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镇川郎》 序第1章 亲事 序: 大盛太祖立国时四方受阻,后得温相一计,需请万水之力方能定山川大势,遂广集江湖而终定庙堂。开国后温相为稳定江湖与朝堂间的关系,将襄助社稷的九股江湖势力分派往九座名山,分别重赐山名为百木、云泽、梵释、万石、清福、靖阳、苍城、秋露、烂柯,各派便以一山之名为一派之名,被朝廷立为江湖正尊,世代得朝廷奉养。而后各派将一门之掌称为岳首,一门之继称为山门。 为沟通九岳势力,镇川郎便应运而生。镇川郎沟通九岳,替大盛各代君王掌控调度九岳势力。可随着天下日渐安稳,镇川郎也随着九岳势力慢慢淡出朝堂,直到大盛开国后第一百六十七年,北荒大举进犯,一举攻破泽北关、承北关、固北关三处军事大关。无奈之下,朝堂只得割走幽州六郡十三县以保中土太平。 为振山河,自幽州沦陷起,大盛历代君主表面上行黄老之学休养生息、偏安一隅,私下却重用镇川郎,重启江湖九岳势力,伺机夺回幽州沦陷的六郡十三县。镇川郎自此也从明处转为暗线,为皇帝一人所掌控。 幽州沦陷后一甲子整,隆武帝盛元朗亲率兵将数十万,联合九岳之力,鏖战两年之久,终于夺回六郡十三县。镇川郎与九岳势力再次被封存起来,等待下一次解救苍生于水火。 收复幽州的第十八年,政通人和、百废待兴,表面平静如镜的朝堂之下却波谲云诡。自隆武驾崩,幼帝登基起,翻云覆雨便成了权臣们的家常便饭,于是有心之人就打上了镇川郎和九岳的主意。朝堂再起波澜,镇川郎与九岳再次破尘,谁被玩弄于股掌之中,谁被拉进权力的泥潭,谁又能冲破层层迷雾走向正道?至少现在无人知晓,但我们知道这是一群少年人故事! 孤灯掌,千钧不改韶华意。 匹马纵,万人难当少年行。 正篇: “松江府今日好不热闹啊!” “瞧着你是外地来的吧!我们知府大人今天嫁女儿呢!” “嫁女儿这么大的排场?不愧是知府大人家的掌上明珠啊!” “掌上明珠?老兄你这就不知道了吧?知府大人嫁的这女儿是前窝的丫头,在家里不受宠!” “不受宠还能有这么大的排场?知府大人真不一般啊!” “不一般?不一般的是人家婆家!这十里红妆都不是娘家人给准备的!” 不错,正是幽州萧家包下了从城门到松江府知府方世卿家的一整条街,命人将两侧都挂上红绸子、红灯笼和红鞭炮,这工程是搞得浩浩荡荡,无比壮观! 就在这条街上,一约莫十八、九岁的少年郎身上着一套大红喜服,胯下骑一匹枣红骏马走在最前头,屁股后面跟着滴滴答答的乐队和浩浩荡荡的家仆,带着聘礼去往方府。 这少年郎正是幽州太守的二公子萧安佐,他要迎娶的乃是知府方世卿的大小姐方钧瑶。 方世卿发妻早年因长子失踪而郁郁寡欢,在生下女儿后便撒手人寰。按理说方钧瑶是发妻留下的独女,本来该被宠得无法无天,可难料想这方世卿续弦后竟成了个惧内的。方世卿怕得罪那乡绅族长的丈人,而对夫人百依百顺,甚至平日里其对女儿的苛扣和怠慢都能睁一眼闭一只眼。 没有亲娘疼爱又不得爹爹庇护的方大小姐,前些日子险些被后娘嫁给京中一个有权势的皇商老头子做妾,幸好方世卿还算有点良心赶忙修书一封去往幽州,通知老友萧定岳赶紧让儿子来履行婚约,救他闺女于水火。 萧定岳也是仗义之人,早些年去松江府办差时便见到方钧瑶的处境,这小姑娘恰又是个知礼懂事的孩子,萧定岳是打心眼里面既心疼又喜欢,仗着自己家的儿子多,立刻与方世卿定下婚约,要这丫头做儿媳妇儿。 如今接到书信的萧老将军连夜收拾出家里最值钱的东西,翻出了背着娘子攒了二十多年的小金库,又临时雇上几个家仆。临走前萧定岳特意叮嘱萧安佐一定要把面子做足了,让方世卿那个没良心的看着!那么好的闺女怎么能委屈了! 没等一家人反应过来怎么回事,当天凌晨萧家二郎就这么被踢出了幽州。这才有了今天这般热闹的松江府。 如今骑在马上的萧安佐回想起来仍有些迷茫。 待到他回过神来,已经快到方府大门口。这时的二郎突然心里有些紧张,有个什么东西伴着噼里啪啦的鞭炮声在他心里乱撞,至于是小鹿、小马还是小驴子他自己也不甚清楚。时至今日萧安佐才明白他大哥成亲那日脸上复杂的表情到底是怎样生出来的了。 萧安佐虽然平时是个常年大开的话匣子,但在正式场合总归能装成个识礼稳重的少年郎。今日到了方府门前,马还未停住他便急忙翻下,险些从马上来个倒栽葱,差点儿让萧氏将门名声蒙羞。 好不容易控制住自己的萧二爷尴尬地掸了掸自己的袍面,站定后作揖行礼,冲着方府的大门喊道: “小子幽州太守萧定岳之子,求娶方大小姐!” “好哇!不愧是将门虎子,这底气足得很嘛!”方世卿边笑边回应着。 “新娘子来了!” 随着媒婆这一声吆喝,鞭炮声、祝贺声、嬉笑声、讨论声皆同时响起,嗡嗡地钻入方钧瑶耳朵里。 “谁能说得准明日以后会如何呢?更好抑是更坏?”方钧瑶心里就是这么想的。 自父亲新娶续弦后,方钧瑶虽然年纪不大,但渐渐知道自己的处境大不如前。所以表面懂事大方的大家闺秀,其实敏感得很,心里的算盘自然打得也比一般闺阁中的女子深远得多,有些地方也比别家小姐更稳重。 “无论怎样新的生活要来了,最难不过一死罢了。”迈出方府门槛第一步的方大小姐心想着。 所以乱了方寸的只有萧二郎!? 乱到不知道要伸那只手去接新娘子!? 乱到拉着新娘子的手愣愣站了好一阵子!? 乱到差点儿把新娘子带到自己的马前面!? 萧家的老仆们心里盘算着:“这还是那个在幽州街上横着走的萧二爷吗?” 终于把新娘子送上花轿,在风中凌乱不知道接下里要干什么的萧安佐突然被一阵有些哽咽的声音喊醒: “贤婿,瑶儿命苦。算是赔上我这张老脸,求你万万要好生待她,算我求你!” “请岳丈大人放心,小子定尽全力护她!” 萧安佐再抬头一看,方世卿竟然已经老泪纵横,不断用手去摩挲自己脸颊上的眼泪,一步一步有些蹒跚地往花轿边走去。 “瑶儿啊,去了幽州要懂事,遇到什么困难记得给阿爹写信啊!知道吗?” 方钧瑶坐在花轿里虽然顺从地应了一声又点了点头,但她心里清楚地知道一旦到了幽州处境困难,就算给她阿爹去信百封怕也是没用,她后娘才不肯让她阿爹去管一盆已经泼出去的水。 这些年每件事都是阿爹嘴上说的漂亮,可后娘从中作梗时,自己的阿爹却从没有反驳过半句。但这样的生活从今天开始结束了,可是她从没有幻想过以后的生活具体会是什么样的,或者说她不敢想。对于她的未来,除了走一步看一步,她想不出别的应对之策。听着花轿吱呀吱呀的声音,看着眼前红色又朦胧地世界,方钧瑶也许才意识到,她从方大小姐变成了萧二夫人。 晌午时分的太阳铺在那个身上着红袍,胯下骑红马的少年郎身上,后面依然跟着滴滴答答的喜乐队伍浩浩荡荡地从方府往城门去。不过现在少年郎的身后多了一个坐在花轿里的女子,少了一堆乱七八糟的聘礼。 第2章 萧家 为了加快速度,萧安佐干脆把大红花轿改成了大红马车。按规矩新妇未完婚前是不能脱下喜服,随意拿下盖头的,但萧安佐觉得这规矩太不近人情,特意告知方钧瑶和随行的丫鬟不必在意繁文缛节,只要二人不见面其余一切按自己舒服便好。方钧瑶仍然是嘴上应下,但在这二十余日里,除就寝时外,这凤冠霞帔、喜服盖头一件不落,穿戴那叫一个整整齐齐、滴水不漏。本来还想提前偷偷瞄上一眼自己媳妇儿长什么样子的萧二郎彻底放下了心里的小算盘,只能专心赶路。 二十几日后回到幽州城时,已经是晌午时分。 幽州城门口站着一对年轻夫妻。男子身材高挑且稍有魁梧,手中牵着一匹黑鬃骏马。身上的红袍和外面套着的银色锁子甲再加上腰上佩剑,配上有些秀气的五官,颇有儒将之风。女子淡青色的长裙和发带随微风而动,远看好似冰山美人,但看到萧二郎骑着马、带着队出现在她视线里时,露出的笑容和煦又温柔。 萧安佐远远望见这二人时就有些兴奋了,向城门一个劲儿的挥手。 “大哥!大嫂!我回来了!” 那男子闻声也招了招手,随后先把身边的女子先托扶上马,自己又熟练地跨到马上,从背后护住那女子,扯住缰绳纵马往前去迎。 这男子便是萧家大郎—萧安仁,而他身前护着的女子便是萧家大夫人—林语。 “一路上都好吗?”萧安仁低声问。 “都好!都好!吃得好!喝得好!睡得好!” “你是都好!我和你嫂嫂在城门口等了你快两个时辰,若是你嫂嫂累坏了,你就准备好戍城门一个月吧!” “梅郎!松郎接亲回来是喜事,计较这些做什么?赶了二十多天路,松郎才该是累坏了。”林语转头轻声呵责萧安仁。 “大哥你瞧瞧!还是嫂嫂疼我!” 受了媳妇儿气的萧家大郎狠狠瞪了他那个油嘴滑舌的弟弟一眼,拉着缰绳边掉马边说: “你小子还不抓紧些!爹娘在家里等着呢!” 萧安佐的马蹄子刚一踏进城门,喜乐就又欢天喜地地吹奏起来了。果然是亲生父子,这幽州街上萧定岳亲自选的红花、红绸子、红灯笼都和在松江府时所挂的样式别无二致。 太守府里宾客盈门,道贺声不绝于耳。萧家老爷和夫人脸上皆是喜盈盈,平日里就平易近人的萧老将军今日脸上更是一直挂着笑。萧家护院管事郑有为在不远处提醒萧定岳,接亲的队伍马上就到太守府门口。萧定岳会意后微微点头,轻轻拉起夫人的手,边回应着贺喜的宾客们的寒暄,边向府门方向走去,刚到门口时萧安仁和萧安佐正好在翻身下马。 “爹!娘!”萧安佐向萧定岳夫妇跑去。 “你这臭小子跑过来做什么?还不快去背新娘子下轿!”陈梦揪起儿子的耳朵把他往花轿的方向送。 萧安佐搓着耳朵,有些幽怨地看着娘,道: “知道了,娘!”随后转身向花轿走去。 “这松郎都已经成了婚,怎么还是长不大呢?”萧定岳笑意堆了一脸,瞧着背着新媳妇儿的二儿子往大厅走去。 “梅郎刚成亲的时候不也是这个样子吗?”林语抬起头来,笑着去望萧安仁的眼睛。 萧定岳夫妇大笑起来,点头表示赞同,又示意梅郎夫妇进去,随后便向正厅走去。 萧安仁见状看着自己的娘子笑得似春光般明媚,便伸出右手揽住妻子的肩膀,又用左手在妻子的鼻尖上轻点了一下,带妻子跟着父母进入正厅去。 正厅主座边站着一个脸上没有什么表情的少年和一个有些婴儿肥的活泼小姑娘,二人眉眼与脸型极其相似,大约都是十五六岁的样子,瞧样子一眼便知道是一对双生子。小姑娘看见萧安佐背着新娘子走到门口时若不是那少年拉着便直接冲出去了。 “二哥成亲你怎么这般激动?” “三哥不想看看二嫂嫂长什么样子吗?你说会不会比大嫂嫂还漂亮啊?大嫂嫂已经很漂亮了是不是?娘说二嫂嫂也是江南来的,会不会和大嫂嫂一样温柔啊?二哥会不会变得和大哥一样不管我们,成日里去缠着嫂嫂啊?爹说二哥成亲回来以后就要和大哥一样每日都要去军营了,是吗?你说新嫂嫂有没有给我们带礼物啊?三哥!?三哥!?”萧灵竹见自己问了这么多问题萧安佑一直不回应,扯着萧安佑的衣袖一直晃着。 “这些以后你都会知道的,现在我要给二哥主持婚礼了,竹儿可以安静一会儿吗?”萧安佑无奈地看着妹妹,又不得不哄。 萧安佑话音刚落,萧安佐已经放下了方钧瑶,两人牵着红绣球从门口走来。萧定岳带着陈梦上座后便点头示意萧安佑婚礼开始。 “一拜天地!” “二拜高堂!” “夫妻对拜!” “礼成!送新娘入洞房!” 方钧瑶被几个丫鬟嬷嬷簇着送进了新房,而萧安佐也被亲朋好友们拥进了酒桌。 第3章 初见 坐在床上的方钧瑶心里还是觉得有些不现实,突然要给老头子做妾,又突然出了个救命的婚约,却嫁到幽州来。这两个月的一切打破了她虽然受人所制但却平淡的生活,她从前一直没有敢去想未来的生活会怎么样。她此时此刻却在祈愿着平静安稳,甚至有些憧憬着未来的生活会不会更好,或许因为这一刻的她把自己当成是一个纯粹的新娘子,而不是那个活在后娘眼皮子下需要委曲求全的方钧瑶。 方钧瑶对未来的思考突然被开门声打断。 “你就是我二嫂嫂吗?” 本以为是萧安佐进来,可听声音却是小姑娘,方钧瑶有些意外。但方钧瑶很快就想到,从松江府来的路上,她向丫鬟们打听萧家的情况,萧家三个儿子只有一个女儿,想必这个就是萧灵竹了。 “嗯。”方钧瑶轻轻点头回应。 “娘说二嫂嫂今天一天都没有吃东西,一定饿坏了,让我来偷偷给二嫂嫂送些糕点。” “麻烦小竹儿啦,可是这不合规矩啊。” “二嫂嫂竟然认得竹儿!没事的!三哥刚刚把门口的丫鬟都支走了,没人知道的,放心吃吧。” 今天方钧瑶的心思就一直没有在胃口上,被小竹儿一说,才感觉到自己确实已经饿得有些胃疼了。 “那便谢谢小竹儿和安佑了,还要麻烦小竹儿一会儿也帮我谢谢夫人,好吗?” “哇!二嫂嫂还知道三哥的名字!二嫂嫂真厉害!对了,娘还嘱咐说二嫂嫂的盖头若是碍事先取下来也没事的,毕竟吃饭比规矩大。” “嗯,帮我谢谢夫人。”方钧瑶接下小竹儿手里那两块桂花白糖米糕,竟有些温热,想必是为了她专门热的。门外萧安佑在窗边向屋内招手,想让小竹儿尽快出来: “竹儿!快!丫鬟们要回来了!快出来!” “二嫂嫂我先走了,明日记得找竹儿玩啊!” “二嫂嫂一定,快和安佑回去吧!” “二嫂嫂一定记得啊!” 听见小竹儿关上门的声音后,方钧瑶虽然没有摘下盖头,但她慢慢把手里温热的桂花白糖米糕送入口中,润润的米糕在舌尖很快化开,细细咀嚼便可感受到砂糖的酥脆,桂花的香味随后便慢慢在口腔中扩散开来。很快,最后一口米糕的香甜不仅填进了她的胃,也慢慢填进了她心里的某处地方。 随着门的一开一关,新郎官回来了。 萧安佐有些酒量,虽然脸颊上的红晕已经延至耳后,但他仍然清醒。可若不是大哥和老爹给他挡酒,怕是他也已经喝得不省人事了。 萧安佐拿起床边准备好的秤杆,缓缓挑起方钧瑶头上的盖头。萧安佐看着方钧瑶害羞地低下头,目光也随着她底下的头慢慢下移。这是他第一次看他的妻子,身材有些娇小,躲避他眼神的两只大眼睛扑闪着像是会说话一般,脸蛋儿是圆圆小小的,白白嫩嫩的皮肤衬着涂了胭脂的小嘴巴更加动人。 方钧瑶不知道的是,她嘴边不小心沾上了桂花米糕的碎屑,也被萧安佐看在眼里了。 萧安佐发现后轻轻地笑了笑,伸出手想帮她擦去,但伸出的手马上就要碰到她的脸时,方钧瑶习惯性地躲避了一下。萧安佐听老爹讲过方钧瑶以前的生活,如今见了这样惹人怜爱的小丫头,更加不解这世上怎会有人心肠如此之硬,为难这样一个可爱的小丫头。 方钧瑶这一躲萧安佐着实是有些心疼了的。 萧安佐蹲下来,从下面对上方钧瑶躲闪的眼神。萧安佐眉头微皱,再次缓缓伸出手去擦拭新娘地嘴角。看出萧安佐表情有些不对,这次方钧瑶不敢再躲闪,她怕成亲第一日便激怒夫君,以后的日子只会更加困难。直到看着萧安佐取下的米糕碎屑,她才反应过来萧安佐伸手碰他的用意,脸一下子就红了。 看出方钧瑶有些害羞,萧安佐主动搭话:“你应该知道我叫萧安佐吧?” 方钧瑶点点头,还是不敢看他。 “我乳名叫松郎,松柏的松。大嫂平日里喊大哥便是用乳名。若不嫌弃以后你也喊我乳名,叫我松郎便可。”萧安佐紧接着说到。 “江南那里是不是喊别人的时候都喜欢用个阿字啊?我喊你阿瑶可以吗?” 阿瑶点了点头,嘴角微微上扬。这样的笑容在松郎眼里好像是每月初的月牙儿发出的光,一点儿也不耀眼也足够照亮夜空,就是温柔且清冷的光,乍见时未有心动,可看着看着便深陷其中,不能自拔。 松郎慢慢起身,坐在阿瑶身边,刚想张开嘴说些什么,传令鼓沉重的声音却震荡了本该喜悦平静的夜。 第4章 夜袭 听到传令鼓声的萧安佐猛一下子起身,也惊了阿瑶一下。 “这是边军的传令鼓,看样子是北荒人犯境了。” 阿瑶看着松郎满脸担忧,没说一句话,起身轻轻走到松郎身后。 “我得去正厅看看,你在房里等着我。不用着急,我很快就回来。”说着松郎便急着往门外冲。 阿瑶轻唤一声,快步追上松郎,试探着拉了一下松郎的衣袖说到:“我还是随你同去比较好。” “也好。”松郎点了点头带着阿瑶往正厅赶去。 正厅里前来吃喜酒的宾客们刚刚散去,满是狼藉。萧定岳和陈梦坐在正厅中,柏郎和小竹儿也坐在下面等着大家来。阿瑶仔细看了看他们的神情,就算她往日里察言观色的经验不少,可也难从萧老将军夫妇的脸上看出这事到底是否棘手。这时林语扶着梅郎从门口进来,梅郎的步伐有些不稳,林语赶紧扶着梅郎就近坐下。 “我早些时候便担心北荒今晚会对边关有所活动,已经安排泽北关设下重防,若是些小打小闹的事情,风儿绝不会贸然来报,如此看来局势怕是不妙。”萧定岳眉头紧皱,心中很是不安。 “可如今是冬日,北荒人只能靠骚扰些小村小镇抢些粮食衣物才能吃饱穿暖,他们自己的温饱都满足不了又如何有能力大举南下进犯呢?”梅郎醉酒后虽然头疼,脑子却是清醒的。 “无论如何北荒人选今日夜里犯境绝不是巧合,他们定是以为我萧家今夜会懈怠边防。既然如此就让他们知道这如意算盘算是打错了,想打我幽州和萧家的主意便是做梦!松郎请战!” “那大婚当晚就留新娘子一个人在屋里吗?”陈梦瞪着自己的儿子,大声质问到。见梦娘这个架势,连萧定岳也不敢做决定。 “夫人,没关系的。”阿瑶见屋里半晌没人说话都是因为自己,便怯怯地吐出这几个字。 听过阿瑶表态,陈梦眼里满是心疼地看着她,但也说不得什么了。萧定岳见状站了起来说:“梅郎今晚当是上不了战场了,既然如此松郎便跟我走吧,再耽误不得了。”萧定岳从主人位起身走到松郎身边,拍了拍他说到:“让新娘子帮你戴甲吧。” 郑有为已经把父子二人的甲胄准备好了。父子二人并排站在厅中,夫人和小竹儿围着萧定岳转,阿瑶和林语围着萧安佐转,很快便穿戴完毕。 “梅郎无用,不胜酒力。此番若执意前去只怕会贻误战机,拖爹和松郎的后腿。待孩儿稍作休息便立刻前去襄助。” “你好好休息。”萧定岳拍了拍梅郎的肩膀,便拿着佩剑走出了大厅。 萧安佐跟在父亲的身后,也向门外走去,走到门口时突然回头向身后望去。他一句话也没说,只是皱着眉头看着阿瑶,深吸了一口气后便把满脸的忧愁变成一个让人安心的笑,随后便立刻转身投入黑暗之中。 就算萧安佐的笑容再让人安心,阿瑶还是有些怕,她刚刚看到的一丝光亮,立刻就变得若隐若现。 一向细心体贴的林语察觉到阿瑶眼神中有些许黯淡,便走过去把手轻轻搭在阿瑶的肩膀上,示意让她安心。阿瑶嘴角轻轻上扬以回应着林语的关心,但眉头依旧微微蹙着。 这一夜的太守府和平常的夜一样安静,只不过正堂的灯一直亮着,屋里的人一直未眠罢了。 此时幽州城北十里外的泽北关上,也是灯火通明,无人入睡。萧定岳边快步走上城墙,边与守关主将陆宝风了解情况,后面跟着的萧安佐上身微微前倾,听着父亲与陆宝风的交谈。 第5章 陆宝风 “此次北荒军怕是来势汹汹!依远处火把的数量判断,今日关外的北荒军最少也估计有五千多人。”陆宝风语气中十分焦急,时不时低头看看脚下的台阶,又时不时看看萧老将军“城内的守军和萧家军就算加上老残伤兵,一共也就不到五千,北荒蛮子若真要硬攻泽北关,怕是挡不住啊!”话音未落陆宝风便差点儿被脚下的台阶绊倒。 “你这小后生慌什么!你是这泽北关总将,你师父白教你的本事了?你这般身手就算真打起来了,自保也不成问题!”萧安佐爬上了城墙最高处,向北荒军来处瞭望。 “末将不是担心自己!若北荒真的攻下泽北关,那幽州百姓就......”陆宝风心里有点委屈,脸憋得通红,却又不敢多辩驳。 “我若是不知你为人,今日你又如何能站在这泽北关上做主将?我就是想跟你这个小后生提个醒,遇事须得冷静,尤其是面对战事,你的脑子要格外清醒。”萧定岳嘴上的话一句不停,然而却皱着眉头没看陆宝风一眼,眼睛一直望着远处北荒人的火光。 “是!末将受教了!” “你们俩看那边的火光,可看出什么了吗?”萧定岳指向北荒军队的方向问到。 “不就是火把的光嘛!还能看出什么啊?”陆宝风露出疑惑的表情,揉了揉眼睛。 “好像是一团一团聚集着的,**个火光成一团,每一团前面都有一个火把突出来领着。”萧安佐顺着父亲所指的方向认真地观望。 “没错,你看那一团火光中的每一个火把移动的方向、距离都几乎一样。而且就快入冬了。”萧定岳补充道。 “所以爹的意思是......”萧安佐望着父亲的脸。 “没错!就是这个意思!”萧定岳转过头来冲儿子点了点头。 此时的陆宝风却是愣在原地,看着心有灵犀的父子俩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也不知道他们懂了什么。 “虚张声势哦!如此看来,今日那帮北荒蛮子不过是为了扰扰咱们萧家今天的喜事啊。”萧定岳说罢深吸了一口气,又拍了拍松郎的肩膀便转身往城墙正中走去。 “二爷,您和将军到底看出什么来了啊?”陆宝风快步跑到萧安佐旁边将自己的疑惑说出口。 “火光成团聚集而且各团行动轨迹一致,再大致估测一下距离,说明是最前面那团光领着后面的在同时移动。而如今马上入冬,北荒人本身吃食不多,不可能选在此时大举南下。所以应该是一个兵带着几个草人捆上火把,你我皆在远处,看不仔细便以为北荒来犯者数千。如今这样估计,今日来犯的北荒蛮子应该只有几百人,如果没什么目的的话,那就是故意挑在今日里,想搅一搅浑水。”萧安佐边跟着父亲边把他分析出来的讲给陆宝风听。 陆宝风本身脾气就火爆,如今听说北荒人今日的虚张声势是有意而为之,便有些按耐不住。 “末将愿领兵二百出城迎敌!一举歼灭敌军!”陆宝风向萧定岳行了军礼,语气中满是愤怒。 “你这个小后生,方才刚嘱咐过你须得冷静,你瞧瞧这脾气!也罢,你的身手领兵二百只要小心应对应该无碍,且去吧!”萧定岳一手扶着城墙,一手抓着佩剑,低下头看向正跪在地下的陆宝风,眼神里有一丝忧虑。 萧定岳话音未落,陆宝风便起身招手示意左右将士,跟随他出城迎敌。 不出一盏茶的功夫,只见陆宝风胯下一匹黑鬃白蹄宝马,手持四尺多长的苗刀一把,从泽北关中领着二百精兵出了关口,往关前北荒军聚集的平原处开拔。 “这小子身手绝不亚于我年轻的时候,可惜这性子啊,还真是跟他师父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萧定岳看着城下意气风发的陆宝风,颇有感叹。 “爹您这到底是骂人家还是夸你自己啊?”一旁的萧安佐忍不住插了句嘴。 见萧安佐没个正形,萧定岳毫不犹豫地给了自己儿子两杵子,没想到着臭小子嘴上还是不饶人。 “萧将军您这是恼羞成怒,动用私刑啊!” “那要不要老子用用军法!” 第6章 负伤 此时城下的陆宝风仿佛离弦的箭,领着二百精兵轻装快马,眼看着就要与北荒军正面交锋了。而北荒军这时却悄悄地往陆宝风队伍的两边分散,陆宝风这时只顾往前冲,哪里还注意到这些。在城墙上的萧家父子却看出了端倪,反应过来的萧安佐瞪大眼睛大喊一声:“不好!” “快带人去救风儿!”萧定岳毫不犹豫脱口而出。 萧安佐得令后立刻飞跑下城墙,点了萧家军几队百余人,跨上自己的枣红高马,抓起银枪便往关外奔去。 此时的陆宝风也察觉到有些不对劲儿,火光正把自己包围起来,他仔细望着周围,发现萧将军对人数的判断是正确的,但这些火把绝不是绑在草人?上,而且用途也绝对没有虚张声势这么简单。 “向后面两侧突击!快!不能让他们把我们围起来!”陆宝风赶紧勒马观察左右情况。 北荒主将发现陆宝风察觉出问题,立刻令北荒军全军把事先准备好的装着烈酒和火油罐子向陆宝风丢去。此时陆宝风的队伍已经有五六十人突围出去,且身上淋上火油和烈酒的军士不足百人,将士们虽然受了些影响但是卯足了劲依旧向外突围。 可北荒主将下令擂响第二次军鼓以后,所有北荒士兵都将自己手里的火把向陆宝风的军队丢去,又立刻转身去取他们身后准备好的其他火把。陆宝风刚才击破了丢来的罐子,满头满身都是火油和烈酒,正在大开大合地杀敌冲锋,还没来得及反应,火把便向他面门处直飞过来。 刚好这时前来救援的萧安佐跳起来及时摁下了陆宝风的脑袋,可自己没来得及躲闪,那火把直直打在萧安佐的左肩上。萧安佐刚才冲杀进来时,左臂上也沾了些火油,火把一触到他的衣服,左臂处立马着了起来。可萧安佐没有丝毫迟疑,一把推开了陆宝风,生怕把陆宝风身上的火油?再引着,头也不回地上了马。 同时在萧安佐的安排下,后面的几队萧家军已经从外面把北荒军打出了个缺口,配合着陆宝风在前面手起刀落,赶在北荒军投下一次火油和烈酒之前,萧安佐带着这几百人突出了重围,奔回泽北关内。 刚刚进了关门,萧安佐就跌落下马在地上打滚,想要扑灭身上的火。萧定岳边从城墙上飞快地跑下来,边解下自己的披风,大步流星地赶到萧安佐身边时,立刻把披风捂在儿子的左臂?上。等到火灭了,萧安佐感觉自己的里衣已经被汗浸透,胳膊上钻心般疼,听见父亲大喊军医的声音后,眼前便有些模糊,不久就失去了知觉昏死过去。 萧安佐的伤势让萧定岳担心不已,但更让他担心的是北蛮人的火油到底是从哪里来的。 萧安佐再次睁开眼睛时,已经是第二日的寅时左右,正躺在太守府内自己的床上。小竹儿第一个发现二哥清醒过来,连忙跳起来冲着柏郎大喊。一向沉稳的柏郎听闻萧安佐清醒过来也跳了起来,跑到松郎的床头。 第7章 一家人 “二哥!大嫂说你今晚只要能醒过来就没有大碍了!你可算是醒过来了!”柏郎激动得不行,还没来得及跟松郎把这句话说完,就转头往外跑去,大喊:“我这就去喊娘!” “三哥也不总是木头嘛!”小竹儿目送三哥跑出去,转过头来看着床上躺着的二哥问到:“二哥,你的伤口还疼不疼啊?还有没有哪里不舒服啊?要不要找大夫再给你看看啊?对了,你睡啦这么久都没吃东西饿不饿啊?有什么特别想吃的吗?” 刚刚醒来还有些迷茫的松郎面对妹妹一连串充满爱心的问题,显然还没有缓过神来,从嗓子里挤出一口气只回了一个“嗯”,只是感到手臂上火辣辣地疼。 这时柏郎和萧夫人推开门进了屋,萧夫人快步走到床前,摸了摸儿子的脑门儿。 “还是有些烫。柏郎,去厨房把汤药热一热端来。”陈梦看见儿子状态不好,虽然焦急却不慌乱“小语跟着梅郎去了泽北关,眼下这个时辰也请不到大夫。今晚竹儿跟我先守着松郎,天一亮就差人去请大夫。” 林语虽然看着身子单薄,但却是医家好手。与萧安仁成亲前的几年,林语跟着父兄云游济世见了不少世面。林语来到幽州城时本来只是跟父亲拜访老友,可未曾想到自己会与这家的大公子两情相悦。林语一向只钟情于医学药理,本以为自己会一辈子漂泊却就这么留了在这里。成亲的头两年,梅郎带着林语走遍了幽州大大小小所有城、县、村继续悬壶济世,羡煞旁人。可最近几年北荒人频繁犯境,林语索性直接做了军医,一有战事便与梅郎同赴战场。应得医术高超,林语便成了将士们眼里的济世活菩萨。 母子几人交谈的时间里,方钧瑶一直站在门外的墙边观望着。见柏郎冲出去后,方钧瑶悄悄走进屋内站在门口一句话也不敢说,直到柏郎把药端来破门而入的时候,才发现站在门口的方钧瑶。 “二嫂,你怎么站在这?”柏郎差点撞到阿瑶。 “没,没事。”阿瑶回答到。 “离那么远做什么,快过来。”陈梦看见阿瑶还站在门口不敢上前,便伸手招呼她到自己身边。 阿瑶点点头,低着头走到陈梦身边。 “再走近一些嘛!你这孩子怕什么,我们都是一家人了。”说着陈梦拉过阿瑶的手,示意阿瑶坐在松郎的床边,“你和松郎已经成亲了,今后我也是你娘,一家人用不着拘谨,乖孩子。” 听完萧夫人的话,方钧瑶才慢慢把头抬起来,笑着点了点头。这一笑正好对上了萧安佐的眼睛,彻底把他定住了。怨得那晚战事来得匆忙加上烛火昏暗,这是他第一次这样细致清楚地看阿瑶笑,阿瑶脸上的笑和成婚那日一样,是照进他心里的清明月光。 陈梦接过柏郎手里的药,本来想喂给松郎吃,可松郎却撑着坐起来,自己接过药碗一饮而尽。陈梦知道儿子是怕在妻子面前丢了面子,无论怎样都要强撑着起来自己把药喝了。陈梦见状只得叹了口气,随后嘴角又向上一勾,心想着这臭小子怎么这么快就长大了。 “竹儿,去把你大嫂留下的药取来。”陈梦接过儿子手里的碗,轻轻唤着小女儿。 竹儿应了一声就赶忙动身,在书案?上取来一罐药膏,回身时看见母亲正在小心翼翼地拆开二哥手臂伤处的纱布,随着那烧伤慢慢显露,二嫂的眉头也慢慢地越来越近。小竹儿看得出,二嫂虽然从二哥受伤回来后不知道为什么总是不肯靠近,但她心里还是有二哥的。 幸亏萧安佐当时身上沾的火油不多,他身上的银盔皮甲也够厚,再加上萧定岳扑火的反应够快,所以烧伤程度不算特别严重,但是烧伤的面积却不小,从小臂一直到肩头都多多少少有被烧伤的痕迹。当时在军营内没来得及处置,回到家时有些烧伤处已经发炎,加之萧安佐腿上和腹背处的刀伤也不浅,林语也紧张了一下,好在现在已经醒来,没有什么大碍了。 “瑶儿,你来给松郎上药吧。”陈梦伸手从小竹儿手里接过药罐,递给阿瑶。 “我,我不敢......我,我恐怕不行。”阿瑶低着头往后闪躲。 “没事的,娘说了,我们都是一家人,别怕。”陈梦早就听闻过瑶儿在松江府时的境遇,她明白一些瑶儿心里在想什么。陈梦把药放在阿瑶手上,又轻轻抚摸她的手掌。 “无论你做得怎么样,我们都是一家人,你要相信我们。没事的,来吧。”陈梦又抬起手来想摸一下阿瑶的脸蛋儿,可是阿瑶又是下意识地躲开。 萧安佐看着有些心疼,起身抓起了小药罐子说到:“娘!您看我和阿瑶刚成亲两天,她肯定是害羞了。我自己也能上药,不用大家帮忙。这都是小伤,我自己来就可以了。” 说着萧安佐用一只手费力地打开小罐子,一个不稳差点全部打翻。陈梦本想伸手去接,但看见一边的阿瑶也有些着急了,心里料定她一定会接过药罐。 阿瑶不负陈梦的厚望,果然缓缓伸出手去,问萧安佐要他手里的药罐。 “给,给我吧,我可以的。” “不用勉强自己的,我自己真的可以。” “没关系,给我吧。” 萧安佐见阿瑶如此坚持,便听话地将药罐子放在她的手掌上。阿瑶接过药来,用手轻轻沾了些药膏,仔细小心地往萧安佐的伤口上涂抹。 第8章 心墙 “娘有些乏了,这里有瑶儿陪着你二哥我就放心了,你们俩也跟娘回去休息吧。”看见阿瑶已经接过了药罐,陈梦便带着柏郎和小竹儿各自回房去了。萧安佐知道他娘为了让阿瑶能够早点放下心防,不惜拿自己儿子的伤做赌注。他虽然有些开心,但又突然有些不是滋味。儿子和儿媳妇儿,究竟谁才是娘亲生的呢? 虽然阿瑶的动作已经足够轻柔,但是烧伤的疼痛仍然无法忍受,萧安佐怕她担心内疚,连倒吸凉气也不敢动作大太。可阿瑶是个敏感的姑娘,她察觉到萧安佐细微的动作,将手上的力不断减轻再减轻,可是它还是能感觉出来萧安佐疼得很。阿瑶一边抹药,眼泪一边吧哒吧哒顺着脸颊滴下来。 “怎么了?”萧安佐看见阿瑶的眼泪愣住了一阵子,好在他及时反应过来了,“没事,我不疼!真的!一点也不疼!哎呀……快,别哭了……” 阿瑶摇摇头,眼泪没有停,手上的动作也没有停。萧安佐一直在劝她不要哭了,可阿瑶就一直默默摇着头不说话。等到把萧安佐烫伤处都涂满了药膏,她赶紧放下了药罐,抹干净自己脸上的泪痕。 “是我没用,你不用担心。”这句话从阿瑶的嘴里说出来,松郎果真心疼了。 “你做得已经很好了,跟我娘比起来,你简直太温柔了!这要是今晚上药的人是我娘,我非得疼得鬼哭狼嚎!”松郎平时的话匣子嘴哄姑娘也终于派上用场了,“你和我娘比起来啊,你这个叫微风拂面和煦轻柔,我娘那个叫狂风暴雨电闪雷鸣。” “哪有那么夸张……”阿瑶的眼神里的失落在松郎的话语中慢慢消散了。 “真的!不信你明天去问问柏郎!他小的时候爬树摔伤了腿,我娘给他上药的时候,柏郎喊得跟杀猪一样。”萧安佐看自己的话有用,便继续哄逗着阿瑶。 “你心里有一堵墙,我得把它砸开。”萧安佐自顾自地小声说着。 “哪里有什么墙?”突然这么一句,方钧瑶不知道萧安佐到底什么意思。 “这堵墙啊,建在你心里,把我、把很多人隔在外面了,但是必须由我亲自砸倒。”萧安佐给出了他人生中少有的恰当的比喻句作为答案。 “砸开那堵墙以后,我要做你身后的墙。”这句话萧安佐把它放在心里,没有说出来,只是一边想着一边看着阿瑶,直到她害羞的偏了偏脑袋,萧安佐才反应过来自己的目光实在太过灼热。 “我觉得你好得很,哪里都好,什么都好。”萧安佐语气突然轻柔起来,笑呵呵地盯着阿瑶又看得入了神。 阿瑶从未被人如此盯着看过,这次真的羞赧得不敢抬头,生怕对上萧安佐的眼神,只是小声地嘟囔着:“才没有呢。” “我觉得好就是好!我打赌这幽州城里没人敢反驳!如果真有哪个不长眼睛的敢说你半个不好,我萧二爷绝对饶不了他!我打到他说好为止!” “可是我阿爹和后娘一直说我琴棋书画无一精通,女工刺绣也一窍不通,他们都说我什么也不会嫁不了好人家。”阿瑶不知道为什么她要把这些自己原本不想说与别人的话讲给萧安佐听。 也许是阿瑶心里的城墙已经有了缺口,是萧家众人用心慢慢撬开的。 “你别听他们的!你嫁到萧家来虽然远了些,但是我这个人绝对不差啊!还有那些什么琴棋书画、刺绣女工都可以慢慢学,在我看来最重要的是人!我觉得你人好得很!”萧安佐赶忙为阿瑶开解。 “可我人又哪里好呢?”阿瑶捏了捏自己的手,叹了口气呆呆地看向窗外。 “大婚当晚,你能让我替大哥上战场,足见你顾全大局。今夜你为我上药,因我伤口疼痛而伤心内疚,足见你心地慈软善良。这些就够好了!”萧安佐越说越激动,想挣扎着坐直,不料却牵动了背上的刀伤,不由得“哎呦”一声。 阿瑶听到萧安佐的呻|吟,赶紧转身过去想要扶萧安佐躺下。阿瑶一只手扶着他的背,一只手抓住他的肩膀,慢慢把他放下。起初两人谁也没注意到他们的脸有两指宽的距离,还是阿瑶敏感地先察觉到了,羞得阿瑶赶紧松开了手,起身往外面跑。 “天马上就亮了,我去喊人帮你叫大夫。”阿瑶的脸又红了。 看着往门外飞奔的身影,萧安佐的嘴角控制不住地上扬。清晨的第一缕阳光照进了屋里,也照进了萧安佐心里,或许也照进了方钧瑶心里。 第9章 大哥大嫂 林语检查过萧安佐的伤势,又把一切都交待妥当后,便与萧安仁一同赶赴泽北关。夫妻二人快马加鞭到达泽北关的时候,萧定岳正在指挥将士们把装着硝石和火油混合的瓷坛子往北荒军中抛去。这招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果然奏效,因得北荒军的火把密集,那瓷罐子只要砸中一个火把就会立刻炸开波及周围,只可惜北荒军队估量好了距离,即使被陆宝风引上前来不少,但只有几个瓷罐子就着投石器的劲儿在北蛮军中炸开来,北荒蛮子们本就不想多做僵持,所以天还没亮透,便鸣金收了兵。 北荒军还没有撤兵时,林语就赶紧跑去了伤兵营。不出林语所料,泽北关内烧伤的将士不少。但是她未料到的是,烧伤的将士竟有近百人之多。军中都是外伤止血的药品,治疗烧伤的草药存余不多,加上她来之前备好的烫伤药应也是不够的。与军中的医官一起处置过伤患后,她正想背上背篓往附近的上山找些能用来消炎止痛的草药救急,刚刚和父亲巡完城的萧安仁看到妻子往军营外走,赶紧跑了过来。 “上山采药怎么不跟我说一声呢?一个人多危险啊!”萧安仁从林语身后一路小跑而来,缓缓扯上了林语的手。 “那么多伤兵呢,哪里等得起啊!烧伤若是不尽快处理定会危及性命。”林语回应着握住了萧安仁的手,但是脚步却未停,拖着萧安仁继续往前走。萧安仁见林语写满了严肃认真,只好叹口气、摇摇头。 “我回去知会爹一声,你且先往前走,我马上就追上。”萧安仁轻轻捏了几下林语的手便放开了,立刻往萧定岳身边奔。 萧安仁一向是这样,没什么话却用行动让人心安。还没等林语走出军营大门,萧安仁就骑着马跑回了林语身边。 “语丫头,背篓给我。”萧安仁翻下马伸手卸下林语背后的背篓,背在自己身上。他先把林语托扶上马,自己又利索地跨上马背,从后面环住林语。 “梅郎真好!但是我们要快一些了!”林语回过头去,笑着看向萧安仁。萧安仁没说话,但拿着马鞭的手却没有停下,马儿越跑越快。 “在医者眼中天下众生皆同,但梅郎你是这众生中最让我牵挂的那个。”这句话是萧安仁一次受了重伤时,林语哭着对他说的。萧安仁每过一段时间都会拿出这句话来细细回味一番,比如刚才。 正所谓夫妻同心,不出一个时辰二人便带着满满一背篓的草药回到了军营。萧安仁送林语到伤兵营后放下背篓就急忙赶去帮父亲处理善后事宜。处理完军营内事宜,萧安仁又带着妻子和陆宝风的队伍到附近关外的几个村子里处理善后。 等到泽北关的事宜都安排妥当,萧家三人回到府内时,萧安佐已经醒了两日了。在门口等着他们回家的陈梦和小竹儿看见他们到了家门口,赶忙迎上前去。萧定岳侧身下马,拥上陈梦,一边回答着她询问的战场情况,一边牵起女儿的手往屋里走。林语和萧安仁也跟着赶紧进了府。 第10章 活受罪 林语从成亲以后,几乎没有自己背过药箱子,今日也不例外。林语到家后的第一件事便是去检查萧安佐的伤势,萧安仁背着药箱跟在她身后走进萧安佐屋里。 林语一向细心,嘱咐梅郎动作轻缓些,怕扰着松郎休息。可推开门一抬眼,却是阿瑶伏在松郎的床沿上睡得正香,而松郎正直直地看着阿瑶。听见门口的声响,松郎抬起右手来示意大哥大嫂声音小一些。梅郎夫妻看到这样和谐的场景,不由得对视了一眼,双双露出欣慰的笑容。 阿瑶也未睡熟,即使大家的动作再轻,她也听见了些异动便也清醒过来。朦朦胧胧地看见大哥大嫂走了进来,阿瑶连忙站了起来,可是起身的速度太快,眼前突然一黑要往前倾倒。萧安佐见状也没管那么多,赶紧起身一把将阿瑶拉住。 萧安佐反应迅速、动作幅度又大,身上的伤口必定是扯动了,可他没敢喊出声来,装作十分镇定的样子,咬着牙冲着站稳的阿瑶笑了笑。他怕阿瑶像那晚一样,他不想看见她哭。 萧安仁不禁心想:“这臭小子以前蹭破了点皮儿都恨不得要昭告天下,如今还学会懂事了。果然还是成家了才能长大啊!”看着眼前二弟前所未有的懂事,他既心疼又想笑。 “我没事!没事!一点事都没有!”等一旁内疚的方钧瑶刚准备说些什么时,萧安佐抢先开了口。 “真的吗?”方钧瑶的语气有些虚。 “真的!真的!对了,我该吃药了!柏郎到现在还没有送药来!要不阿瑶你帮我去看看?”萧安佐脑子转的够快,找到了个不错的理由支走了方钧瑶。 “好!我马上就去!”方钧瑶像做错了事的孩子般跑出了屋子。 “哎呦!”目送着方钧瑶跑出了屋子,萧安佐才敢捂上刚刚被扯到得伤口小声哀嚎起来。 “活受罪!”萧安仁在一旁嘲笑萧安佐。 “我那不是怕惹人家姑娘哭嘛!” “我还是第一次见你这么能忍。” “说得我以前多娇气一样!” “难道你以前不是但凡受了一丁点儿伤都要到处通知的吗?” “看你说的!我萧二爷难不成以前跟小姑娘一样整日里哼哼唧唧的?” “差不多吧。” “大嫂你看看!哎呀,不行了!大哥气得我哪哪都疼!”被大哥三言两语噎住的萧安佐把目标锁定在了场外援助身上,萧安佐这泼皮无赖的招数确实用得炉火纯青。 “你们哥俩什么时候能不斗嘴啊!我治病救人就够累了,还要每天给你们这兄弟俩断官司。”林语看着兄弟二人拌嘴忍不住打趣。“我先看看松郎的伤怎么样了。”林语先给萧安佐诊了诊脉,又把他原来包扎的布轻轻拆开来观察伤势。萧安佐胳膊上的烫伤看着还是十分骇人,好在恢复得不错,应该快要结痂了。可是经过刚才那么一扯动,他腹背上已经快要愈合的伤口再次裂开,有些地方的血迹已经渗透了包扎的白布,晕出红色的斑点。 “梅郎,来帮松郎上药!”林语喊萧安仁给萧安佐从新上药包扎,自己则坐在桌子前写了一副新药方。“我再给你换个方子,一会儿让柏郎去抓药。千万别再抻着了!” 端药回来的方钧瑶远远就听见屋里松郎的惨叫声,她现在才有些相信那晚松郎哄她时说柏郎叫得像杀猪一样的话是真的。 “逞口舌之快就要受皮肉之苦。”萧定岳的这句谆谆教诲这时久久萦绕在萧安佐的脑海里挥之不去,可是有什么用呢?屡教不改的还是他萧安佐。 此后半个月,萧安佐从未敢让除了阿瑶以外的任何人给他上过药。由于萧安佐的伤,太守府迎来了难得清净的半个月。早上萧定岳带着梅郎和柏郎练功时,聒噪的松郎在床上养伤;中午一家人围在一起吃饭时,聒噪的松郎在床上养伤;晚上吃完饭后大家看星星闲聊时,聒噪的松郎依然在床上养伤。可这种感觉就像夏天的夜晚突然没有了蝉鸣一样,虽然静谧安详但是却总觉得少了什么重要的东西。 第11章 腾骧卫 这样的生活在有一日早上,林语给萧安佐检查过伤势时表示他可以下床出门自由活动后彻底被打破了。就在太守府正慢慢恢复以前聒噪而平常的普通日子时,一纸诏书的到来打破了萧家正在回归正轨的生活。 那一晚本来跟平常没有什么不同,可当萧安仁刚刚闩好大门,正准备回屋休息时,被一阵突然而又急促的敲门声吓了一跳。 “来者何人?深夜叩门所为何事?”萧安仁向门外大喊。 “腾骧卫郑校尉求见萧大人!” 听到来者乃是圣上近卫,萧安仁赶紧开了门,其自证身份后便被萧安仁带入正厅。听到外面有异动,萧定岳夫妻欲往正厅赶时,正好听到要来寻父亲的萧安仁叩门。萧安仁赶忙将来人是腾骧卫校尉的事告知父亲,萧定岳会意后点了点头,心中已经有了些盘算。 “想必是北荒人使用火油一事的奏报,陛下已经瞧见了。”对马上要应对的事情,萧定岳心中应该已经有了眉目。 “那朝堂岂不是又要动荡?北荒人若是有了大批火油岂不又要卷土重来。”陈梦望着皱紧了眉头的萧定岳,满眼尽是担忧与不安。萧定岳察觉到陈梦的目光,抓紧了夫人的手,想让陈梦心安些。 “用不着担心,食君之禄便要忠君之事,既是边军之事我便责无旁贷。当年这幽州六郡十三县是我跟着先帝收回来的,如今我也得守住了。”萧定岳在走进正厅前仍不忘安慰陈梦。 “守了幽州十几年了!你没少受累,如今这个年纪还要去奔波卖命吗?”陈梦仍然担心得不行。 “这是我该扛的担子,趁着我还能扛起来,便为了皇上、为了百姓去做吧!”说完这句话萧定岳便走进了正厅。 腾骧卫郑校尉正坐在椅子上大口喝着茶水,看见萧定岳走进来,赶忙上前去迎。 “见过萧大人!”郑校尉作揖问候。 “辛苦校尉大人!”萧定岳连忙还礼。 “萧大人与末将何必多礼,若不是当年萧大人在先帝面前提携,如今郑某又如何做得了圣上近卫。”郑校尉边说边伸手扶起正要弯下腰的萧定岳。 “难得郑校尉还念着旧情,多谢惦记啦!不知郑大人此番前来我这边荒之地所为何事?” “末将此番前来是替皇上给萧大人传道密旨,还请萧大人接旨。” 萧定岳连忙跪下,双手接过郑校尉递来的信封。 “臣萧定岳接旨!”萧定岳的语气中只剩下了坚定。 “既然密旨已经送到萧大人手中,末将便即刻启程回京复命了!”郑校尉伸出双手托住正在起身的萧定岳。 “若不嫌弃,不如今晚就在府里住下,明日一早再启程。”陈梦见夜色愈深,便请郑校尉今夜在府中休息。 “多谢夫人美意!只是末将既为腾骧卫,又领皇命在身,不敢耽搁!须得立刻便回京复命!”郑校尉说罢便向萧定岳夫妇二人行礼,转身往府门外走。 “路上小心!”萧定岳叮嘱着一路送到府门口。 郑校尉只喊了声告辞,便策马消失在夜色中。 这夜中是少有的雾色朦胧,却无星也无月。 萧定岳回到卧房内??,打开了天子密诏,赫然入眼只墨字有六: 召镇川郎回京。 第12章 翌日,最熟悉的聒噪声打破了这个暗藏躁动清晨的表面平静。 “镇川郎!?爹!你到底藏着掖着多少事没告诉我们啊?”松郎眼睛瞪得溜圆,扯着嗓子喊到。 “动静小点!”梅郎顺手送了松郎的后脑勺一巴掌。 “爹爹打算什么时候启程?”柏郎神色凝重望着父亲。 “巳时。”萧定岳本尊倒是最镇定。 “今日?”梅郎有些震惊。 “这是圣上密诏啊!还不抓紧点啊!这要是耽误了,咱爹有几个脑袋够用啊?”萧安佐的嘴确实少了两个看门的。 “闭嘴!”梅郎这次没留手,又狠狠赏了松郎屁股一脚。 “说实话也挨揍啊!”松郎不服却又不敢发作,只能摸着屁股低声嘀咕。 “好了!皇上此番命我进京所为何事我心中已然有数。你们三个只要给我看好那帮北荒蛮子就行了,若是幽州城和泽北关出了什么乱子,看我回来怎么收拾你们!”萧定岳把最重要的事交待给了儿子们。 “我跟你们爹一同启程赴京,家里的事就交给小语和瑶儿了。”陈梦今早第一次开口,“小竹儿,娘和爹不在家,要听哥哥嫂嫂们的话!知道了吗?” 小竹儿点了点头,乖乖地看着爹和娘。 “我去拿些常用的药给爹娘备着。”林语便一路小跑回到屋内取药。 “我和二嫂嫂去给爹娘装些干粮和水带走!”小竹儿拉着阿瑶往厨房奔去。 “我去给爹取剑!” “我去给娘拿披风!” 人一个接一个地跑出正厅,只剩下了松郎尴尬地看着爹和娘,大脑飞速旋转苦想着爹娘出门还需要带些什么。 “我,我,我祝爹和娘一路平安啊!”显然松郎已经放弃挣扎了。 萧定岳和陈梦看着面前正在挠头的傻儿子,只能摇着头回屋收拾包袱了。其实萧定岳和陈梦也曾经在无数个无眠的夜晚讨论过,松郎的性子到底随了谁,可至今也没有定论。 一家人忙忙活活就到了巳时,门口的马车上已经塞得满满当当。林语扶着陈梦上了马车,萧定岳嘱咐了孩子们几句后也坐上了车,亲自驾马往幽州城南门驶去。 出了城,陈梦在马车里坐闷了,小心挪出车棚与萧定岳坐到一起。 “本以为是边军的事情,可陛下却用镇川郎的身份召你回京。到底是什么事情你想过了吗?”陈梦把手轻轻搭在萧定岳的手背上。 “当年先皇把边军十万交由我一人调度就已经让人忌惮,何况这镇川郎的身份又能调动江湖各部。再者陛下快到亲政的年纪了,总得有个人先开刀不是。与其因为这些个名啊、权啊的让皇上猜忌,倒不如我自己先放手。但先皇所托之事还未落定,一切须得小心为上。”萧定岳把手翻上来,握着陈梦刚搭上来的手。 “可万一......我心里还是不踏实。”陈梦望着萧定岳,满眼都是忧虑。 “放心吧,既然给我的是密诏,我又有先皇遗诏庇护,陛下就一定不会要我的命,一切都还有转圜的机会,最坏不过就是我萧定岳卸甲归田。我绝不会让镇川郎就此消失的,不然有朝一日到了地下,我真是无颜面对先皇和老师。” “镇川郎一职虽然盛极一时,可如今你已经隐去数十年,按理说皇上应当不会知晓。我还是觉得这次皇上用你镇川郎的身份召你入宫,万一是有心之人挑拨,那事情就不简单了。” “我又何尝不知呢?只是圣心难测啊!何况还是新主!但古话说得好,船到桥头自然直,放心吧。”萧定岳轻轻拍了拍陈梦地手背,示意让她安心。 “阿岳,无论什么结果我都陪着你。”陈梦把头倚在萧定岳的肩膀上。 “我知道的,无论怎样梦娘都会一直陪着我。”萧定岳低头看了看肩上梦娘坚定但温柔的神色,安心地驾着车驶向那个未知的远方。 第13章 少年当家 幽州太守府门口,这群晚辈们在门口一直目送爹娘渐行渐远,直到马车彻底离开他们的视线才有了动静。 “柏郎一会儿跟着松郎去巡城,我先去城墙检查兵哨布防,妥当以后都直接回家吃饭。下午松郎跟我去泽北关瞧瞧,柏郎去衙门。”梅郎按照父亲的嘱托把松郎和柏郎的任务安排妥当。 松郎十六岁以后的这几年,除休沐外,每日都是萧定岳去检查城防,梅郎带着松郎去巡城,这些日子由于松郎的伤,巡城一事就落在了梅郎一个人身上。至于柏郎,因得年纪小从未与父兄共事过,今日领命时脸上的兴奋实在难掩。 “那等啥呢!老三!走走走!你第一次巡城,今天二哥带你去城北的糕饼铺子买核桃酥吃!对了,阿瑶有没有什么想吃的糕饼,我买来给你。”萧安佐一把勾上了萧安佑的肩膀,却不忘转头望望方钧瑶。 “我要吃栗子酥饼!”小竹儿原本还沉浸在爹娘远行的悲伤中,可一听到城北的糕饼铺子,一双本来擒着泪花的眼睛立刻亮了起来。 “好好好!买!可是我问的是阿瑶,竹儿先别打岔好不好?”别看萧安佐一张臭嘴,却只宠着妹妹,从小到大只要萧灵竹开口,甭管是上房揭瓦还是下河捉鳖,就没有满足不了的。 “我?我什么都可以的。”虽然已经跟这一大家子相处了这些日子,可方钧瑶以前生活中养成的习惯着实很难改变,她的精神依然是高度紧张的,生怕给别人添一点儿麻烦。 “要不一起去挑一挑?这些日子我有伤在身,都没带你在幽州城里转转。今天带你好好逛逛!”萧安佐说罢望向方钧瑶,满脸写着期待。 “好,好吧。”方钧瑶本是不好意思的,但看着萧安佐热情洋溢的样子,实在不好意思去拒绝。 “那我也要去!”小竹儿跳起来嚷着要跟去。 林语心里想着要给阿瑶和松郎多制造些独处的时间,便对竹儿说:“大嫂嫂如果中午自己一个人做饭的话实在忙不过来呢,竹儿可以留下来帮我吗?” 小竹儿眼珠子转了转,没说话。林语赶忙又说:“竹儿可是大嫂嫂最得力的帮手了,少了竹儿我自己做什么都很慢啊。” “那好吧……”小竹儿是个懂事的孩子,又听进了林语哄她说得好话,点了点头去拉起林语的手。 “但是,二哥记得给我带板栗酥饼!”小竹儿还没有忘记她的板栗酥饼。 “二哥对我们家竹儿食言过吗?放心!一定带回来!”萧安佐拍着胸脯保证。 “时间差不多了!该走了!”萧安仁催促道。 “注意安全!早些回来!”林语叮嘱丈夫。 “放心!”萧安仁说罢便带着弟弟们出发了。 “阿瑶!一会儿街上人多,千万跟紧我啊!”萧安佐回头叮嘱跟在他身后的方钧瑶,方钧瑶轻轻嗯了一声以作回应。 “我们先一起跟大哥到东城门,咱们一人去领一队府兵。我带着你巡过东城后,你自己带着人去巡南城就行,北城和西城我去巡。”萧安佐把巡城的安排讲给萧安佑听,难得正经一次看着还真有那么点少年将军的英气。 “明白了!可是二哥,只需要我带着兵士们走一圈就行了吗?”柏郎提出问题等着松郎解答。 “对!主要是主街!但凡看见什么泼皮无赖、无耻贼盗,你就直接带人扣下来扔到衙门。”萧安佐在巡城这件事?上面还是游刃有余的。 “你今天有点靠谱。”萧安仁回头对萧安佐说。 “我以前不靠谱吗?”萧安佐火气腾地就冒了上来。萧安佐也一度十分苦恼,为什么大哥跟他说的每句话字数都不多,却能让他气得跳脚。 “不靠谱。”萧安仁回答的语气越是气定神闲,萧安佐就越是怒火中烧。 “我觉得也是。”柏郎继续火上浇油。 “我,我......”萧安佐一时被怼得无话可说,而萧安仁却得意地露出一抹笑。 第14章 情窦 兄弟三人一路上说说笑笑,方钧瑶跟在松郎身后听得也是饶有趣味,不久便来到了东城门下。萧安仁嘱咐弟弟们注意安全后便走上了城墙,松郎和柏郎兄弟二人也领着府兵巡城去了。 东城是幽州城中最繁华的地角,整个幽州最大的市集就在东城的主街上。松郎带着柏郎在东城的主街上巡视着,周围与松郎相识的商贩们纷纷喊着“二爷”与他打招呼,松郎回应大家的同时也表示他左边的是三爷,右边的是二夫人。左右的人又喊着三爷和二夫人。 听着这么多人喊她这个以前从未有人喊过的称谓,一声声二夫人钻进阿瑶的耳朵里,她今日才真正感觉到自己的身份变了,自己已经嫁了人,成为别人口里的萧二夫人了。 “二爷和二夫人真是郎才女貌啊!一个是翩翩君子,一个是窈窕淑女,简直是天造地设的一对璧人啊!”果然还是书局掌柜的有文化,直夸得松郎合不拢嘴,就连阿瑶的脸都红了。 东城的主街没过多久就巡了个遍,到了幽州城中心的鼓楼,松郎叮嘱了柏郎几句便带着阿瑶往北城走去。 “北城今日有农集,人肯定不少。你就牵着我的,我的,我的剑鞘吧。”萧安佐不好意思让阿瑶牵他的手,但一时也不知道让方钧瑶牵哪里,最后绞尽脑汁终于想到了剑鞘。 “嗯。”阿瑶点了点头,听话地抓上了松郎的剑鞘,跟在他后面。 “北城除了糕饼铺子,还有一家顶好的布庄,一会儿咱们去挑挑料子。天马上冷了,你们江南的衣裳肯定不御寒,你第一年在这过冬应该会不习惯。一会儿挑个保暖的料子做套厚衣裳好过冬。”这件事其实是陈梦走之前特意交待给萧安佐的,千叮咛万嘱咐一定要亲自带着阿瑶去挑料子做衣服。 “不用了吧,我带了些厚点的衣服。”阿瑶本就不好意思,又听萧安佐说要破费,更加想推辞。 “你们那衣服还叫厚衣服?幽州入冬以后的风可厉害着呢,皮氅子都能打透,到时候你就知道了。”萧安佐虽然语气夸张些但也却没有谎报。 “那...那……”阿瑶还是不好意思。 “别想那么多了,这个你就听我的!冬天肯定不遭罪。”萧安佐给了方钧瑶一个坚定的表情,方钧瑶确实也看出来应是推辞不了,便默认了。 巡完了北城的整个主街,萧安佐先带着阿瑶去糕饼铺子买了满满一大包糕饼,紧接着就领着她走进了布庄。布庄老板一瞧来人是萧二爷,又带着个女子,笑意马上顺着嘴角往上爬。 “哟!二爷!太守府要挑料子打过冬的衣裳?以往都是萧大人带着夫人来挑,今年怎么您来了呢?” “瞧你这话说的,怎么我还不能来了?今天先给她挑一套料子。”萧安佐指了指身后的方钧瑶。 “能来!能来!二爷一进门那我这小店蓬荜生辉啊!哟!这应该是二夫人吧!长得真标志!我去把好料子都拿出来给二夫人挑!”布庄老板赶紧吩咐伙计去把最好的厚料子拿出来。 方钧瑶长这么大,其实从来没有自己挑过布料做衣服,她的吃穿用度都是后娘管着,她从来没有挑的机会。好在她后娘还顾及着面子,在穿衣上虽然没用过什么好料子,但是却没让阿瑶受过冻。看着眼前琳琅满目的一匹又一匹布料,阿瑶着实有些眼花。 “你看这个,海棠红!怎么样!”松郎指着一匹布问阿瑶。 阿瑶不喜欢太艳丽的颜色,轻轻摇了摇头。 “二夫人是不喜欢太艳的颜色吗?”布庄老板果然是生意好手,一眼便看出了端倪。 “素净沉稳些的最好。”阿瑶答道。 “那这匹黛青色的如何?再配上这个茶金色的料子做边压脚,您看如何?”布庄老板赶紧推荐了他觉得最适合的颜色。 方钧瑶脸上露出了一丝满意的神情,随后就迅速消失不见。“这,这多少钱?” “看什么价啊!喜不喜欢?喜欢咱就扯几尺!”萧安佐看出阿瑶的心思,赶紧叫来布庄老板,“掌柜的,你看看扯多少够用,给量量尺寸,再绣些好看的纹样,等衣服做好送到府上再一并算钱。” “好嘞!保证把棉花给您蓄足了!纹样什么的,在我这做您就放心!保证用最低的价做最好的衣裳!”布庄老板笑着应和着萧安佐,又赶紧喊来人给方钧瑶量好了尺寸。 “天儿快冷了,赶紧送来啊!”萧安佐说完便连拖带拽拉着方钧瑶走出了布庄。 一路上方钧瑶还是跟在萧安佐身后,握着萧安佐的剑鞘,从北城到西城,再到家。 方钧瑶想跟萧安佐道谢,可她不知道怎么喊他,她又想起成亲那晚萧安佐让她喊自己松郎,可这是乳名,阿瑶又不好意思开口。巡完了整个西城,马上就要到太守府门口时,终于做完一系列思想斗争的阿瑶好歹开了口: “松,松,松郎…” 这是阿瑶第一次喊他的乳名,即使在家养伤的半个月中,阿瑶也只是用语气词招呼他,甚至名字都从未唤过。即使声音很小,萧安佐也听得真切,喜出望外地回头看着害羞地低着头的阿瑶。 “怎么了?” “没什么,就是,谢谢你。”方钧瑶一抬头就对上了萧安佐明朗如日光的笑容。 “你我夫妻,何须言谢。”萧安佐认真的时候不多,这算一次。 这是萧安佐第一次在阿瑶面前提起他们二人的关系。就算萧安佐平时脸皮再厚,今日与阿瑶说这番话时也是深思熟虑过的。他想让她尽快知道真正的家是什么样子的,真正的家人又是什么样子的。他知道阿瑶以前生活在压抑与黑暗中,他只想慢慢治愈她,哪怕只是她生命中的一束阳光,抑或是一阵清风。 第15章 埋伏 那夜月亮升到夜空正上方时,萧定岳和陈梦终于赶到了皇城脚下。 萧定岳顶着月色进了宫。 萧定岳被腾骧卫校尉引到了御书房门口,按礼拱手低头等待皇上召见。这时皇上的近侍太监从御书房内走出,示意腾骧卫让萧定岳入内。萧定岳虽没瞧见这近侍的脸,却觉得他举手投足间流露出一种久违的熟悉。思考正入神时,萧定岳身后的腾骧卫轻轻唤了声萧大人,他才回过神往屋里走去。 屋内除了萧定岳和小皇帝外没有任何人,谁也不知道皇帝密诏这个被先皇外调边关十几年的守将究竟为何。守在外面的人只知道,皇帝与幽州边荒来的这位大人一直谈到第二日早朝前,一出了御书房那位大人便面色凝重地赶回了幽州。 留守幽州的孩子们最近一次接到爹娘的消息,是萧大人和夫人的马车在距幽州只剩不到半日路程时,在官道上遭歹人所劫。萧安仁和萧安佐兄弟俩赶过去的时候,萧定岳和陈梦正持着剑背靠着背站立,两人都已经浑身是血准备拼死一搏。 萧定岳再次清醒之时,朦朦胧胧看见林语正在桌案上整理药箱。 “小语,你娘呢?”萧定岳摸了摸自己的身边发现自己最熟悉的人不在,又想起昏迷前的经历不禁心里一紧,哑着嗓子赶忙问林语。 “爹,您醒了!”林语赶忙走上前去边给萧定岳搭脉边回答道,“您放心吧,娘没事,只受了些皮外伤,已经好得差不多了。” “那我也得去看看梦娘。”萧定岳挣扎着要起身,却感觉双腿用不上力,被什么东西缚着。 “爹!您先别动!”林语赶紧扶萧定岳躺下,“那伙歹人出手阴狠,几乎每一击都冲着您腿上的筋骨。我尽了全力才将筋骨复原,就算静养百日也不一定能回复如初,您现在千万不能乱动。” “百日!?”萧定岳先是一惊,接着又皱紧了眉头,突然又抬起头看着林语,“小语,我当时贴身带着的东西还在吗?有被歹人劫走吗?” “您放心,娘早已经替您收起来了,只是丢了些车上的钱财和文书,梅郎和松郎去得及时,重要的东西都没遭劫。爹您先躺下,我去把您醒了的事通知大家。”林语说罢便往门外走去。 萧定岳没有回应林语,只是直直地望着床栏上的雕版,就算是一连叹了几口气,目光也还是没有挪走半分。昏睡多日,萧定岳两边的鬓角与脸颊连接处冒起了不少黑白相间的胡茬,眼角和眉头好像也比之前多了些褶皱。 没过多久一家人一个接一个地走了进来。 “爹爹!二哥背你回来的时候满身都是血,现在还疼吗?”竹儿眼泪汪汪地望着老爹,果然平时没白疼。 “没事了,乖。”萧定岳虽然回应了女儿,但依然板着脸,只是眉头舒展了些。 “老爹!劫你们的到底是什么人啊?人又多下手又狠,我和大哥好不容易才把你和我娘背回来。看着不像是强盗,难道是山匪?不对,我看他们训练有素的,还把车上的文书都抱走了,该不会是上次您流放的那几个逃兵要报仇吧?爹你告诉我到底是哪家冒出来这些个不要命的,在幽州城眼皮子底下的官道就敢劫咱们萧家的老爷!我明天就和大哥带着人把他山头变坟头!”平时就是松郎的话最多,今天也少不了他,就算阿瑶扯了几下他的袖子也没能把他的话匣子关上。 “是什么人我心里有数,你把嘴闭上。”只要这个儿子在,萧定岳的耳朵根子就没清净过。 “爹这次被劫应该跟皇上密诏有关吧?”梅郎稳重,只是试探性地问问父亲。 “所以皇上找爹爹到底是因为什么?”柏郎说到底还是孩子,问得直接。 萧定岳没有回答,只是把眉头皱得更紧了。 一大家子人呜呜泱泱地围在床边,而真正能看懂萧定岳那凌乱的发、紧缩的眉和抿成一条线的嘴唇背后到底隐藏着什么的人,也只有他的梦娘一个人了。 陈梦坐在床边,温柔地帮萧定岳整理好耳边凌乱的碎发,眼里有心疼也有担忧。萧定岳轻轻抓住陈梦的手,缓缓地放在身上。眼神交汇的片刻,他们看懂了彼此的眼睛。 “你们爹爹刚醒,精力还不足。不要再打扰爹爹清净了,让他休息一会儿。你们都先去忙吧,有事情再去喊你们。”陈梦转过头看着孩子们纷纷应答后一个接一个走出屋子,便回过身来与萧定岳商量起来。 第16章 九岳 “小语说你的腿......” “我知道了。” “那怎么办啊?” “距圣上冠礼只有不到四个月了,为今之计只能赶快选人继任镇川郎,代替我去启动山河阵。” “可是这么大的事,交给谁能放得下心啊?” “这事我也好好思量了一番......就松郎吧,让松郎去。” “松郎虽然有些小聪明,可远不及梅郎稳重。阿岳你想好了,这可不是儿戏。” “梅郎虽然稳重,可比松郎少了些变通,这一路上要交涉的人不少,还是松郎机灵些。” “这件事针对的那位应该已经知道了,不然不会这么快对我们出手,往后的凶险就更不用说,松郎他......” “所以更不能让梅郎去犯险!咱们家松郎看着是有些玩世不恭,但他的心性绝不比梅郎差半分,我这当爹的心里最清楚不过。” “可是......” “让他去吧,玉不琢不成器,咱们这儿子是块好玉,稍加磨练一定能成大器。到时候让宝风陪着,再加上他自己的机灵劲儿,肯定没事。放心吧!” “话虽这么说,但是我怎么能真的放心啊!” 萧定岳没再说话,只是拉起了陈梦的手轻轻拍着,乖乖地看着陈梦瞪他。 第二天一早,陈梦便让孩子们到屋子里来,说是有事情要说。 “我本以为这次召我进宫是因为皇上即将亲政,忌惮萧家在幽州的兵权和镇川郎的身份,可皇上年纪虽小却明理勤政,不仅没有猜忌萧家,反而要重新启用镇川郎。”萧定岳说到底年纪也大了,可以以一当百的状态终究是回不来了,加上这次受伤后气色不佳,看着就越发沧桑了些。 “爹!镇川郎到底是个啥您也没跟我们细说,这皇上亲政又跟这个啥镇川郎有什么关系我们也不知道,听您说得我都满脑袋雾水了!”萧安佐永远是提出为什么最多的人。 “你闭嘴,听爹把话说完!”萧安仁瞪了自己二弟一眼,很凶狠但很日常。 “先帝驾崩以来一直是先皇后的弟弟左相郭籍把持朝政,这么多年从未有人能与之抗衡,六王爷亦被其软禁,可谓一手遮天。据腾骧卫近日察探,郭籍竟在各地方州府皆豢养亲兵,北荒军中火油的事情可能也与他有关。如今皇上亲政在即,郭籍恐不日生变,不得不防。”萧定岳没有理会两个儿子拌嘴,继续说了下去。 “所以皇上想让爹重领镇川郎一职,利用江湖散落各地的势力来制衡郭籍?可是您的腿......”林语话音刚落就看见萧定岳点了点头。 “所以镇川郎到底是个啥?”萧安佐越来越不耐烦,就差急得瞪眼跺脚了。 “太祖立国时四方受阻,后得温相一计,需请万水之力方能定山川大势,遂广集江湖而终定庙堂。开国后温相为稳定江湖与朝堂间的关系,将襄助社稷的九股江湖势力分派往九座名山,分别重赐山名为百木、云泽、梵释、万石、清福、铸阳、苍门、秋露、烂柯,他们便以一山之名为一派之名,被朝廷立为江湖正尊,世代得朝廷奉养。而将一门之掌称为岳首,将一门之继称为山门。”萧定岳语气不急不缓,说了不少却还未提镇川郎一字。 正当萧安佐再次暴跳之前,萧定岳开口继续说了下去。 “温相封九岳的目的不只是为了稳定江湖各派,而是为天下计设下了一个大阵。九岳的地理位置的选择极妙,勤王时合围可剿,平乱时外散可镇。这个以整个天下为盘,以九岳门派为眼的通天大阵便是山河阵。”萧定岳伸手示意萧安佐递茶水,喝水的时候竟把眼神递向林语,想让林语接着他的话说完。 “所以温相为历代皇帝可以沟通九岳、运转山河阵便设下镇川郎一职。除九岳之人外,镇川郎的身份历代以来都是皇帝亲信,甚至有时只有皇帝一人知晓,变更人员后也只能由皇帝亲自将变动后的名帖信息置于秘匣中,由新任镇川郎持特制手令游走九岳通知,以防山河大阵落入不轨之人手中。”看到林语竟然能接过父亲的话,就连萧安仁都有些不可置信。 “小语的父亲是现任百木岳首,兄长是现任百木山门。”陈梦看着孩子们满脸挂着问号,赶紧解释了一番。 “这件事爹本来是让我保密的。”小语望着梅郎,眼神中有一丝愧疚。 “这些事情本不想这么早说与你们,毕竟这都是我们这些老家伙的事情……”萧定岳眼中有丝愧疚闪过。 “可皇上召见爹......”柏郎想继续问下去却被母亲突然打断。 “剩下的就别问了,该与你们说的都说明白了。松郎留下,大家都各自去忙吧。”陈梦总是能清楚地感受到萧定岳的心思,适时地打断了萧安仁的提问。 第17章 流华照君 “我!?爹、娘!你们不在家的时候我可老实得很啊!我连酒都没有沾一滴啊!你们交代我的事情我都做好了呀!留我做什么啊?娘!我真的一点祸都没惹啊!南街刘叔家丢的鸡这次真不是我偷的了!东市王伯的儿子这次也不是我打的!不是,大哥!柏郎!阿瑶!你们别走给我作证啊!爹!能别罚我跪祠堂了吗?”萧安佐挣扎着希望有人能替他讲句好话。 对眼前场景习以为常的各位都转过身要往外走,只剩下第一次见这个阵仗的方钧瑶有些舍不得他,但正当她挣扎了几秒准备开口时也被小语和竹儿一边安慰着没关系一边硬拉了出去。 “跪下吧。”萧定岳的语气和平常教育儿子时没什么差别。 “爹!我这次真没犯错误!我发誓!我保证!我要是在你们出门的时候闯了祸,我往后就一滴酒也不沾了,我馋死我自己!”萧安佐虽然委屈,看着老爹板着的脸却还是老实跪了下去。 “本以为你这性子成了亲就能收敛些......”萧定岳扶着脑袋叹了口气。 “你犯的事你亲口承认我和你爹就对你宽大处理,所以自己赶紧招供。”陈梦在一旁看着儿子的急得要冒烟,却还不慌不忙地戏弄他。 “梦娘,别吓他了。这次留你不是为了要罚你。”萧定岳边说边扶着妻子的手慢慢坐起来。 “啊!那我这......难道是镇川郎?”萧安佐瞬间整合了一下头脑里的信息,得出了一个了不得的结论。 “新任镇川郎萧安佐领命!”萧定岳从陈梦手中接过一个精致的铜制腰牌双手递给了萧安佐。 兄嫂与弟妹都走了,只有阿瑶一个人在门外等着萧安佐出来,阿瑶心里想着若是松郎被罚跪祠堂,在门口堵着还能替他跟爹娘说两句好话。 阿瑶一向不敢去管别人的事情,可不知道为什么对萧安佐的事情却很上心,虽然依然怯于介入但在一段心里挣扎后有时也是能敢于面对的了。 阿瑶心里演练了无数遍要如何去安慰松郎,又要如何与爹娘给松郎求情,应该说什么话、用什么语气。可当门打开的一瞬间,看见松郎思绪沉重地从屋里走出来,那气压低得让阿瑶一下子就不知道如何开口了。松郎见阿瑶竟在门口等他,心里不禁一暖,带着周遭的气场都缓和了不少。 “一直站在这是为了等我吗?”萧定岳说的也对,松郎成亲后性子确实收敛了不少,但只有在阿瑶面前时才会收敛。 “你......你被罚跪多久啊?”阿瑶关心的重点还是怎么给松郎求情。 “我没被罚!阿瑶你也不信我没惹祸吗?”然而一提到被罚这件事,松郎却急了。 听了松郎的话,阿瑶心里以为松郎觉得她是来看笑话的,赶紧解释到:“我不是这个意思,我只是......”阿瑶的眼眶憋得通红,却不知道怎么解释。松郎见状突然想起阿瑶心思细密,怕是会错了意。 “阿瑶,我知道你是担心我,是我急性子,口不择言,别乱想了好不好?”萧安佐最看不得眼前这个姑娘梨花带雨的样子,他觉得心疼。方钧瑶没有说话,只是底下了头,萧安佐越看越着急,赶紧补充:“都是我这张臭嘴!爹和大哥从小到大都让我闭嘴,我就是不听!现在惹得我家阿瑶生气了,该打!该打!”不得不佩服萧安佐这厚脸皮了,说得来劲了还伸出了手去猛拍自己的脸颊。方钧瑶赶紧伸手去拦,嘴里嘟囔了一句“谁是你家的”,便红着脸往屋里跑。 “阿瑶!等等我!”萧安佐赶紧跟在后面追了上去。 萧安佐一直追到屋门口,看见阿瑶特意没有关门,心里有些欢喜。可萧安佐想起刚才在父亲房里的事情,那忧思便冲翻了那刚要上扬的嘴角,于是边关门边说到:“阿瑶!我有事情要跟你说......” “是刚才在屋内,爹和娘与你说的事情吗?”阿瑶察觉到了往日住在松郎眉目间的轻快荡然无存,确实担心得紧。 “嗯。爹把镇川郎交到了我手上,这次的任务关系到社稷安危,我可能......可能过不了几天就要出发了。”萧安佐心里还是觉得对不起方钧瑶,大婚当日他却上了战场,闹得一身伤回来还是阿瑶照顾着,爹和娘出门后松郎每日也是忙得焦头烂额,两人到现在为止还没同过床,如今刚刚安定了一阵子,他就要远走他乡,心里不是滋味得很。 “那,这次要去多久啊?”方钧瑶很少敢直视别人的眼睛,而这句话却是她看着萧安佐的眼睛问出来的。 “我也不知道,但是我估计这趟去个一年半载应该不成问题。”萧安佐嘴上满不在乎的样子,可心里知道镇川郎的担子有多沉,他不敢告诉阿瑶,他怕阿瑶担心。 “我陪你。”这句话从阿瑶口中说出来,仿佛没经过任何思考,声音很小却很坚定。但是谁也不知道,阿瑶说出这句话前?,她心里做了多少斗争,又鼓起了多大的勇气。 “啊!?”萧安佐愣在那里,他从未想过面前这个让他心疼的软弱小丫头竟有如此魄力,他更宁愿相信自己时幻听了。 “无论你去哪里、做什么,我跟着你一起去。”这是方钧瑶从未有过的坚定。 “不行,这一路上有多少危险等着呢!不能带着你冒险!”萧安佐也坚定地拒绝了阿瑶。 “你从爹娘屋子出来的时候,我就猜出大概了......我已经想好了,我是因为嫁给你才来的幽州,如果你不在这,我不安心......。”阿瑶越说越不好意思,声音也越来越小。 “这可不是游山玩水啊!爹和娘你也看到了,就在幽州城外都能被人伤成这样,你不怕吗?”萧安佐越说越激动,甚至说话间用手拍了几下桌子加强语气。 萧安佐第一次用这样的语气与阿瑶说话,与平时在阿瑶眼里时而温柔、时而活泼无赖的松郎实在很难联想到一起去,刚才萧安佐那吹胡子瞪眼的劲儿着实吓到了阿瑶。屋子里就这么安静了,两个人片晌也没再说一句话。萧安佐坐下拍着脑袋,阿瑶则底下了头,捏着自己的手指。 让人想不到的是,打破这片阴郁沉默的人是方钧瑶:“对不起,刚才是我任性了。”松郎抬头看到了阿瑶耷拉着脑袋,而阿瑶自己则在极力控制着眼泪,想让它们乖乖留守阵地。 “别哭,别哭,是我错了。我刚才没把持住自己的脾气,是不是吓到你了?”萧安佐走到阿瑶身边,想伸手揩去阿瑶脸上的眼泪,结果却被阿瑶躲了过去,只能悻悻地把手放了下去。 “没有,是我太任性了。我明明什么都不会,在路上如果遇到危险还会拖累你,刚才是我没有考虑周全,不怨你。”阿瑶边说边自己抹去了自己脸上的眼泪。 “我不是这个意思,我只是怕你有什么意外。”松郎赶紧解释到。 “我知道,你放心吧。”一听阿瑶说了这话,松郎心里就更没有底了。 松郎走到阿瑶面前,蹲下|身子擒上了她的手说到:“阿瑶,你听我说。虽然你我相处日子不长,可你对我来说,就像是月光。无声无息地让我的生活更像生活了,所以我决不允许我的月光蒙尘。我真的没有能力保证这一路到底会发生什么,我最后又会是什么结果。我能做到的就是尽全力保住你们的安全。” “可是我不想做月光,我想做月亮。我想成为娘和嫂嫂那样,可以和夫君一起并肩战斗的人。虽然我知道,我现在还没有这样能力,但我会努力成为月亮。我不想一直活在太阳的光芒下,我想能在你累了、倦了的时候帮你照亮世间。即使很微弱,甚至我的光是来自于你,可我依然想与你并肩而行。”阿瑶心里的那堵墙终于一点一点开始坍塌了,虽然没有完全倒下,可正在慢慢松动。 萧安佐第一次听阿瑶这样清晰直接地讲出她心里的想法,他清楚地知道阿瑶要鼓起多少勇气才敢把这些心里话都讲给他听,他也清楚地知道他终于被阿瑶信任了。松郎怔了一会儿后慢慢起身来,扶着阿瑶的肩膀把她拥在怀里。这是松郎第一次抱她,阿瑶却丝毫没有想躲开的意思,反而觉得这一抱是那么自然、那么温暖,只让她感到现在越发地依靠松郎。 “好!我和我的月亮一起照亮这世间!但逐月华流照君!”松郎拥紧了怀里的阿瑶,又用手掌去摩挲着她的头发。 突然小竹儿破门而入想要喊松郎和阿瑶去吃饭,却看见二哥二嫂抱在一起,结果话还没说完就被二哥撵了出去。几乎没有被松郎如此对待过的小竹儿委屈极了,只能低着头跑出去,心里盘算着一定要喊大哥给她报仇。 第18章 是风动 这日晚上,松郎又被父亲叫到了屋里。松郎进屋的时候,陈梦正好去与林语给萧定岳熬药去了。 “爹,您找我?”萧安佐在外面边敲门,边把脑袋伸进了屋里。 看见松郎来了,萧定岳赶忙招手,说到:“坐到爹身边来吧!来,爹瞧瞧!长大了......真的长大了......”从这次受伤开始,萧定岳觉得有些事情越来越力不从心了,也许真的是自己老了。 “我这眼看着都要到弱冠了,我不长大谁长大啊?”松郎依然嘻嘻哈哈地,脸上是年轻人该有的活力。 萧定岳瞧这松郎这样子,心里还是有些感慨:“你个臭小子哟,这次出门可把你的嘴给老子管住了!” “我正好想跟您说,我想带阿瑶一起去。”萧安佐其实想和老爹商量一下的,奈何阿瑶当时实在坚定得很。 “啊!?一起去好啊!多相处相处,也方便你隐藏身份。可是人家丫头愿意跟你去吗?”万万没想到萧定岳还是很支持的。 萧安佐闻言差点拍床案而起:“怎么就不愿意了?你儿子就这么差劲?我虽然没有大哥稳重大气,也没有老三认真懂事,但是我也不差的好吗?” 萧定岳见儿子气急败坏的样子只觉得好笑,打趣道:“臭小子,爹可没教过你自吹自擂啊!” “我又没说是你教的!”在还嘴这件事上松郎绝对不会有半分落得下风。 萧定岳只是细细地瞧着儿子,好像在想些什么,过了一会儿才拉上松郎的手,对他说道:“松郎啊,爹有的时候觉得有些对不住你。你娘生你的时候,正遇上收复幽州六郡,我在前线战事吃紧,那几年打起仗来什么也顾不上,更何况你上面还有个梅郎。后来咱们家安定在幽州,又有了柏郎和竹儿。如今这事爹心里始终不是个滋味......” “哎呦!老爹,你都要把我说哭了!哪有顾不上我啊?我这么多年也没少惹祸,还不是你跟娘给我擦屁股啊!”松郎心里暖得很,只是按着他的性子又怎么会表现给自己老爹看呢。 “其实爹知道,你有的时候惹祸是因为想让我和你娘多关注你一些。再者说,我儿子动手打的哪一个不是咱们幽州城里的祸害啊!”萧定岳眼里的松郎其实是有勇有谋的,只是还不知道天高地厚,有些轻狂罢了。从上次在战场上的从容劲儿看,这个儿子与他年轻时最像。 “那可不!不然我萧二爷在幽州的名号是白叫的吗?不对!爹既然你都知道,为什么还要罚我跪祠堂啊!?”不论松郎如何面对外面的事情,他在家里、在爹娘和大哥面前永远都是那个毫无顾忌的孩子。 “当然是为了磨磨你这性子!”萧定岳边说着边敲了敲儿子的脑袋,“磨一磨总归是有好处的!” 捂着脑袋的萧安佐当然不服,挑衅般问到:“那您这算磨失败了?” “嗯,我这辈子的败仗都是吃你小子的!所以这次路上你要给我小心小心再小心,知道了吗?”萧定岳没管儿子的挑衅,只是嘱咐儿子。 “记得了!记得了!”萧安佐点着头。 “爹,我昨晚想了一宿,有一件事情没想明白。”萧安佐表情严肃地看着萧定岳。 “说吧,你小子什么时候跟我都开始拐弯抹角了?”萧定岳看着儿子一脸认真的样子,不知怎么横生出一丝喜感。 “为什么不是大哥,是我?”萧安佐眼神越发坚定,满脸写着两个大字——认真。 “你大哥我自有安排,管好你自己!”萧定岳一听松郎提起他大哥,本来上扬的嘴角突然便放平了,他知道现在不是解释的时候,只能打了个马虎眼。 萧定岳突然一抬眼,好像突然想到了什么事,拍了拍松郎的肩膀说道:“先别管你大哥如何,陆宝风明日下午应该就能赶到幽州城了,到时候你们一起启程。” “陆宝风!?他为什么也要跟我去?”听见陆宝风这三个和镇川郎毫不相干的字,松郎愣在那里了。 “陆宝风是清福山门。”萧定岳说出来这句话的时候仿佛就像在告诉萧安佐今晚他吃了两碗白米饭一样平静。 萧安佐听后的表情却跟自己吃了两碗牛粪一样震惊:“什么!?那小子是清福山门?爹,我们身边到底还潜伏多少九岳的人啊?” “也不多,就护院管家原来是苍城山的人,那个你小时候在咱们家私塾教书的那个老先生是云泽山的人,你和你大哥成亲家里请的乐师都是秋露山的人,还有啊......”萧定岳还真的掰着手指头认真数了起来。 “得了!得了!我的老爹,合着整个幽州这边防重镇都被那九岳和你镇川郎控制了!说实话啊,我要是那小皇帝我也怕你。”萧安佐把手放在老爹的肩膀上,他突然觉得自己的老爹真的是老实得紧,不然就这个实力换了别人,他萧安佐早就是皇子了啊。 “历代镇川郎里,也就你爹我能跟大家伙儿打成一片。所以儿子啊,人心最重要啊。”合着自己老爹还在为自己的人缘而骄傲呢! 一提到人缘,这也是萧安佐的强项啊,他怎么能落下呢,赶紧顺着老爹的话往自己脸上贴金:“唠嗑谁不会呢?人缘这点儿你应该对你儿子我绝对放心!” “不扯那些没用的!今天让你来是嘱咐你几件事,给我听好了!”萧定岳表情突然严肃。 “搞这么长时间,这才奔主题啊?”看着他爹突然严肃的脸,萧安佐不知道为什么很想笑。 萧定岳看着嬉皮笑脸的儿子,气不打一出来,伸手冲着萧安佐的脑袋就是一巴掌,即使受了伤这手劲儿也不减当年。随后萧定岳也没管儿子捂着脑袋在一旁哼哼唧唧,自己继续说道:“听着就完了!第一,出门在外不比家里,一定要戒急用忍,不能妄生事端。第二,明日你们启程去京城先找到腾骧卫衙门,让他们带你去见皇上,这京城中的尔虞我诈你需步步为营,否则便万劫不复。第三,朝中那位应该不久就会猜到你替我接任镇川郎的事情,但拖的时间越长对你的安全越有利,所以这一路上必须小心谨慎。我已经托人给你们做了假身份,到时候路上必须注意,不到万不得已你镇川郎的身份绝不能透露给官家的人。” “爹放心,我都记下了。”刚刚挨了一巴掌的萧安佐不敢言语,但应答的语气里还是有些应付的成分在。 “你别不耐烦啊!我才不是管你小子如何,我是要瑶儿安然无恙地回来!”萧定岳现在终于找到能治得住这个臭小子的突破口了。 “知道了!知道了!我自己的媳妇儿我自己操心就够了!”对待阿瑶时的萧安佐是这个世界上最认真的萧安佐。 “好了!明天就要走了,赶紧滚回去收拾包袱!”萧定岳轻轻拍了拍儿子的后背,示意他赶紧回去。 萧安佐边答应着边帮老爹掖了掖被子,随后便走了出去。 萧安佐在院子里,望着月光透过风吹动树枝照在地上的影子入了神。风吹动树枝的时候有没有想过它是不是想动呢?那影子又是否想过它也会因风动而动呢? 第19章 启程 整个幽州城最勤快的鸡打鸣之前,陈梦便起身开始为松郎打点路上所需的东西。 为了掩人耳目,萧定岳和梅郎给松郎量身安排了一场与幽州城最强恶霸当街互殴的戏码。随后一面谎称萧安佐重伤不醒昏迷卧床,另一面又给萧安佐一行三人安排了假身份,带着所谓的商队从东城门坐着马车大摇大摆地出了幽州城。 萧安佐化名赵松自称是冀州的商人,带着内子游历四处寻找商机,而陆宝风自然就扮演起了小厮的角色。等到马车驶出了幽州二十余里,萧安佐才敢掀开帘子探出头来透透风。 “二少爷胆子可是越来越小了啊!才刚上路就畏首畏尾了?”陆宝风一向是个急性子,考虑的东西也都只在眼前摆着。 萧安佐听了陆宝风这没带脑子的发言,真的后悔当时没拦着他爹把这厮钉在泽北关继续当他的守将。 “你懂什么,意气用事最后都成不了气候!你看那西楚霸王虽然是个孤胆英雄,最后还不是带着虞美人血洒乌江,本来唾手可得的天下就如此落于敌手。二少爷教你,行走天下靠的是这脑子,不是你那体格子。天大地大保命最大!”萧安佐出门不过百里心性却突然“成长”,开始教育起别人来了。他自己心里都佩服自己,这世间怎么能有如自己这般聪慧又稳重的人呢?可陆宝风却觉得萧安佐讲故事时如此声情并茂,没去什么茶馆酒肆说书简直是民间表演艺术的一大损失。 “我只知道后人都说项羽是英雄,刘邦是小人。”陆宝风从小的梦想就是成为顶天立地的英雄,至于结果如何他根本就不在乎。 萧安佐闻后,学着他老爹对着他时用得那恨铁不成钢的语气,对陆宝风开始了说教:“唉,年轻人还不懂,等你摔几个跟头就知道我不会害你了!” “你这语气跟爹一模一样。”阿瑶听着松郎阴阳怪气地,只觉得好笑。 三人虽然一路上说说笑笑,可脚程却一点没敢松懈,三日不到便赶到了京城。 进了京城萧安佐也一点儿没敢耽误,安顿好陆宝风和阿瑶后,赶在宵禁之前找到了腾骧卫衙门。 萧安佐在门口站岗的四个人里挑了个长得最面善的,上前托人去传话:“小兄弟,麻烦您帮我找一下郑校尉,就说他老家阿山叔家的二儿子来找他办事。”说罢萧安佐往这小兄弟手里塞了二钱银子,又使了使眼色。 谁会和银子过不去呢?不到一盏茶的功夫郑校尉便出面把萧安佐领走了,有了腾骧卫的校尉傍身还怕什么宵禁。 跟他父亲进宫那夜一样,萧安佐也是丑时后才进了御书房。 这少年天子和少年臣子在外人看来是何等意气风发,一整夜的高谈阔论、挥斥方遒又是何等气宇凌霄。 萧安佐离开御书房后,盛衍善慢慢走回书案前,把玩着书案上的镇纸,对身边的内侍说到:“邝翁,这小子有趣的很,朕喜欢。事成之后记得提醒朕留他一命。”这句话没有温度,甚至不像是生人说出的话。 萧安佐未曾想过眼前这个看起来文质彬彬的少年天子背后究竟盘算了些什么。 离开京城萧安佐一行三人便向着他们的第一个目的地进发。 第20章 万石山 万石山,整个江湖消息的中转站,门徒皆以轻功追踪为长,可集天下各处消息散往四方。万石历代山门所运行的神机枢便是九岳联系的重要方法,此行的目的之一就是要通过万石山门的神通把萧安佐继任镇川郎的事情通告九岳各岳首。 “现在这既不能用镇川郎的身份行职位之便,也不能用萧老将军的名号打通关系,还不让我用九岳山门的身份行事,又说什么镇川郎身份只能让岳首一人知晓!依我看就是扯淡!我看到了万石山咱们怎么能单独见人家岳首。”陆宝风嘴里本来叼着根狗尾巴草,话音刚落就噗得一声啐到了路边。 萧安佐只觉得陆宝风没有带脑袋出门,虽然嫌弃得很,但想起他毕竟是老爹配的人,身手又确实了不得,无奈只能说服自己接受,叹了口气回应道:“车到山前必有路,船到桥头自然直。咱们先去聚风镇。” “聚风镇!?我的二少爷,火都烧到眉毛根儿了,您还想着吃喝玩乐呢?”陆宝风心里激动,手上使劲,差点儿没把马勒翻了。 见马车颠簸,萧安佐话在嘴边还没说出来,赶紧先扶住了一旁的阿瑶,等马车稳当些了便掀开了帘子,用手头的扇子狠狠报复了一下陆宝风,又对他吼道:“陆宝风我说你着脖子?上架得是个脑袋还是个?球啊!聚风镇是离万石山和鲁城最近的镇子,又靠着大江口岸,历朝历代都是漕运兴旺之地,人多消息就多。万石山又以消息收集和传递为长,肯定有大批弟子集中在聚风镇,我吃不吃、喝不喝的无所谓,万石山的弟子们总不能不吃不喝吧!不找人打听打听难道你想闭着眼睛摸上山,让人家以为你图谋不轨,再一脚把你踹下来吗?再者说地志上记载那万石山险得不像个样子,没人带着根本就上不去。到时候别说见岳首,直接找人回幽州通知他们来捡咱们的尸首吧!”骂完了陆宝风萧安佐还是不解气,还想再偷袭陆宝风一下子,结果被阿瑶发现了小动作,赶紧拦了下来。被媳妇儿扽了衣服角的萧安佐只能乖乖坐回马车里。 被松郎劈头盖脸好一顿骂,陆宝风心里也不爽,开始从别的地方找茬:“二少爷厉害,运筹帷幄!可你出发前有没有算过,这破马车咱们得跑多久啊?咱俩骑着马快奔三五日的路程,马车要赶七日,照这个速度下去,下一个小皇帝即位了这一趟都不知道能不能跑完。” “刚才还怀疑你脖子上的是不是个球,现在看来那不仅是个球,还是个实心的!现在我是富商,带妻子出来游山玩水的!你见过哪个纨绔子弟、富贵商贾带妻子出去游山玩水骑马带着小厮!隐藏身份!隐藏身份!等万石岳首把消息用密文传给各个岳首,我们调动各个门派的速度自然就快多了。”萧安佐不懂,为什么眼前这个七尺八的大汉胳膊腿都灵活又结实,唯独这脑袋像个石头一样。 “知道了!知道了!是小的思虑不周,二少爷见谅。”陆宝风听了萧安佐有理有据的分析,知道自己没那个想事情的脑子,但即使嘴上认错,气势绝不能输,道歉的话说得却像是山匪劫道。 萧安佐本来还想长篇大论一番,教育一下陆宝风,无奈又被阿瑶看穿了,只能被阿瑶扽了衣服后乖乖听话,“好了,你别再打扰陆将军了,让他好好赶路吧!”阿瑶真的感觉赶路的速度太慢,再加上他们俩一唱一和,怕真的像陆宝风说得猴年马月才能走完这一趟。 “阿瑶,可不能再叫他陆将军了,容易露馅儿。他既然是赶马车的小厮,那就叫他小陆子!”萧安佐可憋多少心眼子呢,直提醒阿瑶要改称呼。 “可小陆子我叫不出口,叫陆大哥也可以的吧?”阿瑶仰着脑袋笑呵呵地询问松郎的意见。 谁能想到几个月前那个不敢相信任何人,甚至从来不敢看别人眼睛,总把自己封闭在自己世界里的小姑娘,现在可以抬起头笑着望着自己心仪的人。看着阿瑶日渐开朗的眼睛,又有什么要求是萧安佐忍心拒绝的呢?松郎只能回给阿瑶一个微笑,点了点头,眼中溢出的宠溺泄洪般留向阿瑶。 出发前在幽州时的敞开心扉再加上这些日子形影不离地相处,阿瑶越来越能接受松郎对她的好了,阿瑶越来越觉得原来没有恐惧、没有焦虑的生活竟然可以如此让人着迷。可夜深人静的时候她也会害怕,她怕这样的美好生活只是她生命中一个绚丽的泡沫,过不了多久就会灰飞烟灭,一丝不留,她怕万一哪一天她失去了这样的生活便不能再继续活下去,只能堕入无尽的回忆和遗憾中,她更怕其实这样的生活可能只是一场梦,明日一早她睁开眼睛看到的又会是松江府那间让她熟悉得发抖的小房间。可无论哪一个,她都没有与松郎讲过,她不想因为她脑袋里这些有时会一闪而过的恐惧影响到松郎,她怕松郎会因为觉得她胡思乱想而觉得她麻烦。所以在无数个她想开口与松郎说出她的担忧时,都生生吞了回去。每每看到松郎脸上挂着的笑和望着自己的眼神,阿瑶又会偷偷笑自己傻,这样一个活生生的松郎不就真真的在自己眼前吗? 这思绪一直牵着他们来到了万石山下的聚风镇。 “那个!小陆子啊!就这个客栈,给爷和夫人开间上房!”萧安佐摇着扇子晃晃悠悠地从马车上下来,还真有那么点儿纨绔子弟的意思。 阿瑶跟在松郎身边,边往客栈里走边观察着周围的人。阿瑶虽然没怎么见过这些生人,但洞察力和记忆力却极强,只扫了几眼,这些人的穿戴行动便已经记在脑袋里面了。 等到了房间内阿瑶才开口,跟萧安佐分析起来:“松郎,我看楼下正在吃饭的几桌人里,虽然看起来都是正常的商人,但有些人的鞋子跟我们正常穿的鞋子不太一样。他们穿的鞋子样式十分特别,却基本都一样,而且纹饰也很像。最重要的是他们的鞋底好像都是凹凸不平的,跟我们平时穿得平底布鞋差别很大。所以我觉得他们有可能就是万石山的弟子。” 松郎听着阿瑶分析得头头是道,不禁有些惊讶,以前从未发现阿瑶对于一些细节竟然如此敏感的松郎愣住啦一会儿。见松郎没有立刻回话,阿瑶以为自己的分析有问题,又问了松郎一句。 这时松郎才回过神来,赶紧回答道:“没问题!没问题!我只是在想阿瑶怎么会发现这些,有些震惊罢了。” “啊?女子对服饰敏感是自然的,没什么好震惊的,能帮到你就好。”阿瑶被松郎夸奖,虽然嘴上谦虚着,心底自然是欢喜得不得了。 “肯定能帮到啊!而且阿瑶这次是帮了大忙了!”萧安佐感觉到阿瑶的小心思,接到了好话就赶紧夸了起来。 “但是就算我不说,你也会发现吧?”可阿瑶转念一想,好像自己的发现并没有那么重要,越想越觉得自己说的这些也不是那么难被人发觉。 “我一个糙汉子怎么可能眼巴巴地瞅着另外一群糙汉子的鞋仔细看啊!那场面想想得多奇怪了!那一伙子人还不当场把我眼珠子挖出来!所以说啊,还是我们阿瑶厉害,能够于细枝末节处洞察常人难以发觉的重要线索,这简直比明察秋毫还吹毛求疵。”萧安佐充分发挥自己的嘴上功夫,终于把阿瑶逗笑了。 “好了!好了!我快饿死了,咱们赶紧去楼下吃点东西吧!吃饱了好干正事!”松郎十分自然地牵起了阿瑶的手,带着她往屋外走。 刚要推开门,便听见隔壁屋子里叮叮当当的打斗声。萧安佐和陆宝风对视了一下?,立刻向旁边的屋子冲去。 陆宝风一脚踹开了隔壁屋子的门,带着萧安佐和阿瑶冲了进去。一抬头便看见在屋子的正中间躺着一个浑身是血的人,脚上穿着和楼下那些人差不多的鞋子。萧安佐赶紧捂上了阿瑶的眼睛,把她护在怀里,陆宝风刚要跑出去喊人,可是眨眼的功夫,那屋里就围满了人。萧安佐低下头,故意观察了他们的鞋子,基本上可以肯定阿瑶的猜测——这群人很大概率就是万石山的弟子。其中有一个好像是领头的,发现地上躺着的是自己的师兄弟,便吩咐其他人赶紧顺着窗出去追人,又跟身边的人说到:“把这三个人也带回山上查查,今天除了师弟就是他们三个人走上楼过,不好说是不是贼喊捉贼。” 陆宝风听了这个话,眼睛马上瞪得跟铜铃一般,毕竟想点着一个暴脾气,污蔑是最快的捻儿。可回头一看萧安佐脸上不仅没露出半分难色,反倒有几分欣喜,赶紧摁住了正在挽袖子准备大干一场的陆宝风,笑着对那个领头的说到:“没问题!没问题!清者自清,我们愿意跟这位英雄走一趟!就算是自证清白!但是人总得有个明白,烦请各位好汉告知门派,也算师出有名,有个交代不是?” 陆宝风听了这话差点儿没跳起来,被萧安佐拽着衣服领子拖到身边,在他耳朵边嘀咕了一句:“他们应该是万石山的弟子,怎么上山不是?上啊!” 陆宝风这时才如梦初醒,赶紧闭上嘴乖乖站在萧安佐旁边。 “万石山山门阿默,走吧。”说罢领头那人转过身去摆了一下手便带着他们走了出去。 萧安佐听完这话心内大喜,伸出胳膊揽着阿瑶的肩膀,轻轻抚了抚她的肩头,又回头看着陆宝风给了他一个得意的挑眉。 于是浩浩荡荡的一群万石山弟子中间围着三个人,往万石山门赶去。 第21章 六段八阶 从聚风镇到万石山倒是好走,虽然有些起伏却终究没到累坏的地步。可到了万石山脚下,萧安佐直接愣在了原地。 萧安佐蹲在地上,用手捏了捏自己的膝盖,抬起头看着万石山,心想着所谓“造化钟神秀,阴阳割昏晓”所说便是如此景象吧。其险、其峻、其雄,这种气魄直击心头,让人望而生畏。从山脚往上看植被很少,可谓是山如其名,山体就像是千万块大石头垒叠而成的。 阿默看见萧安佐一脸难色,先是吩咐后面的师弟尽快上山讲事情告予师父,然后顺手把蹲在地上的萧安佐提了起来,只留下三个字:“跟我走。” 又走了半个时辰,阿默带着他们走到山东面的坡下,果然这一面看起来要好走一些。 “东坡缓些好走,你们跟上,莫要浪费功夫。”阿默在前面引路,起初还是普通的山间坡道,可未曾想越来越陡,越来越险。阿瑶从未走过这样多的山路,只觉得脚下钻心地疼,松郎几次想抱起她都被拒绝了,可最后还是顶不住,松郎便背起她走了一段。陆宝风怎么说也是练家子,又久经沙场,体力都快要透支,更别说背着阿瑶的松郎,不仅满头大汗,还一个劲儿地喘着粗气,阿瑶便一直商量着他把自己放下来,可松郎死活不肯,反而把她的腿扣得更紧了。阿瑶只得愧疚地帮松郎揩去额头上的汗珠,一直轻声询问着松郎累不累、要不要休息。可回头看着阿默,呼吸轻快、脚步稳健,丝毫没有辛苦之感。萧安佐想起小时候先生教他的书,到了现在他才明白所谓术业有专攻原来这么可怕。 三人马上就要累昏倒地的时候,他们的眼前出现了一排排平整精致的石梯。 “歇一下,接下来就好走了。”阿默说话依然很简洁,转头便坐在了石阶上,看着三个人如释重负般一屁股坐在地上。 “阿默兄弟啊!还有多久才能到山顶啊?我这腿马上就要走断了!”陆宝风一脸委屈地抬头望着阿默,若不是萧安佐连站起来的劲儿都没有了,陆宝风定要被嫌弃一番。 “还有六段八阶。”阿默只是回答他们的问题,一个字也不多说。 “阿默兄弟,这六段八阶是个啥啊?在下看了这么久也没望见山上有个半个屋子,究竟得走多远啊!”萧安佐看着一层一层的台阶腿不自觉地在颤抖着。 “六段八阶就是六段台阶,第一段有八十八级台阶,此后每一段都比前面一段多八十八级台阶,一共一千八百四十八级台阶。”阿默不过轻描淡写地介绍了自己生活的地方,可其他人听完后仿佛身上压着千斤重担,个个表情凝重、丝毫动弹不得。 “一千八百四十八级!我这双腿怕是要走断了。”萧安佐摩挲着自己的膝盖,满脸写着不情愿。 “半个时辰以后继续走。”阿默没有管萧安佐的哀嚎,只丢下简短的一句话。 “大侠,你师弟真的我不是我们杀的,求求您了!别再折磨我们了!”萧安佐差点儿就要哭出来啦。可阿默仿佛没听见一般,丝毫没有理会,只是依在树边闭目养神。见阿默没有理会他的意思,萧安佐也只能叹了口气,继续捏着腿。 半个时辰以后,阿默把几个睡得东倒西歪的人喊醒,督促他们继续上路。萧安佐揉了揉眼睛,硬撑着站起来,又把身边的阿瑶扶起来,陆宝风也不情愿得站了起来。看着阿默一直黑着的脸,想着阿默现在还误会着是他们杀了他的师弟,他们三人只能闭着嘴老老实实跟在阿默屁股后面吃力地爬着台阶,这一千八百四十八级台阶硬是爬了两三个时辰。 刚到了山上,阿默就吩咐人将他们三个绑在柴房里,听候发落。三个人累得实在是不像话,也顾不得什么,坐下不久便睡了过去。 第22章 戏 三人醒来是因为一位穿着得体的中年男子命人泼来的一盆冷水。陆宝风最靠前面,块头也最大,所以大部分的水都泼在了陆宝风身上,三个人绑在一起,陆宝风一下子弹坐起来,阿瑶和松郎便也被牵扯起来。三个人睡眼惺忪,腿下又传来一阵阵酸痛,缓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身边有人。 “那日除了你们,没人去过二楼。我那些徒弟也没在街上看到有人逃窜,我这徒弟只能是你们杀的!赶紧说了实话,我给你们个痛快,不然就别怪我用阴招撬开你们的嘴。”那中年男子语气凶狠,眼神更像要吃了人一般。 “你万石的弟子无能找不到凶手就拿我们开刀!我呸!”陆宝风朝那人啐了一口,又狠狠地盯着他。 “老先生,杀人得有个缘由吧?我们不能无缘无故杀你徒弟,可况我这又拖家带口?实在不行我再帮您看看还有什么蛛丝马迹,我们帮您把凶手缉拿归案!”萧安佐生怕陆宝风惹怒了那人,赶紧说了几句好话缓和一下气氛。 “我万石弟子都查不出来的信息,你区区一个黄毛小儿就能查得出来?我又凭什么信你?”那人瞧着更凶了,吐沫星子都溅到了陆宝风的脸上。 这时阿默从外面推门进来,对眼前这人说到:“雷师叔,师父等急了,让我来催您。” “知道了!知道了!我这就把人带去!”这位雷师叔不耐烦地将三人解开,带着他们到了风云阁。 “是你们杀了我雷师弟的徒儿?”一位老者坐在厅内的主位上,捋着胡须问到。 “我们没杀人!”陆宝风吼到。 “老子才不信你那张嘴!谁会承认自己杀人?我又不傻!就是你们杀了我徒儿!”雷师叔依然恶狠狠地盯着他们。 “晚辈三人是听见旁边有打斗的声音才冲出去的!我们是想救人,绝不是想杀人!还请各位明鉴!”萧安佐也傻了,原来幽州小霸王也有百口莫辩的时候,如今话还没说完,就被人打断。 “我管你是谁!就算是天王老子,杀了我徒儿也得赔命!来人!给我打!”雷师叔话音刚落,便看见几个万石弟子提着棒子走上前来。 “他是镇......”陆宝风话刚到嘴边,就被萧安佐一脚踹了回去。两人差点儿窝里反的时候,阿瑶却开了口。 “还请老先生先听我一言!您徒儿发现我们的时候,我们身上并无刀剑。您的弟子和我们都听到了打斗的声音,而且您那弟子死时浑身是血,说明是凶手用凶器所伤。可我们自己的刀剑都没带在身上,现场又没有残留的凶器。以你们弟子上来的速度,我们也来不及处理凶器。所以凶手确实另有他人。”阿瑶张口分析得头头是道,听得那老先生一直点头。萧安佐也佩服得看着自己妻子说话的样子,他也想不到阿瑶心思细腻这一点竟然能用在这上面。其实从在客栈被带走时,阿瑶就一直在琢磨这事,起初她有些害怕,没敢说出口,如今这架势是把兔子都逼急了。 “我不管!就是你们杀了我徒儿!”雷师叔又大喊起来。 “好了,二师弟!别再吓唬这三个孩子了!这女娃娃话都说到这个份儿上了,就别再为难了。”那老者说着站了起来,走到萧安佐三人身边,招呼阿默将绳子解开。 “师兄,我这泼皮恶霸演得可好啊?”雷师叔一下子收起了他那副要吃人的嘴脸,圆脸上挂起笑到是有那么几分憨态可掬。 “人要是吓傻了,我看你怎么跟老萧交待。”那老者语气冷峻,脸上却一直是笑眯眯的。老者随后又向着萧安佐行了个礼,起身时说到:“万石岳首让镇川郎受惊了!先赔个不是!” “您知道我是镇川郎?”萧安佐满脸疑惑地看着眼前这位老者。 “不错!从你们踏进聚风镇开始,便走进了我的局。不!是我的戏!”老者看着萧安佐一脸的迷惑反而心中有些窃喜,“你们从来到聚风镇开始,察觉到的所有信息都是我故意透露给你们的。” “既然做戏就要做全。连自己人都骗不了,又何谈去迷惑暗处的敌人呢?”老者笑着捋了捋胡子,坐回了自己的位子。 “所以那弟子没有死?”萧安佐接着发问。 “既是戏又如何当真?”那老者挑了下眉毛。 “那我们白遭了这么多罪!?你这老家伙玩儿我们!”陆宝风按耐不住,差点儿要冲上去。 “你这小子的臭脾气和你师父一样!就算你师父见了我都要喊声习师兄,你怎得如此无礼?”老者有些生气,但转头看向萧安佐脸色立马温和起来。 “万石岳首习康拜见新任镇川郎!万石山弟子愿为山河阵效力。” “习师伯不必多礼,只是我还有一事不解,万石是如何得知我们身份的?”萧安佐担忧地问到。 “万仞长空知云聚,千里之遥晓落石。这世上只有我万石不能管的事,没有我万石不知道的事。”习康笑眯眯地看着萧安佐。 萧安佐听着这句话,心里不禁打了个寒颤,本以为九岳都是传说,实际应该都是些小打小闹,今日见了才知道,自己以前是门缝里看人了。 “前面这些一是做戏,二是考量,还请镇川郎莫要怪罪啊!”习康看着萧安佐的脸色阴沉沉的,赶忙解释。 “晚辈不敢!只是由衷佩服万石神通!”萧安佐赶忙解释。 “镇川郎抬举了!我为各位准备了几间上房,还请各位好好休息。晚上我设宴就当是给镇川郎赔罪了!阿默,带着镇川郎和两位去休息吧。”习康示意阿默带着三人去休息。 “那晚辈便告辞了!”萧安佐也行了个礼,带着阿瑶和陆宝风,跟着阿默走出了风云阁。 第23章 神机枢 晚饭不过是些稀松平常的应酬,吃吃喝喝的事情萧安佐也没放在心上,本以为能吃饱喝足好好睡一宿,明日里把该办的事情办完,没想到小阴沟里翻了船,去方便的路上竟被人打晕抬走。 再睁开眼睛时萧安佐躺在一处高台之上,习康正笑眯眯地看着他。萧安佐本是觉得浑身酸痛,上下眼皮打架,可刚一抬眼对上习康那双眯起来的小眼睛立刻就弹了起来。 “习师伯这是做什么!既知我是镇川郎,又为何三番五次如此对待?”听萧安佐的语气,是在硬压着自己的脾气。若是此时身在幽州,萧二爷遭了谁此番对待,怕是立刻要被问候祖宗十八代的。 “你这小子,两次而已嘛!别放在心上啊。”习康还是笑眯眯地看着萧安佐。 “捆了我两次!还用而已!”萧安佐挣扎着站了起来,边说话边往后退,“是不是我爹得罪过您呀?您这报复在我身上可不是君子所为啊!” “小后生,你回头看看!”习康没有理会萧安佐那张嘴,只是继续笑眯眯地看着他,突然大喝了一声。 萧安佐被这一喊吓得险些从高台上栽了下去,好不容易保持住了平衡站定下来,回过身去看了看这高台后的景象。 萧安佐的身后是一个人工开采的大山洞,墙壁上都是人工开采留下的一条条凿痕。以这大山洞为依托,竟又搭起了五层悬空楼阁,每层楼阁都环绕山洞整整一周。在这一层一层楼阁最正中则是一个类似书架一样的建筑,这大书架与空中楼阁的每一个房间都连着一条条绳子,用来传递消息。而万石山的弟子在里面忙碌行走,在房间内进进出出,连接楼阁与大书架的绳索上也有东西在传送。萧安佐还没来得及仔细观察,习康便走上前来解开了他手上的绳子,说到:“小后生,看好了!你眼前的这个山洞便是我万石山的重中之重,九岳所有的消息集中地和发散地——神机枢。” “这就是神机枢!?我本以为这神机枢应该是个大机器,怎么也没料到竟是由这么多人来运行的。”萧安佐还没走出之前的震惊,目不转睛地瞧着眼前的神机枢。 “谁说机器不能是由人来做零件呢?”习康拍了拍萧安佐的后背,对他说到。 “所以有这么大的消息库,万石山岂不是全知天下事?”萧安佐感叹道。 “万石山的神机枢只管九岳与江湖之事,除此之外一概不知、不管、不问。祖师爷规定,我万石山的弟子只能修习轻功和些自保的功夫,我们只管打探消息和传递消息,其余的事都不是我万石山要管的,也都不是我万石山能管的。”习康说这话多多少少都有些避嫌的意思。 “所以习师伯就是因为这神机枢才要打晕我的?”萧安佐可真是个记仇的。 “神机枢是万石的命脉所在,也是九岳的命门之处,在下对镇川郎还没有完全的信任,所以只能委屈您了。”习康笑眯眯的眼神再次挂上脸,让萧安佐不禁后脊发凉,每次这老头子一笑准没憋什么好屁。不出意外,萧安佐在对上习康的眼神两秒后,又被打晕抬了出去。 直到翌日清晨,万石山的客院里发出一声怒吼:“习康你这老匹夫!小爷早晚把你撂了!” “嘘!你吼得这么大声,生怕万石山的人听不到是吗?”阿瑶赶紧拉住萧安佐,以防他继续说出什么道反天罡、大逆不道的话。 “我就是要让他们听见!我被他打晕了两次!五花大绑地抬来抬去!万石山就是这么对待镇川郎的吗?”这后脑勺一晚上被人连敲了两次,早就肿了个大包,现在抬抬头都扯得生疼。萧安佐从来到聚风镇便一直憋着火,这次可真是一下子把他点着了。 “原来我们智勇双全的二少爷也能在阴沟里翻了船啊!哈哈哈哈哈哈!”陆宝风看见昨晚万石山的人五花大绑地把烂泥一样的萧安佐送回来的时候,便决定一定要早起来看看平时总是教育他的二少爷是怎么被人教育的。 “哪都少不了你!”萧安佐气很了,要不是阿瑶在身边,他一定飞身过去就是一拳。 “万石山不能再多待了,我得赶紧跟那怪老头说明白,咱们好接着启程。”萧安佐冷静了一下,翻下床穿好衣服就要屋外冲。 萧安佐一推开门,就看见阿默靠在院门边等着他。 “跟我走,去见师父。”阿默说完这句话便头也不回地往前走去。 “去哪啊?去见那老头子干嘛啊?这次不把我敲晕抬走了?你们万石山可真是以礼待人的典范啊!”萧安佐一肚子火,看见万石山的人便打开了阴阳怪气的开关。但凭萧安佐怎么话里有话阿默都头也不回地往前走,好似没听到一般。阿默越不回应,萧安佐就闹的越凶。 “你这人怎么跟个闷葫芦似的,多一个字儿都不肯说,你这样闷呼呼的有人陪你玩吗?哎!哎!你等等我啊!你个练轻功的还那么快干嘛啊!”萧安佐在后面一直追着阿默,脚不闲着,嘴也不闲着。 “前几日瞧你还不似这般聒噪。”萧安佐这嘴突突突地说,阿默若不是被烦透了也不会说这么多话。 “我前几日也没发现你们万石山都竟是这般流氓之辈!再者,你自己是闷葫芦便罢了,难道还不许别人说话吗!”萧安佐前几日拼劲了全力憋出的理智,今天早上统统都不翼而飞了,浑身上下的毛孔都散发出幽州萧二爷的纨绔气质。 “镇川郎请自便。”阿默只一句话,便叫萧安佐定住了,张着嘴巴愣是说不出一个字。 “你!你!不与你这闷葫芦多言语!说多少都没意义!”萧安佐回过神志来的时候还不忘保住脸面,可脸色难看得好像从煤堆里刚爬出来一般黑漆漆的。吃了哑巴亏的萧安佐只能乖乖把嘴闭上,跟在阿默身后往风云阁走去。 习康正笑眯眯地站在风云阁门口等着被他敲晕了两次的镇川郎大人,一见萧安佐那脑后冒黑气的样子,习康赶紧迎了上去,“镇川郎大人,昨晚睡得可还好?” 萧安佐现在看见习康那笑眯起来的眼睛,冷意便习惯性地从脚底直冲发丝,但心里怨气实在太满,还是摆着纨绔子弟的臭脸,阴阳怪气起来:“好极了!好极了!贵派的棍子助眠的功效好极了啊!” “神机枢实属九岳机密,老夫才出此下策,还请镇川郎见谅!您看,老夫答应帮您办件事,之前的事咱们便一笔勾销,如何?”习康这老狐狸心里盘算着什么,萧安佐心里清楚得很,帮镇川郎做事本就是九岳本分,如今拿这个事儿来卖人情还真是流氓本色啊!萧安佐如今若是不应,难免显得小气,若是应了还倒吃了个哑巴亏。 “习师伯是长辈,我一个小后生又怎么敢记师伯的仇呢?九岳与镇川郎本就一起为大盛效力,如今习师伯说这话实在师生分了!”萧安佐终于压制住自己的纨绔之魂,话里有话的本事又重新占领高地了。 “不愧是镇川郎,果然大人有大量!镇川郎有什么吩咐且请直言,老夫与万石弟子定万死不辞!”习康说这话时故意夸张了不少。 “习师伯言重了!言重了!镇川郎和九岳要效力的是我大盛,一切以天下为先。若大盛百姓用得上,你我必当万死不辞!”萧安佐与习康只交谈几次,便觉得这老家伙心思深得很。习康说他不信任现在的镇川郎,萧安佐也同样跟习康留着戒心。 “还是镇川郎大人心存大义,老夫是自愧不如啊!镇川郎要我万石为了大盛百姓做什么,尽请开口!老夫定当竭尽全力!”习康还是眯起眼笑着望向萧安佐。 “在下却有一事,烦请师伯上心。”萧安佐马屁也拍好了,便直接进入正题。 “请讲!” “请师伯秘密将镇川郎易位之事通知九岳其他岳首,但烦请师伯用些办法,只通知各位岳首!此次情况特殊,越少人知道我的身份越好!””萧安佐心里终于沉下口气,该办的事情终于说出口了。 “这!这!镇川郎易位是九岳的头等大事,沟通九岳又是我万石山门职责所在,昨晚在神机枢的时候,在下便已经将镇川郎易位之事昭告九岳!这可如何是好?”习康腾得一下收起了往日里眯起的眼睛,皱起眉头瞪着眼睛看着萧安佐。 “啊!此次镇川郎出行事关陛下与社稷安稳,还请习师伯尽快追回!”萧安佐也慌了神。 “神机枢速度非同寻常,这个时辰百木、清福和烂柯应该都已经收到消息。阿默!马上安排其余弟子拦截消息,再派人叮嘱其他三门不要将消息扩散。”习康赶紧吩咐阿默去神机枢拦住消息。 “事不宜迟,我先回去商议一下应对之法,神机枢的事麻烦习师伯了!”萧安佐行了个礼便转身跑了出去。 习康看着萧安佐跑了出去,脸上的惊异之色立刻便荡然无存,眼睛又如往常般眯了起来。 第24章 勾结? 萧安佐气喘吁吁地冲进他们暂住的院子,陆宝风正在练功,拳拳生风。 “别练了,别练了,出事了!”萧安佐招了招手,示意陆宝风赶紧进屋。 “阿瑶!阿瑶!快来!”萧安佐跑进屋子便一屁股坐在凳子上,胳膊扶着桌子喘着粗气。阿瑶见状先给他倒了一杯茶水,抚了抚他的后背给他顺气。 “二爷,到底什么事儿,把你急成这样啊?”陆宝风本想打趣他一下,看着萧安佐急成这样便把后半句吞进了肚子。 “快!拿地图来!”萧安佐一把夺下陆宝风拿来的地图,仔细瞧着。 “这么急就为了看个地图?”陆宝风不解地看着萧安佐。 “习康那老家伙把我镇川郎的身份昭告九岳了。百木、清福和烂柯都已经知道了。”萧安佐刚才心里就盘算着这件事情不对劲,只是不敢表露出来,怕万一有什么问题会打草惊蛇。 “那出发前老将军嘱咐的事......”陆宝风眼睛瞪得溜圆。从幽州出发前萧定岳与萧安佐单独吩咐了这事,因为只是猜测,所以萧安佐此前并没有太过在意,今日细想的确是大意了。 “如果真如父亲所说,九岳之中真的有问题,那万石山岂不是?”阿瑶看着萧安佐,眼里都是思虑。 “如果我爹思虑是真,那习康此番所为应当是急着把镇川郎的消息带给朝廷那位。但就算再急也得等确认了我的身份才能传出,所以我们刚上山确认好了身份,习康那老家伙就急着把消息传了出去。而且混着神机枢发往九岳的消息,若想传给朝廷那位也定不会留下把柄。这老狐狸是想一箭双雕。”萧安佐把事情串起来想了想,发现并没有这么简单。” “可若真的是万石山与朝廷中那人勾结,那为何当时要那么大费周章的帮我们隐藏身份,带我们来万石山呢?而且他们想要对我们下手的机会太多了,何必等到现在我们起了疑心呢?再者看着地图上,确是百木、清福、烂柯距离万石山最近,消息确实会先到这些地方。”阿瑶所说也正是萧安佐所想。 “有可能为了取得我们信任,故意做给我们看的。习康到底有没有与朝堂中的人勾结我们还没有确切的证据。所以在没有确认之前,我们必须赶紧离开万石,以免再出什么问题。”萧安佐拍了拍身边的陆宝风,示意他回去收拾东西。 “可下山以后我们去哪啊?”陆宝风一到用脑子的环节就立刻自动老实了起来。 “清福山是你家,百木山是大嫂的娘家,暂时都不用担心。可这烂柯山从未接触过,咱们得赶紧动身去看看。”萧安佐边说边在思考些什么,又接着说道“如果万石真的反了九岳,那留我们在这的目的应该是拖延时间,让我们不能进行下一步计划。我怕习康现在此举是引诱我们去烂柯山,打乱我们的计划。” “既知是引诱我们,为什么还要去?我们为什么不按照之前父亲给的的计划先去松江府找济远伯?”阿瑶不解。 “现在九岳中是谁与朝堂勾结尚不可知,现在既然有线索,不如去走一趟,或许能一转敌在暗我在明的状况。一日查不到九岳?中的叛徒,我们的行动便一日暴露在他们的眼中。”萧安佐握着阿瑶的手回答到。 “可这到处都是万石山的弟子,我们要怎么下山啊?”陆宝风已经收拾好大部分行李,准备出发了。 “如果习康真是叛徒,烂柯又是他亲自给我挖的坑,若说明去意,他自然会放我们走。若习康不是叛徒,镇川郎接下来的行动他也没有理由阻拦。”萧安佐很少像今天这么动脑子,突然一下子觉得自己还算聪明的。 不出半个时辰,萧安佐一行三人便到了风云阁辞行。 第25章 阿默 “不知镇川郎这么急着找老夫可是还有什么事情?”习康问到。 “时候不早了,在下应该启程去往烂柯山处理接下来的事情了,特来辞行!多谢习师伯相助,这几日让您费心了。”萧安佐抱拳行礼。 “都是我万石山份内之事,镇川郎见外了。若有能用得上我万石山的地方,老夫定万死不辞。”习康回话时仍是笑眯眯的。 “多谢师伯!”萧安佐回答过后便要转身走去,却突然被习康叫住。 “大人留步!此去前路祸福难测,让阿默同去,或能助大人一臂之力。”习康表情突然严肃起来,眼里的那股劲儿像极了当日送别萧安佐时萧定岳的眼神,萧安佐回头对上那一眼仿佛也看到了父亲的眼睛。待回过神来转念一想,这可能是习康想安插在他身边的眼睛,便想开口拒绝。但想到如果执意拒绝有可能会打草惊蛇,且留着万石的山门在身边也好体察习康到底有没有反了九岳,于是便应了下来。 “多谢习师伯!辛苦阿默师兄了!”萧安佐回话时隐隐感觉到陆宝风在身后怒视着他的眼光,要不是来时萧安佐与他特意交代过不要打草惊蛇,估计陆宝风这会儿应该已经闹起来了。 一个时辰后一辆马车驶出了聚风镇,从鲁城南面的树林后穿过,去往烂柯山的方向。 “二爷!你怎么非带着个闷葫芦下山?跑了一个时辰了,一个字都不说。”陆宝风勒着马,身子后仰与萧安佐对话。 “对啊!闷葫芦!认识这么多天了,还不知道你姓甚名谁呢?总是‘阿默、阿默’地叫,你总不能真的姓阿名默吧!”萧安佐问道。 “阿默苏·坎达。”阿默只回了这几个字,语气里却充满了忧郁和纠结,这与他平常说话时语气里的干脆大相径庭。 “你姓坎达!?你是北荒人!?”陆宝风听到坎达两个字头发都要竖起来。 “原来是。”阿默把头靠在马车上,眼睛望着天上的云彩。 “我呸!坎达是北荒贵族的姓氏!我师兄就死在坎达部人手里!我看你就是北荒派来的探子!”陆宝风一手抓着缰绳一手直接提起了阿默的领口,看着阿默的一双眼睛似乎要喷出火来。 “宝风!把手放下!”萧安佐感觉外面气氛不对,赶紧出来拉架。 “看路。”被陆宝风抓着领口的阿默没有丝毫想挣扎和还手的意思,只是把眼神从云彩上移到了路上。 “陆宝风!你听见我说什么了吗?快松手!害死宝炎的是托哈尔·坎达!你眼前的是万石山门!把手松开!”萧安佐拉着陆宝风的胳膊,生怕他做出什么过激的举动,再三劝阻才稍稍将陆宝风的情绪抚平。 很长时间都没人打破这样的僵局,直到阿默抬头看见天上盘旋着一只鹰隼,才缓缓开口:“我自小被师父收养,虽然在北荒出生,却是师父和大盛养我。” “我呸!你们北荒人没有好东西!我在泽北关守了五年多,烧杀抢掠的事你们北荒人没少干!习康那老家伙真是糊涂了!竟让北荒人做山门!”陆宝风对北荒人的偏见从不掩藏。而阿默没有理会,只是等着陆宝风骂完接着说到:“老鹰不能决定它翅膀的颜色,但是可以决定它翅膀的方向。” “我管你他娘的什么翅膀!我只知道你们北荒人杀了我们那么多兄弟!早晚有一日我要你们赔命!”从幽州六郡十三县收复起,北荒人从未死心,一直不断地挑衅骚扰边关营地和附近的百姓,流血冲突一直不断。陆宝风将这些看在眼里,对北荒人早就恨之入骨。 “陆宝风!把你那嘴给我放干净点!我再说一次,那是我们跟北荒人的恩怨!阿默不过只是姓了坎达,迁怒于他做什么!”萧安佐恨不得把陆宝风敲晕了,这么大的人怎么一遇到这样的事情就非得钻到牛角尖去,不给自己退路也就罢了,还不给别人活路。 “陆大哥,我理解你对北荒人的恨。但是阿默师兄总归是无辜的,他也没有做过那些伤天害理的事情,你这么说阿默师兄,他心里也难受得很。”阿瑶看着萧安佐想动手解决,赶紧起来说了话,劝了劝陆宝风。 陆宝风刚想张嘴回应,却看见前方不远处的树林里藏着几个黑影,赶紧勒住马车。感觉马车突然停下,萧安佐心里也有了准备,拿起来手边的配剑,将阿瑶护在身后,左手握着剑鞘,右手紧握着剑柄,随时准备出鞘。 此时陆宝风和阿默已经跳下马车,向前慢慢踱步,观察着四周的动静。突然一道银光闪过,直冲陆宝风而来。陆宝风本就身手不错,再加上早有警戒,轻轻松松便接了下来。剑与刀相撞如银瓶乍破,这清脆的一声过后便有八、九人把马车围住了。萧安佐嘱咐过阿瑶千万不要动,便从马车里走了出去。 拦车这八、九人从衣着来看像是山匪劫道,可是手里的刀剑武器一看便知道是官家的东西,萧安佐和陆宝风在军中混迹,一眼便能看出端倪。 “官家的铁片子。”陆宝风看见萧安佐从马车上下来,便赶紧通知。 “多加小心。”萧安佐小声嘱咐道。说罢便走上前去,对那群人喊到:“各位英雄与我们无冤无仇,为何在这荒郊野外之处将我等截在此处。” “你们把值钱的东西都交出来,便饶你们一命!”这群人里的头头站了出来,用手指着萧安佐。 “不过是些钱财,何必大动干戈?我一个生意人,最不缺的不就是这身外之物吗?小陆子,去取银票来!”萧安佐一手提剑另一手抓着剑鞘,示意陆宝风去取银票。 “不够!你们富户商贾人家的首饰挂件都是价值连城的东西!连着你们身上挂着的、带着的都统统摘下来给我!”带头的人不依不饶。 “贴身之物不值几个钱,都是用惯了的老物件,各位英雄若是喜欢我给各位写好票据,去各大当铺取些好的来。”萧安佐担心对方是冲着镇川郎的腰牌来的。 “别把老子当三岁小孩儿耍!你们这些人心眼儿多得很!到时候不仅我东西拿不到,还要被下大狱!”不得不说,这群山匪的带头大哥怕是要比陆宝风机敏不少。 “那我们若是不给呢?”萧安佐见对面没有商量的余地,已经准备好大开大合地杀一场了。 “那便看剑!兄弟们!上!”那山匪头子一声令下,**个人便一起扑了上来。 陆宝风虽然没带着常使的苗刀,一把朴刀也是趁手的,再加上常年在战场厮杀的经验,三四人围攻着也没有丝毫败下阵来,不过十招八招便将那几人打得趴在地上爬不起来。萧安佐手上那把剑是当年跟着他父亲萧定岳收复幽州六郡十三县的精铁剑,是当年铸阳山老岳首亲手打造,剑身刚出鞘时寒气逼人,吹毛立断。本是将门虎子,又有利剑傍身,自然也是大开大合。但回头一瞧,阿默身手一般,只两三人围攻便就应接不暇,但好在下盘功夫是一等一的好,虽然欠些输出,却能保证自己全身而退。 不到一炷香的功夫,这三人已经把那**人全部放到。阿默和陆宝风提着刀剑将那几人围起来,萧安佐上前去一脚便踩住了那土匪头子左边的肩膀,顺势将手里的剑刺入他右边的肩膀。那土匪头子龇牙咧嘴,一边嘶喊着“饶命”,一边攥紧了拳头。 “说为什么来截我们!只要从实招来,小爷大可放你们一条生路!否则你们今日别想活着离开!”萧安佐眼神从未如此凶狠,咬着后槽牙问道。 “山匪劫道!只问钱财!求英雄饶命!”那土匪头子疼得额头上满是汗珠。 “既是山匪,又怎会有官家的刀剑!赶紧说你们到底受谁指使!”陆宝风听了这话,便将自己的刀尖指向了那个土匪头子。 “前几日我们劫道时劫下来的刀剑!我们哪里知道这是官家的刀剑啊!”那土匪头子说话时疼得说话时上气不接下气。萧安佐听他说话时还没有将主谋透露出来,便将手里的剑慢慢转动,殷红的血便汩汩流出,那土匪头子便疼得嗷嗷大叫。 “英雄!我所言句句属实啊!求您饶了我吧!我真的不知道了!”那土匪头子紧忙求饶。 “还不说实话!?”陆宝风差点一刀把那土匪剁了。 “宝风,他应该真的不知道,再问不出什么了。我们走吧!”萧安佐说着便把手里的剑拔了出来,带着陆宝风和阿默向马车走去,只剩下一群山匪四仰八叉地躺在地上。 阿默刚上马车还没坐稳,忽然从身后飞来一把剑。陆宝风见状一把抓住阿默,把他摁在怀里,又赶紧俯下了身子趴在阿默身上。陆宝风抬头看去,发现是那土匪头子用尽全力把自己的剑向阿默扔去。陆宝风顺手抓起自己的朴刀掷了出去,正中那土匪头子胸口。 第26章 废铁片子 陆宝风发现阿默还被自己摁在怀里,赶紧把他扶起来,说到:“今日救你一命就当为我之前的言行赔罪了,你我从此井水不犯河水。”说完便从车上跳了下去,走到那土匪头子身前说到:“这一刀离你要害不到半寸,日后再不能掀风浪,今日给你个教训。”说完便把刀拔了下来,回头往车上走。地上的土匪头子一下子便昏死过去,旁边的小喽啰们赶紧爬到前面查看,陆宝风听到身后有异动,回头丢下一个凶狠的眼神,便再也没人敢动一下。 萧安佐心想这陆宝风今日里言行举止处处都透着不似平常的气息。但不得不承认,这家伙有的时候脾气是燥了些,可心却是好的,应该是他自己觉得早些时候对阿默的态度心中有愧,今日的言行也收敛了不少。 “小陆子!给爷捡一柄这帮土匪使得铁片子。”萧安佐在车上看戏看得津津有味,才想起来正事,撩起帘子喊到。 “二爷!接住了!”陆宝风顺手捡起一把剑,丢了过去,萧安佐默契地接住。陆宝风顺势跑了几步跳上马车,勒起缰绳便要驾着马车离开。 萧安佐在马车里仔细观察着那把剑。这把剑剑柄处磨损不小,剑刃明显刚刚被人磨得铮亮,应该是军队废弃的武器,底部能表明来处的刻花都已经辨认不出,只能依稀看出一个“武”字。 “二爷,看出什么没有?”陆宝风边驾车边问到。 “阿默,这附近带‘武’字的兵营都有什么?”萧安佐先没有理会陆宝风的发问,转头问起了旁边的阿默。 “宣州附近只有武德、武正、武运三营,都带武字,是宣州御史方世诚手底下的兵。”阿默回答到。 “那这批铁片子应该是从宣州附近的军营里流出来的废弃货。”萧安佐把玩着手里的剑,语气漫不经心。 “这宣州御史方世诚什么来头?武器押运不力,不管废不废弃都是革职抄家的大罪,他现在竟然一点没事?”陆宝风在军营里混得时候长,规矩和军法自然是懂得。 “方世诚是我二叔。”阿瑶听见方世诚的名字便想插话,可大家你一句我一句她也不敢插嘴,终于找到个机会能说句话。 “啊!我怎么从没听老爹提起过阿瑶还有个二叔啊?咱们成亲的时候我在松江府也没见过啊?”萧安佐突然知道这事和妻子的娘家人有关系,心里不禁一紧,他生怕出了什么事情把阿瑶牵扯其中。 “二叔常年在宣州,我阿爹又在松江,很少见面,只听阿爹提起过几次。要说见面也只见过两次,不过都是很小的时候,我已经记不清楚了。”阿瑶回答着萧安佐的话,脸上却露出有些自责的神情。萧安佐看出了阿瑶神色有些不对,便握住了阿瑶的手,轻轻地抚了抚,虽然没说一个字,却让阿瑶莫名地安心。 “那怎么办?现在要不要改道去宣州?”陆宝风问到。 “宣州这批废弃武器流出并没有对我们造成这么威胁,也许只是军营出了纰漏没有上报,如今这局势看来还是烂柯山的事情重要一些。接着赶路,咱们去烂柯山。”萧安佐答到。 “好嘞!”陆宝风听了萧安佐的吩咐扬起了手里的马鞭,在夕阳下扬尘而去。 树林里一群人影正借着渐渐西落的太阳观望着这一行四人。 第27章 思乡和你 日夜兼程跑了一天,一行四人终于来到了烂柯山脚下。陆宝风找了个合适的地方将马车栓了起来,招呼大家下车上山。 地上都是水坑,看样子应当是最近下过一场大雨,现在还是泥泞得很。马车从远处驶过来,路上留下了两条长长的车辙。 陆宝风和阿默先从车上跳下来,观望着四周的环境。阿瑶从没经历过这样的长途奔袭,此时正倚在萧安佐的肩膀上睡着。萧安佐低下头看见自己肩头上的小脑袋,没有忍心将她唤醒。萧安佐心里不住生出些心疼,这丫头若不跟着他这样大江南北地跑,现在应当在府里被娘和大嫂照顾得好好的。若他爹当时没有受伤,他也没有做这镇川郎,他们此时此刻应该在幽州安安稳稳地过日子。在城北布庄给阿瑶做得那件黛青色配茶金色压边小袄应该已经穿上身了,再说不定这时候幽州已经下了初雪,他正带着阿瑶在他们自己的小院子里踩踩雪,堆个小雪人。想到这萧安佐突然冒出来一个想法,等回到幽州他要再带阿瑶去做副手套、做双棉鞋,再做一件大披氅,这样他就可以带着阿瑶骑马去冻硬实的冰面上边玩雪边溜冰,阿瑶曾经跟他说过她还从未见过雪呢。萧安佐想着想着不禁傻笑起来,一只手搂住了阿瑶的肩膀,又抬起另一只手,抚?上阿瑶的脸颊,将她鬓间散乱的发丝掖到耳后,低下头靠近她的额头。萧安佐先是用下巴轻轻地蹭了几下,犹豫再三,又在偷偷地阿瑶的额头上轻轻地落了一个吻。 好巧不巧陆宝风这时拉开了帘子,想来问问二爷今儿个怎么磨磨叽叽的,他和阿默都已经去撒了泡尿还不见二爷和二夫人下车来。结果一撩开了帘子,就看见二爷的嘴放在二夫人的额头上。陆宝风打了一辈子光棍,在军营里也竟是跟些大老爷们儿们打交道,哪里见过这场面,直接大喊了一声“哟”,赶紧把帘子放下退了出去,回身跳下马车的时候差点儿一头栽到泥坑里,激起一湾泥水。一旁的阿默看着陆宝风这冒冒失失的样子,也没顾上泥水多脏,赶紧上去扶了一把,询问什么情况。 “去去去!你个大光棍打听什么?”陆宝风低着头甩这刚才鞋上和裤子上粘得烂泥。 阿默听了这话皱了皱眉头,瞟了陆宝风一眼,满脸嫌弃。 阿瑶被陆宝风那一喝惊醒了,抬起手揉了揉眼睛,又抬头看见被陆宝风气得起了青筋,还满脸通红的萧安佐,睡眼惺忪地问到:“松郎,怎么了?” 阿瑶刚睡醒,语气里满是慵懒,又有些小娇嗔,这样的声音钻进了萧安佐的耳朵里,他直接将那个只会惹人生气的大铁球陆宝风丢到了脑袋外,赶紧低下头,笑着望着阿瑶,眼里的温柔好像要淌出来将人淹没。 “没......没事!啊!咱们到烂柯山了,咱们该下车了。”萧安佐这是第一次亲吻阿瑶,本来就因得这非分之想害羞得紧,又被陆宝风这么一惊,是又气又羞,现在被阿瑶这么一问,差点儿紧张得说不出话来! “哎呀,是不是我睡的太久了,耽误大家的时间了!我们赶紧下去吧!”阿瑶赶紧坐直,想了想应是自己睡得太熟,松郎没舍得把自己喊醒,兴许大家已经等了她许久。 萧安佐赶紧解释:“没有,咱们刚到呢,我刚准备喊醒你。” “那咱们赶紧走吧,走吧。”阿瑶拉着萧安佐的胳膊说到。 萧安佐先下了马车,发现地上都是泥水,便先找了个干净的地方落脚,又回身去接阿瑶,打横将她抱起,走到石阶上才肯把他放下。这一系列动作下来,阿瑶的脸红得像个熟透了的大苹果。 第28章 关千骏 四个人刚想往山上走,突然听见身后勒马嘶鸣之声,陆宝风反应最快,赶紧回身去看。陆宝风向前走了两步,正赶上那马蹄子落地,只听得啪嗒一声,等陆宝风回过神时,从头到脚都被溅满了泥点子。 还没等陆宝风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事,骑在马上的小子先开了口:“哪个不开眼的,差点儿惊了爷的马!” 陆宝风听了这话马上来了精神,先抹了一把脸上的泥水,然后指着坐在马上那小子骂道:“你这大不敬的小竖子!跟你爷爷我这么蛮横霸道不怕闪着舌头吗?” 马背上的小子听了陆宝风叫骂,翻身下马靠上一步便抓起了陆宝风的衣领,可当他的眼神瞄到陆宝风脸上时却犹豫了一下。但这陆宝风是什么人物啊,黄沙场上一条龙,提着那小子的肩膀就把他放倒在泥水里。只见那小子闷哼了一声,抱着自己的肩膀大喊道:“风师兄!是我!关千骏!” 陆宝风也愣了一下,上前仔细看了一眼,嘴角骤然上扬,赶紧伸了一只手去扶。 “小黑驹!你怎么在这?”陆宝风帮关千骏拍打了几下衣服。 “别提了!我爹让我来烂柯给成叔送信,说是什么镇川郎换了人,朝廷不知道又要闹什么幺蛾子。听我爹说,上次收复幽州六郡十三县的时候我苍城山弟子损失过半,这次要是再打仗我们再可经不起折腾了!我爹让我赶紧来跟成叔商量商量。风师兄也跟我一样是陆师伯派来打探情况的吗?”关千骏说这话时满脸都是不满,对面的陆宝风却听了一脸黑线,那朝廷的幺蛾子不就有他和二爷一份吗? “不不不,我来是因为别的事。”陆宝风连忙说摇头否认。 后面观察着的萧安佐看出了这小子应该不仅陆宝风的熟人,更是九岳的人。这小子看着对镇川郎的态度不算好,他怕陆宝风说漏了嘴,便赶紧带着阿瑶和阿默走上前去。陆宝风看着萧安佐来了,马上拉起关千骏开始介绍:“二爷,这是苍城山岳首关荣师叔的独子——关千骏。” 萧安佐和阿默抱了个礼,阿瑶也跟着点头行礼,关千骏也回了个礼,继续问到:“风师兄,这几位是哪的朋友啊?” “在下是上任镇川郎的次子,萧安佐。”萧安佐怕陆宝风那个没脑子的把自己卖了,先开了口,然后又拉上了阿瑶的小臂,扶着阿瑶到身边来说道:“这是内子,方钧瑶。” 关千骏听了眼前这人是萧定岳的次子,眼睛亮了一下,问到:“你就是现任的镇川郎萧安佐?” 萧安佐有些惊异,明明已经吩咐过习康那老家伙自己的身份只能九岳岳首知晓,关千骏虽然是关容独子,可苍城山如此拿镇川郎的命令当儿戏,再加上关千骏对镇川郎的态度,萧安佐意识到,也许不是每一位岳首都把镇川郎的身份当回事,也不能强求九岳中的每个人都跟自己一样做好了随时为大盛赴汤蹈火的准备,也许前路会比自己想象?中的更加崎岖。 “在下便是现任镇川郎!关师弟有何指教?”萧安佐抱拳回到。 “没什么!您是朝廷命官,镇川郎位高权重,我们小小草民哪敢有什么意见?”关千骏明显对萧安佐有些敌意。 “小黑驹!住嘴!镇川郎是为朝廷办事,更是为天下百姓办事!岂容你任意诽谤!”陆宝风赶紧上前拦住了关千骏。 萧安佐这时才认真大量了关千骏几眼,这小子身材魁梧,看样子就是个结实的北方汉子,后背背着一把精致的反曲弓,两端雕刻着的马头栩栩如生,瞧着就是好东西,腰间挂着的箭桶应是纯银打造,在日光下的发光还有些刺眼。再抬头看看这关千骏的脸,却是个浓眉大眼的,五官周周正正,鼻梁高挺得连萧安佐都有些惭愧,这么秀气的长相跟身材很难匹配呆一起去。但唯一的缺点就是黑,是那种从头顶黑到脚后跟的黑,萧安佐心想着怪不得陆宝风喊他小黑驹。” “宝风!没事!关师弟说得也不无道理!相聚就是缘分,既然都要去烂柯山,那不如咱们同行可好?”萧安佐心里可打着小算盘呢,这关千骏虽然对镇川郎反感得很,但跟陆宝风一样,是个常年不带脑袋的家伙,如果想查出烂柯和苍城有什么问题,他应该就是最好的突破口。 “小黑驹!跟我们一起走吧!”陆宝风虽然看不清萧安佐的用意,可跟着二爷久了,多少有点儿默契,陆宝风看得出萧安佐是心里想出什么损主意了。 “既然风师兄开口了,那咱们就一起走吧!”关千骏这孩子到底是年纪小,喜怒憎恶统统写在脸上,看着萧安佐时,关千骏两条眉毛便在额头中间会合,看着陆宝风时,那两条眉毛就像月牙一样挂在眼框上。 关千骏突然发现萧安佐后面竟还有个人,却一直没有说话,便指着阿默说到:“这家伙这么久一直没说话,怕不是图谋不轨!” “万石山门阿默。”阿默不想跟关千骏多做解释,于是只自报了家门便没在理会,只是跟在萧安佐身后往上山的方向走去。 关千骏看九岳的同袍竟对自己如此冷漠,气得一时竟说不出话来。陆宝风看着气氛如此紧张,便一把搂过关千骏赶紧安慰:“他就是个闷葫芦!没事!不用在意!” “同是九岳的师兄弟,怎么能这个态度?”关千骏跟陆宝风一样都是暴脾气,只不过陆宝风跟着萧安佐时间久了,脾气都给磨得差不多了。 “他就那样!没必要跟个闷葫芦置气!走吧走吧!你不急着看小蔚?”陆宝风知道这小黑驹子从小就相中了烂柯岳首成致的女儿成蔚,提他关千骏的亲爹来不一定能盖得住这小子,但是成蔚的芳名一出,关千骏立刻老老实实。 “对!对!对!小爷不跟他置气!我还给小蔚带了礼物呢!咱们赶紧走!”关千骏赶紧拉着陆宝风也朝着上山的方向去了。 第29章 烂柯山(一) 烂柯山上山的路上种满了松树,虽然正处初冬时节,山路两边却都还是绿色的,偶尔路边还能看见几个石台子上刻着棋盘格,甚至还有几个摆着寿山石的小凉亭。几个人说着话走走停停,还能看看风景,这路可比万石山好走得多了。 陆宝风和关千骏走在最前面,时不时疯闹着,聊着小时候的事情。阿默跟在他们俩后面,瞧着这两个大老爷们扯着嗓子吼着,耳朵根子根本清静不下来。萧安佐牵着阿瑶走在最后面,笑嘻嘻地看着前面三个人。 还没走到半山腰,远远就看见一个小亭子里坐着一个瘦瘦小小的男孩子,左手拿着白棋,右手拿着黑棋,自己跟自己下棋。 关千骏和陆宝风看见了小亭子里坐着的孩子,关千骏赶紧冲着那边喊了喊:“小十二!你大师姐呢?” 小十二下棋正下得起兴,被关千骏这么一打扰,思路全乱。小十二不情愿地将手里的棋子扔进棋盒里,皱着眉头站了起来,忿忿地冲着关千骏和陆宝风喊道:“大师姐跟师父在后山做臂弩,估计晚上才能回来,你们去堂里找四师兄吧。” “不能帮我去通报一声吗?”不能马上见到心心念念的姑娘,关千骏满脸写着遗憾两个字。 “师父吩咐了,今天晚饭前谁也不许去后山打扰,老实等会儿吧。”小十二说罢便又坐了回去,两只手分别拿起棋子,认真地看着棋盘努力回忆起刚才自己脑袋里的棋路。 关千骏看小十二的样子,应该不会再回话,便失望地低下头,扶上陆宝风的肩膀头,继续往上山走去。 萧定岳先前给萧安佐打过招呼,说九岳中亲疏关系有些复杂,今日瞧着这场景,想必苍城山、烂柯山和清福山关系匪浅,心里盘算着今天晚些时候喊陆宝风来好好问问究竟是个什么情况。 不出一个时辰,在陆宝风和关千骏的带领下,一行人终于到了一处二层楼阁之前,大门上挂着木制的大匾,写着“天元堂”三个鎏金大字。 “四师兄!四师兄!我来了!”关千骏一边喊着一边走了进去,丝毫没有外人的感觉,仿佛这里就是自己家的会客厅。 “小黑驹子你怎么又来了?大师姐上次打你打得还不够?”四师兄没有理会他,只是自顾自地擦拭着着棋盘。萧安佐听这四师兄说话的语气,关千骏应该是三天两头往这里来。 “四师兄这说得什么话!我这次来是办正事的!我爹让我给成叔带封信来!我刚才在下面看见小十二,他说成叔和你们大师姐在后山工阁,让我们先上来找你。”关千骏边说边笑呵呵地看着四师兄。若是按关千骏平日里的个性,现在怕不是已经和四师兄扭打在一起,人家说了这样的话他还能态度如此柔和,想必这就是爱屋及乌吧。 “那就在这等着吧!师父和大师姐晚饭时候才能上来。”四师兄这才抬头瞅了关千骏一眼。 “好嘞!我老实等着!”关千骏笑得合不拢嘴。 “后面这几位都是谁啊?”四师兄看着后面几个人并没有惊慌,继续擦拭着手边一个玉制的棋盒。 “这是清福山的陆宝风,风师兄啊!”关千骏拉起身边的陆宝风,兴奋地冲着四师兄说到。 “原来是风师兄!失礼了!”四师兄这时才放下手里的活,站起来行了个礼,随后又说到,“不知后面这几位都是......” 还没等萧安佐开口,关千骏就抢了话:“那闷葫芦是万石山门,后面那小子是镇川郎。” 萧安佐本不想先透露,不料这关千骏嘴快得很,该交待的不该交待的统统都交待了出来。 “请镇川郎稍等片刻,我这就去请师父来!”四师兄抱了个拳便跑了出去。 关千骏看着四师兄对这个镇川郎的态度跟对自己的态度简直是天上地下,急得眼珠子都圆了。 第30章 烂柯山(二) 萧安佐一行人在天元堂坐下喝了一盏茶的功夫,成致和成蔚边走了进来。 听见屋外的动静,萧安佐赶紧站起来相迎。成致走进来看见萧安佐站在那,便加快了脚步,走到跟前儿时说到:“烂柯岳首成致拜见镇川郎!” “成师伯客气了!”萧安佐回了个礼。 成致身后跟着的就是成蔚。成蔚虽然是女子,可并未着女装,反而一身书生打扮,再加上个子高挑、长相清冷,若是不相熟的人只看一眼是察觉不出她是个女子的。 还没等成致跟萧安佐继续寒暄下去,关千骏便直接跳了出来,跑到成蔚跟前儿,从怀里掏出一个玉簪子递给成蔚,说到:“师姐!师姐!这是我在宣州城最好的首饰铺子专门给你订做的!你快看看喜不喜欢!” 关千骏手里的玉簪子料子用的极好,但是形制却简单得很,只在簪子一端刻着个云纹,确实是只有订做才能做出来的款式。 成蔚没有接下那枚簪子,只气呼呼地瞪了关千骏一眼。关千骏瞧着成蔚的脸,马上便知晓了,立刻将簪子又收进怀里说到:“师姐要是不喜欢的话,我下次给你换点别的。” 陆宝风瞧着关千骏冒冒失失的样子,赶紧提着后脖领子把他拽了回来。成致看着关千骏不住叹了口气,便接着与萧安佐聊起来:“让二公子见笑了!二公子请坐!不知此番朝廷有什么需要我等效力之处?” 萧安佐笑了笑,说道:“陛下亲政在即,朝中有心之人太多,特意吩咐在下请九岳各位英雄重新出山,以保社稷安稳。” “能得陛下重用是我烂柯的福气,请二公子放心,我等定竭尽全力。”成致长得本就让人觉得稳重大气,说这番话时神色庄严,让人觉得可靠无比。 “那萧某便提前谢过师叔了!”萧安佐的心在此刻少有动摇,但马上又回过神来,想起成致是有嫌疑和万石勾结出卖九岳的叛徒。 “二公子客气了!”成致说到。 “在下还有一事相求,不知当讲不当讲?”萧安佐试探着问到。 “二公子既是镇川郎,有什么事便大可直言。”成致应下得极为爽快。 “是这样的,在下自小便听父亲说过,烂柯是九岳中机械与暗器之最,刚才上山时又听闻师叔在制作臂弩。在下自小便对这些东西好奇得很,不知成师叔可否赏脸让在下去工阁见识一下?”萧安佐觉得这成致城府极深,想从他嘴里撬出什么难的很,不如自己去查来的快些。 成致迟疑了片刻,说到:“难得二公子对我们烂柯这些奇技淫巧这么赏脸,我岂有不应之理啊?只是在下跟小女刚才在工阁做工,现在里面乱的很。等在下吩咐小女和徒儿们好好收拾收拾,再请二公子去好好参观一番可好?” 成致虽然语气诚恳,但萧安佐仍觉得他心里有鬼,于是说到:“不打紧!不打紧!乱些怕什么!晚辈哪里敢麻烦师叔呢?我不过是个门外汉,师叔难道怕我偷了烂柯的手艺。” “二公子这说得是什么话?我烂柯这些不过都是些奇技淫巧,何谈什么手艺啊!若二公子想学,在下定倾囊相授。”成致连忙摆手。 “那成师叔为何不带着晚辈去工阁开开眼、见见世面啊?”萧安佐故意压着成致的话说到。 “这工阁之内实在太乱,确实没有地方下脚,还请二公子多多担待。我现在就命徒儿们去清扫,晚饭过后便带镇川郎去工阁参观可好?”成致的脸上依然满是诚恳,根本看不出来一丝异样。 萧安佐心里已经有了算盘,又怕打草惊蛇,于是应了下来:“是晚辈失礼了!那便麻烦师叔了!” 成致叫来了成蔚和小四,跟成蔚耳语了几句,他们二人便走出了天元堂。关千骏赶紧跑上前去要跟着成蔚一起,却被成蔚拒绝,只能灰溜溜地坐了回去。 “成师叔,我等日夜兼程而来,可否借几间客房休息一下?”萧安佐问道。 “哎呀!瞧我着粗心!你们肯定累坏了!快!跟我到后院去吧!”成致拍着脑门儿说到。 第31章 烂柯山(三) 成致带着这一群人来到一处小院子,这院子与山上各处都不挨着,周围竹林茂密繁盛。 萧安佐心里正觉得不对劲儿,关千骏先开了口:“成叔啊!这次怎么住这地方啊?原来不都是住内院吗?” “内院太小,多你一个人不多,这次二公子和九岳的其他孩子们来,只内院定是住不下的。这院子是我平时带徒儿们清修之处,环境最是养人,最重要的是屋子够多。年轻人住在一起热闹点,二公子没意见吧?”成致跟关千骏说完话,又回头问了萧安佐一声。 “晚辈怎敢啊?这院子冬令时节还能如此绿意盎然在北方可不多见,能有幸欣赏这番景象晚辈欣喜还来不及!多谢成师叔费心。”萧安佐本想能住在内院附近,一会儿成致走了他好在周围仔细查探一番,如今成致说了这番话,萧安佐自是不能拒绝,只能再想办法了。 “在下一会儿唤两个徒儿来照顾各位起居,二公子有什么吩咐跟他们说过便可。在下还有些事情要处理,先失陪了!晚饭时在下一定亲自来请二公子!请各位好好休息!”成致说罢便转身走出了院子。 望着成致远去的背影,萧安佐立马泄了气,拍了拍自己的脑袋,跟陆宝风耳语了几句,便牵着阿瑶进了屋子。 半盏茶的功夫,成致的两个徒弟便来了,关千骏还是一如既往地熟络上去:“三师兄、小十!你们来了!” 三师兄和小十没有理会关千骏,只是径直走到萧安佐面前,抱拳行礼喊了一声“镇川郎”。 萧安佐赶紧回了个礼:“三师兄、十师弟不必多礼!” 三师兄抬起头来看着萧安佐说道:“镇川郎有什么吩咐便请直言,我和十师弟就在院门边候着。” “那便麻烦各位了!”萧安佐心想着这两个小子守在门口,自己想出去查探些什么就更难了,心里的小算盘赶紧又打了起来。 这边话音刚落,陆宝风便大摇大摆地走了回来。三师兄合小十看见陆宝风从院子外面走回来神情有些惊异,互相对视了一下,三师兄先开了口:“师兄这是去哪里了?” “我?人有三急嘛!我去林子里方便了一下!刚才提裤子的时候听见有人经过,我还以为是二爷来找我,没想到你们俩来了!”陆宝风的脑袋肯定是想不出这番话的,所以这些都是萧安佐安排好的。刚才成致前脚一走,他就吩咐陆宝风出去查探一下。萧安佐特意吩咐如果有烂柯山的人进来,那便先躲起来,等人了院子再出来,萧安佐又将陆宝风的说辞安排稳妥,这才有了钢材那一幕。 三师兄半信半疑地撇了陆宝风一眼,便招呼了一声走了出去。萧安佐故作镇定,一面大声喊嚷着困了、累了想睡觉,一面拖着陆宝风进了屋子。 “怎么样,这院子里后山工阁大概有多远?成致刚才去哪了?”萧安佐刚关进房门,就赶紧小声问道,正在整理床铺的阿瑶让他这做贼心虚的样子吓了一跳。 “别提了!我虽然来烂柯的次数不多,但这里离后山远得很。那成致离开这里去的方向应该就是后山工阁。”陆宝风刚才撒谎本来就紧张得不得了,如今萧安佐问这问那,陆宝风着实是身心俱疲,连喝了三杯茶水才回答到。 “今日那成致三番五次推脱我们去后山工阁便罢了,还把我们安排住得这么远。如今竟然还派了两个人来监视我们,我觉得一定有问题,今晚咱俩一定得去仔细看看。”萧安佐说道。 “晚上去还不收拾得干干净净吗?还去做什么啊?”阿瑶在一旁问道。 “风过留声,雁过留痕。放心,主要他们做过什么,就一定会留下蛛丝马迹。”萧安佐自信地答道。 “我年幼时曾见过成师叔几面,我倒觉得成师叔不像是那奸诈阴险之人。二爷,是不是你误会什么了?我是真的觉得成师叔今日的行为举动抖符合常理。”陆宝风挠着脑袋问道。 “是忠是奸,是善是恶,今晚我定会有定论。我绝不会冤枉好人,但他若是勾结朝臣、霍乱朝纲,就算他是岳首,我萧安佐也一定不会轻饶。”萧安佐手托着下巴,看着窗外的风景。 第32章 烂柯山(四) 萧安佐正望着窗外想着成致的事情,陆宝风看着萧安佐若有所思的样子便起身想回房间休息一会儿。萧安佐听到陆宝风有动静,突然想到什么,回头喊住了陆宝风:“等会儿!等会儿!还有件事儿得问你!” “二爷!又怎么了?你快说!我还想回去睡一觉养养神呢!”陆宝风不耐烦道。 “你们清福山和苍城山走得很近啊!你都能和那个关千骏称兄道弟的!我看着那关千骏和烂柯山也关系匪浅,那成致也认得你。但是这万石山却跟你们谁也不熟悉,阿默身为山门也没人见过。你们这九岳之间到底都什么关系啊?”萧安佐将这几日心中的疑问都提了出来。 “啊!这要解释起来还挺复杂,这万石山是九岳信息聚集之所,所以自古以来各任岳首都会避嫌,从不主动与其他门派交好,甚至不会主动联系,所以阿默自然没人认识。十八年前收复幽州六郡十三县的时候我们清福山和苍城山都在先锋营供职,我师父和关千骏他爹,也就是现在苍城山的岳首关荣,性情相投便成了好友,我和小黑驹子就熟络起来。至于烂柯山这里,小黑驹子他娘亲和上一任烂柯山岳首的妻子是亲姊妹,所以成蔚和关千骏从小就相熟。”陆宝风摆着手指头好不容易才算明白这些关系。 “上一任烂柯岳首?那关千骏岂不是跟成蔚差了一辈?”萧安佐发现了疑点。 “哎呀!你瞧我着脑袋,忘了说了!上一任烂柯岳首是成致师叔的兄长——成效。当年牺牲在幽州的战场山。”陆宝风回答道。 “当年收复幽州是不是牺牲了九岳不少人?”萧安佐继续问到。 “是,当年九岳为了幽州一役几乎是拼尽全力,谁都没有留后路。铸阳、烂柯以及梵释山的岳首和山门全部以身殉国,苍城山、秋露山和清福山岳首战死,门派几近消亡。其余的门派门生也都折损过半。那一战不仅是九岳,当年先皇力排众议,为了不扰乱军心,不惜软禁了反战的六王爷,调兵二十余万,最后回京授赏时只剩?下不到十万,就连先皇嫡亲的弟弟宋王和先皇后的亲兄长都马革裹尸。”陆宝风眼睛里流露出了少有的落寞,满是对同袍们的惋惜与敬佩。 “先皇当年为了收复幽州可谓是破釜沉舟啊!这么说因为这一战,现在九岳大部分人都对朝廷和镇川郎有偏见?”萧安佐继续问道。 “也没有那么多,当年幽州一战不仅仅是先皇的意思,更是民心所向,国仇得靖、国耻得销也是普天同庆的事情啊!我们清福山就一直以此为荣。毕竟太平年间能有机会为天下百姓尽一份力,这是我九岳的无上荣耀啊!”陆宝风从小听着师父讲收复幽州的故事,自小便立志为大盛驻守边疆,十几岁时便跟着他师兄陆宝炎到幽州环境最恶劣的泽北关当值。 “幽州当年这些事我爹从未与我将过,如今听你说这些心里倒是别有一番感触。”萧安佐叹了口气后便抿起双唇、皱起眉头来。 “我也没经历过这些,不过都是听师父讲的。不过二爷突然问我这些做什么?”陆宝风答完了一个来回才想起来问问萧安佐为何提问。 “我怀疑朝廷之中的有心人在利用九岳,让九岳之间因为对当年幽州一战的态度而产生矛盾。”萧安佐答到。 “所以松郎认为当年对幽州一战充满仇恨的门派与朝廷那位勾结的可能最大?”阿瑶在旁边听得津津有味,现在才开口回应萧安佐。 “我怎么越来越不明白了?仇恨当年的战争不应该远离朝廷吗?怎么又会跟朝廷那位勾结?”陆宝风刚才理清九岳的关系已是不易,现在听着夫妻两人一唱一和脑袋更乱了。 “我问你幽州那一战是谁下的令?”萧安佐问道。 “先皇啊!”陆宝风回到。 “当时反战的是谁?”萧安佐继续问到。 “六王爷。”陆宝风回答道。 “先皇殡天,如今朝中皇亲国戚谁最可能对新帝亲政造成威胁?”萧安佐又问道。 “六王爷?六王爷被郭籍打压得已经不理朝政了啊?”陆宝风惊异道。 “我那日与陛下彻夜长谈,陛下暗示我,六王爷可能是在扮猪吃老虎,表面闲云野鹤,其实手都伸在暗处。”萧安佐说道。 “所以跟九岳之中勾结的不是郭籍,而是六王爷!?”陆宝风惊讶中没控制住音量,喊了出来,被萧安佐重击了后脑勺。 “这只是我的猜想,到底如何还得慢慢观察。”萧安佐手托着腮说道。 第33章 烂柯山(五) 京城郊外一处别院里,鱼池上的汉白玉桥上坐着一位身穿紫袍的男子,正手持一节竹竿等着红鲤上钩。 突然从正厅处跑了一个小内侍,边跑便喊着:“主子!主子!成了!” 那紫袍男子回头瞪了小内侍一下,做了一个噤声的动作,轻声说道:“冒冒失失!鱼若是不咬钩,我把你栓在钩上!” “小人有罪!小人有罪!”小内侍吓得赶紧??跪?赔了不是。 “先起来吧!什么事,说吧!”那紫袍男子将头转了回去,闭上眼睛倚在椅子背儿上。 “镇川郎已经到了烂柯山,那是宣州的地界儿!”小内侍回话道。 “宣州?那批旧铁皮子他们遇到了吗?”那紫袍男子依然闭着眼睛问道。 “回禀主子,一切安排都已经妥当!请主子放心!”小内侍回道。 “在京中盯着我的眼睛太多了,我行动受限,你一定要派人盯紧他们!只要他们走进了我的局,想出来难得很喽!对了,方世诚那边可都安排妥当了?”那紫衣男子将眼睛睁开了一条缝,斜着撇了那小内侍一眼。 “主子放心!这次我们一定能找到济远伯得下落!只要我们先一步找到济远伯,找到他手里的江南财税库,主子便可以得偿所愿了!”小内侍满脸欣喜地看着那紫衣男子。 突然,那紫衣男子从椅子上站了起来,抬起了手里的鱼竿,喊道:“上钩了!上钩了!哈哈哈哈哈哈!” “恭喜主子!贺喜主子!” 另一边,烂柯山中的竹林小院中。 陆宝风刚要回屋里休息休息,那成致便走了进来,招呼道:“二公子!晚饭都已经备好了!还请二公子及各位移步天元堂!” 萧安佐带着阿瑶从屋里走出来,行了个礼:“那便叨扰了!” 萧安佐一行人跟着成致来到了天元堂,屋内坐了八名弟子,对面留了五个空位,都已经摆好了菜肴酒水。 “二公子请随意!莫要见外!”成致嘱咐了一句便坐到了主人位上。 “这边是我的几位徒儿!最大的是小女成蔚,各位都见过了!下面的几个徒儿老三、老四、小十和小十二你们都见过了,老六和老八都在后山铁阁做些零件,小十一在手谈楼钻研棋谱,不经常出来。”