平静之语:“告诉大祭司,今日内子身体不适,不方便接待,等婚庆之日一起操办吧。” “是,小人明白。” 手下望着严丝密缝的主宅,阴影似乎在漫延。 不由地一阵哆嗦,慌忙退去,向祭祀之地前去,他觉得今日的羿似乎有些暴怒,这个理由也足够堵住祭祀们的嘴。 说穿了,还是实力为王,身为射日英雄,羿就代表着熙部,这些小事无足挂齿。 在黑衣人退去许久,宅内传来一声阴沉之语。 “乌,把后宅洗涮干净,顺便把澜部那些闹事之人处理掉,最好是疫病之亡。” 随即有一个带着金乌面具的男子从暗中走出,漠然称是。 阴沉的木屋再次恢复寂静,耀眼的射日弓似乎都化解不了这粘稠的黑暗。 而在主宅内部,实则不止羿一个人,而是两个。 妖娆妩媚的娥正被双手朝后困住,衣衫略显凌乱,梨花带雨的姿态让人怜惜。 只有在听到羿吩咐乌的事情,眼中才闪过一丝愤怒,可很快就恢复那柔弱的表情。 “你带来的那些人都已成为肉泥,现在澜部的勇士也即将被杀,还是无动于衷吗?” 若是细看,屋内竟然沾满了血迹,地板上满是厚厚的污血脚印。 娥自然知道这是什么,羿竟然在今日清晨闯入她的院内,将所有澜部的人都杀了个干净。 不,说杀都不准确,应该是融。所有人都被分解为肉糜,血肉散落一地,恶心的味道飘散在空中久久不散,却被射日弓死死镇压。 而娥也真正的认识到了羿现在的状态。 勉强还是人的上半身,腿已经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蠕动的肉块垫,像是章鱼的吸盘一样。 这肉块如同被烫伤的水泡,时时刻刻破裂流出浓黄的液体,混杂着鲜血和汁液,还散发着恶臭的气息。 而只要沾染这股腐烂气息的生物,例如本来屋中的几只画眉,便被腐蚀的不成样子,眼睛在身上长出几只,羽毛却插在瞳孔中,哀嚎沉吼着。 娥能够不受影响,是其胸部上方有一枚月牙的印记,散发着薄薄的青光,护佑在其体表。 见羿摊牌了,娥也恢复冰冷的神色,反问道:“既然你知道日月交合的命数,为何还要做出如此僭越之事,等到注定的日子,自然水到渠成。” “注定的日子,那是谁的注定?金乌王得利化解灾劫,你借助仙丹飞升月宫,而我就要变得人不人鬼不鬼,被天葬坛净化?”羿几乎咆哮着开口,他的嘴竟然有好几张,缝合在身体的各个地方同时张开闭合,质问着。 娥却不为所动:“虽然我不知当初你射日的经过如何,可其中曲折波澜必定是你有所妥协,否则一个默默无名之辈,如何成为大荒内声震寰宇的英雄,享受所有部族崇拜。有所得就有所失。” “嘿嘿,对,还能娶得地上仙女的娥,我真是无法想象你如何伺候我这样的身体。”一根柔软的触手伸至娥的腰部,却似被神光烧灼,猛地向后退去。 娥闭目不言,随后盯着眼前怪物般的羿说道:“这是金乌之劫,我修真之路必经之难,你若能把仙丹交出来。我就当作这一切从未发生,继续当你的妻子,说不定在日月交合之际能助你清除异常。” 这话说的异常诚恳,娥满目的期待和哀求,仿佛在劝说迷途之人归返。 甚至羿都愣了片刻,可很快就狞笑道:“果然是祸水,不仅人长的祸国殃民,连话也是天花乱坠,甚至连伺候我这样的怪物都能隐忍不发,是仙道看中的好苗子啊。 是准备把我当作另一个蛮吗?在毫无作用后一脚踢开。我想想,先假装全心全意为我着想,偷吃仙丹飞升月宫,这福地的事再和你无关,哪怕澜部众人变成我这样的怪物,你也能在洪荒中做你的月仙子?” 在听到羿说蛮这个人,她眼中精光一闪,却低头不语,不再反驳,只是面露哀思,似乎在想念那个为她奉献牺牲的男子。 这样的姿态惹得羿愤怒不已,要知道娥可是他即将迎娶的妻子,现在却在他的面前思念着别的男人,本来两者关系已经差到极致,却依旧有一股无名火占据他的脑海,吞噬着一切思绪。 “我要占据你的一切!让人人怜惜的月仙子在我身下承欢,再把你变成像我一样的腐肉,把你扔在澜部的祭祀地,让他们看看自己心心念念的女神变得多么肮脏和恶心!” 发癫的狂笑在屋中回荡,娥却再不理会这个即将成为她丈夫的疯子,只是在偶然间瞥向屋顶,那里直通射日弓,也是镇压羿的异常的主要载体。 只是此刻房梁上窜过一道黑影,似乎像一只敏捷的狐狸。 羿确实将她所携带的手下斩尽杀绝,可他似乎遗忘了其最亲密的伙伴,也是,谁能想到一只宠物会是真正的底牌呢。 她与羿周旋,一方面是要探听更多的秘闻,另一方面自然是要拖延事件并吸引对方的注意力。 可为何过去许久,上方依然没有动静,难道有什么变故不成? 而变得癫狂的肉瘤,伸出数十只粘稠蠕动的触手,开始齐齐侵蚀娥,那护体灵光变得越发明亮,可印记却在消耗中逐渐暗淡。 羿在黑暗中的眼睛变得血红,异常锐利。 娥慌忙低下头,不敢再看上方,双手紧握,内心中的不安逐渐浓厚。 要知道,若没有仙丹调和,她也不过是体质特殊点的凡人,被异化如此严重的羿侵蚀,只会被腐蚀。 难道真的要变成一坨散发臭味的腐肉?想想她那冰肌玉骨的完美躯体,恐惧如同潮水袭来。 “啊!” 尖叫刺透了木屋,害怕终于突破了她的心防。 第7章 惊变(二) “啊!” 凄厉的声音同时从远处传来,让上下其手的羿也愣了一下,听到屋外异常的骚动,他停止手段,走至窗边,向屋外望去。 竟然是数个大汉持刀闯入院内,在这周围的侍奉的婢女已经血溅当场,蛮横的强盗丝毫不在乎人命,似乎已经被愤怒冲昏了头脑。 还未多看,羿慌忙后退躲避,一柄寒刀随即砍破门窗,骁勇的壮汉跳进屋内,先是看到被捆绑的娥,愤怒之情愈加浓厚。 可转头一看这肉瘤怪物,即使是力擒虎豹的英豪,也被震惊的无与伦比,这是怎样恶心的存在。 澜部的勇士,蛮的手下! 一见面,羿便认出这些人的来历。毕竟蛮乃澜部第一勇士,追随他的人同样不少,当时羿只是关押了他们,而刚刚派乌前往正是要了结这群不安定的因素,没想到他们似乎提前得到了消息? 惊讶的不只是羿,娥也诧异非凡。要知道蛮心甘情愿为爱为部族而死,按道理是早就对部下有所安抚,当日自杀没见得他们闹事便是证据,可现在为何群情激奋,似乎要鱼死网破。 要知道她被囚的事情羿办的极其隐秘,这些人是不该知晓此事的,从第一人闯进来惊讶的表情即知,他们提前不知。 不过,上方盗取仙丹似乎出了问题,这些搅局者是对她最好的帮助,故而娥慌忙喊道:“雷,快救我,这怪物就是羿所变,要小心他的污染!” 这位名为雷的勇士,持刀前行,一个闪身便来到这怪物身前,将一只充满肉瘤的肢体砍了下来,浓黄的汁液溅得满地都是。 他本以为这怪物恐怖异常,没想到身体如此脆弱,普通刀刃即可击伤他。 可还未等他高兴,娥满脸焦急地喊道:“小心!” 话音未落,另一团臃肿却显得极其灵活的肉团包裹而来,从雷看不到的视角猛地降临。 常年在野外狩猎的雷,虽然没有看到袭来的攻击,可致命的危机感在心中喷发,随即刀刃向后,一滑而过。 这恶心的肉瘤再次受到割裂,却不同于首次,被隔断的肉瘤喷射的脓液溅在雷的身体上,瞬间生肉化泡,脓血横流。 肉瘤一分为二后在抵达雷的脑部时,又再次合拢,像是在细胞中游动的病毒一样灵活。 随即“啪”的一声,无头的雷应声倒地,他脖子上的伤痕整齐而平滑,却没有丝毫鲜血渗出,如同红烛被融化了一般。 说到底,羿已经异化为怪物,实力远远不是这些部落勇士能够解决的,虽然他们能够对羿造成一些困扰。 那掉落的肉团不受控制的蠕动起来,很快地蔓延至雷的尸体上,吞噬着这残存的养分。 而身为主体的羿,数只眼睛异常嫣红,似乎更加诡异和邪恶。 “不要进来,快去找澜部的祭祀!” 可惜娥的大声喊叫与羿击杀雷的诡异场景,在宅外数人看来,根本不存在。 他们从门外看内部,只能观察到粘稠的黑暗,依稀能够看到娥在呼喊,却好似哑巴一样,没有丝毫声音传出。 而进入的雷与羿搏斗数轮,才显得不支倒下,羿的身形还是前几天那副模样。 羿这样的状态,想要瞒过日夜与他接触的族人,自然不只是靠在屋内传话就好,射日弓环绕的结界,是他的牢笼,同样是他的庇护。 几名澜部勇士目眦尽裂,纷纷冲到屋内解救雷,在进入屋子的瞬间,黑暗缓缓退去,暴露在他们眼中的是腐烂而散发着恶臭的缝合怪物,哪还有什么羿与雷的争斗。 “快逃!” 娥虽然已经以最快的速度喊出,可精心策划的捕食计划又岂会半途而废。 在一瞬间,羿臃肿的身体变得膨胀,在外体表面凝出几块大包。 “砰!”地一声破裂,几只浑身染血,皮包骨头的侏儒从粘稠的液体中窜了出来。 它们身体就好似人类五六岁的孩童,不过血肉外翻,紧紧地裹着廋弱的骨头,还滴落着黄色的脓液,前爪佝偻地立在胸前。头颅貌似一只只怪鸟,尖嘴突眼,青黑色的血管散落在头部,发出“桀桀”的怪叫。 这些鸟童前爪着地,猛地发力,冲向进入屋内的澜部勇士。 本来已是锐金之物的尖刀,在碰到鸟童爪子的瞬间,竟然发出金铁交鸣之声,丝毫不能损坏它们的躯体。 就在诧异间,这些鸟童就用利爪抓伤了几个壮汉,甚至其中一个眼珠被狠狠地抠了下来,那怪物顾不得再继续攻击,囫囵吞枣似地将这红白之物咽了下去,满脸地兴奋雀跃之情。 鲜血洒满地板,恶臭飘散,从未见过的怪物如同邪神一样吞噬着他们的同伴。任凭这些壮汉多么勇敢,此刻也早已肝胆俱裂,脑中一片空白。 可鸟童不会留情,它们仿佛生来就渴望着鲜血与**,发疯似地扑向澜部勇士,分食着他们的血肉。 不过片刻,屋内混杂的声音已经消失,只剩下更为浓郁的血腥气息和低沉而欢快的咀嚼之音。 而分离了鸟童的主体羿,此刻竟然不再是之前的面目全非,看起来竟然和人类英雄羿有八分相似,只是肚中红光大盛,略显得胖了些。 而场上这些怪异的数量,恰好是九只。 娥捂着嘴巴,拼命忍受胃里的恶心翻滚,即便有月印隔离,亲眼目睹这生吞活人的场景也让她难受至极。 “所谓的羿射九日!这就是结果?”娥凄声问道,质疑中却带着肯定。 恢复人型的羿似乎再无往日的癫狂和失常,略显平静而又自嘲地说道:“金乌灾劫,九诡现世,若这异常在梧桐涧出现,被天鬼感知,金乌王亦逃不过劫难。 凡人又如何能撼动烈日,我和他达成了约定,去搏那入道的一线生机。” 此刻的羿,才有了一丝为天下苍生的气概,冷静的双目中看不出任何动摇。 可很快,他那淡定的表情就不复存在,腹中鲜红更盛,波动愈烈,似乎要撕开他的躯体向外逃去,而羿的躯体也开始皲裂流血,惨不忍睹。 在匆忙间,羿顾不上那些鸟童还未吞噬完尸体,蠕动的肉瘤猛地包裹着这些怪异,重新回归到他的身躯内。 而人型羿也不见踪影,只剩下比原来还要魁梧和臃肿的肉瘤,甚至在某些部位还镶嵌着断手断脚,血肉翻滚着,似乎体内的某些东西还在撕咬啃噬着。 而羿的嘴巴和眼睛更多了起来,同时散发着“呼呼”地沉重喘气声。他的清明早已消失不见,有的只是**和饥饿,血红布满全身。 娥看着愈发怪物向的羿,一时竟说不出话来。 羿说的冠冕堂皇,可她清楚,梧桐涧不是金乌一家独大,若为苍生,羿绝对有机会寻找另外解决的方法。 可射日之后如何呢?羿或许能当上人人敬仰的英雄,迎娶遗世独立的月仙子,日月交合,看着妻子飞升入道,遗憾孤老? 他不甘,故而选择了与其自身契合的金乌之力。即使是顶替灾劫之祸,噬人而活,变成这恶心的怪物。 化被动为主动,硬生生从天机之中窃得一丝转机,若能日月交合后逼出九诡,以他获取的金乌道法,确实有机会前往洪荒,踏入修真。 可这一切又谈何容易,天命不止是天在定,更是笼罩在此界大能之间的博弈。 金乌王遭劫,月宫无动于衷,散落在梧桐涧的仙家势力隔岸观火,其中大势又岂是他们这些棋子能撼动的? 例如说她这个月仙子,不要说现在这样恶心的羿,即使变成一具尸体,一坨腐肉,若箴言不改,她也得照做,任凭对方欺凌侮辱,终究是为求一缕道缘,也是生机。 缝合的怪物咕咕地冒着脓液,缓缓爬行。 娥闭目不言,甚至连头顶的射日弓都未再看,似乎已然认命。 可就在这片刻间,忽然屋外人声鼎沸,仿佛整个部落的人都集中在了木屋外。 她向外望去,却没有见到身旁的羿,一张张血嘴裂开,露出诡异而贪婪的微笑。 第8章 惊变(三) “大人!小心有怪异闯入。” “不好啦,有怪异入侵,快联络祭祀和勇士,前来帮助羿。” 远处的呼喊已经近在咫尺,一只体格巨大,浑身肉瘤的怪异“轰”地一声冲入木屋,似乎捡起地上的什么东西,吞食下去。 这肉山光是体型已经达到四五米高,不仅如此,它的身体还在不断增殖。 许多熙部的壮汉想要进来困住这怪异,可忽然听到屋内传出洪亮之音:“都不要上前,这怪异拥有致命的感染,待我封印居所制服它,大家再进来!” 羿吩咐之后,随即射日弓的结界扩大,笼罩至整个居所,外人向内望来,一片华光流转,不能看清状况。 而被这光华覆盖的肉山,神情似乎出现了焦急与恐惧。 因为出现在它面前的,是长相更为恐怖和恶心的羿,更是这种变异的终极体以及源头。 “没想到有人能活过金乌之染,你身上有一种令我厌恶的气息,是吞了什么奇怪的东西吗?” 羿数张嘴巴交错开口,声音重重叠叠,飘荡在木屋上空。 可惜肉山早已没了意识,只是凭借本能在行动。 面对眼前的同类,肉山在感到本能畏惧的同时,翻滚着一丝贪婪,似乎羿要比腐果还要美味数倍。 在无声的对峙下,肉山已经冲向这危险的美味。 羿已然故技重施,身体上的肉瘤部位向对方包裹而去,可这无往不利的攻击似乎遇到了困难。 本来厚重的触手,在肉山面前就像是面条一样柔弱,自然无法撼动这庞然大物,而对人类致命的脓液也毫无作用,滴落在其身上只是冒了几个泡,反而激起了肉山的愤怒。 遵从本能的肉山撞击了过去,竟然猛地把羿撞飞数米,其肚中红光频闪,发出恐怖的怪叫。 被此沉重一击,羿却丝毫不显得慌乱。 他和对方近身搏斗,自然不是只有这点手段,而是因为肉山身上有一股奇异气息,让他觉得十分危险,故而略施手段加以侦探。 但发现对方只有一股蛮力,而且其变异的根源确实是金乌之染,看来他的担忧是多余的,那么游戏结束了。 羿的肚子再次膨胀,三只鸟童如离弦之箭飞奔而出,见到这浑身浓瘤的肉山,贪婪之色达到癫狂。 一息之间,鸟童就吸附在肉山身上,啃食着它的腐烂躯体。 哀嚎,嘶鸣,肉山奋力打滚驱散这些怪物,却没有很好的效果,对方宛若狗皮膏药一般贴在身上。 更为可怕的是,这些鸟童吞噬腐肉,速度快的惊人,凡是被其接触的地方,只要尖嘴一吮,所有流质就归入这些鸟童腹内,肉山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在消融。 在一旁的娥也看的心惊,这些占据羿身体的怪异,简直强的惊人,连同源的怪物都丝毫奈何不了它们。 而且根据之前的情形来看,这些鸟童吞噬血肉之后,回归羿本体,会再次反馈宿主,增加羿变异的形态。 这不是无端的猜测,娥明显感受到头顶的射日弓光芒愈甚,说明它的镇压力量增加的飞快,那么与之相对羿体内的邪染之力也在变强。 或许玉兔无法完成盗丹之事,就与射日弓发威有关。 可她此刻却一眼不敢向头顶看去,这一系列的反抗事端接踵而来,羿已经产生了严重的怀疑。娥感觉对方的数只眼睛盯着她的每一个动作,只要稍有异动,恐怕就会遭受雷霆打击。 鸟童在啃食着肉山的腐肉,羿却盯着斑斓的结界。 外界必定已然人满为患,今日更是诸部前来恭贺送礼的日子,肉山的实力本不足为惧,可它将所有人的视线都集中于此,木屋中流传的疫情必定瞒不过那些祭祀。 实际上羿也没准备瞒多久,可现在却不是时候,若被人们知晓大英雄羿是疫病的源头,已经变成一个不人不鬼的怪物,那会极大的影响他的计划。 更让他疑惑的是,金乌之染对于普通人是致命的,为何这肉山还能存活至此,更是在大庭广众之下现身。 而且澜部的人不是让乌去处理了,为何会突然出现灾内,还怀着那么浓烈的仇恨。 要知道娥被囚禁,这可是凌晨他亲手实施,保密也是最高级别的,从娥的态度来看也不可能提前知晓此事吗,从而发动反制。 说实话,若非得知娥妄图染指仙丹,独占道缘,他亦准备按照计划步步为营,也就是说自己这突袭甚至连自己都未预料到,娥怎会有所察觉。 那么,这一切布置就是另有其人了。 鸟童可不管这些尔虞我诈,继续吞噬着庞然大物,而且其身体逐渐异化,干枯的血肉长出颗粒状孢子,其上有根根尖刺突出。它们的气息也变得愈发诡异,光是临近,就能感到一股扑面而来的热浪。 射日弓的威力同样发挥至最大,闪烁的光芒如同天空二日,晃的人无法直视。 肉山被剥离之后,终于在其腹脏中闪烁出莹莹绿光,而一股阴冷的气息也弥散在木屋周围。 贪婪的鸟童似乎遇到天敌一样,纷纷龇牙咧嘴地向后退去。 羿盯着这弥漫开来的绿光,神色逐渐凝重。 “这是……” 还未有确切猜测,忽然门口响起一声禀报:“大人,大事不好,有人利用腐果刺激金乌之染。” 原来是归来的乌,他带着面具跪于地上,双手举着一枚盒子。 “腐果?是产于天葬坛附近的东西。” 想到那另金乌王都忌惮的存在,羿心中泛起波澜。 “拿上来!” 乌慌忙小跑上前,行至这位变小的怪异面前。 可就在此刻,羿的几双裂目忽然发现问题。 乌的左臂为何略显不自在,而且结界已扩张最大,即使乌有他默认的一些权限,这个时候进入也有些困难吧。 羿身体瞬间膨胀起来,还处于体内的鸟童眼目猛增。 比羿反应还快的自然是射日弓,一道阳光普照覆盖在来者身上,金乌面具徐徐消散。 不,这哪是什么金乌面具,明明就是宛若金乌的面皮,如同燃烧的灰烬一般飘散在空气中,血肉发出“滋滋”的声音。 一半血红,一半金黄,这潜入的人正是荒。 狰狞的脸上强忍着痛苦,似乎带着一丝微笑? 这个距离,足够金蝉翼的发动了。 即使射日弓的封印消融着他的身体,荒的额头正隐隐印出一只薄薄金蝉,随着一道奇异道力,青色幽光瞬息之间冲破光芒,在羿完全没有反应过来的情况下一闪而过。 实在是太快了,念头刚生,袭击已然完成。 羿那张牙舞爪的触手也停在空中,缓缓低头望向腹部,那是孕育九诡的位置,同样是刚刚金蝉翼袭击的位置。 那暗黄的皮肤开始变得褶皱,红光突然间暗淡了下去。 即使是不成人型的怪物,也能看出羿充满恐慌的神色,他想要摸一下伤口位置,可还未等触手下落。 “轰隆!”剧烈的爆炸猛然响起,羿的肚子像是喷射的水管,无数血肉和骨骸从其中溅射出来,而无论是在体外的鸟童,还是缝合在其身上的怪物,同一时刻都抱着头颅,厉声惨叫,魔音贯耳。 靠的极近的荒自然被冲击波撞得飞起,甚至粘稠的脓液溅射的他浑身都是,宛若地狱修罗。不过他的身体似乎有另一种奇怪的诅咒,导致这金乌之染只是腐蚀他的血肉而没有异化他。 不过荒顾不上这些小伤,死死地盯着被反噬的羿 同时震惊的还有被困在屋内的娥,看着血面的荒和被重击的羿,一时之间反应不过来,这是谁?为何有如此强大的攻伐手段,甚至她在刚刚的一击中感受到道法的威力,可梧桐涧末法禁绝,这个古怪的男人又是何势力的。 场中央的羿状态最为糟糕,吸纳九诡之后,它们不仅仅作为蚕食他生命的怪物,更是与他一体的组件,更何况腹部是其孕育金乌之染的核心。 可以将羿理解为一个怀胎五月的孕妇,这喷发出的血肉正是还未炼化的精华,荒这一击导致还未成型的鸟童早产。由于受到致命威胁,拼命吸收着宿主的血肉之精,提早出世。 而在结界之外,明明是艳阳高照,却有雷声轰隆作响。 羿的本体如同泄了气的气球,整个庭院被血肉和残骨铺了整整一层,无数人的皮膜和筋肉蠕动着。 终于,那红光泯灭,肉瘤停止喷发。 成功了? 荒和娥纷纷向血气弥漫的中央望去,可还未等胜利的欣慰燃起,荒的面色剧变,匆忙后退。 可已然迟了,一支金黄色纯粹由光组成的箭头刹那间射穿他的胸肺,灼烧着大片的血肉,消散在空气中。 而一个周身闪耀着金光的男子徒手扒开原本腐朽的躯壳,居高临下地俯视着脚下生死不知的荒。 满脸的胜券在握。 “徒做嫁衣!” 第9章 夫君 散落的尸骸,污浊的气息,木屋称之为鬼屋亦不为过。 完好无损的羿站在场中央,一股纯净的金乌烈焰之气正由内而外的燃烧,燃料正是之前诡异的金乌之染。 九诡鸟童跌落在四周,好似死机一般,逐渐消融,本来作为寄宿吸收的存在,此刻却反被控制,为羿的恢复吐纳道力。 “化气,这就是化气!大荒从未出现的入道之体,我今日就要达成了。” 羿感受着浓浓的金光包裹着身体,暖洋洋地热气洗涤周身,一股股轻盈道力流转在神思、百骸,强化着道体。 所谓修真修真,返本归元,彻悟真我,肉质实体不过尘埃元素,须得先天之气洗化,故而第一步即为化气。 娥虽然未曾修炼,可也听过玉兔讲述的修真只言片语,看眼前羿的状态,就是即将道入化气,踏入修真的第一门槛。 若是在灵气充盈的洪荒,化气自然不难,甚至有些天生灵种生来就可碾压化气。可在梧桐涧,从来没有过修炼之人,或许有也是飞升入外界,故而想要修真难如登天。 例如羿,其金乌之力本来由邪恶诡异的诅咒构成,是天地允许的外力,身为凡人背负邪染,几近崩溃。 本来若是这样下去,日月交合后,羿是不是曾经的羿,都值得怀疑。 可谁知那袭击之人竟然弄巧成拙,在关键时刻切断金乌之染的核心,而羿同样果断,在生死关头利用射日弓击伤来者,并吞下她苦苦追求的仙丹。 没错,所谓仙丹,竟然就是传说中的神器。那流光化质,全部注入羿的身体,在一个被物理伤害分割的完美时刻,助羿化气。 没有了仙丹,纵使日月交合,她能够晋升道体,也缺了飞月的仙台,她可没有被灌注的庞大邪力助她化气,那前往月宫自然就成了美梦。 甘愿忍受肉瘤般的羿,同族被尽戮也不曾崩溃的娥,此刻双膝跪地,绝世之容说不出的凄凉。 场中央的羿如晃晃烈日,英武非凡,一切气源都朝着他滚动,而九诡形销骨立,在烈日下化为尘埃。 眼看他就要反客为主,成为梧桐涧第一位化气者。 忽然,隔着不远的废墟中立起一道弱不禁风,却一点点挣扎起来的躯体。 荒没有死,可几乎濒死。 半张脸的血肉被撕扯开裂,整个肺部被洞穿了一个拳头大的窟窿,喉头紧缩已全然无法呼吸,身体血流如注比恶鬼还恐怖。 这样的废物,还真要谢谢他,羿内心中不屑地笑道。 偏偏如此状态的荒,却露出了撕裂的微笑,传出如蝉翼震动的细微声音:“你被看到了!” 被看到了?被谁? 莫名的恐慌猛地出现在羿心头,只差一步,他就能化气成功,将金乌之染炼化。 可这短短一步,咫尺天涯。 黑色逐渐在木屋蔓延,所有人的身体都像是灌注了铅,腐烂的恶臭愈发浓郁,隐隐约约的白色幻影悬吊在空中,几乎贴在身上。贴别是荒和羿,同时感觉有股冰冷的寒气在朝着它们的颈部吹,汗毛直竖。 断裂的手指在血肉之上蠕动,惨白的脑袋睁开血红双目朝向此边,整个木屋仿佛真的成为了阴间鬼蜮。 本来化气源源不断的炽热,此刻戛然而止,羿宁静的内心忽然响起九道稚嫩童音,呼喊揪扯着他的魂灵。 “太阳,血肉……我饿!” 已然金光四射的躯体,瞬间血气弥漫,在身体不同的部位,有九张尖嘴之脸浮现,啃食着自己的血肉,每咬一口,就疼痛难忍,可越是疼痛,红光就越盛,尖嘴就越快地啃食。 荒的状况也不乐观,透过那身躯上的黑洞向内看,肺部早已被灼烧碳化,而他的肝脏,胃,肠子都在急速融化,每隔一息,在脏器处就会出现一道不甚整齐的牙印,仿佛有看不见的存在啃噬着他的内脏。 “为,为…什?” 宛若九马分尸的疼痛已经让羿无法完整的提问,早已没有之前的自信满满,惊慌地想质问眼前之人,拼着两败俱伤的结果,他自问没有和此人有何深仇大恨。 “天鬼之咒,我是蚀阴,你是邪染。 开始我就没指望那些平庸的手段能让你入瓮,有人告诉我,所有反补九诡的道力都是在增强你,而越强的诅咒之体就越受天鬼关注。 本来射日弓够勉强遮掩,甚至化作仙丹能瞒天过海助你化气。 可惜,在你收拢射日弓射杀我的同时,天鬼就察觉到了我的气息。而如此近距离晋升的你,自然瞒不过审查。” 羿怒目而视,愤怒到极致,喉咙却无一丝响声,倒是“砰”地一声,白色眼球爆裂而出,黑漆漆冒着血的深洞依旧盯着荒。 “都是为了活着,你我皆是棋子。” 脏器几乎快要腐蚀完的荒,终于挪步靠近了羿,他干枯的右手缓缓搭在羿的胸腔之上。 随即,额头金蝉浮现,丝丝细缕渗入到羿的躯体。 身受重伤且脏器全无的荒,双目渐渐无神,大脑停止了思维。 痛苦到极致的羿,此刻却陷入无尽恐慌,那感觉就像是有东西在侵入他的体内,无声无息间摘取他的脏器。这不同于以往熟悉而反复的九诡,也不是邪异的天鬼,是一种从未见过的异物。 “不……不” 挣扎的羿妄图吼出这令人崩溃的恐惧,可惜声音只能在胸腔中回荡。 不,这声音依稀传了出来,可他却陷入了窒息的绝望。那熟悉的声音来自身旁,早已不能发声的荒。 身体的血液逐渐变得冰冷,心窍被剥夺的荒,宛如一个空壳的布偶。 此时黑暗而静谧的腹部却有金光闪过,渐渐地,一层层皮肉,关键的组织,像是时光倒流一般重新生长,连憋闷在胸壳中的质问,都顺着本不存在的咽喉发出,不过却不是他的。 嫣红的心脏从静止,开始有力的搏动起来,那失去焦距的瞳孔,也再次恢复光彩。 枯木逢生,李代桃僵,只有将一切腐朽一把火烧尽,才能迎来新生。 羿已经彻底明白荒的计划,可他也没有完整意识来愤怒了。漆白的大脑裸露在空气中,吞噬着他的九诡越发疯狂,他只能凭借本能感受到脏器的存在,不过却是在别人的身体中。 荒活动了下略显僵硬的身体,右手缓缓抬起,尖锐的指甲从羿的天灵盖上滑落,直至下巴。 略显幽光的小拇指宛若锋利的手术刀,只是这么轻轻一切,属于羿的面皮就剥落下来。 他将自己残余的半张乌的面容剥下,把羿的覆盖上去,幽光流转,金蝉幽暗,随即严丝合缝,再无破绽。 羿的本体已经失去意识,自然不会对熟悉的自己感叹。可一旁的娥却全程见证了荒的取代,用手捂住嘴巴拼命抑制着恐惧,光论面容,无人能分辨的出其真假。 荒却不是很满意,搞得如此血腥,还有他人目睹,这并非真正的千变魔象。终究还是他未入修真,只借助金蝉灵印来辅助的外道手法罢了。 被剥夺了面容的羿,全身血肉终于被啃噬干净,而再无食物来源的九诡顿时陷入躁动状态,随后一股无名之火燃起,将这邪恶不存于世的灾劫,彻底消融。 可就在此时,荒却发出了奇怪的低吼:“不,化气,金乌,都是我的,都是我的!” 即使声音嘶哑癫狂,荒却显得亦然平静,这是羿阴魂不散,还残留在脏器中的意识。 他宛若自问自答:“没错,都是我的,都是我的。我就是新的羿,羿却不是我。” 愤怒,怨恨,连接的肝脏和心脏都剧痛无比,即使大脑没有丝毫这种情绪,脏器却几乎到了极致。 眼看内脏就要撑不住,荒忽然扭头向娥,诡异而温柔的问道:“明日就是大婚之日,娥可愿此生跟随于我?” 娥愣了片刻,脑中思索着荒的意图和状态,却鬼使神差地说道:“娥愿意侍奉夫君!” 那一瞬间,全身的器官紧紧抽搐,下一息却如同失去了支撑的力量,猛地泄开。 荒感受到这具身体已彻底回归掌控。 而周围浮动在暗中的红色怪眼和尸体,随着羿的恶念消散,也逐渐消散。 荒却没有轻举妄动,依然有部分阴冷的气息在打量着他的躯体,疑惑而矛盾,可终究还是未动。 由射日弓残力维持的结界开始瓦解,这诡异的阴邪气息才彻底消散。 暴露在数个部族族民眼前的,是尸山血海,仿佛由枯骨和血肉铸成的房屋。任凭部落的勇士如何骁勇,此刻也不由被逼的后退三步,一些妇孺更是当场昏了过去。 当然,站立在场中央的依旧是那位众望所归的英雄,以及唯一能配得上射日英雄的月仙子。 “羿!羿!” “英雄,射日神!” 铺天盖地的呼喊将恐惧压倒,所有部族的人宣泄着。 族民们却没有注意到,一旁月仙子颤抖的柔弱娇躯。 本就白皙的面容此时却变得煞白,内心的冰冷如同腊月寒霜,无法呼吸。 甚至这位将男人玩于鼓掌间的月仙子,连看都不敢看眼前的英雄,刚刚被她称呼为夫君的男人。 一位新的羿。 人的本质是一切社会关系的总合。一个世间再无关心的人,一个一切都依靠名望金钱的人,这种人其实已然死亡。 第10章 黄雀在后 来来往往的熙部族民清理着木屋的血迹和骸骨,光是从这修罗场的后景来看,就知羿战胜怪异有多么不易。 听说连射日弓都有所受损,羿本人也需要调养。 这一战终究还是由几个口风不严的下人传出,族民才知羿的英勇和强大,从前有许多认为羿只依靠神器的传言,也不攻自破,所谓伟力归于自身,正是如今的羿。 整个木屋被层层包围,连只苍蝇都难以飞入。 略微的青果嫩香掩盖住轻微的血腥,很多族民劝说羿和娥更换住的地方,羿却非要镇守此地,言明守护诸邦。 黄昏日落,彩云天际。 身披彩霞的荒在檐下踱步,寂寥之中,只有娥跟在他身后。 明日两人即将成为夫妻,可两人的内心却隔着一座天地那么遥远。 娥没有问对方为何没杀了她这种愚蠢问题,这有备而来的神秘人连处心积虑的羿都玩弄于股掌间,那之后的命数必定要参一脚。 至于她的前途,在仙丹消失那刻,或许就已注定。若能讨好夫君,或许能苟延残喘地活着,随后容颜枯老,化作尘土。 毕竟这位算计颇深,化气定不是他的终点,一个凡人女子,就算年轻时再花容月貌,又哪能锁得住对方的心。 与忧思的娥不同,荒思虑的乃化气的道途。 夺取羿的脏器不过是避开蚀阴夺魂罢了,相当于假死欺瞒天数。可终究只是一种手段,还不足以瞒天过海。最后时刻天鬼驻足凝视,就是在怀疑荒。 而想要彻底解决这个问题,自然是完成金蝉入道,进入化气。 关于踏入修真的启示,秘法也给出关键的道途,那就是李代桃僵,得到多数认可。 荒利用千变魔象成功替代羿,甚至在众部族面前,展现其强大的形象。 事实上他已经感到金蝉印的变化,舒坦的气息在全身游荡,整个人从凡人在向修行者过度。 可还是差一点,就差那临门一脚。 也就是说,他化气的道途始终差一点意思。唯一可能的阻碍就是娥,金蝉说多数认可,却没有指人数,这其中差别还是蛮大的。 亲眼目睹他换皮的娥,失去飞升机会的月仙子,此时惶惶不可终日,岂会认可他这个神秘莫测的外来者。 因此,大婚照旧,他要在天下人面前迎娶娥,给她名分,到时候生米煮成熟饭,娥自然不会再有其他想法,只能乖乖认命。更能加深自己在诸部族声望,彻底取代。 忽然,荒抓住娥的柔荑,冰凉而柔滑,像是白玉凝脂。 娥却像受惊的小兔子,想要伸回手却挣脱不开,只能摆出一副柔弱娇女子的神情。 “娥无需害怕,成婚后你就是这诸部族的女主人,我拥有的,即是你拥有的。” “娥不在乎那些,只要夫君怜惜娥,待我如亲人,娥就心满意足了!”说着,另一只柔若无骨的手也搭在荒的腕上,轻轻摩擦着。 夕阳越发低落,屋子渐渐昏暗,娥的眼睛却像是明珠一般深情。 如此近距离的接触,一股淡淡的幽香环绕,挠的荒心头火热,他轻轻一搂,柔若无骨的月仙子顺势就跌入胸怀,似乎有什么软软的东西膈了他骨头一下。 毕竟只是千变魔象外道手法,荒的身体还是十多岁营养不良的青年躯体。娥自然能感受得出来,可她却宛若不知,脸色微红地仰望着荒,似乎对方更进一步她也愿意。 可荒却再无动作,只是这么轻轻地抱着娥,享受着美人在怀的悠闲与淡雅。 娥似乎有些惊讶他的定力,不过很快她也变得恬静,温柔地将脸贴在荒廋弱的胸口,听着他强壮而有力的心脏搏动,就像全身心交付的妻子一样,静静地,睡着了。 过了不知多久,夕阳终究落下,月牙浮现,庭院开始有些清冷。 荒抱着娥回到屋中,把她放在榻上,为她盖上衣物。 无论正脸看,还是侧脸看,都得感慨道主的神奇,如娥这样完美的容貌,世间再无第二人。 他忍不住在低首时嗅了娥黑色的秀发,清凉淡淡的幽谷之香,迷醉得人无法自拔。似乎被触碰到敏感部位的娥,露出了痒痒地难受之情,那可爱的姿势动人心魄。 这是一个完美的女人,集可爱与妩媚于一身,就颜狗来说的话。 登上楼梯的荒再无那神魂颠倒的样子,澜部勇士来袭自然不是偶然事件,是有人把羿用下作手段害死蛮,还逼迫娥来蛊惑他们反抗的。 由于荒最先伪装下仆,对蛮自杀的消息得到的最快,当他听到此消息时就定下了这个计划,须得有人为他铺路,探一探羿的虚实,更是作为九诡的养料,这些愤怒之人是最好的选择。 当然,在蛊惑的同时,他也得到了一些娥与蛮在澜部的传言,后来他又检查了蛮的尸体,自杀无虞。能让这位痴情人心甘情愿去死的人,自然不言而喻。 从那时起,他就对这位月仙子有一些了解。 刚刚他的手段略显粗暴了些,甚至有些心思就要把这位仙子就地正法。 可娥怎么应对呢,一个击杀她正牌丈夫的幕后黑手,她却欲拒还迎,丝毫没有芥蒂,或者说用超强的心理素质压下了不满。全心全意的侍奉他,甚至勾引着她。 可她一个弱女子又能怎样呢,不依附于强者,摆出一副忠贞高冷的模样,最后被欺凌吗?别说,如果荒真的有这方面爱好,那娥绝对会装出一副贞洁烈女的模样。 她在衡量荒的容忍和性情,却始终不超出度,一个未知而危险的女人,才对男人有致命的吸引力,娥深谙此道。 就目前来说,荒需要得到娥的认可,娥需要吸引这个危险的男人,各取所需。 当然,更重要的是,他亦身不由己。 无论是窃命重生,还是金蝉秘法,能带来这一切,自然有实力毁掉这一切。 而金蝉子表面目的,就是日月交合,让他和娥结为夫妻,至于深层次的想法,或许今晚就会有答案。 “吱呀!” 木门轻轻打开,荒沿着楼梯登上顶层,此处原本是放置射日弓的地方,现在本应空无一物。 然而,此刻却坐着一位金衣老者,他面前放置着一盘黑白棋,月光透过天窗刚好照射在棋盘之上。 若是细看,道道月影宛如活了过来,有千军万马在无尽荒地厮杀,尸骨成山;有无上高楼白玉铸造,一重接一重直至无量天;有阴气弥漫的城镇,白日人声鼎沸车水马龙,夜晚皆枯骨阴魂,游离世间。 “呼!” 头顶金蝉幽光闪过,荒“噔噔”后退数步,靠在门框之上,双眼已经血流不止,满眼鲜红。 这是谁?荒感受到金蝉指引,本以为金蝉子坐镇天方,约他而来,谁知又出现一个从未见过的老头。 而且对方气息深若渊海,根本无从察觉,甚至他有感觉,比金蝉子当日流露的气息还要强横。 “小友不必疑惑,其实你我早已见过!” 见老者放下一枚黑色棋子,在血色中,荒恍惚间窥得皎月当空悬照,玉兔倚靠桂树。 而他抬起一枚白色棋子,随即黑暗尽逝,诸天火焰奔腾,天上地下无有金炎,温则造福苍生,生命起源;怒则天崩地裂,大地干涸,大道尽在此焰之中。 “啪” 白棋落子,万目避让,只有角落中一枚黑子金蝉微显,在烈日中苦苦挣扎。 “观我生死棋,必入混沌局。 你这金蝉可还能飞春跃秋,欺天瞒道?” 无情眼眸似乎穿越无尽光阴,在极暗之处锁定某人。 荒这时一道念头在脑中炸响,终于猜测出了老者身份,金乌王! 他真正的目标是金蝉子? 第11章 黄雀在后(二) 眼看十面埋伏,金蝉黑子要陷入重围。 忽而幽光一闪,金蝉脱壳。随即天翻地转,黑白子渐渐融化于幽光之中,最终生出一黑一白两枚棋子,于日月之华中交融。 不知不觉中,荒发现已然身不由己,化作这棋盘一子,看周围繁星密布,星罗斗转,他身为黑子与白棋相撞,宛若混沌重开,世间瞬然清明。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诸劫并至,焉知大鱼非鱼?” “啪!”一青衫人盘坐于棋盘另一端,手中子齐放,棋局瞬间扭转,大势颠倒,乾坤重回。 青衫人衣服上绣着山水虫鱼,栩栩如生,但其面容任凭如何观看,都看不出具体容貌,仿佛隐藏于迷雾之中。可就是如此,没有一丝诧异和陌生,还能感受到此人淡然的笑容。 千变魔象,所谓的臻至化境,可能就是如此。在对方无意念施展的情况下,任何人都无法记住他的容颜,甚至观者内心中想到什么样貌,他就是什么样貌。 金蝉子伤好了? 有同样疑问的自然是作为执棋人的金乌王,他脸上笑容逐渐褪去,沉重无比。 却没有废话,只是手上棋子再变,白子猛地燃烧起来,宛若洪荒太阳,让整个棋盘都颤抖不止。 金蝉子没有阻止他,任凭对方下子,随后太阳落于棋盘,竟然越变越小,化为此前黑白相融的光团中,为其增加养料。 “道友棋高一着,在下佩服!” 金乌王踌躇许久,终究是投子认输。其双目宛若至阳之焰,想要看透对方那飘荡于九幽的虚实,却始终无法穿透迷雾。 “没想到叱咤洪荒的金蝉魔祖,偷入梧桐涧有如此筹谋,想逆天改命,重衍春秋。 想我还贪心作祟,妄图窃取一缕道源,可笑。” 金蝉子却摇了摇头,声音似从虚空中传来:“你我皆受劫难,我的情况更为糟糕,非得借助小天地灭世之劫来凝练命丹,甚至还得你这位大罗金仙入药,故而千算万算,梧桐涧乃唯一生机。” “想不到……劫尊亲自出手,你还仍有底牌,真是强横。”金乌王面露诧异,他似乎说了一位了不起的仙人名字,可无论荒怎么听,都听不到,这名字被大道不容,出现便消散在天地间。 “道友入障了,不成混元,终受无量。即使没有劫尊,也会另有圣人布局,杀劫齐至,无人能免。甚至那位会亲自下场,带我等重归天道!” 金蝉子伸出手指,指向天际,甚至连名字都未提,周围就混沌生雷,阴气逼人,似乎触发了某种禁忌。 “是啊,不成混元,终受无量。可此时已非混沌初开,我等大罗,无道源降世,不过冢中枯骨,岂敢妄言天意。” 金乌王唏嘘不已,可眼中丝毫没有颓意,甚至衣袍中九阳齐闪,似乎要行鱼死网破之道。 金蝉子却宛若不知,静静坐于原位,没有丝毫动作,任凭金乌王施法。 可最终,对方也没有动手。 “金乌灾劫,九诡浮世,我历经千万甲子的道力被锁在梧桐涧九处,无法反身洪荒。莫不要说全力施为,就算扯断一根牵引,恐怕立马就会福地反噬,身死道化。 仅依靠与凡人命子的约定,才堪堪解放点滴气息,能化形于此。你正是算准此境,才敢来拿我入药。” 宛若自问自答,金乌王低头凝视棋局,徐徐道来。 “老金乌说笑了,你我同为大罗,我有秘法可暂时压制,你太阳之焰又何尝没有。否则怎敢携天地命数,引我入局,想用盗命之蝉替你解忧。 只不过春秋鼎盛,命数难改,唯我宗派秘法可窃取一线生机,胜负只此瞬间罢了。” 金蝉子此言闭,老金乌再不说话,身周恐怖浩瀚的波动也平静下来,似乎认命。 可他忽然转头看向荒,兴趣重新燃起:“我本以为这小蝉是你传承之道,没想却是主药之一,生魂炼尽,血肉消弭,可再无轮回之法,你道统缺一而憾。” 金蝉子没有看荒,只是依旧微笑点道:“日月交合,天地宿命。既然窃命而生,就要有接受命数的决心,待日月交合后,金蝉重入我身,大道自然无憾。 何况身为徒弟,我传他不世道法,舍己救师,不正是理所应当?” 冷漠的话语,他口中这个徒弟,所谓的首席,不过是救治师父的一枚丹药罢了。 “既然如此,老道舍这大罗之躯,为道友铺路,更是理所应当。” “此言甚佳,老金乌道心近天。” 满目幽光的金蝉子,永远都是谈笑生风,智珠在握,可其中霸道和凌然,压得所有人喘不过气来,即使是同为大罗的金乌王,亦在瓮中。 “罢了罢了,仙道曲折,你我皆知。既然棋差一着,老夫愿赌服输,就成全你破劫求生。” 说完此话,金乌的身影逐渐淡化,直至虚无,而棋盘立在原处。 荒一个恍惚,发现自己依然站于原地,可此时心情,五味陈杂。 金蝉子随即手一挥,阁门自开,向外走去,荒同样失神地跟着向外行去。 “洪荒乾坤,凡人修真有化气,通幽,真我,随后历仙劫逆凡成仙,随后才是真正踏入道途,有人仙,地仙,天仙,金仙,混元。 我与金乌王皆是大罗金仙,他修道日久,乃洪荒初生之际太阳净焰所化,天生异种,故而道数悠长。而我修行不过万年,后起之秀。 可无量劫不管你寿命几何,只看道数命数。修真之路每进一步,劫难就越增一丈,最终无量无形,神魂尽灭,归于天道,故而不成混元,终究蝼蚁。甚至混沌大劫之下,圣人亦不能避。” 似叹息,似峥嵘,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感慨。即使纵横洪荒的六代魔祖金蝉子,也被困于此,勉力挣扎。 荒却一动不动,没有回应,像块冰冷的石头一样。 “你是否奇怪我为何与你个将死之人讲这些话,是在安慰或是嘲讽? 你终究是我正式收下的弟子,还是门派首席。师徒一场,作为凡人,承诺你的还是实现了,也算是缘法吧。” 恍恍惚惚的,荒走下了阁楼,月光下榻正躺着一位绝世女子,白皙双腿紧紧合并,轻饶的月纱披在娥的身上,恍如仙子。 狗屁仙途,什么金蝉传承,不过是魔祖万千棋子中的一枚,也许关键了些,可终究还是棋子。 荒可以窃取羿的命运,金蝉子就能借梧桐大劫脱身,他当初好言劝说,把所有功法传给自己,最终的目标就是日月交合。 甚至钓出躲在幕后的金乌王,是啊,一个小小九诡之身的羿,如何配得上这天地命丹,只有同为金仙的老金乌,才能作为入药的药引,如此说来,身为主药的自己,还莫大荣焉? 怒极反笑,可声声凄凉却无论如何都掩盖不了。 猛地,一股兽性冲上识海,荒手脚并用地爬到娥的塌前,“刺啦”一声撕开她腰下的兽裙,望着这月光下完美无瑕的躯体,心中的火热压倒了一切。 睡梦中的娥俏眉微蹙,梨花带雨的样子惹人无限怜爱。似乎白日太累了,即使荒用力地抓着她冰凉的脚踝,也没有将她吵醒。 嘿,这婊子真是太懂男人的心了。无论她是装睡还是真睡,片刻过后在火热中惊醒,一副惊若脱兔,泫然欲下的表情一定能把世间所有男人融化,包括荒。 情-欲已经蔓延全身,荒只要稍稍向前,就能突破这禁忌。 是啊,既然要他承受羿的天命,那狠狠地鞭挞月仙子,将这美人据为己有不也是理所应该的吗。 遥想前世那些连给娥提鞋都不配的婊子,一个个视他如无物,如今身下美人任君采拮。娥是谁,梧桐涧数十部落,无数男人的梦中情人,不也只能在他身下求饶? 静,还是静。 黑暗笼罩着这个廋弱疯狂的男人,月色却将这世间最妙的女人展露无疑,这黑白画卷泾渭分明,如天堑般分割着这对夫妻。 荒的额头青筋暴起,满目血红,可其神色中,是无尽的恐慌和畏惧,这夹杂在看似矛盾又锦然有序的冲突,分割着他的魂灵。 他怕,他真的怕。 庸俗,惜命,虽然在绝境中运筹帷幄,在说出要将他炼丹的金蝉子面前也不动声色,可无论怎样,也改变不了他的命运。 他也憧憬过在这洪荒中创出一番名头,甚至道入混元天下扬名,携带着娥这位月仙子,向所有雄性肆意炫耀。 可现在,一切都是空想,明天自己的光阴就将结束,在两人最**的同时,被金蝉子炼成丹药。 这让他想到那些实验者,把动物放在笼中交配,主宰们就静静地欣赏着低下的物种,记录着数据,随即电光一闪,在极乐中戛然而止。 想到冷漠无常的金蝉子,再想想之前苦心经营的少年荒,顿时觉得可笑。 扭曲的面容,充满兽**望的狰狞表情,宛如从地狱中回归的恶鬼。 这疯狂的想法,也是殊死一搏的反抗。 你金蝉子不是想要大婚之日,日月交合么,想我在众人见证下成就化气,作为丹药最完美的材料。 那我偏偏不应你的意,今晚就处置了娥,避开命数,说不定能挣得一线生机? 荒的上颌紧紧咬住发白的嘴唇,渗出鲜血也浑然不知,他就这么死死盯着措手可得的娥,颇有些神志不清。 娥依然没有醒,或许是她不愿意醒,因为她不知该如何面对一个失控,却又能掌握她命运的人,即使这个男人像是野兽一样对待她,粗鲁地压在她的身上。 即使她不知晓明日大婚,就是她被抽魂夺肉,化作仙丹的时刻。可失去月丹,失去飞升月宫机会,她最后的手段就是在逆境中忍受,承受这男人所有的痛苦和恐惧,或许这也是命数吧。 在这静谧中,几滴清凉洒落在本就有些冰冷的娇躯上,顺着柔顺的锁骨滑溜而下,让这位月下仙子身心一颤。 癫狂而又坚韧,终究是无力统治了一切,几滴猫尿算什么英雄。 我这样的人,不应该临危不惧,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任何绝境也能翻云覆雨么,怎么在一个柔弱的女人面前,害怕的留下了眼泪呢? 嘿,终究还是个俗人啊! 无力地垂下双手,为娥盖上衣物,背朝月光,踏入无尽黑暗之中。 劫数,命数,想不到这里等着他。 第12章 大婚 清晨的第一缕曙光划过天际,大地回暖,勤劳的部族族民就开始工作,迎接羿的大婚。 娥被几名女祭司领走,打扮试穿新的婚装。 被撕烂的围腰只能勉强遮体,这自然瞒不过婢女和祭祀,不过大家只是会心一笑,看来娥的魅力太大,连射日英雄都猴急的不行。 在古老的大荒,自然没有那么繁琐的礼仪,男女在结婚前有实更是常事。事实上所谓大婚,不过是羿等高贵之人,宴请诸部,再进行简单的祭祖,昭告天下。 欢庆的众人,自然没注意到新娘在微笑下的低落,以及隐隐的担忧。 想要拜见的诸部代表,都安排熙部祭祀长代为接见,故而整个木屋只有荒一人在清晨下踱步。 道入化气只差一步,荒有所感应,只要进入化气,金蝉功法会再向他披露一些。 可就这一步,他便和羿一样,再无前进的可能。 抬头四顾,说是木屋,羿的别院其实磅礴大气。可略显紧致的建筑让身在中央的他喘不过气。 昨日血肉弥漫的场景还历历在目,草地是刚翻新挖的,还遗留着些许血迹。屋外的欢庆气氛越发浓烈,许多熙部汉子都开始演奏他们古朴的乐器,荒凉而豪迈。 大荒就是这么容易遗忘,即使灭族的灾难刚刚过去,所有族民都愿意以新的心态来迎接未来。 一只孤雁飞过,院外的欢庆,与院内独自的寂寥,在这小小方圆内形成鲜明对比。 逃跑,避世,自杀,不存在的。 一位大罗金仙的威能,任凭怎么挣扎,都会按照他的意志来前行。荒还能有自我,是因为他识时务。 可看着前路灭绝,依然不由自主地走下去,这对他的摧残是巨大的。荒宁愿干脆一点,死就死了。 于是,他再次踏上高楼。 屋内静静地,只剩一盘发光的棋局,即将化气的他,甚至连棋盘都不能目视。或许金乌王不能再收他入局,可眼睛血流不止,这样的自残方法也无济于事。 他只是静静盘坐于此。 然而无人搭理,显然金乌王不认为他有资格做棋手。确实,金蝉子有一百种手段能让他乖乖就范,他却只能接受。 甚至百般拼搏,妄图逆天改命,不过是命丹的又一种催化?是金蝉子算计的一种? 这不是无端妄测,而是他接受金蝉魔典后对这门功法的领悟。所谓盗命之禅,命数恒定,如何可改,不过在一个争字。 劫难不是生来就有的,都有轨迹可寻,所谓量变引发质变。修仙者步步逆行,占据天地多数资源,故而劫难重重。若是普通人自然只有生老病死,而不会有什么雷劫魔临。 当然,没有人能料到未来如何。或许蒸蒸日上的国运忽然就因一些小事衰弱下去,或许赫赫有名的英雄突然身死道灭,在必然的命数中夹杂着无数偶然的因素,故而未来才显得如此不可揣摩。 这也是金蝉子、金乌王这些金仙亦遭劫难,步步沦落至濒死边缘的原因,岂是一个劫难造成的。 思虑片刻,荒感到念头通达,额上金蝉幽光微闪,竟然愈发诡异而晦涩。虽然半步道源未有长进,可他感觉道行大增,对金蝉秘技更是掌控娴熟,仿佛接触了许久一般。 就在此刻,对面浮现一尊光团,若大日普照,万物回春:“你来可有何事?” 荒没有说什么结成复仇同盟,或暗中求助,只是低头请求:“今日是我与娥的大婚之日,之前见前辈棋盘中有一只玉兔倚桂,想必它误入此处,希望您能赐下,解内子忧思。” 等待片刻,不见回音,荒再一抬头,整个人竟然已经在房间外,而一只雪白玉兔正憨卧在前,没有什么特殊反应,只是依旧昏迷着。 他上前抱起这只傻兔子,毛皮柔顺的不像样子,让人爱不释手。不说它样貌亲昵,光是这如玉的皮肤,就惹人喜爱,怪不得娥与它形影不离。 行走几步,荒亲自前往娥梳妆之地,将玉兔还给她。 此时婚庆可没有什么男女双方不能见面,也无红盖头之类,只是娥的新衣是由貂皮裁制,又染了喜庆之色,在女子必须遮挡的部位吊挂而成。 和荒所知的比基尼也不遑多让,只是看起来更狂野了一些。 “玉儿,玉儿!” 急切而充满担忧的叫唤,娥冲来接过玉兔,待看到兔子无恙,才放下心来,不过依旧伤心地望着荒。 “玉兔顽皮,误入一位前辈的阵法,此时不过昏迷,过段时间就会苏醒,娥不必担心。” 听得此话,娥破涕而笑,高兴地依偎在荒的怀中,轻声嘟囔道:“谢夫君关心。” 周围众女见羿竟然在百忙之中为娥寻来玉兔,内心之中都略微有些醋意,简单来说,这男人长的又帅,实力又强,还疼爱自己女人,简直完美。 当然,她们也自知配不上射日英雄,自然不敢多言。即使这两位你侬我侬地在众人面前**,她们也只能忍着。 亏得一位胆大的女子,略带调笑道:“新娘子,快来梳妆打扮吧,可别让我们的大英雄久等。等晚上回到宅院,任你们两人如何倾述,也没外人遮着拦着。” 此话一出,众女都掩嘴偷笑,惹得娥满脸娇羞,调皮的火红爬上白玉似的脖颈,光彩迷人。 轻轻拍打了爱郎胸脯,娥才不情愿地挣脱,回到梳妆台。 众女慌忙围了上去,为新娘子打扮,顺便隔断这两位新人视线,免得再起波澜。 “英雄羿,您有什么私密话,等晚上再和娥细说,怎么说都没关系。”几个年龄偏小的姑娘调笑道。 于是乎,荒张了张嘴,却始终再没有话说出口,转身离开了。 残酷的命运,知晓如何,不知又如何,还不如当个傻子。 事实上娥失去仙丹飞升的契机,便一心扑在如何当一个部落女主人。在与众女言谈间,更是妙语连珠,引得这几位地位尊贵的女子都翩然失笑。 传言这位月仙子性情高洁,遗世独立。这一番接触下来,倒是平易敬人,等成为羿的女人后,想必也不会为难大家,不由自主地就想与之亲近。 当然,有些狐媚子暗藏心机,娥更是洞若观火。见到羿时简直两眼冒光,无非是想顺着她这位女主人的竹竿,爬到那位英雄的床上。这些心怀不轨之人她心中有数,眼前敷衍谈笑,等事后可定要防着些。 一般女子确实没有资本与她竞争,不过男人喜新厌旧,即使射日英雄也不例外。须得让这位夫君对她百依百顺,必得留下深刻印象,看来晚上得用些手段。 这群女子口中姐妹相称,一片欢乐荣荣,暗地里却都藏着掖着,有些私心哩。 荒回去后也沐浴更衣,换上新婚装袍。男子的兽皮就显得粗犷野性许多,上面有祭祀们铭刻的太阳图案,象征着英雄的地位。 接待外部的首领,与各族勇士把酒言欢,宣扬熙部的理念与实力,讲述射日与除妖的往事,更是把之前院中伏诡的过程添油加醋的讲了出来,却是他曾经那一世熟悉的羿。 短短一日间,从前未见过羿的诸人,都领略了这位英雄的豪气,他的名声更加深入人心。即使失去射日弓在木屋的威慑,所有人愈加敬重。 连小孩子都能道出这些传说故事的一二,此时此刻,即使荒说他不是熙部的守护神,众人也只会认为他是开玩笑。 铭刻于金蝉上的纹路细线,几乎合为一体,那象征命运的轨迹已然无所差别,虽然仅仅是一小段,其中的传奇和坎坷却不足与外人道。 可惜,下一条路的起点,只剩黑幽幽的线头,身前无路。 忙碌竟然一时冲刷了恐惧,荒任何事都亲历亲为,体验了这平凡而热闹的一天。 一眨眼,已是月上梢头,寒冷弥漫在空气中,取代了白日的喧嚣。 荒站于月下,也感微冷。他明白,这不仅仅是天时之变,更是阎罗索命的生之终结。 他抬头望了望清冷而高远的月亮,呼吸着甘甜而洁净的空气,一时竟心生无限向往。 夫生天地间,光阴过客,岁月囚笼。 长江送流水,代代人相似。若能月下飞仙,舍去这一生烦恼,从天际注视苍茫大地,心中自然广阔,更遑论长生不老,无忧无灾。 只是大道险阻,莫说他即将命途断绝,即使金乌王这样的上古大能,或也在今夜化作灰灰。千百年后,再有后辈谈起,谁能知当年月光圆。 “夫君,该宽衣入眠了!”一声娇羞而又青涩的呼喊从屋内传来。 明月下,那传唱了千百年的月仙子,果然美的惊人。皎洁搭配鲜红,清冷中夹杂一抹妩媚,此女只应天上有,现在只归他一人所有了。 “让娇妻久等。” 荒迈着大步走回屋内,似调笑,似怅然,此中还带着一丝决绝。 第13章 娥奔月 房门“嘎吱”一声合上,两双深情眼目凝视,渐渐火热起来。 今日天气极好,月明星稀。位于木屋上的采光很好,即便掩上房门,房间里也一片亮堂。 本来寂寥空幽的静夜,一阵微风拂过,树叶“飒飒”的响声盖过奇妙的响声。只是不知幻觉怎得,那小小木纹竟然稍显晃动。 原始,梦幻,绝望。 在空灵中交融…… 月色偷偷溜上木榻,皎洁披撒在如玉的肌肤上,白里透红,娥柔顺的秀发被汗水打湿,慵懒地靠在荒的怀中,秀色可餐。 眼看荒又有了兴趣,娥却忽然按住荒不老实的手,委屈夹杂疲惫地问道:“夫君,你可认为娥颇有心机,精于算计?” “娥为何如此说,夫君疼你还来不及,怎会怪你呢?”荒问道。 娥只是静静地盯着荒的双目,无瑕的面容真诚至极:“不论娥以前有何心思,现在都是你的妻子,无论将来有何险阻,娥都愿意作为夫君的依靠,只望真心待我。” 荒低头撇到那刺眼的嫣红,以及忍着痛苦满脸委屈的精致面庞,忽然笑了一声:“在我家乡,有些女孩总是说,我抽烟,我喝酒,但我是个好女孩,这样的女人反而无数人去追,你可知为何?” 娥懵懂地摇了摇头。 “首先,这样的女孩漂亮,女人只要美丽,总会有无数男人飞蛾扑火,得到的总是有恃无恐。其二,这样的坏女孩更吸引男人,就像是带刺的玫瑰,平淡无奇的人生总是渴望着刺激的爱情。” 虽然有些听不懂,可娥大体还是理解了荒的意思,夫君不反感之前的一些手段。 娥随即“扑哧”一笑,敲打着男人的胸膛,撒娇打闹着。 荒正要继续施展,却忽然看到娥那明亮无邪的双目:“可我为何感觉,夫君如此的闷闷不乐,甚至绝望呢?” 冰凉的双手轻抚过荒的眼角,试图擦拭那不存在的泪水。 无奈,苍凉,前路断绝四顾茫然。 那感同身受的悲寂潜藏在这个男人内心深处,只有在灵肉交融那一刻,明明是无尽的欢愉,却只剩悲哀。 夜已深,快到子时。 荒感受体内的道力,无数热流夹杂着清冷混杂在一起,在丹田识海凝为一体。其中一方正是他熟悉的金乌之力,而另外一股神秘莫测的力量柔顺、冰冷,又蕴含着圣洁,想必是娥体内的道力。 既然被月宫选中,日月交合,窃丹飞升,娥必然有其特殊之处。 细嫩而红润的双腿再次攀上腰间,颇有些意乱情迷的娥再次恳请夫君怜爱。即使已经数次征伐,内心却无限渴求着。 这不知廉耻的表现让娥内心极其羞愧,本来她准备新婚之日欲拒还迎,吊起新人的激情,谁知这欲求不满的状态简直无法抵抗。 荒自然明白原因,日月交合,丹成一体。这股阴阳道力不仅仅在他体内凝聚,还滋补着娥的躯体,同时对异性散发着无与伦比的吸引。 再过片刻,他的道体就将铸成,金蝉秘术道入化气。而那时,就是命丹成就,终结之时。 思绪恍然间飞过无数光影,在短短片刻荒竟然回忆起一生的情景,随而淡然一笑。 正是情到深处的娥,忽然感到体内一阵清凉,游走周身的月之道力飞速增长,而其身周无数月华降落,她的身体轻飘飘的,一副要挣脱地表,遨游天际的空灵。 这是,这是…… 她诧异地望向荒,俏脸上写满不可思议。 “仙丹所凝,乃大荒气运所在。从前羿射九日,挽救苍生,故而射日弓乃诸民象征。待得神器毁,羿诛诡,大婚当日受万民敬仰,故而羿本身就是丹之化身,重塑月丹。” “可,为什么?” 身体逐渐变得轻盈,无尽道力撑破玄关,娥在瞬间道入化气,成就修真之士。 而身旁的荒道力逆转,浑身雄厚无比的大日金乌飞快消散,本来只是临门一脚的道体,无限跌落,几成凡人。 梦寐以求的仙丹,长生不老的久望,此时此刻,如梦幻般得到一切的娥,正托着轻纱,妙曼地飞升月宫。 诧异,不解,怎会有如此男子,放着成仙入道的梦,亲手把它赠予良人,即使这个人是他的新婚妻子。 娥自信魅力无双,可面对眼前神秘至极的夫君,她始终未曾看透,说什么迷的对方神魂颠倒,为爱放弃一切,简直是无稽之谈。 荒轻轻松开娥的手,任凭这位娇妻不由自主地向太空飘荡,青丝环绕,月华环身,在浩瀚而寂寥的苍穹,翩翩起舞。 心中忧思万千,不解环绕心头,可这一幕天人永别,都彻底击溃了娥的内心。不论她心中多少曲折,被世人诽谤或是赞扬,仿佛有一个男人狠狠地击中她的心房,留下永恒地烙印。 “夫君!” 嘹亮的清吟传遍大荒,百户千户人家出门探究。 只见月下飞仙,圣洁而妙曼的身姿在夜空下飞舞,朝着明亮的月宫飞去,她那无双的神姿将皓月都比了下去。 “那是谁?月仙子吗?” “天哪,世间怎会有如此女子,简直是神女,仙女。” “这是娥飞升了吗,从此长生不老,与天同寿。” “那羿呢?今日是两人大婚之日,本该甜蜜幸福,那清冷月宫真是归宿吗?” 无数嘈杂疑问之音在地面响起,娥却如近在咫尺,置身其中,万千感慨恍如隔世。 只是其中一道厚重而真挚的祝福更让她揪心:“恭贺道友踏入修真,苍凉洪荒,无量劫难,从此命数在我,逆行而上。 今日露水情缘,荒已满足,往后神仙眷侣,携我道心,此生无憾。” 随着这飘渺之音,一只昏昏迷迷的玉兔飘然飞起,落在她的怀中。 月仙子轻纱妙曼,怀抱玉兔,俯视着越来越小的万家灯火,在这寒冷寂静的高空,破涕而笑:“原来,你叫荒啊!” 娥逐渐消失在夜空下,朝着明月奔去。 木屋外嘈杂声愈响,却终究没有冲进来,只是有祭祀高声询问。 失去所有力量的荒,不去理会外面的喧闹,仿佛置身无人之境。 没了心心念念的道力,失去新婚燕尔的娇妻,甚至即将面对暴怒的师尊,可能被抽魂夺魄,永世受到折磨。 他却浑身舒坦,说不出的轻松。 就那么轻轻躺倒,仰望着月空甚至飞仙的娥,那是熟悉的故事,属于他的传说。 虽然未能改变自己的命数,可终究还是推了同样在宿命中挣扎的可怜人一把,至于成败,还是未知。 大罗金仙的威能,他从未低估,即使他功体尽废,即使娥已经飞入浩渺,金蝉子想要拿下他们也是轻而易举。 金乌王最终还是出手了,同出一源的至阳之力,波动瞒不过他。 虽然新的名望能够凝聚仙丹,可短短两日,又怎会如此迅速。自然是有金仙出手相助,将他体内大日之焰压缩凝聚,化为仙丹。 至于荒的意愿,给与不给,都在其一念之间。 或许是新婚妻子深情告白,感动了他?或许是反抗师尊命数,无力挣扎? 因为金蝉所遮,无人能知晓其心。可终究还是向那步行去。 说来说去,他不过是棋盘一子,是大佬们可任意揉捏的蝼蚁。即使跳出金蝉子的谋划,也置身于金乌王的棋局。 弱小的人就是如此无奈,无论怎样突破,甚至看似决绝至此,也只是斑驳世间的局中人,挣脱不得。 可即使如此,荒亦选择不甘。 都说金蝉重衍春秋,窃命取道,这样才符合逍遥之道。 喧嚣依旧,整个屋子都陷入一阵压抑,仿佛声音置于另一个世界,再无法干扰内里。 是正主降临了,他的师尊金蝉子。同样是主导梧桐涧大势,天地大劫的主宰。 面对这个破坏命丹的逆徒,断绝其生机的首席,他会暴怒无常,降下无边惩罚吗? 荒依然没有起身,只是静静地凝望月亮,仿佛看到了那清冷的月宫,以及孤单的桂树和玉兔。 可不要真有个不识好歹的吴刚,不过,管他呢! 荒微微蹙眉,随即裂嘴大笑。 声声回荡,潇洒世间。 第14章 俗人尽头 “吾徒自废功体,成全娥飞升,可是为情所困?还是觉得师父薄情寡恩,拼着性命不要,也得行反抗之事。” 荒立起身子,看着眼前的青衫老者,不再有魔象千变的模糊容颜,而是当初两人首次见面时的相貌。 干净利落许多,浑身不沾尘埃,光华暗敛,神仙之姿。 “或是请得金乌王,自觉有翻盘之念,妄图求生。” 金蝉子手中一摆,幽光顿生。 小小掌中,却蕴纳天地,左有大日辉煌,右生月宫飘渺,其中更存飞升仙女,凄然落泪。 所谓的逍遥乾坤,梧桐世界,不过掌中数尺,尽揽天地。 面对从容的金蝉子,荒却答非所问,仿佛忆起从前:“无论如何,还是感谢你赠我机缘。 我说自己是一个俗人,此话不假。像娥这样的仙女,从前的我根本不敢想象,更遑论共度**。” “这别非虚言。我也曾经有爱慕的女子,可惜换来的却是一句‘他啊,不行!’。寥寥数言,伤透人心,更可悲的是,我无尽努力,最终却证明了她所言非假,原来我,真的不行。 性情,家世,才情,总有比我强的,他们站在高处,俯视嘲笑着我这个失败者。而我呢,每次拼搏不过为博人眼球,下定决心也只是三分热度,看似努力到极致,让自我都感动不已,不过是欺骗自己。 最终只能堕落埋怨,感慨一句尽力了,随波逐流,泯于世人。” 荒起身朝金蝉子一拜,真诚道:“无论老头子你的初衷是何,毕竟让我尝到这万人之上,仙女伺候的时刻,我得谢你。” 金蝉子却面露冷峻,嘲讽道:“怎么,觉得生机尽断,就自暴自弃,藏在心里那些狗屁腌臜的事都倾吐出来,怕再无机会讲?” 荒摇了摇头,双目凝神,没有一丝绝望的癫狂:“我本是俗人一个,牡丹花下死,不枉此生。安静地被你炼制命丹,报你传道恩情,本是可行之策。 偏偏你传我金蝉魔典,告诉我光阴过客,死中求生。其实金蝉春秋,窃命改道,都是手段,本质在于那无所不在的命数,抗衡天地既定的规矩。 或许是飞蛾扑火,可又如何。当我望着被你们这些金仙大能玩弄于鼓掌的世人,看着绝望的娥。那这世道朝向我曾经熟悉的那样如何?哪怕只是灯火刹那,也符我心中之道,不妄修行。” 金蝉子静静地听着,没有打断他,也没有嘲讽,只是漠然,待荒说完,才冷冷道:“那你成为一个废人,舍弃苦心得来的金乌大日之体,岂有此种修行之道?” 荒抬起手,看了看再次变得枯瘦的身子。逆行功体,散尽金乌,对身体产生了不可逆的伤害,这下他真的成为了一个废物,连大荒普通人都打不过。 而门外质疑的众人,只要稍稍一碰,他们心目中的大英雄就会倒地不支,那个时候,众人又会如何对他? 恐怕众叛亲离,被强势压服的勇士,挂念月仙子的蛮人,那些心心念念的小娇娘,都会对眼前这个骗子施以最恶毒的惩罚。 什么大英雄,拯救过大荒,“呸”。 心中越害怕什么,这件事发生的概率就越高。 本来被法术封禁的木门猛地打开,众人举着火把一拥而入,齐齐望着失魂落魄的荒,或是羿。 平日里这些族人自然不敢直视羿,可此刻,望着这位憔悴的英雄,他们内心不由地生出一道声音。 “羿,也不过如此嘛。” 无数双怀疑的炽热目光审视着处在中央的羿,无声却又凝重的气氛让人心脏窒息。 “我将全身道法赠予娥,助她飞升月宫,成就月仙子之名。” 惊愕,不解,还有困惑。 “从今往后,我就只是个普通人。” 宛若晴空霹雳,这平淡的宣告瞬间震惊了众人,久久没有回音。 直到一位熙部的祭祀上前,扶着荒的身体,细细诊断一番:“经脉枯萎,心气潜藏,力道全无。羿神,您真的……” 虽然还是有人无法接受这事实,毕竟白日还是众望所归的大英雄,不过半日,妻子飞升登月,自己功体尽废,世间最残酷的事不过如此吧。 可看着眼前廋弱疲惫的男子,渐渐地所有族民都相信了。 “可有恢复之法?”熙部的祭祀依旧询问着。 众人暗淡的眼神再次明亮起来,也是,身为射日英雄,说不得就有潜藏的秘法,心甘情愿送娥奔月,必定有重震山河的秘术。 不过藏于人群中的数人,眼中戾气横生,似乎不愿意他恢复。 再一次令人失望,荒摇了摇头,落寞说道:“功法尽散,不可逆转。” “嘶”众人倒吸一口凉气,没想到撑天载地的部落英雄,就这么垮了,再无翻身之地。 当然,其中夹杂着不少舒心的快意,即使有人听到,也不再苛责,从期待到怨恨,人从来就是种自私的生物。 “咳咳,既然羿再无神力,那诸部合并之事应该再议。”首先发言的自然是被拉拢来的异族首领,本来白日把酒言欢,此刻哪还有一丝情分,第一个站出来提议。 大荒族民,生存不易,熙部本就在灾难下十不存一,若非羿的神勇,怎能有实力领导诸部。 此言一出,纵使心怀怜惜的熙部众人,也渐渐变了神色。眼看熙部即将成为诸部首领,众人地位也水涨船高。谁想这羿为了个女人,竟然甘愿牺牲功法,他难道不想想熙部族民,真是鬼迷心窍。这样的人,不配成为熙部英雄。 连扶着他的祭祀,都不着痕迹地将荒推开。 见群情激奋,熙部大祭司走出来朗声道:“既然木已成舟,我熙部自然退居次位,诸部首领之事再行商议,必不会让诸部亏损。” 此话所指,自然是今日大婚的礼物,那可不止是给羿这位英雄的贺礼,更是诸部投诚请求庇护的心意。 不过此刻,熙部只能尽数归还,甚至还要多有赔偿,以免诸部心生不满,合起来灭了这个部族。 一时间埋怨,憎恨,讥讽,各种情绪投来,仿佛要淹没眼前男子。 更有一澜部壮汉,跳上前来,揪住荒的衣襟,厉声喝道:“我澜部勇士皆因你这匹夫一言而亡,况且月仙子被迫升天,那苍凉天空谁知有何危险,如今你用妖法害我仙子,岂能饶恕。今日我离身为蛮的兄弟,要讨个公道!” 周围众人再次将目光集中于荒的身上,许多男性的目光也血红了起来,不说月仙子名声远播,爱慕者众,若能得知因果,到时候双宿双飞,岂不是美事。 更有思虑深者,月下飞仙,简直是神话所言,羿必定知晓关键步骤,若让他吐露真言,自己修成神仙,简直美妙。 “事情蹊跷,你必定有所隐瞒!” “月仙子心软温顺,你必定用妖法刺激,快说,你把仙子藏到哪里去了。” “姑且不说事实如何,这月下飞仙之法须得众人评议,才能还你清白,羿,实情吐露啊!” 既有外部之人的贪婪,亦有熙部族民的劝解,这个暂时落魄的人,再次成为风暴中心。 狠狠一拳,砸在荒的腹部,将毫无抵抗之力的他撞飞数米,跌落在木阶之上,额头磕出血痕。 疼痛让荒深深颤抖,掩面止血,蜷缩于此,可怜至极。 原来光伟无比的大英雄,真的如丧家之犬了。 有仇恨的澜部之人出手,为他们试探,那些被之前羿名声所震的人,终于彻底放下担忧。 嘶吼,辱骂,宣泄着内心的快感。 看,像羿这样的英雄,也在我脚下残喘,若是求饶,我就再狠狠一脚,让他自命清高,让他不识好歹。 “狗贼,你屠戮我澜部勇士,欺侮我月仙子,死不为过。” 又是极重的一拳,打的荒胆汁混杂血液,一口喷了出来。失去大日金乌之法,他比普通荒族弱的多,若再受一拳,恐怕就要殒命当场。 可就在此刻,荒却朗声大笑,看着眼前逞凶的澜部勇士,看着仇恨嫉妒的众人,嘲讽道:“澜部之人为蛮报仇,身死力竭,我敬他们是条好汉。你呢,苟延馋喘,背弃旧主。 何况娥是我明媒正娶的妻子,侍奉得爷爽了,我送她道源助她入道。平日娥露出脚趾让你舔,都是给你的恩赐,你又算什么东西?” 极尽的羞辱,不仅让澜部的离震惊,在场众人更是鸦雀无声。 他难道不知自身状态,还敢羞辱离?何况侍奉之言,简直戳中阴暗男子心神,一想到那尽善尽美的仙子在如此无能的废物身下承欢,无尽的嫉妒之火将人燃烧。 寒光一闪,离握着冷刃直冲而来,愤怒的面容几乎扭曲,喷火双目只剩眼前之人。 在这刺激下,妄图审问飞升之法,想要羁押羿的思绪也暂时被压制,所有人都想着。 “既然你已落魄至此,就该像狗一样匍匐求饶,道出仙子踪迹,献给更强大的勇士。” 有心思深沉之辈,也感叹息:“暂时委曲求全,说不定还能苟活一时,冲动言语,取死之道!” 可唯独面对刀锋,真正死亡阴影降临,荒亦面不改色。 这非无知者无畏,更不是贱命一条。 他说过,自己俗人一个,最是惜命。 可世间种种,因果宿命,既然逃不掉,荒也不愿委曲求全。 所谓,登高仙途渺,大道此中游;命中劫数至,笑饮万古愁! “扑哧!” 红白相间,冷若冰霜。 第15章 作客人间 昏暗幽冥的世界,时间仿佛停下了脚步。 一团人型意识飘荡而出,看着周围静止不动的众人。 愤怒,嘲讽,幸灾乐祸,一张张嘴脸栩栩如生,丑态毕现。 当然,还有一具倒地的冰冷躯体。 “这是阴间吗?”荒下意识地问道。 “不入幽冥涧,怎观人间情?这滋味如何。”飘忽不定的声音宛若钟鼓,敲打在荒的内心。 “不算好,也不算坏吧。不用听那些聒噪的声音,心情好了不少。就是太静了,静的像是我死了一样。”荒低头望了望自己的身躯,心中竟无任何波澜。 “若我告诉你此境可影响现实,你会如何做?”话音未落,荒就提起一把刀,狠狠地劈在离的头上,完好的头颅瞬间一分为二,红白四溅,甚至还残留着对方狰狞解恨地笑容。 “那还用说,必定是有仇报仇有怨报怨。原来这血不是我的啊!”这时的荒才看清,钢刀只离自己身躯寸许,而被他夺过的正是离即将刺入自己腹中的刀,血也是对方的血。 “就因未成之事而杀人泄愤,可有悔恨之心?” “别人捅你一刀,只因没能一击毙命,难道就是对方仁慈无罪?没有这个道理,我只会抢在对方出手前解决问题。”荒有些好笑地望着金蝉子,莫不是这魔宗白修了? “冤冤相报,你今日杀离,澜部众人必定更为仇恨,让诸部寒心,你可考虑熙部之人的感受?” 听到此言,荒思考了片刻,随即哑然失笑:“我都要被你练成命丹,再无后路了,考虑这些作何?” “如果我说会放你一条生路,让你以羿的身份回归,统领部落呢?” 金蝉子的话像是点燃冬日的炉火,瞬间使荒内心燃起新的生机,一股从来未有的希望之焰徐徐升起。 可片刻后,他摇头道:“我会离开梧桐涧,前往洪荒,寻找踏入修真的法门。” 似嗤笑,似不屑:“亲自废去功体,现在又想寻回?狠狠羞辱这澜部众人,做诸部之王,再娶十个百个娥这样的女子,尽情肆虐,享受你从前从未享受过的舒坦,不好嘛?” 荒不苟言笑,郑重地面对着金蝉子:“我驳你炼丹,不过是行我心中之道,你所言之命数,有万千可能。但修行之路,实为心之所愿,大道践行,始知志坚。” “哈哈哈!命数之艰难,岂是尔稚童所知。况且你言倾慕女子,命运终归,不也是无力反抗,沦落至此?任你豪杰英雄,圣人金仙,这天地都有无穷道力,掌控你不得前行。” 金蝉子身形终于显化,可此时的他枯老无比,脸上皱纹深重,更有尸斑浮现,秽气尽散,比当日浑身流血的场景更惨。 更糟糕的是,身后幽冥时而传来低沉嘶吼,九根锁链自虚空中来,锁住他的身躯,想要将他拉至恐怖的未知之地。 “你?命数到了吗?” “老道命数早已断尽,若按天道规则,我本应是人仙之资,死于五行大劫之下。金蝉窃命,逆天而行,然化身劫数,代天行道,故而窃取遁去之一。 今日天地人三劫齐至,魂飞魄散,十死无生。” “天劫乃五行阴阳所化,由两位劫尊道念执法,莫说是金仙,即使西方准圣都未必能撑得过。 地劫天人五衰,法力流散,每过一息,气神虚三道尽空,由仙变凡。 至于人劫么,和你有关,也无关。” 说话间,幽冥背后之天,便有两尊无貌仙尊降世,一者赤红神雷环绕,万物尽毁;一者混沌阴阳晦暗,诡异无常。 即使是针对金蝉子而来,荒也不敢看,甚至置身于此,就已经濒临崩溃。 “我之所以道体受损,是劫命三尊之幽冥劫尊(圣人果位)出手,不仅削我顶上三花,胸中五气,还身受罡煞之灾,诸体尽怠。 我于十死灾劫中算出日月交合,引入金乌,练就命丹,有一丝机会。” 金蝉子的声音自虚无中传来,如九天炸雷般剧烈,特别是言及幽冥劫尊之时,时空波动,五行逆转。看来之前被天地排斥的名字就是这位圣人,不过此时渡劫的金蝉子,似乎暂时压制住一切天地法则,竟然明确地指出圣人果位。 也是,号称逍遥洪荒的大罗,更引得劫尊出手还留有生机,岂是容易想与的。 随后金蝉子言道:“可这一丝机会,也不过是劫尊埋下的灾祸。看似日月命丹有所效,不过饮鸠止渴,灭我最后道基,让我亲手埋葬本心。 其中诡诈难测,一于梧桐涧大劫,正合金蝉吾道;二于金乌九诡,命数该尽;三于你这天外之魔,承我道法,青出于蓝。 我出手炼丹,三日必亡,神魂破碎;拒绝命丹,三劫齐至,十死无生。这才是真正的进退维谷,圣人之算。” 没想到此中因果如此之深,像金蝉子这样的大能,竟然一言一行也在安排之内,细思极恐。 对方点出他乃天外之魔,荒却无甚惊慌,像金仙这样的人物,想知晓凡人所想,简直轻而易举。况且洪荒天魔无数,夺舍占魂虽稀少却也有之,只是他更奇特了一些。 “既然如此,你看破谋算,愿意放我一条生路,是想让我替你报仇吗?” “无知小儿,你可知劫尊乃混沌化作,先天地而生,你一个凡人也敢妄言?岂知今日之说,日后五行之道,必然劫难重重。 况且我辈修士,追逐大道,怎会有个人恩怨,不过是争一丝机缘,命劫重重,谁又不是苍天之下受摆布的蝼蚁,若有执念,必受无量轮回之劫。” 声声洪音,振聋发聩,荒原本略显浮躁的内心平静下来。确实,所谓杀人夺宝,大道争锋,无不是追求本源返朴归真。若痴迷于手段诡计,忘却初心,最终陷入世俗,不得清净。 “今日我传你本门秘宝劫命燃灯,可纳劫数之下一灵犀。从今往后你就是魔宗首席,我还有两弟子尽得真传,一曰枯道人,天仙之姿;一曰蚊道人,混迹地仙。 若是他们知晓你握有本门至宝,必定杀你夺宝。故而我掩你气机,待你成就仙体,方会有功法自引。若你半路夭折,则法宝另寻明主。” 一枚古朴幽暗的油灯出现在虚空之中,灯芯明明没有点燃,可周围散发诡异幽光,仿佛无数生人低语,竟然使九根锁链腐朽凋零,两位劫尊化身晦涩不明。 玄光直入荒的眉心,化入金蝉之印当中,再无感觉。 “为何是我?”短短几言道尽沧桑,前一刻还是处心积虑要拿他炼丹的无情人,下一刻再次成了传道授业甚至托付道统的恩师,荒真的有些看不懂金蝉子,这个像谜一样的道人。 况且正如他所言,自己不过是个凡人,功体尽散,有何资格继承道统,一个天仙一个地仙师兄,难道不比他稳当?莫非这就是传说中的主角运? 荒顿时失笑,差点被练成命丹,金蝉子可不会被他的王八之气降伏,如果有的话。 “你乃天外之魔魂,最为符合我金蝉大道。几日来所行所为也契合吾道。 实话说,我曾怀疑你是劫尊引我入劫之人,想我为道统传承不得已放弃最后一丝机缘。若我亲手将你练为命丹,劫难仍至。所谓圣人算计,真是丝毫不漏。” “你不要以为这首席是好当的,不过是由于命数特性,修为越高深越受到天道关注。故而你这凡人倒是最能瞒天过海。 且我金蝉窃命夺道,因果轮回,自然也是他人渡劫避难的最好鼎炉,若不到绝难之刻,切不可泄露跟脚。亦或斩草除根,不留痕迹。” 这真是晴天霹雳,不过天道循环,金蝉窃命避灾之能如此逆天,那他人亦可利用其特性,渡劫避难。 而在这无量劫下的洪荒,修炼金蝉魔典的人简直是移动的唐僧肉,给那些十死无生的修行者最后的希望。 荒于此想到可怕的一幕,劫尊亲手对付金蝉子,莫非…… 如此说来,此道不是必死之路? “哈哈,可曾怕了,惧了? 修行之人,因逃避躲藏就能躲过灾劫?命数之定,必有一线生机,我辈修者,逍遥天地间,乘风逆行,岂不快哉! 好叫你知晓,金蝉威能,诸劫辟易!” 一声长啸,场中瞬间多了六个金蝉子,从幼儿到老年,神态各异,纷纷施法。 仿佛被眼前逆天之人激怒,幽冥锁链如擎天之柱,白骨巨手从地狱中探来,更有无尽幽魂哀嚎哭诉,扰人心神。 天际两尊化身将整个虚空笼罩,神劫的威能在现实与虚无中转化,似乎要将梧桐福地整个劈开。那隐隐变紫的神霄,以及覆盖天地的阴阳太极图,光是感受气机就能泯灭生机。 可无论三劫如何澎湃,都奈何不得一袭青衣,在天地混沌中遨游,似要穿越九天,直达云霄。 天雷怒吼,万劫皆黯。六个金蝉子应声而爆,九根锁链齐齐挣断,白骨幽冥刹那间化为飞灰。 世间顿时清明起来,只剩山水鱼虫,如其衣衫所画,自然恒远,怡人清净,再无烦恼。 一只孤鹤飞过,搭乘青衫在白云间穿梭,自由自在无量仙。 “去找金乌王,我和他有约定,会送你出涧。” 声音飘渺似云端来,荒忽然想问心中所结。 若他不反抗,没有助娥飞升,是否金蝉子就按部就班将其练就命丹,应了劫尊的谋算;若他甘愿做一个熙部王,那金蝉道法,金乌之约,是否还与他有缘? 意识渐渐回归,幽暗像玻璃一样破碎。最终荒还是没有问出口,其实答案已在心中。 像金蝉子这样逍遥之人,步步错者,违逆天命,才是吾道不孤。 浩瀚青天,俯瞰大地,红尘烟火,最是美妙。 一袭青衣随风飘散,闲云野鹤,作客人间,快哉快哉! 第16章 梧桐之劫 太虚混沌之间,有无尽星辰坠落,空寂幽暗。于光阴不存之处,漂浮一座五色宫殿,恢弘浩荡,大日在其面前都黯然失色。 道宫错落有致,建筑鳞次栉比,府门之上生机盎然,勾勒“造化殿”三字,平衡诸劫。 在高出三十三天外的最顶端,五尊旷世神像伫立于此,无论岁月流逝,乾坤颠倒,都不能动其分毫。 若世人观此神像,不管从哪个角度看,都只能看到其背影,无法见其正脸,神妙异常。 忽而,其中一尊淡金流转,开口道:“金蝉命陨,吾徒春秋子劫灭已成定数。” 褐色厚土掐指一算:“天地人三劫齐至,金蝉应劫而亡,其道统却略有变数。晦暗天机,吾亦不能尽观,是否降下仙罚?” 青蓝浮水拂尘摇摆:“师徒万载,又尊道祖之意,换得出手一次,已削因果。再有出格,道一、太虚必定阻拦。” 春回暖木连接诸天:“混沌大劫将至,圣人亦不可免,当谨言慎行,谋算大道生机。” 赤炎如火,双目贯穿万界:“无量劫尊!” 声声浩荡,造化之音似乎跨越阴阳时空。 洪荒大地北麓,千里冰封之地,矗立一座由千年寒玉雕琢成的宫殿。其中后山由无尽太阴幽煞铸就的冰墙,在声声震荡下裂开一丝细缝,能冻结天仙的幽煞之精夹杂着最后的点滴生气,飘散于天地间。 “咚——咚——” 钟声响彻天地,十二声方毕,冰雪消融,春秋回归。 一个稚嫩道童走至恢弘主殿,看着殿中白衣胜雪的男子,哭喊道:“呜,二老爷道陨,太阴玄殿裂开了! 三老爷,连劫尊祖师出手,都不能挽救吗?” 白衣男子略显悲伤,却很快变得淡然,似乎已经历过无数这样的场景:“木秀,二师兄参光阴之变,定四时之算,遭劫甚深。若非师尊出手留他命魂,早已消散于无。 今日既然太阴裂变,必是劫尊箴言,命数已至,避无可避。” 名为木秀的道童依然哭泣着,待他如亲父的老爷就这样逝去,难免悲伤。毕竟在他眼中,已是金仙的春秋子威能浩荡,更别提劫尊无量,却依旧难挡命数。 “春秋一逝,道宫再无所依,我奉大师兄旨意来收取大殿,若你有心,可伴我身旁修行。” 道童知晓这位三老爷关心,可生活了数百年的旧地,一日之间改天换地,心理上实在难以接受。要知道他从出生之日起,就在此地修行,从未出过北麓,始终受春秋子关照。 “弟子知三老爷好意,但木秀想陪春秋一程,希望应允。” 白衣男子摇了摇头:“痴儿,劫数之下,无人不灭,无仙不陨。况且二师兄命劫并非在此,太阴凝聚的不过是一具残躯,其生机另在他处。” “师尊陨落于何地,希望三老爷告知,木秀只愿祭他一次,偿百年师恩。”道童泪眼婆裟,赤子之心。 白衣男子随即向南方看去,虽没有太准确之地,却也有所范围:“罢了,此恩既为执念,便是尔命中之劫。此番南游,红尘历练,好叫你知晓人情万般磨难,泥沼寸步难行,须得洒脱,舍得。 且师尊推算,彼处有三族大劫将至,你持我法宝窥探一番,以尽造化门下之责。” 一道华光入体,道童脑中顿时多出一副地图,明白自己的目的地,瞬即向白衣男子作揖:“谢师叔成全!” 云雾自生,流光运转,道童一路向南。 …… 荒意识回归瞬间,一股嫣红溅在他脸上,粗壮大汉应声而倒,被分割的脑袋还残留着癫狂。 本来狂热嘈杂的叫喊戛然而止,没有人看清离是如何死的。 明明前一刻握刀前行,转瞬间形势逆转,身首异处,这时候众人才想起眼前男子毕竟射日英雄,心中胆颤不已。 荒冷峻双目扫过四周,无人敢与其对视。 “啪唧”一声,残留的半个脑袋像是西瓜一样被踩的粉粹,这一下诸部之人更是鸦雀无声,甚至有胆小怕事者双腿颤抖,已经想跪地求饶。 荒自然没有什么恶趣味,而是被杀掉的离,脑中竟然跌出一只诡眼,赤红血腥,冰冷冷地没有丝毫生机,如同死人眼一样盯着他。 不仅如此,围在木屋的数百人,身上皆有诡异。 有的身上背着惨白的尸体,被压的弯着腰;有的肩膀上矗立着一颗人头,黏滑长有倒刺的舌头卷在脖子上;更有甚者浑身都被黑色头发包裹,只剩脚下血印弥漫。 简直如阴间地狱,修罗血场,即使荒数日来经历颇多,心中也骇然不已。 此番诡异场景,自然不是幻觉异象,而是金蝉秘典的又一法术,曰为金蝉目,可洞幽冥玄幻,观气运劫数。 始观阴阳诸劫,体察世间运数。 金蝉子拉其进入劫界,触发了金蝉目的修炼条件。虽然未至大成,亦没有功法支撑,可如此浓烈的劫数,他亦可观之。 而且荒发现自身金蝉印记浑圆饱满,之前化去金乌之力,未对其产生丝毫影响,不过是暂时性的法力流失。 脚下诡眼被踩成肉泥,化作一滩血迹,可转瞬间就流淌至最近的一个熙部祭祀身上,渗入进去。 黑血汩汩,反而将其浑身鲜血逼出,整个肉身坏死,尸斑顿现。 这诡异流转,眨眼之间,荒合上金蝉目,再观祭祀。其脸色骤变,印堂发黑,自己却毫无察觉。 荒稍稍退后,厉声道:“虽吾已成凡人,却不是此等宵小可乘机威胁的,诸部退去,白日我会亲自宣告。” 明明已是废物一个,为何不好好做一个废物,被离一刀捅死。仇怒久久不散,默然的众人内心不由地升起一股怨气,即使平日良善之人,此刻也恨的不行,心想羿死了才好。 但惨遭劈裂的离躺在脚下,鲜血四溢,畏惧的心情终于压过无名之恨。 一名外部首领出来,挥手让手下收拾尸体,对荒谄媚地笑道:“既然羿神早有安排,那我等部族自然听令。” “是啊,此等小人还妄图袭击羿,不自量力。” “刚刚此贼行动过于迅捷,不然我必定上前阻拦,将其一刀两断。” “你们可不能忘记之前射日之举和伏诡之功,就算羿变为普通人,也是我们的大英雄。” 气氛逐渐热烈起来,你一言我一语,再不见之前声讨之象,各个都数算着羿的功劳,面容诚恳真挚。 可火把摇晃之际,幽风吹拂,荒眼前的景象,是一群舌根断裂,用粗线缝合着类似蛇的尖芯,上面浓黄肉粒相拌,每说一句违心之话,口中就沁出一团黑血,滋养着蠕动的尖舌。 “退下吧,我想休息一番。” 荒微微挥手,拖着受损的躯体向木屋走去,留下寂寥背影。 看着眼前弱不禁风的男子,暗中又有人起了歹意,可粘稠的鲜血味飘荡于空中,前一刻诡异之景还历历在目,终究还是镇压住了不怀好意之人。 缓步走上阁楼,透过木缝间隙,看到火把逐渐退去,密密麻麻的黑影向外行去,而附着在其身上的怪异也跟随消散。 其中一背对他的身影,后脑竟然生出一张诡异笑脸,对着他冰冷惨笑,青白的嘴唇几乎将耳根扯裂,而那人不时地挠着后耳,早已抠出鲜血亦浑然不知。 “啪”地合上木窗。 荒此时想到之前金蝉子让他留在熙部称王,应他一世荣华,还能娶娇妻数十。 不由地想起之前容貌娇媚的几名女子,竟然是一袭白纸,脸上朱砂嫣红,暗中谄媚浸透躯体,下巴就那么诡异地消融了。 这哪是人间富贵,简直鬼蜮阴城。 怕不是睡梦间,就被分了心肝,炸了皮筋,做一个阴间贵公子,流连于枯骨阴魂中。 荒清楚,眼前诡象不过气运劫数,被阴魂缠身,还未变为现实。可诸部所有人都身受此劫,无一例外,端的是恐怖非常。 而且迟则生变,耽搁一番不知是否会有变数。若梧桐涧有人能知晓内情,必定是金乌王。 推门而入,见金衣老者盘膝而坐,在棋盘前久久凝视。 “呼”地轻舒,荒焦急开口。 “前辈,外面众人……” 金乌单指立,示意噤声,脑袋微偏似乎有话要说。 可嘴唇微张,斜着的头颅就顺势滑落下去,脖子上整齐平滑的切口,冒着黑色而渗人的火焰。 似乎感觉有些不适,两只手一阵胡乱摸索,将滚落在地的头颅拾起,安在脖子上。只是对接的不是那么成功,成九十度的折角,切口上也冒出金黄的血液。 终究还是能说话了:“无妨,老夫已知晓一切!” 一个激灵,冰冷的寒意直冲脑门,所有之前的猜想和准备的言辞都抛之脑后。无尽的恐惧裹住了身躯,连喘气都喘不过来。 在那一刻,心脏都停止了跳动,只剩一个念头。 “完了!” 第17章 梧桐之劫(二) 冷寂,血液像是被冻结了一般。 可很快,荒用力吸气,舒缓过来。若连金乌王这位大罗金仙都化诡异常,那他也不用担心什么了,引颈就戮即可,根本没有逃脱的余地。 “咦,脖子好像歪了些。”说话间,两只手再次扭了一下,将项上人头腾挪,堪堪摆正,恢复了之前威严老者的仪容。 可这番惊悚操作,实在让荒一阵寒颤。 任凭一个活人在你眼前摆弄脑袋,掉下又安上,怕都要被吓得脸色煞白,更何况一位威能无穷,掌控自身性命的金仙。 荒心中已有计较,金蝉子临劫前与金乌王定下约定,那对方就不可能出现太糟的状态,毕竟金蝉可是金仙之中翘楚。 若是金乌王之前有异,早就被发现了。 “你可是被吓到了?”老者似乎看出他的窘态,颇有兴趣的问道。 这下,荒可确认了对方的状态,必定是可以交谈的。 心中暗槽:“装鬼有趣吗?吓我一跳,头还能当玩具的安装吗!” 不过面上却表现地讪讪,抹了抹头上冷汗,尴尬道:“前辈这个玩笑可开大了,须知外面已是阴森鬼蜮。” 金乌王却玩味道:“你以为我是拿你开玩笑?所谓梧桐大劫,勾连天地;金乌九诡,命数将近。这些岂是虚言。” 此一言如暗室明火,心灵瞬间通透,荒顿时把整个梧桐涧的诸事联系在一起,大约有了真相的轮廓。 “福地大劫,众生皆黯,幽冥之象显化。你以为之前的十阳同天,是在消灭谁?若非异变生灵提前劫灭,此界已成阴都鬼城,被下拉至无尽幽冥,困于永暗。 稍早有万灵寂灭之陨,再晚则有劫定毁世之灾。恰当时机,我才予羿方便,清我金乌魔染,成全他一丝执念。至于你师徒两人,则事出偶然,棋差一着。” 回想当初的十阳同天,前身陨落,荒不由悚然一惊。不过金蝉目虽然不能自观,他却觉自身并无灾劫,想必是当初蚀阴夺命已安然度过。 “福地也会有大劫?为何所有族民都受此劫难。” 金乌王道:“福地为何不能有劫难,你可知七十二福地自洪荒诞生后,有多少堕入九渊,待重衍地火风水才重新出世。期间所有福地住民勾连大劫,命数断绝,而与其瓜葛过深之仙,即使避至天外,也无所遁形。 老道自诞生来借梧桐涧修行,更培育门派栋梁,其中因果至深,天地大劫牵引命劫,避无可避。” 荒顿时默然,说来他也曾是其中一员,不过窃命天机,重练道体,避过一难。如此说来,飞升的娥岂不是也躲过浩劫? 金乌王仿佛知其心中所想,开口道:“那小女娃本是此界月华之精,天生太阴神魂,最是适合月殿的月尘诀,故而玉兔入界引其飞升。 待日月交合后,勾动大劫,天地元气变化,其本界使命已经完成。其身上劫数并不浓重,修炼后更是有机会彻底化除。 倒是与你这个大麻烦结因,日后恐怕另有曲折,不过月殿之人必不敢询问此界之事,以免沾染劫数。” 荒点了点头,他的功法来历,本就是最危险的因果。这世间知晓此事者,只剩两人,而金蝉子既然放心嘱咐,必定算无遗策。 “本来我命数将近,时日无多。可稍前和你师父做了一笔交易,转化诡身,劫入阴阳。再加上之前十阳同天,羿吸引了部分魔染,终究还是暂时避开陨落,还能残喘数百年。 我应他送你出涧,但有条件,就是为我带回少阳宫最后的希望。” 金乌王说着,抛出一枚金光闪闪的令牌。 “我应劫而落,仙门群龙无首。而老道的几个徒子徒孙道心不纯,劫数深重,若我在时还能压制一二,如今必定惹下灾祸。 且金蝉子言南荒三族动乱,大劫将至,少阳宫正是祸乱之源。既然无可避免,你持少阳令挑选最适之人,来梧桐涧见我,待破灭之后此人承我道统,再续金乌。” 仿佛觉得如此担当之事,眼前之人未必尽力,老金乌随即说道:“金蝉窃命夺道,你之前凝练大日金乌之体,最适合修行仙门少阳金乌诀。 虽然已经散尽功法,可重练之速快如闪电,为金蝉铺道,重入化气。即使通幽、真我,仙门内也尽数珍藏,以此为基踏入仙途稳当至极。” 老头子唾沫横飞,极力推荐他的少阳金乌诀,嗯,简直像个传-销头子。 荒挠了挠头,举起金光闪闪的令牌,正要说话,金乌子边打断道:“少阳令可是我仙门至宝,是我万载前凝自身仙法,融赤炎梧桐罡与至阳神煞练就的法宝,万火不侵。少阳宫除二代弟子及仙魁外,见令如见我。” 虽然说的如此玄乎,高大上的不行,可这实在…… 金乌王再次插话:“你可凭借此令观藏仙阁秘籍,以及索取资源。甚至看对一些小辈弟子,让她们服侍你亦无妨。不过不可泄露你的目的,否则天机生变。” 眼看荒一副欲求不满,还想开口,金乌子咬着牙,几乎蹦出字来:“小辈不要得寸进尺!欺老道心善。” 荒看着眼前这位,金须缭乱,脑袋前倾,生怕再掉了找不回来,他赶紧叹息一声:“小子只是觉得这令牌金光闪闪,携带不易,容易暴露我的身份,耽误前辈大计。不过既然此令如此神妙,那我只能甘之如饴了。” 一片淡金浮现,咳嗽两声,压抑的声音传来:“此令牌已与你神魂相连,只要你心意一动,它就能变化为任意模样。” 果然,荒心念微转,金光闪闪的少阳令就变成一根黑不溜秋的烧火棍,丑到绝对无人认出。 荒拿在手中挥舞两下,这才满意的点点头。 不过另一旁的老金乌,若非金光遮面,恐怕整个脸都黑了。再要不是自身困于涧中,须得荒救其道统,早就一巴掌拍死他了。 想他金乌威名,绝世法宝,竟然如此“善”待,蝉可忍乌不可忍。 拼命忍住拍死他的冲动,金乌王和颜问道:“还有什么疑惑吗?” “我如何知寻找之人乃合适之人,毕竟道统大事,荒不敢轻率。” “这个你放心,你练就大日金乌之体,又手持我少阳令,只要那人达到真我境,就有强烈的感应,必不会寻错。” 原来还得靠他这个移动甄别器,怪不得让他学什么金乌诀,想要配对得一双啊。 荒拱了拱手,提出最后也是他最关心的问题:“梧桐劫数,天地大劫,是否和天葬坛有关,为何我观世人皆尸骨缠绕,其中寓意为何?” 金乌王正襟危坐,摆出一根手指:“不达仙途,不窥道…… 劫难显化不是你现在可以了解的,越是知道的多,到时候因果越深,仙劫越难过。 你金蝉本就应劫而生,终究离不开劫数,该你知道时自然会知。” 随后挥手,荒像是天地一浮萍,在重重叠叠的空间中飘荡,落于金乌大日之上。 “去吧!去吧!记得答应老道之事。” 周围无尽明焰燃烧,炽热甚至扭曲了时空,然而都无法近身于荒。 他眼中眺望大地,可惜背光不清晰,只是模糊一片。 其脸上再无笑意。 金乌王所谈之事,九真一假。所谓自身劫难,仙门劫数,必定有迹可循。 可千辛万苦寻来继承者,此中蹊跷又得推衍。 别看他打诨玩笑,不过是探测其底线,而这番小动作对方也洞若观火。 应允一切,即是此番寻人,势在必行。若他违背约定,即使有金蝉子恩泽,也是必死无疑。 虽然金乌王被劫数困于梧桐涧,可一位金仙大能,想要取他性命简直探囊取物。远的不说,就拿称心如意的少阳令来说,只要稍有差池怕是瞬间变为催命符。 三族大劫,显赫仙门祸乱之源。金乌王纵横洪荒许久,门下天仙众多,甚至金仙也未必没有,可即使如此他也断言门派无任何生机,须得凡人继承其道统,躲避天机。 其中水深,光想一想就骇然。 荒是真的不想插手,本来金蝉就是吸引指数十的唐僧肉,还要跑到广场上给妖怪跳脱衣舞,这情形想想就刺激。 不过老金乌托他寻人,必定也是知金蝉隐匿之能,更是躲避命数天道巡查的漏洞,想要借其功法达成所愿。 否则普通天仙,也未必能带出他想要之人。这也是金乌答应金蝉子的根本缘由,顺势还能借命改劫,环环相扣,滴水不漏。 此行恐怕另有波折,最终归结也得防备一二,这群活得成精的大罗金仙,无一好想与的。若稍有差池,身死道消不足为奇。 荒的身形已经彻底融入金乌大日,世间一片火红,可就在梧桐涧西方,一抹阴影浮现,连太阳耀眼之光都无法遮挡。 细细观其轮廓,像是一具切去人头的尸体,以极为怪异的姿势窝在那里,周围阴火环绕,直通幽冥。 天葬坛,初遇金蝉子之地,更可能是大劫之始源。 “天鬼么!”声声低喃,已未不可闻。 只有在跨界之时,荒的思绪才敢延伸开来。 所谓洪荒,所谓劫尊,日月交合,天鬼夺命。不论是神话还是几位圣人名号,都与他所知的截然不同。 而且他能在金蝉化气之时,清晰地感受到,大道死寂、黯灭,充满了灰白和腐朽,仿佛这个世界正迈向绝望。 金乌王的应劫之法,竟然是化诡,似乎得天道承认。 洪荒到底发生了什么? 这才是他真正的疑问,可他不敢问,甚至在外界都不敢想。恐怕这其中渊源,才是修真最大的奥秘。 意识渐渐潜伏,视线被大日隔断,若荒能再观熙部。 就能见到无数呆滞尸体街上游行,活人脓包尽生视若无物,整个大地如阴森鬼蜮,可不是金蝉目的幽冥气数,而是实实在在的人间炼狱。 腐朽阴沉的金乌王站于木屋之上,手中提着脑袋,喷出森森阴火,尽纳万里怨气。 从天际望下,老道勾连部落的阴气就好像鸟的畸形脑袋,暂时安在了天葬坑的无头尸身之上。 见太阳精华一闪,提在手中的脑袋才发出一阵“哇哇”的乌鸦诡笑,传遍大荒。 第18章 洗阳城 热闹集市,人来人往,卖力的叫喊,一片繁华之景。 只是声似虎啸,狼狈窃语,更有黑衣裹体高约三米的巨人横行,你就不会觉得这城安全了。 一袭蓑衣斗笠,腰间绑着布匹包裹的短棍,少年在角落茶肆静坐。 略显浑浊的清茶倒映出清秀面容,见异世风情,多显新奇。 少年自然是被金乌王送出涧的荒,可能是考虑到其功体未复,直接就把他扔在了名为洗阳城的聚集地。 洪荒仙凡有别,仙门不直接插手世俗,不过门下弟子却可以入世修行,甚至拜相封侯,反哺师门。 洗阳城城主便是少阳宫弟子,据说有仙人之资,法术玄妙,控制着这座凡城。 一来此地南方不远,就是声名赫赫的九极赤炎河,焚烧天地,沸腾千里,乃阳极修士的圣地。 二来聚方圆之灵,收成道之才,纳入少阳仙宫,尽门派之责。 荒多方打探,才知少阳十年之约就在数日前,广纳门生,有教无类。 本以为错过这混入少阳的好时机,要等十年之久,却听闻小道消息,近日来入道大会似乎出现波折,还未结束。 至于荒为何如此心切,自然是想混入此中,溟然众人。 什么,你说拿着少阳令,光明正大地去见洗阳城主,被供为上宾不是省事?何须与一群未入门的弟子争抢。 简直扯淡。金乌谋划之事,三族大劫之起,现在明目张胆地入了少阳宫,是享尽富贵。但秋后劫起,他一个小小化气,怕是要落个灰灰灭尽。 因此只能偷偷潜入,最好还表现得中规中矩,尽量掩盖什么大日金乌体,烧火棍也得藏好,偷习少阳诀,寻得老金乌所要之人,立马拉着跑路。 再不管仙门如何,也管不过来,毕竟他的师尊和老金乌都说劫灭已成定数。他要是不知好歹粘上去,简直愚蠢。 他已经决定此次少阳之行,能苟尽苟,状似弱鸡,若苟无再苟,便趁早跑路。 在思虑间,旁边传来浓重血腥味,荒眼角微微一瞥,一只虎妖正抱着两只狐狸,在那里品尝血茶,漆红沸腾,汩汩生腥。 都是些未化形的小妖,不是身子还附有皮毛,就是头颅仍为兽头。 那宽厚的虎掌正肆意地摸索身旁的两名狐女,似乎觉得骨瘦如柴没什么营养不甚满意。倒是那两狐媚子,眼巴巴地盯着隔壁桌的荒,媚眼如丝,口水都流了出来。 洗阳城乃混居之所,妖、巫、幽三族居多,人族稀少。寻常小妖见得荒这样细皮嫩肉的,又灵智未全,自然馋的要命。 不过既然为城,就有一定的规矩,无论任何族类,都不得擅自出手杀人,违者受金乌至焰灼烧,生魂燃灭。 当然,这也不是绝对的安全。许多妖蛮擅长蛊惑人心,口馋某些血食,利用其心中欲念,勾引出城,再分而食之。 说到底,洪荒还是实力为尊,弱到极致,就只能沦为他人腹中饱餐。 荒也没有太忌惮,毕竟老金乌本身就是妖,虽然道统有教无类,可门下怕多为妖兽草木,想要入门就得与这群家伙打交道。 其实仔细算算,金蝉子也是天地异种,并非人身。 连日探寻,与其原有了解不同,洪荒非人族大兴,而是妖、巫、幽、人四族并起,西方似乎还有神秘的圣族。由于某种未知原因,化形多为人形,当然,也有大妖本体肆意纵横。其中渊源,似乎和功法修炼有关,荒还不得细知。 这茶肆三教九流,妖巫幽皆有,所奉茶品自然也符合顾客的口味,应有尽有,其身后势力想来不浅,这也正是荒停留的缘故。 过得片刻,一个尖嘴猴腮的下人靠近荒,附耳说话,待得满意点头,荒藏于袖中递给对方报酬,随即向城中央行去。 那茶肆小儿喜逐颜开,点头哈腰地恭送这位大方的客人。 只是两人皆没有注意到,那虎妖身旁的狐媚子眼尖,窥得火红锃亮,眼中贪婪之色大起。 待荒走后,示意角落白鼠,一溜烟就跑的没了踪影。 荒慢步朝城中央,洗阳府城走去。他打探的消息自然是入道大会的信息。 本来入道大会应该三日前就结束,洗阳城主带着挑选好的弟子返回少阳宫。可其中试炼似乎出了纰漏,更是折损了几个弟子,故而时至今日,依然未完。 荒就是想趁机入门,毕竟他可是老金乌说得最适合修炼少阳诀的体质,虽然不想引人注目,可利用少阳令遮掩一番,也绝对勾起城主的爱才之心。 毕竟身为少阳宫弟子,若是本期由他负责地区的门人有栋梁之才,他也会受到仙门嘉奖。 反之,若是任务不利,恐怕会影响其在门内评级,故而即使耽误三日,荒也觉得此中有可趁之机。 当然,最终还是有钱能使鬼推磨。 洗阳城流通的货币主要为五行玉,其中火玉价值最高。 而荒穿梭金乌大日,少阳令尽纳至阳,倒是反哺出好多赤炎内燃的极品火玉。 他自然不敢用这样的宝贝,一拿出来怕是连仙人都要眼红。故而让烧火棍分解重构,勉强成为高品质火玉,交给小二打探消息。 即使是烧火棍认为极差的火玉,在茶肆这样的人看来,也是身份地位的象征,非是仙家之后代。 想来想去便上报给掌柜的,那黑熊掌柜倒是在后面盯了荒许久,可直到盯得熊眼都酸痛了,也没看出少年深浅,就是一尚未修炼的凡人。 不过一个凡人能身带重宝,千里迢迢前来洗阳城,并声明要参加入道大会? 要知道少阳宫可不是什么小门小派,老祖乃洪荒异种金乌,其门下道法更是直通大罗。 招录弟子更是严格至极,须得有火极或阳极之体方可入门,虽然因功法原因不收通幽之辈,可历代入选者皆已化气,周身暖意如春,赤炎微膨肉眼可识。 眼前人族却丝毫没有异象,可这越发引得老熊忌惮,更是亲自跑去城主府,为其牵线搭桥,希望能结一善缘。 于是一切水到渠成,一位城主身边的红人,随行官,答应为他开个后门,若他符合检测,就把他划入名单。 可这事也太顺利了吧,引起了荒的警觉。 莫非他初次行走洪荒,这么快就露出马脚?尤其想想最后那恶熊的狰狞表情,张开血盆大口,仿佛对他志在必得。(可怜我熊掌柜善意的微笑) 越觉得杀机四伏,荒在前往城主府的路上极尽拖延,有时进店试衣实则暗中观察路边鬼祟之妖,有时走走停停忽然加速,妄图穿梭街道摆脱追兵,最狠地是他还进入公共茅房,一溜烟不知道从哪个门就跑了出去。 最后实在没什么发现,才绕着弯进入城主府。 虽然他误会了熊掌柜的好意,可确实有小妖跟随他,正是受那狐媚指示的白鼠。 想它洗阳城第一情报好妖,纵横数年,此刻却狼狈不堪,头上还挂着几滴黄黄的污渍。 眼前之人极其诡诈,它好几次差点被发现,特别是茅房之行,若非它急中生智一头扎入粪坑,说不定已经行踪暴露。 见荒进入城主府它才停下脚步,此番必定要向猫奶奶邀功,非是它这样的高手,已然跟丢。 想着,它便“吱吱”两声,呼喊一些黑鼠小妖,帮它监测着那少年,先去禀报主子去了。 可怜洋洋得意情报妖,却是遭了无妄之灾。 再说踏入城主府的荒,终于见到答应牵线的随行官。 灰衣包裹,整个身子散发着阴气,面目更是晦暗不可见,只有一根长角伸出,上面幽纹环绕。 如此近距离的和一个幽族交谈,荒是首次。 据说此族临近地狱,乃阴魂寄生而诞,故而性情古怪,不喜白日。 不过嘛。荒掏出一把亮灿灿的火玉,其中更是有一滴金色流华,光彩夺目,微笑的全部交给了面前之人。 “小子乃九极赤炎附近之人,有事延误耽搁大会,故而希望前辈能通融一二。”既说明来历清白,又出手豪绰隐约家世不凡。 随行官是个修真之人,可看到极品火玉也是眼中放光,一挥手火玉就不见踪影,答道:“正好入道大会还未结束,我可带尔前往检测历练,不过有言在先,我只负责引尔入会。 若尔体质不符,或试炼未成,生死勿论。” 想必随行官也看出了荒不过凡人之躯,但能拿出上佳火玉,必定有些本事,故而他也不曾阻拦。只是试炼警告,身死道灭,竟然当面说出。 荒皱了皱眉,要知道入道大会不过是为少阳宫选弟子,轻易不会损伤太大,可此番延后三天,此人更是提前警告,看来形势颇有玄妙。 “前辈自然放心,小子心中有数,修道逆行,劫命在天。” 幽族听了这才点点头,一挥袍,竟然分出一具同样的身躯,说道:“你跟着他前往下舍住下,等万事就绪就安排尔等入道。” 还有新增的弟子,看来情形不太乐观,荒眯了眯眼,若有所思,跟着随行官的化身,前往住处。 就在荒的身影消失后,一名随从上前,疑惑问道:“大人,这小子能成事吗?城主可是让补上那些修道种子,来和阴阳之变,入道石前,已经……” 随行官制止了心腹,黑暗的面容传来阴冷声音:“那些替代者自然不会少,可此次变数难测,有更多阳极作蛊,岂不是更为稳当。” 其言语说不出的冷峻无情,丝毫没有之前拿钱时的贪婪,可即使如此宽慰,深深忧愁也难以化解。 第19章 参道石 洗阳城一处阴暗角落,宅门紧闭,即使艳阳高照之下,也显得阴森而冷落。 一只伶俐白鼠穿行而过,自墙角小洞进入阴宅。 院内一颗老槐树参天蔽日,其下石桌旁坐着一个老妪,驼背弯身,拄着拐杖,一动不动。 阴风袭来,槐叶沙沙作响,却偶尔飘荡来燕语莺声,只是模糊不堪,似乎从边舍传来。 白鼠正要禀报,忽然一苗条女子先至,浑身只覆一层薄纱,妙曼处隐隐绰绰。光天化日下丝毫不觉羞耻,反而搔首弄姿,委屈哭喊: “猫奶奶,那憨虎情到癫狂,兽性大发,啃食了我好不容易弄到的一张脸皮,您可要为我做主啊。” 细细一看,娇嫩女子此时脸上血肉模糊,整个皮肉撕裂,一颗眼珠垂在眼框外,鼻子嘴巴更是深洞已无。 可即使如此,她也言语自如,冒血的喉咙声若黄鹂,引人血脉膨胀。 老妪似乎习惯了这样场景,只是从衣衫中摸索一番,随即掏出一团浸染血迹的粘稠物,扔在对方脸上。 “那黑虎非要尝异族之风情,不过贪口食之欲。你换上这母虎面皮,让他尽快泄阳,待到子时再切他心肝,炼药化丹。” 女子听闻一阵窃喜,将虎皮轻轻抹平。前一刻还恐怖无比的腐烂头颅,此时已经变作威严凶猛的王字毛绒,浑白圆滑的人身也长出无数细毛,随即扯掉轻纱,向内宅奔去。 和个不解风情的野兽卖弄风骚,简直无脑,还不如爽快点,天干地裂直接上手呢。 小白鼠暗中吐槽,不过可不敢明言。这群不知来历的雌物,才是神秘猫奶奶的宝贝,更是在城中挖心练丹,却又有秘法让其暂时不死,待到出城才暴毙而亡,端的是诡异无常。 “怎么,你有什么事要报吗?” “吱吱!” 白鼠慌忙跳上前来,将来龙去脉言明,说那外人进了城主府。 不料猫奶奶冷声一笑:“此刻进府,自投罗网,不用理会他了,过几日就是腐尸一具!” 听得老妪冷笑,白鼠却颇为不解,城主府历来强大,震慑洗阳,按理说那小子若受城府庇护,再傻再多财也不用担心,可猫奶奶却说他近日就要死于非命。 不该知道之事不要多问,此乃保命之道。白鼠慌忙离开古宅,此处阴气逼人,像他这样的小妖呆久了也感彻骨冰寒。 待得寂静无人,老妪古木盘根般坐于老槐下,听着隐隐传来的奢靡之音,满是皱纹的嘴角隐隐扯出枯笑,双目所望正是城央。 …… 一日过后,休息打坐的荒,就被拉了出来,说是人员齐备,要进行替补增额。 一众人便被带至院中,总共八人,六雄两雌。为何如此说,是因为除了荒自己为人族,有五人为妖,另两女皆是草木之精,竟然还有个双角的幽族。 不过有一点他倒是独特,其余众人几乎都踏入修真,成就化气,赤炎环绕周身,光是站在其身旁就感燥热无比。唯独他普通凡人,甚至还隐隐抹汗,似乎忍受不住这炽热炙烤。 体力不支自然是荒装出来的,要知道烧火棍在身,别说这群妖身火种,就是金乌大日都奈他不得。 这些练气者周身火焰喷吐,说得好是炎极外化有火品之资,差的话就是没有合适功法,控制不住天生之力,还处于愚昧之态。 当然,几乎所有人都化形成功,俊男靓女很是惹眼,即使身为妖族,其寿命也不过十数载,算得上是修道种子。 “这人是怎么回事,毫无赤炎恩赐,也配和我们站在一起?”果然,还是有人挑事,正是场中唯一鸟头妖身,气焰极深之辈。 本来低调的荒瞬间成了众矢之的,其实他说的不错,荒本就是走后门进来的。何况此次大会略有波折,有些妖被强行拉入候补,本来就有些火气。 “休得乱语,我少阳宫入道只设三番考验,成者自然入门。若尔等有何本事,接下来尽数施为,不可有轻慢之心。”随行官出言呵斥,毕竟是走他后门的,不过临了还是瞪了荒一眼,若是这小子真的想鱼目混珠,那有他好看的。 “哼!”鸟妖虽有不满,却也不敢多事,心中却想的若他成为少阳宫弟子,练成绝世功法,非得回来教训这幽族小官。 荒倒是坦然若之,没有关心那闹事鸟妖,反而看了一眼其身旁的褐衣女子,若有所思。 入道第一槛,就是体质检验,若没有火性或阳极之体,练少阳功法事倍功半,进境极慢,自然不能入门。 不过来者都是精挑细选,自然不惧。 “科罗兽,乙级火染,良。” “知青叶,乙级阳覆,良。” “毕火鸟,甲级火渗,优。” “东陵根,幽铃,顶级阳火,至。” 除了两名乙,另外几个皆是甲,不过褐衣女子竟然是顶级,而且还有名号,要知洪荒妖族多自报身份,无名无姓,待得拜师入道赐下道名才有称呼,倒是奇特。 七人过去,终于轮到实力最弱的荒,他走上前去,摸向院中央那枚光华四溢的圆球,若细看,内中天地赤炎,有龙凤翱翔,万里皆为火焰。 轻轻一触,一股热流涌过周身,更勾连命魂,想要探究同源之火。 其实这探测刚入荒体内,就异常活跃起来,行至一半已经雀跃翻腾,好似无缰野马奔腾不已。毕竟是继承自老金乌的功体,自然不凡。 不过这股热气还未蒸腾,就遇到黑漆漆的烧火棍,瞬间被抽走多半,更是压抑的对方不敢动弹,直到回归法宝,方才停止。 “人族,荒,甲级火涌,优。” 平平淡淡不声不响,同行之人虽然注视而来,却也只觉得此人功法特殊,可以压制天生火性。 只有那毕火鸟颇有不耐,似乎对这孱弱人族和它共列甲级不甚满意。 “诸位第一道试炼皆过,现我带众人前往参道石前,化劫去灾。” 诸人跟随,前往参道。 不想这处不在地上,穿过城府建筑,竟然有赤土千米,寸草不生,中央山石堆积,围着一幽深黑洞,阶梯向下延伸,深不知几何。 阴风一吹,浑身战栗,仿佛有尸体在轻触他们的身躯。 特别是修习五行之火,更是对此敏感,有几人甚至控制不住自身气机,外焰徒生。 随行官幽角一顿,一道未见之焰猛地压制,他们才不至于出丑。 “哼,心智不坚,如何过得了大道之槛。 此次参道,想必你们也有所耳闻,其中曲折正是参道之途发生异变,尔等须竭尽全力,否则生死道消,就在今日。” 这话一出,顿时就有几人心生犹豫,想要中途退出,特别是两名乙级之体。 可随从官幽暗之音呵道:“入道之行,岂是想来就来想走就走,既然择我少阳,就是生死勿论,你们之前可答应了的。” 幽焰横生,几乎裹挟着这群人踏入地道,朝幽冥之所前行。 待得众人下得数百丈,忽然空旷起来,也逐渐有了亮光。 不过此光乃莹莹绿焰,幽影频生,晃得人更是凄惨。近在咫尺的俊男美女,一个个生人勿近的恐怖模样。 大厅前方,是连成一片的漆黑石壁,其上朦胧隐绰,模糊不堪。 有十八人坐于石壁前,各个冥思闭目,不得苏醒。 更诡异的是,他们气若游丝,脸上惊恐至极,多数廋如骨柴,一副行将坐化的样子。 忽然,荒瞥见石壁震动,竟然流出殷红鲜血,如涓涓细流,串至其中三人身上。 再一细看,这三人干皮紧贴骨头之上,已然毫无生机,可其脸上竟然露出惊悚笑容,似乎愉悦至极,与他人痛苦之情成鲜明对比。 绿色荧光衬着干尸诡笑,整个参道石前人心惶惶。 “尔等入石参道,此次事诡,不要妄图逗留,解得荒山阴阵,速速归来。 此乃阴阳符,可于石内辨人诡之别,须慎重对待。” 一道人虚影于石上浮现,气息宏大,远超常人,想必正是洗阳城城主。 可他现在的状态极为诡异,整个虚影血肉如抽丝剥茧,有发青的死人断指在不停地撕裂其肌肤,密密麻麻到处都是,甚至嘴中都有手指伸出,夹住了他发黑的舌头。 这自然不是正常景象,而是荒开启金蝉目所观,普通人只能见得城主模糊虚影,以为有他压阵无需畏惧。 这番诡景让他想起了熙部族民,莫非连仙人之体也被困了进去? 荒忽然想到候补之事,这是城主在自救,想用人命来填补?还是城主早已殒命,眼前之人已是石中诡异。 无论哪一种,都说明参道石内情势失控,他首次感受到浓浓危机,死亡阴影逐渐笼罩而来。 从金乌王对天祭坛忌惮的程度来看,凡是和这些诡异之物沾上边的,都是不祥之兆。 毕竟他只是想要混入少阳宫,若遇到如此危机,说不得要先保命才是上策。 就在他刚想亮出少阳令,说服城主,暂时退却。 忽地脑门一阵冰凉,久久未有动静的金蝉显化道蕴。 “入阴参道,度厄生劫。 燃灯一起,方知金蝉。” 就这一愣神,他已盘腿坐于地上,意识像是被磁铁吸引,瞬间跨入石壁。 第20章 石中诡 走马观花,俯瞰人间。 原来石壁之上绘有红尘,车水马龙的闹市,优雅静谧的古宅,阴气弥漫的荒坟。 看似正常无比,可其中内容让人心惊胆颤。 闹市商贾倒是正常四族,其中货物却是断手残躯,更有酒店茶肆,自食同族,锅中白骨幽角,热气腾腾。 古宅阴槐矗立,白日五世同堂,阖家欢乐,儿孙绕膝。夜间门窗紧闭,传来阵阵凄音,似啃食血肉锯骨磨牙之音。大红灯笼中点的是老幼之头,尸油“彭彭”作响,两只不瞑之目咕噜噜地转动,盯着往来之客。 只有荒坟隐约,似乎在原野之上,更似描绘在画中。木栅环绕,即使行进数千里,依然坟头连绵,无边无际,阴暗至极。 荒有一种观看清明上河图,却忽然身临其境的感觉。只不过他看得,是地狱无常之景。 再一睁眼,已立于街上。 周围荒村土墙,破落不堪。头顶乌云密布,明明白日之时,却阴暗沉闷,恍如末日。 可视之界不过身前数十步,再远就模糊不清,只能瞧个轮廓。 他本来不想插手此事,不过金蝉道蕴,想来这参道石内有什么关键东西,与他有缘。 遥想首次道蕴,便是替代羿,成就化气。而且每次金蝉出,必和这些诡异之事相连,虽然样本少,可荒心中已有隐约感觉。 名为魔典,则不行常规之事。 至洗阳城数日,他发觉自身功法与常人不同,多数修士都是五行之法,慢慢积累深厚,逐步进展。 可金蝉没有这样的说法,每次提升仿佛劫难所至。 无论是本身的魔典,还是千变魔象、金蝉翼、金蝉目这些法术,似乎是达成某种条件即可。 最奇特的是,金蝉子传下门派至宝,就撒手人寰,丝毫没有与他论道谈法,一点都不担心他修行的进度。 须知越是深奥接近大道的功法,修行者越容易出现问题,可金蝉子毫无顾虑。此中真意,值得仔细推敲。 当然,此刻不是细想之时。 就这么片刻停顿,荒发现天色更暗,周围人家点起油灯,户户房内人影绰绰,似乎颇为忙碌,更有交谈之声传出,只是听不清其内容所言。 荒想要仔细倾听时,屋内声音又戛然而止,极其诡异。 看来要寻求突破才是,不然等天色彻底黑暗,恐怕有不详之事发生。 这不是他的妄测。不远处有几家坍塌之屋,没有灯火照明,已经彻底笼罩在黑暗之中,而他通过金蝉目,隐约窥见石砾下压着青色之躯,枯朽皮肉已不见血丝,只有衣衫一角,才让他想起,正是试道十八人之一。 至于与他一同进入的七人,同样不见了踪影,似乎整个石壁世界将他们分割在不同地方。不过他有所猜测,所有人都在这村庄之内。 其实分开是好,虽然那群人都化气入道,可面对这诡异场景,真的不过是大一点的蚂蚁罢了。 反倒是他,看似凡人手无缚鸡之力,却有太多秘密,不能于人前施展。 让他最为心安的是,少阳令仍像个烧火棍一样绑在腰间,虽比平常削弱许多,依旧心神相连。 看来这诡异石壁无法禁绝金仙法宝,灾祸源头应该不至于太过离谱。 那想来洗阳城城主是推测的第一种情况,他与这世界互相牵扯,故而多招阳炎之体,助他破除邪异。 不过,这仍需命来填,不可大意。 手臂向后握住少阳令,缓缓向灯火处走去。 荒没有去管被压在石下之人,不说搬开这些废屋有何影响,单是这种没有价值的失败者就不值得他救。大道独行,生死有命,踏入修真那刻起,修行者就该有此觉悟。 前行不过数步,忽然传来沉重脚步声。 幽暗中一模糊黑影向他走来,屏气凝神,荒正要有所动作,对方停下脚步。 猛地点燃手中白纸灯笼,照亮眼前场景。 “可是入道大会的师弟?我乃洗阳城燃木芯。”温和的询问传来,两人相距适中,虽然不能看清对方相貌,倒也抵达一个平衡。 那就是阴阳符的探测,这被城主慎重交代的东西,他可不会忘记。 小小符咒黏在指尖,散发微弱光芒。 对方似乎知道荒在干嘛,没有出声也不避讳,就等他检测完毕。 没有异常,光芒一闪后归于平静。此符咒若遇到异类,一经催动就会红光大作,发出警告。 从燃木芯的手段来看,确实是入道大会弟子,而且有实力活至如今,必定有保命之法,或许能从其口中得到一些石中世界的关键信息。 荒略微放松警惕,向前走去,待灯火明亮之时,悚然一惊。 这燃木芯有着青年健壮的躯体,可头部却极其苍老,满是皱纹的脸松松拉拉,稀稀寡寡的白发零星点缀,好似即将入土,声音倒甚是洪亮。 “吾害怕这头颅诡象,吓到师弟,故而先由你用阴阳符测验,须知我等皆为入道门生,特来救你一命。” 这燃木芯乃草木之灵,虚长几岁,自称师兄倒也不奇,只是此话一出,荒立马问道:“师兄何来此言?” “你应知参道石乃历练之所,入者能于石中通幽,提前消磨劫数,若命数浅薄之人身死道消,乃少阳宫试炼的重中之重。 可此次幽冥生变,诡象加剧数倍,故而我等入道者皆不得而出,被困于此。 数日来有其他师弟身陷险境,可生还之人也摸索出一些规律,那就是须得在天黑之前进入一家亮着灯火的房屋,不然就会被黑暗吞噬,任凭你道种仙才,都难逃一劫。” 燃木芯仔细看了看荒,颇为疑惑道:“我观师弟法力全无,一届凡人,可否告知火体为何?” 荒眼睛一转,如实答道:“人族,荒,甲级火涌,优。” 只见燃木芯浑浊双目猛地一亮,叹道:“自愧不如,吾乃乙级火星,资质低微,若我两人逃得此难,以后可得仰仗师弟扶持。” 语气低顺许多,甚至有些谄媚,倒是不足为奇,但荒总觉得对方有些神秘:“师兄说笑了,还得靠师兄来度过此难。” 这一来一往,两人关系瞬间亲近许多,燃木芯拉着荒,向一条路行去。 “这你莫要担心,我能避过三日,自然有可藏之处,师弟只要随我一行,保你无忧。” 越往里走,房屋越少,黑暗越浓,若非偶尔还有亮着灯火的屋子,荒都要夺路而逃了。 不过燃木芯倒是极其关心他,与之说了许多此地的禁令以及保命之道。 提到最多的便是阴阳符一定要携带在身,其不仅能辨人诡,更能驱散一些邪异,保自身周全。 白纸灯笼暗淡漂浮,似乎其中灯油不甚够,一阵阴风吹过,摇曳中即将熄灭,身周黑暗似乎有异响伺机而动。 可就在此时,燃木芯停下脚步,嘴中低语:“到了!” 高墙大院庄严古朴,门前大红灯笼高挂,印照的人眼前一片血红,此宅似乎有喜事,内里人声鼎沸,欢歌载舞。 可燃木芯轻轻一推木门,空旷的大院连个鬼影都没有,声音却依旧未停,且更为响亮,似乎就在那间灯火辉煌的主宅之内。 荒停步在台阶之上,脸上露出思索之色:“师兄,这古宅似乎有些不对劲。” 背身于木门旁的燃木芯却道:“难道师弟觉得那些灯火隐约的房子真是人住的屋子?须知这屋内不止我一人,还有几位大会道友,聚我们数人之力,方能抵抗诡异,这也是我外出寻人的原因。” 燃木芯转头望向喧嚣主宅,轻声呓语:“这平衡,快要被打破了!” 说完竟头也不回地向内里走去。 古旧的木门没了人的托扶,“嘎吱嘎吱”地自动关合。 犹豫地荒面临了一个两难的抉择,他直觉这古宅有些不对,甚至其内心隐隐有些不安。 当然,其中也夹杂着一些对燃木芯的怀疑。别看这位师兄好言好语,荒并没有完全相信他的话。以己度人,身处灾厄之中,怎会无缘无故地出去寻人。不过他最后那番话倒也合理。 或许对方有难言之隐,毕竟阴阳符测其身魂仍为本体,这样诱杀他有何好处? 可若不进入,随着那燃木芯越行越远,身后黑暗窸窸窣窣,似有异物逼来,头顶灯笼也变得红光大作,内里膨胀不停,好像有什么东西要爬出来。 “噔!”乘着木门关闭瞬间,荒一闪而入,没有触碰大门任何位置。 而前行的燃木芯依然没有停下,似乎对荒的态度有了微妙变化,再无之前的示好,而是变得冷漠不以为然。 荒若有所思,偷偷向门槛后退,却发现其距离始终恒定,仿若梦里看花无法抵达。 沉默片刻,这古宅正如燃木芯所言,隔绝了黑暗中的窥视,再没有那种死亡紧逼的危机感。 可这只是表面上的东西,墙内灯笼同样红光鲜艳,可从门内望去,哪是烛火燃烧,分明是尸婴天灯,青色的油脂散发着充满怨气的黑烟。 没想到连金蝉目都未能识破,内外完全两幅景象。 黑暗退散,是因为这古宅中有更凶的凶物吧。 荒转身前行,跟上快要消失在角落的燃木芯,他倒要看看这位师兄到底要干嘛。 第21章 古宅 阴森的走廊,热闹的主宅,形成鲜明对比。 可知晓内情者,心中只剩恐慌。 一路跟随燃木芯,他没有走进灯火通明的主宅,而是前往一间摇曳暗光的偏房。 木门微支,静待来客。 荒也没有丝毫惧色,跟着燃木芯进入偏房。 说是偏房,可其中装饰大气典雅,许多名贵的青铜器摆列其中,只是阴暗烛光让气氛显得不太妙。 在角落里矗立着三个男性,身穿清净道袍,似乎是入道大会弟子。 不过荒没有用阴阳符检测,只因三人皆为枯骨干尸,再无丝毫生气。 那死亡的样子很像是被人吸去所有水分,换句话说,就是被生生吸干了阳气。 不过于三具尸体旁却站立着一个带着斗笠的男性,看不清面貌,身躯倒还算健壮。 燃木芯恭敬地站于一旁,看来此人才是幕后之人。 “吾乃入道大会伏离,师弟不必忧虑,虽然这古宅确实诡异,可其威能更盛,抵挡黑暗之能愈强。想必你已知那些破碎房屋,其中更有灯火隐约之地,可都没能撑得过三夜,唯有此处能保我等性命。 但此地另有大凶,吾与燃木芯请你来,实为共抗诡祸” 荒冷笑一声,指了指三具干尸:“师兄怕是想让我成为其一,为尔等避祸吧。” 伏离却摇了摇头,指着尸体郑重道:“须让师弟知晓,这三人殒命,并非我等陷害,而是此宅有一出嫁新娘,正是诡异之源。 看前堂灯火辉煌,实则为出嫁庆典,那高声庆祝者皆为虚影,唯有那诡新娘,是真真切切拥有实体的。 本来初入此宅有入道五人,她每夜择一人婚前行房,***愉,声浪骇人,等第二天就成了这副样子。” 荒环绕着他们走了一圈,似乎认可了这番说法,可忽然讽言:“那我就是这第四位喽?” “我们拉你入内,确实存着多一份生机的心思。可这诡新娘择婿,却是毫无规律且危机重重,若你到时候见得,就知我所言非虚。”这话倒是燃木芯出言辩解,不过其目中惊恐愈浓,脸色发白,似乎真的被吓到了。 这些入门之人,最低也是化气有成者,更多为妖蛮,能把本就野性十足的他们都吓至如此,看来那诡物定有恐怖之处,亦或者,其本身就是恐慌之源。 “那我们这些人只能坐以待毙?”荒皱着眉头,颇为不满。 “不,不,前几日只是其婚礼的准备,故而每日死一人。今夜却不同,这是它即将出嫁的前一晚,不会寻欢,不过明天会彻底带走一个它看好之人,回归冥府。只要熬过去,就有生机。”伏离细细说道。 “你们是怎么知道如此细致的?而且谁知你们讲的是真是假。”荒略显怀疑道。 “其中规律自然是几位师弟用命换来的,不过你相信也罢,不信也好,总之入了此宅,就得承受这份厄运。”伏离缓了缓,继续说道,“而且相信你有所察觉,体内道力无法施展,我们几乎和一个普通人一样,蛮力更是无法解决此事。” 谈话中间,忽然门外传来一阵刺耳敲击之音,仿佛骨头碰撞,而主宅的喧闹顿时消失,整个古宅静谧至极。 “入夜了,快,去你自己的房间。”燃木芯似乎很着急,拉着荒就向外走去。 他刚想问自己房间在哪,忽地黑烟缭绕,一房门开启,并且瞬间挪移至眼前。 而一旁的燃木芯就好似跨越空间一般,先于他消失了。 这诡异的空间乾元道法,一定不是凡人修真者能弄出来的,必定为古宅诡异。 刺耳敲击声愈发靠近,闻者头痛欲裂,荒没有犹豫踏入房间,并关紧房门。 踏入房间,那声音顿时小了许多,异常也在可接受范围。房内同样有一根摇曳蜡烛,明明暗淡至极,却始终不灭。 他停靠在窗旁,静待接下来之事,这诡异声音恐怕没这么简单。 果然,不一会就有一道纤细身影从走廊飘过,从窗内只能看到一团黑影。可即使如此,观者在脑海也能勾勒出一身红嫁衣,梳妆打扮极为妖艳,摄人心魂。 荒赶快摇了摇头,安定心神,可无论怎么排解,都无法驱散内心之念。 甚至其脑中回想到娥,那日大婚之景,门外正是动人的月仙子,一颦一笑都乃绝代风姿,向他招着手。 眼看就要迷失,荒顿时想开启金蝉目,可在刹那间,心中极烈的危机感传来,似乎睁眼就要死人,头上金蝉印更是凸显出来。 这片刻恐惧,头脑一片空白,倒是拖延一番,那女影却飘了过去,来自神魂的吸引不再那么强烈。 “呼,呼!” 荒靠在门上,不停喘气。 刚刚实在是危险,那诡异吸引直接作用于神魂,他甚至都来不及动用少阳令,若非金蝉天生对劫数的敏感,恐怕他已经走了出去,至于会发生什么。从两位师兄的态度来看,绝对好不了。 还是大意了,仗着有少阳令和金蝉魔典,荒确实有天然优势,可面对这古宅,须得打起十二分精神。 正当他要离开窗户时,忽然门外亮起一盏白灯,一位老叟站于窗前,拨弄着灯芯。 那火焰随风摇曳,随时可能熄灭。 “灯无芯可为灯,人无头可为人?”苍老沉重的声音极为渗人,仿佛质问着荒这位新客人。 这荒诞的场景让荒满脸凝重,他有直觉,若是回答错这个问题,会有极其严重的后果,故而他闭口未言。 门外老叟一动不动地站于门外,没有等到想要的回复。 可忽然间,黑影摘下头颅,缓缓放入灯笼中,那火焰顿时明亮起来:“灯无芯可为灯,人无头可为人?” 重复的话语仿佛丧钟一样,直直敲在荒的心头,耳边回响无数。 轻轻一抹,口鼻已经溢出鲜血,且有加深之象。 看来这询问是必定要答的,不然会有恐怖之事降临。他思考片刻,刚要做出回复。 忽然一神秘人出现在其身后,捂住他的嘴,手指比出示意。 昏暗灯光摇曳,荒已经认出来者身份,更是看清他给的答案,可到底是信还是不信,对方是否要害他。 就这么犹豫片刻,那门外老叟似乎又有动作,无头之躯手臂伸直,将灯笼抬高。 荒脑海猛地炸响,高声喊出:“不可!” “灯无芯……”第三次询问已然开口,竟然是是灯笼中的人头在问话,不过还未说完,就被荒打断。 得到答案的老叟停顿了片刻,随即打着人头灯笼,消失在远处。 而荒也紧紧盯着眼前之人,虽然依旧有些警惕,可也略带些疑惑。 因为这答案正是此人所给,可他又为何要救他呢? 光焰终于照在神秘来人身上。 第22章 古宅(二) “燃木芯?”荒疑惑地低喃。 那张苍老面孔皱了皱,似乎想摆一个温和笑容,可在这样的环境下,实在不敢恭维。 “我知师弟疑惑,实则那伏离不安好心,想要害你。他不知怎得,依然有些道力权柄,故而入宅后我只能对你漠然,看起来还是听他领导。 那门外之老叟问话,本来是这石中界另一桩秘闻。若在普通茅屋处,回答不可,则会被其摘走头颅;而回答能者,头部每日枯朽,直到残缺不堪。但古宅是个例外,似乎能隔绝这份诅咒,答不可也不会出事。 那伏离没有告诉你此事关键,故而我就知他定要在此事上为难你。” 荒听得此秘闻,再看看燃木芯的脑袋,若有所思。 “可你冒险来此,又有何目的?别说什么师兄弟情谊,我可不信。” 燃木芯摸了摸自己干皱的头,苦笑道:“事到如今,我也不瞒你。我本就是已级功体,现又被掠了神魂阳气,恐怕即使有幸逃出,也无缘少阳宫。 明日我可出手,让那诡新娘选择伏离带走,不过你要协助我夺取你们第二批入道者的头,让我重塑身躯。” 荒颇为惊讶:“莫非你要利用那门外老叟?” 燃木芯慌忙摇了摇头:“自然不敢再和它接触,不过我原形乃溶洞中一燃木,天生灵物,头颅对于我来说不过五藏之一,只要有足够灵气和相应仪式,就能恢复。” 说着,他撤下一片枯萎血肉,内里黑乎乎的,竟然像是烧焦的空壳。即使如此,他依然无任何异态,看来有几分可信之处。 可荒依然不能尽信,谁知他是否临阵倒戈。 “若我对你有不轨之心,刚刚就没必要提示你,让你在三句叩问后被夺头,岂不省事?实在是那伏离手段高超,须得师弟协助。 只要你明日利用阴阳符照他身躯,我就有办法让诡新娘选择他,从而我们两人逃得性命。” 荒猛地一惊,问道:“你怀疑他是……” “不,他还是入道弟子,我早已验过。但其状态怪异,受阴阳符照验后,会有异样发生,那就是我发动之机!” 燃木芯见荒有些犹豫,随后忍痛咬牙道:“你也知这阴阳符之用,少了其中阳焰之精,我等再无化气之实。若师弟凡人之身担心我有所图谋,那就将它先置于你之手,以安师弟之心。” 说完,便将阴阳符放于他手,燃木芯气息果然骤降,连体内之道力循环都无法维持,完全一个凡人。 直到这时,荒才有所动容,重重拍了燃木芯两下:“既然师兄如此笃信于我,那必不负师兄之意,只要解决古宅之祸,我助你夺头。且其中正有与我有怨之人。” 瞬息间,毕火鸟那身影就映于脑中,正好,有的是合适人选。 听得荒的承诺,燃木芯喜逐颜开,只是那掉落的腐肉实在可怖,倒让人觉得他心怀叵测。 “既然如此,那明日生死,就此一役了。” 说完,燃木芯便消失不见,恍如他入门时一般。看来对方也有些底牌。 只是荒凝视着消散身影,久久不动。 他内心所想,倒不止是眼前困境,而是参道石本次的异变。 从现在获知的消息来看,有两个可疑点,一是那黑暗笼罩,灯火之屋,若燃木芯所说为真,则根源就是那无头老叟。 二便是古宅诡新娘,虽然还未见识,不过两人描述也几乎能勾勒出一个轮廓。最重要的是其能抵挡夺头之祸,说明两件事或许分属不同。 当然,也可能是同一事件的两个方面,两种表现,目前还无法确认。 可无论如何,这诡异终究有解除之时。按照以往参道石的性质,不过是筛选入道弟子的试炼,或许与幽冥挂钩,却不会如此凶险,想来机敏又运道足的弟子都能安然度过。 现在却是九死一生,第一批十八人恐怕所剩无几,而新进入的八人也不知所踪。 但荒有种直觉,这里的平衡即将打破,只要诡异不再,那参道石就能恢复常态,危机自然解除。 洗阳城城主绝不会坐视此等危机蔓延,而且入道弟子人命填补,似乎也起到了作用。 说穿了,参道石仍然是劫数砥砺弟子的秘境,那么异变会扩大这种筛选,本质却不会改变。只要劫数足够,无论是入道弟子,还是仙人命,都会有一终结。 那诡新娘即将选婿离去,恐怕就是这平衡之一。 做出猜测的原因,既有推测,更重要的是金蝉的道蕴。 自从给出箴言之后,更有两次心潮澎湃。一是那无头老叟前来索命,二就是步入古宅。 金蝉所需自然不是普通的诡异,其必定与劫数有关,能称得上此次参道石劫难之源的,看来就是这两件。 若明日真的有所感应,那说不得要用少阳令显威,也得拿下关键所需。 只是,回忆起燃木芯与伏离两位道入弟子,荒难得显出一丝阴冷。 昏暗的偏房诡异而静谧,在那诡异声响过后,主宅的喧闹再次响起。 荒也只是打坐等待,始终全神贯注地警惕着,丝毫不敢放松。 于是在嘈杂中,一夜过去。 虽然门外依然伸手不见五指,可荒知道,正主要来了。 猛地睁开眼睛,双目血丝频现。果然,身边场景已经变幻,他坐于一大堂之内,主道两侧各三把椅子,皆有人在。 靠后三把,正是那三具干尸,正襟危坐,腰挺地笔直,腐朽的面皮竟然微微弯曲,似乎在笑? 其余三把椅子上的人,则正是他、燃木芯与伏离,不过伏离与燃木芯坐于第一排,比他更为靠前。 说来这厅堂极为讲究,除了椅子为黝黑沉木,其余装饰皆为玄刻巧妙的青铜器,上面纹络细致,似乎有大道之蕴,若盯着时间长了,就会有眩晕之感。 坐在木椅上的荒,可以挪动身体,四肢也是自由,不过若想离开自己的位置,就如同之前出现的那样,镜中月,无法跨过。 他看了看另外两人,伏离依然带着斗笠,燃木芯则似乎有些紧张,双目一直在偷瞥着伏离,不敢直视。 未等多久,大厅忽然红光满堂,但不是喜庆的那种红,而是血色、阴森、粘稠的暗红,笼罩在所有人身上。 一团黑影逐渐从门口走来。 褐色锦绣鞋,玲珑小脚,红色盖头。若只有以上这些,是个再正常不过的新娘子。 可再往下看,锦衣朱红似血,流转诡异奥秘之痕,一双手干枯僵硬,青色尸皮紧紧包裹着骨头,宛如干尸。 她的腕上还挂着两枚铃铛,“叮铃,叮铃”清脆的声音响彻大堂。 没有见到她挪动脚步,可仿佛缩地成寸一般的法术,就这么直直走来。 一转眼,就来到堂前,阴风四溢,所坐诸人都如芒刺背,仿佛有什么极度危险的东西在盯着他们。 那是诡新娘在审视她的新婚夫婿! 第23章 诡新娘 说实话,荒已经对事件有了一定心理准备,可亲自面临时,依然有些毛骨悚然。 那红盖头遮住新娘的脸,根本看不到她的面容。可根据那裸露出的干尸皮,实在称不上期待。 明明是封闭的大堂,无名阴风却在身旁环绕,阴气已经浓郁到肉眼可见的地步,甚至他们这些火极之体,皮肤上都凝结一层寒霜。 “叮铃。” 清脆铃音此时就像催命的幽冥之音,诡新娘开始挪动她僵硬婀娜的身子。 第一个受她关注的是离其最近的燃木芯,只是恍惚间,新娘就瞬移至这位枯槁师兄身边。 那双干尸皮包裹的手,挽住了燃木芯臂膀,本来健康充满活力的手臂,刹那就变得枯败腐朽,血肉凋零,一块块鲜嫩的肉皮像是蜡烛般融化掉落。 燃木芯满脸的紧张恐惧之色,绝非装出来的。本来左臂直直僵硬,可化作枯骨后,就耸拉了下来。 靠的极近,便能嗅到一股轻微的尸臭,光是闻到,整个人就像是被污秽侵染,心中弥漫着冰冷、死亡的念头。 燃木芯也不例外,本来充满灵动的双目变得浑浊晦暗,渐渐失去光彩,弥漫着绝望。 诡新娘挽住他的臂膀,似乎还不满意,想要掀开红盖头来看看眼前备胎的面容 亲亲地靠了过去,一幅小鸟依人的亲昵姿态,她没有用手,一阵阴风拂过,盖头一角轻轻撩起。 此时此刻,即使已经被侵染的燃木芯,双眼中再次被无尽恐惧占据,枯皱的面皮扭曲在一起,瞳孔放到巨大,几乎失去了人的理智,濒临崩溃。 可就在此时,向上浮动的盖头落了下来,诡新娘无声间松开了燃木芯的手臂,飘荡至伏离身旁。 见到此景,荒眼中精光一闪,没想到最后时刻诡新娘竟然放弃了他,让人诧异。 倒是燃木芯逃过一劫,虽然惊恐到了极致,可很快就调整过来。残留着惊慌的面色,眼睛示意着什么。 荒明白他的意思,现在只剩两人,若伏离不被选中,便只剩下他,危险程度急剧提升。 说不得,就算没有伏离对他的心怀叵测,此时也只能死道友不死贫道了。 手中阴阳符微显,从身后照在伏离身上。确实,伏离的身躯没有任何问题,阴阳符也没给出红光示警。 对面的燃木芯见他有所动作,随即手中暗捏法决,指向伏离。 正是此时,一阵阴风浮荡,红盖头诡异地变大了许多,在两人目视之外就盖在伏离与新娘头上。 若是在某处新婚之地,说不得宾客还以为两位新人**,忍不住就亲吻了起来。 不过此刻嘛,伏离的脸不被啃没了,就算是他命大了。 有作用! 看来伏离对新娘的吸引力更大。 可还没等荒高兴,那盖头再次缩小,披在新娘头上。 伏离也露了出来,本来褐色的斗笠,此时变得漆黑一片,上面滴落着充满粘稠的墨色汁液,恐怖异常。 可荒已经无心他顾,若伏离不被看重,接下来…… “叮铃!” 一声清响,诡新娘已然靠在荒的身旁。 荒顿时明白了燃木芯恐惧的缘由,那阵阵阴风与尸臭,充满腐朽与堕落,只是接近就有种坠入无尽地狱的绝望之感。 这是直接作用于神魂的,在识海深处徒然显现,根本来不及抵抗和准备。 他的一双眼睛艰难地转向燃木芯,此刻对方似乎忘记了恐惧和担忧,一脸淡然的回望着,那枯老的笑容中夹杂着一丝嘲讽和得意。 还有着庆幸与感激,谢道友替死之恩。 没有挽臂的前奏或是观望的打算,想来,荒竟然是最吸引诡新娘的人。 盖头无风自动,从对方下巴开始撩起。 荒感觉自己在腐朽,不仅仅身体上的衰弱和枯萎,更是神魂中属于灵的那一部分。 意识陷于无尽黑暗之中,连最小的念头都无法生成。 他终于见到了诡新娘的脸,说不上漂亮,也说不上恐怖,因为就是什么也没有,只是一团黑色的粘稠,浓烈的要把世间所有思绪都吸进去。 两团狡诈而危险的红光就在眼框处,盯着这位备婿,似乎有些雀跃? 于是,心中无限欲火砰然而至,眼前的诡新娘明明就是这么一副不成人样的东西,可他的内心和身体不受控制般的兴奋起来,仿佛有什么闸门被打开,身体的元阳如山洪般朝外涌去。 若他福至心灵,就能想起那三具干尸的死法,或许就是如此被诡新娘吸干了身子,还一副欲求未满的状态。 但他没有任何联想,因为他的念头都被固定在识海中,连一丝动静都没有,只能被动的享受着诡新娘赋予他的欢愉。 就和昨夜窥视走廊时的状态一样,甚至连少阳令都无法使用,连玉石俱焚的大招都放不出来。 看着被红盖头遮住的荒与诡新娘,一旁的伏离静默不动,而燃木芯几乎喜形于色,难得的露出胜利笑容。 他之前的恐慌与担忧,可不是装出来的,那是真正怕的要命,稍有闪失他就是下一具干尸,最终这位好心的师弟还是帮了他。说不得,待他出去见到城主,一定要悲痛欲绝地讲述师弟的英勇功绩,让大家记住他。 事实上,只要被诡新娘盖上盖头,他就没见有人能生还,前三位都是这样,被新娘看中,拉去行房,***愉。 只有旁边的伏离是个异数,燃木芯不自觉地离远了一些,他心中对这位师兄有所猜测。 可荒呢,甲级火涌,优。 燃木芯嘴角露出一丝微笑,师弟的元阳真是雄厚,肉眼可见的金黄火焰已经汇聚至丹田,之前几位可都是这样身死道消的,好心师弟自然也不例外。 正如燃木芯所见,荒几乎没有办法阻拦自身衰竭,更是连念头都动不了。 静谧的识海就像是万年寒冰,冻住他一切想要呼喊的念头。 可,狡兔三窟,荒真的如燃木芯想的束手无策了嘛? 现在的他自然没有办法想这个,可在受到诡新娘袭击的昨夜,他就有了另外的准备。 即使隔着窗户,他都无法抵抗这诡新娘的诱惑,若当面相见,那自然不用说,根本拿不出少阳令殊死一搏。 这念头不会泯灭,而是根本生不出来。 说来这诡新娘实在是克制他,若普通物理攻击或是道法上的袭击,他都能做出防备,利用少阳令这金仙法宝,来抵挡一二。实在不行,也能溜之大吉。 唯有神魂上的压制,让他束手无策。毕竟只是一个凡人,在神魂上的修炼还差的太多,根本无法抵抗。 这也是之前荒面对金蝉子布局那么绝望的原因,其实只要对方一个念头,所有人都只能像傀儡一般,无力挣扎。 可既然有了准备,还拥有少阳令这样的法宝,荒自然不会坐以待毙,指望诡新娘的能力或他的运气。 就在昨夜燃木芯离去后,他就将一个念头提炼至少阳令中,当然这是此法宝的功劳,他还无法做到意念分割。 那便是当其所有念头都停滞不动时,就启动这个念头,少阳令发挥最大能力,消灭身周一切,无论是何物。 此刻正当少阳呈威之时! 于暗淡无光的混沌之中,一丝念头猛地炸开。 无尽金乌之焰刚要有所动作,忽然异变徒生,一只金蝉显化于识海之中,亿万念头齐声咏念: “幽冥骨海,黄泉化诡。 世间有道,入煞成劫!” 声声波纹在识海穿行,那黑暗之雾仿佛遇到天生克制它的东西,刹那间消融于无,急速退却。 从未出声的诡新娘,竟然发出“呜嚎”之音,仿若癫狂野兽,内里竟然还有些恐惧之声。 红盖头瞬间被撕裂一半,露出那漆黑的无面之容,深红诡异的眼珠让大堂显得愈发血色浓稠。 本来站在旁边看戏的燃木芯,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惊得呆愣在原地。 荒同时也恢复了神念,留有念头的少阳令便不再动弹,整个身躯的阳极散发无穷热气,这是未经遮掩的大日金乌之体。 “怎,怎么可能!”望着隔了数米远,连弥漫阴气都无法遮挡的炽热之感,燃木芯几乎叫了出来,尖扎的声音好像被针刺了一般。 “你倒是好算计,所谓阴阳符护身为虚,催命符才是真吧。其中蕴含阳焰之精,再有我是甲级之体,而诡新娘择婿分明是以对方阳极多寡来决定,如此一来我的吸引力远大于你。 不过你莫非以为我真信了你,丝毫没有防备嘛?” 燃木芯顺着荒的眼睛挪去,看向了他的肩膀处,那是昨日荒轻拍之处。此刻火光大作,阳焰汇聚。 随即荒收了一身赤炎,再次像个普通人般,整个大堂的阳极便都落在燃木芯身上。 有所反应的燃木芯恐慌弥漫,可已然晚了。 一条僵硬阴冷的手臂再次贴在他的身上,红盖头也遮住了他的枯老头颅,以及闪烁的肩膀。 那无面诡新娘依偎在她所选相公的肩上,贪婪地吮吸着他的一切。 “叮铃!” 铃声轻响,大堂前方竟然出现一处地洞,一顶大红轿子被黑烟抬了出来。 坐于椅子上的三名干尸备胎,猛地直立身躯,跟着诡新娘走去。 当然,他们不过是新娘玩耍的备婿,正主自然是其挽在身边,怕他像糖化了一般呵护的燃木芯。 透过撕裂盖头,偶然间还能窥见对方已经崩溃的面孔,可也就是如此了,再没有后续,再没有念头,一切都停在此刻。 只是一滴泪珠沿着褶皱皮肤滑落,鲜红而刺眼,还蕴藏着无尽的恐惧。 一妇四夫,就这么轻飘飘地踏入轿子,黑烟徐徐升起,抬着这群新人,前往不知在何处的婚居之所。 大概,会幸福吧! 荒冷眼看着,心中如此想到。 算人者人恒算之,燃木芯肩膀上的异常,自然是荒布置的。对于金乌法宝,增添点至阳岂不是轻而易举。 其实从燃木芯询问其功体,以及路上千叮咛万嘱咐地告诉他阴阳符的重要,荒就有了一丝诡异。 直到对方说要联手对付伏离,并肉痛地将阴阳符赠给他,荒便有所察觉。 看似了无痕迹,实则在这诡异之地,谁都无法相信。 动反而不如不动,不去做这般算计,光是荒表现出的甲级体质就比燃木芯要吸引的多。但对方害怕他一介凡人,有所差池,故而多此一手,以备心安。 现在想来,当时燃木芯听到甲级体质笑逐颜开,待凡人之躯时略显阴沉,还是破绽颇深。 比起金蝉子和劫尊之谋,金乌王至今不知是何的算计,燃木芯就显得稚嫩许多。 当然,两者身份天差地别,自然比无可比,但他挑错了对手,荒经历日月交合那份绝望,起死回生的心性打磨,燃木芯不够格。 本来他早可以利用少阳令破局,可经历如此之多,初衷为何,不过是金蝉之法。 若是强硬破坏这古宅,恐怕他无法得到他想要的。 果然,在关键时刻,金蝉显威反而先于少阳令震慑住诡新娘,特别是对方似乎惧怕至极。 要知道他只是一个凡人,即使金蝉曾有化气之境,比起让洗阳城城主都犯难的诡异,自然差太多了。 那么只有唯一的解释。 随着诡新娘领着夫婿们回归,整个古宅逐渐虚化,阴气也无法笼罩成型,流散于天地间。 而其中玄之又玄的感觉于荒心中升起,周围破碎的青瓦、红灯、高墙大院,皆腐朽落地,最后化作一道玄光撞入荒的眉心。 不,准确的说是其金蝉印中的古朴燃灯。 无芯之灯幽光闪烁,混沌之景再生变化,竟然是一处深不可见的古宅,其中家家户户阴暗冷寂,有几处主宅更是充满毁灭之感。 一排看不清面容的黑影如同僵尸一样站在宅门前,等待着什么。没过一会,凄凉冷寂的鼓匠之声传来,可那声音诡异至极,似乎是敲击着骨头发出来的。 细看那顶红轿,不正是刚刚诡新娘走入地底的么。 直到此时,那群等待之人才露出渗人的微笑,明明于黑暗之中,可就是能体验到他们残忍的欢愉。 打开轿子帘席,诡新娘牵着一双干尸皮包裹的僵手,缓缓走了出来。 不同于之前遮盖的红盖头,那位夫婿已经不再恐慌,干皱没有水分的嘴角露出诡异微笑,僵直地望向远方。只有脸边未干的血色泪痕,似乎诉说着什么。 在荒见得燃木芯诡异之笑时,心脏顿时一紧,像是被人捏住,难受至极。 画面顿时断开,古朴燃灯只剩一道漆黑丝絮,漂浮在其周围,如同幽冥诡物一般,给人以难言的危机。 灯台附近逐渐浮现一枯萎人头,正是那诡笑的燃木芯。 化诡劫煞! 四个漆黑字体显化于此,让人看之心中皆寒。 4000多字的大章节,我就不拆了,一次看个尽兴。 第24章 参道终 “起于幽冥,劫在五行,大道化诡,犹纵洪荒。” 荒只是见到这四字,脑中就不由地显化出一些信息,虽然依旧不是很了解,可也略有些猜测。 诡新娘离去后,古宅消散,荒再次站于古村之中,不过此刻天地间似乎发生着某种微妙的变化。 当然,还有另外一桩要事得处理。 黑漆漆的烧火棍一撩,站于一旁的伏离,斗笠瞬间被掀起。 那黑色粘稠的汁液极具腐蚀性,可对于少阳令来说片刻功夫便消融了。 正主伏离,呆呆的站在原地,似乎处于某种平衡状态,若不谈脑袋的话。 无头之人。 不同于诡新娘那黑暗迷雾,伏离的头似乎萎缩掉了,只在脖颈上有一团枯皮,像是泄了气的气球那样,瘫软于上。 若没有猜错,前一夜的伏离已经是这副鬼样子。 阴阳符再次照耀,甚至将其对准他的脑袋,依旧没有红光显现。燃木芯说的是真的,伏离另有诡异。 燃木芯不得已找一位好心师弟来充数,是因为伏离根本已经算不上人,若只有他们两个,死的必定是燃木芯。 不过不论他有何异常,在古宅终究是被诡新娘压制了,以至于之前能言会道甚至与正常人无异,现在则像个木偶一样。 随着他出手将那污染的斗笠挑翻,伏离的状态似乎在逐渐回归,身子也开始有所动作。 僵直的手臂微微弯曲,腿部也开始有所挪动。 忽然,一声奇怪而欣喜地询问问出:“荒师弟,我们逃过古宅劫难了吗?” 无头的伏离有些激动,还转身四顾,似乎在寻找着什么。 “燃木芯师弟不见了,看来是他舍身饲魔,为我们挣得一线生机。” 发现燃木芯不在周围,假惺惺地感叹道。 可实际情况如何呢? 一个无头之人,在你面前熟络地谈着别的事,甚至连说话的嘴都没有,更是一阵阴风袭来,让人心悸。 荒向前一步,打量着眼前这位无头师兄,问道:“师兄不记得之前的事了?” “之前的事?对啊,既然古宅已经消失,诡新娘应该选婿结束,可我为何没有丝毫记忆?” 被荒一提,伏离似乎陷入沉思,更有一种痛苦不堪的表现,手筋都抽搐起来,他抬起手想要抱住疼痛的脑袋。 若是以前,还有个斗笠能让他触摸,可现在嘛。 手轻轻一划,就滑过肩膀,落于另一边,整个人都显得一怔。 “师兄真的什么都记不得了?譬如夜晚的一个老叟,询问了你什么?”荒紧紧盯着伏离不存在的头,步步紧逼。 “老叟,对,第一日我在古宅门口就见到一个老叟,问我人无头可活否?我答可,他便,他便……” 经这么一提醒,伏离似乎回忆起了之前的记忆,可讲到此处,他似乎陷入了极其强烈的恐惧。颤抖的双手慢慢摸向自己脖子边缘,有所预感。 虽然之前拍脑袋已然扑空,可他还是想尝试一番。 结果嘛。 什么都没有,直到两只手触碰到一起,也没有摸索到他的脖子,至于头颅更是没有。 “那老叟便摘下你的头,安在灯笼里,变作灯芯?”荒替他说出答案。 已经失去方寸的伏离下意识就要点头,前胸都做出前倾的动作,可想到自己的头,他猛地停下惯性动作,终于崩溃了! “啊!啊!我的头呢?我的头呢? 你见我的头去哪了?我的头去哪了?” 慌张的伏离四处寻找,甚至想扑过来抓住荒询问。 可迎接他的是炽热的烧火棍,只一下就烫的他皮开肉绽,向后退却。 “吼!呼!我的头!” 声音也逐渐浑浊起来,像是受伤的野兽在哀嚎,其中的惊恐与慌乱不似作伪。 回想起昨夜伏离昨夜的姿态,颇有些不正常了,燃木芯必定是发现了的,可他没有提起,也不敢惊扰这位依旧以为自己正常的无头人。 就在其哀嚎的同时,阴暗天空远方传来声声飘渺之音,似乎大道之法,引人向往。 荒只能听到些许,听不真切,可跪在地上的伏离突然不再挣扎,站起身慢慢向远处挪去。 对方走的不是很快,方向正是荒村边缘,不过行进道路上灯火辉煌,家家户户都点燃油灯,私密窃语。 荒小心地跟在身后,他终究是想看看这灾祸之源到底为何,不过也拉开了足够远的距离。 行进半刻,周围房屋逐渐密集起来,那重重叠叠的声音似乎汇聚起来,越来越清晰,这看似杂乱的声响竟然有一种致命的诱惑,特别对于有所修行之人,仿佛一位大能在开坛论法,传道天下。 正在后面的荒,已经有所踌躇,他感觉事情颇为诡异,再向前可能会出现危险。 可就在此时,沉寂的劫命燃灯再次于脑海中浮现,透过金蝉印于身周布下微弱荧光。 那诱惑道音瞬间低了下去,也不再蛊惑心神,荒双目精光一闪,随而继续跟了下去。 前行不远,便见到伏离略显单薄的身影停了下来,即使无头,也向上仰望着什么,于是荒跟着向上观去,他也终于知道天音的来源。 于混沌无光之际,开天地一丝神奥,辉煌星点如夏日萤火,照亮整个阴暗而昏寂的荒村。 一颗高不知几何的巨木,璀璨耀眼,散发阵阵天音,浩瀚道蕴如潮汐,吞吐黑暗。 若只是如此,荒恐怕以为自己见了神迹。 可那巨木之上,挂的是数不尽的头颅,并且始终在说着话,嘈嘈切切无尽之语,竟然汇聚成浩瀚道音。 这神圣与诡异完美的交融在一起,说不出的荒诞和奇妙。那人头比树叶还多的巨木,理应让人感到恐慌才对,可此时越靠近,越有一种被吸引的闻道之壮举。 就连受劫命燃灯保护的荒,也有种心之向往的无畏感。 树下的燃木芯更是痴迷到了极点,兴奋的张开双臂,朝着粗壮约几百米的主干撞了上去。 荒顿时瞠目,没有想象中的血肉横飞,只是很自然的就融入了巨木之中,初始还能看得见人身,片刻过后血肉便化作干木,血管如同木根一般开始运输营养。 依稀还能见得外围燃木芯人躯的形状,这样一观,荒仔细看去,数百丈巨木底部,竟然都是这样坑坑洼洼的诡型凹凸,四族皆有,更存在一些巨型的洪荒异种,它们都心甘情愿地化作巨木之根,安息于此。 直到此刻,荒才倒吸一口凉气,心中无名恐慌燃起,这诡异之象端的是恐怖。 自从见识过梧桐大劫的恐怖后,再有古宅之秘,他心中对于此界洪荒已经有了一定的认识,若真是那阴气弥漫,尸骨成山的地狱场景,倒也知危险,却不算惧怕。 要知仙道逆行,枯骨劫象,不过有始有终,眼前浮华虚影,做不得真。 可这巨木以生灵作饲,酝酿大道之法,让他不由对修行产生一丝恐惧,步步谨行,最后会变成什么呢?如这般非人存在嘛,没有意识,没有自我,如天道化身,只剩规律。 他不由地想起金蝉魔典,连诡新娘都恐慌的存在,修到最后,莫非比它们还要恐怖? 这担忧其实早已有之,金蝉子传其道法而不论因果,修行者如水中月镜中花,须得步步为营,探索未知。 可一路行来,又仿佛有一只无形大手在操纵一切,按照既定之数发展。就说他自我修行,不说向道之心,更是九死一生迫不得已,若他稍微犹豫一番,怕早就化作灰灰。 而此行更是答应金乌王的必然要求,没有回旋余地。 倒不是感觉针对自己,似乎这天地风云,大雨滂沱的前奏,置身于此就感到心惊胆战,不能自已。 自己、金蝉子、洗阳城、少阳宫,甚至周围牵连的数个仙门,不过是一枚拼图,乱象将起,无人幸免,所谓命数。 在杂思之中,荒感到眼前场景更为清晰,即使隔着如此远,对巨木之上情景都能明察秋毫,甚至他还看到了伏离的脑袋,完整的吊在树上,随风漂浮。 这是金蝉目有所精进? 荒顿时有了感应,说来在之前通过劫命燃灯窥视远方古宅,其目力就有所突破,此刻观这头颅巨木,似乎达到某种临界值,更进一步。 不过他还没有道力在身,金蝉目只能浅显地观察一些诡异和道蕴,不能发挥足够的作用。 看来一套系统的修真知识,起码让他对修行有所了解,是目前急需的,常识的缺失让他束手束脚,少阳宫之行势在必行。 收回金蝉,眼前场景急剧缩小,也就是正常人所见。 周围依旧万家灯火,可那摇曳烛光,更显诡异。 他观得此景,自然不愿多生事端,朝着来时的原路返回,房屋也逐渐稀少起来。 更重要的是,阴气也稀薄了许多。 他掏出阴阳符,其上一点阳精似乎更为炽热,荒终于明白了之前感觉到的天地异变为何。 那种压抑至极的气氛在缓慢消散,劫数在退去。看来参道石的诡异已经得到控制,不,或者说应劫之人已够,真正的诡异与天地达成了一种微妙平衡。 就在其思索间,阴阳符忽然燃烧起来,化作一赤炎之桥,通向未知。 “参道已毕,少阳门人速速离去! 十息之后再无生机。” 是洗阳城城主,开启了参道石的传送之法,若还活着的人自然可以通过阴阳符离去。 荒有两张符,身前便生成两座火桥。在昏暗的不远处,似乎也有阴阳符化作的接引,可都没有修行者的身影。 两波共二十六人,回归者几何? 荒再次凝望了一眼远方黑暗,毫不犹豫地踏上火桥,身形逐渐消散。 这试炼,简直地狱难度。 第25章 度厄劫煞 荒再睁眼时,已在参道石前,盘坐的双腿略微有些酥麻,看来耗费的时间不短。 了望四周,有几人也同时醒来,不过更多已成枯骨干尸。 幽绿的烛火此刻变成赤炎,染红了整个参道石。 “活着的弟子向后退去!” 一声呵斥从上方传来,荒不敢怠慢,缓缓朝厅堂门口挪去。 只剩三人存活,那个嚣张的鸟人倒是没有出来,不过令他意外的是,名叫幽铃的褐衣女子竟然活了下来。 虽然她看起来很是狼狈,身上血流不止,衣衫也尽是破碎,可终究活着。 她是顶级阳火之体不假,可参道石内的诡异,岂是普通化气弟子能解决的,荒凝视其片刻,略微有了些猜测。 还有一男子不是第二波进入的,赤红头发,扎着许多碎辫,身周散发着强烈的温度,是荒见过化气中气机最强的存在。 即使如此,这人手上血滴不止,断了几根手指,不像是被侵染,倒像是道人之间争斗。 反倒是自己,虽然看起来身上衣衫破旧,一副狼狈模样,毕竟没有明显的伤势,引得另外两人注目。 不过眼前场景暂时压在心中,此刻不是计较这些的时候。 参道石上迷雾退散,石中纹络模糊不定,更有阴风阵阵。 位于石台上的枯骨干尸,在阴风下化作齑粉,血腥气息逐渐浓厚,整个大厅陷入诡异的氛围。 就在此刻,石上显化一男子刻印,正是洗阳城城主柯勒道人,浑身气息膨胀,在石中五方定住阴气。 阴阳汇聚,赤炎烘烤,随即精纯的阴气结成一枚枚晶莹的宝珠,落在城主手中。 见到这番收获,柯勒喜形于色,即使身为人仙,也难得如此宝物,交予少阳宫,这番祸端也能平息。 可他并未注意,一缕玄妙气机顺着地脉延伸,于虚无间缠绕在荒的身上,随后钻入眉心,被劫命燃灯吸收。 “度厄劫煞! 劫运之道,在乎平衡。万般法术不抵冥,神通无量先入劫,固有度厄先行,修道在后,观世人命数。” 幽暗燃灯周围浮现几枚晶莹宝珠,剔透光华,始终给人一种灾难的感觉。 虽然这宝珠数量显得少了许多,却更为靠近燃灯中心,静静悬浮。 劫煞,这是荒第二次见到燃灯给的此名称,皆是诞生于诡异之地,想来这便是金蝉给出道蕴的缘由。 而且从燃灯的说法来看,倒是很符合参道石的性质,用来检验入道弟子的运道劫难。 不过其中尺度似乎不是由少阳宫控制,而是连接诡异来利用它们。 荒想起那阴森古宅以及参天巨木,心里不由一颤。 城主收下宝珠,才来得及看一眼幸存者。前后进入二十六人,回归三人,两名顶级体质,能熬过这异常劫难,想来命够硬,不错。 但竟然有一人甲级体质,却也毫发无损,倒是引起他的关注。城主还偷偷用了些望气之法,看来骄阳似火,如日中天,或许之后有更大的缘法。 再细看,就混沌无常,无法窥探了,不过确实是入道试炼之人,非夺舍妖魔,这就够了。 纵然柯勒人仙之资,也想不到面前凡人小子带着他家老祖的法宝,遮蔽天机,窥得荒故意显露的,气运旺盛,化险为夷之象,已是极致。 若他法力足够高强些,或许能模糊看到与荒有关的梧桐大劫、金蝉子与劫尊的算计,可那个时候,就不得不入劫,生死难料。 “你们三人,便是此次入道大会得胜者,随我前往少阳宫,进行最后一项试炼。 得过者,从此入我仙门,修行大道之法,更有仙人指点,近道者众,诸位可要把握好机会。” 三人皆尽作揖。 随即一阵热风拂过,荒感觉天旋地转,再一睁眼,竟然已至云端,俯瞰脚下,洗阳城逐渐化为小点,渐渐离开大地。 脚下似乎有什么在衬托着众人,城主柯勒就在前方打坐,参悟太虚,他们三人倒是被抛在一块。 头顶罡风呼啸,却始终吹不进来,虽然空气稀薄了一些,众人倒也觉得正常。 “参道石已毕,尔等尽量不要私下乱言,若劫数外泄,因果株连,难逃一死。 具体事宜我会向管事叙述,你们只管试炼即可。” 忽然前方传来飘渺之音,直入人心,本来有心想问询的人,也熄了此念头,甚至不再想此事。 荒见那红发男子张了张嘴,又将话语咽了下去,特别还偷偷窥视着自己,想必很是好奇这凡人如何度过参道。 可荒却丝毫没有兴趣询问他人,不说自己靠金蝉目几乎观得真相,只说之前金乌王及金蝉子对待劫数的态度,他就不想多问。 知道的越多,离死越近。没有点实力就不要到处BB,古人诚不欺我。 静谧许久,红发男子终究还是开口:“诸位将来或是少阳道友,何不介绍一番,吾乃毕方之后,还未获道名。” “荒,人族!” “幽铃。” 一个比一个简洁,至于红发说自己毕方之后,两人都没有惊讶。如此浓厚的火之气机,也许真是神鸟毕方的血缘后辈,可其中还剩下几滴神性就难说了,若本体真是毕方鸟,又岂会如此孱弱。 毕方可是和金乌同一等级的洪荒异种,金仙中也是叱咤风云之辈。真是神兽的直系血脉,生来估计就是仙体。 这也不代表对方弱小,能够过得参道,身处化气巅峰,其资质目前来看应该是三人之巅。 可,算了,我的错。 “道兄与师姐天资横溢,在下自愧不如,若能侥幸得入仙门,还得两位扶持一番。”荒面容诚恳,满是羡慕。 本来被两句直言弄得有些冷面的红发,借坡下驴,拱手道:“师弟谦虚了,此次入道事出有因,第三项试炼应该不会设槛,不必担心。” 其实此事都能想到,平日里试道淘汰一半,已经算是严苛至极,如今几乎死的就剩下几只独苗,再严苛就成了最惨十年了。 不过洗阳城只是招收地之一,放到整个少阳宫来看,微不足道,既然是来到少阳宫的第三试炼,想来汇聚各方英才,少不了一番龙争虎斗。 荒内心思虑一番,总觉得此事不会如此简单,再应了金乌王说的大劫之始,或许这入道就是起源。 可这些都不会影响荒的计划,就连少阳宫祖师金乌王都放弃了仙门,他更插手不得。 只要低调潜入少阳,习得功法,并找出约定之人,就趁早离开这是非之地。 于是荒又夸了毕方之后几句,对方也笑意盎然,还畅谈未来光景,一副宏图壮志,仙道我有的自信。 更是觉得眼前人族虽然资质低了些,倒是能言善道,入门后做他附属,给予一些恩惠,也合适。 幽铃始终一言不发,静静看着两人谈笑,仿佛置身事外。 想来是她同具有顶级体质,又不苟言笑,红发虽然觉得不喜,倒也没有为难她,只是和荒吹嘘着,一副好兄弟的样子。 这三人对话,掌控罡风的城主自然看在眼中,其中心性倒是能窥得一二。 红发自以为毕方之后,神兽后裔,又经历参道大难,略微有些自得。稍显浮躁了,要知道少阳宫威名赫赫,门下弟子更有龙凤之体,哪个不比这隔代血缘强的多。 不过未曾踏入修行,少见挫折,历练一番自然知天高地厚。 至于人族少年,自身体质最弱,有些谦卑。据他所知,甲级是入道最多之人,毕竟天资卓越者还是少数,可这最多数的弟子,大都难以精进,踏入真我已是极限,想要成仙难若登天。 能知进退和修为高一层的红发结缘,也算是有些手段,颇有算计,不过仙缘嘛,就不提了。 最后那名叫幽铃的弟子,一言不发,倒是沉默。自报东陵根,乃南方幽火之地的草木之灵,凡人难近。体质倒是上佳,不过心性有些沉寂了,可能和其生长环境有关。 虽说仙门求道,更在自身。可洪荒之地,到处是争抢机缘,势单力薄者毕竟吃力,如今就恶了同届之人,往后路途未必好走。 弟子们自然不知,试炼从始而终,洗阳城城主作为主官,也会评价一二,录入碟谱,留作参详。 若真有离经叛道之举,第三试炼中就打杀了事,无缘仙途。 不过城主作为仙人,轻易不会偏激。就算是凶神恶煞、圣心仁义,都已见怪不怪,什么样的怪胎没有见过,若不成仙境,区区百年,便化作灰灰,谈何道理。 终究是大道难行,求仙似渊。 化气不过修真第一步,待到通幽、真我,才是考验之处,更关乎大道之途,折戟沉沙者十有**,能过得了再谈成仙吧。 摇了摇头,城主柯勒收回目光。 半日光景,罡风便舒缓下来,不过周围炽热难挡,好似存于炼丹炉中炙烤。 连天边云彩,都烧的发红。 就连后面三人火焰环身,都有些炎热难忍。不过是痛并快乐着,每个毛孔都悉数张开,尽情吸收着天地间游离的火灵气。 飞过几座赤红高山,忽然眼前一亮,视野瞬间开阔起来。 只见火云赤雾环绕,一座巍峨仙宫矗立在高山之上,如一**日照耀四方,凡人见之眼泪横流,不能直视。 数千丈的高山刻下苍虬大字,直面洪荒三阳“少阳宫”! 第26章 化气 洗阳城城主一马当先,化作一道流光落于山门之外,挥手间将三人抛于云雾之下,暂时休息。 虽然已经传信仙门,可具体事宜得亲言方可。 柯勒落下时,却发现不止他一人,已有数十人仙在场,不过多数惨惨戚戚,甚至有的油尽灯枯,接近道陨。 无一例外,皆是少阳宫各地城主。 片刻过后,场中金光四射,一道飘渺虚影降临,将那几位受伤极重的仙人收走,随后朗声道: “此次入道之异,仙魁已知,尔等不必惊慌,继续行事即可。 送三十三名入道弟子入望仙涧。” 赤阳一闪,各地入道弟子便被金光收入,送入第三试炼关卡。 柯勒站于原地,即使有所预料,也禁不住倒吸一口凉气。要知道以往十年入道,入三关者少说百人,如今竟然三不存一,可知此次祸端严峻。 而刚刚重伤的数位城主,几乎是靠着仙门法宝留其一丝灵性,连转世轮回怕都办不到,更有几名实力不在他之下的,此劫难度。 可事关参道大事,城主们不敢互相透露,生怕牵动幽冥劫数。毕竟参道石连接的哪里,身为仙人的他们还是知晓一二的。 刚才现身那位,正是一位天仙管事,主张刑罚,乃少阳宫靠前的几位大人物,平日里神龙见首不见尾,连这位都出现安众人心,看来形势不甚乐观。 是有敌对仙门针对少阳嘛?可涉及幽冥,普通仙宫根本无力插手,有实力的也会忌惮少阳这等大派报复,到底是谁呢? 苦思无果,柯勒暂时放下思绪。倒是他传回参道石异变提炼的阴煞,颇得上面看重,赞他仙缘深厚,手段了得,赐予地级仙令。 少阳宫依金乌大日之法,练就少阳,天地玄黄四级仙令,不仅昭示其权柄,更可以当法宝使用,对于练就少阳功法的仙人益处颇多。 地级仙令几乎等同于地仙法宝,平日里就算有所保留,也得立下大功者方能获得。他虽然上交阴煞,可也绝对达不到获取此等奖赏的地步,或许是此次灾劫当面,树立标榜,倒也因祸得福。 不由地,柯勒望向云遮雾绕的试炼之地,心中稍稍对那三名入门弟子有些好感,托了他们的福。 再说进入望仙涧的弟子,仿佛置身于深山老林中,周围烟雾缭绕,不能远视。 且身周的弟子被独立分开,并非是那种空间的割裂,更像是一沙一世界的神通。 荒前行数步,见得前方天堑悬崖,深不见底,只剩几只孤鹤在云中飞舞,唳声空谷回响,久久不绝。 沿着崖边前行,前方似有光,脚步稍缓。 目力所及之处,有一木桥横跨天地,直通云深,不知几何。 旁边有碑名“望仙”,石碑被岁月侵蚀,更有绿苔丛生,也算不得什么古朴盎然,更无大道天音。 就随意的插在这边,指向彼岸,冷冷清清。 可荒心中有种直觉,这就是第三项试炼,是求道之人心中所往。 不再犹豫,踏上木桥。 两旁铁链摇晃,他不得不抓紧横索,慢步前行。 越是向前,云雾越深,且罡风愈烈,一个不小心就会摔下去。 须知御物踏云乃通幽之后方能施展,即使化气巅峰从如此高处摔下去,也得死无葬身,更何况他还未曾化气。 不由地向脚下看,天地苍茫,深不见底,更有乱石丛生,无边恐惧。 于是荒收回目光,继续前行。 耳边罡风侵掠,冷意入人骨髓,迈步已不知多少,始终在这其上徘徊,不能见到终点。即使再心智坚强者,亦有些心灰意冷。 回头望去,竟然还能看到来时之路,崖边锁链摆晃无常,这木桥岌岌可危。 若心智上佳者,就不得不怀疑,名为望仙路,毕竟是一道考验,是否想要检验弟子门人的悟性,若事不可为,能否不要钻牛角尖,找寻另外的出路。 前路渺茫,那后退如何?当所有人一往无前,却终究死路,渡不过天堑,舍得舍得,回望起始,是否会有另一番风景? 但这毕竟只是猜想,既然望仙,仙路渺茫,大道直行,岂能半途而废,稍遇艰难险阻便退却,若日后遭遇劫难,莫非只能认命? 思虑至此,已是心中犹豫,进退维谷。 站在这云深浮桥上,举目四望,继续前行。 或许回去是一种选择,但不适合他。从那夜废功体,促娥奔月起,就被逼上了一条不归路,身处天地棋局,若想不被摆布,只能拼命,只能朝前。 风越发地大,寒意也愈浓,荒身上的汗毛已经结霜,整个人一片雪白,连意识都有些模糊。 终究只是个凡人,面对恶劣天气和环境,他承受的能力只比普通人强一些罢了。 再回首望去,那起始之地已然消失,这么一来,连回去的退路都断绝了。 心中或许有些后悔,脚步也变得蹒跚。 如此绝境下,难免有些纷杂念头,若我前刻不这样固执,此时是否已经过关,享受少阳弟子的称号。 他的极限已经到了,人都是有极限的,这不以人的意志为转移。 少年懵懵懂懂难有积淀,中年红尘牵挂精诚减少,暮年垂垂老矣时光难挡。世间万物皆有定律,浩浩大势穿行不已。 虽然心有不甘,荒也知晓这望仙路走到了尽头。 身体已经冻得发僵,视线模糊几乎出现幻觉,不受压制的大日金乌之体只能勉强维持着他的生命,难以为继。 不由自主地摸到烧火棍,心中挣扎着,冰冷钢牙几乎咬碎,最后还是放下手。 是的,他害怕了,甚至不敢望向前方。 或许这云雾数十米后,就是终点呢?而他却倒在了终点前,也许后世之人或云端仙人,会嘲笑这弟子,明明只要再坚持片刻,就能抵达,此时停步不前与不动有何异 故而想用少阳令观测一方,甚至请它给出答案,是否出路就在前方。 也或许他只是希冀这样的一个回答,只要有了这么一个奢望,那就能支撑他再向前挪几步,再超出他的极限一些。 可世事弄人,周围冰冷的环境,脚下摇动的浮桥,内心自我的怀疑,都给他构筑了一道无形枷锁,划定了此行的终端。 他是可以利用少阳令强制破坏规则,可那之后呢,正如这望仙路,正如金蝉子的考验,正如这天地大劫,又有什么后手能让他安稳度过? 此刻轻易的出手,反而与他往日道心相悖,日后事事奢求万一,这仙路便成死路。 其实他的意识已经混沌,也再做不出什么后悔之事。 冻僵的腿已然抬起,却迈不出前行一步,好似化作冰冷雕像,矗立在罡风中。 失去控制的荒,或许下一刻就会被吹落无尽深渊吧。 …… 就在云深彼端,也是望仙涧的终点,站着两位仙风道骨的中年人,其中之一正是那刑罚主事,可看他的姿势,似乎对另外的道人极其恭敬,执后辈之礼。 “悟道子师叔竟然也观这群小辈试炼,莫非此次劫难,有甚不世出之天才?”天仙主事斟酌一番,方才发问。 须知这不过入道弟子的试炼,平常只是地仙负责,已至尽头,他来此地是因为本次入道颇有诡异,在安抚各位城主时,顺道监管第三试炼。 谁想刚刚踏入此处,就见得这位师叔背手远望,似乎在盯着那群弟子。 要知道以师叔的心性,莫说试炼小事,就是少阳仙魁也难得几见。 他再观望仙涧,在天仙法目下,云雾自然不能遮挡,一切种种尽收眼底。 有些弟子已经昏迷出去了,有些还在坚持着,可无论走的快走的慢,心中远近多少。 此时他们的位置,皆在离岸数步之遥,似乎只要轻轻迈开腿,就能踏上这番土地。可终究,没有一人能过得来。 “望仙涧说是试炼,不过是给门下弟子一次机缘,能检心中大道,若坚定者愈发坚定,机巧者聪慧更多,怀疑者心思细腻,独行者大道在前。 终究是折损弟子,稍微给予补偿,选了此处试炼。” 刑罚主事边说,边观察着师叔的神态,可也没有多余表情。 其实少阳宫的入门试炼多种多样,若当年入选弟子颇多,就拿出杀性较大的阵法,剔除那些弱者。适中的年份则选一些考验心性的,择取入道坚定之人。 唯有望仙涧,难得的锻炼道心之地,入者若成就仙人,方可破开迷障,抵达终点。可对于这批化气弟子,就等于不可能。 故而无论行至多远,终究失败,可也是成功,都会被收入少阳门下,毕竟此次参道诡异,须得补充新鲜血液。 “吾掌云涧,观道甚久,每次望仙必来审之,阳烈真人不必奇怪。”悟道子轻言几句,解得主事心中疑惑,他方才想起,这望仙涧本就是师叔掌管,过来一看也是正常。 长袖一挥,云雾罡风皆散,弟子们被送入地火之心。 悟道子言:“望仙已闭,三十三名弟子皆通关,故准其借地火修行,凝聚道心。” 阳烈真人作揖,缓缓退去。 悟道子不曾理会,只是目光一闪,瞥向那最后一名少年。 人族,资质不凡,性格坚韧,这些都是常见。 就算把这些扩大十倍,也都踏不过望仙涧,可与其资质相等者众,比其坚韧者多,机巧灵动者数之不尽,甚至比他走的还要远的这万载间也不少。 唯独这少年给他一丝异样的感觉,那种感觉似乎很久远了,是他与老金乌踏入金仙不久,鸿蒙初辟,道祖宣法之际。 有一六翅异种寻仙问道,踏入望仙,虽然道力颇浅,可行进却比他和老金乌还远,堪破命数,让人记忆尤深。 其实少阳宫的望仙涧,不过仿制之品,真正的云涧,在上古之时已经消失,而其存在之地,乃三十三天外,混沌无有之地。 穿过之人虽少,也不是没有,只是其名号已被天地所禁,不能多言。 故而仙途飘渺,实至名归。 悟道子收回他的目光,转向天际无量,长吁一气。 在地火汹涌之所,漆黑的烧火棍猛地发威,暗暗汲取地火之精,反哺少年之体。 其实刚才在望仙涧上,即使荒真的要用少阳令,它也不会显化。因为那道人就站在数步之外,一个对少阳和金乌知之甚深的仙人,只要稍有气息流露,就会暴露。 此时目光沉寂下来,方能助少年一臂之力。 无边无尽的火焰,荒仿佛回到了穿行梧桐涧大日那一刻,在焚烧着他的躯体。 久违的阳焰之力重新填满干涸的丹田,雄浑的道力充斥周身。 耳边隐隐约约地有些呼喊,似乎有娥娇媚的亲昵,师尊失望的冷言,大人物无情的道音。再远处似乎有前世的一些琐碎日常,温馨、缠绕、不舍。都在呼喊着让他回头。 荒耳边尽是这纷扰尘世的喧嚣,可他立于云雾之中,身处浮桥之上,任凭罡风凛冽,脚步依旧。 朝着尽头行去,不知彼岸。 于是地火洞刹那光华,金乌环体,大日初升,更隐隐幽光暗藏,六翼微张。其后都被那漆黑烧火棍遮掩下来。 石壁暗生道蕴: 望仙路浩渺,尘世心纷杂; 万载空回首,一日入化气。 第27章 六翼轮回身 具体来说,化气是怎样的存在呢? 就是炼精化气,将本来游散在身周的,天然的灵力凝聚为气,存储于丹田之中。 此阶段的修士,谈不上与天地沟通,只有一身气力内蕴。 有点类似前世的内力高手,拥有雄浑内劲,靠气力伤人。 不过毕竟是踏入修真门槛,化气者可利用道力炼制符篆、法宝、阵法等,虽然是最初级的形态,可在普通人看来亦是神妙无比。 就拿少阳宫来说,招收的弟子门人多为阳极火身,是与其功法相关。可这仙门功法,是到了通幽真我才能显露一二,至于化气,多数弟子入门便可至此境界。 毕竟这是洪荒,灵气盎然,虽已不复鸿蒙初开时的天地景象,各族生灵依旧天生强横。 只要能够将周身精气化入体内,便入此道。 当然,并非所有凡俗都修得五行阴阳劫,譬如那西方圣族,就多修转世轮回之法,而有些幽、巫密传,也非是此种道法。 但五行阴阳劫,即世人常说的通幽入煞,真我成罡,继而渡仙劫成就人仙,是最普世的修道之法。 因为其传自两位圣人,传自混沌初开,古往今来不知多少族类受益,故而乃大道之法。 这些自然是荒听的开学第一课的内容,此时三十三位弟子身着火红道衣,坐于道观内,每人身下一蒲团,细心听着这位传功长老细说。 有些弟子明显出身大族,对这些知识已经熟知,可依旧认真倾听。这些人没有年纪小的幼童,能够通过本次诡异参道,都是有本事或气运深厚之人。 上方的传功长老顿了顿,见下面弟子皆不急不躁,便继续论道。 化气好入,通幽难精,真我证仙途。这修真界流传之语,自然是有道理的。 为何仙门不重视化气,功法要定在通幽这个阶段呢? 其实还是和五行阴阳劫的道统有关,想要修炼此道,在入通幽时须得炼煞入道,将自身气力与阴煞结合起来,方能练气化神,步入通幽。 而通幽之煞取得正是天地之灵精,混沌之沉淀,处于洪荒之内,散落诸天,须得门人寻找,方能炼化。 其中又分为神煞、玄煞、幽煞、劫煞四类,每种十八道,共计七十二门。 这四种煞各有千秋,炼者能相应地根据其特点来选择,并配合之后的罡气及功法。 神煞取自先天,得煞者神意自通,练气化神事半功倍,有大道坦途之称。 玄煞道意盎然,诸般法术玄妙非凡,最是变化多端,众妙之门所在。 幽煞晦涩昏暗,契合通幽,道法诡异无常,极其难防。 劫煞诸道泯灭,杀意无穷,凌厉且直指大道,但练此煞者真我十不存一,是为劫子。 四煞皆有十八道,各有千秋,但历代仙门还是为其排了名次,主要是根据获取难度以及强横程度来定的。 当然,这已是门派秘史,非普通无底蕴之派能够拥有的。毕竟有所记录者,皆详细写着获取方式、炼化过程、以及契合的罡气。 譬如少阳宫有少阳三法,金乌诀、夕日神典、幽火道书,皆是能够直通仙劫的道法。前两者比较契合的便是神煞,最后幽火道书则是幽煞。 并非是说金乌诀只能配神煞,毕竟是近道之法,四煞皆可练就,甚至有练成玄煞幽煞的金乌弟子,独辟蹊径,法力强横。 可这也是极少的个例,从难易程度来说,神煞入金乌,相对融合度更高,练就幽煞之弟子,若能修得神煞,说不定成就愈高。 这便涉及到四煞的获取,既然分为十八道,更是有前有后,自然不可能人人可得。那些转修幽、玄煞的修者,未必没有无奈之举,迫不得已。 实在是阴煞难得,寻常弟子想要获取必须得拥有足够的机缘。 这就体现出有实力仙门的优势之处,少阳宫既然主修金乌诀,自然更看重相对应的拥有火性之灵脉,门内更是靠多代积累,存下不少阴煞,以备优秀弟子使用。 如这少阳宫身处焰麓,表面地火汹涌,其下岩浆横流,正是排名十八的三合神煞最为汇聚之地。 也就是说,作为少阳弟子,无论如何也能拿到三合神煞来步入通幽。 可不要认为此神煞位于末位,就有所小瞧,每一缕煞气可都是千万火精凝聚,更借助九极赤炎河洗涤污秽,方能收取。若是天然的阴煞,其中火毒肆虐,凡人粘之即焚。 而且三合神煞算是五行俱全的一种,可以由任意五行提取,故能配上几乎所有天罡,算是万金油的一种。 但这也是其弱点所在,五行俱全就说明其比较中庸,无法极致地发挥修行者火性的特征,在各处施法都略显疲软,故而第十八名也是正常。 据闻少阳宫老祖占据福地之一梧桐涧,其内就有神煞第八的至阳神煞,其烈火焚烧,无物不燃,最是契合修行金乌诀之人。 当然,想要让金仙老祖出手,为其夺煞,那难度自然极高。非得是对门派做出极大贡献,或者天资无与伦比者,方有此待遇。 传功长老说到此处,还审视一番,其中寓意不言而喻,若能对仙门有大功者,自然有机会获得此神煞。 众人即使心思深沉之辈,也难免羡慕向往,若我能得金仙看重,奠定道途,岂不美哉? 只有荒面无表情地看了看身旁黑漆马虎的烧火棍,想了想被困在梧桐涧的老金乌,很怀疑现在的少阳宫是否还能拿出此诚意。 老金乌自太古就盘踞于福地,想来还是有些存货的,不过获得奖赏的难度,可想而知。 至于除神煞的其他三煞,长老只是浅谈几句,说若是有缘得知,未必不能修习。例如排第十五与十七的魑魅幽煞和地冥幽煞,其中就有欲火和幽冥地火的影子,很适合幽火道书。 其余四煞的一些知识,弟子下去可观看修仙录,有详细的记载和介绍。当然,涉及到具体修行及炼化,甚至最关键的寻找,就得获取贡献,向师门求得了。 这也是对弟子门人的历练,毕竟若是不劳而得,反而觉得事事容易,误了性命。 待长老讲完通幽之法,在座之人终于长吁一口气,更有两三人结伴讨论,互相打探信息。 想必是来自同一城池,之前就有所熟悉,现在短暂的构成一个小团体。 至于来自洗阳城的三人嘛,那幽铃闭目养神,仿若石头一样,根本没有交谈的兴趣。 毕方之后的红发男子,倒是与临近几人交谈颇欢,隐约中透露自身的神兽血脉,引得旁人恭贺。 荒没有围上前去,对方自然也不会再过来和他一甲级体质的弟子说话,毕竟这一届天赋非凡者众,怎么看这个刚入化气的人族也不需过分关注。 说来这正是荒想要的效果,最好没啥狗屁倒灶的事来烦他,小爷来少阳就是一心修道的,还有不得不答应一个老头的约定,其余诸事皆与他无关。 在众人面前,他未观金蝉印中的劫命燃灯,可经过长老传授,也明白了那日获得两处劫煞的来历。 说来这是金蝉主动去寻求的,看来其功法应该是匹配劫煞更多一些,至于九诡、度厄在劫煞中为几,暂时还不得而知,不过只要下来查一查修仙录,想必就知晓了。 毕竟阴煞难得是获取,都已经拿到手了,查个排名不是轻而易举。 不过这两样毕竟是劫煞,与金乌诀未必很契合,而且传功长老也说过,劫煞虽然杀力极高,却劫难重重,若非金蝉魔典凝煞,恐怕另有波折。 当然,他也不是很担心金乌诀的事情。既然金乌王让他来少阳宫修行,那入煞成罡自然都已考虑好,少阳令中恐怕就有保存较好的罡煞。 这时候他倒是体会到身后站着大佬的幸福感,别人千难万难的追求,只是大佬随意的点拨。不过若这位大佬不像刀子一样悬在自己脖子上,就更好了。 想到通幽,荒的神色才郑重许多,毕竟这便是仙门初始,道途奠基,不能有丝毫懈怠。 说是修炼金乌诀,实际他的根还在金蝉之上,只是这魔典幽深,非得运数来临,才能窥得一二,至今他仍然不知其是什么套路。 但李代桃僵,大日功成,确实可以提升金蝉之法,这是毋庸置疑的。 因为在荒跨过练气之后,识海又生出一项金蝉秘技,曰六翼轮回身,指的是修习金蝉魔典之仙,可以凝练六具法身,分别为天、人、阿修罗、畜生、恶鬼、地狱,各有千秋,只要一体不亡,就能生生不息,逃脱劫难。 这让他回忆起当时金蝉子抗衡劫尊虚影,出现的从孩童到老年的六具法相,连那样的劫数都被轰破,端的是强横无比。 想要修成此法,自然不是一蹴而就,甚至他只是刚刚获取到一些信息,连入门都还没有。 起码练就一具法身,才能称得上修成六翼轮回身,可其中条件,最低是融入非本体的一门道法,修至通幽,还得有繁琐的仪式与仙材辅助,他目前是办不到的。 可从这门秘技来看,荒倒是窥得一些魔典思路。 金蝉子告诉他本门法术乃窃命夺天之术,轻易不可乱用,用之则斩草除根,不然非得被其他逼不得已的仙人当作唐僧肉,抓去应劫。 那金蝉门人该如何是好,一个没有道法的修真者,岂不是处处可欺? 六翼轮回身给出了解决之道,可修行其他功法,待颇有成就时炼化为法身,既然轻易不施展金蝉道法,那用法身之道对敌如何? 就说荒目前的身份和状态,别人只会以为他是少阳宫的正派弟子,谁能想到他是暗习金蝉的魔宗传人。 而且其隐匿之能,世所罕见,连天劫大道都能被蒙蔽过去,普通人更是无法轻易识破。 不过也不可大意,首先是修习本门功法之人互有感应,金蝉子说为他暂时封印,至仙人境就是同门相争之时。二则是超越金仙的存在,站于洪荒顶端的大能,从劫尊对金蝉子出手就能看出,避无可避。 虽然这些暂时还和他一个化气弟子没甚关系,但有所准备还是好的。目前来说只要努力修行,将少阳诀推至通幽即可。 对于六翼轮回身的修行,他还是有些顾虑,这不仅是它的难度。而且轮回之道,据闻乃西方二圣成道之法,与五行阴阳劫不是同一路数,这其中的差异,还得多做揣摩。 正在他思虑期间,忽然耳边传来一声轻啸: “这就是本界入道英才?我赤应奉师命前来,对各位师弟考校一番,再分道号!” 说着,一道红色赤炎从天而降,气焰之盛无人可挡,逼的众人向后退去。 第28章 少阳六子 “赤应见过传功长老。” 红衣青年向道观顶端的师叔微微拱手,以示尊敬。 传功长老虚扶一番,示意他继续即可,不用在意。 于是赤应环顾四周,张扬地说道:“我少阳宫四代弟子,为仙人以下修士,以太虚金乌为道号,各位可择一字作为道名。” 同样的红发,赤应却显得飘逸霸道,看众人的眼色也是睥睨高傲,似乎这三十三人无一被他放在眼中,即使度过此次参道之异。 他说四代弟子,这倒不虚。少阳宫只要没成就仙体,就属于四代弟子,不按照辈分和年龄来。 毕竟仙凡之隔,宛如天堑,若不成仙最多数百年,便烟消云散,谁又会执着于那浮名。 便是有才华横溢的大道种子,也许百年过去便成了仙门长辈,见过往同一批入门的弟子,都已垂垂老矣,感慨一句仙途无情。 道号之称也比较随意,只要择一字选一个道名,计入碟谱即可。当然,也有被师门长辈看重的天才,亲自赐下道号,那是极少。 但这四字就暗藏玄机了,太虚金都是大气磅礴,虽然太上、太阴之类过于犯忌,可虚和金都是极好的词,特别是少阳宫修习火性,暴躁老弟可不少,得个烈金姬,烈火子岂不凶名赫赫(荒美滋滋地想着,吃瓜群众不敢苟同)。 唯独乌有些落下乘,有金乌珠玉在前,可世人多数想到的是乌鸦,漆黑不堪,难以入眼,作为道号可有点跌份子。 既然赤应说道择字,那必然还会有下文,果然,只见对方袍中流火一窜,在大地中央显化一处火圈,将火玉做的地板都烧裂了。 “吾已然真我,即使降下功法对尔等出手,传出去也说我以大欺小。可择字乃师尊交代差事,不敢怠慢,不如各位与我这灵宠比划一番,表现上佳者自可挑选合适之名,剩余弟子则分余下字号。” 说着,一只看似像麻雀般的小鸟自火圈中飞了出来,落在赤应肩膀上,“叽叽喳喳”地叫个不停,十分可爱。 难道是要对付这么个小鸟?赤应也有点太看不起人了吧。 场中随即有些嘈杂,三两谈论,或摇头,或激愤,只有少数人神色微变。 虽然没有用金蝉目,可荒依然看出些端倪。 那撕裂火玉的火焰,竟然在这小鸟出现的瞬间就消散了,似乎吐纳吸收,其气息没有丝毫波动,怕是不简单。 喧闹一番,终究有人站出来,提出挑战:“小弟虽然修道未久,可也有所手段,就来挑战师兄这灵宠。” 印象不深的男子,估计也是个甲级体质之人。 此人出战,其身后几人便举拳应声,为他助威。只有一人冷眼相关,众人隐隐以他为首。 看来是个探路的,没有人是傻瓜,赤应既然夸下海口,即使不亲自下场,其手段也非比寻常,若真以为这小鸟弱小,那就无话可说了。 荒更是在隐约间听到他们说什么“少阳六子”,“赤应霸道”的小声言语。 就在讨论声中,比斗便开始了,入场之人第一时间气化丹田,浑身赤火盎然。 虽然众人刚入门,化气也没有太玄妙的法术,可基本的防护还是做好的,小心观察,步步紧逼,倒也做到极致。 那麻雀飞下赤应肩膀,就在空中扑扇着翅膀,米豆般的小眼盯着眼前谨慎至极的弟子,十分好笑。 一人一鸟便僵持许久,冷汗顺着弟子的脖子留下,听着众人窃窃私语,心中委实憋屈,故而主动出击,想要痛扁这麻雀。 化气之体迅捷非凡,气力集中之部更是有火焰环绕,看起来威风八面。 可他刚有动作,小麻雀稍稍挪动,身后忽然出现一道虚影,似乎是放大了数十倍的鸟妖,煽翅横刀,速度快到肉眼难见。 片刻过后,行进中的弟子脸上血色全无,佝偻地倒地。 其手臂捂着腹部,肩关节脱臼,小腿部火焰杂乱,气息不匀。 有些眼力不俗的弟子若有所思,那麻雀小鸟并没有发出太过高深的法术攻击,就只是虚影袭击了行进弟子的弱点,速度够快,再加上此人略显着急,失了方寸,才被击倒。 “我这灵宠名为东离海焰雀,喜好火性,灵敏非凡,最擅识人破绽。周围杂音就乱了你心境,改变初始策略,鲁莽出击,破绽百出。”赤应捏了捏焰雀头上几搓毛,后看看倒地弟子,说道,“不论如何,他乃第一人出列,当的上勇之名,虽然落败,也配得上金字,便把此字拿去吧。” 说完,一道令牌化作流光,落入弟子怀中,上面刻着一个浅浅的金字,还有许多空白,想必是自己填写,再报录碟谱。 随即衣衫一摆,受伤弟子便被清风扶至一旁,空开场地。 “可还有人上前比试?” 摸得赤应禀性,该是喜欢奋勇之人,众弟子跃跃欲试,纷纷上前挑战。 可现实却打了脸,再次上前的弟子都惨遭焰雀毒手,被打的天旋地转,赤应也没有那般优待,只给了乌的道名。 只有为数不多地几个顶级体质,依靠一些符篆和手段,扛过了焰雀攻击,令对方很是满意,赐下虚和金的道号。 更有甚者,在后期出手,利用气息之变,险些伤到焰雀,靠着赤应出手才压制住小鸟的愤怒。 便是最初那名众人之首,和荒熟悉的一个道友,幽铃。 第一人出手疾如山火,其势迅猛且威压十足,身周充满爆炸性的火星。焰雀出手攻击,反而被火星点燃,以攻对攻,丝毫不怯。 幽铃则恰恰相反,一身幽焰晦涩难明,如附骨之蛆。以不变应万变,焰雀找到细微弱点,反而被其顺着虚影攻击过去,破掉华光,反败为胜。 第一人则不必多说,比同城红发还要深厚的基础,赤炎奔腾,气力凝聚,如果找到合适阴煞,恐怕能立即尝试通幽入煞。 反倒是幽铃,在之前感觉中,她并没有如此强大。 来到少阳不到半月,其身周火焰金中带幽,诡异非凡,看来是颇有所获。 这两人都甚得赤应满意,故而赐下太字作为道号。 令牌白玉无瑕,一个太字疾走其上,端的是大气磅礴,令人羡慕。 轮番比斗,焰雀依然生龙活虎。每每有坎坷,例如遭遇幽铃这样的弟子,赤应就掏出红色果子,喂给焰雀。 吞下后打个小嗝,喷出一股杂焰,就再次迎战。 很快,三十余名弟子就一一挑战完毕,多数是赐予乌字道号。 荒在一旁看的津津有味,甚至还想摆个桌子,前排兜售瓜子、阔乐。 平常哪能见得如此精彩的比试,要知道他从梧桐涧开始,遇到的不是一巴掌拍死他的神仙,就是缺眼少头的诡异。这番比斗,让他对化气弟子的战斗方式有了深入的了解。 说来化气对道力的运用还很匮乏,只能用些符篆之类的护身或攻击,如果真有袭击临身,多数也只能靠身周气力硬抗。 可别小看这附着的气力,若真的有某处覆盖不到,被对方这么狠狠一下,轻则断骨,重则陨命。 这就和体质扯上些关系,对火性阳性适应力强的,自然身周道气流转顺畅,不仅护得周全,还能急速运转消弭一些重点攻击。 例如幽铃的护体之气便滴水不漏,那东陵根怕是有些名堂。 还沉思在点评中的荒,忽然发现大家神色不对,都齐齐望向他,不由地站直身子,谨慎地打量着周围。 怎么回事,莫非我的大日金乌体露出了破绽? 眼看他不得其解,还是场中的赤应说话: “咳咳! 这位师弟,场下只剩你一人未战,可上前来试验一番,说不定能拿一个合适的字。” 众人多有不屑,就算是谨慎之辈,在观察许久后,也于后半程都出手了。唯有此人一直坐于蒲团之上,看似聚精会神,还有时配合着点点头,就是没有动手的意思,实在胆怯。 赤应自然也没有多想,这人苟至最后出场,估计信心实在不足。他准备焰雀收拾掉对方,随便赐下道名,结束此次比斗。倒是有两人表现不俗,值得欣喜,没有白来一趟。 就在此刻,只见荒缓缓起身,身周霸气一震,赤龙出袖,火焰尽数集结,威视十足。 若能窥得其体内,就能见金色火焰贯穿周身,金乌微鸣。 场上瞬间炎热难挡,几名靠近的弟子身上水汽皆被蒸发,迫不得已向后退去。 直到此时,赤应才打起点精神,好似发现了什么新宝贝一样,看向这最后一名弟子。 围观众人也暗自惊讶,莫非真有高手压轴?沉默不言的幽铃也眯起眼睛,仔细观察。 众人期待之下,荒龙行虎步,冲向焰雀,这小鸟也是有所紧张,摆出迎战之姿。 大战一触即发,可冲击的荒忽然一个踉跄,控制不住身躯,跌跌撞撞,翻了数个跟头,像个圆球一样滚到焰雀前。 没等愤怒的小鸟施展招数,鼻青脸肿的荒就举手投降:“小弟刚入化气,还不得要领,技不如人,甘拜下风。” 这时人们已经看清缘由,并非此人功力真的深厚到无与伦比,似乎只是由于新人,连基础的气力都控制不足,流于表面,全部爆发后便无力可继。不能操纵故而才出现这番丑态。 话是这么说,可老兄你连打都没打,就自我解决,投降认输,简直奇耻大辱。 “哈哈哈!” 看着眼前这番场景,众人哄堂大笑,实在憋不住了,没想到有这么弱的人。 脸色铁青的赤应更是说不出话来,控制着傻傻分不清的焰雀,不至于让它把眼前这弟子打残了。 “各位不知,虽然有甲级体质,此人数日前还是凡人,到达少阳方才突破化气,想必控制……” 低声言语从旁边传来,正是那位同城红发,在费力解说。 本来还觉得这小子蛮上道的,谁知如此愚蠢,可不能沾上关系,赶快撇清。 听着四周的嘲笑以及谈论,看似凄惨的荒心中一笑,大计得手,只要接下来接受乌的称号,被列为本轮最差弟子,他就能安心修习金乌诀,琢磨罡煞法门,真是妙极。 完美契合当初洗阳城计划,贯彻落实能苟尽苟的原则。一群弱智还在这里幸灾乐祸,殊不知覆灭在即。 他微微抬头,脸上露出嘿嘿笑容,期待着赤应发话。 这体质,结果这种表现,还拖到最后。赤应本就不太好的脾气越想越气,真想好好教训此人一顿,再赐下乌字道号,让他丢尽颜面。 可忽然,望着眼前憨憨的家伙,赤应似乎联想到了某些事,某个人,脸上的怒气消失不见,只剩严酷寒冰似地表情。 若熟悉赤应的人在此,就知道事情要遭。 “你是叫荒,人族,甲级体质对吧?” 先是核对了下弟子名册,赤应状似随意的问道。 “呜,嘚,弟子是。”捂着略显青肿的嘴,荒支吾道。 点了点头,赤应环视一周,嘴角诡异一笑,郑重地说道:“好,荒气息深厚,堪为我辈楷模,特赐下太字道号,以资嘉奖!” ~~~“??#%*^” 若能有什么表达荒的心情,就是以上。 目瞪口呆的面容,还未退去的嘲笑,满脸黑人问号,在场众人表情千奇百怪。 直到那枚白玉令牌落在荒的腰间,这诡异气氛才轰地一下炸开! 第29章 少阳六子(二) “此人怎么配的上太字!” “他连焰雀的毛都没碰到,有何资格拿此字?” 群情激愤下,荒拿着字牌,低声请辞的话语都被淹没了。 待得众人气息稍降后,赤应冷眼环视,一挥长袖,隐隐有龙啸清音,无人敢与他对视。 “赐字本就是希望弟子们有所奋进,体悟道心,你们各个化气修为,皆被焰雀所败,与他又有何异? 若有不满的,大可寻我理论,吾以化气之功法,静待各路修真!” 说完,赤红身影拔地而起,如同红色闪电一般折返飞走。 没有人敢与这跋扈的师兄较真,万一手重打成残疾,也没处说理去。 于是人们不善的目光就集聚在场上的幸运儿荒身上,一边说着其身后必定有背景,被如此照顾,另一些有实力的人则觉得要给他好看。 另外两名获得太字的顶尖人物,自然也没有多说什么,本来就是浮名,只是和如此之人并列,有些掉份罢了。 倒是幽铃若有所悟的点了点头,不知在想什么。 “今日之论道,便至此处,各位散去吧!” 传功长老发话,随即道众三两离去,只是他最后瞥了荒一眼,似有所疑惑。 握着白玉令走回山中道舍,荒的神情才严肃起来,冥思苦想却又无所获,最后只能无奈一笑,飞来横祸。 说起来最后那刻是他泄露了一些气机,可根据他的观察,在化气时若不习功法,众人身周火性都差不多。 而且少阳令有所控制,能有所察觉之人或许是那位仙人传功长老。 他是要低调,可也得留一些痕迹,毕竟他凝结的道体乃大日金乌之体。 之前他看过仙典,这道体只是未入或初入化气时火性阳性凝聚之标准,并非说一辈子一尘不变,也就是通过日夜精修能够追上的。 而所谓的大日金乌,是达到此水平的一种叫法,若修习金乌诀至极精深,就能将功体化作此类,发挥出十倍法力的阳炎之力,浩荡无穷。 稍次一层就是少阳至焰之体,大约是凝聚法力的六倍爆发。最末是三念归元之体,约为三倍阳炎法力。最差之人自然就是普通功体,只能发挥正常的法力水平。 当然,实际战斗影响因素颇多,例如本身法力的纯净及厚度等,一个化气十倍爆发也难比得上通幽。 可这种区分是代表着对金乌诀以及五行道领悟,颇能看出一个弟子天资如何。 多数天生甲级体质之人,修习金乌诀若无奇遇,一生也就是三念归元体,很难有所突破。若真是悟性高者,便能再上一层楼,而对于那些顶级功体之人,最想要的自然就是修至大日金乌,将金乌诀发挥的淋漓尽致,可也极难。 荒是因为窃命夺道,取了羿身纳九诡,十阳同天之劫化成的道体,有金乌王插手利用天地大劫方才有此功体,一般人天生若能如此强横,可以称得上小金乌了。 既然要修行,就难说百密一疏,即使询问功法求解论道,那些师门长辈也会察觉端倪。 若他一开始就有这份潜力,只要不是突然迸发,有迹可循,就还能解释。 就算被发觉,也只认为是天纵之才,悟性奇高,不会和金乌王扯上关系,自然也就不会怀疑金蝉魔典。 可万万没想到,赤应直接放了个大招,这下恐怕在此届弟子中他名声大噪了,莫非对方有所察觉? 不可能,以少阳令的能力,非仙人无法洞察,更何况其是少阳功法之根本,隐瞒最是容易。 思索许久也没有想出个所以然,也就不去想了,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不过是入门赐字,只要他低调一下,过段时间也就平息了。 倒是赤应此人,须得了解一番。 …… 不说那传功赐字之事,赤应折返小炽山,此乃他获取少阳六子名号后,仙门特意赐下的道宫。 山间灵气盎然,草木丛生,风拂清雅,一派仙家之景。山腰横立一座房舍,看起来普普通通,实则火运凝聚,为炼神反虚之妙地。 本来此地颇为恢宏,更有灵田数顷,赤木遍地,现在已经清淡太多了,潇洒倒是潇洒了,就是不对赤应的性子。 可这一切变化,他又无可奈何,还只能忍气吞声。要是敢多言,还得被教训一顿,受无数磨难,每当思及此事,都有些憋闷在心,难以发泄,故而今日为难那最后一人,是想起往事偶然为之,倒是他运气不好。 不过片刻,林间就有红衣女子身着宽松道袍走出,同样赤红披发,若流萤瀑布,头上扎着一根浅绿簪子,雍容大气。 虽已是漂亮至极,一双妙目灵动婉转,云淡风轻的神色却让人生不出亵渎之意,仿佛此女子就该是那山间神女,看破红尘。 前一刻还霸气睥睨的赤炎,见了此女,只能拉下脸,无力的喊了声:“姐,我回来了。” “师尊交代的事办妥了,没有多生事端吧?” 事端?赤应回想了一番,应该没有把,就是让焰雀教训了一番入门弟子,还找到两个好苗子。哦,对了,还给他们寻了一个伴。 见弟弟没有立刻回复,熟悉其为人的女子便回过头,狡黠却颇带点审视地问道:“看来你又惹事了,让你心念至道,涵火养气,你偏偏不听! 每每依性子胡来,怎能明心见性?” 说着,就扭住赤应耳朵,拐了一百八十度弯。任凭你少阳六子,真我成罡,丝毫不敢还手,也不敢动用罡煞护身,只能疼得哇哇直叫,委屈地求饶。 熟悉他的人都知,赤应法力高强,历来眼高于顶,看不上普通门人。能多看一眼的四代弟子基本就是另外五人,可也只是试道斗法,谈不上交情。 只有一人能制的住这混世魔王,就是他姐姐赤螭,说一不二,一言九鼎。 本来小炽山很是恢弘,赤螭却说修仙要淡薄,如此不适合修身养性。故而将灵田拆了,种些凡草花木,更是将宫殿嵌入山中,不得窥私全貌。 当然,这只是外人知晓的一些。实际上,赤应有一些灵丹灵药,总会隔三差五地失踪。不是被他亲爱的姐姐失误弄混,失去药性,就是弄错配方喂给了随手养的小鸡小鹅。 例如这焰雀,可非普通弟子能拿出手的,能成如此效果,吃了不少灵丹。要说真是专心培育灵宠,倒也不是,真我境的高手,又能指望焰雀什么用呢? 不光灵丹,连功法修行都有所波及,本来赤应早早就可以入煞,硬是与其姐相约通幽,苦等数年。 不过倒也因祸得福寻得第九的九转神煞,只是之后从未提过境界之事,他不过数年再次精进,真我成罡,而赤螭仍然是通幽。 说来两人拜入少阳已然三十载,机缘巧合也罢,事出有因也罢,赤螭总有些稀奇古怪的事影响到赤应,这位大道种子,其姐说是修真的绊脚石也不为过。 姐弟两人相依为命,纵使赤应在人前多么骄傲,也对赤螭百依百顺。按理说仙家之人情感淡薄,即使之前是父子兄弟,修了道也如同陌路。 倒不是他们不愿意交往,而是劫难由人心,若情感重了,到时候人劫也就愈难。 据传闻当年入门时,两姐弟拿着拜帖,浑身浴血而来,血中赤炎甚至引起山火,是门中长老救了他们一命,又加上两人火性极佳,故而收为弟子。 即使已经说好,那小女孩拉着弟弟的手,始终不曾放开,直到昏迷还紧紧攥着,救治仙师不得已没有分开他们。 故而这些年来有门下弟子,稍微与赤应交好的,都委婉说道赤应,规劝他独自修行。这些人都被他打的头破血流,割袍断义。 甚至在赤应未成少阳六子前,有门中龌龊想抓住赤螭要挟他放弃争夺,拼着功体受损,赤应违背门规连斩数人,被关押在火崖面壁思过。 可赤应不曾后悔,依旧护持着他姐姐。 什么灵丹仙宫,法宝名声,只要赤螭想要,他都能舍弃。若真有一天,赤螭离开少阳,离开这对他们恩重如山的仙门,他也会跟随,无怨无悔。 只是姐姐总是藏拙,不喜欢出风头,忍让也极大,能退则退,不愿生事,这和他的天性有所违背,实在有时憋不过,生些无奈的闷气。 久而久之,便生出一些奇思妙想,例如给姐姐介绍几个天资卓越的修道种子,如果有看对眼的,结为道侣,那时候就顾不上管他了。 当然,一般人可入不了他法眼。 少阳六子另一人厉赫,太归子,倒是对赤螭颇为有意。只因姐姐一句“此人名字道号太过扎眼”,就被拒之门外。 堂堂厉赫,修得山海玄煞(9)以及三焰九都罡的真我高手,竟然败得如此凄惨,普通想攀炎附势的弟子自然熄了想法。 故而只能揽下入道弟子赐名,刺探一二。 那个幽铃冰的很,说不定合老姐胃口,做个手帕交倒也可以。另外一人,倒是要观察一番。 还在神游天外的赤应,忽然感到赤火嚢一震,焰雀满是可怜地飞了出来。 “好啊,焰雀吃得这么饱,看来是它代为出手了。你小子现在心思活络不少么。” 小弟的想法,赤螭岂能不知,本来白皙的俏脸有些发青,扭耳朵的手倒是放了下去。 可赤应却瑟瑟发抖,感到空气都凝重了许多。 焰雀还有另一层功效,就是能辨来人火运,乃天地异类,稍微看清一些凡人运数。虽然不似金仙大能那样推演神通,可对于未达仙体之人,还是有些推测,不过须得雀影碰触到实体。 今日入道之人都被焰雀碰到,为何他对那幽铃有所记忆,倒不是此刻她表现的有多好,而是焰雀在攻击时竟然惊了一下,这其中运数倒是有趣。 当然,了解此事的还有他姐姐,怕是瞒不过了。 慌忙一个土遁,可全身还未入地,就被一脚踩住头顶,挣脱不得。 “你在这里面山思过一日,若是让我发现你逃离,看我不收拾你。” 虽然能强力挣脱,但想到老姐的手段,赤应还是如地瓜一般,只露出个头在外面,摆着笑脸不敢说话。 而赤螭则抓着焰雀远去:“亏我平日喂你灵丹,竟然伙同小应算计我,让你忘恩负义,让你吃里扒外……” 每说一声,便拔一根焰雀头顶彩翎,不一会都快成秃头雀了。 吓得赤应把地瓜又缩了缩,生怕老姐转移目标。 第30章 端倪 赤应把对老姐的抱怨发泄在无辜的荒身上,他是如何都想不到的。 那日之后,他倒是询问到了一些赤应的消息。少阳六子之一,道号虚应子,至阳神煞,赤炎梧桐罡,一身法力雄浑无比,道意天成。 已达少阳至焰之体,听说若再能精进一番,就快要抵达大日金乌体。彼时十倍赤炎,焚山煮海不在话下。 他姐姐赤螭自然也有所听闻,不过比起弟弟来,低调了太多,只听闻是个通幽境,沾了赤应的光,外相倒也花容月貌,甚至传说少阳六子另一人太归子有心追求。 其中秘闻倒也传得风生水起,不过众人不以为然。毕竟修仙之人钟灵敏秀,日日灵气滋养,女子肤白貌美,男子气宇轩昂,样貌总不会太差。 即使真的美若天仙,修道者内心坚韧,反而破欲求真,更生障碍。而且要说多美,荒到少阳宫半月,林林总总四代弟子也有所得见,就算名声艳丽的仙子,也不过如此,和娥相比就差远了。 想起娥这段露水姻缘,他心中已然平静,没有什么狗血的千里寻妻。 本就是天地大劫,诸仙摆布的机缘巧合,当日他已言明命数在我,逆行而上。 发泄和**,不过是日月交合刺激下的产物。要说他心中没有任何涟漪,倒也不是,不过仙途坎坷,此时更是身入大劫,由不得自身。 若以后再有缘法,相忘江湖,倒也快意。 于是眼睛掠过南疆四大仙门的月殿,看向它处。 在十八道劫煞中,度厄第八,化诡十五,皆是应劫而生。修仙录没有细说应何劫,只是谈到即使收集到劫煞,也不要太过接近,否则日夜相处就会身处劫中。 他再看了看劫命燃灯中的两道劫煞,乖巧的不成样子,丝毫看不出要造反的意图。 毕竟是金蝉子说的本门至宝,想来应对劫煞还是蛮轻松的。 可其中渊源,倒是值得思索。为何金蝉箴言会对诡异产生反应,那日看到的古宅以及神树又是什么,难道就是所谓的劫数? 摇了摇头,暂时放下这些,即使那是劫数,以其气息来看,也不是他能参与的。 虽然道号赐字出了些意外,终归还是无大影响。 其实他已想通,目前少阳宫还未覆灭,就仍有气数存在。而且想要灭门的存在,关注的必定是上层那些金仙天仙,一群凡人弟子,即便表现的再优秀,也不过蝼蚁,影响不了大局。 就算他关键时刻展现天赋,只是强一点的蝼蚁。只要不暴露少阳令,找到老金乌说的人,跑回梧桐涧即可。 以金蝉子和金乌王的言谈来看,那地方绝对是个大坑,轻易不敢有人追寻。 可这也是顾虑所在,那日老金乌持头论棋,以及门外诡象,他还记忆尤深。即使寻到人,再回梧桐,别人是不敢跟,可自己能不能出去就难说。 故而来少阳,尽力提升自身实力才是最紧要的。而且金乌王所寻之人须得真我才有反应,他若是没有真我的实力,如何请的动,难道靠嘴遁吗? 目前他也接触过一些师兄弟,有些四代弟子实力已然真我,可少阳令都没有反应。不过想来能继承老金乌道统的,也不是凡俗之辈,天资必然傲世。 可今日的赤应,少阳六子之一,天赋卓绝,少阳令同样没有反应,看来也不是他。 达到真我,又未成仙,还得天赋禀异,想必就是同为少阳六子的其余五人,该是接下来的重点目标。 不过此事急不得,以他现在的身份,若非传道赐字,根本接触不到少阳六子这样四代弟子中的核心人物。 何况他夺了太字为号,引得同届门人记恨,根本不想出门找晦气。 要不起个太苟子的名号?告诉同门他不愿相争,淡薄名利,苟为上策。 思来想去觉得不错,故而拿出白玉令牌,谁知心神稍动,上面便刻下二字:“太苟”。 荒目瞪口呆地望着这牌子,没想到如此称心。 翻了翻牌子,倒没什么特殊的,终究还是不甚在乎。毕竟道号这东西,你要真是洪荒中有头有脸的人物,那起个响亮点的还能威震八荒。 接下来的修炼生活,过得平淡且枯燥,这其实才是修真的日常,一日日苦修悟道,数十年数百年的参悟,一点一滴的道行来之不易。 他选择了少阳宫的金乌诀,虽然暂时只有化气篇与通幽篇,也足够荒琢磨的。 当然,也有弟子学习夕日神典与幽火道书,毕竟是直通仙人境的道法,可极少有人选择偏门的法典或功法。 少阳宫立派数万载,自然还有一些稀奇古怪的道法,可大浪淘沙之下,最终选择三门法典作为镇派之宝,其中考量必有讲究。 何况众弟子千里迢迢拜入仙门,不正是想要修得玄门道法,成仙逍遥么,若只是渴望有些成就与人争胜比试,那野生小门派也足够满足,何必接受试炼踏入仙门。 作为道号赐字上最耀眼的两位,第一位得道号太辉子,听说颇得一位仙人看重,收为闭门弟子。他选择的自然是金乌诀,前途远大。 幽铃则不出所料修习幽火道书,同样被一位女性仙人看重,指导她通幽入煞,道号太霞。 本来门派对幽煞没有太多储备,可她的师尊同样是幽火传人,听闻还留有一些幽煞宝贝,配合幽铃过人天资,相得益彰。 当然,历来这些天才弟子想要更进一步,求得更强和更合适的罡煞,即使是仙人也未必有多余的,须得自己历练寻找。 至于最后一位光荣人士,太苟师弟。嗯,这个名号已经传了出去,其不争之心路人皆知,几个同届之人找了几次事,发现没有回应,也就平息下去。 倒是赐字的赤应气坏了,想抓起这小子狂扁一顿,不过赤螭倒觉得这弟子深谙上善若水,不争之道,还夸了好几次,不准弟弟去闹事。 于是荒两点一线的生活,道舍,金乌阁。 金乌阁乃传法之地,入门弟子皆可前往观之。所谓金乌诀,自然不是书写在纸上的文字。 虽然洪荒有道率九宫篆文以及紫青太上图录两门通用文字,可其尽是道蕴流长,普通弟子观看刻录一二就会耗尽道力。 故而传法就是类似参道石一样的地方,观看石壁之上的图文,悟性高的人甚至能化身入道,体会功法。 金乌诀便是洪荒初开之时,三日横天,一只叱咤九天的金鸟在翱翔。化气与通幽共两张图,荒虽然初入化气,可他本身就是大日金乌体,体会这功法不要太轻松,道力像是坐了火箭一样飞涨。 甚至他可以轻松入道,如当日参道石一般,神魂入画,化为金乌在天际翱翔纵横。可每每此时,就想起这其实就是梧桐涧那老头,索然无味。 故而首次他去时,传道之石灵性被极大地消耗,还劳动天仙来演法修补。本来想看看是谁有如此天资,可再也没有见过,之后也恢复了正常,惹得传功长老疑惑不已。 对于普通弟子来说,道舍的火性不算太旺,可也够化气弟子吸纳,只是耗费功夫颇久。每月也有一定火玉领取,用作填补。 至于吃喝,道入化气后,身体就已经不似凡俗,对于口食之欲也变少。当然只要未成仙,就还得摄入五谷杂粮,不过每日清水粗食,十分修仙。 有些妖族入化气的,本来之前喜好血食,可少阳宫哪有那么多野生口味,有也是灵宠灵田,擅自夺取惹得祸端。不被主人抓住还好,被那些修为高深的师兄逮住,免不了一顿毒打,还得赔偿。 当然,要是实在想吃肉,也不是没有。可以前往易宝阁兑换灵肉灵谷,补充法力,其中都蕴含着丰富的火性。 可一来二去,光是发放的那点火玉怎么够消费,不过口舌之欲么,修仙之人戒就戒了。 每当看到那些猛禽或狮虎化作的妖族,天天啃着竹笋和青菜,还强装面色淡然,说着“好吃好吃”的时候,路过的荒都目瞪口呆,暗暗佩服。 贫穷是原罪,连肉食者都能变熊猫。 他自然对灵肉不甚感兴趣,但修炼所需火属是极大的,就算仙门赐下的那些道宫,环境都未必适合他。 不过掌握着少阳令,自然不担心这点火玉。 转头望着被他扔在角落里黑漆漆的烧火棍,满脸淡然,谁能想到这就是所谓的少阳第一至宝呢? 听说那赤应就想要获得一枚三焰令,为他姐姐求取神罡,只是苦苦不得,若看到被一脸嫌弃的丢在角落里的少阳令,恐怕杀了他的心都有。 …… 于此同时,在少阳宫顶峰,刻下三字的中央宫殿群,有数位仙风骨道的真人正凝眉商量着什么。 忽然场中金莲伴生,龙凤齐鸣,一道威严声音从虚空中传来:“可查明入道之事?” 一位面色方正,道服上铭刻刀斧獬豸的仙人站出来,正是掌管刑罚的天仙:“禀仙魁,已有眉目,我已着人前往调查,不日就会有所结果。” 其袖中光华缓缓飘入金莲中,过得片刻,方有回应:“我已知晓,近期可开百宝玄境与剑池天山,供合适的仙人和凡俗弟子选择,只要有能者便可得宝。” 此话一出,纵使在座之人都是少阳宫高层,也不免面露惊讶,稍顷便有真人疑惑道:“两境历来是对仙门有功者嘉奖,贸然开启,心浮气躁之弟子怕是……” 金莲未多言,只是淡淡说道:“太阴玄鉴已获道缘,十年后冥土开启,大道之痕便在南疆!” 听得此言,众人顿时禁言。有的面露忧愁,有的欣喜若狂,总之再不提之前开启秘境之事。毕竟道源,是能者居之,耗费底蕴加强门人弟子,才有一争之力。 过得片刻,清风徐来,场间仙人已然离去,要对仙魁说的道源做些准备。虽说十年之期颇为短暂,也有些手段能够施展。 空空如也的大殿,上方悬挂着微型金焰,仿若洪荒三阳,其中火属浩荡无穷。 一位老道缓缓走出,正是悟道子,凝望着头顶赤炎,不知在想什么。 “师尊还没有消息吗?”仙魁此时发声,竟然还未离去。 “金乌赤阳未碎,应该还未道陨。不过梧桐涧天地封锁,周围神霄劫数无量,非应劫者不得入内,恐怕他状态不是很好。”悟道子摇了摇头,满脸凝重。 说不是很好,已经极为乐观。梧桐天地大劫,福地陷入幽冥,金乌王就算有通天彻地的本事,也十死无生。 以他与梧桐涧的因果,是万万逃不开的。 可金乌乃是少阳宫老祖,第一战力,失去了他平衡就被打破。故而金乌陷在梧桐涧之事只有仙魁和悟道子得知,连天仙都没有任何消息。 世人皆以为老祖还在梧桐涧修炼,而有实力接触此界的,只要碰到这烫手山芋,必定受劫。月殿或许有些猜测,不过日月向来交好,倒也不惧。 “此次道源来的蹊跷,现又逢金乌受劫,须得小心行事,否则万劫不复。”悟道子将手深入那迷你太阳,火星四溢,光华万丈。 “若真有算计,能撼动幽冥,恐怕避无可避。” 此言毕,整个大殿便陷入沉默,两人皆不再开口。 真是如此,那就不可说,不可视,否则必被感知。话已至此,道便尽头。 第31章 入道玄典 青山绿水,闲云野鹤,干净而清爽的空气夹杂着一丝活跃的火灵。静时参道论法,动时临瀑听水,坐卧于青草之上,享受三阳太阴的洗礼,悠闲自在。 所谓山中无甲子,岁月不知年,修行起来时间流逝实在是快。 这是荒首段清净修真之日,日日凝聚金乌灵气,衍五行之道。 上悟天道,如鱼得水,一个化气弟子倒也不至于。只是数年安稳修行,施加在其身上的紧迫、压抑之感减弱,多了一份清净、淡薄。 有时候,荒也在想,如果就这么呆在少阳修行,山水鱼虫为伴,日月作友,即便孤身一人,又有何妨。 仙家的逍遥自在,红尘过客,倒不是避世之道。而是有所为,有所不为。 看皇朝更迭,秋月春风,人间浮沉不过百年,再回首红颜枯骨,爱恨情仇皆过眼云烟。 说仙人逍遥,谁又知山中枯坐,劫难重重。道途如履薄冰,或许几十年后,杂草堆中不过一具枯骨,又有几人名字能被记得。 执此恒心者,山水苦修,大道争锋,搏那一丝机缘,故为仙。 可惜,平静的日子总是短暂的。 少阳宫开启百宝玄境与剑池天山的消息不胫而走,有师门背景之人最先得知,早已在暗中摩拳擦掌准备十足。 其后就是那些活络之辈,在一些利益交换下喜获关键,早做打算。 无论是易宝阁还是金乌阁,都早已热火朝天,纷纷互相兑换有利的法宝和符篆,却又秘而不宣,气氛颇为凝重。 同届修为相似的弟子互相防范,视为竞争者。自然也有长袖善舞之人,联络同盟,可在如此巨大利益面前,有几分真诚就不知了。 至于最后获得消息的,大概就是那些无心时事,苦修坐道之人。没有小团体,少有利益纠纷。 荒就是这类人,若非白玉令显化信息,他怕是要错过此次盛典。 对于未修至真我境的弟子来说,只关注剑池天山即可,百宝玄境由罡煞护持,道法弱小之人连进都进不去。 剑池之名,得益于其酝酿之所有数百剑丸,可供门下弟子驾驭,不过其中缘法、道力、性格缺一不可,想要获取也须得有些本事。 少阳修者通幽入煞后,便能御物修习五行遁法,而剑丸正是此阶段最合适的法器,凝练于丹田之内,出入无影,术法天成,与主人心念相通。 一般通幽之辈多携外物,利用阴煞初炼法宝,能有三道煞气附着已算顶尖。且对敌之人可目视其状,多有所防备。 剑丸则不同,数尺青锋随念而展,如光如影来去自如,再配合功法附着灵气,杀伤力极大。且最差的剑丸也有三道煞气,有些强横的甚至能携带六道甚至九道,抵达仙人之下顶峰。 这些剑丸如此生猛,得益于天山养剑池,岁岁年年抛入各类低阶法宝以及罡煞,历经千百载岁月,其内利刃互相吞噬而生,故而凶险异常。 若是道心不稳之人寻得凶厉之剑,被夺神伤魄者数不甚数,轻者五脏六腑受金戈戾气破坏,修养数年;重者神魂破损,从此成为白痴。 故而想要前往剑池寻剑,没有些实力怕是不行。得是化气、通幽中的厉害弟子不可。通幽得剑者自然可以立即炼化,御物斩人。化气弟子得之可以先温养一番,待得入煞后炼化。 至于真我境与仙人境的高手,自然会选择进入玄境,那里各类法宝齐全,用途广泛,甚至有对地仙都极其重要的宝贝。 本来此地是作为对少阳有功人的嘉奖之所,可此时门户大开就看各人机缘了。例如之前柯勒获得嘉奖的地令,即可多一次择宝,不过其中亦有考验。 普通的四代弟子,可能修炼五十年都未必能入得剑池天山。而本届入道之人,刚入门就享此机会,不得不说运气上佳。 但为让这些修道种子有所准备,体会修真之残酷。特意在众人入门三年整,举办一场入道玄典。 三十三位弟子争相登台,各自挑战,战绩最佳几人获得特殊奖励,为入天山作下铺垫。 哦,不,现在已是三十二人。据说有一名弟子练功不遂,情绪多有失控,愤怒之下犯了过错,偷偷逃走。被刑罚殿师兄抓住时,已被心火炙烤,由内而外烧成一具黑炭般的尸体。 即使玄门正宗,也少不了修炼误入歧途之人。不过此事传的离奇,听说此弟子乃蛇精所化,生性好银,竟然对某位师姐产生了邪念,日日画符在屋内行龌龊之事,不知被谁泄露后,胆小逃跑,却离奇死亡。 妖族天生本性,有的嗜血,有的好银。想要练气化神,入煞通幽,就得对神魂达到相对的控制,也就是所谓的理智,须得克服体悟本心。 修行不利者自然心浮气躁,越是思索这些越压抑不住,暴露天性,最后内火勾动道气,身死道消。 此难不仅仅是妖族有,凡是生来拥有灵性的便不得不凝魂得智。人族有红尘留恋,幽族亦有污秽染化,即使草木灵精天性单纯,可神魂活跃就有所欠缺,须得补足。 除非是生来近道之人,如那些洪荒异种,道蕴为心,魂本归一,无惧此难。 传闻倒是有声有色,可终究是一不成气候的弟子,自甘堕落,死就死了,自然不会多生事端。 少一人刚好三十二数,依次登台,争夺桂冠。 三年之期,对于那些有天赋有悟性的弟子,便是一次质变。 同时入门的弟子,基本被分为上中下三个档次,差距明显。 为首的便是赐号那日,两名出类拔萃之人,太辉、太霞,所谓的榜首之争,基本是两人内战。 而中间的就是多数弟子门人,有天赋之体为顶级的,也有体质甲级悟性奇高的,约有十多人。 他们之间相距不大,斗法倒是精彩绝伦,稀奇古怪的符篆,示敌以弱的策略,甚至连家传外宝都拿了出来。争得天昏地暗,若非有仙人长老把控进度,说不得有几人就得缺胳膊少腿。 最后一批就是庸碌者,起码目前没什么天分,也没什么势力。安稳修炼,或是有心结营,也不过如此,落得下层。 倒不是说他们此生便沦落,毕竟长生久视,不成仙人任凭你斗法卓绝,又有何用。只是机缘二字,极其玄妙,大道坎坷,错失一步便可能步步错失。 例如此次剑池天山,百年内都未必再有机会,在化气时不够精进,过去便过去了。 荒在比斗中,同样施展了一些金乌诀的斗法手段,说不上古怪离奇,只是正统之法,也没有加入个人的修改。 但赤炎恢弘,道气充沛,竟然以正胜,压制诸人。 仅仅过去三年,他的道法已然颇具威力,特别是火属之灵,莫说从前的甲级体质,即使顶级之人也未必有他如此雄厚的气力。 虽然这已是他极力压制的表现,可弟子们都不知,以为太苟此人知耻后勇,又对金乌诀有足够天赋,才能达到此番水平,还颇得排名稍后之人敬重。 那同城红发,哦,现在名叫金羽,再次笑脸相迎,谈起当初关系,热烙之情好似两人从未生分。 荒只是淡淡回应,有所分寸,不至于恶了对方,却也点出之前冷漠,让其知难而退。 本来也不过萍水相逢,既然决定苦心修道,甚至展露一些实力,就不必虚与委蛇,耽误时间。 当然,初始策略还是未变,只是具体实施过程变为边苟边行,获得一定地位是为了更好的苟。 于是在第三轮争斗下,荒败于一个化气顶峰的幽族弟子,表现的似乎是一着不慎,被偷袭而败。 按理说,以他此番成绩,步入前八,道法一日千里,也算是了不起的修道种子。 可其间发生一件事,令众人措手不及。 第32章 入道玄典(二) 那太辉在和太霞争夺头名之前,竟然点名荒,说他不配太字道号,丢了本届弟子的脸面。 一副此届执牛耳者的呵斥,气焰凶凶,须知他还未夺得玄典首名,就如此嚣张。而且荒怎么也是前八的强者,若说他是废物,那其下之人又是什么? 太辉给荒一个挑战的机会,上台与他斗法,若能撑得过三招,他就承认荒太苟的道号。且作为赔礼,此次玄典奖赏,尽数归他。 此言一出,纵使看好太辉的弟子,也觉得他狂妄自大,目中无人。毕竟荒也是表现上佳之人,一身金乌诀浩荡无穷,在化气弟子中少有匹敌者,只不过缺了些斗法之术,若严防死守,短时间未必会败。 可太辉说的淡然,仿佛此事不值一提,令众人心生疑惑。 众目睽睽之下,受如此嘲讽,哪怕修道之人淡泊名利,也没有避战的道理。 荒上台迎战,当然,依旧如前发挥,按部就班。 只见流火飞金,在众人哑然之间,太辉身影已至,浩荡赤炎像是锥子般锐利,直破玄关。 荒始一接触,就体会到对手那浩瀚的气力,且金乌灵动之焰流转全身,恐怕只差一毫便可突破通幽。 不愧号称太辉,睥睨众人,不将他放在眼中,确实有这个实力。寻常弟子根本不是他的对手。 然而此招迅速,气劲就缺了些延续,荒身体一转,四两拨千斤,借力打力,卸掉多数攻击,挡了下来。 可还没等他舒口气,一轮赤炎再度袭来,且位置是其后脑,端的阴狠毒辣。而且此番气力延绵不绝,发挥出十层威力,又在荒躲避瞬间蓄上,让敌人难以为继。 本来胜券在握的一击,金光之下太辉已露出不屑笑容,可行进之间的荒猛地一顿,身子如同虚化一般,缓缓消失,此击砸在火玉地板之上,瞬间形成一个大坑。 再看荒的位置,竟然虚浮空中,借气遨游。 古时洪荒乱象,有金乌赤炎成气,翱翔之际身化虚影,速度之快可媲阳光。正是荒从阁内图像参悟的金乌影,在化气时勉强能施展一次。 为何化气只能一次,因为这根本不是给化气弟子用的,须得结合阳罡阴煞,才能作为遁法施展。若是仙人境领悟,则能追光溯源,遨游太虚。 荒是因为大日金乌之体,再有少阳令堆砌资源,才能勉强参悟一二。 诸位弟子自然不知发生何事,只见眼前流光一闪,荒便翻身至空中,躲开致命一击。 只有观战长老暗暗一惊,有所猜测,可又不觉得荒能做到此事。而且其施法有所欠缺,若真是金乌影,荒此刻便能落于太辉背后,反败为胜。 此刻荒的状态,则显得有些狼狈,难以蓄力。 自然是因为他有所压制,没有全力施展,以他目前的气力,这已是顶端,再强一些,恐怕就惊世骇俗了。 即使如此,也让在场众人震惊不已,一脸淡然的太辉面色阴沉,似乎有所不快。 未等荒调整,他便发动第三轮攻击。 手掌微扬,对着空中漂浮的荒,默念道语,若是有修为高深者,就能听出竟是道率九宫篆文。 与此同时,刺眼金轮耀目之光,由小扩大,缓缓罩住荒,变得炽热起来。 施法的太辉,手臂已经变得虚化,一片片鳞甲延伸开来,露了本尊之体。 更可怕的是,那金轮炽热,渗透力极强,每照射片刻,体内的金乌道气就消融一分。 荒在接触的第一时间,就分辨出对方使用了法宝,而且和本体极为契合,更是磨合已久。 少阳弟子即使再出色,再被师长看重,也缺了时间来炼化法宝,何况能够让化气弟子施展的宝物,也不是那么容易寻来。 想必是太辉家族赐下,从小温养的宝物。 当然,斗法本就是使出最强手段,只要属于你的,就是一番造化。要想炼化此类法宝,非得火性极佳,心智坚韧之辈,可不是普通人能成就的。 看太辉目前状态,气息依旧均匀,眼中却冷光四溢,想必也有所付出。 只是,化气顶峰如何,掌握至阳法宝又如何。 紧紧制约在三分之一的封禁被外力干扰,有所松动。顿时一股浩瀚至极的赤炎弥漫而出,在场之人神魂猛地一颤,仿佛被什么天生凶物盯住,丝毫不敢乱动。 正面应对的太辉感受最深,恍惚间好似一尊凶神握住他的心脏,连呼吸都难以为继,仿若是血脉尽头的天敌,生不出丝毫抵抗之念。 可不过瞬息,这隐约的幻觉就消失不见,来得快去的也快。 一道身影如炮弹般弹出道台,激起大片尘土。 挺拔身姿在烟尘散去后显露,荒嘴角流出鲜血,双手被灼烧的血肉模糊,可依旧作揖,嘶哑道: “我败了!那太字道号拿去便是。” 没有放什么狠话,好似自然而然,可那番烈火炙烤下依旧面不改色的坚毅神色,让人凌然。 看来真是小看了这人族,若再让其成长几年,未必配不上太字道号,与另外两人并列。 杂乱的低语声,自然瞒不过太辉。 就连他本人,也将荒的地位提升许多,回想起那令人恐慌的刹那,甚至有些后悔夺其道名。 可想想背后所谋,便也按捺下不安,在那位的安排下。纵然有所天赋,又能如何,不过棋中弃子,不足为惧。 无论荒表现的如何,毕竟获胜者是太辉,受万众瞩目。 可他竟然未有得意,目光一转便看向幽铃,其中战意丝毫不减。 这下可引得众人哗然,很明显太辉击败荒之后耗费颇多,竟然要连续挑战夺首最热门的太霞。 虽然本就是剩他俩的一二之争,可此时太辉战完荒这匹前八黑马,还动用了法宝,气力有所折损,接连挑战极大不利。 即使他稍作休息,服用一些恢复之药,都算不上最佳状态。何况挑战之人乃一路过关斩将,未见有丝毫损伤的太霞。 若真的有所不敌,那无论你怎样申辩,都是咎由自取。一届首席和第二的地位可不一样,且此次奖励也差距颇多,世上没有后悔药可卖。 这份猖狂,这种气焰,在太辉身周赤炎凝聚至极点时,高声喝道: “太霞姬,上台一战!” 第33章 入道玄典(三) 目光转至太霞身上,这位冷若冰霜的幽火传人缓步登上擂台。 但场边的一袭身影已经悄然离去,不去关注事情进展。 荒言明其伤势颇重,禀报长老,需要回去修养,提前离去。 至于玄典前八奖励,自然会有数额不菲的易宝阁额度流入令牌。 监管长老亲自出手将其太字抹去,依然保留他白玉令牌的资格。本就没有什么特殊作用,只是身份的象征,这下怕是会成为其名声的非议。 听着耳边略显喧闹的声响,荒向道舍行去。偶尔有几人对其指指点点,有叹息的,有摇头的,他都不曾理会。 今日太辉如此作为,必是要拿他们立威的。纵然幽铃有极大能力,也不是掌握家传法宝的太辉对手。 故而结局如何,早已知晓。 这绝非是太辉临时起意,觉得他太苟名声不佳,落了此届弟子的威风。 就算对方之前有一丝懈怠,在荒夺得八强,展现出实力后。太辉也绝不会大意,从他拿出那金轮来看,是早有预备的。 想的就是快速解决掉他,再而立马与太霞决战。 三招并非对方觉得自己可欺,而是消耗不能再多,否则面对太霞就会吃力。 当然,他绝对想不到荒真正的实力,若是全力爆发,问鼎此届首席轻而易举。 可那样于他何益,就为了一个虚名? 金乌王交代的事才是重中之重,找到那传承者,在离开这是非之地前尽量提升实力,与人争一时之胜,不过意气用事。 从开启剑池天山和百宝玄境来看,少阳高层有所察觉,正在不惜一切代价提升实力。 至于危机来自何方,他还无从得知,毕竟化气弟子的身份远远不够。恐怕连少阳六子,这些凡人中的精英都未必知晓缘由。 数年来他也有所打听,金乌王的消息滴水不漏,可如此大事,门内最顶尖的人物必定有所猜测,封锁消息是为了安人心。 既然大劫将起,祸乱必生。 太辉如此作为,其中必有原因,他贸然出头极为不妥。 倒是潜藏于暗处,反而可以静观其变。 望见高山处的道舍,走至自己的地盘。 荒手臂金焰翻滚,把死皮烂肉烧灼殆尽,接着拿出往日兑换的灵药,涂抹在伤口处。 其上青色流转,皮肤重新生长。 毕竟不是什么大伤,只是皮肉之苦,颇为疼痛。 不成就仙人,身体就依旧凡俗,受伤后只能靠药物灵宝医治。不能做到起死人而肉白骨,若遭遇极端打击,只要道身陨落,就再也无缘仙途。 故即使修炼到真我,修者也极为重视自身躯体,非有大机缘不可重塑身躯。 荒仰头望了望山边,估摸着这个时段,比斗结果应该是出来了。 …… 小炽山风景宜人,青山绿水,虽然缺了一丝仙家的豪气,却也自然舒爽。 在一株巨木之下,一位身着碎花绿衣的女子,正躺在那里闲憩,双目紧闭,悠闲自在。 忽然,其睫毛微微一眨,似乎感受到什么,却没有睁开眼睛,无动于衷。 不过片刻,天边延伸而来一道花桥,牡丹杜鹃青菊,百种鲜艳花朵争相开放。其上一位面容娇媚,柔骨天生的女子踩着花瓣,转瞬间便降落在小炽山上。 与脚下争相斗艳的花朵不同,此女子一身黑衣,幽火点缀,看似古朴素然。可若搭上伟岸的凶器以及稍稍露口的衣襟,浑身魅惑四溢,让人欲罢不能。 甚至连女子见了都心生怜爱。赤螭初一睁眼,便心跳加速,脸上一坨红晕点缀,心中起了涟漪。 这可不是赤螭爱好出了问题,而是来者功法所致。 运转体内玄功,那股燥热之情才缓缓褪去,了无痕迹。 赤螭起身,笑道:“花骨姐姐来小炽山有何贵干,我那不成器的弟弟此时可不在山上,若姐姐寻他,倒是来错时间了。” 花骨,道号虚骨姬,少阳六子之一,真我境修士,修炼的是幽火道书,凝练幻珑玄煞与幽冥净罡,掌控人心欲火,地冥幽火,法力深不可测。 性格看似风流多情,实际上无人能得其欣赏,追求者如过江之卿,臭男人却被玩弄其中。 回想着眼前女子的信息,赤螭却不以为意。这本就是修炼幽火道书的一种形式,情也罢,爱也罢,欲也罢,越浓厚的神魂,越有助于她掌控幻珑。 不过她和对方往来不多,甚至极少见面。而且以虚骨姬的地位,更多接触的是同为少阳六子的赤应,但以弟弟那榆木脑袋,两人关系怕不是很好。 不,应该说赤应和另外五人都算不上亲密,他脑袋中想的恐怕是击败众人,独享第一。 “妹妹想错了,我此番前来,正是找你的。”花骨绣鞋轻落,瞬间便至绿树之下,笑容盛开。 “哦,不知是何事?”赤螭一边问,一边想,能让虚骨姬亲自前来,恐怕是门内公事,最近来看,只有…… “议仙堂传下诏令,此次剑池天山丙号领队,正是妹妹你,而副领队便是太辉子。” 太辉子?没有什么印象,应该不是与她同届之人,否则不会没有丝毫印象。若是低一届的师弟师妹,也总该有些记忆。 可参加剑池天山的弟子,修为最高不过通幽,想必是刚入门的弟子吧。 果然,花骨见其疑惑,解释道:“太辉子乃本届入道玄典首名,虽然只是化气,却道法不俗。再有妹妹压阵,想必无忧。” 按理说,像剑池天山这等机缘,带队者修为都是颇高的。起码也要有通幽的实力才行,一名化气弟子竟然做了副领队,倒是稀奇。 至于她本人,徘徊通幽已久,可名声不显,提及最多的也是赤应的姐姐,很少有熟知她的,这倒和她的行为有关。 不应酬,不结交,不露脸,天天祸害弟弟的修道,能有什么好名声才怪了。 今日这丙号队伍竟然给了她,实在有些奇怪。 “不知这是哪位真人的敕令?”赤螭平静地问道,看不出任何神色波动。 “玄赤君亲自下令,姐姐也不过是一个传话的,若妹妹有何不便,可以上报议仙堂。 不过据我所知,本次剑池天山满足条件者皆可进入,各凭缘法,足足有六队。更是将往届弟子插排而入,既增加了夺宝的机会,又不乏历练之意。 是议仙堂早已安排好的,轻易怕是不容修改。” 花骨娓娓道来,让人如沐春风,和她对话感觉一种由心的亲切之感,难以生出反驳之意。 赤螭略一思索,就明白了她话中之意。 一队之人,往往前往天山一个地域。毕竟是养剑之所,充满煞气,凡人不可久待。 同行之辈若是本领高强之人,必定更受剑丸亲赖,那剩余的弟子自然就少了夺剑的机会。 更关键的是,玄赤君不是别人,正是赤应和她的师尊。其中玄机,即使旁人不说,也多有猜测。 花骨必定是觉得她占了便宜,让一个化气弟子作副领队,说明其余众人更弱。那身为通幽境的赤螭,夺得剑丸的机会必定是最大的。 可这又如何呢,对于花骨这般少阳六子,站于凡俗顶峰,只关心百宝玄境。 玄赤君愿意为赤螭操作,那在玄境内就不得不舍弃些利益,总不能好处都让这一脉占了,毕竟各位弟子的师尊也是仙人。 大概率是赤应为了她姐姐,去求玄赤君,分得一个好位置。而在百宝玄境赤应有所牺牲,甚至与人作下交易。 毕竟赤应对其姐姐的关心,众人都有所耳闻。 “这便是此次丙队的名册,妹妹可清点一二,若无它事。我去议仙堂回禀,此事便定下了。” 花骨掏出一本册子,其上每一页都记载一个名字以及人物的画像,栩栩如生。另有道号在侧,做不得假。 果然,这里面二十余人,多数是本届入道弟子。即使有几个通幽之辈,也碌碌无为,久久没有突破,根本比不过她。 翻至最后一页,竟然还有个不在太虚金乌之列的弟子,不过仍是化气阶段的入道弟子,无甚大碍。 赤螭美目一转,没有思考多久,便说道:“辛苦姐姐跑小炽山一趟,代我谢过诸位真人。” “妹妹说笑了,这本是我分内之事。至于感谢之事,你只要谢令弟及玄赤君即可,其他真人不过顺水推舟,倒无甚影响。” 看来虚骨姬是知道一些内情的,赤应插手了本次分队。 言罢,一袭黑衣便飘飘升仙,于百花间飞至空中,只留一股清香在树荫之下,惹人回想。 望着虚骨姬离去,握着道书的赤螭缓缓坐下,与人为善的笑容逐渐散去,再无平时那副悠闲的样子。 “剑池天山” 不知不觉中,薄薄的指甲画出这四个字,美目凝视,呆呆地望着,不知在想什么。 随即,一缕阳光穿透树荫,照射在泥土上,把剑池天山印照的光辉夺目。 原来是巨木之上悬挂着一枚镂空花鉴,其上雕刻着玄妙图案,依托着太阳、巨木、以及整个小炽山的风水,浑然一体。 只有微风轻拂之时,才露出隐藏身影,借积蓄之道,衍化所照。 那金光未持续多久,泥土便松软起来,发出“吭哧吭哧”的奇异响声,随后鲜血从虚无中涌出,蔓延覆盖住四字。 茁壮青草,木讷泥石,以及阴森而血流不止的刻字,在此时构成一副荒诞而恐怖的画卷。 土壤震动愈发强烈,响声也变得低沉压抑,似乎有什么恐怖的东西要破土而出。 就在此刻,一双芊芊玉手压在血字之上,没有想象中的血液飞溅。仿佛那美丽纤细的手拥有凡人不知的仙力,瞬时将一切异动压制下去。 响声低迷下去,血液再次渗入土壤,剑池天山四字也被抹平,宁静的树荫下传来鸟儿轻快的鸣叫,好似什么事都没有发生。 可若是有人直面那即将消失的花鉴,就能在隐约的反射中窥得,秀美碎花衣裙下,一双白骨十指,紧紧地握着。 美人笑容再次绽放,却多了几分阴冷和诡异。 连小炽山吹过热风,都严寒了不少。 第34章 千变 剑池天山的安排,几日之后荒便得知,丙队分组,带队者赤螭,少阳六子赤应的姐姐。 副领队竟然是太辉,入道玄典本届的首人。 其中穿插着许多本届弟子,普遍实力不强,都是些未听闻名字的弟子。而且能让太辉争得这副领队,说明队伍众人还未必比得上他。 荒眯了眯眼,思索着这里的信息。 赤螭与他没有交集,即使是赤应赐他道号,对于少阳六子来说,也是小事一桩,想必不会多提。倒是太辉么。 在之前的比试中,两人确实结下了梁子,以常人的心态来看,被夺道号,必定对太辉不满,甚至有所寻衅。 剑池天山的环境他也有所耳闻,不过真要说有多么难解的仇恨,倒也未必。 首先,相比获取剑丸来说,这名号几乎无关紧要,实力才是一切的前提。若需要众人精诚合作,暂时的团结也是必然。 其次,他不是一般人。输给太辉本就是自己一手导演的,忍气吞声不过权宜之计,对方真要是不识好歹,在那小秘境内,出点意外岂不正常? 最后,也是最关键的,这少阳宫所有殿群法宝,又怎能逃过少阳令的掌控。金乌王说让他偷偷看功法,拿法宝,可不是说说而已,这令牌确实是仙门最高权限的掌控。 不过,烧火棍放哪了? 一阵翻箱倒柜,终于在一堆木柴中找到漆黑的棍子,看起来就和烧完的柴火一样,丝毫不起眼。 没有大的事情,如玄典这般,荒是不会带着它的。就扔在角落里,根本不担心丢失。 别说它是金仙法宝,就算真有人来,谁会看得上这黑漆漆的棍子。 手握住少阳令,心神沉浸其内,直接就问到剑池天山合适他的剑丸,是否有机会获得。 毕竟不是那种先天器灵,无法跳出来直接交流。可一股暖流穿梭,荒便清楚对方肯定的答复。 当然,他也不会完全依赖少阳令。若是做的过火了,也许就被门内大佬发现,被请去奉为上宾,可就糟了。 只需少阳令指导他方位和信息,在乱局中他有信心夺下剑丸,化气境的大日金乌体,想必对剑丸的吸引要大的多。 如此就要做些准备,距离天山开启还有两年时间。如今他金乌诀一日千里,若是料想不差,大约在获取剑丸后就功体巅峰,有机会通幽入煞。 这里有两点难处,首先是关键的煞气,最合适的自然是神煞。而且他早已知晓少阳令内就有一份排号第八的至阳神煞,也就是众人传闻的梧桐涧金乌王所提炼的宝物。 识海一念,便有赤阳横天,烧灼万物,无物不焚,即使于少阳令的保护下,依旧感到炎热难挡。 如此霸道,可谓至阳。需知他可是小金乌一般的躯体,都能感受到燥热,若一般弟子恐怕粘之即焚。 盯着这道神煞,荒总有些惶恐。 回忆起老金乌渗人的状态,不由地心中一寒。 这些可不是无缘无故得到的东西,在少阳宫也是顶尖宝物,修道种子苦求不得。他本就和梧桐涧因果颇深,答应金乌王乃无奈之举,若是有别的途径,他轻易不想得其馈赠。 此乃修炼金蝉魔典日深,冥冥之中的直觉。若牵连太广,恐怕之后不会有好下场。 至于金蝉的通幽,他就不必担心了,劫命燃灯中就摆着两道煞气,足够他选择。至于其间的因果,得了道统,不承担也得承担,便无所谓了。 由于修炼六翼轮回身的缘故,核心的金蝉魔典与金乌诀,两样谁先抵达通幽,都无所谓。 他倾向于金乌诀,毕竟是现在身份的功法,就算再如何惊世骇俗,也能用一句天赋异禀来掩饰。可若是动用金蝉被发觉,到时候可就要夺命而逃了。 其次金蝉的修行并不需要每日苦修凝气,在练就金乌诀的同时,已经对金蝉同步提升,不得不说六翼轮回身的可怕。若真修炼至六身齐开,岂不是六倍别人的修炼,七个自己围殴敌人? 当然,想要达成此举,难如登天。不说其他,光是六种功法就极难,适合的罡煞也稀少,若是随随便便找齐六种法决,又较为鸡肋,根本比不上金蝉魔典的秘技。 而且金蝉的修行更看重机缘,或者说劫难,越是修真者感到棘手的诡异,金蝉印似乎越感兴趣。 其中质变就类似渡劫后的道蕴沉淀,水到渠成,故而急不来。他的通幽之途还差点火候。 但有一项秘技是他早就在谋划的,若能在剑池天山之行前完成,想必能多一张底牌。 那就是曾在梧桐涧施展的千变魔象,先前他未化气,故而使用外道之法,拨皮附骨。 说来他现在的面容还是羿英武的神姿,可荒原来的面容就是自己吗?恐怕也不是。 与金蝉子一番谈话,让他暂悟本我,意志、神魂、躯壳,皆为本我所用,尊其心,修大道,便成真。 外貌改变,可以欺瞒凡人,却骗不了修道者的气机感应。道气是更接近本质的伟力,契合于天地,就如同前世的指纹一般,独一无二。 但真正的千变魔象能遮掩气机,使其晦暗不明,甚至使对方加深错觉的印象。若修至最高层,便如金蝉子那般,无面无象,千面千象,你心中所想,便是其相貌外化。 琉璃果,五色花,荒拿起置于道舍桌上的袋子,露出两个宝盒。 其中一个好似野果,琉璃光彩,平滑可口。 另一株五朵花瓣,各有颜色,阳光照射下颜色互相交换,极其神异。 这是他三年中收集到的材料,便是为成就千变第一层。 保存的盒子都是道气环绕的宝物,提供较为合适的环境。别看两者光彩夺目,可若是使用不当,会有巨大危机。 琉璃果是阴属性灵果,打开时便冷气四溢,若是凡俗之人久握,会盗汗夜梦,即使火属修者,也会制约功法。两性相抵,果子数日后便会腐烂。 那五色花更是对应五行之种,像他这般火属之体,若在花瓣开启其他五行时服用,恐怕毫无益处。 当然,这只是两者作为炼丹材料的常规用途,荒在修仙录中有所了解,可作为千变魔象的调剂,自然有所不同。 这两样虽然值点火玉,却只是作为普通材料,易宝阁中有所交易。可第三样斑斓鬼,他怎么查都查不到,甚至根本没有买卖的。 不得已只能悬赏相关消息,直到最近才有所收获。 原来这斑斓鬼并非原生物种,而是一种天地异象。 于极阴之地,尸、魂、斑斓虫三相合一,在极短时间内凝聚成一种古怪的缝合体,号称斑斓鬼。 此物对阴气的吸纳能力极强,且会不间断地填充它看重的物质,组合新的躯体。 可无论它寻找到什么作为躯干,时间一到便分崩离析,所纳之物腐朽退化,皆尽干枯。 故而根本不存在什么保留方法,想要寻得斑斓鬼,必须亲自前往阴地,且在转化的那段时间施法。 尸、魂在坟地或战场倒是不难寻找,但斑斓虫却不是很常见,想要让这虫子吞噬尸、魂,需要一些手段。 便是先用沉尸符来钓斑斓虫,待其出现后再喂其一些阴属的材料,刺激它进化吞噬尸、魂,方能成就。 这是他得自某位弟子的偏方,据说是幽族的家传之秘,花了不小价钱,还赠送了他数枚沉尸符。 至于真假,无从得知。即使在修仙录上,也没有确切记载。不过数日来他耗费火玉多方请教,倒是核对一番,应该是没有太大差池。 交给荒秘法之人,让他不得多传。不过对方似乎也缺一些阴沉之物,愿意同行指导,被荒拒绝了。 莫说两人在暗处交易,牵线搭桥,荒甚至不知对方身份。就算是同届之人,他也不会让对方跟去。 涉及到千变魔象,金蝉秘法,知道的人越少越好。 倒不是怕对方认出来,毕竟都是些化气弟子,就算是天资卓越,也不可能一眼看出他的根底。 而是斑斓鬼不过材料之一,三材配置后,月阴之日涂抹全身,紫气东来爆晒三日方可。 这是一个持续的过程,他不想有什么外力打扰。错过本次机会,重新收集又得耽误些功夫,恐怕会对剑池之行有所影响。 谋定之后,荒便动身启程。 烧火棍放置在道舍内,贴上清修符,免于俗人打扰。 他向执事堂报备的理由,是前往城池收购灵物。这是凡俗弟子离开少阳最常见的理由,仙门虽有易宝阁,却多为贵重且不俗的宝贝,交易还需收取费用,不过胜在安全和鉴定无误。 但许多低价值灵物,或是俗世的用品,还是得去城池购买。可以托人,也可以自行前往。 或者有的弟子还得靠家族扶持,每年火玉供销也不少,若要精进摆个聚灵阵之类的疏导气力,更是天价消费,不得已出城取钱。 至于怎么取,从哪取。只要不涉及到城池禁令,随你而为。洪荒从来都不讲究什么礼仪道德,弱肉强食才是大道。 换了身黑袍衣服,也没有兑换代步的灵兽,荒就这么轻装离开少阳宫,前往打听到的阴宅,准备千变仪式。 洪荒太阴一周约为九十日,在其中央之际会有几天阴气暴增,赤月如血,称为月阴之日。 每到此时,天地阴属之物横生,幽冥近地。 而现在仅有十几日时间,故而耽搁不得。 就在荒离开不过半日,有一弟子匆匆出行,来回张望,显得鬼鬼祟祟。 跟至一林间小道,忽然看到树干内挂着一张沉尸符篆,脸色瞬间阴沉下去。 闭眼感知,手指微捏,发现其余皆洒落在不同方向,相隔甚远。 其手上幽光一闪,符篆无声自燃,那看不清的面容下传来一声冷哼: “倒是谨慎。” 随即反身而回,再无跟踪之意。 第35章 千变(二) 冷月冻雨,寒风怒号,乌云沉甸甸地压在天边,让路上行人心中烦闷。 按说在这南疆之地,九极赤炎河附近,火属气息浓厚,终年炎热似夏,极少有这般情景。 可这里不同,断魂山,久葬浮尸之所,阴河自地下延伸,浑浊之气聚集万载,久久不散。 据传闻此山乃巫神陨落之地,其身躯不朽不灭,怨气凝结,最后化作山峰,集结诸天污秽怨念,妄图再生。 荒抬头望去,极远处山峰高耸入云,充满腐朽的黑云笼罩在其上,更有雷电轰鸣,响彻天际。 而中央处黑火喷涌,绿色火焰渗过山腰,像是一个染了疫病的老朽,悲苦地哀嚎着,只是看一眼,就觉得充满怨恨与愤怒,这世道没了希望。 慌忙摇了摇头,不敢再看,更没有开启金蝉目的想法。 断魂山作为赫赫有名的阴地,必定是有原因的,妄图探索之类的,恐怕不知道死是怎么写。 他来此地,根本连断魂山的外围都不算,只是其气息影响的荒土,阴气弥漫,最多和凡俗的阴地相差不多。 那山脉异象,不过天地法则外显,其实距离极远,不是肉眼能观测到的。 即使如此,他也多带了一些克制阴魂的符篆,当然,最关键的沉尸符是带了的。 拿出数张幽色符篆,荒神色自若。 既然获取了配方以及道仪,自然不会再用对方赠送的东西。虽说赠物在低阶弟子中很流行,可他不在乎这点钱。何况对方提出顺道指导,十分可疑。 本来斑斓鬼的信息就不太容易得知,了解此物的人必定对阴损道法或幽冥之术掌握颇多,此类人性情阴沉更多,岂能亲信。 他在行动前就用少阳令做了鉴别,果然里面有些端倪,又不容易让人发现,估计是对方种族秘术。 故而他多备了数张沉尸符,第一批的赠品就分别散落于各处,让对方无功而返。 当然,他不确定其中手段是如何触发,或者对方心有歹意。 于是在埋符之地同样留了后手,果然在其出山不久,便有弟子跟踪而至。虽然对方极其警觉,在第一处发现不对后,立马施法烧毁了所有后手,可终究是留下痕迹。 其气机遮蔽,普通人自然无法识别,可此行过后,他便有足够把握知晓对方身份。 千变魔象,若想替代,先要知人,岂有被隐瞒的道理。 小小障眼法可逃不过它的审查。 抬头看了看血月,已至月中,可时间还没有到,阴气不算最浓。故荒盘腿坐于一颗扭曲老树旁,闭目养神。 由于断魂山影响,这片荒土寸草不生,所有植物都凋零的厉害,即使古树也只有枯萎枝干,没有叶子。 寒风劲扫,“嘎吱嘎吱”的枯木碰撞之音传来,远处更有深幽鬼火飘荡,令人胆寒。 荒却对此无动于衷,若真进了断魂山,说不定会有阴煞诡物出现,可此地实在是外围中的外围,有也最多是鬼灵阴魂之类的东西,吓不倒他。 这些是天地自然诞生的阴属之物,类似于修士的神魂出窍,想要对付它们须得入煞才可,故而有通幽一说。正是此境界的修者已经能够利用神魂干扰阴物,具备幽冥之能。 可与之前参道石内遇到的诡异不同,那是真正的未知诡物,与劫难有关。行为与规律皆无常,仿若大道天成,恐慌由心,似乎是修者天生的克星。 数年来荒寻遍典籍,倒是查找到了这些诡异的一些信息,仅仅冰山一角就已然惊人。若想深究,怕是得验证一二。 就这般静坐,不知过了多久,忽然四周逐渐泛起浓雾,天上血月若隐若现,黑暗中深沉而诡异的叫声此起彼伏。 荒猛地睁开眼睛,手中道气流转,沉尸符瞬间点燃,丝丝幽火蔓延,如黑发的烟雾纠缠而出,连周围的光线都黯淡许多。 将其放置在枯木之上,他离开数十米远,躲在暗中观察。 不过片刻,便有黑影超这方过来,离得太远看不清身形,等到近时,才看得腐烂毛皮,丑陋而牙齿外爆的尸犬,正神魂颠倒似地爬向沉尸符,嘴下还留着血色涎水。 沉尸符气味奇特,会吸引一些阴属之物前来,自然不仅仅是斑斓虫,这早在荒的考虑之中。 在尸犬靠的极近,跳起身来想要吞噬那可口美食,忽然全身如遭遇雷击,软软倒下,本就腐烂皮毛仿若染了墨色,汩汩融化,散落于符篆之下。 远处的荒见此,才按下手中法诀。 那边布置可不仅仅留有沉尸符,自然有些防卫的手段。 特别像尸犬这类阴属之物,亡于其下,更能累积阴气,吸引斑斓虫。但不能太过,否则阴气堆积恐怕会引来强横的幽鬼之物。 约过了两刻钟,就连续有三波阴物被勾引而来,实力也都越来越强,最后的一只鬼狐,差点就突破他布下的陷阱,叼走沉尸符。 虽然最后没有成功,可也将布置毁的差不多,基本无法再用。不过他还拥有数张符篆,倒不是很紧缺,还能再作下陷阱。 没过一会,便见得一具残缺腐尸空洞地爬向古木,自然也是打着沉尸符的主意。 虽然这些低级尸鬼没有意识,可对于能吸引它们的浓烈阴符,就如同一个憋了数十年的壮汉,看到脱光的娇娘那般,根本无法阻止。 这具腐尸似乎死了有些日子,看形状是人族,整个肚子都被刮烂,脏器肥肠已然生蛆溃烂,脸上的血肉残破不堪,尸水横流。确实只是很普通的一具尸体,在阴气滋润下有了附灵,凭借本能行事。 也罢,就让这东西拿走沉尸符。他再前往布置,补充陷阱,等待下拨机会,总能钓到斑斓虫。 他闭上双眼,不再看这腌臜东西,倒人胃口。 那腐尸由于血肉溃烂,爬行地极慢,约莫数分钟后才堪堪至古树下,那颗蛆虫乱窜的头颅,微微上扬,想要含住冒着黑烟的符咒。 就在此刻,荒忽然睁开眼目,疑惑地盯向古木。 脑中好似一道闪电划过黑暗,将之前不曾注意的事串联起来。 飞身而起,瞬间到古树之下,把即将吃到沉尸符的腐烂头颅一脚踩碎,积液四处飞溅。 “好个斑斓虫,我倒是小瞧你了!” 待头颅碎裂,许多小虫苍蝇轰地一下飞散,可眼尖的荒还是窥见一些透明的蠕虫钻来钻去,似乎显得很急躁。 若他没看错,前几次的尸鬼身上同样附着这般小虫,只是颜色不一。谁说斑斓就是五彩缤纷艳丽之物,透明之物附着在任意颜色下,不就可化身千色? 当然,此并非母虫,只是它诞下的子孙,可若是让它们吞下沉尸符,就相当于母虫吃下,那他的引诱计划怕是要失败。 若不知缘由还想在此地勾引,而不换地方,就得等到下一个血月。 这是吃了信息不足的亏,那个贩卖者着重告诉他猎取的方式和地点,对于斑斓虫只是轻描淡写,说其约人族婴儿大小,口器数十,拥有上百触角,见了必定不会认错,还给出一副模糊彩图。 通常人听此,已经勾勒出一副样貌,再加上斑斓名号,约莫着**不离十,对比图像也相差无几,谁能想到其中陷阱。 再有两人牵线之交易,都不愿意见对方,故而没有细究。 此人处心积虑埋下陷阱,心中怕是有所图谋,甚至本身就对斑斓虫或其相关之物感兴趣。 他回去必定要寻其踪迹,讨教一番,想到此处,荒的面色已经变得极冷。 他利用法力包裹起一只透明小虫,狠狠一捏,金蝉便顺势牵引。比起追寻探究,金蝉之法比金乌诀要好用的多。 果然,就在百步外,一块黑漆漆的顽石闪过微弱波动,若非金蝉细致,常人还真感觉不到。 他迅速拿着还在燃烧的符篆走过去,靠得近了,才发现这石块的端倪。 在厚厚灰土之下,有一层薄薄的裂纹,密密麻麻像是风吹日晒的痕迹。 可随着沉尸符的靠近,那些细痕开始微弱地扭曲挪动,这哪是什么裂纹,分明就是数百触角不安分地晃动。 无色的斑斓虫,附着在岩石上便成了岩石的灰色。 他手中道气运转,瞬间便将石块轰开,留下一团扭曲在一起,看似像顽石的东西。 被抓出来后,斑斓虫的口器便不安地乱动,还喷吐出许多透明的蠕虫,便是之前在尸鬼中见到的那些。 倒是好手段,自身不去猎食,派那些子虫钻到腐尸内,获取它需要的阴气和物质。 本来天然化作的尸鬼就几乎没有智慧,根本不会在乎体内钻来钻去的东西。而且就算子虫死一些,也不会影响到母体,再有它们根据寄生之物变换颜色,普通人根本看不出端倪。 随即荒便拿出准备的阴属材料,什么旧骨磨成的粉末,阴坟之上的灵花,杂七乱八的,数量颇多又不是很贵重,将它们统统置于斑斓虫身前。 见到这么些阴属灵物,再加上沉尸符的刺激,斑斓虫口器猛地扩大,不要命似地喷射子虫,落在那些材料之上。 别看拇指大小的虫子,吞噬速度极快,转眼间便将地上的一大团东西腐蚀掉。 那些膨胀起来的小虫在达到一定体积后,便像泄了气的皮球,急速地萎缩,只剩薄薄一层皮。而母虫却似乎吸纳了它们的营养,迅速变大,口器和触角也增长翻倍。 吸收了如此多的阴属之物,斑斓虫似乎有些癫狂,那本来微动的触角和口器疯狂摇摆起来。 就在此时,荒手一挥,把远处古树下的土丘轰开,用法力将一浑身漆黑的妖族尸身运于脚下。并且把装有阴魂的魂带掷于一旁,松开绳子的口袋内传来凄厉嚎叫,生灵禁绝。 癫狂的斑斓虫,沉寂古尸,怨气阴魂,在红月之下似乎达成了一种诡异的平衡。 眼前的场景逐渐模糊起来,那三道身影在红色迷幻下凑近、噬咬,以一种不可思议的方式缝合在一起,形成了新的东西。 咆哮充满痛苦的头颅,漆黑的尸体身躯,无数只凄惨苍白的手臂,在胡乱的摸索着,其掌心鲜血淋漓,倒立的刚毛自嫣红中滋生。 斑斓鬼! 不,不止是斑斓鬼,有另一种他不知道的东西诞生了! 冷汗逐渐从耳后滴落,站在此处的荒好似脚下生了根,半步都不敢挪动。 心中的恐慌不由自主地生出,好似要吞噬他的道心。 那种感觉就仿若他当时看到的诡新娘,神树一般。 大脑思绪急速飞转中,思考着对策,可猛然间,一只冰冷手掌无声地抓在他的肩膀上。 僵直而幽寒的感觉开始蔓延! 第36章 千变(三) 深深呼了一口气,荒勉强控制住心中的恐慌。 手臂与肩膀已经逐渐失去知觉,即使少阳金乌的赤炎也无法逾越半分,对此他没有太过惊讶。 以往常的经验来看,这些莫名诡异不至仙人几乎无法对抗,不论你有多么惊才艳艳。 他第一时间想到的就是劫命燃灯,毕竟连诡新娘以及神树都能看透本质,想必这突发的诡异还没那么恐怖。 但其金蝉运神,燃灯依旧黯淡,没有丝毫反应。 荒渐渐皱起眉头。 又有一只惨白手掌搭在他的肩膀上,冰寒触觉向神魂传递更强的刺激。 看着眼前红月下迷幻的斑斓鬼,荒忽然想通了一些关键。 金蝉之法与五行阴阳劫看似相似,可其中细节颇多不同。每当金蝉印或秘技有质的提升,都几乎和诡异劫难挂钩。 那想要修成千变魔象,恐怕也是如此。 前两样材料平淡无奇,可关键就在这斑斓鬼,或者说千变魔象要借助的不仅仅是斑斓异化,更是需要其引起的诡异。 舔了舔发干的嘴唇,还未麻痹的右手将琉璃果与五色花取出,亲自将其伸到合成的斑斓鬼胸前。 手臂略微有些颤抖,却是被冰冻的缘故。虽然未能验证自己的猜测,可逐渐靠近危机,心中反而愈发安宁,便知此事与他所料不差。 在手臂完全接触到漆黑尸体的刹那,两样材料如同被漩涡吞噬,搅拌在缝合的斑斓鬼躯体内。 而他的整个手掌仿佛陷于泥潭之中,不能自拔。 唯一的好消息是肩膀上冰冷手臂渐渐离开他的身体,僵直的臂膀开始能够活动。 可未等他有所庆幸,忽然无数只手袭击而来,包裹住他的全身,将其拉入扭曲的斑斓鬼躯体内。 这些触手黏滑、冰凉,像是深海的章鱼一般,勒的他无法呼吸,就连意识也逐渐被冻结。 在能思考的最后一刻,运转着千变魔象的秘技功法,浑身像爆豆般“噼里啪啦”地响个不停,被彻底填入缝合的斑斓中。 浓雾愈发大了起来,血月如同轻纱披在其上,触摸着万物。 在血红中,斑斓鬼身上五彩流转,深浅不一,更有魔音贯魂扰人心神。 最中心的粘稠,一双不带有丝毫感情的寂静眼眸潜藏其中,前后旋转不停,丝毫没有规律可言。 正是这双死人般的眼球,散发诡异而不安的气息。 方圆千米内的阴气都产生了异变,本来尸鬼阴魂之类的东西逐渐丧失了灵性,变得彻底枯萎,整个大地充满了腐朽的气息,伴随着阵阵恶臭。 本就荒芜的土地被一种诡异惨白渗透,变得松软而潮湿。 若是从天际俯瞰,这片大地如同被渲过的白纸,不同于正常的干净画纸,而是看一眼就感到沉沦、厌恶。 其上红雾缭绕,一只缝合的恶心怪物在纸上渐渐呈现,混乱腐朽,由尸体阴魂拼接而成的斑斓鬼,正从白纸大地上挣扎地爬出。 若是看得仔细一些,在其肚子下方还镶嵌着一颗发青的头颅,正是荒。没有丝毫血色,眼框附近青血膨胀,缓缓睁开的眼珠纯白无光,一点生还的迹象都没有。 只是头上金蝉印记开始显露,散发淡淡金光。 哀嚎、悲鸣、怨愤,无数复杂阴晦的情感在此地周围宣泄,那些本来安静的鬼物纷纷不要命似地向中央汇集,融入到斑斓鬼的身躯内。 不过一个时辰,红雾下的斑斓鬼扩大数倍,接近饱和。 在肉糜堆积折叠下,那诡异翻滚的眼球逐渐靠近荒的头颅,并且红光大盛,似要代替人的眼睛。 可它刚靠近荒的额头,金蝉印就幽光大盛,如同宣誓自己的地盘一般,逼退了诡异眼球。 本来翻滚充血的眼珠,竟然变得缓慢起来,随后陷入到斑斓鬼的身躯中再无动静。 这般吸纳持续约一刻钟,达到巅峰的斑斓鬼爆裂开来,不协调的丑陋躯体终究难以为继,身躯上像是脓泡撕裂,处处炸开。 而白纸如同被点燃一般,空中、大地飘满了燃烧后的灰烬,与其一同消散的,便是那双诡异眼球。 “扑哧”一声轻响,方圆千米外的鬼物都感受的清清楚楚,如同自己的眼球被踩碎了一般,阴气严重丢失。 在这绚烂的爆炸中,斑斓鬼、玲珑果、五色花融为一体,像是浆糊般附在荒的表皮上,闪烁着五彩光华,直到把他的头颅也完全遮住,只能勉强窥得额头金蝉印记。 迷雾渐渐散去,荒土归于沉寂。 大地陷下去一米多深,好似被剜肉般剃了一层,这下连碎石枯树都看不到了,只剩腐朽又阴潮的土壤。 在爆炸中央,留有一具人型躯体,外面厚厚的彩色壳,一动不动,没有生息。 此刻这方圆千米刚被诡异祸害完,连微弱的腐尸都找不到一具,自然也没有东西来打扰。 红月的气息在减弱,断魂山终年阴云笼罩,故而不见天日。 若是在其他地方,就能窥见月落乌啼,旭日初生。 天地间紫气喷涌,洪荒东方三阳出谷,震撼寰宇。 金乌王曾说梧桐涧十阳同天不算什么,与洪荒三阳根本无法相比,是大实话。 洪荒大陆不知亿兆,山海秘境千载未必能踏遍,可三阳同出,便能照耀四方,无地斥光。 若能飞离九天,寻觅罡风,便可窥得浩瀚大日,无尽宽广,在天外笼罩着洪荒。 如此伟力穷尽天地,恐怕只有圣人方可媲美。 故而断魂山阴云笼罩,紫气依旧东来,虽然不曾透过浓浓的黑烟射入山体内部。外围之地却早有感应,阴气也渐渐退去。 地上被封住的虫茧,微微一动,却不再有反应,在此沉寂下去。 如此日月交替,三日过后,那附着在身周的斑斓逐渐消融,化入躯体之内,不见痕迹。 枯萎大地上,一少年紧闭双目,赤果地躺着。 远处一股阴风刮起,飞沙走石席卷而来,落入这片土地,掩埋了过去几日发生的事件。 只是大地如同烧灼一般,微微散发着燥热的温度,即使是阴魂鬼物,都不愿意前来此处。 一大块锋利石子落下,正巧砸在荒的脸上,竟然生生砸出一个洞来,那白净面容如同捏成的模具,柔软至极。 这不小的响动让魂游天外的少年猛地一震,苏醒过来。 手指轻轻浮动,把石子抛开,遮挡在眼前,荒缓缓睁开双目。 三日过后,千变初成! 已经被砸的有些畸形的脸,慢慢鼓了起来,弧度也调整的刚刚好,恢复了本来面貌。 手指轻触脸颊,沙沙地,终于有了些肉感。按压也不会塌陷下去,更像是一张人脸。 随后荒手掌照映,食指轻叩,脸上肌肉顿时扭动,片刻后出现了另一张脸,正是少阳六子赤应。 身体骨骼也噼里啪啦地响动,个头拔高了许多,简直与当时的赤应一摸一样。更关键的是施展金乌诀时,那独特的气机也在转化,更像是虚应子的功法。 若是普通弟子,即使和他对上也未必能分辨出他的身份。 可还是有极其细微的差别,若是与赤应熟悉的人,恐怕能察觉出来。 接着他又变换了几人样貌,男女老少皆有,只要是他见过的人,千变魔象都能模仿。 只不过变化作女人时,身型等倒是可以糊弄过去,阴气却不足,有些道行的人都能识别出来。 要说他对人体有多么熟悉,倒也不是。 千变魔象不仅仅赋予他变幻的本领,还增强他识别追踪的直觉,只要他看过的人,闻过的气味,就留存在识海内,难以忘却。 当然,第一层还是有不少缺陷。特别是在细节方面,例如某人衣下有些疤痕或胎记,若被道服遮掩,他也无法探测周全。 千变魔象的感知更像是一种宏观的模拟,像而不是。 若能再进一步,如同大道拓印,便不再有何不同,非天机演算不可区分。至于最终,便能窃取命运,取代他人,即使就这么站着不改变相貌,对方眼中也会是那人的相貌、神色。 任凭他们如何相识,即使夫妻、父子或是至交好友,也无法分辨,因为此刻,千变之人便已是唯一命数,世上再无其他,是且独一,恐怖至极。 不过这其中就要配合金蝉魔典来施展,且大道反噬极深,没有足够的修为寸步难行。 荒此时回想,若金蝉子将他炼药吞下,或许就要千变取他命数,以劫对劫,求取生机。 不过金蝉最终还是没有如此做,他说是劫尊谋算,这是原因之一。若一位金仙卷入梧桐劫难,怕是瞬间威力暴涨,李代桃僵之术也未必有用。 故金蝉秘技诡异非凡,不可轻用却是真。 即使如此,千变魔象初成,其实力也是不小的质变。 只要准备得当,普通化气通幽弟子未必能识破他的变幻,而对方使用隐匿手段,则逃不过他的感知。 一增一减之下,形势逆转。 至于还有个益处嘛,或许变个熟悉的师弟,去勾搭寻欢?他到没有那么急色,况且少阳劫难在即,哪有心情去搞七搞八。 忽然凉风一过,荒顿时感觉下身有些凉飕飕的,奇思妙想涌上心头。不过转而摇了摇头,小爷这么雄厚的资本,还用的着这个? 但这样赤身**也不是办法,带来的包裹被摧毁,不得已只能变化身躯,一身简单衣袖,仿若人体彩绘,离得远还真看不出他没穿衣服。 四顾望去,整个荒地焚烧殆尽,且时刻散发着令人窒息的烧焦味道,呼吸的多,连身内道气运转都不流畅了。 一双血色诡瞳浮现在识海中,荒记下此事,却不愿再呆在此处。很明显是斑斓鬼吞噬造成的异化,这片阴地已经被污浊,失去信息。 若要深究或许得开启金蝉目,利用劫命燃灯来追寻根源。可望了望隐约处的断魂山,他决定放弃此方法。 那提供斑斓虫消息之人必然知道点什么,只要回到少阳找到对方踪迹,就能有所收获。 想到此处,他便急速向外围奔去。 这被污染的大地给他压力极大,心中总是忐忑不安,不是久呆之地。 急行的身影已然远去,可惜他不能飞遁。 否则在天际就能看清,这片烧灼荒地就像一块疤痕,层次分明皮肉内翻,如同一颗腐烂的眼球,在盯着远去的烟尘。 第37章 画墓 往来一月有余,荒再次踏入少阳宫,心中倒有那么一丝恍惚。 熟悉的山水,浩荡地火,适宜他的温度,比断魂山不知舒畅多少。 他依旧是那副面容,买了一身赤红道袍,当然,手段粗鄙了点。也不能指望他光着身子去交易。 已离开那荒山许久,可心中总是有莫名忧虑,似乎有不详的事物跟随了他。 可无论他如何检测,都找不到不安的源头,劫命燃灯依旧如佛尊般淡定,似乎没有出现金蝉道蕴它就不会出手。 一路思索,荒已经有所领悟。 燃灯使用不是没有代价的,看起来轻轻松松地帮他解决诡异,可也透过金蝉目看到黑暗深处的缘起。 他有一种直觉,凡所见,必有因果株连,无法避开。 甚至就应在天地人三劫之上,所接触的诡异越强,后路就越窄。这是在危险与强大之间形成的平衡,有所需便有所出,同样是金蝉魔典遵循的大道。 这与金乌王说的达仙途、近道一,十分相似。 与常人不同的是,金蝉本就以此为生,命数不可避免。要么死,要么突破桎梏,无二选择。 虽然在梧桐涧已经有所打算,可此时再想金蝉之路,依旧感觉沉重。 前路渺茫,压力倍增。 不过是一小小化气,就卷入如此深的泥沼中,百般小心换得一世修行。斑驳纠缠艰险路途,一时竟然有些泄气。 纵然大日金乌,千变魔象,都根本不够看。和金乌王、天地大劫,甚至圣人比起来,只是大一点的蚂蚁,任人宰割。 一路风尘,少年显得有些憔悴,毕竟不是飞天遁地的神仙。 化气弟子只能脚力行走,这路途即使是他也奔波得极远,诸事烦心频添忧愁。 喝了一口从城中买回的灵酿,醇香的气息惹人迷醉,享受那片刻眩晕后,便运功使自己清醒。 还不到沉醉之时。 从日月交合的必死之局中挨过来,荒已经变得坚韧许多,毕竟生死间有大恐怖。 既然亲言修道坎坷,也非得夺那一缕仙机,自然不会轻易放弃。 行至山间树林,荒抛下杂念凡俗,低身摸了摸脚下青草,从其上捏出点滴黑灰。 辛亏只是一月,痕迹依然有效。 轻触灰烬,一股特殊的气息从中散出,不同于金乌的至阳,是另一种幽暗、深沉的力量,极具隐蔽。 若非千变魔象的感知,荒怕是没有丝毫线索。 现在嘛,自然要找这位知情人士,好好清算一番。 微微扭头,再转身时已是另一人模样,是上一届的一位师兄,同时修习金乌诀。 再次来到易宝阁,找寻牵线之人,提出数个要求,其中之一便是斑斓鬼,火玉却不是很多。 荒肯定对方有所图谋,即使花费不是很多,只要愿意同行,对方就有可能同意。 若出手豪绰,同上次一般,会让对方怀疑是同一人,反而不美。 消息散播多日,依然没有回信,他便回道舍修行,准备剑池之行,丝毫不急躁。 纵使他感到有不洁之物跟随他,金蝉应该是有解决之法的,不过代价大了点,可能会牵连因果。 要真没有办法,那就催动燃灯彻底解决隐患,不能留至剑池之行前。 …… 少阳宫一片火林内,棵棵赤木毗邻,一朵朵银花开遍枝头,绚烂无比。 此乃少阳特有林种火树银花,其上花瓣集结天地火元,能够大幅增长火属道气,最关键的是可以中和某些煞气,降低入煞的难度,十分宝贵。 世俗常称绚烂烟花为此名,可面前景象丝毫不逊,红白两色填满山林,勾勒天际晚霞。 便在人烟稀少的一处空地,路过一位少阳弟子,不经意地盯了眼树干,皱了皱眉头,随即无声离开。 山间热风吹拂,银花飘落,许久没有动静。 待到夜晚时分,才有一黑影偷偷溜过来,仔细观察四周,没有发现异常,却也不靠近。 手中放出一条百脚虫,慢慢爬过来,接近一颗树木,随后尾巴一甩,将不起眼的标记刻痕改了形状,向火林深处爬去。 做下此事,他才舒了一口气。 这是他与牵线之人的联络方式,虽然黑市中多有暗中交易,可像他这般小心的寥寥无几。 实在是他提供的一些材料或信息十分危险,其中更隐藏着致命陷阱,寻常弟子入坑基本十死无生。 就算有些勉强回来,对他有所怀疑,也找不到他的踪迹,无从报复。 月前便有人打听斑斓鬼的信息,此物常人不知,对他来说却再熟悉不过。在一番考察后才给了那人消息,其更渴望的是跟随对方踪迹,拿到至关重要的材料。 当然,此事不能他亲手来做,否则绝对道陨。可若是有人替他完成,那操作性就大了许多。 可惜对方极为谨慎,断了线索。 没想到前几日再次传来收集斑斓鬼的信息,倒是混杂了更多的阴属之物,似乎是有人想要修炼一门秘法,须得此类材料。 而且斑斓鬼不是必须之物,只标记在内。 看起来又是一个新人在寻求突破,可谨慎的他还是多观察了几天。他故意不回讯息,就是想看看情形,是否有人设伏。 月前那人生还希望不大,依照他给出的方法确实可以招出斑斓鬼,真正恐怖的却在后面,也是他忌惮之物。 想到那诡异场景,至今他还不由一颤。 本来他为了安全,可以不理此次交易,可他的状态已经不允许再有拖延。 翻开上身衣襟,一条银色小虫在其皮下乱窜,若是用手按下去,又什么都摸不到。 那些幽绿的血管组织已经变成银白色,血液每流动一次,就好似被针贯穿,疼痛难忍。 最可怕的是,近几日来那银色血脉朝着丹田蔓延,他的神智也逐渐混沌,总感觉眼球在胡乱旋转,旁边的皮肤奇痒难忍。 只要轻轻一摸,就落下一大片灰色腐肉,极其渗人。 他自然知道是何原因,就是那诅咒,虽然逃得性命,这不详始终跟随,如今已然找到了他。 不,不能再等了。 必须主动去解决,无论那寻找斑斓鬼的人是何居心,他都得接触一番,反正已经活不久,对方真要动手,他舍命作陪。 头上幽角波动变幻,黑暗中的面容扭曲至极点。 憎恨命运不公,愤怒自身软弱,恐惧不详之殁,种种情绪交织在一起,丝毫没察觉身上白银膨胀,覆盖的更广了。 第二日,牵线之人乌翼子例行前来,本没抱什么希望,没想到联络标志出现更改。 这人在他看来,是个怪人,总是极其小心谨慎,连他都不知道对方身份。 眼下的火林乃少阳六子太浩子的灵田,那位禀性仙门尽知,一心修道心无旁逸,手下资材多交给师弟打理,管的宽松。 至于怪人就是太浩子,那自然不可能,以少阳六子的地位身份,用得着偷偷摸摸的交易么。 不过对方必定也是有本事的修者,每次中间费倒是给的不少,一点都不贪,且尽掌握些常人难以得知的信息或材料,是难得的金主,他方才忍耐颇多。 本来以他的想法,数日未见动静,这笔交易怕是要黄了,不成想今天有变动。 乌翼子也不去追究什么,只是记录讯息,前往另一地点拿东西。保密和不多事,才是他们这等人生存的要则。 否则真当门内那些真人无法抓住把柄?无论何地,都有龌龊之事,终究黑白混合,仙门才有生机。 不然真靠那点月供,那么些修道无望弟子,心中积怨颇深,门内岂不乱套? 想要走些不寻常的路,只要大节不损,能走通亦可。但每十年一批入道弟子,如今四代弟子数目却不见增多,其中险阻,又与何人说。 牵线弟子摇了摇头,他自然也是其中之一,否则谁放着康庄大道不走,来搞这费时费力之举。 若能有少阳六子那般天赋,有那等才情,他也畅想过久居山林,与道为生。可事实如此,想要苟且活下去,想要更强的功法和经验,就得积累贡献。 叹了声气,他早已过了愤世嫉俗的年纪,若在外界几十岁或许已经垂垂老矣,现在还能看得一丝希望,也就如此吧。 略显孤单的背影朝着林间行去,很快便消失在灿烂之中。 过得片刻,一袭身影从旁边走出,正是伪装过的荒。 他行至改过刻痕的火树下,用手捏了捏其上粉末,猛地感到一阵心颤。 没有错,是上次交给他斑斓鬼信息的人。而且对方身上还夹杂着一股令人厌恶又恐惧的气息,充满不详。 暗运金蝉,震碎那份连接。 对方肯定接触过同源的诡异,而且侵蚀更严重,死亡的气息几乎无法掩饰。 既然如此,他在斑斓鬼上设置陷阱,必定知道一些关键,甚至有解除诅咒的方法。 很明显,对方想要用他做诱饵,来做一次尝试。 只是因他小心,避过了算计,不然未携带少阳令,面对隐藏在暗中的敌人,极有可能翻船。 此番打探,自然也存了探究对方实力的考量。刚刚千变魔象施法,此人大约处在通幽之境,主修幽火道书,还混杂着一些别的术法。 既然如此,以他大日金乌之体,足以克制。 若对方是真我境练就罡风的修为,那说不得强用少阳令,也得把他拿下。 此刻嘛,明暗互换,就有更多更好的选择来应对。 头顶银花浮动,阴影遮掩,再一看,已是不同貌之人站于树下,惆怅感叹。 不是乌翼子又是何人? 第38章 画墓(二) 临近剑池天山,百宝玄境开启,少阳弟子皆修道练法,增强自身实力,为小秘境做准备。 易宝阁是最为热闹的地方,交易量明显大增,且爆发、防御型的瞬发型符篆和法宝最受欢迎。 小秘境也算广袤,为避免恶性竞争,毕竟是增强弟子实力的筛选,分封各队伍前去,有缘者得之。 在这样情况下,能够抵挡一两次关键侵蚀就十分重要。 连许多苦修的道士都从山中出关,来寻找合适的符篆。 几日过去,易宝阁形势依旧,更见火热。 待得黄昏时分,一赤袍弟子照例巡查诸地,游荡各处,正是乌翼子。 这弟子能够成为牵线人,自然在门中有些手段。最重要的便是替那些苦修者巡视灵田,各类法阵都有通行令,故而传递手段才颇为隐秘。 走至熟悉的火树旁,看了眼未曾改变的印刻,不做声地向外走去。 可行至中途,忽然地面震动,骸骨攀爬,阵阵幽火自其上涌现,阻隔前路。 他停下身来,谨慎打量四周,出声问道:“是哪位师兄前来,可有事询问?” 幽火道书的功法,不过其间夹杂着不同的道法,是修炼煞气的缘故。 “前几日火树铭刻已改,却不见对方回信,莫非是你私吞了线索?”低沉声音竟然从骸骨中传出,令人惊惧。 是那怪人,来兴师问罪。 “原来是‘幽’道兄,你传递的信息我已如数递交,连赏金都放入指定位置,一切按规矩办事。”乌翼子露出恍然之色,平静说道。 “你撒谎,对方若真收到讯息,不可能置之不理。到底是谁在打听斑斓鬼的信息,师弟得如实告知。”骸骨再次开口,语气十分笃定,“若你告知他的信息,不用多,只给个道号即可,便能拿走这批火玉。” 说着,便丢下一袋火玉,外露之品成色颇足,竟是高级货。 乌翼子看着脚下火玉,眼中满是挣扎,似乎在权衡其中利弊。 见其有所动摇,周围幽火似乎黯淡许多,免去压力。 可就在此时,一道赤炎划过,乌翼子身影从中穿越,利用手中令牌奔出火林,向另一处潜去。 这处灵田暗淡无光,常有冥火烧灼,天上有阵法遮蔽,极其隐幽,乃躲藏的合适之地。 同样是一位师兄的灵田,和火树银花相距不远,虽然占地不大,却很适合他现在的情况。 等避过对方追踪,少阳宫明面上,对方自然不敢出手。 可没等乌翼子略作歇息,地面幽火猛地燃烧起来,比之前的威势强盛数倍,且丝毫不怕气息的扩散。 “怎么可能,我携带巡游令才能自由出入,你如何进得?莫非……”看着手中虚伏子的名号,恍然惊醒。 运功稳住心神,果然有一丝奇异绿线,在危机时刻影响他的神魂,把他导入陷阱。 入了这阵法中的灵田,外界恐怕一时半会是感应不到他了,生死尽在敌手。 “虚伏子道兄,我将信息传递至那人手中无误,至于为何无动静,小弟确实不知!” 知晓对方身份,乌翼子也不再装疯卖傻,对方敢如此做,必定完全准备,还不如开诚布公。 一道幽影自骨冢中化生,是糜骨幽煞(13),回想起记载数种幽煞的修仙录,他判断出对方煞气来源。 可这幽煞配合幽火道书,有何玄妙,却不是他能知晓的。 面容笼罩在黑暗中,一根幽绿长角伸出,幽族之人往往都是此般打扮。 “乌翼师弟不必多想,我已然封锁了此处灵阵,以你的修为,恐怕数天也寻不到阵眼,还是老实交代因果,免得受牵连。” 既然已经亲自出手,自然也不怕暴露身份,虚伏子现出真身,威胁道。 环顾四周,黑暗笼罩,不时有阴火燃烧。 原本此处灵田是培育一种幽草,在这样的环境下,幽火之能十分强大,占了天时地利。 且道号赐名为虚,实力必是翘楚。不过这虚伏子近些年来蛰伏苦修,名声不显,原本在通幽弟子中也是赫赫有名之辈。 见乌翼似乎认命,张了张嘴想说,却紧张的开不了口。 虚伏子继续施压,幽火猛涨。既然对方知道他的秘密,自然不能放他走了,无论说与不说,都是死尸一个,想必对方有所猜测。 他正要蛊惑宽慰几句,忽然看见对方身上别了一根黑漆漆的棍子,卖相极差。 若非临近幽火附着,而纹丝不动,他还不会注意到此物,难道是对方法宝? “不对,你不是乌翼子,你是谁?” 警惕之心大增,可还没等虚伏子反应过来,一道浩荡金光直袭而来,根本看不清轨迹,乌翼只剩虚影。 刹那间,他凝练数十年的糜骨,从胸中碎起,分崩离析。不过片刻,血肉飞爆,惨不忍睹。 凡人之体便是弱点,无论是谁,只要躯体被毁,任你有通天彻地的本事也无法施展。 袭击者自然是已经千变后的荒,一切安排只为引鱼上钩。 大日金乌全力一击,以其十倍的化气巅峰法力,再配合金乌影,虚伏子根本挡不住,直接碎裂。 当然,他耽搁许久,自然不是在闲聊。 而是询问少阳令糜骨幽煞配合幽火道书的特点,做下针对。 毕竟七十二道煞气,各有特色,再搭配不同功法,对敌时千变万化,对方还是已通幽之人,自然不敢大意。 幽煞本就诡异无常,练就的法术最是刁钻。 例如这糜骨,威力或许不大,却有一项很逆天的能力,就是跗骨夺生。若体内生机禁绝,可以在极短时间内裂骨承受伤害,只要有合适的糜骨备用,就能捞回一条命来。 眼前虚伏子幽暗破碎,骨血横流,地上幽火乱窜,冥冥间有股牵引力在向其身子汇集。 “咔嚓”一声,幽袍脱落,糜骨再生,显露真身。 虚伏子是个廋弱的男子,身为幽族其身布满暗纹,甚至隐隐有低沉哀嚎响起。 他的胸骨一片银光,血肉几乎消失,只剩下空腔,惨白色的骨头流窜着一条条诡异的虫子,充斥着腐烂的味道。 这可不是幽族的特征,糜骨也不该如此邪恶,恐怕是虚伏子的秘密。 “是你逼我的!” 咬牙切齿地嘶吼,甚至有些歇斯底里,幽暗双目仇视着荒,幽角汇聚着庞大的道力。 站立在原地的荒忽然感觉身体蹦紧许多,想要挪动臂膀,却好似骨质酥松般动弹不得,全身疼痛难忍。 一些关节部位像是受到刺激般,疯狂生长,突破血肉而出,白骨外刺,瞬间将他运转的道气限制住。 这还不止,虚伏子幽角晦暗,再一看,竟然从其中攀爬出一只白骨巨鸟,直直飞向荒。 此番攻伐连贯流畅,威力十足,且迅敏非常。 在荒勉强动用道气控制体内骨肉时,巨鸟已经袭至荒的额头,还伴随着迷乱之音,扰人心魂。 就在千钧一发之际,头顶蝉翼微张,轻薄赤阳横渡白骨,一击便将白骨斩为两半,连远处施法的虚伏子都受到牵连,胳膊被撕扯粉碎,轰至数十米外。 利用大日金乌积攒的金蝉翼,再次在关键时刻定鼎乾坤。 自从获得六翼轮回身后,虽然还未修成,可作为法身预备的金乌诀已经可以储备至金蝉翼中,这也是他保命的手段之一。 金蝉翼的特性便是吸纳聚集,积强越强,积弱越弱,且发动时尽是金乌之力,是他目前不动用少阳令最强的攻伐手段。 没了修道者的催动,糜骨之法也削弱不少,荒体内赤炎一烧,顿时将邪气消弭,骨肉回归。只是受的伤短时间内无法恢复,一片血肉模糊。 可比起他来,虚伏子更惨。 不仅道法反噬,更生生挨了金蝉翼一击,不死已是万幸。 当然,对方身上有诡异,不会那么容易消亡,荒还有问题要问他,没有乘胜追击。 落地的虚伏子撞出一大坑,地上幽草被破坏殆尽。他的胳膊断裂,流出银色脓液以及黑色粘稠的物质。 这是幽族的特性,越是修为高深,其血肉便进化成此类魂力,抵达仙人境时更是抛弃肉身,彻底魂化。 不过银色脓液却不常见,其中那不详的气息让他感到熟悉。 心神略动,荒的金蝉气息潜藏,同时也逼出其体内的诡异之力。 本来淡然的脸色,此刻却显得阴沉,眼框之上更有黑色玄纹,眼皮也厚了许多,似乎在他的眼珠内,蕴藏着另一颗更小的眼睛,双瞳并立。 终于寻到这诡异身在何处,若非虚伏子身上银白胸骨同源牵引,他还真没有把握寻到。 见得此景,本来在地上哀嚎的虚伏子,竟然大笑起来,满脸疯狂之色: “哈哈,原来你也是必死之人,想必你就是月前寻找斑斓鬼的弟子,竟然活了下来。 不过苟活又如何,沾染道殁,被画墓盯上,终究是个死。” 边说,嘴中还吐着银白化的脏器块,落至地上,竟然化作无数小虫,点燃大地,整个幽暗黑土都变得苍白起来。 一丝不安在荒心中弥漫,这场景让他想起那日燃烧的灰烬,满是苍凉的断魂山。 他也不废话,上前两步,生生取下虚伏子的眼珠。 顿时凄惨之声更甚,幽族嘶吼传遍灵田。 荒将那双漆黑黯淡的幽族之瞳贴在他的眼珠上,运转金蝉之力,窃命取道,李代桃僵,这才是金蝉魔典真正的核心。 他眼中的诡异似乎颇为抗拒,可在金蝉施压下,再有外部同源之体,命数混沌。 “砰”地一下,狠狠挤出眼框,附着在粘稠新鲜的黑目之上。 荒丝毫不敢停顿,瞬间将眼球抛至虚伏子额头。 本来疼痛到极致的虚伏子,猛地感觉额头一凉,诡异的事情发生了。 那双逐渐失去神采的眼球,血色蔓延,无规律的翻转着,开始膨胀扩大。 它们生生挤开虚伏子的眼框,再次爬了进去,并在狭小的空间内翻滚凝视着。 “不,你不能这样! 求求你!” 声音颤抖不止,痛苦已经被极致的恐惧替代,本来黑暗的视界再次明亮,可看到的情形却超出他的承受。 没有金蝉压制,再加上虚伏子身上不详已到爆发,故而邪目也开始侵占他的一切。 断臂残躯,身体不断冒着银白虫子,腐蚀大地,颅内血目翻滚,好似要钻到他的脑内才甘心,恐怖至极。 荒却没有丝毫怜悯,虚伏子设计害他,若他只是普通弟子,变成此番模样的就是自己。 算人者人恒算之,包括他也是一样。 没有道理他就能赢,最终的结果不过是运气加前奏的准备。如果某一天他落入陷阱,变得如此凄惨,也不足为奇。 所谓大道艰难,人劫难度,可不是说说而已,稍有差池便万劫不复。 “救救……” 嘶哑的声音还在挣扎,另一只手臂在幽草上撕拽,已然血肉模糊,想要求得一丝生机。 低沉的求救声如同地狱中受刑的恶人,可这般响声不一会便停了下来,静谧至极。 荒猛地退后几步,暗中操纵少阳令,破开结界,转移地方。 看来斑斓鬼的信息是问不到了,虚伏子透露的信息已经足够,下去搜寻一番总会有痕迹。 这片苍白大地已开始燃烧,灰烬在天空中如同朵朵黑雪,飘落人间。 那黑色粘稠包裹着银血的躯壳跪在中央,死一般的寂静。 光是看到这幅场景,心中便升起无边绝望,死亡仿佛笼罩了整个心神。 即将退去的荒再瞥了一眼灵田,整个天地如同一副画,在虚无中燃烧,充满死寂和压抑。 “画墓么……”低声沉吟消散在漫天灰烬中。 若这般蔓延下去,少阳宫都要遭劫。 他布下的另一手段该发动了。 第39章 画墓(三) 少阳宫一处九焰山峰,放置着九朵来历不同的地火,常年焚烧不止,其特性各有千秋,纵使火属精通,也难以顾全。 故用来惩戒违反门规的弟子,将其投入山崖,思过修道。 此乃刑罚长老阳烈真人的仙宫,身为天仙且执掌刑罚,乃少阳最为位高权重的几位仙人。 正在闭关的他,忽然察觉门派某处赤炎翻涌,猛烈异常,就好似地火喷涌一般,山呼海啸。 若在外界,这般波动必定是生灵涂炭,赤地千里,但处于少阳内么,或许是哪个弟子火系法宝出世,未经遮掩,只是动静大了些。 他本不欲理会,可内心一道流火划过,干扰到其修炼之心。 微微睁眼,方正的面容搭配上严厉眼神,不怒自威。 掐指一算,猛地身影消失,再出现时已至火树银花边界。 他脸色难看地盯着距离不远的幽草之林,区区凡俗阵法遮掩,怎能挡得住天仙法眼,早就窥得一清二楚。 “银骨,邪目,是有弟子惹下画墓道殁。 真是不知死活!” 那片幽草之地,已然焚烧起来,天地间都落满灰烬,且有着向外扩散的趋势。 若任凭这诡异肆虐,整个少阳核心怕是要毁于一旦,这自然是阳烈真人不允许的。 在白画中央,一具行尸走肉立在当场,整个身躯像是碎裂的纸张,严丝合缝地拼接在一起,颜色不一。 想必此弟子就是源头所在。 此念刚起,就有一道浮风在旁显化,凝视着眼前场景。 “是画墓嘛?按照规矩,遮掩掉即可!”老道轻声示意,不是悟道子又是何人。 “师叔,莫非就对此事置之不理?”阳烈素来性子火爆,即便面对画墓,也不曾畏惧。 何况少阳宫仙门大派,常理来说不该于此地荼毒,本就对它们有着天生的压制。 往年来也有弟子禁不住诱惑,种下因果,可往往都是在门外道陨。于山门内化异的,还真是少见。 悟道子知晓这位师侄想要作甚,摆了摆手阻止道:“目前少阳多事之秋,能不惹它们尽量不要沾染。 即使真有人从中作梗,与那些道殁牵连多了,自然有他们好果子吃,南疆四门怕也不行。” 悟道子此言明显意有所指,回想起那日仙魁的忧虑,阳烈真人才不甘地停下手中推算。 “这人名叫虚伏,乃四代弟子。本以为有所成就,没想到自甘堕落染了道殁,想借其劫难成罡。 与其有关的还有一名乌翼,恐怕已然身陨。 还……” 说到此处,阳烈颇有疑惑,却未明言。似乎还有一道气息与这风波相关,可天机晦暗,他受制约不敢轻易逾越。 阳烈乃少阳掌管刑罚之仙,本就有一法宝可以配合回溯,掌公正之道。寻常犯事弟子若有虚言,根本瞒不过这等人物。 再有少阳地利,他推测门下弟子也手到擒来,可若是再深入,就要探入画墓,有所牵连。 “到此即可,不必强求。” 悟道子说完长袖一挥,那诡异阴森的幽田竟然好似被擦拭一般,缓缓从天地中消失,再看不清踪影。 不过片刻,火林周围已是荒土一片,悟道子再施法术,那块土地再看时山清水秀,与平时无异。 但若真有弟子靠近,就会自觉从边缘绕道,似乎割裂了一块天地般。 如此法术,出神入化,看得阳烈也暗自心惊。 这位师叔平时不显山不漏水,专心修道,可道法之强世所罕见。毕竟是和老祖金乌王同时代的人物,作为少阳顶梁柱,岂会平庸。 若是以阳烈的手段,天火焚烧练就赤阳大阵,将道殁气息燃尽为止。虽然也可解此番危局,却有些声势浩大了,不利于目前少阳形势,还是师叔手段高超。 刑罚长老内心不由地对悟道子更为尊重,毕竟师尊消失,他也有所察觉,说不定本次劫难就要仰仗悟道了。 “接下来就由你安排,我去向仙魁禀报。”说完一道清风消散,逍遥于无形。 阳烈看了看脚下遮掩,随后符篆传递信息。 不一会,就有数名修道弟子前来觐见,皆是掌控附近灵田的凡俗门人。 本来此事不用他出面吩咐,可涉及画墓,还是叮嘱一番为好。 能够掌握灵田赐封,几个弟子皆已真我,惟有夹在中间最小的幽地乃虚伏子,是通幽修士。 故而弟子飞至空中,朝刑罚长老作揖,面色还颇为紧张。毕竟这位以严厉着称,莫非是犯了错不成。 只有一名弟子面色淡然,不急不躁,飞临时还观察着周围情景,直到看清幽地面貌,才若有所思。 这番表现自然尽入阳烈真人法眼,此弟子乃火树银华之主,也就是少阳六子之一太浩子,妖族雄性,一心向道,以苦修着称,连他这位天仙也有所耳闻。 未想这弟子不仅道心赤诚,同样拥有慧心,观察入微临危不乱。以阳烈真人的身份威严,莫说这些凡俗弟子,就是普通人仙见了也心存畏惧,难得难得。 “这片灵田出了些许问题,已然封禁,尔等不要擅自闯入,以免身陨。 五年过后,即可太平无事。” 以悟道子的法术,寻常弟子根本没机会闯入,他多做吩咐,看似多此一举,实则要观察一番众生相。 若有漏网之鱼,近距离沾染道殁,且灵田封锁无损,最有可能的就是附近掌控之人,在他眼前无所遁形。 可惜,没有要找的人。 众弟子唯唯诺诺,大气都不敢出,只点头称是。 有些心怀鬼胎的,甚至冷汗频出,害怕这位刑罚长老识破自身,心慌意乱。 阳烈真人想要断人真伪,自然有手段。 不过这些小事他不会过问,只要不沾染道殁,就与今日无关。 执掌刑罚千年,门内何种龌龊事他没有见过,除了那些罪大恶极反叛师门之人,都有回旋余地。 至于手段低劣,被发现,思过认罚即可。 若真事事严苛,培养出一群天真无邪的修道种子,那怕是离灭门不远了。 倒是太浩此人,令他有些意外。 “五年过后,这片灵田便赐予太浩你,好生修行去罢!” 说完,阳烈真人拂袖而去,不见踪影。 灵田乃少阳有功之人的奖赏,倒不是有多么重要,却也赏罚分明,按照规矩办事。 可阳烈是谁,堂堂天仙长老,赐下一座灵田,简直蚊子腿般的小事,入不了他的法眼。 毕竟只是看好,数千年来他看好的弟子没有数百也有数十,其中有些顺利登仙,享受长生,倒也幸运。 多数却早已道陨,骸骨都化为尘埃。大道艰难,人杰数不胜数,真要长生久视却难上难,等太浩踏入人仙,或许才能真正让阳烈重视。 但真人心中所思,岂是几位弟子能想到的。 在免去担惊受怕后,不由多了几分心思,难道刑罚长老看重太浩,若真是如此他在少阳六子中也稳居翘楚。 毕竟所谓六子,都还是四代弟子,所拜师尊修为就算超凡,最多也就地仙。 真要是被阳烈看中,步入仙途,受其指点,简直莫大机缘。 几位弟子纷纷笑脸相迎,恭贺太浩子,邀请其前往道舍做客。 可太浩子一心大道,再有百宝玄境即将开启,更无心交际,只是淡然拒绝,也不伤了同门感情。 素知其人性格,众弟子也不为难,只是约下百宝玄境,若有为难互相协助,隐隐卖了他一个人情。 太浩子颔首,既然众人以为阳烈对他青眼有加,那他也非迂腐之人,借势而为。 虽太浩子心中也颇多疑惑,他师尊并非阳烈一脉,况且以天仙姿态怎会莫名关注凡俗,想必其中颇有误会。 不过他神魂微微一震,驱散这些杂念,只需记得真人缘法即可,不用过多思绪。 贵人相助,缘法之情,自然是仙途上不可多得的机遇。但最核心的还是看大道体悟,能否更上一层。 若真有机会登上人仙,那时再回报真人便是。若中途陨落,岂不证明阳烈看走眼了,有何颜面去求见天仙,不提也罢。 本来面对即将开启的小秘境,错综复杂诸事繁多,更有天仙亲自询问,普通弟子早已心乱。 可太浩子一番思索,道心澄澈,不愧为大道种子。 阳烈若在,恐怕会更高看他一眼。 第40章 金蝉道 这番道殁侵染,看似惊动了天仙人物,实则波及不大,只有寥寥数人得知。 毕竟不是画墓本体袭来,一个通幽弟子异化,还动摇不了少阳根基。 让悟道子与阳烈真人顾虑的,其实是应付即将到来的大事,又涉及幽冥,故而雷霆手段清理,自然不愿意大肆宣扬。 而在一处偏僻山洞,周围结界暗布,枯草之上躺着一名男子,正惊恐地盯着眼前之人。 盖因对方和他长着同样的相貌,甚至连功法都一致。 少阳内不是没有幻化之术,特别是幽火道书,配合特殊煞气,能够变化多端。 可相似至此,连乌翼子本人都分辨不出的,他是从未见过的。 “道,道友,我真的什么都不知晓,求您绕我一命。 我出去绝不多嘴,您让我做何事,我就做何事。我可以发下道誓,甚至中下魂蛊。” 慌张神色不断磕头,顾不上什么礼义廉耻,到了这步,能逃得一条性命已是幸运。 对方不做丝毫掩饰,怕是机会不大了。 可他苦修数十年,虽然资质不高,靠着手段和勤奋方至今日,倒在此地,实在不甘。 对方问了几个问题,类似画墓与道殁,虽然颇为隐秘,他也知无不答,生怕有所隐瞒被责怪。 顶着乌翼子的面容,荒神色不为所动,似乎在思考着什么。 “我修道数十载,尽心尽力,关系网更是门内翘楚。只要您说一句,用得着我,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我不求成仙悟道,只求您留我一条性命,让我多活数年。” 说着,乌翼子四脚朝地,像狗一样蹲在那里,匍匐磕头。 听到此话,荒似乎有所意动,轻声自语道: “是啊,大道坎坷,世人修道初始,根本不会去想成仙悟道,只能步步攀爬,待有些术法后便入得红尘,享受高人一等的恣意纵横,或是苟延残喘延续性命。” 这般讲述,听得乌翼子心中惶恐,莫非对方嫌他没有志向,用处不大?正要改口,却听荒继续说道: “我却理解你的感受,本就尘世浮萍,能活下去才有资格修道。命数恒定,没有那份天资与机缘,即使心中执念再深又能如何,最后不过身死道消,徒增笑耳。” 推心置腹,极尽沧桑,说得乌翼子感同身受,回想起过往数十载的岁月。 从当初小有声名的人物,逐渐被天才们压制,身世也比不上世家大族,难有资源。 可即使如此,他也未曾放弃,努力钻营谋划,为修道铺路。 有些时日,功法滞留,无论如何都提升不上,他充满绝望和悲鸣。甚至想着背水一战,就算死了又会有谁惦记他呢? 孤寂的身影在少阳徘徊,秋月落叶为伴,凄凉却也幽静。 岁月熬磨,终究还是平了他的心念。 或许识海深处依旧有过往道心,却在俗事现实下掩盖到了最底。 走至今日,凭着他长袖善舞的手段,打理好与弟子关系。积累些火玉财富,出城入世,或许是个打算。 只有偶然夜半惊醒,才发现泪流满面,梦到的却是入道时英气勃发的自己,向往仙途道源,盎然自信。 那般风姿,才是修仙者该有的,可他却不配了。 转眼间数十载飞逝,一切都已过往,无数记忆碎片翻腾,心中偶尔触动,也不过一声长吁,惊不起丝丝涟漪。 在这样的世道,如此的少阳,他本该如此。看不到希望,认不清形势,比不上修道种子那般毅力,自悔却又无力,终究摆不脱。 眼泪如泉般涌出,悲伤中又夹杂着隐藏的愤怒。 都如此境遇,贼老天为何还要为难我,大道是个什么东西! 眼前之人有这般手段,为何为难我一个苦苦求生的人,只想活下去都这般难。 不公,愤懑,嫉妒,交织在一起的情绪猛烈地爆发。 “准备如此之久,该动手了!” 话音未落,乌翼子手握焰刀,以平生未有之速度袭来,所有恍惚与杂念消散,只为求一道生机。 不将性命交与他人摆布,这是修者该有的决心。 荒的气息本就不强,乌翼子身为通幽之人,从开始就存了反抗之心,积蓄力道以待对方放松,趁机扭转乾坤。 可迎接乌翼的,是黑漆漆的烧火棍,刹那间变为锋利锐刃。一股鲜血溅在荒的脸上,说不上感慨还是怜悯,静静地站于原地。 周围结界一阵波动,这是有人在推算乌翼子,不过死人是难以说话的,更别说死在少阳令下,魂魄都不会留下。 至于荒本身,有金蝉遮掩,涉及天地大劫,普通仙人是无法找寻他的。 看着地上的尸身,荒手中抛出金乌焰,灭掉对方存于天地的最后痕迹。 他没有看不起乌翼子,相反,这般人物也算的上道心坚毅者,反而比自寻死路的虚伏子更令人侧目。 最后一击使出,乌翼其实已经通幽得法,于生死间堪破真我,若能活下去,只要修炼数载,寻得罡风,便可踏入真我。 可惜,他是不会留手的,乌翼便注定活不下去。 因为,金蝉就是乌翼的人劫。 “万法由心,金蝉尊道;摆渡人劫,方见真我。” 点点道蕴汇成红光,充斥着灾厄的气息,金蝉印在诡异中徐徐提升。 他忽然对金蝉魔典有了更深的理解。 以往奇怪金蝉修行不需指引,修炼也和阴阳五行劫法不同,更是无辜招惹诡异凝聚劫煞。可此时再看,便有所通透。 盖因金蝉本就是劫,荒便是人劫之一。 遵循大道,清理那些想要攀高的修真者,所谓行走中的诡异,同源之法,劫煞方能为他所用。 其实他早该猜到。 修习金蝉可以夺道改命,实际是因为本就劫难化身,契合天道,故而遁去有一,最能寻觅生机。 同样,世人也可以利用金蝉道性,避难躲灾。 不过劫难来临,不由他来定,而是命中宿缘,大道所归。 今日乌翼子晋升的人劫,便应在了他的身上。若非他参透道蕴,即便手刃对方,怕也以为事起偶然。实则劫难无处不在,让人防不胜防。 每劫难降临,应劫者心中自有感应。乌翼子存了出城入凡俗的想法,就是妄图避开灾祸。 可这般天地命数,岂是避能避开的。还得亲身下场,走过一遭。 至于生死道消,亦或度难而归,就检验修者的道行心性了。 明了此间事由,荒心中有所明悟,他日踏足真我,必定要度此番人劫。 或者说有其他弟子,人劫便应在他的身上,那时的凶险便更甚。阴阳守恒便是如此。 灰烬熄灭,再看不出丝毫痕迹。 荒走出山洞,望向远方落日,恰有数只仙鹤飞过,好不自在。 不由地便想起金蝉子陨落时的画面,即使强横如他,也难以逃脱命劫。 不说纵横逍遥,无拘无束。就算保得性命,乐在山水间,也困难重重。 仙途太远,只争朝夕。 此非无毅者的妄言,更是一种认清现实的蜕变。 大道是什么?命数是什么? 除了道祖,谁又能说得准,说得清。 可挣扎摆脱,向着本心所望前行,不枉仙途之旅,便得畅然。 落霞余晖,少年神情愈发坚毅。 第41章 金蝉道(二) 古庄、阴阳城、画墓,南疆三大禁地,各派弟子遇之要万分谨慎,切不可沾染因果。 荒翻开仙凡警示录,依据所得讯息,终于查到道殁的资料。 第一幅图上画着一座阴森古宅,内里灯火通明,门口挂着艳红灯笼,一排黑影在宅门前静静等候。 只一眼,荒就回想起那日通过燃灯看到的恐怖场景,心中忐忑不已。虽然黑漆漆一片,神韵却极其相似,看来参道石诡源出自古庄。 第二幅图描绘地狱之城,其上车水马龙,鬼物盛行。诸多獠牙恶鬼正煮食各族血肉,阴魂飘荡蛊惑世间,更有几只顽皮小鬼抓着一套幽皮,披上去瞬间成为活生生的幽族。 看似鬼蜮,恍惚间又回人间,同样的场景,白日中各族穿梭,吃食也正常无比,那几个小孩不过幽童玩闹。 这城看起来很普通,甚至普通到它可以出现在任何城池,连洗阳一角都会有画卷白日的场景。看者心中隐忧极增,诡异在虚无中映射。 第三幅便是一张画,沉寂而压抑,上面描绘宽广墓地,荒坟王陵皆在其内,密密麻麻数不胜数。 可若宏观的看,这些墓地拼凑成一个形状诡异的人,如碎纸片般粘在一起,对着观者微笑。 血红眼眸,银色白骨,倒是对上了外形。随后灰烬飘飞,尘埃漫天,阴霾笼罩整个墓地,像是这画中世界被一把火烧了似的,充满绝望和悲鸣。 光是看到三幅流光图,就觉得胸闷不已,道心污秽。这不仅仅是流光图比较真实,更重要的是三地与大道相连,有劫难之因,对修者最为损害。 警示录上记载三地出处,言明古宅与画墓约万载前出现,不断异化生灵,增强诡力。而阴阳城却时间未明,似乎上古年间就已存在,与世长存。 这些禁地为何称之为禁,据说三地连接幽冥,充斥着腐化魔性,最是污染道心。虽然有些强大仙人能扛得住侵蚀,却也因其他顾忌,不愿硬闯。 这些公开的资料披露信息有所限制,连所在地点与触发方式都没有提及。 前者荒略有猜测,三地未必现世存在,从参道石就能看出一些端倪。 至于后者,斑斓鬼想必与画墓有所关联,或者说与禁地有所联系。毕竟金蝉法乃典籍,若他不在南疆修行,于洪荒北域或是其他地方呢?或许会有另外的禁地出现。 这些禁地诡异,实则与劫难挂钩。可否称之为三劫的一种化生,故而修者避之不及。 当然这仅仅是他的猜测,或许是另一种存在状态也极有可能。天道莫测,世人难以猜度。 至于道殁,便是对这类诡物的另类称呼,并且是忌讳的说法。 不同于阴魂尸身,那些都在天地五行之中,属于修者能够理解的范畴。 可道殁不同,外象的恐怖与阴沉,勾连的是大道之本,也就是道心本象,这并非是修为与心性可以抵消的,可以说是天生反应。 阅完警示录,荒反而安心不少。毕竟道殁再恐怖,只要了解能够避开,就有生还之机,反而是未知之物,才令人不安。 荒踱步前行,手指磨砂着烧火棍,低头沉思。 这些禁地有何渊源,他不想知晓,还是那句话,金仙都避之不及的灾厄,知道越多死的越快。 不过不妨碍他作下分析,规避某些禁忌。 从画墓侵染道人来看,并非是全部诅咒。例如他中了邪目凝视,而虚伏子是银骨附身,发作时的状态也不尽相同,唯一类似的可能便是通通步向毁灭,吸引来画墓的侵蚀。 可这只是因为他利用斑斓鬼炼功法,虚伏子必定也是依仗某些秘技,接触到了画墓。若直面道殁,侵蚀就未必如此了。 说不定浑身上下,无一不是诡异组成,最后化作灰烬拼图,一处孤坟。 由于少阳内有金仙人物,荒不敢放肆,最后回归场景未曾一睹。 可当初诡新娘娶夫,回归古宅,他可是通过燃灯与金蝉目亲眼所见,燃木芯也成了古宅一员。 从这方面看,道殁的实力或许便是这般增长,否则它为何要接引侵蚀。 指骨轻敲木桌,荒回想起传功长老当时所言,世人多数修行阴阳五行劫法,因其直通大道,且传自两位圣人。 在他心目中,一直萦绕着对洪荒的疑惑。本来以为和他熟知的世界完全不同,可在修为逐渐精进的过程中,似乎又察觉到一些端倪。 若所料不差,那第三位圣人之法,必定也该广为流传,却丝毫不见踪迹,也未听人言及。其中内情,另有玄机。 “噔”地一声,敲击太重,竟然把自己从沉思中唤醒。 心中警惕大增! 纵然仗着金蝉潜藏,又有大劫遮掩,妄图揣摩圣人,简直在作死边缘试探。 虽然本质上是想弄清金蝉来历,避过可能出现的危机。可他明白,现在不是思考此事的时机。 顺势而为即可,先度过少阳劫难再说其他。 近日门内暗波涌起,仿若暴风雨前的宁静,不得不悉心准备。 此番获取千变魔象,并解决了诅咒,耗费却也颇多。 消耗了存续数年的金蝉翼,还得补充积累方可。且千变之法,每次使用,耗费金蝉道气颇多,若是对付应劫之人,更是有因果缠身。 至于少阳令,仅仅使用火玉,咨询信息倒无甚大碍。 可用来施展结界,通行门户,只要和少阳有关的,都给他一种莫名悸动。 不用说,必定是和梧桐涧的因果牵连更深了,所以能不用尽量不用,完全是正确的,老金乌给他这门派宝贝,不仅仅保他性命那么简单。 此时的自己,就像一个家财万贯的土财主,看似繁花锦簇,各类神通法宝应有尽有,在化气阶段扮猪吃虎。 其实他真不想当虎,现在每动用一分力量,就是拿将来的命数填补,把自己这身猪肉喂光了,也就离死不远。 可现实异常残酷,他要稍有留手,怕已是尸骨未寒。对手可不会管你有什么压箱底的法宝没用,生死之斗就在瞬间。 环视了一圈道舍,古朴之地倒也安宁,目视远处青山,闭上双目,彻底入定。 是该为剑池之行作下准备了。 …… 若说有谁对少阳道殁有所察觉,非是那些人仙大能,反而是小炽山上花鉴,微微荡漾。 浑身赤红道袍,一根玉簪别在发髻上,恬静而淡然。 赤螭轻踩一枚木桩,梳理着树上青叶,顺势看清花鉴波动,却无动于衷,只是眼中略有沉暗。 忧郁中显出英气,柔弱中透出灵动,落下身子,柔荑轻拍,望向远处天际。 最近来小炽山的客人可真不少。 不一会,一道祥云乘着妙曼身影落下,还未看清遁光,赤螭便笑了出来,面容也和煦许多。 “稀客稀客,明妃妹妹好久不见。莫非是嫌弃小炽山荒凉,还是姐姐怠慢了你,不愿踏足。”赤螭鼓起小嘴,详怒道。 来人同样是花容月貌之女,一头金发如璀璨星河,婉约而恬静,眉目暗藏温情,秋波流转乱灵台,让人见了,便觉得怡然、舒爽。 同为少阳六子,她便是除虚骨姬外的另一位女性,太清姬玉明妃。与虚骨姬的天生媚骨、妖娆成熟不同,太清姬似出水芙蓉,不沾染半点尘埃,更有道家女仙的韵味。 不仅如此,此女与赤应和她同届之人,获得太字道号,修习夕日神典法力雄浑,道术精湛,已入真我,被誉为最有希望晋升仙人的道种之一。 不过这些浮名赤螭不曾理会,她对太清姬好,是另有缘由。 虽然话中有些俏皮讽刺,身子却很老实,赤螭抓住太清姬稚嫩双手,十分热情。 “姐姐说笑了,剑池百宝开放在即,我等弟子磨练准备,方能握住机缘,不敢无辜叨扰。 也是听同门偶然提起,姐姐要带队前往天山,故而特意送上符篆,以备不时之需。”太清姬轻握赤螭双手,微微有些温润,慢言道。 说着,便取出一道符篆,其上流光溢彩,清风浮动,天火肆虐,威势十足。 竟然是夕日清灵符,乃修炼夕日之秘技,结合神典与清灵神煞(10),风助火势余晖荡漾,短暂时间内可爆发夕日神典最强功体,有九倍威力,比起大日金乌体也只是稍逊一筹。 凝练此符不仅需要极高的神典天赋,还得数年之久,特别对于她们这些入门时间尚短的弟子,说是保命符都相差不多。 如此重礼,即使赤螭素来不拘小节,也郑重起来。 “姐姐与我同修神典,法出一门,刚好能用到这符篆。反倒是小妹已至真我,这煞符效果不甚明显。”看得出赤螭想要拒绝,太清姬抢先开口,更是施法将符篆贴在赤螭腰间。 此话非虚,煞符便是利用阴煞来凝练的符咒,对于通幽之人能发挥最大实力。 但对于真我而言,即使能使出**分作用,都能扭转乾坤,更别说太清姬这般人物,神典法术掌控自然,威力更甚。 赤螭本想拒绝,可忽然想到些什么,最终还是收下。双手放在绣花道袍上,轻轻磨砂,打趣道: “我知妹妹心意甚坚,姐姐就收下了。也不做那你来我往的俗人之举,只谈一事,赤应那混小子,包在我身上。” 边说俏目边眨,揶揄之色尽显。 这话一出,本是天上仙子,却落了凡尘。玉明妃脸色微红,不敢直视这位师姐。 “姐姐说笑了,我与你的情谊,怎么和他扯上关系……” 还想再辩解几句,赤螭却古怪地盯着她,装模做样地说道:“哦,原来如此,妹妹看不上小应,可怜他心中钦慕,夜夜思念,不过单相思罢了。” 玉明妃顿时急了,简直不敢相信,平日里赤应冷面无双,见她也不多言语,莫非是不善表达? “难道赤应他……” 刚说出口,拥有慧心的玉明妃就反应过来,再看看若有所思,点头的赤螭,羞红俏脸像是熟透的苹果,再无颜面呆下去。 一道清风拂过,已然不见踪影,羞答答地偷溜了。 三言两语就被赤螭乱了心思,道心可还得再修一修。 眼见这位她看好的弟妹溜走,赤螭巧笑嫣然,可再想想那榆木疙瘩的弟弟,顿时就板起了脸。 玉明妃的心思,连她都能看得出来,那傻弟弟却不知。一副冷面郎君的样子,天天想着其它五子是他修道的对手,没有半点情趣,也不知这么好的妹子怎么看上的赤应。 其实玉明妃近些年不来小炽山,她也有所猜测,今日一听便知,这姑娘是担心赤应不喜,想必在外面又说了什么混账话,孤高自傲。 等此番剑池归来,必定要带着弟弟去还明妃一个大礼。若赤应再装疯卖傻,非得把他种在地里,栽培几年不可。 若是能回来的话。 怅然地看了看花鉴,以及腰上的夕日清灵符,神情却变得萧瑟起来。 而在玄赤君府邸修行的赤应,忽然感觉一阵恶寒,好似有什么极其危险的事情要在将来发生。 思索回顾一二,却怎么也想不到缘由,他是万万想不到,自己已经被姐姐安排在土里种植几年了。 无奈只能摇了摇头,继续精修。 本次机缘,他付出颇多,不论是谁挡在姐弟面前,他都一剑斩之。 第42章 剑池 山中无甲子,岁月不知年。 少阳宫火热的气氛持续数年之久,待到近日,已经开始颇为凝重。 偶有弟子结伴而行,也多是暗中组队,分配利益。 胸有成竹者有,表里不一者有,幕后黑手者亦有,只要结成团体,总是希冀能共抗风险,至于在利益面前能否做到,那是另一回事。 阳光稀疏散落,透过竹窗射入道舍,荒缓缓睁开眼目,精光一闪随后归于平寂。 两年修行,道气更加内敛,控制细致入微,如今即使不靠少阳令限制,普通凡俗弟子也未必能识破他的大日金乌体。 不动如海,动则如风,催拉枯朽一击毙命。 此乃金乌诀要义,浩荡大日何以称尊,普照天下自然是生机之本,金乌继承的却是聚而瞬破,流光之力。 之前天生功体,他对道法领悟确实有所欠缺,如今配合至阳,已然明悟颇多。 以他的估算,获取剑丸后,只要寻得煞气,就有机会通幽。 入煞关键并非是化气阶段的领悟,事实上就像太辉子、太霞姬这等人物,入门时就已抵达化气巅峰,想要通幽不过举手之劳。 可挑选合适煞气,配合本身功**体,可就难到了众人。能够入少阳法眼,悟性心性甚至道运都不会差,这等天之骄子,又怎会随意选择排名靠后的煞气来通幽。 可修行艰难,机缘难遇,想想乌翼子的经历,少阳数代弟子,最终多数还不是这般,溟然众人。 荒想要大日金乌体通幽,可以利用烧火棍内的至阳神煞,这是老金乌为他备好的,虽然会有因果牵连,却也在考虑内。 毕竟神煞第八可不是浪得虚名,多少弟子求而不得。就连少阳六子的煞气,也就这等水平,况且至阳搭配金乌诀,玄门一等一的正宗功法。 可近几日与烧火棍详谈,竟然被他套出一些剑池天山的秘辛。它对化气和通幽开放,可不仅仅剑丸培育,还有一丝入煞机缘,只是十分隐蔽,且艰险异常。 荒此番前去,若是有机会,自然要搏一回。 当然,目前还是虚无缥缈之事。那份机缘隐藏颇深,若队伍探索不到,他亦不准备强闯,否则必定会惊动门内仙人。 若真的没有合适神煞,在剑池之行后,亦可申请外出修行,购买煞气线索,独自搜寻。 等到那时,就天地广阔,纯粹看运气和实力了,只能作为备用方案。 队伍前行之地,乃领队之人定下的方向。 本次剑池共分为六队,他们是丙队,似乎没有什么实力排名的说法。 不过以荒的估计,如此多本届弟子,副领队还是太辉,恐怕实力是垫底的。 为了避免恶性竞争,这六队分割开来,各自占据一片地方,独自搜寻,获取剑丸认可。 翻了翻道录,首页便画着一位红发佳人。 通常红发给人诡异血腥的感觉,可此女一头秀发如火焰般晶莹,充满朝气和生机,配上狡黠容颜,倒显得古灵精怪。 荒自从梧桐涧后,对仙女的免疫性直线上升,可赤螭依然给他留下一种独特感觉,便可知对方如何国色天香。 当然,他关注这些,自然不是对其相貌着迷,而是从中获取一些信息。 赤螭与赤应同为红发,极大可能是天生血脉缘故。他曾近距离感受赤应火属之能,想必这两人本就血脉近火,比之神兽后裔也不遑多让。 只是赤螭名声不显,还偶尔传来拖累弟弟的传闻,惹人耻笑。 仙家修道,亲情其实很淡薄,不说修为不同者寿命的差距,单是那份牵挂,就容易制造破绽和心魔,为敌人所用。 可赤螭非但没有自觉,还自封金慎姬,倒是有趣。 这是荒在少阳见到除他外首个自污之人,还是位女性,与他太苟之名,不相上下。 当然,被剥夺太字,如今只剩苟。 看来天意如此,若剑池真有机缘,他不会留手。 …… 今日便是剑池会师之日,众弟子前往府门前等候。 赤螭刚从小炽山出来,便见数名弟子在外恭候,有男有女。 为首之人气宇轩昂,一副自信神色,身着白玉道袍,打扮得风流倜傥,腰间绑着外露的令牌,刻着“太辉”二字。 “赤螭师姐有礼,我乃太辉子,师从萧山君。 这些师弟师妹皆为本次丙队门人,归师姐指挥,早有拜会之意,眼看剑池开启在即,小弟便引领他们过来,希望照拂一番。” 赤螭看了眼太辉身后之人,约有六七个,皆是实力浑厚之辈,处在化气巅峰,几乎占了丙队四分之一人数,倒是好手段。 再有新入弟子,竟然就拜师萧山君,是和她师尊玄赤君同辈的仙人,这是在示威呢。 “师弟造化颇深,竟然拜入萧山君门下,可喜可贺。 诸位都乃同门,赤螭身为领队,必定尽量照顾大家,至于剑丸就只能各凭机缘。” 赤螭神态自若,一番恭维,又对众人承诺示好,另外几个忐忑之人也安下心来。 其实他们跟着太辉前来,一是对方副领队,有足够地位。二则是赤螭显得孤僻清高,又是赤应姐姐,他们自觉高攀不上,不如死死抱住太辉子大腿。 可这样一来就可能得罪这位领队,故而有些人不甚情愿,不过现在看来,似乎是赌对了,赤螭也没有丝毫生气。 “我们还是以师姐马首是瞻,此事赤应师兄有过交代。 不过若另有机缘,还希望师姐援手。”太辉子靠近赤螭,轻声说道。 其中内幕,赤螭有所预料,弟弟为她的剑池之行倒是筹备不少,连这副领队都打通关系。 也是,身为少阳六子真我境,最有希望成仙的弟子,某些时候是有特权的。 “师弟放心,非是我的机缘,不会出手,各位安心施展便可。” 听得此言,太辉子倒是一愣,他已名言赤螭拥有第一择取权,就算强取豪夺他们这帮人也会支持,没想到对方竟然拒绝。 早就听闻此女颇为古怪孤僻,或许是觉得小瞧了她,不愿意示弱? 须知剑丸择主更注重契合,并非修为高就能制住,首位挑选者自然机会更大。 想必也只是虚言谦让,到时候见了利益,就不会说这等话了。他到时候也不会与其争锋相对,还是遵守这份约定,不过却看轻赤螭许多,果然还是靠着虚应子照拂,没有天资还不通人情。 太辉子摇了摇头,漠然退下。 一缕微风拂过,轻轻吹起赤螭道袍,略带炎热的幽香飘过,几位师弟顿时有些躁动,连太辉子都不由侧目,偷偷看了一眼师姐。 不得不说,赤螭单论长相与身材,绝对是极品。前凸后凹,流火翩翩,一颦一笑颠倒众生。 纵然道心坚定之辈,也想着此番剑池,与师姐亲近一番,说不定就被看中,做那神仙眷侣。 那般外露神色,虽然含蓄却也龌龊,倒惹得女弟子颇为不满,一副吃醋表情。 毕竟还是凡俗弟子,平日里众星拱月,如今被赤螭抢了风头,难免心中比较。 只有太辉轻咬舌尖,保持清醒。 不同于其他弟子,他可是知道太归子仰慕赤螭的,哪敢和师兄争女人。 何况此番剑池,另有谋划。 比起大道修行,其他不足挂齿。只要他能到少阳六子那般地位,仙子美女不是任君采撷? 一抹阴沉划过,态度越显卑微。 众人神态,早在赤螭眼中,她心中有数,轻挥道袍,带着这群人前往剑池。 约行了一个时辰,便到达目的地。 所谓剑池,自然涵养在门派独特秘境之内,虽然无法与福地相提并论,却也是门派根基所在。 他们汇聚之地,正是少阳天山。 此山高耸入云,共九千九百个阶梯,如一柄利剑从天际插下,是唯一顶部有积雪的山峰。每层台阶上都有炽焰附着,越往高火力越旺,考验登峰弟子的功力多寡。 以往获得剑池机会的弟子,还需得通过此番登峰考验,不然只能延后获取剑丸,条件十分苛刻。 今日却山门大开,再无炽焰焚烧,所有弟子皆可登顶,入得剑池,只要机缘合适便能获得剑丸。 故而所有门人都极其珍惜此次机会,若错过此番,余生都未必再能踏入。 一阶阶攀爬,看似极高,实则对这些化气巅峰弟子,不过多喘口气的事。 待登至顶峰,云端之上,广袤无边。 烟云缭绕,恍若仙境。 早早便分下六处营地,对应此次六只队伍。在规定的圈子内,众人多已集齐,暗露希冀。 负责剑池之行的是一位地仙长老,主要是开启与接引,他本人却不能进入。 天山内本就凶煞肆虐,秘境结界不算牢靠,若一位仙人进入,那其余弟子的名额怕是要折半。 且此番择剑,本就存了考验的心思。 剑丸可不是师门长辈照顾,轻易获取的东西。想要机缘,就拿命去拼。 折损在内,也怨不得别人。毕竟还是师门内的秘境夺宝,有所分寸。若连这关都过不得,如何与南疆他派争夺,到时候更加残酷。 赤螭与太辉子等人相伴而来,其余弟子顿时面露隐忧,拒绝太辉邀请之人更是面色难看。 虽然早知太辉拉帮结派,若连领队都护他一手,那结果可想而知。 即使几名通幽弟子,也熄了和太辉子争锋的念头,准备独自求宝。 至于领队赤螭,没人是蠢货,见得丙队分组,大多已知形势,真有不开眼的,死了也是白死。 见得众人神情,太辉子嘴角一笑,颇为满意。 他主动向赤螭示好,百般忍让,自然也存了借其声名,稳住自己第二势力的宝座。毕竟有些非本届的通幽弟子不甚服他,现在看来效果甚佳。 赤螭同样环视四周,修真者记忆卓群,只看过一遍她就对所有人熟知。 虽然盛典有令牌验证,做不得伪,作为领队了解一番也有好处。 一一对照,直到最后,她忽然在角落中看到那名苟师弟,略微引起兴趣。 荒与太辉子的过节,她也熟知,本来以为两人分在一组,面对颇有势力的太辉子,这人讨不了好。 没想到这白袍师弟静静坐在原地,旁若无人地打坐调息,就连太辉子那边动静都不曾关注,显得云淡风轻。 “好敏锐的直觉!” 本来只是用眼角扫过,没想荒忽然睁开双目,透过人群朝她露出和煦笑容。 赤螭假装没有看到,转身朝天际望去。 “金慎姬……” 见那红发女子目光流转,低声自语嘴边回响,却淹没在嘈杂洪流中,盖因剑池已开。 “轰隆”一声,无数流光映射,云端雾气驱散,一座百余丈的玄门缓缓开启,腥风煞气扑面而来。 “诸弟子,剑池天山今日开启,法宝机缘各安天命,入境!” 第43章 剑池(二) 玄门开启,万籁俱静。 先是由甲队依次进入,门上散发着赤红之光。等到乙队时,玄门又变幻蓝光。 轮到荒等人时,再次幻化成紫光。 他不知颜色代表什么含义,不过其中必有渊源。 荒跟在队伍中央,穿过秘境时,好似一层水幕,轻薄而又充满实体。 再一睁眼,已抵达剑池内部。 周围昏暗无光,脚下遗弃着数不尽的盔甲武器,到处是残破之景象。 有些地方还燃烧着火焰,战车断戟随处可见,好似战场残局。 唯一例外的是没有人,不论任何种族,放眼望去没有丝毫踪迹。 二十余人分割在不远处,正在向领队靠拢。 起码没有和别的队伍混在一起,看来玄门将不同队伍送至了不同地点,并非是进入后再散开。 这样倒是对他们这队比较好,整体实力偏弱,也不用担心其他人来抢夺机缘。 “金慎姬,眼下该如何安排?”一名通幽弟子首先站出来,询问领队,众人自然也竖起耳朵,仔细倾听。 赤螭没有着急回答,仔细地观察一番战场,才斟酌道:“此处名为紫耀剑冢,以战兵荒戟为养料,培育凶煞剑丸,五行多为金、火、土,在剑池算是中等凶险的地界。” 显然有人是知晓剑池的一些消息的,听闻此地乃紫耀剑冢,多数还是比较宽慰。毕竟他们整体实力不强,若是落到异常凶险的地方,保命就不错了,何谈夺取剑丸。 荒听后隐隐皱了皱眉头,却没有多说话。 “如此广袤地界,若我们合成一队,未免太慢了些。不如分成三队,四散搜寻,遇到剑丸温养之地,再联系破关。”太辉子站出来,首先提出一个建议。 初听起来,确实有道理,毕竟紫耀剑冢威胁没那么大。 且分成三队,真遇到强力剑丸,集合七八人之力未必能破解,还得将所有人呼唤过去,那时分配的权力自然另说。 有几位通幽弟子明显悟出其中谋划,却也无可奈何。首先对方身有职位,说话更有分量,其次这分封乃阳谋,至少给了众人一个机会,若是自己道行不够不争气,也怪不得谁。 赤螭也同意此想法,顺道掏出一叠传信符,说道:“此符篆虽然遁速较慢,却胜在稳定,即使剑冢煞气颇重,也穿行无碍。 各自领取,若遇危险,就尽快呼救,我会迅速前往。” 果然财大气粗,对剑池之行早有准备,符篆一拿就是一塌,虽然本身不值几钱,如此多数量也非普通弟子能负担的起。 在领符过程中,便有意识地分为三个圈子。 太辉子那批人自然不多说,自从进入剑冢就呆在一起。另外两拨分别由不同通幽弟子带领,隐隐组成一个小团体。 看来不仅仅是太辉子有所图谋,其他人也不甘示弱,早有准备。 “虚灵道兄,你之前可是答应过我的。”太辉子脸色颇为难看,竟然当众朝另外一位小队领袖质问。 “太辉师弟,此一时彼一时,紫耀剑冢风险没那么大,自然各凭本事。若在赤橙两境,那我们自当同心协力,现在嘛……” 虚灵此人,一身道法古朴无漏,恐怕修为不比赤螭弱,算得上队中实力派二号人物。 太辉子早就打算好,邀请他共同分队,对方也一口答应,没想到此刻临时变卦。 不,不能说临时。 看着围绕在虚灵身旁的几名师弟,太辉子脸色铁青。这是早有预谋,简直把他当猴耍。 事实也如此,一个化气弟子,就算副领队又如何,还真以为自己是个人物? 虚灵子不屑一顾,真正需要关注的只有金慎姬罢了。 众人眼睛都不由自主地集中到赤螭身上,毕竟她才是领队,无论内里怎么斗,都要给她一个面子。 犹豫片刻,赤螭还是站在太辉子的队伍中,说道:“此行不过分配寻找,且不可大意。千万别小看剑池,若稍有不慎,恐怕三日后出不得玄门。 我与太辉师弟同行,若有急事,更容易救援。” 听得赤螭话语,太辉子才放下心来。他最怕就是赤螭也早有安排,彻底架空他这个副领队,到时候就凭身旁几个化气弟子,实在没有底气。 虽然他也有隐藏手段,可终究落了气势。 其他人也没有什么异议,毕竟这次丙组分配,众人便觉是为赤螭铺路,太辉子麾下归她指挥理所当然。 这样一来,大家都有了组织,左右四顾,荒发现仅仅自己还站在原地。 他刚想朝虚灵子队伍走去,忽然赤螭发声道:“荒师弟,若是没有合适队伍,可以跟着我和太辉。” 荒略显惊讶,看了看静立在侧的太辉子,顿时感觉有趣。 赤螭没有叫道号,自然是明白太辉与他的过节,可现在接纳太辉子,同时又邀请自己,是何想法? 莫非是太辉子勾结赤螭,不想放过自己? “其他两队人数已足,还得讲究个平均才行。”赤螭再次说道。 环顾一番,果然是太辉这边人最少,总共才七人,其他两队都有**人。 既然领队都说话了,其余两队之人也不愿得罪她,暗暗后退几步,以示态度,毕竟荒和他们也不熟。 虽然有些弟子知晓他和太辉子的矛盾,却也不点明,真要是对方不依不饶,何必为个普通弟子得罪赤螭呢。 眼下这般形势,看来不加入也得加入,否则只能自己去搜寻。 荒冷哼一声,无意地拍了拍腰间烧火棍,眼中狠色一闪即逝,言道:“既然师姐邀请,盛情难却,小子就跟随金慎一行。” 言辞已经有些不客气,更是没有给太辉子好脸色。 计划潜藏是计划,可这人上来就要踩你脸,荒也不会贴上去送,太辉子若真有想法,剑冢就是其坟墓。 眼看分队完成,便分别向三个方位前行。 不一会便见不得背后身影,只剩他们八人搜索。 秘境煞气过重,甚至能凝聚特殊阴煞,故而通幽弟子修行的遁法,难以长时间维持,众人皆陆上行走。 越是前行,火光越盛。 到处都是烧焦的战车和旗帜,甚至有些兵刃都被融化,铁水流入黑土,似浇灌般消失,看得荒大开眼界。 这紫耀剑冢,如同天地洪炉,兵戈不息,利用投入的阴煞与剑胚,炼制上等剑丸。 所有经不住考验的金铁之物,都重新融入黑土,作了剑丸的养分。 周围气息波动越大,就说明剑丸存在的可能性越高。这道理很简单,若想温养不堕煞气,便得日日吸收天地精华,比寻常地方自然要热闹许多。 忽地,队首赤螭停下脚步,众人神情紧绷起来。 未等问话,前方流光飞逝,一道金色光华在山间飞窜,煞是耀眼。其飞临之路,山石崩碎,隐隐传来金铁交鸣之音。 “是剑丸!” 这一声呼喊,瞬间激起众人欲念,齐齐加速向山峰冲去。 就在快要抵达之时,那道金光飞抵,破山而出,意想不到地冲向最前方弟子。 光芒极盛,速度更快,那名弟子只有化气修为,几乎没法反应,堪堪抬起手臂,流光已至。 “啊!” “叮!” 先是一声惨叫,随后传来清脆之音。 原来是赤螭施展法宝,一根乌玉簪子暗敛夕阳,挡在金光之前。 而那金光众人已经看清,是柄一尺长的短剑,其上血滴斑驳,更有乌青环绕,似乎乃剑下冤魂。 当然,这些都是光华所铸,其核心不过中央核桃大小的凝练弹丸,轻轻波动着。 剑气已然出鞘,斩掉一只胳膊,不过后续却被赤螭法宝挡住,不然那人已是一具尸体。 “快拦住它!” 太辉子大喝一声,丝毫没有管自家队员状况,出手便是玄典时的耀眼金轮,狠狠砸在剑丸之上。 另外几人也反应过来,纷纷上前援手,各自激发符篆,延缓剑丸所行。 纵使剑丸充斥金铁之华,锐利无比,被各类不同道气围剿,也像入了泥潭的蛮熊,一时难以脱身。 最关键的是,赤螭那根乌玉簪子与剑丸相撞,竟然丝毫不落下分,抵挡住它最激烈的攻击,还能纠缠一番。 四周阻碍颇多,剑气渐渐被削弱,灵光黯淡,甚至开始变形。 眼看大功告成,施法之人更为勤奋,荒自然也是其中之一,不过他只是跟着他人节奏,对其阻挠。 毕竟以大日金乌体的道气雄浑,他一人就堪比在场众人,便是赤螭也有所不及。 但一枚普通剑丸,完全没有必要暴露。 可像他这般心思的,自然少数,其余众人几乎都用出全力,当然不止为了限制,还有一番博弈之故。 剑丸微弱光芒,逐渐倾斜到某一方,向那人飞去。 眼见有人拔得头筹,齐心协力的布网顿时乱了分寸,本就是临时组织,哪有协作,于是围剿之圈便露了破绽。 偏偏这时,剑丸穿梭之洞又是一道青光划过,猛地击中这混乱气场,生生打开一道门户。 那金色剑丸眼见不敌,竟然颇有灵性,朝漏洞飞去,剑芒瞬时暴涨,哪有丝毫颓势。 突发变故,还有一枚剑丸,这是谁都没想到的。 纯粹惯性思维,毕竟剑丸这等凶器,互相吞噬而成,怎会容忍另一枚剑丸栖息,不打起来已经不错了。 赤螭似乎也没想到这番变故,乌玉簪扭转纵横只是拖延金色剑丸脚步,毕竟比起这等凶器,她的法宝锐利上还是稍差几分,硬碰硬颇为不值。 如此一来,竟然放虎归山。 当然,主要原因还是众人心不齐,否则就凭那青光是撞不破道气铁幕。 金青两色,空中相遇,如游龙般旋转飞腾,声势更盛,不过速度却慢了几分。 就在它们即将钻入山中,离其最近的太辉子捏动法决,金色**瞬间横亘于前行路上,狠狠地撞了一下。 他本预留手此招,作收取之用,眼下也顾不得那么多了。 没有迎头阻截,却也把两枚剑丸轨道撞偏,速度再次慢了一些。 可纵然前方山石坚硬,剑丸当面,却比豆腐硬不了多少,只要剑气入石,那便如鱼得水了。 本来以为要错失机缘,众弟子都已流露懊恼后悔之情。 却在此刻,忽然浩瀚火焰逼近,一道虚影以超越剑遁之速砸下,生生击退其前进脚步。 却是最不该出手之人施法了。 第44章 剑池(三) 出手之人自然是荒,金乌影横空出世,拦住剑丸。 纵然是大日金乌体配合金乌影,荒也不敢亲拭锋芒,还是用烧火棍格挡了片刻,不过速度太快,众人都没有看清。 唯一有所反应的便是赤螭,那枚乌玉簪再次纠缠上来,散发莹莹辉光,迟滞封锁了附近土地。 荒落下身子,同样迅敏的施法拦截,配合赤螭。 两枚剑丸再次挣扎而出,却慢了许多。 众弟子也反应过来,慌忙施法符篆,再次织成道网。由于之前的疏忽,再没有人敢留手,倒是齐心协力。 不一会,两枚剑丸波动便弱了下去。 赤螭却还不放心,掏出几张特制符篆,在地面五个方位嵌入,构成拘役阵,极致地限制内部道气。 法阵之道也只有到了通幽才能算初入门槛,这其中利用煞气地脉,结合符篆,能够将地阵发挥得颇有成效。 赤螭的阴煞乃一道透明浮风,荒一时也看不出跟脚,但依据道力特性,该不是神煞才对。 待两枚剑丸安稳下来,众人才上前围住,眼中难掩贪婪之色。 并非是弟子欲念过深,对于普通门人来说,一枚契合自身的剑丸或许就是凡俗阶段最好的法宝。 有剑丸在手,温养数年,便是寻煞成罡也把握大了许多,说是成道之途也不为过。 毕竟像赤螭、太辉子这等拥有合适法宝者为少数,何况以他们水平,不也和这剑丸斗的凶险,差点就放跑,可知其不俗。 赤螭没有说话,场面顿时陷入诡异寂静。 纵使再想要,也没失去理智,困住剑丸的领队才是首功,她若开口拿一枚,没有人会反对。 倒是不显山不漏水的荒,让人惊讶,若非他最后时刻出手阻拦,还真就竹篮打水一场空。 可瞥了瞥站在一旁的太辉子,看其神色也是要分一枚的,毕竟是副领队,众人也是他的簇拥。 之前太辉子首先出手抢夺,扰乱军心,此事众人心知肚明,却没人再提,毕竟自身也不是很干净。 这么一阵僵持,还是太辉子先开口:“领队可先试探一番,我为副队,理应第二手收服,其余师弟则抽签定下顺序吧。” 好一个排名先后,各人明显出力不同,就算要照顾他人感受,他太辉子凭什么大言不惭二手收服。 荒脸色顿时就难看起来。 其余五名弟子顿了顿,却点头称赞,同意此法。 倒不是他们看不出太辉子的针对,甚至见过荒的出手,内心已经隐隐退却,不愿意和这人作对。 两年前见荒玄典前八,却败于太辉手下。可今时今日,竟然功法更盛,那抹速度极快的杀招,在场诸人没有一个能自信挡下。 但面对或许是唯一获取剑丸的机会,众人只能附和。 唯有一名弟子,便是那断臂之人,神情沮丧,无心说话。 凡是未成仙的弟子,身体残缺算是重大磨难,虽然也有许多灵药仙法,能医治残躯,可那般付出昂贵不已。 本来结成团伙的其余人也没有流露关心之色,这时少一个竞争对手十分好,自然不会有人多说。 赤螭环顾场间,终于开口:“我的机会便让于这位金俞子师弟,不过留下剑丸,荒师弟也功不可没。” 这番说辞,倒是让众人惊讶,赤螭竟然放弃争夺,把机会留给了一个废物,还替荒说话。 再联想分队时邀请荒,莫非他是领队的一手暗棋? 众人胡思乱想中,只有荒百分百确定,他根本和赤螭沾不上任何关系。 对方点了这么一句,借他来敲打太辉子,毕竟刚才的纰漏就是太辉子私心过重,引得这女人不满了。 另外一层,也是荒的表现引起对方注意,抛出橄榄枝。若想有所收获,可以选择也是唯一选择便是靠拢她,赤螭才有理由坚定地支持。 果然,话音刚落,太辉子就说道:“领队宅心仁厚,吾队之福。不过其余师弟师妹,同样有功劳,这大小区分亦不好界定,还伤了和气,还是抽签之法,命数天定为好。” 赤螭听得此言,顿时显得踌躇,众弟子却点头称是。 荒见大势已定,也没有多言,只是看了赤螭一眼,倒是心中有数。 赤螭手中捏出法诀,一道炽热光环落在拘役阵上,慢慢缩小,直到分开两枚剑丸。 其中一柄短剑金光肆虐,躁动不安,纵然被阵法限制依旧凶性不减,更有血腥之气弥漫在外。 而另一柄青色剑丸,就没有多余能耐,轻盈灵动,倒是生机勃勃,杀伐之力却差了许多。 “这枚金色剑丸乃金戈凶兵,是中等品质法宝,戾气颇深,收服者须得谨慎。 青色剑丸乃木系伴生,低品,对于我等少阳弟子,木助火势,倒也合适。” 赤螭粗略介绍一番捕获剑丸,众人心中已有计较。 那断臂的金俞子径直走向青色剑丸,用另一只手掏出悟剑符,轻盈地飘入阵内,顿时一阵蓝光覆盖其上。 双目紧闭,盘坐于阵前,好似陷入梦魇之中。时而皱眉,时而欢笑,多数却咬牙挣扎。 那涂抹药膏,包扎好的断臂,都在这剧烈情绪波动下,渗出血来。 众人无动于衷,少阳宫以火属立派,功法极尽暴力炽热,却对医治生机之法少了修行,无能为力。 何况此刻金俞子沟通剑丸,气机浑然一体,若外人临时出手,怕浑浊了道气,反而成为仇人。 收服灵宝最简单的自然是暴力手段,深深压制。多数法宝依据天生本能,只要真是法力高超者,必定能降伏。 可那等差距,非一两个境界不成。 故而面对此难题,符师取巧炼制灵符三道,分别是悟、协、镇,特意针对剑丸凶煞金戈的,便是剑符。 其中悟是要求最低的,心神勾连剑丸,体悟其行进之道,若能明澈剑道,就有机会收服剑丸。 这种方法有个缺陷,就是需要长时间温养,甚至有些时候剑丸还不听指挥,剑与人的关系不太稳固。 但以金俞子这般状态,也只能如此施展,他不是没有其他剑符,怕是用出来就被剑丸一劈两半。 青光幽幽,一道肉眼难见的细线输连而过,金俞子脸色也好转起来,就在众人以为要功成之时。 其右臂猛地喷洒血液,身形更是无法维持,转化为妖身,似乎是一只斑澜虎,毛茸茸的外皮。 可这下道气就有波动,剑丸顿时退回,还漫出一道灵光,沿着悟剑符延伸而来。 “砰”地一声,如细线绷断,金俞子主动断开连接,青光冲至拘役阵前,像是撞在顽石之上,无功而返。 受伤的金俞子慌忙运功封脉,道气流转止住出血,脸上毫无血色。不仅仅是伤重原因,更有收取剑丸失败的无奈。 其实结果也很正常,这也是众人为何同意赤螭提议。 就算是低品剑丸,普通化气弟子收取已经有风险,正常人都会用协剑符来契合剑丸,他这般状态用悟剑符,只能说不甘心罢。 再如何不甘,也只能黯然退下,并向赤螭作揖,毕竟这首位机会还是领队让他的。 太辉子未等金俞蹒跚,便跳至金光处,挥手便是一张森狱威严的镇剑符,转瞬进入冥思状态。 其实真正引起赤螭、荒关注的,还是这枚中等品质的金色剑丸,配上流火之术,到入煞后炼化,对于战力的加成不止一筹。 须知化气弟子还无法彻底炼化剑丸,只能存于丹田温养,入煞后方能于御物。太辉子竟然直接用镇剑符,倒是果决。 不同于金俞子变幻莫测的表情,太辉子几乎全程紧绷,不仅大汗淋漓,更有数次眉间渗出血珠,顺着弯眉流淌而下。 修真者排垢纳元,故而气色不会太差。 可纵然如此,太辉子的相貌也算的上英俊,只是稍显阴柔,缺了几分阳刚之气。 他这般状态,倒是让五人中另一名女子暗暗揪心,明显被迷了心窍。 荒倒是认识此女,盖因都是本届入道,道号金薇,法力也是不俗,刚刚提议便是她最先响应。 眼见太辉子气色越差,众人心中难免矛盾,一方面是他失败后众人便有尝试机会,另一方面却是想着,连太辉子都无法降伏,他们更是希望渺茫。 只有赤螭眼中清澈,没有受到丝毫影响。 或许她不满足于剑丸品质,有更大图谋?荒揣摩着此女,越觉得捉摸不透。 就在太辉子支撑不下时,那金色剑丸猛地凶性大涨,锋锐剑气横冲直撞,索命而来。 本以为他会斩断连接,就此作罢,没想到金乌诀运转至极,生生抗下这次攻击,瞬间轰鸣四溢,浮发飘飞,更是七窍流血,生死不知。 这是神识上的抗衡,剑丸日夜搏杀,凶性超凡,煞气更是无与伦比。 与其勾连,就像是割裂一方天地,普通人独自面对一位尸山血海爬出的将军,那种压力不用多说。 被这般秽气击入识海,轻者记忆丧失,重者神魂破碎,成为白痴,当然,还有另一种情况。 大约十息过后,太辉子缓缓睁开双目,那双血红眼目狰狞不已,依旧留着鲜血,好似从地狱中归来。 可其中意味,不言而喻。 此番行险,太辉子成功收服剑丸。 满身是血的太辉,妖异面容咧嘴一笑,倒是畅快,嘲讽似地看向等待的荒。 不得不说,即使作为对手,两人有过节,荒也钦佩对方这舍命一搏。 或许他有什么宝贝能护其周全,可这是神魂的博弈,没有足够坚定意志是无法降伏剑丸的,凶兵岂会跟随庸碌之主? 见中品剑丸被太辉收入囊中,荒冷哼一声,转身便走,几步攀爬,如猿猴般爬至剑丸出入之峰。 或许是想寻找一些遗漏?其余弟子如此想到。 可剑池凶地,这里能有两枚剑丸已是极限,怎会有其他宝贝。 “狂妄之辈!” “道法卓绝,心性也不过如此!” 几声低呵若有若无,倒是让荒走得更迅速了。 赤螭秀眉微蹙,她自然明白其余弟子想法,没了中品,其余人便只能争夺青色剑丸,若能用言语刺激少一个对手自然最好。 她想要开口挽留,思索一番,还是未言。 毕竟低级剑丸,对于这等心高气傲者,确实看不上。 直到背影消逝,荒也未关注身后如何。 从山腹破开的巨洞处行过,顿时豁然开朗,前方依旧山石林立,却没了兵戈乱葬。 此时的荒哪还有一丝不贫,神情淡然至极,跟先前表现截然相反。 只有在审视山谷时,才略显郑重。 第45章 剑池(四) 万壑千岩,奇峰怪石。 两枚剑丸栖息之地,倒是与外界的峥嵘不同,大概率是煞气尽数被吸纳,故只有山丘之景。 荒缓步向前,穿越数座土丘,抵达一处深谷。 周围断兵阴煞渐渐凝重起来,更有一层肉眼可见的雾气飘荡,冰冷刺骨,激得人皮肉发麻。 地上血色杂草稀疏,各类残兵胡乱摆放于周边,形成一种奇妙的滋补。 天地凶煞入木生,回春金戈聚玲珑。 或许这便是双剑丸和睦相处的真相,金木两相,互补互足。 往中央行去,血色草木愈发浓密,其枝叶锋锐无比,薄薄一片好似刀锋。 微风轻拂,地上碎石便像纸张般割裂。 见得此景,荒运转金乌诀,身周火焰沸腾,燃烧至血叶之上。 这些植物乃金兵之气蕴养,纵使金乌之焰,也烧了许久才破开。 其枝木焚烧如钢铁化水,鲜红汁液滴落在大地上,砸出一道道深坑。 若把这些草木收割,作简单加工,也能制成凡俗间的兵器护盾,即使作为法宝辅料,硬度亦然。 不得不说天地造化,各有乾坤。 荒显得很耐心,这般困境反而让他心中雀跃,或许真是所想。 足足有一刻钟,才烧出一条勉强能通行的道路,还得小心避让,免得被叶子割伤。 当然,利用道气包裹身周,只是道袍略显凌乱。 一番艰难行路,忽感前方炽热难挡,树木杂草也消失不见,金戈兵刃亦失去痕迹,只剩一方净土。 也不能说是净,盖因这方圆百米的空中,漂浮着各类奇形怪状的道纹,如彩絮般上下乱窜。 而散发的源头正是后方的青铜大鼎,内里乾坤翻腾,威能浩然。 荒想要找的正是它,剑池核心的入口。 他的目标从始至终都未变,就是寻找剑池最宝贵的那道机缘,也是入煞所需。 本来与太辉子等人虚与委蛇,不愿出手,直到青色剑丸出世,荒才改变心意。 少阳令透露,在剑池天山内阴煞孕剑,虽然多是些排名靠后的煞气,却也有不同凡响之物。 最为顶尖的便是剑冢核心处保留的玄天神煞(4),此煞神意天成,阴阳协调,浩荡天威功法延绵,比至阳神煞都要强几分。 乃少阳宫另一祖师悟道子放置,用来镇压剑池诸煞。 须知这神煞前三,都是世所罕见的宝贝,不仅仅用于通幽,之后仙人修行也与之相关。 故此煞能稳居第四,算得上强横。 至阳神煞虽然契合金乌诀,却过刚易折,属于那种莽型,简单来说不是我打死你,就是我自己死,爆发虽然强,缺了点后劲。 这玄天神煞倒是十分适合,且有少阳令这个内鬼,有一定机会谋划成功。 比起入煞机缘,剑丸争夺自然不是重点。 荒前行数步,周围煞气飘荡,混杂不堪,有五行独特之煞,亦有阴阳幻变之煞,皆深入大地,培育厚土。 当然,这些煞气只是泄露出的部分,主体不在此处,即使收取提炼也达不到要求。 再则五行混杂,道气不纯,就像拿到各类丹药混炼,若拿它入煞,恐怕只有一个结果,就是爆体而亡。 荒没有莽撞行事,先沿着这枚巨鼎环绕一圈,才掏出烧火棍拨弄,妄图找出玄门。 鼎内煞气流转,猛地散发出去,随后空空如也,再没有任何动静。 荒叹了一口气,略显无奈。 少阳令给的玄门道蕴,乃双相为门,三相入匙,指的便是剑丸孕育之所。 正如众人猜想的那般,剑丸乃凶煞之兵,容不得同类,两枚剑丸的情况极其稀少。 原因自然是核心边缘,弥漫煞气,才养活两枚共生,否则单凭天地烘炉,万万没有可能。 可惜,这里只是入剑池内境的玄门,缺了关键钥匙,荒无缘进入。 其实剑池内分七境,紫耀剑冢算是中等凶险之地,便是少了几分与核心的连接,凶煞之剑少了许多,故而荒才在刚入境时不甚满意。 按照少阳令的说法,越是凶险地境,就越有机会寻得三相,也就是三属性齐聚之凶地,方能成功抵达天山内部,偷偷获得玄天神煞。 玄天神煞作为剑池天山镇压之物,若被取走,短期内看不出问题。时间一长缺失压制,天山内五行暴乱,剑丸孕育会大打折扣。 荒就算持着少阳令硬闯,也不能明说,这少阳宫运数已尽,不如赠我入煞,还能为你们保留一种子。 先不说因果深重,单单这话便是祸端之源。 为何荒不愿意持少阳令露面,其实金乌王真实的想法是已经放弃了少阳宫。姑且不说其中有何算计,单单让那些仙人听闻此话,顿时就人心散尽,劫灭定然。 我们兢兢业业为少阳谋算,你拿着少阳令来蛊惑门人?纵使有知情之人明晓,也得把他关押起来,求生图存。 故而他谨慎行事,是不愿,也是不敢。 真以为活了千万年的仙人,看不出其中端倪?稍有闪失就会露馅,横生劫难。 甚至他怀疑老金乌故意这般,就是要向少阳宫传递一些隐秘信息,借他金蝉道运,瞒天过海。 虽然心有不甘,荒还是向外退去,离开时依旧金乌焰灼烧,那血木疯长,很快便封锁了通道。 等到木系灵草不过膝,荒才收回道气,潜心思索。 依照紫耀剑冢的情形,想要碰到三相伴生剑丸,几乎难于登天。 况且这次还只是中低品质的剑丸,真要是遇到凶厉之兵,别说破阵,能不能保命还是个问题。 如此来说,总不能空手而回,荒渐渐倾向于夺取剑丸。 若能找到一柄合适剑丸,对于他的实力提升也是不错。 正在思考之间,耳边忽然传来悦耳之音。 “荒师弟,可还在置气?” 紧缩眉头,冥思苦想,外人看起来倒真像是郁郁不欢。 竟然是赤螭,为何她会跟随而来? 一身标志性红发,清秀道袍,晶莹似雪充满张弹之力的皮肤,天生丽质,荒还是首次这般仔细看她。 或许容颜稍逊娥一些,可秀巧五官配上狡黠之目,倒另有风情。最关键的是,此女身材饱满,在宽松道袍遮掩下呼之欲出,这点娥是万万比不上的。 若只有红尘之相,任何正常男子都心怀好感。 可更让人铭记的是,赤螭入剑池后拉拢暗示,合纵连横,每一步都按照她心意来,却至今没有流露她的目的,这就太让荒忌惮了。 无论是太辉还是众弟子,不管对剑丸之念,还是联合之意,都有迹可循,唯有赤螭他看不透,须得小心。 “师弟来这剑丸衍生之地,可有所收获?” 见荒沉默不语,赤螭再次出声,并缓步走来。 “哼,师姐之意,我亦明了,不过一枚中等剑丸还未入我眼。”荒右臂轻压,抵在少阳令顶端,却显得好似放松神态,极其自然。 “哦?未想师弟如此豪情,中等剑丸都满足不了你”赤螭走至近前,眼角似乎在观察着周围。 “那太辉子与我有怨,你们沆瀣一气,我信不过你。”荒坦言道。 赤螭好似听到什么笑话一般,莞尔道:“我与太辉师弟貌合神离,不信你没看出来,否则你也不会加入。 下次若有剑丸机缘,我可以帮你获取,但师弟也得实心与我结盟,毕竟除了我没有更好的选择。” 荒站于原地,默然不语,他自然清楚,没有众人合力,单凭自己虽然可以击退剑丸,但想捕获难如登天。 沉吟片刻,还是答道:“可以!” 见他同意,赤螭表情明显一松,前后相伴走出山谷。 几位弟子还在调息,木系剑丸被另一名弟子收入囊中,其神色略显得意。 也是,一名化气弟子就能拥有剑丸这等法宝,待到通幽再炼化一番,底蕴就更加深厚。 见荒与赤螭相伴而行,有几人心中略有猜测,那金薇更是嘀咕,师姐好手段,连这等桀骜不驯之人都能劝阻。 实话说,虽然争抢机缘时是那番态度,可轮到再继续探索,有荒这般实力人物,还是好事。 几人也上前热络几句,荒都不冷不热地回答。 碰了冷钉子,自然知道他心中还有怨气,却也一致明言,下次若金慎姬不选,第一首位便是荒。 再有赤螭暗中答应,下一枚剑丸必定有荒的一份。至于能不能降伏,那就看他的手段。 等待太辉子恢复,众人便再度搜寻,那名断臂弟子则返回紫耀剑冢玄门,等待回归。 以他这般状态,再留下来只能白给,故而那番尝试未成功,才如此沮丧。 接下来一日,紫耀的弊端就显现出来,只搜得一枚低品水系剑丸,三名弟子无人能够降伏,赤螭暂时保管。 若另外两队也无法收服,就要放归剑丸。 盖因剑丸只能存于丹田或这般荒野之地,若是被带出去,会渐渐失去灵性。 且少阳宫也不准试炼弟子外携剑丸,个人机缘便是个人,否则都携带一堆外出,岂不失去磨练之意? 荒没有动手降伏,若成功动用剑符,必定沾染剑丸煞气,三天内便只能收一枚。 低级剑丸对他作用不大,若真的无缘,那也不必强求。 倒是赤螭十分热心,言谈中宽慰这位师弟,只是苦求不得,运道不足,金慎姬亦没有办法。 就在众人探寻之时,忽然一道传信符飞来,且燃烧剧烈,红光阵阵。 赤螭拿到符篆后,脸色大变:“糟了,虚灵子他们遇到危险,快去支援他们!” 说完,便朝着符篆方向行去。 倒是荒听到这消息,眼前一亮,这剑池内的危机又能是什么?能让通幽境虚灵子主动求救的,必定不简单。 也许这趟秘境,未必无所获。 便也加速追赶赤螭,前去一探。 第46章 剑格 传信符纵然稳当,速度却称不上迅敏。 待众人赶至,局面已然失控。 只见荒凉黑土,无数短兵震颤,一道紫色光芒在空中飞窜,围着一个龟壳似的东西猛砸。 地面更是血肉模糊,光是残肢拼将起来便够三人,鲜血浇灌在金戈之上,更显妖异。 “虚灵师兄,暂且撑住!” 浩荡雷音,滚滚而去,赤螭利用道法传音,声震百米。 实在是那龟壳破烂不堪,其上坑坑洼洼,一副要失守的模样。若再晚来片刻,怕是只能为他们收尸。 不过众人也未莽撞上前,能够将虚灵子一队近乎团灭的剑丸,对于他们也是致命危险。 不错,那道紫光便是剑丸所化。 如无漏之光,环天飞舞色彩翩然,却尽显杀气,凶戮非凡。即使隔着如此远,剑气纵横也使得人皮肤生痛。 上品剑丸! 轻盈迅敏类木,却似是而非,无法判定五行。 至于合煞,其剑锋上弥漫着浓浓幽影,就可看出天然附着不下于三重。 须知剑丸三道剑煞淬炼,通常是在收取后,由通幽境修者日夜温养,方能铭刻禁制,使用起来也契合自身阴煞,得心应手。 像这般天然附煞的剑丸,凶性更盛,也代表潜力巨大。 若能被收服,其材质抗性甚至有机会淬炼六道、九道煞气,威力几乎是同等法宝的数倍。 “金慎姬,且……” 一阵辉光闪耀,荒等人便窥清虚实。 虚灵子依托的是一枚灵气盎然的土属防御符篆,其上道蕴流转,朱红字色宛若天成,竟是道率九宫篆文写就。 道文书写,方能发挥符篆最大威力,不过消耗也大。 虚灵子与另一位弟子苦苦支撑,却逃脱不得,连话语都传不出来。 分队初始可是足足八人,如今折损至此,便知此剑凶险。 赤螭见此情形,再不留手。 身上道袍蓬松,无名赤火于身前凝聚,之前那枚乌玉簪已烧的通红,连充斥阴煞的空气都灼热起来。 娇颜似火,眉间一点夕阳烟云,焚烧绚烂。 此乃夕日神典运转到极致的表现,不仅仅需要高超修为,还得悟性足够修成功体,没想赤螭道法如此精湛。 漫天夕日,契合玉簪,如离弦之箭,直逼剑丸。 “轰” 如陨石落地,两兵交锋尘土飞扬,周围破碎兵器在高温下瞬间液化,与血水混杂在一起,娇艳诡异。 赤螭借法宝之力,御物前行,冲至虚灵子的乌龟壳旁。 本想施以援手救他们脱难,谁知虚灵子脸色惊慌,二话不说符篆便罩向赤螭。 可还是晚了一步,紫色光华激扬纷飞,竟带起两色炫彩降临,自上中下攻来。 又是一声巨响,甚至超越上波规模,连乌龟壳都被震碎少许。 帮助虚灵子维持符阵的另一名弟子,浑身上下血流不止,道气溃散,双目圆睁再无呼吸,竟然生生被震死。 “噗!” 一口鲜血喷出,慌忙运煞封脉,调整气息。 在最后时刻,撑过三枚剑丸齐攻的赤螭,无奈落入这龟壳,受伤颇重。 她万万没想到,此地不仅仅有一枚顶级剑丸,还另有两属剑丸,俯首听命。 连遇双相,三相,区区紫耀剑冢,莫非真是他们这群人鸿运齐天? 一旁虚灵子苦涩摇头,解释道:“非三剑齐至,否则我们也不会痴心妄想。 