成致介绍道。 “那剩下的几位师兄弟都在哪?”萧安佐问道。 “三年前宣州匪患,二师兄带着我们几个师兄们参军剿匪,只有我和四师弟活着回来了,其他人都没能回来。”三师兄开了口,成致眼里满是落寞。 “抱歉!让成师叔想起伤心事了!”萧安佐眼里有一丝愧疚闪过。 “不说了!都过去了!我的这些孩子们能为国尽忠是我烂柯之幸!二公子请动筷吧!”成致伸手示意萧安佐开席。 “人都没了还是什么幸事!依我看大家都好好活着才最重要!”关千骏插嘴道。 成蔚赶紧瞪了关千骏一眼,关千骏感受到了来自心上人的愤怒,乖乖闭上了嘴。 “这杯敬烂柯的英雄们和九岳其他为国尽忠的各位英雄!感谢各位不惜性命守护大盛!在下身为镇川郎自觉惭愧!望英魂佑我大盛百姓万世太平!萧某先干为敬!”萧安佐举起酒杯向众人,而后一饮而尽。众人也都站了起来,端着酒杯皆一饮而尽。 “我等九岳本都是草莽之辈,若不是当年受太祖皇帝重用,现在已经不知道是什么样子了!陛下的恩德我等铭感不忘!”诚挚说这话时眼神坚定不像有假。 “成师叔果真心中有大义!晚辈敬您!”萧安佐有举起酒杯一饮而尽。 萧安佐在幽州时就是出了名的好酒量,要是真的喝起来萧定岳都没有十足的把握能喝倒这小子。推杯换盏间成致和几个徒弟都已经满面通红、行动迟缓了,萧安佐这小子装作迷迷糊糊的样子,愣是又灌了他们一坛子酒。关千骏今晚夜喝了不少,正是酒劲儿上头的时候,陆宝风按照萧安佐的计划,怂恿关千骏去缠住成蔚,这小子就着酒劲儿拉起成蔚的手就把她带了出去。成致晃了个神儿,自己不能离席,便赶紧吩咐着自己的三徒弟追上去,陆宝风按照萧安佐的安排也跟着追了出去。 萧安佐这时晃晃悠悠地站了起来,边往前走边说道:“成师叔!你言而无信!” 成致喝得有些多,拍案而起,指着萧安佐吼道:“我成致行得正坐得直!我好酒好菜招待你!哪里言而无信?” “成师叔答应带我去后山工阁开开眼界,如今喝成这样,如何带我去开眼界!还不是言而无信!”萧安佐装作说话含含糊糊、神智不清的样子去激成致。 “你瞧师叔这脑袋!走!走!现在就去!”成致一边走下来边拉着萧安佐往后山工阁走去。 阿默和阿瑶也跟在萧安佐和成致身后,往后山工阁走去。 第34章 烂柯山(六) 成致晃晃悠悠走在前面,一边走一边拉着萧安佐的手,嘴里一直念叨个不停:“你千万别误会师叔啊!真不是师叔不想让你看见烂柯的手艺!我成致绝不是那么小气的人!大侄子你放心!就凭我和你爹的交情,我把这烂柯的手艺倾囊相授都可以!你爹当年救得可是我的命啊!我这些算什么?在命前面什么也不是!就是前几日刚到了一批废铁,工阁里熔铁搞得乌烟瘴气!还点着了一批木料子!你说气人不气人!大侄子你千万别误会师叔!好不好?” 萧安佐没想到成致平日里看着颇有城府,如今喝醉了竟是这般唠叨,比幽州城外山上抱龙寺里的老住持诵经还让人觉得昏昏欲睡。萧安佐没办法,只能一边“嗯嗯”地回应着,扶着成致往前走。晚上山路不好走,成致又喝了个天旋地转,两个人不知踉跄了多少下才走到了工阁。 成致打开工阁大门,扑面而来的便是火烧过焦糊的味道,墙边的地上也有烧焦后留下的黑色印记,看来成致所言非虚。再抬眼看去,这地方有里外两个屋子,应该是把厢房打通了,外面都是些零件工具和一些做好的暗器装置,靠墙的地方几乎摆满了柜子,再往里面看,那接出去的的厢房被改成了一个小型的炼金炉。一行人走进屋,萧安佐一眼便看得出来桌子特意收拾过,地也特意扫过。那边成致一直再讲自己年轻时在战场上的经历,偶尔顺手拿起几个臂弩或者针盒给萧安佐讲着里面的原理。 萧安佐一边认真地听着,一边快速地观察着周围的环境。地面上并没发现什么拖移的痕迹,桌子上的东西摆得满满当当。此时成致此时来了兴致,非要教萧安佐如何制作臂弩。成致酒劲儿正上头,找不到要用的零件放在哪,直接便开始翻箱倒柜,把本来收拾整洁的工阁又搞得乱七八糟。萧安佐借着这个机会跟在成致身后,将工阁里所有柜子都看遍了。为了方便,工阁中的柜子和抽屉一般不会上锁,可萧安佐却发现,离冶铁炉子最近的柜子不仅材质不一样,而且竟然还上了锁。萧安佐发觉到那个柜子不对劲儿,于是引着成致到这边来寻找零件,走到那个上锁的柜子前时,萧安佐问道:“师叔!你看!这柜子里有您要的转轴吗?”萧安佐说完用手指了指那上锁的柜子。 谁料那成致突然一眼严肃,对萧安佐说:“这里没有!没有!” 萧安佐想趁着这次成致醉酒多查出些东西来,于是便继续问道:“不打开看看怎么知道里面有没有呢?” “里面的东西师叔不能给外人看!都是师叔的宝贝!不能看!不能看!”成致晃晃悠悠,舌头都有些打结了。 “好好好!没有!咱们不看!不看了!师叔,你带我去炼金炉看看吧!我还没见过呢!”萧安佐想着这柜子里一定有问题,又害怕再逼下去让成致怀疑,于是便引着成致继续往前面查验。 “没问题!走!走!我们去炼金炉那!”成致拉着萧安佐马上就走。 “这炼金炉是我兄长还在世时,我与他一同造的......当年烂柯四谋只剩我一个人苟活于世!”成致说罢竟蹲在地上哭了起来。 萧安佐趁着这个工夫赶紧观察了周围,发现没有什么异样。萧安佐正在思考时,成蔚和三师兄突然开门进了工阁。 成蔚看见父亲蹲在地上嚎啕大哭一脸担忧,赶紧上前去轻轻抚着成致的后背以示安慰,等成致情绪稍稍好转,她便将父亲扶了起来。 “各位抱歉!家父醉酒失仪,实在是失礼!还请各位海涵!我这就带家父回去休息!天不早了,让我三师弟也带各位回去休息吧!照顾不周!还请二公子谅解!”成蔚说完就扶着成致出了工阁。 工阁中就只剩下三师兄与萧安佐一行人。萧安佐继续装作酩酊大醉地样子,让阿瑶掺着出了工阁,他们便跟着三师兄往落脚的竹林小院走。 萧安佐一行人跟着三师兄刚进到院子里,就看见关千骏横躺在院子正中间,萧安佐和阿瑶都被下了一跳,阿默走上前去探了探关千骏的鼻息,面无表情地说了声:“没事,还活着。” 第35章 烂柯山(七) “不是让风师兄把他送回房间吗?这小黑驹子怎么横躺在地上?”三师兄满脸疑惑。 “陆宝风和他在一起?那陆宝风呢?到底怎么回事?”萧安佐看关千骏的样子,心里生出一丝不安。 “这小黑驹子喝了酒实在是太磨人,我和风师兄追上去的时候他就已经被大师姐敲晕了。我们三人聊了一会儿天,大师姐就让风师兄把他送回来了,然后便带我去了工阁找师父。”三师兄回答道。 “地上也没有打斗的痕迹,陆宝风到底去哪里了?”萧安佐正在思考时,阿默拿着火折子仔细观察着地上的脚印和周围的痕迹。 阿默发现地上一共有五个人的鞋印,还有两条拖拽的痕迹,拖拽的痕迹应该就是关千骏留下的。但这其中有进有出的鞋印只有一双,陆宝风格子高脚也大,正好有一双大鞋印是进院子时重、出去时轻,不出意外的话这应该就是陆宝风的脚印。 “陆师兄应该是把他扔在地上以后出去了。”阿默突然说道。 “出去了?去哪里了?”萧安佐继续问道。 “跟着脚印走吧。”阿默边拿着火折子照亮边弯着腰顺着鞋印的方向往外走,其他人都跟在阿默身后。 跟着脚印走了一段就能听见树林子里有打斗的声音。一群人顺着声音赶紧跑了过去,看见陆宝风正在与一个穿着夜行服的男子缠斗。那穿着夜行服的男子看着身形灵活,身手应该不在陆宝风之下。再看陆宝风好似有意退让一般,出拳出脚又有试探之意,阿默见过陆宝风的拳术,今日一眼便看出了问题。 那身穿夜行衣的男子听见一群人跑来的动静,虚晃了陆宝风一招便马上跑走消失在夜色之中,可陆宝风好似有挽留之意。 一群人赶紧跑上前来围着陆宝风,萧安佐赶紧问了问陆宝风有没有受伤,究竟是怎么回事。 “我没事,都是小伤!我拖着关千骏往小院里走,谁知道刚进院子我就看见一个黑影往外窜,我只能把他扔在地上追了出来,追到这里才刚刚追上。但我发现他的身法和拳法我十分熟悉,有点像......”陆宝风有些支支吾吾。 “像谁!”萧安佐看出陆宝风其实心里有数,但却不想说。 “有些像我师兄......”陆宝风这才答到。 “宝炎大哥!?当年不是在北荒扰乱泽北关时已经死在托哈尔·坎达手里了吗?你别吓我!”萧安佐惊异道。一旁的阿默听见托哈尔·坎达的名字时瞳孔也是一震。 “我起初也惊讶得很,可刚才那人不管身型、拳法、体态都和师兄很像,况且当年师兄的遗体也没有找到......”陆宝风说道。 “那就算当年宝炎大哥没死,那为什么不回来找我们呢?他现在出现在烂柯山又要做什么呢?”萧安佐继续问道。 “你们若信得过我,这事可以由万石山的弟子帮你们去查。”阿默突然开口。 “这是陆某的家事,跟万石山没关系,跟你这个姓坎达的更没关系!”陆宝风对着阿默吹胡子瞪眼的。 “宝炎大哥的事我理解!可你别那么冲!是谁之前说好的井水不犯河水?”眼看着陆宝风的驴脾气就要犯,萧安佐赶紧出来阻拦。 “阿默师兄,咱们不管他!他自己说的不需要,咱们别管他了!他就这驴脾气,你别往心里去。”萧安佐表面上劝着阿默,其实是他现在对阿默这个人还不甚了解,自然也不会相信他。 “松郎,夜深了,咱们回去休息吧。”阿瑶看着陆宝风还想继续犯驴脾气,赶紧先找个理由岔开话题。 “对!对!阿瑶说得对!太晚了!这件事太复杂,咱们回去从长计议!先回去吧!”萧安佐接收到了阿瑶的用意,赶紧附和道。 “走吧!走吧!我把大家送回去!”三师兄跟着跑了一晚上,巴不得早点回去休息休息。 萧安佐一路上都在按着陆宝风,生怕他哪跟弦突然搭错,要犯他那驴脾气,好不容易坚持到了他们住的院子。一进院门看见关千骏原封不动地躺在地上,大家才想起来把着小黑驹子给忘了。陆宝风和三师兄又把烂泥一样的关千骏抬到床上去,才各自回去休息。 第36章 烂柯山(八) 萧安佐和阿瑶回到屋里,正讨论着今日晚上工阁和那个黑衣人的事情,突然有人敲门。萧安佐本以为是陆宝风来跟他商量黑衣人的事情,结果打开房门,门口站着的却是阿默。 “什么事啊?”萧安佐站在门口问道。 “工阁。”阿默只低声说了这两个字。 “进来说。”萧安佐听到工阁两个字,便担心隔墙有耳,拉着阿默进了房间。 “工阁中除了那个上锁的柜子,没有别的异常。”阿默说完便要离开。 “不是!这我也看得出来啊!”萧安佐听完阿默说话有些傻,不知道什么情况。 阿默突然转身又说了一句话:“我知道你们不信我,所以下次装醉别太假。” 萧安佐愣在原地,他看着阿默刚才的语气、神态,好像看见了他大哥梅郎。看来字字句句,杀人诛心的本事不是只有梅郎有。 萧安佐本来对阿默就有戒心,可表面上一直积极友好,今日阿默说了这样一番话实在是让萧安佐摸不着头脑了。 阿默走了好一会儿萧安佐才晃过神来,一边摸着脑袋一边坐到桌子旁边,拿起茶杯思考起来。 “我倒觉得阿默大哥不像坏人。”阿瑶边给萧安佐倒?上水变说道。 “阿瑶怎么知道他不是坏人?”萧安佐边喝了口茶水边问道。 “直觉吧。”阿瑶其实也不知道为什么。 “好了好了!睡觉吧!你快上床去吧,我还睡地上。”萧安佐说道。 另一边,成致房内。 成蔚扶着成致回到屋里,成致便立刻不再摇摇晃晃,神志也十分清醒,刚才的醉状皆是佯装。 “爹爹既然清清白白与二公子说清楚便好了,如此这般不是更惹人生嫌吗?”成蔚不解父亲的做法,直截了当地问道。 “这小子初出茅庐疑心病太重,除了陆宝风和他自己那点小聪明,谁都不肯相信,为父可是受了萧老将军嘱托,得给他好好给他上一课啊!”成致说道。 “那也不能拿自己的名声做赌吧!若是那二公子一心就认定我烂柯勾结奸臣,你又如何脱身?”成蔚追问父亲。 “放心吧,爹爹下得这步棋是双活。”成致拍了拍女儿的手说道。 “所以爹爹到底在那柜子里锁了什么?”那柜子原本都是乘放零件的,那日成致突然让她和三师弟将角落里的柜子清理出来,今晚去看时竟被父亲落了锁,她心中也是一阵困惑。 “啊!那柜子啊!里面是你去世的师伯师叔、师兄师弟们的棋盒和暗器机关。我早就想这么干了,一直没腾出时间来,如今趁着这事儿也满足我一个未了的心愿。”成致说道。 “女儿知道了,我明早便去好好擦拭。”成蔚接下父亲的话说道。 “快回去睡觉吧!”成致边脱下鞋子边说。 “我先去给您打盆热水。”成蔚说道。 “哈哈哈哈哈哈!还是闺女心疼我!”两年前成致的妻子过世以后,成蔚便觉得父亲突然老了,心里不是滋味儿,对父亲的照料便越来越体贴入微。 “丫头啊!等会儿!”成致突然叫住了女儿。 “怎么啦?”成蔚刚要走就被父亲叫住。 “你跟那个小黑驹子到底怎么回事?”成致一贯疼女儿疼得不得了,那小黑驹子这段时间来得可勤快得过分。成致心里清楚得很,这小黑驹子打着他爹关荣的旗号,其实就是打着自己闺女成蔚的主意。 成蔚没多说什么,只是转身跟父亲说了一句:“他还太幼稚。”便出门去了。 成致看着成蔚的头上多了一支云纹玉簪,心里便有了数,只叹了口气没再说话。 第37章 烂柯山(九) “阿瑶,你说那柜子里装得到底是什么?”萧安佐一大早便坐在窗边,用手托着脑袋发愣。 “我哪里知道啊?松郎想知道的话去问问成师叔便好了。”阿瑶正在对着镜子绾头发,玩笑着附和着萧安佐。 “问问?对!问问!”萧安佐一下子站了起来,跑到阿瑶身边,兴奋地摇了两下阿瑶的手臂。 阿瑶正在将剩下的几缕青丝完成发髻,谁知萧安佐突然这一闹,刚刚已经绾好的头发也都散了,回过头气鼓鼓地看着萧安佐道:“松郎!我刚绾好的发髻!” “我这,太兴奋了!主要是阿瑶给的办法好啊!”萧安佐挠了挠脑袋,看着阿瑶凌乱发丝下那张气鼓鼓的小圆脸蛋,萧安佐没忍住用手捏了捏。 “我不过是玩笑着说了句话应着你,什么时候给松郎办法了呢?”阿瑶边说着,边捉下了萧安佐正在捏着她脸颊的手。 萧安佐顺势握上了阿瑶的手说道:“不是阿瑶说的去问问吗?那咱们就去问问!我用镇川郎的名义把烂柯所有人都集中在一起,问他们些乱七八糟的问题来拖延时间,再让陆宝风去看看,咱们也玩一出调虎离山。” “这不会引人怀疑吗?还有阿默和关小兄弟怎么办?”阿瑶问道。 “等他们怀疑的时候,陆宝风那小子估计早就看完了,一切都有了定论还怕什么?至于那两个人嘛......阿默是敌是友我们暂且不知道,目的是什么我们也不清楚,但昨晚他来说那番话的意思应该就是不会为难我们。这么想来关千骏那个愣头青倒怕是个坏事的,得想个办法把他支走。”萧安佐边说着,边将阿瑶扶着坐正,拿起手边的梳子帮阿瑶轻轻理起头发。阿瑶笑着看着镜子里映出松郎的脸,自是觉得心里舒服得很。 “松郎竟还会给女子梳头发?”阿瑶看着萧安佐将自己的头发整理得整整齐齐,就连发髻都梳得妥妥帖帖,心里难免有疑问。 “当然了!你家松郎自然是什么都会!”萧安佐丝毫没感受到阿瑶话里的疑惑,还看着自己刚刚完成的“艺术品”,心里美得很。 “嗯,我瞧着松郎很会照顾女孩子嘛!”阿瑶话里越来越酸,松郎却一直沉浸在自我欣赏中。 “那肯定的!我以前经常给女孩子梳头发呢!”萧安佐还是没发现阿瑶话里有话,还在想着该为阿瑶上支什么样的簪子。阿瑶听了这话心里突然颤了一下,原先心里的喜悦突然崩塌,她想了想没有说什么,只是静静地等着萧安佐给她戴好簪子。觉得一切大功告成的萧安佐俯下身来,想将自己脑袋放到阿瑶的肩膀上,阿瑶却别过脸去。 萧安佐这才发现阿瑶的异常,赶紧问道:“阿瑶怎么了?我梳得发髻不好看吗?” “没有,好看的。”阿瑶低着头说道,声音中有些哽咽。 萧安佐听着这声音边一下就慌了神,赶紧蹲下来看着阿瑶的脸说道:“怎么了?我惹阿瑶伤心了吗?” 阿瑶不说话,只是摇摇头。 萧安佐飞快地回忆着刚才他说过的话,突然反应过来,应该是给别的女孩子梳头发的事情让阿瑶心里误会了,他赶紧解释道:“我刚才说的给女孩子梳头发是给小竹儿梳头发啊!阿瑶你别误会啊!我发誓!我从来没招惹过其他女人!我萧安佐这一辈子就只会有你这一个妻子!” 还没等萧安佐说完,阿瑶便一把紧紧抱住了蹲在地上的萧安佐,伏在萧安佐的肩膀上抽泣着。萧安佐愣了一下,用手轻轻地抚着阿瑶的后背,轻轻说道:“阿瑶,我心里只有一个月亮,不用怕,我一直一直、永远永远不会离开你。” 阿瑶突然一把将萧安佐推开,大声质问道:“除了竹儿,你还有没有给除我以外别的女人梳过头发!” 萧安佐看着面前的丫头哭得梨花带雨,边用手擦拭着她的脸颊,边说道:“让我想想啊……” “这个问题还要想吗?你真的给别人梳过头!”阿瑶瞪着眼睛看着萧安佐。 “我哪有啊?没有的!真没有的!刚才是逗你的!乖!我以后每日都给阿瑶梳头好不好?”萧安佐拉着阿瑶的手说道。 “不过你为什么给竹儿梳过头发啊?”阿瑶想不明白,松郎这样性格的人竟然会安安静静给妹妹梳头发。 “竹儿小的时候可爱得很,我每天看着我娘给她梳头发,她总是咿咿呀呀叫个不停,你也知道我娘的手没轻没重,我便慢慢学着给竹儿梳头发了。”萧安佐挠着头说道。 阿瑶笑了起来,说道:“那从今以后松郎只许给我一个人梳头发?” “这么说的话,我可能以后不止要给阿瑶梳头发。”萧安佐突然来了这么一句。 “那你还要给谁梳啊?刚才都是骗我的吗?”阿瑶皱紧了眉头。 “以后咱们闺女的头发也得我梳啊!”萧安佐打趣到。 “你净知道逗我!”阿瑶的脸一直红到了耳朵根儿。 这时外面突然传来一阵敲门声,只听见陆宝风在外面大喊:“二爷!二爷!出事儿了!” 第38章 烂柯山(十) 萧安佐听到动静便赶紧跑去开门,让陆宝风进来,刚关上门陆宝风悄悄说道:“姓坎达那家伙不见了!” “阿默不见了?”萧安佐惊异道,再回头想想那家伙昨晚过来说得几句话,怕是出去查黑衣人的事情了。 “我早上起来就看见门缝里有封信,刚想拆开看看,烂柯的人就送来早点了,我就先没管,把信放到一边喊他们吃饭去了。可那个阿默,我怎么喊他也不出来,我本来想进去抽他一顿,可谁知道我一推门进去,怎么也找不见人,我再回去看那封信发现这小子走了!”陆宝风说话的声音依旧不大。 “信给我。”萧安佐说道。 “你看看吧!总共就十个字!”陆宝风边说边把信递给萧安佐。萧安佐心想,这果然是阿默的性格,不仅说话少,写个信也就这么几个字。 信上写着:三日后必归,提防关千骏。 “他为什么要我们小心关千骏?”萧安佐疑惑道。 “我呸!小黑驹子是我们看着长大的,能有什么问题?肯定是这北荒蛮子挑拨离间,他不知道跑到哪去了,还留下封信来让我们自乱阵脚!肯定是他勾结北荒!”陆宝风激动得很,直接大喊大叫道。 “他应该是去查黑衣人的事了。”萧安佐没理会陆宝风的犟驴脾气。 “那昨晚阿默兄弟来是跟我们道别的?”阿瑶问道。 “应该是,阿默说话的意思是想我们信任他,他如果真的去查这件事,应该就是为了让我们对他卸下防备。”萧安佐回答道。 “我说过那是我的家事,他逞什么能?”陆宝风拍了一下桌子说道。 “既是九岳的人,又出现在这个地方,那便不再是家事!事关九岳和大盛你莫要再胡闹了!阿默可不可信现在还不敢确定,但到目前为止从未做过什么出格的事情来,所以你绝不能只因为姓氏和出身便去凭空污人清白!”萧安佐被陆宝风的驴脾气气得直跺脚,声音都高了好几个调门儿。 “那他说那话是什么意思?你二爷高风亮节、菩萨心肠自然不会计较,可我陆宝风就是个莽夫!我只知道关千骏是我兄弟!我要信也是信我自己的兄弟!决不能随便相信北荒蛮子!”陆宝风竟一拍桌子站了起来,直接对着萧安佐吼了出来。 “我从来都没有完全相信过阿默,而且我们的所有猜想都只是假设而已,没有证据之前你难到能用一个人的出身便直接将人判死刑吗?”萧安佐也站了起来。 “那小子就算他不姓坎达也不值得我们相信!当时说怀疑万石的人是你!现在跑出来说我颠倒黑白的也是你!合着这好人让你萧二爷做全了!”陆宝风往前靠了一步,就差指着萧安佐的鼻子骂了。 “陆宝风!你别油盐不进!你以为我真不敢拿你怎样吗?”萧安佐拿起手边的茶杯往桌子上狠狠一砸。 “你别以为你是镇川郎我就不敢动你!”陆宝风接着喊道。 “松郎!好了!你少说两句!”阿瑶看着形势不太妙,赶紧上前去拦下了萧安佐。 “二夫人!我没什么跟他说的了!告辞!”陆宝风说罢转头就走,萧安佐气得在屋内大喊着陆宝风。 陆宝风刚从屋内出来便看见关千骏从不远处一路小跑过来,看见陆宝风气呼呼的样子,又听见萧安佐的怒吼,赶紧跑上前去询问:“风师哥!风师哥!这是怎么了?” “没事!不用管!一朵大白莲成精了!咱俩去找小蔚吧!”陆宝风说着便一把搭上了关千骏的肩膀往外走去。 萧安佐和阿瑶站在门外,看着陆宝风和关千骏往院子外走去。快到院门的时候,陆宝风偷偷回头给了萧安佐一个胜利的笑容。 第39章 烂柯山(十一) 萧安佐看着陆宝风和关千骏离开院子以后松了口气,牵着阿瑶走进了屋子里说道:“也不知道阿默说的是不是真的,先这样试探一下再说吧。” “你为什么突然信了阿默师兄?”阿瑶问道。 “阿默呢,我也不算信他,只是觉得他暂时不会对我们不利,而且近几日相处下来他确实没有什么异常。还有我看出他对自己的身世应该很愧疚,不然陆宝风那小子从一出发就故意那么激他,怎么连个反应都没有?”萧安佐说道。 “所以陆大哥这些天对阿默师兄那个态度是你叫他演出来的?”阿瑶惊讶地看着萧安佐问道。 “也不全算,但大部分都是。”萧安佐低下头看着阿瑶满脸惊异,伸手摸了摸她的发端。 “你都没告诉我!”阿瑶气鼓鼓的样子让萧安佐更觉得这丫头可爱得很。 “这不是为了让你拉架的时候显得真实一点吗?”萧安佐笑道。 “你和陆大哥到底还有多少事瞒着我?”阿瑶抬起头继续质问道。 “没了!没有了!就只有这一件事没跟我们阿瑶汇报!怎么?生气了?”萧安佐边说边伸手抚了一把阿瑶的脸颊。 “我才没有生气呢!我这么不通情达理?”阿瑶将脸别了过去。 “我知道我们家阿瑶是这世上最通情达理的女子!所以这件事没让阿瑶知道,真的就只是想让你劝架劝得更真一点嘛!”萧安佐扶着阿瑶的肩膀将她扶正,一双眼睛就这么扑闪闪地看着她。 阿瑶瞧着萧安佐可怜巴巴的表情,纵使心里有火便也发不出来了,只能气呼呼地捏了一下萧安佐的鼻子,便自己走到一旁了。 另一边陆宝风和关千骏出了院子,关千骏才开了口:“风师兄,你怎么跟那个镇川郎吵起来了?出什么事儿了?” “别提那小子了!那万石山的阿默就是个姓坎达的北荒蛮子!他萧安佐明知道我与坎达部有家仇竟然还对他如此信任!罔顾我为他卖命!罔顾我师兄替他萧家丢了命!”陆宝风边骂着萧安佐边揽着关千骏往外走。 “可不?炎师兄当年就是因为北荒战事而死在泽北关!如今他幽州总兵的儿子竟然与坎达部人交好!流血的、掉脑袋的又不是他!不过是个纨绔子弟!什么也不懂!”关千骏接着陆宝风的话继续骂着萧安佐,我们的萧二爷在屋里喷嚏打得已经连了串。 “对!小黑驹子你说的对!他就是个纨绔!什么也不懂的贵公子!怎么会让他来统领九岳?”陆宝风语气越来越激烈。 “风师兄!要我说啊,这镇川郎不过是个为朝廷卖命的,咱们九岳都是江湖儿女,只求活得自在!要我说啊,就别再管他什么狗屁的镇川郎、狗屁的朝廷,咱们九岳自己过活不也好得很吗?”关千骏拍了拍陆宝风的肩膀。 “对!老子马上就撂挑子不干了!让他萧安佐爱干嘛干嘛去!爷伺候不了他了!”陆宝风附和道。 两个人就一起这么骂骂咧咧地往下继续走。 第40章 关千骏的盘算(一) 关千骏与陆宝风顺着山路一直往后山走,关千骏脸上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陆宝风瞧着这小黑驹子神色有些异样,便问道:“你想说什么便说吧,都是自家兄弟有什么就别憋着不说。” “风师兄,我知道你在泽北关守了这么多年,有句话我说了你别生气。”关千骏说道。 “啥话就说,磨磨唧唧的!”陆宝风心里知道,二爷交代的事儿马上就办成了,演得更起劲儿了。 “咱九岳为朝廷卖了这么多年命,多少人死在战场上!要我看咱们就反了朝廷,咱们九岳不再为朝廷拼命了!我们九岳儿郎若是都连成一条心,料他朝廷那些草包军能拿咱们如何?”关千骏说道。 “九岳气数与大盛国祚相依,九岳一反天下必定大乱,届时若是兵戎相向、生灵涂炭你我不就是千古罪人?”陆宝风装作激动的样子,接着问道。 “若我们跟先祖那般再拥新主呢?”关千骏突然定住,直视着陆宝风的眼睛。 “新主!?小黑驹子你疯了?你知不知道你现在在说什么?大逆不道!”陆宝风本以为关千骏不过是不想再受制于朝廷,没想到竟是这个想法。 “大盛有一日不倒,九岳就有一日要为朝廷卖命!若是立了新主,咱们就有与新主讲退隐的条件,以后让九岳成为真真正正的江湖!你我快意此生,世代逍遥不好吗?”关千骏说话时那边神情严肃,让陆宝风心里生出一丝凉气,不过三年光景,这小黑驹子便完全换了个人一般。 “就算要立新主,那新主是谁?又如何立新主?”陆宝风继续问道。 “现在新皇还未亲政,朝中郭籍把持大权。这郭家是先皇后母族,在朝中根基深厚,德行声望都为世人称颂。若拥立这郭籍做新主,或许可以免去生灵涂炭,消除风师兄心中顾虑。”关千骏答道。 “这话是谁教你说的?以后别让我再听到如此大逆不道的话!”陆宝风指着关千骏的鼻子骂道。 “风师兄!你难道想九岳就这么一直给朝廷当狗?这么多年九岳有多少人都为朝廷丧命!他们本都该是江湖逍遥客!一生快意潇洒!”关千骏一把将陆宝风的手拍了下去。 “这是你爹的意思还是你的意思?”陆宝风问道。 “我爹那个老古板自然不会明白我!我这次来就是想说服成致师叔跟我一起解放九岳!成师叔的徒儿们都为朝廷剿匪而死!我觉得他会明白我!”关千骏说道。 “你这是将九岳置于水火!将成致师叔置于水火!你有想过万一行差踏错一步,整个九岳都会为你的鲁莽陪葬!”陆宝风眼睛瞪得溜圆。 “这次机会难得!新帝还未亲政,又有郭家的支持,趁着这次能让九岳回归到最原来的生活不好吗?”关千骏盯着陆宝风的眼睛道。 “江湖儿女能为国为民而死,是你我求之不得的事情!为自己的清闲自在便撇下苍生不管不顾,这不是潇洒!是懦夫!”陆宝风神色越发激动起来。 “师兄!我不管什么懦夫还是英雄!我只想让大家都好好活着!这次朝廷再派镇川郎入世,九岳又要替他们做什么现在还不知道!我不想再看着我身边的一个个离开我了!”关千骏眼中噙着泪花,说完便咬了咬嘴唇转过身去。 “我不管郭籍给你了什么好处,你现在只需要明白九岳英灵都是为大义而死!你苍城山的师伯师兄们、我的大师兄,还有其他人都是为了天下苍生而牺牲!你尽快死了这条心!有我陆宝风一日就不会让这样的事发生!”陆宝风说罢便将关千骏自己一个人丢在路上,自己回去了。 第41章 关千骏的盘算(二) 关千骏自己站在路边,看着陆宝风越走越远眼中不免一丝落寞。 苍城山关家当年幽州一役几乎全部战死,只剩下关荣和几个外姓弟子。关荣回到苍城山后第一件事就是亲手为死去的同门们建了衣冠冢和灵堂,每日里起床做得第一件事就是去灵堂将牌位擦亮,然后再去山上的衣冠冢前将地面清扫干净。 自幽州收复后,关荣经常在噩梦中惊醒,他的梦里是当年横尸遍野的黄沙场、是倾倒的军旗边上哭号呼喊的少年、是身中数箭仍挣扎着冲锋拼杀的战士、是挡在他身前被长矛贯穿的师兄,还有浑身是血站在他们之间不知所措的自己。原本高大乐观的汉子慢慢变得越来越没有精神,对他来说最熟悉不过的那把反曲弓,他也不敢再去触摸,甚至从小到大做了成千上万次的拉弓动作,现在做起来也会止不住的颤抖。 其实本来有妻子的陪伴,关荣的日子还算过得去。可天不怜人,关千骏八岁那一年,关荣的妻子也病逝了。自此后关荣的性子变得越发清冷,不仅不喜与人交流,甚至连儿子关千骏也关心甚少。自那以后关千骏只能每日里跟着师叔的屁股后面,没有爹爹疼也没有娘亲爱,最开心的事情就是成致和陆子重差人将他接去烂柯山或者清福山玩几日。 所以在关千骏心里,父亲的痛苦和自己的痛苦都是因幽州一战而起,是对朝廷的责任将九岳都套了进去。关千骏小的时候也听自己的师叔讲过,自己的父亲当年作战有多么英勇、击退了多少北荒蛮子、是怎样的英雄气概,可关千骏听得越多越觉得父亲是被那场战争所累、被朝廷所累。关千骏也曾想象过父亲骑着马,将他护在胸前,带他躺在北疆大漠的沙丘上看星星,去江南酒肆边的回廊里看小桥流水,去蜀中的深山里抓萤火虫......可这一切不过都是幻想,而让这一切变成幻想的就是幽州那一战朝廷和镇川郎发给苍城山的调令。 所以后来京城中有人找到关千骏,跟他说他有机会让九岳回归潇洒自在的生活,可以摆脱朝廷的控制和责任,他便毫不犹豫地下定决心,要替父亲和九岳找回他们本来该有的生活。 关千骏蹲在路边,双手抱着脑袋。他觉得没有人能够理解他,他本该是草原上那匹最自在、最潇洒地那匹小马驹,有父亲的疼爱与教导,也有母亲的照顾和陪伴。他只不过想冲破束缚和牢笼,重新回到那个能让他和所有人都能肆无忌惮奔跑的草原上,他有什么错呢?他本以为陆宝风与他一起长大,他的风师兄和苍生山里自己那些老古板的师伯师叔不同,风师兄能明白他的?心。可是现在他才明白,这些人都一样,他们统统都把家国大义放在嘴边,没人能够真正明白他的心情、他的处境,这不是关千骏心里的江湖儿女,也不是关千骏心里的江湖世界。 在陆宝风转身离开的那一刻,关千骏的心仿佛被剖开以后扔进了大雨中一般。 陆宝风走远后躲在一棵树后,看着蹲在地上的关千骏,他想去将那小黑驹子扶起来,然后再给他两拳将他打醒。可陆宝风心里清楚,这件事只有他自己才能想明白,而自己能做的只有将这件事告诉萧安佐,赶紧商量一下,如何能让关千骏不再做别人的棋子,能够全身而退。 第42章 关千骏的盘算(三) “二爷,是我,陆宝风。”陆宝风敲了敲萧安佐的房门,沉重的语气中透着一丝疲惫。 萧安佐认识陆宝风这么多年,除了炎师兄出事那次以外,还从来没有听过他用这种语气说话。萧安佐心里有些担心,猜出来这件事可能跟关千骏有关,便加快了开门的脚步。 “怎么了?是不是关千骏他......”萧安佐试探着问道。 陆宝风快步走了进去,坐在凳子上低着头,一言不发。萧安佐走到陆宝风身边,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又问了一句,这时陆宝风才叹了口气,开口说道:“小黑驹子他确实有问题......但二爷,他本性并不坏!以我陆宝风的人格做担保!小黑驹子真的不是坏人!” “我知道,你拿关千骏当自己的弟弟一样。他的性格我这些日子也都看在眼里了,出了什么事情你就直说吧,无论怎样我一定会尽全力保他。”萧安佐看着陆宝风又些着急,便赶紧安抚着他的情绪。阿瑶看着陆宝风脸色不对,便赶紧在旁边泡了一壶茶,让萧安佐递给他一杯。 “小黑驹子他......他可能跟郭籍搅在一起了......”陆宝风将手里的茶杯拿起来又放下,不知道如何面对萧安佐。 “郭籍?和朝廷有勾结的人难道是关千骏?”萧安佐有些惊讶,他本以为关千骏可能只是暗地里给他使了什么绊子,或者是想将萧安佐的计划透露给烂柯山的人,如今听来竟是跟郭籍有勾结这样的大事。 “他跟我说朝廷有人来找他,以让九岳重归自由这件事作为筹码,让他劝服大家拥立郭籍篡位。”陆宝风都没敢抬头去看萧安佐。 “所以他这次是想要说服烂柯山跟他一起拥立郭籍为帝?”萧安佐接着问了一句。 陆宝风只点了点头,没有说话。 “这小子胆子不小啊!谋权篡位的事儿都敢应下来!”萧安佐感叹道。 陆宝风听罢突然拍着桌子站了起来说道:“二爷,小黑驹子这次是做了别的棋子!他本性真的不坏!二爷您信不过他还信不过我吗?我用我的命来担保!他真的没有坏心思!” “这是谋权篡位!你以为是儿戏吗?”萧安佐说道。 “小黑驹子说到底也都是为了九岳才做了别人的棋子!求求二爷!想想办法保他一命!”陆宝风说罢便对着萧安佐深深鞠了一躬。 “他这是为了九岳好吗?他这是想置整个九岳于死地!这样你叫我如何保他?将萧家和整个九岳都赌进去吗?”萧安佐转过身去,故意没看陆宝风。 陆宝风轰得坐了下去,低着头一直叹气,过了半晌才说出一句话:“小黑驹子选了这条路是有原因的......” “什么原因也不能......”萧安佐话还没说完便被阿瑶拦下来。 “陆大哥,你接着说。关师弟选择这么凶险的路一定是有原因的。”阿瑶边给陆宝风的茶杯中倒满了茶边说道。 陆宝风拿起手边的茶杯,像喝酒一般将自己手里的茶一饮而尽,随后将关千骏的事情从头到尾、仔仔细细讲给了萧安佐和阿瑶听。萧安佐听罢用手拍了下脑门儿,低着头对陆宝风说道:“我知道怎么办了!但就这一次!他若是自己还想不明白,非要一意孤行,别说是我,就算是天王老子下凡也保不住他了!” 陆宝风顿了顿,起身向萧安佐作揖说道:“二爷放心,我一定尽全力让他回归正途。” “不仅是为了他关千骏,这次也算是给那些为大盛献身的九岳英雄一个交代。”萧安佐一边说一边拍了拍陆宝风的肩膀,示意让他起来。 “我这还有一件事儿,你帮我跑一趟吧。”萧安佐坐回到自己的位置上说道。 “什么事儿?二爷尽管吩咐!”陆宝风走到萧安佐身边说道。 “关千骏有没有说服成致跟他一起谋反,我们还不甚清楚,不如趁这个机会试探他一下。”萧安佐说道。 “二爷有什么需要我去做的?”陆宝风问道。 “我会以镇川郎的身份将烂柯山所有人都集合在天元堂,你在这个时间去到他们后山工阁中,里面有一个上了锁的柜子,去看看里面到底是什么。”萧安佐吩咐陆宝风道。 “二爷放心交给我!”陆宝风今日的语气比以往多了几分稳重。 第43章 上锁的柜子 萧安佐吃过午饭后便去找到了成致,两人坐在天元堂中喝着茶。 “成师叔,不瞒您说,我这次来还有件事情要办。”萧安佐放下手中的盖碗,抬头看着成致说道。 “二公子有什么事儿直接跟我说就行了,成某不才,但定会竭尽全力!”成致也放下了手里的盖碗,抱了下拳。 “不是什么大事儿!成师叔不必如此!此次晚辈奉皇命到九岳,一来是为了请九岳的英雄们出山辅佐陛下勤政,这二来嘛,就是替陛下清点九岳人数。”萧安佐这厮说起谎话来可是脸不红心不跳,那叫一个气定神闲、泰然自若。 “我烂柯人丁稀少,加上我这个老家伙也只不过九个人罢了,二公子不必如此费心。”成致心里明镜儿似的,这小子是在睁着眼睛说胡话,于是便装出一副信了萧安佐鬼话的样子,对他摆了摆手,示意萧安佐不必在意。 “成师叔哪里的话,晚辈身负皇命,就算是九个人晚辈也要一一见过了才好回去复命嘛!”萧安佐将盖碗拿起,边说着话边荡了荡盖子。 “既然如此我便让大家都来正厅,让二公子仔细核查。”成致知道萧安佐对他应该是有所怀疑试探,此时已经知晓了萧安佐的用意,于是答应得十分痛快,这边话音刚落,那边就招呼一旁的小十二去把师兄师姐都喊来天元堂。 陆宝风躲在天元堂附近,数着正好八个人进去,便赶紧动身前往后山工阁去。 陆宝风走进工阁?中发现那个上锁的柜子,便将萧安佐之前交给他的长针拿了出来,仔细地开着锁,本以为是个技术活,没想到一捅进去那锁便打开了。可一打开柜子陆宝风不由得生出一丝愧疚,那柜子里整整齐齐地摆放着的都是灵牌。陆宝风仔细辨别着,里面摆放得都是为国捐躯的烂柯山弟子的灵位,除此之外还有他们生前所用的机械和暗器。 陆宝风正沉浸在惊异与愧疚时,突然听到屋子外面有响动,他赶紧进到里屋,躲到小炼金炉边观察着外面的情况。 陆宝风一眼便认出来,进来这人正是那晚于他交手的黑衣人,跟那日一样带着面具看不清面目,但经过陆宝风今日这么仔细观察,果然如此身型和体态都像极了他大师兄陆宝炎。 这黑衣人进来也是冲着那锁上的柜子,打开看了一眼便失落地跑了出去。陆宝风在里面多等了一会儿,估摸着人走远了才从里面走了出来。可他刚刚后退就发现脚底下踩了什么东西,陆宝风随后低头看去,竟发现身后堆了几把破旧的刀剑残片。他捡起来仔细看了看,这几把刀剑残片跟那日他们来烂柯山路上遇到的土匪手中所持兵器一样,都是官家之物。陆宝风发现这些后,又回去仔细检查了一下那柜子里有没有暗格机关,发现没什么异样便没再多留,直接回到了竹林小院里。 萧安佐在天元堂也没闲着,拉着这些烂柯弟子们问东问西,从开山祖师谈到人生哲学,又从机械技艺谈到理想抱负。萧安佐本就是个大话匣子,有数不尽的话题聊来聊去,这次又碰到了这个节骨眼儿,自然是使尽浑身解数,不停地用着自己那三寸不烂之舌。烂柯山的弟子们都打心眼里纳闷儿,这镇川郎难道是话多者当职?估摸着时间差不多,连萧安佐自己都说得口干舌燥以后,便讨了杯茶水,咂摸了几口以后起身告辞。成致站在门口看着萧安佐往外走,欣慰地笑了笑,冲着他招了招手。 待到看不到萧安佐时,成致长舒了一口气,将手背在身后对成蔚说道:“今日之举希望二公子能够就此对我烂柯放下防备。” “我看这镇川郎有意思的很,该是个明事理的人,爹爹放心。”成蔚边说着边扶着成致进了屋。 第44章 上锁的柜子(二) 陆宝风蹲在小院儿的门口,嘴里叼着根狗尾巴草,皱褶眉头等着萧安佐回来。陆宝风一看见萧安佐哼着小曲儿,一步一跳地从远处回来,便赶紧站了起来,跑上前去。 “您这还哼上曲儿了,快走!快走!”陆宝风上去一把拉住了萧安佐,把他往屋里拽。 “别急啊!你看看你!毛毛躁躁!”萧安佐心里有了数,应该是陆宝风在那柜子里发现了什么,但是毕竟是镇川郎,还是得装作一切尽在掌握的样子,慢慢悠悠地跟着陆宝风进了屋。 “阿瑶!我们回来了!”萧安佐在院子外面就大喊着。 阿瑶此时正坐在桌子前,听到的萧安佐突然喊她,神色竟有些慌张,连忙站了起来,刚要迈步却差点儿被脚边的凳子腿儿绊倒。幸亏萧安佐推门及时,直接扑倒在地,将自己垫在阿瑶身下。 阿瑶本来已经做好了摔倒的准备,结果突然发现自己身下有个软软地东西垫着,有些惊异,仔细看看才发现身下的竟然是松郎。于是阿瑶赶紧起身来,将松郎扶了起来,又仔细得将松郎摔在地上事沾得灰拍掉,左看看右看看、上看看下看看,又焦急地责问着:“没事吧?怎么那么傻啊?来不及扶便不扶,垫在我身下若是压坏了怎么办?” “不能摔着我家阿瑶!阿瑶这么轻,压不坏我的!”松郎握着阿瑶的手,将阿瑶带到凳子前坐下,又给阿瑶倒了一杯茶,接着问道:“刚才吓坏了吧?脸色怎么这么不好。” 阿瑶连忙摇着头,支支吾吾地说道:“我......没有......没有......我......我没事的!没事的!” “没事就好,没事就好!”萧安佐蹲在地上,抬头看着自家娘子地小脸,笑得别提有多美。 站在门口的陆宝风将这两人的这一套操作看在眼里,都已经忘了他要跟萧安佐说什么了,只觉得浑身发麻,鼻孔里充斥着浓郁的酸臭味儿,仿佛自己的每一根头发丝儿都在说着“受不了!”。 陆宝风突然想起自己发现的大事,硬着头皮走进了屋里,再萧安佐旁边坐下,清了清嗓子。 萧安佐这时才反应过来,还有个陆宝风在,赶忙收起了自己脸上的笑容,正襟危坐起来,说道:“说吧!后山工阁里的那个柜子里装得是什么东西?” “后山工阁那个上锁的柜子里都是......”陆宝风说话语气中有些犹豫。 “有什么就说吧!都在你二爷我的意料之中!是跟郭籍勾结的书信呢?还是跟六王爷勾结地书信?”萧安佐心里想得无非就是这两个答案,事实证明他还是太年轻了,被成致摆了一道。 “柜子里是烂柯山牺牲弟子的灵位和他们生前用的机械暗器。”陆宝风低着头说道。 “我就说......什么!不是烂柯和朝廷勾结的证据?是灵位?”萧安佐当时看陆宝风的表情,本以为是他发现了烂柯勾结朝廷的证据,想不到竟然锁着的是灵位。 “看样子应该是每日里都擦拭,我检查里面有没有机关暗格的时候留意了一下,那柜子连转角处和接缝处都没有灰尘。”陆宝风说道。 “那为什么要上锁呢?这......”萧安佐百思不得其解,不过是个小灵堂,为什么非要上锁呢? “成致师叔就是这样,他挺好事不想让你看到这些伤心的过去,才把他们锁了起来。”陆宝风接着说道。 “那柜子没问题你刚才在院子门口慌慌张张的是做什么?”萧安佐问道。 第45章 烂柯山上的铁片子 “我在后山工阁看到那晚跟我交手的蒙面人了。”陆宝风的说道。 “蒙面人?你是说身型体态和炎师兄很像的那个蒙面人?”萧安佐本以为只要查清楚烂柯有没有勾结朝廷,就可以清楚了解朝堂跟江湖的动向,如今看来他还是太天真、太年轻了。 一旁的阿瑶听到蒙面人和炎师兄这几个称谓时,脸上神色倜然慌张了起来,好在她低着头没说话,没人注意到她。 “嗯,那人确实跟我师兄很像,而且他也是来查那个上锁的柜子的。”陆宝风回答道。 “你又冲出去跟人家交手了?又追着问人家他是不是你大师兄了?”萧安佐担心陆宝风这虎了吧唧的样子,怕是打草惊蛇了。 “二爷你这可是把我看扁了!我知道轻重缓急!你放心吧!我躲得快,他都没发现我在屋里!”陆宝风回答道。 “他没发现你就好!那他可是发现什么了?”萧安佐接着问道。 “我看他的样子,应该也是失望而归。”陆宝风回答道。 “蒙面人也在查烂柯山的事情?他们在查些什么呢?”萧安佐渐渐觉得事情并不简单。 “这我也看不出来啊!”陆宝风挠了挠头说道。 “那蒙面人的事情等阿默回来自然就有答案了,我们先不管了!刚才我在天元堂时看着成致和其他几个弟子都没有什么异常,那如此说来,这烂柯山应该是没问题的,如此一来九岳之中又多了一个可以信任的朋友。”萧安佐的表情明显激动起来。 “可是,二爷......”陆宝风看萧安佐如此兴奋,竟还有些不想打扰。 “怎么了?还有什么别的问题吗?”萧安佐问道。 “我在他们工阁的小炼金炉边发现了一些刀剑残片。”陆宝风说这话时皱起了眉头。 “他们熔些废弃的刀剑来做些零件和箭矢应该是正常的事情吧?”萧安佐看陆宝风皱起的眉头,心里便突然没了底。 “可......可这些残片都是官家用过的铁片子......那些都是残片,若不是跟我一般久经沙场,总和这些刀剑在一块儿,根本就发现不了。”陆宝风说道。 “又是官家的铁片子?和那日山匪手里用的出处一样吗?”萧安佐问道。 “这......看不出来,那堆放着的只有刀刃,没有刀柄,我也看不出来出处。”陆宝风边说着边摇了摇头。 “我本以为这事儿马上就都能水落石出了!谁知道?!这事儿!这竟然越查越糊涂!”萧安佐拍着脑门儿,闭着眼睛喊道。 阿瑶在一旁看到萧安佐头疼的样子,将手搭在松郎的手背儿上说道:“没事没事,我们接着查,总能理出头绪的。再说阿默师兄过几天回来一定会带回来新消息的,先别急。” “我不是着急,现在整个局势进入的势力越来越多,这趟水也越来越浑,我是担心应该怎么接着往下走。”萧安佐说罢叹了口气。 “尽力把陛下和父亲交代的事情都完成好就好了,别太担心。”阿瑶继续安慰道。 “但愿吧!”萧安佐眉头紧锁着。 “二爷,那我们接下来应该怎么办啊?继续留在烂柯山查探吗?还是改道去松江寻找济远伯的下落?”陆宝风问道。 “烂柯山出现了和山匪窝里一样的铁片子,现在当务之急就是要查明烂柯山这批铁片子是否跟山匪所用是一批。他们大部分的铁器都放在后山工阁旁的铁阁,铁阁一般只有两个人活动,今晚深夜你再去看看能不能找到这些铁片子的出处。”萧安佐按着自己的太阳穴说道。 “就算查出烂柯跟那群山匪用的铁片子从同一处流出又有什么用呢?”陆宝风问道。 “你也知道这官家的铁片子就算报废了也要统一送到最近的军械库保存,如今这么大量得分散在外,一定是军营里出了什么问题。”萧安佐说道。 “这军营里的问题跟九岳和烂柯又有什么关系呢?”陆宝风还是不懂,接着问道。 “刚到这儿时,听烂柯山众人的意思,最近这关千骏总是往这边跑。而关千骏被郭家人教唆来怂恿九岳造反,这苍城山和烂柯山本来就关系匪浅,谁也不能保证这成致是不是已经被关千骏策反了。如今发现着些东西,就说明烂柯山与朝廷关系甚笃,那日拦路的山匪也可能就是郭家派来试探我们的人,他们想看我们的贴身腰牌,就是要确定谁是真的镇川郎。”萧安佐解释了一堆,把陆宝风听得是云里雾里的。 “算了算了!我还是没听明白!二爷!反正我信你的!你说怎么做我就怎么做!”陆宝风想起之前萧安佐答应他保全关千骏的事,于是便直接应下。 “今晚用饭时,你早些离席,去后山铁阁看看能不能找到烂柯山这批铁片子的来源。如果真的跟宣州有关系,咱们就即刻启程去宣州查一查。”萧安佐皱褶眉头说道。 “二爷放心交给我!”陆宝风拍着胸脯回答道。 第46章 烂柯山的铁片子(二) 晚饭时萧安佐特意劝着成致和烂柯山的弟子们多喝了几杯酒,觥筹交错间又有一搭没一搭地聊了起来,一边的陆宝风收到了萧安佐的一个眼神,便捂着肚子,“哎呦”了几声跑了出去。萧安佐这边看见陆宝风跑了出去,立马接着举起酒杯,跟这位师兄喝一口,给那位师弟敬一杯。仗着在幽州军营里练出来的酒量和酒胆,硬是拖到陆宝风仔细打探一番回到饭桌以后的半个时辰,萧安佐才放下酒杯让烂柯山的各位回屋休息。 晚上几个人匆匆忙忙回到屋里,萧安佐赶紧关上了门,问道:“怎么样,看出来批铁片子是从哪流出来的吗?” “烂柯铁阁库里那些铁片子跟那天路上拦我们的土匪手里用得一样,都是只能看清一个武字,刀柄处皮革的捆法也都一样,基本可以判断是从同一个地方流出的。按那日阿默说得,这些铁片子应该都是宣州三武营中流出来的。”一谈到军营兵器,陆宝风可是行家,说起来那是头头是道。 “那要不要去探一探成岳首的口风?”阿瑶问道。 萧安佐摇了摇头说道:“他应该还不知道我们已经发现那批铁片子的问题,现在去问难免会打草惊蛇。而且就今日下午的情形来看,我仔细想了想,这成致迫切希望我能赶紧相信他,他配合得有些过于安分了。” “松郎的意思是成岳首今日这些表现是故意做出来让我们信任他的?那么那个上锁的柜子也是他故意给我们发现的?”阿瑶问道。 “照我看来当是如此,而且成致现在应该以为我们已经信任他了,所以更不能去贸然试探,我们只需要按正常的流程给烂柯留下山河阵的秘徽,直接去宣州便好。”萧安佐说道。 “知道了!我这就回去把细软包袱都收拾好!可是阿默还没回来啊!我们直接去了宣州不跟他打招呼能行吗?”陆宝风突然想起来少了个人。 “你现在想起阿默来了?把人家当仇人的时候没见你这么明事理!”萧安佐打趣道。 “那后来不都是您老安排的吗?我手机那么斤斤计较的人吗?而且我可不是想他的人,我只不过是想看他带回来我大师兄和蒙面人的消息!”陆宝风瞪着眼睛,急忙辩解。 “哈哈哈哈哈哈哈!逗你的!陆大将军还有这么紧张的时候啊?”萧安佐笑着说道。 “不跟你浪费时间,我赶紧回房收拾包袱细软了!您老自己笑去吧!”陆宝风被萧安佐戏弄了一番,气得掉头就走。 陆宝风走后萧安佐坐在床边,看着阿瑶叠衣服的背影突然问道:“阿瑶,有没有后悔跟我出来跑这趟?” 方钧瑶没想过萧安佐会问这样的问题,她一直觉得是自己拖了松郎的后腿,却忘记了松郎本来就是心疼她的。阿瑶想到这里,放下了手里的衣服,坐到松郎身边说道:“为什么要后悔啊?松郎觉得我会后悔什么啊?” “后悔跟我这样风餐露宿、长途跋涉啊!每日里都在阴谋和危险里打滚儿,才在这安安稳稳地住了几天就又要奔波劳碌,阿瑶不觉得跟着我这样生活很辛苦吗?”萧安佐问道。 “起初跟着松郎来,确实是想依赖着松郎,找寻安全感。可是我们一起经历过这么多事情以后我渐渐发现,我以前在闺阁中的遭遇只不过是我自己生活的难处,其实这个世界上有很多人有着比我更困难的处境、更糟糕的人生,这世上每一个人都希望能有安稳自在的生活。松郎在做的事情就是希望受苦受难的人少一点儿,让更多的人能够更幸福得生活,我也是这么想的。所以现在这不仅是松郎的任务,也是我的理想,我也希望大盛的百姓都能够安居乐业,不会因为当权掌势之人的明争暗斗而受到波及。我和松郎一起去完成这么伟大的理想,怎么会后悔呢?”阿瑶说着将自己的脑袋轻轻倚在松郎的肩膀上。 第47章 追着太阳跑的星星最亮 “阿瑶的理想?可是阿瑶本该在幽州安安稳稳地享清福,那样难道不比现在舒服吗?”萧安佐将自己的肩膀调整到合适的高度,好让阿瑶靠得舒服一些。 “为了理想就应该付出啊!追着太阳的光奔跑才能成为最亮的星星,松郎说不是吗?而且松郎答应过我,要让我成为月亮,可以和你并肩同行!对不对?所以没什么好后悔的!我高兴还来不及呢!”阿瑶感受到萧安佐的小动作,只觉得自己很幸福。 “你这小丫头,我可说不过你了!就是有些心疼你......”萧安佐说罢将自己的脑袋轻轻倚在阿瑶的脑袋上。 “我知道松郎最心疼我了!”阿瑶边说边用自己的小胳膊环上松郎的腰。 “阿瑶最近在我面前越来越放肆了啊!”萧安佐发现阿瑶跟他在一起时越来越没有距离感,心里高兴得很。 阿瑶听了这话吓得赶紧将自己的胳膊收了起来,从萧安佐身上弹开,委屈巴巴地说道:“松郎若是不喜欢这样,觉得这样放肆?,那我以后便不会如此了……” 萧安佐一把搂住了身边的小丫头,轻轻点了一下她的鼻尖说道:“我巴不得你跟我多放肆一些呢!”接着又轻轻?在阿瑶耳边说了一声:“我可是你相公,不跟我放肆跟谁放肆。” 阿瑶听了这话脸一下子就红了,萧安佐看着阿瑶害羞的样子,心里更美了。 阿瑶突然觉得身下有一股暖流涌出,仔细想想日子,又想起来这几日腰和小腹胀痛,这才反应过来是来月事了,于是赶紧从萧安佐怀里挣脱出来,说道:“我好像来月事了……” 萧安佐没怎么和女孩子接触过,自然对这个事情不是很明白,挠着头问阿瑶:“什么是来月事?” “哎呀!女孩子每个月都会有月事的!别问了,陪我出去一下,天太黑了,我自己有些害怕......”阿瑶有些不好意思,一直低着头说话。 “啊?那走吧走吧!”萧安佐赶紧起身将阿瑶扶起来,两个人一起往外走。 这一夜,萧安佐终于知道了女孩子来月事的时候肚子和腰会疼,脾气也会变得暴躁。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但是萧安佐在一片手忙脚乱之中还是将阿瑶照顾得很好。把阿瑶哄睡以后,萧安佐发现有月光洒在自己的脚边,于是起身到床边打开窗,仔细端详着天上的月亮。 这一夜的月色很美,跟萧安和阿瑶成婚时那晚的月色一样美。 第二日清早,阿瑶肚子疼得有些厉害,本就白净的皮肤变得毫无血色,萧安佐又伸手去摸了摸阿瑶的额头,也是烫得很。萧安佐心疼阿瑶,想着在烂柯多留几日也无妨,让阿瑶再休息几天,好一些了再走,可阿瑶非是不肯,一边说着自己没事儿,一边拼了命地让萧安佐赶紧启程。萧安佐拗不过阿瑶,又怕她难受,于是在与成致交代完事情后,亲自将阿瑶从山上抱了下去。 马车上阿瑶疼得昏睡过去,萧安佐只能将阿瑶抱在怀里,又将双手搓热以后捂在阿瑶的小腹上,赶紧催促着陆宝风将车赶得快一些、稳一些。三个人以最快的速度赶到宣州城,又跟当地人打听了一家最有名的妇科郎中。马车刚停稳当,萧安佐就让陆宝风留在这里,自己赶紧将阿瑶抱了进去。 “大夫!大夫!我娘子说她来了月事,这怎么就疼得晕了过去?还有些发热!您快帮忙看看!”萧安佐抱着阿瑶就往医馆里冲。 那大夫也是名女子,看着萧安佐横冲直撞的样子吓了一跳,赶紧吩咐萧安佐将阿瑶放到床上。 “你家娘子以前来癸水的时候也是这样的吗?”那女郎中问道。 “癸......癸什么?癸水?那是什么”萧安佐满脸问号。 “就是月事!你怎么做人家夫君的,这些都不懂?”那女郎中语气中有些气愤。 萧安佐经这么一问才想起来,好像一个月前在幽州的时候,阿瑶也有那么几日说自己肚子疼,在床上躺了两三天,但那几日精气神儿都还可以,不似今日这般严重。 “以......以前好像......好像也有,但没这么严重......”萧安佐挠着脑袋回到。 第48章 女郎中 那个女郎中将手搭在阿瑶的手腕上,皱着眉头仔细摸着阿瑶的脉搏,回头对萧安佐说道:“你家娘子前一阵子有没有操劳过度?” 萧安佐想起前几日晚上,阿瑶每夜都要照顾自己喝酒应酬后的醉态,子时以后才能合眼,心里不由得有些愧疚,说道:“确实有些操劳......最近总在赶路......” “你家娘子身体底子本就不好,这两日又操劳过度,看这脉象应该是又着了凉,所以这次反应严重一些,整体上没有什么大碍。我写个方子给她喝几天,再给你开些补药每日给她服下,你注意以后别再让她着凉,调养一段时间应该会好些。”那女郎中虽然对萧安佐说话时语气很强硬,却温柔地将阿瑶的胳膊放进被子里,又将被角掖好,才转身去桌案前提笔写下药方。这女郎中在这里行医多年,见过的夫妻多了,大多都是负心郎,如今看来这明显是对男方有意见,而对姑娘家关怀备至。 萧安佐愣了一下,他突然意识到好像从在幽州泽北关受伤那时开始,到现在一路奔波到宣州,自己生活上的一切大小事宜,不管是穿衣吃饭,还是行路奔波,他都习惯了阿瑶在他身边将琐碎的事情都打点得清清楚楚,可她对阿瑶生活上的一切都不甚了解,成亲这么久竟然连这些都不知道,他甚至怎么努力回想也想不起阿瑶喜欢吃什么菜、喝什么茶,而阿瑶却能在每次吃饭时将他最喜欢的菜肴打点好,在他喝醉时泡上一壶他最喜欢的祁门红茶给他解酒。萧安佐越想心里越不是滋味儿,眼睛直直地望着床上昏睡过去的阿瑶,那女郎中直唤了他好几声才反应过来。 “我...我知道了!多谢大夫!我以后一定好好注意!”萧安佐连忙冲着那女郎中点头哈腰。 “你娘子的情况来看,最好是在我这里静养几天,我每日给她针灸几次,而且月事上我一个女子照顾着也方便、细致些。我这医馆对面就是个客栈,你赶紧去找个住处,方便白天来照顾你娘子。”女郎中嘴上说着话,手里没闲着,在药柜前称量着药材准备给阿瑶熬药。 萧安佐听了这话问道:“我晚上也在这儿陪着她不行吗?” “我前些年没了丈夫,你一个大男人晚上留在这难免会有风言风语,我就靠这医馆吃饭,您给我留条活路吧。”那女郎中继续手里的活,没有看他,嘴里的话虽是求人的话,可语气却半分都不见软。 “可......这......我......”萧安佐听了女郎中的话,可心里还是担心阿瑶,一时间又不知道怎么解释。 “现在才知道心疼你娘子,早些时候干什么去了?我又不是吃人的母老虎,有什么不放心的?”那女郎中说话毫不留情,步步紧逼。 “那我娘子什么时候能醒?我想等她醒了再走......”萧安佐有些不好意思,说话时支支吾吾的。 “我也不能确定,那你先在这儿守着吧,我去把大门打开,等天黑了就赶紧走吧!”女郎中瞥了一眼萧安佐,看他可怜巴巴的样子还是心软了。 萧安佐听了这话,赶紧跑到阿瑶的床边,用手掌将她脸上的碎发整理好,又轻轻摸了摸她的额头,问道:“大夫!我娘子怎么还是有些发热?这......这怎么办啊?” “我又不是神仙,看看你娘子她就马上好了?药还没吃到嘴里怎么能好?药马上就煎好了,一会儿都等不了吗!”这女郎中跟萧安佐脾气不是很对付。 “好嘞!好嘞!大夫辛苦了!”萧安佐一听郎中好像生气了,便赶紧认了怂。 没听萧安佐吩咐,陆宝风刚才这段时间已经在对面的客栈开好了房间,拴好了马车,想进来看看什么情况,可谁知道一进门就看见自己家平日里跟大公鸡一般耀武扬威的二爷,被一介女流之辈拿捏成了小鸡仔一般也不敢发作。陆宝风本来还想开口打趣几句,可看着萧安佐望着阿瑶眼泪含眼圈的样子,又不忍心再说什么,只是上前去拍了拍萧安佐的肩膀说道:“二爷,今晚落脚的地方我在对面客栈都打点好了!您放心,二夫人吉人天相,肯定没事儿的......” “什么吉人天相?你不会说话就把嘴闭上!你再咒阿瑶小心我把你踢回幽州!”萧安佐若不是看在这里是医馆,估计已经一脚踢上去了。 “二爷!我这也是好心啊!就是嘴笨啊!您也别太担心!”陆宝风看在阿瑶的面子上,服了一次软,这要是放在了平常,两个人怕是又要扭打在一起。 “我没事儿,你先去找人打听一下最近城外山匪的情况,委婉一点儿,别太张扬,晚些时候我们客栈见。”萧安佐长叹了一口气,转头对陆宝风说道。 那女郎中听到萧安佐说到山匪两个字马上抬起了头,对萧安佐说道:“山匪?你们是来剿匪的?” 萧安佐愣了一下,他也不知道要回答是还是不是,毕竟他的最终目的只不过是要查清楚宣州军营废弃武器流出和九岳的关系,至于要不要剿匪这这码事儿,他也没想过,但看见女郎中这么问,便只能点了点头。 “我丈夫原来是武运营的军医,前些年围剿山匪的时候死在战场上,剿匪有什么用得上我的地方就跟我说。”女郎中看萧安佐说是来剿匪的,才抬头看了他几眼,语气依然硬硬的。 “这可太好了!没想到......”陆宝风毛毛躁躁,话还没说完就被萧安佐拉到一旁了。 “多谢大夫!请问您有没有听闻最近几日宣州城附近有山匪出没?”萧安佐问话时表现出了少有的毕恭毕敬。 “听人说最近有不少商队在城外的青岩坡被劫了,可御史方将军不在,知州又不敢贸然出兵,只能这么僵持着。”女郎中一边将阿瑶的药倒进碗中,一边说道。 “这位御史方将军可是方世诚?他为何不在城中?”萧安佐继续问道。 “是,我相公当年便是跟着方将军进了武运营。前些日子听一个官太太说,好像是被召回京城述职了,据说是要升官了,不少人正巴结着呢!”那女郎中将手里的药碗递给萧安佐,示意他将药喂给阿瑶喝下去。 萧安佐双手接过女郎中递过来的碗,行了个礼说道:“多谢大夫!麻烦您了!” 那大夫没再多理会,只是摆了摆手便又去忙自己的事情了。 萧安佐用勺子舀起一勺汤药,仔细地吹了吹,将药一勺一勺喂给阿瑶,又对旁边的陆宝风说:“你再去茶楼酒肆打听一下,看看能不能得到什么新的消息。” 陆宝风一抱拳便从医馆里跑了出去,萧安佐接续给阿瑶仔细得喂着汤药。 第49章 像嫂嫂 快到傍晚的时候,一个七八岁左右小男孩儿从医馆外跑了进来,一边跑一边大喊着:“娘亲!娘亲!我下学了!” 女郎中回头瞪了一眼自己的儿子,又把眼神往阿瑶那边瞟了瞟,意思是告诉儿子,医馆里来了病人,不要吵闹。 孩子看着母亲的样子,赶紧乖乖闭上了嘴,放慢了脚步,走到娘亲身边说道:“娘亲,今天夫子说我温书温得好,有没有什么奖赏啊?” “你刚才差点儿惊到娘亲的病人,我还没找你算账呢,现在还想要奖赏啊?不是教过你‘君子不重则不威’吗?”女郎中伸手接过儿子身上的小书袋,又将孩子的衣服、头发都仔细整理了一下。 “我知道错了,娘亲......”小男孩低下头,听着母亲的教导。 “好了好了!哝!三个铜板,去买好吃的吧!买完了赶紧回来做功课啊!”女郎中回身从抽屉里取出三个铜板放在孩子手上,本来还在低着头反省,兴致不怎么高涨的孩子一下子提起了精神。 “谢谢娘亲!我就知道我娘最疼我了!”孩子说罢便把握着铜板的小手举得高高的,蹦蹦跳跳地跑了出去。 “这孩子......”女郎中看着儿子兴奋的样子,也总算露出了些笑容。 一旁的萧安佐看着这娘俩的样子想了很多,或许多少年以后阿瑶和他的孩子也是这般可爱,仰着圆圆的小脸蛋,每天晚上下学以后跟爹爹和娘亲讲一讲今天再学堂里表现如何。 萧安佐正出着神,恍恍惚惚中听到阿瑶喊他,回头看见阿瑶望着他的大眼睛正擒着泪花,委屈巴巴地喊了一声:“松郎。” “怎么了??怎么了?怎么还哭了?别哭别哭!我不是在这吗?”萧安佐赶紧伸手将阿瑶眼角的泪珠抹去。 “我刚刚梦到你不见了,我到处找你也找不见......”阿瑶握着松郎的手说道。 “松郎在这呢,我一直都在呢!别怕!还有没有不舒服的地方?有没有哪里难受?”萧安佐伸出另一只手摸了摸阿瑶的额头。 “肚子还有些闷闷地疼,别的都还好。”阿瑶轻轻说道。萧安佐发现阿瑶已经退烧了,又听到阿瑶说自己状态不错,便笑着点了点头。 “我睡了多久啊?我们到宣州了吗?这是哪啊?”阿瑶突然想起来自己是在马车上没有知觉的,她怕耽误了正事,赶紧问道。 “到宣州了,今日晌午便到了。我让小陆子出去打听消息了,什么也没耽误。我们现在在医馆呢,你就乖乖放心休息吧!”萧安佐边揉着阿瑶的小腹边说道。 “饿不饿?我去给你买些吃的来?”萧安佐突然想起来,从早上开始阿瑶就没吃过东西,只是喝了点汤药,便赶紧问道。 “确实有些饿了......”阿瑶说道。 “想吃什么?我去给你买来!”萧安佐赶紧要起身。 “可是......可是......”阿瑶有些支支吾吾。 “怎么了?哪不舒服了吗?”萧安佐吓得赶紧又摸了摸阿瑶的额头,生怕她反复发热。 “没有,我只不过不想让松郎走......”阿瑶本来就没什么安全感,现在身子难受就更加希望萧安佐能时刻都在身边。 这时那女郎中从萧安佐身后走来,手上端着一碗红枣粟米粥,对萧安佐说道:“这个是给你娘子吃的,饭钱一并算进诊费里了。” “多谢大夫!”萧安佐行了个礼,便伸手接下了女郎中手里的碗。 “这姐姐就是大夫吗?”阿瑶问道。 “嗯。”萧安佐忙着给阿瑶吹着手里的粥,只点头回应了一声。 “好像嫂嫂啊!”阿瑶感叹道。 “嫂嫂?阿瑶这么说确实有些像......但是性格跟嫂嫂完全不一样。”萧安佐想了想,自家的嫂嫂温柔得很,待人接物都是大方得体。想着嫂嫂也就想起了大哥和爹爹、娘亲,这些日子里没人管着他心里确实有些暗爽,但是又想了想又总觉得空落落的。想着家里的人们,又想起了幽州的街道,城北的糕饼铺子、每个月初一十五的农集、还有南街和东市里常常被他教训的恶霸流氓们,一切仿佛那么近,又那么远。虽然这不是记忆里第一次离家这么远,但这次出来身上的担子不同了,萧安佐总觉得心里慌慌的。 阿瑶看着萧安佐手里的勺子一直搅着碗里的粥饭,眼睛却直直的,便问道:“怎么了?想家了?” “嗯......有一些,阿瑶有没有想家啊?”萧安佐被阿瑶这么一问才回过神来,舀了一勺粥递到阿瑶嘴边。 阿瑶将粥咽下,说道:“当然想了!刚才突然想起了有一次你和母亲拌嘴,大哥和嫂嫂很努力地在劝阻,小竹儿却在一旁添油加醋。”阿瑶说着笑了起来。 萧安佐本以为阿瑶想得是松江的家,可看到阿瑶脸上的笑也便没多说什么,只是轻轻地说了一句:“除夕之前,我一定带你回家!” 阿瑶还是笑得那样温柔,看着同样温柔的萧安佐。 第50章 依赖 这时,那孩子突然从门口跑了回来,一只手里握了一支糖画,另一个手里拿着一块糯米糕,走到郎中面前说道:“娘亲,我回来了!给你带了米糕!红豆馅儿的!” “谢谢宽儿,快洗洗手准备吃饭了!”郎中乐呵呵地接下了小宽儿手里的糯米糕,带着孩子往水盆边走去。 “天眼看着就要黑了,你也别在我这儿多留了,赶紧回你的客栈吧!”郎中一边给儿子递着方巾一边跟萧安佐说话,见萧安佐面露难色便又添了一句:“我与你和你娘子无冤无仇,横竖能拿她如何?把今天的诊费留下就行,快走吧!” “松郎为何要走啊?我不能跟松郎一起走吗?”阿瑶可怜巴巴地抬起头看着松郎。 “你的身子需要好好调养几日,大夫一个女子带着孩子,我晚上在这不方便。别怕,我就住在对面客栈。有什么事儿直接去找我就好!”萧安佐轻轻揉了揉阿瑶的小脑袋瓜。 “嗯,你明日若是忙得话便不用来陪我,我已经好得差不多了!真的!你先把宣州的事情查清楚,别担心我。”阿瑶想到萧安佐来宣州是为了查废弃兵器外流的事情,她怕自己耽误了松郎的正事,便赶紧嘱咐道。 “明日来看完你再去查也不迟,放心吧!你别想那么多,乖乖的养好身体就行!那我先走了!”萧安佐将阿瑶的被角掖好,便三步两回头地离开了。 看着萧安佐渐渐走远,那郎中便上前给阿瑶搭了把脉,又与她说说话:“丫头,看着你年纪不大,这么小就嫁人了?” “我今年已经十七了,我们两个人才刚成亲几个月。”阿瑶说到这件事,多多少少是有些不好意思的。 “十七了?那你这丫头长得倒是水灵,便宜那小子了!”那郎中又将腰间的针包取出来,想给阿瑶针灸。 “松郎他人很好的......”阿瑶看着郎中拿出的针又细又长,难免有些害怕,说话的语气便有些紧张。 “你的相公自然怎么看都顺眼!”郎中一边将手里的针慢慢旋进穴位里一边跟阿瑶说着话,这女郎中的手法轻柔得很,阿瑶只觉得一下刺痛便再无感觉。 阿瑶听了这话,立刻羞赧起来。女郎中看出了阿瑶的害羞和紧张,便赶紧换了个话题:“我姓林,叫林谨,我左右不过大你七、八岁,若是不嫌弃的话唤我一声林姐姐就好。” “多谢林姐姐,我叫方钧瑶,叫我阿瑶就好。”阿瑶轻轻说道。 “你身子本来就弱,一定要好好照顾自己。”林谨嘴里说着,手上动作却没有停下。 而此时阿瑶想得却是另外一件事儿,面前这位郎中姓林,医术如此高超,眉目之间又和嫂嫂有些相像,这位会不会跟嫂嫂有些关系,也是百木山的人呢? “以后生冷的东西要少食,多喝些热水,我给你开了些滋补气血的药,回去以后记得按时吃。”林谨看阿瑶没有回应她便接着说道。 这时阿瑶才反应过来,刚才林谨一直在与她说话,赶紧回答到:“我记着了,多谢林姐姐。” 阿瑶始终没敢把自己心中的疑惑问出口,她仔细想了想,这事涉及九岳,所以还是跟松郎商量一下比较好。阿瑶已经习惯了每日里大大小小的一切事宜都与松郎讲出来,她很喜欢和松郎一起商量事情,因为她喜欢松郎既能替她做决断,又会将她的感受放在第一位的这种感觉,这是一种很微妙、很神奇的依赖感。 “好了,别乱动,一会儿我吃完饭再来给你起针。”林谨嘱咐好阿瑶便走去前厅吃饭了。 第51章 先帝五臣 另一边,萧安佐刚从医馆出去,就被一个叫花子扑上来,牢牢抱住了大腿。萧安佐正想掏出几文钱来安抚,谁知低头对上了那叫花子的脸却认出这人竟是阿默。阿默给萧安佐使了个眼色,又将一张小纸条塞入了萧安佐的靴子里。萧安佐会意后,从荷包中掏出三个铜板,装作厌恶至极的样子,嘴里骂骂咧咧着将阿默赶走。等萧安佐回到客栈的房间内,陆宝风已经坐在屋里等他了。 “二爷,你怎么才回来?这茶楼酒肆、街边路旁我都打听了个遍,都跟那女郎中说得差不多,没什么消息。”陆宝风见萧安佐回来便赶紧跟他报告起了情况。 萧安佐点了点头,从靴子中取出了阿默刚才塞给他的纸条,陆宝风见状赶紧上前来仔细端详着。 纸条上写着:亥时三刻,房内静待。 “二爷,他写了什么啊?”陆宝风赶紧问道。 “阿默让咱们在屋里等着,亥时三刻他自己会过来的。”萧安佐说着便将手里的纸条挨近烛火,烧成了灰烬。 “那咱们现在干什么啊?”陆宝风继续问道。 “还能做什么?等着吧!”萧安佐长舒了一口气,又把鞋脱了下来,躺在床上眯了一会儿。 亥时三刻,客房的床边发出窸窸窣窣的响动,阿默悄悄打开了窗子,轻轻跳了进去。 陆宝风坐在桌子边半梦半醒,一下子被惊了起来,条件反射般冲上前去要把阿默擒住,好在萧安佐反应及时,用脚将自己的鞋一下子踢飞,冲着陆宝风的后脑勺狠狠砸去。 “二爷!你干什么?”陆宝风可能是有些起床气。 “自己人,剑拔弩张地做什么?”萧安佐伸出手,示意陆宝风把鞋子还给他。 “我这是在军营待得年头长了,条件反射!也用不着拿鞋砸我吧!”陆宝风将鞋狠狠扔了回去,被萧安佐在面前接下。 “阿默,这几天查到什么了?”萧安佐没理会陆宝风,把鞋子穿好后看向了阿默。 “蒙面人的事情牵扯太深,我只查到了他和宣州御史方世诚有联系,他的背后应该是有一个组织,是为京城中的某位权贵所用,但究竟是谁还不能确定,我还需要一些时间去找证据核实。我还查到方世诚的兄长松江知府方世卿与郭籍私交甚好,现在山匪手里出现了官家的兵器,方世诚又刚好在这时被调回京中述职,不能出兵剿匪......”阿默将这几日查到的事情一一细说。 “我岳丈竟然还跟郭籍有私交?”萧安佐问道。 “不仅是你岳丈,当年先皇收复幽州时有五位能臣,分别是先皇后的胞兄和胞弟,也就是郭策和郭籍、你父亲萧定岳、你岳丈方世卿,最后一位是先皇太子时身边的伴读梅昱广。其中先皇后之兄郭策战死在幽州,而先皇驾崩前不知什么原因,突然下令将梅昱广处死,又将你父亲和你岳丈外调出京,只留下郭籍一人委以重任。当年郭籍为了给你父亲和岳丈求情差点儿被先皇活活打死,是看在先皇后的面子上才留他一命,并托孤于他。”阿默接着回答道。 “那也就是说不仅仅是我岳丈,我爹也跟郭籍私交甚好?”萧安佐没想到自己的老爹和岳丈原来有这样的来头。 “不,萧将军自当年离京起就再没有和郭籍有过联系,相反方世卿这十几年来经常与郭籍有书信往来。”阿默回答道。 “说了这么多,那蒙面人到底和我大师兄有什么关系?查出来没有啊?”陆宝风一直乖乖听着,等着这么久也没听到关于他大师兄的半点儿消息,难免有些着急。 “关于那个蒙面人和你师兄的关系,我只查到你师兄消失的时间恰好就是那个蒙面人开始在京城活动的时间,但是现在还不能完全确认那个蒙面人就是你师兄。”一次性说了这么多话显然不是阿默的常态,他喝了口水休息了一会儿。 “你是怎么找到我们的?为什么又在街上打扮成叫花子的模样?”萧安佐该了解的都了解完了,于是问了一问自己好奇的事情。 “这是万石山弟子都有的本事。”阿默聊完了正事儿便又回到了沉默寡言模式。 “我说你这人,说完了正事就这样,还能不能好好聊会儿天?”萧安佐气得不知如何是好。 “镇川郎若还有什么事情让我去查便赶紧说出来,我还有些事情没办完,不能多做停留。”阿默自然是体会不到一个刚刚打开话匣子的话痨被生生摁回去是什么样的感觉。 萧安佐平复了一下心情,仔细想了想,对阿默说道:“对面医馆那位女郎中的底细对万石山来说应该不是难事吧?” “应该没有问题,还有别的事情吗?”阿默转身走到窗户边,想要从窗户出去。 “我们在烂柯山也发现了官家兵器的残片,这件事儿也交给你了!”萧安佐接着说道。 “我知道了,明日还是这个时间,在这里等消息。”阿默说罢便打开窗户飞身跳了下去。 第52章 宽儿 第二日一清早,萧安佐就坐在医馆的大门前等着医馆开门。 林谨从屋里将门闩取下,从里面将门拉开,倚在门板上的萧安佐被晃了个踉跄,差点儿就后脑勺着地了。 萧安佐反应不算慢,赶紧起身掸了掸身上的灰,对林谨说道:“大夫早!我家娘子怎么样了?” 昨天晚上林谨和阿瑶聊了好一会儿,林谨现在知道了为什么阿瑶昨晚一提到松郎这两个字嘴角的笑意就掩饰不住。林谨本以为着萧安佐跟那些不关心、看不起自己妻子的男人一样,可听了阿瑶讲过他们俩的事情,又看了到了萧安佐的表现,对他多多少少有了些改观,于是今日对萧安佐说话时的语气便缓和了一些:“进来吧!阿瑶醒了,正等着你一起吃早饭呢!” “多谢大夫!”萧安佐看着大夫今天早上心情不错,赶紧行了个礼便赶紧跑进了门儿。 萧安佐进去时看见阿瑶正在穿鞋,便赶紧上前去帮着阿瑶把鞋穿上,边将阿瑶扶下床边说:“肚子还疼不疼了?不用再躺一会儿吗?有力气下床吗?” 阿瑶只是笑嘻嘻得看着松郎,摇摇头说了一句:“我没事儿。” 萧安佐回头看了眼林谨,用眼神征求了一下意见,见林谨点了点头,他才敢放心大胆地将阿瑶扶下来。 宽儿从厨房里端来一盘馒头,林谨瞧见了赶紧跑了过去,接过儿子手里的盘子,放到了餐桌上,接着又摸了摸儿子的头,示意让他乖乖坐好等着,自己进到厨房里把剩下的饭菜都端了上来。 “好了,吃早饭吧!阿瑶,来!先喝些糖水!”林谨盛了一碗糖水送到阿瑶面前。 阿瑶笑嘻嘻地接过糖水,望着林谨说了声:“谢谢林姐姐!” 萧安佐心里犯起了嘀咕,自己家的阿瑶明明对生人内向得不行,对自己都没这样笑过几回,却对这个只认识了一天的女郎中如此熟络。 “阿瑶,吃个馒头吗?”萧安佐赶紧也凑到阿瑶身边来献殷勤。 “阿瑶现在多吃点热的、有营养的东西。来,给你熬的牛肉粥。”林谨有条不紊地将粥递了过去,萧安佐的心里却乱了方寸。 “那个......林大夫,我能把我家娘子接回去了吗?”萧安佐试探着问道。 “怎么?看不得别人比你会照顾你娘子?”林谨边给宽儿盛粥边说道。 “林大夫您误会了!我哪有那个意思啊?我是看我家阿瑶好多了,我这是怕麻烦您,又得照顾孩子,还得照顾我家阿瑶。”萧安佐前一个我家阿瑶,后一个我家阿瑶,好像在宣誓主权一般。 “阿瑶还需要再治疗一阵子,每日都得喝药针灸。而且我跟阿瑶投缘得很,宽儿白天去学堂,我自己一个人也无聊,阿瑶陪我说说话也是好的。”林谨笑着说道,阿瑶也看着林谨笑了笑。 萧安佐永远也想象不到女孩子之间的友谊建立起来就是如此简单。 “娘亲!我吃饱了,去书院了!”宽儿说完就抓起书包要往外跑,可突然想起了什么,回过身去跟林谨说:“对了!娘亲!我今晚要晚些回来!” “为什么?”林谨的印象里,宽儿放学从未晚回来过。 “周闻说他找到一处地方,都是好玩的,让我们一起去玩。”宽儿一五一十回答道。 “周闻?是原来你爹爹军营里文书周大人的儿子?”林谨问道。 “嗯嗯!”宽儿点了点头回答道。 “是要去军营附近玩吗?那里有什么你们小孩子可以玩的东西吗?”林谨担心儿子,于是接着问道。 “周闻说那里有些军营里不用了的刀剑和盔甲,让我们去那玩游戏。”宽儿接着说道。 “去那玩安全吗?刀剑无眼容易误伤的!”林谨担心地问道。 萧安佐听到军营、刀剑这几个词,腾得一下就精神了,赶紧对林谨说:“林大夫,你要是不放心的话,我晚上去那帮你看着他们,带孩子们一起玩,晚上再把宽儿送回来,怎么样?” 林谨只当是萧安佐良心发现,要报答她照顾阿瑶的恩情,便说道:“这样也好,反正你娘子在我手里,谅你也不敢拿我儿子如何。” “林大夫,你看您这话说的,像我是拐卖孩子的人牙子一般。”萧安佐挠了挠头。 一旁的阿瑶知道对萧安佐的用意是一清二楚,于是对松郎说道:“松郎,林姐姐是在跟你开玩笑呢!一定要注意安全,千万照顾好宽儿!” 萧安佐看了一眼阿瑶便也明白了她心里想的是什么,于是转过头来对宽儿说道:“好嘞!宽儿!咱们走!我送你去学堂!顺便告诉我那个地方在哪,我晚上好带你们一起玩!”萧安佐左手拿起来个馒头,右手拿下宽儿的小书包挂在自己身上,牵起宽儿就要往外走。 “那地方离学堂还有些距离,带你去我怕会迟到,若是迟到了的话,夫子一定会罚我的。”宽儿扑闪着大眼睛,抬头望着萧安佐的脸。 萧安佐听了这话,又看着孩子可可爱爱的样子,突然觉得喜欢得不得了,于是一下子将宽儿抱了起来,让他骑在自己的脖子上,说道:“那我背着你,咱们快一点!” 林谨还想好好嘱咐宽儿几句,让他乖乖听萧安佐的话,可还没等林谨张嘴,这一大一小一溜烟儿地就跑了出去。 阿瑶看着萧安佐和宽儿的样子,不禁笑了出来。一旁的林谨看着阿瑶笑得如此开心便打趣道:“没看出来你家这位还挺喜欢孩子的!阿瑶是不是羡慕我有个儿子啊?你家相公对我家宽儿都宠成这个样子,若是日后你们俩有了孩子,还不知道要惯成什么样子呢?” 阿瑶听到孩子的事儿马上脸就红了,又想到萧安佐对宽儿如此殷勤是有目的的,便觉得有些紧张又尴尬,于是只说了句:“宽儿这么乖巧伶俐懂事谁会不喜欢?”便低下头接着喝粥了。林谨不知其中深意,只当阿瑶是害羞,笑了一笑这事儿便就过去了。 第53章 武运营 萧安佐跟着宽儿的指示,一路小跑到了学堂门口,往里面望了望先生还没到,于是萧安佐便与宽儿说:“宽儿啊!夫子还没到呢,你带我去你们晚上要去玩的地方看看吧,这样我好去找你,不然你娘该担心了。” 宽儿听着萧安佐说到了他娘,又看着夫子没到,于是答应了萧安佐,将萧安佐往他们今晚要去的地方带。 这学堂的位置靠近城墙,所以离军营也不远,萧安佐背着宽儿走了不到一刻钟便到了。宽儿用手指了指身前的土堆对萧安佐说道:“叔叔你看!就是那!” “好嘞!叔叔知道了!晚上下学叔叔去学堂接你来这玩儿!”萧安佐说完便带着宽儿往回跑。到了学堂门口,萧安佐将宽儿放下,又将宽儿的小书包挎在他的肩膀上,拍了拍宽儿的小肩膀说道:“去吧!在学堂好好听讲!晚上叔叔来接你!” 宽儿奶奶地回了一声:“嗯!”便转头进了书院。 萧安佐看着宽儿走进了书院便赶紧跑回客栈去叫陆宝风。萧安佐到客栈时,陆宝风还在呼呼大睡,刚刚走到二楼就能听到陆宝风那独特又性感的呼噜声。萧安佐走到房门口,腾得一下将门推开,陆宝风吓得一下子从床上弹了起来。 “二......二爷!您进来怎么不敲门啊!轻点啊!差点儿没把我吓死!”陆宝风揉了揉眼睛,发现是萧安佐才长舒了一口气。 “什么时辰了?还在睡呢!”萧安佐老远听到陆宝风的呼噜声,是故意把他惊醒的。 “昨晚阿默子时以后才走,我好几天没睡过一个囫囵觉了,谁受的了啊?”陆宝风伸了个懒腰抱怨道。 “以前在军营,连着几夜奔袭敌营的时候也没见你这般娇贵!怎么?跟着我出来这些日子把你养坏了?丢了北境边军的军魂了?”萧安佐边去取出自己的佩剑便说道。 “我哪有啊?这不是重要线索阿默今晚才能带回来吗?我这养好精神好办事啊!”陆宝风回答道。 “现在有线索了,跟我走!”萧安佐将自己的佩剑取出来,仔细擦了一擦。 “啊?阿默回来了吗?有什么线索啊?”陆宝风边说话边打了个哈欠,明显是还没完全清醒过来。 “对面医馆大夫家的儿子说他有个同窗,是武运营文书的儿子,找到了块儿地方,说是那有军营里废弃的兵器和盔甲。”萧安佐说道。 “你知道在哪吗?”陆宝风问道。 “我要是不知道在哪喊你过来干什么?赶紧清醒一下,跟我走一趟!”萧安佐走上前去弹了陆宝风一个脑瓜嘣儿。 陆宝风没想到萧安佐下手会这么重,一边捂着脑门儿喊着疼,一边将自己的衣服鞋子都穿戴好。 两个人没过多久就到了今天早上宽儿带着萧安佐去的那个小土堆前面。从远处乍一看,这就是个平平无奇的小土堆,若是不走近去看还真看不出什么端倪,可这地方离武运营那么近,一般人是绝对不敢靠近的,所以如果真的是这土堆里有什么猫腻,一时半会儿的恐怕真没人能发现。 萧安佐和陆宝风两人正在远处的一颗大树上偷偷观望着那边的情况,突然感觉自己脚下的树枝一阵颤动,再一回头竟发现有一个大活人杵在萧安佐身后,还没等萧安佐和陆宝风那股子惊异的劲儿过去,两人便发现眼前的这个人正是阿默。 “你这是准备吓死我们俩吗?”陆宝风惊魂未定地扶着自己的胸口。 “对啊!你怎么也查到这儿来了?”萧安佐这时才长舒了一口气。 阿默没说话,只是伸手指向了小土堆后面的军营,萧安佐和陆宝风顺着阿默手指向的地方看去,只见从里面出来两个人,拖着一个板车往小土堆地方向走,那车上拉着的正是一些兵器和盔甲。 “所以那些铁片子是从武运营流出来的?”陆宝风问道。 “你见过哪个贼敢在光天化日之下如此明目张胆地做这种勾当?”萧安佐只觉得陆宝风的脑袋确实不是很好用。 “那军营里废弃的铁片子不就应该拉到军械库一起处理的吗?拉到这儿来还不是偷偷运出来的吗?”陆宝风自然是最懂军营里的规矩。 “武运营的军械库一个月前被烧毁了,而且不仅是武运营,宣州三武营的军械库都陆陆续续某名其妙地走了水,方世诚怕引起惊慌所以没有声张,只上报给了朝廷,我查到方世诚此次被召回京就是因为这个。”阿默说道。 “方世诚这不是大祸临头了吗?这宣州城里还有人以为他是要高升了呢!”陆宝风记得那日林谨说的话,在一边笑话起了方世诚。 “所以正好赶上这次军械替换的时候,三武营的军械库全部被烧毁,旧的废弃军械只能草草在这里掩埋,所以数量清点上也不会特别仔细,从三武营的规模和人数来看,若是丢了几十把刀剑也不会有人发现。所以山匪和烂柯手里有官家的铁片子就可以理解了,但这一切似乎都巧合得离谱!”萧安佐抓住了重点。 “不错,这一环扣一环极像是人为控制着整件事情的发展。”阿默接着说道。 “所以幕后操纵这件事情的人最终的目的到底是什么呢?”萧安佐问道。 “我也在查最近周围的异动,我发现城外的山匪虽然只有青岩坡一处活动频繁,但是周围大大小小的山头却聚集了不少山匪。”阿默说道。 “你的意思是三武营里军械流出跟山匪人数激增有很大的关系?”萧安佐问道。 阿默点了点头,再看旁边的陆宝风是满头的雾水。 “那我和宝风在这里继续蹲守,你赶紧去城外将山匪的事情调查明白。”萧安佐吩咐阿默道。 “你们俩小心些,注意隐蔽。今晚还是亥时三刻,客栈房间见!”阿默说完便飞身跳下了下去,不一会儿便不见了踪迹,萧安佐不禁感叹,万石山的轻功是真的绝啊,找时间自己一定得跟阿默好好请教一番。 第54章 蹲点 “二爷!咱俩还得在这蹲多久啊?”陆宝风问道。 “蹲到孩子放学!”萧安佐随手摘了片叶子在手里把玩着。 “孩子放学?等这么长时间?那这树杈子还不让咱俩给压断了?”陆宝风惊呼道。 “宝风啊!你这次说的有道理啊!那我先下去了,你在这好好蹲着!”萧安佐拍了拍陆宝风的肩膀便也从树上跳了下去,只不过萧安佐的轻功没有阿默好,下去的速度慢了一些。 只留下陆宝风在树上喊着:“萧安佐你给老子等着!” 陆宝风在树上一直蹲到晌午时分,萧安佐才晃晃悠悠地来到树下面,喊陆宝风下来吃饭。 “我说萧安佐你还能再缺德一点儿吗?枉我平时二爷二爷地叫你!关键时刻这么没义气!把我一个人扔在上面自己跑回去休息!你这良心上你过得去吗你啊?没心没肝又没肺的你!”陆宝风从树上下来,那嘴就骂骂咧咧个不停,不知道的还以为是他借了萧安佐的嘴去用。 “我这不是惦记着阿瑶吗?阿瑶身子没好利索,我不是得赶紧回去看看,别让她担心吗?”萧安佐将手里热乎的羊肉馅饼递给陆宝风。 “你光惦记着媳妇儿了!你就没拿兄弟当回事儿你!才娶了媳妇儿几个月啊?我这么多年的兄弟就不管了?你可太不地道了!”陆宝风接过馅饼也没咬,怨妇一般唠叨着萧安佐。 “你说说得了啊!今儿个怎么比我话还多!你那馅饼不想吃赶紧还给我!为了给你留两个肉的,我今天吃了一个韭菜的!你什么时候见你二爷吃过素的?”萧安佐中午去买馅饼儿的时候,店家只剩下三个羊肉馅的,剩下的都是韭菜馅,萧安佐平时吃带馅儿的东西若是没有肉,那是一口都吃不下去,今儿个为了陆宝风能吃上两个肉的,愣是硬逼着自己塞进了一个纯韭菜馅的。 “吃!吃!吃!”陆宝风听着萧安佐这么说赶紧把两个馅饼都咬了一口。 “这一上午都发现什么了?”萧安佐问道。 “别提了,我白在这晾了一上午!从那两个兵走以后,别说是人了,鸟都没飞来一只!”陆宝风抱怨道。 “那你还好意思吃两个肉的!”萧安佐还惦记着馅饼呢。 “把水壶给我!”陆宝风没管那么多,飞快地继续进食,还伸手问萧安佐要水袋。 “你这吃得满嘴是油!谁能把水壶借给你?你赶紧把你嘴里东西给我咽下去,不然别想碰我水壶!”萧安佐毕竟还是有些大少爷脾气的。 陆宝风急着喝水,没有办法,只能尽全力将嘴里那口馅饼咽下去,又将胳膊抬起来,用袖口抹了一把嘴,伸出手去要萧安佐的水壶。萧安佐看着陆宝风手上的油花都能反光了,赶紧说道:“把你那个手也给我蹭干净了!” “就喝你一口水怎么那么费劲呢?一股子纨绔作风!”陆宝风只能骂骂咧咧地将手在袍面上抹了几把,又伸出手去一把将萧安佐的水壶抢了过去。 萧安佐手里的水壶是早些年他师父送的,这水壶原来是他师父的酒壶,是个稀罕玩意儿,纯铜的小酒壶一面用上好的绿松石嵌了一片松叶,老爷子又恰好遇到个聪明伶俐的小子叫松郎,老爷子觉得这是天定的缘分,便不仅收了萧安佐为徒,还将贴身之物送与他。 “别给我弄得油了吧唧啊!喝完赶紧还给我!以前没发现你小子怎么那么邋遢?”萧安佐看着陆宝风喝了一大口,直接抢回了自己的水壶,仔细擦拭着。 “知道是你师父给的,那也用不着这样吧?”陆宝风素来大大咧咧惯了,有些事情他是不明白的。 “算了,跟你说了你也不明白!吃饱了吗?吃饱了赶紧上去蹲着!”萧安佐话里没个好气儿,从怀里掏出帕子细心擦拭着水壶。 “下午还是我蹲?你干嘛去啊?”陆宝风听萧安佐说还要如此,气得不得了。 “我下午去宣州衙门走一趟,你在这好好守着,我晚上还得来接孩子放学呢!”萧安佐说道。 “去衙门?疯了吗?你去衙门?人家认得你是谁吗?你去衙门干什么?”陆宝风说道。 “不认识我才去的!我要做什么我心里有数!不必与你通报吧?”萧安佐边说边转身要走。 萧安佐还没迈出去第一步,就被陆宝风一把抓住,萧安佐看着情况不对,突然伸手指向陆宝风身后,露出惊讶的表情,大喊了一句:“宝炎大哥?你怎么在这?” 陆宝风一听到自己师兄的名字,赶紧松开了萧安佐,回头左顾右盼着,等陆宝风反应过来事情不对的时候,萧安佐已经没了踪影。 大树上停的几只山雀被一声狂啸一下子惊了起来:“萧安佐!你欺人太甚!” 第55章 宣州知州 萧安佐从陆宝风处离开后便直接去到了宣州衙门,提起门口的鼓槌,对着那堂鼓就是一顿抡,直到里边有衙役走了出来,他才停手。 “我说小兄弟,你多大的冤屈啊?我们这鼓可顶不住你这么砸啊!这要是砸坏了,我们家老爷不仅不理你的案子,到时候再治你一个破坏公物的罪过,你可别怪我没提醒你啊!”这衙役看着四五十岁,分明就是个混迹多年的老油条了。 萧安佐故意装出悲愤欲绝之态,上去就要往那衙役身上扑去,那衙役将他推搡开来,于是萧安佐就连哭带闹道:“衙役大哥啊!你不知道!我本来是冀州的商人,辗转了多少地方,历经了多少磨难,吃了多少苦头才把货拉到这地方的!可刚进了这宣州地界儿,我的货就全让那山匪给劫了!我妻子还受了伤,人现在还在医馆里躺着呢!我这没了货,我爹肯定要责罚我!我本来就是个庶出的,这次丢了货,我爹知道了一定把我皮都扒下来呀!我就快没活路了!求求知州老爷给我做主啊!” “好了好了!你等着!我这就去通报!”那衙役看着萧安佐差点儿哭抽过去,怕自己摊上事儿,赶紧往屋里跑去。 萧安佐看那衙役走了,也没收敛一点,演得还更加认真了,一个劲儿地大哭大闹,他本来嗓门儿就大,这哭喊起来别说整个府衙,连半条街都听得一清二楚。估计是那知州也受不了这般聒噪,赶紧通知那衙役尽快升堂,直到那衙役再回来通报,萧安佐才总算消停了一会儿。 萧安佐跟着那衙役走到大堂前,只见那宣州知州端坐在大堂正中,眯着眼睛看着萧安佐问道:“堂下之人击我堂鼓,所谓何事啊?” “小民请大老爷为小民做主啊!大老爷!我拉着货从冀州走到这啊!还没到地方就让山匪都给截了!大老爷给我做主啊!剿了那群天杀的山匪啊!”萧安佐扑通一声跪了下去,两个拳头不停锤着地。 只见那知州清了清嗓子,拍了一下惊堂木,指着萧安佐喊道:“别喊了!我这是州府!别把我这当县衙闹!再不闭嘴我治你个扰乱公堂的罪!” 萧安佐赶紧把嗓门儿放低,一边抹着眼泪一边说道:“大老爷!小民这是情难自禁啊!冒犯之处请您海涵啊!” “本官知道了!你姓甚名谁?是做什么买卖的?”知州皱了皱眉头问道。 “启禀大老爷!小民赵松!家里是冀州的布商!”萧安佐低着头回答道。 “布商?你说那帮山匪劫了你的布?你的货是在哪被劫的?”知州一脸疑惑,好像知道些什么。 萧安佐看着那县令表情不对,听到山匪劫货的消息时脸上竟露出了惊异之情,萧安佐也突然反应过来事情不对,接着说道:“大老爷!我们这次送的不是布!是酒!在青岩坡被劫的!” “你一个布商送什么酒?”知州疑惑道。 “我......我是庶子,不能接管家里的大生意,只能跑跑腿,做些家里的小营生。”萧安佐脑袋转的倒是快。 “那山匪如此凶狠,你是怎么跑出来的?”知州捏了捏自己的小胡子说道。 “小民惭愧啊!我一发现打起来了,就赶紧拉着内子躺在一边装死,等那帮山匪走了我才带着内子逃了出去!可惜了跟着我的那些家丁和老仆啊!”萧安佐这戏演得那叫一个绝,说完这话还挤出了几滴眼泪。 那知州听罢回头叫来了身后的一个衙役,与他耳语了几句后,那衙役便跑了出去,紧接着对萧安佐说:“你的事情我知道了,剿匪得事情我们已经再和宣州本地的驻军积极沟通了!把你在宣州的住址留给李捕头,你回去等着吧!” “多谢大老爷!多谢大老爷!那小民就回去等消息了!”萧安佐胡乱写了一通便赶紧溜之大吉了。 萧安佐刚刚走出衙门,就发现身后有人跟着,一直遮遮掩掩地走了好几条街,萧安佐便找准了时机,找了个矮墙头,一下子跳了上去。萧安佐蹲在墙头看,看着锅里刚才跟踪他的两个人继续往前追去好远,才从墙头上跳下来,往医馆的方向走去。 第56章 放学 萧安佐好不容易才回到医馆,一路上前后左右都得仔细观察着,确定没人跟踪才进到医馆里面去。 萧安佐进到医馆里第一件事情就是喊阿瑶,可喊了两三声也没看到阿瑶,他正要开口问,林谨却先开了口:“阿瑶刚才说想出去透透气,现在应该在街上闲逛呢!” “阿瑶出去了?”萧安佐惊异道。 “喊那么大声做什么?出去逛逛都不行吗?阿瑶是你娘子,不是你养的金丝雀!”林谨话里没一个字儿是带着好气儿的。 “我不是那个意思!林大夫!求您帮我个忙!我现在不方便在街上露面!请您尽快帮我将阿瑶寻回来可好?求您了!”萧安佐若是现在上街去寻阿瑶,万一被人盯上保不齐会连累到阿瑶甚至是林谨母子。 “你这出去一圈到底干什么了?杀人放火了吗?罢了罢了!看在阿瑶的面子上,你在这帮我看着医馆,我马上就回来!”林谨边说着话便讲自己的襻膊解下边往外走。 “多谢林大夫!”萧安佐一直目送林大夫走出医馆才坐下来,又给自己倒了一杯水。萧安佐现在满脑袋的问号,那知州好像知道什么,又好像不知道什么。按理来说宣州附近匪患猖獗,来州府报官的人应该不少,可今天那知州却好像第一次处理这样的事情一般,听说山匪劫了商人的货竟也是一脸的讶异,最后还派了两个人跟踪。这些事儿萧安佐越想越觉得蹊跷,他将至几天得知的所有线索都联系在一起,脑子里突然冒出一个让他十分讶异的答案。萧安佐整想得入神,门外却传来一个男人的声音。 “林大夫在吗?我找林大夫取药来!”那男人三十岁出头的样子,从穿着打扮看着,像是书生文人。 “林大夫去街上买些东西,一会儿就能回来!要不您先进屋来,在这等会儿?”萧安佐问道。 “没事!我晚些时候再来一趟吧!刚好路过这里,便想着赶紧把药取了。对了?以前来时怎么从未瞧见过你?”那男人问道。 “啊!我是林大夫远房表妹的丈夫,我和我娘子有事路过宣州,正好来拜访。”萧安佐回答道。 “怪不得没见过你呢!好嘞!我先告辞了!晚些时候我再来!”那男子说完便走了。 萧安佐送走那男子后,重新整理了一下自己的思路,将手里的茶杯转了又转,闭着眼睛想得入神。 “我可把你家阿瑶带回来了!你以后自己看好了啊!”林谨刚走到门口就喊着萧安佐。 萧安佐听到阿瑶的名字赶紧一下子站了起来,走到阿瑶身边,说道:“我不在的时候怎么还出去乱跑呢?身子还没好全呢!你这丫头要吓死我!” 阿瑶脸色有些难看,一对柳叶儿眉紧紧蹙在一起,像是马上就要哭出来一般,萧安佐吓得赶紧将阿瑶揽进怀里,边抚着阿瑶的背一边说道:“哎呀!我刚才是不是太凶了,吓着阿瑶了!我错了!我错了!不怕不怕!是不是又不舒服了啊?都是我不好!吓着我们家阿瑶了!我错了!” 阿瑶轻轻将萧安佐推开,支支吾吾地说道:“松郎没吓到我,我没事的!我......我就是出去走了走......可能受了风,肚子又开始痛了……” “啊!?肚子又疼了?快赶紧躺下,让林大夫给你再看看!”萧安佐一边扶着阿瑶去一边的床上躺下,一边回头招呼着林谨过来。 “林大夫!阿瑶早上明明还好好的,怎么下午就又疼了呢?”萧安佐急得不得了。 林谨上前给阿瑶搭了一把脉,说道:“阿瑶没什么太大的问题,我一会儿给她?下一次针,应该没有什么大碍。” “让林大夫费心了!”萧安佐说道。 林谨正在准备着针包,萧安佐向她打听了一件事儿:“林大夫,你说最近山匪猖獗,你有没有听过有人去州府报官?” “你这么一问,我仔细想了想,之前好像还真没有人因为山匪的事情去报案喊冤的,但刚才在外面听别人说,好像今日下午有个外地人去了衙门,说是被山匪给劫了。”林谨一边擦拭着自己的小银针一边说道。 萧安佐自然知道那个外地人就是他,此时又从林谨口中得到了这个消息,让萧安佐更加肯定了自己的猜想。 “好了!你娘子这儿没什么问题了!看时辰你是不是应该帮我去接儿子了?“林谨边将手里的针包收好边说道。 萧安佐听闻拍了一下脑袋,说道:“你看我这脑袋!抱歉啊!林大夫!我现在就去接宽儿!”萧安佐说罢便一溜烟儿地跑了出去。 林谨看着萧安佐跑出去老远,才回过身对阿瑶说:“我且帮你瞒着这一次啊!我当你是妹妹才跟你说这话,别嫌我多管闲事啊!我好歹也算是个过来人,有的事儿还是夫妻之间说明白了好!总是藏着掖着也不是办法!那人是谁我也不多问,都是你的家事,姐姐就是提醒你一下!” 阿瑶听着林谨的话,心里头也不是滋味儿,说道:“这事儿多谢林姐姐啦!林姐姐说的我都明白,只不过现在还不是时候,等找到合适的时机我会跟松郎都说清楚的!” 听完阿瑶的话,林谨只是叹了口气,便继续她手里的活儿了。 萧安佐赶到宽儿的学堂门口时,孩子们已经稀稀拉拉地往外出了,萧安佐就站在大门边上仔细辨认着哪个孩子是宽儿。 萧安佐虽然不是顶好的,但也不差,可面对几十个身高、年龄、穿着都差不多的孩子鱼贯而出,想找出一个孩子确实也是吃力地很,最后好不容易在一堆孩子里辨别出了他今天早上帮忙背着的那个小书包,才成功找到宽儿。 “宽儿!宽儿!我在这!”萧安佐冲着宽儿一个劲儿地挥手。 “叔叔!”宽儿看到萧安佐立马飞快地跑了过去。 萧安佐一把抱起了飞奔而来的宽儿,又把他的书包挂在自己的肩膀上,问道:“今天有没有认真听讲啊?” “当然了!夫子还表扬我了呢!”宽儿从小就没了父亲,孩子懂事又聪明,在学堂被人笑话也从来不让林谨知道,如今跟萧安佐相处起来,感受到了些父亲的感觉,自然而然便亲近了起来。 第57章 接孩子 “王景宽!王景宽!快走啊!不是说好了今天下学以后一起去玩吗?”来叫宽儿的这小子正是武运营文书周大人的儿子周闻,宽儿的父亲生前曾救过这位周文书的命,他也一直感念在心,每日里千叮咛万嘱咐周闻在学堂要多多照顾宽儿,周闻也是重情义的孩子,但凡有人在学堂敢欺负宽儿,他总能第一个冲在前面,用自己官宦子弟的身份替宽儿摆平,多少继承了些父亲军营里的血性。 “来了!来了!”宽儿听到伙伴的召唤便赶紧要从萧安佐身上跳下来,牵着萧安佐走到他的小伙伴们面前,说道:“这是我叔叔,我娘亲让他来陪我们一起去玩!” 周闻虽然重情义,可也是以调皮捣蛋著名的孩子王,让书院先生都头疼不已,若不是看在周大人还有些名声,估计已经被遣送回家了。现在看见萧安佐要跟着一起去玩,心里便犯了嘀咕,把宽儿拉到身边来说道:“带个大人一起玩可以吗?你不嫌他碍事咱们玩不好吗?” “没事!我叔叔好得很!咱们一起去玩!没事儿的!”宽儿用自己的小手一把拉起了萧安佐的大手,拉着他一起走。 周闻明显兴致不高了,但又没办法拒绝,只能带着萧安佐一起过去。 萧安佐本身就长得高大,再加上常年习武又免不了有些壮实,被几个七八岁的孩子环绕着多多少少看起来有些格格不入。 “到了!到了!前面那个土堆子就是!”周闻到底还是个孩子,看到目的地立马就兴奋起来。 同时兴奋起来的还有在树上蹲了一天的陆宝风。陆宝风看见远处萧安佐带着几个孩子走了过来,他刚想从树上跳下来,就看见萧安佐给他打了个手势,示意陆宝风接着蹲住了。陆宝风也没办法,只能继续绷着口气在树上坐好。 大树下面,周闻飞快地跑到土堆后面去,将土堆表面的一层浮土用手刨开,里面便出现了一块黑色的幔子,周闻又将那块幔子打开,从里面抽出来一把刀。那刀本身就是军制,一个七八岁的孩子拿起来确实吃力得很。虽说是军营中淘汰了的兵器,可质量却不差,虽然不能说是削铁如泥,可依旧锋利无比。周闻费了好大的力气才将那把拖出来,又学着他父亲军营里的将士那般要将刀举起,可七八岁的孩子哪里能举得起来?周闻两只手握住刀柄,好不容易将刀立了起来,可重心不稳,孩子又扶不住,那刀便直直地向周闻的面门倒去。 萧安佐看着孩子有危险,三步并作两步跑上前去,右手一把将刀夺住,又用左手提住了周闻的领子。周闻虽然在军营里长大,可父亲从不让他碰这些兵器,这也是他第一次碰刀,结果被吓成这样。 萧安佐夺下刀以后习惯性地翻了个花,又将刀收在身后,包括宽儿在内的几个孩子都看呆了,原来王景宽的叔叔会功夫! 被萧安佐提在手里的周闻也看呆了,本来不想带着的大包袱竟然会武功!于是几个孩子吵嚷着要萧安佐教他们学武功! 萧安佐本来想趁着他们玩闹时仔细查看一番,可这些孩子一闹起来他就分身乏术了。可要说到孩子王这一方面,周闻与萧安佐相较还差得远呢!萧安佐到旁边捡了几个树枝子,用刚刚周闻抽出的那把刀仔细削了削,做成几把简易的小剑,每人发了一支。 萧安佐拿着手里的刀做了几个动作,几个孩子在后面煞有介事地学着。陆宝风看着萧安佐的样子一个劲儿的傻乐,心里琢磨着重要有人能治治他了。 萧安佐这边也没闲着,手里一边舞着刀一边仔细观察着。那刀柄上也刻着个武字,但这武字的字体却跟他在烂柯山和山匪手里看到的武字字体不同。萧安佐想再去那堆兵器中再找几件比对一下,于是跟孩子们说:“这把刀我用着不趁手,我去找一把趁手的再来接着教你们!你们先好好练着!” “好!”孩子们异口同声地回答道。这些孩子拿着手里的树枝不断比划着,兴奋得很。 萧安佐看着他们玩得起劲儿,便走到刚才周闻翻开的地方,他刚从靠里边儿的地方翻出一柄剑,还没来得及仔细查看,就听见身后有人对他们大声吼着:“你们干什么的?军营重地!不要脑袋了吗?” 萧安佐听到身后的声音赶忙回头看了看,发现是两个士兵正往这边快步走来。 萧安佐草草看了一眼,便赶紧站了起来,将那几个孩子护在身后。可周闻看见这两个士兵不但没有害怕,反而有些精神,跑到前面去,对那两个士兵说:“我带着来玩!” 那两个士兵发现那孩子是周大人的小公子,赶紧跑了过来,说道:“哎呀!周少爷!您带朋友来这儿做什么?周大人知道吗?” “我爹......我爹他不知道!你们也不准告诉我爹啊!”周闻听到这两个人提到他爹赶紧就放乖了。 “这地方您可不敢乱来了!这要是被参将知道了,周大人也保不住您啊!这天儿也不早了!您赶紧带着朋友们回家吧!”那士兵说道。 “好吧!我们现在就走!”周闻低着头说道。 “哎!周少爷!您容我再问一句,这位是谁啊?府内的家丁?”萧安佐因为没被注意到心中正在窃喜,没想到刚要走却被喊住了。 “啊!这是阿宽爹爹的朋友!阿宽的叔叔!”周闻指着萧安佐说道。 “哟!王大夫的朋友!失敬失敬!王大夫救过我们的命!他的朋友自然就是我们的朋友!”那两个士兵向萧安佐行了个礼,萧安佐也回敬了一礼。 “小公子带着大家回去吧!”另一个士兵开口说道。 “好嘞!对了!你们俩千万别把我们来过的事儿告诉我爹!”周闻走之前不忘了再嘱咐一遍。 “小公子放心!您慢走!”那两个士兵看着这群孩子走远,也回身往军营走去。 萧安佐回头看着两个士兵走了,便朝着树上的陆宝风打了个手势,示意陆宝风可以走了。 萧安佐将孩子们一个一个送回家,陆宝风在后面不远处跟着。萧安佐正带着孩子们在街上走着,突然一抬眼看见了一家绣坊门口挂了一条黛青色的帕子,上面修了一弯月牙和一只白白胖胖的月兔,萧安佐想着阿瑶见了一定欢喜,便买了下来。一群人走走逛逛,天马上黑时才走回医馆所在的那条街,可萧安佐远远望去发现医馆门口竟然围了一大群人,后面的陆宝风也发现情况不对,赶紧跑了上去。 第58章 嫌隙 萧安佐和陆宝风跑上前去,将宽儿护在身后,从层层叠叠的人群中挤了进去,发现医馆内桌椅药材全被掀翻,一片狼藉,一队官兵正在医馆里翻找些什么,阿瑶和林谨在一旁被几个衙役控制着。 “我相公当年救了你们多少人?为了救你们连自己的命都不要了!现在你们倒来恩将仇报!来污他的清白!来砸他留下来的医馆吗?”林谨对那些官兵嘶吼道。 “王夫人!当年剿匪时军营里闹瘟疫,我们州府的人也没逃过。王大夫舍了自己的命救了整个宣州!我们大伙儿都记得王大夫的恩情!可上边说您这儿窝藏嫌犯,我们也是迫不得已!您看,我已经让他们轻些了!”领头的说道。 宽儿和陆宝风想冲进去的时候被萧安佐一把拉住,这时他才想起来下午林大夫出去找阿瑶时,来医馆里拿药的人正是这个领头的,这人竟是州府的人! 萧安佐将陆宝风和宽儿从人群中拉了出去,对陆宝风说道:“我今日里本来想去衙门打探些情况,没想到州府有问题,打草惊蛇了!外面的山匪来头不简单!他们应该只要我一个人!一会儿让他们把我带走,你再带着宽儿回去!” 萧安佐刚准备跑进去,却没想到在烂柯山碰到的那个蒙面人从天而降,从腰间取出了一块铜牌,给那领头的看了一眼,随后说了一句:“带着人滚!” 那领头的男子赶紧行了个礼,以最快的速度带着正在医馆里兴风作浪的人抱头鼠窜而去,走前还不忘让门口围观的百姓散去。 那蒙面人看着人都走了,竟走到阿瑶身边,看样子应是熟识地问了一句:“没事吧?他这般不小心!如何能照顾好你?” 萧安佐看着那蒙面人靠近阿瑶,本想一个箭步冲上去护住阿瑶,没想到却听到了这样一番话。 “我没事!这儿没事了!你快走吧!”阿瑶低着头,没有那个蒙面人,也没发现萧安佐也回来了。 那蒙面人只叹了口气,转身狠狠地瞪了萧安佐一眼便转身离开了。 阿瑶一抬头,发现萧安佐竟然在自己眼前,起初有些惊讶,随后低着头喊了一声:“松郎......” 陆宝风见人都走了,这时才带着宽儿进来,宽儿看见林谨赶紧跑了过去,抱着娘亲问道:“娘!你怎么样啊?” “娘没事的,放心吧!宽儿没吓到吧!”林谨弯腰抱起了宽儿。 “我是男子汉!我会保护娘的!我不怕!”宽儿虽然声音奶奶的,可语气却异常坚定。 陆宝风看着萧安佐和阿瑶那边气氛不对。萧安佐的眼睛含着泪,仿佛要瞪出血一般看着阿瑶,而阿瑶就只是低着头,一句话也不说。 萧安佐见阿瑶什么也不想说,于是深吸了一口气,将眼泪憋了回去,笑着对阿瑶说道:“吓到了吗?身子还有没有不舒服啊?” 阿瑶也只是继续摇着头不说话。 萧安佐只能继续笑着说:“看这......都怨我!林大夫!不好意思!我帮您收拾干净!” 萧安佐说完没等林谨回话,遍直接走到一旁,开始将桌子椅子扶正,又走到被打翻的药材前一捧一捧地将药材往箩筐里送,同时送进去的还有萧安佐的眼泪。萧定岳从小便教他“男儿有泪不轻弹”,于是这么多年,无论是萧定岳打他打得多狠,上战场伤得多疼,他都没掉一滴眼泪。可这次他心里一直默念着这一句话,眼泪还是止不住地流了下来。 一旁的阿瑶一直低着头,不动也不说话,只是站在那里。一旁的林谨看着气氛不对,将宽儿放下,走到阿瑶身边,轻抚着抽泣的阿瑶。 陆宝风上前去帮着萧安佐一起收拾着,却被萧安佐一下推开。 “二爷......”陆宝风此时也不知道该说什么。 “干活去!跟在我身后做什么?”萧安佐地情绪依然没有稳定下来。 萧安佐确实不知道该怎么办了,也许他刚刚的情绪确实是愤怒,那现在心里便只剩害怕了,他怕阿瑶会牵扯进这个她本不该踏足的局,这个稍有不慎就会万劫不复的局,他更怕他的阿瑶从一开始的时候就在这个局中,只是瞒着他不知道罢了。想到这儿,萧安佐的手止不住地颤抖着,心里慌得仿佛要被掏空一般。 整个医馆的空气仿佛都静止了,谁也不敢贸然打破这不正常的平静,就连宽儿也攥紧了小拳头,抿着嘴站在一旁,一句话也不敢说。 谁也没想到,让这潭死水荡起涟漪的竟然是阿瑶。 阿瑶伸手抹干了脸上的泪水,快步走上去拉住了萧安佐的衣袖,说道:“跟我来......” 在场的所有人都愣了神,谁也没想到阿瑶会是先说话的那个人,包括萧安佐。 萧安佐也没别的什么反应,乖乖跟着阿瑶走到医馆的后院。 “松郎......我......”别看阿瑶刚才鼓足了劲儿,现在已经是泄了气。 “我没事,你也别担心。”松郎起初想把一切都问清楚,他想知道那人跟阿瑶到底是什么关系,可这些都被压制在了他的心底,松郎始终没有舍得质问阿瑶。 “松郎!那人的事,我现在还不能全部告诉你......但是他绝对没有恶意,而且我们两人之间没什么的......你能相信我吗?”关于那蒙面人,确实阿瑶能说的也就只有这么多。 萧安佐没说话,低下头退后了两步,没有与阿瑶回话。 阿瑶看着松郎的样子,心里彻底乱了方寸,擒着泪唤着:“松郎......” “要说的就这么多吗?”萧安佐忍着将自己的语气降到最冷。 阿瑶听萧安佐说了这话,再没忍住,直接大哭起来。 “我信你......阿瑶也信我一次......”萧安佐说完这话以后便头也不回地走开了,留下阿瑶站在原地。 等到阿瑶反应过来追上去,萧安佐已经走回了医馆正厅,萧安佐听到阿瑶抽泣着哭喊着,叫着他的名字,可萧安佐只是回过身去跟陆宝风说了一句:“我去趟衙门,跟阿默说去衙门找我,阿默知道如何能找到我!他应该知道接下来怎么办!还有......看好二夫人!” “二爷!你现在去衙门不是自投罗网吗?”陆宝风不知道是什么情况,只觉得惊异。 “我自有安排!我不在的时候好好看着二夫人!”萧安佐咬着牙说道。 陆宝风觉得不可思议,萧安佐往日里将阿瑶放在心尖上,怎么会就因为这一件事便如此决绝,但看着眼下的情况,陆宝风也不敢多问,对于萧安佐的编排他也只有执行的道理,只是说了一句:“知道了!二爷放心!” 萧安佐想回头再看看阿瑶,可最后还是狠下了心,径直离开了。 医馆里,林谨拦着哭喊着要追出去的阿瑶,陆宝风和宽儿在一旁站着,直直看着门外萧安佐走过的路。天已经完全黑了,今日的月亮照得让人心慌,那月光洒在青石板路上,显得格外清冷。 第59章 送上门 萧安佐离开医馆后便径直走向衙门,对于宣州山匪的事情,他心里已经有了眉目。 天已经黑透了,连看门的衙役也都没什么精神,东倒西歪地倚在两边的门框上,直到抬头望到远处从月光中走来的那个青衣少年,才揉了揉眼睛,站直了身板。 “这不是下午同知大人要找那小子吗?”其中一个衙役说道。 “怎么自己送上门了?”另一个衙役疑惑道。 “我要见知州大人!”萧安佐一字一句地说道,无论是语气还是眼神都是前所未有的坚毅。 两个衙役还没反应过来,相互对视了一眼,不知所措。萧安佐见状用力喊了一句:“我要见知州!快!” 其中一个衙役反应过来,对另一个说:“我先去通报,你赶紧把他带进去啊!”说罢便转身跑进了进去。 另一个衙役欲押着萧安佐往屋里走,谁知被萧安佐一下甩开,说道:“我是来保你家大人的命!就这么对我?” “花言巧语以为我会信吗?”那衙役恶狠狠地说道。 “想必你也知道,上面有人保我!若没有十足的把握,我怎敢自己送上门?”萧安佐吓唬那衙役道。 衙役听了这话,心里确实有几分相信,毕竟是同知大人亲自去拿他,结果灰溜溜地回来,现在还跟知州在屋里商量这事儿。这衙役也算官场的老油条,自然是懂得言多必失的道理,稍稍跟萧安佐打开了些距离,便没有再多言语。 先进去通报的那衙役站在房门口,朝这边打了个手势,示意让另一个衙役带萧安佐在门口等着,萧安佐见状轻蔑地冷哼了一声,接着说道:“去告诉你们大人,爷今天到这来是要救他的命、保他的乌纱帽!若是怠慢了爷,你们谁也担待不起!” 两个衙役听了这话,进行了一个简短的眼神交流,房门口看门的衙役很快接收到了信号,转身进了屋里将萧安佐的话一五一十都转达给屋子里面的知州和同知。 “那小子真这么说?”那知州大人问道。 “千真万确,小人哪敢拿这个开玩笑!”那衙役弯着腰低着头说道。 “大人,我看今日里来保那小子的是金瓯卫的佥事……”同知大人小声说道。 “金瓯卫!?你可看清楚了?金瓯卫从先皇驾崩以后可再也没被调动过!”那知州大人听到了金瓯卫这三个字,瞳孔一震。 “下官当年在京城科考时,曾有幸见过金瓯卫,那令牌下官认得!千真万确!请大人放心!”同知赶紧说道。 “那这小子可信?”知州捻着胡子,斜着眼睛看向同知。 “这小子可不可信我们暂且不得而知,但宣州既然搅进了京中权贵们的争斗中,那我们无论怎么做都会得罪这京中的贵人。大人今日是怕这小子继续游商,将山匪之事传出宣州城外,影响大人业绩才出此下策。可从吏部尚书来信到现在,虽有传闻那青岩坡山匪活动频繁,但却无一人来我衙门报官,今日突然来了个小子便有金瓯卫作保,你我不得不多多思忖啊!如若这小子只是来稍加试探,大人因此将他拘禁,你我便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如今看来这金瓯卫是陛下亲卫,不如听听这小子怎么说,这陛下亲政在即,说到底咱们不都是陛下的臣子吗?”那同知一字一句轻轻与知州说道。 “同知大人言之有理!来人!请外面那位进来!”知州铁青了一宿的脸终于有了些血色,但依旧是眉头紧锁。 那衙役听到了这个“请”字便像是吃了定心丸一般,将萧安佐好声好气地带到了屋里。 萧安佐进到屋内跟本没客气,二话没说直接坐了下来,对屋内的两位说道:“我看二位印堂发黑、气色黯然,定是有大祸临头!” “不知小先生可有解决之法?”那知州也是个明白人,直接把话挑明了。 “我看这宣州城啊!危矣!危矣!”萧安佐故意避开那知州所问不答,在一旁故弄玄虚。 “今日午间之事是在下的错!我与小先生郑重道歉!还请小先生大人有大量,烦请您告知解决之法!”那同知下午的时候可是把萧安佐得罪透了,萧安佐最恨这样有气找别人撒的人。 萧安佐听完这话便翘起了二郎腿,说道:“那林大夫的医馆?” “小先生放心!这医馆的所有损失都由我们承担!明日我亲自去医馆与林大夫道歉!”同知接着说道。 萧安佐发现这同知是个实相之人,他也不想再继续拖下去了,于是接着说:“多谢知州大人和同知大人的抬爱!小人可否先问两位大人几个问题?” “小先生请讲,我二人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知州有些着急,说话时还带着手势。 “请问大人是否收到消息要放任宣州城外的山匪?”萧安佐第一个问题便让知州面露难色。 “这......确有其事!”知州回答时支支吾吾。 “大人刚刚还与小人说,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如今一个问题就让大人这般纠结?”萧安佐语气中尽是戏谑。 “朝堂大事岂容你一个黄毛小儿在此造次!”那知州被萧安佐一激,直接就怒了。 萧安佐看这知州面露难色,竟大笑起来,那同知大人本也是冷静得很,可也被萧安佐这一笑激怒了,指着萧安佐骂道:“小竖子!我等乃是朝廷命官!岂容你这般讥笑!” 萧安佐听那同知说话难听了些,眼神立马凶狠了起来,斜着眼睛瞥了他一眼,这一瞥竟将那堂堂同知吓出了一身冷汗。 “我笑你二人被人当了弃子,自己不知道!”萧安佐慢慢转过身,指着那两位大人,接着说道:“上面先让你不要去管山匪,又让你设法将方御史调离宣州,你们可知为何?你们又知道我在城外山匪手里发现了什么?” “山匪?”知州惊道。 “先让你放任山匪,是有心之人以山匪名义豢养私兵!将方御史调离是让整个宣州军营失掉主心骨!你们可知那山匪手里有你宣州武德和武正二营的废弃兵器!”萧安佐一字一句道。 “武德和武正二营的兵器?”那知州的脸色瞬间紫得像茄子一样。 “如果不出我所料,山匪这几天便要起事!他们第一个目标就是宣州城。”萧安佐接下来的话让这两位大人面面相觑。 “你这小子可不管乱讲!吏部尚书给我来信时说得清清楚楚!说外面的山匪不会贸然作乱!不会影响本官在宣州的业绩!攻打宣州?我看你小子是疯了!”那知州拍案而起,两眼通红,青筋暴起,一时间竟不知是激动还是愤怒。 “您看看!这不还是都让我这个小竖子都知道了吗?”萧安佐激了知州一招,没想到他还是个老实人,自己和盘托出。 第60章 佥事大人 那知州大人听了这话才反应过来萧安佐这是变着法儿地套他的话呢!可说出去的话便是泼出去的水,哪里又能收得回呢?只能轰得一下坐了下去,用手扶着自己的额头,连叹了几口气。 萧安佐见旁边那同知的眼神突然亮了起来,似乎是对他有了什么想法,赶紧转头对他说道:“我今天既然敢贸然前来,一定是做好了准备的!二位大人若是不信我的话,大可以派人去外面的山头上看看!去看看我今日是否有半句虚言!二位大人今日也都见到了,保我的究竟是何人!二位大人可以选择直接将我这个小竖子了结在这儿,也可以选择坐下与我这个小竖子好好谈谈,说不定真的能解二位大人的燃眉之急!”那蒙面人万万也没想到,萧安佐这小子竟然能流氓成这样,连他都在自己不知情的情况之下被萧安佐利用了。 知州和同知两个人相互递了个眼色,可这一递却也没递出个什么结果来,两人只能将头转回来,双双叹着气。萧安佐见这二人有些许动态之意,却始终没有坚定,便接着说道:“二位大人若是觉得我的话是天方夜谭,那便等到今夜亥时三刻以后,自然会有人将消息送到这里来!” 那两位大人听完这话,神色确有缓和几分,知州却还是故作威严地说道:“我且等你到亥时三刻后!若没有确切消息,本官一定重重治你的罪!” 萧安佐听了这话,心里的大石头总算是落了地,这是连哄带骗又威胁,总算是让这两人信了他。可他不能就此泄气,依然傲气凌人地说了一句:“那且请二位拭目以待!” 其实萧安佐心里也不是百分百确信阿默今晚到底会不会带来这个消息,毕竟这个推断一开始便是难以置信,只是已经走到这一步,便再无退路。 三个人同在一个屋檐下,却是各有各的盘算,各有各的担心,人人都捏着一把汗,屋里的气氛自然好不到哪里去。进来换茶的小厮进来了一批又一批,只有萧安佐故作镇定地细细品着。好不容易挨到了亥时三刻,这几位的心里应该是一个比一个痒痒。 亥时三刻正,陆宝风等在客栈的房间里,阿默按时前来。 “你可算是来了!要急死我了!”陆宝风看阿默从窗口跳进来便一把将他拽到身边。 “出什么事了?二公子呢?”阿默看萧安佐不在房内,陆宝风又是这般神情,便觉得事出反常。 “别提了!二爷和夫人因为那蒙面人起了冲突,二爷一赌气便去了衙门了!”陆宝风赶紧将事情说与阿默听。 “蒙面人和夫人有关系?”阿默知道蒙面人曾在宣州城内出没,可他怎么也不会想到,那蒙面人来宣州的目的就是来找阿瑶。 “是啊!关系看着还亲近着呢!先别管这个事儿了!赶紧想办法救二爷啊!”陆宝风记得团团转。 “你说二公子去了衙门?那为什么要救他?衙门不安全吗?”阿默继续问道。 “二爷下午去了趟衙门,他说衙门和山匪关系不浅,他打草惊蛇了!下午有几队官兵都到医馆去拿人了!”陆宝风说道。 “二公子应该已经猜到了,我这就去衙门找他!”还没等陆宝风反应过来,阿默说完便从窗户跳了出去。 陆宝风的脑袋依旧是个大铁球,实心的。 衙门内,一过了亥时三刻,那两位大人便直勾勾地盯着萧安佐,眼神仿佛能喷出火一般。萧安佐那一身的冷汗其实早就把衣衫洇透了,只能强压着自己颤抖的手,笑呵呵地对上那两个大人火辣辣的眼神,一口又一口地呷着茶水。虽然如此,可都毕竟只是停留在精神层面上的博弈,只要没人先开口,这屋里便会一直持续这样诡异的静谧。 没有任何一丝预兆,门板便吱呀一下被打开,门后是一个穿着黑衣的汉子。 “二位!消息来了!”萧安佐这时才终于把绷着的那口气松了下来,挑起眉毛冲着那两个大人笑了笑。 正当萧安佐得意之时,回头一瞥望见进门那人的脸,竟然不是阿默,而是那蒙面人。 那同知今日下午时见过这蒙面人,自然知道他乃是金瓯卫佥事,赶紧站起来作揖行礼,说道:“下官拜见佥事大人!” 一边的知州看着同知行礼,也赶忙弯下了腰,毕恭毕敬地喊了声:“佥事大人!” 萧安佐这时整个人都已经傻了,不是说好的亥时三刻阿默来吗?这怎么就变成他了呢?阿默去哪了?难道被这家伙办了?这家伙是什么?金瓯卫佥事?萧安佐转念又想起了他今日与阿瑶说话时的那番语气,让他忍不住狠狠瞪了那蒙面人一眼。 “金瓯卫的事情如若从你们俩的嘴里传出去,结果如何你们自己清楚!”蒙面人狠狠丢下一句话。 那两位大人自然是毕恭毕敬,低着头赶紧应下。 “宣州城外山匪已经集结起来,现在就在距武德营最近的那个山头上盘踞着!你宣州武德和武正二营的兵器又外流给山匪!你二人可知此乃失职渎职的大罪?若是宣州城出了问题,杀你们千次万次也难抵!”蒙面人指着那两个大人没有好气地说道。 “是下官失职!可......这......”知州又想起来吏部尚书嘱咐给他的话,有些为难。 “知州大人这是什么意思?金瓯卫乃陛下亲辖!你难道不清楚?”那蒙面人眼里和话里都透出寒气,直逼人心,又用大拇指将手里的佩剑推出一寸,吓得那知州一屁股坐在地上。 “下官明白了!”那知州哆哆嗦嗦地说道。 “下官等都是陛下的臣子!自然惟陛下马首是瞻!下官等自知与京中官员结党营私已是百身莫赎,按律该摘下乌纱,押解回京。可如今宣州城大敌当前,我等身为宣州父母官,愿与山匪决一死战,誓死保卫宣州!请佥事大人给我等将功折罪的机会!”那同知一边扶起一旁瘫软在地上的知州,一边毕恭毕敬地说道。 第61章 金瓯卫解散了? “宣州受困,金瓯卫自然也会鼎力解围,二位大人如今知道该如何行事便好!这人我带回去,二位大人没有异议吧?”那蒙面人指了指一旁装得镇定自若的萧安佐。 “是下官等鬼迷心窍才对这位小先生无礼的!还请佥事大人和小先生大人不计小人过!”那知州这时才敢瑟瑟缩缩地回了句话。 那蒙面人不屑地瞥了知州一眼,又转过头去看着萧安佐说道:“二公子!还不快走?等什么呢?” 萧安佐打心眼儿里不想跟着这蒙面人走,一来是想到他和阿瑶的关系,心里自然而然产生了些抵触情绪,二来是这家伙对萧安佐来说陌生且危险,可是这一步一步已经这样到这里了,况且这时候如果拒绝他,那知州和同知二人也难免会生疑,不如顺水推舟跟着他走,路上还能找机会套套他的话,毕竟这可是阿默都查不出身份的人。 于是萧安佐便对那知州和同知两人摆出了一副“你们早知今日何必当初的样子”,轻蔑地瞟了那两人一眼,便大摇大摆地跟着那蒙面人走出了屋内。 那蒙面人跟在萧安佐身后出了屋子,刚刚将身后的门合上,便一把提起了萧安佐的后脖领子,将他一路拖拽出了衙门。萧安佐也是个实相的,当时陆宝风使了那么大的劲儿跟他交手了几十个回合,这蒙面人都能全身而退,想必身手自然比自己强得多,绝对不能硬碰硬,现在阿默情况如何还不清楚,他有什么目的也不知道,自己又想从他嘴里套些话出来,那现在由着他便是唯一的办法。 等出了衙门,这门面人一路带着萧安佐来到一处僻静的院落,对他说道:“我知道你有很多话要问我,我也知道你这么老实一定是想从我口中套出些什么。但现在你只要知道我对你并无恶意便好,其他的你不用费尽心思来套我的话,我也都不会说。”那蒙面人说罢,还没等萧安佐张嘴回话,便直接被一掌打晕。 萧安佐再醒过来的时候已经是第二日清晨,人已经躺在医馆对面的客栈里,阿瑶正扶在床边睡着。 萧安佐睁开眼睛便从床上一下子翻了下去,冲出屋外便喊着阿默,这一喊却把陆宝风喊来了。 “二爷!二爷!阿默昨晚不是去找你了吗?不是她把你送回来的吗?”陆宝风葱旁边的房间跑出来问道。 “昨晚去衙门里找我的是那个蒙面人!对了!你说阿默送我回来的,是你亲眼看见的吗?”萧安佐急得舌头直打卷儿。 “蒙面人?那蒙面人去找你做什么?他到底是不是我大师兄啊?你看见没有?”陆宝风还是记挂着蒙面人的身份。 “我问你阿默呢?阿默!你亲眼看见阿默了没有?”萧安佐从昨晚见到那蒙面人起便一直担心着阿默的下落。 “我亲眼看见阿默把你背回来的!他刚刚才出去,到医馆拿跌打药去了!你这是怎么了?疯狗一样?”陆宝风看着萧安佐急红了眼的样子,心里满是疑惑。 萧安佐听到阿默没事,便松了口气,一下子瘫坐在了地上。 “二爷!你这到底怎么了?”陆宝风看着萧安佐一惊一乍的,未免生出些许担忧。 “我没事儿!一会儿阿默回来,记得过来喊我啊!”萧安佐站起来拍了拍屁股后面的灰说道。说完便将手背在身后,皱褶眉头回了屋子。 萧安佐刚一进门就看见阿瑶站在床边等着他,两人的眼睛刚刚对上,阿瑶便将头低了下去,不敢看他。 “怎么了?记我的仇了?气我昨天凶你了?”萧安佐虽然心里有些疑惑,可始终还是没能狠下心来质问阿瑶些什么。 “没有......”阿瑶对松郎瞒了事情,自然是理亏,没有多言语。 “哎呀!我那不是跟话本里学的吗?慷慨赴死之前先要把心上人气跑,正儿八经当次英雄,免得姑娘家担心。结果我这好不容易耍一次帅,竟然是被人打晕了抬回来的......” 萧安佐挠着脑袋说道。 “松郎......”从那日萧安佐离开后,阿瑶也不知道如何是好,心里乱得很,又听到刚刚松郎这番话,便更加内疚了。 萧安佐看阿瑶的反应,也看不出来什么,一时间竟也不知道说些什么。 每次气氛尴尬的时候,都是陆宝风来救场,这次也不例外。 “二爷!二爷!阿默回来了!”陆宝风在外面边砸着门边喊道。 萧安佐正不知所措着,陆宝风这时候跑进来可算是来了个大救星。萧安佐挠了挠脑袋,对阿瑶说道:“那个......阿默回来了,我还有事......”说完用手指了指门口,示意阿瑶自己要出去。阿瑶也正不知道说什么好,只点了点头。萧安佐见阿瑶一点头,二话没说,赶紧推门跑了出去。 “阿默呢?我有事问他!”萧安佐出了屋子便紧锁着眉头。 “在我屋子里等着呢!”陆宝风边说着边把萧安佐往屋里带。 萧安佐一推开门,就看见阿默坐在桌子前面,给自己涂着跌打药。 “你这是怎么了?”萧安佐看阿默手腕处已经肿起来,赶忙问道。 “没事儿,交手时被扭伤了。”阿默一边揉着药一边说道。 “昨晚到底发生什么事了?为什么去衙门找我的就是那个蒙面人?”萧安佐边坐下便问道。 “对啊!阿默!你昨晚回来的时候怎么没与我们说?”陆宝风也疑惑道。 “昨晚刚从客栈走出去不远,我便遇到那蒙面人,我不是他对手,被他打晕扔到一处院子里。等我再睁开眼睛的时候就发现二公子躺在我身边,我便将他背回来了。”阿默叹了口气说道。 “对了!那蒙面人好像说什么,他是金瓯卫佥事!金瓯卫是怎么回事?”萧安佐赶紧问道。 “金瓯卫是先皇在世时所以设,最早乃是山河阵的拱卫,听命于镇川郎。幽州收复以后镇川郎被封存,金瓯卫也就渐渐变成先皇的亲卫,直接听命于先皇,也只听命于先皇一人。但先皇驾崩以后,金瓯卫自然没有了存在下去的意义,便直接解散了。”阿默果然是百事通。 第62章 林谨 “所以金瓯卫已经解散了?可那蒙面人确实是金瓯卫!这是怎么回事?”萧安佐继续问道。 “我查到蒙面人是为京中一位神秘权贵效力,如今看来可能是陛下又将金瓯卫重组起来了!”阿默皱着眉头说道。 “我倒觉得陛下暂时处处掣肘,没有能力,也没有时机来重组金瓯卫。所以我觉得金瓯卫现在不一定直接听命于陛下。”萧安佐一边说着,一边揉着自己的太阳穴。 “金瓯卫的事,我今日就着手去查,过几日便会有结果了。”阿默喝了口水,没去对上萧安佐的眼神。 “对了,那日让你查的事情都有结果了吗?”萧安佐将扶在额上的手放了下来,看着阿默说道。 阿默赶紧放下茶杯,转过头对萧安佐说道:“我昨日出城跑了一趟,青岩坡的山匪正在慢慢往宣州城墙附近靠拢,从四面八方往宣州城聚集,如今看来颇有包围之势,而且我在山匪之中还发现了......” 阿默欲言又止,萧安佐察觉出有些不对劲儿,便赶紧问道:“发现了什么?” “发现了......烂柯山的人......”阿默一字一句地回答道。 “烂柯山?烂柯山绝不会跟山匪勾结在一起的!不会的!成致师叔不会是那种人!你看清楚了吗?别凭空冤枉人啊!”陆宝风猛一拍桌子站了起来,指着阿默说道。 “陆宝风!坐下!”萧安佐看陆宝风的驴脾气又要上来,赶紧开口去管,然后接着说道:“阿默看不清楚难道你能看清楚?人家不过是说实话,你这么大反应干什么?” 陆宝风被萧安佐说得哑口无言,嘴巴张了又合,合了又张,可就是说不出来一个字,急得只能干摆手。 萧安佐没有多理会,继续与阿默说道:“如此看来九岳中至少烂柯和苍城两门已经为朝廷所用,不能信任了!” “对了,对面医馆的女大夫,我查到了。”阿默突然打断了萧安佐的思路。 “查到了?”萧安佐惊异于阿默的速度,原来只要他们想,任何人在万石山弟子的眼睛里都是透明的。 “那女郎中是百木山的人,她是百木岳首林扶济的长女。”阿默回答道。 “百木岳首的长女?我嫂嫂的姐姐?”萧安佐想了想,林谨确实跟自家嫂嫂有些相像,阿瑶之前也说过林谨跟自家嫂嫂很像。 “是,她的丈夫王修生前是百木山林扶济的首徒,与林谨青梅竹马。当年宣州山匪作乱,王修又是宣州人士,于是毅然回乡协助剿匪。可当年剿匪成功后不知为何,城外军士忽染疫病,方御史下令所有将士不得回城,王修本在城内救助伤兵,可为了救城外的将士毅然出城,协助方御史防止疫病蔓延。结果有一名与当时知州是亲属的什长,托关系被秘密送回城里,疫病也被带回到了城里。王修担心疫病进一步扩散,日夜不休试药配药,用了三日便配出了合适的药方。结果在药方配出的第二日,本来已经溃不成军的山匪勾结成一队,在城外奇袭了他们。方御史带领健康的将士们殊死奋战,王修就是在这场混战中不幸牺牲的。”阿默说完,满脸都是惋惜。 “这王修也算得上是德才兼备,只是造化弄人啊!”萧安佐也感慨道。 “我小的时候听过我师父说起过王修,说他是当世武林医术第一,若是还活着一定比林扶济名声更显。”陆宝风插言说道。 “既然林谨是我嫂嫂的姐姐,还是正式去拜访一下的好!我现在就去医馆看一下,你们俩在这等着。”萧安佐说完便走出了房间。 看着萧安佐推开门跨了出去,阿默才松了口气。 “阿瑶,林大夫是嫂嫂的亲姐姐!想不想跟我去看看?”萧安佐边推开门边说道。 阿瑶此时心里也不舒服,但还是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笑着点了点头,跟萧安佐一起往医馆走去。 “阿瑶来了!”林谨今日里清闲着,一抬头看见阿瑶和萧安佐一起来了,悬着的终于放下来了,便赶紧上去招呼着。 阿瑶只是轻轻点了点头,看得出来是有心事的样子,林谨刚刚放下的心便又悬了起来。 “林大夫,您认得林语吗?”萧安佐林谨想问他和阿瑶之间的事,赶紧找了个别的话题岔开。 “林语?是舍妹,可几年前便远嫁幽州了!怎么了?出什么事儿了?”林谨听着林语的名字,眉头紧锁着,眼里满是心疼和担心。 “她没事,她没事!您别担心!林语是我嫂嫂,我大哥把嫂嫂照顾得很好!”萧安佐说道。 “小语是你嫂嫂?那你是幽州萧家的人?”林语继续问道。 “是!在下是幽州萧家二郎!”萧安佐边说边行了个礼。 “你回幽州以后转告萧安仁,他若是敢怠慢小语分毫,我绝不会轻饶他!还有,小语的脾气我清楚,转告小语,夫妻之间有什么事要好好说开了,有些话不说出口,另一个人就永远不知道!”林谨说这话时,语气和声音都有意加重了些,这话不止是要说给萧安仁和林语听,更重要的是说给现在在场的萧安佐和阿瑶听。林谨行医这么多年,见过太多人世冷暖,她看得出萧安佐和阿瑶都是什么样的人,再加上她一开始便觉得和阿瑶十分投缘,自然说话是最中肯的。 萧安佐和阿瑶听了这话心里自然是有数的,同时瞥了一眼对方,又同时赶紧收回自己的目光。 “林大夫放心!我一定将话带到!”萧安佐赶紧回了林大夫的话。 林谨还没顾得上回话,就听外面来人喊着:“林大夫在吗?小先生在吗?” 萧安佐转头望向门口,一抬眼对上的竟然是那同知大人。 “邵大人!外面多大的风又把您吹到我这小破医馆里了?今日里怎么没人陪着大人来?不怕大人您自己有来无回?”林谨一向是直率敢言,又是出了名的伶牙俐齿,昨天这同知又带人来折腾了一趟,林谨嘴上自然是不会放过他。 第63章 认错 “哎呀!林大夫!昨天的事都是我的错!是我鲁莽了!给您赔不是!”邵大人弓着腰,笑呵呵地看着林谨,跟昨天的态度完全不同。 林谨看着邵同知的样子,不想再多理会,于是将脸别过去,没再与他说话。邵同知见状便对一旁的萧安佐说道:“小先生!知州大人特意让在下来请您和佥事大人去衙门,住处已经备好!还请佥事大人和小先生同往商议剿匪事宜。” 萧安佐听邵同知这番话,才想起来昨天是利用了那蒙面人的身份才让那知州和同知相信他的,可那家伙神出鬼没,谁知道他到底在哪呢?于是萧安佐便跟邵同知打起了马虎眼:“佥事大人平日里不管闲事,我还有几个得力之人,剿匪之事应该都能使得上力,让他们与我一同前往吧!” 萧安佐想将阿默和陆宝风带在身边,这么一来左右有人傍身,横竖心里都有底。 “小先生随意!这样的话,在下再派些人手多收拾一间客房!”邵同知与萧安佐毕恭毕敬地说道。 “邵大人费心了!还请大人随我一起去唤他二人来!”萧安佐说罢便与林谨告别,带着阿瑶往客栈去。 萧安佐先带着邵同知进了自己的房间,将茶水斟好,对他说道:“大人先坐,我去与他的人说明。”说罢便示意阿瑶与她一起出去。 邵同知点了点头,笑着回应了一下,伸手说道:“小先生请便!” 萧安佐带着阿瑶出了自己的屋子,赶紧一把推开了陆宝风的房门,说道:“宝风!阿默!走了!咱们收拾收拾去衙门待几天!” “去衙门待什么?二爷!你犯什么大事了?怎么还连累上我们俩一起去蹲大狱啊?”时至今日也没人将事情从头至尾讲给陆宝风听,他心里自然是一潭雾水。 “蹲什么大狱!你这脑袋里都想什么呢?咱们去帮忙的!去当座上宾!”萧安佐一字一句地说道。 “会限制我们行动吗?”还没等陆宝风问下去,阿默便张口问道。 “应该不会!再者说,您老这轻功,若是真要有什么行动谁拦得住啊?”萧安佐说道。 “二爷,这到底干什么去啊?”陆宝风见阿默心中有数的样子更急了。 “山匪要攻入宣州城,叫咱们帮忙去呢!”萧安佐一直是这样,不管心里多沉重的事儿,到了他嘴里便一定是轻描淡写出来。 “什么?山匪攻城?二爷开玩笑的吧?”陆宝风本就对山匪攻城之事不能确信,再加上萧安佐语气中有些许游戏之感,便更加存疑。 “我骗你做什么?人家宣州的同知就在我屋子里等着呢!赶紧收拾收拾!咱们快走!”萧安佐知道,不严肃起来陆宝风那铁球脑袋估计也反应不过来,索性把脸一板,说话时将气势提了起来。 “这山匪怎么突然就要攻城啊?”陆宝风看萧安佐的气势提了上来,却还是弱弱地问了一句。 “啊......这说来话长!到了衙门再说!别磨叽了啊!走!”萧安佐拽着陆宝风就往外走,可陆宝风却突然站定在原地。 “那二夫人怎么办?”陆宝风看着萧安佐身后的阿瑶,神色有些飘忽。 “阿瑶......我一会儿将她送到林大夫那里,她是我嫂嫂的姐姐,一定靠得住。”萧安佐说得没错,将阿瑶安排在林谨那里她是最放心的。但他也想查明那蒙面人的事情,若是把阿瑶放在身边兴许更有利些。可萧安佐始终做不到将他的小丫头做为一枚棋子带在身边,比起真相,他更希望阿瑶平安。 “松郎,我跟你一起去吧!”阿瑶好不容易鼓起勇气跟松郎说出这句话。 “你在医馆里才是最安全的,听话。”回头看着阿瑶委屈巴巴的样子,萧安佐心里也舍不得。 阿瑶心思细腻,以为是萧安佐还在因为蒙面人的事与他心生嫌隙,只当是萧安佐不信任她才不将她带在身边,只怯怯说了一句:“好吧……” 萧安佐先将阿瑶送到医馆,便带着陆宝风和阿默跟着邵同知往衙门去。 萧安佐跟在邵同知后面,远远就看见知州大人穿戴整齐,直直地站在衙门口等着他们。 萧安佐瞥了一眼便赶紧收回了目光,权当没看见那小老头子笑得像纸人一般地站在门口,赶紧装模作样地看着两边的街景,还时不时拍拍陆宝风,时不时让他看看这看看那。陆宝风不理解萧安佐的用意,直瞪着眼睛就纳了闷儿,二爷不是平时总告诉他要稳重成熟些,今天自己却跟那从没开过眼的深山老林里长大的小傻子一样东张西望的。可问题的重点在于,二爷指给他的东西都没什么特别的啊!幽州也随处都是的馄饨摊竟也要他看!陆宝风突然意识到,难道这是二爷在提点他?是不是这里面有什么玄机?是不是跟宣州山匪的事情有关系?越是如此想,陆宝风便看得越仔细,越是看得仔细那脸上的表情就越严肃。谁能想到陆宝风好不容易开了次窍儿,却开错了地方! 不过好在那知州远远便看见了陆宝风的表情。那知州经了昨夜里的事情,本就胆寒得紧,再看看陆宝风那本就杀气逼人的五官严肃端正地聚到了一起,心里便更觉多冷了一分,生怕有个万一自己小命不保,只能将身子板得更直,将嘴角扬得越高,继续笑呵呵地等着。 “小先生!哎呀!有失远迎!有失远迎啊!小先生能答应来襄助我等!实乃三生有幸啊!不知佥事大人何在啊?”知州看到一行人走到他眼前,赶紧上前奉承,看蒙面人不在便赶紧问道。 突然提到这蒙面人的事,萧安佐也是心头一紧。但萧安佐是什么人啊?插科打诨、装疯卖傻的绝世行家!只轻轻转了转脑袋,那打马虎眼的绝佳理由便跳了出来。 “佥事大人还有要务在身,行踪不能暴露!知州大人就莫要再问了!知道得越多对您越好!”萧安佐装作煞有介事的样子,贴在知州耳朵边耳语道。 第64章 山匪的目标 “下官明白!下官明白!能得小先生一人襄助便已是谢天谢地了!”那知州怕说错了话,赶紧作着揖说道。 萧安佐瞧着知州这般阿谀奉承的样子,心里倒没什么厌恶之感,只是默默感叹着这金瓯卫的名头真是厉害,连地方的知州都能吓成这样,以后怕是要多加小心了。 “大人可是折煞小民了!如今匪乱祸国殃民,小民能有机会保一方百姓平安,着实是小民之大幸!”萧安佐从小跟着萧定岳,虽然平时顽皮了一些,可一般场面的应酬都能打点妥帖,更何况如今只是寒暄几句,这神态语气中确实还是有那么些官家子弟的贵气和稳重。 “小先生真是胸怀宽广啊!此乃我宣州百姓之幸!老朽自愧不如!还请小先生和几位英雄屋内详谈!老朽已备好珍茗,还请小先生和两位英雄赏脸!”那知州笑呵呵地将这一行人迎进了州府衙门的议事厅。 等一群人都坐定下来,那知州赶紧吩咐人将宣州城周边的地图挂在幔子上,抬进了屋子里。 地图上将宣州郊外的山水地势都标得清清楚楚,青岩坡的位置明显被画了个红色的圈圈,附近几个山头的位置也都有红色的标注。 “今日特意请小先生前来,是想请小先生与我等共同商讨剿匪之策!还请小先生和二位英雄不吝赐教!”那知州说完便伸手示意一旁的同知邵大人介绍附近的情况。 “下官昨日连夜派出了武运营的斥候前往宣州城郊山匪可能聚集之处打探了一番!这是回来的斥候们刚刚绘制完成的地图!小先生请看!朱笔标注之处便是有山匪藏身之处,朱笔作标记好越大,说明山匪聚集人数最多。您看这青岩坡,有大量山匪聚集。但这青岩坡却不是山匪聚集最多之处,小先生请看!宣州城东门附近的山头是山匪聚集最多的地方!”邵大人一边说着,一边用手在地图上比划着。 “东城门?东城门外不是有武德和武正二营吗?这群山匪想从这攻城是不要命了?”陆宝风突然拍了下桌子站了起来。 “只有你知道吗?坐下!一惊一乍成何体统?”萧安佐瞪了一眼陆宝风。 “这位英雄说得对!我们对这件事也是百思不得其解!想起昨晚小先生说的武德和武正二营武器外流之事,所以想问问清楚!”邵大人看萧安佐和陆宝风脸色都不对,赶紧打着圆场。 “武德和武正二营兵器外流是我们五日之前发现的。看地图上标注,应该就是在青岩坡附近的位置发现山匪手里有官家的兵器。我们几人都是行伍出身,对兵器的事情上心些,这一点绝对不会认错。我们来宣州时曾查过武运营的兵器,确实和山匪手里的不一样。所以山匪手里的一定是武德和武正二营的兵器。我想请问二位大人,三武营的兵器是不是各有各的徽纹?”萧安佐解释道。 “确实如此!三武营为了方便管理和区分不论是武器还是甲胄都有不同的徽纹,刻字用的字体也都不一样。”知州大人回话到。 “那便对了!武运营一直在城内,所以勾结山匪难度最大,而且武器的徽纹又不一样,所以基本排除嫌疑。就算是废弃武器流出也不算是小事,山匪若是靠偷靠抢绝不会有如此数目。武德和武正二营常年驻守宣州城外,山匪若动起手来会方便得多。所以武正和武德二营很可能有一个已经与山匪有勾结了!两位大人可否将武正和武德二营的徽纹和字体给小民过目?”萧安佐眼里终于露出了丝丝亮光。 “这......我和邵大人都刚调任宣州三年,对这三武营我们虽稍有了解,可大多数都掌握在方御史手里!尤其从方御史兼任三武营指挥使以后,更是政军分离,我等确实不甚了解。小先生若是需要,我立刻派人去武德和武正二人取两件兵器来!”知州说罢了便要唤人来,却被萧安佐拦下。 “大人且慢!若是营中真有勾结,那必定是军中有些权势之人把控,贸然询问武器怕是会打草惊蛇,让那奸细有了提防以后便会更加小心,他露不出马脚我们便查不出真相。”萧安佐说道。 “那该如何是好?这还如何查得出啊?”邵同知拍了拍自己的腿,皱着眉头说道。 “小民这里有一计,不知二位大人能否襄助?”萧安佐拍了拍脑袋,站了起来对两位大人说道。 “小先生请放心大胆地讲,在下与邵大人一定鼎力配合小先生!”知州大人也站了起来,看着萧安佐说道。 萧安佐与知州耳语了几句,那知州边听着边点了点头,时不时还转一转眼珠子。待萧安佐说罢,那知州一下子站起来,对萧安佐说道:“小先生思虑周全!在下自愧不如!” “知州大人过奖!那小民等三人这就去准备一下!请大人立即将人吩咐下去吧!消息送到后,还请大人派人来知会草民一声!”萧安佐作揖说道。 “小先生放心!来人!带小先生和二位英雄去客房!”邵同知年纪不算大,但为官多年又天资聪颖,自然是八面玲珑,赶紧喊来衙役带萧安佐等人回去休息。 “多谢大人!”萧安佐抱拳行礼之后边带着陆宝风和阿默,跟着领路的衙役来到了衙门的后院得厢房里。 陆宝风在议事厅时便一头雾水,一进了屋子赶紧追着萧安佐问东问西:“二爷!你们怎么就知道这山匪要攻城了啊?还有兵器的事!你什么时候知道的啊?你跟那知州都说了些什么啊?怎么都神神秘秘的啊!” 萧安佐听着陆宝风问东问西的,只觉得一个脑袋两个大,本是不想回答这些,想了想眼前这个大铁球子脑袋是没办法理解的,只能叹了口气说道:“之前让阿默去城外查看,所有山匪都在往宣州聚集。我本来队山匪攻城之事还是怀疑,直到那晚那么蒙面人的话,以及阿默带回来的消息,我才真正确认,这群山匪是真的要攻进宣州城。” 第65章 铁球子脑袋 “蒙面人?阿默带回来的消息?这都什么跟什么啊?二爷你这含含糊糊的,什么都不说清楚,有意思吗?”萧安佐心里想的确实没错,陆宝风这个大铁球子确实一丁儿点的思考能力也没有。 “你还记得在烂柯山的时候关千骏跟你说过什么吗?”萧安佐扶额问道。 “他......他......他说他要造反,想拥护郭籍篡位......”陆宝风提到关千骏的事情,确实有些心虚,一反常态地将调门放低,就连咬字也有些不清楚了。 “阿默今天早上带来的信息是什么?”萧安佐接着问道。 “在山匪里发现了烂柯山的人......那又能说明什么啊?”陆宝风一边回答着萧安佐的话,一边疯狂地转动着大脑。可惜无论如何努力,他的脑子里依然只有一团浆糊。 “咱们当时在烂柯山发现了什么,你还记得吗?”萧安佐强压着自己的脾气,接着问道。 “官家的废弃兵器啊!到底怎么样了啊?二爷!能不能别拐弯抹角了啊?您赶紧说吧!”陆宝风这大汉子差点儿就急得直跺脚了。 萧安佐看他跳脚的样子却突然觉得有趣的很,用这样的模式说话钓着陆宝风,逗逗他竟还是颇有趣味的。所以萧安佐这厮突然改变了主意,他非要将这事儿像挤牙膏一样,一小点儿、一小点儿地说出来,于是接着装着无奈的样子说道:“你别急啊!这事儿复杂着呢!你听我慢慢讲!又不赶时间,有什么好着急的啊?” “这......这......”陆宝风急得不行,也说不出什么。一旁的阿默看着孩子气的两个人,偷偷笑了笑。 “你接着听我问啊!你在树上蹲着那天发现那土堆子有什么问题了吗?”萧安佐清了清嗓子,装作一本正经的样子问道。 “什么也没发现啊!白蹲了一天啊!你不是都知道吗?”陆宝风接着说道。 “你猜我在那土堆子里发现了什么?”陆宝风越急,萧安佐就逗他逗得越起劲儿。 “你发现了什么我哪知道啊!你发现的又没告诉我!”陆宝风知道若是他现在犯起驴脾气,以二爷的性子绝对不会再跟他说半个字,只能强压着火气。 “我发现那土堆里的兵器跟烂柯山上和那群山匪手里用的兵器都不一样!你把上面这些事儿都搁在一块儿想想!”萧安佐说完还得意地笑了一下,语气里又是神神秘秘地,吊足了胃口。陆宝风越来越确信,萧安佐这厮一定是在茶楼酒肆或什么别的地方做过民间艺术家。 陆宝风把脑袋想秃了怕也是想不出来,站起来又坐下,盯着萧安佐看了好一阵儿,想等他给出回答。可萧安佐这厮玩心还没消,就是笑眯眯地回望着萧安佐,愣是将嘴管得严严实实,一个标点符号都不肯放出来。 一旁的阿默坐在窗边,瞧够了热闹。看着陆宝风急得不行,终是阿默心软了,从窗子边走到那两人身边说道:“好了!二公子,别逗他了!” 萧安佐没想到阿默平时那么不喜欢言语,今日里竟能帮陆宝风这铁球子脑袋说话。 萧安佐见阿默这闷葫芦都开口说了话,便突然觉得没什么意思了,喝了口水后又伸了个懒腰,对陆宝风说道:“我说累了!让阿默给你讲吧!” 说罢便将杯子扔在桌子上,一下子翻上床,躺了下去。阿默心里感叹着,萧安佐这小子平时看起来脑袋灵光,也有些小聪明,却不知他竟幼稚到这地步,只能摇了摇头,坐到陆宝风身边,说道:“关千骏有心要反,烂柯山上发现的那些官家的废兵器多半跟他有关。三武营中只有武运营在城内,每营中武器的徽纹都不同,说明城外二营只有一营与山匪和关千骏勾结在一起。那山匪、关千骏和宣州军营这三方勾结起来,再加上最近山匪正在向宣州城靠拢,最终目的最有可能的就是通过攻占宣州,进行造反的第一步。” 阿默说话言简意赅,陆宝风终于是听明白了,一个劲儿地点着头。 “你看看!还是阿默!不像有些人,平时说话时跟说书唱戏一般滔滔不绝,关键时刻就只能往床上一躺装哑巴了!”陆宝风终于将事情全部了解清楚,绝对不能忘了嘲讽一下刚刚戏弄他的萧安佐,这仇是一定要报的。 “你这铁球子脑袋!谁愿意与你说话?也就那闷葫芦是个菩萨心肠!”萧安佐说罢翻了个身,将身子别了过去。 “二公子,我有一事不解!”阿默听了那话也不生气,依然好声好气地与萧安佐说话。 “你这闷葫芦什么时候学会客气了?有话就说吧!”萧安佐说着慢慢坐了起来。 “刚才在议事厅您与那两位大人说了什么?”阿默的脾气跟陆宝风比起来真的是一个天一个地。 “啊!那事啊!小爷非要晚些再说!小爷我现在就喜欢装哑巴!”萧安佐说话时故意看向陆宝风,将“装哑巴”三个字崩豆子一般狠狠咬出来。 阿默看着两人斗嘴生闷气的样子,只觉得有些可爱,无奈地笑了笑,低下头喝了几口茶水。 宣州城内一处不起眼儿的小民宅中,此时正聚集着几个蒙面人,其中带头的正是那个几次与萧安佐一行人交手的金瓯卫佥事。 “大人!他们这是做什么?!用主子的名义造反!就算他们攻城起事失败,只要这事情闹大了,那他再诬陷主子勾结山匪、兵器外流、结党营私,这哪一样不是掉脑袋的罪名啊!”其中一人语气激愤,眼睛瞪得溜圆。 “小心隔墙有耳!这次我们的任务只有两个。第一,守卫宣州城,不能让宣州落入他们手中,若宣州沦陷,那主子便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第二,敌在暗而我们在明,所以务必趁乱秘密生擒关千骏,从他的口中应该可以套出背后煽风点火的那个人,只要真凶落网,便可保主子无虞。”金瓯卫佥事情绪明显更稳定沉着些。 第66章 光亮 “佥事大人!我等该如何行事,还请大人吩咐!”有一蒙面人问道。 “你们其中一人,今日即刻启程去靖阳山,请剑圣来宣州坐镇。再派一人去梵释山请佛门子弟来增援,单凭宣州城的这些兵力,根本挡不住那群山匪的蛮攻,不得不动用九岳之力。通知附近所有金瓯卫全部增援宣州,明日一早到这里集合。养兵千日,用兵一时,报答主子的时候到了!”佥事大人说罢,在场的几人便纷纷跪了下来,说道:“金瓯卫愿为天下黎民肝脑涂地!” 那群蒙面人话音刚落便纷纷起身,四散而去。 另一面,知州派去送信的人都已经回来了,知州便赶紧叫衙役去通知萧安佐。 “小先生!小先生!大人让我来通知您,说是派去传话的人都已经回来了!”那衙役在门后与萧安佐说道。 “回来了好!劳烦您回话!就说在下知道了!请知州大人和同知大人放心!”萧安佐回话道。 “小先生的话小人一定带到!既然如此,那小人便告辞了!”那衙役回完了话,便将萧安佐的话去一五一十地都讲与知州。 萧安佐这边也没闲着,喝了口茶水便起身来对陆宝风和阿默说:“走吧,刚才不是问我跟知州说了什么吗?跟我走吧!马上告诉你们!” “说得那么好听!不就是骗我们跟你去干活吗?”陆宝风说罢冷哼一声。 “铁球子突然开窍了。”阿默陆宝风身旁走过,无比冷静地打趣道。 还没等陆宝风反应过来是怎么回事,阿默已经跟着萧安佐走出了屋子。陆宝风虽是心里有气,可还是追了上去,大喊道:“阿默!你这!你这倒霉闷葫芦!诶!二爷!你们俩等等我啊!” 萧安佐带着阿默和陆宝风晃晃悠悠地往宣州城外走去。 宣州城外,青岩坡附近的山寨里,成致正指着关千骏的鼻子骂。 “我成某一生忠直!烂柯子弟未有一人不敢不以国为先!老夫想不到晚年竟被你这中山狼算计!丢了晚节!”成致眼睛通红,那神态仿佛要吃了一眼前的关千骏。只过去了几日而已,这成致的两鬓便冒出了屡屡银丝,面容也憔悴了不少,整个人瞧着也没有了前些日子那意气风发、运筹帷幄的架势。 关千骏看着成致这歇斯底里地样子,竟然没有丝毫紧张,毕竟这几日里早就被骂习惯了。 “成师叔!晚辈此举都为了九岳啊!”关千骏此时还在试图劝说着成致。 “我呸!镇川郎早晚会发现我烂柯的异常!你这小东西现在还算计什么呢?”成致激动得很。 “镇川郎?师叔,别挣扎了!你们烂柯山上次托我帮你们买的锻造暗器用的废铁,其实就是宣州军营废弃的武器!镇川郎早早便发现了!现在镇川郎肯定以为你们烂柯山也反了九岳了!如今你就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所以成师叔啊!现在你只剩下投靠我关千骏这一条路了!”关千骏得意地冷笑了几声。 “你小子竟然做出如此龌龊的勾当!你这小竖子!你......”成致竟然被关千骏气得一时间竟然说不出话来。 “师叔怎么还是想不明白呢?这九岳只有师叔这样的老辈人都想明白了,我们才能真正成为江湖儿女!毕竟晚辈最大的愿望就是能跟蔚姐姐一同快意潇洒,游历人间啊!”关千骏话里还是有几分客气的。 “我呸!你不配提我蔚儿!若不是你以我蔚儿性命相挟,我烂柯山一众弟子又怎能甘心如此给你当枪使!”一提起成蔚,成致的情绪便又激动了几分,额头上的青筋暴起,几乎是喊破了嗓子。 从萧安佐一行人离开烂柯山那日起,关千骏便开始了自己“拯救”九岳的计划。陆宝风那日里规劝他的话,关千骏是一字一句都没有听进去,反而觉得全世界都是他的敌人,这世界上就没有一个人能理解他,造反的干劲儿不降反增。于是关千骏前脚儿眼望着萧安佐一行人刚走,后脚儿便直接将成蔚拐走,用成蔚的姓名来威胁成致,逼着烂柯山跟他一起反了。 “成师叔哪里来这么大的火气!我关千骏虽然不是什么英雄豪杰,可说话绝对一言九鼎!我早就与成师叔说过!烂柯山的弟子但凡有一人懂了不该有的心思,那晚辈就跟蔚姐姐共赴黄泉!”关千骏说这话时,一改刚才的谦卑恭顺,眼睛里的杀气如黄河决堤一般向成致涌去。成致也是在死人堆里摸爬滚打过的人,看着关千骏的眼睛时心里都不禁一冷,又想起女儿还在他的手上,便是眼前一黑,扑通一声跪了下去,一边用拳头捶着地一边哀嚎道:“我烂柯满门忠烈啊!毁了啊!毁了啊!就如此毁在我成致手中!我对不起列祖列宗!对不起师门庇佑啊!”成致虽然是条铁骨铮铮的汉子,可这关千骏现在却掐准了他唯一的软肋。 “成师叔啊!您怎么就想不清楚呢?名声、骨气能活命吗?能当饭吃吗?能自在潇洒吗?能快意人生、不受拘束吗?都不能!您有没有想过,就是那些烂柯引以为傲的名声,让烂柯山那么多弟子都丧了命!就是那些让九岳引以为傲的名声,让多少人都心甘情愿地将自己的性命拱手奉上!那些为了所谓名声而牺牲的人,他们本就该这么没了命吗?更何况这些牺牲的人都是我们的挚爱亲朋!都是我们的同门兄弟啊!你就舍得看着他们这样死去吗?”关千骏越说越激动,又想起了自己以前的生活,不禁红了眼眶。 成致摇了摇头,他心里知道这个孩子已经陷入了自己的心魔之中。确实,关千骏说的话让成致心中一颤,毕竟他这些年来看着自己一手带大的孩子们,一个接着一个把命丢在了战场上,白发人送黑发人的滋味儿,没体会过的人是绝对不会懂那种伤痛的,看着一个个满载着期望和未来的孩子们变成一具具冰冷的尸体,就像是心在被人用刀狠狠地剜着,疼到喘不过气来。谁不想自己可以跟相爱之人携手到老?谁不想看着自己的孩子们慢慢长大?谁不想平日里找上三两好友痛饮一番?谁不想好好地活着感受这世间的一切美好与逍遥呢? 可成致心里也清楚地知道,无论是烂柯山那群牺牲在剿匪战斗中孩子们,还是早年间为收复幽州而牺牲的师兄弟们,他们用命换来的不仅仅是关千骏口中那些大家都引以为傲的名声!他们拼死换来的是自己手足挚爱的平安喜乐!更是千万万黎明百姓的安居乐业!是泱泱大国的风骨气节!是江山社稷的繁荣稳固!他们用命换来的是安定!是未来!是慢慢照进土地的光亮! 第67章 师姐 成致不是没有将这些话讲给关千骏听,可无论说几次、怎么说都仿佛在对牛弹琴一般。毕竟没人可以和一个已经疯了的人讲清楚什么道理。 成致苦笑了一声,从地上缓缓地爬起来,狠狠地盯着关千骏说道:“小后生!小后生!我与你爹抛头颅洒热血,竟然就保住了你这么个跟山匪同流合污的腌臢玩意儿!你爹年轻的时候总念叨着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如今看来只立了你这么个小王八蛋!”成致说完还不忘啐了关千骏一口。 成致这一句话,将关千骏彻底激怒了。 “我爹成了现在这个样子还不都是你们逼的!我爹当年若是没有去幽州上战场,就不会变成现在这个样子!他现在这样都是你们逼的!是朝廷逼的!你这老家伙别敬酒不吃吃罚酒!你如果真那么高尚,现在就不会因为你自己一个人的女儿,将宣州城里的这么多人置于水火之中!我敢用你女儿的命来要挟你,就是料定了你也是个自私自利的懦夫!你又比我好在哪呢?不过都是装装样子罢了!”关千骏上前去一把揪出了成致的衣领。 成致常年精研暗器,再加上年事已高,近些天来又**不少心,要对付一个精壮的年轻汉子自然是力不从心。成致自己心里也清楚得很,如今自己不过是贱命一条,可他若出了什么事情,女儿的性命怕也是堪忧,瞥了关千骏一眼说道:“我这把老骨头死在你手上,也好过帮你造反,丢了名节!你若不想我蔚儿恨你一辈子,此时此刻你便可亲手了结了我!” 关千骏从小时候便爱慕成蔚,成蔚在他眼里不止是一个值得依靠的大姐姐,更是整个童年时期给过关千骏最多关爱的人,所以关千骏对成蔚的感情确实假不了。不管关千骏再如何失了智,在听到成蔚的名字时,也会冷静一些。关千骏从口中缓缓呼出一口气,慢慢松开了成致的衣领,又后退了几步,弯下腰来,双手撑在自己的大腿上,一直喘着粗气。被关千骏放过的成致也心力交瘁地瘫倒在地上,大口大口地呼吸着。 待关千骏的情绪稍有缓和,便抬起头来,对成致说道:“我知道用师姐威胁你,你一定会乖乖就犯。但师姐不只是你的软肋,也是我的软肋。你我不管是谁出了问题,都是师姐不愿意看到的。还请师叔相信我,我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九岳!”关千骏说罢便转身走了出去。 成致在关千骏身后大喊道:“那些只是你认为是对的事情!孩子!你清醒些吧!”成致现在不仅仅是担心关千骏,他了解自己的女儿,成蔚万一认定了什么便很难在更改,关千骏说的对,现在最难受的人应该是成蔚。 关千骏从成致处离开后,便径直走去了成蔚房中。 成蔚在倚坐在床边,双目无神。成蔚怎么也没想到,那个自己从小看到大,甚至曾经想要托付终身的小黑驹子竟然会做出这样的事,竟然通过软禁她来威胁她父亲造反。在成蔚的眼中,关千骏一直都是每日里只会憨憨地傻笑,但却能在她需要的时候立刻出现的傻小子。成蔚如今根本受不了这样的打击,几乎每日里都在担心父亲和师兄弟们的安慰,以及对关千骏越来越大的恐惧中度过,常常这样眼神空洞地坐着,一坐就是一天。 关千骏突然推门走了进来,也吓了成蔚一跳。 “今日让人送来的午饭怎么又没吃?做的是你最喜欢的糖醋鱼和烧笋尖,多少得吃一点吧!别饿坏了身子!”关千骏对成蔚说话时是异常的温柔。 “我为什么不吃你心里难道不清楚吗?关千骏你到底在干什么?你到底要把我、把我爹爹和烂柯山逼到什么份儿上才肯罢休啊!”成蔚平日里是个十分理性冷静的人,这几日的遭遇却让成蔚看到关千骏的时候克制不住地抓狂。 “师姐!我说了很多次了,九岳被束缚的太久了!我想给九岳一个自由!想给我们的未来一个自由!”关千骏最难受的事情莫过于自己最心爱的人都不理解他,反而将他视为恶魔一般的存在。 “给九岳自由,给你我自由就非要去造反吗?就非要走这一条路吗?你想要自由,我陪你自由,我们离开九岳,去一个没人认识我们地方,不受朝廷束缚也不受九岳束缚,好不好?”成蔚说这番话时眼里已经没有了愤恨,只剩下了渴求,豆大的泪珠一滴接着一滴划过她的脸颊。 “师姐,你们被朝廷蒙骗得太久了!你们根本不知道江湖该有的样子是什么!我已经走到这一步了,绝无放弃的可能!”关千骏的语气里异常得坚定。 成蔚看这关千骏这般坚定,用手将脸上的泪水揩去,低着头沉默了半晌,才慢慢地说出一句话:“你有没有想过,如果你起事失败了,你和我爹不管谁有个万一,我该怎么活下去?小黑驹子......” 成蔚这句话中几乎听不出任何语气,只是唤到关千骏的小名时,透出了一丝转瞬即逝的温柔。而成蔚这一句话,字字砸在关千骏的心里,一时间他竟不知道如何回答,这是一个关千骏从来都没有考虑过的问题,但却最戳中他心的问题。关千骏看着这样的成蔚竟一个字也说不出,成蔚感受到了关千骏的目光,也慢慢抬起头来,看向关千骏,一滴泪珠也便从成蔚的鼻尖划落,落到了关千骏的心坎儿里。 关千骏最终还是没有说出一个字来,只是用手默默将成蔚脸上的泪痕轻轻擦拭干净,便立刻匆忙离开了成蔚的屋子。 关千骏从成蔚的屋子里出来后,仿佛丢了魂儿一般,晃晃悠悠地走到一处没有人的地方,慢慢蹲到地上,抱着脑袋像孩子一般失声痛哭起来。这些日子他每日里明明亲眼看着待他如亲子的成致渐渐憔悴,看着他心尖儿上的成蔚以泪洗面,看着那些曾经与他情同手足的烂柯弟子与他反目成仇,他难道不会心疼吗? 第68章 宋进 他承认,刚才听着师姐唤他小名的时候、看着师姐满脸是泪水的时候,他有想过放弃会不会更好,他也有那么一刻怀疑过自己所坚持的到底是不是正确的,可正如他自己说的,事已至此便不再有退路可言。事到如今对于他来说,只有宣州这一战胜利了,他关千骏才能证明自己是对的!才能让师姐不再纠结难过!才能让九岳真正自由!让父亲和自己的遭遇不再重演! 想到这里,关千骏止住了哭声,用袖子在脸上抹了两把,将泪痕清除干净,深呼吸了几口,慢慢调整着自己的情绪。 这时从关千骏的身后传来了脚步声和招呼声。 “关小英雄!关小英雄!我这找了你大半天呢!你跑到这鸟不拉屎的地方干嘛啊?赶紧跟我走啊!这有大事要找你商量呢!”说话的人正是青岩坡山匪的大当家,宋进。 宋进是这宣州附近所有山匪的头子,早年间在这一片横行霸道,**掳掠的事情都没少做过,强抢民女、劫杀商队、欺压百姓,这些腌臢活计没有一件儿是他没有做过的。当时宋进这一群人在宣州周边无恶不作,弄得整个宣州城,甚至是临近的几个州府都人心惶惶。本来只是例行巡查的方世诚受皇命留下兼任宣州三武卫兵营的指挥使,全权负责指挥剿匪事宜,没想到方世诚这一留便留到了现在。 当年方世诚带兵剿匪时,宣州城驻军不足,从其他州府调来的军队在来宣州的路上都遭到宋进这一群山匪的伏击和暗算,损失惨重。方世诚无奈之下只能临时招兵,却没料到招兵当日几乎是万人空巷,上至花甲下至垂髫,来应征的人将宣州衙门前的主路都堵得水泄不通。只要是个人都将那山匪恨得是牙根儿痒痒,由此可见这宋进到底是做了多少伤天害理的事儿。 宋进这一伙儿山匪虽然人数不多,也没有受过什么专业训练,可调度控制却相当灵活,再加上对宣州附近的地形地貌了如指掌,套路又阴损至极,方世诚带兵足足与他们交手了半年之久,才趁着他们内斗之机,将这群祸害一举包围。宋进在混乱之中不得已用了一招金蝉脱壳,找了一个身型与他相似的人替死,这才保住了一条命,带着剩下的几个心腹一边东躲西藏,一边继续招揽匪徒,准备东山再起。而如今这群祸害又重新回到了宣州附近,继续兴风作浪。 “你这寨子我不熟,走着走着便到这儿来了。怎么了?什么大事宋大当家的自己拍不了板儿,非要找我这傻小子商量?”这宋进来得正是时候,关千骏刚刚将自己的情绪调整好。 “都这时候了!别扯那闲淡了!快!快!快!跟我走!咱们去举事堂说正事去!”宋进一边说一边揽上关千骏的肩膀,带着关千骏往举事堂的方向走。 宋进虽是山匪,可若单单看他的外貌却似书生一般,个子高挑、面容姣好,走在关千骏身边又显得身材更加纤细,若是不开口说话,还真像个读书人。这真真是人不可貌相啊! 关千骏和宋进来到举事堂,还没等坐稳当,宋进便把屋子里的人全都赶了出去,一众的丫鬟和寨子里的小喽啰们都跑光了,屋子里只剩下关千骏和宋进两个人。 确认人都走远了以后,宋进才小声地对关千骏说道:“关小英雄,军营那边来消息了!” 关千骏听到这个消息有些奇怪,军营的人现在这个时间来做什么? “军营的人?你认真的吗?离我们准备攻城的时间还有五日,军营的人现在来做什么?若是被宣州其他人发现,那还如何出其不意啊?”关千骏有些激动,边说边用两根手指敲打着桌面。 “你先别急啊!军营里的人带了个大消息来!跟咱们起事关系大着呢!”宋进神神秘秘地说道。 “别卖那鬼关子了!有什么话赶紧说!”关千骏心里多多少少还是有些烦躁,宋进才没多说几个字就见关千骏吹胡子瞪眼的,以前可没觉得这小子脾气这么大。 “你看看你,怎么这么不禁逗呢!告诉你吧,军营里来人说明日,要派人来奇袭青岩坡。”宋进见关千骏情绪激动,便直接说了出来。 “大人不是跟你说过宣州除了方世诚以外,没人敢动咱们吗?如今官府要来剿匪啊!你之前说得话都是扯淡吗?”关千骏刚才一直纠结着起事到底能不能成功,如今这个消息无异于晴天霹雳,宣州在此时有所动作便说明了他们已经有所警惕。 “别急啊!我听说是前些日子上我们劫的那个傻小子去府衙报了官!我估计那宣州的官儿就是吓唬吓唬咱们,他们不敢拿我们如何!”宋进说道。 “什么?你说什么?上面让你劫的傻小子?什么时候劫的?劫的是谁?”关千骏听宋进提起他们劫过人,便赶紧追问道。 “三、五、七日前?究竟是哪天我也忘了!说到这事儿我就想骂娘!上头说新到的兵器,让我们去试试手,让我们在青岩坡劫人,但只能再规定的时间里劫一次,结果那傻小子不是个善茬,去了的几个兄弟都是干将!奶奶的几乎都废了!连我那结拜的三弟弟都差点儿折在那!真是他奶奶的晦气!”宋进一边说着话,一边用手使劲儿捶着桌子,若不是关千骏在旁边,他怕是要跳起来骂上半个时辰! “去的人全都废了?”关千骏有些惊异,这些山匪有不少都是当年跟着宋进一起的,虽不能说是武艺高强,可这些人毕竟与朝廷的正规军正面交锋过,再加上那蛮劲儿和凶煞之气,寻常之人哪里能将几个魁梧凶狠的山匪通通废了!关千骏心里渐渐浮现了一个名字——萧安佐。 “可不都废了吗?我那三弟弟现在胳膊都抬不起来了!奶奶的!若是让我碰到那傻小子!我一定把他胳膊腿儿都卸干净了!”宋进气愤地回答道。 第69章 疯病 “那一行人是不是三男一女?还驾着一辆马车?”关千骏赶紧继续问道,他想尽快确定自己心中的答案,若是他们劫的人当真是萧安佐四人,那这事儿便复杂了。 “这我也不知道啊!但是听他们几个回来的弟兄描述的,应该就是三男一女,驾着马车。他们本以为驾着马车还带护卫的应该是富贵人家,却没想到一家子都是练家子!竟然让人家打得亲娘都不认识了!”宋进想起这件事情来依然很气愤。 “我知道了!你容我想一想!”关千骏心里基本上已经肯定了,在宣州报官的人就是萧安佐。如此一来镇川郎没有走,反而又要联合官府的人一起剿匪,这是关千骏始料未及的。 “对了!还有个好玩儿的事儿!这才是我喊你来最大的事情!这武德营和武正营传来的消息不一样!”宋进说这句话时,刻意将声音放低了不少,生怕让旁人听了去。 “你!你这么大得事儿怎么现在才说?你这!”关千骏越来越暴躁,越来越控制不好自己的情绪。 “吼什么?你这!我又不是没说!”宋进其实就是想炸这关千骏一下,看看关千骏是不是诚信帮着他拿下宣州,如今看关千骏刚才的反应,才确信关千骏是真心实意要拿下宣州。 “消息都是什么?赶紧说!”关千骏看着宋进那吊儿郎当的样子,更是气儿不打一处来。 “府衙给武德营的消息是让他们明日酉时到出发,给武正营的消息却是让他们明日酉时进攻!”宋进皱着眉头说道。 “武德营在宣州东城门偏南处,若是行军到青岩坡最少也需要一个时辰,而武正营在宣州东城门门口,若全速行军的话到青岩坡只需要半个时辰。按理来说应该是让武德营先出发,武正营后出发,现在却恰好反了过来!这是意欲何为啊?”关千骏说完叹了口气。 “这也是我想不通的事情,武正营和武德营到达青岩坡的时间相差一个时辰,这样排兵布阵的方法着实令人费解啊!”宋进看着关千骏说道。 “武正营弓兵居多,若是提前到达战场只会独木难支,只有和武德营的骑兵和盾甲兵配合才能发挥作用。这不是让武正营的兵来送死吗?那群文官手不能提,肩不能扛的,没想到是帮了我们大忙啊!我们如果能趁着此时将武正和武德的兵力消耗一些,待到我们攻城那日,岂不利索很多?”宋进说到这还嘿嘿地傻笑了几声。 关千骏心里的疑惑自然是多的,他知道萧安佐是幽州将门出身,陆宝风虽然莽撞可却驻守泽北关多年,这两久经沙场的人自然是深谙行军用兵之道,若是这二人都在宣州府衙的话,如何能让宣州衙门做出这般愚蠢的调兵决定?关千骏越想越不对劲儿,觉得其中一定有什么猫腻,可是他越想努力思考就越控制不了自己的情绪,脑袋像是要裂开一样。慢慢的,他眼前的世界开始模糊,脑袋里一直回想起成致和成蔚对他说的话,一句接着一句,嘈杂、混乱、迷离逐渐充斥着他的整个脑袋。旁边儿本来安稳坐着的宋进看见关千骏的面部表情不断扭曲,双手一直拍打着自己的太阳穴,一滴一滴的汗珠从他的脑门儿向脸颊处划下,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宋进越看越觉得关千骏不对劲儿,赶紧上去晃了晃关千骏,焦急地询问道:“关小兄弟!你怎么了这是?刚才不还好好的吗?你是哪难受吗?” 关千骏现在就像一头发了疯的野兽,一下子把来询问他情况的宋进推出去一丈远。又从座位上跳起来,捂着自己的脑袋咆哮着。宋进本来就没有关千骏能打,如今看他发起疯来更是不敢上前,于是大呼着让人来帮忙。 宋进这一喊,从外面来了七八个壮硕汉子,废了九牛二虎之力,好不容易才把关千骏稳住,又连着泼了三盆凉水才让关千骏的神志恢复过来。 清醒过来的关千骏环顾了一下周围的情况,还没等说话,便直接晕了过去。吓得宋进赶紧派人去找郎中来。 这一窝子山匪里有一个当年和宋进拜把子的老四名叫靳雍,会些医术,据说这人当年是十里八村有名的大才子,琴棋书画、诗文经史可谓是无所不知无所不晓,可偏偏是这样的大才子,却屡试不第,一气之下落草为寇,终日与宋进这伙子山匪厮混。 那四当家看着地上不省人事的关千骏和坐在地上那几个心力交瘁的汉子,再看看这满地狼藉的场景,很难理解当时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瞪大了眼睛观察着,对宋进说道:“大哥,如此狼藉,所谓何事啊?” “哟!四弟你别提了!我跟这小子正说着话呢!谁能想到前脚儿还还好的,马上就翻脸!跟那野狗一般乱撞乱咬!你赶紧来给看看是怎么回事吧!”宋进看着他四弟一脸的忧虑。 四当家赶忙蹲下来,伸手去给关千骏搭脉,那表情是越来越凝重,看得宋进越来越心慌,赶紧问道:“他这是怎么了啊!你别不说话啊!” “大哥,脉象来看并无异样啊!”那四当家皱着眉头说道。 “没有异样你那脸拉得那么长做什么?啊!你差点儿没把我给吓死!”宋进狠狠瞪了他四弟一眼。 “病情如此严重,脉象却无异常,当是癔症啊!”四当家将手收回来,看着宋进说道。 “癔症是个什么症啊?这时候就别卖你那个穷酸劲儿了!赶紧救人啊!”宋进看着他四弟不慌不忙的样子,自己都替他着急。 “癔症就是心病,我只能给他写个安神的方子。这心病还需心药医!到底能不能恢复还要看他自己能不能走出心魔!”四当家慢慢站起来,走到桌子边上,行云流水般将药方写好,递给旁边的小喽啰,对他说道:“去我院中找我的小童取药。” 那小喽啰接过药方,便一溜烟地跑了出去,一刻都没敢多耽误。 第70章 武运营 “老四!他没什么大事儿吧?这什么癔症应该不能再犯了吧?”宋进想起刚才关千骏的样子,还心有余悸,赶紧来找自己的四弟确认一下。 “没什么大事儿!大哥放心!等他自己想通了,一切都迎刃而解!小弟先告退!”说罢还没等宋进再说什么,便转身走了出去。 另一边萧安佐已经带着陆宝风在青岩山附近蹲守着。 “二爷,咱俩在这儿蹲了这么久了,光看见几个斥候往外跑,有啥用啊?”陆宝风想起了那日在树上自己蹲了一天,过一会儿就瞅瞅萧安佐,生怕他来个故技重施,又跑路了。 “阿默去青岩坡打探消息了,反正咱俩闲着也是闲着,在这蹲着等他呗!再者说,我已经让知州大人下令将这这东城门封住,只有三武营的人可以进出,咱俩在这儿看着,万一有点什么特殊发现呢?”萧安佐便把玩着随手拔下的草一边说道。 “等可以,但是先说好,咱俩一起等!你要是像上次那样自己跑路了,我非抓住你给腿打折!“陆宝风抬起拳头恐吓萧安佐。 萧安佐哪里吃这一套呢?萧安佐先是瞅了陆宝风一眼,又将手里的草扔到陆宝风头上,转过头去满脸嫌弃地说了两个字:“幼稚!” “不是!明明是你不讲义气!现在说谁幼稚呢?老子比你靠谱多了好吧?”陆宝风脑袋里若不是崩了根弦儿,此时还在隐蔽,不好声张,怕是恨不得现在就跳起来狠狠收拾萧安佐一顿。 萧安佐虽然感受到了脑袋后面陆宝风那喷出火一般愤怒的眼神,但就是不去理会他,这样的举动无疑让陆宝风更加抓狂。 “不是!萧安佐你......”陆宝风这句话还没等说完,便被萧安佐摁着脑袋趴了下去。 萧安佐朝着陆宝风做了个噤声的手势,又把脑袋和眼神同时向官道的方向瞥了瞥,陆宝风顺着萧安佐的眼神看过去,发现是一个斥候正骑着马从城里飞奔出来。 等到那斥候走远了,萧安佐才抬起了放在陆宝风脑袋上的手,坐起来对陆宝风说道:“遇事能不能冷静一点儿啊!说你幼稚一点儿也不冤枉!要不是我刚才反应快,咱俩就暴露了!” 陆宝风这可是憋屈坏了,可却是萧安佐说得也对,一时间竟不知道说什么,就只是皱起眉头来,瞪着两个眼珠子死盯着萧安佐看,最后好不容易憋出一句:“他看见咱们又能怎么?” “你说说能怎么?咱们亲眼看见武德营和武正营的斥候已经往青岩坡那边去了!现在城里又出来个斥候,你觉得是哪个营的?”萧安佐已经不想再吐槽陆宝风的智力了。 “武运营呗!就那一个军营在城里啊!这还用问我啊?真拿我当傻子吗?”刚刚被嘲讽还没消气的陆宝风这时候说话,自然是没有什么好气儿的。 “问题的关键是,我没有给武运营传过消息啊!”萧安佐拍了拍自己的脑门儿说道。 “啊?那武运营的人为什么派斥候出城啊?”陆宝风问道。 “我怎么知道啊!还不赶紧追啊!”萧安佐赶紧站来踢了陆宝风一脚,然后就顺着刚才那斥候扬尘而去的方向追了上去。 “你等等我啊!”陆宝风边追边喊着。 两个人又是看马蹄印儿,又是趴在地上听马蹄子的动静儿,追出去好一段路,才确定了刚才那个斥候的目的地。 不出所料,刚刚那斥候的目的地便是青岩坡。 当时萧安佐一行人往烂柯山赶路的时候,便就是在这儿遭山匪打劫的,今日故地重游,却有了新的收获。 “青岩坡?武运营的人来这儿做什么?难道是武运营中也有人勾结山匪?”陆宝风挠了挠头问道。 “我也说不好!武运营在宣州城内,按理来说应该不会冒这么大的风险和困难勾结山匪啊?这事儿我也看不明白了!”萧安佐觉得事情越来越复杂了,简直一个脑袋两个大。 “反正都走到这儿了,不如咱们上山去找阿默吧!他打探到的消息应该不少。”陆宝风想起了阿默一早便被派到青岩坡来打探消息,于是对萧安佐说道。 “这上面的寨子里可都是山匪!你有人家阿默那腿脚功夫吗?咱俩傻呵呵地跑上去和送死有什么区别啊?我加上你就再能打也不打不过百十来号山匪吧?”萧安佐说完便找了个十分隐蔽的阴凉处躺了下去。 “我说你这怎么还躺上了?咱俩就这么干等着啊?”一边说着一边追了上去。 “别急!别急!做多半个时辰阿默就能下来了!”萧安佐不紧不慢地说道。 “半个时辰!?你怎么知道的啊?半个时辰要是下不来呢?咱们俩怎么办?干等着?”陆宝风的性子就是这样,只要一遇到些什么事情,便一刻也闲不下来。 “其实我也不知道,刚才都是瞎说的!”萧安佐笑眯眯地看着陆宝风说道。 “你这......你拿我当三岁小孩呢?合着刚才都是逗我玩儿呢?”陆宝风边说着边把袖子挽起来,看样子是想跟萧安佐动手。 “哎!哎!哎!你等会儿!等会儿啊!关键问题是咱俩现在除了等阿默回来,还有什么别的事情可做吗?咱不等着,你说现在应该干什么?”萧安佐看着陆宝风来势汹汹,赶紧坐了起来,连忙直摆手。 陆宝风站定下来,皱着眉头仔细想了想,发现萧安佐说得确实没错,他们俩该办的事情通通都办完了,就只剩下和去打探消息的阿默会和,再决定下一步的计划,跟着最后一个斥候到这,他们两个人确实是已经帮不上什么忙了。 “罢了!罢了!不跟你一般见识!”陆宝风嘴上硬得很,说罢却一屁股坐在萧安佐的旁边,顺手摘了一根儿狗尾巴草叼在嘴里,便也躺了下去。 “哟!头一次见你这么通情达理啊!还说我呢,你这姿势比我还悠闲!”萧安佐看着陆宝风翘着二郎腿,嘴上叼着草的样子,忍不住搥了他一下,便也躺了下去。 第71章 胖子和瘦子 谁知这萧安佐刚刚躺下,草丛另一边便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 陆宝风这刚刚才准备休息一会儿,一听到有动静儿就又马上打起了十二分的精神头儿,慢慢将自己仰卧着的姿势变成匍匐的姿态,随时准备着出手,萧安佐在陆宝风的旁边也没闲着,他的左手缓缓地扶住剑鞘,又将右手轻轻放在剑柄地最顶端,随时准备拔剑。 “你听说了嘛?官府要派人来围剿咱们了!”其中一个高高瘦瘦的山匪说道。 “你这好不容易长了张嘴,可得好好看住了!省得大当家连你脑袋一块儿摘了!”他旁边那胖子长得憨憨厚厚,说话却让人气个半死。 “你奶奶的!死胖子!你说谁呢?我亲眼看见大当家手底下的赖大牛带了几十号人,个个都带着家伙什,穿着皮甲呢!刚刚正往咱们寨子前面的官道去!现在大当家的不让劫道,你说他们这一堆人咋咋呼呼地是干什么去了?旁边看见的弟兄们都说是官府要来围剿咱们,他们去埋伏去了!”那个瘦子说这句话时将自己的声音降低了些,害怕旁得人听到,一定会去大当家那告状,到时候可就真的小命不保了。 萧安佐在研究这群山匪的时候,看过一些关于赖大牛的卷宗,无论是萧安佐还是陆宝风都觉得这赖大牛真的是个传奇人物,他当年在岭南老家,因为不想给官府交税,愣是用锄头活活打死了三个去征税的衙役,刑部刚刚把他投到死牢里不到一个月,就赶上长公主成亲,大赦天下。从牢里面出来以后这家伙也没消停着,竟然找了个老武师,硬逼着人家教他武艺。那老武师年轻时的确勇武过人,可谁也扛不住岁月蹉跎,和那赖大牛的死缠烂打。这赖大牛学了五六年,那老武师看出这小子不是什么善茬,只教了些那糊弄人的花拳绣腿,所以这些年赖大牛只学了些皮毛的东西,老武师便撒手人寰了。这花拳绣腿虽然攻击性不高,但架不住这东西糊弄人啊!老武师死后,四处闯荡的赖大牛不知怎的就和这宋进看对了眼,五年前便让宋进招入麾下,成了青岩坡的一员得力干将。三年前青岩坡被围,也亏得这赖大牛舍命相护,宋进才能成功逃脱,从那以后宋进便越发信任赖大牛,最重要的事情都只能放心交给他。 “赖大牛?你可别扯淡了!大牛可是大当家的心腹!要是没什么大事儿,能随随便便派出去吗?”那小胖子倒是机灵,知道那赖大牛是宋进身边最得力也是最信任的。 “谁拿这个事儿骗你啊!你看着吧!过几天又得打仗!”那瘦子语气里都是不情不愿。 “唉......要是能在老家吃饱饭,谁会大老远跑到这儿来当山匪!遇到天灾了人有什么办法啊?现在想想,若是我家还有一个人没饿死,我也不会到这儿来做山匪!”那胖子看样子也是不想打仗,毕竟是好不容易捡回来的一条命。 “当时来的时候可不是这么想的,当时觉得只要给我饭吃,就算是一辈子把脑袋别在裤腰带上我也愿意!但你看现在,宣州城附近那些和我们原来一样的平头老百姓,过得不也挺好的吗?反倒咱们俩落草为寇,活得才他娘的憋屈!”那瘦子刚说完,便深深叹了口气。 “咱们老家这几年不是旱就是涝,好不容易把天儿盼好了,他奶奶的又来了蝗虫!来来回回饥荒连着闹了几年了?也别抱怨,要是咱哥儿俩没逃荒到宣州,说不定现在已经饿死了!”那胖子拍了拍瘦子的后背说道。 “你肯定是啊,去年还瘦得像猴儿似的,一年把自己吃成木敦子了!”那瘦子打趣道。 “去去去!哪壶不开你提哪壶!赶紧干活吧!这么长时间光看着你那嘴在动,手好好歇着呢!马草割完了还得刷马厩子呢!你今天还想不想吃饭了?”那胖子问道。 “好好好!就知道吃饭!”那瘦子说完便低着头,赶紧割着马草。 隐蔽在一旁草丛里的萧安佐听着两个山匪说话的声音越来越近,便轻轻碰了陆宝风,又对上了一个眼神,陆宝风立刻心领神会,跟萧安佐一起慢慢往更远的地方小心翼翼地移动。 “哎!胖子你看!那边草丛里有东西在动吗?”瘦子用手指向了萧安佐和陆宝风隐蔽的方向。 陆宝风和萧安佐听到声音赶紧停止了移动,大气儿都不敢喘一盒。 那瘦子刚想上前去看看草丛那是什么情况,却被胖子一下子叫住了,说道:“现在山上出来觅食的野兽多,正常的!说不定是只大兔子!哎呀!别想那些没用的了!赶紧把这筐割完,咱俩好赶紧回啊!” 在胖子的催促下,那瘦子也没再去往那边走,赶紧低着头干着自己的活儿。 等到陆宝风和萧安佐听到两个人的声音越来越远,才敢稍微动一动。萧安佐刚才将胳膊一直压在身子下面,早就已经麻到心尖儿了,赶紧翻过身来,将自己的胳膊好好释放一下。 “你看看你挑的这破地儿啊!人家来这儿割马草,你躺在这!”陆宝风小声抱怨说。 “这地方怎么了?安全得很!你就说有没有被发现!”萧安佐语气里还有一丝丝的理不直气也壮。 “我呸!强词夺理!”陆宝风啐了一口说道。 “你动静儿小点儿,一会儿再给那两个山匪喊回来了!我看你怎么办!”萧安佐小声说道。 陆宝风没说话,斜着瞥了萧安佐一眼。 “唉......谁活着都不容易啊!”萧安佐也没在搭理陆宝风,只是慢慢生出这么一句感叹来。 “他们说得也对,多少人都是逼不得已才来当山匪的。听说前几年青州连着闹了几年天灾,后面几年连朝廷都拨不出来粮食了,饿死了不少人,想不到还有不少人跑到这来落了草。这要是打起来,难免伤及无辜啊!”陆宝风说这话时也不免有些落寞。 第72章 四面唱歌、蘸酱点兵 “这对咱们来讲也许是个好事儿!”萧安佐本来也在叹着气,却突然冒出来这么一句。 “好事儿?你怎么想剿匪想疯了?这怎么就是好事啊!我说你这家伙有没有人性啊!那么多难民!打起来伤及无辜!你竟然说是好事儿?”陆宝风听着萧安佐的迷惑发言有些惊讶。 “我不是说伤及无辜是好事儿!我是说这群山匪里有不少难民是好事儿!”萧安佐赶紧解释道。 “那不一个意思吗?”陆宝风又不明白了。 “肯定不是一个意思啊!你仔细想想!那些青州的难民们出逃到宣州来,本就是为了有口饱饭吃,能好好活下去,有几个是真的想当山匪和朝廷对着干,想为那山匪头子拼死卖命的?现在是太平世道,换个地方好好找些营生安安稳稳过日子也不是什么难事!所以万一真的打起来,那山匪中的难民们还不军心溃散吗?咱们到时候来个四面楚歌!不战而屈人之兵是为上上策啊!”萧安佐说罢,嘴角便扬出一个十分得意的弧度。 “你这都说些什么跟什么啊?别跟我说那些文绉绉的话,那什么四面唱歌、蘸酱点兵的!老子听不懂!”陆宝风满脸嫌弃地看着萧安佐。 “什么唱歌!什么蘸酱啊!哎呀!算了跟你解释不明白了!我的意思就是让那些难民想家了,想家了就不想打仗了,大部分人都投降了还打什么啊?两边打不起来就不会有人流血牺牲!这不是好事吗?”萧安佐也对陆宝风满脸嫌弃。 两人正说着话呢,后面不知不觉出现了一个黑影,立在两个人身后。 萧安佐的眼神突然扫到自己前面有一个人的影子,瞪大了眼睛,脖子和脑袋动也不敢动,用最平稳轻缓的动作拍了拍身边的陆宝风,陆宝风似乎也感受到来自背后的凉意,却不敢让自己的脑袋转动哪怕一度,只能将眼珠子微微转动,用余光看着萧安佐。 萧安佐冲着陆宝风眨了眨眼睛,两个人便心领神会,用最快的速度从地上弹了起来,各自向他们身后那人的双腿踢去。只听得噗咚一声,那人便脸朝下倒再地上。陆宝风一个鹞子翻身,直接从后背擒住了那人的双手,又将他的脑袋摁在地上。那人因得是正脸朝地,脑袋又被陆宝风死死摁住,只能一边发出“唔唔”的声音,一边挣扎着。 陆宝风这时候才好好瞧了瞧这人身型打扮,越看越熟悉,赶紧转过头去对上萧安佐的眼睛。萧安佐一拍手,赶紧喊到:“快松开!快松开!这是阿默!” 陆宝风赶紧松开了原本紧紧摁在阿默脑袋上的手,飞快地从阿默身上起来。萧安佐赶紧上去将人慢慢扶起来。 “你们俩这不分青红皂白就随便摁人的习惯从哪学的?”阿默一边用手抹着刚才脸上沾的灰一边声说道。萧安佐见状赶紧用自己的衣服袖子帮着掸了掸阿默身上粘的杂草和泥土。 “你不也是不声不响就那么直愣愣杵在我俩身后吗?还没说你把我们俩吓得半死呢!”陆宝风想起刚才吓出的那身冷汗还没消,自然心里的气儿也不会消。 “那就把我那么摁在地上!”阿默看陆宝风毫无歉意,有些小恼火。 “万一是山匪呢?我不那么摁难道还要把他请回家去给他端茶倒水?”陆宝风阿默有些生气,他便更觉得委屈。 “好了好了!你们俩见面不拌嘴难受得很吧?都少说两句!赶紧回宣州衙门,把正事儿先办了!办完了正事儿你们想卸胳膊卸腿儿我都不拦着!”萧安佐赶紧走到两个人中间拦着,他见陆宝风还想接着说什么,赶紧一只手揽上了陆宝风的肩膀,又将另一只手向后伸,招呼着阿默赶紧走。 在萧安佐的努力周旋下,陆宝风和阿默算是安安稳稳地回到了宣州衙门。 三个人进屋刚刚坐下,萧安佐便直接闻阿默道:“怎么样?看见有斥候上了青岩坡匪寨吗?” “三个。”阿默喝了口水,放下茶杯后不紧不慢地说道。 “三个!?三个还了得!那不是三武营全部都?”陆宝风一惊一乍,吓了萧安佐一跳。 “但这三人都没有传递任何消息。”阿默接着说道。 “你这说话大喘气有意思吗?”陆宝风被阿默耍了一下,有些气不过。 “没有传递消息?你确定吗?我们亲眼看到城内武运营的斥候也去了青岩坡!”萧安佐没有理会,继续说道。 “万石山的弟子研习过所有传递消息的常见之法,他们只要有一点儿类似的举动,我都能判断出来。所以那三个斥候确实都是派去探路的!”阿默说道。 “那你的意思是三武营中其实并没有奸细,其实是我们想多了?”萧安佐继续问道。 “不,一定有奸细!他们已经做好战时准备了!说明一定有人将消息送了出去,但渠道一定不是斥候!”阿默将自己看到的说给萧安佐听。 “那么这也就说明三武营中若反,自然不会是全营皆反。这样一来应该只是某位在军营里有些职位的人与那些山匪稍有勾结!”萧安佐分析得头头是道。 “可我还发现,他们似乎已经掌握了三武营的全部动向!”阿默喝了口水后继续说道。 “你这能不能别跟挤牙膏一样!”陆宝风彻底怒了。 第73章 内奸锁定 “陆宝风!你听阿默说完!你这会儿功夫若是不插话,阿默早便说完了!”萧安佐转头瞪了陆宝风一眼。 “他这话说得断断续续!要把人急死!还不让人说话?”陆宝风也转头回瞪了萧安佐一眼。 “关千骏和烂柯山的所有人应该都在青岩坡,我去打探时正好赶上山上出了乱子,看样子应该是关千骏病倒了。宋进把关千骏安顿好以后,就立刻派了一队人马往青岩坡外唯一的通道处埋伏起来了,看样子肯定是想劫杀朝廷围剿的部队!我还打听到他们原本的计划,应该是五日后直接攻打宣州城!”阿默继续说道。 “你说的有些事儿,我们在外面等你的时候都听人说过了!”陆宝风斜瞥了一眼阿默,得意地说道。 “我知道,当时我也在旁边听着呢!不过将信息都重新梳理一遍。”阿默说着也得意地看了看陆宝风。 “你在旁边?你怎么不早出来?还吓我们一跳!”陆宝风脸一下子就憋红了。 “阿默那是怕暴露!出任务谨慎小心!你多跟人家阿默学学!别每次都咋咋呼呼的!”萧安佐拍了陆宝风一下。 “二爷!你怎么总向着这小子说话啊?明明我老陆跟你最久啊!”萧安佐确实说话时总是向着阿默,但是他可是将陆宝风的脾气秉性了解得十分透彻,若是在适当的时候不狠狠地打击他,只会让他越来越暴躁。 “我这是帮理不帮亲嗷!我可没故意向着谁啊!谁有道理我就向着谁!”萧安佐接着说道。 陆宝风十分轻蔑的“切”了一声,拿起茶杯喝了口水,又故意重重地放下,仿佛解气又仿佛示威一般,瞟了萧安佐一眼。 萧安佐自然对陆宝风的脾气熟悉得不能再熟悉了,肯定没有接着理会他,与阿默聊起了正事来:“我本来以为奸细一定在武德营和武正营之间,所以特意吩咐知州大人安排了两个人,分别给武德营和武正营传令,让他们明日去青岩坡剿匪,但我让知州故意将进攻时间差上一个时辰,到时候我们好根据这一个时辰的时间差判断到底是哪个营中有奸细。而且军营管理一向森严,唯一可以跟外界联系的就只有斥候,我又让阿默跟了那几个斥候一路也没有发现什么异常。而后我和陆宝风在东城门口竟然发现了武运营的斥候往青岩坡的方向去了。我虽然已经做好了武德营和武正营都与山匪有勾结的准备,但如今缺发现了城内的武运营可能也很山匪有联系。现在这情况,我的办法已经完全不奏效了!按现在的势态,我们下一步要如何行事还需要好好斟酌一下......”萧安佐只觉得这事情越来越棘手,只能好好理清楚思路再做决断。 “那明日真的要带兵去青岩坡剿匪吗?”陆宝风突然插嘴问道。 “不过诈他们一下,怎么可能真的去打!再说你又不是不知道他们已经埋伏好了,那青岩坡进出只有那一条小路,有天险相助易守难攻,我们带着人去送死吗?”萧安佐真的很想敲一敲陆宝风的脑壳,听一听里面到底存了多少水。 “好久没上战场了,我还以为明日可以活动一下筋骨了呢!”陆宝风抻了抻胳膊,沮丧地说道。 “别着急!你忘了他们五日以后要来攻城?到时候你就赶紧去打,直接冲到最前面去,那群山匪里若是剩下一个能动弹的,你就千万别回来!”萧安佐指着城门的方向对陆宝风说道。 “现在外部消息我们都已经基本了解清楚了,但是这内奸一日揪不出来,我们便一日不敢部署作战计划。现在的当务之急是要将宣州城内与山匪勾结之人先找出来,才能进行下一步的规划!”萧安佐转过头来对阿默说道。 “话虽如此,可二公子须得给我一个方向,我只管去查清楚你们想知道的,我这脑袋着实不适合去想事情。”阿默在一旁说道。 萧安佐听阿默自嘲自己的脑子,便看看了旁边的陆宝风正直着眼睛,盯着门框看,跟旁边思路清晰的阿默一比,简直就像是失了神智的三岁孩童一般。萧安佐的心里不禁感叹“人各有志,出处异趣”啊!都是有鼻子有的两个人,差距怎么就能这么大呢? “这样吧,给我些时间,让我把这些线索好好串起来想想!陆宝风,你记得明天午时去提醒知州大人,将取消剿匪计划的消息传给武德营和武正营。阿默!小陆子!你们俩一起再去一趟,看看能不能找到宣州这个细作和山匪勾结传递信息的方式,我们好顺藤摸瓜找到上面这人,跟以前一样,咱们亥时三刻回到这里集合。还有啊!陆宝风!让你跟着去是保护阿默的!千万别节外生枝!在外面一切行动都听阿默的!知道了吗?”萧安今日观察了青岩坡的地形,可藏身的地方有很多,但是山匪人数比较多,万一被发现了,阿默的身手怕是应付不过来,可带上这陆宝风又怕他毛毛躁躁地惹乱子。这陆宝风虽然脾气暴躁,却绝对不是个傻子,在大是大非面前还是分得清轻重缓急的,走之前好好嘱咐几句应该不会有什么大问题。 陆宝风不情不愿地答应了一声,便和阿默一同出了屋子,直奔青岩坡继续打探消息去了。 第74章 理清 萧安佐坐在桌子前面,用拳头敲了敲脑袋。萧安佐脑袋里也乱的很,他之前假设的一切基本全部作废,这对萧安佐来说是很恐怖的事情。萧安佐一直以聪明人自诩,结果现在一而再再而三地做出了错误的推测。萧安佐此时此刻坐在桌子前面,他脑袋里一直绷着的所有自信、理智、清醒已经被一点点地消耗殆尽,留给他的只剩下无尽如黑暗般的混乱,闭上眼睛仿佛整个世界都在不断地旋转、振动甚至破碎。陆宝风和阿默都在的时候,萧安佐只能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跟平常一样与他们打打闹闹,可等到只剩下他一个人的时候,所有的问题和麻烦便一并涌上了头。 萧安佐不断地用手揉搓着自己的太阳穴,想尽快找回理智,好理清楚思路将整件事情理顺,他要做出最正确的推断和决策。他肩上扛着的绝不是他一个人命,他肩上扛着的还有陆宝风和阿默的命、九岳同袍们的命、整个宣州百姓的命,还有,他的阿瑶。 想到这些事情,萧安佐慢慢将自己从那种迷茫的困境中剥离,他找来纸和笔,讲现在遇到的所有问题以及收集到的所有线索全部列了出来。 山匪掌握了三武营所有的消息和动态,而三武营派去打探消息的斥候和青岩坡上的山匪基本没有联系的可能。如果阿默和陆宝风没有找到军营与青岩坡的山匪们联系的证据,那消息到底是由谁传递出去的?是怎么传递出去的?山匪和烂柯山发现的旧兵器到底是从哪个军营流出来的?武运营为何又会突然派了斥候出城?这个与山匪有勾结的人到底是谁?他们进攻宣州城的计划又是什么?关千骏和烂柯山到底介入到什么程度? 这些问题一个接一个被萧安佐工工整整地写在纸上。萧安佐剑眉微竖,眼里的坚毅随落墨一同洒在纸上。 一切都整理清楚后,萧安佐的脑袋里的那滩混沌也渐渐透出了光亮。三武营的武器装备和都是军队私权,如果是州府内有人与山匪勾结,旧武器的流出就很难解决,而且目前来看,山匪只掌握了军营里的消息,他们还不知道今天这个消息是试探他们的,所以基本可以肯定,与山匪勾结的人绝不可能是知州和同知。就目前的线索和消息来看,虽然对武正营和武德营的消息了解得不多,有有条件可以与山匪交流,可没有直接证据指向。如此看来确实是城内本来最先排除嫌疑的武运营疑点颇多,有散放在军营外的武器堆,今日之事本来与武运营无关却放出斥候查探消息,这些举动乍一看没什么问题,但仔细想想都是极大的疑点。但现在还有一个问题解决不了,与山匪勾结之人是如何掌握了整个三武营的消息?单凭武运营到底可不可以做到呢?现在只需要将这两个问题解决,那么所有的问题大概都可以迎刃而解了。如今只能等陆宝风和阿默带回来什么消息才能再做决断了。 萧安佐将这一切都想明白时,抬头看了看窗外,发现天已经黑透了,今日是个大晴天,月亮高高地挂在那无边无际的穹顶之上,以清柔之辉为大地带来与白天不同的景致。萧安佐看见这月亮便想起了阿瑶,阿瑶说过她要做天上的月亮,和自己一起并肩照亮这世间,如今这丫头却不在自己身边,萧安佐又想起之前的事情,心情着实有些复杂。他心里想阿瑶想得紧,现在闭上眼睛满脑袋都是阿瑶的音容笑貌,可若是真的去找阿瑶,他又不知道该如何开口,与阿瑶说些什么。萧安佐犹豫得很,在门口一直徘徊着,却始终也没有鼓起勇气跨出房门。知道萧安佐地脑袋里回想起了当日阿瑶扽着他的衣领,有话与他说的表情时,他突然明白了,阿瑶当时有多么想努力将这误会解除,可他萧安佐倒好,从头到尾一直畏畏缩缩,一点也没有男人的样子!若是再这么多当缩头乌龟,阿瑶岂不是真的要对他失望了! 萧安佐狠狠地拍了一下门框,甩着手大踏步走了出去,可没走两步路他竟然跑了回来。 萧安坐走到床边,将枕头掀起来,将他还没来得及送阿瑶的手帕取出来,又展开来仔细检查了一下有没有什么污渍,发现那手帕跟今晚的夜空一样好看,便轻轻地将手帕叠得整整齐齐,温柔地放入怀中,一脸满足地往医馆走去。 萧安佐刚走到医馆门口的时候,发现林谨正在手把手教阿瑶如何碾药。 萧安佐站在门口盯着阿瑶看了很久,阿瑶碾药时吃力得皱眉他便跟着皱眉,阿瑶被林谨夸赞笑起来,他便也笑起来。 林谨带着孩子生活独居,警觉性好些,她一直觉得外面有人在偷窥,便抬头向门外看去,发现盯着阿瑶看的萧安佐正站在门口,笑得与痴汉一般模样,不禁笑了笑,找了个由头将阿瑶自己留在厅内,自己则回了里屋去看看宽儿。阿瑶全身心沉浸在学习之中,自然没有察觉到林谨的异样,继续专心致志地碾着药。 萧安佐发现林谨一边往屋内走,一边看着他,两人对视后林谨立刻将眉头皱起,一副生了气的样子。意思是让萧安佐今晚务必与阿瑶将误会解开。 第75章 手帕 萧安佐立刻就接收到了林谨的用意,冲着林谨点了点头便走进了屋子内。 萧安佐悄悄地站在阿瑶身后,阿瑶以为是林谨回来了,边碾着药边说道:“林姐姐,你不是去看宽儿温习功课吗?怎么这么快就出来了?你看我这么用药碾子对不对啊?我怎么现在就觉得手腕有点酸呢?” “手腕酸了就歇一会儿,我来吧!”萧安佐慢慢将身子俯下,用双臂将阿瑶环抱在怀里,又将手搭在阿瑶的手腕上,轻轻地按摩。 阿瑶这才反应过来是萧安佐回来了,她以为萧安佐不再信任她,只是低着头轻轻回了个“嗯”。 “我回来了不高兴啊?是不是嫌我这几天没回来看阿瑶啊?我实在是这几日一直忙得不行啊!这不刚刚得闲,想你想得不行,就赶紧跑来看看你。”萧安佐用下巴轻轻地摩擦着阿瑶的头顶,轻轻柔柔地说道。 萧安佐没听到阿瑶的回应,却明显感觉到自己怀里人在抽泣,吓得赶紧跑到阿瑶前面去,对阿瑶说道:“是不是回来的太突然,吓到你了啊?怎么了?别哭啊?” 阿瑶还是不说话,却一下子紧紧环住了萧安佐的腰,抱着萧安佐继续抽泣着,萧安佐见阿瑶一直哭也没有办法,只能轻轻地给阿瑶拍拍背,哄着她让她不哭。阿瑶本不想哭,她在医馆这几日一直在跟着林谨学习医术,不断用忙碌将自己填满,可在感受到那熟悉呼吸和温柔语气的一瞬间,阿瑶这几天憋在心里的委屈和难过都顺着眼泪一股脑儿地发泄出来。不知为何,萧安佐的气息让阿瑶控制不住地想要依靠。 “不哭了,不哭了,好不好?我的错,我的错啊!阿瑶别哭了!这衙门里到底安不安全现在尚未可知,太危险了!暂时还不能把阿瑶带在身边!等我查清了奸细的事情,马上就来接阿瑶!好不好?快别哭了!来看看我给你带什么礼物了?”萧安佐轻轻地问着阿瑶。 阿瑶这才反应过来,这两日是她误会了松郎,松郎从来没有想要与她疏离的意思,一切他不信任她的感觉,不过只是自己过度臆想罢了。越这么想,阿瑶心里便越觉得愧疚,她觉得自己的松郎这般好,又这般信任自己,而自己却有事瞒着松郎不能开口,竟然还要误会他,阿瑶越想越觉得自己简直坏透了,坏得无可救药,所以便哭得更厉害了。 萧安佐见阿瑶哭得越来越伤心,越来越大声,以为是自己说错了什么话,做错了什么事情,赶紧将阿瑶往自己怀里送了送,摸了摸阿瑶的头说道:“哎呀!松郎坏死了!坏死了啊!惹得我们家阿瑶这么伤心!不哭了!不哭了!好不好?阿瑶真的不想看看松郎给你买了什么礼物吗?” 阿瑶这时才回过神来,轻轻离开萧安佐的怀抱,抬起已经哭花了的小脸儿,双眼噙着泪花望着眼前的萧安佐。萧安佐心疼地将阿瑶脸上的泪水用衣袖轻轻擦干,边将阿瑶头上的碎发掖到耳后边说道:“这是怎么了?为什么哭得这么凶啊?” 阿瑶一边努力克制住自己的眼泪,一边对萧安佐说道:“松郎好得很,都是我不好,是我有事情瞒着松郎,还误会松郎......” “我哪里好啊?我不也是什么也没说,不清不楚就走了吗?对了,阿瑶刚刚还说误会我?误会我什么了啊?”松郎看阿瑶支支吾吾地,便接着问道。 “误会松郎不信任我了,不要我了......”阿瑶话越说声音越小,她只觉得心里愧疚得很。 萧安佐听阿瑶说了这话以后,脸上的表情却更心疼了,因为自己的优柔寡断和徘徊逃避,让阿瑶产生这样的想法,萧安佐心里确实有些过意不去。 “怎么会呢?我信你的啊!我那日与你说的全都是真心话!我相信阿瑶!相信我的小月亮!”萧安佐边说着便将怀里的手帕取出来,轻轻地抖落开,用双手拎起来展示给阿瑶看。 这方帕子的颜色深沉稳重,确实是阿瑶心头所好,上面又恰好绣了月亮和兔子,针脚压得密密实实,图案绣得惟妙惟肖,颜色搭配得也都讨喜得很,阿瑶细细看着这方帕子心里自然是喜欢得不得了。 阿瑶慢慢接过帕子,用手不断地抚摸着上面绣着的小月牙儿,萧安佐看着阿瑶这么喜欢,便得意地说道:“阿瑶,我跟你说啊!我那日走在街上啊,一眼就相中这块儿手帕了!我觉得你肯定会喜欢!说来也是有缘!你既喜欢绿色,又说过要做我的月亮,我的小阿瑶恰好又是属兔子的,所以我当时二话没说,没有丝毫的犹豫啊!冲进去买了直接就走!我就知道!这个小帕子我家阿瑶肯定喜欢!对不对?” 阿瑶还在自己欣赏着这块手帕,只点了点头回应着萧安佐,萧安佐看阿瑶已经没有要哭的意思了,便顺势问道:“我们阿瑶现在是不是不生我的气了?” 阿瑶抬起头来,又撅起了嘴巴看着萧安佐,还摇了摇头,这可着实把萧安佐吓了一跳。萧安佐赶紧问道:“还没消气啊?我们阿瑶怎么才能消气啊?我知道,我前些日子那不痛不痒的态度肯定让你难过了?哎呀,我们家阿瑶这阵子肯定吃不下睡不着了!要不阿瑶捶捶我?打我一顿?我以后肯定再也不会这样了!相信我啊!”说完之后便抓起阿瑶的手,在自己的胸口上打了几下。 阿瑶看萧安佐这个样子,便突然间破涕为笑,用另一只手使劲儿拍了萧安佐一下,说道:“我才没吃不下睡不着呢!我没生气!消什么气啊?” “好啊!阿瑶现在也会耍我玩了!”萧安佐看阿瑶笑起来,心情自然也跟着舒服了起来。 “我真的没生气,我只是觉得明明是我自己对松郎瞒了事情不能说,还误会松郎,松郎却还对我这么好,我心里过意不去......”阿瑶越说越觉得自己理亏,声音便越来越小。 第76章 回礼 “你这傻丫头!有什么过意不去的啊?我今天呢,认认真真地跟阿瑶说,关于蒙面人的事情,阿瑶不愿意说肯定有阿瑶自己的理由,虽然一开始有些想不明白,甚至有些难以接受,但我现在是非常理解的!我肯定相信阿瑶跟那蒙面人是清清白白的!还有阿瑶既然说过他不会害我,那我也肯定相信阿瑶,因为我相信阿瑶一定不会害我!至于他身份的事情嘛,我可以等阿瑶找到合适的时机慢慢跟我说,反正我们两个人来日方长嘛!”萧安佐笑着点了点阿瑶的鼻尖。 “松郎,谢谢你啊......”阿瑶说完飞快地在萧安佐脸上亲了一下,阿瑶的脸一下子也红到了耳朵根。 萧安佐根本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看着阿瑶红红的小脸儿才明白过来,一下子瞪大了眼睛,随后就摸着自己的脸开始傻笑,阿瑶见萧安佐傻笑起来,便更加害羞了。 “也谢谢阿瑶给我的回礼!”萧安佐看着阿瑶羞赧的样子,忍不住又逗了逗阿瑶。 “你我夫妻,何须言谢......”阿瑶将萧安佐当日在幽州做完袄子时对她说的话还了回去,可越说越觉得不好意思,所以那小脑袋便越来越低,声音也跟着越来越小。 萧安佐听了这话愣了一下子,他没想到阿瑶竟然会这么回应他,便伸出手去将阿瑶的脸捧了起来,又深深落了一吻在阿瑶脑门儿上。 “既然夫人不让我说谢谢,那我便回夫人一个礼!”萧安佐说罢便盯着阿瑶,眉眼间的温柔与幸福掩饰不住地倾泻出来。 “松郎只知道戏弄我!”阿瑶皱着眉头,小脸通红地瞪着满脸得意的萧安佐。 林谨一直在帘子后面听着这夫妻二人的对话,知道这夫妻二人将话都说开了,只觉得心里的大石头总算是落了地,于是便清了清嗓子,掀开了帘子走了出去。 阿瑶听见林谨的声音想赶紧将攥在萧安佐手里的手抽出来,没想到萧安佐却将她的手扣的更紧了,阿瑶只能回过头去瞪了萧安佐一眼,这才让他乖乖放了手。 “哟!这萧二公子怎么想起来自己还有个妻子在我这啊?”林谨一向是这样,刀子嘴豆腐心。 “林大夫!阿瑶这几日麻烦您了!”萧安佐向林谨行了个大礼。 “哎呀!我哪里敢受萧二公子这么大的礼啊?阿瑶可比你省心多了!每日里勤勤恳恳地跟我学习医理和药理,既能帮我料理医馆又能帮我制药!聪明伶俐不说,还一点就透!我巴不得多来几个阿瑶这样懂事的丫头!不像某些人啊!将这么好的丫头扔在别人家几天,还不管不问的!”林谨嘴上是嘲讽着萧安佐不懂得珍惜阿瑶,实际上是将阿瑶这几日的情况都告诉萧安佐,让他放心把阿瑶继续留在医馆,好安心做他的事情。 阿瑶本就对误会萧安佐这件事情有些愧疚,又听着林谨所言字字针对萧安佐,便撒娇似地与林谨说着:“林姐姐!您就别拿他打趣了!” “哎呀你这丫头啊!林姐姐可真是白白疼你了啊!我帮你出气呢!怎么还是向着你相公说话啊!”林谨说话时佯装生气,想故意逗一逗阿瑶。 “林姐姐!我不是那个意思!唔......”阿瑶见林谨误会了她,急得不知说什么好。 林谨看阿瑶着急的样子,忍不住笑了笑,说道:“小丫头!逗你玩的!知道你心疼你相公!” 林谨说罢便转头看向萧安佐,马上皱着眉头对他说道:“让你晚上在医馆待了这么久是看在阿瑶的面子上!现在时辰不早了!我要闩门了!赶紧走!别让我用扫帚赶你!” “多谢林大夫这几日对阿瑶的照顾!萧某感激不尽!那今夜便不再叨扰了!”萧安佐边说边鞠了个躬,随即抬头看了看阿瑶,满眼不舍地消失在了黑暗之中。 阿瑶起身走到门口,目送着萧安佐越走越远,直到完完全全消失在她的视线之中,再也找不到丝毫踪影,才被林谨喊走。 “怎么了?舍不得了?舍不得也不能再看了!夜里寒凉!小心自己的身体!”林谨说着便将阿瑶架到了屋里,自己又回去将医馆的大门仔细地锁上。 林谨见阿瑶半晌也不说话,便开口问道:“怎么了,见不得我数落你相公,真生我的气了?” 阿瑶赶忙辩解道:“我没有!我怎么会呢?我知道林姐姐是嘴硬心软,想让他安心!我是怕松郎误会你!” “这还差不多!你这小丫头还算有心!林姐姐真没白疼你!今晚一定要乖乖听话!好好睡一觉!休息好了才能跟我好好学医术!不是你说的要好好学,要能帮得上萧安佐,不给他拖后腿!”林谨顺势劝阿瑶去好好休息,毕竟这日阿瑶的心神不宁她看在眼里,往往半夜里不是再看医书就是在碾药,可林谨却又说不了什么,如今这小两口终于把事儿说开了,阿瑶也终于能安安心心休息了。 “嗯!谢谢林姐姐!我这几日让林姐姐费心了!”阿瑶看着林谨,眼神里有些心疼。 “哎哟喂!可别跟我说这么酸溜溜的话!我听着心里怪硌得慌!赶紧回去睡觉!”林谨说完便推着阿瑶进了卧室。 医馆的夜晚从一刻静谧而安稳起来,可宣州衙门夜晚的波涛汹涌从亥时三刻起才刚刚开始。 第77章 絮叨的铁球子 萧安佐从医馆回到衙门时已经不早了,在房里坐了一个时辰,陆宝风和阿默便回来了。 “二爷!我们回来了!”陆宝风一脚踹开了门大喊道。 “你这大半夜的是要拆门还是要开门啊!多大的人了啊?说了多少次了!能不能稳稳当当的?”萧安佐呷了一口茶说道。 “若是稳稳当当的便不是他了。”阿默显然是这一宿让陆宝风折腾得够呛,语气里满是幽怨。 “怎么了!这铁球子又惹祸了?”萧安佐听了阿默的话吓得赶紧放下茶杯问道。 “若不是我反应快,关千骏怕是早就被他绑回来!”阿默活动了几下肩膀说道。 “那能怨我吗?我能眼睁睁看着关千骏那小子一错再错吗?让他留在那土匪窝里还不如我将他直接绑回来!让他赶紧别再为非作歹了!”陆宝风就差把焦急两个字挂在脸上了。 “不是嘱咐过你要遇事冷静吗?非得给我闯祸你才消停!”萧安佐气得直拍脑门儿。 “我这不是没去吗?阿默没让去我就收手了!至于吗?”陆宝风看萧安佐的样子,只觉得他在小题大做。 萧安佐听了这话一下子就怒了,拍案而起,指着陆宝风吼道:“陆宝风你听好了!阿默现在是你的同伴!万一你真的去绑了关千骏,暴露了!你有没有想过你的同伴如何脱身?你有没有想过你同伴的死活!阿默的命不是命吗?你是行伍出身!用不着我现在还要我给你讲战友有多重要吧!” 陆宝风听了萧安佐的话,心里确实涌上一股莫名的不安,难得没有顶嘴,对萧安佐说道:“对不起二爷!是我鲁莽了!以后不会了!” “这话是要对我说的吗?”萧安佐拍了下桌子说道。 陆宝风听过话后心领神会,对旁边的阿默行了个礼,说道:“对不住!是我错了!” 阿默走上前去拍了拍陆宝风的肩膀,将他扶了起来,说道:“没事的!阿风!也没什么事儿发生!都过去了!” “好了!人家阿默根本没放在心上!你赶紧起来吧!赶紧告诉告诉我你们俩今天有什么新发现才是正经事!”萧安佐见屋里气压有些低,陆宝风又知错了,便赶紧换了个话题。 “确有要事要禀告二公子!”陆宝风这次是真的知道错了,难得表现这么乖巧,肯与萧安佐用军中那套官腔说话,却让萧安佐觉得浑身不自在。 “得了!得了!这事儿说罢了也就过去了!你小子跟我好好说话!别弄这套冷不冷热不热的!搞得老子好大的官威似的!你们发现什么了就直说!”萧安佐说罢使劲儿跺了一下脚。 “这大事儿还是阿风帮忙才发现的!”阿默平常少言寡语的,可如今已经是第二次有心帮着陆宝风说话,也可能是出于愧疚才出来缓和气氛,毕竟陆宝风被教训是因为他对陆宝风的抱怨。 陆宝风听到阿默夸自己,心里头舒畅多了,便接着阿默说的话说道:“我们趁着他们今晚酒宴的机会,打探到了不少消息!我们还去见了成致师叔和小蔚!” “烂柯山的人?你们去见烂柯的人岂不是直接将自己暴露出来吗?你们如何确保他们真的是受人所制啊?”萧安佐听了这话差点儿急得跳起来。 “二公子放心,我前前后后跑了几次,有了万分肯定的情况下才敢去与烂柯山的人联系!山匪中之所以有烂柯山的人,是因为关千骏以成蔚的性命相逼,要求烂柯山为山匪卖命,否则关千骏要和成蔚一起死!如若关千骏和成蔚双双殒命,成致既失了掌上明珠,又对不起兄弟嘱托,自己又带着整个烂柯的弟子在山匪营中,到时候纵是千般理由万般能耐也是百口难辩了!”阿默将他掌握的消息分析给萧安佐听。 “那烂柯的所有人都是被逼的?”萧安佐接着问道。 “可不是!那小黑驹子我以前看错他了!真不是个东西!我跟他说的话一句也没听进去!把成致师叔和小蔚折磨坏了!”陆宝风现在一想起关千骏做的这些好事便气得不行,眼珠子都瞪得要离开眼眶了。 “也不知道前些日子是谁,鼻涕一把、眼泪一把地求我保全关千骏,今日自己却在那骂得狠哦!”萧安佐看陆宝风这样子必定要冷嘲热讽一番。 “二爷!您就别拿这事儿当玩笑了!我骂归我骂他!还求二爷帮他走回正道啊!”陆宝风低着头向萧安佐行了个礼。 “可以了!可以了!你这大铁球子什么时候学会的絮絮叨叨的!那傻驴让人当枪使了,人人都心知肚明!就他现在傻得要命!也不知道是真糊涂还是装糊涂!”萧安佐也理解陆宝风的心情,这关千骏着实不是个省油的灯,不过好说歹说都是九岳的兄弟,萧安佐还是答应下来了。 “多谢二爷!我代小黑驹子先谢过二爷的再造之恩!”陆宝风是个一根筋儿,谁对他好他便千百倍奉还。 “你别跟我这假客气啊!你们俩去蹲了一宿,就带回来这么个消息,刚才还好意思跟我邀功啊?不是让你们只要调查三武营如何与青岩坡山匪联系的事儿吗?你们就研究出这些给我?我是让你们查三武营中奸细的事情!合着你们俩在青岩坡待了这一晚上是探亲访友的是吗?”萧安佐急着验证自己的猜想,便想赶紧从陆宝风和阿默那里得到有用的信息。 第78章 蛛丝蚂蚁 “二爷放心!您特意嘱咐的大事儿我们俩能忘吗?确实找到了些蛛丝蚂蚁!”陆宝风煞有介事地说道。 “哦!那青岩坡上的蚂蚁大不大啊?”萧安佐被陆宝风这一出弄的哭笑不得。 “啊?蚂蚁?什么蚂蚁?跟蚂蚁又有什么关系啊?你走的时候也没让我们看蚂蚁啊!”陆宝风到现在还没反应过来到底有什么问题。 “那你找什么蛛丝蚂蚁啊!那叫蛛丝马迹!你以后别跟别人说你是跟着我的!我嫌丢人!”萧安佐本来端着架子颇有苛责之意,可说着说着没绷住,笑了起来,一旁看热闹的阿默也忍不住笑了起来。 “你看看你们俩!净会笑话我没文化!我这从小就练功习武!哪有时间学那些穷酸东西!”陆宝风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万幸今天没有恼。 “以后跟你二爷我好好学学啊!得了!赶紧把你发现那蚂蚁告诉我吧!”萧安佐说罢笑着看看了陆宝风,顺便翘了个二郎腿。 “我们在山匪寨子的仓库发现了几个空箱子!”陆宝风说道。 “在山匪寨子发现空箱子有什么奇怪的?他们劫道度日,有箱子不是应该的吗?”萧安佐脸上有些疑惑。 “装货的箱子几乎都有暗格,而且每一个暗格都有被打开的痕迹。”阿默在一旁说道。 “暗格?”萧安佐说着搓了搓脑门儿,突然拍了一下自己的脑袋说道:“我知道了!怪不得没人报官!这下子全明白了!” “你这都哪跟哪啊?一惊一乍!”陆宝风被萧安佐吓了一跳。 “二公子的意思是那些箱子是用来运消息的?”阿默在一旁抱着胳膊说道。 “对!这一样以来就全都明白了!山匪与宣州城内那奸细沟通的方式就是那些箱子!山匪在宣州城外聚集的目的从来就不是为了劫道!他们一开始的目的便是进攻宣州城!”萧安佐皱着眉头说道。 “这到底是哪跟哪啊?你们俩怎么什么都明白似的!”陆宝风看着一旁阿默顺着萧安佐的话点头,更着急了。 “从开始他们便不是山匪!而是反贼!他们先是利用知州将方御史调离宣州,紧接着又将山匪卷土重来的消息散播出去,让周围的商队和行人不敢贸然从青岩坡附近路过,然后在派人装作商队的样子带着这些装着消息的箱子从青岩坡路过,再安排青岩坡的那群山匪们装作劫道的样子,将箱子连同里面的消息掳走。这一系列举动在外人看来和平常的山匪劫道并没有什么区别,所以一般绝对不会惹人怀疑。”萧安佐冷静地分析道。 “背后布局之人从一开始便如此周密,就是为了拿下宣州。可我还有一事不明,郭籍煽动关千骏和山匪造反,如此大费周章究竟是为什么呢?如果郭籍真的要谋权篡位,为什么要如此大费周章,选择这里呢?”阿默以他多年收集信息的经验提出了疑问。 “不是说郭籍在各个地方都豢养私兵了吗?他肯定是想从这宣州做起点,等着各地一呼百应,然后直接造反呗!”陆宝风在一旁说着将自己的胳膊搭在阿默的肩膀上,露出一抹得意的笑容,又看了看萧安佐,想要得到表扬。 萧安佐皱着眉头看了看大铁球子,陆宝风虽然已经有了些许的进步,但仍然是大铁球子,于是叹了口气对陆宝风说道:“他郭籍是谁?先帝托孤的肱骨之臣!若是在京中直接逼宫,再让各个地方的私兵接替各地方的军营,这难道不是更万无一失吗?何必如此冒险,让愣头青和山匪打头阵!无论他们攻占宣州成功与否,郭籍现在在京中,只要消息传回京中,谋反大罪是要直接诛九族的!这对郭籍有百害而无一利!所以就攻占宣州这件事儿而言应该与郭籍无关。” “可小黑驹子不是说郭籍要让他帮忙篡位吗?怎么又跟他没关系了?”陆宝风问道。 “我不是跟你说过,关千骏可能是受了六王爷蒙蔽,给人当枪使了吗?你想想若是你要造反的话,会到处通知吗?这种事情应该只有心腹才可以参与,谁会贸然告知一个与自己毫无关联的黄毛小子!万一这小子反了水,那不是直接满盘皆输吗?”萧安佐不耐烦地给陆宝风解释道。 萧安佐与陆宝风说完便转过头去看着阿默,对他说道:“现在当务之急是将宣州城内与山匪勾结的叛徒找到,如今已经有了线索,我们明天便顺着这箱子找一找,看看武运营或者州府衙门中有什么人、什么事可能与这件事情有关。” “二公子已经确定搜索范围了?”阿默问道。 “我今天仔细想了想,虽然武德营和武正营表面上看似更容易也更可能与山匪勾结,但静下心来想一想,我们手里的证据桩桩件件都指向城内,虽然暂时衙门里的人没有嫌疑,但如果那奸细真的衙门里,他想掩饰自己也并不是不可能,所以衙门里也千万不能放过,不过暂时我们还要将调查的重点放在武运营上。”萧安佐对阿默和陆宝风说道。 “明白了!二爷放心吧!”陆宝风回应道。 “好了!天不早了!都赶紧回去好好休息休息吧!明日早点起来,咱们去好好查查!”萧安佐说着伸了个懒腰,陆宝风和阿默回应了一下便都回了屋子,偌大的衙门院内一下子便安静了起来。 更夫游走在在宣州城大大小小的街道中,吆喝着打响了四更天,一边敲着手里的锣一边不自觉地将身上的衣物裹紧了些。宣州冬日里的夜晚,寒风虽然不大,但丝丝入骨,吹得人从汗毛尖凉进骨头缝儿。这样凉的夜也便没什么鸟啊、虫啊的会出来活动,寂静地让人发毛。虽然这夜里寂静又寒凉,可真的就没有什么在这黑暗里悄悄窥探着伺机而动吗?这天马上就要亮了,他们又能乖乖蛰伏到几时呢? 第79章 棋子 五更天敲响之时,一个熟悉的人站在了萧安佐的房门口。 萧安佐正躺在床上四仰八叉的时候,那蒙着面的金瓯卫佥事已经端坐在他屋内悠闲地饮着茶了。萧安佐也是个地地道道的练家子,虽然天分不是十分的聪慧,可毕竟也是从小勤学苦练出来的,那么大个人进了屋子还在饮茶他竟一点儿也没察觉到。所以并非是萧安佐睡得太死,而是这金瓯卫佥事确实不是个好惹的主儿。 蒙面人坐在桌子前等了将近一个时辰,却发现萧安佐的呼噜声越来越大,丝毫没有要醒来的意思,便走到萧安佐的床边,盯着他的睡相仔细地看着,心里琢磨着这小子是给瑶儿下了什么迷魂汤,心甘情愿跟着这个满肚子小聪明的臭小子犯险,瞧这睡没睡相的样子恨不得直接一个巴掌拍醒他! 许是萧安佐在睡梦中察觉到了这充满杀气的目光,皱褶眉头翻了个身,可这一翻身那睡姿便更加地不堪入目。这蒙面人也绝对是个说一不二的,看着这睡相实在是忍不下去了,便朝着萧安佐的脸上狠狠拍了一下。 萧安佐被脸上这一个耳光惊醒,一下子坐了起来,转过头来与那蒙面人对视上的那一瞬张大了嘴巴想要喊叫,却被那蒙面人一下子将嘴巴捂住。萧安佐便赶紧挣扎起来,可还没等他扑腾起来,便被那蒙面人用拳头狠狠地抵住锁骨,说道:“你小子要是再敢乱动一下,我便一拳打断你的锁骨,让你这辈子都抬不起胳膊!” 萧安佐估摸着眼前的情况自己肯定事逃脱不掉,便赶紧服软点了点头。看萧安佐一下子消停了下来,眼神中又充满了诚恳,那蒙面人才将捂在萧安佐嘴上的手慢慢松开。 “我今日来找你是要与你谈一谈合作的事情。”那蒙面人也没客气,直接端坐了萧安佐的床边。 “佥事大人果然不一样啊!谈合作用得竟然是拳头!”萧安佐小声嘀咕着,却还是被那蒙面人听得真切。 “你小子是个什么!有几斤几两我都一清二楚!纵使你有几分小聪明,可若是想单单靠你们几个的力量就能击退山匪、保卫幽州无异于痴人说梦!我金瓯卫愿意助你们一臂之力,但我有个交换条件!”蒙面人说话沉稳从容,可这话里话外看不起萧安佐的样子确实是难以掩饰。 蒙面人这态度一下子将萧安佐激了起来,萧安佐本来就拿这蒙面人当情敌来看,如今上门出言不逊,他可再顾不了那么多了,仰着脖子对蒙面人说道:“瞧你那不可一世的样子!你别以为你是个金瓯卫佥事就能狗眼看人低!谁没有个一官半职的!你爷爷我是给圣上办事的!只不过事关重大不能声张罢了!做人做事低调些懂不懂!别用你那官威压在你萧爷爷的脑袋上!有你没你这宣州我萧安佐照样守得住!” 那蒙面人听到萧安佐说这话忍不住冷笑了起来,对萧安佐说道:“你是镇川郎又如何,不过是捡了你爹给的便宜罢了!骨子里不还是个纨绔?你压根儿就什么也不懂!宣州那么多百姓抵不过你萧安佐一个人的意气用事?你知不知道你现在是拿整个宣州百姓的命在赌你自己的荣辱!” 萧安佐听到镇川郎这三个字从那蒙面人口中说出来不禁愣在了那,随后便觉得头皮发麻。萧安佐本以为镇川郎这身份虽然在九岳中知道的人不少,可朝廷中若是有人知道那便是天大的麻烦,更何况眼前的这个蒙面人似乎将他的一切都了如指掌,萧安佐这一下是彻彻底底地怒了,他一把狠狠擒住了那蒙面人的肩,随后便瞪着眼睛对面前的蒙面人说道:“这些事情你是如何得知的?说!你到底想做什么?谁派你来的?你接近阿瑶又是为了什么?” “跟我在这逞英雄有什么用?现在想起来瑶儿了?我告诉你!若是没有我金瓯卫跟着你们几个愣头青,你们还没等走到烂柯山就已经被人暗杀了!若不是看在你爹与我义父的托付还有瑶儿的面子上,你以为我会护着你吗?你觉得以你这一瓶不满半瓶晃的能力能护得住瑶儿吗?你现在倒来指着我的鼻子来质疑我?宣州城危在旦夕你现在还想着你自己这些破事吗?”那蒙面人说出的话差一点儿就让萧安佐打了个冷颤。 “什么?我爹和你义父?你在说什么?我怎么听不懂?”当听到这些都是被他人安排的时候,萧安佐的情绪有些失控,眼神中满是迷离。 “你以为你真的是那个天选之子,是救世英雄?你只不过是一个被人从头算到尾的棋子罢了!九岳众人若真的只能靠你庇护怕是早就已经死了千遍万遍了!我真不知道阿瑶到底看上了你什么,豁上性命也要跟着你这么个黄毛小子!”蒙面人见萧安佐现在还一副少不经事的样子,便更加生气。 “棋子?我不过是个棋子?”萧安佐不停地低声重复着这句话。 萧安佐的世界仿佛在这一刻被击碎了,他原本以为是他在主导和决定着的一切,原来竟都是被人一点一点安排出来的!那他这些日子坚持和付出的意义到底是什么?自以为掌控了全局、自以为自己是个什么可以救苍生保社稷的英雄,其实不过就是一枚别人手里的棋子,只能朝着他们想让自己去的方向前进,自己之前的一切努力都显得像傻子的挣扎,在外人看来只有滑稽和可笑!那蒙面人说的对!自己就是一个一瓶不满半瓶晃的傻小子,有什么能力去主宰一切呢?有什么资格去主宰一切呢?不过是一个提线木偶在灯下跳舞,还当那虚无缥缈的影子是宝贝一般欣赏着罢了。 第80章 大哥 那蒙面人见萧安佐因为自己的几句话便意志消沉,气得一把抓住了萧安佐的衣领,又一巴掌抡了过去,咬着牙说道:“就你这样受不了一点儿打击,还妄想去保护别人?你连区区一个宣州都保不住,又何来脸面大言不惭地说要拯救天下苍生于水火?依我看你爹看错你了!瑶儿也看错你了!你就是个不知上进的纨绔!我找过瑶儿很多次,我想把她带到安全的地方,可她每一次都跟我说她找到了活着的意义,不管什么挫折她都要坚持下去!瑶儿将你看得多重要你心里应该清楚!就算是你误解她,这几日没有理会她,那丫头都不曾意志消沉过!反而越挫越勇,努力学习医术想继续完成她心中的意义!可你看看你!一个堂堂七尺男儿因为这件事就成了这幅鬼样子!你根本就配不上瑶儿!” “可我只是个棋子!棋子啊!棋子能做什么呢?我只是个棋子!”萧安佐的眼泪止不住地流下来,两眼通红,青筋暴起,冲着蒙面人嘶吼着。 蒙面人看着萧安佐自暴自弃的样子,直接就又是一巴掌,提着萧安佐的衣领骂道:“你是棋子又如何!棋子如果只当自己是个棋子,认了命,那你便只能在这盘棋里的炮灰!永远任人摆布!你若是有了自己的意识,暂时是棋子又如何?就算你日后没有能力翻盘成为那个操局手,你也能成为一颗他们不敢轻易触动的棋!达到你想达到的目的!遇事只会自怨自艾,你就不配成为镇川郎!不配守护九岳!你以前的所谓担当不过是做出那番样子来麻痹你自己的!你真的有把九岳的生死存亡扛在肩上吗?你真的有把大盛的江山社稷放在心里吗?你真正放在心里的只是你萧安佐的自我满足罢了!” 蒙面人这一顿大骂,倒将是让萧安佐清醒了起来。萧安佐静了一会儿,喘着粗气,一把将眼前的蒙面人推开,慢慢抬起头看着他说道:“你说的对!以前的我不配守护九岳,不配守护大盛,更不配守护阿瑶!” 萧安佐通红的双眼里透出一丝从未有过的从容,摸了摸自己红肿的脸颊,直视着那蒙面人,接着说道:“多谢你这两巴掌和你跟我说的话!金瓯卫、九岳、朝堂我都会一一理顺清楚!总得知道自己是个什么东西,我才能看得清前面的路!” 蒙面人本以为他的话能将萧安佐彻底激怒,可没想到萧安佐不仅没有继续闹下去,反而冷静了下来,他顿时觉得有意思得很,于是他便勾了勾嘴角,慢慢地说道:“你小子明白事儿倒是快着!打你这两巴掌其实主要是为了泄愤!” “你泄愤也好,我明白也罢,这两巴掌我就当是为了阿瑶受的!宣州的事情我一定以大局为重,但我希望你心里清楚,不管你以前跟阿瑶是什么关系、发生过什么,现在我才是阿瑶的丈夫!”萧安佐腾得一下将蒙面人推到床边的柱子上,用手狠狠地将他抵住。 那蒙面人见萧安佐眼睛里都是戾气,却没有丝毫退让之意,双手突然冲着萧安佐的胸口上出拳,萧安佐反应也不慢,用两只手将蒙面人直来的两拳压下,那蒙面人突然将被萧安佐压住的双手抬上来,一把擒住萧安佐的双手,再顺势翻了个身,将双手往萧安佐身后别去,一个擒拿将萧安佐直接摁在床沿上。 “现在跟我玩拳脚,你还太嫩!你什么时候能把我打扒在地,我才会承认你是瑶儿丈夫!”蒙面人狠狠地说道。 “你算什么?我和阿瑶的事情凭什么还用得着你承认?”萧安佐虽然双手被束缚着,却趁着说话时那蒙面人精神分散时,忍着肩膀的疼痛闷哼了一声,便一个寸劲儿直接将身子翻正了过来,冲着那蒙面人的肚子就是一脚。那蒙面人被萧安佐这一脚踢了个踉跄,站定后捂着肚子冲着萧安佐说道:“我是瑶儿的大哥!我怎么没有资格评判你配不配得上我妹妹?” 萧安佐本来还想上前去提着那蒙面人的脖领子到院子里堂堂正正地打上一架,结果听了这话他马上愣在了原地。 “大......大哥?阿瑶的大哥?你别胡说!阿瑶的大哥小的时候便走失了!怎么会突然凭空冒出来?”萧安佐将信将疑。 “我骗你一个纨绔有什么意义吗?我当年并非走失,而是被我父亲方世卿秘密送到了清福山,拜在清福山岳首陆子重门下修习武艺。”那蒙面人说道。 “所以你......你真的是宝炎大哥?”萧安佐突然一下将这些信息穿在一起,等到了这个信息。 “不错!我是陆宝炎不假,但我也是方钧瑜!”蒙面人将脸上的面具缓缓取下,露出来得面孔确实是陆宝炎。 陆宝炎在幽州驻守时,萧安佐正是十三四岁的年纪,与他也只见过几面而已,那时候的萧安佐正是上房揭瓦的时候,萧家二公子这纨绔子弟的名声早就在军营里传了个遍,一开始陆宝炎对萧安佐的印象就是个作天作地的膏粱子弟。前一阵子当时听到妹妹要嫁给他的时候,若不是人在金瓯卫中,他恨不得当时就把妹妹带走。但通过这些日子的观察和刚才萧安佐刚才反应来看,方钧瑜的心里已经慢慢松动了些,不带着偏见去看这萧安佐其实也没有那么糟糕,这跟他印象里萧家二公子的感觉确实不大一样。 “你真的是宝炎大哥?那你怎么在金瓯卫?当年你不是死在泽北关了吗?”无数个问号在萧安佐的脑袋里打转。 “我从小便被当作金瓯卫培养,去泽北关不过是历练几年,顺便名正言顺地将自己原本的身份换回来罢了!关于金瓯卫的其他事,即便多说也无益于你,现在当务之急是将宣州城外的山匪尽数剿灭,我已经派手下的人去请了援兵,相信很快就会来到宣州襄助。”方钧瑜一字一句回答到。 第81章 大舅哥 “大哥放心!我一定尽全力保卫宣州!”萧安佐自从确认了眼前这个人是阿瑶的大哥起,乖巧了不少。 “还有一件事情我须得现在跟你说明白,我知道你一定会设法保住关千骏的性命,所以我希望你能将关千骏交到我的手上,金瓯卫有些事情需要从他身上找线索。”方钧瑜看着萧安佐,神色坚定。 “关千骏到底是九岳的人,他背后到底受谁指使我想大哥心里应该也是有数的。我知道大哥只是想要线索和证据而已,还请大哥事成之后无论如何留他一命!”萧安佐答应过陆宝风,不管什么情况总要让关千骏能保全了性命。 “你莫要怪我多事,我还是要劝你一句。虽然我现在供职于金瓯卫,可说到底我也是九岳的人,说话做事也是终归向着九岳的,但在这件事上,关千骏若是肯悬崖勒马,那还有相救的意义,可那小子若是真的做出来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情,便就不是你我可以决定他的生死了!”方钧瑜听了萧安佐话里的意思,担心他会为了九岳故意包庇关千骏,便出口相劝。 “大哥放心,是非曲直我心里是有数的!关千骏的事我会让宝风去当说客!到底如何要看他关千骏自己的造化了!”萧安佐领会到方钧瑜的意思,便赶忙回答到。 方钧瑜听到陆宝风这三个字时,眼眸里微微一颤,将眉头皱了起来,思忖了片刻对萧安佐说道:“我的身份暂时不要让阿风知道,也不要向任何人提起,今天这些话也只能听在你我二人的耳朵里。第一,我知道这件事情对阿风来说一定是不小的刺激,这个节骨眼儿上只怕会扰他的心智。第二,是因为金瓯卫的事情现在还没有到可以全部浮出水面的时候,在暗处更好一点。” “大哥的意思我明白!”萧安佐回应道。 方钧瑜点了点头,边将面具戴了上去,边招呼着萧安佐一块儿出去:“天儿不早了,咱们该去办事儿了!” 萧安佐看着方钧瑜打开房门的那一刻,清晨的阳光便直接洒在他的身上,萧安佐心里的结儿也跟着房门一起打开了,从头到脚、从内到外都是暖的,就连一身黑衣的方钧瑜在阳光的照射下,也有了光彩。萧安佐深吸了一口气,又慢慢吐出,咬了咬嘴唇,露出了和清晨里这缕阳光一样灿烂的笑容。 萧安佐应和着跑了出去,在太阳底下伸了个大大的懒腰,他清楚地知道更大的危险和责任都在慢慢降临,可这一刻他更想去拥抱面前的阳光。 萧安佐这时才觉得奇怪,刚才他跟方钧瑜闹得那么凶,陆宝风和阿默怎么都没有反应一样,按理来说这陆宝风是行军多年之人,阿默又经常在江湖上行走,这两个人应该对动静儿非常敏感才对。萧安佐一想到这里,便赶紧三步并作两步,走到他们俩的屋子外,一边大喊着他们俩的名字,一边使劲儿砸着门。 一旁的方钧瑜倒显得淡定得很,慢慢走到萧安佐身边,拍了拍他的肩膀说道:“别再喊了!再喊也没用,我去找你之前给他们俩吹了点儿安神香,这会儿估摸着时间,怕是还得再睡上半个时辰。” 萧安佐听了这话,心里的火噌的一下便窜到了天灵盖儿,可面前的这个人可是大舅哥儿啊!千千万万是得好好忍住喽!看样子自己的亲大舅哥而刚才就是故意要将自己激怒,再将他自己的身份和盘托出,这样还能赚到关千骏那个顺水人情,自己这大舅哥儿真真好深的心思啊!可萧安佐能有能什么办法呢?就算明白过来这是个局又怎样?还不是只能乖乖主动吞下这哑巴亏?萧安佐无奈只能把心中的怒气转到力气上,一脚踢开了从屋里闩上的门,气势汹汹地走到陆宝风和阿默的床边。 这个屋子本来是衙役晚上值班休息的大通铺,地方大得很,可萧安佐一进门却看见这两个大老爷们竟然摞了起来,大腿压着小腿、脑袋枕着肚皮、胳膊搭着脑袋,这安神香到底是有多安神才能让这两个人睡成这般模样啊? 萧安佐赶紧上去先拍了拍陆宝风的脸,一下两下地仿佛没有知觉一般,还在继续打着呼噜。萧安佐看着眼前这两滩烂泥确实犯了愁,这金瓯卫确实是不一般,这蒙汗药都比江湖上那些零零散散的质量好。 一旁看热闹的方钧瑜仿佛猜到了萧安佐心里的小嘀咕,抱着胳膊得意的说道:“百木山岳首亲自调配,怎么样,靠谱吧?” 萧安佐只能苦笑几声,只能在心里悄悄默念着这是大舅哥儿,点了点头回应了几下后,便加大了手上的力度,继续试图叫醒陆宝风。没几下子,陆宝风的脸上便都是通红通红的巴掌印儿,连萧安佐都不忍心再下手了。 第82章 解药要用在刀刃上 一旁的方钧瑜应该也是看不下去了,拍了拍萧安佐的肩膀说道:“让我来!” 方钧瑜从怀里取出来一瓶小药丸,往陆宝风嘴里塞了一颗。 “大哥!您这有解药您让我打他那么多下?”萧安佐万万没料到,这倒霉安眠香竟然还有解药。 “啊!能打醒最好,解药还是得省着点用!而且阿风这小子扛揍!这几下怕啥呢?”方钧瑜边说边将药瓶收好。 萧安佐心想,这还是真是江湖上把解药用在刀刃上的传统优良美德啊! 没过一会儿就看见陆宝风吧唧了几下嘴,皱着眉头缓缓地睁开了眼睛,先啐了几下子,刚想坐起来却发现阿默的大腿和胳膊都压在自己的身上,连脑袋也枕再自己身上,他本想一下将阿默掀起来,结果还是骂骂咧咧地将阿默的胳膊、腿和脑袋轻轻搬开,自己才坐了起来。 知道陆宝风晃晃悠悠地坐起来才发现萧安佐和方钧瑜已经在旁边站着观察了好一会儿,条件反射地向后退了一下。 “哎呀!二爷!你要吓死我吗?一大清早的就守在床边啊?”显然此时的陆宝风还没发现旁边的方钧瑜,可当陆宝风准备下床穿鞋,突然一瞥发现了在一旁的蒙面人,结果不等他将鞋穿上,就直接冲了上去,还没等方钧瑜反应过来,就一把抓住了人家的肩膀说道:“你到底是不是我师兄!你赶紧回答我啊!你到底是不是我师兄?” 萧安佐本来以为陆宝风会直接冲上去扯下方钧瑜脸上的面具,现在萧安佐发现,这样的猜想的确是高估了陆宝风的铁球子脑袋,于是松了口气,赶紧走上前去,还没等陆宝风说完,便将他拉了下来。萧安佐又转头看到方钧瑜的眼神有一丝复杂,显然是不知道怎么跟陆宝风开口,萧安佐便赶紧开口替方钧瑜打了个圆场:“人家是金瓯卫的佥事大人!跟宝炎大哥八杆子打不着!人家真不是你师兄!赶紧下来!吓着人家了你!” 见萧安佐把陆宝风拦了下去,方钧瑜装模作样地掸了掸肩膀,装作不屑一顾的样子,瞟了陆宝风一眼。萧安佐见陆宝风还不消停,于是在陆宝风耳边轻轻说了几句:“这人可是陛下的亲卫!你这叫袭击朝廷命官!弄不好要打开脑袋的!而且我已经帮你确认过了!这人确实不是宝炎大哥!你别再一惊一乍的了!人家是来帮咱们收拾山匪的!你可别再惹人家了!你要是不想活了别拉着我一起啊!” 萧安佐说完便起身来对方钧瑜说道:“让佥事大人受惊了!我这手底下的人没见过什么大世面!见到您威仪如此难免有些震慑之感!这才鲁莽冲撞了大人!还请佥事大人多多见谅!”说罢还不忘拉了拉陆宝风的衣袖,让他赔礼道歉。 陆宝风见萧安佐这么奉承的话都说了出口,自然是万分相信,赶紧行了个礼。 萧安佐趁着陆宝风低头的空当赶紧把脑袋往床的方向撇了撇,示意方钧瑜赶紧把阿默弄醒。方钧瑜立刻明白了萧安佐的意思,径直走到床边,将手里的药丸赶紧塞给阿默一颗,等到陆宝风反应过来之前,指着阿默装腔作势道:“这人是怎么回事儿?为何现在还不醒?” “佥事大人稍等!容我去看看!”萧安佐接着方钧瑜的戏接着演下去,赶紧去拍了拍阿默。 陆宝风心想着这阿默平时跟长了狗耳朵似的,哪怕只有那么一丁点儿风吹草动都得爬起来看看,今日屋子里闹成这样竟然还在呼呼大睡。可陆宝风毕竟是个铁球子,没有将这件事情接着想下去,看见萧安佐把阿默叫醒,自然也就没有再去过问。 阿默醒来后看见萧安佐站在眼前,便赶紧爬了起来,喊了一声二公子,一抬眼又看到方钧瑜,立刻转头看了看萧安佐的脸色。萧安佐只点了点头,阿默便心领神会,走上前去说道:“拜见佥事大人!失仪之处还请大人海涵!” 方钧瑜和阿默交流了一个眼神,满意地点了点头说道:“这是个懂规矩的!”说罢便转头看向萧安佐说道:“镇川郎大人!走吧!宣州之事刻不容缓!还是商议对策要紧!” 萧安佐回应着带着陆宝风和阿默跟着方钧瑜走了出去。 阿默看着陆宝风的脸颊通红,肿了起来,便问道:“你脸怎么了?” 陆宝风刚才没太在意,只是觉得脸上有点火辣辣的,他以为是自己睡觉压麻了,便没多在意,直到阿默问到他的脸,他才摸了摸自己的脸,不摸不知道,一摸吓一跳!这脸不仅是肿了,而且肿得还不轻,稍稍碰一下都疼得陆宝风倒吸凉气直咬牙。 陆宝风便快走了两步,追上萧安佐说道:“二爷!我这脸怎么肿了?” 第83章 父母官 萧安佐听到陆宝风问到他的脸,自然是心虚得不得了,可萧安佐是谁啊?幽州知名无赖!清了清嗓子说道:“啊?脸怎么了?我看看!哎呀!这不是蚊子叮得吗?你看看肿这么大包!” “蚊子?二爷!都冬天了!哪来的蚊子啊?而且肿得这么大!蚊子咬不出来吧?”陆宝风挠了挠头问道。 “这你就不知道了吧?宣州这地儿比咱们幽州暖和,肯定有蚊子活得久一点,而且这蚊子啊!活得时间越长这毒性也就越大!依我看咬你这只蚊子肯定活得时间特别长!不然根本咬不出这么大的包!”谈到胡编乱造这件事情上,天下之泼皮无赖共分一石,他萧安佐自己便就能占了八斗去! 陆宝风也确实就是好忽悠,一副学到了不少知识的表情,满眼钦佩地看着萧安佐。阿默平日里最是不苟言笑,今日却憋笑憋出了眼泪花。 一旁的方钧瑜听着萧安佐这一早上的胡编滥造却丝毫笑不出来,他想着这小子口舌如此之伶俐,心眼子更是跟蜂窝一般多,这满嘴没有一句真话的本事要是日后用在自己妹妹身上,那还了得!?自家妹妹单纯善良,这小子稍稍一哄就一定见效!要是真出了什么事儿,自家妹妹怕是一定要吃亏!方钧瑜心里暗暗嘀咕着,一定得找个机会告诉瑶儿,将这小子好好看紧了些!不然若是这小子日后真做了什么对不起瑶儿的事儿,方钧瑜怕直接闹出什么命案来。 四个人就这样一起往衙门的议事厅走去,那朝阳照在少年郎身上,好看得很也舒服得很。 萧安佐在去议事厅前,将现在他们了解到的情况都一一告诉了方钧瑜,又特意跟陆宝风和阿默嘱咐了几句,让他们不能将奸细还没有找到的事情告诉衙门里的人,便带着几个人快步走进了议事厅。方钧瑜在一旁静静地看着忙忙碌碌的萧安佐,只轻蔑地笑了一下,没多理会。 知州和同知一大早就已经在议事厅里等着了,本来安安稳稳地坐在椅子上喝着茶,结果抬头却看见金瓯卫佥事也来了,赶紧放下了二郎腿,站了起来跑上去迎。 “佥事大人大驾光临怎么不提前知会下官一声!下官等好为佥事大人接风洗尘啊!”那知州大人恨不得直接把自己变成哈巴狗,摇着尾巴去舔一舔方钧瑜的脚背。 方钧瑜在京中待了几年,本来就烦透了官场里的这般油腔滑调,如今宣州已经危如累卵,这父母官可还是心疼着他脑袋上那顶乌纱帽呢!方钧瑜便顺理成章地没有去理会躬着身子的两位大人,径直地走了进去。那两位大人哪敢去惹京中的金瓯卫啊?只能毕恭毕敬地接下了方钧瑜这下马威,拍了拍鼻子上碰得灰接着去奉承。 方钧瑜也真不客气,直接坐在了那知州的位置上,连带着萧安佐也显得硬气了不少。方钧瑜刚刚坐稳便死死地盯着那知州和同知二人,说道:“从现在开始,金瓯卫暂时接管宣州衙门,事急从权,圣旨不日便到。” 不仅是知州和同知的脸上突然变了颜色,就连萧安佐的下巴都差点儿被吓掉了!怕是自己老爹在这都不敢这么干吧? 方钧瑜看那知州和同知二人面露难色,便将语气压低了些,冷冷地问道:“怎么?二位大人可以有什么异议?不妨说给本官听听?”方钧瑜一边说着,一边将腰上的佩刀解了下来,重重地拍在了桌子上。 方钧瑜的刀拍在桌子上的一瞬间,那两位大人便一下子跪在了地上,浑身发抖,甚至不敢抬头去看方钧瑜。 “下......下官等......不......不敢......佥事大......大人......请便!”看那知州的样子好像下一秒就要尿裤子一般。 “好!从现在开始衙门封锁!除了金瓯卫和这三位,任何人未经本官允许妄想私自逃离者,杀无赦!”方钧瑜刻意将后面三个字说得恶声恶气。 方钧瑜吹了个口哨,便有一群与他穿着相似的蒙面人走了进来,齐刷刷地行了个礼,问了声佥事大人好。 “全面封锁宣州衙门!一只苍蝇都别放出去!”方钧瑜慢慢悠悠地站了起来,将自己的佩刀别回腰间,对着还瘫跪在地上的两位大人说道:“本官还有公务要忙,二位大人自便!”说罢便带着人头也不回地走了,萧安佐自然也是一句话也不敢说,跟着自己这个外挂似的大舅哥一块儿走了出去。 “大哥!你这!这!直接把宣州衙门给占了,这好吗?”萧安佐屁颠屁颠儿地跟在方钧瑜的身后问道。 “有什么不好的?这么办事儿多方便啊!就算衙门里有奸细和山匪勾结现在也出不去了!你可以放心地去查武运营了!没有后顾之忧多好啊?”方钧瑜习以为常似地轻描淡写了几句。 第84章 周文书 “我的意思是,今日这么一闹,这金瓯卫的身份不就彻底曝光了吗?”萧安佐继续问道。 “怕什么?就那两个小鹌鹑敢说去?而且宣州这边的事情一完,金瓯卫便会派人将这两个人以失职渎职的罪名押解回京,到时候进了金瓯卫的衙门,可就不好出来了!”方钧瑜依然是轻蔑地扬了扬嘴角,继续走着。先不说方钧瑜在幽州驻守的那段日子,就单单是他能在金瓯卫供职至今,应该过得都是刀尖舔血的日子。 萧安佐多多少少是怕了这方钧瑜,只能在心里默默感叹道,自己这个大舅哥儿是真的野,和自己家媳妇儿完全就是两类人! 这方钧瑜虽然说是真的野,可也是真的胆大心细,带着自己的人走了一圈,便将这宣州衙门内外统统布置妥当,在外人看来都不会有一丝破绽。 方钧瑜在心里默默地回忆了一下自己的整个布局,确认无误以后才欣慰地点了点头。方钧瑜和阿瑶这兄妹俩一样,都有着远超常人的记忆力和洞察力,所以有些事情办起来自然是得心应手,只是阿瑶总在深闺之中又内心敏感,大多数时候不好表露出来,可金瓯卫佥事一职却让方钧瑜能够利用自己的记忆里和洞察力大放异彩,且因得这一点,方钧瑜自小习武就比同龄人要快得多。陆宝风自小就以方钧瑜为榜样,纯靠着自己那股子莽劲儿不要命地练,竟悟出了不少武学之道,虽然脑子不怎么灵光,可却被江湖上誉为天下武学青年之最。 陆宝风越看着眼前这个蒙面人行事作风和自己的大师兄越像,可想着既然二爷已经确认过了,自然是不会骗他,便也没多想,只在自己心里解释成巧合罢了。 这边已经完全布置满意的方钧瑜转头对萧安佐说道:“好了!衙门这边你就放心吧!借他们一百个胆子也闹不起什么风浪!青岩坡那边我已经派了金瓯卫的人去做卧底,武德和武正两营也都安排好了人手。城内之事我们金瓯卫实在是不好行事,武运营就交给你们三个了!你们只管放心去查武运营的事情,至于其他事情,如果有了消息我会派人通知你们的!” “大哥放心!定不负所望!”萧安佐说罢边带着陆宝风和阿默离开了宣州衙门,往武运营的方向去了。 “二爷,咱们要查武运营也没地方下手啊?难不成要跟上次一样,就那么老老实实地在树上蹲着吧?”陆宝风上次是被萧安佐忽悠者蹲怕了。 “哟!还聪明了一点!放心吧!我心里已经有些眉目!这武运营如果真的有奸细,那么一定是一个可以随意进出武运营的人,如此才可以随时随地将消息及时地传递出去,所以一定是军中有权位之人。我昨日看衙门里的卷宗得知,现在这武运营里可以随意进出的只有三个人,分别是两名参将和一名文书。所以我们便从这三个人查起。”萧安佐回答道。 “三个人咱们如何去查啊?难道整天跟着他们?”陆宝风接着问道。 萧安佐听了这话,不慌不忙地掏出兜里的小纸条,交到阿默手上,接着说道:“每日里可以往返家中和军营的只有这个周文书一个人,这是他的住址,一会儿去好好查查他家什么情况,打听一下他最近有没有什么异常的举动。” 阿默接过纸条,点了点头。 “那两个参将怎么办啊?不查了啊?”陆宝风继续问道。 “那两个参将和文书不同,他们每日里都必须住在军营里,进出军营肯定都是要有命令的,擅自行动起来未免也太容易暴露了。再者说虽然他们进出的记录军营里一定能查得到,但以我们现在的身份恐怕很难轻易调取,不如我们先从另外一个线索查起!”萧安佐对陆宝风说道。 “另外一个线索?还有啥啊?”陆宝风不解地问道。 “箱子?”阿默问道。 “不错!这宣州城里的木匠铺子也就那么几家,兴许会有发现。那咱们午时正刻左右在医馆汇合!”萧安佐说罢便摆了摆手,示意大家分头行动。 还没到午时正刻,萧安佐和陆宝风便蔫蔫地往医馆走去,这一上午的工夫,两个人几乎跑遍了整个宣州城大大小小十几家木匠铺子。虽然是初冬时节,可两个人到医馆的时候确实满头大汗。阿瑶本来在研习医书,见萧安佐到医馆来,自然是欣喜得很,可看到他满头大汗又兴致不高的样子,已经猜出来了个七七八八,赶紧给两个人倒了些茶水,又掏出帕子,给萧安佐擦了擦汗,问道:“与山匪勾结之人还没有找到?” “可不是吗?跑了一上午了!腿都要断了!还什么线索都没有!宣州这么个破地方怎么那么多木匠铺子啊?”还没等萧安佐开口,陆宝风便嚷嚷到。 第85章 镖局和箱子 “你们找木匠铺子干什么啊?”阿瑶好奇地问道。 “我们找到了城中奸细与山匪勾结的证据,跟装货物的箱子有关系,所以去了城中各处的木匠铺子打听,可他们都说最近没有做过箱子。”萧安佐接过阿瑶手里的茶杯说道。 “那松郎接下来打算怎么办啊?”阿瑶试探地问道。 “现在只能看阿默那边有没有线索了!看时间应该快来了!”萧安佐呷了一口茶说道。 林谨本来在后院晒药材,听到前厅有声音,便走了出来,看到是萧安佐带着人来了,便说道:“哟!萧二公子是把我这医馆当成茶馆了!自己往这跑不够,还要带人来?” “多有叨扰!还请林大夫见谅!”萧安佐起身行了个礼说道。 “行了!行了!跟我在这假惺惺的!媳妇儿都扔在我着这么多天,几杯茶水还能如何了?眼看着到晌午了,我这饭菜咸,不爱吃赶紧说!”林谨语气虽然硬了些,可话里话外的意思都是留萧安佐在这吃饭。 “多谢林大夫!那便继续叨扰了!”萧安佐自然是理解林大夫的意思,说完还冲着林谨笑了笑。 林谨没有搭理萧安佐,转头回了后院准备饭菜去了。阿瑶见林谨要去做饭,便知会了萧安佐一声,也赶紧跟上去帮忙。 阿瑶和林谨进去没一会儿,阿默便走进了医馆。 “怎么样?这周文书有没有什么异常的举动?”萧安佐赶紧问道。 “举动都没有什么引人注目的地方,就是最近总会去他岳父家里的镖局。”阿默边坐下边说道。 “镖局?他岳父是开镖局的?”萧安佐仿佛知道了些什么。 “不知二公子心中所想是否跟我一样?”阿默喝了口茶,明显已经胸有成竹,缓缓问道。 萧安佐点了点头说道:“一会儿吃完饭我们去镖局走一趟,还是确认一下比较稳妥。” 一旁的陆宝风为了不被嘲笑,正在绞尽脑汁地思考镖局到底怎么了。萧安佐看着陆宝风皱着眉头的样子觉得有些好笑,阿默却想赶紧帮陆宝风解下围,于是说道:“我们应该怎么才能去镖局里打听到箱子的事情,却又不打草惊蛇呢?” 陆宝风听到箱子和镖局两个词连在一起,这才恍然大悟,一拍大腿说道:“对啊!这镖局里那么多箱子!哪还用着去外面做啊!这镖师带着货还方便出城啊!” 萧安佐和阿默虽然已经有了心理准备,可还是被下了一跳,可为了保护眼前这个七尺硬汉那脆弱的小心灵,他们选择了假装视而不见,让陆宝风沉浸在自我满足中一阵子。 于是萧安佐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对阿默说道:“这可能得麻烦一下林大夫了!林大夫在宣州城也算是德高望重,王师兄生前跟周文书的关系也不错,不容易让人起疑心。如此看来麻烦林大夫帮我们走一趟是最好的。” 林谨正好端着菜从屋里出来,听到这几个人正说到她,便说道:“你们几个没良心的,给你们吃的喝的都供着,还在背后嚼我的舌头根儿?” “我们哪里敢啊?我们是想请林大夫帮我们一个忙!事关宣州城存亡,还请林大夫千万不要推脱!”萧安佐便说边站了起来,毕恭毕敬地行了个礼。 林谨听着这事情和宣州城有关,便认真了起来,说道:“既然如此,有什么需要我做的,便尽管开口吧!” 萧安佐将自己的计划将给林谨听,林谨自然是痛快答应了下来。几个人忙忙碌碌吃好了饭,就准备收拾收拾往周文书岳父家的镖局去。 “阿瑶,你留下来帮林姐姐看着医馆啊!我去去就回啊!”林谨走前不忘嘱咐阿瑶几句。 “林姐姐放心吧!我会好好照看医馆的!你注意安全啊!”阿瑶担心地看着四个人,本来一个萧安佐每日在外面奔波就已经够让人操心了,这次还把林姐姐也带上了,就让阿瑶更放心不下了。 “放心吧!有我在呢!”萧安佐看出阿瑶脸上的不安,便笑着望向她,想让她安心。阿瑶突然想起了他们成婚那晚,萧安佐要上战场时,也回头这么看了她一下,只能说无论萧安佐笑得怎么温柔,都无法让阿瑶完完全全放心。 “好了!早去早回!”阿瑶知道萧安佐的性子,只能也笑了笑,让他放心地去做事。 于是萧安佐和陆宝风便扮作了力工的模样抬着药材,跟着林谨往周文书岳父的镖局去了,阿默则早早便赶去了镖局,摸清楚了内部的环境和路线,蹲守在镖局的仓库外面。 “哎呀!王修媳妇儿!今天怎么想起来到我这地方来了?”周文书的岳父也是行伍出身,从军队出来以后便开了这间镖局养家糊口。王修生前与周家交往频繁,林谨与周文书的岳父自然也见过几次面。 第86章 阿瑶失踪 “赵伯还能记得我呢?我来自然是给赵伯带生意来了!”林谨指了指身后萧安佐和陆宝风抬着的药材说道。 “最近城外闹山匪呢!你给我生意我也不敢做啊!”赵伯面露难色。 “您可别谦虚了,您这怎么说也是咱们宣州城有头有脸的大镖局啊!我听人说赵伯您这镖局最近可是走了好几趟镖呢!”林谨按照萧安佐教她的花说给赵伯听。 “哎呦!那都是我那女婿找得活!说是官府的生意!又说保证安全!我们哪敢不做啊?”赵伯边说着边连忙摆手。 “周大人时刻都能想着来照顾岳父家的生意!这么好的女婿是您老的福气啊!”林谨笑了笑说道。 “得了!得了!什么福气啊!说白了都是混口饭吃!”赵伯嘴上谦虚,眉眼间的得意却无法掩饰。 “既然还能出镖,就麻烦赵伯把我这批药草送出吧!那边还等着救命呢!况且我这批药材往钦州送,用不着走青岩坡!实在不行我多出些钱!还麻烦赵伯一定应下我这单生意啊!”林谨语气诚恳地说道。 “罢了罢了!既然是林大夫的嘱托,我怎么好继续推辞呢!等我那女婿回来,问问他顺不顺路,一并送出去便好了!”也不知是怕推脱下去会露馅还是赵伯真的爽快,这一来二去竟然就答应了下来。 “那就多谢赵伯了!货单和地址先交给您!我这些药材种类太多,又有些贵重的,我得亲自装箱点一下,麻烦赵伯带我们去一趟。”林谨见赵伯松了口,便赶紧试探着问询仓库的事情。 “好嘞!咱们走!我带你们去装箱子!”赵伯没有丝毫犹豫,笑呵呵地带着几个人往仓库走。 赵伯用手里的钥匙打开了门锁,推开门让林谨几个人进去,对他们说:“那些箱子是我家女婿吩咐的,专门给官府用的箱子,不能动!其余这些是咱们镖局能用的箱子,你们看看哪个合适装药材!” “官府用的箱子和给我用的不一样吗?”林谨听了这话便赶紧试探着问道。 “哎呦!别提了!也不知道官府运些什么东西,说是得改一改箱子,我那女婿带着人叮叮哐哐地干了好几天!这不嘛!改完的这些都是给官府用的!”赵伯回答道。 “周文书还真是能干啊!”林谨不忘了说些赵伯爱听的话,奉承着。 蹲在墙头边的阿默看着赵伯带着几个人已经进了仓库,于是便故意蹿到其他镖师的眼前,引人注意。果然那几个镖师以为阿默是什么贼人,便要去追,剩下的几个便赶紧叫人去通知赵伯。 赵伯一听镖局里进了贼人吓得够呛,赶紧让手下的人带他去看看,走前不忘又嘱咐了一遍林谨,不能乱用箱子,便着急忙慌地走了。 萧安佐和陆宝风见赵伯走远了,便赶紧去检查赵伯口中周文书带人改造过的箱子。陆宝风那日在青岩坡上看过这带暗格的箱子,一眼便认出来,这粗糙的做工和在青岩坡上看过的一模一样。如此看来与青岩坡那帮山匪勾结的,就是周文书无疑了! 陆宝风和萧安佐确认以后便赶紧把抬来的药材装进箱子里,跟着林谨走了出去。 阿默的轻功自然是那几个镖师所远远不能及的,故意在镖局的院子里多绕了几圈,给萧安佐等人多争取了些时间,估摸着差不多时候,便找准时机跑出了镖局。 林谨走到了前厅,跟赵伯打了个照面,又故意问询了刚才贼人的情况,也赶紧带着萧安佐和陆宝风离开了镖局。 折腾了这么多天,一切终于有了答案,在回医馆的路上,萧安佐的心情格外舒畅,仿佛呼气到的空气都是无比轻快的,看着身边来来往往的人群,竟然有一种“春风得意马蹄疾,一日看尽长安花”的感觉。 萧安佐这样轻快的表情在看见提前回到医馆的阿默脸上那份凝重时,一下子便荡然无存了。一般情况下,萧安佐很难从阿默的脸上看出喜怒哀乐存在过的痕迹,所以当萧安佐看见发现阿默脸上出现了这样凝重的表情,不知道怎么的,突然一下子便觉得心脏停拍了一下。 还没等萧安佐开口问,阿默赶紧便开了口:“二公子,二夫人被劫走了!” “什么?阿瑶被劫走了?”还没等萧安佐反应过来,林谨便先开了口。 萧安佐的心仿佛一下子从云端跌落,雷击一般站在原地一动不动,一时间只觉得脑袋嗡嗡作响。 “这张字条!二公子您看看吧......”阿默边说边将手里的字条递给萧安佐。 萧安佐突然反应过来,有线索找到阿瑶,便腾得一下冲了上去,抓下字条。 “即日起大开城门,便可保她一命。” “二爷,这怎么办啊?”陆宝风也急得不行。 萧安佐没有理会,突然不要命似的往衙门跑去。 第87章 开城门 陆宝风本想冲出去追上萧安佐,却被阿默一把拦下,对他说道:“二夫人被劫走应该是周文书做的,我们的行动他可能早就已经有所察觉了!刚才将我们引去镖局应该是他用的调虎离山之计。如果是这样的话,这么短的时间,他带着二夫人应该走不远,我们先在这附近赶紧追问打听一番,或许能有什么线索!” 陆宝风点了点头,便跟着阿默一块儿跑了出去。 “大哥!大哥!阿瑶她......”萧安佐看到方钧瑜时,仿佛救命稻草一般眼睛一亮,可话到嘴边刚要说出来,却突然觉得内疚,竟然支支吾吾起来。 “瑶儿怎么了?”方钧瑜一听是妹妹的事情,便心头一紧。 萧安佐没说话,低着头将自己手里的字条递给方钧瑜看。 “应......应该是......是我们查到的武运营的奸细,周文书干的......”萧安佐看方钧瑜表情不对,支支吾吾憋出这么一句来。 方钧瑜看过那字条后,直接攥成了一个纸球,丢在一旁,二话没说对着萧安佐左边的眉骨就是一拳。 方钧瑜这一拳丝毫没留情面,萧安佐一个踉跄直接坐到了地上,伸手摸了摸自己的眼眶,竟然被方钧瑜一拳打出来一条口子,血顺着眼眶边流到左眼里,染红了整个眼睛。 “你就是这么照顾瑶儿的?瑶儿要出了一点儿闪失,我直接砍了你的脑袋!”方钧瑜冲上去一把抓起来萧安佐的衣领。 见萧安佐还是那一副半死不活的样子,方钧瑜便提着领子将他一把扔了出去,随后指着萧安佐吼道:“别出了事儿就像死了爹一样!像根木头一样杵在这儿做什么?等着我给你上坟吗?还不快去找瑶儿!” 萧安佐慢慢站起来,捂着自己的眼眶,直直地盯着方钧瑜,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有什么话赶紧说出来!别跟娘们一样磨磨叽叽的!”方钧瑜瞪着眼睛吼道。 “请佥事大人下令打开城门!”萧安佐突然跪了下去,对着方钧瑜重重地磕了个头。 “开城门等着那帮山匪大摇大摆地闯进来,然后骑在我们脸上打吗?你清醒一点!就算我们打开城门,投降弃城,他们最后会留下你我的姓名吗?会放过瑶儿吗?到时候整个宣州的百姓又该如何?”方钧瑜说罢重重地拍了一下桌子。 “求佥事大人打开城门!”萧安佐见方钧瑜不答应,便接着磕了个头,刚才眼眶上的伤口被牵动着,血一直顺着下颌骨滴了下来。 “你......”方钧瑜一时间竟被噎着,说不出话来。 “山匪从集结到进攻需要些时间!大哥您在山匪处又有卧底!求求您!就这段时间!求您打开城门!”萧安佐话中已经带着哭腔,眼睛也被血水殷得通红,此时眼里泛泪,看着样子怕是马上就要泣出血来 “你以为我不心疼自己的亲妹妹吗?我就这一个妹妹!可你知道打开城门意味着什么吗?打开城门就意味着,宣州城内的一切动向将会被山匪尽收眼底!人为刀俎我为鱼肉之时,到时候我们每个人都要死!况且若是现在大开城门,瑶儿就会被直接带出城外!如今趁着瑶儿还在城内,而且在他们手里还算有用处,如果没有把他们逼急,那瑶儿便不会有生命危险!现在你要做的就是尽快找到瑶儿的位置!你每早一分找到瑶儿,我们便多一分胜算,宣州城里的百姓就多一分活路!你明白吗?”方钧瑜处理过太多这样的事情了,即使自己的亲妹妹牵扯其中,也能够冷静考虑,但现在说完这番话以后,眼泪便早就已经在眼眶里打转了,声音也慢慢哽咽了起来,只有他自己知道,这个妹妹对于他来讲有多么珍贵。 萧安佐跪在地上,抬起头来看着剑眉紧锁的方钧瑜,伸手抹了抹脸上不知是血还是泪的东西。他刚想站起身来,身后突然传来一段急促的叩门声。 “进来!”方钧瑜收起了刚才的情绪,冷冷地应了一声。 传信之人直接打开门,顾不得去理会跪在地上的萧安佐,径直走向了方钧瑜,在他耳边低语道:“大人!青岩坡的兄弟传来消息!宋进死了!” “宋进?他怎么突然死了?”方钧瑜一脸惊异地看着来传信的金瓯卫。 “消息上说是内讧!关千骏在众目睽睽之下杀了宋进!”来传信的金瓯卫一字一句说道。 一旁跪在地上的萧安佐听到这个消息,腾得一下子站了起来,瞪着眼睛看着方钧瑜。 方钧瑜的表情瞬间凝重了百倍千倍,对萧安佐吼道:“这个消息万一被那个姓周知道了怕是要狗急跳墙!时间不多了!你还不赶紧去找瑶儿!” 萧安佐听了这话反应了过来,疯了似地拔腿就往外跑。 第88章 宋进之死(一) 前一夜,青岩坡上。 “来!喝!喝!他衙门不是要来围剿我们吗?我让大牛就守在那断命涧!我看看那个命硬的能闯进得来!老子今晚就要喝个烂醉!这宣州城没有了方世诚!老子到要看看那几个狗官和那群怂包兵蛋子能耐我何!”宋进边说着边大碗大碗地往自己肚子里灌酒。 关千骏从上次发狂开始,心里便越来越紧张,虽然表面上看着与往常一样,察觉不到一丝异样,但实际上关千骏每日里都被心里时不时生出的那一丝又一丝的疑窦折磨着。这种折磨不痛不痒却让人寝食难安,仿佛有一股力量不断从自己的心脏冲向四肢,所以关千骏只能努力控制自己的情绪,尽量让自己不再发狂。可如今看着宋进这副自大的模样,关千骏的心里便更加慌得受不了,可他还不能轻易发作出来,便憋得更难受了。 “关小英雄!你愣什么神呢?病傻了啊?来!来!来!别想那些个没用的!咱们痛痛快快喝他几大碗!”宋进看着关千骏正在端坐着,直勾勾地瞅着面前的酒碗却迟迟不上手,边招呼着关千骏一起喝酒。 关千骏此时已经被自己的情绪折磨得几近崩溃,哪里应付得了宋进,便只能拿起酒碗,敷衍地喝了几口。 宋进也是喝得多了一些,看着关千骏一副别人欠了他二百吊钱一般的样子,便气不打一出来,晃晃悠悠地走到关千骏身边,重重地拍了关千骏两下,接着说道:“怎么了?关小英雄这是不给我面子?难道关小英雄是江湖正派出身,看不起我这个草莽贼寇?” 关千骏只能强压着心里的怒气和焦虑,从嘴里丢出几个字来:“不敢!不敢!” 此时一旁有酒品不好的小喽啰们便趁此机会闹起事来,一个个看热闹不嫌事儿大的样子,在一旁喊着:“你说话什么语气啊?你就是看不起我们大当家的!” “对!对!我早看着这小子不顺眼!他算是个什么东西?敢看不起我们大当家的!”一旁还不乏有人附和着。 关千骏本就心烦意乱,这宋进和他身边的人这么一闹,便更加不好收场了。关千骏用尽了浑身解数去压制自己的情绪不直接爆发出来,于是缓缓端起酒碗一饮而尽,而后将手里那支酒碗重重摔在宋进的脚边上,只听得啪嗒一声,那只酒碗便倾刻间变成了碎片,散落一地。 “郭相养着你们不是为了整日里在这喝酒取乐的!镇川郎现在已经在宣州城内!你们还有心思喝酒?若是攻城失败,我看看谁还有命在这喝酒!”关千骏一拍桌子站起来吼道。 “你别拿郭相来压我!那镇川郎和你一样!不过是个乳臭未干的黄毛小子!我告诉你!老子还就真不怕!”宋进一听关千骏拿上头的人来压自己,便气不打一出来,上边吩咐自己跟这个黄毛小子平起平坐已经够窝火的了,现在岂能容他如此放肆下去。 关千骏还没等宋进说完话便直接走了出去,表面上看起来相关千骏根本没把宋进放在眼里,但实际上是关千骏为了防止自己再一次发狂,想赶紧离开吵杂的环境。关千骏也管不了那么多,脑袋里混乱的思绪伴随着宋进和山匪喽啰们的指指点点嗡嗡作响,只能加快脚步。 这一下是彻底将宋进激怒了,追着关千骏问他到底是什么意思,确实有个关千骏口中的郭相压着,宋进始终是不敢动手。关千骏也只是想静一静,于是便挣扎着跑开了。 宋进正气得不行,突然身后传来了四当家的声音:“好了!大哥!那小子是个倔驴!再逼下去他又要像上次一样发疯!别去管他了!昨日兄弟们去村子里掳来了几个女人,我瞧着姿色不错,不如咱哥俩去玩玩儿!消消气也是好的嘛!” 宋进被关千骏这么一闹确实是在没有了喝酒的兴致,又被四当家这么一劝便应了下来,两个人一块往关女人的地方走去。 可谁也没想到,从山下掳来那女子的脾气竟比关千骏还倔,趁着宋进不注意,抽出他平日里傍身的匕首直接在床上就自尽了。宋进一下子便觉得身边处处都在与他作对,骂骂咧咧地将房内的一应摆设统统砸了个稀巴烂。宋进的小厮在外面听到里面叮叮当当作响,知道主子是来了脾气,于是等到屋里消停了一些,便敲敲门走了进去,对宋进说道:“大当家!大当家莫要气坏了身子!您赶紧消消气儿!我有一计可以让大当家好好的出出气,大当家可愿意听?”原来这小子在外面等了这么久,就是在憋坏水呢! “别给老子拐弯抹角的!有屁就放!”宋进此时正在气头上,脾气臭得很。 第89章 宋进之死(二) “好嘞!我记得当时关千骏上山的时候带了一个女人!这女人还被关千骏安排在咱们青岩坡一处幽僻的厢房里住着!而且咱们手下监视他的人发现这关千骏三天两头地往那里去!”那小厮一边说还不忘了一边坏笑几声。 “你的意思是那是关千骏的女人?”宋进问道。 那小厮坏笑了几声,眯着眼睛看了看了同样一脸坏笑的宋进说道:“大当家的不如去玩一玩那关千骏的女人,一来可以泻一泻大当家身上的火气,二来可以给那黄毛小子一点颜色看看,让他以后不敢再跟咱们大当家的眼前咋咋唬唬!最重要的是,那横竖不过是个女人,这关千骏把宣州城起事的事儿看得这么重要,就算知道了肯定也不好发作出来,只能把这口窝囊气生生往自己肚子里吞,到时候大当家只管看他的笑话就好了!若是大当家的今晚能把那娘们儿制服了,让她从此以后直接跟了您,那便更有意思了!” “哈哈哈哈哈哈!说得好!就你这王八崽子能想出这鬼主意!哈哈哈哈哈哈!走!老子今晚就要看看!老子今晚就要好好去玩玩关千骏的娘们儿!”宋进酒劲儿正上着头,一边大笑着一边跟着小厮往成蔚的房间去。 此时虽然已经是深夜时分,可成蔚这些日子里满脑袋都是烂柯山和关千骏的事情,她自认为自己是个从不喜欢哭的人,可近些日子的事情怕是已经流尽了这辈子所有的眼泪,所以成蔚此时根本睡不着,屋子里的烛火依然亮着。 “哟!大当家的!您看那屋子里的灯还亮着呢!说不定是等着关千骏来呢!”那小厮指着成蔚的屋子说道。 “哈哈哈哈哈!今夜过后便让她亮着灯等着我!”宋进大笑着一下子踹开了成蔚的房门。 成蔚的屋子除了关千骏和他安排送吃食的丫鬟从没有别的人进来过,关千骏怕成蔚做出什么傻事儿来,从把她关进来那天起就收走了屋里所有的尖锐物品,包括成蔚一直随身带着的臂弩和针匣。突然看见一个醉了酒的大汉在深夜闯进了屋子,成蔚的心里咯噔了一下。 “哟!关千骏这小崽子什么眼光啊!这娘们干干瘪瘪的!身上要啥没啥!不过看看这脸蛋儿嘛,倒算得上是标志啊!”宋进一进门便从上到下好好打量了一番这关千骏的女人。 成蔚感受到宋进目光里的猥琐,只觉得恶心得很。成蔚自小习武,自然也不是好惹的主,缓缓地站了起来,虽然清瘦却英气十足,用睥睨一切的眼神狠狠剜了图谋不轨的宋进一下。 宋进也察觉到成蔚那毒辣的目光,可这又能如何呢?越是清高的姑娘,流氓就越想要去亵玩,这个世界上的流氓哪里会懂什么是礼义廉耻呢?成蔚这一身的傲气不过是更让那成了精的公畜生一门心思地想扑上去! “小娘子!别这么瞪着我啊!今晚让哥哥好生伺候伺候你!保证比那个姓关的傻小子让你舒服得多!”宋进一边说着一边解开了自己的腰带,一步一步走上前去,他的小厮也识趣地将房门关上退了出去,又用锁头从外面将房门锁上方才退下。 成蔚心里知道她这几日没有正儿八经吃过几顿饭,贴身的暗器又不在身边,若是宋进直接来硬的,她怕是抵抗不了,想要自保便只能迂回着来。 “想动本姑娘!也不好好掂量掂量你自己有几斤几两!”成蔚说完便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强装镇定,轻蔑地看着宋进。实际上成蔚的双拳紧紧攥着,手中冷汗所带来的潮气已经将指尖冻得冰凉。 宋进一看成蔚这般不屑一顾的模样,便更加起劲儿了,满脸写着龌龊二字,说道:“哎呀呀呀!你这个妞儿不一般啊!怪不得把关千骏那小崽子捏得死死的啊!连进这土匪窝子都不忘了带上你啊!老子今晚就让你这小娘子亲自掂量掂量老子有几斤几两!”说完便蜕下了外衣,朝着成蔚一下子扑了上去。 宋进喝了些酒动作难免迟缓,成蔚本身就身手敏捷,再加上她已经趁着说话的工夫预测到了宋进扑上来的脚步,便直接用脚绊了宋进一个踉跄,再用一个巧劲儿,照着宋进的后背一推,直接将他放倒在地上。 可宋进不仅没有因此罢休,反而更加来了兴致,一下子从地上爬了起来,低着头拍了拍身上的灰,又用舌头舔了舔自己的嘴唇,勾起嘴角说道:“你这娘们儿还有两下子啊!你怎么知道哥哥我就喜欢骑烈马啊?” 宋进这次明显谨慎了不少,要上前抱住成蔚,成蔚眼看着躲不开了,便直接要冲着宋进的胸脯上出拳。这宋进虽然不是什么正经练家子,可做了这么久的山匪,拳脚功夫还得是有一些的,便一连接了成蔚几招。 第90章 宋进之死(三) 而成蔚已经几天没有好好吃过饭,这一阵子的周旋让她心力交瘁,现在勉勉强强地打出一套拳来只觉得天旋地转。好巧不巧成蔚没有看清楚脚边的凳子,一下子被绊倒在地,这下子就彻彻底底地成了宋进的盘中餐。 此时成蔚觉得脑袋晕乎,四肢都使不上劲儿。看着宋进满脸猥琐地向自己一点一点靠近,成蔚只能只能靠自己意识中挤出来的那一点点力气,吃力地向后面挪动着,直到挪动到墙角。 宋进见成蔚再没有逃离的空间,便一下子扑上去,撕扯着成蔚的衣服,成蔚只能挣扎着大叫,用尽浑身仅有的一丝力气去反抗。成蔚叫喊得越大声宋进就撕扯得越起劲儿,他还不忘用自己那双鞋底子一般粗糙的手顺着成蔚的腰肢向下抚摸。成蔚只能一边咒骂着宋进,一边挣扎,兴许是挣扎得太过强烈,让宋进迟迟不能发泄出来,气得宋进照着成蔚的脸上狠狠扇了两个巴掌。 关千骏从酒桌上下来,好不容易将情绪慢慢吸收平复,便漫无目的地在山寨里溜达着,不知不觉地便往成蔚的房间走去。隔了好远便看见成蔚的房间灯还是亮着的,关千骏又往前走了几步便听到了成蔚嘶喊的声音和宋进恐吓的声音,关千骏心里一紧,便赶紧往成蔚的屋子跑去。 每离成蔚的屋子更近一步,关千骏便更清楚地听到成蔚绝望的嘶吼,关千骏第一次感觉这世界上的路有这么长,越想赶紧到达却越到达不了。好不容易跑了成蔚的门口,却看见房门被人锁住,虽然关千骏已经有些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可一下子就反应过来这事儿竟是有预谋的,是针对他的!但为什么他的师姐要替他受过!关千骏将这几日的所有情绪彻底地爆发了出来,疯了一样砸着外面的门,咒骂着屋里的宋进。 宋进却不以为然,他觉得关千骏纵使再恨也会顾及到宣州城的事情不敢拿他怎们样,丝毫没有停手的意思。可他不知道的是关千骏的底线并不是宣州城,而恰恰就是他眼前的成蔚,无论宋进怎么羞辱他、践踏他都无所谓,可谁但凡要敢动他的师姐一根汗毛,他就敢直接要了谁的命! 关千骏双眼通红,青筋暴起,疯了一般用身体去撞成蔚的房门,只用了几下便将那门整扇都撞开来。关千骏撞开门后一抬头便看见成蔚衣衫不整地蜷缩在墙角,脸上满是通红的巴掌印,手腕处也被掐出了淤青,便再也控制不住自己,这个时候只有在他的脑袋里只有他的师姐。 关千骏一把将宋进拉了起来,重重地摔在了地上,还没等宋进反应过来,就顺手抓起手边的凳子朝宋进脑袋砸去,只一下子宋进便昏死过去,可关千骏丝毫没有想要善罢甘休的意思,又接着一下、两下、三下......直到将宋进砸得血肉模糊,没有一丝挣扎才停下手来,一把将手里的凳子扔开,喘着粗气爬到成蔚眼前。 成蔚此时已经哭得梨花带雨,紧紧抱着自己蜷缩在墙角,看到有人不断向自己靠近便将自己缩得更紧,甚至把自己的脑袋也埋了起来。 关千骏心疼得将成蔚抱到床上,用被子将成蔚裹好,轻轻柔柔地抱着她,含着眼泪哽咽道:“没事了!师姐!我来了!你的小黑驹子来了!对不起!我来晚了!小黑驹子来晚了!让师姐受委屈了!我已经亲手杀了那个畜生!师姐别怕!没事了!”关千骏边说着眼泪边顺着脸颊往下淌,这黑汉子怕是从小到大都没流过这么多眼泪。 成蔚听到“小黑驹子”这四个字的时候,本来已经空洞的双眼突然闪过了一丝微弱的光,挣开了裹在身上的被子,一下子扑进了关千骏的怀里,放声大哭起来,一下又一下地用拳头捶着关千骏的胸膛。 其实成致跟关千骏在青岩坡争吵那一日,看着成蔚落泪时的模样,他的心便已经有所动摇,这几日关千骏思绪不稳的时候,脑袋里更是时不时地就会冒出在烂柯山时陆宝风与他说过的话。可每当有这样的念头冒出来,他总会以他现在做得一切大逆不道的事情都是为了师姐好、为了九岳好、为了父亲好为理由,咬着牙让自己坚持下来。可如今看到成蔚险些被宋进凌辱,他才意识到他这些日子多坚持的狗屁道理不过是偏执又幼稚的一意孤行罢了! 关千骏抱着成蔚,任由她一拳一拳砸在自己身上,脑袋里闪过的是父亲的病容、成致师叔一夜间苍老的面庞、烂柯山的师兄弟们对他投去的憎恶的目光以及陆宝风那日转头离去前失望的表情。他口口声声说是为了大家好,可现在却是他自己口中所谓的“好”,伤害了每一个爱着他和他爱的人。 第91章 宋进之死(四) 想到这些,关千骏立刻就清醒起来,他将怀里的成蔚轻轻地推了出来,一字一句地说道:“师姐!师姐!你听我说!宋进现在死在我的手上,若是等他们的人发现了,到时候我们谁都走不了!之前是我的错,现在我都想明白了,我的过错应该由我自己一力承担!现在趁着夜深,你赶紧带着师叔和烂柯山的师兄弟们扮成山匪,从后山逃出青岩坡!我的腰牌你拿好!若是有人拦下你们问起来,就说你们是去支援赖大牛的!实在不放行就趁着黑把门口那几个人悄悄解决掉!若是走到断命涧时赖大牛问起来,便告诉他你们是去东城门外的三野坡支援的!下了山直接去宣州城找到镇川郎!因为我的原因,镇川郎现在应该已经不再信任烂柯山,我现在将宣州城四周山匪的分布图和他们的攻城计划交给你,拿着这些去当投名状!有风师兄在那做保肯定不会有问题的!我就在这屋子里给你们尽量拖延时间!快走!”关千骏边说着边将贴身带着的图纸和腰牌都交给了成蔚。 成蔚此时也冷静了不少,没有接下关千骏递过来的东西,一边摇头一边对关千骏说道:“一起走!” 关千骏正了正身子,握着成蔚的肩膀说道:“不行!宋进本来对我就不甚信任,攻城在即,他们一定不会放我出营!若是我半夜带着这么多人一起下山,他们一定会起疑心,到时候万一要来请示宋进,那咱们谁也走不了!双拳难敌四手,我们硬拼不过!这一切本来就是我亲手造的孽,牺牲我一个保全整个烂柯山是最好的选择!现在不是磨蹭的时候!成师叔看着我长大,烂柯山的师兄弟们平日里待我也不薄!不管是你还是我,都不希望他们受伤!所以赶紧拿着走!”关千骏一边说着一边脱下自己的外袍给成蔚穿上。 成蔚看着关千骏眼神中满是坚定,又想起了父亲和师兄弟们,于是便点了点头,接下关千骏手里的东西跑了出去。 关千骏看着成蔚跑了出去,深深叹了口气,看了看脚边血肉模糊的宋进,狠狠地啐了他一口,又踢了他几脚泄愤。估摸着成蔚已经走远了,便将屋里的灯吹灭了。 成蔚的这房间本来就幽静,如今吹了灯屋子里更是只剩下了关千骏自己的呼吸声,静得让人头皮发麻。关千骏没消停一会儿便听到外面传来了脚步声,他本以为是有人来寻宋进,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要来一场硬战,可关千骏抬头发现,走进屋内的这个身影在黑暗之中虽然看不清楚容貌,但却十分熟悉,是那种刻在骨子里的熟悉。 “师姐!你怎么回来了!不是让你们快走吗?天马上要亮了!到时候谁也走不了!”即使看不清容貌,关千骏依然清楚地知道,眼前这个人就是成蔚。 “放心!我爹和师兄弟们现在应该已经安全下山了!”成蔚轻轻走到关千骏身边,拉着他坐了下来。 “胡闹!不是让你......”关千骏刚想发脾气,可感觉到成蔚将脑袋落到自己肩膀上的那一瞬间,竟然连一句重话也说不出了。 “什么时候由你来教训师姐了?我好不容易才说服我爹带着师兄弟们下山的!费了这么大劲儿就为了回来陪你,你还要厉害厉害我不成?”成蔚说话的语气跟平常没有一点区别,让关千骏一瞬间觉得他仿佛回到了小时候在烂柯山的时候。 “错了!错了!我哪敢厉害师姐啊?不过师姐啊......”关千骏欲言又止。 “有话就赶紧说!哪里有男子汉大丈夫的样子了?”成蔚语气厉害了不少。 “是!是!是!师姐教训得是!我就是想问师姐,我这么对你、对成师叔和烂柯山的师兄弟们,你不生气吗?”关千骏越说声音越小。 “当然生气了!怎么可能不生气?气到我想好好收拾你一顿!让我爹和四师弟一起结结实实打你一顿我才解恨!你这小子骗了我这么久!早早地就学会了扮猪吃老虎啊!明明心里打着小算盘,却还在装傻子啊!谁给你小子吃的这雄心豹子胆啊?”成蔚说着便抬起手来,揪起了关千骏的耳朵。 “哎呀!哎呀!师姐!师姐!我错了!我错了!我错了!以后不敢了!不敢了!”关千骏喊着疼却丝毫不敢挣扎。 “真不敢了?”成蔚接着提了提关千骏的耳朵。 “不敢了!不敢了!师姐!您饶了我吧!我改邪归正!改邪归正了!”关千骏疼得直求饶。 成蔚听了这话,腾得松开了手,一把上去抱紧了关千骏,过了几秒钟,关千骏才察觉到成蔚正在抽泣,便赶紧将成蔚搂在怀里,焦急得问道:“师姐,怎么哭了?怎么了?” 第92章 宋进之死(五) “你若不是今日悬崖勒马,你要我以后怎么办?亲手杀了你吗?混蛋!”成蔚朝着关千骏的肩膀狠狠地咬了一下,关千骏疼得直吸凉气也没干动一下。 等成蔚松口以后关千骏才开口说道:“我若是以后再犯这浑劲儿,师姐就赶紧亲手杀了我!死在师姐手里我保证多一个字都没有!” “怎么?刚跟我保证改邪归正,现在就要反悔?”成蔚说罢抹了抹脸上的眼泪,又使劲儿捶了关千骏的肩膀一拳。 “不是刚才师姐自己说的,要亲手杀了我吗?”关千骏看成蔚心情好些了,才敢捂着肩膀说道。 “难道你要我看着我爹杀了你,还是你把我爹气死?”成蔚说罢一下子推开了关千骏。 “知道了!知道了!师姐放心!以后不敢了!真的不敢了!”关千骏赶紧又将成蔚圈进怀里,一字一句地说道。 两人这么坐了好一会儿,都昏昏欲睡时关千骏才突然冒出这么一句:“师姐!你是不是很久以前就喜欢我了啊?” 成蔚靠在关千骏的怀里,已经有了些困意,听到关千骏突然来了这么一句突然就精神了,直了直身子答道:“嗯,仔细想了想,应当是吧……” “那为什么我在烂柯山怎么死缠烂打,师姐就是不松口呢?”关千骏百思不得其解。 “因为我觉得你还没长大。”成蔚漫不经心地回答道。 “没长大?那现在呢?”关千骏对这个答案还是有些意想不到的。 “今晚才发现你长大了!”成蔚语气里有一丝得意,但又带着重重的遗憾。成致第一次把关千骏接到烂柯山时的场景,成蔚至今还记忆犹新,一转眼当年那个粉粉嫩嫩的小包子就长成了现在这个黝黑壮实的小伙子了。 成蔚正出着神,关千骏突然开口问道:“师姐,后悔吗?” “后悔什么啊?后悔回来找你啊?”成蔚也不知道关千骏为什么莫名其妙地来了这么一句。 “后悔......后悔遇到我......”关千骏的语气突然沉郁,让成蔚有些意外,一时间不知道如何回答。关千骏见成蔚没有回答,便接着说道:“我如果从来没出现在这个世界,或许对大家都好吧……我爹也许就不用带着我这个拖油瓶,成师叔和烂柯山也不会因为我变成现在这个样子,师姐你也......也不会险些被人欺辱,现在还要陪着我在这等死......” “关千骏!你还记得你小的时候哭着跟我说你想你娘的时候,我对你说过什么吗?”成蔚挣开了关千骏的手,将身子直了直说道。 “记得,师姐说每一个在我们生命中遇到的人都不是凭空出现的,每一次相遇都是我们上辈子亲手种下的种子,现在我已经种下了和我娘的种子,等到下一次就能遇见了。”谁能想到现在这个又黑又壮的关千骏小的时候是个名副其实的小哭包,每次一哭起来,出了成蔚的小话,其他人说什么都哄不好。也许真的如成蔚所说,这是上辈子早就种好了的。 “所以我遇到了我上辈子亲手种下的种子,怎么会后悔呢?要后悔也是你后悔!我告诉你关千骏!现在是事态窘迫,我不与你一般计较!等到我们离开青岩坡,我再让你好好地都还给我!”成蔚的语气只温柔了一阵子,便又是声色俱厉。 关千骏没有回话,只是笑了笑,将成蔚抱得更紧了一些,两个人就这样平静地依偎着等待日出的来临。 关千骏一夜未眠,看着阳光一寸一寸从门口爬到成蔚脚边,又从成蔚的脚边一点一点往上爬。关千骏这么多年,第一看到朝阳下的师姐,也是第一次这么近、这么细致地看着师姐。成蔚生得并不似寻常女子那般柔软,而是清秀又带有英气的,就是这样的一个看着有些清癯的女子,给予了关千骏整个人生中大部分的爱。 当阳光爬上了成蔚的头顶后,关千骏便知道,天彻底亮了!该来的事情马上就要来了! 宋进的小厮本想一早上来伺候宋进洗漱,可远远却看到门是大敞大开着的,他本以为宋进已经起来了,心里正心思着一会儿根宋进讨些什么奖赏,可走进了几步却发现屋内仿佛一片狼藉,于是便加快了脚步。 那小厮进了屋子才看见,昨天晚上自己亲手锁上的门竟然连门带锁整扇倒在地上,此刻抱着成蔚的也并不是自己的大当家,而是关千骏那个毛头小子,一下子心里便犯了嘀咕。那小厮正想着开口跟关千骏说话,好赶紧找到自己主子,结果刚往地上一瞥,便对上了地上那个脑袋变成一滩烂肉,已经分不清楚眼睛、鼻子、嘴的尸体,吓得一边大喊着一边四脚并用地往外爬。 第93章 宋进之死(六) 成蔚昨日里受了些惊吓,也没有看清楚宋进到底被关千骏打成了个什么样子,看那小厮吓得不轻,便准备也望一眼。关千骏清楚昨晚自己的力道究竟如何,所以成蔚刚刚探出头来,就被关千骏捂住了眼睛,说道:“师姐!别看了!别看了!人渣有什么好看的?” “那小子刚才吓成那个样子,你昨晚怕不是把那畜生大卸八块,现在胳膊一块儿、腿一块儿的吧?”成蔚多少也算个江湖侠女,多多少少也算见过些世面,本想看看那个畜生死状有多惨,却被关千骏拦下,心里便明白那宋进怕是现在已经没有人样了。 “没事儿!不过被我真打成渣子了!没什么好看的!”关千骏边说着边顺手扯过床上的被子,将宋进的脑袋盖住。 宋进的小厮离开后便一溜烟儿地跑到了四当家的去处,结结巴巴说了一大堆:“四当家的!四当家的!出......出事儿了!大事儿啊!大事儿啊!大当家的他......他死了!关千骏他......他......他......他把大当家的打死了!打死了啊!您快去看看吧!” 听这小厮哭嚎着宋进死了,靳雍脸上却是一片平静。直到那小厮抬起头来看了他一眼,才腾得一下站了起来,再也没有了往日里读书人的那套做派,对那小厮说道:“大哥死了?关千骏为何杀我大哥?” 只见那宋进的小厮支支吾吾,半晌说不出一句话,好容易挤出来一句:“大当家的他......他昨晚......去了关千骏带上山来那女人的屋里......” 靳雍一听便大概猜出了事情的来龙去脉,心里也有了自己的算盘,于是上前去踢了宋进的小厮一脚骂道:“你这混帐东西!还不快带我去看看!” 那小厮带着靳雍走到成蔚的屋子里,宋进的尸体已经被关千骏用被子盖了起来。看着靳雍疯了一般冲进来,关千骏指了指地上的被子,说道:“在那呢!去看看吧!” 靳雍一下子跪到宋进地尸体遍,颤颤巍巍地拉开盖在宋进身上的那条被子,看到那血肉模糊的脑袋吓得一下子将手揪着的那一角被子扔了出去,大叫了一声,自己一下子滚出了一丈远。好不容易在几个人地搀扶下爬了起来,张大了嘴,吃惊地看着关千骏,喘了好几口气才慢慢缓过来,赶紧吩咐自己身边的小厮去叫人:“愣着干什么?还不快去喊人!大当家的死了都不知道喊人吗?快去把大当家手底下的都给叫来啊!” 靳雍的小厮刚才也瞥见了一眼宋进的尸体,两条腿现在抖得跟筛子一样,得了这机会赶紧连滚带爬地跑了出去。 关千骏看靳雍被吓成了这副鬼样子,冷笑了一声说道:“四当家的虽是读书人,可当了这么多年绿林好汉了,难道说竟还没见过死人?吓成这个样子还要叫手下来,恐怕有损您这个四当家地威仪吧?” “关千骏!你别欺人太甚!你如今杀了我大哥!要不是留着你攻打宣州城还有用,我现在早就让人直接把你剁成肉泥了!”靳雍说完还不忘了给自己顺了顺气儿。 “哈哈哈哈哈哈!到头来还不是要我帮你们打宣州城?这宋进耍心眼儿耍了一辈子,到死也没算到我敢杀了他!”关千骏语气中有些得意。 关千骏话音刚落,屋子里就陆陆续续挤满了人。屋里的都是原来跟在宋进身边的人,人人高喊着为大当家报仇,可没见一个人敢上前来动关千骏一下。周围的小喽啰们都喊打喊杀,可关千骏一瞪起眼珠子看了一圈,那一群人竟都整整齐齐地后退一步。 靳雍又叫来身边的另一个小厮,轻轻耳语了几句,那小厮听完便赶紧从人群中挤了出去。 “各位稍安勿躁!稍安勿躁!”四当家靳雍看着周围再闹也翻不出什么花来,才站出来说了句话。 一屋子的人群龙无首,突如其来的一声仿佛一石激起千层浪,一屋子的人一下子变都老老实实地闭上了嘴,十几双眼睛齐刷刷地看向四当家的靳雍。几年前宋进与三个人一同结拜落草为寇,当年方世诚围剿时二当家却突然内讧,已经被宋进亲手杀死,三当家前一阵子被陆宝风打成了废人,如今宋进已死,青岩坡上能说得上话的只有四当家靳雍一个人。 “什么燥不燥的!这鳖孙子杀了大当家的,只要四当家的一声令下,我们就冲上钱剁了他!”人群中突然传出这么一句来。 “糊涂!糊涂!如今攻城大事迫在眉睫!我们已经没了一个大当家的,现在再少一员猛将到时候谁能领兵冲锋陷阵!若是宣州城攻不下来,朝廷派人下来围剿,在场的一个都活不了!”靳雍指着出头那小厮说道。 第94章 宋进之死(七) 这群山匪本就是这几年宋进暗地里从各地的难民营里挖出来的,好不容易死里逃生过一次,才刚刚吃饱穿暖,怎么可能不怕死?听到靳雍说到他们的小命,便赶紧再出不出个二话!谁会为了一个已经死得透透的人放掉自己活命的机会呢?于是屋子里站着的十几条汉子突然就鸦雀无声,再也没有出头鸟叽叽喳喳的声音。 靳雍是个聪明人,心里自然明白如今宋进已死,若是再惹毛了关千骏,就凭这一群乌合之众横冲直撞,那宣州城可是万万拿不下来的,到时候京中那位大人若是怪罪下来,谁都活不了。不然刚才也不会说出那番话来,于是赶紧给关千骏找了个台阶下:“我知道各位都是跟着大当家的出生入死的兄弟!大家听闻大当家的死讯都悲痛万分啊!都想马上活剐了关老弟!但我得说句公道话啊!依我看来啊!大当家的是要强抢了关老弟的女人,才被关老弟失手打死。双方都有错处!所以这些事情皆是因为关老弟身边这个女子而起的!现在只要关老弟肯将这女子交出来任凭大家处置,那便算扯平了!不知关老弟跟在场的各位意下如何?” 周围这些人心里也都各自有着算盘,都不敢发表意见,便将目光齐刷刷地递给了关千骏。 关千骏一听靳雍这番话便知,这小子没怀着好心眼子,竟然要他用师姐的命换自己的命,这事儿关千骏肯定是做不出来的!成蔚想出来说句话,刚要开口就被关千骏察觉到,于是被关千骏压着胳膊拦了下来,又上前一步将成蔚护在身后,冷哼了一声说道:“四当家的以为我关某是什么人?让女人给我关千骏挡刀吗?我今日就把话说明白了!只要有人再敢打我师姐的主意!下场就跟地上躺着的那个畜生一样!” 靳雍本是想让关千骏顺杆儿爬下来,这样双方都能给个面子,可谁能料到这关千骏黑不溜丢的,竟还是情种。正当靳雍的脸一会儿青一会儿紫,不知道怎么将脸面捡回来的时候,刚才被他派出去的那小厮从层层叠叠的人群中又挤了进来。 那小厮方才得了靳雍的意,去到原来成致和烂柯山众人的住所去了,里里外外转了个边也没见到个人影,便赶紧跑回来向靳雍报告。 靳雍听了小厮带回来的消息不禁眉头一紧,瞥了关千骏一眼,又转了转眼珠子,然后挥手让小厮退下,清了清嗓子对关千骏说道:“关老弟带来的人为何都不在寨子里了?何时走的?去了哪里?还请关老弟给个解释啊!关老弟别误会啊!只是现在大当家得已故,您手底下这些人本就不太听话,如今这个节骨眼儿上走得蹊跷!我现在问清楚是免得关老弟也被蒙在鼓里啊!” 靳雍这话跟那棉花絮子里埋刀子一般,关千骏自然懂得其中深意,便决定将计就计,让这靳雍相信他现在的目标就是要尽快拿下宣州城,如此靳雍便会忌惮和仰仗于他,就算能只能多拖延些时日,也可能多些让师姐逃走的机会。 “四当家的放心!关某是将我手下之人劝服,他们家底子清白,现在已经在我的安排下,悄悄地潜入到了宣州城内,只等你我攻城之日一到便里应外合拿下宣州!”关千骏顺着靳雍的话说了下去,仿佛自己真的布置好了一般。 “哎呀!还是关老弟思虑周全又深谋远虑啊!所以这识时务者为俊杰的道理关老弟不会不知道吧?”靳雍见关千骏对宣州城的事如此上心,便放下了防备之心,赶紧把话题又带回到了成蔚身上。 关千骏就算再难,现在也绝不会在师姐身上让步,于是说道:“我再说最后一次!敢打我师姐主意的人,下场就跟地上躺着的那个畜生一样!” 靳雍见这关千骏是油盐不进,本想好好发一通火。可转念一想,如今关千骏带来的人手又都不在青岩坡上,现在这情况不如将他软禁起来,一来也算给这些宋进的人一个交代,二来暂时能间接地保护关千骏,只要他还活着,便能驱动他手底下的那批能人异士,这样一来攻打宣州城的计划也能执行得更顺利。 于是靳雍吩咐手边两个兄弟道:“既然关老弟如此固执,就别怪靳某我不顾及往日情分了!来人!将关千骏和这女子带到柴房!”话音刚落又立刻将头转向关千骏,慢条斯理地说道:“关老弟什么时候想明白了,便找人知会靳某一声!我靳某人随时恭候!” 关千骏清楚得很,这靳雍在拿下宣州城之前绝不敢要他性命,于是便狠狠啐了要来押他的人一口,又大喊了一声:“老子自己能走!”便甩开了那山匪的胳膊,拥着成蔚向外面走去。 第95章 烂柯山回归 宣州城内,无论是衙门里的方钧瑜还是街上的萧安佐都忙作一团乱。 方钧瑜听闻妹妹被绑本就心神不宁,现在又有人来报关千骏打死了宋进,于是赶紧安排人手下去,让金瓯卫中几人做衙役打扮,在暗处戒严各个城门,无论进出,如有可疑尽快上报。方钧瑜安排好一切后,自己则在屋子里走来走去,还时不时探出头往外望上一望,希望能等来些新消息。 没过一炷香的工夫,便有人来报,说是一队难民模样的人进了城,正往衙门来。方钧瑜剑眉微沉,吩咐手下的人时刻观察着,可跑出去传信儿的没跑出去多远,那群人便已经到了衙门口,说是在青岩坡一带被劫,要面见知州大人。方钧瑜自知身份特殊不宜露面,便让知州坐在公堂上,自己则躲在屏风后面偷偷听着,又在公堂之外安排好了金瓯卫的人,万一出了什么问题,便准备第一时间将人拿下。 “堂下何人?有何冤情?还不速速报来!”合着知州大人迷迷糊糊的还把这事儿当成了审案子。 领头之人看见知州开口,二话没说立刻就跪了下来,抱拳说道:“草民等不敢欺瞒大人!我等皆是江湖正统!却被山匪逼迫上了青岩坡!如今是摸着黑从那山匪窝子里逃出来的!我手中有山匪的攻城计划和他们在宣州城外的布兵图!我等如今来投宣州官府,希望能尽些绵薄之力守卫宣州!”这领头之人正是昨天夜里从青岩坡跑出来的成致。 方钧瑜怎么说也是九岳旧人,况且先前就有些交情,一下就认出了堂下之人就是成致,之前又听得陆宝风和阿默确认烂柯山并无反意,况且成致的为人他再清楚不过,于是赶紧从屏风后面跑了出来。 “成岳首快快请起!成岳首在青岩坡受委屈了!多谢各位英雄冒险到宣州相助!”方钧瑜扶起了地上的成致说道。 成致看着眼前这人有些熟悉又有些陌生,发现他竟然知道自己的身份,一时间有些茫然,便问道:“您客气了!九岳之人,为国尽忠乃是本分!敢问阁下是?” “在下是金瓯卫佥事!刚才冒昧之处,还请成岳首多多包涵!宣州城的事还请成岳首鼎力相助!”方钧瑜毕恭毕敬地说道。 成致听到金瓯卫这几个字时,好像马上明白了些什么,拍了拍方钧瑜的肩膀说道:“佥事大人放心!我烂柯弟子定不辱命!” 另一边,萧安佐跑出宣州衙门时,阿默粗略估计了一下那人绑走方钧瑶的时间和速度,和陆宝风正在医馆附近可能的范围内搜寻着线索。阿默正站在屋脊上观望着周围的情况,一抬眼却望见萧安佐在街上横冲直撞地往医馆方向跑,便赶紧跳下去拦住了萧安佐,说道:“二公子!你的心情我理解!但此时务必要冷静下来!那人在光天化日之下,能在临着街面的店铺里劫走一个大活人,不可能不留下线索!我们只要抓紧时间,仔细分析一下,便一定会找到夫人的下落!”阿默平时不善言语,但劝起人来缺一点儿都不含糊。 萧安佐此时脑袋里已经是一团浆糊,听了阿默的话逼着自己清醒起来,让自己恢复思考能力。萧安佐使劲儿拍了拍自己的脑袋,可并没有什么用,便顺手抓起了街边角落里的水桶,一股脑儿地浇在自己的头上,才好不容易将自己的情绪稳定了下来。周围的路人被萧安佐这一下子惊到了,看猴一般看着落汤鸡一样的萧安佐。 萧安佐可没有心情管那么多,直接抹了一把脸上水,拉着阿默又站到了房檐上,指着周围的建筑和道路对阿默说道:“那个姓周的家住在医馆东北处,镖局在医馆东南处。我们从出门到回来仅仅用了不到两刻,他需要在这段时间内将阿瑶带出医馆还不被人注意,绝不可能走主路,只能走小巷。医馆附近只有两条小巷可以走,一条是通向他家的方向,一条是通向东城门的方向。现在离阿瑶被绑应该过去不到一刻钟,如果街道上没有留下任何痕迹,那就说明他一定将阿瑶藏在这附近,最远也不会超过千丈。你下盘功夫好,马上去告诉陆宝风,在医馆千丈以内的小巷寻找民房之类的建筑,看看有没有可疑之处,如果发现问题不要千万直接行动,我们每半个时辰就在医馆汇合一次,这样一来一回观察地仔细些,也方便交流结果。” 阿默这段时间搜寻的思路与萧安佐不谋而合,看到萧安佐已经冷静下来,这才放下心来,按萧安佐的吩咐立刻动身去找陆宝风,萧安佐也顺着小路往周文书家的方向找去。林谨此时也关了医馆,在附近不断询问着线索。 第96章 定位 萧安佐沿着巷子一路往里走,仔细观察着地上的痕迹,功夫不负有心人,他确实在路上发现了几处车辙印儿。萧安佐顺着车辙印儿一路找下去,正好找到了这车辙印儿的尽头就在周文书的住处,而周宅的大门正关得严实。萧安佐想进去打探一番,可周文书的住处不大,若是从院墙外直接翻进去,肯定会被发现,所以萧安佐没敢轻举妄动,只是趴在墙上观察着院子里的情况。这院子里一共就只有三间屋子,可无论是哪一间看着也没有异样,宅子里安静得好像没有人一般。 萧安佐仔细一想也觉得不对劲儿,便在巷子口找了一只正在晒太阳的小野猫,将它丢在了屋顶,又丢了颗石子在那猫的脚边,打掉了三四片瓦。这法子是萧安佐在幽州跟他大哥萧安仁抓逃犯的时候学来的,几乎是百试百灵、屡试不爽。 那几块儿瓦片咣当咣当地摔在地上半晌,连周宅旁边的邻居都出来看了看情况,也没见屋子里有一星半点的动静儿。于是萧安佐从院墙上跳了下来,轻轻推开了宅子的大门,可就算是大门已经打开了,宅子里依然毫无响动。此时萧安佐基本上已经断定,这宅子里一定没有人,但还是谨慎地将几个屋子都仔细查验了一番。明明今日上午来查探的时候,这周文书的妻儿还都在家里,这时竟都没了踪影。仔细确认屋子里没有任何密室暗格后,萧安佐便走到院子里,发现这里确实有用过车的痕迹,而且车又不在院子里。 正当萧安佐蹲在院子里,苦思冥想那车辙印为什么会到周宅而周宅却没有人影,而且那车到底被那姓周的放在哪的时候,他突然扫到了地上深深浅浅的车辙印儿,这时的萧安佐才恍然大悟。 与院子里这些杂乱的车辙印儿深度做对比可以发现,他在巷子里发现的都是浅浅的印子,说明在巷子里留下车辙印儿时的车子是空的,并没有载上任何东西,否则车辙印儿就一定会变深。既然不是周文书已经绑了阿瑶往他家的方向走,那他当时就应该是顺着小巷子拉着空车往医馆的方向去,顺着小巷子走这条小路到医馆无疑是最快又最隐蔽的方式。如此一来萧安佐便确定好了周文书所用的作案工具,再结合他将妻儿送走的举动,由此可以推断出来,他一定是做好了详尽的准备和计划才将阿瑶绑走,并非是恼羞成怒、临时起意。萧安佐此时才明白过来,从早上来他周文书家中查探时就已经打草惊蛇了,这姓周的是故意引他们去镖局,好直接给他来个将计就计啊!这让萧安佐更加担心了,如果周文书早有预谋,那阿瑶的位置一定会更隐蔽、更难找。 萧安佐在周文书的家中好好搜寻了一番,估摸着时间差不多了,便赶紧动身回到医馆。 萧安佐到医馆门口时,阿默已经回来了,可依旧不见陆宝风的影子。萧安佐赶紧问了问阿默有什么发现,阿默摇了摇头说道:“那条路是往东城门的近路,有不少菜农都在那个时辰收摊儿往城外走,那姓周的文书当时就算是大张旗鼓地带着些什么,只要拉着车扮成菜农模样就一定不会让人起疑心。” “那就是说如果他趁机带着阿瑶出城了也不是没有可能?”萧安佐焦急地问道。 “我觉得出城应该不大可能。现下宣州城门把控甚严,车上拉了什么东西一定要查得一清二楚才肯放人走,而且周文书也算是跟士兵们脸熟,所以更加不敢贸然出城,再加上他绑架二夫人的目的就是逼着我们开城门,如果他顶着这张熟人的脸,出了城再来来回回地检查城门是否已经打开,必定会让人起疑。所以我敢肯定他一定还没带着夫人出城。”阿默皱着眉头说道。 这时陆宝风从远处气喘吁吁地跑回来,一屁股坐在萧安佐身边。 “你怎么现在才回来?是发现什么线索了吗?”在萧安佐眼里,现在每一个人都有可能给他带来希望的光。 陆宝风也跟刚才阿默似地摇了摇头,对萧安佐说道:“我在那边发现地上有好多车辙印儿,我心思着那姓周的要是绑了人多半会用车拉着,便沿着地上的车辙印儿找来找去,结果好不容易找了有四五百丈远,却发现地上的车辙印儿全都不见了,这一抬头才发现要到时间了,我便赶紧跑了回来。”陆宝风说罢用手揩了一下从额头上淌下来的汗珠子。 “你是说车辙印儿全都不见了?”萧安佐瞪起眼睛问道。 “那条路每天要走不少菜农,不可能没有车辙印儿,所以你看到的那一处一定是有人故意清理过!那姓周的很有可能就在那附近!”阿默赶紧说道。 第97章 纸条 萧安佐抬头看了看阿默的眼睛,便一把提起了陆宝风的后脖领子说道:“赶紧的!在哪看见的!快走啊!” 陆宝风还没等站起来,便从路边跑过来一个三四岁的孩子,拿着一张布条对他们说道:“叔叔!叔叔!刚才有个人把这个给我,让我把这块儿布交给你们!” 陆宝风是个急脾气,看着那孩子应该是周文书送信的,便赶紧抓着孩子的肩膀问道:“这东西是谁给你的?