那两枚剑丸是昨日搜寻,师弟们收服之剑。没想到被这紫色剑丸斩杀后脱窍而出,随后便如同被控制一般,一同袭杀我等。” 这样一说,倒是解了赤螭心中疑惑。 若真遇到三相伴生的剑丸,常理来说不会如此强横。 这片凶地实则只有一个霸主,令人匪夷所思的是它竟然控制住同类,来协同攻击。 虽然另外两道,水属和木属,皆为下品,可三剑齐出,没人能挡得住。纵然真我境弟子来了,也有性命之忧,除非是少阳六子那般人物。 “我动用了夕日清灵符,神典修为已至极境,却还是奈何不得剑丸,只能勉强保命。 可也只能行险一搏,冲出重围,方能有一丝生机!” 此刻看赤螭容颜,眉间雪梅愈发明艳,双目空灵渺然,不食人间烟火,恰是最强之态。 夕日神典之道诀,吐纳归元,法凝神虚。修者道气暮中炼质,品性极高,若单纯对拼,优势十足。 缺点却属于火属爆发的通病,持续能力偏弱,只有金乌诀道力三分之一, 对抗他物,如此浩荡赤炎,早已无往不利,可惜对手是剑丸,天地至锐至凶之物,同样悍勇。 亏得明妃送得清灵符,赤螭于绝境中拼得一丝生机。 即使如此,额头嫣然似火般燃烧,那是精血飞速消耗的表现,她撑不了多久,故而才提出突围想法。 可虚灵子却摇了摇头,说道:“剑丸凶狠之物,你越是骁勇,它们越是决绝,三枚剑丸齐攻,毫无生机,之前已有先例。” 说着还瞟向远处碎尸,眼中满是惊恐。 确实如他所说,躲进这乌龟壳中,剑丸动静小了不少,再没有之前攻伐之凶狠,只是敲敲打打,略作试探。 赤螭之前还在想,虚灵子凭何能坚持至今,现在倒是有了答案。 望着土壁碎石消磨,她秀眉微蹙:“可这般僵持,不过冢中枯骨,等死罢了。” 虚灵子刚想说话,头顶便是一道紫光恣意,剑气深深刺入三尺,差点就把他的头割掉,吓得他加强输法,护佑周身。 赤螭也运转神典,将法力灌输至符篆,代替几近干枯的虚灵子,暂时稳住局势。 “虽然这剑丸非比寻常,却也有迹可循。便是远处那荒凉石碑,乃剑丸本体玄门,也是师弟动了它,这剑丸才不依不饶,想必就是收服关键。 我之前呼喊,是想要金慎姬且慢,直行无意,只能围魏救赵。” 神光暗涌,赤目如霞,赤螭望见荒地边缘,果真有一不起眼的石碑,其上紫纹浮现,飘忽不当。 “如此说来,破局之法竟在其外?” 两人不约而同地转向外面弟子,便是荒与太辉子等人。 这番较量,看似处处惊险,实则瞬息之间。 配合赤螭上前,他们也各自运法,再次激发符篆道网,想要故技重施。 谁想到这网中鱼是食人鱼,一个翻腾就把他们粗劣的合作打翻,受到反噬,几名弟子还受伤不轻。 唯有太辉子与荒看起来还正常,却也呕了几口血,内脏受损。 毕竟是三枚剑丸齐攻,还夹着一枚上品,连动用清灵符的赤螭都差点命丧黄泉。 他们这些化气弟子活着的唯一理由,便是辅助而为,没有正面对敌。 荒在灵气暴动的刹那,就已察觉不对,及时回缩防御,故而只靠本身就抵挡住了反噬。 倒是太辉子也轻伤,让他觉得意外,莫非对方灵觉如此迅敏? 另外几名弟子更是不堪,体内赤炎翻涌,脸色一阵青一阵红,道气都受到了侵蚀,神色更是恐惧难耐。 说不怕是假的,就连荒都觉得,一枚剑丸已经够众人喝一壶,现在三枚齐至,不知何时项上人头就非属自己。 可他们却不敢轻动,盖因联手对敌,剑丸已经锁定各人气机,就好似一只凶兽紧紧盯着猎物,磨牙擦爪以待时机。 现在剑丸没理他们,只是因为有个乌龟壳在吸引着,若真有人慌乱逃窜,恐怕紫色剑丸立马追杀,还连累旁人。 虽然不像虚灵子那么肯定渊源,这番冥冥之中的联系,倒是都有所察觉,故而只能在原地调息,不敢轻动。 剑荡四方,紫青蓝三色光芒狠狠削去,维持清灵符状态的赤螭力抗三剑,白嫩脸色瞬间潮红,夕日之火也黯淡不少。 可乘着这次对抗,两道传信符飞出,落在太辉子与荒两人手中,了解此中缘由。 三剑丸竟然如此而来,荒本来想着是否乃三相之地,看来也无有机会,不由落寞。 他与太辉子对视一眼,见对方眼神略有躲闪,最后竟然缓缓落至那金薇姬身旁,助她疗伤。 “苟师弟,按照师姐所叙,若拥有剑丸者被杀,蕴养之剑便会被操纵。 为兄倒不是惧怕冒险,只是失败后果太重,恐惹下大祸,此番机缘便让于你罢。” 太辉子如此说,倒是没错,可这般厚颜无耻退却,倒是佩服。 苦苦维持土属护盾的两人,见得外面情景,也不由心中急躁。 赤螭更是直接盯向荒,秋波婉转,流火三千,有一丝决然。 比起虚灵子,她更清楚队内情形。若要解那石碑,怕是要动用剑符,太辉子之前已收服剑丸,便没了机会。 这等上品剑丸,能力如此诡异,直面收服或许能解眼前困境,可试验之人风险太大,荒不愿冒险也情有可原。 她还是存了殊死一搏的想法,若外面两人再无动静,她就要熄了法术,趁清灵符还有时间,领教一番。 可就在此时,荒毅然决然地冲向石碑。 在缓慢前行数步后,剑丸似乎发现荒的意图,竟然暂时放下龟壳,闪烁之间便袭击而至,风雷涌动,破空之音随后。 即使剑丸迅疾如风,却还是慢了半分,堪堪斩到残影,离荒一步之遥,他已掏出协剑符,贴至石碑之上。 顿时石上紫纹显赫,三剑丸同时回归,悬在荒的身后,芒刺在背。 这可是硬拼夕日神典通幽至境的剑丸,相当于大日金乌体修炼到通幽,恐怕也是不敌,更何况他还是化气。 只要失败,三把剑瞬间便能将他分成数段。 荒在神魂入定前唯一做下之事,便是把烧火棍别在背后,若真有差池,就靠少阳令吊命了。 紫气浩荡,幽色逐渐覆盖知觉。 依稀还能瞥到赤螭目眩魂摇,虚灵子的敬佩,以及太辉子阴沉神色。 皆如过眼云烟。 再睁一目,时移世换。 第47章 剑格(二) 神识初入,无暗混沌,万籁俱静。 荒睁眼时,荒凉大地孤寂,狼烟四起,唯石碑永恒矗立。 其上有紫纹浮现,刻下三副图画,却模糊不清,无法直视内容。 他明白这都是剑丸具象,看似虚无,实则联系颇深,是剑符创造对决的最佳环境。 剑乃天地凶物,自诞生起便饮血戮骨,又天地之金,锐利无双,故有一剑破万法之说。 飞剑一出人头将落,攻多于守,是凡俗修真者最强杀戮之兵。据传在仙人之后,更有阴阳颠倒、因果斩灭之威能,占据天地凶煞三成,得天独厚。 对此荒有所猜测,能让仙神辟易,独领气运者,或许其根源是他熟悉的先天灵宝。 面对这三幅图画,荒犹豫片刻,还是将手伸向最顶端,尝试接触。 冰凉又带些潮湿,石质磨砂感十足。 还未多揣摩,眨眼间改天换地,万物生灵具现。 恢弘宫殿,瑶池琼浆,随处飘荡着甘甜的清香。祥云飞至,瑞兽栖息,更有绝世天女散尽灵花,三千界繁花似锦。 大地有灵,果实自然生长,十方甘露普渡。四时无有,寒暑不变,消却生灭之苦。 在这琉璃仙境,荒感觉自己说不出的轻松,没有压力,没有烦恼,更没有诸多**累赘,似消去业果灾劫,逍遥自在。 甚至他说不清自己有无形体,好似化生成一团玄妙真气,游荡于无忧上界,脱离苦海。 慢慢的,意识中属于人的部分被剥离。只要为人,喜怒哀乐、爱恨情仇,便有无尽牵绊,得不到此界赋予之乐。 双眼凝视盛景,理智与规律占据识海。 如一双无情眼眸,冷冷注视万物变化,审视着大道轮回,似天道一般,无性无欲,再激不起丝毫波澜。 到此时,荒已隐隐感觉不对,毕竟他还记得这是剑符之境,又非极乐登天之界,皆为幻象。 可知道是知道,却颇有些无能为力。 不仅找不到剑丸的丝毫踪迹,情感还逐渐消失,连夺剑的**都快泯灭,就想静静呆在此地,与天地齐寿。 不得已,荒运转金乌诀,尝试破局。 初始他还担心功法不畅,威力不足以对抗。 可恰恰相反,赤炎飞天,焚山煮海,他仿若化身金乌王,于天地间穿梭,自洪荒初纵横。 白玉宫阙,天女瑞兽,焚烧殆尽。诸天一片火热,在这炽焰世界,荒反而自在逍遥。 可很快,荒就发现,他的识海同样充满火热,好似化作先天离火之精,要燃尽一切。 没有踪迹,此界已然虚无,却连剑丸的影子都没见到。 再有自身的变化,他便知晓,金乌诀对降伏没有太大效果。 短暂思绪变换,倒是把他从那种奇异的忘情状态中剥离出来,能产生一些独立的思考。 协剑符作用,便是体悟剑道,与剑丸协调契合,博得认同。 也就是说,眼前这番场景,便是剑丸之本心,由淬炼环境以及阴煞天罡共同铸就。 为何言剑丸乃法宝翘楚,便是拥有独特的灵性,在关键时刻妙用无穷。若把剑丸拟人化,它所遵从的剑道,便像人的人格一般,各有千秋。 想要握剑,便得理解剑格,通晓剑心。 一件称心法宝对于修士,可能比世俗血缘还重要,毕竟面对劫难,大道争锋,那便是第二性命。 可想要透彻剑格,却不简单,否则也不会有那么多人神魂受创。 譬如这紫色剑丸,内里剑格奇异无比,幻界之心毫无破绽,而且是直接作用于神魂。 若被这般同化下去,他很怀疑自己会不会成为一个无情剑灵,便囚禁于剑内,还是自愿而为。 没错,那些天女瑞兽,虽然雍容华贵,却毫无感情,如同被设定程序的齿轮,独自运转。 没有猜错的话,它们便是陨落在剑下的亡魂。 可知道也无可奈何,找不出玄机枢纽,便破不开妄界,有极大可能陨落在此。 本来涉及到生死,或多或少会有些焦躁不安,可荒内心无比平静,好似看淡生死,这便是剑格对他的影响。 时间一秒秒过去,收了金乌诀后天地焕然一新,再次回归那完美仙境,对情感的侵蚀也越来越严重。 荒甚至连思维都缓慢许多,变得如顽石一般,对任何生命都兴不起感觉。 这绝非是阴阳五行之剑丸,实际在释放金乌诀时,他便有所察觉。 五行之道在于循环无漏,互生互克。如果按照金乌焰的火属爆发,那这般幻界无论如何都应该有强烈的五行回应,来中和那份不协调。 而阴阳方面,金乌焰乃至阳之火,释放出来万物皆陨,却也没见有何不妥,甚至那份情感的剥离还加速了。 这是从哪找来的怪胎剑丸,实在是奇异的很。 不过从它能操纵另外两枚剑丸,便可窥得蛛丝马迹,必定不同寻常。 三千界,非五行之修,**剥离。 忽然,他脑海灵光一现,似乎有些眉目。 此界修真虽然大多为阴阳五行劫法,却也有异类,莫非此剑丸也是如此? 他开始运转金蝉魔典,弥漫周身,果然心境剥离逐渐减缓。 其实早该想到此法的,毕竟金蝉才是他最核心的功法,之前未有此念,怕也是受到剑格影响,念头缓慢。 情况逐渐变好,却也只是给荒喘息的机会,若挣脱不得,还是会被消磨至死。 不过荒已有打算,这类无情之道,似乎有一法门极为契合,便是六翼轮回身。 虽然至今还无法修炼此身,可其中要义早已熟悉。 暗运法决,忽感天地一片清明。无欲之界实乃天界,渡无边苦海,去万事劫难,实乃轮回之道。 他也渐渐看清自身灵光,竟是紫气凝聚之剑,掌控本我,无情无义。 那些天女祥瑞,宫殿建筑,皆是往昔剑下之魂,外表光华靓丽,内部破碎不堪,哪还有什么优雅风光。 每有念头生灭,便挥出一剑,无形无影,于那亡魂心中燃起,生灵屠戮。 怪不得一念之间,改天换地。须知纵是刹那,念头也万千之数,便能操纵万灵,须弥世间。 此剑之格,乃人心希望,欲享天界美好,度艰难羡长生。凡有此念者,剑光顿生,情感泯灭,只得作剑之傀儡。 悟剑瞬间,眼前斑驳世界,如泡沫幻影,消散于无。 再一睁眼,便回到石碑面前,最上方的图像擦拭般消散于无,紫光耀眼。 荒内心间多了一丝无欲之觉,倒不是如天道那般视万物为刍狗,而是出剑时避免杂念干扰,并能从对手思绪中读出心念破绽。 虽然仅仅一小点领悟,却也博得剑丸倾心,他感觉自己和这柄剑亲密了许多。 可他知道还未完,目光逐渐转移至石碑中下,另外两道图画依旧,那是另外的剑道。 他也明悟为何之前收剑之人全部失败,这根本就不是五行之道,少阳宫的弟子能收取成功才怪了。 悟、协剑符不必说,两者修行体系都不是一块,天差地别。若使用镇剑符,以剑丸表现出的实力,也是肉包子打狗,故而伤亡才如此惨重。 若非自己身具金蝉,也万万没有丝毫可能。 可为何紫耀剑冢会有这么一柄剑,按理说罡煞是不会培育出这般剑丸的,莫非是有人故意放置?想不通。 不过既然是六道之法,他心中也基本有数,必定是要降伏三关,才能真正收服剑丸。 手缓缓放向石碑中部,他倒要看看接下来是何界。 …… 荒神识与剑丸勾连,外人自然不知其所想。 不过他冒险使用协剑符,倒是给赤螭等人破局之机。 没了三枚剑丸攻击,虚灵子与金慎姬收了乌龟壳,缓缓落至地面,抓紧调息。 依靠道文符篆,虚灵子硬生生撑到现在,不得不说法力雄厚,连赤螭都承认小瞧了他,以实力来论,虚灵子堪称第二。 即使如此,此刻虚灵子已经连打坐都颤颤巍巍,体内道气油尽灯枯,再榨不出一丝法力,只得掏出丹药滋补,连话都不愿多说一句。 毕竟维持道率九宫之符,消耗之大无与伦比,若不是之前集合众人之力,早就溃败。 至于赤螭,额头夕日祥云,渐渐退去,潮红之色也变得苍白起来。 本来夕日神典就是爆发之术,后续乏力。如今催动清灵符,将神典催动至极,连精血都燃烧不少,运功疗伤都感到筋脉肿胀,疼痛难忍。 她正要掏出丹药,近处的太辉子主动前来,拿出一锦绣之盒,关切道:“师姐,此乃天香丸,对于夕日道气最是滋补,适合你现在状态。” 说着,便打开盒子,内里放置一颗鹰眼大小的红色晶莹丹药,散发出奇异幽香,光是药香飘逸,体内浮躁道气便安稳不少。 确实是天香丸,乃神典的疗伤之药。 不过赤螭却没有接过,而是从腰间掏出盒子,内里同样的丹药,吞服自疗。 “不牢师弟费心,如此贵重之礼,还是你留着为好。” 见被拒绝,太辉子讪讪而笑,却也不拿走天香丸,只是放于地上,转身走至虚灵子面前。 闭目凝神的虚灵子自然有所察觉,不知为何,脸色竟然颇为愤怒,不顾伤势,开口道:“太辉子,你骗……” 话没说完,便被气势雄浑的太辉子打断:“师兄,现在可不是纠结此事之机。 若想活命,我们便得珍惜苟师弟的一番牺牲,迅速离开此地!” 说着还瞟向赤螭,他这话其实是对这位领队说的。 临阵脱逃,抛弃主动降剑的荒,这等无耻建议,众人却死寂般沉默。 眼看那边荒坐于石碑前,纹丝不动,没有丝毫进展。 甚至本来英俊面容,变得冰冷起来,似乎逐渐丧失人的感情。 这番场景,吓得虚灵子心胆皆碎,首个尝试降剑的弟子便是如此状态。 没有任何情绪波动,随后某个瞬间突然崩裂,噩梦就此开始。 顾不得与太辉争吵,他也出言劝阻:“我知师妹尽责,不愿抛弃同门。可那剑丸妖异鬼魅,以我们的实力根本无法匹敌,若此时不走,可就浪费了荒师弟一番大义。” 说着,虚灵子便站起身来,吞服丹药勉强能够行走,走至近旁,一派苦口婆心之言。 “若师妹优柔寡断,这些活着的弟子怕也要遭殃,到那时无人幸免。” 太辉子同样深明大义之象:“请师姐三思。” 两人都是这般表态,剩余三名受伤弟子,同样面露哀求,若非道气受损,早就远离此地。 赤螭踌躇一阵,心中愈感厌恶。 这虚灵子怕是早就存了替死之想法,以紫色剑丸凶悍程度,根本不是他们能破解的。 唯一办法便是有人降剑,让被困之人逃脱,怪不得他之前想要传言呼救,却未道明此剑特殊。 可他们说得也对,其他人包括自己,都已经无能为力,留下也不过多一具陪葬尸体。 身为领队,还是要考量一番整体。 转头望向荒,黑发少年坚毅面容,渐渐变得冰冷失去灵气,看来剑符之路不甚理想。 终究还是得做出抉择,她刚要说话,场上变故突生。 那石碑光华大作,紫纹流转,三剑丸之一竟然猛地一震,木属之剑略微降下高度,随即飞窜而逃,一眨眼便消失在天际。 难道是起了变化? 果然,荒的神态逐渐恢复正常,那无情之色也慢慢消融。 赤螭精神大振,就连偷偷迈步,想要独自溜走的虚灵子也惊得目瞪口呆。 莫非真有转机? 便在此时,变故突生。 一袭金轮浩荡,生生从虚灵子背后穿过,须臾间就将整个人劈为两半,尸身瞬间被火焰融化。 可怜虚灵堂堂通幽,在最虚弱之刻,又被偷袭,硬是连反抗之力都没有,就灰飞烟灭。 众人惊骇目光转过,于鲜血背后窥得真相。 银白长蛇,上身雄壮有力,手持耀眼金轮,妖异面容沾满粘稠鲜血,猩红吐信在舔着脸上温润。 残忍目光冰冷地审视众人,如同盯着死人一般。 第48章 剑格(三) 山水草木,冰雪春雨。 再一睁眼,已是红尘故事,人间风情。 这次荒反而失去了自主性,不能动弹。没错,他化作了一柄真正的剑。 于一个风雨交加,电闪雷鸣的夜晚。炉中火焰旺盛,“乒乒”地脆耳敲击音在屋内回荡。 千篇一律的打击没有使得眼前的壮汉烦躁,每次金火交鸣都让他眼中神光愈发明亮。 就如同看着自己即将出世的孩子,倾注所有心血与忍耐。 日久天长的铸造,终究埋下祸端,在今夜不时地捶打中,铸造师已经咳血数次,洒在耀目的火炉中。 他的神色略显焦急,时不时还看向门外漆黑夜色,可手中动作稳当至极,丝毫不乱。 只有一个帮忙的小工,至今还未收作徒弟,或许是手脚太笨,继承不了汉子精湛的技艺。 不过添水吹风这等苦力活还是得心应手,倒也帮他不少忙。 一锤锤的敲打,剑形已成,铸造师却锲而不舍,总觉得还缺一些东西,距离他心中完美的宝剑。 可惜,时不待我,已经没有机会了。 苍茫夜色中传来萧瑟笛声,附近丛林更是窸窸窣窣,似乎有人围了过来。 “轰!” 如开天辟地,一锤下去火星四溅,望着炉中宝剑,铸造师满眼血红,像是失去支撑一般颓废在地,口中喃喃道:“为何,为何……” 年轻的小工在一旁看着师父,满是心酸,抱着他的胳膊哽咽:“师父,我们走吧,走吧。这剑是铸不成了!” 铸师恍若未闻,失魂落魄地重复着那几句话。 绝望的师徒两人自然看不清,那火焰之中浮现的人形,注视着这柄剑。 人间界,终生皆苦,福难有报。 运转金蝉魔典的荒,已经明白剑格此源。 在火焰熔炉下,那柄烧的通红,看似具有名剑一切特征的胚子,吸引了他的目光。 识海默念金蝉,便于无尽火光之下,仿佛跨越轮回,降生到这柄新铸就的剑身上。 红光微闪,宝剑轻鸣,似乎在雀跃自己的诞生。 铸师自然发现炉中异样,暗淡无光的眼眸逐渐焕发生机,不顾火焰灼烧,生生把宝剑取出放至冷却池中,一阵白雾翻腾。 再拿出来,便已是青锋三尺,寒光凌冽,先天便有灵动之气。 那小工看得呆了,按理说铸剑最后还要几步才能完美,可没见这样一番操作,就出炉一把好剑。 “快,拿着剑走,去一个无人知晓之地,绝不能让黎昌侯发现。”铸师赶紧将宝剑包裹,把他交给这唯一小工。 说着,掀开一块石板,下方剑窖密道,通向远处。 小工愣了愣神,铸师却大声呵斥几声,将他未出口的话堵了回去。 委屈的小工只能拿着宝剑,向地道潜去。 门外的嘈杂声愈发响亮,更有体格魁梧的军人,大声呼喊着什么,尽是嘲讽和责骂。 但此刻的铸师,毫无畏惧。 铸造名剑乃他一生之愿,不仅仅是少年起就立志而为,更是曾经与爱人的承诺。 至于托扶之人,别看他没有收那小子为徒,只是想挽救一条性命罢了,最后铸剑只留下小工,已经说明态度。 了却心中事,浮生逍遥梦。 看着咄咄逼人的世俗权力,前几月还满心畏惧的他,突然感觉无比放松。 推倒火炉,满目怒气,大喝道:“黎昌狗贼,你杀我父母,银我妻女,它日必死于吾之剑下! 哈哈哈!” 火焰迅速窜了上来,苍凉笑声却依旧,在夜空下飘荡。 从另一边逃出生天的小工,已然泪流满面,紧紧握住拳头,发誓要报仇血恨。 化作宝剑的荒,内心仿佛感受到这份愤怒,轻轻颤动。 故事很简单,也很悲惨,在这个年代却不甚离谱。 本是平民的铸造师,从小喜爱铸剑,跋山涉水师从名人,铸剑技巧也渐渐提升。 出自他手的名剑数不胜数,周围地界的侠士名流都对他尊重有佳。 本来他以为自己一心在剑,世间再难有能引起他兴趣的事。 直至他遇到他的妻子,木讷呆板的铸师傻不拉几地就被勾走了魂,两人很快陷入爱河,并生儿育女。 从前古板冷漠的铸师,也渐渐有了笑容,他找到比铸剑更快乐,更重要的事,那就是他的家庭。 于是,铸剑的技巧便生疏起来,渐渐地买剑之人愈少,名声也不如以前响亮。 铸师心甘情愿,多出时间来陪妻子孩子,反而快乐。 可好景不长,邻国混战,他们这地方被一个侯爷占据。此人荒银无道,骄横跋扈,搞得民不聊生,怨声载道。 某一天黎昌侯爱将与邻邦角斗,被宝剑一斩为二,那对手更是号称他的剑乃天下第一锐利,其他金戈不过尔尔。 这可激怒了黎昌侯,他立马召集国内铸师,命令他们造出超越之剑,让他出口恶气。 起先倒是有许多滥竽充数之人前去,可铸造之剑,别说那号称第一之物,就连黎昌侯宝库内的剑都不如,通通被斩了头颅,挂在城外。 侯爷手下之人为博其欢心,自然下了一番苦功,生生把隐居的铸师找到,让他出山铸剑,还许诺他金银财宝,高官厚禄。 早已淡薄的铸师自然不愿意,可也不敢得罪他们,故而前去用心铸了几把剑,算是应付差事。 不得不说,铸师的水准仍在,比起那些残兵强了不知几何,很快就从宝库中脱颖而出。 黎昌侯喜出望外,拿着这几柄宝剑再次去比试,还堵上丰厚资产。 结果如何,看铸师状态便知,必是败了。 怒不可遏的侯爷要将铸师千刀万剐以谢心头只恨,不过又不甘心自己永远比不过那天下第一剑。 不知是哪个门客谗言,说剑乃凶戾之物,铸师现在这般状态,失去了铸造之心。还举例铸师年轻时的声名来作比较,言道要想铸造出好剑,就得亲人葬剑。 黎昌侯一听,门客说的有模有样,他便鬼迷心窍似地信了。 便拿出收集的天外星陨,让铸师再造一柄剑。 并且在开炉当天便割下他儿子的头颅,血祭剑炉。 火焰,鲜血,烧红了铸师的脑袋,疯狂的他要找黎昌侯拼命,可望着一排排跪在他面前的家人,冰冻下来。 于是为了那一丝机会,他再次全心全力地铸剑,甚至付出百分之二百的努力。 可天外星陨岂是凡物,任凭他日夜锤炼铸造,也花了有数年时间,才堪堪打造成剑胚。 每隔半年,便杀掉铸师的一个亲人,从外围的叔父,到亲生父母,再到他的小儿子。 日夜铸剑,心力交瘁。铸师蓬头垢面,双目血红,甚至身上散发着臭味,只有勉强流露的一丝坚毅,道明这人心中的一丝希冀。 可惜,这最后的希望也在漫长的时间消磨下失去。 黎昌侯等了数年,还是等不到他的宝剑,再无忍耐之心。 为了激起凶剑的怒火,他将铸师仅剩的亲人,其妻子和女儿拉至剑炉旁。当着铸师的面奸银了两人,临了还把她们大卸八块,丢入剑炉。 无论铸师怎么哭喊求饶,威胁自残,喉咙都吼破也没有用。 只能眼睁睁看着妻女的血洒在炉中,万念俱灰。 就在他想自尽,结束这悲惨一生时,那门客又站了出来,告诉他不要前功尽弃,把对黎昌侯的愤怒融入铸造之剑中,日后名剑有灵,会为他报仇的。 这番说辞,自然还是想要他铸剑,哀莫大于心死,没有亲人的铸师还有什么可以留恋的呢?恐怕只剩下仇恨。 不知铸师有没有识破他们的诡计,终究还是耸拉下手,满腔怒火地抬起锤子,再次铸剑。 又是几年过去,依旧没什么成就的铸师,渐渐淡出人们的视野,看守也松了许多。 可就在此刻,他却寻到机会,逃出生天,避到早年他铸剑的一处隐秘之地。 如今十年期满,宝剑将成,黎昌侯不知从哪得到消息,要来抢夺这柄绝世好剑。 这倾灌了数十人鲜血的仇恨之剑终于诞生。此刻铸师燃烧的躯体,好似跨过山丘阻挡,看到一生所期。 回忆起儿时顽皮,父母教诲;少年情窦初开,美人采薇;中年孩儿绕膝,尽享天伦。 可这一切,都被无情怒火燃烧,一干二净,也烧出这柄星陨之剑,铸师用血刻下剑名“幽影”! 纵使荒运转金蝉,这份愤怒也占据了他的意识,使他处在混沌朦胧中,时而清醒,时而迷糊。 他依稀记得,小工带着幽影潜逃,作为唯一衣钵弟子,一心想着为师父复仇。 数年江湖流落,结交无数侠客文人,却无一人能够担此重任。 甚至侠客名流,尔虞我诈,差点还丢了性命。 直到有某天,失魂落魄的他救了一个泼皮和他老母亲的命,本来没有放在心上,对方却执意报恩,甚至还查清了他的身份,小工便向泼皮交代了事情原委。 纵然对方是黎昌侯,那人也面无惧色。 说实话,这等惨事,在如今国度并不少见,却没人能反抗侯爷,便知其难度。 为国为民,救民于水火,泼皮没有这么说。他本就市井蛮人,也没多少文化,甚至干过不少混账事,可恩人对他母亲的救命之恩,无以为报。 便言明:“现在老母尚在,却也日夜为艰,恐怕不久于人世。待老人家颐养天年,便是他复仇之日。” 于是小工取出家产,照料两人,更是将幽影交与他手。 没过一年,泼皮之母便去世,他再说守孝三月,以尽孩儿责任。 可三月过后,那人依旧没有动静。 自认为识人不明的小工,悔恨不已,愧对师父信任,每日以泪洗面,可惜失去幽影,他又拿什么去报仇。 便在一个风雨交加之夜,如那日幽影剑成,烛火摇曳,一身便服的小工,下定决心夺回宝剑,却不想泼皮主动来找。 只留下一句话:“黎昌侯不得民心,再次败于邻国,他必然心有不甘,此时若有知情人告密,说有名剑下落,他必定会接见,不过需要投名状。” 冷峻目光扫过,小工已明白其话中之意。 小工狰狞眼眸凝视着对方,泼皮清澈双目与之对视,没有丝毫愧疚。 “哼!” 冷哼一声,泼皮皱眉,反问道:“你不信我?” “不,没想到最后帮我和师父的,不是大侠名师士,反而是市井泼皮。 一诺千金,便是君子,这头颅你便拿去,让我亲眼看着你割下黎昌狗贼的头!” 说完,便拔起腰间佩剑,血溅当场。 泼皮用布匹包裹好小工头颅,拜了三拜,随后转身便走。 再有意识的时候,已经是巍峨宫殿,一卑躬屈膝的少年,满脸逢迎笑容,慢慢走上台阶。 作为宝剑的荒,却没有任何动摇,因为他感受到剑主那压抑的无边愤怒。 宝座之上躺着一个被酒色掏空的中年人,皮肤白净,面目刻薄。 左右手还揽着两位衣衫不整的美人,手指不停地在衣衫间乱摸,浪荡大笑。 瞅了一眼谄媚泼皮,不屑地抬了抬脚。 让这贱民上前,还是听说小工对他不错,却恩将仇报,反而割了脑袋前来领赏,很识实务。 少年仿佛知道侯爷心意,打开宝盒,沾着污血的脑袋便滚了出来。 黎昌侯见过那徒弟画像,果然无误,狞笑着踩住这脑袋,呸了一口:“不识好歹!” 当然,他自然没忘记最关键的事情,开口问道:“名剑在哪里?快告诉名剑在哪?” 泼皮望着黎昌侯渴求的目光,灿烂地笑道:“自然就在此处!” 听闻此言,黎昌侯吓了一跳,撞翻两名美妾向后躲去。 他最是惜命,故而所有觐见之人无论是谁,都得严密搜查,故而这泼皮虽然携小工脑袋而来,身上也自然没有凶器。 意识到自己被戏耍,恼怒的黎昌侯大吼到:“你敢戏弄我?” 少年却极其郑重,回答道:“幽影就在此处,今日取你性命!” 此话一出,荒感觉整个世界都停止了,他便立于此地,观众生象。 泼皮的镇静,黎昌侯的恼羞成怒,身旁美妾的恨意,台下弄臣的惊慌,淋漓尽致。 第49章 剑格(四) 血红荒芜,赤地千里。 无尽杀戮欲念,千百乱兵相煎。 荒降生的瞬间,就已知晓,身处地狱道。 这般杀念与磨难,身为剑心,互相杀伐,深受苦痛磨难,却永不死去,不得超生,故称地狱。 一柄长剑,万千血肉中翻滚,不存在剑意多少,只要能活下来便是渡关。 最为简单的劈、砍、刺,简单的动作重复上千遍,上万遍,方能返朴归真。 在这场杀戮盛宴中,荒渐渐有所领悟。 剑丸之能,在于快、锐,由于煞气凝练再加剑格巩固,出剑往往瞬息之间,在对方未反应过来时便取下人头。 锐利自不必说,三分凶煞气,大道垂青,金兵铸造,便无往不利。 故而剑丸是凡俗修真者最认可的法宝,但至仙人境,就不是这般套路。 盖因仙人身躯折损,亦能存活。 纵使飞剑斩掉头颅,也毁不掉仙人性命,故而飞剑附着仙法,另有玄妙,须得把神魂尽灭,才算高明。 之前荒对剑丸有所图,却自认为不是个剑术好手。法宝虽不像普通武器那般繁琐,但要得心应手,也要日夜磨练配合。 这就好比修行道法,道气积累乃每日打坐吸纳元气而来,勤练苦修可不只是说说而已,耐得住深山寂寞,不过最基本的要求。 剑丸同样如此,想要发挥出最大威力,便要多练习。 例如在空中如何辗转飞驰,什么度才是最强状态,距离多远方能感知最佳。 通常通幽境御物,能够御使五十步已经极限,再远神魂就无法支撑,威力也下降许多。 荒意念挥剑,与万千兵戈对战。 于最简单剑技中磨练,很快便有一套熟悉的战斗方式。 亏得荒所掌控剑丸坚硬无比,硬碰硬也无妨。 不知过了多久,周边已经再无完好的兵器,断剑散落在大地,堆砌高高一层,名副其实的剑冢。 道气早已消耗一空,只凭本能纵剑,驰骋剑场。 所谓地狱界,本该不生不灭,但拥有金蝉的荒,每次斩落,便于六道中剔除,生生磨灭其余剑魂。 此考验对于阴阳五行劫法之人,难如登天。 不破业力,无论斩破多少剑,都会重生再来,最终耗死在这里,一无所获。 只有类似六翼轮回身这般秘技,才有作用。 荒开始有所猜测,金蝉怕是与西方道统有关,并非五行劫法。可要说真是西方圣法,那必定是圣人所传,金蝉子为何不寻求避难? 一时间想不通,这里或许也有道统计较。 自家师门的水不比少阳劫难浅,或许修至仙人境,找到那两位同门,便能打听到一些消息。 收了宝剑,回到石碑前,紫纹已完全消失。 便有三颗宝珠悬浮,光华四溢,围绕荒旋转,传来阵阵天音。 很快,荒便明了这宝珠含义。 剑格真容乃具象,轮回三道只选其一,只有寻到真正剑心,方能收服剑丸。 这倒是难住了荒,万万没料到度过三关,还有这最终抉择。 仔细思索,顿时有所领悟。 天界不说,乃完美收官。人间界与地狱界怕是有所不满,与剑格相悖,故而多生此节。 若真的与剑丸契合,那便能同化剑格,三界自然主动俯首。 该选哪一界? 三枚宝珠如同头环,绕着他的脑袋转个不停,嗡嗡嗡地发出干扰。 其实这三界都是剑格一部分,无情、意念、杀戮,皆是其部分特性。 现在要做选择,不过是荒的作为博得了剑格的一些认同,却又不完美,便给他机会,让他识别占据剑丸的主剑格。 无情无性,天道自然,威力最大的便是第一界。且天作为六界之上界,按理说是最佳选择。 何况他在天界的感悟最深,最为契合剑格,选它说不定便能收服。 感受到他的念头,其中一枚珠子便活跃起来,慢慢靠近荒的眉心。 可心思一转,回忆人间界历程。那是剑丸来历,并且唯一告知剑名之地,更透露一丝剑丸神通,或许才是真相? 可剑的思维和人能相同吗?他是觉得人间界比较重要,是加入了主观情感的,剑恐怕没有这般感情。 至于最后的地狱道,他是排除掉的。 此界虽有难度,凭借六翼轮回身才撑过,可对于修轮回道的人来说,就颇有些普通。 他自然没把五行劫法算入内,很明显这幽影剑就不是五行道,能将它运用自如的只能是其它法门。 犹豫片刻,宝珠愈发收紧,荒知道要做出决定。 也没有畏缩,玄念一动,高速旋转的一枚珠子猛地扎入识海。 成败便在此一举。 …… 场外剧变突生,在场众人万万没用想到,太辉子会当着众人面杀了虚灵子。 纵然弟子们人暗中龌龊,那也是暗中,当面杀同门,这在少阳宫是重罪。 若被刑罚殿知晓,轻则面壁百年,重则当场诛杀。 何况前一刻两人还互相帮衬,怎么说动手就动手。 剩下三名弟子满脸骇然,赤螭也惊讶异常。不过她灵慧非凡,顿时就想到更严重的问题。 暂且不论太辉子动机如何?他既然当着他们的面动手,难道不怕门规责罚?还是说他已有所准备。 暗暗运转功体,备下防御姿态。可刚气提周身,便感觉浑身一阵酥麻,无力感充斥身体。 见此情形,赤螭心中暗呼糟糕。 这可不是清灵符的后遗症,纵然符篆消耗过多,可若耗费精血,还是能催动功体的。 现在却连煞气都感应不到,必定是出了问题。 看到赤螭俏容担忧,现出本体的太辉子发出嘶嘶低鸣:“不用多费力气了,金慎姬,你中了酥仙散,一时半会无法解除。” 听闻此言,赤螭猛地一震,转头看向旁边放置的天香丸,此刻丹香散尽,她便明晓缘由。 酥仙散,听名字便知此药的作用,甚至连仙人都能醉倒。 不过它的用途并非是作为毒药,相反是许多仙丹的辅材,中和药性,让食用者解除道气暴动的担忧。 况且此药性情温和,若非主动食用,玄关放松,根本不会生效。 纵使她道气枯竭,酥仙散也不可能入侵丹田。 此中疑惑,令她百思不得解。 莫非。 忽然灵光顿现,夕日清灵符,唯有这一个解释。 是这符篆作为引子,刺激混入天香丸的酥仙散,方能做到如此隐秘,连她这个通幽境都毫无察觉。 脑海中慢慢浮现出玉明妃那充满羞涩的面容,此时想来这趟拜访倒是颇显突兀。可对方神情真切,又不似作伪。 一幕幕过往自脑中翻过。 最初太辉子玄典挑战夺得副领队,众人皆以为他和赤应达成条件。 接下来虚骨姬任命,太清姬送符接连而至。 随后入界分队,又遇到这诡异剑丸,不得不用尽全力。 那虚灵子见到太辉说骗了他,他俩究竟商量了什么? 此刻再看陷入剑符的荒与特俗剑丸,一切都连了起来。 这场灾祸根本就是早有预谋,针对的便是她。步步谋划,天衣无缝,恐怕从剑池开启对方便计划好了,连赤应好意也成幕后之人的快刀,好生佩服。 赤螭略显苍白的脸看向慢慢靠近的太辉,却无太多惊惧之色。 以太辉子的层次,也不过棋子之一。这般瞒天过海之计,幕后之人必定在少阳权势十足,后台也足够强硬。 否则断然不敢设计袭杀她,须知赤应可是六子之一,而他们的师尊乃玄赤君。 见太辉子眼中挣扎闪烁,最后有恃无恐,便不由确信几分,那人地位绝对不下于赤应。 缓缓闭目,再一睁眼,赤螭轻喝道:“太辉子?你又何必助纣为虐?” 第50章 剑格(五) 赤螭此问,亦是她心中最大疑惑。 她实在想不出太辉子有何理由,冒着如此大的风险来杀她。 在剑池之行前,她甚至都不认识对方。 太辉子人首蛇身,化作妖身,奸诈眼眸冰冷地盯着赤螭,满是愤恨:“可记得因你死亡的入道弟子?那正是我族弟。” 一道灵光脑中划过,赤螭看着蛇身的太辉子,终于记起这件事。 那名对她有龌龊念头的妖族蛇精,练法失控心火焚烧,没想到竟然是太辉子族弟。 事实上她甚至记不起对方模样,只知那人道心不坚,不能压制种族天性,印出她的道符拓印,淫思不止。 任何女子被如此对待,都会感到不齿,她听闻时也略有生气。 赤应更是上报刑堂捉拿对方,没想到人倒是抓住,却已成了一具尸体。 给出的通报便是欲火繁盛,由内化外失控而死。 作为化气弟子,在极端条件下或受伤极重时,有可能道气爆发。例如修行金乌诀的弟子,便有被焚烧致死的情况,可也极少。 故而人们都觉得是赤应出手,暗地里处理掉那弟子,再随意给个现场。 可此事确实不是赤应所为,倒非他不愿,而是还没等他出手就有了结果。 且那人还是赐道号时第一个上台者,本以为当得起勇冠,想不到如此不堪,惹得弟弟有些憋闷。 又那时是入道玄典即将开启,最后也就不了了之,没想牵连如此之深。 “如果说不是我们做下的,你会信吗?”赤螭颇显疲倦,自辩之语也显得十分无力。 “哼,又何须诡辩,当初下手时,何来的仁慈?现在即将身死,才想起不该?”太辉子满是嘲讽。 赤螭沉默无言,看着太辉冰冷双目,冷笑道:“什么兄弟情谊,这不过借口罢了,你甚至连他的名字都未曾提起。 必是有人给你足够好处,利欲熏心无所不为。” 太辉子没有反驳,上前两步挑起赤螭下巴,一双竖眼满是淫邪。蛇性本淫,面对赤螭这般美人,他有些不能自已。 确实,此刻赤螭脸色煞白,柔弱无骨。嫩白肌肤微微透着通红,还散发奇异热量,宽松道袍更是被傲人身材撑起,像一颗鲜嫩可口的荔枝,任君采拮。 且金慎姬乃赤应姐姐,高傲冰冷,通幽境巅峰,太归子都求而不得。此时却匍匐在他脚下无力反抗,若是能尝一尝鲜,岂不美妙? 吞咽口水,这淫蛇内心遐想无限,却没有付之行动。 终究还是心智坚定之辈,压下心中烦躁,先将她扔在地上,朝另外三名弟子走过去。 受到剑丸牵连,虽说道气不稳,三名弟子仍有反抗之力,纷纷运功护卫,更急忙开口:“太辉师兄,我们共同进退,小弟保证不把今日之事言……” 话音未落,便被一道金光碾过,肉身在火焰中化为灰烬。 另一人见事不可为,大吼一声便冲了过来,金乌之焰直面而来,可在金轮之下,寸寸断裂,再无声响。 太辉转头看向最后一名弟子,便是对他心有所属的金薇姬,此女样貌同样不俗,虽然比不上赤螭那般国色天香,在本届弟子中也算翘楚。 金薇本想反抗,见两名同门惨状,吓破了胆。 弃了一身法力,跪着爬到太辉脚下,哭喊道:“师兄,求你饶我一命,你让我做什么都行。” 毫无尊严不说,还用胸中丰满挤压,搔首弄姿。见到太辉对赤螭态度,为了活命她也顾不得什么。 这么一来,太辉倒是略有反应。 轻轻扶她起来,抚摸着金薇姬一头青丝,信子伸出舔着她脸上的泪水,眼中色意大增。 以为做法有效,金薇姬更是楚楚可怜,抱紧太辉。 可下一刻,血柱喷涌,蛇信一卷便把她头颅吞下,只留还在颤抖的躯壳。 随后太辉吸气,精血便化作雾气流入鼻中,诱人皮囊很快瘫软下来,化作干尸。 太辉妖异面容沾满鲜血,却丝毫不以为意,眼中红光大盛,一副满足的模样。 “来少阳修行,好久没享受这等血食了。以前在林间,我便养着数十雌奴,兴致来了便和她们玩耍嬉戏,待我爽完便一口吞掉,填做血食,倒也有滋味。” 言及往事,太辉没有多少留念,眼中清明依旧,似乎只是想说来与唯一之人听。 可赤螭只是冷哼一声:“未开化的畜牲!” 这临死前的愤懑,反而激起太辉一丝兴趣,再次走至金慎姬身前,像是抓兔子一样把对方提了起来。 此刻化作妖身,足足有三米多高,再有赤螭中酥仙散功法尽失,比兔子恐怕还柔弱。 居高临下地望着赤螭,见对方虚弱至极却又不堪受辱的挣扎,太辉心中反而畅快。 “可惜,你是必死之人,连身子都被人预订,不然还真想和赤龙女颠鸾倒凤一番,想必最是温暖我这样冷血之人。” 这话让本来闭目等死的赤螭微微皱眉,不过转瞬又明悟,对方认出她的真身不足为奇,想必是幕后之人早有打算。 赤龙,真正的龙族,若是在四海之处,更是万妖之首。 不过比起上古时期龙凤呈祥,如今洪荒龙族已经沉寂,再不复当年辉煌。 她与弟弟两人被人追杀,投师少阳,便能看出窘迫之境。 虽然入门之事到处流传,可她两身份却少有人知,除了两姐弟的师尊,恐怕只剩高层的天仙知晓。 一是他们有仇家,到处宣扬恐怕不好。二则龙族身份敏感,虽然修行天赋极高,浑身上下却都是宝贝,甚至许多仙人都垂涎欲滴。为保护两人,故门派瞒下此事。 能够知晓两人身份,又布下如此谋略的人,实在是大敌。 她丝毫不怀疑,对方杀掉自己后还要找赤应麻烦,做到斩草除根。 以弟弟对她的感情,若是知晓自己身死,必定要大闹一场,恐怕正中下怀。她的死便是谋划中的一环,继而环环相扣。 就在其思索间,荒那边再出异象。 紫气弥漫,第二柄剑丸嗖地一下便飞走,脱离那紫色剑丸控制。 这一番动静惹得赤螭神光一凝,太辉子眉头紧皱。 没想到荒真的有希望降伏剑丸,若是他得了那柄奇异之剑,是否有生机可觅。 可惜,她能想到的,太辉子自然想得到。 望了眼石碑前的荒一动不动,倒是个麻烦。 长剑一挥,人头落地。 一颗仙子头颅,就那么滚落下去,转到地上。 至死都不敢置信。 第51章 天山 一具娇美躯体立在地上,杨柳蛮腰,饱满高耸,再有碎花朴素道袍,一袭青衣气若幽兰。 可再往上瞧,便恐怖非凡。 无头血痕犹在,金色血液如同被封闭一般锁在躯壳内,只有少量鲜血溢出。 太辉子见此情形略显疑惑,但望着翻滚至远处的头颅,才安下心来。 不成仙人,凡俗之体受损,便再无生机。 纵然赤螭乃龙族,气血旺盛,也没有道理存活。 能够抗下他法宝一击,肉身未被金乌焰焚烧,已经说明赤螭的体质之强,要知晓对方可是中了酥仙散。 可不管怎样,赤螭都死得不能再死。 见这浑身金血,炽焰环绕的躯体,太辉子很想一口吞掉。龙族妖身,可是大补,说不定彻底消化后他能够晋升大日金乌体。 不过想起委托,便熄了心中私念,他得罪不起幕后之人。 连赤螭赤应这对龙族姐弟都敢算计,他若是私吞就只有死路一条。 轻轻提起赤螭尸身,从其白嫩脖颈后方,剜出一枚类似舍利的珠子。 落在他手上后,化作巴掌大小的金色鳞片,灼热难当。 龙之逆鳞,触之必死,可惜死了的龙是没有怒气的。 光是拿着这片龙鳞,太辉身躯内的道气就流畅许多,与天地之间的火元亲密无间,果然是得天独厚的种族。 怪不得赤应修行如此迅速,按理说赤螭进入真我也不该有坎坷,或许是天罡难寻,故意滞后。 阴阳五行劫法便是缺陷在此,任你悟性体质玄妙,缺了相应的罡煞,就难以更进一步。 若是选择差一些的阴煞,与自身道法不符,恐怕一生都难以窥得仙途。 太辉子拿到龙鳞,便朝石碑行去。 刚刚一道华光流转,赤螭人头竟然落在荒身旁不远,只是红发沾上泥土,显得有些肮脏。 摇了摇头,太辉子略有可惜,心中向道之情愈坚。 从前他遵从妖性,淫杀放荡。可如今红颜枯骨,纵使清水芙蓉的仙子又如何,失了性命不过腐尸一具,又有何用。 只要这次完成交易,便能获得梦寐以求的阴煞,大道坦途。快一步则步步先,机缘妙不可言。 停在荒十步外,太辉子看着荒凝神之态,心中也颇有佩服。 实话说,两人之间的交集颇显偶然,那玄典之战亦是为此谋造势,选中荒便是因为太字道号。 一届入道弟子,只有他们三人称尊。太霞姬幽铃不必说,幽火道书功法卓绝,更难得自身体质契合无比。连太苟子也知耻后勇,有渐进之势。 只有连战两人,才能证明自己本届翘楚,有力压群雄之能。 从之前荒拦下剑丸,到只身降伏此剑,胆魄、实力一应俱全,连他都有些惊惧。 可惜,这本就是一个局。 此剑丸特性幕后之人早已获知,而他与虚灵子结盟之秘便是告知他此处有高品剑丸,引得他来探寻。 可笑对方自以为拥有道文符篆便能高枕无忧,还妄图弃约独吞,正中下怀。他乘机与金慎姬组队,降低对方谨慎之心。 损失惨重呼叫赤螭救援,赤螭万万想不到,这一切都是为杀她而设。 至于之后如何应对赤应和刑堂,想必也早有谋划。 他自怀中取出一宝盒,其上金玉镶嵌,刻下龙象之印,打开后荧光微弱,温和气息环绕,一颗指骨大小的石头放置其中。 说石头也不对,这便是西方圣族圆寂后留下的灵宝,温和中正留有前世之法。 这一枚便是修轮回法之人留下舍利,由于他本身家族关系,许多洪荒秘闻也多有了解。 据他所知,西方圣尊传因果劫法,直通大道。准圣另有机缘,却也不是轮回之劫,故而轮回在西方圣族多有流传,却称不上最顶尖功法。 此道不仅圣族修行,连幽族都有所觊觎,故而法门庞杂颇有渊源,两族高层精通者不在少数。 此紫色剑丸应该便是修行轮回劫的大能所留,不知怎地被收入紫耀剑冢,又被幕后之人作为核心定下谋划。 不过荒能够用协剑符勾连,倒真的让他大吃一惊。岂不见少阳化气弟子皆变枯骨,说明五行劫法未必相容,他又是为何能坚持如此之久。 想不通,荒身上必有隐秘,待杀了他须得检测一番。 将宝盒向前一抛,舍利飞向剑丸,本来平静的剑丸忽然躁动起来,紫光闪耀。石碑也开始变得模糊不清,隐隐有低沉魔音,贯穿脑海。 太辉子慌忙离开原地,稍显肉痛。这舍利乃幕后之人赠下,本作为他逃出剑丸之宝,此时为稳妥还是献祭出去,扰乱荒收服。 本来有剑丸护身,太辉是万万近不了身的,除非荒在协剑过程中身亡。 不过那舍利不一样,同源之宝,可惜抛开那外层光鲜,实则是叛道之物,有它影响荒必死无疑。 果然,金光舍利慢慢消融,内里露出红色血核,像是微型心脏,“砰砰”地跳个不停,魔光大作。 见此情形,太辉子已露出得意之情。 “这剑池之行,当我太辉大运!” 可还未等他高兴片刻,剑丸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斩过,血核砰然炸裂。 随后一道紫光闪过,嗖地一下钻入荒的后脑,不见踪影。 下一刻,静坐的荒缓缓起身,转头望来。 四目相交,神色各异。 脸色略显慌张的太辉,突然悲痛道:“太苟师弟,这妖剑嗜血无比,将我等少阳弟子斩尽,连金慎姬都惨遭毒手。” 看着人首蛇身的太辉悲愤难抑,荒却不为所动,只是略显好笑地打量着他。 这等姿态,太辉若再不明白,就是白痴了。 随即面色转冷,问道:“你都知道了?” 见对方不装模作样,荒便失了兴趣,点头道:“剑丸所见,便是我识。” 此话一出,太辉心中大震,虽然他有所猜测,可荒亲口承认收服剑丸,还是令他生出一阵恐慌。 “怎么可能,那剑丸乃轮回劫法,你怎么可能……” 荒摇了摇头,笑道:“本来我也无能为力,谁想突然一股神秘力量滋补,竟然鬼使神差地就收服了。” 想到自己扔进去的魔心舍利,太辉顿时有种吃了屎的难受。 可就在他分神之际,眼前荒的身形已然化虚, 无尽恐慌在太辉脑中炸开,依靠蛇身柔韧,扭曲极致,可惜还是未躲过袭击。 一柄黑色烧火棍,如同利剑般横劈,生生将太辉子一斩为二,挡在身前的金轮被挑飞,瞬间黯淡无光。 这刹那之间,荒三变其技,击飞金轮,攻破道体,斩灭血肉。不得不说,地狱道的剑技磨练,好生了得。 “轰”地一声,沉重蛇身砸在地上,激起尘土飞扬。 荒面如金纸,吐了一口血,神色亦有萎靡。 金轮阻挡,终究还是改变了剑的方向。太辉子人头被斜着斩落,竟然没有立即死去,怒目圆睁,残破下颌发出嘶音: “你骗我! 我有再……生之术,你必死……无疑……” 断断续续的话语,蛇血喷涌,他身上银光浮动,竟然有连接之势。 可光华攀至头颅时,便再无动静,这一丝血痕如天堑般,隔断太辉子最后生机。 太辉张着残破的嘴,尖牙被打碎一半,本来自信神色逐渐恐慌,竖眼尽是绝望。 “不……不…… 你不能……杀我,你可知……家族” 最后的惨叫也回天乏术,长信拖至地上一动不动,太辉再无声息。 荒深吸一口气,运功恢复。 本来他选择人间界已成功,幽影果真是其核心。不过在神识内与剑丸斗法,耗费极大,纵使他大日金乌体,也差点被抽干。 魔心舍利确实造成了影响,不过幸好那刻荒已收服剑丸,回窍过程中便将这外道斩灭,不留痕迹。 却也惹得荒体内神识波动,道气不稳。 故而他假意震慑太辉,趁他露出破绽时金乌影袭击。 不得不说太辉反应够快,他刚刚动手,对方便有所察觉,更有天赋回生之法。 若非在地狱道磨练剑技,更是少阳令亲自斩灭生机,给太辉喘息之机,死得便是他。 毕竟剑丸受舍利影响,纵然没有这番变故,也得通幽境才能发挥,现在只能温养幽影。 至于他为何二话不说便斩杀太辉,一是对方谋划之深,必定要斩草除根,两人没有合作可能。 可最重要的嘛。 手中传信符一闪而过,荒转头望了望跌落在不远处火红脑袋,脸色阴沉如水。 盖因上面写了一句他拒绝不得的话: “救我,斩杀太辉,我有三相之门通往天山的钥匙。” 第52章 天山(二) 赤螭人头飞起时,那枚传信令便顺势抛了过来,太辉子关注她的身体及其中逆鳞,却没有观察到这一幕。 荒走前两部,从地上捡起那颗美丽头颅,盯着看了看。 披肩红发已经被金轮斩断,脖子上一层淡淡红线,玄黄之血凝于体内,隐而不发。 要不要救她?救她,怎么救? 这是他考虑的两个问题。 对方仿佛笃定自己有能力降伏剑丸,临死前传信给他。若自己折损在剑符中,那赤螭岂不是生机破灭? 还是说这女人另有玄法,有活下去的把握。 太辉子说她是龙族,浑身是宝,可纵然如此,没有修成仙体,被斩首还能活下去?荒很怀疑。 赤螭很诡异,他在山谷寻找三相门时就有所察觉。 那时他还不敢确定,现在已经能肯定对方不仅仅为了招揽他,更是知晓三相之门的秘密,故而跟了上来。 从那一刻起,赤螭就对他隐藏的实力有了一定估计。 毕竟作为少阳宫秘境之一,只有少数高层才能获知,他更是通过少阳令才通晓秘密,那对方又是如何得知。 她此行前来,是否也有不为人知的目的。 手中粘稠的金色血液开始变冷,血肉显得更为苍白。 纵然赤螭有什么逆天神通,恐怕也是有时限的,她也是在赌,代价却是生命。 荒犹豫一番,最终还是决定救她。 两人没有什么利益纠葛,本次剑池更是同舟共济,况且救命之恩,便担了因果。 当然,最关键的还是进入玄门的钥匙,他金乌诀已经圆满,欠缺的便是阴煞,若此番剑池之行不成,便只能选择至阳神煞。 纵使赤螭心有歹意,杀了便是,纵使通幽又如何,鱼死网破之时可顾不得少阳令的因果牵连。 下了决心的荒,顿时抛去后顾之忧。 他自然没有起死回生之法,可有些种族有假死之术,唯一能做的便是尝试恢复她的身体,其余造化就看她自己了。 提着血淋林的头颅向赤螭肉身走去,缓缓将她的头合在断裂的脖颈处,竟然严丝合缝,若非其上一道血线,真看不出之前的无头之身。 那片逆鳞并没有放入,倒不是荒心生贪意,而是找寻半天也没有合适的嵌入口,似乎凭空生出的一般,便不再理会。 就在头身合一瞬间,红光大作,脖子周围生出一圈火环,牢牢罩住那断裂的伤口,生生把血肉融合在一起,像一条游龙般环绕。 片刻之后,周围泛起迷蒙之光,好似春花秋月之景,让人难以捉摸,纵然荒已远离数十步,仍然感到层次错落之感,内心一阵恍惚。 便在此时,秋波荡漾,赤螭离奇地活了过来。 荒心中却充满警惕,看来自己还是小瞧了这女人,不论起死回生,或者假死瞒天过海,手段都高超的很。 手中鳞片忽然有些烫手,荒转目而去,便见赤螭浑身透红,温度也隐隐升高,却满脸疲倦,没有丝毫道气流转。 “谢荒师弟搭救!”声音嘶哑的很,就像是渴了十多天一样,干枯而沉寂。 看来她的状态并不好,这番假死消耗极大,更有道道死气环绕,似乎天地因果都发生微妙变化,后者自然是开启金蝉目观察到的,荒心中顿时安定不少。 其实也是多虑,毕竟凡俗之身**便是弱点,赤螭被砍掉头颅还能活过来,简直奇迹一般,若还没点代价,岂不是无敌? “你说知道三相之匙,在哪里?” 虽然对方道法诡异,他却没有忘记最核心问题,开门见山地询问,若对方骗他,那就不要怪少阳令无情。 被这少阳至宝斩杀,他不信对方还能活过来。 见荒眼中隐隐露出的冰冷杀意,赤螭咳嗽两声,强忍不适回复道:“紫耀剑冢不存在三相之地,可之前你发现的双相之门,我有办法开启,通往剑池真正核心——天山!” “我知你心中疑惑,这三相法门也是一位前辈告知。天山内拥有阴阳两境,我猜你是想要夺阳境内的阴煞,而我要前往的是阴境,故而我们两人没有冲突。” 荒表面不动声色,心中却颇为震惊。 这等秘密她都知晓,却不为阴煞而来,只前往天山阴境,莫非? 盯着这红发火龙,虚弱到极致的道力,荒杀意沸腾。 并没有瞒着对方,赤螭已经从男子身上感受到这如刀杀意,颇为苦涩,却不同之前的婉转豁达,神情异常坚定。 “我言明真相,便是知晓瞒不过你,可天山阴境我必去无疑,此事合则两利,没有害你之心。 若你信不过我,便将这头颅斩去,还你一命。” 气氛忽然沉寂下来,荒缓缓走来,脚步声重重踩在心间,赤螭颤抖躯体毫无道气,只能绝望地闭上眼睛。 迎面而来的剑气倒是没有,不过轻盈挠动在脖子上划过,痒痒的。 “哎呀,还挺烫手的!火龙都是这般体质吗?” 说着还瞄了瞄赤螭宽松道袍以下身子,确实壮观。 修道数十年,从未有男子如此轻薄自己,赤螭顿时俏脸红润,正要嗔怒呵斥,荒却变得严肃起来。 “我只是验证一下你是否真的活了过来,毕竟这洪荒诡异无限。” 脖子伤痕痊愈,知羞耻,神魂无异常波动,大概率不是诡异。 赤螭若有所思地看了荒一眼,露出一丝忌惮之色,没有再计较荒的轻薄之举,言道:“剑池之行三日而毕,须得快些行动。” 荒点了点头,再看一眼狼狈战场,几乎已没有什么痕迹,只留下太辉子人首蛇身的残躯。 “这白目银月蛇乃天地异种,你帮我收下他的躯壳,作为回报我为你提供入煞的材料以及你想要的丹药。” 盯着那断裂残躯,赤螭眼中却没多少仇恨,淡然的很,不过这般话语就代表了一种态度。 不会暗中晒成蛇干,撒盐分食了吧。 果真是女人心,海底针,表面笑嘻嘻,心里mmp。 见荒又露出奇怪神色,赤螭也懒得解释,只是交给他一枚手环,让他代为收取。 只见一道华光闪烁,那太辉肉身便入了法宝。 不得不说这娘们宝贝真的多,家产丰厚,储物之宝通常得真我才能使用,这枚手环却没有限制,想必又是一件珍宝。 将手环还给赤螭,环视四周,荒大日金乌体放出赤炎,黑土都燃烧起来,周围一片火海。 这自然是借了幽影的威能,虽然无法使用,这片天地却是其温养之地,故而金戈之兵瞬间焚烧。 赤螭也有所察觉,不过更让她惊讶的是,那恢弘到极致的金乌诀功体,未曾遮掩。 秀口微张,想问却没有说出口,只是叹了一口气。 她有点明白荒为何没有杀她,这便是答案。 既然我们都心怀不轨,又何必顾左言他,只要有利益与力量,那就是合作的前提。 假设她不是赤应的姐姐,没有三相之匙,没有许诺的材料。或者她实力不济,没有假死之法,斗不过幕后黑手,荒都会毫不留情地抛弃她,便是纯粹的利益关系。 可这番不掩饰的举动,正说明了荒无与伦比的自信,恐怕大日金乌体不过是最小的底牌罢,那奇异的身法,收服高品剑丸的底蕴,无一透露着神秘。 见身周火海肆虐,赤螭又无力行动,荒不得已一只手夹着女道,向先前的双相之地行去。 此刻的金慎姬身躯有些异常,纵然以荒的火抗之性,都觉得有些发热,当然不是对方羞涩导致,应该是火龙以及假死之法的特殊。 不过荒没有多想,对方显然也有颇多秘密,他不想细究。 其实他施以援手,除了这番利益关系外,是金蝉之道冥冥中的一丝感悟,说不清道不明,和劫难相关。 少阳劫,赤螭在其中扮演何种角色? 身后火海肆虐,心中道心清明,这劫难,不正是一点一滴积累,最后汇成江河湖海,滔天大势,无可避免。 世人或许会疑惑不解,可修习金蝉道的他最是通晓命数,这无声无息的劫数,纵使丝丝细线,又怎能瞒得过他。 两道身影于火海中远去,只留下残破战场,几缕孤魂。 第53章 天山(三) 由于带着赤螭这么个包袱,荒的速度受到影响,是来时的三分之一。 金慎姬像只小猫一样,窝在他的臂下,安静地很。 事实是赤螭有所想法,也无奈实施,目前的她真就是一个凡人。 “你对幕后之人有猜测吗?”荒为了缓解尴尬,倒是问了一个好问题。 他对少阳宫高层确实缺乏了解,连六子之间的事也很少听闻,这次倒是个不错的机会。 果然,谈到此事,赤螭脸色立马阴沉下来,犹豫片刻还是说了出来:“大概有些眉目,具体还需要验证。” 荒是知晓她与太辉子对话的,问道:“莫非是给你符篆的太清姬?同为少阳六子,她为何要对你下手?” 踌躇一番,赤螭摇头道:“不是她,那张清灵符确实有问题,她被人做了利刃。 若明妃有心害我,那天在小炽山她就露馅了。” 见赤螭如此笃定,荒倒是颇为好奇,问她如何判断。 赤螭脸色阴晴变幻,瞅了瞅荒似笑而非的表情,还是透露一些:“我有手段感知劫数,其实在虚骨姬送来任命那刻,就对这场劫难有了感应。 明妃送我符篆,确实是好心,纵然没有清灵符,对方也会有其他手段来针对我。 但为了前往天山阴境,此劫避无可避,只能应下。” 赤螭显得玄妙莫测,自以为劫难之法,纵然荒神秘无比,也未必能懂其中含义。 常人来想,既然都已知晓此行血光之灾,还不避免? 荒却再明白不过,一是赤螭目的坚定不得已而为,二则躲避终究不是办法,必定有更核心的因果在其中,导致赤螭不得不应劫。 凡是和这等必果系在一起的,定是不简单的牵连。 他自己梧桐大劫,故而潜入少阳,不得已为金乌王寻找道统继承,这便是避无可避。 其实荒救下赤螭,还有一层原因,便是想借她的身份来接触其余的少阳六子,来检测出老金乌要的人。 毕竟是赤应的姐姐,纵然冷漠孤寂,关系网也是比他强不少,刚刚提到两人名,便是他早就想要验证的。 荒片刻沉默,倒是引得赤螭猜测,宽言道:“放心,这是我和他们的较量,不会把你牵连进去的。” 这话引荒失声笑了出来,都已这般局面,和赤螭走出剑池,还能置身事外?对方铁定会将他俩划入同一阵营,欲除之而后快。 显然赤螭也很快想到此间不妥,毕竟丙队还有一支分队,知晓这群人组队之况。纵然其他人的死亡可以解释为遇险,幕后之人岂会相信,越解释越是欲盖弥彰。 “你不用担心,我还挺想会一会少阳六子,等此间事了,还望金慎姬代为引荐。”荒不以为然地说出,赤螭却没有小瞧他。 这剑池必死布局,可以说生生被眼前男子破坏,实力高强不说,最关键的是隐藏极深。 明明只是一个入道初的弟子,不过化气境界,对上真我境甚至其背后仙人,凭何能安然自若,他的目的又是什么? 两人心中各有猜疑,却也不明说。 一路沉默,不一会便到达那双相之地。 荒利用金乌焰焚尽血木,于林间开辟一条通道。 再见青铜巨鼎立于荒土,气象万千。 赤螭在路上便言,须得等她恢复功体,酥仙散药效褪去。 故而荒也不甚着急,于原地静待。 几个时辰过去,赤螭猛然睁眼,神光暗涌阴煞环绕。 看来不止是酥仙散,连通幽法术都恢复的七七八八,以赤螭如今状态,离其巅峰也不差什么。 对方功法恢复后,第一时间便瞪向荒,眼中颇有杀气。 荒却无动于衷,只是静静地盯着她,坦然无惧。 赤螭见恐吓不住他,也就收了气机锁定,她自然不是想要反悔,而是生气刚刚荒的粗鲁动作。不过那等紧急时刻,若是自己斤斤计较,岂不显得不够洒脱? 故而赤螭也未明言,走至铜鼎旁,拿出之前无人收服的水属剑丸,抛在空中。 “三相之地,必然异属,如今金木水齐聚,方开天山之道。” 那水属剑丸在鼎上翻滚旋转,散发出阵阵水波,鼎内混乱煞气纷纷驱逐,一时间清明无比。 刀剑齐鸣,金戈之兵似乎在鼎内飞舞,斩尽生机;随后碧波万顷,甘露滋润万物,于赤土之上枯木逢春,竟然生生长出一颗巨树,于血木中央诞生,勃勃生机。 而那巨木之根,如水波荡漾,奇幻飘渺,似乎联通着未知之地。 荒见此景,亦是心中暗惊,连少阳令都未提到此种方法,赤螭竟然知晓,实在是不可思议。 依他之见,少阳令未必不能如此施展,最简单的就是带他直接进入天山,可那番波动必定会被熟悉的仙人感知。 虽然不知少阳令在忌惮谁,可想必仙门内有一位道法通玄的金仙,对少阳令极其熟悉,故而每次他询问对策,这法宝总是遮遮掩掩。 赤螭不同,她必定是谋划许久,有万无一失的方法进入,不会触碰到天山禁制。 她抛入青铜鼎的可不止是一枚剑丸,还有一镂空宝鉴,晦涩难视,若非他开启金蝉目,还真无法窥得真迹。 “三相之门已开,跳入池中,便可穿梭入内。不过我要忠告一言,玄天神煞另有守护,道友须得小心,免被反噬。” 说完,赤螭便从鼎跳下去,那巨木之根波动一番,如水纹晃荡,她的身影已然消失。 荒走上前去,端详片刻,竟然无法窥破这水镜边缘,实在巧妙。 赤螭必定是先入了阴境,还隔断连接,此刻巨鼎炽热无比,阳气汹涌。 荒纵身一跃,便消失在巨鼎之中。 随后巨木凋零,青铜鼎气息暴乱,各类阴煞残留横冲直撞,将这血木林撕得粉碎,最终巨鼎四分五裂,入口消散。 至于进入阳境的状况。 便是四周朦朦胧胧,荒如同落在沸水里,皮肤都被烧的通透,不过有大日金乌体护身,勉强还是穿过通道。 再一睁眼,四周冰雪皑皑,漫天飞雪,与进入剑池时的山顶一摸一样,脚下更是有无尽阶梯,恐怕也是九千九百之数。 可荒看得分明,这绝对不再是那外相实物,而是剑池秘境的核心孕育。 每一滴雪花蕴含着阴煞杀气,整个世界充满压抑,寂静到连呼吸声都清晰可闻。 双目略有血红,荒凝气一震,才恢复清灵。若是在此地待久了,怕是会被杀气侵蚀,变成一个疯狂的怪物。 雪下得极大,不仅仅遮掩视线,连感知都下降不少,金蝉目也无法窥得天山虚实。 荒只得拿出少阳令,利用热源指引他前行。 不得不说,有这家贼帮忙,他很快便找到目的地。 见周围布置,竟是那入山玄门之处,于中央之地放置一柄巨剑,自云端插下,数百米的沟壑,让人望而却步。 那巨剑中央,有一团刺目光彩,环绕层层道蕴,上下共有九层,乃七色天加黑白两天,自成乾坤,恢弘浩渺。 只是见得第一眼,荒便心有所感。 玄天神煞! 第54章 玄天神煞 玄天之气,九色神煞,聚天元之道,凝光阴日月。 关于洪荒诸天的传闻,由来已久。据说共有三十三重天,得道仙人便可入驻云霄,俯瞰人间。 不过荒根据典籍查阅,如今三十三天破碎多数,只剩下九重云霄,被世人称为九色天。 若修为达到人仙,便可腾云驾雾,进入九色天。既然真我境即可飞空,缘何到仙人才能入九重云霄,其关键便在于这玄天神煞。 入赤天一重,便得跨越充斥其外的玄天神煞以及玄天九霄云罡。在赤天之外,弥漫着火红之色的煞气,沸腾血肉,非得肉身修行有成的大妖,或者具备仙人之躯的人仙,方能踏入。 可这样一来,玄天神煞岂不是人人可得?只要人仙去赤天一趟,不就收获? 自然不是如此简单。 玄天神煞乃九色齐备,而赤天只有一色,也就意味着,想要收集玄天神煞,须得踏遍九霄,用极其特殊的方法让九色神煞汇聚在一起。 且不说遍天煞气罡风肆虐,九天之上更有无数天生地长的异种,实力高超,连仙人都避之不及,非得大罗之辈才有能力遨游。 而且此煞分为九色,遵循道法,天地自成,再想把它合为玄天,极其困难,须有秘法辅助,方能功成。 这么多限制条件,自然是非比寻常之物。 除开四煞前三,皆是梦幻飘渺之物,这玄天神煞位列第四,变说明了它的珍贵。 只要身在洪荒大地,便是江河湖海,都在九重霄之下,越靠近天空,阴煞之能越强。若是之后晋升仙人,在云端斗法,更可借用赤天之威,恍若天道。 最为关键的是,九重霄覆盖乾坤,性质阴阳相和,没有任何短板。无论是修行五行劫法,还是阴阳之道,亦或是西方之术,再或者种族天赋,它都可以完美契合,达到百分百的威力。 这种无差别的适合,说明了天道之广阔,对于万物一视同仁。 其实仙门功法的级别,从修行限制上便能窥得一二。 圣人传法,阴阳五行劫,便是罡煞之法,几乎整个洪荒族群皆可修炼,此乃大道。 而少阳宫这类仙门,便是在阴阳五行劫中拥有三门顶尖法典,能够修至仙境,主修赤火阳级之道,也就是金乌诀与夕日神典,有大罗之威,便算顶尖仙门。 再有偏僻一些的,如三族秘法,只适合本族修炼,对于炼器炼丹也有许多限制,就只能称上等族法。当然,像是妖、幽、巫这等大族的通族宝典,就是另外一回事。 可无论你修行何等功法,这玄天神煞皆可为修者所用。入煞通幽,炼化兵器,渡劫过难,无物不融。 荒修行金乌诀,至阳神煞确实很合适,可缺了一丝变化。若能得到玄天神煞,那千变魔象连气机都不会露馅,简直完美。 玄天神煞九色齐聚方能使用,这是典籍中强调之事,也就是说单一或几种汇聚,反而会有大问题。 至于如何汇聚,倒是没有说,估计也是核心之法,谅通幽弟子也无能为力。 确实,单单飞遁升天就得仙人境,更别提遍访九天,还得用秘法采集,简直想都不敢想。 若非是得知天山内部放置玄天神煞,荒是万万不会打此煞主意的。 至于是谁放置,这就不得而知了。老金乌的可能性最大,也有可能是另一位大人物,总之少阳宫的底蕴还是满深的。 这漫天飞雪下,神煞九色光晕印照,颇有些刺眼。 荒驱使这黑漆漆的烧火棍,该是它大展身手的时候了。 只见少阳令飞至空中,轻轻一震,身上黑灰瞬间脱落,露出金光闪闪的本来面目,似火焰铸就的赤金之物,看之在物界,下一眼又在虚界,仿佛是金焰焚烧,虚空都塌陷了。 这也是荒首次看到少阳令神威,从前总是黑漆漆不显眼的模样,最多提点建议或者报军情,从未像今日这般耀目。 毕竟是老金乌赐下,少阳宫的镇派之宝,或许在别处作用没那么大,可在少阳宫内,简直是太上皇般的存在。 须臾之间,飞雪便被隔断在数百米外,留下干净场地。 那巨剑倒是还在,沟壑却充斥着九色辉光,极其耀眼。 原来玄天神煞飞绕的地方,此刻剑气纵横,且各色分离,根本就不是玄天。 想必这便是赤螭说的陷阱,对于普通人来说确实如天堑般。 若他按着直觉或者观测到的前行,恐怕就会被这分离的煞气分割,没有仙人体万万活不下来,纵然金蝉目都被欺骗,玄妙非凡。 毕竟是剑池核心之地,有此等禁法不足为奇,即使金蝉目再是神奇,他本身修为也不过化气,自然参不透这等障眼法。 可少阳令不同,它一出场便直面本源,周围禁制仿佛遇到了老祖宗,一点异动都没有。 随着金光一转,少阳令好似在拔出什么东西。 只见那云霄巨剑微微一震,地动山摇,随后一柄九色灵剑被虚化出来,归鞘而回。 刹那间便飞入少阳令内,像一团云雾般层次分明,九色齐聚。 那云霄巨剑失了这团阴煞,黯淡不少,却也没有崩溃,只是威严大减,连周围的雪花都消融许多。 此乃阴煞杀气凝聚而成,也从本质上说明天山的阴煞驳杂许多,恐怕剑丸孕育会大打折扣。 不过巨剑未毁,说明玄天神煞有留存,还能镇得住场子,少阳令给出的时间是数十年,毕竟得兼顾整个剑池,之前的分量倒是恰好。 他入煞需要的标准量即可,虽然说玄天千百种好,可若是一次取尽,那必然五行暴动,少阳令想瞒也瞒不住,与他的计划不符。 而且取玄天代替至阳,本就存了减少梧桐涧因果之连,若大闹一番,反而不美。 贪婪之心乃修行大忌,纵然修为有成,世间总有无尽宝藏惹人心动,日日惦记便离死不远。 譬如这飞雪深处,亦有两地发出波动回应,恐怕也是世间难寻的阴煞,用来镇压天山。 可荒心中没有丝毫波动,既然目的已达成,便不会节外生枝。自己不过是化气修为,真要不知好歹,就是愚蠢了。 少阳令再次变回漆黑烧火棍,打开一道通往剑池的玄门,他在入门前犹豫片刻。 思索之事自然是同样神秘的赤螭,她知晓天山之秘,却丝毫不在乎玄天神煞,是否说明阴境有更重要的宝物? 其实入了天山,少阳令便可贯通阴阳,只要轻轻一点,他也能进入阴境,看赤螭所为何事。 手伸了一下,最终还是没有擅自闯入。 不说阴境确实没有他想要的东西,单是看赤螭神情,便知此物乃她必得之物,万万没得商量。 至于隐秘,倒不曾见得有多重,或许是信任他的人品?又或者说,她甚至很想自己参一手,置身其中。 正如赤螭讲的那样,冒着身死的风险,也要来此地,这便是劫难了,他可一点都不想插手。 且对于赤螭图谋,倒不是完全一无所知,或许与他的目的不谋而合。 念至此,身影一闪,便回归剑池。 腰间令牌九色环绕,渐隐于无。 第55章 玄天神煞(二) 少阳宫云雾飘渺之上,在崇山峻岭间隐藏着一处别致的阁楼,其内有数十灵石雕像,栩栩如生,气象各异。 若是细瞧,这些雕像与少阳宫各处秘境景观极其相似,连气息都相同。 譬如那最中央的千丈壁仞,少阳宫三字横贯巨石,只看一眼便能感受到恢弘之景。 看守此地的是三个道人,皆为真我境修士,气势雄浑定力十足。 忽然其中一人睁开双目,疑惑地望向其中一处石雕,那是一柄巨剑从天而降,插在皑皑白雪的峰顶。 “刚刚剑池天山是否有异常波动?”他望着负责此地的另一位弟子,踌躇片刻还是说出疑问。 可那名看守者眼目一睁,收了神虚之法,平静地开口道:“是我借天山参悟道法,稍有波动,无需紧张。” 果然,片刻后那石雕再无动静,十分稳定。 最后一名弟子也向此边看来,不过未曾出声,或许是认同了对方的说辞。 此处名为阳尘阁,是少阳宫秘境的关联之地,亦是最核心的护山大阵控制场所。 只要各地有异动,阁内灵像就会发出警告,而守护之人便可通报上仙,开启阵法禁制。 他们自然不是操纵者,这等山海秘禁,纵然动分毫都得滔天法力,真我境还差的远。 不过汇报倒是可以,他们三人时时在此处借禁法修炼,还得盯着大阵情形,若有风吹草动便得请出师叔。 事实上动静倒也未必是什么坏事,例如某些灵境道气过于浓郁,就会有提醒,让门派去收割些灵田或者灵玉,通常来说都不会有什么大事。 毕竟三人在此数十年,还从未遇到要紧之事。 故而那弟子轻描淡写地说辞,两人也不疑有他,况且灵像确实无甚波动。若真出了问题,岂会如此状态? 三人再次闭目修行,修道便是枯燥之旅,道行的增长便是日积月累而成,懈怠不得。 只是于阴影中,靠近剑池的那名弟子,嘴角微微一笑,不知何意。 …… 出了天山,荒落在紫耀剑冢,周围荒石林立,他却认得还是那双相之地。 本来孕育两枚剑丸的煞地,此刻却被毁的七七八八,赤螭抛入的是何物?竟然造成如此灾难。 看来赤螭还未回返,他便先行一步离去,朝着剑池的出关之口前进。 毕竟是颇为危险的秘境,如果实在无法坚持,自然允许退出。 譬如那断臂弟子金俞子,先行离去,反而逃过一劫,不得不说福祸相依,各有缘法。 若他没有伤重,还坚持跟着众人,此刻怕也是化作山中枯骨。 至于这场劫难,如何向上禀报,赤螭说她一力承担,不用自己说任何事,师门最多也就是象征性询问一番。 秘境寻宝本就是磨练弟子,死伤是常有之事,况且以赤螭底蕴,绝对能够将此事掩盖下来。 不过幕后之人的报复,须得小心。 是一计不成,暂时遮掩潜藏,另谋它法;还是手段炽烈,直接矛盾明了,站出来打擂,这就不得而知了。 对于是谁暗下黑手,赤螭或许已有眉目,一旦验证便会第一时间告诉他。 荒对于此事倒是不着急,他毕竟是牵连进去的人,虽然此次绝处逢生全靠他,可外人并不得知,重视程度不会太大。 当务之急还是利用玄天神煞,晋升通幽,炼化幽影剑丸,实力提高才是最关键的。 至于门派内的争斗,他不想也不愿多管。 若是普通人,或许觉得与神秘的赤螭联手,对于修行甚至生存都有所帮助,又隐于暗处不用大包大揽。 可荒此刻的视界,恐怕看得最是透彻。 纵然少阳宫有千种变化,弟子门人有万种纠缠,此时生出,便是大劫初起,人心始乱。 任何大的灾难,最初都有一些不起眼的苗头,高楼倾塌不是一日之间的事。 老金乌说少阳弟子道心不纯,就无可救。虽然荒从未接触到门派高层,可从少阳六子就能看出,互相之间颇有龌龊,权力资源争抢,甚至有赤螭这种不怀好意的潜伏者,岂能不乱。 金慎姬,这慎与苟异曲同工,心有大志者不在一城一地,必有更深谋划。 身为龙族之资,这么多年来修行缓慢,恐怕是故意而为。今日的天山之行,便尽显峥嵘。 即使那些赫赫有名的弟子,谁又能像赤螭这般,连少阳令不知之事都能办到。 不过赤螭赤应姐弟,乃火龙属性,貌似被封印许多,涉及到上古时期的大战,荒所知不多。 否则以龙凤后裔的血脉,生来就是人仙之体,修行路上一片宽敞,如今却得从化气修起,纵然天资极佳,也委屈不少。 不过片刻,荒便抵达传送阵,向外一迈,眼前景色骤变,便是那高山峰顶,大阵密布。 镇守的仙人见他疲惫不堪,点点头,一挥手将他送入阵外,沿着台阶便可下山。 身周紫耀环绕,化气弟子却丹田存煞,自然是收服剑丸,故而得到认同。 荒的疲惫不是装出来的,收服幽影花了大半道气,又和太辉子一战,看似短暂无比,实则分毫之间见生死,压力极大。 便不再节外生枝,朝着自家道舍前去。 脑中思考的却是金乌诀入煞之法。 通幽自然不可能百分百成功,与自身功法以及阴煞种类很有关系,若是修为不够,纵然道气积累圆满,也难以引煞入体。 其实入煞,就是指炼气化神,将道气提纯再借阴煞之力,打开神魂天门,彻底掌控神识之力。 故通幽境便可御物,是神识之力大涨导致。 同样,想要真正控制阴煞,这天地间无形之气,便得靠凝练的神识来操纵,配合道气使出,威力剧增。 单说神煞的仪式,最为堂皇明了。 配齐金乌诀所需的红日散,极阳水,于天地至阳之时,引煞入体,冲破神识阻碍,最终能控制神煞便成功通幽。 说来也是由于神煞特性如此,例如幽煞及玄煞便更为特殊一些,特别是幽煞须得与地冥产生勾连,也就是体悟大地中的一丝道蕴,若能成功,对于土遁之术便略有心得。 至于劫煞,则另有玄机。 入煞的材料,赤螭说了会负责,荒不用担心。 至于修行道**力,若化气阶段的大日金乌体都不够格,那就没人能入煞了。 或许最担心的是神识之力,毕竟神魂是人最本质所在,荒虽自认为不差,也不敢保证。 不过修行之路,岂有处处安稳,大道直行便得心中无惧,披荆斩棘,要是连这点勇气都没有,谈何修真。 纵然前路坎坷,十死无生,也无悔寻道问仙,生死间故见真我。 第56章 通幽 剑池天山结束三天后,荒如愿见到赤螭。 他受邀前往小炽山,首次见识这不起眼却很实用的道舍。 实话说,门内奢靡建筑或者看起来就高大上的宫殿,他见过不少。荷花仙池,灵种神树,养着仙鹤飞禽,一派仙家景象。 修道之人清心寡欲,可好的洞天福地对于修行也是有帮助,故而结阵凝气者不在少数。 从最初的化气弟子开始,基本都是冥思来吸收天地灵气,再去粗取精化为己用,道气便成活水源头,故而化气乃万法之本。 可这般修行,碰上天地灵气浓厚的福地,还好说。若是在一贫瘠之地,本就匮乏无比,何来吸收。 例如大日金乌体这般鲸吞道气,即使少阳宫这等灵山,也颇显不足,只能自家聚灵成阵,化气修行。 小炽山倒也有灵田巨树,可比起赤应少阳六子的地位,就寒酸不少。 倒是中央的银杉古木,遮天蔽日高壮挺拔,有一番气象。 赤螭便坐在石桌旁,桌上早已备好绿叶青酿,静待客人。 荒倒是不客气,坐在石椅上,端起玉杯便牛饮起来,水温适中,有清香环绕,入口甘怡令人神清气爽,连道气流转都顺畅许多。 “虽然我不甚懂这仙酿,却不得不称赞一句,极好。”说完还装模作样地细细品尝,其实早已入肚。 赤螭轻呵一声,古怪道:“你如此胆大,不怕我下毒谋害?毕竟让你得知隐秘之事。” 荒毫不担心地说道:“有什么可担心的,隐秘是你不想让我知道的部分,我已知晓的怕算不上隐秘了。 何况我来之前已告诉几位道友,金慎姬请我喝新造的仙酿,还说会为他们带些。” 听前一句时赤螭还若有所思,后一句却让她略显嗔怒,这等浪荡之语,岂能瞎说。 可转头一想,事实还真是如此,虽然为的是交付通幽材料。 赤螭一脸嫌弃地丢给荒一个包裹。 打开一看,内里装的一透明瓶子以及一个金色盒子。 那透明瓶内装着发光的液体,甚至握住后隐隐有些烫手,正是极阳水。此材料取自极阳之涧,靠最近的便是九极赤炎河,也就是梧桐涧的外体,阳极炙烤,无物不焚。 当然,作为入煞材料,是经过提纯和处理的,且装着的宝瓶也非凡物。 至于那红日散,像是向日葵一般,内中红日普照,极尽热意。 荒见赤螭信守承诺,方才点头。 他自然早有准备,对金乌诀入煞的两门材料十分熟悉,甚至在易宝阁还亲自看过,甚至对药性等细节也了如指掌。 看到荒一脸满意的样子,赤螭本想细说之事,也没有开口,只是交代道:“待你通幽之后,剑池牵连之事再与你细讲。 如今便心无旁贷,全力以赴罢。” 荒点了点头,亦没有多问那日赤螭进入阴境后的状况,以及她调查的结果。 “我得快些回去,免得那些嘴碎之人误会,一传十,十传百可不好。我倒贱命一条,只怕污了仙子名声。” 作了一揖,转身边走,没有留恋仙酿美味。 赤螭没好气地说道:“不给你志同道合的道友带点仙酿?” 荒未曾回头,只是摆了摆手:“不必不比,狐朋狗友不配品尝金慎姬的仙酿。” 便快速的下了小炽山,一溜烟影子都没了。 只是快到山下时,荒才轻轻地用烧火棍碰了碰两味材料,片刻后悠然回归。 巨木下的赤螭继续品着仙酿,周围清香四溢,那一头红发也再次长了出来,长发及腰,赤炎流火。 不一会山上风浮树叶,那枚镂花宝鉴再次出现,其中镜内倒影的正是一位少年,看身型倒是和荒差不多。 可面部模糊不清,如一团黑影扭曲,见不得真容。 树下赤螭却没有太吃惊,望着远方消逝的身影,陷入沉思。 …… 金乌阁传功之地,另有供修习参悟的静室,四周火红岩石铸就,地面岩浆横流,燥热不堪。 荒便坐在中央的石台上,闭目凝神。 入煞所谓的天地至阳之时,可以是洪荒三阳最为炽烈之日,也可以是达到此标准的一处环境,例如此地。 上次千变魔象红月之日,实际上的天地阴时,实际上颇有些秘境技巧,能够铸就此等环境。 听说月殿便有专门的红月之地,供弟子领悟门内功法。 荒选择此地,一来是至阳之日还得许久,可门内暗流涌动,他等不得那么久。二来金乌阁门派重地,有仙人看守,这密室又符合要求,再是合适不过。 静待午时,周围山火愈烈,四周红彤彤地如火山内部。 荒猛地一睁眼,将道袍褪去。先是把极阳水一口饮尽,再把红日散掰开,搓成粉末散在身躯之上,运转金乌诀吐纳道气。 若是细看,荒健壮身躯散发金色浮光,若金乌游荡于筋脉之中,自丹田起,最终归于心窍。 随即从少阳令内引出九色煞气,如两道彩龙鼻中吸入。 心窍炽烈到极致之时,那玄天神煞恰好入体,凝为玄天无物不容,金乌于九色中翱翔,化作一道流光直冲脑门。 神识本是混沌昏暗,此刻被轻轻叩门,随即光芒普照,智慧顿生。 一时间过去未曾想明白的事情,有疑惑的功法,甚至情绪上的隐患,此刻都分毫具现,看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好比一座磐石,通灵化生,具备了意识一样。 沉重之感尽去,分散念头如臂挥使,甚至能撬物界之体,这便是御物之本。 这最关键的一步跨过,荒不由松了一口气,没料到神识关口如此轻松。 其实也是,金蝉魔典本就重神念,燃灯又种在神识之内,他很多观想都利用到神识,比普通化气弟子多了一分基础。 再者从最初的梧桐劫入局,金蝉子考验,一路揣摩大能的布局谋算,心智也愈发坚挺,念头自然更为凝聚。 再有大日金乌日夜修炼,一切便水到渠成。 御物之念生起,顿时便控制住体内的玄天神煞,各类归窍,逐渐与道气合而为一,不分彼此。 那九色煞气融入金乌之身,竟然丝毫不落下风,金光赤炎生生变为九色彩晶,环绕周身,最终才平和下来。 亏得是他练就大日金乌体,方能降伏这玄天神煞,普通弟子即使有缘寻得此煞,也压不住阴煞之力,最终煞气侵染,身死道陨。 怪不得历来成就高等煞气者稀少,功法修行也是关键。 又是几个时辰过去,洞内气温逐渐回落,赤红尽数被吸收。 正寂静之时,荒缓缓睁眼,身躯猛然一震。 九色环绕,金目凝神,好不威风。 玄天九色奠道途,神识一悟窥通幽。 遁地入煞证神法,御剑飞仙只等闲。 第57章 通幽(二) 练气化神,御物遁地,辨幽冥之所,悟天人真我。 在神识极力提升下,将其连接大地,顿时有一种如鱼得水的感觉,万物生灵,皆出于此处。 可越是神识灵敏,便能感受到大地深处潜藏的恐惧,无声而黑暗,隐隐窥见轮廓,好似自己的一部分被关押在地底,呼喊呻吟着,渴望回归。 倾听与感受,会让道气和阴煞趋于稳定,可历来修真者都小心谨慎,只因接触多了,便会失去意识化作幽冥之物,丧失人性。 这也是为何谈幽冥而变色,可其中渊源,就不是一般凡人能了解的,只知尽力避免即可。 通常弟子倒也不会有太大影响,那模糊感应极其微弱,便是用尽功法,也少有清晰者。 荒却不然,在通幽刹那,他就听闻重重叠叠的混沌之语在耳边环绕,最远处也是最强大的便在地底,影响倒不大。 但若是细细感应,便有密密麻麻的炽热从虚无中诞生,于识海连接,仿佛要焚尽身躯。 另有暗中窥私之眼,鲜血淋漓,紧紧盯着他看。 黑暗蔓延,渐渐包围了他,浓密的死亡气息铺天盖地降临,压得人呼不上气来。 便在此刻,劫命燃灯散发莹莹辉光,如冬夜蜡烛,虽然微弱,却守护着最后的生命之芯,阻挡无边黑暗的侵蚀。 “呼!呼!” 醒过来的荒满头大汗,像是从蒸笼中捞出来一般,脸色苍白到了极致。 这绝不是通幽的历练,必定是他自身特殊所导致,大概率劫难应身,有所预兆。 是修行金蝉魔典的通悟之处,纵使这景象没有具现事件,可冥冥之中就是有了预感。 炽热焚身,是少阳劫难所致?血色残目像极了梧桐涧天葬坑的血目,漫无边际的黑暗又是指代什么。指金蝉前路渺茫,或是劫尊因果未完,又或者更可怕的东西。 这段时间仗着自身修行有成,又有少阳令帮衬,虽处处谨慎小心,还是做的差了。 倒不是张扬狂妄之类,而是这等滔天大劫,做些实力积累对结果根本无关紧要,若以为增长点道行,就能延缓劫数,便贻笑大方。 炽焰焚身之苦分明已经及身,之前竟然一无所知。或者说灵识被蒙蔽,纵然以金蝉之感,也误入歧途。 这么一想,顿时浑身冷汗。 细细回想,不论是道殁之役,又或者赤螭剑池盗宝,其中都颇多古怪。 道殁这等诡异之物,按照常理是不该爆发在少阳宫内部的,之前他以为是自己插手的缘故,现在神识通透,便有些怀疑。若没有他,是否也会有另一个人引发这等事件。 而赤螭隐藏颇深,盗取天山阴境宝物,他从少阳令给出的诸多选择中,想起一件沟通幽冥的回阴镜。之前虽然一直怀疑,可毕竟那么多宝贝,此刻却极为笃定。 甚至在其抛入宝鉴,开启天山的刹那,似乎有那么一丝回阴镜的玄妙,可若她已经拥有此宝,进入天山阴境又盗取何物? 最为悬异的是,赤螭那日假死,说她应有一劫。此刻想来,那并非是替死重生之术,分明已经气息断绝,魂魄飞散,没有道理将头颅安置上去便活过来。 太辉子自身便有断体重生之术,最是防范,必定是用了手段确定她的状态,那她便真的是死了一次。 想到那一头红发,浑身炽热,便是道气溃散,死亡的表现。可之后无论对话或者行为,都表现的极其正常,又是何缘故? 倒吸一口凉气,虽然想到三族大劫会从门内开启,各种纷争杂乱频至,可现在看来,还是低估了他金蝉的磁力作用。 若猜测无误,这两件事纵然在少阳劫难中,也定是关键,却刚好被他遇到。 所以意识才会模糊,避免朝着那方面想,一是有大能天机干扰。二便是自我保护,不愿卷入纷争,正如老金乌所说,这等劫难你看到它,它便看到了你。 只有借着通幽刹那,勾连幽冥,又有劫命燃灯护体,才于死中求生,窥得一丝真相。 怪不得金慎姬有恃无恐,她怕是非要搞个天翻地覆才称心。 那自己如何做?若立刻疏离,怕会引起对方怀疑,而且与老金乌的约定还没完成,须得借助赤螭,与少阳六子会面才是。 常理来说,接触事情越深,越和赤螭同一战壕,且以她的行为,大概率是对少阳有所图谋,也就是外家仇敌。 若某一日她身份被发现,自己绝对脱不了干系。 不过自家情况,荒自己清楚。不说梧桐劫难,单是帮老金乌寻找道统传人之事,就深深干预了三族劫难,万万脱不开干系,所以他根本不怕什么身份暴露。 潜入少阳修行还是小事,金乌王若有心,完全可以暴露他金蝉道统,告诉劫尊门下,那仇怨比这可大多了。 可这样一来,牵涉的因果也就愈多,靠着金蝉子功法吊命的老金乌,必定也有所限制。 何况此时天机混沌,凡是围绕此劫难的因果,都难以算清,纵然大罗金仙都不行,何况那些天仙地仙。 这也是自己,赤螭这等心怀不轨者还能安然无恙的究极原因,而且这般人物还不在少数。 思考良久,才发现计时焰漏已快耗尽,不得已穿戴好先行出阁。 临走前收起少阳令,洞内再次恢复原状,看不出丝毫不妥。 身旁数位同门穿行而过,有的在注目石碑,有的在冥思功法,却无人注意一旁走过的荒。 也是,一个通幽弟子有何注意的。 出了炽热的金乌阁,迎面便是微风飒爽,清新怡人,纵然少阳宫乃有名的燥热之地,对于他却正合适,连念头都通达不少。 此次晋升,他不仅感悟危机逼近,还炼化了幽影剑丸。 本来他以为只是初浅的掌控,没想到刚引入煞气,便得心应手好似用了几十年一样,看来那协剑符的三界试炼没白做,苦是苦了点,效果卓群。 这剑丸的来历不得而知,毕竟不是仙宝,纯粹一股剑气意识,难有回忆。 不过此剑有一天然剑法神通,实属了得。 便是在人间界中市井泼皮用来击杀公侯的那一击,从敌人阴影中窜出,使人防不甚防。 前提是要锁定对方肉身神魂,修为高深者可能会有所察觉,最好配合的便是暗影幽煞(11)。 此阴煞针对阳之暗面,无影不融,若纯粹的黑暗便能发挥最强实力,极其诡异。缺点便是面对阳极略有不足,不然就非是排幽煞十一了。 他自然没有暗影幽煞,可之前提过,玄天神煞万物皆融,九重霄之上有黑天,最是符合此等暗影。 刚刚将九色神煞纯粹转为黑夜,竟然与幽影剑丸无比契合。 至于最后的锁定,他放在金乌影身上,此法决可不止是飞天遁地之身法,更是辉光照耀之力。 何为影?金乌炽焰之下虚无诞生,即使再高速也逃不过洪荒三阳,故而金乌影更为高深的用法,便是施加烙印,只要击破便承受金乌影一击,乃他在通幽后悟得。 只需将光焰普照,便有影子,还会烙下金乌影的法术,幽影剑结合玄天神煞便可发动,斩人于无形之间。 这等攻伐之术,连荒自己都有些骇然。本来金乌影就速度极快,再有剑丸于阴影背后通力一击,还触发烙印,双重伤害,想想都觉得恐怖。 不过缺点也有,要施展此术,他神识需要全力御剑,自身防御难免不足,若有心之人袭击或在混战中,免不了受伤。 再者幽影剑丸被他收服,虽然如臂挥使,可阴煞凝炼不足,还未有一道,只是凭借本身锐利及体内煞气,威力便小了许多。 以幽影当初操纵双相剑丸来看,最少是六道煞气凝炼的材质,至于能否达到九煞极致,就不好说了。这不仅仅关乎法宝品质,也和温养修者的功法阴煞有关,难以十全十美。 这便体现出玄天神煞强于至阳神煞的地方,也是他念念不忘的缘故,在使用幽影剑这等法宝时,毫无制约,至阳神煞就未必。 扭头望了眼小炽山,本想出关便与赤螭一会,如今却得拖延一番,待他将幽影剑丸融煞,并稳固通幽境实力再说。 既然避不开,那就入劫而行。 不沾染因果,愿低调行事,不是因为他有逃避的念头,而是自身本就是最大的因果。 金慎姬或许觉得自己卷入这场纷争,逼的他站队,但借助她的实力,未必不能火中取栗。 所谓天地棋局,三族大劫,危机愈发靠近,生机也就愈发明朗,阴阳福祸之道,相依相存。 心中念头刚起,焦急神色便缓了下来,满脸平静淡然,甚至有种洞悉世间的道蕴。 没想到金蝉通幽,如此迅速,亦或者金蝉子早为他铺垫好了道路。 想起那一袭青衣,闲云野鹤之行,纵然两位劫尊化身,都奈他不得。 说不上恨,说不上敬,于金蝉道来说,这便是命数,窃命换道,吾道不孤。 他金蝉入煞乃劫命燃灯中早已存留,亦或者金蝉子渡劫便为此来,名为道一劫煞(2),添为劫煞第二,无量不出,道一为尊。 可他内心没有丝毫雀跃,甚至满心荒凉。 盖因无尽混沌之诡,于心间飘绕,凝聚成过往惊悚之景,却又极致尽道。 五行,春秋,道化,魔染,蚀阴,度厄,化诡…… 各类劫煞一一演化,而出现的形体正是幽冥、天葬坛、神树、古庄、阴城等无尽可怖之物,它们似虚界物界穿梭,也不知对应何种劫难,无穷无尽。 可单单一项,寻常修者粘之及灭。 他此刻方知,为何道殁横行,劫尊得果,金乌王那般变化才能苟活,因为它们才是近道者。 劫难深,愈诡异,方得道! 此乃通幽! 第58章 反制 小炽山上,风景怡人,巨木遮阴。 一道火红飞焰疾驰而来,平稳落在山顶,正是赤应。 与剑池天山同时开启的百宝玄境,也已结束。 和剑池只孕育剑丸不同,百宝玄境各类法宝皆有,且品质高低不同,甚至仙人境的宝物都有库存。 只是这些宝贝可不是放在那里等着修者取的,每一法界都存有同类法宝,构筑成福地天缘,过试炼者方可得之。 其实这样做,并非是少阳宫强行要门下弟子试炼。而是法宝本就有特殊灵性,若无主之物更需特定地点温养,不是随随便便放置就完事,那样会损失灵气,得不偿失。 这般聚集起来的灵地,各类法宝野惯了,便就有了不同的天性意识,故而需要降伏收取。 百宝玄境的法界要比剑池危险的多,种类繁复奥妙无穷,纵然真我弟子甚至仙人,想要获取也得看手段。 赤应为金慎姬的剑池安排,早已做下交换,此番入宝地更是帮衬他人,却不为自身夺宝。 不过其中出了些差池,被罚面壁惩戒,纵然心有不甘,也只能来和姐姐述说,再前往刑堂。 今日的赤螭坐于树下,与往常嬉笑霸气的姐姐全然不同,满脸淡然,一身红衣潇洒,倒是赤应未曾见过之样。 “你说是助拳太归子,反而受到牵连。这么说来,那剑池丙队安排便是与他约定?”赤螭不急不躁,似乎在平常谈话。 赤应却有些心虚,他知晓姐姐不甚喜欢太归子,纵使对方身为少阳六子,也不曾给好脸色。如今他为了姐姐心心念念的剑池之行,舍了自身机缘,或许赤螭会有所不满。 只得唯唯诺诺地说道:“我知晓你不喜太归,可他的师尊正是此次议仙堂安排剑池的仙人,而你又多次提到剑池,不得已才找了他。” 赤螭看着弟弟一副委屈表情,早已被黑暗吞噬的内心,又感受到一丝温暖。 她知晓赤应的关心,为了她这个不着调的姐姐,甚至连修行都颇多延误,更别提那些虚名。 两人逃难来到南疆,那时赤应还太小灵识不全,便是赤螭拼了性命保下家族最后的火种,她那时没想太多,什么洪荒火龙后族,龙族崛起之望。她只知道,这个人是她弟弟,是她在世上唯一的亲人了。 其实在入门后,师尊便告诉了姐弟两人,由于之前过度消耗种族秘法,血缘燃烧留下极大后遗症,更可怕的是有大能在其体内种下诅咒,赤螭纵然天赋异禀,修行上限也不过真我,无法踏入仙境。 这是多么的可笑和悲哀,身为堂堂龙族,拥有领先生灵万物的天赋,却无法成仙。若只凭肉身寿数,又逃不过道殁劫难,只有百年性命可享。 赤应听到此消息时还小,可那日他紧握双拳,咬牙切齿地承诺会找到解决之法,且一定会修成仙人,度过劫难,为家族复仇。 故而他拼命的修炼,对赤螭任何要求都不假思索地答应,他认为这是自己亏欠姐姐的,若没有逃亡路上赤螭的护佑,便没有如今的他。 回想着往事,赤螭将手轻轻抬高,小时候她最爱摸弟弟的脑袋,那一头炽焰红发,微微散发着不同寻常的温度,仿佛是火龙一族活着的证据。 可如今,数十年过去,赤应个头早已长高,金慎姬抬起的手已经摸不到弟弟头发,只能恍然一笑。 突然,那熟悉的火红再次出现,赤应弯下腰将头放到姐姐手中,没有丝毫大人物的矜持,满脸自然,一如当初。 夕阳落下,余晖印照,姐弟两人如此这般,许久许久。 赤螭抽出手,道法挥指巨木,一道玄妙禁制从暗处发出,笼罩周围。 犹豫片刻,还是说道:“你也长大了,是时候知道一些东西。 其实我修行的不止是夕日神典,无恨幽煞(12)。同时我还兼具另一门功法,名为春秋造化诀,背负着春秋劫煞(4)。 至于原因,很简单,若没有这功法,我们姐弟两人早已死在荒野,沦为仇人手中的法宝。可目的现在还不能说,时机到了我会尽数告知,希望阿弟能原谅我。” 没有想象中的惊慌失措,也没有气愤姐姐的隐瞒,赤应只是略显悲伤和愧疚,点了点头。 朝夕相处的姐弟,一些怪异行为他岂能不知,可姐姐不说,自有她的道理,赤应宁愿当那个傻得要命的弟弟,也不想赤螭忧心。可若真是无知愚昧者,如何能当的上少阳六子的称号。 赤螭心中明了,她也不愿意有所隐瞒,可涉及到自己背后的大人物以及血海深仇,是万万不能多说的。 “你此番交易,是中了别人的圈套,若我所料不错,那太归子便是主谋之一。” 赤螭将剑池一行告诉阿弟,不过涉及到天山的目并未提及,荒的身份她只是略做猜测,倒不是她愿意为荒隐瞒,而是真的查不到对方跟脚,只言道是个神秘莫测之人。 虽然赤螭说的轻描淡写,可赤应早已双目血红,怒气几乎压抑不住。任何凡俗修者,**灭绝想要复活,都不是容易之事,龙族更没有这等本事。 姐姐必定是借助那神秘功法,可其中代价绝对不小,正如姐姐所言,若没这劫煞,此番归来恐怕留给他的便是一番噩耗。 勒令被关禁闭的自己,必定要查明真相,到时候失了理智被擒拿水到渠成,环环相扣令人心惊胆战。 本来他以为自身差池实属偶然,如今看来也是布局之人精心安排,可谓不露痕迹。 “能确定是太归子吗?他可是对你倾慕非凡,多次来小炽山态度也好得很,我看不出丝毫漏洞。纵然此番交易是我与他定下,可能够如此手眼通天,他怕是办不到吧。” 赤应的怀疑不无道理,便是太清姬送的清灵符,以及太辉子为其弟复仇,这便不可能是太归子能影响到的。 特别是太清姬同为少阳六子,若两人真的合谋,那背后所代表之事,让赤应也深感压力。 赤螭摇了摇头,冷笑一声:“他是对我倾慕有佳,可看中的倒不是我赤螭,而是一身火龙皮肉,抽筋挖目完善道法,恐怕才是他真正目的。 你知我为何对他感触不佳?盖因劫煞功法灵觉敏锐,首次见他,虽然一闪而逝,也从其目中窥得奇异神色,那时还不知何缘。如今看来,倒也算倾慕的很。” 说罢,便掏出锦绣绸缎,上面零零总总写着收集来的信息,与赤螭作下的验证。 其中最显眼的便是太归子收集多种阴阳材料,阴极已完备无缺,甚至有一枚冰凤胆,堪为至宝;阳极却缺了一枚主材。 还有太清姬玉明妃的一些活动,却无甚大事,其中一项竟然是买了千年古木,刻下模糊男子形象,据说有角。 看得赤应一阵尴尬,他自然知晓太清姬的心思,却没想到对方如此痴情,说来也是过往之缘,不提也罢。 甚至还有虚骨姬以及太浩子的蛛丝马迹,看得他眉头拧成疙瘩,面色难堪。 如此一来,少阳六子便有五人在册,唯有最强大,公认为凡俗首席的真阳子,一片混沌晦暗,没有任何信息。 他的道号与众不同,是因为此人乃仙魁亲自收的弟子,故而不在太虚金乌之列,其重视与实力可见一般。 纵然赤应自视甚高,也不认为自己,甚至有真我境能击败对方的。可以说真阳子便是最接近仙人的存在。 看完这隐秘信息,绸缎自燃起来,随即化作飞灰。 他没有问姐姐如何得来的此等绝秘,既然赤螭拿出给他看,必定是信以为真的。 “看来太归子修行出了问题,他的山海玄煞本是阴阳相合之煞,如今却需这等烈药辅助,还妄图夺取我龙族肉身,找死!” 赤应面色阴沉,口中杀气盎然,显然已经将太归子化为必杀名单。纵然有师门戒律,可对方动阿姐,就是触及他的逆鳞。 赤螭却拍了拍弟弟肩膀,用无恨幽煞平息愤怒,拉回理智。 “他虽然可恨,却不是主谋,正如你所言,布下此局者手段通天,非太归一人可办到,故而我们更需谨慎行事。” 赤应看了一眼姐姐,神色前所未有的凝重,疑惑道:“莫非,你怀疑……” 赤螭没有说话,却点了点头。 一时之间,两人陷入沉默,过了许久,赤螭才艰难开口:“假若有一天,需要你作下抉择,行逆行之事,可愿意吗?” 赤应将浊气吐尽,眼中满是坚定:“只要是姐姐让我做的事,纵然天下人不解,我也一往无前。” 无声的默契,赤螭眼中琉璃闪过,似欣慰似无奈,附到弟弟耳边,说下计划。 第59章 反制(二) 暗夜灯火,轻萤飞绕。 荒再次踏入小炽山,已经稳定通幽之境,各类功法熟稔于心。甚至还暗中磨合了几番术法,购买了几张适用的道符。 玄天神煞还好说,无论是金乌诀的契合,以及修炼遁法,都在短时间内完成。 阴阳五行劫的遁法主要便是五行遁,号为无根之属,意思便是没有此等环境创造出适合的环境,借助有利之属施展挪移,不能长久。 他最先选择的自然是金乌诀通幽境的燃火之遁,也可以称之为引火术,可以点燃附近百米,利用火焰来进行短暂的移动。 此时的形体介于物界与虚界之间,很难被神识法术影响,不过缺点便是被水属之法克制,滔天江河自然可以浇灭这无根之火,施术者不得不现出身形。 当然,若是在烈焰环伺之地,便如鱼得水,连消耗也会减少很多。 再有通幽剑丸,刻下三道神煞,已是目前极限,花费不少。若想要刻录六道,便得日积月累,起码得数年之久。 这也是此剑丸品质上佳,再有他极品火玉不要钱似地撒出,否则绝不会如此迅猛。 常人刻下阴煞,少则数年,多则十年,故而法宝温养极其耗人,凡人轻易不会掌控太多法宝。 至于道一劫煞修成的金蝉,他按部就班地修行秘诀,倒也没有什么异常反应。 甚至功法的强度很普通,续航也不算太长,竟和普通阴煞没甚区别。 不过他没有莽撞的去试探,金乌王说不达仙途,不窥道一,自然不是说笑。每当他凝聚劫煞时,便有种被天地同化的感觉,身不由己。 亏得燃灯辉光,护他周全。否则很怀疑使用这劫煞,自己会不会变成一块石头或者一株草,简直催命符。 道一劫煞从何而来,荒略有猜测,金蝉子最后身抗命劫,可不止为他演示魔功浩荡,另有所图,这赌注便下在了自己身上。 金蝉魔典修行从来不能急躁,所谓缘分已到,诸法皆通,便是这般。他修行虽然短短数年,可也悟透关键,既然金蝉能融道一,便会在特定机缘或劫数下,助他更近一步。 不过也不是全无收获,起码他知晓当初镇压化诡、度厄两劫,靠的是什么。劫命燃灯固然重要,但当时其内的道一劫煞才是重点,压服诸诡。 换句话说,以道一劫煞通幽的自己,若再次遇到那些诡异,有极强的自保能力。只要不是进到古庄那等凶宅,便无甚大碍。 而劫煞的强横,让他金蝉感应劫难的灵觉剧增,虽然还未达到心血来潮那般警示,却也能窥得劫难蛛丝马迹,理清其中头绪。 月上梢头,一袭白衣风中飒爽,只是那火红流焰更为炫目。 不得不说,每次见赤螭,都给人一种合适感,便是这等美人,配上任何服饰珠宝,都恰如其分。 透过皮肉之美,更能窥见一丝淡然与恬静,符合大道之途,真是极其罕见。 可如今洪荒所谓的道,究竟是什么?想起脑中那尸山血海、白骨幽灵,一时黯然。那么赤螭近道,说明了什么? “小道命缘不浅,侥幸通幽,让金慎姬久等了!” 荒一番说辞,却也没甚诚意,延期之约为何,两人都心知肚明。只是这般直白,让早有定计的赤螭顿时噎住,不知说什么好。 而且此番见面,简直与上次天差地别。虽然破境本就是质变,可短短数月,荒浑身道气点滴不露,阴煞更是无从察觉,说明已经稳定各类功法。 甚至隐约间,她面对荒有种天然的畏惧,好似有什么洪荒巨兽隐藏在这个男人体内,伺机出手。 这般感觉上次明明没有,纵然是通幽后也不可能有如此变化,毕竟她自身本就通幽,又是为何? 想不通,赤螭便不去想,她与荒本就临时盟友,只要暂时面对同样敌人即可,至于以后,自有安排。 口气便软了下来:“等待道友这般人物,也是值得。只可惜吾弟本想见识你一番,如今却只能前往思过,倒是错过了。” 赤应想见荒,荒却不想见他,说实话确定了赤应不是老金乌要找的人,他便对这人兴趣大减。 想必这月黑风高,孤男寡女的,从来都对男人不假颜色的金慎姬,定下盟约,足见她的重视,身为弟弟关切一番也是应该。 不过两人都未想到此层,更多的还是对剑池之行幕后之人的交换情报。 赤螭便将她的猜测与消息讲述给荒,自然有最大嫌疑人太归子的证据,还有其余五子的牵连。 荒听后内心一震,皆是真我境的顶尖弟子纠纷,背后更有仙人撑腰,可不好惹。 而且赤螭说辞虽然极其真挚,却也未必是全部,或许有所隐瞒。至于对方告诉的是假消息,完全没有必要,因为他目前的身份就是无名小卒一个,还是赤螭硬拉着他上船,并承诺不会牵连。 若荒不动如山,那无论何消息都不会有用,反而若都是真事,荒有所图谋,赤螭倒能看出虚实。 正所谓少一个敌人就是多一个盟友,赤螭不会不懂。 当然,他能如此左右逢源,仗的便是神秘无比的手段以及对大势的把控。 像赤螭这般人物,她不会在意个别弟子恩怨,她要做下的手段,必定是影响少阳宫大局的滔天之事。 甚至如此郑重对待的门内倾轧,或许也只是个幌子,为的是掩饰她背后图谋。 故而安稳人心,将突然跑出显得神秘莫测的苟师弟稳住,不让生乱便是,这就是她对大局的把控。 倒也不能完全作鸵鸟,须得体显价值,增加神秘感,顺便完成目的。 荒一番沉吟,言道:“太归子既然已经笃定,倒不急着和他作对,倒是那虚骨姬,给你送道书任命,颇为凑巧。 那日玄典正是太辉子削我道号,连战幽铃,可议仙堂如此迅速做下决定,此中渊源值得推敲。” 赤螭惊讶地看了荒一眼,却没有反对之语,看来她内心早有定论,虚骨姬同样有重大嫌疑。 “同样,太清姬赠你清灵符,看似最大嫌疑,可给予太辉子的手段像是隔了几层,且不够直接,更可能是被人利用。” 荒此言与赤螭所想一致,她正要认同,却见挥手打断。 “眼见未必为识,猜理却也不可当真。堂堂少阳,六子出类拔萃,必定有所手段,若真能借太清姬之手杀人,其实力有多么可怕。 亦或者,这一切不过欲盖弥彰,真正出手者便是太清姬。你说太归子奢求你一身龙宝,那太清姬爱的是否只有赤应一人,你这阻挡弟弟道途的坏人若身死,两人是否才能亲密无间。” 这一席话让听者心惊,本来赤螭不屑一顾,这涉及到她对太清姬的试探,有口难言。 可宝鉴试探真的那么准确吗?荒说的对,少阳六子皆为人杰,这修界有太多能隐瞒杀意的术法。不说远的,便是眼前男子,数次查探毫无根源,过往不可见,未来不可视,刷新了她的认知。 见赤螭沉思,荒便知已在对方内心种下疑惑,便开口道:“我有一法,可辨忠奸,只是需要当面对峙,还得金慎姬想方安排。” 既然少阳六子都有劫难纠缠,那必定有劫数牵连,获得道一劫煞后,此等凡俗弟子的劫数,他有把握获悉一二。 若在金蝉目的视界中,赤螭身上便有一团浓密黑色线团,向无尽处延伸,内里更是砰然搏动,荒却不敢细看,恐怕是更深的因果。 在这方面,他颇有分寸,若只是找凡俗弟子的稍微牵连,那还有把握。即使没有自己,靠着赤螭收集证据,也**不离十,他判断也不过是加快这一速度,无大影响。 金蝉子早有嘱咐,不到万不得已不得轻用金蝉,即使要用也得不留后顾之忧。事实上他之前多有克制,但通幽那番窥伺,让他明白目前已处于险境之中,再顾不上留存实力。 必须得想办法尽快找到老金乌要找的人,这是最好机会。 赤螭审视的目光对上荒坚定神色,倒是她轻轻一笑,反问道:“你莫非是听闻虚骨姬艳名,想要一睹芳容? 我可告诉你,如此想法的男人于少阳不在少数,可大多数都成了那位的裙下之臣,在幻界中坐着春梦像猪猡一样至死方休。” 这调笑的言外之意荒顿时明悟,面对六子这般人物,成罡的高手,若他手段稍有暴露,连赤螭都保不住他。 至于功法,能够窥伺因果,又能收服西方剑丸,想必赤螭有所猜测,这亦是荒有意为之。 说明修行五行劫法的道人,在真我境时,对于轮回、因果等也不无防范。 荒满脸自信地回复到:“若真有意外,我绝对比你先死!只是能静则静,不可宣扬。” 也是,若被破了窥探,特别是因果牵连,反噬极重。赤螭自然也想过其他数种功法,或许此次行事能见识荒真正手段。 金慎姬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答应道:“好,我来安排,让你一睹少阳六子风姿!” 第60章 仙缘道子 “世上总有些人得老天青睐,生来便福运无双,初时对五行灵敏,又能拜入合适仙门,于众多天赋禀异的弟子中脱颖而出,修者称这等人上人为道子。 少阳六子皆是这般人物,譬如太清姬玉明妃,来历玄妙,据说是神藏中的清灵宝玉所化,也有传闻她乃太古紫天离恨之玉凝形,天生慧根。 无根飘渺,寻仙问道。你见她永远那般淡然脱尘,实际上便是一种隔阂,非是情感上的共鸣,更多是大道的契合。” 两人走至太清姬的玉清园,赤螭颇为感概地道出此言。 之前荒只从普通弟子口中得来的传言,说太清姬与虚骨姬并号仙姝,玉明妃脱俗出尘好似九天玄女,花骨魅惑天成心魔尤物,得一则此生无憾。 修者说得这种美丽,其实是功法以及气质和容貌高度结合,表里如一层层加深,故而一个清心寡欲之人,见得如此美人,也难以忘怀。 世俗之美,或在皮肉或在媚态,可真我之境,悟透本心遵从大道,她们的美便是与道结合,自然流露,时时散发致命吸引。 赤螭言及这些,当然不是无聊发出的酸腐之气,更多的是提醒荒,两人功法跟脚。太清姬清灵神煞配须弥灵犀罡,虚骨姬幻珑玄煞搭幽冥净罡。 当然,此幽冥并非真正的荒内心中那位,而是后土大地承载地势之煞,重点便在净字。**夺魄,须得无为无性之心,虚骨姬看似风情万种,实则内心纯净无染,方才有此等幻术。 在她看来,那些飞蛾扑火般的男子,不过是修道路上的上好材质,助欲火更旺盛,而她内心若能压得住这欲念,净心便有所成就,是增长道行的最佳手段。 而太清姬大抵也是如此,只不过她的功法不需勾搭那些凡俗男子,清灵之念,便是赤子之心。 万事通透,道念自然,便是玉明妃之修行。 其实她爱慕赤应,倒不是看重赤应修为或名气。而是十多年前两人共渡难关,结下道源,再有火龙之体似乎颇能温养太清姬本体,一来二去便成了此番场景。 正如赤螭所言,太清姬本质上是淡薄无欲的,吸引她的是道缘,也就是命数的安排,而她依照本性不会拒绝,反而会主动追求。 这种女子,于修道来说是再好不过的道侣,本就讲究缘聚缘散,不像凡俗那般恩恩爱爱,看得更为通透,故赤螭也不反对。 两人踏入玉清园,四周一片空灵寂静,茫茫野草广阔非凡,有山水相伴,那山腰之间削出一片灵台,便是太清姬道场。 两人如入无人之境,自然是得了主人家的应允。 不要看这荒野之地,可天地间的气息浑然一体,清灵悠远,让人内心放空。 起码有三处阵法合并,却没有一丝缝隙,这太清姬确实了得。 清风拂过,眨眼间一位出尘仙子便落在两人面前,先是开心地看了一眼赤螭,见到一旁的荒倒是愣了片刻,不过很快恢复神态。 “姐姐从剑池归来,我还未去问候,不想姐姐亲自前来,还带着一位青年道俊,不知何事?” 话中揶揄荒假装没有听出来,老神在在地站在原地,欣赏着这位太清姬。 美人总是赏心悦目的,此女子天生便有一种空灵之感,不食人间烟火,眉目五官极其标致,秀巧玲珑,话语间更是温文尔雅,让人倍感亲近。 赤螭却不落入对方圈套,直截了当地将清灵符的状况说出,让太清姬震惊不已,秀眉微蹙。 “清灵符是我亲手制作,怎么可能有问题,可……”本来自信言语忽然停顿,太清姬似乎回想起什么,不太肯定。 “姐姐此番劫难,有我之过,妹妹在此赔罪。可幕后之人,恕我难以揣测,希望你能体谅。” 说完,太清姬便巧手一画,锦绣包袋落入手中,递给赤螭,算作歉礼。 赤螭没有第一时间接过,而是反问道:“若我希望妹妹能出手助我,可愿意否?” 太清姬神情变化,最后摇了摇头:“若寻常之事,且恶缘出自我手,自然由我了断。可此次不行,还请恕罪。” 赤螭看着对方有难言之隐,也不强迫,只是接过包裹,看了一眼内里物品,惊讶地说道:“妹妹这是下了血本啊!” 这话倒让她羞愧难当,真挚道:“我知姐姐心中有怨,想必你也知晓幕后算计之人,此次纠缠断了我两之间因果,往后便再无顾及。 算是我欠你一次恩情,赤应之事我也不再奢求。” 说道此事,太清姬泫然欲泣,对赤螭做下此等恶事,差点害她丢掉性命,自然不是普通赔偿能抵消的。 无论是否她的本意,清灵符却出自她手,想必对方也愤怒的很。 只是没想到,赤螭忽然一笑:“明妃妹妹不必如此,你的心意我知晓,若能结为道侣,倒是能约束一番那小子。” 这话不仅仅太清姬惊讶,连荒都有点懵逼。 说实话玉明妃如此态度,已经让他有些明悟,何为清灵之玉,为了不沾染因果,硬是舍下追求的道侣,不愿牵扯其中。 从修道角度来讲,这是最完美的抉择。可若是从做人角度来讲,简直糟糕透了,赤应能喜欢她才有鬼。当然,两者本体都不是人,或许另有理解。 可现在赤螭丝毫不介意,反而给弟弟推荐这么个无情之人,简直坑弟狂魔。 太清姬先是喜了一下,可随后郑重地作了一揖,清风飘散,只留香气环绕,想来是无言再面对赤螭。 荒本来以为和赤螭这般来,有些突兀,万万没想到赤螭如此直白,几乎和当面问对方是否凶手差不多。 这也是太清姬没有承认,赤螭竟然直接就信了,更像是走个过场。完后还安慰这位梨花带雨的仙子,说不要在意,你当我弟媳绝无问题。 荒感觉自己毫无存在感,也明白了赤螭的态度。首先她肯定太清姬无辜,根本没有被自己言语吓到。更深层次来讲,纵然太清姬有嫌疑,赤螭也不会对她动手。 走出玉清园,赤螭扭头望来,荒明白她的意思,摇了摇头。 在见面刹那,荒便施展神通,少阳令片刻间便排除了这号人物,看来老金乌的传承人不是她。 至于谋害因果,有牵连,却不深,想来应该是无关。否则和生死大劫沾染上,不该如此写意。 赤螭眯眯眼,惊讶荒的手段,她虽然全程与玉明妃交流,却时刻关注着身旁的男子,却毫无察觉。 她轻轻一笑:“你不是看人家貌美,故意算漏的吧。我可告诉,明妃是我内定的弟媳,谁敢有私心杂念,势不两立。” 赤螭这番古灵精怪的诘问,甚至有些俏皮,比起冷漠远在天际的仙子,她更像在人间。 可每每此时,荒便感觉对方犀利言语下,掩盖的是死寂般的灰暗,绝望和无助,逆行之人。 荒无奈地摊摊手,头也不回地向远方走去。 “你是羡慕她的吧,想拒绝就拒绝,爱慕就说出来,真心随本意,道意本天成。 既然如此,少一张面具又何妨?” 余晖落在赤发之上,凌然的杀气一闪而过,赤螭盯着远去的背影,一时竟不能自已。 她倒是低估了这位盟友,甚至对方或许知道了什么。 可正如合作的默契所在,便是互不相关,也不言明,荒这番话,过界了。 冷冷的话语从金慎姬口中传出,追上前方身影:“下一个虚骨姬!” 第61章 仙缘道子(二) “玉明妃你可以明目张胆地去探查,可这虚骨姬你就不能直接拜访了吧?”荒问询到。 赤螭没有立刻回答,反问道:“你是否觉得明妃妹妹不近人情?” 荒不置可否,算是默认。 “其实明妃和花骨她们乃同一师父的关门弟子,便是执掌仙典的离幻真人,乃天仙之境,在门内极有威望。 不仅仅金乌阁归她管,所有少阳宫仙典传功的大事都要得到这位的首肯,可以说是除仙魁等少数几位,最顶层的人物。” 赤螭慢慢将这关系道出,荒便明白太清姬为何如此纠结,想必她也知晓是谁下的手,却碍于同门之谊,无法出手。 一师之缘法,在修界往往是最深厚的情谊,远比亲人血缘要珍贵。 可既然虚骨姬算计她,便也斩断这份恩情,不再有亏欠。 赤螭等荒明悟,才摇头说道:“不,我们依然直接拜访。或者说,对方既然知晓我与赤应的态度,他们准备如何应对?” 沉思一番,荒点了点头。 既然计谋破灭,对方自然关注赤螭动向,生死大仇,这般不依不饶也说得过去。 而且足够安全,纵然对方再骄横,也不可能明着布下陷阱杀掉来访之人,那就太不守规矩了。 两人行走愈远,竟然渐渐到了虚骨姬之道舍。 “虚骨姬的道舍有个很雅观的名字,叫做姹紫嫣红屋。” 荒便看向前方,一处很平常的山丘,些许青草摇晃,偶尔有几棵树木挺拔,却难见到颜色。 赤螭却走上前去,将一束花自囊中掏出,插在青草之上。 瞬间荒野之地鲜花盛开,万紫千红,有世间常见的蓝菊朱红,也有未曾见过的仙草。它们虽然盛开却也不杂乱,而是像是砖瓦一般构筑成一座美丽的屋子,眼前便是鲜花之门。 幻珑玄煞! 少有的能迷惑心智,模糊虚界的阴煞,整个道舍便是用此布下阵法,笼罩方圆。 轻轻一推,门便开启,赤螭惊讶片刻,言道:“看来主人很欢迎我们。” 两人便结伴向内走去。 在这花香四溢的美景中,荒却愈发谨慎,甚至开启了金蝉目。 以虚骨姬这种层次的弟子布下法阵,若起了冲突,两个通幽境的弟子恐怕不够塞牙缝的。 当然,艺高人胆大,各有保命手段便是,否则再自信也不会这么光明正大地闯入。 很快,在中央花朵织成的宝座上,躺着一位芊芊玉女,玉体横陈,鲜花偶尔点缀身躯,可哪能遮住全部,魅惑之意尽显。 别说是男子,纵然女人见了这番场景,脑内也浮想翩翩,不能自已。 可不论是荒还是赤螭,双目清明,没有丝毫受蛊惑的意味。 于是这粉红肉身,“砰”地一下坍塌,血肉像是蜡油般消融,滴落在花骨朵上,化作肥料,让鲜花愈发浓艳。 而宝座之上,只剩下一具枯骨,拿着镜子仔细端详。 “红颜枯骨,这美丽容颜与身材,最终也不过是花肥罢了。姐姐有此坚念我不意外,这身旁小弟弟能有这般心境,却是难得了,我少阳又得一缘法,” 骸骨嘴巴上下启合,却传出空灵之语,甜蜜之声沁人心扉,极为诡异。 赤螭有手段防备,她不意外。可眼前从未见过的弟子,一身修为浑厚无比,神识更是凝练惊人,连她的环境都无法迷惑分毫,这就让她觉得不可思议了。 荒却对小弟弟这个称号不太感冒,走出来拜了拜,言道:“闻道有先后,问仙方为真,道友着相了!” 这话可太狂妄了,虚骨姬身为少阳六子,真我境高手,离人仙不过一步之遥,度过仙劫便成就自有身,荒不过刚入通幽,如何感这般说。 赤螭即便作为对手,也微微蹙眉,觉得他不自量力了。 虚骨姬听后一怔,随后如同听了什么有趣笑话,掩嘴轻笑,轻盈笑声动听至极,惹得人耳朵发痒。 便在这人性化的动作间,枯骨再次生肉,嫩白的脖颈与微微露出的上身,搭配一身黑色幽服,处处散发着危险,更显露着诱惑。 不得不说,虚骨姬与太清姬完全是两个极端。一者空谷幽兰让人不敢亵渎,另一者千娇百媚时刻勾引着猎物,这真是同一个师尊培育的弟子吗?荒十分怀疑。 “好,有志气,姐姐我最喜欢师弟这般气势雄壮的男人。但修道之路漫长,切不可自误,若有朝一日身死道消,就谈不上成仙了。” 似调笑,更似威胁。 虚骨姬转向赤螭,神色才庄重起来:“想必妹妹直接拜访,兴师问罪,也不愿和我虚与委蛇。 那便承认下来,这其中确实有我参与,明妃妹妹那清灵符便是我下的手脚,不知你意欲何为?” 这话就太强硬了,彰显了少阳六子的霸道,可不要被眼前柔弱女子的外表欺骗,面对赤螭,她还真的无惧。纵然加个赤应,若她下定决心之事,也无法阻拦。 赤螭脸色也便得阴沉,开口道:“看来虚骨姬是铁了心要我命,毕竟还有太归子助阵,不过真以为能稳压我们姐弟吗?” 虚骨姬看了一眼赤螭,摇头道:“不是我们要你的命,而是你自绝于少阳!莫非真以为自己行事毫无遗漏,瞒得过所有人? 太归子确实想要拿你一身龙宝,可我却不同,暂时没有禀报,只不过是要做一次确认,这番剑池之行你便原形毕露了!” 此话一出,荒顿时大惊,生生为赤螭捏了一把汗。 他可是清楚对方暗中之事,莫说远的,单单窃取天山阴境至宝,便心怀不轨。 微微瞥向一旁的赤螭,却见她面不改色,丝毫没有被揭穿的慌张,反而轻蔑一笑:“姐姐莫要和我说笑,你这一身骨躯,能瞒得了仙人,如何瞒得了我。 若是挑明,不过鱼死网破,莫非你真被野男人灌了**汤不成?” 顿时鲜花飘飞,血色弥漫,虚骨姬双目渐渐变红,好似盛开的彼岸花,空寂幽冷。 赤螭丝毫不露胆怯,两人就这么对视着,杀意凛然。 荒一开始还有点懵逼,现在可明白了,看来这虚骨姬也是不干不净地,怪不得赤螭敢如此这般直闯道舍。 可身为六子之一,若是有异常仙人们如何能走眼,莫不是以为天仙几千年修行修到狗身上了? 可想到虚骨姬与太清姬同一师父,顿时荒心中一片凉寒,若真是如此,少阳宫的情形恐怕比他想的还要严重。 第62章 仙缘道子(三) 虚骨姬不是他要找的人,荒心中顿时嘀咕起来。 金乌王言明道统传人乃真我境,少阳六子的可能性便是最大的,可如今人数已去一半,让他难免动摇。 确实,这般修行天赋极佳的人物,最有可能作为金乌王寻找之人,可若是以金仙的眼光来看,这些凡俗顶峰又未必称得上璞玉。 少阳宫多少代的人杰,却有几个能修成仙人,别提更上一层楼达成大罗,一个都没有。 若金乌王舍下手段教导此人,纵然朽木也能被雕活,他看重的或许是大劫下的一丝生机,那么寻找之人必定在命数上有其特殊之处。 可潜龙在渊,若是有此等挽天倾之人,必定有所表现,不可能碌碌无为,忽然遇到什么奇遇,便成了天命之子。 劫难之道便深深印照,非得度过劫数,才能破茧成蝶的质变。 这么说来,少阳六子的可能性还是颇大,因为他们已经受住历来考验,一步步达至如今成就,剩下三人还是要一一辨过。 从太清姬与虚骨姬来看,赤螭心思他也有所掌握。 看来她是笃定几人态度的,那为何又带他前来拜访,岂不多此一举? 恐怕并非如此,此女算计颇深,喜怒不颜于形,表面古灵精怪,内心却寂静地令人胆寒。 拉着他来,一是看出自己这特殊要求有所图谋,想要从中窥探一二,另外便是真的拉上一条战船,宣告同盟存在。 幕后之人想必谋算颇深,既如此,不妨让对方探究一番自己跟脚,不算不要紧,一算便要谨慎。荒自家明白自家事,纵使仙人出手,也难寻其缘。 至于最后,赤螭定有不确定之人,真的需要他这番查探。目前来看,太归子必定是敌人,而太浩子与真阳子却潜于水下,难觅真容。 赤螭需要荒来探究这两人,也是她未知之事。 所谓互惠互利,赤螭却早有打算,不过荒丝毫不在意,他的任务便是寻到金乌王要找寻之人。至于少阳纷乱局面,早已知晓定数,也管不了。 通幽示警,打破平日安然修道的想法,现在少阳宫便如一个点燃的火药桶,随时可能爆炸。他得早日脱身,故而答应赤螭探寻六子,这等看似激进之举也实属无奈。 若六子皆不是寻找之人,他就陷入了大麻烦,非得一一找过,少阳宫弟子数千人,真我境不在少数,如何能够遍寻。 事实上入门以来,他亦接触过不少真我境修士,每有一人便暗中试探,倒不用多么麻烦,其实按照少阳令的说法。真遇到那人当面,他绝对会第一时间感受到,如烈火同源,炽热在心。 看一眼红发倩影,荒忽然觉得,若六子不是目标,或许像赤螭这般人物,才能当得起少阳道统。 可她不过通幽,明显不忠于门派,甚至作下危害之事,何谈继承。 似乎察觉到荒的凝视,赤螭缓步而行,主动开口道:“下一个去见太浩子,他是少阳出了名的苦修者,一心向道。 可不要以为他真的除了修道再无所长,不论洞彻人心,斗法布阵,还是经营积蓄,都算得上一等一。” 荒顿时感兴趣起来,若说起这些少阳名人,赤螭态度明显不同。双姝多是以女子口吻,谈其容颜艳名,根基便落在功法之上,强调的是两人修行。 太归子未多言,却颇为不屑,竟然要靠龙宝续命,虽是目前仇恨值最高之人,反而被她看不起。 真阳子神秘无常,难以企及。这太浩子能得如此盛赞,破天荒的第一人。 “世上还真有这般八面玲珑之人?若事事擅长,如何能博得苦修之名。” 修炼真的是间苦差事,道人也不是那么好做的。别看长生久视,可路途艰难,不说岁月悠长独抵孤寂,便是重重劫难,稍有不慎便万劫不复。 就说荒这五年来的修行打坐,可不是时时刻刻陷入沉睡昏迷,睡一觉修行增长,水到渠成。 须得日日打磨研究,体悟大道,那晦涩难懂的道蕴对于修者来说,不亚于小学生学习高数。 其实修士打坐修行,体悟。更多的是学会利用天地力量,而这种力量便被称之为道,阴阳五行劫法修炼所参悟的便是其中之一,而西方圣法或者三族功典,参悟的便是另一种道,所谓三前大道殊途同归,便是如此。 至于真正的道是什么,别说他们这些凡人,便是成就金仙怕也难说清,或许只有得圣人道果,才能窥见一丝。 这么一来,那些有悟性有特殊体质的,说穿了便是对修道有加成,能够更好的修行。 让一庸才苦修百年,最后也不过枯骨一堆,难见大道,所谓机缘便是这般残酷。 说太浩子忍得住苦修寂寞,连续高强度的修行参悟,他信,能从天才中脱颖而出的不仅仅是天才,还得是疯子。可分心多用,就难让人信服。 “太浩子比我早入门两届,当时他心思灵巧极善人情,而且修为精纯入门不过三年便通幽入煞,夕日神典更是出神入化,俨然有当届第一人的风范。 可他通幽后便放弃这些浮名,专心修道不理杂俗,也只是经营着一些灵田。日夜苦修二十年便入得真我,并在一次试炼中大展身手,获得火树银花之种。 没想到获封少阳六子后依然原样,不问世事潜心苦修,门内难见。纵然是我,这数十年间见他次数不过一掌之数,堪称异类。” 荒点了点头,认同赤螭说法。苦修虽然艰难,可未必有用,须得结合时世事,感悟天心,往往久未解惑之迷,或许一次踏青郊游或斩妖除魔,便能通透。 太浩子如此这般,便只有一个解释,他修道至今还未遇到关隘,或者劫数于无形中消磨,悄无声息地便化解。 劫数分多种,最惨烈的莫过于杀劫,谁又愿意天天打生打死。可这不是由自身所定,往往想要突破便得破而后立,生死之间参悟最是惨痛。 当然,也有因果株连,随修道岁月日增,不得不应劫。 若真是太浩子这般,此人道缘与悟性皆为上等,其中手段值得深思。 “便是这等人物,想要窥探说难亦难,说简单亦简单!” 赤螭竟然领着荒前往仙门外,抵达一处凡俗城镇,同样是少阳宫附近,仙人管理的下属势力。 几日奔波,两人在一家名为飞鹤搂的酒家呆着,赤螭请他些清淡食物,多为仙果灵花,其中一道竹笋特别美味,再配上一杯佳酿,倒是悠哉。 虽然荒颇为不解,却也不着急,耐心等候。 如此平静吃喝,荒金蝉微震,内心忽然一动,观察起四周景象。 看着周围妖来妖往,偶尔有幽族与巫族穿插,南疆果然妖蛮横行,不是人呆的地方。 此城许多未化形之妖,什么虎狼豺豹,蛇鼠虫蚁,简直像是动物世界一般。 可它们灵智不低,血肉生食,若无自保之力下一刻便会沦为桌上餐饮,这么看来更像是恐怖世界。 当有一天,朝夕相处的同类沦为食物,在他人口中肆意咀嚼,那源自灵魂的恐惧便会从潜意识中升起,像潮水般蔓延周身。 无关道德、人性、实力,这就是天道循环。每一个猎食者,都要有作为食物的准备。 恍然间,荒明白赤螭为何来此地,也明白了她之前对太浩子的一番评价。 若没有记错,太浩子原身本是洞天一灵竹,得日月造化化身为妖,至于往后之事极少传闻。 更多的是他拜入少阳后的数十年,修行精进,苦行悟道。 看着盘中美味竹笋,荒竟然心中泛起惊悚,好似放着的是人肉白骨,静待戮餐。 斩自身,喂众生,分因果,好个狠心决绝之法,其中玄妙可不是简单的自残可以说清。 这有些像金蝉的偷天换日之巧,不同于窃命之道,此乃分化破解,去除恶念。 荒第一时间想到的便是斩三尸成圣,可太浩子明显没达到这等境界。如此看来秘法更为玄妙,竟然借鉴了这等究极修行,直指本源。 更可怕的是赤螭知晓辛秘,见灵竹如见本人,还考验了他的查探之术,想要究其功法。 见荒脸色数变,赤螭却若无其事地夹起鲜竹,往口中嘎嘣一咬,淡然说道:“灵乃众生之本,物乃万事之根,若修大道,舍尽外物,道友着相了!” 荒很快恢复镇定,他终于意识到,眼前这些同门皆为妖族,无论面相慈善或态度友好,本就存着弱肉强食的法则。 若你有用,则可为友,若没用,便为食,再正常不过。 这也是少阳宫看似门规森严,却流于表面,更多是让弟子们野蛮生长脱颖而出,可谓妖仙之道。 他本来以为有教无类,自身人族也未被歧视,显得高超。此事却是想差了,在这些修为有成的大妖眼中,人或妖没有区别,**裸地蛮荒原则,倒也通透。 对视那双盈盈秋水,荒夹起的鲜竹放入盘中,摇头道:“毫无牵连,与他无关!” 第63章 仙缘道子(四) 其实荒开始很好奇踏入自由仙的第一层叫做人仙,明明洪荒种族极多,若都与人族挂钩,天地岂不该是人族大兴之兆? 事实却并非如此,洪荒有四族最为鼎盛,分别是妖、幽、巫、人,单纯从种族天赋来讲,人族或许算不上执牛耳者,而从数量及影响力来讲,也不算深远。 在蛮荒之地,例如南疆诸岭、西域群山,无实力的人族恐怕只能沦为妖魔的盘中餐。 骷髅若岭,骸骨如林,皮肉筋发尽作利用,尸山血海腥臭难闻,这才是大妖洞中场景。 后来偶然在金乌阁悟道,翻阅仙境典籍,虽然对凡俗弟子只是只言片语,却也道出一分真相。 这人、地、天三仙是和自由仙所历劫难有关,而人劫之起在洪荒初开时便为先天圣人所定,据说是和气运命数有关。 至于劫难为何,这就千变万化,无论你称它什么名字,都改变不了本质,若想攀越高峰,便得一一承载。 像赤螭、少阳六子这等人物,其妖族蛮性其实已经极少,若是常人来看简直仙风道骨,可深藏其心中的冷漠,那是与生俱来的。 荒却没有任何生疏,他与赤螭本就是互相利用的关系,光明磊落甚至有些质朴,虽然其中算计颇多却也作考量,没有这份本事自然沦为附庸。 在梧桐涧的经历过后,那同族间冷漠与嫉妒,诘问与自私,早已把他对这世道的温情磨灭。 一个出生卑微的大荒族民,本该死于天葬坑下,被秃鹫野兽啃食肉身,魂灵消散,又有什么可强求呢? “下一位是谁?”低沉的话语从荒口中传出。 赤螭却摇了摇头,言道:“接下来两位都不必单独去见了,不说见到见不到,纵然见面也无话可说。 其实我真正想探究的是太浩子与真阳子。 太浩子苦修闭关,神龙见首不见尾,最是难觅。真阳子身为凡俗首席,见他的机会便大多了。” 顿了一顿,赤螭神色变得有些凝重:“我刚收到消息,少阳不日将开启言典,告知道源,那时便是你见另外两位的时机。” 说道这道源,纵然赤螭也屏气凝神,一副幽云惨淡的模样,不过内里似乎又闪过一丝惊喜和疯狂。 似乎看出荒的不解,解释道:“这里说的道源,便是冥土开启的契机。往日天地道痕变化,在洪荒大陆上便会有后土之变,那处地点便可前往幽冥,一窥大道。 这处缝隙不仅仅喷涌万千阴煞,更是地仙晋升的最好机缘,任何仙门都渴求一二。 不过与之相伴的是幽冥近土的威胁,极有可能会出现道殁这种诡异,若是控制不周,赤地万里生灵涂炭,可不是说笑。 据说南疆的三大凶地,便有往昔无数岁月中道源显出的身影。 此次幸得月殿至宝太阴玄鉴算出因果,告知南疆诸仙门,故数年后聚之商讨,定下封印之策,划分权责与利益。” 这消息真是石破天惊,荒在听闻后顿时将最近少阳的动作想了个一清二楚,怪不得要如此匆忙地提高门下弟子实力,恐怕都是为这场即将到来的大事作准备。 回想起古庄,阴阳城那些渗人场景,他可一点都不觉得这事轻松,纵然有天大的好处,也得有命享。 “南疆四大仙门还有大大小小数百势力,都会前去,商讨对抗之事。” 南疆自然是以四仙门为首,势力最强,各自都有金仙镇守,且背景不俗。 可要应对这等灾祸,得群策群力方可。 说难听点,纵然你某家有解决之道,也不能独吞好处,纵然四仙门联手都不行。 荒思虑的首要,却不是个中联手,想到那四仙门背后的势力,他内心猛然一震,三族大劫!应在此处。 隐隐道蕴浮现,金蝉有感: 幽冥混沌,劫生南疆;渊狱白夜,仙途咫尺。 …… 离火之精铸就的铜殿,于烈火中焚烧,万年不灭。 在一片炽热中,浮现夕日之名。 陆陆续续有上百名弟子从大殿中出来,气宇轩昂者有,威势无双者有,淡然镇静者亦有。 若有少阳传功长老来此,便可认全,皆是这百年来优秀弟子,在通幽、真我境各领风骚,或有一技之长者。 其中最耀眼的便是少阳六子,齐聚此地,不过他们另有要事相商,便延后许多。 荒与赤螭先行离开,站在大殿外等候着。 最近荒的大名可是传遍少阳,听说是金慎姬看中了这位天才弟子,两人如胶似漆日日形影不离。 听说玄赤君都为弟子掌眼,考察过此人一番,没有了下文。 自太辉子陨落在剑池后,本该是幽铃继承本届首人,可现在荒无论是名声还是气势,都隐隐有超越之态。 更有小道消息传言,他已极其接近大日金乌体,这是何等的天赋异禀,毕竟连赤应都还差那么一步,怪不得能俘获眼高于顶的赤螭芳心。 作为事件的核心人物,荒当然清楚事情的真相是什么。 他和赤螭仍旧是利益伙伴,玄赤君审查他自然是核明身份,可此时道源降临,天机混沌,也算不出什么有用之事,再有赤螭作保,荒成功步入少阳的高层眼中。 甚至有几位地仙,还私下询问是否有拜师之意,却都被他以仰慕玄赤君为由暂拒。 这算是两人结盟最深的表现,除了赤应,或许少阳弟子和仙师,都以为两人有意,故而也没甚反对。 既然应允赤螭,便不是光说一说便可,那是要真的和她一同对付太归子,虚骨姬等人。 赤螭承诺带他前往道源之典,以他原来的名望和功绩,万万不可能获得此次四仙门之聚的资格。本来他也不想参和这等事,可金蝉道蕴显化,他就知晓这浑水不汤也不行。 他有考虑过不尊从道蕴,另谋他法,譬如寻找到金乌王所要找的人,立刻离开少阳宫,返回梧桐涧。 先不提能不能把一位真我境高手无声无息地带走,就根本找不到这个人物,仿佛不存在一般。 今日之聚已经是少阳凡俗精英荟萃,他一一见过审视,却无一人符合,心中更是忐忑。 一金袍男子走出宫殿,他遥远望去,最后的希望也破灭了。 第64章 仙缘道子(五) 没有惊讶与疑问,赤螭似乎早知晓这个结果,点了点头,远望着那位少阳首席,表情凝重。 无论是太归子,亦或是虚骨姬,纵然他们身为少阳六子,但赤应本就是卓越超群之辈,隐藏颇深的赤螭都不曾畏惧。 唯有真阳子,名义上的凡俗首席,离仙人境一步之遥,更是统率少阳数十年,无论手段法术皆为顶尖,难免棘手。 荒也未曾料到,与这对姐弟结仇的竟然占了六子中一半,虽说各有原因,可也不得不佩服他们人缘之差。 面对这等强敌,指望斗法战胜有难度,但并非不可能。 虽然真我成罡,对于修行又是一次质变,可不成仙人,肉身就是最大缺陷,若是小瞧敌人,任凭是盛名修士,也可能枯骨埋荒。 特别是刚刚修成幽影剑,那诡异的斩杀方式防不胜防,若对方没有准备,纵然真我境也难逃一死。 而且对方大概率会优先针对赤应、赤螭两人,他有时间来施展手段。 实话说,荒内心十分不愿意卷入这场纷争。 两边都是真我境的高手,在同境界中都当得起英才,若认定一件事,必定手段尽出,若他没有少阳令恐怕底蕴还差些。 可金蝉道蕴是无可避免之事,既然显化就指明了破局之法。 找不到金乌王要的人,若是临阵脱逃妄图避开这波劫难,那就是痴心妄想了。 虽然不清楚对方与金蝉子达成怎样的约定,却绝不会是当缩头乌龟能解决的。 回想老金乌断头的可怖场景,若他空手而回或者想要背弃承诺,冥冥之中有不详预兆。 可金蝉道蕴显化又太过被动,它的初衷并非是为了解决自己的问题,而是去追寻更大的未知和力量。 从之前两次显化来看,一是夺取羿的身躯,二是参道石收取劫煞,都有些随机应变的意味。 颇有些偶然,却最终走向必然。不说蚀阴之变乃金蝉子操纵,若他未选择洗阳城,或者在其他城池参道,是否还是还会出现第二次道蕴。 答案是肯定的,燃灯凝聚与道一劫煞有关,无论在何地都有这么一场作过。或许时间地点不同,却难逃此劫。 修炼金蝉至今,他渐渐对劫难的体悟更为深切。 抛开错综复杂的表象,金蝉每次指引,其实是明晰了一次大劫的方向,让修行者心中有数。 可结果还是要看自身的实力与造化,若深陷泥潭无力自救,纵然指明道路也无计可施。 譬如这次道源之行,归根结底是梧桐大劫的后续,他无法完成老金乌的委托,而金蝉于冥冥中感应到生机在此,便是劫数的纠缠。 既然如此,那么破解之法必定就在其中,可答案是什么呢? 望着皆非目标的少阳六子,荒顿时陷入沉默。 …… 南疆荒野之地,蛮兽横行,草木繁盛。 虎头精莫威大王,坐着几只小狼妖抬得轿子,朝远方行去。 此次出行,是他有个远方亲戚黑虎兄,告知他在一城池中有上等享受之地,乐不思蜀。 听说有那人肉大餐,还有母虎作陪,酒池肉林,天上人间。 他已是化形存在,修炼却不算上进,在这一片山林中拉帮结派,倒也威风赫赫。 虽然南疆仙门有教无类,他却不愿意作那劳什子苦修道人,不如纵横山林快活自在。 几十年门派清修,连油水都沾不到,最后也不过是苟延残喘,有甚意思。 大口撕咬,将手边备用的活物吞下,“嘎嘣”一声,那兔子精的哀嚎就在口中戛然而止,鲜血溅了他一身。 底下抬轿子的狼妖颤颤巍巍,大气都不敢喘,自家大王最喜欢生吞活物,听着那些弱小的妖怪哀嚎求救,下饭。 像他们这些稍有灵性,却还未曾化形的小妖,最为符合莫威大王的口味,有好多前任便是颠簸了轿子,便被虎爪一抓,进了血口。 巨手捏了捏逐渐变冷的躯体,脆弱的骨头应声折断,血口舔了舔断裂的脖子,随手一丢扔入丛中。 毕竟还是未化形的小妖,口味欠佳,底下的妖只知晓他喜好这等美食,其实是没有选择。 毕竟南疆人类极少,化形的妖怪也颇有实力,不容易捕获,因此他才对此行极为心动。 天色渐渐变得阴沉起来,莫威大王抬头一看,乌云密布,风雨欲来,不由皱起了眉头。 山林间天气变幻莫测,纵然是妖魔也难以预测。 不得已挥手一术,为狼妖施加疾风之术,提高他们的脚力,高声呵斥道:“莫要惫懒,快些抵达一处避雨之地。” 抬轿小妖瑟瑟发抖,不要命地向前行去。 阴云更盛,空中湿气却不重,穿过密密麻麻的树林,前方隐约间浮现一座小型的城镇,有灯火闪烁。 “大王,前面有座小镇,可以歇息一番!” 莫威大王遥遥一望,黑色的城墙破败不堪,偶尔有几只野狐窜来窜去,虽然看不真切,似乎是一座妖镇。 这也是南疆常态,不同于仙门设定规矩的大型巨城,这些小镇往往都是落单的妖族建立,甚至可以说是寨子,做些买卖血食的勾当。 一般来说,莫威大王也不愿意孤身前往,毕竟妖魔间的诚意,或许比不上一顿大餐。 可他瞅着这破败小镇,心中一阵不屑,堂堂虎大王,还担心什么。指示着小妖,向城镇走去。 不一会,狼妖抬的轿子便穿过石道,抵达城下。 路边偶尔有落单的行妖,竟然还有巫族和幽族,一个个沉默不语,偶尔抬头看看这虎大王,便不再作声。 城门也没有看守,任凭他们大摇大摆的走了进去。 城内却不同于外,人声鼎沸,显得十分吵闹。 来来往往的行商,叫卖之声不绝于耳,各种货店大开,妖人幽巫更自营生。 看起来极其普通的场景,狼妖们摇头晃脑四处窥伺,还瞅见了几只不错的母狼,眼中**大增。 莫威大王心却捏紧几分,向后看去,本来距离不远的城门,似乎消失在浓雾之中,不见踪影。 这城镇不同寻常,在进来的第一刻他就发现了不对。 那些小贩叫卖大声,担子中却传来腐臭气息,若是一般人或许察觉不到,可嗅觉灵敏的妖不可能不知;货店虽然大门开启,可无论从哪个方向望去,内里都黑漆漆的无底洞似的;更诡异的是各族齐聚,看似祥和,但发生在这样一座没有仙人镇压的小镇,不合常理。 若是细看,这些生灵似乎缺了一丝活人的生气,呆板的很。 这些发现让莫威大王谨慎许多,却没有慌乱。毕竟是吞食无数的化形之妖,走传统妖道按实力来说也有通幽之能,许多操纵鬼魅的把戏他见多了。 于是他派手下狼妖出去探听,可诡异的是,明明就在眼前询问,一个眨眼的功夫,小妖便消失在人群中,也不见回来。 看着川流不息的闹市,莫威大王却觉得心中不安愈甚。 走下轿子,亲自向前方行去,很快便看到一个老头在摆摊售卖,货物竟然是一团团鲜血淋漓的肉团,蠕动翻滚着,似乎在痛苦的吼叫什么,却听不真切。 这老人瘦骨嶙峋,皮肤呈现青褐色,上面斑斑点点,拿着刻刀在雕琢着面前的血肉,一丝不苟。 莫威大王虽然分不清对方的种族,可明显感觉到他与其他路人的不同,或许是一丝生灵之气? “哼!装神弄鬼,这城镇到底怎么回事?” 虎头精不再耐心,树桩粗的拳头狠狠砸去,妖风四溢。更隐隐有怨鬼嘶吼,为虎作伥,扰人心神。 可就在他踏入货摊后,整个人猛地停顿下来,像是被施展了定身术。 随后老人才抬起头,空洞冷漠的眼睛盯着他,那眼球早已发黄腐朽,留着脓水,连瞳孔都没有。可就是这双眼睛,让莫威大王感到惊悚无比。 他想说法质问,嘴巴却张不开,像是有蛇钻来钻去,缝住了一样。 “地上的活人都这么热情吗?这双虎目威风凛凛,老朽就收下了!” 说着,那把刻刀轻轻一划,两颗带血眼珠便被剜了下来,老人一挤便替下自身腐朽的双眼。 没有任何痛苦,那雕刻的小刀似乎具有神奇的能力,被剜下双眼的莫威大王甚至还能看到眼前的场景。望着自己黑洞洞的眼眶,一身虎皮威武雄姿,满是荒诞。 “这身虎皮也不错!” 轻轻地从虎掌开始,锋锐小刀划过细线,皮肉自然分离,不一会儿,那完美的全身皮毛便放置在旁,剩下一团血肉在蠕动着,翻腾着。 至此,虎头精的意识开始消散,无边恐慌开始淹没他的识海。 他终于意识到那一团团血肉是为何物,可却有些迟了。 天色渐渐暗了起来,路上正常的行人照旧行走着,可那皮肉却松动脱落下来,像是外衣一样柔滑。 一团团奇形怪状的肉瘤蠕动着,叫卖声也变成凄惨的吼叫,整个城镇顿时阴森无比。 那老者刚刚替换的虎目,开始泛起血红,看着远处的城门,诡异地微笑着。 似乎又有客人来了! 第65章 阴阳城 春季万物繁茂,诸灵生长。 这已是荒来到少阳的第九个年头,自剑池天山后,仙门内部决议,为即将到来的道源做下准备,一幅欣欣向荣之景。 就连火玉、符篆、法阵这些修行必备品都应有尽有,大力提升低阶弟子实力。 暗流汹涌自然更盛,以赤应与太归子两派,明里暗里都出手数回,几乎是明着敌对起来,甚至都被各自师尊责罚。 荒自然也受到牵连,从通幽境门人的袭击,到真我境弟子的埋伏,手段无所不用其极。 他如今能站在这里,那些人归途便不用多说。 修真道术玄妙无比,阴煞多入沙海,荒纵然大日金乌之体又兼修金蝉,也得小心应对,稍有不慎就万劫不复。 从这些细小端倪来看,少阳高层已经有些应接不暇,背后势力颇为肆无忌惮起来。 乱象纷杂的源头,不仅仅是错综复杂的势力分割,恐怕金乌王失踪的事情已经有所泄露,而最关键的则是有人在推波助澜,道源便是重要一步,天地大势无可避免。 数年来他与赤螭关系渐深,甚至为他引荐了玄赤君这位成名已久的地仙,指点了许多修真上的关隘,还传下独有的法阵玄符。 看得出来玄赤君对赤螭赤应这对徒弟的疼爱,诸多应求都允诺,甚至连他这外人,都看在徒弟面子上不吝教导。 甚至从对答的蛛丝马迹中,推测出荒已然大日金乌圆满。明明有少阳令阻隔,却从功法进展中得知真相,不愧为地仙之境。 还是荒对仙人境有所生疏,虽入门多年,可近距离的交谈极少,故而露了马脚。 不同于凡俗弟子,纵然是人仙境界,若是不想展露法术,看着就像一个普通人,毫无威胁。 荒修炼金蝉感应灵敏,才能从周身天地感受到那恐怖的气息,宛若炽烈骄阳,随时随地便能将他毁灭,这仙凡鸿沟不可逾越。 赤螭便多次警告,若是遇到心怀不轨的仙境高手,用尽一切手段逃跑即可,不要多想别的。 她自然知晓荒的神秘,可还是如此述说,便知其差距。 荒在修行同时,检查着可能的目标人物,同时对真我境修士有了更多的了解。 以少阳仙门来说,凡俗弟子数千人,从化气至真我,约为一七二的比例,以化气者最少。 这很好理解,回想当初入门,除了他自己都是化气弟子,还经历参道考验,检查资质,极其严格。 能真正拜入仙门的,不说那些顶尖天才,修行资质都也不差,有极大机会跨入通幽。 唯一阻隔他们的,或许便是合适的阴煞。 但通幽晋升真我,不止纯罡难寻,堪透真我炼神反虚本就飘渺。何为真我。难道肉身非我,神魂非我? 诸般心念,和则为我所用,利则为我所出。既要修真,修得完美无瑕人上人,岂不妙哉? 便似太清姬玉明妃那般赤子之心,本就无垢少有波澜,自然真我易入。 可这与荒的道法理念相悖,劫难之法便是由易入难,讲求积累后量到质的变化。所谓应劫既是到了关隘无法前行的阻挡,也是突破的契机。 故而真假善恶,皆出本心。 便如当初金蝉子引导,过往种种是荒非荒,皆为我。 大道三千,各取一瓢,涉及到认知真我,便见仁见智。可其中透露的是功法与道统,以及成仙的路途。 真我境便是成仙的那块踏板,若是不稳固或者有缺陷,后患无穷。 虽然没有直接证据,可太归子的修行问题,大概率便是真我缺陷,想要晋升仙人无望,才做下如此决绝之事,渴求更进一步。 且这等缺陷,对于妄图渡劫成仙之人,极为要命。不管不顾便会加速死亡,道气反噬,道体日日消磨,称之为小衰劫。 连少阳六子这等人物都深陷其中,可见一斑。 当然,比起虚无缥缈的悟道真我,纯罡找寻更为现实。 相对于四属十八道阴煞,纯罡只有三十六道,且不分属相,这与其诞生条件有关。 阴煞多为地脉孕育,或无根之生、法源之本,乃道的体现,只要某类灵气繁盛,就有可能孕育阴煞。 纯罡却不同,多为袅袅之风,或至烈或飘渺,与阴煞相伴,且必为纯精之本。它的出现是阴阳平衡,秩序守恒的体现,不属于依存关系,更像是制约。 这样的制约不只是简单的制衡,多数情况下,只要某处阴煞繁多,就会有纯罡诞生。例如九霄之上的玄天神煞,伴随着玄天九气罡终年不散。 可亦有意外,某些地方阴煞汇聚,映照得却是地脉或天际某处的纯罡,若是按图索骥的寻找怕是难寻。 更有奇特如须弥灵犀罡存于生灵念内,暇念间转行无为,其对应之道困惑非常。 看似无所联系,其间却有着本质的制约,若是能找寻到这份隐秘,便能寻得纯罡。 阴煞难寻,纯罡却有路可依。每个通幽境修士,相当于一个移动的煞气库,若是到了气机圆满之时,便能靠着罡煞之系,于冥冥中感悟寻罡,踏破此境。 当然,机会只此一次,若是浪费便只能另寻他法。 这也是炼神返虚的另一层含义,修者踏入真我,不需要提炼罡风化入体内,类似阴煞那般凝练。 而是靠神识操纵,于虚无之界凭纯罡淬炼,抵达真我。罡风便于虚识中诞生,化为己用。 纯罡的强大与否,要看与其搭配的阴煞能力,故而真我境修士强大与否,更多的是看其罡煞搭配,所以说通幽修士挑选阴煞才显得那么重要。 以少阳仙门来看,通常弟子修至通幽圆满,少说也得数十年,这还是以阵法辅助的结果,许多修者终其一生都无法摸到真我境的门槛。 即使荒拥有少阳令提供的火玉,不计代价的使用聚灵阵,也难一蹴而就,少说也得十年之期,才能通幽圆满。 门内搜索一无所获,老金乌说的道统继承人渺无踪迹,他便只能按道蕴指示。 道源将近,荒芜愈甚。 幽冥之力侵蚀大地,各处频频有诡异之事发生。 便是存有道殁的三大凶地,就有传闻多次出现,能回归者十不存一,极其凶险。 且地龙翻滚,灵气大增,阴煞浓郁,新化形的妖魔多疯癫狂妄,纷乱无比。 少阳门人应约前往汇聚之地,据说是一座临时搭建的仙营。 此次挑选数百名凡俗弟子,皆为通幽与真我境的精英,便是数年前定下的决策。 荒自然跟随赤螭等人,与玄赤君同行。 不过众人都由刑罚长老阳烈真人统率,前后守望,不会相隔太远。 为的便是以防万一,越靠近道源之地,诡异越甚,听说已经有些小派折损,死伤惨重。 正思索中,眼前恍惚,一道赤红倩影便站在身前,浅浅一笑,连风都炽热起来。 几年来互相揣摩探测,荒与赤螭愈发熟悉,虽说更多是利益互换,却也勾勒出几道虚实。 此女古怪非凡,若是常人见荒如此多隐秘,必然心生忌惮,可她却一切照旧,丝毫不惧。 对太清姬、虚骨姬皆是如此,大家各有隐秘无关大碍,甚至有些乐见其成,只需不和她作对。 或许便是大势所趋,如此想来,两人或真的志同道合。 “你想要拜访的几位真我境隐修者,怕是无望了。此次打听,灵息已灭。”赤螭眼波流转,却带来个不怎么好的消息。 这算是荒最后的努力,少阳自然不乏闭关隐修者,可多数是晋升无望,枯骨坐关。既然道陨,自然不是目标。 其实探寻至今,他也略有揣摩。 或许金乌王要的人,不在现在,而在未来。否则他遍寻少阳,却还是没有结果,与理不通。 而让他前来此地,从少阳劫难中觅得一丝生机,自然不单单是找寻这么简单。 恐怕是要借他金蝉,来窃命改道,作过一场,方才有机缘所至。 若真是如此,道蕴所化便不足为奇,处处死地,唯一生机,由不得他。 “其实你亲自去询问,也无有不妥。如今你太苟的名号传遍少阳,通幽境青年才俊,姐姐我也是高攀了!” 赤螭说着,用绣袍遮住秀靥,看着像是羞愧的模样,实则偷笑着。 荒摸了摸鼻子,不理会她的捉弄。 这太字道号,终究是还了回来。最初他与赤应赤螭姐弟同行,门人多说他是赤螭面首,高攀六子。 可几年下来,有消息灵通者,自然知晓太归子与虚应子的敌对,两人都是真我境暂时奈何不得,便落在赤螭等身上。 作为殃及池鱼的荒,却意外地声名鹊起,无论来者是谁,都销声匿迹。甚至有真我境修者,尸骨无存。 纵然有法阵符篆等备用,可面对暗中袭击,能活到现在便是本事。赤螭还能说在小炽山有赤应、玄赤君护着,可荒又能靠谁呢? 他有少阳令,在少阳宫比地仙还猛,外人自然不得而知。便觉得此人不可小觑,已有仙缘道子风范。 金慎姬与他是郎情妾意,极为般配,夸赞赤螭的眼光,甚至有说赤螭配不上他的,故而才有对方今日的调侃。 实际上两人关系,他们最为清楚,单纯的合作,为所谓的大势,便是波及整个少阳的劫难,各怀鬼胎。 远处三三两两的修者结伴而行,皆有御器飞行之术,这也是此行的最低要求。否则遇到问题,仙人自顾不暇,那门人岂不是要摔落跌死,这恐怕是死得最窝囊的修者。 两人相视一笑,遁光闪烁,拔地而起,加入到汇聚的人群之中。 阴煞之属有炽热、阴森、玄妙,百种灵宝在天际腾飞,更有仙人乘坐仙鹤云舸,遨游云间。高低错落,层次分明。 最前方便是一道无形壁罩,笼罩天地,为后方弟子护佑,状似天宫仙车,万马崩腾。 这浩瀚洪流,便从少阳升起,向远方天际行去。 于仙门石碑之上,一袭赤金玄火勾勒道人身躯,远远望去,面无表情。 幽冥临近,长天昏暗,不知几何,很快便看不清行人踪迹。 身影便也随风消散。 只留一声轻叹。 第66章 阴阳城(二) 御风乘云天地间,俯瞰大地三万里。 若是成仙,最为飘渺逍遥的事,便是这般遨游于九天之间,望人间星罗密布,过去种种计较情仇,便都淡然下来。 他们几人终究还是搭乘玄赤君仙驾,乃一只金色神鸟承载,周围有青色罡风环绕的长车,并施加仙术护佑,于烈烈风中保持平稳,十分舒坦。 纵然修者自通幽起便有御物之能,可最多也不过跃起数百丈之高,于天穹之下飞行。 盖因九霄有玄天神煞存在,普通凡俗修者无法抵御浩瀚的阴煞侵蚀,根本无法久呆。 而此时仙驾周围云层幻变,却是赤色缭绕,乃九霄最底层的赤天之属,融万法之源,道气最为活跃。 即使对于仙灵较少的人仙,在赤天也可无尽翱翔,吸取周边活跃的玄天之气。 对于荒来说,这赤天简直是大补之地,比在聚灵阵修行还要爽快。 经过法阵提纯的玄天道气,夹杂着部分玄天神煞,对于普通修士自然避之不及,他却甘之如饴。 特别是在赤螭面前,他根本不用遮掩,对方与他一同进入天山,各寻宝物,玄天神煞瞒不过这女人。 不过看着荒满脸舒爽的自娱自乐,赤螭就有些吃味了。 仙车逍遥,天上之景,一旁还坐着位美若天仙的异性,看他那耿直的修行,让人汗颜。 若是常人,或许便风花雪月,谈天说地吧,更胜天上人间。 饮下一杯清茶,向窗外凝望,云层有天地之灵显化,时而像石头、树木,远处更有山川、河流,被仙子一看,似乎害羞了,便团团消散,隐匿起来。看得她痴痴一笑。 “咕噜噜” 眸色深柔,茶沉杯底,青叶似毫素直立,旋绕悠长。 看着荒不甚娴熟,却极其沉稳的动作,再看他星眉剑目,一动不动的凝视,赤螭不由自主地低下头。 赤龙天生便有火气之属,即使赤螭修行有佳,稍微离她近一些,也能感受到温润皮肤上略微的高温,若是情绪有波动,也会热风环伺,燥热难挡。 对于普通凡人来说,若此刻轻碰雪嫩肌肤,怕是会被烫伤。可对于修行金乌诀的荒来说,这般炽热更为雅致。 “每每见你,纵使面露欢笑,也难遮心中哀沉。如此以往,想要踏入真我难上加难,若要更进一步,须得堪破。” 此话有些僭越了,他知晓赤螭一切行事,皆因心中执念,如此询问等若探寻对方深层秘密,不该是利益同盟的交往方式。 可待他修行结束,看到赤螭笑靥如花刹那间的欣慰,其中却透露着无尽的绝望,心中不由一动,说出此言。 “当然,人皆有苦恼,孤独之人往往更具道心。” 荒本意不愿探听赤螭的秘密,故而让了一句,七窍玲珑的金慎姬必定懂他的意思,只是没想到,对方回复了他。 沉吟片刻,无悲无喜,只是淡然陈述。 “我此生无法抵达真我境,乃入门前受伤所致,一为肉身桎梏;本来若只有肉身损耗,可以修至真我顶峰,无法踏入仙境,此事师尊知晓。 可神识另修他法,勾连劫道,便再无前路可言,一生尽头便在通幽,身为龙族,可不可笑?” 述说沉寂,于她而言修为极其珍贵却无法更近一步,如此残酷事实已然看淡,其中心酸不足道也。 荒听闻同样大吃一惊,万万没想到赤螭是这般情况。他在搜寻真我无果后,隐约锁定了几位天赋之人,故而特意的亲近也是有意为之,却不想念头夭折。 而且神识勾连劫道,这指的是什么,他再清楚不过,赤螭竟然修劫煞。 这么一来,往昔种种言谈,以及假死再生,或许都有了解释。 于劫煞而言,或者于劫道而言,生与死的界限不是那般分明,如金蝉窃道偷天换日,便是硬生生地瞒过天葬,苟活下来。 虽然不知道赤螭修行何种功法与劫煞,单论诡异,四煞无出其右。 可不要以为这都是无代价的,相反,代价大的惊人。 从自身须得经历天地大劫,命运不由己身,只得窥伺那一线生机就能看出,因果牵连有多么深。 赤螭身为龙族,却仅能修至通幽,享百年寿元,简直是折磨。若是命数尽头,更有道殁索命,不详相伴。 此乃上古龙凤大秘,也是神兽衰亡之源。 荒虽然了解的不多,却也知晓一些。本来寿数千万年的妖族,受到诡异影响,越是血统纯粹,寿数越少。 不是自然而然的衰亡,而是有道殁寻来,终结命数。 在上古之后,不仅仅妖族,许多长生种都或多或少受到诅咒,只得寻求他法求长生。 这也是为何南疆妖魔遍地,却都渴望拜入仙门。因为若是修成仙人,便不受这血统诅咒影响,最为稳妥。 当然也有懵懂妖魔,未受大道腐蚀,依然有个几百年寿数,这其中渊源,就非常人能知晓。 荒看着决绝的赤螭,顿时明白她的心绪,既然道已尽头,那该做之事便不再有顾虑。 “在我幼年时候,父亲与母亲便带着我在这赤天之上翱翔,也是这般风景,数十年未曾变过。” 轻抿一口,赤螭清灵的话语飘散在赤天之上,回忆往事。 “那时小弟刚出生,我们家族隐世不出,其乐融融。 可一切都在那件事之后终结,漫天火焰飞逝,赤龙成为神鸟口中的食物。 母亲载着两小自外海逃亡,最后肉身陨落南疆,玄黄之血将我和弟弟浸透。 却依旧逃不脱追捕,于绝望之间遇到一名道士,言明与上古赤龙有渊源,愿意助我一臂之力。 他法力通玄,造化天地,却也斩不断命数勾连,只能我自身来洗脱,故而传我造化之术,并赐下劫煞。” “数十年来凭借此法逢凶化吉,参悟劫道,愈知劫难深厚,终有一日避无可避。 那道人自然也有私心,传我诸法必定有因果所应,我只能暂且推得片段。可对于那等人物,又有何力反抗? 他言明,此次大劫,乃天地人皆发杀机,少阳必灭。 你我皆顺势而为。” 这真是滔天大秘,万万想不到赤螭愿意吐露真言,她的神色也不像有虚。何况她完全没必要说谎,与同样表现神秘的荒来说,漏洞反而会被利用。 或许赤螭认为时机到了,这番道源之行便是终结?故而言明后希望得到荒及其身后势力的支持。 这倒是很有可能,与荒自身推测相近,此行必定有天翻地覆的变化。 荒刚想说话,忽然感觉赤天逐渐阴暗下来,四周灰雾朦胧,天色竟然渐渐暗淡下来。 仙驾之上金玉雕饰,开始腐朽褪色,充斥斑驳,本来炽热的空气潮湿起来,窗外也变得阴沉。 隐隐约约传来万马崩腾,河水拍击之音。 “传闻太古之时,九霄之上有城池林立,天人驻守,有人间气象。” “只是后来,劫难至灰飞烟灭,天宫变地府,春秋一遭落尽繁华。” 赤螭忽然回想起与那道人的相遇,当时两人便在九霄之上,话语萦绕耳边,如今莫名忆起。 这般异象两人自然有所察觉,推开车门,向外望去。 无尽黑暗中央有一座都城矗立,虽破落残旧却难掩夕日辉煌,偶尔有行人穿梭于路途之间,面无表情。 阴森巨门闪烁着微弱光芒,如巨口般静待来客。 环绕四周,哪还有什么赤云缭绕,灰雾浮沉构筑唯一一条道路,便是通向那幽暗的城池。 略作施法,赤螭对于师尊与弟弟的感应毫无回返。看来这诡异场景是将他们与少阳众人隔绝了。 简直不可思议,要知此次带队者可是阳烈这位天仙,他们更是乘坐在玄赤君的仙驾中,转眼间便落在这阴森森的恐怖城池前。这番手段通天彻地,对于修者来说更为震撼。 不过荒却没有乱了阵脚,修习金蝉的他自然知晓劫数代表着什么。既然涉及整个南疆的道源,其幽冥衍生,任何诡异之事都可能发生。 这说明他们已然临近目的地,并且触发了特殊的规律,方才有此波折。 他不必说,金蝉显示道蕴,必定要深入一番。而赤螭,或许与她的劫煞有关。 望着远方晦暗城池,荒脑中灵光一现,不由脱口而出:“阴阳城!” 第67章 阴阳城(三) 脑中回想阴阳城种种,却发现难有什么忌讳与信息。 禁地之所以为禁地,便是入者九死一生,难以逃脱。可与古庄和画墓不同,此地更为诡秘难测,极少现世。 而且前一刻明明在九霄之上飞行,如何变成这番诡异场景,是真的一点头绪都没有。 荒转头正要询问赤螭,却悚然一惊。 隔着不远正站立三面怪物,青面红舌,獠牙外露,贪婪地看着他,缓缓移动而来。 几乎瞬间,幽影脱神识,下意识地就要斩诡。 可眼中怪异,似乎又有些莫名的熟悉,让他的动作为之一滞。 迫不得已,使出金蝉目,眼中暗金光色暗涌,方才看出些许端倪。 抛却那三面不说,身躯却是妙龄女子的柔弱躯体,而且穿着正是赤螭无疑。 只是对方此刻动作晦涩,似乎有些自相矛盾之举,手中正握着那柄乌玉簪,散发辉光,护佑周身。 赤螭也望向他这边,面色表情无法察觉,体态却显得很谨慎,充满防御之备。她貌似也发现不对,没有轻举妄动。 荒若有所思,手中映现出铜镜,对着自己一照,一副修罗獠牙,嘴角沾满鲜血的恶鬼浮现而出,与地狱道中的鬼怪十分相像。 这番动作,落在赤螭眼中,却是那恶鬼手中飞出血虫,萦绕眼前,似乎要施法,她不由地紧张起来,甚至考虑是否要抢先攻击。 可下一刻,她停下法诀,盖因对方掏出一根漆黑烧火棍,黑不溜秋的模样十分低俗,不过赤螭却认得这是荒随身携带的法宝。 哪有修道者会带这么个无用之物,赤螭早知此物必定是有所功效,甚至颇为关键的法宝,可没想到它能无视这阴森之地的法则,显露本体,简直不可思议。 若猜测为真,此地生生从一位天仙手中将少阳门人拘束起来,纵然幻术之法乃此城万千之一,可任凭她手段用尽,也无法破解,便知其诡异。 荒将少阳令取出,见赤螭停下动作,便知有效。 此刻不是隐藏的时机,稍有不慎就有性命之危,他能想到的最好办法便是用少阳令给予对方提示。 或许道一劫煞能够镇压,甚至恢复周围异常。可这样一来木秀于林,必然会引起更大骚动。 通过金蝉目,在黑暗四周了望,他已经观测到许多身着道袍,头颅异物的怪诞。有青面獠牙、丑陋黑面、泣血破碎之容,形态各异,如同地狱临世。 由于认知障,靠近的人早已大打出手,丝毫不留情面,金乌诀与夕日神典的辉光充斥四周,可若撤掉神通,或许是血海滔天的另一番景象。 不过荒发现,被拘禁之人皆为凡俗弟子,不曾有仙人。否则以人仙的道法,在此地简直是阎罗级别的存在,无可匹敌。 且以规模来看,只有数十人,想必阴阳城诡谲难测,也有自身限制,否则将少阳门人一罩,全在此处自相残杀,还镇压个屁,四大仙门引颈就戮即可,徒增笑耳。 诸人在斗法间,也察觉出不妥,纵然幻象逼真无法窥探,可任凭血海滔天,对抗中道法的强度与本质无法改变。 在死了半数人后,余下便更为小心,远离那些危险之物,独自行进。 赤螭在荒十步之外,没有放松警惕,却也思虑明了。纵然没有金蝉目那般神通,窥伺周边,可也另有手段。 一根枯枝自手中伸出,枯木逢春,顿时清风浮动,四季更迭,便听得那怪面之物传来熟悉声音:“赤螭?” “荒师弟!” 纵然有些沙哑,甚至断断续续,却不再是野兽怪吼,能传出人音,心底便更稳妥一番。 “此处极为诡异,少阳弟子有数十人被拉入,皆面目憎恶,自相残杀,轻易不能辨识。” 此话一出,赤螭便知晓荒另有方法,能够看透黑暗,识破真身,怪不得对方第一时间将烧火棍拿出来。 她正要商讨对策,忽然听得远方传来沉闷的擂鼓之音,前一刻似乎还在远方天际,下一秒便在脑海中出现,听者无不颤栗,无限恐惧涌上心头。 甚至动用春秋秘技的赤螭,感到心脏被重重锤了一下,一口鲜血喷出,清风也随之消散。 最后传来断续之音:“跟着我,变……” 荒的声音再次变为诡异的嚎叫,而且他的身形开始变得模糊,时而靠近,时而远去。 赤螭却不管其他,只盯着那漆黑烧火棍,迈步前行。 荒同样闭了金蝉目,在最后时刻他看到城墙之上立起数百鬼面鼓,那重锤晶莹剔透,不知是用何种族的骨头做成,不断敲击着大鼓,鬼面便愈发狰狞恐怖,散发出惊悚的波动。 而且他发现城外的黑暗愈发浓郁,即使他利用金蝉目也开始看不清远方景象,道路上更是出现莫名的尸骨,微微颤动。 随着鼓声愈发响亮,那遍地荒骨隐隐有复苏的迹象。 唯有靠近那座漆黑阴城,波动才受到压制。可无论是染血城墙,还是鬼面巨鼓,都昭示着这座城池的诡异。 其实在之前门人争斗中,荒就隐隐看出端倪。 众人移动时下意识地在朝着城门挪动,以之前的反应来看,无论是谁被拉入此境,都能窥得阴阳城的大门。 只是黑暗侵蚀愈重,才显得隐隐绰绰。 若他没猜错,城外的厮杀不过开胃菜,此地真正诡异还在城内。 可到了此刻,也别无他法,只能冒险入内,这座阴城,既是牢笼,也是庇护,否则那些枯骨与黑暗,就会将他们吞噬殆尽。 两人身影渐渐靠近城池,行进中同样遇到几名被干扰的弟子,大打出手。 纵然不愿纠缠,荒也是不留情面,若是误杀也就误杀了。 离城池越近,鼓声反而越轻,对人神识影响不大。反而是那些离得远的,没来得及走脱,逐渐癫狂起来,甚至发疯似的向浓密黑暗冲去,随后被地上枯骨缠绕,血肉瞬间崩裂,还残留着些肉渣的尸身,在倒地不久后便站了起来,凝望城池。 赤螭跟在荒身后,全力护持自身,没有乱动手。在无法区分幻象与真实情况下,贸然动手无异于找死。 身周无数阴沉低语,以及窸窸窣窣的蠕动之音,仿佛就在身后。可她看都不看一眼,只盯着烧火棍这唯一辨识之物。 荒的几次出手颇有些群魔乱舞的迹象,甚至血染大手几乎要捏爆她,却也不为所动。 这般前行许久,两人终于抵达城墙之下。 幽暗城池如同天幕,隔绝四方,巨石之下有无数骸骨,各个种族皆有,分不清是何年代。 甚至有一巨龙之骨,蜿蜒千米,被压在城墙下,时而传来恐怖怒吼,幽火荡漾。 巨门敞开,露出一道缝隙,却也有十米之宽,足够来人通行。却朦朦胧胧,无法窥得城内虚实,隐约中似乎有鲜红眼目在门后了望。 荒与赤螭乃最先到达此地之人,不过门前却挂着一枚白皮灯笼,上面浮现一窜小字,写到:“生人禁绝,阴沉水可入幽冥!” 一旁便是一张老旧红木桌,放着几碗淡黄色的酒水,静待来人。 荒略显犹豫,脑中转过千百思绪,最终还是端起碗一口饮尽。 如苦药入喉,冰凉至极,又略带些瑟,甚至舌头暂时失去了味觉。咽入肚中,便化作一股气流向周身散去,顿时觉得神清气爽。 赤螭在身后查看,便见荒脖子以下恢复原貌,只剩头颅依旧恶鬼样,如同带了一张面具一般。 赤螭便不疑有它,上前喝下阴沉水,也变回原身,好似那罗刹女妖,异样风情倒是更吸引人。 在两人按照要求喝下阴沉水后,鬼面鼓停顿片刻,似乎浮现诡异笑容。 而黑暗边缘的枯骨尽数耸立,遥遥望着城池这边,阴森密布。 此刻站在城外的修者,头上虚汗频出,皆有一种大祸临头的预感。 荒心弦一绷,拉着赤螭不由分说便向城门内跑去,再不顾身后情形。 鼓声再响,无边枯骨却附着一张张薄薄面皮,露出鬼面笑容,盯着城外之人,令人毛骨悚然。 在不知不觉中,少阳门的修者也露出同样的诡异笑容,一边奔跑还不知,面皮却像碎纸一般飘落,露出嫣红血肉。 他们早已发觉异变,离城池近的人自然目睹荒和赤螭的作为,故而依葫芦画瓢,匆忙进入城池避难。 可离得稍远的修士,便没那么幸运,多数在行进中变成一团血肉枯骨,倒在黑暗中。 能够提前赶到城墙下的,皆为机灵敏捷之辈,即使如此遭遇这等祸事,面有戚戚,无不骇然。 只有一人紧盯前方,露出贪婪之色。 紧随其后进入阴阳城。 第68章 灶 周围朦朦胧胧,昏暗的灯光只能映照数十米远,纵然修者拥有极为灵敏的六识,依然无法窥破黑暗。 悠长的街道死气沉沉,偶尔路过几个行人,面目阴骘无甚表情,甚至对于突然出现在身周的陌生人无动于衷,就那么行尸走肉般地前行。 整个城池被黑暗笼罩,弥漫着一股不详的气息。 若是有贫苦出身的人,自然能感受到,这便是生灵死亡尽头流露出的那种绝望与哀叹,孕育着什么。 荒与赤螭两人前行已久,回头望去已是一片漆黑,根本无法看到城墙,连来时的路都蜿蜒纵横,痕迹消失,只能漫无目的地却又谨慎的行进。 两人已恢复人身,头颅却依旧憎恶,亦能用人言交谈,却不曾有一句开口。 望着麻木而不为所动的路人,眼眸深处凝聚着一丝猩红,若是细看,那青灰色皮肤下隐藏着漆黑的斑点。 出言必有异动,荒几乎可以肯定。 眼前他们与这些路人维持着微妙的平衡,大概率是原住民将他们作为了同类。在饮下阴沉水后,阳气生机几乎被压制到了极点,连体表温度都降低到常温,在这阴森之地更显冰冷。 而且怪异头颅似乎也代表着一种身份,或者说是通行证,暂保其平安。 这些猜测荒无法与赤螭述说,对方却好似心有灵犀,明白他的担忧,始终无声,只是紧邻相随。 耳畔忽然传来几声惨叫,顿时荒毛骨悚然,周围那些安静的路人齐齐停下脚步,转向发出声响的位置。 有些离得近的甚至移步而去,不过片刻,便听得惨叫声愈发猛烈,甚至有兽吼传来,以及奇怪的撕咬声音,最终只剩下咀嚼与骨肉摩擦的低沉。 灯光似乎明亮了许多,移动再次开始。 荒与赤螭双目相对,满脸骇然。 若察觉无误,刚刚爆发的气息绝对是一位真我境的修士,可至阳的功法只能泛起些许涟漪,便再无声息,危险可想而知。 面对这等诡异之物,修士能否对抗,必定是可以的。但不是他们这些凡俗之人,或许只有仙人才有一战之力。 若之前荒观测无误,被卷入此地的少阳门人,没有一人拥有这般境界,其中是否另有隐秘? 以荒对道殁和劫数的了解,无论何种诡异,都有自身的限制与规律,因为从本源来说,它或许便是洪荒的一种道。 在他炼化劫煞后,对于冥冥中的危险更具有预测性。 即使他不使用金蝉目,周围那浓浓的恶意都时刻刺激着他,然而荒并不觉得有何不妥,似乎他生来便习惯了这等危险。 自然不是有受虐倾向,而是道一劫煞的作用,说的通俗一点,比起自身隐藏的大炸弹,周边的不详只能作为他的滋补。 不过这并非是他狂妄的资本,相反,他更要重视其中隐藏的细节。能让天仙都无法庇护的劫难,远不是他一个通幽能解决的,自以为掌握点劫煞核心,就要轻视,恐怕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 漫漫长路,与诡同行。 心理稍差一些的修者,恐怕早已泛起多种情绪。 即使有所依仗的荒,也生出怀疑。 再这样走下去,生机是否会灭绝,彻底成为阴阳城中的怪物? 身为少阳修士,道气功法是本源。可饮下阴沉水后阳气逐渐减弱,随时间推移愈发冷淡,平时炽热的体表已经变得冰寒,好似冬日在门外呆了数日。 若非荒拥有金蝉印,修行劫煞,此时以金乌诀强撑,恐怕已然意识模糊。 赤螭的状态便很差,本就是火属生灵,天生近阳。阴阳城这番压制,让她每时每刻都承受着撕裂的痛苦,若非她同有劫煞护持,已然倒地,可即使如此也已脚步蹒跚。 四周依旧鸦雀无声,寂静地令人恐慌。 荒清楚已经到了极致,若不做些改变,两人就要陨身此处。 正当他要有所动作,忽然恶鬼似地长鼻耸动两下,竟然嗅到了奇怪的香味,似乎是油脂的味道。 顺着这股味道,他徐徐向前,开始绕路而行。 越来越杂的味道,香甜、辛辣、酸凉,汇总到一起竟然形成一种致命的诱惑,连早已习惯苦修的荒都觉得胃中一空,难忍口食之欲。 终于,转角之后,荒看清眼前场景。 是一家路边小店,张灯结彩极其光艳,摆放着几张木桌,还坐着几批客人,似乎在等待酒家上菜。 那美味的香气正是从厨房传来,不过厨房隐藏于黑暗之中,无法窥得真貌。 等待的食客分别是四批人,第一张红木桌前坐着一个仙风道骨的老者,手握一柄浮尘,闭目养神。这是荒进入此地后见得的首个真容之人,除了那些明显不正常的行人。 第二张圆桌中空,放着一口沸腾的大锅,一位坦胸露乳的大汉蹲在锅前,不顾热气蒸腾,整个头都隐约在雾气中。可这逃不过荒的金蝉目,那是一颗长有獠牙的野猪头。 第三处只有一张长凳,上面坐着一位体态丰满的夫人,她抱着两三岁的幼童,丝毫不在意外人目光,敞开衣襟为幼童哺乳,隐约间的硕白勾人心魄。若她有头颅面容的话,一定是含笑慈爱地望着怀中孩儿。 比起这无头妇人,荒更关注那半张脸潜在白嫩中的幼童。即使只有一只眼睛露出,那猩红骇然的目光审视周围,一副贪婪模样。 最后一批便是环绕在桌前的四人,同样的憎恶面容与干净道袍,可微微颤抖的躯体却显现出他们的不安。 当荒拉着赤螭走入小店后,这四批人除了那老者不约而同地将目光投来,大汉依旧隐没,幼童嘴角流出黑色汁液,那四人神色奇异,有绝望的,也有庆幸的,不一而足。 唯一让荒感到惊奇的是,这四人竟然皆非少阳修士,从其道袍便能看得出来。除了一男性体格健壮,身上绣有血纹外,其他两男一女皆为浅蓝色月纹道袍。 若他所料不错,这该是荒坛和月殿的弟子门人,此次四大仙门齐聚解决道源,荒自然对这些仙宫作了一定了解。 没想到阴阳城不仅将一批少阳门人纳入,连其他仙门也同样遭殃。 而且对方被困的时间恐怕比少阳等人还要早,否则不可能城外没有见到他们,也就是说这些修者早已先行入城。 “呦,又有客人光临,欢迎欢迎。小店蓬荜生辉!” 略带些口音的叫喊从台前传来,荒和赤螭向前走了几步,顿时看清那账台附近的情形。 哪有什么店小二吆喝,分明是横梁上挂着无数眼、鼻、嘴,滴着黑血,诡异地摆出动作,并发出欢迎。 他们也明白香气从何而来,每过一段时间,厨房的黑暗中便伸出触手,将这些食材抓走,浓香愈烈。 进入这小店后,阴阳城的压制似乎暂停了,赤螭也略有恢复,她看到店内情形,微微瞥了一眼荒,便主动开口道:“我们需要做什么?” 这是冒了很大风险的,虽然说小店似乎与街道有所不同,可人言询问很可能打破平静,不看那四位仙宫门人一言不发? 可若是不回复,那便再次陷入僵局,还不如试探一番。 赤螭从来不是那种维诺之人,想必她也有自保之法,而且对于阴阳城,荒明显比她了解更多。 于是她先行打探,若是有甚陷阱,荒也能即使挽救。 “你们来晚了,这波大餐轮不到你两,可静等片刻。待他们食用过后,再上餐桌。” 那张鲜血淋漓的嘴巴刚说完,便被拉入黑暗,吱吱吱的煎炸声音传来,沉寂的可怕。 荒神色一动,看来此地人言无所限制,但换句话说,就是眼前这些怪异或修者,都不是普通角色。 就在他思考之间,后厨忽然安静下来,浓郁的香气自厨房飘出。 肉眼可见的暗金色气息飘荡,老者、大汉、幼童分别用尽全力吮吸,一番满足的姿态,就连那四位修者也拼命吸气,仿佛在获取道力。 而站于一旁的荒和赤螭,却发现这香气飘渺至极,纵然吸入也在转瞬间化为虚无,根本没什么作用。 “好嘞,菜品齐全,大餐开始!” 吆喝声再起,木车缓缓从黑暗中走出,桌上三人神色大动,连那老者也睁开双目,却是黑漆漆的空洞。 就在此刻,一声厉吼响起。 那名荒坛的修士自爆身躯,鲜血飞溅中有数十条血虫四散逃窜,竟然突破光亮,隐入黑暗。 眼看就要逃出生天。 其余三名月殿修士面色大变,不顾一切地催动道气,想要限制此人,可溅在身上的血液似乎带有封印的功能,一时之间竟然无法动弹。 第69章 灶(二) 白造乃月殿九司非之一,一身残月玄阴录登峰造极,是凡俗弟子中仙缘道子般的存在。 此次随师门前来应道源之劫,没有丝毫骄躁自大,历来小心翼翼唯谨行事,却不想飞来横祸被拉入这阴阳城,不得脱身。 