他跟你说什么了?” 阿默看着陆宝风这么凶神恶煞地对着一个孩子,便赶紧将他拉开,摸了摸这个已经瘪起了嘴,马上就要放声大哭出来的孩子,好生安慰了一番,又赶紧让陆宝风顺着那孩子来的方向去追,看看能不能抓到周文书。 萧安佐赶紧接过布条,仔细看了看,上面写着:“申时三刻,逾期不候!” 萧安佐看了看太阳,估计着现在马上就要到申时了,又慌了起来。一旁的阿默赶紧将萧安佐手里布条接过来,仔细看了看,接着蹲下来问了那来送信儿的孩子几句话:“孩子你别怕,叔叔想问你几个问题。如果你说实话,叔叔给你买蜜饯吃,好不好?” 孩子一听有蜜饯吃便赶紧乖巧地点头。阿默便接着问道:“刚才让你送布条的叔叔跟你说了什么话、又从哪里走了,你还记得吗?” 那孩子奶奶地回答道:“我在前面的布庄门口和朋友们玩游戏呢!就突然来了一个叔叔,那叔叔给我买了根糖葫芦,让我帮他一个忙,我就答应了。那叔叔人可好了!让我先吃完糖葫芦再来给你们送东西!我......我当时光顾着吃糖葫芦了,我也不记得那叔叔是从哪里走的了......” 阿默见孩子有些失落,怕是担心问题答得不好没有蜜饯吃,便继续哄着孩子道:“记不得没关系啊!没事儿的!只要你说得都是实话,叔叔就给你买蜜饯吃!” “叔叔你放心!我说得都是实话!”那孩子憨憨地望着阿默。 “叔叔相信你,叔叔有最后一个问题问你可以吗?”萧安佐还是第一次见阿默语气这么轻柔。 见那孩子赶紧点了点头,阿默便接着问道:“你还记得那个叔叔长什么样子吗?” 孩子想了想说道:“我只记得那个叔叔留着胡子,鼻头很大,别的就想不起来了。” 萧安佐想了想,这些特征跟他看过得周文书的画像差不多,但他不明白的是,阿默明明知道着信是那周文书送过来的,为什么要问这孩子让他送信的人长什么样子呢? 阿默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递给萧安佐一个颜色,意思让萧安佐跟他走,然后牵着那孩子的手往街口的蜜饯铺子走去。 等孩子抱着一包蜜饯开心地跑远以后,萧安佐便赶紧开口问道:“到底怎么回事儿啊?你问这孩子这么多问题到底问出什么来了?” 阿默见萧安佐这一副关心则乱的表情,也没敢卖关子,赶紧跟萧安佐分析道:“从发现二夫人失踪到现在已经过去了一个时辰,如果算上我们去镖局的时间,应该是一个时辰零两刻。在这一个时辰零两刻的时间里,周文书需要从他家里拉着车走到医馆,再将二夫人拐走,送到一处隐蔽的地点藏起来,然后再去城门,看看我们有没有按他说得将城门打开,在这之后他还要从城门赶到医馆附近,吩咐这个孩子给我们送信儿。去掉他从家里来和那孩子吃糖葫芦的时间,那就是只有一个时辰的工夫。我刚才问那孩子,让他告诉我送信之人的模样,就是想确定周文书还有没有同伙。那孩子形容的面目特征推断,那人就是周文书。所以从头到尾就只有周文书一个人在办这些事情,而从这个时间来看,只有从医馆到东城门的距离才来得及。由此推算,周文书的藏身之处必定就在刚才陆宝风所说的他发现清理痕迹之处,到东城门路程的中点附近。按照这个情况估计,应该在路程中点三百丈范围内。而且他送来的是布条,这布条上的字明显是用烧完柴火以后的炭灰写的,说明他藏身之处应该是一个没有生活用品的空宅。我现在去找陆宝风,咱们就在这个范围内寻找!抓紧时间的话,申时二刻之前一定能找到二夫人。”阿默说完便蹭得一下跑了出去。 萧安佐听了这一番细致的推断,不禁在心里感叹道,这阿默不愧不是万石山的山门,不过一个送信的小童和一块儿布条子就能推理出来这么多信息,找到周文书大概的位置,不得不慨叹术业有专攻啊!心里想着这些,可萧安佐的脚步却没停,赶紧往阿默引导的地方去了。 第98章 声东击西 萧安佐在附近找到了一个相对较高的建筑,站在了最顶上,俯瞰了一下周围的环境,发现附近有三处宅子比较荒芜,看起来像久无人居的空宅,又发现其中一个院子里停了一辆板车,便锁定了目标,赶紧动身往那处宅子去。 萧安佐刚走到那宅子墙外,就发现陆宝风和阿默也到了这里。三个人没说话,彼此心领神会地交流了一下眼神,便一个接一个地挂上了宅子的院墙。 幸亏宣州城里这个时候晒太阳的小猫不少,萧安佐又瞄准好了一只小野猫,正准备像刚才打探周宅一般故技重施,一抬头却发现阿默已经不声不响地到了房顶上,正在小心翼翼地将脚下的瓦片慢慢掀开。阿默这一套动作下来行云流水、悄无声息,萧安佐看完以后在心里暗暗下定决心,等宣州的事儿一完,他一定刻苦认真,好好钻研轻功! 阿默仔细观察了一下屋里的情况,抬起头来给萧安佐一个肯定的眼神。萧安佐明白了阿默的意思,便拉着陆宝风直接蹲上了墙头,准备冲进院子里。 阿默一个飞身从屋顶上跃下来的同时,萧安佐和陆宝风也从院墙上跳了下来,直接冲进了屋里,还没等那姓周的反应过来,就已经被陆宝风摁在地上了。 萧安佐一进门便四下环顾着,看见阿瑶正在躺在角落里,手脚都被捆着,嘴上还塞着布,便飞奔了过去,将阿瑶手脚处的绳子解开。阿瑶此时还在昏睡着,萧安佐赶紧一把将阿瑶打横抱起。 周文书此时没有惊异,也没有愤怒,仿佛现在发生的一切事情都是意料之内,被陆宝风摁在地上竟还哈哈大笑起来,那笑声让在场的几个人都觉得头顶发麻。 陆宝风二话没说,直接给了那周文书一拳,那姓周的不仅没有停下,反而笑得更瘆人了。这下子陆宝风是实在忍不了了,将周文书的脸狠狠地按在地上,大声骂道:“你这王八犊子到底在鬼笑什么啊?赶紧把嘴给老子闭上!听得老子脑袋疼!” 周文书的笑声戛然而止,屋里突然这一静,气氛诡异得让人汗毛直立。 “呵!让我等了这么久,还好意思问?你们比我预料得来得还晚了些啊!我原本还以为你们几个小子有多厉害呢?”周文书轻蔑地说道。 萧安佐听了周文书说这话,觉得这事儿不简单,赶紧问道:“你还有什么鬼主意!赶紧说出来!老子暂且留你一条狗命!” “哈哈哈哈!此番若可完周某经年未了之心愿!死又何妨?你以为我对这丫头下手只是为了让你们开城门?王修当年坏我主大事!若不是他将那疫病控制住,这宣州和天下早就是我主的囊中之物了!我费了这么多年的心思接近那个寡妇和那孩子就是为了城破之日!如今我要用他的妻儿的命和整个宣州城为我主铺路!”周文书说话时几乎是用尽了全部力气喊出来的,满脸通红。 “王修?你把宽儿和林大夫怎么样了?你主子到底是谁?你都做了些什么?”萧安佐若不是怀里还抱着阿瑶,怕是要直接冲上去给那姓周的两拳。 “慌了!慌了!你慌了!哈哈哈哈哈!刚才还有跟我谈条件的机会,可你不肯!现在你已经没有机会了!这宣州城内外都已经布置好了!只等我主一声令下,这宣州顷刻间便会是人间炼狱!待城外山匪攻进城来便会血流成河!如今周某谋划已成,不妨告诉你们宣州城的武器就是经周某之手流出!你来宣州时所查探之处也皆是周某有意为之!不仅如此,当年王修根本不是死于山匪之手!而是我亲手了结的!如今方世诚遭押解进京,命不久矣!宣州所有官府和军营对外求助的渠道都已经被我控制!就凭衙门里那几个书呆子和你们几个毛头小子,只能带着全城的人乖乖等死!反正我已经是颗弃子!引你们来不过是为了有机会抓住王修的妻儿!顺便看看你们现在这般惊慌失措的样子!让我死得也开心些!”周文书此时脸上的笑容已经极尽扭曲,语气中甚至还夹杂着些兴奋。 阿默见这姓周的应该是个死士,此时又有自我了断之意,便赶紧将自己的腰带解了下来,将他的嘴撑了起来,以防他服毒或是咬舌,又接着一掌将他拍晕,吩咐陆宝风将他扛走。 如今奸细已经落网,阿瑶也已经找到,三个人心里惦记着林谨母子,便赶紧将那个姓周的抗到衙门里去,由金瓯卫看守。 方钧瑜听人来报阿瑶已经找回,心思才能沉下来半分,放下手里的布防图,便赶紧往门外跑。看见萧安佐怀里昏迷不醒的阿瑶,方钧瑜便赶紧跑了过去,一路屁颠屁颠地跟着萧安佐将阿瑶安顿好。 第99章 师兄弟 “怎么没去医馆把林大夫请来啊?让林大夫给瑶儿看看啊!”方钧瑜看着躺在床上的阿瑶脸色不大好看,自己的心也跟着揪了起来。 “还林大夫呢!林大夫和孩子都被那个姓周的抓了!现在在哪都不知道!”陆宝风一点儿也沉不住气,恨不得把所有事儿都倒出来。 “林大夫被那姓周的抓了?我知道了!我先让人找大夫来!我马上就去好好审审那个姓周的!你们先出去找,有消息我派人去通知你们!”方钧瑜皱起眉头说道。 “那姓周的怕是名死士!请佥事大人务必小心!”阿默说道。 “放心!没有金瓯卫撬不开的嘴!事不宜迟!你们赶紧出发!”方钧瑜轻蔑地笑了笑。 萧安佐这段时间则一直蹲在阿瑶身边,一言不发地看着昏睡的阿瑶。 方钧瑜突然想起来,烂柯山的人如今都在衙门内,金瓯卫的人不好露面,可烂柯山的弟子都能驱策,便叫住了刚要起身的萧安佐:“等会儿!给你们添些帮手!” “帮手?哪来的帮手?”萧安佐给阿瑶拉好被子,起身问道。 “跟我走就知道了!”方钧瑜说着把几个人领了出去。 旁边的院子里,小十二正坐在院子里擦着自己的臂弩,成致在青岩坡受了风寒,再加上急火攻心,如今正在喝着小四煎的药。 陆宝风刚踏进院子,看见烂柯山众人激动得不行,一把将小十二抱了起来举过头顶,让他骑在自己的脖子上,笑呵呵地问道:“你们怎么从青岩坡跑出来的啊?成师叔呢?大家都没事吧?” 小十二起初还没反应过来是怎么回事儿,看着陆宝风憨憨的样子,便小大人一般说道:“师兄放心吧!师父和师兄们都没事了!” “你大师姐呢?怎么没见她啊?”陆宝风接着问道。 小十二突然底下了头,半天也没说出来一个字。陆宝风赶紧把小十二放了下来,对小十二说道:“你大师姐怎么了?啊?快说!” “小黑驹子把那个山匪头子打死了!是他把我们放下来的!师姐她......她当时以死相逼,师父才肯放她回去找小黑驹子。再然后师父就带着我们下山了。”小十二边说边能看出他满眼的担忧。 “什么!小黑驹子把宋进打死了?我怎么不知道?什么时候的事儿啊?你师姐和小黑驹子现在还在青岩坡?”虽然关千骏这小子之前伤了陆宝风的心,差点儿堕入深渊,可听小十二所言这小黑驹子应该已经想明白了,毕竟关千骏和成蔚都是他从小到大的玩伴,陆宝风知道他们俩还身陷险境怎么能不着急。 小十二看着陆宝风,瘪着嘴点了点头,对陆宝风说道:“昨晚的事!风师兄!你快去救救大师姐吧!师父因为担心师姐都已经病倒了!” 陆宝风可是实打实的莽汉,放下小十二就要往外跑,被方钧瑜一把拦下,训斥道:“你小子不要命了吗?你自己上青岩坡?准备让老子到时候给你去收尸吗?” 陆宝风仿佛被人重击了一般,眼前这人的语气、动作实在是跟他的大师兄太像了!甚至可以说是一模一样!陆宝风愣在原地,直直地看着方钧瑜。 方钧瑜看着陆宝风长大,看着这小子要犯傻,刚才一时间竟然在陆宝风面前乱了分寸。方钧瑜本来已经做好了被陆宝风纠缠着的准备,结果陆宝风看着方钧瑜委屈巴巴地说了一句:“我以后叫你大哥好不好?你实在跟我师哥太像了!你以后多骂我几句吧!我想他了!”说完竟然声音有些哽咽,还没等方钧瑜反应过来,陆宝风便接着开口,说道:“但是就算你今天骂我也没用,当年我若是没那么多犹豫,能快一步赶到,也许我师兄就不会死!现在我不能有片刻犹豫,我能让小黑驹子和小蔚走我师兄的老路!” 陆宝风说完便一把将方钧瑜的手按下,准备往外走。方钧瑜知道自己这个师弟的心性,现在无论如何都拦不住他了,只能最大限度地保证他的安全,于是对他说道:“站住!到了青岩坡多注意些,直接去青岩坡三当家地手底下找一个叫李猛的人,把这个交给他,他会配合你的!”方钧瑜说罢掏出了半枚方印,递到陆宝风手上。 陆宝风拿着那枚信物,道了声谢便赶紧走了出去。阿默有些担心,刚要跑出去追上陆宝风与他同行,却被萧安佐拦了下来,说道:“这件事儿人越少目标越小,也就越安全!陆宝风跟你上过山,这点深浅他是知道的!他的身手你也是知道的!况且山上还有金瓯卫的内应!就让他去吧!” 阿默知道萧安佐说得有道理,却还是不放心地望了望陆宝风的背影,看陆宝风走远了才对萧安佐点了点头。 第100章 哭鼻子 “好啦!陆宝风的事情我心里有数!现在当务之急是让烂柯山的弟子配合你们赶紧去找到林大夫母子!阿默你的本事还是留下来找人,等这边安排好了你再到青岩坡去也不迟!我赶紧去撬一撬那姓周的嘴!若是我这有新消息,便立刻发信号通知你们。”方钧瑜吩咐完便带着几个人走了出去。 金瓯卫的手段不得不佩服,不仅让这每日里将“我主”挂在嘴边的死士将该吐出来的事儿都吐了出来,甚至还有些意外收获。那周文书是个极度心高气傲的家伙,被摧毁了心理防线后便跟泄了气的皮球一般,将他在宣州城做暗棋四五年的事情统统都倒了出来。 方钧瑜满意地将手里的消息传给萧安佐一行人,果然没过一会儿,他们便在周文书丈人家镖局得密室里找到了林大夫母子。萧安佐找到那里时,母子两人正在水牢里泡着,若是再晚来一步,水就要淹到孩子的脖子下了。 萧安佐将林大夫母子救出来以后便赶紧赶回了衙门,他的心里无时无刻不惦记着阿瑶。 萧安佐飞奔着来到屋内,看着阿瑶正倚坐在床边,就着昏暗的烛光看着医书。 萧安佐三步并作两步,一把将阿瑶拥在怀里,半晌没说出一句话来,阿瑶好不容易听到萧安佐传来的动静竟然是哭声。 阿瑶赶紧抚着萧安佐的后背,安慰道:“没事儿啦!没事儿啦!松郎看我现在不是好好的吗?不哭了!不哭了!明明每次都告诉阿瑶不要哭鼻子,自己却哭得这么厉害!要是被我传出去了,我们萧二爷以后在幽州还怎么混啊?” 萧安佐不仅没有停下,反而像孩子一样边哭便喊出来:“阿瑶才不会传出去呢!而且传出去就传出去吧!大不了不混了!混不混的无所谓!我只要阿瑶!我只要阿瑶!阿瑶!你吓死我了!吓死我了!” 阿瑶本来也有些惊魂未定,刚才看看医书也是为了平复一下心情,等萧安佐回来的时候好让他不是那么担心。现在看着萧安佐哭得眼泪一把鼻涕一把,她才知道,无论她再如何伪装坚强都没有用,在这个一见到她就立马变得孩子气的男人面前,她总是会马上破防,她能做的就是把一生所有的温柔都给他。 “我错了!我错了!我让松郎担心了!我跟松郎说对不起好不好?”阿瑶看着本来抱着他的男人哭着哭着竟钻进了她怀里,除了哄着还能怎么办呢? 萧安佐听了这话一下子反应过来,被绑架以后最害怕的难道不是阿瑶吗?自己在这哭个什么劲儿啊?现在肯定又惹得阿瑶内疚了! “阿瑶没错!是我错了!明明被绑架的那个人是阿瑶,阿瑶应该比我更害怕,现在反倒要阿瑶来安慰我!我发誓!以后再也不让阿瑶离开我半步!都怪我自以为是,又察觉得太晚!从一开始我就应该猜到那周文书不是好人!都怪我!让阿瑶遭了这么大的罪!林大夫和宽儿也跟着遭殃了!”萧安佐抬起头来,泪眼汪汪地看着阿瑶。 阿瑶看着萧安佐满脸都是泪痕,本就没有苛责他的意思,这样一来就更让阿瑶心疼了。于是阿瑶伸出她那柔柔嫩嫩的小手,边轻柔地将萧安佐脸上的泪水擦干净边说道:“松郎已经做得很好了!都是坏人的错!跟我们松郎有什么关系啊?我们松郎是英雄啊!是松郎把我救回来的,对不对?没事儿了!阿瑶一点儿也不怕的!真的!” 阿瑶看着萧安佐觉得心疼,萧安佐看着阿瑶又何尝不是呢?于是一把将阿瑶抱在怀中,恨不得将怀里这块软玉温香嵌在自己的胸前,阿瑶也伸出小手来,将胳膊紧紧环在萧安佐的腰上。两人抱了好一会儿,萧安佐低下头轻轻地在阿瑶的额头上落下一吻,温柔地笑着,他多想就这样永远将阿瑶拥在怀中,这一辈子都不要放开。两个人之间的气氛极速升温,深情地望着对方,准备吻下去的时候,外面突然传来了一阵急促的敲门声。 萧安佐和阿瑶都是少不经事的腼腆少年,被这阵儿敲门声一惊,都羞红了脸,惊鸟振翅一般一下子分开来。 这时门外传来了方钧瑜的声音:“瑶儿啊!你醒了没有?饿不饿啊?阿兄带了好吃的,进去看看你好不好啊?”这声音已经不能说是温柔了,简直就是柔情似水! 阿瑶此时此刻并不知道方钧瑜已经把他和阿瑶的关系告诉了萧安佐,心里还盘算着怎么就着这次机会跟阿兄开口,趁三个人都在场,问问阿兄可不可以把话说明白,免得松郎继续误会。阿瑶还惦记着松郎,怕他和上次一样吃醋闹脾气又不肯说明白,自己憋在心里难受,便赶紧抬起头来看看松郎的表情有没有异样。 第101章 曝光 看见萧安佐没有什么反应,阿瑶才放下心来,赶忙答应了方钧瑜一声,让他进来。 一听妹妹答应了下来,方钧瑜便端着两盘子他精心准备的糕点,脸上挂着笑,一把推开门跨进了屋子。 方钧瑜本来还喜笑颜开地端着两盘点心,可看着萧安佐坐在自己妹妹地床头,两个人脸上还泛着潮红,方钧瑜那脸像翻书一般,哗一下子就变了样子,将两盘点心啪嗒一下撂在桌子上,便开始挑萧安佐的刺。 “你小子怎么在这?那姓周的奸细后续的事情都打理完了吗?周宅和镖局里的罪证都查干净了吗?怎么就你小子有脸回来了啊?”方钧瑜跟萧安佐说话的态度和他跟阿瑶说话的态度对比起来,仿佛不是一个人,一个又硬又冷像石头,一个又柔又暖像棉被。 “大哥放心!我都已经吩咐好了!阿默和烂柯山的六师弟都在,不会有问题的!”萧安佐肯定要在大舅哥儿面前好好装人,赶紧毕恭毕敬地回答道。 “万一出了问题我就拿你是问!”方钧瑜恶狠狠道。 “大哥放心!放心!我这不是担心阿瑶嘛?那边事情都安排好了便回来看看!而且搜证着事儿,阿默才是行家,他在那儿我才回来的!大哥要是实在不放心,我一会儿就回去那边帮忙!”萧安佐感受到了方钧瑜那差点儿把他活剐了的眼神,反应过来还是乖乖去干活比较好。 一旁的阿瑶看着松郎乖乖巧巧和她阿兄一板一眼的样子有些傻眼,这两位竟然看起来很熟络的样子!松郎也知道叫自己阿兄作大哥!难道自己宁肯被误会也没跟松郎坦白的事情已经被她自己的阿兄和盘托出了?只有她一个人被蒙在鼓里,死死地替他阿兄保守着秘密? 方钧瑜此刻本来教育萧安佐教育得正起劲儿,可突然就感受到了来自妹妹异样的目光,这才反应过来,他早前让瑶儿替他保守的秘密,萧安佐都已经知道了,方钧瑜又估摸着他前一次突然现身大概引得瑶儿被误会了,自然一下子就觉得有些对不起瑶儿,心虚地看了看自己的宝贝妹妹,轻轻柔柔地说道:“瑶儿啊!阿兄这......” 方钧瑶自然知道兄长不是故意瞒着她的,如今方钧瑜就差直接在自己脑门儿上写下愧疚两个字,阿瑶哪里还会苛责,只是皱起了眉头,问了方钧瑜一句:“阿兄都已经跟松郎说过了?” 方钧瑜老老实实地点了点头,像待宰的羔羊一般等着妹妹的反应。方钧瑜已经在脑袋里想了一百种瑶儿生气的样子,低着头等着暴风雨的来临,可耳边传来的却是一声温温柔柔的:“说过便好,我也不用再多费心思了!阿兄和松郎日后好好相处便好!” 方钧瑜见妹妹丝毫没有怨怼的意思,抬起头来震惊地看着瑶儿,长大了嘴愣了一会儿才将信将疑地问道:“瑶儿不怨我没告诉你?” “这有什么的?我知道阿兄每日里事情多,忙得很!阿兄处处护着我,我怎么会随意责怪阿兄呢?”阿瑶笑了笑,露出两个浅浅的小酒窝来。 其实阿瑶并非是不气不恼,只是眼前的这两个人,在短短的几个月里,让她感受到了这一辈子都从未感受过的温暖。即使一开始方钧瑜的现身和坦白也让自己有些苦恼和迷茫,起初对他的身份也是将信将疑,可慢慢感受到了方钧瑜对他的宠爱绝不是假的,便慢慢接受了,并且越来越珍惜这个突然冒出来的阿兄。阿瑶是真的怕万一自己的任性和脾气会惹恼身边的人,所以一次又一次地选择深深埋住自己的情绪,将自己最乖巧、最懂事的一面展现在他们面前。 方钧瑜再感情这方面粗枝大叶惯了,也许不知道这些,但对萧安佐而言,此时此刻的阿瑶越是懂事,就越是让人心疼。萧安佐只觉得着傻丫头一次又一次生生压下自己的情绪该有多难受,不由得眼里多出了几分怜惜,将自己的大手搭在阿瑶那只小小的柔荑之上。 阿瑶自然也是知道松郎的心思,只是毕竟大哥在这里,一时间只觉得羞赧得很,赶紧想把手抽出来。松郎感到手下有异动,不仅没有松开,反倒扣得更紧了。 方钧瑜也不傻,发现两个人正暗暗地打情骂俏着,顿时只觉得自己有些多余。再加上刚才瑶儿不仅没有怨他,反而还做出一副让他放宽心的样子,方钧瑜觉得心里不是滋味儿,便寻了个由头出去了。方钧瑜虽然因为心虚不敢面对妹妹,可心里还是心疼得很,这边走出房门还不忘叮嘱妹妹记得吃东西。不仅如此,方钧瑜竟还破天荒地让萧安佐今晚不必再出外办差事,安心陪着阿瑶。 第102章 攥局 萧安佐刚毕恭毕敬地将方钧瑜送出了屋子,便赶紧贴到阿瑶身边说道:“阿瑶,你这阿兄到底哪冒出来的啊?看着跟你根本不像是兄妹俩,那脾气秉性倒像是跟陆宝风是一个模子扣出来的!” “毕竟跟陆大哥师出同门,有些相像也正常吧?”阿瑶笑这回答道。 “正常是正常,就是这性子可太磨人!一个就够让我脑袋大了!关键是第二个我还不敢得罪!”萧安佐边说着边无奈地低着头摇了摇脑袋,毕竟谁的大舅哥儿不好伺候谁知道。 萧安佐这一低头看见了阿瑶手腕上的一截乌青,应该是阿瑶被绑架时草绳勒出的淤青。阿瑶本就自小养在深闺,自然柔嫩些,手腕处的淤青旁还有几处皮肉都已经磨烂了,周围红肿了一圈。萧安佐看在眼里不知多心疼,仿佛阿瑶受过的这些伤都原封不动地移到了他的心头一般。 萧安佐抬起了阿瑶的手,轻轻吹了吹,又心疼地望了望阿瑶的脸,问道:“一定疼坏了吧?” 萧安佐这么一问,勾起了阿瑶的回忆。她咬着嘴唇半晌也说不出话来,这一日里受的所有委屈在松郎的柔声细语中再也压不住了,随着一切情绪一下统统涌上心头。 萧安佐看着眼前的丫头刚刚还好好的,一抬眼儿的工夫竟然低着头啜泣起来,以为是自己碰疼了阿瑶的伤口,赶紧蹲了下去,焦急着询问道“伤口疼吗?怎么了?” 还没等萧安佐的话说完,阿瑶已经一下子扑到了萧安佐怀里,两只小手环住了萧安佐的脖子。 阿瑶哭了一阵子,萧安佐才明白过来,这个傻丫头是才将白天的种种发泄出来,赶紧将怀里的小丫头抱得紧了些,一边轻轻拍着,一边哄着:“哭吧哭吧!乖啊!以后有什么事情就乖乖地在松郎这里哭,别再忍着了,好不好?” 阿瑶的小脑袋在松郎的肩上点了点,将松郎环得更紧了一些。松郎就这样由着阿瑶将情绪统统都发泄出来,边哄着边等着阿瑶哭累了,便将她躺平着放在床上。松郎看阿瑶睡得安稳了,便轻轻推门出去,到厨房打了盆热水来,用帕子沾了沾热水,替阿瑶将哭花了的小脸仔细擦拭干净。 萧安佐坐在床边,就静静地看着阿瑶。刚刚成亲的时候,萧安佐也只是觉得阿瑶已经嫁他为妻,理应是他照顾的,可当时的照顾便都是出于责任,所以便是些吃饱穿暖过好就行的事情,就算有些体贴入微的照顾,也都是母亲和嫂嫂催着他做的。现在萧安佐再看着眼前的阿瑶,是真的想将她的一切都紧紧扣在手里,与她一同感受冷热寒暑。 萧安佐没有沉溺太久,看着阿瑶睡熟了以后便起身往方钧瑜处去了。 正如萧安佐所料,方钧瑜此时并没有休息,正拿着成致带回来的情报琢磨着。方钧瑜看着来人是萧安佐,有一点儿意外,随后便满意地点了点头,示意萧安佐到身边来。 “不是让你今晚别管那么多,好好陪陪瑶儿吗?大半夜跑到我这里来做什么?”方钧瑜头也不抬地说道。 “大哥放心!阿瑶已经睡熟了!”萧安佐对方钧瑜的敬重不仅仅是因为他与阿瑶的关系,今日里方钧瑜表现出的成熟与淡定是萧安佐短时间内难以企及的。 “今日是谁声声泣血逼着我开城门?那架势恨不得把我吃了!”方钧瑜这才搁下手里的笔,抬起头来瞟了萧安佐一眼。 “阿瑶的事情是我唐突了!如今已经理解了大哥的苦心!请大哥放心!”萧安佐从幽州走到宣州,这是他第一次意识到自己的心智有多幼稚。 “我不是不在乎阿瑶,也不是要为了宣州地百姓放弃阿瑶,我只是希望你无论在什么样的情形下都能将自己置于大局中。只有在大局之中参透一切可能的变数,你才能牢牢把这个局攥在自己手里,保护你想保护的人!”这句话其实是方钧瑜自己这些年在金瓯卫摸爬滚打的经验。 萧安佐将这句话牢牢记在心里,对着方钧瑜深深鞠了一躬。 “你小子可别行这么大礼!怎么?想盼着老子赶紧没了?”方钧瑜仰坐起来,盯着萧安佐。 萧安佐愣在原地不知道说什么好,正使劲儿摇着头的工夫,方钧瑜便又开口了。 “别杵着了!赶紧过来!”方钧瑜便松了松自己的肩膀边说道。 方钧瑜将自己在一块大幔子上手绘的宣州地图铺平开来给萧安佐看。这幅地图是方钧瑜根据宣州衙门里所有的档案资料和成致带回来的山匪布兵图画出来的,又仔细在每一处重点的地方坐上了标记,整个宣州郭内和郭外的所有地形地势、阡陌纵横都一览无余,甚是清晰。萧安佐瞧着比他爹军营里挂着的幽州北境三关的地图都精细得多。 第103章 废武器的真相 方钧瑜看着萧安佐震惊的表情,不禁得意了起来,说道:“怎么样?你爹帐子里那幅北境三关图也是我亲手绘制的!”萧安佐在一旁是连连点头,捧着大舅哥儿。 “大哥,你这城外画得如此细致是方便与山匪对阵,我理解!可这城内为何要将每坊每街都标注得如此细致?”萧安佐问道。 “你这小子!我刚才怎么说的?这个局的一切变数都要牢牢攥在自己的手里!先前考虑得越多,遇到难事的时候才能越得心应手!万一山匪攻破城门,对城内环境的熟悉程度将成为胜利最大的筹码!”方钧瑜一脸严肃地说道。 “对了!大哥!那姓周的都交代什么了?他在宣州军营里潜伏了这么多年,应该知道些什么吧!”萧安佐突然想起了那姓周的家伙。 萧安佐一提起来这周文书,方钧瑜猛得起身拍了一下桌子开口道:“那家伙啊!不提他我差点还忘了说你!我本来以为他是个什么硬骨头,说到底不过是个酸书生!有些胆色是不假,就是太想争个胜负输赢了!金瓯卫的兄弟们准备的大刑都没怎么使,稍微乍了一乍就全出来了!”方钧瑜边说着边翘起了二郎腿,呷了口已经凉透了的茶水继续说道:“这姓周的当时在武运营外摞起来的那个废铁片子堆里埋着的都是方御史来之前的兵器。而这次经他手安排流出的武器是方御史上任后的废弃武器。如此你再去武运营查探,看见武器形制不同,再加上武运营在城内,客观上比其他两个军营更不方便武器运送,你们自然就会降低对武运营的怀疑。那姓周的会走这一步棋,就是为了引导你将在宣州城内对废弃武器的调查方向脱离武运营,方便他尽量多得去拖延些时间,再尽可能多地将城内的情况通报给山匪。” “这军营里的武器在方御史来的前后有什么区别吗?军制武器不能随便更改,这是铁律啊!就算武器前后有更改,我问过那知州和同知,他们也没察觉有什么不对啊?”萧安佐问道。 “别提那两个蠢货了!他们俩是三年前才来宣州上任的,方御史军制改革早就稳定了!武器的事情既是军营里的事,他们为了避嫌自然知之甚少。方御史当年到宣州来剿匪时,宣州官兵人心涣散、作战散漫,便开始整顿宣州军纪军制。他将在剿匪作战中作用不同的三队人马分别给了军旗和军号,这才有了三武营。起初的三武营所用的武器都是打着宣武营的印,没有自己的军旗也就没有自己的军徽。剿匪得胜后三武营的军徽才逐渐分化,武器上的图样才有了变化。那姓周的就是利用这个时间差将你们耍得团团转!”方钧瑜边说边使劲儿敲了敲桌子。 “那武运营当时为何和武德营、武正营一起派了斥候出城,却没有任何动作呢?”萧安佐继续问道。 “当年方御史为方便作战,又立下了三营行动消息必须第一时间互通的规矩,一直沿用至今,所以你当时用的那点小聪明人家早就看得明明白白!方御史常年在武运营中坐镇,所以武运营中斥候比其他军营里的更多,能力也更强些,遣斥候配合其他军营查探合情合理。你们一路跟着斥候去青岩坡也没发现有什么异样,他便能再次拖延时间,直到那姓周的估摸着自己的暴露不可避免,才将计就计把自己暴露出来,好在死前报复王修的妻儿,索性来了个玉石俱焚,好了却自己的夙愿。你这小子什么内情也不调查清楚,以为自己这一路是在顺藤摸瓜猫抓老鼠,殊不知是被人牵着鼻子走了一路!”方钧瑜边说边用手指敲打着桌面,话里多了几分讥讽之意。 萧安佐自以为聪明绝顶,一步一步算得清楚明白,却不料从他一踏入宣州的地界儿开始,就一直被人玩弄于股掌之中,先是关千骏,再是这姓周的,都牵着他的鼻子走了一路。萧安佐将一切都在自己脑袋里理顺清楚后,只觉得有些羞愧,一时间不知道应该如何回应方钧瑜,慢慢将头低了下去。 方钧瑜本以为这小子脸皮有多厚呢!就算上次把他骂得狗血淋头,也一点长进也没有。可方钧瑜突然想到这小子到底是刚刚入世,这傻样儿和自己小的时候差不了多少,于是刚想开口狠狠骂他几句,却不自觉将语气轻缓了些:“怎么?一掉进坑里就爬不出来了?我还以为你多大出息呢?我看上次教训你还没教训得够啊!非得再挨老子几巴掌才舒服吗?你这小子怎么动不动就杵着呢?还不赶紧过来好好瞧瞧,宣州这些兵怎么能挡住外面那群山匪!” 第104章 地图 方钧瑜看萧安佐能从刚才的坑里顺利爬出来已经算有长进,又飞快地把注意力都放在地图上,才稍稍点了点头,接着说道:“你来看!宣州郭外的地形,四面皆有低矮的山丘,极适合山匪藏身埋伏!所以这群山匪在东南西北四个城门外都有兵力安排,颇有合围宣州之势。但仔细看来这四处兵力分布不同,安排也不同!我都做出了标记。” 地图上城外的山丘上都有朱笔所做的圆圈,大小相仿,只是数目不同,这些用来表示山匪的兵力排布。而城墙附近军营的位置则用了大小相同的不同图形做了一些标记,来表示三武营不同兵种的分布与数量。整幅图的左下角又标注着每种图形代表的兵种、每一个小图形代表一百人这些信息,整体看下来可谓是一目了然。 方钧瑜指着地图接着对萧安佐说道:“你先看这里!这里是山匪聚集的最大窝点,青岩坡地处宣州城东,直冲着东门口的武正营,兵力部署自然不少,青岩坡依附一道天险而建,宋进当年称其为断命涧,两边地势高,中间的那条小路只够三人并肩而行,只要有人埋伏就绝计不会有活人能进入青岩坡。这次负责进攻东城门的是宋进最得力的心腹—赖大牛。” 方钧瑜在青岩坡上密密麻麻地标注了六个红色的圆圈,又在圆圈之上写了个“牛”字,来表示此处是由赖大牛领了六百人。 “再来看这武德营,地处宣州城外东偏南,虽然距武正营距离不远,却更靠近南城门。且武正营内都是些盾甲骑兵一类,虽然行动缓慢,但若论起守城来绝对是一把好手,所以这群山匪应该不想硬碰硬,部署在南城门外的只有百人,应该只是以备不时之需。北门内就是武运营,这周文书本就在武运营做内应,山匪若想攻破北门定然不用费什么大功夫,所以也只是有一两支队伍而已。最大的问题就出现在西城门外!西城门除了平时守城的戍卫兵外就没有其他兵力,而山匪恰恰在西城门外部署的兵力最多!”方钧瑜说完便转头看了看萧安佐的反应。 “这西城门外的缺口竟如此之大!可方御史用兵如此谨慎的人,为何当年要如此安排军营方位?”萧安佐将门出身,自小熟读兵法,排兵布阵里的东西他自然是门儿清。 “当年方御史是为剿匪,而非守城。当时只需要将东城门外的山匪以合围之势尽数剿灭即可。宣州并非边防重镇也没有什么地势之要,除了这窝子山匪偶尔闹上一闹,也从未有过什么其他异动,自然只是将布防都集中在城东地势有起伏的山匪藏身之处。”方钧瑜说完叹了口气。 “既然南门山匪人数少,那我们现在将武德营的盾甲兵往城西调不就行了吗?盾甲兵再加上县衙里的衙役,就算没有十足的把握战胜山匪也足够缠斗一阵子了!”萧安佐说道。 “现在从武德营往外调人?你是嫌山匪看得不够清楚吗?咱们有斥候,他们就没有探子了吗?那山匪也不是一根筋的傻子!现在宋进一死,青岩坡只剩下那个一肚子弯弯肠子的靳雍说得上话!若是被他察觉出来我们已经知道了这些情报,那不仅是他们要改动计划这么简单了,现在还在他们手里的关千骏和成蔚怕是也要吃些苦头了!”方钧瑜说着拍了一下萧安佐的脑袋,这小子也鲜有地没有抱怨,而是站在原地静静听着。 萧安佐摸了摸后脑勺接着说道:“那从武运营调人去呢?从城内进军也不易被察觉。” “武运营一共也没有三百人,还都是些斥候和役夫,相对于城外两营的正规军而言,不管是战斗力还是凝聚力都望尘莫及。就算能调去百人,也不过是杯水车薪罢了!大批山匪若真的从西城门涌入,就要寄希望于九岳和你了!”方钧瑜边指着北城门内武运营那零星的几个小方块说道。 “九岳和我?加上烂柯山那几个人也就十几个人啊!就凭我们十几个人,也拦不住这么多山匪啊!您这可画了八个圆圈呢!八百人呢!”萧安佐震惊到。 “我也不傻!你以为我不知道吗?我已经派人去通知了梵释山的同袍们和靖阳山剑圣白毅锋一脉,不日即可到达,如此就算山匪的探子也察觉不出什么异样。届时将九岳的同袍们和金瓯卫的全部势力都安排到西城门,就算抵挡不住山匪的攻势,也足够扛到其他城门的兵力前来支援。”方钧瑜嘴上说得轻松,可他心里预估的场面绝不简单。 “金瓯卫可以越过镇川郎调动九岳!?”这个大舅哥儿总是不断地带给萧安佐各种各样的惊喜。 第105章 帮衬 “这......金瓯卫乃是先帝所留,宣州这儿又是突发的紧急情况,我毕竟也是九岳出身,同袍们自然要卖我个面子嘛......”方钧瑜语气里有点虚,但好在把萧安佐糊弄了过去,他心里清楚,金瓯卫的事情最好不要让萧安佐知道太多。 好在萧安佐现在满脑袋都是宣州城的事情,没在意方钧瑜的语气神态,接着问道:“哦!我明白了!那梵释山和靖阳山一共会来多少同袍啊?” 方钧瑜先是叹了口气,沉默了一会儿,接着说道:“这你必须要做好准备,就算梵释山和靖阳山的同袍都到齐,加上金瓯卫的全部人手也不会超过一百人,虽然大家都有些功夫傍身,可毕竟山匪数目八、九倍于我们,这一定是一场血战!说实话,我也没有百分百的把握我们这些人能够守住西城门。你毕竟是我家瑶儿的夫婿,整个宣州我最担心的也只有瑶儿。我现在以瑶儿兄长的身份给你一个选择,你是想带着瑶儿赶紧离开宣州去别处避难,还是由你做主将戍守西城门?”方钧瑜转头盯着萧安佐。 萧安佐嘴唇微抿,面色冷峻,这是他自离家以后,第一次有这么严肃的表情。方钧瑜本以为他会犹豫一阵子,可萧安佐的沉默并没有持续多久,咬着牙、皱着眉对方钧瑜说道:“不管是作为镇川郎,还是阿瑶的夫婿,我都有责任守住这宣州城!如若妹婿我真的有什么不测,还请大哥替我好好照顾阿瑶!”萧安佐神情中满是坚毅。 方钧瑜剑眉微沉,闭着眼睛松了一口气。方钧瑜心里清楚,他希望萧安佐选择带着瑶儿逃出去,这样宣州城内就再也没有他的软肋,如此便可破釜沉舟、放手一搏。但现在看着萧安佐的眼神,方钧瑜突然明白,如果一个人将自己的软肋护在身后,那这个人拼了命朝前闯的劲儿便是任何人都难以想象的,即使只有他一个人也能拼尽全力,成为护她周全的城池营垒。 方钧瑜正了正身子,边微微点头边对萧安佐说道:“我明白你的意思!看成致师叔带回来的消息,山匪还有两日便要攻城,但这几日也不能掉以轻心。” 方钧瑜话音刚落,还没等萧安佐回话,门外传来一阵急促的敲门声,方钧瑜刚应了一声,便看见阿默破门而入。 萧安佐见来人竟是阿默,有些讶异,于是问道:“你怎么来这儿了?” 阿默也没想到萧安佐竟然也在这里,突然一顿,不知道怎么回话,脑子一转说道:“我本来想去找二公子,可见二公子屋子里没有光亮,便来佥事大人这里看看,发现二公子果然在这!” “是在周家发现什么了吗?”方钧瑜赶紧问道。 阿默赶紧毕恭毕敬地答道:“我们在周家找到一处密室,从里面翻找出了不少信件,但大多数都是用密语写成,破解需要些时间。” “这些信件应该是他和他主子通信的信件,那帮子山匪应该搞不出这个玩意儿来!先别浪费时间研究那些东西,山匪来势汹汹,宣州已经到了危急存亡之际了!如今迫在眉睫之事,就是先将宣州布防安排稳妥。”方钧瑜摆了摆说道。 “可是佥事大人你如何能确定,烂柯山众人带回来的消息就是准确的呢?万一我们手里得到的情报是关千骏使得苦肉计,将我们所有人都蒙蔽了怎么办?”萧安佐突然问道。 “我们收到山上潜伏兄弟的情报,跟成岳首带回来一模一样。况且关千骏拿成蔚那么宝贝,就算是当时有心骗成岳首,现在成蔚在身边,应该也不敢接着造次了!现在陆宝风都已经去了,就算真的有什么大问题,金瓯卫的兄弟也会继续送来消息的!放心吧!”方钧瑜答道。 阿默见方钧瑜对破解信件的事情不要着急,又见萧安佐担心情报的事情,便插了个空说道:“二公子!佥事大人!在下有件事想向二位请示!” “你这闷葫芦什么时候这么见外了?有什么话就放心说!”萧安佐看阿默说话时满脸写着小心翼翼,他想说什么话,萧安佐心里已经猜出了七七八八。 “我想去青岩坡,一来能帮衬着陆宝风、关千骏和成蔚,二来万一成岳首带回来的消息有变动,我能及时回来通知。”阿默想了一晚,好不容易才找到了理由。 方钧瑜想了想,也终归是点了点头,对阿默说道:“我本不想你去青岩坡趟这路浑水,瞧你这心不在焉的样子,算是留不住你了!走吧!凭你的功夫我也不必嘱咐你小心什么,只是如果镇川郎真的一语成谶了,那有什么消息务必尽快带回!无论陆宝风对关千骏是什么态度,我希望你明白,你是九岳中人,身上背负着什么自然不用我多说了!” 阿默抱了个拳,答道:“在下明白!多谢佥事大人成全!”说罢便转身跑了出去。 第106章 蹲墙角 阿默刚到断命涧附近就发现不对劲儿,平时这处本应该都是守兵死死把守,如今这么重要的天险之处竟然只有几个人拿着火把巡逻,于是没费什么力气便混了进去。 进到寨子里阿默是一刻也不敢耽误,按照自己记忆里对青岩坡匪寨的了解开始摸索陆宝风可能所在的位置。谁知阿默逛了一大圈,没找到陆宝风,却找到了关着关千骏和成蔚的柴房。 阿默到时两人正倚在墙边聊天,出于万石山弟子的职业道德,阿默要打探所有可能有用的消息,便蹲在窗外听了一会儿。 “师姐,还冷吗?”关千骏边说着,边将自己的衣裳解下来,往成蔚身上盖。 成蔚心里也是惦记着关千骏的,宣州正值初冬时节,现在又是子夜时分,两个身下仅有一层薄薄的草席,寒凉之气顺着地里的潮气直往骨头里面钻,关千骏又将自己身下的茅草通通垫到了成蔚身下,此时若是还只穿单衣怕不是只患风寒那么简单的事,万一风邪入骨就是要一辈子坐下病根子的。于是成蔚便赶紧将关千骏递来的衣服揪了回去,怒嗔道:“快穿上!我一点儿也不冷!你已经把外袍给我了!还脱?你赶紧自己穿好,先把自己管好!” 关千骏听师姐的语气里是真有些怒气,便将手里的衣服收了回来,老实穿好。成蔚刚刚驳了关千骏的好意,怕他闹小孩子脾气,便故意逗他到:“你这小黑驹子,怎么不仅突然变聪明了,还会照顾人了?” “以前总觉得师姐不会喜欢我,只是将我当弟弟看待,所以总是故意装得幼稚些、粘人些,想让师姐多照顾我一些。既然师姐已经表明心迹,那以后便我照顾师姐多一些吧!”关千骏想起了小时候的事情,脸上闪过一丝伤感,可又想到师姐从小到大的照顾心里便热乎了起来,说完就笑嘻嘻地望着成蔚。 成蔚也没想到这小黑驹子竟然一直揣着这样的心眼子,便暗暗在心中道了声“呆子”,伸出手来狠狠地敲了一下关千骏的脑袋。 关千骏揉了揉被师姐痛击的脑门儿,委屈巴巴地问道:“我哪说错了吗?师姐打我做什么?” “我什么时候跟你表明心迹了?冒犯师姐你说该不该打?”成蔚故意装作气鼓鼓的样子,是时候问这个扮猪吃老虎的小黑驹子讨讨债了! 关千骏一听这话傻了,一赶子爬了起来,盯着成蔚问道:“师姐这......这不是吗?师姐不是说你......你......我不管!师姐得对我负责!师姐不能反悔啊!” 成蔚见关千骏一急起来还是那个语无伦次的傻样子,便忍不住笑了起来,其实她的心里再明白不过,那些无比孩子气的事情,关千骏只有在她面前的时候才做得出来。 关千骏看着师姐眉眼和嘴角都弯成了月牙儿,便知道师姐是在故意逗他,心里悬着的石头也就放了下来。于是关千骏坏笑一下,突然凑近成蔚的脸颊,吧唧就是一口。成蔚还没反应过来是怎么回事,关千骏就在一旁得意洋洋地说道:“我已经盖了章了!师姐是我的了!不能反悔了!谁再反悔谁就是小狗!” 一直蹲在墙外的阿默到这儿是实在听不下去了!本想着能听到什么有用的消息,却听着两个人打情骂俏了这么长一阵子。其实按照万石山弟子的操守,就算是里面翻云覆雨也得蹲在墙角乖乖听完,毕竟枕边风才最容易吹倒人。但阿默现在急着去找陆宝风的下落,这两人再说下去估摸着也没什么要紧的线索,便直接一把从窗子翻进了柴房里。 阿默稳稳落地站定后,回头望向关千骏,那小黑驹子错愕到极点的表情让他至今都记忆犹新,毕竟他让阿默活了二十多年才第一次知道,眼睛竟然可以睁到这么大。 “你......你不是万石山那个属闷葫芦的山门吗?你是怎么进来的?”关千骏指着阿默惊异地问道。 “嘘!”阿默看关千骏激动的样子,生怕他大吼一声将山匪唤来,赶紧示意他降低音量,一旁的成蔚也不忘拍了这受了惊的小黑驹子一下。 关千骏也反应了过来,赶紧接着小声问道:“你来做什么?成师伯他们没有把情报带给你们吗?”一旁的成蔚担心父亲和师兄弟们的安危,也满脸焦急地看着阿默。 “你们放心!成岳首和烂柯山的其他弟子都已经安全到达了宣州衙门!情报我们也都已经拿到了!”阿默说道。 “那你还来做什么?救我们和送死没什么两样!虽然我知道你的本事,但我们三个人目标就大得多了,山上所有的眼睛都在盯着我们,若想带我们出去时根本不可能的!况且我已经骗了靳雍,说我放烂柯山的人去宣州是为了做内应的!我和师姐暂时不会有生命危险的!”关千骏还以为阿默是萧安佐派来救他们的。 第107章 存档 “别误会,我是因为陆宝风来的!”阿默赶紧解释道。 “风师兄?风师兄现在也在青岩坡?他来做什么?”关千骏赶紧问道。 “他说他担心你,便非要亲自来寻你!二公子都没拦住!”阿默话里话外夹杂着平时不属于他的埋怨。 “那风师弟现在在哪啊?找到了没有啊?”成蔚心里也打着鼓,若是陆宝风真的因为他们俩出什么事情,那真的是一辈子都过意不去。 “我若是能找到他,也不会蹲在墙外听你们说那么多废话!”阿默表现出了少有的慌乱,说话的语气也比平常做闷葫芦或者汇报消息时多了几分人情味儿。 “你蹲在墙外听我们说话了?你都听到什么了?”关千骏那黝黑发亮的花容突然失色,瞪着眼睛看着阿默。 谁料阿默只是云淡风轻地说了几个字:“装嫩、盖章,所言皆入耳。” 就这几个字,将关千骏气得直跳脚,将成蔚羞得直低头,一旁的阿默好像局外的观众看着真人现场上演的一出皮影戏。 “你!你这属闷葫芦的竟还是个黑心眼子的!我警告你!今晚你听到的话都给老子咽进肚子里去!”要不是成蔚拦着,关千骏差点儿就要跳起来掀开房盖了。 “嘘!”成蔚一边拦着关千骏一边提醒他说话声音小些。 关千骏看着师姐冲他瞪眼,一下子乖巧了起来,却也没想到阿默平时闷出出的,竟然能如此语出惊人,字字句句都能准确无误地戳在关千骏的心口窝子上:“这个在下不能保证!若是有需要的话,可能会作为万石山的情报,存入神机枢。” 关千骏听着着话差点晕了过去,自己跟师的悄悄话竟然还要存进神机枢里,况且还是那样的话!关千骏的脸本就黑咕隆咚的,这一下子羞起来竟变得跟一柄熟透了的大紫茄子一般怔在原地。成蔚本来也有些害羞,可看着一旁的关千骏从脖子往上都红得发紫,便不禁笑了起来。 “师姐!你竟还笑得出来!”关千骏看着成蔚,语气里有那么点撒娇的意思。 阿默实在看不下去关千骏这幅德行,赶紧把话题拖回正轨上:“要想和你师姐活着出去,先帮我找到陆宝风!” “我哪知道风师兄在哪啊?风师兄什么时候来的我都不知道!再者说,这青岩坡外面的断命涧有那么多人把守,他怎么进来的啊?”关千骏本就被阿默的话激得有些恼,现在更是没有好气儿。 “我来时寨子门口的断命涧只有几人巡逻,根本没有什么重兵把守,陆宝风来时应当是亥时前后,若是当时断命涧的请将跟现在一样,以他的的身手溜进来应该不难!”阿默接着说道。 “不可能啊!按计划来说,在断命涧把守的应该是赖大牛那群人,他们应该明日一早才启程往城西走!今晚怎么就没人把守了呢?”关千骏有些震惊,他现在最怕的就是那个一肚子花花肠子的靳雍突然改变攻城计划,若是果真如此,在宣州衙门里的烂柯山一行人就一定会被误会,到时候怕是真的有危险了!于是便赶紧盯着阿默的眼睛说道:“山匪攻城计划怕是有变,这事儿跟成师伯没关系!” “我知道!何况宝......”阿默刚想说些什么,一瞬间反应过来,赶紧将话都咽进了肚子里,又接着说道:“何况二公子不是那么绝情的人!放心吧!” 关千骏点了点头,拍了拍阿默的肩膀说道:“我现在被这柴房里困住了身子,这几件事情你替我去看一看!我想确定一下,靳雍那个老狐狸到底有没有将攻城计划提前!” “你说!”阿默回应道。 “从这里出去往东北处三百丈左右有一个小院子,院子里住的就是赖大牛,你去打探一下他到底有没有离开青岩坡!若是他真的不在青岩坡上,那你便从那沿着往正西方向的路走上百丈,去看看三当家手下的张虎还在不在!这二人都被安排去攻打西城门,若是他们俩真的都不在山上,你就赶紧下山通知镇川郎,让他赶紧做打算应对!”关千骏对青岩坡到底还是熟悉些的,能将这些打点明白。 阿默赶紧点了点头,说道:“我知道了!还有一件事,你可知道三当家手下有个叫李猛的人吗?他在哪?” “李猛?有些印象!被派去攻打北城门的!不过你找他做什么?”关千骏疑惑道。 阿默知道李猛的身份至关重要,便没有说话,用手比划了一下,边示意关千骏他是卧底边说道:“陆宝风在。” 关千骏一下子就明白了,赶紧点了点头说道:“就在张虎住处西边那一间。” “事不宜迟,在下告辞!”阿默说完便从窗户翻了出去,除了窗子轻轻吱呀了一声以外,几乎一点儿声音都没有。 第108章 疯病 关千骏看着阿默跑了出去,满心担忧。他怕万一宣州城真的被这群山匪攻下来,他也怕烂柯山其他的人因为他而受牵连,他更怕万一到最后没能力挽狂澜,自己会连累烂柯山和苍城山成为九岳和天下的罪人!这一瞬间,宣州城伏尸千里的惨状从他的脑袋里一闪而过,原来那股子劲儿突然又冲上了脑门儿,他仿佛看见成致和成蔚指着他的鼻子,骂他是叛徒,又看见他父亲关荣狠狠地骂他是废物,脑袋里一幕幕他最不愿见到的场景一个接着一个飞速闪过,那天昏地暗的感觉又直冲着头顶而去。 一时间关千骏两眼通红,青筋暴起,他用最后一丝神志控制住自己,让自己不伤到成蔚,只能蹲在地上抱着脑袋低吼着,像一只愤怒的野狼趴在地上痛苦地呻|吟着。 成蔚第一次见关千骏这个样子,也顾不上他现在的样子有多骇人了,赶紧走到他身边,抚上关千骏抱在头上的双手问道:“怎么了?小黑驹子你怎么了?怎么突然就这样了?” 关千骏此时双眼通红,根本听不到外面的声音,就在心魔马上要占领他最后一丝神志的时候,他感觉自己的眼前出现了光亮,有一双手正在缓缓地伸向自己,要将自己从这无边地狱似的黑暗里拉出来。关千骏觉得自己被一股淡淡的温香包裹起来,回过神来的时候发现成蔚正抱着他。 “师姐......”关千骏知道自己刚才的举动吓到了成蔚,又不知道怎么开口。 “刚才怎么了啊?你的气息全都紊乱了!你体内的全部真气都在上涌,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儿?”成蔚担心地问道。 “我也不知道,最近这段时间总会这样。总是控制不住地想东想西,一胡思乱想起来就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是不是吓到师姐了?”关千骏看着成蔚担心的样子有些心疼。 “我没事儿!你实话跟我说,那天晚上你打死宋进的时候,是不是也是因为体内真气上涌,控制不住自己。”成蔚突然想起了那晚关千骏也和今日一样,青筋暴起、两眼通红,起初成蔚只是觉得可能是关千骏太过气愤才会如此,也没有过多在意,今日看到关千骏这个样子才将两件事联系起来,发觉到了其中有蹊跷。 “是......我已经尽量控制了!可......”关千骏有些自责地说道。 没等关千骏说完,成蔚便抱紧了关千骏,一边抱着一边揉了揉关千骏的发顶,哄孩子一样说道:“没事儿的!没事儿的!我知道你已经很努力了!师姐在呢!乖!” 关千骏这些日子积攒着的一切好的坏的,都随着成蔚轻柔地抚摸,在成蔚怀里如烟般散去,自己仿佛又回到了小时候,又成了那个在师姐面前撒娇耍赖的小黑驹子。还是那团熟悉的、淡淡的温香正一点一点渗透进关千骏地身体里,渐渐进入了梦乡。 阿默离开那间柴房以后,按照关千骏所说的一步一步看着。阿默也知道万一这群山匪攻城的计划若是真的有变,宣州怕是真的要危如累卵了! 阿默先到了赖大牛的屋子旁,屋子里鼾声如雷,十丈以外都能听得清清楚楚。阿默怕屋子里的不是赖大牛本人,便借着月光顺着窗户的缝隙看到桌子上摆着一块令牌,这才确定赖大牛肯定还没有出发,至少调兵的家伙还在这儿呢! 阿默心里悬着地石头一下子落了地,赖大牛既然没走,那攻城的计划多半是没有改变的。阿默赶紧又去到了张虎处,发现人也在屋内,便沉下心来去找陆宝风了。 李猛的屋子和张虎的屋子紧挨着,每个房间都不大,而且此处应该是山匪中小将领们的卧房,都是一个连着一个,密度极大,若是贸然惊动了李猛怕是会引人注意,只能先用些下三滥的手段,顺着窗户缝往两个人的屋子里都吹了些软骨散,确保不发生任何意外。阿默又在窗口外面蹲了一阵子,估摸着药效发作以后才翻了进去。 谁知阿默刚伸进去一条腿,就直接被人拽了进去,一把按在地上。屋里没点蜡烛,只能借助微弱的月光判断屋内的摆设,阿默正想办法逃脱的时候,背后突然传来熟悉的声音:“什么人?” 阿默赶紧开口道:“陆宝风!是我!快放开!” “闷葫芦?是你吗?”陆宝风一边将阿默放开边说道。 阿默赶紧从地上爬起来,拍了拍身上的灰说道:“我都吹了软骨散了,你怎么还这么大劲儿啊?” “软骨散?你吹那玩意儿做什么?”陆宝风问道。 “我怕自己来得太突然,这里又是屋子挨着屋子的,万一惊到李猛,引人注意就不好了!”阿默回答到。 第109章 情报传递 “你这闷葫芦平时一声不吭,想不到竟是个狠角色啊!都知道屋子里面是自己人还下药呢啊!”陆宝风指着阿默嫌弃道。 阿默心里想着:“还不是为了来救你这个大倔驴?让你安全些吗?”嘴上却没说什么,趁着屋子里黑灯瞎火的,狠狠撇了他一眼。 “如今瞧你生龙活虎的,看来也并无大碍啊。”阿默其实已经猜到这李猛到底是号什么人物,故意气了陆宝风一下。 “你还好意思说呢?要不是金瓯卫的兄弟有能耐,见过大风大浪,能反应及时,让我捂住口鼻,又给我含了药丸,老子就当真中了你的阴招了!”陆宝风一生追求刚直,从不屑于用这些在别人背后使劲儿的手段,都是堂堂正正地打,如今差点被自己人算计着确实有点儿恼了。可陆宝风从没意识到一个问题,他自己的武术造诣被江湖人誉为青年武学之最,他前半生几乎将每一分每一秒都奉献给了武学招式得研究,包括吃饭睡觉。如果一个人打起架来没有性命之忧,又有几个人会使那些人他眼中那些下三滥的手段呢? 一旁的李猛在黑暗中站了许久也没出声,这下子看陆宝风情绪不稳,一来担心他惊动了别人,二来怕他得罪了援兵,便赶紧劝道:“这位小兄弟也没什么错处!我们江湖人每日里刀尖舔血,谨慎点儿总归是好的!” 陆宝风就是那么个驴脾气,这情绪来得快去得也快,两句话的工夫气儿也就没了,便抓着阿默问道:“你怎么来了啊?那个什么签啥的和二爷不是不让你来吗?” “当时是那姓周的有些事情没处理妥当,城内的事情忙完了便被二公子和佥事大人派来打探些消息。”阿默对于他因为担心陆宝风,所以疯了似地完成周宅和镖局的扫荡任务以及一反常态对萧安佐和方钧瑜死缠烂打的事情只字不提,毕竟也是堂堂七尺男儿,到底还是要些脸面。 “佥事大人有什么新的吩咐吗?”李猛一听阿默是佥事大人遣来的人,便在一旁赶紧问道。 “佥事大人暂且没有下发新任务,但是我想来确认一件事情。”阿默对李猛说道。 “请小兄弟但说无妨!”李猛在山匪窝子里待得久了,办事作风多多少少都沾染了山匪的气势,阿默也不知道如此客气的一句话,如何能说得如此狂野。 “山匪的攻城计划有没有改变?”阿默问道。 “佥事大人没接到我送出去的密函吗?”李猛也被惊了一下子。 “密函?什么时候送出来的?我从未听佥事大人提起!”阿默心里渐渐生出一种极其不好的预感。 “今日晌午四当家的将我们这些带兵的小头头都召集在一起,宣布要提前攻城,时间定在明晚,说是要夜袭!但是山匪从青岩坡拔营的时间不变,还是明日一早出发!”李猛赶紧说道。 “你们是怎么传递消息的?”阿默怕消息若是被这青岩坡上的贼人拦截了,这山上铺的暗线万一暴露,他们几个人统统都会陷入困境。 “我驯养了一条长毛狗,表面上当成猎犬驯养,又教他往返于坡下和山脚的茶摊。我将消息用金瓯卫的密语写成,藏于狗毛中,再让狗将消息递送到山脚下茶摊老板的手里,那老板也是我们金瓯卫的人,再由他送到佥事大人手上。”李猛继续说道。 “茶摊老板会立刻将收到的消息送到城内吗?”阿默接着问道。 “一般从青岩破上传下来的信息都是天级情报,一定会第一时间送出去的。”李猛说道。 “那如此算来,佥事大人那边最晚今日申时左右也应该收到消息了啊!你看到你养的狗回来了没有啊?”阿默继续问道。 “回来了啊!跟往常作用时间并无不同,三刻左右便回来了!”李猛此刻也在脑袋里飞速地寻找答案,可依然一无所获。 “那最近有没有人特意关注过你和你的狗?”阿默将心里所想的每一个环节可能触发的可能性都问了出来。 “没有!这个绝对没有!我好歹也是个金瓯卫,对这些东西还是敏感的!最近这山上都忙着攻城的事,而且宋进一死也算出了个大乱子,根本没有人关注过我!”李猛确信地回答到。 “按常理来说,如果你和你养的狗都没出什么问题,信应该不会在这途中被截。如此看来,那出问题的一定就是山脚下的茶摊。”阿默说道。 “那这么说,茶摊的兄弟可能已经......”李猛没有舍得将遇害两个字说出口,他在青岩坡这么久,自然知道他们的手段是如何残暴,无论如何都是一起出生入死了这么久的兄弟,如果真的是因为他的疏忽而遇害,那他一定会自责一辈子,于是默默低下了头。 第110章 割舍 “说不准!如果茶摊的兄弟真的遇害了,那以金瓯卫的联络网一定会第一时间发现上报!就算被靳雍封锁了出去的消息,金瓯卫有一个时辰的时间也足够反应了,不可能到现在也不知情!我觉得现在最有可能的是靳雍已经怀疑到了这青岩坡上的某一个人,所以才控制了附近一切通往外部的渠道,下面茶摊的兄弟怕引火上身才迟迟没敢将消息递出。而目前来看这个人最有可能应该是关千骏,而非是你们。”阿默说道。 李猛听阿默话中有转机,便赶紧问道:“此话怎讲?” “你在青岩坡这么久,一直都用的这种联络方式不可能突然被认定为不正常,也不可能突然让人起疑。青岩坡几乎每天都有消息往山脚下送,近几日都没有出现任何问题,不可能突然之间山下的茶摊就出了问题。况且目前为止这山上发生的最让人起疑的事情,就是关千骏在打死宋进以后将烂柯山的人都连夜放走了!虽然关千骏肯定也有过解释,但恐怕不能让靳雍那个老狐狸完全信服,于是只能将周围能通消息的渠道全部封锁。现在虽然提前攻城,却又让这些人按正常时间出发,所以今晚就撤掉青岩坡各处的守兵,让他们好好休整。靳雍此举就是要彻底瞒住关千骏将攻城的时间提前这件事,为的就是防止关千骏已经倒戈,将烂柯山众人放出去影响到攻城计划。如今就算关千骏不驱动烂柯山的人,他们也有把握可以奇袭成功。”阿默分析到。 “那现在应该怎么办啊?”陆宝风似懂非懂地问道。 “现在最重要的事情就是想办法将山匪要提前攻城的消息尽快带进城内,好让大人能够早做打算!”李猛作为金瓯卫,自然是最看重使命,于是赶紧回答到。 阿默点了点头表示赞同,接着说道:“如果山匪真的将通往宣州的一切道路都封锁住了,那现在能将消息顺利带回去的应该只有我一个人了!” “那事不宜迟!闷葫芦你快走吧!”陆宝风边说着边要将阿默往外推。 “可我若是走了你......你和关千骏怎么办?万一那靳雍准备倾巢出动前起了杀心,你们如何能全身而退?”阿默边说边推开陆宝风的手,语气中有些犹豫。 “就算多了个你又如何?就你那两招把式也就逃命的时候能用得上!若是真要动起手来你这闷葫芦不拖后腿就不错了!别想那么多没用的!赶紧走!”陆宝风说话一向风风火火,丝毫没有顾及到阿默。 “我......”阿默一时间被噎得说不出话来。 李猛看气氛如此尴尬,赶紧来打了个圆场:“陆兄弟话说得难听了些,但确实只有宣州的战场牵制住了山匪,我们才有机会去救关千骏。所以还请小兄弟将消息带回宣州!” “别磨磨唧唧的!有点儿爷们儿的样子!赶紧走!”陆宝风又拽起了阿默的袖子,让他赶紧走。 阿默想起了自己走之前方钧瑜的嘱咐,心一横点了点头便准备出门。谁知道阿默刚推开门就察觉道不对劲儿,他感受到了在黑暗中有很多双眼睛在盯着他,他也能听见周围有其他忍的呼吸。阿默将脚步尽量放轻放缓,一点点往前走去。 这时在黑暗中突然出现了一个火把,随后这个火把冲着阿默直直地砸了过来。阿默反应快,下盘功夫又稳,赶紧后退了几步,被这个火把又逼回了屋里。 陆宝风和李猛听到这意外的响动,清楚地意识到他们怕是被人发现了,也有些惊慌。 李猛急中生智,让阿默赶紧藏起来,又趁着人进来之前找了一把刀,塞到陆宝风手里,悄悄对他说道:“快!假装挟持我!把他们引出去!” 陆宝风稍稍愣了一下,可眼下也没别的办法,只能按照李猛说的,将李猛箍在胸前,又用刀抵住了他的脖子。 等到外面那群山匪都带着火把冲了进来,只看见了陆宝风用刀抵着李猛,李猛一脸惊恐又委屈巴巴地看着眼前的这些山匪,而阿默反应快,现在已经藏到了床下。 好在陆宝风关键时刻不会掉链子,恶狠狠地看着涌进来的山匪说道:“你们谁要是敢上前一步!我就杀了他!”陆宝风边说着边将手里的刀抬了抬。 李猛心里念叨着,这家伙是真的虎啊!现在怎么感觉是假戏真做,自己没有为国捐躯,现在可能要直接交待在这小子手里! 这事儿巧就巧在这群山匪里,打头阵这小子是李猛当年亲手从难民营里挖来的,一堆死人里压着这么一个活人正好就让李猛碰上了。等这小子来青岩坡以后李猛对他也没少照顾。只是平时这拉拢人心的活儿,李猛都只当是完成任务,方便山匪攻城时策反工作能顺利进行,如今这个时候倒还是派上用场了! 第111章 “绑架” 其实这群山匪是从陆宝风上山的时候就跟着他一路来的,这一跟竟然跟到了李猛的屋子前面,因为带头的小子与李猛速来交好,他本是想包庇李猛,便让人先在这蹲守着,万一有什么动静再将可疑之人抓住,尽量不要让李猛沾上这滩浑水,谁成想一冲进门看到的竟是李猛被挟持。 “你......有话好好说!你先把人放开!咱们有话好好说!”带头的山匪劝道。 “老子就不放!”陆宝风一边说着一边拖着李猛往外走。 有几山匪想冲出袭击陆宝风,可都被带头的山匪拦住了,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陆宝风带着李猛一点儿一点儿往屋子外面挪。 陆宝风就这样在一群山匪的簇拥下,带着李猛一步一步挪到了附近的一片空地上。阿默虽然担心陆宝风的处境,可他心里明白,现在把山匪提前攻城的消息送回宣州才是最要紧的,于是便趁着这群人的注意力被陆宝风和李猛完全转移以后才从床底下爬出来,火速往山下跑去。 陆宝风看见屋子旁边的黑影一闪而过,知道阿默已经走了,便松了松手里的刀,冲着那个带头的山匪大喊:“我要见关千骏!” 那带头的山匪看见陆宝风手里的刀松了下来,而且还提了条件,便顿时觉得李猛有救了,赶紧点着头说道:“好说!好说!我这就带你去!” 这带头的山匪还真是个实心眼儿的,没有问为什么,没有通知靳雍,也没有别的什么花花肠子,直接就把陆宝风领到了关着关千骏和成蔚的柴房门前。 “这位兄弟!关千骏就在这屋里!你现在能不能放了李大哥啊?”那带头的山匪语气里竟然带着些央求。 “你给老子把门打开!我看见他才能放!不然我怎么知道你是不是在唬老子玩!”陆宝风又将手里的刀抬了起来。李猛也配合着喊了几句救命。李猛这求救的话一出,那带头的小子一下子就急懵了,连连答应着打开了门。 门里的关千骏都看呆了!他想过陆宝风可能会冒险来救他,可没想到却是这么明目张胆、大张旗鼓地来! “现在可以把人放开了吗?”那带头的山匪现在还在观察着陆宝风的表情是不是满意的,生怕他讲刀再提起来。 陆宝风跟李猛偷偷对了个眼神,放下手里的刀,一下子将李猛推到了那带头的山匪面前,自己则转身走到了关千骏身边。 那带头的山匪赶紧扶着李猛问道:“李大哥!你怎么样啊?没事儿吧?” 李猛装作惊魂未定的样子说道:“我没事儿!多谢你啊!憨蛋儿!” 这小子确实是人如其名!憨得让人哭笑不得! “李大哥不用谢我!是李大哥把俺从难民营的死人堆里刨出来的!俺从来这开始,也都是李大哥一直关照着!要是没有李大哥,俺早就饿死了!哪还能在这混个小头头当,每天吃饱穿暖呢?”憨蛋儿一边挠头傻笑着一边说道。李猛是万万没想到,当年自己插的柳如今真的成了荫。 这时突然有人在一旁问道:“大哥!咱们用不用去通知四当家得一声啊?” 憨蛋儿这才一拍脑门儿,想起来这件事儿的确严重得狠,肯定需要上报,便差人去喊靳雍来。 靳雍一听山下有人来找关千骏,记得衣服也没穿整齐就往外跑,衣裳还系错了一根带子,整个人看起来歪歪扭扭的,冲到了关着关千骏的柴房前。靳雍都没来得及责问憨蛋儿和李猛,就径直来到了门口,将门一脚踹开。 靳雍即将看到的,是刚才短短不到两刻钟时间里,关千骏带着成蔚和陆宝风排演得一出好戏。 “关千骏你个畜生!你用我妹妹的性命威胁我爹给你当叛徒!我爹都一把年纪了!还要被你逼着给那群山匪卖命!你还我成家的清誉!”陆宝风扯着关千骏的领子死命摇晃着说道。 成蔚在一旁哭得梨花带雨说道:“大哥!你快放手!都是我自愿的!” “自愿的?我的傻妹妹啊!你可千万不要被着小子给蒙蔽了!他现在做的可是大逆不道的事情啊!我今天就亲手把他掐死!让你断了念头!也还我成家清白!”陆宝风说着表情越来越狰狞,伸手掐住了关千骏的脖子。 关千骏用两只手死死地扽住陆宝风,将他一直推到墙边,狠狠地撞了上去,大喊道:“没有什么能阻止我攻下宣州城!即使我死了!还有这么多青岩坡的兄弟!就算你杀了我也于事无补了!”关千骏喊完了还不忘变态地笑了几声。成蔚在一旁一边哭喊着一边去抓陆宝风的手,一瞬间声泪俱下。 靳雍杵在原地简直是看呆了,陆宝风都快演累了他才反应过来,赶紧让人上去把陆宝风和关千骏拉开。 第112章 一出戏 关千骏抿着嘴正了正衣服领子,狠狠地瞟了一眼被摁在地上疯狂怒吼着的陆宝风,转头对靳雍冷冷地说道:“让四当家的见笑了!关某的家务事竟还劳烦四当家的亲自跑一趟!”虽然每句都是客气话,可字字都透露着杀气。 靳雍也是第一次在现场看到这样的家庭苦情伦理大戏,这时候还没算彻底缓过神来,足愣了好一阵子才靠近关千骏的耳朵边,颤颤巍巍地问道:“这是你舅哥儿啊?怎么就非要杀了你啊?” “别提了!我这不是昨天半夜安排我岳丈到宣州当内应吗?我这舅哥脑袋太轴了!不懂变通!非说我大逆不道!只身一个人跑回了青岩坡,趁着黑灯瞎火的时候要把我掐死呢!幸亏了四当家来得及时!不然关某小命不保了!”关千骏装作惊魂未定一般,给自己顺着气儿说道,其实心里想着这靳雍到底是个穷酸书生,三下两下地就彻底唬住了。 “那关小英雄你这舅哥儿想怎么处理啊?”靳雍看着关千骏情绪如此不稳定,便悄悄地问道。 这话也被成蔚听在耳朵里,看着关千骏的一个手势,便赶紧扑了过来哭喊道:“我求求你!放了我哥哥吧!他也是担心我和我爹啊!你们放过我哥吧!好不好?” 关千骏一把拉住成蔚的胳膊,将她拖到身后咆哮道:“老子虽然看重你,但你哥现在要杀我!难道我要坐以待毙?让他直接把刀架在我脖子上!来!让我直接死在你面前好不好啊?” 成蔚一边哭喊着一边摇着头,死死地抱着关千骏的胳膊,可此刻关千骏眼里的火气不仅没有丝毫减弱,反而喷涌出来,直勾勾地盯着成蔚。 靳雍之前见过关千骏发疯的样子,又想起了宋进因为招惹他的女人被打得开了花的脑袋,清楚地知道关千骏若是被激怒了究竟有多可怕,看着关千骏此时青筋暴起,怕是什么事情都做得出来,吓靳雍得赶紧连连后退。 关千骏这时将脖子一转,仿佛眼神中要掷出刀子来,只是用余光撇到了靳雍一下,这一瞬间就让靳雍汗毛直立、脊背发凉,若不是四当家的威严支撑着他,怕不是现在双腿都要打颤。 关千骏立刻将态度缓和下来对靳雍说道:“家里这些破事儿让四当家的见笑了!天也不早了!叫几个兄弟把他捆起来!我这舅哥我自己处理便好!您和弟兄们回去休息吧!” 靳雍一听连忙点头,带着人撒腿就跑,只留下了五花大绑的陆宝风、穿着粗气的关千骏和哭得梨花带雨的成蔚。 屋子的门被咣当一声关上,屋里的表演也没有结束。 关千骏一边蹬着腿一边大喊道:“我叫你要杀我?来呀!现在怎么不动手啊?来杀我啊?来啊!” 关千骏看地上的陆宝风一声不哼,赶紧使了个眼色,陆宝风和成蔚都反应了过来。一个一边惨叫一边咒骂关千骏,另一个则哭喊着给哥哥求情。 初冬时节,这三个人愣是折腾得满头大汗才停下来。三个人刚停下来就笑着互相看了看对方,不约而同地一屁股坐在地上。 “哈哈哈哈哈!风师兄演得太好了!就那句‘我的傻妹妹啊’,真的太有感情了!”成蔚笑着说道。 “师姐都不心疼我一下吗?风师兄掐我掐得这么狠!你看看!你看看!是不是都掐出印子了?”关千骏撒娇道。 陆宝风看关千骏都老大不小了,还玩这出,用拳头怼了一下关千骏的肩膀说道:“白长得黑不溜丢的!一点儿爷们儿样儿都没有!你还好意思说!刚才谁把我直接往墙里钉的?” 陆宝风话音刚落,三个人同时笑了起来,成蔚突然开口说道:“刚才像不像我们小的时候闯祸以后合起伙来演戏骗我爹啊?” 陆宝风傻笑了两声,回答到:“嘿嘿嘿!别说!还真有那意思!” “好想回到小时候啊!师姐带着我们在烂柯山翻墙爬树的日子,真让人怀念啊!”关千骏感叹道。 “可惜我们都长大了,肩上都有了各自的使命,那样无忧无虑的日子恐怕再也回不去了......”成蔚低着头说道。 关千骏和陆宝风同时叹了口气,一起回想起小时候的种种。当时总想着快点长大,跟师父多学些武功招式,好赶紧跑出去闯荡江湖,能成为一代江湖侠客,每日里斗酒切磋、惩恶扬善,快意潇洒好不自在。如今大家都已经长大,真的不停地在江湖上奔波,可是终究没有小时候想得那么简单自由,也终于明白了师父们所挂在嘴边的侠之大者到底是什么意思。 陆宝风火急火燎地最先从回忆里跳了出来,赶紧问道:“咱们现在已经成功骗过了靳雍,那咱们接下来怎么办啊?” 第113章 飞针匣 “当然是等到明天那群山匪倾巢出动的时候赶紧跑啊!”关千骏瞪着眼睛说道。 “能跑得了吗?咱们三个就往外硬冲?”陆宝风说着狠狠地杵了关千骏一下。 关千骏揉了揉痛处,笑嘻嘻地对陆宝风说道:“这个不用担心啊!路线我都规划好了!要是你不在这儿我心里还没底呢!我还遭那老狐狸猜忌,也不知回留下多少人来看着咱们!现在不用担心了!你这一来,咱们三个肯定所向披靡啊!”关千骏说道激动时开始手舞足蹈,还不忘兴奋地拍了陆宝风一下。 “对了!重要的事儿我得跟你说!那群山匪准备瞒着你提前攻城!听李猛说,他们准备明晚夜袭宣州城!”陆宝风突然想起来这件事情,赶紧补充道。 “提前攻城?靳雍那个老狐狸!还真能算计啊!这样的话,咱们就算是能赶到宣州,那山匪将宣州城四周都围得像铁桶一般,也不一定能帮得上忙啊!”关千骏本来笑嘻嘻的脸一下子板了起来,气得用拳头狠狠捶了一下地。 “不管能不能帮上忙,最要紧的是咱们得赶紧逃出去!帮忙的事儿等咱们到了再说也来得及!”陆宝风一向都是懒得想那么多。 “那可不行!得好好计划一下!这个我得好好想想!”关千骏托着腮说道。 “今晚先好好休息一下,咱们明天是一场硬仗要打!小黑驹子!这办法你先想着!明天咱们逃出去之前你能想出来就成!”成蔚估摸着应该已经过了三更天了,眼看着也没什么别的事儿需要商量,明天一定会跟人缠斗起来,届时若是没有精神还如何应付得了,于是催促着几个人赶紧休息。 “好嘞!都听师姐的!”关千骏贱兮兮地看着成蔚说道。 陆宝风已经习惯了关千骏这副样子,不想再看,于是自顾自地靠到墙边准备睡觉,刚刚找好了姿势想翻个身,结果却被自己怀里的东西硌了一下。 陆宝风这才想起来,临出发前小十二跑来让他带给成蔚的东西还在怀里揣着,便赶紧掏了出来,递给成蔚说道:“来!小蔚!小十二临走前让我带给你的!飞针匣!” 成蔚看到自己久违了的家伙什儿自然是欣喜得很,赶紧将陆宝风手里的飞针匣接过来,绑在手臂上说道:“谢谢风师兄!这个能帮我不少忙呢!” 关千骏见师姐被陆宝风逗得如此开心,心里便气不顺,赶紧严肃地说道:“好了!赶紧睡吧!明天还有硬仗要打!” 此时外面已经河斜月落,阿默穿过了山匪设下的层层屏障回到了宣州城,与方钧瑜和萧安佐谈论山匪提前攻城的事情。 “山匪提前到今日夜里攻城,恐怕九岳的同袍们很难及时赶到!”方钧瑜神色凝重地看着地图。 “那西城门怎么办?按照原来的计划是九岳的同袍们和我们一起支撑一段时间,等东城门和北城门的援兵到啊!现在没有援手,就剩下我们零零星星这几个人根本挡不住啊!谁也不是那千手观音啊!这......这可如何是好啊?”萧安佐说完叹了口气。 “我可以现在出城去打探一下九岳的同袍们到哪里了,带着他们快点往宣州城来!”阿默突然抬起头说道。 “你知道他们的行进路线吗?从梵释山到宣州城少说也有七八条路,你难道一条一条去试吗?就算你有万石山的本事,几个时辰之内能跑遍每一条路吗?”方钧瑜瞪着眼睛问道。 阿默刚刚抬起来的头马上又低下了,想张嘴说些什么,却觉得不合适,又咽了回去。 方钧瑜看阿默和萧安佐急得活像热锅上的蚂蚁,自己本就心焦,于是狠狠拍了两下桌子说道:“都稍安勿躁!山匪堆里还有李猛呢!再不济也能扰乱军心多拖延一阵子!你们一个个的别一副马上就要给自己吊丧的样子!老子说了多少次了?让你们遇事别慌!都给老子安安分分坐好!现在以大局为重!想点能用得上的办法!你们要还是这副样子,就赶紧去城里找个寿材店买棺材!老子亲自给你们钉进去埋了!” 方钧瑜这一骂,两个人都被吓得乖乖坐好,谁也不敢出一点儿响动,活像是两个被先生罚了站的学生。两个人现在连大气儿都不敢喘,何况回应呢?屋子里一时间空气静得仿佛凝固了一般,方钧瑜看着两个人昏头搭脑的样子气不打一处来,又一拍桌子说道:“我让你们俩想办法,没让你俩装死人!怎么?真想让老子把你们俩统统都钉进棺材里?” “大哥!我们俩这不正在想办法呢吗?您纵横江湖这么多年都不能马上想出来应对之法,何况我们俩呢?”萧安佐对这个大舅哥儿一向都是只捧着的,此刻也只能硬着头皮苦着脸说道。 第114章 计划 “给老子拍马屁没有用!有点儿正行!”方钧瑜见屋里的气氛有些缓和,脾气也缓和下来了。 “我记得青岩坡有不少人都是他们从青州忽悠来的难民,到青岩坡做山匪也不过半年的时间,人数应该也不少。这些人普遍都把青岩坡当糊口的差事对待,只要能吃饱穿暖无论做什么对他们来讲都是一样的。如果能想办法说服这群人临阵倒戈,我们的胜算便会大大增加!”萧安佐突然想起来自己和陆宝风第一次去青岩坡打探之时遇到山上那两个杂役地谈话。 “不无道理!但那宋进可是老狐狸,当初既然做了这个决定,那这件事儿山匪应该也会料到!恐怕不会集中把难民营抓来的人集中安排在一个城门!若果大庭广众之下将劝降这事直接说出来,这难民恐怕会有性命之忧!你也说了这群山匪中难民不占少数,这群人有普遍没有什么战斗力,本来也不会对我们构成太大的威胁。若是那些本不该流血的人丢了命,如此就算我们保住宣州也是踩在千百人的尸骨之上!所以策反的事儿我会安排李猛暗中去做!你们还有没有别的建议?”方钧瑜继续问道。 “宣州城郭外的百姓能否佯装士兵,做充数之用?毕竟我们只需尽量拖延即可!”阿默问道。 “郭外的百姓我早就已经让衙门里那两个草包下令,让他们暂时迁到城内来避祸了!现下宣州城四个城门都围得死死的!让百姓充数倒是可以,但容易引起城中恐慌!明日一早我会派人在衙门口振奋民心,希望能起到些用处。”方钧瑜说着提笔写了个告示,又拿出他在知州和同知那里没收来的官印加盖妥善,准备明日一早就去贴好。 方钧瑜刚放下笔,就抬起头对萧安佐和阿默说:“四个门得瓮城都要做好埋伏,万一那群山匪真的有能耐攻破大门,那就在瓮城将他们一举拿下!我已经安排烂柯山的同袍们开始赶工做几个大型的神机弩,到时候安置在各个城墙的瓮城中确保万无一失。” 萧安佐突然想起他成亲那晚北荒蛮子得损招,赶紧提议道:“对了!咱们在宣州城内多找些烈酒、火油和硝石,到时候要是打不过,就故意把山匪引到瓮城里,山匪一进了瓮城,咱们就把城门一关,用这些东西往下砸,再往下丢一把火,肯定全都着起来!” “北荒蛮子缺八辈子德才想出来的损招倒是让你学到手了!”方钧瑜在泽北关镇守了多年,关注也自然多些,他在京城时对北荒人用火油的事情略有耳闻,可早就抛诸脑后了,如今被亲身经历过的萧安佐提起来也不算意外。 萧安佐挠了挠头说道:“这不是敌众我寡才出此下策的吗?俗话说得好,兵不厌诈嘛!” “诈什么你诈?你小子现如今这好话赖话都分不清楚了?都说了,这些山匪里有大部分都是青州的难民!我先不说此为是否应为君子所为,这事儿若是日后被别有用心之人传到京里,再有那些个好事儿的酸书生,在朝堂上直接参上我金瓯卫佥事和你镇川郎一本,给你我按一个草菅人命、滥杀无辜的罪名,咱们几个谁都别想好过!”方钧瑜恨不得抓起手边的砚台朝着萧安佐丢去,刚准备伸手拿起来时,想起来自己还要写公文,便狠狠瞪了萧安佐一眼。方钧瑜对萧安佐真的有一种恨铁不成钢的感觉,萧安佐也不知为何对方钧瑜有一种特殊的依赖感。 方钧瑜若不是当时接了上面的任务,又答应了几个叔叔伯伯要好好栽培、保护萧安佐,可能单单就这吊儿郎当的小子娶了他妹妹这一点,就足够让萧安佐死上个千八百次了。于是方钧瑜只能深深地叹了口气说道:“其他三个城门和城墙的布防,我早就已经安排妥当了,我一会儿写好公函,让衙役送至相关处,大家必须立刻进入战时状态!我这另外还有一件事需要阿默去做!” “悉听佥事大人吩咐!”阿默起身抱拳说道。 “届时我会去西城墙御敌,但是需要一个人留在衙门里实时观察各个城门发出的信号,并且及时向我汇报。现在整个青岩坡只有他靳雍一个头头,毕竟擒贼先擒王!可是目前所有的情报都没有明确指出靳雍会出现在哪,所以只能注意!我给每个城门驻守的领将都发了四枚烟火,如果出现黄色那便代表城门外敌人数量与预料出现偏差;如果出现红色那就说明城门已被攻破;如果出现绿色就说明山匪已退;如果出现纯白色就说明靳雍就在那处。你的下盘功夫最合适,这件事儿就交给你了!”方钧瑜一边写着公函一边说道。 第115章 方世诚 阿默接到这样的任务,虽然在意料之内,但还是有些失落:“大人的意思是,我不能去第一线?”即使阿默的身手不算顶尖,可收拾山匪也算得上是绰绰有余,试问哪个铁血男儿不想在战场上流血流汗呢? “小后生莫急!只将这一件事儿做好就行!想那些有的没的做什么?”这时突然有人推门走了进来。 三个人同时将目光聚在那人身上,来人约莫四十多岁,五官轮廓分明深邃,剑眉星目之中竟有几分万夫莫敌之势,方钧瑜的眉目与他有几分相似。进屋时步步稳健、字字洪朗,虽然须发中零星藏着些银丝,可依然中气十足。方钧瑜一眼就认出来,来人正是他的亲二叔方世诚。 方世诚也知道侄儿身份特殊,只是远远地对了个眼神,叔侄俩便都心领神会。 方钧瑜带着疑问先开了口:“方御史?您不是......”方钧瑜以为方世诚现在应该已经在京城等候提审,本想着宣州的事情赶紧结束,好押着宣州这两个草包官回京搭救,现在看他二叔出现在宣州的确是出乎意料的。 “我如何了?尔等是觉得我已身陷囹圄、自身难保了吗?”方世诚慢慢走了进来,轻松地笑着,语气里满是运筹帷幄的自信。 萧安佐和阿默都同时起身来毕恭毕敬地行了个礼,毕竟这几日在宣州百姓的口中,方御史是个百年难得一见功勋卓著、文武双全又体恤百姓的好官。再加上萧安佐知道这是阿瑶的亲叔父,在长辈面前多少还是得装得像个人。 方世诚先仔细上下打量了一下阿默接着指着他向方钧瑜问道:“这就是瑶儿的夫婿?” “晚辈才是阿瑶的丈夫!”萧安佐听着媳妇儿要按在别人头上,赶紧站了出来。 谁知方世诚却突然摇了摇头说道:“你看着没有那个稳重!不好不好!”接着又望向方钧瑜,求证道:“真的是这小子?” 方钧瑜看着方世诚偷笑着点了点头。方世诚见状叹了口气,又拍了拍萧安佐的肩膀说道:“也好!也好!你这小后生眉眼长得像阿岳!早该认出来的!如今宣州之事迫在眉睫,日后得空了定好好评评你!” 萧安佐听了这话心里直打鼓,自己第一次见方家的其他长辈就被嫌弃至此,他萧安佐到底是有多少不让方世诚顺眼的地方,竟然要日后得空了才能好好说啊?萧安佐虽然心里直发空,表面上却还得装得像模像样,赶紧行了个礼说道:“多谢二叔父指教!他日定恭听二叔父教诲!”萧定岳要是今日看见自己儿子对媳妇儿的叔父都能做到时时刻刻有礼有节、不矜不伐,怕不是要气得当场追着萧安佐打。 方世诚也没多管,点了点头就径直走到方钧瑜身边,看着桌子上的地图说道:“从三武营军械库陆续起火之事起,我便知道定有人想置我于死地,与你们总指挥使商议后便决定将计就计,揪一揪背后那个黑手,于是就又从京中调来一批精兵与我一直躲藏于城外。我虽不在城内,可这宣州内外形势我也多少了解了些,若不是危急存亡之际近在眼前,我也不会贸然行事。我已知晓山匪会提前行动,所以便冒险回来与你们只会。届时我会带着京中来的那批精兵乔装打扮,与李猛呼应,在此处混入山匪队伍之中,再和被策反的难民们一同将西城门外的山匪先围剿一番。”方世诚边说着边将具体的位置指给方钧瑜看。 “御史大人是如何得知山匪要提前攻城的?”方钧瑜问道。 “山人自有妙计,这些都不必在意!你还怀疑我堂堂御史会欺诈你们这群毛头小子不成?”方世诚继续看着地图,漫不经心地说道。 “下官不敢!”方钧瑜赶紧说道。 方世诚拍了拍侄儿肩膀,示意他没有什么大碍,继续说道:“你们莫要小看了那靳雍,就算他原来是个穷酸书生,也研读过兵法,况且如今也做了这些年的军师,虽然算不上是足智多谋,可也是颇有城府。他肚子里那些弯弯肠子你我真不一定能猜透,那就以不变应万变。目前西城门是最危险、最容易被攻破的地方,在这多加小心的同时别忘了别处就好!” 方世诚仔细研究着方钧瑜手里的地图继续说道:“山匪在宣州四面都派了兵,表面上是欲行围攻之势,其实就是想牵扯分散宣州城内有限的兵力,我们又不得不派兵去抵御。他们的着力点应该是防守最薄弱的西城门,但又不得不派几个骁勇的在东城门拖耗住大部分兵力,让主力不能前去西城门支援。这样我们也不能对东城门掉以轻心!得找个靠得住的在东城门那儿震慑一番,西门这里才能毫无后顾之忧地战斗。” 第116章 “那将萧安佐改派去东城门迎战如何?”方钧瑜问道。 “若是有他父亲当年收复北境时一半的威风,去那也未尝不可!”方世诚撇了一眼下面的萧安佐说道。 方钧瑜虽然平日里也不是很待见萧安佐,可毕竟这些日子相处下来多多少少也算有些同袍之谊在,见他叔父比他更不待见萧安佐,赶紧帮忙岔开话题道:“御史大人!您快看看这南北两个城门的安排还有没有其他的问题。” 方世诚从年轻时就是个受过先帝表彰的工作狂,一听到公事立刻就转移了注意,看了看地图对方钧瑜说道:“依我之见,山匪在一南一北两个城门安排的人应该只是靶子,一定是难民营多山匪自己人少,他知道硬拼不过,也没什么杀伤力,但就是要放在那里干扰你,让你不得不管。而安排在东西两个城门外的应该是少部分听话又骁勇善战的难民以及大部分他们青岩坡上原本的人手。所以一定要把重心放在东西两个城门上!南城门和北城门就让刚才那个小后生好好盯着便可!” 方世诚果然是对这群山匪最了解的人,三下五除二就给出了最适合守住宣州城的方案。 “好了!我摸着黑回来,就是让你们别乱了阵脚!我不宜在城内多留!你们几个小后生多加小心!”方世诚说完便走了出去,屋里剩下的三个小辈都站了起来,恭恭敬敬地目送方世诚走远。 “天快亮了!一会儿我亲自去找林大夫一趟!若是要拉动百姓们帮忙,林大夫一定能帮得上忙!”方钧瑜说道。 “我都没想到呢!还是大哥聪慧啊!林大夫作为王修师兄的妻子,在劝服城内的百姓们对付山匪这件事情上一定最有力度!”萧安佐那神色语气不能说和狗腿子十分相像,只能说是一模一样! “再把那两个草包官带上!显得更正式一些!”方钧瑜本以为萧安佐这副狗腿子的模样就是缓和一下气氛,没在意地补充了一句。 谁知萧安佐是铁了心要给舅哥儿做狗腿,赶紧接话:“好嘞!我一会儿就去把他们喊出来!”萧安佐接着笑眯眯道。 “我的身份不方便露面,这件事儿你们俩一定办好了!”方钧瑜一贯是吃软不吃硬,可这萧安佐实在是软得让他有些受不住,故意没去看狗腿子一样的萧安佐,而是看了看一旁阿默。 方钧瑜本以为萧安佐会消停一些,可他终究还是算错了萧安佐脸皮的厚度。 “大哥放心!萧某赴汤蹈火!在所不辞!一定将这件事办得服服帖帖、利利索索!”萧安佐一下子窜到了方钧瑜的面前,说完还不忘挑了挑眉毛。 方钧瑜也是真的拿萧安佐没办法了,盯着他看了好一阵子,这小子竟能让清福山嘴炮之王、金瓯卫第一毒舌语塞至此,也算是千百年的好造化了!方钧瑜只能叹着气,又摇了摇头,不自觉加快了往前行进的脚步。 此时京城中,准备上朝的官员们也陆陆续续地到了待漏院候着。 “郭相称病,已经两日没有临朝了!现如今出了这么大的事情,官家也拿不定主意,再不解决妥当,这朝堂上怕是要乱成一锅粥了!” “是啊!我听说官家派去的医官都被相府的人赶了出来!” “莫非那宣州乱民之事与郭相有关的流言是真的?” “非也!非也!就在这个小小的待漏院里十之八九都是郭相的门生,再不济也是门生的门生,且郭相又是先帝钦点的托孤大臣,大权在握。说句大逆不道的话,郭相若真的想做什么,京城都能被搅个天翻地覆,又何必到那宣州折腾?” “所言有理!我看郭相如此行事,一来是有意放权给官家,让陛下亲政之时不那么狼狈;二来郭相处事一向谨慎,此事既然与他有关,流言又如此难听,那必然要将自己摘出去才能明哲保身;三来也是让最近找茬子的那几个谏院里酸透骨子的谏官看看,郭相是不在,这朝堂之上该有多混沌。” “依我之见,谏院里今日频频上奏那几个怕是官家亲自安排的!自古以来哪有幼主不忌权臣?郭相的好日子怕是要到头了!” “郭相自先帝驾崩以来,也算是鞠躬尽瘁,死而后已了!如今却也要自身难保了!” “这可说不好!周公恐惧流言日,王莽谦恭未篡时!未到最后十分,谁又能辨得忠奸啊?路遥知马力,日久方才见人心啊!” “郭相德高望重!岂是你这个无知小儿可以肆意诋毁的?” “对!郭相是本官的授业恩师!岂能容尔等小辈在背后乱嚼舌根?” “郭相是你亲父还是你亲兄?如此维护怕是有结党营私之嫌!” “郭相德行品性如何天下人都看在眼里!岂是你三言两语就可以颠倒黑白的?” 第117章 “一会儿在殿上,本官定要参你一个污蔑朝廷重臣之罪!” “君子坦荡荡,小人长戚戚!你以为本官会怕了你不成?” “你说谁是小人?” “自己对号入座的人是小人!” “你......你别欺人太甚!” 屋里这些平日里端庄大方的读书人差一点就要撸胳膊挽袖子大干一场,一紫袍玉带的男子见状从门口匆忙走了进来,冲着屋内几个叽叽喳喳的大臣们吼道:“陈某在院外就听到了尔等在此妄议朝政!闹成这样各位大人不觉得有辱斯文吗?若是这些大逆不道的话被传到陛下的耳朵里,各位大人都放心把自己的项上人头跟别在腰带上得笏板放在一块儿吧!” 来人正是先帝长公主的驸马、当今陛下地长姐夫陈锡圭。陈锡圭少年英才又相貌出众,年仅十三岁时就被先帝相中,接着又凭着自己的才学和品行让先帝打破了驸马不能为政的祖制,婚后与长公主更是琴瑟和鸣、恩爱有加。不仅如此,这陈锡圭还是郭籍最得意也是最信任的门生,长公主又是郭籍的亲外甥女,关系自然非同一般。更厉害的是陈锡圭出身于濮阳的名门望族陈家,这濮阳陈家可是真真正正的世家大族,自大盛开国以来,位及宰执者十数人,出征为将者数十人,于其他各处为官者更是数不胜数,若不是陈锡圭的父亲执意在山野间做学问而拒不出仕为官,只怕这陈锡圭的势头会更盛。所以陈锡圭做为陈家正宗的嫡长子,在这朝堂上说话自然还是有几分分量的。 “多谢驸马爷提点!下官等知错了!”刚才差点儿摘了头冠动手的一帮人立刻就齐刷刷地安静坐了会去。 “敢问驸马爷,郭相今日身体可好些了?”有人试探着问道。 “多谢大人记挂!老师身体已经大好,今日便可上朝。老师念叨了多次,说是今日乃是初一的大朝,万万不能耽搁!”陈锡圭搂起自己的后袍面,慢慢坐下说道。 “那便太好了!郭相不愧是德才兼备!实属我辈楷模啊!这两日没有了郭相!下官等都是六神无主啊!”总有些人能瞬间跑出来拍拍马屁。 “你若是能丢了这阿谀奉承的恶习,跟老师多学些治国理政得正道,也不至于让陛下手里三天两头拿上参你的本子!”陈锡圭少年气盛,说话中直了些,但却字字在理,一下子噎得那厮说不出话。 这边话音刚落,郭籍便从门口走了进来,看到陈锡圭怒气冲冲地看着同僚,就差把“不屑”两个大字写在脸上,他可是清楚地知道这小子的脾气,怕他得罪了同僚,会将以后的路走窄了。这人现在虽着红袍,可指不定哪日飞黄腾达了,怕是要将这些人都踩在脚下,官场浮浮沉沉的事儿,谁又说得准呢?郭籍便赶紧开口道:“金玉!你与诸位大臣皆同朝为官!你乃是小辈!当知礼守节!岂能如此放肆!” 陈锡圭听到老师喊他的字,又有教导,赶紧行礼应和。 屋内的各位大臣看来人是郭籍,便都纷纷站起身来行礼问好,服也好,不服也罢,现在那个可以翻云覆雨、大权在握的人确确实实就是他郭籍。郭籍也不是倚老卖老之辈,谨慎世故了一辈子,自然是一路回礼,走到了自己的位子旁。 郭籍并没有着急坐下,而是转身与在座的这些大人们行了个礼,气定神闲地说道:“老夫这两日身子实在不爽利,未能跟各位同僚一同为陛下排忧解难,着实让人夜不能寐啊!今日身体刚有些起色便来了,这几日难免有些劳碌各位同僚之处,还请诸位见谅!” 其他的官员见状纷纷起身回了个礼,还有几个着红袍的齐齐地回了句:“下官等分内之事!郭相客气了!” 郭籍这才笑着慢慢坐了下去,对一旁的陈锡圭说道:“金玉啊!这两日朝中有什么大事啊?讲给老夫听听!” “回禀老师,宣州城外有暴民动乱,这两日都在商定对策!”陈锡圭回答道。 “哦?暴民动乱的事儿可是多少年没遇到过了!各位大人们都商议出什么对策来了?”郭籍捻着胡子明知故问道。 “下官等愚钝!还未有良策!权请郭大人定夺!”有几个圆滑识趣的已经明白郭籍话里的意味,这是要让满朝的臣工都知晓他说话的份量,便赶紧站起来朝着郭籍鞠躬行礼,做个顺水人情,没过一会儿这一屋子里的人都跟着站了起来。 郭籍不紧不慢地起身,示意各位大臣都坐下,理了理自己的紫袍说道:“各位大人真是折煞老夫了!折煞老夫了!老夫得先帝抬爱,代陛下理清朝政、肃清朝纲!如今陛下亲政在即,还请各位大人尽心尽力辅佐陛下才是啊!” 第118章 郭籍话音刚落,文德殿便起了鼓声,满屋子的人立刻反应过来到了上朝的时间,便赶紧正好冠服,提着笏板,往紫宸殿中走去。 盛衍善身着朝服,坐在大殿正中,昨晚用了一夜脑子,本就有些昏昏欲睡,看着殿阶下由郭籍带头,鱼贯而入的臣工们难免有些头痛。可盛衍善心里清楚,该演的戏还得演,该送的人情还得送,便硬着头皮直了直身子,等着与这些老家伙斗智斗勇。 “郭卿身体可好些了?”还没等旁边的小太监喊出惯行鸣响拜帝的话,盛衍善就先开了口。 “多谢陛下记挂!老臣身子已经大好!”郭籍毕恭毕敬地说道。 “郭卿告病数日今日还来上朝,着实辛苦!来人!给郭卿赐座!”盛衍善喊来一旁贴身服侍的太监搬来一个盖着绣花缎面垫子的小圆凳! “老臣受陛下荣宠至此!自是感激不尽!老臣日后定好好照料自己的身体,再不敢让陛下劳心伤神地为老臣费心费力!”郭籍坐下前毕恭毕敬地回话道。 “有这句话那朕便放心了!万望郭卿好好照料自己的身体!朕与大盛若是没有了郭卿可如何是好呢?”盛衍善语气中满是对长辈的关照和对臣工的爱护,即使他心里极度猜忌郭籍,甚至已经在背地里开始谋划如何将他诛灭,可表面上还是要做出一副相亲相爱的样子,免得让人看出他的心思。 郭籍虽然自诩老谋深算,可却忠直到这一辈子可以为了先帝临终的托付,一生未有家室,甚至不惜忽视他兄长留下的遗孤,将盛衍善看作自己的亲生儿子一般,心无旁骛地教养长大,只为了能不负先皇所托,教养出一个和先帝一样的圣主明君。 这盛衍善是郭籍一手带大的,不管明里暗里,还是眼里心里,只要是他能想到的,郭籍又如何能看不出来呢? 按常理来说,若是正常人教养出如此不知好歹的狼崽子来,要么应该恼羞成怒,一气之下谋朝篡位,要么应该深受打击,悲愤之中一蹶不振。 可事实上,郭籍绝非一般的等闲之辈,萧衍善也不能被称为狼崽子,而应该称之为龙崽子才最是恰当。 郭籍那日收到消息,说是当着所有臣工的面在十五大朝上骂他的那几个谏官都是盛衍善安排的,愣是乐得一宿没合眼,硬拖着陈锡圭在相府喝了个酩酊大醉来好好庆贺一番,害得陈锡圭回公主府后被罚跪了一宿。 盛衍善此时看起来更像是一个压抑着的叛逆少年,想动用手里的一切权利和资源,摆脱郭籍的控制,甚至不惜编了个郭籍豢养私兵、图谋不轨的谎言,给萧定岳和萧安佐看。可盛衍善千算万算也没算出来,这萧定岳和郭籍虽然十数年不联系,可年轻时绝对是过了命的交情。萧定岳为了能够继续静观其变,特意没有将事情与萧安佐交代清楚,为的就是这两个老不正经的能测一测这小皇帝的手段到底有几斤几两重。 萧定岳起初以为这小皇帝是真的要下毒手,谁成想只是为了扳倒郭籍用的花花肠子。他本想借着这个机会去会会老朋友们,顺便完成先帝所托,可没想到会在家门口被伏击。这种下三滥的阴招绝对不是小皇帝能做得出来的,而且伤了他的腿对小皇帝来讲是有百害而无一利的,所以这之中必定还有旁的人看出了其中的窍门,想将这滩水彻底搅浑,好在其中受益,可这人究竟是谁,现在也只是猜想而已,并没有确凿的证据。于是便与郭籍商议,将萧安佐派出去将计就计,好将那个幕后黑手揪出来。 盛衍善想不到,人心这个东西啊,没有最恶,只有更恶。他以为自己是那个心狠手辣的执盘手,将朝堂风云掌握在股掌之间,殊不知却被郭籍一脸欣慰地统统看在眼里。 盛衍善与郭籍君臣二人一番客气以后,一旁的小太监找准了时机,扯着嗓子喊道:“有本启奏,无事退朝!” “臣有本启奏!”郭籍手持笏板站了起来。 “郭卿何事启奏?”盛衍善心里知道,应该是关于宣州暴|乱的事情,可场面上的派头一定得做足了。 “宣州暴民动乱,眼下已经迫在眉睫,还请陛下指示!”郭籍故意将问题递给盛衍善,想看看盛衍善究竟能作何应对之法。 “朕与各位臣工们商议了几日,也没有什么良策,还请郭卿定夺啊!”盛衍善想扮猪吃老虎,自然要表现得乖巧又没有主见,承认自己没用,来在表面上捧着郭籍。郭籍将这小心思统统看在眼里,心里不停呐喊着,这小子终于进步了!现在已经学会了装傻充愣这样的帝王必备技能,真的是不辜负他这么多年的悉心教导啊! 第119章 “陛下放心!老臣已经将宣州之事都安排妥当!已经调派了一对腾骧卫前往协助!陛下乃是真龙天子,得祖宗庇护,我大盛江山必定万古永固!”郭籍是个聪明人,自作主张以后说几句漂亮话,自己有身居高位,自然没人敢贸然站出来反驳。 “郭卿对国事关心至此,病中也不忘替朕分忧,朕真是万分感动啊!”盛衍善心里其实已经在默默盘算着,这老狐狸将自己关在府里是如何得知又如何能神不知鬼不觉地部署宣州事宜的,可表面上还得装作心思纯良的样子,这才是真得劳神费心、费心费力。 “忧国之忧,乐民之乐乃是老臣为陛下臣子之本分!陛下谬赞了!请陛下放心!宣州三日过后必有捷报传来!”郭籍此时此心里欣慰得很,不是因为得官家体恤,而是他看出了盛衍善不仅在尽力隐藏着自己的情绪,还对他起了疑心,这样的权谋和城府才是为天下主该有的样子啊! 郭籍话音刚落,紫宸殿外就突然传来一句声响:“郭相好生自信啊!您怎么知道宣州**之事会在三日后了结啊?” 来人也是身着紫袍,可腰上系得却是金带,只这一点便可确认,此人乃是皇室宗亲。 这人一步一步踱到殿阶下,人人都在仔细端详着这个敢在初一大朝上横插郭相一脚的到底是何方神圣。此刻认出此人臣工们都满脸惊愕,而入朝为官年数不长的则是满脸疑惑。 此人便是先皇的六弟,当今圣上的六皇叔,六王爷盛元朔。盛元朔当年被先帝削了封号和封地,只留了个没什么用的王爵,单单能得祖宗庇护罢了。原本大权在握的齐王,如今只能称其为六王,闲散放荡度日。 这六王爷盛元朔自先帝驾崩前,暗地里安排人将他安置在京郊的宅子以后,这还是他第一次上朝。京中人人都传他患了严重的癔症,先帝只能将他关在宅子里,任他发疯,如今这么一看,却是与常人无异。这么多年不上朝,一上朝就选在新主即将亲政之际,进了大殿第一句话就打压郭籍,盛元朔这所作所为着实难免不让人想入非非。 “六王爷身为大盛宗亲,忧虑天下之心,臣明白!这宣州虽在齐地范围之内,可殿下就算要管,那也是褫夺封号之前的事了吧?殿下莫不是在京郊呆久了,忘记了我大盛宗亲王爵者非诏不得随意入宫的祖制了?”郭籍心里知道,这宣州城之乱恐怕就是这盛元朔亲自搅起来的,不过苦于没有证据,只能一味将自己摘干净罢了。眼下最让人疑惑的还是盛元朔是如何进得了宫门,又是如何踏进这紫宸殿的? “郭大人倒是将我大盛祖制记得清清楚楚啊!本王自是得诏入宫!不劳郭相费心了!”盛元朔说完便将目光转到了坐在龙椅上的盛衍善身上。 “是朕诏六皇叔入宫的!”盛衍善仿佛有了靠山一般,说话的语气都硬了起来。 在场的臣工们本以为这六王爷突然堂而皇之地来到紫宸殿,是为了夺一夺幼主的权,本已经在脑补出了一场宗室相残的大戏,可看着皇上与六王同仇敌忾的样子,郭籍此刻倒是更像是个反派人物了。 “老臣这些日子抱恙告假,不知陛下诏六殿下回朝!如今公然冲撞了六殿下!还请陛下恕老臣不察之罪!”郭籍面上请罪,心里却高兴坏了,当今陛下竟然能够避开他在宫中的耳目与京郊的六王爷搭上关系,实在是可喜可贺啊!可转念一想,又记起了先皇在世时这盛元朔的种种表现,郭籍便在心里埋怨自己这些年养孩子养得来劲儿,竟忘了先帝临终前的另一项嘱托了! “这哪里是郭卿的罪过啊?郭卿待朕如师如父,诏回六皇叔的事未与郭卿商议,朕便自作主张,郭卿不会恼朕吧?”盛衍善装作害怕郭籍的样子假意试探,实则是演给在场的所有人看,让在场的各位臣工们觉得郭籍这么多年是在挟天子以令诸侯,盛衍善是想通过这样的手段慢慢消解郭籍在朝堂上德高望重的风评。这短短几句话就将人心玩弄于鼓掌,使风向大转,这招帝王攻心计着实厉害得很。 “老臣岂敢啊!陛下乃是大盛之主!真龙天子!调度臣工、查人用人乃是陛下之权力!不过这些年因得陛下年幼,老臣代行罢了!如今陛下亲自召回六殿下,证明陛下已经开始懂得为君之道、接触为君之政,无论此次陛下诏回六殿下所谓何事、结果如何,老臣都是无比欣慰啊!”这倒是郭籍的真心话,可字里行间中却透露着对六王爷的怀疑,再配上老父亲一般诚恳的语气,这感情牌一出便立刻扳回一城。 第120章 盛元朔自知以盛衍善的城府,再与郭籍纠缠下去也不能如何,甚至还有可能露出马脚,便开口将事情引到宣州上去:“郭大人真不愧是我皇兄留下来的顾命大臣啊!真是忠心耿耿啊!不过关于宣州之事,本王可听到不少有关郭大人的传闻啊!而且这些暴民大多出自青州地难民营!如果我没记错的话,当年青州天灾是郭大人亲自前往赈灾,安置灾民!怎么?我们忠心耿耿地郭相将青州难民安置成了宣州暴民吗?如今郭大人又擅自做主安排处理了宣州暴民事宜,不清不楚、不明不白,总得给陛下、给本王、给各位臣工一个解释吧?一句轻描淡写的三日后必有捷报,难道不过于草率了吗?难不成郭相真的如传闻中所言,是心里有鬼吗?” 宣州之事传回来得本就猝不及防,又有人故意散播谣言,本以为告假几日避避风头,再等宣州那边处理妥当之后传来捷讯以后谣言便会不攻自破。但现在盛元朔的出现又是郭籍万万没有想到的,郭籍早就怀疑到了他身上,可现在没有证据,无凭无据就要指认一个在天下人眼中做了十几年闲散王爷的人意图谋反,着实是没有什么说服力的,可他却不一样,一个持权自重的老家伙想谋逆篡权,这样的故事可是古往今来数不胜数的!如今看来这叔侄俩该是已经同仇敌忾,铁了心要把郭籍拉下马。 “郭某一生忠正!代监朝政这些年来,一日未敢忘记先帝之所托!我郭籍上不愧对君父,下不祚于小民!兢兢业业!堂堂正正!清清白白!在场臣工皆有目共睹!如今岂凭六殿下一个闲散之人空口白牙的几句话便要污了郭某半生的清白吗?没有真凭实据,仅凭一人一口一臆断就要给老臣定罪吗?六殿下这是在信口雌黄!是在往郭某头上泼脏水、扣黑锅!老臣忠直一生,受不得此等委屈!还请陛下明察!”郭籍字字泣血、句句铿锵,尤其是语罢那一跪,再加上那半头银发,更是让人顿生沧桑悲戚之感。 可仔细看来这话中郭籍一没有解释青州难民的问题,二没有将如何处理宣州暴民的情况禀明陛下,只是将矛头处处调转到盛元朔地头上,在场之人怜悯之心顿起,如此一闹便没人在意郭籍到底找我宣州做了什么,都只是想这天杀的六王爷怎么能欺负这么可爱的小老头呢?即使有几个清醒的,也绝不敢在此刻表露什么。 陈锡圭见老师受了此等奇耻大辱,便提着笏板站了出来,跪在郭籍身后说道:“郭相为大盛每日殚精竭虑、废寝忘食!其忠心日月天地可鉴!还请陛下明察!” 陈锡圭这一喊不要紧,关键是此等感天动地之景象让郭籍几个私下交好又大胆的好友和门生也心痛不已,纷纷提着笏板,跪着大喊着:“郭相忠心日月可鉴!望陛下明察!” 此等场景过后,但凡是郭籍的门生或是受过郭籍恩惠的臣工们也纷纷跪了下来,接着喊道:“望陛下明察!” 看着朝堂之上十之七八的人都跪了下去,剩下那些个大人们发现着紫袍的都跪了下去,便是立刻知晓不能做那出头之鸟,都一个接一个地跪了下去。 盛衍善和盛元朔这叔侄俩就算有天大的本事也不能违逆满朝文武吧!盛衍善只好站起来,安抚在场的臣工,他先走到了郭籍身边,将郭籍扶了起来,说道:“郭卿放心!朕知道郭卿的为人!也相信父皇的眼光!郭卿这些年来待朕如何,朕心里清楚!郭卿快快请起!快快请起!” 将郭籍扶起来后,盛衍善掺着郭籍,与底下的臣工门说道:“各位爱卿都起来吧!朕虽然知道郭相对朕忠贯日月,可宣州**之事乃是关乎社稷之大事!万万马虎不得!既然如此,朕与各位臣工便等上三日!等着捷报传来,让流言蜚语不攻自破!还郭卿以清白!如何?” 既然君王都发了话,为人臣子的便只能遵从,山呼了几声:“陛下圣明!”便一个个地都爬了起来。 “好了!这一清早的!朕也乏了!各位爱卿!可还有本要奏?”盛衍善象征性地问了一下,都是在伴君如伴虎的强压下爬上来的,也没有哪个不识趣的敢在现在递上奏本。 盛衍善见殿阶下如自己所愿没有人递奏本上来,便挥手说了一句:“那便退朝吧!” 盛衍善说罢,一旁的小太监便大喊一声“退朝”,殿阶下臣工皆站立拱手,喊上一句“恭送陛下”,待陛下离开才直起身子来。 一屋子的臣工们都松了口气,乌泱乌泱地往殿外走去,陈锡圭赶紧在殿外追上了郭籍问道:“老师!陛下为何突然唤六殿下来?这六殿下当年被先帝削了藩明明是因为......” 第121章 还没等陈锡圭说完,郭籍便开口打断了他的话:“金玉!刚才你在陛下面前为老夫说话,老夫知道你这是担心我的安危!可小子你要知道,这大盛的天是陛下的天,大盛的臣子是陛下的臣子!天下人心所向也应该是陛下,而不是我这个老家伙!” 陈锡圭这才反应过来,刚才满朝文武皆为郭籍求情而跪拜的宏壮场面定会惹得陛下猜忌,而且这朝堂之上有些人也不过就是逢场作戏,如此这般不仅陛下会对郭籍疏远,朝堂中人心向背也着实难以捉摸。郭籍虽然圆滑,可绝不手软,这些年为了新主肃清的障碍、得罪的人不知有多少,而今盛衍善也便是看清了这点,要利用人心将郭籍打入万劫不复之地。能站在这紫宸殿之上的统统都是这官场上摸爬滚打多年的老狐狸,再不济也算是个滑兔子,大家都心知肚明,这郭籍与小皇帝的博弈已经开始了,这个时候谁也不敢轻易站队,生怕日后赌错了让自己陷入万劫不复之地。此时若是由小皇帝亲自上阵来搅动人心,势必会在朝堂之中那些老狐狸、滑兔子统统炸出来,自动自觉地动摇郭籍在朝中的威望。 “是学生鲁莽了!还请老师责罚!”想清楚了其中利弊的陈锡圭心里也不是滋味。 “罢了!罢了!你能将我这就快千人骂万人踩的老家伙放在心上,也不枉我这么多年对你的悉心栽培!无论如何,万一我真的落入万劫不复之地,心里不要怨恨陛下,这是新主为政必须的手段!一定要继续好好得辅佐陛下!知道吗?”郭籍边说边捏了一把陈锡圭的肩膀。 “哟!郭相真是君臣情深啊!马上都要自身难保了,竟还时时刻刻惦记着陛下!真是大大的忠臣啊!五皇兄若是知道了,也能含笑九泉了吧!”盛元朔一边拍着手一边走上前来。 “我郭家受先帝庇佑多年,先帝对老臣又有知遇教诲之恩!况且食君之禄,忠君之事!老臣乃是陛下的臣子,万事以陛下为先当是份内之事,何足挂齿啊?”盛元朔不提先帝还好,一提起先帝郭籍便心头火起,虽然都是些漂亮的场面话,可语气硬得很。 “哈哈哈哈哈!郭相没白费在朝阳上这几年的功夫啊!场面话说得倒是漂亮!本王和陛下且等上三日!三日后若没有宣州的捷报到京城!本王一定带着满朝文武参你个失职渎职之过!到时候本王到要看看你还说不说得出这番话来!三日之后若没有捷报传来,本王倒要看看郭相该如何收场?”盛元朔说完之后便狠狠甩了一下袖子,得意洋洋地走开了。 没想到这盛元朔没走两步竟又折返回来,笑眯眯地看着郭籍说道:“对了!郭相!忘了告诉您!陛下诏本王到垂拱殿商议大事!本王先行一步了!福忠,我们走了!哈哈哈哈哈!”盛元朔像是故意挑衅一般,喊来身边的小太监,大笑着走远了。 “这六殿下怎得如此,跟那得势的猫儿一般,不过陛下诏见一次便真把自己当老虎了?”陈锡圭在一旁打抱不平道。 “金玉!谨言慎行!走吧!”郭籍回过头去厉色道。 陈锡圭见老师真的有些恼了,便赶紧答应着跟在老师身后,低着头一声不吭地走着。 垂拱殿内只留下了盛元朔、盛衍善叔侄俩以及盛元朔的近侍邝寒。 盛元朔上下打量着盛衍善,眼里似乎泛出丝丝泪光,说道:“这么多年没见!陛下真的长大了啊!瞧着和你父亲年轻时一样!” 盛衍善年轻气盛,哪里会管盛元朔叙旧的话题,就今日朝堂之乱赶紧感慨了一番:“今日六皇叔来得真是时候啊!在朝堂之上是好好挫了挫他郭籍的锐气!让朕心里好不舒畅啊!”盛衍善说着赶紧走到盛元朔身边,将萧元朔引到一旁的几案前坐下。 “陛下!现在还没到高兴的时候!虽然此次暴民动乱不管结果如何,郭籍的风评都会收到影响,但无论如何这些都只是扬汤止沸,郭籍这伙子人手里攥着的东西一日不统统放掉,那就一日没有陛下的扬眉吐气之日!”盛元朔说道。 “那依六皇叔之见,如何才是釜底抽薪呢?”盛衍善皱着眉头说道。 “郭籍是先帝留下来的人,而且又是先皇后的胞弟,在朝堂之上的威慑力和人脉可谓是盘根错节,其余那两位虽然不在京城,却是盘踞一方,财、兵两大权都掌握在他们二人手上,就算待到陛下正式亲政之时,也是万万不敢轻举妄动的!釜底抽薪太快,容易落人口实,所以即便是扬汤止沸也没有什么不好的,一瓢一瓢将水都舀干净不也是个好法子吗?”盛元朔说罢还撇了下嘴角。 第122章 盛衍善连忙点头,对盛元朔说道:“皇叔所言极是!朕受教了!” 盛元朔又接着对盛衍善说道:“陛下言重了!臣斗胆!还有一件事儿要提醒陛下,无论陛下与郭籍如何相斗,这百姓乃是大盛的根本!陛下万不可因为一己私心罔顾天下之根本啊!” “多谢皇叔教诲!朕记下了!”盛衍善到底还是个孩子,一说到教诲就有些不想听的样子,连回应的语气里都多了几分敷衍。 “陛下乃是天下主,万事万言都要入耳的!陛下莫要怪臣啰嗦!这些事儿都要谨记于心啊!”盛元朔见盛衍善脸上有几丝不悦,便劝说了几句。 “侄儿万万不敢!皇叔放心!朕一定努力做到!敢问皇叔,宣州的事情您打算怎么解决?”盛衍善确实不想再听啰嗦,赶紧就岔开了话题。 “宣州的暴民和九岳的人,臣都已经安排妥当,只是方世诚那里出了些岔子……”盛元朔有些支支吾吾。 “岔子?什么岔子?方世诚怎么了?”盛衍善有些急了。 “去押解方世诚进京的人都是腾骧卫,刚出城不久就没了音讯。”盛元朔回答道。 “那为何现在才报?”盛衍善腾得一下站了起来。 “臣的住所在京郊,来回消息又不方便,本以为是臣消息闭塞,再加上腾骧卫日夜兼程赶路才没放出消息的,谁知等到近日才察觉这群人从出了宣州城以后就再也没有音讯,也没有按时回到京城,这才确认是他们失踪了!”盛元朔解释道。 “腾骧卫是朕的亲卫!怎么会呢?人到底去哪了?”盛衍善有些慌乱。 “腾骧卫虽说是陛下的亲卫,现在掌权之人大多都是当年萧定岳亲手提拔的心腹,如此看来怕是已经跟郭籍串通一气了!”盛元朔说着气得拍了一下桌子。 “这郭籍!竟敢在朕的亲卫身上动手脚!还有什么是他不敢做的?啊?”盛衍善现在的火气也不比盛元朔小多少。 “是啊!只有架空了郭籍和那两位的势力陛下才能没有后顾之忧地亲政啊!这事千万急不得!还需从长计议!”盛元朔说道。 “劳烦皇叔费心了!”盛衍善回答道。 “臣毕竟是闲散亲王,陛下还未亲政,实在不方便与陛下单独相处这么久!陛下若是没有什么旁的吩咐,臣便回府了!”盛元朔自觉得若是再与这孩子说下去怕是会惹他厌烦,便赶紧找了个由头要走。 “也好!若是有什么旁的事情,朕便还是让邝翁安排内侍采买,在老地方联系皇叔!”盛衍善说着起身要送盛元朔。 “是!那臣便告退了!”盛元朔行了个礼便走出了屋子。 盛衍善见他六叔走了出去,便唤来身边的邝翁说道:“邝翁!朕瞧着六皇叔不像是会将父皇……” “陛下!他若不是扮作此般人畜无害的模样,当年怎么能将先帝蒙在鼓里这么些年呢?还请陛下恕老奴多嘴,此番陛下之举只是引蛇出洞罢了,还请陛下莫要糊涂啊!”邝寒语气之中对盛元朔颇有憎怨之意。 “朕知道!可是朕在这世上就只剩下这么一个长辈了……”盛衍善语气里满是犹豫。 “陛下只需要借六王之手将郭籍扳倒,这就是他的全部作用,至于他的结局如何,等陛下将当年先皇的事情都查清楚以后再做决断便可!老奴就算有千百个胆子也不敢妄议朝政,只是这一条老命是先帝给的,老奴只知道要报先帝和陛下的恩!先帝当年正直壮年却突然驾崩!此间蹊跷还请陛下明白啊!”邝寒一把年纪的人,说着说着眼泪要落下来。 “好了!朕知道该怎么做了!”从盛衍善记事起身边就是邝翁陪在身边照顾和教导,虽然只是内侍,可与其说在盛衍善眼里邝寒是最信任的奴仆,不如说是最依赖的长辈。 盛元朔刚走出大殿外,他的近侍福忠便笑嘻嘻地跟了上来,说道:“主子今日在朝堂之上替陛下好好压了郭籍一把!陛下又将主子召到垂拱殿单独议事!此番福忠便提前贺喜主子了!” 盛元朔用手里的笏板轻轻地敲了一下福忠地脑袋,说道:“傻小子!你以为陛下如今几次三番示好便可以抵了本王在宣州做得那大逆不道的事情?” “可是宣州这些事不都是陛下吩咐的吗?怎么能算主子您大逆不道呢?”福忠摸了摸脑袋问道。 “此事是陛下吩咐的又如何?满朝文武会相信陛下自己会要反了自己的江山?他日若是行差踏错一步,这一切的罪名就是本王攥在陛下手里的小辫子,随时都会要了本王的脑袋!”盛元朔说罢将双手背到身后叹了口气。 “啊?主子您既然已知来路凶险,当时为何还要答应下来啊?”福忠满脸震惊。 第123章 盛元朔苦笑了两声说道:“本王想回到这朝堂之上!想扳倒郭籍!除了这铤而走险的一招,还有别的法子吗?倘若本王这皇帝侄儿当真要卸磨杀驴,本王也绝不是任他宰割的!若不是看在他那老子的份上……唉!罢了!罢了!终归是本王自己选得路!走吧!” “那咱们明日还来上朝吗?”福忠快步跟着盛元朔问道。 盛元朔看着福忠稚气未脱的眼神,羡慕地笑了笑,却旋即又把眉头皱紧,说道:“怎么?跟着本王上朝上瘾了?我那个五皇兄留了遗诏,本王这一辈子都不能正大光明地在朝堂上为政!今日已经算是破了例!别做了一天人就忘了自己本该是孤魂野鬼!” 盛元朔说着摸了摸手上拿着的那块笏板。是啊!连他自己都忘了,许多年前,他将笏板紧紧攥在手上是什么感觉了。 宣州城内,在方钧瑜的安排下,衙门口刚搭好的台子前已经围满了人,林谨站在最中间,两旁站着宣州知州和同知两人以及萧安佐和阿瑶。 “各位!我林谨从来不喜欢啰嗦!那今日便开门见山!从郭外百姓进城那日起,大家就应该猜到了!青岩坡那群山匪如今就要卷土重来!三年前,阿修就是为了保护宣州城内的百姓,死在了那群山匪手里!在场有不少人的兄弟、父亲、儿子都跟阿修一样,在当年那一战里死在了山匪手中!他们当年就是为了守护城中,他们想守护的一切人和事物而牺牲的!如今这群穷凶极恶之徒妄图再次染指宣州城,我林谨虽是一届女流之辈,但今日我便在此起誓,我愿继承亡夫的遗志、继承那些曾经为了宣州牺牲自己宝贵生命的英雄们的遗志!誓死守卫宣州!继续守护他们当年不惜付出生命的人和事情!在场的各位若是有不嫌弃我林谨这女流之辈的,想跟着三武营将士们一起抵抗山匪的一会儿到衙门里领上甲胄和刀具,一起去剿灭这群山匪!”林谨字字铿锵,着实是巾帼英雄、当仁不让。台子下面的百姓们统统抬着头,看着台上的林谨,眼睛里仿佛有点点光亮,汇聚成了一团烈火。 同知大人见下面百姓反响热烈,便也站了出来,说道:“各位!郑某是这宣州的父母官,如今山匪围城却没有能力保全大家!本没有颜面再站出来与各位说话!可如今大敌当前!事急从权!我郑某虽是一届书生,但好歹也是七尺男儿!今日愿披挂与我宣州城的百姓一起抵御外敌!城在我在!城亡我亡!” 见父母官也出来说话,百姓们心里顿时有了底气,此时所有热情都被鼓动了起来,跟着郑同知一起喊了起来,只听千百人振臂高呼:“城在我在!城亡我亡!” “大好热血男儿!跟我来!”萧安佐这一招呼,百姓们纷纷涌入衙门里,可大家都排好了队伍,准备分发武器时,萧安佐才发现,这些人里女子、孩子、老者也不在少数。 “各位!守城之事非同小可!各位妇孺、长者们!你们安全便是对守成英雄们最好的帮助!年幼于十四岁、长于六十岁的,以及各位巾帼!大家还是请回吧!”萧安佐担忧他们的安危,便赶紧劝他们回去。 “我兄长当年死在山匪手里!只恨我一个弱女子无力报仇雪恨!如今有了机会岂有再回去得道理?林大夫不也是女子吗?我们为何不行?”一个丫头先跳出来说道。 “对啊!我儿子和丈夫都死在山匪手里!我们都想报仇!”又一个中年夫人说道。 这一个又一个声音冒出来,萧安佐一时间不知道如何去接。 “孩子和老人回去我赞同!可是女子为什么也不能帮忙啊?”林谨人未到声先至,在萧安佐最尴尬的时候,带着阿瑶从众人身后走了进来。 “刀剑无眼!女子力弱,抵挡不住啊!”萧安佐说道。 “女子就算上不了前线,也能帮忙打理后勤!我与林姐姐正好缺帮手呢!大家可以来帮我们一起料理些吃食、救助些伤病!如此帮助将士们和百姓们,也算是为大家的亲人报仇出一份力啊!”阿瑶这些日子跟着林谨,性子确实有了不少转变,大方活泼了许多,这时也能站出来说几句话了。 “我的好阿瑶啊!你这么说得我都有些惭愧了!各位姐姐妹妹!阿姨婶婶!刚才是萧某目光短浅!在这给各位赔不是了!各位想出一份力女子的便跟着林大夫走!”萧安佐看着阿瑶活泼了不少,顿时心情畅快了不少。 “不错!女子们都跟我们来!我来安排妥当大家的工作!大家放心!一定让大家都出得上力!帮得上忙!”林谨说着便将屋内的女子都领走了。萧安佐见事情平息,也继续跟衙役们分发甲胄和刀具。 第124章 城中为了对付山匪攻城,各处都在有条不紊地进行着。可青岩坡上却有人突然打破了先前的计划。 青岩坡上靳雍今日刚起床便被一人堵在了门口,靳雍一见此人惊愕不已,赶紧将他拉进了屋子里。靳雍如此慌乱,可那人却不紧不慢、不慌不忙地说道:“四当家!我又不是吃人的猛虎,您见到我慌什么啊?” “你说我慌什么?宣州攻城在即,你此刻又跑出来做甚?是嫌我这青岩坡不够乱?我不是已经说过了吗?一切按照我大哥生前的安排完成!此刻我不想节外生枝!阁下以后还是不要来得好!”靳雍瞪着眼睛说道。 “哟!四当家!瞧您说的!好像在下瘟神一般!我来做什么您难道不是心知肚明吗?如今这青岩坡上可只剩下您一个主事之人了!先前那宋进冥顽不灵,无论如何也不肯为我家门主办事!我家门主看您是个读书人,跟那些个粗枝大叶的莽汉子不一样!您一定是个明事理的聪明人!这才让在下几次三番来劝!如今宋大当家的已经没了,四当家的还是好生想想吧!”那人说罢拱了拱手,笑眯眯地看着靳雍。 靳雍眉头一皱,背起手来说道:“哼!你的主子又如何?不就是想我青岩坡的兄弟为你们卖命吗?我大哥、二哥都已经不在了!三哥被人废了武功!剩下能打的兄弟也没有几个!青岩坡上只剩我这么一个不算是正人君子的穷酸书生!我一个无德无能之人对你家主子又有什么用呢?我青岩坡一个无依无靠、无人可用的小小匪帮又能掀起多大的风波呢?阁下何必三番五次跑来找靳某呢?” “哈哈哈哈哈!四当家真是谦虚得紧啊!如今这青岩坡已经将这宣州搅得是天翻地覆,哪里会没有风浪呢?况且宋大当家的当时是受了谁的命令要围攻宣州城,我想四当家的不会不清楚吧?何况四当家的用了如此铤而走险的方法想要拿下宣州不就是为了保命吗?既然宋大当家上面那位保不住您的命,那不如跟了我家门主!今日在下跟您保证,只要您乖乖按照我说得去做,不管是否能拿下宣州城,我家门主一定能保下您和您这青岩坡旧部的性命!”那人轻轻一笑,用手托着下巴看着靳雍说道。 靳雍听到这人说能保住青岩坡旧部的性命,随即眼睛一亮,在心里盘算了一番,才看着那人的眼睛说道:“阁下这玩笑开得未免也太大了!郭相的道您家门主也敢截?” “哎呀!哈哈哈哈哈!我本以为我们四当家是何等聪明绝顶的人物!如今看来您连自己受谁驱策都不清楚呢!”那人差一点儿就要捂着肚子在地上打滚儿了。 “你这是何意?我大哥难道......”靳雍仿佛明白了什么,瞪大了眼睛。 “可惜啊!宋大当家一直效力于六王爷!原来将这些嘴上的手足兄弟统统都蒙在鼓里!如今一命呜呼!留下这个烂摊子,现在让四当家的连自己是谁的狗都不知道啊!宋大当家的真真是不地道啊!”那人轻轻摆弄着桌子上的摆设,语气中似是漫不经心,可句句毒辣。 “你!”靳雍刚想指着那人的鼻子骂出来,却突然将刚伸出的手甩了回去。 “看看!四当家的!你我都是给人家做狗的!认清些嘛!三年前二当家的如何殒命,在下可记得清楚呢!这六王爷不过一个无权无势的闲散王爷,什么本事想必四当家的也清楚!如今这个事态,四当家的这狗是做定了!只是还请四当家的想清楚了,如今青岩坡这番情况,没了宋进和他抱得大腿,四当家的到底要做谁的狗,才不至于随便让旁的人说打就打!东声还等着回去给门主复命!我好心劝四当家的早做决断!在下耐心有限,这恐怕是最后一次机会!”东声说着起身来要往门口走去。 靳雍突然将头抬起来,呵住了东声,说道:“我靳雍愿携青岩坡上下效力于东门!还请阁下通传!”靳雍说完便跪了下来。 东声立刻转过身来,将靳雍扶起来说道:“你看看!我就说四当家的是个聪明人!与其跟宋大当家的一样尽些愚忠,还自作聪明断送了性命,不如早日与我东门相交,起码还能留条狗命嘛!” 靳雍自知孤注一掷代价太大,本想就此破釜沉舟,就算不能保住青岩坡兄弟们的性命,至少能完成宋进的遗志,以报答这么多年来对青岩坡兄弟们的倚仗。可他突然想了想这些跟着他们这么多年的兄弟们,如今已经七零八落得差不多了,当年他眼睁睁地看着二哥和其他兄弟因为内斗中死在自己的脚边,他实在是不忍看着剩下的这些人都埋在这宣州城下,还是选择了隐忍,这也许就是宋进总会说他得妇人之仁吧! 第125章 当年一个读书人因为他的妇人之仁没有背信弃义,放弃了仕途毅然跟着结拜兄弟落草,最后也没捞得什么好名声;也是这个读书人,看着大哥惨死面前,可为了山上百来号兄弟的性命和前途,也因着自己的妇人之仁没能为大哥当场报仇雪恨;现在还是这个读书人,依旧愿意为了自己的妇人之仁自折风骨,以保全兄弟之情,以全手足之义。 靳雍咬着牙看了看东声,说道:“门主有何指示,还请阁下告知!” “哈哈哈哈哈!都说四当家的极念手足之情,却至今都没有动手为宋大当家的报仇,我就猜您会是个人物!如今看来我东声还真的押中宝了!四当家的放心!只要按照这封信上写的去做!东门也会尽全力保住青岩坡一众旧部的性命!对了!信看完后便即刻焚毁!”东声将一封信递到靳雍的手上。 靳雍接过信封说道:“我大哥的仇,靳某一定会报!只是现在时候未到!不劳阁下费心!我靳某一生最是能忍,到时候还请阁下小心些,我这狗忍足了反咬一口!” “哈哈哈哈哈哈!这我可管不了!随你的便吧!”东声摆了摆手便走了出去,还没等靳雍反应过来人已经不知所踪,看来此人功力的确是深不可测。 靳雍看完东声留下的信,紧紧攥着手里的信封和信,手心里渗出涔涔汗珠,叹了口气自言自语道:“大哥、二哥!青岩坡终究还是完完全全沦为了权贵手里的棋子!大哥啊!既已踏入死局中,岂能再出江湖门?不管是妄想也好,理想也罢!如今阿雍无能,不能带着弟兄们攻下宣州后回归寻常百姓的生活,但求东门之人能信守诺言,让大家都能好好活下去!” “来人!传我命令!青岩坡全军拔营!准备启程!”靳雍抹了抹脸上的泪痕,整理好了自己的衣襟和头发,喊着走了出去。 陆宝风最早听到了屋子外面得响动,一跟头爬了起来,将身边的关千骏一脚踹醒,说道:“小黑驹子!赶紧的!醒一醒!这帮山匪好像出发往宣州去了!” 关千骏哎呦了一声,回手戳了陆宝风一拳,说道:“风师兄!你要是把我这腿踹断了,一会儿你背着我跑吗?” “告诉你啊!关键时刻!别给我耍那个少爷脾气!咱们什么时候走啊?”陆宝风也没客气,皱着眉头指着关千骏吼道。 还没等陆宝风说完,关千骏便赶紧捂住了他的嘴说道:“你是生怕别人不知道我们要跑是吧?吼什么吼啊?昨晚没吵够吗?” 成蔚看着两个小子不知道要吵到什么时候,便厉害关千骏道:“难道风师兄问得不对吗?我也想知道咱们什么时候走?” “对!对!师姐说得都对!咱们等一会儿,等到他们都走干净了咱们再走!”关千骏原本挺得直直的脊梁杆儿在听到成蔚开口后马上就弯了下来,满脸是笑意地看着成蔚。 “嘿!我说你个小黑驹子!小蔚就能问得!我就问不得!瞧你那瓜怂的样子!”陆宝风斜瞥了一眼关千骏说道。 “老子就这样!你爱瞧不瞧!”关千骏回瞥了陆宝风一眼说道。 成蔚从小到大不知道看到这样的情况多少次了,轻轻地笑了笑,继续仔细听着外面的响动。 没到一盏茶的功夫,外面渐渐没有了动静,仿佛山上没有人一般。三人知道时机到了,便一同站了起来。陆宝风一脚将柴房从外面锁上的门踢开来,从里面走了出来,关千骏和成蔚也一个一个地走了出来,肩并肩站在一起,面对接下来的情况。 “四当家的有令!你们三个若是此时想叛逃出寨,就地处决!”此时柴房门口留下了将近二十人,这些人没有一个是青州的难民,统统都是青岩坡的旧部。 “废什么话?就凭你们几个,也敢说要取老子的命?笑话!”陆宝风武艺高强,自然不怕,打头冲了出去。 关千骏和成蔚也紧随其后,三人一同与这群山匪交起手来。 这群人是青岩坡的旧部,也算得上是身经百战,其中还有不少人是正儿八经的练家子,人数又多,这一下子缠斗起来还真的不能高下立见。 “风师兄!你不是让人叫做当世青年武学第一吗?这都搞不定?”关千骏擅长骑射,可拳脚功夫差了一些,这边应接不暇还不忘了看看陆宝风的情况。 “你个小黑驹子!你师兄我什么时候还轮得到你来指指点点?没弓没箭的,你自己先管好你自己吧!”陆宝风说着便一掌将身边的山匪胸前肋骨打折,那人捂着胸口喷出一口血来。 成蔚这边有了飞针匣自然是轻松了不少,一来一去也能应付得来,腾出工夫回头对关千骏说道:“小黑驹子!你能行吗?” 第126章 名门正派 一听到师姐的质问,关千骏马上打起来一百二十分的精神头儿,将来袭的山匪一个背摔撂在了地上,一本正经地看着成蔚说道:“我行得很!师姐放心!我还得保护你呢!” 结果关千骏说话功夫这一个大意,后面便有人来持着剑朝他身上挥去,眼看马上就要躲不过,关千骏已经做好了挨宰一刀的准备,陆宝风及时赶来,一脚将来人放倒,顺手抓起那人掉落在地上的剑说道:“就你这样还保护小蔚?你小心着别挨了人宰就行!”说着把手里的剑扔给了关千骏,自己接着赤手空拳地去夺刀。 关千骏接了陆宝风扔来的剑,刚准备开口,却被成蔚喝住:“闭上嘴!好好打架成不成?” “成!成!成!师姐说什么都成!”关千骏一边说着一边用剑与山匪角着力,丹田运气将那人顶出去好几步。 三个人与这二十多个山匪缠斗了许久,即使三人武艺高强,山匪被打趴了不少,可双拳终究难敌四手,又不想贸然伤了他们的性命,经过几轮车轮战,身上都多多少少有了些皮外伤。 “风师兄!实在不行就直接杀了吧!时间快来不及了!”关千骏喘着粗气说道。 “不可!你我名门正派出身,手上怎能随意沾血?”陆宝风瞪着眼睛说道。 “呵!什么名门正派?将我们这些小门小派的练家子统统都逼入匪窝!你们自然是名门正派啊!有本事就来杀了我们!”那山匪中有一人呵道。 “你这小王八蛋满口胡言!我们何时逼迫于你们?自己堕入这匪窝之中,怨得我们什么?”陆宝风指着那人骂道。 “若不是九岳以名门正派自居,这些年不仅收到朝廷庇佑,捞尽了这江湖上的一切好处,将我们这些小门小派挤兑得没有门徒、没有出路,我们何至于落草为寇维持生计!”那人说着便拿着剑冲了上来。 陆宝风赶紧提剑去挡,心内却有些动摇,没有用尽全力出招,来来回回打了几招,说道:“我九岳弟子传承百年,为国为民!问心无愧!” “你九岳百年来虽然没有直接逼杀我们,可你看看现今的江湖!那就是一潭死水!除了九岳独大,这些年里中原武林可还有其他门派的活路吗?”那人咬着后槽牙说道。 “区区山匪草莽也敢污我九岳正统的名声?今日爷爷我便打得你心服口服!”陆宝风一用劲将人弹出去几丈远,又一个反手用手里的刀柄击碎了那人的锁骨。 那人顿时涌出一口鲜血,坐在地上哭笑道:“呵!山匪草莽?你可知我本是形意门最后一位传人?形意门自我师父去世以后便再无门生后人!我师父一生精研武学,行侠仗义,将我一个孤儿抚养长大,死时却连口像样的棺材都买不起!我走了大大小小百十个城村也没有一个孩子肯来拜师!只有宋大当家的肯收留我,让我在这青岩坡上练武,又捡了些孤儿做门徒!后来实在没了饭吃才被迫做了山匪!这些不都是你九岳正派逼的!有本事就杀了我!让我形意门传承断绝的血债堂堂正正地写在你九岳的脑门儿上!” 形意门在百年前的确是个有名有姓的大派,可开国之时并没有参与大盛开国平乱,便也没有受过朝廷的庇护,这些年来竟然凋敝如此,只剩下一个门徒。陆宝风早些年间也看过形意门的拳谱,招式路数都巧妙灵活,实战之中有颇多可以吸取之处,他真的有些接受不了,如此门派武功竟真的只剩下一个传人。 “废物!形意门拳法精妙灵活,你这最后一个传人却未领得一点儿精髓要义!你如何有脸面顶着形意门传人的名头让老子杀了你!你不配!回去练个十年八年再来找我取你性命!”陆宝风用手里的刀指着地上那人说道。 “我呸!假仁假义!八卦盟巽字门传人来取你狗命!”人群中突然有人提着双刀走上前来,直勾勾地盯着陆宝风,眼里都是忿恨。 “八卦盟巽字门的风意双刀法!来!让你陆爷爷我领教一番!”陆宝风也随手抓起两把刀,将以前看过的风意双刀法在脑袋里回想了一番。 这次的小子明显有些真本事,全靠胯子旋转着带着手上的两把刀不断交替挥舞,力道十足、速度极快,陆宝风一下一下地接下这一套刀法竟也稍稍有些吃力。陆宝风却丝毫没有慌张,他已经摸清了这小子的功底,便用同一套刀法回敬,却斩出了另一层境界,陆宝风的身法、速度、力道和技巧让这巽字门传人有些惊异,一时间根本抵挡不住,只能步步回退,当陆宝风的刀尖马上要从他脑门儿劈下来的时候,陆宝风突然停住了手里的刀,一脚将他踢开。 第127章 那是我妹妹! 此番场景连关千骏和成蔚都看呆了,即使知道陆宝风是天下第一武痴,却也没料到这厮竟把各门各派的武功路数都钻研了些,逃命现场突然变成了演武场,这情况恐怕是天王老子都料不到的。 “比刚才那小子好不少了!可就这么点儿本事也敢自报家门?自己家的刀法还没有我一个他门旁派的门生使得顺当!还真不怕丢了你们祖宗师门的脸!还有哪一个也要找九岳算账,统统都来吧!”陆宝风将手里的刀丢在地上说道。 这两人被陆宝风打倒在地,在加上先前被撂倒的那几个,站着的全乎人儿也只剩下了七、八个左右,这些正儿八经的练家子都眼睁睁地看着陆宝风这个武学奇才用别人自家的功法将自家的门生放倒,一下子提起了精神、有了斗志,都想与陆宝风斗上一斗,毕竟江湖上哪门哪派都不肯承认自己的武功比别家的逊色。 “八卦盟离字门传人来也!”又一个汉子提着手里的竹节单锏走了出来。 “火阳锏在你手里?让爷爷我看看离字门掌门人的功力!”陆宝风赤手空拳,气沉丹田,空胸活肩,准备用清福山的长拳制敌。 这单锏两尺六寸有余,却有六七十斤之重,在这人手上挥舞起来竟不见丝毫笨重。单锏本就少见,在离字门更是只有功法精进到一定程度才可以修习单锏锏法,如今看来杀伤力确实极大。陆宝风不能硬接,只能于躲闪之时找到机会接力化力,二十招之内便将这人打晕在地。 八卦盟离字门的掌门人一倒自然是没人再能拦得住陆宝风,剩下几人未报家门,大喝一声便一拥而上,陆宝风三人虽然应付得有些吃力,可终究还是都将他们制住了。 陆宝风看着地上趴着的、坐着的、躺着的都咬着牙狠狠地瞪着他,本想说些什么,却只叹了口气,唤来关千骏和成蔚赶紧下了青岩坡往宣州城去支援。 此时萧安佐在城内按照方钧瑜的安排忙活到午时前后,一切都安排得差不多了,方才听到了斥候传来青岩坡内的山匪一众已经行至距宣州城东城门五里处,而宣州城四周先前埋伏的山匪也都开始了活动,于是赶紧折回衙门去找方钧瑜。 “大哥!斥候来报!山匪已经到了东城门外五里处,半个时辰之内便可抵达东城门。城外四处先前埋伏好的山匪们也都已经做好了准备!”萧安佐说道。 “好!将我先前布置好的都吩咐下去吧!你也准备一下去东城门迎战!”方钧瑜此时正在熟练地绑着甲胄,黑色的皮甲与银片和他脸上的面具相应着,颇有那么几分神秘的威仪。 萧安佐得了令正要往外走,却突然被方钧瑜叫住:“臭小子!去看看瑶儿再走!别让我妹妹为了你成日里牵肠挂肚、劳心伤神的!” 萧安佐没回头,抬手示意了一下,说道:“大哥不说我也知道!还有……我若是以身殉国了!阿瑶就交给你了!” “我呸!你这小祸害还舍得死呢?若是死在北荒铁骑手里也就罢了,死在区区草莽山匪手里你也不嫌丢了萧家的名声!我告诉你!你小子要是敢死,我回头就在京中寻个样貌、学识、品性都比你强上百倍千倍的世家公子!让瑶儿马上改嫁!我方钧瑜的妹妹还能吊死在你这歪脖子树上?”方钧瑜的身份不宜露面,本来想着将萧安佐放在西城门,毕竟是将门虎子,在最危险的地方历练一番也没什么不可以的,就算刀剑无眼为国捐躯,那也是将门之人无上的荣耀。但那日方世诚来时,看着二叔瞧侄女婿的眼神,又回想起阿瑶与萧安佐在一起时的眼神,他突然明白,这小子的命就是他家丫头的命,纵使自己百般嫌弃自家的白菜被猪拱,可奈何自家的玉白菜却偏偏认定了这头小傻猪。谁叫他方钧瑜就这一个妹妹,从小到大还对她亏欠良多,自己这个做大哥的便只好咬咬牙改了主意,顺着二叔的话让萧安佐去了相对安全的东城门。 虽然方钧瑜虽然总是嘴上说着大局为重,心里也知道此番作为跟师父和义父从小教给他的道理完全不同,可终究还是为了他的瑶儿改了主意。方钧瑜以陆宝炎的身份在幽州泽北关驻守了那么多年,战场是个什么神佛难佑的样子他比谁都清楚,龙潭虎穴、无间阿鼻什么的就还是由他自己去闯一闯吧! “还是大哥懂我!”萧安佐回头笑着看了方钧瑜一眼,好像满脸写着含笑九泉一样。 “嘶!你这小祸害!”方钧瑜刚想可怜他一下,看着他这幅德行又顺手抓起了桌案上的砚台,恨不得直接朝着萧安佐的脑门儿砸上去。 “大哥放心!大哥放心!我就知道大哥舍不得我死!为了阿瑶我也一定会小心的!走了!”萧安佐赶紧抱着脑袋往外跑。 第128章 平安回来 “没正形儿的样子!老子管你死不死的!赶紧滚!”方钧瑜说罢叹了口气,瞧着萧安佐这不着调的样子心里竟还生出了几分担忧。转过来也只得感叹苦笑一番,那个平素杀伐果断的金瓯卫佥事竟也会沦落到如今这般婆婆妈妈的模样。 萧安佐到阿瑶房间的时候,她正在聚精会神地给萧安佐补着衣服,连萧安佐走进了屋子,阿瑶也没有察觉到。阿瑶原来待字闺中的时候从来没有学过什么女红绣花之类的,如今面对着这件被萧安佐糟践得全都是口子的衣裳也只能硬着头皮去补。 萧安佐悄悄走到阿瑶身边,想伸出手去将阿瑶手里的针线和衣裳接下来,结果却惊到了阿瑶,手指一下子被针尖刺了一下,疼得阿瑶倒吸了一口凉气。 这可把萧安佐心疼坏了,赶紧蹲下来擒住阿瑶的手,一边对伤口呼着气,一边轻轻地将伤口边的血挤出来,又用干净的手帕将殷红的血珠擦拭干净,眉头紧锁道:“我错了!我错了!疼不疼?” 阿瑶只觉得她笨手笨脚的,什么也做不好,惹得萧安佐担心了,愧疚地低着头说道:“没事儿的!跟松郎没关系!都是我笨手笨脚的,什么也做不好……” 萧安佐将阿瑶刚才修补的地方拿起来好好端详了一番,说道:“这不挺好的吗?阿瑶第一次给我补衣服就能缝成这个样子已经不错了!反正瞧着比我娘缝了十几年的手艺巧多了!” 阿瑶知道萧安佐在逗她,于是笑了笑,轻轻拍了他一下,说道:“哪里有这样背地里说娘坏话的?再这样我回家去要告状的!” “我的好阿瑶!可饶了我吧!我可不想一回家去就挨揍、跪祠堂!”萧安佐可怜兮兮地抓着阿瑶的衣袖左摇右摆,这架势恨不得比那秦楼里的头牌娘子还让人怜惜。 阿瑶见萧安佐这个样子真不知道该开心还是该闹心,怎得相处时间越长自家相公的就脸皮越厚呢?这熟络起来以后到才露了本相,仿佛一开始那个温柔踏实的小少年是装出来的一般。 “好了好了!松郎晃得我眼花!要想我不找娘告状还有一个条件!”阿瑶故作严肃地说道。 “有什么条件阿瑶尽管提!就算你到娘那里告上百十条状,我也得让夫人您满意不是?”萧安佐慢慢站了起来,走到阿瑶的身后,给她轻轻地捏了捏肩膀。 虽然两人已经成亲好些日子,可阿瑶听到“夫人”这两个字从萧安佐嘴里说出来的时候,脸还是一下子像开了得水壶一般,一下子竟忘了自己要说什么了。直到听到萧安佐憨憨地笑了两声才回过神来,两只小手捉起了萧安佐放在她肩膀上的大手,将他拖到身前来,抬起头看着萧安佐的眼睛,郑重其事地说道:“平安回来!” 萧安佐本来还准备再逗一逗阿瑶,可见到阿瑶眼中那一抹光亮,心一下子便沉了下来,俯下身子来轻轻吻上了阿瑶的唇瓣,可大敌当前终究只能是浅尝辄止,于是萧安佐便慢慢抬起头来,将阿瑶揽在怀里,说道:“阿瑶放心!你家松郎可是镇守过边关的将门虎子!北荒蛮子的铁骑兵我都领教过了,区区山匪不过乌合之众,又能耐我何?倒是阿瑶你,别太累、别逞强,照顾好自己!” “我有阿兄和林姐姐护着,放心吧!你一定小心些!这次若是还像上次那般伤得那么重,我便再不管你了!”阿瑶说罢瞪着眼睛,稍稍用力拍了一下萧安佐的手背,似是泄愤也似是撒娇。 阿瑶脸上的奶膘本就未消,虽然骨相上是个标标准准的瓜子脸,可瞧着就是觉得圆圆的。这圆圆的脸上嵌着两只圆圆的眼睛,这气呼呼的样子连两腮也鼓得圆圆的,带着两个耳根微红的元宝耳,看得萧安佐实在是再也绷不出那稳重得体的样子来,伸手去掐了掐阿瑶软软嫩嫩的小脸蛋儿,满眼笑意地说道:“我家阿瑶怎么生得这般可爱!我可不舍得再让你哭鼻子、掉金豆了!” 阿瑶许是难为情,托着萧安佐的手一下子站起身来,说道:“好了!你一打诨起来就没完没了!你那边来得及,林姐姐那边可耽误不起!我得走了!”边说边要往外走。 萧安佐自然是跟在阿瑶的屁股后面追着,先将她安全送到了医馆,叮嘱了几句,自己才往东城门走去。 宣州城毕竟不是幽州城,跟着自己多年的银枪和赤骄马都不在,萧安佐心里多多少少有点不踏实,只能凑合着挑了条沉些的红缨长枪,提在手里跑上了东城门。 “萧小将军!末将武正营先锋范志勇!受命与萧小将军一同镇守东城门!”小将穿着一身衙役的衣服抱拳道。 “范将军!不必多礼!还请多多指教!”萧安佐也回了个礼。 第129章 赤子之心 “武正营的兄弟们已经按照知府大人的吩咐扮成衙役模样,将城门附近伪装成平常模样。昨晚已经将埋伏在城外和瓮城的兄弟们都安排好了!只等山匪来时打他们个措手不及!”范志勇口中的这安排自然不是那草包知府的命令,而是方钧瑜以知府的名义提前排布好的。 “辛苦范将军!这山匪攻城一定跟咱们正规军不同,只怕不会直接列阵于城门之前。劳烦范将军,且吩咐几个本事好的斥候仔细装扮一番,多去探上几次!”萧安佐现在虽然紧张得有些颤抖,可总归还是有些靠谱的。 “小将军远见!我这就吩咐下去!”范志勇说罢便起身跑了下去。 萧安佐看着范志勇的背影长吁了一口气,毕竟被人发现主将临阵打颤是再丢脸不过的事情了。终究还是个未经世事的少年郎,萧安佐第一次担起这般责任,又没有父兄在身边,脚下踩着的城墙也没有一块砖、一片瓦是他所熟悉的,就连即将要面对的敌人更不知是个什么情况,自然是从头到脚都觉得空落落的。萧安佐心里清楚得很,空落落是最没用的东西,咬着牙在心里念了几百遍“男儿何不带吴钩”,这是他有印象里萧定岳教他念的第一首诗,本来心中已经稍有安定,可当他把手放在城墙上,那冰凉刺骨的触觉带着这些日子的经历一下子窜到了后脑勺。 这些日子他自以为自己在找寻真相、救国救民,可到头来却发现,自己终究不过只是棋盘上一颗小小的棋子,想着想着自己好像也没有什么资本去说些什么“会当临绝顶,一览众山小”这般在局外人看来荒唐可笑的豪言壮语了。既然不能成为操盘手,那不如本本分分做好一颗棋子该做的事情,至少还能保一方平安,比如现今他站在宣州城城墙上一般。 这么想着萧安佐便也没有那么紧张了,既然让他不知所措的责任是别人赋予他的,那他只管做好眼前事便罢了,尽力而为便好,至于事情的结果,这不是他一颗棋子需要考虑的事情。 萧安佐正想着,身后却听得一阵喧闹。 “叔叔!叔叔!我也要跟叔叔一起打跑那群坏人!给我爹爹报仇!” “哎!哪来的孩子!快!拦住!拦下来!” “叔叔!叔叔!我是宽儿啊!” “萧将军!末将该死!不知道哪跑来的孩子!比兔子还活!我这就把他带走!” 萧安佐回头一看,正是宽儿跑了上来。 萧安佐拦下了后面追着宽儿来的官兵,示意他们没事儿,赶紧将孩子手里和他自己身型大不相称的剑夺了下来,一把抱起了宽儿,一边检查着孩子身上有没有伤到一边问道:“你怎么自己一人跑到这儿来了?没告诉娘亲,自己偷偷跑来的?” 宽儿一听萧安佐提到他娘亲,乖乖垂下了眼睛,心虚地点了点头。 “宽儿!你听叔叔说,这里一会儿会来很多的坏人,会很危险!所以叔叔现在把你送回家去好不好?”萧安佐对孩子意外地很有耐心。 不提把宽儿送回去还好,这孩子一听要让他回家,立马闹了起来:“我不!我不回去!我不怕那些坏人!他们杀了我爹爹!我要给爹爹报仇!我要保护娘亲!宽儿要跟叔叔一起把那些坏人统统打跑!宽儿不走!” “宽儿乖!这样吧!叔叔答应你,帮你杀掉那些坏人给你爹爹报仇好不好?这儿太危险了,你赶紧回家好不好?”萧安佐轻拍着宽儿的头顶安抚他的情绪。 谁知宽儿不仅没有乖下来,反而挣扎着离开了萧安佐的怀抱说道:“我不!我娘说那些人不仅杀了我爹!他们还杀了赵大伯、刘叔叔!娘说那些坏人不仅是我们家的仇人,也是整个宣州城的仇人!娘说过,她不想再看到别人家的孩子也没有爹爹了!我不想让那些坏人再欺负宣州城的人了!我要保护娘!保护我家!保护宣州城!” 萧安佐听了宽儿这一番话只觉得心里一下子被填满了,什么空落落?什么心慌?自己竟畏畏缩缩地连个孩子都不如!棋子也好、执手也罢,不过是庸人自扰,有什么是比守护眼下这些活生生的人更重要的呢?比仇恨更让人有斗志的怕是只有守护了! 萧安佐蹲了下来,双手握着宽儿小小窄窄的肩膀,用跟男子汉说话的语气,一字一句地说道:“叔叔知道了!那今天叔叔对宽儿发誓!叔叔会为了宽儿而战!为了宣州城里所有的孩子和他们的爹爹娘亲而战!为了宣州城里的每一个家而战!为了宣州城里的每一个人而战!叔叔既然刚才已经发过誓了,那也要保护好宽儿!宽儿还小,你是打不赢他们的!书院的夫子有没有教过宽儿‘龙蛇之蛰,以存身也’?” 第130章 你应该懂我 宽儿乖乖地点了点头,乌溜溜地两只大眼睛盯着萧安佐看:“教过!夫子还说了大丈夫能屈能伸!” 萧安佐笑了笑,继续说道:“对啊!所以咱们得听夫子的话啊!宽儿现在呢,打不过,就到了该屈的时候了!这样吧,叔叔帮你想个办法!宽儿呢,现在回家去多帮帮娘亲,你娘亲他们现在就是在帮叔叔呢!这样就算是宽儿也帮叔叔打那些坏人了?这样好不好?” “真的吗?帮娘亲就是帮叔叔吗?帮娘亲就能保护宣州城吗?”宽儿一听自己能帮得上忙,眼睛睁得大大的,仿佛能从里面映出星星一般。 “嗯!那当然了!那可是帮叔叔大忙了呢!叔叔要是打了胜仗,我们小宽儿就是第一大功臣!”萧安佐说着拍了拍宽儿的肩膀,拿他当男子汉一般对待。 “好!我这就回去帮娘亲!”宽儿说着便要急着往回跑,萧安佐只好赶紧喊来一旁的兵卒,仔细吩咐他将宽儿安全送到医馆。 萧安佐目送着宽儿蹦蹦跳跳地走远,心想着家里若是有这么小娃娃也好,乖巧懂事不说还聪明伶俐,最重要的是好哄。 萧安佐转过身来,看看了身后的宣州城,又回头望了望远处的青岩坡,终于可以慷慨地将那首诗朗朗地念了出来:“男儿何不带吴钩,收取关山五十州?请君暂上凌烟阁,若个书生万户侯?” 说罢,萧安佐又拍了拍城墙,感叹道:“大人者,不失其赤子之心也。真是惭愧啊,竟不如一个孩子通透!这兜兜转转地,竟忘了自己初心何在了!”边说边摇着头笑了笑。 萧安佐正笑着自己蠢,突然身后又传来声响:“萧小将军!斥候来报!” “快传!” “禀将军!山匪一众行至自距东城门三百丈处的矮丘便四散而去,现下皆隐入林中,兄弟们不好再探了!”那斥候匆匆走上前来,行了个军礼说道。 萧安佐赶紧将人扶起来:“我知道了!烦请再去各城门和衙门通传一下!” “末将领命!”那斥候又赶紧跑下了城墙。 “这群宵小之辈,还真是麻烦!”萧安佐心里想着,便用手狠狠地捶了一下城墙。 衙门接到这个消息的时候,方钧瑜正在一本正经地扯着地图研究。 方钧瑜闻言,也重重地捶了一下墙,说道:“这城外的矮丘恰好环城三面,他们窜来窜去地当缩头乌龟吗?以为藏起来老子就拿他们没办法了吗?这帮孙子,闹不得一辈子见不了光!攻个城还要狗狗祟祟!” “炎师兄!兵不厌诈啊!”阿默在一旁坐得稳稳地,仿佛一切与他无关。 “这么多年了,你小子还是当年那个倒霉样子!能不能别无时无刻都这么个不冷不热的样子?我瞧着瘆得慌!”方钧瑜回头瞪了阿默一眼。 “陪你做戏做了这些日子,还说我不冷不热!当真没良心!”阿默总算是站了起来,走到方钧瑜身边。 “谁没良心?我现在做的这些事,本来都有你的一半!你撂挑子跑路了,反过来说老子没良心?信不信老子现在就跟姓萧那小子把你这些天瞒着他的事儿都给挑了!看你怎么收场?”方钧瑜用拳头朝着阿默的肩头轻轻砸了一下。 “反正早晚要说明白,什么时候说对我来讲又有什么分别呢?我也没做什么亏心事!倒是你,若是因为这事儿让二公子撂挑子不干了,受罚的可不是我!”阿默接下了方钧瑜的拳头,终于有了笑脸。 “那宝风呢?我跟宝风挑明了你的身份呢?”方钧瑜故意逗了阿默一下。 阿默确实神色稍有异样,却很快被自己调整好了,苦笑了一声,将头低下说道:“阿风是我欠他的!我该受着!骂我怨我也不能有半个不!” 阿默说罢用余光看了看方钧瑜,撇着嘴笑了一下说道:“还说我呢!咱俩若是同时在阿风面前挑明身份的话,还是你更危险些!我不过是个素未谋面的仇家之子,替我爹娘还债罢了!你可是可爱可敬的大师兄啊!若阿风知道你骗了他,怕不是要闹开了锅?” “你这嘴啊!话多话少都是一样的毒啊!”方钧瑜斜瞥了阿默一眼,笑着说道。 “我这嘴再毒也没有佥事大人毒!您这张嘴可是整个金瓯卫最利的刀啊!”阿默调侃道。 方钧瑜听到阿默提起金瓯卫,脸上的笑意顿时消散,轻呼了一口气与阿默说道:“阿默,回来吧!我自己一个人撑得太累了!金瓯卫那把椅子一直给你留着呢!师兄弟们也都等着你呢!你看,你的腰牌我也随身带着呢!”方钧瑜从怀中掏出来阿默原来在金瓯卫任佥事时的腰牌,递了过去。 阿默看着方钧瑜紧锁的眉头,将他手中的腰牌推了回去说道:“阿瑜,你应该懂我!” 第131章 最利的刀和最软的豆腐 “懂你?我懂个屁!你在北荒潜伏这一年多到底发生了什么,你回来一个字也没有跟我提过!你回来以后终日里借酒浇愁,我便日日陪你买醉!你让我帮你把身份洗回来,不管多难我也都做了!你说你要回万石山,就算义父那般阻拦我也放了!那是因为我觉得你早晚会主动跟我说清楚!阿默苏!你到现在也不敢去面对那些已经过去了的事情吗?你到现在了还是这准备一个字也不提吗?你也配叫爷们儿!”方钧瑜虽然咬着牙质问,可还是仔细将阿默的腰牌揣了回去。 “阿瑜……我……我真的还没有勇气去面对那些事情!请你再等等我吧!”阿默说着将头低了下去。 “阿默苏!你……罢了罢了!随你的便!要不是宣州这还要你这大闷葫芦帮忙,我非狠狠揍你一顿解气不可!”方钧瑜也不是第一次因为这件事情跟阿默发火了,脾气早就被磨没了,再加上这些年和阿默也算是共历生死的兄弟,方钧瑜心里再清楚不过他的脾气秉性,追问下去只能适得其反,只能作罢。 阿默看方钧瑜又一次在他面前吃了瘪,笑着说道:“佥事大人的嘴是金瓯卫最利的刀,心却是全天下最软的豆腐!” “还笑!我说阿默苏你哪里来的脸啊?老子早晚被你气死!到时候你想不想回来,都得回来接上这堆烂摊子!”方钧瑜伸手狠狠捶了阿默一下,阿默这次没有躲,乖乖地受下这一拳给方钧瑜撒气。 阿默见方钧瑜气消了些,便用手拍了拍地图说道:“好了!堂堂佥事大人可别说那丧气话!您福大命大的!我哪有那本事啊?还是正事儿要紧!”阿默肯开口哄得人不多,方钧瑜勉勉强强算一个。 “你以为我跟你一样?”方钧瑜瞪着眼睛说道。 “佥事大人息怒!我知道你将我留下来,绝对不是传信号那么简单!对吧?你那些弯弯绕能唬住二公子,绝对骗不了我!”毕竟在金瓯卫时就是老搭档了,算兄弟也算知己,阿默早就猜到了方钧瑜留他是另有目的。 