与荒揣测相似,他们已经被困数日,虽然阴阳城暗无天日无法计时,可毕竟是真我境修士,内中小天地自成一体,白造自然不会一无所知。 在他身侧的师弟师妹皆为月殿弟子,以他马首是瞻,毕竟在场就属他修为最深,两名弟子不过通幽。 可若是真以为高这一层修为就万事大吉,那恐怕早就死在城中。 例如这荒坛的巫族修士,自持荒骨血遁神妙非凡,竟然生出潜遁之心,时机也恰好,正是少阳宫修士入内,说不得会顶替一二。 毕竟此餐乃四人之属,若真让对方逃了,他们余下三人皆遭大难,变色实属下意识。 与师弟师妹不同,这荒骨血遁的迟滞奈何不得他,只需要耗费些手段。不过他看了看新入场的两位少阳宫弟子,掐诀的手印缓缓收回,一动不动。 余下两名弟子倒是奋力挣脱,体表道法肆意,那血液被急速蒸发,封印逐渐解除。 可荒坛弟子早已溜走,数十条血虫不见踪影,两名月殿弟子面色隐隐发灰,惊恐的看向白造。 “命有生焉,运有终焉,法在自知!” 白造摇了摇头,也是无可奈何的叹了口气,此乃月殿玄录的箴言,意为阴阳命运,自有天数,生机贵在自知。放在眼下场景,就是自求多福的意思了。 荒与赤螭将这一幕看在眼中,愈发忌惮。 这事故似乎只是个小插曲,丝毫没有影响到小店上餐,木车“嘎吱嘎吱”的响动,在这寂静中显得格外刺耳。 首先品餐的是那位无瞳道士,一阵黑气弥漫,便见桌上放置腐朽木盒,甚至有枯草沾染。 道士却毫不在意,白净脸色开始变得潮红,一副兴奋难耐的模样,伸出鸡爪似的枯手,颤抖着打开木盒。 不过砂锅大小的盒子,看起来更是脏漆漆,始一开启却红光大盛,并流出奇异的混合味道。 有甘甜,苦涩,辛辣,闻到便能回想起过往的开心、伤感之回忆,难以自拔。 定睛一看,盒中竟然装着一颗嫣红的心脏,强有力地搏动着,扑嗵、扑通地震撼着在场众人。 不仅如此,那心脏上面涂抹着黑色的黏稠汁液,使得这诡异餐品散发出美味的错觉。 见到此景,月殿三人不由自主地默向心口,汗如雨下。虽然是极细微的动作,可对于时刻关注的荒,依然太过显眼。 道士没有犹豫,将头低下来,轻轻一嗅,那枚鲜活的心脏就化作一股红雾,随之进入他的鼻中。 仿佛吃下什么神仙大补,老道士一副飘飘欲仙的神色,还发出舒爽的微哼。 可就在此刻,月殿那名师弟,全身抽搐,双手紧紧捂住心口,痛苦的神色几乎扭曲了他本来不凡的面容,舌头都被牙齿咬破,刚想出声,却只来得及一声“啊!”的尖叫。 七窍流血,口中喷出大量黑血,随即倒地不起。 站在他一旁的两位月殿门人,在对方刚有所动作时,便挪步离开,面色惨淡,仿佛知晓接下来发生何事。 那名领头之人不动声色,不过女弟子却没有那般城府,先是惊恐之色,随后竟然隐隐露出一丝庆幸,手也从胸口自然地落下。 荒依然无动于衷,内心却有了计较。 老道士饮餐过后,餐车继续向前,很快便行至那热气蒸腾的大锅前。 一双黑手从木车内捞出什么,丢入沸腾的锅中,而那壮汉急不可耐地攀爬至锅前,口水大片滴落。 对于常人来说,却窥伺不得如此真切,只能隐约看到有模糊人影在蒸汽之后浮现。 这种未知的恐惧才是最为可怕的,月殿两人皆紧张起来,即使那位司非,也眉头轻皱,不敢大意。 很快,便见大汉从锅中捞出四条干硬的骨头,慌忙上去啃噬,即使沾上那热汤皮肤变得红肿,也不甚在意,专心享用。 几乎在瞬间,那名月殿女弟子四肢爆裂,本来黄金比例般的身躯刹那矮了半截,光秃秃的躯干由于部分比例的不协调向前倒去,面容狠狠砸在地上。 “啊!啊!” “师兄,救我,救……啊!” 能看得出她十分痛苦,断裂的四肢在不断冒着血液,像是开启的喷泉一样,可毕竟还是比之前那位师弟要好运,没有立即死去。 虽然疼痛难忍,可她却一直在扑腾着,脸拼命地向白造的方向撇去,脖颈发出嘎吱的声音也不在意。 慌乱的救喊和希冀,在临死的前一刻,任凭是修道者也不能安稳。 白造看了看这位求生心切的师妹,不忍之色愈浓,抹了抹道袍上的污血,朝这位之前颇和他亲近的门人走来。 荒看着他挪步,心中泛起惊讶,真要救她? 若是普通人,这般重伤早已无治。可修士毕竟不同,真有仙丹妙药,或许能生白骨,只是这般疗法,断了长生路,修为大退是必定的。 看了看眼前人彘般的女子,即使断了长生路,活下去或许也是最大的奢望了,或许…… 还未思虑完,只见白造走至女子身旁,轻轻地抚了抚她不安的躯体,言道:“你我同门一场,修真途中本该互持互助,妙羽安心即可!” 仿佛有着不可描述的魔力,本来被痛苦折磨的女子身躯渐渐平静下来,那被黑土抹脏的怪脸也露出渴求的神色。 可还未等她开口,便感到本来轻盈的身躯腾空而起,周围逐渐雾气沸腾,“啪”的一声落水之音响起。 猪头大汉猛地向前探去,獠牙一戳,白嫩的脖子便开了一个巨大的血洞,鲜血不要命似地溅撒在锅内,汩汩地流淌着。 女子最后的嘶吼也变成沉寂的“赫赫”之音,只剩下怨恨至极的目光瞪着她的师兄,直至“嘎吱”一声脆响,陷入黑暗。 低沉的咀嚼之音在白雾中响起,为这小店更添几分阴森。 荒看着若无其事地站在原地的月殿门人,眼中泛起危险的神色。 赤螭更是冷哼一声,开口讽刺道:“没想到月殿司非,竟然是这般行事,倒是好手段。” 身为女子,她心思更为敏锐,那名为妙羽的女修,之前紧靠司非,眼中若有若无的情意岂能瞒得过她。 甚至四肢被入餐瞬间,虽然痛苦到极致,仍有着一丝希冀,眼底或还存着决绝。 可这一切都在司非将她抛入锅后,变为惊愕与怨恨。 这其中渊源,赤螭不晓,却也猜测出一二,不过替罪羔羊罢了。 荒倒是没想那么多,只是对于这大餐规则,更了解几分。 看那大汉吃完锅中残渣,依然贪婪的望了望这边,却不再动手,荒便有些明白对方最后的手段为何。 白造看了眼这边的少阳宫男女,没有因为赤螭的讽刺就气急败坏,反而神色诡异的说道:“这炼狱之下,无人能幸免。到某些时刻,正是见人心之机。” 说着,餐车便推至第三桌上。 荒和赤螭面色冷峻,对方言语中的挑拨岂能听不懂,然而两人都不以为然。 似乎最该担心的是这位司非才对,失去师弟师妹,逃了一位荒坛修士。 若按照这小店规则,接下来是谁,不言而喻了吧。 木车后隐约有只黑手伸出,握着一柄长勺,盛满模糊的汁液。 伸至那无头夫人的头顶,缓缓倒入。 此刻便能窥清,那勺中充斥着黏稠的黑色汁液,自那夫人黑漆漆的脖颈处倒入,瞬间白嫩身躯一阵颤抖。 随即她怀中幼童半张脸浮肿起来,嘴角吮吸着,眼中殷红更盛。 果然,猜测无误,那幼童才是真正的食客,无头夫人不过是食具般的存在,便如第二桌的大锅一样。 可这般形式,仅仅是诡异本身的表象,还是另有玄机。荒一时还未有定论,或许只有这几位供餐的修者知晓。 赤螭也盯着司非,想要看他的变化。 前几任皆在餐食被啃食同时,便有所映射,这阴童是否有异。与荒的思路相同,若能尽早得知此中规则,或许才能谋得一线生机。 可让她惊异的是,随着那阴童进食完毕,月殿弟子却毫发无损,依然站在原地,似乎丝毫不担心。 “不用看了,阴童吃的是之前逃走的荒坛修士,勺中食物有着细小的虫身,不多不少恰是那人血遁分身。” 荒闭了金蝉目,低声传与赤螭听。 由于此地诡异,荒无法秘法传音,对方也听了去,不过荒也不准备瞒过对方。 “残月玄阴录,移花接木!” 赤螭经荒提醒,顿时说出对方的跟脚,比起入门不足十年的荒,她自然对修界更为了解。 何况她本身就有诸多隐秘,虽然此法乃月殿秘术,她也有所猜测。 “勾月玄煞(12)!” 待赤螭说出阴煞来历,白造悠然的神色才变得郑重起来,首次重视的看着眼前少阳宫的一对男女。 本来只以为是普通的通幽弟子,可对方从蛛丝马迹中便追寻出他的法术,这般能力绝非一般。 岂不见身旁两位月殿门人都没能看出荒坛修者中了他的术法,那小子竟然能窥破玄机。 “太归子,太浩子?女的莫非是太清姬?” 心中隐隐揣测,可这些少阳宫鼎鼎大名的人物皆为真我境,莫非隐藏了境界? “在下月殿九司非白造!阁下两人是六子中的哪位,何必装神弄鬼。” 九司非与少阳六子齐名,白造之名同样在真我境不同凡响,赤螭在听得瞬间,便谨慎起来。 若真要硬拼,虽然她颇有手段,可在阴阳城中,未必能够施展。 不过对方所言,莫非…… 只见荒笑了笑,拱手道: “原来是白造师兄当面,在下少阳宫太归子。” 说罢大日金乌体显化,即使店内阴气肆虐,也不能压制分毫,纯正至极的金乌诀,让人惊叹不已。 第70章 灶(三) 虽然内心有所猜测,可当对方亲口说出,白造心中又增添几分疑惑。 最大的困扰自然是对方通幽境界的道身,这点差距他身为月殿司非窥探的一清二楚。 莫非是对方想借用少阳六子名号,来与他周旋? 白造了微微一笑,也不揭穿:“太归师弟金乌诀功参造化,为兄久有耳闻,此地凶险至极,我们不如共御危机?” 赤螭不由讽刺道:“司非大人对同门师兄妹都弃之如履,何况我们这些外人呢?” 荒同样似是而非地望着对方,希望能给个解释。 “若在外界自然要尽同门之谊,可阴阳城中生死天定,拥有实力方能有一线生机,为兄自顾不暇又何来援手。太归师弟莫非这数十年修行,还未堪破?” 真我自然心无束,一问荒的修为怀疑。 男女之情不过小道,在此绝境,当与实力高强者联合,如他对妙羽那般施为,二为挑拨。 荒也不恼,只是摇了摇头,答道:“我们两人修炼秘法,命悬一线,可做不到白造师兄那般洒脱。若师兄愿点拨一二,在下自然感激不尽,出去后定有回报。 若师兄以为稳拿我们两人,那便只能做过一场。” 白造面色虽然表面神色坦然,内心却更加疑心更浓,莫名地察觉道若有若无的危险,如芒刺背,能够威胁到他性命的攻击。 这自然是荒暗中寄出幽影剑丸,锁定对方神魂,虽然有小店规则影响,却仍然威力十足。 他不想再和对方虚与委蛇了,就在这几句谈话间,那餐车便再次推回厨房,四周隐隐有了封禁,远处黑暗愈浓。 即使站在原地未动,也有种被隔离的感觉,似乎离黑暗越来越远。好的方面是阻止了阴气入体,可换种思路,便是此地危险更甚,他们已经彻底入局。 白造虽然与他一问一答,但更像是在拖延时间,那么他的目的又是如何? 既然大餐结束,唯一生还的白造能否离开。正常人此刻不应该立刻离去吗?如何还会与他们言语。 所以荒要逼一逼对方,若没有小店的保护,纵然他是月殿司非,在幽影下也未必好受。 赤螭与荒心有灵犀,几乎在瞬间也暗中运转阴煞,特别是劫煞凝起,让不远处的白造心中莫名一突。 他万万没想到,两个通幽境的人物,竟然给他带来如此大的威胁。修士的灵觉是不断磨练而成,他更是此中高手,对方确实有实力威胁到他。 气氛徒然紧张,厨房内却“叮当”一声,猛地敲碎这番寂静。 白造面色一变,拱手慎言:“此乃诡厨又一次烹饪,那炊烟便是吸引城中游荡的指引,我们既是客人,也是食材。 若想避开被吃的命运,便得李代桃僵,让最不幸的客人作菜。” 望着远处那道奇异的雾气,缓缓从店内飘散,果然一股香味远去,向黑暗传播。 这香味不仅仅从气味上吸引来客,更是从神魂、道气上起作用,对于修士简直像是瘾。 特别是对那些被阴阳城剥夺阳气,逐渐丧失生命力的修者,无上诱惑,他们两人便是被如此勾引过来。 而且,白造这番话更透露一个极为重要的信息,食客未必是人。 大堂下,那三张桌子已经消失不见,老道、大汉、阴童齐齐起身。 老道空洞双目漠然地盯着厨房,却头也不回地向外走去,不一会便消失在黑暗中。 阴童那血红色双眼贪婪地望着他们三人,青色的面庞露出无数鲜红血管,最后还是缓缓腾空,向外飞走。 在它脱离无头妇人后,那白嫩身躯瞬间像是瓷片般碎裂开来,“砰”地一声跌落在地,那华丽衣物也飘落下来。再一细看,衣服腐朽不堪,甚至有落叶蛆虫,恶心的要命。 只有那大汉,依旧隐藏在雾气中,看不清模样,发出“呼呼”地声响,站在原地。只是那口锅已经布满裂缝,看样子快要碎了。 看来即使非人,也是有三六九等的,它们也害怕被做成新的菜肴吗? 荒不由地望向黑暗中的厨房,竟然感到如地狱般幽深。 既然连这三位食客都不想长待,那白造又为何赖着不走? 荒一段时间的问话,其实已经得到部分答案。即使对方道袍遮掩,手腕上灰铜色皮肤,甚至长有白毛,依然逃不过他的金蝉目。 若他没有记错,在上餐之前有暗金香气飘散,只有在场食客可以享用,看众人状态,必定有所收获。 那么白造继续留下,或许不是他想不想的问题,而是不得不呆。 这时他回想起之前的三人,虽然没有明显的痕迹,确实都有些怪异存在。 这阴森小店虽然是个极危险的地方,却也在一定程度上压制了其他诡异力量,让进入之人暂时无忧。 说来可笑,身为修真之人,本就掌握着焚山煮海的道法,自以为逍遥世间,可不料一物降一物,在这阴阳城中修士如同鸡仔般脆弱,被随意拿捏。 处处弥漫劫难之气息,城中阴阳人游荡,看似凶险无比,可依旧是表象。正如那日在参道石内观得诡木,一件道殁总会有核心之地或物。 阴阳城能从天仙手中无声息地摄取到他们,且恰好处于道源起始的敏感世间,必定隐藏着巨大秘密。 正思虑间,忽然四周昏暗灯光摇曳,小店上的灯笼以及店内油灯都似乎被罩上一层纸,使得光芒朦胧起来。 顿时神魂有些错乱,整个人就好似梦游一般,处于迷离状态。 “时间感知出现了差错!” 恰在此时,赤螭清灵的话语传入耳中,像是驱散黑暗的一缕光芒,可也仅仅如此,没能改变荒的状态。 不过荒顿时明白了自身的处境,周围模糊的环境就好似能看得见的细流一般,在加速流逝。 是那炊烟引起的,或许形成了一种领域,把小店覆盖。外界或许还是常态,这也是诡异的一种形式吧。 他最担心的自然还是白造,既然他已经历过一次餐食,必定有所防备。且作为食客享用之后,是否会与小店发生一些关联,这都是有可能的。 万一对方这时候施法,作下手段,那真是怎么死都不知道。 在旁的白造看起来也是神智模糊,受到极大影响,整个人呆立在场。可若荒能够动用金蝉目,就能看到那稀疏白毛的手,在暗中捏法诀,只是还未施展。 幽影剑的威慑此刻已经形同虚设,毕竟要动用剑丸,荒得催动金乌影,如此混沌状态如何施法。 真正维持这份平衡的,其实是赤螭。 她眉头微颦,俏脸含霜,几乎时刻注意着白造的动静。与荒思虑相同,对方很有可能拥有暂时脱困的底牌。 这时间错乱,或许对于别的修士十分克制,可对身负春秋劫煞的她,就称不上麻烦,最多只能算有些影响。 毕竟劫煞一起,她便得忍受光阴撕裂之痛,往昔、现世、未来,分裂成三方自我,对神魂进行干扰。 此乃修炼春秋的道途之一,她从未对别人讲过。 这也是她说起过往回忆,谈起她的父母,为何如此真切却又平淡。往昔痛苦昨日重现,历历在目,明明心在滴血,却逐渐麻木了。 若是再这么下去,或许某一天她会变成一个无情的疯子,丧失掉理智。 白造此刻同样很难受,时间错乱对他有影响,不过作为食客饮下餐气,便天然地结合了小店一丝气息,有了抵抗之力,能作下些许动作。 可正是因为这份额外的活动能力,让他感知到赤螭的异常。本来以为那自称太归子的男道是最危险的人物,事实也如此,在对方被影响后,那恐怖的气机便消失一空。 谁能想到这女道同样不俗,竟然丝毫不受影响,还时刻盯着他,着实棘手。 他修行玄煞,最为玄妙,变化多端,功法讲求出其不意。可面对两名通幽,或许就该以力压制了。 赤螭袍中辉光暗蕴,她已经感受到白造的杀心,对方或许不是想破坏掉他们两个食材,而是故技重施移花接木,可在此地,与杀人无区别。 正在此刻,黑暗中忽然传来轻咦之声。 一袭血色道袍耀目非凡,自暗处缓缓走出。 双方顿时屏息凝神,静待来者。 顶着一副修罗面孔,獠牙外露,是个体格健壮的修士,若众人没猜错,应该是荒坛弟子。 与他几乎同步走入,在另一侧出现一位妙龄女郎,身着火红道袍,章台杨柳、娇小玲珑,不过批发女鬼的相貌让这身躯显得极为诡异。 香气减弱,荒也逐渐恢复神智。 这新入两人同样谨慎地盯着他们,未曾言语。不过那名女修竟然是少阳宫门下,看起来有些胆怯,她同样注意到荒与赤螭这两位同门,似乎有意靠近。 虽然不清楚时间流逝如何,可外界绝不会是短短一瞬。 忽然整个大堂一股腐朽气息弥漫,“咚咚咚”地响声响彻四周,一副斑斓血迹的铠甲从堂前穿过。 靠得进了,才发现只是铠甲,内里无人。但它却好似活了一般,用极其别扭的非人方式挪动,发出怪异响声。 只是单单听到这声音,便感到心间被重锤擂到,众人猛地鼻间涌出鲜血,受伤轻重不同。 更可怕的是,那铠甲上沾染的黑血,似乎蕴藏着极其可怕的道蕴,单单只是直视,便被腐朽气息包裹,卷入一场场恐怖的战争。 即使以荒的定力,都感觉这片刻间神魂就损失两成,若是再这样下去,恐怕会变为被操纵的傀儡。 之前算计颇多的白造,此刻也面色大变,眼中露出惶恐之情。 就连第一轮的食客大汉,似乎也稍退几步,避开锋芒。 眼看这神秘怪异要将众人团灭,忽地厨房传来一声吆喝,似乎将男声与女声彻底混杂起来,听来让人起鸡皮疙瘩:“贵客临门,还请速速入座!” 本来游荡的盔甲,猛地一顿,随后微微屈身,脚下便出现一架白骨座椅,皆是头骨铸成,只是姿态各异,似乎有妖、巫等各类,一动不动。 随即在场众人便感到身上一轻,终于不再受诡异侵蚀。 可知晓内情的白造与荒等人,面色却更为阴沉,万万没想到会出现这么一位神秘食客,看其气势必定是要占一份名单的,如此一来生机瞬间减少。 更不要提这铠甲是否会引起异变,荒清晰记得之前大汉的贪婪模样,若食材不够,又该如何? 本来就阴森的小店,随着活人的沉默,似乎变得更加诡谲。 第71章 灶(四) 看似在小店呆了不久,实则受到那诡异香味影响,荒已经不能准确地把控时间。 “各位客官稍等,美味稍后递上!” 这古怪声音从黑暗厨房中传来,随后一双红色眼睛盯向众人。 先是白造,对方不退反进,一层红光披身,血腥诡异。随后目之所及,荒与赤螭。 那实质的恶意好似恶心的触手,攀在皮肤之上。 荒本想暗中抵挡一番,可金乌诀无动于衷,他便没再更进一步,默默承受。 猛地一恍惚,好似魂灵出窍似地,感觉身子轻松不少,又好像丢掉了什么重要的东西。 随后两名新人同样遭受凝视,甚至那大汉与盔甲都不例外。 只是血目在凝视盔甲时,其上污浊的黑色血液微微颤动,随后化作血雾被吸入厨房。 即使没有白造提醒,荒也大概有了猜测。或许这便是提取的餐引,到时候上餐时可任取食客精华。 当然,或许还另有玄机,白造躯体似乎异常减轻不少。 赤螭也同样有所猜测,只是未曾明言。 若说此地疑惑最深的,怕是两位新入场的弟子。 面对这般诡异场景,什么都不做便是等死。于是那荒坛弟子率先开口:“各位道兄仙姬,吾乃荒坛骨灵,本与门人一同前行,不幸被卷入阴阳城。如今又陷入这诡异之地,还望告知一二关键,必有重谢。” 听他自称骨灵,众人心思微微一顿,却也未曾多想。 在荒坛多是巫族修士,锻体炼神之术甚是玄妙,而其门内分骨肉血魂四脉,能被冠以骨灵之称的必是门内顶尖人物。 可在场的除了那位女子外,谁不是深藏秘密,赫赫有名的凡俗弟子。若一般人或许会贪图对方的恩惠,他们明显不在此列。 倒是白造听到荒坛骨灵,眼球不由地转了一圈,嘴角露出冷笑,似乎想到什么诡计。 一时冷场明显让这位天之骄子有些不满,冷哼一声不再理会众人,体表玄妙纹痕浮现,即使隔得老远,也能感受到那磅礴气息,如龙虎交汇,气机似海。 不愧是巫族修士,气血比起那等肉身强横的大妖也不遑多让,只是在这里,怕是死得更快些吧? 这位骨灵虽然粗犷却也不傻,从他们这些老油条口中得不到消息,便走向另一位天然盟友,与他一同入场的女子。 这女子一身火红,身材妙曼,虽然面目憎恶无法判断其身份,却也有个大概。 正是少阳宫弟子。作为修行数十年的金慎姬,却微微蹙眉,根据气机她也无法判断对方身份,必定不是熟悉的人物。 而且对方唯唯诺诺,甚至有些颤抖,道气流于表面,勉强能窥探到夕日神典的波动,似乎也是个通幽境弟子。 骨灵男子上前一番交谈,更是安慰不断,似乎稳定下对方的情绪,结为同盟。 此地无法传音,故而交谈也不曾涉密,说的小声却断断续续。 无非是什么保你无忧,承诺出去后有重谢,面前之人明显不善结为同盟方能自保。 那女子偶尔还会瞥视荒与赤螭的方向,两人少阳宫道袍,自然瞒不过她的眼睛。 能与自家师门弟子联系,自然好过与外人结盟。 可惜她没有看到白造对师弟师妹的手段,以及之前餐食的场面,否则断然不会这么想。 说穿了,想在此地活下来,便没有什么情谊可讲,甚至越是关系纠缠,越难下狠心。 故而荒未作回应,倒是赤螭沉吟片刻,问询到:“你可有师兄师姐相伴?城内情况如何?” 女子脸色一黯,颇为悲痛道:“同门皆已分散,大多陨落。阴阳城内少阳门人已不可见。” 深深吸了口气,虽然事实残酷,她却早有预料。 荒与她是最早进入城池的人,那时在街上游荡,行人僵直,却也能碰到些许活人,只是不敢靠近罢了。 若是后来者,必定是集体涌入,抱团前行。既然对方说难以遇见门人,那大概是陨了。 而依照之前两人速率,以及侵蚀的程度来看,阴阳城已经过去一日或更久。 毕竟荒功法神秘,直指前路,常人是没有这个能耐的。 作为答谢,赤螭环视一周,面无表情地说道:“当食客上了餐桌,没有人可以置身事外。” 言尽于此,赤螭便不再多说,至于对方如何抉择,她也不会多管闲事。 听闻此言,女子思索,也暗中隔开与骨灵的距离。 骨灵男子恶目狠狠瞪了赤螭一眼,又低声与其交谈。无外乎是对方挑拨离间,只想用一句话就施恩之类的。 虽然这位少阳女道略有忌惮,却还是与骨灵结为同盟,毕竟荒与白造两拨人,明显生人勿近的态度。 荒始终未曾出声,若有所思地看了眼女道,便无甚多余动作。只是时刻观察着白造,警惕对方行动。 说实话,此处卧虎藏龙,可最有威胁的,还是这位月殿司非。 若在外界,或许修为及法宝是最关键因素。 可在这诡异客栈,信息才是胜负手。 白造本来能离开,却不愿离开,甘愿冒风险也要等来下一餐。以及他身体的变故,这其中或许就隐藏着阴阳城的秘密。 正在他思量间,白造面色一喜。 果不其然,暗金色雾气再次飘荡而出,淳淳的香味刺激着神魂最深处的渴望,闻者无一例外如入极乐。 就好似修道者闻道一般,念头通达,身体重塑,万法皆春。 上一波餐饮,荒和赤螭虽然在场,却无法吸食香气,此刻毫无阻碍。 若是让荒评价,这就是一场货真价实的悟道,在外界有此机缘,修者必定福源深厚。 可在此处嘛,代价就大了些。 这香气不分薄厚,但引入多少却有说法,那残破铠甲与大汉这等异类明显吸入最多。 铠甲上黑血变得嫣红起来,更具危险。而大汉似乎有所迟钝,引入停顿,又贪婪片刻,再次吸引。 倒是女道与骨灵不急不缓,正常吸收。 白造也是如此,不过接近末尾时,忽然鲸吞,周围风声大作,香气全然飘去。 “好嘞,菜品齐全,大餐开始!” 熟悉的话语再次传来,木车嘎吱的声响传来,香气也渐渐消散。 这一番变故让在场众人心惊,荒几乎在刹那间引动道气,与白造争夺最后资源。 赤螭也想帮助荒,却顿了顿,没有多做其他。 至于另外两人,根本没有准备,也跟不上他的节奏。 最后香气引尽,白造那血红眼睛才盯向荒,丝毫不在意荒最后的动作,露出渗人笑容。 而荒此刻似乎陷入沉寂,一动不动,这让身旁赤螭露出担忧神色,看来对方早有图谋。 不过这种寂静并未维持太久,荒猛地一晃,狰狞面庞变得面如金纸,磅礴气息也降至极点。 “好,好的很!” 荒瞪向白造,咬牙切齿地挤出称赞,随后闭口不言,暗中调息。 白造冷哼一声,却未作答复。 这诡厨香气怎会好吸收,对方谨慎尽在他眼中,或者说从一开始,他就铺下陷阱,等着对方来踩。 没有类似他这样被侵染的躯体,吸收香气过剩,结局恐怕不详。若是不吸也没关系,照样瓮中之鳖。这便是死局。 木车稳稳向前推进,“嘎吱嘎吱”的轮转声碾在人心头。 这次堂上只坐着一位诡异,便是那盔甲,大汉尝试过几次上堂,却被无形束缚,未能登堂入室。 木车停在一张木桌前,将一铁锅从车上拿下,上面还盖着模糊的盖子,隐隐有热气从中蒸腾。 可就在此刻,变故突生。 本来信心满满的白造,满是惊愕。 而前一刻还在讨论结盟的骨灵男子,浑身抽搐起来,拥有缝隙的部位,眼球、鼻孔、嘴巴……都冒出莫名的蒸汽。整个人好似放在蒸炉内,慢慢融化起来。 纵使是身灵双修的巫族修士,此刻如同烈阳下的冰激凌蛋糕,瘫软下来。 最后想要求救,却依然喊不出声音。右手想要拉住什么,却徒然一空,即使顶着一副修罗面孔,脸上的惊恐与绝望之情也喷涌而出。 盖因刚刚还是盟友的少阳女道,正坐在木桌上,缓缓打开铁锅。 依旧是那副颤抖,紧张的娇躯,柔弱至极。 可在此诡异场景下,或许有另一种理解?激动,渴望。 火红道袍轻扬,蒸气腾出,浓浓的骨香飘出。 那始终憎恶的脸庞,终于松动,似乎准备露出微笑。却不小心扯开太多,那张缝合沾满血腥的嘴一直裂到耳根。 发出像轻铃似的笑声。 第72章 灶(五) 这绝不是普通的憎恶面庞,光是看到那邪恶的微笑,就令人识海波动,充斥着暴虐与贪婪。 此番景象,让荒回忆起最早接触到的诡异,也就是梧桐涧内的羿,魔染。 同样的疯狂与邪恶,遍布全身。此女却颇有能耐,此前完全一副柔弱仙子模样,在关键时刻才暴露出来。 什么少阳宫的师妹,恐怕是抽空吃掉了魂魄,披了一身姣好皮囊的邪修,来哄骗懵懂世人的吧。 若非是在这诡异客栈,到了进食之刻。看她刚刚那番作态,明显是想勾引荒与赤螭两人,以作潜伏之态。 想想若是正常探寻,身后跟着这么一个人皮鬼心的家伙,恐怕下一次出现时,早已换心。 “嘶嘶”的吮吸声,却让人听的毛骨悚然。 那骨灵弟子早已没了声响,只剩下汤勺与骨头的碰撞,偶尔还会窥见几丝血肉。 即使在场众人见惯了妖魔鬼怪,心中亦难平静。 唯有那蛇蝎女道,品尝的津津有味。 她喝完骨汤,脸上憎恶面庞像是融化一般,慢慢脱落。预想中的丑陋或可怖的面容没有出现,反而是一张美的不像话的面容,一颦一笑皆动人心弦。 若单以容貌论,不下与赤螭及少阳双姝。 那双略带些暗淡的眼眸像是有魔力似地勾人心魄,红唇上俏舌一舔,回味无穷,美目流盼,审视着众人。 这是位劫煞修士,修炼的是魔染劫煞。荒现在几乎能百分百的确定对方跟脚,而且道法并非四仙宫的任何一门。 她明显是被阴阳城侵蚀过重,不得以才来此地猎食,恢复往身状态。这和白造的目的相似,客栈虽然诡异,但确实能压制那积累的不详。 只是这样做没有后患吗? 荒看了看她脖颈那细微的裂缝,不由暗叹,对于朝不保夕的他们来说,饮鸠止渴或许是唯一的办法吧。 一旁的白造明显也看出些跟脚,除了开始的大吃一惊,慢慢已经平复,闭目凝神。 强龙如何,亦不关他事。 那铠甲与大汉同样不动如山,仿佛第一盘不过开胃菜,不值一提。 见首位食客饮用完毕,木车继续“咕噜”响起,超前推进。 很快便抵达第二桌。 放置在陈旧木桌上的,是一枚精巧的铜壶,壶嘴朝向一段,有微弱热气从中冒出。 便在下一刻,身旁赤螭突然“啊”地惨叫一番,瞬间软倒在地,道法全失。 没有任何征兆,也没有丝毫防御,任凭她手段莫测,此刻却根本来不及发动,就已中招。 那壶嘴开始冒出金黄雾气,旋绕在其上,久久不散。若是细看,还能窥伺道那雾气中隐约有一道妙曼身影,盘旋其中。 灵识! 这道菜竟然取得是魂灵,只要轻轻一吸,任你是何等天之骄子,风华绝代的美人,都瞬间命陨。 白造此刻才放下心来,露出得意的微笑。 明知这两人手段不凡,可那又如何,在阴阳城中谁能说自身无碍。更何况在这家诡异到极点的客栈,连诡物都未必存活,何况是修者。 移花接木之术,平日里自然是须得接触或者媒介来实施,便如最开始那荒坛修士。 可在这阴阳城中盘旋许久,受诡异侵蚀如此重,更在上一轮饮用后,冥冥中掌握了一些特异之能。 便是言识之法,他与荒和赤螭两人谈话,可并不只是询问跟脚。最重要的便是为此餐准备,暗下伏笔。两人越是与他深谈,那烙印便越深,到最后无可自拔。 或许对方还以为在外界,有讨价还价的余地,可这里只有命还算值钱。纵然两人谨慎如何,依旧入瓮。 可惜那荒似乎有些特殊,并没有中招,或者是以别的秘法避开了此轮。 “两人一气连枝,如今可有些糟糕了!” 白造嘲讽似地望着荒,就算他没有被作为食材又如何,明显两者关系亲密,眼睁睁看着亲近之人死在眼前,被别人吞魂夺魄,那滋味想必好受。 这绝不是普通的憎恶面庞,光是看到那邪恶的微笑,就令人识海波动,充斥着暴虐与贪婪。 此番景象,让荒回忆起最早接触到的诡异,也就是梧桐涧内的羿,魔染。 同样的疯狂与邪恶,遍布全身。此女却颇有能耐,此前完全一副柔弱仙子模样,在关键时刻才暴露出来。 什么少阳宫的师妹,恐怕是抽空吃掉了魂魄,披了一身姣好皮囊的邪修,来哄骗懵懂世人的吧。 若非是在这诡异客栈,到了进食之刻。看她刚刚那番作态,明显是想勾引荒与赤螭两人,以作潜伏之态。 想想若是正常探寻,身后跟着这么一个人皮鬼心的家伙,恐怕下一次出现时,早已换心。 “嘶嘶”的吮吸声,却让人听的毛骨悚然。 那骨灵弟子早已没了声响,只剩下汤勺与骨头的碰撞,偶尔还会窥见几丝血肉。 即使在场众人见惯了妖魔鬼怪,心中亦难平静。 唯有那蛇蝎女道,品尝的津津有味。 她喝完骨汤,脸上憎恶面庞像是融化一般,慢慢脱落。预想中的丑陋或可怖的面容没有出现,反而是一张美的不像话的面容,一颦一笑皆动人心弦。 若单以容貌论,不下与赤螭及少阳双姝。 那双略带些暗淡的眼眸像是有魔力似地勾人心魄,红唇上俏舌一舔,回味无穷,美目流盼,审视着众人。 这是位劫煞修士,修炼的是魔染劫煞。荒现在几乎能百分百的确定对方跟脚,而且道法并非四仙宫的任何一门。 她明显是被阴阳城侵蚀过重,不得以才来此地猎食,恢复往身状态。这和白造的目的相似,客栈虽然诡异,但确实能压制那积累的不详。 只是这样做没有后患吗? 荒看了看她脖颈那细微的裂缝,不由暗叹,对于朝不保夕的他们来说,饮鸠止渴或许是唯一的办法吧。 一旁的白造明显也看出些跟脚,除了开始的大吃一惊,慢慢已经平复,闭目凝神。 强龙如何,亦不关他事。 那铠甲与大汉同样不动如山,仿佛第一盘不过开胃菜,不值一提。 见首位食客饮用完毕,木车继续“咕噜”响起,超前推进。 很快便抵达第二桌。 放置在陈旧木桌上的,是一枚精巧的铜壶,壶嘴朝向一段,有微弱热气从中冒出。 便在下一刻,身旁赤螭突然“啊”地惨叫一番,瞬间软倒在地,道法全失。 没有任何征兆,也没有丝毫防御,任凭她手段莫测,此刻却根本来不及发动,就已中招。 那壶嘴开始冒出金黄雾气,旋绕在其上,久久不散。若是细看,还能窥伺道那雾气中隐约有一道妙曼身影,盘旋其中。 灵识! 这道菜竟然取得是魂灵,只要轻轻一吸,任你是何等天之骄子,风华绝代的美人,都瞬间命陨。 白造此刻才放下心来,露出得意的微笑。 明知这两人手段不凡,可那又如何,在阴阳城中谁能说自身无碍。更何况在这家诡异到极点的客栈,连诡物都未必存活,何况是修者。 移花接木之术,平日里自然是须得接触或者媒介来实施,便如最开始那荒坛修士。 可在这阴阳城中盘旋许久,受诡异侵蚀如此重,更在上一轮饮用后,冥冥中掌握了一些特异之能。 便是言识之法,他与荒和赤螭两人谈话,可并不只是询问跟脚。最重要的便是为此餐准备,暗下伏笔。两人越是与他深谈,那烙印便越深,到最后无可自拔。 或许对方还以为在外界,有讨价还价的余地,可这里只有命还算值钱。纵然两人谨慎如何,依旧入瓮。 可惜那荒似乎有些特殊,并没有中招,或者是以别的秘法避开了此轮。 “两人一气连枝,如今可有些糟糕了!” 白造嘲讽似地望着荒,就算他没有被作为食材又如何,明显两者关系亲密,眼睁睁看着亲近之人死在眼前,被别人吞魂夺魄,那滋味想必好受。 第73章 灶(六) 在上一轮饕餮大餐时,大汉与鬼婴都有贪婪之念,却没有轻举妄动,这其中必定有所限制。 最浅显的就是食客与食物不会在同一轮重复,也是白造能逃得生机的缘由。 可这铠甲却诡异得很,一入场须得客栈镇压方能平衡,更是压轴吃下同为怪异的大汉,那密密麻麻的人头骨座充斥着邪异,不满足一顿吃食。 若白造能够在第二餐成为食客,自然没有任何风险。 但荒替换他,不仅救下赤螭,更让他陷入死地。 血红双目几乎要喷出来,既是恶面也能窥见狰狞,白造张牙舞爪地想拉一个垫背,却在一声诡异律动过后,变得模糊起来。 这次餐车从中间升起一个盘子,上面好似用气流做成的雕塑,只是黑漆漆的令人恐惧。 依稀还能看清人的模样,甚至拼凑血淋林的器官逐一出现在模型之上,正是厨房中那挂起的菜肴。 它们笑,它们哭,在薄薄面皮下却隐藏着另一种不协调的颤动,那是极度恐惧和崩溃,无数表情最后凝聚成这团缝合物,缓缓向前递送。 铠甲前端好似嘴一样,张开血盆大口,把白造彻底吞噬,黑暗无比沉沦,连声音都在短时间内静止了。 荒即使拥有金蝉目,也不敢窥伺,那里潜藏着致命的危险。 这种感觉,甚至连之前洗阳城城主都比之不及。 仿佛是地狱中的恶鬼在啃食猎物,血腥与邪恶弥漫在四周,不知过了多久,客栈才恢复原貌。 荒堪堪转头,没想到那女道同样敏锐,也转头望去。 铠甲已然平静下来,只不过更为幽暗晦涩,似乎发生了一些未知的改变。其上脱落一片血迹,留在餐车之上,被送入厨房。 黑暗中燃起一团火焰,那些被吊挂的血腥物件,纷纷摇晃起来,争抢着餐车上的回馈,顿时纷闹无比。 铠甲诡异却没有理会,挣扎着从人头座椅上站立,随后向黑暗中融入,不一会儿便消失。 至此荒和赤螭才安心下来,这染血铠甲实在是太恐怖了,不仅仅是它实力和未知,更是无时无刻都散发着一种威压,让人从灵识深处颤栗。 即使是深不可测的阴阳城,像这样的存在,恐怕也是独一无二的。 毕竟客栈虽然血腥,却有规律可循,铠甲却不遵循常理,或许是他们没有发现,总之对于凡俗之人是极其危险的存在。 在诡异离场后,整个客栈都弥漫着从后厨传来的啃食之音,不过冥冥中的压抑,却猛地一松。 荒与赤螭对视一眼,顿时明白,是可以离去了。 没有任何明示或宣言,但修士的直觉告诉他们,这时候走是安全的。 但两人没有急着离开,先暂缓一阵,盖因那铠甲刚刚离去,谁知道它是否游荡在周围,避一避总是没错的。 却在这时,不和谐的声音从旁响起。 “哎呦喂,两手相握,卿卿我我,真是羡煞姐姐了!不如加我一份,伺候得你两欲仙欲死,如何?”女道妖冶双目含情脉脉,勾人心火,更是拍了拍旁边还沾着血迹的木桌,笑道,“还够结实,三个人也撑的住。” 若是换个闺房密阁,如此妖女此种挑逗,凡俗男子怕是血脉喷张,早已不能自已。 可这是什么地方?刚刚才陨落掉一位月殿司非、荒坛骨灵,厨房内更是时不时传来怪异之音,桌上血迹都还未干,再浪荡的人怕也要吓得出问题。 见两人没有答她,女道更是得寸进尺,缓缓向前,柔荑伸到红唇之上,娇声说道:“那母龙有什么好的,也就是一身火属旺盛,摸起来热乎乎的,能拿来烤肉。 莫非小哥喜欢这个调调?只要让我吞了她,你想怎么玩怎么玩。” 说着,娇嫩面庞开始细微变化,竟然在短时间内改为另一位小家碧玉的羞涩女孩,外袍更是蓝色月殿,没有丝毫违和,连道法波动都无一差别,与白造等人同出一源。 初看与之前妙羽同一等级,可若细看,就越是有种魅惑,无时无刻不在拉扯着心房,甚至就连赤螭都难免心头一热,升起要怜惜对方的念头。 “哼!” 一声冷哼,瞬间打破旖旎的场面。荒眼神冰冷刺骨,哪有一点不堪的念头。 “莫要以为你吃定我们,若各行其路,自然都是生路。非要求死,我也成全你!” 女道笑的花枝招展,仿佛听闻什么有趣之事,可脚步却不由自主地停了下来,未越雷池一步。 “可怜姐姐我好心好意,为你着想,却这么不近人情!哎,男人啊,都不是些好东西。” 说完,还温柔地摸着待在手上的手链,一副看透红尘的模样。 呵,哪是什么首饰,分明是一颗颗男子头骨,被祭炼成的芥子宝珠,还有冤魂环绕,每被抚摸一下,便哀嚎却又渴望,早已失了心智。 女道说她能夺人魂躯,再塑颜体,却也只见她女性一面。那遇到的那些男子修者又该如何?或许这便是答案。 数十颗骨珠,虽然气息遮掩,却难挡滔天怨念,高深修为者不在少数。 这人比起白造可怕太多了,不仅百变无形,似乎还对阴阳城有足够的了解,从她进入客栈后,装出无知少女的模样,不过是存心戏耍他们罢了。 无论是骨灵也罢,设计颇深的白造也罢,都未被其看在眼中,赤螭更是被她一眼看出本体,或许只有眼前这迷雾笼罩的男修,让她有所忌惮。 事实上她变换容貌,调戏只是外相。荒清楚地窥见其脖子上之前的血纹消散于无,竟然不知用了何手段,将客栈的诅咒消弭,足可见其强大。 荒虽然作为第二桌食客,却替代的是白造,因果与诅咒都由对方承担,这与之前的窃命之举相似,皆为金蝉最核心本质。 否则第三桌未必会有两份食材,此皆为恶念。 见对方停下来,荒拉着赤螭向后退去,却时刻盯着女道的动静,不敢有丝毫大意。赤螭也是运转周身劫煞,即使魂灵刚刚受损,也顾不上调息。 女道也不再放浪,只是看着赤螭那火红身影,红唇不由自主地舔了舔,低声似自语:“可惜了这副好架子! 姐姐我名笙魅,若有缘再见一定盛情款待。” 虽然如此,却也一动未动,看着两人身影消失在黑暗中。 周围迷雾渐散,荒与赤螭重新出现在冷清的石道之上,周围已没有行人,那死亡的气息重新出现。 于模糊处,荒的手才离开紧握的漆黑烧火棍,青筋暴起。 …… 摇曳灯火,昏暗的客栈,娇艳女道收起笑容,面色冰冷。 区区一句威胁,自然吓不到她,可那有如实质的预兆,时刻环绕心头,如针刺一般。 只要一动,就踏入万劫不复之地。 明明只是两个通幽的不入流弟子罢了,虽然那男子颇有隐秘,却也不该如此,特别是在这家客栈内。 不过她此行另有玄机,故而不愿多生事端,否则必定出手留下两人,男的炼做骨珠,女的夺了躯体。 也不磨灭其灵识,她转化躯魂时,实则内里还有着本体的一份魂灵,才能惟妙惟肖,却只能眼睁睁看她主导。 男子只能眼睁睁看着心爱之人被别人践踏,骨珠便能扭曲放大怨念,逐渐沉沦。 笙魅望了望厨房内的黑暗,似乎吃食刚刚结束。 她便用自己那鲜红指甲,轻浮额头,自头顶到腰下,像是开拉链一般,那雪白嫩滑的皮肤与道袍一道脱落下来,只剩下一团蠕动的血肉从中钻出。 勉强还能看出人形的血肉跪拜在地上,诡异的声音从皮肉震动中传出: “劫运已至。 恭请灶神出关,品人间美味!” 话语在空荡荡的客栈漂浮,寂静无声。 随后厨房内猛然大笑不止,好似无数地语鸣声,似人间烟火家家户户,所有悬挂的物什都融化开来,变成汩汩血水,汇聚到更深处的黑暗。 若有人在城外,便能看清那巍峨城墙,渗出无边黑血,如同暴雨倾盆,其中更是隐隐有嘶鸣低吼,愈发诡异。 第74章 躯壳 终于脱离了阴森的客栈,荒才来得及舒缓一口气。 那名作笙魅的女道实在是诡异,不仅仅劫子那么简单,独身前来此处,更是知晓诸多辛密,恐怕有不可告人的目的。 若真动手,即使他有少阳令和诸多手段,在这阴阳城的压制下,也讨不得好。 什么司非、骨灵,各仙门翘楚在其面前不堪一击。或许只有真阳子这般人物,才能与之匹敌。 当然,对方也是天时地利,劫煞勾连阴城。若是在外界,虽然有所不敌也能逃跑,不至于毫无还手之力。 正思虑间,忽然看赤螭美目盯着他,一副惊讶状。 看着那张熟悉而精致的俏脸,荒立刻明白了对方所想。 手摸了摸自己的脸颊,果然,经历此番诡异,两人皆恢复原本面容,不再以恶鬼修罗之貌外显。 “这番变故,不知时好时坏。”赤螭蹙眉,略有忧虑。 环绕的异样气息已经消散,道气再次回归纯粹,与周围格格不入。 以他们之前所想,这鬼面或许是种保护,以合幽冥气息。 但按照一路行来的遭遇,保护或许也是一层隔绝,让他们难以窥探生路。从阴沉水到客栈,便是逐渐解脱的过程。 “未必是好事,但若有生路,必定是生人出。” 荒的话绝非无的放矢,周围冷清的街道愈发古朴,却显得很有条理,堂皇大气,而且偶尔出现的行人也愈发稀少。 不,应该说能被他看到的极少。 若是按照周围摆设,理应是个繁华热闹的集市,人来人往,吆喝满天,火热的很,只是现在那些人消失了。 他刚要前行,忽然发现手心略微滚烫,才意识到自己还抓着赤螭柔若无骨的小手。 之前事从紧急,故而没有在意,可出来如此之久,这般依偎就显得有些亲密了。 偷偷瞥了一眼,发现赤螭正仔细观察着四周状况,似乎也没发觉这点小事,或者说发现了也当作不知。 荒感觉自从客栈之后,赤螭与他亲切许多,不再是盟友利益间的关系,更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联系。 不过火属的愉悦倒是实打实的,本就达成了大日金乌体,如今似乎更进一层,金乌诀修行更为通畅,若能出得了阴阳城,必定有所收获。 故而荒也不点破,在这等危险之地,多一个能交托之人,更有生还机会。 他们继续前行,偶尔也略作交谈,此地明显没了寂静的诅咒。 而那时时刻刻环绕的阴气也减弱不少,起码赤螭能保证道气流畅。 很快,一阵大雾泛起。 阴冷而潮湿,甚至显得有些粘稠,周围店铺也变得隐隐绰绰,朦胧中倒能看出一丝轮廓,内里摆放着些物件,更有叫卖声响起。 两人顿时谨慎起来,这般变化说明又踏入一未知之地。 与之前客栈不同,这诡异分明覆盖的更广,也没有具体地点的限制。 荒金蝉目审视,初时不太真切,随着不断前行,发现店铺中一团团血红色的肉瘤在不停蠕动。 明明已经是这般模样,却好似遵循着某种规律,习惯的日常生活照样维持,没有丝毫改变。 日复一日,年复一年,不知在这鬼城持续了多久。生不得眠,死不解脱,陷入轮回。 毕竟与普通凡人不同,修者夺天地造化,只要踏入通幽,之后稍有差池,神魂覆灭难有再生。 可若是陷入这等境地,恐怕生生世世都要受折磨。 不过这未曾吓到荒,反而让他步履愈发坚定。 因为劫气越浓,生机越显。 他一直在思考此次阴阳城的遭遇,为何来的如此突兀,明明前一刻还在九天翱翔,下一秒就身陷囹圄。 而且从在城中所见所闻,不止是少阳弟子,凡是与这次道源相关的仙门,都陷了进来。 可带队者是谁,堂堂天仙大能,甚至最核心的谋划者还未出面。连道源跟脚都能算出,如何不知这般挫折。 他虽然明白劫运无常,道殁诡异,可在洪荒中,这终究是一种力量的体现。修行万载的仙人们或许不愿沾染因果,却不是毫无手段的。 从之前他在少阳门内激发道殁,就能窥出一二。以仙门底蕴,即使诡异也难以入侵。 若是像金蝉子这等大罗翘楚,更是化劫难于修行,功参造化。 故而仙人们有了准备,对劫数是有抗衡之力的,可为何门下弟子未能幸免于难? 若这一切本该如此呢? 天地有常,阴阳守恒,有所得必有所失。劫运之道本就是平衡之道,劫煞确实凶险至极,可劫子绝对是罡煞法中得天独厚的存在,不仅天人相感,更是独特非凡。 当然,常在河边走哪有不湿鞋。毕竟**凡胎,如何与天道相比。就算有九十九次侥幸过关,仅有一次失败,也落得个身死道灭。 修仙者便是夺天地机缘于己身,上古时还有神兽异种得天独厚,运道不浅。如今却没有这份馈赠,想要修行便得受劫。 为何要融罡煞于己身,便是自成天地,自受天谴。 既然高层大能已经算定道源之事,如何平衡其间的损耗?唯有应劫。 看着这数不清的血肉瘤体,其中还蕴藏着不浅的道气法源,荒瞬间将前因后果联系了起来。 这绝不是妄想猜测,在无数劫难中,杀劫最是险恶,故而生路坦荡。 此地无数冤魂,反而孕育出一条生路,若他所料不差,出阴阳城的关口,就在此地。 隐约间,浓雾尽头好似有一抹光亮,如同暗夜中黎明的光辉,让人燃起希望。 “此地时间波动异常,那个方向似乎与外界一致。”赤螭也察觉出端倪,指向出口。 荒点了点头,没有多说,却也未动。 只是注视着光亮处,神色逐渐凝重起来。 赤螭感受到他的心境,熟知其为人的金慎姬顿时也添了几分小心。 便在这般煎熬下,凉风轻拂,远处有脚步声传来。 不同于鞋与地面的接触,而是“吧嗒,吧嗒”的划动。 片刻过后,一位下身腐朽,纯粹由粘乎乎的血瘤组成的躯体出现在两人面前。 外面披着赤红色的少阳道袍,面目好似混杂着无数阴影,扭曲不堪。 若他人见到必定惊恐其形象,荒却面色未变,宛若久别重逢的老友一般问候道: “太归子道兄,久等了!” 第75章 躯壳(二) 听闻荒出言,本来郑重的赤螭反而变得平静,似乎早已料到这一幕。 “看来你们早有准备!”那混沌之音不知从何处发出声响,靡靡不绝,扰人心神。 “事已至此,天山一行后便知有这一日。”赤螭声音冰寒,对这位少阳六子,曾经追求她的师兄,充满厌恶。 也是,天山虽然她另有目的,可生生被削去一命,若非有秘法重生,此刻已成食粮。 本来天山之后,赤螭与赤应万般谨慎,却没有等到预想的报复,或是舍命一击。虽未敢松懈,倒也猜测颇多。 可临行前,太清姬私下前来私约,告知赤螭此行太归子同样会跟随,却只以一普通弟子的名号。 对方也没有多透露别的,包括消息来源之类。可赤螭瞬间便明了,这是太归子要动手了。 一位享誉少阳的真我境顶峰高手,对付一个通幽境弟子,之前或许估计影响,暗中安排杀手。可现在既然挑明,最合适的自然是亲自动手。 特别是在这阴阳城内,天机混沌,根本就无人可查。死便死了,枯骨一堆。 赤螭来时便与荒有了交代,私下必定要做过一场,两人的事见不得光。 其实在刚入城门时,荒就察觉到有异样目光锁定两人,他修习金蝉魔典,最是对敌意敏感。 况且这份感知来源身后,不是城中怪异,他就有所思虑,如今太归子现身瞬间,荒便猜出对方身份。 纵然血肉模糊,没有丝毫人样,那强大的火属气息却做不得假。 只是让他奇怪的是,对方用何种手段锁定他们的位置,竟然在阴阳城中依旧能寻到,简直不可思议。 须知此城诡秘,很可能涉及到三族打劫的核心,将南疆四大仙门同时卷了进来,莫说一个真我境弟子,就算是仙人也不敢说全身而退。 当然,还有另一种可能。 荒想起之前客栈内的女道,名作笙魅的劫子,再看看太归子此刻的状态,顿时明悟。 “想不到堂堂少阳六子,苟延残喘至此。” 话音未落,滔天血沫袭至,内中更有烈焰焚烧,血气剧毒无比,周围弥漫无尽红光。 赤螭早有防备,取出一柄棕色小旗,上面刻着雷厉风行四字,道气引导,春秋纵横,竟然把血雾生生消弭。 此宝乃其师尊特有,是她早先借下,最适合夕日神典的爆发。而且还能搭配其余煞气,端的是玄妙无比。 纵然以太归子真我境法术,依旧奈何不得。 不过既成真我,天罡至阳更为难防。 在血雾中央燃起赤红、金黄、天蓝三色火焰,另有九枚小印源源不断在周边浮现,顿时血雾腐蚀大增,好似强酸一般灼烧一切。 连春秋劫煞这等虚无之煞,都被逼退,宝旗上的字也在逐渐消散,灵气大减。 片刻不到,赤螭已然大汗淋漓,施法诀的手印都颤抖开来,这是道气崩溃的预兆。 眼见赤螭不敌,荒却依旧没有出手,双眼紧盯着阵法,透过那层层火焰,想要窥清太归子真容。 他自然不是坐以待毙,相反,这场斗法能否取胜,并非是看术法高低,或者偷袭拉扯,一时一地的胜负,而是一击毙命的机会。 太归子真我顶峰,山海玄煞道气悠长,三焰九都罡变幻莫测,若是拖下去,纵然两人手段多样,在硬实力面前还是免不了一败。 可对方并非毫无破绽,他想要捉拿赤螭,就是妄图用赤龙筋骨来弥补登仙的缺陷,那必定是其修炼出了问题。 现在又身入阴阳城,如此不顾风险也要擒拿赤螭,已经说明其严重性。 这身血瘤肉身,哪还有一丝仙风道骨,就算邪魔外道也没这么凄惨。 刚刚他在见到笙魅时,就奇怪为何同样是劫煞修者,对方的气息却不受阴阳城影响,反而如鱼得水。 须知劫难无量,可不是修了劫煞就能面对各种诡异,有时反而受劫无穷。 直到见了太归子这夹杂三焰的血雾,看清那不断腐蚀道气,转化劫煞的根源,他才想到一个彻底击垮对方的方法。 像太归子这般本身修炼玄煞的人物,只能化作诡异的养料,来制止自身的道化。 没错,在渡劫成仙前,随着修炼渐深,逐渐接近天道,**成仙,便不可避免的受道化之劫,失去人性。 若是真我灵犀深厚,便能靠着这点本性坚守,直至渡劫成仙。假若真我丧失,便沦为无情无性的死物。 说来此劫乃道行高深者方有,也就是说,凡是遭受道化的修者,皆是开始渡劫,满足成仙的条件。 若是普通真我,却不会有此烦恼。 故而修者不进则退,且劫数难料,或许某一天,打坐中途思维僵硬,失去感情与念头,变得无欲无求,便是道化已深,就无可救。 像太归子这般能察觉到劫数,且利用劫数来契合阴阳城规则,寻到两人,确实是了得。 若是被他抓去,炼化丹药,渡劫飞仙,或许会有一丝存活的可能。 不过他成也劫难,败也劫难。 普通人确实无法对一个能在阴阳城毫无顾忌出手的真我境高手,从骨灵面对笙魅便可看出差距,纵然是门派道子,此情此景也是凶多吉少。 可荒不同,金蝉最是近命,劫运方成砥砺。 人人畏之如虎的劫难,是他必不可少的资粮,故而最难洞察劫难。 那滔天血焰,看似威能十足,已经抵达凡俗巅峰,连赤螭操纵仙宝都无能为力。 可金蝉目下,中央血肉,其胸间一柄木刀,缓缓游荡,巧夺天工般地将金乌诀道气与血雾结合,毫无破绽。 若看得仔细,便能窥得那木刀没滑动一次,便将血肉撕扯一份,融入其中,所料不差的话,太归子变成这副模样,便是归功于它。 “血肉,龙筋!” 就在赤螭挣扎极致,太归子似乎愈发狂暴,顿时血雾威力大涨,猛地淹没旗杆,朝赤螭冲去,有如浪潮席卷,遮天蔽日。 也就此刻,荒神念一动,于血海倒影,无根之源似地钻出一柄短剑,无声无息。 即使已经道化如此,太归子似乎也察觉到此剑危险,顾不得梦寐以求的赤龙,周边血雾猛地回卷,纷纷落在周身。 胸前更是长出一张青色面孔,痛苦的表情,狰狞的目光,吼出污浊至极的魔音,妄图阻碍一二。 幽影剑,是荒炼化煞气后首次施展,如一名决绝的刺客,丝毫不在意身边邪法阻碍,一往无前地斩向目标。 “叮!” 便在刹那间。 木刀与剑丸相撞,赤红世界陷入致命的寂灭。 第76章 躯壳(三) 少时呼啸山林,亦为一方霸主。 日日生食血食,解腹中之饥,本以为浮沉一生,山间快活逍遥,也就罢了。 直至一日,遇得水月洞天,误食仙果通灵,开百骸,明神识,启智慧,始有道行。 见野兽日日忙碌,不过吃食繁衍,十数年如一日,最终不是落为口食,便是荒地枯骨。 从前他亦为其中一员,如今却颇感无趣。 恰在洪荒月阴之日,道门弟子来山间仇杀,一方紧追不舍,一方拼命逃遁,最后却是那逃遁之人设下陷阱,将来人反杀。 那弟子也濒危垂死,无力挣扎。 便眼看着此人从奄奄一息,到枯皮烂骨,他守着这片区域,不让野兽侵袭,自身也绝不动弹。 纵然对方身死数月,也先驱使未开灵智的蠢兽前去探路,以防万一。 果然一声轰然巨响,残肢断骸四处溅射,平息下来方前往原地。 **凡胎早被阵法炸毁,只留下零碎的几件法宝,还有一枚刻有名字的模糊令牌。 凝视着这枚残破令牌,回想着月下飞仙的恣意,以及过往山林纵横的无趣,心间逐渐有了倾向。 拿起这沉甸甸的黄铜牌子,把大火下仅存的宝物收拾好,离开了从出生后就从未出去的山林,向外界走去。 那一夜,红月当头,背影拉得长长的,孤寂与坦然共存,大啸一声,万灵震慑。 从此,南疆山间少了一只山大王,修行界多了一位洪荒异种的天才。 区区数十载,默默无闻的未化形小兽,到名动仙门的少阳精英,修行一日千里,慧根常在,更是有威勇之名,屡次浴血奋战夺下机缘。 一度信奉大道之机缘,在争锋夺宝,我进你退,不容退让。 纵然少阳仙门,无数天之骄子,那又如何?一心修道,仙关争渡,不让分毫,砥砺之下方成道子。 直到真我巅峰,遇见少阳门内真正的凡俗首席弟子,见识到对方的法术修为,方知纵然凡俗,亦有差距。 故而专心思虑登仙,倒也潜心修炼一番,更是享受了几载悠闲,更生出找个仙侣的念头。 毕竟已是少阳六子之一,轮斗法,玄煞精妙无比,论底蕴,天罡厚实超人,不过比那几百年才一世出的天纵奇才少了几分机缘,又如何。 这番想法也不能说错,可某一日修炼道气,忽然察觉运转晦涩,仿佛有阻碍在其体内。细细察看,竟然已有道化之向,若不管不顾,恐怕不用十载,便成黄土。 仙道艰难,他最为知晓,若不是这偶然发现,恐怕再过一段时间,道化严重便神仙难救。 此刻的话,以他积累典籍,知晓一上古秘法,可以挽救一二。虽然此法暴戾至极,可如今情况,哪还顾得着世俗门规。 最终却出乎意料,对付几个小辈都未曾得手,还逼的自己亲自现行,甚至为了抵抗道化,生生入劫。 往事一幕幕,如过眼云烟,在一声砰然巨响后,他仿佛看到自己最辉煌的那一刻。 煌煌大日,赤炎千里,在少阳石碑下,其名字被传功长老亲自念出,封为少阳六子之一,功法超然,万众瞩目。 “太归子为门派贡献巨大,且自身修为真我翘楚,当为真传楷模,今日特封其为少阳道子,众弟子见贤思齐,仙道共行。” 从山间一灵兽,偶然得遇机缘,泯然众人到盖压群熊,享誉南疆,这是何等励志与艰辛。 太归子虽然从未和别人提起其跟脚,可内心却以此为荣。 直到巨响过后,光芒散尽,再没有那站在山巅的道子。只剩月下寂寥背影,坚定无比的向前行去。 心灵在刹那间透彻,原来他早已失了初心,为名为利,为誉为法,终究不得逍遥。或许便是自己最巅峰那刻,仙途道化之劫已然降临,直到显化之时为时已晚。 一往无前是真我,少阳留名方罢休。 太归,太归,归去来兮。 “不要动!” 红光散尽,那血瘤之身尽数退化,只剩下一团隐约的道人身姿,木刀也已化作灰烬,随风飘散。 依稀能看到对方微微翘起的嘴唇,仿佛心满意足。 赤螭正要毁掉这具诡异肉身,毕竟在阴阳城内,什么事都有可能发生,却被荒急忙叫住。 她疑惑地看着荒,却没有得到想要的答案,只是一声叹息。 荒审视神识中的幽影剑,其藏于虚无,显得略微有些萎靡不振,内里却暗金流转,好似光华内敛,有了不同的改变。 神色数度变化,最终归于平淡。 本以为天山中收服剑丸,度过轮回之难,已然无惧。 如今看来,这剑丸恐怕不止那么简单,独自放置在紫耀剑冢,更是驱使两相剑丸,又有轮回考验。对于修习五行阴阳之法的少阳弟子,简直是送死,又是何人将其放置在此处呢? 刚刚与太归子对拼,虽然占了机巧,寻其破绽,未曾与之正面相对。可那木刀身为阴阳城内诡异之物,更是暂且压制了道化,说是神秘莫测也不过分,没想到幽影丝毫不差。 最重要的是,在一击过后,再度勾起轮回之思,太归子回忆其一生经历,正是轮回之能。 甚至太归子最后彻悟,洞悉道化之劫起始渊源,也是借了这回溯之法,方能发现端倪。否则到死,恐怕也不知劫难何处起,何处灭,糊里糊涂的心中泛起不甘,其实皆有缘法。 此法不仅是瓦解破碎对方心智,更似乎有所目的,汲取中剑之人的某段轮回,化作滋补。 就仿佛一个残破的法宝,在拼命修补自身。 当然,这也是因为太归子本身问题太大,被道化折磨神智接近迷失,才能让其施法成功。换一个真我境的修者,都是意志坚定之辈,纵然泛起过往也只当幻想,怎会在斗法之刻被影响。 故而此剑目前最强的还是隐于无形,能于阴影之中斩出,配合金乌影,杀力十足。至于今后的变化,恐怕还需要揣摩。 实话说,幽影剑丸恐怕也有些牵扯,不过他本身就虱子多了不怕被咬,倒也无妨。 至于太归子么。 望了一眼这血肉模糊的躯体,失去血气劫煞的支配,罡煞于体内环绕,自成气象,不愧为少阳六子。 纵观其一生,不畏艰险,机缘剑下搏,只叹一时迷障,便入劫已深,难以自救。 之前赤螭对太归子不以为意,或许便是因为对方修行出了问题。可一位道子,修为与手段还是不俗,若非是在这阴阳城,更是遇到幽影,两人恐怕都要交代在这里。 论起斗法,通幽还是差了不少。 即使如此,太归子也不是那般认命之人。 抹了抹口角殷红,这次对拼真的是用尽了全力,道气接近枯竭不说,神识都有些受创。接下来恐怕再难施法,若遇到危险,只能看烧火棍了。 赤螭也发现了荒状态极差,慌忙掏出丹药喂入口中。其实她自身也受损极重,强行挥使仙宝与真我境修士对抗,没有油尽灯枯都说明自身法力雄厚。 荒稍微调理一番,便拉着赤螭绕过太归子残躯,向前方行去。 什么法宝仙丹,秘籍宝典,他不贪恋一分。甚至之前天池谋害的恩怨,也不再计较。 最后那一幕月下孤寂,是否也忆起厉赫身死前留下的手段,虽然彻悟,可对于敌人没有留情的必要,诡诈或许是他修仙的第一课,也是最后一课。 走远之后,眼角瞥向几乎消失在身后的影子,几乎在瞬间就感受到天地道气变化,阴气开始聚集在身后,不由加快了脚步。 不愧是仙道争锋之人,若非荒通过幽影看到其生平影像,最后怕也是着了道,一起作那枉死鬼。 可纵然是这般人物,也倒在成仙途之上,不得不感慨仙路艰难。再想到自身牵连极深的劫数,三族大劫,梧桐之劫,唐僧肉一般的金蝉魔典,顿时心间蒙上一层阴影。 微微摇了摇头,震散这些遐思。 前方略有微光,他与赤螭对视一眼,心中已经了然。 以二人此刻状态,若还走不出这阴阳城,恐怕就真的出不去了。 不过以他金蝉对劫难的感应,此地当为生路。 第77章 生路 充满阴气的城市,天空黑压压的,阴沉至极,古朴街道弥漫着诡异气息。 偶尔有一道阴风拂过,让人不寒而栗。 事实上这般场景在修士眼中,也不过是普通阴地的水平,任何一位拥有通幽法力的修士,都能无视。 可若是看到路旁幽暗树林草地,散落着带有血迹的布条,还标志着大日与残月的图绘,就不会那么淡然了。 一位恐慌的道门弟子,匆忙地向前跑去,边跑还不时回头看,仿佛有什么东西在追他。 面色越来越惊恐,脚底甚至泛起风法符箓,可这普通的迅捷符,被阴气一腐蚀便消散于无,想来也是慌乱至极弄的手忙脚乱了。 忽然,他的脖子仿佛被什么东西缠住,头颅和身躯向前,颈部被勒出深深红痕,脸色铁青无法呼吸。 想要运转道气,却发现筋脉阻塞,灵识根本无法指挥,而丹田的道气如同气球驻气一般,身子越充越大。 本来只是个瘦弱的人物,此刻却壮硕如牛,皮肤却已经龟裂开来,像是破碎的陶瓷,上面不断渗出鲜血,指甲都被崩了出去。 他想喊,可每次挣扎,束缚就越紧,此刻脖子可能已经被勒到一根吸管的宽度,其上的骨头筋脉早已碎裂。 若非修士本身体质非凡,早已丧命。可若是这般,片刻后也逃不过一劫。 就在这万般无奈之际,忽然看到前方一丝光亮,一男一女两身赤红道袍漂浮,正凝重的看着他。 “救······救我!” 虽然早已发不出声,可这最后希望还是支撑着他,硬是挤出模糊字眼。 面怀希冀,可怜而痛苦地望着那对男女。 可惜迎接他的,不是援助之手,而是一件凌厉至极的法宝,瞬息而至戳破那膨胀的气球,鲜血和肉糜像烟花般怦然炸响。 ······ 路口的两人正是荒与赤螭,出手之人是金慎姬,一柄玉簪滴血不沾,春秋劫煞拥有着时度变化,寻常修士防不胜防。 荒承下太归子一战,即使服了丹药也无法运转道气,幽影剑抽空了他的底蕴。这也是他练就大日金乌之体,道气雄浑,寻常人瞬间就成干尸。 故而赤螭是唯一战力。 “这已经是第三个了吧!”赤螭眉目间流露出一丝疲惫,可璀璨的是双目的坚韧。 “死而不知,往生轮回!” 荒望着这条铺满血色石子的小路,周围热气翻腾,纵然两人火属出身,也浑身不耐。 从所谓的生路进入后,城镇便开始荒芜起来,血红的道路,两旁长满黑漆漆的枯草。 偶尔便会出现这类被追杀的情景,实际上他们早已身死,皮肤布满了尸斑,有些更是枯骨一堆,可还是在这条路上重复着最后的噩梦。 恐惧,求救,身死,轮回······ 每次重新开始,那修者都会忘记过往,重复受难。 两人一路走来,就看到一名少阳弟子,不停地逃跑,还是被一柄巨刀腰斩,肠子流了一地,上半身却还孜孜不倦地攀爬。可最终还是被追到杀掉。 本来这番地狱场景,虽然真实无比,可修者心灵本就不是凡人可比,也不会慌乱不堪。 可偏偏有些场景会突破限制,闯入血色道路之上,那时候就不再是绘声绘色的记录,而是夺命袭击,诡异之事便会缠绕而来。 不过这道路似乎有特异之处,近在咫尺的死亡重演,无法突破分毫。纵然闯入的诡异,也被削弱许多,赤螭应付无碍。 真正的麻烦在后面。 随着两人前进,四周越来越热,不过片刻便抵达一处萧瑟高山,上面处处洞穴,更徘徊着数不清的血肉傀儡。 正如太归子那般,皮被生生剥去,血丝外露,看不清面容,只是在山上来回蹒跚。 四周延伸出无数条血色道路,通向不知何处的幽暗之地,便有那重复枉死的魂灵,不断走向高山。 随后那些血肉傀儡便蛮横地抓住残躯,扔入洞穴中,不时地传出歇斯底里的哀嚎和痛苦的哭泣,却随着“嘎吱嘎吱”地响声以及灰烟,戛然而止。 整个大山顶端笼罩着无尽灰烟,偶尔还会飘落一些尘埃,充斥着腐朽与衰败。 赤螭倒吸一口凉气,若这些血肉傀儡都是太归子那般,那她纵然能复生一万次都无济于事。 荒倒是无这种担心,太归子那般人物,利用诅咒抵抗道化,还能保留意识,明显不是这些面目呆滞的傀儡能比的。 不过在灵识观测下,似乎有几具傀儡偶尔也会露出灵动之色,或许太归子妄图截取的生机,就在此地。 让他感到疑惑地是,这个地方给他一种莫名的熟悉感,仿佛自己曾经去过,却怎么也回想不起来。 可通幽修士,灵识御物,过往每一刻都记忆尤深,一念之间就能回忆曾经,他确信自己没有来过此地,那这熟悉感又从何而来? 暂时想不通,便搁置下来,毕竟如今危机四伏,关键的是如何逃出阴阳城。 其实金蝉魔典对窃命改运,便是对先天卜算之道精通的体现,像是金蝉子能够从人仙之命修至大罗,甚至能从劫尊手下逃的一回,靠的便是对命运的洞察。 不过这门法诀在踏入仙境时才能修习,目前荒只能大概对劫数有所感应,所谓趋吉避凶便是如此。 在他感知中,此地弥漫无尽狱火,焚烧诡异,看似凶险至极,却是阴阳城中少有的蕴藏生路之处。 至于地点吗。 荒双目扫过大山,盯着那些麻木的血肉,心中没有丝毫涟漪。 若是他失败了,那么两人恐怕也会成为上面的一尊,永世驻守于此。 可纵然动用金蝉目观察,也看不出端倪。 山峰似乎本身就有遮掩,以荒通幽的境界,找不出任何生路。 无数条血色石路,延伸至远方,时不时有怪异被运送至洞穴中。 为何要将这些魂灵,不断折磨,往复轮回,最后又送入洞穴,生生炼化呢。 入城的阴沉水,异变的容貌,诡异客栈,神秘女道,最后汇聚千流的融炉。 荒双目泛起暗金神光。 生路在此! 第78章 生路(二) 碧云之上,九天其间。 四周偶有玄絮飘荡,落英飞舞。玄天之上奇幻异常,普通人难以知其渊源,此地更是朦胧中浮现辉煌宫殿,浩荡不觉。 可惜镜花水月,泡影无常,长袖一挥,便已成过往。 有两位修为有成的道人正站于云上,俯瞰下方。 一者面部幽深,似无底黑洞,散发恐惧、憎恶、贪念等数不尽的负面情绪,只看一眼便连魂灵都被撕扯碎裂。道袍上暗纹密布,组成无常法阵。 一者身躯健硕,足足有六只手臂,其上纹络弥漫,数不清的眼睛在凝视,其态狰狞,无不显荒蛮之意。 “黎道友,血肉之祭已全,你巫族通灵至宝可已备好?”幽深道人询问,声音似九幽传来,无边冷寂。 “地落,圣物的事不该你打听,该做好的我们荒坛绝无差池。不该做的,也不会越雷池一步。”这位黎性道人,面色不耐,声音洪亮似雷,却法不传音,半米外都听不清他在说甚。 幽暗面庞不动声色,并未因对方的不敬而生气,反而沉吟片刻,似劝说似威胁:“事已至此,难道你还想反悔不成?况且这是劫难所定,你巫族更是从中得利,还想丝毫因果不沾不成?” 黎道人却不屑一顾,嗤声道:“别以为我不知你赤血谷的图谋,南疆久静,西方不平,引狼入室当真无惧?莫非真以为幽族能只收遮天不成,纵然地藏、浮屠法力滔天,以太阳太阴两位的手段,真能饶你不成?” 说道此处,地落虽无面无神,气息也出现一丝波动,却很快收纳,看不出端倪,只从口中深沉一句:“尊者自有安排!” 随后便陷入沉默,两位大能自然不是凡俗,虽言语间争锋相对,不过是探寻一二,真正利益所定,还是要看各自手段,多说无益。 便在此时,云端幽暗渐深,九重天竟然稀薄起来,从其中能窥见天外星辰,冥冥之色,有些更是染血滴红,妖冶至极。 黎道人神色肃穆,沉吟道:“来了,此番冥土大开,劫数深重,仙门凋零避无可避啊。” 地落却没有丝毫怜悯:“人人皆以为道源深厚,可不过是其中佐料罢了。自那位消失之后,光圣母一人,撑不起它妖族的天下。兴衰之道,自古便该如此。” 黎道人顺着对方手指,看到的是那煌煌大日,三阳笼罩洪荒,威能不可限量,自更古以来便长存于世。此刻,却显得不那么耀眼了。 “也是,大道之争,我等大罗亦无法左右,苍生之劫,唯自救也。” 地面上血气蒸腾的愈发浓烈,于九天之上的诡异星空遥遥相对,刹那间万里大地塌陷,一座巍峨山峰竟于虚无中显化,幽暗弥漫,终年不见天日。 随即,一座阴沉巨城蜿蜒而来,内里灰雾弥漫,看不真切。 地落遥遥望去,纵然金仙修为,也窥不清城内虚实,其中大道劫运,无边深厚。 “莫说少阳之危,冥土之下,若我等稍有不慎,便是有死无生。莫说这众生寻觅生路,我等又何尝不是?”地落冥冥之音过后,人便化作一道黑烟,消散于无。 只留黎道人,在凝视着这天地巨变。 …… 荒与赤螭正要踏入这赤炎之山,却不想突然天地异变,本来黑暗不见五指的天空猛地产生漩涡,云雾随即被搅拌开来,苍穹星光直贯而下,妖冶血红的气息扑面而来,好似末日降临一般。 横贯天际的星辉在阴阳城上方却分割开来,有一道落在这巨山之上,另外几道潜入城中,不知所踪。 受这异变影响,山上的血肉傀儡纷纷躁动不安,不停地发出怪异的吼叫,魔音贯耳,污秽不堪。 赤螭红发随风扬起,一双妙目直视苍穹,黑暗的天空像是开了一个漏斗,无数卷云在其中湮灭,本来黯淡的星辉妖冶非常,让她浑身都披上了一层血红。 荒深吸一口气,轻轻一扣手指,赤螭便心领神会,运气带上两人,向那洞穴飞去。 靠的越近,越能感受到那漫天尘埃,片片都充斥着腐朽与堕落的气息,若非两人皆修炼劫煞,早就被夺取生机,化为枯骨。 即使如此,本来华光内蕴的皮肉,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在苍老,甚至黑发都生出几缕银丝。 赤螭倒是没有明显变化,盖因她修行春秋,不仅仅功法桎梏于通幽,连身体外形也保持于此。可这不代表生命力流逝无影响,相反,没有表态的显露,可能在某一刻支撑不住,便会化为一团烟尘。 此地不仅腐朽危机,靠近以后那几具血肉傀儡眼中红光肆虐,逐渐靠了过来。看起来移动速度很慢,可一步便跨过山丘,不比飞行差多少。 “就是这里!” 盯着眼下无边黑暗的洞穴,时而冒着几缕绿色萤火,荒笃定地说出道路。 两人悬浮空中,不过百米,赤螭向下看去,正是之前投入怪异的洞穴之一,不过它是其中最大的一个。 远处观望还不觉得,此刻靠近,才能感受到那无边无际的沉寂之力,充满污秽和邪恶,光是看着,便感到它在拼命地撕扯自己的灵魂,不断地拉向黑洞。 纵然一路来赤螭早已对荒信服,此刻也不由得手中一紧,暴露出内心的忧虑。 这不同于之前的危机,刚刚那番天地巨变她身临其境,虽不知因何而生,可必定有着不可描述的异动,而且落处正是此地。连诡异都能消化的洞穴,人进去会如何呢? 但时间不等人,周围血肉傀儡已靠近,这几具明显有着异常,光是盯着他们,体内气血便不住地蒸腾,恐怕不出几息就会焚烧殆尽。 万千念头之下,赤螭毅然决然地拉着荒跳向这无边深坑。视野下的巨洞越来越大,仿佛怪兽张开血盆大口等待食物放入。 且随着躯体落下,腐朽愈发眼中,纵然是道法练就的衣袍也脱落于无,身上的宝袋符篆同样承受不住,变作一胚黄土。 意识更是模糊至极,一生过往断断续续,在脑海中不停重演。 就在两人即将落入洞中,忽然一根漆黑干枯的手臂从虚无中伸出,直直地抓向荒。 那手臂就好似腐烂不久的躯体,上面却闪着微弱的光华,隐隐有白银流淌,更是纂刻着数不尽的玄妙符文。 其中多数晦暗不明,似乎与寻常道文不同。 只是刹那间,尸臂便穿越空间,直直落向荒的心口。便在这千钧一发之际,漆黑烧火棍堪堪挡在前方。 “当!” 像是朽木的碰撞,声音沉闷。 少阳令首次出手,那漆黑表皮之上便被留下一道深刻的指印,鲜红无比。 借助少阳令抵挡,荒与赤螭以更快的速度落入洞穴,一团阴火猛地上升,将他们包裹住,随即消散于无。 …… 黑暗城门,人来人往。 一位浑浑噩噩的少年向着城外走去,耳边传来一位算命先生的叫喊:“无常世间,永归大道;财权色威,生死浮沉。” 少年却不理会这人,依旧向前走,朦胧间向着唯一有光的地方行动,似乎这是他残留的最后目标。 可就在他即将踏出城门,右脚都已浮空,却听闻身后传来一句熟悉的话语。 “道友,请留步!” 第79章 生路(三) 这熟悉的话语仿佛晨钟暮鼓,瞬间将恍惚的意识拉回现实,如同一位沉湎在梦中的人清醒过来。 可随之而来,周围这泛着迷雾的城门,发生微妙的变化,雾气愈发浓烈,在黑暗中隐隐有“滋滋”的奇怪响动传出。 那问话人却不为所动,算命的吆喝也停了下来,似乎正是他说出的话语。 可单凭音色,又混沌非常,似乎又回忆不起之前算命之人的声响。 荒停在原地,没有动弹,却也没有回头。 按理说凡是听闻这话的,不该停,相反还得立马走,能走多远走多远,不然免不了身死道消。 不过这话实在是对他触动太大,他一直在奇怪这奇异的世界到底发生何事,与他脑海中熟悉的故事截然不同,或许此刻便能有一个答案。 是那个男人吗?一句劝说留下截教无数仙凡的祸星,堪为乱人修为第一,扰人清静无敌。 当然,以现在他对劫数的了解,便明白这不是人力能左右的。 这番留步哪是他在留人,分明是命数与劫难降临,逍遥仙人避无可避只能应劫,过不去便榜上有名。 碧游宫早有箴言:紧闭洞门,静诵黄庭三两卷;身投西土,封神榜上有名人。 许多谨遵法旨的弟子,最后也迫不得已入劫,落得身死。这便是劫数降下,无力回天。 可无论结果如何,这道人的留步,真是催命之语。 身躯微微颤抖,手上空无一物,连烧火棍都不见踪影,看来此界并非现世。但又不是单纯的幻界,十分玄妙。 本来他应该浑浑噩噩的走下去,走出城门,如今突生变故,如梦初醒。四周便开始阴冷,刺入骨髓。 他想开口,数度张嘴,却没有出声。 那声音也在沉吟,似乎等他问些什么。 这并非是不靠谱的直觉,而是修炼金蝉后,玄之又玄的感悟。 且在这神秘之地,他丧失所有功法和体质,唯有活跃起来的,便是驻足在劫运燃灯中的劫煞,仿佛周围的气氛是那弥漫的燃气,本来静谧的它开始燃烧。 那是荒从未见过的光辉,直入心灵,包容世间,恍惚间他似乎看到万物周而复始,生死更替;又似乎什么都没看见,只是一团静静燃烧的火焰,于无垠混沌处,至下一宙元。 那火焰看似平淡,燃灯却摇晃的厉害,这是荒首次见到门派至宝显出不支的状态,也说明了劫煞的非凡。 阴冷的感觉弥漫而上,整个身躯仿佛被冻结,却刚一侵入丹田,就化作虚无,便连阴影中伺机的诡物,都消失的无影无踪。 便是这刹那观火,似乎周围已过去许久,那城门渐渐合拢,阴暗更盛。甚至墙壁开始渗血,其上无数图案浮现。 有辉煌宫殿,倒卷天河,人间炊烟,更有龙凤齐鸣,飞马奔驰。桃林仙园,无数仙人觥筹交错。 本是逍遥自在的仙境,却逐渐被浓稠的血液覆盖,一片殷红,仿佛有什么灾难即将到来。 荒心中猛地一颤,身躯如同挣脱诅咒,即刻迈步想前,朝城门行去。 城门已经合拢至一人宽,他侧着身子才勉强能挤过去,可就在此刻,那神秘声音再次出言。 “大劫已至,终有一天你还会回来的!” 这话音此刻他听的清晰,那莫名的感觉从何而来终于得知。简直不像是人的声音,重重叠叠,阴冷而又机械,却偏偏组成连贯的意思。 若是普通人来听,绝对一个字都听不懂,可他偏偏能懂。如果非要荒形容,简直就像是一个缝合的怪物,身体不同位置挤压出的话语。 这时他没有留步,身子一蹿,便挤过城门,始终没有回头看一眼。他有预感,目视深渊者,同样被深渊视。 纵然对方有着他最想知道的答案,也绝不是在这样的场景。而且对方的状态很奇怪,是不是他知道的那人也很难说。 毕竟在此洪荒中,他从未于仙门典籍中得到丝毫往日的信息,或许只是他曾经的臆测呢? 况且此地诡异非凡,若是有什么道殁之类的存在,能够截取过往,获知他内心秘密,此刻诱惑也说不准。毕竟大道万千,他不过刚入门,实在难以辨别。 单说最后踏入洞穴,那神秘的尸臂,就极其诡异。若是阻拦他们逃生,为何又单单对他出手,身旁赤螭毫无影响。这其中绝对有着自己不知晓的因素。 周围迷雾消散,门外是无尽的黑暗,他的意识渐渐沉沦。 “嘎吱”一声,城门彻底关闭,在念头彻底消失前,似乎听到那血液狂涌,把一切淹没的声音,鲜红,而又寂灭的世界。 …… 朦胧中,似乎感觉丹田一阵火热,干涸的法力渐渐滋生,如同吃了大补丸一样,温暖滋润。 双眼猛地一睁,眼前红发俏面,满含关心地望着荒。 “你醒了!” 赤螭见他苏醒,柔若无骨的小手便轻轻拿离腹部。之前荒感到体内火属增长,便是她利用道法配合丹药为荒医治。 赤龙天生火属,肌体本就炽热,是难得的对火属道气不排斥的良好媒介。纵使两人修行功法不同,起到的效果也是极佳。 荒运气内视,体内空空如也,幸好有赤螭为他疗伤,不然怕是昏迷这段时间,道气枯竭,身体便会内燃而忘。 看来阴阳城内的经历并非虚界意念,他们是本体被拉入。 荒起身一看,四周残垣断壁,到处都是堆砌起来的砖瓦。他之前便躺在一张破草席上,甚至能还看到一些破碎的红木桌椅。 看起来像是一座残破的小镇,不知灭于何时。或许兵祸,或许天灾,总之不详。不远处的角落,还堆砌着年久的枯骨,已然被杂草覆盖。 抬头一看,天空被黑暗笼罩,不见天日。若非是修者神目明视,恐怕和瞎子无异。更有幽绿火焰在远处浮现,凄惨而又悲鸣,荒野无数,光是闻一闻,就能品到那绝望的气息。 两人相视一眼,赤螭先给出了答案:“断魂山!” 怪不得觉得阴阳城内最后的赤炎山那么熟悉,虽然看起来炽火焚天,热气逼人。可对于金蝉来说,那劫难气息同起一源,才有此故。 当然,两者并非完全一致,否则荒当时就该判断出身处位置。应该是两处诡异之地的一种影响,造就那阴阳城的生路。 那是阴阳城出路不假,可回到现世,似乎也不见得那么妥善。 他自身暂时不能动法,赤螭看起来还好,可经历诡异客栈、太归子一战,也是伤势积压,若非凭着意志和劫煞奇妙,恐怕早已倒下。 此地更是险峻异常。 上次他来修炼千变,身处外围,就遭遇了画墓道殁。虽然很可能和斑斓虫有关,可也说明断魂山的威胁。 此刻仰头,已然看不到山峰景象,黑暗更是粘稠的像是墨汁。不用说,必然已在腹地。 看着身旁赤螭倦意难挡,双目暗淡,便知她也到了极限。 荒微微蹙眉,下意识地握了握腰间,却发现空无一物,顿时猛地一惊。 这才发现平常伴在身旁,不起眼的烧火棍消失不见。他搜寻片刻才在道气内发现一只微型金乌,闭目养神,不过那金灿灿的翅膀上留有一道血色印记,不断腐蚀着它的躯体。 看来最后出城那刻,尸臂留下的攻击威力十足,连大罗法宝都被轰的沉眠。若是他本身受那一击,后果简直不寒而栗。 至此,冷汗虚生,此堂阴阳城简直惊险十足。 连他最为倚仗的少阳令都受损,他试着催动,对方也毫无反应,看来真的是伤了根本。 如今道法消逝,又身处险地,没了宝物傍身。荒顿时有种刚离虎口又进狼窝的郁闷。 赤螭凝视一番荒,终于忍不住问道:“为何我们同时离开,你却昏迷这么久,是那一剑伤及根本么?” 她也看到荒的惊世一剑,生生斩断太归子生机,分明是之前在天池取得的剑丸。荒之后萎靡不振,便是与此有关。 听的对方询问,荒也愣了一下,记忆停留在尸臂袭来那刻,莫非少阳令没有全然挡下攻击,被对方影响不成? 只感觉脑中混沌不堪,再一幕却已是苏醒之时。 可还未等他思虑,便听的赤螭低声警告:“有人来了!” 在如此危险之地,又是刚刚经历阴阳城变故,会是谁“恰好”路过呢? 两人顿时警惕起来。 第80章 月殿 话音未落,前方便有几名修者行来。 熟悉的浅蓝道袍,袖口绣有残月,一副孤冷高傲模样,不惹人间烟火。 是两位月殿的女修,长的倒是靓丽无双,毕竟修道者只要不是先天缺陷,气质与容颜便是最佳。 可这等荒山危地,若跑出行尸骷髅,或许没甚稀奇。可若是两位貌若天仙的仙子嘛,那恐怕不是什么好事。 两名来者也是修为有成之人,见此边有动静便第一时间警惕起来,护身法宝发出淡淡荧光。 灵识稍弱一些,怕是感应不到。若离的近了,她们也早能探知情形,做出判断。 两人行至,眼前场景却出乎意料。 身后女子更是出言惊呼道:“师兄!” 只见秀美红发女道,扶着一位气息萎靡的男子。他脸色极差,道气波动几近于无,却始终保留一丝真元未曾溃散。最重要的是眼前男子正是她们熟悉之人,月殿九司非之一白造。 赤螭转目而过,盯着前一刻才苏醒的故人,此时却变作之前的生死大敌。从道服至面庞,甚至道气波动,都与白造一模一样。 她甚至怀疑荒是否在那诡异客栈已被替代,之后一幕幕更是对方李代桃僵之术。身子不由轻轻颤抖,眼目中更是有一丝慌乱。 亏得背身而对,否则这一下便漏了破绽。 再看怀中之人,简直就是白造,闭目不语,虽面如金纸却安之若素,内心也慢慢平静下来。 虽然不知他如何拥有这般以假乱真的幻术,可此人是荒无疑。因为在离开客栈后又遇到太归子以及逃离,陌生的月殿司非是绝不可能带她一同离开的。 也就是一个念头刚过,之前开口的女道微微蹙眉,更是取出法宝,一枚白玉小印,周围顿时清冷下来,斥道:“你是谁,还不放开我师兄?” 说着,便急忙要上前来抢回她的师兄。 可她身前女子却一挥袖,淡蓝色道气只少许,便拦住这位冲动的师妹,反而警惕地盯着两人,特别是同属月殿的司非,嘴上轻传:“稍安勿躁!” 对方审视眼前红发女子,还算客气的问道:“不知道友与此人是何关系,为何会落难此处?” 虽语气和煦,可周围法力波动微漾,滔滔不绝,绝对是真我级别的高手,甚至不弱于白造。 这是种无形的压迫,在境界上明显占据极大优势,特别是这等荒地,一言不合毁尸灭迹,无人知晓。 赤螭虽狼狈,却一身大日金袍,对方怎么会不晓得其身份。却只字不提,只问身旁男子身份,便是明白的告诉她,若有虚言,可不会有所顾忌。 其实南疆仙门向来关系不睦,纵然少阳与月殿同属妖族,可近千年来似乎也颇为离合。或许不会像其他两门那般互相算计,可遇到也最多寒暄一番,不会过多交集。 从白造肆无忌惮地拿两人作饵,便能看出门内弟子心态。 不过这正是妖修行事之风,道法自然,随心所欲。大道之上物竞天择,互不相让,连门内都竞争激烈,更别提另一仙门,不过沾染些同族渊源,怎会罢手。 或许仙境高层会有所不同,可放任弟子如此,也是事实。 赤螭自然灵慧,几乎没有思虑,便柔弱出声:“我两在阴阳城中偶遇,共同经历险阻,好不容易逃出生天。白造师兄却受了损伤,本以为孤立无援,没想到遇到同门,真是万幸。” 说的梨花带雨,情真意切,看不出丝毫作伪。 那女道不置可否,还在思虑。身后师妹却已然等不及,上前一步推开赤螭,亲自扶住自家师兄。 她自然不是真就这般鲁莽,实则在接触到对方瞬间,就感受到同出一源的法力波动,残月玄阴录,方才放下心来。 在修界身形气质或许能够模仿,可功法与神魂是更为可靠的。她自身本就修习此法诀,故而亲自来验证,师姐在后压阵,有何异动也能支援。 更是不放心,亲自输入道气,在对方体内游走,被缓缓吸收后,脸色才舒缓下来,微微向后方颔首示意。 受这道气一激,师兄睁开双目,仿若在沙漠中缺水的路人,以极其沙哑的声音轻唤道:“灵……音师……妹。” “师兄,你运转功法,利用煞气引动灵识,这是百花露,能保你真元。”说着,便取出一枚银白葫芦,滴出几点露珠,落在其口中。 顿时周围花香四溢,一股极其浓厚的阴属弥漫开来。 这一幕看得赤螭内心一阵惊慌,或许荒有秘法可以改变身型容貌,甚至道法也模拟,可毕竟他是修习金乌诀的,一身炽烈道痕做不了假。 这般阴属灵药,对于月殿门人或是疗伤圣药,可对于她俩绝对是致命毒药,如何是好? 赤螭甚至想着上前袭击,干脆做过一场,起码还有生路。 可还未动,就感受到身后那如有实质的针刺目光。那位真我境女道始终未曾松懈,甚至灵音示意后,依然抱着淡淡的敌意。 若是赤螭状态尚好,纵然对方真我,也敢于一拼。可经历阴阳城后,同样精疲力竭,此番暴起不过以卵击石,便熄了这念头。 况且百花露已被灵音导入心窍,动手也晚了,既然荒没有任何反抗之举,或许另有转机。 片刻过后,受灵药牵引,荒身周竟然泛起微弱灵光,呈现出道道玄月。 “勾月玄煞!” 竟然与白造阴煞无二,灵音见得玄煞气象,放下最后戒心,见师兄调息恢复,脸色也少了几分急切。 纵然其师姐,也明显舒心。 倒是赤螭,已经见怪不怪了,她知晓荒在修炼金乌时获得玄天神煞,便是她引得对方去天池寻得。既然拥有这九色神煞,近道之法,未必没有秘技施展。 一阵调息之后,荒的气色明显好了起来,目色跨过身前师妹,向那位始终维持道法的女道望去,开口道:“灵笙……” 便在他刚要喊出师妹这样的话语,忽然心中一阵恍惚,鬼使神差地改口道:“灵笙姬!” 这明显是同辈之人的互相称呼,说明对方地位不在自己之下,关系可好可坏,却算不得亲密。 身旁赤螭听得此名,却内心一震,月殿司非之一,月尘诀天命之人,灵笙。 或许对方不如白造出名,毕竟月殿阴盛阳衰,九司非有六女三男,哦,现在成了八司非。像白造这般实力又强,还会笼络人心的,自然更受门内弟子青睐,看灵音师妹那热切地仿佛能把人心融化的目光,便可知一二。 可若是论道法修为,这位修行月尘诀也是月殿四法之首的道子,绝对是更强劲的对手,不弱于巅峰状态的太归子。 在阴阳城内两人用尽手段,占了天时地利方才击败被道化已深的太归,此刻面对又一位司非,毫无胜算。 若是荒露出丝毫破绽,那对方必定知晓白造出事,他们有死无生。 “师兄这般状态,在此地颇为不妥,还是先回行宫,再做商议吧。”灵音适当的开口,反而为他们解了危机。 白造这番模样,自然是小成的千变魔象,再利用玄天神煞的模仿之能,堪堪骗过俩女。 至于残阴玄月录嘛…… “师妹所言极是!”荒出声依然虚弱,显示出他受损严重。 “也好,灵音你就带白造回行宫,再行疗伤。我还得巡视一番,查探是否另有遗落之人。”灵笙开口道。 遗落之人是谁,荒心中再清楚不过。月殿似乎已有准备,更是派遣弟子前来接应。 灵音与灵笙两女自然不会无故出现在此地,必定是受了师命。那月殿大能必定离此不远,否则两个凡俗弟子,于断魂山还不够看。 那少阳宫又如何,是否门中仙人也已抵达此处。为何他们从阴阳城中逃出,便跨越千万里,直接落在此处。这其中隐秘颇多,可暂时无法探寻,只得先行避难,再做计较。 眼看瞒天过海,即将回营。 灵音却突然出手,法宝于暗无间袭向赤螭。 那白玉小印顷刻间变大,上面月华流转,笼罩周身。赤螭刚想反抗,便感觉自己浑身束缚,道气闭塞,再一看竟然是灵笙施法干扰。 本就受伤的赤螭生生吃了这法宝一击。 “师妹,手下留情!” 火红身影被撞出十数米,更是呕出鲜血。赤螭悲凉而恨恨地说道:“莫非月殿之人这般恩将仇报,也罢,便只当我瞎了眼!” 她说这话自然是对着荒,也就是白造说的。两女明显对她这个异类起了杀心,能救她的只有荒。 顿时荒脸色颇为难看,尴尬道:“阴阳城中多亏这位师妹救援,我两确实偶遇,且师妹也非不知情之人。” 这算是他亲自为赤螭背书了,真正的白造自然不会,可他毕竟是荒,不能不救。 听得师兄求情,灵音却依旧不罢手,亲自上前施展封印,禁锢住赤螭道气。 “师兄受伤,我负责你安全,纵然这位姐姐救命之恩,也得先委屈一下。不然若有什么冲突,却不好。” 赤螭听得此言,仿佛认命收拢最后道气,任凭处置。浑身道力内敛,勉强能抵挡此地阴气,却再无斗法之能。 本来以为此事了结即可,却不想灵音忽地笑容收敛,手指并拢成爪,直拍向红发天灵,毫不留手。 面对被禁锢法力的修者,这一掌下去,恐怕脑袋比西瓜硬不了多少。 “灵音!” 一声斥怒,却无济于事,荒也是万万想不到。莫非挺过阴阳城如此多诡异,赤螭却要香消玉损于此? “啪!” 四周尘土飞扬,更是寂静得让人心寒。 第81章 月殿(二) 灰尘散去,想象中的惨烈并未发生。 赤螭抬手欲挡,却没甚道力。真正拦住灵音的是一枚宝华四溢的玉佩,飞驰在其头顶,彻底罩住她,散发出青蓝色的光圈,挡下致命一击。 灵音诧异地望向师姐,却见灵笙抬手一挥,道道轻波直贯而过。她整个人如同灵魂出窍,仿佛有什么东西被拍了出来。 “嘶嘶!” 奇异的吼叫伴随着令人恐惧的扭动,一团黑乎乎的影子在其身后一闪而过,随后消失在虚无之中,临走前还发出桀骜的笑声,凡是听到此声者脑中一片混沌。 “这是?” “噪魂影,此山因常年笼罩阴气,鬼魂聚集,尸骨横生,故而有煞魂乘机钻入人身,影响其念头。普通人发疯癫狂,即使修道者若道心不坚,也会无所察觉,变得狂暴嗜血。” 灵笙看看自家师妹,带些责怪与警告。 灵音低头不语,几息后却道:“谢师姐教诲,是我修行不够,乱了心境。” 至始至终也没看受害人赤螭一眼,仿佛这无意出手真是受鬼魅影响,无心之失。若是杀了,那边是杀了。 一位通幽弟子,真的察觉不到心智受蛊么?看这灵音必是门内天之骄子,虽比不上灵笙姬,道法神识也都顶尖,岂能无知。嘿,修者无情,鬼蜮掩心罢了。 荒瞥了她一眼,却也未作多说。 一个少阳宫的外人,杀就杀了,能到自家师兄真要计较不成。真细究起来,俩仙门近年来可算不上有多亲近。 这也是他刹那间要千变白造的原因,若真是两位手无缚鸡之力的少阳修习,恐怕第一时间就要被斩灭,不留后患。 此等鬼魅之地,活人难见,尽是魑魅。更有阴阳城诡异在先,谁都不敢保证自己的安全,最好的办法自然是斩尽一切变数。 “你先带他俩回行宫,那处有碧涯真人坐镇,想必无忧,此处我还需探查一番。”灵笙说完,便飞身而起,向远处黑暗行进。 场上留下荒与两女,各怀心思,气氛一时诡异起来。 这下没了灵笙姬阻拦,若她执意要下杀手,功法被禁的赤螭是毫无还手之力的。 不过灵音似乎没甚兴趣,抬手便招出一枚葫芦,缓缓变大,一道清风便将两位伤残人士抬到坐台之上。 竟然是飞行类法宝,这可是难得一见的物品。通常来说凡俗弟子都少有,盖因炼制所需物品太过繁杂,普通人终其一生都难以收集完全。 例如他们来时乘坐的云舟,便是仙家手法炼制,于九天间穿行,可载人物。当然,作用不止于此,在法宝内自成天地,有防御辅助之功效,更有挪移逃遁之法,妙用无穷。 连赤螭都惊讶地看了这灵音一眼,没想到此女倒是富裕,看来在月殿内身份不低。刚刚灵笙姬阻拦,也没有说重话,通常来说以司非这种地位,教训一个通幽门人,岂不正常? 最让她不解的是,荒是如何知晓两女信息,竟然瞒天过海。若是功法阴煞还有迹可循,那道号如何获知,莫不是荒本来就是月殿中人? 赤螭疑惑地看了看,却未多言。她被放在葫芦偏后方,飞行起来罡风凌冽不能完全护佑,再加上自身法术封禁,颇为难受。 亏得龙身本就坚韧,不然被这充斥阴气的环境污浊,恐怕不一会儿就成了一个浑身黑素的怪物。 葫芦中央坐台放置俩座椅,自然是灵音以及其师兄的。 多是灵音主动说话,谈论。荒只是答复罢了,一是他不敢多说,怕漏了痕迹,二是疲惫不堪,也懒得周旋。 灵音看似单纯仰慕,实则内心颇有主见。涉及阴阳城之事都很详细,若非荒亲历,非要露出破绽。 不过在对答之间倒也让荒明晓事情始末。 四大仙门同来,约定共谋道源,地点竟然就在断魂山。 可中途竟然受到诡异侵蚀,越是靠近此处,有越大的概率被拉入荒芜之地,受致命考验。 更可怕的是,纵然弟子门人在仙宝之内,也无法隔绝,各仙门弟子皆有遗失。 唯一庆幸的是仙人境无碍,已提早到达山脉内里,各自建下行宫,收拢弟子。并且布下法阵,以待后续。 乾坤二位分别是少阳与月殿,坎位乃赤血谷,离位荒坛。四仙门各据一方,互不干扰,也或许镇守四方,在防备着什么,这就不是他们能出的。 据说阴阳城九死一生,却仍有弟子逃出,灵音与灵笙便是负责接引救助之人。 有大能算准出口之位,约是这荒野百里之内,故而她们提前来寻。 且这等逃出生天的弟子,似乎有甚特殊印记,在之后将有大用,故而才派她们寻觅。 边说,灵音还颇为不高兴地道:“我让娘亲将你留在香阁中,你却抹不开脸面,非要外出,平白遭了这一难。” 荒只能陪笑尬笑,以示歉意。 此话看似平淡,脑中却泛起惊雷。 听她如此一说,似乎月殿对此事早有准备,更是有所防范。纵然在靠近断魂山时不可避免的被拉入诡境,也是别有目的。 甚至有仙家手段能庇护无忧,多数弟子还镇守法殿,跟随仙人,例如灵笙与灵音便无事。 白造本来是不用入城的,可回想对方在客栈的吸食,似乎也想获得些什么,故而自愿推脱? 谁能想自以为无忧的司非,却因他俩介入,命丧黄泉,可谓命数难测。 不过此事也难论,太归子、白造这等人入城,必定是有所图谋的,否则谁愿意冒如此风险。 这还是弟子之间的求缘,放大更大层面来说,少阳宫为何没有提前准备,以至于事出突然,如此多弟子丧命。 在城门外他可是看得一清二楚,数不尽的少阳门人,显得特别慌乱,根本对此事一无所知。 若说有甚隐秘,普通弟子无法告知,可赤螭赤应这等人物,拜师地仙,总会有些风声传来。却生生被从仙宝中拉来,九死一生,这是为何? 无月殿对比的话,荒只以为阴阳城诡异,确实无计可施。 可此时想来,仙门皆有金仙坐镇,纵然道殁强横,也不可能诡异无声。更何况他们本就有备而来,缘何如此惨烈。 一幕幕光影脑海中闪过,各个英气勃发的凡俗弟子御物飞行,朝门派目标而来。下一刻便是那阴城外惨不忍睹的屠杀,仿佛一只怪物在无情地吞噬食物,把他们这些修士充当养分。 想到此处荒不由地浑身冷汗,少阳宫,看来不只是外部危机那么简单。 此次入局,或许阴差阳错地替代白造,乃是冥冥。 瞥了一眼身后黑漆漆的虚空,却望不到那熟悉的光辉,乾坤两位相聚极远,更是在这凶地,他顿时熄了潜回的想法。 可这般前往月殿,千变真能瞒得住仙人嘛?若是稍漏马脚,被发现真身,还是在行宫内,那后果不用想也知道。 怀有此念的不只是他,身后的赤螭虽然听不到两人私语,可却显得颇为不耐。自然不是因为狗男女亲亲我我,而是随着路程渐远,她在提醒荒想办法逃遁,回归少阳。 若跟着灵音回到行宫,纵然荒变幻之术无双,怎么还能蒙混过关。况且两人本是少阳门人,自然要回去才好。 在她想来,若能寻得师尊,方可无忧。 可就在犹豫间,灵音片然一笑:“师兄,到了!” 这话语让心怀鬼胎的两人猛地一惊,却看眼前依然朦胧一片,哪有什么月殿行宫。 刚想说话,灵音柔荑之上轻灵月牙飞出,在虚无中仿佛接触某种印记,随后阵阵波纹散发。 眼前黑暗像是镜子一样破碎,眨眼间葫芦便跨过碎片,一棵巍峨桂树花开芬芳,境内皆是桂香。 数千米的境地笼罩于内,随处可见青蓝道袍飞遁,更是有数处仙阁横亘其中,气息渊沉若海。 这般仙家景象,莫不是月殿仙魁,金仙亲自来临? 荒与赤螭两人内心顿时冰凉到了极点。 第82章 月殿(三) 两人微妙的表情倒是没有引起注意。 铃音掐诀似了望某处,却微微皱眉,说道:“奇怪了,沧海屋不在行宫内,莫非有何要紧事不成。” 嘀咕两句,转眼看了看面若金纸的师兄,只好轻扶额头:“只好先去桦师姐那边,先做调养。” 于是三人落地,铃音带路,朝内里行去。 此处有强烈的禁制,隔绝天地气息,阴属浓烈。 离得近了,到处是华丽的阁楼,古朴大气,暗含道蕴。即使街道上普通石子,也是一枚枚富含灵气的宝物。若是有人说这是月殿,荒也信了。 且往来弟子修为不俗,遇到数人都问好示意,却无过多交集。似乎都有一二事忙碌,看来早有图谋。 荒不清楚少阳在此地的驻地如何,但像是这般结成小队,甚至以阵法为依托,明显是颇有章法的。 在此地有仙人的道法禁绝,故而无法飞遁,走了许久才到达目的地。 是一处普通的木屋,在尽显奢华的建筑中显得格格不入。 可刚一跨过地界,荒便身体一紧,仿佛有危险的事物在靠近,又似乎有什么东西在盯着他。 直到他运转道气,目光方才消弭。 “桦师姐,白师兄在阴阳城受伤,我母亲不在行宫,只能先来你这里静养一番。”铃音似乎很尊敬此人,或者说隐隐的畏惧,语气都恭敬许多。 声音传入许久,屋内依旧静悄悄的,直到人心思乱之时,才响起轻音:“西北处有道殁侵染,弥月真人前去解决,估计一时回不来。” 顿了顿,方才说道:“白师弟此次受损颇重,连境界都折了一半,恐怕之后的行动难有作为。” 似不屑,似嘲讽,看来又是一位凡俗顶峰的高手。 门打开,身后好似月光照影,随后一袭青衣随风飘动,一位靓丽仙子缓缓走出。 赤魑看到顿时惊讶不小,月尘随身,这是功法修炼到一定境界方有的景象,纵然月殿九司非,能有这般气象的也不超出两人。 可以说,真我境能有这样的道法异象,代表距离仙人境半步之遥,随时都有可能渡劫飞仙。 荒对于各仙门的了解不深,可对方身周无形月光,那澎湃至极的压力,比太归子还要高出许多,顿时便明白对方的实力。 可他此时又不能避开,只是轻轻皱眉,却未答话。 纵然这位桦师姐是凡俗首席,也不能让一位司非露怯。 “重桦!” 其腰间闪烁着的金色玉佩,上面刻着两个道纹,指出拥有者的身份。 当然,这自然不是所有人都能窥得到的。是荒用了金蝉目,配合千变的功法,方有此识。 这也是刚刚他未曾露馅的关键原因,灵笙与灵音自然也有关键的身份位牌。灵音进入此行宫的辨别便是利用位牌,施加专属的道法。 可也仅此而已,他不了解这些名字背后代表的是什么,与白造关系如何。接触的越多,露馅的几率越大,故而他在路上就一副病怏怏的样子。 只希望能寻找一个静室,好好休养一番。 似乎也看出他的不耐,重桦没有故意拖拉,抛给灵音一枚令牌,便打发他们前去。 可就在他脚底抹油,想要开溜的时候,忽然一声“且慢”,让他内心一慌。 木屋门前突然出现两位女子,尤其其中一位,貌若天仙,人间绝色,一颦一笑都勾人心弦。 她笑盈盈地望着在场的唯一男性,说不上是何种神色,只是让人怜惜。 “师兄此趟前往阴阳城受损,按理应该先静修一番,可之前我们的约定,可还记得?” 世上竟然有如此容颜的女子,站在一旁的赤魑在见到她时同样恍惚了片刻。她自身本就绝色,丝毫不弱于少阳双姝,可在此女面前,也显得暗淡不少。 不过瞬息间,她便察觉出端倪。倒不光是对方容颜,而是其体质与道法太契合了,飘然出尘,遗世独立,故而显得绝代无双。如果单从皮肉看,任凭她如何超然,也不会对修者有如此大的吸引力。 可道法与体质契合不一样,简直就是近道之体,对任何修士都是致命的吸引,那是从神魂到肉身的诱惑。 “咳咳!” “自然记得,待我休整一二便会给你答复。” 可出乎所有人意料的是,荒面若平湖,双目淡然的回答着,没有丝毫亵渎与**。 这番冷静,不仅仅让赤魑有所惊讶,便是问话的主人也愣了一下,没想到对方这般语气。 流盼婉转,眨着眼盯了这位熟悉的师兄片刻,似乎又感到有点陌生,还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奇异,顿时翩然一笑。 “那就好!” 也许这趟阴阳城生死之怖,让这个男人有了改变也说不定。 荒的态度明显异常,灵音眼中先是惊讶,后又露出欣喜。就连重桦也若有所思,倒是不那么轻看他了。 “哼!白师兄受了重伤,你还来这里捣乱,那什么约定就不能推后再来么。分明是你心怀叵测,看师兄修为大损,想要乘机要挟!”灵音显然是维护师兄的,先声夺人地斥责着。 只是对方含笑不语,根本没有理会她,只是望着这位司非。 “我说过的话不会变!” 荒难得强硬了一回,就这么直直地望着对方。 没有躲闪,没有诡计,就那么坦诚的目光。于是她转身就走,不再追问。 那一身琉璃仙衣,飘起白玉牌,上面飘然地刻着一个熟悉的字。 然而荒即使不用金蝉目,都能说出对方的身份。 娥! 大荒一别,已有十年,没想到再见已是物是人非。 依然那么绝色无双,眼眸中充满着女人最为自信的魅力。现在又有道法傍身,更是清尘脱俗。 若这个世界还有谁了解她,那或许便是自己。 由于梧桐劫,无法言叙的过去,隐瞒身份依旧出众。少了一分无奈,多了一分手段。 她还是她,众星拱月。 其实荒也想到会在月殿遇到对方,没想到是以这种方式,颇为突然,却又似乎注定。 也让他想到瞒天过海的生机。 第83章 重聚 断魂山坤位,离月殿行宫不过数十里处,昏暗、寂静的世界飘荡着游絮般的绿火,浩荡而阴森,窥视生者。 断臂、残骸,零落的五官,如同散装的零件般一一挂在空中,似乎那阴霾的天空正有什么诡异的东西在吊着它们,嬉耍玩笑。 但面对这些诡异的修者可不觉得好笑,纵然有地仙压阵。 “真人,还要去试探吗?” 问话者一表人才,风流倜傥,一身青蓝道袍飘逸不凡,此刻却显得有些慌乱,脸色也铁青,是道气消耗的表现。 在阵中央有一枚宝华四射的白玉葫芦,散发尘华,护佑着百米之内,连黏稠的黑暗都不能逼近分毫。 一位宝华庄严的道姑盘坐于葫芦之上,双目紧闭,手中掐诀,不停推演着什么。单是靠近此处,便感到阵阵阴玄,让人神魂目眩,丧失念头。 “弥月正在关键时刻,还需尔等出力。”此话风轻云淡,可对于那凡俗弟子,却如同催命符咒,让他浑身颤抖,纵然他是九司非之一的重桓。 无奈眼前这位,是此次压阵的人仙之一,在弥月真人推演时,一切以她为首。 一咬牙,重桓只得传递消息,让守在边境的弟子再度结阵出击。 此法阵采取的是月殿八荒之法,驻守有八个阵脚,三仙坐镇中央,理论上只要道法充足,堪称无懈可击。 然而世事无绝对,在道殁面前,任何诡异之事都会发生。 即使身在宝华之内,弟子身体莫名地就会诡变。阵边一位面色惊恐,满脸鲜血的门人深有体会。 之前旁边还是一位可以交托后背的挚友同门,下一刻其腹中内脏,生根发芽似地疯狂乱窜,不仅撕裂掉其自身,还生生地咬下他的一只胳膊。 本来是完全不同的脏器,却完美地融合在了一起,如同一团嚼碎的肉屑,和在一起,“呜嗷”地向旁人袭来。 没有任何防备,也无法防备。 纵然他们都是拥有阴煞,修行有成者,却感到如此地无力。 而这些异变的怪物,在葫芦笼罩的阵法内,血肉会逐渐升腾。可即便如此,这些仿佛拥有了生命的血肉,不畏生死,悍然地袭击其他修士,最后化作血水,染红大地。 不由地目光都集中到中央,望向那三位仙人,可迎来的确是重桓师兄无情地命令。 八荒位每一位置再作试探。 说是试探,简直和送死没区别,初始还有弟子自持修为高深,自告奉勇地出阵探查,可无一归来。如今连阵内弟子都被侵蚀,谁还敢去送死。 那幽暗绿火仿佛通人性,品尝到了他们的恐惧。在那宝华外不断闪烁,甚至开始附着在阵法上,侵蚀加剧。 吊在空中的器官,也发出阵阵夜枭似地笑声,夺人心魄。 庇护的阵法开始碎裂,宝华之上流下粘稠的黑血,污秽至极。 靠在阵边的门人表情不一而足,有的弟子面露绝望,有的妄图舍命一搏,甚至有人抱头痛哭,害怕地蜷缩成一团。 即使在中央的重桓,也双目欲裂。他自然知晓,能来此地的弟子,不说修为如何高深,心智也都算坚韧。可那魔音似乎能贯穿灵识,勾出内心最真切的情绪,简直防不胜防。 眼看八荒崩塌,阵法覆灭,忽然一声轻斥,响彻诸天。 “摄!” 所有听闻道音者,短暂失聪,万物皆静。随后阵法破碎,如同一个巨大的气泡,哗啦一声破灭,也把那些邪异之物包容进去。 绿色幽火消失不见,血肉模糊的器官也落在地上,燃烧了起来。 中央的弥月真人双目缓缓睁开,眼中琉璃变幻,最后竟然流出黑色的血液来。 “弥月!” “真人!” 身旁的两位人仙,也是骇然。凡俗弟子未达仙境,不知深浅,可她们岂能不知。不说弥月乃月殿中流砥柱,单其地仙修为,再有仙宝加持,法力何止深厚。 何为地仙?幽冥厚土,坤藏无穷。此境者勾连大地,法力源源不断,生机不绝。可此刻弥月却生气陡然下跌,一副修为大损的模样。 “无妨,我已寻到其跟脚。” 道姑缓了口气,摆手压下众人惊叹,手指一点,忽然大地震动,土壤塌陷,浮现一百米巨坑,其内黝黑无法直视。 就在此刻,忽然坑内飘出一阵煞气,让人猝不及防。 “小心!” 是另一位人仙发现端倪,开口提醒,并且出手阻拦,一道金黄大钟笼罩而下,却慢了半分。 那煞气始一接触到空,如同鲨鱼嗅到鲜血,瞬间爆裂开来,趁巨钟还未罩下,窜到四周的弟子身上。 一息不到,凡是接触者血肉融化,只剩枯骨一具,并且开始颤动着,朝阵外黑暗奔涌而去。 巨钟降下,还是锁住绝大部分煞气,否则此地无人幸免。 这时,她们向内瞧去,便看到一彪悍之人在挥舞着巨斧,劈砍在钟壁之上。 当然,此形乃煞气所化,早已非实,可即使如此,操纵法宝的人仙面色难看,维持的极其艰辛。 弥月真人随即长袖一挥,一道月牙似的法宝凌空虚渡,刹那间便将那团煞气收走,幽暗坑底似乎飘起一具白骨,一同被收,同时平息了此次风波。 重桓收回目光,之前惊鸿一瞥,似乎凝聚的是巫族的高手,那种体格与力量,即使死亡也充斥着道,绝对不会错。 难道此前的诡异,和这巫族尸身有关?可什么人,连死后留下的煞气,都能让一位地仙受伤。光是想一想,就觉得不寒而栗。 深吸一口气,重桓便抛下此事,整合余下弟子。 此次出行,本以为离行宫不过数里,不会太过危险。可现在看来,几乎有一半弟子折损于此,真我境的也死了好几个,简直不可思议。 要知道纵然洪荒险恶,修行无情,如这般伤亡,也是恐怖的很。像是月殿这样的南疆顶级仙宫,个个都是天之骄子,说不定这些人中以后就会出现一两位仙人,此刻却都化作了肉泥。 虽然不至于哀鸿遍野,士气低落确是真的,甚至弟子们都时刻戒备着,警惕周围的同门。 弥月只是粗略地看了一眼,便没有说话,目中淡然之色,一闪而过。可待到望向那巨坑,不由地皱起了眉头。 普通弟子自然无法感知,甚至身旁两位人仙也只是模糊猜测。事实上她收走白骨后,不光那煞气逃逸,还有一分怨气重新回归到天地之间。 这断魂山,传闻是上古大巫陨落之地,本就怨气煞气汇聚,常年阴暗笼罩,如今更平添怨怒。 此尸身不过白骨之一,堂堂大巫身体如山似海,能被这巨坑限制,是有高人利用道法将其封印至此。也就是说此番收取,同样是破除了封印。 且这解封不是简简单单的暴力破除,微微瞥了眼染红的大地,心中一叹。 脑中回想着仙魁临走前的嘱咐,她只能不做多说。 既已入劫,便只能自求多福。连她自身都不敢说全身而退,刚刚若有意外,怕也只能舍了法宝遁去,纵然失掉数甲子的修为,也比道陨的强。 至于这些弟子,下场自然不言而喻。 类似的场景,不止在弥月这里,月殿有四处地方,皆有真人坐镇。 若是于断魂高出天外之地了望,那乾、离、坎三位同样烽烟四起,充斥着浓浓的诡异。 无尽的怨气从大地中渗透而出,汇聚到山峰中央,渐渐地,一无头巨汉,隐隐间浮现轮廓,一双冰冷无情地眼目,似从幽冥中重现人间。 第84章 重聚(二) 黯淡木屋内,隐约浮现冰寒之气,飘荡着淡淡檀香。 净室内荒盘坐于蒲团之上,双眼紧闭,调息道气。 身周浮现一层浅蓝色光晕,似有冰寒之力,若能内视其体,则会发现这不过是最外层的表现,实则九色光华,汇聚一堂。 玄天神煞包容万千,天道之下最是广博,故而才有他瞒天过海之策,几位月殿修士也无法分辨。 当然,最关键的还是千变魔象。 此法夺运转气,生死白骨,是命数上的替代。 通常来说,相近之人接触,会有冥冥之中的感触,或是肢体细节、或是言谈举止,若是替代后总会有不和谐的地方。 但千变之后,这突兀的感觉便会降至最低,逐渐接触后甚至可以消融,直至完全接受。 可其中变数仍有,毕竟修道者五识灵敏,即使是这等秘技,也会察觉出不妥之处,稍有差池就会被识破。 之前最危险的便是荒想要开口喊灵笙,却心血来潮改了称呼,虽然不清楚原本白造与其关系如何,可若是那般出口,必定会暴露。 而被识破的后果,自然可想而知。 这也是他上次前往断魂山修行千变魔象,小有所成,可以说完成第一阶段的变幻,故而此次才有这般实力。 若是如梧桐涧那样替换,是断不可能这般迅速且利落的。 其实在荒完成千变修行后,便明白为何当初那般粗糙血腥的替换有效。恐怕是金蝉子助了他一臂之力,故而有完整道蕴傍身。 因此在修行金乌诀时事半功倍,或者说大日金乌体,不是随随便便即可修成的,即使是老金乌这样的大罗金仙,也没办法将朽木雕成玉石。 自身这样的天赋,恐怕是继承了羿对于阳属道气的亲和。 像是这次夺白造之运,明显相应地阴属之力感应低了许多,也让他更加确定羿那次是金蝉子出手相助。 不过倒并非没有解决之道。 最合适的方法便是修行六翼轮回身,另辟一法,修行残月玄阴录,彻底继承白造的身份,到时候无人可识。 这次阴差阳错来到月殿,倒是一次机会。 之前荒在少阳,也想过修行六翼,可据典籍记载三诀同出一源,虽然只有模糊记录。若是修行琢磨,金乌诀、夕日神典、幽火道书完全是三种不同道法,理念与玄妙也大相径庭,实在难以理解。 必定是对大道理解至深的人物,分拆而成,即使老金乌都未必能完成。 不光功法的问题,阳极至盛,若六翼同为阳属,炽热焚顶,万华聚身,能否承受也是一大问题,毕竟他可不是什么上古金乌,从火焰中诞生的神兽。 虽然六翼法诀中没有提到,可当时观照金蝉子法身,五蕴合一,神游天外。明显是平衡之道,才能发挥出最强的实力。 说不得,此番来月殿,虽身临陷阱,也或许是次机会。 不过,还需要一个信得过的人来帮忙。 木屋内静谧异常,荒却缓缓睁开眼睛,本来空无的面前忽然闪过一道倩影,正是重桦。 “没想到你受伤如此之重,灵识却没有衰弱多少,看来这番阴阳城历劫有所收获。”平淡的声音似乎在叙述事实,没有询问的意味,颇有点霸道。 通过与灵音旁敲侧击,他已明白对方的身份。 正是月殿真传第一,仙魁之弟子,板上钉钉的人仙种子,法力高深,并统领凡俗,当为首席。 重桦在月殿的身份,和真阳子在少阳几乎相同,甚至还要更甚一筹。 盖因受梧桐劫难影响,少阳如今实力已大不如前,凡俗弟子自然也差了一截,从九司非的数量即可看出。 “师姐说笑了,你一来,便泛起月光如尘,清香四溢,我岂能不知。”荒惨淡地笑了笑,却未露怯,同样平淡。 重桦没有因言语而有任何波动,只是点了下头,继续道:“灵音师妹先回沧海屋了,弥月真人那边似乎行动颇为不顺,甚至受了伤,她便先行离去,让你在此安心养伤。” 即使荒再淡然,也愣了一下。 之前他还不清楚弥月真人为何人,可与灵音小师妹一阵交流,简直是老狐狸请小白兔同餐,便再无任何秘密了。 堂堂月殿法典长老,道法地仙,功参造化,真元合一。竟然也受了伤,可知面对何等凶险之物。 哦,还有一点,灵音是弥月的女儿,据说是饮下字母落月河的河水,后诞生的子嗣。年龄倒是不大,是这百年来的生辰。 有这样的母亲,又是在月殿内,简直就是富萝莉。故而掌握飞行法宝,之前出行又是九司非灵笙作陪,连重桦这样的首席都要卖小师妹一个面子。 看得出无论是灵笙还是重桦,对于白造都有些瞧不起,至于为何嘛,他或许能想到。 白造这个名字,或许改成白脸更合适一些。 没想到堂堂修行圣地,也有这等离谱之事,不过说是自由逍遥之人,又哪能逃脱七情六欲,倒也正常。 其实灵音也只是觉得白造堂堂司非,相貌仪表堂堂,对她又知心体贴,故而亲近一些罢了,倒没什么龌龊之事。 毕竟地仙子嗣,外传其刁蛮任性,常人更是不敢多做接触,自然孤独许多,倒是白造切入点很好,赢得了她的信任。 不过若说白造有什么好心,那更是不可能,从娥亲自来找,说出密约之事,就能看出此人左右逢源,心思深重。 荒思虑一番,大体也了解了自己即将扮演怎样的角色。 “师弟这番沉思,倒与之前模样一致!”见荒沉默,重桦打破沉默,或许是为了回应他之前的戏语,倒也玩笑一番。 可这话一出,荒猛地一阵心悸,甚至生出虚汗。 金蝉之道,代入过犹不及,真我方是本源。 第85章 重聚(三) 荒再出此屋,草木枯荣,四周一片肃杀之景象。 一男两女站在门前,他刚一现身,所有目光便注视过来。 “白兄可真是神通广大,如此险地还能全身而退,此次道令可得仰仗一二了。”那男子开口竟然糯糯的,雌性的很。 若非荒提前金蝉目窥伺身份,以其容颜和声音,真会当作一位女子。 花离子,九司非之一,同修残月玄阴录,乃六意神煞。一身道法浑厚无比,最擅细微控制,据说其法宝乃一百零八根玄玉,攻防俱佳,密不透风。 目光再移向两位女道,檀媚,檀妾,又是两位司非。长相貌美不说,两人简直是一个模子刻印出来的,无论是面容,身材,甚至道气波动都一致无二,以修士的灵识都无法分辨。 人世间的双胞胎,总会有细微的差别,放在灵识敏锐的修者面前便是天差地别。可这两位真是浑如一体,连抬手呼气都是一个频率,荒实在区别不出两姐妹的身份。 若只是如此最多也只能称一句世界之大,可她们拥有朝暮幽煞,修行密法,能互补有无。个人都已是真我顶尖高手,合力甚至能力压重桦这位公认的首席。 说到此幽煞,如其名,朝暮旦夕。强时如日中天,衰时法禁至弱。越是修炼精深者,波动越大,能激发的战力越强。甚至有传言巅峰真我,能够力扛人仙而不死。 当然,弱点也很明显。一位衰退期的真我高手,甚至会跌落至初入境时的道力。或许对付一般的通幽无碍,可面对真正的对手时,怕是毫无还手之力。 可这两姐妹不同,利用密法同息同源,强弱互补,即使单人最强之境也可无限使用,据说最强形态是两人合源朝之尽头,那时真的能称一句仙人下无敌。 这些信息自然套灵音小白兔的,或许会有偏差,也**不离十。 这位花离子,看来对白造的感官也不是很好,但他反而开心不已,最好这货的人设是个万人嫌,舔的还都是灵音这类人畜无害的富萝莉,那才万无一失。 “咳咳,若有差遣,我当尽一份力,只是······” 一开口,气息便瞒不住了,勾月玄煞无疑,可道气水平,简直和个练气弟子差不多。若非他样貌气息一致,他们简直以为认错人了。 花离子顿时皱起眉头,刚要开口,一道月尘浮现,妙音在耳边吹起:“白师弟入城受了重伤,在此地疗伤日短还无法恢复,真人已知晓此事,不过此行必须他走一趟,你们便要护他周全,否则那**难有破解之法。” 这话相当于为他背书了,以他对这位冷漠大师姐的了解,恐怕不仅是灵音的嘱托,而是他走过阴阳城的身份更为关键。 其实荒早有怀疑,既然月殿知晓此地危险,更是有手段能规避拉入凶地,为何还是有一批弟子进入,甚至事后还有灵笙等人搜救。 如今又派他和其余弟子出任务,更是强调阴阳城经历的重要性,恐怕其中另有玄机。 如此看来,少阳宫大规模入阴阳城,或许不是无知送死那么简单了。 省了省神,四大仙宫这次道源聚首,他早知不简单,故而也有所准备。可如今少阳令沉寂,法术皆虚,还在此地冒充月殿司非,可想不了那么多,能活下去就好。 当然,从阴阳城活下来的可不止自己。 荒转头望向重桦,对方瞬间明白他的意思,开口道:“除你外还有一些弟子回归,可此地颇有古怪,以你的身份和见识,或许才能有所建树,你安心前去即可。” 听到这份承诺,荒才舒了口气。看来赤螭不会被当作炮灰丢出去,毕竟名额如此紧张,一个外人是最适合替死的。 不说两人这数年来的合作,就说荒内心中的愈来愈深的怀疑,关系到他来少阳的终极目的,就不能轻易舍弃赤螭。 虽然她也不是个省心的,或许有诸多手段,甚至有办法复生,可面对充满劫难的断魂山,未必有效。 荒点了点头,示意自己无碍。 双檀标准的颔首,似乎对此事不甚担心。 只有花离子,想开口反驳,可见到这番场景,也只能把话语吞入腹中。 谈妥后,只见双檀抛出一枚花篮,玄光飘散笼罩周身,荒顿时盘坐于上,朝远处飞去。 花离子自然不像他这么残废,伸手招出一层光网,同样极速跟去。 看似云淡风轻的飞荡,可速度极快,很快便离开了月殿行宫,天幕再次变得黑暗下来,沉寂的气息咫尺之间。 从这小小飞行便能窥得几人点滴,双檀道法浑然天成,连施展都无差别,斗法恐怕也是如此。 花离子也非浪得虚名之辈,那光网离开行宫后,变得逐渐黯淡,才发现竟是数十网格灵宝织成,相当于分心数十,依然游刃有余,多控之术果然名不虚传。 可越是这样,他内心的阴影就越大,这般兴师动众精锐齐出,再加上之前弥月受伤的消息,让他不详之感愈发严重。 随着路程渐远,腐朽气息变得更浓,就好似大热天有烂了许久的肉,被揭开了盖子,恶臭连法宝的花香都挡不住。 法宝花篮缓缓升起一道花幕,这才阻挡这气息的蔓延。 “看来此地又起了变化,污浊之蚀更重了。”双檀其中一个开口说话,让荒一愣,他甚至下意识地望了望另外一位,看看她嘴巴是否动了。 “怎么,白师弟修为受损,连神志也模糊了?若是如此,即便我们也难以保你周全。” 完全一致的嗓音,若不是两张嘴长在两个人身上,简直以为在对着镜子说话。 “不知需要我做何事?”荒开口便问道关键。 “真人自有吩咐。” “到了!” 双姝一人一话,便见眼前猛地一亮,巨阵横亘,八荒天灯,镇压一方。 即使肉眼观察,那浓浓的黑气以及绿火在中心处翻滚沸腾,充满妖异之感。 不仅如此,驻扎在阵内的弟子更是人人开启防护阵,疲惫不堪,却丝毫不敢松懈。 便是法宝进阵刹那,竟然有两道鲜红血影于阴暗中袭来,甚至荒都听到了那诡异至极的笑声。 可随后在接触法阵时又生生被剥离出去,充满了不甘与怨恨,以及嗔怒?可那淡淡的蓝色魂萦,或许说明了什么。 落在阵中,眼前景象便清晰了起来。 一座深不见底的巨坑,所有腐朽之息都是从此处扩散,这不是简单的气味。凡是接触到的生灵,甚至有生灵潜质的物体,都会异化。 枯草,老死的树根,此刻不仅长满肉瘤似得叶片,不断地流出绿油油的脓液,更是发狂似地寻找猎物。 大地的土壤更是渗出鲜血,反照出一个个血腥的人影。 而压制这地狱景象,还未让其失控的,正是两位法力通玄的人仙,全力维持着一层光罩,覆盖在深坑其上。 见到三人到来,其中一位闭目的女道,顿时睁开眼睛,望向一动不动的荒。 若是平时,无论是双檀,还是花离子,都力压他一头,可此刻他却是万众瞩目。 不仅人仙,连阵边弟子的目光都集中在他身上。 无他,只因荒完全没有护体之法,那腐朽气息却耐他不得,甚至还有些如鱼得水的意味。 此刻想来,这里气味或许浓厚,但侵蚀度不及阴阳城,更别提诡异客栈。 至于缘由,劫煞或许是一,那入城的阴沉水也绝不简单,怪不得非得找死里逃生之人。 可荒担心的并不只此,人仙的目光宛如暗夜中的明灯,将他看的通透,即使以他的定力,内心都难免一阵慌乱。 若是被识破千变,瞬间就是地狱修罗场,莫说这两位压阵的仙人,即使双檀和花离子,都能轻易取他性命。 足足几秒钟,这对于瞬息万念的仙人来说,简直像是过了数天那么久,连被审视的荒,也不由内心泛起涟漪,莫非真的被识破了? 千变确实称得上无上秘诀,可那也要看修行之人以及长眼之人。如果是金蝉子,别说人仙,就算大罗恐怕都无法识破,或许只有圣人才能明察。 就在他忐忑之间,忽然感到一虚弱气息蔓延至丹田处,即将触碰到道气核心时,久未动静的燃灯忽然一震,便驱散了这道气息。 与此同时,人仙终于开口:“白造,此地乃弥月真人亲自寻得的埋骨之地,与阴阳城息息相关,此刻腐蚀不断正是边界不稳泄漏所致。 需得尔等入内,破解阴阳血海,把定界石安置在入口,方能解此危机。” 荒望了望深坑中不断涌出的邪异,不由深吸口凉气。可形势比人强,他是半分都推脱不得。 若他所料不差,刚刚那窥伺就是对方手段,探查的自然是自身阴阳城之密。那抵挡或许被误认为是道殁的诡异,可若是再被查探,必然会有端倪。 这也让他确定,千变能够隐瞒的上限就是人仙,遇到地仙必然露馅。 就在他思虑间,周围便有一批弟子出列,双檀,花离子,数名真我境修士,还有十多位体力充足的通幽门人。 以及他万万想不到,前几日才约定好的熟人,娥! 面对黑暗深坑,人仙一挥手,封印便开了一道口子,顿时一幅巨型骷髅头化形而出,却被一剑斩灭,幽暗之气四溢,生之禁绝。 众人随即被卷起,被无边黑暗吞噬,简直像是落入地狱一般。 若说心态,或许荒是最好的,毕竟他不是第一次了。 可就在此刻,耳边忽然一阵清风拂过,痒痒的声音钻入耳中,却宛若惊天霹雳。 “你不是白造,竟然敢假冒司非,还随我们入阵,真是好大的胆子!” 第86章 重聚(四) 阴风阵阵,无边风沙席卷,看不到任何远处事物,耳边时而传来惨烈的吼叫与兵戈交击之音。 铠甲铁的碰撞,刀刃入肉,马蹄声兽鸣音从远方呼啸而至,好似千军万马即将在此地展开搏杀。 呼救声,叫喊声,在生死瞬间被放大到了极致。 “呼!” 睁开双眼,便是这萧瑟之景。 深蓝道袍上绣着一轮满月,其上隐有桂花点缀。那被誉为绝色的女子正站在一处青铜台上,周围斑驳血迹,到处是断兵残刃,还有火焰在燃烧。 娥先观察了一番环境,并没有轻举妄动,虽然她们一群人同时入内,却被分开,并不能守望相助。亦或者风沙太大,众人才无法聚集。 看着目视距离不过五十步的灰蒙,身上的护体之法更为凝重。 这自然不是普通的风沙,更像是一种法阵结界。那咆哮的声音若是细听,怨气与恐惧交织纠缠,沙砾更是无数怨念凝结而成。若此地为实,那当时这场战役不知死了多少人。 风沙越来越大,远处的轰鸣也澎湃起来,甚至青铜台都开始晃动,她手指轻点,一束道光向远处蹿去,化作了一只小动物,极其敏捷。 心中默数,大约十息之后,内心一悸似乎有动静产生。 沙沙之音不停,有一模糊轮廓从远方回归,似乎正是之前的道法变化之术。 她刚要收诀,忽地法宝飞出,与那回归的兔子撞在一起,瞬间血肉模糊。 可它却不再是那灵动的生物,褐色毛皮猛地隔开,尽是些黑色的沙砾,打在她的护体灵罩之上,不住地激发出浓烟,那惨烈的吼叫此起彼伏,近在咫尺。 这幻化之术继承了她一定的法力,如今却被侵蚀的一无所有,看来离开青铜台不可行。 但望着漫天风沙,不由地皱起眉头,那又改如何脱困呢? 她没注意的是,之前被挡住的沙砾,默默地聚集起来,仿佛吸收掉了周围的声音,完美的融入到她的影子中。 从纤细的腿,到道袍的上衣,最后至她的头部。 在风沙中飘摇的黑影,头簪上猛地生出一个脓包,慢慢地,眼睛、鼻子、嘴巴,以及长长的舌头,从影中伸出,无声无息间向她的后脑舔去。 更可怕的是,护体法宝没有隔绝这诡异的入侵,那鲜红恶舌逐渐伸长,上面长满了倒勾尖刺,几乎已经碰到她的秀发。 她却仍在思虑,似乎没有发现。 舌尖变得笔直,狠狠一插,眼看那不可一世的容颜要被从脑后穿个透。 可就在此时,身后青铜台发出奇异响声。 娥耳朵轻微一挑,猛地惊醒,手中忽然出现璀璨的月轮,好似天边皎洁,浩瀚孤远。看不到此宝如何动作,身后那恶舌却受到电击似地。 明明已经触到头皮,却齐根断裂,功亏一篑。 但她却没有丝毫放松,反而盯着青铜台后方,逐渐隆起的沙丘,质问道:“谁?鬼鬼祟祟!” 无人回答,依旧只有漫天风沙,以及偶尔传来的惨叫哀嚎。 似乎耗尽了最后的耐心,手中月轮再起光辉,月光所到之处,怨气沙砾也化作虚无,每一声砰然,那恐惧的哀怨便响彻四周。 青铜台毫无损伤,那堆砌的沙丘却不见踪影,却也没有想象中的身影。 还未多想,忽然心间剧痛,低头刚要查看,一股热血便喷涌而出,半张秀脸皆是粘稠血液,美目更是被鲜血染红,世界也变得鲜艳起来。 一只长满疙瘩的怪手,捏着她的心脏,缓缓向上抬起。此刻即使不用她低头,都能看到那鲜艳而又美丽的生命之源。 未成仙,凡俗肉身便是破绽,无论道法多么高强,肉身化灭便是道陨。 双目越来越沉,黑暗愈发凝重,无处不在的血腥味似乎正在蓬勃,“扑通”、“扑通”! “咚!” 尸体倒在沙丘之上,任她是绝世无双的仙女,还是道法卓越的大道种子,死了便没有后续了。 血液依旧在狂涌,被怪手捏着的心脏,缓缓递到那樱桃小嘴旁。用力扯开,生硬地要把还在跳动的心脏塞进去,鲜血糊了一脸,精致的面容已经被撕裂成布偶,七窍隐隐有沙砾流入。 成人的心脏通常是自己拳头大小,却被硬塞了进去。五官已经扭曲至抽象,血液都流到了干涸,已经慢慢变为黑色。 这大桃子入口后并未咽入腹中,仿佛消失了一般,那沙砾也停止倒灌。已经被鲜血染红的双眼突然渗出黄沙,随后皎洁似地明目滑落而出,掉在地上,还滚了几圈,定格的黑色似乎在望着远处的风暴,内里怨气环绕,并逐渐枯萎。 这时,青铜台后方又传来细微的动静,由于尸体将沙子吸收,逐渐塌陷下来,隐隐露出衣袍一角。 冷峻的表情,无动于衷的神色,正是之前万众瞩目的司非白造,也就是荒。 眼睁睁看着与自己有过露水情缘的美人香消玉损,可此时他法力全无,又能做些什么呢? 劫难劫难,便是天地万物一视同仁。 可,终究,有些人例外。 “还要等到什么时候?再等就要尸骨无存了!”仿佛询问,实则语气肯定无疑,但他眼前黄沙漫天,莫非对着已经异化的尸体说不成? 令人惊悚的是,那已经被玩坏了的女尸,忽然咧嘴一笑,沙子从堵满的嘴角流出。空洞的双目竟然睁开,黑漆漆地世界仿佛有一道蚀骨恶意在注视,盯着所有人。 那目光不仅仅令人毛骨悚然,周身脏器竟然在同一刻变得衰弱,甚至枯萎,衰败气息由内而外,无法抵挡。 感受着这熟悉的味道与诅咒,荒却没有丝毫紧张,只是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嘿,竟然是它!怪不得。” 与此同时,娥的尸身疯狂的喷涌沙砾,简直重演了之前的血液飞溅。而她身后的影子也开始扭曲,像是正在被扭干的麻布,缩成一团,沙砾像是挤出的水一样。 “巫的使命!” “啊爸,我不想死,我不想死!” “冲啊!杀啊!击……” 无数怨念杂音环绕,最后汇聚成厉吼“不!” 轰隆一声,血肉之躯却像个被打爆的沙袋一样,四分五裂。但关键的五行脏器却诡异地跌落在地,不,更像是有人精心地摆放,按位置搁置在青铜台上,黄沙也无法入侵分毫。 就在此时,脏器“砰”地一声自燃起来,那深蓝的诡火猛地笼罩连接,不能目视。 火焰中传来**撕裂的声音,还有“呼哧”“呼哧”地喘气声,更像是有什么怪物在诞生,最终一声刺耳尖叫,一切戛然而止。 深蓝逐渐消散,缓缓露出的,不是什么可怕的怪物。而是熟悉的绝色天骄,那美到所有男人都心动的月仙子,娥! 可想一想前一刻还是尸体,甚至诡异到极致的复生,怕再是好色的人,也不由地一哆嗦。 荒也从黄沙中走了出来,不再隐藏。 四目相对,没有往昔的深情眷顾,有的只是凝重审视,甚至还有怨恨与杀意。 “你怎么看出我不是白造的?看来你们的约定与这次行动有关!” 她脸色依旧冷峻,可身后手指泛起诡异黑光,却愈发浓烈。 “我不明白你在说什么!” 荒却笑了笑,笃定地说道:“在进入前一刻,对我传音的就是你。” “虽然不知你们谋划如何,也必定应在这结界内。但你却想不到我能跟随来到此地,并亲眼目睹了这不可思议的一幕。” 周围干涸的鲜血,时刻散发着哀嚎的沙砾,无时无刻不在提醒着刚刚发生的可怕而又血腥的场景。 她的面容更加冷冽,甚至已经不加掩饰:“果然是能瞒过仙人的厉害角色,我不管你混入月殿有何企图,今日也只有请你去死了!” 手中黑暗似乎活了过来,像一条游龙一般,在指尖飞窜,似乎这法诀极其损耗,她的嘴唇已经毫无血色,甚至双目有黑暗涌动。 就在她法诀发动,要终结这不知来历的神秘人时。 荒却语破天惊:“我确实不是白造,可你呢,也不是娥!” 仿若平静湖面突然落石,纵然经历诡异入侵,尸身重解依旧面不改色的女子,首次露出愕然模样,连即将暴风骤雨的攻击都停了下来,不可思议地望着对面这个男人。 “我该叫你月殿司非呢,还是更确切一些,玉玲珑?” “如果这还不够,那只能和你家小姐一样,称你为玉儿了!经年一别,毛茸茸的小家伙成了威震四方的司非,真是让人意外。 只是这重聚的场景却不那么美好。” 荒略带些微笑,语气和善如同拉家常一般。 但玉玲珑内心,早已是惊涛骇浪,任凭她千想万想,也没想到眼前这个假扮白造的神秘家伙,竟然是令小姐怅然的那个男人。 第87章 埋骨地 即使周围怨念沙尘肆虐,却也盖不住眼下凝重的气氛。 在荒道破玉玲珑身份后,他却没有得寸进尺,而是静静注视着对方,甚至小心防卫。纵然失去道法支撑,若玉玲珑不依不饶,他仍有搏命之机会。 可那法子,不到迫不得已实在不愿意用。 “你怎么知晓我不是娥?”她不由自主地摸了摸那完美容颜,语气缓和下来。 这个问题荒是没想到的,甚至愣了一下。 只是片刻后,颇有些调侃笑道:“你确实模仿的天衣无缝,第一次见面我甚至都信以为真。 可我两有些独特的秘密,你不出手则罢,一出手我便断定你是假的。再由之前我打听到的一些消息,说九司非之一的玉玲珑已经闭关十余年,所以才试探一番。” 说是试探,可实际荒有九成把握。 秘密自然是娥从大荒飞升,是由他渡的命丹,故而对方道气有一丝自身气息,这是万万做不得假的,而玉玲珑没有。 第二则是对方那复生之法,充斥劫难诡异,若他没看错,与梧桐涧的蚀阴同出一源。当时出现在熙部接引娥的,正是那玉兔,再联系之前和灵音打探的消息,便联系在一起。 只是荒不明白的是,为何玉玲珑要假扮娥呢? 莫非是窃了娥的身份机缘,在月殿李代桃僵?若娥不是劫难核心,不是身涉梧桐之劫,只单单是一位有天赋的道种,那确实有可能。 但经历这一切的荒明白,有众多大能注视的梧桐涧。娥更是月殿下大力气进入福地接引的人物,是万万不可能被陷害的。 而且更致命的是,要替代一个这样的人物,不仅仅是接下她的福缘,更是要承担她的劫数,普通修者是万万不愿意沾染这份因果的。 想明白这些,荒才开口叫出玉玲珑的身份,他断定对方不会起杀意。 玉玲珑听完荒的解释,若有所思,甚至俏脸微红,颇为嫌弃地瞥了眼对方。 只是还没等荒有所动作,忽然便感到身子受到束缚,“嗖”地一下便飞到青铜台中央,不得自由。 “看来你是真的受损严重,道气几近于无。”柔荑轻抚,像是小蛇一般点在荒的丹田,黑光流转,一股异样的气息窜入他的体内。 荒没有丝毫紧张神情,反而凝重地望着对方:“你如此这般,莫非真以为自己例外?” 那漆黑瞳孔,对着宛若黑色蛟龙游弋似地目光,发出无情质问。 这穿透人心的审视,甚至让她暂时忘记了真我巅峰的实力,生出一丝慌乱。 可很快,她便反应过来,穿透这陌生的皮囊,仿佛看清了那个和小姐纠缠的男子,那个本来不可能出现的男人。 “原来如此,怪不得你能逃出梧桐!”玉玲珑叹息一番,似无奈,似嘲讽。 荒却没有理会,只是郑重言道。 “蚀阴劫煞,第九之数。我不知你在梧桐有何奇遇,或者渡娥得到什么宝物,可这般夺造化生白骨,愈是沾染,愈是沦陷。 生于劫,死于劫,大道之下众生皆蝼蚁。” 感受着体内被誉为至宝的劫命燃灯,脑海中刹那间回想起乌翼子受劫前的不甘,甚至金乌王被困,金蝉子道陨的场景。或许终有一天,自己也会步他们的后尘。 这,就是命数。 至于劫煞,典籍早有明言,修炼者十不存一,岂是妄言。 或许于修炼一途,玉玲珑真我巅峰,自有领悟。但对于劫煞和劫难,其本身是梧桐大劫关键,又深入少阳劫难,体内劫命燃灯更是纳入数种劫煞,再有金蝉魔典之修炼,恐怕凡俗之身少有这份体悟。 最可悲的是,有些时候,不得不动用这份能力,否则就是陨落的结局。可每用一次,就加深劫难,看不到摸不着,却环绕于身,沉沦不已,故而。 “我们即是被眷顾的人,也是被诅咒的人。” 无情地叙述,却是玉玲珑肺腑之言。她没有说刚刚沙丘内的蚀骨之毒,或许有另外的办法来防御,可也有所损伤,此地诡异至极,这番损伤也许就埋下殒身的伏笔。她也没有说梧桐之行不得已为之,并非贪恋什么,而是生死抉择。 就在此刻,荒挣扎一下,又恢复了自由,看来玉玲珑只是检测一番,倒没有什么迫害的想法。 荒却做出惊人之举,将手生生抬到对方额头之上,仿佛丈夫抚摸妻子那般亲昵。 或许对娥来说,是理所应当,可现在此人,却是堂堂司非,莫非他以为轻薄小姐一次,真就以主人自居了? 玉玲珑刚要发怒,却忽然感觉双目一痛,眼中黑影盘旋,似黑龙腾云,想要冲向那贴近的手掌。 刚刚接触,她内心便生出一阵心悸之感,仿佛有什么恐怖的异物,正在掌控她的一切。 可片刻之后,荒将手掌抬起,再无动作,玉玲珑也恢复了常态,眼中黑影淡化许多,如同无事发生。 蚀阴劫煞,荒刚刚调动燃灯,想要一探,却发现只是依靠法宝压制,无法作多余动作。 当然,他也没有收取的想法。毕竟劫煞已经与对方融为一体,被吸取只有死路一条。 而且燃灯也无法吸收,回想之前吸纳的几道劫煞,都是有道蕴或事出有因,这样看来,燃灯的修行也是劫难之道,只有时机到了,方可应劫,而劫亦是运。 虽然荒面无表情,一旁的玉玲珑内心却震惊地无以复加,她自然明白那眼中黑影代表什么,常人避之不及,荒明明失去了道气,却压制的蚀阴无法动弹。 甚至在接触那一刻,她感受到对方体内有一尊恐怖到无法言语的神灵,充满死寂与劫数,就算她修炼劫煞,千锤百炼的身心,也感到万念俱灰,刹那间放弃了抵抗。 他究竟修炼的是什么?这样的人怎么活的下来。 两人互相试探之时,沙丘风暴却愈发猛烈,那哀嚎声逐渐被残忍厮杀和叫喊替代,大地轰鸣不已,纵然坚实的青铜台也开始颤抖起来。 荒抬头一看,那黑黄沙尘已经近在咫尺。在金蝉目下,哪是什么黄沙飞虐,分明是数不尽的冤魂在缠绕,头颅、身躯、四肢纠缠在一起,成了密密麻麻的线团,席卷而来。 “入阵之法就在这青铜台上!”荒笃定地说道。 四周一片蛮荒,没有任何生机,且那诡异细沙越是靠近台子,就越是稀少,说明其对怨念凝结有所克制。 荒半屈身,轻轻抹开伏在台上的细沙,摩擦着冰冷的青铜。 炎热与酷暑似乎只存在于外面,与这亘古不变的高台无关,甚至在他触摸时,就像是摸到冰冷的骨头一般。 玉玲珑若有所思道:“你是说我们仍在阵外?” 她走了一圈,一挥手,便把多余的沙子抛回去,可看着眼前光秃秃的台面,甚至没有任何图案,如何寻到生路。 荒点了点头:“这地方明显被大能封印着,此番异象也是弥月真人取走关键之物,使得此地与阴城相连。 故而结界有了缺漏,但根源不在这里,要想弥补,非得身入险境不可。” 他的这番话,更大依据是阴阳城留下的烙印,看起来百邪不侵,不过是外围的漏网之鱼罢了,真正的危机还在深处。 荒再次前行,直至走到高台尽头,是四条笔直的台阶,延伸向下方。 之前玉玲珑放出的兔子,正是沿着台阶跑向远处,结果嘛,死路一条。 “刚才怨念的流动,似乎正是朝着这几个方向!”她无声地落在荒的身边,说出自身的考量。 此言一出,荒倒是微微一顿。 对方刚刚劫煞复生,看来也有所准备,在同等境界下,能对抗诡异的只有诡异。 忽地,荒朝脚下最右方断裂的悬台望去,高耸至极,以他现在的法力跌下去必死无疑,更别提近在眼前的怨念黄沙。 可他却不以为意,反而更踏前几步,几乎就站在崖边,甚至单薄的身影还晃动不止。 “你觉得这四条道路像什么?” 荒突然的发问让对方一愣,不过她深知荒必然是发现了什么,不然不会问如此问题。 仔细端详一番,却依然没有明白荒的意思,只见流沙顺着四条通道不断向下渗,略微有些倾斜罢了。 “假如这里也有一条笔直的通道呢?”只见荒在断崖旁,伸出长臂,摊开手掌,直直地目视前方。 玉玲珑顺着荒的目光,以及对方身姿,脱口而出:“五指,倾斜的五指!” 荒没有否认,扬起头,穿过已被黄沙遮蔽的天空,仿佛一只翱翔的巨鹰,俯瞰大地。 “断了一根指头的手掌,四指皆是冤魂通道,却无法靠近中央。 若我们要入阵,便要融入他们,方能被接受。” 可如何融入呢? 几乎是同一时间,两人望向断裂的青铜崖。 “轰隆!” 迎面而来的是无尽厮杀之音,仿若千军万马冲锋而至。只是几个念头的思虑时间,风暴已至。 如此强的怨念,恐怕轻松就能碾过青铜台,破不破得了封印先不说,以玉玲珑之前对付细沙诡异的侵蚀来看,面对风暴两人怕是尸骨无存。 已经没有犹豫的时间,玉玲珑道法施展,便腾空飞出,正是从这崖边,冲向那无尽黄沙。 飘零的系带缠住荒的身躯,两人一同落向下方。 “若是有意外,抓紧飘带,尚有一线生机!”匆忙言语刚说完,便被风沙掩盖。 依稀间,荒窥见那轻柔飘带上绣着“凌波”两字,发出微弱光亮。 怒吼,不甘,恐惧下的挣扎。 渐渐地,遗忘一切,他甚至忘记了自己的身份。 荒感觉自己化身为铁骑下的一员,随大军冲锋,不论前方有何阻拦,都碾碎。 可疼痛与恐惧却与时俱增,不停地有刀刃割在他的身躯上,血液甚至染红了衣袍,死亡不断逼近。 他想放声吼出来,冲破这压抑的恐惧,也许不知何时喉咙就会被割断,掉下马去,生死不知。 更可怕的是,似乎有无数双手,在拽着他的腿,想要拉他下去,如同在泥泞的沼泽中前行。 明明是在马上冲锋,却有这般矛盾的诡异,甚至他内心生出一念,不如挥刀割下双腿,一往无前。 手中金晃晃的利刃,在腰旁颤抖,那明亮的反光,恰好映照出他的双目。 只在这一瞬间,荒魂归本体,记起了所有事情。 而向前一看,风暴已经衰退。 就像是被海浪冲到岸边的溺水者,两边场景分明。身后仍是无尽黄沙,脚下却是烧焦的黑土,到处是战争死亡的气息。 忽然,荒感到手中粘稠湿润,低头一看,鲜红已经染满飘带。 鲜血,染红了一切! 第88章 埋骨地(二) 阴冷气息在弥漫,粘稠血液并没有往常体内的温热,反而充满了冰寂。 接触到血液刹那,就如同一只存放在冰柜中的尸体,猛地将手掌按在身上。 寒冷瞬间蔓延至全身,五脏六腑同时产生剧痛,似乎有什么恐怖的东西在啃食内脏。 几乎在瞬间,荒便知晓发生了什么。 这样的痛苦,他在梧桐涧经历过,只是现在剧烈了太多。 目光顺着染血飘带延伸,看到的则是残缺了下半身的女子,这时她已经无法保持幻术,显露的是另一幅狡黠而灵动的模样。 当然,若不看那没有瞳孔的鲜红眼眸,称得上颇有姿色。 可那双呆滞眼睛流淌着黑色眼泪,绝对会让人作噩梦。 没想到在这种关键时刻,蚀阴的诅咒发作了。 虽然看起来是意外,却也在情理之中。 刚才那混乱的怨念风暴,甚至连经历过阴阳城的荒都迷失了,普通修者更是不堪。 纵然玉玲珑真我境,也只能依靠着自残来割断冤魂的纠缠。毕竟对于劫煞修者,断肢未必不是个更好的选择。 可看着她断腿上沾着数不尽的细沙,仿佛一条条虫子一样,在颤抖吮吸着她的道气,便知道失控的缘由了。 那风暴中的怨念更为邪异,如附骨之蛆,不仅仅压制着她的道气,更是有一丝劫难气息,引爆了蚀阴。 劫煞修者法术确实难测,但遭遇劫难同样诡异。若是其他阴煞修者,就算无法抵抗,也不会惨烈至此。 更关键的是,荒全身冰冷无力,与她血液相溶,感受到那血目中正酝酿着恐怖的东西,下一刻就要从她脑中鱼跃而出。 那令人汗毛直竖的惊悚感,与他当时见证道殁感染一致,他绝不怀疑,放任对方恶化,会有诡异生生出现,再把没有抵抗之力的自己吞掉。 手臂已经彻底冰冻,甚至没有丝毫知觉,更别说那血液似乎隐隐有吸附之力。 随着时间推移,肩膀僵硬起来,五脏疼痛似乎都不那么剧烈。 深呼一口气,荒迫不得已,只能运转金蝉,深藏神识中的灯忽地燃起火光,照亮黑暗。 可这幽暗光芒,没有丝毫温暖感觉,反而充斥幽寂与寒冷,更是冥冥中蕴含着一丝灾难气息。 借助微弱光芒,能够窥见灯台旁立着一颗枯萎人头,此时已辨别不出它的相貌,却能看清那渗血嘴角诡异的微笑,心中发慌。 再离近些,便是一连串透明宝珠,是那如此清澈。初看没有任何动静,可稍微盯得久了,眼中便会产生酸痛。那一颗颗宝珠,似剜掉黑瞳的晶莹,正注视着你! 而最中心的灯火处,燃灯起源,点燃的是什么,他更是明晓。诡异镇压诡异,这是劫命燃灯至宝之缘由。 至于何时平衡被破坏,就是他身受诸劫的日子。可正如一个溺水者抓住救命稻草一般,顾不得以后了。 灯火光辉只是微亮,半个身体的冰冻便如潮水般退去,甚至沿着飘带的血液,反入侵至玉玲珑体内。 眼中黑血干涸,眸中清澈回归,身下沙砾“砰”地一声化作细微尘埃,一切哀嚎怨念戛然而止。 前一刻还叱咤的蚀阴,瞬间偃旗息鼓。 可荒却感到头痛欲裂,那灯光愈发幽暗,似乎吸收了更多精粹,不愿熄灭。 甚至在微弱火光中,浮现了他从未见过的一些幻象。 有浩瀚天宫尸身铸就,墙壁瓦砖白骨铺成,三阳恢弘却染血无尽;阴殿浮沉,诡异坟土,埋葬着数不清的无面之人;星斗璀璨,却燃烧着尸油,散发着无尽尸臭。 “啊!” 荒松开飘带,双手抱头跪在地上,痛苦地惨叫着。 纵然修行至今,不知忍受多少苦难。但如此痛彻心扉地撕裂,还是首次。 似乎灵识被割裂成千万份,被填入灯火的诡异中,受无尽磨难。大脑不断颤抖,甚至想要挖开头皮,把这祸乱之源抓个稀碎。 可就在此时,那染血的飘带再次缠绕上来,连接着断腿的玉玲珑与疯癫的荒,发出淡淡微光。似清秋之下皎洁月光,充满宁静与浩远。 几息过后,已经满手是血的荒清醒过来,虽然疼痛依旧,却在可以忍受的范围。 燃灯也熄灭,再看不清灯台酝酿的诡异。 虽然自身是七窍流血的惨状,不过内心反而平静下来,渡过一难。 说来是他大意了,纵然身具燃灯,也得道法催动。此刻他道气稀薄,还妄想控制劫煞,简直不知死活。 在没有燃灯道蕴的情况下,贸然出手,相当于本身承受额外的诡异入侵。 但劫数就代表着运数,灯火中的虚影,铭记在脑海里,他有直觉,恐怕将来会遇到。 偏了偏头,看向飘带另一端的玉玲珑,双眼依然闭紧,眉头微蹙,似乎梦到什么可怕的事情。 说来此番遭劫,也是之前劫煞积累深重。凡是修炼劫煞者,每使用一次,便无形中增加了一份诅咒,这在他修成通幽后便明晓了。 不过金蝉颇为不同的是,盗命夺运,更有六翼轮回身,能够容纳其他功法,最后汇聚本体,故而能规避许多。 而玉玲珑,或许没有到爆发的阈值,却偏偏遇到这诡异的沙丘,反而提前失控。 当然,也有可能这便是她的劫难,就落在此处。常言劫数诡异难测,谁都不知何时降临,更是不知何种形式,故而众生心怖。 可按理说已然度过最艰难时刻,以对方修为,该苏醒才对。 相反,荒再看其面容,甚至是满头大汗,神情说不出的惶恐与惊骇。 荒不得已拖动身躯,向她走去。 轻轻抱起这染血的身子,刚要检测,忽地发现其身下露出一截如玉般通透地骨头。 蛮横又荒凉的气息扑面而来,甚至心脏像是擂鼓般咚咚作响。 本就虚弱的身躯向后退了数步,不去直视那玉骨,这才舒缓许多。 离开的玉玲珑更是如梦初醒,睁眼看了看轻丝粘着的男子,不用去看下半身,也知晓是如何的血肉模糊。 “放我下来,还得施法恢复肉身方可!” 荒却满脸担心:“你刚才蚀阴爆发,此刻施法?” 虽然这么说,却依然将她放下,玉玲珑,毕竟是月殿翘楚。若在少阳就是虚骨、太清这般人物,自然有她的衡量。 “刚才一番诅咒,反而消弭了许久的积压,让我劫难减缓,倒是能无束缚地施展。” 玉玲珑轻咳两声,缓慢解释,甚至她疑惑地看了眼荒。 本来以她的状态,此时此地遭逢劫难,纵然有凌波帮助,恐怕也是凶多吉少,可谁想到此刻状态出奇地良好。 而眼前能算得上帮手的只有荒,既然对方不愿多说,她也就顺水推舟。回想之前接触时的悸动,她首次对这个男人充满忌惮。 她之前虽然惊讶荒能从福地走出,也对荒瞒天过海混入月殿感到不可思议。但在检测其道气干涸,法力几近于无时,内心确实生出几分杂念。 过去在梧桐涧本就交集不多,更是被撞破自己假扮娥的事情。或许别人会忌惮对方身份,有脑子想一想便知其背景不简单。 但为了小姐,她愿意去承担这风险,更能抹除对方留在其心中的记忆。 可现在来看,完全熄灭了这些想法。正是修炼劫煞者,方知其恐怖,荒的手段实在难测。 一阵青光环绕,飘带飞舞,玉玲珑脱下沾满鲜血的道袍,白皙柔滑的皮肤暴露在空气中,在消寂的冰冷战场之中格外瞩目。 荒转过身去,玉玲珑要利用劫煞修补身躯,自然无法维持衣袍,他不是什么下流之人,想着占便宜。 不过以他这般道心坚韧之人,也不得不赞叹,玉兔那鲜红瞳仁,配上一身雪白毛皮,再加上颇显俏皮的双马尾,在修者中倒是另类。 “可以了!” 窸窸窣窣地声音过后,荒转过身来,勉强看到一根毛茸茸的短尾,收回裙中。而面容再次恢复成娥的模样。 她匆忙靠近玉骨,施法笼罩其上,飘带缓缓飞荡,画地为牢。 看其神色颇为仓促,倒不是她想要这样,而是远方隐隐有异常波动,正在急速靠近。 荒虽然道气全无,可神识感知异常灵敏,远方灰暗浓烟滚滚,似乎有人在交手,却是熟人。 就在此刻,玉玲珑盯着他,郑重说道:“我可以不管你之前种种,但出去后需要帮小姐一次! 也是帮你妻子一次! 否则我舍了性命,也要将你诛杀于此地,免得你入月殿暴露更为坏事。” 看着玉玲珑真挚却又焦急的神色,看来娥果然是出了问题。 娥莫非没有与她说,梧桐涧不过逢场作戏,当年娥飞升时他更是了断赠言,从今往后命数在我,无拘无束。 虽然当时是迫于金蝉子压力做出的狂妄之举,可也未必没有把修真之念寄托在这临时妻子身上,希望她能在洪荒有所成就。 现在看来,该遇到便躲不过。 可娥是什么身份,被月殿这样的仙宫看重,着手接引的天之骄子,有门派高人护法,她遇到的劫数是何等艰险。需知月殿大罗可不像老金乌那般自身难保。 但望着玉玲珑倔强,又一副舍命的模样,荒便知此行少不了对方的帮助。 “可以,但是你得帮我习得月殿道法!” “一言为定!” 刚密谋完,天边滚滚烟尘便落下来。 正是两位高手斗的你死我活,见了真容,却是万万没想到的。 第89章 埋骨地(三) 一枚流光如陨星般砸落,烟尘散去,竟然是檀氏一员。 见此情形,玉玲珑刚想有所动作,另一道遁光也降下来,竟然同样是檀姬。 檀姬双姝同为司非,不仅容貌完全一致,且形影不离,故而月殿内修者无法辨别两人。 可现在是怎么回事,双檀内讧打了起来?还是说受到邪染侵蚀,一方失了理智。 “快帮我,她不是檀妾,乃魔化之物!”落地者身受重伤,腹部被割开一道巨口,若非法力压制,此刻早已血流如注。 “别信她,她是假的檀魅,已经被我以轻灵术压制,切不可给她恢复机会!”后一位虽然略显狼狈,却没有什么大的损伤,周身月尘浮现,一派仙家气象。 虽说两人状态不一,可无论样貌、神情、功法都如出一辙,根本无法区分。两女皆修炼月尘诀,身周月华浮现,隽永悠长,纵然玉玲珑这位司非,都看不出端倪。 荒与玉玲珑对视一眼,露出无奈之色。别说此刻真假互易,就算是双檀站在此地,也难以分辨。 说来也怪,修真界幻术之法历来稀有,且最关键的道法气息难以模仿,故而少有李代桃僵。 荒自认为金蝉之术妙不可言,正是夺造化气运,难以识别。可最近遇到玉玲珑、双檀,皆是这般天衣无缝,甚至让他内心产生动摇,莫不是修仙流派也有易容一道? 当然,荒很快就将这荒诞想法抛去,想要完美变化实在太难,玉玲珑必定与娥有特殊联系,才能瞒天过海。而眼前真假双檀,恐怕是此地诡异之一。 两人没有言语,却不约而同地靠近了受伤的檀魅。 眼下难辨敌我,便不能真的折损一方,若那檀妾是假,让她轻易得手说不定会引起变动。若她是真,纵然耽误片刻,场上有三位月殿司非,也不会惧怕任何敌人。 其实从内心深处,两人更愿意相信这受伤檀魅之话。此地诡异非凡,两人便是受到怨念沙尘袭击,险死还生。 就算双檀法力不俗,可面对这般险境,被袭击受伤的几率还是极大。特别是面对自己亲妹妹,警惕心大减。 玉玲珑靠近檀魅后,没有放松警惕,凌波环身,手指轻点其额头,法术流窜。 轻灵术乃月尘诀中的上等术法,非得有一定道行方可修成,轻易做不得假。 但玉玲珑收手后,却面色难看,没有丝毫瑕疵,是轻灵术无疑。更令人惊讶的是,她同样探查檀魅,不仅月尘诀同出一源,连朝暮幽煞都运转如常,简直找不出任何破绽。 “不要被她的假象所蒙蔽,所有功法与阴煞皆一致,乃是此地诡物所致,须得尽早诛灭,否则后患无穷。”檀妾显得颇为急切,故而言语间咄咄逼人。 玉玲珑却挡在受伤的檀魅前,分毫不让,一时间场上气氛再次凝重。 便在此刻,荒走上前去,对那檀妾问道:“空口无凭,现在我们无法辨别真伪,便不能让你杀掉她,你可有证明自己的证据?” 见荒和玉玲珑两人都护着檀魅疗伤,她虽然心急,却也知事不可为,听到荒的话,反而沉思一番。 “世人皆知双檀形影不离,朝朝暮暮,合而强盛,分而羸弱。其实关键点在于我两人修炼秘法,感同身受,故而能灵体合一,互补有无。 此法虽神奇无比,却也有缺陷,一荣俱荣,一损俱损。若我两皆为真,必不会如今这般场景,要么伤势共担,要么无恙。” 听得檀妾娓娓道来,荒才恍然大悟。之前已推测双檀一致到极点的动作、道法,必定是有所倚仗,现在倒是解了谜。 这法术比心灵感应高明多了,甚至能短距离的他心通,怪不得两人交流完全不需要传音。不过缺点也明显,若是一方受损,另一人同样会伤痛。 可若姐妹同心,自然其利断金。 亏得修道者以大道为终点,否则像是凡俗女子般嫁人生子,怕是会有不小的麻烦。若双宿双飞,却便宜了那臭男人。 玉玲珑也是初次听得此秘闻,虽然常年月殿相伴,交集却不多,只是各有猜测,却不会去问相互的功法根底。 她颔首道:“你是说你两中必定有一人为假,而不是邪染侵蚀,控制神智。” 这点很关键,若真有一人被迷惑,他们也不能下重手,保存其身躯,封印驱邪的手段才是上层。可若有一人是假冒,那自然不用留手。 “我这般急促,事出有因。你们仔细感受这战场变化,随时间推移,道气逐渐被削弱,可那假冒者却不受影响,再拖下去让她恢复,我们全都要交代在这里。” 此话一出,玉玲珑顿时脸色大变。 之前由于事态紧急,没有注意这细微变化,可现在被提醒后,确实发现体内道气不断流逝。 “是这烟雾!”嗅着战场上飘来的黑烟,玉玲珑迅速闭息,却发现毫无作用,只要处在场上,法力便会逐渐削弱。 荒倒是不紧不慢,盖因他本就法力尽失,对道气的侵蚀根本于他无用。 不过危险不仅于此,压抑战场上充斥着颓败与腐朽气息,似乎还会吸收生命力,若道法丧失,恐怕命不久矣。 荒没甚感觉,恐怕与阴阳城经历有关,这也是他被派遣至此地的关键原因。 “须得尽早诛杀此獠,再由白师弟将定界石放置,封印缺口,否则溃败无疑。” 檀妾这话说得无甚破绽,还提醒此地诡异之处,让他俩小心。更是将此行最关键的任务点出,没有任何私心。 可越是这般,越难以分辨。 荒仔细审视两人,檀妾道袍干净,月华流转,面容清秀可人,与他当时在木屋外所见一模一样,连气息都毫无差别。虽然言语急切了些,鹂音依旧。 再看檀魅,身受重伤,虽然服下疗伤药物,腹部伤口勉强愈合,却面色苍白嘴角含血,青丝也杂乱纷飞,甚至沾染许多尘土,狼狈不堪。 微弱的月尘诀在游荡,朝暮幽煞若隐若现。其实对于阴煞来说,是存在模拟的可能,例如他用玄天神煞即可暂代勾月。至于天罡,通常来说更难分别,故而常人辨识多见证阴煞。 这是因为天罡自成一体,且不像阴煞那般四类天差地别,与功法合用更是辅助之用。阴煞则不同,与功法关系密切,百变无形,不因煞气相似而趋于同象。 “你有何话说?”玉玲珑转身望向盘坐疗伤的檀魅,神情逐渐严肃。若没有这天地异变,侵蚀道气,或许她会无条件地支持其疗伤,可现在明显需要决断。 听出玉玲珑语气变幻,檀魅却无可奈何,惨笑道:“她说的对,双檀本就一体,我和妹妹不慎照了那白骨镜,却被诡异袭击。 更可怕的是对方拥有妹妹所有的记忆,因此我实在拿不出证据来证明自身清白,甚至有时候我在怀疑她是否就是妾儿。” 话语刚落,便传来异动。 “轰隆!” 天边巨响,雷鸣阵阵。远方乌云飘荡,似乎酝酿着什么古怪。 战场上也不再平静,慢慢飘荡起尸臭味,更是隐隐有叫喊声从黑暗中传来。 “不能再拖了,道法如今已跌至通幽!”玉玲珑手中凌波飞舞,直指檀魅。 虽然她说的很凄凉,可既然檀妾先说出口,那她就有隐瞒的嫌疑。况且此次入阵,最关键的就是封印,迟则生变。 眼看玉玲珑就要出手,却忽然开口一问:“四代弟子修习云月笙歌,可还记得当时赠言?” “云月与共,山河奏乐。 静水流深,沧笙踏歌。” 一旁的檀妾脱口而出,此乃月殿秘技要诀,观者入苍凉北海,见山川峻貌,月下独奏,踏歌而行。是逍遥仙人向往之所,对心境提升颇有独特功效。 重点是法诀印在传功室中,不可能造假。 而檀魅张了张口,想说却终究没说,也许是慢了,也许有别的考量,可终究是未开口。 这一下,真假已辨。 “檀妾,来和我一起诛杀此獠!”玉玲珑说完便扬起法器,散发阵阵寒光。 焦急的檀妾也飞驰上前,花篮飞舞,天女散花,正是之前承载荒的宝物。 可就在法宝落下瞬间,变故突生。 凌波非但没有击杀檀魅,反而化作软剑,直袭身旁檀妾。 正要合击的檀妾来不及收手,只能匆忙使出护体道法,却不想凌波柔软时如丝如绵,坚硬时比金铁还要锋锐,生生破掉护体道气,在秀美脖颈上穿出血洞。 月华黯淡,檀妾满目疑惑,不可思议地望着身旁的玉玲珑,无论如何都不愿相信。 可玉玲珑没有丝毫犹豫,操纵凌波把她的身子卷起来,抛向之前那玉骨之地。 虽然被打了措手不及,檀妾却仍有手段,体内恢弘道力爆发,乃朝暮气息,要拼死一搏。 甚至周围土石化作无双飞剑,直冲玉玲珑而去。 可她不管不顾,生生利用护体之法承受这一击,硬是将檀妾拖至玉骨前,狠狠一砸! 直到此刻,那优雅从容的檀妾才发出尖叫,深沉如野狗一般。美丽身躯变得模糊起来,好似水中光影,如波纹般消散。 在碰到玉骨刹那,身型彻底溃散,残留下来的是一枚巴掌大小的镜子,镜面光滑稀薄,如同人皮缝制。四周却由白骨铸就,蜿蜒曲折,一根根像是女子指骨,合在一起整体来看,又像是头骨空壳,中间镶嵌水月,映照世间种种。 荒走上前去,望着这白骨镜,第一眼印象不是那荒诞的材料。 而是一位灵修美人,在阴森骨镜中,露出欢愉的笑容。 正是檀妾! 第90章 埋骨地(四) 道入天恩,修真似家。 南疆修者历来有教无类,虽妖魔横行,崇尚实力,优胜掠汰,却也孤独常驻,一生清风明月,惠誉自抗。 从加入仙宫后,修行便是一人之旅。有幸者超脱凡俗一步登仙,多数却终老残生,不得己愿。 修者情感淡薄,更别提妖族炎凉性情,可有些时候,这辉煌仙门,却是每一位弟子的家,能够容纳他们修道的场所。 不论是师恩、教化之恩,总算是寂寥一生中的点缀。 常人不清楚,玉玲珑却是司非中资历极老的存在,甚至比重桦还要日久,月殿密事她知晓更多。 双檀来历神秘,本体为红月银狐,族群遭逢大劫,被仙魁救出,悉心指导。与重桦、舍绝共同修行,虽后来分至长老门下,却师承正统。 当年孤苦无依的双胞胎,如今已是凡俗赫赫有名的人物。 若说谁对月殿忠心耿耿,别人她不晓得,双檀必定尽职尽责,是仙门给了她们又一次生命,再有仙魁师恩如山,故而沧海回报。 因此玉玲珑特意挑了传功密语,按照道理来说此法不该外传,虽然不见影碑无法入内感受,可终究有违规矩。更重要的是当时白造还未成名,没有与其一同修行。 这便是檀魅犹豫的原因,可生死面前,终究不能细究。待她想说时,却被对方抢先。 还有更重要一点,荒与玉玲珑两人都察觉到了。 双檀从小相依为命,姐妹同心,情感自然是亲密到极致。檀魅数次流露出贪心妹妹的话语,可那假冒的檀妾却不然,纵然拥有所有记忆,情感却做不得假。 两人的同心秘法,算是功法奥秘之一。以前无论如何,都不会与外人讲起,即使同门。毕竟这也算破绽之一,有一人受损,便是双檀同时承受。 因此檀魅初时没有开口泄露,反而那檀妾急忙申辩以证清白,这倒不是她疏忽,而是怪异终究无法理解姐妹间互相维护牺牲的感情。 “可是此镜?”荒指着这诡异骨镜,向檀魅问道。 看到这骨镜本体,檀魅难掩沮丧之色,疲惫的点了点头,声音更是凄凉:“我两入得阵内本就受损,但寻得一地阴阳扰乱,腐气盛行,怀疑是漏洞源头,想稍作试探,若不可为便退走。 哪料封印松动,骨镜飞跃而出,散发灰蒙幽光,笼罩全身。关键时刻妾儿将我推开,独自承受此击。 此物先是将妾儿收入镜中,随后人皮隆起,生生映照出一个新的檀妾,拥有她的道法和记忆。” 说道此处,她停了停,摇头道:“纵然我之前受损,它也不是我对手。可那处凶地忽然战火纷飞,产生无边血海,不得已远遁于此。 且越是接近中央,法力流逝越快,它却没有受到影响。很快我便败下阵来,后面的事情你们也清楚了。” 玉玲珑点了点头,再次问道:“花离子和其余门人呢,你有看到嘛?” 檀魅摇了摇头:“我们是落在赤炎之中,依靠青铜台苟存,找到出路方才转换天地。此地凶险超出想象,恐怕其余弟子凶多吉少。” 封印地的艰难不用多说,荒和玉玲珑各有底牌都差点交代在这里。双檀身为司非,在外界联手更是无惧凡俗首席,却也勉强过关。 如此看来,月殿的仙人们低估了这里的险峻,否则断然不会仓促地派遣他们一行人封印。 当然,有另一种可能,便是此地发生异变,引得危险急剧增加。 荒更倾向于第二种,在深坑之上时,有气息泄露,以他的抗性完全无惧。可随着深入,无论是怨念沙尘、诡异烟雾、白骨镜,都产生了巨大危机。 更让他感到心悸的,便是那晶莹玉骨,直面它有一种重回蛮荒的错觉,澎湃而又古老,不知是何等人物遗留。 而且更糟糕的是,浓烟肆虐,地上时而泛起尸臭,有腐朽气息飘荡于此。简直像是回归到了阴阳城,生灵禁绝的险地。随着时间推移,这阴沉气息愈发严重。 “须得快速找到源头,利用定界石封印,否则我们全要葬身于此!”荒取出一枚菱形石牌,古朴无光,若是细看则中央勾勒“定”的道文,拥有虚无之力,绝对是仙家手笔。 这是临行前那位人仙长老交付,而一旁的檀魅犹豫片刻,竟然也取出相同石碑。 “看来你这路引,不是唯一选择。”玉玲珑嗤笑一声,却未作多言。 毕竟白造失了法力,就算有阴阳城经历,抵御诸邪,也不够稳妥。 “若推测不错,源头便是你刚刚发现之地,这白骨镜就是守护之物。” 盯着那阴森流转,人皮上美人含笑的骨镜,荒做出判断。 之前还难缠无比的镜子,在贴近玉骨后,便消停了不少,看来两者颇有渊源。 “我们须得快点前往源头,否则功法削弱,到时候恐怕无力回天。”玉玲珑看了眼檀魅和荒,手中法诀已然浮起。 虽然此话无错,可檀魅听到却不由地颤抖起来,美目望向害得她差点身陨的镜子,一时情难自禁。 “妾儿还被关在里面,我能感受的到,她虽然被封禁却还有生机。” 两姐妹同心秘术,若是一方陨落,另一人必定受到重创,檀魅既然这么说,必定是有一定把握。 可那白骨镜诡异的很,光是看着它,就有种神魂被牵引的吸附。这还是有玉骨镇压,若像檀魅之前所言那样,放它出来,或许有机会解救檀妾,更大可能是再有人被吸纳。 玉玲珑不由自主地望向荒,关于这等诡异,恐怕还得靠他。 迎来的却是荒无可奈何的摇头,他刚刚就已经触摸过骨镜,内里充斥着令人疯狂的杂念。若他恢复修为,或许能够依靠金蝉一试,如今万万不可能。 两人无声的动作檀魅看在眼中,心却凉了一半,这骨镜的诡异她清楚无比,寻常人能逃得性命已算翘楚,更别提解除封印。 “此物恐怕无法跨界,令妹能够残存,是骨镜吸收玉骨的精气,以作滋养。可长久以往,恐怕神魂便无法分割。”玉玲珑叹了口气,还是实话实说。 此物本就是守卫封印的诡物,与这些玉骨息息相关,反哺相成。也就是说,只要一出法界,甚至离开玉骨太久,就会消弭。 刚刚幻化的檀妾受玉玲珑偷袭,不仅仅是凌波威力强横,更是对方法力流失严重。 可现在无人能制服骨镜,至于更为邪异的玉骨,既然连荒都摇头,那更是动不得。 实话说,其实以几人聪慧,早已猜到,这封印之地镇压的,怕就是这些上古遗留的骨头。 只是弥月真人取走了最核心的骨身,其余这些残存暂时被压制罢了,否则单是面对一小节玉骨,都无法全身而退。 天际轰鸣大作,黑土翻涌,地上残兵震颤,黑暗中更是有白骨伸出,那尸臭味浓烈的令人作呕。 本来晶莹的骨头开始泛起幽光,凡是靠近它的存在,都无形中衰败。 若再不走,恐怕便走不掉了! 眼见事不可为,檀魅决绝起身,两人还以为她要离去,谁想到对方朝南方行道礼,泪眼朦胧。 “双檀受仙宫天恩,无以为报,故而百年来专心修道,无一事推脱。如今妾儿遭难,檀魅无法独善其身,知封印紧要,师亲不能两全,择一而终。 你们速速前往源头,若能逃出生天,就和师父她说一声抱歉!” 一只鹂鸟飞出,沾有檀魅气息,看来是指引之物。而她却背身过去,朝骨镜行去。 此刻玉骨已然异变,周遭泛起幽绿火焰,与当初深坑一般无二,蚀骨灼魂,大地都塌陷下去。 可檀魅一往无前,放弃疗伤后,连青丝都变回本来面目,浩瀚如雪,几滴晶莹在幽火中更是璀璨。 她不仅是月殿司非,更是狐族后裔,妾儿的姐姐。生来命运坎坷,上天只给了她们相依为命的孤寂,无人理解、无人述说。只有夜半时分,小姐妹在清竹下嬉戏,畅谈未来。 这唯一的乐趣,如今都要被上苍收回,檀魅不愿退缩。若是走,就姐妹同心,或许千百年后,这黑土孤坟,会有树下野狐的传说,小声聊着月宫,也不孤单。 玉玲珑已经带着荒腾空,大地充斥火焰,无法落脚。 看着这悲凉的一幕,却无可奈何。 可就在这时,玉玲珑一咬牙,仿佛下定决心。凌波穿过滔天火海,生生把檀魅卷了出来。 此时她正抱着那枚骨镜,暗黄的人皮上绣着同样面容的妹妹。周边白骨更是化作利齿,啃食着檀魅的血肉,她却浑然不知,只是看着那熟悉的笑容,沉浸其中。 “檀魅!” 一声厉喝,叫醒了沉湎女子,抱着骨镜的手早已白骨森森,却已然无所谓。 一生修道,沉浮无数,若非到了绝境,又怎会放弃。若非试过所有,又怎会绝望。 可玉玲珑这一喊,又唤醒了她。 “今日我帮你定住檀妾魂魄,来日你须得助我三事。纵然违背自我、师门、大道!你可愿意?” 檀魅只是泪流不止,已经说不出是欣喜还是惊讶,只是叩首诺言:“求求你,救救妾儿!” 第91章 血海 修真修真,大道孤寂,唯独慎行,自省真我。 若化作那山川草木,自然太上无情,杂念不生,可这是众生向往的道路嘛? 玉玲珑张开小嘴,吐出一颗皎洁明珠,其上光影泯灭,苍凉大地,一颗桂树独开,花香四溢。 明珠缓缓飘至骨镜之上,幽火与浓香相碰,没有想象中的天崩地裂,倒是润物无声,两者很快便融合在一起。骨镜的诡异气息急转直下,反而有了一丝飘渺隽永的道蕴。 可与此同时,腾空中的三人踉跄不已,眼看就要砸在地上,才恢复遁法。 再看玉玲珑,隐隐露出妖化本体,身上如玉的毛发此刻黯淡无泽,浑身散发着衰败的气息。 过了许久,她才恢复人身,整个人憔悴得厉害,像是大病初愈一般。细心的荒更是发现她手捂心肺,隐忍剧痛。 “我利用法宝暂时封印了檀妾的魂灵,可这样一来她恐怕无法与此物分割,后续解印还需出去后另寻办法。”单是解释几句,玉玲珑便显得极其疲惫,可依旧宽言。 檀魅从她手中接过骨镜,喜极而泣。事实上玉玲珑这番变化已经瞒不过同门,明明是闭关已久的司非为何假扮娥,可众人很有默契地闭口不谈。 “我会遵守承诺的!”檀魅没有多余的话语,一句千金。双手轻抚骨镜,似乎能透过那白骨,触到妹妹。 荒看着玉玲珑本来完美的秀发,生出几根灰白发丝,一时竟不知何种滋味。 如此衰败气息,正是蚀阴之咒。五脏为五行,周天转运故契合天道。那枚明珠必定是她至关重要的法宝,甚至称得上道基。 之前数次使用劫煞,不过是增加劫运。固然危难来临,却也是机缘所在,修炼劫煞者为何进展迅速?劫便是缘,度过便是海阔天空,撑不过就身死道消。 可此番不同,明显是损了根基,连劫煞气息都难以压制。 双檀值得救吗?姐妹情深又是同门,自然当救。可这世道苦难者众,两姐妹纵然族群灭尽,却也是司非之位,早已明晓修真。 玉玲珑不顾身份暴露,甚至拼上道途,最终拉了她们一把。说来容易,可世间人物,不论你我,皆有私心,这看似轻易一拉,也许就是图谋之事功败垂成,命运离奇不过如此。 对于修道者,最鉴定的便是道,最执念的也是道。 因此檀魅没有千恩万谢,她明白这伸手重若泰山,言语不足感激。 倒是荒望着凌冽风中的萧瑟女子,忽而觉得有这么一只玉兔为娥效力,是她的荣幸。 他不清楚两者之间发生了什么,可玉玲珑让檀魅承诺的三件事,恐怕也与娥脱不了干系。 不过在他的记忆中,月仙子心计颇深,对付异性自有一套手段,没想到玉兔也对她死心塌地。或许踏入修真,有了改变? 荒不由哂笑,士隔三日刮目相看。体悟大道自然心怀宽广,以前他也不过俗人一个,也许娥真的变了。 思绪万千,却被恶境打碎。 三人凌空飞遁,脚下荒芜肆虐,时而有兵戈战起,哀嚎遍野,看来此地异变加深,已临终焉。 “恐怕离封印解除不远了!”檀魅观望片刻,发现阴霾边界扩散,故而担心道。 不过片刻,大地消失在视野中,取而代之的是无边血海。鲜红浸满世界,时而有粘稠血泡上浮,数不尽的尸骨在其上漂流。内里更是暗流涌动,似乎有一双双黑色眼眸在凝视着上方。 更在此时,荒猛然感到身体急速下坠,没有丝毫预警。 而身旁玉玲珑头上细汗频出,气息更是跌到极致,只能勉强维持道法,却力有不逮。 “糟了,此地法力流逝更强,玉玲珑撑不住了!” 几乎瞬间,荒就明显前因后果,这血海蒸腾,不仅仅充斥着诡异之物,更是污秽到了极致,削弱道法。 放眼望去,四周一片猩红,虽没有波浪滔天,却也不是风平浪静。靠得近些,腥臭难闻,兽皮烂肉就悬在海上,被蒸得滋滋作响,更有一股热浪袭来,令人作呕。 眼看就要落入血海,面对那污秽之物,檀魅忽然抛出花篮,竟然是两姐妹各有一只,堪堪撑住众人,溅起一滩血水。 那血水滴落在法宝之上,很快变得乌黑,并且接触到的鲜艳花瓣也枯萎凋零,甚至有些生起恶虫,啃食着灵气。 亏得此法宝祭炼有成,阴煞估摸着抵达九道有余,虽有损伤却也不至于破损,还能支撑许久。 可如何前往中央,这无边血海辨不清方向,几人又法力流逝,更可怕的是血水中浸泡着诡异之物,不知何时就会袭来。 本该是埋骨之地,为何会出现这污秽血海,两者有何联系? 那人仙之前也提到过血海,必定是知道些关系的。可惜并未告知众人,或者说未想到血海覆盖如此之广。 按照计划,众人应该迅速前往源头,将定界石嵌入,封印阴阳城波动。以檀魅之前叙说来看,明显血海范围在逐渐扩大,初始也许还没这么汹涌。 可一路上风波不停,更是险死还生,如何迅速赶往? 伸出手指,探入这污秽血海,就像是伤口撒盐一般剧痛,甚至能看到黑色尖锐小虫,想要钻入体内。 不过与此同时,体表浮现一层黑色朦胧,阻隔了污秽侵蚀。再抽出手指,倒是挂出几道血痕,却无大碍。 这番试验倒是让荒确定了一些事,阴阳城与血海不是同一源头,两者互不相容,但阴沉水带来的抗性,或者说诅咒,还是生效的。 此刻三人中最安全的反而是毫无法力的荒,玉玲珑与檀魅虽说是真我高手,在此地却被限制到了极致,若法力全无到时候怕是落得血肉溃烂的结局。 见得荒以身探险,两女皆心中一叹,谁能想到最后竟是这法力全无的人最为关键。玉玲珑更是知晓其身份,荒怕是连真我境都没有抵达,竟然有如此能耐,实在不凡。 荒再次将整只手探入血海,边忍痛边迅速说道:“朝此方向前进!” 檀魅虽然法力流逝且受伤颇重,倒不至于控制不了法宝。 于是这花篮如一叶扁舟,在血腥世界中飘荡起来。 荒不停地指挥着方向,脸色却渐渐变得灰白。 在血水下,本来灵秀的手掌早已浮肿得不像样子,更是坑坑洼洼似乎被啃食。他依靠的是两种互斥灵气的强弱,来辨别血海源头的气息,越是靠近源头,自然腐蚀越重。 随着漂浮越久,血海颜色也变成灰褐,不是那种纯粹的墨色,更像是污秽。 花篮也接近了极限,甚至底部开始咕咕渗血,鲜艳的灵花被污染的漆黑一片。 在花篮后方,更是漂浮起一张人脸,皮肉被泡的松散、开裂,发白的尸首不停地吸纳着血水,两颗残破的眼珠正诡异地盯着上面三人,一动不动。 “怎么突然这么臭,似乎腐朽加剧了!”玉玲珑最先发现这个问题,朝两人询问,檀魅不约而同地点了点头。 自进入这片灰蒙血海后,腐烂的味道便扑面而来,简直像是一头扎进了尸堆。 倒是荒忍受剧痛又要感悟细微波动,第一时间没有察觉,可很快这恶心的味道就唤起了他的回忆。 那是在梧桐涧进入天葬坛,路过深井,里面可不是什么甘泉露珠,而是数百具腐朽尸身,终年累月泡在水里,皮肤血肉早已烂掉,无法辨别容貌,残缺不堪,冲天恶臭。 虽然血海尸骨无数,却也被洗刷干净,普通肉身是无法在诡异血水中存留的。 可若是修者呢? 荒不由地警戒起来,他可不会忘记,此地连接阴阳城,事关道殁。再诡异的事情,都有可能出现,万万不可掉以轻心。 四周环视一圈,波纹荡漾,几根白骨浮沉,却没发现什么异动。 正在众人疑惑之时,忽然听到“滴答,滴答”的落水声。 抬头一看,眼前忽地改天换地,竟然有一灰暗溶洞浮现。 上面山石凌厉,不知从何处引来水流,落在颇显凹凸的巨石之上,随后流入血海。 不,那不是什么水流。正是黑褐血海的源头,极其油腻而浑浊,每滴落一滴,下方血海便向四周扩散,升高半尺。 这外扩的波动一时让他们停顿不前,没有滔天风浪,也没有怨念集结,反而寂静的让人心慌。 只剩下那“滴答”声,在洞中盘旋。 荒掉头看向檀魅,只见她摇头沉思,遇到白骨镜时只是血海外围,并没有见到这溶洞异象,想必此地是源头不假。 事已至此,无论如何都要尝试一番。 让檀魅使尽最后一丝道法,堪堪抵达岸边。 荒将手臂收回,已是白骨森森,上面还冒着腾腾血气,残破至极。可他却丝毫不在意,迈步登向巨石。 可就在此刻,好似福至心灵,荒内心忽地生起一道念头,为何不先用金蝉目观测一番。 须知劫难诡异,肉眼难识,金蝉洞察阴阳,历来是他在身入险地前必备之法。 可如今却没有丝毫念头,仿佛遗忘了一般,更像是被遮掩。 这一念头刚起,心中不安便如潮水般涌来,这平静溶洞如同荒野坟地,让他生出无边危险。 金蝉开目,眼中景象顿时翻天覆地。哪是什么山石迥异,根本就是一具具浮肿尸身,不断旋转抽搐,生生从皮肉下挤出一滴滴尸油,落在下方。 而脚底巨石,更是玉骨累累,堆积成山。空隙处有无数双残破眼球,有大有小,皆褐黄发脓,流出汁液混入血海中。数百颗眼球齐齐凝视着荒,无情而冰冷。 他刚想移动却发现无能为力,低头一看,脚已经被数只骨手死死缠住,甚至在攀爬而上,向他躯体侵蚀。 两女在花篮上见荒一只脚踏出便一动不动,自然不知情形何等危机,却也感到气氛诡异,周遭变得闷热起来。 刚好在此时,玉玲珑低头一看,那空荡荡的花篮底部飘过一张人脸。皮肉分离,整张脸都浮肿,煞白又阴冷,简直像是修罗地狱爬出的恶鬼。 血水贯穿了他的器官,嘴巴微微张开,却是一颗残破眼珠从中脱落,转了一圈便向前流去。 若单论恐怖,司非大人纵横南疆,自然不是什么柔弱女子。 可这人不是什么无名之辈,她熟悉的很,正是之前入阵的一位月殿弟子,真我境界,此刻却浮尸于此。那此地…… 玉玲珑瞳孔放大,心中惊骇猛然炸响,几乎失声尖叫: “小心!” 可再转身时,已然发现迟了一步。 那具**被泡到发肿的同门,此刻正趴在荒的后背,压得他无法起身。 “滴答滴答!” 静谧中的声响如同巨石般压在心头。。 第92章 血海(二) 没想到一时不备,局势便恶劣至此。 荒被压弯了腰,只感觉背上有千斤重,湿漉漉的尸体就挂在身上,更是被阴冷侵蚀。腿更是陷入乱骨中,被纠缠愈深。 体内道气混入了血腥之异,麻痹到极致,根本无法施展。 此处禁地源头有霍乱心智之法,连对劫运如此敏感的自己,都没能提前察觉,故而有此一劫。 “呼哧,呼哧!” 背上的重力越来越强,脊椎都发出不堪承受的声音,可他万万不敢屈身,若真被这腐尸压垮,恐怕瞬间就会砸入骨堆,掉入血海,到时候神仙难救。 可如此下去,结局无法改变。 越是危机时刻,越要静心思变。无视这诡异阴森的血海源头,荒勉强把头颅抬起,朝前方望去。 这突变实在诡异,不过几息时间。玉玲珑感知不妙便要上岸助荒,却被檀魅拦住。 盖因花篮周围再次浮起几具尸身,皆是浮肿得不成人样,腐烂发臭,皮肤早已烂掉,只剩残破躯体。 它们齐齐盯着踏上岸的荒,却暂时没有动静。 这场景看似恐怖无比,可对于本就是妖魔的两司非,根本无惧。那些残忍大妖的洞府,哪个不是尸山血海,纵然两人修道清苦,也见识太多。 若是往常,必定拔剑诛邪,斩尽这些怪异。 可现在两人几乎只剩下化气的实力,根本奈何不得阴物,倒是一时陷入僵局。 荒无法后视,不清楚两人动态,可他一直在找此地的关键。 血海泄露,不是无缘无故就变成这般。 此地本是上古封印,弥月真人取走尸骨,导致部分结界破损,更是连接阴阳城,腐朽气息四散。 可月殿仙人是如何知晓这尸骨封印与阴阳城有关?按理说断魂山埋骨是奇异,可阴阳城事关道殁,与幽冥相连,为何弥月刚取走尸骨,就让他们前来封印,看起来像是早有预谋一样。 再联系之前月殿知晓阴阳城拦路,以及疑似金仙降临的行宫。一条条线索如同珠玉般串联起来,脑海如响惊雷! 根本就是一场阴谋,道源之行是针对少阳宫的劫难,天机混沌,幽冥肆虐,竟然背后有历来和少阳共进退的月殿。 他们来到断魂山,似乎是想释放什么东西,而阴阳城便是关键一步,甚至那些弟子门人,皆为血食。 想到此处,内心已是一阵冰凉,以少阳之前的状态来看,简直毫无防备。据说道源消息乃月殿占卜,谁有能想到同为妖族的仙宫,会对其动手,简直不可思议。 至于赤血谷与荒坛,背后没有他们的身影,荒是绝对不信的。 想到这里,荒忽然神色一动。 月殿以为这血海与阴阳城有关,或者说取走骨身会打通阴城通道,故而前来封印。事实上荒开始时同样如此认为,毕竟阴沉水的抗性有作用。 可抵达血海后,他迅速推翻了之前的猜想,这根本就是两种不同源的污秽。 阴阳城他饮下阴沉水,走过诡异客栈和对峙血肉傀儡,再清楚不过。虽生人禁绝,充斥的却是腐朽和衰败的气息。 血海却不同,在手臂探入之后,更多是一种荒凉与腐蚀。两者更是互相排斥,看似都诡异非凡,道蕴却天差地别。 如此说来,或许月殿也是棋子之一。 “白造,定界石!” 于此同时,玉玲珑取过檀魅手中石牌,更是朝荒喊话。她看出这些阴物轨迹,只要不登岸即不会被袭击。而能暂时一渡的唯有荒的背身,或者说那趴着的尸身。 距离滴落尸水的溶岩,不过数十米,只要取到荒手中的定界石,她有把握封印此地。 可就在她即将行动之时,荒声嘶力竭地阻止道:“不可,不能封印!” 驮着背部,头几乎成撇字,荒望向那一具具悬空尸体,再向上看去,远处似乎有一座阴城笼罩,尸身正是被悬挂在城墙之外。 是阴阳城无疑,虽然只是道蕴幻化,可所有气息皆符。 但血海不是,它是利用了阴阳城的诡异,逐渐壮大自身,反而控制了整个结界。初时也许两者互相制约,故而形成短暂平衡。如今却是一方强大,作附骨之蛆。 那么要想解此危局,需要封印的就不再是阴阳城漏洞,而是血海源头。 稍微环视片刻,颈椎便发出不详的声音。他看遍四周,漂浮的水尸体,累累白骨,远处已经一片漆黑已经无法目级,最后目光落在那数百双残破眼珠下,顿时狠上心头。 无法判断血海的源头在何处,这些诡异眼珠的概率更大一些,需要行险一搏! “将定界石给我!”一声怒吼,让玉玲珑颇有些不知所措。 檀魅与玉玲珑看得分明,那滴着尸水的溶岩必定与阴阳城有关,甚至气息波动也极其相似。可此时荒被尸身压制,更是无法移动,如何能够上前封印? 可几乎没有思考,玉玲珑秀手一抛,石碑便落在荒的手中。如此他便一左一右拿到两枚定界石。 一旁的檀魅看得真切,却万万没想到玉玲珑不假思索地信任白造,这可是生死关头,稍有差池众人便万劫不复。定界石交出就相当于把命交到对方手中。 为何长老将另外一枚定界石交与她与檀妾,就是担心失去修为的白造做出错误决定,还有补救余地,可现在看来是多此一举了,成败集于一身。 纵然同为司非,平日白造也不入她们姐妹眼中,那传出花的流言蜚语,岂是一人之言。可今日来看,连最神秘的司非玉玲珑都对其信任有加,或许真有过人之处。 玉玲珑信任的,自然不是什么狗屁白造。而是那个从梧桐大劫中脱身,被小姐念念不忘的男子,更是前一刻才挽救她性命的荒。 此地诡异至极,即使她飞身上前封印,成功率也不过一半,恐怕另有波折。更何况荒那般焦急,必然是发现了什么。 可接下来的事,让她们万万想不到。 拿到定界石的荒身躯微微一震,似乎承受不住背上的压力,整个人倒了下去。 巨石开裂,血光迸溅,那尸体压着荒落入血海中,周围漂浮的数具残尸,同时潜入,朝荒的方向飘去。 “完了!” 身子一酥,心脏恍若被揪出来,两女差点瘫倒在地。那血海外围已然污秽至极,更别提这中心,跌进去别说他们这些凡夫俗子,怕是仙人之躯也扛不住。 就连交出定界石的玉玲珑,心中也充满绝望。她知晓荒同为劫煞修者,可此法并非万能,特别是遇到邪异之物。就连之前那怨气沙尘,都差点要了她的命,就算荒能力不凡,如何能在这尸山血海下逃出生天。 不提两人思绪,荒眼前却是另一番景象。 在他承受不住弯身而下的瞬间,脚底白骨就碎裂开来,露出一个大洞,正是那缝隙间的怪眼,渗透着脓黄,散发着恶臭。 若非他闭掉气息灵脉,恐怕被熏到昏厥过去。这自然不是通常意义的臭味,而是污染道气的污秽。 可无论如何,他马上就要落在这泡满怪目的血池中央,心中也不由忐忑。 右手率先取出定界石,手上施法,利用长老告知的特殊行脉,逐渐催动这古朴石牌。 就在接触刹那间,石牌猛地裂开,散发无尽光华。气息更是浩瀚无比,远超凡俗修者,简直像是一位仙人施法。 更可怕的是其中蕴含的道法,无尽红光,月色辽阔,纵然血海无垠却逃不脱月光笼罩,甚至阴极之力弥漫,冻结一切生息。 前一刻还恐怖翻腾的怪目,连同粘稠血海,瞬间被极寒冰冻,纹丝不动。 荒也落在坚冰之上,前后更是有数具冰尸围拢而来,几乎都要抓在他的身上。 “成功了?” 第93章 血海(三) 看似绝望的境地,常人早已崩溃放弃,可荒不同,金蝉之道本就于无限中寻求可能,死中求生。 何况他认为之前推测无错,血海越是这般难以对付,越说明打破平衡的便是它,可如何应对呢? 他与那残破邪目几乎已经碰到,这些邪异终究还是受到定界石影响,否则此刻早已将他吞噬。 就在荒沉思之间,忽地眼眸微转,在邪目差之毫厘空隙间,窥见一丝暗红。 在铺满邪目的血海下,有一根一丈长的粗骨,上面密密麻麻地刻着咒文,荒凉而亘古。 在看到它的瞬间,仿若置身于上古年间,龙凤横行,蛮荒初立的年代,各个种族智慧未开,愚钝无比,只凭借神力肆虐。 其中有一座高大身影,宛若天山,横亘于天地之间,驾驭诸兽,擒拿龙凤,所向披靡。 “啊!” 就仅仅这么一瞥,金蝉之目便瞬间破裂,暗金血液像是箭一样飞射出去,荒感到大脑中一阵混沌,连劫气都开始不稳。 四周沉尸僵硬阴冷的手掌更是重重一握,随后生生把他的四肢全部捏碎,痛苦抵达顶点。 可就在此刻,上方忽然飞落一道倩影,幽兰飘带悬浮空中,随玉玲珑道音出口,尸体勉强被震开。 这看似轻易的一击,玉玲珑整个躯体灰败不少,鼻中鲜血横流。没有道气支撑,妄然动用劫煞,便反噬严重。 可她此刻已全然不顾,手掌化作流光,生生穿透背尸胸膛,恰好点在荒的心脏。 顿时一股邪异又充斥生机的气息窜入荒体内,不仅暂时压制了他脑海中的剧痛,更是把他断碎的四肢重塑,宛若回天。 代价却是,玉玲珑整个躯体模糊起来,身周更是黑影浮现,一条蚀骨游龙在她光滑的嫩皮下游荡,生机急速下降,阴气逼人,简直和死了数天的尸体一般。 更可怕的是,其内脏搏动,好似产生灵智,不停地撞击她的腹部,肚子浮肿极大,皮肉更是崩出血痕,就像一个难产的孕妇。 荒在恢复神智瞬间,对劫难的敏感已经刺激地他全身颤栗,玉玲珑这般使用劫煞,就处在崩溃边缘。 若她彻底失控,体内受蚀阴诅咒,很有可能诞生道殁,到时候四面楚歌,避无可避。 一旁的檀魅也看清玉玲珑状态,却毫无办法,她术法虽多,盛名却在朝暮之上,如今檀妾生死不知,自己更是法力流逝,于三人中反而是最弱。 她能做的便是支撑花篮,若两人能挽天倾,还有逃跑之机。 但望向身后无边血海,虽暂时冰结,冰面慢慢破裂,其中危险无数,还能走的回去嘛? 荒暂时放下玉玲珑的状态问题,用自由了的手臂握住定界石砸开冰面,深入到血海中。 若所料没错,那枚荒骨就是这血海源头,定界石还剩下一枚,机会只有一次。 可他的手刚伸进去,就感到粘稠无比的邪目纷纷袭来,如同探入到了蛇窝中,且数十张嘴齐齐咬下,吞噬他的血肉。 不行!过不了这一关,封印效果便和之前一样,勉强冻结邪目,根本奈何不得源头。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忽地远方传来浩瀚道音,如晓梦残月,似真似幻,磅礴气息自空中浮现。 “终于找到你们!此地已发生诡变,我只能出手一次,众人借此机会速速遁逃,回到行宫后再从长计议!” 声音飘渺无常,无法分辨男女,却不是之前驻守的两位人仙。 倒是檀魅与玉玲珑听闻,顿时神色一喜,对来人必定熟悉,看来是月殿高人。 本来阴冷的洞穴仿佛感受到异常入侵,顿时褪去溶洞景象,露出真容,头顶阴城虚幻,吊着数不清的尸体,尸油不断滴落,脚下白骨血海,更有无数邪目注视,两女这才窥清真相。 那残月光芒骤亮,充斥整个洞窟。空气中飘荡起鹅毛大雪,每一片雪花都铭刻道文,无数雪花好似组成完整的法阵,瞬间定住这处凶地。 热量、道法、意识皆停顿,好像时间的齿轮放缓,万物陷入沉寂。 三人同样受到影响,可体内功法一转,迟滞便消失的无影无踪。 再看这漫天雪景,不论是悬吊尸身,还是血海邪目,都沉寂下来。甚至冰层也消散于无,这不是物质上造成的变化,而是道蕴法则,生生控制住这片天地。 施法之人手段高超,对大道更是领悟深刻,恐怕是地仙中的翘楚。 荒看到之前定界石中的辉光逐渐消散,便明白了对方为何出现的如此及时。恐怕两枚定界石皆留有手段,当他封印源头失败,就被这位月殿大能感知到了位置,故而能速速前来救援。 看来月殿也幡然醒悟,发现了此地封印的诡异,不是他们之前想的那般容易。 可就在众人以为稳妥得救之时,悬浮于头顶的阴城猛地震动,其上传来擂鼓阵阵,散发无尽魔音。 这一声声鼓音,撼动飘雪之阵,整个空间开始摇晃,似有崩溃前兆。 更可怕的是,阴城中乌云密布,腐朽气息铺天盖地,似乎有什么恐怖存在即将踏出,众人心脏都停顿了数秒,犹若天生恐惧,弥漫开来。 荒顿时明白缘何这位大能言道只出手一次,更是派他们这些凡俗弟子来封印结界,恐怕是迫不得已。 单单只是气息波动,隔空出手,更有着血海牵制,阴阳城便生出如此异变,若真有仙人降临,怕是无边灾祸。 回想起客栈中那些诡异场景,以及染血的空壳铠甲,如渊似海,惊悚无比,仙人也未必能全身而退。 随着阴阳城恐怖复苏,周天雪景开始凋零,身下血海似乎再次活跃起来。 他回头看了眼憔悴到一阵风都能吹倒的檀魅,以及濒临崩溃却始终坚持的玉玲珑。这般惨状,纵然能逃得一二,血海复苏后也九死一生。 若想逃出生天,便要借这千载难逢的机会,将源头封印,使阴阳城缝隙与血海再次恢复制衡。 他的手依旧在粘稠的邪目血海中,看着这些诡异恶心的东西,内心不由一阵恍惚。 那荒骨的威力他已然见识到,定界石有没有把握封印还在两可之间,此刻三人中他的状态反而最好,血海受到压制对其无碍。 一个念头突地跃上心头,抛下即将失控的玉玲珑,以及失去价值的檀魅。乘机飘过血海,朝来时之地逃去。 吸纳了玉玲珑利用蚀阴渡来的道气,便有一次劫命燃灯开启的机会,以自身对劫难的感知,再有燃灯帮忙,他有一半把握逃出生天。 何况一路行来,他暴露许多秘密,纵然玉玲珑言道为了娥会守约,可谁知出去后会怎样。只有死人才不会说话,才最安全。 她拼了命来救荒,还不是为了娥?或许她对娥有足够的忠心,可对自己呢,未必!至于檀魅更是受恩于玉玲珑,或许不会与她为难,可若是为了师门揪住自己不放,又该如何。 他始终没有忘记,来到断魂山可不是对赤魑有感情,或者自大狂妄。而是道蕴揭示,来此破除劫难,寻得老金乌要找的弟子,溜之大吉。 可这些事情的前提便是活着,死了就什么都没有了! 弯着身子,身上沉尸已然失去压制,一根轻盈小指就点在他的背心,为其输送道气。不再是轻灵之法,混杂着浑浊而阴冷的气息,这说明劫煞已然油尽灯枯,可恰恰是燃灯所需。 未曾转身的荒,神情阴沉至极,心中思绪辗转腾挪,自私地求生**如火焰般燃烧,灼的他一阵烦躁。 机会就在须臾之间,必须趁着两女未曾想到,把她们抛下作诱饵,他更是将玉玲珑失控后道殁出现算入,或许能拖延一段时间。 双檀姐妹情深没错,令人感动;玉兔忠心护主,更是殚精竭虑。可又和他有什么关系呢,左右不过认识一天,之前原身白造甚至还是嘲讽对象,何必为陌生人而承担风险。 真当自己是什么正人君子,圣者佛心?当初侵占羿的躯体,击杀乌翼子,又何曾留手,如今犹豫不决,简直妇人之心。 思绪翻滚,天人交战。荒没有注意到,他那染血的眼眸中暗金小蝉碎裂,头顶更是隐隐浮现金蝉,气息渊然。 就在他手掌缓缓抬起之时,忽地听到身后无意识地喃语:“娥,往后恐怕再难相见,代我去见见真正的月宫吧!” 玉玲珑双目已然纯黑,透露无边煞气,甚至声音都沙哑起来,低喃之音充满苍凉与无奈,却饱含着一份不舍的希望。 荒如同触电一般,停下手掌移动,怔在原地。 似乎修真岁月,十年过眼云烟。可当初月下飞仙,缘何救她?对方百思不解,岂是贪恋容颜,真乃俗人一个? 他不甘的是命运枷锁,操纵世人,无尽劫难,漂泊苦海。 愿她代吾道心,乘风破浪。 修真修真,苟且偷生岂非舍本逐末?固然人死如灯灭,再无希望。可若是屈服于无情大道,连扪心自问时都只能低头遮掩,说是世人如此,我又如何。 那修真又为何,纵然法力滔天,命数恒久,不过大道之下的一条狗,随波逐流化为尘埃。 还不如当时被金蝉子炼作命丹,一了百了,起码初心不舍。那一袭青衣,逍遥天地,作客人间,身抗劫尊不怵,改道易命笑谈,莫非赐下的道统,就是这等“真人”? 金蝉之道,无畏命数恒定,大道无情。纵然劫尊、道祖判罚,无量劫难临身,也该撑起胆气,不失本心,法出天外,此生不憾。 感悟不过须臾间,那破碎金蝉忽地振翅翱翔,连着流血碎裂的眼珠重新拼接起来,暗金汹涌,欢悦不停。纵然周边阴城血海,诡异无数,却齐齐黯然。 就连已经陷入蚀阴的玉玲珑,身周诡异猛地逆转,好似有一只巨手,扼住劫难咽喉,生生将其掐断。 神识中燃灯再起,一只双翼金蝉跃然浮现。那诡异恐慌的凝重不再,取而代之的是浩瀚荒古,纯粹宛如新生的道气。 手掌狠狠用力,荒随着左臂一同陷入凝结的血海中。这一番举动似乎激活了邪目,粘稠诡异猛地散发血光,藏在其下的荒骨更是散发不朽气息。 荒那颗破碎又重组的眼眸,刻印着淡淡金蝉,直直盯向荒骨。纵然有燃灯护佑,依旧不堪重负,黑血横流。 但他不吭一声,用尽全力冲向源头,燃灯之光宛若黑暗中的焰火,将所有靠近的诡异灼烧殆尽。 “咔”,好似老旧的发条装上齿轮,定界石碰到荒骨刹那。 无尽冰寒再次涌动,这一次范围小了许多,就那枚诡异骨头周边,形成一堵冰墙,笼罩的密不透风。 荒受到一股极大的反弹之力,冲出血海,额头与眼眸中的金蝉瞬时消失,燃灯也熄灭无光。 上岸的他登时喷出一口鲜血,却顾不得其他,拉起玉玲珑跳上花篮,焦急喊道:“快走!” 随着血海源头被封禁,沉尸邪目陷入一种诡异的沉寂,就连道法压制也松动不少,檀魅很快就发现自身法力在恢复。 可上方阴阳城却黑雾弥漫,鼓声愈近,那熟悉而危险的腐朽气息再度降临。 根本没有多余废话,檀魅立刻操纵已经破败不堪的法宝向后退去,由于法力复苏,再加上血海封禁,回程之路竟然异常轻松。 本来血海下深藏的危险,似乎暂时沉寂,众人没有受到任何袭击。 大约过了半柱香时间,便看到了荒凉黑土,以及战火浓烟。再回首中央,已然被无尽黑暗吞噬,透不出一丝光亮,好似混沌巨兽将天地吞了进去。 纵然目光所及,也有惊悚之意。 荒瘫软在花篮边沿,玉玲珑倒在他的怀里闭目不醒,此刻却没什么温香怀玉的心情,在血海中,仙子也快成了乞丐。不过其状态倒是稳定下来,蚀阴退却。 檀魅像是一位合格的摆渡人,专心致志地控制着渡船,只是偶尔会情不自禁地摸向怀中不再那么恐怖的骨镜。 谁能想到,此行损失如此惨重,月殿精英尽出,却只有三人归来,一位位通幽、真我弟子,皆折损于此。 纵然避过了阴阳城,也没逃过这一劫难,可看出这断魂山道源一行,何等危险。 望着远方被吞噬的天地,荒一时漠然,那枚定界石不过使其形成短暂平衡,以阴城血海的诡异程度,迟早会复苏。 事实上事情早已超出之前的预想,这脆弱的平衡就像是此刻齐聚断魂山的四大仙宫,随时有可能爆发惊天大战。 就拿此次封印一事来看,月殿绝对是受了蛊惑,自认为尽在掌握之中,却想不到另有伏笔。 那接下来仙宫会如何行动,是继续与幕后黑手虚与委蛇,或者干脆联合少阳,冲它个鱼死网破。 至于少阳,一幕幕熟悉的人和画面流过,他却疑惑不解。纵然金乌王被困梧桐,可少阳底蕴依旧深厚,真的任凭敌人随意揉捏? 亦或者他们在伺机而动,等待破绽?可若是猜测无错,它面对的或许是三大仙宫围剿,连夕日盟友都背叛,拿什么翻盘。 就连金乌王都言之凿凿地说劫灭乃定数,希望他寻得道种以图后路,形势严峻到何种程度可想而知。 叹息一声,他也是因为深入劫难,才有所揣测。普通弟子,纵然是仙人,也未必想得到此间种种。 天机混沌之下,皆为浮尘,自己不过是一只先知点的蚂蚁,又能改变什么。 想要真正踏入棋局,非得有金乌、金蝉那般实力,方有一丝可能,这也是他不断奔波追求的动力,一切还得靠自身。 远方灰沉天空泛起几道月光,天际生生被劈开一道口子。 “诸弟子速速回归!” 法音似道钟鸣奏,恢弘浩荡。 已然恢复通幽的檀魅,升起几乎散架的法宝,朝月光飞渡。 这声音对已经精疲力竭的众人来说简直是天外福音,可一旁的荒却不由一颤。 刚刚暂时延缓诡异,又破开天际法阵,再结合之前两女表情,来人必是一位地仙。 可他此时白造的身份乃千变所化,之前更检测极限就是人仙,若与地仙当面,纵然秘技如何造化神奇,也跨不过这道天堑,必定会被识破。 到时候别说封印血海,救助众人的功劳。迎接他的恐怕是仙人无尽的折磨手段,非要将他的一切秘密拷问出来。 花篮已然腾空,以他现在的法力,跳下去会摔成肉泥,更何况后方深渊气息,如何在一位地仙眼皮下逃出? 真是刚离狼群又入虎口! 就在他忐忑之际,手掌忽然被一冰凉握住,柔若无骨娇嫩不堪,却异常坚定。 “抱着我,千万不要松手!” “否则你必死无疑!” 第94章 血海(四) 一道清凉气息从柔荑传来,蕴含着最纯正的月华精髓,阴属几乎能由虚化精。 此道气在经脉中涓涓细流,滋润着他的身躯,更是化作宝丹,刺激他的气海,无声无息间便有了月尘加身的错觉。 事实上若内视自身,其勾月玄煞是由玄天神煞伪造,经不起查探,更关键的是残月玄阴录乃荒截留白造的一丝气息,散发法力波动还似模似样,可若是真的出手,必定暴露。 从灵音、灵笙发现他们,到如今逃出血海,他根本就没有使用过月殿术法。不是他不想用,是根本不会。 单纯模拟功法气息,千变已然做到极致,就连重桦也没有察觉出异样。 即使如此,人仙也有足够实力识破他的伪装,只要仔细查探,毕竟仙凡之差如隔天堑。 千变之法强在道运之夺,故而之前的人仙并未多想,也未有警醒,故而没有细查,被他蒙混过关。 地仙却不同,临幽冥之道,触万物厚重,在气息分辨上最为细致。 可越是如此,荒越要镇定,不能露出丝毫破绽。只要他流露一丝惧怕,地仙心中便会升起怀疑,修道者的怀疑最是关键,到时候纵然玉玲珑有些手段,也会被识破。 三人飞出结界,周边荒凉大地,寸草不生,正是断魂山场景,却也不在入口之处。 月殿弟子人数众多,气息深沉者十余,小心翼翼者数十。站在众人之首的是一位女冠,瞳仁剪水,乌纱裹寒玉,初看姑射之姿,惊艳无双;再看雍容典雅,高贵逼人,身周道音清脆,振聋发聩。 对方绝对是荒见过最有道蕴的人物,金乌王与金蝉子虽然大罗,却已然返朴归真,以他凡人眼光根本看不出什么。 而其余人仙虽说法力强横,却只是危惧。 可唯有此人,光是近身,就觉得大道自然,清心静性。甚至他不由地生出一个念头,若无意外,她必定踏入天仙! “晓月真人!” 几乎是同时,周围弟子都对眼前女冠行礼,她身后正是之前主持弟子封印的两位人仙,皆对她毕恭毕敬。 唯有荒慢了半拍,可他不着痕迹地把怀中玉玲珑放低,才弯身行礼。 没错,他紧抱着玉玲珑,在众弟子眼中,则是新晋之星娥。两人亲密无间的样子,倒是惹人侧目。 不要说她身子本就情若无骨,就算是重若母猪,此刻荒也不敢放手。最后时刻玉玲珑对他说的话,至今耳边环绕,对方必定有所倚仗,才如此叙说。 否则纵然她是月殿司非,包庇外人混入门派,还出手掩瞒身份,那份责罚必然不清。 晓月真人审视着从结界中逃出的狼狈三人,目光犀利如刀似风,在檀魅身上只是轻点了一眼她怀中的骨镜,便很快越过,落在荒的身上。 没办法,他实在是引人注目。 此次入阵弟子只活下来四人,白造法力几近于无,仅靠着阴阳城之咒,却能在如此凶险之地,实在不可思议。 初始众人皆以为阴阳乃破局关键,可前来救援的她岂不知,内里血海另有玄机,是月殿大意了。 而且地仙洞若观火,这三人隐隐以白造为首,一个失去修为的人,何德何能? 檀魅虽没有明显表示,可后退半步紧跟其身,暗藏信任。娥更是躺在其怀里,玉手相握,不肯松开半分,依偎之意不能再多。 何况这身子是谁,或许人仙不知,她却一清二楚,其中波折一言难尽。她身为凡俗最有资历之人,竟也如此态度,说明白造在血海中起到至关重要的作用。 莫非此子还有别的秘密? 地仙手段,凡人难料。目光所至,荒甚至没有丝毫察觉,便被晓月真人看透,包括道法、阴煞、天罡,以及神识气海,一览无余。 荒本就无甚道气,故而没多余之举。可此刻体内却似乎生出精粹月光,顺着相连双手缓缓流入到玉玲珑体内,稳定她的伤势。 “胡闹,怎么能将此宝交与他!” 几乎瞬间,晓月真人便看出其跟脚,此物事关重大,甚至与那位仙魁钦定的中兴之人有关,玉玲珑竟然擅作主张。 她刚想取出至宝,却看着昏迷不醒的玉玲珑,以及满脸疲惫,勉强靠着月华扩充气海的白造,一时犹豫。 说来也是仙宫的错,才使得四位司非凄惨至此,诸多弟子魂魄散尽。 白造虽然品行修为皆非优秀,却也是九司非其中之一,法宝暂借于他倒是无碍。 除此之外,她还感受到其体内隐隐有股异常波动,却探不真切,除非她施法将道脉打入其体内,可以对方现在的状态,怕是会留下永久的损伤。 每位弟子皆有些秘密,只不过此人隐藏颇深,竟然连她都无法探寻,看来以前是小瞧了这名门人。只要大节无碍,便无甚担忧。 于是她开口道:“将娥放下,让其余弟子带你们飞回行宫修养吧,过后仙门必会给予奖励。” 能得到真人亲口承诺,奖励必定不凡,甚至梦寐以求的法器也有可能,众弟子不由心生羡慕。 可荒却没有放下怀中女子,反而抱紧道:“我须得陪伴她身旁!” 神情满是紧张,充满担忧。 不由地引得众人暗中嘲笑,白造之英名果然为真,莫非放下此女,在真人面前难道还有人敢占她便宜? 亦或者想要在对方苏醒一刻,体现其关怀备至,虏获芳心? 须知修道者清心寡欲,纵然能够结成道侣,男女之情在多数人眼中皆为阻拦。 不过娥却是例外,此女入门不过十年,却艳名远播。纵然月殿本就阴盛阳衰,仙女无数,皆生得花容月貌,沉鱼落雁,却少有能在姿色上与其媲美的。 只是她深居简出,倒是一心求道,多数弟子未见真容。 如今侧目柔颜,憔悴伊人,实在是我见犹怜。纵然道心坚韧者也生出一丝恻隐,此女只应天上有。能在月殿中盖压群芳,便知她是如何瞩目。怪不得司非大人如此纠缠。 这番赏赐、美人在怀,简直人生得意。可依然有少数道心清澈者注意到,三人惨败模样,檀魅更是隐隐忍着悲痛。 不论声名如何,这可是司非,凡俗最强的存在,险死还生,其中凶险不必多言。 这么看来,那些赏赐倒也无足轻重,白造道心不纯情有可原,在生死大怖面前,谁能坦然面对。 晓月真人自然不会理会这些凡俗杂念,既然白造想抱着,就抱着罢了,除了惹得雄性弟子红眼外,似乎没多少益处。 她拂袖直上乌云,朝行宫赶去,救出三位弟子,此事却远远没完,反而其中潜藏着极大危机。她得速速回宫,与其余仙人商讨对策。 几位真我弟子祭起法宝,准备载三人回行宫。 见荒始终抱着怀中女子,一副亲密模样,简直男憎女厌。 可谁又知晓,就这么片刻对峙,已然浑身虚汗,晓月真人离去对他而言如蒙大赦。那些看似轻薄的动作是他无意识地举动,此刻发现不妥,却也不能贸然改变。 第95章 浮生半日闲 花离子! 看到这熟悉面孔,荒同样惊异,没想到他也从血海中逃出,可为何在结界中没有遇见他呢? 看着对方整齐的道袍,以及稍显尴尬的神色,荒恍然大悟:“你没有进入结界?” 血海封印分为内外两层,荒和玉玲珑在青铜台遇到的怨念沙尘,便是封印外围,虽然也布满危险,却有迹可循。 待进入阵内,便是烧焦黑土,逐渐被血海淹没,避无可避。 遇到檀魅后,还以为全军覆没,没想到花离子见机不对,趁势逃脱。 “咳!晓月真人也说了,这血海之地出现异常,我由于身怀秘技,提前感知到结界不详,故而先退了出来。 你们已然深入,想要通知也无奈。”花离子那柔性声音原本还算清脆,此刻却听得有些恶心。 道令传达,如同军令,虽然前路坎坷,未收到仙人口信便擅自撤退,更是不顾同门安危,形如叛徒。 这次乃月殿失策,却不好追究,否则必要处罚。 怪不得周围弟子神色鄙夷,想必也是知道堂堂司非,临阵脱逃,丢弃同伴,实在胆小。 纵然白造这般失态,儿女情长,却是从血海中走出,成功封印结界,比花离子不知强了多少,此乃共识。 月殿男修本就稀少,一个个更是名声不佳,如今白造倒显出引领群雄的姿态。 可荒心中却是一凛,花离子竟然能在入阵之初就察觉不对,悍然逃出,不顾师门约束,世俗看法,此人倒是值得留意。 须知他修炼金蝉,入阵后才察觉危险,却也没有下定决心离开。虽然有道蕴揭示以及自身实力的原因,却差点就折损在血海。 若不是他力挽狂澜,明面上四位司非将全部牺牲,到时候花离子逃出,反而会被称赞灵巧机智,颇有远见。 毕竟损失如此大,仙宫更不会将问责一位司非。修真界就是如此残酷,不讲情面,什么规则、道德,只有强大的人、活着的人才说了算。 荒瞥了花离子一眼,便转身休憩,心中却是记上一笔,若之后与此人为敌,或发生纠纷,须得小心。 檀魅颇显愤怒,却也无可奈何。虽不齿其行为,可想到血海中无边恐怖,多一位司非也无甚区别,只是可怜妾儿这般状态。 她想询问玉玲珑,却见得对方虚弱无比,且必然涉及到其秘法,大庭广众下倒是不方便,也就精心疗伤。 花离子见无人理睬,自然不想多说,讪讪退下。 他有一宝,乃幽河之下偶然得之,绯红晶莹,饱含血光。常人望之血液沸腾,却最适合他这等阴属修者,能够定住乾阳。 其实光论感知,花离子有些压抑,倒不至于逃跑。可此宝进得阵内忽地炽热,气息大增,如同回归源地,他便知晓不妙。 当初获取此宝还是靠得一些特殊手段,其地凶险无比,他恰好知道一些信息。故而此宝这般作态,他便清楚两者必定有所联系,而那处地方,凡俗者进去有死无生,就连仙人也是冢中枯骨。 登时大骇,利用秘法损了许多道行才逃出来。 没想到白造与檀魅等人也逃了出来,据闻更是成功封印结界,实在是不可思议,倒显得他胆怯。 可各中惊险,恐怕只有生还的三人知晓了。 只是平白恶了三位司非,显得有些不妙。事实上之前数年,他与双檀关系还不错,在接白造时一同前往,就能看出端倪。甚至隐隐与其有那么些好感。 双檀同心,只要攻略其一,则成双成对,让天下男子羡慕。 他自然不是肤浅的想要男欢女爱,而是朝暮之能,是少有能够抗衡首席的力量,若想实现其抱负,还需助力。 但刚刚檀魅望向他的目光,再没有从前的和善,却是一滩深水,平静无波,花离子便知晓此事已然绝断。 不过双檀折损其一,朝暮不成,也就没有原来的价值,倒显得无足轻重。 控制法宝的弟子将他们送往重桦处,熟悉的木门以及首席,见抱着娥的白造,她显然愣了一下。 没想到前几日还剑拔弩张的两人,如今如胶似漆,甚至白造还要陪伴身旁,意想不到。 重桦倒是发现了两人之间道气相连,想必是有些原因的,故而没有拒绝,将两人安排到一间清雅道舍,放置丹药,随后离去。 小桥流水,竹屋雅阁,推门入内竟然另有一番天地。 其实他上次进入便知,重桦掌管的木屋,看似朴实无华,实则蕴藏空间之术,恐怕与镇压在此的行宫有极大关联。 他抱着玉玲珑走入木屋,见只有一张简陋竹床,倒没有什么非分之想。盘坐于地,手掌相连,至此他也没有放松分毫,甚至细致查看后才打坐休息。 一入坐,便觉无边疲惫临身,无穷倦意袭来。本来他是如何都不会进入到冥想中的,可手心月华涌入,竟然舒心至极,顿时陷入深沉中。 …… 不知过了多久,双目缓缓睁开,全身骨头像是散了架,头部剧痛,甚至短暂失去了回忆。 直到“哗哗”的流水声响起,他才猛然惊醒,记起之前血海一行,险死还生。 右手一握,却空无一物,心中顿时慌乱。 “不用担心,此地乃云霄宫特辟之所,常人无法窥视,重桦更不会做这等下作之事。” 轻柔声音从屋外传来,木门缓缓推开。 走进来的是一位满头白雪,秀雅绝俗,气若幽兰的女子,头发湿漉漉地,扎着两根小辫,煞是可爱。 玉玲珑竟然以原貌示人,看来此地确实无恙。 “那小溪乃轻灵净水,洗涤污秽,你也去清理一番吧!” 随着她步入木屋,淡淡幽香飘散,让人神清气爽。 荒虽然入定前已经施法洁尘,可血海污秽深重,无法彻底清理,听她这么一说,便也走出屋外,来到河边。 涓涓细流流淌而过,青竹翠松挺拔直立,简直仙家场景,他一时恍惚,竟然呆立原地。 回想着之前凶险至极的场景,此刻内心都有些不敢置信。 忽然屋内传来玲珑之音,飘渺虚实,却如同一根尖针,正中他心。 “是否觉得,这才该是修仙之景?怡然自得!” 第96章 浮生半日闲(二) 荒愣了片刻,却自顾自地褪下衣衫,跳入清澈河中。 登时略带黯淡的皮肤渗出黑红血滴,更有恶臭散播,全部被灵河冲刷干净。 他的手掌贴服灵药,才堪堪恢复生机,河水更是将其中污秽洗刷。 低头看着浑浊水面的倒影,一副熟悉而陌生的样貌。 或许修道以来便如此番映照,在艰难坎坷中飘荡,甚至都忘记了自己是谁。 于是满不在乎地答道:“谁又想打打杀杀呢?须知我能杀人,人亦能杀我,劫难无穷,终有一日化作尘土。 我也想无忧无虑,整天吟歌赏月,与青山绿水为伴。大道悠然,仙气飘渺,做个山间独行客,凡人见了称一句果真谪仙也!” 手指轻划,却污秽更重,灵河都显得黯淡许多。 “人生际遇不同,若我是地仙之子,非得饮遍琼脂玉液、身周法宝傍身。月殿佳丽三千,恐怕忍不住欺男霸女,调戏师妹,那般神仙生活。渍渍……” 荒虽然说得下流,面色却没有丝毫羡艳之意,双目平淡无波。 “可我生来艰险,不是靠些机灵诡诈,早就化作一撮黄土。勉强生还更是后路曲折,跌跌撞撞行至如今,也是个朝不保夕地倒霉蛋,说不定何时就会化作别人口中食粮,还不得小心谨慎些?” 水滴石穿,纵然血海污秽积重难返,这不断流刷的灵河还是渐渐变得清澈起来。 这时才听得屋内传出一声轻灵赞叹:“道心尚坚!” 荒无视对方夸赞,随意地摇了摇头:“谁不想春花秋月,快意人间。修道便该飘渺恣意,舍下凡俗心事糟,谋得大道永生留。避世自在,不过是自己骗自己,逃避罢了。 我谈这些,不是心中生怨,嫉妒仇恨。虽然那般生活有过幻想,可脚踏实地步步向前,纵艰苦一些,也是我自己的过程,独一无二。” 没有赞同,亦没有掌声,倒是装模作样的调笑还施彼身:“渍渍……” 对方这般轻松,不知不觉间,让荒心间重担落下,短暂地抛去数不清地秘密,身处险境的担忧,以及将来的危机。 个人的道理,独自的感悟,或许会与合适的人引起共鸣,随后酒逢知己千杯少。可多数却只是微微点头,以示尊敬。 每个人由于经历不同,所悟大道自然不同。他没有试图用自己这番道理,来说服或者打动别人。 对方是谁?月殿最有资历的司非玉玲珑,真我境巅峰修为,对道的感悟岂非等闲之辈。若在这方面小瞧别人,那真的是愚蠢又无知。 可自身践行的大道,修炼所悟,会害怕对方修为高,感悟深,而不敢出言嘛?当然不会! 修真者若没有这点坚定与担当,只懂一味阿谀奉承,见那仙人法力高超便歌颂赞扬,见贩夫走卒粗鄙便自以为是,行道难已。 荒侃侃而谈,沐而论道,自然是知晓玉玲珑有自己的见解与领悟,两者言谈能碰撞出新的火花,增进自身修为。 况且她这般引言,似乎故意在推动着什么。 “你这般说法,倒也无错,可修仙缘何逍遥,大道缘何永恒?世人羡慕仙人自在,又不愿放弃红尘繁华,岂有两全之法。 三年,见他迷醉歌舞,放荡形骸忘却烦恼;十年,见她容颜褪色,深陷世俗不能拔身;甲子,见它子孙拜祭,坟头老酒无人问津。 一梦当初,热泪盈眶,是否心有悔意。” 似轻咏、似感概,声音自竹屋传来,见证过往。 “有多少人摆不脱凡世纠缠,种种人、处处事、念念情,如乱麻线团,越绕越深。挣不断,也不愿挣,直至老来静思,忆当年机缘,手足无措,哀思一叹。” “纵然千险万难,当下焦虑,回头一望,浮生若梦。何不举杯邀月,共饮过往;放声一笑,醉解千仇?” 话语落,屋内便传来丝竹之音,飘渺恒远,碧海潮生。似高山流水,如沧海一笑,心胸顿时广阔无边,烦恼忧愁不见踪影。 随音律传来的,更有靡靡道蕴,震人心魄。 “月殿除月尘觉及残阴玄月录,还有一法,直指太阴大道,对心境要求颇高,故而成者寥寥,其名浮生凝月阙。 前两者须得拓影石碑传法,唯有此诀入门随心如意,或引亢高歌、或醉语胡言,顿悟之法。” 荒此刻心境,纵然听到他梦寐以求的月殿心法,依旧平静淡然。与他自身道心清澈有关,也与体内神秘的月殿法宝有关。 内视自身,便能发现一颗桂树扎根气海,其上月辉无垠,浩瀚悠长。 凡见此树者,仿若身临其境。石桌静思,望月浩远,与影同谈,得大自在。 耳边清流潺潺,如脉中道气,改天换地,奔流不息。 眼中金蝉暗隐,容纳又一天地。 在丝竹音下,呼吸显得匀称而自然,躯体健康又活泼,仿佛驱散了部分残留的隐伤,回归最佳状态。 荒这般悟道,如年幼赤子,皓月之下翱翔天际,星光璀璨批戴如衣,清冷而舒爽的微风拂过。 脚下山川大地,人生代代;头顶明月照江,回首相似。 忽感浮生之意,是为超脱! 于是道气愈发汹涌,转瞬间便填满气海,化气圆满,更有一丝飘渺之意。 如同天生道种,悟性更是万中无一。荒修行的进度就连屋内玉玲珑都惊讶不已,不由发出惊呼。 固然浮生凝月阙重心法,可如荒这般心境恒定,势如破竹金诚至此,她从未见过。 这般情形,自然是六翼轮回身的功劳,且境界足够,修行便不在话下。若是他人同修阴阳,如此疯狂而不计后果的吐纳,必定引得体内道气冲突,如蚁噬骨。他则像重修一门法诀般轻松。 抚琴依旧,道意盎然。 不知过了多久,荒感到百会清凉一点,如羊脂白玉般柔嫩,随后一阵淡淡香风拂过,道袍轻柔地披在了肩上。 “浮生一梦,可恋红尘?” 缓缓睁开双目,内中月华凝聚,神光暗蕴,身周飘渺恣意,却少了几分烟火气息,如草木枯石,没甚感情。 可入目处,娉婷香足自水中抬起,如玉笋露芊芊,不着轻云,几滴晶莹欲语还休。白玉无瑕的一指顽皮,袅袅戏水,顿时波纹荡漾,晃的他心中火热冲起。 “浮生凝月阙成也心败也心,人生只此一路,放下过往,还需上阵,岂能真做那顽石草木? 嘻嘻!” 流盼如月,青丝微乱,嘴角翩翩,水目似调笑,却更多警告。 若永持浮生,是足够仙气,却也离化道不远。 荒方才收摄心神,微微拱手,郑重道: “受教了!” 第97章 消息 再抬头,玉玲珑道袍井然,玉簪别致,扶手立在岸边,一副遗世而独立的样子。 若非亲眼所见,怎会想到令人血脉偾张,心痒难耐的那番魅惑形态,是同一人所为。 不过荒亦未作多想,真以为血海虎躯一震,就让九司非之一的人物心潮澎湃,暗中钦慕?或许有所在意,可在意的却是他的实力。 玉玲珑做这一切,都是为了她背后的小姐——娥。无论是救檀魅,或者隐瞒他的身份,甚至亲自教导浮生凝月阙。 她付出的越多,希望收到的回报便越大,恐怕娥遇到的问题非比寻常。 “你如今习得浮生之法,乃月殿三大真术之一。在名气上虽不如月尘觉那么出众,也比不得你原身修炼的残月玄阴录那么玄妙,却依旧是月华之根底。 再有你本就受伤不愈,转修此法可安心神,倒也说得过去。更有月桂神华庇佑,从此之后便再无漏洞。” 玉玲珑说完,手指一点,流光自荒腹中飞出,纳入其手。 “当然,若是地仙亲自检验你的身份,还是避无可避;不过若仙人起了怀疑,那你也不用遮掩了,引颈自戮即可。” 荒明白她的意思,对于仙识灵敏的地仙,心中起疑便代表着笃定,纵然他万般遮掩,也无济于事,毕竟实力天差地别。 玉玲珑这般费力,自然不是无用功。浮生阙是从根本上奠定了他的功法出路,再有千变之法、六翼轮回,可以说他已然是一个月殿弟子,纵然地仙匆忙一瞥也看不出跟脚。 这么一来他潜入月殿最大的危机便迎刃而解,更是将六翼补足,凝造新法,金蝉更进一步,收获颇丰。 当然,目前不过一体而纳,想要凝练法身。化气修为远远不足,何况还得寻找新的阴煞,以及六翼之法所需材料,任重而道远。 可想想练成之后的赤阳、月阴,对敌之时的正义二打一,简直不要太美。况且他可没忘记金蝉子对他说得,成仙后便会有师门之人夺宝,又是一难,修炼绝不可轻放。 见荒理解似地点了点头,玉玲珑这才转过身,正色道:“你也知晓,我做这一切都是为了我家小姐,不必揣测多心。 我于你们无冤无仇,最多有些因果,也不会设计害众人,只是有一事须得合力助我,事成之后,前缘恩怨一笔勾销。” 纵使被猜中心事,荒还是脸不红心不跳地点点头,听她述说。 “你不愧是卷入梧桐的核心人物,更是能逃出生天,天资从修炼浮生凝月阙就能窥出一二,法术精妙冒充白造竟然连仙人都能瞒过。如此出众的天赋在仙门道子中亦是百年难得一见! 可即使如此,依然配不上我家小姐!” 荒先被夸了一顿,颇有些不好意思,却不想对方来这样一个转折,不由讪讪笑道:“已是前尘旧事,如今各行其道,我没有那般心思。” 玉玲珑流波凝视,想要看看他所言是否敷衍,荒却坦然处之。 这是真话,纵然娥艳压群芳,还与他有露水情缘,可其间事情只有荒最明白,不过是大能博弈,诸劫之中的棋子,身不由己。 或许会有些留恋与怅然,可他进洪荒拜入少阳,为金乌王寻后路自然是求生,更关键的还是他与金蝉子的承诺,修真之旅,解开他深埋心底的迷惑。 玉玲珑叹了口气,似乎没能从荒的表情中看出什么,便言道:“我知你乃梧桐英雄,更是一呼百应,那时娥也只能做个有心妇人,奢望你的怜爱,可那已然过去。 如今娥回归月殿,身具月华,其魂太阴,得天独厚。短短十年,已然真我巅峰,更是纳入幽莹玄煞(2),统率诸阴。天罡乃至九罡之一,法力沛然,离成仙一步之遥。” 若真是如此,那月殿花费大力气让玉玲珑潜入梧桐,引得娥飞升,便也说得通了。 毕竟像是真阳子,重桦这等不世天才,也得修炼百年,稳扎稳打,方走至这一步。 更重要的是娥竟然身纳幽莹,此煞玄妙第二,他只从书中听闻,乃太古阴华所聚,世间早已无法凝得,具体效用更是飘渺久远。 不说她如何获得,单从收服过程来说,都是险之又险,没有特定手段,四煞前三都是修者之剧毒,甚至连仙人都未必敢碰。娥竟然成长至此,怪不得连九司非之一的玉玲珑都心甘情愿的跟着她,说不定她将来会是南疆名闻遐迩的大人物。 “既然如此,你为何如此焦急地寻找帮手,她天赋如此出众,安心修炼到人仙,谁又能奈她何?”虽然荒这般发问,内心却若有所思。 “以娥的资质,人仙自然不成问题,可对她的要求自然不是这么简单。故而须得在凡俗经历三关考验,此时已然第二关试验,却欠缺一件关键之物,南疆只有断魂山能寻得。 小姐此刻受得考验分身乏术,我便携宝前来搜寻;实则之前与白造约定,也是花费了些手段,想要借他之力。”玉玲珑娓娓道来,揭开迷惑。 荒却关注她话中几处言语,谁对娥定下的要求?此人明晓她的资质,依然设定考验,希望她更进一步,人仙都不在话下,那必定是为她寻得幽莹的大人物。而满足这些苛刻条件的,月殿似乎只有一位。 他不由深吸一口气,这是道统传人的架势啊。可为何如此重要的人物会处于梧桐之中。大劫之下,纵然你是万年不遇的奇才,又或者远古大能转世,稍有不慎便化作灰灰。 娥能逃得梧桐,皆是他一手造就,可月殿如此重要的筹码,为何会放在老金乌的受劫之地呢。 从玉兔接引,到三族合谋,月殿必定是知道些什么的。而且娥飞升,老金乌还助了一臂之力,当时以为他是对付金蝉子顺势而为,可如今看来未必如此。 少阳月殿亘古以来便为妖族仙宫,相交甚好,可此番不睦暗算,更是颇多蹊跷,到底是发生了什么? “需要何物?” “行巫魂玉,据传乃巫祖配饰,纳三念为一身,激人魂灵,尽遍过往,从此无惘。” “如何获得?” “四门齐聚,道源出,巫宫现!” …… 天地暗眠,黑暗汹涌。一颗桂树庇护万米,花香四溢,诸邪不得侵。 在桂冠处,无尽月华自纯白桂瓣中生出,浩荡悠远,好似人间仙境。 忽地一袭青蓝一闪而过,身影似幻似灭,于花香飘溢中落在阁楼,其上云雾缭绕,蒲团轻飘。更有树桩花桌,放置着两杯清茶,热气腾腾,静待来客。 女冠从云雾穿行,行至桌前,本来道蕴十足,渐渐却返朴归真,怡然忘我,竟然是晓月真人。 “每次有幸得尝桂月酿,便感皓月无边,大道之路悠悠漫长。” 晓月真人遮袖而下,意犹未尽,茶香已然殆尽,水却化作寒冰。 “虽然已是天仙巅峰,可下一步依旧天堑,更是命中所劫,想必不用多说!” 这时才发现,那桂木之旁,一卷珠帘,明明光线充足,却无法窥得帘席之后。只能见得一抹倩影,坐于高台之上,轻语而出。 晓月真人却见怪不怪,只是微微拱手,说起正事:“禀仙魁,那埋骨之地另有玄机,据我推测其不仅与幽冥相连,更是祭奠之所。” 晓月便把血海之事一一叙述,像是司非这些小辈自然一笔带过,重点在于阴阳城与血海涌入所产生的变化,以及合作背后的信息。 作为月殿顶层,她自然知晓一些门派秘密,甚至那荒古来源也有所猜测。 “巫族之人心怀不轨,答应我们的事未必诚信,须得谨慎。” 晓月真人说完便望向幽帘,一颗颗晶莹宝珠摇晃碰撞,身后模糊人影沉思不语,似梦幻之景。 忽地,轻语打破寂静,却意味深长。 “荒坛自然有其谋算,无需多虑,照旧行事即可。只是天机有变,太阴玄鉴揭示道源愈近,时日须得提前,你去通知其它三门!” 纵然晓月真人道心纯粹,心中依旧一跳,这般大事,推算已然百年,涉及南疆三族,如何会突生变故。所谓天机,便是宿命,岂会因寻常事情而波动。 可既然仙魁所言,必定是无误的。玄鉴乃是月殿至宝,洞察幽冥,体悟大道,非金仙不可用,也许此次集会,波折更盛。 晓月听后,拱手而退,随即离开道场。 就在她刚刚掩门而去,忽地树桌旁花飞气旋,猛地一壮汉撕裂月华,蛮横走出。 隐隐窥私,似乎有无数眼睛暗藏体内。体格不过普通人大小,却有山川之厚重,整个道场似乎都承受不住重压,发出“嘎吱嘎吱”地响声。 很快,桂树清风飘过,漫天花瓣落下,再次铺满大地,那山川姿态也被淹没其中。 “仙魁法力深不可测,看来天际那两位未必如传言中那么虚弱,起码太阴不至于。”大汉屈身坐下,微微一嗅,茶水便震动升华,连杯子都充满裂纹。 可两杯清茶,静待来客,似是早有准备,这便够了。 “黎道友此刻前来,是要给我一个解释嘛?”话音刚落,四周月华隐隐绯红,神圣飘渺的气息渐渐变得诡异和恐怖,白色桂花像是染了血一般鲜艳。 壮汉身上眼睛渐渐呆滞,似乎逐渐被剥夺生气。 “哼!虽然我们未曾言谈,可此番地落设计,引少阳入瓮。你月殿岂能不知,却丝毫没有提醒,作渔翁之利,又何必假惺惺。” 绯红似血,壮汉身周如碎裂瓷器,布满斑驳。 “我此行来,是要支会你一声,幽族的谋划恐怕不止那么简单。在阴阳城内,据传有凡境生轮循环,永世遗忘。 那荒骨之下血海来历,想必你也知晓,虽是我族夙愿,却也触手不及,能解封的只有他们,可又得不偿失。 应诺之物确在墓中,却是地落提出,至于他缘何得知你们需要此物,我就不清楚。 我们只求祖巫之骨,其余别无他求。可若有人下手阻拦,荒坛不吝赐教。言尽于此,是敌是友,道友自行决断!” 怒目而视,随即身子轰然一声,碎裂成渣,被花瓣掩埋,不见踪影。 道场再次恢复一片雪白,纯净无暇。 仙魁于幽帘之后,沉思不语。 良久之后,素手微微撩开帘子,双目望向北方,轻轻一叹:“你巫族此时已察觉危险极重,少阳又如何会全然不知?那为何会毫不在乎呢。” 或许是胸有成竹。 或许是已成定局! 月华拂在惨白的素手之上,却仿佛照在透明容器,一抹绯红在其间流窜,阴冷、寂寥。 时间不多了! 第98章 巫地 几日来风平浪静,或许是上次封印结界出现差错导致受损严重,荒没有再接到需要执行的任务,倒是安心琢磨新的功法。 浮生凝月阙作为月殿三大道基,自然不是单纯靠顿悟就能领悟的,其中配合的法术要诀以及法宝丹药分门别类,数不胜数。 其总纲分为上下两阙,上阕凡俗一梦,阅尽世间有情;下阙浮生往回,方知大道沧桑。即上阕是化气、通幽、真我的修炼之法,也是荒目前重中之重。 此法最特殊的一点便是不需拓影碑传功,通常来说一门道术并非书中文字那般浅显易懂,光靠弟子门人阅读或理解是极难的。 若是只靠文字自然也是有的,修界最通用的是道率九宫篆文以及紫青太上图录这两种道文,不仅表达了言语感官上的理解,更是附录了大道之痕,读者方能事半功倍。 但两种道文复杂深奥,光阅读就得消耗大量道气,理解与探索更是得此中高手。 浮生之法却不然,乃玉玲珑借景衍法,颇有种论道之术。当然,与她口中的至宝必然有关,否则光凭自身也是难以习得。 此法悟、修、斗、炼、遁五大要诀,以悟、修两门最盛,可以看出并不长于战斗,但对于顿悟之道描述最细,是难得使人贴近大道的高深法诀。 一门名为梦中月,纵使没有天地月华,在打坐沉湎中,亦能观想明月,营造道气环境,使得自身吸收阴玉事半功倍。 一门乃水月天,可日积月累提升感悟,人为地控制顿悟时机,厚积薄发由己定,将修界最不可测的大道之感量化,与金蝉对劫运感悟倒是有异曲同工之妙。 不过凡事阴阳相对,正是此法玄妙无比,故而极难把控,稍不留神就会化道,便如那日授法,险些化作无情石木。 故而感悟之机也需自身衡量,贪得无厌而无积淀,则万劫不复。 至于斗法中最奇特的是黄粱一梦,竟然能施法将自身与对方同时拉入梦境,以头顶明月为门,在虚界中比斗,极大地抹平两者修为法宝差距,更重道之悟。 当然,要求很苛刻,通常来说只能在修为相差不多情况下入梦,且需要巧妙的梦引,勾得对方心事,由实化虚。 若是一场势均力敌的斗法,稍不留神就灰飞烟灭,如何能营造梦引,是极其考验施术者道心的。 目前荒也只是着重修习几门术法,至于遁法与炼法都需要一些材料或其他契机,暂时无法修行。 最为关键的是,随着浮生凝月阙的习得,六翼轮回身隐隐发挥其作用,受伤极重的金乌之体竟然起死回生,本来干涸的气海逐渐回生,以不可思议的速度修复。 若非少阳令还在沉睡,他都以为是烧火棍助他一臂之力。 以目前情形来看,荒看出六翼轮回身的一些特点,便是生生不息,只要一法不灭,其身不陨,便能互补有无,实在是恐怖。 灵石的消耗自然不会少,不过有玉玲珑这位司非大人在,极品阴玉不在话下。 虽说荒在木屋潜心道术,实际上整个月殿的动向他都有心关注。 凡俗弟子们整日行色匆匆,颇显疲惫,仙人动向也扑朔迷离,据传那日有所损伤的弥月真人得仙魁赐药,已无大碍。 从这点就能看出,形势不容乐观,顶尖战力须得保留实力,纵然花费大代价也要恢复。第二便是月殿仙魁,名动南疆的那位金仙大能,此刻就驻扎在断魂山,掌控一切。 既然月殿如此重视此番道源,那另外两门,荒坛与赤血谷呢?是否有金仙大能压阵。 少阳他是清楚的,老金乌之前说过,门内已然无金仙人物,也是这些年来少阳衰弱的根本原因。 不过毕竟是四大仙门之一,必定是有手段遏制大罗,若是硬拼,其余人也讨不了好。再有之前日月同心,本就妖族互相庇护,也就相安无事。 可此次断魂山之行,打破了太多的规矩,少阳恐怕难以全身而退。 正思虑间,忽然感到室内一阵波动,荒顿时收心。 月华妙曼,两位女子自其中走出,其一自然是首席重桦,她掌管此地玄妙,任何人进出都得她批准。往日自然拿令牌前来即可,此处却是玉玲珑另有布置,倒是她亲自前来。 另一人红发披肩,热浪盈盈,不是赤魑又是谁。 “阴阳城事了,暂时不用你们出动,此女据说和你有关,便将她交与你了。 既然她是少阳宫弟子,也不便久留,几日后四门齐聚,便送她归去吧!” 重桦边说,边低头看了看竹床,随后见荒点头,便飘散而去。她有太多事要处理,这些杂乱之情,自然引不起她的关注。 倒是赤魑,些许日子没见,显得有些拘束。 她同样低头审视一番竹屋,最后目光落在床边,开口道:“小妹谢过白造师兄,阴阳城援助,在月殿内又重重保护,入少阳后必定回报。” 荒听着对方认真的语气,忽然一笑:“金慎姬不必拘谨,此地有玉玲珑设法,外人听不得我们言谈。” 赤魑稍微放松了些,却没有想象中的豁然,反而绕着竹床旋转一番。 床边放着几件轻薄纱衣道袍,却是玉玲珑沐浴后穿着,通常修者法衣或是幻化,或是法宝。玉玲珑这等老资格司非,便是后者,不过将女子衣物就这么放置室内,倒是惹人遐想。 果然,赤魑捻起床边一根细发,看不出任何表情地问道:“玉玲珑,可是那位九司非之一,成名已早的人物。想不到除了灵笙、灵音,白师兄交友广博,佩服佩服!” 听着她的诺耶,荒摇了摇头,实话道:“她与其他人不同,乃一个故人!月殿之中真正知晓我身份的,恐怕她算是一个。” “哦,你真正的身份?莫非你其实月殿传人,混入少阳另有图谋?”赤魑此番发问自然是发现了他的功法,再不是之前模仿白造的勾月玄煞,而是另一种飘渺自然的法诀,阴属浓烈,正宗的月殿功法。 其实她与荒接触以来,更多是利益相关,逐渐走至一起。正如自身有许多秘密,对方有些隐秘也无妨,可此刻还是让她生起念头,莫非荒是月殿中人? 毕竟几日来就修成法诀,不说没有仙人抚顶,就算有也难以相信。 但荒却摇了摇头,难得打开竹窗,背身言道:“我缘起少阳,入道之基,这事绝无虚假。我要做的事也是挽救少阳,这也关乎我自己的性命。 只是我等尘世小子,难以撼动大局,走一步看一步罢了。” 赤魑听后,没有因为荒的狂言而嗤笑,反倒是听出其中的寂寥。这是他首次言明目的,在少阳试探、阴阳城搏命,都没有多说一言,此刻坦言或许是胸有成竹,亦或者穷途末路? 可正如荒所言,覆巢之下,岂有完卵。大势潮流,他们这些看似无足轻重的棋子又能做些什么呢? 忽然,赤魑笑了笑,若银铃一般,动人又凄惨。 “既然你已明言,我便不再遮掩,我的目的,和你恰恰相反!不仅仅我,六子中玉明妃、花骨、甚至真阳子,皆是此般做法!” 荒虽然早有预料,可她亲口承认,还是内心一颤。谁能想到心怀不轨拜入门派的人,时刻想着拯救这岌岌可危的仙门。而一心培养的弟子,却心有歹意,所谓造化弄人,不过如此。 既然赤魑此刻说出,自然不是信任与坦白,而是她认为其布置已经妥善,纵使一个明着说出要拯救少阳的人也回天无力了。 荒默然片刻,随后问道:“既然如此,为何你还要与其他人作对?” 要知道天池袭杀,太归子搏命,可都是危险至极,绝不可能是演戏。 “玉明妃与花骨,我说过了,是师命难违。而真阳子是和你一样的想法,反而将劫难推进。”赤魑不紧不慢,内容却令人悚然。 也是,光凭几个凡俗弟子,又怎能动摇少阳根基。荒早已想到,大劫之下,又怎会有那么多的忠贞之辈,毕竟活的越久,越是惜命。 “如此说来,你觉得我也是推手之一,越想救少阳,危害越大?” 赤魑一言不发,几乎是默认。 荒若有所思,就算是他之前推测少阳断魂山之行险之又险,可毕竟顶级仙门,伤筋动骨也无碍事。可赤魑这番言论,看来门内将有惊天变化! 若是如此,老金乌的约定如何完成?更遑论如今少阳令沉寂。 他瞥了眼身后红发赤魑,一如既往的貌美炽热,她到底是不是想象中的目标呢? 若是,何时才是验证的契机;若不是,老金乌要的有缘人,又在何方? 而玉玲珑与娥的出现,又为他提供了一个选择,能对抗大罗的只有大罗,或者以上。但他有什么资本来引动那般人物出手相助呢? 一时间思绪纷杂,以他浮生之态,都免不了犹豫难断。 恍然一望,竹窗竟已连接域外,行宫内弟子穿梭于空,一派忙碌景象,甚至隐隐有哀嚎痛吟传来。 远方天际一片灰暗,连桂树月光都朦胧起来,再不复当初气派。 乌云压城,风雨将至,呼吸都沉重起来。 少阳的劫难,即将到达顶点。 第99章 巫地(二) 与一片肃然的断魂山不同,南疆少阳宫似乎还如往日那般平静。虽说道源出,精英尽去,也少不了化气、通幽弟子穿梭,往来互通。 在那璀璨赤红树林中,银花开满山野,无人问津。这是太浩子的灵田,有法阵守护,轻易无人入内。 今夜月上枝头,却有两位不速之客抵达。 一者相貌平平无奇,法力却不凡,浩瀚真火由内至外,看得出罡煞也极其强横。一者红发结冠,相貌堂堂,看不出其法力,却隐隐压制对方一头。 “没想到是鼎鼎大名的虚应子,真是意外。” “废话少说,那宝贝可放入守护阵法?” “哼,我做事必定万无一失,只要时机一到,少阳大阵便会暂时失效一刻。” 月色渐淡,纵然已经布下法阵,林中声音都小了些。 “一刻钟?” “毕竟是仙门根基,纵然同是大能出手,能有一刻钟已经极限。这还是我探知少阳令缺失,用了些特殊手段。若是那至宝在,恐怕瞬息间就会失败。” 赤应听后点点头,没有多说,身影如同气流,在一片火红中化作虚无。 对方眼睁睁看着赤应遁去,却寻不到气息,不由低声哂笑:“嘿,少阳六子,果真手段超群!” 说完,也掏出令牌,竟然从林中直直走出。 即将走出界限,忽然停下身子,四处张望一番,更是弯身摸了一把地上的泥土,竟然有密密麻麻的符文,待看到分毫未动,这才安心离去。 过了许久,一阵微风拂过,火红浪潮“哗啦哗啦”地席卷,一袭黑影忽地从树影中分离,就落在那符咒之上,历来用于探测且出自阵法大家的灵符,却毫无反应,仿佛此人如空气、微风一般。 他那如阳双目瞥了眼两人离去的方向,便不再关注。反而注视着火树旁一处平淡无奇的灵田,那里种着几颗幽草,似乎灵力不足,与隔壁天差地别。 微风一动,黑影消散,少阳再次恢复往日的平静。 …… 黑潮澎湃,在断魂山外围观察到的所谓黑火,其实是另类的阴属腐蚀道气,其源头在修真界有另一个大名——尸巫幽煞(7)。 尸者,百怠俱灭;巫者,祝也,能事无形,以舞降神。 从古之时,巫者皆以近生死,听神灵为能,力身为其赐,所谓仿形之法。 这是玉玲珑告知荒的秘闻,据传上古年间龙凤飞舞,道化自然,或许真的有所谓的天地神灵。可如今的洪荒,如何还有那些传奇,那么巫又是凭借什么力量来立足呢? 荒询问对方,玉玲珑却摇头不答,只言巫族肉身近道,坚不可摧,纵然凡俗弟子也强的不可思议,遇之必定要谨慎。 断魂山虽然是南疆险地,却与巫族荒坛有极深的联系,甚至尸巫幽煞便是其通幽最好的阴煞来源。可此地险恶,让人谈之变色,纵然巫族大能来此炼煞,也千险万难,故而只能作为门中宝物,偶有流传。 几日已过,山脉最深处,阴河汩汩,绿火焚烧,在其山腰之上,只见神光弥漫。 坤位明月初升,一颗桂树遮天蔽日,银色花瓣洗尽诸暗,浩瀚道法笼罩虚空。 乾位红日耀目,紫气东来,无尽赤火奔涌而过,燥热之感充斥八方,焚尽万物。 坎位赤血浮屠,血海滔天,无有生气,却蕴含最精粹的生死原力,似真似幻。 离位撼天动地,一位头顶天幕,脚踩山河的巨人踏开黑暗,众生不过蝼蚁。 其余各处更是隐约有仙法浮动,乃之前约定好的仙门,此刻已然到齐。纵然声势没有四仙门宏大,却胜在繁多,且各有手段,占据一方,不畏断魂山侵蚀。 如此多修者齐聚,纵然此处万古凶地,也被压制,显得不那么危险,可这只是暂时。 “黎道人,天机已至,速速动手,迟则生变!” 宏亮声音似利箭,穿越无尽黑潮,在荒坛离位炸响,久久不绝,正是月殿仙魁传音。 荒此刻便站在桂树庇佑下,虽然离得比较远,可那位大能实在耀眼。就矗立于桂枝巅峰,如皎洁明月,一袭身影轻灵飘荡,众妙之门,整个大阵的气势由其而生,单是望一眼,就好似仰望洪荒之月,高不可攀。 更奇妙的是,其手中似乎掌握着一枚宝镜,不断在虚无与现实中转换,连带着仙魁也飘渺起来。 所有看向宝镜的目光都被吸纳,由此而生的念头却一一湮灭,荒感觉自己似乎看了许久,却始终停留在初见之态,直到身旁玉玲珑轻点其背,方才恍然大悟,如梦初醒。 阴与阳,时与空,无数似是而非的物质与精神,在此合二为一,它蕴含着大道至理,揭示过往未来,太阴玄鉴! 给荒如此感觉的宝物,只有一件,那便是劫命燃灯。在他眼中,这宝物不仅仅近道非凡,更是无穷劫难的象征,似乎光阴岁月都充斥着鲜红与阴冷,没有未来! “你怎么了?”站在一旁的玉玲珑明显感受到荒的异常,却见他身子不住颤抖,虚汗浮生。 要知道面对血海那般绝境,荒都巍然不动,此刻却像个小孩子一样,那么脆弱。 她向着其目光望去,只能看到仙魁身姿,以及持着月殿至宝,或许是大罗实力震撼? “无事。” 闭目片刻,荒恢复了神态,心中却难以平静。 这枚宝镜到底是何物,竟然劫难气息如此浓重,可月殿又用它占卜天机,其中和三族大劫有何关联? 种种疑问心中流淌,场上形势却风起云涌。 离位巨人猛地一震,六只手臂合力举起一把黑漆漆地巨斧,连日月的光辉都被遮掩,整个山脉都抖了一抖,其脚下地面塌陷无数,竟无法承载躯体。 纵然那巨人顶天立地,但其举着巨斧的手臂不断颤抖,身上诡异青眼一颗颗爆裂而出,血液洒满黑土。 “嗬!” 粗重一吼,卸去天地之势,整个山脉如同即将喷发的火山,不断震动。 黑云不要命似地喷涌,绿火甚至连空气都灼烧殆尽,一些小门派明显不知所措,瞬息便被侵蚀淹没,剩下的也极快地布置顶尖法阵。 纵然四大中的仙人,也回身阵内,不敢轻拭锋芒。 片刻后,天崩地裂,山脉中央涌出奇异建筑,如同一只闭合的眼眸,缓缓睁开。 无数古朴而充斥蛮荒气息的雕文,刻在粗壮的巨骨之上,上面勾勒着数不尽的过往。 茹毛饮血、祭祀天地、龙争虎斗,一个个巨人从骨中走出,似乎演绎着洪荒最初的原始,总计七根巨骨分驰各方。 与此同时,一股不详的气息自虚无中跨越而来,腐朽灰败,万物凋零。一座尸骨之城出现在巨骨之上,无尽哀嚎链接着下方,好似要化为现实。 光是靠近它,那已然**的黑土竟然涌出血水,诡异无比。 就在此刻,巫族那巨人手握一根同样的巨骨,只是断裂多处,似拼合而成,经由斧头狠狠砸在地面。八根骨头环伺阴城,宛若牢笼。 这一声惊天动地,纵然有法阵护佑,真我以下弟子皆耳朵出血,道气损伤。那些杂派弟子更是不堪,许多人从空中跌落,化作血泥。 便在此时,阴城与地上巫骨形成一种奇妙平衡,一道星光自万里外的苍天抛下,四周升华无尽光芒,似大道降临。 “道……道源!” 几乎是刹那间,所有化气以上修者,脑中自然而然地想到此念。 反所见者,无不亲切;反所闻者,无不陶醉;反所思者,无不沉溺。其中机缘,妙不可言。 “道源已至,众位各凭缘法。” 月殿仙魁的传音,更是点燃干柴的最后一把火。数不尽的修者冲向中央,即使那里蛮荒危机重重,阴城血海滔天,可那道机像是能迷惑众生,让人舍生忘死。 八根巫骨正是八道巨门,所有修者皆可入内,链接不可知之地。 “你知道为何修者皆如此疯狂?”玉玲珑望着四面八方的涌动,一时慨叹。 “朝闻道,夕可死!何况这是逆天之机。” 荒从中看到的,是无尽可能。命运与时光在此处混沌不堪,意味着原定的命数出现差错,劫难也意味着机缘。 一个修者,谁愿意卡在瓶颈做一个尽力者呢?无论是乌翼子,还是太归子,甚至白造,不就是舍命博一次突破吗?此刻机缘就在眼前,怪不得舍生忘死者众。 就连月殿弥月真人、晓月真人,也顾不得矜持,飞身前往。不要说自身修为多么高超,天地之差即为鸿沟,错过此次可能再没有机会,她们不可能放弃。 而玉玲珑,也有她不能舍弃的原因。 转身看了眼荒,便率先动身,话音已在背影之后:“若你取得魂玉而我未归,则持此物在血月之时祈念即可。” 是一枚宝玉,好似月牙,温润无比。 天地洪流,孤身一人,荒站在原地久久不动。 他的目光望向北方少阳,已然尽空,似乎只有一位老道驻守。 此行他避无可避,不说和玉玲珑的承诺,浮生凝月阙的机缘便在于此,其金蝉早已感知。 更为重要的是,久无生息的少阳令,似乎再次泛起波动,看来离目标已然不远。 不知不觉已然前行至骨门,此骨与血海荒骨似乎一体,想必巫族就是寻找此物,唤醒此地又有何用? 沉思间,已然光阴流转,再一目,沧海桑田。 第100章 源 “哇——哇” 略显萧瑟的野外,一颗枯木如同生病老妪,弯曲身子拜倒在地。大地干涸开裂,干燥的空气几乎能够点燃,野草枯黄散乱,不成规章。 荒始一睁眼,就是这番破败场景。 他并非一人在此,有起码十数人落在周围,皆扶额冥思,熟悉眼下场景。 却难与各位道真修者搭不上边,在场众人多为破烂衣衫,勉强遮体,男女亦然,素色简朴,更是没有花纹。 说在场众人是乞丐,恐怕都不为过。 按理说凡是通幽之辈,道气拟化衣袍不是简单至极? 修者自然不是愚蠢之辈,在刹那间就察觉道气限制,法力不出,纵然身具隐藏秘术,也只能稍稍调动。 可面对这诡异之地,如何会浪费在衣着之上。 荒也察觉到天地诡异,道法被无限压制,就如同水中鱼掉落在陆地上,寸步难行。 修道自然是追逐大道,包容万物,他们的修为只是暂时封印,倒并非失去,故而众人没有惊慌。 有些聪慧者更是暗中尝试,符箓、法宝、道文等外力,一一使出,却依旧毫无作用。 就在此刻,忽然一位身着虎皮衣,高约两米,看起来雄壮无比的汉子走出来,高声出言,吸引无数目光。 “各位道友,吾乃荒坛刑袁,对巫地略知一二。 此地乃上古时期我巫族大能建造考验之所,共分八方,各有乾坤,经历考验者道、法、身俱增,神妙无比。 如今道源落在此处,无影无踪,想必得需通过考验,方有机会搏得。” 刑袁声若惊雷,言语中更是交代了此地来历,语气更是自豪,至于有无隐瞒就另说。 “竟然是刑袁,荒坛少有的高手,竟然不巧碰到他了。” “这巫地本就是荒坛开启,恐怕另有玄机,他如此坦言不得不防。” 邢袁也是赫赫有名,在荒坛的地位就如同少阳六子或月殿司非那般。只不过巫族不以这般命名,通常越是强大的巫,越是返祖之象,故而赐姓,而邢是巫中大姓之一,其实力可见一斑。 随着邢袁言谈,周围也围成一圈,三三两两低声言语,却也不畏惧他。 也是,虽然道服不再,可此处鱼龙混杂,约有二十多人,恐怕集合了四仙门与杂派,谁也不服谁。 “而此地封印道法,却不吝肉身,当乃破局之道。”说着,脚底一震,竟然踩出深坑,尘土飞扬。 若是在外界自然不算什么,可现在道法尽失,巫族那变态的肉身力量代表之意,不言而喻。 刚刚细语之人多有退缩,可也有一些人无动于衷,似乎早有所料,荒便是其中之一。 若是单论**之炼,顶尖妖族未必会弱于强大的巫,或许只有幽族比较吃亏。像赤螭、赤应那般龙族,更是天地造化,就算失去法力也能撼山覆海。 而他的大日金乌体,可不单单是金乌诀法力倍增,就连身躯也得到极大的强化,如太阳之火凝聚的**,比磐石亦不遑多让。 这场上妖魔者众,少说也有几个体质出众,故而不假辞色。 更重要的是,道气法术的封印,是有一定限度的。 起码金蝉秘法,就隐隐有躁动之感。若是强行催动,纵然面对巫族精英,也能保命。只是这天地朦朦,大道异常,恐怕代价不小。 可既然有破绽,那就有破釜沉舟的机会。修真法术万千,很难说有些人是否会在关键时刻爆发,突破限制。 “纵使肉身留有余力,又如何破局?” 一声雅言出,竟是一位女子,其身上绫罗锦缎,颇显华丽,虽没有往日那般光彩夺目,依旧气质不凡。 倒是她身旁几位女道,衣着破烂,颇有嫉妒,不过很快便若有所思,发现端倪。 能进入此地的,都是不凡之辈,岂会因凡俗杂念困惑。这衣衫不同,似乎大有玄机,既然众人皆为素衣,为何这两人例外? 女子身份亦被认出,月殿一名真我弟子,没有九司非那么出名,道法却也不浅。 “看来各位已然发现不妥!”随后走出的,是一个长袍文衫,儒雅气息的中年人,面目漆黑,幽族。 左右端详,二十余人中,只有他们三个是异类,不同寻常,其余人皆为素衣。 莫非是巫地重体,故而三人锻体出众,方有特例?有些人私下低语。 荒却摇头,若真是以体质为限,他未必会弱于巫族。更何况三人中有一个幽族,又怎么可能是超脱众人呢。 其他人也很快想到此点,毕竟幽族灵识强大不假,身体却出了名的一般,那又是何缘由呢? 正在思虑间,四周开始发生变化。 明明是白日,天空变得阴暗朦胧起来,周围泛起稀薄雾气,诡异的是,这雾气吸入后没有让干燥有丝毫缓解,反而愈发口渴,纵然以修者的定力,也颇有些难耐。 “水,哪里有水。” 最先感到不适的是一名看起来很年轻的家伙,样貌倒是俊秀无比,此刻却大口呼气,更是双目血红抓着自己的头发,痛苦不堪。 “水,水……” 刚有人想要上去查看他的状况,却见他疯了似地抓向自己的臂膀,轻轻一拉,连皮带肉地撕裂下一长条,血肉模糊。 可他仿若不觉,更是用身上的破布包裹着自己的肉,头颅狠狠地扎了下去,顿时传来一阵啃食之音。 那肉靡与利齿的碰撞,更有“咕噜咕噜”地香甜感,再抹下破布,哪还有什么清秀少年,已然变成一只牙尖嘴利,沾满鲜血的丑陋鱼头。 竟然露出本体?鲤鱼精。 怪不得忍受不住这般燥热,可看着他吞噬自身血肉,无意识地低喃,犹如一只未开化的野兽,众人心中惊讶不已。 这雾气有问题! 荒瞬间便闭口鼻,可失去道法的他无法内息,恐怕坚持不久。 “水,我要水……” “刺啦!” “啊!” 那鱼精饥渴下,抓向身边之人,纵然已有防备,却想不到对方根本没有接触,只是凭空一抓,就将那女子撕裂开来。 一位丰腴艳丽的女子,此刻从咽喉到腹部,仿若被巨石砸开,器官被捣的稀碎,肠子更是流了一地,鲜血像是泉眼一样喷涌。 前一刻还警戒的目光,在一声急促呼喊后,便只留下无尽恐惧,以及残破身躯。 鲜血洒在荒的脸上,世界变得鲜红。 就在此刻,一袭身影猛地突起,重拳狠狠砸在鱼精头上,正是身着兽皮的邢袁。 能够开山裂石的一击,却不能动摇对方分毫,甚至没有理会他的攻击,屈身上前,趴在那女子分裂的尸体上,头颅钻入血肉中,大肆啃食。 寂静无声的荒地,只剩下恐怖的撕咬以及吞咽之音。 “走,快走!离开这里。” 邢袁几乎毫不犹豫,不再妄想制服这看起来不强的鱼精。 作为唯一与之交手的人物,且是巫族精英,他甚至显得慌乱起来。 雾气在逐渐增加,可视之界不过数十米,干燥之感愈发浓重,他们这些往日里养尊处优的修者,此刻就如同遭灾的难民,在干燥的荒野中漫无目的的逃窜。 荒没有多说,只是随众跟着邢袁。 此人身为巫族,又身着兽皮,必定是破局关键。而且荒隐约感觉对方有未尽之言。 四周灰蒙,充斥着压抑的气氛,血腥地味道伴随干裂空气,令人作呕。 身在人流最后的荒,朝后方望去,已然没有那鱼精食人的画面,一切都隐藏在诡异的雾气中,黑暗涌动。 这番场景,纵然修者都感到压抑无比。但荒却熟悉至极,额头隐约浮现的金蝉,已然提示他遭遇了什么。 回想起横亘在巫地上方的阴城,他内心不由沉重起来,该来的始终会来,终究避不开。 就在此刻,荒似乎心中一悸,鬼使神差地抬起头,向远方望去。 本来浓密灰蒙的雾,刹那间薄了许多,依稀能够看到远方一座巍峨的城墙,似乎有一对男女在望着他们。 欢歌笑语,开怀远眺,其姿态与仓皇逃窜的他们形成鲜明对比,甚至有一种极为不协调的荒谬感。 再一瞬间,眼前灰雾依然,似乎之前景象是幻觉一般。 荒来不及细想,队列前方便传来欣喜之音,隐约间听到路旁传来歌谣。 “逐新一年,余身焕然一新。迷惘依旧,还缺些什么呢?” 声音渐渐飘渺,隐于市井。 第101章 源(二) 一路走来,迷雾渐消。 前方恍惚间出现一个村庄,外圈倒着残破石碑,受风吹雨打已颇显模糊,周围更是杂草丛生,只能模糊地看出刻着一个“牧”字。 荒凉而冷清的村口,一位瞎眼老人背坐在石台上,倚靠枯树,一动不动。 从外界来到此地的修者,皆颇有心机,眼见这诡异一幕,却不愿出头打破僵局。 朦胧迷雾看起来灰蒙蒙一片,似乎天象之变,可细心之人早已察觉,除了之前出事的两位,队伍又少一人。 明明见到那番场景,心中警惕大增,却依旧失踪一人。须知此地皆是通幽之上的人物,在外界哪个不是千锤百炼的修者,刚入内便损失如此惨重,秘境危险可见一般。 荒挪步间,脑中却飞速思考着眼前形势。 断魂山此行,首要自然是道蕴,巫地有着对金蝉修行或命运牵扯极大的劫数,避不开故而应劫。 若他所料不差,此番或许能够摸到金乌王所寻之人的消息。 其二便是玉玲珑所托付之事,她言明魂玉可遇不可求,尽力而为,需一定机缘,故而分散寻找。若能寻到,之前琐事一笔勾销。 目前来看,这迷雾虽然浓厚,偶然出现的村庄也颇显诡异,却暂时没有超脱他的预计,不妨深入探究一番,或许还能寻得道源的蛛丝马迹。 抛却被封印的修为,这些人最大不同点便是衣着差异。多数是朴素甚至有些破烂,只有三人衣着华丽,各有特色。 兽皮邢袁,锦缎灵珂,文士浊海,通过前方修者交谈,他已大致知晓三人身份,几乎没有任何相似,可他隐约觉得其中必定有什么奥秘。 一队人停在村口,终于有人忍不住,率先出头。 “老伯,我们迷路至此,看周围大雾弥漫,村中却不受影响,您可知道缘由?” 问话之人看起来性子比较急躁,却也不是傻子,若是在外界遇到这等凡人恐怕先抓起来,随意拷问,可此地诡异,不由小心起来。 但对方却没有丝毫理会,依旧一动不动地坐在那里,连头都不回。 “老伯……” 眼见对方不回应,他还想再问,邢袁却拉住他,绕至树旁,不由膛目结舌,随后面色阴沉起来。 后方众人便同样绕过,只见一具干尸横立在场,胸腹中空空如也,只剩薄薄的一层皮衣,在风中飘晃。 “看来村子也颇有古怪,大家须得小心。”说了句不痛不痒的话,邢袁便让开了路。 众人互相看了看,还是踏上这条小道,毕竟暂时不清楚情形,继续走下去或许才有生路。 也有几人不愿意离开,觉得灰雾停止扩散,而村内又形势不明,最好的办法便是停在此处,或许能躲过一劫。 于是本就不多的队伍,再次留下几人,而被荒重点关照的三人,几乎毫不犹豫地选择走下去。 那邢袁落在最后,与留下之人交代几句,看似劝解,实则在那枯骨身前一顿。 几乎刹那之间,若非荒时刻注意,又有金蝉目稍有抗性,否则还真无法发现对方的小动作。 很快邢袁便回到队列之首,继续前行,权当无事发生。 一行人很快进入村子,逐渐有了人烟,不,或许不该是人。 叫卖的小贩、推车的老汉、零星有百姓穿行,他们面目呆滞,没有任何表情,只是机械地在街道上游荡。 见了邢袁等陌生人,也只是抬头一瞥,眼神漠然冰冷,没有丝毫感情,说是行尸走肉也不为过。 就在此刻,异变突生。 一位修者上前踢开挡路的行人,纵然没了道法,也是妖族肉身,这些孱弱至极的村民哪能抵挡,瞬间便跌在数米外,脖子扭曲,眼看不活了。 “虚煌子!你!” 一声轻斥,有人叫破他的名号,出列者是一位面色阴沉,双目血红的男性,颇显不耐。 “这般畏畏缩缩,有甚担心的,莫非道法被封,便真成了凡人? 很明显此地是结界法阵,须得速速破局,越是小心,越是耽误。说不定那雾气还会掩盖村庄。” 说完,便上前抓住一个白发老者,生生提起来,冷声问道:“快说,这村子出了什么问题!” 一个身高七尺的壮汉,面对这些营养不良的村民,简直如狼入羊群。 直到此刻,那些麻木的村民才显得生动起来,有些面露惊恐,有些战栗畏惧,总之都躲开了逞凶显威的虚煌子。 只有被扼住脖子的老者拼命挣扎,涕泗横流,眼中充满哀求。 “住手!” 几乎是同时,荒出声瞬间竟然发现浊海同样站出呵斥,两人对视一番,荒率先开口:“既然知晓此地诡异,还如此鲁莽,杀这些手无缚鸡之力的凡人又如何,能破局不成?” 虚煌子狰狞一笑:“不试试怎么知道,也好比跟着这群废物强!” 说着,手上力气增大,那老者干枯双手紧紧扒着,却无可奈何。 周围众人也无动于衷,虚煌子此举看似莽撞,可他刚刚有意地瞥向三人,则暴露了他的目的。 他们进入此地一头雾水,只有三人与众不同,虽说邢袁说是上古期间考验巫族的圣地,却再没有透露更多东西。 若是继续跟着他们走,说不定被卖了也不知道,倒不如蛮力打破僵局,逼着他们做出决定。 以之前邢袁的动作来看,是不愿意有波折的,他似乎想进入村子寻找什么,那么拿这些村民要挟,破坏对方企图,就能逼出邢袁的底牌。 或许会有些风险,可修真者习惯把控一切,未知地瞎闯才是最致命的,故而虚煌子这炽烈手段,没有引起多大的反弹,甚至有些人还暗中支持。 荒却不然,他自然明晓此中试探。但看着这些衣衫褴褛,呆滞恐惧的村民,皆为人族,不能熟视无睹。 修者与天地相争,大道无悔,若手段不够身死道消便是命数。可这般普通人,不该是大妖口中食粮,起码不该如此这般死在他的眼前。 或许他们不过是法阵虚幻,亦或是道殁衍化,手段高超到金蝉都无法识别。可既然分辨不出,随心而为如何。 眼见两人争锋相对,谁都不退让分毫。 浊海无奈一叹,看了看邢袁与灵珂,终于开口:“我知晓你们的疑惑,杀这些凡人无济于事,反而会坏事。 既如此我便和盘托出,也不隐瞒什么了。” 此话一出,另外两人脸色阴晴变幻,最后却也淡然,默许了浊海的行为。 第102章 源(三) “我在进入此地瞬间,神魂内便填来奇异道文,也并无具体之说明,更多是模糊的虚念。直至落地,这番念头化作锦衣,环伺周身。” 浊海一副冥思状,语气同样疑惑。 “最先见到村口那老人,我心中不由地升起悲鸣之情,好似他是至亲好友,却惨死此地。 初来我还能克制这番情绪,待入村内就愈发强烈,甚至识海泛起一股纯粹意识,即帮他们度过难关。” 他随即指了指被虚煌子踢开,已然断气的人:“特别是此人被杀瞬间,我觉得就像是自己被剜走一块肉,特别是那玄妙念头的气场损失,也就是这道服被削弱。” 浊海撩起他的衣襟,布满纹理的长袍一角,就像是褪色一般暗淡不少,让人信服。 虚煌子不耐烦道:“说这些又有何用,我们自然也不是懵懂小儿,破解之道在何处。” 虽然其看似爆烈,捉着村民的手却不由地松了松,看来心中已然有些猜测。 “你们有无发现,那恐怖迷雾被隔绝在村外,我们进到此地再无忧扰。可既然是巫地考验,此地能坚持多久?又缘何引发这般变化? 而我身披文袍,既然独特,或许便是考验给予的提示,护佑这村庄以及村民。” 浊海这番言论,顿时引得众人私语,或低头沉思。 从其言行来看,确实有理有据。关键是面对虚煌子的暴躁行为,以他们的角度来看,若没有这古怪的念头,浊海不会主动阻拦,无任何利益可言,而身为异类关注度颇高,更该谨言慎行。 可若是尽信,就显得愚昧了。 须知这些言语空口无凭,那所谓念头、道服不过是其一家之言,而他的感受也可能是一种误导,或许是另外的因素影响,例如周围人群的怨念、畏惧,甚至是感情。若错判了形势,将极其致命。 再进一步,这看似无错的言论。谁知浊海有无隐瞒,或许是他另有任务,而引导众人护佑不过是手段。从另外两人刚才的脸色变化即可看出,必定有所玄机,为何只有他一人敢言? 虽然浊海看似忠厚,可幽族那漆黑面目,可看不出他们的真心。 “知晓你们仍有疑惑,可我句句属实,这考验不同寻常,这村庄守护的预兆必定不像表面那么简单,还得众人同心协力方可。”浊海真诚无比,倒让一些人有所松动。 虽然明白他首先是顾虑这群人胡作非为,把自身连累。可之前迷雾中的诡异却历历在目,可谓前车之鉴,若真失去这村庄,恐怕会再次陷入危机。 就在此刻,邢袁犹豫刹那,还是站了出来,顿时周围声音弱了下来。 “浊海道友所言非虚,那念头化作道服,也是我遭遇的情形。之前我还颇有疑惑,如今听他如此叙说,也明白那股强烈冲动为何。 若我所料不差,我的能力便是识别和攻击那些怪异之物。便如鱼精那般,出手乃心中直念。 而入村之后,心中便再无这番危机,也说明村民并无异常。” 这从反面印证的无害,倒佐证了浊海的言论,若他两没什么失去道法还能使用的秘术传音,那恐怕护佑村庄便是所谓的指示。 最后目光所及,便是月殿灵珂。 说来奇特,修习月尘诀的女子,自然而然地有种出尘脱俗的仙女滋味,很容易辨识。 纵然场间数女,她的风采也颇为出众。 迟疑一番,灵珂终于开口:“神魂念头确实如此,但我与另外两位颇有不同,我还未察觉自身的任务,也没有他们的心血来潮,故而不敢胡乱断言。” 此话一出,顿时寂静,甚至浊海与邢袁也有点疑虑。 她是不知,还是所背负使命与众人不一致,故而不敢说出。毕竟那念头所化有两人证实,她最后道出显得无关紧要了。 知晓引得众人不满,灵珂随机补充:“我虽然不晓得自身能力,但村民之死也略微有些心慌,说明此举确实不妥。 另有一点,我略通阵法,这等考验像是上古传下的一类特异法阵,即怨阵!” 前面还有几分不确定,最终却已是九分把握。 在场有阵法高手,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看来可信度极高。 “怨阵乃是念阵的一种,据传乃上古昆山一脉所传,后卷入幽冥之地,三位金仙陨落,化为赤血川河,至今仍是极西一处凶地,无人可探。” 当说起此事,纵然不知晓阵法的修者,也回想起来。 实在是太惨烈了,这昆山本是一处修行圣地,据说有教无类气运蒸腾。结果遭遇灾劫,万载基业一夜覆灭,鼎鼎大名的金仙尸骨无存。 他们道陨后因为神识残留太过强大,更有护派大阵的至宝吸纳,最终与幽冥相连,聚集为无上凶地。 “怨阵乃执念所留,破阵之法在于解除执念。其特性便是会有念头影响入阵者的神魂,给予所谓的‘指引‘。 若道行不够,只能循规蹈矩解除执念。道行高超,自然可以轻易看出漏洞,或是强力破除。” 毕竟所谓阵法,也是勾引天地大道的用法。天地自然无强弱,可源头起因还是有强弱之分的。 例如削弱道法,他们这些通幽、真我境毫无反抗之力,可若是仙人来此,甚至地仙天仙,怎么可能完全隔绝道法。 若确定困扰的环境,倒是少了几分慌乱。 怨阵急需的是找寻执念,破解执念,这样看来,护佑村庄或许是关键一点,起码指定之人皆有感应,不是坏事。 虚煌子也松开了手,放开那无辜村民,他的目的已然达到,逼得三位独特之人都出面澄清,自然不会真的做那愚蠢之人。 其行为看似暴烈,效果却极好,本来还有所保留的三人,形势所逼给出解释。此时来看,必定是他从细节处发现端倪,才突然发难,此人不可小觑。 本以为冲突已然平息,没想到虚煌子又转向荒,玩味地说道:“浊海出头是他分内之事,你又是为何呢?月殿司非——白造!” 这话有些不怀好意了,本来被灵珂吸引走的注意,再次回到荒这里。没错,他现在代表的可是月殿九司非之一,声名在外。 且不知不觉中,才发现另一名月殿弟子在向他靠拢,灵珂却始终无动于衷。 看来两位月殿弟子同样认出了这位鼎鼎大名的师兄,珂区别在于,灵珂知晓了他实力大损,已然名不副实,而另一位消息就没这么灵通,还奢望着他能庇护同门。 “呵,你以为这般莽撞行事没有后果?好好看看周围!” 这一看,却发现周围村民已然逃尽,古旧的老井、破落的小车,一副衰败之感,缺乏了人气。 虚煌子刚要说故弄玄虚,却猛地发现,那井口石砖显得有些突兀,本来整齐的围砖丢失了部分,极不协调,可之前看去还好的很。 再一眨眼,竟然又消失了一些,就好似有什么法则,像是一块橡皮差,在抹去这个世界存在的痕迹。 “那里明明有一辆木车……” 话未说完,寂静中传来哗哗地流水声,本来完整的木桶竟然只剩一半,而这个过程毫无声息。 若是这消除抹在他们这些修者身上又如何?顿时场上众人心中一紧。 “快走!去寻那些村民。”邢袁率先出声,朝更深处走去。 虚煌子看了荒一眼,同样急速离开。 虽然没有表露任何情绪,可其行为却流露了不少信息。看来这位道友之前认识白造,或许还有些什么恩怨。 道号虚煌,在少阳似乎没听过对方大名,要知道他为了完成老金乌的交代,可是寻遍少阳真我,或许真是个异类。 至于两位月殿弟子,他顾不来,此地凶险,能否自保都是问题,各安天命了。 当然,若能联合,也有好处,特别是那灵珂,身为怨阵关键人物,至今还没有透露其能力,不管是隐瞒还是真如她所说时机未到,都是香饽饽一个,从周围众人对她不满却时刻盯着其一举一动就能观察得出。 两人插肩而过,灵珂终于对这位师兄低声一语:“小心村落诡异,这怨阵不简单!”,随后便匆匆而行。 至于另一位月殿弟子,似乎也看出一些不妥,没有贴的太近,倒是省市。 望着身后无声无息间消失的世界,一股莫名寒意心中泛起。 这次可不只是巫地考验那么简单了,以他对劫运的敏锐感知,似乎有什么恐怖的东西混入进来。当时巫地上方的阴城盖压依然历历在目,若真是那些鬼东西,再结合怨阵,后果不堪设想。 其他人虽然没有他这般对劫难敏感,却也察觉到了异常,那邢袁绝对是知晓些什么的,作为巫地开启者,或许另有图谋,须得提防。 残破村庄,古井已然彻底消失,房屋却依旧。 一行人朝村内行去,却没有注意到,那队尾最后一人,行走略显颠簸。 风一吹,身子稍微挪动,竟然只剩薄薄一层。 脸上本来警惕的神色,却反差地浮起阴冷微笑,默默融入其中。 第103章 源(四) 渐渐地,整个队伍分成几块,进入时明显有阵法影响,即使同一批次也不会聚合在一起,故而相识之人极少。 最为瞩目的自然是三位“天命之子”,这样称呼也没问题,毕竟能在数十人中被垂青,无论背负的是什么,总是多些机会的。 荒自然而然地向那位灵珂靠拢,另外有一名月殿女弟子,名为离浣。同门之谊或许在平时算不得什么,可在这样的场景下绝对是天然的联盟。 如此看来,四仙宫的实力依然最为强劲,最少也是有三名弟子在列,巫族的荒坛更是翘楚,邢袁身边已有四人之之众。 众人越来越深入,这村庄愈发萧瑟,门户尽闭,土墙破败,风沙席卷而来,就像是踏入西北荒漠一般。 本来就零落的人群,被刚刚那么一搞,连影子都找不到。似乎躲在屋内,不愿意面对这群恶霸。 “要不,进屋询问一番?”一位修者看向领头的的邢袁,询问他们的意思,“这样漫无目的也不是办法。” 这次浊海倒是没有反对,一番冥思,不做话语。 邢袁又转向灵珂,还未曾询问,却有一人呵道:“真是一群怂包,指望你们怕是死路一条。” 赤发红瞳,有三根长辫,虬髯大汉,生得威武雄壮,倒不似修真者那般飘渺出尘。可这正说明其血脉不凡,体格超然。 说完便一脚踏开木门,本就垂危的木板轰然倒塌,溅起无数尘土,连一旁的土墙都矮了一截。 整个院落不是很大,约有数百方。视线入内,瞬间阴暗下来,就好似被巨槐遮掩一般。 院内更为破败,到处是枯黄落叶和破旧器具,许是荒废许久,只有主道上残留脚印,才揭示着有人行过。 望着不过数丈距离的主屋,刚刚还胆气十足的家伙皱了皱眉头。三根长辫忽然撑开,分别钻出三条巴掌大小的赤红异虫,其身躯无甲壳,能够清晰地看到内里蠕动的脏器与血脉,头部更是拥有密密麻麻地口器,缠绕在一起。 “赤青毒蛭!没想到他有这般异兽。”灵珂惊讶出言,身体更是下意识地向后退了退,众人皆见识非凡,很快便识得此物。 此虫乃南疆沼地独有,据说由血蛊互相啃噬,最后在血月之下,蜕变而成。其身剧毒无比,常人沾之血肉化糜,内中精血更是能污秽道法,蚀骨之附,非真我境界难以抵御。 怪不得其人如此嚣张,在这等道法被限制的界域,赤青毒蛭是难得的大杀器。而且他从虚煌子身旁走出,看来两人志同道合,皆对所谓的天命三人不甚满意,想要主导此次探索方向。 “嘎嘎!” 毒蛭发出奇异叫声,其中一条沿着大汉手臂,落在树叶之上,口器不断地伸缩,却无动于衷。 看来这毒虫灵性颇高,似乎也察觉到了此地危险,不敢乱动。 大汉眼看不行,迫不得已划破手指,放置在毒虫口器之上。刹那间,本来巴掌大小的虫子,像是一块吸了水的海绵,猛地膨胀开来,缠绕在他的手上。 殷红的血液以肉眼可见的形式,在蛊虫体内流转,最后汇入核心,其气息愈发狂躁。 这时大汉又朝着主屋扔了一块玉石,“嘎吱”一声,门被打开了。 那毒蛭像是不要命似地冲向屋内,再不顾什么危机。 与此同时,在开门瞬间,一股难闻的气息飘了出来,就好像什么物质被腐朽了许久,那恶臭呛得刺鼻。 整个院落更加阴森,明明是白日,几乎看不清数丈外的人,只能凭借愈加沉重的呼吸声,来判断稍远的道友。 荒的目光在开门瞬间就被吸引到屋中,他没有贸然踏入院落,是因为隐约间感觉到此地极其危险。 可就在毒蛭冲入瞬间,眼前场景恍然一变。 整个屋子扭曲活了过来,所谓的墙壁由数不清地黑虫构成,他们互相啃食留下的尸体铺成土堆;那些落叶与木头,是一根根白色细发编织,上面还残留着数不清的肉屑。 屋内黑漆漆一片,忽地涌出无边血水,席卷而来。 而神色慌张站在门外的大汉,不知何时已然踏入,想回头逃跑,惊恐至极。大门上的黑虫像是闭合的巨口,逐渐缩小,他伸出手想要求救,不断张嘴叫喊着什么,却始终听不到声音。 黑虫掩盖,那小小的洞中只剩半只手臂,不断抓挠着,想要抓到什么。 “咔!” 不停乱动的人忽然停止挣扎,好似被什么东西彻底拉了回去,手掌齐根而断,跌落在黄土之上,连血液都不曾溅出。 这惊悚的场景让荒头皮发麻,一股寒气直袭脑门,眼睛更是剧痛无比。 他右手不得已抱住头部,才发觉眼角发烫,隐隐有鲜血渗出,再一睁眼,一片平静,哪有什么血海黑虫。 大汉虽然莽撞,却依然站在院落门外,靠毒蛭探路,只是始终背对众人。而其余人屏息凝神,等待结果。 “跑,快跑!” 荒依然捂着眼睛没有放手,小声朝灵珂与离浣说到,语气却是前所未有的坚决。 离浣自然没问题,毕竟白造这个九司非的名号,纵然在九人中处于下游,却也是一般弟子仰望的存在。 灵珂却产生了犹豫,正如荒所想,她是知晓白造师兄状态的,听闻对方伤势未愈,实力大损,那么在这种情境下又能发挥出多少作用。 但荒却不再理会,立马转身向前方行去,行色匆匆,惹得众人瞩目。 “怎么,月殿司非竟是如此胆怯之人,还是说这位灵珂阁下另有图谋?” 这话说得险恶,更有分化之嫌。 可灵珂内心清楚,并非是她依靠执念提前有所感应,确是荒突然之行,自己也颇有些莫名其妙。 荒却不做理会,在走到侧面之时,眼角窥视到荒废院落,以及站在门外的大汉,瘦弱了许多,看起来变薄了一般。更有一股无形的阴冷目光,似乎在何处窥伺自己。 邢袁与浊海两拨人未作阻拦,却也没有跟随,似乎想要观察下情况,毕竟虚煌子一伙人看起来有备而来,眼前这小院也没有动静。 灵珂犹豫一番,最终还是跟了上去。 一队人首次分开,渐渐远离大部队。 其实现在的情形,桎梏颇多,否则这么些修真者,也不会团结在一起,平时都是法力不俗的人物,谁又愿意屈居人下,从虚煌子与大汉的行动便可窥出一二。 “白师兄,你法力恢复了吗?” 行至远处,灵珂忽然停下脚步,凉风萧瑟,破败无常。她跟过来倒不是因为同门信任,而是荒捂着眼睛,明显动用了秘法,而且语气急切,行动丝毫不犹豫。 明明一位师姐透露,白造师兄在阴阳城功法尽失,故而此时发问,也是质疑。若他只是想要依托自己执念所化身份,那可由不得对方,纵然是司非也不行。 前行的荒也停下脚步,整个人都有些轻飘,却没有立刻回答问题,他似乎感觉自己漏掉什么关键的东西,可又说不上来。 “若是师兄发现什么,还请如实道来,或者您有何顾虑,也一并言说,此地皆为我月殿门下,自当精诚一致。”离浣也温言而出,她自然也发现不妥。 荒点了点头,转身过来刚要说话,忽然顿住。 在离浣身后,竟然还跟着一人,个子很矮,身材瘦弱,由于视线问题,无法看清他的面貌,可确实是之前队伍中得一人。 “道友是……” 话刚出口,荒就停了下来,一种说不出的诡异弥漫在心间。 听到此话,离浣与灵珂忽然心中一凛。眼角微瞥,夕阳在后,身前拉着长长的影子,有一层薄薄的影子跟在他们之后。 脑中这才泛起隐约回忆,刚刚身后有脚步声以及人影,一路跟随,却没有引起任何注意。 纵然道法不存,对于修者来说灵识依旧不弱。而灵珂更是心中大惊,她在众人面前其实有所隐瞒。 她确实不知自身的任务或目标为何,但有一项与常人不同,自身灵识似乎产生了些异变,能够查探到特殊的波动,感知能力更有针对性了。 可即使如此,她对于一路跟来的身影,心中甚至没有泛起一丝疑惑,习以为常,就该如此。 这对于修者来说意味着什么,不言而喻。 凝重似乎打破了某种禁忌的平衡,那躲在离浣背后的身影开始挪动,忽然迈步向前走来。 第104章 源(五) 瞬息间,敏锐如荒,抢先拉住离浣,朝前一跃。 可身后残影速度更快,一只手已经搭在离浣肩上,狠狠抓住。 僵硬、干冷,如同枯木盘根,牢牢地限制住她。 这时,荒也窥得身后无声之怪的全貌。 如同一团浓雾,边缘不断扭曲,勉强能够看出是人形,面目像极了之前队伍最后一人,薄薄的,好似被剥夺了一部分身体。 还能嗅到一股烧焦的糊味,这气息流入体内瞬间,肺内便感到无限火辣,有无数蚂蚁在趴。 眼见情势危机,荒一拳打向那干枯的雾臂,“咔嚓”一声,树枝折断般的响声,荒拉着离浣迅速离开。 没走几步,那枯臂再次搭在离浣身上,这次是她右臂,更为勒紧,从缝隙间直接挤出血肉,鲜血直流。 离浣太过慌乱,竟然用另一只手捻法诀,妄图打断这来袭的怪物,刚一接触,却被扭曲的雾气缠住。 这也是此地最要命的限制,对于修者来说,他们能够纵横洪荒高人一等,就在于道法,平日里纵然遇到阴物鬼怪,不过外相恐怖,如何能动人心智。此刻失去最大依仗,瞬间就显露出凡俗修者的弱点,肉身灭则道陨。 当然,压制他们的是境界与阵法,并不可能真正将这些修炼有成者化凡,有超越阵法的道力时,自然迎刃而解,可明显他们不具备。 “救我!” 离浣慌忙朝灵珂望去,荒刚刚已然出手,却无功而返,面对此地诡异,也许只能寄托于这位仍有保留的锦衣同门。 也是,骤然失去道法,又面对这等无法理解的袭击,被选中的破阵者,或许有些办法。 可迎来的却是灵珂寂灭的沉默,这无声比雾臂还要致命,将离浣勒的无法呼吸。 “需要救她。 我出手干预,这怪异却始终不理会,依旧袭击离浣,必定有什么缘由。若是放任不管,对方下一个目标就是你我。 面对这些鬼东西,逃避是没有用的,只有找出破解之道。” 荒没有谈什么同门之谊,在生死抉择前,只有生存的希望才是关键。 灵珂这才开口道:“不是我见死不救,而是我也只能隐约猜测,若将这怪物带过去,事情发展或许会超出掌控。 而且,机会只有一次。” 没有二话,荒手臂作刀,直直斩向那浓稠的烟雾,金黄皮肤似火焰,弥漫其臂。 “滋滋” 灰雾遭遇金焰,两者抗衡,暂时都无法奈何对方。 大日金乌体,乃金乌王利用梧桐涧帮其淬体,后参悟金乌诀所成,几乎让荒的肉身媲美纯正洪荒异种。 此身与金乌诀相辅相成,妙在能够加强少阳秘法道术,成倍地威力。 他更是拥有六翼轮回身,能够随意施展与隐藏,若他不使用,纵然仙人也无法窥破虚实,只能勉强看出其体质不凡。 来到此末法之地,无法使用道术,可大日金乌体的肉身之效,亦是不凡。 在交锋瞬间,荒也洞察到这怪物的弱点。烟雾稠密的很,被灼烧后却让他感到一丝熟悉,与村外的神秘雾气同出一源。 这烟雾似乎被限制了一些能力,受到约束,使得它们没有像村外那般恐怖。 勉强斩断连接,荒拖着受伤的离浣向前而行,灵珂已然开路,不再犹豫。 她嘴中念念有词,却听不清具体内容,身周锦衣竟无风自起,其上纹络飘然跃起,一只只青鸟由图转实,环伺其身。 双手并拢,妙曼身姿随青鸟舞动,姿势略显怪异,却好似暗酝大道。便在这样的情况下,灵珂速度极快,朝着某一方向前行,荒拼命追赶才勉强不掉队。 与此同时,身后黑影再现,一道烟雾化作的链铐锁在离浣身上,她的手臂隐约间被一只枯黑手爪缠住,始终无法挣脱。 更可怕的是,随时间迁移,本来晶莹娇嫩的小臂,此刻已然乌黑溃烂,血肉雾化,浓密的诡异中不停滴落鲜血。纵然以修者的意志,也疼痛难忍。 携带她的荒,同样发现雾气更浓,甚至沿着其体表悄无声息地侵蚀自己,连金乌体都暗淡不少。 再这样下去,不仅救不了离浣,连自身都难保。 他没有去催促灵珂,对方这样的状态,必定是有所缘由,目前来说这雾怪袭击由他两来承受,更为妥当。 但形势恶化的太快,令人始料未及。 离浣本来炯炯有神的双目,变得漆黑,由双臂上得血痕弥漫而出的,是离奇而古怪符号,它们时刻变化,仿佛能勾引人内心最深刻的回忆。 恍惚间,荒甚至看到了安稳宁静的过往,以及熙部成婚之日片刻的欢愉。 就在此刻,离浣那秀美容颜生生扭转,朝向她背后的荒,本来称得上樱桃小嘴的嫩唇迅速开裂,青色皮肤下一条条干裂条纹纵横交错,整张脸像是拼接的瑕疵品一样,再看不出之前姣好面貌。 而透过那撕裂嘴唇看到的,是漆黑而幽深的浓雾,吞噬一切。 就在这时,短暂沉浸的他心间忽然响起一声久违而亲切的叫喊。 “荒!” 如拨云见日,那些沉思像是烟雾般迅速消散。 再看,已然踏入一道草率画下,歪歪扭扭的怪圈之内,中心立着一座年代久远的石像,上面长满石苔,连漆色都掉的干干净净,剩凹凸不平的石面。 灵珂此时站于石像之前,在那里手舞足蹈,做着奇怪的动作,身后青鸟飘然舞起,最后聚成长长拖尾,如孔雀开屏,随她缓缓拜倒在石像之前。 没有天崩地裂的声响,没有大发神威的道法,只剩古朴天地间,净化至简的沉静,以及一块再普通不过的石像。 可荒亲眼看着,手中已然被侵蚀的离浣,外表虽然依旧狰狞,却透露着一丝安详。 随后那融合诡雾、血肉、诅咒的躯体,无声无息间被擦拭的干净。收回手的荒,其掌上落着一根细发,是对方踏入此地的仅有证明。 离浣身死,那以她为媒介的雾怪,同样被这怪异的力量清除。外界本来变得漆黑阴霾的天空,也渐渐恢复清明,只是仍旧萧瑟、破败,看不到希望。 荒转身过来,眼中金蝉微光黯淡,神色如常。 他救不了别人,正如救不了自己,从踏入修真那一刻起,所有修士就该想到有这一刻。 “我知晓我的能力了!” 灵珂话音沙哑了些,却直透人心,充满着一种蛊惑的意味。 “这村落仍有保护他们的力量,而我能察觉甚至激活部分,使众人免受侵害。” 荒看着那古朴的石像,没有察觉丝毫的力量波动,纵使金蝉都看不出任何诡异,不由默然。 若灵珂是这方面的特长,那就不难解释之前她说自己始终未察觉。而这样的保护,在之前村中已经出现过,说明那时候已经有雾怪混入队伍,只是他们都没发现罢了。 除此之外,还有一个更严峻的问题。 “这保护,是只针对村庄与村民吗?” “我们需要被认可!” 灵珂的答案几乎肯定了荒的疑惑,其实之前村民离开,这奇异的力量开始清除,他就有所猜测。 “那怪物还在这里,我通过神像可以感受到。而且护佑的力量在减弱,恐怕在某一刻就会溃散。” 此话一出,荒顿时凛然。既然灵珂强调,说明溃散的速度超乎寻常,并非是长久的年月,而是数时或数天。 到时候,不说这清除的力量。村庄若是变成另一片雾地,他们这些失去道法的修者,怕是连砧板上的鱼肉都不如。 在数秒前,一位月殿真我境就那么轻易的化作虚无,这还是在所谓神像护佑下的村庄,若失去依仗。诡异侵蚀就如同之前鲤鱼精妖化,让人瞬间暴毙。 可这所谓的神像可靠吗? 荒先是环绕神像走了一圈,发现在其方圆十丈内,画地为牢,像是被犁过的浅坑,周围荒草凄凄,乱世丛生,实在没什么特别的。 只有一点,那石像的材料似乎和村口的石碑很像。 他正端详间,忽然身后巨响,回头一看,竟然是几位妖化的修者在拼命奔跑,大地都被震动。 首当其冲的是一头斑澜虎,其毛发金黄,头顶王字,此刻却浑身漆黑,血肉模糊。 另有一人身高数丈,古铜色肌肤如钢铁铸就,腿上却爬满黑色小虫,不停啃噬,血肉几乎已干,只剩白骨。 竟然是邢袁,那身兽袍破烂一半,已然失去部分光泽。 除他二人外,还有数人也各显神通,却狼狈至极,仿佛遭遇了什么可怕的祸端,逼得他们逃命自保。 当荒看到众人时,对方自然也看到这里的情况。 顿时眼中泛起惊喜,朝此地行来。 灵珂再次起舞,神像依旧未动,可这圈子刹那间拉近了距离,众人抬脚便跨越边界。 邢袁身上的黑虫、虎王身上的烂肉,各种怪异的诅咒一一剥离,化作烟雾飘散。 可就在此时,那斑澜虎猛地扑向荒,数丈长的妖族躯干,又是突发之势,让人防不胜防。 在失去道法的情况下,若是被这般开山裂石的虎爪击中,几乎难有活路。 第105章 源(六) 虎精下手出乎意料,更为致命的是其利爪之上暗光流转,竟然不知利用何等秘术短暂附着道法。 如此声势惊人的一击,却生生停在荒额前几寸,猛烈罡风让须发飘乱。 “虚煌子,你敢!” 灵珂宛若天音,一声厉呵随后而至,再配上她本就怪异的装饰,犹如神女降世。 虚煌子同样从妖化之身中恢复,再度变为一个气质阴沉的青年,此刻那双虎目牢牢盯向荒,一动不动。 两人此时的状态紧张至极,稍有不慎就是大打出手的局面。 忽然,虚煌子眉头一皱,喊道:“你乱我心境?” 虎躯一震,眼中神色逐渐恢复清明。 与此同时,荒眼中残月落下,冰冷地对视着虚煌子,丝毫不怵:“若是再向前一步,今日我必斩你。” 虚煌子仿若未听到威胁,冷冷道:“实力下降这么多,司非大人依旧气势十足啊!” 这么一说,本来想要阻拦的邢袁等人,暂时缓下身子。就连灵珂也顿了顿,虽说她已然知晓此事,可被人当众说出,便连那份遮掩都没了,那这位师兄还有何用处。 她只是犹豫片刻,便再次厉声道:“休得妖言惑众,就算白师兄有伤,实力下降。你平白袭击我月殿之人,又算什么?” “哼,无缘无故?你看看之前惨状。若非众人还有些手段,恐怕都已经被侵蚀的尸骨无存。 明明之前还毫无动静,在你们走后变故突生,而他又鬼鬼祟祟不敢明言,谁知道是否他搞得鬼。” 灵珂再看逃至此处的人数,竟然只有可怜的八人,几乎被腰斩一半,情形之凶险不言而喻。须知迷雾中也仅仅损失几人罢了,刚才那一阵子,就让这些经久争斗,道法与见识均不俗的修者折损如此多。 再结合之前荒的表现,顿时让灵珂庆幸不已,莫非他真有什么秘法能未卜先知。 荒却丝毫不意外,刚刚金蝉看破劫难,连自身都受了反噬,其根源太过厚重,这群人能活下来,说明福缘不浅,更是保命手段高超。 眼见气势逼人,虚煌子目中血红更盛,仿若食人恶鬼,随时都会发动袭击。而与其对峙的荒看起来就弱了许多,只是一声不吭。 与此同时,几名修者也发觉异常。 身上道力封禁竟然松动许多,能够施展一些法术,部分威力小的法宝都能动用。而界限正是这神像画下的潦草圈线。 怪不得虚煌子进入后第一时间袭击白造,他应该有秘法察觉到对方的虚弱,再加上之前那番遇袭,让他好不容易拉拢起来的小队烟消云散,心中怨恨。 “那你为何不动手?” 轻声反问,气势不坠,倒让虚煌子骑虎难下。 荒的修为确实大跌,甚至之前唬住对方的一击还是利用浮生凝月阙中影响心境的手法,不着痕迹。 此刻道法封禁松动,面对一位真我修士,没了少阳令的底蕴,陷入了真正的生死危机。 至于为何会形成僵持局面,只因他的幽影剑早已锁定虚煌子气海,由影而附,稍有动静便只攻不守,行两败俱伤之法,故而气势无双。 这名少阳宫的弟子虽然名声不显,道法技巧却极为高超,且心思诡诈,从他一路行事即可看出,不是易于之人,荒也没把握抵挡对方进攻。 可越是如此,越要有一往无前之势。面对凶残老虎,只要稍露破绽,就会被撕的尸骨无存。 “够了!虚煌子,你若再敢僭越,我就收回守护。” 灵珂坚定的态度顿时让众人色变,刚逃得生天,谁知离开失去庇护会不会陷入麻烦。 邢袁顿时站出身,呵斥道:“虚煌子道友,莫要过分,此地危险无比,须得我们同舟共济,自相残杀正是中了怨阵之意。” 浑身鲜血,半只手臂断掉的浊海也出身劝解:“之前白造道友也提前警告,是我们警惕不够,方才造成大祸,想要破阵还需同心协力方可。” 这话既是不满,也暗暗点出,白造仍有手段,若鱼死网破谁都讨不了好。 其实这也是众人忌惮之处,明明前一刻还无事发生。在荒走后,那大汉的赤青毒蛭也进入屋内,虽然警惕万分,到底没有发生异变。 而那大汉踏入院内,似乎还寻得珍惜宝物。 须知众人进入此地,最终原因都是道源降临,渴望一份机缘。仙人向往突破,凡俗渴求法宝,争一线天机罢了,纵然危机四伏也难抵诱惑,否则千辛万苦来到断魂山为何,守在阵外岂不安全许多? 于是一半人数便跟着进入,此间自然有些道法卓越之辈,各自手段尽出,却也探不出院内异常。 也是,这村庄明显受到庇护,就算遇到那奇异雾气,众人也有反应时间,何况此处。若真有异常,再逃离不迟。 可终究还是有人心思缜密,鼎鼎大名的月殿司非,竟然落荒而逃,灵珂也跟着离开,难免让人怀疑。 浊海便慢行几步,稍稍落后。谁想到还未进去,虚煌子与邢袁便破门而出,眼前祥和骤然变换,那木门土墙化作黑虫残尸,院内数不清的白发缠绕,最先进入的大汉,早已被啃成一具枯骨,只剩孤零零的眼珠挂在空荡荡的骨架中,向着门外招手。 于是众人仓皇逃窜,但诅咒如跗骨之疽,不仅仅侵害逃出之人,连浊海等靠近之人也尽数沾染,恐怖无比。 之后眼看无法对抗,要陷入绝地,却遇到灵珂施法,护佑众人,方才解脱。 其实荒最疑惑的,是虚煌子如何察觉他的虚弱,金蝉最是隐秘,之前院落前施展确实无人得知,否则对方不会坐以待毙。 而虚煌子逃入此地后才突然动手,也存着几分试探,否则断不可能停手,纵然浮生之法配幽影,也难抵一位真我修士的杀意。 若说有何不同,倒是众人恢复了些许道气。 道气,荒忽然有些明悟。 可就在这时,浊海忽然朝石像旁喊道:“谁,谁站在那里?” 凄清荒凉的石像旁,却空无一人,只有长风怒吼。 顿时所有人屏息凝神,戒备着朝那个方向看去,连虚煌子也后退几步,暂时搁下纠纷。 浊海不是无的放矢之人,更何况众人始终铭记着他的另一层身份——怨阵解锁的关键,识别、辨认。 距离神像最近的灵珂,身上也泛起寒意,在她眼前,空无一人,只有残破的神像。 下一刻,浊海颇为残破的衣衫,其上泛起墨色,随后飘然跃起,灵活地落在石像旁,又好似瓢泼大雨,猛然滴落,随后众人便看到一个墨染的身影,浮现在眼前。 佝偻身躯,拄着拐杖,墨汁不断滴落如同泥浆怪物一般,却注视着他们,语出惊人。 “各位勇士可知,你们只剩三日寿命!” 第106章 狐诡 飘忽不定的话语如冬日冷风,让在场众人惊讶不已,却没有引起太大轰动,唯一原因便是听不懂。 这怪人出声的话语,颇为厚重、阴沉,吐词也极其古怪。 但这都不是重点,须知修行入门便是通言达意,此乃必备之神通。也就是利用神意来理解对方意思,而非语言或其他,否则辽阔洪荒,单凭言语就能隔断许多交流与传承。 当然,修者更是精研道文,体悟天地,同一区域也有通俗语言,已成默契。 但刚刚那句话,无人可辨,根本无法依靠神意来感知对方意思,故而形成最尴尬的交流障碍。 众人却无落差,反而若有所思。对方话语古韵十足,可无论多么古老,只要表达形意,神通自可获知,既然他们听不懂,那就是话语暗含道蕴。 就像是道文一般,其中蕴含巨量信息与道法,但一般人都难以读出,甚至需要花费巨额的精力。 唯一神情有所变化的,就是道破怪人的浊海,竟然愣神片刻,最后才微微颤抖着说道:“他,他说我们活不过三日!” 这话就像火星溅在滚烫油锅,顿时让剩下修者暴怒。 “哼!这鬼东西或许才是控制灰雾的罪魁祸首,扰人心境,不如抓了他审问一番。”虚煌子对三位临时领袖的不满众所周知。 不过之前院内试探以惨败告终后,明显其余修士不再信任他。 “可询问一下缘由?”邢袁对着浊海说道。 浊海听后颇显犹豫,最终还是点了点头,开始两者间的‘秘密’交谈。 随着两人言谈渐深,浊海本就损伤的文袍,其上图案缓缓消失,只剩下粗布麻衣,再无灵动可言。 付出如此代价,效果也是可喜的。 “他说自己是守护村庄的蛮灵,那些雾气化作的怪物是侵扰世界的元凶,所过之处万物枯寂。幸得先祖庇佑,村庄勉强能保留,也是抵御的最后屏障。 可这护佑却在不断减弱,导致雾怪可以趁机潜入,侵蚀某些人和房屋。被它们袭击后就会变成其领地,危险无比,切不可深入。” 怪不得之前荒院如此凶险,能够顶着庇护侵入村庄的力量,确实非同小可。 “但现在充斥血腥的迷雾已然降临在村落深处,几日前村内就开始出现离奇失踪,每到夜晚便有三人消失,再找到之时已化作残缺尸骨。 我们身为外来者,没有先祖庇护,首当其冲,故而他说我们活不过三日。” 修者顿时面色剧变,若真如这蛮灵所说,他们避无可避。此地禁绝道法,勉强恢复一些又能如何,比起所遇到的凶险实在是杯水车薪。 逃至此地的人物多是手段不凡的,可依旧有所损伤,再配上破烂衣衫,鲜血斑驳,连乞丐都不如。 踏入试炼乃为道源,故而心中无惧。可此时连机缘的影子都没见到,就要身死,皆心有不甘。 甚至有人对开启此地的巫族荒坛,产生怀疑。 “莫不是你们荒坛设局,要坑害四方修士?” 此刻邢袁残腿白骨森森,兽袍残破,孤零零地站在原地,哪还有之前号令群雄的风姿。 虽然不知详情,想必荒坛众人已然全军覆没,势力最庞大的巫族陷入困境。 按理说巫地乃巫族考验之所,邢袁这等人物必定在进入前有所准备,甚至道源下落也未必不可知。故而众人也紧盯着他,想要作那黄雀。 可先前几波劫难,邢袁似乎都未能提前侦测,甚至连自身都差点搭在里面,万劫不复。这让自以为心中有数的人愤懑不已,故而非难。 荒心中如明镜般通透,若只是巫地考验,那邢袁等巫族自然有把握。可阴阳城陷落,考验与幽冥相连,就不再是简单试炼,乃真正的大劫之象。 可以说,此刻行在此地,不比独身探索阴阳城安全几分,甚至两者相合更为诡异,生路扑朔迷离。 “可有解决之道?”灵珂看向浊海,问出众人最关心的问题。 浊海迟疑一番,随即望向石像身后,开口道:“他只言此后林道,直通神山,残缺尸骨亦是在山脚发现。村民因受约不可前往,而我们没有这种限制。” 可向后望去,哪有什么林道,只有光秃秃的碎石堆砌,画地之圈堪堪延申至此,将其包围。 灵珂却懂了他的意思,手指轻点祭台,闭目感思,稍后开口道:“我可以开启通往神山的道路,可那里迷雾笼罩,黑漆漆一片,无法看清状态,似乎暗藏危机。 而且开启通道会消耗神像的底蕴,以及我的能力,本来可以维持几日的护佑会大幅缩短,只剩一半时日。” 这样一来,倒让众人有些踌躇不定。 风险与收益并存,最关键的是无法确定那所谓的神山有何陷阱,很明显这蛮灵是希望他们去寻找事故的源头,也只有他们这群外人能够登上神山。 在短暂的沉默间,众人却发现天色迅速变暗,本就灰蒙蒙的天地光亮逐渐消失。 呼啸的风也越来越弱,这夜晚不是宁静怡人的,而是充斥着恐怖的静谧与压抑,似乎随时随地就会有恐怖的雾怪猛然扑出,撕裂血肉之躯。 唯有古朴石像周边,亮起几枚蜡烛,恍惚地升腾。 墨染的蛮灵大声地说出最后一话,身躯便在烛光中虚化,最后归于无。 于是他们抬头看向浊海,渴望得到对应的讯息。 “他说黑夜已然降临,未受庇护的外来者凶多吉少!” 这让几位修士瞬间警觉起来,若蛮灵所说无误,三人,这死亡的阴影又会降临到谁的头上? 在场人数已经下降到可怜的十人,还个个有伤,纵然恢复些许道法,又能抵挡多久? “还等什么?去那神山还有一拼的机会,留在此处不过等死!”虚煌子倒是无所畏惧,他本就不屈人下,小心谨慎并非其性格。 众人多数是愿意一搏的,不由地便转向三位天命之人。毕竟他们与此地关联极深,更愿意听取他们的意见。 浊海率先开口:“目前来看前往神山是唯一选择,守在此处不过困兽犹斗。但最首要的问题是,如何解决今夜危机,在前往神山路上,会不会遭遇袭击。” 灵珂刚要开口,邢袁却笃定地说道:“不用犹豫了,危机已然降临,那蛮灵说得没错,我们须得提早前往神山,否则下一次避无可避。” 这话颇有些莫名其妙,唯有时刻注意他的荒,隐约猜到了答案。 “是留在村庄口的几人?” 见荒如此迅速地猜度,邢袁眼中流露出诧异,却也漠然点头。 “在最外围等待的三人,生命气息已经全部消失。” 虽然此地天昏地暗,日月无光,可夜晚降临一刻不到,之前留守之人皆为真我修士,陨落的速度超乎想象,其中凶险可想而知。 这反而使得众人坚定了信心。见意见统一,灵珂也不再犹豫,身上锦缎缓缓飘起,拖尾悠然浮动,朝四周绽放。 随即一只斑斓孔雀从衣衫徐徐展开,踏轻罗扶摇,其翅下绿意挥洒,那荒凉石路竟然生出一条林道,曲折通幽,延伸至天际。 林道光影虚幻,四周依旧是古朴石堆,给人梦幻之感。 施法的灵珂忽地身形不稳,荒急忙上前搀扶,锦绣之袍急速褪色,只余轻纱,苍白面色尽显憔悴,看来开辟此道付出不小。 “之后就仰仗各位道友了!我需要时间恢复。” 邢袁点头承诺,更是一马当先踏上林道,其余人也跟着进入,完全没有了之前对两人的怀疑与不满,甚至虚煌子对荒的怨恨也烟消云散。 “哼!” 荒冷哼一声,自然明白其余修者之前的纵容是为什么。即使危机四伏,也难以精诚合作,这下子势力重新平衡,有些人心中恐怕暗松一口气。 待众人都踏入林道,荒与灵珂才缓缓进入。 幽深林间静谧无声,没有鸟语虫鸣,也无花香,却也不像外面那般死寂,寒山古街,莫过于此。 可荒却微微侧身,向虚弱的灵珂警告道:“小心一些,这所谓的神山,恐怕早已被神灵抛弃,如今若还有显圣,只怕会是不详。” 灵珂顿时身心一紧,又靠近师兄几分,之前荒对院落的预警还历历在目。 “夜晚的袭击恐怕并不简单。” “邢袁说留下的三人已死,难道他撒谎?” 荒凝视着灵珂,意有所指:“他的标记应该没错,可先前失去道法的情况下,如何万全布置。那三人是在最后时刻身陨,亦或提前死了一人呢?” 灵珂顿时汗毛都立了起来,不由自主地向林道后方望去,黑漆漆一片,来路已然消失。 没有发现异常的她本想转身,可眼前似乎出现错觉,那草丛无风自动,摇晃了几根。 “你有听到什么响声吗?” 死一般的寂静,本就阴森的丛林似乎更暗淡。 右手虚扶却摸了个空,灵珂甚至没来得及转头,心脏就一绷,看来最糟糕的事发生了。 第107章 狐诡(二) 偶尔几束光线从稀疏叶间穿过,却散发着灰蒙蒙地模糊,与本就飘忽的道路融为一体。 远方微弱灯光,指引前路。 灵珂没有乱动,她屏息凝神,探查着周围情形。 月尘诀有一鼎鼎大名的秘法寻月归,最是细腻灵敏,再配上这锦绣衣衫的加成,瞬间像是化身为森林,倾听整个自然。 依旧静的可怕,道路前方却始终有着生气,远方似乎弥漫着神圣气息,磅礴隽永。可此刻漆黑的林间冒出了几枚不自然的紫斑,渐渐地逼近她。 本来古井无波的心感受到忌惮,猛地退出自然视界。 只见草丛微微晃动,一双鲜艳、冒着紫色火焰的眼眸自黑暗中探出,随即苍白毛发浮现,失去光泽与生机的皮肤,最后才勉强看出是一只诡异的狐狸。 “飒飒” 在灵珂见到一只时,周围本来静到极致得草丛像是被狂风吹拂,一双双紫色眼眸像地狱中飘起的恶鬼,紧紧盯着她。 忽然,离她最近得那只猛然前跃,灵珂抬手一挡,神念中的法诀还未生效,就已然消散。 只剩下半截光秃秃地玉葱,以及漆黑一片。 “啊!” 一声尖叫,像是拉响了结幕的乐曲,无数紫白虫子般的家伙冲了上去,那肤如凝脂,吹弹可破的赋予却成了鲜红弥漫。 恐怖尖叫未能持续多久,很快便成了低沉的“唔喃”;世界也逐渐褪色,甚至在鲜红中四分五裂。 “嘎嘣!” 本以为一切都戛然而止,却发现皎洁的月光再次穿过林道,洒在她的皮肤上,冰凉凉的。 “灵珂!灵珂!” 早已蜷缩成一团,双目血红的她,慌张地看着草丛,似乎怕什么诡异的东西钻出来。 摸了摸手,再摸了摸脸,依旧那么的完美,仿佛一切都是虚幻。 “师妹,你怎么了?” 荒看着这位忽然变得异常的女子,心中警惕大增。 他刚刚说完自己对邢袁话语漏洞的猜测,就发现灵珂不对劲,可又没有发现什么怪异袭击。 也就是思索的几息内,她整个人的气息急速衰弱,简直像是将死之人。 再这般流失下去,必死无疑。 但灵珂身为被选之人,又是月殿同盟,是荒目前最大的依仗。 不得已荒运用浮生凝月阙中的震慑之法,更是暗中夹杂了金蝉气息,方才在关键时机唤醒。 不,说是唤醒,也许有另一种说法,解脱。 对方遭遇了什么,才让一位心智坚定的真我修士,崩溃至此。 闭目调息,整整数十息后,灵珂才沙哑道:“要小心这林道的草丛,恐怕和村民的失踪有关。” 干涩声音像是刚从沙漠中逃生的旅客,还带着些许恐慌。 荒环顾一圈,隐约间,远方似乎有些动静。 他不再理会,慌忙扶着灵珂迅速朝前走去,几步不到,就看到之前的队友们,原来相隔不过数米罢了。 几人见灵珂愈发憔悴,以为是开辟林道所致,没多猜测。也有不怀好意者,盯着那褪色锦衣,蠢蠢欲动。 毕竟所谓的赋予,未必不能抢夺,众人需要的是一份脱离困境的力量,并不是弱女子与废物的组合。 凝重气氛自然都有所察觉,却依旧是默认,即使之前有所承诺。可若是速度够快,实力够强,既成事实便也无可奈何。 荒却宛若未知,继续扶着灵珂前行。倒不是对方真的虚弱到站不起来,而是密骨传音正讲诉着之前遭遇那一幕。 紫色浑浊的眼眸、苍白毛发、撕裂肉身的饥饿。若他不唤醒灵珂,对方的灵是否会沉沦于虚,彻底湮灭,大概率如此。 可为何只有她遭受这番袭击,其余众人包括自己都无事发生,也许与其身份有关。 那么这神山,想要赐予这位巫女,怎样的预兆呢? “光!” “有座庙。” 前方微弱而昏黄的光亮,宣告林道尽头。 有了之前的教训,再无人莽撞行事,纵然灵珂虚弱,依旧等她行至最前。 遥遥一看,一座不算多高的土丘,后方似乎依旧有延申向上的道路,四周却是灰蒙蒙的虚无,失去所有色泽,孤立地驻在那里,永恒不变。 明明是林道穿梭而来,抵达的却是孤悬之地,烛火在石灯中摇曳,荒凉而凄冷。 “信者莫入!” 浊海看着立在荒草中的石碑,念了出来。 灵珂闭目感知,随即点了点头,率先踏步而入。 荒自然小心谨慎,虽然心间隐隐对此庙有些怀疑,却也没查探到什么。 刚踏入几步,忽地电闪雷鸣,乌云密布。顷刻间大雨滂沱,天地间一片朦胧。 灵珂没有多说什么,迅速朝庙门赶去,踏入屋内。修者自然不怕普通雨水,寓意自知。 破败古庙最中央,一团黑影耸立,邢袁掏出一块夜光宝物,瞬间夜如白昼。 眼前摆放着几个残破的神像,歪歪扭扭,有些更是头和身子皆为残缺,堆在那祭台上,上面盖着厚厚灰尘。 “有些年份没人来了!我没看出古怪。” 邢袁细细地检查一番,下了一个结论。他称自己为甄别之人,自然有些信心。 于是十人分别坐下,各自划分一块区域,之前短暂的合作也烟消云散。 此刻暂离危机,才窥出惨烈之境地。 人人皆有伤,血肉腐蚀、断臂、残腿,纵然是荒与灵珂,也气息大减。 此地特点之一便是隔绝器物,普通品质的法器直接禁绝,故而才有人人朴素衣衫,再加道法流逝,难以衍化。 当然,对于炼器化为己身的道物,依旧留存,只是之前无催动其的道法,譬如剑丸这等法宝。 故而隔开一定距离,也是以防不测,毕竟修士手段非凡。 少阳令依旧无动静,荒面对这些真我修士,缺乏一些制衡的手段。之前虚煌子一言不合就动手,其实也算一种试探,若他稍微露出些怯弱,恐怕此刻渣都不剩。 若说能倚仗的,除了灵珂这位同门,就是他对于劫难的敏锐。在阴阳城落下后,这场考验就是一场生死检验,勾连幽冥的气息已然出现。 “对于寻找离奇失踪的源头,你们有特殊的感应吗?” 灵珂这话瞬间将大家的注意集中起来,有些人若有所思,有些人面容隐藏在黑暗中,却对此皆为缄默。 于是她便率先将之前林道之事讲了出来。 “若是我所料不差,这神庙正住着一群狐狸。”邢袁竟然掏出几根灰白毛发,看来是早有发现。 “那我们岂不是自投罗网?”有人瞬时惊道。 “这庙已经遗弃许久,毛发应该是比较久远的时候。”邢袁不急不躁,看来他早有考虑。 “会不会就是这些狐狸,抓走了村民,分而食之。”无法看清神态的浊海,也发出了自己的猜测。 周围几人沉思,倒也觉得有很大机率。 倒是虚煌子不耐烦地摇手,嗤笑道:“你们还真想解决什么源头?那迷雾强的可怕,非仙躯不可度。若这些鬼狐狸真能在庇佑下抓人,恐怕也不会弱。 纵然邢袁真我巅峰,又是锻体,能挨过几次侵蚀?更何况还有个仰仗女人的废物。不如寻觅些许宝贝,逃出此地。” 这话虽然泄气,却最是符合目前众人心思。他们在进入巫地前想过考验的险峻,门内师长也自然有所嘱托,保命法宝更是层出不穷。 可即使如此,道陨之人也太过离奇,根本发挥不出手段来。简直称不上考验,送死倒差不多。 修道一往无前是不错,可执念亦是大劫,皆为钟灵敏秀者,故而权衡得失。 “虚煌子说得不错,此刻我们是该谋求退路,而不要一味想着机缘。”浊海点了点头,颇为认同。 “只怕想走也走不了!” 荒拉下木窗,血红闪电恰好划过天际,面色殷红,手上湿漉漉的,随即冒起一团蒸气,竟然传出哀嚎憎怨,在空中消散。 “这雨有问题,充斥着怨气,纵然修者接触久了,也会被化干一身道气,阴煞失控。” 前路未知,后伏迷雾,漫天朦胧皆为鬼语,孤山独庙亦成牢笼。 他们都是久经修炼的道者,也感到一丝绝望和无奈,明明夜光照人,却觉四周无边漆黑。 “不能单独考虑身份、村民、雾怪、神山的事件,要把他们联系起来,这背后一定有着操纵它们的源头。 巫地开启或许有什么异常,我们遭遇怨阵也是不争的事实,只要想办法破解,也就有了生路,否则难以存活。” 荒扫视众人,略微在祭台下停了片刻,继续说道:“执念必定有其宣泄之道,毕竟此乃类似环境的存在,复刻之所或许就是当日之景。 若目的就是拯救村庄,最终解决祸端,那我们登上神山必定还有一场争斗。” 灵珂若有所思:“那么恢复道法,渐渐将我们引入神山,就有了解释。” 邢袁同样点了点头:“你们应该察觉到,随着我们前进,道法的束缚愈加无力,若以这个进度,登山之后或许就再无制约。” “等这一晚过后,出庙登山,我有预感会有终结。” “若明日大雨依旧?” 无言而出,可荒坚定的神态已经告诉对方答案。 不紧不慢的话语,却蕴含着强大的力量。纵然他的修为已经大跌,可那淡然的自信,隐隐把控全场,不愧为月殿司非。 当然,这离不开之前院落的遭遇,以及灵珂的支持。 虚煌子冷哼一声,没有反对。若是有生路,他从不畏惧。 决心已下,自然不再婆妈,各自划出区域疗伤冥思。 雨越下越大,丝毫没有停止的迹象。稍许温暖的地方或许就是那堆破损神像,已然看不清面容或神态,体型倒不甚庞大威武,似乎不是巫族的先者。 邢袁靠着大门,镇守最危险的地方,倒是让人心安几分。 荒紧挨灵珂,闭目调息,抓紧恢复一些道气,聊胜于无。倒是灵珂慢慢抚着失色的锦缎,似乎陷入惆怅。 夜,越深了。 第108章 狐诡(三) 清晨一缕曙光,越过木窗,洒在肌肤上,却没有一丝暖意,尽是冰凉。 在如此危机的环境下,众人本该警惕至极,时刻不能放松,竟然都昏昏睡去,直到天明方才醒来。 恢复意识瞬间,各自便警觉起来,环伺四周。 有人遇害,而且此人还至关重要。 破碎的残躯,已经消失的四肢,连头颅都丢失,若非脖子上黑气缭绕,那惹人厌烦的幽族气息弥漫,恐怕众人还得晚一些苏醒。 浊海,这位被选中之人,是三人中第一个遇难者。身上本来勾勒图画的衣衫也褪去色彩,化作普普通通的麻衣,再无神通。 “别动他!” 有人本想上前检测,探寻原因,在角落中的灵珂却虚弱又无比坚定的出声阻止。 “昨夜守护之术已然耗尽,却依旧没能阻其身死,恐怕他此刻便是灾祸之源。” 灵珂那锦绣衣衫已然消失,没有青鸟灵动,只剩布衣麻袍,脸色更是苍白的吓人,没有一丝血色,憔悴无比。 再细看浊海尸身,不仅仅幽气弥漫,隐约中似乎闪烁着淡紫色的光点,在透过那无头之躯,来窥视他们。 “这里不能留了!”荒察觉到空气中不详的酝酿,率先出声。 倒没遇到任何反对,毕竟所有人都对这诡异离奇的死亡感到害怕了,就连一向胆大包天的虚煌子,眼神中也闪过一丝不自然。 没有多余话语,众人小心翼翼地避开浊海的尸体,向庙外走去。 或许唯一的好消息便是天终于晴了,庙的右侧奇迹般地伸展出一条路,蜿蜒曲折,蹒跚而上,通往高处。 或许是昨夜太过昏暗,竟然没看到这么一条道路。 一行人踏出庙门,清晨雨后的空气却没有丝毫清爽,依旧是那般沉闷。 在关上庙门刹那,这座破烂的古庙再次恢复至昏暗之况。 透过那微小门缝,隐约间残破神像动了动,若是细看,似有血肉填充在石缝中,双目鲜红滴落,凄凉至极。更有微弱抽泣,低若鸟鸣,只是众人已走远。 几人行走没多久,便遭遇难题。 蜿蜒道路竟然划分成两条,其一自左,依旧蜿蜒崎岖,周围杂草丛生,黑暗弥漫;另一条则不同,变得笔直起来,却更为陡峭,像是天路般直通顶峰。 而在路的分叉处立有两枚石碑,写着古朴而苍凉的文字。此刻却已经没有能辨识它们的人。 众人首先看向的依然是仅存的两位,灵珂摇了摇头,闭目不答。倒是邢袁走上前去,分别取了些泥土,嗅了嗅。 “此路有血腥之息。”他指了指那条蜿蜒之道。 可还没等大家回应,便又指了指另外一条道:“这条路却有兽味!” 前刻还欣喜的面容,瞬时变得难看起来,互相之间审视。 很明显,每个人的想法不同,倾向也不同,可却不愿意表露出来。 “我们本就折损颇多,若再分离,稍遇危机怕是就要陨灭,倒不如选一条道,共同前进。”最后还是荒代表着灵珂,说出建议。 讨论终究静默下来,齐齐看向邢袁。 “血腥之息太过浓烈,这自然不是它真的弥漫至此,而是整个阵法区域所致,这条曲折道看似没有改变,却暗藏极大危机。 兽道虽然蛮荒质朴,却与城内雾怪不同。更重要的是这条道直通天路,耗时必定要短,纵使要拼命也会更接近源头。” 有几人明显生出犹豫之色,看来心中更认可另一条道。 “山路本就曲折,之前林道亦是如此,这直道看似便捷,却改变了默有的风格,在阵法中此乃大忌,死门之所在,不可不防。”其中一人便明显不同意。 荒没有心血来潮,便也没有利用金蝉秘法来感知劫数。虽然其法高超,却也是危险至极。 这一路行来,金蝉子早逝,无任何先行者指导,全靠他自己摸索,倒有点感触。 虽然能够利用金蝉感知劫难,但每次都会遭遇反噬,聚沙成塔,当次数多或者危机过大,就会厄运直临,避无可避。 这次巫地之灾,他已经连续多次使用金蝉避祸,特别是面对荒院更是目尽鲜红,这便是劫难之噬。 金蝉代表着什么,燃灯中的本源为何,他一清二楚。说自己是个移动的道劫都不为过,若打破当初金蝉子布置的平衡,就凭自己这凡俗修为,瞬间就会烟消云散。 或许还有一次余力,可必须得用到最为关键时刻,来定鼎乾坤,否则此地就是他的坟墓,更不用多想宝物、道源。 况且他心中有一定把握。 低头眯了眼依旧站在直道旁的邢袁,对方粗壮的身躯如铁塔般坚毅,没有丝毫动摇。 若浊海在的话,能辨识异文最好,便能分清道路所往。 但不要忘记,这是巫族的圣地,就算是考验门人,受到阴城侵染,有些本质终究不会变。作为荒坛赫赫有名的人物,或许从一开始就比被赐予身份的浊海更懂呢? 再深一处想,几人离开匆匆,未细想昨夜之事。邢袁本是最靠近庙门的人,若真有诡异入侵,首当其冲的便该是他,为何死的却是里面的浊海。 亦或者诡异并非来自门外? 正在思虑间,周遭空气却燥热起来,乃虚煌子与那名坚持走曲道之人动起了手,熟悉的少阳金乌重现天地。 真我境的人物催动法诀,便如流火之星自天外飞至,再配有阴煞之力,只见浓浓阴雾化开,人已至对方身旁,行踪莫测。 另一人既然存活至今,虽不是名门之徒,却也非等闲之辈。面对虚煌子的突袭受惊片刻,却立马自丹田气海浮现一古朴龟壳,其上道文铭刻,护佑周身。 虎拳虽猛,金乌亦烈,可龟壳明显是祭炼过的宝物,挡住虚煌子的大半攻势,只是躯体受到些许波及,喷了一股血出来。 可随后此人双目异变,如湖面波纹,紧盯那溅射出的血液。本来不规则的血水竟然扭动起来,像是一条蛇似的,伸出毒牙,直袭虚煌子前胸。 转瞬之间攻守易势,那血蛇弥漫的恶臭,明显蕴含致命毒液,纵然以真我道气,也未必能承受一击。 可虚煌子面无惧色,丝毫不退,反而加强道法,龟壳金光道文开始碎裂。 那人顿时露出不解以及愤怒的神情,可这也是他在世上留下的最后痕迹。 一抹光影快若疾风,势大力沉更是巧妙无双,生生捏碎龟壳将他的人头割下。 丢失目视的血蛇顿时失去灵性,随即一壮实拳头穿过血液狠狠砸在对方身子上,就像一堵墙被轰烂一个窟窿,金色焰火升腾,很快便化作虚无。 那至死还惊愕的头颅已经恢复原型,却滚下山坡,看不清到底为何种族。 邢袁手提一柄幽光闪烁的巨斧,其上勾勒着巫族处刑的断头之刃,再有散发热气的血滴,纵然不语也代表了他的态度。 “还有谁不同意吗?”虚煌子血红双目审视四周,阴沉地问道。 特别是转到荒身上时,还停留片刻。 可荒没有给虚煌子任何机会,不说他本就准备跟着邢袁,何况此刻形势比人强。 刚刚出手刹那,他就知晓此地对道法的压制几乎已经消失,**裸的洪荒规则再次降临。既然之前已然被虚煌子道破虚实,幽影剑的威胁恐怕未必奏效,真我与通幽的差距大的惊人,足够对方冒险一试,何况还有邢袁在旁。 这干脆的杀戮果然震慑了心思不定之人,此时此刻就能看出四大仙宫的底蕴,单是邢袁与虚煌子,就敢与剩余所有人对峙,睥睨众修。 “既然无人反对,各位道友就走吧!”虚煌子舔了一口嘴角鲜血,神情疯狂,面向荒指了指前路。 荒看了眼身旁的灵珂,纵然压制已解,依旧萎靡无力。看来开辟道路以及昨夜袭击,对她造成了不可逆的伤害。 如今月殿两人,倒是成了最惨的势力。 什么承诺与信言,此刻都化为泡影。 荒想上去扶她,灵珂摇了摇头,虚手挡开,瞥了一眼虚煌子,便踏上直道。 此路确实没有太多弯曲,通向山巅。荒踩在松软土地,沙石间依稀能见到几根白毛。但山腰之上,似乎有一洞穴,隐隐有几双紫色目光在窥视路口。 很快便消散而去,似乎跑回洞中。 结合灵珂之前所述,他顿时明晓这条道路将要遭遇的危险。 不过他声音没有丝毫波动:“无异常,可以进来了!” 身后几人互相看了看,便也跟了上来。 第109章 醉生梦死 灵珂脸色愈发苍白,更多了几分沉闷的冰冷,看来对余下几人是彻底失望了。 荒跟在她身后,时刻警惕着四周,却也没表现出格的动作。 这条道路十分笔直,虽略显陡峭,行程却极快,很快山雾稀薄,眼看就要到顶了。 依稀能够看到远处出现一片平坦之地,郁郁葱葱,整整齐齐地排列在一起,好似扎根在云中的梦幻之所。 没有想象中的袭击,一切都显得那么平静,笔直的通天之路仿佛是上天赐予他们这群可怜人的馈赠。在经历过雾怪、荒院、古庙之后,终于有了一次安全的旅途。 越靠越近,依稀有些清凉雾气环绕林间。 浮现在众人眼前的,与之前破败景象天差地别,简直比仙宫道场还要震撼。 一颗颗林木不知是何品种,叶若芭蕉,上面盛着各类气血涌动的生肉。不知放置了多久,却不腐不脏,蕴含着无穷尽的道气,有阳极、阴极之属,若日月之辉;有五行分割,若世间道则。 靠近中央者,更是冰火之盛,宛若极地,有一些甚至让荒感受到与赤螭同类的气息。如此奇珍至宝,对于修行者来说简直是大补,甚至能借此突破多年桎梏。 须知太归子便是道基受损,才想夺赤龙那一身宝贝,若他来此能完美的恢复实力。 与这灵树相伴的,是略显不规整的池子,上面雾气腾腾,渗出浓浓的香味。淳淳的仙液琼浆,光是香气就让各位修者精气恢复,就像是一个口渴之人忽然吃下香甜的梅子。 酒池清澈透明,隐约间反照众人神态,无不是惊讶渴望,满心欢喜。 即使是四仙宫弟子,不谈荒这个冒牌没啥见识的土包子,邢袁与虚煌子连呼吸都急促许多。这等天赐机缘,若是能席卷带走,踏入人仙几乎板上钉钉。 有人已经忍不住,溟江子,这位来自南疆小派的大弟子,跟随师尊也是唯一仙人来断魂山搏一份机缘。一路来谨小慎微,道法同样不凡,好不容易坚持至此,却再忍不住道心波动。 所谓道源,即成道之缘。为何它引起四派众仙争夺,只因它不是一个固定的至宝,而是一份适合修者的机缘。大衍五十,遁去其一,登仙之路难若登天,却也有一丝可能。 这不就是心心念念渴望的东西吗,资源、灵物、五行之属,或许是那些大派弟子嗤之以鼻的东西,可对于他来说就是一切。有了这最后的储备,只要出去后寻个闭关之所,厚积薄发必定踏入仙途。 溟江子像个野兽一样,撕咬着那块木属丰富的灵肉,并把头伸入池中,咕噜咕噜地喝着灵液。 很快,一路上受损的身子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在恢复,道气更是雄浑起来。若原来他的气息像是一个营养欠缺的瘦子,此刻就像是一个山丘般的壮汉,连虚煌子与邢袁这等人物都退了几步。 一切都是那么梦幻,可溟江子的行为显现出,确实没有什么陷阱,甚至灵肉琼浆比想象得效果还要好。 于是又一个修者扑了上去,他是除荒与灵珂外,走在最前的修者,原因自不必说,手脚几乎皆残,更严重的是腹部一道巨大的口子,其中黑气缭绕,浑身道气都用来压制伤势,此时别无选择。 一口一口撕咬着灵肉,对于妖族来说,这似乎是最佳的进食方法。更不可思议地是,通常来说这等灵肉纵然蕴含强大的血肉之力,却也没办法立即转换成补品,否则还要炼丹师干嘛? 但此处的酒肉完全颠覆了他们的认知,只要食下,就会急速增加对应的属相之力,甚至在这凉凉的雾气下,更为近道。 于是如何做便不再是个选择题,而是唯一答案。 荒也拿起一块阴属灵肉,张开大口啃食起来,很有嚼劲,浓浓的阴属之气几乎未曾炼化就化作月华之力,填满他的气海四肢,顿时身周便隐隐有天地月华浮出,梦中之月。 直到此刻,几缕不怀好意的目光才堪堪退去,专注于另外那些弱小的目标。 纵然心中仍有疑惑,可既然到了这步,便由不得他们,若没有全盛的实力,何谈保命。 就在众人大快朵颐时,最中央、也是最大的酒池,浮起一白玉桌,四位美若天仙、上身不着寸缕的女子各自端着四角,微笑地望向众人。 定睛一看,那桌上竟然放着一枚兽牙串成的项链,古朴无华。可若细看,每一兽骨间蕴含的煞气,冲天不息,跨越万载而不灭,其中意志光是靠近便神魂紊乱,不能自已。 “行巫魂玉!”几乎见到的瞬间,荒内心似乎有一道声音莫名响起,给出了答案。 与他一般,其余人也喃喃低语,却喊出不同的名字。 “汝所见,如所思;所得即所思,缘在此!” 前方那女子宛若天音,直贯心神。 也就是说,这物是真的,如同能满足愿望的祈求,便是通关最后的奖励。 灵肉琼浆,再有最为珍视的宝物,雾气愈发大,让林地显得更加飘渺。 就在几息之间,便有数人丧命。 在恢复道法又有道气大补之后,各人的实力差距便很明显的显露出来。仙宫声名赫赫的人物,自然是厮杀出来的。 浓香的酒味混杂些许血腥,让人眼睛更红。 荒的气息紊乱,手指滴答滴答在流血。袭击他的人略显可惜,看似不经意的小伤,可若是完全击中,对方必死无疑。 却不想被荒施法,竟然恍惚间慢了片刻,被他躲了过去。 “我不抢了!这灵肉琼浆便已满足,宝物归你们,只要让我离开即可。”溟江子是第一个退出的,纵然他恢复的最早,但真正斗法还是差了许多,亏得不是面对邢袁与虚煌子。 其腹部几道漏骨血痕,便展现出之前的凶险。 说着,他便向林外迅速退去,可还未等走出,一根利箭自背后袭来,宛若鬼神出没,完全没有轨迹,再出现时到达其身后。 溟江子用尽所有道气,甚至还使用出防御法宝,却无济于事,眼睁睁看着箭头钉入护罩,随后“噗”地一声射入云中,低头再看身上已是一个巨洞。 身周缭乱的仙雾笼罩而来,很快便把殒命的溟江子拖入内里,不见踪影。 邢袁握着一柄巨弓,冰冷目光中不含丝毫感情。 “走?我们耗尽心血探得秘地,怎会让你泄露出去。” 众人不知是何心思,竟也没有反对,却有一人走出,让大家意想不到。 “既然至此,又何必装模作样?你既是猎者,亦是逆蛮,引导我们走至此地,不过是想要把众人消灭罢了。”虚煌子语出惊人,“在入村时刻你就做下手脚,你身为猎者天生拥有识别与攻击的权限,却在荒院前不声不语,放任众人生死。” 邢袁依旧是冷酷面容,却斥责道:“一派胡言,这不过是你欲加之罪。” “之前我就注意到你的异常,并且虚与委蛇和你合作,你真实的目的就是减少竞争者,甚至杀掉其他拥有身份的人。古庙内最先进入的便是你,说无碍的也是你,看似坐在门口守护,实则最大危机乃神台之像。” 邢袁摇了摇头,“我为何要杀掉浊海?若真是如你所说,灵珂衰弱,先拿她动手岂不稳妥。”说完,他还瞄了一眼远处憔悴的灵珂。 虚煌子却不为所动:“自然是浊海获知了你的秘密,让你迫不得已。利用这危险神不知鬼不觉地除掉浊海,本该是天衣无缝的。可惜,浊海在临死前与我有过一次交谈,更是留下关键证据。” 说完,虚煌子竟利用虚火炙烤,生生抽出一道截留的幽气。 “这是浊海残手压着的最后气息,失去古庙诡异的镇压,也就有了信息。” 漆黑幽气环绕片刻,最后化作道文排布,所有人顿时读懂他要传达的意思。 “庙文有记,三位天命中必有一位逆蛮,引众人身死方罢休,小心!” 顿时所有人都向后退了一步,远离站于中心的邢袁。 可放眼望去,之前冲突过后,场上已经只剩可怜的五人,纵然虚煌子说出真相,似乎也有点迟了。 邢袁阴骘面色倒变得坦然起来,再也不用装作为众人好的假模假样,身躯瞬时增大数倍,而其上猎袍竟然全数融入其躯体,威势大增。 “本就是我巫族宝物,轮得着你们这群宵小贪婪?既然你要死个明白,我就成全你。” 话未说完,林间风沙飞扬,四枚符箭分别射向余下之人。其中必定存有佯攻,可谁也不敢保证对方会放过自己,故而各自全力防守。 荒面对袭击,几乎用出全力,可也仅仅阻碍片刻,便被刺破护罩。紧接着便是一柄巨斧于沙中凸显,狠狠劈下,万万没想到邢袁首选的目标竟然是他。 几乎来不及反应,宛若泰山压顶似的洪流就将虚弱的荒摧毁,地面被狠狠砸出一个大坑。 另外三人,灵珂胸前鲜红渗出,似乎同样受了伤,另一人勉强抵抗。唯有虚煌子趁势反击,一道赤红灼烧出现在高塔似的背部。 此刻的邢袁气息强的可怕,简直超出了寻常真我的界限,似乎那猎服为他带来了某种增幅,以一敌四不落下风。 看看脚下烟尘以及斧刃上的鲜血,邢袁刚要露出得逞的蔑笑,却生生止住。 赤红血液宛若岩浆,在其斧上流淌,一股若隐若无的燥热锁定他的位置。 随即而来是从天而降的一根黑漆漆的烧火棍,没有任何预兆,当头一棒。 邢袁抬手格挡,本来宛若天神的力气,竟然被生生压制,赐姓时给予的本命至宝邢斧竟然被那烧火棍打得蹦出了缺口。 更致命的是,这僵持的刹那间,身后赤火燃烧,仿佛熔炉般的利爪直袭腰间,来不及腾挪的邢袁只能运气生抗,被狠狠剜下一块肉。 那名仅有的外派生还者,知晓到了你死我活的境地,同样祭出杀招,一枚宝珠从气海中飘出,像流光一般窜至邢袁心脏处,谋求一击毙命。 随即“轰”的一声,来袭三人皆被震开。 荒撞在灵树之上,握少阳令的手臂已被灼烧成金骨,虚火漂浮。口中却依旧填满火属灵肉,饮鸠止渴。 在少阳令上次与阴阳城诡异对垒过后,便一直悄无声息。遇到这等拼命场景,说不得要借用此物。勉强依靠灵肉大补,利用他大日金乌体的容器,来调动少阳令。 亏得他是老金乌钦点之人,更是受梧桐之阳淬炼,否则单单动用就会化作灰灰。可即使如此,这条手臂也基本废了。 而且之前躲闪邢袁袭击,金乌影运转极致,他本就受损的四骸已经痛到极致。 实在是邢袁蓄谋已久,看来他对巫地的了解足够多,甚至找出方法能够完美的利用这猎者的能力,才敢如此猖狂。 须知刚刚荒施展的实力,完全不弱于当初击杀太归子的手段,更有虚煌子与另一真我拼命,若还奈何不得他…… 已经染红的酒池,愈发香甜,那四位仙女似的人物,始终微笑地望着他们,这惨烈的厮杀像是戏剧。 “咕噜咕噜” 一颗狰狞带血的脑袋从酒池中钻出,双目若鹰隼勾视四方,顿时地上众人心凉了一半。 第110章 醉生梦死(二) “你不是白造!少阳宫的金乌诀,你到底是谁?”沙哑、低沉的质问,再配上邢袁染血面容,宛若地狱饿鬼。 已经到了这步田地,荒自然不可能再保留什么,但虚弱的他几乎没有回话的能力。 刚刚交手邢袁的巫灵之法彻底压制了金乌,亏得少阳令乃至宝隔绝了巫咒,否则已是死尸一具。 便如那最后一人,此刻挂在树上,浑身若骷髅,哪还有什么生息,虚煌子同样倒在地上生死不知。 如此强敌,简直荒生平仅见。 若是以他自身道法与之相拼,毫无胜算。不过,凄惨濒死的他没有丝毫慌乱,依然在啃食能够得着的灵肉。 “你似乎不怕,还是故作镇定?我从未听过少阳有你这等人物,竟然能混入月殿,还不受阴阳之斥获得真法。” 邢袁的身子逐渐从酒池中浮起,古铜色宛若精钢的皮肤充斥刀斧痕迹,岁月见证了他过往的实力。 “像今日这般凶险,我亦不曾遭遇。可惜,虚煌子最后才道破真相,不也存着几分独吞之思,他那言之凿凿的声讨听了真让人恶心。 还有浊海,明明就想利用身份和我私下结盟,谋得利益,最后遗言却义正言辞,真是可笑。 若你们真的能团结一致,说不定还能周旋一二,可惜,人心独私,万载不易。” 荒忽然停下吞咽,嘶哑道:“你从进入巫地后就知晓此怨阵的关隘,更是拿着巫族宝物强夺猎者身份,自以为翻云覆雨,想要独吞胜果,可惜……” 邢袁略显得意的神情一滞,面色变得严峻起来。他自然不是想要和对方啰嗦,只因少阳令给他极致的危险,刚刚又受了三方夹击,不得已利用琼浆恢复自身,靠言语拖住荒,以免对方见毫无希望便殊死一搏。 他本就习得巫族一项回天之术,现在又在这等环境下,简直是量身定做。况且他已探得荒的虚实,绝对不是真我境之人,只是靠着精妙功法与宝物,再加上时机把握才勉强存活。此刻出手对方再无机会。 可他刚要迈腿上岸,忽然一黏滑之物卷住他的大腿,竟然动弹不得。 细看之下,竟然是之前捧宝女子,艳丽娇颜芙蓉出水,身下似鱼尾龙鳞,缠在他的腿上。 与此同时,四周仙雾缭绕,丝竹悦耳,八音齐全,却存靡靡之觉,让人不由自主地就感到燥热与口渴,更是浑身舒坦放松,生不起他心。 有八名披着丝纱女子,婀娜多姿宛若水蛇,于池边跳舞助兴,宛若人间仙境。调笑嬉闹之音隐隐约约,勾人心魄,仿佛在引诱着君王,来和她们捉迷藏,捉到她们就有心动的奖励。 邢袁此刻已是昏昏沉沉,酒不醉人人自醉,这般享受天堂,岂不是人间极乐? 但他不愧为巫族赐姓之人,很快便察觉不对,狠狠咬舌贯通道气,才发现原本即将探出酒池的身子,已经被那鱼女拉回一半,勉强只剩个头颅在外,口鼻中也尽是灵酿,甘甜中一丝淡淡血腥,越喝越渴,浑身麻痹。 他想要反抗,可堂堂巫族邢袁,动用全身力气却敌不过那柔弱鱼女缠绕。 那狐媚如花的女子吐气如兰,整个身子依偎在他胸前,与他耳鬓厮磨,温言软语,眼中深情更是浓烈到极致,就要急不可耐地在酒池下行那鱼水之欢。 想要挣扎,抵抗的意志却渐渐消散,耳朵都被仙酿倒灌,依稀听到池边荒冷冰冰地断言“命运不是那么好承受的,既有运道,便有灾劫!” 本来该是清澈无比的酒水,此刻邢袁脑袋潜下,却发现是黑暗浑浊的世界。 酒水清香越来越淡,血腥味愈发浓重,更有腐朽气息传来。 忽地几双紫色鬼目张开,照亮黑暗。 那坑坑洼洼地酒池壁彻底显露出来,根本不是什么金玉之物,而是一颗颗奇形怪状的头骨,镶嵌在土壤里,张开颚骨空洞地望着他。 天香国色的鱼女轻柔抚摸骷髅头,深情地凝望着这位新人,嘴角不自觉地冒出几个气泡。 “咕噜咕噜!” 一切都沉浸在看似透明实则漆黑的酒水世界,只剩歌舞依旧。 荒拖着疲惫至极的身躯,慢慢向虚煌子那里挪去。 本来炽热的火焰渐渐冰冷,浑身弥漫着一股浓郁的衰竭,不详之息笼罩周身,连灵木与琼浆都变得灰白。 荒,不,或许说白造的命数已到极致,他是万万逃不出这片区域的,运断于此。想要活命就得寻另一生机。 可就在此时,一位意想不到的人拦在路间,苍白憔悴的灵珂,一动不动地望着荒,那双灵动的美眸似乎失去了往日的神采。 “灵珂已经死了吧?” 荒始一出口便语出惊人,但两人却没有任何惊讶,仿佛在谈一件平淡至极的事。 “你什么时候察觉到的?” “从古庙中出来,你便不让我搀扶,并非是置气,而是怕被我发现身体异常。 之前在路上我明明看到有诡狐藏匿洞中,可行至顶峰也没见其踪迹,它们自然不会因为猎物的实力恢复而畏惧,倒像是在遵守着什么。” 荒的视线落在灵珂脖子上,一道血线此刻愈发真切。 “我还以为你会珍视身边女子,起码会发出些可惜可怜的叹息,或者愤怒,却不想你会如此平静。” 身周轻乐飘渺,酒池肉林,繁华至极,荒却始终淡薄如水,声音极其平静:“踏上这条道的修士,一心向道,前路皆如此。或许下一刻这般遭遇的就是我,又何必哀叹。” “哼!你这般铁石心肠之人,简直就是修仙界梦寐以求的大道种子。也是,身怀少阳、月殿真法,又握有连灾劫都退避三舍的至宝,谁的命都不如你的值钱。” 残躯拖至近处,荒伸出三根手指,点在已经昏迷的虚煌子头顶。明明已是白骨的手指,像是陷入泥潭一般,彻底融入进去。 面对真我境的虚煌子,千变魔象需要媒介,而浮生凝月阙中的黄粱一梦,便是桥梁。 靡靡之音越来越近,莺莺细语就在身边响起,几位妖冶身姿的女子靠拢过来,香风扑面,挠的人心中发痒。 无数过往于脑中闪过,有向日举弓的英雄,有月下抚琴的俊生,还有舍生忘死最终忘却初心的游子,一幕幕如同流星划过。最后只剩一个孤苦无依的少年,拖着干瘦躯体,向辽阔星辰怔怔地望着。 天地皆暗,会心一笑。 第111章 醉生梦死(三) 悦耳之音隐现,妙曼身姿远近。 从黑暗处回归,迷蒙中冷清树林尽是嫣红,再一望却干净的让人神怡,只剩残留在脑海的紫眸退去。 依旧是奢靡的酒池肉林,无数龙肝凤髓挂于枝叶,琼浆玉液堆满酒池,几位我见犹怜的可人正饮着佳酿,俏脸红彤彤地私语,像是迷醉,又像是娇羞地邀请。 但他眼中狠厉一闪,便压下**,看向白玉桌上的骨链,串联的兽骨似乎饮尽煞气,再次变得深邃,让人迷失。 玉桌已然飘至池边,伸手一拿,这串传说中的巫族至宝便化为己有。 环伺四周,曾经数十人的天之骄子,就连四大仙宫翘楚,都折戟沉沙于此,独活似乎有些孤单,却有另一种畅快。 不由仰天大笑。 “哈哈哈哈……” 笑声压过了丝竹之音,卷的灵叶微微波动,在酒池肉林间回荡不止。 却不想一冰冷声音在身后响起:“终究还是失败了吗?” 顿了顿,才略带嘲讽地笑道:“善水者溺,善骑者堕,各以其所好,反自为祸。” 这飘忽而来的声音让最终的成功者心间紧张,顿时警惕起来。 “哼,不必惊慌! 你就是本次试炼最后的幸存者,这满地宝物任你拿取。树上挂的龙凤之精,池中的天河源泉,你想吃多少、喝多少,都可以。 甚至这些鱼女,你看中的话可以随意享用,这里的一切在一天内都属于你。” 冷冰冰的话语却充满了诱惑,几只姿色上乘的鱼女躺在池边,玉体横陈,朝这唯一的幸存者眉目传情。 他却一本正经地摇头:“灵珂,我们一路来相依相伴,我怎会对这些庸脂俗粉动心,你……” 不愿听他的虚伪言论,她打断道:“你不必试探,他妄图借你劫命度难,却功败垂成。 而我亦不再是灵珂,若是你真的想,我也未尝不可。 虚煌子!” 说着,便拉起袖子,本来粉妆玉砌的肌肤,此刻却布满灰色尸斑,扭曲以及浮出淡淡紫印,诡异而妖冶。 她那双灰暗的眸子就那么冷冷地盯着虚煌子,不自然地哂笑。 白造那熟悉地面孔,此刻却是虚煌子鸠占鹊巢,只能尴尬地向后退了退。 说来也是惊险,最后那波合力围攻邢袁,他确实是出了力的。甚至身受重伤亦是不假,不过他有奇遇,在修行时独闯一古老山洞,蹉跎接近一甲子,才最终获得洞中密宝。 看向池边已化灰灰的身躯,放置着几根彩色稻草,依稀能看到之前草人的痕迹。正是他那奇遇法宝,最善神魂挪移,有极强的探查能力。 莫说真我境的凡人,便是人仙亦可探寻虚实。故而之前荒在院落前施法,便被他依靠此宝看破道法,才发现堂堂司非白造已然虚弱至此,便直接动手试探。 而刚刚荒运用秘技,他其实有意识,并且有实力反戈一击,却依仗着法宝,故意引君入瓮,便是笃定自己在神魂方面不弱于人。 毕竟经历之前恶战,残存实力几近于无。他又亲眼目睹荒利用法宝硬抗爆发的邢袁,要知道对方仅仅是通幽的实力。更重要的是,荒全力施为时竟然流露出大日金乌体的底蕴,这简直是少阳宫弟子梦寐以求的道躯。 这一系列因素导致他破釜沉舟,与这位神秘莫测的同门拼一拼,置之死地而后生,结果便是他成功了! 不过奇怪的是之前对方使用的法宝消失,根本找不到踪迹。 但内视周身,澎湃的阳炎之气弥漫经脉,九色煞气于气海中升腾,容纳天地万物,更是让他瞠目结舌,竟然是传说中的玄天神煞,简直是道子级别的基础。 深吸一气,慢慢静心,再次看向灵珂。 “此处可还有其他宝物?” “玉桌每隔十二时辰便会再次呈现新的宝物,所思即所得,当然也得是巫族竞场内有的东西。” 虚煌子显得有些热切,小心翼翼地问道:“可有玄心赤珀?” 眼中火热,话语急切,皆暴露出他的渴求,也是,毕竟作为此地最后的幸存者,谁还能和他竞争呢? 玄心赤珀乃火属至宝之一,传说乃上古时期太阳真火的分化,若是被顶级火属炼丹者获得,可以制成赤珀古离九真丹,助真我境修士一臂之力,踏入人仙境。 须知由凡入仙,天堑之隔,就算能稍微增加些几率,都是稀世珍宝。 灵珂顿了顿,说道:“玄心赤珀倒是没有”。眼见虚煌子颇显失落,却又补充道,“不过赤珀古离九真丹倒是有一瓶,恰好就是白玉桌上的礼物之一。” 虚煌子心情大起大落,却也喜形于色,难免自得。 可忽然间,他追问道:“如何离开此地,回到外界?” 灵珂对着他笑了笑,充满某种神秘的意味,虚煌子却因为赤珀古离九真丹的消息而忽略。 “出去的条件,你们一开始不就知道了。只要破解怨阵,即可离开此地。” 虚煌子顿时舒了一口气。 不过出于谨慎,他还是继续问道:“具体如何出去呢,此地茫茫如野。” 灵珂不语,只是指了指身后。 放眼望去,酒池之后竟然又延申出一条路,像是巨石砌成的大道,逐渐升高。 晨光熹微,暖洋洋的太阳照亮了大地,灰白沉闷的林间同样升起一丝希望,祛除过往的一切。 虚煌子不由自主地登上道路,不再有弯曲,像是走在寂静的城墙上,万里旷野,无边无际。 有一对男女正倚靠在城墙的最高处,望着远方炊烟,嬉笑打闹。 女子倾国倾城,一笑天下失色;男子伟岸雄壮,气吞天下。 这万里江山,仿佛就是两人的游戏,天下生灵的命运,就掌握在他们手中。 再近一点,虚煌子终于看清两人的面目。 那看似雄伟的男子,在锦绣王袍之上却顶着黑漆漆地一团粘稠,发出沉闷地笑声。 女子倒真的是人间尤物,妩媚众生,脖子上挂着一串项链,晶莹玉臂轻点远方。 目光顺延,仔细一看,竟然是一群风餐露露的游者踏入村庄。 有三位身着华服,其余数十人紧跟而进。 可越是看下去,虚煌子不由自主地生出冷汗,那一张张面孔皆是熟悉之人,邢袁、灵珂、浊海,甚至他本身的皮囊,此刻却像是风干一般,失去水分,犹如枯老的树皮,面无血色。 这时,忽然有一人偶然往来。 四目相对,宛若镜中对照。 耳边传来飘渺歌音。 “逐新一年,余身焕然一新。迷惘依旧,还缺些什么呢?” 初阳再次升起! 第112章 梦回朝歌 在一条狭长而又黑暗的道路上,站着略显瘦弱的青年,迷茫双目望着前方,怔怔地发呆。 他身上衣着不停地变化着,时而华美精致、时而古朴蛮荒,神态超凡脱俗别有意蕴,有时又凌冽冰冷充满煞气,像是一支神奇画笔在不停地转换风格。 就这样踉踉跄跄地不知走了多远,忽而前方浮现巍峨城墙,其上兽骨累累,血流如瀑,巨石缝隙间魔音缭绕,宛若地狱。 青年却没有任何畏惧,踏步跨入城门。 忽闻头顶钟声响起,眼前已是另一番天地。 古朴街道,来来往往的行人,道路旁三三两两的小贩在叫卖,多是些简陋商品。 只见一位颇为富贵的人物拿出几枚贝壳,交予商人,得到一份稀奇的木盒,便兴高采烈地离开。 这样的场景虽不算多,却也分散在各地,如同幼芽在古老的城市茁壮成长。 可好景不长,很快日上三杆,燥热的气息达到极致,大地龟裂,万物干枯,连江河湖海都被蒸发得不见踪影。 一具具干尸躺倒在路边,最后的动作都是手臂举向天空,哀求渴望着点滴雨水,可直到化作尘埃,老天也没有应答。 颇具戏剧性地是,在漫长干旱后,又迎来一场大雪,漫天飞舞的雪花覆盖了曾经求而不得的苍生,天地间寂静无比,这座古老城池再无喧嚣。 远方火光冲天,巨门轰然倒塌,兵戈之音四处响起,顿时苟活到此刻的一切都画上终点,无论是百姓、还是文明,皆归于过往,只留下残破城墙,见证血一般的历史。 “嘎吱” 轻声慢步,有人踩着松软的雪花靠了过来。 一盏红灯笼,照亮夜色,却将她笼罩在灯光中,无法看清样貌。 声音却如黄鹂般悦耳,让人遐想。 “竟然有人能寻到朝歌源头,莫非又是三尊手下的哪位金仙?” 皑皑白雪,厮杀四起,却宛若隔离的两个世界,这位女子恬静依旧,探寻着对方的秘密。 他脑中一片混沌,无法拼凑出答案回复,只觉这名字听起来有些熟悉。 等了许久,没见答案,女子灯笼再向前探了探,恍然大悟。 “怪不得,原来是这份渊源。” 顺着对方目光,青年低头看向自己的胸膛,原来血肉早已在干旱中枯萎,手脚也在大雪中冰冻,唯有一盏明灯于腹中摇曳,灯火黯淡而诡异。 “柴薪枯木,以命为灯。天下皆暗,又能燃烧多久呢?” “罢了罢了,不过又一痴人。” 风雪瞬间大了起来,女子身影再次模糊,长长裙摆映照红光,随风一卷,香气袭来,本已黯淡的灯火猛地爆发。 诡异幽火从胸膛迸发,烧灼血肉,解冻四肢,明明整个人已经燃烧起来,他却无痛无觉,反而有种生命升华的快意。 那过往杂念,阴暗思绪,恐怖幻影,皆在火光中消散,化作一缕缕青烟。最终包括他自己,彻底烟消云散,只留一滴灯火落入雪地,未曾熄灭。 …… 再一睁眼,恍如隔世。 看了看自身那熟悉的手脚,干干瘦瘦,没什么营养,像是一位长不大的少年。 竟然回溯到梧桐涧时期的身躯,少阳道法以及大日金乌俱在。 千变之法,归根溯源,依在本我。 多次动用金蝉之法,终于承受不住反噬,差点就被燃灯烧尽命数,若真是如此,神仙难救。 却不想在大雪中的朝歌城,被那女子出手压制。 他一直对阴阳城有所猜测,如今几乎已然肯定,便是旧日朝歌,只是不知何原因,化成如今的诡异凶地。 怨阵乃巫地之考验,但被阴城侵蚀后,便融入了致命的因素,故而一行人无一幸免。 但两者相融,不分彼此,在他经历一趟离奇的朝歌之旅后,对破解之关隘有了清晰的认知。 其实他在击败邢袁那刻,就知晓命断于此,无路可走。 故而借虚煌子之运,不过借口,对方留有后手他亦知晓。从虚煌子看破自身虚实,荒就有了些许猜测。 命至断头,便只能李代桃僵,只是对方心甘情愿,荒也笑纳。 当然,虚煌子在赌,荒亦在赌。若是他的命火燃尽,而虚煌子未死,那这一切便由对方继承,鸠占鹊巢。 最为凶险的自然是金蝉反噬,凡夺人运者,皆可被夺。他差点就在不同人格中迷失,无法找回自我,若真那般,回归到如此险恶的境地,不过是再死一次罢了。 放眼望去,村口石碑依旧,旁边却多了三副骨架,散落四周。 他不知晓虚煌子最后看到了什么,但必定是关键。 孤身一人踏入萧瑟村庄,那些宛若行尸走肉的村民,荒不曾理会,诡异院落也不再探寻,就专心致志地朝向村子深处,抵达破落神像。 曾经古朴而庄严的神像,此刻已经破碎不堪。而过往同行的数人,早已道陨。 荒推开残破碎屑,一条石路若隐若现,仿佛漂浮在不存在的世界。 本来此路需要巫女施法引导,此刻依稀残存。 急速行去,路旁幽暗有几只紫眸窥伺,却始终没有行动,荒安全抵达古庙。 身周天色渐晚,荒明白时间已然不多,同时危机也越来越近,可他依旧没有动身,只是来到祭台下方,看着已然凌乱的蛮文,突然打破静谧。 “背叛者其实是你,不是浊海。古庙受灵像庇护,唯有你能打开缺口。纵然是邢袁动手,你也能察觉不妥。 而真正与浊海合作之人是你,故而他才要联合虚煌子,陷害邢袁。只是他万万没想到,你宁愿牺牲自己,松开牢笼也要将他除掉。” 荒边说,边扫开祭台之上杂草,那石头神像竟然在脚底流出汩汩鲜血,勾勒铭文。 他看向石纹,内里却填充着崩裂的血肉以及一位女性的躯壳。 “神像庇佑被破后,最先受损的必然是你,浊海纵然有些警惕,也认为你不会行这损己利人之事。可你还是做了,不仅如此,瞬间便在古庙解决掉两位天命之人。 你的身躯被鸠占鹊巢,引向酒池肉林,最终修者全数阵亡。” 荒手指轻触铭文,冰凉彻骨,连金乌之身都受不了。 “可你为何如此做?必定是有人告诉你神像的特殊,能够熬过这一次重启,而你身为逆蛮,只要所有人都死了,你便是最终的胜利者。” 仿佛说中心事,石像竟然微微颤动,本来石质嘴唇忽然张开,内里尽是抽搐血肉,呜咽着不知何语。 仿佛哭泣,仿佛哀求,却终究不再出尘秀美,只是一座石像罢了。 听到石中人的低语,那本来还有些疑惑的眼眸瞬间坚定起来,毕竟线索只是线索,如今已然看到他想要的,再容不得反驳。 嘿,所谓同门,在利益死生面前,脆弱的像是一张纸。 尔虞我诈,勾心斗角,似乎成了如今修界的通行证,有时候道法甚至都不那么重要,却得先活下来。 这般世界,如此修者,还修的是仙道,能得逍遥自在否? 古庙门再次闭合,幽暗门缝中绝望目光被隔绝。 荒朝着庙门后的山道望去,或许要见一位故人了。 第113章 梦回朝歌(二) 沿着道路向前,很快便回到那条分叉路口,蛮文依旧玄妙,可如今在荒的眼中已失去意义。 举目望去,本来阴暗的天空竟然变得紫色深染,如流云奔腾,变幻莫测,暗中更隐有黑雾弥漫,似有无名之状的怪物在其中咆哮,冰冷地俯瞰下方。 本来普普通通的石子青草,变得失去光泽,如同黑白世界中的遗物,拉扯着最后一丝生机。 即使隔如此远,那生人禁绝、万物枯寂的腐朽气息浓烈得让人恶心,宛若站在阴阳城中一般。 看来异变已然开启,巫地与阴阳城的融合愈发深入,此地的考验彻底变质。若是这回他还找不到破解怨阵之法,恐怕就没有下一次了。 于是他义无反顾地朝着那条蜿蜒的血腥之路行去,被那个女人误导的方向,正是荒坚定不移的选择。 兽路确实平坦而安全,但他始终不会忘记那些潜藏在暗中的紫色眼眸。酒池之上他的话语自然不是无的放矢,虽然试探没有得到回应,却也几乎肯定。 当然,他不会单纯凭借这些轨迹来判断。右目缓缓睁开,金色重瞳自其间剥开,四周浓烈的劫难之息就是它的养分,顿时不再压抑其本性。 那蜿蜒充斥杂草的道路,黑白之色顿时鲜艳起来,从草叶上渗出一滴滴血水,浇灌在漆黑土壤之上,茁壮成长。 若是细看,松软的土壤间竟然掩藏着清灰色的手脚,一动不动。越往前走,这些散落的尸身越多,密密麻麻互相缠绕,极其惊悚。 更重要的是,它们尸躯上裹杂着无尽的怨念和恨意,这股气息像是头发丝一样将这一具具尸身缝合起来,铺成这条通天之道。 不由自主地,荒觉得脚下踩着的是一具具僵硬而又冰冷的尸体,怨念像是溺水者慌乱中伸出的利爪,不断地想把他拉入深渊。 可再一晃神,明明只是石路弯曲,上面沾了些许冰渣,冷意更浓。 金乌诀流转周身,一道赤焰汹涌袭来,将冰渣包裹的血脉尽数冲开,周天运行、气海升腾。 四周气温不断下降,几息时间内就已成了冰天之地,若是寻常人来此,顷刻间就会被冻成冰雕。不仅如此,严寒之息更是夹杂一股诡异的灰霾,在抽离生命。 纵然荒施展金乌诀,也感到身体逐渐僵硬。 于是他调动体内玄天,加重阳火,浑身赤红宛若火炉。 终于,早已化为冰阶的道路扭曲着抬升,荒向上一望,一层漆黑弥漫,阴暗而令人生畏。 他一步步缓缓向上,走至最终阶,只要一抬手,就能突破这冰冻的世界。 可鬼使神差地,荒回头一望。 压抑的天空下,数不尽的尸身已然远去,便如同漆黑幽草,灰蒙的大地偶尔点缀几朵鲜红。 再远处,竟然能看到破碎的村庄似隐似现,凋零的村民日渐稀少,直至终结。 他忽然回想起在那梦中朝歌所见之景,万物萧条,历经千般劫难,大雪落尽,掩盖繁华与生命,何其相似。 这些哀叹与怨念,是为谁而鸣? 浮生之法有言,水月之境,洞天再生,冥冥之感,切身所悟。 天地寂静,道心纯粹,他仿佛再次听到那古老的疑问:“逐新一年,余身焕然一新。迷惘依旧,还缺些什么呢?” 或许从前有这么一位勇士,在蛮荒危险的大陆守卫自己部族最后的百姓。可浓雾愈盛、怪异愈强,任凭他如何坚毅也挡不住恐怖蔓延,只能眼睁睁看着朝夕相处之人一个个失踪,再找到时已然残缺不堪。 久而久之,他对自己的能力产生了怀疑,意识逐渐模糊,像个疯子一样在部落游荡,只靠本能来驱逐到来的怪物。但村民已经不再信任蓬头垢面的他,甚至驱赶这位昔日守护众人的勇士。 可无论怎么做,被抛弃的部族都渐渐走向灭亡,一座座院落沦为恐怖滋生的温床。人们失去生的渴望,宛若行尸走肉般地游荡街头,眼中充满灰暗。 本来若是如此,他会和余下村民一同沉沦。可上天玩笑,他在疯狂中漫步至村内古庙,被短暂的庇佑弄醒。 曾经神圣的先祖,如今已布满灰尘,只剩下可怜的护佑之力能激发巫族信仰,却对弥漫的恐怖无能为力。 他第一次大声呵斥这群先祖,斥责他们的无能,斥责他们武断的决定,导致部族沦落至此。 可光影一闪,古庙之下数不尽的残缺尸身,过往影像一一回顾,这位巫族勇士顿时手脚冰冷,万念俱灰。 在这遗弃之地,巫族神通不断消逝,他自然也不例外。只是那护佑的信念始终支持着他与怪异斗争,纵然身死、化为异类。 但既然神灵已然抛弃部落,他又如何能例外?支撑他的法力,已经不再是引以为傲的巫族神通,却是他最憎恶的怪异,至于源泉,那铺满古庙的残缺尸身就是答案。 他仔细地审视自身,原本勇武有力的身躯,已然变为血肉外翻的泥浆;那双可以震碎山岳的手掌已经化作灰雾,束缚着无尽魂灵;英俊的脸庞如今已然成为混杂而抽象的恐惧。 真相如此的残酷,亲手扼杀同伴的竟然是他自己,纵然他是这个部落最勇猛的战士,也无法接受,于是他真的疯了。 诡异如同无尽的源泉,为他供上黑暗饲料。蛮荒的古村日复一日地重演着这出悲剧,每当结局到来,便会重复道那句疑问,为何身躯能够重塑,抵挡他宿命中的大敌,却少了些什么,遗忘了过去,于是再次重启。 荒抬头望了望触手可及的黑暗,感受到前所未有的渴望。那是这位勇士真正一直在寻找的东西。 可同时,劫难之息几乎透过封锁渗透而来。这是真正的恐怖,充斥着荒芜与腐朽,连道力都冰冻起来。 内心的理智告诉他,快回去,逃开这可怕的未来。身体却愈发滚烫,幽暗灯火在气海中点亮,燃烧的却是他不可见的宿命。 这是他有史以来最强的时刻,或许还会保持一段时间,只要燃灯不灭。朝歌城中的神秘女子彻底激活了劫命燃灯,使得本来油尽灯枯的自己熊熊燃烧,不用担心施展金蝉而带来的各种后果。 可命运不是儿戏,代价早已标注,仅仅通幽的他承担不起如此炽烈的燃灯。 无法预知眼前的劫难是否就是他的终点,也或许是下一站,可早晚不会相隔太久。 就如同这位巫族勇士,拼命挣扎,用尽一切方法寻找出路,也不过是命运的玩弄。 纵然你苦心孤诣谋求平衡,赤子纯心一意求道。少阳金乌,月殿浮生,一路来战胜一个个劫难,却也无能为力,最后反而是门派的至宝宣告了他的终结。 金蝉最是逆命,可当自己最信任的力量也宣告终结时,又该怎么办?碌碌无为地放下,亦或者无法接受地疯狂? 浑身金光荡漾,隐晦而玄妙的气息彻底释放,一阴一阳的道气纠缠盘旋,点亮轮回之火。 深吸一口气,荒挺身直冲而上。 “咕噜!” 漆黑之上是冰冷的水,幽暗中有数不尽的紫眸,齐齐望向这边。 墙壁是骷髅头砌成,一只只袒胸露乳的美人正亲昵地摩擦着枯骨,内里蕴藏着恐惧与哀怨,像是最精致地工艺品。 正是这些国色天香的美人,望着从黑暗中钻出的荒,却充满了**。那星辰般地眼眸变得细危,樱桃小嘴张开却露出锋利的锐齿,白皙的皮肤布满死人身上的灰斑。 几只靠近墙壁熟悉的鱼女,甚至牙缝上还沾着一些肉丝,再度温情地望了过来。 竟然是酒池之下,怪不得那条路血腥之味如此浓烈,他记得不可一世的邢袁何等凄惨。 但荒没有立刻逃离,反而是低身下来,在黑暗的池底摸索起来,很快便抓起几根断裂的骨头。仅仅抓住,就有丝丝侵蚀之力袭来,血肉开始苍老发白,只剩得薄薄一层皮,他却没有丝毫松手得意思。 气海中玄天一震,金乌影宛若离线之箭,向上冲去。 但有人比他还要快,那怪异鱼女只是轻松摆尾,就跨越酒水,直直贴了上来,紧紧缠绕住他,并狠狠地撕咬起来。 若是以其平时的道法,纵然修成大日金乌体,恐怕也是只能落得身首异处,岂不见邢袁巫族之体,也四分五裂。 可现在维系他的是燃灯。 几粒沉积已久的晶莹漂浮而起,本来纯净的灯火瞬间弥漫烟雾,这雾气粘稠至极,却又有神秘通玄的气息,化入浮生之法。 越来越多的鱼女扑到他的身上,狠狠地咬了下来,齿痕甚至深可见骨,血肉早已被撕碎。他的身躯像是一具破碎的布娃娃,拼命撕扯却靠着细微的针线连接在一起,无法撕烂。 与此同时,浮生将烟雾扩散至血肉中,凡是吞咽荒血肉的鱼女,顿时像是吃到什么山珍海味,满目迷醉,不断咀嚼。 可越是咀嚼,神态越是渴望,甚至尖牙咬断舌头,紫色血雾不停扩散,眼中庄重更深,竖瞳挤压之下砰然碎裂,却像是着了魔似的癫狂。 荒在这种奇异状态下,早已感受不到疼痛,可看着连怪异都能腐蚀的力量,他不由地心间一渗。 他却顾不得其余,所谓饮鸠止渴便是如此。 集中精神,拖着数十只啃食的鱼女,张开嘴饮入酒池之水,顿时道气回转,猛地冲过阻碍。 “哗啦” 巨量酒水冲天而起,将灵树浇灌一番,所谓奢靡仰仗的终究还是血肉。 离开酒池的鱼女仿佛失去了力量来源,纷纷软化下去,也褪去鳞甲和鱼尾,恢复婀娜多姿的身材。 可度厄早已将她们侵蚀,只剩下一地不断抽搐,双目涌血的疯狂野人,哪还有些许优雅。 荒同样不好受,纵使燃灯维系,毕竟也是依靠自身道法。 度厄之息侵染,让他神智迷幻。 布满伤痕的恐怖裂口,竟然被一副王袍遮掩,酒池肉林这般修界神物,任凭他享受。那群岸上美人的撕咬,竟然是在用樱桃小嘴舔舐。何必辛苦一生,不若享受一番。 鲜血从额头渗出,将他的世界浸红,荒已经分不清什么为真,什么为假。 这样的世界,若想度厄,是否最先骗得就该是自己? 或许有朝一日他也会沦落至此,但绝不是今日。 既然燃灯未熄,金蝉就不会闭目。 胸中灯火再度幽暗,那晶莹的珠子飘落而下,回到它原有的位置。 荒手中握着池底枯骨,其上散发着疯狂与诡异的黑雾。 