方钧瑜虽然有脾气,但只要一跟任务和工作搭上边儿,他便会立刻冷静下来:“不错!传信号这样的活留给你做岂不是大材小用了?随便找个跟你同门的兄弟来做便好!我故意设计将你留下来,其实是因为有兄弟来报,宣州附近发现了东门的人!” “东门?是三年前开始收编江湖中除九岳以外其他武林势力的那个神秘组织?”东门对阿默来说再熟悉不过了,毕竟他当年就是因为调查东门的线索才去北荒潜伏了一年时间。 方钧瑜点了点头说道:“你当年就是因东门之事孤身北上,回来后就一蹶不振,所以我才想知道你在北荒到底经历了什么?” “我在北荒的经历眼下不是最重要的,东门的人这个节骨眼儿上出现在宣州,应该已经跟青岩坡那群山匪有了勾结!说明他们的野心已经不仅仅局限于武林了!”阿默一反常态,突然激动起来。 “阿默,东门的事情你手里的情报最多,就算你不想回金瓯卫,这件事也帮帮忙吧!你也清楚,东门从北荒发源,如今野心越来越大,他们若是控制不住,不仅是九岳和中原武林,到时候只怕是会祸及大盛社稷!阿默!”方钧瑜说着握住了阿默的手腕。 “阿瑜!我现在只想离这些事儿远远的!我不想再插手任何大盛和北荒之间的事情了!我理不清,也不想理清了!我之所以离开金瓯卫,就是因为我现在只想终**湖,让那些陈芝麻烂谷子的事儿跟我一样钉在棺材板里!这些事我不配再管!你懂吗?”阿默的情绪越来越激动。 “阿默苏!你别跟我来这套!从你成为九岳弟子那刻起,大盛的荣辱兴衰便都在你的肩膀上担着!你没有资格自己卸下来!”方钧瑜一把甩开阿默的手,用手指着他说道。 “可我姓坎达!我身上流着的是北荒的血!”阿默吼道。 “你爹娘的仇你不记得了吗?你是姓坎达的如何?你爹娘就不是被姓坎达的杀的吗?宝风身上流得不也是北荒的血吗?他的爹娘就不是被姓坎达的杀的吗?北荒人的血脉又如何!你是大盛养大的!是习师伯养大的!现在用到你,你跟我说你是北荒人了?荒唐!说到底习师伯和义父这些年是养了个狼崽子!”方钧瑜平日里直惯了,他心里明白阿默心里的矛盾,可不知为何,到嘴上说出来时,竟变成了这番意思。 “方钧瑜!这么多年同袍之谊、兄弟之情!我阿默苏在你心里就是个白眼狼?”在阿默心里方钧瑜虽然有时候脾气坏一点,可至少懂他的处境,也懂他的心境,如今这番话确实有些伤人心了。 第132章 软和硬 可方钧瑜就是这样的硬脾气,吃软不吃硬,阿默这一质问,他倒是更来劲儿了:“你也知道东门的事情有多棘手!京中什么情况你又不是不清楚!现如今你番模样,不仅是白眼狼!还是他娘的缩头乌龟!” “好!宣州城外东门的人做了什么我会亲自查清楚,算我为金瓯卫和义父做得最后一件事,到底也是仁至义尽了!从此以后我阿默苏跟金瓯卫、跟你方钧瑜再无半点瓜葛!”阿默这一肚子的气,说完便要往外走,却被方钧瑜叫住。 “阿默!”方钧瑜一下子叫住阿默。 阿默本以为方钧瑜想跟他说些软话,便停了下来,回头看着方钧瑜说道:“怎么了?有话快说!” 没想到,方钧瑜张嘴说道:“走西门啊!那没人认识你!” 阿默轻轻叹了口气,拍了下脑门儿,心想:“我到底在想什么?竟然奢求方钧瑜那个大木头桩子主动说软话?罢了罢了!跟他置气实在没意思!这老木头桩子嘴臭的毛病这辈子是改不了了!还能怎么办?忍着吧!” 想到这儿,阿默赶紧应了一声,便转身走了出去。 看着阿默走出去的背影,方钧瑜总算松了口气,果然这个世界上最了解阿默的人就是他方钧瑜,吃硬不吃软,不逼他一把就总会这么畏畏缩缩下去!至于那些狠话,听着确实让人心里有点难受,但阿默心肠多软他再清楚不过了!这么多年,放最狠心的话,做最贴心的事,还真差点儿就成了他阿默的座右铭了! 方钧瑜将衙门里的事情处理好,又吩咐了一个可靠的下属负责在四个城门间传信,便摘下了面具,将自己装扮成灰头土脸的伤兵模样,往西城门赶去。 夕阳西下,暮色渐沉,宣州城外的矮丘上人影绰绰。 “四当家的!其他的地方的兄弟们我都已经安排好了!咱们这边什么时候行动?”赖大牛走到靳雍身边问道。 “再等一等!”靳雍望着城墙说道。 “四当家的还在等什么啊?你看城门上连歌火把都没有!趁着现在直接掏了武正营,再一举攻城,天亮之前咱们就能带着兄弟们拿下整个宣州!”赖大牛浑身上下的每一寸蛮劲儿都跃跃欲试。 “我们在城中的暗线没了,说明城中一定有人坐镇,现在这个时候应该已经做好了应对之法,哪里有那么简单?为今之计,只有伺机而动!”靳雍今天早上就派人往城中联系周文书,可一直没有收到回信儿,他估摸着人应该已经被端了,本就心焦得很,再加上东声送来的情报,他断定如今城中的人怕是来者不善。 “有人坐镇?方世诚不是已经被押走了吗?就知州和同知那两个草包,我就不信他们能翻出什么花来!”宣州知州和同知两位大人的脑子连赖大牛这莽汉都能嘲讽,平日里这二人在百姓那口碑如何可想而知。 “城中坐镇的另有其人,能力和手腕绝不会比方世诚差,必须要小心为上!我吩咐你讲兄弟们分队的事情,办得怎么样了?”靳雍语气硬邦邦的,和平时的状态大相径庭。 赖大牛和青岩坡其他那些得力的,大多都是宋进一手培养的亲信,靳雍这些年来都是依仗着结拜兄长们,没有什么大事的时候都是自己关起门来做些自己喜欢的事情,眼下宋进一死,他又文文弱弱的,一下子自然是镇不住这些牛鬼蛇神。再加上当时顾虑太多,没有当即为宋进报仇,青岩坡原来跟着宋进的老人们对他颇有怨怼却也都因为攻城的事儿敢怒不敢言,背地里不知说了多少难听的话。如今他只能硬着头皮让自己狠起来,让人家都以为他是条冬眠的毒蛇,这时候只有阴鸷冷血才会让人恐惧,而恐惧才能控制人心。 赖大牛看着靳雍语气里有了一丝不满,这才沉下来,回答到:“四当家的放心!都安排好了!咱们的兄弟和青州的难民都已经分开了!只是青州难民那一队还没给配武器呢!” 靳雍满意地点了点头,说道:“好!难民那边不用配武器,都交给我!你一会儿你带着你自己的人直奔西城门,戌时准时突袭!这边由我亲自带着两队的兄弟们从东城门进攻!” 赖大牛听靳雍这个手无缚鸡之力的穷酸秀才说这话,惊讶之余也就当他放了个响屁,有些讥讽地对他说道:“四当家的您说什么?你带人攻城?还是东城门?难民还不给发铁片子?你就算没打过仗也不至于犯傻吧?你可知武正营的轻骑弓兵当年带走了我们多少弟兄?您知道怎么带兵吗?您知道怎么打仗吗?那是要拼命的!您提得起剑吗?就算您提起了剑,鸡都没杀过,您会杀人吗?” 第133章 东城门 赖大牛的嘲讽字字句句钻进靳雍的耳朵里,靳雍虽然心中怨气冲天,可也没有说什么,只是斜瞥了赖大牛一眼,眼睛里仿佛能掷出刀子一般,乍一看就像毒蛇吐着信子瞪着人一般,这眼神中的毒辣让赖大牛这样杀人如麻的悍匪都不禁心头一慌。 但这赖大牛可不是被吓大的,瞪着个牛眼对靳雍逼问道:“怎么?四当家当真要带着我青岩坡的兄弟们去送死?” “赖大牛!我看在你是我大哥手下最亲近的干将,一而再再而三地忍让!莫要再逼我!”靳雍咬着牙说道。 “你还知道大当家的呢?大当家的尸骨未寒,凶手就在眼前,你不仅不报仇血恨,现在还要带着兄弟们送死!靳雍你摸着你自己的良心说!你对得起大当家的这么多年对你的照顾吗?”赖大牛是个认死理的,趁这个节骨眼儿上把该说的、不该说的,敢说的、不敢说的,统统都说了出来。 “赖大牛!你这是在动摇军心!如今我靳雍才是这青岩坡上的当家的!我看在我大哥的面子上再忍你最后一次!你别逼我杀鸡儆猴!”靳雍说着伸手将腰间佩剑抽了出来,剑尖直指赖大牛的喉咙,这把剑就是宋进生前的佩剑。 “好啊!有本事就杀了我!我做鬼也不会放过你这个背信弃义的小人!”赖大牛往前顶了一步。 靳雍最终还是没有横下心来,手上劲儿一松,剑铛锒一声掉在地上,低着头说道:“我靳雍做事但得问心无愧!宣州城关系到青岩坡上下几百人的性命,也是大哥最后的夙愿!我绝不会在此事上儿戏!等宣州之事一了,我靳雍这条命要杀要剐都交给你!只求赖首领你现在不要再涣散人心了!” 赖大牛听了这番话,方才觉得自己刚才那番话确实有些不合时宜,这才说道:“我赖大牛没读过多少书!也不认识几个字!但我知道忠义两个字怎么写!如今看在大当家的对我赖大牛的恩情上,我便信你这一次!如果我青岩坡一众当真因为你伤亡惨重,我便是做了鬼也要日日夜夜缠着你,向你索命!” 赖大牛说罢便带着自己手底下的兄弟们往西城门去了。 戌时正刻,除东城门以外的最后城门都遭遇了山匪的攻击。幸得方钧瑜先前一切安排妥当,虽然双方人数相差众多,可宣州城内军民一心,战况也算是不相上下。 靳雍此时估摸着其他三个城门都已经被牵制住,才带着青岩坡的大部分的兵力从矮丘上往东城门进攻。 靳雍没有选择从西城门主攻,而是选择了方钧瑜一开始就排除的东城门,这一招反其道而行之着实让萧安佐有些措手不及。 靳雍并没有带人趁着夜色直接去端了武正营,而是将自己带的所有人统统列于城下,公然叫嚣。 这也是萧安佐始料未及的。 本来宋进的计划与方钧瑜早前的猜想和拿到的情报几乎一致,可靳雍心里清楚,如果要赢下这一场,就必须要剑走偏锋,于是才有了今天这番景象。 “城上的听好了!你青岩坡的靳雍爷爷在此!现在打开城门!我等饶你们一命!若是负隅顽抗!那就格杀勿论!”靳雍骑着马,冲着城墙喊道。 萧安佐本以为这靳雍今晚回在夜里偷袭,故意没有点火把,又让人天黑透了再上城墙,可万万没想到,这靳雍却如此直接。于是靳雍话音刚落,萧安佐一声令下,城墙上的火把一个接一个点燃,描着城墙的轮廓连成了一条火红火红的亮线。 “山匪小孙子也敢公然叫嚣?我且看你们有没有这个本事碰到爷爷我一根汗毛!”萧安佐话音未落,抬起了手臂,轻轻往前一挥,女墙的垛口处便齐刷刷地出现了一排弩兵,箭矢直指骑在马上的靳雍。 这些弩是烂柯山的弟子们这些日子加班加点赶出来的,威力自然不用说。 “哈哈哈哈哈!你这缩着乌龟脖子的黄毛小子好大的口气!这么多宝贝怎地现在才亮出来啊?我且让你今日准备这些宝贝都是白费功夫!”靳雍大笑道。 “大言不惭!我倒要看看你用什么挡我这弩箭!”萧安佐说罢,示意身后的兵卒击打传令鼓,弩兵闻声都齐刷刷地蹲了下去,准备放箭。 这时靳雍不仅没有丝毫慌乱,反而却大喝一声:“甲队听令!将乙队全部拿下!做人盾!” 靳雍提早就吩咐好手下的人,将攻打东城门的人分成了甲、乙、丙三队,其中乙队全部都是青州来的难民,甲队和丙队都是青岩坡的老人,尤其丙队都是些正经练过把式的练家子。等到攻城之时,只需要用甲乙两队控制住武正营的轻骑弓兵,让他们不敢用箭,谁料却瞎猫撞到死耗子意外控制了萧安佐早就预备好的弩箭队。 第134章 人盾 城墙上下,从友军到敌伙、从军将到兵卒听了这话,统统都惊呆了!什么?人盾?这靳雍是打仗打疯了吗?就算青岩坡人数再多,也不能以人为盾硬挡啊!先暂且不说这些人的性命是否为蜉蝣草芥,这区区血肉之躯又能抵挡得了什么呢?那弩箭几下子怕是就要给射成筛子! 乙队一听自己要成为人盾,吓得刚想四处逃窜,却因为手里没有武器,一下子就被甲队的人当场制住,毕竟在甲队人的眼中现在他们眼前的不是人,而是自己活命的盾牌。眨眼工夫,甲队一群人已经将乙队之人该打晕的打晕,该放倒的放倒,再不济的也用绳子给捆好了挡在自己前面,有的人甚至自己一个人制住了三五个人。城墙下面顿时间一片哀嚎之声不绝于耳,仿佛是从阿鼻地狱传上来的惨叫。 “城墙上的小子!你应该是个官吧?啊?哈哈哈哈哈哈!我靳雍今日就发发慈悲,帮你保住你头上的乌纱帽!实话告诉你!现在城墙下面要挡箭的不是青岩坡乱匪!而是手无寸铁的青州难民!”靳雍的笑逐渐有些扭曲刺耳,甚至比城下那些难民的惨叫更让萧安佐觉得毛骨悚然。 萧安佐心里有准备,今日会有青州的难民在山匪的队伍里,可他万万没想到,这难民在靳雍手里竟然是这么用的!于是便赶紧吩咐弩手撤下去,生怕哪一支箭突然窜下去碰到哪个手足无措的难民。 “靳雍!你如此阴毒!视人命如草芥!天理不容!人神共愤!难道不怕遭天谴吗?”萧安佐用仅存得最后一点理智压制住自己满腔怒火,没有直接问候靳雍的父母宗族。 “哈哈哈哈哈!小大人您真真是个大圣人呢!我靳某佩服!佩服!只是子不语怪力乱神啊!靳某这一生神佛不眷!自然不信神佛!天谴?笑话罢了!只能吓唬吓唬你这小毛崽子!有本事你就放箭,杀了在场得所有人!宣州城也保住了!匪也都清剿干净了!皆大欢喜啊!”靳雍冲着萧安佐喊道。 “靳雍!你这是在威胁我?”萧安佐气得眼珠子都要蓝了,顺手抓起了身边的弓,搭上箭,这怒火上涌,青筋暴起,一下子将弓拉满,箭头直指着靳雍的脑袋。 靳雍见状将马勒了勒,对萧安佐喊道:“小大人!我靳某一届草民!岂敢岂敢啊!您现在就是我靳某眼中的活阎王啊!我靳某的小命,以及青岩坡兄弟们和青州百余难民的生杀大权可都握在小大人您的手里!” 靳雍说罢挥了挥衣袖,指了指身后众人,回头接着说道:“各位兄弟听好了!只要我靳某今日命丧于此,你们就立刻杀掉所有青州的难民!一个不留!” 范志勇在一旁急得一会儿捶城墙,一会儿拍脑门儿,活脱脱一个热锅上的蚂蚁,萧安佐以前也只是百闻,而今一见才知道这词是多么地生动贴切。 萧安佐的脑子里现在像有一百只苍蝇一齐嗡嗡作响一般,混乱、烦躁且胀痛,看着范志勇手足无措的样子更觉得抓心挠肝,自己心里也憋屈得很,怎么也没想到之前细密谋划了许久,到头来却是竹篮打水一场空。萧安佐一瞬间只觉得浑身血气没处使,收了手里的弓和箭往地上重重一摔。 “萧小将军!这……这该如何是好啊!这弓弩不能用,难道就这么干瞪着眼耗着吗?”范志勇一个大老爷们儿竟然差点儿就急出了哭腔来。 萧安佐现在没比范志勇强到哪里去,只不过没有敢直接表露在面上,其实手心里的汗已经差点儿能滴出来了,任脑袋无论怎样飞速旋转也想不出一条万全的应对之法。 还没等萧安佐下定决心,靳雍先发了声,说道:“哈哈哈哈哈!小大人刚才不是硬气得很吗?这会儿怎么打蔫儿了呢?没关系!小大人您若是实在纠结着,不知道怎么办,那靳某给您划条道儿来!靳某来帮您!来人!拿香和火来!” 靳雍这边说着,一旁便有人拿着火折子和香走了出来,递给了马上的靳雍。靳雍轻轻吹了一下火折子,崩出的火苗让靳雍的脸都埋在火光后的阴影里。 靳雍抬起手里的香,将它举过头顶点燃,故意给城墙上的萧安佐展示,一字一字、慢条斯理地说道:“小大人!靳某也并非无理之人!现在给您时间考虑!在您开城门放我们进去之前,这支香每掉一次香灰,我就杀一个青州难民,每支香燃尽我就多杀五个!如此一来,估摸着明日清早,您便可以放弩箭将我们这些乱匪一网打尽了啊!如此小大人您不仅可以交差,还不用担上误杀难民的罪责!您看看靳某这一计如何啊?哈哈哈哈哈!” 第135章 迎敌 范志勇听了这话更急了,也不顾什么仪态,直接一把扯上了萧安佐的袖子,问道:“小将军!这开了门死城里的,不开门死城外的!这……这里外都是人啊!这可如何是好啊?”范志勇平日里在方世诚的手下,只管那些冲锋陷阵的活儿,若是让他提着刀往敌人堆里扎,那自然是百死莫悔,可如今若是让他理明白这些弯弯绕绕的,钉在城墙上想办法,还不如直接给他一刀来得痛快。 萧安佐此刻也差点儿崩溃,毕竟在眼前的是活生生的人命!他们的哀嚎和惨状如今声声入耳、历历在目,他的半分犹疑不决都可能让那些青州的难民命丧于此。 其实萧安佐完全可以按照靳雍话中所说的,等到青州难民全都死在山匪手上,这样对城内百姓和宣州城是最好的结果,用城外这数百个难民的命去换整个城池数千人的性命看起来着实划算得很。 但要让萧安佐看到这么多无辜之人的性命一个接一个地在他眼前被人夺走,他做不到!萧定岳说过,萧家这么多年兢兢业业、无怨无悔地守在幽州苦寒之地就是为了守护大盛的每一个百姓!没有一条是可以被随意辜负的!也没有一条性命是可以被任意夺走的!他们也是人!即使命运让他们生来如草芥一般渺小,但他们并不是草芥!他们都是活生生的人!都在这个世界有着自己的羁绊!他们凭什么要被夺去性命呢? 于是在这一瞬间,萧安佐下定了决心,对范志勇说道:“范将军!我要出城迎战!你带人守好城门!让弩手们随时准备着!万一有什么情况,不用管我,直接放箭!” “小将军!我老范不当那缩头乌龟!大盛的兵就该保护大盛的百姓!这是军人职责所在!范志勇也请一战!”范志勇见萧安佐拿定了主意,要跟他们拼个鱼死网破,便跪下行了个军礼,也要追随萧安佐出城迎战。 萧安佐将范志勇扶了起来,在他耳边小声说道:“好!点上十几个兄弟就行!万一我们倾巢而出,只担心会中他们的调虎离山之计!咱们不能一股脑儿都出城去!另外赶紧趁着我们出城门,叫人通知武正营的兄弟来支援!我们不必恋战!只需要拖延到武正营的兄弟们来支援便可!” 范志勇点了点了头便按照萧安佐的吩咐去做了。 萧安佐转身冲着城下喊道:“好!靳雍老儿你听好了!老子本不想亲自杀你,脏了老子的手!如今弩箭动不了你,你且在那儿乖乖等着!老子这就来亲自取你狗命!”萧安佐说罢吩咐好身边另外几名武正营的官兵守好城门,便要带着范志勇往城下去。 谁知这时城墙上,站在萧安佐和范志勇周围的士兵统统都跪了下去,齐刷刷地喊道:“末将等请战!愿护大盛百姓!” 萧安佐见到这样的场景,一下子便觉得有一股说不上来是什么的劲儿在体内翻涌,顿时只觉得热血澎湃,但还是冷静下来,劝说道:“我知道各位都是铮铮铁骨的汉子,但各位要知道,只有你们在这城墙上做好后盾,我们才能无后顾之忧!若是我等都战死城下!还请各位再前赴后继也不迟!” 萧安佐说完,跪在地上的兵卒们也没有起来,齐齐喊道:“末将等领命!” 萧安佐这才带着范志勇和几名精兵骑着马、带上武械出了城。 靳雍用这样将萧安佐引下来其实是东声当日信上所写之法,那封信上所写,不仅要将这小子引下城来,还要设法将这小子的小命留在那里,至于目的究竟为何靳雍也不清楚,他只是知道,只有按照东声的意思行事,青岩坡一众才能尽可能地保住性命。 萧安佐提着红缨钢枪,带着范志勇以及十名精兵从城门开启的那一道细缝中鱼贯而出。 萧安佐一行人还未站定,靳雍手里燃着的那支香便掉下一截香灰来,那香灰没等落到地上,便随着自身那最后一点微弱的火光飘散在风里。 靳雍看到手里香灰掉落,挥手说道:“来!杀一人!” 话音刚落,靳雍身后一颗人头应声落地,滚出去老远,一时间热血溅洒,在微弱的月光下顽强地反出最后一道猩红的光亮,就着这最后道光映出了身后每个人惶恐的脸,深深刻在了萧安佐的瞳孔中。 萧安佐眼看着人头落地,反应过来后便为时已晚,只能大喝一声。 “哈哈哈哈哈!小大人果然是汉子啊!就为了这几个青州的难民放弃了弩箭!靳某我也得说到做到不是?不过小大人您真是想不开啊!大盛沃野千里,不少这几个差点儿饿死的乡巴佬!我靳某欣赏小大人,如今再劝你一次!为他们送了命不值得!”靳雍指着身后的难民的尸体说道。 第136章 生如草芥,并非草芥 萧安佐本就看不起靳雍这般卑鄙龌龊的手段,如今说出这种话,只让萧安佐觉得恶心,便抬起了手上的缨枪指着靳雍说道:“你们这些杀人如麻的盗匪怎么会懂!天下苍生皆生如草芥微尘!可生如草芥却并非草芥!卑微就代表着可以被无视存在吗?弱小就代表着没有活下去的权力吗?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你我又有什么资格,能如造物一般权掌生杀?生而为人便要好好做人!你青岩坡匪众恶贯满盈!杀人偿命!天经地义!爷爷我今天就要替天行道!取你狗命!” 靳雍大笑着说道:“小大人天真得很啊!这个世道就是如此!生于微末就要流于微末!根本没人在乎他们的死活!在掌权者眼中这些难民没比一只蚂蚁重要到哪里去!” “即使他们生于微末却也都长在这天地之间、生在这世道当中!这天地不仁、世事不公,我便要辟一条出路!辟出一条天地大同、和光同尘的路!吾之大勇!虽千万人,吾往矣!虽九死,吾亦往矣!无屈无悔!无怨无愧!”萧安佐神色毅然,语气沉稳,一时间竟让靳雍都有些震惊。 靳雍回过神来,不过苦笑一声,不知是羡慕还是惋惜,对萧安佐说道:“少年郎!少年狂!少年可知前路长?豪情落尽无情扰!这股子劲儿,靳某年轻的时候又何尝没有呢?可惜啊!可惜啊!如今只能叹可惜了!” 萧安佐只觉得靳雍该死,没工夫理会靳雍在这里伤春悲秋,将缨枪横在身后,勒马上前说道:“我呸!就凭你也敢跟爷爷比?爷爷今天就亲手一个一个送你们这些恶匪去见阎王!”说着便提着枪与山匪丙队的人缠斗了起来。 丙队的人都是经过赖大牛和靳雍精心挑选的,算得上是青岩坡中最最精锐的一队人,这百十来个汉子几乎个个人高马大。靳雍一挥手,立马就列好阵来,将他护在阵后。此时从南边跑来几个人,压着一个宣州兵卒模样的人来到靳雍身边,与靳雍耳语了几句。靳雍听后笑着点了点头,便挥手让人退下。 萧安佐只带了十几个人下来,这一番注定只能是苦战。纵使萧安佐身手再了得,面对数倍于自己的山匪,用不要命的打法来要他的命,自然是招架困难,没过一阵子,膀子上、小腿上、腰腹上就都是皮肉伤。 索性没伤到筋骨,不过皮肉之苦,他萧安佐能忍得住,也不来不及去管伤口正往外汩汩地留着血,只能提着枪大开大合,救人也是保命。 靳雍手上,一截一截香灰带着零星的光亮飘落在初冬的晚风中,一颗颗头颅也在月光中留下人生中最后一丝光亮。 萧安佐看着眼前的难民一个接着一个在他眼前被枭首,疯了一般地哭喊拼杀着,这是他这辈子第一次看见这么多活生生的无辜的人一个接一个地死在他的面前,仿佛那一颗颗头颅被砍下时喷出来的血都溅在自己的脸上一般,此时他的心中只有因愧疚而起的无限杀意,疯了似的挥舞着手里的红缨枪,也不管什么章法,也没有什么躲避,只是疯了似地要往青州难民的方向冲杀去。 这时候突然从东边传来了马蹄声,正是陆宝风、成蔚和关千骏从青岩坡上奔了下来。 “靳雍!你陆爷爷来也!还不赶紧下马给爷爷磕头来迎!”陆宝风提着从青岩坡上捡来的朴刀便冲了进来,关千骏和成蔚也跟着骑马赶到。 这一下子吓得靳雍赶紧勒马躲出了老远,说道:“寨子里那二十多个人没拦住你们三个?一群废物!不过也不要紧!反正你们三个今日也得统统死在这!给我大哥赔命!” 靳雍说罢笑了笑,看了看手上的香,说道:“我靳某佩服小大人忠勇之气!我在小大人身上看到了靳某这一生最想要的东西!如此我靳某便再发发慈悲吧!小大人,我们换一个玩法如何?”靳雍说完伸手示意身边的传令兵让丙队后退。 “你不必说那些好听的!还有什么阴招尽管使出来吧!爷爷我不怕你!”萧安佐看着靳雍脸上表情复杂,以为他此时正憋着什么坏水。 其实靳雍当真是看着萧安佐如此不要命的样子,一时间心软了,他眼前慢慢浮现出了少年时的自己。曾几何时靳雍也是个心中有大志向的少年,每日里念的也是“大明明德”之类的圣贤书大道理。可当他看到了官场上的是是非非,却发现眼前这些在自己心里德高望重的官为人处事时,跟自己学得道理大相径庭,官场里似乎到处都是仪表堂堂的衣冠禽兽。屡试不第的他并非才学不济,而只是因为他是个没有背景的寒门子弟。 第137章 怜惜 于是看透了官场黑暗的靳雍便开始将希望和理想寄托于江湖好汉劫富济贫的生活,他觉得既然所谓的正道不能实现他心中的理想和抱负,武林中快意恩仇、嫉恶如仇也是一种可以完成他心中之道的方式,于是他便与当年为武林小门小派提供休养生息之所的宋进等人结为了好友。 最开始的青岩坡也并非匪帮,而是一群微光抱团取暖的地方。靳雍每日里在青岩坡上帮助这群练家子做拳谱、写秘籍,也算得上是自在逍遥。可慢慢随着越来越多的人加入,扛在宋进肩膀上的担子也就越沉,宋进为了能让大家吃饱穿暖继续练武收徒,只能投靠了当时再宣州暗中培养势力的六王爷。靳雍虽然反对过,可最终只能折腰于那几斗米、几石粮。 宣州本是六王爷封地,可因为被先帝夺了封号,只能被软禁在京郊的宅子里。所以六王爷三年前派人在宣州暗中培植势力,这才看中了青岩坡。恰好当时的宋进几乎已经走投无路,才被迫带着青岩坡的练家子们,被冠上山匪的名头替六王爷攻占宣州城。 后来计划失败,被方世诚带兵围剿,更得处处依靠着六王爷,才能保住剩下这些人的命。于是宋进便按照六王爷的吩咐,到青州笼络难民,再去寻访些小门派的传人,继续蛰伏,为其所用。如今收到命令再攻宣州城,万万没想到,真的到了兵临城下这一天,却只剩下靳雍这个书生了! 靳雍再萧安佐身上看到了他当年求而不得的光,如今在黑暗中待得久了,一时间只觉得那光刺眼却熟悉。靳雍只觉得,要给眼前这个少年最大的尊重,让他体体面面地死而无憾,这样权当也是填补了他当年的遗憾罢! 于是靳雍对萧安佐说道:“只你们五个人!与我丙队这些汉子打!看看你们能坚持多久!现在剩下这些青州的难民,每燃尽一根香,天亮的时候我就少杀五个!你们若是能坚持到天亮,我就将他们全放了!如何?” “说杀就杀!说放就放!你真的以为自己是天王老子吗?”萧安佐咬着牙说道。 “小大人只管说答不答应!你瞧瞧!这截香灰马上就要落了!”靳雍举了举手上的香说道。 萧安佐心里清楚,如今他答应也好,不答应也罢,这些人的性命统统都握在靳雍的手里,除了言听计从外别无他法,他萧安佐根本就没有回答的权利!如今靳雍才是规则的制定者,况且他觉得这次他开得这个条件还不错。 “好!我答应你!你靳雍若是食言而肥,我萧安佐就算只剩下一口气,也要把你一起带到奈何桥边!”萧安佐知道靳雍的条件意味着什么,就算武正营在接到消息后立刻赶来支援,也至少还要半个时辰的时间才能赶到,半个时辰的时间,五人已经伤痕累累、疲惫不堪的人对上百十来号悍匪,着实然人捏一把汗。 “对了!小大人!你派去武正营求助的人已经被我拦下来了!另外我们的人已经在武正营附近埋伏很久了,只等他们出动之时杀他们个措手不及!您也不必苦苦心中记挂着后援了!请您拼死一战吧!”靳雍袖子一挥,身后传令兵手里的锣便再次敲响,丙队百十个大汉列半圆阵,似要包围萧安佐一行人。 这一下子萧安佐的盘算全部落空,转过头去对身边的几个人说道:“我五人今日为国为民!弃身锋刃端!性命安可怀?今日我等若埋骨于此,日后汗青留名千古传颂!岂不快哉?” “二爷!陆宝风今日能与你并肩战死,也算不辱使命了!”陆宝风笑着说道。 “名编壮士籍,不得中顾私!”关千骏笑着陆宝风没文化,便接着萧安佐的话说道。 “捐躯赴国难!视死忽如归!”成蔚虽是女子,字字句句却也铿锵有力,丝毫不输这几位须眉。 “我老范没什么文化!念不出这些!为守护大盛百姓而死,是军人的无上荣耀!”范志勇说着提起了跟了自己戎马半生的横刀。 “好!那便请诸君与我一起奋战到朝阳起时!”萧安佐提着手中缨枪闯了出去,拼了命一样厮杀着,其余几人也接着冲了出去。 冷冰冰的铁器一次一次或划过或刺入一寸寸鲜活热忱的血肉中,众人的斗志也没有丝毫消减之意,流过脸颊与脊背上的,已经分不清是血还是汗,只是心脏和大脑最中央的那名为“侠”与“义”的东西一直在支撑着他们的每一个动作、每一个反应。 一刻钟又一刻钟,半个时辰又半个时辰。范志勇终于坚持不住,被一把再寻常不过的剑贯穿了胸膛,第一个从马上坠落下来。 第138章 挣扎 范志勇身上的血沾染了地上的尘泥覆在身上,他无数次想要挣扎着爬起来,但终究一次又一次地败给了周遭黑暗中而来的招架不住的锋刃,热血在与冰凉铁器的一次次触碰中逐渐死寂。范志勇不知在呢喃些什么,那些话最终还是随着口中涌出的鲜血一起殷进了他身下的土地之中。 其余四个人都想分身去救,可范志勇实在离他们太远,终究力不从心,只能从和着血和泪的眼眶中,看着敌人的马蹄在范志勇身上一遍又一遍踏过,直到消散了身上的最后一丝人气儿。 萧安佐嘶喊着想要冲过去:“老范!老范!” 正当萧安佐分神之际,有人看准了时机,想趁乱从萧安佐的背后用手中的长矛攻击。 “二爷!小心!”陆宝风反应最快,飞身跃起,运气蓄力,将周身气力集中在自己的刀刃上,在那杆长矛还没有碰到萧安佐之前,一下子将它的杆砍断,随后一刀将那偷袭之人的喉咙割开了。那人倒在地上,双眼涣散,却也还没有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 陆宝风这一击虽然救下了萧安佐,又杀了一人,自己却也从马背上跌落下来。 陆宝风刚刚落稳,就被五六人骑着马围了起来。陆宝风只得双手握住刀柄,将刀立起,时刻观察着对方的一举一动。那五六人同时将手中的长矛向地上的陆宝风刺去,陆宝风一跃而起,躲避开朝着自己而来的利刃,找准时机一脚踢上了一人的马头,趁着那人人仰马翻之际,赶紧冲了出去,一气呵成跳上了自己的马背上。 “陆宝风!你给老子小心些!”萧安佐见那千钧一发之际,心也悬了起来。 “这么几个小喽啰!老子还不至于!你管好自己我就烧高香了!”陆宝风说罢横起刀来格挡冲着他面门来的一击,这大铁球子平时憨得像个大秤砣,打架的时候却像猛虎一般精神抖擞。 另一边成蔚飞针匣中的暗器已经用尽,只能顺手拾起地上的一把不怎么趁手的长枪吃力地抵抗着。 关千骏看着师姐咬着牙挥舞着手里笨重的长枪,和她腿上似乎还在渗着血的伤口,关千骏放心不下,便一路斩杀着来到成蔚身边,一边招架着身边的山匪一边说道:“师姐!你怎么样啊?” 这一日的折腾,成蔚的体力已经有些透支,喘着粗气回答道:“我没事儿!大不了今日与你这小黑驹子死在一处!奈何桥我等着你一起走!” 关千骏可不舍得他的宝贝师姐就这么死了,便将自己手里横刀递到了成蔚手里,又一把抽出了成蔚手的长枪。 “师姐!你使刀趁手!就算咱们死在一处,也得多拉几个垫背的!不然多不值当啊?”关千骏也累得够呛,反应也变得迟钝了不少,说话的空档竟没躲过刺向他肩膀的剑。 关千骏吃痛闷哼了一声,成蔚见状赶紧一刀将刺伤关千骏那人砍落下马,急切地问道:“小黑驹子!怎么样啊?” 第139章 血未凉 “师姐放心吧!没有你腿上的伤重!扛得住!”关千骏都没来得及捂上伤口,便有人趁虚而入、刀剑相加,关千骏只好忍着痛抬手去挡,成蔚便配合默契,看准时机提刀去砍。 可四个人无论再如何抵抗,人数实在是相差悬殊,体力也近乎透支,没过多久都统统被人从马上击落下来。 好在这几个人都是江湖名门正派的优秀弟子代表,经受过专门的训练,这么长时间一直保护着自己的要害处不被伤到,就算被击落下马也不至于立刻就有性命之忧,但长时间的车轮战下,论谁也都逃脱不了精疲力竭的宿命。 四个人很快被山匪骑着马围挤到一起,四个人背靠着背站立着,面对着高头大马,如蝼蚁求生一般不断喘息着,任哪一人随便牵着缰绳冲撞过来便会立刻四分五裂。 萧安佐和陆宝风毕竟实战经验比较多,还没来得及擦一把嘴边的血,便喊着告诉关千骏和成蔚去砍马蹄子。两人这才反应过来,准备冲杀出包围圈。 但此时的挣扎不过是强弩之末,成蔚最先体力不支,脚下一个踉跄,扑倒了下去。 山匪自然不会放过如此时机,正要齐齐向成蔚袭来,关千骏事实在爬不过去,只能大喊一声:“师姐!” 这般关头最靠谱的还得是陆宝风,听到关千骏那一声怒吼,赶紧起身提着刀去替成蔚挡住了这一击,关千骏也没闲着,拼着浑身上下最后一丝力气,将成蔚拉入自己的怀中。 “没事儿吧!”萧安佐双手握着自己手里的缨枪,用胳膊上仅存的一点力气支撑着自己不因为腿上的疲软而倒下,喘了几口粗气说道。 “快死了!”陆宝风也没好到哪去,拄着自己的朴刀站了起来。 “小大人!我靳某欣赏你!这是我靳某能给你最有尊严的死法!前路未明,热血未凉,少年人死在这个时候也不是什么可惜的事儿!”靳雍在这些少年身上看到了自己慢慢丢掉的光,也许,只是也许,如今拼尽浑身解数要守住自己心中最后那片光亮的人若是少年时的他自己,或许这一切便不会沦为如今这般场景。 “呸!你死上一千次!爷爷我也不会死!”萧安佐挣扎着站了起来,陆宝风又一把拉起了身边的关千骏和成蔚,四人脸颊和脊背下留下的已经分不清是血还是汗,但他们知道,那是热的,有微风扫过的时候,他们也知道,那是无论如何也凉不透的。 “倘若靳某这一生就停在这个时候,血也算没凉透……”靳雍心里虽有怜惜,可他知道这几人不死,一来攻不进宣州城,二来没办法与青岩坡的兄弟和已故的宋进一个交代,即使宋进这些年做了不少荒唐事儿,可那毕竟是他的大哥。于是靳雍将手高高举起,闭上眼睛向前一挥,心里也有了主意。 丙队接到四当家的授意,横起列开排了几排,第一排七、八人骑着马直直奔着四人冲去,几人眼看着没有招架之力,只能咬着牙,嘶吼着向前奔去。 第140章 师父 双方差一点儿就要碰上时,山匪后方突然飞出一个人来,此人白发白眉白须,但白色宽袖大袍外竟罩着一件绛红色纱袍,乍一看有些不合时宜,但月光下映出的这一抹红在萧安佐眼里再熟悉不过。老者手持一把带着剑鞘的双手长剑,一步踩上一个山匪的脑袋,一个空翻落定在双方之间。还没等双方反应过来,那人一回身,用双手持着剑柄挥动了几下,剑虽未出鞘,那几个山匪却已经人仰马翻。 萧安佐这一激动起来便有了力气,赶紧跑上前去保住了老者的大腿,大喊了一声:“师父!” 老者乃是当世剑圣,霞光剑白毅锋。白毅锋最喜松树,几年前回到幽州给同门师兄弟和弟子们扫墓的时候偶然发现孤零零一棵松树下坐了个叫松郎的自来熟臭小子,便借着缘分收为了关门弟子,直到近些日子才知道这小子竟然是萧定岳的儿子。 虽然有这师徒名分,但萧安佐也就跟着白老爷子学了七日而已。若说白毅锋教了萧安佐什么,也只是帮着他将奇经八脉好好理顺了一番,又教了他不少大小周天运行的吐纳行气之法,并没有教他什么剑技剑法,甚至怎么持剑白老爷子都没有教过。 白毅锋教给萧安佐的虽然都是最基础的练气之法,但这些经验和方法都是白毅锋用了大半辈子的时间总结出来的,所以萧安佐自那之后虽然没有学过什么惊为天人的武学秘笈,但底子却比一般人都深厚得多,让萧定岳一度以为是萧安佐有习武的天赋。 “臭小子!这几个小杂毛都搞不定还有脸喊我师父?”白毅锋拂了拂衣袖上的灰,转头对萧安佐说道。 “里外您也没教过我什么?怎么不能叫师父了?”萧安佐恨不得把自己捆在白毅锋的腿上。 靳雍收到东声给他的情报,知道会有九岳的人前来支援,可任他如何也没料想到,霞光剑圣白毅锋会亲自到场,眼前这个小子竟抱着他喊师父。 “不知剑圣今日前来,靳某有失远迎!”靳雍倒也是聪明,先开了口。 “靳雍!我老白也绝不是不讲道理的人!如今宋进已死,我念在青岩坡众人是武林各派遗孤,你们几人建立青岩坡的初衷也是为了振兴我中原武林,也是受人蛊惑才误入歧途的!你今日带着人乖乖束手就擒,我便豁上我这张老脸给你求情,用你一个人的命换青岩坡其他人的活路!”白毅锋用剑指着靳雍说道。 靳雍本就不想给东门卖命,如今白毅锋给了这么个台阶,靳雍高兴还来不及。但关千骏打死宋进这事儿还没完,此仇未报,靳雍总觉得对不起他大哥。 “既然剑圣您发话了,晚辈岂能不从?但晚辈还有账没算完,剑圣您老人家德高望重,还请您来给晚辈断断官司!”靳雍字字句句恭敬谨慎。 “宋进那厮之事?你这小后生好大的胆子啊!恶贯满盈之人你还想要什么说法?老夫没立马把你宰了就已经给够了你们情面了!”白毅锋指着靳雍说道。 第141章 急火攻心 “我大哥恶贯满盈?他不过是为了青岩坡的众人能活下去!就算做了些错事,可为中原武林留下这么多传承之人,白老前辈作为中原武林之首如何说得出口?我大哥如何能消受得起‘恶贯满盈’者四个字啊?”靳雍情绪有些激动。 “靳雍!到现在你还是看不明白!罔你读了那么多圣贤书!都进了狗肚子了!为了青岩坡众人的命就可以视百姓的命为草芥?青岩坡上的人是人、武林中人是人,难道平民百姓就不是人吗?谁都想活下去,可你要沾上无辜之人的鲜血、踩在普通百姓的尸体上活下去,那就是罪大恶极!再者说,宋进那厮匪性越来越强,没少做些伤天害理的事情!他是因为图谋不轨才被关千骏失手打死,横竖都不冤枉!”白毅锋一字一句得回答道。 靳雍一直觉得他大哥宋进和青岩坡的众人就是为了活下去,即便做了些错事,可都是为了活下去,罪不至死,只是自己没有了当年的热血和冲劲儿,任权贵之人摆布才会沦落到这步田地,如今听了白毅锋这番话,靳雍才清清楚楚地明白,当他选择牺牲另一群人来保全自己的时候,就已经是大错特错了!如果为了守护一群人而去伤害另一群人,这样的守护真的是有意义的吗? 靳雍听完白毅锋的话,眼睛里仅剩的那一丝微弱的光亮也消散了。靳雍只觉得自己这半辈子坚守的兄弟之情、江湖义气都是彻头彻尾的混蛋托辞。青岩坡建立的初衷确实是好的,是他们自己选错了后来的路!他们自己认为意义非凡的壮举,其实跟刽子手没什么分别,什么仁义礼智信,什么天下为己任,真的是统统都学到狗肚子里去了,如此简单的道理,他竟然走到这一步才想明白。 靳雍一下子觉得心口绞痛,喉咙一甜,一口鲜血喷涌而出,从马上直接栽了下来。一旁的山匪赶紧上前去看,发现靳雍已经彻底没气儿了。 靳雍急火攻心,吐血身亡,青岩坡所有人都慌了神。 白毅锋站在阵前,衣服和胡须随着风轻轻摆动,倚着剑说道:“青岩坡最后一位匪首靳雍自惭形秽,已经气急身亡!青岩坡一众群龙无首,已经是一盘散沙!梵释山的弟子稍后就到!你们再也没有挣扎的意义了!看在各位都是武林各派遗珠的份儿上,如果识相的话,我白毅锋以霞光剑圣的名声担保,今日你们只要释放这些青州难民,老夫便一定会倾尽全力给中原武林各派都留一条根!如若不然,就不要怪老夫不讲江湖情面了!” “江湖情面?你九岳但凡能讲一点江湖情面,我们这些门派何至于一起落草为寇?如今在这大言不惭地说什么江湖情面?我看你们就是假仁假义!有本事就把我们都杀了!中原武林就真的只剩下你们九岳这些只会碰碰嘴皮、动动舌头的名门正派了!”扶着靳雍尸体的那人说道。 第142章 霞光剑 “九岳有朝廷庇佑是不错!可从未残害过江湖同门!自幽州一战来,我九岳各派弟子为天下大义牺牲者数百人!你们身为武林中人,有武艺傍身,不仅没能在百姓有难处之时伸手救助,还以此为资本来残杀手无寸铁之辈,老夫都替你们的师门宗派脸红!你们连习武是为了什么都没有认清,又怎么可能好好将你们门派武功传承下来?习武之人没有武魂,就算武功盖世、独步天下,也跟屠夫的杀猪刀、刽子手的铡刀没有任何分别!趁着老夫还有耐心给你讲大道理,就不要再执迷不悟了!否则霞光剑出鞘,有什么后果你们心里清楚!”自白毅锋总领九岳以来,不管是江湖还是朝廷中的大小事务,只要是九岳能解决的,都会由他亲自带领九岳弟子出面解决,白毅锋无论是武功还是人品放在整个大盛都是毋庸置疑的。 霞光剑传到白毅锋手上以后,只出鞘过三次。第一次也是成名的那次,是他大婚当日,靖阳派遭仇家报复,白毅锋的师妹也是他的新婚妻子被人重伤身亡,白毅锋拔出了霞光剑,当日在场的仇家没有一个人的死相不是脑袋搬家,白毅锋自那日后也一夜白头,白袍子外一直罩着一件喜服一样的红纱袍。据说那日靖阳山上的血顺着小溪流进了靖阳山下的镜阳湖,湖水都被染得如晚霞一般,霞光剑因此得名。 第二次是清福山门陆子重初出江湖的时候,初生牛犊不怕虎,打败了几个还算是过得去的练家子就觉得自己不可一世,非要与白毅锋一较高下,白毅锋怕伤到晚辈,但还想给他些教训,便将霞光剑请出鞘,将霞光剑从陆子重的发冠上蹭了过去,不仅削掉了陆子重的头发,那剑气掠过陆子重的头皮直击在后面的石壁上,数仞高的大石头轰然落水,将湖里的鱼都击了起来,落在岸上。这一下把陆子重惊得是心服口服,从那以后潜心修习,才有了如今这番作为,这次虽然没人流血受伤可场面壮观得不行,在江湖上也是越传越离谱,到最后竟成了白毅锋一剑惊起了镜阳湖的龙王,龙王为了保命,将镜阳湖里的鱼儿都心甘情愿拿出来。 第三次是在幽州的战场上,那次霞光剑一出鞘,就出鞘了两年之久,一路将北荒蛮子从冀州赶到幽州,又把他们从幽州赶回关外。 所以关于白毅锋和霞光剑江湖上流传着一首歌谣:靖阳山下镜阳湖,镜阳龙王怕剑圣。白衣白发白剑锋,红纱红水红霞光。 白毅锋到底是有江湖经验,如此软硬兼施着实有效。众人一听霞光剑要出鞘,脸上多多少少都有些惧色,甚至有些胆子小的直接就将手上的家伙什都丢了出去,跪在地上求剑圣饶命。人性就是如此,这一个二个的低了头,后面百十来的就都不用担心了,即便有那么几个硬骨头,大势如此为了活命也总会服服软。 第143章 朝阳 四个小辈脸上,血和汗、泥和土都已经统统混在一起,见白老剑圣已经把棘手的事态都处理清楚了,顿时间只觉得身上顽强支撑着的最后一丝精气神儿也被提了出去,纷纷倒在地上喘着粗气。只有萧安佐,正在使尽浑身解数挣扎着往范志勇的尸体处爬去。 白毅锋见状叹了口气,他知道这是萧安佐要在江湖中游历必须要经历的事情,这是他第一次面对同伴的逝去,但这注定不会是最后一次。无论死亡本身对一个初出茅庐的少年是多么陌生且残酷,这都需要他自己亲自经历过才能明白该如何直面和排解自己心里的愧疚、愤怒、仇恨、悲伤等等。于是白毅锋走上前去扶起萧安佐,向范志勇的尸体处走去。 范志勇的尸体在马蹄下已经被踏得不成样子,勉强看起来有个人的样子。萧安佐第一次真真切切地感受到,眼睁睁地看到一条鲜活的生命在他面前变得七零八碎是什么样的心情。 萧安佐只觉得心口被什么东西压着喘不过气来,从后脖颈到后脑统统都是麻的,他双手颤抖着想抓住些什么,可终究什么也抓不到。他想哭,可又不知道泪是该从眼睛里流出来,还是已经从心里流了出来。 虽然太阳还没有升起,可天已经渐渐亮了起来。萧安佐在第一缕阳光透出地平线前力竭于此,眼前一黑晕了过去。 萧安佐睁开眼睛的时候,发现方钧瑜正恶狠狠地盯着他,萧安佐感受到充满怨念的目光,也没反应过来身上的伤,一下子弹了起来,不免得“哎呦”一声。 方钧瑜在跟前儿,萧安佐是万万不能丢了面子的,倒吸着凉气也得把疼吞进肚子里去。 “你这小祸害怎么还醒了?林大夫说你小子今天要是还不醒,明天就能出殡了!我棺材都给你准备好了!还白费了我一挂鞭炮!真晦气!”方钧瑜翘着二郎腿说道。 萧安佐现在已经完全习惯了方钧瑜的表达方式,捂着自己肩膀上的伤,声音嘶哑着问道:“大哥,宣州城守住了吗?青岩坡的山匪都怎么样了?” “我瞧着你这脑袋也没让人砍下来啊?怎么就能问得出怎么蠢的问题?你好好瞧瞧这个屋子!你现在在衙门里!宣州城要是没守住你还有命在这儿躺着吗?这会儿估计脑袋都吊在城墙上了!”方钧瑜说着用手去狠狠地敲了一下萧安佐的脑袋,表情严肃起来,接着说道:“你们在东城门外拖延的时间里,梵释山和靖阳山的弟子们都及时赶到,青岩坡的山匪也已经统统被俘,给其他城门守城的兄弟们争取了不少时间。”虽然语气很平稳,但听得出来,他对萧安佐这次的表现是满意至极的。 萧安佐听了这话心里才稍微踏实一点,接着问道:“陆宝风他们怎么样?他们还好吗?” “你听见外面有人哭丧的吗?放心吧!要死也是你这个小祸害死在最前头!”方钧瑜转身给自己倒了一杯茶。 第144章 直面 萧安佐心里一块大石头总算落了地,突然又想起另外一块石头,猛地一拍脑袋,瞪着眼睛问道:“阿瑶呢?阿瑶哪去了?怎么不在这儿啊?还有跟我一起守城的老范呢?” “这么一大圈才想起来问我家瑶儿呢?我家瑶儿是要做大事的人!你还指望着她每天就围着你这小祸害转?我家瑶儿看了你一整夜,刚才林大夫说你没事儿,她就去伤兵营帮忙了。瑶儿若是累坏了,老子就直接把你小子塞进棺材里!”方钧瑜将茶杯重重搁在桌子上,用手指着萧安佐说道。方钧瑜知道范志勇已经不在了,其实就是想说说狠话让萧安佐转移一下注意力。 萧安佐觉得心里不踏实,想赶紧去看看,却发现自己连下床的力气都没有。萧安佐只得作罢,接着问道:“老范呢?老范真的……”萧安佐始终没敢将那个最沉重的词说出口。 任是方钧瑜平时嘴毒到了极点,如今这个气氛,他却是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了,他想严肃起来跟萧安佐说些什么,可终究还是犹豫再三也没能开得了口。 白毅锋突然推开门走了出来,拍了拍方钧瑜的肩膀说道:“万石山那个小辈好像找你有事,去看看吧!” 方钧瑜没想到白老前辈会来,愣了一下。白毅锋见方钧瑜有些犹豫,将手背起来,说道:“怎的!我老白还能害自己的小徒儿不成?替你妹妹担心?” 方钧瑜平时再如何放肆,看到白毅锋装也得装成个大白兔子,连忙摇着头说道:“晚辈不敢!我这就走!这就走!” 白毅锋将手背在身后,仰着脖子瞧了瞧床上的萧安佐,走到跟前儿说道:“小徒弟!范志勇已经死了,你亲眼看着他死的!” 白毅锋就是要撕破萧安佐心里的一切幻想,让他直面这个血淋淋的真实世界。在现实的残酷中挣扎是白毅锋经历过的最难熬、最痛苦的事情,当时没有人去引导他该如何走出那些负面情绪,白毅锋用了几年的时间才慢慢走那段阴霾,所以他想尽早地引导萧安佐明白生与死的意义。第一步就是让萧安佐直面现实。 萧安佐也不顾身上的伤口,将脑袋埋在胸口,眼前一幕一幕都是范志勇,他在城墙上请战时的坚毅、他在搏斗厮杀时的奋力,以及他被剑贯穿胸膛时脸上的表情、尸体被马踢踏碎的样子都历历在目,萧安佐甚至记得范志勇脸上的汗水是从哪里经哪里淌下来的、大腿的骨头被踩成了几截儿。萧安佐越不想去回想,回想起的画面就越清晰,越让人浑身颤抖、汗毛直立。 萧安佐开始啜泣起来,心里翻涌起了无限的悔恨,也许自己再强大那么一点、动作再快那么一点,他就来得及冲到范志勇身边将他救下。 萧安佐哭得像个孩子一样,顶着两只红肿的眼睛,含着泪抬起头来望着白毅锋说道:“师父!是不是我太没用了?是不是如果我再努力一点、再厉害一点老范就不会死?” 第145章 生与死 白毅锋不得不相信缘分,这小子与他当年的反应一模一样,于是兜起自己的衣袍坐到萧安佐身边说道:“小徒弟,这些不是你的错。你我都是凡人,穷尽一生也只能是凡人,永远无法打破生与死那道门,就算是师父我也注定救不了所有人。” 萧安佐连头都没有抬,在被子上抹了一把泪接着说道:“可是师父,不是说天理昭昭吗?老范他明明是个好人啊!为什么连个全尸都留不下?那些山匪不知道杀了多少人,却能因为武林遗孤的身份安然无事地活下去!我知道生死有命!可这不公平!师父!您告诉我这到底是为什么?” 白毅锋着实心疼自己这个小徒儿,摸了摸萧安佐的头顶说道:“这个问题师父也想了一辈子,至今也没有想明白。但师父知道生与死都有它的意义,这世上本就是如此不公,我们能做的就只有拼尽全力与这万恶的世道搏上一搏!如此逝者才能有所安慰,生者才能有所寄托。咱们也不是每一次都斗不过天,是不是啊?青岩山的其他匪众,我会派人查明,手上沾过血的定是要赔命的。至于其他人,始作俑者已死,血仇已了,若能改邪归正便暂且留他们一条性命。他们能活下去不是因他们武林遗孤的身份,而是因为他们也是天地一蜉蝣,众生皆同啊!虽然渺小但也有求生的权力!” 萧安佐听了白毅锋这番话并没有认同,而是抬起头满脸泪痕地问道:“就算他们手上没有沾血,可也是助纣为虐!如何能算得上无辜?” “师父并不是说他们没有错,而是给他们一个机会,一个向死而生的机会。”白毅锋回答道。 “什么狗屁机会!我们给他们机会!可他们呢?有没有给老范机会?有没有给那些枉死的青州难民机会?有没有给那些手无寸铁得无辜百姓机会?”萧安佐情绪激动得很,再加上本就有重伤在身,只吼了这几句便开始大口大口喘着粗气。 “师父问你,你练武是为了什么?”若是按着白毅锋平日里的性子早就该放着萧安佐自己慢慢想了,可看着萧安佐这副样子,老人家又想到自己凋零大半的其他弟子们,自己心里也难受,赶紧抚了抚萧安佐的背,语气也跟着慈祥了不少。 萧安佐慢慢冷静了下来,但说话时还是时不时地抽出口气来,断断续续地对白毅锋说道:“习武是为了保护幽州、保护大盛、保护天下百姓。” “那就是对了啊!你是想守护大家啊!所以守护的意义是为了更多的人活下去不是吗?让他们从此以后向善难道不比杀了他们来得更有意义吗?或者他们若是一辈子背负上自己犯过的罪孽而活着,难道不也是一种折磨吗?”白毅锋这些年不是在闭关就是满大盛地游历,已经很久没这么哄着人说话了,看着自己这个本来以为无缘再见的小徒弟,着实有那么一种失而复得倍加珍惜之感。 第146章 醉酒 萧安佐并没有再回话,白毅锋也只是默默地给萧安佐顺着气,萧安佐也许明白了,也许也没明白,或者说白毅锋自己也不清楚他自己到底有没有想明白过。 师徒俩都知道,大多数时候人们在面对生与死时,特别是在面对别人的生与死时,都极乐意去找些能将自己说服的借口,毕竟既不能与死者同去,也不能揪起老天爷的衣服领子好好问上一问公平不公平,那便要尽量淡化心里的恨意,想尽办法带着死者的期望活下去,至少会让自己心里好受得多,反正白毅锋这些年来是这么过来的。 萧安佐本来身子就虚,方钧瑜被阿默叫走后便把给萧安佐熬药的事情抛到了脑后,加上这一激动,哭着哭着便又晕了过去。白毅锋瞧着既觉得有些心疼,又笑话这小子怎么跟闺门里那些体弱多病的小姐一样,竟能哭晕过去,从前还只是听说过人能哭晕过去,今日看着萧安佐,白毅锋心里直呼百闻不如一见。 一直到晚上在伤兵营累了一天的阿瑶回来,追着阿兄问有没有记得让萧安佐按时吃药,方钧瑜才反应过来还有萧安佐这么个人需要照看。又听着白毅锋说萧安佐醒来以后是哭晕过去的,把本就累得晕乎乎的阿瑶急得手忙脚乱,方钧瑜就跟在妹妹屁股后面帮着一起忙忙碌碌的,虽然他知道瑶儿不会责怪他什么,可依旧一声也不敢吱,大气儿也不敢喘。 阿默跟方钧瑜谈完以后,不知在那弄来一壶酒,喝得晃来晃去地往陆宝风的住处走去,手上还又提了一壶。 陆宝风虽然在这几个人里伤势最轻,可好歹已经有多少年没受过这么重的伤。林谨这会儿刚给他换完药,陆宝风正趴在床上闷哼着。要不是陆宝风伤成这样,他早就一脚将阿默踢出去了。 “阿风啊!阿风!造孽的不是我们!替他们赎罪的人却是我们!我们明明什么错事都没做过,却要背负着这些活着!这是为什么?为什么啊?我不懂!不懂啊!”阿默说完一屁股坐到陆宝风的床沿下,还苦笑了几声。 陆宝风满身都是伤,动也动不得本来就恼火得很,如今见阿默招呼也不打就醉醺醺地推门进来,还没头没脑地说了些他听不懂的话,自己又趴在床上动弹不得丢脸得很,便冲着阿默吼道:“你黑灯瞎火的跑到老子这里来发什么浑疯?老子现在没功夫管你!别来烦我!赶紧滚!” 阿默不仅酒量不大好,醉态也不大能入眼,他自己其实也清楚,所以平日里但凡跟酒沾一点儿边的东西他都不敢妄动,今天就是心里不畅快得很,突然心一横发了疯才敢喝这么多,喝多了以后便把该说的、不该说的一股脑儿都倒了出来。陆宝风只觉得阿默喝酒和不喝酒完全就是两个人,可就算是这闷葫芦敞开了口子,陆宝风也看不明白他那里面到底卖的是什么药。 第147章 纠结 “阿风!起来陪我喝点儿吧!我心里憋闷得很啊!陪我喝点儿!陪我畅快畅快!”阿默整个人都喝糊涂了,说着便要将陆宝风从床上扶起来。 陆宝风浑身都是伤,又还不了手,哪里经得起这么折腾,只能边扑腾着小臂边大喊着:“快来人管管这闷葫芦!发酒疯要搞死老子了!” “阿风~我没喝多!我也没耍酒疯!酒这东西总要多喝些心里才能畅快嘛!快!来陪我多喝些!”阿默见陆宝风这一闹腾便也拉得更凶了。 陆宝风再回忆起这一夜时,只记得林大夫推门进来的时候,后脑仿佛带着一圈光晕,活像庙里挂画上的菩萨一般。 若不是林谨在隔壁给成蔚换药时将口服的药丸落在了那里,她也就听不到陆宝风和阿默这一番折腾,林谨其实也站在门口好好思忖了一阵子才决定要进去看看,不然陆宝风怕是要因为阿默耍酒疯硬拽着他去喝酒这样荒唐又合理的理由,全身伤口崩裂血流而亡了。 林谨自然是制不住阿默,赶紧喊来了方钧瑜,好不容易连拖带拽地将阿默架了出去。阿默被方钧瑜扛在身上,一边闹着一边大喊:“你别拉我!阿风!只有阿风会懂我!阿瑜你把我放下!我身上到底还有北荒人的血,阿风……” 方钧瑜太知道阿默喝多了是个什么德行,怕他接着抖搂出什么不该说的,于是直接捂住了他的嘴,往肩膀上送了送,还没等阿默扑腾起来就被一股脑儿地扛了出去。 以陆宝风的脑袋,他自然是不会多想,看着方钧瑜将阿默扛了出去,便顿时松了一口气,只觉得自己从鬼门关捡回一条命来,林谨又检查了一下他的伤口,重新包扎完后没多久陆宝风便又睡了过去。 方钧瑜把阿默扛回房间,没有好气儿地将他一下扔在床上。方钧瑜本想直接转头出去的,可瞧着阿默的样子便还是心软了,骂骂咧咧地给他把被子盖好,又问林大夫要了一碗解酒汤,给他灌了下去。 方钧瑜坐在床沿上叹了口气,刚想走却被阿默一把拽住。 “阿风……别走……”阿默喃喃着。 方钧瑜差点儿气得炸开了锅,一把甩开了阿默的手,指着阿默说道:“你还有没有良心?这么多年谁陪你走过来的?现在想起来喊阿风了?” 阿默也不知是听懂了还是没听懂,把手收了回去,继续喃喃道:“阿瑜对我最好了!可阿瑜不是北荒人,立场不一样的!他不会明白的!” “我是不明白你!你什么也不说!我能明白个屁!阿风他根本什么也不知道!你我当时也说好了,这些事不会让阿风知道!如今你喝成这样去找阿风做什么?把他也拽进火坑里吗?不管是金瓯卫还是北荒的事情,有我一个人扛起来就够了!你要滚蛋就彻彻底底地滚蛋,不要再插手任何事情,你现在如此不明不白不仅是害了你自己,更是害了阿风!阿默苏!你给老子清醒一点!”方钧瑜是真的不理解,阿默这么久到底在纠结些什么,平日里又不敢说重话,只能趁着他喝多的时候才敢指着他的鼻子结结实实骂上他一顿。 第148章 扛不起 阿默只是躺在床上,仰面笑了笑,慢慢把眼睛合上,悠悠地说了一句:“阿瑜啊,你一个人扛不起来的……扛不起来的……你扛不起来,我也走不出来……呵呵……” “阿默苏!你发酒疯就发酒疯!现在又犯什么浑疯啊?笑得老子头皮都麻了!”方钧瑜以为阿默醒了酒,三步并作两步冲到床边准备结结实实骂他一顿,却发现阿默已经不省人事昏睡过去。方钧瑜便只得作罢,无奈地将已经抬起来指着阿默的手又甩了下去,转过身去重重地叹了口气,一屁股坐在地上。 “我也知道我扛不起的……可我又有什么办法呢?我不想阿风被卷进来,又不舍得硬抓你回来!除了自己扛,阿默苏你告诉我!我还有什么办法?我早该看明白,你这厮这么多年就只会跑路!”方钧瑜说罢夺下阿默手里紧紧攥着的酒壶,赌气似地狠狠灌了自己两口。 方钧瑜瞧着院内月影摇曳,地上的树影都交织在一起,映在地上后如何也分辨不出哪一棵是什么。也许他们也是如此,从相遇的那一刻起就注定会结下这般纠缠着的羁绊,若真的想分清什么,也只能等到天亮以后再说吧。 阿瑶忙了一整天,即使萧安佐的伤势已经控制住了,但看着他不省人事的样子难免会心疼,明明揍之前蹦蹦跳跳的,如今回来以后竟是连话都不能跟自己说上一句,明明答应好的平安回来,还是受了这么重的伤,心疼是真的心疼,可阿瑶心里默默想着,等他醒了一定要好好嗔一嗔他,让他长长教训,以后不敢这般不爱惜自己,让人担心。 可谁知到了半夜,萧安佐开始烧了起来,一直在闷闷地哼哼着,阿瑶本就不放心他一直没有睡熟,一听到松郎那里有动静就一下子醒了过来,瞧着萧安佐的情况不太对便赶紧去将林谨喊了过来。 白毅锋和方钧瑜听到外面有动静也都跑了出来,一群人齐刷刷地围在萧安佐的床边,场面蔚为壮观。 “该给他吃的药都吃上了,能用的法子也都用上了。今晚若是能退烧下了还好,若是退不了烧,我也不确定他什么时候才能醒过来了……”林谨低着头说道。 “林姐姐,你医术那么厉害,一定有办法救我家松郎的,对吗?”阿瑶急得都要哭出来。 白毅锋和方钧瑜也没想到萧安佐的伤会如此厉害,脸上都多了几分愧色。 “他身上的伤虽然都没有伤及到要害,可有几处伤口临近心脉和脏器,凶险万分,所以须得格外小心着。他如今这个状况只能先用这些名贵的药材吊着命,再开些止血清凉的药稳住伤口,其余的便只能看他自己的造化了。但阿瑶你也别太担心,你家松郎毕竟底子好,应该没什么大问题的!多给他擦擦身子降降温吧!”林谨解释道。 阿瑶也顾不上回话了,赶紧连连点头,把林谨送出门以后就开始忙活了起来。 第149章 清醒 方钧瑜看着阿瑶脸上的泪珠扑簌簌地往下掉也不敢去安慰,毕竟萧安佐现在这个情况他也有责任,如此便只能在屋里帮着忙前忙后,一会儿递个帕子,一会儿去端盆水,就是为了让妹妹能轻快一些。 白毅锋只觉得方钧瑜让阿瑶更手忙脚乱,与阿瑶宽慰了几句便提着方钧瑜的脖领子将他拎了出去。 方钧瑜走得不轻不愿,又不敢大喊大叫,此时萧安佐若是醒着看到方钧瑜这般样子,只怕是会被金瓯卫暗杀掉。 方钧瑜从小便离开家,在清福山和金瓯卫受训,他这一生无论以什么样的身份都是见不得光的,这么多年来对于自己的家,方钧瑜最有温度的记忆便是母亲将他叫到身边,让他好好照顾妹妹。自母亲去世后方钧瑜对父亲充满了失望,就几乎再也没有感受过家庭的温暖,对于“家”这个词,他唯一觉得是光亮、是牵挂的便只有瑶儿这个妹妹,所以连郭籍都要哄着来的人物即便是天王老子来了都不见得会跪下,也就只有这么个妹妹能制得住他人前威风的金瓯卫佥事。 拂晓时分,从窗子里渗出的一丝日光横在萧安佐的脸上,像是故意跳到他脸上要唤醒他一般。萧安佐挣扎着睁开眼睛,迷迷糊糊望见阿瑶在忙活着,便嘶哑着喊道:“阿瑶!阿瑶!” 阿瑶本来还担心得不行,听到萧安佐醒来,便赶紧扭了扭手上的帕子,跑过来一边给萧安佐擦着脑门一边说道:“我在呢!我在呢!怎么样啊?有没有哪里特别不舒服?” “我没事儿的!放心!”萧安佐想抬起手去接下阿瑶手上的帕子,可他发现自己竟使不上一点儿力气。阿瑶发现后,慢慢将手抚在萧安佐的手上,气呼呼地说道:“这还叫没事儿啊?林姐姐说你差点儿就醒不过来了!你简直要吓死我!” “是我错了!是我错了!让阿瑶担心了!我现在真的没事儿了,阿瑶放心,你看我不是还活着呢吗?”萧安佐以为阿瑶是在故意逗他,还憨笑了两声。 “萧安佐!你还笑!你知不知你伤得多重?当初是谁答应我要平安回来的?”阿瑶这是第一次用这么重的语气跟萧安佐说话,也是第一次喊萧安佐的大名,这一次这丫头怕是真的生气了,可把萧安佐吓得够呛。 “阿瑶……我……我也不是不想好好保护自己,不让你担心,可是那种情况之下我只能如此行事……毕竟有几百个无辜的难民,我背后又是整个宣州城,我就算丢了命也不会让山匪攻进宣州城,让你受伤害的!我……我真的尽力了……”萧安佐看见阿瑶红红的眼圈还有煞白的脸色,自然心疼又愧疚。 阿瑶听了萧安佐的话,哇地一声哭了出来:“我知道松郎是在守护大义,我不应该因为这件事情恼你,可是我真的忍不住,我真的好怕,好怕松郎会离开我,我只有一个松郎,我真的不想松郎有事!” 第150章 坍塌 阿瑶这一哭让萧安佐更不知所措了,赶紧哄着阿瑶道:“哎呀,阿瑶不怕不怕!你看我现在好好的,对不对?我真的没事儿,我下次格外小心一些可不可以?阿瑶快别哭了,我现在都没有力气哄阿瑶,等我好一点阿瑶再哭,好不好?我到时候再好好哄阿瑶,可以吗?” 萧安佐边说着便试着爬起来,可只觉得四肢都是使不上力气,连脑袋都昏昏沉沉的。阿瑶原本遇到这种事情是不会发脾气的,她也知道萧安佐的身体状况她也不应该发脾气,但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她开始会在萧安佐的面前极度任性,不分缘由地有些小脾气、小任性,会莫名其妙地想完全依赖着萧安佐,即使她知道这些都是不好的,可还是会忍不住要这样做。好像以前在人前畏畏缩缩、战战兢兢的方钧瑶是另一个完全不同的人,阿瑶也没想过有一天她会任性到如此地步。 如今自己发了这么一大通脾气,萧安佐不仅没有生气,明明受了重伤躺在床上,还反过来要安慰她,这让阿瑶更加内疚,赶紧轻轻按下萧安佐,让他老实老实躺下,又用手背抹了一把眼泪,泪汪汪地看着萧安佐说道:“松郎对不起,是我错了……我知道不应该跟你发脾气的,可是我就是忍不住……是我错了……” 阿瑶也没想到,萧安佐竟然会开始笑起来。这一笑不要紧,却是牵着浑身上下的伤口,搞得萧安佐是一面咬着牙,一面又憋不住笑,脸上的表情更是一会儿哭、一会儿笑。 阿瑶赶紧说道:“别笑了,快别笑了!伤口得多疼啊!我说错什么了吗?” 萧安佐好不容易将笑压下去,因为伤口被牵动还疼得直喘着粗气,缓了一阵子,笑盈盈地看着阿瑶说道:“我是觉得阿瑶可爱,再者说阿瑶哪有什么错不错的啊?阿瑶依赖我是好事儿啊!我这是高兴!阿瑶慢慢会依赖我,跟我任性撒娇,我肯定高兴啊!我就是想阿瑶不要活得那么累,想要阿瑶多多依靠我一些。我知道阿瑶从小到大都没有可以完全依靠和信任的人,那样太难太累了。现在有我陪在阿瑶身边,我只想阿瑶活得放肆一些,至少在我面前能把日子过得轻松一些。”萧安佐说完还不忘了憨憨地笑一下。 “可是我觉得我越来越任性,我不应该任性的,而且我明知道松郎伤得这么重还要任性,这是不是不好啊?”阿瑶弱弱地问道。 “我自己都觉得没什么,阿瑶何必苛责自己呢?放心吧!我真的没事儿,我是真的喜欢阿瑶任性一些的样子。我也舍不得我家阿瑶要一辈子看着别人的眼色说话行事,跟你相公我一样潇洒一点不是更快活吗?”萧安佐拍了拍阿瑶的手背,表示对自己回答的笃定。 就在一瞬间,等萧安佐反应过来的时候,阿瑶的唇瓣已经落在萧安佐的嘴唇上。 萧安佐终于砸碎了阿瑶心中的那堵墙。 第151章 问责 方世诚一大早便端坐在衙门里,方钧瑜抱着膀子提着刀站在他身后怒目圆睁盯着堂下,宣州知州和同知带着大大小小的一排官齐齐地跪在地上,低着头一言不发。 “庄聪啊,你该当何罪自己应该清楚的吧?赶紧从实招来吧。”方世诚语气不紧不慢,似是有几分轻蔑。 “方大人明鉴!下官是受人……受人蛊惑啊!我做的所有事情都是邵同知指示的,请方大人明鉴啊!庄某就算有一百个胆子也不敢构陷方大人啊!还请御史大人明鉴啊!”知州庄聪已经抖得不成样子,却还是伸出手指着旁边的邵同知。 “事到如今还敢自称自己为官?我今日问责难道单单是为了本官被构陷之事吗?你把宣州得百姓和将士的性命视为何物?置于何地?此乃滑天下之大稽!”方世诚一拍桌子一瞪眼,吓得庄聪连忙大喊道:“我不配为官,不配为官啊!请御史大人息怒!” 方世诚没有多管庄聪,回过头来对邵同知说道:“邵明!庄聪所言属实与否啊?”方世诚与这两个人同在宣州为官这么多年,这两个货色几斤几两他自然是再清楚不过了。 邵明虽然平日里中庸得很,整个人都一副小心翼翼、如履薄冰的样子,可到了这般时刻的确是个有骨气的,虽然跪在地上,却将身子板儿挺得直直的,对方世诚说道:“方大人明鉴!下官自从上任宣州以来,处事虽非桩桩清明、件件昭然,可绝不敢随意蛊惑他人,更不敢越俎代庖!邵某只愿做好份内之事,以求明哲保身。怂恿上官、惑乱朝纲之罪责,邵某实在担待不起!” 这邵明的的确确是个有城府的,不然这么多年以来,他一切行动都在方世诚眼皮子底下,却没让方世诚揪住一点儿把柄,甚至底细都没有被方世诚完全摸清,这人确实不是个简单的人物。方世诚觉得如果能趁着这个节骨眼儿将邵明这个自己摸不透的人从宣州这个是非之地送出去,也算是省了一份心儿,给宣州百姓一个安稳。方钧瑜明白,六王爷先前的封地虽然是块鱼米富足的沃土,可绝对不是块让人安心的净土,所以在宣州任职的绝不怕他是草包,只怕他是个太有主意、太有城府的,只要六王爷还在京城附近蹦跶着,那就算有一丝一毫包藏祸心的嫌疑,都要将其扫地出门,也只有这样才能让宣州的百姓不用隔三差五就经历一次动荡战乱,也只有这样才能让大盛的江山社稷稳固,安如磐石。 方世诚缓缓坐直,盯着堂下这个临危不乱的年轻人,这邵明越是冷静不惧,就让方世诚多一分怀疑和猜忌,于是一拍桌子,开口说道:“邵大人将自己摘得好生干净啊!邵大人难道真的是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涟而不妖的一朵清清白白、娇娇嫩嫩的莲花吗?本官不信!就算你邵明没有蛊惑庄聪,那知情不报呢?助纣为虐呢?你以为本官是瞎的吗?你们不要以为本官平日里不插手你们衙门的事情就不知道你们一个个的到底是个什么德行!” 第152章 崇政院 邵明心里也清楚,今日无论如何也难逃罪责,如今庄聪的命怕是要保不住,与其顶撞上官加重罪责,不如服软认低,至少能保住自己的小命。于是邵明便将手掌一横,重叠置于身前,深深地磕了下去,说道:“下官身为同知,未有切身规劝上官,是为同罪,该受同罚!请方大人依大盛律法处置!” “你以为方某想为难你们吗?宣州城外山匪造反,你们恰好又在此之前与京中官员勾结构陷同僚,导致宣州军营群龙无首、布防漏洞无人修补!这两件事情放在一起,试问何人会不多想?天知道你们到底还做了多少有口难辩的蠢事?你们当真以为我方某今日兴师问罪是报私仇?宣州城乃是南方要塞之处,宣州城动荡便是我大盛动荡!但凡宣州离京城再近一点儿,你们做的这些荒唐事早就已经传到陛下耳朵里了!届时你们还有命活吗?如今在我与佥事大人这里不说得清楚明白,难道要待到他日你们统统被押解进京打入死牢后,在黄泉路上说与阎王老子听吗?你们一个二个的话没说清楚,倒是直接领了罪了?怎么?难道要包庇幕后主使,等着他在京城保住你们吗?枉你二人在官场上混迹十余载竟看不清这些!真乃滑天下之大稽!”方世诚从堂上走下来,指着跪在地上的邵明说道。 “御史大人,庄某糊涂了!还请大人恕罪!我这就招!全都招!”庄聪本就一身肥膘子,如今一边说话一边像方世诚脚边挪动,活像只大肉虫成了精,让方钧瑜都觉得他所过之处,恨不得留下一条油亮亮的痕迹。 庄聪给吓成这个鬼样子,说明方世诚敲山震虎、一石二鸟的计划已经差不多完成了,方世诚便放心地背着手走回了堂上,一兜袍子正襟危坐起来,说道:“那还不快说!让你纵容山匪作乱的乃是吏部尚书沈河宴,那指使你构陷本官的到底是谁?” “禀……禀大人,是……是崇政院来的密信……”庄聪真的是吓得不轻。 “崇政院!?庄聪!你把老子当猴耍呢?崇政院的密信让你调走方御史?你可知诽谤上官是什么罪名!”方钧瑜一听到崇政院这三个字,立刻便坐不住了,若不是有个方世诚拦在中间,又是在公堂之上,方钧瑜早就上前去提起庄聪的脖领子了。 这崇政院不是别处,正是左相郭籍所领官署,掌管大盛的军政双权。郭籍乃是方钧瑜的义父,又是先帝钦定金瓯卫的总指挥使,郭籍为人如何,在坊间和朝中的风评如何方钧瑜自然是再清楚不过,所以听到崇政院才会如此激动。 “佥事大人息怒,佥事大人息怒啊!都到了这个节骨眼上,小的哪里还敢欺瞒御史大人和佥事大人呢?小的真的接到的是崇政院的密信啊!那封泥和印章小的都再三确认过了,那是千真万确、分毫不差啊!不然小的就算有天大的本事也不敢贸然构陷御史大人啊!”方钧瑜这一急可把庄聪吓了个半死,瞪大了眼睛辩驳着。 第153章 密信 方钧瑜虽然情绪有些激动,可绝不糊涂,他在金瓯卫学了这么多年审讯,看着庄聪的样子应该不是在说谎,听闻郭籍受到此等非议,他是一定要调查清楚的,于是开口对庄聪说道:“那可还有和存证能证明与你联系的是崇政院?” “这……请佥事大人明察,来往信件都已经由邵同知焚毁,现在已经没有存证了……”庄聪急得已经有些语无伦次了。 这边庄聪话音刚落,还没等方世诚发起脾气来,那边邵明便开了口:“二位大人!下官为防如今日这般出现变数,为保全性命未有焚毁所有信件,现有一封就存于下官房间的暗格之中!”不得不说,这邵明真真是天生就该在官场上混的,这未雨绸缪的本事乃是一等一的好。 一旁的庄聪听见邵明还存了这份心思,先是一怒,转而脸上又露出了一丝惊异,最后叹了口气,眼里又透出一丝欣慰之感。 “好!佥事大人,烦请您带人同邵大人回房将信件取来!”方世诚对方钧瑜说道。 “是!”方钧瑜说罢便带了几个人押着邵明往他的房间走去。 不出一会儿方钧瑜便拿着两封仅存的密信,一封是吏部尚书沈河宴的,另一封便是崇政院的,带着邵明回到了大厅。 方世诚也有些着急,赶紧上前去迎,连忙问道:“佥事大人,如何啊?” 方钧瑜脸色铁青这点了点头,说道:“我刚才仔细检验过了,那封密信确实是崇政院的。” 方世诚的脸色也突然青了下来,小声嘀咕着:“这……这怎么可能嘛……郭相他怎么会呢?” “御史大人、佥事大人,下官所言非虚,如今铁证在此,还请大人们明断!”邵明说道。 “对!对!对!还请大人们明断,明断啊!”庄聪在一旁说道。 方世诚和方钧瑜转身走到堂上,叔侄两人交换了眼神,便立刻有了共识。方世诚刚刚落座,便将醒木一拍,指着堂下众人说道:“宣州知州庄聪、同知邵明,为一己私欲构陷上官、霍乱朝纲,置百姓于不顾,任万民于水火,愧为一方之父母官,是乃失职渎职之大罪!先退去官府乌纱,本官今责令金瓯卫佥事择日押解你二人进京受审!其余人等,暂时收押,待排查清楚后再做决断!” “大人!大人!方大人,饶命啊!进了金瓯卫的大牢就没有能活着出来的!佥事大人!求求你们,求求你们,饶了小的吧!”庄聪一听自己要被押解进京,便哭着喊着直朝方世诚叔侄俩磕着头。 一旁的邵明便安分冷静多了,只是安安静静地叩了首以示服从。 方钧瑜一招手,金瓯卫众人便冲了进来,将一干人等押了下去。 方世诚慢慢站起来,用手撑着桌子,缓缓叹了口气说道:“瑜儿,那信你仔细看了,真的是崇政院的款?” 方钧瑜眉头紧锁,不情愿地点了点头。 “你先别多想,郭籍是什么德行我清楚得很,别人可能会误会,二叔心里明白着呢!放心!他可比你们那个倒霉亲爹靠谱得多。”方世诚拍了拍侄子的肩膀说道。 第154章 回京 “那二叔觉得这件事儿牵扯到了义父和崇政院,到底是个什么情况?”方钧瑜走近了些问道。 “既然此事与郭相无关,那便说明崇政院内已经出现了郭相自己都掌握不了的暗线。可既然费尽心思才埋好的暗线,为何又会让他因为宣州城的事情这么轻易就暴露呢?”方世诚边说着边用手敲了敲桌子。 “二叔的意思是,这件事儿是有人故意而为之,就是为了让义父成为众矢之的?”方钧瑜显然情绪有些激动。 “陛下亲政在即,郭相又重权在握,难免有人惦记着。所以我刚才故意避开了这二人与京官结党的罪名,崇政院的事,我在递回京的折子里先按下不表,等你回京与郭相商议以后再决定如何处置。至于那个沈河宴本来也不是个什么好鸟,你且如实告与郭相,他自然会处理。”方世诚慢慢站起来说道。 “二叔要我押送他们俩回京?”方钧瑜本想再陪着妹妹一段时间。 “出了这么档子事儿,你还想去哪?如今陛下亲政在即,京中那群老狐狸正是观望站队的时候,心怀不轨之人此时定然也是坐不住了,郭相在京中正需要帮手,陈锡圭一个人也顶不上什么用,赶紧回去给你义父长些精神!”方世诚对方钧瑜说道。 “可瑶儿……”方钧瑜刚想说话却被方世诚打断。 “萧家那小子我瞧着有些胆识,如今为了护着宣州城都这么卖力,真到了要有人护着瑶儿的时候他肯定也差不了!再者说,还有我在宣州城呢!等他们把伤养得差不多了,就让他们先去到松江府,再如何那也是你们爹爹的地盘,放心吧!”方世诚拍了拍侄子的肩膀。 “就是到了他那里我才担心!他若是能护得住我们兄妹二人,何至于母亲走后便把我送走,又让瑶儿受了那般委屈长大?若真出了问题他肯出手?他眼里从始至终都只有他的富贵荣华!”方钧瑜说到父亲情绪难免有些激动。 “瑜儿,我知道你爹爹对你们亏欠良多,你恨他我这个做叔叔的也理解,但你可不能因为这些耽误了正事儿。你且放心回京去,瑶儿那边有不少人护着,我也派人多打听着。事不宜迟,明日一早就出发吧!”方世诚宽慰道。 方钧瑜皱紧了眉头,点头说道:“也只能如此了……” 翌日清晨,方钧瑜准备出发,阿瑶匆匆忙忙赶来要送送她阿兄。 “阿兄!阿兄!”阿瑶在后面招呼着。 方钧瑜听到妹妹的声音赶紧回头迎了上去,问道:“来送我做什么?昨晚不是说好了吗,好好休息!” 阿兄第一次有点凶,阿瑶还有些不适应,低着头说道:“回京需要北上,天气寒凉,我连夜给你裁了件披风,我手艺不好,阿兄不要嫌弃……” 方钧瑜简直感动得要晕过去了,赶紧接了下来说道:“不嫌弃!不嫌弃!我这喜欢还来不及呢!瑶儿亲手为我做的,我一定仔细些穿!” 于是方钧瑜便披着这件两肩不一般高、两片不一般长、两边不一般齐的妹妹特制可爱披风踏上了回京城的路。 第155章 济远伯 萧安佐一行在宣州不能多做停留,时间紧、任务重,就连伤口也是跟着懂事了的,在林谨的悉心调养之下,仅仅十天的光景几个人虽然并未痊愈,但都可以下床随意活动了,宣州城也逐渐回到了往昔的模样,一切的苦厄仿佛从来都没有降临在这座城一般,无论经历过多久的阴霾,待到散尽之时,太阳还是会跟往常一样照耀着宣州城里的每一个生命。 萧安佐几人本想再多休整几日,可这天一大清早萧安佐便接到了京城来的密诏,是小皇帝亲自吩咐下来的事儿,让他们赶紧去松江府找到济远伯和江南财库,说是国库急等着用钱。陛下的旨意萧安佐可不敢怠慢,于是赶紧召集了众人,决议好了今日好好收拾一番,第二日清早就启程。 济远伯是先帝殡天前秘密安排的一位亲信,没人知道他到底是谁,但知道的是,此人手中掌管着先帝所托付的江南财库和税收,那是整个大盛的经济命脉。近些年来有传闻,说这济远伯就在松江府中,可当年先帝为了给小皇帝铺路,将不少权臣从京中外调到各地,光是调到松江府的就有八人,如今还在世的虽然也就剩下三位,但也着实是让人头疼,其中有松江府知府,也就是方钧瑜和方钧瑶的父亲方世卿,还有先帝朝的户部尚书卢锦年,以及先帝朝的翰林赵一宁,这三人可没有一个事省油的灯,这卢锦年以清廉闻名天下,赵一宁以骨气闻名天下,而偏偏这知府方世卿以纨绔和惧内闻名天下。 这些年不少人都觊觎过济远伯手里的财权,可派出去的人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地蹲点望梢,却连一点儿线索都没有,这么些年下来竟也连济远伯的一根头发丝儿都没发现过。慢慢的这济远伯竟跟剑圣一样,再百姓口中变成了一桩悬案,是越传越邪乎,世人都说这济远伯是财神爷爷一般的人物,神龙见首不见尾,每年到了时候只需要用手指头轻轻指一指,便能将眼前儿的石头变成金子,再吹一口仙气儿就能直接送到他的秘库里。 萧安佐对这种荒唐事儿定然是一百个不相信,但对于破解这样神乎其神的谣言来说,萧安佐倒还是还是摩拳擦掌、跃跃欲试的。只是带着这一大帮子人,浩浩荡荡地往松江府,总是要麻烦他那老泰山,老泰山接不接着他们这群麻烦虽然是个二话,可毕竟到了松江府的地盘,查的又是朝廷的事儿,自然得跟自己这个松江府知府的丈人每日里低头不见抬头见的,这可着实为难了萧安佐,以至于如今已经亥时过了,他还在焦躁地挠着脑袋。 阿瑶一眼便看出了萧安佐的小心思,从床上慢慢起身走到萧安佐身边,打趣道:“怎么了?我爹爹你又不是没见过,不吃人的!害怕什么?” “我这……紧张嘛!”萧安佐牵下阿瑶搭在他肩膀上的手,支支吾吾道。 第156章 圆 阿瑶笑嘻嘻地说道:“其实我也有点儿紧张……” “阿瑶紧张什么啊?那不是阿瑶长大的地方吗?带我回去看看不好吗?”萧安佐问道。 “松江是我家没错,可是……”阿瑶本觉得没什么,可被萧安佐这么一问,便觉得有些难受了。 萧安佐怎会不知道阿瑶的难处,但他心里也清楚,回门这件事儿是一定要做的,而且要做得风风光光、浩浩荡荡!于是萧安佐站起来,轻轻揽上了阿瑶的肩膀,让阿瑶坐下,好让阿瑶靠在自己身上,自己俯下身子在阿瑶耳边说道:“我知道阿瑶好不容易从那个家里逃出来,所以咱们这次就风风光光地回去,让他们瞧瞧,阿瑶过得好得不得了!就当是回门了,这次我给阿瑶好好出出气!” “可他们也没有对我做什么啊?爹爹已经把我养到这么大了,也从未让我挨饿受冻,出气做什么?都是我太懦弱了,跟他们没关系的……”阿瑶沉着小脑袋说道。 “好好好!那听我家阿瑶的!可就算阿瑶不想出气,那也要让我那老泰山看看,我将阿瑶照顾得这般好,好让他放心将女儿交给我,好承认我是那乘龙快婿不是?”萧安佐用手掐了掐阿瑶的小脸蛋儿。 阿瑶这才露出了笑脸,萧安佐见她心情好些了,便接着开口说道:“懦弱呢,那是以前的阿瑶,现在的阿瑶可完全不一样了。” “不一样?哪儿不一样啊?”阿瑶好奇地问道。 萧安佐没回答,盯着阿瑶看了半晌也没说话,眼里仿佛透出阳光,直晒得阿瑶红了脸,在阿瑶的眼里,萧安佐永远都是那个从初见时就让他无比温暖的干净少年郎,虽说成亲至今两人相处的时间也不短,可依然会时不时就因为他红了脸。 “我……我脸上有什么东西吗?松郎盯着看这么久做什么?”阿瑶终于是被萧安佐看得害羞了。 “有!有我的小月亮!”萧安佐本是只有嘴角带着笑意,说完又一笑,连眼神和眉梢都透出无限的笑意和爱意。 阿瑶只觉得自己好像一下子被阳光包围了起来。自从阿瑶遇到这个少年开始生活就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虽然两个人每日里漂泊无定,又时不时会忙碌得猝不及防,可无形中就仿佛有一双手,用尽全力拉扯着她离开那个可怕的黑暗洞窟,带着她重新学会去拥抱一个充满温暖的人间,她越来越觉得这就是老天冥冥之中的安排,赐给了她这道独一无二的阳光。 “那松郎脸上也有东西!”阿瑶也越来越放得开了。 “我脸上是什么啊?”萧安佐多少有些明知故问了。 阿瑶往萧安佐的耳边凑近了些,轻轻地说道:“小太阳!” 阿瑶的气息扑面而来,又紧紧贴在萧安佐的耳边,口中呼出的热气弄得萧安佐的耳朵痒痒的,这出乎意料的感觉让萧安佐一下子怔住了,一股热血向浑身各处散去,一把将阿瑶从凳子上打横抱起,往床边走去。 阿瑶自然清楚萧安佐要做什么,虽然脸已经红得发烫,可却没有半分要拒绝的意思,只是第一次多少会有些紧张,将脸死死地埋在萧安佐的胸膛里,又紧紧地环住了他的脖子。 自是红帐春水良宵短,巫山云雨一夜欢。 第157章 松江府 往松江去的这天是个阴雨天,南方冬日里的阴雨可了不得,潮气和寒气一起往人骨头缝里钻,阿瑶身子本就不算太好,又没准备厚一些的衣物,便在路上染了些小风寒。这可将萧安佐心疼坏了,成日里用棉被将阿瑶裹起来抱在怀里,心里骂了自己千百万遍乌龟王八蛋,当时是怎么抽了风决定要带着这丫头上路,让她吃了这么多的苦。 虽然阿瑶跟着林谨学了不少东西,临走前林谨又送了阿瑶一本她自己的笔记,可阿瑶毕竟刚刚入门,现在的水平肯定比不上行医经验丰富的郎中,但自己身上这小小的风寒她还是可以搞定的。只是萧安佐这些日子这也不许、那也不让,金贵得有些离谱了,阿瑶本已经退了烧,身子也爽利了不少,可依然被萧安佐严严实实地裹在被子里,生怕她再受一点儿凉气。 白毅锋看这几个小辈身上的伤多多少少都未痊愈,尤其是心疼自己的那个小徒儿,便主动提出来要护送他们到松江府去。可这一路上关千骏缠着成蔚、萧安佐抱着阿瑶,就连陆宝风和阿默也每日里打打闹闹,老爷子平日里连个陪他说话的人都没有,可就算弄得白老头一个风烛残年的孤家寡人不合群得紧,身为剑圣既然已经放出话来,就没有可以反悔的余地,只能硬着头皮带着这几个小娃娃接着赶路。 到松江府这日,是个大太阳的好日子,阿瑶好说歹说,萧安佐才肯在下榻的客栈门口把她从大棉被里放出来晒晒太阳。 阿瑶大口大口贪婪地呼吸着久违的空气,这是阿瑶最熟悉的太阳、最熟悉的空气、最熟悉的环境,但这里的一切如今看来,却都没有陌生而苦寒的幽州来的有温度。 萧安佐不放心她,从马车上走下来,将自己身上的披风解下来,边给阿瑶披上边说道:“到了阿瑶家了!” 阿瑶轻轻“嗯”了一声,又慢慢点了一下头。 “走吧!带阿瑶去买些东西!”萧安佐将阿瑶揽在怀里说道。 “买东西做什么?”阿瑶还没反应过来。 “当然是带阿瑶回门啊!”萧安佐说罢笑了笑。 阿瑶一听是要回门,连忙直摆着手说道:“别了,别了!别破费了!买东西做什么啊?回去看一看便好了!” 萧安佐将阿瑶摇着的两只小手握住,温柔地说道:“那可不行!我娘早就特意跟我说过了,女儿家回门那可是一等一的大事儿啊!娘在咱们俩出门前便嘱咐我说了,若是此行能路过松江,已经带着你风风光光地回门,好好拜访一下岳丈大人!她还让我帮我爹给岳丈大人带个好呢!阿瑶说娘的话我总要听得吧?”萧安佐说完还将仔细看了看阿瑶的脸色。 阿瑶心里当然清楚萧安佐这么做是为了什么,如今又把陈梦都搬了出来,自己再拒绝怕是要驳松郎的好意,让他伤心,于是便笑了笑,抬头对上了萧安佐的目光,说道:“那好吧!但是答应我,不能太铺张淫奢!” 第158章 撒娇 萧安佐掐了掐阿瑶的小奶膘,笑着说道:“我尽量!” 还没等阿瑶反应过来,萧安佐便抓起来阿瑶的小手,往松江最繁华的街市奔去。 这一路上,萧安佐仿佛没见过世面的孩子一般,东望望西瞧瞧,看着新奇的玩意儿都想买一个研究一番,阿瑶连着嗔了他几次才肯老老实实的。 即使阿瑶拦着这个、挡着那个,萧安佐还是提了几个大箱子,又喊了几个伙计抬了不少东西。可萧安佐觉得这些东西虽然数量可以,但却少了些隆重的感觉,于是便想起了自己成亲时那般壮观的红绸子,虽然回门用不着那么大的礼节,但也不能太过寒酸,于是萧安佐趁着阿瑶和成蔚两个女孩子家出去逛街的功夫,凭着记忆找到了他当时置办红绸子的铺子,又扯了不少红绸子走。 阿瑶和成蔚一边往屋里去,一边乐呵呵地讨论着刚才在街上看好却不舍得买的女儿家的小玩意儿,一抬眼却看见四个大老爷们正摆弄着一堆红布头,缠得到处都是。 萧安佐本来只喊来陆宝风帮着忙活,可两个糙汉子谁也没做过这精细活,左缠也不好看、右绑也入不了眼,只能喊来关千骏,关千骏不仅没帮上什么忙,倒还在这叽叽喳喳个没完,打探消息回来的阿默见状也加入了“战斗”,结果越忙越乱、越乱越忙,你一言我一语竟是相互杠了起来,差点儿就动起手来。 这才有了让阿瑶和成蔚一回来就哭笑不得的场面。 “你们这是做什么?一个个用红布把自己裹起来!哪家的小公子不开眼,难道要你们四个把自己缠起来做聘礼不成啊?”成蔚打趣着开口问道。成蔚平日里虽然稳重,可毕竟也是江湖儿女,还是活泼敢言多一些的。 关千骏见师姐回来,赶紧将身上缠着的绸子一把扯掉,尴尬地笑了笑,回话说:“那可不行,那可不行!谁家的小公子要我做聘礼我都不能去啊!我还有师姐得照顾呢!” “我还用得着你这小黑驹子照顾?将你自己管好别用**心便好!我还巴不得有人赶紧把你这让人操心的小黑驹子领走呢!”成蔚说着走到关千骏身边,用食指狠狠地点了一下关千骏的额头。 “师姐~你怎么能说这么狠心的话?”关千骏哼哼唧唧地说道。 萧安佐如今才知道原来又黑又壮的汉子撒起娇来,简直能让人将隔夜饭都吐出来!幸好自己没有他黑也没有他壮,就连五官也比他秀气得多,这样跟阿瑶撒起娇来可能看着就没有那么奇怪了吧。 阿瑶却觉得关千骏这样子还蛮可爱的,高大莽撞的汉子也有这般柔情似水的一面,他家松郎若是撒起娇来也是这般可爱的就好了。可看着眼前这一片狼籍,阿瑶还是忍不住发问了:“你们这到底是在做什么啊?” 陆宝风刚要开口说,就被萧安佐一把将嘴捂得严严实实,憋得他唔唔直哼,差点儿就一个背摔将萧安佐送过去。 第159章 气氛紧张 萧安佐一面控制着不安分的陆宝风,一边赶紧对阿瑶说道:“没啥!没啥事儿!我们就是没事儿玩玩布条子!你说是不是啊,阿默?”萧安佐只觉得满屋子就阿默那么一个明白人,于是萧安佐不断向阿默递着眼神,希望兄弟能在关键时刻别把刚才那么丢脸又尴尬的事情说给他家阿瑶听。 阿瑶心思细得很,瞧见那些红绸子,哪里会猜不到他们几个在这里做什么?只是看着阿默收到萧安佐的暗示,疯狂摇着的脑袋,以及萧安佐卖力地控制着疯狂要挣脱的陆宝风,真真觉得好生哭笑不得。 成蔚看着阿瑶一阵红一阵白的神色,这才是彻底看明白了,随便找了个莫须有的由头,揪着关千骏的耳朵将他带了出去。 阿默反应也不慢,马上抱着陆宝风的膀子,说道:“听闻松江府天香居的酒糟鸭天下第一,陪我瞧瞧去!” 陆宝风还没等反应过来就被阿默连拖带拽着揽了出去。 屋内此时就只剩下了萧安佐和阿瑶两人。 萧安佐还愣在原地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时,阿瑶已经先走上前去。萧安佐本以为阿瑶是要来与自己说些什么的,可没想到阿瑶却径直往萧安佐得身后走去。 萧安佐这下子可是真的慌了神,阿瑶这些日子因为他花钱买这买那已经恼过他好几次了,如今又大费周章地搞出些红绸子来他就已经料到阿瑶可能会恼上加恼,跟他生气,但为了自家媳妇儿能够扬眉吐气,冒再大的风险也是值得的。萧安佐本来想趁着阿瑶出去的功夫都准备妥帖,可奈何兄弟们靠不住,不仅让阿瑶抓着了个现行,还搞得如此狼狈。 虽然这么长时间以来阿瑶从来没跟他闹过脾气,萧安佐也不知道阿瑶发起脾气来是什么样子的,但在萧安佐的印象里,女孩子闹起脾气来可不是什么太好解决的事情。 萧安佐更没想到的是,阿瑶不仅没有闹脾气,反而仔细地将挂在萧安佐发冠上的红绸子慢慢取下来。 萧安佐这才敢把已经提到嗓子眼儿的心稍稍沉下去一点儿,试探着问道:“阿瑶,你……你没生气吧?” 阿瑶没说话,又接着帮萧安佐将衣服上的灰尘掸了掸。 萧安佐刚沉了一点儿的心立刻就又提了上去。现在若是不说话,两人之间的气氛久显得有些凝重,不如直接诚恳认错,也许还能得到个宽大处理的机会,于是萧安佐慢慢转到阿瑶那边,接着说道:“阿瑶,我错了!我知道你不喜欢这么铺张高调,但是我觉得这件事对你来说毕竟是一辈子就这一次的大事儿,不管是不是和别人赌气,我都想给阿瑶操办得风风光光的!阿瑶别生气了,好不好嘛~” 听完这话,阿瑶噗嗤一声笑了出来,看着萧安佐撒娇的样子,任谁也是忍不住的。 “我可没生气!怎么?松郎眼里我的心眼儿就这么小吗?”阿瑶故意装作有些生气的样子,让萧安佐长长记性,以后别总是自作主张。 第160章 值得 萧安佐听阿瑶语气里有些厉害,吓得脑子都不会转了,只能一边连连摆手一边说道:“没有!没有!我……我那……没有那个意思!绝对没有!” “我知道,知道的!松郎放心吧,逗你的讷!”阿瑶也怕把松郎吓坏了,赶紧笑着说道。 萧安佐还没反应过来应该回答什么的时候,阿瑶接着说道:“我没生气,真的。我知道松郎做这些都是为了我,我无论如何也没有跟你恼的资格,只是这些破费的都是萧家的钱,虽然我知道爹娘是支持你这么做的,可我还是觉得过意不去,松郎做这么多就为了给我出一口莫须有的气,我只是觉得不值罢了。” 萧安佐觉得阿瑶说的这些话实在是见外得厉害,一下子觉得这几天的好心都变成了驴肝肺,本想耍耍少爷脾气,可那股子气势刚起来,瞪圆了的眼睛就对上了阿瑶那双载着盈盈秋水的眼睛,便直接泄了气,嘴巴都没敢张开,只能让那满满一肚子的气儿都从鼻子眼儿里窜了出来,慢慢挪到阿瑶身边说道:“阿瑶,我觉得值得便都是值得的,我愿意为你做这些就说明你值得!以后不要再说你值不值得的话了,你是我萧安佐的妻子,你和我早已经是一家人了,无论如何你都值得!” 阿瑶听了萧安佐这番话点了点头,眼里的盛满的那汪盈盈秋水终究还是漫溢出来,顺着眼角流到下颌,又顺着下颌流到萧安佐的心里。萧安佐赶紧抬手去擦干净阿瑶脸上的泪痕,哄道:“好了好了,阿瑶别哭了!我错了,我错了,我不该不顾阿瑶的意思,一味地做些我以为对阿瑶好的事情,我以后都跟阿瑶好好商量,好不好?” 谁知道萧安佐说完,阿瑶不仅没有停下,反而直接扑进了萧安佐的怀里,大哭了起来,萧安佐赶紧将阿瑶紧紧地抱在怀里,给阿瑶拍着背。 阿瑶一边抽泣着,一边断断续续地说道:“松郎……松郎你对我太好了!我没有那么好,我怕我配不上松郎!” 萧安佐赶紧说道:“怎么会呢?怎么会呢?哎呀,配得上配得上!我说配得上就配得上!光我家阿瑶这般顶顶的俊俏模样,沉鱼落雁、闭月羞花,天下难得,这就足够配得上了,更别说我家阿瑶还聪明可爱、善解人意、温柔贴心!肯定配得上!我还怕我这个幽州的混世小魔王配不上阿瑶呢!块别哭了,乖啊!” 阿瑶在萧安佐的怀里直摇着头,萧安佐知道,虽然已经打破了阿瑶心里的那道墙,可是却不能消除阿瑶心中始终存在着的自卑,萧安佐也不知道该如何一下子帮阿瑶走出十几年来累积出来的阴影,只能一点一点慢慢地浸润她的内心。 萧安佐轻轻地擦了擦阿瑶的泪痕,说道:“好了,好了!一切有我在呢!阿瑶先不哭了,好不好?你看看这满地的红绸子,我可弄不明白!阿瑶快帮我看看吧!别明儿个回了家搞得一团乱!” 第161章 回门 阿瑶用手摸了一把眼泪,阿瑶本就想找个由头把刚才的不愉快翻过去,可越想就哭得越厉害,现在萧安佐一提醒,阿瑶看着地上的散落了一地的红绸子便赶紧把刚才的事情先暂时放在脑后,只想着怎么将这一堆的烂摊子收拾好,便挣开了萧安佐的怀抱,捡起地上的绸子,说道:“松郎过来帮我一下吧。” 萧安佐赶紧答应着,走到跟前儿去帮着阿瑶一点点将绸子都拾起来,照着阿瑶示范的样子一个接一个绑好,两个人说说笑笑,没过多久便将一切都整理得服服帖帖。 天不怕地不怕的萧二爷也终于在这一晚迎来了他人生中的第一个失眠夜,过了快二十年无忧无虑快活日子的萧安佐第一次觉得人生的忐忑才是常态。这小子接下父亲的班成为镇川郎那日也没有想过这么多有的没的,今日却因为要去会丈人搞得心神不宁,连他自己都有些搞不清楚自己的脑子到底如何长得。 于是萧安佐不仅带着阿瑶以及他们俩尽心准备的回门礼出现在松江府知府的官邸前,还顶着自己那一对珍贵的黑眼圈。 方世卿其实也是不放心闺女的,自己又不敢亲自到门前迎,只能让管家和方钧瑶以前贴身伺候的丫头站在府门外等着。 那小丫鬟远远地便认出了自家小姐,这么长时间没见也顾不得什么礼法体统了,远远地便一边大喊着一边挥手道:“小姐!小姐!我是绣云!我在这!” 阿瑶见是绣云在门口也兴奋得不得了,赶紧也招了招手,拉上萧安佐的手便要往前赶。 萧安佐知道阿瑶这是着急了,回头跟后面的力夫使了个手势,让他们快些跟上,便跟着阿瑶一路小跑到门口。 阿瑶直接挣开了萧安佐的手,一下子扑进了绣云的怀里,跟绣云抱在一起,一边跳着一边转着圈,萧安佐还是第一次看着阿瑶真真正正地像一个少女一般快活。 “好了,绣云!有些礼数,还不赶紧给小姐和姑爷问安!姑爷见笑了!”老管家看着差不多了,便赶紧打断了绣云,毕恭毕敬地对萧安佐说道。 “阿瑶高兴便好,我有什么见笑的!”萧安佐望着阿瑶的笑脸,也笑着说道。 “姑爷海量!小姐带着姑爷回来了,快去给咱们家大人通报!”老管家回了萧安佐的话后便笑呵呵地吩咐着身后的家丁,又转头对阿瑶说道:“小姐、姑爷,您二位可回来了!老爷早早就在厅里等着了,还专门请了天香居的大厨来家里,做了一桌子小姐平日里爱吃的,快随老奴去吧!” 阿瑶乖巧地点了点头,有些不情愿地放开了绣云的手,似是有一肚子的话未说完。 萧安佐将手搭在阿瑶的肩膀上,有安慰之意,便揽着她走进了宅子。 屋里只有方世卿一个人,站在正厅的主人位旁边,抻着脖子往外面望着,瞧见女儿和女婿往门口来时,便赶紧整了整自己的外袍,刚刚急着往外瞧,向前挪了太多,差点儿一屁股坐了个空,赶紧稳了稳,端坐在位子上,颤颤巍巍地端起自己的盖碗,佯装着淡定。 第162章 重逢 方钧瑶与父亲向来生疏,脚刚迈进了正厅中,望见父亲一如往常般端坐在正厅中央,旧日种种从眼前闪过,刚才与绣云重逢的那股喜悦便被拘谨取而代之,但发现没有后娘在,阿瑶显然还是没有那么紧张的。 萧安佐先毕恭毕敬地行了个礼,喊了声“给岳父大人请安”,阿瑶才轻轻缓缓地喊出一声“爹爹”来。 方世卿瞧着女婿准备的回门礼,礼数、排面、规格是样样不差,便知道这小子当时把自己的闺女放在心尖上的,也稍稍放了心,清了清嗓子,安心拿出他那老泰山的排场说道:“此番让贤婿劳神费心了,我这做丈爹的也该有个样子!华伯,将我给姑爷准备的礼物拿来!” 管家华老伯赶紧应承着,从旁边端来一个盖着红布的托盘,红布下仿佛什么也没盖似的,平平坦坦的。 等方世卿将那红布一掀开,托盘中安安稳稳地躺着一张地契。 方世卿将那张地契递给萧安佐,说道:“这张地契是我在松江府的一处私宅,当年瑶儿她娘就是在那生下的瑶儿,虽然地方不大,但是环境清幽,院子的一草一木、一桌一椅都是我与瑶儿她娘亲手布置的。我如今只有瑶儿这一个女儿了,给你们这处院子也算你们在松江有个落脚的地儿、有个家。以后若是没有旁的事情就多回来看看我这老家伙!” 萧安佐双手接过地契,带着阿瑶行了个礼,说道:“多谢岳丈大人,小婿一定!” 方世卿拍了拍萧安佐的肩膀,这女婿他是越看越喜欢,毕竟是这小子将自己的闺女带出了水深火热,自然瞧着欣喜得不得了。 “好了!眼看着到晌午了,咱们开饭吧!”方世卿与萧安佐和阿瑶说罢,唤来身边的家仆,让他俯下身子,方世卿在家仆耳边风小声说道:“快去请夫人来吃午饭,转告夫人,让她今日千万给我个面子,跟小姐和姑爷好好相处。” 那家仆心领神会,赶紧点了点头往外跑,方世卿还不忘了推他一把,喊道:“快些啊!”这方世卿明明是出了名的惧内,如今在女儿女婿面前还不忘故作潇洒地理了理衣襟,露出大家长式的笑容。 萧安佐着丈人是个什么德行,他当然从自己老爹那里打听得明明白白,就萧定岳的耿直程度来看,估计就差把方世卿底裤喜欢穿什么颜色都透给了萧安佐。 萧安佐自然是客气地点了点头,他心里一千万个明白,接下来要上场的这个才是他正儿八经要对付的硬家伙。能让方世卿这个当年京城里风云的混世纨绔服服帖帖听话,连自己亲闺女、亲儿子都敢不管,可想而知这女人到底是如何手段。 “毕竟是个女人,又当着亲丈人的面,万一言不合要掀桌子,怎么才能忍住不动手呢?”萧安佐正想得出神。 “老……老……老爷!老爷!夫人她……夫人……她她她……”刚才被方世卿支使的那个家仆脸色铁青着,满身都是灰,连说了几个“她”也没说出到底是怎么个情况。 看方世卿的表情,应该是他以为自己内室那个母老虎又在后堂耍起了性子,那脸上的沟沟壑壑不知到底是因怕而生还是为恼而起的。 第163章 没气儿了 “舌头怎么了?啊?夫人拿你怎么了?是用你那舌头抵了窗框,还是关门的时候让那门框子夹了?在姑爷面前成何体统啊?”方世卿刚刚树立起的威严,这一下算是扫了地,自然是差点儿就恼羞成怒。 谁知方世卿说完以后,那家仆却一屁股坐在地上,哇的一下大哭起来。 方世卿这可再也端不住了,兜起自己的袍面朝着那家仆咣当就是一脚,指着他大骂道:“你娘老子没了在老子这发丧吗?还是昨个夜里被哪个死鬼窑姐儿勾了魂啊?小姐跟姑爷回来这般大喜的日子你鬼嚎个什么劲儿!”本来正厅里穿着体面的那么个小胖老头,就一下子变成这副泼皮模样,一边骂着还一边补了两脚,又圆又粗的拇指上套的那个金扳指顺着袍子面那织进了金丝的锦缎一同晃着光,纨绔气质尽显。 萧安佐本还疑惑过,明明这老头乍一看敦厚得很,说话也文质彬彬的,阿默为什么说自己这个丈人年轻时曾经是京中第一纨绔、先帝钦封的混世魔王,见了如今这般光景,若说让人不信都是断然不可能的。 方世卿当是也感受到萧安佐讶异的目光,清了清嗓子、抖了抖罩袍的两襟,挪了挪脚,好让自己看起来高大严肃一点。 萧安佐转过头去看了阿瑶一眼,似是询问着阿瑶,她爹爹这般操作是否是常态,阿瑶见怪不怪地点了点头,却让萧安佐更惊异了。萧安佐本以为这方世卿只是一个惧内的老实人,没想到这般纨绔泼皮的老家伙也会被一个女人制住,这让萧安佐更加好奇,方世卿这个续弦的到底是个什么货色,能将这老家伙管得服服贴贴。 地上瘫着的那家仆许是被方世卿这两脚踢得回了神,赶紧跪了起来,叫住了方世卿说道:“老爷!夫人她……没气儿了!” 方世卿以为自己听错了,“啊”了一声,那家仆用更加肯定的语气又说了一遍:“夫人她没气儿了!” 方世卿确认自己没听错以后,脸上的表情有趣得很,不捧着他的练细细看来,绝不知道他脸上现在是惊还是喜,无措地后退了两步,一屁股摔在椅子上。 地上那家仆将头深深埋了下去,因得是第一次见着死人,身子止不住地颤抖着。 萧安佐心里的确没有丝毫的悲伤,反而有些失落的感觉,本来在脑袋里已经演练好了一遍勇敢少年怒怼恶毒后妈维护爱妻的壮大场面,结果这人就没气儿了?这可着实是没趣!萧安佐转头看了一眼受那个女人折磨了这么多年的阿瑶,阿瑶的眼里不是萧安佐预想的痛快和喜悦,而是有一种发自内心的关怀。萧安佐转念一想,确实如此,不论生前好坏,既然没有做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情,终究是条人命,逝去便也是新的开始,理当敬畏才是。 方世卿这时才回过神来,赶紧一拍大腿站了起来,说道:“早上人还好好的,吃饭时还掀了我的饭碗,怎么会……对了!找大夫了没有啊?快去找大夫啊!” 第164章 惨状 “老……老爷……人都硬了……”那家仆声音颤抖着小声说道。 “硬了?走!去看看!”方世卿三步并作两步揪着那家仆的领子将他提了起来,可那家仆腿软得不行,根本使不上力。方世卿拖着他走了几步,便将他一下子放了下去,还不忘又狠狠地踹了他一脚。 方世卿转头对萧安佐说:“姑爷对不住了!且请姑爷静候,我去去就来!” 萧安佐本就想点头答应,那边阿瑶却先开口说道:“爹爹,女儿跟您一起去!” 这阿瑶都要去了,他萧安佐还能坐得住吗?当然是挡在阿瑶前面,对方世卿说道:“家里出了这么大的事情,女婿也顶半个儿嘛!不如让小婿也去瞧瞧有没有帮得上忙的地方。” 方世卿连忙点头,对萧安佐说道:“那便多谢姑爷了!今日真是对不住啊!” “一家人哪能说两家话啊?您客气了!”萧安佐边说着便和方世卿一起走出了厅内。 那家仆做事还算是稳当,夫人身边贴身的丫鬟当时发现夫人断了气儿的时候,连喊都没来得及喊一声,就直接吓得晕了过去,而这家仆不仅没有当场丢了魂,还强忍着到了方世卿眼前儿,可毕竟是见了死人,哪能那么淡定?自然是六神无主、语无伦次的。 萧安佐本还笑话这家仆,碰着个死人就这般大惊小怪的,现在见了这死状,心里倒还有些佩服那家仆竟还能如此冷静。 这方夫人死相的确极其难看,双手双脚的关节以极其诡异的角度扭曲着,脖子直直转了个九十度,正冲着门口,众人一推门儿便直接对上了那一张铁青铁青的脸,从眼眶流出来两行猩红的血,正正挂在脸颊上,更添诡异恐怖之感,更神奇的是,整个人穿戴整齐,发髻衣衫不见丝毫凌乱,身上乍一看也没有明显的伤痕,白日里见鬼也不过如此了吧! 萧安佐推开门,方世卿低着头兜起袍面跟在他身后,可抬头猛地望到他夫人那张脸,便直接吓得往后退,脚却正好绊在门槛上,若不是阿瑶在后面殿了一下,怕是要滚着摔出屋外。阿瑶见父亲吓得够呛,自己也没敢看,低着头让自己望向别的地方。 还是萧安佐胆子大,竟细细端详了一番,还伸出手去探了探鼻息,差点儿就把她脸上那两行血蹭到手上。 “姑爷!别看了,快别看了!赶……赶紧!赶紧报官吧!”方世卿简直眼泪都要吓出来。 “岳丈大人,您就是官啊!赶紧找人来查一查,先请仵作来吧!”萧安佐从小在幽州边界长大,周围打架斗伙的事情他见得多了,缺胳膊少腿的、身首异处的、脑浆四溢的,他都见过,如此见到这般诡异至极的场景,虽然的的确确是有那么一点震惊的,但也总归稳当些。 “对对对!贤婿所言极是!快快快,来人!赶紧去喊仵作来验啊!”方世卿本来眼神涣散,听了萧安佐的话连忙点着头,整个儿一副无用贪官的样子。 第165章 朱泪绕 阿瑶这时却走了过来,悄悄拉了拉萧安佐的衣袖。 这是萧安佐没想到的,他疑惑地回头看了看阿瑶,阿瑶却说出了让他十分震惊的话:“我在林姐姐的医书里好像见过一种毒,死状和这个很相似。” “嗯?”萧安佐下意识的以为阿瑶会跟原来一样躲在自己的身后,等着自己处理好大部分的事情,然后做一些她力所能及的事情,所以见阿瑶主动站了出来,萧安佐吃惊极了。 他完全没想到阿瑶竟然在以他意想不到的速度飞速成长着,不仅仅是因为阿瑶的医术突飞猛进,更是因为萧安佐发现,阿瑶的胆识、性格、处世都已经不是他当时背进府里的,那个连给他上药都不敢的小丫头了,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她渐渐变得比他脑海里阿瑶本该有的样子成熟得多得多,也许是从她在医馆跟林谨学医开始,也许更早。 萧安佐开始觉得有一丝羞愧,这么久他虽然一直尽心尽力地照顾着阿瑶,可是却从来没有真正相信过阿瑶的能力,也从没有真正承认过阿瑶有独当一面的能力,他只是自顾自地将他自己认为的“保护”强加在阿瑶身上。 “松郎,松郎!你怎么了?我说我在林姐姐的仪式上见过类似这样的毒药。”阿瑶看着萧安佐脸上的表情开始复杂起来,竟还愣了神儿,便轻轻拉了拉萧安佐的衣袖说道。 “啊……没事儿!我在想这死相这么蹊跷,到底是多没有人性的人下的多没有人性的毒啊?这咽气儿以前得吃多少苦头啊?”萧安佐回过神来,用更加信任的目光看着阿瑶,顺便提出了自己的疑问。 “这毒好像是叫朱泪绕,中毒者一般不会直接发作,最开始的症状也只是犯困而已,但绝不能睡觉,万一将眼睛合上,就会在不知不觉中被毒素侵蚀全身,睡熟后不到一盏茶的时间人就会在睡梦中彻底断气。身中此毒而亡之人都会直接流出两行血泪,起初看来还算正常,可随着死亡时间越来越长,死者的四肢就会越来越萎缩扭曲,若是等的时间足够长,死者的尸体便会如绕丝线一般卷曲,故而得名朱泪绕。可是还有一个问题。”阿瑶一本正经地解释着,萧安佐边认真听着边连连点头。 方世卿似是被女儿这般巨大的改变惊到了,瞪大了自己那一双当年引得京城万千女子沉迷的桃花眼,又转头看了看站在他女儿旁边的萧安佐,不禁感叹起来,女儿现在是真的不一样了,不过几个月的光景,简直就跟脱胎换骨了一般,如此风度倒是跟她亲娘年轻的时候一模一样。 “阿瑶想起什么问题了啊?”萧安佐接着问道。 “这朱泪绕虽然蹊跷得很,但必须要有外伤才能下毒,口服入体根本没有任何效果,但夫人目前看起来没有很明显的外伤,所以这毒到底是从那里下的呢?”阿瑶说道。 “没事儿,一会儿等仵作来了还要好验一验!”萧安佐话音刚落,仵作便提着小箱子进来了。 第166章 仵作 仵作见了方世卿赶紧点头哈腰地问了个好,方世卿既嫌弃那仵作不干净,又急着让他赶紧验尸,没有好气儿地摆了摆手,让他赶紧去看尸体。 那仵作刚看到尸体时也是一惊,虽然七零八落的他见过、囫囵个儿的他也见过,但想这样将自己扭成麻花的确实是他职业生涯里见过的头一个。 那仵作先走了下流程,粗略检查了一番,便示意方世卿要将尸体抬到验尸房去,方世卿却突然急了眼:“这怎么就要抬走啊?不行!前后左右都没个结果,人不可能让你带走!” 萧安佐疑惑得很,这都是正常官府断案的程序,就算松江府是个太平地脚儿,可这方世卿身为一方父母官,在松江府着地方待了十年光景,难道就没有一个横死之人?这都不能说这方世卿像个昏官,而是这方世卿如此看来根本就不像个官,倒像是个死了独子的市井泼妇! 萧安佐正纳着闷儿,床上的尸体突然动了起来,更扭曲了几分,这可把方世卿给吓坏了,赶紧改了主意,大喊大叫着让人赶紧把他那夫人弄走,仿佛床上躺着的那个不是跟他同床共枕数年的夫人,而是避之不及的洪水猛兽一般。 那仵作也吓了一跳,虽然他见过不少死人,可是会自个儿拧着劲儿动的恐怕这个应当是独一份,以前没遇到过,以后估计也不会遇到了。说是害怕,但作为一个水平还可以的仵作,他更多的还是好奇,到底是什么才能让人变成这副鬼样子,于是便赶紧带着人将尸体抬到验尸房,匆匆忙忙找到衙门拿了批文,就迫不及待地动起手来。 方世卿被如此灾祸所激,自然精神涣散无比,虽然本来也没有多正常,但现在整个人就跟一块木头墩子一样,出了上神以外,几乎没有什么多余的反应。 虽然在这短短几个时辰里,萧安佐算是见识到了自己这离谱的老丈人和他办的离谱事儿,以及回门当天,后妈祭天的离谱经历,但脑袋最起码还是清醒一些的,赶紧对方世卿说道:“岳丈大人,是否需要调些靠谱的人手来宅子里来,好好调查一番夫人的死?” “调!调!我一会儿就派人来查!一定让他们给我查个清清楚楚、水落石出!我方世卿,堂堂的松江府知府,在自己家的屋子里竟能给人下手的机会!还让夫人死得这么难看,老子一定将谋害夫人的罪魁祸首揪出来!老子要剐了他!”方世卿这才稍稍缓过来了些,脾气也跟着一起上来了,边说着边差点儿跳起来。 “岳父大人,小婿拙见,不知当不当讲啊?”萧安佐突然想到了什么,赶紧开口说道。 “贤婿但说无妨!”方世卿投出了一个赞同的目光。 “是!小婿只是觉得,如果让过多外人来插手这件事儿,难免会有些杂话传出去,到时候万一辱了岳丈大人您和方家的名声,那可就不好了!不如将事情直接交给小婿和阿瑶全权负责,您看如何?”萧安佐不知心里又在打着什么算盘。 第167章 孙家 方世卿现在是完完全全跟着萧安佐走,赶紧连连点头,佩服至极地看着萧安佐说道:“还是贤婿心思缜密,所言极是啊!都听贤婿的!快,来人!让人去告诉衙门里那帮废物别来添乱了!” 阿瑶有些不明白萧安佐的用意,虽然她不是官门中人,但身为知府家的女儿多少也知道,官府办案子最忌讳的就是用与死者相关之人来调查,尤其是这般诡异的命案,一般人往往都避之不及,萧安佐身为官家人又怎么会不知道呢?何况自己和这个后娘就算没有什么正面的过节,可是坊间是何传言她心里最清楚不过了,差无亲嫌干碍之人的道理,他们俩个人怎么会不懂呢?阿爹糊涂怎么松郎也跟着胡闹呢? 阿瑶又拉了拉萧安佐的衣袖,踮起脚小声问道:“松郎,你这是做什么?” 萧安佐嘴角上扬的弧度怎么看都不像是好笑,给了一个让阿瑶安心的眼神,弯下腰来,低着头在阿瑶耳边轻轻说道:“放心,信我准没错儿!” 此时突然有个看门儿的家丁跑了进来,气喘吁吁地说道:“老爷!老爷!您快出来瞧瞧吧!孙家的人堵到门口了!孙员外带着几个孙家的宗亲正在门外和管家理论着,管家怕是要顶不住了,您赶紧去瞧瞧怎么办吧!” 这孙家自然就是方世卿这位续弦的娘家,这孙员外自然也不是别人,正是这方夫人的亲爹,方世卿的丈人。 某种意义上来讲,这方宅里今日也算是三世同堂了。 孙家是松江府乃至江南最大的商贾家族,若不是大盛律例商贾子弟不能参加科举,怕是这松江孙家会和濮阳陈家一样,成为让大盛举足轻重的大家族。即使没有任何实权在手,可孙家却通过了几辈人的努力,除去了所有对手,掌握了整个松江的经济命脉,几乎可以说是一家独大,松江府市面上的商铺有六成都是孙家的产业,就算剩下那四成铺子里在毫不相干的人手里,但那些个铺子里绝对也都多多少少会有跟孙家有关的东西。 如今的孙家族长不仅乘了前人的凉,自己的手腕也是够狠。哪一家出了什么新玩意儿、好东西,方家的铺子就会做出一样的,然后以比人家底三四成的价格出售,逼死那些起源的铺子,再将价格抬起来,这种方法屡试不爽,以至于孙家的野心已经膨胀到了松江府的政界。所以孙家族长当年不惜让自己的嫡长女做饵,用了些上不得台面的手段控制住了方世卿,就是为了能让孙家在松江能继续肆无忌惮地垄断。与其说方世卿是松江府衙的知府,不如说他是松江孙家的傀儡。 自古翁婿如猫鼠,诚不欺人。更何况是一对这般的翁婿。 方世卿听着自己那丈人来了,两条粗得柱子一般的腿,突然像筛子一样开始抖了起来,大骂道:“你是傻的吗?老子现在出去见那几个老家伙,还能有命活吗?你个混账刁奴!想害死你主子吗?” “那……那亲家老爷他?”那家丁也颤颤巍巍地问道。 第168章 岳丈和岳丈 “还问?还问?老子养你们干什么的?怎么都得给老子顶住了!他那个宝贝掌上明珠死在这儿,你觉得那老东西能饶了我?这么多年老子算是窝囊到了头!被她逼着送走自己的亲儿子还不算,又眼睁睁看着那娘们那么虐待我自个儿的亲闺女!今儿个遭了报应,她那倒霉老爹还敢来闹门子?死了都不消停!我呸!”方世卿也就敢在这里骂几句过过嘴瘾,到现在两条腿都还抖着呢! “亲家老爷,往里面就是官家办差的地方了!进不得了啊!”管家虽然十分卖力地拦着,可结果显而易见,亲家老爷来势汹汹,根本就拦不住。 方世卿刚才那般硬气劲儿一下子就没了,他自己心里也明白,这事儿是躲得了初一也躲不过十五,索性一甩袖子,叹了口气,立马改换了一副奉承模样,一把鼻涕一把泪地朝门外走去。 “哎呀!岳丈大人啊!夫人她……呜呜呜呜!” 阿瑶对这事儿已经是看淡了的,毕竟从她记事起,阿爹就一直是这般德行,她早就已经习惯了。可站在一旁,第一次看到这样经典变脸场景的萧安佐已经被惊呆了,不得不承认,自己这个脓包老丈人能在知府的位置上坐到今天,除了先帝的照拂,也不是完全没有原因的。 “方世卿,你别给我来这套!我女儿呢?”孙员外指着此时正坐在地上紧紧抱住他大腿的方世卿说道。 “岳丈大人,是我没照顾好夫人啊!”方世卿哭着喊着,拿出一副半死不活、悲痛欲绝的样子来。 孙员外连着蹬了几脚都没能把抱他在腿上的方世卿踹下去,只能瞪着方世卿大吼道:“活要见人,死要见尸!我要见我的女儿!”孙员外现在估计已经悲怆到了极点,用尽了浑身的力气吼着,脑门儿和眼眶都憋得通红。 “岳丈大人,您别急坏了身子啊!夫人她已经让仵作带到衙门验尸房了……”方世卿似是越说越没有底气。 “验尸房!?方世卿你这个畜生不如的东西!你不赶紧停灵、不准备法事就罢了,你现在还把我的女儿送到了验尸房那腌臢处!我女儿横死便已经是委屈紧了,你如今还将她送到验尸房去,让她尸身都不得安宁!方世卿,你好狠的心啊!你别以为你是个官,我孙家就不敢拿你怎么样!”孙员外差点儿就要将举在手里的拐杖往方世卿身上砸下去。 “孙老先生,此言差矣!”萧安佐看着自己的老泰山要被他的老泰山当着自己的面儿教育,便赶紧跑上去拦。 “哪来的黄口小儿,这儿怎么能有你说话的份儿?”孙院外将手里的拐杖又指向了从屋里出来的萧安佐。 “小子是阿瑶的丈夫,按礼数小子应该喊您一声外公才是。”萧安佐毕恭毕敬道。 “好哇!正愁着找你小子呢,自己送上门了!我女儿本是好端端的,早不出事晚不出事,偏偏是那小贱人带着你回门这日横死家中!你敢说跟你们一点儿干系都没有吗?就算我女儿平日亏待了那小贱人些,也不至于狠到要我女儿的命吧?赶紧让那蛇蝎心肠的小贱人给我女儿赔命!”这孙员外不知是死了女儿伤心昏了头,还是只想乱咬一口,反正是有要直接赖上阿瑶夫妻俩的意思。 第169章 口德 萧安佐本还想心平气和地跟那孙员外好好说话,可那老家伙如今这般为老不尊,竟然直接开始耍起了无赖,还一口一个“小贱人”地喊着他的宝贝阿瑶,这可算是正触在萧安佐的逆鳞上,他正憋了许久没好好骂人痛快一番,今日便是要使出神通来了。 “我敬重孙老先生,一是因为您是我岳丈大人的岳丈,二是看在您年事已高,在松江府也算是举足轻重的人物,如今这般情形看来,是晚辈刚才的尊敬还不够,晚辈怎么能与您这样可以与原壤相提并论的老先生这么说话呢?是晚辈失礼了!”萧安佐跟往常骂人时的开头一样,语气恭恭敬敬,语义不死不休,这一下子骂人不带脏字的功夫厉害得很。 这一下子噎得孙员外都不会好好说话了,气得涨红了脸,一边用手指着萧安佐一边张着嘴,憋了好久才继续骂道:“你个小竖子!你拐着弯儿骂谁老贼呢?你这阴不阴阳不阳地往我身上泼脏水?当年要不是你这小子不知从哪冒出来横插一脚,那小贱人早就已经嫁给京里的陈老爷了!我孙家的产业也早就已经能在京城里扎根儿了!我还没教训你小子,你竟还敢反过来骂我?”孙员外边说着边用手里的拐杖狠狠地敲了几下地上的石板。 “我什么时候拐着弯儿来骂您了?我就是在直截了当地骂!我与阿瑶乃是名正言顺的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生辰贴也是年幼时便换好了的!是你孙家不要脸到了顶,妄图牺牲我家阿瑶来换你们的荣华富贵,如今我们夫妻俩还要被倒打一耙!依我看,你这为老不尊的老贼就该天诛地灭!让你那混账女儿在奈何桥上多等你这混球爹一阵子,不用着急,老天爷马上就要收了你这老祸害了!这几日都小心着些,说不定什么时候哪位神仙爷爷开了眼,就能下了天雷,直接劈死你这个不要脸的老毒物!”萧安佐从跟阿瑶成亲以后,好久都没有这么没口德了,一来是没什么时间在幽州街上横晃,遇不上那帮子地痞无赖,英雄没有用武之地,二来是怕吓着阿瑶,想让阿瑶对他留个好印象。如今这骂得萧安佐好生痛快,但好像确实是吓到阿瑶了。 “你个好生无礼的小王八羔子!今天就替你爹好好教训教训你这个小崽子!”孙员外将手里的拐杖往旁边一撇,撸起袖子来,完全不顾以往的形象,活脱脱一副老流氓的样子。 方世卿忍气吞声了这么多年,好不容易把那母老虎熬到横死了,有机会可以彻底摆脱孙家的掌控,即使现在想向着萧安佐,此时此刻也绝对不能表现出来,只能紧紧抱着孙员外的大腿,给自家女婿尽量争取点儿时间。 “谁给你这老匹夫那么大的胆子!替我爹教训我?你可知道我爹是谁?”萧安佐一说到拼爹,立马就精神了起来。 “你爹是谁?这个脓包年轻时的老朋友能是个什么德行?他若是没有我孙家撑着,能在知府的位置上坐得这么久、这么稳?用不着吓唬我!”孙员外果然是太把自己当盘菜了,他显然不知道方世卿能在松江府坐这么久到底事沾了谁的光,也不知道他眼里这个脓包女婿到底有些什么本事,更显然的是,方世卿并不是表面上看起来那么像个大傻兔子,他可狡猾得很,将阿瑶嫁出去这么久,竟然连亲家的身份都未曾透露给孙家过。 “家父乃是幽州知州、北疆三北关总兵—萧定岳!”萧安佐朝着北边抬起手来一抱拳,满眼都是得意。 第170章 拼爹 孙员外虽然这辈子没出过松江府,但当年收复幽州可是普天同庆的大事儿,萧定岳当时乃是一等一的功臣,一人一枪一马击退北荒伏兵数百人,护送先帝全身而退的故事现在还在大街小巷流传着,茶馆酒肆里的说书先生、走街串巷的总角孩童哪有一个没讲过、没听过萧定岳的故事呢?他的名字普天之下可谓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说是如雷贯耳也是半分不虚的。 今日一听站在他面前的是萧定岳的儿子,那孙员外先是瞳孔一震,又表达了一百分的不屑,指着萧安佐说道:“就你个黄毛臭小子,如今在这里为了长点脸,竟连自己亲爹都不要了!你个不孝的小畜生,你亲老子是死了吗?竟在这里胡乱认爹!你说你爹是萧定岳他就是萧定岳?你爹要是萧定岳,我儿还是萧定岳呢!” “爹!爹!他爹真的是萧定岳的儿子啊!他是萧家的二公子啊!”方世卿可算是找到一个可以坦白的机会,趁着孙员外还没上手,又帮着女婿打打掩护,赶紧扯着嗓子鬼吼着。 方世卿话音刚落,世界仿佛在那一刻静止了,霎时间没一个人出一点儿动静,只剩下方世卿刚才鬼吼的余音在空气里回荡着。 等萧安佐再用余光瞥上孙员外的时候,那老家伙已经换了一副嘴脸,嘴角向上、眼角向下,沿着沟沟壑壑的皱纹,好像一瞬间在脸上挖了几十条水渠。那方员外也不知道突然从哪里来得浑劲儿,一脚把挂在他脚脖子上的方世卿踢开老远,对着萧安佐又是抱拳又是作揖,说道:“二公子啊!哎呀,我这上了年纪老眼昏花,有眼不识泰山了!二公子大人有大量,您别跟我这个土已经埋到脖子的老贼一般见识!孙老贼在这给您陪不是啊!” 这边刚跟萧安佐奉承上,那边又指着地上的方世卿骂道:“孙家怎么养了你这么个废物!萧二公子都不知引荐吗?今日冲撞了二公子,统统都是你的罪责。” 萧安佐在心里骂着着老家伙是真的蠢,就算是萧家二公子,现在地上趴着的那个也是二公子的丈人啊!这老家伙也不仔细想想,如果那方世卿真是他口中那个大脓包,怎么可能一封信就招来萧家的二公子,不远万里来当这个乘龙快婿呢?再想想也算了,一个老流氓懂什么礼义廉耻、深谋远虑呢?再有钱的老流氓归根到底也还是老流氓。 萧安佐别的不行,可跟流氓打交道那是一等一的熟悉啊!以前在幽州街上横晃的时候,什么样得流氓没见过?打架的、斗殴的、调戏良家妇女的、打砸抢掠的,哪一个没被萧安佐收拾得服服帖帖。但像这孙员外一般装得如此道貌岸然的老流氓,萧安佐要是头一回见。 用流氓打败流氓,这便是萧安佐的决胜法宝之一。 “我萧安佐的确有量,可是刚才我阿瑶可是受了大委屈啊!“萧安佐直接把架子端了起来。 “哎呀!都怪老朽有眼无珠!我这就给夫人陪不是!我掌嘴,掌嘴!”孙员外也是真能豁出去自己那张老脸,已经一把年纪了,对自己下手可是真狠啊!朝着自己的老脸铆足了劲儿,一连扇了十几个巴掌。 第171章 陈通判 那孙员外俨然一副哈巴狗的样子,这阵子已经将自己死了闺女的事儿彻底抛到了九霄云外去,恨不得直接趴下来问萧安佐叫爹。 若不是仵作派人来请知府老爷去做些决断,估计这老家伙还在接着抽自己大嘴巴子呢! 方世卿看有人来,赶紧挣扎着爬了起来,尴尬地掸了掸身上的灰。 “大人!给女子验尸的那个婆子吓晕了过去,仵作让小的来问您夫人的遗体应该处理?” “废物!找不到别的婆子来验尸吗?”方世卿赶紧问道。 “禀大人,仵作已经去找了好几家,那几个婆子看见夫人的尸体不是直接吓得晕了过去就是拔腿就跑,衙役们也不敢使蛮劲儿,拦都拦不住哇!咱们但凡有办法怎么会来叨扰知府大人呢?”那来传话的衙役说道。 “陈通判呢?他没在吗?”平日里这般无关痛痒的事情,方世卿基本不用挂心,都是陈通判帮忙解决的,这陈通判也是濮阳陈家一族,出身儒学世家,自然办事稳妥不少,这些年来帮着方世卿担了不少事儿。 “陈通判昨日夜里在自家院子里散步的时候失足掉进了金鱼池子里,池子太浅、池底太滑,直接把自己的小腿摔断了,现在还在家里躺着呢!说是受了惊,还烧着,刚才派去的人说,现在还是迷迷糊糊的呢!”那衙役有些惋惜地说道。 “老子这些日子可是衰到了家!”方世卿边说着边狠狠拍了自己的大腿一下。 “那……大人,夫人验尸的事儿?”那衙役看着方世卿心情不好,单那边还等着答复,便试探着问道。 想来这孙家大小姐也是真惨,如今这般横死家中,尸骨未寒,自己的亲爹却在这里奉承着萧家二公子,自己的丈夫连管都懒得管,事到如今还想把事情推给别人做。这人生前多少无论多么风光无限、耀武扬威,一踏入往生,尘世中的一切便与他再无瓜葛,甚至不久便会被生前最最亲近之人抛诸脑后。这孙大小姐想来可恨,也可怜。 这时阿瑶却突然站了出来,对父亲说道:“阿爹若是信得过女儿,就让女儿去吧!” 这么多年来,这是方世卿少有的听到从他女儿口中说出来的肯定句,方钧瑶这么多年来跟他说话的时候总是习惯低着头,询问他的意见,而这次却不同,方世卿明显本国感觉得到,他女儿的眼里不再是渴望,而是坚毅。这也是方钧瑶在她记忆里第一次直视着父亲的双眼说出自己的决定。 方世卿就在阿瑶与他对视的这一瞬间,仿佛看到了自己的结发妻子,十几年了,他竟才发现,虽然大家都说这女儿跟他长得像,但原来自己女儿的眼睛竟跟她阿娘长得一模一样。便是那双清澈见底的眸子,将一个满身污秽的少年洗得干干净净,一步一步将他从无间引出,这才有了他今日的方世卿。 方世卿只觉得心中有些欣慰,虽然自己对女儿的成长有千百般的愧疚,但所幸这孩子终究长成了和她母亲一般的人,也终于遇到了那个可以护她一世周全的人。人这一生最重要的相伴相守,他没办法给阿瑶、阿瑜,也没办法给自己的结发妻,但好在现在有人替他将他所亏欠的补偿给女儿,这也让方世卿心安了不少。 第172章 验尸 方世卿走到阿瑶身边,轻轻拍了拍女儿的肩膀说道:“好,这事儿交给你,阿爹放心!” “那我与安佐便先去了。”阿瑶行了个礼,拉着萧安佐走了出去。 停尸房里隔着白布就能感受尸体又扭曲了不少,阿瑶紧紧抓着萧安佐的手,深呼吸了好几次,也没敢有什么动作,萧安佐看着有些心疼,可又不能说什么,毕竟这是阿瑶自己的决定,而且他也相信阿瑶能做好。 阿瑶终于鼓起勇气,颤抖着将尸体上的白布掀开,又示意萧安佐让他出去。 “阿瑶你真的可以吗?要不我再陪你一会儿吧!”萧安佐还是不放心。 “放心吧,你待在我身边,我就会总想着依赖你,我总得自己稳定下来啊。”阿瑶轻声说道。 萧安佐虽然放心不下阿瑶,可转念一想也觉得确实如此,便摸了摸阿瑶的头顶说道:“那好吧,我就在门口,有什么事情赶紧喊我!” 阿瑶点了点头,又赶着萧安佐出去。 接下来的半个时辰,萧安佐坐在门口,恨不得把耳朵给立起来,仔细听着阿瑶在屋内的响动,直到屋里传出滋啦一声,随着醋味儿从门缝里钻出来,阿瑶才从屋内走出来。 萧安佐一赶子站了起来,赶紧问道:“看出什么来了?” 阿瑶微微皱起了眉头,又轻轻摇了摇脑袋,对萧安佐说道:“我在书上看过,要让朱泪绕的药效发作,必须要将毒直接跟身上的伤口接触,不然就不会发挥全部药效。看尸体的状态,朱泪绕的药效应该是发挥得很好,可夫人得身上却并没有伤口。要是想从尸体上再查出些什么,就需要专门的仵作来剖验了。” “这倒是奇怪得很!阿瑶可知着朱泪绕是哪里来的毒吗?”萧安佐想找到凶手,那么着毒药的源头在哪就很关键了。 “林姐姐的医书上说朱泪绕是北荒人研制出来的。书上说北荒人为了降低我军战斗力,会暗中安排些美人身上带着朱泪绕,再想方设法地把她们送进军营里。军营里的官兵每天在战场上厮杀,身上多多少少都会有些明显的伤口,那些美人就会趁机将朱泪绕抹在他们的伤口上,不仅能让军中有不少死伤,再加上死状既蹊跷又凄惨,一定会动摇军心,当年查了很久都没查出来原因,还是百木山的人去了,才慢慢查了出来。”阿瑶认真地说道。 “照阿瑶这么说,这朱泪绕是北荒军中的机密,应该不会外传,可北荒人为什么要隐藏下毒手段,费尽心机地毒杀这么个无关紧要的人啊?这对他们又有什么好处呢?”萧安佐搓着自己的下巴问道。 “我也想不明白,但既然百木山当时参与了这件事,那在九岳的关系网里就一定可以查到相关的线索。”阿瑶也学着萧安佐,边说着边搓了搓自己的小下巴。 “这些事情还是得回去好好问问阿默!实在不行让阿默跑一趟百木山,毕竟这件事儿跟北荒有关,马虎不得!”萧安佐最担心的还是北荒人卷土重来。 第173章 丈人的智慧 晚些时候,萧安佐在方家里里外外地帮着忙活得差不多了,又把中午就做好了的一大桌子菜扫荡一空,才带着阿瑶回到他们下榻的客栈。 一听到萧安佐推开房门的声音,陆宝风和阿默蹭的一下就分别从自己的屋子里钻了出来,跟着萧安佐合阿瑶一起进了屋子。 “二爷,听说你这回门儿头一天就克死了丈母娘!真的假的?”陆宝风问道。 萧安佐狠狠瞥了陆宝风一眼,说道:“你个大铁球子竟然还学会了明知故问了啊!难道阿默调查地还不够清楚?” “二爷您这……”陆宝风在萧安佐这儿直接吃了个瘪,尴尬地挠着头。 萧安佐也没多管陆宝风,转头对阿默说道:“阿默,你今天都打听出什么了?” “二公子放心,关于朱泪绕的事情,我已经遣了万石山几个得力的师弟去查了,如果还查不出什么,那我便亲自去一趟百木山。”阿默该知道的都知道的差不多了,不该知道的也已经差人去查了,如此看来还是阿默靠谱得多。 萧安佐点了点头,接着问道:“济远伯的事情有眉目了吗?” “济远伯这么多年来从未显露过行踪,查起来的确困难,那几个可能是济远伯的人我都派了人去盯梢,暂时没有什么头绪,我应该还需要些时日。二公子今日在方家可有什么发现?”阿默眉头紧皱着眉头说道。 “你别说,还有点儿发现!”萧安佐边说着边抓了一把瓜子嗑了起来,接着说道:“我这丈人可绝对不似外面传言那般是个没用的纨绔,反而有些扮猪吃老虎的架势,表面上唯唯诺诺、受人摆布,宅子里都是孙家的眼线,可我算看明白了,所谓孙家的眼线估计都已经被我那丈人收买控制了,只往孙家传他想让孙家人知道的事情。但这些事情若是要和济远伯扯上关系,未免有些太过牵强了,但若是说我这丈人跟济远伯没有关系,我也想不懂他为何这么做,把自己伪装成这幅模样。”萧安佐今日在方府,虽然瞧着方世卿老老实实的样子,可是作为局外人却能发现出一点儿不对劲儿来,看起来已经被孙家扣得死死的方世卿,却将孙家自己以为能把握的东西都在孙员外和她女儿不知情的情况下都掌控好,这的确是方世卿值得人佩服的地方。 “二公子的意思是让我多注意一下方知府?”阿默听出了萧安佐话里的意思。 萧安佐虽然没说话,可使劲儿点了点头,表示赞同。 阿默接着说道:“方宅好歹也算是知府的宅子,进出倒不是什么大事儿,只是进了宅子里面下人实在太多,不好自己查探。” 萧安佐听完对着阿默意味深长地笑了笑,拿起茶杯咂摸了一口,接着神秘兮兮地说道:“我找到了个可以好好查探的机会!” “二公子请讲。”阿默可没那个心情陪萧安佐玩些小孩子把戏,用一句话赶紧终结了萧安佐的幼稚行径。 萧安佐指着阿默说道:“阿默你啊,无趣的很!”说罢叹了口气接着说道:“我岳父已经答应让我来查这桩命案,到时候你们就跟着我和阿瑶,基本可以做到开去自由,就算被发现了,下人那边也好搪塞。” 第174章 双杀 萧安佐话还没说完,就听门口传来了一阵急促的叩门声。 萧安佐感觉来者不善,便用眼神示意陆宝风到门边准备应对,自己则走到门后,装出慵懒的声音问道:“何人叩门?所谓何事?” “老奴是方宅的管家,此时冒昧惊扰姑爷,还请姑爷恕罪!头午府里按您的吩咐戒严封锁,刚刚家丁们抓到两个人想趁机出逃,行踪鬼祟!老爷悲伤过度头风病又犯了,这家里没个做主的人,老奴就赶紧来寻您和大小姐回家里做主啊!”听管家的语气应该是急得很,应当是真的被逼无奈了,才出此下策。 萧安佐还是有些不放心,跟一旁的陆宝风对了个眼神才将信将疑地把房间门打开。确认门外只有管家一个人后,才放心的对陆宝风点了点头,接着对管家说道:“那两人现在何处?” “姑爷放心,那二人现在已经被老奴锁在柴房里!”管家行了个礼接着答道。 萧安佐听了却有些着急,赶紧接着问道:“派人贴身看管了吗?” “姑爷放心,柴房门口上着锁肯定跑不了!”管家笑眯眯地答道。 “死的也跑不了!”方宅闹出这么大动静,凶手如果真的是为了查探什么来的,现在很可能还潜伏在方宅附近,准备趁乱进去,萧安佐是担心这两人心虚出逃,万一引起凶手注意只怕是会第一时间杀人灭口,好不容易有了新的头绪可查,万一折在了这事儿上,可就再难找机会了。 于是萧安佐赶紧招呼着屋子里的几个人跟着他一起往方宅跑去。 “快,快来!赶紧给打开啊!”萧安佐这一路小跑累得气喘吁吁。 门锁刚刚发出嘎哒一声,萧安佐就立刻拔了那锁,直接推门冲了进去。 但这终究还是晚了,那两人虽然身子没有开始扭曲,可脸上已经挂上了两行明晃晃的血泪,直刺着萧安佐的心。 又是朱泪绕! 萧安佐惋惜的可不止是丢了这桩命案的线索,更是那两个人的性命。那二人若是真的犯下什么祸事,会有例律法度去评判他应有的惩罚,而不是不明不白地死在这暗无天日的柴房之中。 萧安佐重重地拍了一下自己的脑门儿,直接蹲在地上,狠狠地砸了地面几下。 陆宝风见状轻唤了一声“二爷”,想过去安慰萧安佐一番,却被阿瑶拦了下来。阿瑶并非是不心疼松郎,只是方钧瑜出发之前曾经叮嘱过阿瑶,萧安佐在面对很多事情的时候不够稳重从容,他需要的并不是安慰,而是在这样被负面情绪所控制的状态下应该有人引导他一番,能够拉他一把,但最好的办法还是让他自己冷静,毕竟他早晚都要学会自己消化自己的情绪,他终究是需要独当一面的,一遇到些自己接受范围以外的事情便要死要活的,遇到一个两个小挫折就停滞不前像个什么样子?怎么好意思说自己是大盛的镇川郎,护佑天下百姓和江湖九岳的安宁? 萧安佐也是争气,想起了方钧瑜原来叮嘱过他的话,于是便慢慢从地上站起来,开始冷静地观察周围的一切,既然进入了这柴房作案,那便一定会留下蛛丝马迹,只要能抓住这些细节,那么就又有新线索浮出水面。 第175章 凶器 萧安佐让管家立刻在方家的宅子内挨个房间搜索可疑之人的踪迹,再多派些人手,加强方宅周围的守备和巡逻,又将当时在场和附近路过的几个下人都扣了下来,准备挨个排查盘问。 说到查证这件事儿最厉害的还是阿默,人可能从哪里进入柴房,又是怎么跑出去的,用什么样的方式下毒都在脑袋里过了一遍,又招呼着陆宝风和萧安佐擎着烛台在房间里外可能发现蛛丝马迹之处仔细勘察。 “这找个球啊!连个脚印子都没有,哪来的什么线索啊?”陆宝风一边低着头扒拉着地上散落的树枝子一边说道。 “那线索要是那么容易就让你碰上了还找个什么劲儿啊!”萧安佐顺手捡起地上的一根细柴朝着萧安佐的胳肢窝捅了一下。 在窗框边正在推测凶手行动轨迹的阿默本想抬头督促这二人专心做事,可一晃眼却看见仿佛有细小之物在烛光的照映下在他眼前一闪而过,阿默赶紧喊道:“别动!” 这一喊可把刚才还在准备斗嘴的萧安佐和陆宝风吓坏了,连根头发丝儿也不敢动,就那么直接僵在原地。 阿默赶紧走到萧安佐脚边,蹲在地上仔仔细细地在地上一层小树枝和茅草间翻找着,用手指在地上的一堆杂物里捏出了一根短短小小的银针,这根针虽然没有那么细,但是比较短,所以看着没那么显眼,地上又是些茅草和小树枝,就算掉到地上也不会发出什么声响。若不是萧安佐刚才捡树枝的时候带起了茅草,将上面的银针抖了出来,又恰好被抬起头的阿默一眼瞥到,只怕这几个人还得找上一宿。 阿默将那根银针凑近了鼻子,仔细闻了闻,有一股异香窜入鼻腔,这香味像是草药味,却好像还有还有些奶味,又好像还有花香。 “这根针上可能有朱泪绕。”阿默捏着那根针对大家说道。 阿瑶赶紧接过阿默手里的针,也闻了闻说道:“确实有药材的味道,但这味道很特别,有些奶味,是不是朱泪绕我也不能确定。” “如果这针上真的是朱泪绕,那很可能就是杀人的凶器。这针稍微粗些,一定能扎出血,这样的话毒就能顺着伤口进入体内。”萧安佐说道。 “这还用你说,我都知道!”陆宝风轻哼了一声。 萧安佐转头瞪了陆宝风一眼,“嘶”了一声,陆宝风的性子哪能吃着亏,也回了萧安佐一眼。 两的人耍幼稚的功夫,柴房的门突然被一脚踹开来,有个家丁打扮的人被人从门外丢了进来,紧接着一个穿着打扮像金瓯卫的蒙面男子走了进来,抱拳对萧安佐和方宅的管家说道:“此人该不是府中家丁,被我抓住盘问后便急着自尽,被我拦了下来,怕是跟这事儿有关系。” 萧安佐看这人的操作,绝对是他大舅哥儿方钧瑜亲手带出来的兵,办事简单粗暴,看似鲁莽,实则粗中有细,绝对不会拖泥带水。 不对啊!?这怎么会有金瓯卫!?看管家这眼神里一点惊异的神色都没有,怕不是早就认得!?金瓯卫怎么会跟他们一起出现在方宅呢!? 第176章 族徽 反应过来事情不对劲儿的萧安佐对面前这个蒙面人试探着问道:“你是佥事大人的人?” 那蒙面人点了点头,指了指他手上匕首的柄上刻的金瓯卫的徽纹和手腕上的刺青,确认了自己金瓯卫的身份,萧安佐是更加错愕了。 萧安佐在心中暗自盘算着:这方宅的管家到底知不知道这人是金瓯卫?若管家不知道他是金瓯卫,又如何敢用这么个凶神恶煞的蒙面人在家里来去自如做守卫的工作?若是管家知道他是金瓯卫,可这金瓯卫的行动目前还在保密阶段,不可能随意就自报家门啊! 萧安佐还纳着闷儿呢,那管家先开了口,问那金瓯卫道:“你不是郭相派来的吗?怎么又是佥事大人的人了?哪个佥事大人啊?” “是郭相让我家佥事大人派我来的!还请管家放心!”那金瓯卫行了个礼说道。 那管家竟然也没有多问,直接点了点头,被说服了一般,没有丝毫怀疑的说了一句:“原来如此!” 萧安佐真的是惊了!他那圆滚滚的岳丈不太正常就算了,怎么管家也这么不正常啊!?别人说什么都信的吗?而且那家伙根本没有说他家佥事大人到底是谁啊!那管家怎么就这么确信那家伙说的话是真的啊!虽然这蒙面人确实是金瓯卫,可这样就取得了管家的信任未免也太草率了一些吧!就算他说自己是郭相派来的人难道就可以这样吗?也怪不得那方夫人会这么横死在卧房里! 萧安佐说不得什么,只能无奈地叹了口气,将注意力转移到地上那家伙身上,问道:“搜身了没?” “还没来得及。”那金瓯卫回话。 “还等什么呢?赶紧搜啊!”萧安佐指着地上那家伙说道。 地上那家伙手脚都被死死地绑住,嘴巴也被那金瓯卫用布塞得满满的,只能在地上挣扎着发出“呜呜”的声音,还没等萧安佐说些什么,那金瓯卫便走上前来,一拳将人打晕在地,开始搜起身来。 这可把萧安佐吓了一跳,许是那金瓯卫察觉到了萧安佐那惊恐万分的眼神儿,骤然停下了正在扒着那人衣服的手,对萧安佐一抱拳说了一句:“抱歉!惊扰了!”便又开始专心搜身。 这来来回回都被吓得够呛,那谁受的了啊!? 阿默也走近,蹲下来和那金瓯卫一起搜查着。 阿默在看到那人脖子上的吊坠时,瞳孔一震,直接愣在了原地。 那人脖子上吊坠阿默再熟悉不过了,这是北荒皇族坎达家的族徽,虽然他自幼时家中蒙难起就再也没戴过这族徽,可如今已经过去这么些年,阿默还是会在梦里时常看到父亲送给他的那块曾经无比高贵的族徽沾满了他双亲鲜血的样子。 这人身上带着的族徽是木质的,这在北荒人眼中就跟给自家的牛羊和猎狗挂上牌子一样,说明此人乃是坎达家的奴隶,真正坎达家的成员佩戴的族徽一般挂在腰间,都是由琇莹石或是金银一类的贵重材料所制成的精美之物,作为草原上身份与地位的象征。 第177章 哑奴 然而此时此刻,只有阿默知道坎达的族徽出现在这里到底意味着什么,但没办法,他只能强装着沉着冷静的样子,继续搜查着。 阿默将他翻找到的那人身上的一个小包里找到了几根形状差不多的针,仔细闻了闻说道:“这包里的针闻起来味道跟刚才地上那根短针一模一样。” 阿默反手向地上躺着那家伙挥了挥,旁边那金瓯卫便心领神会地走了出去,打了满满一桶水回来,朝着那人的脑袋直接泼了过去。 那个被吓得一激灵,惊恐万分地睁开双眼,一个劲儿发出“呜呜”的闷哼声。 阿默死死地捏住那人的下巴,将他口中堵着的布块扽了出来,用北荒语狠狠地对那人说道:“你何要杀这几人,何人指使?你们跟东门到底有什么关系?若是现在统统说清,那就给你痛快一死的机会,不然我会让你饱受屈辱、痛不欲生地去见长生天!” 萧安佐这是第一次见阿默说北荒语,还是有些许震惊的,虽然他知道阿默北荒皇族的身份,可从没意识到他是会说北荒话的。 那人也十分惊异,眼前这个中原打扮的人竟然会说北荒话,一直挣扎着想从阿默的手里挣脱出去,可那人越挣扎,阿默的手便掐得越紧。 见那人还没有服帖的意思,阿默接着用北荒语吼道:“你犯下的这些杀孽,长生天是不会保佑你的!你只能永劫地狱!如今能尽早回头是长生天在给你机会,还不快说!” 虽说阿默一直掐着那人的下巴,可按理说挣扎了这么久,除了“呜呜”的声音以外再也没有发出过别的声音实在是不应该,这让阿默心里犯起了嘀咕,北荒草原的部落间争斗不休,各个家族素有养哑奴死士的习惯,这些人多是些不识字的下等奴隶,为表忠心先自饮毒药,将自己毒哑,这样就不会害怕部落间争斗秘密会流出,阿默怎么也想不到,自己离开北荒这么多年,竟还能看到用这般惨绝人寰的恶毒法子来糟践人的残忍行径。 阿默慢慢将手松开,恻隐之心使然,他也没有接着追问下去,或许是阿默清楚,就算继续追下去也不会从他身上得到答案,不如让他痛痛快快、体体面面的走,希望长生天会庇佑他下一世再不受这般的折磨与苦楚。 那人便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服毒自尽了。 萧安佐想上前去阻止,可为时已晚,人已经将毒咽了下去,虽然没有立刻发作,但终究是救不回来了。 “闷葫芦,你做什么呢?为什么松手?”陆宝风急得要死,直接质问道。 “那人是哑奴……”阿默没有过多解释,说罢就默默地看着那人毒发前因痛苦而扭曲的面孔。 “放屁!我就知道你个北荒蛮子憋不出什么好屁!说不定这人就是北荒蛮子派来跟你接头的细作,又要觊觎我大盛的江山!说,你刚才到底用北荒鸟语跟他说什么了?憋着什么阴谋?”阿默往前走了一步直接扯上了阿默的衣领。 第178章 信任危机 阿默这次没有跟往常一样,老老实实地被陆宝风怀疑猜忌,也没有跟原来一样直接用行动证明自己的清白,他一把将陆宝风的手甩开,冷冷地说道:“我说最后一次,北荒的事儿与我无关,信不信由你!” “我……”陆宝风虽然傻,但他也知道阿默这次应该真的生气了,即使阿默脸上的表情没有什么让人能一眼看得出的变化,可陆宝风还是感觉到阴冷的杀气从阿默头顶散发出来。虽然陆宝风也不知道他从哪里来的那一赶子脾气,但陆宝风却也不敢再放肆下去。 “阿默,陆宝风一直都是那个倒霉样子,你别放在心上!虽然那大铁球子嘴上这么说,可我们都是信任你的!”萧安佐将陆宝风往后扽了扽,上前劝了阿默几句。 阿默依然没有太多的表情变化,对萧安佐说道:“我没事儿。”又指了指身后地上躺着的那人说道:“这个人是北荒坎达家的家奴。据万石山的情报,朱泪绕的方子只有北荒的坎达家和九岳的百木山知道,就目前这个情况看来应该是北荒人有所图谋。” “图谋?你的意思是……可是北荒人怎么会知道这件事儿?”萧安佐没有把济远伯几个字说出来,但大家都心领神会。 “这事儿回去再说,先看尸体。”阿默指了指地上那两个因朱泪绕而死的下人,顺便旁敲侧击地告诉萧安佐,这里的人不全可信。 阿默这些日子里一切萧安佐都看在眼里,他对阿默和万石山的猜忌本已快要慢慢消除了,可如今这般情况怎么会不再起疑心呢?即使萧安佐表面上还在劝说着陆宝风,可他也觉得这事儿应当回去好好聊一聊,如果能从长计议便更好,还可以仔细想一想阿默现在到底还可信不可信。 于是萧安佐赶紧应了下来,认真检查着尸体,找寻着有没有类似针眼的痕迹,果然在两个人的头顶处都找到了针扎过留下的出血点,而且伤口的形状、大小和深浅都跟在那个北荒人身上找到的那些银针吻合。 这两个人毒发不久就被发现了,所以头上的针眼还有血迹,而阿瑶当日检验方夫人的尸体时,由于没什么经验,并没有仔细观察头顶,再加上被朱泪绕的毒只能通过外伤伤口进入体内这一点牵扯了全部注意力,阿瑶一直都在找大一些的外伤,所以有所疏忽。 阿瑶觉得都是因为自己太粗心,才有了这般疏忽,于是对大家说道:“抱歉,是我的疏忽,没能早些发现头上的伤口。” “无妨,线索本就环环相扣,没有那根针谁又能想到那致命的外伤只不过是一个针眼呢?”阿默虽然看起来在安慰阿瑶,可他不过是实话实说。 阿瑶虽然有些自责,但脑子却依然灵光,很快发现了疑点,说道:“可就算是找到了伤口,也还有一个问题,朱泪绕此毒无色无味,毒发快,甚至没有解药,唯一的弊端就是需要的大剂量,这个针眼和针上的朱泪绕剂量实在太小,根本不做到扎一下子就直接让人毙命。” 第179章 另一种毒 “朱泪绕无色无味,那为何那些银针上会有草药和奶味?”萧安佐提到这里,大家才意识道这个问题。 “我也不清楚,朱泪绕我只在林姐姐的医书上看过一次,上面也没有写具体的配方,那这毒会不会不是朱泪绕?可这毒发的症状和书上所写朱泪绕的毒发症状一模一样啊?这是怎么回事儿呢?”阿瑶皱着眉头问道。 “阿瑶先别急,你再仔细想想,还有没有别的毒,毒发的症状跟朱泪绕差不多?”萧安佐询问道。 阿瑶仔细想了想,说道:“还有一种毒,毒发后虽然身体会扭曲,但眼里不会有血泪流出,毒发的速度和尸体扭曲的速度比朱泪绕慢很多。这毒是朱泪绕的前身,据说是百木山的生、死两堂斗药时的失败品,若是我没记错的话,应该是叫攀藤枯。后来在收复幽州的时候被叛逃的百木山弟子带去了北荒,改进以后才变成了现在的朱泪绕。” “可是这三人脸上都有血泪啊!有血泪的不就是中了朱泪绕的毒吗?”萧安佐接着问道。 正当这一大群人百思不得其解的时候,有家丁从外面急匆匆地跑进来,对管家说道:“管家!出事儿了!出大事儿了!” “怎么了?是老爷出了什么事儿吗?”管家怕方世卿出了什么事儿,急得鼻子眼睛嘴都聚在脸盘子的正当间儿。 “哎呀,不是老爷!”那家丁也急得不行,手一直比划着。 “那到底是什么事儿啊?”管家看这人这么着急却这么久也没说出个所以然来,便也更急了。 “哎呦,您别问了,您让我快说啊!”那家丁手上比划着的幅度越来越大。 “我不问了,什么事儿你倒是快说啊!”管家边说着边摆着手后退了一步。 “后院的池子里捞出个死人来!”那家丁可算是把话说了出来,在场的所有人都跟着松了口气。 可短暂的轻松以后往往伴随着巨大的震惊,在场这几人的表情几乎在同一时间变成了同一个样子,好像一个模子卡出来的糕饼,只不过这个模子上没刻着这么花纹图案,而是写了四个大字“目瞪口呆”。 “死人?什么样的死人?”萧安佐今儿个看死人是看上瘾了,一听说有尸体脑子里的弦儿立刻就绷了起来。 “姑爷您别提了,那哪是人啊!整个都纽起来了,还叫那池水泡得肿了起来,跟麻花儿似的,我这辈子头一回见!要不是我胆子大,早就尿裤子了!”那家丁哭丧个脸说道。 管家听了赶紧接着问道:“大半夜的你们是怎么在后院池子里发现的死人啊?有什么可疑的人在后院吗?” “哪有啊?都是碰了巧!宅子里今天戒严,我们几个被派去后院巡逻值夜,结果好巧不巧,今儿个夜里风太大,灯都给吹灭了。池子边的路又滑又窄,这乌漆抹黑的,又好巧不巧,就有人一个不小心栽了进去!听着有人掉下去,咱们哥儿几个就赶紧跳下去捞人,那黑灯瞎火的,什么也看不见。再好巧不巧,等别的兄弟又提了灯了,才看清楚我捞上来的是那玩意儿,身上还坠着块大石头!简直把我吓得够呛!”果然,如果没人打断这家丁,他的表演堪比巅峰时期的萧安佐。 第180章 柱子的命 萧安佐听着那家丁的话,赶紧招呼着管家,带着大伙儿往后院走去。 家里本来就不消停,又闹来这么一下子,后院可算是灯火通明了,灯笼、火把里一圈外一圈的,离得老远就能清楚地看到远处人头攒动,平日里寂静无人问津的后院儿池塘竟然会一下子攒了这么多人。 萧安佐走上前去看了看,那尸体已经被水泡得面目全非,再加上中毒后尸体那诡异的扭曲程度,再多看一眼只怕是会当场吐出来。 “请仵作了没有?”萧安佐用余光扫了几眼这尸体,他琢磨着这样子他肯定下不了口,便找了个小头头问道。 一旁的家丁毕恭毕敬道:“禀姑爷,已经通知过了!” 萧安佐听着仵作马上要过来,边点头边用袖子捂住了自己的口鼻,带着阿瑶转身往后退了几步。 “这也是那个什么猪什么药的那个毒吗?”陆宝风拍了拍萧安佐小声问道。 “朱泪绕!”萧安佐有些不耐烦。 “对对对,就是那个朱泪绕!他也是这么死的吗?”陆宝风一门心思望着那尸体,想仔细看又不敢离得太近,只能这样垫着脚远远望上几眼。 “你去问问他呗!他自己应该清楚。”萧安佐这话语气冷冷的,陆宝风那个大铁球子差点儿没听出来正反话。 萧安佐没继续搭理陆宝风,而是又接着问了一下身边的家丁,道:“这人是府里的人吗?” “可不是嘛,他叫柱子,原来是老爷和夫人屋子里的,大概三五日前突然就找不到人了,宅子里的下人们都传着说他是嫌弃例银给的少,又受不了老爷那个臭脾气,才连夜从方府跑了出去,可事到如今才发现那小子原来已经让人沉到池子下面了!死相还这么蹊跷!我们前些日子休沐的时候还一起去他家里喝了酒,他家娘子才刚刚有孕……唉……造化弄人啊!”那家丁一脸的惋惜,边说着边叹气。 “这人三五日以前就丢了,怎么没人管啊?他家里人呢?他娘子也不知道?”萧安佐疑惑道。 那家丁摇了摇头,无奈地回答道:“柱子他本来就是个没爹没妈的孤儿,为了讨生活什么都做过,他娶的那娘子还是个山下捡到的哑巴,虽然长得漂亮了些,可脑子好像不太灵光。柱子在院子里干的都是最脏最累的活计,当值十四日才休息一日,他娘子怕是还在傻乎乎地等着他回家呢!而且柱子媳妇儿现在还有了身子,谁敢去告诉她柱子一个大活人丢了哇?” 众人听了柱子的事儿都皱着眉头,沉默了好一会儿,仵作才背着自己的工具箱子连跑带颠地往这来,头发衣衫都是乱糟糟的,一瞧就知道自己这家伙应该是直接让人从床上脱下来的,即使走了这么远,也还能从这仵作的脸上看出他来自心底的疲惫。 那仵作瞧着萧安佐带着人站在池子边等着他,便紧了几步,满脸堆着笑,仿佛他根本就不是来看死人的,而是来贺喜的,弓着身子、缩着脖子上前来奉承道:“姑爷,您跟小姐这么晚了还不回去休息哇?尸体我来看就行了!” 第181章 掘地三尺 萧安佐心里正为柱子的事儿难受着,这家伙脸上却就差写着个大红喜字,萧安佐虽然气氛,可也没有心情发脾气,更不想跟他说什么敷衍客套的话,便指着柱子的尸体,直截了当地吩咐道:“验尸的时候仔细看看他脑袋上有没有针眼儿!” “针眼儿?还在脑袋顶上?姑爷和小姐可是查出什么来了哇?”那仵作的嘴简直是太快、太直了,怪不得浑身奉承巴结的本事,在府衙混了这么久还只是个小仵作。 这事儿涉及到北荒和九岳,萧安佐自然是不能回答,狠狠瞪了那仵作一眼,厉声厉色道:“知道的越少,活得越久!” 那仵作听着萧安佐那话里不仅硬邦邦的,还满是杀气,连忙点着头说道:“小人明白了!姑爷赎罪啊!” “滚去干活!”萧安佐伸出手去一指,狠狠地说道。 管家见仵作和府衙的人陆陆续续都到齐了,便开口跟萧安佐和阿瑶说道:“小姐、姑爷,家里出了这么大的事情老爷还不知道呢!我先去跟老爷通报一声,这就有劳姑爷和小姐盯着!” 阿瑶也是有些担心父亲的,便跟管家说道:“父亲如今犯了头风,只怕将这事儿告诉父亲会加重病情。” “老奴知道小姐孝顺,可毕竟是自家住着的宅子里出了人命官司,老爷怎么说也是知府,于公于私都该知道。好在如今有您和姑爷撑着场面,让老爷少**不少心。只要小姐姑爷在府里帮着忙,老爷就能安心休息不是?”管家语重心长地劝说道。 “还是管家思虑周全,那便劳烦您了!”萧安佐接着管家的话说道。 “姑爷客气了,这都是老奴份内的,姑爷可不敢说劳烦啊!”管家说完便行了个礼走开了。 萧安佐先将附近聚集着的下人们都遣走了,又带着松江府衙门的人和阿默一起将后院的角角落落、里里外外都翻了一遍,可眼看着就三更了,却连一丁点儿线索都找不出来。 “二公子,别再费劲儿了。”阿默拍了拍萧安佐的肩膀说道。 萧安佐只是觉得那人不该死的不明不白、不清不楚,如今都成了这副鬼样子,可能连自己是为什么死的可能都不知道,而且还有家里的妻儿牵挂着,他应该是多不想死啊?柱子应该会不甘心就这样死去,或者说是萧安佐不甘心柱子会这么死了,所以非要逼着自己查出个所以然来。 阿默自小就在万石山琢磨着这些东西,他其实早就看出来有很多细节都表明,有人为了掩盖什么而故意打扫过,而且这些打扫过的痕迹虽然也能分析出些蛛丝马迹,可这些痕迹已经随着时间的推移开始慢慢消失了,现在想找到这些无异于大海捞针,所以阿默最清楚不过,这样的搜查基本上就是徒劳,萧安佐在这里使劲浑身解数也许不过是在给自己找一个心理慰藉。 “不是你说的吗?只要有人的地方就会有痕迹,有痕迹就能分析出每一个人的行踪吗?”萧安佐现在难免有些低落。 第182章 世事不公 阿默拍了拍萧安佐的后背,坐在他身边,宽慰道:“可这些痕迹有人做了手脚,已经没有任何价值了。” “那别人动手脚的时候也会留下痕迹,为什么找不到那些证据啊?”上次老范的事儿还没有让萧安佐看透,萧安佐的共情能力又不失一般人比得了的,现在说不难受是假的。 “这件事儿既然和北荒有联系自然不会那么简单,你清醒一些!这般乱打乱撞废多少功夫都是徒劳!”阿默将手搭在萧安佐的肩上,轻轻晃动了几下。 萧安佐叹了口气,抬头看了看黑压压的穹顶,自己在心里拷问着自己,难道不应该是天理昭昭吗?难道不应该是因果循环、报应不爽吗?为什么从宣州开始,一直到现在一条又一条无辜的姓名被无缘无故地夺去,而他却不能为力,现在竟然连凶手都找不到,连替他们报仇都做不到。 阿默看着萧安佐的表情,仿佛在看着几年前刚刚进入金瓯卫时的他自己。那时候的阿默也是初出茅庐,只觉得满腔热血都应该为了天理而生、为了道义而活,可等真的看清楚了这世间百态以后,也曾经像萧安佐这般迷茫过,阿默最清楚不过,被那种束手无策的无力感包围着的感觉有多么不好受。但好在有金瓯卫的兄弟们和义父在,才没有让他折了心气儿、凉了热血,也没有让他与这世上的不公妥协。 于是阿默开口说道:“你心里有什么不痛快就说出来。” 萧安佐深吸了一口气,勉强让自己镇定下来,回答道:“世事为何如此不公?天理何存啊?” 阿默苦笑了一声,仰头望着天说道:“这世事本就不公,不公就是不公,哪里来的为何啊?” “可……”萧安佐一时竟不知如何回答阿默。 阿默见萧安佐沉默了好一阵子,便接着说道:“世事不公,可你我心里总该有条天下为公的大路。别怀疑,好好走下去。” 阿默说完又拍了拍萧安佐的肩膀,站了起来,招呼着衙役们抄起火把、灯笼又去查了一圈。 萧安佐好像明白了。 有些事情不要问为什么,也不需要知道为什么,只需要知道做什么、怎么做就可以了。 萧安佐刚想站起身来就看见管家从远处提着灯笼急匆匆地小跑过来,远远地就伸出手招呼着他,气喘吁吁地喊道:“姑爷!小姐!” 萧安佐瞧管家这架势怕是出了什么大事,赶紧窜了起来,问道:“怎么了?是我岳丈出什么事情了吗?” “老爷刚才梦魇了!好不容易清醒过来,就急着差老奴来寻姑爷和小姐,还请姑爷和小姐赶紧随老奴走一趟啊!”管家急得不行,就连着语速也比平时快了不少。 阿瑶本来倚坐在墙边已经昏昏沉沉的,一听到父亲身体抱恙,马上就清醒了,挽上萧安佐的胳膊站了起来说道:“咱们快走吧!赶紧去看看阿爹!” 阿默和陆宝风对着萧安佐比划了一个放心的手势,萧安佐才放心地点了点头,拉上阿瑶跟着管家走了。 第183章 梦魇 萧安佐和阿瑶进了方世卿卧房的时候,他正在床上哼唧着,昏黄的烛光映着那双半睁半闭的眼里的浑浊,显得人的气色和状态更加的苍老憔悴。 “阿爹,您哪不舒服啊?怎么样啊?怎么没喊大夫来呢?”阿瑶看着自己阿爹这个样子很是心疼。 “瑶儿放心,爹没事儿。”方世卿有气无力的,仿佛每个字都是从嗓子里哼出来的。 “管家说您头风病犯了,刚又遭了梦魇,眼下舒服些了没?”萧安佐也跟着阿瑶礼貌懂事地问道。 方世卿一听梦魇二字不自觉地打起了哆嗦,一把抓住了萧安佐的手说道:“姑爷啊!阿爹好瑶儿啊!我让管家叫你们俩过来,就是因为这个梦魇啊!” “阿爹您到底怎么了啊?从来也没听说您有梦魇的毛病,今天到底是怎么了?”阿瑶关切地问道。 “我刚才梦到你姨娘了,那血从眼眶子里汩汩地往外淌啊!都淌到我脚边了!她那胳膊腿儿跟身子统统缠在一块儿,要顺着阿爹的脖子绕上来,差点儿就把阿爹勒死了!她一边缠着一边埋怨我把她自己搁在停尸房里,她说那又黑又脏,住不习惯,让我赶紧给她准备棺椁下葬,她要赶紧入土为安,再不让她入土她就要把你阿爹也带走啊!”这孙大小姐可是真的厉害啊,她活着的时候能把方世卿训得唯唯诺诺,现在人没了,照样能将方世卿吓得服服贴贴。 萧安佐这边心里嘲笑着自己这个丈人是真真怕老婆,另一边还要安慰着:“岳丈大人放心,孙姨娘不会怪您的!而且这案子没结束,按照刑律来讲,尸体是不能够下葬的,所以孙姨娘的尸体暂时只能放在义庄,这都是为了给孙姨娘一个说法啊!也不能让人就这么白死了吧?她会理解的!” 方世卿听萧安佐话里的意思,是不愿意将孙夫人直接下葬,吓得不轻,赶紧拉上萧安佐得衣服袖子,死了亲娘一般地哭号道:“贤婿啊!算我这个丈人求你,赶紧将孙姨娘下葬了吧!我求求你给我一条生路吧!” 阿瑶看着萧安佐的眉目间似是有些动摇的感觉,便上前来提醒萧安佐,轻轻地在萧安佐耳边说道:“松郎,案子要紧。” 萧安佐点了点头,转身对方世卿说道:“岳丈大人,您可是松江府的父母官啊!若是从您这儿开始坏了规矩,开了这个先例的话,日后必然会有人上行下效,到时候官威何在啊?” “瑶儿,你快劝劝你夫君!孙姨娘什么脾气秉性你也清楚,赶紧救爹爹一命啊!”方世卿急得眼珠子都红了,双手一个劲儿地在空中乱抓着。 “阿爹宽心些吧,那尽是些莫须有的事情,您不会有事儿的,放心吧!”阿瑶一边安抚着父亲一边说道。 而这边的方世卿却看着越来越疯癫,两只眼睛也越来越无神,突然一下子停止了他所有动作,只有脑袋时不时地摇晃着,嘴里一直喃喃道:“不行!不行!她不会原谅我的!她会杀了我的!杀了我的!我还不想死!我不能死啊!救救我!谁来救救我!” 第184章 安抚 毕竟是自己的亲生父亲,方世卿这么一副生不如死的样子看得阿瑶是心如刀绞,但她更明白现在这件事情牵扯到了北荒,就不单单是他们方家的家事了,无论如何也不能让父亲在这个节骨眼上任性下去了。 萧安佐偷偷把阿瑶拉到身边来说道:“咱们俩面上先应下来,让你爹缓一缓吧!毕竟一天之内连着在自己眼皮子底下发现死了这么多人,还有一个是他自己的媳妇儿,怎么也是个不小的打击,这时候还不答应,让老爷子这么闹下去也不是个办法啊!” 阿瑶一时间也没有别的办法,只能点了点头,应了下来。 “岳丈大人您放心,我们都听您的!小婿这就去找最好的棺椁和坟地,把孙姨娘接回方宅停灵,天一亮就去下葬!”萧安佐轻轻拍了拍方世卿的手说道。 方世卿这才放下心来,不哭也不嚎了,拉着萧安佐的手说道:“贤婿!贤婿啊!萧定岳真是生了个好儿子啊!” “岳丈大人客气了,老话说一个女婿半个儿,这都是小婿应该做的。只是岳丈大人高见,这料理后事儿也是需要时间的,您先睡一会儿,待小婿料理妥帖后再来请安,如何?”萧安佐用哄孩子的语气说道。 方世卿的情绪本来已经稳定下来了,可一听着萧安佐让他先睡觉等一会儿,马上又闹了起来,一下子甩开了萧安佐的手,声音颤抖着大吼道:“睡!?不不不!不睡,不睡!不能睡啊!安佐啊,我现在一闭上眼睛,满脑子都是你们孙姨娘啊!她那眼睛就是两个大黑窟窿,哗啦哗啦地往外淌血啊!那脸离我那么近,就那么直勾勾地盯着我看啊!她一刻不能入土为安,我就一刻也不敢合眼啊!我是不敢睡啊!安佐,就当帮阿爹这个忙,求求你了,尽快把你们孙姨娘好生安葬吧!” 萧安佐跟阿瑶赶紧安抚着,一边答应着一边将方世卿扶下躺好,等方世卿再次消停下来,两个人才走出了屋子。 萧安佐刚刚将房门关好,阿瑶便一脸严肃地瞪着萧安佐,气鼓鼓地说道:“你明知道这几桩人命案子和北荒有关,你还由着我阿爹乱来!刚才就不应该答应你假装应下来的主意,现在闹成这样怎么办啊?” 萧安佐是万万没想到阿瑶会因为这事儿迁怒于他,轻轻地点了一下阿瑶地鼻尖,笑着说道:“你是真以为你家夫君是个不灵光的啊?” 阿瑶怕萧安佐误会她,赶紧解释道:“我不是那个意思,我不是说松郎脑袋不灵光,我只是觉得松郎你……” 还没等阿瑶说完,萧安佐就接着说道:“我知道,阿瑶只是觉得我心太软了,被你爹闹了几下子就动了恻隐之心了,对不对?” 阿瑶突然被打断,还没来得及反应过来就被萧安佐的话堵住了,瘪着嘴点了点头。 萧安佐赶紧揉了揉阿瑶的小脑瓜,说道:“阿瑶真的以为你爹是被梦魇了吗?我这老岳丈表面看起来傻乎乎的,背地里怕是个老狐狸!他早不闹梦魇晚不闹梦魇,偏偏后院地水池子里刚捞出来一个也是因为朱泪绕死的人,他就要闹着把孙姨娘的尸体赶紧埋起来,阿瑶你不觉得有古怪吗?” 第185章 惊吓 “我爹真的跟济远伯和北荒有关系吗?”父亲到底是个怎样的人,这么多年来阿瑶都真真切切地看在眼里,还是不敢相信他跟这些事情扯得上关系。 “咱爹不一定跟这个事儿就有关系,但他肯定是知道些什么门道,不然也不至于把北荒人招上门儿来,他心里肯定也有自己的小算盘,不过跟咱们藏着掖着罢了。”别的不说,萧安佐这声“咱爹”叫得可是亲切着。 “那我阿爹是不是被北荒人盯上了啊?这该怎么办啊?他会不会有什么危险啊?”阿瑶有些慌了。 “放心吧,今天一天家里一股脑儿地蹦出了五个死人,没有一个是我那老岳父,说明那群蛮子目前为止都没有对咱爹起杀心,不然就他们那下三滥的手段,论哪个英雄好汉也都得栽进去。现在最要紧的是好好查一查孙姨娘的尸体,看看咱爹到底想隐藏些什么,或许就能知道些北荒人或者济远伯的事情。”萧安佐说完就拉着阿瑶一块儿往停尸房去了。 毕竟已经是深更半夜的,俩人去的又不是什么好地方,对着几具奇形怪状的尸体,再加上天气冷了点儿,那一身冷汗怕是都要结成冰了。 萧安佐在一旁举着灯照亮,阿瑶则在孙姨娘的脑袋上仔细观察着,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这孙姨娘脑袋上哪只一个针眼儿啊!满头都是针眼! 阿瑶初学医术不久,仔仔细细地看了好一阵子才反应过来,孙姨娘头上有针眼的位置统统都是穴位。再顺着这仔细想了想,好像其他几个死于住泪绕的人头上针眼的位置应该都是在百会穴。 萧安佐看着阿瑶一筹莫展的样子,想俯下身子问一问。谁知萧安佐刚刚低下脑袋,还没等说话,孙姨娘的尸体突然又扭紧了一下,寂静无声的停尸房突然冒出来一阵诡异的“噶哒”声,脸上那两条血痕依旧鲜红,经这么一转直接撞进了萧安佐的眼睛里,萧安佐手里烛火不自觉地抖了一下,在这般忽明忽暗照映下,孙姨娘那尸体仿佛下一秒就要瞪开两个黑窟窿,跟方世卿刚才说的梦魇一样,涌出汩汩鲜血来。好巧不巧此时一阵风呼啸而来,刮得年久失修的木头门急促地“吱呀”了一声后重重地打在墙上,那门轴子直接拍断了一半,还有一半吊着那扇老破的木头门晃晃悠悠地“咿呀”乱叫着,乍一听好像婴孩的啼哭,也像是女人的哀嚎。恍惚间好像看见了那孙姨娘的幻象扭着朝他们俩爬过来,马上就要顺着脚边缠上身子去。 别看萧安佐平时咋咋唬唬的,遇到这样的事情反倒成了正儿八经的怂蛋包,直接扛起阿瑶,闭着眼睛就往屋子外面冲去,阿瑶还没等弄明白是什么情况,两个人就已经站在院子外面了。 阿瑶被萧安佐挂在肩膀上,扑腾了好几下萧安佐才慢慢回过神来,将阿瑶放到地上。 阿瑶本还有些心疼萧安佐,可抬头看见他吓呆了的表情,只觉得他可爱,于是笑着问道:“松郎害怕了?” 第186章 见鬼 萧安佐怎么可能在媳妇儿面前丢了面子,赶紧装得人模狗样的,对阿瑶说道:“我……我怎么可能害怕呢?不……不可能的!你家夫君我什么风浪没见识过啊?这子虚乌有的一阵风难……难道能吓到我?我……我这是怕阿瑶你害……害怕……” 殊不知萧安佐嘴上硬气,脚下却发软,一边说话一边止不住地颤抖着双腿。阿瑶秉持着看破不说破的原则,莞尔一笑便算翻了篇,把萧安佐那双抖得筛糠一样的腿彻底从脑袋里清出去,拉上萧安佐的手说道:“我不怕的,松郎放心吧!” “阿瑶胆子还挺大的哈……”萧安佐努力将嘴角挤出一个弧度来。 “也不是胆子大,只是不怕鬼。”阿瑶若有所思地说道。 “阿瑶竟然不怕鬼?为什么啊?”萧安佐转头看着阿瑶,讶异地问道。 “这说来话就长了。我没见过阿娘,也不知道她长什么样子,阿爹说我出生后没满月阿娘就没了。起初我没出怎么出过宅子,也不知道别人的阿娘是什么样的,直到我懂事以后,有一年盂兰盆节阿爹答应让我出宅子放水灯的时候看见别的孩子都有阿娘带着,突然就觉得没有阿娘的感觉那么难过。后来还是绣云安慰我说那些水灯是送给过世的亲人,七月十五这一天他们的鬼魂会回到家里来,来看他们心里牵挂着的还在人世的凡人。从那日起我就每日都盼望着能见到鬼,这样就能见到我阿娘了,所以我就每天都想尽办法要见鬼,三更天的时候照镜子、晚上穿着红衣裳到老槐树下面站着、雷雨天的时候跑到水井边往里面望,甚至在摆着我阿娘灵位的祠堂供桌下面从天黑躲到天亮,我阿爹带着衙役们找了一整晚我也没肯出来。结果不管我用什么办法也没能见到鬼,更别说见到我阿娘了……我是不是特别傻啊?”阿瑶说完还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萧安佐觉得心疼,也觉得可爱,于是也笑了笑说道:“哪里有啊?不傻,不傻!我只是有些意外,我原本还以为阿瑶小的时候是个安安分分的小姑娘呢,想不到也这么调皮。” 阿瑶又轻轻地笑了笑说道:“这还不算什么呢!我小的时候别人都说我长得和阿娘不像,倒是跟我阿爹年轻的时候有几分相像,反而阿兄是跟阿娘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可我当时也没见过阿兄,我就好奇阿娘和阿兄到底长什么样子。我曾经在家里听我阿爹和别的叔叔们说过我阿兄去了清福山,于是我就带着绣云偷偷跑出了宅子,想去清福山找我阿兄,结果刚出门就碰到了人伢子,带着我们从方宅一直到了城门口。还是城门的守卫发现那个人伢子带着我们两个六七岁的女孩子出城门不对劲儿,一边找人跟着我们,另一边又派人到衙门去询问,我阿爹发现了不对劲儿,这才赶紧把我们俩带了回来。我阿爹还顺便端了人伢子的窝点,救出了好多孩子。”阿瑶边说着边手舞足蹈着,一脸自豪的样子。 第187章 任性论 “完全看不出来我们阿瑶小时候的这么厉害啊!还是英勇破案的小英雄呢!”萧安佐真的没想到,初次见面差点儿被自己一伸手就吓哭的姑娘,小时候竟然比自己这个野小子的胆子还要大。 “那次真的是误打误撞,而且也没有一直都这么厉害了……后来孙姨娘总是跟我阿爹说我欺负她,阿爹也总是回来斥责我,我就很少跟阿爹任性了……”阿瑶的语气里不免有几分失落。 萧安佐赶紧拉上了阿瑶的手,将她揽进怀里,说道:“没事儿,现在有我了不是吗?在松郎面前可以随便任性啊!” 阿瑶摇了摇头说道:“在谁面前也不能随意任性啊!任性又不是什么好事,而且跟松郎任性做什么啊?” “任性一点、放松一点、随意一点,这样阿瑶会舒服一些吧?”萧安佐轻轻地问道。 “随意和放松当然可以,但任性就算了,任性会给别人添麻烦的。”阿瑶是真的这么想的,但她怕萧安佐误会,于是紧紧拉住了萧安佐的手。 萧安佐伸出另一只手轻轻的敲了一下阿瑶的脑门儿,说道:“傻阿瑶,麻烦什么啊?” “说真的,任何感情都是需要好好维系的啊!就像松郎,你会跟我随便发脾气吗?”阿瑶觉得萧安佐对待这事儿的态度过于轻浮,于是严肃地说道。 萧安佐也发现阿瑶开始认真起来,于是乖乖地摇了摇头。 阿瑶便接着说道:“对啊!松郎不跟我乱发脾气是因为松郎不想让我难过,我也是一样的啊!” “可夫妻之间不就是如此吗?男子照顾女子多一些,丈夫包容妻子多一点。”萧安佐还是没有认同阿瑶的说法。 阿瑶赶紧摇了摇头说道:“松郎说的这些都是普通的女子,也是这世上大多女子的样子,她们觉得自己比男子弱小得多,甚至心甘情愿地成为男子的附属品,所以才会心安理得地接受这份照顾,但这不是我想成为的样子。我希望得到的绝对不是松郎的照顾,而是松郎你的尊重和信任,更不是弄清楚两个人之间谁应该照顾谁多一些、谁应该包容谁的任性,而是互相照顾、互相包容。” 萧安佐这才有些明白了阿瑶的意思,在心里默默感叹着自己的妻子果然非同凡响,赶紧乖乖地点了点头,说道:“我明白了!还是阿瑶思虑周全,我们家阿瑶的形象在我的心里突然高大了起来!” 阿瑶不好意思地笑了一下,打趣道:“以前我在松郎心里很渺小吗?” 萧安佐最喜欢看阿瑶笑起来时脸上那两个小酒窝,仅仅一瞬也足矣将他灌醉,想来可能是阿瑶那两个小酒窝里真的盛了不少诱人的美酒。 萧安佐看入了神的时候被更加羞赧的阿瑶唤醒,说道:“好了,咱们俩别浪费时间了,答应阿爹要在天亮前把孙姨娘带回去的。” 萧安佐这才想起来,还有正儿八经的事情没办完,于是问阿瑶道:“孙姨娘头上的针眼儿阿瑶看清楚里没有?有没有什么新的线索啊?” 第188章 百会穴 “我正想跟松郎说呢!孙姨娘头上的确有针眼儿不假,但问题在于她头上的针眼儿不止一个,这些针眼儿又恰好都在头上的穴位上。我又回忆了一下其他因为朱泪绕而死的人,头上那个针眼儿恰好都在百会穴的位置上。”阿瑶皱起眉头说道。 “百会穴?”萧安佐对医术了解不多,所以有些疑惑也是情理之中。 阿瑶也不嫌弃萧安佐懂得少,于是拍了拍萧安佐的肩膀,让他蹲下,又指着他的头顶说道:“百会穴就在这儿。”阿瑶边说着边伸手在萧安佐脑袋上比划着,接着说道:“我们两个耳朵尖儿的连线和头顶中间线的交点这儿就是百会穴了。林姐姐讲给我过,百会穴是各经脉气血汇聚的地方,乃是百脉之汇,故得名百会穴。” “所以针从百会穴扎入,朱泪绕的毒就能更快地进入身体的各处经脉,对吗?”萧安佐已经大概猜了个**不离十。 阿瑶点了点头接着说道:“百会穴能通达阴阳经络,连贯周身经穴,这可能就是为什么不用身上有大的外伤就可以让朱泪绕毒性发作的原因。” “可为何当时收复幽州的时候,北荒人放弃这么隐蔽的暗杀方法,反而非要通过外伤投毒这样相比之下更容易暴露的方法投毒呢?”萧安佐突然想到了这个问题。 阿瑶皱起眉头,又咬着自己的嘴唇,认真想了好一会儿才摇了摇自己的小脑袋,对萧安佐说道:“这……我也不知为何……这得回去好好研究一下。” “没事儿,我就随口这么一问,反正幽州一战已经过去了那么多年,还是眼下的事情重要些,旁的事情咱们就别管了!”萧安佐揽上阿瑶的肩膀说道。 “也好,那咱们先带着孙姨娘的尸体回家吧!阿爹还等着呢!”阿瑶说罢用手指了指那扇半吊着的破木门后黑得像妖洞一般的停尸房。 萧安佐此时此刻心有余悸,不自觉地后退了一步,阿瑶看在眼里,偷偷地笑了一下,秉持着看破不说破的优良作风,抬起头对萧安佐说道:“松郎今晚是不是累了啊?还能拉得动孙姨娘的尸体吗?不如我们俩回家去叫几个家丁来帮忙吧!” 萧安佐赶紧如捣蒜般前后晃荡着自己的脑袋瓜子,一边拉着阿瑶往外走一边说道:“嗯嗯嗯,我确实累了!咱们快回去喊人来吧!阿瑶,咱们快走,快走!” 阿瑶一边偷偷地笑着一边陪着萧安佐光速离开了这里。两人刚到方宅便找来三五个胆子大的家丁,一块去把孙姨娘装进了棺材里抬回了方宅。 萧安佐这边刚刚将灵堂的事情都安置妥帖,就跟阿瑶急着往方世卿那去。 两人还没等走到门前,就已经听到了方世卿那安稳且有节奏的呼噜声,相视一笑后推门走了进去。 方世卿正睡得迷迷糊糊,突然听到有人推门而入的动静,一赶子坐了起来,一边扑腾着一边用涣散地眼神扫视了一圈后大喊道:“谁?是谁?” 第189章 将计就计 “岳父大人,是小婿啊!”萧安佐赶紧走到床边扶着方世卿躺了回去。 方世卿装模作样地用手扶着前额,拍了拍萧安佐的手说道:“哎呀,我这被梦魇着迷糊了!贤婿万万莫怪啊!”方世卿显然还不知道自己那震天响的呼噜到底传到了哪,还认真卖力地演着。 萧安佐和阿瑶自然知道这是个怎么回事儿,但萧安佐仔细想了想,若是当场戳破,怕是对翁婿关系没有任何好处,反而还会让方世卿多出些警惕,于是便决定将计就计,陪着自己这老泰山演下去,说不定还会有什么意外收获呢! “岳丈大人受苦了!是小婿无能,竟让岳丈大人惊怕至此!还请岳父大人责罚!”论演技,萧安佐绝对是天下第一流,对着方世卿扑通一声就直接跪了下来,双手抱拳举过头顶,那眉头紧锁、满眼心疼的样子,比看着他自己的亲爹还亲。 方世卿赶紧接着萧安佐的手,将萧安佐扶了起来,说道:“贤婿快快请起!不至于,不至于!这是哪里的话啊?这是跟我见外了啊!” 萧安佐低着头等了这么长时间,眼眶子里早就憋出了泪花,虽然还没到倾注而下的程度,但是眼中氤氲足矣搞定方世卿了。其实萧安佐早就猜到方世卿好这一口,不然怎么能让那姓孙的母老虎控制了这么多年还不知道反抗,就是这般心软、性子也软才会不管什么事儿都能点头答应。 “孙姨娘的尸首已经带回来了,灵堂也都收拾好了,墓地和墓碑我也让家丁们准备妥当了,明日一早孙姨娘就能入土为安了,岳丈大人您放心睡一觉吧!”萧安佐抬起头来泪眼汪汪地看着方世卿说道。 方世卿点着头答应着,又问道:“什么时辰了啊?今儿个天太晚了,你跟阿瑶就别走了,在家里住下吧!我一早就差绣云把瑶儿出嫁前的闺房收拾干净了,就盼着你们能在家里住些时日,赶紧去休息吧!” “那便多谢岳丈大人的好意!恭敬不如从命,小婿这就带着阿瑶去休息了!”萧安佐说着站了起来,慢慢挪到阿瑶身边。 虽然知道方世卿是在装病,但阿瑶还是有些担心父亲,问道:“阿爹您有什么地方不舒服?要不要喊管家来陪您啊?” 方世卿心里不知是愧疚还是温软,连忙摆手道:“阿爹没事的!瑶儿放心回去睡吧!管家去给阿爹熬药了,一会儿就回来了,放心吧!” “那女儿便告退了!”阿瑶这才一步两回头地跟着萧安佐走了出去。 萧安佐和阿瑶刚走出去没几步,管家便端着药往方世卿的卧房来,打了个照面便匆匆离去。 管家回身看着萧安佐和阿瑶走远了,才放心关上门对方世卿说道:“老爷,后院那边确认已经处理妥当了!” “好,孙姨娘的尸体已经抬回来了,去办了吧。”方世卿接过管家手里的药,一饮而尽。 “老奴明白!但还有一件事儿……”管家吞吞吐吐道。 第190章 走水 “我猜一猜啊,你是想问姑爷和小姐的事儿吗?”方世卿将手里的空碗递到了管家手里,头也不抬地说道。 “是,就算是老奴多嘴了!我瞧着姑爷和小姐好像正在查朱泪绕的事情,而且他们带来的那个人在后院查得有模有样的,瞧着也不像是等闲之辈,万一真的被姑爷和小姐发现了什么可怎么办啊?接下来的事情还要做吗?”管家焦急地问道。 方世卿却一点儿也不急,泰然自若道:“为什么不做?大家都唱了红脸,总该有个唱白脸的!何况我自己的闺女和女婿,知道了又有何妨?” “老奴是怕万一真的出了什么岔子,老爷您再遭了姑爷和小姐的误会,不能全身而退可如何是好啊?”管家跟了方世卿几十年,少年时的主仆到如今已经跟手足亲人一般,自然是将方世卿地安危放在心上。 “命数已然如此,夙夜哀叹又将复何如?何况我方世卿已是此般残躯病体,苟延残喘这些时日又有何用?不如豁上我这条老命帮我这小女婿一把,也算对得起先皇、对得起阿暖、对得起我的瑶儿。”方世卿说完长长地叹了口气。 “老奴明白了!”管家作了个揖,忧心忡忡地回答道。 “不说这些了,先去把事儿办好吧!弄得干净利落些,尽量别让人看出端倪来!”方世卿摆了摆了手,管家也随之进入了屋外的黑暗之中。 萧安佐和阿瑶刚消停了还没有半个时辰的功夫,方宅停灵的正厅便着起了熊熊大火,白幡白布白麻衣在耀武扬威的火光之中慢慢化为灰烬,在滚滚热气之中肆意翻涌着,伴随着燃烧发出的“嘶嘶”怨鸣,将恐惧与焦急的情绪顺着隆冬日夜相连的最后一片寒意带到了方宅的每一个角落。 “走水了!正厅的灵堂走水了!快叫人来救火!”家丁们提着水桶,遇人便喊。 方宅管家也亲力亲为,提着水桶不停地泼着水,卖力地带着一众家丁在正厅与水缸之间来来往往,烟火灰尘沾在因得家中丧事而换上的满身素衣上,黑得让人觉得扎眼。 等阿瑶和萧安佐收到消息,从后院赶来的时候,整个正厅的门框都已经烧得塌了下来,再加上冬天里气候相对于春夏季干燥得多,而且因为天儿凉水缸里存着的水实在是太少,火势又如此迅猛,一时半会儿怕是扑不灭了。虽然已经通知了衙门的人把水龙车调过来,可等着那帮子人都收拾妥当再赶到方宅里来,这正厅估计都要烧没了。 整整一宅子再加上半个衙门的人一口气干到天大亮,才将火彻底扑灭,基本所有东西都付之一炬,包括孙姨娘的尸体。 方世卿姗姗来迟,也不顾什么黑的白的、脏的净的,直接一屁股坐在了那堆废墟上,哭号了起来:“我的天老爷啊!怎么能这么惨啊?我刚把你接回来就变成一堆灰了!我对不起你啊!对不起孙家啊!” 阿瑶想上前去将方世卿扶下来,却被萧安佐拉住。 第191章 梦与真 不过萧安佐拉着阿瑶这一下子,方世卿竟然在那一下子嚎晕了过去。 萧安佐和阿瑶赶紧往前扶着,将人架回了房内,又是喊郎中又是请大夫的,连灌了两幅药,扎了满头的针,人才慢慢转醒。 “阿爹,您感觉怎么样啊?哪里不舒服啊?”阿瑶看着父亲睁开眼睛,便拉着父亲的手赶紧问道。 “瑶儿,阿爹这是怎么了啊?刚才阿爹梦到咱们家正厅着火,把你孙姨娘的灵堂都烧成灰了,可把我急坏了!”方世卿一脸迷迷糊糊的样子,显然还没有完全清醒。 “岳丈大人,我跟您说实话,您可得挺住,您千万别着急啊!”萧安佐准备先给方世卿打个预防针,再如实相告。 “到底出了什么事儿啊?你们一个两个的都什么意思啊?”方世卿听着萧安佐这话心里更加不安。 “那个……岳丈大人啊,就您刚才说,您做的那个梦啊……它……它……它是真的。孙姨娘的尸体跟咱们家正厅一起烧成灰了!”萧安佐一开始还吞吞吐吐的,但想着长痛不如短痛,后边就决定是快刀斩乱麻,将该说的话都一股脑儿地说了出来。 还没等萧安佐和阿瑶反应过来,伴随着一声哀嚎,方世卿在他们俩的眼皮子低下又晕了过去。 大夫刚准备提上药箱往外走,就赶紧又着急忙慌地重复刚才的步骤。拉着萧安佐和阿瑶重复了好几次,让他们俩不要再刺激病人,才撇着嘴匆匆离开。 管家这时候从门外端着汤药碗走了进来,跟萧安佐和阿瑶简单行了个礼,便开始给方世卿喂药。 萧安佐想跟管家说些什么,却被阿瑶一下子拉住,于是阿瑶便跟管家说:“管家,大夫刚才嘱咐我阿爹不能受刺激,您就别先把家里的事情告诉他了。” 管家点了点回答道:“小姐放心!您和姑爷也累了一宿了,赶紧回去休息休息吧!这有老奴就行了!” 阿瑶哪里放得下父亲,犹豫再三,还是扽了扽萧安佐的衣袖示意他们俩要留下来。 管家见阿瑶还不走,便说道:“小姐您也得照顾照顾姑爷啊!姑爷忙活了一天一夜,都没安稳睡上一觉吧?老爷这边老奴看着就行,您快带着姑爷回去休息吧!” 阿瑶听了管家的话,转头看了看正在打哈欠的萧安佐,确实已经挂上了两个大大的黑眼圈,心里也不是滋味,还是决定带着萧安佐回去休息一阵子。 阿瑶本想带着萧安佐在方宅后院休息一阵子,可萧安佐却怕这方宅再闹出什么幺蛾子,执意要回客栈休息,阿瑶心疼他,也拗不过他,只好跟着他一起出了方府,往客栈的方向走去。 这一路上遇到不少孩子,似乎每个孩子口中都在唱一首童谣,起初萧安佐和阿瑶并没有在意,只当是孩子们中间流行的顺口溜,也没有仔细听,直到有一个孩子正在教另外几个孩子,萧安佐本想幼稚一下,学一学松江府的顺口溜带回幽州去,可是不听不知道,一听这顺口溜的内容可是真真的不得了。 第192章 童谣 松江府,松江水,松江一汇天下水; 天下水,天下汇,天下财源济远汇; 一经一纬织松江,一子一系写济远。 就是这首歌谣大街小巷都唱了个遍,怕是整个松江都知道了这济远伯在这里的事情,而且这童谣的意思,就是明明白白地告诉大家济远伯就是靠着布匹织造生意起家的孙家。萧安佐仔细想了想,这情形就跟当时他镇川郎的身份泄漏时一样,转眼之间就人尽皆知。且不说是真是假,单单就这童谣传播的时间点儿和速度来看,必定是有人在背后捣鬼。萧安佐昨天晚上本就对阿默犯了嘀咕,今日一早就出了这个事儿,万石山本就以这些手段为长,难免不让人有些联想。 萧安佐正闹心着,突然有个穿着破烂的老道士将萧安佐和阿瑶拦了下来,对萧安佐说道:“看小施主这面色不善,要不要贫道给您算上一卦?” 萧安佐只以为这老道士是来要钱的,从荷包里随便摸了几个铜板,塞到老道士的手上说道:“多谢道长美意,我还有要事在身,先走了!” 萧安佐说罢拍了拍那老道士的肩膀,拉着阿瑶头也不回地往前走。 那老道士将钱塞进口袋,赶紧掐指算了一算,突然眉头一紧,赶紧转过身对萧安佐喊道:“小施主小心啊!您今日有血光之灾啊!” 萧安佐哪里有功夫管什么血光之灾不血光之灾的,满脑袋都是阿默到底还可信不可信,以及这童谣到底是不是真的。 这时有个孩子从萧安佐眼前高声唱着那童谣一蹦一跳地跑了过去。 老话说的好,一不做二不休,于是萧安佐就赶紧抓住了那孩子问道:“小子,你唱的这歌是从哪学来的?谁教你的? 萧安佐情绪稍微有些激动,直接把那孩子吓得扯着嗓子哭了起来,孩子的亲娘可就在路边站着闲聊,看见自己的宝贝儿子让一个陌生的壮汉子捏着肩膀,站在原地哇哇大哭着,就赶紧冲了上去,还没等萧安佐和阿瑶反应过来,那孩子的亲娘就抡圆了胳膊冲着萧安佐的面门直接扇了上去。 只听得一声响彻云霄的“啪”,仿佛整个世界在那一瞬间都静默了,再回头便见萧安佐捂着自己的鼻子坐在地上,怒目圆睁,狠狠地瞥了那孩子的亲娘一眼。 怎么也没想到,这孩子胆子虽然小,可他娘却厉害得很,也没管三七二十一,指着萧安佐的鼻子就开始大骂道:“你个杀千刀的东西!敢在光天化日之下就打我儿子的主意!我现在就去报官,让衙门好好收拾收拾你这黑了心肝脾肺肾的腌臢玩意儿!” 萧安佐不经防备就挨了这狠狠的一巴掌,鼻血都已经淌了下来,自然是气性大得很,刚要放开了好好骂上一架,却被阿瑶拦下来。 阿瑶赶紧劝说着那孩子的母亲道:“抱歉,抱歉!是我家夫君鲁莽,吓到孩子了,我们就想问问孩子们的童谣是从哪里学来的,绝对没有恶意!冲撞之处烦请夫人海涵,我替我家夫君给您赔不是了!” 第193章 真·血光之灾 阿瑶的轻声细语也没有让那孩子的母亲有丝毫退让的意思,恰好遇到一队从方宅救火回来的衙役,于是那孩子的娘赶紧拦下了一个,抱着那衙役的脚脖子喊道:“官老爷你快来啊!那有一对儿不干净的人伢子,要抓我儿子,您快去把他们带走,为民除害啊!” 那衙役也是个正直的,一听说是人伢子便握紧了自己的佩刀,往这边走来。 这衙役刚刚走近,马上就要拔处刀来问询一番,结果刚一抬眼儿就对上了阿瑶的脸,吓得赶紧将刀收了起来,躬起身子来行了个礼,说道:“小的一时情急,差点儿冲撞了小姐、姑爷,还请小姐和姑爷恕罪!” 萧安佐这才抹了一把脸上的鼻血,慢慢悠悠站起来,对那衙役说道:“没你的事儿,回衙门去吧!” 萧安佐阴着脸走到那孩子他娘的身边,结果却和颜悦色道:“是在下冲撞了贵公子,失礼之处还请海涵。” 母子俩吓得够呛,知道自己怕是惹上了大人物,赶紧应承了几句,扭头就一溜烟儿地跑回家去了。 看着那母子俩离开,阿瑶赶紧转身去检查着萧安佐的伤势,掏出萧安佐在宣州给她买的那方小手帕,一边要给萧安佐擦拭脸上的血迹,一边心疼地说道:“怎么样啊?疼不疼?打在哪了啊?怎么流了这么多血?” “你家夫君流了这么多血,你还上赶着给人家道歉啊?”萧安佐屈了屈膝,让阿瑶够着的时候不那么费劲儿。 “还说呢!你直接就抓上人家孩子的肩膀,语气还那么吓人!要换做是我的儿子,我也直接打一巴掌!”阿瑶说完害努了一下嘴,厉害着萧安佐。 “那我后来不是也意识到错误了吗?我不是也道歉了吗?而且阿瑶才不会那么凶的!”萧安佐委屈巴巴地说道。 “松郎怎么知道我不会那么凶啊?我凶起来可吓人了!比刚才那夫人还吓人!”阿瑶说着手上的劲儿故意重了一下。 萧安佐吃痛,倒吸了一口凉气,看着阿瑶嘟起来的小嘴笑了笑。 阿瑶见萧安佐笑了,手上的劲儿也不舍得用了,自己也浅浅露出梨涡,对萧安佐说道:“刚才那道长算的真准,还没走出去几步路呢,果真就来了血光之灾!” “我这都血光之灾了,阿瑶还笑!”萧安佐立马变了脸,委屈巴巴地看着阿瑶。 萧安佐这副模样,若是他亲娘见了也会觉得肠胃翻涌,可毕竟情人眼里出西施,阿瑶看着不仅不觉得难受,也乐意去哄,忙不迭地伸出胳膊抱住了萧安佐,又踮起脚尖用自己的小手去够萧安佐的后脑勺,把萧安佐的脑袋慢慢地摁到自己的肩膀上,轻轻拍了几下,说道:“不笑不笑,我还是心疼松郎的!乖哦!” 萧安佐的心一下子就被阿瑶融成了水,在身体里晃晃悠悠地荡漾着,一边冒着粉红色泡泡,一边往头顶飘去。 萧安佐索性就趁着阿瑶不注意,顺势将阿瑶一下子扛在了肩膀上,笑呵呵地说道:“放心吧!你家松郎乖得很!” 第194章 要面子 阿瑶一边挣扎着要从萧安佐肩膀上下来,一边有些怒气地娇嗔道:“快别胡闹了,赶紧放我下来!松郎一点儿也不乖!” 萧安佐听着阿瑶有些生气,便赶紧把人从肩膀上送了下来。 “松郎现在还会欺负人了!”阿瑶站在原地气鼓鼓地说道。 萧安佐承认是自己一下子没忍住,便赶紧低头服软,连连点头说道:“错了错了!松郎错了!阿瑶别生气了,好不好?” 阿瑶起初生着闷气,不想多搭理萧安佐,可这小子却越挫越勇,拉着阿瑶的手不停地撒娇。 阿瑶的心还是太软,不过三两句的甜言蜜语就哄好了。 可是万万没想到,有一个黑影噌得一下子蹿了出来,竟然直接将阿瑶截胡了。 “二爷!我这可算找到你了!”陆宝风大喊着,一把搂住了萧安佐的脖子。 萧安佐本来打情骂俏正在兴头儿上,结果却被陆宝风这个大铁球子差点儿扑倒在地。萧安佐嫌弃地一下子将陆宝风推出去老远,骂骂咧咧道:“有屁赶紧放!老子大庭广众之下被你一个糙老爷们儿差点儿扑到地上!老子萧家二爷不要面子的吗?” “那你跟二夫人大庭广众之下拉拉扯扯就要面子了?”永远不要指望陆宝风的嘴说出什么好话来。 所以自然还没等陆宝风把这句话都吐出口来,萧安佐就冲着陆宝风的后脑勺狠狠地来了一下。 “赶紧放屁,哪来那么多废话!”萧安佐瞪着眼睛、收起嘴唇,活脱脱的一个恶棍横空出世。 “平日里还嫌弃我笨,我瞧着你也不太灵光!现在满大街都传遍了,你那丈人的丈人就是咱们要找的济远伯!你说怎么办吧?”陆宝风嘴上也绝对不会服软。 “我说你这铁球子上连眼睛都不带了吗?看不见我也正查着呢吗?”萧安佐边说边指了指陆宝风的脑门儿。 陆宝风连忙摆手,说道:“哟,头一遭听说,二爷您这个叫查事儿?”陆宝风说完还伸出了两只手的大拇指往一块儿碰。 “我怎么查还用你来指手画脚了?”萧安佐已经被陆宝风气得不行。 “那要不您就直接说,您这样……到底查出来什么了!”陆宝风还不忘又做了一次那个动作。 “我……我这不是才开始吗?哪有这么快的事儿啊?”萧安佐支支吾吾道。 一旁的阿瑶看着萧安佐的窘样,又回想起刚才被那妇人一巴掌打得鼻血直流,忍不住笑了笑。 “那我还是找阿默吧!他靠谱点儿!”陆宝风说完转身就要走。 萧安佐心里对阿默本就犯着嘀咕,赶紧一把拉住了陆宝风,让他等一会儿。 “为什么等一会儿啊?”陆宝风哪知道那些弯弯绕,职业大铁球子是不需要脑子的。 萧安佐又不想在陆宝风跟前点破他怀疑阿默的事情,毕竟那个实心儿的脑子他存不住事儿,万一在阿默眼前儿表现出什么来,那乱子才算大了,但话赶话到了这里,萧安佐又不得不接上,于是只能随机应变,搪塞道:“你……你……你找阿默,你知道他在哪吗?” 第195章 孙家 “当然知道了!就是阿默今天早上最先听到的这首童谣,是他让我赶紧来找你门,他已经带着小黑驹子和成蔚师姐先去孙家打探情况去了,他让我找到你以后就一起到孙家去,咱们集合研究一下!”陆宝风一股脑儿把有的没的都叨咕了一遍。 萧安佐这下傻了,阿默要是真的知道些什么又何必带着人去盯梢呢?难道是在做戏萧安佐看?一时间萧安佐也想不明白,不如走一步看一步,先去孙家看看阿默到底要干什么,于是揪着陆宝风说道:“那还不快走!赶紧的往那姓孙的家里去吧!” “问题是我不知道那姓孙的住哪啊!”陆宝风一摊手说道。 萧安佐气得狠狠地杵了陆宝风一下,骂道:“瞧你那吃啥啥不剩干啥啥不行的德行!啥也不是!” “您有骂我这功夫,还不如多走几步!”陆宝风俨然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架势。 “我要是知道那姓孙的住哪还犯得上骂你吗?”还是萧安佐更无理取闹得理直气壮一些。 “不是,那你这……”陆宝风指着萧安佐,被噎得半天也说不出来话。 阿瑶见两个人再僵下去也没有什么用,便拉住了萧安佐,说道:“好了,松郎你别闹了,我知道孙府怎么走,快跟我走吧。” 三个人匆匆忙忙到了孙府附近,绕着孙府附近里里外外走了几圈,也没发现阿默等人的踪迹,陆宝风本来已经寻摸到了一处合适的地角,准备翻墙进去,可回头一看,还有个阿瑶在,便只能改变策略,既然偷偷摸摸是行不通的,那不如堂堂正正走进去。 于是这三个人在萧安佐的带领下,以慰问的名义大摇大摆地进了孙家的大门。 结果一推开孙员外书房的门,映入眼帘的不是那个见风使舵的老家伙,而是一地的狼藉。那孙员外的书信账簿统统被翻了出来,散落一地,桌子上的笔墨到处都是,还有两根打碎了的画轴,明显就是有人打斗过的痕迹。更让萧安佐震惊的是,地上竟然有烂柯山的飞针,这飞针乃是成蔚顺手的家伙什儿,但没见到三个人,却只有针出现在这里说明怕是大事已经不妙了。 那引路的下人可是一下子慌了神,赶紧在屋子里东张西望喊着老爷。 萧安佐明白,孙员外怕是已经让人给绑走了,虽然不知道是谁泄漏出来孙员外就是济远伯的消息,但现在北荒已经掺合进来了,若这孙员外当真是济远伯,被北荒人掳了去,那就相当于整个大盛的财脉被北荒人攥着,当务之急就是赶紧找到孙员外。 “快!赶紧去找人!你现在就让人封锁住大院的所有出口,带着人在院里好生寻你家老爷,有消息立刻通知我!宝风,去衙门喊人,告诉他们是我让你去的!让他们沿着孙家附近的道路仔细搜查,尤其是废弃的院子,务必要尽快找到孙员外的下落!”萧安佐吩咐道。 陆宝风和那下人得了令后片刻也不敢耽搁,赶紧跑了出去。 第196章 假山迷宫 萧安佐突然想到了什么,又在后面大喊了一句:“陆宝风,好生留意方才咱们要翻进来的那处地方!” 陆宝风自然明白萧安佐的意思,洪亮地回了一声“好”,便头也不回地跑走了,那下人小有震惊,但也没敢细问,毕竟还是找到老爷要紧。 “阿瑶,你且在这里等着消息,现在孙家危险,不宜随处走动,一会儿喊几个家丁来保护你的安全。我现在去找找阿默,有什么情况就差人去找陆宝风,他的位置应该会比较好找。”萧安佐回头仔细嘱咐阿瑶道。 阿瑶点了点头,目送着萧安佐走远。 阿默是带着关千骏和成蔚一块儿来的,如今这屋子里有他们参与打斗的痕迹,却不见他们的人影,大概率是跟着孙员外一块儿被掳走了。但到底是怎么样的高手,竟然能敌得过九岳之中三个门派的山门,还不弄出大的响动,甚至将四个人在短时间内一并抬走,这倒是让萧安佐都佩服的好本事。萧安佐这么看下来,觉得四个人太不好转移了,这绑票的人应该还没有离开孙家的院子,便在孙家院里仔细找寻着。 于是萧安佐在离孙员外书房不远处的假山造景中看到了已经被打晕了的成蔚和关千骏。 要不怎么说着孙府奢华呢,发现关千骏和成蔚的这个假山造景说是个造景,可实际上却是个大号的假山迷宫,所以远远望去根本发现不了有两个人躺在里面。这假山迷宫里的每一座假山都是形状奇特的太湖石,大小形状各异且排列精巧,中间还有几块是极其稀少的黄石。但这景里却不仅仅只有上品的石头,随处都可见奇花异草,即便隆冬时节,依然有各色梅花与绿植点缀,意趣非凡。这般规模的假山园林只怕是皇宫中的御花园与之相较都要逊色不少,由此可见这松江府的孙家当真是财力雄厚,确有可能是济远伯。但济远伯是当年领了先帝密旨的,怎么可能是一个有财无权的商贾之家呢? 萧安佐心里犯嘀咕可不仅仅是济远伯,还有阿默。 明明是三个人一块儿来的孙府,结果跟着他来的两个人统统躺在这里昏迷不醒,阿默和孙员外却不知所踪。萧安佐只怕是阿默真的在为北荒人办事,摆了大家伙一道,目的就是找到济远伯和他身后的江南财税库。 想到这,萧安佐不禁浑身冷汗,赶紧喊来人将关千骏和成蔚安排好,自己接着去寻阿默的下落。 萧安佐还没走出去几步路,就被陆宝风差回来的人告知,已经在孙家附近的一处废弃宅子里找到阿默了。 萧安佐接着问道:“那孙员外呢?有没有找到孙员外?” 那衙役摇了摇头说道:“就只找到了那一人,伤得还不清,肋骨都断了。” 萧安佐若有所思,点了点头,让那衙役接着去找孙员外的下落,自己则往孙员外的书房去,赶紧和阿瑶汇合。 “找到孙员外了吗?”阿瑶急切地问道。 第197章 线索又断了 萧安佐摇了摇头,回答道:“暂时没有找到孙员外,但找到了关千骏、成蔚师姐和阿默。” “那他们可知道孙员外被掳到哪里去了啊?”阿瑶接着问道。 萧安佐又摇了摇头,接着说道:“没有,他们三个都被人打晕了,阿默还伤得不轻。但问题是,关千骏和成蔚师姐是在孙家院子里被发现的,而阿默是在孙家外的一处院子里被发现的。” 阿瑶好像明白了萧安佐的意思,又问道:“难道松郎是觉得阿默是北荒的人,是他里应外合打晕了关师弟和成师姐,把孙员外送出去以后再用苦肉计搏取大家的信任,但实际上就是为了借我们的手找到济远伯?” 萧安佐这才缓缓点了点头。 “可跟阿默相处了这些时日,他不像是这样的人啊!而且如果他真的跟北荒人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目的,也不会在刚上路的时候就直截了当地讲真实身份告知你我啊。”阿瑶还是愿意相信阿默没有什么问题。 “我自然也是希望阿默不是这样的,但希望是希望,现实是现实,若阿默真的为北荒效力才来的这一招自报家门,那才真真是手段高明啊!”萧安佐愁容满面地回答道。 偌大的屋子里就只剩下萧安佐那一声哀叹久久不散。 “二爷,这孙员外已经失踪了快两个时辰了!到现在那三个家伙也没醒,就这么当没头苍蝇也不是办法啊!那老家伙万一挨不住北荒人的严刑拷打,把这江南财税库给供出来了可怎么办啊?咱们差事黄了不要紧,这边疆的军饷军粮可都指着这个呢!那么多钱若是当真落到北荒人手里咱们幽州不大难临头了吗?”陆宝风顶着中午的太阳扎扎实实跑了两个时辰,现在已经是满身潮气,气喘吁吁的,也不忘这话赶着话,可是一句也不能落下。 萧安佐此时心里也焦灼得很,可表面上总得装个云淡风清的样子,对陆宝风说道:“慌什么?那姓孙的老家伙若真是济远伯,他只要咬着江南财税库的位置不放就不会有性命之忧。北荒人找济远伯为了什么啊?为了钱!钱都没拿到手呢,怎么可能对那老家伙下死手啊?横竖一个颤颤巍巍的古稀老翁,光是绑过去估计已经是掉了半条命了,现在那帮北荒人巴不得用老参汤给他续上命,当成自己的亲亲老祖宗一般供着,毕竟这样的老家伙都吃软不吃硬。那孙员外若真是个聪明的,他自己不知道周旋着保命吗?你在这怕什么?” “那现在怎么办啊?继续这么个找法就跟那大海捞针似的,什么时候能捞到个头啊?外面这大日头,你就框着老子这么一圈一圈地跑着!你倒是赶紧找法子啊!每回出了事儿你都跟尊佛儿似的栽在那板凳上!”陆宝风抱怨着。 “我若是有头绪了,不用你说,自然会把法子告诉你!如今那三个横躺在那,线索都断了,你要我怎么样啊?还想要我想什么法子啊?”萧安佐本就焦头烂额,陆宝风还在一旁催来催去,果然是把这萧二爷给点着了。 第198章 师父回来了 阿瑶方才不过出去准备些吃食的功夫,再进到屋子里就发现自家相公火气大得很,便赶紧将那食盒搁在桌子上,问询着:“缘什么这么大火气?赶紧坐下!这时候你跟陆大哥赌什么气?” “是啊!二夫人,您得给我好好评评理啊!我就心急说了几句,二爷这架势怕是要将我的皮剥了去!”陆宝风这一路上别的没学会,这油嘴滑舌、见风使舵的本事到有所精进,还知道躲在阿瑶身后。 “嘿!你个大铁球子,我不说话你还真以为你自己是个什么好东西?竟还学会恶人先告状了啊?你可是忘了刚才哪个说老子遇了事儿像佛了啊?”萧安佐脾气上来也不比陆宝风强多少。 “好了,好了!这个节骨眼儿都少说几句!如今都是这般光景了,你们还有心思拌嘴!”阿瑶难得语气这么严厉。 萧安佐自然是拿自己媳妇儿的话当成是金科玉律,莫敢不从,虽然心里对陆宝风仍有不服,可还是老老实实地坐了下去。 “不吵了不是也一样吗?”陆宝风说罢一屁股坐了下去。 萧安佐气得差点儿从凳子上跳了起来,开口就要骂,却被阿瑶的一个眼神劝退,狠狠地拍了一下大腿。 “出了事儿就乱成一锅粥,你们这些年轻人哟!冒冒失失的像什么样子?”万万没想到竟是白毅锋背着手走了进来。 “师父!您怎么来了?”萧安佐一赶子跑了出去。 “哟,还好意思问呢?是嫌我老头子不顶用了吗?把老子一个人丢在客栈里,你们几个小子倒是在外面搅起浑水来了!我今儿个要是不来,你们是准备怎么的?困死在这?”白毅锋先望了一眼那食盒里的吃食,顺手拿了鸡腿儿就随便找了个座位,翘上二郎腿儿就把鸡腿往嘴里塞。 “师父,您这话说的,这不是怕麻烦您老人家吗?”其实是他萧安佐一慌忙起来便将他这老师父给忘了,这几日里满脑子都是老岳父,岂能有他老师父的位置? “油嘴滑舌的臭小子!”白毅锋顺手就把手里剩下的鸡腿骨头往萧安佐面门上丢去。 萧安佐自然知道,师父这是手下留情了,笑眯眯地躲开来,两三步蹦跶到白毅锋身边,又是揉肩又是捶腿,反问道:“师父您老人家可是知道些什么?” “现在知道师父长师父短的了啊?你这小没良心的!”白毅锋边说着边掏出手绢,仔细擦了擦手上和嘴角的油渍。 “是徒儿的错,刚才那鸡腿就当徒儿给您赔罪了!您老人家可是堂堂靖阳剑圣,霞光剑白毅锋啊!您老人家纵横江湖几十年,这响当当的名号,普天之下可谓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啊!跟我这般四五六不懂的小辈一般见识,实在是有失身份啊!您说对吧?”萧安佐这嘴那真真是抹了蜜一般。 白毅锋也不是吃这一套,但眼前这个毕竟是自己的小徒弟,宠着惯着也全凭他自己,于是回答道:“一个鸡腿两句好话就把我打发了?” 第199章 十一师兄 “师父这是哪里的话?徒儿日后一定好好孝顺师父!”萧安佐说着手上按摩的动作更加殷勤了。 “罢了罢了!怎么就遇上了你这么个小冤家?”白毅锋说着将二郎腿儿放了下来,端坐着对萧安佐说道:“从咱们进了松江府的地界儿开始,我就瞧见北荒那帮孙子了!这几天反正我闲着也是闲着,就出门溜达溜达,又顺便找到了几个北荒人聚集碰头的窝点。” “啊!?”萧安佐仿佛一半脸全挂着感叹号,一边脸全挂着问号。 “啊什么啊?若是万事都要指望着你们这群毛都没长齐的小崽子摆平,那便早就天下大乱了!”白毅锋说罢脸上多了一抹得意的笑。 “不是,那师父您怎么不早说啊?”萧安佐似是赌气一般将手使劲儿一甩,颠颠地走到白毅锋面前。 白毅锋咣当一跺脚,说道:“怎么了?我就偏要现在说!能奈我何啊?” “我的好师父,都您老人家说了算!徒儿以您马首是瞻!现在您能说了吧?”萧安佐赶紧又乖巧起来。 白毅锋斜楞了一眼,接着说道:“瞧你那猴急的样子,等一会儿你十一师兄来了,就知道了!”白毅锋说完还捋了捋自己花白的胡须。 “十一师兄?那还得等到什么时候啊?”萧安佐只知道自己是剑圣的关门弟子,却未曾想过自己竟然有这么多师兄。 萧安佐还没等缓过神儿来,一红衣少年便走了进来。 那少年举手投足间都透露出一股子说不出来的忧郁,脸上挂着一种似笑非笑的神情,眸子里仿佛有一潭秋水盈盈其中,尤其是一抬眸,那双桃花眼里便不自觉透出淡淡的温柔,再加上直得似乎有些逆天的鼻梁,萌生出似有似无的距离感,可以说是温柔的清冷,有种若即若离的感觉。那一袭有些发亮的红袍非但没有扎眼,反而映衬得他的皮肤更加白皙透亮。若不仔细去寻他那双修长纤细的手上那几个格格不入的茧子,便很难发觉面前这个看上去有些清瘦的年轻人是个自小就练童子功的习武之人,但这清瘦绝对是因他高挑的身材而衬托出的假象,仔细观察也不难发现这也是个结实的家伙。 那少年一抱拳,恭敬地对白毅锋说道:“承谚给师父请安。” “十一啊,在场的都是自家人,就不必如此拘礼了。松郎啊,这是你十一师兄甘承谚,赶紧拜会!”甘承谚是白毅锋最得意的弟子,自然看着哪里都欢喜,脸上笑意盈盈。 “拜见十一师兄!”萧安佐望着自己这十一师兄,竟都一时觉得这世间怕是没有比自己的师兄更好看的男子了。 “十一啊,这是你小师弟萧安佐,也是镇川郎,以后多照顾一些。”白毅锋拉着萧安佐的手对萧安佐说道。 白毅锋刚张口,欲继续教育这师兄弟两个要和睦相处,一起振兴靖阳剑法,却被萧安佐一杆子拦了下来:“师父,您这是要急死我,无论如何这认亲的事儿来日方长,咱们权可以容后再议。眼下得将这要紧事儿先解决了吧!” 第200章 捞回来了 “你要解决些什么啊?我不过就多说了几句话,你瞧瞧你小子这沉不住气的猴样子!你自己不也说了,只要那姓孙的家伙不将江南财税库的地角儿给说出来,他就不会有生命危险的吗?怎地到了这会子就给忘干净了?”白毅锋狠狠瞥了一眼萧安佐说道。 “那万一他是个脑子不灵光的,给供出来了呢?若是到时候人财两空,徒儿在陛下那里交不了差,陛下要怪罪下来,徒儿便真的是要吃不了兜着走了!”萧安佐这急得直发慌。 “不可能的!你就把心揣肚子里,那老小子肯定不会供出来的!”白毅锋语气坚定,丝毫不像是在宽慰萧安佐。 “师父!都到了这个节骨眼儿上了,您老人家就别拿我打趣了,怎么会呢?”萧安佐就差跺脚起跳了,可转念一想他师父那坚定的语气,一拍脑袋,说道:“难不成,师父您和十一师兄……你们俩已经?” “小师弟莫急,那孙员外从被掳走时就吓晕了,什么也供不出来的。而且人也已经捞回来了,我方才才将他抬回卧房。”甘承谚微微勾起嘴角,替白毅锋说道。 “好哇,师父!合着您跟师兄来这么一圈子是拿我逗闷子呢!”萧安佐急得都要掀房顶了,谁成想他蒙在鼓里的时候这活计都让别人拾掇完了,自然有些恼羞成怒。 白毅锋冲着甘承谚招了招手,让他倒身边来,又转头对萧安佐说道:“我说你个小没良心的,我和你师兄帮了谁啊?逗你一逗就翻脸,我这忙来忙去还找埋怨啊?” “好了,小师弟你也别恼了,出事的时候哪里来得及知会,绝不是有意瞒你。况且师父当年立了誓,不问朝堂事,如今为了你算是破了誓了,师父总归事疼你的!”甘承谚走到萧安佐身边,拍了拍他的肩膀说道。 萧安佐重情,来这么一套亲情牌自然是一下子就击中了萧安佐的心,让他好一阵内疚自责。 “臭小子,长良心便多孝敬孝敬师父!”白毅锋也瞧出萧安佐不对劲儿,他就是想帮帮者小徒弟,也没想过让他自责内疚。 “师父放心!我以后一定好好孝顺师父,跟着师兄好好发扬靖阳一派!”萧安佐抱拳说道。 “好!靖阳山剑境现在除了我这个老不死的,就只剩下你和你十一师兄两个人了,你们俩一定互相帮扶着,别让师父寒心,也别让咱们靖阳剑境没落了!”白毅锋眼里满是沧桑,声音好像也比平时沙哑了些。 “我们俩?我上面不是有十一个师兄吗?怎么就剩下我们俩了?还有剑境是什么?咱们靖阳山怎么还分境?”萧安佐突然傻了眼。 “咱们靖阳山一共有三大境界,分别是剑境、气境和力境,而三大境界的区别就是功法深浅的区别。靖阳以剑立派,祖师爷剑圣葛云谦将弟子按资质划分为三个等级,而这三个等级中剑境弟子就是历代靖阳剑圣的嫡传弟子。所以你我就都是剑境弟子。”甘承谚代白毅锋说道。 第201章 剑境弟子 “剑境弟子?那师父不收别的境界的徒弟?”萧安佐接着问道。 “祖师爷规定,只有剑圣的嫡传弟子、或者是在靖阳山每五年举办一次的折销剑会夺得魁首才能成为剑境弟子。而且只有剑境弟子才有机会成为靖阳山的岳首和山门,继承靖阳剑圣和无名剑。之所以称之为无名剑,是因为宝剑本应无名,遇良主而择之,待成为岳首后自己给无名剑命名,或是用江湖上给起的名号。比如师父当年霞光剑的称号就是江湖上大家给起的,师父懒得再想,于是便直接用了。”甘承谚心思细一些,想将自己清楚的都讲给小师弟听,剩的他有什么疑问,所以便多解释了些。 “既然如此那为什么剑境只有我和十一师兄两个人啊?上面那十个师兄呢?”萧安佐更想不明白了,既然如此难道自己的师父是个不识数的傻老头?这不可能啊! 甘承谚听了萧安佐的问题浑然不似刚才那般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反倒是如鲠在喉、欲言又止。 白毅锋看着甘承谚复杂的表情,觉得此事还是自己说出来好些,于是摆了摆手,说道:“你十一师兄上面的十个师兄在当年幽州一役中全部为国捐躯了!若是没有这么一档子事儿,我本来想不再收徒,可着白发人送黑发人,我虽然难过,可也不能让剑境断了传承啊!你十一师兄是你一位气境师叔的孩子,他也战死沙场了,我瞧着这孩子是难得一遇好底子,身世又可怜,从幽州回来以后,我便将你十一师兄带在身边悉心教导,再后来我回幽州祭奠他们的时候就遇到了你。所以你现在只有你十一师兄这一个师兄。” “十个师兄都……”萧安佐对幽州那场战役起初都是崇拜,他觉得父亲和其他参与国这场战斗的长辈们都是大盛社稷的守护神、是大盛百姓的英雄,如今师父眼底的沧桑和强装出来的不在意无一不刺痛着萧安佐的心。战争的结果在旁人看来只不过事英雄和狗熊的区别,可只有亲身经历者才知道,人到底要尽多大的努力才能从人间炼狱中搏出一条命来,看着身边一个又一个曾经鲜活的生命变成一具具冰冷的尸体是怎样的心情。 想到这里,萧安佐便在心里暗暗发誓,一定要好好统领九岳稳定天下,也许不是为了什么国泰民安、国运昌隆这般冠冕堂皇的理由,就单单是为了身边每一个人都能不再遭受战乱之苦,平平安安地活在这个世上。 “我说你小子刚才还急得跟猴儿一样,这会儿倒是能消停得住了,是吧?还不赶紧去看看那孙员外!”白毅锋也不想这里的气氛因为他而如此凝重,于是赶着萧安佐去做些别的。 “是是是!徒儿这就去!”萧安佐这才回过神儿来,赶紧要往外面跑,结果还没有走上几步就被白毅锋叫住了。 “十一啊,人是你捞回来的,跟着你师弟去看看!瑶儿会些医术,也跟着去吧!”白毅锋招了招手说道。 第202章 凉水 萧安佐刚一进门就看见那孙员外直愣愣地躺在床上,胳膊腿儿都绷得溜直,活像一条满是裂纹的烧火棍。 “十一师兄,您说这家伙是给人吓晕的?这确定没死吧?怎么都硬了?”萧安佐边说着便用手探了探方员外的鼻息,感受到手指上有气流通过才放心的拍了拍胸脯。 “怕是吓坏了,给惊成这样的,应该不是大问题吧?”甘承谚看着正在给孙员外诊脉地阿瑶问道。 阿瑶缓缓将手拿下来,回身队萧安佐说道:“松郎,去端盆凉水进来,越凉越好。” 萧安佐虽然心里嘀咕着要凉水做什么,但还是照着阿瑶的话,乖乖去端了一盆凉水进来,说道:“这盆水是从屋子外存水的大缸里打的,凉得很。” 阿瑶顺手抓起了桌子上得茶壶,舀了一壶凉水,还没等大家伙儿反应过来阿瑶要做什么的时候,这一壶水就已经倒在了孙员外的脑门儿上。 伴随着大家回过神儿来的,是孙员外的一声尖叫。 萧安佐本以为自己家的娘子处理事情来应该会细致温柔一些,却没成想,这手段办法和她大哥方钧瑜那是一模一样啊!要不人家怎么能是亲兄妹呢?仔细想想,自家娘子小时候好像也不是什么好惹的主儿,缘着孙姨娘得苛待才消停内敛了这些年,有时候处理事情会考虑太多而不敢下手,如今能像她大哥一样,回到雷厉风行的状态也不是什么坏事。 “我的天老爷哟!大冬天儿里用冰水浇脑袋,你们几个这是谋杀啊!”那孙员外一赶子睁开了眼,一边抹着脸上的水一边大吼道。 萧安佐见阿瑶这办法立竿见影,连忙竖起了大拇指。 “老爷子,您可万万不要血口喷人、恩将仇报啊!是我们将你从北荒人手里救了出来,又把你救醒了,不然这会儿子您哪还能这么精神抖擞地跟我们说话啊?”甘承谚虽然语气里带着几分戏谑,可字句中又夹带了一丝他气质里独有的温柔和忧郁,所以这整段话听着就莫名地阴阳怪气儿了许多。 论阴阳怪气,萧安佐可是种子选手,但萧安佐的阴阳怪气是字里行间的阴阳怪气,而今日他发觉,这他十一师兄语气中的阴阳怪气儿竟别有一番风味,且味道更冲,说明这语言艺术跟武功一样,以后还是要多多学习、继续精进的,于是冲着甘承谚也伸出了大拇指。 “快别提了,各位英雄啊!什么济远伯,什么江南财税库都跟我一点儿关系也没有!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儿啊?”孙员外说着扫视了周围这三个人,看见萧安佐也在,便一把坐起来,薅起萧安佐的袖子说道:“二公子,求求您救救我吧!这什么跟什么啊?跟我一丁点儿关系都没有,别再折腾我这把老骨头了!我真的什么也不知道!您快帮我跟他们解释解释啊!” 萧安佐从孙员外的神情看,他不像是在说假话,但虚实总归是要好好探一下的。 于是萧安佐让阿瑶和甘承谚暂且回避,屋子里只剩下他和孙员外两个人。 第203章 忽悠 萧安佐目送着自家娘子和师兄走出去,又亲自关严了房门,走到孙员外身边来,轻声说道:“孙老爷子,现在这屋子里没有外人,就咱们俩人,您要是看得起我、看得起我爹,就将济远伯的事情一五一十地都告诉我。您今儿个也看到了,北荒人不是好惹的,我既能想办法替您遮掩着,还能护您周全。这双赢的事儿,孙老爷子您是个商人,应该明白其中利弊吧?” 孙员外在萧安佐说话的时候一直急着要张嘴说话,却怎么也找不到合适的机会,终于等到了萧安佐说完了,赶紧大喘了一口气,说道:“哎呦!我的亲二爷啊!不是都说了,我真的是什么也不知道啊!您别再逼我了,我这把老骨头实在是再经不起这么折磨了!我求求您饶了我吧!” 萧安佐虽然觉得这孙员外没有说谎,但他脑袋里突然蹦出来一个想法,于是突然一改他刚才那般客气的样子,正襟危坐着盯着孙员外,严肃地说道:“您说这话就没意思了!我不过是个替陛下跑腿的,您老实说了便皆大欢喜,也不必如此难为我吧?再者,这孙家的家业也不小,如今那童谣的事儿在松江府闹得是沸沸扬扬,想必过不了多久就能传到陛下的耳朵里,倘若陛下知晓了此事,您不就百口莫辩了吗?如此一来这整个孙家不就都得搭进去了吗?毕竟也是几代人的基业了,没必要因为您这事儿把整个儿孙家都栽进去吧?” 萧安佐这话里分明是连哄带吓唬,说得十分骇人,其实就是想忽悠着孙员外赶紧认下这济远伯的身份。 萧安佐现在想明白了,陛下让他找济远伯是为了江南财税库,可说到底那也就是为了钱,所以济远伯这个人到底是谁其实没有那么重要,重要的是要找到钱。如今萧安佐眼前就坐着这么大一只肥羊,毕竟不宰白不宰,况且就算宰不动,能薅些羊毛也是好的,横竖不过是用来充国库做军饷,钱当然是多多益善。而且若这孙员外真的不是济远伯,待过些时日找到真的济远伯,也能混淆北荒人的视听,如今这孙员外说真话也好,说谎话也罢,都必须认下这济远伯的名头,能忽悠些钱来也总归是能跟陛下交差的。 “二公子,我真的不是什么济远伯啊!求您帮我在陛下面前美言几句,二公子青年才俊,一定能有办法解释清楚!这样,您若是办成了,这松江府里孙家所有的铺子的收益每年给您抽三成,如何?”孙员外果然是个生意人,这会儿已经反客为主,主动跟萧安佐做起买卖来了。 萧安佐听了这话皱起了眉头,缓缓叹出一口气来,说道:“陛下哪里会管这些啊!人言可畏的道理您应该明白的吧?唉,看来孙员外还是没有听明白我的意思!” “五成!五成收益双手奉上!”还没等萧安佐把话说完,孙员外就赶紧说道。 第203章 替罪羊 “孙员外,您把我当什么了?我萧安佐是陛下的臣子,岂是你能用这些铜臭就能随意折辱的!”萧安佐瞪起了眼睛,装作怒气冲天的样子吼道。 这一下子可把孙员外吓坏了,赶紧摆着手说道:“二公子,我不是那个意思,二公子您息怒!” “都是自家人,我也没有必要生气。只是有些着急罢了,我一直觉得孙老爷子您是个明白人,怎么在这个事儿上就这么糊涂呢?”萧安佐拍了拍孙员外的肩膀,语气里满是惋惜。 “老朽愚钝,接下来该如何做还请二公子明示!“孙员外这下子可是正儿八经地上了萧安佐的套了。 “有些话若说直接摆在明面上来讲,就实在不好听了些,这是您要我直接说出来的,老爷子您听过以后千万别难为我。”萧安佐边说着边往孙员外身边靠过去。 “二公子不必顾虑,但说无妨!”那孙员外急得不行,萧安佐却一直在卖关子。 “为今之计,不管您是不是这个济远伯,咱们借着这个机会认下来,陛下要的只不过是银子,那谁的银子不是银子呢?如此一来您还白捞了个爵位,这才是光耀孙家的门楣啊!”萧安佐好久没有这么有耐心了。 “我的小祖宗啊!您饶了我这把老骨头吧!若是哪一日这真的济远伯出现,我现在这认下了便就是欺君之罪啊!这可是诛九族的大罪,到时候还不是直接把整个孙家人的命都送了?”孙员外说道。 “孙员外难道就没有想过,为什么这济远伯的名头会落到你头上,又闹得这般满城风雨?”萧安佐说道。 “我哪里知道啊!我若是知道,又怎么会落得如此境地?”孙员外摊了摊手,无奈地说道。 “这济远伯人间蒸发了这么多年,已经没有活着的人知道他到底是谁了。如今突然连名带姓地传遍了大街小巷,其中蹊跷之处孙员外不会一点儿都没有察觉吧?”萧安佐越说越神秘。 “难免有些宵小之辈觊觎我孙家的家业,很有可能是被人谋害。”孙员外仔细想了想说道。 “孙员外您做生意绝对是一把好手,可若是遇到这朝堂之事可就完全不一样了!您自己想想,到底是如何的宵小之辈会知道济远伯,又会知道北荒人和陛下都在找济远伯啊?再利用北荒人和陛下的手,来一招借刀杀人,将孙员外您斩落下马。如此看来,谁将您是济远伯这个消息散出去的可能性最大?”萧安佐慢慢哄着。 “想让我替他挡灾挡难,又了解这些事情内情的人……”孙员外捋了捋胡子,绞尽脑汁地思考着。 萧安佐终于觉得自己这么久的引导没有白做,这孙员外总算是有些明白了。 “难道是真的济远伯?”孙员外说着,声音越来越小,越来越不确定。 萧安佐露出一副茅塞顿开的样子,对着孙员外一直点着头说道:“果然英雄所见略同啊!我与孙员外想到一块儿去了” 第204章 讨价还价 孙员外将信将疑地问道:“不可能吧,那真的济远伯这么做图什么呢?就为了让我孙家替他背黑锅?他手里不是有个什么江南财税库吗?还要孙家的钱做甚啊?” “孙员外,您糊涂啊!我刚才不是说过吗?谁会嫌钱多啊?先帝北伐收复幽州的时候国库就亏空了不少,前几年陛下在位时又遇上了天灾,都是用钱的大宗!若论那白花花的银子,这松江府里首屈一指地便是您孙员外啊!万一那济远伯见先帝已经西去多年,不把当今陛下放在眼里,想把那江南财税库放进自己口袋里面,如今让您来背这个锅最合适不过了!孙老爷子您家大业大,正所谓树大招风,说不定早就让人盯上了!”萧安佐故意夸大了些,能逼着这孙家老头子多拔些毛是最好的。 “那二公子的意思,这济远伯我就非要顶上,这钱我就必须要出?”孙员外是老商人,一说到放血,肯定是心疼得不得了的。 “出了钱才能保住命啊!”萧安佐语重心长地说道,又拍了拍孙员外的手,像德高望重的老人家在同自己孙辈说话一样。 孙员外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抬头盯着床框子,仿佛在琢磨些什么,萧安佐刚想开口去叫,孙员外的手突然一下子翻了上来,紧紧扣着萧安佐的手背说道:“二公子,我出一百万两,您看如何?” 诚然,一百万两绝对不是什么小数目,孙员外也确实忍痛割爱了,但放在孙家这样的江南富户这里,一下子拿出来也断然不会损害根基。这一点萧安佐心知肚明,所以他决定继续他的拔毛计划。 “孙员外莫不是看我年纪小,随便拿出这些银两来就打发了?这钱是要给陛下的,区区一百万两在陛下眼里不过是九牛一毛。这江南财税库少说也积攒了十几年,怎么说也绝对不止一百万两吧!您这一百万两,还不够填这几年赈灾的窟窿。若是陛下因得此事以为你中饱私囊,继而龙颜大怒,你孙家不是一样要遭殃?”萧安佐继续忽悠着。 孙员外明显是上了套,跟着萧安佐的思路来,咬了咬嘴唇说道:“五百万两!不能再多了!二公子,再刨下去我的棺材本都要没了!”孙员外也绝没有那么老实,能把生意做这么大,哭穷的本事是必须要有的,这话说得是声情并茂、声泪俱下、声声泣血,仿佛受了什么大委屈一般。 萧安佐就光看着孙家院子里这些园林造景和古董字画划拉起来当了也不止五百万两银子,看样子还得继续撬,于是开口说道:“我也知道孙员外不容易,可如今最重要的是要保住整个孙家啊!老话说得明白,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啊!我觉得您还是再考虑一下。” 孙员外也清楚,如今只有破财免灾这一条路可以走,于是转了转眼珠子,狠狠地拍了一下床板子,终于咬着牙说道:“一千万两!这是真的不能再多了!” 第205章 伙伴 萧安佐也觉得羊毛薅得差不多了,便点了点头,伸出大拇指说道:“孙员外真乃当时豪杰,为国家舍小家,慷慨解囊!晚辈自愧不如啊!您放心,您这番壮举晚辈一定牢记在心,日后若有机会,定在陛下面前给孙老爷子您多多地美言,让孙家有朝一日也能得得承天恩!” 本来是花钱买平安的事儿,经萧安佐这么一润色,这孙员外反倒成了救国救民的大英雄。但萧安佐怎么说不重要,重要的是一千万两真金白银已经到手了。 孙员外这辈子钱是挣了不少,可真要论起权来,他这辈子可真是摸都没摸过。孙家祖辈都是生意人,根本就没有参加科举的资格,不过是靠着手段一步一步攒下来一堆金山银山,若真能借着这个机会让孙家能一跃龙门,财权兼得,那这一千万两虽然肉疼,但绝对值得。 “二公子当真是折煞老夫了!日后还烦请二公子在陛下面前替孙家美言几句!”孙员外长舒一口气,恭敬地说道。 萧安佐刚要客套几句,门外陆宝风就开始咣啷啷地砸着门:“二爷!二爷!醒了!阿默醒了!” 孙员外见萧安佐眼神中透露着焦急,便说道:“二公子先去忙吧!若还有什么老朽能帮忙的地方就尽管开口!” 萧安佐点头行了个礼便急匆匆地跑了出去,一把揽起了陆宝风便往外走去。 萧安佐这一路要冲刺似的速度突然在要推开门的一瞬间停了下来,慢慢将本来已经抬起来要去推开门的手放了下来。 “二爷,您……”陆宝风也看出了萧安佐的顾虑,轻轻地抓住了萧安佐的手腕。 萧安佐现在心里矛盾纠结得很,他有些不知道该如何面对阿默,现在他的身份不知是敌是友,若是选择相信阿默,万一他真的与北荒有什么联系,那他就是整个大盛的罪人,若是选择不相信阿默,那就是背弃了伙伴,萧安佐实在是做不到。 陆宝风想了想,扣住了萧安佐的手腕,说道:“二爷,我怀疑阿默的时候,是你告诉我选择相信他,我听了您的话,现在也没后悔。在宣州的时候,阿默为了找我,不顾危险孤身一人摸上青岩坡,我现在是真的不信他会通敌!他是我们九岳的师兄弟啊,是并肩作战的伙伴啊!我知道你心里的顾虑,也知道你的性格,所有事情都喜欢先去试探。虽然我没有二爷您那样的脑子,能算得清楚一些事情,可我陆宝风这辈子看人只认一个理儿,谁对我好过,我就要千百倍奉还。所以阿默这件事儿,我希望二爷您就别搞些什么弯弯绕绕的了,开门见山地问明白了,对你、对我、对他都好。” 陆宝风很少认真地说这么多话,这确实也让萧安佐能坚定下来一个主意。萧安佐心想,陆宝风这大铁球子总算有可以实心对的地方了。 萧安佐点了点头,又挺直了身子,抬起头来将门一把推开。 第206章 回归 屋内,阿瑶正在给阿默复查伤势。 “阿瑶,阿默的伤怎么样了?有没有大问题啊?关千骏和成蔚师姐伤得轻,怎么现在还没醒?”萧安佐脚还没迈进屋子,声音就先到了。 阿瑶听到是萧安佐来了,回头望了一眼就接着给阿默诊起了脉,皱着眉头说道:“阿默师兄伤得很重,肋骨断了三根,刚才才发现还有不少关节都有挫伤。而且他还中了毒,暂时说不出话来。成蔚师姐和关师弟应该是中了迷魂散一类的毒,我和郎中暂时还没找到方法解毒。” 萧安佐听了这话,心里咯噔了一下,赶紧走到阿默身边,仔细看了看。 阿默的嘴巴张开又合上,只能发出些嘶哑的“啊啊”声,急得眼眶都憋红了,也说不出来一个字。 阿默多少也知道,这些事情连在一起,萧安佐一定会对他起疑心,但他现在一个字也说不出来,根本没办法解释,若是真的被萧安佐误会,那就真的遂了北荒人要挑拨离间的愿,急得不行,可就算是浑身上下都在使着全力想要解释,只要嘴里说不出话来叶终究是徒劳。 萧安佐见状,坐到阿默身边,拍了拍阿默的手说道:“阿默,我们信你!不管你我过去、现在是什么身份、有什么立场都不重要,现在我以朋友和伙伴的关系问你几个问题,接下来问你的问题,你只需要点头摇头就可以,但你一定要跟我说实话,好吗?” 阿默听了萧安佐这话,刚才憋红的眼眶里打着转的泪水顺着眼角缓缓流过了他棱角分明的面庞,肢体也放松了下来,使劲儿地点了点头。 “好!第一个问题,你现在跟北荒人还有联系吗?”萧安佐皱着眉头,静静地等待着答案。 阿默咬着嘴唇,使劲儿摇着头。 萧安佐长舒了一口气,接着问道:“那今日来与你们抢人的可是北荒人?” 阿默轻轻点了点头,萧安佐又接着问道:“那打伤你的也是北荒人吗?” 阿默听了这话,便开始疯狂地摇头,明显有很多话想说却又说不出来。 陆宝风赶紧上前去安抚着阿默说道:“别着急,慢慢来!” “那除了北荒人和朝廷的人,还有第三波人也在着济远伯?”萧安佐脑袋里满是疑惑。 阿默听了这个问题赶紧点了点头,一边点头一边更急着说话。 “那关千骏和成蔚也是这伙人迷晕的吗?”萧安佐接着问道。 阿默开始摇头,神色越来越焦急,可萧安佐却暂时理不出来什么头绪。就在这时,一个熟悉的身影出现在了大家面前。 “阿兄,你怎么回来了?”阿瑶先跑到了方钧瑜面前说道。 “我放心不下你们,京里的事儿也办得差不多了,就赶紧跑回来看看你,大哥无论如何也不能错过我家瑶儿回门的日子啊。”方钧瑜摸着妹妹的脑袋说道。 “宣州乱民造反绝对不是小事儿,阿兄为了我急匆匆的赶回来不会被怪罪吗?”阿瑶担心地问道。 第207章 炎师兄回来了 方钧瑜是真的没白心疼着丫头,笑着说道:“放心吧!京中有我义父和驸马坐镇,不会有差错的。” “大哥,你这次回来怎么没戴你那个面具啊?”萧安佐起身来,看到方钧瑜竟然没有隐藏身份便赶紧问道。 “我这次回来的身份是方家大公子,跟金瓯卫和九岳都没有关系,自然不用戴着面具行事,况且这天下见到过我脸的人,也就你们几个,我不露身份,这普天之下也没人知道我就是金瓯卫佥事。我这次的任务是受义父的委托来保护镇川郎,再将面具带上可就是此地无银三百两了,让贼人疑心更起,反倒会有危险。”方钧瑜答道。 萧安佐感觉到身后的气压低得有些离谱,这才反应过来陆宝风在他身后一脸呆滞地看着方钧瑜的脸。 方钧瑜既然能摘了面具这么走进来,其实也早就做好了面对陆宝风的准备,虽然依然十分紧张,又难以启齿,但还是径直地走到他面前说道:“阿风,师兄不是有意要骗你的,可江山大义在面前,我既是九岳弟子又是方家后人,绝对不能马虎。被召回金瓯卫任职是我生下来就得担下来的使命,师兄这么多年心里也跟你一样不好受。不管你能不能原谅师兄,师兄都要跟你说声对不起!” 陆宝风一句话也没说,一下子抱住了方钧瑜,用手不断地砸着方钧瑜的后背,砸了几下后,突然“哇”地一声哭了出来,一边哭一边喊道:“我就知道我大师兄不会那么轻易就死了!可你骗我骗得好惨啊!陆宝炎你到底有没有良心!我是跟你从小一起长大的亲师弟啊!你怎么敢连我都骗啊!” 陆宝风平日里那铁球子的模样瞬间全无,现在活脱脱像个受了丈夫气的小媳妇儿在丈夫肩头发泄。 萧安佐也不敢劝,毕竟瞒着陆宝风这事儿,他也有一份,而且还是大份儿。 陆宝风好不容易缓和下了情绪,将方钧瑜慢慢推开,说道:“师兄放心吧,我绝对没有怨恨师兄的意思,我理解你的决定!” 方钧瑜欣慰地拍了拍陆宝风地肩膀,说道:“阿风长大了!” 直到在床上的阿默“呜呜”的喊声背阿瑶发现,一屋子的人才突然反应过来,最重要的阿默现在还躺在床上。 方钧瑜看着阿默躺在床上,浑身是伤,又说不出话来,赶紧上前去,冲着萧安佐问道:“阿默这是怎么了?谁干的?是北荒人吗?” “阿默师兄说不是北荒人做的,是除了我们大盛朝廷和北荒人之外的另外一波人干的。”阿瑶回答到。 “另一波人?”方钧瑜疑惑道。 此时阿默正在用焦灼而又期待的眼神中盯着方钧瑜看。凭着与阿默的默契,方钧瑜一眼便看出来,阿默想说的是什么,于是问阿默到:“是东门的人吗?” 阿默终于是长舒了一口气,点了点头。 “那我要不要将你的身份和东门的事情告诉他们?”方钧瑜剑眉微沉,继续问道。 第208章 敌暗我明 阿默想了想,终于闭上眼睛点了点头。 阿默这一点头,不仅代表着同意方钧瑜把他的身份和盘托出,更代表着他要由此回归金瓯卫,放下他心中原有的执念。 方钧瑜自然明白阿默的心思,转身对萧安佐说道:“放心,阿默绝对不可能是北荒的细作,他是金瓯卫的人。” “所以大哥和阿默早就认识?”萧安佐问道。 方钧瑜点了点头,接着说道:“我不方便露面的时候,都是阿默在替我打掩护。” 萧安佐这才将他从未在意过的细节串在一起,恍然大悟,然后接着问道:“那东门呢?东门是什么?” “东门是前几年江湖上兴起的一个组织,在短短数年内不断收编零落的武林各派势力,并且不断鼓动他们仇视九岳。宣州青岩坡乱民造反的事儿十有八九就和东门有关系,而且不久前我们还查到了东门可能与北荒有勾结。” “东门勾结北荒?然后呢?”萧安佐继续问道。 “当时金瓯卫派去察探的人正是阿默,可是他……”方钧瑜始终还是没有把阿默撂挑子不干的那一段说出来,犹豫了一会儿后接着说道:“可是阿默现在这样,查出了什么我也没来得及知道。” “那他们把阿默伤成这样就是为了封他的口?那为什么不直接灭口呢?那样不是来的更稳妥吗?何必用这样的手段?”萧安佐还有好多疑问没问出来。 “东门的人其实一直都在观望着,故意趁着你们产生嫌隙的时候,让阿默有口难言,这样你们就会把调查的重点方向调转为阿默到底是不是北荒的细作,而在你们自乱阵脚地这段时间里,足够东门的人在暗中把松江府内有关济远伯的消息调查个遍,抢占先机。要是直接把人弄死,一来容易暴露自己,二来还会闹个鸡飞蛋打,不如稍微用些手段,让你们自乱阵脚。这么个情形下,只有傻子才直接杀人呢!所以东门的意图很明显,跟你们一样也是济远伯和钱。”方钧瑜一边给阿默检查着身上的伤痕一边说道。 “那他们要这么多钱做什么?难不成要造反?”萧安佐眼睛瞪得溜圆。 方钧瑜意味深长地点了点头,慢慢说道:“不排除这个可能性。” “所以现在连金瓯卫也不知道东门的认到底要做什么?”萧安佐问道。 “他们具体要做什么我们还不知道,但肯定的是他们已经在攻击九岳、搅弄风云、惑乱朝纲,宣州**的事情他们也有插手,金瓯卫和宣州营兄弟们的命,以及无辜百姓们的命,他东门都要负责!单凭这一点,东门必除之而后快!”方钧瑜斩钉截铁地说着。 “大哥说的对!只是此时敌在暗我们在明,这该如何是好?”萧安佐问道。 “老法子,将计就计!”方钧瑜这会儿也说累了,边坐下边将桌上茶壶里的水一饮而尽。 “大哥的意思是让我假装和阿默决裂,让他们以为计划成功,我们再暗中派人找到他们的行动轨迹?”萧安佐大概已经明白了方钧瑜的意思。 第209章 圣旨 方钧瑜放下茶壶,站起来拍了排萧安佐的肩膀,故意模仿出京中翰林院那帮老学究们的语调说道:“孺子可教!孺子可教也!” 萧安佐正陪着笑脸,方钧瑜依然想起了他到底是回来做什么的,一赶子把萧安佐拉到身边来说道:“对了,最重要的事儿差点儿就给忘了!” “啊?还有什么事儿啊?东门这么复杂的吗?”萧安佐惊了一下问道。 “你家小妹妹不日便要入宫了!”方钧瑜说完叹了口气。 “我家小妹妹?小竹儿?”这消息可比东门的事儿更让萧安佐震惊。 “是,圣旨已经下了,择吉日入宫。”字面上虽然都是些喜庆字眼,可从方钧瑜嘴里说出来多少有些沉重,毕竟现在宫里对萧家人来讲绝对不是什么好去处。 “我妹妹此时应该在幽州呢,怎么这一下子就要进宫了呢?大哥,你不是听错了吧!再说我家那个小祖宗,她进了宫又能做些什么?做女官学问不够、做宫女又不懂分寸,搞不好再给萧家惹出个满门抄斩的大祸事来,就算她能进宫,我爹肯定也不肯啊!”萧安佐还是不信。 “你刚幽州离开不久,陛下就下旨将萧家人都接到了京中,又再宫中安排了几场宴饮特意将萧家人召到宫里住了几日,正好是宣州保卫战时你我都不在京城的那几日。”方钧瑜跟着郭籍在京中步步为营这些念,朝堂上各怀鬼胎的人他见多了,所以陛下这番举动是什么个情形他最清楚不过了。 “宣州保卫战时我萧安佐的忠心朝廷已经知晓,如今为何还要扣我家小妹妹入宫做人质?”萧安佐在外面抛头颅洒热血的,却遭京中受利之人的猜忌,如今又祸及家人,心里肯定不满。 方钧瑜拍了拍萧安佐的肩膀说道:“陛下在宴饮的时候看上了你家小妹妹,让她进宫是要纳她为妃。” “什么!?陛下要纳竹儿为妃?”还没等萧安佐拍上桌子板,阿瑶却少见地拍案而起。 “竹儿才刚刚及笄,我爹娘怎么舍得这么早放手?”萧安佐听妹妹要进宫急得要死。 “那是圣旨!不进宫等着全家掉脑袋吗?”方钧瑜的脑子可清醒着呢。 萧安佐却斩钉截铁道:“不对!如果竹儿自己不想,我爹娘也绝对不会为了保命把她送进宫去的!我要亲自修书送到京中问问我爹!” “哎!用不着那么麻烦,你爹和我义父托我把你大哥大嫂带离京城了,现在就在你们住的客栈等你呢,你家里的事儿问问他们就全明白了。至于东门的事情,你只要把戏做好,其他的事儿交给我和靖阳山的人来解决,打伤我兄弟的账,我要他一笔一笔百倍奉还!”方钧瑜给萧安佐吃了颗定心丸,好让他先放心探明家事。 萧安佐也知道自己舅哥儿的用心良苦,恭恭敬敬地行了个大礼说道:“多谢大哥冒险救我萧家于水火,妹婿日后定当竭尽全力报还!” 第210章 思乡 “跟我就别来这套了,里外都是一家人,我也是为了我家瑶儿。好了,快走吧!”方钧瑜说完,萧安佐便带着阿瑶跑了出去。 客栈里,萧安仁一言不发,一杯接一杯喝着茶水,而林语则在一旁安静地摆弄着她的瓶瓶罐罐。 萧安佐毫无预兆地冲进了屋子,吓得萧安仁夫妻俩愣了一下。 “大哥哥!大嫂嫂!”萧安佐知道自己这般冒失一定会被他大哥责骂,可依然还是推开门便大了起来。 “松郎!”萧安仁不用多说一个字,喊了两个字瞪了萧安佐一眼,平日里咋咋唬唬的小子便立马本本分分。 “梅郎,你们哥儿俩多久没见了,怎么见了面就吹胡子瞪眼的!”林语放下手中的药罐,走到萧安仁身边。被娘子呵斥了一下,萧安仁立刻将刚才那般厉声厉色收了起来,温温地笑了起来,缓缓点了下头。 萧安佐看着眼前的哥哥嫂嫂如往常在家里一般,仿佛自己从未离开家,又想起自己这段时间经历的事情,便愈发地想家了。曾经的萧安佐想过无数种方法想要离开萧家,自己闯荡出一番自己的天地,他曾经最不喜欢的称呼就是二少将军,他觉得这个叫法是把他放在父亲和兄长的光环下,抹去了他自己的贡献,如今再想起这个称呼来,只觉得那是父兄将他护在身后的羽翼,真的到了要独当一面挑起大梁的时候,才能想起以前到底是受了多少庇护才能长成如今这般一往无前的少年模样。 萧安佐眼眶有些红了,可又不想在兄嫂面前落下猫尿,一来是自己的脸面,二来是不想让他们担心,于是憋着眼泪开始给自己转移话题:“没事儿的,大嫂嫂!许久不听大哥骂我,竟还有些怀念!对了,我刚才听我舅哥儿说咱们家小竹儿要进宫,怎么回事儿啊?” 萧安仁叹了口气,望了望林语的脸。林语自然知道自家的爷们儿是个什么脾性,于是替萧安仁说道:“萧家现在是树大招风,父亲和梅郎手里头是整个大盛的北防军,你手里现在又攥着整个江湖的势力,怎么会不遭陛下猜忌呢?竹儿进宫表面上是我萧家承蒙陛下荣宠,可实际上却是陛下用来要挟我们的人质,也是逼着我们向陛下表忠心。这圣旨若是不接,那萧家就罪同谋逆,满门抄斩也不为过;这圣旨若是接下,便是我们亲手断送了小竹儿一辈子的幸福。” “所以爹娘不可能答应啊!咱们家就小竹儿这一个女孩子,无论如何我这个做哥哥的都不能为了自己活命就把亲妹妹送进火坑里的!”萧安佐此时此刻是又气又急。 “爹娘没应,是竹儿自己要进宫的。”萧安仁这才说了一句话。 “那丫头疯了吗?她懂什么啊?你们怎么都不拦着些啊!”萧安佐素来把自己的这个妹妹当成宝贝疙瘩,现在他恨不得快马加鞭地赶到京城,将那什么狗屁圣旨、狗屁婚约统统都烧干净。 第211章 先国而后家 “竹儿自己说她和陛下是两情相悦……”林语心疼道。 萧安仁一言不发,却连着叹了几口气。 “这丫头……不行,我现在就要回京城!不然我这哥哥做得窝囊!”萧安佐拍桌子就要往外走。 “你给我回来!多大的人了,耍孩子脾气有用吗?”萧安仁把手中的茶杯重重摔在桌子上,这还是阿瑶第一次见萧安仁发这么大脾气,吓得缩了起来。 “那就看着小竹儿跳火坑?那难道不是你的妹妹?我就不信了,咱们家里这么多爷们儿,连个小丫头片子都护不住吗?横竖都已经遭人猜忌,倒不如痛痛快快回京,大不了不做这狗屁官,咱们找个没人认识的地方安安稳稳地生活不好吗?”萧安佐少有地忤逆了大哥,还如此激动。 若不是林语在一旁死死拦着,萧安仁恐怕要给松郎一巴掌。 “家里已经乱成一团了,你们兄弟俩难道现在还要打上一架吗?都坐下来好好说话!”林语也一改往日的好脾气,严肃了起来。 梅郎和松郎兄弟俩都突然沉默了,低下头又叹了口气,屋子里的氛围直让人觉得喘不过来气。 梅郎想了想,开口说道:“爹让我转告你,他送你的那把佩剑名曰曳影,取自上古神剑之命,意为克伐止战、所向无敌。如今在朝堂上,北荒在边境骚扰频繁,对我大盛虎视眈眈;在江湖上,东门不断给九岳树敌,意图不明。我萧氏乃是忠义之家,满门忠烈,虽不求名利,但必当需以国事为先,先国而后家,子女皆不可逃,竹儿有此觉悟当是无愧于祖宗教诲。况且我萧家乃是先帝朝的功臣,多少也算是名门望族,何况还有外祖父一门濮阳陈家的势力在,竹儿是萧家女儿,就算是陛下也决计不敢随意予夺生杀。” 萧安佐依然在气头儿上,走到萧安仁身边说道:“可那是竹儿的一辈子啊!你难道不知道进了宫意味着什么吗?正因为她是我们萧家的女儿,一旦她进了宫,有心之人就一定会为了扳倒萧家而对竹儿使些下三滥的手段,竹儿说到底还是个烂漫的丫头啊!那会有多少双眼睛会盯着她的一举一动,又多少明枪暗箭会指向她的一言一行,你心里难道不清楚吗?爹的顾虑我知道,我一定会辅佐陛下安安稳稳、顺顺利利地亲政,但我萧安佐的妹妹决不能这么断送了一辈子的幸福!无论如何我也不可能让竹儿进宫的!咱们家就竹儿一个丫头,我不求竹儿能大富大贵,为萧家在朝中谋事,我只求竹儿能一生平安幸福,即使任性妄为些我们三个兄长也都能兜着,让她开开心心过一辈子!我不需要竹儿为我这个兄长牺牲!” “竹儿不是为你我牺牲,也不是为萧家牺牲,她是为了天下人、为了大盛的百姓的牺牲!竹儿自小聪慧,她不会不明白自己做这些到底是为了什么!咱们家的丫头在以身正道,你呢?”看弟弟这副油盐不进的样子,萧安仁丝毫没有客气,指着鼻子便开始骂起来。 第212章 喜事 林语赶紧上前去把萧安仁拉到一边,对萧安佐说道:“松郎,你先不用那么担心,这件事儿还有转圜的余地。竹儿还只是暂在宫里学习礼仪,册封和大婚的日子还没有定下来,这些至少也要等到陛下亲政后才能定下来,你若是真的不想竹儿进后宫,趁这段时间抓紧把九岳的事儿办完,这样还多多少少有些资本可以和陛下要人。” 林语说完,见兄弟俩又一言不发,便走到萧安佐跟前儿,劝慰道:“你心里急,你大哥心里更急,你也不是不知道他,他就是嘴笨,从来都不会说什么好话,他想方设法地想从京城出来就是怕你在外面有危险,帮你多办些事情。” “让嫂嫂费心了,我知道了。”林语心思细,性子又好,见过不少世面也伶俐得很,所以萧安佐在家里犯驴脾气的时候,大多数情况下都是只听嫂子的话,这次也不例外,毕恭毕敬地对着林语行了个礼。 林语把萧安佐扶了起来,又走到了阿瑶身边,挽起阿瑶的胳膊说道:“别怕,梅郎平日里不会这么凶的,他很少发火的。这次他也是实在心急,吓到你了吧?” 阿瑶怯怯地点了点头,使劲儿挽了挽林语的胳膊。阿瑶在幽州虽然待得时间不长,但她打心眼儿里知道,萧家的人都是好人,尤其是大嫂嫂和娘,既聪明又和善,她真的在萧家找到了家的感觉,所以对这个嫂嫂,阿瑶也是喜欢得不行。 林语看着阿瑶的样子,忍不住轻轻笑了出来,指着自家相公说道:“大嫂嫂代他跟你赔罪,以后他若是再敢这样我保准好好治他!” 林语说罢又拍了拍阿瑶的肩膀,接着说道:“好了,不好的都说完了,现在说点好事儿吧!” “好事儿?”阿瑶抬起头来看着林语和煦的笑容。 林语得意地笑了一下,悄悄地贴着阿瑶的耳朵说道:“我跟你大哥哥有孩子了!” 阿瑶听到这话先是惊了一下,然后转头惊讶地看着林语,瞪大了眼睛问道:“真的吗?” 林语将双手放在小腹上,使劲儿点了点头,轻轻柔柔地“嗯”了一声。 阿瑶赶紧拉上林语的手,问道:“你跟大哥哥什么时候到的啊?有没有累到啊?不行不行,赶紧跟我去房间里休息,别操心这些事儿了,好好养身体最要紧。” 萧安仁看者妯娌两个活像亲姐妹,便也暂时将萧安佐的驴脾气放在脑后,也难得地笑了起来。只有萧安佐还不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只能对着自家娘子和嫂子的背影追问着,一直追到门口也没能得到回应。 萧安仁端着茶杯,在他弟弟身后极其淡定地说了一句:“你要有小侄儿了。” “小侄儿?大嫂嫂她……”萧安佐差点儿把身边的门板子拆了下来。 萧安仁的脸上露出了跟自家娘子刚才一般得意的表情,嘴角止不住地往上扬着。 “那我去看看!”萧安佐刚想往外跑,就被梅郎喊住了。 第213章 亲兄弟 “老二,你回来!我还有话没说完。”萧安仁喊道。 萧安佐回过头来说道:“我知道你想说什么。你和嫂子冒险出京,一来是为了帮我,二来是让嫂子安稳养胎。你放心吧,我有分寸的。等济远伯的事情尘埃落定,我们就送嫂子去百木山,那是嫂嫂的娘家,整个山里住的又都是郎中,一定能护嫂子和孩子平安,你且放宽心吧。” 梅郎苦笑了一声,抬头望着萧安佐说道:“你嫂子说得对,我这个当大哥的既不会说什么好话,也不会宽慰人,明知道你心里也不好受,这个时候还得你来宽慰我。” “咱俩是亲哥俩儿,用得着你说这话吗?”萧安佐嫌弃地瞥了一眼自己的大哥。 萧安仁轻轻“切”了一声,又摆了个严肃脸,对萧安佐说道:“还有,娘特意让我转告你,家里的事情暂且不用你担心,也不必去担心,濮阳陈家的正宗嫡女、当今驸马爷的亲姑姑,陛下就算是想动萧家也得掂量着人心向背。陈家家主现在可是中原文坛领袖,又与各地的各大氏族都有姻亲关系,陛下现在若真想在亲政前用萧家开刀立威,就相当于与天下大半的文人学子为敌,且放宽心将外面的事儿先办好,京城那边自然有法子解决,何况父亲在那还有那么多老朋友可以在朝堂上有所照应,只要竹儿还被困在那深宫里一日,你还在外面为陛下亲政、为大盛江山奔波一日,我萧家就一日不会交出幽州和其他北境边线的兵权。万事不必怕,也不必多想,没有后顾之忧地做你想做也该做的事儿。”萧安仁说罢站起来,拍了拍萧安佐的肩膀,接着说道:“走吧,去看看你嫂嫂。” 萧家兄弟俩一边往外走,一边闲聊着。 夕阳透过窗棂悄悄跑到门口,即使黑夜将在不久来临,可依然映着整个廊道都红得发亮。 孙家大宅里,方钧瑜已经在天黑前布置好了一切,甘承谚也已经联系上了宅子外的几个同门师兄弟,准备摸黑跟着东门来监视的人,一查究竟。方钧瑜又找来几个跟他们身材相仿的金瓯卫,换上了他们的衣服,在孙家大宅里溜溜达达,从远处看去根本没有异常。 为了防止被发现,甘承谚和方钧瑜安排跟踪的人一路上换了三、四个,在几个街坊之间来来回回绕了好几圈,那人才终于停在了一个死胡同儿前,又将堆在他面前的箩筐、茅草和板车都挪开来,对着那堵墙有节奏地敲了几下,那墙的中间突然出现了一道可以旋转的暗门,那人跨进门内东张西望了一番,确认周围没有人以后,又将茅草和箩筐拉回来掩了掩才放心地将门关上。 甘承谚和方钧瑜在不远处刚刚汇合,见到眼前的场景,互相对了个眼神,便顺着围墙走到那扇暗门跟前儿。 那围墙里面是一处小砖房,打眼儿看着并没有什么异样,临近几处院子看起来好像都是荒废着的,怪不得会挑这么个地方,还修上了暗门。 第214章 入瓮 甘承谚转身对方钧瑜说道:“方大少爷,咱们现在是进去,还是接着蹲在这?” 方钧瑜一直张望着周围的环境,对甘承谚说道:“来都来了,进去转转呗。” “就咱俩?”甘承谚一向严谨,完全接受不了方钧瑜这般做派。 方钧瑜呲着牙,打量了甘承谚一番,不屑地问道:“怎么了小十一,不敢?” 甘承谚可不是能被一般激将法激到的小子,所以也露出同样不屑的表情对方钧瑜说道:“大少爷,还用激将法呢?就会这一招?就咱们两个人,贸然入内只怕会打草惊蛇,到时候咱们俩都折在东门手里,得不偿失啊。” “不愧在我金瓯卫历练过一阵子啊!严谨细致啊!放心吧,我已经安排了几个兄弟守在在附近,暗中包围住这里,有什么异样他们会第一时间出动的!知道你小子惜命,怕你师父受打击,心就揣进肚子里去,今天就算我方钧瑜交代在这也不能让你折在这儿!”只要是他方钧瑜想做的事情,就没有他布置不好的。 “谁用你交代?就知道你这家伙会留这一手!小心些,快走吧。”甘承谚说罢用手指了指那扇暗门。 方钧瑜却摇了摇头,用手指了指房顶。 “上面蹲?”甘承谚说罢挑了一下眉毛。 “不错!”方钧瑜说完这句话的时候,便已经蹲上了房檐。 甘承谚无奈地摇了摇头,跟着轻手轻脚地翻上了房顶。 两个人伏在房顶上听着里面的动静,待到天全黑以后才敢掀开几块瓦片,往里面望去。 这一掀开倒不要紧,明明耳朵贴着房梁能听到窸窸窣窣的响动,可往里边瞧着却什么都没有,漆黑一片。 甘承谚又从房顶上翻下去,示意方钧瑜他也没有发现从窗子里面有烛火照明。 方钧瑜拿出火折子,往远处打了个暗号,直接翻了下去,搂起甘承谚的肩膀说道:“走吧,小十一,进去看看。” “方钧瑜,你疯了?”甘承谚还没等把话说完,方钧瑜便已经将那屋子的门踹开来,大摇大摆地走了进去。 甘承谚嘴上虽然不情愿,但还是紧跟着方钧瑜进了屋子。 两个人没敢掏出火折子,摸着黑走到屋子的正中间,突然周围一下子亮了起来,屋子里有**人,举着火把将他们围了起来。 “方佥事,东声恭候多时了!”东声看起来年纪不大,个子也不怎么高,拨开挡在自己前面的几个大汉走近了方钧瑜。 “方某不才,竟让堂堂东门门主记挂如此!”方钧瑜将腰杆挺得溜直,冷笑着说道。 “哈哈哈哈!佥事大人说笑了,就凭您还请不动门主大人尊驾!在下东声,就是替主子跑跑腿,我们门主是要图大事的人,还真分不出心思来处理佥事大人。”东声用最敬重的语气说着最轻蔑的话,他的态度一向如此。 “你们门主到底是谁?到底想干什么?”方钧瑜才不想理会东声那套阴阳怪气的作派,直接开门见山地问道。 第215章 圈套 “方佥事何必如此大动肝火?我家门主是谁,要做什么,您多等一阵子自会知晓,何必急在这一时呢?”东声又往前走了几步,来到萧安佐身边,突然顿了下来,讥讽地说道:“哎呦,差点儿忘了,方佥事您马上就要把命留在这儿了,又哪里来的机会能等得到那一天呢?” “那你未免也太小看我方钧瑜了,既然知道我是金瓯卫的佥事,为什么就没打听到,我方钧瑜从来不做无准备之事、不打无准备之仗啊?”方钧瑜刚才用火折子打出的信号就是通知附近的人赶到这里,伺机支援。 “佥事大人怎么就知道,您的支援就一定会到呢?”东声语气中的轻蔑只比之前更盛。 方钧瑜扫了一眼窗户外面,发现外面已经有不少火把照亮,好像有两拨人已经开始对峙起来。 东声看着方钧瑜紧锁的眉头,更加来了兴致,对方钧瑜说道:“怎么样?方佥事难道还没看明白,在下就是像要了你的命,才设了今天这个局!不瞒您说,您在京城的一举一动、在松江府的一言一行,在下都清清楚楚,您就别白费功夫了!乖乖束手就擒,你外面那群兄弟们还有活路!” “不过区区几个杂毛,能耐我何?东门是真的太看不起我方钧瑜了啊!”方钧瑜环顾四周,仔细数来也不过八、九人,看起来年龄也不算太大,当世武林与他年纪相仿,还能与他拼个相当的,仔细数一数也不过三五人,何况自己身边还带着一个剑圣的嫡传弟子,屋外还有个被人称为当世青年武学之最的陆宝风,单凭这三个人在,又有什么是不敢拼的。 “方佥事身手不凡,在下自然知晓。我东门从不以名门正派自居,也自然不用拿名门正派的条条框框束缚了自己。所以今日用了些非常手段,还请佥事大人见谅!”东声似笑非笑着说道。 方钧瑜这才发现,他运气之时,经脉竟有堵塞之象,无法顺畅调动气力流转,他这才反应过来,东声这家伙用了下三滥的招数——下毒。 东声嘴角一勾,提着眉头说道:“怎么样,佥事大人觉得我东门这斗兽困如何啊?说起来,这斗兽困的毒跟你们九岳还颇有渊源呢!” “我呸!下三滥的路子!姓杨那贱胚子早就跟九岳没关系了!百木山已经将他逐出师门了!”方钧瑜啐了一口,骂骂咧咧道。 “方大人何必这么大火气呢?且看你这般光景还能不能活着走出去!”东声说罢,轻轻挥手,自己退到了那群壮汉的身后。 方钧瑜和甘承谚都中了困兽斗的毒,此时运气都不通畅,又如何能将一身的本领使出来呢? “方大少爷,只能拼力了,你行吗?”甘承谚将剑拔了出来,边环顾着周围的情况边问道。 “怎么?连你这个小十一也小看我?怎么说我也在幽州战场上拼了这么多年,千军万马我都能趟过去,这区区几人算什么?”方钧瑜说着已经做好了战斗的准备。 第216章 人蛊 只听东声大喊一声:“上!” 那七八个大汉便同时一拥而上,向方钧瑜和甘承谚冲去。 方钧瑜接了一拳后发现了不对劲儿,转头看着身后的甘承谚一眼,甘承谚也发觉出了问题,回给了方钧瑜一个眼神。 这几个人没有什么套路功法,只是用蛮力在搏着,按理来说就算是这两个练家子使不出气力,可毕竟习武多年,就算拼起蛮劲儿来,这几个大汉也绝不是对手。可不寻常就在,这几个看着从没想练过武的汉子竟然蛮力惊人,若不是常年习武会些巧劲儿在身上,刚才真被那一拳结结实实落在身上,恐怕骨头就要直接断了。这样的力道,就算是习武多年的人,调动浑身气力放在一拳上,也未必能打得出来,这几个汉子到底是怎么做到的?而且更离谱的是,面对甘承谚的剑,他们没有丝毫的恐惧,也没有痛感,即使胳膊上已经布满剑伤,血也淌了一身,却还在拼命地往前冲。 “方大人,我知道光靠一种毒还不能让你束手就擒,这是钱先生精心**的作品,第一次就用在您这里了。怎么样?送您的大礼,足够惊喜吧!”东声看着两个人应接不暇的样子,奸笑刺耳。 “我还以为钱同秋那个小混账叛出金瓯卫、叛出九岳以后到底干什么了?他娘的竟然在东门炼人蛊!林老头子当年当断不断,要是直接让我抹了那小子的脖子,今天也不至于闯出这么大的祸事!”方钧瑜气喘吁吁地抱怨着。 甘承谚借着闲下来的空档瞥了方钧瑜一眼,说道:“当年因为这崽子执行暗杀任务的时候把我们都卖了,让金瓯卫白白折了多少人?要不是你方大人亲自点头,我就不信当年钱同秋那小子能那么轻易地活着走出金瓯卫,说到底还是佥事大人您心太软,现在竟还怨得别人。” “那小混球当年离开之时不过是个一十二岁的毛小子,你叫我怎么能下得去手?都想着他能回头是岸,谁知道这小混球怎么会被东门给忽悠了去?”方钧瑜边说着,汗珠子已经簌簌地顺着脸颊淌了下去。 “且不说这小混球的事儿,这人蛊是断了多少年传承的南疆禁术,竟能让他们找到,你就不觉得蹊跷吗?”甘承谚此时也已经濒临透支,吃力地抵挡住了又一次来袭。 “蹊跷!现在想这些有用吗?你今天晚上要是不能活着出去,我就是背上了让剑圣断绝传承的罪过,我就算死了,怕是也要被你师父拉出来挫骨扬灰!你赶紧想法子跑吧!”方钧瑜试图用最后一丝力气拼出一道可以让甘承谚脱身的缝隙,可终究也没有成功。 终于方钧瑜还是倒下了,他清晰地听到自己小臂骨头碎裂的声音。若不是抱住双臂挡了一下,现在他方钧瑜碎的可就是胸前的肋骨了。即使如此,方钧瑜依然感觉到五脏六腑在那一瞬间被狠狠地震了一下,喉咙一甜,鲜血顿时从口中喷出。 第217章 攻下盘 甘承谚丝毫没敢含糊,赶紧去将方钧瑜扶了起来,边继续观察着那几个蛊人边说道:“你可别死在我前边啊!万一我要是侥幸活着出去了,还得承着你的情过一辈子,我可不想!” 方钧瑜将嘴里的血啐了个干净,扶着甘承谚伸过去的胳膊走了几步,说道:“我呸!老子可用不着你承情!” 甘承谚此时也已经是强弩之末了,可本性中的温柔忧郁的气质也没有让他像方钧瑜一般让血性主导自己,反而在这样的环境下生出一种感悟生死的超脱来。 甘承谚一边挥着剑,一边说道:“自古生死哪里有自己决定的啊?谁不是拼尽全力挣扎着活下去呢?方钧瑜,咱俩今天就算真的不能活着出去也没关系,命数天道常在,这一生活得不亏不愧便死而无憾了!” “你他娘的哪来那么多力气说这些废话的?老子最受不了的就是你小子这哼哼唧唧的性子!今儿个谁也别想死,回去我再好好教育泥小子!”方钧瑜强忍着痛说道。 方钧瑜还没说完,只见突然有一个蛊人被地上的火把绊倒,不断在地上挣扎着,却怎么也站起不来,拳头还继续一个劲儿地挥舞着。可那蛊人倒在地上的姿势,即使出拳也只能蹭到地面,不过几下,那蛊人的手就已经血肉模糊,却丝毫没有停下来的迹象。 方钧瑜和甘承谚算是看明白了,同时大喊了一声:“攻下盘!” 这些蛊人早已没有了意识,自然也不会有思考的能力,面对对手的时候,他们不过是力大无穷、不知疲倦与疼痛地不停挥舞着拳头的机器罢了,只要想办法让这机器不能继续顺利运作就是最好的解决办法。 虽然知道已经找到了解决办法,可毕竟两个人之前耗费的体力太多,方钧瑜又受了重伤,面对这么一群怪物也是难缠得很。 终于看着那群蛊人一个两个地都趴在地上不停地蹭着自己的拳头,方钧瑜和甘承谚竟然感觉到那么一丝诡异的笑点,倚在墙边喘着粗气,抹着嘴角的血也不忘笑了几下。 蛊人虽然已经失去了攻击力,可东声还在。东声也绝对不是他表面上看看起来那么柔弱单薄。 很显然,东声没有想要就此罢手。 东声提起刀,看着眼前浑身是血地两个人,本就发白的面容更加阴鸷,朝着方钧瑜和甘承谚一步一步踱了过来。 “我东声就是个跑腿的,手上笨不想沾血。可没想到钱先生闭关一年才研究出来的蛊人就这么被二位破了!果真是有些小看了方佥事!不过没关系,我东声能亲手送方大人上路也不亏!”东声说着把手里的刀举过头顶,顺势就要往方钧瑜脑袋上劈下去。 “东声!停手!”有些稚气的声音突然从东声身后传来。 “钱先生?您怎么来了?”东声看着轮椅上的钱同秋,缓缓将手里的刀放了下去。 “钱同秋!你个混账小子!你还敢来?要杀便杀,要砍便砍,我方钧瑜用不着你来求情!”方钧瑜满脸是血,用尽最后的力气冲着钱同秋嘶吼着。 第218章 情报 “方师兄、甘师兄……”钱同秋缓缓地唤了两声。 “钱同秋,你已经不是我九岳中人,你这声师兄,我们俩受不起。”甘承谚难得语气这般硬邦邦的。 “既然二位不愿听,那我便不会再叫。你们有恩于我,你们的性命我不能要。”钱同秋还是一字一顿地慢慢说道。 方钧瑜朝着地上狠狠啐了一口,抬头看着钱同秋说道:“你若是还记得我们保你一命地轻易,还拿我们两个当兄长,就不会作出这般人神共愤的勾当!钱同秋,用活人炼蛊,你已经是天理难容、死不足惜了!” “这是我从百木山带走的书上记载的,既然书上都可以写,前辈都可以做,到了我就不可以了呢?普通人三年时间才能炼出来一个蛊人,而我一年的时间就炼出了八个,你们不应该夸赞我,替我高兴吗?”钱同秋说着将轮椅挪近了些说道。 “你当年只为了一个药方便出卖金瓯卫的机密情报,我和你师父、师爷那时候就应该当机立断把你剁碎了喂狗,让你这小畜生再不能有机会祸乱天下!”方钧瑜本想站起来好好教训这小畜生一番,可这时他才发觉,自己竟然连抬起手来的力气都没有了。 钱同秋听了方钧瑜这般恶毒的话,不仅没有恼羞成怒,反而更加真诚恳切地说道:“可那是朱泪绕啊!师父和师爷都不舍得给我看的金贵方子,用一条情报就可以换来,不值得吗?” “小畜生,那是单单只是一份情报吗?那是整个金瓯卫的性命和荣耀!是大盛江山的安稳!”平日里几乎从不红脸的甘承谚此时此刻竟然歇斯底里起来。 实际上,当年甘承谚离开金瓯卫就是因为钱同秋将金瓯卫执行暗杀任务的天级机密泄露给了暗杀对象,导致当时包括甘承谚在内的十名金瓯卫任务失败,而且最终只有两人生还。在最后一个宝贝徒弟经过这次死里逃生以后,白毅锋是真的怕了白发人送黑发人,也是怕靖阳山剑境一脉断绝,豁上了自己的老脸,好说歹说逼着方钧瑜放了人。甘承谚也觉得后怕,他不是怕自己遭遇什么不测,而是怕一手将他带大的师父难过伤心,于是便咬着牙回到了靖阳山,陪在师父身边。 “十一,不用跟这小畜生说了,他不明白的。现在不明白,以后也不会明白的。”方钧瑜边说着边拉住了甘承谚。 钱同秋看着方钧瑜失望透顶的眼神,将轮椅转了过去,背对着地上浑身是血的两个人,对东声说道:“咱们走吧!” “可是这是除掉方钧瑜最好的机会啊!”东声十分不解地看向了钱同秋。 “走!”钱同秋的声音仿佛投掷出去的冰块,朝着东声砸去。 “钱先生……这……”东声虽然满不情愿,可也不敢得罪钱同秋,他可是清楚地知道这小家伙到底有多大的本事,于是便对屋子外的人大喊了一声:“任务结束!撤!” 看着钱同秋坐着轮椅消失在月色下,方钧瑜和甘承谚才缓了一口气儿。 第219章 获救 “真羡慕大哥哥和大嫂嫂!”阿瑶一边整理着衣服一边对身后正在铺床的萧安佐说道。 “羡慕大哥和大嫂?为什么啊?阿瑶羡慕什么啊?”萧安佐一副明知故问的样子让阿瑶一下子就羞红了脸。 阿瑶没理会他,自顾自地继续叠着衣服,萧安佐却凑了过来,将阿瑶一下子打横抱起来,贴在阿瑶耳边说道:“阿瑶不用羡慕,咱们也要个孩子!” 这一下可把阿瑶吓得不轻,用小拳头捶着萧安佐的肩膀娇嗔道:“快放我下来!” “到床上就放阿瑶下来!”萧安佐边说着边将怀里的人抱得更紧了些。 萧安佐刚刚将阿瑶放到床上,窗子却“哗啦”一下子从外面被打开了。 “佥事大人被围困,请二公子速去相助!”来人正是方钧瑜早就安排好,专门负责传信的金瓯卫。 阿瑶一听是方钧瑜出事了,也没在意刚才这人进来瞧见的是什么场面,一下子坐了起来,焦急问询:“我阿兄怎么了?” “佥事大人特意吩咐在下告诉小姐,一切都在**之中,让您且放宽心,不要随意外出。”那金瓯卫字字沉着,仿佛真的没有什么事情发生一般。 虽然这么说着,阿瑶也还是不会相信,依着她阿兄那性子,如果说不是真的脱不了身,是绝对不会来找萧安佐,惹她担心的。 对这个大舅哥,萧安佐心里自然也是清楚,不敢再耽误时间,边对阿瑶说了些安慰的话边赶紧套上了件衣裳,跟着那金瓯卫从窗子里跳了出去。 萧安佐赶到的时候,东声和钱同秋刚刚带人离开,甘承谚还多少有些意识,方钧瑜已经晕在血泊之中。 “大哥!十一师兄!”萧安佐赶紧跑了过去,试图唤起方钧瑜的意识。 “方大人两条胳膊怕是都断了,你轻着些。”甘承谚虚弱地说道。 萧安佐便带着金瓯卫赶紧从小路把人扛回了客栈。 阿瑶心里惦记着自己的阿兄,萧安佐还没走多久便已经守在门口,见她阿兄和甘承谚被人抬回来,衣服上又满是血迹,心里马上就慌了。 “快,把人抬进屋里去!”阿瑶一边喊着一边往屋里跑去。 好在当时方钧瑜送萧安仁夫妻俩来的时候有远见,将整个客栈都包了下来,不然这一番折腾免不了要在民间传出些什么话来,引起什么轩然**。 阿瑶这一喊没引来别的什么人,却把萧安仁夫妻俩喊了起来。 萧安仁睡眼惺忪地披着衣服从屋里走了出来,看着下面乱成一团的样子,赶紧喊到:“小语那有好伤药,我去拿!”说罢边转身往屋里跑去。 这么大动静,林语自然也是清醒了过来。所以萧安仁带出来的不仅是伤药,还有大夫。 “先把人放平给我检查一下!”林语一边倒腾着药箱里的东西一边说道。 “大嫂嫂,我来帮你!”阿瑶说着也扑了上去。 林语摸了摸方钧瑜的手臂,眉头一下子就皱了起来,对萧安佐说道:“他两条手臂的骨头都碎了,恐怕有些棘手,你赶快去烧些热水来将创口处理干净!” 第220章 棘手的毒 阿瑶焦急地看着昏迷不醒的大哥,这边手上用热水仔仔细细地擦拭着血迹,这边眼泪扑簌簌地往下落。林语眼眸微沉,微微蹙起眉来,仔细给方钧瑜检查着骨头的伤势。 “索性碎开的骨头没有划破周围的经脉,我正骨需要些时间,现把他抬到床上,动作轻点。”林语招呼着萧安佐把方钧瑜抬到床上去。 林语一点一点摸索着方钧瑜小臂上的骨头,又使了些力气将碎掉的骨头接回原位,一连忙活了近半个时辰才松了一口气,慢慢站起来。此时林语后背的衣衫已经微微发潮,鬓角也渗出细密的汗珠来,萧安仁本就将妻子看得紧张,何况现在还有了孩子,自然是引得他心疼得很。 “大嫂,我舅哥儿的伤怎么样了?”萧安佐把阿瑶环在怀里说道。 “他的五脏六腑都受了些震荡,还需要再稳定一下看看。他的手臂已经接好了,短时间内不再用劲儿就基本没问题了,但他要完全恢复好还得稳稳当当修养个一年半载,否则双手以后就再也使不得力气了。”林语边说着边在旁边的盆子里洗了洗手,又用萧安仁递来的帕子将手擦得干干净净,转身就走到了甘承谚的身边搭了把脉,皱紧了眉头又转身回去给方钧瑜摸了摸脉。 阿瑶看出了林语神色不对,担心地问道:“大嫂嫂,怎么了?有什么问题吗?” 林语面色越来越凝重,微微抬眸说道:“我刚才忙着给你阿兄接骨没注意到,现在才发现他们俩个应该是中了毒,而且这毒着实有些棘手……” “什么毒能让你都觉得棘手?”萧安仁自然最清楚自己家的娘子能力如何,她如今既然开口说了此毒棘手,萧安仁已经猜到,这毒怕是天下奇毒。 “这毒让经脉滞塞、血气不通,也就是说只有找到最准确的那几味药配成方子,这毒才能解得开,我手里没有那毒药的方子,想找到最准确的那几味药无异于大海捞针。更要命的是如果不能先把他们俩身上的毒解开,那么针对他们别的伤所用的所有药都会没有效用,如此下去伤无药医,只怕会恶化伤情,拖久了只怕会有性命之忧。”林语本就清冷的面庞上又添了几分凝重。 “那要怎么办?”萧安佐急切地问询道。 “能怎么办?先给你嫂嫂些时间吧!”萧安仁瞪了自己弟弟一眼,又回过头来对自家娘子说:“你的身子要紧。” 林语捉上了萧安仁的手,轻轻捏了一下说道:“放心,我是大夫,自己的身体自己还会不清楚吗?我和孩子都没事儿的。” 萧安仁虽然还是舍不得妻子,可他也明白,既然是林语决定要做的事情,尤其是在救人济世这方面,他无论如何都是拦不住的。 “大嫂嫂,我跟着谨姐姐学了些皮毛,我来帮你吧!”阿瑶急匆匆地跟上了林语。 “也好,阿瑶帮我来翻翻书,多一个人毕竟速度快些。”林语点了点头,牵上了阿瑶的手。 第221章 东门清扫队 林语刚要带着阿瑶进屋,却突然想起了什么,转过头来对那几个急得满头汗却帮不上什么忙的爷们儿说道:“险些急忘了!你们现在最好能够想办法找到他们那毒药的方子,这办法恐怕要比我一点一点试验来得快得多。而且我觉得研究出这方子的人应该和百木山有关系,你们可以顺着这个方向去找找看。时间紧,我就不啰嗦了。” “知道了,你且放心,我去办。”萧安仁看着妻子紧皱着的眉头说道。 林语听到萧安仁的回应心里顿时稳当了不少,轻轻柔柔地回了一句:“注意安全。”便带着阿瑶走进了屋子里去。 “咱们去哪找方子啊?”萧安佐看着嫂嫂的背影,一头雾水地问道。 “毒是东门的人下的,自然是去找东门的人要方子了。”萧安仁听林语说的话,心里已经有了眉目,拽起萧安佐就往外走。 “唉,陆宝风在孙家保护那孙员外,要是让他知道了他大师兄伤成这样,还指不定要怎么闹呢!”萧安佐突然想起了陆宝风。 “那边先瞒着。你在哪找到他们俩的,先带我过去。”萧安仁也不知道自己这个倒霉弟弟怎么就总能想起麻烦来。 萧安佐重重叹了口气,加快了脚步。 萧家哥儿俩到那屋子的时候,自然是已经人去楼空,可最恐怖的是方钧瑜和甘承谚被伤成了那个样子,现场竟然连一点打斗过的痕迹都没有。 萧安佐正纳闷着,刚才他来救人时明明一地狼藉,这一来一去一个半时辰,难道东门的人还折回来打扫了战场?萧安佐怕自己是找错了地方,特地走到门口去,爬上房顶仔细辨别了一番,确认无误才又挠着脑袋走回到大哥身边,紧扣住眉毛说道:“刚才这地上有不少血迹和火把留下的焦痕,现在怎么干干净净?” 萧安佐的下巴都差点儿要吓掉了,可萧安仁此时却毫不意外的样子,蹲在地上仔细检查着,头也不抬地说道:“这是东门专门清扫尾巴的队伍,在任务结束以后观察时机,在适当的时候出现,清理掉现场一切的蛛丝马迹,不给任何人追查下去的机会。” “大哥你怎么不早说这事儿啊?结束任务以后找人蹲在着,等着那群人到了,再跟他们去找到东门的老巢不就行了吗?”萧安佐说罢还懊恼地拍了一下脑门儿。 “你能想到的办法别人想不到吗?东门这几年来一直是金瓯卫的重点监护对象,他们可都是正儿八经的能人异士,到如今一次也没见到过那群人,可现场还是被打扫地干干净净。”萧安仁慢慢起身来说道。 萧安仁说话的声音低沉得很,再加上吱呀呀乱叫的窗门轴子,萧安佐的汗毛一下子就立了起来,说道:“大哥,停!打住别再说了!太瘆人了吧?这些家伙到底是什么玩意儿啊?” “东门的事儿我也不甚清楚,是这次要来帮你,我特地问方钧瑜要了些卷宗来看,我了解到的也就只有这些了。”萧安仁回答道。 第222章 教育 萧安佐听大哥是特地为了他看的卷宗,心里着实暖了一下,但也就仅仅只暖了一下,就被大哥揪着后脖领子提了出去。 “大哥,咱们为什么要走啊?明明什么也没找到呢!”萧安佐从大哥的手里挣脱出来,仰着脑袋问道。 “找不到的,放心!”萧安仁抬手拍了拍弟弟的后脑勺说道。 “我说大哥,您这还放什么心啊?那群人就那么厉害,当真一点儿踪迹都寻不到?”萧安佐揉着脑壳接着问道。 “那金瓯卫蹲岗放哨了好几年都找不到的家伙,你想一晚上就找到?”萧安仁是被问得不耐烦了,狠狠瞪了萧安佐一眼。 萧安佐现在是满脑袋的星星,完全没有头绪,却看着自己大哥脚下一步一步稳当得很,他心里这才稍稍有了点底气。萧安佐在他大哥的训导下长到这么大,那干活不做声的性子他可是明明白白,自己的爹娘都曾经吐槽过,这梅郎的话统统都让松郎夺了去,瞧着萧安仁这神情,萧安佐便知道他大哥心里已经有了解决法子,只是懒得啰嗦罢了,想知道什么还得他自己问。 “那咱们现在往哪去啊?”萧安佐仰着脸,笑呵呵地问道。 “方宅。”果然不要指望萧安仁能蹦出多少字来。 “这个时候去方宅做什么?大哥,你……是咱爹让你去的?老爹是不是知道济远伯的事?”萧安佐突然一下子恍然大悟,既然他大哥能来,肯定是老爹给了十足十的把握,不然不会让萧安仁这么老远地白跑一趟。 萧安仁不出意外地微微点头,说道:“爹走前跟我说,你岳丈都清楚。” “我岳丈清楚?”萧安佐心里晓得他岳丈有扮猪吃老虎的嫌疑,可万万没想到他会这么清楚。 “你岳丈其实跟爹是故交,也是隆武朝留下的老人,爹说可以信任。这个时候,如果东门有行动一定也是跟济远伯相关,既然如此不如先去方宅问个明白,也好找到东门接下来的目的,这样便也就可以寻到他们的踪迹了。”萧安仁解释完,步子便越来越快,萧安佐在后面一路小跑追着自己大哥的屁股。 “那爹怎么早不告诉我啊?我折腾了这么些天,才让你过来带话,早些修书给我也不至于让我这些日子这么糟心!”萧安佐嘴上嘟嘟囔囔,一直小声抱怨着。 “咱们一大家子人都被软禁在行宫,往外送信不要命了?”萧安仁又狠狠瞪了弟弟一下。 “一家都被软禁在行宫?大哥,你到底还有多少事儿没告诉我?爹娘他们在京中到底是什么遭遇?我早该想到,若是真的安全,老爹也不会费劲心思,冒着么大的险把你和大嫂送出来了!你告诉我,那小皇帝到底要做什么?”萧安佐停下脚步,站在原地说道。 “我说过了,京中的事情不需要你操心!新主亲政,朝堂动荡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了!你若是再为了这事儿耍小孩子脾气,看我怎么收拾你!”萧安仁也没客气,提起弟弟的耳朵便接着往前走。 “大哥,我错了!错了!这么大人了别揪耳朵了!”这疼得萧安佐吱哇乱叫,愣是连一句废话都没敢说,跟着大哥的步子往前飞快地挪着。 第223章 岳丈的身份 哥俩个到了方宅大门口,萧安仁也丝毫没有客气,直接拍了拍门口那个倚着门框子睡着了的值夜衙役,说道:“快去通报,萧家长子求见。” 那衙役惺惺忪忪地张开眼,憋了一肚子气,一抬眼却看见面前这个人正用手提着自家姑爷的耳朵,也是吓了一跳,腾得一下子站了起来,扶了扶睡歪了的发髻,迷迷糊糊地问了一句:“什么人求见我家大人?” “萧家长子,萧安仁。”萧安仁缓缓拱手,字字铿锵。 那衙役纵是再傻也知道,自己家姑爷是萧家的二公子,那这个自称萧家长子的家伙还敢提着自家姑爷的耳朵,什么关系一下便了然了,于是点头哈腰地跑了进去。 “知府的宅子,值夜时也能睡得着?若是在幽州已经领了军棍了!”值夜的衙役可以睡觉,这件事确实是在萧安仁认知范围内以外的事儿。幽州于大盛其他地方而言都不同,用的是先前曾被废除的藩镇治地,军政、经济皆归于一体,先帝特意取了太守作为官名,放心地将幽州交给了萧定岳,也给了萧定岳可以让他任意调遣的十万边军。所以在幽州的地盘,没有衙役,只有边军,萧定岳又一直以治军严谨闻名,自然不敢有人在当值时偷懒耍滑。 “江南富庶,不似咱们幽州苦寒动荡之地,用不着军法森严!”萧安佐好不容易逃出了大哥的手掌心。 “姑爷!老爷让你们进去,我来带路。”刚才那衙役笑呵呵地从里面跑了出来,抬手招呼着。 方世卿将双手背在身后,背对着门立在正厅的中间,跟前些日子那个懦弱无能的昏官判若两人,静静地等待着萧家兄弟俩。 “晚辈萧家长子萧安仁拜见方大人!”萧安仁立定拱手道。 方世卿笑了笑,慢慢转过身来,挪到后面的位子坐下,直接说道:“跟我就别多礼了,你爹跟我是过命的交情。要问济远伯的事儿?” “岳丈大人您知道济远伯的事儿?”萧安佐问道。 “我不仅知道,而且我就是济远伯。”方世卿憨厚地笑了笑。 “您就是济远伯?这……”萧安佐原本只以为自家这岳丈不过是知晓些当年的事情,万万没想到那个传说中的济远伯就是他这圆滚滚的老泰山。 方世卿微微点头,接着说道:“当年先帝收复失地后,行赏于方家、萧家、梅家、郭家。方氏一族乃先太后亲族,由我承袭济远伯爵位,郭氏一族乃先皇后亲族,郭策英年早逝,子嗣年纪尚幼,于是传靖远伯于其弟郭籍,所以方、郭两家能有今天都是受祖上庇佑,还有一大群族人等着要养活,自然谨慎小心些。但萧氏、梅氏都是布衣起家,你爹萧定岳和梅凌霜分别为镇远伯和定远伯,手腕就比我们硬得多了。先帝当年身子每况愈下,为了守好大盛江山,便将军权、政权、财税和内庭秘密交给了我们四个人,让我们四人相互制衡,共同拱卫大盛江山。而我手里的正是财税之权,这才有了民间沸沸扬扬的传说。你们早晚也是要承袭爵位的,现在说虽然有些早了,但不亏。” 第224章 真相大白(一) “那江南财税库是真是假?”萧安佐迫不及待地接着问道。 “江南财税库,我只能说半真半假。确有此财税之库,只不过没有你们想象得那么多钱了,前些年青州天灾不断,大部分都拿去救济灾民了,收复幽州那几年掏空的国库现在还没恢复元气,哪来的钱安顿灾民啊?是郭籍那老家伙带着先帝手谕问我要的钱赈灾。而且所谓江南财税库中银粮源源不断的原因不是别的,而是江南富户巨贾,只要我想撬,撬出一个国库来都不是问题。”方世卿语罢脸上还多少有些得意。 萧安佐拍着脑门,不敢说出来,便在心里絮絮叨叨:“那这几天折腾来折腾去的都干什么了?济远伯和江南财税库就在跟前儿,这找个什么劲儿呢?遛驴都没有这么遛的吧?怪来怪去还是自己这脑袋不灵光!” 萧安仁清楚自己弟弟德行,瞥了萧安佐一眼,示意让他管住自己嘴,开口前先好好想想要说什么。 萧安佐也不傻,毕竟是自己的岳丈,只要是和方钧瑶沾边的事儿,他萧安佐就从没有马虎过,于是开口说道:“岳丈大人,小婿奉陛下之命来寻济远伯和江南财税库,万万没想到,济远伯竟然是岳丈大人您。” “你奉陛下之命来寻我?”听了萧安佐的话,不淡定的人竟然是方世卿,他重重地拍了一下大腿,低着头懊恼道:“我若早知你是来寻济远伯的,事情何至于此啊?” “方大人,此话怎讲?”萧安仁察觉到了一丝不妙。 “罢了罢了,事已至此,你们俩个也都不是外人,我实话跟你说了吧!”方世卿这才缓缓抬起头来,严肃地看着萧家兄弟二人。 “实话?岳丈大人您瞒我们什么了?”萧安佐心里也有了一丝不安。 “你们来的前十日左右,我在后院不起眼的地方发现了两具尸体,都死于朱泪绕。我当年也跟北荒人交过手,清楚地知道那就是朱泪绕,也猜测着应该是北荒蛮子要卷土重来,这事是万万不敢声张,于是我便将那两具尸体沉入了后院的水塘里,又叫人仔仔细细地清扫了痕迹,并在家里搜寻北荒人的踪迹。可我转念一想,发现这事儿有一万个不对劲儿,这世上能够杀人于无形的毒有千千万,北荒人就算是蠢,怎么也不会蠢到用朱泪绕这么有辨识度的毒来毒死人,还明晃晃地摆在我的院子里吧!所以我大概判断出,这应该是个圈套,于是我就给在京中的郭籍送了一封密信,询问一些情况,回信里他告诉我如果真的有问题的话,很有可能是东门的人在搅浑水,让我谨慎小心判断,又派瑜儿回来协助调查。” “所以岳丈觉得,用朱泪绕的那几个人是东门的人?”这个判断绝对是出乎萧安佐意料的。 “不,北荒人一定也在松江府!那日抓到的两个死士一定是北荒人。”方世卿斩钉截铁道。 “方大人何以如此确定?为什么?”萧安仁也有些不解。 第225章 真相大白(二) “第一,那哑奴身上的徽记是北荒坎达部的刺青,绝对不会有假,而且按北荒的规矩,既为哑奴便也就永不会背叛;第二,我在半年前查到了一宗孙家走私桐油至北荒的案子,若果当时我要兴师问罪,那势必也会牵连到我,陛下亲政前,江南财税库绝不能出一点问题,于是我便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暗中调换了货物,掺进去不少油渣子,从那时开始我的院子外面就已经埋伏了不少北荒人,为了江南出财税库,我再不敢轻举妄动,只能修书至京中,联合你父亲和郭籍在陛下亲征前织起一张大网,以此为引,将北荒和东门在我大盛的势力统一剿灭。这就是为什么济远伯的消息会被突然放出来,从江南一直到北荒、南疆都有济远伯的消息流传,为的就是引蛇出洞,以我为饵,为我陛下、为大盛扫清前路。所以当我明确知道东门和北荒都在松江寻找济远伯之时,我便差人去找了药典,找到了一种和朱泪绕发作后很像的药,名叫攀藤枯,用这个药伪造成朱泪绕,毒杀了孙姨娘,把方家彻底封锁住,也顺势搅了搅浑水,我的目的就是想让东门和北荒两拨人困在方宅内,又确定不了到底是谁下的手,都怕轻举妄动后会错失良机。接着我又安排几个孩子来散播孙家就是济远伯的消息,如此一来就把矛头彻底指向孙家,一次性将东门和北荒的眼线从方府移走。据我这些年来的观察,孙员外当真是个除了拢财什么也不知道的人,所以就算他被掳走也不会说出任何关于济远伯和江南出财税库的事儿,这也就是我这么多年以来表面受制于他们的原因,家底清楚得很,又有大量的银财,东窗事发之时,我只要将孙家走私桐油的事揭发出来,那么江南财税库和孙家所有财产都会以最正大光明的形式回到国库,如此一来就算是牵连到我晚节不保,我也算得上是功德圆满了。我现在想一想,就算我早知你小子就是替陛下来寻济远伯的,我还是会这么做,我不想把你和我的瑶儿拉进这滩浑水里来。”方世卿将底都抖了出来,已经没有丝毫的担忧和顾虑,此时只感到前所未有的轻松。 自己岳丈这波操作直接就把萧安佐给听傻了,千算万算也没算到,这个小胖老头有这么多心眼子呢! “如此做法伤及无辜,有失公允。”萧安仁为人板正得很,他是不会认同方世卿为了保全自己,嫁祸孙家的做法。 “我也知道这样的做法牺牲了无辜之人,但江南财税库乃是国本,别说如今是牺牲孙家和我方世卿一个人,就算是牺牲整个松江府,若是能保大盛安稳,方某也绝不会犹豫分毫。”方世卿狠狠一拍桌子,那桌子上的花瓶都随之震颤。 “若是你的女儿呢?若你要牺牲的是你自己女儿的性命,你还会不会说出这样的话?”萧安仁不仅没有丝毫被震慑到,还继而反问道。 第226章 真相大白(三) 这一问把方世卿一下子就噎住了,他的女儿在他眼皮子底下受了那么多苦,对他来说已经是顶大的牺牲了,是千千万万个对不起亡妻了,若是要了他女儿的命,那更是想都别想。 随着方世卿的沉默,萧安仁语气也轻缓了些,但依旧是字字句句直戳人心:“大盛江山横亘千里、绵延百年决不是靠牺牲无辜之人换来的!假正道之名行腌臢之事,这就是堂堂济远伯的手段吗?” 萧安佐看自己大哥这会儿子憋得脖子都红了,赶紧拉了一把,轻轻说道:“找东门的人要紧,这事儿咱们救了以后再说!” 萧安仁虽然有祖传的驴脾气,可人命关天,他也不能含糊,暂时将这档子事儿撂下,直接问道:“方大人可知东门众人下落?” “东门的下落?这事儿金瓯卫一直在查,我记得他们在松江府有一个据点,但具体的位置还要问瑜儿,毕竟一直是他在查。”方世卿皱着眉回答道。 “岳丈大人,您听我说……大哥他,他受了伤、中了毒,现在要找到东门的人拿到那毒药的方子才能救大哥……”萧安佐对着自己的岳父大人,越说越没底。 “瑜儿?他怎么样了?”方世卿差点儿就从椅子上弹了起来。 “我嫂嫂是百木山的人,她说只要找到毒药的方子就能制出解药,有了解药大哥就有救了。”看得出来,萧安佐正在极力地安慰自己的岳丈。 方世卿一下子沉默了,低着头一连叹了几口气,半晌才抬起头来说道:“现在能让东门现身的,怕是只有我了。” “岳丈大人!您!”萧安佐怕是知道了方世卿想要做什么。 “哎!救自己的儿子,帮自己的女婿,值了!趁着现在东门和北荒都没有眼线在这,我把这个交给你,里面就是江南财税库的位置,你拿给阿瑶看,她会明白的。”方世卿从怀里取出了他早就准备好的信封,递到了萧安佐手上。 萧安佐有些颤抖地接过信封,弱弱地唤了一声:“岳父大人……” 方世卿却突然开了怀,大笑了两声说道:“别叫岳父大人,听着生分!直接叫爹!也算是替你阿兄最后叫我一声爹!” 萧安佐一时间要说的话太多,又觉得一句话也说不出口,只能缓缓地吐出一个字:“爹!” 方世卿拍了拍萧安佐的肩膀,说了句:“好孩子!”便走到门口去,唤来了管家,说道:“且将我就是济远伯的消息放出去吧!再放些证据出去,将东门和北荒的人引回来。” “老爷……您……真的非得走这一步了吗?”管家的声音多少有些哽咽。 “萧家大郎说的对,我这是自己造的孽啊!自己还吧!本来也没有几日的活头了,今日以我为饵,能救我儿性命,求之不得啊!快些,万万不要耽误了!”方世卿仰头看了看无星无月、浩瀚无际的深蓝色的穹顶,将手背到身后去说道。 “是……”管家颤颤巍巍地回答完,便颤颤巍巍地离开了。 第227章 遗言 方世卿转过身来,抬手唤萧安佐到身边来,说道:“贤婿,有些话帮我带给瑶儿和瑜儿。” 萧安佐乖巧地跑了过去,说道:“爹,您说。” “帮我告诉他们俩,他们阿爹这辈子,虽然对不起他们阿娘,也对不起他们,但对得起大盛江山、对得起先帝知遇!可说来惭愧,现在说句实话也不算晚,我能下狠心来毒死孙姨娘,也不仅仅是为了大盛和江南财税库,还有就是为我的瑜儿和瑶儿出口气。”方世卿苦笑了几声,接着说道:“只是遗憾了,从我把瑜儿送走以后就再也没有听他叫过我一声阿爹,也没能有机会抱一抱你和瑶儿的孩子……罢了!一个罪人,竟然所求甚多啊!” “爹……”萧安佐想劝一劝方世卿,可又没有可以开口的立场,只能作罢。 “松郎。”萧安仁知道自己弟弟心里不是滋味儿,毕竟是他的岳丈,可萧安仁知道,目前为止只有这个方法是最可行、也是可以最快找到东门的办法,况且这也是他方世卿身为济远伯该担负起的使命。 “你们俩且准备着去吧!”方世卿今天穿着件广袖的大衫,一扬起胳膊来袖子一大面缓缓落下,跟先前的那股子纨绔劲儿大相径庭。 萧安佐心里说不出的难受,有东西堵在胸口正中,他想硬吞下去,可那股子劲儿却想往外钻。 天还没亮,萧安佐明显感到了周围盯着方宅的眼睛越来越多。 北荒和东门的顶级高手,现在都聚在这不大不小的方宅。 方世卿换上了官服,大摇大摆地走进了院子。 “我知道,各位都在蹲着我方某人!今日我先看你们斗!谁赢了,老夫就自愿跟谁走!”方世卿中气十足。 方世卿话音刚落,屋顶这边就咻得一下飞出去一把钢针,紧接着那边就有人应声而倒。 两边的人就这么直接打起来了?! 真不愧是顶尖的杀手啊!没见到有哪个露了面,可地上的躺着的就愣是越来越多。 就算方世卿做好了心理准备,他也想不到,自己家就那么长的一根房檐上竟然能藏那么多人! 方世卿的算盘早就打好了,那北荒的杀手就算再敢打敢杀,终究不过是群哑奴,而东门的阵容就不得不说,都是早前各个门派的遗孤,身手和脑袋自然是比北荒蛮子好用得多。要是现在这地方是战场,真刀真枪地拼血性,东门恐怕是不行,可如今这个架势,拼得就是一个字——苟!那么东门的人一定是碾压式的胜利。 果不其然,最后东门的人见对面好久没动静,派人仔仔细细检查了一番,才派了几个人下来将方世卿带走。 萧家兄弟俩便一路跟着东门的人,到了那日他们找到方钧瑜和甘承谚的小房子里。 “怎么还是这儿啊?”萧安佐死死皱着眉头。 “赶紧跟上,小心!”萧安仁扯了一把弟弟的衣领子。 借着地平线上透出来的那一丝丝日光,兄弟俩这才看明白那小瓦房的门道。 第228章 地下 那小小的瓦房不只那暗门一处机关,东门真正的据点其实是在那瓦房地下。 萧家兄弟俩在外面观察得差不多,便也遛了进去。 一进去便是悠长漆黑而又潮湿的石壁,即使在火折子最微弱的光亮下也能看得出,这东门的地下据点是绝对花了大功夫的。 兄弟二人顺着声音摸到了一处石室外,刚一抬头就看见了方世卿正被人用铁链子挂在柱子上,而东声正在一旁指挥着。 “方大人,您当真是济远伯?”东声一边走近一边随手抄起了藤条。 “是!”方世卿笑着说道。 “那方大人前些日子可耍得我们好惨啊!让我怎么再相信您啊?”东声这边说完,就抄起藤条狠狠地打了下去,萧安佐隔得老远都能听得到藤条击打皮肉发出的清脆声响,而方世卿却只咬着牙闷哼了一声。 “方大人,我劝你识相些,早早地将江南财税库交代出来便少受皮肉之苦!您早些年是京中的大少爷,小的也是心疼您啊!”话音刚落,东声又狠狠地抽了下去。 这看得一旁的萧安佐只能默默地咬着嘴唇。 “要江南财税库?”方世卿喘着粗气,漫不经心地瞥了东声一眼,仿佛之前挨打的那个不是他。 “方大人,明知故问也是要挨打的!” 不出意料,又是狠狠的一下,这一下听动静,怕是皮肉已经翻开来了。 “小子,我要我儿子的解药!”方世卿狠狠得瞪了东声一眼。 “解药?哈哈哈哈哈!我以为什么能让方大人自投罗网呢,原来是你儿子的命啊!这可不像你啊!我若是没记错的话,当年为了娶孙家的小姐,是您亲自把儿子送走的吧?如今想起来管他的死活了?”东声语气里满是讽刺和挖苦。 “少废话!解药给我,江南财税库我自然双手奉上!”到这个地步,方世卿也没必要在乎什么名声,一心只想拿到药。 “我就说跟进来两个尾巴是要做什么?原来是要拿药啊!别看着了,拿下!” 东声其实早就发现了萧家兄弟,只是想看看方世卿到底想玩什么花样,如今已经说明白了,不如将这两个变数给控制住。 “你放了他们!把解药给他们俩,放他们走!老夫任你处置!”方世卿大吼着。 “哟!这是方大人的女婿吧?果真是个利索伶俐的小子!”东声拍了拍萧安佐的头顶,阴阳怪气地说道:“你说我要是一口气将萧家两个儿子都杀了,门主会不会嘉奖我呢?哈哈哈哈哈!” “我再说一次,给他们解药,放他们走!你们不是想要钱吗?老夫告诉你,今日这几个孩子但凡缺了半根汗毛,老夫宁可死在这里也不会告诉你江南财税库的位置。”方世卿确实急得不行,但是绝对没有丧失理智。 “哈哈哈哈哈!我不过开个玩笑,看看把方大人吓得!”东声的笑一点儿也没变,和以前一样刺耳得很,笑声结束他便接着说道:“看在方大人这次是自投罗网,省了我们不少事儿的份上,满足您的要求。但是我还有一个条件。” 第229章 用刑 “说!”方世卿心里生出了些许不祥的预感。 “人说姜是老的辣,为了防止方大人您再耍我,这次我要先看到江南财税库!”东声不紧不慢地走到方世卿面前,用手使劲儿得点了点方世卿的肩膀。 “早知你有此意,可我就偏偏不能遂你的心!我与先帝发过誓,此生此世非大盛主君所求,我绝不会透露江南财税库的位置,所以我方世卿绝不会说出有关江南财税库的半个字。”方世卿说完骄傲地大笑了几声。 东声这下子算是恼羞成怒了,又想起这几日一直被这老家伙耍来耍去,手上也没惯着,提起藤条一连抽了好几下,边打边说道:“方大人刚不还说要救令郎吗?怎么着,现在改了主意要带着全家老小跟我鱼死网破吗?” 东声这最后一下直直打在了方世卿的脸上,一条血红的印子啪得一下就绽开来了,血顺着那道印子缓缓滴了下来。 萧安佐看得心头一紧,嘶吼了一声:“岳丈大人!” “方大人真是好福气啊!这女婿看您挨打跟看亲爹挨打一样啊!”东声回过身来冲着萧安佐就是一脚。 这一脚也不轻,正踹在萧安佐的胸口上。方世卿看萧安佐倒在地上,呕出一口血来,大喝道:“有什么冲着我来,你放过这些孩子!” “哈哈哈哈!冲着方大人来当然可以啊!没什么不可以的!”东声转头狠狠瞪着方世卿说道:“江南财税库来换啊!不然我就当着你的面,一个接一个将他们统统虐杀!”说完对着地上的萧安佐又是一脚。 “对了,顺便说一句,你们万石山的那个北荒人,也是我派人收拾的!怎么样?还有一口气吊着吧?”东声眉眼间横着的笑直让人觉得后脊发凉。 “呸!你这阴不阴、阳不阳的东西!我早晚杀了你!”萧安佐将嘴里挂着的血啐了出来,两眼通红地瞪着东声。 “你这狗崽子,乱吠什么?”东声边骂着,用手上的藤条狠狠抽上了萧安佐的肩膀,疼得萧安佐哼出了声来。 萧安仁见弟弟任人宰割,便挣扎着大喊,奈何他现在手脚都被束着,只有无能地嘶吼着。 东声看萧安仁有了动静,便转过头来又给了萧安仁一脚,说道:“什么意思?不让我打他?好啊!那就连你一起!” 方世卿这时再也看不下去了,冲着东声大喝了一声:“别打了!停手!” 东声这才冷静下来,一把将手里的藤条丢出去几丈远,踱到方世卿的面前,用手死死地捏着他的下颌,笑眯眯地问道:“怎么?方大人舍不得了?想明白了?” “我的衣袖里有一张纸条,上面是一串先帝手书的密文。根据这串密文的内容再去方宅我的书房中,就能找到先帝批文江南财税库位置的地图了。如此一来这便不算是我说的了,我也就不算是破了誓。”方世卿说完狠狠叹了口气。 “哈哈哈哈,看来方大人早就准备好了啊!”东声这才缓缓将手放下。 第230章 谈判 “但这上面的秘文是用金瓯卫独有的信号文写成的,只有金瓯卫内佥事及以上的职位才懂得如何破解。也就是说整个大盛只有六个人知道这秘文如何破解。先帝、郭相、梅太傅、长公主、被你打得只剩下一口气的那个孩子以及我儿方钧瑜。先帝和梅太傅都已经过世,郭相和长公主你们东门决不敢轻易叨扰。目前看来,只有我儿能帮的上你!所以要破解秘文,先拿出我儿的解药来!”方世卿说完得意地将嘴角上挑了一下。 “哈哈哈哈!我还以为您方大人真的是什么宁死不屈的高义之士,想不到最后还是为了自己的这一双儿女绞尽了脑汁啊!”东声说着招呼来身边的人去搜方世卿的身。 东声拿到那张字条,上面的确是一堆奇奇怪怪的符文,于是点了点头,对一旁的人说道:“来人,去问钱先生要困兽斗的解药来。” 没过一会儿,那人便回到了牢房里,将手中的药方递到了东声手上,耳语了几句。 东声转过头来将那药方展开,举到方世卿眼前,说道:“方大人,我们钱先生向来只制毒药,不配解药。我手中的这张就是困兽斗的药方,百木山的人瞧了就能制出解药。如此够不够诚意?” “让这两个孩子把药方送出去,否则内库的钥匙你也别想得到!”方世卿用眼神瞥了瞥萧家兄弟俩。 “果真还是方大人思虑周全啊!”东声拍着手说道。 “不及你东门手段酷辣!”方世卿接着冷哼了一声。 “可方大人怎么保证,这两个小子把你儿子救醒以后会给我江南财税库的线索呢?”东声指着萧家兄弟说道。 “他亲爹还留在这呢,再如何也不至于大义灭亲吧?就凭这,还不够阁下放心的吗?”方世卿此时异常冷静,冷静得让萧安佐心里发毛。 东声点了点头,将药方叠好,塞进了萧安仁的衣襟里,转头看着方世卿说道:“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就算他不管你这个亲爹,我也有一百种方法能撬开他的嘴。可惜东爷我不爱麻烦,量你们也不敢再翻什么风浪了!” 东声向后一挥手,示意两旁的人将萧家兄弟俩放开。萧安仁赶紧爬到了萧安佐身边,两个人互相搀扶着站了起来。 萧安佐心里清楚,方世卿接下来要做什么,望着自己岳丈现在浑身是伤的样子,多少心里都是舍不得的,千言万语都汇成一个字,从萧安佐嘴里喊出来:“爹!” “臭小子,愣在这做什么?快走!回去救你妻兄!别误了时辰!”方世卿冲着萧安佐喊道。 萧安佐忍着胸口的剧痛点了点头,算是让方世卿放心,便在萧安仁的搀扶下转头走了出去。 萧安佐往外走着,眼泪混着脸上的血水嘀嗒下来,他此刻才明白,也许不是胸口得伤疼,而是他的心也在疼。 兄弟俩从地下石室走出去约莫五、六丈远时,只听着身后和脚底传来巨响,地面也随之剧烈震动了一下。 第231章 爆炸 萧安佐和萧安仁不约而同地向后看去,地下藏匿着大半东门党羽的那个小小的瓦房已经彻底坍塌,只能就着地下冒出的隐隐约约的火光看到几根梁子还倔强地顶着已经支离破碎的屋顶。 萧安佐心头狠狠地紧了一下,双腿一软,朝着瓦房的方向跪了下去,身子匍匐在地上,泣不成声。 萧安仁以为弟弟是伤势太重,又被余震冲撞,双腿没有力气使劲儿,他本想上前去扶一把,可离近了才听到萧安佐口中喃喃念着:“爹……” 萧安仁只得轻轻拍着弟弟的肩膀,叹了口气。 萧安佐知道,方世卿在束手就擒以前就已经在自己身上藏好了金瓯卫特制的炸药,只等着他们兄弟俩带着药方离开,便与东声同归于尽。如今这么大的动静儿,方世卿应该是已经…… 这是阿瑶的父亲,自然也是他的亲人。萧安佐心里不仅有对阿瑶的愧疚,更是看到了一个活生生的人、一个活生生的亲人在自己眼前牺牲了。 萧安佐如同行尸走肉一般被萧安仁拖回了客栈。 萧安仁此时体力也消耗地差不多了,但还是在自己仅存的一丝丝神识下,尽量将自己身上的血迹擦干净,轻轻地推开了房门。 即使如此,在阿瑶和林语的眼里,他们的样子也着实骇人。 林语和阿瑶赶紧上手把两个人扶了进去,急切地问道:“出什么事了?你们俩怎么伤成这样?” “别担心,苦肉计罢了。”萧安仁怕妻子担心,忍着痛咬紧了牙答道。 林语也知道两个人伤得不轻,也没在继续多问,只是赶紧检查着两个人的伤口。 萧安仁其实还好一些,嘴角都是摸花了的血,眼眶边有一块拳头大小的乌青。而萧安佐的情况却没有那么简单。 萧安佐的胸口前上沾染了大片大片的血迹,两条膀子上横横竖竖地布满了伤口殷出来的血痕。脑门上被藤条抽打所致伤痕流下的血几乎淌遍了半边脸,左眼的眼白也都被殷得鲜红,以至于分辨不出脸上那几处瘀青来了。 更让人担心的是萧安佐的精神状态。 上次范志勇死后,萧安佐的状态还是歇斯底里,抱着白老大哭了一场,如今这般模样倒像是失了三魂、跑了七魄,面无表情、两眼空洞地发愣,无论谁来唤都没有一丝反应,就连阿瑶也是。 萧安仁拼劲最后一丝力气将萧安佐怀里的药方取了出来,递到了林语手上便直接晕了过去,反倒是伤势更重的萧安佐直勾勾地瞪着双眼,让阿瑶一时间也不知道如何是好。 阿瑶一边哭着一边将萧安佐的衣服慢慢褪下来,她怎么也没想到,外面看着那伤口已经够吓人了,拉开衣服以后更是惨不忍睹。那血印子一道又一道,青得发紫的脚印就明晃晃地铺在胸口前。 阿瑶边抹着泪边用热水仔仔细细地清理着萧安佐的伤口,可萧安佐依然没有人可反应,不说话也不理人,就连上止血药那般疼的时候,也哼都没哼。 第232章 痛 直到阿瑶的眼泪滴到了萧安佐的脸上,他才渐渐回过神来,嘴角抽搐着,似是要说些什么,却怎么也说不出口来。 阿瑶看萧安佐有了意识,便用两只小手紧紧握住了萧安佐的手,跪在地上问道:“松郎,你怎么样啊?别吓我!” 萧安佐听到阿瑶的声音,眼泪便如注一般倾泻而下。没有哭声,只有眼泪。 阿瑶这下子更慌了,接着问道:“怎么了?哪里不舒服啊?是不是给你上药太疼了?” 萧安佐轻轻摇了摇头,喃喃道:“阿瑶……爹……他……” “怎么了,你慢慢说。”阿瑶没顾及自己脸上的泪痕,赶紧伸手把萧安佐脸上的眼泪擦了擦。 “阿瑶,对不起,我没能护好你爹……”萧安佐闭上眼睛,将头别了过去。 他是真的不知道如今该如何面对阿瑶。 “阿爹怎么了?”阿瑶看萧安佐这样子,已经猜到了十之八九,只是还想再确认一下而已。 “岳丈大人他……他和东门的人……同归于尽了……”萧安佐不知使了多大的劲儿,才从牙缝儿里将这句话挤出来。 还没等阿瑶来得及难过,萧安佐突然漾了一口血直接昏了过去。 父亲去世、兄长和丈夫重伤,阿瑶人生之中第一次感到如此迷茫和痛苦,即使未出阁时每日里受继母冷眼和虐待也从没有过如此这般的感受,而现如今,刀斧未伤自己分毫,她却觉得自己由心到五脏六腑都在抽搐着,痛得喘不过气来。 自从萧安佐和萧安仁兄弟俩将药方拿回来以后,林语就一直在制作困兽斗的解药,阿瑶怕林语分心,所以只能蹲在萧安佐的床角,将脑袋埋在胸前,小声啜泣着。 直到翌日晌午时分,林语才将困兽斗的解药制作完成,从内堂里走出来才发现阿瑶蜷缩在那个小小的角落里已经睡了过去。 林语见她那姿势不舒服,天气又冷,便去轻轻将阿瑶唤醒,让她去床上休息。 阿瑶刚一抬头,林语便看见她双眼红肿,便赶忙安慰道:“没事儿的,你阿兄和松郎自小习武,底子敦实得很,好好修养不会有问题的,别哭,嫂嫂在呢。”林语说完便将阿瑶搂在怀里,轻轻抚摸着阿瑶的后脑勺。 阿瑶这下子直接崩不住了,止不住地抽噎着,没一会儿眼泪就把林语肩头的衣裳打湿透了,一边哭着一边说着:“嫂嫂,我阿爹没了,我没有爹爹了……” 林语是医者,不知看过多少这般聚散离合,她拍着阿瑶的脑袋说道:“逝者已矣,这是每个人都要走的路,你我早晚有一日也终会归于尘土。别想了,让自己忙起来吧,你阿爹在天之灵不会愿意看到阿瑶这么伤心的,乖。” 阿瑶伸出胳膊来环住了林语的脖子,哭得更大声了些,但只那几声便慢慢冷静下来。 “你阿兄的解药制好了,去喂它吃了吧。然后呢,好好休息一下,好吗?”林语轻轻柔柔地问道。 阿瑶伏在林语的肩头点着头,然后将林语环得更紧了些。 