在池子前方,那个名为灵珂的女子再度出现,面无表情地望着他。 灵珂本来白玉如雪的肌肤,此刻已然变得灰白,其上尸斑纵横,脖子上的血线也崩裂开来,露出几粒骨珠,充斥着怨恨与沉沦。 一位腹中燃灯,浑身血肉所剩无几;一个满身腐朽,干皮镶套掩人耳目。这样的场景或许对于常人宛如鬼蜮,可若是修劫煞者,便习以为常,因为他们始终与劫难为伴。 荒盯着那熟悉的骨珠,彻底肯定了她的身份。 虽然他早有预料对方的神秘与强大,可望着这满目苍夷,以及团灭的修者,看来还是低估了这位故人。 只是她来此地的目的又是什么? 第114章 乱象 黑漆阴云,飞沙走石。 断魂山上日月无光,纵然常年黑暗笼罩,孤魂徘徊,也经不住道源降临、众修者轮番闯阵带来的劫数。 山峰深处隐隐有异常躁动,深绿火焰弥漫大地,无数尸骨从黑土中翻起,更有可怖的融合之物渐渐苏醒,即使人仙都觉心血来潮,危险逼近。 四仙宫之阵依旧落在乾坤坎离之位,镇压八方。 虽然入巫地者极多,可在外驻守的人同样不少,毕竟道源之机玄妙,生死参半,不是所有修者都愿意进入。 而四派仙魁,入定于巫地上空,联手施法,一道碧云之幕跨越数十里,扣在巫地之上,似幻似真。 唯一例外的是一座恐怖城池,石墙血流不止,更有蛮荒之骨盘绕,腐朽万物,生机不存。此城就压在其上,无视四大金仙营造的防护之阵,逐渐侵蚀下方古老的竞场。 几日以来,阴阳城的血腥之味更浓,在千米外都能嗅到那浓烈刺鼻的气息。而作为承载道源的巫地渐渐失去古朴蛮荒之道蕴,连八根巨骨都变得苍白无色,上面钻满黑色的小虫,摇摇欲坠。 开启巫地的黎道人损伤最大,本来遮天蔽日的身躯几乎缩小了一半,健硕如岩的身体竟然蒙上一层灰白,密密麻麻无穷无尽,纵然金仙之术也无法彻底隔绝,有一丝衰败之迹象。 须知大罗之位果,历经诸劫,寻常道法不能伤其分毫。特别巫族以肉身为尊,甚至有传闻上古大巫乃肉身成圣,可即便如此黎道人都艰难支撑,可想巫地之压力。 “似乎有些不妥。”月殿仙魁妙目一睁,先是看向逐渐沉沦的巫地,随后眉头微蹙,“入阵之人伤亡似乎有些大。” 虽然道源遮挡,一片模糊,可仙魁自然不是凡人。晶莹之目一抹绯红,如血月弥漫,竟在云雾之下窥探出些许场景。 有地仙之辈焚山煮海、皓月当空,众仙家群围孤城,奉天讨伐;人仙翻山越岭、彩云斗法,争个你死我活;诸多凡俗弟子各有道运,历诸古之难。 一幕幕场景,虽看不真切,却也能知大概。其中甚至有晓月真人、弥月真人这等门派中流砥柱,再结合本就存有的仙命之火,顿时无名之忧心中起。 “道源降临,阴城覆盖,天地陷其混沌,自然不能以常理度之。”幽幽之语如地狱寒冰,地落混沌之面看不出任何表情。 “阴城之不详确有其事,可祖巫之地自有源法,不该如此损伤。”瓮瓮的口音也显示出一丝不耐,其中更是怀疑居多。 黎道人其中两臂白骨森森,可那诡异眼目竟然附在骨上,不停地转动、窥伺,此刻齐齐看向地落,顿时气氛紧张起来。 处于乾位的骄阳,火中显露身影,正是此番压阵少阳的悟道子,比起其余几位身份和修为都低了些,毕竟他们都是与金乌王同一层次的人物。当然,悟道子同样是纵横洪荒的老牌金仙,再加上他握有少阳门派秘宝,方能维持一二。 可月殿仙魁率先发难:“月殿门人约有五成命陨,纵使双劫并至,也不该如此凶险。何况依照之前计划,黎道人利用至宝掌控巫地,必有生路留存。” “荒坛四成陨落。”黎道人说出此数时,几乎忍不住怒气,须知此地本是巫族祖地,几多秘要法阵都已交代,竟还有这般伤亡,其间必定出了差池。 待众人看向悟道子时,他轻声而叹:“七成。” 虽然早有准备,也知少阳羸弱,可入内弟子都是一派精英,仙人众多,培养周期都是百年以上,如今几日便消耗殆尽,有损根基。 “看来阴城异变超出我等想象,黎道人速速扣响巫骨,让闯阵之人返回。”月殿仙魁语气不容置疑。 “不妥,巫地道源降临,正是关键时刻,修道本就是逆天夺命,岂能没有损伤,如何能半途而废?”地落阴鸷回复,却也坚定不移,“何况你祖巫之骨依旧在内,谋划已久莫非就要偃旗息鼓?” 黎道人最是犹豫,纵然其他仙宫有所谋求,也不过锦上添花,可巫地开启,荒坛想要的东西,却是关乎巫族复兴。故而他才冒着得罪日月二圣的风险,与地落达成一致,可其中险阻,即使他乃荒坛仙魁,一步踏错万劫不复。 坤位月华浮动,清冷高悬,百里之内皆感一丝寒意,那摇摇欲坠的荒骨巨柱开始露出破绽。 “月神!你敢?” 地落幽冥之音直呼仙魁其名,口蕴大道,似有凶残恶鬼、无尽冤魂,在拉拽月神,周天月华都黯淡几分。 此刻黎道人也察觉出些许不妥,地落缘何如此执着,再想到本就是他联络众人,便要出手协助月神。 可万万想不到,有一赤红之焰立于身前。 “悟道子?你!” 少阳宫伤亡最是惨重,何况从最初聚源,便三派联手让其做先锋,更有阴城隐瞒的龌龊,就算他悟道子道心澄澈,不嗔不怒,也不该帮这始作俑者才对。 黎道人甚至以为悟道子已然背叛少阳,和赤血谷沆瀣一气,但数百眼目的他自然洞察敏锐,地落刹那间的惊愕没有瞒过他,看来对方同样疑惑。 “哼!鱼鸟虫兽,各有心思。钓鱼人可莫被鱼吃掉。”黎道人说罢,其余四臂兵戈而起,一方空间竟被生生锁定,巨斧轻轻一晃,顿时如银瓶乍泻,悟道子所处之地崩裂开来。 可就在此刻,一团虚无之火于无中生,万籁静,隐隐有起源之意,连蛮荒至宝都割裂不断。 “悟道子,你可知地落图谋?非是些许利益争执,非是千年气运长短,此番三阳之缺已成定数,你少阳破灭因果,再无此名。”道道宏音震耳欲聋,手上刀斧更见锋利,本是牢不可破的断魂山内域,此刻却在金仙的争斗下破碎不堪,虚空频生。 纵然黎道人如此,悟道也不曾有片刻犹豫,其火越来越快,几乎再度归于虚无,可渐渐地一丝太阳之精被酝酿而生,焚灼万物。 “疯子!” 以黎道人的修为,都不得不暂避锋芒,刀斧回神,巨躯纳元。此乃少阳宫至高之法,能利用炎阳之火沟通太阳。若是悟道子这般金仙施展,更是能截取一丝洪荒三阳之起始,那位圣尊的成道之火,于混沌化生,天地诞生之初的力量,不论是何道法至宝,皆焚灭。 这也是金乌王纵横洪荒的底蕴之一,它乃上古三足金乌,本就诞于太阳之内,故而更好沟通。可未成混元,便如小孩舞刀,未伤人先伤己,轻则道行湮灭,重则混沌归一。 如今悟道子竟然支持地落,还如此拼命,黎道人是万万没想到。 不过他少阳有至法,荒坛又如何没有真宝。黎道人迟迟不动,一是巫地本就由他开启,耗费巨甚,单就这双臂白骨,没有无数甲子都难以修回;二是与对方争斗中,看出些许端倪,悟道子勾连太阳之精,却没有想象中的强大,即使他不像老金乌那般得天独厚,毕竟是老牌金仙,也不该如此。 流火肆虐,太阳之精瞬间逼退众人,连争斗中的月神和地落,也暂时退却。可同时,他们都发现悟道子的虚弱,与其说是搏命之举,倒不如说他不得已为之,利用禁法方能抗衡黎道人。 可就在此刻,月神怀中宝鉴异动,明如皓月的双目再度闪过绯红,周围纷扰世界顿时陷入寂静,连时间似乎都放缓。她望向支撑巫地的八根巨骨,在逐渐腐朽的表象之下,萦绕着无数冤魂,而环绕其外的阴阳城如同一把锁,将其彻底扼住。更可怕的是,一股久远幽深的气息自地底蔓延,跨越无尽虚实而来,宛若道之尽头。 就连那神秘莫测的宝鉴都不停地颤抖,似乎不能承受其因果源朔,月神更是受其牵连,白皙皮肤变得诡异嫣红。 “道源之始,牵引幽冥。 你们真要拿万载修为和道统做赌注?” 几乎瞬间,月神和黎道人都望向地落,他先是沉默,却在片刻之后,将目光移向悟道子。 自少阳示弱,无意从月殿处泄露金乌王消息,再到被迫应邀,前往断魂山开启道源。阴阳城大损,巫地道陨七成,这一切一切,看似羸弱至极,迫不得已,可如今似乎都有了答案。 太阳之火,生生不息,最为炽烈。 少阳立派以来,千劫万难,或许都没有这次来的凶险,但坐以待毙从来不是他们的风格。 即使三派合围,诸劫并至,也要搏那一线生机。 悟道子从火中走出,再无之前的沉默,双目炽焰灼烧,无惧无畏,咄咄逼人。 第115章 乱象(二) “太古初生,三阳同天以润万物,精粹所凝化数异类,三足金乌天赋秉异,起于阳炎,得道望仙,终落赤地之木,遂生少阳!” 黎道人凝视悟道子,随即缓缓道出金乌王来历,似他这般金仙纵然寿命悠久,却也比不得洪荒大妖。特别是金乌王神秘莫测,对方创立少阳也是最古老的仙宫之一,内里底蕴确实非凡。 “从前只闻金乌王太阳之火焚尽万物,生生不息,不想道友也有这般道行。” 此刻悟道子身周,一层白色炽焰浮动,没有之前澎湃汹涌,看似平静无害,可只有同为金仙的几位,才能感受到其中道力,宛若无尽光辉与炽热,内纳须弥,至阳至盛。 三仙中唯有月神微微蹙眉,似乎识出其身份,古有谚云“金乌闭目,栖于深谷;朝阳赴海,升于桑木。” 不是他们孤陋寡闻,毕竟悟道子位列大罗,可他实在低调的紧,几乎千年内都未曾露面,只在门内现身。从前金乌王在时,恣意跋扈,所有人目光都集中在他的身上。在其消失后,少阳仙魁又挺身而出,因修为有所欠缺,故而更为沉寂。 最重要的是,各仙门皆有断层。巫族遭逢大难,避祸于此,熟悉远古之人早已凋零。幽族身居险地,自身难保,向来与世隔绝。按理说月殿妖族同气连枝,可实际上自那位消失之后,双方也陷入诡异的寂静,何况仙魁之位亦有缺陷,故而猜测多于肯定。 当然,这一切的前提都建立在悟道子真的能操纵太阳之精。 黎道人见其分毫不让,顿时嗔怒起,六臂齐齐挥舞,做出朝拜祭天之举,宛如最为虔诚的信徒。 淡淡血光浮现,其臂上眼眸逐个眨闭,随即消失不见。 再现时,已至悟道子周身。 在他的世界中,万物皆化为睁开的血目,天空漆黑的云彩、浩荡大阵、万里清风,甚至是对峙的三仙,瞬息间都扭曲成奇异的血目,冰冷而妖冶。 这并非是幻术或是放逐,此乃巫族神通之咒,调动天地道力,本质上转化其相对性。对于修者来说,若无法解除诅咒,天地同弃,无论走至何方,皆逃不出此术。 而在黎道人最后的双目中,血色的“井”开始流动。 悟道子面对的血目,逐渐开始合拢,每并上一枚,气机便黯淡一分。初始时速度颇慢,很快便急速叠加,遮蔽的眼目处像是被撕碎的黑洞,透露出破灭气息。 几息之间,天地便残缺大半,若是待到血目全部闭合,那便遭大道遗弃,无可救药。 唯一保持原状的,便是悟道子身周那白色炽焰,不灭不危,护其周身。靠近的血目,皆化作道道黑气,烟消云散,可若是想焚尽诸天,便不可能实现。何况咒源不解,便无济于事。 当然,悟道子维持现状,有太阳之精护身,纵然诸天厌弃,也暂时奈何不得他。不过这般的话,那他也就拦不下黎道人。 眼看世界混沌,血目皆闭,悟道子却做出惊人之举,动手撤去阳炎,甚至没有丝毫护身,任凭血目肆虐。 坚韧至极的皮肤生生被挤到皮开肉绽,血红皮肉外翻,苍白眼珠不停地转动,鲜血横流。 一颗颗眼珠密密麻麻,很快便爬满其身躯,可悟道子依旧无动于衷,反而低头望了望云端下的巫地之阵,轻声一叹。 “砰”,血水淹没在无尽漆黑,世界回归寂静,只留一小截黑色神木漂浮空中,宛若至阳。 这一惊变让在场三仙触不及防,即使是对“井”颇为自信的黎道人也感到不可思议。 不说悟道子的太阳之精足够庇护,况且四仙宫每位首领都携带镇派之宝,之前少阳法宝分明是掌握在悟道子手中,用来压阵的,面对生死危机完全可以操纵御敌。 他掌握的便是黎古战旗,能操纵万千兵戈以及六把古巫之器,更是开启巫地的钥匙,“井”咒同样是借其力量方能有如此大的增益。当然,代价同样不小。可再大的代价都比身死道消要来的轻。 “不好!” 黎道人几乎在瞬间就反应过来,那所谓的压阵至宝有端倪,既然不在悟道子这里,又在哪里? 隐约间,云下万年幽深的断魂山,似乎温度升高了些。整个巫地大阵,弥漫起无名之火,天地道气奔涌,阴阳倒转。 忽地连接两座通天巨门,自莫名处而来,一为万里坟丘、阴森古庄,殷红灯笼宛若彗星之尾,点亮大阵;一为蜡黄枯纸,不断燃烧,灰烬遍撒空中,隐隐有凄厉哭声。 黎道人几乎已然惊惧,想要控制战旗禁绝试练,却发现始终有股至阳之炎限制,竟然无法催动。 顿时他盯向那漂浮黑木,方知悟道子未死。 “晚了!” 月神看向被三禁地链接的巫地,其中央处赤火灼烧,一白色神龛徐徐露面,其头、身、脚各纳一方玄异,更奇特的是渐渐形成诡异的平衡。 头顶浓密不知几许的黑云,被烧灼而开,浩渺星海与巫地神龛相对,无尽洪荒道运凝聚,随星光而下。 “三阳神龛!少阳要借三诡镇压炼化道源,毕其功于一役。” 这是多么疯狂的想法!越是修为高深的仙人,就越明白其中因果牵连。道源、三禁地,其渊源恐怕不止幽冥,远不是金仙能够承担的。 甚至作为仙门魁首,知晓更多背后的隐秘,可越是了解的多,越不敢动,稍有差池,就是灭门道消的结局。 可少阳依旧这般做了,更是算计三派,一往无前,到底是什么原因让它如此义无反顾? 只有一类人会这般决绝,那便是看不到定点希望。 太阳隐暗,金乌王消失,门派动荡,所谓的三族大劫,似乎隐藏着更加恐怖的因果,此不过源起。 月神浣纱飘起,借助星光涌动,玄阴宝鉴再次闪烁,照出几位核心人物。 弥月、晓月身在不同之地,看似平和,但她却皱起眉头,随即银牙微咬,斗转星移。 顿时绯红弥漫,数位月殿真人竟然自巫地挪移而出,可场面却惨不忍睹。 风姿绰约,出尘淡然的月殿众仙,皆身受重伤。几名人仙更是早已身死道消,只剩红颜枯骨,松软皮层套在其上,刚一见面就无差别攻击,月神轻轻一挥,化为齑粉。 修为最高的晓月,艰难地挪至仙魁身旁,浑身染血,漆黑、幽绿、银白,各自诡异,缠绕不同咒怨,她手握一枚宝盒,通体晶莹,似皓月之光,郑重地交予月神之手,并附言“玄阳子!”。 随即便不得已自闭神识,隔绝伤势。 玄阳子何等人物?或许修为算不上顶尖,可单单少阳仙魁这一名号就在南疆声名遐迩。从晓月口中得此名,再加上三阳神龛落于阵中,月神顿时明晓始终。 即便喜怒不形于色的月神,也先是露出欣喜之容,随后凝重无比,轻点众仙印堂,一股轻雅之风拂过,顿时伤势消弭些许。 又是一次挪移,数十名凡俗弟子被纳入袖中,可月神脸上闪过一抹异常绯红,冷声道:“道源巨变,此事我月殿不再参与,各位好自为之!” 说罢便转身离去,坤位大阵月辉落幕。 “月殿仙魁虽为姹女,倒是果决,早有准备。”这时地落阴森直言,却未见丝毫着急。 黎道人进退维谷,若说谁最重视巫地中所得,必定是荒坛。可如今仙宫生死系于一线之间,他反倒难下决心。 明明少阳如此干戈,几乎是逆天之举,按理说早有谋划的幽族不该如此从容,可偏偏地落无动于衷。这是否说明,少阳不得已为之,便是要争夺这一线生机,而这生机须得三禁地参与才勉强有望。 金仙本是通天彻地之人物,仙魁更是其中佼佼者。稍一思虑便相通其中关键,不由虚汗浮生,这其中关隘便是天机混沌,难以察觉,那么地落的自信又来自何方? 他不由向西瞥了一眼,顿时下了决心。 “道源与我巫族无缘,希望道友信守当初诺言,将巫骨递还!” 说罢竟直接返回营地,不顾巫地阵中之人。 地落没有回应,他那漆黑扭曲的面目仍旧望向三阳神龛,炽热火棺愈发猛烈,似乎要借道殁为薪,焚尽巫地。 可区区玄阳子,真的能压服禁地,独占道源?又或者是图做嫁衣。 火光在黑暗面目倒影下熊熊燃烧,无人能窥得这位幽族大能得心思。 第116章 乱象(三) 纸醉金迷至极致的酒池肉林,尽管它在前一刻化身吞噬生命的魔窟。可鲜血流干后,在这群追逐**的人眼中,就像一位风情万种半纱半露的丰腴少妇,向来客张开双腿,莞尔一笑,充斥混沌的邪恶。 你究竟是古井无波的得道高僧,还是浪迹天涯的漂泊游子,亦或是沉迷世俗越陷越深的癫人,都在黑暗却清澈得镜面下照的清晰。 “看,世人便是这般贪蠢痴狂,修行百年又修了什么道呢? 平日里的平心静气自得怡然,不过是未遇到与自身匹配得机缘,他们看淡了黄金白银,不过是念着另一样不可达之物,所谓超然乃是欲念的繁衍,不过另一藩篱。” 本来清秀无双的月殿仙子,浑身被黑斑侵蚀,整个人枯萎起来。略带些嘲讽地叙述着,仿佛这些真我修者不过路边虫蚁,不值一提。 金黄延绵天际,她站在高台,身后依稀有着雄伟城墙的轮廓。第二次入此,四周温度急剧上升,烈火焚烧沙土,有一根巨柱被烧的通红。 其上正绑着早已看不清面目的罪人,数根铁链缠绕,面目朝柱,前身已成焦黑状,早已分不清男女,只剩脚下残留的道门印记,揭露其过去高人一等的身份。 “你身上残留着极其深厚的眷顾,若是愿意伏道,此次大劫可免你一死,如何?”在看向惨不忍睹的荒时,对方那灰白眼眸才泛起些许神采。 “眷顾?我首次听闻有人把劫难称为眷顾,既然如此,那你口中的伏道又是如何。”荒调息着道气,开始勾连剑丸。 “修劫煞者,身当劫子。莫非还想和那些天之骄子相伴而行?何况历劫者该有此悟,劫既是缘,亦是道,为天下溪。” 虽然说得隐晦,可荒明白对方的想法。 劫难本就是一次巨大机缘,只是风险大了许多。劫煞多为道本,却以诡异为名,故而身死无数,却也近道。 何况每一劫子,或为他人之劫,能借他人杀劫破自身难,实为恐怖。 “那这又和你口中的蠡虫有何区别,自恃高人一等,终究不过尘土一抷。修与伏虽一字之隔,天差地别。” “哈哈哈!” 仿佛听到什么天大的笑话,阴冷而癫狂的声音不停地从那几近枯萎的身躯中传出,随后“刺啦”一声。 老旧的面皮从眉心撕裂,一双血红的手从中掰开,用力地撕扯那层枯皮,狠狠地把曾经完美的皮囊扯碎,从中走出一团人形血肉。 “不该杀吗?”轻声喃呢询问。 “该杀!”癫狂回应。 很快,那鲜红血肉表面好似涂了一层白粉,须臾间就生出柔嫩肌肤,粉装玉砌。一张俏脸红里透白,吹弹可破。她像是欣赏艺术品一般轻抚着新的衣裳,开心地转了一圈,眼中娇艳欲滴。 “怎么样,美么?比你之前带在身边的可人如何。” 荒眼中古井无波,就算他没有如今的修为,只要是个正常人,看着一团血肉模糊的东西,穿上一层人皮,也不会感到心动,有的只是惊悚。 “你似乎很喜欢这种把戏,在阴阳城中,就抢夺了数名女道的皮囊,这么勤快地换衣,可曾记得你本来的面目?” 笙魅不以为然,摸了摸嘴角的痣,放浪笑道:“哼,虚心假意,以为修了道就斩尽七情六欲?多少一本正经的道士、冰清玉洁的仙子,私下藏污纳垢,还美其名曰有助修行。 你又如何,身上的**丝毫不少,自然也不是个道貌岸然的雏,又何必做作。 你问伏道为何?简单的很呢,和姐姐我颠鸾倒凤,就在这热柱之上,我化作那雌龙样貌,一应俱全。高兴了我就打开阵门,放你出去,如何?” “只怕欢愉未至,就化作你胸口的一颗骨珠,永生怨恨。”荒盯着她胸前骨珠,再多填数颗,手链已至项部,足见她这段时间内的凶残。 “何况在炮烙柱上行事,我还没那闲情雅致!” 此话一出,笙魅明显顿了刹那,或许是这狗男人两次拒绝让她心生怒怨,或许是炮烙二字的稀奇古怪,总之暂未应声。 不过短暂过后,笙魅还是阴声道:“你似乎根本不急。莫非以为月殿蠢女用肉身填了神像、借虚煌子重启倒转就万事大吉?” 荒答非所问:“你也丝毫不急,鸠占鹊巢化为阵灵,一手安排导致数十位真我修士全军覆没。那些细琐蛮文,我思来想去,怕都是你写下罢。” 笙魅眼珠灵动一转,却也不否认。 正在虚与委蛇之际,天际忽然划过两道彗星,竟割裂自成天地的法阵,一者赤红如血,一者明灭不定,整个天地顿时陷入沉静的压抑,两人色变。 与此同时,整个高台于虚无间燃起火焰,冰冷酒池竟然开始蒸腾,茂密林叶蹿起赤红火焰,仙珍奇物也化作烟灰。 “怎么会……”笙魅呢喃着。 荒从其中感受到一股熟悉的气息,与老金乌同出一源,却更为炽烈,纯阳之息笼罩极广,化为最精纯的道气。 另两道生生挤入的浩瀚气息,弥漫着血腥与阴霾,光是看一眼便觉血液冰冻。而荒恰好与其打过交道,若是没有料错,正是古庄与画墓。 最恐怖的是那炽热火焰,竟然将整个巫地化为火海,要生生炼化三禁地为一体,其中对抗天崩地裂,以荒的见识,甚至超越了当时金蝉子渡劫之威。 当然,此乃集结了无数生灵力量,各派仙宫在阵中也有数不尽的弟子,这般献祭,相当于置所有修者于死地,简直疯了。 恰在此刻,酒池燃烧殆尽,池下骷髅头砌成的围墙妖异荒诞,中央白玉桌横置在旁,其上一团迷雾笼罩,时而七彩斑斓、时而滚滚浓烟,眼神所至,便深入迷幻不能自拔。 荒刚看去,顿时心中感到不妙,可未等警醒,双目瞬时呆滞。此时,笙魅也停顿片刻,却明显早有准备,项上骨珠猛地炸裂,发出道道哀嚎怨憎,她那明眸皓齿顿时再次血肉模糊,却也清醒过来。 便在转瞬间,身影飞驰至荒身旁,阴森之气凝成枯骨之象,吞噬而来。 而荒,依然沉浸其中,丝毫没有醒转之象。 第117章 乱象(四) 梦里花纷飞,鹿台火燎原。 眼前一片赤红,仿佛回归到那梧桐大日中,到处是燃烧的火焰。 不远处正是烧红的炮烙柱,其上绑着金刚之链,张牙舞爪地挥舞着,等待受邢之人。 奇妙的是,天空中却飘着无数紫色花瓣,落地便融化,成为滋养大火的薪柴。 荒顿了刹那,便醒转过来,他却明晓这是梦境。 当日玉玲珑传授浮生凝月阙,赞他天赋异禀,顷刻间领悟道诀,堪称百年难得一见,实则不然。 大梦春秋,千古翻覆。 在他眼中,虚实之道可真可假,洪荒岁月缘起何方,世上再难有凡人如他这般清醒,看破虚妄。 故而浮生一梦,动不得其心分毫。即使司非大人最后并未告诫,荒也能迅速醒悟,避免道化。 其实这份特质,金蝉子是最早发现的。 当日在那幽禁空间内,他手起刀落袭杀澜部蛮汉,也是丝毫不受虚幻影响。须知那可是金蝉子的法界,更受诸劫锁定,常人遑论恢复神智,染劫气惧亡或许都是轻的。 当然,金蝉子庇护自然少不了,可他言明天外之魔魂最为符合金蝉之道,是何种契合? 当初荒以为是不在此界,不沾劫运。或许他初来乃命数之外,确实遁去其一,是变数。 可随着他身入梧桐、再探少阳,如今又至断魂山亲历大劫,因果早已缠绕颇深,再难脱劫。 何况金蝉本就劫法,须得修行者亲身历劫,方能成道,如何还有不沾劫运之说。 既然如此,金蝉子所言的契合或许就是唯数他一人的神通,辨虚妄,守本心。 从梧桐禁地,再到天池剑格,乃至浮生感悟,反乃虚界皆无法困扰其心,当然些许波动是有,可总体来说无碍。 直到此次梦境,荒几乎已肯定此乃其特有之神通。 故而白玉台前的变故,也是他行险一招。 纵然劫命燃灯为其续命,先不谈饮鸠止渴,之后必有大患。就算是让荒与笙魅比斗,败得也必定是他。 对方是其目前见到的唯一一位劫子,真我之法雄浑无比,更能剥夺他人躯壳奴役魂魄,这等秘法实在可怖。荒甚至至今不晓得对方的阴煞阳罡为何,数次出手也不过是借尸还魂,难觅真假。 最让他担忧的是,笙魅涉及阴阳城之秘,与道殁牵连,必定有大因果。此次前来巫地,杀掉数十位修者,更是佐证了荒的猜测。 虽然劫数是他们这类人提升实力的最快渠道,可也危险之极,稍不留神就形神俱灭,否则怎么称劫子十不存一。可她却甘愿历险,更是掺和到四大仙门志在必得的道源之中,若不是疯子就必有依仗。 荒明晓自己的底牌,在少阳令未有动静前,燃灯中的劫煞便是他的最强手段,若是对付一般凡俗,纵然是少阳六子那等人物,也有机会斩杀。 可恰恰这最长之法,亦是笙魅的长处。对方能随意出入阴阳城,且在荒的感知下,甚至有些不似活物。对付她,劫煞反而不那么有效,甚至若是被识别出自己金蝉身份,修道者的大补药,怕是要不死不休了。 故而借白玉台之机,笙魅自以为熟悉法阵运转,要致他于死地。荒又何尝不是,入梦来寻找那一丝机缘。 只见金蝉道蕴如紫花飘落,缓缓勾勒字形: 梦隐花下骨,玄通火中石; 三阳炼道佐,桑木为真传。 几乎如一道闪电,划过本来昏暗的世界。 三阳神龛!在少阳时他就听闻这至宝的鼎鼎大名,相传乃是模仿洪荒三阳之精粹,制成的金仙级道宝,能纳万火,熔炼天地。如今看来,恐怕此物比传闻的还要来头大。 作为镇派之宝,能催动它的恐怕唯有少阳仙魁。可明明之前少阳衰弱极致,一路行来更是被其余三仙门针对,眼看就要应了劫灭之语,如今看来怕是图谋所大。 老金乌曾言少阳已无金仙,可若没有金仙,纵然有此至宝,又如何与其他仙门相对,更别提三大禁地齐至,简直是火中取栗。 不过荒觉得对方所言非虚,老金乌没必要用语言诓骗他。说得通俗点,纵然他是金蝉子的继承人,可与金乌王的身份不在一个级别。 而且此次少阳瞒天过海,更是做下如此决绝之事,颇有些破釜沉舟的意味。若少阳真有一位类似金乌王的大能,何必如此行事。 这其中必定有巨大的隐秘,或者说让少阳不得不犯险的因果,恐怕这才是少阳之劫的根源所在,也是老金乌口中劫灭之定数。 赤红之界愈发炎热,纵使梦境,也是现实之映照。 若外界炽热真是三阳神龛所致,那就是要生炼巫地,处于其内者别说是凡俗之人,就连大罗金仙都未必能全身而退,以他的金乌之体怕也扛不住。 当然,横亘在他面前最大的一关,还是笙魅致命的危险。即使未能察觉外边的动静,他也能猜到对方必然会动手,而以他的实力却暂时无力对抗。 可金蝉道蕴既出,便是遁去其一。 望着白玉台上缭绕迷幻的那团雾气,此刻再没有之前那般云遮雾绕。丝丝烟茵如光阴岁月,又似惆怅哀怒,织成秀丽图卷,描绘似真似幻,宛若泡影,戳一下便灭掉。 梦隐玄煞(5),相传太古时期天地虽开,万物皆混,海上浮神山,有一部族名为梦,其白日沉湎,夜入世间众情之梦,采七情六欲,织为彩布,勾勒诸天星辰及万里河山。 此煞正如其名,连来历都颇显梦幻,在典籍中记录的人还特地嘱明,或为玄奇,不可深信。 自洪荒开辟以来,五行阴阳之法便由圣人传下,万灵皆可修炼。但四煞十八道,分门别类,已有许多早已消失在岁月长河之中。 梦隐便为其一,或许除了那些自远古便留存的仙神,极少有人知其信息,甚至多数人都以为此煞已然绝迹。 荒能够一眼辨出,自然是金蝉道蕴给予的那熟悉的灵犀一点。 此刻六翼微颤,额头金蝉浮现,浮生之意盎然,便知机缘已至。 虽说浮生凝月阙最重悟性,却也是他之前有过通幽的基础,如今借助金蝉道诀再修一身。 手轻轻拂过梦隐,却怎么都抓不到此煞,仿佛水中月、镜中花,难以捉摸,让已经箭在弦上的荒有些心急。 可越是着急,那雾气就越稀薄,甚至隐隐由溃散之意。 便在此刻,心中浮生上阕流转,顿时世情沧桑眼前一过,那心意非焦躁、非平静,随波逐流融入到丝丝细线中去,历经千百梦幻,亦真亦假。 再睁眼时,会心一笑,轻轻吹拂于前,顿时魂牵梦茵的玄煞烟消云散,再无留恋。即为梦,取于梦,醒灭故梦成。 赤火紫花下,白玉卓“咔嚓”一声碎裂开来,露出一副残缺白骨,没有开口,荒却听到了熟悉地低喃。 充满疯狂,却又饱含自责与悲痛。 荒的手中没有了那枯骨,可他依然将手放上去,正如对待梦隐那般。 这怨阵源于此,巫族的勇士渴望拯救,却未能如愿; 便终于此,或许萦绕千万年来的重复,不过是梦境隐现,但荒希望他能有个圆满的梦。 事实上,也是个圆满的梦。当年抛弃他们的族人后裔,再次回到这里,纵然拼了部族命运,也要迎接先祖。 丢失的传承,终究还是再度开启。 于是,那双眼目再度望去,穿越了浩瀚城墙、无边荒漠,跨过悠悠岁月,略去赤阳三阴,看向那八根骨柱。 终于,歌音停顿,或许他要的只是这么简单的一眼罢了。 第118章 梦兆 笙魅枯骨之象生吞荒的身躯,浓浓黑雾不见天日,很快便把这神秘诡异的男子炼作薄皮,胸中诡灯闪烁几许,终究熄灭。 即使她自认手段高超,亦不免诧异片刻。 望着胸前幽暗的骨珠,其中分明蜷缩着一道残魂,凄厉吼叫不甘被伏,却始终无能为力,只得无能狂怒。 一切都那么正常,她在动手前便察觉荒的不支,连番斗法几乎耗尽了对方的底蕴,若不是那燃灯神妙无比支撑着其身躯,恐怕早已油尽灯枯。 不说第一轮咒源来袭、酒池之争,便已是陷死还生,更遑论与虚煌子神魂相争李代桃僵,之后突破鱼诡之池,纵然是人仙陷入此阵,怕也要陨落。 故而她丝毫不敢留手,借梦隐之机要彻底斩杀这碍事者。 白玉桌正是怨阵核心,纵然是集巫地之宝,又如何能生出人人羡煞的至宝,只因其蕴藏着梦隐玄煞,能幻万象。 当然,真真假假,此地龙肝凤髓也不全是虚无,包括部分宝贝也确有其物,例如那行巫魂玉、赤珀古离九真丹,可凡俗之人难辨其虚实。 她此行最终目的,便是夺下白玉桌,此宝据说蕴含一丝先天之机,妙不可言,而通过梦隐更是有万一机缘沟通其本源。 但巫地纵然封印无尽岁月,被她借阴阳诡物之劫混入,也不能妄行。须得有数量足够的祭物来消耗其法,她再凭蛮灵之躯行那瞒天过海之策,窃取法宝。 可万万没想到,修者中出了荒这么个异类,竟然凭借自身看破怨阵,逼得她现身袭杀,此处漏洞即使杀掉对方,恐怕也不好欺瞒。 笙魅别无它法,焚山煮海的烈焰以及另外两道诡异之息揭示巫地剧变,再拖延下去怕是整个人都要被炼成灰烬。 对!灰烬。 笙魅目光沿着自己雪嫩臂膀向下,越过凹凸有致身躯,看向胸前那串漆黑骨链,残魂哀嚎依旧,却冰冷无比。 若是平时她法力充裕时,吞噬一位通幽修者自然不会升起波澜。可荒明显不是普通的通幽,而且地面炽热火焰灼烧,其粉嫩玉足却变得焦黑。 一切都显得太正常了,合理地简直无懈可击,但她本身就不是合理的存在。 思绪刚生,那焦黑小脚就开始扭曲,生出道道冤魂,在哀嚎飘散。 望着那团漆黑扭曲的残魂,笙魅的目光也渐渐凌冽。 魂欲劫煞(10),荒未曾探出她的阴煞,只因常人以煞为法,她却劫难已深,身躯皆为煞凝,骨珠能锁禁生魂、抽剥皮囊如此轻易,皆因她已是半灵非灵。 这炽火乃至宝之焰,纵然炼体道行极高者也禁不住焚烧,但她的身躯本就非常,血肉不过是劫煞具化之象,何来焦黑?待得自身意念领会,外象便立刻转变。 她顿时明晓自身处境,已然陷入梦境。 望着弥漫的炽焰,以及干涸池底和精致白玉台,她竟然之前看不出丝毫破绽。若非劫煞本源之故,恐怕那一丝灵觉也会慢慢消散。 笙魅能察觉到,自身的警惕正在不断下降,也就是说真灵在无限地融入此虚幻之界。这不同于普通梦术,必定是高超的道家法门,待到将入梦之人怀疑彻底消磨,此界就沟通魂灵,身灭即道灭,救无可救。 这必定不是梦隐之能,明明借助项珠…… 再低头看了眼脖上痕迹,哪还有什么幽魂骨珠。直到此刻,她心中更是惊异,连最关键的记忆都暂时遗忘。 恍惚间,四周炽焰更加炎热,燥意愈浓。 她确信是破了首次入梦牵引,可为何还是陷得如此境地?最后那张痴呆受困的相貌徐徐浮现,笙魅不由恨恨一咬,顿时恍然大悟,竟然在刹那间就着了道,可他又是如何办到的? 当然,摆在她面前最关键的是,如何脱离梦境。 否则随时间消逝,纵然她有通天本领,都要陷在此中,更危机的是,身外所处之地同样险峻,根本不能久待。 于是,她几乎没有任何犹豫,便将手扒在丰硕之间,尖锐指甲像是利刃般切开胸膛,从中生生抽出一根金黄细线。 此次自残,却与之前皆有不同,笙魅面目疼痛难忍,更是扭曲至极,好似灵魂被撕裂一般。 而那细线更是不凡,笙魅两指扯住一端,其食指轻压其上,玄妙之意已然尽出,宛若天籁,却又似九幽哀嚎,连之前分毫未损的高台都承受不住,削掉一尺石土。 指尖更进一分,右手向前挑动,靡靡之音不绝于耳,好似男女耳鬓厮磨,喘息连连,愈来愈急躁,却连那神龛真火都退开一丈,呼啸着化作一道火圈,围绕四周。 可她却犹未满意,竟然连本命之宝都奈何不得梦境,须知以她的实力,祭出此宝对敌即使人仙都有暂魅之机,莫非真要弹奏那魂欲后曲,卸命搏劫? 手指微微后压,金黄细线已呈弯曲之意,而诱惑之音逐渐低沉,嗔怒怨恨峰峦叠嶂,可与此同时,她那白玉胸脯好似蛛网似地开始碎裂,显示出此曲代价之大。 望了望身周火海,心中遂下了狠心,纵使代价颇大也需行事,若此趟行走取不回白玉桌,想到阴阳城中那诡异笑音,不由肝胆俱裂。 她正要压下手指,弹奏后曲,眼角忽然瞥得脚底纹络,本来芊芊玉足粉嫩无比,此刻却变得灰白僵硬,像裹了一层石粉般。 可正是这番变故,让她恍然惊醒,指尖回溯再不愿后压。 恰在此刻,风助火势,一声沉闷鸟声自背后响起,炽热到极致得火焰化作一道剑光,从其后脑直贯而下,“砰”地一声钉在高台之上。 笙魅便蜷着身子,双腿跪下,小巧玲珑的娇首叩在地上,金色剑丸由虚化实,其上不停有黑气冤魂缠绕,飞散无数。 而在那光滑背部,压着一个骨瘦如柴的男子,其胸膛上诡异燃灯刚好抵在笙魅后心,手上握着吞吐炽焰的剑柄,不是荒又是谁。 荒手握幽影一动不动,身下美人伏诛,没有丝毫旖旎之感。这可不是什么香艳场景,而是生死之争。 幽影剑钉住的便是笙魅金线起始,更重要的是其胸膛燃灯如同一棵落地生根的老树,死死压住对方气海,彻底切断其术法之能。 荒胸中灯火摇曳不停,随时都有可能熄灭。但他依旧行此险事,实在是不得已为之,只因不如此他根本斗不过眼前这位诡异的劫子,要么是他灯灭人死,要么就是对方先被三阳之火炼化。 之前被邪音驱逐的火焰,再次席卷而来,更是因荒的金乌诀燃烧的更为炽烈,即使以他的金乌之体,也渐渐变得浑身通红,不停地冒出细焰,此乃物极必反之象。若是再这般下去,恐怕其金乌之跟脚就要大破,到时候充盈阳极必定顷刻间爆发,将他炸的粉身碎骨。 可比他还糟糕的便是身下的笙魅,那层粉嫩肌肤早已褪去,模糊人形的一团血肉正发出“滋滋”的响声,团团黑气刚一离体便被纳入燃灯中,无可逃蹿。 笙魅双目怒睁,看着眼前穿过的剑光,却依旧不瞑。 终于,荒开口了。 “借梦隐玄煞,吾于梦中通幽,悟得浮生凝月上阕之梦兆、梦占之法。既然被你借此引入绝境,便将计就计算准你必袭来,在接触刹那引你入梦。” 纵然不能动弹分毫,笙魅依旧惊诧异常。 她知晓荒身上有古怪,之前少阳之法与月殿玄术皆为所用,打破阴阳之斥,简直匪夷所思,可她万万想不到对方能借梦隐在其中悟道。 何况梦隐不是无主之物,除非怨阵…… 回忆起那歌谣与枯骨,笙魅宛若醍醐灌顶,虚虚实实,不愧为玄煞第五,那英灵竟然能于梦中显圣。 “真真假假,想必你也料到了。 初始确实将你拉入梦中,可在你识破幽珠刹那,便已出梦。你未能察觉,只因我吞下那白玉桌上的赤珀古离九真丹,却并未化作修为,只是短借金乌之体操纵阳火,几近与梦中一致。” 这番作为换了普通人自然早已被真丹中的炽焰炼作尘埃,可他目前全靠燃灯吊命,六翼轮回诀与劫命燃灯形成一种诡异的平衡,宝贵无比的丹药被用来强行控火,勉强施展。 其实两人都明晓,梦中的潜意识剥离才是关键。笙魅自从发现荒能短暂影响她的记忆,心境便不再高高在上,有些乱了。她急于破障便是认为若这般此消彼长下去,自己会渐渐沉迷梦中,再无法返回现世。 此思确实无错,却高估了荒的道法。任凭他天纵奇才,借着自身天外之魔不受虚幻的神通,又加持了金蝉妙法,方能勉强通幽修成浮生,梦兆之机只能在初始嵌入一丝,让其暂时遗忘入梦之景,却也不能再多影响分毫。 毕竟是一位真我境劫子,对各类危险都极其敏感。 可也真是这份敏感,断送了她的生机。 同修劫煞,荒再清楚不过,那种时刻死神在耳边吹气的心悸。若无所顾忌或许哪天就死得莫名其妙,可若小心翼翼就会疑神疑鬼,说是洞悉劫难,可天道难测,凡人如何能轻易察觉因果,只能靠着心间那一点灵犀,来提前避灾。 梦中之灾货真价实,若她不全力以赴便要道陨于此。可偏偏荒放开她需要尽力破解得虚境,利用对方延后的感知,逼出笙魅底牌。 而正是本命之宝的使用,更是限制了她的功法,使其短暂时间内大损根基,才能让荒得手。 环环相扣,缺一不可。若是其中稍有差池,此刻身死道灭的便是荒。 当然,破解梦境还有一种方式,便是死中求活。笙魅以本命奏响后曲,就是存了这番破障之念,若真是如此那就免了荒亲自动手。 可笙魅毕竟劫子,分寸不对便心生警兆。那无意一瞥,自然不是恰巧偶然,正是他们这类时刻伴随劫难之人的天生灵敏。于是荒也没存这番坐享其成的念头,在其未查之前便先动手,绝了她一切生路。 这短短几句话却如放开了勒在她脖上的绳索,彻底击溃她的理智。 熊熊燃烧的烈焰将笙魅烧干,那双晶莹剔透的美眸也渐渐变得灰白,失去神泽,像是凸起的球形印记。 在真火焚烧下,那诱惑的身形消失不见,化作一人之长的半梨型玉石,一根金黄长弦贯穿头尾。 再过片刻,眼见无所遁形,那石面上忽地显出一张美靥,梨花带雨千娇百媚,笙魅化出真形,荒却纹丝不动,纵然他的身躯已经像碎裂陶瓷般。 最终,那娇媚容颜露出无尽怨恨,还有最深层的恐惧。 “啪”地一声,金线绷断。 荒等了须臾,直到石面碎裂,他才堪堪起身,而那玉石彻底失去了反应。 于是他抽出金弦,将其放入燃灯炙烤。 被真火炼了许久的金弦,在放入燃灯刹那便轰然作响,充斥着无数**之音。 魂乃三性,魄分七体; 念自胎凡,劫生有欲。 那无边声响最后化作纠缠不分的丝麻,落在燃灯四周。 可就在最后,那金弦宛若细虫,狠狠用尾巴鞭挞荒的胸骨,留下一道金色印记,随即便被燃灯烧灭。 荒本就难看的脸色顿时变得发紫,可他顾不得此事,拿起行巫魂玉,便跳向原本的酒池底。 三阳之力已至尽头,万物皆燃,天地皆为炽焰。 再不走他就真成了少阳最憋屈的金乌之体。 第119章 三阳 炎炎世界,万物焦枯,入眼处尽是赤红。 怨阵既解,出路便生。 原本由鲜血之路通天而上的阶梯,如今却像无底洞,荒跃下许久,依旧未落地,反而越来越热。 纵然以其金乌之体,此时也到达极限,即将分崩离析。 就在此刻,之前萎靡不振的少阳令,忽然震动起来,整个空谷燃灯的腹部,发出耀眼光辉,甚至短暂遮掩了燃灯之火。 一股无名吸力,将其身躯扯向未知之处。 若是细看,本来黑漆漆的烧火棍,早已褪去丑陋外貌,恢复当初金光闪闪的姿态,立在荒的胸骨下方,不停旋转,吸收无边炽焰。 少阳令自阴阳城一役过后,颇为残疾,直到酒池肉林略微补充,才堪堪恢复些活力。但荒心里明白,它远远没恢复昔日威力。 但此刻,荒体内充盈的阳极道气源源不断,少阳令如同最繁盛的小太阳,逐渐地恢复了它少阳至宝的位格。 再一眨眼,炽焰世界如同一副泼墨画,似红色灰烬逐渐脱落,慢慢露出巫地真容。 乾位云端一座飘渺巨城,似真似幻,城内混沌不明,原本黑暗沉浮、血流不止的城墙,此时被烧的通红。一根狰狞锁链拖住城门,另一边牵在炽焰中央。 坤位则是阴森古宅,人皮红灯笼高挂,略显沉闷的土墙不停地扭曲着,就像火狱中被惩戒的恶灵,描述众生凄惨之态。同样一根锁链插在宅中,不断有哀嚎与白气蒸腾。 而在虚无的画像世界,每一片灰烬皆为炽焰,燃烧中却隐隐有锁链困禁,不得自由。 究竟是何等存在?把名震南疆的三大禁地封禁,要生生炼化。 虽然荒内心有所猜测,可依然觉得不可思议,此番天灾之景完全超出了想象。 脚踏在大地,顿时一个踉跄,这片赤红如同堆积的血肉,粘稠又略有弹性,更恐怖的是时刻在抽取生灵之息,寻常修者几息之内怕是要被吸尽血肉精华,化为干尸。 荒没有被过多影响,其实说明自己此刻已然有些异类,望着胸中维持性命的少阳令与燃灯,不由露出苦笑。 三大禁地皆降临的场景,他的金蝉魔典却没丝毫警惕,这才是正常的现象。涉及到如此高层次的布局,以及超过自身不知几何的劫难,彻底封闭杂乱的推衍才是正道,若真的有何多余的想法,恐怕就要怀疑自己道心已经被侵蚀,走向万劫不复之境。 当然,现在也没好几分,这般被牵引来,到底是恰逢其会,还是远在梧桐涧的金乌王谋划,说不清。 想到自己找寻许久却渺无音训的所谓继承人,荒思虑片刻,更倾向于后者。可这番动静,早已不是一位金仙能够把控住的场面,四大仙宫尽是大能,三禁地同样涉及道殁,连金乌王自身都受限于劫难,如何能算到如此局面? 未等他思虑周全,双目便被耀眼光芒晃的难以睁眼,待他运转金乌诀集道气于双目,方能窥清全貌。 荒芜大地之上,一颗巍峨巨木撑起,其皮黝黑坚韧,枝繁无叶,顶端托有三团赤光,浩瀚无比,远观若世间极阳,万物之始,熊熊烈焰燃烧,无边无际。 可荒依托金乌诀,还是看出些端倪。在那赤光周围,隐隐有类似圆盘状的织网,将其兜住,而光团透过乌黑树干,仿若人体血脉骨骼,炽焰在其中缓缓流动,生生不息。 封禁三大禁地的锁链,连接在其上,炽焰通过玄妙至极的道法,从中传递,更是将整个巫地都作为炼炉,要生生炼化此地万物。 不知不觉中,荒更靠近古树。 才发现树下一滩清水,远看赤红中蓝波飘渺,近处无波无纹,静的好似虚空,掩盖一切喧嚣。 只一眼,荒便感觉烧灼的身躯如饮下琼脂玉露,就连焦躁不安的心灵都抹平伤痕。 一人泛舟湖上,青丝细雨,千百竹林,鸟语虫鸣微醺,远方云雾浮沉,天人合一。 往昔间没清楚的理,模棱两可的道,刹那间都明悟通透,世间一切都明辨是非,和其光,同其尘,无绝无碍,所谓至人。 可这无上之觉,依旧引起荒的刹那恍惚,这般境界,是他该有的吗? 轻舟飘荡,水流愈湍。 无神之目轻瞥,身后已是万丈瀑布,无边深渊,就在他即将落下之刻,忽然感到脖上勒紧,浮于空中,什么大彻大悟、明晰至法,瞬间无影无踪,却也免得掉落深渊。 “呼!呼!” 虽然已失去肺脏之器,却依旧喘气大呼,迎接生命的回归。 原来他即将走至池中,却被古树旁枝掉起,将其放于岸边。 一池水依旧清澈,更是蕴含无尽大道,仿佛每滴水都是由玄妙道文构造,述出洪荒根本法则,对修者最是诱惑。 可经历过那般场景的荒,却再不敢看一眼,它对于修道者来说是无上至宝没错,可同样是致命毒药,那深渊之水甚至能将燃灯滴灭,同息起源无比幽暗。须臾间,他也明晓面前何物,除道源外又能是何? 万万想不到,四仙宫垂涎已久的大道之门,此刻就流于树下。 禁地、古树、三阳神龛、道源,这每一项拿出去都是惊天动地的存在,却全部集中于此,更是隐隐有融于一炉的趋势,这番场面,别说是大罗金仙,就算是…… 想至此处,荒已经不敢思量,更是骇意频生。 三族大劫,少阳之劫,金乌王口中的无可避免,或许从开始,就注定了它的命运? 在这黑木之下,荒明显感觉到各种气息混杂暴虐,三根锁链也不是外相那般平稳,禁地随时都有脱困之意,三阳也越来越黯淡。 三方腐朽而血腥的气息不断扭曲撕裂,整个赤红世界不停摇晃,摇摇欲坠,仿佛下一刻就要崩塌,每到极限之时,古木其根便如火焰般绽放,汲取身下无边道源,化作补充,勉力维持这诡异的平衡。 而那粗糙不堪的树皮,忽地凝成一张沧桑的人脸,此面目极其不协调。初看划痕极重,如同黑木皮随意拼凑;再观却好似炽焰燃成,愈来愈烈。 更可怕的是,在对视刹那,荒便无法动弹自身,不论玄妙的燃灯,还是威能大增的少阳令,皆毫无作用。 这般任人宰割的场景,他似曾相识,便是直面金蝉子与老金乌时。再结合此刻的局面,树中之人必定是图谋的大罗金仙! 那古皮双目初始还略显混沌,可在看到少阳令的瞬间,仿佛历经千万劫难后醒转,幽幽一叹,陌生又熟悉的念道: “吾乃玄阳子!” 第120章 三阳(二) 荒望着眼前这张干枯、苍老的树脸,一时竟忘了出声。 面对如此强大的气势,纵然他久经劫难,却也没有丝毫抵抗之力,心中更是明白,若对方真有歹意,那他今日必死于树下,所以心境倒是慢慢恢复,变得再次镇定。 树面像是融于水中的倒影,时刻在挪移,双目最后盯在荒胸口的少阳令和燃灯上,特别是少阳令,几乎目不转睛。 “哈哈哈哈!” 苍凉的笑声传遍荒野,如同一匹孤狼,无奈而又疲惫,似受尽命运戏耍,最后的嘲讽。 “师尊,师尊啊!想不到,想不到啊!” “不,我该想到的,是弟子愚鲁了。难怪你说我精诚虽至,大道却坎坷,该有此劫。” 玄阳子似乎着了魔,紧紧盯着少阳令,似乎能跨越千山万水,和远在梧桐涧的金乌王本体对话一般,可少阳令却丝毫没有反应,只是在荒胸中转动不停。 过了许久,玄阳子才看向荒,开口道:“劫煞通幽?此灯古怪不凡,能蕴含数种阴煞,更有道一统率。你同时辅修金乌诀与月殿真法,还丝毫不冲突,看来是真法之缘故。” 荒想解释,但还未出声,就被其下一句话说的遍体生寒。 “不管你是什么身份,又或是哪些人的后裔,可此时师尊把你送至此处,就是……” 停顿片刻,玄阳子似乎产生了些许犹豫,恢复他的行动。 “前辈,我受金乌王之托,拜入少阳,乃寻一道统传人。他言少阳此劫无可避免,必须留一真传,但有愧重任,至今未得其人,而少阳令便是留下得至宝,用来辨别身份。 至于道统乃修劫之辈,此行也是家师与金乌王商议之果,若有妄言,劫煞身噬。” 正言语间,头顶神龛却发出声爆,轰隆作响,锁链愈发漆黑,难以明辨。 玄阳子未见动容,继续说道:“此地集三殁与源,天机混沌,我也难辨真假,可其实无所谓。 巫地八方,又分三道,每一处皆蕴含一丝巫族气运,又受道源浇灌,得者可分润先机。你历经一道,又有少阳令牵引,故而冥冥之中与三阳相照,在此会面。” 说完,那古树枝蔓将荒吊起,落于枝上,能清晰地看到三阳神龛得状态。 原本炽焰雄浑的至宝,此时已经被三方禁地压制地有些黯淡,可每当邪异之息有所增长,黑木便饮道源,源源不断地提供支撑,时刻压制。 可即使如此,三阳肉眼可见地势弱,此消彼长下恐怕难以坚持。这也是荒心中最大的疑问,面对三禁地,玄阳子凭何要做下这般逆天之举。莫非真像他自说的那般愚鲁?愚鲁之人如何能至少阳仙魁。 就在此刻,异变突生。 黑木之上道气翻滚,忽地涌入少阳令中,让荒万万没想到的是,玄而又玄的一种奇妙感觉自心头升起,虽未有铭感,却在刹那间就生出一直觉,“老金乌所谓的道统传人就在此地”。 但这怎么可能,他言明所寻之人乃真我之下,除了他这般受少阳令加燃灯庇护者,其余别说是凡人,就连人仙来此恐怕瞬时就会暴毙。 更重要的是,他根本没有看到除玄阳子外的第二人。莫非老金乌所指传人就是这位仙魁?可面对这般大能,他又何德何能将对方带至梧桐涧。 “其实该想到的,师尊想要避劫重生,只能靠他。但即使料事如神的人物,也未料到那人甘愿舍弃神通大道,要为少阳搏一次生机。 此树古名扶桑,谓之神树,日所出也。 能禁三地,其实关键在此。” 荒望向脚底遮天蔽日的黑木,心中已信了九分,扶桑之树与日相伴,也是发挥三阳威力的最强导体,怪不得玄阳子敢如此作为。若神木乃修行有成,此刻腿了身躯必定修为大损,可也不在此处,又在何方? 疑惑越来越深,荒却不再多想,涉及到诸多金仙大能的谋算,纵然以老金乌的本事,恐怕也有遗漏。 但不论如何,这万事之源头,便是少阳行险一搏,顶着巨大损失瞒天过海,借三禁地炼化道源,促使玄阳子做成此事的因由,恐怕才是一切之始。 仿佛能听到荒心中所想,身后再次传来巨鸣。 “大道之行,路阻且长。若有丝毫回旋之地,少阳何至如此决绝,只因前路断绝,悬崖渐进,无可奈何罢了。” 纵然数目未动,荒却感觉到所有桑木指向苍天,跨越巫地,甚至断魂山,直面洪荒之顶。 “元阳已暗,少阳何存?其他人或许只是怀疑罢了,可我等修行金乌之法,对阳极最是敏感,如何还不知内情。 所谓梧桐劫,少阳难,究其根源不过是妖族的那位天,塌了!” 元阳!纵使未言身后果位,虚空之中已隐隐有赤火翻滚,仿若此名乃禁忌,不为天地所容。而荒之前遇到此番情景,更是心中惊骇炸响,祸端竟然源于此。 怪不得其余两门敢对少阳下手,或许便是存了试探之意,而月殿竟无动于衷,或是自身难保。 老金乌与梧桐涧联系万年无事,偏偏此刻历劫,其中映射之事让人不敢深思。 “洪荒三阳渐暗,阳极有损,少阳金仙之路已然断绝。不行此法大道与我等无缘,更何况幽族勾结外人,欲让少阳承此次因果。既如此倒不如天翻地覆,我倒要看看他们是否能承下此业。” 言语间铿锵有力,却更含决绝。这等前路断绝,四面楚歌之境,才能看出仙魁之魄力。 看来玄阳子确实未至金仙,只是凭借秘法与神木暂时抵达此境,他想借道源衍化前路,为少阳开辟一条新道,谈何容易。 敢依托此事,算计少阳,又让月殿不敢想帮,其身份可想而知。此时想来,老金乌在梧桐涧受劫,到底是不得以,还是故意避祸,倒是值得深思。 之前他一直认为金乌受难梧桐,金蝉陨落不过是巧合。可后面娥的潜质揭露,以及月殿种种行为,直到此刻玄阳子言谈,不由感觉身陷漩涡,根本辨不清是非,前后望去竟皆是昏暗。 仿佛有一张无形大手笼罩于上,操纵这一切。可事事又只是端倪,想要挣脱却倍感无力,不知行向何方。 或许玄阳子是最早察觉到的,可天仙之身依旧无法挣脱,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少阳走向衰亡,故而行此逆举。 唯一让荒疑惑的是,他在此间又是什么角色。没有妄自尊大,自己不过通幽境界,纵然有些奇遇,却也比飞蛾强不了多少。少阳此劫明显是布置已久,不论谁出面都难以力挽狂澜。 可既然身处此地,绝非一句机缘巧合能解释清的。必定有着极深的渊源,金蝉道蕴是一分,金乌王怕也是一分,若想破少阳这句是万万没可能的。可若是厘清思绪,不至于浑浑噩噩,任人摆布,倒是修行。 此念既通,眉心金蝉微微凝光,心浮之意渐平。若是之前,或许只会无奈悲愤,最后自感陷入棋局,心灰意冷。 从梧桐之后,十年苦修,此刻却感道行圆满,通幽已毕。纵使身在棋局又如何,天地为炉,道心作筏,与劫运斗,此称金蝉。 就在三阳神龛炽热之间,禁地血腥腐朽侵染下,一道暗金之色自荒身周泛起,悠然自得。胸间燃灯猛地一亮,如宝华之光,随后归于平淡。 这番变故让玄阳子都始料未及,随后大笑两声赞道:“苍穹洪炉道何方?吾心安处渡真我。” “罢了罢了,快快离去,免得我意不决。” 说完,荒便落在树下,不见了踪影。 而此刻,无边灼烧的大地,开始变得灰暗起来,整个时空都显得有些模糊,让人难辨真伪。 树目却只是望向天边被火烧红的云彩,自言自语。 “师尊,千年苦修,授业之恩,如今一并偿还。 你称大道无情,我却终究难舍,想必知我太深,如今才借这小子来鉴我心念,大可不必。 吾百年化形,拜入少阳,历经千秋,与仙宫共荣辱。我的仙道,便从踏上望仙涧那刻就已注定。 风烈火炽,孤形而上,炎阳之火,生生不息,此为吾道。” 远方最后的火云也渐渐消失,仿若陷入最深邃的夜空。 那赤红映照,可见褶皱树皮下的弯曲,似点点微笑,舒坦,放下。 第121章 三阳(三) 无尽幽暗之下,黑木燃起三团火焰,宛若太古之初一切生命的起源,徐徐升起。 通体漆黑的古木由内而外,隐约间透露着压抑而炽热的亮光,在这片黑暗中撑起一片天。 刹那间,红云攀上枝头,仿若华盖般的赤炎结出鲜艳的花朵,照亮无声无息的幽暗。 在水池边缘,一道黑影似轻纸飘过,悬在道源化作的池水外,不动分毫。有些许带起的尘埃落下,却依旧沉于水中,无可幸免。 “玄阳,该放下了!” 声音飘渺玄妙,似有似无,若荒还在场,一定会大吃一惊,简直神似老金乌,倒不是说声音完全一样,但那种韵味与梧桐涧的金乌王如出一辙。 此声既出,古木上的红云华盖似乎黯淡许多,却在片刻后一顿,竟然更为艳目。 “相传幽族深处九幽冥河与阳世之隙,世代受幽冥之咒,精通心念之道,如今有一位大罗亲自施法,却有些名不副实啊!” 苍老之音从树中传出,垂垂老矣,却打破了之前奇异的韵律,一时池边波纹荡漾,倒影出一张无面之脸,黑漆漆地引人目眩。 “少阳至此,纵是命数笃定,又何不是人劫之祸。 三百年间无人问津天仙,千年内无仙体悟大罗,若非修道之路断绝,何必行破釜沉舟之举? 可到底是谁做下这灭门根基之举,谁又有能力掌控少阳命途,吾徒一清二楚!” 此话一出,古木周围气氛顿时变得极其紧张,甚至隐隐能听到“咚咚”的快速心跳之音,好似有人在扪心自问,不断牵引这段回忆,并发散遐想。随即生出怨恨、怒气,不能自已。 玄阳子明明已经勘破对方身份,甚至脑中时刻提醒强调着对方术法之能,却也毫无作用,此刻就如同师尊站在面前,失望地看着他。 “修道之人,如何忤逆上天?你聚集三禁之力,妄图炼化道源,岂不知此因果便要由三阳递传,万千少阳弟子皆受劫难,无法超脱。一己之私连累无数门人,可曾愧对仙魁名号?” 古木之上的三团火焰,其内颜色已经斑驳不堪,腐朽、血红、灰烬,充斥着怪异的气息,与其融为一体。 那心间跳动愈发澎湃,前路断绝,妄图舍命一搏,却发现千万丝线缠身,所谓道心之念,不过短暂冲动,竟是束缚罢了。 坚定神念萎靡不停,恢弘道气衰退不断,想要大声呼喊反驳,却无话可说,不由万念俱灰。 “玄阳。你真令我失望!” 褶皱树目仿佛看到那张无情的面容,充斥着对弟子无奈的神色,直到最后的冷漠,如同看一块朽木。 纵然他是师尊数千年间最优秀的弟子,是少阳万年难出的道子,是一心一意为门派做事,甚至愿意牺牲的一员。 可还是不满意,不够好。到底要做到何种程度,才能让当初领他踏上仙路的那个人,再回头看他一眼,露出慈祥而满意的笑容? 可能没有机会了! 那颗赤红的心脏,跳动截然而止,一切都回归了平静。 黑色树皮逐渐地失去光泽,三阳神龛发出“咔咔”地响声,内里传来诡异地吼叫,似乎有什么恐怖的存在即将释放。 赤红华盖稀稀落落地凋零,下一场火雨,开始崩塌。 此时,那幽暗黑影才徐徐延展,健壮的身躯正从黑影中摸索而出,一团团地生长起来,最后拼凑出地落那熟悉的身躯。 他黑暗的面目望向头顶古木的三团赤焰,或许是露出了所谓的微笑。 玄阳子毕竟是天仙境界,他能够暂时拘押道殁,是靠着三阳神龛借助道源来达成的平衡,最为关键的是他借助神树之威,完美地融合了太阳之精,才有如今局面。 可外物所化,心田枯竭。即使对方法力或许暂时达到大罗的威能,道心却还差了些,刚好被他乘虚而入。 地落不光是动用秘法之术,更是利用幽族秘宝来增幅效益,才能让玄阳子深陷不能自拔。 毕竟他进入此地同样受到极大压制,与化树的玄阳子不同,三大禁地那恐怖气息扑面而来,更严峻的是道源同化万物,时刻在影响着他的心境。在此处验道,不仅对方受一次考验,自身也同样受一次波及,若非他金仙之境,更是受幽冥洗涤,恐怕同样心若死灰。 无论如何,这一切都是值得的。 地落飘身而起,手臂忽地像是一团根茎,狠狠地插向古木中央,也就是之前玄阳子化作的树脸。 没有任何抵抗,很轻松的伸了进去,毕竟失去修者的操控,纵然以神木之躯,也难不倒一位金仙。 可他却丝毫未显出激动之举,甚至身体隐隐地僵住。 没有! 古木巨大的身躯内,空无一物,甚至连流转的道气都不存在,既然不是其核心在操控,那融合的关键又在何处? 几乎是刹那间,地落便察觉不对,可终究还是晚了。 探入的手臂隐隐被一根锁链拉住,无法挣脱,其上赤红流转,无数道文铭刻,三道诡异的气息沿着锁链以超乎想象的方式接触到他的道体,冥冥之中便产生了因果。 “你注视着它们,它们便看到了你!” 那熟悉的脸再次出现,只是这次却出现在地落那无面之上,黑色幽魂仿佛形成了一张面具,正在自说自话。 不仅如此,其双目还流下汩汩黑色血液,粘稠而惊悚,散发着恶臭。 “对师尊的行为不满是真的,对前路的绝望也是真的,天仙之体无法抵抗也是事实。 可你忘了我行的是逆天之事,必定就会有可怕的后果。 三阳与神木在平衡道源与道殁之间,同时也在无限地刺激着我的一切。 这就宛若一次大劫,过则万事皆妥,败则灰飞烟灭。 所谓道源,生机之初必有亡处;至于道殁,死劫尽头留有一线。阴阳平衡,此乃大罗!” 本来没有任何表情的面孔,此刻竟扭曲生动起来,抽搐着不知想说些什么,最后张大嘴巴,终究无声,缓缓地闭上口。 “砰!” 那勉强形成的面容猛地爆裂开来,无数声响传来,贪嗔痴念,无间弥漫,整个幽暗世界一时喧哗不已,却又恐怖无常,宛若地狱! 第122章 三阳(四) 世空妄念,与界齐黯。 地落已至绝境,纵然他身为大罗,有通天彻地的本事,更有诸多压箱底的绝技,可面对由古木牵引道源,融合三禁地的反噬,亦承受不住。 身体正在逐渐崩溃,意识瓦解为点点念头,如星光般飘碎。顶上逐渐显露三华,墨色幽暗,瓣瓣零落;胸中五气化实为虚,落地生根,瓦解极快。 木面透过幽暗面容,步步蚕食他的道本,血红之兆席卷周身。不断由虚幻之象生出,生老病死、喜怒哀乐,每一道虚象历过,道气便被削弱一分,整个身影模糊一分,变得虚无缥缈。 这简直是衰劫再现,面对道殁摧残,地落不得已先渡此劫。更恐怖的是,杀劫同临,有死无生。 而与此同时,玄阳子的状态也算不上好。纵然以神木为躯,三阳压阵,可面对道源道殁,每一刹那道心之念由盛转衰、由衰转盛,轮回不息生生不止,每一个念头都充斥着疯狂。 古木之上的面容时而抽搐扭曲,时而古井无波,却有一种诡异地,像是死人般阴冷的气息在扩散,那双逐渐呆滞的木眼最终还是穿透幽暗,望向了地落深邃的灵魂。 他是为了心中道念,仙路之途,做下如此峥嵘之举,地落呢?这位幽族仙魁,又为何入此无间,甘愿以身偿道。 无数过往片段在眼前闪过,没有想象中的苦乐世情,亦或是求道之旅,依旧是一片漆黑,无尽的幽暗,一如幽族那深邃面容。 地落灵魂受到道殁侵蚀,已经薄弱到极致,却依旧看不透他的心念。正当玄阳子即将承受不住,要果断放弃时,眼前发生了一些变化。 幽暗之中,一条血色河流从天边流下,无边无际,不知去往何处,不知行至何时。缓缓地流淌着,四周寂静无声,时间在此处仿佛陷入静止。 一团黑影纹丝不动地站在河边,望着时而湍急,时而平静的血河,不知在想什么。 岁月枯久,在这片日月无光的地域,不曾有什么斗转星移,春去秋来。有的只是不间断地重复,血河中偶尔冲刷得尸骨,见证着它们的历史。 黑影依旧一动不动,像是顽石一般。可渐渐地,河中开始泛起浪花,这不是平常的水声,而是那些尸骨的碎碎念,依托着生前最渴望的执念,飘荡在这无尽血河之上。 有客死他乡想念亲人的低喃,有精忠报国声威赫赫的宣誓,有惨死疯狂的诅咒,还有安享晚年的满足。种种声音不一而足,混杂成滔天巨浪,轰鸣在整个血河之上。 黑影逐渐有了动静,顶上似乎张开一道眼缝,眯着观看这世俗百态,倾听红尘诸情。 于是幽暗不再纯粹,更多的缝隙在黑影上诞生,充斥他的周身。 当他能听懂这浪涛之音,冥冥中似乎有极其诱惑的声音在拉扯着他,想要把他坠入河中。这声音不断变幻,勾引他内心最本源的渴望。 婴儿牙牙学语,便闻父母亲切教导之音;少年春心初起,便闻**靡靡呻吟;中年万事不顺,便闻功名利禄许诺应答;老年气血衰败,便闻长生久视仙丹灵药。 一念起,必有一念应。 凡所思,皆有诸果回。 纵然从未动身得黑影,也渐渐地被拉离原地,靠近河岸。那略带腥味得潮味近的都足以闻到味道,而在此处,他也看到河中枯骨,原来许多便缠绕着这样得黑影,慢慢消弭。 再这样下去,或许某天他也会被拉入血河,化为其中一具沉尸。动了此念,于是古井无波得心态便变得不再纯粹,那股莫名的吸引力愈发强大。 于是他产生了更多复杂的情绪,愤怒、不公、怨恨,莫非他生来注定就要化作血河的肥料,这不是他想要的,可却无能为力。 面对这幽幽长河,他自己的力量实在太过渺小,或许下一个浪花便能淹没自己。之后长河继续流淌,谁有能记得今日的一块顽石似的幽魂。 可越是这般,他的心绪越复杂,那血河的牵引力就越大。 他也忘记了自己从什么时候开始有了烦恼,有了哀愁。大部分时间会讨厌这样无奈的变化,若能回归当初,或许会有另外的选择。可有时候,也会庆幸这样的变化,若一直如同顽石般,或许不会恐惧,不会担忧,即使血河淹没,也没有丝毫动容,可这样的日子是他先要的吗? 不清楚,这大概就叫做纠结吧。这是他在血河浪花打下的最后一刻,领悟到新的境界,或许这些沉沦在河中的尸骨,从前一生,乃至死后,都活在这样的境界中吧。 浪涛过后,黑影大半都被冲至河中,却还残留部分。不是那些道道白色缝隙,或者越来越膨大的气息,而是最中心的漆黑,甚至有些光亮。其上还沾染着血色的污迹,即使干涸留下烙印,却也只是斑驳装饰,让它显得更为璀璨。 原来这团黑影早已不是一团单纯的个体,而是千千万万曾经流落在血河中的呼唤与渴求,铭刻在他最深处的灵魂,铸就这金铁般的神物。 直到有一天,一个握着禅杖的破落僧侣,沿着河边行走,同样不知何处来,不知何处去。 却在它身旁停了停,抓起它便向血河中央扔去,接下来继续行走,漫无目的又似心有大志。 没想到孤独未曾磨灭,浪涛不曾淹没,今日却徒生祸端,命不久矣。 长长的抛物线宛若一个世纪那么长,有过很多想法,也有过很多奢求,最后却发现都无所谓。看着自己本心那吸收的无数团黑影,在掉落血河的瞬间,清晰了起来。 “扑通!” 不论是河里的沉骨,岸边的黑影,甚至是路过的僧侣,不过都是这长河流淌下的一抹浪花,只在此时此刻,此念即生,此念即灭,故无生无灭。 整个世界除了血河,便充斥着虚无。可人生呐,总归有些意义,比溅起浪花,引来瞩目要重要的多,那就是血河也褪不尽的诚意,认清本我后的欣慰。 于是,一双幽目从血河中睁开,直直地望了过来,仿佛穿越千万年时空,跨过无垠边界,与此时此刻的木目相视。 虚空有劫,生死往常; 孤独永恒,吾心自安。 “万事皆枉,劫应随心。玄阳,你看清楚吗?” 玄妙之音从虚无中来,和地落之前话音完全不似,整个世界猛地一震,仿若陷入静止。 神木中的玄阳子,望着那幽幽冥河,听闻道音。 思绪已然飘回那一日的三阳横空,少阳宫碑石直插云霄。一如那稚气少年,仰头望着太阳,炽烈阳光弥漫,最后淹没一切。 古树的面容,戛然而止。 第123章 落幕 玄阳陨落,道宝失衡,神龛连接的禁地刹那间生出诡异变化。 古宅窗户惨白灯光忽明忽暗,隐隐有尸臭飘来,明明千米多的荒原,却充斥着这股恶臭味,仿佛其中埋葬着刚死不久的尸体。 而其中封锁它的锁链,也寸寸崩坏,黑色神木亦变得灰白,仿佛一张遗照。天空中华丽的火红云盖,变得愈发血红,开始纷纷坠落,像是一场充斥血腥味的大雪,飘荡开来。 只有一身漆黑的地落站在池边,一动不动。 “幽冥不空,心道为艰,你与我教有缘!” 仿若自说自话,可接下来亦是自问自答。 “当日河边一掷,问心求真,不愿根舍;如今吾族大难,希尊者言而有信!” “善!” 此言既出,整个巫地核心都陷入朦胧中,幽暗再次吞噬一切,仿佛有甚可怕事情即将发生。就连漂浮的阴阳城中亦传来声声鬼哭之音,若是在外界,这足以令无数仙人失魂夺魄,可却未传多远,便消弭殆尽,陷入一片寂静。 整个世界,静、空,甚至无,一如河畔之初。 世称虚空劫! …… 巫地这般异象,影响的不止竞场内的世界,就连断魂山也受到波及,本就昏暗的山峰,竟然刹那间陷入永夜般的黑寂。 不仅仅看不到光,还听不到声音,大声呼喊却得不到回应,甚至感受不到丝毫温度,恐怖至极。 还未撤出法阵的人物,纵然人仙之能,也无法催动道法来点亮片刻,甚至愈是操控,心间愈是急躁,有魔意化生心田,恐惧徒生。 阵中之人自不必说,即使侥幸逃出生天,也有那一二散修,不知好歹贪心作祟,窥伺巫地幽暗,妄图揣摩仙机,却不知不觉中身后倒影更填幽深,生死难料。 与这等没见识的不同,月殿仙魁作为最早撤出此地的人物,在窥见幽暗瞬间,便大叫一声“不好”,迅速将落在阵外作牵制的门人收入法宝之中,随后更是心中暗念三声“太阴玄姹月熙”,头顶顿时生出一盏明月,覆盖周身。 朴实的月华与四周漆黑的幽深,仿若天堑,在无形之间竟然发出“滋滋”的响声,不禁让人心烦意乱。 仙魁更是二话不说,连许多月殿下了血本布置的法阵都不奢恋,转身便走。 巫族那边撤的稍慢一些,可毕竟是一族大能,纵然此番道源之争莫名其妙地让其损失巨大,可也不再斤斤计较,通知部落撤离。 可明明是自家圣地,又事先知晓诀窍,此刻匆忙撤退,让许多实力人物纷纷不解。直至幽暗弥漫,还未曾尽退,黎道人初始还不知何物,可连他都施法艰难时,才瞬间想到最糟糕的那一步。 “怪不得少阳破釜沉舟,怪不得地落只身入内,此刻一切缘由都清晰起来。” 他苦笑一声,轻抚鼻梁,却见高耸的鼻子忽然化作一枚古朴号角,飘于空中,只见嘴上喃呢,纵然传达不出声响,那号角却也发出“嗡嗡”地细微声音,跨越整个断魂山。 凡是蕴含巫族血脉之人,尚且与幽暗接触不深者,片刻后化成一缕烟气,顺着号角之音逆流而回,收纳至其中。 此乃心诚福临之辈,若有那不知好歹者接触虚空妄图破法而行者,血脉气海皆受污染,初看道气枯竭,再看空空如也,行尸走肉罢了,也就化不做那气,只能等死。 黎道人吹罢,同样辗转挪移,未等幽暗至深,便逃向山外。 与这些先知先得的金仙大能不同,一抹赤红身影降临在巫阵外,没等他行多少路,周围已被幽暗包裹。与常人不同的是,幽暗起于气海之中,凡是金焰所化,就有细微深邃弥漫,不断腐化道气。 唯一不同的是,此人胸中一灯即明,纵使幽暗侵蚀,也只是化作黑气环绕,暂时奈何不得,却让灯火更为摇曳。 荒此刻想得不是这莫名其妙的劫难,而是眼前这漂浮黑木,与巫地内亘古神树同出一源,且更为本质的气息。 玄阳子附身的神木,虽然能承载三阳之火,更是沟通道源,看似强横无比,却如同无根之水,只留下岁月赋予它的道痕,缺乏生命的气息。 可眼前这一小截黑木,给他的则是另一种感觉。光是看到它,就仿佛看到亘古时代汤谷日升日落,一只只金乌飞天遁地,阳极精华初生之地,天地大道所承认的气蕴,连他体内的金乌诀都莫名自燃,运行周天快了几倍。 若是这些,纵然荒惊叹倒也不至于失神。真正让他诧异的是,少阳令不停地旋转,以及他心中玄之又玄的感觉,来得汹涌澎湃,以至于他脱口而出:“苦寻千般未成果,缘来眼尽咫尺间。” 神木扶桑,老金乌找的道统传人竟然是他,也就是此次前往断魂山的领头人物悟道子,那波动气息荒曾在远处感受过,一摸一样。 既然是少阳的大能,更是金乌王挚友,少阳宫门面,那这所谓的寻找又有什么意义? 至于真我境,一位金仙大能,又和凡俗境界如何扯上关系,这般人物纵使荒想破脑袋也是寻不到的。可偏偏,就在这巫地外,就在悟道子弥留之际,荒遇到了所谓的道统传人。 “前辈,金乌王托我寻道统传人,您就是他口中之人。” 荒纵然觉得奇幻莫测,依然开口对这漂浮的黑木毕恭毕敬,他刚刚才感受到,悟道子竟然境界下跌,生生从金仙逆转,落至凡俗,甚至气息还在回落,有化作枯木的趋势。可即使如此,也不是他能放肆的。 那黑木忽地生出一道缝隙,虚弱却似看淡一切地声音响起。 “竟然是你!” 先是一番感慨,却让人难定语义。 “呵,原来窃道者竟是自盗,玄阳心死如灰,此刻怕也陨灭乃定数。” “虚空借源殁之根,布下此局,幽族引西方入世,看来元阳已黯,大劫将起!” 说道此处,才略微听出唏嘘,一种久怀希冀却无奈的失落。 “可怜少阳海潮下石子,经久道统覆灭在即。可笑你堂堂大罗,更是阳极少尊,苟延残喘任凭摆布,甚至连见我一面都不敢。” “也是,既然你算准此劫,便知我心绪,宁愿舍这一身皮囊也要搏一生机,却败得如此惨烈,难免迁怒于你这始作俑者。” 明明是平淡的自述,却盯着少阳令,冰冷的似冬日寒风。 悟道子气息越来越弱,华光消散于无,荒却始终没有动作。 荒有一种只属于劫修的直觉,就是眼前不断变弱的神木,却蕴藏着一股毁灭之力,能够把神奥的金仙至宝毁于一旦,其中包含着至阳之力的生机,同样有着相反的东西。这股气息,甚至是一切阳极的克星。 就在他忐忑不安之际,对方却叹了口气,舒尽万年恩怨。 “也罢,你想借我道壳脱劫,想必也是到了山穷水尽的地步。当年云涧成道之恩,今日悟道子偿还于你。可从此止步于道,遍尝玄阳等人之苦,必是他日之果。” 荒还未反应过来,黑木便化作一道流光,附着在少阳令之上。本来金光闪闪的至宝,再次变得黑漆漆的,和当初烧火棍一般,而气息也返本归元,散发无尽生机,原来这才是它的本貌。 随即心间微弱声音响起。 “经此一役,神龛引动源殁,更受虚空引劫,少阳必有大祸,你代我回仙宫取一物,再去见金乌!” 此刻的少阳宫,不必多想,也是死地漩涡,荒纠结片刻,甚至生出利用燃灯强压神木,回转梧桐涧的想法,可最终还是点头答应。 倒不是为了所谓的机缘传承,或者其他,终究是一场道缘一份恩情,悟道子口中之物必定对少阳有益。 当时在神龛面前,玄阳子是动了杀心的,可最终没有下手,师尊的恩情已然偿还,那为何没有动他。不是荒身怀劫运,不是他蕴含异宝,只因他仍是少阳一弟子。 面对无法更改的命数,荒在他身上仿佛看到自己的身影。 玄阳子未言尽的话,其实荒已然明白。金乌王将他送至此处,就是有一半几率要杀他,而刀就是玄阳的心念。杀了他如何能找到悟道子,如何带回道统传人。若是从前或许他会心生疑惑,甚至不明就里,可经历如此多,他早非当初。 所谓一叶知秋,身为棋子在没有实力前就要观察细微脉络,一步步凑齐信息,明晓本质。 他自身重要吗?绝对重要,对于金乌王来说为何选他来此地,甚至玄之又玄的避过大劫,独自存活,这不是阿猫阿狗能做到的事情。 可又不那么重要,若玄阳子将他杀掉,悟道子不肯施舍,任凭他是金蝉传人,也不能将所谓“道统”带回去。听两人言语,荒哪还不明白,所谓少阳之“道统”,最后也不过是应在他金乌之上。只要有这位创立仙宫的金仙大能,少阳便在。 那荒就失去了意义,他持有少阳令所代表的,就是这份羁绊,若斩灭一切皆休。若存活,便有后续。 生死皆在他人一念之间,荒却没了之前的愤恨,心中无比平静,当窥清这点滴脉络,荒似乎也愈发看清金乌王的面容,不再有从前布局生死棋的玄妙莫测,不再有头颅不安的诡异狡诈,他同样有着被遏制的软肋。 “为人为己,此物可助你延缓劫数,否则未见金乌,你怕是先要陨灭。” 直至荒下定决心,神木才再言一语,又是咫尺鸿沟。 荒望着胸中已达极致的燃灯,以及气海内赤红中的幽暗,一时竟再没有恐惧与悲凉,只是眼光更为深邃。 而此时,远方月华浮现,号角声起蛮荒,他于黑暗中踏在无人的乾位火阵。 少阳,或者说悟道子还是留了一手,以备不时之需,可如今十室九空,来的人尽数陨落,只有他孤单上路。 再一转眼,已是熟悉的山门重地,只是漫天赤火,正焚烧着无尽仙宫,远方惊雷赫赫,一时竟不知发生何事。 而天边笼罩的山门大阵,已破碎如蛛网,不堪一击。 整个少阳,宛如末日。 第124章 落幕(二) 恢弘无比,横跨无界的少阳宫,此刻岌岌可危。 万顷道田、宗门密室、修真阁楼,曾经宛若仙境的道宫破碎不堪,燃起熊熊大火。 怎样的炽焰才能烧动以金乌诀立派的仙宫? 暗金充盈右眼,轻薄蝉翼微微张开。 原来是漆黑之火,其本质如黄泉地狱炙烤恶灵的鬼火。不仅如此,凡沾染此焰者皆受不详。 偶有弟子侥幸逃脱,只是衣衫受损,本劫后余生庆幸之际,却被惊吓出笼的蛮兽一脚踩成肉泥,而沾着黑火的野兽窜出去没多远,便神智不清衰竭而亡。 周而复始,无人可逃,仿佛一张天幕笼罩于上,宣布了少阳的命运。 荒深吸一口气,他嗅到了熟悉的味道,与巫地最后出现的气息有些相似。 他踏上飞剑,朝门派边缘行去。 黑焰笼罩整个天空,甚至连白夜都分不清,只有无尽的喧嚣与嘶吼,以及哭喊。 修真修真,莫非真无情?只是未到惧时,生死面前,坦荡的只有无奈。 耳边热风呼啸,几滴黑焰飘荡,他亦不能置身世外,不过与常人不同的是,恐怖的火焰竟然被燃灯引渡,最后汇聚胸前,凝成墨汁般的诡物,无法形容、无法描述,不停变幻,介于虚实之间。 有一名弟子恰好看到此景,发现竟然有人可以无视黑焰,刚想喊“救”,却已被吞噬,只剩些许灰烬,飘荡空中。 此人乃同届修者,亦是当初比试之一,故而有些印象。可,也仅此罢了。 这凝聚的虚无,像是步步紧逼的死神。并非他有多大的神通,只不过是燃灯透支了他的一切,短暂地支撑着。 那越来越黯淡的灯火,宣示着即将到达顶点的生命。 其实在巫地中他已知晓时日无多,没有人教他如何安全的熄灭燃灯,更别提染上了这不详的气息。作为少阳弟子、金蝉门徒,亲眼目睹玄阳子将三阳神龛连接禁地,意味着什么再清楚不过。 悟道子言明此物亦对他有助力,不知是真是假。但大概是实话,因为若帮不到他,就算取到也不过与他一同毁灭罢了。 可他也不会天真的认为只是对他有益罢了,悟道子宁愿牺牲金仙的万载道行,成全金乌王,却依然要取回少阳宫中的东西,必定十分要紧。 是什么呢? 可惜思虑未多,便已到达目的地。 熟悉的罡风,一望无际的悬崖,只是缺了那悬浮木桥,正是化气之初,入门考验。 “你怕死吗?” 仿佛听到天底下最大的笑话,可却由一位红尘无碍的大罗亲口问出。 “怕,怕的要死!” “想要获得此物,须得纵身而下,与虚无间取,或成或败,机会只有一次!” 若是普通修为有成之辈,自然不愿,可低头看了看骷髅版的胸腹,不由苦笑,他有的选吗? “若你只想舍命一搏,那必死无疑,记得它的名字吗?望仙涧!虽为仿制,意蕴却存,仙途漫漫,大道唯争。” 冷冽云风似乎让他的头脑清晰了许多,望着黑漆漆的深渊,他的脚伸出一半,却停了下来。 “你们这些仙人,越是修为高深,越是说一些听不大懂的话。不愿意说清,也不愿意说透,奢望着我们这些榆木脑袋,做什么参悟,还言道就是所谓悟性。 可生死之间,纵然悟性再高,错一步便万劫不复,既然心念留存,何不道尽?” 深深叹息,却只换来一句:“行向道者,方见深渊。命,是拿命换的!” “呼!” 凛冽至极的山风,从身下朝头顶窜去,黑暗笼罩整个世界,看不到一丝光亮,却仿佛窥清了难得的宁静。 说来他从梧桐涧至少阳,又前往断魂山,一刻都不曾停歇,匆匆忙忙,勉强才苟活于世。 虽然历次劫难都险之又险的度过,可确实九死一生,若稍有差池就魂飞魄散。难得如此宁静,只有山风吹拂,却也是生死抉择,倒一时坦然镇定。 从落入天葬坛那刻起,其实就考虑过死亡。若有一天,命运不济,倒在哪个荒土坟丘,会是怎样的景象?可匆忙的修行,连这不切实际或时刻伴随身旁的命运都渐渐遗忘了。 那么,死亡对于他,究竟算是什么? 解脱?可惜?惧怕?或者坦然(麻木)。 如果是从前,那么平凡的自己,生老病死人之常情,一辈子已然标注,自然没什么奢求。 可有一天,那个身穿青衣,戏耍弟子,问心闻道的老家伙,给了他另一条路,艰难却又崎岖的道路,便从此有了不同。 畏死,并非胆惧;不畏死,并非无知。 只是仙路之上,孤独彼身,才是常态。 想要追寻的还没有得到答案,故而犹豫不决。可正如悟道子所言,此路之上众生平等,命是用命换来的! “啊!” 仿佛要吼出所有的胆怯,仿佛要拿出一往无前的精神,却止不住下落得轨迹,捉不到所谓得命运。 他唯一幸运得是悬崖足够高,也或者是他念头足够快。 体内充盈得道气预示着,只要心念一动,便可横空而起,不用担心摔个四分五裂。 可同样的,若真是如此,悟道子何必问他是否惧死?飞腾而起,得不到所谓的宝物,如何跨过之后的劫难?舍命一搏却又必死无疑。 求而不得,乃人生大磨难。舍得舍得,如何舍?何来得?若遇险则易,怎能始终;若赤心如故,便落道途中。 人私心最恨是什么?不是那些天赋异禀之人,也不是那些阴险小人,而是始终坚持行道,不曾改变执着的赤心。如此险恶的尘世,凭什么我负重前行最终妥协,而你却能出淤泥而不染。 嘲笑(面孔鄙夷):看着吧,终有一天,你也会变成我的样子,疲惫、劳累、最终妥协,现实会给你上最后一课。 美丽的总有斑点,神圣的终究亵渎,恶念由此而生,或许我已是此中一员! 悬崖之壁越来越窄,大地气息愈发浓重,有些来不及后悔了。他未曾发现的是,那聚集在燃灯下的黑影,粘稠又不断伸缩,仿佛在虚无之间扰乱着一切。 寒光出鞘,黑夜中闪过一道幽影,重重劈在大地之上,连同他生命的所有。 如果,是说如果,还能有一口气,那这条路我就走定了。 或许我已然污秽,已然斑驳,却不改初心。 荒心里默然。 可最终,我是我,愿长生久视,妄逍遥红尘! …… 正所谓, 身披世俗衣,心落大道痕; 望仙生死间,真我眸中现! 第125章 落幕(三) 在少阳曾经最为隐秘的法阵枢纽,宛若一个个神秘的山洞,黑漆漆的洞户毫无光亮,不知通向何处,也不知其内有何物。 此刻最外围的洞户正站着一位红发青年,双手施法,维持着前方一枚流光四溢的宝镜。宝镜方方正正,内外双口,明显分为两层,其外宝光十足,其内古朴自然,吞吐奇妙气息。 正是此枚宝镜,竟然牵扯洞穴数不清的热风,回旋至此,久久不散。 “赤应!还不束手就擒?少阳可曾亏待于你,竟然伙同邪魔犯下如此恶行!” 不知从何洞穴,传来声声斥责,赤应却不理不睬,只是施法维持宝镜。 与此同时,热浪愈发汹涌,纵使赤应修炼少阳真法,逐渐皮开肉绽,露出鲜红血肉。 眼看要承受不住,忽然一声威喝,身躯猛然扩大数倍,一条赤龙盘踞于中,双目炯炯,愈发狂躁。 “不知悔改!” 忽地一洞穴亮起赤红,如壁炉中猛然反窜出的火焰,猛地炸开。 随火现身者有十余人,皆是少阳鼎鼎大名的人物,甚至有四位仙人,而凡俗首席真阳子站在首位,见面二话不说便直接出手。 无尽火焰从其五指涌出,化成五只奇异火鸟,飞腾而上,冲向赤应,速度之快宛若流光,根本没有留下反应世间。 庞大龙躯生生承受此击,被轰出五个血洞,龙血撒于石壁之上,仿若硫酸,腐蚀性极强。可毕竟身躯庞大,纵然受此一击,似乎也无甚大碍。 可接下来,龙鳞之下火鸟飞窜,竟然再次汇聚为一只三足金乌,如火山爆发般猛地冲出,竟然将赤应整个龙身掀翻在地,宝镜终端维持,也掉在一旁。 其中一位仙人想拿起宝物,却仿佛摸到烙铁一半,痛苦地缩回手,再一看,堂堂仙人之躯竟然留下深深红印,久久不能消散。 “孽龙,你受谁指使偷的回阴镜?” 那地仙开口询问,乃仙宫长老之一,其声贯穿力极强,刻印至赤应脑中,疼的他来回翻滚,一时地动山摇。 “烈尨真人,仙宫法阵本可修复,可不知为何天降奇火,焚烧万物,此时根基已损,回阴镜也无可奈何了。” 一位明显擅长法阵的仙人,此时已经慌了神,显然早已通过此地查看到仙宫之景,充满恐惧。 所有人,都将目光集中在濒死的赤应身上,满是怒怨。 悟道子与玄阳子同时赶往断魂山,此事只有门内极少数高层知晓,可偏偏就有门下弟子中断法阵,整整破坏一刻钟。 正当邢堂仙人拨乱反正,哪知之前不过声东击西,赤应带着回阴镜来到大阵枢纽之地,生生截断法阵,导致彻底崩坏。 回阴镜本是少阳至宝之一,其最大公用乃沟通幽冥,行另道之路。不过对于少阳来说,通常是用来镇压异数,对抗阳极之力。 须知少阳宫占地无数,却皆为赤火之根,倒是符合修者之灵地。可常年积累,没有变成不可控的火焰之地,便是结合无上阵法,再有阴极宝物压胜,方成平衡,回阴镜便是其重要一环,放置于天山之内。 按理说,此处宝地禁制皆为金乌王所设,别说赤应这等凡俗真我,就算是地仙去了也未必能拿得到。更何况宝物被取,大阵应早有感应,却直到此时才爆发,实在离奇。 烈尨轻轻抬手,竟然将龙身拘禁起来,动弹不得,可赤应身上鲜血如泉,恐怕坚持不了多久。 “你若再不说,就没有机会了!”真阳子直到此刻,才开口劝到,满脸遗憾之情。 赤应却闭目不言,纵使仙人手段,也不吭一声。 “虽不知你何故叛反,可你这般行径,必然连累你师尊玄赤,莫非这些年师徒之情也全然不顾?”真阳子又是斥责。 赤应直到此刻,才缓缓睁开鲜红双眼,先是愤怒至极,接下来却闪过一丝悲哀:“此次断魂山之行,恐怕再也见不到师尊了,是我亏欠他老人家的,却不欠少阳什么!” “特别是你!真阳子,暗中勾结太归,谋害吾姐,更是压制玉明妃、花骨,真当我等不敢与你争夺?” 真阳子脸色阴沉,恨声道:“两人身为少阳六子,此刻门内危难却不见踪影,恐怕早有异心,此刻你之言语更是佐证。” “哈哈哈,好个少阳首席。上行下效,当年吾等父母恐怕也是被你们这般杀戮,再假仁假义收养两孩童,若非有高人告知,恐怕至今蒙在鼓里,真是好手段。”既然话已至此,赤应也不再掩饰。 本来他一心修行,就是想保护其姐,两人相依为命,也不想多事。可那日赤螭与他透露真相,万万想不到,所谓无依无靠的孤儿,竟是少阳仙人亲自出手,有回溯之景为证。 玄赤君在不明所以的情况下收留两人,修行少阳道法。 也不知赤螭何时知晓此事,总之其后有所提防,可那仇人却宛若人间蒸发,再找不到踪影。而赤螭又联络上当初交予她功法的神秘人,其目的正是颠覆少阳。 当日姐问弟曰:违逆本心之事。可此仇之下,何来本心? 本来只要叛逆之人扰乱大阵即可,但一刻钟极有可能无甚损伤,后又有神秘之人联系他,教其掌控回阴镜之法,更是告诉他其姐之谋划。他才心甘情愿来此,破釜沉舟。 说实话,虽然赤应对于少阳衰落早有预料,却也想不到,堂堂南疆四大仙宫之一,顷刻间崩塌瓦解,那燃烧之炎如地狱之火,无论凡俗还是仙人,都避无可避。 烈尨真人本就性格暴躁,听闻赤应之语更是不想废话,只见手指并拢,远处龙身瞬间就像是被挤压得海绵,血肉横飞,就连龙角都断裂不堪。 恰在此刻,一洞穴再次涌入热风,可不同的是,此焰无物不沾,虚实尽空。 几名离得近得仙人,还未来得及开口,便被凶焰淹没,转眼间便消失在原地,仿佛被虚空吞噬一般,不留半点痕迹。 “糟了!” 烈尨身为地仙,见多识广,纵使初时不晓得此焰来源,此刻也有所猜测。 这火起的莫名,更是锁定他们这些修行少阳功法之人,根本不是靠普通介质,好似因果连接。 之前便是靠法宝遁法方才逃脱,此时汇集却不得已硬拼一招。 地仙之法精妙无比,整个山洞好似熔炉,焚尽万物。可那黑火无实无虚,跨越玄法,直直落在其衣物之上,猛地燃烧开,顷刻间便烧灼成灰。 稍靠后的几位看到连烈尨真人都挡不住凶焰,吓得魂飞破伞,慌忙利用道法逃去。 只有几位仙人才窥得,那黑火烧灼的是一件金色法衣,烈尨终究是逃了。 可这正说明,面对此焰,地仙也无能为力,他们也只能四散而去。 真阳子瞥了眼落在中央不成形态的碎肉,也慌慌离去。 “啊!” 又是几声惨叫,随即归于虚无。 赤应睁开只剩一只的赤目,盯着周围无尽火海,说不上快意或是内疚。心中只剩下那一头红发,喜欢无理欺负他的姐姐。 也好,她不在少阳,最好以后也不要回来。 不,或许少阳从今日后就再也见不到了。 沉重的黑暗慢慢笼罩而来,却在他彻底昏迷前,一道春秋之息如天上之河,缓缓流来,将这残破龙身卷走。 第126章 落幕(四) 浩瀚道田,万顷仙宫灵殿,一望无际的火光,燃烧着整个少阳。 从夜晚烧至白昼,再从白昼燃尽黑夜。也许从来没有人想过以火为尊的少阳宫,会有这么一天。 圈禁在栏中的未开化灵兽,疯狂地嘶鸣,却无济于事,每过一瞬,身体便突兀地消失一块,最终化作虚无。 曾经尊贵无比、赤火环绕的青铜大殿像是掉了漆的破旧屋子,渐渐变成古老棺材那般腐蚀地斑驳。与野兽不同,内中还未逃出的弟子哀号遍野,阳极之体更是加重火焰的燃烧,无数身体水分蒸发,一个个看着自身血肉枯萎,恐惧深深刻印在脑海,直到僵直,成为大殿的一部分。 最为显赫的少阳宫山壁,在护山大阵破碎后,山崩地裂,坍陷半数。只留下半个“日”字,歪歪扭扭,像鬼画符似的残存下来,辉煌金光也不见踪影,反而山壁上渗出黑色血液,滴落而下。 光辉倒卷,生灵涂炭,从前的少阳有多么辉煌,如今就有多么惨烈。 在仙宫西北的一处焰坛,无数异火环绕凝聚,竟堪堪抵挡住黑焰的侵袭。正巧有一名弟子逃至此处,见少有的安宁,慌忙前来。可行至近处,忽地一位素黑女子挡在身前。 只见紧身衣袍包裹凹凸,袖口金色花瓣宛若手链环绕其上,那面容初看含笑无声,却千娇百媚夺人心魄。便是前刻还在生死危机中的男子,心脏也顿了一下,方才醒悟过来。 “师姐!门内遭逢巨变,快……” 话未说完,他便发现视线越来越低,从那鼎鼎大名的师姐头部看至一丝不挂地玉足,可很快便陷入黑暗,化作那花肥。 “已经是第七位不幸者,无一幸免。”莺莺细语,温柔哀叹,却称述着残酷的真相。 那泥土翻腾,竟冒出鲜红血液,无声地回流至黑暗。 “这灾劫来得凶猛,师妹却还未现身,可不要落得像这些人一般下场。”言语中尽是关心,可嫣然望向脚下花肥,难言表情。 若是荒在场,必定就会认出,此女正是少阳六子之一虚骨姬。更重要的是,其身上未沾劫数,运道长远,丝毫不像要破灭的样子。 “此番少阳劫难,应者无数,却不包括你俩。可若是沾惹上红尘,便是我也救不得她。待诸焰洗尽,我们便离开此地。”飘渺女音自焰坛传出,直入花骨心中,她却不以为然。以师尊的道法自然知晓两人间的恩怨,可那又如何,修道本就存真,师尊只关注更有价值的人。 眉目了望远方,正是法阵中枢之地,此刻已愈发深沉,纵然修得灵目也看不出虚实,花骨不由一笑。 …… 山外之峰,高崖顶端。 一道倩影缓缓落下,她抱着一位满头红发的男子,为他擦拭面容,可鲜血不断从伤口涌出。紊乱道气在体内肆虐,血肉内脏皆为糜烂。 凡不为仙,躯则牢笼。这般情形,即使是仙人来了恐怕也难救,更何况她只是一个小小的真我境修士。 赤应微微睁眼,看到那熟悉娇颜,无悲无喜,只是怔怔地看着他。 太清姬玉明妃,她就是这般,纵然遇到称心之人身死在即,也没有寻常的儿女悲伤。可若说没有丝毫感情,她又偏偏冒着最大风险,前往法阵把临死的赤应带了出来。 “有些东西不属于你。” “或许吧。” 玉明妃淡淡地答着将死之人的话语,安慰?或许吧。 赤龙本属火,浑身燥热不堪,此时却渐渐冰凉。 “为什么?”玉明妃主动问了一句,不知何意。 为什么要反叛从小生长的师门,做下如此恶行;为什么明明不用自身前往,却依旧破釜沉舟不共戴天;为什么她已如此尽心,却不能得到某些东西。 赤应不知道怎么回答,也不想回答,更回答不了。 弥留的生机让他眼前开始幻象,时而是数十年操劳的阿姐,时而是严父的师尊。父母的样子他有些模糊,实在记不清了。 为何他不走,阿姐说得对,他终究对少阳是有感情的,对师尊也难得尊敬,或许葬在此处也是好归宿。 至于玉明妃,她想要的东西与其本心不符,正如此时此刻,生死有命是人之常情,她也是这般理解。可终究,只有经常欺负他却牺牲一切的阿姐愿意为他流泪,赤应的亲人只有赤螭。 故而当她说出那番真相的时刻,他就明白,仙路已为尽头,他斩不尽人间情。而困扰真我的最后,便是他最为珍视的财富。 仙劫有无数种,赤应翻阅仙典,知晓各类劫数,却想不到应在他身上的是这般。他放不下,劫数便如跗骨之疽,无数生路也最终化作死路,倒不如做不那么两难的选择。 “告诉……,是该我……帮她抗……” 断断续续地话语,未能说完,双目望向黑洞洞地夜空,似乎等待着什么。 汹涌的炽焰终于突破枷锁,猛地燃烧起来,一具破碎龙身化作丝丝火焰,照亮些许。 女道站了起来,有些明白了为何得不到。 玉明妃,清灵之念,大道赤心。从修真以来,便再无凡俗杂念,心志始坚,重缘法。 其实从她开始对赤应纠缠,他就有所感悟。真正让这位天之骄子奢求的,便是同道中人,可赤应终究没有走出那一步,似乎她也就没有了留下的理由。 太上之忘情,本无性,何来情? 在跨过那染灭火焰瞬间,她莫名地一颤,玉指轻抹泥土,带走些许灰焰,随后便头也不回地飞走。 待落到焰坛附近,花骨似乎不认识同门师妹般,依旧那般施法,玉明妃却也不动,任由对方落法,毫发无伤。 一黑一白少阳双姝,就这般漠然不语。 直到花骨幸灾乐祸地问道:“你这般模样,看来你那小情郎是没有保住。” “情郎吗? 不,他不是!” 这般话语若是放到一位妙龄十八的女子口中,那必定是含羞至极的推脱,可玉明妃说出就如同陈述事实般确凿。 花骨却愣了一下,她太了解这位师妹了,照理说对方不语或者承认都正常,可偏偏解释不该是她的话。 “不错,仙劫已至,能否化凡成仙便看你自身慧根及运道了。”忽然焰坛中轻音传来,蕴含些许赞赏。 花骨惊讶异常,慌忙再细看,师妹那双空灵美目似乎有了一丝人间烟火之气。她万万想不到,比自己还要晚入真我的玉明妃,竟然提前迈入这一步,顿时惶恐,甚至有些嫉妒。 玉明妃没有说话,她明白师尊的意思,更是看出师姐的担忧。在洪荒世界,什么才是更有价值的人? 这些繁琐人情,魑魅心计,从前她都是明晰而不思量,如今却逐渐通透。 谁能想到大道和赤应与自己开了个玩笑,偏偏把最难割舍的留在最关键处。 “此间已了,我们走!” 话音刚落,焰坛便化作一抹红绸,卷住两位弟子朝山外飞去。 “还有,从今日起,我们师徒缘分便尽。离幻已灭,你们称我钰鹊夫人!” “是,钰鹊夫人!” “钰鹊,夫人。” …… 巍峨高山,巨木颓唐,万里阴沉。 离少阳不远的一处山巅,竟然也受到影响,草木枯荣,山石衰败,只剩一道细流从天泻下。 一位身披棕衣,头戴斗笠的男子,吹响横笛。 其声悠远,似春去秋来,倒挂时光,蕴含无尽光阴。 随后云破风起,落叶飘荡,山间猛然一震,一颗堪比宫殿大小的龙头从云雾中探下,赤红双角如嶙峋乱石,闪烁着金光的威严竖瞳紧紧盯着眼前男子,龙须虬卷朝上宛若天鞭,喷吐的气息让本就陡峭的悬崖更为险峻,恐怖气机宛若至高生灵。 男子却不为所动,一曲尽毕,方才抬头看去。 一者是当之无愧的洪荒巨兽,上古神种,一者渺小至极,甚至连身旁的树都比之结实。 可他无畏无惧,眼神中更是一团青光,俯瞰着眼前的赤龙。 “你是上古之后第一条解开诅咒的龙族,再无寿数常限,无人劫扰乱,大道在希。” 巨龙那赤红竖瞳不屈地盯着他,某一刻,却缓缓闭上。再睁开,却流出鲜红似血地岩浆。随后一声悲鸣,苍空之下无数火雨倒挂,孕育着悲伤与愤怒。 “缘尽缘来,唯春秋流转,万物恒定,是为命数,不可逆改。” 巨龙却愈发悲伤,仿佛天地都能感受到它的情绪,夜空都低沉几分。那双恐怖竖瞳终于转过来,看向少阳方向,随后穿身而过,电闪雷鸣,**胶着。 男子望向那无畏身影,露出难得的呆滞,似乎回想起什么,却最终摇了摇头。 对那即将消失的身影叹道:“可你也快要死了,春秋亦有无奈,此番入那虚空劫中,只会加速这一过程。” 巨龙仿佛未曾听到,消失在云间。 不知过了多久,本来巍峨无比的巨龙,伤痕累累地返回原地,龙爪将一抹金黄色的土壤,小心翼翼地洒在巨木之下,埋葬在落叶其上。 若是细看,有无数黑雾,正腐蚀着矫健的龙鳞。 “也罢,终究是要历这一劫。” “待你身骨虚无,魂灵留存,则用此摘自过往未来的春莲秋叶重塑龙身,借春秋劫煞与龙祖之魂返本归元。” “吾乃洪荒北麓太阴宫春秋真人座下弟子木秀,今日完成师傅遗愿,代师收徒。吾等道统传自造化之殿,幽冥为始,尔需紧记。” 巨龙始终不发一言,就连身躯消融也无动于衷。或许龙祖反归,万载不易,劫尊之孙,都比不得眼前这一抹尘土。 大道无情,云雾终究像是画布一般,遮掩住了山水,也将这最后的想念,归于虚无。 第127章 落幕(五) 自少阳宫西方,本是一处略显荒芜的山地,却少有人知晓,此乃链接法阵的阵脚之一,阳极阴生,化无之所。 一片昏暗之下,几道金光闪过,狼狈数人堪堪逃出,正是烈尨真人及真阳子等。 回头再望,整个少阳地界陷入诡异的阴冷,昏暗遮蔽无垠,完全没有往日的仙气缭绕,倒像是年久失修的古墓,充斥腐朽。 “或许百年之后,赫赫有名的少阳宫也会沦落成断魂山那般亡地。”烈尨作为老牌地仙,哪还不知侵蚀来源。 断魂山处少阳宫逆天而为,近乎全灭,更有那位传说中的人物出手引祸,他消息灵通,已然得知,故而才下此论断。 可比原因更重要的,是如何摆脱虚空劫数的追引。 从法阵逃出,便折损数位仙人,初时自以为黑焰固然强横,却也难伤仙体,可事实证明,此火无物不焚。更不同于阳极之焰所燃,而是虚实之化,若是修道日深者,难免联想那琉璃净焰或红莲业火。 不过毕竟是仙人之体,认识到此黑焰本质,不去硬抗,倒是有诸般手段隔绝,却始终难以根除。 “此火怕是遵西方因果之律,以我少阳至宝祭奠,更是蕴有道殁之诡,故而凡少阳之弟子,皆难以逃脱。” 烈尨这番话让余下人瞬间变了颜色,在此之人哪个不是修行少阳功法,若是这般歹毒,便是灭门之举。 “断魂山那边,师叔等人……”有人其实有所猜测,可这话还是一丝希冀,顿时气氛陷入压抑的宁静。 烈尨一语不发,直到连仙人都难以忍受,想要打破砂锅问到底,他才望向远方,叹道:“据我所知,断魂山少阳一脉尽灭,仙魁及悟道师叔持三阳压制道殁失败。” 这结果宛若晴天霹雳,毫无预兆地轰在所有人心田,纵使他们有所猜测,却也一时难以接受。 毕竟相比于在断魂山经历滔天巨变的门人,他们留守宫内,前些日子才见那浩瀚仙流启程,仿若重现上古少阳之威,眼见他起朱宫,眼见他会众仙,眼见他楼塌了。 更让他们不解的是,仙魁明明没有跟随出行,可烈尨真人却言之凿凿,那其中隐藏的谋划,更是不为众人所知,即使他们是门派中流砥柱。 其实别说门内人仙,纵然是烈尨这等地仙,在此前商议间,也未被告知仙魁执至宝暗中前往断魂山。他自然知晓,前行中的少阳门人必定是什么都不知的,多以为只是又一次机缘而已。 仙魁所图乃大,道殁道源之根,凡是地仙皆有所知,可纵使这样玄阳子依然要破釜沉舟,纵然赌注是少阳根基。 金乌王失踪,门内其实都隐有猜测,甚至有人预计最坏结果,便是这位金仙已然陨落。失去其庇护,少阳近百年来日渐衰落确实是不争的事实,可也未到山穷水尽之机。 任凭众人冥思苦想,也想不通仙魁为何甘冒此险。 烈尨却是少有猜测之人,之前为了安定军心未曾言语,此刻也就顾不上那些了:“自老祖失踪后,我仙门晋升天仙之机便断绝,不仅如此,近些年来就连拔升地仙亦困难重重。” 大罗乃一门之基,天仙地仙则是仙宫之实,若是断了传承,恐怕数百年后便再无生机。 少阳传自上古,历经劫数,金乌诀更是于那位尊者所化,怎会…… 想到此处,所有人不由一悸,想要抬头望向夜空遮蔽的存在,却又久久未能抬起,不由汗流浃背。 纵使月殿与少阳貌合神离,妖族渐渐有不睦之象,所有人也未曾敢想。毕竟洪荒三阳,从太古之初便立在那里,乃生命之始,若是有个万一,恐怕不仅是妖族大劫。 烈尨同样摇了摇头,猜测与事实或许隔着不远,但结果天差地别。以西方之尊的手段来看,必定是坐实了某些结果,才敢如此肆无忌惮。 不过这番天灾,纵然对少阳影响巨大,也不是一朝一夕。仙门传承断绝另有蹊跷,其中事由纵使是他都不清楚。而且以此前赤血谷荒坛的隐秘,必定有所图谋,这一劫是注定之事。 纵然没有仙魁这逆天之举,怕也难得善终。洪荒界内,不反抗妄图请人网开一面,留条生路,换来的只能是变本加厉的摧残。恐怕玄阳子已知晓诸多,才冒险行事。 余下诸人已面无血色,纵使都是人仙翘楚,逢遭门派大难,也一时无计可施。况且致命危机还未摆脱,纵使知晓些许内情,也来不及遐想。 “既然是西方准圣出手,更与道殁相合,依托因果彻底锁定少阳门众,为今之计便有两路可选。 一是脱离少阳身份,隐藏阳极功法。可也只是临时之举,若必要之时还需彻底打散仙脉,道基重铸。” 这番建议顿时让人仙脸色大变,烈尨说得没错,既然劫数依托因果牵连少阳,若是和少阳脱了关系自然无碍。可他们都是修行少阳真法之人,一时隐藏不动用道法或许可以,哪里有修者一辈子不施道法的。 不说荒郊野岭面对凶兽天灾,修行有成者,无不心系大道,这就好比酗酒者不能饮酒,好色者自阉其身,如何办到。于是几乎所有人不约而同地避过此法,让烈尨谈另一法。 “传闻太古时期阴阳分化,尊者仿其道蕴制阴阳道宝,后不知何源分为两部,其一称为回阴,其二名曰溯阳。 阴者勾连幽冥,纳月华为至,有通晓之能。 阳者暗韵乾罡,吐日精做筏,有达天之效。 可用溯阳幡重炼道气,断其因果。” 纵然在场之人皆为少阳门人,但论及这般隐秘之事,却丝毫不知。可对于少阳背后那位,却有所耳闻。 洪荒三阳自古而立,万灵皆可见,其真目少有人知。纵使金乌王纵横南疆已久,也未听其多提那位,可知其神秘。 “阴阳合一,可觅帝尊!” 顿时所有人都看向角落中唯一凡俗,却手握点点银华状似宝鉴的真阳子,回阴镜便在其手中。 作为门派至宝,更是与阳极相悖,其掌控法诀历来由仙魁一脉亲自掌握。可赤应竟不知从何处掌握秘法,控制回阴扰乱大阵,方才导致如今灾祸。再有玄阳子独自携宝陨落断魂,纵使其为仙魁,可未知会众人,也是酿成此结局的罪魁祸首。 若是玄阳仍在,其余人纵有怨,也不会挑衅天仙之威。可如今玄阳已陨,少阳几近覆灭,人心涌动,救命之物却掌握在凡俗手中,顿时场面有些寂静。 正当有心人想要义正言辞时,烈尨此刻却言道:“回阴镜自成灵性,若是压制或生异数,何况此宝历来由少阳至脉统领,此时也该如此。 不过此幡却在东海之地,也是月殿初始之所月宫。” 南疆妖族虽声明鼎盛,却也不是原住之民,正如金乌桑木有所生,月殿同样有其隐秘,只是世人多有不知。 “可那月宫神秘,相传海上生明月,天涯共此时。海天一线方有一时之机,不说难以寻觅,万一他们不愿施救又如何。” 少阳如今破灭,下咒之人更是西方准圣,月殿也多有隐藏,对方凭何会愿意冒风险来救他们?这是多数人的想法。 可也有聪慧者若有所思,看向那从前名声巨大却始终作为封印压制的回阴镜。 “阴阳合一,可觅帝尊! 若我们猜想为真,恐怕最关心那位的便是圣母。” 妖族二圣,元阳帝尊,月熙圣母(准圣果位),这几乎不是秘密,如此一想,倒是合情合理。 再回看少阳,阴沉气息越重,整个山脉都似乎要埋葬在黑暗中。 “诸位,随我前往东海,寻一生路!” 说罢,便乘云而起。 “此行东去,路途遥远,我助师侄一臂之力。” 毕竟东海之行跨洲而去,纵使真阳子道法无双,却也只是凡俗,倒也无错。 可在其作揖谢过之时,低下双目晦暗不明,哪还有对方解围的感激,心中已是翻腾无数。 烈尨真人历来苦修隐形,在门内地仙中都不显其名,远不如玄赤君、阳烈及其他长老的声明。 可就是这样一位岌岌无名之人,先是得知仙魁之踪迹,再道破阴阳道宝之源,一步步将少阳众仙引至东海。 断魂山之事也就罢了,若是与其余三宗有所联系,或能得知消息,必定做不得假。可仙魁与道殁准圣之对抗,岂是普通人物能够知晓的? 正如玄阳子为瞒天过海不愿告知众人,其纵然身死,也必定是天崩地裂道殁侵染之处,恐怕唯有大罗及天仙有资格打探一二。 更让他感到不安的是回阴镜,此宝确实乃仙魁道脉所传,可也未有过多叙说,阴阳合一同样是上古传闻。 只是他曾问过师父,阴阳合乃天下至道,缘何拆分。 至今他仍记得当时的玄阳子,沉默许久,方才望向天边月,浑身血红,不确定地说道:“血月非月,回溯不容于道!” 这么多年来,纵使金乌王执掌少阳,也几乎没有动用回阴镜,只是用它镇压门派根基。当它施展时,直接就将少阳毁的一塌糊涂,纵不是主因,也是关键。 赤应一届凡人,又是谁交予他操控之法?除了仙魁一脉,到底还有谁掌握此宝之术? 局势如此,最大的怀疑便是已逝的玄阳子,说不定这位瞒天过海的仙魁,还留下什么后手,只是发生异变。抛弃众仙者不配称魁。 真阳子收回怀疑目光,再次抬头已回复首席之稳重,让人看不出一丝动摇。 急忙避祸的众仙却没有注意到,回阴镜被收起前刻,月华隐隐洒落,绯红一闪而过,疯癫、诡异,无法形容的魔性,冷冷地视着他们。 随后咕噜一下,像是柔滑的眼球翻了过去。 真阳子低头只见宝华之光环绕的镜子一动不动,便用绸缎包裹起来,小心翼翼。 手指缠绕间,竟然按压而下,像触在碎肉之上。可真阳似乎毫无发现,还将其贴在胸口,疑神疑鬼地看向烈尨。 黑焰群山身后隐去,再无过往光景,满是苍夷。 第128章 落幕(六) 炼神化虚,神念为通幽之本,可动灵识操纵物质,乃虚实之触。由虚入实乃以少撬多,故而通幽者御物而动,多为炼化后的法宝,不过尺寸之长。倒不是说方便收入或携带,而是以通幽神念,只能操纵这般大小。 若是大能将山川凝聚,纵使只有巴掌大小,让通幽神念触碰,也会落得个魂销道灭。缘何?无识真我而已! 再次睁眼,已是崖边风响,无尽昏沉。 荒的记忆断断续续,在落地刹那,靠着幽影一斩,更是心存道志,像是劈开梦幻泡沫般,踏入未知之地。 隐约间,自己似乎落在一处岛屿,四周浩瀚大海,忽而龙凤齐鸣,一辆冒着赤火的车架徐徐升空,而后三颗无与伦比的火球从海面升起。 又有一刻,秋水长天一色,飘渺宫殿自云中显现,本是清冷孤寂的氛围,突然荧光绯红,顿时万物陷入狂躁。 记忆不那么真切,模糊到好似回想多年前的一场梦,甚至未必能称得上记忆,或许是某些时刻某种存在留下的种子。以其金蝉直觉,此事祸福相依,难言好坏,却不得不重视。 “可取得你所谓的宝物?” 荒不确定地自问,因为他确实没有拿到什么东西,直觉却告诉他,似乎又有所不同。 一番沉寂,苍老之音才从少阳令中传出:“东西你是碰到了,但或许拿住,也或许没有,需要见了金乌才知。不过你这小命暂且是保住了。” 他慌忙撩开道袍,只见本来已是骷髅状的上身,隐隐有一团赤火环绕,无形中勾勒出血肉经脉,纤毫毕现、栩栩如生,就连道气流转之脉络都清晰可见。 荒看到瞬间,顿时想到一个已有却始终略有缺憾的道体——大日金乌体。 少阳月殿乃妖族之仙宫,功法纵然有教无类,却也有所侧重。最简单也是最显着一点,便是化形。几乎所有修道有成者由妖化人,有些存留本征,如狐尾、猫耳、鱼鳃等,有些则道术高超,道心恒定,可以完美化作人形。 此人形与五行阴阳劫法有关,凡修此法者必化人形,尊人族乃万灵之主。甚至修至最后,已难说根源。 其通者必有特色,金乌诀本就以三足金乌为参照,根基乃五行阴阳劫法,却也脱自金乌。 大日金乌体便由化形修源之术所成道体,其策略就是纵然普通妖族天赋不够,若修行金乌诀有成,也能化作金乌之体,施展道术,形十倍之炎阳而无制约。 对于荒这样的人族,却少了天命一关,就是从妖化人的感悟,他乃人族,自然不用化形,可也缺了那般妖族天生转化的修行。 都说妖魅善蛊惑,鬼怪好恐吓,其根源便在此处。 不过倒也不是无法解决,许多修行变化之术者,以假乱真,再至假便是真,便是依循此法做出的补足。据闻有仙宫珍藏天罡三十六变与地煞七十二变,再合罡煞修行,可成大道。 荒的千面魔象便是此类术法,虽暗韵劫数变化,根本还是接近化形之法,于是触类旁通弥补金乌体的变化之道,却仍有残缺。 此时念头一动,身躯轻若鸿毛,随即“砰”地一下,整个人化作一道流火,形似火鸟,周身阳极流转,畅快至极,金乌诀施展更是如臂使指,再无关隘。 片刻灵犀一动,方才感悟大日金乌,凭何火之源头,盖因本就极阳所化。 再一停滞,群火逆流,又幻回人身。 若细细感应,有道纯阳之息盘踞胸前,当意念尽出,化作金乌影,直袭而去。而那核心阳极至纯,正是藏在少阳令中的至阳神煞,此刻倾巢而出,与道法结合,更受入境影响,竟然成就一门神通。 此前荒早知少阳令中存有至阳神煞,此令乃金乌王留存,他一直怀疑其不怀好意,想不到恰如其会地抽离而出,铸成神通。 这自然不是什么天命,荒心里清楚,必定和悟道子所说的宝物有关,只是他查遍周身,也没有找出任何不妥。没有问题就是最大的问题,前一刻燃灯尽枯,虚空临难,此时竟然勉强维系平衡,不得不说是一奇迹。 透过燃火胸腔,内中幽暗燃灯依旧,一股诡异阴冷的气息蜷缩在其间,就像是即将引燃的火药桶,随时可能把他炸的四分五裂。而在其四周,隐隐漂浮着一团团黑色细丝,于虚空浮现隐匿,荒诞无物,又若有所现。 这样怪诞的身躯,若是常人早就命丧黄泉,毕竟不成人仙,躯壳即是弱点。可这三方毒药,竟生生凝合一起,凑成短暂平和。 劫命既燃,必定烧的是自身命火与运道,劫数只是被推迟,而非抹平。荒修行金蝉深知此事,这般状态不过饮鸠止渴,或许能让他再坚持到梧桐涧,也总好过身死此地。 正当他思量间,一股腥风刮过,整个山涧都陷入莫名昏暗中。 黑焰也彻底飘荡而过,只是与之前不同,滚滚浓烟伴随而来,本来山清水秀遗世独立的仙境,顿时被烤的焦黑破败,土地、山壁无一完整,光秃秃地留下熏黑的残景。 呼入浓烟好似火在燃烧内脏,更隐隐有尸臭之味。 这般异象侵入极快,眨眼间就是百丈之距。更可怕的是,烟雾中窸窸窣窣似乎有东西袭来。 烟雾猛然探出,一具焦黑尸躯,失去所有水分,骨头更是布满裂纹,干尸头颅砰然巨化,扑向荒。 几乎就是尸躯探出同时,荒也出手了。胸前火影聚成庄严巨鸟,虽然影像略显模糊,炽热更盛,完全压倒浓烟,本来金色鸟目却变得墨色般粘稠,瞬间将恐怖尸躯破碎。 却没有想象中的血肉横飞,而是化作烟雾,再次缩回到那滚滚浓烟,遮天蔽日,望仙涧已看不清他物。 浓烟远处又是黑影涌动,似乎有恐惧袭来。 看来虚空劫引道殁,终究还是产生了不可想象的诡异,凡是与幽冥牵扯,必为不详,若再不走恐怕就走不掉了。 刚刚看似神通小试,几乎压上身家性命。如今他体内燃灯、虚空劫、大日金乌体(或许有所谓宝物支撑),方才构成微妙平衡,故而也不敢彻底施展,只是凝焰身前,顿觉身若寒冰,整个人有化无之象。 若是真的彻底施展神通,恐怕直接就会崩裂瓦解,到时候身魂尽灭,比那烟鬼还惨烈。 不过此神通倒是借用了虚空劫的些许威能,方才击退尸躯,倒是另有琢磨。 暂且称之为虚神焰! 虚空劫,至阳神煞,金乌影所化之焰,倒是各有千秋。不过劫难仍是悬顶之剑,取这名字也是时刻警醒,危在旦夕。 跨前几步,幽影载身,其后浓烟渐去,倒是没有追来。 他自然明白,此劫早已锁定少阳之众,而自己更是被侵入到本命燃灯之中,没有追来只是因为体内的劫数更重。 在离去最后一刻,他还是瞥了一眼刚刚被浓烟掩盖之所,地上正躺着一枚被熏黑的令牌,材质上佳竟没有彻底腐蚀,依稀能见到“太霞”二字,不由一叹。 十年苦修为闻道,无妄灾劫红颜枯。 任你是什么仙缘道子,美**水,在这般大势之下,都难以幸存。纵使勉强苟活,也步步小心,稍有不慎便万劫不复。 便如刚刚一幕,若非他晋升真我,纵使神通奇特,也会被拖得耗尽全力,打破平衡。或许化作浓烟中的焦尸,遗下“太苟”之痕,沦为过客。 可即使勉强挣脱,发现前路更是黑暗,所行所想不过大能之棋子,步步艰难。 玄阳子、悟道子何等人物,杀伐果断、破釜沉舟,最终连累少阳彻底覆灭,更是被其师友算计,不得挣脱。 南疆四宫,哪一个不是声名赫赫,能左右大局的势力,却也落得为他人嫁衣。 再往深究,三族大劫早有迹象,他不信那些圣人尊者没有预料,可他们插手其中真的是尽得利益? 天地阴阳相伴,祸福相依,他依稀记得离开梧桐时那压抑破灭的福地,以及劫煞与道相符,阴阳城奇异道人与他留下的话语。 愈是修行金蝉,愈是接触劫难,便觉此世洪荒无尽漩涡,暴雨临江,压得生灵喘不过气来。仿佛有一只无形大手,在操弄着万物,朝归宿而去,无人可得挣脱。 “前往梧桐……” 衰弱的声音愈发无力,如蚊子般细微,悟道子说完后便闭口不言,气息已经衰落到极致,而少阳令黑色烧火棍的气质愈加深邃。 看来金乌王所言的凡俗弟子,道统,有更深层次的意味。 无论怎么看,金乌王在此次大劫中都显得棋高一着。从大荒与其师尊金蝉子对峙,最终金蝉身陨,他借法残存;一言少阳定数,如今仙宫破灭;明明对他不满的徒弟挚友,终究还是妥协。自己更是只能乖乖送还道统,完成约定,否则劫难临身再无活路。 是,他可以如大荒那般拼死一搏,冲入浓烟一了百了,不受对方控制。可谁知少阳令是否还有别的暗手,或许会制造些麻烦,却也不多,终归他的层次只能称的上小麻烦而已。 无奈一笑,却无有丝毫颓废。 运转燃灯,劫煞流转,身周火躯猛地燃烧,连少阳令都被遮掩,更是听不到悟道子那微弱之言。 这般做法加快劫数爆发,简直取死之道。但荒双目清澈,丝毫没有癫狂之意,他明白自己在做什么。 金乌王确实大罗翘楚,纵然身陷绝境依旧算无遗策,按理说他这般小角色就该反复挣扎,最后黯然认命,或许还能搏得对方施舍。 可惜,他修得是金蝉魔典,命是从金蝉子那里硬生生夺回来的,不想也不愿被当成拴着链子的狗,不论是大罗,甚至是天穹之上的那位。 金乌确实棋高一着,梧桐涧的劫数却也不差,那无头之象可不只是恐吓而已。 一路行来,见闻愈广。虽然最终结局如金乌所预,却难言尽善尽美。玄阳子妥协,三阳容殁,未必不是对门内居心叵测者的警告,若是心有歹意,想从中渔翁得利,恐怕未必能全身而退。悟道子宁愿耗尽最后一丝道力,也要回仙宫取宝物,是为了他这个门人跨入真我吗?恐怕不是,那么针对谁便不言而喻。 这点点滴滴看似无足轻重的细微之事,当其汇聚成河,也能掀翻最稳健的船只。而穿行在无数劫难下的金蝉,就是去发现以及利用他们,最终凝聚成足够的风暴。 当然,外势可借,终归还是不足。 此番屏蔽少阳令,便是要加重筹码,与压在头顶的泰山搏上一搏。 少阳之北,稍偏以西,凝华而出,有殿曰月,能对抗金仙的唯有金仙。 至于最后,也是他道心所依,那青衫远去,不畏劫尊,莫非就没有任何后手? 别说,或许以金蝉的傲气,还真不屑于为他钦定的首席留那谋划,也或许得他达到老人家的要求才能破局而出。 就算最差,也是说服自己的催化剂,迈出此步,这样才能称得上,吾道不孤! 第129章 卒 御剑而行数日,依旧在少阳管辖之境。昔日繁华城镇,如今混乱四起,到处是烧杀抢掠之事,几乎重回丛林之地。 少阳宫陨灭断魂,众弟子身死他乡。即使分布在各个城镇的管事者,消息灵通之人暂且遮掩道脉,苟且一二;若是不知好歹妄图对抗,几乎没什么好下场。 荒到达一处灵城,租借灵驾继续赶路。 再过七日,几乎整个南疆皆知少阳之事,更有传言西方圣教迁徙而来,三派不知避让,已步少阳后路。 明明白昼正当时,周边风沙卷起,阡陌纵横的小道随即隐去踪影,刚刚还热闹、人声鼎沸的商队,眨眼间消失不见,只剩伶仃乌鸦聒噪,落在枯枝上也很快飞走。 亦有山林茂盛之处,飞禽走兽、虎啸山林,妖气冲天,皆是些未化形的蟊贼,却也井然有序,杂而不乱,必定修为有成者在后享福。 更糟糕的,前些日子路过一座曾有数十万灵的城池,却被黑雾笼罩,纵使白日也昏昏沉沉。宽广的城门大开,却未见一人进入,只能隐约间瞥见城墙上立着一排黑影,清冷寂静中传来忽远忽近地唢号,像是等待入葬一般。 荒乘坐的灵驾之主本想在此城停歇一番,却在某位不起眼的客人劝说下,匆匆离开此地。 而在午后两时左右,整个城池周围便宛若黑夜。城门大道上的黑影也多了起来,似乎整座城的人都出来迎接某物。 本来城墙上安置的擂鼓,此刻变成了两盏惨白的灯笼,高挂于顶,无风自动。在黑沉之中,庞大的城墙似乎不再那么显赫,再配上那灯笼,倒像是一座破旧阴森的古宅,宅中的主人们都冰冷漠然地盯着来路,露出诡异苍白的笑容。 早早远离的灵驾倒是没有看到此幕,唯有灵驾之主的人仙及少数几人有所察觉,顿时浑身冰冷,不寒而栗。 只是少有人还记得,此地背靠赤炎河,也曾是阳极盛地,名曰洗阳。 失去少阳宫镇压,那些鬼鬼祟祟的蛇虫鼠蚁都出了窝。或许有些没见识的小妖,自以为得了天大机缘,却不知祸端之重,远超想象。 一路所见皆为地狱,此番震动远不是少阳覆灭,仙宫填缺能弥补,这般惨状,方是开端! 不过毕竟是秩序初崩,离少阳这震中愈远,情形就愈好。灵驾落于一处偏远小镇,稍作歇息。一位衣袍华丽的修者朝客驾走去,最终看向一间始终未拉开帘子的隔房,缓缓行去。 灵驾之主乃散修人仙,驾驭之宝为云中仙马,乃空域云灵化作的祥瑞,腾云驾雾如履平地,一日便跨山河千里。更有须弥芥子之术,看似小小一驾马车,实则内里数十区域,更有道气滋润,方才能做这州府间的灵驾之行。 此宝若论属性自然归于飞行法宝,即使是人仙也宝贝的紧。乘坐之人多大富大贵,花费不菲。可这其中,更有不同凡响之人。 回想当日暗中劝解,避过一大祸事。之后方才关注,本以为一袭白衣、月华忘我,只是功法风姿,如今看来水落石出当有别样风姿。 周围几位幸存之人也缓缓转头,脚步亦慢了下来。 于是轻轻敲响云门。 …… 卷帘慢放,一位面目英俊颇带些飘渺之意的男子向前望去,四周灌木横生,羊肠小道尘土飞扬,宛如普通富贵人家赶路,倒不起眼。 此人自然是千变白造之形的荒,在那日暗中告诫后,瞒不过人仙法眼,时刻盯视,还有暗中些许道士窥伺有无。 少阳崩塌必定是个麻烦,本来以月殿富贵弟子的身份登驾,也没人怀疑,却不想碰到被侵蚀的城池,不得已暴露。 按理说那灵驾之主堂堂人仙,该察觉到城镇危险,却明显犹豫。或许是城中有何牵挂,又或听闻何许秘闻。况且乘客之中也有妖魅鬼祟之辈,此中渊源一时难辨。 故而他利用仆妖端茶之际,来了招金蝉脱壳。不得不说,真我体悟化形,成就金乌,对千变魔象之式亦有长进,当然与悟道子所言宝物也脱不了关系。如今妖气飘荡,蛮横更盛几分,说他是个未褪尽蛮性的小妖,亦有人信。 荒不想招惹是非,无论是洗阳城之变,还是灵驾中的鬼祟,都绝对是危险级别的。看似自身经历颇多,数次险死逃生,所见者更是鼎鼎大名的天仙大罗。 可这绝对不是引以为傲的事情,相反,要更加警惕与小心。常在河边走哪有不湿鞋,只要有一次便灰都不剩下。若自以为什么天命之孙、世所罕见,奇缘加身无人可挡,来年坟头必有自家之名。 荒很清楚自身的定位,神通道法有可取之处,也是他存活至今的保障。可对上如今劫数,请君入瓮的大罗金仙,就算他再修十倍道法,也不够看,充其量不过是个卒子。 可这看似不起眼的小卒,如今即将跨河,或许有了一丝对抗的资本。 静立于木,轻踩顶枝,凭车马崩腾而去,眺望山边红云,今夜正是血月之时。 待风凉日落,再见绯红显现,荒取出一枚月牙宝玉,默念祈咒。 那月牙缓缓飘起,红色月辉穿透而过,晶莹又略显妖异,随后竟同风而眠,化作无数碎粉,飘荡而去。 行巫魂玉,乃虚煌子替劫时所得。白玉桌上梦隐藏匿,真真假假难以辨识,魂玉倒是确有其物,赤珀丹被用来对付笙魅,龙肝凤髓、甘露仙酿有实有虚,或许再多等待十二时辰会有其他珍宝,可彼时三阳炼诡,天地化作熔炉,已然呆不下去。 得金蝉道蕴,故而前往巫地。但魂玉也是助推之一,玉玲珑迫切想要此宝,甚至识破身份却为其掩护,传浮生真法,最后亲自涉险,皆为此物,或者说为了她家小姐。 回想玉玲珑此人,乃月殿老牌司非,绝非那种没靠山凭借天赋便出人头地的新秀。进入梧桐涧渡娥飞升,之后又忠心耿耿,全然为其付出。真有那种魅力无双,逢人便收的天之骄子? 娥倾国倾城不错,任一男子都难抵**,可即使如他,也始终清醒。一位百年修行的司非,容貌同样绝美,白润灵动各有千秋,凭何就要认个初现资质的丫头片子当小姐。 若如回忆那般,主仆相伴倒是有情,可羿的下场时刻提醒着他,洪荒早已非往,先知的身份会害死他。 那玉玲珑到底在其间扮演什么角色?月殿渡娥,金乌王看似毫不知情的推手,玉兔焦急寻宝,这其中好似有根无形细线将其串联,让人越看越模糊,不过他似乎抓住了一点痕迹。 血月高悬,阴属极致,连风都有些湿润。 此地已是月殿管辖,却也刚刚跨过少阳。对方既然定在血月之夜,必定有什么方法能够感知,前提是在那场宅劫活下来。 夜已极深,却始终不见人影,荒没有丝毫急躁,静若处子。 若玉玲珑真的来不了,对他接下来的计划有极大损害。可所谓世道无常,并非说对方在梧桐涧颇有牵连,亦或为小姐舍身赴死,就能逼得灾祸,说死或许就死了。 多少大事不平,却倒在小事之上。何况断魂山之劫,别说凡俗,即使仙人恐怕都九死一生。 他愿意来此,玉玲珑生死便是第一试,以当日断魂山之难,若她能活,即为答案。 可微风渐冷,一夜无话,血月潜入乌云,也未见动静。 眼看朝阳初升,三日轮起,忽地一眨眼,四周再次黯淡下来,同样的树,同样的路,荒抬头一看,绯红圆润的月华近若咫尺,巨大的好似天轮一般,仿佛伸手可触。 一只毛茸茸的白兔悄无声息地落在枝旁,堪比成年人都要大的体型却没有丝毫臃肿,流线优美毛发柔顺,煞是可爱,若不包括那鲜红若血的双瞳的话! 那是怎样的眼眸,似红宝石般璀璨,又充斥着冷血与天真的残酷,还有一丝极其熟悉的诡异与狂躁,直视而来,仿佛要看穿来者的灵魂。 荒只说一句话。 “有人想让娥死,你便是棋子!” 第130章 卒(二) 一阵青烟飘过,古色古香的玉玲珑站在枝头,弯弯杏目内中绯红流转,好似晶莹琥珀,煞是迷人。 红月异象转瞬而逝,朝阳初升,一切回归常境。 其面容苍白,颇显疲倦,却在听到荒的话后没有惊慌,反倒是平静的让人不可捉摸。 “我是棋子?谁想杀娥?”她一边审视着荒,眼光飘离似乎在寻找什么。 荒不做隐藏,金乌探头,吐出一串蛮荒手链,更有虚无气息弥散。 此时玉玲珑才露出几分惊讶,施法取出一枚贝壳样的盒子,同样蕴含古制,小心翼翼地将魂玉包裹。 “断魂山一役,你……” “我有幸一窥源头。” 说出此话时,荒还自嘲地笑了,但听者却浑身发冷,甚至已经拿到的宝物都有些烫手。 之前若有若无,隐匿的杀气也顿时消弭,两人心知肚明,却也不点破。 “此宝得之不易,我本不想细查,却在道源之象时泛舟湖上,忽有心悸,内中劫数横生,隐藏祸端,不可不防。 你一心一意为娥,却未必如你所愿,只是踏入陷阱不自知罢了。” 玉玲珑盯着眼前男人面庞,目不转睛,当然不是被这副皮囊迷住,而是想根据细微表情来判断某些内容。荒同样目不斜视,丝毫不畏,却不想,对方嗤笑一声。 “你撒谎,或许你真的经历道源,也与大人物擦肩而过,故而天机混沌,谁都分辨不出你之言语。 也许九真一假,却休想用这番言语之术来迷惑我。” 荒心中猛地一跳,却面不改色。不知对方是在使诈,或是真的笃定答案,“莫非你知晓此事,却故意不提,若是这般倒是我识错了人!” 玉玲珑平静地摇了摇头,甚至稍有悲戚之色,一闪而过:“你不用试探,我这么做并非忠心与否,娥需要魂玉,有些人却不想让她历经这一关,但也无谋害之心。 断魂山大战,四仙宫皆元气大伤,少阳一朝破灭,幽族此脉更是投靠西方圣族,从此南疆三族纷争不息,已是定局。 我知此宝不易,自有报酬。” 说罢,一道流光划过,荒感受到对方没有敌意便不动如山,随后手背忽地一热,三朵雪白桂花栩栩如生,清凉月华流转周身,浑身毛孔舒张,简直有种踏入阴属洞天的错觉。 可与此同时,施法的玉玲珑一个踉跄,轻若鸿雁的身子从树顶落下,荒眼明手快,匆忙扶住,“唰唰”地穿林之音响起,待落地时,一手托着鹅颈,慢慢将其平放在地。 静寂密林,虫鸣鸟啼,气氛却突然有些尴尬,玉玲珑俏脸一红,竟有些羞涩。 荒自然知晓原因,刚才好巧不巧地托在玉玲珑腋下胸前,那沉甸甸的两团,软中带弹,道袍由锦绣织成,触手不由心惊。虽然很快发现不妥,及时松手,改扶腰部,却也留有余香。 甚至心间热火上涌,一丝歪念于无中生。玉玲珑或许容貌比不得自家小姐,却也是人间绝色,一双红瞳璀璨勾人,最妙的是硕大累累,全非娥那般青涩少妇能比的。更有传言妖族动情之时本象随露,回想当初梧桐时毛茸茸的柔顺,竟有些心猿意马。 不过很快他便按下思绪,玉玲珑道气微若细丝,几近干涸,恐怕断魂山之时就受了伤,再有血月赴约,刚刚又传递宝物,顿时精疲力竭,堂堂司非才控制不住身形。 荒取出几枚阴属丹丸,轻触其唇,冰凉的很,略有些粗暴的填喂进去。 片刻后,玉玲珑幽幽醒转,红彤彤的色彩依旧未散,看来她隐约有些感觉,却也没有提到,反而嘱咐道:“月桂庇护只剩三息,我已全数给你,可挡金仙三次出手,可救你于危难之际。” 荒郑重地点了点头,此月桂正是之前助他感悟浮生之法的宝物,若单单留存体内,宛如时刻挂着阴属聚灵阵,更是身处传功房中,简直神物。可对他更重要的是,三次抵挡金仙的庇护。 “你走吧,想必你之心事已达,我们也互不相欠。” 荒轻轻地将玉玲珑放下,竟有一丝莫名地愧疚,也许是谎言试探对方真挚回报,也许是隐隐的同病相怜,只是他依旧没有犹豫。 “大河滔滔,千军万马裹挟而至,一卒过河,有进无退,你我皆是,众生皆苦!” 言毕,一袭赤影拔地而起,风起叶动,吹乱心思。 “你和她不可能的,纵使……” 望着那坚毅挺拔,丝毫不畏的身影,突然她说不出话来。明明只是这么个普通男子,或许有些奇遇,或许有些根基,悟性也还尚可,却凭什么敢和泰山般的存在抗衡? 夏虫语冰,蚍蜉撼树?这般愚笨之人又修什么道? 她自然知晓小姐的根源,那般高挂于苍穹的皓月,初始混杂于世俗心性斑驳了些,可这残酷修界不就是尔虞我诈,你死我活,谈什么恩情。时机一到,自然万本归元,再无差错。眼前男子不过其人生长河中的一枚石子,一片大一点的水花,再没有多余。 偏偏越是这般想,也知自己内心意念真切,却有一个说不清的念头霸占心头,终有一日,怕是小姐也跟不上此袭青衣。 飞剑已消失在朝阳之巅,也不知最后劝谏是否传入耳中。 玉玲珑掏出得之不易的魂玉宝盒,怔怔地看着,轻柔玉手却仿佛托着千斤巨鼎,颤抖不停。 也不知混沌多久,银牙一咬,伸手便将传说中的宝物丢出,随即眼前漩涡横现,诡异红月再现,像是深渊巨口般吞下宝盒。 诡异绯红产生一阵烟雾,“呲呲”的恐怖磨牙音传出,宝盒也逐渐腐化,隐约间还有不屈的蛮荒之音轰隆作响,漩涡关闭,四周再次恢复宁静。 无声之间,却有几滴晶莹沿脸颊而下,柔荑虚掩玉面,红目面向隐去的月象,泪珠像是未断线的珍珠,呜咽却压抑。 “小姐,对不起…… 即使你再也忆不起过往岁月,忘记我们的情谊,忘记月宫桂树下所谓的“孤独”,想不起玉儿从何而来。 但只要能达成你的心意,我便心甘情愿。” …… 悠悠青云,一道剑光飞驰,罡风阵阵,下方山河变换,浩瀚无双。 青年悠闲地躺在飞剑之上,如睡在自己大床般惬意,形象也变回初入大荒时的那幅模样。 抬头望向更高天空,嘴里叼着一枚叶子。将手轻轻放到鼻前嗅了嗅,面色露出难得的陶醉,却不见丝毫沉迷。 虚空劫侵蚀心智,可乱道身,中者无知无感,成虚无傀儡。当然,除了虚空,亦有人劫。 看似的偶然,他衣角却被撩起褶皱,内中燃灯少阳令与虚空劫的平衡露出气息。恐怕今日一过,金蝉道统的身份又多几人知晓。 那又如何,比起即将面临的生死危机,他更需要说服玉玲珑及她背后的势力。正如他所言,过河之卒,就该有此觉悟,不尽全力莫非只靠勇气?或许连勇气也只是那位的算计之一。 可以说从梧桐涧起,直至少阳宫毕,他便一直走在那巨手的阴影之下,如一个牵线木偶,生死挣扎也逃不脱。 可换一种说法,纵然谋划如金乌,不也如蝉蛹晃动,化蝶为梦。 大劫之下,苍生皆卒。 金蝉之道,便是从不可改的命数下窃取那遁去之一。 炽热之风扑面而来,河水拍岸之音响彻云霄,沸腾千里,绵绵不绝,终究还是到了。 立起身来,伸了个懒腰,双目暗金涌动。 胸内少阳令赤炎流转,顿时天地如倒斗,无尽炙水流入,却隐隐有惊雷作响,黑雾弥漫。 没想到,此时此刻,心中无比平静。 该做个了结了。 第131章 见王 昏暗阴沉的天空下。 太阳像是遮上了一层厚厚的烟霾,并非是通常意义的尘粒,而是带有浓重腥气的污浊,每吸一口气都是一种煎熬;大地不再是之前枯黄干旱的状态,变得更为糟糕,黑色土壤如同腐烂的肉胎,不断牵扯残存的生机;呼啸而过的风刮得生痛,轻轻一抹便抓下一大把肉皮,像沙子般脆弱。 路边一位干瘦老者似乎很痒,颤抖地抓了抓脖子,便将本就丝线链接的喉咙挖破,脑袋一咕噜滚到黑泥中,一会儿便没了踪影。 风沙吹过,从大变模样的石碑上识得方位,正是梧桐的明珠熙部,原本古朴蛮荒的部落,如今像是个风烛残年的老者,不,或许已经死了。 荒迈步踏入这片故土,心中倒是生起一丝难言的悲悯。若说修者与天夺命,生死不由自主,理该如此。成了寿与天齐,睥睨众生;输了咎由自取,成王败寇。 这些活在福地中的普通人,往前几倍人,或许就生死轮回,不知所谓的福地洞天,也未听说过洪荒修士,平平淡淡地度过一生,偶尔听听神话传闻,尽付笑谈中。如今却遭逢大劫,生命像稻草似地折断,不值一提。 金蝉目微开,瘦弱背影下隐藏着更为恶心的东西,有苍白腐烂的尸躯,活蹦乱跳沾满鲜血的断手,长在后脑不停翻滚的眼珠,以诡异的方式影响着现实。与其说他们是苟活的人,倒不如说是它们寄生的躯壳。 忽然发觉前进的脚步一绊,脚踝处正被一位披头散发的佝偻妇人拉着,面容上满是皱纹,麻木双眼忽地明亮起来,像是灰暗玻璃突地闪烁璀璨光亮,口中呜咽着什么。 “羿,你是羿!” 可很快,本就稀疏至极的头顶几根血管爆裂,并非是鲜红血液,而是像纸浆般的液体,从眉心至流至眼珠,于是短暂恢复的明目也失去了效用,再次陷入灰暗。 “蛮!对,你是蛮。 嘿嘿,好看,嘿。 对了,你一定是羿,你是来娶我的嘛?” 望着那张纵横斑驳的苍老面孔,说她是七十岁的老妪都有人信,此刻却像个稚童傻笑着,呆呆地仰头看。 金蝉目辨本质,荒已经认出对方。 正是大婚当日,为娥梳妆之人,本乃二八芳龄,清秀标致,眉柳面红婀娜多姿,在众侍女中也是出挑之人。 荒伸出手抚向那干枯头顶,炽焰喷薄,对方那饱受摧残的躯体像是一张破败的草纸,“砰”地一下燃起火光,其间更是发出“吱呀”地诡异叫声,最后化作灰烬。 唯一留下的光影,是她残存清醒下的一丝解脱。 随后团团黑灰飘起,像是为死人烧钱的场景。这些纸灰迅速地沾在荒的皮肤上,顿时就生出褐色尸斑块。 却在异变突发之时,胸中炽焰猛地燃起,皮下血液如黄金流淌,驱散附着的诅咒,一阵黑气飘散开来。 出手自然有代价,不过以他目前半人非人的状态,倒也不在乎这点损伤。 荒从其中还感受到熟悉的气息,是那埋葬一切,万物尽头的天葬。实话说,即使他经历诸劫,见识颇增,却至今窥不透梧桐劫数中的关键,也是起始之地。 与金蝉子相见便是在天葬坛中,说来似乎危险不大,不过豺狼野狗,纵使凡人也能应付。真正危险的是黑夜降临之际,无数看不见的怪异汹涌而出,也正是金蝉一声厉喝,牵引冥冥中注定的劫难,让其偏离轨道。才会出现明明被分尸啃食,好似一场梦。 但在遭受虚空劫后,他便更清晰的体悟到,虚可化实,实亦为虚。劫数在两者间的转化息息相关,相生相斥。 如少阳宫那场举世震惊的大火,常人所见不过凡火尔尔,实则在虚无间燃烧的是其命数,万物皆有归途,当其到达终点,燃尽于无,或许坚若磐石的法宝就在现世的架构下毁于一旦,以一种无法理解的形式。 再譬如他胸口附着的黑焰,明明不痛不痒,可若没有燃灯与少阳令制衡,便会烧尽他的人性,磨灭他的理智,最后道气与身躯炼作异物,如那日烟雾中的一员,永世不得超生。 这样的变化或许不会在一日间,却注定难改,可能某天看见一件喜事、烦心事,便性情大变,颓然丧志,明明知晓是非,却无奈无力,故而无解。 其实今日来此,同样在受劫磨难。 长时间的千变魔象,羿、白造、荒,有善有缺,正如当日与金蝉所道,无论变化为何,终究我是我。 却在来梧桐前化回了荒的模样,可这又如何,若是自己愿意,甚至能成为一道火焰,金乌。但内心深处终究惧了,他正在丢失一些东西,虚空劫不断侵蚀,终有一天,或许会成为怪异操控的傀儡,不能自已的玩偶,没有人情味的怪物,真到了那一天,他希望有个道士,如今日这般恩赐解脱。 眼前木屋寂静可怕,阁楼窗户闭合紧密,更为浓烈的腐朽味道从中散开,视线之内许多残缺尸身掩藏在台阶下,血水宛若护城河一般肆意横流。 短短一条路,荒却像走了好多天,到处是尸体和血肉,就连一颗绿草都难以寻觅。 直到这木屋前,阴沉抵达顶点,若有一词能概括这般景象,便是人间如狱。 可这不是结束,乃是开端。 断魂山的劫难,不过是拉开乱世的序章,纷争的世界会变得更为残酷,甚至灭绝。这宛若坟墓似的洪荒到底发生了什么? 没有人解答他的疑问。几只乌鸦在枯萎的树梢上烦躁地叫喊,提醒他前行。 阁门敞开,内里却黑洞洞的看不清丝毫情形。 运转道气,燃灯猛地汹涌,金色外焰更是探出身躯一尺,勾勒出如太阳般的金乌之象,虚空劫藏在最深邃处,如质点般蜷缩。 迈入大厅,几步便跨过楼梯,来到熟悉的顶层房间。 轻轻伸手触到冰冷木门,却停在原处,未能寸进。眼中光辉明暗交替,五指伸展用力一推。 “嘎吱” 这一推仿佛推开另一世界的大门,小小房间如棋盘一格,重重叠叠无限扩张。孤身一人站立于此,顿时大千纵横,迷失于己。看不清过往,窥不见未来。 一只无头巨鸟横亘天地,脖子上血液滴落如泉,像星河般散向棋格,却诡异地没有动静,没有丝毫声音,仿佛密闭的幽盒。 “你来了!” 无头却能言,声音轰鸣瞬间传至每一个空间。随后每一棋格都响起同样话语。 “你……” 重叠的话语如狂风般袭来,荒像是一只无助的小舟,在波涛下飘摇。 每一格都幻化一处场景,有阴森黑暗的古林,有连绵不绝的坟场,有血涌倒流的冥河,有尸骨如山的葬坑,甚至有他亲身经历的几处险地,有些光是看一眼便针刺般疼痛。 荒的心间忽地升起浓烈到极致的不详,纵然他筹谋许久,企图破釜沉舟,却必然有一前提条件,那便是见的是金乌王,是依然清醒的大罗金仙。 可现在看来,似乎晚了! 正在思虑间,忽地一只干枯冰凉的手掌落在肩上,耳后阴寒气息逼近,纵使他体内激发着少阳令,也感受不到温暖,瞬间有种置身冰窟的错觉。 那熟悉的威严声线,夹杂着诡异的低哑。 “很好!” 燃灯之火猛地一闪,几近熄灭,只剩微弱火苗。 荒瞬间遍体生寒,一根手指都无法挪动。 第132章 见王(二) 无论此前有何惊天谋划,锦囊妙计,此刻都显得苍白无力。 仙凡的差距有多大?正如字面意思那般。 有无数人谈过仙凡鸿沟,纵然是凡俗顶峰的真我,与人仙相比都是天地差距,从肉身方面就是不可弥补的。 从根基上来说,凡人便只得一条命,生也罢死也罢,落子无悔,法术卓越也不过区区百十年寿命,一生而过。 仙人则不同,是真正的突破了人这本质的束缚,化成另一种生命形式,**不过是修行的筏子,前往更远处。 以荒、赤螭这等人物,有秘法傍身,看起来游刃有余,若真遇到仙人针对,神形俱灭只是等闲。 此刻荒立在原地,身体仿若不是自己的,一根手指都动弹不得。连念头也浑浊不堪,无法聚集,如同有人拿根铁棍在大脑中搅拌一般。隐约间还能看到恐怖诡异的黑影环绕四周,时刻准备瓜分这鲜美的食物。 这般下去,金乌便如饕餮吞噬他的所有,借助劫难甚至能融合金蝉,瞒天过海侵得一切。说穿了,便是在洪荒实力为尊,他没资格和金乌说哪怕一句话。 既然如此,荒便要首先拿出自己的资格。 黑暗笼罩,声声叠叠。月华宝光明珠绽放,清冷浩渺批洒万方,似银瓶乍破,唤夜尽天明,巍峨不容侵犯的道力化作守护,勉强护佑着其中的小舟。 “呼!” 荒如同溺水的人呼进一口空气,即将炸裂的胸膛猛地收缩,死里逃生。 苍白手指化作鸟爪,齐根断裂,猛地缩去,退回黑暗之中。 没有任何犹豫,催动法术将胸间烧火棍一推,仿若感受到熟悉的气息,尚存迷茫的少阳令转了几个圈,便扑向黑暗中的巨鸟,留下一串火影。 便是这须臾间,无尽黑暗再次笼罩而来,月华护罩被压得支离破碎,即使金仙级别的道法,也不过几息之间,可想而知那无边黑暗潜藏着多么深的恐怖。 失去少阳令的压制,他体内的平衡也逐渐打破。燃灯之上的火苗受创,岌岌可危。若墨色、似虚无的劫难顿时具现。 手脚开始变得若隐若现,控制身躯的脉络关节几息内便丢失了数个零件,大脑内的念头同样停滞不前,连思考都变得难以实现。最可怕的是气海中流畅无比的通道开始消失,整个功法运转紊乱,简直如同最差资质的人物强行灌注顶级道法,离爆体不过片刻。 让整个少阳都覆灭的虚空劫,西方准圣亲自出手布下的杀手锏,岂是儿戏?更何况自身所受之劫乃亲面道源,深触玄阳子,其中因果纠结远不是普通弟子那般。之前不过有三方制约,才勉强保得性命,此刻平衡打破,积压劫难瞬间决堤,怕是几息都撑不过。 眼看漆黑要侵入气海,月华再次涌动,荒催动浮生凝月,自身飘渺,若山边顽石,海中滴水,化己为希,道融自然。内里圆月包裹劫数,堪堪抵挡。 手背之上桂花已黯淡两朵,却只能苟延残喘,形势比想象中还要恶劣,若没有玉玲珑背后金仙手段,怕是连开口说话的机会都没。 可与此同时,皎洁月华内里透着一丝诡异绯红,像洁白无暇的美玉沾染了点滴污浊,病态而疯狂。作为催动者,浮生之法同样产生异变,宁静淡泊的护罩闪烁着莫名红斑,简直如同生病了一般。 局势已到千钧一发之际,失去两道护身符的荒却平静的如一池深潭,双目望向黑暗,那火光消失的地方。 他明白,无论做什么,无论想什么,境界的差距是难以弥补的。他与金乌王相比,简直比大象和蚂蚁的差距还要大。既然如此,那便不做,不想。 亲临梧桐涧见金乌,劫火微弱命悬一线,就不再有生死的害怕;金乌受困,少阳崩塌,西方入世,便不再有无漏之局;命数笃定,身在棋局,放手一搏,便不再有道的迟疑。 三方齐至,破釜沉舟,即是势。唯有借势,方能顺势而为,金乌亦不例外。 故他见金乌状态,毫不犹豫地催动少阳令回归。此前或许有做筹码,截道运之思,却不贪恋,逆转之态未容点滴个人宿怨。 对方千番算计,万种谋划,就是要悟道子回归桑木,融入少阳令,必定是迫切至极。 那简单一句问候,燃灯如此反应,也是让他这般果决的原因。之前给他如此危机,只有当时那人头神木,而金乌王这般,其本质已不用再辨。 不论如何,与人谈才是谈,与诡谈便是祭,何来回应。 黑暗中那无头巨鸟,忽地发出“哇!”地一声诡叫,响彻天地,听得一声,荒大脑宛若针刺,双耳流血不断,无数幻音回响。 身外庇护恍惚一闪,几不可见。 却在此时,那无头巨鸟脖上血色渐少,金光涌现,愈演愈烈,如大日初升,照耀四方,于灰蒙之中燃起无数光焰,掀起猛烈爆炸,热风呼啸。 在梧桐福地,天边巨日徐徐而升,散发出往日难见的光辉。本被阴霾笼罩的大荒,有种新晨破晓之景,无数潜伏的鬼怪妖魔,发出痛苦的哀嚎,黑色土壤渗出鲜血,不停搏动。 眼见神鸟回春,变故徒生。 自梧桐某处,生人禁忌的葬坑。无数隐藏的诡异眼睛,暗红瞳孔深藏其内,窥伺同一方向。 高挂天边的大荒之阳,燃烧炽烈的火球,瞬时变得暗红,仿佛染血一般。整个大地再次披上一层血色纱衣,狂风咆哮藏匿着奇异低语,与那晚天葬坛中一摸一样。 本逐渐恢复的神鸟,每片羽毛渗出黑色血液,无头脖子在虚妄间浮现一座祭坛。明明格格不入的场景,两者却似浑然天成,黑暗如浓雾般侵蚀鸟身。 于是,奇异一幕出现。 随金光与黑暗纠结盘绕,巨鸟脖子上升起的太阳一半赤金、一半漆黑。流血的羽毛、干枯的身躯,燃起熊熊大火,涅盘于虚,重新融入新的太阳。 万丈光辉所到之地,干旱炽热寸草不生;黑暗无光所到之处,生灵扭曲异变。树木根须倒长,飞禽血肉生瘤,尸骨诡动挣扎,万物伦理皆被颠覆。 近在咫尺的荒感受最为炽烈。 纵使有月华护佑,其左躯干枯若僵,血气蒸腾;右躯肉骨啃噬,眼鼻自生,互相盯视,分裂无数念头。 若是这般下去,恐怕第三次护佑也要使用。 但荒始终无动于衷,紧紧盯向那大日中央,蜷缩着的三足金乌,被炽焰与黑暗分割着的神鸟。 金乌王! 一切定数,终究要看他能否逃得此劫。 第133章 见王(三) 洪荒三阳如何起源,世间凡俗难以考证。纵使大罗金仙那般寿数悠长之辈,也在时光长河下湮灭,似乎从生到死三阳一尘不变,便不再关注。金乌却不同,他是少有知情者之一。 据传混沌初开,天地不分,万物难明。神人定下规则,基者化身为道,浮者遁化三千,宇宙初成,日月星辰归位,洪荒始现。 但金乌知晓,故事从最初就错了。 那煌煌大日,也是其名义上的父亲,元阳帝尊,万灵之始,成道绝非混沌之后,只因叱咤南疆的三足金乌,曾也是大日火苗,化身而为。 当他首次拥有意识,第一幕便是无尽爆炸中巍然不动的三王座,呈三角而立,其上各自坐有一人。一者鬓发斑白瘦弱不堪,周边昏暗难明腐朽肆意;二者衣袍空荡,无影无形,烈焰汹涌澎湃,似疯癫狂乱;三者记忆尤深,染血战袍居中而坐,浑身迸发无尽光辉,照耀世间。 其衣袍上的血液不朽不化,于天地最为阳极之地仍然威能无限,光看一眼便觉杀戮疯狂,万劫不复,凛冽之意超出天外。 而阳极之外,天地鸿蒙,因果战乱不休,地火风水无序。 只一眼,意识便陷入沉睡。 再一醒转,已沧海桑田。 东海之国,下有旸谷,谷中扶桑,日所浴也。金乌横飞于天,大日横照一轮,金车游荡,万物光辉。 至于他有无兄弟姐妹,应该是有的,但却从未见过。桑木枝头留下灰碳似的痕迹,依稀能窥见过往光阴。 但元阳再无到过旸谷,失去阳极滋润,此地开始没落。 曾经炽烈辉煌的起始,也变得冷冷清清,再无生气。整个旸谷死寂沉闷,扶桑也枯萎腐朽。 隐约间帝尊传来话语,便是离开此地。 于是他叼起一根尚存生机的偏枝,飞出日升之地,落入洪荒,从此南疆有了一位金乌王,化金乌神通为大道修法。 日升月落,枝芽重生,苦修清净,共踏云涧,方有少阳。 这般千万年,无数灾劫降生,卷走仙人凡俗,却未能奈何金乌。 其间焰中论道,悟金乌、夕日两诀,另辟蹊径。观三阳,如与帝尊神谈,一日千里。 直到数百年前,在梧桐涧修行,却隐隐耳边传来父尊呼唤,那阳极源头的亲切让他顿时惊醒,便想一刻不停地冲至三阳。 可莫名地,脑中闪过那印在扶桑之上的金乌灰烬,不由颤抖身躯,鬼使神差地制止了冲动,暂缓一二。 呼唤并没有停滞,反而愈演愈烈。对于化生于太阳的金乌,本就是元阳之精,那声音简直催动本能,无法制止。甚至仅仅作抗衡,其道法便肉眼可见地衰落,难以修行。 这反而让金乌愈加惶恐,虽然表面一切安好,内心却总有不安。诞生于太阳之中,冥冥间似有不妥,算不清、看不明。 直至某天呼唤已达临界,其自知不行必亡,便主动刺激大罗之劫,勾连梧桐涧福地,以身合域,提前引动幽冥,借劫难来抗衡帝尊牵引。 可福地之劫加金仙本难,谈何容易。 本人杰地灵,道气盎然的梧桐涧顷刻间灾难横生,天翻地覆。更可怕的是天鬼降临,诡物尽出,天葬坑吞噬万物命数,避无可避。 所谓天鬼,乃幽冥劫中道化邪染之外相,吞噬生灵、腐朽物躯、诡化魂魄,三相齐聚,乃福地陨落之前兆。 他主动与梧桐相连,更是要承受其侵蚀。 先是天涯海角、再是神山大海,直到最后福地中央,部族居所。步步蚕食,大罗手段都得不到施展,只能眼睁睁看着梧桐走向毁灭,他的道身也与日俱损,神形衰败。 最为恐怖的是,幽冥劫数亲临其身,道化之象无时无刻不在影响着他。 亏得福地灾劫日久绵长,不像人劫那般迅敏,方得舒缓之机。 于是他亲取少阳根基——羲缰,也就是蕴藏太阳之精,供地仙、天仙晋升的根源之物,施展道法将帝尊呼唤脉络聚集,再造十日,烘烤大地,尽灭异数。 与此同时,再引福地命子邪染于异,亲射九日,两劫相抵死中求活,苟且存世。 此法驱虎吞狼,火中取栗,却不可谓不妙,纵使参悟大罗之辈,也难以思量如此,更是没有这般胆量。故而与金蝉子相遇,对方也不吝称赞。 可他依旧低估了幽冥之劫,或者说帝尊那边有了未知得变化,总之平衡出现差池,并未那般圆满,天葬侵蚀愈演愈重,大罗之躯甚至神魂都被道化。一颗金乌之头,安在天葬坛,回无可回。 不得已需求扶桑神木,再救本源。而作为世间与他最为契合的源法,也是最后一根枝芽,便是悟道子本尊。 另用他法传讯,以其被侵染的状态,甚至未必能坚持到最后一刻,甚至另生波折。况且以玄阳的脾性,必定不甘,殊死一搏。 恰逢其会金蝉传道,命运纠葛,金蝉子与其做下约定,助他暂缓劫数,让这小禅踏入洪荒,亲历少阳劫难。 以金蝉子的状态,确实已到达油尽灯枯之象,却未必没有手段延缓。选择在梧桐涧渡劫,便是与劫尊有诸多牵连,万象归因,帮他分担不少压力。否则十数年前,算计对方失败,就是命陨之时,根本等不到如今。 但奇特的是金蝉子并未提任何要求,甚至没有更多庇护,任道统传人自生自灭。例如这趟少阳之行,稍有不慎恐怕就神形俱灭,即使活着至此,也同时受劫命、虚空摧残,危在旦夕。 可就是这么一个普通凡人,月殿护佑破釜沉舟,历经千辛将悟道子,这位“真我”以下的传承带回梧桐,时机、气运、实力缺一不可。 荒在他眼中,确如一颗好用的棋子,试探玄阳、悟道,这番重塑没有扶桑之木的全力支持便是镜中花、水中月,因此他要看对方的态度。 即使作为少阳之祖,恩师、道友,在这般天地大劫下,抛弃门人,断送根基,只为自身存活,昔日尊崇他的人是否还愿意牺牲自己,来成全一切,他不清楚。 但如今,荒回来了,将悟道子带了回来,重新融入少阳令桑木之躯,便有了答案。 可同时,他也入局了,面对这般千载难逢之机,一切都走在他规划之道时,便不得已殊死一搏。纵使有手段还能在道化下坚持、纵使还未有足够的把握试探,却也无法再躲,这便是势,便是命运的路口。 金色炽焰跨过无尽黑暗,窥视到那薄弱月华,勉力坚持的凡人,周边诡异弥漫、体内劫数重重,却平静似海,无一丝波动。生死他人一念间,前途坎坷未有道,却不得不承认,棋子已跳出棋盘,化作棋手,尽管只是势下短行,一炷香、或是一刹那? “哈!” “什么时候,驰骋纯粹、一往无前的少阳之主,也自欺欺人了。” 炽焰之旁,生出一道青黑虚影。两者赤黑交错,光影流转,仿若水乳交融。 “我来了! 你思绪颇多,也不过是道予我听。 无尽岁月,大罗道行,皆可赠还,我只问一句。 旸谷初心,道所故否?” 明明声微不响,却似泰山之重,一时弥漫黑暗都无法寸金,方寸之地只余四目相对,无言胜过对垒。 金乌一时不语,陷入难明的沉默,反倒是悟道子转身而过,目光也顺着看向苦苦挣扎的荒。 “曾几何时,未至大罗,生死飘摇,你我二人同样壮心不已,大道争锋不曾退缩。 岁月斑驳,命途终断,才知瓶颈为何。大劫方至,无力回天,金仙大罗不过束缚之虫蚁,万年基业毁于一旦,唏嘘。 如今看来,还不如这孤身凡人活得自在。 见他,如见过去。” 沉闷许久,金乌反问:“借势一搏,他配吗?” 悟道子摇头一笑,指了指天:“混元之下,我们配吗?” 金乌再次沉寂,赤影恍惚了下,在这片黑灰的空间显得有些气闷,又颇有不服。 “我知晓了!” 没有多余话语,亦没有多余动作,青黑身影化作一根漆黑烧火棍,随即周边黑木裂开,内中仿若山火焚烧,裂痕处处为烬,赤红流洒八方。 一如无数年前,衔木出谷,未作多言,不过与道为伴罢了。 金乌之影有刹那动摇,三足似向前探了些许,却终究还是停下。悟道子说得对,既成金仙,思虑万千,有些事真不如眼前凡人自在。 他晓得对方想问什么,羲缰取出,是否有一种可能,避免了少阳被它们尊以图腾的那位召唤。若连金乌王都无法抵挡那般低语,晋升的地仙天仙又如何? 真正的根基,所谓的道统,从最初就已是最大的问题。 可悟道子同样不懂,那般亲力培养的仙魁,那般心血铸就的仙宫,所谓过去的道心,金乌是否有所动摇。悟道亲来,便是要当面一问。 没有答复,没有解释,甚至没有欺骗,可悟道子依旧得到了答案。 黑木繁衍,赤火遍生,一株内里火华升腾的树苗瞬息间扎根于此,撑破界壁。 煌煌大日,其间扶桑再生,细枝之上三足金乌化影于此。逼近洪荒之初的气息于无中生,最为纯粹的太阳之精注入到金乌体内。 半金半黑的格局终于被打破,明明是炽烈到极致的阳光,却如黎明熹微,照耀万物。被遮掩的梧桐涧透过一道光亮,沙尘与血红如冰雪般消融,地面的肉胎风化腐朽,露出本来面貌,整个世界都脱胎换骨。 神鸟立足阳中,一颗崭新头颅铸就而成。流血的羽翼纷纷脱落,炽焰化羽。像是涅盘般,最为鼎盛的三足金乌金蝉脱壳,飞离大日。 远方黑暗笼罩的天葬坛,,地裂山崩,从中露出一道无底深渊,其间哀嚎苦痛,声似魔咒,仿若张开巨口,要将头顶青天,及那衰落大日,一口吞掉。 即使最为纯净的太阳之精,也抵不住那黑暗深渊化作的巨口,瞬间化无。 便在此刻,早已看不清方位的云间,神霄之顶,猛地聚集起赤红之雷,大荒万里,凡杀念、劫数皆化作凛冽之剑,倒起扎入云中,浩瀚之威笼罩天地,无物不诛。 黑暗渊口与神霄雷云盘踞天地,整个梧桐涧仿若被割裂成两部,再无活物,随着两者气息极具攀升,相撞那刻便是天地尽灭,连金仙也无法承受。 与过往福地封锁不同,如今已到劫末,难得从大日之上能窥得洪荒星辰,璀璨如河,照耀过往。 临行前的三足金乌,顿了一顿,将脚下最后的木屑,洒于星河之间,为道者归宿。 第134章 见王(四) 神霄劫雷与幽冥之涧对抗之际,金乌纵身而起,仿若带动天地大势,脱离梧桐泥潭。 眼看就要离开这劫灭之地,忽地大日轮转,渐渐模糊,竟化生十日,横亘福地之空,内里隐隐传来低语,似呢喃、似咆哮。 化影瞬间,金乌王脑后闪耀巨轮,有九道身影同时凝视向他。 不同于当日虚幻的十阳,那凝聚目光仿若实质一般刺激着金乌,更诡异的是,每道身影脖子上都套着一根炽焰铸就的缰绳,狠狠地勒着它们,几乎要把头颅拧下来。 而借由扶桑木重回巅峰的金乌,面色剧变。这些死而不僵的虚影透露着同源之息,却非他之患,真正让其害怕的,是那熟悉而无意义的低语,像是催命的符咒般紧随而来。 那低语在脑中响起,九只金乌虚影便化为灰烬,好似什么事都没发生,但只有身处其中的金乌王方知,终究还是未曾避过。 千算万算,以身饲虎,隔绝已久的元阳呼唤如跗骨之疽,再次粘上了他。 本就是依靠劫数对抗本源呼唤,如今劫数已去,即使他手段尽出,还是逃不过最为要命的低语。虽说在意料之内,却想不到如此难缠与迅敏,已是极差的结局,便正应了此果。 当然,以他现在巅峰的状态,再加上脱离梧桐劫数,某种意义上来说也是度过了杀劫,只是由少阳及悟道子等人代为承受罢了。面对元阳这神秘的呼唤,能抵抗的余地大了许多,起码数十年不会出问题。 金乌王面色没甚波动,正是因为自己修得大罗金仙,才明白与帝尊等人的差距,那是比仙凡鸿沟还要大的距离。即使机关算尽,能搏得寸许生机,已是侥幸。 不过费得如此心血,只是重来一遭,无声地走向灭亡,却不是他金乌王的道。 耀眼金目一闪,看到那梧桐涧夹缝间的一处月华,苦苦抵挡,便大手一挥,瞬间将悟道子口中所谓的“过去”捞了出来。 随即展翅高飞,遮天蔽日,化作一道流光在最后时刻冲出福地。 也就是这瞬间,焚烧千里的九极赤炎河,阴阳交汇之地,本是天地阳极最为浓烈的场所,生生塌陷而下。无数火流应声而落,千河汇海,巨坑却如深渊巨口,来者不拒。 而隐藏在其间,声名远扬的梧桐涧福地,像一抹虚幻的泡沫似的,“啪”地一下,破裂陨灭。 若在看透虚妄的大罗眼中,那便是千里山河、天空海阔,顷刻覆灭,幽冥翻身,万物皆寂。 单单赤炎河响动,亦难以掩盖,周边却没有修者前来查探,甚至连河中鱼儿、草虫飞鸟也少的可怜。 立在河上的金乌王,只一眼,就看到北方名曰洗阳的重镇,跨过城门灰暗,那两盏惨白灯笼,以及已化为死地的阴街,明晓缘由。 不是动静不大,而是已没了好奇的生灵。 三阳神龛引道源道殁,更受虚空诅咒,这般恶化,是有迹可循的。可以说玄阳子失败那刻,少阳地界,就会逐渐转化为人间鬼蜮。 微微叹了口气,若玄阳子一心维护少阳门众,西方那位如此引劫自然有他的道理,不存在什么对错是非,只是立场不同罢了。洪荒斗法,从来都是胜者的叙事,没有弱者说话的权力。 手掌微微一翻,一枚残破的月华护罩彻底碎裂,只剩浑身泣血,形容枯槁的荒颤抖着身躯,勉强站立。 已是枯骨的胸腔,几近熄灭的燃灯,逐渐压倒月华的虚无黑影,以及诡异绯红的双目,被说是最诡异的怪物,也不无可信。若非他新悟金蝉之道,以及与其交流的是大罗金仙这等人物,或许死亡都算是不错的结局。 一切抉择都是有代价的,生死循环、命轮终转。即使金蝉之道旷古烁今,也不能打破大势潮流。可到了避无可避,却准备的不那么完善时又该如何? 既定的道路与现实往往差距甚大,从刚出梧桐时的隐匿巡查,到断魂山的锋芒毕露,也许每一步都不算合其心意。甚至连金蝉道蕴都未必解读运势,真相是什么? 荒的金蝉之道,便是无悔的抉择,不停歇地脚步。匆碌命运催人向前,纵使没有准备、没有信心,亦一往无前,毫不退缩。 赤河之旁,荒抬头而视,映入眼帘地是如山般的金乌,尖嘴金目凶相毕现,这才是金乌王妖族大能的本体。 “如今你受虚空劫咒,虚渺存在,更是深触道源;体内燃灯油尽灯枯,劫煞反噬;再有月殿之法暗存后患,另有玄机。即使是我亲自出手,也恐回天无力。” 金乌王字字如锤,敲在荒心间,即使以他如今心性,也难免唏嘘。虽从未寄以厚望,可经历如此之多依旧难逃,不免有些失落。 但荒毕竟已不是那无知之人,心思稍一流转,金乌王若真救不了自己,或不想救,任凭他自生自灭即可,何必再把他带出梧桐涧。这般话语或许是没错,可必定有后续。 果然,金乌再次开口。 “你的大日金乌体小有所成,堪比远古时的异火之精,寻常火焰耐你不得,即使仙人修得一口真火,也未必能伤得了你,但比起真正的洪荒异种,还差了些道基。” 两事看似毫无瓜葛,甚至在性命攸关的问题上,金乌体又有何用,神魂灭尽,再强的道法不也成空?可金乌王这般说,必定有其缘由。 “如今有一法或可救你,更能成你阳极道基。不论金蝉道法如何,既然你能无碍修行金乌诀,必定是万法归宗,若金乌成仙,定能解你燃灯之劫。 至于虚空劫数,无解。可月神出手,留下绯怨,三花尽终斩断因果,本要替那女娃还你当日赠道之因,若你敢用最后一怨,则被血月之咒腐蚀,魂灵疯癫**尽灭,也算缘尽。 可偏偏死中藏生,岂能尽如她意,阴阳合一正是大道之始,愈缠愈深。绯怨爆发之际我出手平衡,由虚空劫数为引,可渡你至幽界,乃幽族故地,最为靠近幽冥之所。 此处虚无难生,万灵混沌,有手段可暂压虚空一二。你前往旸谷坠落之地,有传自帝尊的金乌飞仙之法,或可解此劫数。” 劫命燃灯乃金蝉至宝,以命为火,以劫作柴,若是能跨越仙凡之距,确实另有缘法。至于虚空劫,毕竟是西方准圣手段,亏得不是直接针对他,但自身在漩涡深处打滚,免不了沾惹多些。若是有手段延缓,倒是可解燃眉之急。 “但幽界乃大凶之地,魑魅横行、道殁遍布。此次幽族引西方入劫,甘作前驱,恐怕其中更有大变,你下去避劫或许是羊入虎口,需仔细思量。” 此话似有隐藏,荒顿时想到自家道统传承,莫非幽界有能识破金蝉且对他威胁极深的人物?可他小小凡人,说是宝贝疙瘩,对金仙这等层次还显得太低,又会是谁。 不过有得一线生机,自然更为重要。 “我如何寻得旸谷坠落之地?” 金乌王饱含深意地看了眼他胸中枯骨,只道:“若你能活下来,便不会迷路!” 荒微微皱眉,脑中却翻覆许久。 若说自身目前与金乌最大的因果,恐怕不是大日金乌体及少阳诀,反倒是悟道子让他取的宝物。从望仙涧一跃,历经生死考验,却连形状都没见到。 偏偏是这隐秘之物,让他化形流焰,道体小成。如今更是让金乌王作出妥协。 悟道子舍身救友,刚刚那般波动,荒亲眼目睹,必定是做不得假的。况且以金乌遭劫的状态来看,绝非寻常手段可解。 如今看来,他携少阳令寻道统传人,这最后希望恐怕就是悟道子,只是之前迷障重重,至此方才看清,所谓道统只需金乌不灭。 但从之前言谈来看,两人必定是有些不合。那般试探未曾言明,明显是金乌王也不敢确定,况且悟道子消耗法力也要让他取得一物,定是此中关键。 荒没有多嘴,既然金乌王不说,那他问也没有意义,于是点了点头:“我愿下幽界一寻。” 话音刚落,金乌只是眨眼,荒手背上那最后一朵桂花便盛开,却充斥着绯色,如流动的血液一般,刹那间侵蚀周身。 本暗金双目泣血而视,胸前金焰萎靡不振,劫命燃灯“哗”地一下,彻底熄灭,一切道气法术便如无根之源,陨灭。身体更是渐渐变冷,失去生气。 即使这样,金乌王依旧无动于衷,坐视荒变成一具尸体。 绯怨侵蚀下,半炷香后,荒已然死的不能再死,**亏得是大日金乌,否则已化作飞灰,魂灵更是消失一空。虚空劫彻底爆发,整个人逐渐虚无,悄无声息地被抹擦,像是褪色般消失。 对于凡人来说,这三种劫数齐至,神仙难救。即使金乌王乃大罗,也难以逆转此律。既然无可救药,就只能反其道而行,让劫数更猛烈一些。 于是金乌之爪从背后探出,生生撕裂虚无,竟抓出些许灰烬,尽数洒在荒的尸体之上。本来空无一物的燃灯下方,猛地燃起炽焰,隐约间有一根缰绳如黑蛇般抽搐,吸收了这些灰烬。 与此同时,耳边那低语呼唤更为靠近,吞吐的气息似乎都能吹动汗毛,可内中癫狂的含义,让他浑身发寒。 “悟道非本愿,朝阳乃心魔。 果然是你的手段,即使不如此,难道我还有退缩的可能?” 仰头看向天边三阳,光辉将巨首淹没,看不清他是何表情,感慨、失望、亦或者平静。 在金色弥漫之下,三足金乌悄然而去。 只剩下枯瘦青年尸躯,平静地躺在一艘漆黑小船之上,逆流回转,飘向阴阳交汇的深渊巨口。 昏黄作幕,小船自悬崖倒立,掉入漆黑世界。 只能依稀见得,黑暗中似乎有了一点诡异的灯火,飘摇而坚韧。 第135章 无名 南疆最西之地,浩瀚荒漠,无垠黄沙遮掩天空。 阳光照耀尽头,一条黑色长龙翻越沙丘,探出头来。 领军之人身穿袈裟,背后彩光闪耀,怒目金刚,行在大地如老树生根,登上山巅向后望去。 无尽人潮,仿若蚂蚁般密布,纵使万顷黄沙也不过是大一些的画布,极有规律地跟随长龙,一步步地要跨越这无尽沙海。 他们长相奇特,男女老少皆有,或鼻高肤白者,或双头多手者,亦有兽身人面者。衣衫锦绣,袈裟棕袍,禅杖木棍。千奇百怪,神情各异,却普遍有一股情绪,便是恐惧。不时还望向身后,似乎有何怪物在追逐他们。 一个个活生生地人,串成一条条细微的麻绳,最终汇聚成长龙,斩断自上古就称为险地的南疆荒漠。他们源源不绝,翻越座座山丘,长龙自日升之地,延至黑夜时光,无穷无尽。 不断有人掉队落后,躺在沙丘中睡着,便再也醒不来。却无人理会,即使是最慈悲的大师,也只是悲天悯人地看一眼,继续向前。 偏偏这时,头顶三阳似乎愈发艳丽,荒漠热气肉眼可见地蒸腾而起,无数人哀嚎痛苦,倒在沙尘中,片刻便被掩埋。 走在最前方的行者,双目看向烈阳,分明看到不同景象。 那是有金色身影横飞,唳声泣血,跨越时空而来的炽烈。 可又能如何?纵使他乃西方教混元之下首人,也踏不上三阳平息这场报复。 从教主踏上南疆那刻起,圣妖就已势不两立。至于渊源,怕是还要更远。 只有在这时,他才觉得堪比金仙的修为亦渺小至极,自身也不过是天地大势下的一滴水。 可即使如此,守护之心不曾动摇。 玄门重逍遥,释家信因果,不外如是。 …… 北麓冰封,寒玉雕琢之殿,四周寒气逼人、冰晶环绕。更有无尽幽煞环绕,其中央有一莲池,竟四季如春,光阴不染。 忽地某日,碧绿莲叶下,伸出巍峨巨角,却白骨幽幽,隐隐有绿叶纹络,随即前身探出,长不知几何的龙骨展现于世。 那池中莲缓缓包裹,其身躯像春暖之花,逐渐盛开。 待莲叶脱落,一颗硕大龙首钻出池子,片片龙鳞赤红中流转光阴,巍峨无限。 哼出一口白起,更是将那千万年冰墙融化成水,一时水雾空蒙,袅袅崇光,明灭相间。 隐约间,红云乱堆无掠,玉容尽洗铅华;樱唇血色暗泯,酥胸凝白似银;蛾眉愁几,此生已泛。 阁楼脚步渐渐清晰,女子再次退回池中。 只闻远处传来声响: “你刚刚借助春秋重塑己生,莫要多动,最好在池内静修十年,固本培元,道法自然精进。” 女子一言不发,甚至连呼气声都消失了。 “三族大劫暂落,却不想只是开端。我已将断魂山情形禀报师叔,却无暇他顾。 听闻造化殿丢了一样宝物,与此次无量劫难息息相关,各路门人已受师命,下山寻宝。 待你身躯稳定,我便也要同去。” 池内依旧无声,男子却不以为意,迈步向外走去,即将行出之时,忽地语声低闻。 “是何宝物?” 停步片刻,答曰: “我亦不知,据闻乃一榜单,大道为其刻名。” 忽然他又笑了笑,摇头言道: “谁能堪透造化,说不定其上有你我名字?” 说完便只身离去,只留冰封依旧。 …… 洪荒大地,中洲之所,万灵汇聚之地。 一处古老神庙,坐落于荒山野岭之间,夜深人静之时,忽地两边稀稀簌簌地响起声音。 夜色下披甲兵士横穿而过,厚重铠甲上更是血迹斑驳,队容却齐整无比,看得出乃杀伐果断的精锐部卒。 所过之处有零星村庄,在尖叫与呐喊后泯灭无声。 更奇特的是,明明大军横穿而过,相隔不远处却听不到丝毫声音。 而那些被杀的尸体,很快便融入大地,只留下些许血腥气味,便也随风飘散。 黑漆漆的神庙忽地燃起几朵幽暗火花,映照在破败神像之上,显得诡异而狰狞。 门缝间隐隐有汩汩流水之声,只有在微弱火光下,才看清哪是什么水流,分明是无数鲜血汇集,如河流般蔓延至此,尽数流向一处倒塌的巨坑。 若是从天空往下看,此处山丘双边斜立,头顶渐缓,一条河流切割而过,阴森笼罩,竟像是坟墓般。 神庙于此,那残破神像,倒似一庄庄墓碑。如今兵祸刀戈,鲜血逆流,埋藏已久的坟墓似乎有什么要苏醒。 不过片刻,寂静神庙忽地嘈杂起来,庄严神像渐渐妩媚,黑色石头也五彩斑斓,地面更是织出一张白毛细毯,更有市井吵闹并起。 很快,喧嚣变为妙曲,莺莺燕燕,似有二八女子低语轻叹,一时古老神庙竟显得魅惑亵渎。 “呼” 轻轻一口叹息,声音酥似润玉,若有心爱女子在胸膛上挠印,婀娜多姿的少女卸下薄纱遮掩,丰润饱满的妇人欲拒还迎。 杏眉流盼,只一眼,就看得天下男子情不自禁,仿若集合了从古至今女子的所有媚态,祸国殃民都难以睥睨其美。 透过黑暗窗户,远远了望,一座人声鼎沸的城池开始燃起战火,怒吼声、咒骂声、哀求声,混乱起始。如一团烟花,在平静的中洲砰然绽放。 望着这纷乱世道,民不聊生,庙中女子忽地笑了起来,魅意更浓。 只是在摸向满是灰尘的琵琶时,才发现金弦已断,不由笑意渐无,恨恨地剜向南方。 …… 幽暗地界,一条血河横贯天地,不知何处来,不知何处去。 竟有一艘古舟穿行其间,驶向幽冥。 船上之人皆尽幽暗,面容隐匿斑驳,却又隐隐有些轮廓,勉强能看出形状。 血河之上,虽尸骨无尽,却也有特殊生灵。 “嗡嗡嗡” 一只口器尖锐,浑身赤红的血蚊环绕在侧,惹得诸人心烦意乱。 其中一位幽族人仙意念一动,那蚊子便四分五裂,倒是好生清净。 即使修身养性极好的幽族,也难免舒了口气。此行往返,更有重任,每一位心中都仿若压着千斤重担。血河之上虫蚁再来,不知怎得便心生嗔怒,难以自持。 在幽族之外,另有人群,粗布袈裟,口宣慈怒,一副悲天悯人,却也心事重重,难掩焦虑。 只其中一位凡俗行者,虽念尊号,却颇显灵巧,或是修为不足难以接触太深,不过跟班而至,倒是因祸得福。 在师长没有注意的情况下,他偷偷张开手,将一只血蚊放飞。却不想这蚊子竟恩将仇报,反倒盯着他拇指狠狠吸了一口,痛得他龇牙咧嘴,随后才飞走。 西方教众自然有人观得此景,虽说恩怨逆转,自有因果来定。某些人说不定也存了让行者吃一堑长一智的念头,不与多说,却也放任其飞走。 只剩下行者摇头,却无丝毫怨气。 念尊号一声,赤心依旧。 那血蚊飞离古舟,沿血河逆流而上,便在不远之处,遮天蔽日般的蚊群结伴而来,其间更有个大如山者。 但若细看,每只蚊子眼目无丝毫光亮,只有血色流转,似浑然一体。 而这滔天蚊群,自血河之上席卷而过,连尸骨诡灵都不曾放过,皆吮吸干净。对世人如剧毒的血河,在其体内却温顺至极,流转一圈后再次回归。 这般烦恼声音,则愈聚愈前,如灾如劫。 …… 幽界最深之地,三河汇聚,合流为一。 尽头一片迷蒙,混沌难见,只有一碑竖立,不知起于何年,“三川谷”,书写此地过往、现在、未来。 在碑上站一中年书生,手握书卷,俯视三川。 旁有婢女掌灯而立,轻声道:“先生,此地太暗,我为您点灯。” 书生却摇了摇头:“天下皆暗,一灯何明?” 此话既毕,只闻川流不息,不舍昼夜,一时沉寂。 似乎又觉太过悲观,他便摸了摸手中卷轴,手指在那“木”旁挪动,望向略显躁动的血河。 顿时河面平静,再无波澜。 书生转头离去,婢女掌灯而随。 只是依稀间,那卷轴之上的“木”愈发清晰,似在流血。 第136章 卷 末 这里虽为二卷,却把日月合与少阳劫一起讲了。 日月合一卷为十七章,看似短小实则精悍,且是我创作此作的根源。万事皆有初,那段黑暗日子能熬过来,便是小说给了我些许鼓励。 和你们讲讲荒诞的故事,作那不切实际的梦想,开心也罢、悲伤也罢、惶恐也罢,都融入故事之中。我尽量让故事一环扣一环,紧凑一些,可以明显地看出节奏很快,在最后一刻爆发,引出洪荒世界,开启劫难。 故事起源于后羿射日,耳熟能详,却有了不同的演绎。我喜欢发掘一些人物背后的隐匿,神话故事代表了先哲对上古人民生活的某种期待或者描述,只不过被岁月掩盖,逐渐变得飘渺莫测。也许当年只是简单得涂鸦,心中崇尚的自然信仰,逐渐流传的就是另一个版本。那些象征真的那么尽善尽美吗?未必,可也不用深究,这世界并不是非黑即白,而是夹杂在其中的灰色更多。 为了生存,多少人可以背弃信仰;为了活下去,多少人可以出卖**与灵魂。我并不觉得可耻,人性就是如此,反而才能衬托出某些坚持者的光辉。他们并非开始就这般坚定,而是经历一系列挫折,甚至绝望后,认清现实的残酷,依旧热爱生活,坚持梦想,值得敬佩。 说罢一卷,再谈少阳劫。 此处故事就细致了许多,甚至有些平淡。慢慢提升实力,门派大比,获得剑丸,外出机遇。很普通的门派修真,让大家记起了这原来是本修仙小说。主要目的其实是想把修真体系完整的介绍一下,让大家明晓一下功法、神通、法宝的架构。后面转接到断魂山大劫,气氛顿时紧张起来,人物也依次出场,把各族在南疆的状况都列了出来。最后少阳宫仙魁的破釜沉舟,终究还是大劫下的一抹浪花,无济于事。有时候这和封神很像,任你神通广大、法力无边,也抵不过天数(宿命)二字,因为其后面站着的是最为顶尖的势力。可若是赵公明窝在罗浮洞、三霄姐妹不帮好大哥,甚至商朝众将、截教群仙像泥人一样尊崇所谓的天数,一副不食人间烟火的得道高人做派,怕是封神也不会这么出彩。再进一步说,截教众仙修行不够,才受影响入局误了自身,这也是天数安排,那阐教十二金仙明明犯了杀劫,却功德圆满避祸成功,凭啥就区别对待,还不是背后大佬相争,庇护而成? 这其实也是本书的主题,当有一天所谓的宿命,冥冥之中无形之手,主导了你的轨迹,你该怎么半?命运其实是变化的,而其基点是串联多方多面的,有些时候改不了,有些时候装不下,那么就任凭它摆布?我的答案已在书中。 关于美人,我觉得嫦娥这形象深入人心。可说实话啊,不论什么吴刚砍树、猪八戒调戏月仙子,玉帝馋的流口水,都说明了嫦娥不是个简单的女人(简单的女人早就被拱了好多次了,当然我们假设她在这群人中游刃有余)。一个漂亮到神话中都赞不绝口的女仙,我不忽视她的美,但更想扒一扒背后的故事,毕竟现实中高端玩家也不在少数。当然,初体验的后果就是被封了一章,之后再想办法改吧。其实这是个重要的角色,不是黑啥的啊,就单单说和你睡了一觉就死心塌地跟你,还是天上地下数一数二的女子,自己想想可不可能吧。在古代,这样的女子更为可悲,只能作为胜利者的战利品,还好这是修仙。背负这般命运的娥,她如何反抗?同是天涯沦落人,相逢何必曾相识,这便是他们缘的开始。 有赢便有输,且是大多数。少阳宫无数弟子,便都成了灰,甚至包括主角。金乌王或许勉强算个少输,西方教呢,其实最后也已揭示,不得已而为之,算赢家吗?也许吧,起码比死去的人有话语权,还是后面的重点势力。选择没有什么对与错,有的只是位置不同。可有些时候,天下有道,丘不与易也,或许是心之所向。 说下更新问题,目前勉强周更吧,偶尔力所能及下多更一两章。其实前面说了那么多,不如多更一章来的实在。对于网文来说,更新就是生命线,我基本不是在试探生命线,而是躺倒的尸体了。很多书友说的一些内容问题,主要就是更的太慢,所以觉得看着费力,毕竟习惯看网文的书友等个情节要等一个月,是我早弃了。所以对于依然看到现在的书友,真的真的十分感激,这种支持有多么宝贵我一清二楚。很可能将来不远,又有书友离去,我也理解,很感激过往岁月对我的支持。但说实话,我写的很慢,一章有时候得写四小时以上,而我现在的情况,在开局时已经说了,注定难以全身心投入。我唯一能保证的就是,暂时不会有断更的龌龊想法,尽量提升自己的写作速度,争取有所改进。 下一卷名幽冥劫,冥冥浩荡,血海横流;幽幽似水,曲中再笑。会有更多世界故事展开,也逐渐解开部分迷惑,整个布局也渐渐清晰。我会尝试一种新的写作方法,具体的看了就知晓。 还有就是,更新拉跨成这样,自然也就没啥上架之类的,我估计编辑早就把我放在茅坑里了。这样也好,免费书籍,想看的也就不用去盗版网站了,直接来起点正版阅读,要是能投点推荐,来点打赏,那更是感激不尽。如果有一天,更新能给力点,再说别的。想保持好的阅读体验,就多存几周,我也不指望这非分之想得到支持,反正有时候看书么,可能兴趣就在于连载阅读,再好看隔时间太久也没兴趣了,太理解了。 最后感谢一下从开书以来打赏的书友,虽然无尽岁月已过 (—。—),早已物是人非(好多书友都弃坑了),甚至还有好多书友id,但还是表示一些感激,正是你们在过去的支持,让我没有放弃。 菩萨蛮1995 梦寒渊 读者 salayergram 书友 眼眸似海 书友 叶除夕 花里花韶 毛焱垚 樟木长鬼 书友 白小满 浅夏流云 神仙港 中二外加逗比 怎么升级啊 书友 不减狂骄不笑 子玄上人 以及很久以前评论区支持的一些书友,随便聊聊也可以。 还是那句话,萝卜青菜各有所爱,还有很多其他很好看的小说,等着大家去挖掘。我推荐几本我常看的,《神秘复苏》《邵宋》《数风流人物》,书荒可以去猫猫。 评论区会放个彩蛋,算是小互动吧。 像我这样微不足道的人,也只能给大家这点回馈了。谢谢! 第137章 坐起来的骷髅 一条黄土压实的街道,临边坐落着古朴建筑。深夜将至,天边黑漆漆地,不见乌云,亦不见明月,像是锅盖一般压在头顶,让人喘不过气来。 如此这般,也非伸手不见五指,得益于许多萤火飘荡,时而幽绿、时而惨白,却照亮了广袤大地,纵使阴森,亦可见物。 小溪曲折蜿蜒,横穿数座山丘,消失于视野尽头。据说百川汇海,远方更恢弘的大江,其河幽暗。