第233章 囡囡 阿瑶一连深呼吸了几次才从林语的怀里慢慢爬了起来,用手背赶紧抹了一把眼泪,说道:“谢谢嫂嫂。” “傻丫头,嫂嫂有什么好谢的?快去给你阿兄喂药吧!”林语又伸手去用衣袖将阿瑶脸上残留的泪痕沾干。 林语不愧是百木山岳首林扶济最引以为傲的女儿,无论在解药还是对症上都是一顶一的高手,最得他这个当世妙手医圣的真传。将困兽斗解药喝下去以后又给方钧瑜和甘承谚吃了些活血化淤的药,接着外敷了些草药泥,没出半个时辰,两个人便都醒了过来。 方钧瑜双手被固定他手臂断裂骨头的木板紧紧夹住,一时间还适应不得,习惯性地一抬手,结果疼得倒吸凉气。 阿瑶见到方钧瑜醒了过来,心里悬着的石头才稍稍落下了一些,她走到自己阿兄身边,将被子拉了拉,轻轻唤了一声:“阿兄,小心些!” 方钧瑜看妹妹两眼通红,知道这丫头一定是哭过,便抬起头来说道:“小囡囡,阿兄没事儿。都是小伤,别担心了啊!” 话说回来,方钧瑜自己都忘了已经多久没唤过妹妹的乳名了,离开家这么多年来,他曾无数次在梦中梦到阿娘和阿爹领着妹妹慢慢消失在浓雾里,而他却仿佛现在泥沼里,寸步难行,只能扯着嗓子喊着“阿爹、阿娘、小囡囡”,尤其是刀口舔血的日子过惯了就更牵挂着亲人们,如今看着他的宝贝妹妹就在他眼前,心里安稳了何止百倍啊? 可阿瑶听到“小囡囡”这个称呼的时候,神色却突然由喜转悲,方钧瑜以为是妹妹长大了,不喜欢他这么喊,赶紧解释着:“阿兄刚才梦到我们小时候了,这才喊得囡囡,若是瑶儿不喜欢听,阿兄以后就不喊了,好不好?” 阿瑶显然不是因为不喜欢这个称呼才难过,而是她想起了自己年幼的时候,父亲也曾喊过她“囡囡”,也想起来父亲将她驮在肩膀上,去够树上的橘子。这些年来阿瑶嘴上虽然不说,可有时也觉得父亲的待她有失偏颇,可仔细想来,这些年来在后娘的眼皮子底下从未缺衣少食,大概跟父亲的周旋有关吧。尤其是刚才萧安仁醒来以后将整件事情的来龙去脉与阿瑶讲清楚以后,她越发觉得父亲这些年在夹板中已经做得够好了,想到这里,她就越发心疼父亲,也越发难和兄长说明。 人真的是只有失去以后,才会真正停下来去想念那个人的一切好。 阿瑶知道,父亲和阿兄的关系可以说是势如水火,如今该她不知道怎么开口和她阿兄说父亲的事情了。 方钧瑜见妹妹突然哽住了,显得有些不知所措,赶紧问道:“瑶儿,怎么了?生阿兄气了?” 阿瑶赶紧摇摇头,说道:“阿兄,阿爹他没了……”阿瑶说完,眼泪又开始噼里啪啦往下掉。 “阿爹?没了?什么没了?”方钧瑜愣了一下,他显然还没有接受他怨恨了一辈子的老爹突然离世的消息。 第234章 父亲 阿瑶边哭边将父亲的事情讲给方钧瑜听,方钧瑜此时此刻恨不得在脸上刻上四个大字—难以置信。 方世卿一直对外说方钧瑜是当年走丢的孩子,可事情的真相往往令人难以置信,方钧瑜其实是被他的亲爹方世卿亲自送走的。方家本是大盛的外戚姻亲,自然得了几代帝王的信赖,方世卿是想将儿子培养成可以为大盛独挡一面的栋梁之才,于是狠下心来将儿子日后的路都划得清清楚楚,几岁到清福山拜师、几岁到幽州守边、几岁回到金瓯卫中效力,方世卿都安排地明白清楚。方钧瑜对父亲的反感其实并不来自于他将自己的一生安排明白,因为他知道,这是方家受天恩庇佑,他方家长子应该做的,他不是为了自己,也不是单单是为了方家,更是为了大盛的安稳。真正让方钧瑜这么多年来和父亲势同水火的原因,其实是因为阿瑶。 方钧瑜和方钧瑶的亲生母亲其实也并不是因为方钧瑜走失而郁郁寡欢而亡,而是因为生阿瑶的时候难产去世,她在弥留之际拉着方钧瑜和方世卿的手,让他们好好照顾自己拼了命才生下来的这个小囡囡。所以不将母亲去世的真相告知阿瑶,怕这丫头会内疚一辈子,是母亲最后遗愿,更是作为母亲对阿瑶最后的保护。可方世卿转头就娶了续弦,不仅不给方钧瑜照顾妹妹的机会,他自己还对方钧瑶的处境睁一眼闭一眼,这才让方钧瑜觉得自己父亲是个虚伪至极之人,以至于这么多年从未回过松江府的家里一趟,而这次回来不过几日的功夫,接到的就是父亲的死讯和一个颠覆他以往认识的死因。 “你是说他为了救我,和东门的人同归于尽了?”方钧瑜想要再次确认一下自己是不是听错了,或者是理解错了。 阿瑶边擦着眼泪边点了点头,看着双眼迷茫的兄长,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方钧瑜第一次从另一面认识自己的父亲,心中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那是对自己原本认识的内疚,也是对父亲此番做法的欣慰,以及最重要的,是对这样一个自己心中突然合格的父亲突然去世的不知所措和悲痛,这般复杂的情感一块儿从心底迸发而出,确实不太好受,需要时间慢慢消化。 心里错综复杂着的万语千言,在方钧瑜这里都变成了一句轻描淡写的:“我知道了,你去休息吧。” 方钧瑜曾经也跟妹妹说过父亲的事情,所以阿瑶心里明白,阿兄需要一些时间来慢慢改变自己的想法,这时候也该给阿兄一些冷静的时间,便点了点头走了出去。 方钧瑜紧紧咬着自己的嘴唇,思量了半晌,接着打了个口哨,将在附近的金瓯卫唤了进来,说道:“麻烦兄弟们把我阿爹接回来,替我将为人子的责任尽了吧……” “大人,令堂的尸体怎么处理?”那金瓯卫问道。 “我伤势未愈,烦请兄弟们在方宅内替我设好灵堂……”方钧瑜说完深吸了一口气。 第234章 后事 阿瑶换了一身素衣,在睡榻上迷迷糊糊着,突然听到窸窸窣窣的声音,好像是从躺在床上的萧安佐那里发出来的,便赶紧过去看了看。 正如阿瑶所料,是萧安佐醒了。 “怎么样,有没有哪里不舒服?”阿瑶赶紧问道。 萧安佐兴许是哭得太狠,要说话的时候,就感到嗓子一阵撕扯般的疼,声音嘶哑异常。 阿瑶赶紧倒了一杯温水,用勺子一口一口将水喂给萧安佐,喝了几勺水,萧安佐的嗓子才渐渐湿润起来,等到喉咙也舒服了些,才望着阿瑶说道:“放心,我没事儿的。” 萧安佐这一望便看见阿瑶的眼睛不仅是红肿着的,而且眼眶下的黑眼圈也明显得很,由此便猜到了阿瑶也该是哭过的,现在也并不太好受,于是想了想说道:“阿瑶……咱们去把爹接回家吧……” 萧安佐说着使劲浑身解数想要坐起来,可愣是怎么也使不上力气。 “别动!”阿瑶赶紧喊了一声,揽着萧安佐的肩膀将他轻轻放了下去,接着说道:“嫂嫂说你肩上有一处错位了,不能乱动。嫂嫂知道你的性子,一出了些什么事情就闲不下来,所以给你吃了些软筋散,好让你老实躺一阵子。” “那阿爹怎么办……”说实话,萧安佐心里还是愧疚着的,如果那晚萧安佐没去找到方世卿,他是不是就不会死。 阿瑶心里也不是滋味,但她也知道,萧安佐此时此刻应该正在内疚着,而且自己的丈爹就死在他转身逃出生天以后,难免会不舒服,于是拉着萧安佐的手说道:“我知道,你心里惦记着我阿爹。阿兄已经让金瓯卫的人安排妥当了,这会儿应该已经回到方府了。” 阿瑶说完背过身去,用手背飞快地揩掉了自己眼角刚刚留下的泪水,生怕让萧安佐察觉到她流泪,继续说道:“我一会儿回去给阿爹和孙姨娘办丧事,你老老实实在这里把伤养好了,我晚上赶回来给你换药。” 萧安佐哪里会不晓得自己媳妇儿是什么心,忍着钻心的疼,用尽浑身的力气将胳膊抬了起来,一把抓住了阿瑶的手,说道:“就你自己一个人回方宅?如今虽然东门受到重创,可北荒人随时都会找上来,你自己一个人应付不过来的!去喊嫂嫂给我拿解药来,我陪你一起回去。” 萧安佐肩膀伤得不轻,如今这么抬了起来果真是把阿瑶心疼坏了,赶紧捉上了他的大手,轻轻缓缓地放了下来,又将被子角掖好说道:“你现在这个样子还能应付什么事儿?赶紧躺下好好养伤,方宅那边阿兄已经安排好了金瓯卫的高手扮作家丁在暗中保护我,绝对安全的,放心吧!松郎你选在只要在这里老老实实地养伤,别让我再分神就是帮我最大的忙了。好不好?” 萧安佐叹了口气,用最温柔的眼神看着阿瑶,点了点头,接着说道:“还有一件事儿,我怀里有一张纸,阿爹说上面就是江南财税库的位置,还说拿给你瞧瞧就明白了。” 第235章 秋兴楼 阿瑶疑惑着问道:“我?阿爹说我会明白?” 萧安佐坚定地点了点头说道:“嗯,快打开看看吧。” 阿瑶将信将疑地将纸条拿了出来,缓缓展开来。 确实,阿瑶自小也没有听过江南财税库的名字,今天听萧安仁说过才知道自己的父亲就是济远伯,难免会有些疑惑,但当阿瑶将那张纸慢慢打开后,儿时的记忆变慢慢涌上了心头。 纸上写着小时候父亲教给她的诗歌: “三星不匀近一头,左更右更乌夹娄,天仓六个娄下头,天庾三星仓东脚,娄上十一将军侯。” 这些字上面画着北斗七星,可斗柄却不是平着的,而是正正指着下面的字。 阿瑶仔细看了看,说道:“这是我小时候阿爹教我认星星的口诀,叫《步天歌》,这句话写的是西方白虎宫的第二宿—娄宿。” “这跟江南财税库又有什么关系?难道岳丈大人的意思是星宿的位置对应着江南财税库的位置?可不对啊,娄宿分野理当在徐州,可徐州远在鲁地,离这里十万八千里,怎么可能这么远呢?”萧安佐问道。 阿瑶摇了摇头,指着纸上的图画说道:“我觉得应该不是指分野,你来看这上面画的是北斗七星,阿爹曾经教我念过《鹖冠子》里关于北斗七星的记载。”阿瑶边说着边仔细端详着图上的北斗七星。 “什么冠子?北斗七星又有什么记载?”萧家武将出身,萧安佐自小又顽劣得很,除了兵法和史书以外,能把四书五经这些基本的东西读完就已经很好了,家里也不指望他再多读些什么。 “斗柄东指,天下皆春。斗柄南指,天下皆夏。斗柄西指,天下皆秋。斗柄北指,天下皆冬。这上面的斗柄指着下面西方的娄宿,如果我没记错的话应该指的是秋天。”阿瑶双眸突然向上一抬,微微簇眉,对萧安佐说道:“我知道了,第一个字是斗柄西指的秋,最后一个字是娄宿的谐音楼,中间一个字应该是星的谐音兴,那这个地方就应该是秋兴楼!” “秋兴楼?那是什么地方?”萧安佐虽说对松江府的情况不算太熟,可多少还是了解些的,如今这地方还真是头一回听说。 “秋兴楼就是方宅里我住的那个院子,秋兴有我阿爹北望京城之义,这里最早是阿爹的书斋。我需要单独住一个院子后,阿爹就将这秋兴楼腾给了我,他又嫌这楼的名字九曲回肠,不配女孩子家,便将名字改做桃华阁。”阿瑶回答道。 “所以江南财税库就一直在阿瑶的院子里?那其实岳丈大人他一直都……”萧安佐欲言又止。 “对,阿爹他其实一直都手机在乎我的,只是我愚钝,没能理解阿爹的苦心。”阿瑶低下头缓缓说道。 这短短几句话将阿瑶一下子拉回了小时候,模糊的记忆慢慢清晰起来,就在秋兴楼顶的阁楼上,阿爹将她抱在怀里,坐在摇椅上用手指着浩瀚无垠的天空,一颗星星、一颗星星地指给她看,一字一句地教她怎么认星星。 第236章 灿如星斗 阿瑶一下子就明白了她阿爹的意思,这是父女间流淌在血液里、刻在骨子里的默契,即使再也没有四目相对的机会,也能凭着一幅图、几行字,真切地感受到彼此的心思。 方世卿应该是早早就已经预见到了自己的结局,也许是萧家兄弟俩找到他的时候、也许是他铸成大错毒杀孙姨娘的时候,更甚也许是他早年受先帝之命接任济远伯的时候,心里便已经有了预料。但无论如何他是想用这样的方式告诉阿瑶,她是方家的女儿,阿爹是爱她的,但不阿爹的爱不能仅仅只给她一个,而是要给予松江的百姓、天下的生民。所以阿爹亏欠在她身上的,已经在千千万万大盛百姓的身上补了回来,这不仅是她父亲、她兄长奉献给这天下的,也是她方钧瑶奉献给这个天下的。而且即使她方钧瑶是个女儿家、即使她奉献给这个天下的方式登不得台面,一生也不会有人记得和发现,但这也是她作为方家女儿该担起来的责任,她必须承受。 就像这满天星斗,其中多得是无名无姓的小小星点,他们甚至小到不是每一夜都会出现、也不是每一个人都会发现他们,可他们依旧和日月一起用尽全力,在广袤无垠的穹顶将清辉撒向这世间的一切。 乾坤之大、浩瀚之变,不一定要做日月,即使只做那小小星点也可以与日月同辉,于混沌中照亮自己该照耀的那一方天地。 阿瑶将那张纸稳稳地托住,仿佛她手上的不是一张纸,而是漫天的星河、是父亲面具背后的一生。 萧安佐抬起头来,他清楚地看到,阿瑶眼里氤氲着的不只是泪水,还有他从未见过的坚毅刚强和澄澈明净,那是一个抛弃了先前一切软弱不安的崭新的阿瑶。 在这样的眼神下,萧安佐自然心里踏实了不少,但那短暂的踏实感仅仅只出现了一瞬间,随之而来的便是一阵长长的心酸。 “我陪你一起回方宅看看吧!”萧安佐知道他不应该说这话,可还是担心得紧,好歹要问一问,万一得到的回应是肯定的呢? “没关系,你就安心养伤吧,秋兴楼那里我今晚就去看一下。你有伤在身,硬要前往只怕会引人注意,我自己回去反倒合情合理,又正常许多,更何况秋兴楼的名字只有我知道,所以不会有事儿的。”阿瑶转身投给萧安佐一个安心的笑,就像当年萧安佐大婚之夜披挂出征之时回头给阿瑶的那个微笑一样,让人看了安心,又不那么安心。 萧安佐觉得阿瑶说的有道理,又实在拗不过阿瑶,便点了点头嘱咐道:“好吧,但记得让金瓯卫贴近保护着!还有你自己千万要小心,发现有不对劲儿的地方就赶紧跑,或者躲起来!虽说东门、北荒这两日鹬蚌相争,实力削减了不少,可毕竟瘦死的骆驼比马大,敌在暗,我们在明,你行事还是要十万分地小心着,千万以自己的安危为重!知道了吗?” 第237章 送 听了萧安佐这婆婆妈妈的一大段子,阿瑶终于露出了久违的笑脸,对萧安佐说道:“好了好了,你再说都能写成一本书了!松郎放心吧,这是在我家呢!我怎么会有事儿呢?” 萧安佐见阿瑶笑了起来,自己心里也突然舒服了百倍,心头笼着的雾也霎时间消散了大半,便也笑了笑,说道:“那不是心疼我家阿瑶吗?我第一次送阿瑶去完成任务,心里多少都会有些不安。” “好了,我又不是三岁的小娃娃!我不能一辈子都躲在父兄和你的背后,我要像阿爹希望我做的那样,即使是微芒星点也要尽力发光!我已经可以独当一面了,松郎相信我的吧?”阿瑶轻轻抚上萧安佐的脸颊说道。 “相信的!相信的!我怎么会不信阿瑶呢?而且这时候我若是说不信,那岂不是成了阻挡阿瑶成就一番事业的罪人?我可担不起!我只想阿瑶成为你自己想成为的那个人,我会和你一起淌过荆棘密布的前路,一起成为我们想成为的那个人!以前是我拉着阿瑶走,现在是阿瑶拉着我走,不过我还是更期待着可以和阿瑶肩并肩那一日的到来!”萧安佐俊朗的面庞带着一份说不上来的阳光且可靠、温暖且治愈的少年气,就是这样的少年气让阿瑶甘心一辈子都沉湎其中。 阿瑶羞涩地笑了笑,佯装嗔怒道:“松郎净会这些油嘴滑舌的!我真该走了!赶紧回方宅把阿爹和孙姨娘的灵堂立起来,不然等父亲的同僚们来祭奠的时候连个像样的灵堂都没有。” 萧安佐一听到“同僚”两个字,不免想起了京中那困住他全家的乱七八糟的官场,于是嘱咐道:“知道了!万事小心!你阿爹的那些个同僚个个都是混迹官场的老狐狸,奸得很!跟他们打交道也不能掉以轻心,千千万万长些精神!” 萧安佐又准备婆婆妈妈一长段的时候被阿瑶适时打断了:“放心吧!再怎么说也是看着我长大的叔叔伯伯,何况我阿爹一直以昏官的面目示人,阿爹的去世对其他同僚来说是个极好的升迁机会,他们内斗还来不及呢,哪有时间管我这个孤女?” 萧安佐听了这话突然厉害起来,说道:“乱说!阿瑶那里是孤女!还有我在呢!阿瑶已经嫁给我了,是我的夫人!才不是孤女” 萧安佐就是这样,有时成熟得让人觉得可以无条件依靠,有时又稚气得像个七八岁的孩子。可阿瑶防不住的就是这样的松郎,她爱着的也是这样的松郎。 阿瑶宠溺地摸了摸萧安佐的头顶,说道:“好,我还有松郎!松郎一直都会在的!这次真的要走了,不然真不知道松郎还要拉着我腻到什么时候。” 萧安佐虽然心里千万个舍不得,可终归还是要放阿瑶走的,于是恋恋不舍地点了点头,抻着脖子目送阿瑶走了出去。 阿瑶回到方宅的时候,灵堂已经在管家的带领下布置得差不多了。 第238章 有怨吗? “华伯,辛苦您了!”阿瑶一身素衣,原本如瀑般黑亮的头发也绾在了脑后。 “小姐您说的是哪的话啊?老奴自幼就跟着老爷,又随老爷从京城来到松江,老爷对我方华的恩德今生今世都报答不完,这些都是老奴分内之事,小姐不必挂怀!”管家华伯也是一身麻衣,神色黯淡。 “我想再看阿爹最后一面,可以吗?”阿瑶一手扶着她阿爹的棺材问道。 “这……大少爷特意差人吩咐老奴,老爷走得不安稳,让小姐您别看了……”华伯满眼都是悲痛之情,想来用炸药与那伙子人同归于尽,方世卿的死状必定不会好看。 阿瑶也知道,以父亲的性格,现在应该也不想让她看到自己的样子,让女儿徒增悲伤,于是便走到父亲的牌位前,毕恭毕敬地上了三柱香,磕了三个头,接着对华伯说道:“华伯,阿爹临走前有没有什么事儿交待给您的?” “老爷临走前把要留给小姐的东西交给了姑爷,小姐看到了没有?”华伯问道。 方钧瑶缓缓起身,走到一旁,跪在准备好的草垫上,紧紧蹙着眉,又点了点头。 方华见方钧瑶神态木然,不似有悲伤之感,以为她还在怨恨方世卿为什么任由后娘侮辱她,当时为了大计不能言语,但现在已经没有什么顾忌了,于是劝说道:小姐,老奴还有一些话先前不能说,如今要说给小姐听的。老爷他虽然面儿上对您不闻不问,可那都是为了不失去孙家这座敛财的大靠山,毕竟江南财税库关系到整个大盛的安危与否!更何况,老爷着些年来在孙夫人面前对您不管不顾,可背地里让我们偷着做了不少事儿。那孙姨娘的确是个黑心眼子的,冬日里给您的炭是最差的、夏日里给您的果子也都是最烂的,衣裳也都是用便宜料子做的,不是为了省下什么钱来,就是她不能生养,瞧着小姐您不顺眼。咱们老爷每次都偷偷地把孙姨娘给您的破烂扔得远远的,再偷偷给您换上好的。尤其是冬天,还要专门找几个婢子在您屋子后面点些出黑烟的劣炭,就是为了让孙姨娘能放过小姐。就连您和萧家少爷的婚约,都是老爷这边与孙姨娘斡旋着,另一边偷偷摸摸让人送的信儿,让萧老爷提前一步派萧家少爷来迎亲!老爷待小姐是顶好的,只是不能说罢了!如今老爷已经不在了,就算有朝一日老奴到了下面去见到老爷,被老爷责骂,老奴我也实在是不想看到小姐您还对老爷有怨啊!” 阿瑶虽然知道阿爹心里是有她的,但她却没想到,阿爹这些年来为了她做了这么多她不知道的事情。阿瑶既然已经明白了父亲的意思,自然就不会对他还存着怨气,刚才只是心疼父亲,于是对华伯说道:“华伯您放心吧,阿爹待我如何我心里清楚,我无论如何也不能怨恨我阿爹。何况我是他的女儿,虽然我理解得晚了些,可现在也总归理解了阿爹的用意。” 第239章 不速之客 华伯听阿瑶说了这话,心里顿时安稳了不少:“小姐您明白就好,明白就好!老奴这也就安心了!” “阿爹的死因不能与来吊唁的宾客明说,需要找个托辞,华伯可有指教?”以阿瑶原本的性子,她其实一直都可以独当一面,可被压抑的时间久了的老虎只能变成小猫。如今的阿瑶已经在人间中找到了温暖,也卸下了一切可以压抑住她的东西,她仿佛重获新生一般地拾起了自己丢弃了许久的勇气和自信,她本就是明珠,不过暂时蒙尘罢了。 对自家小姐原本唯唯诺诺的性格突然有所转变这件事儿,华伯显然还不是那么适应,老爷子先是愣了一下,才接着说道:“这事儿老爷临走前已经吩咐明白了,就说是最近思虑太重、惊吓过度引发头风发作,药石无灵,病重离世,大夫那边都已经交待清楚了。棺材马上就上钉,没人会看到老爷的遗体,小姐请放心。” “那就好,父亲离世的消息阿兄吩咐放出去没有?”阿瑶继续问道。 “大少爷吩咐明日一早通知。”华伯回答道。 “也好,宅子里也都预备着些。白幡明日约莫着宾客来吊唁时再挂,怕引得有心之人猜疑。”方钧瑶点了点头说道。 “是,老奴这就吩咐下去。小姐您里里外外忙到现在该是饿了吧?老奴去伙房给您备些吃食。”华伯这么多年来其实早就把阿瑶当作自己的半个女儿了,心里还是记挂着的。 方钧瑶还没来得及回什么话,便听到外面嘈杂起来。 “小姐!爹!陈通判陈大人来了,还带了一队衙役,非要进来见咱家老爷!我们说什么也拦不住。”华伯的儿子急匆匆地跑了进来。 “陈大人?!人现在到哪了?”华伯赶紧着儿子往外赶。 “都……都已经冲到正堂了!”那小子急得不行,克制不住地有些结巴。 “你这倒霉小子!连个人都拦不住,白养你了!”华伯边走着便冲着自己儿子的屁股就是一脚。 “华伯,不用拦了!陈大人既然是带着衙役来的,怕是听到了什么风声,过来探虚实的。遮遮掩掩更惹人猜忌,不如先请他到灵堂来,再找托辞。”阿瑶在这爷俩儿身后喊道。 华伯回头震惊地看着阿瑶,赶紧回了一声:“小姐思虑周全,老奴惭愧!” 华伯这边刚回完话,便又踢了自己儿子一脚,吼道:“没听到小姐说话吗?赶紧把陈大人请进来!” 那小子恍然间赶紧“哦”了几声,捂着被自己父亲踢过的屁股转身跑出了出去。 来者乃是松江府通判,陈九逵。陈九逵自四年前来到松江府,便一直担任通判一职。说是通判,但实际上整个松江府的事儿都归着他管,这短短四年的功夫不知给方世卿擦了多少屁股,虽然在政绩上无功无过,但有这么一个草包知府放在一旁做对比,其中褒贬自然就不言而喻了,所以在百姓口中这陈九逵的口碑着实不错。 第240章 诚恳 陈九逵前些日子掉进了金鱼池子,小腿摔断了,如今还夹着木板,拄着拐杖,带着人一瘸一拐地来了。 “方大小姐,知府大人呢?下官是真的有急事要与方大人商量啊!松江府内不仅出现了炸药,如今还有不少伤亡,这可是顶天了不得的事儿啊!我今日烧得迷迷糊糊,方才清醒点便听到这般大的消息,也顾不得这伤退便立刻赶来了!这炸药关乎国之重器,若是处理不好,那就不单单是摘了头上乌纱这么简单的事儿了,这搞不好是要掉脑袋的!方大人平时甩手也就罢了,如今这事儿关乎整个松江府大大小小官员数十人的前途性命,烦请小姐帮下官劝一劝令尊,让知府大人出来见下官一面吧!”陈九逵一副寻常儒生模样,瞧着脸上容貌应该是正值壮年,可偏偏这头上已经生出丝丝白发,在烛火的映影下更加明显,甚至能直接看到鬓角处有几根银丝随风飘动着。可见这些年来方世卿这厮到底是让人家**多少心啊! “多谢陈大人记挂家父,只是这几日家中遭逢变故,家父也因为炸药之事忧心过度,头风发作,药石无灵,如今已经西去了……”阿瑶说着用手帕沾了沾眼角的泪水。 “什么?!方大人已经西去了?好端端一个人怎么说没就没了?前几日来传信儿不是说西去的是您家夫人吗?出了这么大的事情怎么也没个人来通报?”也不知道这陈九逵是真糊涂还是装糊涂,是不是真的眼里没瞧见灵堂里多了一个棺材和排位。 “家父咽气时是戌时三刻,已经更深人静,怕扰着各位大人休息,本是预备着明日一早再通知各位大人的,如今既然陈大人深夜到访,便只好提前告知了。”阿瑶侧身将陈九逵迎了进去。 “知府大人他……他已经入殓了?”陈九逵指着棺材难以置信地说道。 “方才刚刚入殓。陈大人是否要给家父上柱香?”阿瑶抽出三支香来,在烛火边点燃,双手递到了陈九逵的眼前。 陈九逵赶紧道谢,接过方钧瑶手里的香,跪着拜了拜。阿瑶也跪在一旁的草垫上行了礼。 待陈九逵将手上的香安安稳稳插好,阿瑶才慢慢起身来。 “下官知道虽然说这样的话没用,但还是要请方大小姐节哀!在下这些年来受知府大人重用,无论是身为下官还是身为晚辈,都理应替知府大人将松江府继续治理妥帖。知府大人走得突然,不知大人在临终前是否有什么嘱托,若是下官帮的上忙,定效犬马之劳!”陈九逵深深鞠一躬,阿瑶倒是看不清他表情神色如何,但听着语气那是顶顶的诚恳。 只是在阿瑶眼里,这人未免也诚恳得太过了。阿瑶知道她阿爹为了江南财税库做了这些年的昏官,下官们无不怨声载道,如今这陈九逵却能说得出这么一番话,要么就是真傻,要么就是另有所图。 当然,阿瑶觉得是后者。 第241章 试探 阿瑶低下头,哽咽着说道:“家父头风发作时虽思绪混乱,可细细回想起来,家父生前也曾清醒过片刻,不过说得净是些我这个女儿家听不懂的事,什么钱啊、税啊的,不知陈大人可知晓一二,烦请告知,也好帮我全了这为人子女替父亲完成遗愿的心。” 阿瑶这番说词显然是要试探这陈九逵一番,看看他到底是否是为了江南财税库而来的。 “钱?税?”陈九逵眼底明显透出了一抹光亮,稍微像阿瑶走了几步,用耳语一般的声量,神秘兮兮地问道:“敢问方大小姐,知府大人生前所言是否是江南财税库?” 这陈九逵当真小看了眼前的这个姑娘,错就错在他觉得女流之辈,尤其是这般刚刚丧父又楚楚可怜的女流之辈是完全不需要猜疑的,自然也就直接踩进了阿瑶给他挖好的坑里。的确,一般的女子都是这样,但阿瑶绝非寻常女子,这是她自出生得方姓之时就已经注定了的,只是父亲告诉她晚了些罢了。 阿瑶想起平日里萧安佐装傻充愣的样子,便依葫芦画瓢地学了起来,满眼无助地看着陈九逵说道:“应当是这个吧?小女自幼长在深闺之中,父亲在庙堂之上的事情,小女子自然是无从知晓,真的不能确定陈大人所言是否是父亲遗愿。但既然陈大人在家父身边待了这么多年,应该最了解家父,想来您说的应该不会出错。” 陈九逵努力压抑着自己的惊喜,可还是有些许抑制不住地从目光中溢出来,而那溢出来的却被阿瑶收入眼底。 “那知府大人可曾说过与此事相关的其他线索吗?烦请小姐详细告知,下官也好理出个头绪,如此才能助小姐完成知府大人的遗愿啊!” 陈九逵的语气越诚恳,阿瑶心里听着就觉得越别扭,果然阳奉阴违这一套她还是学不明白,现在她有些理解,为什么萧安佐每每遇到这样的场合,脑袋都会愁大一圈了。 阿瑶自然有些不想再忍,于是便转了转脑袋,想办法把这家伙送走。 “这……小女对朝堂之事一无所知,这一时半会儿也不知从何想起,只记得父亲说到此事得时候好像提到了孙姨娘,其余的都没了印象。如今夜深更重,大人您身上还带着伤,不如先回去休息,等小女记起什么便差人去知会陈大人,可好?”阿瑶身子微屈,浅浅地行了个礼。 阿瑶说的心里算盘打得清楚,如今白老和陆宝风都守在孙家,既然阿瑶她已经知道江南财税库的位置,不如将这陈九逵引出去。更何况之前还有孙家家主就是济远伯的传闻,这时候抛出这个似有似无的消息,那陈九逵也更容易相信,如此便将他的注意都转到了孙家,无暇顾及方宅的情况,阿瑶也更方便行动。 陈九逵也知道自己一个外男,不好久留,况且他心里还有别的算盘,自然急着要往回赶,于是赶紧应承了下来,说道:“好,好,自然是好!那下官这便告退,小姐莫送。” 第242章 郎中 阿瑶转身喊来在一旁的方伯说道:“华伯,陈大人腿上有伤,不便于行,夜路又不得眼,您帮我送送陈大人。” 阿瑶说完递给华伯一个眼色,华伯一直在旁边听着两个人的对话,自然是心领神会,于是冲着阿瑶微微颔首,说道:“小姐放心,老奴亲自送陈大人回去。” “方大小姐您客气了。下官带了家仆,不敢叨扰。”陈九逵附身回礼。 “陈大人能帮小女完成家父遗愿,感激不尽,就当是小女聊表心意,还行陈大人莫要再推辞了。”阿瑶又恭恭敬敬地行了个礼。 华伯的儿子见这两个人客气来、客气去,只觉得这一年的礼都让两个人来来回回行完了不耐烦地深吸了一口气。 “那下官便恭敬不如从命了。”陈九逵听这话的意思便知道推脱不了,也以为是方钧瑶真的信任他,于是便应了下来。 华伯刚要引陈九逵出去,先前安排好的那郎中突然跑了进来。 阿瑶的心突然就紧了起来,生怕刚才自己费劲心思演好的这场大戏出什么意外,于是挥挥手示意华伯快些将陈九逵带走,这辨赶紧对那郎中说道:“郎中不必自责,阿爹这毛病多少年了,这些年来阿爹的病情能安安稳稳的也亏了您。父亲临走前特意叮嘱我,让我劝您放宽心。” 这郎中的确也是脑袋快的,只愣了那么一瞬,便立刻晓得了方钧瑶的意思,马上转了一副面孔,跪在灵堂前喊着:“这让在下如何能放宽心啊?老爷救我一家老小的性命,还留我在宅子里当郎中,给我营生,是我医术不精才让老爷就这么去了!我对不起老爷,对不起方家啊!” 有这郎中如此一嚎,那陈九逵心中仅存的那么一丁点儿疑虑也都统统烟消云散了,原本走走停停的他放心地跟着华伯走出了院子。 确认陈九逵已经走远了,阿瑶才转头看着郎中问道:“方才多谢郎中!不知郎中您前来所为何事?” “小姐客气了,都是分内事!方才字字句句肺腑之言,没有半句假话,小姐不必挂怀。在下来是想询问小姐,是否需要备些药渣以掩人耳目,如果需要的话,现在不做便来不及了。”这郎中是方世卿早年间从地痞恶霸手里救下的,所以这人对方家是绝对的忠诚,自然事无巨细。 “郎中费心了,就按您的意思来吧。”阿瑶说罢颔首致意。 “那在下便告退了!小姐早些歇息。”那郎中说完便小跑着离开了。 阿瑶现在慢慢看清了,她的阿爹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生前攀附他的人少,死后为他尽心尽力的人却多了,这也许就是她的阿爹,在光的阴影下生活了一辈子,却一直在做着照亮他人前路的事情。 其实很少有人发现,光就是从黑暗幽微之处发散,普照万物,且一视同仁。 也许方世卿的悲剧就是因为,他想做光,可他却没有像光一般对万事万物一视同仁。 第243章 搜寻 阿瑶没有再多想下去,也没有时间再继续多想,于是伸手唤来了她阿兄先前安排好供她驱策的金瓯卫,说道:“烦请大人告知我阿兄,让他派人去查一查通判陈九逵,他既然知道来试探江南财税库,那来历应是不俗,怕是与京中权贵有关,需要尽快找到他的根系。” 那金瓯卫话也没说,只抱了个拳便消失在了黑夜里。 阿瑶这边刚吩咐完,华伯便回来了。她也顾不得休息,赶紧拉着华伯去了桃华阁,也就是过去的秋兴楼。 “小姐,老奴过去也就是替老爷跑跑腿儿罢了,这江南财税库老奴只是耳闻,除了老爷从未有旁人进去过,小姐您还是带着几个金瓯卫去搜吧,一来能护您周全、二来他们都是朝廷的死士,不会泄密。”华伯站在桃华阁院子的大门口说道。 “华伯是阿爹最信任的人,也是最了解阿爹的人,我相信您。何况您若是真的想做些什么,也不会与我说这样的话,不是吗?怕危险的话,请几个金瓯卫与我们一同进去便好了,可以吗?”阿瑶缓缓扬起嘴角,盯着华伯的眼睛。 华伯自小看着方钧瑶在他眼皮子底下长大,说实话跟看自己的半个闺女一样。如今提携他、照顾他的老爷不在了,竟能从他女儿的眼神中看到他的影子,这是万般欣慰的事情,是让他即使到了九泉之下也能骄傲地告诉老爷的事情。 “好!好!老奴都听您的!”华伯已经浑浊的双眼里满是慈爱的目光。 方钧瑶带着方伯和几名金瓯卫在桃华阁里里外外仔仔细细地检查了一遍,甚至摸到了方世卿生前藏名人书画的密室和方钧瑶小时候藏些小玩意儿的暗格,可就是寻不到一丝一毫关于江南财税库的影子。 “这不可能啊?翻成这样都找不到吗?”华伯气喘吁吁道。 “各位还有没检查到的地方吗?”阿瑶向那几名金瓯卫询问着。 那几人齐齐摇了摇头,领头的那人说道:“大小姐放心,金瓯卫的搜查手段不会出问题。” “多谢,辛苦各位了!”阿瑶与那几名金瓯卫道谢后转头对华伯说道:“我在这桃华阁住了这么多年,为何从来没发现有个那么大的财库?而且这么重要的地方,父亲应该会常来,可为什么这么多年来父亲到桃华阁的日子却屈指可数啊?会不会是我的推测出现了错误,江南财税库并不在秋兴楼?可父亲给我的那封信表达的意思我应该不会理解错,到底是哪出问题了呢?华伯,您再仔细想想阿爹平日里办事的习惯,回忆一下看看会不会有其他线索。”阿瑶抬头望着头上的牌匾,那是她阿爹亲手写下的“桃华阁”三个字。 “老爷平日里只有一件事儿叫我不必陪同,想来应该就是江南财税库的事情。但他每次去的并不是桃华阁,而是去他前些日子送给您和姑爷的那个院子啊!跟秋兴楼半点儿关系都搭不上啊!”华伯皱着眉头说道。 第244章 真相 两人愣在原地许久,阿瑶却突然想明白了此事,说道:“我知道了,阿爹的意思不是指我们眼前这个院子,而是指我在的地方。原来的秋兴楼,如今的桃华阁,还有日后我要住的院子,父亲想说的是,我和江南财税库都是他最珍贵的东西,阿爹永远会把我和它安排在一处。” ”怪不得老爷前些日子让你们回来的时候,给了姑爷那院子的地契、房契和钥匙,却不让您和姑爷过去住,原来是因为这个。”华伯接着说道。 “所以其实阿爹早就安排好了这一切,阿爹他……”阿瑶现在更多的是自己误解父亲的内疚,让她有好多话要说,却都一股脑儿地堵在胸口,直堵得任喘不过气来。 “小姐,这都是老爷自己的安排,您不必自责,倘若老爷泉下有知,也定是不愿意瞧见小姐为了这事儿再伤神伤身。”华伯看出了阿瑶的心思,赶紧劝慰道。 阿瑶点了点头,继续说道:“陈通判已经知道了阿爹过世的消息,所以我今晚不能随意出去,万一被人发现怕是解释不清。只能等着明日晚上,我找个由头再去别院了。” “还是小姐思虑周全。”华伯满眼都是欣慰,揖了个手接着说道:“今个夜里忙来忙去的,小姐也该累了,既然斗回了自己的院子,不如先休息一下。大少爷和姑爷都回不来,明天还要小姐您来主持大局。外堂那有我,您放心。” “您年纪大了,比我更应该休息。您若是倒下了,这么大一个方家我可转不起来。”阿瑶不知怎么,瞧着华伯花白的头发和眼角的皱纹,觉得只日的功夫,华伯就老了好多。 “小姐长大了,知道心疼人了!好,我听小姐的,外堂的事情就让我家那个不成器的臭小子看着!小姐恁安心歇着吧。”此时华伯家的臭小子在外堂狠狠打了个喷嚏。 阿瑶自然没有在自己的院子里安安稳稳的休息,而是在灵堂边厢房里的榻子上倚了半宿,天刚蒙蒙亮时便再无睡意,慢慢踱到了灵堂。 阿瑶到时,华伯已经亲自拿着扫帚清扫院子了。 “小姐,怎么这么早就起了啊?是不是没休息好?昨晚上让您回院子里睡,您便不肯,那榻子怎么能休息好人呢?现在天儿还早,您赶紧回院子里再休息一阵子!”华伯见阿瑶走过来,赶紧顺手把扫帚放在一旁,上前去迎。 阿瑶摇了摇头,轻声说道:“华伯不也是一样起这么早吗?我没事儿的,阿爹交待的事情没做完,我也没心思休息,您放心吧。” “爹!爹!我回来了!”华伯家的兔崽子飞奔着跑了进来。 “你个兔崽子,从早到晚都没个人样子!大早上的疯跑什么?”华伯提着方建的耳朵说道。 “爹!爹!快放开!疼着呢!”方建左扭右扭,好不容易才逃过了亲爹的手掌心。 “我这当老子的给你个教训!既然从清福山上下来了,那就把江湖气给我蜕干净了!回到府里就得有体统。”阿瑶从没见过华伯这么凶。 第245章 往事 不过最令阿瑶惊讶的事情并不是华伯的脾气,而是方建的身份。阿瑶走到父子俩跟前儿,问到:“阿建也是九岳的人?” “是!我跟大少爷一块儿拜进清福山门的!只不过大少爷的师父是我们清福山的岳首陆子重,我的师父是岳首的小师弟。”方建对这个小姐的印象还停留在她小的时候,不太熟悉,再加上清福山上实在是没有女子,这么多年就没跟女子说过几句话,所以说话时多少有些拘谨,不停地摸着自己的后脑勺。 阿瑶只是觉得这清福山是真的神奇,从里面出来的弟子气质大都一个样子,陆宝风是这样、自己阿兄也是这样,那可能巧合,但现在这方建浑身上下散发着跟他们俩一样的气质,这就解释不通了。难道说清福山那个地方是真的有什么特殊的山林之气,以至于养出来的所有弟子都跟一个模子里扣出来的一般。 “阿建怎么也会去清福山呢?”阿瑶想知道的是,萧家、方家看似与九岳毫无关联,可实际上却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这之间到底有什么渊源不得而知。她知道这是萧安佐一直想弄明白的事情,既然有了线索不如接着追问下去。 “是老爷送我去的!让我好好学本事,回来也好为方家出力!”方建脱口而出。 “阿爹跟九岳的人有交情吗?”方钧瑶把头转向了一旁的华伯。 华伯轻轻俯身,回答道:“哦,老爷在京城的时候和萧家老爷一块儿办过差,当时萧家老爷还是镇川郎,自然也就跟九岳有些联系。少爷和我家这小兔崽子到清福山上历练也是老爷托萧家老爷办的。” “都说阿爹当年在京城是个纨绔,他当年在京中和萧将军还一起当过差?”阿瑶继续问道。 “那说来就话长了,当年老爷就是遇到了夫人,也就是您的亲娘以后,才听了先帝陛下的劝,洗了那一身纨绔气。夫人虽是风尘出身,可端庄大方、知礼守节,风骨志趣竟是较之京中名门望族的大家闺秀还要高上几分。先帝陛下想历练老爷,所以老爷刚入职的时候便是由萧家老爷管着,戍守宫门。后来又跟着先帝陛下和萧家老爷上战场历练,再后来又跟着六王爷和郭相一同监国,这才有了如今的老爷。想来若是先帝陛下和夫人没有走得那么早,老爷他恐怕也不会是如今这个下场……”华伯回头盯着方世卿的棺材和牌位,他陪着方世卿走过的点点滴滴似是还在眼前,桩桩件件皆历历在目,转眼间数十年了,再想今日主仆二人已经天人永隔,鼻子不禁就酸了。主仆二人从小一起长大,这么多年一直是方华在侍奉着方世卿,名为主仆,但更像兄弟,如今这般局面,让方华怎么能不难受呢? “还是我这个做女儿的不了解阿爹和阿娘,有些事情竟然事到如今才知晓。”阿瑶以前也跟旁人一样,只以为自己的父亲是个纨绔子弟,母亲是个风尘女子,如今看来是自己不够了解。 第246章 不晚 “夫人走得早,老爷又不肯说,怨不得小姐的!小姐也不必自责,老爷和夫人现在若是还在的话,定会以小姐为荣的。”华伯仔细看着阿瑶的脸,笑着说道:“话说回来,小姐这次回来真的变了不少,比以前有精气神儿了,脸色也比以前红润了不少,老奴本还担心小姐在幽州吃苦受罪,如今一见,想必姑爷待您是极好的。既然如此,老爷和夫人在天有灵瞧着小姐您越来越好,该有多欣慰啊?有些事儿只要有心,什么时候知道都不算晚的。”华伯轻轻拍了拍阿瑶的肩膀,似是在替方世卿安慰着阿瑶。 “华伯说的对!什么时候知道都不晚!”阿瑶总算有了些笑容,看得华伯心里耶畅快了不少。 “时辰差不多了,小姐您看现在发讣告是否妥当?”华伯感觉太阳的光已经将一切阴霾之处都照亮了,于是赶紧对阿瑶说道。 “可以的,都听华伯的便好!”阿瑶点头回答道。 华伯这边还对阿瑶乐呵呵的样子,转头过去就踢了方建一脚,吼道:“听到小姐让你干什么去了吗?” “听到了!听到了!”方建毕竟练过武,习惯是当然要躲,让华伯踢了个空。 于是华伯又伸出手来提着儿子的耳朵,吼道:“听到了还不快去办?” “诶!诶!马上就走!马上就走!”方建怕老爹再来一脚,飞一般地跑了出去。 “这小子没个正形,让小姐见笑了!”华伯揖手说道。 阿瑶望着方建飞跑出去的背影,脑袋里却全是萧安佐在幽州时那般明媚的少年模样,不禁笑了笑,回答道:“小建是个好孩子,还请华伯悉心教导,您年纪也大了,我和阿兄又常年不在府内,以后也好让他帮着您分担些家里的事务。” 阿瑶言下之意就是告诉华伯,方家不会因为她阿爹去世便散了,她会念着阿爹的旧情,将华伯一家照顾妥帖。 华伯听了这话,自然是感动得不行,一把年纪的人差点儿就红了眼圈:“小姐和老爷对老奴一家的恩情,老奴真不知道如何报答啊!” “我和阿兄不在的时候,华伯您帮我们讲府内上下打理好便是最大的忙了!我还要谢谢华伯呢!”阿瑶微微行礼,以示尊重。 华伯婆娑着眼眸怕阿瑶发现,赶紧寻了个由头跑到另一边接着扫地去了。 方建跑腿果然是快,这边刚刚安置妥当,来吊唁的宾客就已经到了门口了。 只有阿瑶一个人穿着孝衣麻服跪在灵堂的一边,多多少少都显得有些凄冷。 来的人大多是官场上的同僚和松江府的士绅巨贾们,他们本以为今日能看到传闻中早年走失又在几日前刚刚寻烦恼回的方府大公子,都盼着能巴结上方大公子这个京官,可没想到灵堂边却只有一个姑娘家,淡淡薄薄地跪在一边,心里自然是有些失望。有的人甚至连话都没和方钧瑶说一句,急匆匆地拜了拜便走了。 自是人心冷暖,世态万千。 第247章 陈家 往来的宾客已经稀稀疏疏,方钧瑶刚刚松下一口气来,让她没想到的是,萧安仁竟然也来了。 萧安仁丝毫没有含糊,拜了三拜,又恭恭敬敬地点燃了三支香插在了香炉中。 方钧瑶回拜以后,站起来问道:“大哥您伤势如何了?怎么亲自来了?” 萧安仁轻轻摇了摇,说道:“伤势无碍,弟妹放心。方大人是家父故交,又是亲家,松郎伤成那个样子,实在是动不了,我代表家父和舍弟,来送方大人一程。虽然方大人最后的做法我不能认同,但不得不承认,他一辈子都是为了大盛国祚的长治久安和大盛百姓的安定富足,这是安仁钦佩之处,最后即使谋私铸错,也是为了全为人父母的舐犊之情。所以无论于公于私、于情于理,只要安仁还能动,便就应该来送一送方大人。” “多谢大哥惦念。”阿瑶一直都很欣赏萧安仁这般刚直不阿的性子。 “松郎嘱咐我,让我告诉弟妹,有什么用的上的地方就尽管开口跟我说,大哥一定帮忙。”萧安仁语气轻缓,果真是与萧安佐天差地别。 “家里有管家操持着,还有一众家仆,转得开的!大哥费心了!”阿瑶还没等好好行个礼,派去查探陈九逵底细的那个金瓯卫便跑了进来。 那金瓯卫刚想将所探之结果讲出来,抬眼儿看到萧安仁站在一旁,瞥了萧安仁一眼又看向阿瑶。 阿瑶自然明白这个眼神里的意思,点了点头对那金瓯卫说道:“这是我夫家的大伯,但说无妨。” 那金瓯卫还是不说话,转而盯着萧安仁看了好一阵子,才缓缓说道:“佥事大人吩咐,只能说与小姐一人。” “既然不方便那我就先回避,你们谈。我在门口给你们望风。”萧安仁在阿瑶愧疚的眼神中识趣地走出了堂厅。 那金瓯卫见萧安仁走远了才开口说道:“禀小姐,那陈九逵出身濮阳陈氏一族,是陈氏家主陈执中亲自推荐到朝中的。另外还有兄弟发现,东门据点的那处院子的主人,以前是陈九逵的家仆,三年前突然不知所踪,时间恰好与东门在松江府活跃地时间相和。”那金瓯卫飞快地将他收集到的消息都说了出来。 “这些事阿兄知道了吗?”阿瑶心里已经有了判断,她想知道她阿兄的想法。 “佥事大人已经知晓。” “阿兄说什么了没有?”阿瑶赶紧问道。 “佥事大人已经分别派人到京中和濮阳查探去了,不日便会有消息送回。佥事大人让在下嘱咐小姐,万万小心陈九逵,少做交集为好。” “请您帮我回去转告阿兄,就说陈九逵对江南财税库依然起了兴趣,我又取得了他的信任,如果能抓紧这次机会顺藤摸瓜,说不定就能找到东门背后的势力。” “小姐的话在下会转达给佥事大人,但在下的任务只是保护小姐的安全,如果小姐日后有任何情况,在下定然会以小姐的安全为先,请小姐勿怪。” 那金瓯卫说完便跑了出去。 第248章 疑点 萧安仁见那金瓯卫跑出来,才缓缓走进去,对阿瑶说道:“弟妹既然忙着,那我也不便继续叨扰。有需要的地方就派人到客栈去找我,为兄定随叫随到。” “多谢大哥,我送您到门口吧。”阿瑶刚迈出第一步就被萧安仁挡了下来。 “诶!不必了!松郎最最仔细的就是你这个娘子,多累一分都不行。他若是知道你要送我到门口,怕是要厉害我这个大哥了!这些日子有你该忙活的事儿,剩下些精力来吧!别送了!”萧安仁大部分时候其实还是贴心兄长的样子。 “那我请华伯帮我送大哥到门口吧!”萧安仁身上带着伤来这么一趟,她也很是愧疚。 见萧安仁点了点,华伯接着伸手来引着萧安仁走出屋子:“亲家大伯,这边来!” 阿瑶目送着萧安仁走远,才倚在门边休息了一阵子,可她的脑袋却没有停下,一直在盘算着陈九逵的事情该如何解决。 按理说,她已经暗示那陈九逵,江南财税库就在孙家,可为什么孙家到现在也没有动静呢?如果说这陈九逵跟东门有联系的话,难道他已经知道了真正的济远伯就是方世卿,也知道了方世卿到底是如何死的?那既然如此,他当日为何没有立刻前来试探,而是隔了一日才匆匆来到方家呢?若是他什么都不知道,只想试探江南财税库的位置,又为何药按兵不动至今呢? 如此看来陈九逵身上的疑点还有很多,还需要再与他交涉几次才能慢慢摸透他。 阿瑶想到这儿便唤来了方钧瑜留给他的金瓯卫,吩咐道:“劳烦您到孙宅去瞧瞧,从昨日夜里开始有没有什么异样。” 那金瓯卫领命出发,阿瑶才想起来昨日夜里是方建将陈九逵送回府的,于是走到外面去招呼着小厮,让方建过来一趟。 方建腿脚也快,这边刚喊着,那边就已经蹦着跳着来到了阿瑶面前。 “小姐,您找我?”果真华伯不在,这小子就一点儿正形儿都没有了。 “昨日夜里华伯让你送陈大人回府的,对吗?” “是!我亲自把他送到家门口的,那家伙路上没闹过什么幺蛾子,小姐您就放心吧!”方建笑嘻嘻地回道。 “那陈大人回了宅子以后,可还有过什么动静?”阿瑶继续问着。 “我在那蹲了一宿,到今日早上我回来为止,那宅子似乎都没人进出过。”方建把手放在后脑勺上,仔细回忆着。 “那现在可还有人在瞧着?”阿瑶语气理显然有些焦急。 “没有了,家里的家丁武艺平平,有又不懂得追踪之术,很容易暴露,便没有再派人去了。不过那陈大人今日去了府衙,府衙里安排人看着呢!”方建指着院墙外府衙的方向说道。 “那可有人来报陈大人是否有异样之处?”阿瑶是真的想得到答案,所以越问越急,方建差点儿都要被吓到,他一度怀疑,面前这个人倒底是不是真的是他阿爹口中那个大方端庄的大小姐。 第249章 东门密语 “回……回小姐,只是有人来报今日陈大人在府衙中不似一般时候一直坐在屋子里处理公文,而总是进进出出,时不时望着外面,似乎是在等待这什么。至于其余的嘛,便真没有了。”方建慢慢往后挪了几步说道。 “好,若是还有什么新的消息,烦请尽快告知。”阿瑶似乎看出来自己的焦急吓到了方建,这句话说的就稳重了不少。 阿瑶皱着眉头,好生思考了一阵子,得出来了一个她认为最合理的判断。 不过这个判断还需要有人去验证。 于是阿瑶等着那个去孙家打探的金瓯卫回到方宅,先问询了孙家的情况。 果然如她所料,孙家的宅子应该一点动静都没有。所以她应该猜到了,陈九逵今日东张西望地到底在等些什么,又为什么迟迟不肯出手。 阿瑶赶紧问那金瓯卫道:“你们追踪东门这么多年,可知东门内是如何传递消息的?” “回小姐的话,东门内消息传递有他们自己的密语,一般情况下他们会豢养并训练当地数量较多的鸟兽,用来送信。” “那你们会写东门的密语吗?”阿瑶脑袋里突然生出来一个主意。 “目前金瓯卫还没有完全将东门的密语破解,但是简单些的话应该是没有问题。”那金瓯卫低着头回答道。 “那你就模仿东门的密信写一封来,上面只写一个‘好’就可以。”阿瑶边想着边说道。 “啊!?”那金瓯卫这次是真的摸不清这小姐的脾性了,要不怎么说她跟自家佥事大人是亲兄妹呢?有的时候这东一榔头西一棒槌的处事方法简直是一模一样。 正当那金瓯卫疑惑的时候,阿瑶突然又想到了什么,赶紧补充道:“对了,写完了以后一定要记得给我阿兄看,让我阿兄看看有没有错误,这事儿可万万不能露馅儿了。” “是。”那金瓯卫应下后接着问道,“那写完以后怎么办呢?” “自然是用松江府常见的鸟兽送到陈大人面前啊。”阿瑶轻轻地笑着,有些自豪地回答道。 那金瓯卫瞬间就明白了方钧瑶的意思,微微抬起头来问道:“小姐您是怀疑陈通判他与东门联系,想以此来试探?” 阿瑶点了点头,继续说道:“所以请您务必将此事安排妥当,不能有丝毫纰漏。如果有不甚笃定之处,还请您送给我阿兄处理。” 那金瓯卫点了点头,便随着华伯一起出了。 果然,这兄妹俩办事也是一样靠谱的。 用这个办法来试探陈九逵是再好不过的了,若果他真的和东门有联系,一定跟江南财税库有关,他又等了这么久也没有回复,盘踞的窝点又被炸了个干净,只要有一丝回应他都会仔细分析,如今只回一个“好”,不管是不是和他想得到的回复一致,都不容易出错误,陈九逵慌乱之下也就不容易发现马脚,只要他上当后有所行动,那就证明他跟东门一定扯不开关系。若是他没有反应,那便再好不过了。 第250章 意料之外 此事也就真如阿瑶所料。 那封密信刚送到陈九逵手上不久,孙家那边就出了动静儿。 提前收到方钧瑜消息的陆宝风早早便已经埋伏好,将来探的人引到了孙家金库的门前。 而这孙家金库就在那假山迷宫的正中央,不仅如此,那金库入口处还满是暗器机关和一层一层挂着各式各样的机关锁头的门。 所以在陈九逵这个外人看来,这里不论是结构、布局都像极了他们所想的江南财税库的样子。 提到江南财税库,大多数人对其的印象一定是神秘的、高贵的、布满机关的,至少也应该有个什么惊天地泣鬼神的传世神锁庇佑着。可事实上真的是如此吗?会有人会相信,传说中鼎鼎有名的江南财税库竟然在一处已经十几年的普普通通的老宅子里,门上只挂了一个小小的铜锁吗?想来应当是不会有的。 也就是因得这障眼法,方世卿才能这么多年来一直保护着江南财税库的安全,正所谓大隐隐于市,就是这个道理。 所以着基本上断定了,这陈九逵一定就是东门的人,是东门安插在松江府的暗线,目的应该就是为了江南财税库。 他应该是在发现松江府地下据点被炸毁以后联系不到东声等人,又在爆炸之前接到了接近调查方世卿的任务,结果还没来得及执行任务,据点就炸毁了,所以他没有立刻去找方世卿执行任务,而是先处理据点爆炸的事情,等到那边处理清楚以后,才借着爆炸案的由头连夜到的方府想要调查方世卿。至于他在门口等的消息,自然是在爆炸后询问是否要继续调查方世卿,以及确认有没有余党存活。 所以由此就可以彻底揪住陈九逵的狐狸尾巴,甚至还可以彻底溯清东门的源头,可谓是一举两得、一箭双雕的好办法。 但是方家兄妹的决定,其实大多是阿瑶的决定,是暂时留着陈九逵,先按兵不动,在暗中观察他,引导他找到假的江南财税库之后他必然第一时间要联系松江府的东门余党,一旦联系不上,这么重要的事情,他势必会越过松江府这一层,直接往更高一层汇报,到时候只要跟着他的痕迹走,就一定会找到东门的源头。而且金瓯卫已经在京城和濮阳都布好了暗线,只要这两处相关之地有一点儿动静,就会马上被发现。 事情确实没有辜负阿瑶所料,那陈九逵确实将消息传了出去,但跟着他的人不仅没有到濮阳跟京中的任何地方,而是到了一个所有人都没曾想象过的地方—秋露山。 秋露山也是九岳之一,从岳首、山门到普通弟子都是女子,这陈九逵将东门的消息送到九岳的地盘,还是个满是姑娘的地方,这不是个好兆头。而这秋露山的位置恰好就在南疆附近,这不得不与前两日钱同秋炼的人蛊联系起来,毕竟那可是南疆的秘术,如今若是说这秋露山跟东门没关系,怕也是没人相信的。 第251章 秋露山的规矩 为了方便照顾病号,林语吩咐萧安仁将所有伤员都抬到了同一个屋子里来,连在孙府的阿默、关千骏和成蔚都一并抬回了客栈,除了成蔚是女子,由阿瑶照顾以外,其他几个汉子通通都被安置在了一个屋子里。就算是在最大的房间里,同时躺下五个受伤的大老爷们儿,开门往里看着也是堵得很,何况还有林语平时放药的台面,整个屋子里都是缠着绷带、夹着木板的伤员,偶尔推门进来看这几个人还抽空拌着嘴,着实十分有趣。 方钧瑜听到陈九逵的消息传到了秋露山的消息时,甚至忘了自己身上还有伤,在前些天刚醒过来的几个人面前,不断挥舞着自己被包扎得像棒子一样的双臂,分析着事情的严重性:“大家都是从小在九岳长大的,那秋露山是什么地方啊?你们难道会不知道吗?连只公苍蝇都飞不进去!结果现在倒好,陈九逵啊!陈九逵一个大男人的消息进去了!这得是跟东门儿有多大的交情啊?金瓯卫前些年还怀疑这怀疑那的,谁成想这叛徒就在我们身边啊!” “秋露山上都是女子,的确与我们来往少了些,可我觉得毕竟还是九岳中人,仁义还是有的,不可能投了东门,这对他们有什么的好处吗?”甘承谚伤势轻一些,现在已经可以慢慢自由活动了,屋子里大家基本的起居都是他在照顾。 “可万石山的师弟来报,他亲眼看到陈九逵派出去的人上了秋露山。不仅如此,金瓯卫的探子也是如此来报,这就免不得我们会起疑心。”阿默刚刚恢复,声音还有些虚弱。 “依我看,秋露山咱们必须得去一趟,但眼下有伤在身,谁都不能长途跋涉,怎么办啊?”关千骏伤在腿,不利于行,拍着自己的伤腿,为难得不行。 “没事儿,反正人家秋露山不许男人上山,咱们去了也只有被人轰下去的份儿!”萧安佐半倚在塌边,也举了举自己包得像棒槌一样的手。 “笨呢!装女人不就上得去了吗?”方钧瑜在金瓯卫执行任务的时候什么缺德事儿没办过啊?不过区区女装,自然不在话下。 “阿瑜,你还是算了吧!在北荒的时候扮成舞女去打探消息,直接被人扔出来的不是你吗?”能把方钧瑜一句话收拾服帖的,除了他宝贝妹妹阿瑶,就是阿默。 “是,我被人扔出来了!你小子扮得像,愣是给人家跳了整整一宿,差点儿让人家收了做填房,好悬都回不来了!”方钧瑜的这张嘴才不会轻易饶了阿默。 “看不出来啊,咱们万石山的山门不仅轻功了得,连舞技也是超群啊!真后悔我离开金瓯卫太早,没能跟着去见识一番啊!”甘承谚难得语气会如此轻快,脸上挂着轻描淡写的笑意。 “诶!我觉得啊,大哥和阿默都不行!咱们小黑驹子若是把脸抹白了去充舞女,恐怕会更招人喜欢!”萧安佐仔细端详着关千骏的脸蛋儿评价道。 第252章 女眷 “最秀气的可不是我,十一师兄可是咱们九岳出了名的美男子哟!不知是多少江湖姑娘的梦中情人!就算要扮姑娘,也该是十一师兄首当其冲。”关千骏虽然长得端正细致,可毕竟还是北方的汉子,身上的粗旷劲儿是改不了的,但甘承谚可是地地道道的水乡男子,皮肤白皙不说还俊朗潇洒,举手投足间都是柔情。 “我可算看出来了,说来说去,你们几个就是想拿我开涮!”甘承谚挑起修长的眉头,声音和语气中是熟悉的慵懒忧郁,没有丝毫的恼意。 “你们几个是忘了我们有女子在了吧?咱们上不去,阿瑶和成蔚可是能上去的啊!”阿默剥了几个栗子放在嘴里,慢悠悠地说道。 “我家阿瑶可不行!我家阿瑶不会武,这些日子帮我们忙里忙外的,瘦了一圈了,我瞧着都心疼!万一打起来我家阿瑶连自保都不行,可不能让我家阿瑶上山。”萧安佐腾得一下坐了起来,吃痛地捂着自己胸口上的伤。 “对!我家瑶儿不会武,不能让她去!”方钧瑜举起自己缠满绷带的胳膊和萧安佐缠满绷带的胳膊遥相呼应了一下。 “师姐虽然会武,可她身上有伤,一时半会儿也好不了,万一打起来吃了亏怎么办?所以师姐也不能去!”关千骏这时候哪里能让自己的师姐吃了亏呢? “那怎么办?咱们不过去,难道等着线索自己过来?”甘承谚给自己倒了一杯水,端庄稳重地呷了一口。 “那不还有陆宝风吗?实在不行让陆宝风扮成女子去秋露山探一探!”萧安佐突然想起来,这伙子人里还有一个健全的。 “哟!您可歇着吧!风师兄扮姑娘,那得成什么样啊?搁你这儿,你瞧着相信?自己人都骗不过,还想去骗别人?”关千骏说完,满屋子可谓是哄堂大笑。 “金瓯卫和万石山都派了探子在秋露山附近蹲守,若是真有什么异动,咱们第一时间肯定能把握住,所以不急于这一时。我们暂时静观其变,若是出现什么异样咱们再去调查也不迟。你们几个还是尽快老老实实地把伤都养好了吧!不然你们几个的师门长辈们提着家伙事儿来到我这来兴师问罪,我可应付不来!”方钧瑜见自己手臂上缠着的绷带开了,自己又没有手去绑紧,便用牙咬着快要脱落的绷带的一端,扯紧了些。 “私以为,我师父就快到了。”甘承谚将手里的茶杯放下,打趣道。 “就你们家那个老爷子我最应付不来!当年在金瓯卫的时候隔三差五就来找茬儿,胳膊折了来找我,肩膀脱臼来找我,就腿上剌了道口子还要来找我!说我带着你这个大宝贝疙瘩冒险!金瓯卫的兄弟哪个没断过胳膊断过腿?还不是照样该打打、该杀杀?”方钧瑜拼命惯了,从来也没有想过自己死了以后的事情,也许是真的没有什么可以真正牵绊住他留在尘世的人。 第253章 鲜衣怒马曾少年 方钧瑜话音未落,屋子的门便被一股强大的气流顶开了。 全天下能将自身的气练到这个份儿上的高手,应该不超过一只手。 不用想,白老来兴师问罪了。 “方家的兔崽子!你又拉着我家小十一做什么了?就不应该答应让他跟着你掺和进这事儿来!若是我靖阳一派剑境宗门传承出了什么问题,你小子就是千古罪人!”白毅锋虽然年纪大了,可骂起人来依旧中气十足。 “晚辈如何就成了千古罪人?剑圣您老这话我可是在是担不起!九岳弟子为国效力乃分内之事,摩擦在所难免,还请白老您理解!”方钧瑜算数应付够了。 “你小子跟我讲为国效力?老夫十个徒儿为何而死你小子不清楚?当年把那几个孩子送上战场,老夫连眼睛都没眨一下!若是说为国为民,九岳之中我靖阳说第二没人敢报第一!如今老夫我就一个心愿,让小十一能安安稳稳传承下剑境宗门,也是给大盛武林留下根!老夫年纪大了,只想我最后这两个徒儿能平安!”白毅锋第一次在小辈面前憋红了眼圈。 “师父,您别担心!我真的没事儿!小师弟也没事儿!是徒儿不孝,让您老费心了!我知道您担心我,可我也是九岳的弟子,我也有该背负的责任,我不能让死去的师兄师姐们一直替我担着这一份责任,如此徒儿恐怕一生都于心不安!您放心,我一定会保护好自己,也会保护好小师弟的!靖阳剑境我也一定会好好传承下去,您别再气了!”甘承谚慢慢走到白毅锋身边,将他扶到一旁坐下。 “小十一,师父……”白毅锋也知道,自己这个举动是有些自私的,可这中原武林若是连传承都没有了,还何提保家卫国?还何提为国为民?但他也知道,自己的孩子们终究会长大,终究会成为他年轻时那样,可以为了身前的家国百姓、为了身后的江湖九岳奋不顾身的人。 他没有权利去阻止这一群少年人创造他们心中的那个完美世界,因为他知道这些年轻人是他们当年鲜衣怒马之时,在人间肆意挥洒的血与汗所孕育出的新的种子,而且正在不断成长壮大。 巍巍青山不会老,迢迢江汉不会老,头顶的幽幽苍天、脚下的茫茫大地更不会老,可英雄总会迟暮。但伏枥之老骥也曾是肆意驰骋的战马,亦如眼前这位须发皆白的老者也曾是敢一人一剑对抗世上一切不平的少年,他也曾跟这些满身伤痕却无一丝悔恨的臭小子们一样从不畏缩分毫。这就是他们这群老家伙留下的最有用的却也最没用的东西——风骨,那是江湖人刻在骨子里,烙在心房中的尖锐和硬朗,是历经百代千代都不会磨灭分毫的信仰和执念。 老者终究还是让了步,但他不仅是给他眼前的这几个少年人让步,而是给每一个身上载着风骨、心中装着家国的少年都让了步,包括年少时的他自己。 第254章 京中变故 白毅锋扫了一圈屋子里这几个鼻青脸肿孩子,心里的滋味说不上有多复杂,但绝对不好受。于是老爷子缓缓合上双眼,微微叹了口气,嘴边的胡子也跟着飘了起来。 屋子里静默了半晌,也没人敢接白老的话。就算是平日里叽叽喳喳个不停的萧安佐,在自己师父面色不辨悲喜的时候也只能乖乖当个小哑巴。 “好!十一啊,这是你今天答应师父的,一定说到做到,万不可食言!保护好自己,也保护好师弟。”白毅锋说罢又缓缓睁开眼睛,双手一撑站了起来,回头看了看甘承谚和萧安佐后便将手背在身后,慢慢悠悠地走了出去,边走边念叨着:“师父老了,真的老了……” 甘承谚看着师父落寞背影的时候怎么可能没有心疼呢?那是一手将他带大,又教给他所有道理的人,是他一生的明灯。可甘承谚心里也清楚,他终究会路过那盏明灯,走到更远的地方去,也终将会成为别人的明灯,他只希望自己不要比当初引领他的那盏明灯黯淡太多,只有这样他才有资格心安理得地去做别人的那盏灯。 “十一师兄,师父他老人家……”萧安佐跟白毅锋的交情终归还是短的,还摸不太透老爷子的心思,于是转头看了看甘承谚。 “师父他老人家同意咱们俩瞎折腾了,前提是保住性命。师父傲气了一辈子,第一次让步竟是因为我们俩。”甘承谚本就忧郁的声音又多了几分内敛的无奈,听着却让人有些安心。 “这么长时间了,你们家那老爷子总归是想通了。”方钧瑜也总算松了口气。 说实话,把这群九岳的师兄弟们带成这般七零八落的样子,方钧瑜的心里也不好受。如果可以的话,他宁愿把所有人身上的伤痛都扛到自己身上来。但他也明白,九岳的弟子生来就是要担着这般刀尖舔血的生活,这是江湖正统的责任。不如将这些伤痛看作是与天下共敌宵小诸邪的印记,是一生的荣光与征途。 “老爷子也不容易啊……”阿默突然也想起了自己的师父和义父,将他从那个仇恨与痛苦交织而成的深渊里拉出来的两个人。 “你方钧瑜总算也有怕的人了?”萧安仁端着这几位的汤药从门口稳稳地走了进来,刚才里面的情况他在外面也听了个大概。 “到了你嘴里老子倒成了那混世的大魔头了!”方钧瑜接过萧安仁手中的碗一饮而尽,苦得恨不得将五官都聚在一起。 “别说,佥事大人您还就真快成了大魔头了!”萧安仁说着将手里的茶杯递到了方钧瑜手上。 “我成了大魔头?”方钧瑜还没从药的苦味儿里缓出来,皱着眉头问道。 “京里来消息了,有金瓯卫在京中监视六王爷的行踪被发现了,陛下和六王爷知道郭相擅自启用金瓯卫的事情了。如今佥事大人您已经是助纣为虐、祸乱朝纲的黑户了,海捕文书都下了,您这混世魔王的脑袋值一千贯呢!”萧安仁语气沉稳,倒是听不出一丝忧虑。 第255章 苦中作乐 “我义父他怎么样了?”显然方钧瑜关注的也不是他自己,而是郭籍。 毕竟他在金瓯卫时从未透露过真实名姓,而之前陆宝炎的身份也死在了幽州战场,如今的他是焕然一新的身份,是方家刚寻回来的大公子,更何况这些东西从未留过档,一时半会儿也查不到他这里来。而郭籍的处境就完全不同了,虽然有先帝遗诏的庇佑,可当今陛下对郭籍积怨已久,若是为了扳倒郭籍而给他扣上个擅用大内亲卫的罪名,可是千万个不好办,这乃是形同谋反的大罪。再对照着京中萧定岳一家人的处境来看,这些先帝朝的肱股老臣恐怕都是前路艰难了。 “郭相毕竟有先帝手谕,不会有性命之忧,但现在押在他自己的府邸内软禁。你且放宽心。只是最近金瓯卫怕是要停止一切活动和任务,避一避风头了。”萧安仁建议道。 “是,金瓯卫的兄弟们也该休息休息了。阿默,你一会儿找两个可靠的万石山弟子,让他们帮我把信儿散出去。”方钧瑜转身对阿默说道。 “放心,交给我。我再找几个师兄弟去京中探一探义父的消息。”阿默和方钧瑜配合了这许多年,默契什么的自然是不用说了。 方钧瑜皱紧了眉头,这一波未平一波又起的,心累得很。 眼下松江府东门和江南财税库的事情还没有完全解决,金瓯卫又几乎陷入停滞状态,恐怕接下来的路会更加难走。 “如此情况,只怕是前路艰难。各位都是九岳弟子,如今朝中风云莫测,江湖又有宵小之辈搅弄风云,再发展下去只怕会祸及无辜、生灵涂炭。我萧安佐以镇川郎的身份、也以各位朋友的身份,烦请诸位助大盛江山和天下百姓度过此次危机!”萧安佐颤颤巍巍地站了起来,虽然不太稳当,却还是直直地揖了下去。 “于情,你是我的亲师弟;于理,九岳弟子保家卫国乃分内之事;于义,镇川郎所行乃是匡扶正道之事,大家没有理由拒绝的。”甘承谚边说着边将萧安佐扶着坐了下去,拍着他的肩膀说道:“与子同袍,岂曰无衣。” 关千骏投来一个赞成的眼神,接着说道:“与子同仇!与子偕行!” 男人的快乐也许就是这么简单,刚才还一个个愁容满面的样子,搞得屋子里的气压低得都要憋死人来,不过对上了几句诗便就立马恢复了往日的欢声笑语。 最后这一群人决定,伤势轻一些的、可以活动的几个人先出发去秋露山,剩下的人留守松江府,等到江南财税库的事情全部了结再到秋露山汇合。 所以甘承谚、萧安佐、关千骏以及阿瑶和成蔚准备出发去秋露山,白老会与他们同行,而阿默、方钧瑜则与萧安仁夫妇留在松江府,陆宝风也留下负责保护他们的安全。 第二日一大清早,一群人驾着两架马车便上路了。 一路上的颠簸的确让这些有伤在身的人有些不适,可好在阿瑶一直悉心照顾着,慢慢也在好转。 第256章 边陲 因为大多是伤员的缘故,马车走得极其缓慢,本来十几日的路程愣是走了二十七、八日才到秋露山附近的顺宁府阿鲁司。 “这的姑娘怎么都露着腿啊?师姐,你看!他们身上挂这么多银片子做什么?怎么来来往往这么多把大圆盘子当帽子的人?”关千骏是北方汉子,从来不晓得西南边陲的部族是个什么样子。 尤其这阿鲁司乃是茶马道上的大镇子,南来北往有不少商人都在此定居,所以人口成分相当复杂,集市街道也是热闹非凡。抬眼望去周围的建筑鳞次栉比,古朴方正颇有南诏遗风。 “你这黑驹子怎么大惊小怪?咱们从松江出发到现在走了多久了,这秋露山地处西南边陲,民风自然有别于中原。你这小子净盯着人家姑娘的腿看!成蔚师姐,你还不好好收拾他?”萧安佐打趣道。 阿瑶自然是嫌自家夫君玩笑开得有些过头,朝着萧安佐的肩膀狠狠拍了一下。 看得甘承谚在一旁都憋不住笑了起来。 “时候也不早了,还是先找个地方踏实住下吧。这身份还是得隐藏着,就说咱们是中原来的商人,要运茶回去卖。”白毅锋控制着缰绳慢悠悠地说道。 “那我还是冀州来的大商贾赵松?”萧安佐抖了抖自己缎子面的褡护坐直了些。 “怎的,你是大商贾,白老算什么?”关千骏这是故意来挑拨离间,以报方才之仇。 “我师父自然还是我师父!你这小黑驹子,少在这儿挑豁子!”萧安佐指着关千骏,咬紧了后槽牙说道。 “我们几人暂且唤师父为父亲,咱们三人按年龄论,唤我做大郎、小师弟为二郎、关师弟为三郎,委屈成家师妹先与关师弟扮夫妻了。”甘承谚说罢看向了成蔚,用眼神与她征求意见。 成蔚自然是点了点头,这可把关千骏给乐坏了。 白毅锋看着这几个孩子安排得明白,在一旁打趣道:“怎么都没人问问老夫愿不愿意突然认下三个这么大的儿子?” “师徒如父子,我与小师弟您无论如何都得认着。”甘承谚是白毅锋亲手带大的孩子,自然是与亲父子一模一样。 “关家这小子认老夫做爹也不算亏!”白毅锋将自己绛红色外袍的衣襟抖了抖,骄傲得说道。 “是!爹说的是!”不得不说,这关千骏是个上道的。 “你这臭小子,性子跟关荣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白毅锋想起关荣当年还是个意气风发、满脸笑意的小伙子,总是能在最艰难的时候哄着长辈们开心,如今变成这副样子,难免会有些心痛。不会好在他这儿子身上,还是有几分他父亲当年的风采,只要再多加磨练,一定会较他父亲有过之而无不及。 关千骏虽然知晓他父亲年轻时也曾是少年英雄,可没想到他父亲竟也与他一般开朗,他有些慢慢理解父亲了,理解父亲为什么会变成现在这个样子却一丝恨意都没有,还依然带着苍城山上下坚守着九岳的责任。 第257章 俗观 “爹,您看前面那家客栈如何?”甘承谚一手扯着辔绳,一手指着前面一栋看起开装潢门面素雅大方的小楼说道。 白毅锋理顺胡须和鬓间的间隙抬头瞟了一眼周围的环境,点头示意着。 甘承谚挑的这处地方是他们在镇子里逛了一圈后才选出来的。此地虽然不在最中心、最繁华的地带,但却坐落在镇子的制高点,视角确实是极好的。这样既不容易被别人发现,又能借助地理优势观察动向,自然是个极其讲究的位置。 一行人在客栈安顿下来,讨论着之后的计划。 “我们是先在这附近搜集线索,还是直接上山去呢?”关千骏问道。 “松江府那边传来消息,真正的财税库已经都整理好了,由梵释山的弟子和腾骧卫一起护送进京了。那陈九逵应该是还没有反应过来,一直派人在孙家死盯。可那孙员外被我匡去一千万两,在就通过各地的票号提取交到小皇帝手里了。说实话,那库里恐怕真的没剩下多少钱了。”萧安佐说罢还笑了笑。 “那江南财税库到底有多少钱啊?”关千骏好奇地问道。 “江南财税库其实并非都是钱,而且也没有坊间传得那么离谱。江南财税库中最宝贵的乃是江南各家富户的账本,以此保证税目对照的时候不被蒙在鼓里,上下经手的官员也没有油水可捞。至于钱,那都是我阿爹这些年暗地里安排华伯做生意攒下的,一共不过百万两,前些年青州天灾,大部分都拿出去给赈济了。”阿瑶回答道。 “这谁能想到,这么多人梦寐以求的江南财税库竟然是个大账房!一屋子的烂账本能让北荒和东门争得头破血流,还让东门直接丢了个据点!”关千骏一只脚踩在凳子上蹲坐着,随手拿了块粑粑往嘴里送。 “世人见事,大多趋于俗观,少有人能透过俗观,仔细思考事情的本质,而往往俗观都是烟雾,烟雾里最又容易迷失方向。不仅是这次的东门和北荒,你们几个小辈别光顾着笑别人,自己也应该上心。后人哀之而不鉴之,亦使后人而复哀后人也。”白毅锋嘴上说着板板正正的话,脚下却一点儿也不留情,勾着关千骏屁股底下得凳子腿,轻轻往外一送,便将关千骏那副坐相直接打回了原形,若不是关千骏反应快,先用手掌撑住了地面,白毅锋这一勾差点儿就让这小黑驹子摔了个狗吃屎。 甘承谚和萧安佐师兄弟两个都装做没看见的样子,憋着笑回应师父的教诲:“是,爹爹说得有理。” 成蔚则露出一脸他活该的表情,无奈地走到前面将关千骏扶起来。 “还有,就是为人一定不要太出头!你看看东门和北荒那两伙子人!谁先出头谁没命!武林里到了我这个年纪的人,几乎个顶个都是高手,倒不是我们有多厉害,只是那些爱出头、能出头的人都没了,只剩下我们这些人,练上一辈子,自然而然就德高望重了!”白毅锋一脸得意地捋着胡子,顺便瞟了一眼甘承谚。 第258章 卖面子 甘承谚自然知道他师父这一眼的用意,笑呵呵地说道:“爹您就放心吧,早前答应过您的,我和二郎都会好好的。” 白毅锋努了努嘴,心想着自己这个傻徒弟净是哄着他,活生生一副老小孩的样子。 萧安佐眼看着自己师父把话题越拉越远,赶紧插了句嘴:“爹,我跟大郎的事儿有了空再谈也来得及,现在要紧的是咱们到底是上山还是再观察几日?” “万石山的来信了吗?”甘承谚轻声问道。 “万石山的人只能守在山脚下,并未发觉有什么异样。所以我觉得有必要尽快上山去,这样才好掌握情况。”萧安佐回答道。 “可秋露山不允许男子上山,咱们总不能让两个姑娘家的上山去吧?何况成……三郎媳妇儿身子还没有大好呢。”甘承谚平日里滴水不漏,如今差点儿在称呼上出了问题。 白毅锋笑着瞥了瞥自己这个傻徒弟那没出息的样子,双手撑着椅子扶手站了起来,边理着鬓角边说道:“那老夫就卖卖这张老脸吧!” 甘承谚也跟着白毅锋一块儿站了起来,问道:“那明日爹跟我们一起上秋露山去?” “明日?”白毅锋瞪大了眼睛,随后背过身去摇了摇头,将手举过肩膀,点动了几下,说道:“择日不如撞日!就今日!咱们现在就出发!” “啊!?”难得见这几个小辈儿异口同声的样子,尤其神态也是一模一样。 几个小辈还是乖乖地跟在白毅锋身后,虽然山不太高,可陡得很,虽然一路上景色不错,但最惹眼的还得是白老。小辈们看着山间的微风撩起白老绛红色的纱袍和须发,步履轻盈飘逸,飘飘然似是御风而行,俨然偶然下凡的仙者之姿。 “你们且在此处候着,老夫先上去探探情况!”白毅锋指着前面林间的一条小路说道。 “师父,您的剑带好。”甘承谚一路上都替师父背着霞光剑,这会儿才从身上解下来。 “诶~山上都是姑娘家,带着兵刃不好说话。再说,为师是上山商量的,又不是去拼命的,空着手显得有诚意。”白毅锋摆了摆手,潇洒转身。还没等甘承谚劝他几句,就运转真气以利足,使了靖阳山本门的轻功,三两步便消失在了丛林叠嶂之中。 “不愧是剑圣啊!老当益壮!”关千骏看着白毅锋潇洒飘逸的背影,眼里全是佩服。 “那当然了!我师父他老人家,那可是中原武林之巅,不仅辈分最高,武功也是出神入化。他若是称第二,当世谁敢称第一啊!是吧?十一师兄?”萧安佐骄傲地拍了拍甘承谚的肩膀。 甘承谚虽然还在担心师父的安危,又不喜欢师弟这么高调,但不得不承认,他师父确实是天下难得一遇的高手,无论是天资还是勤奋,白毅锋都是佼佼者,所以便跟着点了点头。 “剑圣亲自上山,柳岳首应该会给面子的吧?”成蔚心里还是有些担心的,毕竟女人最懂女人。 第259章 白老也吃瘪 秋露山虽然只收女弟子,可男子禁止上山这个规矩可不是从开宗立派之时就传下来的。 传说是秋露山现任岳首柳繁韵的师父柳映霜定下的规矩,好像老前辈年轻的时候是被江湖上的哪个衣冠禽兽给骗了感情,自那以后只有每三年一次的九岳风云会时秋露山的岳首才会戴着面纱出席一次,其余的时间秋露山的弟子一般都不会出现,除非是集体任务,可就算是极其重要的集体任务,秋露山的弟子们也得用薄纱遮面才能出现在众人面前。这么一个神龙见首不见尾的门派,现在竟然跟东门搅合在了一起,确实让人摸不到脑筋。 但现在重要的问题是,当年秋露山立下规矩就是觉得男人都是衣冠楚楚的负心汉,所以才处处都躲着,连自己的面容都要藏着掖着,尤其今日来了一个尤其衣冠楚楚的江湖人,那在秋露山弟子的眼中,白老就是负心汉里的翘楚人物啊,怎么可能让他上山,而且白老这个年龄恰好又跟她们秋露山的老岳首瞧着年岁相仿,说不定还会当成当年全门派的公敌,直接给扣下来呢。 阿瑶其实心里想着的跟成蔚也差不太多,但是毕竟白老的威望确实高得离谱,她看着自家相公骄傲的样子,也不敢多说什么打击萧安佐的话。 不负众望,不过半个时辰不到,萧安佐便远远地就看见了白毅锋的身影。 只不过,总感觉没有他上山去的时候那么轻快。 等白老走近了,这几个孩子才看清,原来白老身上不是菜叶子就是臭鸡蛋,原来飘飘然的纱袍上沾的净是些黏糊糊、脏兮兮的泔水,老爷子满脸写着我被欺负却不能还手的委屈。 “师父,您这……”萧安佐挠着头问道。 到底还是一手带大的孩子亲,萧安佐还愣在这儿看热闹的时候,甘承谚就已经小跑着往前去了。 甘承谚帮着师父将身上脏了的外袍脱了下来,伸手摘掉了挂在白老发髻上和肩膀上的鸡蛋壳和烂菜叶,又用自己的袖子简单地将白毅锋脸上的污渍擦了擦。 白毅锋摆了摆手,甘承谚便明白,乖巧地退到了萧安佐的旁边。 “山上这群姑娘见了老夫,话还没说一句呢,便直接泼了一桶泔水。老夫自报了家门和身份,倒是打得更凶了!几个小辈,又是姑娘家的,老夫若是还了手,反是没了姿态,以后霞光剑的名号便也用不得了!”白毅锋拧着眉头拍打着袖子上的污迹。 “这秋露山的姑娘……真厉害啊!莫不是这秋露山上的姑娘平时练的功夫都是用泔水打架?”萧安佐这嘴,还真是管不住。 阿瑶瞧着白毅锋的眼睛快要把萧安佐盯死了,赶紧用胳膊肘儿顶了松郎一下子。 萧安佐这去反应过来,赶紧走到白老身边,指着白老回来的方向说道:“这山上的姑娘竟然连靖阳剑圣霞光剑白毅锋都放在眼里!待徒儿山上去,好好教育一番。” 第260章 鬼点子 “山上情况不明,镇川郎的身份不能暴露,现在就算师父他老人家自报名号,也一样被秋露山的弟子们赶了下来,你如何上山?”甘承谚说不急是假的,毕竟师父现在也成了这么一副狼狈样子,实在是束手无策了。 “十一师兄,别这么悲观嘛!办法总比困难多不是?”萧安佐脸上带着坏笑,阿瑶一瞧就明白了,她家松郎没瘪好心眼儿。 “那你倒是说有什么办法啊!”关千骏在一旁看着,此时才插进来话。 “你还记得咱们当时在松江府客栈的时候都聊了些什么?你再看看现在,当时说可以以假乱真的几个人,除了阿默是不是都在场啊?”萧安佐摸着自己的下巴,不怀好意地端详着他十一师兄和小黑驹子俊朗的脸蛋儿。 甘承谚的脸是白净里透着温柔,温柔里还有那么一丝丝的忧郁,都得亏了那深邃的眼窝,再加上眉毛又生的浓密,轮廓和五官虽然都没有那么硬朗,可就是有那种浑然天成的感觉,瞧着就是莫名的舒服。 至于这小黑驹子,不得不说这脸,是真的黑啊!好在这关千骏的长相大多是遗传了他母亲,那睫毛甚至比一般姑娘的都要长,大眼睛双眼皮好像根本就不应该在这么一张黝黑发亮的北方汉子的脸上出现,怎么欣赏都觉得这配色也太格格不入了点儿。鼻子是北方人常见的高鼻子,嘴是走在江南烟雨里撑着伞的女子的薄唇,瓜子脸也是出奇的标准。这么一个相貌堂堂的集大成者,脸蛋儿除了黑一点儿好像还真没啥缺点。 萧安佐打包票,这两个人只要好好收拾打扮一番,一定可以以假乱真,成功偷渡上山。 “十一师兄和小黑驹子回去让我们家阿瑶和成师姐给好好收拾收拾,簪上花、描好眉,混上山去绝对没问题。”萧安佐坏笑着拍了拍甘承谚的肩膀。 “二爷您这意思是要独善其身,不跟我们一起?”关千骏一眼就看明白了萧安佐的鬼心眼子,挑起眉毛来故意将音调升了几个度。 阿瑶只是觉得有趣,不想放过她家松郎这一次难得扮姑娘的机会,赶紧挽上了松郎的胳膊,附和着说道:“不会的,不会的!大家放心,松郎怎么会这么不讲义气呢?”这话说完,阿瑶便仰起头来看着望着自家相公的脸,一双大眼睛扑闪着问道:“松郎你会和大家共进退的吧?” 萧安佐看着阿瑶脸上那不怀好意的期待也着实是没有别的办法,自己的媳妇儿想看还能怎么办呢?自己的脸面在自家媳妇儿面前还有什么用呢?况且这事儿豁出去的也不单单是他萧安佐一个人,就当任务需要,外加满足媳妇儿的好奇。把这几点加在一起,萧安佐突然觉得脸面算是个什么啊? 虽然萧安佐还是不太想应下,可自家媳妇儿都把他卖了,还能怎么办?自然是狠狠地捏了一把阿瑶的脸蛋儿,眯起眼睛来,极不情愿地点了点头。 第261章 忽悠 关千骏瞧着萧安佐妥协下来,眼睛里的戏谑仿佛要用眼神在萧安佐的身上刻下“天道好轮回”这几个字。成蔚虽然一言不发,可却早已经压制不住自己不禁上扬的嘴角,偷笑出声来。 甘承谚可不似萧安佐和关千骏那般没脸没皮,听到自己的小师弟撺掇自己穿女装,自然是犹犹豫豫的:“小师弟,这男扮女装的方法真的可行吗?万一被发现了怎么办?” “十一师兄,你就放宽了心!我和小黑驹子若是男扮女装,让人家认出来那是极有可能的。但若换做是十一师兄你,这脸蛋儿、这身段儿!我敢打包票,他们根本就看不出来!况且让他们看出来了又如何?不过就是像师父现在这个样子,狼狈一些而已嘛!总归是还是九岳的人,多少都得讲点道理吧?总不能就因为咱们穿着姑娘的衣服,这秋露山上的姑娘们就直接抹了我们几个的脖子吧!”萧安佐已经下了水,所以绝对不会放过他这个平日里看起来一丝不苟的十一师兄,那语气中除了劝慰,倒愣是多出了几分逼良为娼的流氓意味。 甘承谚转身看了一眼白毅锋,那眼神也不知是在求助还是在征求意见。 白毅锋本来上了年纪,耳朵就有些不大灵光,刚才这阵子就只顾着用自己的手帕擦拭着脸上的污水,压根儿就没有将心思放在这几个年轻人身上,所以对于自己的宝贝徒儿突然回头这么焦急的一望,显然是没有准备的,一脸茫然地缓缓抬起头来回望着:“啊……” 萧安佐一看师父这个状态,赶紧从逼良为娼的老鸨摇身一变,成了大忽悠,拉着甘承谚说道:“十一师兄,你看!师父他老人家都同意了!别浪费时间了,咱们现在回去换衣服吧!不然就赶不上今晚天黑之前上山了!”萧安佐一把搂住了甘承谚的脖子,将他拉到自己身边。 白毅锋听着这几个孩子要回去换衣服,自然也就没管前面他们说过些什么,瞬间恢复了往日的庄重,指着下山的方向说道:“走!那就别等了,赶紧回吧!” “啊?师父?我……小师弟……”甘承谚性子一向温和得很,也没反驳些什么,便直愣愣地跟在大家身后,半推半就着下了山。 山下阿鲁司的客栈里,可把阿瑶和成蔚给忙坏了。 成蔚平日里不怎么打扮,但好在她身材高挑,所以能提供几套衣裳。阿瑶也不太喜欢脂粉一类的东西,况且长途跋涉也不好带在身上,所以便拿出来几件钗子首饰。 好不容易给这几个小伙子把衣服套上,将发髻收拾利索,但阿瑶和成蔚站在他们面前还是犯了难。 成蔚的衣裳,款式都不算太柔美,而且长短也足够了,可宽窄却差着呢!套在萧安佐和甘承谚身上还好说,在关千骏的身上总显得格格不入,就像是用老鼠夹子去夹老虎,整个人好像马上就要被衣服给绷飞出去。 第262章 舍不得 这衣裳紧成这样,关千骏自己肯定也是不太适应,虽然衣服上沾染着师姐的气息让他觉得异常舒服,可勒得要命的肩膀和腰带,几乎让他要窒息去。 说句实话,成蔚看到这样的场景,心里绝对是心疼的,她心疼的倒不是那小黑驹子被勒成什么样子,而是心疼自己那件去年才做的长袄子。这件水绿色袄子的底纹是成蔚最喜欢的祥云纹,上面的领扣又是成致亲手做的双鱼扣,成蔚平日里为了在山上行事方便总是只穿一件箭袖半长圆领袍子,这上面长袄子配下面这条狮子戏球纹的裙子,在成蔚的柜子里绝对算得上是稀罕物。成蔚本是想着最喜欢的衣裳要套在最喜欢的人身上,可成蔚是真的怕这衣服下一秒直接被关千骏那一身腱子肉给挤裂开来,于是赶紧揪着关千骏,将这件宝贝长袄扒了下来,抓着阿瑶的手说道:“阿瑶,咱们一会儿去成衣店给他买一套新衣裳吧!” “怎么了?不是挺好的吗?”关千骏这时候倒忘了方才一直提着气,怕衣裳“滋啦”一声裂开是什么滋味儿了。 “稍微小了些,多少有些不合身。”阿瑶看出了成蔚的心疼,却没敢告诉关千骏,只是旁敲侧击了一句。 “不小不小!我穿着正好!”关千骏为了能穿上成蔚的衣服显然已经开始说胡话了。 成蔚显然也不想理他,拉起阿瑶的手就要往外走,顺便给了小黑驹子致命一击:“阿瑶,咱们走!这件衣裳我可不舍得穿在小黑驹子身上。” 关千骏虽然能感受得到自己穿着师姐的衣服显得格格不入,可对于师姐的嫌弃他还是心里不舒服,尤其是看着那两个穿着她师姐衣服的男人,心里就更不得劲儿,醋坛子直接就翻在了心里。 “我不!我就要穿师姐的衣裳!凭什么他们俩穿得,我就穿不得?我就要穿!”此时的关千骏已然忘记了,自己头山盘着时下最流行的垂云髻,而且簪环配饰一应俱全。如此插着腰喊上这么两句,当真是与骂街的悍妇神韵相似了。 关千骏话音未落,屋子里这几人早已经是哄堂大笑。 “我说小黑驹子,你这不用买去成衣店买什么衣裳了!你呢,就保持好这个状态,咱们到秋露山去你直接来这么一下,人家铁定二话不说,立马把我们放进去!”萧安佐边揩着自己笑出来的泪花边说道。 萧安佐不说话还好,一说话马上把个位的注意转到了他自己身上。 阿瑶总觉得松郎哪里不对,也是越看越粗糙、越看心里越觉得不舒服。 在认真观察了几个人好一会儿后,阿瑶和成蔚终于有了定论。 他们都未施脂粉! 这个问题可太致命了!本来几个人都是江湖儿女,身上就带着那么一股子洒脱和肆意,没有半分这个世道下普通女子身上应该有的气质。若再没有脂粉和味道的装饰,那这三个人的假面就无异于掩耳盗铃了。 第263章 大功告成 于是背负着大家的期望,阿瑶和成蔚肩并着肩从客栈里出发了。 去完成这次任务里最重要的部分! 当然也是去做她们最喜欢的事情——去采购! 幸得阿鲁司是西南边陲商贸重镇,在连通滇地和各处的交通要道之上,来来往往、形形色色的商人、商品让人应接不暇。有不少百济国、暹罗国的商人也都聚集在此,再加上此处异于中原的独特民俗民风,大多数东西在阿瑶和成蔚眼里都是新奇的花样儿。这街上的新玩意儿一样接着一样,看的这小姐妹俩越来越兴奋。 但由于时间紧、任务重,阿瑶和成蔚显然还没有尽兴,就只能带着采购好的脂粉和跑了好几家成衣店才找到的可以装下关千骏的大尺寸女装悻悻然回到了客栈。 阿瑶和成蔚一刻也没敢耽误,还没来得及休息一阵子,就细细地帮着几个小伙子将眉毛画好,还不忘在眉间描上花钿,最后扑上腮红,再教他们抿好口脂,整个改造工作才终于告一段落。 阿瑶和成蔚疲倦地看着眼前这三个让她们俩有些满意,但又不是那么满意的作品,对视了一眼后双双松了口气。 白毅锋这边还顶着泔水,回到客栈后自然是没有时间多管那些孩子们,赶紧叫店家烧了水,将自己从上到下、从头到脚好好地清洁了一番,又将自己心爱的红纱袍浣洗一新,才哼着小曲儿走到小辈们的屋子外面。 一位什么也不清楚、只想好好换身衣服、洗个澡的无辜老人终究还是打开了那一扇门,那扇通往新世界的大门。 所以当白毅锋推开门的那一瞬间,他是迷茫的、是手足无措的、是五雷轰顶一般的。 白毅锋指着眼前这三个涂脂抹粉又珠光宝气的三个彪形大汉的手是抬起又放下、放下又抬起,一连几个来回儿,一时间竟说不出一句话来。 最尴尬的是,最扭捏的甘承谚竟然还跟自己的师父对视了! 于是这一老三少便在那十分微妙的气氛里面面相觑,而两个女娃娃却在一旁笑得捂着肚子,成蔚甚至有些控制不住地用手捶着大腿。 过了半晌,才从白毅锋嘴里蹦出几个字来:“果然还是小十一瞧着最顺眼。”说完就摇了摇头,背着手走了出去。 “师……师父……”甘承谚眼看着师父走了出去,白皙又骨节分明的手指扶上额头,无意间露出手背上的那一点明晃晃的朱砂痣,一连叹了好几声气。 “十一师兄,你看!连这事儿上师父都是偏袒你的!”萧安佐把胳膊肘搭在甘承谚的肩膀上,若有似无地开着玩笑。 甘承谚心里可不觉得这是什么好事儿,正垂头丧气着,却被关千骏一巴掌拍在背上,说道:“行了,十一师兄!你好歹也是个爷们儿,怎么肚量这么小?这大丈夫能屈能伸,穿回姑娘家的衣服怎么了?不丢人!不丢人。”关千骏边说着,头上的步摇就跟着轻轻晃动,十分的不合时宜。 第264章 柳简音 还没由得甘承谚说些什么,关千骏和萧安佐直接就把人给架出了屋子。 成蔚和阿瑶在后面追着三个“漂亮姑娘”,把带着薄纱的斗笠扣在了三个人的头上。 毕竟这三位现在瞧着是无比的“惊艳动人”,是真的怕轰动全场,搞得人尽皆知。届时别说是到秋露山上调查东门的事情,恐怕连这客栈的门都出不了。 几个人要上山之前,成蔚和阿瑶又特意纠正了一番他们的仪态和举止。虽然还是大大剌剌的,关千骏和萧安佐又差点儿踩着裙子边儿直接栽下去,可大体上瞧着已经好了不少了,这才肯放心带着他们往山上走去。 “哎!你们是干什么的?知道这儿是哪吗?”秋露山把守的弟子带着面纱站在石阶上,指着萧安佐一行人问道。 成蔚可不想自己和阿瑶费了这么大功夫,好不容易才收拾的三个“天仙”露了怯,自然是不能让几个“天仙”开尊口,便赶紧回答道:“我们原本都是官家的小姐,受父族罪名牵连,流放至此,前不久逃出生天。久闻秋露山大名,我等走投无路,特来投奔。烦请这位女侠帮忙通传一下!” 成蔚说完,端端正正行了个礼,原本的江湖气此刻竟然荡然无存,确实有官家小姐的淑德之风。这可把后面的关千骏给看呆了,心里不知有多美。 阿瑶自然带着后面那三个“天仙”也颔首行了个礼。 那名秋露山的弟子快步走下来,绕着几个人细细地观察着,好巧不巧,到了三位“天仙”前却停下了脚步。 这一停,怕是直接将这三个爷们儿面前的空气给凝住了,三个人同时屏住呼吸,心脏在胸口不断扑腾着,甚至可以清晰地听到耳骨传导出的心脏跳动的声音。 阿瑶和成蔚的心自然也被提到了嗓子眼儿,可又不敢直接上前去拦,此刻若是做了这般此地无银三百两的事儿,只怕会更显得心虚。 那秋露山的弟子其实对于这三个别别扭扭的“天仙”的性别并没有什么疑惑,因为这秋露山上百十来号人都是姑娘,什么美的丑的、高的矮的、胖的瘦的、圆的扁的她都见过,这几款已经不算新鲜了。她只是心里盘算着,这到底是个什么官儿的家眷,到底贪了多少钱,才能把三个姑娘都养得这么壮实。她又转过头来看了看瘦弱不少的阿瑶和成蔚,眼里不免心疼些。 那弟子刚想开口来问,却被身后的声音叫住:“阿兰!岳首让你把人放了,叫他们上山去!” “可是小音师姐,她们的情况还没问清楚呢!”那阿兰赶紧回身,对着来人招了招手喊道。 来人不是别人,而是这秋露山的山门,岳首柳繁韵之妹——柳简音。 柳简音身上穿着的并非中原服饰,而是乌蛮族的服饰,一身藏青色的中长袍,配着宽裆裤,上面横横竖竖地绣了好些花花绿绿的图案,头上虽然没有带帽子,却用几根简单的银簪子装饰了一下,胸前也带着银环。 第265章 一见钟情 柳繁韵和柳简音姐妹俩年龄都不大,多说也就二十出头的样子,她们俩的师父也刚去世没几年。两个姑娘家这几年能在不得九岳其他门派扶持的情况下,将秋露山运转得当,还越发兴隆,这姐妹俩人显然是有些本事的。 柳简音长得一张娃娃脸,个子也不高,说起话来又温温柔柔的,确实瞧着不太像江湖儿女。一身外族装扮,瞧着却让人觉得亲切而又单纯,好像山茶花,色泽艳丽却不落俗套。 “岳首吩咐,这几个人是贵客,让我们好好招待,不能为难!你放心吧,交给我就好了,没事的。”柳简音说罢冲着阿兰抿起嘴来笑了笑,两只眼睛微微眯着,脸颊上小小的酒窝里好像都灌满了蜜,连阿瑶和成蔚看了都觉得喜欢的不得了。 甘承谚此时此刻却是看直了眼,他面前的薄纱挡着视线,其实并没有看清柳简音的面貌,但甘承谚知道,从那姑娘的瞳仁里反射出的,穿过那层薄纱的光绝不会骗人。 甘承谚第一次不自觉的因为一个女孩子勾起了嘴角,这种感觉很陌生,陌生到他自己也是半晌才反应过来,原来一个姑娘的一双眼睛也能让他愣住这么长时间。 他开始相信他师父曾经讲给他听的那个故事,那个让白毅锋穿了一辈子红袍的故事,那个两个年轻人一见钟情的故事。 “走了,十一师兄!愣着干嘛?”萧安佐轻轻拍了拍甘承谚的腰间,低头咬着牙悄悄说道。 甘承谚这才缓缓跟在大家的身后,可眼睛却从来没有离开过那双明亮瞳仁的主人。 秋露山没有其他几个门派那么气派,没有什么大型的亭台楼阁,相反都是西南地区特有的竹房,错落有致。因得地处西南,气候温热,即使深冬腊月时节,山上依然有各色鲜花开放,就连野草的种类瞧着也比中原多。吊脚的竹楼与山上的树木花草交相辉映着,那是自然恩赐的气派,是多少人造的金碧辉煌、水榭廊腰都比不上的。 这秋露山上又到处可闻丝竹琴瑟之声,为这般景象做衬,恍惚间竟有置身瑶池仙境的感觉。 五个人边走边观察着身边的动静,没过多久就被柳简音带到了议事的客厅处。 而柳繁韵也早就已经在屋里等着这几人的到来了。 柳繁韵穿着和柳简音差不多,都是乌蛮族的服饰,只不过身上绣着的花样比柳简音身上的更繁复一些罢了。这姐妹俩的长相虽然相似,可给人的气质和感受却完全不同,柳简音清纯可爱,软软萌萌的像只兔子,而柳繁韵却多了几分勾人的媚,眼睑微微上挑,下颌也更尖些,像条花纹美丽的蛇。 可没想到,这柳繁韵瞧着门口站着的几个人,一句话都还没说,就直接大笑了起来。 柳繁韵这不知所以的一笑可搞得这几个人心里毛得很,愣是一个人也没敢开口,乖乖站在原地等着柳繁韵一边揩着眼泪,一边平复心情。 第266章 黑脸萧二爷 柳繁韵好不容易直起腰来,双手插着腰,方才大笑过的痕迹还似新月一般挂在嘴角,一边大喘气一边说道:“抱歉了,各位!实在是没想到各位为了来见我竟费了这么大的周章……没忍住,实在抱歉!”柳繁韵说完又没有忍住,狠憋着笑了几声。 莫说是萧安佐几个人傻了眼,就连柳简音也不知道自己姐姐到底在笑些什么。 “阿姐!你在笑什么啊?阿姐不是说他们是贵客吗?你这样多让人家难堪啊?”柳简音觉得姐姐的反应实在失礼,走到柳繁韵的身边,悄悄问道。 柳繁韵这才清了清嗓子,稳稳站定,朝着几人揖起双手行了个礼,将头深埋下去说道:“繁韵无状,让镇川郎大人见笑了!秋露山规矩死板,让各位受委屈了!繁韵在这给大家赔罪了!” 萧安佐这才反应过来,人家秋露山肯直接将他们放上来,应该是晓得了他们的身份,那这番伪装自然是不再需要了。 萧安佐将头上的纱帷取了下来,大体打量了柳繁韵姐妹两眼,回了个礼说道:“早闻秋露山双柳大名,今日一见果然是不拘节的江湖豪气儿女!” 萧安佐不出面还好,这话刚从嘴边秃噜出去,柳繁韵就又没憋住,再一次笑出了声来,这次一起笑的还有明白过来的柳简音。 以及萧安佐身旁的四个人。 方才那一瞬间,萧安佐是真的忘记了自己还穿着女子的衣服,被柳氏姐妹这一笑,才将将反应过来,脸色是从红变紫,又从紫变绿,而现在已经是顶着一张黑脸。 萧安佐几次三番想控制住他的脸色,但很显然,他失败了。 “要不各位先换身衣服,咱们再谈正事儿?”柳繁韵试探着问道,因为她知道,若果此番场景继续下去,她只怕会笑到力竭而亡。 “秋露山上都是女子,有男子的服饰?”萧安佐依然顶着自己那张黑脸问道。 “有些时候山上的弟子们下山打探情报时会扮男装,行事总归会方便些,但都是乌蛮族的衣装。镇川郎大人和各位同袍若是不嫌弃,便跟着我阿妹去将衣服换了吧!”柳繁韵说着递给柳简音一个眼神。 萧安佐也没有别的办法,现在唯一能拯救他黑脸的,应该只有那一套衣服了吧。 待三个人换好了衣服,从后堂走出来,阿瑶和成蔚早就已经跟柳氏姐妹聊了起来。 别说,这三个少年常年习武,身材自然是不用说,肯定穿什么都好看。 当然,除了女装。 关千骏本来脸就黑,这番打扮下来倒也没什么违和之处。 可阿瑶见自家夫君从头到尾换了个样子,却是稍稍有些意外的,阿瑶也没想到萧安佐褪下袍子,穿上乌蛮族的衣裤照样能把自己的目光吸引走。 “阿瑶妹妹,怎么?你夫君换了套衣裳就不认得了?”柳繁韵在一边打趣道。 柳繁韵在看着阿瑶,自然是不知道她身边自己妹妹的反应。她的确不知道,柳简音瞧着甘承谚差点儿入了迷。 第267章 一见倾心 甘承谚的皮肤原本就比关千骏和萧安佐白皙得多,而且气质也清冷忧郁,眼神也比那两个没心没肺的更深邃些,所以甘承谚整体看着不仅成熟稳重得多,也更加俊美清冷,此时此刻“公子如玉”这词仿佛是为了他量身定做的一般。至于细节和五官,那就更不用说了,九岳第一美少年的称号可绝不是盖的。乌蛮族男子的服饰不是袍子,也没有下裳,只不过是简单的一条裤子,裤脚上多了些手绣的花纹,这么一穿反倒把甘承谚修长笔直的双腿显了出来,这腰身比例看着就让人觉得由里到外的舒服。本就白皙的皮肤在藏青色的衣服下显得更加透亮,尤其是修长手指上的那一点朱砂痣,红得亮眼,震得人心头一颤。就是这一抹红,直接戳进了柳简音的心里,就像方才她瞳仁里那一点光照进了甘承谚心里一样。 虽然身上穿着乌蛮族的服饰,可甘承谚举手投足间的气质绝对没有消散,浑身上下散发出的儒雅稳重倒是与这外族的服饰撞出了不一样的火花。 “麻烦柳岳首了!失礼之处还请多多包涵!”萧安佐若是不抬手说这一句话,柳简音还不知要在盯着脸已经红透了的甘承谚看多久。 “镇川郎大人客气了,本就是我们失礼在先,承蒙不弃!你我年纪相仿,太在乎这些称呼只怕会疏远,我应该比你年长,直接喊师姐便好。”柳繁韵走到椅子前,坐下后缓缓将两条腿交叉叠在一起,语气软媚得很。 “那便恭敬不如从命了!”萧安佐微微颔首致意。 “看得出镇川郎大人您是个爽快人,咱们的事情就开门见山着聊吧!我猜大人您不远万里来我这西南边陲的秋露山,是为了东门的事吧?”柳繁韵直直地盯着萧安佐的眼睛说道。 “柳师姐果然聪慧过人!不仅提前查明了我等身份,还正击我心中所想!了不得啊!萧某愚钝,请问柳师姐是如何得知这些消息的?”萧安佐没有丝毫躲避,直接对上了柳繁韵的眼神,反而用更凌厉的目光归还给柳繁韵。 “秋露山上都是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学的又都是些暗杀的本事,地处边陲还能在九岳占有一席之地,自然得有自己的消息网,如此简单的道理镇川郎大人不会不懂吧?”柳繁韵说话的语气妩媚得很,仿佛在与萧安佐撒娇一般。 萧安佐自然是不吃这一套,稍稍眯起眼睛,挑起眉毛问道:“那柳师姐能否解释东门的探子为何将消息送到了这秋露山上?难道东门也是柳师姐口中秋露山消息网的一环?” “那是先师欠下的债,我等作为后辈理当替先师还债。但我柳繁韵愿以性命担保,其中分寸繁韵必会拿捏妥当,绝不会伤及九岳和大盛江山。”柳繁韵依然还是轻挑挑的语气,不过眼神之中多了一分坚定。 萧安佐闻言却冷哼了一声,反问道:“柳师姐就这么笃定?” 第268章 顾虑 柳繁韵皱起眉头,依然不改媚酥酥的语气,用手推着下巴,说了一句:“这些事情是秋露山的家事,繁韵自己心里清楚,也能处理得当,不必镇川郎大人如此费心!” “清楚?柳师姐究竟都清楚些什么?如今东门在做什么勾当柳师姐你可清楚?其中与大盛江山又有何关联你可清楚?他们有没有勾结北荒图谋不轨你可清楚?如今北荒军中出现火油、宣州城爆发民乱、松江府江南财税库消息外泄,这桩桩件件都指向东门,柳师姐如今说拿捏分寸,萧某到要看看柳师姐口中的分寸到底是什么?”萧安佐说到激动时,不自觉地将手伸出,指着别处说道。 关于东门的这些勾当,柳繁韵显然是不知情的,这段时间里远隔秋露山千里之外的中原腹地到底发生了什么,而这些烂事到底有多少与东门有关却是她不知道的,她只不过是在遵从师父的吩咐罢了。柳繁韵本以为自己只是替师父完成遗愿,没想到无形之中秋露山竟然成了别人手里的一把刀,最可怕的是这把刀还一直以为自己才是操刀者,却没想到自己早就已经被人所制。 “东门怎么会与北荒和朝廷有关系呢?他不是江湖上一些小门派的盟会吗?”柳繁韵这时才直起身子,端坐起来。 “金瓯卫几年前便发现东门有所异动,可一直苦于找不到其头目和大本营,始终未能查明其最终目的。但东门与北荒人勾结已是定论,单凭这点来看,东门不得不防。还请柳岳首悬崖勒马,莫要被其蒙蔽,一错再错下去了!”甘承谚在金瓯卫供职过,自然熟悉些情况。 “听了这些柳师姐如今还敢说自己清楚吗?”萧安佐紧接着诘问着,没有给柳繁韵留下丝毫喘息的机会。 柳繁韵抬头看了看身边依然震惊着的柳简音,点了点头,站了起来,深深揖了一躬,对萧安佐等人说道:“繁韵失察,身为秋露山岳首实在失职,险些酿成大祸!还请镇川郎大人降罪!” “柳师姐不必这般内疚自责!我知道柳师姐一定是受奸人蒙蔽!正所谓亡羊补牢,犹未迟也,如今柳师姐既然已经知晓内情,还请将东门之事如实相告!”萧安佐一瞧着柳繁韵态度有所转变,自己的态度也来了个一百八十度大转弯。 “这……”柳繁韵似是有所顾虑,吞吞吐吐。 “柳师姐还在犹豫什么?东门到底有什么是值得柳老前辈如此维护的?”好不容易叫萧安佐抓住了,怎么可能轻易放过。 “此事关系到先师名声,阿姐才会如此顾虑,还请镇川郎大人见谅。”柳简音怕萧安佐误会,赶紧解释着。 “也罢,师父的在天之灵若是晓得他捅出了这么大的篓子,怕是也不会继续由着他胡来了……”柳繁韵说罢拍了拍阿妹的小臂,转身走到萧安佐面前,接着说道:“秋露山其实帮着的并不是东门,而是钱同秋。” 第269章 钱同秋的身世 “钱同秋?”萧安佐还是第一次听到钱同秋的名字,满头的雾水。 “小秋?小秋是百木山的弟子啊,这跟秋露山有什么关系?难道说小秋现在在秋露山?”甘承谚曾经亲眼看着钱同秋在金瓯卫时从单纯的少年到出卖同袍,一步一步走向无法挽回的地步来,可他一直觉得钱同秋其实是个单纯的孩子,最后却因为叛变而被逐出师门,此时此刻心里也是五味杂陈。 “钱同秋其实是我师父的儿子……”柳繁韵叹了口气,用修长的手指搓磨着眉心。 “柳前辈的儿子?怎么会?小秋他不是林岳首捡到百木山上的孤儿吗?”甘承谚继续问着。 见自己阿姐坐在那里实在头疼,柳简音便接着自己阿姐的话说道:“其实钱同秋是我师父与万石山岳首元康的儿子……” “元康?万石山上那个老眯眯眼儿?这钱同秋到底是谁啊?怎么回事儿啊?”萧安佐虽然越听越起劲儿,但也是越听越糊涂,这故事的主人公没搞懂,下面听着也没滋味儿。 “炎师兄应该没有与你说过,这金瓯卫到底是什么吧?包括这次金瓯卫的行踪被陛下和六王爷察觉到底有多棘手你们应该也不清楚。金瓯卫其实算是九岳弟子服役的隐秘组织,其中大多数供职者都是九岳中身法功力出众的少年,而这一批人却不受镇川郎的控制,而是由历代君王自己掌控,其实就是为了分散九岳调度的权利,也是制约镇川郎的手段,毕竟关乎江山社稷,防人之心不可无。先帝临终前将金瓯卫秘密交到郭籍郭相手里,一来可以制衡手握北境兵权和江湖力量的萧元帅,也就是令尊,二来可以监控松江把握江南财税库的方大人,也就是阿瑶的父亲,第三就是先帝提醒郭相,不能用金瓯卫挑战皇权,万一打破了那条线,就必会遭到新主猜忌。但就是因为这份秘密,所以近些年来金瓯卫的行动一直见不得光,因为郭相知道现在还不是将金瓯卫交还给陛下的最佳时机,再加上北荒人近些日子一直蠢蠢欲动,金瓯卫作为暗线潜入打探消息救方便得多。所以当年我与小秋是同一年进入的金瓯卫,因为师父的原因,我进入金瓯卫供职的年纪比别人都大些,而小秋因为天资过人,所以进入金瓯卫的年纪比别人都小一些,我们俩人又恰好分到了一个队,一起执行任务。”甘承谚语气不急不缓,娓娓道来。 但萧安佐就没有这么淡定了,这金瓯卫的事儿他还真的不甚清楚,现在才明白过来,一开始方钧瑜对自己充满敌意的原因除了他娶了阿瑶以外,还有他任职于郭相麾下,是为了牵扯萧安佐手中权力的存在。朝堂上的布局也远比萧安佐预想的那般要复杂的多,自己的老爹还在京城,金瓯卫和郭相也遭到了打击,看来这次镇川郎的活动不仅仅是帮助新帝亲政,更多的还是针对这些先帝朝留下的老家伙。 第270章 往事 “然后呢?”萧安佐没有察觉到甘承谚凝重的脸色,继续问着。 甘承谚剑眉微沉,叹了口气才接着说下去:“起初小秋很活跃,他身法特别好,医术也精湛,在队里年纪又最小,大家都宠着他,每次执行任务的时候,他也能完成得很出色。但他也有个毛病,就是一研究起什么东西来就没完没了,尤其是药方和药材,他可以将自己关在屋子里两天不吃不喝。他喜欢搜罗天下各类医术药方,我们队里的几个人到处做任务的时候也会特地给他搜罗一些医书和药方。我们起初也没有注意这件事情有多严重,直到有一次我们的暗杀目标是北荒军部重臣,那是天级也就是最高级别的暗杀任务,我们一队十人决定趁着他们宴饮之时先解决掉外围守卫,再找到合适的时机从已经踩好了的三个埋伏点发射弩箭,一起发箭射杀目标。结果就在执行任务的当晚,我们解决完外围守卫后,在早就已经踩好点的埋伏点准备射杀任务目标的时候,钱同秋却带着北荒人的军队在每一个埋伏点上精准反扑上来。除了我和清福山陆宝山反应快些,拼死杀了出来,我们这一队其余的人统统都死在了北荒的那一场任务里,而尸体也没能带回来好好安葬。钱同秋泄露机密的理由却仅仅只是一张朱泪绕的药方。这件事儿之后,百木山林岳首亲自把他逮了回来,本来出卖队友,而导致自己队友惨死这么大的罪过,把他当场杀了都不为过,可这孩子毕竟是百木山百年内都没有发现过的奇才,又是林前辈一手带大的孩子,自然舍不得要他的命,于是豁下脸来求着佥事大人网开一面,佥事大人也是心软的人,最后在各方面的游走之下,决定饶他一命,但是要挑断脚筋逐出九岳。谁也没料到,这孩子最后竟然会误入歧途,为东门卖命……”甘承谚说罢深深叹了口气,若有所思地看了柳繁韵一眼,欲言又止。 “钱同秋这小畜生!为了那点东西竟然用自己同袍们的命去换!”萧安佐义愤填膺道。 “小秋他本来也不坏的……我起初也想不明白,我这辈子从没有那么深地去恨过谁,当时想的是无论犯多大的错处,我都一定要亲自杀了他,告慰那些兄弟们的在天之灵。后来却也想明白了些,佥事大人说死者不能复生,而生者尚可改过,何况我们的仇人应该是北荒人,脑袋里突然开始回想原来和小秋相处的点点滴滴,慢慢原谅了那个不懂事的孩子,这我才慢慢心安了些。这孩子现在误入歧途,我也……”甘承谚心地其实最软,又跟着白毅锋多年,有些事情看得比这些年轻人更通透宽容些,可此时此刻,还是满脸的惆怅和无奈,他心疼钱同秋,但也气他,气他不争气,气他不明白自己和方钧瑜当年保下他性命的一片苦心,可终究大祸已经铸成,只能尽力挽回了。 第271章 求情 “繁韵在这儿代师父多谢十一师兄和佥事大人!只是师父当时迫于声望没能当面向二位道谢,繁韵作为晚辈今日理当补上!二位对小秋的恩情,繁韵一定代他、代师父好好报答。还请十一师兄日后替我向佥事大人转达,日后若有机会一定也向佥事大人当面道谢!”柳繁韵说完对着甘承谚深深鞠了一躬。 “柳岳首不必如此客气,我们也算是小秋的兄长,没能引着他走上正道,我们也有责任,如今小秋做的这些事已然铸成大错,甘某不仅受不起柳岳首这份感谢,还应该受罚。”其实甘承谚得知钱同秋不仅加入东门,还替东门炼人蛊、制毒药后,对于当年的事情,心里本就埋藏着的愧疚瞬间就膨胀起来了,这一刻仿佛已经堵在了他的心口,压迫着他的每一次呼吸、每一次心跳,他觉得自己愧对当年那些因钱同秋而且枉死的同袍们,他既没有能够给同袍们报仇雪恨,也没能引导甘承谚走上正道,不管是作为他们小队的指挥使,还是作为九岳弟子,他都没能完成心中的道义,也没能将事情往好的方向引导,他身上应该担负起的责任却一件也没能解决,如此想来更觉得心中郁结。 “繁韵知道现在这话不应该说出口,我也知道钱同秋他犯下的事儿实在是……但是那毕竟是我师父唯一的骨肉,是我师父费劲心力才留下来的孩子,繁韵作为晚辈实在是不愿也不能眼睁睁地看着这唯一的师弟丢了性命,还请镇川郎大人和十一师兄能饶过他的性命,只要各位能够保证不伤他性命,钱同秋便交由几位随意处置。”柳繁韵没有站起来,而是继续弓着身子说道。 “柳岳首,我知道您求情是人之常情,可钱同秋他炼人蛊的事您可清楚?”甘承谚这次是真的下定决心,要亲手处置钱同秋,面对着柳繁韵的请求实际上是有些抵触的。 “繁韵清楚,可……”柳繁韵微微抬眸看了甘承谚一眼。 在萧安佐印象里,甘承谚从没有发过火,无论遇到什么事情都能冷静应对,性格也是温润细腻、知节有礼,此时此刻却怒目而视,几乎是用吼着打断了柳繁韵的话:“柳岳首既然清楚,就应该知道人蛊是用活人祭蛊,被蛊虫噬咬经脉百日,受尽煎熬和痛苦而死才能炼成,如今钱同秋已经错成这样,难道柳岳首还要给他求情吗?” “那就让十一师兄亲手杀了我吧。”钱同秋此时突然控制着自己的轮椅,进入了议事厅来。 “小秋你……”柳繁韵赶紧跑了过去,将钱同秋推进了屋子。 “钱同秋,你身上背了多少条人命你自己心里不清楚吗?你罪孽深重死不足惜,如今不仅没有改邪归正,反倒连半点悔意都没有,你真以为我不敢动手杀你?还是你觉得秋露山上这些人能够护得住你?”甘承谚看着钱同秋毫无悔意的样子,更加愤懑。 第272章 剑拔弩张 甘承谚狠狠咬着后槽牙,看着低着头一言不发的钱同秋,甘承谚本以为钱同秋这么长时间的沉默不语,可能是终于发现了自己的问题在哪,万万没想到,钱同秋却冷笑着开口说道:“当年任务失败是因为我们的计划不够周密、那些师兄弟们的身手不好!杀死他们的人不是我,而是北荒人!而我炼人蛊用的那些人是我给了他们钱,他们自愿要来做试验品的,可况他们都是酗酒赌博、横行乡里的恶霸,我也没有错!我既然没错为什么要有悔意?我不明白为什么师父要挑断我的脚筋,让我成为一个残废!我也不明白我为什么成了你和佥事大人口中十恶不赦的坏人!”钱同秋脸色苍白,对着甘承谚吼着。 “钱同秋!你还不知悔改!你当年为了一张你想要的药方,交换出去的是金瓯卫、是大家的情报,更何况这情报之上承载着的是我们同袍们的命和金瓯卫的纪律!而你炼人蛊的时候也一样,你不过只是想完成你要完成的目标,你从没有在你往前走的时候关注过身边任何人的状态!你不过是在完成你的目标而已!你从未把自己和大家放在一起过!就算这些人不是你亲手杀的,却都是因你的贪欲而死!你虽然不是那把杀死他们的刀,但你却是持着那把刀的操刀鬼!这些人有哪一个不是你亲手送上鬼门关的!最可怕的是,事到如今他们的血都已经糊上了你的眼睛,你却还浑然不知!”甘承谚红着眼睛奔着钱同秋去了,他本来想去提起钱同秋的领子,却被萧安佐眼疾手快拦了下来,现在这个局面要是真起了什么冲突,那才真的是控制不了。 柳繁韵和柳简音姐妹俩瞧着甘承谚似是要拼命的样子,也赶紧将钱同秋护在身后,把别在腰上的蝴蝶刀取了下来。 甘承谚平日里根本就是个不会生气的人,性子温吞不说,又仁厚得很,但若是真有人将他惹毛了,再生气起来,那就算是他亲师父在场,也没辙能治的了他。 如今钱同秋不知悔改就算了,这柳繁韵竟然还不识好歹的护着,这是什么意思啊?她柳繁韵这哪里是取下刀来啊?这简直就是向在场的人宣战啊! 甘承谚于是将自己剑上缠着的布条取下缠在手上,下一秒剑就要出鞘了,还是萧安佐眼疾手快,一把按住了他十一师兄的剑柄,又伏在甘承谚耳边小声说道:“十一师兄,你先别动怒!秋露山怎么说也是九岳自己人,为了这么个不懂事儿的孩子,在这么个节骨眼上搞的九岳内讧,无论谁脸上都过不去!到时候师父他老人家还要出面给我们几个擦屁股,不值得!快把剑收起来!” 万幸甘承谚这时候还残存着些理智,还能听得进去道理,又想起自己师父他老人家这么大年纪了还为了他们几个小辈东奔西跑,实在是不容易,这才将剑又收了回去。 第273章 曝光 萧安佐这边刚刚将他难得暴走的十一师兄稳定下来,又马不停蹄地拦在柳繁韵面前,上手去将柳繁韵手里的蝴蝶刀握起来,劝了两句:“柳师姐,您看看这闹的!无论如何这可是您先亮的兵刃,毕竟还是于礼不合。而且这事儿本来错就在那孩子身上,柳师姐您也不是不清楚,怎么孩子不懂事儿柳师姐您也跟着瞎胡闹呢?咱们退一万步讲,柳师姐您是岳首,是柳前辈的高足,有真本事,确实也有理由为了这个孩子跟我们玩儿命,可这秋露山上毕竟这么多人呢!您就算不为了自己着想,也要给这些弟子们留条后路不是?此时柳师姐您若真是执意要战,您这既不合情又不合理的,这刀一拔可就算是与整个九岳为敌了!这么多人的生计呢,柳师姐三思后行啊!” 这其中的道理柳繁韵怎么可能不清楚呢?不过是到了这个节骨眼儿上,先保住她师父留下的这唯一的骨肉才是重中之重,至于后面的事情,大不了以死谢罪。但既然镇川郎出了面,钱同秋又暂时没有生命危险,该卖的面子还是要卖。这才瞥了甘承谚一眼,将手的蝴蝶刀又重新别回腰间。 萧安佐这才算是把剑拔弩张的气氛安顿下来,对在场各位说道:“各位看这样如何,虽然柳前辈已经仙逝,但这孩子的父亲不是还在吗?元师伯在九岳也算德高望重,钱同秋的事不如交给元师伯和几个老辈决定,如何?” “不行!元师伯根本就不知道小秋的存在!师父临终前也嘱咐过,尽量不要让元师伯知道小秋的身世。这事关家师父她老人家的名声,还请各位对元师伯保密!”柳繁韵皱起眉头说着。 “这……恐怕已经晚了……”萧安佐不好意思地往房梁上看了一眼。 “镇川郎大人这是什么意思?”柳简音先她阿姐一步质问着萧安佐,声音亮亮的。 “这……上山之前在下便提前联系上了早前就安排在这儿的万石山弟子,跟我们一块儿上的山,方才柳师姐说的话怕是已经通过神机枢往万石山传去了……”萧安佐越说越自知没理,声音越来越虚。 “你……”这一时间气得柳简音没说出话来,而柳繁韵却在一边将头低了下来,一声不吭。 但不得不说,萧安佐认错态度还是好的,立正挨打的觉悟他还是有的,于是深深揖了下去,对柳繁韵说道:“事急从权,萧某没提前跟柳师姐说明,还请柳师姐见谅!” 柳简音听了这话不仅半点儿的气儿都没消,反而眼睛瞪得更大了,若不是柳繁韵出手拦了一下,现在恐怕已经把萧安佐踢翻在地了。 “阿妹,罢了!我心里清楚这纸包不住火,可总想着能拖一阵子是一阵子,如今镇川郎大人倒是算是帮我做了最后的决定,不然我怕是永远也不能下定决心来收拾师父留下的这片烂摊子。”柳繁韵说着将头抬了起来,盯着萧安佐说道。 第274章 旧恨新仇 萧安佐自然是晓得自己用了阴招在先,心里还不是滋味,刚想跟柳繁韵客气一番的时候,突然从外面跑来一个姑娘,这姑娘萧安佐看着眼熟得很,等跑近看了看才发现,来人正是方才在山门口拦着“她们”的姑娘,萧安佐依稀记得好像是叫阿兰。 阿兰一副匆匆忙忙的样子,刚到议事厅门口便一只手扶在门框上,气喘吁吁地往里瞥了一眼。 “这!怎么有男子上山了?我刚刚明明守在山门口,除了阿音师姐带上去的几个姑娘以外没人山上来了啊!”阿兰的气儿还没喘匀,便被屋子里的三个大老爷们儿吓了一跳。 “人是我亲自放进来的,无碍。”柳繁韵不知为何语气冷冷的。 “弟子今日轮值山门,让阿萱帮忙看着钱师弟,不知为何等我回去的时候发现阿萱晕倒在地上,钱师弟也不知所踪,我便急急忙忙跑来通知您。如今看到钱师弟在此处弟子便心安了,弟子失职,还请岳首责罚。”阿兰说完便拱手低头,等着柳繁韵发落。 柳繁韵听完狠狠瞟了钱同秋一眼,皱起眉头说道:“这事儿与你无关,怨不得你。赶紧带着小秋回去,这几日看好他,千万别让他再跑出来了!” “弟子遵命!”阿兰说完便走到钱同秋的轮椅后面,准备将他推走。 这时,关千骏却突然开了口:“如何处理钱同秋还没有定论,不能就这么放他走。” 关千骏静默了许久,突然开口却如此冷冰冰,眼神更是恨不得直接杀了钱同秋,这是在场的几个人万万没想到的。 “小黑驹子!跟你有什么关系?你这个时候发什么疯啊!”萧安佐好不容易维持出的平衡,此时此刻却又被关千骏这么一句话便轻易打破了,他自然是气不打一处来。 关千骏却以极其冷峻的眼神顺带瞥了萧安佐一眼,干脆地说道:“我师兄就是因为他而死,如何与我无关?” “你师兄?苍城山的弟子?是阿显吗?”甘承谚赶紧走近关千骏问道。 关千骏点了点头,转头对着钱同秋说道:“我大师兄徐显,为人敦厚和善,我以前只知道他是因为执行任务而死,今日听了十一师兄的话才知道,我师兄是因你而死!而你竟还如此恬不知耻地活了这么多年,今天若是讨论不出结果,我便当场杀了你,给我师兄跟其他因你而死的人报仇!我今日所做之事,后果由我自己一人承担,与苍城山和九岳无关!” 成蔚本还想拦上一拦,可看着关千骏脖颈上突起的动脉和脑门上突起的青筋,她就知道,以小黑驹子这轴性,就算事他千般万般听她的话,也基本没有把握可以拦住他。 况且成蔚觉得关千骏的做法没有问题。在这种情况之下,他们越理性就越是对钱同秋的放纵,钱同秋就可以永远在一次又一次的所谓“和平”的妥协之中不知悔改地活下去。这是愧对于枉死的在天之灵,愧对于九岳先辈们用血换来的真理道义。 第275章 甘承谚的崩溃 钱同秋脸上依然没有任何让人能够捉摸透彻的表情,冷着脸直直地盯着攥紧了拳头的关千骏,轻描淡写地说道:“阿显师兄吗?人的确很好,但身手却差了不少,他……” “好了,小秋!别说了!”柳繁韵自知理亏,赶紧拦住了钱同秋,生怕他再说出什么出格的话,将在场的人惹毛,若甘承谚再被激怒,无论是哪一路神仙亲自下凡来也救不了他了。柳繁韵在心里暗暗地抱怨着,她师父临走前哪里是给她留了个孩子啊,这简直就是直接丢给了她个刺儿球,扔了对不起恩师,现在抱着又扎得她自己浑身是血。 关千骏一听这话气得不行,准备过去挥起拳头,结结实实地朝着钱同秋的鼻梁子来上一拳,可他刚想抬头却看到站在他前面的甘承谚此时此刻身边的气压低得可怕,可怕到关千骏一秒恢复乖巧,连气儿也不敢多喘一口。这是平日里随和温柔的甘承谚难得一见的状态,连他的亲师弟萧安佐都不敢说什么。 “钱同秋,只有你没有资格这么说阿显。”甘承谚语气又冷又硬,好像是一块块冻得冰凉的石头从天而降,在人心里砸出清脆的声响,留下一个又一个让人寒毛直竖的坑洞。 “为何?凭什么不能说?如今竟是连说话也要管着我了?”钱同秋勾起嘴角,冷笑着。 “呵呵,为何?钱同秋,你还记得你第一张宝贝药方是怎么来的吗?我来告诉你!那是阿显冒着生命危险从任务目标的书房里找到的。你最引以为傲的那几本孤本医书又是怎么得来的?还是阿显,站在那医者的医馆门口一日一夜没有活动,用诚意感动了人家换来的!怎么,你是想害死每一个真心对你好的人,是吗?原来是阿显和其他兄弟,现在是柳岳首和秋露山弟子,因为他们为你死的心甘情愿,你就能如此漠不关心,是吗?”甘承谚边吼着,眼泪边顺着脸颊滑落。 甘承谚说完后努力冷静了一阵子,应是再也绷不住了吧,像孩子一般,蹲在地上失声痛哭起来。 甘承谚的哭是委屈,也是发泄,是手足无措,更是恨。 甘承谚恨自己顾虑太多,不能跟关千骏一样,有必杀之的决心。也恨自己当年没能亲手了结钱同秋,让他有机会可以继续祸害人间。他最恨最恨的是,他错信了钱同秋,他对不起那些死去的兄弟们,让他们白白丧了命,如今竟是连个说法也没有。 不过萧安佐虽然略有些震惊,但并没有去拦,他知道十一师兄这是在发泄。平日里情绪稳定到极致的人,就像是一块儿被绷紧了的布,只要戳开一点儿,那裂开来的口子就会如山崩一般,一发而不可收拾。 但说实话,现场心里最不是滋味的其实是柳繁韵。她知道自己对钱同秋的维护完全是出于私心,而这份私心却在伤害更多的人,但出于对师父的承诺,她又要违背自己的良心,来维护住这一份私心。 第276章 真心 柳繁韵其实也想过,直接将钱同秋送到甘承谚手里,任凭发落,用钱同秋这一条命换秋露山的太平,也算是值了。可开弓没有回头箭,既然已经选了这条路,那不管结果如何,就算是为了救她姐妹俩性命的师父,也要不顾一切地走到黑,况且这些日子与这个孩子相处起来,虽然已经知道他到底做了什么事情,但她也并没有觉得钱同秋真的那么十恶不赦,反而有时还会让她觉得这孩子天真的很。 于是等到甘承谚情绪稍稍稳定了些,柳繁韵便开口说道:“在下已经说的很明白了,只要不伤及小秋的性命,那便任凭各位发落。可各位若是还执意想取他性命,那抱歉,还请踏过秋露山所有人的尸体!” “柳繁韵,你心心念念维护一个小畜生,搭上整个秋露山,真的值得吗?这个恶贯满盈的小畜生不值得被这么多人不顾性命地挡在他前面!他不配!”关千骏指着钱同秋说道。 “他是畜生也好,圣人也罢,我不管!我也不知道他到底配不配得上整个秋露山为他卖命,我只知道他是我师父唯一的儿子,他是我的师弟!我绝不能眼睁睁看着他死在我眼前!”柳繁韵语气越发坚定。 “柳繁韵,他是你师父唯一的儿子,难道我大师兄就不是我师伯唯一的儿子?你说你不能眼睁睁看着那小畜生死在你面前,而我大师兄他却因为这个小畜生死在北地关外,这么多年都未能回到故国安葬,落叶不能归根不说,连尸首我们都没能看到,这你难道就能眼睁睁看着了?你少用整个秋露山来威胁人!萧二爷和十一师兄有顾忌,可我不怕!你能为你师弟把事情做得这么绝,我一样可以为我大师兄屠尽整个秋露山!”关千骏不要命似的吼着,双眼通红。 正当关千骏和柳繁韵针锋相对之时,钱同秋却默默将轮椅移到蹲在地上的甘承谚身边,弯下身子轻轻地抚着他的背,缓缓说道:“十一师兄,刚才我想说的,柳姐姐没有让我说完,我想说的是:阿显师兄是个好人,只是身手不太好。他是对我最好的人,我也不想让他死。但我不知道怎么办,所以我一直在努力变得更强大,努力寻找、钻研各门秘法,也是因为这个我才答应东声进入东门的。东声一直说那件事不是我的错,还说错的是师父和你们,他让我用这样的方法弥补我对阿显师兄的愧疚,我也就一直以为自己的办法没错。但是我今日也不知道为什么,看着十一师兄你这么难受,我心里也不舒服。我想可能是我才发现,我真的错了吧……阿显师兄已经死了,我不想柳姐姐死……我若是真的还会害死柳姐姐,那请十一师兄今日就杀了我吧……我不想害死对我好的人,我真的不想……” 甘承谚突然觉得背后不仅有摩挲之感,还有一块温热湿润晕散开来,那是泪,钱同秋的泪。 第277章 试探 钱同秋看着甘承谚一直没有给他回应,显然是有些失望的。因为以钱同秋现在的状态,就算是甘承谚让他立刻死在这里,他应该也是会毫不犹豫答应的。 “小秋,你……”柳繁韵回头看着钱同秋竟还有在人前说这么多话的时候,有些意外。 关千骏看不惯钱同秋这般样子,他觉得钱同秋不过是为了保住自己的性命,流下几滴鳄鱼的眼泪,故意示弱忏悔,好让甘承谚心软,留他一命。 “你个小畜生哭给谁看呢?别以为掉几滴猫尿来就能如何!你不是要死吗?好!我现在就杀了你!”关千骏三步并作两步,还没等柳繁韵反应过来,便直接冲到了钱同秋面前,一把提起了钱同秋的领子。 “小黑驹子,你先把人放下!”萧安佐看着关千骏一只手将钱同秋拎了起来,赶紧上前去拦。 钱同秋苍白的脸上没有一点恐惧,满是坦荡,甚至还挂着些笑意,没有丝毫要反抗意思。 萧安佐一边陪着笑脸,伸手按住了再一次拔出了蝴蝶刀的柳繁韵,这边赶紧重重地拍了两下关千骏正揪着钱同秋的那条胳膊。 “为什么放?老子今天就不放了!现在就杀了他给我大师兄报仇!大不了赔上我这条命!”关千骏说着将手掐上了钱同秋的脖子。 萧安佐这才是看明白了,关千骏这时候根本就不可能拦得住了。但他也不能看着钱同秋死在关千骏手里,只要这钱同秋死在苍城山山门之手,那九岳势必大乱,九岳之间的内部冲突必然会发生,江湖动乱在所难免。再者说他爹娘和弟妹还在被软禁在京城,随时都可能有生命危险,只有顺利完成小皇帝给他镇川郎的使命,带着九岳弟子们进京拥立新君亲政,他才有资格与小皇帝求情,他一家人的性命也才有转圜的余地。 可成蔚此时此刻却已经挡在了柳繁韵和关千骏中间,接下了柳繁韵蝴蝶刀打下的第一击,又将阿兰和柳简音分别而来的攻势拦在身前。转眼间,成蔚已经与那三人缠斗起来了,虽然有些吃力,但总体来说还是应付得过来的。 萧安佐不断使劲儿地拍打着关千骏的胳膊,大吼道:“小黑驹子,求求你别发疯了!这小子如果死在你手里,那咱们谁也走不出去!你觉得到时候你师父和你爹不会来给你报仇,还是我师父会乖乖看着我和我师兄的尸首被抬下山?你小子是想让九岳大乱吗?” 关千骏其实也没有那么冲动,他不过只是想通过这生死一线的危急存亡来吓唬吓唬钱同秋,好试探一番这小子刚才说的话到底是真情实感还是假模假式,所以手上的力道自然是控制着的。关千骏本以为钱同秋至少会扑腾几下,可是此时此刻钱同秋只是满眼的氤氲,却连动都没动一下。 这般慷慨赴死的神态,的确不像是可以装出来的样子。 “住手!”还是甘承谚胡乱抹了把泪,缓缓从地上起来喝住了关千骏。 第278章 结果 “十一师兄,这小子……”关千骏将手上的力道小了些,想将自己试验后的结果告知,但他还没说完,便被甘承谚打断了。 甘承谚直起身子来向着这边一步一步走来,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是能感受出来他的步子不仅不似他之前轻盈,反而多了几分拖沓。 “杀他,还是要我亲自来!”甘承谚说着将背后的剑又取了下来,将缠在剑身上的白布条慢慢缠到手上,待缠绕妥帖之后,便用缠着布条的手将剑从鞘里拔了出来。 关千骏顾及着九岳的关系,没想玩真格的,却怎么也没想到,这次想玩真格的人竟然是平时冷静无比的甘承谚。 关千骏还是想拦着甘承谚的,于是他完全松开了自己掐在钱同秋脖子上的手,一把将钱同秋丢回了轮椅上,回身对甘承谚说道:“十一师兄,为这小畜生搭上你这条命不值!” 甘承谚用双手持起自己的剑,对关千骏说道:“那你说我的命用在哪里才算值呢?当年北荒那次任务我就该死在那了!用我这条留在世上苟延残喘的命换地下十几个人的安稳不值吗?” “十一师兄,你清醒一点!金瓯卫的兄弟们想看到的不是无穷无尽的冤冤相报!他们想看到的是活在世上的兄弟们能够好好生活,替他们完成他们未尽的事业!有哪个九岳弟子进入金瓯卫的时候不是抱着为大盛的安稳献身的准备呢?地下的兄弟们现在绝对不会后悔,也绝对不会不安!他们最想看到的是活下去的人替他们好好地守护大盛!我想我大师兄徐显一定会这么想,其他的兄弟们都一定会这么想!何况你与我不同,十一师兄你是靖阳剑圣的唯一传人,是九岳未来的顶梁柱!为了一个被蛊了心智的小子死在这,搅得九岳不得安宁,不值得!”关千骏紧紧扼住了甘承谚持剑的手腕,几乎用全身的重量压着甘承谚的手腕,又用自己的肩膀拦在甘承谚身前,不让甘承谚能近得了钱同秋的身。 “小师弟!替我跟师父传句话,就说弟子不孝,未能遵守承诺,师父今生教养之恩来生再报!小师弟,以后师父就交给你了!”甘承谚用手肘使力,打在关千骏的肋骨下。关千骏吃痛闷哼了一声,用手捂住痛处往后退了一步。 甘承谚便抓住此时的空隙,毫不犹豫地将剑挥了下去。 那一刻,整个屋子里除了柳繁韵大喊了一声:“不要!”,所有人都同时看向甘承谚。 只听得“咣当”一声,有一物应声而落。 在地上弹了几下的是钱同秋的发冠。同时还有飘飘然落下的几缕发丝。 是的,甘承谚终究是没有下得去手。 不仅仅是因为杀了他关系到九岳的安定和天下太平,更是因为钱同秋曾是他们一起呵护过的孩子,兄弟们已经殒命,但若是真能将这孩子引上大道,才是真正给地下的兄弟们安慰,才不白费当初他们一群人在一起时的感情。 第279章 解决办法 柳繁韵和柳简音看着甘承谚最终还是手下留了情,不由地松了口气。 阿兰见状赶紧跑到钱同秋的身边,伏在轮椅边上安慰着头发披散着的钱同秋,将自己的手搭在他的手上慢慢摩挲着。 “今日我再留钱同秋一命,不是因为我觉得他没有错,也不代表我可以原谅他所犯下的罪孽,而是我要他活着赎清自己所犯下的业障!日后钱同秋就跟着我,由我亲自管教!柳岳首,不好听的在下先说在前面,若是他以后再有邪念,便决不会再如今日这般只是掉下发冠和几根发丝了,我一定毫不犹豫砍下他的脑袋!柳岳首若是不肯让他跟我走,那我现在砍下他的脑袋也不晚!”甘承谚缓缓抬起头来看着柳繁韵说道。 “甘师兄是九岳中我们这一辈里声望最高之人,小秋日后能跟着甘师兄,繁韵欣喜不已,怎有不应之理?无论如何,多谢甘师兄饶过小秋的性命!繁韵代师父谢过甘师兄!”柳繁韵将蝴蝶刀反夹在手中,抱拳说道。 甘承谚却冷冷一笑,将手里的剑收回鞘中,边将布条缠上边说道:“柳岳首谢错人了,我甘某承不起这份情,若是要谢的话,不如记得每年四月十六都朝北敬上几坛子好酒!” 甘承谚一直都没有忘,四月十六那日本不该那么冰冷的夜,天上圆得过了头的月亮和在北荒战死的七个同袍。 “岳首!我要跟小秋一起走!这人刚才差点儿就杀了小秋了,我不放心把小秋交给他!”阿兰站了起来,将目光呆滞的钱同秋护在身后。 “休要放肆!甘师兄留了小秋一命已经是给足了我们脸面,你休要再说胡话了!”柳繁韵瞪着阿兰说道。 “罢了,这小子身子不利索,有个人照顾着也好,我也不想每日里伺候他,让这姑娘跟着吧。”甘承谚边将剑背回身后边继续说着:“有个人跟着也好,我也不想以后万一出了什么岔子,江湖上说我甘承谚滥杀无辜,坏了我靖阳剑派百年的声誉。这小丫头跟在他身边,也算个见证,最重要的是让柳岳首放心。” “多谢甘师兄成全!天色已晚,还请在山上吃饭休息吧!早知道各位要来,晚上的吃食早已经吩咐下去了,我特地命人准备了些我们南疆这里最有特色的吃食,还请各位稍等片刻。”看样子柳繁韵是真的想尽快结束钱同秋这个话题,已经直接扯到了晚饭上。 “劳烦柳岳首了!那我等便在此叨扰,还请柳师姐多多担待!”萧安佐也将手中剑收回鞘中,拱手说道。 刚才混乱之际,萧安佐就一直将阿瑶护在身后,寸步未离。虽然他心底里是不希望他十一师兄对钱同秋起杀心的,但若是甘承谚真的决定要在这儿取了钱同秋的性命,萧安佐也一定会毫不犹豫地跟他十一师兄站在一起,至少也要让甘承谚将后背放心地交给他。当然,保护好他的阿瑶也是最要的事情。 第280章 醋意 没过多久,几个姑娘便抬着桌椅板凳在大堂摆放整齐,接着便又把用大芭蕉叶子盛着的各色菜品端了上来。 这几个人都是自小长在中原,还是第一次在南疆感受此番风情,自然是觉得新奇无比,尤其是关千骏,扯着脖子望着芭蕉叶子上的东西,被成蔚用手肘狠狠顶了几下也收敛半分。 “多谢柳师姐盛情款待!萧某代表各位多谢柳师姐!这一杯酒当作萧某为镇川郎,请柳师姐带着秋露山的师姐师妹们出山辅佐新帝亲政的见证!萧某代陛下、代大盛的百姓敬柳师姐一杯!”萧安佐还没拿起筷子,却先端起了酒杯。 萧安佐伤势未痊愈,加上这些日子服的药都与酒犯冲,他想都没想这些,也没问过阿瑶的意见便要直接饮酒,着实让阿瑶心里不怎么太舒服。虽然阿瑶心里清楚,这些客套话总归是要有,也总归该是萧安佐挑起来,可阿瑶还是看着萧安佐这般不顺眼。 “镇川郎大人见外了!大家都是九岳同袍,千里迢迢到这秋露山来本就该由我这东道主好好款待!只求各位不要嫌弃我们南疆这些土玩意儿便好!况且拱卫大盛本就是九岳之辈的使命,镇川郎大人太客气了!”柳繁韵本身就美得勾人魂魄,如今端起酒杯,字字婉转动听,娇气妩媚里却透着几分侠气,让阿瑶都看得差点儿心动。 席间萧安佐还特意走到柳繁韵身边,说了几句悄悄话,柳繁韵也边听边笑着,萧安佐端起酒杯走回座位时还不忘回过身去冲着柳繁韵再笑一下,至于他们在聊什么、又因何而笑阿瑶却一概不知。 所以阿瑶现在看萧安佐就更加不顺眼。 然而阿瑶还是太懂事,将自己的情绪完全克制,所以此时此刻萧安佐没有丝毫察觉,自家媳妇儿有哪里不妥,只是觉得阿瑶见这些吃食只是不合胃口,继续一边推杯换盏着,一边说笑。 好不容易等到大家都酒足饭饱,柳繁韵让人带着大家到已经收拾好了的屋子里休息,阿瑶这才发作起来。 说是发作,可阿瑶只是面无表情地做在桌子旁,不脱衣服,也不肯上床。她知道萧安佐醉得晃晃悠悠的,瞥了一眼旁边的水盆和帕子,还是忍住了。 萧安佐迷迷糊糊的,哪里知道自己的小妻子在跟他闹脾气,恍惚之间唤了阿瑶几声却不见人来,便扶着床沿子,好不容易爬了起来,走到阿瑶身边。 阿瑶看着面前这个满是酒气的脸上堆着少年那久违的放肆的笑容,怎么看都有些格格不入,格格不入得让人有些心疼。 “阿瑶,你等我一下啊!”萧安佐一拍脑门儿,晃晃悠悠地走了出去。 “你去哪啊?诶!”阿瑶其实担心得紧,差点儿就心软了。可她想着这次若不能好好教育萧安佐,他就会一直不拿自己的身体当回事儿。其实除了想给萧安佐一个教训以外,阿瑶看着萧安佐和柳繁韵走的那么近,心里确实就是不舒服。 第281章 米糕 阿瑶咬着牙忍受着内心的煎熬,逼着自己一动不动地等着萧安佐回来。 在阿瑶想了一百种狠狠教育萧安佐的方法之后,萧安佐依然晃晃悠悠地走了进来,将什么东西神神秘秘地背在身后,笑眯眯地看着阿瑶问道:“阿瑶啊,你猜猜你家松郎做什么去了?” 阿瑶不理,只是气鼓鼓地看着萧安佐,而萧安佐今晚喝得眼神都已经迷离,哪里看的清楚自家小娘子脸上是什么表情,只是自顾自地说着。 萧安佐将背在身后的手腾得一下伸到阿瑶面前,里面是用芭蕉叶子包着的糯米糕。 “今晚的饭菜是不是不合胃口啊?我瞧着你都没怎么吃,我席上的时候还特意偷偷麻烦柳师姐找了个中原来的师妹给你蒸了块米糕!本想让她蒸些桂花糖米糕的,可惜南疆的人不常吃桂花,所以只有白糖糯米糕,阿瑶凑合着吃,吃饱了咱们好睡觉。等咱们从秋露山回去,松郎带你好好吃一顿!千万可别饿瘦了啊!”萧安佐说完骄傲地笑着,还翻出了个酒嗝。 这桂花糖米糕正是他们俩成亲那晚,萧安佐打听了松江府的几个老仆后,特意吩咐人备下的,却是因得害羞,托着弟妹以母亲的名义送去的,这事阿瑶现在也不知道。萧安佐却是将这块糕印到了脑袋里。 阿瑶这下子算是彻彻底底地心软了,她如何也没想到,席上萧安佐与柳繁韵的悄悄话竟是为了找人帮她做些米糕。 但感动归感动,酸味也没有那么浓了,可未经她同意就喝酒的事情必须要算清! 阿瑶蹙起眉头来,腾得一下转过身去嗔怒道:“我不吃!” 萧安佐本以为会受自己媳妇儿的表扬,没想到却是一副气鼓鼓的样子。虽然萧安佐的脑子已经不清醒,他也不知道阿瑶为什么生气,但从成亲以后,哄媳妇儿已经成了他的本能。 “吃吧,吃吧!阿瑶乖,先凑合着吃!不生气,不生气!千错万错都是松郎的错!千万别委屈自己嗷,乖!”萧安佐蹲着挪到阿瑶面前,手上依然擎着米糕,此时萧安佐已经是醉得迷离了,他费劲力气也就只拉开了一只眼皮,笑眯眯地说道。 “那你自己说你错在哪了?说对了我就吃!”阿瑶本不想搭话,可看着萧安佐醉成这样还来哄她,确确实实是心软了的。她也知道今日的自己确实有些不懂事,可不知为什么,她就是想发发脾气,完全控制不住自己。 “哪都错了!只要是阿瑶不喜欢的都是错的!所以快吃!快吃嘛!好不好?”萧安佐用一只手紧紧地环住阿瑶的腰,又将整个脑袋埋在阿瑶的小腹上,蹭来蹭去,本就因为醉酒含糊不清的语气好像撒娇一般。 就算醉成这幅烂泥模样,萧安佐也依然记得用另一手也稳稳地托着那块米糕。 阿瑶见状先赶紧接过了米糕,点了点自己怀里萧安佐的后脑勺,责备道:“你知道自己的伤还没好吗?” 第282章 米糕味 萧安佐手里的米糕已经被媳妇儿接下,他也再没有顾虑,将另一只手也紧紧搂在阿瑶的腰上,摇了摇头。 阿瑶本来火气已经消了一半了,如今萧安佐这一摇头,却是又涨了回来。阿瑶还是心疼萧安佐,只是轻轻地揪起了萧安佐的耳朵,怒嗔道:“自己身体什么样子自己都不清楚的吗?” 可阿瑶接下来收到的回应却跟她料想的完全不同。 萧安佐在阿瑶接下米糕以后,其实就已经没了什么意识,刚才也并不是摇头,只是想在阿瑶怀里蹭一蹭罢了。 所以萧安佐接下来给阿瑶的反应是接着在阿瑶的怀里蹭着,顺便哼唧着,嘴里还念叨着:“我错了……阿瑶快吃……” 阿瑶这才发现,自己气鼓鼓地教育着自家相公,他却已经意识不清了,于是喊了萧安佐两声:“松郎!松郎!” “唔……阿瑶吃饱,别饿到……”萧安佐只是迷迷糊糊地重复着这句话,至于阿瑶问了什么,他一概不知。 阿瑶知道,萧安佐已经没有意识了,再说下去只是对牛弹琴,况且伏在她怀里紧紧抱着她的这个男人,无论何时满心满眼都是她,即使醉成这个样子也依然念叨着她,阿瑶还怎么舍得再责备呢?于是阿瑶宠溺地摩挲着萧安佐的后脑勺,缓缓问道:“我们上床睡好不好?” “唔……吃了再睡……”萧安佐依然还惦着阿瑶没吃饱这件事儿。 阿瑶无奈地笑了笑,拿起米糕咬了一大口,在萧安佐脸前轻轻呼了一口气,让她嘴里的米香跑到萧安佐鼻子里去,然后慢慢咽下,说道:“我吃了的,你闻闻,松郎这下放心了吗?你赶紧去床上睡好吗?” “不!我要阿瑶陪!我要和阿瑶一起!”萧安佐突然把脑袋抬了起来,但眼神却依然是迷离的,他从从好不容易拉开的缝隙间努力地看着阿瑶,说完只觉得再支撑不住,便腾得又把脑袋埋了回去。 “好,好!阿瑶陪着,咱们一起睡觉好吗?”阿瑶边说着边扶起萧安佐,将他往床上领。 阿瑶好不容易把这醉汉的外衣脱掉,刚想起身去用帕子帮他擦擦身子,却被萧安佐一下子拽到怀里,毫不犹豫地吻了上去。 直到阿瑶透不过气来,轻轻捶了萧安佐的肩膀几下,萧安佐才把人放开。 萧安佐连眼睛都睁不开了,还不忘冲着阿瑶傻笑了几声,憨憨地说道:“阿瑶是米糕味的,真甜!”说完才撒开手来,直接仰了过去,还没等阿瑶反应过来脸红,萧安佐便已经传来了呼噜声。 阿瑶用手捂住了自己已经红透了的脸,缓了好一阵子才无奈地摇了摇头,重新拿起帕子,在嘴角勾出一抹笑来,一边仔细地给萧安佐擦着身子一边喃喃地说道:“今晚先放过你,等明日里再好好教训你!” 萧安佐此时此刻完全不知道自己明天将面临什么样的狂风暴雨,正四仰八叉着躺在床上极其嚣张地打着呼噜。 第283章 错在哪? 是夜,一阵微风轻轻扫过映着月光的窗棂,无声无息地撞入一对有情人怀中,便再也没有舍得离开。 但第二日清晨就再也没有那么清静了。 萧安佐朦朦胧胧睁开眼睛看着阿瑶躺在他的臂弯里,他本想用胳膊撑起自己的脑袋来仔细欣赏一番阿瑶的睡颜,可突如其来的头疼却让他忍不住用手去揉了揉自己的太阳穴,连带着闷哼一声。 阿瑶本来不是个睡得浅的人,可昨晚萧安佐一直在打呼噜,太快亮时才刚消停了一会儿,阿瑶到这会儿其实还没睡踏实,所以萧安佐稍微有点儿动静阿瑶便醒了。 等萧安佐慢慢适应了那一阵疼痛的时候,再侧过身来看着阿瑶的时候,阿瑶已经用手揉搓着自己惺忪的睡眼,瘪着嘴翻了个身,背对着萧安佐。 萧安佐瞧着自家小妻子睡眼惺忪的样子只觉得可爱得很,压根儿就忘了昨晚自己喝得烂泥一样的事儿了,于是萧安佐凑近了些,用手轻轻地拍了拍阿瑶,想哄她继续入睡,如果能趁这个时候顺便偷偷亲上阿瑶一口,那就是再好不过的了。 可想而知,阿瑶自然是没有给萧安佐任何亲近的机会,敏捷又迅速地躲开来。 萧安佐昨天晚上记忆只停留在酒桌上甘承谚喊他带着阿瑶回去休息,随后发生了什么,在萧安佐脑子里便就是漆黑一团。他只当阿瑶是没睡醒,不想他打扰自己继续睡觉才躲开来的,完全没想到阿瑶是因为昨晚的事情在跟他赌气。 阿瑶此时却以为自己刚才反常的举动应该已经让萧安佐明白了自己的意思,故意不说话躺在旁边等着萧安佐自己来认错,可等了好半天也不见萧安佐来说一句话,只是觉得有一双炙热的眼睛正在一动不动地盯着她看。 最后还是阿瑶先憋不住,腾得一下转过身子来,皱起眉头来,气鼓鼓地说道:“萧安佐,你知道自己错在哪了吗?” 萧安佐可从来没想到自己有错误这一环,听着阿瑶猝不及防的质问,整个人愣在那里,瞪大了眼睛缓缓张开嘴,半晌才半信半疑地挤出一个:“啊?” “啊什么啊?我问你自己错在哪知道吗?”阿瑶见萧安佐一脑子雾水,便坐了起来,一脸严肃地看着不知所措的萧安佐。 “我……我……我把阿瑶吵醒了吗?我不应该乱动的!”萧安佐也缓缓坐起来,观察着阿瑶的脸色试探性的回答着。 “你仔细想想你昨晚都做什么了?”阿瑶脸上的表情越来越凝重,搞得萧安佐越来越害怕。 但萧安佐果然没有往好的方向去想,他绞尽脑汁地思考了半天,一边腹诽着“不会吧!不会吧!坏了!坏了!”,一边向阿瑶挪近了些,用手小心翼翼地扯上阿瑶的衣袖,用极小的声音,带着求饶的语气说道:“我昨晚喝了太多……” 阿瑶本以为萧安佐终于明白了自己错在何处,可没想到萧安佐接下来的话直接让阿瑶的心态原地崩塌。 第284章 猜错了 “我是不是昨晚没克制住自己,弄疼阿瑶了……”萧安佐脑袋里想的根本就不是那么回事儿,所以越说声音越小、脸越红,最后已经不敢去看阿瑶的脸。 “萧安佐!你!”阿瑶一把将萧安佐推开,呵斥道:“你昨天晚上喝到自己做什么了都不记得了吗?” “我……” 萧安佐刚想说话,却被阿瑶接着打断。 “你知道自己身上的伤还没好全吗?你还记得你这些日子吃药的时候我嘱咐你多少遍不可以喝酒吗?”阿瑶从来没有对萧安佐这么凶过。 阿瑶发完脾气,也觉得刚才自己好像有些太过激动,但是转念一想,自己不凶一点萧安佐下次还是敢不爱惜自己的身体,于是也没再心软,直接别过头去。 “所以阿瑶是在气我昨天喝酒喝了太多?不是……”萧安佐挠了挠头,没敢再说下去,只是慢慢蹭到了阿瑶身边,一脸可怜兮兮的样子,瞪着仿佛真的无辜的两只大眼睛看着阿瑶。 阿瑶自然是没说话,继续将头别道另一边去。 “哎呀,昨日下午柳岳首和十一师兄搞得太僵了,毕竟接下来我们还要留在秋露山上把钱同秋和东门的事情查清楚,我若是不调和,以十一师兄的性子,昨晚的饭局可能都吃不下去,这两边讨好难免就得多喝些,是我思虑不周了,以后不会了!以后不会了!阿瑶别生气了好吗?”萧安佐说完之后还不忘小猫一样,用脑袋蹭了蹭阿瑶的肩膀。 “我气的不是你喝酒!我知道昨晚的酒你非喝不可,但是可不可以喝、喝多喝少你自己根本就没想过!你若是身上没伤,喝多少我都不会管你,我也知道你心里有数。可你身上的伤也没好全,服的药又与酒犯冲,连问都不问我一句就端起酒杯开始喝!我是气你不爱稀自己的身体!”阿瑶看萧安佐确实在认真认错,才与他认认真真说着。 萧安佐看阿瑶肯搭理他了,便赶紧说道:“对对对!都是我的错!相公的错!我忘了我们家阿瑶担心我,真的知道错了!以后再也不会了!以后喝酒之前我一定问问阿瑶的意见,阿瑶不许我喝,我就一定滴酒不沾!所以阿瑶你别生气了,好不好?我们家阿瑶气坏了,松郎也心疼的呀!”萧安佐说着环上了阿瑶的肩膀,轻轻哄着,眼神里全是讨好。 阿瑶却是瘪着嘴,将萧安佐的手一下子甩掉,气鼓鼓地翻身下床穿上衣服。 “阿瑶,我错了!诶!你干什么去啊?”萧安佐本想跟着阿瑶一起翻身下床,结果还没等起身便觉得眼前突然一抹黑,脑袋里蹦出来一堆又一堆的小星星,别说站来了,现在连坐直了都费劲儿,他只能躺在床上,扶着脑袋问道。 “你昨夜里喝了那么多酒,现在头不疼吗?不晕吗?还有你的伤好全了吗?不用吃药的吗?”阿瑶紧紧地皱着眉头,狠狠瞪了萧安佐一眼,便转身继续收拾着。 第285章 一波又起 萧安佐知道,阿瑶多半气已经是消了才会这么跟他说话,若是阿瑶还在生气的话,才不会管他难受不难受,他家小娘子此时只不过是想给他些颜色瞧瞧,才如此凶巴巴的。于是萧安佐继续扑扇着他那双人畜无害的大眼睛,肆无忌惮地闪着无辜的光芒,娇滴滴地说道:“我家阿瑶最好了!” 阿瑶嘴上没有回答,背着自己的药箱直直地走出了屋子。可刚刚一将门关上,阿瑶就倚在门边长舒了一口气,扶膺喃喃道:“还好忍住了,差点儿就心软了。” 阿瑶这一番动作,萧安佐透过朝阳映进屋里的影子看得一清二楚,于是甜甜腻腻地闭上眼睛,上扬的嘴角仿佛都要与眼睛连起来。 为了他不好好爱惜自己的身体而生气,又强忍着脾气照顾他,这样的小娘子有谁会不喜欢,有谁会不心动呢?还有谁会记得,这丫头几个月前与他相处的时候是何等小心翼翼的呢?爱真的可以改变很多事情,尤其是在将人引上铺满阳光的路这件事情上额外有用。 沉浸在粉红色的阳光里,萧安佐的头疼也不显得那么碍事了,毕竟一闭上眼睛,脑海里浮现出来的就是自己家娘子温柔又可爱的小脸蛋儿,就算是气鼓鼓的样子也让人好不怀恋,又有谁还会不舒服呢? 但这样的舒服并没有持续很长时间,毕竟美好的东西大多短暂,而打破这美好的,一般都是一个叫陆宝风的大汉。 是的,陆宝风受命从松江府赶了过来,为了尽快见萧安佐愣是跑倒了五六匹马,不过十日的功夫便跑到了这南疆边境。 “二爷!二爷!别睡了!出事儿了!”陆宝风虽然是在敲门,可那架势明明就像是要拆门。 萧安佐本来还以为是自己幻听了,或者是真的喝酒把脑子喝傻了,大白天的竟是出现了幻觉。好不容易摆脱了的大铁球子怎么可能突然就空降到了这里呢? 但回过头来仔细听着,那声音就是陆宝风没错了。 萧安佐赶紧翻下来,一把将门拉开来,上下扫视了一番,确定了眼前这个确实是如假包换的大铁球子,才问道:“你怎么来了?不是让你在松江府保护伤员吗?” “二爷,出事儿了!我大师兄和阿默都被京城里来的人带走了!他们说我大师兄和阿默勾结北荒人,还说他们是北荒血脉!已经押解进京了!你快想办法救救他们!”陆宝风满身的尘土,眼底淤青,应该是累坏了。 “这真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啊!勾结北荒人?若是阿默北荒人的身份被查出来,就着这个被诬陷还是有可能的,可大哥为什么也被说是北荒血脉?”萧安佐拍着脑袋说道。 “我哪知道啊?他们来是就说金瓯卫正副两个佥事本是北荒血脉,私底下勾结北荒军部,倒卖火油给蛮子,要拉回京城砍脑袋!您这赶紧想想法子,跟我回京城救人吧!”陆宝风急得不行。 第286章 问题的突破口 “来拿人的说他们抓的是金瓯卫的佥事,而不是方钧瑜,是吗?”萧安佐好像发现了重点的问题。 “佥事不就是方钧瑜吗?不是一样的吗?叫什么、怎么叫不都是我大师兄那一个人吗?二爷你这怎么也急得开始说胡话了呢?”陆宝风只觉得萧安佐不知所云。 “以金瓯卫的和大哥的手段,若果不是之前确实见过,有谁会知道方钧瑜是金瓯卫佥事呢?他们只知道来抓的金瓯卫的佥事,却不知这佥事大人是方家的大公子,这事儿必定跟京中针对郭相和金瓯卫的人有关系。”萧安佐拍了拍陆宝风的肩膀回应道。 方钧瑜的真实身份只有这几个最亲近的人知晓,但在松江府如此明目张胆地用方钧瑜的身份招摇过市都没有被京中来拿人的人发现,反而说他是北荒余孽,这恰好说明,要清掉金瓯卫的人他的势力范围应该只是在京城内,或者说他的手伸不到、也不能伸到松江府。 那么看下来,当是六王爷无疑了。 “只怕针对金瓯卫的是京中那位皇亲贵胄。”萧安佐扶额说道。 萧安佐细细想来,这六王爷可以说是上下挑事儿,这边刚刚在宣州挑起青州难民**,另一边在京中对金瓯卫下手,他究竟所图为何呢?就算新帝要借他的手铲除那几个老家伙,也不该任他如此放肆啊?鼓动难民**、谋害皇家亲卫,任哪一件都是触主上逆鳞的大事儿,更何况着家伙当年因为什么被先帝赶到了京郊的院子,谁不是心知肚明的呢?