此处细细看去,河流血水汩汩,深红尽染,偶尔还有未腐朽的尸骨漂浮上来,冒出几个泡泡。 萤火正是那些未知的蚊虫,吸附其上,于谁也未曾搞明白的进食过程中产生余烬。当然,这番掠食并不平坦,偶尔泛起朵朵浪花,便是夺命死神,无论有何抗性或非凡,生灵之息皆灭,再出现时不过碎肉一团。 河面渐渐起了雾,浅薄遮掩微弱光亮,远方传来牧童笛声,愈发靠近,本来悠闲、轻快的曲调,渐渐变得沉闷、悲伤,最后甚至像是丧曲般,为超度往生的悲重。 一黑色影子穿越薄雾,渐渐露出身形。个子矮小,披着灰色蓑衣,脸庞笼罩在黑暗里。根据体型,似乎是个营养不良的小孩。 但就是似普通六七岁的小孩,掏出一根不知由什么制成的漆黑棍子,扒拉河中游荡而过的尸体。左掏一下,右戳一下,很是细致。 对于尸骨也是有针对性挑选的。例如那些干硬漆黑,甚至还带有白毛的躯壳,一般都是戳一下便任其飘走;而那些腐烂到极致、又散发出恶臭的尸躯,他更是动都不会动;只有盈盈白骨,被血河洗涤到亮堂至极,他才会费劲力气把其打捞上来。 没错,是费劲力气。 这血河沾之即死,不仅对蚊虫,对他也是,必须小心翼翼。而且骨头看似干枯,有些却极重,得小孩双手支撑才能撬动。最后便是要避开那些产生萤火的生物,看起来无害指头大的虫子,能让一头牛生不如死。 打捞许久,河岸边才放置三块奇形怪状的骨头,奇异的是,那剧毒无比的血水在骨头残留片刻,便融入其内,隐隐散出琥珀般的光泽,更显诡异。 小孩却不以为意,反而略显兴奋,拿起变色的骨头便要离去。说来也怪,之前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打捞的骨头,此刻轻盈到随手可提。 他正要沿着来时的路回去,却发现雾气渐渐浓了起来,顿时整个人惊愕地站在原地,虽然看不清面色变化,可颤抖的身体也透露出不平静的内心。 “为何今日开场如此之早?” 低声的自问却没有回应,略显稚嫩的语气倒是有些慌乱。 “童儿!” 身后传来低沉呼唤。 转头一看,一位比他还矮半截的灰衣侏儒指了指河岸旁边。 “你落了东西在那!” 回过神来,定睛细看河畔,数十根血淋淋的断指在黑岩间攀爬,杂乱无序,似乎在寻找什么。却在他目光挪移瞬间,齐齐转向此方。 晃了一晃,他低头窥那三块骨头,竟发现其中之一隐隐有些碎肉翻新,像是凡人伤口愈合那般,无皮无筋,血肉鲜嫩。渐渐有了形态,倒像是断了指的手掌。 “糟了!” 心间一声担忧,周边场景却再起变化。 形形色色的人从雾中穿梭而行,衣着多为破败,光色十分迷离。叫卖声、吆喝声,甚至有诡异的戏曲音,渐渐喧嚣起来。 “看杂耍了!” 小贩手中轮流转着圆球,竟是一颗颗破败头颅,死不瞑目,瞪大的双眼在咕噜地盯着他,发出咒怨。 一群小孩正热闹地围着表演绳节的艺人,根根粗绳在对方手中灵巧地像是细线。 “再加一根!” 说罢,便打开箱子,血淋淋地箱内吊着数具吊死鬼,手起刀落便把那申拉出的舌头割了下来,再缠绕而上,密密麻麻的长舌团在一起,像吐着芯子的毒蛇。 周边围观者顿时响起哄堂掌声,只是那些小孩从侧面看去,阴恻恻地似乎早已没了面庞,只剩干骨碰撞的“咔咔”响声。 最险恶的自然是眼前喊住他的侏儒,倒并非对方生来如此,而是手脚被削,耳鼻被挖,留下突兀人彘,腮上抹着嫣红,依稀看得出曾经也是风流一时的美人。 这么片刻时间,河畔手指便离奇地出现在他的身上,规整的手掌猛地多出一根血指头,不停地挠动。腿上、胳膊,渐渐长出凹陷的印记,那尖锐指甲将肉皮挖出血痕。 即使这般凶险,这看似年岁不大的小孩,显得极其镇定。没有去抓那些诡异手指,也没有回应那人彘,脚下步伐规律有致,暗含奇门。 眼看那血指头在他心房上刻印,要刨出他的心肝。脚后跟忽地碰到阻碍,明明浓雾下身后空无一物,却实实在在地触到物体,像是巨木之根。 在触碰刹那,血指头仿佛遇到什么大敌,凭空颤栗抖动,掉落而下,就连已经完整生长的手指,都开始化成血水。 可还没等他露出喜色,脚踝便被阴冷手掌抓住,冰凉地像是在地窖中的尸体。而且力气极大,根本挣脱不了。 渐渐地整个人被不停拖拽,周边却极其顿涩,像是被人拉入土中一般,不断变浓地大雾,似夯实的泥土,略带腥味,将他掩埋。 放眼望去,四周一片灰蒙,好似一铲子一铲子的土,盖在身上。 越来越重的压力,体内支撑的骨头都开始折断,眼角被干涩的泥土渗入,口鼻皆是。窒息的压迫感强烈,念头少之又少,世界都陷入黑暗。 就在他即将永坠黑暗之时,一双苍白而更为有力的大手,捏在他的天灵盖上,狠狠一提! “呼呼!” “呼呼!” 久违的新鲜空气,给予了他新的生命,免不了张嘴大口呼气,甘之如饴地舐舔,想要把肺里积压的闷压一泻而出。可几口下去,他才意识到,自己根本不需要呼吸! 黑色幽暗的面容,半根残角,在略显黯淡的幽火下显露。半个身子埋在土中,头颅勉强钻出,望着身旁那佝偻的身形。 “马爷……” 还未说话,就被劈头敲了一棍,痛的他撕心裂肺。 “你小子想死就死远些,这圭土村还有人想活。藏尸探鬼市,也是你这瓜娃子能做的?” 他想反驳几句,埋土之前早已做好准备,在血河潮起之时,就有手段拉他出坟。 可向旁边看去,所谓得幽符、器皿都沾染一层朦胧血色,丝毫不起作用。甚至往日最要好得伙伴,他最后得保障,也不见了踪影。 若是没有马爷救他,恐怕今日要真的被活埋了。 “快滚!” 说罢又要用棍子敲他,不得已麻溜起身,抖落泥土,慌忙朝村里赶去。 隔得远了,他才敢回头看看。马爷弯下佝偻的背,掏出几个干净的木盒,罩在那些血色器皿之上。本就灰白的手早已无皮,如今连肉都掉落起来。 藏尸探市本就凶险,是与那幽冥之诡作交易。亏得幽族本就近魂,若是地上的生人来这么一遭,心肝脾肺肾恐怕都已下菜。可最后由于血指头的影响,他没能取回骨头,是血本无归。 经历这般波折,差点死去,却也没有丝毫怨言。只是看了看马爷那愈显憔悴的身影,不由握紧拳头。 不过一炷香时间,便回到那破旧茅屋下,漆黑一片,家徒四壁,连鼠蚁都不屑于光顾。 翻身躺在茅草之上,嘴中叼着一根黑草,仰头看向屋顶。 黑暗对于幽族不成问题,反而颇显宁静。 至于邻居?不说最少也隔那么数百步,即使有也早死光了。他的家人?从出生就没见过父母,据说他是那批幼童中幸运的,其余百分之九十都变成了死胎,被抛掷荒野。 幽族莫非如此凄惨?他不知晓,起码在他的认知中,圭土村算是幸运的,有马爷庇护方能存在这么久。周边有数的村落似乎都已经消失了。 血河延绵,死亡才是归途。倒是他们这些生者,才是异类。 可怎么办呢?谁让他们生在此处,能活下来便已是恩赐。故而今日所托非人,他也没有去找对方算账。那家伙被邪染侵蚀,半个身子都化作肉瘤,也活不了几天。若非这般,也不会答应他这个疯子去探市,只是最后被吓跑罢了。 有时候他会想,他们生存的目的是何呢?就是来世上遭逢一次劫难?不过十年,他就经历无数危险,勾心斗角。与其这般,死亡还真是归途呢,若像那些秃头说得那般好,不定以后还能转个享福的身份呢。 据说遥远的城池,有修炼有成的大能,拥有绵长寿命,还可对抗诡异。可也就是那样罢了,否则也不会时常有荒野落单的孤魂野鬼了。 他倒是很想修行,不是为啥寿命,而是能帮马爷一把。这么多年来圭土村能坚持,传闻马爷实则是一个修者,能封魔镇诡。可也没见对方有什么厉害神通,倒把自己累的够呛,苍老的像一具行将就木的尸体。 嘿,想不通便不想,慢慢进入冥睡之状。 依稀间窥到墙角破木片下有什么在耸动,那是前几月在河滩上捞起的半具浮骨,似乎生前乘船而过,坠亡于血河。 实话说,在村里最不怕的就是骨头,他之前在诡市中捡的也是这般干净的骨头。只因血河洗涤之下,无物不融,即使是那些藏匿极深的诡异,也要有一定依托。 每年河床上都会有些尸骨漂浮而上,与那些新鲜的血骨不同,这些大多都已失去血蕴,没了价值。只是因为此具有些奇特,上身白骨无疑,在腰椎处却缠着一根黑色腰带,任凭他怎么扒弄都搞不下来。 初始还担心有些怪异,可放置如此之久也没动静便不以为意。本想拿去问问马爷,也被今日之事耽误。也罢,等休息好了再去询问。 想着想着,便昏睡过去。那藏尸之法消耗极大,以他这年岁的人,确实难以负担,故而一闭眼就进入冥睡。 就在他睡去已久,墙角再次传来响声。 本来陈旧无比的骨头开始蜕屑,变得白玉无华。一双骨手托扶大地,发出“嘎嘣嘎嘣”地响声,上身渐渐曲直,好似坐了起来。 忽地胸间一团幽火徐徐燃起,将昏暗小室映照通明。 本是空空如也的颅骨眼眶,有暗金流转,一只通透小蝉应运而生,似劫灭重现,琉璃通透。 白骨张了张嘴,无法言语,倒是喷出一口炽焰,瞬间将房子点着,在黑暗里煞是耀目。 火光中。 力竭幽孩闯梦市,心有不甘看破空; 半坐骷髅显迷茫,体无完肤续前缘。 第138章 坐起来的骷髅(二) 依旧是昏暗的天空,数量渐多的幽火是区别时间的手段。当然,还有血河潮涌、幽草翻新等其他方法来识别一日光景。 古老的先人们称相对安全的时间为白,而危险剧增的时段为黑。 “浮游!” 忽远忽近地声音,从茅屋外传来,那幽族小孩顿时坐立起来。 漆黑幽面看不出丝毫表情,挺直身躯没有懈怠,便起身朝屋外走去。 却鬼使神差地看了眼破落墙角,一堆茅草下埋着半截骷髅,以及零落的石头,那是他之前打捞起的宝贝,如今却成了废疙瘩。 杂乱草堆被漏风吹的四处散开,骷髅依旧藏在下面,没有丝毫变化。 说来也怪,自己之前似乎做了个奇怪的梦。屋子莫名其妙地被点燃,大火熊熊,不熄不灭。至于如何点燃,他也没看清,隐约间有一盏灯出现在墙角,摇曳而诡异。 摇了摇头,便转身而去。 这么多年来,噩梦必定是不少做的,虽然这场大火来的稀奇,毕竟也没什么影响。他有些猜测,是昨晚去探市的残留,却没甚顾忌,只说能从梦中醒来,而非活活烧死,便证明不算严重。 走出屋子,院门早已被推开。 台阶之下有一圈灰色粉末包围,此刻却留出三道缝隙,像是被利爪撕开,深入大地。 那本就破败的土墙,更是被风一吹,轰然倒塌,扬起无数尘土。在尘埃之后,土墙遮掩一边,现出极暗的倒影。 “浮游,你说过要救我的! 你从鬼市中回来,一定有收获,肯定能救我,对不对?” 粗狂的声线像是吞了枣核,卡住了喉咙,硬挤出话语。可其中的哀求和渴望,几乎溢出言语。 浮游看了看倒塌的土墙,一声不吭,拿起墙边的木铲,熟练地将土铲回去,好像做过无数次这样的营生。 “嚓” “嚓” 累土积高,方才看到,土墙之下有极低的一片地基,迈步即可踏过,浮游却用心地将土铲到其上。 “你骗我!你根本就没想要救我! 你和那些卑鄙的盗蠢一样,只是想利用我。” 土墙渐渐成型,已约有一腿高,浮游依旧不做声。 “我看错你了!亏我之前对你那么好,把血骨给你驱邪,还把灰咒借于你守宅。”见浮游依旧不说话,威胁之语只剩哀求,“我们是从死人谷一同走出的伙伴啊!你说过不会放弃我的,你说过的!” 哀嚎中充斥着怨念,对浮游不守承诺的怨恨。 终于,浮游停下动作,面无表情地望向墙外黑影,开口道:“一起经历磨难不假,这村子里又有谁不受难,活下来不过更幸运一些罢了,又如何谈的上交情。你拿到的血骨和灰咒,不都是我用大代价换来的,哪一件白拿? 死人谷本该你死,却让另一人代你承受诅咒,苟且偷生。你最初的目标是瘦弱的我,可奈何我早感觉你心怀不轨,便和小队分开,才逃过一劫。 这些都罢了,在土圭,能活下来便是本事。你即使被邪染侵蚀,毕竟也趟过这么多次诡异,算是厉害,我才找你合作。 可昨夜探市,关键时候脱逃,留我一人埋棺,差点就活活憋死。我本以为你还想活命便得有些勇气,却胆小如鼠,那还有何话可说? 若你能跟我一同回来,即使没做成什么,也依旧算我最好的朋友,毕竟还有些胆量。可现在么,你不过是掉在泥坑中的臭肉,等着腐烂吧!” 话语越说越重,更是迈步向前,整个人几乎靠在土墙一旁,斥责那墙外的“朋友”。 忽然,一阵恶臭飘过,一张大如木盆的巨脸从黑暗中闪出,其上阴影交错,沟壑纵横。整张面目不再是纯粹的黑色,而是像融蜡般流淌,各类器官扭曲而诡异,不停地滴落黑水。 巨脸就杵在墙的另一端,与浮游那暗色面目分毫之间,不过一指间隔。 “你说过要救我的,你说过的!” 已不再辩论或是求饶,只是不断重复这句话,怨念更像是诅咒,要吞噬眼前的“朋友”。 明明如此近的距离,巨脸已经张牙舞爪要找浮游来报复,上边的浮土有些松动,却始终没能跨过土墙。 浮游面对这等彻底沦陷的异物,没有丝毫畏惧,真的就像是在看一坨臭肉。摇了摇头,转身继续填土。 墙外的怪物不停哀嚎,甚至土墙再次摇晃,也未暂停他的动作。 此人原来也在土圭村小有名气,重点是活过许多次诡灾,更是连死人谷这般几乎必死的场景都逃了出来,很是让人诧异。 可如今,还是被异化成了诡物。再过些时日,或许就会徘徊在村落,开始寻找不幸的受害者。当然,前提是不被马爷封印。 “啪!” 拍平最后一铲土,浮游便彻底安心。 看起来破烂的墙壁,实则都有讲究。唯一的弱点便是刚才对方侵入的地方,那也是之前为合作而引狼入室导致的。 毕竟在村里,请人来院落,就代表着一定的信任。 当然,他并非全无防范,否则今日那一巴掌,倒的便不是半堵土墙,会面也未必那么和谐。 就在浮游若无其事地向屋内行去,忽地茅屋上久挂风铃响了起来,声音初时轻灵,慢慢变地沉闷起来,与昨日那笛声十分相似。 远处天空竟然染血般鲜红,略带腥气的冷风吹的茅草到处都是,那半拉着的院门不停地关上开启,拍动着本就不稳的土墙。 阴霾与血红,略显凄幽的小院,渐渐响起的丧曲,无不预示着什么。 一向身怀虎胆的浮游,也不由变了颜色。 瞥了一眼院外,浮肿的肉陀正挤在门前,那矮小门框卡住了庞大的身躯,刮出道道血痕。 “你要救我!” 一颗黑色模子刻印的肉球在腰部挤了出来,泛白双目像是火焰般盯着浮游,并重复着话语。 “救我!” 布袋似地巨手扒进木门,又是一颗脑袋长于手背,不停地滴落黑水,呼喊着昔日的朋友。 门前那灰粉,被妖风吹的已是稀薄到极致。三道缝隙不断地渗出血水,更是加快污浊。 浮游没有做任何补救,只是焦急地望了望愈显鲜红的天空,转身便进了屋子,伸手便把房门关上。 看起来破旧的茅屋,在门关上的刹那,整个世界似乎都陷入寂静,门外诡物的呼喊也断了声响。 漆黑,是最后的依凭。 幽族的双目能窥伺最深的黑暗,因此屋内光景他一清二楚。 门外家伙的邪染速度快的惊人,前几日都还只是身上长些奇怪瘤子,如今已变得毫无人样。 土墙看似破旧,却是村里最坚实的地基。墙外并非是普通意义的村子,而是幽冥的世界。不光是这类异化之物,更可怕的东西也存在于内。 只有木门是连通村子的道路,正常能穿梭村落的地界。 如此做法,所谓围三缺一,乃是逼不得已。既能缩小门宅的范围,又能让没有感情与智慧的诡物徘徊于外,形成一种放逐的布局,缓慢地减弱其对现世的影响。 可如今对方破门而入,被堵在家中的他是无路可逃。 更可怕的是,那漫天红云以及血腥的风,才是对方跨越现世的罪魁祸首。 “明明才不到一转,为何……” 低声喃语,即使坚定如他,也充满绝望。 他绝望,是守护着这个村庄的最后希望,本就有伤在身,今日怕是难以度过。 幽黑面容逐渐浮现烙印,双目也变得无神。 凡是经历过之前灾难的村民,都明白眼下这般场景意味着什么。 浮游身子不住地颤抖,此刻竟出奇地愤怒,为何幽暗大地不给他们一丝喘息机会,哪怕多那么几日。 他知晓马爷正暗中准备着什么,故而他才甘冒奇险,想要捡些血骨回来,祝他一臂之力。 可现在看来,做什么都是徒劳的。就算他拿回了那三块骨头,也无济于事。 风似乎更大了,寂静的屋子也开始响动,诡劫不会给世人多余的懦弱。 浮游站起身来,面目再次变得漆黑。 似乎墙角发出些许动静。 他攥了攥拳,朝那方走去。 搬开堆在墙角的石头,抽出一把断了半截的木剑,其上光滑柔顺,没有丝毫刻纹。却在断剑顶端,生出一颗利齿。在浮游拿起瞬间,便转动起来,更是变长些许,想要喝点什么。 他的手紧紧握住剑柄,不敢有丝毫逾越。 屏息凝神,等待着。 “咚咚咚!” 仿若深夜寂静的房屋,未知来客敲响大门。 “咚咚!” 剑提至胸前,浑身紧绷。 “咚!” 屋门开了。 第139章 坐起来的骷髅(三) 黑暗似幕,恐惧如潮。 寒风彻骨,门外看不清一丝光亮,似有一幢铁塔。 纵使生来就在死人堆里打滚,冥河在耳旁咆哮,此刻心间也难免发怵。 怕归怕,动作丝毫不慢。浮游上身紧绷,下肢却渐渐放松。用尽生平最大力气掌控剑柄,脚下灵活闪挪,此乃他多次避祸之法。 用力握住木剑,狠狠刺向开启的房门。 “扑哧!” 没有想象中爆烈的反弹,却也不甚容易,像是钝刀割肉,被卡在泥沼之中,需要维持巨力方可寸进。 木剑隐隐散发红色微光,那尖锐牙齿似乎在青色糊状物中辗转腾挪,饮血壮大。 剑上竟又多生出几颗利齿,参差不齐,每颗牙丑陋而妖异,不知饮入何物,越发膨大,充斥着疯狂。 顷刻之间,利齿已至剑柄,像饕餮巨嘴,眼看就要啃食握剑的手。 可门外被刺中的诡物纹丝未动,包裹在黑暗中连幽族之目都无法看清。 浮游眼中露出决绝,双手握实,猛地一抽。 利齿划过皮肉,像是撕开缝纫的粗布,发出欢愉笑声,蠕动不停。 大片青色血迹飞洒出来,散发出浓烈臭味,如同放置在大暑下暴晒的尸血。 随后狠狠跳起,纵身一跃,将木剑插入门外诡物身躯,吞柄而末。 “嗬” 几乎在捅入瞬间,门外诡物迅猛袭来。 不成人形的肉坨,奇形怪状地浮肿躯壳,已经难以描述它的器官,像是冥河底层残余的渣滓,随意拼凑成的玩具。 木门承受不住其重量,墙壁被整个压塌。刚刚还饮血撕咬的木剑,也彻底融入进其躯壳,反噬而来。 在腐肉最中央,生出数张巨嘴,上面流着肮脏的青色哈喇子,每滴落一滴都会在肉皮上洞穿一个小孔,冒起青烟。 而束缚在肉壳中的灵魂,不停地哀嚎、痛苦地悲鸣,每一寸肉都在颤抖,却又蕴含着永不满足地渴望,如此矛盾的缝合体,简直堪比无间地狱的恶鬼。 浮游在一刺后,便迅速放手,利用他灵活的脚步,辗转腾挪,妄图避开诡物的反击。 可他还是小瞧了此次的凶险。 张开的巨嘴只轻轻一撕,并没有碰触到他的躯体,浮游却顿时感到一个踉跄,身躯不稳。 再一看右腿、右臂悚然消失,伤口处更是齿印清晰,鲜血喷洒四溅,粘稠到铺满渗出稻草。 木剑本是血河洗涤后存留的灵异法器,若是遇到层次较低的怪异,甚至能吞噬撕裂,以补内身。代价却也巨大,牙通灵后会变得嗜血残暴,并锁定执剑者,妄图吃掉其血肉,不死不休。 可浮游万万没想到,木剑会被对方吞了下去,如此迅猛地反噬自身。 在身体失去平衡瞬间,浮游跌倒在破败墙角,靠在凹凸不平的杂物上,鲜血不住地流淌。 “嗬” 蹒跚的怪异终于挤了进来,那本就漏风的墙壁早被掀翻,狂风呼啸,血色天空将漆黑世界照的通红,看起来像是画布上的渲染。 怔了怔,浮游才反应过来是鲜血染红了双目,使得本来艳丽的天空更为血腥。抬起手想擦一擦,却又无力地放了下来,颇有些意兴阑珊。 盯着眼前步步紧逼的怪异,长相丑陋到极致,厌恶的缝合之体,在前几天,或许还是一个正常人呢,起码看起来像人。 可就是这么片刻功夫,已经再见不到其残留的一丝人的特征。 靠的近了,才窥伺到那青色皮肤上堆满了油脂,其上道道割痕,像是被风刃千刀万剐。蠕动的油脂似一滩水,不停流动着,容纳那些新的“器官”,例如刚长出的几排乳牙,便漂浮其上。 这样的怪异,俚语称为——大胖。 很贴切的名称,那肥滚肚子,容纳缝合一切,最终将自己也吞噬进去。**充斥着躯壳,永远得不到宣泄,只能不停地饕餮,直至爆发。 没错,吞噬永远得不到满足的大胖,最后总是离奇地失踪,就像是被某些更恐怖的存在剥夺了一切,用来反哺自身。 可能剩下一张被撑大的皮?或是残缺的几根骨头?总之比豺狼啃食要干净的多。 人在临死前会想什么?他之前有过数次经历,却每每都不一致。对于他们这些不幸的族民,生下那刻就在等待着死亡。 这次触景生情,竟然回想着大胖的种种传说,倒也难得。 巨塔般的身躯越来越近,那恶心到作呕的气味弥漫着,连红色天空都被遮挡的看不清了。 浮游左手想支撑残躯,却被什么东西膈到,最终没能起身。 这下真的要回归冥河了! 越到此刻,内心反而越发平静,或许是失血太多,有些神志不清了罢。 其实即使没有这断肢一幕,门外那诡异之景已经宣告终结,不是传闻中的飞天之士,恐怕都难以解决。 唯一可惜的是,辛辛苦苦的马爷,面对遭受无数磨难的村子,所有辛苦都付之东流,自己也没能帮上什么忙。 如果真有什么遗憾的话,可能就是“我太弱小了!” 至于这世道,嗨,不提也罢。 青色口水滴落在十多年培育的粗糙皮肤之上,顿时血肉模糊,疼痛到已然麻木的身躯竟又开始有了知觉。 数张血口撕裂那缝合的皮肉,即使一口吞下一颗脑袋都不成问题。 浮游没有兴趣睁着眼睛看自己被吃的模样,黑色彻底笼罩了他的世界。 落寞,便是最后的夙愿。 “滴答!” “滴答!” 血液已然流干,仿若听到其心间悲凉,沿着茅草,敲响丧钟。 “滴答!” 想象中的疼痛并未来临。 猛地睁开眼睛,炽焰像是雷电划过夜空,在屋内呼啸而过。 不知不觉间,他靠落在墙角那诡异的枯骨旁,血液滴落其上,隐隐褪去褐色腐朽,重现白玉。 无名之火悄然而出,不过火星大小,便引燃了大胖。从那可怖的牙齿,再到腐朽的肥肉,以及内脏吞噬的诡异,此刻像是薪柴般助燃。 甚至没有多余的声响,如冬夜下扑腾的油灯,闪烁了一下。在他面前无比恐惧的大胖便化作灰烬,铺洒在白骨四周。 点滴火星落在茅屋角落,燃料却非枯草,而是遍洒的鲜血和青色粘液,以及寒冷凛风,越烧越旺。 直到此刻,浮游才回想起之前做的那个怪梦,简直如出一辙。 可惜,他实在太困了,困到生命即将终结。 否则,他还真想看看,身边是否坐起一具白骨。 焚烧这浊世的邪恶。 第140章 织 “飒飒!” 像是无意识中被人拍了几次,如数日难眠已在弥留边际,恍然间撑起最后一口气,猛地醒转过来。 浮游黑色面容已然有些残缺,那漆黑之下,是一团幽幽之火,黯淡到了极致。 周围尽是烈焰,烧灼着血水与尸油,火光冲天,已经蔓延至此。甚至其身上也零星地燃起火星,却奇迹般地毫发无损,像是佩戴最顶尖的避火宝贝。 勉强醒转,又是这般大火肆虐,从诡物手下死里逃生,自然就免不了心中升起浓烈的求生**,手脚并用地朝屋外爬去。 突地感到身子一侧颇为疼痛,顿时才回想起来之前场景,右躯不是早已被吞噬而去,为何还能挣扎使用。 浮游低头一窥,才发现自身不知何时系上一柄黑色腰带,其上纹络古怪,似花似火,紧紧勒在腰间。从那腰带上蔓延出一道幽绿之焰,笼罩其右半身躯,如鬼烛寥寥,光影之下竟然生出半具骷髅,补全之前被啃食掉的右臂与右腿,代替支撑起来。 他能将就爬起身来,正是依靠着燃烧在幽火下的枯骨。 即使遭逢大难,也清晰地记得此腰带来历,正是之前那半具骷髅。甚至此时回想,梦中场景是否早有预兆? 看了看地上被焚烧殆尽的大胖,浮游破天荒地颤栗片刻,连这般诡物都能焚烧殆尽,迎接他的又是什么? 生不如死的结局?或是魂灵永世不得超生? 他不会再去多想这般身外事,恐惧对于自己来说不过是奢侈的浪费,既然有了活下去的机会,不如做些有意义的事。 重新掌握身体平衡后,抬手便将燃着火焰的残墙推开。院落里视野难得开阔,本来破败的围墙彻底倒塌,连地基都成为一片废墟。 天空血红无垠,空气中翻腾着血腥气味,本来让人作呕的氛围,浮游竟然感到一丝亲切。 他不由顿了顿,这份感觉自然不会是自身的,那便是继承自骷髅。这般灾祸之象他是少数知情者,可这骷髅竟然如此适应,其中凶险不必多说。 浮游伸手摸了摸那柔软腰带,不知是否错觉,似乎系得更紧致些。 迈出墙壁阻隔,门外狂风呼啸,街道朦朦胧胧地像是披着一层纱衣,连幽族目光都无法窥伺太远。 明明风声混杂,脚踏在路上,却像走进一处幽深密林,能够清晰地听到自己脚步回响,以及虫鸣都消失得幽寂。 从前他未曾真正跨过土墙,如今也是首次见识到这般景象。即使有遭受诅咒者深陷墙外,也不能重回村内,故而此界历来是个谜团。 有传闻墙外幽冥之所,怪物横生,尸山血海。 可如今看来,反倒宁静得像个安逸村庄。 越是这般,浮游愈发小心。在土圭多年,除了嗜血与灾祸,就没有所谓的安宁,暂时宁静代表的是更恐怖的未知,正如幽族历代相传的谚语——死亡才是一切的归宿。 忽地,浮游停下身形。 在幽暗绯红的墙角缩着一个干瘦小孩,半张脸露在外面,其余都藏在阴影之中。一颗魂目“咕噜”地转动,似乎在惊恐地躲避什么,此刻却紧紧盯着来人,一动不动。 浮游认识这小孩,说来也巧,之前他们一家子正是居住在他那破败木屋周边,算是个邻居。两家也会互通有无,在关键时刻还曾救过自己一命。 只是早些时日,村内发生诡灾,那一家人被卷入其中,他随马爷前往查探时,整个房屋都被血染,三口人消失地无影无踪,原来是陷落在此处。 一边回想,脚步已无意识地朝前走去。 幽族晦涩的面容常人难以分辨情绪,可小孩流露出的害怕与恐惧,已通过肢体语言极大地渲染。他想回家,他想找寻爸爸妈妈! 昏暗的绯红洒在墙角,小孩衣衫一角也展露出来,没有任何褶皱,倒显得有些柔顺。一双泛白的小手蜷在袖下,半张脸似乎害怕这位生人,又缩了点回去。 浮游抬起手,向他的邻居发出邀约。 小孩先是露出恐惧,但在浮游耐心地等待和始终笔直地手臂邀请下,渐渐地开始松动,小小身子开始挪动。 角落漆黑一片,暗到不可思议,隐约间却能看到对方要伸出小手握住大哥哥的援助。 可就在此刻,浮游猛地右眼剧痛,暗金微微闪烁,顿时漆黑世间如蜡烛融化,流淌而出,于地面倒映出另一幅画面。 墙外身躯完好无损,隐藏在黑暗中的早是空壳一副。不,或许还要加两张嘴,贪得无厌、像裂开的拉链般的巨口,不停地在啃食残破的躯壳。 依稀能见到一男一女两具残躯蠕动着,此刻也只剩比头骨还要庞大的巨嘴,其余只能称之为残渣。 这三部分明明不衔接,却扭曲交融在一块,像是一个整体。也就是说,它是自己吃自己!更荒谬的是,若是一张嘴吞噬的过多,另一张嘴还会吐出丝状物,化为肉糜再度填补残躯。分工合作极其明确,一家人整整齐齐,谁都不能少。 可这般作态毕竟不能长久,黑暗中数不清的肉糜、骨头,已然说明它可不是完全自给自足的永动机,而是饥饿使然。 那么这渴望被救赎的小孩,在等待着什么呢? 直至此时,望着熟悉而又陌生的街角,浮游脑海才升起一道隐晦的记忆——他根本就没有邻居。 见真破妄,那残留的悲悯之心也戛然而止,反倒是像针刺般的恐惧不断提醒着他。 竟然在不知不觉中就被影响了意识,这是他以前从未遇到的情形。须知幽族本就擅长魂灵,在血河之畔,古怪的异物多的是,却也难轻易动摇他们的念头。否则诡物产生的幻象,皆是灭顶之灾。 意识到眼前诡物的恐怖,浮游心间便存了暂避的想法。 毕竟它躲在墙角,身躯藏匿于黑暗,只能靠影响周遭来吸引猎物,必定是有什么限制,否则以它饥饿的程度,自己活不过一息。 他可亲眼窥见渴望的涎水顺着半张嘴滴落而下。 但就在他缩手瞬间,那小孩一改之前的稳定。身子竟然探了出来,苍白小手缓慢却又坚定地握了过来。 此刻不用那奇异视野,也能看到沾满血肉的丝线搭在墙边,浸红了黑暗,阴风夹杂着浓烈的尸骨腐味,庞然来袭。 缩回的手顿时停滞,只剩一个念头在脑中炸裂。 “糟了!” 第141章 织(二) 一个半身残疾模糊在红色世界的幽族,对面是矮他一头缝织而成的怪小孩,恐惧与渴望交汇,光影渐渐分离。 伸出的手掌无法缩回,仿佛被一颗钢钉穿刺而过,牢牢钉在空中。 耳边嗡嗡作响,脑海中数不清地混乱杂念,如一张庞大餐桌,其上摆放着丰盛的美食,却又种类各异,充斥着不协调,偏偏又拼凑在一起,让人看了说不出的难受。 如果有可能,浮游想用一把锥子,狠狠扎进漆黑脑中,把这混乱破坏掉。甚至他有种错觉,自身不受控制地扭曲,手指负角度掰弯,躯体奇异而怪诞地变形,妄图拆解再度重组。 不,或许不是错觉。 右目侧望,颤抖的手指已经不规则的缠绕起来,以一种常规绝不可能出现的姿势。 “嗬嗬!” 喉咙中传来压抑而低沉的古怪叫声,仿佛即将拼命的野兽。 这一切的一切,完全不受自身控制,甚至像个玩偶般无能为力。 可浮游没有绝望,他忍受着脑中剧痛,拼命集中注意。 他明白,若是单靠自身,或许根本不会有这般痛苦的经历,刚刚直直走入墙角,一切便都结束了。 这般混乱而疯狂的影响,比起那无声无息地潜移默化,即使痛苦万分,却终究有了不同,毕竟恐惧、疼痛是生存的应激反应,那是否说明有了好的转变。 当然,还不够! 浮游拼着最后的意志,主动握住那泛白浮肿的小手。 与其坐以待毙,不如殊死一搏,他有强烈的直觉,被对方抓住后必死无疑,可若握住的不是自己的手呢? 焚烧着幽绿火焰的骷髅之手,紧紧握在那拼织而成的鬼手之上,两者仿佛抵达一种奇妙平衡,一时陷入诡异的宁静。 虽然浮游认为这骷髅之臂同样非己,却能通过它清晰地接收到触觉。 冰凉地肌肤像水流般柔滑,看似小孩手掌,摸上去却像一条条蠕虫在移动,汇聚成一团,妄图钻入他的血肉。可无奈,骷髅是没有血肉的,于是一条条虫子失去源泉,纷纷掉落。 在浮游肉眼之中,那鬼孩苍白的手急速蜕皮,像是被燃烧过后的灰烬躯壳,变成粉末洒下。 “呀嗷!” 一声刺耳尖啸穿透魂灵,顿时连紧握的骷髅手都不那么稳定。 便是这稍许松动,再生变数。 已经探出的半颗头颅,夹杂着那张巨嘴,袭向他还在颤抖的左手。 若只看半颗完好无损的头颅,完全是一个邻居家乖巧的小孩,只是眼中透露着异于常人的渴求。但加上嵌在后面的巨嘴,再有噬人般的迅敏,那无异于面对恐怖的双头蛇。 最致命的是,浮游明白自己无力抵挡,真正能挡住对方的只有附着在右半身的骷髅臂膀。可如今骷髅手限制着鬼孩的手,即使有些压制的意味,也不足以抽出闲余来抵挡来袭巨嘴。 真要强行抽手,看似化灰的鬼手绝对会瞬间握住他本体,虽然不知会发生什么,但结果绝对好不了。 可愈发靠近的巨嘴没有给他多余思考的余地,近在咫尺如拉链般的牙齿缓缓拉开,妄图吞噬眼前的食物。 自己看似颇有优势的魂灵以及幽族之躯,在诡物面前或许只是“嘎嘣脆”的口粮,绝没有幸存的道理。故而动是必须,如何动才是关键。 愈发清晰的念头在脑中碰撞,却让浮游发现一丝端倪。 望着墙角探出的诡物,头颅承接巨嘴彻底探出,鬼手被骷髅紧紧压制,也就是说刚才那幅画面中的怪物,只剩一张贪婪巨嘴藏在阴影中,伺机而动。 一体三分,各有恐怖。 但自从它爬出墙角,袭击而来,似乎又少了些什么。 巨嘴拉开一半,几乎能闻到它口中残留血肉的滔天臭味,但浮游从未如此镇定。每一点每一毫,片片场景在脑中放映,揭露隐匿危险的轨迹。 思维。没错,在墙角内时,即使以幽族的魂灵之法,也被无声无息地吸引而过,产生混乱的记忆。若非目中突然浮现的场景,绝对早就被勾引而去,吞噬一空。 此刻却完全感受不到这般束缚,不仅仅因为他勘破迷障,更关键的是那无形影响几不可微。是否从另一角度来说,走出墙角后的诡物某种程度上变弱了? 之前脑中念头是杂乱、混沌的,像是强行组合拼凑而成的意念,连带自身思维都有影响,简直就和眼前的诡物一般,强行缝合,却又自相矛盾的组合体。 可这般造物,纵然是诡异而成,真的那么天衣无缝吗? 浮游决定试一试。 紧握的骷髅右手开始抬起,抓着那苍白恐怖的手,猛地塞到已然是血盆大口的巨嘴中,就卡在其边缘。 这般粗暴动作在那骷髅手的施展下,隐隐有奇异道蕴流露,灰蒙蒙一片包裹着骷髅,如织女手中的针线,将其链接在一起。 明明是恐怖而诡异的器官,此刻就如同捏好的膜具,轻松地套在一起,再次完美地融合起来。 恍惚间,如梦幻降临,讲述最邪恶的故事。 忽然腰部微痛,浮游顿时清醒过来,眼前场景可并不柔和,小孩残破的头颅、拉链般的巨嘴、苍白手掌互相贯穿,却又像自然生长,并不突兀,甚至第一眼看去正该如此。 这说明混乱的影响再度袭来,但诡物一时无暇他顾,再次陷入奇异的平衡之中。 抽回骷髅手臂,看了看腰间黑色的腰带,其上鲜艳花纹似乎更艳丽,宛若一位大家在精心刺绣,雕琢世间美好。 浮游慢慢后退,同时小心地瞥向墙角阴影,他可没忘记,还有一张嗷嗷待哺的嘴,等着吃肉呢。 不过待他退出这片区域,阴影中最后一张嘴始终都没有出现,或许是诡物终究一体,那般重新缝合同样影响到了它的一部分。 对于这个猜想,浮游其实心中已有七八分信服。因为在刚刚将鬼手塞入巨嘴时,他思绪十分清晰,如同一位年长衙役面对狡猾歹徒,即使线索细微难寻,凭经验下意识地便有了对策。 更诡异的是,这骷髅手简直比缝合物还要了解诡物的构造,迷蒙灰雾仿若一台织机,精巧地为对方绣出图画,若非血淋淋的场景,还真有些浑然天成的感觉。 可,压制诡异的只能是更强的恐怖,这在土圭村是经久不变的真理。 当有一天思绪彻底理智,动作愈发协调,即使面对更为强大的诡物都丝毫不惧,他还是他吗? 浮游不知道,越勒越紧的腰带以及其上诡异的花纹或许说明了什么,一切赠与都是有代价的。 抬头看了看红幕似的天空,沉默地走了下去。 在这片土地,活着就是最大的幸运。 而他,还有未完的事要做! 第142章 马爷 行走于血红世界之下,到处弥漫着沉寂的气息,街角隐藏的暗影发出奇怪响声,宛若末世。 浮游不知末世为何,心中却隐隐压抑,即使土圭村再危险、破旧,也是存着些许希望的,毕竟有人就有一切。 可此地一无所有。 他步步谨慎朝村口方向行去,血色笼罩天空,可熟悉的道路依旧不变,青泥压实的小道蜿蜒远去,不由念头随之飘荡。 说起马爷这个人,性子属实古怪,在村子里是出了名的奇特。 按理说,在如此恶劣环境下的圭土村,本应该抱团取暖,相互扶持。但朝不保夕的生活让人们失去了信任,接踵而至的诡异催促着村民化为疯子。 谁不想要安稳、快乐的生活,结婚生子、儿孙满堂呢?可在这里,说不准哪天父母就会变成食人的怪物、儿女化为八条腿的野兽、好友转成缝制的怪异,想要阖家团圆,恐怕只能泉下有知。 因此欺骗、背叛、谎言,充斥着小小的圭土村,即使是短暂的信任,也是利益编织的网络。 可唯有一人不同,那便是马爷。 从他来到村子后,便尽心尽力驱魔灭诡,帮助村民抵御灾祸。他手段高超,传闻有修行之法,能制符克魂,禁锢异常。却不喜言语,对所有人都一副冷淡之色,仿佛所作之事不值一提,只留下每次累累伤痕。 十年血河上浮,尸鬼遍地,生灵尽寂,马爷砍河边冥木,造舟载下出生不久的小孩,护住村子延绵的希望。小舟牵于古树,他上岸与众人搏一线生机。 也就是这场灾劫,十不存一,却毕竟岁月久远,浮游未曾记事,故而多为道听途说,太过模糊。 五年腥风红夜,天地异象,所有无魂灵的骨种暴动,瘟疫蔓延,许多人得了血肉溃烂之病,最后连神智都逐渐腐蚀,化作血水一滩。马爷前往远方求药,久未归还,彼时村民咒骂怨恨,认为他抛弃了大家。 可就在最绝望之时,马爷求药得归,磨粉撒入水中,分饮于众人,止住瘟疫扩散,顿时咒骂变为短暂得称赞,他依旧不以为意。 浮游那时半个身子都已溃烂,数日来滴水未进,眼看已在弥留之际。是对方亲自扶起他来,将暖的发烫的苦药灌入口中,又为他刮去腐肉,把他从冥河里拉了出来。 他睁眼的第一幕,便看到马爷自身已被腐蚀可见白骨的大腿,光是看着就令人心惊。他不知灵药何处得来,可绝对谈不上轻松。 再看看周围死里逃生、只口中留有感谢,很快便冷漠离开的众人,甚至有暗中图谋灵药的渣滓,马爷到底为了什么。 从此那根其貌不扬的棍子就常伴其身,不能再离。 一年死人谷降临,山川之间迷途未返,凡入山林者再不能出,常有凶尸诡兽嚎叫,勾魂夺命,村里常有人在睡梦中被引去,无奈圭土村只能集结众人,一同前往谷内清除源头。 马爷自然是一马当先,为清除此源头,他特地冒险从血河捞出遗骨,混合特殊手段制成器物,入谷之人皆有携带。一是方便探寻异物,二是能保一周全。 也是在那时,浮游才得知血河中的骨头有这般效用,近诡者方能制诡,对于他们这些普通幽族,面临天灾似的诡物,最为有效的法子。 圭土村依山傍水,山是荒山,水乃血河,实在称不上好景色。即使如此,山中偶有植草,再经过简易的加工后亦可煮食。故而死人谷忽然忽然降临,对村民影响同样很大。 进谷后黄烟弥漫,纵使以幽族之目,洞察黑暗,亦目不能超十丈。 浮游彼时已颇具名气,从数次致命事件中存活而归,但因身体瘦弱,个子矮小,只能依附于他人。 之前藏尸探市依托之人,正是在那次事件中所遇之人,两人同为一队。 死人谷有两大诡事,一是叫魂。进谷之人需得相随左右,若迷失在烟内,独行一人,则背后隐有微弱呼喊声,似有最亲近之人在喊其名字,声音愈来愈大,其声勾人心魄。 若是回头张望,却根本连个影子都看不到,无论如何都发现不了声音来源,只觉心中一阵恍惚。随着前进愈深,黄烟中似有过去故人在招手,引入更深之处。即使能再回归队伍,最终也免不了迷失。 浮游当时在队里便眼睁睁看着许多人中招,魂不守舍,一步步地走向死亡,无可奈何。更可怕的是,若是阻碍过多,连周围之人都会受到影响,看见不该看见得东西,死于非命。 第二件诡事,便是死人二字。随着待在此地时间愈久,身体便会发生衰败得迹象,并非是变老或力量衰减,而是如同一具尸体般,生出尸斑、变得冰冷,失去活性、僵硬。若是逗留时间超过白,则在黑时,便会彻底化为行尸,游荡其中。也就是说,能进此谷者,皆为死人,故得其名。 叫魂加死人,留给入内解决源头得他们时间并不多。在折损数人后,浮游便窥破落单的弊端,故而提前三人成团,互不离弃,即使走散,也千万不可朝后张望回复。 可即使如此,路上依旧遇到危险,有荒凉祭坛立于谷中,最为靠近的那人受了诅咒,却有得自别处的血色草人,只要将他人精血滴入,就能转嫁伤害。 亏得浮游警惕,未能让其得手,更是离队避难,方才逃过一劫。 落单的他漫无目的前进,跟随马爷制作器物逐渐深追。 直至谷内最深处,见马爷手拄拐杖,另握一柄木剑,在黄烟中猛斩。依稀能见得一具由浓烟凝聚的干尸,不停飘动,呼啸而过的风声,正是那引诱之语,传向四周。 木剑之上隐隐幽光闪烁,挥剑同样有章法可循,好似引导之用。渐渐将那黄烟分割,随即导入提前备好的坛中。 随着黄烟渐去,干尸逐渐露出真容,竟然他长相一摸一样。纵然浮游经历颇多,也被吓得喊出了声。 第143章 马爷(二) 道殁为何?诡异真的那么恐怖吗?恐惧到底是什么,死亡亦或是走向死亡的过程。 浮游不知世间众生如何看待死亡。作为生于血河旁的幽族,见惯了死亡组成,残缺尸体、白骨、幽魂,简直就像是吃饭喝水那般稀疏平常。 况且幽族本就是异类,面容幽暗不可见,长角另生,再加上幽暗下的特殊魂灵。说他们是另类的鬼怪也不足为奇。 事实上在人族主导地界,特别是凡夫俗子眼中,幽族就是所谓的鬼怪。 可事实上浮游明白,幽族依旧是生灵,因为他们畏惧死亡,害怕终结。 无论多么接近血河,无论见过多少次生生死死,依旧渴求延续,本能地追求**扩展。 但道殁不同,它们没有生灵的情感,没有生存与繁衍的本能,只是遵循某种规律来惩戒世人,腐蚀一切。 就说追至门前最终转换为大胖的家伙,前一刻还是携手作战过的幽族,即使对方不择手段、怯懦胆小,依旧是作为生灵渴求着生的希望。 接下来的一切便已知晓,彻底沦为了残留欲念的怪物。不知疲倦,毫无取舍,满心地追求生机,却也成了它的奴隶,求而不得,于生而言即为殁。 他死了,他作为人的那部分消亡了。余下不过是残存的躯壳,遵循着某种至理,在幽界,生死为道! 在浮游看来,对方缝合的会动的恶心烂肉,与那些躺平的,再不能言语的尸体没任何两样,空荡荡的。 于世人而言,曾经亲密无间的亲人,终有一日走至尽头。所谓世事无常,不过是生老病死的一例,凡俗终需走此一遭。 至临别时,躺在棺木中那一动不动的躯壳,还是心目中关怀备至的那位吗?恐怕已经不是。这才是殁。 或许普通人会害怕同类的尸体,一是避险的情绪,二是联想到不好的发展。幽族又怕什么呢?即使化为冰冷冷的尸体,回归血河,似乎也是个不错的归宿。 曾经的他是这般疑惑,盖因从前那些年,死就死罢,于圭土村的恶劣环境来看,似乎死亡乃是必然。 他自然有活下去的渴望,但他更能认清现实。 这样的疑惑,直至死人谷后,与马爷阴差阳错的师徒结缘。 没有无微不至的关怀,也没有嘘寒问暖式的体贴,很多时候他犯错,马爷不过冰冷冷的说一句:“想死就滚远点,别牵累他人。” 浮游可不是什么善男信女,即使他认为自己当时亏欠马爷,也不做那唯唯诺诺的傀儡,只会以自己的方式来表达,例如学那本领。 说来马爷的道法,与他的性格一样古怪。 并没有想象中的移山填海,倒是平淡无奇,经常摆弄些瓶瓶罐罐,捣鼓些器皿。主材料则是血河中打捞而出的白骨以及奇异的物件。 通常来说,经历血河洗涤的白骨,污秽难侵,镇灵驱邪。可即使如此,依旧有些更为邪异的东西,被血河侵蚀而不腐,受百诡啃咬而不坏。例如那柄长了牙齿的木剑,以及绑着黑色腰带的白骨。 可这样的物件极其危险,说不定就会成为使用者的催命符。 他曾亲眼目睹马爷撕下一张古怪的皮,薄如蚕丝,轻如鸿毛,贴在一个草人之上。在黑的起始,草人伸展躯体,缓缓站起,飞奔似地跑向山中,留下一根根稻草脚印。 马爷从散落的稻草中拾取了红、黑、原色三根,三拜血河,便插在短瓶中。说来也怪,明明巴掌大小的瓶子,插入多其几倍长度的稻草,竟全数吞入,仿佛瓶中有厚不见底的土壤。 第一根红色,交与村里一位梦游的女子。她的梦游,可不是普普通通梦中走动,而是真正切切想去血河中游那么一遭。 每到黑时,即使短暂歇息,她也会梦到自己不由自主地行至血河前,顿觉身体肮脏不堪,只有进入血河方能洗清罪恶。 偏偏这时,或许是自身本能的反抗,亦或得益于幽族抵抗力的强度,突然醒转。 只见眼前河流汹涌,血色长流奔涌而过,其间无数尸骨沉浮,等闲之物触之即死。而她离河岸的距离不过三步。 在此之后,她便警惕之极,黑根本不敢睡觉,也不敢小憩。 虽然幽族魂力强盛,不眠不休亦扛不住,更可怕的是,随着她故意抵抗,耳边总有幻音传来,吸引她踏下那最后一步。 于是,两步,一步,无论再怎么困顿,都不敢休息,宁愿打醒。若梦中自己觉得身体肮脏,那她宁愿挖烂自己的肉躯。 待浮游送去红色稻草,对方已是血肉模糊,胳膊与大腿像是犁田似的道道深痕,过往那些蜂和蝶,躲得不见踪影。 一只眼睛眨一瞬,另只眼睛紧闭,气若游丝。 浮游按照马爷的交代将红色稻草绑在其手腕上,无力反抗的女子很快便昏昏睡去。 一炷香,女子像是抽搐的草人,蹒跚地向外走去,不出所料,依然走向血河旁,更可怕的是她右脚悬起,凌空而立,眼看就要跌入血河,到时候怕是尸骨无存。 跟随在旁的浮游以为要失败了,已经准备出手拉人,却不想异变突生。 红色稻草一端直直竖起,在血河上方无风自燃,火焰之色深如血色,映照四周。 燃至一半时稻草自动脱落,飘于其上,隐约间,在血色火光中似乎浮现虚无缥缈的光影,扭曲交叠其中,充斥着混乱与原始的生机。 浮游立刻闭上双目,不该看的不要看,好奇心会害死幽族。 待到空中没了声响,浮游睁眼将那昏倒女子拖了回去,她身上那些伤痕如掉落稻草似的脱落下来,重新回复从前的身躯。 待回到屋中,一双玉臂便搂在浮游脖子上,长角在其面庞磨擦,更是有一股奇特味道飘出。 对于幽族来说,长角是其强大的控魂之器,也是最为敏感的器官之一。这般厮磨,意味着什么再清楚不过。 而那清奇气味,浮游闻了便顿时觉得浑身燥热难耐,有种口干舌燥的错觉。 不得不说,在圭土这鬼地方,这般诱惑已能迷倒百分之九十的雄性。 更有幽兰之音在耳边吐气:“乖,听话,大姐姐让你······” 可惜,她遇到的是剩下那一小撮。 浮游推开对方,头也不回地走出屋子,旖旎瞬间充满尴尬。 不说他年纪中的懵懵懂懂,更重要的是,他不会忘记飘荡在血河上的那些虚影,似乎都残留着一分香气。 见到马爷,对方随意瞥了他一眼,才随口说道:“看来是个知命的。” 浮游同样一声不吭,他本来很想问问红色稻草与血河虚影,为何会在其上自燃。 他敏锐的感觉,这其中联系,必然是解决诡异的关键。可若马爷不愿意说,他问也白问。 在短暂的沉默之后,马爷终于开口说话,一开口便石破天惊。 “那女的活不久,欲念不知节制,救命恩人转眼被当作工具。 虚淋念滋生于此,经稻皮引燃,已病入膏肓,救无可救。” 浮游很快抓住关键:“虚淋念为何?” 马爷用拐杖敲了敲地,指向不远处的火堆。 “火生于世,身为炉灶,欲化柴薪,熊熊烈焰,焚吾身躯!” 幽暗中倒印着浮动火光,浮游似乎堪透一丝,似乎又更加糊涂。 第144章 马爷(三) 可若是说到对这些鬼东西的了解,并非马爷云里雾里的评定,而是送那根黑色稻草的经历。 大约几月前,村里出现一件怪事,在西南方向极远处隐约有光亮闪烁,非火非灵,比从前见到的任意萤火都要明亮。 它有时会冒出一束穿透力极强的光束,凡是被照耀之物,游荡魂灵俱散,血肉尸骨皆干,幽草枯萎,树木自燃,堪比剧毒,人人避之如虎。 这种情形改变,是出现在一位幽族被照耀之后。 说来也巧,村里一位幽族青年名为偈,同样是经历死人谷,虽然未曾深入,却遭遇了离奇的诅咒。每当他集中精神谋划事情时,心中就会有莫名的恐惧感,悲观失望,越想越害怕,总觉得会失败。 初始还不甚严重,只是患得患失,却在之后愈发恐惧,甚至不敢乱想,大脑放空,整天呈无的状态。 偏偏这般放空,根本顾不上探听最近消息,甚至只能在村中游荡,被那束恐怖的光芒照在漆黑脸庞之上。 当时有几位村民在旁看到此惊悚一幕,顿时躲在角落,生怕会有异变产生,毕竟被侵蚀而转变为怪物的可不在少数。 想象中的可怕事件没有发生,光束洒在幽暗之上,那漆黑混沌一团的面容,竟隐隐勾勒出轮廓,隐匿变得清晰。 偈逐渐露出前所未有的神情,蹙眉舒展开来,麻木又呆滞的面庞彻底放松,如同感受到温暖的抚摸。 眼、鼻、嘴分明,甚至有些庄严神圣。 其他围观的村民惊讶至极,不由自主地站了起来,无意识地靠近,想要近距离查看这神迹。但景象稍纵即逝,等大家意识到这光束对幽族无害时,为时已晚,它已然离开偈的面庞,再次恢复幽暗。 当光芒离去,偈愣神许久,方才摸了摸自己的脸庞,大叫一声,再无之前的恐惧,朝着那道光追去。 可如此诡异的光束,岂是他能轻易追逐的,明明移动速度很慢,甚至肉眼可见,偈拼了命的跑也无法再触摸到。 翻过山丘,跨过大道,越跑越快。 “没记错的话,偈在死人谷就受了伤吧?” “没错,他的腿和手像是被刀割过,平日里别说跑,就连行走都难,只能拖着伤腿缓慢移动。” “再有那疯癫的诅咒,本以为其活不过一月,竟然变得如此生龙活虎。” 直至此刻,他们才回想起,偈的身体状况并不理想,莫非那束光有什么起死回生的功效?要知道偈不过是被照了那么一小会,若能沐浴的时间长一些,岂不是······ 并非这些人大惊小怪,圭土村的幽族多少年来都未见过如此奇异景象。 在这片大地,血河流淌,无源无尽。尸骨残渣,孤魂野鬼,随处可见。但黑暗世界似乎从古至今都一尘不变,唯一光亮就是萤火点缀,依稀能窥见周边。 甚至所谓“光”这个词,他们只能模糊的说出大概意思,温暖、刺眼、明亮?不知如何表达,或许最多的还是恐惧,如今变为渴望与贪婪。 总之,追逐的人越来越多,这么多年来的挣扎,幸运属性差些的都入土了,即使侥幸活下来,也难免伤残,以不健全的状态存在,下一次就是终结。如今有了如此神奇的一幕,自然都想要蹭一份荣耀。 追逐、奔跑,好似忘记了自身曾有的伤患,为那不可知的希冀。 于是有了第二个被眷顾的人,同样化腐朽为神奇,佝偻腰背再次挺直,断裂长角恢复如初。像一位虔诚的信徒般,踏上追行的道路。 有一,有二,便有再三再四,或许下一个眷顾的就是我呢? 成群的村民跟随偈的脚步,朝村外行去。当然,也有理智尚存的人,或者说胆小之人,想再观望一番。 待到传至浮游耳中,已经三人成虎,说那束光简直是救世之物,被照耀便能无病无灾。 浮游瞥了眼坐在一旁的马爷,发现他更为深沉了,弯着腰面向大地,似乎在沉思。 片刻后,招了招手,让浮游附耳过来,替他跑这一遭。 …… 荒野之上绝对不是什么安全之地,幸好在村口有杂乱脚印,齐刷刷地指向某地。 没走一段路程,浮游便停了下来,他望了望四周,发现无垠幽草在风中弯腰,“沙沙”地声音如同乐曲般美妙。当然,若前提不是他失去了方向。 是的,浮游迷路了。这片草地确实是村子旁的一块很普通的地界,如今却变得诡异。 有一长条的草地被焚烧殆尽,留下灰色的残渣,笔直朝前。浮游很确定这是由那束光烧灼导致的,毕竟以幽草的生命力,不是随便什么东西就能侵蚀的。 他搬动石头作为路标,试图朝着笔直的灰烬前行,甚至每行十多步,就会留下些许记号。 但诡异的事件往往不能用常理来思考,浮游在很早就明白了这个道理。他再度回到石头路标旁。 这样迷惑的场景,宛如迷宫,正确的道路却非贪心策略能解决,而是要追溯其本源。 追逐光束的人不止他一个,从灰烬以及痕迹就能看出,前方已然走过许多人,那他们人呢?若是迷路对所有人生效,不会只有他被困在此处。 也就是说,他和前面那些人,必定有些区别,而且是对方皆有,他没有。 思考许久,从物质条件来看,自己也绝对不是什么完好人士,受的伤不计其数,绝对符合条件。可从精神角度来看,他最大的区别是来处理此事,颇有些怀疑的意味。 以之前那群人的状态来看,必定是心中有了信任,甚至是狂热,才敢踏入此地。可其中不少皆是历经诡异的人,如何会轻易就信了这来历不明的光束,蹊跷至极。 于是他念头顿生,强迫自己来相信光束,祈祷它能为自己带来好的结果。并继续朝前行走。 若是所料无误,应该能踏出草地。 可惜,美好的想法在重新见到路标时化为一空。 莫非信任不够纯粹?这可难住了浮游,知晓真相的人如何能做到真信呢? 怀疑与信任对立,若真无条件相信,那他出去也没有用了,只会成为那群被迷惑的家伙中的一员。 “不对,不是完全的信任。后来加入的人员未必真信,从他们徘徊观望,以及村口杂乱脚印即可看出,心中犹豫亦大的很。 而让他们迫不得已跟上来,最终是恐惧罢了。是担心伤残影响下一次的生机,是贪婪完好躯壳的冲动,说穿了还是心底的害怕。 最初始被照到的偈,便是如此。” 浮游便想要那么点恐惧的念头,但很快便哑然失笑。在死人谷之后,他更看淡了生死的界限,如此疲惫的每一天,倒不如解脱。 他不是那些虚言生死的人,他是真正经历过死亡亲吻的孩子,既然知晓,便骗不了自己的心。 可若是如此,如何趟过这虚妄? 想着想着,浮游竟发现自己焦躁起来。马爷没有交代这些细枝末节,莫非就无能为力?此刻转身挨一顿训,或许是最好的选择,但他不愿。 如果连这点小事都无法解决,如何继承马爷的衣钵,来守护这个村子? 不过很快,他知道如何破局了。 想象着他失败而回,没有救回一人,见到一天比一天虚弱的老家伙,本想数落一两句,最终却没能开口,只是挥了挥手,浮游的心都被揪住了。 恐惧从四面八方而来,连生死都能看淡的他,像溺水般无助,于是他回想起了那束光,传闻中能起死回生的神迹。 忽然脚碰到一块凸起的石块,再睁眼,已不是见过无数次的路标,而是一块土丘,上面矗立着一颗黑色巨木,枝叶茂盛,盎然生机。 在树木头顶,一片红云弥漫,如血如漆,笼罩其上。恰好一道耀目光芒穿透而过,照射在树干枝叶上,显得那么璀璨温暖。 一阵清风吹过,“哗啦”地响声接连不断,才发现许许多多的木牌挂在枝干上,互相碰撞与问候。 从村里跟来的人已经消失不见,只剩树下跪着一个五体投地的人,虔诚地拜倒,仿佛聆听这幽界难有的轻音。 可若细听,又似乎错杂混乱,皆是呼喊哀求,充满恐惧。 声音如同扣子,将鲜红捋成一件薄纱,披在那人身上,光芒穿透血云与黑树,零星地洒在石子上,神圣极了。 站在后方的浮游,却缓缓地掏出了黑色稻草,一步一步朝前走去。 第145章 马爷(四) “见血云,若有拜者,系其锁;若无拜者,系树臂;待缠之后,速回。” 马爷临走前交代的话语依旧回响耳侧,辛亏树下有一名跪拜者,否则想要把黑稻草系在树上,怕是有去无回。 树下这人虔诚的很,五体投地趴在那里,敬畏至极。即使没有正面相对,浮游也认出此人身份,正是被那光芒照射的第一人偈。 此刻再看他,平静安详,不知拜倒多久,浑身都没有发生丝毫颤抖,甚至隐隐有种回天之觉。 浮游不由自主地盯向头顶处唯一的光亮。 他与其余村民一样,自出生以来从未见过这般神奇的景象,对于适应昏暗的幽族来说,如此刺眼、明亮反而有些不适,可在内心最深处,似乎又有神秘的呼唤,渴望着拥抱这光芒。 也许是光芒的恢复能力让人心动,也许其中蕴藏着幽族的希望,也许很早很早之前,他们也曾沐浴在神圣之下,免受怪异侵袭,被其庇护。 可现在,他都要无视诱惑,完成马爷交代的任务。 踩在石子上的脚步声此刻显得很突兀,即使浮游行得很慢,时刻在观察偈的动向。 偈一动不动,仿佛没有察觉即将到来的危险。 浮游却倍感奇怪,反而更加小心谨慎。按理说这等光怪陆离的地界,再有如此诡异的巨木与血云,不该如此平静才对。或许下一刻偈转身而过,浑身伤疤恐怖无比;或许巨木抽出枝叶,将想要侵犯的陌生人来个人首分离。这样的场景他见多了,甚至于这不安的寂静下,内心有些渴望这般变动。 没有,依旧没有一丝动静。 不安愈发扩散,仿佛凝重的空气被冻住般。浮游已来到偈的身前,却停下脚步,缓缓伸出握着黑色稻草的那根手臂,臂膀颤抖地厉害,迟迟无法舒展,更别提将稻草系在偈的身上。 害怕,恐慌,自心底不由自主地涌出。他并不怕遭遇危机受伤甚至死亡,但害怕遗漏细节,导致承诺无法完成,辜负了马爷。 莫非眼前的偈不过是一具替身?乃巨木的障眼法罢了。 他清楚黑色稻草的重要,在面对这等诡异时,机会只有一次,若是受蒙蔽或欺骗,将万劫不复。 所以他停步、犹豫,甚至心间生出无限惶恐。 再望了望那穿越血云的光芒,心间渴望浓烈至极。 若是,若是能被救赎,该多好啊!那驱散血色与黑暗的光束,简直就像是马爷之于圭土村,之于绝境中的自己。瘟疫下舍己救人的仁师,死人谷力挽狂澜的英雄,默默无闻从不求回报,拯救着绝望中的村民。 此时此刻,浮游才发现,他并非是无惧生死的勇士,更多地是无可奈何的妥协。这般黑暗而压抑的世界,又能如何呢?所以麻木、放弃抵抗,将马爷当作唯一的救世主,将自己的懦弱与胆怯藏匿在隐秘角落。 光芒透过树枝,缓缓移动,倒影竟不自觉地张牙舞爪起来,一如内心中的自责。 其实都不是,所谓的支柱,马爷这么多年过来,可曾要求村民去感激,可曾索要回报?一切的不平、愤懑,不过是自己强加给马爷的枷锁罢了,因为害怕失去。 世间怎么会有这样的人物,在污浊至极、尔虞我诈的环境中,还付出如此之多。自己担心这么好的马爷终有一天会失望,对这个世界、村庄、甚至是自己,不再奚落、冷言冷语,转身离去。 默默付出,坚定而不退缩,如父亲般严厉。这样的关怀,是自己能享受的唯一。孤独的人从不怕形单影只,怕的是刹那的温柔。 于是没有破绽的浮游变成了优柔寡断、患得患失的人儿,如跪倒的偈,也许在那不曾有的幻想中,得到了久违的拥抱。 光影愈发靠近,几乎触摸到偈的头顶,本该是静立拉长的影子,此刻竟变得鲜红起来,如烟雾般飘动,仿若有冷风吹拂,再有那么分毫,就要淹没被恐惧侵袭的两人。 恐惧必定是不同的,正如悲伤一般,但它会传染。浮游的膝盖如同灌了铅,沉重至极,若是也跪在那里,是否会轻松一点? 离得如此之近,浮游更加仔细地观察着偈,这名字很古怪,或许也是孤独的一页扁舟。他静静地伏在地上,仿佛接受到了指引。 可浮游随后摇了摇头,首次挣脱了维持已久的僵硬。 偈依然在害怕,不仅没有减轻,反而内心的恐惧被无限放大。他过往所有的病痛、担忧,被那奇异的光芒掩盖了,可若是离开太久,便会变得更糟。 偈压在地面上的皮肤,已经变得黑灰一般,还渗出恶心的浓水。那光芒并非神迹,不过是贪婪的小把戏罢了。 再于自己,马爷的信任就是如此纯粹,没有经历悬崖的雏鹰不配生存。不应捆绑那些无用的目光,若真想回报他,就把这该死的怪异送回地狱。 浮游手臂再次抬起,身上好似挣脱了无形枷锁,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将黑色稻草捆在偈的脖子上,随后在光芒照耀前一刻,向后挪移,躲过一劫。 黑色稻草缠绕在偈的脖子上,宛若铁圈深深勒入血肉。而那光芒重新照耀而下,偈抬起他的头颅,渴望地看向天空。 然而回应他的只有那无数血色阴影。明明是耀目的光亮,此刻偈的脸上却爬满了会动的血色光影,刨开他的血肉,“嗖”地一下便钻了进去,更是连幽魂都发出奇怪的侵蚀声。 偈就像一个被随意蹂躏的娃娃,头部更是不断扭曲变形,即使浮游看了,也感同身受似地疼痛。 可偈有的只是麻木,以及心碎的哀伤,幽暗面孔逐渐突出的血洞,死死盯着血云中的那束光,发出凄惨的悲鸣。 “呜呜” 低声的啜泣很快戛然而止,巨木旁又一阵风吹过,其中一张木牌逐渐翻转而过,隐隐露出“亻”的记号。 可就在此时,勒在偈脖子上的黑色稻草再度收紧,若非头颅还立在项上,都以为脖子被勒断了。反倒是那些乱窜的红色光影,纷纷发出凄惨叫声,甚至有的被挤出幽暗面孔,化成烟气飘散。 与此同时,那枚露出一半的木牌卡壳一般,就那么尴尬地悬停在空中,微微晃动,既不能转过去,也不能转回来。仿佛绑了一块巨石,压得其上枝叶狠狠下降,快要触到地上了。 与此同时,血色红云开始弥漫,而云层中的空洞愈发宽大,光芒似乎更为扩散,却失去了初始的明亮和耀眼,显得有些苍白,充斥着一种不自然的渲染。 不过须臾间,狂风大作,木牌再次摇晃起来,这次浮游看到许多熟悉的名字。 “罗苛”、“熙灾”、“幽卢”……皆为之前从村中追随之人,其后更有名字斑驳古老,浮游见所未见,最为奇特的,当属树干中央悬浮的一枚木牌,其上刻有“毗芦”二字,宛若光铸,与树顶血云中的光芒毫无二致。 只不过视线越来越远,颇有些不清晰了。 浮游寸步未挪,身形却逐渐远离。此地由惧而入,依希为名,若抛了此惧,自然遁出。 经此一役,其心中已然有了对抗道殁的大致方法,却还需与老头子讨教一二。 当然,它没有天真地认为如此轻松就能解决此次祸端。 在眺望极远处,只见光束下似有一具冰冷尸体从天而降,落于树上,宝相庄严,背后更有光圈浮现。 随后红云飘动,黑木隐匿其中,木牌碰撞宛若丧钟。 浮游却不由浑身一颤,本能地产生了一股惊悚感。 再一看,已是幽草萋萋,落到了村外熟悉的道路旁。 浮游抖了抖身子,便匆忙禀报马爷去了。 第146章 消失的名字 传说上古年间,这片幽暗地界本非如此混乱,即使生死有界,血河无止,却也能保证一个大体的秩序。 倒并不是因为道殁不存,而是有着一个更强大的组织,负责镇压这些诡异地存在,庇护着大地的生灵。 它们出自哪里?似乎所有人都有统一的认知,就是更深处的幽冥,那里不只是伸手不见五指的永久黑暗,更是镇压罪孽的深渊。 但随着人们与道殁接触更深之后,有了些不一样的认知。 马爷敲了敲木制的简陋烟杆,用符纸点火后再引燃烟叶,满脸舒服地吸了一口。 这还是浮游首次见马爷如此,似乎这段隐秘勾起了他更深的回忆。 凡是生灵,皆有其欲。 草木有向阳的驱动,虫蚁有吃食的渴望,飞禽走兽有繁衍的概念,若是更高级的人就复杂多了,可能并存着数不清的欲念。 有这些念头自然不可怕,甚至正是有了它们,才会有向前的动力,探索未知的信念。 但道殁似乎能利用和吸收这些思想,它们也许在幽冥的深涧中只是一颗向阳的树,一只饥饿的鼠,甚至是一位渴望自由的人。它们利用其本有的特性,不断影响周围的一切,不断吸纳壮大自身,到达一种谁都无法理解的奇异状态。 听到此处,浮游不得不打断,提出自己的疑问:“难道那些道殁,竟然还是生灵?” 马爷倒是没有像往常那般,斥责小子的愚昧,实在是他讲述的故事更为离奇。 “在幽冥中生死是如何界定的呢?我们认为是死物,但它未必。就如血河中的尸骨,若是未剃干血肉,会把其当作死亡的状态吗? 人生漫漫百年间,那些仙神呢?他们百年后也死了吗?幽冥对万物都是公平的,它是道的化身。” 说到此处,马爷静静地望了望脚下的大地。 “于是,对付它们,最关键的,便是找到纽带! 道之殁,既是它诡异之处,又何尝不是它自己的破绽?” …… 血色天空仿佛笼罩在迷幻的虚界,浮游拖着半具骷髅残躯,一步步走向村子中央。 从血色的风吹拂而起,他就知晓来的是何物,说实话那黑色稻草争取如此时间,似乎也不算少了,只是心中难以接受罢了。 阴影似的房屋向身后抛去,眼前豁然开朗,抬头望去,一株黑色巨木约三四十丈,高耸入云,周边红色血云浓密至极,压在土圭之上仿佛要摧毁它。只有特别注意,才能在云端看到微弱光束,照耀于树顶,露出飘扬的木牌。 此地原是集会之处,本就空荡,却也容纳不下如此巨物,只是周边房屋摆设似乎被诡异抹平,毫无突兀。 树下石台跪着一位身体佝偻,腿脚不便的男性,因为巨木下树叶过多,实在看不清相貌,可这依旧让浮游心中一凉。 莫非连马爷都…… 想到此处,他毫不犹豫向前冲去,若真是如此,他做什么又有何意义呢? 心中惶恐愈甚,可越担心什么就越来什么,随着距离靠近,浮游甚至能看到那略显刚毅的侧面,再有折在一旁的半截拐棍。 他甚至想冲向如城墙般的巨木,用这神秘的骷髅躯来打碎诡异,救回或许还未遭殃的马爷。 却在临近之时,忽然背后狠狠被锁链打了一下,火辣辣地痛,混杂的思想猛地破碎开来,仿佛灵魂出窍般,在短暂停歇后,整个人又猛地苏醒过来。 此刻心间竟无极平静,没有之前的焦躁与恐惧,静静地望向跪倒的那人。 说他是马爷,面相一致无二,那熟悉的面庞浮游不可能认错,但又有些陌生,那身体形态,更像是之前见过的一个人——偈。 这般奇异的结合让人感到莫名地惊悚,明明是身旁熟悉的人物,却在更深层次的观望下,觉得似是而非。其实细辨他的身躯,浮游也说不出哪里不对,但就是有这么一种冥冥间的直觉。 至于刚刚挨那一击,他也找到了罪魁祸首,正是此人缠在手上的稻草,依稀能窥见其墨黑似地原色,如今却有些发黄,且寸寸濒断。 令人作呕的血腥气息随风飘散,浓郁的血云更加压抑,巨木张牙舞爪似地摇摆着他的身躯,而唯一信任的马爷又诡异地跪倒在此,场上充斥着诡异的气氛。 浮游本来有好多话想说,如村落的遭遇,失控的怪物,更重要的自然是这奇异的骷髅身躯以及神秘的火焰。以他自己的见识自然无法分辨,但若是马爷,似乎无所不能。 当然,他知晓,马爷未雨绸缪,已经对这次劫难有了预感,因此早早准备,即使点点希望他也想来帮一下,这也是他坚持至今的缘由。 可如今,一切都与想象中的不一样,没有倾述,没有指派,只能靠自己。眼前的场景似乎形成了一种微妙的平衡,稍有不慎也许就会沦为那牌子上的一员。 牌子,对,牌子! 浮游上前几步,便窥见那茂密枝叶下数不清的木牌,刻着密密麻麻的字,在最下边的木牌皆是熟悉的名字,不仅包括他上次看到的那些,还新增了更多村民,原因自然不用多说。 但他心中最想找到的,自然是独属于马爷的牌子,若是没有,说明那人就不是;若是有,他默默看了看右手的骷髅臂。 纵使木牌在风中反转碰撞,隐隐绰绰,浮游依旧敏锐地观察到那些刻字,一行行辨认,始终没有找到马爷。 说来奇特,即使浮游都不知晓马爷真名,但其余木牌刻印的也不完全是名字,或是称号、或是假名,总之是平日里被唤的最多的,被承认的,于是他确信若真有马爷,也会是这两字。 就在浮游专心致志地寻找之时,头顶枝叶却垂落而下,悄无声息地落在他的背后,上面沾染着红色的迷雾,却在枝叶之外渐渐凝聚成一柄匕首,刺向其心窝。 没有视线,没有声音,纵使浮游已小心至极,却也想不到如此袭击。 本来血雾无声无息,宛若最高超的刺客,只是在靠近心腹时,沾染了点骷髅架的绿色幽焰,顿时浮游浑身一缩,仿佛预感到了即将到来的危险,急急侧开身子。 “喀!” 割破了些许血肉,终究还是没有捅入心脏,卡在了那干涩的骷髅胸腔间,随着幽焰一燃,匕首化为乌有,连带着吹落的枝叶都猛地蜷缩回去,像是被针刺了一般。 也就是这个瞬间,一枚摆晃在边角的木牌露出正面,硕大的“马”字刻录其上,更重要的是上面绑着一根细细的稻草,正是三色稻草的最后一根,无风自动。 几步行来,便来到木牌前,想要用那骷髅手臂抓住稻草,却总是差那么一丝,聪慧的他瞬间明了,用其血肉之躯向前一探,稳稳握住稻草一端,缠在木牌上的那边像是被施了法术似地轻轻解开,彻底落在他手中。 自此处,一抹光芒直刺而下,照耀在他的身躯之上,暖洋洋地,舒服地让人忍不住轻哼;可另一半骷髅躯体,火焰大盛,如翻滚的油锅不停沸腾。 心中泛起无边希冀,即使如此幽暗绝境,似乎也有了一线生机,只要尊拜这束光芒! 可惜,浮游早已认清了它的真实面目。 任何所谓的希望,都不是靠别人施舍而来的,是靠自己一步步走出来的。 他甚至没有再回头看向马爷,没有像过去一般手足无措地询问该如何办。 马爷留下了线索,也做了最大的努力。 否则以自己的实力,纵然骷髅骨有些神秘,也无济于事,不过是树下又一木牌。 也许对方实在没有时间留下更多的指示,也许是巨木抹除了于它的不利。可无论如何,到了这一步,浮游便只能继续向前。 他伸出右臂,狠狠嵌入树干,迎着光芒,朝上方爬去。 顺着光芒而去的远端,主干上正是那“毗芦”的木牌,最为耀目。 若真有一掷乾坤的因素,那必定是绑定一切的纽带。 树木向阳,恐惧生希,断了阳光,自然没有树木,断了希望,恐惧似乎也并不是那么可怕了! 第147章 消失的名字(二) 抓住主干的黑木,靠着骷髅臂无坚不摧的锋利,浮游逐渐攀爬向上。 明明迎着光亮朝向,整个人都沐浴在从未见过的光芒下,却没有丝毫惬意,反而觉得坠落在无边的深渊,越陷越深。 于这刺眼之下,浮游身旁逐渐诞生了一具模糊的影子,从微弱至壮大,本来是静态随他行动而动,却在向上的过程中有了一丝不同。 它开始扭动,伸缩,手臂尝试着弯曲。 这一切都面朝着浮游,他见证着影子逐渐地变化,却无可奈何。 尝试用骷髅臂去戳,却根本碰不到实体,想要挪开身子,又避不开头顶的光束。除非现在放弃继续攀爬,否则以这影子无解的方式,怕落不了好。 例如,它抓在树干上的五指忽然松了松,浮游顿时感觉身体倾斜,明明抓实的手好似空了一般,顿时没了挂靠,“扑腾”地反转过来。 若非右臂骷髅爪嵌进树干,只怕他已然掉落下去。 此刻再向下看,不过十多丈,却根本看不清地面,只有红云环绕,宛若血凝,铺洒在下。若这般掉落下去,浮游有预感,恐怕这神奇骷髅也难以救他。 既然后路已绝,况且他也未曾想过退缩,于是向上攀爬便成了唯一出路。纵使最后……其实在拿起稻草刹那,他就没准备活着回去了。 左手拉在右臂上,呈现一种奇怪的姿势,那影子却更为诡异,左手似乎搭在空气上,诡异地残缺着。 浮游明白,若是不解决这影子带来的影响,他根本就爬不上去。 可又有什么办法呢? 影子确实对半具骷髅躯体不起作用,但他也只有半具。他想过手脚并用,即使一半躯体也勉强可行。 可惜在登高不过几步后,就发现躯体更为不协调,就像是身体内有什么东西在撕扯着血肉,一半想上,一半想下,甚至沿着那缝合的线流出鲜血。 浮游看了看缠在腰间的黑色腰带,脑中一度闪过些许过激的念头,可最终都还是否决了。 或许完全的骷髅身是有能力攀上去的,可真正怀有这个想法并坚定实行的,是并不那么强,也没有太多能力的自己。若真的被鸠占鹊巢,是否还有攀爬的必要呢? 马爷曾对他说过“近诡者终受其咒”,始终谨记。 若说恐惧是这黑木食粮,光芒是那欺诈的诱饵,那么映照于己的影子又是什么? 他已然看破那虚伪的希望,为何还是会有这般粘稠的黑影?亦或者没有那么多道理,在这稀奇古怪的世界下,不可名状的事物还稀少吗? 他不动,撕裂却仍在继续,疼痛由那半具身躯传导而来,身体都不由自主抽搐起来。 不仅如此,本来呆板的黑影似乎微微移动起来,黑色纤长的手指,朝着混沌的面目,慢慢伸了进去。 他的骷髅臂微微挪动,似乎想伸出手阻挡,却又放弃了。没有用,骷髅臂无法触摸到那黑影。即使在一番磨难后,这半具骨架早已如臂挥使,甚至隐隐感觉到胸腔那团炽热,亦无济于事。 浮游抬头望了望已然在头顶不远处的木牌,不过数步之遥,却宛若天堑。 那闪耀着光芒的“毗芦”木牌,不停摇摆着,散发最为明亮的光芒,却给予他最黑暗的打击。 恍惚间,盯着木牌的浮游,眼前似乎出现重影,也就是这闪烁之息,他做出了匪夷所思的动作。 松开紧抓的右臂与支撑的右腿,于方寸间旋转了身子,用他那普通人的手指狠狠抓住痕印。 纵使他如此变换身形,被光芒照耀的黑影却诡异地很,自顾自地继续它的动作。眼看手指就要压入脑袋,忽地一阵幻灭,黑影如飘絮般纷纷飞扬,转瞬之间化为乌有,剩那漆黑头颅刻在树干上,与他对视着。 只见右侧骷髅躯壳幽火大盛,与那来自天穹的凄白光柱交相辉映,燃烧渐盛的幽火遮挡了白光普照。 有光才有影,此话不假,但谁见过烛光的影子呢? 头顶那束光芒无法驱除,却能找一道更为炽烈的光来遮蔽,偏偏右半躯的幽火具备这样的条件。它真正的作用并不是抓住树干,而是散发更为耀目的光辉。 头颅是他仅有的残存,自然没有办法遮蔽,可似乎也没出什么问题。或许更严重的是那漆黑腰带,随幽火燃烧越勒越紧,给他的时间不多了。 闲思抛之脑后,浮游用尽力气攀爬而上,虽然没了那骷髅臂的锋利,其日常身手亦是不差,不过几息之间就站上树叉,看到那最为耀眼的木牌。 更惊愕的是,在那木牌之后,挺立着一具冰冷尸体一动不动,明明刚刚树下还什么都没有,此刻却矗立于此,仿佛看守着这唯一的信物。 不过他也明白了为何此木牌如此闪耀,一切光芒正是那具尸体发出,犹如阳光普照,其头顶带着五叶长冠,如今却纷纷从中断裂开来。 莫非那日见有一尸体从天而降,正是此人? 浮游也不多想,绕开指尖绑着的稻草,想用同样的方法对付这具神秘的尸体,却不想刚走一步,探出的手便血肉尽消融,只留森森白骨托扶稻草,停滞不前。 不行,此尸动不得。 几乎思绪刚起,消融便停滞下来,动也不动,僵持在此。 疼痛似乎早已超出界限,浮游此时大脑前所未有的空灵。 即使有半具骷髅胸前幽火,却已然来到毗芦身前,全方位的照射逐渐压制深暗绿焰,恐怕他触到那尸体的同时,也是他消融之刻。 更何况,望着眼前宝相庄严,头戴五叶冠,双目紧闭却显慈悲的尸身,浮游很怀疑稻草能否压制。 若马爷的目标不是这具尸体,那便只有一个了。 目光再次转向木牌,上方的字清晰可见。 浮游再次抬手向上。 有效! 血肉依然在消融,却慢了不知多少倍,或许这般损伤对凡人来说是不可逆的,但现在浮游根本不计较这些,或者说他这番行头,是人是鬼都难言。 稻草在触到木牌刹那,像是金玉交击之音,以往神秘莫测的稻草此刻却显得颇为平静,却也不是无效。 自那稻草顶端开始燃起,其碰到字的哪一处,便如抹布似的抹除痕迹,浮游便依着轨迹逆序而上。 随着名字渐渐消失,阻力愈来愈大,大到拿稻草的那手臂几乎已是白骨累累,不得已他只能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来划完一笔,同时骷髅臂狠狠抓在其上。 只听“咔”地一声,在“毗芦”二字消失同时,骷髅臂竟然将木牌掰了下来,握在手中。 与此同时,风起云涌,无数木牌在晃荡不停,如无根之水跌落而下,树干底部的血云也发出奇异尖啸,轰然散开,竟露出一副清澈大地。 最重要的,是站于木牌后的神秘尸身,渐渐淡化,隐约间,浮游甚至看到其嘴角露出一丝解脱的笑容,不过刹那,便化作灰烬。 黑色巨木地动山摇,开始分崩离析。 浮游跌倒在地,已是筋疲力尽,实在是无法动弹分毫。 不由自主地,他望向村子那里,血云似乎被风刮走,天也没那么黑暗了。 树叶纷纷凋零,却始终没有看到马爷的身影,甚至连偈的躯壳都消失不见。黑木扎根的土地撕开巨大缝隙,将其彻底断裂。 马爷说幽族曾不是这般,也不应是这般。 那是如何呢? 连希望的光芒都化作深渊之口,蝼蚁般的凡人如何来抗衡。 “昨日,今日,明日,当所有的路汇聚时,就是幽族重现人间之时。” 浮游不理解,只是心间有了些许安慰,既然连马爷都这么说,必定是不会错的!只是他或许等不到了。 黑暗笼罩于此,万物坠落,他却没有感到有强烈的下坠感,只是耳边响起“叮咚”的轻泉之音,又好似小溪潺潺,不知疲倦。 依稀间右手摩擦着木牌,平滑的木板似乎重新刻上了名字。 只有胸腔内幽暗绿焰闪烁,却也被黑暗吞噬。 在光芒尽灭之前,“荒”已然勾勒而成,随浮游同时沉入永恒。 第148章 浮游 “浮游,浮游,水中漂浮一萍,万千寄于一身。” “咚!” “咚!” “咚!” 晨钟暮鼓,无尽寂寥下传来轻声呼唤,随后三声巨响,仿若三世警言,自深海浮出,张目而视。 “醒了,他终于醒了。”有欢呼者。 “没想到他运气这么好,连如此劫难都能趟过,可不是每一次……”似嫉妒者。 “不知那虚境中有何奇妙,说不定有上古大能遗留之宝。”尽贪婪者。 不一而足。 在喧嚣与嘈杂中,他直起身躯,回想起了自己的姓名,以及过往种种。 浮游轻轻一挥手,顿时周边燃起阵阵幽火,冰冷刺骨,顿时让所有人都闭上了嘴,他们不约而同地看向少年的长角。 或许是太过高兴,或许是贪婪蒙蔽双眼,此刻,他们才想起,这是位通幽修士。 人群中有部分露出不屑之色,却也没有多话,毕竟谁也不敢说稳压浮游,更何况他如今是归来的英雄。 拥挤的人让开一条道路,蜿蜒曲折,直通山顶,忽地小道边缘燃起朵朵绿焰,瞬间山舞青蛇,将黑色世界勾勒一笔荧光,为英者指道。 无数幽暗面庞方才低头,不敢注视,唯有浮游踏步上前,沿着道路踱步。 就在他离开人群,即将踏上山峰之时,忽地驻足而立,望向立在山脚下的石碑,猛地颤抖了一下,随后更加义无反顾地向上攀登。 此地的幽族已然零零落落,比较稀少,却也看到浮游异常的动作,多数人都以为这少年登幽顶太过激动。唯有几个眼尖之人注意到,浮游那一刻并非朝向山顶,不过是望着碑石罢了。 可碑石又有什么古怪呢,从古至今都立在此处,能追忆到所有人的祖先,至于再古老一些,就没有信息。 目光延申,“圭土”二字映入眼帘,随后摇了摇头,挪向少年的背影,最后落向云雾缭绕的幽顶,渐渐变得狂热。 …… 寒冷是黑暗的毗邻,可有时候,黑暗不过是其附属。 在登上幽顶的刹那,即使以浮游幽族的体制,再加上通幽境界的修为,都有一种要被严寒窒息的错觉。 可偏偏,这里石板灰白,幽草丰茂,若不是亲身感受怕是会觉得此地四季如春呢。 抬头看去,一颗巍峨红木矗立于山顶,无数枝叶悬挂,熙熙攘攘似闹市百姓,脚下奔腾血河,宽阔无比,从黑暗流转而来,不知流向何方。 最奇特的是,上方悬挂着无数木牌,篆刻数不清的名字,似记载着过往今生,此刻却已无光无色,静谧至极。 “你看到了?” 似疑问,似肯定。一道黑影盘坐于树下,任何光亮都无法穿透他的身影,却没有丝毫幽暗的恐惧。 只需看他一眼,仿佛灵魂都安定许多,一切恐惧、悲伤、仇恨都无足轻重。 浮游略显焦躁的心也平静下来,点了点头,言道:“我看到了圭土的未来。 没有食物,没有传承,没有希望,道殁与幽暗肆虐,最终走向灭亡。” 听到如此危言耸听的结论,树下之人却没有丝毫惊愕,永远那般淡泊平静。 “你可以称我为安魂!” 仿佛感受到了浮游的紧迫,纵使他内心也不确信虚境之事,纵使他亲手将临近的磨难化解,却依旧给出最严厉的警告,这样的勇气连浮游自己都显得惧怕。 故而安魂开口了:“圭土能从上古延续至今,不是靠大能施法,亦不是靠命数护佑,而是拥有一件在幽界都鼎鼎大名的至宝,九刹幽冥镜,可翻阅血、冥二河,洞悉体魂之源,解万物源生之谜。 更重要的是,在二河交汇之处,有机缘者可入时川。 所谓血、冥、时,三川之谷,为天下道。” 听到此处,浮游已然有些惊悚,他不再是那村里的无知者,身为修行之人,岂能不知这洪荒世界何其广阔,幽冥之路永世艰难,若这九刹镜有如此威能,绝非是他们这等人物能护住的,唯一可能便是眼前这位。 “以往灾劫,遣一人入镜,于其内灭道殁之源,即可消灾免难。你此行本该这般,却出了变数。” 浮游顿了顿,思索一番,却有些不得要领:“缘来变数,何解?” 安魂似乎轻笑一声,道:“归途乃道之约束,求变方为修真之索。 变数缘于恰当的时序,正确的人物,以及万一的可能。 若再往深说,便是以前有个和尚,许下大愿,与我幽族做了约定,行那不可为之事。机缘天定,存于过去,现在,未来,故而我镇守于此,搏那不可能之机。 至于最深,不可言,不能言!” 树下之人似乎指了指地下,却似乎又什么都没做。 浮游感受道对方的真心,无奈机锋太过,又或者安魂不得已而为,总之他是听得云里雾里。 故而他也直白:“需要我做什么?” 安魂道:“变数赐予你一个资格,能够彻底融入九刹幽冥镜,穿越三川,踏入幽冥的机会。 吾言之幽冥,自天地开辟之日便沉于大道,亦是无尽劫难与道殁之源,纵使天仙大罗,亦受其波折。 没有人能活着从那里归来,我也没办法给予你建议。很可能在进入的瞬间就化作尸骨,散于血河之中;可能三魂分崩离析,受无端驱使;可能陨于时光长河,世间多一道之殁。” 天仙,大罗?浮游不由暗自发笑,连传闻中的那些神仙都不过蝼蚁一只,为何重担偏偏落在自己身上:“既然这般恶劣,我进去又能如何?” 安魂答曰:“九刹幽冥境便是幽冥之道一!” 很简单的一句话,可其中的讯息却填满了浮游的大脑。 圭土能存至今日,便是靠着九刹来避开劫难,只要能于镜中破解关隘,即可消弭即将到来的恐怖灾劫。 可这般宝物不过是幽冥道一,那在幽冥中改变的是什么? 想想镜中贫瘠到绝望的圭土村,恐怖诡异的道殁,未见踪影的幽山,不由地出了一身冷汗,浮游明白安魂所指了。 顿时连嗓音都沙哑许多:“可我这么普通的一个人,如何能完成您口中不可能的任务呢?” 蚍蜉撼树,何德何能。 安魂没有否认,却也没有赞同:“你并不普通,普通的人是无法从九刹中归来,站在我面前的。但确实也难言特殊,比起那些修为高深,活得更久得仙人,道行差了许多。 不瞒你说,这般变数并非唯一,幽族之地有许许多多的机遇,能够搏得这机缘的也非你一人,甚至在过往已经有许多比你还坚定、果断、无畏的族人,却再无讯息。 去与不去决定在你,我不会因为什么大义来胁迫你,也不会用动人的宝物来诱惑你,盖因这些外物在幽冥皆为虚念,终究还是取决本心,入道之地,行修真之始,如此而已。” 浮游苦笑:“这么说来,我不过是那蛊中一员,生死渺茫。” “大道不仁,谁又不是那一元。 此劫过后,圭土十年内再无风波,你亦是九刹归来之人,当选你做魁首。荣华富贵,权势声望,皆该你所得。 若来,三日后幽顶相见,之前种种烟消云散,抛之脑后。” 魁首之位空缺已久,听闻有些隐居的幽族仙神,都未能获得此位,不过是组成长老会共同维系族群。可若眼前这位承诺,那必定是可信。 在登山之前,便已看到许多幽族姑娘,含情脉脉地望着自己,不说身材多么妖娆丰腴,单是那角就散发着同意的答复,是个男人都会心猿意马。 这不就是自己想要的嘛,作为一个普通人,又能强求什么呢? 在不断地说服中,浮游已然快踏出山巅,却猛地转过身来,望着树下悬挂木牌中的万一,问道:“这些木牌刻名代表着什么?” “皆是幽界亡者,无家可归罢了,在此听我一曲往生,洗涤罪孽。” “死了?” “死了!” 浮游盯着那枚刻写“荒”字的木牌,久久愣神。 也是,凡人受肉身束缚,纵使权势滔天,奇遇无数,终究难挡岁月侵蚀。 浮游转身踏出幽顶,站在山上眺望远方,零星幽火洒落在圭土之间,年轻人们汇聚在场间,欢声笑语,载歌载舞。 固然舞蹈有些邪异,长角更是非人,灯火也是最廉价的骷髅头装载,却让他难得心间轻松。 传闻幽界有都名“酆”,幽火万载不灭,灯火通明,魂鬼穿行其间,甚至有那胆大包天之人来此经营,售卖地上之货物,实为阴森之盛世。不过在他看来,此刻之小小圭土,倒更为契合内心。 这般美景,何不快活? 触了触漆黑若夜的腰带,浮游下山而去。 第149章 浮游(二) 张灯结彩,幽暗火焰风中起舞,萧瑟荒凉下的古朴老街,此刻尽是载歌载舞,饰牲举兽,庆祝又一次的绝境逢生。 幽族总是如此豁达,即便生于此片土地,危机重重、朝不保夕,却没有多少怨天尤人,也不自暴自弃,按着自己的活法,如此走了千百年。 这般欢声笑语中,亦有不太和谐的场面。 阴暗角落中,两个幽族小孩窝在一旁,正被一群个头大一些的拳打脚踢,他们穿着破烂,身上皮肤很是粗糙,动手却丝毫不含糊,打人尽是些阴狠出手,其中一个都昏迷过去了。 两人中的一个更显瘦弱者,却背过身拼死护住昏迷的同伴,吸收了百分之九十的伤害,可他也不过是个小屁孩,如何能扛得住这群人的摧残。 很快便七荤八素,身下溅出一滩血,就连幽暗面庞都开始变得模糊起来。须知幽族魂火匿于暗面之下,也是关乎性命的关键,幽暗变幻就似人族面孔被打得血肉模糊,甚至能从中看到脑子。 可对方还是没有停,看这架势是不准备留活路给他们了。 就在此刻,街角飘来一声懒洋洋的叹气:“差不多行了,今天这么开心的日子,何必如此狼藉。留下尸体明日还得清扫呢。” 这劝说看似无情,甚至有些冷血,却把这群嗜血的小家伙们一惊,齐齐望向巷子口。 昏暗的光线让人看不清来者面貌,不过对幽族不成问题。不只是他们天生适应这无光之境,更关键的是自家族人自有辨别的方法。正如狮虎猫狗各有其道,幽族那角与暗面,皆是很明显的特征。 可从这群肇事者的举止来看,颇显惊慌,色厉内荏道:“你是谁?别多管闲事,我们扶幽会内部整顿,你一个外人插什么嘴。” 这话听起来合情合理,可从他们颇显稚幼的口中说出,就没那么有说服力了。 不过这位老大倒是有些心计,边说话边使眼色,让一位小弟偷偷朝后溜走,似乎是找援兵去了。 外面劝阻那人看到此幕,也没有阻止,只是更靠近了些。 此刻众人才看清他的面目,眉纹粗厚,双目通红,獠牙巨嘴。当然不是他的真面目,竟然带了奇异的面具,倒是有些像那传闻中的勾魂使。 其长衫披身,草鞋踏地,看起来并不像啥富足的人物。 小孩们逐渐靠近,为首的老大呵斥道:“别不识好歹,莫不知从哪窜出的野耗子,也敢来淌这滩浑水。” 话音未落,身边两小孩掏出骨器,顿时奇异刺耳的声音盘旋回转,竟招出密密麻麻的蜂虫,个头堪比指头,鲜红无比,极其渗人。 虫豸飞行极快,何况距离本就接近。瞬息之间就扑到那人身上,像裹了一层鲜艳花粉,凸起凹陷,此起彼伏,那瘦弱人形肉眼可见地瘫软下去。 几息之内,化骨消血,可见这些虫豸的恶毒。况且只是稍有阻止,却直接下此毒手,可见手段多么狠辣。 驱虫少年看如此战果,顿时露出微笑。却不想那老大面色一变,大喊:“不对,这不是他的尸骨!” 果然,密集虫豸逐渐缩小啃噬,那人固然消散却始终不曾倒下。只见长衫布鞋隔空而立,虫子们疯狂地食吸无形幽影,最后缩至一团,聚在那衣衫中央,猛地一爆,血水四溅,却仿佛被一层无形轮廓束缚,无法逃开,最后流转腾挪,那虫尸精血兜兜转转,再次铸就人身。 开口道:“何必呢,如此普天同庆的日子,尽干些恶心之事。” 与此同时,驱虫两人应声栽倒,浑身流血,不停地抽搐着,显然遭了反噬。 领头的少年显得很是惊慌,盯着对方想要说些什么,却忽然表情一转,说到:“你完了!” 像是幽雾似地,忽然在那人后方腾起,一柄雾刀从其后背插入,幽族少年同时显行,正是那离开报信之人。谁想他根本没有走远,反而用秘法隐藏在侧,做下这关键一击。 他似乎嫌刀不够深入,又用手拧了一把,却愣了片刻,随后匆忙后退。虽然他对这雾刀很自信,似乎也怕这神秘人殊死反击。 那刀插入后背,便像是消融的冰块,急速地化作一滩浓浓的黑水,流入身躯。之前完整而无法突破的轮廓,像是卸了闸的洪水,血肉汹涌喷出,甚至其间夹杂着幽绿的魂火,随之倾泻而出。 “上!” 没有多余废话,也无解释,只有死人才是最保险的。 别看他们只是少年,却早已不再青涩,术法更是娴熟。 一张巨网由最后两名少年铺开,仿若天罗,盖在那人身上,慢慢缩紧变窄。明明其间有些缝隙,血水却无法渗出一滴,更别提血肉之躯。 很快这网便像尸袋般勒紧尸体,躺在地上一动不动,所有神通法术都失去效果,恶鬼面具破裂开来,身份讯息也揭露而出。 “扑哧!” 一柄略显褐色的桃木剑被插入尸体的心脏处,领头的首领随后抽出宝剑,向四周之人审视一番,说到:“你们也看到他是谁了吧,一人一剑大家一起埋藏这个秘密,否则谁也活不了。” 说完,便恶狠狠地看向同龄人。 首先便是驱虫那两人,纵使身受重伤连挪动都显得艰难,却更加毫不犹豫地拿起剑捅了一剑。 其余人明显也松动,可终究有人嘀咕道:“可他是英……” 话没说完,便被一耳光打倒在地,更是杀机毕露:“你不动手你死!” 话已至此,难道还能为了死人,牺牲自家性命嘛?于是一人上前捅了一剑,扎得那网中尸体破破烂烂。 最后,少年头领的凶横目光挪至角落中两个单薄身影之上,刚要开口,忽地听闻耳后传来声音,顿时吓得六神无主。 “原来真正目标是我啊!” 依旧是懒散的口气,漫不经心中多了一丝恍然。 而开口之人正是那完成最后一击的少年,恍惚间,才发现模糊面容逐渐清晰,不正是被他们合力击杀的那位英雄吗? 那网中是谁自然不言而喻,望着早已被分成数段的尸体,久违的恐惧攀上心头,顿时跪倒在地,哭喊求饶道:“大人,饶了我们吧!大人……” 恐惧至深,似乎连言语都无法组织,竟一时只喊求饶,根本忘记吐露些实情。 倒是那头领颇为硬气,纵然眼神中充满恐惧,依旧言道:“你可知我们背后是谁?酆城邺家,即使你……” 话未说完,却说不下去了,只因身首异处,暗面亦露出真容,咕噜咕噜地滚向远处。 “啊!” 其他人更是惊悚至极,慌忙翻身逃跑,只见没走几步,都跌倒在地,身下染红,再无声息。 一时之间,凉风阵阵,尸身横列,那神秘人摇了摇头,似乎在为明天收尸而感到苦恼,毕竟是个欢快的日子。 而角落中的两人更是缩了缩,方才引起对方的注意,想必他们也绝对想不到情景会转变的如此之快。 “觉得我会留手?故而找了些少年。可他们动作如此娴熟,手下最少也是几具尸骨。更何况我族何种情况,族民自然清楚,活下来的才是合格者,死了血河不过多一具尸骨罢了。 唯有对你们多管了闲事,有些唐突,但现在你们安全了。” “谢谢!”微弱的声音从那大孩子口中说出,若没眼前这人,他两怕是会被活生生打死罢。 何况他们见到了对方真容,自然更为畏惧,眼前这位,可是全族的希望。 看着被帮助的两个幽族小孩,他难得露出欣慰的笑容,笑了几声,望着满地尸首,难免有些意兴阑珊,便问道:“你说可不可笑,这样的族群,还有未来嘛?有无挽救的余地。” 面对如此深奥问题,幽族少年明显不知答案,只是低头不语,生怕触怒这位大人。 眼见无声,神秘人又顿了顿,忽然温柔地问道:“刚刚你们两个,也想拔剑吗?” 目光挪至染红的桃木剑之上,语气平静却仿若暴风骤雨疾至,顿时角落里的那半大男孩,眼中露出绝望的表情。 他知道了! 下场嘛,浸至脚边的血水已经宣告后果。 第150章 浮游(三) 幽族小孩惊恐地望着眼前这位神秘的大人物,一时间脑海流转种种传闻,可关于他的身份和性格依然是扑朔迷离。 今日之盛典便是因他而起,长久笼罩在众人心头的恐惧,随着他成功归来而烟消云散。 按理说他该是族内公认的英雄,却因个中缘由,至今仍受非议,最为糟糕的自然是他的不合群,与那些颇具盛名的家族、传承格格不入,方才造成今日之局面。 如此说来,平民百姓多有拥戴,却也未然。便与今日这般,说话随心,丝毫没有亲和力,冷冽似黑之寒冰。 于是嘲讽、谩骂、嫉妒,纷纷而至,他依旧无视。如此说来倒像个圣人般豁达,可看了今日这般血腥局面,谁也不会认同,何况能从万人中选拔而出,拯救族群,又怎会是那优柔寡断之人。 闭上眼,静静等待死亡。 少年不再侥幸,只是恐惧揪心,不停颤抖地身躯还是出卖了他的内心,如筛糠般。 只是等了许久,依旧没等到所谓的审判,于是提心吊胆地看了看,忽地发现对方已弯腰蹲在身侧。 顿时“啊呀!”一声胆颤,不由自主地向墙角缩去。 可很快,他便发现情况不对,那神秘人没有对他下手,反倒是抓住他怀中小孩的胳膊,往外拽了拽。 为何能察觉,便是他已如此恐惧和害怕,依旧在护着比他还瘦弱的孩子,用胸膛遮护着,甚至妄想对面的大人忽略掉已经昏迷的家伙,很显然,他失败了。 他无法在力气上胜过对方,小孩像破布似的被拉过去,对方却愣了片刻,一时气氛陷入沉默。 “你和他们是一伙的!”顿了顿,“但看起来目的不同。” 小孩即使显得很畏惧,依旧执着地看向被拉走的同伴,一言不发。 在沉默许久后,小孩终于开口:“我的朋友快不行了,我想救他!” 神秘人瞅了一眼怀中小孩,继续问道:“是所谓的邺家嘛?我听之前那家伙说道过。” 他谆谆善诱,像是一个魔鬼般,引导对方说出那个结果。 小孩点了点头,却又不安地摇了摇头。 “科罗他们是在东城受了委托,我也不知具体是谁。小安是在前段日子的黑灾下受的伤,他们说能救,能救的。”越说声音越低。 科洛想必就是殴打他们的头子,至于东城,自然是某家的地盘,故而点头。可他终究不知何故,没有连带着将祸事归咎于那可恨的邺家。 小安就是他信赖的伙伴,原来已然昏迷许久,倒不是此次被殴打而致。 “他死了,死了很久!” 轻轻一拽,小安身子如纸片一般,脱离少年的手,被风一扬,瞬间化作阵阵粉末,消散若尘埃。 即使黑暗至深,暗面下的魂火依旧摇曳不停,浑身无力地瘫倒在地,绝望、无助。 他想述说,想咆哮,奈何这世界唯一一个愿意听他话语的人,很早之前就走了。 抱着这具尸体,行过不知多少路,受过多少鄙夷,甚至被当作疯子对待。没错,他快疯了。 冷冷地看向戳破这虚幻的大人物,没有感激,倒有些怨恨。他也如那些普通人一般,想到,既然你如此强大随性,为何还是任凭灾劫肆虐,夺走这么多族人的性命。 父母,儿女,亲友,生离死别像喝水一般。说是挽救了众人,可又有何意义,对一个活生生的人,他在乎的,熟悉的,却偏偏倒下了。 望着熟悉而陌生的仇恨目光,神秘人却不在乎,问道:“愿意和我修道嘛?” 见没有回话,却自顾自说:“在圭土修道,从来不是什么容易的事。 要比兽猛,要比鬼狠,要比人毒。这样才能对付你口中所谓的灾劫。 当然修为高了,地位也就上来,总会有些称心如意之事,权力、美色、财富,随之而来。即便生死,也会得到特俗优待,而获得那么一丝偏差。” 盯着小孩的目光始终未变,却没有丝毫动摇,或许是仇恨蒙蔽了双眼?面对这般奇缘,莫非脑子坏了? “若说有啥不太有用的技能,大概是救人了吧。起死回生说不上,呵斥一句,吆喝两声总是能的。” 听到此处,幽族小孩顿时精光一闪,沉声开口道:“我愿意!” 神秘人暗面动了动,若幽族亦有笑容,或许便是这般吧。 拍了拍他的肩膀,将这个头不过腰的小孩拉起来,朝幽暗的巷外走去。 一大一小两道人影,远处幽火映照。 “你是因为小安的异常才想收我嘛?” 尸体如昏迷,无僵无朽,若说对方没看出来,那就白瞎了这救世之名号。 可对方却摇了摇头。 “因为你有救人的心! 我见过太多口中天花乱坠,道义无双,当灾难降于其身,抛弃亲友父母,苟存性命之人。 黑灾是我解决的,你能拉着小安直到如今,这其间的艰苦与凶险自不必说,或者这是命运对你的垂青。” 说罢,还看了看小孩的额头,似乎在注视着什么深邃的东西。 “你为什么要救我们?”童言无忌,幽族小孩的话却极尽残酷。 面对这些反对他,轻视他,甚至想要致他于死地的同族,何必呢,自生自灭去吧。即使是自己,也不过是与扶幽会沉默应允的罪犯之一。为何呢?他问出心中的疑问。 幽光由浅变深,脚步渐渐抵达路口,那恶鬼面具再次附着于面庞,掩盖住仁慈的心。 “我也不知道。”先是迷茫的回复,便答非所问起来。 “只是听说从前的幽族并非这样,夜是疯狂的宁静,白是迷茫的指引。 不该这样的,不该由那些怪物将毫无人性的残酷规则传递给代代族民,不该生来就朝不保夕,担心今夜是否无法睁眼。 我希望你在未来,能帮我解答。” 没有正面回复的答案,却胜过口无遮拦的随性,这是他的嘱托,也是传承的希望。 即将融入熙熙攘攘的人群,小孩的身影越拉越长,从幽暗踏入人间。 …… 拉长的身影渐渐变得凝实,高度也和当年的大人物一般,却只剩下一只。 今昔依旧,正如那日欢庆,幽灯闪烁,圭土族民再次庆幸他们度过一劫。 在来来往往的人群中,孤独地站着一个人,正如他的名字般,浮游。 头顶两盏白皮灯笼高挂,邺府大字书写其上。 曾经卑微、弱小的孩子回来了,所站的高度更是常人难以企及之处。安魂答应他的事,只要轻轻一诺,眼前繁华便如空中楼阁,刹那倾塌。 那神秘男子正是十余年前黑灾的入镜者,在其伙伴皆死于非命的情况下力挽狂澜,拯救圭土。 可惜,他也受伤极重,很快便撒手归去。其间似乎与某些家族夹有恩怨,便不得而知。 便是在其剩下的生命中,传授道法于一位流落于野的幽族小孩,此人天赋惊人,悟性超高,在劫难历练之下通幽,更是入镜拯救族民,一时成就英豪。 那破败小巷,正有几个孩童互相打闹,甚至颇为野蛮。其中一个被揍得鼻青脸肿的孩子极其倔强,一声求饶的话都不愿意说。不过看来也只是小家伙胡闹,教训一顿出口恶气便散了。 待到无人之时,独自舐舔伤口,却见门前飘过一道暗影,还未见人形,便再无踪影。 于是小孩偷偷打开邺家府门,溜了进去,想不到竟是大院之人,却如此寒酸。 墨色笼罩了黑,他却没有看到,那几个恶狠狠的家伙在离开巷子后,恍然摇了摇头,竟不知忘记什么,便轰然散去。 阴谋和毒计在这里从来都不缺,即使连个普通孩子,都不愿放过。 浮游站在原地,凝望着巷口,仿佛看到了曾经牵起他的人。 “这么多年了,似乎人心依旧,你后悔吗?” “马爷!” 第151章 浮游(四) 他没有去动邺家,事实上马爷的离世确实与巷子中的袭击有些关联,那所谓的扶幽会也不是寻常人,皆是黑灾劫后余生,获得些许神通的角色。 马爷根本没有赶尽杀绝的想法,包括科罗在内的几人,皆是因挥出那一刀,自杀自身,所谓跗骨之咒,此为其一。 至于邺家与马爷的恩怨,没有细说,想必也是纠葛颇深,可至死马爷都没有所谓的报复。 直到今日,见那邺家孩童,风水轮流转,竟是他出手帮了忙。 正所谓因果轮回,困扰幽族世世代代的,从来都不是这些仇恨与无奈。昨日是他浮游继承马爷,明日何尝不可是眼下邺家的小孩站出身来。 马爷想要的答案并非个人承诺,但他守护的不是虚无缥缈的族群,而是每个活生生的幽族。 只有真真切切的喜怒哀乐,才能让他们这群逐渐冷血的家伙感受到存于人间的真实,才不至于被恐惧淹没本我。 马爷最后几日,已然受侵蚀变得像个诡怪,到处都是缝合在身上的面具,似牛似马,尖嘴獠牙,混沌而不知。唯一保留的清醒,或许便是作为幽的那丝情感罢。 浮游出手封印了他,并将其送入血河之中。 这份哀伤与沉痛,正是他在这幽界的锚,不至于在漂流中迷失。 在镜中圭土,世间并非虚妄,他是真的宛如重新活了一世,忘却所有。可唯有此事深深刻入灵魂,方能在失去灵性的须臾间演化一方。 说来九刹幽冥镜实在古怪,真真假假,虚虚实实,他猜测似的赌博,询问是否为圭土未来。如今思来,安魂亦没有肯定的答复,反而岔开话题,讲述幽冥镜与圭土的联系。 其实之前的入镜历劫,每次都难以描述,难以归纳,仿佛无中生有,荒诞奇异,可又处处凶险。 所谓黑灾之化,便是马爷入那死人谷,经历的一番凶险。更没想到的是,在他入镜历劫时,完完整整地还原而出,稍有不慎便是万劫不复。 他从不怀疑,只要在那方圭土世界,无论是出生夭折,还是年少殒命,亦或哪次行险死亡,皆会烟消云散,魂魄不存。 可灾劫具现的形式,以及解决的方法,皆扑朔迷离。 为何危害圭土的劫难,通过入镜便能化解,它的根源又是什么?而且入镜危险极大,可不是简简单单地历险即可,甚至如马爷这般人物,受诡咒拖累,形如枯槁陨落。 但他却在危机中安然而归,没有明显的诡咒,安魂甚至许诺他做魁首,这必定不是对一个命不久矣的人所说之话。 其实他最关注的,自然还是那神秘骷髅,以及现世悬挂在神树之上的名字。 若说马爷、圭土、诡怪皆是他魂灵深处难以忘怀的景象,最后化为劫难具现。那半身骷髅以及漫天幽火,便是他度过此难的最强助力。 以及悬挂“毗卢”的尸身,与安魂身后模样相似的树木,这些像是疑云般旋绕在脑海中,久久不能释怀。他能得到这份机缘,恐怕与其有着深厚的因果。 可赊欠的命,如何还呢? 不知不觉中,寒冷席卷而来,荒芜亦被吹散。 他望着眼前的幽顶,不由自主地摸了摸漆黑的腰带,忽然问道:“是你的安排嘛?” 询问无人应答,被凛冽寒风吹散,一时竟更冷了。 身躯已然到达幽顶,只要再踏前一步,便会进入安魂的结界。 他忽地转身过来,再度望向灯火斑斓。 此去一遭,能否回归是个未知。正如他顾虑的,眼下这般景象,仿佛有只无形的手,在推着他踏入命运安排好的方向。 看似决定在其一念之间,却有太多束缚与引导。 他对族群中那些肮脏的东西失望,却从未彻底绝望。从他答应马爷修道救人之时,这条路便已立在其间。 幽族最大的危机依然是无处不存的恐惧,以道为名的殁。为了对抗它们,他甘愿受支配与利用,搏得那一丝机会,来回复马爷。 于是他终究还是踏出一步。 随即严寒世界,春花依旧。 “决定了?”安魂温暖的声音再次传来。 浮游点了点头,示意自己的想法。 没有多余的劝说,也没有委婉的赞扬,安魂不需要这些,虚假的言语与他的道心相比不足一提。正如他所言,一切都由眼前之人抉择,纵使有些奇异引导,可终究不违其本心,那亦是幽魂在血河的积累,生命不就是这般点滴而成? “好,你过来!” 浮游慢步而行,越来越靠近安魂的黑影。 即使只有几步距离,浮游依旧看不穿安魂的实体,仿佛只有粘稠的黑影所化而成,纯粹至极毫无驳杂。 可直到此刻,也不见那所谓的幽冥镜在何处,只是安魂的一团黑影在盯着他,久久不言。 浮游心中一跳,顿时生起匪夷所思的想法。 莫非。 他继续朝前走,手臂即将碰触黑影,轻轻一戳。没有想象中的痛苦和撕裂,或者说根本就是没有感觉,失去了那截手指的存在感,仿若不再属于他。 “可进不可退,故而世俗抛之一切。”仿佛感受到浮游的诧异,近在咫尺的安魂开口言道。 浮游略显不稳的内心瞬间平静下来,他倒不是真有退缩之念,终究这镜子太过神秘,让他有了一丝不安罢了。 弯下腰,低头凝视着另一颗漆黑头颅,却窥不透丝毫秘密。 “我幽族关键何在?” “书造化,起混沌,定阴阳,封神虚有一笔,乃天道遗物。” 这般字眼,往往书写于道统之首,如今却交给他这般通幽之徒,怪不得只是万千棋子。可浮游心中早已难起波澜。 “你到底是谁?” “幽界存僧,血灾听苦,故许下愿,解众生,赎己孽。未来有道,曰地藏。” “安魂地藏!”喃喃而语,便不再犹豫。 于是整个人前倾而进,像是踏入水中帘洞,彻底消失于无。 随着浮游入镜,安魂那漆黑身体开始龟裂,像是一枚小石子砸中玻璃,从中破开。 而与此同时,幽顶寒冷更浓,飘渺似雾,若从远处看去,甚至以为消失了一般。 可终究,黑影没有碎裂。 被狂风刮起的木牌“叮叮咚咚”地撞个不停,最终还是安宁下来。 却在众多中显露一枚新的木牌,刻下“浮游”二字。 往生咒起,幽暗似乎沉的更深。 万物归于寂静。 亡者的安宁不该被打扰,这是人间约定的真谛。 可有些时候,并非如此。 第152章 香女 夜幕重重,一条小河蜿蜒而过,枯树垂倒河边,小桥断裂腐朽。 “咔擦!” 轻微响声挪动,却将这寂静打破。 原来是一艘小舟卡在河边,被那枯木小桥拦截。漆黑舟内看不见丝毫动静,仿若空无一物 就在此时,一只软骨野猫不知从何处跑来,轻手轻脚地攀上枯树,在张望着什么,最后一双竖眼挪至船舱,便再也挪不动了。 传闻猫这种动物,鼻子灵敏的很,稍有些异味就能远远嗅到。而祭奠之刻,往往深夜之时前来寻食,若只是扑那残饭还好。偏偏喜欢爬上材木,在大头那边来个猛虎扑食。 便只听“啪”地一声,碗筷掉落在地,材内一阵闷响。若未曾钉那封木,或有那好奇胆大之人非要看看究竟,只见一张苍白脱水的面容猛地窜到眼前,身子直直坐立,嘴巴大张,呼喊着。 “喵!” 野猫被惊得跌下树去,像是见了鬼似的慌不择路地逃窜而去,很快便钻入草丛不见踪影。 只因真的有一人从船中直直坐起,双目暗金闪动,冰冷地望来,宛若一具尸体。 许久之后,暗金回转,胸间似幽光流动,面色虽苍白倒不再生硬,倒有了几分人气。 大脑思绪如行云涧断桥,来来回回,更是被刮得不知所踪,漫长时序方才拼接起些许记忆。 荒楞了一会儿,终于回想起之前的一些内容。 金乌王渡他来幽界寻旸谷,说有办法能让他成仙,到时候虚空劫自解。随后出手灭掉燃灯,之后的事便记不得。 而他如今苏醒过来,莫不是已然到了幽界? 四处张望一藩,纵使黑暗浓重,亦挡不住金蝉窥伺。一副凄凉场景,草木枯荣,没有任何生气,倒有些古怪。 当然,更重要的是,他匆忙拉开衣襟,查看胸膛。 此刻已不是白骨空腔,那外表肋骨包裹着一层薄薄的皮,粗糙而褶皱,如一条麻绳,再往深处才是燃灯所在。 点滴幽光汇聚,那火竟是纯黑之色,似墨汁般。只窥一眼,便想绝了七情六欲,仿若掉入无边空虚,生不起丝毫欲念。 荒匆忙遮住胸膛,不敢深伺。 但这一眼,反倒让他安了心。 看来最为致命的虚空劫暂时被压制,否则以当时那般油尽灯枯的状态,那团虚无早就将他吞噬一空。如今却化作黑漆漆灯油似的东西,不停燃烧。 既称虚无,黑亦不存,故而必定是燃灯与之达到了新的平衡。 金乌王不愧是大罗翘楚,竟然连这等劫难都有办法制衡。 当然,短暂保命只是权宜之计,以对方的算计,必定留有后手。让他不得不寻那旸谷,达成其目的。 说实话,即使荒不知晓金乌王寻那旸谷为何,也能猜得出其中大有隐秘,更是危机重重。毕竟少阳宫寻道统之事已是前车之鉴,若有其他办法,荒必定要考虑一番。 还有一件糟糕的事,便是他发觉金乌与浮生两法波动极弱,似乎与体内道法颇有冲突,一时竟无法施展全力。虽说弱小不至于,却如同一名刚化气的修者罢了。 他的根基自然是金蝉,是六翼轮回,如今燃灯点的是虚空劫化作的柴薪,不出点问题怕是说不过。恐怕还要细细研究一番,方能恢复。 想到此处,荒不由一笑。 劫后余生,还贪婪地想这想那,本来在见金乌王时,都没想能活着回去。如今这般,倒像是死去几日的家伙忽然揭棺而起,新鲜感十足的样子,人,果然贪婪。 拖住船边,缓缓起身,躯体仍有些僵硬与不自如,却在简便活动下跨出船外。 河水没有丝毫动静,可隐约间有股寒雾袭来,触动他的神经。 修行金蝉日深的荒,自然不会忽视如此明显的警告,恐怕小舟停泊于此忽然苏醒,也是危机的强制预警。 于是他更迅速地远离河岸,隐约间有灯火迷离,他便朝着那个方向行去。不一会,自杂草丛中探出一条道来,发现眼前竟是一座破旧寺庙,处处漏风。 别说遮风挡雨,怕是不知啥时候就会塌陷。可偏偏此处,给人一种无名的心安,就连雾气都未曾靠近。 常言道宁睡孤坟,不进野庙,可眼前这般诡异场景,就算坟庙都得进。 院落倒是一干二净,不像常年荒废之地,大门松动残破,寂静之中竟传出燕语莺声,好似几位二八妙龄之女在闺中密语,偶有**嬉笑,讨论那春色之情。可若细听,又似乎听不清到底在说些什么。 更奇异地,是隔着数丈远,一股香气丝滑而入,吸纳鼻中,不浓不淡,似云腾雾绕,花开堪折,让人飘飘欲仙,想入非非。即使以荒的定力,也在脑海中勾勒出一位堪堪和娥媲美的绝世神女。 传闻大陆中部有一神女,名花蕊夫人,乃乾元朝客卿,玉容未近,芳香袭人,似花似粉,奇芳异馥,引三千蝶落洞同舞。 此轶事还是他在少阳经阁中所得,固然他没有见过花蕊夫人,可无论娥与赤螭,太清、虚骨,皆为人间绝代,如娥身周清冷飘然气息,赤螭火热芬芳,也不过是淡淡体香,尤无似有,绝没这般奇异。 莫非此处真有几位堪比花蕊之女?瞥了眼荒庙景象,不由冷笑一声。 推开庙门,映入眼帘地是已经熄灭的火堆,零星还有些火星映照,幽光隐隐绰绰,窜至皮肤上倒有些渗人。 只见一白衣女子跪坐在火堆旁,脸庞低落,听到声音还慌忙后退几步。 荒先是观察一番,小庙确实不大,不过几十方圆,甚至角落尘土堆积,连梁柱都倒塌几根,一副摇摇欲坠之象。 “姑娘不必害怕,小生路经此地,天色渐晚见此处有一小庙,便想暂避一番。不想姑娘一人独处,若是不方便,小生可以至门外守护,免得叨扰佳人。” 一番话说得天花乱坠,可身子却没丝毫动静,甚至鼻子还嗅了嗅,似乎香气羞涩之味淡了许多。 不料女子焦急道:“公子切勿如此,折煞妾身了。既同为落难客,借荒庙避险,便是有缘之人,岂能赶公子出去。 况且,况且……” 声音变得微若蚊呐。 “姑娘有何难言之隐尽管述说,若在我能力之内,必定尽微薄之力。”荒颇有些义正言辞。 “就是…… 妾身家族的女性被雨堂妖人下了诅咒。 若成年后解不了咒的话,就活不了多久。 最年少的发病者芳龄十八。 妾身心存侥幸,身体就越发难受,想必这咒要发作了!” 香气愈发浓郁,宛若置身于莺莺燕燕,群花芬芳之中,单是吸纳一口,便觉腹中火焰乱窜。 “世上竟有如此歹毒的诅咒?”荒大惊失色,更加怜惜眼前柔弱少女,“如何才能解除?” “须得跟那心爱之人圆房!” 随着热切话语铺面而来的香风,仿若让他置身氤氲,浑身毛孔张开,享受那极乐之感。 于是神魂颠倒,痴迷地走向白衣女子。 眼见荒慢慢俯身,女子抓住他粗壮的大手,主动朝那衣襟内递去。 “嘎吱!” 幽火不合时宜地蹦出点滴火星,露出其下森白枯骨。而幽绿映照下,那白衣绣裙牵出的柔荑,竟干枯黝黑,像是被火烤干,包裹着的一层褶皱,惊悚至极。 沉迷双目忽地一顿,声音哪还有丝毫受惑的痴狂:“红颜枯骨,香风袅袅,可还用解咒?” 被叫破身份,不料女子丝毫不慌,反而俯身向前,趴到荒的耳边吹了口气,轻佻笑道:“莫非,以为自己是什么。 活着的,小郎君?” 幽光摇曳,从荒背后,穿透那薄薄的皮囊,将骨架印在白衣之上,宛若刺绣。 第153章 香女(二) 话语将落未落,荒脑后九色光晕,口中轻轻一吐,只见一团炽焰喷涌而出,朝近在咫尺的女子翻滚。 按理说如此距离,即使对方有些准备,也难以仓促应对,毕竟金乌诀酝酿之焰世间极阳,最为克制鬼怪。 荒心中自然有些计较,以他现在的感知,对方必定不是什么不可知之物,起码不该是能威胁自己生命的家伙。 滚滚炽焰瞬间包裹白衣女,以玄天神煞酝酿的火焰,岂是凡物可挡。白衫瞬间烧灼,四肢与躯体猛烈燃起,连空气都翻滚热浪。 如此焚烧,未借道气酝酿,相当于杀手锏般的招式。也是他目前功体受损,所能动用的底牌之一,不出手则已,出手便是决生死之际。盖因对方确实诡异的很。 荒慢慢皱起眉头,火焰依旧在燃烧,甚至女子肉躯肉眼可见的消失。庙间却飘来更浓郁的香气,有清香宜人、百花纷飞,各类香味混杂起来,竟比之前还要诱人数倍。 可就在这世所罕见的香气中,荒内心的不安渐渐放大。 望着还在燃烧的火人,他手轻轻一挥,炽焰便停止烧灼。只留下一具碳人似地,堪比骷髅的躯壳立在原地。 “怎么不继续烧了?你这把火比解咒可舒服多了!” 她是如此的芬芳,以至于鄙夷语气伴随轻蔑的抬头,都让人如痴如醉,可惜,她遇到的是荒。 这香气有极大的古怪,甚至能无视**直达灵魂,其实荒能否嗅到气味皆不是关键。 说来也是千变魔象绝妙,体内明明一具骷髅,穿了层薄薄人皮,便有了五感六觉,如那画皮惟妙惟肖,若在凡间怕是以假乱真。 荒没有理会这疯言疯语,朝后退却数步,站于庙门前,说道:“你也不用激我,既然此法无效,我便不会再出手。若是有何手段,自然接着!” 见荒谨慎却又沉着的模样,女子倒是不再挑衅,再次跪坐于地,只见白衣附身,与之前一般无二,仿若金乌焰不过儿戏。 作为功法施展者,荒自然清楚其威力,莫说平常通幽修者,就是真我境修士被炙烤如此之久,也会被烧成灰烬,故而他更为忌惮。 “你是外来人?” 荒没有否认,便是肯定,既然交过手,便知了些许底细。 “这火焰奇特,煞气难定,更古怪的是你这个人!”仿佛看穿了什么,女子忽地说道。 荒依旧没有回答,倒是盘膝坐下,手指一挑,那熄灭幽火顿时燃烧而起,一时庙内幽绿层层,映照两人。 “你这身皮囊,倒也精致。” 在幽幽绿光下,方才发现,白色衣衫倒像是裹在身侧的一层厚脂,散发出油腻光泽。 “明为炽焰,实则度厄,你倒是个神秘的家伙。” 原来此地神煞无法使用,这或许是其衰弱的主要缘由。 说来也怪,即使如今身躯变成这般模样,失去**承载,仙人之下都该是必死的结局,金乌与浮生却依旧运转如常,只是略显晦涩,几乎下降至化气水准。 当他使用阴煞之时,才发现其中端倪。无论是玄天神煞,亦或梦隐玄煞,都无法使用。常理来说功**回,气海生煞,不该如此。偏偏利用其在体内催动度厄,猛地燃起火焰,荒从此方天地窥到一丝奥妙。 出手擒拿对方,自然不是非要逞这英雄,而是此地陌生诡异,须得破局,眼前之人自然是最好的途径。 不过既然失败,荒也不做多想,一一接着。 “你并非耐火之体,也没有阴煞波动,能抗住此击与这香气密不可分,不知神魂是否也如此坚固?” 隐约夹杂威胁,却让对方嗤笑:“看来你真是个雏儿。任你从前如何神通广大,移山填海,纵使劫命有道,也无法抹杀哪怕一个普通人。 既平等,又不公,此世乃无间,欢迎来到‘酆’!” ‘酆’?荒念着这名字,一时遐想连连,随后脱口而出:“你可知旸谷?” 却不想对方此刻又闭口不答,浓郁香味似乎再次含苞待放,若对方有表情的话,必定是玩味。 荒明白她的意思,前一刻还是大打出手的敌人,真以为几句虚情假意地试探,就能缓和局势? “何必虚与委蛇,既然你主动引话题至此,必定有所谋求。倒不如坦诚叙说,若是在我力所能及之内,便互相利用又何妨。 可若是离谱难测,我便是舍了此村,再去下家便是。” 言语间,荒同样打量着幽火堆,随着火光延申,对方似乎才挪动了些许位置。而他清晰地记着,在庙门外窥见火光的时刻,也是香气蔓延之际。 火,庙,香气,不受至阳焚烧的枯尸,其间似乎有一根看不见的细线将其串联起来。 荒有意地动作自然瞒不过对方,却在无形中形成破局的关键,女子终于开口:“旸谷确实未闻,三足古桑或许会有你想要的东西。 至于我之所求,很简单,杀了我!” 漆黑面容缓缓转过,干枯若树皮,没有一丝水分留存,双目黑洞洞地,无鼻无耳,嘴被那密密麻麻的白色细线缝合,也不知声音从何处传来。 从头颅以下,皆被白色衣衫紧紧裹住,不似那宽松穿着,倒像是被麻袋勒着,却只有在面对她时,才能看清此真相。 这般模样,任谁见了都会留下阴影。 可也只是普通人罢了,如若常人这般活着,寻死倒也常情。但对于他们这些,说不上到底是什么的怪物,又有何关系? 况且她刚刚才提到,身处此地,无论神通多高,也难以杀一个普通‘人’,那她为何提出如此要求? 如此看来,所谓的‘杀’,或许有着另一层含义。 思踱间,香味竟离奇地淡了。 他刚想说话,却见对方似乎突然变得很焦躁,慌忙道:“你所遇见的迷雾称之为渊雾,须得找一能燃制幽火之处避开。 离此地最近之地乃柳河陵,或许能得到你想要的。 它回来了,快走!” 猛地一推,荒感觉身体像棉花般飘飞,竟瞬间出了庙门,门缝残余几句惊恐警告。 “切勿言道,切勿言道!” 再一回神,恍若隔世。 黎明熹微,却始终等不到光亮,寒雾渐散,身后孤坟一座,羊肠小道盘绕,传来些许异香。 如那黄粱一梦,似真似幻。若非他身怀梦隐,恐怕还真要怀疑一番。 逃脱诡境,按说该有几分庆喜,荒却久久无言。 隔着人皮窥向胸中燃灯,漆黑似乎变淡了,看来虚空劫这道催命符再次复苏,这才是他停止试探的真正缘由。 回想少阳宫内一张张熟悉的面孔,以及断魂山殉道的玄阳子,不由沉重起来。 若是无法寻到旸谷,恐怕要在燃灯上想办法。 回头看了眼孤坟,风把香味吹的稀薄。 所谓的‘酆’是何地,幽界的某处?她为何央求一个同样诡异的家伙杀掉自己,无法死去的人又对那口中的‘它’如此畏惧。 偶然的相遇,甚至不愉快的出手,也未曾告知名号,可那**夺魄似的香味实在深入魂灵,姑且称她——“香女”。 迈步踏入道中,却不由一笑。 连这般干尸怪物,都被冠以如此名号,所谓: 妖魔日久称情谊,鬼魅夜半见慧心。 便可知道路何等艰险! 第154章 厨 行走在蜿蜒小路上,黑暗挤在两侧,远处蒙光微弱,却更显阴森。一道黑影由远及近,若是常人看到,怕是会心中一慌。 恰好,就有这么一对男女,目睹远方而来的黑影,反倒是大大咧咧地讨论起来。 “如烟,你看那边是不有坨影子,黑不溜秋的。” “朱哥,说您脑子不好使也就罢了,怎么连眼睛都不好使了,明明是个架子晃来晃去,白净地很呢,咝,好像还有些俊俏呢。” “骚婆娘,成天就知道发情,连个骨架都不放过。” “吆喝,还硬气起来了,你本事若是有这口气一半大,老娘我还用得着天天像个怨妇似的么?” “你!你!气煞我也…… 我今天非把你这**剁成肉片!” 脚步声渐近,荒听闻此处有些争吵,抬头一看,竟在路边摆着一处酒肆,一男一女正在肆内拌嘴。 明明前几息路边还只闻微弱声响,却如迷雾散去,猛地暴露出一间酒肆,荒瞬间心中有了计较。 肆内倒不甚黑暗,灶内幽火翻腾,似乎在煮着美食。 “呦,客官路途辛苦,何不来此歇息一番”一位浓妆艳抹,丰韵犹饶的妇人痴痴地望来,情不自禁地舔了舔嘴角。 “我正要前往柳河陵,不知还有几多路程?”说着,眼睛便沿那纤细腰身,窥到木桌下,隐隐滑动的斑斓蛇躯。 “柳河啊!那里可不太平,客官若是没有要紧事,最好别去淌这波浑水,以免有去无回。”听到荒的问话,老板娘兴致冲冲的语气都有些变味了。 柳河陵,有去无回? 荒顿时停下脚步,略显犹豫。 “看来客官还不知晓柳河发生之事,何不坐下吃酒,让奴家给您细说,再做决定!” 听起来倒是个不错的选择,思虑间头便不由自主地微微压下。 忽地香风来袭,手臂被丰满缠绕,大掌被搁至细腰一侧,触感丝滑冰凉。 此刻肆内幽火亮起,才窥清对方真容,不得不说,老板娘穿着真是凉快。白皙脖颈带着一串古牙项链,被那硕大狠狠顶起,胸间裹着一抹兽皮,不比手指宽,绷紧时简直和没有差不多。其下腰身水蛇妖娆,肚脐上纹着一朵血红梅花。 至于再往下,就没那么诱人了,柔弱无骨的斑斓蛇身极长,蜿蜒至厨内。 荒被拖至长凳上,默默地抽回了手,说道:“既然如此,就来点酒菜。 顺道问询一下,柳河发生何事,成那有去无回之地?” 老板娘咯咯一笑,小声嘟囔:“小骨架子,还害羞呢。” 却也回答道:“柳河本是副近最大的聚集之所,牛鬼蛇神汇聚。可就在数黑之前,发生一次惨烈火灾,所有留存意识者皆化为道渣,浑噩不知。 在那场火灾后,便生了瘟疫,不灭不存,沦为次品。据说‘酆’城来使将至,更是混乱。” “那烟火可真是美妙!”厨房内浑厚男音打断,黑暗中一双血目狠狠盯来,似嫉妒似贪婪,又酝酿着一种奇怪的情绪。 老板娘再次贴过来,竟端上一壶酒水与一盘肉。酒水冒着热气,肉干略显黑灰,不知是何种材质。 仿佛感受到荒的情绪,四目望来,紧紧盯着他的动作,倒陷入一份诡异的宁静。 荒不急不缓,手指一撮,一双漆黑长筷抓于其间,夹起肉片。 黑筷幽暗无比,仿若要吞噬一切目光,如戏谑、如凌厉,皆败退一尺。夹在肉上冒出丝丝青气,随后便送入口中。 咀嚼片刻,指法再切,筷子顿时化作小小酒樽,从那酒壶倒出一杯温酒,一饮而尽。 点了点头,大呼:“好酒,好菜!” 听到客人的夸赞,厨内师傅更加阴冷,只听刀刃剁在砧板,似乎要将怒气宣泄于食材之上。 老板娘却笑得花枝招展,柳腰弯弯,波涛汹涌,很让人担心一个错位折断那细腰,毕竟负重不小。 “客官开心便好!” “那依店家之言,柳河是去不得了?”荒抬起头时,暗金双目已然亮起,更是沿着长长蛇躯探到厨房内。 无论老板娘如何扭动,那身子却始终不离厨房。而在房内,他也终于看清,原来是一只肥头大耳的猪脸,狠狠地盯着砧板,似乎充斥着永恒的怒气,块块皮肉膨起。 只是厨房依旧黑暗,砧板食材也无法看到。这般情形,倒是让他回想起阴阳城中往事。 “像客官这般过江龙,平日柳河自然可去。纵使如今稍有动荡,却也无妨。不过‘酆’之使者将至,谁又愿意去掺这泥潭。除非,您……” 老板娘半趴在木桌上,轻轻靠过来,盯着荒的金蝉目,语气变得神秘起来。 正在此刻,忽地传来一声吆喝:“店家来几碗酒!” 只见几位僧人穿行而入,一高一矮坐于桌旁,剩下的人皆站于其后,纹丝不动。他们面部皆带纱巾,不见真容,头顶倒是光秃秃的,却也未曾受戒。 和尚进来便要吃酒,更是在处处诡异的酒肆,莫非真的是民风彪悍,不惧神佛? “来喽!” 老板娘挪了挪蛇躯,滑至和尚那桌,从身后一转,变戏法似地端上酒水与肉干。纵使对方多人,菜与酒却与递给荒的同量,颇显吝啬。 矮个和尚借着端菜之机,顺势摸了摸那白玉似地柔荑,露出半张猥琐又淫-荡的苍老面孔,一双狭小眼睛更是盯着头顶那壮硕山峰,痴迷无比。 还别说,老板娘若屈身抱住和尚,不知情的人还以为妇人哺乳呢,怕是这色和尚也有此想法。 “咚!” 砧板被拍的巨响,怒火似乎都要掀起屋顶。 老板娘却不在乎,只是盯着这桌客人,手臂轻挪,口含青葱,隐隐挤着被注视的地方,更加凸显:“莫非客人还等着奴家喂您嘛?倒也不是不可以。” 说完便瞟了矮和尚一眼,风情万种。 这么一下,矮和尚仿若受了刺激,抓起滚烫酒壶,尽数倒入口中,一时丑陋面容更加充血。 倒是那高个和尚不为所动,手一挥,身后便有一个和尚上前,用手抓起肉干,吞咽而食。 “哼! 一群大男人,畏手畏脚,还不如那边的小哥呢。 也是,和尚算不上男人,六根清净了嘛!” 说完,便挑衅似地看向快要爬到她身上矮和尚,以及始终不动如山的高和尚。 这么一激,那本就被**迷昏了眼的侏儒,急急看向另一桌的荒。 只见青年端起酒樽,慢慢品尝,黑目盯着酒水,视周围宛若无物。 他自然不是什么故作高深,双方人马也绝非装腔作势。 酒肆内格局摆布,包括漆黑厨房,以及蛇身蜿蜒,皆有其势。那批和尚更是古怪,高矮两分,动作截然相反,却有一丝神韵相通,身后群僧仿若被剥夺感情,却又内藏乾坤。 若是让荒来评价,它们不像是生灵,更像美食,比老板娘还要可口! 而这诡异至极的交锋,随着吃下肉干的和尚抽搐,软倒在地,顿时变得紧张起来。 “突那妖妇,怎敢?” 高个和尚伸手把木桌掀起,目光凶狠,剑拔弩张,争斗一触即发。 第155章 厨(二) 一道黑影“嗖”地从桌下窜去,不是那矮和尚又是谁。满眼迷乱,似乎无法控制内心,兽性大发。 老板娘的反应却更快,一双妙手虚扶,酒水铸就绸缎,隔开两者,单是闻到此味,便有些醉了。 和尚一头扎进酒中,薄薄一层水幕,却不见探首而出,仿若被无情吞噬。 “正好砍了你这脑袋,做一道美味佳肴!” 眼见矮个和尚受困,其身后两位木讷僧人站出,撩下纱巾,只见眼目以下塌陷而去,腮后轮廓撑起。从深喉探出一条热地蚰蜒,张牙舞爪地冲向酒幕。 长虫触酒,瞬间喷射一道绿色粘液,闻起来却醇香怡人,竟比酒幕还要醉人。 便在此刻,酒水后方渐渐飞腾,像是瀑布被开了个口子,一颗贪婪头颅猛地伸出。纱巾也飘然落下,裸出密密麻麻的钢齿,啃向前方。 老板娘此刻也顾不上酒水飞溅,胸前布条打湿,颇有些春光乍泄了。盖因那矮和尚,眼中贪婪,分明是在馋她鲜嫩血肉,岂有半分不舍。 “咔嚓!” 伸出的右手齐根而断,却没有丝毫鲜红,浓浓浆液滴落,堪比桂酒椒浆,香飘四方,引得人食欲大动。 滴落浆液转瞬流至酒幕,那绿色粘液顷刻间淡化虚无,还窜在其上的蚰蜒以及和尚,登时迷醉起来,浑浑噩噩地走向老板娘身后厨房。 待进了那漆黑隔间,便听刀声频繁,最后一只长满毛发的巨手将拖在门外的长虫捞起,“铿锵”声响,随后戛然而止,幽火似乎更明亮了。 那矮和尚失去助力,便慌忙缩头回去,跌落在长凳之上,再次用纱巾遮面。不过嘴巴倒是咀嚼不停,极致享受般地吞咽下去,一双小眼再次盯了过来。 荒坐在一旁,看了眼手中酒樽,倒也不嫌弃,依旧饮下。 此黑色杯樽,却是以梦隐为基,借燃灯施展化作,拥有虚实之变,最抗魂灵之侵。 实话说,他如今是真的皮包骨头,即使美酒下肚,又能如何,千变魔像的神奇还没能让他脱离凡体的限制,如此诡异之景必定是此天地之造化。 既如此,无论何种手段,让虚空洗刷一遍,也变得干净纯粹起来。若真有能突破虚空的手段,那荒开心还来不及。 这短暂交手,看似手段繁复,却万变不离其宗。都是他最熟悉的道力,即劫煞之力。更让他惊讶的,是两者本源竟是熟悉的配方。 自从纳入金蝉印,修炼魔典后,遍历诸劫。每经一难,对劫数之息便更为敏感,特别时断魂山之后,以及在此地悠然苏醒,那冥冥之中的感知能力更为惊人。 在此天地,荒甚至能趋利避害,隐隐把握住机缘所在。这才是他入庙、入肆的根源。 如今他已渐渐摸索,此方天地恐怕唯有劫煞可行,诸法禁绝。这也是为何他明明魔象存基,亦无法施展道术,反而燃灯替换如鱼得水。 而且更重要的一点,如今之神通,不止于天地,更在自身。金蝉精进必是遭劫,看来他能顺利苏醒,其中大有文章。 眼见暂时陷入僵局,高个和尚再次挥手,身后一僧顺至,跪倒在地掀开纱巾,同样的裂口空洞,他却不甚满意,双手扒在其上猛地用力,顿时头颅像西瓜似地四分五裂。 此僧失去头颅,却毫无影响,双手朝顶举过头部,似在敬献。 明明是血肉空洞,却从中飘出诡异奇香,仿若混制了山珍海味,龙肝凤髓,飘香十里。 只要尚有口欲,闻那一口,肚中翻腾空扁,饥饿感瞬间传至神念,仿若饿了数天的凡人,颇有些癫狂。 率先受到侵蚀的自然是那老板娘,本来白皙皮肤渐渐变得枯黄,好似营养不良,逐步坏死。 其势迅猛,很快老板娘前身便粗糙起来,除腰间红梅皆尽陨色,甚至引以为傲的丰隆也干扁异形,再有几息怕是要人形枯槁。 偏偏这时,厨内传来动静,老板娘手中一招,只见骨碗盛汤,汤中偶有细足,香气迷人。 她“咕咕”喝下,宛若即将饿死之人饱餐一顿,那枯黄肆虐顿时停下,却也未能逆转他处,倒是小败一筹。 此香味自然是无差别飘散,荒同样闻到诱人食味,念头如雪崩,只有一字,便是‘饿’!甚至连魔像之皮,都隐隐泛黄。 似乎被逼的别无他法,荒将壶中酒水尽入杯樽,小小酒杯却似深不见底,全数纳入。随后他将酒水洒在肌肤之上,顿时冒起股股黄烟,暂时解了困境。 “柳河之变与地上有关,更有灶神之祭。凭你这点手艺,岂能让那位大人满意,若是惹恼那位,你被当作残羹剩饭倒是无妨,连累众人便不好了。”高个和尚冷冷言道。 “哼,牙若钢刀,胃作深窖,莫非你以为这点小手段就能让那位大人青睐?我若去不得,你又何德何能。”老板娘面容变得狰狞起来,毫不客气地怼回去。 听她反击,高个和尚只是阴沉,却一时未反驳。 倒是那稍胜一筹的矮和尚,啃完美味,颇有些不耐烦,看到荒依旧端坐于旁,咆哮道:“哼,无论去不去,妖妇身上的美肉我志在必得。 还有这骨架幽香,倒适合磨碎熬粥,最是美味!” “你们一群厨子,不好好讨论美食,扯我作甚。”荒一边起身,似乎不想招惹眼前疯子,毕竟在他看来,两波人可都不算什么好货色。 可那矮个和尚依依不饶,飞身顺至,张开巨嘴,裂到耳根,就要吞下这碍事之人。 见此情形,对峙双方也都挪目而来。 高个和尚未作阻碍,任凭同伴莽撞。老板娘也不见动静,似乎想借刀试探。 矮和尚状似疯狂,却是破局之点。毕竟双方至今点到为止,便是身侧坐着这么一个外人,隐隐平衡局势。 而优势方不想拖沓,便以雷霆之势扫除障碍。毕竟荒应对手段太过单一,又明显势单力薄。 “轰隆!” 尘土飞扬,木桌长凳皆被撞碎,荒的身影浮现稍远,此酒肆果然古怪,自成小禁,腾挪无效。 “得饶人处且饶人,不过是肆内偶遇。” 和尚不理,又是飞袭,连那手臂胸膛都长满钢牙,煞是恐怖。 眼见身影相近,只听金戈交击,双臂颤抖的荒正巧落在高个和尚与老板娘中间。 “劫数难定人自来,修道无心皆枉然。” 矮和尚暴跳如雷,哪还听的进蛞噪,抓起身旁一僧,故技重施,香味瞬间弥漫。之前还应付得那般艰难,此刻被夹在中央,看他如何潜逃? 铛! 再无烟尘,再无闪躲。 一把长剑自和尚脑后穿过,崩碎钢牙,斩断脊骨,无色无形,若非大片绿色血液沾染其上使其斑驳,甚至不知是何物锋利至此。 和尚惊恐脑袋被剑尖穿透,停在荒几寸之距,丝毫不能寸进。 荒脸上无任何表情,没有恐惧与不安,没有哀求与劝解,只剩冰冷噬人的寂灭。暗金璀璨的瞳仁,俯视着眼前惨烈人头,视若蝼蚁。 金蝉之道,化劫诛世。 在某种程度上,或者一直以来,金蝉便是劫难! 毕竟,他已然劝说两次,对象是己罢了。 “此劫别无选择!” 第156章 厨(三) 场上形势风云变幻,前一刻还耀武扬威的矮和尚,此时便落得如此惨境。 本就心中犹豫的老板娘,更加忌惮。 高个和尚顿时愣住,惊愕地望着这一幕。 默念法诀,幽影顿时飞回神窍,和尚软若无骨地瘫倒在地。 ‘香女’曾说任凭神通广大,也无法诛杀一人。此击六翼轮回运转金乌影,燃灯度厄而行,内神外劫,最是适应此方天地,劫数深幽,杀性极重。 但以目前情形来看,香女之话不假。 和尚身躯被劈成这般,身魂更受虚空劫气污浊,没有道理存活,即使这诡异之地。 可无论是高个和尚还是老板娘,更多流露的还是惊讶,却也没有惶恐之意,甚至对于同伴,毫无关心。 “嘿,好食材!” 厨内闷声,猪头肥耳的壮汉蠕动而出,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提起和尚尸身,拖入房内。 就在这短暂瞬间,荒却看到酒肆真相。 一尾相连,双魂分首。在蛇尾另一端,腰部以上便是浑身刚毛的猪首怪物,巨掌堪比脸盆,握着一柄半人长的屠刀,凶悍气息尽露无疑。 尽管荒已经有所猜测,却也没料到是这般连体怪物。其司职不同,酒妇、尸刀,倒真是吃人的好生意。 “现在可还敢口出狂言?”老板娘冷冷一笑,鄙夷地看向和尚。 “这般煞气,度厄之外另有玄机,倒是个扎手的家伙。 但他毕竟外人,难道你还能带他去觐见那位大人不成?”高个和尚若有所思,倒是指出这关系的薄弱之处。 话很巧妙,看似同一阵营的人物,不过是刚刚认识,两者的核心利益根本不同。若是为灶神献祭,又无法带荒前去。既如此,何必冒险来做这场争斗呢? “那也先斩了你这和尚!”老板娘说罢,先发制人,断裂手臂忽地模糊起来,顶端竟扭曲尖细起来,随后化作一只青色蛇头,吐着长长信子,竖瞳紧盯猎物。 猛然张大蛇嘴,狠狠咬下。只听那高个和尚惨叫一声,纱巾之上,双目绿色血液喷洒,双手捂着脸面,疼痛哀嚎。 纵使以金蝉目的敏锐,都没有看清那青蛇如何攻击,仿若跨越空间,直袭而至。 和尚慌乱之间,撕开嘴上纱巾,竟连脖子都残缺幽深,近了望去,胸腔内存有一深绿陶罐,不停旋转,其中蚰蜒乱窜,仿若虫窝。 突地一声尖锐鸣叫,简直能把人耳膜刺破。 其后几个木讷和尚,忽地冲上前去,锁住老板娘。喉间蚰蜒盘旋而出,更是浑身散发绿光,变得力大无比,轻轻一勒便将另一条手臂挤的粉碎。 眼见老板娘应付不来,蛇身离奇地缩短,厨内猪怪眨眼间近身而至,巨刀横劈。不过轻轻一砍,那暴走似的和尚便断成两截,体内的虫子化作一阵绿烟飞散。 和尚腹内空空如也,倒像瓮一样,存储珍馐美酒。 荒在一旁并不准备袖手旁观,这酒肆夫妇先行出手,其实就是给出诚意,以免被对方挑拨。斗至如此惨烈,也不会有那渔翁得利的嫌疑,反而决定权抛给了他。 事实上他始终在观察着那高和尚,纵使双目被毁,让身周傀儡送命,眼看被逼到绝境,却愈显诡异。 甚至荒内心隐隐泛起不安,能让他升起忌惮的,恐怕对方仍有杀手锏。 也是,想想除了他这意外的过客。若双方真要争夺灶神名额,乃和尚主动闯入酒肆,来挑衅蛇身夫妇。就是说在其心目中,该有极大把握能将蛇躯烧成美味蛇羹。 暗金一闪,堪堪发现那高和尚腹内虫巢开始收缩,每当猪怪斩灭一僧,恶心的巢穴便搏动片刻,随即缩小,似乎在酝酿着恐怖的怪异。 可惜,他没机会了! 念头一动,幽影再次浮现,于那和尚腔内黑影生出,直直斩下,却听“呲呲”之音,仿若陷入泥潭。 荒也大吃一惊,自从他获得幽影之后,斩真我,诛邪异,从未失手。 倒不是说幽影作为法宝的等阶有多么高,即使顶级剑丸,仍在凡俗之列。况且其上禁制也不够凝练,真正让其无往不利者,乃其中蕴藏的一丝轮回之法,再配上金乌影,故而杀力十足。 从幽影之中传来的晦涩,有杀念腾腾屠戮之机,亦有苦难悲鸣饥饿之感,两者交相辉映,互成劫气。 怪不得能抗住幽影一击,剑丸真正轮回核心,自然是他经受的天、人、修罗三道,如今那虫巢翻覆,竟也有此之机,看来这邪和尚真与西方有缘。 若是在南疆之地,荒或许真没什么手段可应付,但此处天地自成一方。无论幽影,金乌,皆是由劫起,故而沾染那一丝虚空则是必然。 只见那虫巢明明挡住利刃,却在逐渐淡化,几息过去,便已剩浅浅痕迹,十不存一。 而在此刻,那猪首之怪亦腾出手来,挥起一刀,竟让人生出无法躲闪之念。 “啪唧!” 高个和尚整个躯体分崩离析,化作一阵绿雾,隐隐构成巨型罐子,被抽离至刀内。纵使他面有挣扎,也敌不过那强大吸力,最终尽数灌入。 就在收拾了和尚片刻,那猪首之身一刻不停地挪移至厨房内,再次挥起屠刀,屋内传来前所未有的食香。 荒瞥了一眼黑暗幽深的厨房,那幽火更甚,若有所思。 “酒也喝,菜也尝,该继续行路了!”望了望酒肆朦胧四周,荒言道。 “看来客官是非去不可,既如此,泸烟便不多劝。只是要当心那钢牙、窖胃,它们有轮回劫法傍身,极难对付。”老板娘手一挥,一扇木门凭空而立。 看来此地之灵真的难以尽灭,但此番激战又说明,若被陨灭必定还是有些损失的,否则他们何必斗的如此之凶。况且混元之下,谁敢称长生不灭? 有所得便有所失,既然能抛弃凡躯,表面上的不死不灭,那么,代价又是什么? 荒转身离去,不再多言。 即将踏出木门,身后却传来话语。 “妾身泸烟”,声似黄莺婉转。 “某乃朱殉”,音若洪钟狂响。 “我们还会再见的!”语合一体,再无分离。 “嘎吱!” 合上木门,平静脸色变得有些难看,还莫名地咳嗽几声,体内燃灯顿时摇曳起来,漆黑之色愈发淡然。 劫煞是本命不错,可每动用一次便打破点滴平衡,若是虚空复苏,无论他有几条命,都得化成灰灰,毕竟这是准圣的手段,少阳宫前车之鉴历历在目 寻找旸谷之事迫在眉睫,但这酒肆之争嘛。 转身望了望,闹事繁华,人声鼎沸,置于车水马龙间,哪还有什么乡间小道。 眼前破烂木门,从这边能看穿那边,开不开也无所谓了。 看来‘香女’在他身上留下了些脏东西,倒是不客气! 第157章 窃运 车水马龙,喧闹嘈杂。 街面上的情形,若普通人站在这里,定会吓得一魂出窍二魂升天。 小贩吆喝叫卖,那长长木棒上扎得皆是眼珠,有的血流不止,有的干枯晦涩,还有的转来转去活泼的很。 牛马奔波不停,脚下幽焰腾腾,四肢粗骨裸露,留下道道血色痕迹。 空中灵体穿梭,种类繁多,有那上古时期的巨阙鸟,有那成群结队的血蚁,甚至有象虎狮豹。若是迎面而来躲避不及,只觉浑身一冷,如大暑之日掉入冰窟,瞬间一个激灵。再望去,烟尘已在身后。 荒漫步于此,初始还有些格格不入,但等到被那魂灵一撞,方才想起浑身不过骷髅架,又凭何说那怪异。 纵然从前于南疆城内行走,妖幽之象另类,起码是生灵,有那七情六欲与**凡身。 如今这片地界,处处非人,宛若阴曹地府。看似古灵精怪,实则混沌愚鲁,多为浑浑噩噩,遵从本能。 若是非要评价,再失去些灵性,或许就与那道殁无异了。 柳河,柳河。 荒见立在此间的碑文,不由一笑,若是叫忘川河,那就有意思了。 但笑着笑着,便觉萧瑟起来。 抬看头顶永无亮光的穹顶,四周鬼魅无疆,难免自问一句:“难道,我真的死了?” 怀疑不是无端而成,若是从前,他绝对不会在有意识的情况下询问如此蠢得问题。 可金乌王言渡他至幽界,虽然从未亲身见识过幽界,却也听闻乃幽族起源之地。 无论幽族多么奇特,毕竟是身魂俱全的生灵,可这些又算什么?一具骨架带着一层皮,干尸漆黑不惧炽焰,残缺魂灵漫天翱翔,若是这般也称活物,洪荒早就乱套了。 即使道诀留存于世,尸魂处处可见,不过是天地残余,逃不过阴阳生死。 修行者炼精化气、炼气凝神、炼神还虚,故而寿数颇有增长,魂灵略有强化,不达仙境,凡俗**终是牢笼。 若已身死,修仙之途便成泡影。不仅仅因为缺乏肉身功体的支撑,更重要的是,真我未曾堪透,那一点灵犀便无处可落,纵使鸠占鹊巢也处处有碍,凡几十年便耗尽魂力,灰飞烟灭。 可偏偏,此地又诡异的很,无肉身之体,亦可行劫煞之法。况且体内道气运转依旧,煞藏神窍流转自如,实在不像是身死道灭之象,故而陷入疑惑倒是常理之内。 也罢,既来之则安之,无论真死还是假死,虚空劫都是催命符咒。以其手段来看,若是被虚空复苏,这一丝灵识也要被湮灭不可。 轻按膻中向下一寸,正是泸烟那不安分的手搁置之位,若是忽略不切实际的诱惑,对方起码按捏三次。 为何他会在道中路遇酒肆,莫非此地真就卧虎藏龙,随便一者皆有劫煞傍身?待看过柳河街上众鬼,方明白不是如此。 抬手细闻,一股淡泊至极的香味从指尖流逝。 所谓最毒妇人心,想死的女尸更是如此。 但他思索片刻,还是没有利用劫煞彻底净化。 一是此处破绽,乃泸烟索求方才显露,谁知去除后会不会另有漏网之香。况且谁知她是不小心还是故意,若她知道些什么却又引自己怀疑,那么抹除或许不是上策。 二是他隐隐直觉,香女留下的痕迹与柳河之变息息相关,或许她并非不怀好意,不过是给予线索,让他能更快地完成那约定。 在一番暗中施展下,颇有些愚钝之灵早已代他询问了三足古桑,街边吆喝,栈中吵闹,不知不觉中便扯到这神秘地点以及旸谷,自然是梦隐之功。可惜,至今无甚收获。 若始终无法得到想要的答案,恐怕还得回去寻那‘香女’不可。 正行路间,猛地被一撞,倒是很快错开。 荒却在并肩而过后突然抓住对方的手,紧紧不放。 “大人,您这是……” 一个只有荒半身高的男子侧过脸,疑惑地问道。 偶然路撞,熟悉的剧情,不过口袋空空如也的荒自然没有什么钱财可偷,但却有更重要的东西。 “这劫难,你担的起吗?”荒手掌微微用力,丝丝幽暗气息倒流,顺着手臂消失。 短短一撞,竟能窃取劫煞,实在是不可思议。 须知在这方天地,劫煞是唯一能使出的手段,若是有这般盗取之法,任你法力无边,也扛不住贼惦记。 可劫煞之道,并非随意获取的资源,岂能如物品般想取便取。诸道泯灭,杀意无穷,练者十不存一,窃取者岂能善得? “你别不识好歹,这可是楼兰王看得起尔等,还不快快献上劫法!”眼见被发现,偷儿反倒张狂起来。 “楼兰王?何方鼠辈,要真是个人物,岂会遮遮掩掩。”荒丝毫不惧,更是不屑言道。 听闻此话,偷儿明显吓了一条,待看到周边无人理会,才估摸此人术法。 待他想喊叫之时,为时已晚。 纵然真有妙手空空的本领,连劫煞都可截取一丝,但荒身上的劫难如何敢碰? 明明是个衣着粗布的偷儿,眨眼间便虚化一圈。很明显他也发现了这诡异变化,张大嘴想要呼喊,手脚并舞,周围行路者皆无动于衷,仿佛根本没有注意到眼前离奇的场景。 角落里一只还算灵动的狐狸,忽地抬头看去。骨架子停在原地,虚握住空气,傻傻地站着。似乎刚刚还有个小人过去? 模糊地记忆愈加苍白,直到最后,摇了摇头,放弃回想。棕色爪子颠了颠竹筒,内里放了九根竹签,不那么紧凑。 “不错,收集了八道煞气,有盈有亏,已然圆满,该回去复命了!” 说罢,忽见眼前出现半高男子,面无表情,双目死寂行向远方。 “又一道渣,这柳河是越来越危险了!” 长尾一摆,便钻入胡同。 一抹暗金从阴影浮现,看着那行尸走肉彻底失去自我的偷儿,一时无言。 这些幽魂鬼怪确实死不掉,却会腐朽,如天地渣滓,再无本我。 虚空虚空,万物皆空,连刚刚撒下的棋子,都遗忘于无。若是西方准圣全力施展,是否能消却诸般因果,斩断万千联系?不愧为成道之法。 可对他来说,就不那么妙了。 若是可能,他也想遗忘这不愉快之事。但真到了那日,恐怕世间再无荒的痕迹。 但凡事亦有例外,若真有能窃取劫煞者,在某种含义上说,岂不是避劫? 荒动身而行,不远不近地跟随进胡同之中。 第158章 窃运(二) 兜兜转转,拐过长街小巷,于那镇外野地,一片空旷之处。棕狐停下脚步,回头瞅了瞅,连鬼影都不见一只。 行至一处荒草堆前,将一筒竹签放置地上,前爪紧握,后腿站立,学那人似的朝前拜了八拜。 夜色阴沉,虫鸣鸟语却不闻于耳,更不见甚动静,棕狐也丝毫不躁,慢慢等候。 待过了许久,插满竹签的的木筒忽地摇晃开来,其中一根尖头黑色最为浓郁,氤氲中飘起一股黑烟,像小蛇般灵巧,钻入草堆消失不见。 那木筒粗看坑坑洼洼,粗制滥造,像是街边小摊上随意摆放的筷子筒。可每当出签之时,筒壁隐隐勾勒痕迹。 拔舌滚刀,油锅烹肉;亦有衣锦还乡,齐人之福。好坏轮替,因果循环,神秘莫测,竟难猜度下一刻的景象。 每隔一段时间,木筒中的竹签便化作黑烟,飘入草中,阴气四溢。待八次过后,草中猛地传来质问:“缘何只有八签?” 棕狐被问的一愣,似乎抛却在深处的记忆又浮现上来:“本该是九只,也放出九签,但最后一人……” 思索良久,甚至爪子搭在脑后扣嗖半天,也回答不上来,只能支支吾吾。 “你敢贪恋此果?须知得魂皆靠楼兰王之恩赐,若是有私心,永堕无间,沉沦道渣!” 高声呵斥倒是让棕狐畏惧得很,显然被其口中名字唬住了。在其颤抖之时,身旁忽地现出一披甲男子,抓起空空如也的竹筒,往狐狸头上一放,猛然溅出一枚竹签。 棕狐头顶挨了这么一下,晕晕乎乎,手下意识地接住了这枚古怪的签。 只见其签头鲜艳,略显暗红,竟与之前放置在筒内的竹签皆不相同。 眼见棕狐握住红签,身旁男子也是吃惊不已,仿佛不敢相信。 “武木大人!我,我真的想不起来了……”小爪搭在着头上,揪住小碎耳,颇显痛苦地表情,倒显得十分呆萌。 “的确非你之因,离运签判你红签,不该你承此劫数。可此筒乃十去其一,如何只收得八签便安稳下来,必定有其缘由。”武木拖着沉重铠甲,绕了几圈,继续问道,“你在收签之时可有遇到离奇之事,或奇怪之人?” “离奇的事,或人?” 棕狐放下被错按至耳朵上得小爪,陷入回忆。 若是没记错,貌似真有十分奇特古怪的事情,便是那遗忘之事,最后呆呆站在路边的男子,好似无意瞥了一眼? 棕狐张开小口,刚想道出真相。 武木忽地警惕起来,望向远方黑暗林间,大喝道:“何方鼠辈,还不现身?” 言罢,地上泥土微微隆起,如地龙穿梭,瞬时便滚至眺望之处。猛地一炸,泥沙飞溅,木倒石崩。 烟尘中走出一人,高不过八尺,面如青色瓜皮,身披褪色褐袍,獠牙半折。脖上持有一串骷髅头做成的念珠,却已零零散散残缺不已,其上披着一张张年轻女子面皮,时而妖艳,时而凄凉,勾人夺魄之时亦蕴含无尽苦痛。 “你,可认得某家?”这凶人看了看武木,似乎有些疑惑,问了句莫名其妙的话。 其实看武木表情,也知道是白问,或许还以为对方故意激他,分心神以破之。 “废话少说!” 武木心知来敌凶狠,刚刚那一招地龙之术借土劫酝酿,普通阴魂尸鬼刹那间便要灰飞烟灭,重定一元。对方非但无事,甚至连衣角挂饰都未损,实在强横。 故而他上来便全力以赴。只见武木跺了跺脚,瞬间升起五个土包,破土而出的是五名披甲干尸,鲜红火焰在盔甲内跳动,齐齐转向那凶人。 “啊!”胡乱叫唤几声,便齐齐冲了上去。别看这尸兵良莠不齐,战斗起来却异常灵活迅敏,刀枪长剑劈砍而下,凶人同样抽出一柄长剑,堪堪抵挡。 初始五个尸兵倒是略占上风,可凶人很快便摸准其路数。在五兵配合间隙,口中竟喷出一口幽火,顿时将一具尸兵连带其盔甲焚成灰烬,本配合天衣无缝的战阵顿时出现破绽。短短几息,便又斩了两兵。 武木见此情形,自然不甘。趁着敌人无法分身之际,暗中潜伏靠近。待几步距离之时,忽然变化一柄长刀,直斩而下,风雷赫赫,其上幽暗频生,竟蕴含之前竹筒内收集的八道煞气,有多有少,混杂不堪。 凶人躲避不及,生生挨了一刀,正砍在胸前骷髅项链之上,只听数声厉叫,好似女子被抽筋剥皮,凄厉之音响遍空野。 魔音灌耳,尸兵顿时停顿在原地,身不由己。武木也顿了片刻,身型明显缓了一节,不过很快便意识到不妙,“糟了!” 近在咫尺的凶人被砍中项链,此物似乎也是个宝物,竟然能挡下劈石裂地的一刀。可他面色巨变,略有些麻木的表情顿时狰狞起来,怒从心间起。 “竖子!” 于此交锋间隙,空余左手猛地朝前一抓。 武木虽然僵持片刻,明显也反应过来,便要躲闪,可就在这关键时刻,刚刚还灵动无比的他,浑身酥软,动作缓慢了何止几倍。且双眼迷离,明显中了不知名的手段。 大手从武木身躯掏出,捧着一颗黑漆漆地干枯心脏,萎缩地比拳头还小,更是插着几根黑色竹签,极其诡异。 可凶人不管不顾,当着对方的面。 “呱喳”,一口咬下,连着那心脏,就着竹签,咀嚼起来,倒是津津有味。看者却胆寒魂破,浑身发冷。 “我马元食心吞魂无数,你这八煞心窍却也称得上佳品,颇有滋味。 说吧,楼兰王的陵地在何方?不然以你这点微末术法,如何能窃得一丝劫煞。” 武木双目大睁,似乎万万没有想到,竟然是楼兰王之物引来如此强敌,仓促间便丢了性命。 寻常之灵死便死了,可他不一样,早已混沌间失了记忆。醒来时正巧落在那楼兰王陵外,取了离运签,妄图偷来劫煞凝些实力,却遭此劫难。 自身情形太清楚不过,怕是此次陨灭,世上便再无武木之灵,只剩浑浑噩噩躯壳,于柳河腐朽。 挣扎力竭,武木竟短暂摆脱马元控制,抓起那神秘竹筒,狠狠砸向对方。 马元抬手轻轻一挡,便拦下武木最后一击,却听“咚咚”摇晃之音,掉下一枚浑身漆黑的竹签,落在其手中。 眼见无力反抗,武木眼中光辉渐渐流逝,正对之处却偏偏是那诡异竹筒。 其上勾勒之画变为两人阵前大战,一者被撕裂两半,掏心而食,那面目如此熟悉,不是自己又是谁? 福兮祸所伏,祸兮福所倚。想不到这神秘宝物,也是终结他的厄运之锁。 在最后时刻,魂死灯灭,灵犀傍身。想那劫数窃取,哪能不担因果。误以为那些小厮做替罪羔羊,便是妄想了。所谓九劫齐至,便在此刻! 不过,望着马元握住的那枚黑签,他又扯了扯嘴角,却头颅一歪,再无生息。 那诡异笑容停留在侧,荒郊野外,恐怖渗人。 第159章 窃运(三) 马元捏住黑签,用尽力气,却始终折不断。便把其放在胸前骷髅头口中,轻轻一咬,化作无数黑烟,消散于无。 武木身躯跌倒,溅起不小尘土,剩余的尸兵也应声而倒。 在其倒下几息后,忽地又站了起来,浑身僵硬无比,没有去看其仇敌,双目混沌无光,无意识地走向远方。 几步过后,身形模糊,渐渐消失于无。 看到武木如此变化,亲手送他最后一程的马元却没有鄙夷或兴奋,本就铁青的脸色更难看了些。 可他也没有过度关注对方的结果,反而将目光挪移至草堆旁早已吓得瑟瑟发抖的棕狐。 武木临死都没有吐露楼兰王之事,如今想要继续追查,恐怕要从这狐狸入手。 棕狐身上毫无劫气波动,无论怎么看,都像个人畜无害的小兽。可若是真的如此简单,武木为何又将如此宝贵的离运签交给她呢?除非是她必不可缺! 感受到来自眼前凶人的压力,棕狐早就怕的不行。毕竟在它眼中,武木都是难得的高人,竟被马元几招吞了心脏。再加上那可怖的外貌与气焰,简直魔神再世。 马元向前一步,却忽然冷笑道:“看了这么久,也该现身了。莫非还想等个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一道幽光闪过,荒伫立草地,拍掌言道:“好个杀人食心的魔头,我曾以为这场景不会再出现,没想到今日开了眼界。” “哼,孤陋寡闻! 今日便让你见识更离奇的,骷骨亦生贪!” 话未说完,袭击已至。 一股奇特而别致的香味飘散而来,说不清淡还是浓,直袭心间,似晴空万里暴雨来袭,青涩少年见那回眸一笑,以荒的道心都短暂愣了下。 身旁的小狐狸更是目眩神迷,口中流着涎水,似乎看到了烧鸡一般,再难挪开目光。 也就是此时,马元已然栖身上前,一手执剑,一手握拳。可在金蝉目中,其背后生出一只巨爪,状若飞鹰,更是滴落着鲜血,周围环绕浓浓劫气,不知掏了多少心脏。 此爪以刁钻角度袭来,莫说敌人目前僵直状态,纵使恢复正常,也只顾的上那剑拳,如何能注意到这无形之手。 若是寻常之人,即使法术高超些的,都会中了这阴险毒辣之招。可惜,他遇到的是荒,是少有能知其底细的人。 剑劈拳擂,巨爪掏心,无不轰击在荒身上,却软绵绵的,仿佛打在棉花上,随后流焰一转,似那烟花一般,荒的身躯顿时爆开。 马元也愣了一下,莫非出手狠了点,直接拍碎了? 按理说不可能啊,这家伙隐匿在旁,武木根本没注意到此人,若非自己有些侦察的手段,怕是也要被蒙在鼓里。故而他出手也是全力而为,根本没有手下留情一说,就是担心对方难对付。 可如此轻而易举,倒是离奇。 但很快,他就意识到不对,因为本来在一旁被迷得晕晕乎乎的棕狐同样不见了踪影。此刻马元哪还不知道自己被耍了,顿时气得一佛出世二佛升天。 “哇啊啊!气煞我也,待我追到你小子,非要将皮切碎,骨剁烂,咀嚼十八遍再吞下,让你尝尽石磨之苦。” …… 不提马元如何发狠诅咒,黑暗地界下一道幽火闪烁,其上托着一只迷糊的小狐狸,向远方飞驰。 被凉风灌耳,本来还做着美梦的棕狐终于苏醒,见自己身周萤萤之火流逝,如光如焰,一时睁大眼睛。 “莫非我乃楼兰传承之后,在此危难之际,激发无限潜能,通神入化?” “不,你不是!” 无情的话语比冷风还严寒,瞬间浇灭这不切实际的想法。 幽火化作人形,荒抱着棕狐停下脚步,环视四周,又见后方再无动静,方才暂歇一二。 “你,你又是谁?”眼看一招大变活人,虽然在柳河什么稀奇古怪之物都有,可毕竟刚刚小心思被揭穿,也是难免尴尬。 荒没有回答它,只是绕着这不过他半身的小狐狸,不停地打量,特别是之前那枚红签,奔袭中还握在棕狐爪中,此刻却不见了踪影,倒是引得他思索。 “你就这么对待自己的救命恩人?若非我用火遁把你带走,那马元必定如刚刚对待武木一般,对你掏心而食。” 想想凶人之前行为,这场景确实大概率发生。 可它也不笨,刚离虎口又入狼窝,眼前这神秘人在旁窥伺良久,恐怕也不安好心。 对!棕狐仔细端详眼前之人,忽然记起来,他不正是之前看起来傻傻站在路旁的行人么。没想到非但不傻,反而另有所图跟踪至此,甚至能从食人魔手中逃脱。 “莫非以为我傻吗?你也是对楼兰陵图谋不轨的家伙吧。这地方除了武木大人,便只有我知晓了……” 哎,好像有点不对劲。说着说着,棕狐感觉说漏了嘴,闭口不言,小眼睛左看右探,颇有些心虚。 “那这样一说,我岂不是要对你严刑拷打,问出楼兰陵的下落,毕竟武木已死,你也说只剩自己了。” 听到荒恶狠狠的话,棕狐哭的心都有了,这简直是自己给自己挖坑。难受的它蜷缩着身子,小爪揪住毛茸茸地耳朵,一双灵目委屈而躲闪地瞅着荒,心中担心会不会真被残忍对待。 见棕狐如此表情,不似作伪,荒顿时大笑,万万想不到,从马元手中救下的狐狸如此古灵精怪,更是赤心无邪。 从梧桐涧以来,至少阳,如今踏入神秘之地,一路走来处处尔虞我诈,勾心斗角。想他道心坚若磐石,越似天道无情,今日竟被这小兽勾起那一丝恻隐。 没想到南疆妖幽人巫,各个争强好胜,斗得你死我活。如今在这遍地死物、幽魂之所,能见到如此清澈的心念,简直黑白颠倒,让人发笑。 凝视深渊者将被回以凝视,久经劫难者岂能独善自身? 金蝉乃劫难不假,可他毕竟是个凡人,有那七情六欲与善恶之念,若每每如劫难无情,最后到底是人在行劫,还是劫磨人性。 当看惯无尽黑暗,数不清的失望,本就哀怨的他似乎更为笃定。此世当无间,净孽方可续。 但化作无情劫煞,惩戒根性不深者,便是自己追求的吗? 或许未必。 隐约间,胸内燃灯光亮渐起,纵使黑色笼罩,一丝暗金始终环绕,如灯罩迷蒙,似幻似真。 前刻还在开玩笑的荒,突然福至心灵,朝仍在迷糊中的小狐狸作了一揖。 “今日承道友之念得此机缘,无论是那离运签的影响,还是你虚念巧合。 荒都感恩无以为谢,故应下免三灾六难,渡你所愿,可行?” 棕狐愣了愣,完全没明白前一刻还凶巴巴的家伙,怎么突然变得如此恭敬。虽然它也听不懂对方在说什么,可避灾免难,想必不会为难自己了吧,故而默默点了点头。 荒见对方应答,胸内燃灯再次勾勒一抹幽火,暗金更甚。 千般算计万般谋,赤心无邪真上签; 通幽见怪已不怪,以劫问心识真我。 第160章 闻香识诡 朝闻道,夕可死。 一言向道之坚,纵死无悔;二言大道之艰,难寻难觅。多少修者坚心如铁,却难以入道,所谓福缘、根性,并非虚无缥缈,反倒是仙家最为看重的本质。 听棕狐一言,虽赤心纯粹,也未必独一无二。 却恰巧在这般幽地冥界,不沾纤尘。 再有荒本就厚积薄发,玄天、梦隐在身,道一与虚空相对,更隐隐被悟道子注入神秘之物,于此地如鱼得水。返少阳宫跳下云涧,其实便有了一丝真我契机。 如今机缘一至,便水到渠成。 论修行艰难,有那旷世奇才每日精进,世所罕见;论修行轻松,岂不见皓首穷经,不见长生之途,大道争锋,难躲灾劫重重。 或许只是渔夫一句俗话,或许只是夫妻一场闹剧,也可是那悲欢离合之曲,更能是那王朝更迭,岁月流转的沧桑。彼时彼刻,此情此景,合道由心,便称机缘! 当然,真我哪是容易堪透?纵使连踏入此境也困难重重。 以道法来论,一丝机缘敲开此门,便得天罡之气充盈周身,自虚无之地纳取相应罡风,阴阳交泰,方为无漏。 以神念来论,炼神化虚。念头裂解无数,方有虚念,无形无相,可载其重。 如今只要荒轻轻一推道中玄门,即可踏入这期待已久的境界,心中欣喜油然而生。 倒不是眼界狭隘,毕竟一路走来接触的都是仙人大能,纵使凡俗弟子,也都各门翘楚,似乎会升起那一丝轻视之意。似自家这等天纵奇才,踏入真我不该是水到渠成? 若真是如此想,便要评个道心浅薄之语了。 岂不见少阳仙宫,真我弟子依旧少之又少。毕竟,踏入此境,离成仙,便是一步之遥! 可荒没有着急捅破那层窗户纸,固然已经万事俱备,心间却欠着一点,说不清道不明,难言畅快。 棕狐看着身旁一动不动的古怪家伙,时而皱眉,时而惊喜,心中嘀咕莫不是真傻了吧。 眼见心思越发沉重,棕狐才用爪子捏成小拳头,敲了荒的脑袋一下。 “再发呆,那食人魔就要追来了!” 向身后望去,静悄悄地黑暗一尘不变,却有诡异之气息吞噬而来,这是金蝉预警。 荒夹起棕狐,拔腿便溜。 面对马元这等凶人,他确实没有足够的把握。若是真要拼到山穷水尽,惹得虚空劫复苏,或许能斩掉对方,可又何必。 当然,更重要的原因,在于他是马元,是那脑后生手,食人心的凶物。 若没记错,马元下山相助殷洪,剜心西岐将领,更是逼的杨戬施展**玄功,土行孙落地而逃。若非自大中了姜子牙谋划,被文殊广法天尊擒拿,还不知何等猖狂。 堪叹马元成佛去,西岐犹自怯心剜,便是说得此厮! 自荒从梧桐涧出世以来,隐约便觉天地异变,明明洪荒浩瀚,却与他所知之世相去甚远,处处充满诡异狡诈。 不谈之前他有所怀疑,却没有证据得一些人。马元是他第一个见到如此契合之人,或许能从他口中问出些线索。 不过荒内心亦有怀疑,实在是此刻得马元太弱了,纵使神通犹在,与他这般凡人都得纠缠如此之久。若他真是马元,那可是将姜子牙都追的落荒而逃的凶人,等闲金仙都未必能斗得过他,岂会没落至此。 况且看其神色,好似茫茫无知,只剩凶威依旧。到底有无封神,马元莫非道行仍浅? 而且为何对方会出现在这等阴地,若此处真是魂归之所,莫非马元也死了? 再想想武木,好一个武木,被掏心撕裂,何以为荣?观其言行,简直和记忆中的那位毫不相识,可偏偏,这等巧合,由不得他不信。 这期间到底发生何事,以至于洪荒如此陌生。或许从马元处,能勘破玄机。 但在此之前,还得准备一番。 幽火一闪,已至柳河街道,魂来鬼去,一大一小身影融入其间,消失不见。 许久之后,一位带着斗篷的男子在街边停足,似乎在巡查什么。却在拐入阴巷瞬间,胸脯剧烈一颤,低头细看,竟然一只巨爪伸出,握着他仍在跳动的心脏,捧在眼前。 视野渐渐黑暗,拼命想要扭身的男子,只能看到区区一道黑影,便再不能做何。 但观其神色,却没有丝毫不耐,仿佛被人抓着的不是心脏,而是从兜里掉落的玩具。 身后那人同样感觉到一丝不妥,刚要捏碎心脏,抽出手来。只见鲜艳红心瞬间爆炸,如一盘飞溅的柿子酱,纵使隔着身躯,也将那人洒的浑身凄惨。 “这味道,真是香啊!” “哼!”手臂一张,人随心而去,小小巷子血腥味浓重,马元探出身子,阴恻地看着被杀之灵。 既然未化道渣,便仍有残魂。 至于装神弄鬼似的话语,须知柳河之地,最不缺的就是疯子,又有何妨。 倒是被那偷窥的小子跑掉,是件烦心事。 马元取出那神秘竹筒,上下摇晃几次,却丝毫不见动静。与之前武木如臂挥使的情景形成鲜明对比,看来要使用这离运签,还缺些关键步骤。 如今武木已亡,恐怕奥秘便在那棕狐身上。而且有很关键一点,似乎从前武木身边也没有这棕狐跟随,对方出现是与这离运签一同现身的。 而离运签来自他最为关注的楼兰陵,那棕狐的来历便有待琢磨了,总之是不可能让他们逃出手掌。 马元从巷中走出,沿一条路笔直前行,若再早一些,正是荒与棕狐离去之地。纵使潜入人群,依旧无济于事,马元不由狞笑一声,加速前行。 自信的马元却没有注意到,在他融入人群瞬间,街边数颗头颅齐齐转动。有那卖菜阿婆,酒店小二,车夫脚力,露出诡异贪恋之笑。 先是凝视那幽暗深巷,鲜红涂满墙壁,一股异香传来,飘散而过。 随后目光不舍地挪开,至那已然消逝的身影,渐渐火热癫狂,更是伸出青色长舌,不由自主地舔向嘴角。 仿佛恶鬼盯着那长生饭,开了荤腥,再难忍受。 第161章 闻香识诡(二) 穿过杂乱人群,踏过凌乱街道。 马元越走心中越是嘀咕,忽地停下脚步,却已然晚了些。 了望四周,本来热闹繁华的街区,此刻只剩残缺屋顶、倾颓墙桓,角落腐烂真菌寄存,破败不堪。 更远处,逐渐出现零星的黑棺,破旧分崩,暴露在外。几跟青黑干瘪的手脚搭在其上,一动不动,棺内黑漆漆地更是看不清。 见此景象,马元二话不说,转身便走。身周隐隐泛起一道红光,背后之手伸出,时刻警惕着。 急行脚步却越走越慢,盖因地面棺材越来越多,周边房屋已然空旷起来,柳河岂有此等地界? 马元脸色铁青,心知自己遭了迷障。晓得走不脱后,便也镇定下来,毕竟区区棺材,数量未必有他吞的心多呢,又有何惧。 多行数步,破败之地一处祠堂伫立,朱门大展,内里灯火幽幽,一股异常香味飘荡而过,似乎主人家正在炊饮。 乱葬岗内,百棺围祠,做的什么饭,给死人吃的吗。 马元冷笑一声,便踏入堂内。 这屋内也没甚别致之处,宽敞的很,左右两旁台子摆满灯架,灯油却已然干枯,只余些许污迹。不过有一盏灯火星残存,似乎灭了不久。 便在此时,身后忽然传来破空之音,马元早有防备,背后之爪猛地一捏,顿时汁液四溅。可让他意想不到的是,前方亦有袭击,挡开他招架的双手,狠狠刺在其胸前骷髅头上。 “哇!” 只听夜半女子凄惨之音,宛若凌迟,与之前其对付武木的招式如出一辙,但烈度却强了不知几何。 这音波肆虐之处,土地似被利爪拢过,竟泛出道道血痕;窗户墙壁更似被皮鞭狠抽,支离破碎。 可马元面色剧变,丝毫没有之前安然之态。 “今日家宴,正缺那上好香油,客官倒是有心了!” 言语刚落,灯架燃起幽幽绿焰,光火跳动,串联成片,整个房屋阴森宛若鬼域。 更奇妙者,灯油散发着淡淡幽香,似处子体味,清雅独特,浓时醉人,惹得人身魂颠倒,一时竟把那饭香都冲淡了。 借着幽光方才看清,马元胸前连成串的枯骨项链被生生扯走一处,连带着浮在其上的女子面皮,以及大片血肉。余下骷髅头的面容多为惊愕,瑟瑟发抖,宛若真人面孔一般。 灯火映照两侧,方才看到有三桌案几分列前排,各有角色端坐于此,望向来客。 一为石台锅灶,炉内诡火腾腾,似幽森之绿,仿鲜红之血,柴薪竟是那黑瘦干枯的尸躯,以及安葬它们的棺木。氤氲汽起,蒸蒸日上,锅中骨肉香味俱全,吊起馋虫之胃。 二者小店酒桌,长蛇一体,猪首剁骨,蛇妇拧酒。风韵少妇花枝招展,扭动柳肢款款递上,一双灵动小手更是暧昧招呼,所谓秀色可餐,酒肉都增色颇多。不是那泸烟、朱殉又是何人。 三不见人形,只闻其味。桌上白玉盘、黄金樽、赤铜碗,零零总总不下十余。每碟盘之上放置指头大小的精细糊状物,色香味俱全,其上烟雾缭绕。似那祭拜上香,道道汇聚而成,吸入顶端幽然之口。 “本想借饵钓一条小虾,没想到来了一条大鱼。”泸烟捂着她那遮挡不住的雪白,一副惊了心肝地坏笑。 “香气浓郁,似十三种不同佳材混合而成,免不了剥皮剔骨,细火慢炖,没想你非灶神传承,亦有如此手段。”那锅灶竟口吐人言,幽火吞吸,仓促间灶门中掉了几根残缺臂膀。 “吾一生闻香无数,尝遍七情,咽尽六欲,却也未闻过如此芬芳之香。若是将你劈了做成佐料,必定能让灶神满意。”烟雾缭绕间,渐渐化作两个巨大风洞,狠狠地吸着眼前气味。 马元听罢,环视一周,也大概明白如今形势。这虚界自成一体,若无强力至极的手段,怕是要满足某种条件才能破开。而这些斩人烧魂的疯厨子,除了恶名远扬的灶神手下,又能是谁。 没想到他自认为有手段追寻那小子,找出楼兰陵下路,却被引诱至此,成了他人口中猎物。 “那枯骨小子呢?何不一起出来,还需躲躲藏藏?” 泸烟撇了撇嘴,满是哀怨:“实话说我设局在此,初始还真不知你,可恨那滑头小子,占尽姐姐便宜,便擦干净小嘴跑掉了,倒是狠心。” “既如此……” 马元刚想解释,但见那妖妇嘴角诡笑,以及另外两桌目光炯炯,便咽下此无用之言。被发现了此秘密,对于视食若道的疯子,便再无别话可讲。 “那就把你炼成香油,补此残缺!” 马元话音一转,便下了狠手。三桌灶厨,一为火薪,二为尸刀腐酒,三为香诡,只要破其一,他就有办法打破这该死结界。 长剑来袭,猩红加身,如那染血狂魔,凶神恶煞,直奔泸烟。 “赘壳劫煞!(14)” 几乎在感知瞬间,那香诡便喊出来历,却也没有多余信息,可单单只是这一名字,就起了大用。 见对方来势汹汹,泸烟身子顿时变得柔软,似酒幕飞扬,彻底化作那无根之水。任凭刀剑如何锋利,巨爪凶狠难挡,又如何能抓得住盈盈流水。 “再用些力气呗,奴家可盼着您呢!”眼见泸烟胸前波涛荡漾,晃的人心神不宁,口中更是调笑不已。 此番露骨言语,激得朱殉嗔怒大涨,眼中鲜红迸发,手里屠刀一横,隔空一斩。 只见马元尚在招架得一只手臂齐根而断,顿时失了平衡,泸烟哪会放过如此良机。配合默契似地将头一撇,成九十度角地诡异姿势,口鼻皆化作蛇头,狠狠咬向那握剑之手,若利箭飞驰,瞬时啃下一截手臂,连那宝剑都衔着送入桌后。 前一刻还是凶人来袭,几息间便被这夫妇分食臂膀,端的是凶险异常。 而马元背后之手,挥舞几次也被泸烟从容躲过,再想用狠,又被那香诡死死盯住,稍有异象就会遭受雷霆之击,故而始终受到制约。 何况还有那灶台隐匿黑暗之中,伺机待发。纵使马元绝世凶人,双拳亦难敌四手,一时陷入困境。 偏在此时,诡香再次开口。 “小心!” 却略显迟缓了些。 只见马元胸前两枚骷髅头双目血红,躯体一扭,断臂间顿时长出两条纤细的女子手臂,却干枯幽黑,皮肉黏连,手掌更是伸出寸许尸指,直戳而来。 酒幕洒在骷臂之上,如血液融入管道,更显妖艳鲜红,再不如往昔神奇,露出本体血肉。 “啊!” 一声惨叫,何止是胸,泸烟整个上身连带头颅,被撕了个粉碎,蛇身开裂,无一处完整。 马元冷漠头颅一歪,弓着身子,双臂拖地,鲜血涂满青面,露出贪婪的癫狂。 这酒水配心而食,味道可太鲜美了! 第162章 闻香识诡(三) 所谓壳者,居魂锁体,有形者重玄牝,无形者重炁。灵者未成仙,赘者为凡躯;仙者逍遥世,赘者为虚神。 故而世之灵物皆有牢笼,近道者为肉身、神念,论修者困七**念。赘壳劫煞则为其余,多坚持可以行长路,却也会成执念;富好胜可以提进取,同样可能变为嫉妒。 故而一劫起,盈亏有道。以缺换得,所谓天地之法。 马元折了两条手臂,竟然长出两根更为诡异得手臂,丝毫不受肉身限制,反倒力大无穷,锋锐似钢。 蛇身破裂,泸烟碎尸万段,地上酒浆遍撒,比血液还要粘稠,哪还有什么风流美妇。只留朱殉痛苦哀嚎,愤怒点燃神智。 “能将赘壳凝练至此,倒是世间少有!”香诡阴沉开口,桌上烟雾愈发浓郁,却始终未见动手。 倒是那灶台猛地变宽,吸纳一口气。顿时飞沙走石,气流倒卷,各处物件都向那巨口送去。 门外棺材“劈里啪啦”地撞在一起,随后齐齐纳入灶门,干枯尸躯如柴薪,幽火轰然蓬勃,如天女散花。 听着“滋滋”地燃烧之音,念头间生出道道异常情绪,死亡前的思念,痛苦,悲伤,聚合在一起,与这漫天幽焰尽数燃烧。 随着柴火旺盛,蒸汽更为弥漫,笼罩了马元。 在其三步内,朦朦胧胧,视线无法穿透此雾。马元厉声一呵,气散雾飞,地面尽是白骨,几息之内便再次回溯,被雾气遮挡。 温度渐渐升高,涨至一定程度,却停滞下来。要命的是,这氤氲仿佛有种诡异的魔力,蒸腾之气扭曲了空虚,马元的身体开始分崩离析,像是撕碎的面包片,如粉末般向上飘絮。 能想象这样的场景吗,眼睁睁看着血肉如尘埃,不断地撕离自己的身躯,偏偏没有任何痛觉,寂静地让人发疯。 “啊!” 马元胸膛上两颗骷髅顿时鲜红起来,充盈的煞气如风般灌输其内,尖叫再次响起,纵使蒸汽弥漫,依旧难以挡住魔音穿透。 与之同时,马元仿佛感受到什么,顿时转向一处。双腿一蹬,其上本就坑坑洼洼的血肉顿时散去,只剩白骨幽幽,随后血红包裹,猛地化作一阵腥风,冲将出去。 幽火之口,宛若地狱之门,其上雾气一道猩红窜出,背朝其向,宛若开了一个大洞,巨手似血河攀爬而出,搭在灶门之上。 明明怪异之体,无甚破绽,却在巨手搭上刹那。体表冰冷,幽火瞬间一暗,陷入短暂寂静。更离奇的,是一股前所未有的香味,在灶内升起,弥漫开来。 疯狂,无穷地疯癫,如虫群四散,那早已殒命的干尸双目附着鲜红,腾腾幽火乱舞于空,即使蒸腾水汽都违背常识地上浮下沉,仿佛这混乱能感染万物,即使没有神智的死物。 马元背后巨手抓到灶门,狠狠一捏,整个黑色巨口瞬间发生极致地扭曲,水火乱窜,尽是癫狂。 眼见灶台要被捏爆,忽地眼前飘来一瓷瓶。 “闻香,闻香,此乃嗔怒!无端杀念,有去无回。” 声似飘渺咒言,随后木塞脱落,瓶口对着混乱之物一吸,所有泛红的疯癫都乖巧地纳入此瓶,就连马元新生的尸臂尸腿,都化作红光流入其内。 但让人意想不到的是,半身蛇躯的朱殉,同样被瓷瓶吸拿过来,眼见越来越小,却是不甘。 待飞至马元身前,猛地一刀而落,恰巧砍在马元头颅之上。连皮带骨,半个脑袋被这锋利屠刀削下,连带着一血目沾着脑髓飞洒而出。 却恰巧这一刀,将残留在马元身上的最后点滴红光劈尽。朱殉没来得及说话,便与半个脑袋跌入瓶中,化作一滴血水,消失不见。 此刻立在灶边的马元,只剩半颗脑袋,胸前骷髅项链几乎尽碎,血洒周身早已干涸。面对三位诡异地灶神之祭,纵然他法术强横,凶威无限,也被车轮战拼的无可奈何。 香诡之凶残是有所预料的,可作为团体三分,连自己人都下死手,不愧是疯祭。其实从它喊出赘壳劫煞,却不多做提醒,就有了些许端倪,恐怕正是要让酒妇尸刀做那踏脚石。 马元之赘,集生灵之怒,凝于己身,控血躯操鬼女之首。这十三女子,生前受极致折磨,不得死亡,汇无尽恐惧最后化为怒焰,焚烧于心,被怒火灼尽。 世人皆有嗔怒,那一丝香气流转,便是引得人怒泄怅然,更有色魅之息,被吸入劫煞之中,增添己方实力,又能暂迷敌人,端的是诡异至极。可惜,面对香诡的瓷瓶法宝,竟能吸纳嗔怒,完全克制了他。 眼看陷入绝境,马元残留的一只眼却瞥了一眼外围。 本来幽火大盛的祠堂,此时早已被斗法毁的破破烂烂,浓郁的香味也几乎消失于无,四周深沉黑暗渐渐褪去,围拢棺木更是被灶台吞入,光秃秃地一片。 也就是说,结界破了! 可那瓷瓶依旧在侧,纵使吞吸之力没有此前对嗔怒者强烈,也拉着马元的躯体寸寸移动,恐怕不多时就要被拉入瓶内,化为血水。 念头至此,马元再不犹豫,拿出一枚竹筒,正是楼兰陵遗物离运签,用力一抛,扔向瓷瓶。 说来也怪,所有被吸纳之物皆缩小身形,吞入瓶内。可这竹筒纹丝不动,直直撞向瓶口,两者相碰,“咚”地一声,各自落下,瓷瓶也断了施法。 失去瓷瓶制约,马元顿时恢复行动,扭身便化作一团血雾,朝远方飞驰。而这次,再没有迷路之象,很顺利地穿过结界,逃脱出去。 祠堂内三桌,夫妇二人已然化无,灶台扭曲不堪,香诡在瓷瓶跌倒后,顿时烟雾泛起红光,一时竟斑驳起来,聚集而无法扩散。 红雾扭曲后化作一张冷淡的脸幕,盯着马元逃跑的方向,久久凝视,终究还是没有再追。 随后鼻尖轻嗅,似乎要把这股残香刻在脑海。 却忽地轻咦一声,低语道:“度厄,化诡,蚀阴,魂欲……春秋……” 越念越是惊恐,到了最后,甚至已然颤抖起来。此中有盈有亏,仿若无穷劫数降临,磨灭万物。 区区一个柳河马元,在他身上嗅到的竟是这般灾劫,实在是离奇。明明其控者单一赘壳,何来如此多的灾难,何况承受这般劫数,如何能存至今日? 望着身影消失于黑暗,香诡竟泛起劫后余生之感。 无它,只因此鼻闻天下劫,识万般诡。可如此浓厚劫数的,不能确言,亦不敢言。 越是知命,越是晓灾。 至于马元,在劫难逃! 第163章 真我 淅淅沥沥地小雨,笼罩于幽暗天空,世间一片朦胧,孤独而幽寂。清冷之中,却透着几分萧瑟,以及落寞,夹杂的是深深劫数。 荒山野岭,古庙独灯,微弱灯火引诱着过客来此歇息。其旁悬河流淌,枯树横卧,融入夜雨之中。 轻微声响惊动细雨,绵绵之下一道佝偻身躯朝山上行去。 纵使雨水冲灌,其身后一条染血道路,洗刷不尽。每行一步,血水混杂于泥土便更艳一分,若是凡人,恐怕早已流血而尽。 终于,翻过山头,青灯摇曳,寺庙已然不远。残缺的头颅以及眼目猛地一颤,可很快,便沉寂下来,盖因那光影之前,有一人横亘其间。 双手抱胸,膝盖微弯,后背靠着一颗古树,形态放松至极,却宛若天堑般地隔开微弱光影。 “此地殒命不落,凡真灵依旧者不死不灭。那对夫妇,那灶台,街上群灵皆是如此。 可你拼劲全力逃离,没一丝妄念,你在怕什么?还是说你也如那武木一般,死去便再没有机会了!” 荒话语轻松,仿佛与邻居闲聊。 马元抬了抬只剩一半的脑袋,嘴角微微一撇,自嘲道:“终年打雁,反被雁啄了眼。 灶神三祭本是为你而来,好一招祸水东引。” 荒却摇了摇头,指向马元胸前残破的骷髅头,言道:“不,你错了,至始至终,它才是源头。 你用邪法禁锢女子身形,榨油提香,凝成秘术,种下恶果。 疯厨子们本就是为这一丝浓香而来,跳过我这媒介,直接找到你这正主罢了。” 马元一颗眼睛盯着胸膛,顿时大睁:“那贱人留了余香在你身上,怪不得!” 一切都说得通了,为何荒离开古庙便仓促间进了酒肆,离开后又被泸烟惦记,更是借机寻到马元。 此香乃十三女子精魄,蕴怒含劫,‘香女’不知用了何手段,竟然以此引得一场劫难。 灶神之祭乃渴求此材,故而相吸相随;遇到马元出手搏杀武木,则有些巧合,其一有‘香女’手段影响,其二亦有金蝉之因。 当然,说一千道一万,决定权还在荒的手中。不论是未曾抹除留香,还是引三祭与马元一战,这一切因果,当他站于此处与其对峙,便已明晰。 他需要一个结果,打破困扰已久的迷障。 “我该称你马元尊王佛,还是一气仙马元?” 喝问如平地惊雷,雨夜红闪,可马元单目露出愣神表情,隐隐约约地熟悉传入心头,仿佛隔了千百甲子似地遥远。 “你知道些什么?”半颅狰狞,迷茫中蕴着点点期待,朝荒看来。 荒仔细地盯着他的神情,无丝毫作伪,那惊骇宛若有人在其心上通了一剑,而迷茫岁月剥夺了他的记忆。 “你忘记了?还是说没有开始?” “你到底知道什么?你知晓我的来历?”马元几乎是咆哮而出。 一个剜心食人的绝世凶魔,如今却像个凄惨无比的疯子,如困兽犹斗,渴望着未知的信息。 忽然,马元静下来,整个人愣在原地,残破面容似那恍然大悟,嘟囔自语:“我想起来了……” 雨夜风凉,轻音似鼓,荒顿时没了那轻松姿态,身子直立而起,皮囊都隐隐紧绷起来,细致地听他讲来。 可就在此刻,树洞飞屑,一根焦黑干枯的手臂猛地掏出,直袭荒的后背。袭击之迅速就在电光火石之间,甚至都没有反应的时间,手臂便穿透一层薄皮,狠狠地抓了进去。 马元咧开嘴,奸计得逞地笑了出来。 所谓惊讶,所谓绝望,不过是一场戏,纵使到了这般境地,马元出手依旧阴险狠辣,不留余地。 静,细雨匿声,只听手骨搅动,用力一捏。 “握到了什么?” 无情目光直视而来,荒冷冰冰地看向马元。 能冻结魂灵的火焰,单单一触,像是被针扎了一样,有无数恐怖席卷而来。随后虚无所至,觉与神一一消失。 树后臂膀渐渐失色,隐于无。并且蔓延开来,从马元那已化为白骨地腿,一寸寸侵蚀。 他确实秘法卓越,竟然跨过虚妄触到核心。若是寻常枯骨,即使没有心脏,也会被此法聚集精气神,拟形一颗鲜红心脏,捏碎后魂体皆灭。以实化虚,可称仙法! 可惜,他捏到的是荒的核心,暗淡的燃灯,便连仙人也救不得。 “咔擦!” 双腿虚无,腰身跌落于地,生死间有大恐怖,马元的半颗脑袋也错乱开来,前胸贴着草地,朝那青灯古庙攀爬。 “不!不可能!” “我还不能死,我不能……” 虚无在不断侵蚀,连血迹都未能留下,渐渐地连腰身都消失,只能靠着下巴扎入泥沼中,不断行进。 “此香乃十三赘壳而成,必有神力,神意无穷……” 口中囫囵,依然有些胡言乱语,也是,半个脑袋都被削没,身魂受创,如何能清醒。 终于,虚无抵达脖颈,皮肉骨皆消散。头颅搭在石堆上,古庙灯火隔着烟雨在独目中点燃,仿佛在那一刹那,照亮遗落的往昔。 无论有多么豁达,多么凶狠,死亡来临之际,都难抵无尽恐惧。可马元此刻偏偏平静下来,在那朦胧青灯中仿佛看到了什么,瞳孔渐渐舒缓,脸幕也安详下来,口中呢喃消散于山间,随风而去。 “骷髅山白骨洞一气仙!” 此轻言,胜万钧。就连正在侵蚀的虚空劫,瞬间化作飞烟,胸膛内燃灯更是砰然炸响,仿佛遇到绝世凶险之物,整个阴森无光的世界都陷入短暂的宁静,雨夜仿若一副静止画像,被短暂封存。 须臾,或是片刻,那半颗头颅已然消逝,点滴痕迹都没有余下。 荒上前捻了一抷泥土,湿润的很,却连丝毫痕迹都不剩了。 能够让准圣种下的虚空劫破灭,让道一劫煞运转的燃灯退避,在这方天地,还能为何? 除了灾劫若道,超脱阴阳五行,仙典语焉不详,连道文都难以承载的无量劫煞(1),再无二者。 好个骷髅山白骨洞一气仙,一生凶残,却沦落到忘却故我,怀着残缺到极致地魂灵苟延残喘。 直到最后一刻,由虚空作筏,陨于诸劫之下,方才灵犀一念,回想起斑驳记忆。 马元至死都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可荒也得到了他想要的答案。 无量劫加身,永世沉沦,不得逆转。 怪不得没有任何从前的痕迹,怪不得万道诸法,难觅洪荒岁月。 并非不存在,相反,乃劫数最深之处。若要刨开这世间奥秘,封神必是诸劫之源! 究竟发生了什么?连马元这等凶人都被碾成碎末,撒于偏颇。 压力如山海般袭来,仿若天地之雨化作一只巨掌,横压而下。 偏偏胸中燃灯摇曳,始终不熄。 倒是有暗金涌动,勾勒一具孤身,其影朝后,渐渐远去,尽得自然。顿时深吸一炁,万神归虚。 他终于明白缘何棕狐机缘,还差一息。便是为见马元,解心中久惑。既清明,则无碍,劫数如山海,终究外物,修己身,识自在,方成真我。 燃灯飘摇而起,天地烟雨如漏斗旋风,无孔不入,劫数浩荡,无边无际! 此天地怎会是幽界,纵使血河常伴,也无法抵挡这般灾劫。那么,谜底便只剩一处。 冥冥浩荡,幽定生死,万劫之源,道出其殁。 幽冥! 如今,他便要在这众生陨灭,诸仙胆寒之地,踏入真我。 故谓真我,明心见性。 天罡由此而生,阴阳聚合成一,长生大道,目之所及! 第164章 真我(二) 无尽阴煞倒灌,混沌无常,经燃灯一游,便如百河入海,凝聚成涛,压缩极致,猛地坍缩。 一道流光划过,如劈开混沌,气之轻清上浮者为天,气之重浊下凝者为地。三元所分,天下万物! 睁开双目,荒头顶为厚土大地,雄浑载物,脚下空空荡荡,薄薄气层漂浮而去。反转身躯,方才看清天地始终。 山岗蜿蜒起伏,戈壁广袤无垠,一粒粒细土铺洒而下,层层土壤堆积而成。无尽凝聚之力,生生不息。 夜空无际,静若死寂,忽地一道流焰升起,椭圆之球熊熊燃烧,火光充斥世界,热量睥睨天地,跨亘古岁月。 狂风暴虐,水龙倒吸,云卷癫狂火凤舞,波涛摆掣鱼龙僵。云海有气旋,由此接乾坤,道尽沧桑。 上善若水,生之起源,乃万物之母,亦行滔天之势,波涛如怒,汪洋尽摧,一水如一念,不争而道也。 地火风水! 须臾之间,天地开化,此方世界衍化而行。 荒自然明白,这并非是他的功劳,而是道一劫煞所成,方有此般浩瀚景象,几近道。 在通幽跨越至真我时,煞气凝聚,可由此勾连天罡,获取难得一见的罡风,但机会只有一次。若是把握不住,便只能如寻煞般,耗尽心力收集天罡。 当然,天罡地煞关联紧密,煞气的种类及属性皆会影响此刻的天罡获取。神煞,玄煞,幽煞,劫煞,自成一体,可如这般恢弘者,除各自前三,再难见到。 须知三十六天罡,分为至九、上九、中九、下九,至者大道本源,上者一炁阴阳,中者五行四象,下者万物化生。 但与地煞有本质不同的,便是天罡由煞而聚,诞生于煞气最浓之地。更为奇特之处,在于其生来不定!也就是说至上中下的排名可能会变动,据传乃天道认同的程度,若是某日有圣人以法合道,那么此罡极有可能踏入至道,为天下传。 当然,即使如此,有些天罡的地位,已经无尽久远,称一句与天地齐驱亦不为过,其中之一便是荒此行目的。 目光渐渐转向世界中央,清气浊气划分,黑白游荡,若是无误,应该乃至九之二,生灭阴阳造化罡! 此罡主生死,定阴阳,起造化。单他知道的入口,便有乾元玄煞、坤虚玄煞、造化幽煞(3)、道一劫煞,各个都是顶尖地煞,常人别说修炼,见一次都难得很。 前几名的煞气皆有缘法,可这生灭阴阳造化罡,更是难得,须悟得生死奥义,明晰阴阳变化,夺那一丝造化之风! 若说生死奥义,最直接得自然是踏入仙境,仙凡两别,长生久视。凡俗之辈,无论如何,都难以超脱寿数限制,超脱**樊笼,参透生死乃成仙一大要素。 可由煞取罡者偏偏是通幽晋升真我,又不是踏入仙境,怎么会有这般堪透之辈?还别说,仙典记载有获取此罡者,就是那一步登天之人,连跨真我、仙劫,一日飞仙!听闻乃上古先皇,人族圣君。 荒自认还达不到那般妖孽,可他有一天然优势。若猜测无误,此地即是幽冥,身死而魂不灭,还有比这般对生死了如指掌得凡人吗? 至于造化,本就是劫数余生,有得者有失,有失者方得,金蝉本就此理。何况他见马元再成真我,明晰前世今生,所谓造化即在此方。 唯一缺憾便是阴阳大道,却也有阳极金乌诀,阴极浮生凝月,融六翼金蝉,可取其合。 在此虚界,一个念头便跨越无尽空间,抵达彼处。 细看之时,一白一黑若两条鱼儿,游荡环绕,充斥天地玄奥之妙,头尾互接,便是生息不停之气,随后化三而生万物。 口中玄诀起,炽焰环左身,明月照右体,阴阳和合,润万物而济自身。 两条鱼儿仿佛受到莫名召唤,于那无形之气中摆尾而行,眼看就要游入胸膛。 就在此刻,变故徒生。 本来一度稳定衍化得世界,忽地动山摇,明媚天空出现无数裂缝,其间紫雷闪耀,霹雳一声连天地都战栗不已。 只见大地开裂,火焰飞腾,风卷残云,波涛无限,世界顿时陷入末日之景象。阴阳鱼仿佛受到惊吓,反而退缩回去,于原地打转。 一步之遥!只要伸手一摸,或许就能取得梦寐以求得天罡。 却也咫尺天涯。此罡乃煞气勾连而至,乃玄之又玄的产物,别看目前是阴阳鱼的形态,或许转念间便是图谱、宝剑、甚至青牛,万物皆可。 触手之间,鱼儿怕是会长翅膀飞走。 天边神霄更甚,裂缝间隐隐有红瞳闪烁,越来越多,齐刷刷地盯向荒。 这是道一的反噬!劫煞近道,可获造化之余,同样亦是天谴目标。纵使于这地煞界内,也撑不过数息时间。 此紫霄神雷荒见识过一次,便是在师尊金蝉子渡劫时,两大恐怖身影之一。当然此刻的程度还远远未至那般残暴,可对他来说却是置之死地。 怎么办?放弃此罡,另取他物? 身旁地火之物飘散,有三色之火熊熊燃烧,若没认错该是三焰九都罡(中五),还有五气化归,直指五脏,该是五气神罡(中八)。 离最近者,甚至一颗赤树生长,无尽道火澎湃,竟然是那赤炎梧桐罡(上六)。 此该是大日金乌体,外有与金乌王劫数息息相关,故而吸引者阳极天罡更盛。 其实天罡地煞,更注重地是搭配而行,以及与功法的契合。若是获取这等天罡,自然与金乌诀更适合,斗法或许会更强。毕竟六翼金蝉,此诀既重整体,亦注个体。 思虑不过须臾间,却仿佛过了许久。 荒还是伸出了手,摸向那游荡的阴阳鱼。说穿了他本质仍是金蝉,窃道者! 命数,或许已定,若屈服可成一时豪杰。但金蝉之道,在逆不在顺。放手一搏,若无收获,自行寻找天罡便是,可这般机缘,唯有一次。 看着眼前模样,荒不由一笑,自己亦是凡人,免不了生出贪婪之心。可大道之争,何时有过退路? 手掌触摸瞬间,阴阳鱼若泡沫般碎裂,天边紫霄更是怒气横生,齐齐劈向荒。 任凭他有何神通,也抵不住此杀意沸腾。 只留丝丝遗憾于心间。 莫非败了? 也是,胜负成败转头空,尽付光阴。 黑暗笼罩而来,内心却从未有过的安宁,似乎有那么一丝熟悉。 第165章 真我(三) 昏暗世界,光阴不前。 荒再度睁眼,静静望着四周死寂,心中已明了一半。 没想到所谓的五行之道,劫难重重,应在此处。 西方圣族称地火风水,道家言五行阴阳,自然各有契合之处。可此界源自化万物的崩溃,恐怕与当日戏言不无关系。 或者从根源上说,金蝉子受劫尊惩戒,该有一难,而此劫数无论是否主观去想,都会蔓延至道统之中。 当日心中一嗔,缘何不是有所不满,而劫尊以五行合道,便已种下此果。 所谓一言而怒道,千秋不易。 但让他万万想不到的是,那幽冥似的景象,如今再次重现。 如今思来,金乌王明明要送他进入幽界,为何最后会出现在幽冥。虽一字之差,却是天壤之别。 看来老头子对幽冥之道,另有手段。劫尊的出手,莫非有此中缘由? 单单念头升起,周围幽暗便黑屋弥漫,暗中有不可知之物窥伺,恐怖将至。 荒立马停下思索,目前还不是考虑老头子之事的时候,纵使他自己落在幽冥,都有无数谜团,如何能解过往? 偏在此景,天罡之变出扭转象。 左手之前,一汪清泉空中悬立,两条鱼儿交相戏耍,身影位置与之前截然相反,仿若倒映在水中的梦幻。 透过清泉,刚巧看到一道人影身后雷霆万钧,黑暗席卷,却依旧伸出手来,向阴阳鱼摸来。 望着那熟悉的面庞,端详紧张又不甘的表情,荒“扑哧”一声忍不住笑了出来,没想到自己看自己,亦是这般有趣。 真我,真我,谁能真正堪透本我? 所谓生死,阴阳,而成造化,原来如此! 朝着那清泉伸出左手,竟与那面世界的自己相同步骤,他出右拳,我伸左臂。 有过一次经历的荒,自然明白这般奇异世界有何逆天之术,可他不为所动,只是平静而对,等待着那既定的结果。 在手掌触碰刹那,果然镜花水月,泡沫碎裂,阴阳鱼斑驳而去。但荒脸色不变,反而有种悟道般地虔诚。 却在此刻,“哗”地一声水响,一条黑色鱼儿跳出破碎之泉,跃入他的胸膛;在另一面,白色鱼儿同样跃入‘自己’胸膛。 只见水镜中的世界飞速行来,快过流星闪电。任凭身后黑暗与神霄如何迅捷,都不及其千万之一。 荒自然知晓,飞速前进的不止幽冥,还有他此方世界。 不入幽冥涧,怎观人间情? 若身在幽冥又该如何?自然该是落在红尘,窥一窥阴阳道! 转目四望,阳光明媚,此界不是人间又是何方? 可惜,刹那过后,万物消融。生死既已互换,阴阳得道一而窥,造化便无可阻挡。 胸间两道无名之风浮起,于燃灯底座勾勒两色,黑白互盈,为天下希!纵使劫难汹涌,恐怖无常,亦难动摇此基分毫。就连逐渐变得虚无的火焰,也隐隐有了形貌,说不清、道不明,却仍在一之中。 “呼!” 吐纳一息,四周仍是苍凉。 纵使刚刚波澜不惊,此刻也难免有些后怕。谁能想到,生灭阴阳造化罡获取条件如此苛刻。若没最后那人间之境的转换,纵使身处幽冥,也难以如意。 所谓生入灭,死回生,阴阳互换,堪为生死之道。自以为生死两境皆有所悟,终究还是差了些,如此思来,仙境不愧为修道者的质变,简直天地差距。 从前以通幽之法诛灭真我,玉玲珑却言道在仙人手中难逃一死,绝无虚言,只有真正体验一波生死轮回,方知此间差距。 内视胸中燃灯,却想的是老头子。他知晓对方留了手段,毕竟抵达仙境解除封印就是明言。可今日遭五行劫难,化险为夷,才晓得六祖魔魁,那一句盗天命,换乾坤的分量。已然身死,道算无常。 至于劫命燃灯,纳劫数之下一灵犀,以前他只以为乃劫煞收容,化身诸难。如今看来,幽冥人间,自在逍遥,亦是其道。 找寻许久的坠幽之谜,或许就在身边。 可惜,实力还是有所欠缺。从取得阴阳造化的那刻,若真有仙境之修,便是逆转生死之象。 或许,缺的未必是道术,而是另外一些东西,只是他暂且还参悟不透。 不过从其中也得到一些信息,他与柳河这些诡怪并不相同,看似骨架画皮,恐怕只有一命之数。虽然不清楚陨落此地有何后果,但心间警示,怕是远远承担不起。 不仅如此,抵达真我之后,炼神化虚,于冥冥中勾连本我,化作一神通,名为衍劫。其一者,生死无常,阴阳有道,金蝉参悟己身,避灾消难,故称我劫。 此法与心血来潮有些相似,其实在此前已隐隐有所端倪,不论是断魂山一行,还是幽冥后对劫数的把握,都是基于自身之运,趋利避害。凡是己身有劫,便会稍有感应,越是危险,反应越是强烈。 可缺陷亦有,若是遭遇远超自身感知的劫数,反而会受到麻痹;或是遭受天机遮掩之术,容易误入歧途。最严重的,自然是劫数之道,躲避不过一时之策,终究还是会积累起来,某日化作那杀劫来袭,大罗难避。 可有些磨难,千里之堤毁于蚁穴,并非说历些小灾小难就能逃避命数,这其中玄奥,才是劫道之本,须得慧心衡量。 譬如眼前青灯,明灭不定,心间竟无一丝波动。可无论是马元葬于此地,还是灶神三祭,皆从此处起。 甚至他苏醒在河边,首步踏入的便是此庙。若说没有任何关联,就算把他骷髅架子打散,他都不信。可偏偏,我劫无丝毫动静,甚至比山岗浮风还要平静。 那么,只有几种可能,或是此中劫数与因果,远超自己承受范围;或是与己身牵扯太深,牵一发而动全身,甚至影响难测,无法给出吉凶;再或是,两者皆有! 翻过山岗即是古庙,马元纵死也想要回到此地,或许有能让他绝地翻盘之机? ‘香女’所谓的约定,如今罪魁祸首已斩,是否已经达成她的目的,亦或者另有玄机? 可无论如何,涉及到马元,涉及到他内心最深的秘密,纵然前路难测,也得踏出这步。 何况,望了眼胸中黑焰,或许暂时缓解了些压力,虚空仍是致命之劫。想要苟延残喘,也得走这一遭。 踏前一步,凌空虚度,飞身已至庙门。 那香味终究淡了下来,幽火也快要熄灭。 荒还未有动作,庙门“嘎吱”一声开启,只听熟悉声音传来,充满前所未有的宁静与解脱。 “公子请进!” 第166章 真我(四) 视线随着灯光明灭不定,再次见‘香女’,依旧白衣飘飘,内心想法却截然不同。 诡怪,妖魔,还是为虎作伥的可怜人? 就连幽冥之中,角色都并非纯粹,黑与白之间夹杂太多灰色,可他也不是来做那慈悲人的。 “我来赴约了!” 阴阳流转玉骨,屋内点滴动静都难逃耳目。与此同此,气机针对,无漏之念。荒可不是初出茅庐的少年郎,从劫气来看,对方身上背负的杀孽可未必浅。 “哈哈哈! 好,好得很!” 明明未转过身,一股阴风袭来,黑洞洞地双目仿佛盯着他的手,看到其手刃仇人的场面。 “你是怎么被马元抓住,炼化香气的?关于马元,你还知道些什么?” “好得很!” 重复呜咽着这话,像个疯女人一样,审视着荒,让人毛骨悚然。 但荒不为所动,反倒不急不躁地坐了下来。 “既然马元枭首,想必控制尔等的诅咒解除大半,若是这般,自杀岂不容易。 可你偏偏如此寻死,看来这里面还有些秘密,让你不得不这般做。” 听闻此言,‘香女’终于从疯癫中恢复些许,认真地看向荒,沙哑着说道:“你的来历果然不同寻常,我留香于你,本是想引灶神之祭于此,恶斗马元! 没想到最后斩灭其元神的是你,而且你想问的根本不是柳河陵的事!而知晓马元来历的除我外再无他人,起码在此地是这样。” 荒意识到有些着急了,毕竟灶神之祭追求这浓香,可他却不闻不问,想要寻根刨底,让对方有了警惕。 可想不到的是,‘香女’不但没隐瞒,还大方承认。 心中狂喜的荒,刚想开口询问洪荒到底发生何事,却猛地停了下来,继而死死盯着对方,心中有了些许猜测。 切勿言道,切勿言道! 竟是故人?是哪一位榜上神仙,又或者岌岌无名之辈。 山穷水复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命运之巧妙,难以述说。但其实隐约间亦有脉络,十三位女子被炼化,唯有她一人存留魂体。 此刻再见,身上香味散尽,那些女子冤魂早已轮转,唯独她不曾消散,还央求自己杀了她。 “骷髅山白骨洞一气仙!” 随着荒念出这熟悉的名称,眼前‘香女’瞬间恍惚了一下,那发焦的尸躯变得更加漆黑。 看来她必定知晓些事情的,而且与马元最后一刻方才回想起自身不同,对方记忆保存得更多。 沉默的气氛让寺庙更为压抑,连油灯都微弱许多。 “我本来指望你杀了我了事,这样反倒轻轻松松无牵无挂。也可以告诉你一些往事,可听了此言,你就得帮我做一件事,牵扯不小,可能会让你命丧此地。 但既然你有所知,便应该晓得此秘事的重要性,我的要价并不高。” 何止不高,若所料不错,该是此方天地最本质的秘密。特别是对他来说,若能重回熟悉的轨迹,此助力堪称道基。 “自然不高,可我怎知你说的便是我想要的,或者编一顿鬼话。” 没有理会荒的反问,‘香女’开口便是石破天惊。 “广阔乃幽冥,万物命数不存者,若有执念起劫难,借地火风水衍形。世称道之殁者!” 即使是荒的定力,听闻此言脑子中都是轰隆隆地响,一幕幕过往景象流转,怪不得道殁所出之地皆为劫难,且无光阴之限。 而梧桐涧、金乌王会出现那般转换,所谓的被拉入幽冥,就是其命数已尽。 可也有奇异之处,纵然柳河诡均傻缺,比起地上道殁,都已称得上灵慧,他所见的灾劫道殁,几乎没有任何神智,单凭本能驱动,这其间或许有更深的联系。 而且传闻中的道殁,南疆亦是稀少,若古庄,阴阳城这般地界多一些,恐怕早没有活人生存之地了。但以幽冥的体量,只是渗出一丝罢了,或许与她口中的地火风水有关。 还没思透此层,‘香女’再度开口。 “你问我缘何被抓,很简单,同是骷髅山一修。来此寻帮手,却不想对方已然忘却往昔,只剩柳河马元罢了。 我辈之仙,魂残入幽,苟且而存。如今元神尽灭,道法不再,就连记忆标注的那一丝执念都被慢慢剥夺,可悲,可悲!” 目光转向荒,言语间尽是苍凉。 他心中一动,知晓对方误会了,‘香女’或许以为他同样是遗忘过去的故人,凭借残缺记忆想要找寻秘密。 如此说来,莫非曾经三教众仙,皆是这般失了过往,存于幽冥?亦有这般可能,否则洪荒大地不可能一点传说都没有。 要知道截教万仙,阐教十二金仙,佛教圣众,哪个不是天地骄子,只要留存,必定有其名号。 可若是这般,那三清老祖,混元圣人,这些不灭之圣,又遭遇了什么?若马元这些人都能活下来,纵使沦落幽冥,圣人就绝不可能陨落。 念头急转间,忽地发现灯火越暗,‘香女’身体已然飘渺。无量劫!单单只是嗅到这灾难,都有衰败的迹象,若非其燃灯存有道一,此刻一身骷骨怕是已成灰。 “若你自己未曾忆起,本不该提及往昔,但也唯有幽冥能容纳几句轻言。 我不管你回想起什么,也不管你是谁。既然听了这番话,须得完我心事。 去酆城见一个人,名曰姒!告诉她,兰陵已灭,道不可信!并把此物给她。” 挥手间,一枚竹筒于光火映照下泛起,其上勾勒戈壁大荒,一女祭拜天地,随后黑云来袭。这不是离运签嘛?可马元为逃命,将其摔到香诡处,如何取得。 似乎明白荒的想法,她平静道:“红签方为真运,伪运又如何能长久?它一直在你身边,不过你未曾关注罢了!” 荒顿时一愣,回想着棕狐机缘,以及踏入真我,隐隐有了明悟。看来所谓的时势造英雄,却是不假。 ‘香女’说罢,已然接近消散,那漆黑恐怖的面容几乎都看不到了,只剩白衣轮廓支撑。 “三足古桑传闻乃旸谷坠幽所化之地,存有三阳之殁,若没有其道统根源,万万去不得,死无葬身之地!” 轻言胜风,微弱至极,只听些许呢喃,似解脱,似无奈。 “苦修万年,又跨轮回,惜我往日,不可追忆。哀哉,哀哉,道化顽石,世间一遭?” 听着忧伤的慨叹,灯火彻底熄灭,再见不到白衣之影。 立在乡间小道,却没了那座孤坟,连最后的痕迹都被抹除。若非他今日在此,心中憋屈又与何人述说? 非善非恶,仅仅只是过路人,同行者,以及共知的香火? 哼! 人之将死,其言也善。 可‘香女’的话,又有多少是真的呢?或许只有她和马元知道了吧。 第167章 棕狐 阴霾天空,无云微风,山陵尽是坟丘,似土包一样,有些却已然塌陷。古怪的是,坟前立着木制碑文,没有书写一笔一划,皆为无字。 在无边无际的坟丘中,突地一抹昏黄光亮闪动,似那夕阳将落,单望一眼便心中泛起蹉跎。 但依稀循着这道光芒,方能找到坟丘中最为古怪离奇又法力高超的那个人。 绣鞋轻踩,愈发靠近,不留丝毫痕迹,仿若云端跨步。 手抬一盏红灯笼,弥漫光晕将其笼罩,只剩倩影朦胧,依旧美得不可方物,更显端庄威严。 待靠近光亮原点,两色光辉互映,那昏黄却不动如山,一切光明如故,仿佛跨越时空终点,不减分毫。 相反,红灯鲜艳璀璨,反倒被照耀地妖艳起来,此刻再看竟似鲜血横流,血海滔天。 在场地中央,一位扣着兜帽的男子正点燃黄纸,轻轻一抿便燃烧起来,放入铜盆,灰烟飞起。 于升腾火焰之下,才观得男子虚无飘渺,只有上半身浮现,昏黄之光正是其顶上轮圈,宛若世纪终焉。 “又是三道亡魂,可怜千秋道行,临死方才记起。这般劫难,何等残忍。” 铃音悦耳,话却无情,女子提了提灯,照亮身后。三座坟丘塌陷,木牌倾倒,至灭也不知是何人,或许唯有眼前烧纸之人晓得,毕竟无名如何祭奠。 “地有翻覆,血河异变,冲荡幽界之渊;中洲天灾,有妖孽祸乱朝纲,人伦不净;妖族阴阳隐匿,日渐衰落。此为无量开端,趁此大劫,方能解我等不世枷锁。 若有道兄相助,此役改天换地不在话下!” 女子温言而劝,话语却太过惊悚,连铜盆火焰都凌冽些许。 可那道人丝毫不为所动,只是静静地重复着他的动作,为故去之人祭,虔诚而专注。 “我知道兄守护之责,庇护万千仙众,乃无量功德。 可就算守着此地,不过冢中枯骨,劫难无穷无量,终有一日我等皆湮灭于无,如三人这般,世间再无痕迹。” 盆中火焰稀疏,几近于无,道人身影也逐渐模糊,似要融入此方天地。 见未回寸言,心间难免一馁。 “恕无当叨扰,此去应劫,若不幸道陨,便不用燃去,望留一丝清灵。” 红灯笼转身,长袍锦绣,道蕴无常,却显得毅然决绝。都说她灵慧无双,存教派之一线生机,可天道颠覆下,谁能独善其身?既如此,又何妨一搏。 道心通透,无有混沌。此言毕,诡异红光微弱些许,那挺拔身影背离坟丘,似乎万千哀者悲鸣,送别其人。 却在此刻,身后隐隐传来道文,入得其耳,瞬间消散。 “酆城有引,抉一作友;朝歌再起,为万殁窟;三阳不定,或为契机。” 寥寥数言,重若千金。 无当眼中一喜,转身作揖而谢,却在须臾间,风沙四起,灯笼与倩影皆化作细沙,飘散而去。 坟场再次陷入寂灭,只剩昏黄点点。 须知此地天边无际,轻浊不显,乃混沌神煞(1)衍化,仿若天地未分。地面坟丘牢笼,乃无量劫煞铸就,跨越光阴腐蚀诸仙。孕育的自然是至九罡第一,先天混沌无量罡,若是常人得一缕,即可纳先天一气,立地成仙! 当然,更可能的是魂飞魄散,再无根基。岂不见无当之念,不过几息便化沙飞离,不可久存。 唯有长存过去,道入混元者,方能抵抗。 只见灯火如旧,虽然摇曳,点滴光辉却始终让坟丘笼罩在光芒之下,未曾坠入永夜。 可天地大劫既降,风起云涌,灯火还能照耀多久,或许道人也算不得准。 故而三句箴言,提点玄机,却终究入了劫。 …… 行走于小道上的荒,还在思索‘香女’之言,若说其来历跟脚,白骨山骷髅洞自然是大名鼎鼎,能与马元相识者,亦不过几人罢了。而能撑过劫数,比马元还要清醒,不说运道,单是道法就绝对不低。 若猜测不错,该是那位与莲花化身有极大因果的娘娘罢。但这是建立在对方说得是真话的前提下,虽然其身份必定是封神之故人,可若不愿暴露其真身,借机一提也是可能。 当时首见其面,‘香女’可是根本没提马元,还把他作为诱饵,来吸引灶神之祭。还言旸谷闻所未闻,如今却道破真相。 莫非是陨灭之际,忆起丢失记忆,方才吐露真言?也不排除是想让他完成心愿,故意捏造假闻。 可这般言语,没甚强制之法,她又如何笃定自己会去做事。单单依靠人品?怕是笑掉大牙,鬼魅之口真假难辨,如何要求个骷髅架子信守承诺。 除非尘封的线索都在此中,那名为姒的女子,掌握着更多的秘密,不得不去。 虽然自己与马元等人不同,可和真正失忆也没区别,或许还不如这些偶尔能回忆的故人。想要知晓更多,此为天赐良机。毕竟在南疆许久,也未能获得点滴信息。 更重要的是,道心隐隐对封神旧事更为迫切,似乎天地劫数难测,却始终绕不开此事。若是不能明晰此中缘由,恐怕任凭修为如何,也不过大浪下的沙石,难以保全。 何况虚空劫未祛,始终便是催命符咒,燃灯给了生路,也要有对应的修为,这便避不开旸谷。如此说来,还需走一遭。 不过荒心中自有计较。 走出密林,荒抬头一看,稍显惊讶,却在意料之中。 为了询问马元,故而将棕狐留在此地,让她等待。可此时哪还有半份影子,早就跑的不见踪影。 唯有淡淡劫气留存,那是他埋下的道一之息,无形无色。也是在掌握了生灭阴阳造化罡后,才勉强能动用燃灯中的道一,以罡化煞,清风卷绕。 若是有意,环此罡风者该受一劫,当然,代价便是他也要抵那劫数一次。不过于棕狐而言,倒是不必,环绕其身不过是定位所用,毕竟此劫在金蝉目中,宛若黑夜明灯。 循着劫气前行,不一会儿便出了小道,兜兜转转再度进入闹市,哦,鬼市。 无头尸,漂浮魂,高声吆喝卖己身。 在此沉沦间,一只棕狐坐于客栈中,抱着银壶醉酒,自然也不稀奇了。 第168章 棕狐(二) 堂里摆着几桌吃食,有那鲜红血肉放玉盘,亦有心肝脾肺煮锅内,自然也有青竹嫩草碗中盛。可若细看,每根竹草隐隐魂魄禁锢,呼喊而不泛声,眼睁睁看着送入血盆大口。 “卡兹!”一声,水草丰茂,惹得牛头诡物抹嘴回味,或许快乐就是这般简单? 另一桌的棕狐却不这么想,抱着酒壶“咕噜噜”地饮下,毛茸茸地耳朵早已变红,一双眼眸噗扎噗扎,也许再一杯下肚,就得天旋地转躺倒在侧。 即使如此,口中却还抱怨着。 “好不容易溜了出来,这世道多么有趣!好吃的,好喝的,好玩的。 可偏偏遇了些疯疯癫癫的家伙,武木砸了我一个大包,至今还痛呢。 以为我是那桌垫么,真是岂有此理,怪不得被那凶人掏心,想必本就不正常罢。” 小手抬起,晕晕乎乎地摸向早已没有痕迹的头顶,继续数落道。 “后面还来了个更可恶的家伙,野蛮人! 抓着本姑娘狂奔,斯文全无。还有道心分裂的症状,莫名其妙地感谢,还承诺什么许愿,简直是个傻子。 还把我放在林外,让我等待,亏得本姑娘机智,立马逃走,三岁小儿才呆在原地!” 双眼微眯,熏熏之态尽露,说这话时却小心翼翼地左右窥了一圈,发现确实没那疯子,这才欢喜起来。 毕竟无人之时,她也吓得不敢动,直到等了许久,更是试探良多,喊话、引诱、暗藏宝藏,各种手段皆用了,方才迈出一步。 更是在听到风吹草动之时,抱头返回,哭闹着说自己不过开个玩笑。等了许久不见踪影,脸色羞红,这才知自己闹了个大笑话。 当然,这些糗事自然埋在肚中,就算醉了也不会提。 正当小狐狸还窃喜着自己的逃亡壮举时,一位粉雕玉琢地小女孩恰巧路过,不小心踩了她拖在地上的尾尖。 疼痛让小狐狸瞬间酒醒一半,应激似地想要抽回小短尾,却被对方抓在手中,那小女孩摸了摸毛茸茸地尾巴,欢喜道:“这皮毛好柔顺,正适合作我衣袖。 剥了它,穿在我身上,好不好? 爹,娘!” 小姑娘芙蓉秀脸,星眼如波。一身紫色锦绣皮袄,似小蝴蝶飞过,天真无邪地表情更让人怜惜。 一男一女,两副死气沉沉地脸转了过来,冰冷、僵硬,黑色马褂包裹着整个身躯,散发着阴寒气息。它们站在小姑娘身后,四目齐刷刷地转来,诡异地望着棕狐。 被这般凝视,棕狐亦慌了神。 看得出来这夫妇并非道渣,跟随武木一行,倒也并非不学无术,起码谁惹不起还是知晓得。之前见武木操纵离运还以为简单,可如今自己面对,方知艰险。 “毛,毛皮不顺,配不上你!”颇有些六神无主地小狐狸弯起嘴巴,委委屈屈地说道,更是不敢去看那身后两者。 “嘻嘻!” “哎呦!” 小女孩根本没听她在说什么,反而拽了一把毛,捏在眼前欢声笑语。 棕狐疼痛到几乎流泪,可环伺一圈,客栈内依旧人行人事,鬼干鬼差,谁会理这孤苦无依地顽童。 于是它连眼泪都不敢流,蜷缩身子,偷偷眯向门口。 这番动作自然被对方看在眼中,小女孩颇为不悦,开口道:“你这妖东西,还妄图逃跑?” 棕狐动作还未实行,便被男子一双阴冷若尸的手按在桌上,力气大得惊人,无论怎么挣脱都无济于事。而那女子手掌探出,指甲似钢刀缓缓伸长,漆黑乌亮仿佛涂了剧毒一般。摆动间却灵活异常,如琴弦跳舞,剥皮正是好手。 “果然还是爹和娘最疼馨儿!” 小姑娘白嫩地小脸变得不自然地嫣红,像是擦了过期地胭脂,或者,更像是给死人入殓时画的妆容。 “我身材矮小,枯廋没营养,毛发都蔫了,真的不好用啊! 救命!救命啊!” 棕狐都快被吓哭了,往日缺点一一吐露,见换不来信任,只得大声呼喊求助。 可满堂高坐,愣是没有一人回应。 其余几桌有黑影涌动,妖魔外态,边吃酒边看好戏,仿佛饭菜更香了。而收了冥玉的小二和店主,刚刚还是一副恭敬顺从的表情,此刻也露出事不关己的态度,毕竟即使残缺幽魂,也看得出眼前强弱对比。 偌大厅堂,陷入狂热而诡异的寂静,只等棕狐被剥皮,那鲜血喷洒时刻,或许能激起它们久违的快感。 也是,这等幽冥无间之地,谁又会无端生出那可笑的善心,来救这陌生狐。 也许存了几分戏谑之心,毕竟若还存有灵性,便一次死不掉,忍受过这般非人痛苦,以后便该晓得世道艰险。 明明没甚实力,还敢露出如此让人厌恶的快乐。岂不见那漂亮小女孩,拉着她爹娘的手尽是红肿?满眼地嫉妒与怨恨。 祸从何处来,死一遍就知。若是一遍不够,那就干脆被磨灭殆尽。 “救命啊!” 哭哭啼啼地呼救,声嘶力竭,小狐狸终于害怕了。 钢指捅在其柔软的背部,尖锐到轻松地刺入毛皮,只需轻松一划,便可开膛破肚。 就在其万念俱灰之时,一只更为强力的手握住妇人手腕,若钢索般坚定,生生挪开。另一只手更是霸道,轻轻一捏便碎了男子小臂,放开枷锁。 换了身青衫的家伙,挡在凶恶夫妇身前,却看向可怜的小狐狸,笑道:“看你还敢乱跑?” 泪眼朦胧地看到荒,仿若黑夜中的一盏灯火,让本已枯寂地心再次活泛起来。 “嗖”地一下挂到荒的胸前,一把鼻涕一把泪地抹在那干净衣衫上,幸喜道:“呜!再也不敢了!” 小狐狸嘟囔着嘴,几根毛须打摆,倒是呆萌。 可站在身前的小千金不高兴了,甚至整个身躯都浮肿起来,那已然被控制地尸躯不停地颤抖,甚至有挣脱荒的趋势。 于是,荒再度拍了拍女孩的右肩。明明看着他动手,也并不迅敏,甚至愤怒的小女孩睁大双眼,即将炸毛,却还是被手掌落在肩上。 顿时生灭之息交替,阴冷气息全无,再次变得像个贵家千金,惶然中祛了脾气,温顺的很。 “小姑娘这么富裕,怎么还看得上棕狐这身皮毛,领着爹娘回去吧,可不要让他们伤了心。” 大眼睛抬头望去,只见妇人手掌泛青,利刃蜕落。男子手臂空荡,双目泣出黑血。 直到此时,小姑娘才显露出些许心痛,招呼着爹娘,朝外走去。转身只见,满眼怨毒! 只是,这份隐藏,很快便被惊讶代替。 “杀,杀了它们!它想要剥我的皮。” 天真无邪的话语,从另一张小口中说出,顿时让厅堂鸦雀无声,落针可闻。 荒一双眸子盯向小狐狸,没有躲闪,没有嫉恨,纯净无垢,那么自然与赤诚,仿佛在说一句吃饭喝水。 也对,在这等魑魅魍魉的世界,小狐狸本也非人,善与恶,好与坏都不是所谓的概念。那么看着对方死,便如她收集劫运,不过又一根黑签罢了。 “怎么,这个要求让你犯难了吗?可它们都不是你的对手啊。” 略显委屈地望着荒,小狐狸似乎从一闪而过的眼光中读出了些许厌恶,那是荒望向小女孩才有的目光。 荒没有回答,若‘香女’所言为真,他或许知晓了棕狐的身份。既然如此,此话也没有什么不妥。而他应允后,更是还了当初真我的机缘,随了其心愿。搞好关系,似乎才是利益最大化的选择。 何况棕狐说得没错,对方先错在先,惩戒一番有何不可。 大厅愈加静谧,黑影、尸躯、妖魔都隐隐戒备起来,就连小二和店家都显得惶恐。 正是因为小狐狸说得没错,这人该杀!可满堂袖手旁观者,看戏者,是否也有那么点罪过,该杀呢? 说穿了就是强弱更迭,荒不费吹灰之力便让这明显不好惹的一家三口退去,那么对于实力相近的它们,生死岂不在一念之间? 背朝荒的小女孩,面容早非原本的灿烂,原来当她的皮囊要被做成衣裳时,似乎也不是那么镇定呢。 荒微微动了下,一家人正要奋力反抗,却只听他言道:“不可,你忘记了自己刚刚的心情了吗?” 棕狐嘟着小嘴,先是望了望惊慌而颤抖的小女孩,后看了看自己的尾巴,若有所思。 “快走!不想见你们!” 不开心的小狐狸扮了鬼脸,便趴在荒的肩上,默不出声。毛发蹭的人发痒,不过确实如其所言,或许是营养不良,倒不是很柔顺。 一家三口匆忙离去,再不敢多言。厅堂也回复喧嚣,喝酒的喝酒,吃肉的吃肉,仿佛刚刚闹剧一般,再无人过问。 荒抱着小狐狸朝外走去,路过柜台之时,瞥了眼厨房,暗金之目微闪,冷哼一句:“阴魂不散!” 迷糊地小狐狸嘟囔道:“你说啥?是要宰掉它们嘛。” 看来小心眼的她还是有些记仇。 荒却答非所问:“你跟随马元,可有名号?” 小爪挠了挠头,思索许久,方才憋出一句话:“好像没有哎!” 这番萌蠢让荒不由自主地想捂头,可念起棕狐那轻描淡写地话语,顿时调整道心,却依旧想逗逗她。 “你家狐族,可有叫妲己的?” 认真回忆,数遍认识的人,才发现自己根本不认识其它狐狸,却也大言不惭地说道:“没有,没这号人物。怎么,你想让我叫妲己?听这名字也不错……” 话未说完,荒却打断道:“别,我可不想身边有个祸国殃民地狐狸,乱我道心。 要不叫莫邪?不好,这名字太悲情了。” 听着荒在自言自语,小狐狸不由翻起白眼,这家伙怕不是个傻子吧。稍稍建立起的崇拜烟消云散,随之露出一副看傻子的表情。 荒扭头环绕,忽地看到账本冥玉,顿时计上心头。 “对,银!这个名字好听,我喜欢。” 啥,银?姑奶奶一身棕色皮毛,和银哪里扯得上一点关系。 至此小狐狸还不知世上有种东西叫银子,可以在贫穷时候花掉。 “我抗议!” “抗议无效。” “还不如叫妲己。” “妲己比不上你,银!” 叫着叫着,小狐狸发现自己也似乎接受了这个说法,只是脑瓜里想着,总有一天要改掉这奇怪的名字,否则可太丢人了。 只是形势比人强,姑且就由着这傻子吧。 荒笑了笑,抱着棕狐行在街上。不知何时,手中握住一枚竹筒,放入腰间,却已不甚在意。 乐逍遥,教狐媚,好运红签谁敌银? 第169章 百鬼闹市 举着小狐狸,哦,小银,出得客栈,才发现天色渐晚。纵使缺少光亮,也能依据黑暗的浓度来判定时辰,若是以地面时间记,或许便该是子时降临。 再观周边,寒雾侵扰,丝丝氤氲围绕,朦胧间连街道光亮都淹没,变得灰漆漆的,弥漫着颓丧的气息。 荒见此景象,顿时回想起刚苏醒那阵,也是这般景象,称作渊雾的诡象。 随雾气大涨,一些偏远的边角建筑,隐约消失在其中。一栋栋房屋,小店,就连刚刚进入的客栈,再一回头,萧瑟荒凉,满屋蛛网织成,桌木腐朽陈旧,几具骷髅横卧,哪还有前一刻的哄堂热闹。 看来即使鬼怪,亦有忌惮之物。 “快走!此乃渊雾,蚀灵阴魂,腐化诸体,不可靠近!”银同样喊出声来,小爪子更是挠着荒的肩膀,催促不已。 荒询问道:“我倒是听闻过渊雾,却不知其跟脚,你可有了解?” 这可问住了小狐狸,急声道:“你怎么总是问东问西,还喜欢刨根究底,大家见了都跑的诡雾,照做不就是了。 呐,知晓内情的都变成那般了!” 爪子指向一边,眼看有些灵性缺失的游魂,被雾气笼罩,于是惊悚一幕便出现。 仿佛有无形大嘴,在啃食游魂身躯。一口下去,半个腰身消失不见,再一口,四肢齐根而断。淅淅沥沥地魂水滴落,洒在黑土之上无甚痕迹。眼睁睁看着残缺,静谧无声的雾气却连痛苦都不曾放走,最后红舌一卷,囫囵吞枣似地碾碎核桃,浆液横流。 “快,快走啊!” 小狐狸吓得都不敢吱声,只能紧紧拉着荒的衣衫,让他远离是非之地。 可偏偏荒没有动静,甚至等待雾气弥漫而来。 这自然不是妄自尊大,既得生灭阴阳造化罡,便可起燃灯道一。香女言渊雾须得幽火避之,可凡俗幽火哪能在此雾中燃烧?既然自身为灯,是否能在此幽暗中长存? 长袖一挥,将小狐狸笼罩于内,周边浓雾渐渐笼罩。 阴冷,潮湿,还夹杂点滴腥味,好似尸体泡在水里那股腥臭。明明是雾气,刚一接触就仿佛被网布包裹,浑身上下不得动弹,就连灵识都混沌起来,像缺氧过度引发头晕脑胀。 更恐怖的是,肌肤之内,有坚硬之物徘徊。皮下隐约有口齿浮现,明晃晃地参差不齐,缓缓张开巨口。 便在此刻,胸中阴阳二气旋绕,燃灯顿时光芒大盛,半黑半白生灭交替。若是从外界看,整个人表皮凝光,却不璀璨,暗合道蕴。 燃灯既起,身内诡异顿时化作烟气,消散于无。困扰行动的渊雾同样退散,似乎有些畏惧幽光,存于其身三尺之外,不得寸进。 藏在荒胸膛间的银,伸出一颗头颅,却似从其胸膛中长出,左顾右盼,满是惊讶。这自然是千变魔象之法,寻常遮掩如何庇得小狐周全。 “没想到你有点东西啊!” 些许恭维引不得荒在意,手伸入臂内,如探入水中,摸将出点滴骨粒,若有所思道:“看来是老朋友了!” 蚀阴劫煞,夺魂蚀骨,脏器尽绝。 在梧桐涧便是身受此劫,不过乃天鬼之咒,颇为猛烈。如今思来,梧桐天鬼想必也是道殁之一,起码有蚀阴,邪染两劫,诡异莫测。 至于此地渊雾,如此大规模的蚀阴,简直闻所未闻。寻常提及劫煞,不过几缕劫气,就能使得仙凡色变。纵使劫子修行此煞,也不过道气蕴养,以劫入道,以法摧行。 量变引起质变,这无穷无尽的蚀阴,任你法术通玄,遁术高超,在这般朴素堆积下,也终有耗尽一刻。 荒迈步前行,已朝柳河中心走去。燃灯确实玄妙,可自身那点天罡,经不起这般消耗。 入此一试,不过检验一番,若是危机之刻坠入渊雾,能坚持多久。如今看来,即使燃灯长明,亦不过一时之数,约一炷香后,便会有蚀阴再袭,且更为凶猛。 也就是说,若是关键时刻,潜入渊雾避难亦不是不可,却要把控时间,否则坚持不久。 更重要的是,在渊雾笼罩下,结合罡煞全力催动劫命燃灯,中心处如跗骨之疽的黑焰,隐隐落在四周,映照出轮盘似的古怪刻痕,点起十二朵无光之焰。 明明无色无味,金蝉内视却仿佛能清晰观道。在十二朵无光焰中,已然灭掉八朵,剩下四朵岌岌可危,若风中摇曳的花朵般脆弱。 这是我劫依靠劫命燃灯对虚空的判定,若是十二朵无光焰全部熄灭,那就是劫难降临之际,任凭什么手段,都回天无力。 荒之前已然对虚空劫有了很大的危机感,可直到此时方知,死神已将刀架到他脖子上了。按照这个进度,或许根本等不到寻至旸谷,就要形神俱灭。 可为何会突然恶化至此?以他对劫难的感知,从他苏醒后,只有过一次较大的波动,为何光焰已灭八朵?莫非在沉沦未醒之时,有更危险的灾劫降临? 现在思索这事倒是难解,可如此看来,酆城必定是要走一遭的,无论是旸谷也罢,还是三足古桑,都涉及到成仙关键。可在幽冥之地,无法利用神煞,金乌诀还能正常修行吗? 凝思沉久,暂时无法,便埋藏心中,继续前行。 前方光亮点点,幽绿之焰模糊,如同结实的护罩将整个小镇庇护起来。天地大雾,宛若累累尘土,将其掩埋。 怪不得称之为柳河陵,真像一座埋入黑暗的陵墓,若是棺材盖一封,便再也见不得世俗。 几步踏前,隐隐遭遇阻力,燃灯若乘风破浪之舟,划开死水,迈入光亮。 入眼之处一片围栏,木头瓷实的很,高高立起,宛若棺木隔绝黑暗。中央之处留了一个门洞,半圆拱形,其下有一童子倚靠,仿佛睡着了般。 靠的近了,才见童子瓷片瓦身,圆滚滚地脑袋贴着画纸,上面草草勾勒一双黑点,口鼻不过一撇一捺,耳朵都没有。 “哇,这童儿长得好怪!”小狐狸探出头,自然看到这门童,却也惊讶了一分,不过见怪不怪,便只有一分。 仿佛被银的呼喊惊醒,瓷童墨汁般地眼睛缓缓睁开,里面空无一物,眼白好似涂料轻点,将来者映照。 先是眼睛咕噜地转了一圈,僵直身躯微微弯倒,朝着荒拜了拜,讨好道:“此地乃陵市,酆城大人召集有道行的众位,筛选一二,若是能入得大人法眼,可前往酆城受赏,前途无量。 目前正乃集会时刻,若是两位想入内一观,尽情随意。” 荒看了眼身后黑暗,竟止于此地,虽然依旧吞吐无尽,却也被隔离开来。 仿佛明白他的心思,瓷童迅速答道:“集市乃柳河核心,不受渊雾侵扰,客人身处其内无须担心。” “还有这等宝地,那必须得看看。”小狐狸拍拍爪子,倒是兴致盎然。 “若是方便,可告知二位名号,添作铭牌,在内畅通无阻。” 想了一想,此界他也不是甚大名鼎鼎之人,真名亦无所谓,便言道:“荒!” 小狐狸思索了片刻,似乎实在没想起啥,最后还是羞涩地说道:“银!” 瓷童点了点头,抬起手从下颚一撕,竟然将整张脸都扯了下来,轻轻一捏,便分开两张团柔起来得碎纸,上面写着两个名字。 其上分别刻有两幅诡异的童面,似阴冷之劫气凝聚,仿佛在对着来者瘆笑。 再一抬头,瓷童已然恢复面容,似乎脸上纸张千百层,看不出厚度。他望着手中两字,低声默念“荒”,“银”,顿时仿佛明白了什么,点头哈腰地交给两人,并指向大门右侧,诡笑道。 “大人,这边请!” 看着瓷童一副懂得都懂表情,银顿时头顶三个问号,怎么连路都选好了。 以荒的心念,在喊出名字一刻,他就知晓必出误会,可名字都起了,还能改嘛。 抱着小狐狸朝内走去,尴尬一问:“那个,银,要不你改个名字?你不是不喜欢嘛。” 银顿时双臂环胸,审视着他:“怎么,你又想到什么离谱难听的名字了嘛? 不行,本姑娘现在觉得这名字很好,不能改!” 心中暗想:“以这傻子的起名技术,再改怕是要成翠花之类的村狐了。” 荒无奈捂头。 就在两人跨入门内,身后又有几道身影跟来。 “我们也要进这集市。” “快,给大爷让开路!” 几头妖身魂躯飘来,倒是伟岸得很,之前离得便不是很远,听闻荒与瓷童的对话,便急急忙忙地要挤进来。 谁料在荒面前唯唯诺诺地瓷童,一反常态,眼中漆黑浓密,冷声道:“进陵市不难,却得交路费,各位可想好了?” “什么路费,快快滚开!” “怎么不见那人交费,莫不是你这看门家伙中饱私囊?” 话音未落,瓷童眼白撑大,几道身影尽数落于其中。待他们发现不对时,想要施展手段,却艰涩无比,仿佛在白纸作画,没等扑腾几个墨花,就平息下去。 若是以外人角度看,瓷童眼中白光大作,几道妖魂便被收入其瞳孔内,随后挣扎舞动,不过纸上蠕动,已逃脱不出牢笼。 瓷童闭了下眼,黑目便再次填满,冷哼一声:“真是自不量力,有眼无珠,用命交费罢!” 门内的荒不以为意,他自然交过了费用。从渊雾走出浓密的蚀阴,此刻已淡然无几,若是识不得代价,确实不配入内。 不过,倒也怪不得它们。 金蝉目内,四条蠕动红虫自魂灵内钓出,似乎有勾线在远方迁移。 随后自小道中走出一灵,若马似驴,四蹄踏地,幽风频生。直立腰身,黑符人脸,又有羽翼两只,分别握有四根细线,堪堪收回。羽上顿时张开一血口,将那跃动红虫吞下。 倒也留下一条红虫,抛给瓷童,踏入市内。 见此轻率动作,瓷童也无不满,甚至没有计较对方引妖魂送死之事,只是让开道路,令其通行。 踏入院内瞬间,羽上隐隐露出‘英’字道文,古朴盎然,道蕴十足。在路过荒身边时,疑惑地瞥了一眼,却没有久留,朝中间道路行去,看来倒是熟客了。 待其离去之后,荒若有所思。 若是细看,刚刚暗金一闪便再无动静。没想到那一刹那,竟引来对方灵敏敌视。 这是他首次遇到对金蝉如此敏感的灵物,往昔岁月除了那些金仙大能。即使地仙人仙都难以识破其真身跟脚,可没想到只是在其眼前一望,就引来窥伺。 对方来历绝对不小,怕是有什么不俗神通。 可时至今日,数法傍身,荒也不甚畏惧。况且晋升真我后,借罡风一渡,倒是能修行金蝉中赫赫有名的一道遁法,不过尚需些材料,正好来此集市一览。 至于有无所需之物,便要看缘法了。不过看了眼小狐狸,荒顿时多了几分自信。 被偷偷注视地银顿时感觉背后一凉,左右看了半天,才发现头顶的家伙在坏眯眯地瞧着她,两眼发光。 “你又想出什么坏主意了?” “没有,怎么会呢。” “我不信,你这笑容太猥琐了!” 荒尴尬地停下笑容,还捏了捏自己的脸,莫非真的猥琐?眼见银偷偷露出奸笑,他才知自己被耍了。 “咚咚”地敲了银的脑壳两下,方才罢休。 两人交谈间,已然行了颇远,忽地前方豁然开朗,随即黄烟弥漫。一位棕色衣裙的二八佳人盈盈而立,脂若凝霜,蛾眉微弯,丝裙领口开的很低,片片雪白晃的人头晕,一双狐尾更是探出裙底,揭露无限风光。 “小女棕婉,此地乃陵市春暖阁,只要柳河有的,我们便有;纵使柳河没的,我们也有。”说罢还抬了抬胸脯,风骚地舔了舔嘴唇。 怀中的银先是瞅了瞅眼前狐媚子的细腰和大胸,后看了眼荒,本来想说的话都咽了下去,只是委屈地扣着小爪子。 荒仿佛被迷了魂,双目痴痴地问道:“哦,应有尽有?” 狐女蔑视地看了眼银,竟然须臾间就变得小了几分,衣裙更是束小颇多,唯一未变小的便是那抹雪白。一张童颜吐露童声,音似无邪:“应有尽有!只要公子能想得到!” “那要你背后厨子的命呢?” 冷言若刀,哪还有丝毫温存,只剩血淋淋的杀意。 第170章 百鬼闹市(二) 本来委屈的银,顿时诧异地望向那狐女。 棕婉听罢却浅笑一声,化回原身之模样,开口道:“公子着相了,灶神祭祀不过是让小女留意一番,若您不喜,不谈此事便罢。” 轻轻一提,柔若无骨的细腰之上,便少了一粉色香囊,本就极淡的香风几近于无。 去了那奇异的怪香,荒脸色才恢复些,却依旧问道:“是谁让你留意的,那香诡嘛? 他在柳河很有名?” 棕婉眼中诧异一闪,言道:“何止有名,焚香大人乃灶神六部之一的核心祭祀,最善闻香识劫,可辨灾数。 其制作的香料更是其余祭客的桌上常物。当然,像妾身这等修行杂道者,更以得香囊为荣,此中香雾可定神识,固阴煞,极为难得。 不过公子不用多心,春暖阁乃柳河三阁之一,自有规矩。也是焚香大人让些许留意,妾身才答应此事,若是过线,自有规矩惩戒。” 荒听罢,倒是心中百转。他初始以为这幽冥柳河,不过尽是些疯癫之灵。可听这狐狸一说,纵使不正常些,也有组织派别,竟然还有奇怪的规矩。 可若细想,之前在酒肆遇到的夫妇,以及和尚,再到灶台,焚香,都似乎在准备着什么,等待某个大人物。虽然争斗手段血腥残暴了些,但一想到这是如阴曹地府般的幽冥,寻常灵体更是不会一死了之,那或许这般对抗倒是在其规矩之内。 “若公子有心,让妾身带二位进阁一观,顺道讲解柳河之况。”似乎感觉到荒对此的兴趣,棕婉侧身让道,更是瞥了眼闷闷不乐的小狐狸,不经意间胸衣都提了几分,虽仍旧遮不住那山峦,却也不那么离奇了。 荒沉思了一番,却先是摸了摸银头顶的几搓毛,问道:“可要跟她走一番?” 听闻此言,两只狐狸都是一愣。棕婉从焚香处得知,此人必不寻常,其实让她留意,神色间也存了几分忌惮,可想而知对方的不俗。眼前小狐明明就是个摆设,荒既然起了意,竟然还要询问于她,莫非真是珍重之人? 银更是发蒙,之前可都是大傻子自己决定,就连渊雾之中都不听劝告。本来独断专行即可,何必又多此一嘴呢?莫非是要等自己告知答案后,选相反的策略? 小狐脑中生起了奇怪的念头,可忽然瞥见那累赘同族关注的目光,心中一时得意,话便出了口:“走!让她好好讲道讲道。” 荒倒是一言而定,随即点头,示意可行。 于是棕婉转身,手中忽地出现一盏粉灯笼,先行开路。 “公子想必是近些时日才至柳河的客人,故而不清楚小地的情形,且听妾身一一道来。” 荒没有回话,默认了外来者的身份,毕竟从之前了解,幽冥之地广袤无边,柳河不过沧海一粟,确实没甚特别。 “柳河乃酆城十三陵之一,背靠冥河支流,洗尽诸魂。常日里倒是有些孤魂野鬼聚集,买肉异魂,平淡而过。也兼了幽棺铸火,避那渊雾之劫,让灵魄根性脆弱者有一容身之地。 可此次陵市大开,却是另有缘由。” 听至此处,连好动的小狐狸都放下爪子,专心致志。方才发现,棕婉行路无声,连脚步之音都没有,怪不得如此静谧。 “想必公子也晓得柳河之前燃火,烧尽万灵,街市之上尽是混沌无知的道渣。更是有留言传闻,说那夸张之语,说酆城来使便是要彻查此异事。 皆为虚言! 实则我春暖阁早有消息,便是使者大人是定好此时来柳河一观。那燃火烟花不过正好赶在这关键时刻爆发,而瘟疫之事,亦是另有缘由,待公子进了阁内,自然知晓原委。” 荒面色不变,漠然行走。 倒是银听的津津有味,问道:“那大人物是谁啊,有这么大嘛?” 说罢,还摆起爪子,撑起脸盆大小的样子,一脸认真地问道。 可棕婉却没有像之前一样笑,反而眼目中首次流露出恐慌来,颤颤地说道:“酆城的来使,妾身不敢妄议,可那位毕竟地位尊贵,公子和小姐还是谨言慎行地好。 免得……” 见她停话,荒若有所思:“免了自误也罢,还连累了你。” 棕婉看了眼荒,便是默认。 什么样的凶神恶煞,能让食人吞魂,见惯鬼怪的家伙,都胆寒成这般。 渐行渐远,脚下竟渐渐柔软起来。低头一看,软软一层细沙,却好似镜面般光滑,更为奇异地是,透过沙粒能望见层层高阁,灯火通明。 楼内歌舞升平,香烟缭绕,,沉香阔木制成的大床就搁在边处,水晶为灯,珍珠为帘。有妖有人,还有那尸骨之体,魂灵飞散,于此地欢喜无穷,尽享极乐。 再往前看,朵朵红艳似血的花朵铺满路旁,花丛中更是卧着千娇百媚的女子,欲语还休,绫罗半解。不时地抬起柔嫩若玉地手臂,或是秀腿,骚弄一番。 就连带路的棕婉都明显慢了几步,若有若无地观察着身后男子。 欲,乃灵之天性,或许在物理意义上,一具骷髅架子确实斩断情缘。可荒的千变魔象,让他与常人无异。何况只要有神识,此路便有夺魄招魂之效。 可硬是走完,荒都再没有流露一丝兴趣。 也是,金蝉目下,哪还有什么美好愿景,还不如小狐狸好看呢。 忍不住便又摸了摸银的几撮毛,惹得她颇为无力地反抗。 再摸,再摸就要竖起来了! 说来也怪,荒对此诱惑无视,自然是金蝉之功。可小狐狸看着这等欲景,甚至还学着摆弄几下。 例如,抬抬没啥肉的小屁股,摸了摸干廋的小脸,虽然架子做到位了,可效果嘛,实在一般。 再一踏步,仿若陷入流沙,却见沙镜世界化真。此等繁华地界,青玉香枕酥幕遮,掩掩入目,哀怨婉转天籁音,声声入耳,好一番春暖之象。 始一入内,妙曼身躯便如银蛇扭动而来,香风艳语接踵而至。 但在这姹紫嫣红中,荒还是识得一熟悉身影,便跨步而去。 既然被请过来,自然要好好问候下出钱的老板,否则不是显得不厚道? 第171章 百鬼闹市(三) 三根高香台前立,烟雾缭绕,再配上此地众艳,隐隐约约地娇声喘息,倒是有种逛青楼地感觉。 不过若是细看,妖娆蛇女伸长舌头,便将欢好之人喉咙洞穿;白衣幽魂猛吸煞气,身下壮汉已成枯尸。亦有那阳性书生,寥寥几言,就将女鬼迷得不能自已,泄尽阴气;霸气如将者,抽起皮鞭训斥那马妖。 总之花样百出,棕婉言道的应有尽有,确实不是虚言。 “听泸烟与朱殉之言,如今一见,阁下果然非凡俗之辈!”烟雾升腾,隐隐有种虚无之感,嗅久了更是内心燥热,渴望释放。 “我倒是远远窥见过你们几位,好大的阵势。怎么,还要在此地做过一场?”当日马元与几位灶神祭祀斗法,荒自然用了些手段观察。 此番语气自然不善,毕竟借刀杀人,若是那日被找到的是自己,怕是比马元好不到哪去。况且客栈冲突,恐怕与这焚香脱不了关系。 “之前种种,皆是酒妇、尸刀自作主张,妄图讨得一丝机缘。如今赘壳之香已得,自然平息,我亦警告其余众,不得擅自出手。” 荒倒是颇有些意外地看了眼对方,冷笑道:“看来你这鼻子挺灵的!” 如今离运签已在他手,焚香自然不会毫无察觉。可依旧没有什么出格之语,想必对方是察觉到了什么。再结合它闻香识诡的大名,也就不难猜测。 “春暖阁乃柳河三阁之一,阁下若是有对幻、欲之道有求,在此尽可施展,***好,能抵数载苦修,且不必担心后果。” 焚香说罢,左侧便有一女子款款而来,身着翠水薄烟纱,秀肩外露,肌若凝脂气若幽兰,身下陷于烟气,仿若玄女;右侧着黑色肚兜,与雪白肌肤交相辉映,犹抱琵琶半遮面。更诱人的是,似乎此装只遮前身,腰间一根系带蝴蝶结,香脊如玉,婀娜多姿。 “哼!你这龟公倒是做的好。 别耍这些小手段了,我的劫气不需要幻、欲平衡,不过确有一事须得你出手。 你有何目的便直说,若可行自然两益,不行便是不行。” 本来各有千秋的两女想要上前邀媚,没想到荒先划下红线,于是她们便停下脚步,犹豫地看向焚香。 “好!道友爽快! 既如此,我也不遮掩。 想必陵市开启缘由棕婉已说,门前瓷童亦有提及。我等筹备已久,聚集于此,便是为了酆城那位许下的名额。 若是能通过,不仅其人可以乘冥渡前往酆城,更可得一片四象瑰玉。将其献于灶神,必定有无量福数恩赐。” 说这话时,连香气都波动不止,可见其内心渴望。但在这疯狂之中,隐藏一丝害怕,荒同样感知到了。 看来这所谓的四象瑰玉,对灶神有极大作用,方才对这些祭祀下了死命令,能让它们放弃前嫌,找一个不明身份的外人来协助。 “陵市中央,摆下三绝之阵。 一为饕餮,入阵之人无端升起口舌之欲,若得不到延缓,便有腹中恶鬼生,啃食血肉白骨甚至幽魂神识,永不满足。此阵不必担心,正是我等施展之际。 二曰魂欲,色由心生,百灵皆有繁衍愉悦之意,乃阴阳大道。纵使白骨入内,必生欲火,由体及神,不宣泄则无尽焚烧。而动**者流连忘返,不能自拔,最后油尽灯枯。此阵我已请得春暖阁花主,料定有几分把握。 三言蚀阴,咒自体出,于柳河弥漫,无边无际。这一劫想必不用多说,阁下了解更深,吾之所求亦是在此。若能助我等拔得头筹,阁下想要何物,只要是在柳河之地界,必定奉上!” 饕餮(16),魂欲,蚀阴,好个三绝之阵,吃喝嫖俱全,唯一得赌也是应在蚀阴之上,不过赌的是他荒愿不愿意出手。 劫煞摆下得阵法,并非是单纯看其排名,例如此刻柳河外的渊雾,无穷无尽,在这等天灾面前不论修的什么真法,亦是撑不了多久。 况且是那酆城大人做的选拔,自然不是单纯的劫气,内里必定变化无常,杀机四起。看焚香这等人物,亦要低声下气地求他这么个外人,便知大阵之艰险。 “可有先行试验者?”荒提嘴一问。 “好叫阁下知晓,此阵摆下已有三黑,自然有些不自量力的家伙,或是某家血饲,或闯饕餮,或入魂欲,却连一阵都未曾逃出,皆化作阴气,滋润大阵罢了。 其实这等无名之辈不足挂齿,柳河真正有实力通过三阵者,唯有瘟家五鬼,各自握有一宝,极擅长疫病流传,扰人心魄,号令者众;另有四象小圣,地蛹、火蜥、风蝉,水滴子,以及其广邀之兽,实力最为强横,却略有不睦;最后便是我灶神之祭与春暖阁联手,若是能得阁下之助,便是对阵下药,无往不利。” 不由自主地,荒想起刚入门时见到的异兽,便询问道:“可知有一异兽人面四蹄,双羽含口,刻有‘英’字铭牌?” 听到荒的描述,焚香先是沉寂一番,才略带些苦涩地说道:“据说此兽蕴含上古神兽英招血脉,轻咤一声,百鬼皆亡,万兽伏诛。一直在那幽花之地,没想到也来了陵市。” 英招?鼎鼎大名,荒自然知晓。之前见其身姿,血脉必定不浅。但以一兽之身,就让焚香如此警惕,看来要比想象中还要强横。 况且这只是他刚巧遇见的,谁知藏龙卧虎还有什么厉害角色,此刻的柳河陵市表面就像微微泛起波浪的湖面,可不知何时,恐怕就要巨浪滔天,风暴来袭。 眼见荒犹豫,焚香再度出言:“酆城名额自然有你一份,须知我等幽冥众生,无论如何苦修,在此等地界也跨不过那冥神鸿沟,若想再进一步必须前往幽都之城。 没有冥渡指引,任凭你劫煞无双,也会迷失在无垠冥河之间,永世沉沦。 这可是千载难逢的机会!” 哼!说什么灶神贡献,欲念信徒,最后还不是挂念己身,渴望再度突破,不过倒是说出一惊天秘闻。 怪不得柳河诡怪众,实力却颇为一般,纵使有些修为的,也不是那般惊世骇俗,竟然还有此种限制。 可马元与‘香女’是怎么回事,从香女嘱托之事来看,必定是知晓酆城,甚至是从那里过来的,看来要想破解其中奥秘,还得寻根一行。 何况虚空劫将至,别无他法。 “可听闻旸谷,或是三足古桑?” “未曾听闻,想必不是柳河界内之地,若是急需,吾可让教众探听,或许会有线索。” 荒点了点头,终究还是开口:“我可以应下此事,但若蚀阴阵太过危机,休怪我独善其身。 同时你和春暖阁之人须得帮我个忙,化一奇材,于破阵有用。” 烟雾立刻凝成一慈眉善目的老者形象,应道:“这自然是该有之事,若需血肉魂祭,尽管开口便是。” 荒摇了摇头:“不需要那些下等资粮,却需要一位修有魂欲的道友相助。” 说罢,便瞅了瞅跟在身后,已然默默无闻至极的棕婉。 “不愧为焚香大人也要舍下身段求助的贵人,妾身这等天魔百欲,首次便能识破的,公子还是第一位!” 棕婉说罢,仕女衣裙款款而落,身侧如天女散花,只留两条绫罗绸缎,堪堪遮掩私隐。紫红长发轻挡胸前,其上盘成发髻,白玉钗簪起,珠饰垂落。容貌端庄秀美,时而大家闺秀,时而魅惑魔女。身材更是妖娆婀娜,曲线尽显。 最为称奇的是,两只漂浮天女,堪堪撑起山峰,手托而依,颤颤巍巍地,生怕一个不小心便砸落下去。 看得小狐狸双目惊呆,简直不敢相信这等违背常识的造物。 纵使荒这般见识的人物,也不由心中一叹,实在是太大了!再加上拖扶造型,魅惑之意无与伦比。 想来也是,寻常女子哪能如此平淡地引路而来,听闻大事亦不为所动,恐怕也只有与焚香结盟之主,方有此资格。 不过,荒舒了一口气,继续开口道:“酆城名额我要两个!一个是我,一个给她!” 摸了摸银的几撮毛,气氛顿时紧张起来,就连悬浮天女也变得颤颤巍巍起来。 就在僵持之刻,焚香开口道:“可以!” 于是荒笑了笑。 “成交!” 第172章 金蝉脱壳 “既如此,就麻烦花主了!”焚香朝着棕婉开口道。 “也罢,焚香大人愿意如此慷慨,我自然也不会做那惹人厌卷的,公子有何需要奴家出手的,尽管说便是。” 看得出棕婉颇有些怨气,也是,纵使因为破阵不得已而邀请,可这般猖狂自大,未免过分了。 但他们自然不知,答应银的名额是此次合作的底线,否则根本不会让荒冒着如此大的风险来做下承诺。 真以为三阵即是些许劫气,靠些手段便能避开?瘟家五鬼,四象小圣,还有英招血脉,恐怕是因为太过强横,才逼的灶神祭祀与春暖楼结盟,否则谁愿意分些奖励给外人。 何况自己与灶神祭祀本就有仇怨,平常倒还无妨,若在危机时刻,真能做到精诚合作?怕是连未历世情的小狐狸都不信罢。 焚香说四象邀众,颇为不合,那它灶神祭祀又何曾是善男信女。之前酒妇尸刀与高矮两僧的争斗,怕也是为今日准备。 当日三祭与马元斗法,焚香便不甚出力,否则以其对赘壳的了解,恐怕酒肆夫妇不会那般惨烈,这其中龌龊真当他看不出来? 此短暂盟约不过权宜之计,各怀鬼胎如何成事。不过焚香既然主动联系,估计会有些手段,到时候接着便是。 不论它有何谋划,荒以不变应万变。晋升真我后,罡风傍身,即可修行金蝉魔典内大名鼎鼎的遁法,金蝉脱壳。 此法依靠罡风运转,遁速极快,比五行遁还要惊人,更重要的是其秘法。 金蝉之道,于冥冥中搏得一丝生机,可也容易受天谴责罚,故而避灾躲难自是应有之意。所谓瞒天过海,李代桃僵,便是命数更迭之法。 往细了说,千变魔象,夺人面容,窃取气运,却也得担部分劫难。如大荒时羿、断魂山的白造,自身虽然乃他人之劫,取而代之却亦有联系。冥冥间的因果,仙凡难以洞悉,纵使天道,是否也有失察之时? 阴阳、四象、轮回,借助其一,可衍金蝉生机,退而观之,海阔天空。依托劫气罡风,有无上避险之机,短时间内豁免多数劫难,如那气运之子。 简单点说,例如高空砸下一柄宝剑,眼看是砸向自身头顶,若启此法,便在无意间偏离一二,恰巧错开。若是猛兽来袭,群牛奔腾,亦能错过站在石间一人。 当然,此法玄妙无常,却也影响范围有限。若是劫难太深,如那金仙施法要杀他,是万万逃不开的;亦或者劫数隐藏很深,或许此节点做下选择,许久才会爆发,自然也是预测不到。 此曰金蝉脱壳——生,需要我劫基础,配合感知来使用。 而需要焚香与棕婉出力的,则是金蝉脱壳——遁。 修行此法,须择以上三道之一,各有不同。若是阴阳之道,则可靠异性凝聚虚劫,由魂出窍,注入自身一丝灵机,匿于混沌间。若是遭遇致命危机,便如那日阴阳互转,由死入生,重新归来。 所有涉及到生死逆转的道法,皆是禁术中的禁术,毕竟未成仙体,肉身寿数便是最大的代价。不仅凝聚的阴身需要温养,所谓注入灵机便是要分离魂魄,端的是危险无比,更严重的在生死逆转间或许会留下永久后遗症,浑浑噩噩,道法不得寸进。而且如今在幽冥之地,还不晓得神识之法会不会有另外的影响。 但无论有多么危险,此法成了便相当于多了条命,真正的能于劫难下金蝉脱壳,留一线生机。何况他的生灭阴阳造化罡,已有洞悉生死的造化,最为艰险的那步已然跨过,最为合适。 此番答应焚香闯阵,危机重重,却也还未让他失措,若真有打不过的,开溜便是。 真正让他寝食难安的,是‘香女’留下的封神线索,柳河众鬼的目的地酆城,根本感知不到任何劫难,这其中危机不言而喻。故而遁身之法,是难得后手。 荒把需要做的事告诉棕婉,这位春暖阁花主听后一阵诧异,随即风情万种地看了眼他,言道:“魂体之术,在这柳河,奴家虽不敢称首屈一指,却也小有所得。公子真要亲手一试,若无功而返,可再无第二次机会。” 荒点了点头:“就由我来施术,由焚香做媒介,若不成功则无虚再试。” 棕婉笑容愈盛,花枝招展,一个不小心便把那两团幽魂天女给压得粉碎,如气泡般幻灭。随即之前在身侧的那两位美人,迅速上前来。 “那公子便随奴家来!” 始一转身,便带着她的两位使女朝内堂走去。 荒摸了摸银的头,说道:“你在此逗留片刻,我去去便来。”说罢,便在其眉心轻按,一点朱砂悄然而出,隐隐散发着煞气。 小狐狸知晓荒有要事做,便主动跳将下来,颇显大气地说道:“放心去吧,有本姑娘做你后盾,必定能成。” 小爪虽略显不安,亦不像之前那般颤抖,看来这一路行来,倒是对荒有了些信心。 荒笑了笑,转身进入内堂。顿时奢华建筑、靡靡之音消散于无,仿若与世隔绝。 可此地烟雾更浓,粉红之气弥漫。 堂中有蒲团两垫,棕婉盘坐于此,两名使女跪坐在旁,尽情服侍着花主。 荒同样盘坐于对面,四目相对,丝丝旖旎之气顿时升起。 “公子若是忍耐不住,可记得大声呼喊,若能让姐姐开心,到时候便少些手法,毕竟你可是此行关键。”红唇微张,轻呼氤氲。 与此同时,烟雾席卷,化作长图。萧瑟秋风吹起,尽是蚀骨之意,饿殍遍野,野兽互食,魂灵互咬,更可怕的是侵蚀之间,末日亦无。 便在此无边恐惧下,靡靡之音顿响,此声一起,欲念袭来,纵使枯骨尸躯,同样纠缠起来,不分种族与类型,乱作一团,顷刻之间,魅意浓厚,那侵蚀也就淡了下来。 还未等香气散开,天地轰鸣,灾厄尽显,山崩海啸仿若终焉,更隐隐有大道之音,镇压万物。初始一艘骨舟,划过黑水,朝永暗之地前行。 尸骨在黑水中漂浮,却渐渐生出鲜艳尸花,其下俊男美女,沉于其下甘做花肥,齐齐望着这执舟之人。便在万花之中,浮现一完美酮体,在花瓣飞舞下登上渡舟,一把抓住那船夫。 望着眼前浑身漆黑,头戴斗笠的家伙,顿时如八爪鱼般盘附上去。看似美好诱人,实则激起无边欲念。 只听轻声询问:“怎么样公子,可还留了一口气?” 却久久未得回应,此刻周边天晴雨停,雾气消散,才听得远处一声低喝:“你看看它是谁?” 慌乱玉手打掉兜里,那张魅惑天成的秀颜,不是棕婉又是谁?可若她是棕婉,我又是谁? 思绪顿时像断了线的风筝,陷入无边恐惧。 一黑一白,顿时混沌相逢,交织一体,随后魂灵归体,却好似大病一场,却又感觉无比轻松,隐隐褪去层层枷锁。 浓雾彻底消散,棕婉瘫倒在地,仍是原先静谧古怪的内堂,对面蒲团上的人却早已脱壳,竟连何时离去都不晓得。 “这人好可怕。我竟然动不得他一丝欲念!”此刻口气哪还有之前狂妄调戏,尽是深深忌惮。 于是香中传来意味深长之语。 “生死劫灭,方是我答应他条件的缘由!” 第173章 探阵 从内堂走出,听着耳边嘈杂婉转地声音,再次回到世俗。 内视观之,一团漆黑的云雾仿若人形似地蜷缩在燃灯旁,一动不动,仿若雕像般。 春暖阁花主,魂欲之修果然冠绝一方,单单凭借对此劫的理解,再糅合其道法,就能压制自身两劫,更是牢牢占据主动。若非生死之间有大恐怖,还真不一定能定的住己心,降伏对方。 焚香同样手段了得,两人交锋,看似烟雾虚幻,实则是借助其香雾衍化,劫难争锋。无论施展何等功法,都有对应图卷,这可不仅仅是识别劫煞那么简单,看来这诡异的香根源不浅。 不过正是由于两者皆为不俗,此次凝聚异壳才颇为顺利,不过还得温养许久,做些布置,倒是短时间用不上。 香烟弥漫而出,言道:“花主损了些心神,须得滋补一番,我可带你前往阵前,先做些了解。” 便见厅堂两侧俊男美女鱼贯而入,便走便褪去衣衫,不过那堂内隔音实好,倒是不用担心被什么恐怖存在觊觎。 荒抱起不敢乱跑的小狐狸,便向外走去。 沿着沙道行至尽头,前方无路。香气便在头顶凝聚,抬头一看,只见幽光一闪,像是在黑暗中被晃了一下,随后便发现走出阁楼,周边开阔起来。 回身再望,一条沙路铺过,隐约间映照繁华阁馆,宛若蜃楼。 “这阁楼本就是一宝,传闻放尽蜃蛟之血,皮肉作梁,灌注地沙之精核,方才炼成。故而颇有**气息,乱人心智,最适合欲劫施展。” 荒点了点头,法宝凝炼各有千秋,例如那幽影剑丸,便是其中之一。通常凡俗法宝,适应阴煞灌注,由神识操控,故而通幽之境乃御物之始。 但这只是普罗之宝,有些奇珍异宝法力无穷,道蕴不休,便可称之为仙宝。更有特殊者可聚一点灵犀,或许还存了灵智,与常人无恙。 出了阁楼,便是一处冷清街道,来来往往的幽魂鬼物行走摊边,竟也行那异货买物之举。伴随者多为俊俏异性,看来春暖阁真真切切是一销金窟,连这等交易之市都揽在手中。 不过除此之外,亦有几家酒肆,做那尸骨包子,血肉馒头,食客甚众。看来灶神祭与春暖阁倒是联系颇深,合作的买卖无孔不入,毕竟保暖就思那个啥,鬼怪不知是否如此? 交易的方式倒是很古老,多为以物易物,少量拿些黑漆漆地蕴含阴气的玉石,柳河称为冥玉,作为货币。之前小狐狸便是从武木处得来些许赏赐,就是这般冥玉。 荒踱步而行,一边看着周边摊铺,说道:“一斤蝉蜕,两团梦隐,三钱蝶幻,四滴浊血,阴阳骨。 若是有,帮我留意一番,价格不会亏待。” 金蝉脱壳遁法还需温养,其间却需些材料,以魔典给出的可替代性物品为准,他说了几样在幽冥可能存在之物。当然,也混杂些许幌子,真真假假。 未见香气如何蔓延,只是微微一动,估计已有吩咐。 说来这柳河鬼怪者众,有修行的更是千奇百怪,也不知它们的道行从何处来。是本就有些根基,或是幽冥中习得,倒还不好判断。 不过若说功法诡异,金蝉魔典绝对数一数二。晋升真我后的法诀道术,仿佛醍醐灌顶,水到渠成。在此之前无论他如何思索,都得不到丝毫寸进。 其实修炼金蝉日久,也渐渐明晓此法的特点。若说常人踏入真我,更多的或许是修持己身,找寻本我。或许时日颇多,日久天长,终究还是无法跨过那一步。其本质是什么?便是劫难。 耗费光阴乃凡俗大忌,更别提用了毕生之力,终究蹉跎,无论身心皆受折磨。 何况他从少阳宫跃下云涧那刻,就有了一丝真我契机,历经千辛万苦,受银的机缘,再有马元之封神牵绊,最后更是生死劫灭考验。这其中难度,简直超出想象。 而只有经历这些劫数,金蝉方视为修行,渡劫则纳缘,故而功法自传,所窃之道,一饮一啄皆有其数,才修今日之法。 眼瞅着道路将尽,豁然开朗,只听溪水潺潺,入目之处百流横跨,漆黑之水平静如丧,其上隐隐雾气飘荡。 在溪流之中,隐约有三处光点,一绿,频繁跳跃若鬼怪张口;二粉,旖旎炫丽似青楼琴女;三红,腐蚀隐匿像丛林饥兽。 整个河面上没有任何灵体,寂灭地像是死海一般。 “第一黑时,闯阵者最多,以饕餮与魂欲为主,却无人归来,虽然阵法略有隔绝,却也未曾禁观,故而有些手段的都能观到阵内情景。 无一人归来不说,在此阵内陨灭者皆无再复生的可能!” 听闻此言,荒同样吃惊,要知道此地鬼怪最为特殊者,就是魂灵难灭,纵使死过一次,亦有重生之道。香女更是主动提及此事,没想到最大的依仗在此无效,怪不得焚香等人如此谨慎。 于是荒顺势询问:“缘何如此?” “我等幽冥之灵,寄魂灵于天地,多数为没有肉身实体之意识,结合其中劫煞重塑根基。故而身陨魂不灭,不过终究是有所损耗,故而若陨的多了,便化为那道中渣滓,再无本性,游荡间坠入冥河,便回归天地。 可也不是次次这般好运,若是遇到强力到能影响幽冥大道的灵物,一次便足够已。” 几乎瞬间,荒脱口而出:“四象瑰玉!” “没错,便有此宝作为阵眼,可改阴阳规则,故而入阵者若不慎陨灭,就会落个彻底消散的解决。” 直到此刻,荒才对此宝有了更深刻的认识。能改变幽冥运转规则的宝物,何等宝贵,拥有此物者岂不是在柳河拥有生杀大权。 更重要的是,香女曾提及道殁产生缘由,莫非与此也有关系? 思索之中,便见几艘木船从身后驶出,上面坐着几位灵动妖鬼,却被绑在砧板之上,不得脱身。 “若是能闯过此阵,你们欠下的食钱便一笔勾销。”香雾隐隐开口,同时解除了限制。 那几艘船有些入了饕餮,有些入了魂欲,只有一艘先行进入蚀阴。 怪不得焚香之前不提蚀阴,那船进入阵内,三息不过,壮硕的妖鬼便化成一具白骨,惊得周围之人迅速避开。 入魂欲者,一个个色迷心窍,双目渐渐泛红,不一会便围在一起,魂灵相交,最后软成一滩死水,再无踪迹。 倒是饕餮阵中,有一兽乃王字当头,竟然还有些术法。在刚入阵后,便将其余妖鬼抓住,作为食粮,每当腹中空荡,便饮血食肉,倒是行的颇远。 可没等走到一半,便发觉他不再对捆绑的妖鬼感兴趣,双目圆睁,喉咙陇动,竟忍无可忍地撕下自己的第一块肉。随后便不可收拾,直到啃食至只剩头颅,张牙咧嘴痛苦到了极致。 看到此番场景,若是心智不坚者,别说破阵,怕是要吓得腿都软了。 “这便是三绝之阵,谁若能率先破阵,便可获酆城名额以及四象瑰玉。 可从二黑至今,已无人敢跃雷池一步。” 就在此刻,荒顿时眼中暗金一闪,言道:“或许今日有所不同!” 话音未落,远方真音灌耳,滚滚奔腾。 刹那之间,远近方圆皆听到一声奇怪嘶鸣,似虎类马,风雷席卷。 从天而降一巍峨巨兽,身长数丈,人面四蹄,身背两翼,不是那英招血脉又是谁? 它降在此处,丝毫不曾犹豫,便直冲饕餮之阵,激起风气倒卷。只一次展翼,便来到刚刚食客所到之处,还未消化地妖鬼,瞬间便被割裂成粉末,消散于无。 与此同时,刻字‘英’的异兽来时那条路,隐隐地崩山摧,似万马奔腾,不过片刻便有群兽降临。 地下穿洞,行走急速,如巨蛹绵绵,若看得慢些或许都未能辨其踪迹;幽火飞腾,四肢强横,如踩在焰上,来去自如,蜥身蛟首,颇显诡异;风中飘忽,如梦亦幻,薄薄蝉翼,见者泛起丝丝念头,逐渐消散,谓之风蝉。 最奇异的是那滴水悬浮,漆黑若墨,却又反照诸身,观者可见自身之孽,恐怖无比。 “柳河四象!” 在离兽鬼颇远之地,一团绿色雾气弥漫,似乎有道道人形显露,却又识不得真面。光是见此绿雾,便心烦意乱,头痛欲裂,端的是古怪难测。 何况雾中其余人众,似乎另有玄妙,一时之间竟然连金蝉目都看不透其虚实。 “瘟家五鬼!” 这两波被焚香称为势力最强者降临,牵一发而动全身,瞬时陵市又聚集起许多鬼怪。其中有些隐匿气息,借助金蝉感知,恐怕未必比闯阵的英差。 例如那西方魂游之中,似有一条长身六爪之兽,腾云驾雾如履平地,明明其实磅礴,周边之灵却丝毫没有察觉,甚至有靠太近的被吸入其身躯内,再无痕迹。 直到荒目光挪去,才被回以冰冷警告,那一双无情竖瞳,倒是让他想起了少阳故人。 本来静若死海的三绝之阵,由英的闯阵,顿时变得风起云涌。 “倒是有意思了!” 第174章 探阵(二) 所有的目光都集中饕餮阵内。 英的实力自然毋庸置疑,英招血脉,上古奇兽,纵使幽冥之中,独来独往,这份独行便代表了能力。 在那兽群前方,漂浮的火蜥开口道:“这家伙太莽撞了,何不等我们商议一番,再行动作。 如今独闯大阵,引得万众瞩目,真以为还在它的幽花地界?” 其余兽众皆不言语,不过表情颇为阴沉,看得出来之前与英有些不愉快。 倒是风蝉轻轻振翅,宽解道:“这样也好,让英先来探探虚实,纵使前两日已有闯阵者,却没有能比肩其实力的。” 地蛹雄厚之音传来:“却引来了一些杂虫,恐怕闯阵计划要提前了。” 望着越聚越多的鬼怪,纵使它们实力强横,也难免压力剧增。 这时,那奇异水滴发声,音波荡漾:“各凭本事罢了,英既然认为它有实力拔得头筹,独吞名额,那就试试。 我四象之众从不是那鸡肠小人,若有结伴者自然有赏,若有不忿者可另寻门路,皆无限制。” 此话一出,周围兽鬼各有心思,有得高声吆喝,称赞四象兽的大气;有得责骂其余兽众不自量力;却也有极多数默不作声,混杂在一起倒是难以分辨。 看了眼兽群的混乱,焚香冷笑道:“英的独自闯阵,还是对四象兽的聚集造成了极大的影响。 恐怕水滴子也没料到,英如此鲁莽,倒是乱了人心。” 荒却不以为意:“一山不容二虎,四象兽自认头领,其它众不过附庸,那名额与奖励如何分配? 说穿了就这些利益,便注定不可能太多合作。若真有实力自然独享,若无实力闯这等凶阵不过炮灰,又有何用? 看似没有入阵者数量限制,其中血雨腥风更甚。” 话中有话,烟雾一时未答。 此情形既指四象兽众,何不是灶神祭、春满楼,以及一个索要两名额的陌生人。布阵之人允许他们衡量得失,那是否在入阵后就会计较这般,留些力气。 前往酆城名额只有三个,倘若荒不幸陨落,是否就会腾出两个。假若花主灭了,那它焚香是否就能补上。或许未见曙光还好,可若是到达那最后一阵,马上就有望闯过,还能压制那份贪欲吗? 要知道饕餮、魂欲阵中走过,平常微弱念头便会无限放大,而闯这等凶阵,丝毫杂念都可能引发惨烈后果。所谓人心诡念,最是要命,便在此间。 细微之音从烟雾中传来。 “此事吾有考虑,毕竟空口无凭,吾有一神通,乃焚香祭神,引约而下。 以幽冥为尊念,达酆城方止。你取两名额,花主拿一,吾掌四象瑰玉,回春暖楼行祭即可。 此事花主同样知晓,否则也不会同意这般草率结盟。” 荒点了点头,已然猜到焚香该是有特殊手段,否则之前他取两份名额,棕婉纵使不满也没拒绝,说明主动权在焚香手中。 焚香宁愿放弃酆城名额,也要拿到四象瑰玉,可以看出这宝物对灶神,或者对他有多么重要。不然即使它嗅到一丝道一的劫味,也不该如此退缩。 当然,更大的可能在于,焚香困于柳河,关键点不在引渡之事。其实从马元与香女就能看出,他们的衰弱或许不止是修为或地界的影响,也许有更深的考量。若是获得四象瑰玉能让灶神开心,回酆城怕不是难事。 灶神! 回想着阴阳城那古怪至极地厨房,双目渐渐凝重起来。这等怪异存在暂时还轮不到他深究,倒是英的闯阵已进入关键时刻。 饕餮阵外弥漫着绿色烟雾,使得阵内隐隐绰绰,却挡不住有心之人的窥伺。可随着英愈发靠近阵中,就连荒都看不清到底发生何事,只听阵内吼声连连,隔着阵法都能察觉出那份愤怒。 与此同时,竟然有宵小之辈想要乘机抢渡魂欲,可还未至阵中,那黑水一阵荡漾,便将木船打得翻起,连阵门都未入便尸沉河中,不见踪影。 随时间消耗,饕餮其内绿雾更甚,化作一只上古凶兽,张开巨嘴狠狠咬下。偏偏此刻,一袭雄壮身影飞出,恰在口中。双翼撑开巨嘴,其上血口凝视,竟吞了一大股绿雾进去。 此番做法仿佛触怒了阵灵,顿时天地一暗,隐约间有土色斑斓流过,咔嚓一声,戛然而至。 “怎么回事?英做了什么。” “连这等异兽都渡不过饕餮,我等如何能过。” “英被吃了吗?” 杂闹之音渐响,却多是些喽啰之辈,真正有道行的鬼怪,都已然看向蚀阴阵中。 饕餮一口下去,便是最后一击,没能磨灭英,便将其送入下一阵中。而以目前的位置来看,英选择了更为诡异的蚀阴阵。 说来那一口吞天食地,气势极其摄人,仿佛连光线都逃不脱巨口,可若真能吞噬一切,岂有活命之机? 荒见身旁烟雾一动不动,若有所思,看来英这番莽撞,倒真撕裂了几道口子,让众人一窥究竟。 可它能渡过第二选择,至今选择极少的蚀阴吗?既然选了此阵,或许有些说法罢。 可让众灵未曾想到的是,就在蚀阴迷雾飘起,即将合拢之时,一身矫健冲奔而出,激起风卷残云。那诡异雾气化作两只手齐齐抓来,而英的两翼却抛下无数红虫,蠕动缠绕,掉入雾气之中。 随后迷雾愈发红艳,好似被抛了皮的血肉,一张张嘴巴在贪婪地啃食,却终究延缓了那手的动作。随后英展翅而飞,瞬间离开三阵,朝陵市之口行去。 “跑了?” 这几乎是所有人的共同想法,谁能想到声威赫赫地异兽,闯过第一阵后竟脱身而去。此前可万万想不到,入阵之后还能中途退出的,所进之人不成功,便成骨。 不过细想也是,三阵间有先后顺序,可以选择入口,那必定就存在些许间隙。之前入阵者实力不济,连一阵都坚持不得,自然无法思索逃离之事。 英的离去让某些鬼怪又起了不同心思,若是能中途撤离,是否意味着尝试的成本不再那么大呢?所谓依附,不也是为了将危险控制到一定水准么。 见在场之众诸般心思渐起,荒不由冷笑。 真以为英脱阵是轻松的?那蚀阴之气几乎已经锁定它的神识,否则断不会让英抛下如此多种子,岂不见此兽在陵市门口才收了几枚红虫,这一次消耗怕是不菲。 而且英在对抗饕餮之时,羽中之口吞了大片绿雾,这等劫气若非本修,简直就是剧毒一般的东西。英若是存了破阵之念,避开或硬抗都是方法,唯独不该吞纳,或许它来此便是为了此饕餮劫气? 若是如此,莽撞闯阵,首入饕餮,自蚀阴逃离,或许便说得通了。 可即使如此,那隐藏在羽下的万千伤痕,让它不敢作丝毫停留,才是匆忙离去的根源。 这三绝之阵,果然难渡! 正当群鬼嘈杂,各起心思之际,忽地百柳中央,升起一座孤岛,装饰堂皇,大气盎然。 更有一顶轿子从河中浮起,缓缓登岛。 于是香中传来警惕之音。 “是酆城的那位大人来了!” 第175章 探阵(三) 黑水似墨,仿若能扭曲魂灵。柳河之称,正是源自此处。 那酆城来众,一顶宽大富贵的轿子从河中升起,待淅淅沥沥地黑水流干,露出真容。蓝绸作幔,四角悬挂白色纸球,门帷处秀有一男一女戏耍之图,站在无尽红花中。 男性丑陋面容却威武高大,握着一柄三叉戟,上面刺着一颗滴血的心脏;女的风骚妩媚,上身尽裸,容颜倒是诱人可观,秀嘴一舔,鲜红若妆。 四个轿夫浑身披着蓑衣,看不清面容,待上岸后前排蹲跪,后排扬肩,男女门帷从中分开。一位身着青衣,面容英俊,颇显尊贵气质的男子从轿中跨出。 自轿后又出现几位侍女,各个脸色阴沉,容貌却是上佳,有一位迅速爬到地上,让这位贵公子踩住她的背,出了轿子。剩下几女手挽花篮,在前方开路,鲜艳红花竟铺成一条道路,直通岛中。 贵公子掩住口鼻,一副嫌弃的样子,开口道:“果真是穷乡僻壤,破烂无比。” 此言不经掩饰,虽然隔着颇远,可在场之灵哪个不是有些道行的,几乎听地真真切切。 荒盯着对方阴沉面目,忽地开口道:“是幽族之魂?” 焚香答道:“在其它地界,纵使最靠近幽冥的幽界,其族人面目混沌,不见其颜。唯有在此方天地,能看得其真容。” 荒点了点头:“也是,死都死了,还要什么遮掩,冥河之中,诸魂无牵。” 嘈杂之间,自然有些鬼怪颇为多嘴,毕竟怎么看,这贵公子都像个纨绔,在众灵眼里,或许是有些关系,才能作此次前来柳河的使者。 乘轿子,踏侍女,行路还得花瓣铺满,这幽冥之中,可都是血肉魂骨,如此造作给谁看呢?纵使你乃酆城使者,心中自然另一番想法。 “呱噪!” 忽地一声平地惊雷,竟然不比之前英的吼声弱,顿时方圆数里之内都静寂下来。 诡异地是,有些鬼怪明明张口欲言,却什么声音都发不出,亦听不到任何声音,明明都站在附近,仿若隔绝在两个世界。 唯有“哒哒”地脚步声,踏在花毯之上,朝着岛中央走去。 待行到台前,两旁幽火猛然点亮,整个三绝阵仿佛有了中心,一分贪欲,一分色念,一分腐蚀,从阵中蔓延而来,注入幽火之中,燃起几十丈的幽焰。 此焰汹涌无束,最终化为那贵公子的脸面,开口道:“闯阵者若实力不济,便都留在阵中,当那柴薪罢。” 此言毕,顿时天地恢复常态,众灵皆莫名地呼出一口气,互相凝视。它们已有感觉,张嘴可以发声,却无一人敢出言。 就连荒,都内心泛起一阵惊悚。刚刚那般禁法,绝对不是真我境界的实力,若真要议论,完完全全是人仙境界的道法,才能形成如此碾压的效果。 若是按照焚香之言,此人在柳河,该是无敌的存在。别看在场鬼怪众,可仙与凡的差距,宛若天堑。怪不得棕婉谈到酆城来使,是那般态度。拥有四象瑰玉,再有这等境界,简直乃一方诸侯,无所顾忌,行事荒诞些又如何。 这般震慑,顿时让在场鬼怪收束许多,更是将一些跃跃欲试者刚泛起的信心全然掐灭。看来英的逃离示范,终究还是有些影响,却也不能再多。 荒忽地隐秘传音:“可知这酆城来使,摆下三阵筛选合适之人,有何缘由吗?” 这才是柳河所有矛盾的中心,无论之前所谓的大火、瘟疫,还是摆出三绝阵挑选前往酆城的幸运者,这一切不该是毫无联系地琐事,必定有什么他不知晓的东西,在连接着看似不相关的事件。心中金蝉隐隐泛动,乃我劫之感,必定不是凡俗。 之前与灶神敌对,香女也未透露玄机,自然没法获得关键的信息。可如今既然与焚香合作,或许到了该提一嘴的时候。 沉默许久,烟雾中才传来心声,纵使秘音依旧低到无声:“也罢,若我们能成功闯阵,到了酆城你自然知晓。若是闯阵不成,看如今形势必定陨落,那这秘密也无关紧要。 实则有传言,幽都之地已有方法连通洪荒,我等幽冥众生或许能保留些许真我,重返大地。至于如何施展,皆是幽都最高级的隐秘,我们这些乡下人自然不知。 而取得这机缘的关键,似乎与一批神秘教派有关,它们来源颇广,许多散落在幽冥各地,甚至不知己身。 故而幽都派下使者摆阵,收归其魂。当然,即使不是也无关系,能闯阵者皆为各地翘楚,若是抵达各区域幽都,有望再次晋升,对那般大计同样有利。 总而言之,幽都与分支之地久久限制,如今似乎有了松动,自然百鬼来朝,谁不想见见那久违的阳光呢?” 不知是否错觉,浓香抬头望了望天边无尽幽暗,竟一时痴了。 神秘教派,不知己身! 荒心中惊讶如风暴卷起,慌乱与渴望并存,如那孤帆破浪,一时竟不能自已。 这样的说法,难道封神旧人要重归幽都?是谁在召集它们。为何无尽岁月过去,偏偏是这等时候,幽冥产生松动,竟能重连洪荒。 这些鬼怪回归大地,已死之魂如何重生?简直违逆天地法则。可若是真有逆命之举,那般方式或许唯一! 眼前逐渐浮现古庄中的诡新娘以及村民,阴阳城中数不尽的诡异道殁。是否有些道殁,真的存了些许真我,回想起那阴森诡笑,以及记忆中模糊的城门,不由毛骨悚然。 若真是如焚香所说,道殁遍临洪荒,恐怕再无生灵安宁之日。 但仔细回想少阳劫难,何尝不是阴阳城失衡,断魂山诡变,就连最初的洗阳城,都充斥着莫大风险。南疆恐惧弥漫,如地狱降临,岂不是幽冥失控的预兆? 劫难,劫难,天地大劫,众生皆黯! 莫名地心中沉重,却又无可奈何,不谈其它,自己如今便是幽冥一员,若想重回洪荒,或许燃灯是一条途径,可由死化生后是否还是生灵,依旧未知。 若真有一日变得像阴阳城中道殁那般,丧失灵智,只残存一丝道心,如此代价值得吗? 荒不知道。只是希望那一日不要来临。 可经历过梧桐、少阳劫难后,他便深知,在此等天地大劫下,万物不由己身。能做的,便是不断挣扎,凝视深渊,而非忘我,如此罢了。 “吾等瘟家众,前来破阵!” 一声厉喝,顿时天地一片绿雾弥漫,有兽头痛欲裂,有魂昏迷不醒,有骨浑身发燥,有尸神志不清。 整个陵市乱作一团,每有一怪中招,那绿雾便浓厚一分,最后几乎遮天蔽日,猛然冲入魂欲阵中,竟然逼的岛上幽火摇曳不停,端的是凶狠无比。 望着眼前瘟疫,荒内心中虽早有猜测,此刻也难免惊讶:“莫非又是熟人?” 也罢,最好不熟,否则灾劫无穷矣! 第176章 探阵(四) “可知瘟家五鬼是何名号?”荒若无其事地问询道。 “说来也怪,这五鬼虽手段不俗,迷惑心神,却未听它们宣其名号,多以瘟家众自称,且每每出现必定五鬼齐全,形影不离。 若非魂分五体,各有神通,其实将其当成一鬼也不是不可。” “哦,愿闻其详。” “看魂欲阵内便知。” 双目暗金,跨过粉色迷雾,便见五道身影速度极快,若风驰电掣,向阵中央之地行去。 无往不利地魅惑之意,在穹顶化作五道光术,凡照射在其身,周边便有天魔乱舞,粉黛佳人,每条酮体欲遮还休,薄薄纱巾飞散。 她们绕着瘟家众,使尽妩媚手段,愈演愈烈。 可那绿雾始终不动如山,一阵古怪声音传来,如那指甲抓在玻璃之上,尖锐打破旖旎。 于是周边魔女魅惑之情,开始变质。 花言巧语地女子,抱住头颅不停翻滚,嘴中说出不知所云的话语,越说越快,越说周边越嘈杂,最后头颅生生炸裂,姣好容颜如西瓜,“pia!”,一团模糊。 此噪音仿佛源头,所听之魔念,无一正常,若没有头颅爆炸的,便昏迷而去,仿若千年沉尸,再不会卖弄风骚。更有甚至,敌我不分,身躯交缠而上,当众便上演一场大战,连阵外之灵都看得心痒难耐。 “瘟家五鬼乃魂念大师,选择此阵为首,的确最佳。”焚香飘忽之言传来,倒是颇为认可。 绿雾更进一分,抵达魂欲阵中央,只听靡靡之音响彻天地,一声呢喃,一句哀怨,仿佛有那无尽魔力,撩起内心欲念。甚至岸边许多灵鬼,双目痴迷,无意识地驶向三绝之阵,一副色迷心窍的鬼样。 从肉身的角度讲,它们毕竟失去了那功能,按理说该是清心寡欲才对。可魂欲之劫,最是深刻,万物生灵,隐藏在过去的记忆,甚至都能勾起无边**。 不过瘟家众更快一步,魂欲阵中猛地爆炸,随后一团绿烟飘去,顿时弥漫的燥热欲念消散一空,却由漫天细微的绿尘代替。 尘粉越飘越广,几乎将三阵周边数里覆盖。 在普通灵眼中,这自然是细微粉尘,可在金蝉目中,每一粒粉尘便是一条微小到极致地蛊虫。粉尘飘散,正是蛊虫在不停伸展身躯,蠕动。 有些吸入粉尘者,明明没有躯体,单单魂灵之状,那蛊虫便也虚化,向它们的脑部汇聚。 在念头最为广袤之地,蛊虫互相撕咬,残杀,将完整的魂灵瞬间撕扯成一张漏洞百出地渔网。 而有尸身白骨者,那条条蛊虫便啃食尸脑,汲取营养,很快便成长到一指长度,随后钻出钻进,好不活泼。 “雕虫小技!” 眼看粉尘蛊虫靠近,焚香冷哼一声,随后烟雾愈加浓密,其味道也变得刺鼻、奇特起来。凡是靠近此香的蛊虫,顿时跌落在地,成片成片地洒落,丝毫不能寸进。 只是此番景象落在荒的眼中,隐隐有些熟悉。 四象兽之处,火蜥燃起幽火,顿时有一层薄薄护罩将其众包裹,蛊虫虽快,冲过火幕却也变成黑色粉末,齐齐掉落。 但兽鬼之数颇多,幽火之幕未能笼罩全数,有些边缘之辈便受了蛊毒,陷入疯癫之态,朝三绝阵冲去。 除他们两波人外,某些偏僻角落亦有不俗之法,禁绝蛊虫侵害,保得自身安全。 更隐隐有议论传来。 “这般蛊毒,似粉似末,依风而播,控人心神。” “就是此蛊,之前柳河大疫,便是水中微虫,肆虐横行,与其一般无二。” “果然是五鬼播下的瘟疫,本就有所怀疑,此次证据确凿,再无可抵赖。” 顿时暗言四起,群情激愤,恨不得将阵中五鬼剥皮示众。 “想必你也有所耳闻,柳河大火之后,陵内起了一阵瘟疫。那时便怀疑是瘟家众施法,毕竟除了它们,能如此大范围影响众鬼者再无二数。”焚香恰当开口,倒是解释了一番。 荒却不以为然,言道:“那又如何,此番闯阵,非成即亡,自然施展全力。若是成了,有那酆城鬼仙作保,谁能动它们。 若是败了,魂飞魄散,也轮不到这些喽啰出手。 终究还是实力为尊,你和花主初始便没有怀疑?” 焚香冷笑几声,却没作回答。也是,毫发无损地瘟家五鬼,区区怀疑又如何,谁敢动手。这等宣扬,不过是聚众而耀,壮其鬼胆罢了。 绿雾融入饕餮之中,同样是绿色烟雾,瘟疫粉尘显得灰暗不详,弥漫着绝望。而饕餮之绿,乃疯狂与混乱,充斥着贪念。 在五鬼入阵瞬间,周边便涌入大批受蛊虫控制的疯癫者,齐齐闯进阵中,约莫着有百数之灵。 此等数目,几乎占了三绝阵前的十之七八,怪不得焚香言五鬼擅长疫病流传,扰人心魄,号令者众。若是论打群架的清场技,瘟疫堪称一绝。 待这些受蛊虫影响者进入阵中,绿雾便化作四根粗壮手臂,将它们齐齐抓拾,仿若渔网般搂在空中。 或是受蛊未深,或是道行不浅,入阵后借饕餮贪念挣脱控制,便一哄而散,朝更深处冲去。 绿雾中的五鬼,不紧不慢,仿佛驱赶羊群的野狼,给予那些挣脱者一丝希望,又时刻逼迫着它们前行。而其每行一段距离便将巨手控制的鬼怪抛下来,随后听到一阵咀嚼之音,再往前赶路。 端的是好手段,一招驱虎吞狼,纵然那些鬼怪在饕餮面前算不得虎,也是一大波消耗。 其实有英与傀儡的试探,也能窥出饕餮的些许跟脚。贪食之念,若能啖血食肉,便可缓解一二,有这般充沛的口粮,此等妖魔又全无杂念,倒是满足了口腹之缺。 况且三绝阵虽说凶煞异常,却依旧尊从着基本的阵法原理,那就是困禁的数量或质量终究有限度。五人闯阵,与五十人同入,纵使皆受贪念折磨,劫难烈度自然有所不济,更别提一次性涌入百十众。 那孤岛幽焰,像是被狂风使劲地吹向饕餮阵一边,贪念绿雾几乎达到最大,却也不能再多一分。 借着这等阳谋,五鬼朝阵中挪移,几乎不费摧毁之力。 可随着愈发靠近中心,观者心间便紧了起来,若真能靠数量冲击破阵,恐怕英也不会扭身离去了。 便在此刻,忽地绿雾分开,一声震天彻地的吼声传来,宛若出自云梦大泽。 随后一张恐怖,长满利齿地巨脸探出雾中,其状如羊身鬼面,眼在腋下,虎齿蜥爪。 猩红地双目宛若午夜中的红灯笼,无论观者属于何种角度,都仿佛对方在直直地盯向自己,那贪婪欲念无穷无尽,以及最冰冷与残忍的渴望。 饿,饥饿,发狂,无法忍受,永世不得解脱。 此乃饕餮! 第177章 探阵(五) 此番变故让众灵始料未及。 阵中走至最前方的那批鬼怪,几乎能嗅到那股血腥至粘稠地气味,纵使他们各个都见惯血肉尸骨,也被饕餮的凶煞给镇住了。 巨齿开启,越裂越大,锋锐间的喉咙好似虚界空洞,根本探不到底。 整个大阵开始扭曲,狂风呼啸,所有灵物与死物皆朝着饕餮嘴内飞去。 最近者丝毫没有反抗,那血肉魂魄便像是被拉扯至极长地面团,又好似三魂出窍,被撕裂至绞肉机中,随后湮灭。 土石,尸骨、魂灵、绿雾,无物不吞。在那张愈发扩展的巨嘴前,日月亦为食粮。 更可怕的是,此兽化形之后,所有直视者,内心贪念剧增,喉头拢动,情不自禁地看向自身周边,那肥美的血肉。 按理说此刻余下之灵皆是能抵住瘟疫的好手,却依旧无法压制这突如其来的恶念,正如饕餮之名,暴食无尽。 荒同样察觉到神识内泛起不可抵挡的食欲,不过此念尚在控制之中。 在燃灯光耀下,黑白灯火,便窥见丝丝肉眼不可见地絮状物飘离躯体。若以他的解释,此便是镇定、节制的念头,它们都被饕餮巨嘴吞噬了。故而身躯魂灵失去平衡,贪念食欲无故飙升,终会占据理智,劫难彻底降临。 此等吞天食地,连阵外都如此猛烈,可想而知阵中之灵的境遇。若是这般下去,别说瘟家五鬼,就是一位人仙闯阵,怕也难活。 绿雾化成的手掌,早已被割成数片,风卷残云地刮入饕餮嘴中,那些口粮更是在牙缝间滤过,已成美味。 不过几息过后,阵内便只剩瘟家五鬼,就连那弥漫的粉尘蛊虫,亦被吞入巨口,没有丝毫反应。 绿雾渐渐淡薄下来,五道身影终于露出行迹。 一具肥硕躯体,约有三丈方圆,肉躯之上长长脖颈,生有五颗头颅,面容憎恶,身上脓疮水泡,连接头颅处更是血肉腐烂,隐隐有蛆虫攀爬。 其生有四臂,一手握空空骷髅骨,似古磬,听音者头痛欲裂;一掌拿幽幽白骨幡,其上人形躁动不安,散发混乱;一指操昏沉干尸剑,整把剑由干尸扭曲而成,其双目睁开之时,与其对视者便昏昏入睡;一拳控靡靡瘟疫鞭,若常人一臂之长,由无数毒虫衔尾相交。 五头怒吼,四臂齐挥,周边瘟疫浓烈至连沙石都腐朽变黑。 可依旧奈何不得饕餮,一臂外加头痛磬,被扯入口中;随后一臂连狂躁幡,落入幽齿。 眼看着三丈巨身,整个形体都要被扯得分崩离析,忽然肚中猛地裂开,仔细一看,原本便有一大道伤痕,不过被黑色针线缝住,此刻撕裂伸出一条干枯尸臂,其上绑有条条绷带,浸着黑色血液。 绷带渐渐脱离,露出一条充斥着伤疤与溃肉的尸臂,化掌成爪,狠狠向下一抓。只此一下,仿若立于大地深处,纵使吞噬之风再强,都不能动摇分毫。 见眼前蝼蚁挑衅,饕餮似乎被激起凶性,猩红双目朝前一挺,离瘟家五鬼一尺之间,巨牙也裂到极致,只需一口便能将小小绿雾吞入口中。 便在口齿即将抵达之际,忽地烟消云散,凶兽饕餮如梦幻般随风飘去,只剩无尽咆哮从虚无中遗留,冲过五鬼,声传久远。 终究还是散了! 这等大阵转化之凶兽,必定不是饕餮实体,劫难近道,竟然在百余众入阵后堪堪激化出最强的饕餮阵,由虚化形,吞噬一切。 可阵法毕竟有穷尽,此烈度即使有阵眼也支撑不得许久,最后还是功亏一篑。 随饕餮阵破,残余三臂五头的瘟家众,终于踏入蚀阴阵中。 而岸上观看的各方势力,也都内心躁动起来。 一是饕餮化阵,竟然如此凶险;二是此般劫难,都未能摧毁瘟家五鬼,如今只剩蚀阴,若是还有后手,再咬牙坚持一波,岂不是首破三绝阵? 还未出手的众灵,不就再无机会,酆城名额拿不到,故而粗气连喘,贪念俱生。 荒盯着残破的瘟家五鬼,心中已然平静下来。 终究不是故人,虽说其手中四宝与那传闻中的四瘟法宝极像,可此时再见其层次,不说被吞走的头疼磬与发燥幡,剩下的昏迷剑与散瘟鞭同样破破烂烂,不再完整。 更关键的是,在饕餮即将吞下其身之时,未见丝毫无量之劫。当初马元、香女身死,无量劫难伴随,避无可避。 荒曾猜测柳河瘟家五鬼,或是吕岳多头之法相。可此五头之躯,确确实实如焚香所言,乃五道魂魄,分明是五个不同的人,只是由法术修炼所致,被瘟疫融为一体。 即使如此,瘟家五鬼所藏之谜依旧不小。虽说不是他想象那位,可四宝的用途与瘟疫之法,与那人道统根源极深,恐怕瘟家众真见过吕岳本人,或是其下五大弟子。否则如此相似也实在说不过去,况且金蝉我劫始终微鸣,必定是有些特殊的。 可无论如何,今日到此为止。 “你不看好瘟家五鬼破阵?”仿佛感知到荒的心意,焚香忽地询问道。 “成于众,败于众。 若非引得百余灵,饕餮不会化劫,最后那一口,断了它们的机缘!” 果然,五鬼绿雾挣扎着飘入蚀阴中,没行几步便已摇摇欲坠。厚厚皮下凹凸不平,隐隐有牙印浮现,开始吞噬它的躯体,从内脏到骨肉,最后魂灵,不出半炷香,估计就所剩无几了。 眼看要折损于此,那缝合的肚子再次扩大,尸手伸入腹中,竟又掏出一枚罗盘。轻轻拨动,其上指针旋转,随即飞起一只妖艳蝴蝶,五彩斑斓,绕着五鬼身躯旋转,边飞边洒落细细粉末。 此粉晶莹剔透,却散发着奇异气味,落在其身上,顿时便化成一层薄冰,浮于体表,不一会便将整个人冻住。 三丈身躯,竟然被厚度不过一寸的薄冰冻住,内里躯体仿若停滞下来,就连毛发血肉都似冻僵。那花蝶散完粉后,落在其头顶上,纹丝不动。 说来也怪,被冰封后的躯体,明明能看到蚀阴已然侵入,却仿佛停在某一时刻,再无寸进。而落着花蝶的冰雕,处处透露着诡异。 随时间推移,五鬼依旧不动,远方众灵便泛起了心思。但由于瘟疫手段,再加上饕餮恐惧,实在是没人敢再进一步。 其实它们也看出些许玄机,五鬼已没有余力闯阵,也逃脱不得,却存了手段苟且,起码此种程度的蚀阴奈何不得。 于是许多目光便飘转而至,少数集中在焚香与荒的身上,多数在四象兽之上。甚至一向自如的香烟,也开始有些涣散。无它,那四象目光也直视而来,看来在它们眼中,焚香与花主的结合同样是劲敌。 不过焚香身边何时多了个白骨画皮之灵,看起来一副文弱模样,或许又一助阵傀儡罢。 残余兽鬼同样开始出言,商讨破阵之机,四象此时却有些犹豫,一是瘟疫散落阵中,更添危险,是否要等蚀阴磨灭其魂再行入场;二是它们召集兽众,初始也妄图利用数量作那踏脚石,可饕餮之后,此番想法彻底熄灭,还需从长计议。 眼看目光渐渐都集中在四象身旁,荒转身向后行去。 焚香颇为诧异,却未露声色。 只见荒摸了摸小狐狸头,青衣随风而动。 仿若心有灵犀,银的声音已坠身后。 “它们讨论不出结果的,大傻子的意思。 破阵即在今日!” 第178章 柳河夜识君否 回行数步,耳后嘈杂已然渐远,香雾随之而来。 依稀能听得到些许关注与奚落,毕竟焚香乃是柳河陵最有希望夺得名额的那批势力,如今见得瘟家五鬼陷落,竟然吓得转身离去。 香雾飘渺,似乎想要开口言说,终究还是寂静无言。 荒抱着小狐狸踏入春暖阁,声响再次靡靡。 走入那专属于花主地内堂,铺满花瓣、温暖宜人地豪华卧房,地上到处凌乱着衣物与丝巾,空气中弥漫着一股古怪的香气,掩盖着奇异地气味。 房间深处传来几声巧笑戏水之音,女声嫣然倒是引人遐想。 听得门口动静,棕婉披着一层薄薄浴袍,在两位侍女的服侍下走出来,一张俏脸红扑扑地,满眼秋波地望向来者。 正要调笑几句,敏锐如她,却瞬时感到气氛不对,随即挥手让侍女下去。 “把银安顿一下,我想你这堂堂宝阁,总有一处清净之地罢。” 棕婉看了眼荒,须知对方颇为看重身旁的小狐,此刻却要把她安顿在春暖阁,心中顿时一紧,有了猜测。 “将贵客安排在潇湘馆,好生侍奉,若是有何不周,便把你们炼成欲奴投入蛇窟!” 听到蛇窟,那两名侍女不由地颤了颤,惊恐地望向小狐。 银却颇有些不舍地拉着荒,嘟着小嘴,一副不情愿地表情。 “放心,去去就回,耽搁不了多久。” “那好吧!就勉强等一等你。” 银说罢,便跟着侍女离去,不过依照惯例,荒还是摸了摸她头顶的几撮毛。 待几人彻底离开内堂,烟雾弥漫开来,棕婉问道:“你们去探阵发生了何事。” 细细碎语由香入音,纵使棕婉早有心理准备,也难免大惊:“英一阵撤离,瘟家五鬼携众闯三阵,困于蚀阴?四象兽颇显犹豫。” 虽然知晓三绝之阵凶险难测,却想不到这般有去无回。正思索间,忽地想起两者结伴而回,略带些不确定地问道:“你们此回,莫非……” “破阵即在今日!”荒盯着花主那双梨花眼目,字字清晰。 棕婉先是神情一愣,言道:“之前那虚魂斗法,虽然无甚大碍,我也略作补给,却也不是最佳之态,何不……” 无声,无言,荒盯着花主,她看出了对方决心。 香雾持续弥漫,焚香也一言不发,从归来时一路便是如此,似乎在琢磨荒的心思。 看起来他们可以再等等,毕竟三绝之阵凶险有目共睹,连实力最强的四象兽都退缩了。而且花主说得在理,任何一丝小的损伤,都可能造成局势得崩塌。 可看着荒暗金双目,焚香似乎读懂了眼前男人的不言之语。 退却的理由可千万种,但前行的道路唯有一条,既如此,何必犹豫,终要走此一回。 “哈哈哈,吾观世间情,世道反吾心。是老夫着相了! 既要破阵,便该今日!” 香中一阵爽朗笑声,花主那柔弱表情也渐渐变冰霜,看着眼前地两个疯子,嘴角勾起离魄笑颜,浑身更是微微颤抖。 “奴家便陪你们疯一回!” 说穿了,这柳河,此幽冥,谁不是疯子? 忽地身前隐约露出一红木祭台,两道身影卷入雾中,逐渐模糊。 半炷香不到,阵前混乱更甚,兽鬼中激进者已怒目而斥,眼看局面控制不住,最为暴躁的火蜥怒吼一声,将所有咆哮压下:“吵什么吵,管它什么凶险难测,闯便是了!” 话音未落,天边飞来三道遁光,须臾间便砸入饕餮阵中,沉寂不久的三绝阵再次运转起来。 这番声势自然不是弱者,几乎所有在场之灵都转目而至。 “什么,竟是焚香等人,它们不是离去了么。” “灶神祭祀焚香、春暖阁花主,还有那个俊俏少年,他是谁,为何从未见过?” 亦有怀疑者。 “什么俊俏少年,明明是披着画皮的骷髅架子。灶神一行人怕是疯癫了罢,如此冲动闯阵,难道没见五鬼下场?” “本以为除四象外,最有机会的便是焚香等众,此刻入阵,寻死耳。” 四象兽也同样将目光看向饕餮,火蜥更是气恼有人抢先入阵,喷出一口火焰竟生生灼灭几条魂灵。就连岛上那位贵公子,也一边品酒,一边将目光挪移而至,仿佛想看一看又是谁不自量力。 既入阵中,其外喧嚣自然屏蔽。 无尽绿雾如山河掩盖,不见天日,若非金蝉目,恐怕连身旁焚香与花主都看不清。 不仅如此,即使荒早已不呼吸,甚至身周隐隐罩起一层灯膜。内心中却时刻涌动着饥饿与贪恋,对血肉的痴狂几乎要把人折磨地疯掉。 七日不食,忽地见到金灿灿地烤羊腿、炖牛蹄,是什么心情?可若羊腿牛蹄长在自家身上,又是何心情? 在虚幻之间,神识受到改易,眼前景象早已不是真境。 依靠他们本身的定力与道法,已然行过一半路程,可也到了难熬的地步,故而花主与荒齐齐看向焚香。 便在此刻,始终一阵香雾地灶神祭,渐渐化形为一位老者,站立于地,长袖一挥,身前摆出一张圆桌,其上放置精美餐具。 一股奇异香味透过饕餮,飘出阵外。顿时几道黑影状似癫狂,乘舟冲入饕餮阵中。 定睛一看,竟然是之前见到的尸刀、酒妇,灶台;另有一位浑身布满颜料地**妇人,躯体却坑坑洼洼无一处完好。它们还提着一捆布袋,扔到地上,不是那高低和尚又是谁。 不过此时的和尚,双目无神,浑浑噩噩,似乎状态不对。而之前被马元折损的夫妇,此刻状态也不算好,老板娘泸烟本来白嫩的肌肤变得灰涩,斑斓蛇尾隐隐有裂纹,朱殉双目赤红更显癫狂。 幽冥众生,虽寸难灭之魂,受损一次亦有波折。可此刻入阵,岂能不晓得三绝威力,看来灶神对四象瑰玉志在必得! “凡俗知吃喝拉撒,食欲乃人间象,故曰生灵之念,始于食,终于食。今饕餮贪欲无穷,吞天食地,做一餐美味,祭往生魂灵,填无尽之洞。” 说罢,一旁的酒妇便抓起高和尚,撩开那遮蔽纱巾,一只白嫩手臂顺着其嘴深深掏入进去,开始搅拌。 此间近看,那高个和尚腹中藏有酒窖,造无尽佳酿,老板娘便舀出一壶。 尸刀提起矮和尚,将它本就侏儒地身子一折,弯曲成u字形,刀刀剁碎,像是切饺馅般熟练。随后将肉馅一扬,撒入泸烟提起的酒中,浸泡片刻,全数倒入刚好烧开的灶台之中。 更惊人的是,酒肆夫妇携带着高个和尚,齐齐踏入灶台火门之中,更助幽火一分。 望着此般恶心恐怖的厨艺,纵使知晓它们早已是死魂罢了,却也难免心间厌恶,连对己都如此残忍,何况于真正的生灵,在其眼中,万物皆可为食。 不过他也渐渐看出端倪,在焚香的桌前,有一层薄薄香雾笼罩,主动赴死者,应了幽冥之法,虽剥去一层灵性,却不算被阵法击杀,倒仍有复活之机,前提是焚香安全出阵。 随着慢火烹饪,好菜出锅,桌前白玉盘飞至其前,那始终未动的颜料女子忽地漂浮至上空,渐渐融化,色泽鲜艳地滴落在菜肴之上。 焚香端起玉盘,亲自将其一根手指插入盘内,齐根而断,化作漫天香气。若是所闻无误,其中蕴含马元提炼的十三香,没想到竟然用在此处。 于是,一盘色泽完美,香气浓郁,味道无双的绝世菜肴,被放置在锅灶之上,紧紧看一眼,都能解无尽饥饿,若是食一口,怕是从此不能摆脱,再吃人间食物便如糟糠难咽。 锅灶盖起笼罩,续续飞往阵中央,忽地绿雾一阵扭曲,竟然生出一口将其彻底吞噬,看来继承饕餮的阵灵都受不得此诱惑。 与其它赴死之灵不同,灶台被饕餮吞下,似乎主动而为。不过想想灶神名号,再看看那灶台,或许另有玄机。 一息,两息,三息…… 三者再次前行,贪欲却不增分毫,直至跨过阵中,始终未见匹配此程度的饕餮之魂。 眼见这等奇景,阵外众灵更是惊得下巴都要掉了,谁能想到之前几乎吞噬五鬼的凶阵,会被如此破掉。不过想想牺牲的祭祀,以及焚香的手段,再难复制。 “所谓饕餮食人,对阵下药,要想闯此阵,何不为其做一盘人间美味,喂饱即可。” 岛中贵公子望着自信的灶神祭祀,随口咬了侍女递来的葡萄一口,嗤笑道:“饕餮,饕餮,真能喂的饱吗?” 在跨阵瞬间,忽地巨型吸力从脚下传来。 “小心!” 荒几乎念头刚起,便运转金蝉脱壳之身法,提升遁术,抓起两者于电光火石间飞跃而出。 绿雾仿佛一张幽暗巨嘴,“咔”地一声咬落,随后不满地咽一口,缩了回去。 毕竟,已不是它的责权之内。 魂欲阵中,三者落地溅起烟尘。 左手老者焚香,像是被斜着劈了一刀,身躯齐整地自腋下拉到腰间,绿雾始终侵扰,不依不休,满脸煞白,哪还有之前自信。 右手花主,初看无碍,可始终捂着腿的手渐渐泛起血水,撩开裙摆,白骨森森,金莲早已无踪,更可怕的是绿雾若火焰,烧在肉上,时刻蔓延。 看来众灵入阵,终究还是有些影响,如今饕餮如跗骨之疽,不止在外象上侵蚀,更严重的是代表劫数的具化。 例如身为灵体的焚香,明明不需要身躯,可他却垂垂老矣,再也变不回之前那般香雾,只能顶着这副身躯前行。 焚香也就罢了,纵使用手爬倒也无所谓,可破魂欲的关键,花主也受到影响,情形就不那么乐观了。 仿佛知晓荒的担心,棕婉明明痛苦地娇颜忽地泛起一丝笑容,顿时身后似有两位无形魔女搀扶而上,伺候她朝前行去。 “无妨。且看我破此魂欲!” 第179章 柳河夜识君否(二) 魂欲之劫,若只是单单理解为声色之欲,便有些浅薄了。正如他们这些形同枯骨,游魂孤鬼,本不该有那**执念,为何入阵后还是难以脱离? 正是因为还存了几分魂魄,纵使形象如何,却依旧有自我念头,而魂欲之根源,便是‘我’的欲念。 若只单单是白骨腐尸,眼中全是他人,或虐杀、或帮助、或无动于衷,自然不会有魂欲之劫。 当然,由于凡人寿命有限,延续自我的本能便是繁衍,而**便是上苍赋予凡俗的最强源泉之一。 “嘻嘻!” “哟,好美的仙女啊!” 桃色氤氲中传来赞扬,多为女音,声似黄鹂悦耳动人。 棕婉在搀扶下向前飘去,荒抓起焚香,同样跟随。 几步过后,周边浓雾散尽,竟然来到一处环境优雅,颇具特色地园林之中,有山有水,青竹翠松,在中央处有一凉亭矗立,其间歌舞升平。 靠的更近,才发现有数位歌姬在厅中跳舞,一曲优雅之歌奏响,顿时羽衣翩跹,袅袅婷婷,舞姿优雅若仙女下凡,华容婀娜令人忘餐。 荒瞥向花主,只见她看得兴起,竟不顾此时情形,主动入了那舞阵。 入得舞中,纤细婀娜地身躯便融入进去,轻轻一层薄羽衣,尽披桃花,腰间系着锦绣红裙,衬出浑身白玉般地肌肤,如清风拂柳,雪点红梅。所谓珠缨旋转星宿摇,花蔓振作龙蛇动,见者惊艳。 此时已然忘记她脚上的伤势,也不知她如何摆动,只见舞回风,都无行处踪。本来轻盈优美的几名舞女主动让开身位,捧其为主,似乎被其风采折服。 一曲歌毕,诸女散,百花飞,只剩倩影一人,艺惊四座,花主之名,当之无愧。 “啪!” “啪!” 鼓掌之音缓慢而来,只见对面席间坐起一道身影,顷刻间便来到棕婉身旁,白玉夜光杯,葡萄美酒赠佳人。 按理说此等时刻,又是魂欲阵中,不该多言。但荒看清来者,眼中凝重渐深,不合时宜地喊了一句:“小心!” 便是这一句扫兴之言,顿时厅外昏暗下来,那山水竹松被掩埋而去,天边乌云密布,风雨欲来。 亭内也发生诡异变化,本来坐在后方席间听曲观舞的身影,变得愈发漆黑。 可就在此时,花主嫣然一笑,拿过酒杯单腿而立,身躯向后倾倒,于袖间尽饮而去,尊前美酒入红唇,染就香腮红云。再一起身,目光灼灼地望向赐酒之人。 “舞好看吗?” “好看。一如当年风采!” 黑暗渐渐褪去,一张娇靥对视,风采动人,不是棕婉又是何人? “这就是魂欲的考验,非我,非她,如何辨己身。”从席间走出的佳人看向荒与焚香,言道。 “这确实是魂欲的考验,是我,是她,如何信自身!”舞过的佳人浑身香汗,话语却丝毫不让。 两幅同样面孔在此相对,却给人难以形容的诡异。 就连荒都向后退了几步,防备着什么。 原因很简单,他分不清两人谁是真正的棕婉。他初始开口,自然是存了跟在身旁之人为友的想法,真是金蝉目看清了对方容颜,才迫切提醒。 毕竟从入阵以来,花主便未曾离开身边,以他的感知,入舞之人便该是她。 可当那女子从席间走出,脚上同样的伤痕,身材、脸面无一差别,最重要的是,连预兆的劫难都一般无二。 纵使再强大的易形化身之术,都无法代替劫难,也就是命数。若真有这样的存在,那就不是易形,而是取代! 这样的取代有多么可怕,荒最清楚不过。当世上所有人都认可一个人时,无论他是不是所谓的那个人,都已经不再重要。 而要对此替代留下破绽,便须得有人存了不同观念。而在场之人识得真相者便只剩他与焚香,以此灵的假象,只要将三人埋葬其中,那她便是世间唯一的花主。 故而他退却几步,想多听几言,甚至锁闭念头,不愿产生固定的思维,就是想要让真正的棕婉有施展的机会。 “哼,你看他们,都识不得我了。” “不识你,岂不正常?” 音音绕绕,若是不看嘴唇,甚至都不知谁发话。 那赐酒女子走上前来,绕了几圈,须臾间身上衣物便一摸一样,两人再无任何区别。甚至记忆中先后到来的判定,也逐渐模糊起来。 “我们有幽冥之约,不可伤其伙伴,不能主动造成伤害的便是真的!” 焚香冥思许久,忽地开口言道。 “好主意!” “这是个不错的想法。” 两女同时开口,但随后其中之一言道:“可问题是,谁来承受呢?” 这话语顿时让荒与焚香僵硬起来,若出手的是真棕婉,自然无碍,可若是假的。以魂欲阵的表现,怕是没命出去了。 互相看了看,最后还是焚香开口:“你保留实力,蚀阴需要你出力。我来试探一番!” 说罢,双手扶地,进入亭内,看向两女。 此刻焚香受饕餮诅咒,实力下跌极大,可为了闯这三绝阵,得到四象瑰玉,也是拼了命。 见两女始终不动,阵外黑雾却愈发浓郁,焚香知晓不妙,便随意指了左边的女子,开口道:“你先来!” 于是荒、焚香、另一棕婉都将目光集中于她,若是稍有不对,就要以雷霆之姿袭来。 也是,与其拖着,陷入更为不力的局面,倒不如勉力一试。 刹那间花瓣飞舞,玉臂将至。 就在即将指到焚香头颅之时,忽地另外一女出手了,却是拦截那女子的手臂。 两只白嫩手臂堪堪相击,谁也没有奈何谁,后退而去。 “她是假的!吾用秘法将整个魂欲阵集中于此,便是存了破己心念极破阵之法,可她借机化吾之灵体。她这一招,相当于那饕餮吞天食地,中了便再无活命之机。”阻挡得棕婉开口解释。 出手得棕婉正要开口,却不想焚香率先说道:“不用说了,荒、花主,我们一同击杀此僚。 祭幽之法乃禁术,在幽冥之护佑下,她根本就伤不到我。 你出手阻拦,在怕什么?实则其攻击快要抵达时已经无力,这般遮掩,不是你又是谁?” 焚香与那名出手棕婉齐齐转向一边,已然运转道法,可片刻之后,却没有行动,盖因最后一位始终没有动静。 荒看着这昏暗中的凉亭,真假难辨的花主,处处是迷雾,如何辨别真我。最后转向焚香,语破天惊。 “说的是没错,可若你不是焚香呢?” “轰隆!” 天外一道闪电划过,照亮那张惊愕无比的面孔。 “我从饕餮阵中走出,费尽全力渡你过阵,又担心你损失实力,难过蚀阴,主动受难。我不是焚香,又是谁? 莫非你起了别的心思,莫忘了祭幽之法!”越说越气愤,似乎想到什么,焚香双目也变得幽暗起来。 荒却没有理会,只身上前,既不看质问的焚香,也不看愤怒的棕婉之一,更不堪从地狱回到天堂的另一棕婉,只是朝黑暗走去,跨到原本席地之处。 仔细观得,才发现此处仍然坐着一个人,自饮自酌,好似依旧在欣赏着妙舞。 “从入阵始,花主便出力了! 可此阵已然集结了多个灶神之额,更有饕餮残留,她自身便也陷落。 于是谁是真,谁是假,都已然无所谓。只要我念头一动,认定其中之一乃真,那她便会永久代替其一,与我同闯蚀阴,关键时刻魂欲叠加蚀阴,我必死无疑。” “但毕竟花主精通魂欲,知晓其根源乃自我之念,故而将纷繁复杂地情形化为最简单而粗暴的选择。” “故而我不选他们,我择己,闯过蚀阴,万事皆解。” 第180章 柳河夜识君否(三) 再次踏入灰雾,周边阴寒弥漫,前后四方无路,上下乾坤堵塞,仿佛陷入渊雾中一般。 其实他在迈步之间,已然思索良久。 此次三绝之阵,或许比不上五鬼时百灵之艰险,可也绝对不低。否则焚香、花主不至于被困魂欲,连他自身都不敢妄下决断,以免在劫难逃。 可终究是抵达了蚀阴,无论过程多么坎坷,他站在第三阵中,就是目的的达成。 为何偏偏选在此刻破阵,一是四象兽犹豫未决,本来柳河实力最强势力被赫,乘机而入;二是五鬼邀众闯阵,其实对三绝亦是极大消耗,纵使有宝物压阵,一时也难以恢复,不然饕餮中焚香与花主损伤就不止如此;三嘛,入得蚀阴,即刻揭晓。 总之,一切因果,如今就由自己在此阵终结。 不过连闯两阵,消耗确实颇大,头脑一片混沌,想必是魂欲阵中消耗所致,可无论如何,只要闯过此阵,万事皆过。 荒等人的变故,阵外众灵自然有所目睹,万万想不到,他们几人众没甚惊天动地的施法,便如此这般踏入第三阵中。 “怎么回事,那焚香与花主明明在饕餮受了伤。魂欲阵一阵遮掩,竟然如此之快地闯过两阵。” 有怀疑者同样有所猜测。 “莫非之前对付五鬼,消耗极大,给了他们缓和的余地,若真是如此倒是幸运。 不过你们看那蚀阴之中,只剩一人,花主与焚香皆消失不见,看来依旧凶险。” 更多质疑者。 “这小子于柳河从未见过,不过能到达三阵,想必有些手段,却也到此为止了。” “或许他修劫煞蚀阴?看焚香等人皆有所针对,恰好是三绝阵之破绽,可如今只剩他一人,有足够实力破阵?” 几乎所有目光都凝聚于蚀阴阵前,无论之前抱有怎样的想法,毕竟已是临门一脚。依据酆城那位的闯阵规则,只要有人率先闯过三绝,便达成要求,后来者再无机会。 这等时刻,牛鬼蛇神皆数忍耐不住,窥探而来。 在西方角落,一条长爪之兽探身而出,明明漂浮空中,其身躯却无人可见,直至竖瞳狠狠盯向蚀阴,才被吹拂凌冽气息的鬼怪感知,顿时周边慌乱逃离。 而那鬼怪之中,有一灵莫名其妙地搓了一把脸,远处观去,只见其面目带着一张鲜红地恶鬼面具,恐怖獠牙伸出,一双绿瞳瞪向蚀阴。 有察觉者看到此象,惊恐无比,手指而出,那怪瞬间战栗,若有所思地摸了一把脸,手放下来竟恢复原样,仓促间以为幻象。只是下颚间印出一朵血色鬼纹,留下痕迹。而在其它灵群,恶鬼面具再度出现! “魂蛟!” “鬼面!” “连这两个家伙都混进来了,看来陵市此次引来不少棘手之怪。”普通鬼怪或许难察,四象岂能不知,待它们露出些许破绽,风蝉便颇为沉重地开口言道。 “我就说不该如此磨蹭,五鬼闯阵之后,入阵即可。万一被这小鬼破阵,那我们此次筹谋岂不功亏一篑?”火蜥最为暴躁,纵使面对同伴,依旧大声吼了出来,惹得周围兽鬼纷纷远离,深怕被幽火吞噬。 “这小子败下来,我们便入阵,无须理会其它。”最后还是水滴子拿下主意,不过它紧紧盯着蚀阴,滴水之间似乎有无数双漆黑瞳孔睁开,注视着那逐渐模糊地身影,想要窥探出什么,想必也是有些气急败坏了。 也是,谁能想到,一个默默无名地家伙,会送给它们一个意外之喜,走到这种地步。 不管阵外众灵如何心绪,荒都不再关注。 蚀阴阵中,如闯渊雾,绝非易事,可他却未曾点亮燃灯,纯粹靠着自身劫气前行。 劫命燃灯之所以被奉为金蝉至宝,其一便是它有汇聚劫难之伟力。从前他经历过的劫难,便会在燃灯中留有一份残存,根据历劫难易与来源,有些更是快要接近天然劫煞,能够为其所用。 像大荒蚀阴、闻道度厄,这些都是生死劫难,更是直接关联幽冥,故而留存极深,他亦能有所利用。 此刻他浑身幽黑,甚至都难以看清面目,仿佛化作一道雾气,彻底融入了蚀阴。 海可淹没群山,泉可滴穿顽石,可若是水本身,纵使大江大河,又如何能动其分毫。没了花主与焚香牵挂,反倒让他多了施展空间。 当然,蚀阴阵必定没那么轻易闯过。随着越来越深入,周边雾气越发冷冽,仿佛能冻僵灵魂,而黑暗之中,隐隐出现啃食之声,在静谧之中显得异常清脆。 即使那漆黑身躯之下,都浮现了诡异地牙印,在腐蚀着他的躯壳。就在他即将顶不住,要点亮燃灯之时,忽然脚下踩到一处奇异之地,险些踉跄绊倒。 软软的,颇有弹性,低头一看,竟然是一片跳动地血肉之躯。其上浮冰一层,只是在他踩中之时,便由冰化气,冻僵地地肉躯再次活跃起来。 “瘟家五鬼!” 几乎泛起此般念头,便觉脚下仿佛被剑刺了一下,脑中眩晕更盛,昏昏沉沉。不仅如此,背后鞭响,浑身更是乏力至极,如同染上了重病,就连劫气都难以运转。 更恐怖地是,随着五鬼浮冰化解,那只诡异地彩蝶竟然不知何时落在他的头上,那浮冰开始在其身上凝结。 可以隔绝蚀阴侵蚀的宝物,此刻在他身躯之上,仿佛将昏睡与瘟疫效果增强了数十倍,以至于一时之间连意识都难以流畅运转,如那砧板上的鱼肉,任人宰割。 “哈哈哈!等的便是这修蚀阴劫煞之辈,用花蝶炼了它,刚好用来过此阵!”醒来的五鬼,其中一颗头开口咆哮。 “不过这小子似乎有些羸弱,如何闯到此阵的?”另一颗头颅颇有些疑惑。 “无论如何,花蝶解封,便再无退路,想必也是蚀阴之辈,靠其扩大增强的功效,未必不能过此阵。”最中央的那颗头颅,丑陋面容踌躇一番,还是定下计策。 于是两臂抬起,抓起被冻僵的黑躯,狠狠一扭,如那面团般被挤成麻花。即使如此,薄冰丝毫未曾松动,反倒是黑暗浓雾包裹住五鬼,护其前行。 “什么!瘟家五鬼竟然还活着!” “它们等的就是此刻,那小子蕴藏蚀阴之劫,是作其瘟疫之具的最好载体。” “该死,为何闯到三阵,竟然被五鬼如此轻易擒获,亏得花主与焚香那般费力,竟然是个废物!” 所有观者几乎屏息凝神,那火蜥更是双目喷火,谁能想到焚香等人图做嫁衣,便宜了五鬼。 越来越近,靠着蚀阴劫气相容,以及花蝶数十倍的增强,竟然迅速抵达阵中央。 被摄拿的荒双目圆睁,冻在瘟疫花蝶中,连一丝完整念头都聚集不起,更别说运转劫气。他被当作一块沾了水的抹布,拼命地挤出水分,用来度过这蚀阴的大火。 渐渐地,即使有花蝶加强,他的身躯与意念都承受不住,开始崩溃。像是完整地冰雕,从内部碎裂,一块块,分裂破解,掉落而下。 眼睁睁地看着漆黑身躯不停碎裂,明明感受到无尽的恐惧,神识却凝聚不起哪怕一个念头。只要一个念头,便能激起燃灯,却办不到。 花蝶的摧残五鬼自然目睹在眼,可又有何妨,都已经抵达阵中央,一步之遥,纵使坏了,它们也达到了目的。 在蚀阴最中央,一处高台立起,四方幽火点燃,驱逐了寒冷渊雾。 终究三绝之阵,获得酆城名额与四象瑰玉的是瘟家众!那五张丑陋面孔几乎都露出恐怖笑颜,抬腿跨上台阶。 莫非此次筛选,赢家竟是五鬼?阵外众灵透过迷雾,几乎都看到了那高台,内心几乎已然癫狂。甚至不乏有疯狂念头泛起,要冲击蚀阴,破坏五鬼登台。 可最终还是没怪动身,毕竟距离如此之远,不说冲到阵中时五鬼已然闯阵成功。 且为何真正有势力的都是分批入阵,便是不愿意让浑水摸鱼的乘机得到好处。譬如此刻五鬼与那小子都是三阵的边缘,纵使四象兽齐齐闯入蚀阴,它们也不过是一阵的计数,万一混乱中帮他们分担了压力,让其闯过阵法,便是得不偿失。 故而四象兽暴怒无比,也不能冲动进入。 可偏偏这时,水滴子忽地出声:“蚀阴不止如此!” 只见五鬼迈出长腿,却在登上台阶刹那察觉不妙。明明状若黑石的台阶,踩上去却像是陷入泥沼,整个身体都倾倒而下。 不,应该说,踩在台上的那条腿被腐蚀而去,一干二净。受百虫千毒磨练的尸躯,竟然在触碰瞬间就消失地无影无踪,仿佛被黑板擦擦去的图画。 剧烈地疼痛瞬间抵达神识,可更为强烈地,是无穷恐惧。 在踏出那一步时,仿佛此台升起致命吸引,再难反身而回,只能朝前。 于是生死之际,五鬼将手中的人影朝下先是一垫,台面便如水般散起波纹,无声无息却诡异恐怖,仿佛吞噬一切之魂灵。 几乎瞬间,花蝶薄冰消融,始终未曾凝聚念头的荒,终于有了机会,呼唤着他最深厚的底牌。 五鬼同样拼了老命,腹中巨口大开,缝线彻底碎裂,更是有无数飞虫涌出,妄图拉起自身。 但凡是触碰到五鬼身躯的虫豸,瞬间失去力气,掉落在台面下,仿佛落入河流的蚊虫。 眼看此般,纵使柳河声名赫赫的瘟家五鬼,眼中也露出了绝望之色。这次是真的绝望,再没有后招。 与他们形成鲜明对比的,则是一旁始终被控制着,眼中逐渐泛起希望光芒,甚至都明亮到可以照拂心灵。 黑暗! 没有! 想象中诡异而恐怖的昏黄光芒未曾如约而至,无论他怎么呼唤,都显现不出。 难道是瘟疫限制了劫数?或者此黑水沉溺一切,断了联系?脑中‘嗡嗡嗡’地响,甚至比中了头痛磬还要疯癫,本就混沌的神识一时间乱作一团。 莫非他就要命丧于此?存此念想者自然非他,五鬼五颗脑袋,同样不可思议。 没有谁比谁高贵,在幽冥面前,只有临至此刻,才发现纵使百般法术,千载修为,皆大恐怖。 两道身影渐渐沉沦于黑水之内,在混乱的挣扎无效之后,他的头颅忽地瞥向来时之路,遗留惊愕表情。 随后,台阶泛起涟漪,一切消散于无。 其实在柳河生存许久之灵,已然看出端倪。渊雾起于何方,或许没人知晓,但最为密集者,自然是冥河之上,环绕幽都。故而想入酆城才得如此耗费心力。 所谓柳河,即为支流,其势已十不存一,渊雾袭来,却依旧躲避。 可如今,冥河铸台,是否有那奈何桥,能让幽冥众生得以跨越? 一时之间,阵外之灵甚至没有丝毫兴奋,即使五鬼折损阵内,留下机会,但望着这似天堑般的高台,也陷入兔死狐悲之中。 不过毕竟还是有那艺高人胆大者,火蜥喷了几道幽焰,便看向同伴:“五鬼费劲心机,却落得如此下场,魂飞破散再无回转之机,倒是可笑至极。 该我们上场了。” 不过此时火蜥的嘲讽,似乎也不那么暴躁狂怒,毕竟前两阵纵使威力大些,也有时限。可那高台,若真是冥河铸就,不成鬼神,如何渡得? 但事已至此,不论如何都要上前一试。火蜥立起高大身躯,顿时吸引了阵外众灵目光。也是,五鬼与焚香都折戟沉沙,若说柳河最有希望闯阵的,便只剩下四象了。 在之前两波人以命试探,起码让四象有了足够的情报,倒是最为受益。 就在众灵翘首以待之时,水滴子忽地沉音道:“且慢!” 此话一出,不仅火蜥皱眉,就连风蝉和地蛹都疑惑看来,可还未等它们出声,水滴子那重重黑瞳,齐齐望向蚀阴阵初。 于是,一双眼,两双眼,无数目光都转向此方。 “闯阵还未结束!”远方魂蛟低声咆哮,却在周围鬼怪神识深处炸响,如那春日天雷。 而印刻鲜红鬼纹者,整齐地露出诡异笑容:“有趣,有趣。” 只见冰冷雾气之间,昏黄又微弱的光亮徐徐升起,却又透露着无尽的灾劫,如那永夜最后的黄昏,既温暖又绝望。 渐渐地,青衣浮现,蚀阴飘于身前几寸,不得靠近。 他抬目望了望那高台,露出唏嘘。 所谓,断念生,由我劫; 岂知,踏冥台,劫在已。 生死间,方辨他我,识真假; 醒梦中,才见三念,因果今日了! 第181章 柳河夜识君否(四) 终究还是用上了金蝉脱壳——遁的术法,不过由于没有真正温养完成,实则实施的不甚完美,只是由于时机把握刚好。 借花主凝聚的异壳,蕴养在燃灯之中,本来材料不足,亦没有魂魄分离。可偏偏在魂欲阵中,花主为一劳永逸,靠辨心来送他入得蚀阴。 其实站在他的位置,若是没有醒魂之法,自身同样会陷入胎中之谜,不识自我,甚至以为真是那阵中之灵。魂欲魂欲,最本质的缘由便在‘我’的延续上。 但金蝉最重本心,在大荒之时便有了考验,千变魔象更是要牢记本我,否则终有一日会继承他人的命运,反被替代。故而魂欲阵虽凶险,只是略有恍惚,直到坐在席间观舞,便早已识得真相。 此刻最稳妥的方法自然是呵破结果,自身入阵。但我劫的心绪不宁,让他终究另有想法。何不试验一番金蝉脱壳,难得有此等良机。 在魂欲阵中的另一个他,不过是魂灵形式,而荒则在花主舞乐之时,施展千变魔象,再由劫煞转化的梦隐之能,暂时迷惑了对方,恰恰又安排了一场短暂的记忆。 于是,魂与肉的完美结合,甚至为了不产生破绽,故意留下他对入阵的判断。只不过,第三点,偏偏是他到死才知的机密。 不过固然此魂能暂代一二,也耗尽了辛苦收集的异壳,想要再凝聚须得另寻他人,金蝉之法几乎给出禁止的标签,想要悟透其中奥秘,暂时还未能如愿。 说一千道一万,终究还是值得。荒虽然考虑到五鬼之事,却也万万想不到会有这等风云突变,若进入蚀阴的是他,或许不会被封禁到死,却也免不了一场恶斗。更可怕的自然是那冥河铸就的高台,几乎必死之局,纵使他携燃灯而去,也没有脱身的把握。 现在嘛! 胸中燃灯不灭,他几乎毫发无损地行到台前。 依靠蚀阴劫煞的化形确实可以融入进去,这也是他之前的一种破阵思路,可毕竟会受到蚀阴影响。 寻常来说自然无事,可在登台这一步,却偏偏是最大的危机。 至于缘由,则与冥河息息相关。 其实他自从知晓身在幽冥后,便仔仔细细地思考过一个问题,幽冥在何方? 若是封神遭遇不可逆的影响,那么幽冥就绝非是地府这样的神职管理之地,很简单,因为封神的那些自在仙皆陨落了。或许是最为蛮荒的无序之地? 可从道殁的影响来看,不论那疯癫与诡异的外相,其实含一道字,便很说明问题,此乃劫数起源,近道之所。 更遑论通幽通幽,凡俗第二大境界时几乎修者皆有接触,不过那时是跨越无尽虚空而来,以神魂沟通大道。 或许生死逆转乃仙凡鸿沟,可真正到了大罗,甚至混元那步,还是不可触碰之鳞嘛,也未必。 但为何马元、武荣、香女等人依旧陷落于此,此次三绝阵更是搜罗那忘却之灵,只差点名道姓了。莫非幽冥其实是用来关押那些封神故人之地?或许已离真相不远。 可什么样的地方能把与大罗金仙斗法的翘楚之辈,变成如今模样,其实从冥河就能窥出一二。 它不仅仅是魂灵归宿之地,更是孕育了无穷劫难,换另一种说法,劫为命,故而是一种命运的安排。而在此地之灵,不再受宿命禁锢,方才有了魂灭复生之象。 但自由需要付出昂贵代价,那便是失却宿命的保护,会迎接真正的毁灭,再无回转的余地。 故而,蚀阴之劫,越发积累,踏上冥河之台,便百倍奉还。想要不染劫难,那是万万做不到的,但想要染哪种劫难,却可以控制。 望着眼前漆黑能吞噬一切的高台,荒抬腿迈了上去。 这一瞬间,蚀阴浓雾似乎都稀薄了许多,纷纷回溯到阵中央。 所有阵外之灵几乎都睁大眼睛,不可思议地望着这一幕,明明已经见识过冥河的凶险,依旧这般不识好歹,若不是傻子,便是另有手段。 可经历过之前五鬼埋伏,还能站在阵前的,岂会是傻子? 荒的脚下露出白骨,却穿着阴阳所化的道靴,实实地踩了上去。那吞噬一切的黑水,此刻却坚若磐石,丝毫不为所动。 于是,第二步,第三步,荒步步坚定地朝台顶走去,幽火映照却不生丝毫影子。 他隔绝了弥漫阵中的蚀阴,选择自身的道一为劫,可偏偏生灭阴阳造化罡乃生死转化之天罡,由生入死,由死化生。便在这冥河之上,兜兜转转,如同乘了一艘不停漏水又不停舀水的小舟,恰巧维持平衡。 当然,主要的功劳自然还是燃灯可隔绝蚀阴侵染。若是以此阵蚀阴之量踏上台阶,恐怕须得有人仙之境界,才能施展抵抗对应劫煞的罡风护体。 所谓罡煞,便是阴阳、乾坤的平衡,既然有劫煞之因,便有罡风之果,孕育其中,促其一体。 渐渐地,踏过最后一阶台阶,便在幽火之中,一块散发四种颜色的宝玉便放在盆中,温存着奇异的光芒。 荒慢慢踱步而过,天地静悄悄地,甚至能听到心跳的声音,当然,若是有的话。 不止在蚀阴中,阵外同样屏息凝神,没有任何杂音发出,无数双眼目看着眼前一袭青衣,前一夜还名不见经传的小子,抬手握住那梦寐以求的宝物。 四象瑰玉摸的位置不同,手感也略有差异。土黄者厚实坚硬,火红者微微发热,棕青者飘忽不定,海蓝者柔软若水,四象合一更是有股难以形容的力量,若道若诡,伟岸无边。 实话说,在拿到它的一刻,纵使荒这等久经劫难之辈,金蝉首席,亦不免心中舒了口气。 这三绝阵简直不像给真我修士布置的,不说劫难针对,便是那顶峰的化形之象,几乎能碾压所有此境界之灵。当然,若闯阵之辈乃劫中之劫,依旧残留在这个世界,无论三绝为何,皆难不倒他们,因为无量之中蕴含所有劫难。 故而此次闯阵,看来是寻对地方了,酆城一行怕是会大有收获。 思绪间,辉煌三阵刹那倾塌,烟消云散。埋葬了柳河十之七八的凶阵,彻底告破。 烟尘散去之时,魂欲废墟中,露出即将烧至末位的高香,烟雾缭绕,而其中更是静静躺着一位半身花瓣,半身**酮体的女子。 穿过不远不近地距离,荒同样看到了还不敢相信的柳河众灵,魂蛟,鬼面,以及本来最有希望的四象兽。 甚至有些痴心妄想者转动眼珠,谋划那阴暗诡计,火蜥更是暴怒无比,内定的囊中之物就这样被取走,如何甘心。 于是,荒举起四象瑰玉,睥睨群雄,丝毫没有退缩。 直到此时,望着那发光的宝物,他们才想起,这是能真正毁灭魂灵的仙宝。更恐怖的是,眼前之人并非所谓的羸弱之骨,他是破了覆灭五鬼,号称最难之阵蚀阴的人。 最后那般偷天换日,即使以最广博的鬼怪,都未能识破其法,被蒙蔽其中。 怪不得焚香、花主甘愿做下牺牲,原来破此三绝的压轴者,竟是素未谋面的枯骨。 但这已然是过去时,目光渐渐挪移至印着身份的纸张之上。 无数嘈杂之音渐起,魂蛟阴沉,鬼面奸诈,四象齐声,水滴子万千影响重叠唯一,最终汇聚为同一名字。 “荒!” 经此一夜,幽冥柳河,无人不识君名。 第182章 渊心宗 这般张扬肆意,本非荒的风格。 但既已身在幽冥,又何必曲意求全。何况三绝之阵,若他不全力以赴,怎能抢得先机,夺下四象瑰玉和名额。 此等鬼魅魍魉之地,各个皆是食人吞骨,无有善恶之念的鬼怪,你越强一分,它便敬你怕你,你弱一寸,它便欺你害你。 既如此,金蝉门徒,何必退缩。 在见到英的刹那,荒就有思虑过自身根基。金蝉窃命夺道,最遭天妒,若是在地上,数次劫难累加,稍有不慎便道陨魂灭。 之前更是卷入少阳之劫,操纵之人皆是金仙大罗这般洪荒顶尖,纵使带队领军者也是地仙这等门派翘楚,他若是敢露头顷刻间就是个死无葬身之地,故而一直隐藏身份。 可幽冥是什么地方,死魂之所,本就命数近断,拿了它金蝉又如何,能起死回生不成?或许燃灯真有这个本事,可以老头子的手段,若他身死,此宝必定溜之大吉。 哈,没想到让他这小蝉无拘无束之地,反而是此劫难起源处。 荒上前几步,提起焚香之形,将四象瑰玉放入烟雾中。顿时华光一闪,快要燃尽的高香烟消云散,再次化作一位老者,只不过身形模糊许多,看起来更为苍老。 “依照约定,四象归你!” 握住瑰玉刹那,焚香苍白脸色瞬间激动起来,甚至有些癫狂。 “花主此般状态?” “无妨,我来便是。” 被询问的焚香便弯下身躯,从香中化出一颗丹丸,弥漫奇异花香,喂入花主嘴唇。 丹药入嘴即化,花主身躯上的花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消缺,逐渐恢复那冰肌玉骨,不过香雾缭绕,终究还是遮掩一番。 再出现时,已是那熟悉地波涛汹涌,柳腰扶枝,面色同样煞白,看得出状态很差,身周死气环绕。她只是怔怔地看向荒,一时竟不知说什么。 也是,困于魂欲阵时,花主处于的状态乃剥离的模糊,明明能看得清阵内发生之事,却无法做出影响之举。 这也是她施展秘术,将魂欲纳入抉择,一选定乾坤的后果。作为施术者,反倒是承担一切枷锁。 她本有机会逃脱束缚,以其强大神念来看穿虚妄。可魂欲的强度依旧超出了她的想象,无奈被困其中,只能全力助荒脱困。 可当另一个荒被五鬼擒拿,陷入冥河之台时,她几乎已然万念俱灰,却万万想不到有如此逆转。那黑影之化几乎与荒别无二致,不过最后毁灭之时已然露出些许跟脚,竟然有一丝她自身的气运。 怪不得荒临行前要与她魂念一搏,原来早有此计,再加上这般瞒天过海,在春暖阁的那番对阵,倒是输的不冤。 眼中流光溢彩,似乎有了别样情致,倒并非是那等小女儿的崇拜之情,而是荒对于本我的坚定心念,彻底震撼了她。 从其修魂欲至今,花主从未见过一个凡俗之人,能够对本心认识如此清晰,而又矢志不渝者。别说这等幻象魂阵,便是再强几分,怕也难动其心神分毫,怪不得焚香如此推崇,想必这香诡嗅到了些许秘要。 他究竟是谁,荒是其真名?从何而来,为何要去酆城。一切都像迷雾一般,难以窥测。这样的男人,哦,不,骷髅架子,真是有些迷人。 不理会花主在一旁的心绪,焚香拿住四象瑰玉,忽地嘴张开极大,竟然堪堪吞下此玉,蕴藏其腹中。 隐约间,香内幻化一宝瓶,柴薪徐徐燃起,似乎有一黑暗灶台浮现其上。 便在此关键时刻,那刀内酆城来的大人物,竟然刹那间出现于此,折扇一摇,开口道:“四象瑰玉这等宝物,酆城亦是难见,你如今未至酆城,还不晓得其珍贵,真要送于灶神一脉?” 言语间似乎有无尽诱惑,不仅仅阵外众灵内心重新火热,就连花主也侧目看向瑰玉,屏住呼吸。 “此该焚香之得,约不可废。” 没有多余的话,荒依旧淡然。更没有提冥祭之类的方法,若是再进一步,这位公子是否灰说他有法解除契约? 若是那般,不仅仅花主会另生心思,恐怕焚香也会心有忌惮,他们这临时团伙便将分崩离析。 四象瑰玉确实是难得的宝物,其实从香女透露的道殁之言,他已经猜出一些用途,灶神如此殷切地让手下祭祀去夺取,恐怕与脱离幽冥有莫大关系。 可这份机缘不是他目前能触碰的,连酆城的贵公子都放下身份,主动出言挑拨,反而坚定了荒的念头。 焚香得四象,花主一名额,他与银两名额,刚好是一个度。与灶神一脉暂时结盟,花主既然能有春暖阁如此宝物,更是想前往酆城,想必也不是什么势单力薄之辈,同行倒是恰好。 或许这等名额对于特殊之人不甚难,可对于目前得荒来说,是最为紧要之事。 虚空劫紧逼而至,封神迷雾隐隐解开,此次与香女得约定,以及寻找旸谷的线索,恐怕都得前往酆城才行,故而这是势在必行的。 见到荒坚定的表态,花主同样收敛心神,开口道:“原计如此,焚香大人该有此得。” 听闯阵两人如此言语,贵公子以扇掩面,嗤笑一身,却也不再多言。 倒是焚香,施术间颇有些紧张。实话说他对冥祭虽有些信心,可荒才是真正破掉三绝的人物,踏上高台,亲手拿到四象瑰玉。也就是说奖励如何分配,其实是他说了算。 这也是为何那酆城来使主动降身,前来一说的缘故。 好在荒没有贪恋宝物,否则以灶神的祭旨,无论如何他都是要拿到瑰玉的,纵使是酆城那位阻拦。 瞥了一眼贵公子,焚香不愿多言,只是尽力焚烧体内灶火,过了约半炷香时间,四象瑰玉竟然渐渐消散,不知传于何处。须知此等宝物,连三绝阵都以其作为阵眼,罡煞难以摧毁,竟然在焚香的瓷瓶中化无,看来灶神之祭是准备充足。 见焚香彻底收下四象瑰玉,那贵公子似乎双目恼火一闪而过,却很快收敛而去。 反倒是摇扇靠近花主,边夸张地嗅着,边说道:“这花粉味也太浓郁了些吧,本来看你是个可造之才,可如今看来走错路了啊!” 说罢,搂过一位同样身材夸张地侍女,当着几人的面肆意摸索起来。 其放肆双目更是盯向花主那巍峨山峰,没了幻化天魔撑起,再加上由花回形,只披了些许丝巾,重硕几乎给人以窒息感觉。 花主略显尴尬,却又不敢驳这位大人的兴致,只能略微后退一步,陪笑道:“妾身这等残花败柳,怎敢与公子的女人相提并论。” “也是,不过如今却有一机会!只看你珍不珍惜。 三黑之后,启程前往酆城!”说罢,狠狠一握,只听侍女吃痛,一阵烟雾消散,竟然已乘轿子飞走。依稀还能听到那轿中莺声燕语,好不快活。 不过那扶轿的几位轿夫,各个阴沉无比,其压抑气息却让刚刚破阵的几位翘楚都感到极具压力。 更别提有着超越众人实力的酆城来使,别看他不过几句放浪话语,可在场之人根本难以生出抵抗之心,这便是仙凡之鸿沟。 花主更是抿着嘴,一时蹙眉焦躁,似乎在衡量什么。 荒盯向远去的轿子,忽地莫名窥伺到仆侍中一位老者,似乎是管家模样,竟然回过头看了他们一眼,随后便跟随公子离去。 只是这普通一眼,他心中却另有奇妙,只是一时难以道出。 便在此刻,焚香祭祀四象成功,面有喜色,回过头来说道:“酆城来使乃渊心宗之灵,此次筛选乃幽都共策,不必担心他为难你们,只要尊约赴行即可。” 说罢,还故意看了花主一眼,倒是让花主渐渐安稳下来。 “渊心宗!” 荒望着远去的贵公子,以及左右为难的花主,看来这酆城之内,亦不是太平之地。 也是,幽冥之所,鬼魅岂怕良善? 第183章 渊心宗(二) 待渊心宗那位贵公子离去,围绕在阵外的鬼怪也逐渐散去,毕竟它们也只是被有心人蛊惑而来,单靠自身实力还不足以妄念,如此也好,省的误了最后魂魄。 有灵离去,却也有灵前来。 一阵狂风卷起,吹散烟雾。一只梦幻之蝉飘于众人眼前,看起来飘渺颇有仙缘,却无人敢小觑。 “怎么,四象想要违背那位大人的意愿?” “那倒不会,毕竟几位凭借高超法术闯过三绝,四象愿赌服输,自然不会行那龌龊之事。 不过此次前往酆城名额有三,吾等愿用大价换一名额,不知可否?” 风蝉目光集中在荒身上,也是,以四象之慧,亦想到了这奖励分润之法,毕竟荒才是真正通过三绝之人。所有奖励一言而定,四象瑰玉他执意交给焚香,众灵都看在眼里,不过前往酆城名额有三,莫非灶神一家独大?恐怕心有不平。 当然,它们自然不晓得焚香得瑰玉,荒取两名额。不过想到荒将那珍贵名额给懵懂的小狐狸,本来想出口的焚香与花主皆不愿出言,若是荒之前不过随意找的借口,那么此刻倒是光明正大地可以用来交易。 毕竟将柳河众怪梦寐以求的名额浪费,纵使它们也有些摸不透荒的想法。 “此事不用再提,三名额之数早有定论,四象兽既然无法从三绝阵摘下,那就不必事后乞讨了。” 荒的话语颇为不客气,风蝉周围旋刃凌冽些许,可想着自身目的,终究还是忍耐下来,开口道:“ 何不听过我的条件再谈? 吾等从未在柳河见你,想必是外来之客。不过前往酆城,必然也是接近大限!成则鬼神,败则尘土,纵使你术法强横,可谁又能保证渡这天堑鸿沟。 我应允之物,便是吾等四象珍藏之宝,度厄观!” 风卷之中,气浪分散,乘起一颗水晶头骨,光亮剔透,映照黑白阴阳,与其对视者仿佛能见己身厄运,或观光阴逝水,芳华而过,暂避其险。 只看了一眼,那狂风便再度环绕,遮掩起来。 “观此度厄,可免一次死劫,趋利避害,度厄为仙!” 风蝉始一说完,焚香与花主都露出惊容,甚至隐隐有些艳羡地看向荒。看来两者必定是知晓此物的,不过却万万没想到四象兽愿意将此物拿出。 须知困于柳河者,除了像酆城来使那般暂留,几乎修至真我已是顶尖,从未听闻能有跨过那一步者。而酆城有道,便是这天堑之中的一条坦途,据闻可以直通鬼仙。 可说是坦途,不过是把不可能变为可能罢了,难度系数依然堪比登天,毕竟仙凡之差,乃洪荒最大鸿沟之一,岂是那般容易度过。纵使酆城灵众,依旧有那些匍匐为奴者,不能自由其心,谁敢说在渡劫之时就必定无恙。若有一宝可观之,避开死劫,岂不是难得至宝? 在某种意义上,对于他们这群想要前往酆城的家伙,甚至比四象瑰玉还要贵重。 毕竟修道为何。千般法术,无穷大道,我只问一句,可得长生否?无数凡俗走至此岔路口,少那一丝机缘,就一无所得。故而在此关隘,无论再怎么谨慎,都不为过。 荒瞥了那度厄观一眼,说不心动绝对是假的,甚至从其散发气息,溯源到久远记忆的那颗恢弘巨木,恐怕两者有些关联。 不过无论如何,荒是不可能答应此事的。银必须和他前往酆城,这是他寻找封神谜底,寻得旸谷的关键。 虚空劫如鲠在喉,逼的他不得不寻找解救之法,或许此度厄观能救一时之苦,可虚空无尽,如何逃离。 “此事不必再提!” 说罢,荒抬腿便走,再不听风蝉呱噪。 这番表态让四象兽之一的风蝉顿时怒气冲天,周遭狂风阴风顿起,鬼哭狼嚎,似有无数冤魂哀鸣,惹得人心绪不宁。 也就是此刻,忽地一顶鲜花制成的红艳轿子,从远方一条沙道倒映而出,片刻间便穿越阴风,抵达几人身前。 那鲜花红轿无人抬扶,却主动朝前倾倒,等待贵客登临。花主招手间便给荒与焚香让座,一行人看也不看这四象,朝远方行去。 轿子倒也神奇,明明在这等狂风之中,却始终稳定不曾摇摆,周边更是花团锦簇,不见阴森。 于是很快便驶离风暴,朝远方接壤而来的沙道行去。身后只留暴怒的风蝉,最终也没有动用激烈手段。 不用和四象兽冲突,花主倒是暗中舒了一口气。毕竟此刻她与焚香的状态实在是差的离奇,荒也绝非表现得那般完美,真以为隔离蚀阴是易与之事? 虽然四象敢动手,便是违背了酆城那位得规则,可在这等鬼蜮,纵使指着幽冥立下契约,也未必没有铤而走险者。 况且酆城那位贵公子,明显对荒最后得选择有些不满,若是稍微放纵些,又该如何。 不过想必酆城来使亦有约束,不是那等只手遮天之辈。毕竟从焚香祭祀瑰玉,得到的赐言来看,灶神便不怕那渊心宗。 倒是对方说与花主的话,让她稍有犹豫,但也只是犹豫罢了。 终究他们三人,不说荒这来历奇特之人,焚香与花主皆有背景,四象兽想必也有所得知。平日里在柳河打杀,无论怎样都无所谓,毕竟只是下等之地,可若是通过了考验,还被谋害,那就是挑衅幽都决断之主。 风蝉依旧忍下这口气,看似凶狠,却也没有后续。不过让荒较为奇怪的是,四象兽竟然只要一个名额,可它们明明四只鬼怪,如何分此一个名额。 若是其真的闯阵成功,三名额加一瑰玉,倒是恰好分配。如今看来,纵使下得血本,也要换来一酆城名额,倒是有些蹊跷。 不过这都无所谓了,既然抢了它们的先机,自然是敌对,荒也不会惧怕。倒是花主这边,或许该透露一二了。 荒转头看向花主,她仿佛感受到那审视目光,在沉默片刻,还是开口道:“那渊心宗贵公子所言,其实是想让我改换门庭,吾等春暖阁,本是传自幽篁庭下,纵**,舒欢喜,破红艳枯骨,行本尊之念。 只是日久天长,春暖阁在柳河落地生根,已久无超脱之人抵达幽都,故而联系渐远。 若是依照常理,此行前往酆城,我该前往幽篁庭,得那鬼神机缘。可毕竟久久未曾联系,故而之前生了犹豫。” 这倒是人之常情,荒观察春暖阁的神奇,猜测其必有来源,没想到竟是这番渊源。不过经年未见,谁知那幽篁庭如今怎样,有现成的鬼仙招揽,反而落袋为安。 于是焚香顿了顿,终于开口:“酆城乃十三幽都之一,乃最近幽冥之所,突破天地藩篱之地,故而其中有那传说中不生白骨亦能成仙的冥法。 幽篁庭与玉楼兰乃上古双碧,据闻道统渊源颇深,有大罗之主。只是如今颇显凋零,玉楼兰更是早早不见其踪。” “我阻你一念,却是冥祭之效,实则怕你误入歧途。这渊心宗照理来说在酆城鼎盛一方,也倒是修魂的专家,可也是那最为危险之地,寻常弟子皆为傀儡,你若半步而入,浑浑噩噩永世不得解脱!” 焚香言语间,身周已泛起诡异红雾,竟是那瓷瓶烧灼,满是通红。 看来此次将四象瑰玉祭给灶神,收获倒是不小,连这等密闻都知晓。或者说,是它原本就知晓? 荒与花主齐齐盯向状态诡异地焚香,甚至有了些许戒备。 不仅如此,荒更是心中泛起惊涛。 玉楼兰,离运签,香女执意要送达的念头,莫非与此有关? 倒是得听焚香仔细言语一番。 第184章 楼兰 “我知晓你们想问什么,可此次祭四象瑰玉,方才得了些酆城的秘闻,不过冰山一角,知道的也不甚全面。” 花主还以为对方有所隐瞒,毕竟去酆城的是他们三人,这临时盟约也暂时告一段落,不告知也情有可原。 待她从怀中取出些许宝物,笑靥依旧,想要追问时,焚香却苦涩地摆了摆头颅:“此话千真万确,荒最后依约交付瑰玉,我若仍作欺瞒,岂非不知好歹? 不过这渊心宗乃酆城恶名昭着之地,以修魂欲心魔为道基,最擅蛊惑人心。行路途中切记要小心,纵使对方有限制不能明着出手,却也勿要被种下心魔。 言尽于此,切记切记!” 说罢,一股风刮过,香雾于花轿之上飘散而去,再不见踪影。 不过,焚香最后盯了荒一眼,似乎饱含深意,却又未曾明说。 荒其实有所猜测,焚香之前言道三绝阵不过是一次筛选,对那些丢失记忆者的汇集。焚香错认为他就是酆城大人物找寻之辈,毕竟行迹莫测,法力高强,最重要的自然是通过了看似极难的三绝阵。 虽说抢了先机,可真让四象兽去破阵,就那般十拿九稳嘛?恐怕未必。 真正有把握者,应该是马元、香女这等酆城目标。虽然看似术法已倒退至极,甚至面对灶神三祭都慌乱而逃。可无量劫下,任何事情都可能发生,劫中有劫,有些时候,劫未必是劫,亦是缘法。 最后踏上冥河之台,他以道一之煞渡劫,若是逼至绝境,无量爆发,又是何等景象?号称吞进万千魂灵,重洗三生的冥河,能纳此劫嘛? 更关键的,是那四象瑰玉,在浓郁的元素下,蕴藏着惊心动魄地诡异力量,似乎,与无量有些关联? 此处他暂且摸不透,不过道殁成形绝对与这四象瑰玉有关,甚至他怀疑阴阳城中出现的诡异,或许就是借着此宝凝形而出,危害人间。 至于封神之秘,如今也大概有个轮廓,却依旧迷雾重重。按理说即使他乃先知之人,此刻也不该插手这等秘闻要事,毕竟太过危险,可似乎冥冥中有一只手在操控着命运的进程,让他越陷越深。 若他不来此地,焚香最后的合作者是否为马元?从女子身体炼出的十三香虽说残忍,却恰好符合了灶神祭祀的要求,再有此次三绝阵考验,两者未必会打起来,甚至极有可能合作。 毕竟真正斩杀马元并解脱香女者,乃是他。 若按照酆城的计划,或许要找的人是马元,到时候闯阵也许另有变化。 思绪万千,依旧摸不透此中关隘,纵使金蝉自称窃命者,可他还远未修成金蝉子那等通天晓地的本领,无法看穿此中因果。 即使是大罗金仙,又如何,芸芸众生,谁又能逃过这天地大劫。如今虚空劫在身,他是接也得接,不接也得接,而隐藏在其后的线索,绝对与封神脱不了干系。 微微一叹,路不由己,何时逍遥? 忽地肩上一双柔荑落下,轻盈冰凉,拇指按在风池穴上,顿时感到整个上身通透无比,如同在花瓣浴池中漂浮;随后两根玉葱压在百会之顶,顿时只觉风涌潮至,体内驳杂气息化作虚无,就连神识也透彻些许。 “此乃春暖阁中秘技——提神,妾身看公子忧愁,不由自主便上前一试,万望恕罪。” 花主的靠近荒自然感知得清晰,别看对方如此柔弱语态,哪个不是轻易间就能杀人下酒的鬼怪。只不过如今花主破阵损耗颇大,再说她最擅长魂欲媚术,反倒对他起不了作用。 本来想着一具骨架,就算千变魔象化形,也不过空壳一具。万万想不到花主揉按两下,依旧有效,看来些许旁门左道,世间长存,亦不是没有道理的。 “嗯。” 轻轻哼了一声,倒是显得很享受。其实默许之意,便是在接下来前往酆城路上,继续互相庇护。 如今灶神已去,焚香最后言外之意,绝非恐吓。而花主又不是瞎子,聪慧如她,如今也知晓酆城要寻得人物,怕是眼前这位。 再有荒在蚀阴阵中表现,受焚香的邀请,一系列事件让她决定靠拢这位,而春暖阁的亲近之法,自不必说。 手指从头摸至颈椎,再渐渐向下滑动,丰腴身躯微微靠近。此时细看,花主被焚香救起后,不知从哪套了一件玄狐斗篷,浑身白玉在那略显燥热的皮草下微微沁出香汗。 长长皮袄恰好包裹在翘臀之外,勉强遮掩花主那妖娆身姿,几道纽扣更是崩的极紧,却挡不住巍峨挺拔,眼看就要拨开云雾见青山。 忽地荒摆了摆手,示意她收起媚术。 “棕婉,我知晓你的意思。可你我这等修行魂法之辈,岂不知贪欢肉欲过眼云烟,真能有何可靠之诺? 我入酆城亦另有因果,起码我们暂时没有冲突,进那酆城后说不定还要借你之力,故而路途之上互相帮扶,此乃应有之义。” “至于灶神一脉,如今交易已罢,日后是敌是友还不好说,毕竟其与我行事之则多有不同,或许另有波澜。” 此话一出,棕婉倒是停下手上动作,变得乖巧起来。 “既然公子不喜,倒是妾身僭越了。” 春暖阁不愧为能在柳河占据一席之地的烟柳巷,纵使他枯骨画皮,棕婉一身手法妙不可言,依旧能挑动无穷**。 其实若只是爽一爽,倒也无妨。不过此女能在鬼怪中脱颖而出,最终获得酆城名额,靠的可不仅仅是术法劫道。为何偏偏是她,那渊心宗甚至亲下招揽,背后又有什么意义。 更奇怪的是,春暖阁不过柳河失联已久的宗门下派,面对这等招揽,竟然产生犹豫之意,须知这可是在焚香告诫之前。 恐怕这看似一身魅意,跌跌撞撞走至如今的‘伙伴’,还有未尽之言。 荒拒绝她的,更多是告诫。若是同路,可为一时之友,若另有谋划,休怪他翻脸不认人。 当然,荒也没说假话,入了酆城,去寻那香女口中之人,恐怕还得需要棕婉背后势力,倒也没必要恶了她。 于是轿内只剩下各怀想法的两人,不过须臾间就进了春暖内堂。 花瓣盛开,映入眼帘的却是乱七八糟的厅堂,被撕扯碎了的花毯,以及颠倒的桌椅。 最中央处,骑在一位侍女身上吆喝着“驾”的混世小魔王——银,忽地尴尬地看向轿中两位,当然,主要是荒。 棕婉看着她纸醉金迷的卧间变得如此凄惨,娇艳侍女脸上更是被画符写字,显得奇丑无比,一时火冒三丈,却又不敢言语,只能委屈地看向荒。 说好要保护周到,这小祖宗倒是丝毫不客气,借用花主威吓耍的开心。 还未等荒变脸,银已然像蔫了的花一样,心知不妙,立马溜之大吉。跑路途中更是踩翻酒菜,踢开装盆,撕碎帘布,弄得鸡飞狗跳。 好不容易跳到浴池之中,潜泳许久,在另一头浮起,却见一张大脸横在眼前,诡异地盯着她。 “哎呦!” 又是一声熟悉地叫声,银脑门被狠敲一下。 不过与往常不同的是,荒那双暗金双目徐徐睁开,紧盯着银看。 “莫非我脸上有字不成?”做了亏心事的银自然只敢心生嘀咕。 可在荒的眼中,她还真没说错。 “楼兰”二字,如一道烫金铭文,于其毛发间显露而出! 第185章 楼兰(二) 阴森鬼魅之地,昏暗无光阁楼,随着脚步声响起。 忽地眼前墨汁泼洒,黑暗依照原定的规则扭曲,熊熊红焰燃烧,刹那间一颗如山丘般的骷髅头立于中央,其内火红弥漫,将它映照地宛若恶鬼。 两旁千丈峭壁,却显鳞次栉比,每一阶梯都似有人伫立、横卧、仰坐,待火光照耀之刻,浑身没有半毫皮肉,皆乃白骨嶙峋。可若稍显黑暗,又与常人无异,端的是惊悚异常。 步声渐渐清晰,两旁石壁却传来嘈嘈切切错杂之音,如那集市喧嚣,忽远忽近,似乎在议论什么,可若细听,反而听不清。只是无尽杂言如那天魔之音,时刻扰乱心智,凡俗之辈恐怕待立片刻,就会被折磨得疯了。 终于,来者停下脚步,俏靥抬起,红灯高照,顿时眼前骷髅之头竟化作其面,盈盈一笑,百媚横生。 “可记得此世之初,予你红莲业火。”来者轻声叙说,却压倒万千低语,直达山前。 “无当既至,因果轮回,说罢!”那红颜枯骨出声细语,竟然与她同声同响。 红灯笼稍抬,锦绣道袍,正是无当圣母。 “之前我等幽都共商,以殁驱魂,定下回归之策。你掌酆城之界,如今此名额归我!” 一阵沉寂过后,周边山壁却再起喧嚣,似乎有无数仙佛在讨论商议,难以下了决断。 “须知四象天引,无量劫起,若让此果,道途更险。”停顿片刻,却叹了一气,言道:“也罢,见你身存混沌之机,想必是去寻了他。论推衍之术,吾确实棋差一着,既如此便还了此果!” 说罢,从嘴中吐出一枚幽玉,似含四种光色,单是瞥一眼就身魂皆陷混沌,不能自拔。那玉恰巧落在红灯之中,红艳更为耀目。 无当作揖,转身离去,却忽地言道:“天夜将至,西方教蠢蠢欲动,虚空灾罚亦有增叠,还望师……,小心! 无当告辞。” 红身飘渺,已随歌去。 而那千丈峭壁,沟壑之中,忽地鸦雀无声,似乎无人敢发出点滴声响,一时寂静地可怕。 几声大笑猖狂,随后盯着那无尽虚空,明灭不定:“佛本未殁,便也未生。虚空无垠,可是要借吾等劫难,成一世之尊? 可笑满嘴仁义道德,悲天悯人,到头来独夫之愿。 既如此,吾倒要看看,虚空如何抉择?” 万籁寂静,言毕顿生嘈杂,似万兵交鸣,似万佛咏唱,似万仙布阵,恢弘之态幽冥难遮。 “世间众生,皆受劫苦;悲鸣若幽,难渡己愿!” 那无垠虚空,也泛起涟漪。 …… 把银拉入密阁,荒先是检测一番,待察觉万无一失,才扭头看向银。 小狐狸自然唯唯诺诺,一双小眼偷偷瞥视着荒,见他转身过来,吓得双爪抱头,提前招供:“我承认,是我不好,搞乱了房间,破坏了装饰。” 见荒神色依旧不善,银只好继续吐露:“当然,还偷偷拿了点鸡腿,戏弄他们一番,也许,大概,有些过分了!” 荒只是摸了摸她的头,开口道:“或许酆城一行,我们就要分离,你该去寻找你的宿命了。” “嗯?你要放我走?那可太好了,终于能逃离魔爪!”情不由衷地就喊了出来,本是她日日夜夜念到的想法,可临到此时,倒有些怀疑了。 “咳咳,那怎么可能,你把我救下,本姑娘心怀感恩,不会始乱终弃的。”也不知从哪个风流客嘴中听到的浑语,被挪用至此,倒是让荒笑出声来。 说来也怪,修行日久,道心愈坚,已很少有什么能促动他冰冷内心,可小狐狸却是特殊。 不过相识几日,借她缘法突破真我,明晰内心。说穿了,这世道艰险,糟透了,想活下去就要如履薄冰。可修仙,不该是这般,也不愿是这般。 赤心纯良之辈,体悟大道玄机奥秘,做那逍遥一世仙,渡那自由自在身,闲来北海泛舟识鲲鹏,意起山巅观月摘星辰,方乃真仙。 如今呢,劫难四起,人妖巫幽混斗,洪荒大地满是苍凉。幽冥世界鬼怪横生,更妄图重归大地,彼时灾劫翻覆,岂有安生。 众生更是尔虞我诈,陷入世俗功名,连那煌煌大派,南疆顶流,稍有不慎便在挣扎中被拍成齑粉,何况他一个俗人呢? “去了酆城,到时候我会把你交给一位朋友,他会给你数不清的鸡腿,以及好大的房子,你想怎么玩就怎么玩,也不会有人敢骂你。” “真的吗?”小狐狸睁大眼睛,满脸期待。 “那还有假。”若真是香女说得那位,以银的身份,对方必定好好招待,倒是不假。 本来甜蜜幻想的银,忽地想到什么可怕往事,看向荒:“那会不会有啥危险啊!” 小爪紧紧抓着荒,他想了想,终究还是道出些许真相:“可还记得那离运签?” 银点点头,只见荒忽地取出那木筒竹签,摇了许久,倒扣在手中,说道:“你猜这些签是何颜色?” 回想着之前替武木办事,于是银脱口而出:“黑色!” 荒点了点头,却只是将这把签塞入银的爪中,言道:“现在打开看看。” 小爪微微张开,共六根签条,无一例外皆为红色,看得她始料未及。 “离运签乃楼兰之宝,而你控之,则可掌红签好运。若我推测无误,你本灵与此门有极深渊源,便像你说得那样,楼兰传承者。”眼见银满脸不信,荒亲自抓了一枚竹签,露出其普通木质,竟无色无字。 “可我毕竟对此渊源不深,此去酆城,便是把你交予一位相关者,看是否能摸索出你的来历。 你就不想知道,在你苏醒之前,发生了何事?” 这么一说,银倒是陷入沉默,她虽然纯真无善恶之念,却机敏无比,不提此事不过是明哲保身,谁又能忍受一段迷失得过去呢。 “那,你真的不管我了?” 也不知她是指重获自由,还是指别的什么。 荒倒是宽慰道:“放心,若那人是食人魔头,万恶不赦的鬼怪,我自然不会把你置入火坑。 我答应你的约定,自然不敢忘记!” 银直到此刻,才再次开怀,伸出小爪:“那拉钩!” “好!” 荒弯出小指,与银定下这小孩子玩闹似的把戏,却看得出银十分郑重。 也是,离运红签,极重道约。 双目对视,不曾挪移。 此般赤心,已在幽冥难寻了罢! 荒甚至生出些许不忍,就这样庇护下去,教她做人,远离那牛鬼蛇神,定下善恶。 可之后呢?若她真是离运签之灵,不去寻那姒,断了线索,自己或许很快就会死于虚空劫下,谁来护她。 再深一步,若她也是那仙宝之继,毕竟寻常法宝如何有灵,终有一日会恢复记忆,这般犹豫反而耽误时日,她又会怎么看? 终究每个人都有自身的道路,能护己前行已是不易,庇佑他人,怜悯苍生,怕是连大罗都难,徒增笑耳! 第186章 幽途 三黑之期,白驹过隙。 花主屋内夜夜笙歌,始终有侍女进进出出。进时生龙活虎,出时则精疲力竭,像是打蔫的花朵,连翻眼皮都嫌累。 或许是摸准了小骷髅的某些心绪,之前侍奉的男侍都已不见,只招女子入内。 其实对于修行魂欲者,春梦了无痕,况且这些鬼怪魂魄,雌雄又有何妨。故而棕婉此等做法,不过是给某人看。 毕竟,这人古怪得很,似乎与往常柳河陵的那些家伙,有些不同。若硬要总结,或许是久违的人性罢! “今日启程!那贵公子在河渡口等我们。”棕婉略显慵懒的声音自一旁传来,披着一身鲜花制成的宝衣,色彩浓郁却不艳俗,反倒比之前那轻纱笼体保守得多了,倒有些像最初在陵市门前那般。 “血蝉蝉蜕,梦隐之末,蝶幻粉,两滴浊血。至于那阴阳骨,柳河应该是没有。”棕婉将一朵花瓣放在荒得手心,内中另含芥子。 荒点了点头,没再多说。 其实真正用到的材料,乃蝉蜕,浊血,阴阳骨。可目前最为基础的异魂缺失,倒是没有办法修炼金蝉脱壳。 花主与时常伴其左右的女子交谈许久,想必是安顿春暖阁之事,此阁无法挪身,便只能交予信任之人,这几日估计早已安顿周全,只是仍旧吩咐几句。 若是在酆城混不下去,是否还能回这柳河陵,她不知道,或许也不想知道。修行之路,特别是仙凡天堑,有进无退。 两人坐在那鲜花轿上,银不停地在其上跳动张望,倒是新奇感十足,硬是与她眼中的坏女人问询许久,连过往‘仇恨’都暂放一边了。 不过片刻,轿子便抬至河渡边,几人下了轿子,还未见那酆城来使,便静立等待。 漆黑河面,无声无息。其实柳河陵得名,便是此乃冥河支流,分叉至此,至于那陵嘛,渊雾来袭之际已能窥出一二。 在此河上,隐约有薄雾笼罩,极为冰寒,却没有渊雾那般猛烈,若是凡俗沾染怕是要伤寒数年,纵然阴性鬼怪,积累多了也不免冻成冰雕。 雾间来来往往,竟然有几条小舟飘荡,多数却是空无一人,随波逐流。只有偶尔一条小舟,上面载有船夫,黑色蓑衣遮掩全身,扶着一根长杆,摆渡而行。 这类小舟制作很是奇特,船舱极浅,甚至可以说是木板向下压了压,便制成的船。可偏偏是这般普通小舟,却飘荡在以吞噬魂灵为祭的冥河之上,不论柳河已经多么稀薄,可终究是支流之一。 回想起当初苏醒,同样在河边小舟,莫非冥河载木贪魂? 拉过一只破旧小船,手指轻轻抚上,却丝毫没有察觉出有何不同。稍一用力,便将其捏成齑粉,与那寻常木屑又有什么区别。 见荒这般行事,棕婉微微靠过身来,言道:“这些木舟所用材料皆为醒魂木,是唯一能飘荡在冥河之上的材料。 至于那些船夫,我们称其为柳河捞尸鬼,神秘的很,从不上岸。只是摆渡在冥河之上,有时会送些小舟过来,有时会收些沉船回去。” 瞥了一眼愈发浓郁的雾气,棕婉更加压低声音:“有时,会打捞些奇怪的东西上来,却往往带来不详。 譬如之前的柳河大火,源头便是出自此地!” 荒倒是惊奇片刻,竟然有如此神秘的家伙,能够令这些鬼怪都忌讳不已。须知在世人眼中,它们已经是死魂之灵,又有何惧。 若能让它们都产生畏惧,幽冥也只有一种,那便是劫难!真真切切地劫。 若是劫数本源,自然万灵惧怕。可思索许久,也没将对方与劫难对上名号。 深深望了眼消失在浓雾中的捞尸鬼,荒问道:“之前的盛大烟火,可有结果?” 只见棕婉摇了摇头,言道:“说来奇怪,此次大火来的莫名其妙,好似从天而降,无中生有。想必那位大人也有所查探,可几日来没传出任何消息,不知进度如何。” 棕婉之前提到酆城使者是恰巧遇到,那估计对方也不甚上心,不过毕竟鬼仙之境,若真查或许能查出些什么。 但这等地方,隔段时日损些许魂灵,又能如何。就拿瘟家五鬼之祸来说,岂不是堪比天灾?可若它们闯过三绝,怕是无人能奈何。 “来了!” 只见远方轿子降下,那贵公子的奴仆先行开道。 不知何时,河边竟然已经停靠一艘巍峨巨舟,龙骨剽悍,高约数十丈,长三十余丈。光是看外型,扑面而来的荒凉与古朴,好似从上古年间穿梭而回。 那船边挂着无数贝壳,每隔几丈便有一条沾染血迹的绳索,也不知是何用处。而在船头,竟放置一座巨炉,内里幽火燃烧,熊熊烈焰,却传来无尽冰寒之感。 可当它停泊在河边,又好似灯塔一般,驱散迷雾,隐隐给人以指引之觉。 四位轿夫轻轻弯腰,再现身时已是巨船之头。那位渊心宗的贵公子在仆人服侍下来到船边,俯视着河边还未登舟的三人。 而在此刻,似乎发生了些许不快,贵公子微微皱眉,横出一脚,便把身旁伺候的下人踢出船外。 “噗通”一声,从几十丈高的船头掉落,直直落尽黑水之中,连个气泡都没冒,便沉入河底。 见此一幕,荒与棕婉都是面色一凛。 照理说即使是侍奉的下人,那日见了也有些许术法,不至于从高处落下飞腾不起,否则怎么跟得上轿子登了那船。 可就是如此这般,像一件垃圾一样丢入黑水,毫无怜惜。原因便只能是,那位大人不乐意,他便要死。 偏偏于登船之时出了此等不快,是否更有些警告意味,对另外那些不满意者? 此舟没有横板,更无登船之口,而站在船头本该是引路者却看戏似地望着他们。 可如此做又有什么意义呢?若真是不愿意领他们走,或是真有不满之意,以对方的境界,当场诛杀他们亦不在话下,何必搞这么一出,落点颜面? 但颜面又值几分钱,如若真有关联,或许还与渊心宗那蛊惑之术有关罢。 “看妾身施法!” 棕婉说罢,轿子瞬时化作花篮,将三人抬起,在接触巨舟刹那,似乎有一丝隔离之感,可接触到花篮周边的沉木,顿时通畅自由。 于是三人同样落于甲板之上,望向船头众人。 “哼!” 就连本欲委曲求全的棕婉,也泛起嗔怒。这也算鬼仙之流?如此心胸狭窄,看来途中有得磨难。 那贵公子面色阴沉,看不出喜怒,只是见他们登船,便转身离去。 只有荒心中略有荒诞,隐隐感到一丝不对,却又谈不上哪里不对,暂且放过。 “开船!” 耳边传来雄浑喊叫,从船头响起,竟是之前那状似管家之人。对方同样瞥了他一眼,便扭过头去。 而此艘冥渡之舟,也渐渐离岸,朝浓雾深处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