这新帝为何会任由他胡来呢? “那现在可如何是好啊?”陆宝风急得汗都要淌下来了。 “你我现在回京救人肯定来不及,一来一去已经耽误了太多时间,为今之计只能让万石山的弟子尽快出动,先找在京中的人,看看能不能拖上一段时间,现在多拖一阵子就多一分希望。”萧安佐紧蹙眉头说道。 “京中?九岳在京中的人只有金瓯卫那几个,如今都被端了,九岳在京中根本无人可用了!郭相和萧元帅现在又自身难保,还有谁可以找呢?”陆宝风接着问道。 “别说,还真有一个!”萧安佐勾了勾眉毛继续说道:“腾骧卫校尉郑衍或许可用,当年传我爹进京的就是他!腾骧卫也是羽林三营之一,而且平日里与小皇帝打的交道可比金瓯卫多得多了,他是我爹提携出的后辈,若是找到他,可能会帮得上忙。况且大哥和阿默是郭相的义子,郭相一定会想尽办法先保住他们二人,听闻驸马是郭相最得意的门生,就算郭相被软禁,驸马也算是皇亲国戚,先帝留下的长公主就算是小皇帝和六王爷也绝对不敢轻易去动,所以关系还是有机会疏通的。更何况我爹也不可能眼睁睁看着自己这两个小辈送死。到时候再让万石山的同袍们尽全力配合他们的行动,助他们一臂之力,如此一来保下大哥和阿默的性命应该是不成问题了。”萧安佐说着拍了拍陆宝风的肩膀。 第287章 圈套? 萧安佐心里的确是有数的,方钧瑜和阿默这两个人不论别的,单单是在九岳和金瓯卫间就举足轻重,可想而知,郭籍若是丢了他们俩个,只怕是断了左膀右臂,在此等情形之下便再无翻身的机会。所以此时此刻,郭籍只要还想保住性命、保住先帝留下的这一盘大棋,必定会不顾一切地想尽办法去把方钧瑜和阿默俩个人捞出来。况且这还仅仅是对郭籍一个而言,对萧定岳来说这两个若是出事,九岳必定大乱,若是九岳大乱,萧安佐身为镇川郎难免不会牵扯其中,萧安佐的命也绝对是保不住的,萧定岳就算不为了九岳众人,就算为了自己的儿子也要尽全力保住这二人的性命。所以方钧瑜和阿默二人无论是对朝堂还是对江湖,都是千千万万个重要的人物。要杀他们只有一个人,但要保他们的是一张网,这一个人再厉害也不可能一下子撕破一张网不是? “那咱们什么时候启程去京中救人啊?事不宜迟,咱们还是快些吧!”陆宝风显然没听出萧安佐刚才那番话中的深意,只是按自己脑子里的想法接着说道。 “咱们先不要进京,我怀疑这是圈套,从头至尾都是个圈套。”萧安佐神色中满是担忧。 “圈套?二爷您说什么呢?什么圈套?”陆宝风虽然不懂,但他看萧安佐的脸色就知道,二爷在担心的一定是棘手得不得了的大事儿。 萧安佐表情凝重道:“我怀疑从陛下第一次传我爹进京开始就布下了一盘棋,新帝想要的可能从来都不是我们入京支持他亲政,而是想要将九岳的精英力量围在京城,而后连同镇川郎和这几个前朝老臣一网打尽。我们如果真的一股脑儿地带人冲进京城,为了大哥和阿默的事情作出什么大动作来,有心之人必定有所行动,到时候就算在我们头上安个谋反的罪名也是合情合理、有理有据。到时候,小皇帝只怕会借着这个由头让九岳万劫不复!” “这小皇帝亲政关我们九岳什么事啊?为什么要对我们九岳下手?那小皇帝究竟要做什么?”陆宝风虽然只听了个一知半解,但他心里清楚,九岳这次怕是要遭大难了。 “小皇帝要杀几个老家伙把权抢回来,顺便立立威我想得明白,可九岳对他来说却并没有任何威胁,他只要控制住掌握金瓯卫的郭籍和身为镇川郎的我就可以了,甚至可以说我们的存在对他来说是有百利而无一害,他现在已经牢牢控制住了我爹和郭籍,这个时候不仅不拉拢九岳,反而还要剿灭九岳我也实在想不明白,这小皇帝扑腾了这么大一摊子到底要做什么我目前也猜不透。但这些毕竟只是我的猜测罢了,现在做好最坏的打算,咱们到时候行事也总归有底些。”萧安佐仔细琢磨了一通,却也没想到答案。 陆宝风接着问道:“那咱们还能不能进京去救人啊?” 第288章 仪驾 “京城是一定要进的,既然有人想方设法地想引我们去,那就一定不会就此善罢甘休,日后只怕是会用更多的手段将我们引去,逃不掉的!不如先将这边的事情处理清楚,把眼前东门的事儿解决好了,我们到时候再想法子暗中进京,还能打他个措手不及。但毕竟现在还没到那个地步,总之这些日子先辛苦万石山的同袍们多跑几趟,也是为了他们的山门和九岳的存亡,我们先踏踏实实在这边把东门的事情调查明白,再想法子个万全的法子进京救人也不迟。”萧安佐托着下巴说道。 “二爷,我大师兄毕竟是二夫人的兄长,二夫人那边……”陆宝风欲言又止。 “阿瑶那先瞒些时候吧,等京中确定保下了大哥和阿默的消息来了再说。”萧安佐揉了揉太阳穴,现在可不仅只有昨天酒劲儿冲着的疼了。 “好!那我现在去吩咐万石山的弟子们启程!”陆宝风说完准备转身离开,却突然停了下来,从怀里寻摸出一封信来交给萧安佐说道:“这封信是万石山弟子让我给你的,说是元康师伯给你的,差点儿就忘了!” 萧安佐接过信大体端详了一番,一抬头却对上了陆宝风满是灰尘的脸,即使灰头土脸依然盖不住眼底的淤青,于是拍了拍陆宝风的肩膀对他说道:“你办完了事儿赶紧回去洗把脸,好好睡一觉!你要是熬不住了,我身边就真的没有能办事儿的人了!” “知道了,我一会儿好好休息一下!二爷您放心吧!”陆宝风也伸手去拍了拍萧安佐的肩膀,说罢便转身离开了。 只剩下萧安佐一个人倚靠在门边,费劲心力地盘算着一个又一个让人头大的问题。 萧安佐叹了口气将手里的信拆开来,随之揭开的还有一段尘封多年的往事。 三日前,大盛国京相府门前。 “知不知道你们拦的是谁啊?都睁开狗眼好好看看!京中独一份儿的仪驾里坐的是谁你们不清楚吗?是哪个狗娘生养的瞎东西,竟然敢在这儿造次?”一个宫人打扮的老嬷嬷指着拦在门口身披甲胄的军卒们狠狠地骂着,说着还用手在离她最近的那个卒子身上指指点点。 那小卒子也是年轻气盛,被这么怼了几下子竟直接将刀抽了出来,噌得一下就架在了那老嬷嬷的脖子上。 仪驾上上此时正并排坐着一男一女两个人,那女子长相秀丽、举止端庄,一双桃花眼里含情脉脉地望着自己身旁的人,又将自己的手搭在男子的手心上。而那男子正透过车帘上的缝隙将外面的情况不明看得一清二楚,对着身旁的女子嘴角轻勾,将身边的幔子拉开,摆了摆手。 仪驾旁站着的便装护卫看到如此示意,便立刻心领神会,将腰间蠢蠢欲动的配刀也拔了出来,指着那个持着刀的军卒喊道:“大胆!长公主的仪驾竟敢刀剑相向!”接着又回头对身边的人说道:“这几人妄图谋害长公主,还不赶紧统统拿下!” 第289章 打情骂俏 那仪驾之中坐着的两位正是大盛长公主盛云书和驸马陈锡圭。 这长公主虽然很少会掺和进朝堂上的事情,但却在朝中威望极高,不仅仅因为她是先帝留下唯一的血脉,也不是因为显赫的母族和博学多识的夫家,而是这位长公主的的确确是有本事的。不仅容貌姣好,而且学识见地丝毫不输给她世家大族出身的驸马,性情又极为开朗。最重要的是,这长公主对付所有规矩都有自己的一套办法,总能打人个措手不及还挑不出任何错处来。 就如同今日这般。 其实长公主来的时候已经提前找人踩过点儿,相府门口有多少人、自己需要带多少人、准备用什么样的法子进去,这些都是早早就盘算好了的,只等一声令下便可以尘埃落定。 不过眨眼之间,刚才还耀武扬威的几个军卒,血最少也吐了两三口,脸也都已经贴到了地上。 陈锡圭估摸着外面收拾得差不多了,便先从车驾上走了下来。 “这几个人先押到一旁去!休要惊着公主殿下!”陈锡圭说完便回过身去,一只手将车帘拉开,另一只手稳稳地扶住长公主,将她从马车上接了下来。 “我哪里那么金贵,在玉哥哥眼里我连这些都看不了?”长公主边加快了脚步走下来,边看着地上那几个卒子的狼狈样子。 陈锡圭无奈地笑了笑,宠溺地握紧了长公主的手说道:“是是是,我竟忘了我家夫人是女中豪杰这件事儿了!” “不想听你那巧舌如簧!赶紧进去把茶具给阿舅送去!”盛云书说罢踮起脚来,用手指轻轻地点了点陈锡圭的脑门儿。 陈锡圭一把将盛云书的手握住,牵在手里,故意将脸凑近了些,说道:“遵命!我的公主殿下!” 两个人打情骂俏,几乎已经忘了那几个军卒还被他们俩从公主府带出来的护卫按在地上。 “公主殿下!您贵为金枝玉叶,末将等不敢造次!但让我们驻守相府乃是陛下旨意,您如今这般硬闯,难不成是要抗旨不尊吗?”看起来想领头的那人用尽全力挣扎着说道。 “哦,我已经让人给陛下传话了!劳将军您费心了!阿善平日里对阿舅敬重得很,他不会不同意的,对吧?”元云书说完回身去看着身边的陈锡圭,挑起眉毛温柔地笑着,那一双桃花眼里的欢快似是要淌出来。谁能想到着长公主顶着抗旨不尊的帽子还能如此云淡风轻呢?不,他们早该想到长公主殿下就应该是这个样子。 盛云书背着手蹦蹦跳跳地往相府里去,陈锡圭喜欢自家妻子这个样子喜欢得不得了,亲自提上盛云书之前吩咐的那套宝贝茶具,跟在她身后走了进去。 盛云书夫妻俩到的时候,郭籍正在院子里踱步。 “阿舅!我和玉哥哥来给你送点好东西!”盛云书远远望见了郭籍地身影,就招着手喊道。 “小书?你怎么来了?你怎么进来的?”郭籍赶紧迎了上去, 第290章 阿舅的心 盛云书不好意思地冲着郭籍笑了笑,抿起嘴唇来,不想回话。 陈锡圭自然是看得穿妻子的心思,替盛云书回答道:“老师放心,云娘与陛下带过口信儿了,不会怪罪下来的。” “你们俩净胡闹!这叫我如何放心啊?放心这个节骨眼上你们俩再因为我,让有心之人按上个抗旨不遵的帽子,跟我一样被软禁在府里?金玉莽撞,小书你也不知道拦一下!”郭籍说到这还不忘抬眼去,瞪了陈锡圭两眼。 “阿舅!凭什么以为这事儿是胡闹?又凭什么以为这招儿向来便都是玉哥哥出的呢?这次是我自己的主意!”盛云书快步走到郭籍身边,挽着郭籍的胳膊,怒嗔道。 “就晓得你这丫头鬼点子最多!但今时不同往日,阿舅现在自身难保,你们俩还是别跟阿舅掺和到一起来。你们俩还年轻,以后要走的路还长着呢!朝堂之上一步行差踏错,便一世万劫不复!你跟金玉以后大好前途,莫要丢在我这老家伙身上!”郭籍拍了拍陈锡圭的肩膀说道。 听了这话,陈锡圭的脸突然暗了下来,抬头看着郭籍说道:“老师,我们在腾骧卫中的探子来报,松江府知府方世卿死了。还有陛下派人去松江将金瓯卫的两个佥事拿了回来,说这两人是北荒血脉,罪名是通敌叛国,如今已经离京城不远了。这么看来老师您的境况怕是……” “什么?方大他?你说被抓回来的是瑜儿和阿默?他们俩个如今不是应该在松江府吗?怎么会被陛下派人拿了?陛下又怎么会知道这件事儿?这是什么时候的事情,现在什么情况?”郭籍听着自己的老朋友突然去世,就已经悲痛欲绝,如今还听着自己这两个义子都被抓了,整个人差点儿就要晕厥过去。郭籍为了小陛下,决心一生不留妻子,这两个孩子从十几岁进了金瓯卫就一直是他亲手教导的,在他眼里就跟自己的孩子没什么区别。他自己一个行将就木的老家伙,死活荣辱都已经无所谓了,郭籍万万没想到,金瓯卫如此隐秘,却还是连累到了这两个孩子。况且这两个孩子有什么本事他清楚得很,他们身旁有这么大的异动,不可能不曾有任何觉察,就算是在人眼皮子底下直接跑路也不是什么难事,怕是这两个孩子怕连累到他身上,才肯乖乖跟着回来的。 “自父皇殡天起,金瓯卫就一直秘密握在阿舅手里,如今被翻出来已经惹得陛下不悦,现下里两个佥事又出了这么一档子事儿,陛下既然一门儿心思地想要扳倒阿舅,难免不会接着将此事也一并扣到阿舅头上,今日里来并非是书儿和玉哥哥的鲁莽之举,实在是前路危机四伏,想让阿舅早做打算。”盛云书看着郭籍,颇为忧虑地说着。 “不!这事儿应该是六郎做的!”郭籍将手背在身后,坚定地说道。 “六皇叔?阿舅为何如此笃定?”盛云书接着问道。 第291章 浮出水面的往事(一) “当年收复北境三关的时候,最后一仗在泽北关,你父皇那时救下了两个孩子。而这件事儿,现在活着的人还知晓内情的,就只有我们这几个亲临战场的老家伙了。九岳那两位好不容易把孩子养到这么大,是绝对不会作出这般事情来的,你萧伯伯和我自然也不希望他们俩出事,所以当年知情之人中最有可能将此事抖出来的,便只有六郎一个人。”郭籍想到年轻时的纵逸自如与现在这般作茧自缚的局面,不禁抚了抚自己已经斑驳了的双鬓。青春不再了,当时与自己正青春的几个人,也大多都留在了青春里,朋友、同伴、敌人都渐渐地离他而去,如今方世卿也走了,多年的老友未能见上最后一面,无论如何心里也应该是不安稳的。 “那两个孩子就是如今被抓的那两个金瓯卫的佥事?他们怎么会是北荒血脉?这跟北荒有什么关系?”陈锡圭接着自己老师的话说出了自己的猜想。 郭籍摇了摇头,接着说道:“你父皇救下的这两个孩子的来历确实不一般。当年能收复幽州,除了江湖九岳相助和一众肱股大臣们浴血奋战,也多亏了天时之功。本来最后那一场大战胜算并没有那么大,大盛全军已经鼓足了勇气,全阵缟素以昭必死之心,先帝也做好了鱼死网破的打算。可就在此时,北荒老可汗突然暴毙而亡,北荒王庭易主,几个王子间为夺王位,内斗不休,耗得元气大伤,自然无暇顾及前线。而那两个孩子就是在王位之争中失败的北荒大王子戈泰·坎达送出来的孩子,戈泰把他们送到大盛来,求助于先帝照料。可后来仔细问询才知道,那个大一点的孩子其实是现任北荒大可汗,戈泰的弟弟托哈尔·坎达的儿子,是戈泰一路挟持着才他能将自己的儿子带出来,戈泰本是想将那孩子就地杀了的,可终究是自己的侄儿,他心软了,便将两个孩子一同托付给了先帝,自刎于两军阵前。而那托哈尔本来已经胜券在握,却因为丢了长子,直接乱了方寸,北荒军没了魂,便一击即破。”郭籍说完叹了口气。 “那这么多年托哈尔为什么不将儿子寻回去?”盛云书已经是做母亲的人,心里自然对孩子的事上心些,于是追问着。 “其实戈泰当时已经被托哈尔软禁起来,他是想着要最后一搏,将自己的儿子送出去,才在慌乱之中劫持了那孩子,托哈尔那时正在护送粮草到前线的路上,等托哈尔知道儿子不见的时候,已经晚了。先帝自知这两个孩子对那一战的重要性,亲自安排了两个孩子的去处,而九岳那几个鬼机灵早把孩子藏得严严实实,没人知道那两个孩子到底在哪。时至今日我也只知道一个孩子的下落,至于另外一个孩子我只知道他还活着,却不知他现在身在何处、是何身份。”郭籍边回答着,边招呼着带两个孩子往凉亭边走去,好找个地方坐下。 第292章 浮出水面的往事(二) “所以金瓯卫两个佥事中当真有一个是北荒血脉?”陈锡圭赶紧跟上郭籍的脚步,追问着。 郭籍没说话,只是点了点头。 “那就是六王爷以为,留在老师身边的那两个金瓯卫的佥事就是当年先帝收留的那两个北荒孩子,他或许只查明了一个人的身份,便就此笃定这二人都是北荒余孽?”陈锡圭接着问道。 “阿默化名苏默,长在九岳。那是江湖之地,一个英雄不论出处的地方,那知晓他身份的人就可谓是少之又少,重点就在于他怎么会让旁人知晓了他的身份?”郭籍边说着边招手换来婢子,示意用盛云书和陈锡圭带来的新茶具烹茶。 “阿舅的意思是将阿默的身份透出去的,很有可能是他身边的人?”夫妻俩个连着发问,这可叫郭籍应付得好累。 郭籍接过婢子递过来的茶盏,仔细咂么了一口,缓缓将茶汤咽下才接着说道:“书儿聪慧!阿舅就是这个意思。” “那怎么办?如此岂不是要当面问询才能知晓阿默将自己的身份都告知过谁?可这二人怕是回了京城便要给直接投进昭狱去,哪里有机会见他们呢?”陈锡圭急得连手中的茶盏都没端稳,差点儿撒在衣襟上。 “毛毛躁躁的像什么样子?多大的人了?我都不急你急什么?”郭籍最怕得就是这小子像如今这般,一遇了事情便火燎了屁股似的不安稳,如此心性,如何能接好他的班,好好辅佐陛下呢?于是狠狠瞪了陈锡圭一眼,让他长长记性。 盛云书看出了自己阿舅的心思,伸手去拍了拍陈锡圭的大腿,说道:“玉哥哥这般急躁,如何能将事情处理妥当?阿舅对玉哥哥这般寄予厚望,你莫要让阿舅寒心啊!” 陈锡圭还是有自知之明的,看着妻子还要在自己和她阿舅之间打圆场,心里必定是不舒服的,于是赶紧稳了稳,站起来拱手说道:“学生鲁莽,让老师担心了!学生日后一定多加注意!” “好了!你小子,都是快要当爹的人了,自己还沉不下心来,这怎么行?朝堂之上我这老家伙还能替你扛一扛,可你让我怎么放心把我阿姐留下的这唯一的宝贝疙瘩交到你手上?小书和孩子万一有什么差池,我日后百年之时到了地下,怕是都没脸见先帝和我阿姐哦!”郭籍也知道,陈锡圭的确是个可塑之才,自尊心也是极重的,说得重了怕是要伤孩子的心,于是语气之中故意带着些许玩笑的意味。 陈锡圭是个认真起来便上纲上线的主儿,他自然是要认认真真道歉,于是拱手再揖,说道:“老师放心!学生一定会尽全力照顾好云娘,不会让她受半分委屈!学生也会努力做好为人父的样子!不会让老师再担心了!” “你小子差不多得了!你和小书冒那么大的风险进来就是为了让我听你道歉的吗?如今是要想出办法来,如何能将阿默和瑜儿救出来。”郭籍瞥了陈锡圭一眼,安抚道。 第293章 浮出水面的往事(三) “今日贸然来阿舅府上,怕是已经惹得陛下注意了,我与玉哥哥在京中行事怕是也会有诸多受限,疏通起来只会是困难万分。”盛云书皱着眉头,双手轻轻捧起茶盏。 郭籍瞧着愁眉不展的盛云书,却憨憨地笑了几声,接着说道:“你们俩啊!光想着如何进来,不会想如何出去!我怎敢把大盛江山交在你们手里?” 盛云书一听便晓得,自己这阿舅应该是已经有了主意,于是将手里茶盏抬了抬,舒开眉头说道:“阿舅如今不过刚过盛年,大盛的江山还用不着我来操那么多的心!阿舅心里难不成已经有了主意了?还要来逗弄书儿!” 郭籍将手中的茶盏问问放在面前的石案上,笑眯眯地说道:“也不算有了主意,不过想到几个能帮的上忙的人。” “能帮的上忙的人?朝中老师的门生们十之八九都已经被控鹤卫盯上了,稍有异动便会被察觉,哪里还有能帮的上忙的人?”陈锡圭早已经发现,控鹤卫自从亲自掌握在小皇帝手里,这些日子就勤快得很,大街小巷地乱窜。虽然那些人都是乔装打扮过的,可陈锡圭毕竟也曾在控鹤卫任职,自然明白个中奥妙,瞥上几眼便清楚。 “谁说只有我的门生可用?金瓯卫、腾骧卫、控鹤卫,这羽林三营之中金瓯卫用不了了,控鹤卫用不得了,不是还有腾骧卫吗?”郭籍呷了口茶继续说道:“腾骧卫的都指挥使虽然是陛下安排的人,可腾骧卫下面有半数的人都是当年与我等在北境收复失地的好儿郎,受得是先帝和萧定岳的提拔才有了如今的风光,先帝五臣,如今只剩下我与老萧了,就算是风光不再,往昔情谊可还是要讲的!这忙他们不会推脱的!” “可这次被派去松江府拿人的正是腾骧卫啊!难不成老师您是想灯下黑?”陈锡圭猜出了个大概,向郭籍求证道。 “哈哈哈!果然是老夫最得意的门生!对!现在的情况太棘手,我没有百分百的把握结果如何,所以我就在赌,看看这灯下黑究竟能不能瞒天过海。”郭籍笑着回答道。 “那阿舅的计划?”盛云书接着问道。 “派人去腾骧卫联系三个人,校尉郑衍、经历陆冠今和镇抚使陆圣昔。让他们带着金玉见阿默和瑜儿一面,将该问的都问清楚。金玉在控鹤卫任职过,自然知道如何躲避控鹤卫的耳目吧?”郭籍吩咐着。 “除了要问阿默他北荒血脉的身份都告诉过什么人,老师还有什么要问的吗?”陈锡圭接着问道。 “你小子还是没看明白啊!这天下局,龙虎斗!有人想收渔翁之利!谁挑起的这龙争虎斗,谁才是这番风云的操盘手啊!想来也是无趣,到底是哪个看乱子不嫌事儿大的,要将天下的风云都搅到这盛京中来?”郭籍一边用指节敲击着石案,一边紧皱眉头思索着。 “既然老师已有决断,学生便按吩咐去做事了!”陈锡圭刚想起身出去,却被郭籍伸手拦了下来。 第294章 浮出水面的往事(四) 郭籍将手中茶盏重重搁在桌上,故意弄出响动来,喝住陈锡圭说道:“金玉,你先等等!去帮我给六郎传个信儿,就说我急着见他!托他的福,我跨不出相府的大门,那便让他跨进来,到我这儿一叙吧!” “六王爷?老师您好端端的叫六王爷来见您做什么?他不是……” 还不等陈锡圭说完,郭籍便打断下来,说道:“诶!金玉啊,长点记性!怎么说六王爷那也是你的长辈,怎么好妄加议论?刚才教训了谁?忘记了?少说话,多办事!” 郭籍这边刚厉害完陈锡圭,转头便换了副面孔,笑眯眯地瞧着自己的外甥女儿,又倏得一下将脸色沉了下来,说道:“书儿,当年北境一战大盛元气大伤,自你父皇走后,我们几个老家伙更是苦苦支撑,时至今日走的走了、跑的跑了,如今的大盛表面上欣欣向荣,实则已经从里面开始烂了!朝堂之上个个衣冠禽兽都心怀鬼胎,边境之外北荒南疆外族蛮夷都虎视眈眈!大盛如今是真的到了危急存亡之刻了!正值多事之秋,难免看不清方向,但无论以后阿舅要做什么、或是已经做了什么,一定要相信阿舅!管束好陛下!知道了吗?” 盛云书虽然面儿上看着不拘于俗事,可自少时就没了父母,心里怎么会不敏感呢?况且郭籍已经将话都说到了这个份儿上,便是傻子也能听出了其中深意。 盛云书一下子不知怎样回应,只是轻轻点了点头,柔柔地唤了声:“阿舅。” “真好啊!我的小书儿!性子像五郎,模样像阿姐,做派里还有些大哥的影子!阿舅这一生里大部分的时间都给了善儿,可我的小书儿才是阿姐唯一的血脉啊,我的珩儿才是大哥唯一的血脉啊,阿舅竟都没好好尽过心……想来也是对不起阿姐和大哥……”郭籍说罢摇了摇头,不自觉地有些哽咽。 “好端端的,阿舅说起这些做什么?若是没有阿舅,书儿和阿珩如何能平安长大呢?大盛江山又何以稳固至今呢?”盛云书挽上郭籍的胳膊,安慰着。 还没等几个人将情绪缓和,身后却传来了一个少年清脆的声音: “阿姐!姐夫!你们怎么进来的?这些日子被关在这相府里可把我憋坏了!能带我出去玩吗?”来人不是别人,正是刚才他们几人口中的珩儿,是郭籍长兄郭策的遗腹子——郭珩。 说到郭珩就不得不提一提当年郭策的艳情趣事。郭策当年是京中一等一的潇洒美少年,才情、智谋、武功、相貌皆是冠绝盛京。只是这般玉树临风的谦谦君子却从不思女色,来提亲的人都快打破了门槛子,却连半个应下来的都没有,郭策还差点儿还被传出有断袖之癖、龙阳之好。直到与先帝征伐北境,竟是与一个北荒的舞姬好上了,没过多久那舞姬就有了身孕。郭策为了能把这舞姬名正言顺地送回家里,给个名份,差点儿和自己的亲爹闹翻,被赶出家门。 第295章 浮出水面的往事(五) 只可惜天妒英才、薄命红颜,郭策未到半年时间就战死在幽州泽北关,那舞姬在生下郭珩后不久便也撒手人寰。 郭籍一生未娶,这郭珩就此成了郭家的宝贝独苗苗。 郭珩和盛云书一个是郭策的儿子、一个是郭简的女儿,郭籍虽没有亲自尽心竭力去教导,可也是请了诸多大家学人来给这两个孩子讲学,就算是自由生长也没有长得七扭八歪,反而周正得很。 毕竟自小都长在同在一个屋檐下,郭珩顽皮好动、盛云书开朗活泼,不仅姐弟俩关系甚好,而且都与郭籍关系亲密得很。 郭珩一路小跑着过来,腾得做到郭籍身边,怒嗔道:“小叔父真是的,阿姐跟姐夫来了也不喊我来瞧瞧!我被锁在这相府里,多日没见阿姐和姐夫了,想得紧呢!” “那你这臭小子不还是找来了吗?相府就这么大的地方,有什么事儿能瞒得住消息灵通的郭小爷啊?”郭籍说完狠狠地弹了一下郭珩的脑门儿。 “郭小爷不能再横行街头,哪里还是郭小爷啊?如今已经是给圈起来的郭小羊了!”郭珩伏在桌子上,边转着手里的茶盏,边叹了口气。 “好了,阿珩!现在什么情况你又不是不清楚,别给阿舅添堵了。”盛云书点了点郭珩的脑门儿说道。 “我才没给小叔父添堵呢!我若是能出得了这相府,打探消息也好,送信传话也罢,总比每天蹲在这里混吃等死要好吧!”郭珩到底年纪还小,这时候是决计坐不住的。 “别急,小叔父已经想到办法把你小子送出去了!”郭籍笑眯眯地说着。 “真的吗?那我什么时候能出去啊?”郭珩腾得一下子站了起来,兴奋地问道。 “那得等你姐夫将人请过来才知道啊!”郭籍拍了拍陈锡圭的肩膀回答道。 “哈哈哈!好!老师放心,我这就动身去请六王爷来!”陈锡圭起身拱手,盛云书也跟着行了个礼,夫妻二人便走了出去。 郭籍看着慢慢走远的夫妻俩,叹了口气,摸了摸郭珩的脑袋,说道:“陛下若是要我的命,我大可以双手奉上,可是他不该啊!他不该碰你们这些孩子!我在陛下眼里不过是先帝养的一条狗罢了,事到如今必须要让陛下看看,我这条老狗到底还能不能咬人!” 盛云书夫妻二人出相府的时候,那几个军卒还被公主府的侍卫按在地上,怕是已经适应了那个姿势,不再挣扎了。 “都松了吧!”陈锡圭对着自家侍卫说完,又对那个几个军卒说道:“冒犯禁军的兄弟们了!一会儿有贵客来,还请各位严阵以待!” 陈锡圭说罢便带着长公主上了车驾扬长而去,只留下那几个不知所措的禁军军卒在原地吃着仪驾扬起的尘土。 陈锡圭没有直接去找六王爷,而是寻了个经常出宫采买的小太监,让他去送信。毕竟控鹤卫的眼睛就是小皇帝的眼睛,这明面上的交集,就算陈锡圭敢找,那六王爷怕是也不会敢应下。 第296章 浮出水面的往事(六) 月黑风高夜,盛京的冬日干冷得让人心慌,尤其是北风扫过,没有一枝树杈子上能留下一片叶子。 黑夜里虽然有月光,可毕竟不是日光,不足以照亮一切,所以那黑斗篷依然可以将人罩住,隐遁于黑暗之中。 盛元朔到相府时已经是亥时,夜深人静,即使没有烛火引路,已经生疏了十几年的盛京城,他还是可以熟悉地顺利摸到郭家宅子的位置。 守在相府门口那几个本就是盛元朔安排的,六王爷的身份一亮明自然就是畅通无阻。盛元朔跨进相府大门之前,还不忘叮嘱道:“今晚本王来过的事情谁敢透露出去半个字,本王要你们全家的命!” 那几个人听了这话,自然是比白日里陈锡圭和长公主来的时候听话乖顺得多。 盛元朔匆忙踏进院子里,看见郭籍坐在点着七八盏花灯的亭子里,昏黄的烛火照透了郭籍身上的青衫,影影绰绰间那个发间簪花的少年仿佛又回到了盛元朔眼前,自己的双鬓好像也从没被添上过岁月的痕迹。 郭籍悠闲地抚着琴,琴声里满是淡然自若,听不出半分急促之意,那是岁月赋予的坦然,这份十成十的坦然足以将盛元朔从回忆里拉出来。 盛元朔回过神来,想起自己的处境,吓得胆都要破了,可看着郭籍悠闲得很,气便不打一出来,不自觉加快了脚步,指着郭籍大骂道:“郭博典!你是要老子的命吗?这个节骨眼上叫本王到你这里来,所图为何啊?你郭三的义子犯了错,要老子给陪葬吗?” 郭籍没说话,却突然加大了手指扫过琴弦的力度,一声接一声崩崩的重音,依然是镇定自若,却多了几分杀气。 “郭博典你少搞这个不阴不阳的路子给老子甩脸子!你大哥郭承册在的时候也没敢给老子发过脾气!你别以为你是我五哥的一条狗我就会怕你!一把年纪的人了连这点事儿都看不明白吗?你以为要收拾你那两个干儿子的是我吗?是陛下!我能有什么办法?”盛元朔说罢狠狠一挥衣袖,衣料震扯之声竟恰好与郭籍手中琴声一和。 郭籍听盛元朔说完,毫无预兆地将手上的动作停了下来,那琴音自然也腾得一下止住,那一刻仿佛空气都是脆的。 “就算六郎冒着掉脑袋的风险不也还是来了吗?况且六郎为何这么大的火气?六郎少时不是最喜欢听我抚琴吗?如今博典我就如此让六郎气愤?”郭籍抬起头来将琴放好,缓步走到放着茶具的石案前招呼着盛元朔一起坐下。 “郭籍,你吃错药了吧?多少年过去了,你我都不是曾经的你我了!别用那一套跟本王套近乎,本王吃不下!”盛元朔说罢猛地一拍桌子。 “是啊,总角之年相见欢,谁能料到如今两鬓生华发了,却都走上了穷途末路呢?”郭籍语气平缓得很,亲手斟了一本茶,推到盛元朔面前,接着说道:“茶是太平猴魁,今年初夏的时候陛下赏的贡尖,茶盏是今日里书儿送来青花盏,辱没不了六王爷的身份,请用!” 第297章 浮出水面地往事(七) “书儿今日下午来过了?你!”盛元朔这下是再也坐不住了,拍案而起,指着郭籍的鼻子骂道:“郭籍,你什么意思?书儿是阿简的女儿!是你亲姐姐的女儿啊!你为了两个不相干的义子,把自己的亲外甥女拉下水!你究竟想做什么?” “六郎,你眼里我郭博典就是那般无情无义之人?还说我一把年纪看不清状况,你不也一样?覆巢之下复有完卵?你以为陛下只想要我们这些老家伙的命吗?你当真以为我们只要乖乖按照陛下吩咐行事,这些孩子就能不遭陛下猜忌,安然无恙地活下去吗?九岳那些孩子与你无关,你不放在心上没关系,可你仔细想想,我们若是真的就这么倒了,陛下怎么可能放过书儿和金玉还有萧家那几个孩子?”方才郭籍脸上依旧没有丝毫怒意,不过语气稍微激动了些。 “那怨谁?是谁一手将善儿教导养大的?是谁只教他如何为君为帝,却没有教他如何为人为亲?是你郭籍!我盛元朔现在做的事情起码对得起善儿的父亲!你呢?一辈子只做我五哥的一条狗!做了十年丧家犬,如今却想做人了?郭籍,你痴心妄想!”盛元朔丝毫不客气,脸色冷得和今天的天气一般。 郭籍听了盛元朔这一番话,终于克制不住自己的情绪,歇斯底里起来:“我就算是丧家犬,也是为了大盛心甘情愿做这么多年的丧家犬!旁人如何看我都好,我都不在乎,可是十年了!六郎,十年了!我郭博典尽心竭力为的是大盛的江山,是千千万万百姓的性命!所有人都可以把我摁到污泥里去,只有你没资格!我保的是大盛的天下、是善儿,更是在替你盛元朔报你报不了的恩情!” 郭籍的话好像直直拍在盛元朔脑门上,盛元朔双瞳一颤,直直定在原地,良久才开口道:“我盛元朔就是再没本事也不需要你来帮我……”盛元朔声音和语气虽然弱了下去,可还死死咬着自己的脾气,就是不肯松口。 郭籍对盛元朔的脾气再清楚不过,他没想放过盛元朔,于是接着逼问到:“你盛元朔想如何做?亲自把小辫子交到善儿手里,把你的命还给善儿?你当真以为将自己关在那宅子里十年,再把命送出去就能赎清一切吗?”郭籍说完冷笑两声,眼中的凌厉再也掩饰不住。 “博典……我……”盛元朔这辈子曾经无数次以同样的方式栽在郭籍手里,这次也一样。 “当年的盛京八骏如今只剩下你我与萧平渊了……方嗣宗前些日子也走了,现在又被善儿逼得开始‘残害忠良’了,知道你心里不会痛快,刚才是让你发泄一番!现在火气不冲了?”郭籍一边拨弄着茶具一边漫不经心地说着。 “博典,我知道你心里也不痛快,但我是真的没办法拒绝陛下,我看着陛下就像看到他父亲……我……”盛元朔低着头,只觉得胸口梗着什么,竟是堵得多一个字也说不出口。 第298章 浮出水面地往事(八) 郭籍看着还是那副漫不经心的样子,甚至连抬眼瞥一眼盛元朔都懒得抬,轻轻摆弄着手上的茶具。可谁又会知道,他郭籍的心里也是堵着的,也是一个字也蹦不出来,好不容易忍着胸口胀满了气的闷痛挤出几个字:“所以呢?” 在这般奇怪语气的作用下,郭籍这几个字反倒更显得阴不阴阳不阳的,让盛元朔心里更加没了底。 “博典,陛下让我回来分明就是为了扳倒你,再用宣州暴.乱的事情将我打入万劫不复之地,我相信你看得比我更清楚。你大可以直接还政于陛下,为什么非要按我五哥划下的路走呢?我不想看着你步嗣宗的后尘!”盛元朔将手一把搭在郭籍的手腕上,声音已然是哽咽了。 郭籍一把将自己的手挣了出来,从怀里拿出一沓纸来,一把甩到盛元朔脸上,说道:“你先看看这些,再好好想想我为什么要这么做。” 盛元朔接过那一沓上面密密麻麻写得都是字的纸,仔细端详了一番,表情立刻严肃起来,问道:“这上面写得可都是真的?” “这些消息都是金瓯卫这些年各处奔波所得,绝不可能有假!我就是要将这大鱼钓上来,才能安心将这大盛江山捧到陛下面前,只有这样我才对得起先帝嘱托!”郭籍这才抬起头来看着盛元朔的眼睛,他目光中的坚毅在盛元朔眼中和当年那个恣意潇洒的少年有些一样,但又不完全相同,这种感觉很微妙,就像一把久经沙场的刀,多年征战难免会钝,稍加打磨也会与从前同样锋利无比,可那些岁月给予的磨损,是无论如何也抹不去的。 “我明白了,博典是想与我一起将这大鱼钓上来?”盛元朔的话里多多少少带着么点儿明知故问的意思,好不容易心里有了底,嘴上就又开始有些轻佻。 “盛元朔,别再逃了!镇川郎不能丢,九岳更不能丢!现在的大盛就像一张薄纸,若是没有九岳镇着,早就被吹碎了,这件事儿绝不能由着陛下胡来!况且这上面的事你也看到了,如今这般内忧外患之境地,我已经是骑虎难下了!不连累孩子们就已经是万幸了,我如何再奢求全身而退?”郭籍说罢叹了口气。 盛元朔被郭籍鬓边散落的几根透着月光的银丝映湿了双眼,久违地认真起来。这一次他稳稳地覆上了郭籍的手背。 也许盛元朔手心里的温度传递出去的这一刻,他们就是当年的六郎和博典。 不,他们不只是六郎和博典,而是那几个能在月影灯火下相伴舞剑抚琴的少年又同时站在了一起,说笑玩闹着许着盛世永昌的愿。 今晚月光好像可以填平一切沟壑,包括山间幽谷、包括碧海潮落、包括两人之间的那段路,也包括岁月留下的,那平常不敢触碰又不曾填补的心里的某处。 但其实仔细想来,不过是同一天的星月笼着同样的两个人,而在此间不断流淌着的岁月,恰又带着分道扬镳的人走上了殊途同归的路。 “博典!这一次、这条路,我一定奉陪到底!” 第299章 浮出水面的往事(九) 天黑前,陈锡圭就万分小心地给郭籍提到在腾骧卫中的三个人都送去了消息,可一直等到三更也没有收到一个回信儿的。 盛云书今晚又恰好有些发热,陈锡圭送走了来诊脉的御医,心里便更乱了。 陈锡圭横竖也是睡不着,将盛云书揽在怀里,轻轻哄着她入眠。 许是因得孕期困倦再加上略感风寒,盛云书虽然心里也不踏实,可还是在陈锡圭的怀里睡沉了。 月上中天的时候,陈锡圭感觉自己怀里的人呼吸渐渐匀称起来,才敢放心将她放到枕头上,掖好被子。他自己则披上了毛氅子,抱着铜手炉,一个人坐在院子里发呆。 直到天要放亮的时候,有一个身影抓住夜留下的最后一抹黑,敏捷地翻过了公主府的院墙,站定在陈锡圭面前。 “郭相爷有什么吩咐,竟要托驸马爷您把腾骧卫的兄弟们从镇抚使、经历到校尉都通知了个遍?”来人毫不客气,还没等陈锡圭看清他的容貌便直奔主题。 “怎么可能是郭大人寻的你们?相府是禁军看守,怎么可能会有消息传出来?是我陈某来寻的你们,怎么?不成吗?”陈锡圭怕的是这家伙不仅不帮忙,还要来找他老师的麻烦,郭籍的处境已经够糟了,若是现在再出来一个私通羽林三营的罪名,那怕是再也翻不了身了,所以陈锡圭听到“郭相爷”三个字,第一反应就是先将他老师郭籍摘出来。 “腾骧卫那么多兄弟,几乎都是受过先帝和萧将军的恩,如今却将我们三个都曾跟在相爷身边的人同时找回来,不就是为了告诉我们,是相爷找我们帮忙吗?况且金瓯卫的事儿咱们哥儿几个都清楚,这回抓的那两个是相爷的义子!若驸马爷是为了这事儿来寻我们,那我们兄弟几个就当是为了相爷,一定竭尽全力相助!可若是驸马爷自己的私事儿,那就恕兄弟几个爱莫能助了!驸马爷您虽也是皇亲国戚,可毕竟能让咱们不怕丢饭碗、掉脑袋,请动我们兄弟几个的,还是相爷的旧情!若不是相爷相求,我们兄弟几个可绝不蹚这趟浑水!”来人正了正腰间配刀,语气间有些不客气,甚至可以称之为不耐烦。 陈锡圭虽然容易慌乱,但脾气还是好的,就算明显听那人说话有些看不起他的意味,还是客客气气地回着话:“您放心,我找各位就是为了郭大人那两位义子的事儿!还请各位行个方便,在他们入京前让我见他们一面。为了老师的安危,有些事情我要亲自问询清楚!” 听陈锡圭如此说完,那人才满意地点了点头,对陈锡圭揖手说道:“在下腾骧卫校尉郑衍,方才是试探驸马爷是否真心为相爷办事,并非有意冒犯,多有得罪!还请驸马爷恕罪!” 陈锡圭边伸手将郑衍扶起来边说道:“郑校尉对家师忠心耿耿,陈某怎会在意?还请郑校尉行个方便,尽快带陈某去见他们二人一面!” 第300章 浮出水面的往事(十) “驸马爷放心,已经安排妥当了!还请您先换上腾骧卫的衣裳,等天一亮城门打开,就立刻跟着咱们一起出城!”郑寻说着将背在身后的包袱取了下来,双手递到陈锡圭面前。 陈锡圭也不含糊,接下衣服立马便回屋换上。陈锡圭虽然轻手轻脚,可盛云书身边毕竟是少了个人,即使是睡中也总归觉得心里不安稳,现下睡眼惺忪,揉着眼睛看着穿着腾骧卫制服的陈锡圭,惺然地问了一句:“玉哥哥做什么?” 陈锡圭抬眼望着窗外东方既白的前景,自知时间紧迫,简单安抚了盛云书几句便跟着郑寻从院墙翻了出去。 清晨的寒气刚刚随着地平线上的红光一块儿升起,一队腾骧卫便大喊着:“腾骧卫出城公差,速速放行!”从御街策马驰向城门。 一队人行色匆忙,只有为首的那个举了举自己的腰牌,便踏着脚边薄薄的尘,骑马飞奔了出去。 显然,陈锡圭此时正混在其中,却无旁人知晓。 陈锡圭到时方钧瑜正倒在阿默肩头昏睡着。在松江府时,方钧瑜身上所受的伤太重,加之这一路颠簸,即使腾骧卫的兄弟们多有照顾,可终究是不能按时用药、好生休养,此时方钧瑜的身子不仅不见起色,反倒有几处伤口已经捂出了脓水,这几日里也是经常高热。不过找了三、四个江湖郎中,三天打鱼、两天晒网地喝了几顿药,如何能不恶化。阿默将林语给自己准备的那一份药也留给了方钧瑜,却也没见方钧瑜有丝毫好转,只怕这些日子拖下的伤病已经伤了根基。 阿默瞧着远处几个来换值的腾骧卫一下马便直直地冲着这边来,还没看清楚是谁,便下意识将方钧瑜护在身后,本就深沉的眸中霎时又生出十分的凌厉,像北荒草原上俯瞰猎物的鹰,又像深林里隐藏在暗地里随时准备反扑的狼。 陈锡圭一届文弱书生,哪里见过这般狠辣的眼神,就算与阿默有过几面之缘,也还是不自觉地往后缩了一下,但如今如何只能硬着头皮走上前去,却瞥到方钧瑜的状态十分糟糕,赶紧问道:“阿默……阿瑜这是怎么了?郭相爷让我来寻你们,怎么成了这个样子!” 来人擒阿默和方钧瑜的时候陆宝风也在场,别的不说,腾骧卫那几个人撂下还是不成问题的,可来人以郭籍性命相挟,二人便只好束手就擒。阿默与方钧瑜不同,他常年在外处理境外事务,没怎么在京中与人接触过,见过陈锡圭的次数更是屈指可数,所以阿默此时也还没有认出面前的这个人就是他义父的高足陈锡圭,只以为面前这位是来套话的,于是狠狠瞪着陈锡圭,冷冷地说道:“呸!别瞎套近乎、白费功夫了!我们与郭相爷不熟!我们也不是北荒种!没什么在要跟你说的了!” “阿默,是我!陈金玉!”陈锡圭回头望了望正在帮自己牵制住其他腾骧卫的郑寻,压低了声音与阿默说着。 第301章 浮出水面的往事(十一) 阿默是真的认不出来,眼前这人到底是不是真的陈锡圭。万一有诈,那不仅自己到完蛋,那更会牵扯到郭家,甚至是整个九岳。 正当阿默用尽全力调动自己记忆的时候,方钧瑜强撑着精神,睁开了眼睛,有气无力地说道:“阿默,莫要顶撞了驸马爷!”伴随着沉重的呼吸,方钧瑜的胸口不断起伏着,缓了好一阵子才接着对陈锡圭说道:“驸马爷见谅,阿默在京城日子不多!如有冲撞之处,还请驸马爷海涵!” “阿瑜,你放心,这些我不会在意的!”陈锡圭上下打量了方钧瑜一番,接着焦急地问着:“你这是怎么了?谁能把你伤成这样?” “说来话长,这不重要。当务之急,驸马爷回去帮我们俩给义父带个话,就说我们二人就算丢了性命也不会讲出半个不利于义父的字来,让他老人家放心。”方钧瑜说这番话的时候意识有些模糊,差点儿再次晕厥过去,强撑着精神继续说道:“我们只求义父能尽力设法保住九岳,替我们守好大盛江湖。” “阿瑜你这是什么话!老师是不会放弃你们的!我马上去给你找大夫来,这点儿手段我还是有的,阿瑜你要撑住啊!”陈锡圭握着方钧瑜的肩膀说道。 方钧瑜本想回话,却喉咙一甜,代替他言语的是一口喷涌而出的鲜血,沾在陈锡圭的衣袍上。 “阿瑜!”阿默稳稳地将方钧瑜驮在怀里,用污迹斑驳的衣袖去将更斑驳的,方钧瑜嘴边的血迹擦拭干净。 陈锡圭丝毫没有理会自己身上的血迹,握着方钧瑜的肩膀说道:“不能再拖了,我马上回去请大夫来!无论如何,活下去最重要!” 方钧瑜此时却使出了全部的力气,忍着手上伤口的巨痛,死死抓住了陈锡圭的衣袖,使尽最后一丝力气,从嗓子里将字一个一个挤出来:“贱命……一条,不值……值得……为我犯险……” “阿瑜,你的命就算要丢,也要堂堂正正地丢在保护大盛、保护天下之大风波!如今若是死于小人构陷,那才是不值得!你坚持住,我陈锡圭再没本事也是当朝的驸马爷!陛下都要唤我一生姐夫!若连救自己的朋友都做不到,我就是真真正正的废物!”陈锡圭说着,握住了方钧瑜紧紧抓着他衣袖的那一只沾满了泥与血的双手。 陈锡圭沉默了一阵子,头也不回地走到了已经送走了上一班腾骧卫的郑寻身边,开门见山地说道:“郑校尉,我想请京中大夫出城来!” “驸马爷说笑呢吧?把您带出来就已经是赌上下官这项上人头了!您还要请大夫来?”郑寻将陈锡圭拉到身边来,小声说道。 “阿瑜的情况太糟糕了,人若是死在路上,不能活着带回去,不管是在郭相爷那里还是在陛下那里都办法交代!不仅是你,怕是整个腾骧卫都会被迫卷入这件事里!其中利弊郑校尉大可自己权衡,到底什么样的情况会丢脑袋,我想郑校尉比我清楚!”陈锡圭连哄带骗地忽悠,就这一招,还真是学到了郭籍的真传。 第302章 浮出水面的往事(十二) 郑寻不过是个小小校尉,这辈子也没有什么大志向,不过就是想养家糊口,老婆孩子热炕头地安稳度日,就算是有当年萧定岳的提拔,自己不思进取,如今却是连个百户也没混上,如此重要的事情,他小小一个校尉哪里能做得了主。 但他知道陈锡圭说的确实有道理,这人万一死在路上了,那就是死无对证。陛下的目的是要不择手段地从这两个人得嘴里翘出信息,只要这两个人承认自己是北荒血脉,那就可以立刻给郭籍扣上一个通敌叛国的帽子,以此扳倒郭籍。郭籍原来可谓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到时候陛下只会以为郭籍为了给自己脱罪,即使软禁期间也还是把手伸到了腾骧卫里,无论是郭籍和腾骧卫都会遭陛下猜疑。届时必会将腾骧卫查个底儿掉,若是被翻出来与郭籍曾有瓜葛,那就是一百个脑袋,依着这小陛下的性子也都得给砍光了。 郑寻思忖了片刻,对陈锡圭说道:“驸马爷真知灼见,下官佩服!但下官毕竟不过小小校尉,请大夫的事儿还是要镇抚使大人点头,我现在立刻差人去给陆大人通报!还请驸马爷见谅!” 陈锡圭见人松了口,心里便有了些底,好生嘱咐郑寻了几句,便继续回到阿默身边,把该问的事情问完。 阿默此时稳稳扶着方钧瑜的肩膀,将他轻轻放下,让他的脑袋枕到自己的腿上。 陈锡圭走到阿默面前,直接盘着腿坐了下来,边伸手给方钧瑜擦了擦额头上的汗,边问道:“阿默,老师让我问你,你的真实身份都有谁知晓?这次的事情很有可能是你身边相熟之人泄露出去的,你说明白些,好让我们知道到底是谁与幕后黑手暗通款曲。” “师父、阿瑜、义父、陆宝风、镇川郎和他夫人。”阿默对陈锡圭没了敌意,此时又没有工作状态,于是又回到了平时沉默寡言的状态。 “除此之外再无他人?”陈锡圭接着问道。 阿默只是点了点头,连个“是”都没有说。 “那你觉得这几人中谁将你身份透露出去的可能性最大?”陈锡圭有点不太适应这样的阿默,但只能硬着头皮继续问着。 可阿默的回答却出乎了所有人的意料,他以最坚定、最严肃的神色看着陈锡圭,缓缓说出三个字来:“我师父。” 陈锡圭当场有些恍惚,被亲近如父的师父背叛,会是如此如此反应吗? “你师父?你师父为何要将你送入虎口?你又为什么如此笃定?”陈锡圭问询着。 “个中缘由请恕在下目前还不能告知!”阿默盯着陈锡圭扫了两眼,接着说道:“我理解我师父的苦衷。驸马爷只需要将我的话带给义父,义父自然会清楚现下是个什么情况!” 陈锡圭听罢点了点头,站起身来,扑腾了一番身上的灰,拍了拍阿默的肩膀,对他说道:“你放心,我会与老师说清楚的。”说罢朝着阿默作了个揖。 第303章 浮出水面的往事(十三) “驸马爷客气了,为人子的本分罢了。还请驸马爷尽快寻个好大夫来,阿瑜的伤不能再拖了!我的身份如此是事实,但万不能因此拖累了阿瑜!”阿默看着陈锡圭,深沉的眸子里少有地流露出乞求的眼神。 看着方钧瑜身上的伤,陈锡圭心里也不是滋味。方钧瑜刚才当着陈锡圭的面吐出来的那一口血,可是真真把陈锡圭下了个够呛。如今再仔细看了看方钧瑜的脸,双颊凹陷进去,毫无血色,原本应该红润的嘴唇,此时经也白得厉害,甚至已经有些开裂。平日里横在眼眶上的那一对剑眉,如今正紧紧聚在额头中央,也不知是虚汗还是因疼痛而激出的汗水,反正已经是湿透了两鬓的发梢,还打湿了额前的碎发。 陈锡圭看得出阿默心里的愧疚,于是宽慰道:“放心吧,我已经差人去找大夫了!稍后我立马回京,亲自安排大夫来!若是腾骧卫找不到好大夫,那我就把宫里的御医找来,一定不会让阿瑜有事的!” “多谢!”阿默怀里还倚着方钧瑜,不好伸手行礼,于是将头深深低下,以表谢意。 “我这就走!你们放心,老师一定有办法让大家平安的!”陈锡圭说罢,赶紧牵上了匹马,纵身一跃翻身而上,跟郑寻只打了个招呼便策马而去。 陈锡圭不知道的是,今日一早他刚走不久,盛云书就因为昨日闯相府的事儿被盛衍善传进了宫,此时正跟列位臣工同立于朝堂之上。 “启禀陛下,长公主目无法纪,公然袭击禁军,与罪臣勾结,抗旨不遵!如此狂妄恣肆,毫无皇家体统!敢问长公主殿下您还把不把陛下放在眼里?”郭籍一被软禁起来,这朝堂之上的“聪明人”便也多了起来,好不容易逮到了机会,那可是要抓紧大放异彩,为了讨陛下的欢心,是上赶子给郭籍落井下石,如今竟是连长公主都敢如此公然指责。 “臣启奏!臣认为于情,郭大人是长公主殿下的舅父,理应探视;于理,郭大人毕竟还是国之栋梁,长公主殿下替陛下探望一番,更是彰显陛下天恩浩荡!于礼,长公主去相府前便已经派人进宫通报,并无不妥!于情、于理、于礼,长公主殿下都并无过错!还请陛下明察!”有落井下石的,自然也就有努力维护的。这些人就算不是冲着郭籍的面子,单单冲着先帝当时的知遇之恩,现在的这些朝臣们都要尽全力去维护先帝留下的唯一血脉。 “那敢问袭击殴打禁军,这到底是于情合还是于理合啊?” “那是禁军先无礼于长公主殿下!堂堂我大盛长公主殿下,连自保的权力都没有吗?” “禁军是奉陛下旨意围守相府,不过尽忠职守,却被长公主殿下的府卫欺辱,他们何错之有?” “陛下只吩咐禁足郭大人于府内,敢问何时有过命令不准许旁人探视?长公主殿下又何罪之有?” 一屋子的读书人,此时竟成了一锅烂粥。 第304章 浮出水面的往事(十四) 朝臣们你一言我一语,差一点儿就要撸胳膊挽袖子,一口一个“陛下”,叫得盛衍善脑袋都要炸开了,诸臣完全没有郭籍在时那般井然有序。而盛衍善毕竟年纪小,根本镇不住这场子,下面列位臣工唇枪舌剑之时,自己又插不进去嘴,在龙椅上是憋得那叫一个难受,那嘴是张开了又合上,手是抬起来又放下,现在是才想起了:“若是郭大人在,此时这些家伙一定不敢如此造作!” 而盛元朔将这一切是统统看在眼里,包括满朝文武的反应和态度,自然也包括陛下的手足无措。他故意先按兵不动,让陛下先自乱了阵脚,再让陛下想起郭籍在的好儿,自己再在此时扮演一个野心勃勃的废物,如此一来郭籍解禁这件事儿,从陛下的感情入手或许是个不错的突破口。 “都住口!”盛元朔一直挨到盛衍善马上就要崩溃时才站出来,大喊了一声。 这底气浑然的一声刚刚掷出去,方才的一切嘈杂霎时间灰飞烟灭,好像有一把锋利无比的刀,一下子斩断了所有声音。 “放肆!朝堂之上吵吵嚷嚷成何体统?陛下都还没开口,尔等难道是藐视圣上吗?满朝文武官员,竟似小儿拌嘴!本王都替各位脸上无光!”盛元朔装作火气大得很的样子,将自己官服的袍袖用劲一抖,狠狠地瞪着方才闹得最凶的几个人。 此时的盛衍善仿佛看着救星一般,用眼神将盛元朔紧紧抓牢。 而这盛元朔已经唱了白脸,将目前的局势稳定了下来,接下来就轮到咱们这小陛下来唱红脸了:“六皇叔说得有理!各位大人都先冷静些!长公主是朕的阿姐,朕不过是请阿姐来与各位说说郭大人如今是什么情况,好让牵挂郭大人的各位爱卿都能放心!各位都冷静些!” 朝堂上的这些个老狐狸、狡兔子们此时算是看明白了情况,赶紧一个接一个地跪了下去,齐刷刷地大喊着:“臣等殿前失仪,还请陛下责罚!” “朕知道,列位臣工都是为了朕、为了大盛,既然如此,朕如何忍心责罚各位呢?各位且先平身!”盛衍善说着走下殿阶,伸手扶起了几个官职大些的。 “陛下圣明!” 得,下面这帮人啊,给陛下拍马屁的环节可真是一次都不会放过。 “阿姐,昨日去探望郭大人,他老人家怎么样啊?”盛衍善走到盛云书面前,笑着问道。但这笑可不是一般的笑,盛云书瞧得出他盛衍善这小子嘴角是上扬的,可眼里却藏着一把把直指向她的刀子。 “回陛下的话,舅父一切安好,有劳陛下挂心了!”盛云书本就是在孕中精神不振,再加上昨日晚上身子抱恙又睡不踏实,此时只觉得胃里翻涌着,脑袋也胀得发昏。但毕竟是被皇帝传召,此时又在大殿之上,上下朝工几十人可都在盯着她看,皇家的体统是决计不能丢的。于是只能强压着自己的不适,强撑着精神回答着盛衍善的问题。 第305章 浮出水面的往事(十五) 盛衍善虽然刚才是想起了郭籍的好,可却仅仅只有那么一瞬间,如今那个转瞬即逝的想法早就已经烟消云散了,自然就恢复了对郭籍充满敌意的状态。自己的阿姐与郭籍乃是亲舅甥,他阿姐又是从小就长在郭府里,自然是关系匪浅,不管她是不是也跟自己一样姓盛,我们的小陛下也都将她与郭籍划作**,此时此刻恨不得把牙根儿咬碎。 “哦?是吗?阿姐对郭大人关心得很啊!朕听闻郭大人前些日子身子不大爽利,也是阿姐给送了药去?”盛衍善这不仅仅是准备和她阿姐翻旧账,更是准备跟他阿姐翻脸,是要当着一众朝臣的面挫上一挫长公主的威望和风头。 “有劳陛下挂心!舅父身上旧伤,因得冬日里寒凉复发罢了,都是老毛病,让陛下担心了。母后与父皇在时就经常特意在冬日里赐药,父皇临终前还在嘱咐我莫要忘记照料舅父的腿伤。那是舅父当年随父皇北征收复失地时所受之伤,当时便已经伤及筋骨,再加上这些年没日没夜地操劳朝政,几乎每年冬天都会复发一次。那伤疼起来钻心,舅父自己又总是忙忘了吃药,恰好今年冬天在府里休息着,我便想着让舅父按时吃药,就算不能根治,也总归能少受些苦。陛下恩泽,惦记着舅父他老人家,我带舅父谢过陛下圣恩。”盛云书这话说出口来,直接将盛衍善口中的话给堵了回去,这一段话里,先帝、先皇后都给搬了出来,就连当年收复北境那一战也都请了出来。 盛衍善一个吃父辈留下基业的毛头小子自然不好评价此事,现在连脸都差点儿没了,还有什么资格翻脸呢?这一下噎得那叫一个难受。 可毕竟是朝堂上,又在自己有些敬重的长姐面前,不管是天子已经在心里伏尸千里,流血漂橹了多少遍,纵是如何惊天动地的雷霆大怒,此时也不敢如此轻易便发作出来,只能尽量不被两旁人发现地冷哼了一声,回道:“都是自家人,朕理当关心郭大人,阿姐这话倒是说得见外了。” “臣女不敢!只是舅父一直惦记着陛下,臣女昨日见舅父时,他老人家还说陛下一定会将金瓯卫之事调查明白,还他清白。”盛云书知道,其实金瓯卫的事情一直只是郭籍操控的嫌疑大,却没有什么正经的证据直指郭籍,腾骧卫、禁军和三法司联手查了好些日子,到现在也没个定论,所以陛下才会一直只将他软禁起来,没办法定他的罪,不然也不会出了下策,绕了一个大圈子,揪出两个和北荒有关的金瓯卫佥事,再利用他们之间的交集将郭籍拉下马。盛云书更明白,以他舅父的手段,就算是这些人查上个三年五载,也还是现在这个状况,只能说明金瓯卫与郭籍有交集,却不能直接说明是郭籍在操控金瓯卫,如果这一点找不到直接问有利的证据,郭籍就只是与金瓯卫交往过密罢了。 第306章 浮出水面的往事(十六) 这几日,腾骧卫、禁军加上三法司那一群人,将金瓯卫的名册、账目都查了个底儿掉,可结果金瓯卫在册的所有人在吏部的记录里都是因得军功一步一步爬上来,晋升提拔都有据可查,账目也是一笔笔记录地清清楚楚,并无任何不妥。 而这件事的重点其实就在吏部,只要能找到郭籍将自己的人安插在金瓯卫的证据,以及搞明白郭籍到底是如何不声不响地将金瓯卫的职位任命排布清楚的,再顺着这条线索再去兵部细细查来,那金瓯卫到底为谁所用便昭然若揭。可奇怪就奇怪在这一大群人浩浩荡荡地查了小半个月,就连金瓯卫衙门的茅房都翻烂了,也没找出任何痕迹来。兵部、吏部、户部的册子也都翻了几个来回,还是没有任何让人生疑的地方。 但其实,这吏部几乎是攥在陈锡圭手里,而兵部之中主事的官员几乎都是当年北境一战跟着先帝朝那几个老家伙在战场上卖过命的,这样一来,金瓯卫的一切秘密都被围在铁桶里,滴水不漏,那户部就算是想插手也绝对连个缝都没找到。 盛衍善本就觉得自己一直活在先帝的阴影里,从小到大每一个在他身边的人都无时无刻不念叨着先帝是如何的圣主明君、尧舜在世,如今自己已经将现在仅存的两个先帝脱骨的大臣,郭籍和萧定岳都软禁了起来,朝堂之上竟然还有声音敢与自己作对,就为了维护这个基本失去了所有靠山的先帝唯一的女儿。 再一想到郭籍私用内府亲兵这件事儿至今还没有调查清楚,盛衍善的气儿就顺不下来,只能寄希望于那两个压回来的佥事能坐实郭籍私通北荒的罪名。 其实盛衍善的大多数情绪盛云书都可以从他的表情中推测出十之八九,就如现在用那么一副笑里藏刀的表情盯着盛云书,阴阳怪气地说道:“阿姐您放心,也让郭大人放心,朕相信郭大人,朕一定会一查到底,让郭大人清清白白地走出相府!” 盛衍善故意将“清清白白”四个字狠狠咬死,那语气绝对叫人不明觉厉。 “陛下圣明!”盛云书却淡然得很,稳重得体地回了这四个字,仿佛她根本没有从盛衍善的话中听出任何问题一般。 “阿姐放心,等路上那两个与北荒蛮子勾结的金瓯卫给押回来,朕把他们投进昭狱里头去,好好审问一番!朕虽然信任郭大人,可毕竟满朝文武这么多双眼睛在,朕也要服众不是?所以只能委屈郭大人再在府中修养几日,等那两人供词呈出来,郭大人自然就洗脱嫌疑了!”盛衍善故意又往盛云书身边挪了几步,一字一顿,边说边将眸子抬了起来,说盛衍善是瞪着盛云书说的这番话也不为过。 “托陛下的福,舅父一定会早日回到这朝堂之上,与列位大人一同为陛下分忧的!”盛云书本就有身子,加上病中情绪不稳定,此时只觉得脑袋里面有什么在嗡嗡作响,震得她后脑闷痛。 第307章 浮出水面的往事(十七) 盛云书此时虽然已经难受到了极点,可面上还是不着痕迹地莞尔一笑。 盛衍善这次是给足了盛云书下马威,在朝臣面前与长公主虽然还没有到势同水火的地步,可那看似平静得水面下到底有多少暗流涌动着,那些个在朝堂上摸爬滚打了这么久的老狐狸和狡兔子怎么会看不明白呢? 盛衍善自己也清楚,他若是想要尽快亲政,想要将这朝堂掌控在自己的手中,可不是单单扳倒这几个老家伙就能办得到的。朝中站在大殿上的这些人,说到底不过是先帝留下来的老狗,和这几条老狗身后跟着的其他狗腿子,办的都是先帝吩咐好的事情。而当年先帝只钟情于先皇后,先皇后早逝,先帝也无心再续,只留下盛云书这么一个孩子,所以这盛云书的存在就恰恰就代表了先帝的影响力。只要盛云书还在、盛云书在朝中的威望还在,那先帝的影子就永远挡在自己头上,就算掌权亲政,那他盛衍善也不过就是指挥着一群狗,甚至连这群狗都不是他的,而是一群对先帝摇尾乞怜的狗,一群对一个已经死透了的人念念不忘的狗。 盛衍善清楚地知道,能彻底在人心上掌控全局的办法只有一个:只有在这群朝臣心里把先帝那神一般圣主明君的想象彻底抹掉,他们才能真正走出先帝朝,心甘情愿地作他盛衍善的臣子,而不是单单辅佐隆武帝盛元朗从宗族旁系过继来的孩子。 盛衍善今日在朝堂上的所作所为,是要通过这件事情,彻底向先帝朝留下的这些老家伙们暗暗下了战书,是对先帝的战书,对先帝留下的那片悬在他头上这么多年的阴影的战书。 不得不承认,这战书确有成效。 没人看不出来盛衍善方才对着盛云书剑拔弩张的样子,所指究竟为何,入朝为官哪个不想平步青云呢?为了讨好如今坐在龙椅上那小陛下,大部分的朝臣下了朝后便都离长公主远远的。何况盛云书是女子,理应就与朝臣们保持些距离,除了与郭籍平时私交甚好的老臣们瞧着盛云书脸色不对,上前询问了一番盛云书的身体状况,几乎没人与盛云书再搭话。盛云书在有身孕之前,每日里都会坐在盛衍善旁边的座位,一起听政,现如今已经不是下了朝,臣工们都要上前去与长公主请安的盛况了。 盛云书此时此刻完全没有时间去理会别人的看法,闷疼已经从后脑扩散到全身,就连胸口也开始堵得喘不上气来,她是真的快要支持不住了。 终于,盛云书在倒下前,被自己最熟悉的怀抱揽了起来。 陈锡圭办完了方钧瑜和阿默的事情,一回到公主府便听家仆说了盛云书被传召进宫的消息,连脸上呛的灰都没来得及擦一把,二话不说就赶到了宫里。幸好陈锡圭到时刚刚下朝,不然依着他的性子和他宝贝云娘的程度,怕是会直接闯上大殿去,跟盛衍善大闹上一番。 第308章 浮出水面的往事(十八) 此时的陈锡圭也顾不得什么仪态,两只手扒着宫墙边那一块微微有些凸起的砖块,踮起脚来一个劲儿地扯着脖子仔细辨认着来来往往的人,生怕漏掉了自己的云娘。 盛云书在群臣中毕竟还是显眼的,陈锡圭一眼就找到了自己的云娘,无视了所有与他寒暄的大小官员,逆着人流跑到了盛云书身边,一把抱住了盛云书的肩膀,直接将她揽在怀里,先用手探了探她额头的温度,又心疼地问道:“还烧着怎么就进宫来了?现在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盛云书方才强打着的精神,在那个可以让她安心依靠的肩膀上,只一刻便立刻消散无踪,此时只觉得一口气从头顶抽出,自己浑身瘫软,整个倚在陈锡圭的怀里,眼睛也有些许迷离。 陈锡圭见状赶紧讲盛云书打横抱了起来,焦急地唤了好几声:“云娘!云娘!醒醒,怎么了?” 盛云书是真的一点力气都没有了,猫儿一样轻哼了声,攥着陈锡圭衣襟的手也慢慢脱力,在陈锡圭怀里昏睡过去。 陈锡圭将盛云书紧紧抱在怀里,疯一般地往太医院的方向跑,嘶喊着:“快!传太医!太医!” 路上若不是被正在赶来的太医们拦住,怕是陈锡圭就要这么抱着盛云书疯跑到太医院。 陈锡圭最终还是没让旁人动他的云娘一下,在一众太医的劝说下才肯将速度慢下来,亲自将人稳稳地抱到太医院。 太医院院正是对公主驸马这对儿羡煞旁人的夫妻俩略有耳闻,可都道皇家夫妻都只是表面恩爱,却没想到这二人竟鹣鲽情深到这个份儿上,于是便亲自出面相迎,为长公主诊脉。 院正本以为长公主不过是因为身子稍弱,在加上今日里在朝中操劳过度,是正常的孕期反应,没想到他仔细搭起脉来才发现,长公主如今的状态绝对没有那么简单,种种迹象表明,长公主应该是中毒了。 院正毕竟也是年过花甲的老人家,陈锡圭瞧着他脸上复杂无比的表情,虽然心里急得很,却不至于再失体统,于是恭敬问道:“院正,昨日里请太医来说不过是公主殿下着了凉,怎么会晕倒呢?这究竟是怎么了?” 院正没有直接将公主中毒的事儿说出来,而是转头对陈锡圭询问道:“敢问驸马爷,公主殿下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发热的?” 陈锡圭赶紧回答道:“昨天夜里!公主殿下是昨天夜里开始发热的,请了太医去,说是着了凉,没什么大碍,给开了药便走了。” 院正点了点头,继续问道:“长公主殿下前几日可曾有过心慌、心悸,恶心呕吐的症状?” 陈锡圭仔细回想了一番,猛地点了点头,回答道:“确有此事,公主殿下前些日子还与我说过,我也请了太医回府,结果都说无甚大碍,说公主殿下本就气血两虚,这是孕期正常的反应。怎么了?院正大人你快说,公主殿下她到底怎么样了?” 第309章 浮出水面的往事(十九) 院正捏了捏自己的胡子,意味深长地看了陈锡圭一眼,便伸手让屋子里其余所有人都退下,看着陈锡圭欲言又止。 陈锡圭最大的毛病就是容易慌乱,尤其是在他的云娘这里,现在他何止是慌乱,甚至可以说是手足无措。看着院正如此动作,陈锡圭吓得心脏都要跳出来,他的云娘万一有什么问题怎么办?没了云娘他要怎么继续活下去?说好了等孩子出生以后,他们一家要一起去北境,看看盛云书从小就一直在父皇口中听说的银装素裹,云娘怎么好端端的突然就病成这个样子? 陈锡圭越想越慌、越想越怕,嘴唇开始跟着他的云娘一起泛白,甚至身体也开始有些僵硬,眼底空洞着盯着太医院院正。 其实院正心里有着自己的算盘:毕竟是皇家姻缘,感情这东西本就虚幻,真真假假虚实难辨,这长公主身上的毒说不好是不是这陈家小子下的手,若是贸然表露出来,别说是长公主的命了,他自己怕也是难保。可想了想,毕竟长公主还有着身子,那孩子是陈锡圭的孩子,所谓虎毒不食子,就算是要谋害长公主,这陈锡圭不可能连自己的骨肉都不放过吧?再者说,长公主中毒的事情若是不赶紧解决,恐怕母体受损严重便会牵着孩子,最后一尸两命的可能还是很大的,医者仁心,就算是掉了他的脑袋,能用自己行将就木的身子换两个人的命,那也值了。可毕竟一国长公主被人下毒并非小事,绝对不能声张,于是便让其他人统统屏退,只留下他们三个人在屋内。 经历一番思想斗争,这院正终于还是开了口:“长公主殿下如今的情形不太好……” “怎么可能?每日都有人到公主府去请脉,没有一个人说公主殿下有什么问题,怎地今日到你这来就不行了?”陈锡圭握着盛云书的手,眼眶通红。 “驸马爷您冷静一下。长公主殿下这是中毒的迹象,但因为下毒之人所用之药并不是什么烈毒,相反长公主殿下中的是一种发作极其缓慢的毒药,而且每次的剂量应该都不大,再加上孕期脉象的影响,所以前去请脉的太医不仔细辨别就没有察觉出来。如今看这毒已经伤到长公主的根基,所以反应才会如此明显。而且若是再不发觉,继续拖下去的话,长公主殿下等到生产的时候可能……”院正看着陈锡圭慌得不行,根本没敢把最坏的结果说出来。 “云娘她会怎么样?你说!”陈锡圭青筋暴起,跪在盛云书身旁,这是陈锡圭这辈子第一次如此失控,竟是连最后一点理智都几乎不见了。 “驸马爷,您冷静些!在长公主殿身上下毒这人剂量掌握十分微妙,虽然伤及母体根基,却能保证在长公主生产前,这孩子不受太**及。所以公主殿下到时候很有可能在生下孩子后消耗殆尽,力竭而亡。”院正紧皱着眉头,对陈锡圭解释道。 第310章 浮出水面的往事(二十) “这孩子我不要了!我不要了!我只要云娘能好好的!无论用什么办法都好!院正大人,我求您救救云娘!”陈锡圭将盛云书冰凉的指尖紧紧贴在脸上,不忍再去看妻子微微隆起的小腹,埋着头说道。 “驸马爷放心,解这毒并不是太难的事情,公主殿下如今发现得也早,只要尽心调养,身体应当不会有什么大碍。但至于孩子,下官实话实说,若要救回长公主的性命,那势必要用到烈药,这孩子很有可能会保不住了。下官只能在保住长公主殿下的情况下,尽力将孩子保住。万一有什么闪失,还请驸马爷恕罪!”院正说罢拱手深深鞠了下去。 “只求院正大人尽全力护住云娘性命就好!”陈锡圭心里最宝贝的自然是自己的妻子,虽然这孩子是他和云娘的第一个孩子,他也感受过这孩子的心跳和动作,他还记得自己趴在盛云书肚子上,听着这孩子铿锵有力的心跳,抬起头来便是他的云娘甜的要溢出来的笑脸,这孩子也是他所期待着的,是他和云娘相守一生的见证,是他与云娘生命的延续。 可一个素未谋面的孩子和与自己青梅竹马的妻子,他无论怎样都会毫不犹豫地选择后者。他也不敢接受,却又不得不接受这样的结果。但他现在更担心的是这样的结果,云娘该如何接受?这孩子是在云娘的腹中一点点长大,他的血脉与云娘的血脉是真真实实连在一起的,若是孩子真有什么闪失,叫云娘如何接受得了啊? 当陈锡圭还在痛心于孩子和云娘的时候,院正却开了口:“长公主殿下的身体,下官一定竭尽全力。只是如今要多一句嘴,还请驸马爷莫要怪罪!” 陈锡圭自然是点了点头,说道:“院正大人但说无妨,金玉自是不敢!” 院正皱着眉头,几次欲言又止,最终还是说出了口:“还请驸马爷能彻查此事,查明到底是谁想要谋害长公主!老夫虽只是一介医官,可心里也清楚,长公主事关我大盛皇家,事关天下安定,如此谋划之人着实心肠歹毒,怕是背后隐藏了更大的阴谋。老夫斗胆请驸马爷您冷静下来,将这件事情查清楚,也不枉老夫今日舍命相告!”院正说罢,冲着陈锡圭行了个大礼。 “院正大人不必忧心,今日就算您不说,我陈锡圭也一定将要害云娘的人揪出来!伤我妻子之人,我必将他碎尸万段!只求院正大人您能尽全力救治云娘!”陈锡圭走上前去,冲着院正恭恭敬敬地揖了下去。 “有您这句话,下官便放心了!治病救人是下官的本分,驸马爷您客气了。”院正说着将陈锡圭扶了起来。 陈锡圭此时才稍微镇定下来,若有所思地看了看身后的盛云书,转头对太医院院正说道:“长公主殿下中毒,兹事体大,还请院正大人您暂且保密!这几日还麻烦院正大人您亲自往来公主府,替公主殿下诊治。” 第311章 浮出水面的往事(二一) “驸马爷放心,下官明白!”院正微微颔首后接着说道:“下官开好药方会亲自送到公主府,现下公主殿下需要休息,不好再留,下官差人送长公主殿下和驸马爷回府好好休息!” “不必劳烦院正大人!我自己带云娘回家!”陈锡圭现如今是真的怕了,从盛云书有孕以后,一切饮食起居都谨小慎微,万万没想到还是出了差错,而且还是这么大的差错,陈锡圭现在恨不得给上自己两个大嘴巴。 陈锡圭稳稳地将妻子抱在怀里,往屋外走去,即使是在马车上,也牢牢地将盛云书抱在怀里,生怕松懈一丝就会有旁的明枪暗箭再次趁虚而入,他是真的承受不了云娘再受什么伤害了。 太医院院正看着陈锡圭离开的背影,重重叹了一口气,赶忙转身走回屋里,关严门窗,写了一张字条,自己一个人来到后院人迹罕至之处,左右环顾了一番,确定周围没有旁人,才用信鸽将方才写好的那张字条送了出去。 除了他自己,没人知道这只鸽子会飞往何处。 而在公主府,盛云书清醒过来之前,陈锡圭没有跟任何人说过一句话,也没吃过任何东西,就只是静静地守在盛云书的身边,又亲自在卧房门口架了个药炉子,亲自给盛云书煎药喂药。 第二日凌晨时分,能感觉到窗外有些微亮,太阳却还没从地平线上爬出来时,盛云书惺惺地睁开了眼睛。盛云书抬眼便看见坐在地上,依着床沿睡着的陈锡圭。 盛云书这才想起来,自己在宫里看到陈锡圭以后便没有了意识,她的玉哥哥应当是担心坏了。仔细看了看她玉哥哥两鬓和下颌处新生的胡茬就知道,他应该是为自己操碎了心。 盛云书本想让陈锡圭到床上躺好睡一觉,可始终是没舍得将他叫醒。 盛云书抚着自己微微隆起的小腹,甜滋滋地看着陈锡圭,在心里对着腹中的孩子说道:“你有一个世界上最好的爹爹,他会永远将你和阿娘保护得很好。” 陈锡圭此刻也觉得眼前渐渐有了光亮,他也是个文人,脑子里有无数关于东曦既驾的漂亮词句,可此刻的陈锡圭脑袋里只有一个念头——天亮的时候是云娘该吃药的时候。 想到这儿,陈锡圭一个激灵,强打着精神坐了起来,揉了揉眼睛,往床上云娘的方向看去。 盛云书见陈锡圭醒来,先开口道:“玉哥哥累坏了吧?” 陈锡圭没想到他的云娘就这么早醒过来,也顾不上什么旁的,自己日夜担心的人终于醒了过来,现在除了紧紧把她拢进怀里,陈锡圭再也想不出这么别的他要做的事情、他要说的话。 盛云书能感受到怀里那个人啜泣和呜咽,笑着摇了摇头,抚着陈锡圭的背安慰道:“让玉哥哥担心了,我没什么大碍的,放心。玉哥哥从小到大都是这样,无论遇到什么事情,都是玉哥哥抱着我哭,马上都要当爹爹了,现在这个样子以后让孩子笑话!” 第312章 浮出水面的往事(二二) 盛云书此时不提这孩子还好,她越是期待、宝贝这个孩子,陈锡圭就越不敢把真实的情况说出口来。 他的云娘刚刚说话的语气是多么温柔,好像一束暖暖的阳光洒在他身上,也洒在这个孩子身上,可这孩子可能永远感受不到这份暖意,而陈锡圭自己又怎么舍得亲手熄灭自己的日光呢? 陈锡圭从盛云书的怀里起来,见自己眼前的人正用无比和煦的目光看着自己,按平日里,陈锡圭只会觉得这目光让他从头到脚都轻快温暖,但此时此刻,那目光越是充满着爱意,就越是沉重,死死地压在陈锡圭的心上、喉咙上、嘴角上,压得他透不过气,压得他发不了声,压得他开不了口,压得他痛彻心扉。 他曾幻想过那孩子的样子,此时此刻不由分说地出现在他脑海中:围在襁褓里只露出的那个白白胖胖的小脸蛋,眉眼似他一般柔和俊朗,笑起来却像云娘一般和煦温暖,带着奶香味儿冲着他咿咿呀呀,而一旁就是他的云娘瞧着他们爷俩安心地笑着。 可下一刻,这本该真实无比的场景却越来越模糊,不由分说地突然破碎,像一把五光十色的琉璃盏从高处坠落,揪着陈锡圭的心,顷刻间一同支离破碎。 即使陈锡圭自己也心痛难忍,但他知道,他的云娘绝不是什么攀藤的娇花,他的云娘是竹,有骨有节、千钧难折的竹。若是真到了最后才对云娘说出真相,只怕那份积累到漫溢的期待顷刻崩塌,会伤人更深。他相信他的云娘可以,他也相信他会一直在云娘的身边,陪着她一同与命运之无常、天公之无情对抗,在这幸又不幸的人间肩并肩辟出一条只属于他们二人,携手一生的路。 这个从年少时就按照家族的安排,被迫离开了父母的孩子,背负着家族希望的门阀麒麟子,并没有大家所见的那么坚强、那么优秀,他也有弱点,也会无所适从,也曾在在雨夜里任凭雨水落在他的眼角,在惊雷响起时躲在屋内的一角瑟瑟发抖,不过是出生起就背在他身上的包袱一直裹挟着他前进罢了。 可好在老天还算待他不薄,将他带到了云娘身边,从此后他的身边便多了这么一个人,且天底下只有这么一个人,知晓他的痛楚、他的心酸、他的无助。是云娘的坚强乐观和果敢聪慧让陈锡圭看到了另一种人生,一个敢为自己而活,又敢为天下而战的人生,这人是世间最闪耀的女子,是大盛最尊贵的长公主,是走进了陈锡圭心灵最深处的人,是可以对着她放肆展示软弱的人,更是他陈锡圭甘愿用一生追逐守护的人。 自云娘十岁起,陈锡圭就一直跟她一块儿生活在相府,长在郭籍身边。这么多年的相处,她现在看陈锡圭就好像看着一汪清潭,几乎是一眼到底的。此时陈锡圭脸上如此复杂的表情,不能不让云娘生疑,于是她边伸手整理好陈锡圭两鬓的碎发边问道:“出什么事了?玉哥哥怎么不说话?” 第313章 浮出水面的往事(二三) 陈锡圭强忍着百万分的心痛,终于还是开口对云娘说道:“云娘,我在呢……以后就算是只有我们两个人,我也会陪着你,我一定会带你去北境看雪的,我……”陈锡圭刚开口时就已经哽咽到语无伦次,强忍着将话说出了口。 可就算是如此语无伦次又顾左右而言他的话,盛云书也听的明白其中含义,她难以置信地摸了摸自己的小腹,明明还是隆起的,明明刚才自己还在与他说话,怎么会…… 陈锡圭看着盛云书,是真真的心如刀绞,是他这辈子第一次感觉到心原来也会这么痛。 “玉哥哥,他……他明明还在啊……他一直都在啊。”方才盛云书脸上的木然突然不见,却生出一笑来,与她平时那和煦温柔的笑别无二致,清浅的酒窝依然盛着阳光一样,带着她眼角边的泪痣扎进陈锡圭的心里。 “对不起……云娘,对不起!你和孩子我只能选一个……我……”陈锡圭想将前因后果讲出来,此时却连多一个字出口都觉得剜心似的疼。陈锡圭心里的自责和歉疚像潮水一般涌上,却只能伏在云娘身前啜泣着,即使他知道他现在这副模样并不是一个合格的丈夫该有的样子,可他真的不会在云娘面控制自己的脾气。 可让陈锡圭万万没想到的是,云娘那一双温暖的柔荑还是跟每一次他躲在云娘怀里时一样,将那掌心里温度附在陈锡圭的后脑上,轻轻宽慰着陈锡圭道:“我知道的,玉哥哥已经尽力了,没事的。” 云娘越是这样,陈锡圭就只觉得自己越废物,是一个永远只能躲在云娘身后的废物,是一个到了如今这般境况还要云娘来安慰他的废物!他恨自己的软弱无能,也恨自己的脆弱不堪!他更恨自己就是一个彻头彻尾的废物,一个连自己的妻子和孩子都保护不好的废物! 陈锡圭对自己失望透顶又无能为力,几乎已经丧失了大部分理智,只能从云娘的怀里挣脱出来,用手一下又一下不要命地砸着床沿,闷声低吼着。 “玉哥哥,可以抱抱我吗?” 盛云书突如其来的这句话,像光一样撒在陈锡圭的头顶。 盛云书清楚地知道,她的玉哥哥已经尽力了,而他现在的失控不过是因为他觉得自己是无能的,是不被需要的。可在盛云书心里,她的玉哥哥永远是第一个察觉到她心事的人,无论自己掩饰得多好,她的玉哥哥也能在她情绪稍有波动的时候,就第一时间抓住她的手,让她心安。 或许在天下人面前,她盛云书是大盛的长公主,是皇家的脸面,可在陈锡圭面前,也只能在陈锡圭面前,她才能放下心中的铠甲、放下身上的担子、放下一切人所给予她的厚望,只做那个放肆率真的小姑娘。 她需要她的玉哥哥,就像是再神通广大的仙佛都要有庙宇,那是她的栖身之地、存心之所。所以她真的需要她的玉哥哥,需要一个让她可以心安理得无所顾忌的怀抱。 第314章 浮出水面的往事(二四) 只这一句话,陈锡圭就立刻稳住了自己的情绪,将将抬起了脑袋,忽扇着自己沾着泪滴的睫毛,用满是泪痕的眼去望着盛云书。 盛云书将方才那句话又一字一句地重复了一次:“玉哥哥,抱抱我好吗?” 说着,盛云书的眼角也落下一滴泪,那滴泪越过盛云书眼角边的那颗泪痣,顺着脸颊流到嘴边,不小心沿着轻启的嘴角滑上了舌尖。 不错,这泪是苦的,是涩的,但也更是真实的。 陈锡圭赶紧用袖子抹了把脸,腾得蹿到盛云书身边去,一把将盛云书紧紧地扣在怀里,将脑袋埋在他云娘的肩膀上,不断念叨着:“放心,玉哥哥在的,玉哥哥永远都会在的。” 话音刚落,陈锡圭就感到她怀里的人开始抽噎,接着就有微弱的、颤抖着的声音从他怀中传来:“我……可以哭吗?” 盛云书说这句话的时候已经哽咽到不行,不断抽泣着,好不容易才断断续续地将话说完。 陈锡圭一遍又一遍轻轻柔柔地顺着云娘的背,回答道:“可以,当然可以,我的云娘在我面前永远都可以是云丫头、云姑娘、小阿书。哭吧,玉哥哥抱着你。云娘永远可以在玉哥哥怀里毫无顾忌地哭。” 陈锡圭不断重复着自己的话,一只手抚着怀中人白净细腻的颈子,另一只手轻轻拍着云娘的背,他的呼吸声也渐渐与怀里云娘的抽泣融为一体。也对,他们的心此时本就在一块儿。 一直到太阳慢慢升上地平线时,第一缕真正意义上的阳光透过窗棂爬上屋内紧紧相拥着的两人脸上,盛云书终于一点点稳定了下来,将一双手扒在陈锡圭的双肩上,轻轻从他怀里坐正。 阳光识趣地将他们脸上的泪光映出彩虹的斑驳。两人就这么在阳光下将额头抵在一块儿,将手叠在一起,透着这份熬过漫长黑夜后难得的暖意看着彼此,无声地留着泪。 谁也没有伸手去擦拭对方脸上的泪,因为他们相信,终有一刻,那泪滴定会被岁月赐给他们一切,或柔软、或强硬的光晒干,连同映在他们脸上五彩的光晕,深深地埋进心底,成为两人携手连心的又一片共鸣之地。 良久,盛云书薄唇轻启,但她接下来所说的话却让陈锡圭在心里狠狠地坠了一下:“其实,刚有这个孩子的时候,我就察觉到了陛下的敌意。他忌惮父皇的余威,也忌惮阿舅的权势。但他更忌惮的是我,准确地说是我的血脉,我身上流的血是先帝和郭氏的,而这孩子同样如此,只要有我在,有这个孩子在,陛下坐在那个位置上,就永远不会安稳。所以陛下急着对阿舅出手的时候,我便做好了最坏的打算,现在的局面虽然很糟糕,但至少没有超出我的预期。”盛云书说完,在嘴角留下一抹淡淡的笑。可只有陈锡圭看得出来,他的云娘脸上这再平常不过的浅浅一笑里藏了多少心酸和挣扎。 第315章 浮出水面的往事(二五) 即使盛云书表面上是个正正经经的乐天派,不管遇到多大的事情也都能嘻嘻哈哈着过去,可实际上从小就身处漩涡中心的她心思极重,而且几乎从不会表露。这些陈锡圭自然都是清楚的,可他陈锡圭从始至终也没想过,他的云娘竟会思虑深远至此。 那是她腹中的骨血啊,如何能不痛呢? 陈锡圭此时更多的不是惊异,而是心疼。他心疼他的云娘对自己如此残忍还能不动声色,他也心疼他的云娘为了大局不止一次地隐忍退让,他更心疼他的云娘总是在面上云淡风轻,可却在心里不断给自己扎刀子。 陈锡圭想着,将盛云书揽在怀里,把太医院院正的话仔仔细细地讲给她听完,接着又说道:“太医院的院正说,给你解毒的药可能会伤到孩子,但他会在保证你安全的前提下尽可能保住孩子,总之你先将身体养好,等云娘体内的毒清了,我一定访寻天下名医,对这孩子竭尽全力,也算无愧我们与他父母子女一场。” “玉哥哥……我……”盛云书听罢,却欲言又止。 “怎么了?放不下这孩子吗?”陈锡圭大概猜到了云娘的心思,将她扣得更紧了些。 盛云书一边点了点头,一边用双手抱着自己的小腹,低着头说道:“玉哥哥,你说我是不是这个天底下最不配做阿娘的人啊?我本可以选择牺牲自己来保全这个孩子的,可我却并没有这么做,反而是要让孩子承受他本不该承受的。他也有权利来到这世上,他也有权利活下去啊……” 没等盛云书把话说完,陈锡圭便用双手捧起了盛云书的脸,轻轻抬起,把她的脸对着自己。四目相对之时,从陈锡圭那双平日只有浩然之气的眼里,盛云书看到了少有的愧疚、无奈和恐惧,那是让人手足无措的眼神。盛云书仿佛可以通过这一双眼,直接看到陈锡圭心里那片窒息的黑暗。 “云娘,说实话这也是我的孩子,我对这孩子的珍视也从不亚于你,但我却从未有质疑过自己当时的选择,因为我清楚地知道,比起这个孩子来,我更需要的是你。我甚至连想都不敢去想,若是没有云娘我该如何了却残生。而这个孩子对我来说,是老天爷赐给我们的礼物,可云娘你已经揉进了我的灵魂,云娘对我来说已经是我生命的一部分了,所以无用论什么来换我生命的另一半,我都不会去冒险!如果云娘现在要怨的话,那就怨我吧,当初的决定是我做的,是我在你和孩子之间做的取舍,残忍的是我陈锡圭,不称职的也是我陈锡圭,云娘你一点儿错都没有。”随着陈锡圭说话的语气越来越坚定,他望着盛云书的眼神中那种犹疑和徘徊也逐渐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柔软的坚定,正顺着陈锡圭的眼眶中流出,慢慢将他的云娘包裹起来,这眼神就算是只能换得盛云书片刻心安也好,陈锡圭也认了。 不得不说,陈锡圭他成功了。 第316章 浮出水面的往事(二六) 盛云书紧紧蹙着的眉头终于是有了半分松懈,陈锡圭的心也跟着轻松了几分。 陈锡圭这才将捧着盛云书脸颊的双手缓缓放下,又慢慢抚上她的手背,接着说道:“眼下最要紧的不是自责,而是要费些心思好好查一查,到底是谁要害你!尽快找到幕后黑手,不仅仅是给你我交代,也算是给孩子安慰,更重要的是,现在这个节骨眼上,敢动大盛长公主的人,到底是何居心?事关整个大局,你我不得不查。” “查不得!”陈锡圭没想到,盛云书竟会在这件事上对他加以阻拦。 “为什么?皇室宗亲遭人算计,此事只怕会动摇国本,为何查不得?”陈锡圭将心中疑问说了出来。 “我不是不想查,而是不能查。我说过,对我的血脉和这孩子的血脉有所忌惮的,惟有陛下一人。你我对那个位置从没有过半分肖想,只愿大盛太平永安。你有没有想过,将这事情闹大了,若是真的查到了陛下的头上,你我到时候当如何处理?忍气吞声?你我都做不到。可若是剑拔弩张地要个说法,只怕立刻就会被安上谋反的帽子,到时候皇室血肉宗亲残杀,那么父皇留下的老臣便会与陛下培植的新力量分庭抗礼,朝中势力几乎就会被直接割裂开来,父皇北伐后好不容易才稳定下来的朝堂便又会开始动荡不安。北荒蛮子当年兵败就是因为宗亲内斗,这些年时时刻刻都准备着卷土重来,我大盛再也扛不动一次如此规模的战争了!当年战火疮痍的幽州和前些年旱涝不定的青州,百姓们那般惨状我至今还历历在目,我不想再看到那般饿殍遍野、尸骸如山的景象了!我宁肯永远也不知道要害我的人是谁,我也不愿见到大盛因为我一己之私再次陷入动荡之中。”盛云书少有地激动至此,双手紧紧扣住陈锡圭的肩膀。 对于盛云书来说,放在她心头第一位的永远都是大盛,也只会是大盛。 先皇驾崩前曾把盛云书叫到跟前儿去,让她自己选,日后是想卷入波谲云诡的朝堂还是想逍遥一生终老山林。先帝一生杀伐果断,可单单对自己的妻女柔情似水,先皇后过世后更是对这个独女如珍如宝。先帝是希望自己这个女儿安稳一生,可他也知道他的女儿怎么可能苟全性命呢?索性就让她自己选,自己留下的这几个顾命大臣也都是有能力、有手段的,无论选哪一条路,他都会帮自己的女儿把路铺好。 事实证明,盛云书毫不犹豫地选择了第一条路,而且到目前为止都依然在坚守着。 盛云书见陈锡圭半晌也没说话,知道他心里肯定不舒服,于是挽上了陈锡圭的胳膊,将脑袋枕在他的肩膀上,轻轻柔柔地劝说道:“玉哥哥,我知道你想查明白害我的人,是为了我好,可现在我们与陛下之间不能再有任何嫌隙了!因为阿舅的事情,朝臣们已经开始有分裂之态势,如果现在贸然有动作,那势必再引起陛下的注意,就算是查不到陛下头上,届时恐怕也会引起误会,让陛下猜忌。手足反目相残,是谁也不想见到的场面啊!玉哥哥,这次就听我的,不要查下去了,好不好?” 陈锡圭只能点了点头,心疼地看着自己身边的妻子,虽然一句话也没说,可他的心里已经有了主意。 第317章 浮出水面的往事(二七) 是夜,宫中盛衍善的寝殿直到子夜时分也是灯火通明。 “邝翁,今日在殿上,朕是不是不该对阿姐那么凶啊?宫人来报,阿姐今日下朝出宫时晕了过去,控鹤卫刚刚来消息,阿姐她现在也没醒。阿姐她还有身孕啊,朕……”盛衍善站在书案前,一只手撑着身体,另一只手扶着额头,时不时就重重叹出口气。 一个略显沧桑的声音突然从灯影昏暗之处幽幽传来,语气中虽然满是慈祥,可声音却是嘶哑低沉,听起来难免让人有些压抑:“陛下仁德,心里装着手足情谊,可长公主殿下还有那群老臣不一定会这么想。恕老奴多嘴僭越,老奴是看着陛下长大的,又是伺候过德文太子的老人,绝不会对陛下存有异心,可这眼看着距陛下冠礼不过几个月的工夫了,无论陛下是威逼利诱还是好言相商,先帝留下的这些个大人们,不还是手握兵权的不放、把持朝政的不松?往这最坏了想,怕是郭大人手上的金瓯卫、萧家手里的镇川郎都是起了反心了!他们意欲何为啊?长公主殿下身上的血脉,一半是先帝的,另一半是郭氏的!这就足够拴住郭家和萧家,以及这朝中半数的臣工!再加上驸马爷,那是濮阳陈氏的嫡子,只要招招手,那天下读书人便一呼百应啊!说句大逆不道的话,老奴是真怕他们不还政于陛下,是暗地里都存着二心啊!这时候怕是早就勾结在一块儿了!” “你的意思是,他们想废了朕,立阿姐?怎么可能?阿姐是女子啊!怎么可能?阿姐是先帝的孩子不假,可朕也是堂堂正正的宗子!是德文太子的嫡长子!他们为什么要废朕?他们凭什么要废朕?五皇叔若是真想让他的女儿来继承大统,又何必找朕来当幌子?”盛衍善说罢狠狠捶了一下面前的书案,昏黄的烛火映得他龙袍上那几条腾翔着的飞龙突然狰狞了起来。 邝翁闻言赶紧跪了下去,战战兢兢地说道:“请陛下息怒,老奴不过推测而已,陛下您万万不要伤了宗亲与君臣间的和气啊!那老奴就真的成了挑拨离间的千古罪人了!” 盛衍善向来最信任的就是邝翁,于是赶紧走上前去,将他扶起来说道:“朕知道邝翁是向着朕才说了这话,朕不会怪罪你的,快起来!” 等邝翁慢慢抬起头来,盛衍善才继续说道:“朕即位之时不过垂髫小童,郭太傅、阿姐确实一路教导扶持,朕感念至今。可所谓王莽谦恭未篡时,毕竟人心隔肚皮,朕觉得邝翁说的有理,朕会让控鹤卫多加留意的。” “陛下若是不弃,老奴有一计,不知当讲不当讲?”邝翁听盛衍善是如此态度,便放心开口问道。 “我待邝翁如长辈,您但说无妨。”盛衍善看着邝翁点了点头。 “陛下不如趁此机会试探一番,看看长公主殿下和那几位大人心思到底如何?”邝翁又在盛衍善耳边低语了几句,随后嘴角的那一抹笑,在本就沟壑丛生的脸上又填上了几道山坎。 第318章 浮出水面的往事(二八) 盛衍善没回话,只是慢慢背了回去,看着地上自己的影子,用修长分明的指节一下又一下地敲着书案。 大殿昏黄气氛此时又多了一分凝重,两旁宫人们的每一次呼吸仿佛都是负担,也不知哪次指节敲击书案的声音就会变成哪个人的催命钟。 此时突然有一小宦官弓着身子,小碎步跑了进来,抬起头来将将要开口,却发现周围一众宫人的脸色都绿得发了紫,自己正满头雾水地瞎琢磨着,再抬头来时,便正正对上盛衍善那双凌厉冷洌的眸子,这才发现自己是闯进了陛下的杀局里,赶紧一下子跪了下来,不断磕着头,求饶道:“陛下息怒!陛下恕罪!奴才惊扰陛下!请陛下恕罪!请陛下息怒啊!” 那声音听在盛衍善耳朵里,忽上忽下的,只觉得心里更加焦躁,瞥了那小宦官一眼,冷冷地扔下一句:“何事来报,速速说来。你若是再磕下去,朕当真砍了你!” “是!是!回陛下,萧家灵竹小姐求见!已经候在殿外了!”那小宦官赶紧将脑袋埋在身前,不敢直视盛衍善一眼。 盛衍善听是萧灵竹来见,神色立刻柔和了起来,可无论如何也看得出来,他心思还是重的,于是招了招手,示意周围的宫人都退下,只说了一个字:“宣。” 随着屋内宫人纷纷退下,萧灵竹看着自己左右神色匆忙的宫人们看到她的时候,突然一脸看到救世主的样子,已是猜到盛衍善今晚脾气又好不到哪里去,还是咬了咬牙走了进去。 萧灵竹能主动来找他,盛衍善心里着实是欣喜万分,特意走到寝殿门口去迎,可仔细思忖了一番,还是将双手背在身后,装作在殿中踱步的样子,转头盯着萧灵竹,以睥睨之姿漫不经心地问道:“怎么?想明白了?” “臣女想明白了。”萧灵竹虽然活泼单纯,可绝对不傻,在宫中待了这几日,哪里还有以前在幽州的那般欢快劲儿,还是先保住小命要紧些。 天知道,她不过就是那日随着爹爹在宫中宴饮的嫌隙跑出去逗逗闷子,怎么如此巧,就能遇到这小皇帝?还偏偏来了最狗血俗套的话本子里的情节,被这家伙一眼看中。如今为了保全萧家,她又不得不选择进宫来,昔日里在北境蹦蹦跳跳的鹰崽子突然成了被囚在笼子里左右受困的金丝雀,论谁也不乐意。 萧灵竹是越想越委屈,此刻她的脸无论从哪个角度看都是硬邦邦的,往昔里总是月牙儿一样嵌在脸上小嘴儿这时候却撅了起来,两颊的奶膘也因此更加明显。 就这么一副苦瓜脸却看得盛衍善需要强压着笑意,才能保持他那天子不怒自威的尊严。 “嫁给朕就这么不情不愿?”盛衍善走回书案前,随手拿起了一本奏章,翻动了几下。 “陛下别反悔!臣女答应嫁给陛下,陛下就会放过我爹爹娘亲,还有哥哥嫂嫂们?”萧灵竹闭着眼睛,一副决心赴死的表情。 第319章 浮出水面的往事(二九) 盛衍善将脑袋歪了歪,确保自己的余光能把下面这个小丫头完全包裹进来,才勾起嘴角来,故作一副轻描淡写的样子说道:“君无戏言!朕何必要跟你一个小丫头为难?” “那……臣女斗胆一问,郭伯伯他……”萧灵竹是想挣扎一下,她知道郭籍与她爹休戚与共,盛衍善不过是通过逼她答应这门婚事,由此割裂郭家与萧家的关系,这样既能把北境的兵权收回手中,又能让郭籍独木难支。但萧家都是有情有义之辈,萧定岳自始至终都没有放弃过要与郭籍共进退,尤其是方世卿的死讯传来,昔日里出生入死的几个老伙计只剩下他和郭籍了。要是他们几都死光了,才真是遂了北荒人的愿,届时只怕是离北荒人挥师南下,以靖当年之仇的日子不远了。 这也是萧灵竹认为自己的爹爹和郭伯伯不愿意放权的原因。朝内刚刚稳定,就有东门作乱,朝外看似太平,却有北荒虎视眈眈。就目前的情况,只要政局少有波动,这些年苦苦支撑着的微弱平衡就会被瞬间打破,内外的双重挤压之下,结果可想而知。 正因如此,萧灵竹还是想试探一番,万一盛衍善能突然良心发现,或者说自己真就是那个红颜祸水,可以让盛衍善事事顺从,这是最好的,但无论是什么结果也都无所谓了,只要北境三关的兵权一日还握在萧家手里,他盛衍善就不敢要自己的命,冒险试探一番也无妨了。 “哈哈哈,小竹子!上前来看看朕这书案上放的都是什么?”盛衍善将手里那本奏折扣在桌子上,双手撑着桌子站了起来,故意没有正眼去看萧灵竹,而是摆弄着手上那一方小小的玺印。 “奏章?”萧灵竹没摸透盛衍善的心思,语气中难免有些犹疑。 “是!你再看看朕手里这是什么?”盛衍善将手上的玺印举得高了些,接着问道。 “帝玺?”萧灵竹此时算是明白了些,但这个时候还是装傻来的好。 “是啊!小竹子!奏章、帝玺、龙椅,都在朕手里啊。”盛衍善说着走到萧灵竹面前,突然提高了调门,大笑了几声,随即狠狠咬着后槽牙说道:“可朕——他们口中的真命天子、真龙天子,却一件事都说了不算!可笑吗?” “陛下,我爹爹和各位大人都在尽力保全大盛,保全先帝拼了性命才稳住的大盛江山啊!”萧灵竹只觉得盛衍善此时像一个赌气的孩子,他明明可以想明白一切,却非要相信他自己所相信的。 萧灵竹不说还好,话还没说完,就见盛衍善走回书案前,将桌面上的所有东西一把翻倒,喘着几口粗气再回头时,那眼神竟像是萧灵竹小的时候从她爹爹口中听来的,深山里的狼,狠恶中透着凶光。 “别再提他!”盛衍善这一吼几乎吓掉了萧灵竹半条命,此时的盛衍善已经没了平日里那般少年的戾气,浑身上下散发出的都是几近癫狂的疯气,眼底泛起的是肃杀的猩红。 第320章 浮出水面的往事(三十) 盛衍善攥紧了拳头,将方才支撑在书案上的身子直了起来,待他再抬起脑袋来,回头看向萧灵竹的时候,眼里瞥出的尽是心魔。 盛衍善故意将他的背脊和脖子都直直地挺了起来,好让自己地上的影子看起来能铺得更广些,接着咧了咧嘴角说道:“他是你们眼里的英雄,是你们心里的圣主明君!可他现在已经是朕的梦魇了!是朕的梦魇!如今朕才是这大盛的君主啊!朕才是这大盛的帝王!为什么你们有一个算一个,都要绕不开一个死人!为什么啊?他就算是神仙,他也已经死了啊!他死了!可朕活着!朕活着!这大盛真正的主人他活着啊!你听到没有,他盛元朗死、了!朕、活着!朕才是这大盛的主,朕才是这天下的王!”盛衍善字字句句狠戾又癫狂,每说出一个字来都仿佛有一滴血泪,要顺着猩红的眼睑滑落下来。殿内昏黄的烛火随着盛衍善的每一次动作颤抖着,而那光与影波澜又一次次映在盛衍善那颤抖着的惨白的嘴角上。 霎时间填满这屋子的,并非灯火光影的斑驳,而是杀气,对一个死人的杀气。 萧灵竹此时才知道,生在那样一个神一般的帝王身后,对盛衍善来说有多么残忍。 盛衍善原来并没有站在巨人肩膀上,那本该有的居高临下的傲气,反而一再地想证明自己,却陷入了那个永远也爬不出来的自我否定的深渊。郭籍教给盛衍善的,只是如何成为一个圣主明君,如何成就功绩伟业,如何成为先帝一样的王。可郭籍带着他去仰望前面那座高山的时候,却从没有告诉过他,作为一个人,而非一个君王,应该如何活着,如何不难为自己地活着。盛衍善一开始想要的东西其实也不难,或许只是郭籍可以轻轻抚上他的肩膀,轻轻拍打着告诉他,虽然永远也长不成巨人,但这样的他也已经足够优秀了。可郭籍却从没有说过任何一句认可他的话,也不曾在任何一次他用尽全力冲出窒息的黑暗后夸赞过盛衍善一句,或许就是这般,一点一点养出了他的心魔、他的梦魇。 即使如此,郭籍却并没有错,因为要做一个合格的君王,就必须要最大程度抛弃自己作为普通人安逸着的一切,就是要不断地逼着自己在无尽的黑暗中硬劈出一道属于自己的光明,这才是能淬出天下太平的火,这才是能炼出江山永固的炉。真正的君王,并不是非要垒起一座多么让后人叹为观止的丰功伟业,而是要在心里有那么一座山,一座可以将整个天下都护在身后的,坚不可摧的山。 萧灵竹清楚,先帝的功绩是拦在他盛衍善面前的峰岳,是他一生也无法攀爬的高度,她想安慰却不知如何开口,只能轻轻唤了盛衍善一声:“陛下……” 盛衍善的情绪没有丝毫要平稳下来的迹象,将手甩向门口,对着手足无措的萧灵竹大吼了一声:“滚!” 第321章 浮出水面的往事(三一) 萧灵竹哪里受过这么大的委屈,萧家就这么一个闺女,又聪明懂事,别说像如今这样指着鼻子被骂滚出去,就她娘亲那么暴躁的脾气,连对她大声说话都不曾过。如此被困在宫里也就罢了,却还无端地就受了委屈,小丫头心里就更不是滋味儿了。 但其实萧灵竹已经开始有些心疼盛衍善了,她此刻是真心想帮助盛衍善走出自己的心魔,可刚想开口说些什么,却被盛衍善再次察觉到,又被让她滚出去的怒吼砸了一脸,于是只能无奈悻悻然走了出去,却还是不放心地回头望了盛衍善两眼。 偌大的寝殿,又岂会是几盏灯就能照亮的呢? 被黑暗包裹住的那个影子,即使身在千万人之上又如何呢?不还是会迷失在昏黄的灯光里吗?不还是会在重重的迷雾里丢掉了自己的道吗? 丢了路的人尚且可以摸索前行,可丢了心的龙,又能如何在云雾之中继续腾翔呢? 盛衍善在看着萧灵竹走后,蹲在书案前,他看着书案上雕着的飞龙冲着他张牙舞爪,仿佛有一条算一条都在咧着嘴嘲笑他的无能。低头对上自己衣袍袖子上的暗纹,那一条条鳞爪飞扬的龙纹顷刻间都变成了他脑海中先帝的样子,瞪大了眼睛,在仔细端详他此刻这般无助的样子。 盛衍善其实不止一次这么崩溃过,但这次崩溃过后他并没有像以往一样,用大把的眼泪来发泄,他从未像这次崩溃以后如此冷静过,甚至冷静到冷血。 盛衍善一脚踢翻了书案,又将自己的袍子扯了个细碎,瞪着他布满血丝的双眼,坐在殿阶上直到他眼看着阳光一寸又一寸地填满了整个屋子,他才敢闭上眼睛,休憩片刻。 翌日清晨,郭籍和萧定岳便都接到了圣旨,并非是催命符,而是赦免令。与此同时阿默和方钧瑜也被豁免,官复原职回到了金瓯卫衙门。 一切显得那么豁然开朗,却又像暴风雨前的平静。 令人毛骨悚然的平静。 十日后,萧安佐也在秋露山上收到了万石山神机枢发来的消息,通知萧安佐一行人全部进京。 “要我们回京竟然要用圣旨,还特地点了咱们每一个人的名字,就连钱同秋这小子都榜上有名,什么情况?”陆宝风挠着脑袋,看着平时话最多的萧安佐陷入沉默,自己却说个不停。 “不只是我们,梵释山山门妙悟、云泽山山门守拙、百木山山门林议也都基本在同一时间收到了消息,让他们即刻动身进京。”甘承谚地眉头也紧锁着,甚至咬上自己手指的骨节儿。 “神机枢和习康,除了我镇川郎以外,能如此使唤的,就只有那一个人。用神机枢传圣旨?简直闻所未闻啊!这小子到底要干什么?早前想办法想把我们骗进京的不会就是他吧?这才是让我最担心的,可真是怕什么来什么!”萧安佐从收到这道圣旨开始,这是第一次开口说话,连阿瑶都没想到他能憋这么久,可终究还是憋得时间太长,还没喘口气儿的功夫,萧安佐便接着说道:“进京这事儿,可大可小,九岳所有山门在这个节骨眼儿上统统被圣旨召到京中,谁心里不犯个嘀咕呢?” 第322章 便好去朝天(一) 萧安佐还没等别人开口说话,自己便急急忙忙将二郎腿倒了个方向来,一只手撑着身旁的茶几,另一只手拳头半伸半握着在胸口前比划着,赶紧又说道:“可这是圣旨啊!抗旨不尊不是一样要掉脑袋啊!哎呦!这去也是没命,不去呢,命没的更快!这不是逼死人吗,这不是?当时还跟小爷称兄道弟,现在转过头来就要取小爷的性命!呸!我就说那嘴上没毛办事儿不牢吧!这小皇帝真不是个东西!”说罢还狠狠地拍了下茶几,震得桌子上的茶碗茶壶叮当作响。 阿瑶闻言赶紧偷偷捏了萧安佐的小臂一把,低声说道:“说什么大逆不道的?若是被有心之人听去搬弄是非,我看你还同现在这般硬气!” “这屋子里不都是自己人嘛?”萧安佐本来姿势都换好了,还想再说上几句,却被阿瑶的两句话教育地服服帖帖。 “既然如此,坐以待毙不如主动出击,虽然暂时摸不透陛下的心思,但至少是走一步看一步,眼下能保住性命才是重中之重。”甘承谚依然不去理会这夫妻二人的小打小闹,严肃地建议道。 “我觉得十一师兄说的对!那圣旨上让我们这些人进京去清君侧,到头来是想清谁啊?还不是郭籍嘛!依我看,咱们几个进京去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只要能把郭籍那老家伙斩落下马,不就算大功一件嘛?”关千骏在一旁附和着。 “我原本以为只有那姓陆的是个铁球实心儿脑袋,没成想你个小黑驹子也没脑袋啊?京中什么局势,是你我根本就无法掌握的!金瓯卫被查,阿默和瑜哥被俘,就算金瓯卫中半数都是九岳弟子,可现在所有实权都已经收回了小皇帝手里。而这万石山虽然是我们九岳的一员,可现在已经替小皇帝传过信儿了,阿默又不在我们身边,所以其可信程度就未可知了!看似这一步一步合理得很,可你们就没有发现,从我们上到这西南边陲的秋露山开始,我们在外面的耳目正在一点一点地被切断,或用不得,或信不得,我们这一群人现在就好像是在与世隔绝的孤岛上,只能靠着神机枢这唯一的消息来源做所有的判断,最重要的是,因为路途遥远,来路又崎岖,到达我们手里的信息会受到最大限度的延迟。这太危险了,我们现在的状态就是完完全全被人家牵着鼻子走了!”萧安佐少有说这么多话的时候,神情还能如此严肃。 “所以你的意思是,从我们来秋露山开始就是被别人摆了一道?先把我们困在这鸟不拉屎的地方,然后再切断我们一切的信息来源,就为了引我们进京,然后一同剿灭?这不可能啊!一来,这里外不就是兜圈子吗?我都嫌麻烦!二来,就算是我们来秋露山是钻了人家的套,可引我们来的是东门的人,但切断一切消息来源的却是小皇帝啊!若真是如此,小皇帝自己勾结东门,自毁江山?开玩笑吗?”关千骏的脑子还是灵光一些的,一下子就抓住了萧安佐话中的重点。 第323章 便好去朝天(二) 萧安佐用手指不断捋平自己紧锁着的双眉,突然眸子一亮,腾得拍了下身边的茶几,说道:“现在最有可能情况,是有那么一个人,在各方势力都没有察觉的情况下,推动着整个局势的发展。也就是这个人,利用了我们所有人。” 甘承谚没说话,点了点头表示赞同。 “这人吃饱了闲的没事儿干了吧!他到底要干什么啊?搅得天下不宁!”陆宝风拍着大腿骂骂咧咧道。 “搅弄天下风云。”甘承谚说着抬起头来望着窗外继续说道:“此人所图之远恐是你我暂时难以想象,此次入京只怕不会太平。”说罢回头望了一眼若有所思的萧安佐,师兄弟二人对过眼神,知晓了二人心中所想都是那一件事儿。 萧安佐自然知道前路凶险万分,也知道万一行差踏错一步,恐怕不只是他们几个人的性命,整个九岳都要给搭进去,又想起先前萧定岳嘱咐过他的话,以及甘承谚对白老的承诺,心里难免直打鼓,脸像冰坨子一般沉了下来。 虽然只是想一想,可九岳若真在他这个镇川郎手里就这么尽数覆没,萧安佐的心就像被万千虫蚁蛀蚀过,刺痛无比,同时又空空落落,于是接着说道:“此人不仅所图甚远,心计城府也颇深!一个缩头乌龟竟还能掀起这般风浪,只怕是图谋已久、算计颇深啊!这不仅是针对我爹和郭相,也是针对九岳和镇川郎。十一师兄说的对,京中险恶绝非你我所能想象,落子半步都不能有误,否则将会是整个九岳的灭顶之灾。京城太凶险……”萧安佐心里纠结着,话已经是堵在胸口,却怎么也再说不出口了,只能重重地叹了口气。 “我九岳大好儿郎都在,大不了杀身成仁!成某虽一届女流,但我也是烂柯山门,烂柯山不能让前面那么多九岳先辈们的血白流!大盛江山绝不能如此被旁人这般玩弄于股掌之间!就算是为了九岳在幽州战死的前辈们,这京城哪怕是龙潭虎穴,我们也要闯一闯!”成蔚自小就习惯把话藏在心里,平时更是很少说这种话,如今能坦然说出,说明心中信念的确坚韧,情不自禁。 “成师姐说的有道理!天下兴亡,匹夫有责,何况我们生来就比别人多了一份使命,我该替阿爹将他未尽之事做完。此去前路坎坷,绵薄之力,只怕无用武之地。”阿瑶甚至很少敢在人多的时候说话,如今也能抬头挺胸地说出来了。 陆宝风突然站起来,狠狠拍了萧安佐的肩膀一下,说道:“咱们这几个爷们儿,还没姑娘家家的痛快!臊不臊得慌啊!” 萧安佐听完这几句话,心里一下子就亮堂起来了。是啊,当年幽州一战对九岳同样是灭顶之灾,可有信念支撑,也挺到了最后。如今进京虽是逼不得已,可也是为了大盛江山太平永葆,为了九岳江湖源远流长,虽然身不由己,可大家却义无反顾,自己到底在畏首畏尾些什么呢? 第324章 便好去朝天(三) 萧安佐想到这儿,便觉得自家媳妇儿的形象越发光辉高大了起来,哪里会理会一旁的陆宝风呢?于是漫不经心地连连点头,拉起了阿瑶的手,温柔而坚定地笑着。 突然一抹熟悉的红光夺门而入,捋着花白的胡子笑着说道:“就是,那些个臭小子就是不如这几个女娃娃懂事!都这个节骨眼儿上了,东琢磨西顾忌的,有用吗?” “师父,您老人家怎么来了?”甘承谚赶紧上前去迎。 来的不只是白毅锋,身后还跟着柳繁韵和柳简音姐妹俩。 柳简音手腕上用红线拴起的两串小银铃铛随着她的一蹦一跳也活跃起来,随着风当啷啷地闯进大家的耳朵里,让屋子里气氛一下子轻快了起来。 “拯救天下的事情当然要带上我啊!有人的恐怕是一辈子也遇不上这么好的机会吧!”柳简音将手背在身后,俏皮地笑了笑,那笑声与铃铛声一块儿响了起来,让甘承谚差点儿听入了迷。 “简音虽然年纪小,可也是九岳弟子,此去还请各位不要顾忌太多,我们秋露山虽然鲜少参与九岳事务,可总归也是九岳一员,理应与诸位祸福同当!”柳繁韵看着妹妹的眼神有不安和不舍,可也有磐石一般的信念。 这信念虽然是埋在心里、藏在眼底的,但有朝一日,必将喷薄而出,泽被天下。 “瞧瞧人家姑娘!我当你们俩个晓得事情轻重缓急,到头来就我这两个傻徒儿最不懂事!丢人都丢到西南来了,我这老脸往哪搁啊?”白毅锋白了甘承谚和萧安佐一眼,撅着嘴说道。 甘承谚被师父训斥了几句,此时正老老实实低着头反思自己呢,萧安佐就没那么安分,赶紧扶着白老坐下,一边给师父捶着腿,一边说道:“师父您老消消气!我和十一师兄怎么能是那个意思呢?我们是怕九岳最有本事的少年人都被困在京城,万一有个闪失,那甭管是对岳首们,还是对列祖列宗都不好交代啊!” 萧安佐眼看着白毅锋脸上的神色稍有缓和,便站了起来,认认真真地说道:“师父放心,徒儿愚笨,虽然未得师父真传,不是什么绝世高手,也没练得什么绝顶功夫,但有将性命押在江山安定上的决心。此去祸福不定,此局生死不明,可徒儿绝不会丢师父的脸,丢镇川郎的脸!” 萧安佐说罢转过身去,目光缓缓扫过身前几人。 他们的脸上似乎从未有过丝毫恐惧和忧虑,就像山岳之于奔腾不息的江河,无论那大江涛涛是否东流,无论那漭泱奔腾多少暗流,似乎都与他们无关,他们就只管稳稳立住,无畏奔赴。日月经天,江河行地,而他们恰就是其间顶天立地、镇江定川的崇阿。即使光阴几经轮转腾挪,岿然不动的是魂,泰然处之的是心,百折不挠的是少年。 青山不老,少年常在。 涓涓不壅,终成江海。 他们是天地间的少年,亦是这天地间的青山。 第325章 便好去朝天(四) 时至今日,萧安佐才彻底明白了什么是九岳、什么是江湖。而他,那个所谓的镇川郎,他也终于明白了一点儿,萧定岳将腰牌交到他手里时候,为何是那般严肃的神色。萧安佐第一次觉得他腰间那块铜铸的牌子,原来有这么沉,直坠着他的脊梁,慢慢变成他身体的一部分。 萧安佐从未如此欣慰过,也从未如此羞愧过,甚至有那么一瞬间竟觉得自己不配与他们并肩而立。 可这种想法在他往前稳稳地踏出一步,走进这群人中的时候,只一刻便瞬间消散无踪。取而代之的是他曾经最熟悉的那一抹和煦暖阳般的笑,以及一句雷霆万钧之音: “来啊,诸位!随我顶天立地去!” “何止顶天立地!说不好咱们还要翻天覆地!”关千骏说罢拍了拍身边的陆宝风,爽朗地笑了起来。 “好!开天辟地去!”陆宝风没有将其中奥妙理解透彻,只能笑着附和。 这一附和却将老的小的都逗笑了。 萧安佐看着眼前笑得如此灿烂热烈的几个人,心里暗暗下了决定,这次进京若真是意图要围剿九岳势力的阴谋,那就算是小皇帝亲自下的命令,他也要拼死为九岳众人搏得一线生机。 立在萧安佐眼前的这几个少年,不仅是人间的青山,也是他心中的青山。 几个人从秋露山出发前,正好赶上当地要过“库司”,柳简音提议,一定要带着大家到阿鲁司的镇子上最繁华的地方逛一逛,好好感受一下这里的风土人情。 后路如何,大家都心照不宣,于是也都嘻嘻哈哈地答应下了。 在旁人眼里,这些江湖儿女应该都是策马纵酒、快意恩仇的逍遥之人,他们的生活应该是行侠仗义、浪迹天涯,成为这天地间最不受拘束的浮萍。平常人向往这样的生活,觉得无拘无束、无忧无虑,可只有他们知道,其中难陈之苦,所谓“逍遥”二字,也是江湖儿女穷尽一生都在向往的东西。 如今有机会能纵意所如地潇洒一日,年轻人们自然是暂时先将那些操心的事抛到脑后,容光焕发地好好玩上一玩。 柳简音特意找了几套当地人的衣服,让几个人换上,这么一来除了口音以外,一群人走在一起,跟当地的少男少女没有任何区别。 几个人肩并着肩,指着前面那满是热闹的烟火人间,言笑晏晏,昂首而去。 柳简音蹦蹦跳跳地走在前面,带着大家东瞅瞅西瞧瞧,时不时还讲一讲当地的风土人情,请大家吃一吃特色的小吃。 萧安佐牵着阿瑶的手,在阿瑶耳边轻轻说了一句:“阿瑶,你瞧十一师兄。” 阿瑶的注意力本来还在手里那捧热乎乎的炸糕粑上,顺着萧安佐手指的方向才看到,甘承谚的眼睛几乎是已经种在了柳简音身上,那眼神随着柳简音身上晃动着的小银铃铛一起上下跳跃着。 “十一师兄这是看上人家小音师妹了!”成蔚突然出现在两人身后,打趣着说道。 第326章 便好去朝天(五) 成蔚出现的地方这么会少了关千骏呢? “是啊,十一师兄现在这样子,是恨不得把自己捆在人家小音师妹身上!”关千骏也忍不住调侃了几句。 “有没有可能,这臭小子平常净在我这装正经呢?如今本性在姑娘身上暴露了!二十年了,这小子藏得够深啊!”白毅锋一直跟在几个人后面,但没有换成当地衣着,老人家依然是人群中最亮眼的那一抹红,就算是这样,白老突然幽幽冒出头来,也吓了几个人一跳。 甘承谚丝毫没有察觉到众人的目光,就这么一步一步地跟在柳简音身后,简直整个人都笑直了眼,盯盯地瞅着人家瞧。 柳简音也是个心大的,要是搁别的姑娘,被人用这样的眼神盯了一路,早该火冒三丈了,可柳简音却丝毫没有察觉到甘承谚眼神中的不寻常,还时不时跟甘承谚开开玩笑,聊得那叫一个起劲儿。 这两个人,说别扭不别扭,说正常不正常,看得后面几个人是抓耳挠腮。 “我看,要不咱们帮十一师兄一把吧!”现在连陆宝风这个大铁球子都嗅到了不一样的味道,这两个人是看得人急死了。 “就十一师兄这脾性,你敢不打招呼就贸然出手?他平时温文尔雅得很,也没什么脾气,可那脾气万一挑起来,就跟点了炮仗没什么两样,小心他卸你个胳膊腿儿的!”关千骏拍了拍陆宝风的肩膀,顺势倚了上去。 “都这样了,还打哪门子的招呼?我都怕是小音师妹给咱们十一师兄下了蛊了!十一师兄这都乱了方寸、失了体统了,他这样你们见过?要我说,打了招呼以后乱子更大了!倒不如咱们一不做二不休,找机会替十一师兄表明心迹,拉条红钱,也算是功德一件啊!”萧安佐笑呵呵地看着自己的兄弟们,得意地笑了笑。 谁知这兄弟三个还都没表态,就被成蔚和阿瑶大声喝住了。 “绝对不可以!十一师兄的心思咱们自然了解,可若是落花有情流水无意,我们一片好心也是办了坏事儿去!万一小音师妹对十一师兄没有意思,那你让十一师兄以后还如何面对小音师妹啊?”成蔚说完狠狠踢了关千骏的屁股一脚,教训这小子意气用事,乱搞一通。 所以不用想,萧安佐自然也是被自家小娘子狠狠瞪了一眼,语重心长地教育了一番。 “那怎么办,总不能让这两个人就这么一直别别扭扭下去?十一师兄动了情,多难得啊?”萧安佐挠着脑袋说道。 “你这小子呀!要不是你爹提前长了个心眼儿,跟方家早早定下了婚约,替你圈了这么好一个丫头啊,你这木鱼脑袋怕是八百年也找不到媳妇儿!追姑娘都不会!我都想不通,人家阿瑶水灵灵一个大姑娘到底喜欢你什么啊?指望你盯着人家瞅一瞅,表明个心迹,人家就答应了?就喜欢上你了?痴心妄想!姑娘是追到手的!小伙子连这点儿事儿都不晓得!”最后还是白毅锋道破了天机,在众人争论不休的时候给出了行动方针。 第327章 便好去朝天(六) 白毅锋看着眼前这几个不争气的小子,想起了自己当年和师妹的往事,若是没有靖阳山灭门那一案,此时他们应当也是一对神仙眷侣,逍遥红尘、潇洒一生吧。可那只是如果啊,可叹遗憾早就铸成,锭在白毅锋的心里,锭在他花白的须发上,也锭在他那件红得亮眼的绛纱袍上。如今还是多看着这些小家伙,江河任轮转,总有少年来,别让他们也跟自己一样,空怀遗恨抱春风就好了,若是能在朝阳下并肩而行,又有谁愿意独立霞光呢?白老现在唯一放不下心的就是自己这个宝贝徒弟,若能就此了却他的终身大事,的确也是美事一桩,他以后也好安心颐养天年,再过几年,这天下安定下来,说不上还能抱上个小孙孙,也省的他那个气境的师弟成日里抱着自己的孙子到处炫耀,到时候他也牵着小孙孙,逗着孩子咯咯地笑,说不定资质比甘承谚还要好,那靖阳山剑境宗门的本事他要亲手交给小孙孙。幻想着自己提着孩子的小手教他练剑,白老笑得那叫一个美,这才真是天伦之乐啊。 然而打破一切美好和一切沉重的一定是陆宝风,这似乎已经是定理了。 “对啊,白老说的对啊!咱们帮十一师兄追小音师妹不就好了嘛!可,怎么追啊?”陆宝风这才反应过来白老话里的意思,可听懂了就更犯了难,于是总算聪明了一回,转头看着唯一一个抱得美人归,修成了正果的萧安佐。 这萧安佐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是包办婚姻救了他,他哪里晓得怎么追姑娘?于是两个人对视了一番后,又齐刷刷地看向了关千骏。 这小黑驹子旁边的美人儿可真是他一步一步追到手的啊! 虽然中间有不少坎坷,可终究还是你情我愿地能站在一块儿。这么打量了一圈下来,倒是这小黑驹子经验最丰富。这是谁也没想到的。 “都看我干什么啊?那小音师妹又不是我师姐!我只知道怎么追师姐,追师妹我可不会啊!”不得不说,成蔚还是调|教有方,这关千骏的求生欲已经几乎拉满了,听到这话第一时间就跳出来澄清。成蔚用余光扫见关千骏脸上那诚挚的神情,隐秘而又迅速地露出了满意的笑容。 “我倒是觉得还是女孩子了解女孩子,不如让阿瑶和成师姐出出主意,怎么让十一师兄讨了小音师妹开心。”萧安佐在这种事情上开窍还是比那两个人快得多的。 “对啊,你们俩个姑娘觉得,这两个臭小子到底是什么时候让你们觉得可以死心塌地地跟着呢?讲来听听,回头让小十一也学学!”白毅锋一脸八卦的样子,看着眼前的两个姑娘。他这分明就是想听听人家的故事,逗这两个姑娘开口。 成蔚还好,一来她本就是江湖儿女,又生来敢爱敢恨,自然很少避讳,二来她和关千骏的事情几乎九岳无人不知无人不晓,也没什么好害羞的。 第328章 便好去朝天(七) 可阿瑶不一样,她是从闺阁走出来的女子,虽然经历了这么多风雨,可在感情这件事儿上,还是提起就会脸红。 成蔚用修长的手指捏了捏下巴,认真思索了一番,说道:“大概是这小黑驹子每次被我拒绝以后都能笑嘻嘻地再跑回来,越挫越勇的那股劲儿吧?让我相信他是可以靠得住的、甩不掉的,让人心安。”成蔚说完用手背拍了拍关千骏的肩膀,听着那动静儿,的确是可靠得很。 关千骏听了师姐这几句夸奖,美得鼻子都要翘到天上去了,难免看得萧安佐有些红眼,也想听听自家媳妇儿夸自己两句。 于是低下头,满脸期待地看着阿瑶欲言又止的小嘴,又半蹲下来,忠犬一般仰着头等着阿瑶的夸赞,就差把舌头吐出来喘上几口了。 阿瑶本是不好意思说出口来的,可看着大家都期待满满地看着自己,尤其不想伤了她松郎的心,于是红着脸,鼓足了勇气,才说出口来:“松郎有很多啊,比如会怕我伤心强忍着自己的伤,也会无时无刻逗我开心,永远把我的一切都放在他自己之前。还有那次我在宣州城听阿兄讲给我的,他不管不顾地磕得满脸是血,求阿兄开城门救我,虽然我不同意松郎当时的做法,但我心里却觉得他是值得我托付终身的人。给他机会让他慢慢长大,我相信他可以的。”阿瑶起初还有些支支吾吾,可越说想起她和松郎的点点滴滴就越多,好像几天几夜都说不完,于是越说起来便笑得越幸福,一旁的萧安佐自然是美得不行。 要说刚在关千骏是鼻子翘到天上气,现在萧安佐恨不得整个人都飘上去。 “咳咳!”白毅锋看着这两个傻小子较上劲儿了,便刻意咳了两声,将话题带回正途,瞧着那两个小子消停了才接着说道:“这两个傻姑娘,他们追你们俩的时候就没整什么花样?比如一起看个焰火、放个河灯,手牵手逛个庙会什么的?” 阿瑶和成蔚对视了一番,愣愣地摇了摇头,异口同声地说了一句:“没有。” “我每天在烂柯山后山的工阁,忙都要忙死了,哪有时间陪这小黑驹子闲逛?”成蔚还顺便吐槽了一番。 “那最差也应该送个什么定情信物吧?”白毅锋一把年纪,露出了极其难以置信的表情,心想着现在的年轻人这是怎么了,玩个浪漫都不晓得,当真是一窍不通。 “小黑驹子送我的东西能塞满一柜子,但至于哪个是定情信物嘛……还真不好说……”成蔚说罢,和关千骏两个人不约而同地挠了挠头,再加上两个人脸上的傻笑,简直是从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众人又把目光转到了阿瑶脸上,阿瑶不好意思地将自己怀里那块深青色,绣着月牙儿和兔子的手帕拿了出来,转过头去瞧瞧问了萧安佐一句:“这个算吗?” 萧安佐对自己的礼物自然是百分百的自信,骄傲地点了点头,不屑地看着刚才直挠脑袋的关千骏。 第329章 便好去朝天(八) 万万没想到,萧安佐得到的不是表扬,而是白毅锋迎面而来的一击:“我说你小子!定情信物送个手帕我就不说你抠门儿了,人家小黑驹子送了那么多,你那眼神什么意思?” 萧安佐摸着被师父敲红了的脑门儿,不服气地说道:“便宜怎么了?礼轻情意重!我们家阿瑶喜欢就好!” “你这抠门儿的样子,跟你老爹是如出一辙啊!你爹当年送你娘的定情信物是他衣服上的一颗扣子!这么看你们俩还真是亲爷俩儿啊!”白毅锋边捋着胡子边回忆往事,然后斜瞥了萧安佐一眼,接着说道:“送姑娘那至少也得有个钗子镯子的吧?首饰头面可必须要有啊!” “师父,您这就不懂了,礼物的价值和它承载的情谊不对等啊!姑娘要是无意,你就是送套宅子,那也跟送了捧黄土没什么区别!您那套太土了!”萧安佐摆了摆手,笑眯眯地瞧着身边紧紧握着那方手帕的阿瑶。 “我觉得二爷说的对,投其所好最重要!越用心越能表达感情!”关千骏此时也跳了出来。 “贵重的说明舍得,舍得就说明有诚意啊!诚意才打动人!”白毅锋还是不服气,狠狠地瞪了关千骏和萧安佐一眼。 “白老说的也有道理,而且你们说的也不冲突,贵重和花心思可以同时出现在一样儿东西上,依我看这里的姑娘都带着银饰,不如一会儿咱们趁机支开十一师兄,让他去给小音师妹选一套银饰。”成蔚见这几个老的小的,谁也不让呛,赶紧找了个折中的办法,果然是一直通过。 这下子几个人才稍微安定了下来,计划着晚饭的时候把甘承谚喊出来,跟他说一说计划。 晚上柳简音特地找了个酒楼,好好地大摆了一桌,都是这边过“能央”时必须要吃的传统菜。 少年人喝起酒来自然是放歌长饮,说笑之间推杯换盏,这一来二去每个人脸上多多少少都带着些红晕。当然,这次萧安佐喝酒是经过了阿瑶允许的。 酒过三巡,这几个人背着甘承谚和柳简音暗地里一直递着眼神,好不容易找到了一个合适的时机,才决定派出萧安佐拖走甘承谚,跟他好好交代一下。 但太过美丽的幻想和太过周密的计划往往事与愿违,萧安佐正想往甘承谚身边靠的同一时间,柳简音突然擎着手里的酒碗,站了起来。 别看柳简音平时蹦蹦跳跳的活泼样子,个子又不高,看起来就是个可爱的小姑娘,但喝起酒来一点儿也不含糊,一大缸子糯米酒嘻嘻哈哈着就下了肚,再加上都是年龄相仿的年轻人,过气节来又满是笙歌鼎沸,每个人的喜乐都弥散在空气中,不自觉就喝得多了些。这下子一手举着酒碗,一手插在腰上,一只脚摇摇晃晃地踩上了凳子,对着甘承谚举了举酒碗,大喊道:“甘承谚!” 坐在柳简音身边的成蔚见状赶紧站起来扶了一把,关心道:“小音师妹,小心些。” 第330章 便好去朝天(九) 柳简音此时正在劲儿上,往一旁挪了挪,将身子稳住,拍着大腿说道:“没关系,我们苗家女儿喝这点儿算不得什么!”然后又猛地拍了拍成蔚的胳膊。 成蔚喝得少,身手也还算敏捷,想着这丫头现在劝是肯定劝不住了,但人万一要摔倒了,自己也赶得上扶她,便坐了回去。 柳简音再次冲着甘承谚端了端手里的酒碗,豪言道:“甘承谚!站起来!” 甘承谚刚才被点到名的时候就紧张得手心冒汗,现在更是不知所措,平时稳重自持的那股劲儿简直是找不到了,浑身上下硬得木头一样,应声笨拙地站了起来。 “酒碗呢?难道你就只让本姑娘端着酒碗,你就这么干看着吗?算什么英雄好汉啊?”柳简音酒后突然泼辣起来,吓了在场的诸位一跳。 但就算是有那么一股子泼辣劲儿,柳简音的声音也还是带着酒味儿的甜美,摇摇晃晃着醉进了甘承谚心里。 甘承谚当然是赶紧点头应和着,又听话地双手端起酒碗来,举在自己胸前。 密谋着要帮着甘承谚追姑娘的这几个人,现在是面面相觑,简直是大眼瞪了小眼,每个人都腹诽着,坏了坏了,这是要出乱子,这柳简音这丫头平时虽然老师,但现在看着酒品,绝对不像是会按套路出牌的样子,这下子指不定是要出什么大事儿了,万一是她反应过来今天白天甘承谚对她献殷勤的另一层心思,要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儿,直接断了甘承谚的念想可怎么办?但转念一想,若是这丫头是个直截了当的主儿,她也看上了甘承谚,此时此刻要准备挑明,那也省得这几位再替这两个人费力操心。但想来想去也不过是臆想,在柳简音把话说出来之前,哪个人心里头都打着鼓,包括现在正端着酒碗,站得板儿直的甘承谚。 几个人在脑袋里推演了无数上百种结局,可接下来发生的,却是谁也没想到的。 “甘承谚!本姑娘这几日跟你相处起来,觉得跟你投缘得很!”柳简音话音刚落,这几个人悬着的心哐当一下就算是落地了,原来是想挑明心意,如此不费吹落之力两人便终成眷属,简直是天大的美事啊! 但谁也没猜到,在柳简音微微的一个踉跄之后又会发生什么。 正当众人喜气盈盈地传递眼神之时,被成蔚出手扶正的柳简音又开了口。 “来!咱们干了这杯酒,咱们结为异姓兄弟!以后有福同享,有难同当!干了!”柳简音说着便将自己碗里地就咕咚咕咚都灌了进去。 在场的所有人此时此刻都呆滞住了,每个人脸上都像突然遭了雷劈一般,包括甘承谚。 我想跟你花前月下,你却只想跟我拜把子称兄道弟?这是什么奇怪的故事走向? 但最致命的是,甘承谚仔细想了想,逻辑上好像也并没有什么不对,再加上被逼到了这个份儿上,他心里知道,绝对不能驳了柳简音的面子,惹得她不快,那点儿反应时间也不够他想太多,于是端起酒碗想直接喝下去。 第331章 便好去朝天(十) 还是萧安佐反应最快,赶紧一把握住了甘承谚的手腕,大喝一声:“且慢!” 柳简音不耐烦地看着萧安佐,调侃道:“怎么?你也想跟本姑娘拜把子?”然后扫视了一圈还没回过神来的众人,这丫头好像反应出了什么,端起酒缸把自己面前的碗又满上了,不好意思地说道:“是在下无礼了!拜把子没带镇川郎大人,没有针对您的意思!我和各位我看大家相处都挺开心!要不一起拜个把子?” 萧安佐这真是如遭当头一棒,他可没想到这一步来啊!他只是想着万一这两个人真拜了把子,以后怎么收场啊?兄弟变夫妻?这才没想那么多,直接出手把甘承谚拦了下来。 萧安佐心里不禁暗暗嘀咕着,他十一师兄的眼光是真独到啊!这看上的姑娘都特别得很极致啊!这姑娘到底在秋露山上受了什么刺激,被压抑了多少年啊?这下来喝一顿酒便逢人就要拜把子。没想到那么一个小巧玲珑又活泼可爱的小姑娘,柔弱的躯壳里竟然住着个不拘小节的豪侠,以至于萧安佐现在看着柳简音的时候,竟然某名其妙幻视出了两鬓的络腮胡。 柳简音自己确实已经喝得有些迷糊了,打了个酒嗝,又嘻嘻傻笑了两声,完全忽视了在座各位满是黑线的脸,大喊道:“我敬诸位英雄好汉!以后咱们一道匡扶正义、救国救民!不求同年同月生,但求同年同月死!在此立誓,山河可鉴、日月可追!可追……可追!悟已往之不谏,知来者之可追!红尘踏尽天涯路,逆旅送月是行人!一杯还尽一杯无,放歌与星邀羲和……” 这丫头一言不合怎么就开始念起诗来了?而且越念越起劲儿,不让念就翻脸! 这是造的什么孽啊?! 萧安佐扶着额,瞧着自己一脸花痴相的十一师兄,又转头看了看吟诗放歌的柳简音,简直是彻底无语了。 他这辈子是第一次见到,比他还能说的人!还是个瘦瘦小小的娃娃脸姑娘!只能咂么了一口酒,听着柳简音继续念诗。萧安佐也不清楚这姑娘家家的气怎么就这么长,念了得有八、九句了,愣是换气儿都不用,果然是练家子,不简单。 终于,在大家耳边柳简音那摇晃晃的奶音戛然而止,就在这一刻,所有人抬起了头,不约而同地将目光投向柳简音。 柳简音看着大家期待地眼神,迷茫了一会儿,又嘿嘿傻笑了两声,可能是觉得尴尬,于是柳简音紧接着又突然大喊了一声:“喝!我干了!大家一起!” 说罢便将自己面前的酒坛子直接抬了起来,吨吨地喝了一大口。 敢情这姑娘是喊这么个干,是要抱着坛子干! 柳简音使劲儿晃了晃那个比她脑袋还大的酒坛,确认那坛子里确实一滴酒都没有了,但似乎还是没喝尽兴,于是不是很满意地将酒坛子重重撂在桌子上,打了一个大大的酒嗝,刚要开口说些什么,却直直地向后面栽下去。 第332章 便好去朝天(十一) 幸亏成蔚一直观察着柳简音的一举一动,赶紧从座位上弹了起来,及时将柳简音抱在怀里,不然那丫头后脑勺儿着了地,指不定得摔成什么样子呢! 见柳简音喝倒了,这几位突然一脸的轻松,不由得长舒一口气,纷纷抬手喝了口酒压了压惊。 “十一师兄,您怎么看上这么个小祖宗啊!这丫头哪是奔着喝酒来的啊?这是奔着认亲来的啊!有时间好好问问柳师姐,这丫头是不是有那么个失散多年的亲哥哥找不着了啊?怎么逢人就拜把子呢?人家命里都缺的是金木水火土,这丫头命里缺兄弟是怎么着啊?你说你拜把子就拜把子吧!拜着拜着怎么还诗朗诵上了呢?她那动静儿,听着跟十三四岁的姑娘没区别,嚎得跟咱们逼她唱曲儿似的!外面人听着指不定以为咱们在屋里逼孩子陪客了呢!这祖宗,要是知道她喝完酒以后这个德行,我宁肯一口都不喝,也不让她碰一滴!这太吓人了这!”萧安佐本来就是话匣子,这些日子逼着自己消停了些才好了点儿,如今他是被柳简音吓得不轻,再加上喝了点儿酒,那嘴上两个把门儿的那是彻底罢了工,蹦豆儿似地说个不停。阿瑶私下里偷偷掐了萧安佐大腿好几下,都没能及时悬崖勒马,萧安佐反倒是越说越起劲儿了。 甘承谚的性子温吞,听了这话肯定不会恼,还是盯盯地看着双颊绯红的柳简音倚在成蔚怀里,笑嘻嘻地说道:“有吗?我倒觉得,小音师妹这样挺可爱的……” 甘承谚自己都没有意识到,自己脸上现在是怎么样一副柔情似水的样子。原本横行在眉眼间的那抹忧郁,此刻却被喜乐和温柔替代,好像他在看着的不是那个喝醉了的小丫头,而是一只窝在墙角的小猫,甚至想伸出手去顺一顺她的发端。 萧安佐一看自己十一师兄脸上的神情,他便晓得那是一种什么样的感情,从心里溢出的爱意是不会有假的,那神情就好像看见了他自己看着阿瑶的时候一样。于是萧安佐明白了,十一师兄是真的动了感情,这样的感情是不容他人置喙的,是需要自己一步一个脚印踏踏实实走下去的,是不关乎过去,不怅之未来,仅仅源于此时此刻来自内心深处的冲动,像风不知来处,水不知归处,却的的确确动之于心、发之于情的爱。 “十一师兄喜欢就行!该喜欢就喜欢!想喜欢谁就喜欢谁!管她喝多了以后耍不耍酒疯呢!愿意喜欢就喜欢!管那么多做什么?我觉得十一师兄说的对!柳师妹确实可爱!”陆宝风的直来直去让他现在成了唯一一个明白人。他不懂那么多弯弯绕,但是他知道喜欢一个人就是觉得他哪里都好,就是想对他好。这样不参杂任何杂念的、纯粹的爱,恰恰是在感情开始时中最缺少的,那是勇往直前的力量,是打动人心的力量。 第333章 便好去朝天(十二) 甘承谚也不知是喝酒上了脸还是看姑娘上了头,本就白得透亮的脸蛋儿是一红到底,老老实实地坐在座位上,摆弄着筷子和酒碗。可听完了陆宝风的发言,甘承谚突然眼前一样,不由地会心一笑,转头去用自己红扑扑的脸颊对着陆宝风,就这么用极其真诚的眼神盯着他,把这小子盯得直发毛,挠着脑袋问:“十……十一师兄,你……你这么看着我做什么?我……我是说错什么了吗?” “没错!风师弟说的对!字字句句都是甘某的心声!”说着甘承谚举起了手里的酒碗,学着刚才柳简音的样子,提起酒缸来斟满,对着陆宝风示意一下,大喝道:“敬风师弟!干了!”便仰头一饮而尽,随后放声大笑起来,那笑声如洪钟震鸣,自由自在地奔跑在这屋子的每一个角落中。 这二十几年来,白毅锋眼中的的甘承谚谦恭稳重,无论什么情况下都能处理得体,从未见甘承谚有过如此姿态,老人家就是在产生疑惑的这一刻突然明白,为什么甘承谚会喜欢上柳简音这丫头了。 甘承谚自小就背负着靖阳山剑境宗门的传承重担,又听着收复幽州时十位师兄师姐全部英勇就义的故事长大,正像他自己曾经说过的,他头上一直顶着上面十个师兄师姐的功德碑,身后永远背着靖阳山剑境的传承。这些虽然是甘承谚不能放下的东西,但也是他绝对不想放下的东西。甘承谚几乎从不表露内心的压力,因为他早已将这些变成了自己的习惯和使命,是早就长在自己心里,揉进自己骨血里的一部分。 白毅锋自然知道甘承谚是个有担当的好孩子,但是他好像从未注意过,这个懂事到极点的孩子,也是个孩子啊! 甘承谚心里也住着一匹想要无拘无束驰骋于浩荡天地间的野马,但他为了师父的期望,为了宗门的传承,却一直勒着这匹马,也一直勒着自己的心。 这个年纪,本该更自在随性,可甘承谚却用沉稳和忧郁掩盖住了那些少年人该有的气质。 白毅锋仔细想了想自己像甘承谚这个年纪,二十岁出头,正是不服天不服地的时候,仗着自己有些本事,便四处找人切磋比试,要么就是去行侠仗义,结交些狐朋狗友们,总之就没有个消停的时候,三天两头把自己弄的浑身是伤。 哪里会像甘承谚这般,每天围在他一个老头子身边转,明明身手武功在少年一辈中已经是出类拔萃的,甚至放眼整个武林也算得上是高手,却还要每天花大把的时间把自己关在靖阳山剑锋的武阁里琢磨剑法,晨昏定省地服侍他这个老头,晚上还要抽出时间来处理门派和九岳的诸多事宜,从未有过半分的失误和懈怠,就算是后来去金瓯卫供职,不到一年的时间就被老头子强制带了回去。 如今想来甘承谚现在的懂事和稳重,让白老觉得心疼甚至有些遗憾。 第334章 便好去朝天(十三) 而柳简音却不同,她是天地间最快活的那一只小鸟儿,无忧无虑地在西南边陲的深山里生活了这些年,想唱歌时便能马上张嘴嚎上几句,想去林间蹦跶几下便立刻就能跑去闹上一整天。她吹着山谷里最温柔的风,淋过天地间最纯净的雨,从头到脚都散发着雨后山里由清风带出来的混合着泥土味的植物香气,那是自由的味道。 柳简音的人生跟甘承谚算得上是截然相反,她师父柳虽然不轻易让人上山,可却从不限制柳简音下山,门派事务又有她阿姐柳繁韵一力承担,她便不用再顾忌什么,加上她天生资质奇高,不用费多大的力气就能完成普通弟子勤学苦练几日甚至几个月的功法,根本没人拦得住她下山疯跑。正是这十几年的自在随性,再加上边陲之地豪放质朴的异族民风,才有了如今的柳简音,让甘承谚只一眼就深深刻在心里的柳简音。 正是柳简音身上的质朴单纯和从骨子里流露出的自由,从那双小鹿一样的眸子里映出,让甘承谚一下子就被吸引住,此生恐怕都无法自拔。 不错,柳简音就是一头深林中的鹿,灵动活泼地闯进甘承谚的心里,让甘承谚亲手罩在自己本性上的拘束有了微微的震动,甘承谚就是透过那双眸子里的光,看见了他最想成为的那个人,看见了那一束他想去拥抱的光。 甘承谚用衣袖摸了一把满是酒渍的嘴角,抖了抖自己的袍面,走到已经酩酊大醉的柳简音身边,对成蔚说道:“小蔚,麻烦你把小音师妹送回房间好生照料!多谢了!” 成蔚自然是赶紧应下,一边的关千骏却多起了嘴:“小音师妹是你什么人啊?还托我师姐好生照顾!” 甘承谚先是一愣,又回头去看了看睡得一塌糊涂的柳简音,不由地笑了笑,冲着关千骏说道:“她是我大哥,刚拜的把子。”说完便拂袖而去,还真有那么股子他师父白毅锋那逍遥散仙的气质。 甘承谚走后,几人面面相觑,白毅锋却突然捋起胡子来放声大笑。 老人家也抖了抖自己的红纱袍,背上自己的霞光剑,跟刚才自己徒儿一样拂袖而去。 萧安佐知道,师父的心结解开了,十一师兄的幸福也不远了,于是也跟着师父笑了笑。等他再回过神来,看着周围的各位,他们脸上的笑容与自己脸上的笑容几乎一模一样,是欣慰,也是光。 原来大家想得都一样。 大家将自己碗中余酒一饮而尽,带着笑意,和着清风,安稳入梦。 也不知是喝了酒的缘故,还是心里的放松和踏实,这一晚是这几个年轻人,也是白毅锋,自走出山门,来到江湖后睡得最踏实的一晚。 乌蛮族的“能央”和中原过年一样隆重,一共要庆祝三天,但是这群少年却不得不在第二日的狂欢还没开始之前就启程前往未知的未来。 在一片欢歌笑语中,伴随着西南边陲少男少女们的山歌对唱,几个年轻人踏上了征途。 第335章 便好去朝天(十四) 柳简音坐在马车外面,将胳膊抬了起来,仔细感受着故乡的风,手腕上戴着的那两个银铃铛随着掠过马车的风清脆地响着,又随手摘了一片树叶,用手里这片小小的叶子吹出最合适的曲调,与这西南边陲小镇里一年中最喜气的歌声相合,融成一首独属于这群少年的,最欢快的壮行歌。 十几日的奔波,一群人终于赶在日落之前来到了离京城最近的县城——元清县。 元清县在一旁元清山的山脚下,离盛京城只有不到一日的路程,虽然跟一般的州府相比并没有那么繁华,但毕竟是借了京城的光,也是无比热闹。这里的人自然也是三教九流,鱼龙混杂,好在皇城边,治安抓得紧,所以很少有大乱子,但这也不代表这里就足够安全。 萧安佐知道,每离京城更近一步,他们几个人的安全就少了一分,这几日他明显发现,在暗中盯着他们的眼睛多了起来,于是这几日里,甘承谚、关千骏、陆宝风和他自己,每日晚上轮流值夜,以防万一。 一连着三四日都太平得很,但却在元清县城里投宿的这一晚,有了异动。 今晚值夜的是关千骏和陆宝风,两个人抱着各自的兵刃蹲在客栈的房檐上,背靠背观察着附近的动静。 “风师兄,我有点想我爹了……”关千骏叹了口气,看着东北方向,那是草原的方向,是草原上的苍城山的方向,也是家的方向。 “我也想师父和师弟们了,也不知道那几个小兔崽子有没有专心练功……”陆宝风说着拍了拍关千骏的肩膀,以示安慰。 两个人难得地沉默了一阵子,却突然同时发现了一个朝着客栈方向疾速移动的黑影。 那黑影几乎隐遁在黑夜里,只有几个隐隐约约的光影在提醒关千骏和陆宝风,有危险正在靠近。 关千骏是草原上的鹰,从小练的是百步穿杨的本事,一切细微的动作都逃不过他的眼睛,此时这小黑驹子正拉满了弓,箭头直指那黑影,随着那黑影的移动不断调整着自己的角度和动作。 陆宝风见状赶紧跳了下去,将他腰间那柄苗刀抽出,用双手握住,找了个隐蔽的地方,也隐匿在黑暗中,观察着那黑影的一举一动。 萧安佐特地跟他们交代过,来人的身份不明、敌友不清,千万不要草率交手,而且这元清镇人多眼杂,切记不能轻举妄动,更不要主动攻击,比击退他们更重要的是,要查清他们的动向和来此查探的原因,所以在有十足的把握可以活捉之时才可以出手。 关千骏特地仔细观察了一圈,发现确实附近只有这一个黑影,于是放下心来,继续用箭追踪着。 陆宝风是年轻一辈中武学造诣最高的,尤其是与人打斗,几乎从未败绩。所以陆宝风对别人的气息十分敏感,即使他躲在角落里,不能即使观察周围的情况,仅靠其他感官,陆宝风也能清晰地感觉到那个黑影离他越来越近。 第336章 便好去朝天(十五) 陆宝风将手中的苗刀举起,双手不断寻找着最合适的持刀方法,只等那黑影稍微再靠近些,到了他预想中最合适的位置,便跟关千骏模仿鸟叫打了个暗号。 关千骏听到暗号后马上就有了动作,他知道那黑影已经进入了陆宝风的攻击范围,而且根据这人的气息判断,他绝对不是陆宝风的对手,有十成十的把握可以将他拿下,于是将弓弦上按耐已久的箭果决地放了出去,那支箭不偏不倚,正好射在那黑影的脚尖前,惊得他向后退了一下。 陆宝风便抓紧这个机会,将手里的苗刀横起,趁那人不注意,一个跃步冲到了他身后,用刀柄狠狠地朝那人的后颈敲下,又趁机将刀鞘别在那人的两腋之下,抓住刀鞘的正中间狠狠地抬了上去,一个擒拿便将人按在了地上,又用一只手死死地捂住了那人的嘴,这一套动作行云流水一般,几乎没有一点儿声响,人就已经被制服在地。 那人的头被陆宝风狠狠按在地上,眼睛只差一寸就贴在了刚才关千骏射出的那支箭镞上,箭镞透着月光反的寒意刺痛了那人的双眼,却丝毫挣扎不得,只能听得几声含糊不清地呜呜声。 陆宝风见已经完全将这人制服,便又打了个暗号,告诉关千骏行动成功,将那小黑驹子从屋顶唤下来。 这个打暗号的方式是他们小时候在烂柯山,为了能多在山上疯玩一阵子,不让大人们轻易找到他们,专门研究出的沟通技巧,听起来和鸟叫没什么差别,只有他们几个相熟的孩子明白,所以就一直沿用至今,没想到还有这番用途。 关千骏想起之前萧安佐嘱咐他们不要搞出太大动静儿,于是与陆宝风耳语道:“风师兄,现在怎么办?” “还能怎么办,绑了手脚押去见二爷。”陆宝风边说着边扯下了自己的布腰带,封住了那人的嘴,又把自己的外衣脱下,将那人的双手狠狠地捆住。这捆人的架势哪里是个名门正派弟子该有的啊?山匪也不见得比陆宝风熟练多少吧? “那我上去喊人。”关千骏边说边往客栈里去。 “动静别太大!”陆宝风不忘嘱咐了两句。不得不说,这几个月陆宝风跟着萧安佐确实稳重了不少。 萧安佐这几日心里惦记着事儿,睡得自然浅,关千骏上楼那窸窸窣窣的动静都被他的耳朵抓住了,此时一只手已经捉上了早就藏在枕头底下的那把匕首,随时准备战斗。 听到敲门声和关千骏的几句轻声招呼,萧安佐这才稍稍沉下心来,披着袍子悄悄走了出去。 “二公子,抓了个人,大半夜鬼鬼祟祟要进客栈。”关千骏迎着萧安佐赶紧说道。 “没搞出太大动静儿吧?”萧安佐生怕这哥俩儿的虎劲儿闹出动静来,被周围的人察觉到异样。 “放心,风师兄两招就放倒了,几乎没有声响。已经捆上手脚,又封上了嘴,扛到风师兄房间里了。”关千骏虽然声音很小,但语气里满是自豪。 第337章 便好去朝天(十六) 等萧安佐半信半疑地推开了房门,看着地上五花大绑的家伙,手脚一块儿被绑在身前,双手双脚都绑在一块儿,嘴也被封得严严实实,于是满意地冲着陆宝风竖起了大拇指。 陆宝风见萧安佐非常满意,也骄傲地挑了挑眉毛。 “铁球子,你这绑法很特别啊!”萧安佐蹲下身子,用手使劲扽了扽绑在那人手脚上的袍子。 “哦!我们清福山过年杀猪都是这么绑的,往年都是我绑的,这个结儿就用一根绳,猪越挣越紧!”陆宝风说罢挠了挠脑袋。这总算是破了案,到为什么陆宝风捆人那么顺手,感情是捆猪练出来的。 陆宝风这边说着,那边的家伙还跟着使劲儿挣了挣,嘴里还唔唔地发着闷声。 萧安佐见状计上心来,于是指着那家伙对陆宝风说道:“铁球子,猪就是这么挣的吗?” 陆宝风转头看去,傻笑了几声,一边点头一边回应着:“对!一模一样!” “我听说你们清福山杀猪,要把猪绑好,吊在木棒上,在猪脖子上的动脉开个口子,把猪血放干,是吗?”萧安佐一边说一边直勾勾地盯着你家伙,嘴角露出了几分不祥地笑意。 陆宝风点头回答道:“是!还要用盆接着,等凝好了打猪血羹吃!” 萧安佐又接着问道:“那为什么放动脉的血呢?”萧安佐说罢,用手轻轻地扫过那人脖子上的动脉,嘴角又向上勾了勾。 “为了让猪死得痛快些。”陆宝风不懂为什么萧安佐要问这个,但还是回答了。 “那我如何让他死的不痛快呢?”萧安佐将手停在了那人的手腕儿上,使劲儿捏了捏,装作恍然大悟一般说道:“哦,我知道,从这里开始放血,对吗?”萧安佐说完转头看了一眼身后的陆宝风。 陆宝风这时候才心领神会,二爷究竟要做什么,于是相当配合地点了点头,说道:“对!这样接打出的羹更嫩,就是猪得多遭一会儿罪。” “那这样的话,那猪得多久才能死啊?”萧安佐捏着那人的手腕,明显感觉这家伙恐惧地看着他。 “这不好说,但一天一夜总归是能嚎上的!猪在我们山上嚎,那动静儿山脚下都听得清!”陆宝风看出了萧安佐的意图,于是便开始夸大其辞,语气也跟着生动起来,好像那猪就在他眼前一般。 “哦!小兄弟,我这些都只是听说过,从没见过真的,这眼看着要到年关了,要不我们大伙就用你涨涨见识,从这开个口子,看看要多久才能死透。”萧安佐盯着那家伙的眼睛,不怀好意道。 那人拼了命地一边挣扎一边摇头,因为嘴被封住了的缘故,眼眶憋得通红,眼泪好像差点儿就要流出来。 萧安佐手指骨节发白,狠狠地捏着那人的脸颊,突然冷下了脸恐吓到:“我一会儿把你嘴上的布条拆开,问什么你就答什么,你小子要是敢说半句假话,我就一滴一滴慢慢放干你的血!” 第338章 便好去朝天(十七) 那人的眼神这才有了些许放松,不断眨着眼睛,赶紧使劲儿点了点头,眼里的恐惧逐渐被焦急所替代。 萧安佐一手解开了那人嘴上陆宝风的腰带,一手紧紧的按住那人的下颌,将他的嘴掰开,喊来陆宝风仔细检查这人嘴里有没有藏在牙齿间的毒药,以防他一死了之,这是死士做任务求死最常用的方法,毕竟只有死人才不能泄密。 陆宝风仔仔细细地看了好几圈,也没发现这人牙缝里有什么,又喊来了关千骏来一同研究,萧安佐的手都捏酸了,也没发现这人牙缝间有藏着的毒。 萧安佐心里暗暗有了些许疑惑,若是对他们不利的人派人来探听情况,或者想要从他们这里得到什么,那派来的家伙必定是死士,否则以这群人的身手活捉几个严刑拷打一番,那不过是轻而易举的事情,总有供出幕后主使的风险。若是个早有准备,要搅弄风云的老手,怎么可能蠢到会在这个问题上有疏忽呢?所以这人既然不是死士,那到底是出于什么目的夜访此处,又是受谁的指使呢? 萧安佐想到这,松了松手上的力道,让他好张嘴说话,却依然将手擒在他的下颌上,以免这家伙有什么别的法子,做出什么突然的动作。 “说!是谁派你来的,来做什么的?记得小声回答我!若是你说错了半句,或者敢故意声张,老子立刻放干你的血!”萧安佐狠狠地训斥道。 那人却一脸受了天大委屈的样子,差一点儿就哇得一声哭出来,眼泪含眼圈地说道:贫……贫道是云泽山的山门,道号守拙,是行玄师兄叫我来的。” 萧安佐这个时候才端起手里的烛台仔细照了照那人脸,是个十三四岁的小男孩,白白净净的,满脸写着委屈两个字,再看看身上,确实是一副小道士的打扮。 “你是云泽山的人?你师兄让你来做什么?”萧安佐接着问道。 “师兄说京城太危险,我自己一个人应付不来,让我在元清县等镇川郎,和你们一同进京。”守拙边哭边说着。 “证据有吗?”萧安佐虽然可怜这孩子,却也是半信半疑,拿不出十拿九稳的证据,一定不会轻易完全相信。 守拙抽搭了几下,乖巧地回答道:“出家人不打诳语,贫道怀里有师兄亲手写的信和神机枢发来的密旨!而且我知道梵释山的山门和百木山的山门在哪,我可以带你们去找他们!他们也在等你们来一起进京!” 萧安佐伸手将守拙怀里的信掏了出来,确实有行玄的落款和云泽山的山印,那封召守拙进京的密信也确实是神机枢的手笔,绝不可能有假,但萧安佐却突然想到另一个问题,于是接着问道:“你怎么知道我是镇川郎,而且元清县人多地方又大,你又怎么知道我会在这个时候到达元清县,又投宿在这个客栈呢?”萧安佐眼珠子瞪得溜圆,直直地盯着守拙。 第339章 便好去朝天(十八) 守拙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可看着萧安佐那要吃人一样的眼神,只能乖乖回答道:“我……我算出来的……”守拙说完不好意思地低了低头。 “算出来的?你小子唬我呢吧?这你能算出来?我告诉你啊,刚才的话不是吓唬你小子,你要是敢骗我,就算你是云泽山的山门,我也照样放干你的血!”这个答案在萧安佐眼里的确有点离谱了,他又见守拙言语中有些犹豫,就立马板起了脸,吓唬孩子一般吓唬这小道士。 这小道士不过就是十三四岁,哪里能经得住这么个吓唬,哇的一下就哭了出来,一边哭一边大喊道:“出家人不打诳语!我真的是算出来的!求求你们不要放我的血,我说的都是真话!真的!” “别哭,小点儿声!”萧安佐狠狠地瞪了守拙一眼。 守拙吓得赶紧闭上了嘴,用上牙紧紧咬住下嘴唇,生怕他惹得萧安佐不快,真的会把他的放干,于是只敢小声抽噎着。 “我最后问你一次,你刚才所言句句属实?”萧安佐心里虽然已经软了,嘴上却不软,又沉沉地问了一句。 守拙毕竟年纪还小,哭得鼻涕泡都要出来了,委屈巴巴地看着萧安佐点了点头。 “铁球子,松绑!”萧安佐也不想再为难一个孩子,于是挥了挥手,喊陆宝风来解开他亲手捆上的绳子。 守拙这才空出手来,将自己的眼泪鼻涕都一把抹在袖子上,自己一个人嘀咕着:“我就知道他们两个叫我来找你们肯定有问题,我这小命差点就丢了……” “行了,一个男子汉哭哭啼啼像什么样子!现在形势严峻,防人之心不可无,今日也是我无礼了,小道长别往心里去。”萧安佐走过去想拍一拍守拙的肩膀,这小子却害怕地一溜烟儿躲远了,萧安佐为了缓解尴尬,只能继续问道:“其他人都在哪?明天能不能带我去见他们?” 守拙这才怯生生地回答道:“你在这是我算出来的,他们让我来确认一下,我算的准不准。如果算的准,他们明日中午自然会来拜见,可我算是算准了,小命差点儿交代在这!”守拙说着说着又开始委屈上了,眼睛吧嗒吧嗒眨个不停,强忍着眼泪。 “这云泽山神龙见首不见尾,江湖上传言那宫观在室外仙山上,这么多年就连我们九岳的同袍们都不知道那云泽山到底在哪,就这么神仙似的一群牛鼻子,没想到山门是这么个小家伙啊!”关千骏看着面前这个软弱可欺的小家伙,简直就是个小哭包,与他前些年有过一面之缘的行玄道长那仙风道骨的气质实在相去甚远,忍不住嘲弄了他一番。 关千骏刚刚也要摸一摸这小家伙的脑袋,突然屋子的门就打开了。 几个人都是高手,却在门开之前,都没有感受到任何气息,这说明,门外之人的武功极高,与他们而言应该是不相上下,甚至有过之而无不及,来人绝对不是等闲之辈。 第340章 便好去朝天(十九) 屋里几个人的心一下子就吊了起来,一瞬间突然感觉到太阳穴随着心脏一块儿跳动着,同时齐刷刷地转向了门口,警惕地望向门口那个身影。 萧安佐最先认出了门口那个熟悉的身影:“十一师兄,你这怎么不声不响的!怎么跟师父他老人家一个毛病呢?这个节骨眼儿上来这么一出多吓人啊!” 甘承谚看着排得齐刷刷的三大一小一块儿泄了劲儿,连佝偻下肩膀的幅度都一模一样,嘲讽道:“连我都没察觉到,若是来了东门的人或是别的高手,你们又该如何应付?” “十一师兄,这你就不讲理了!你是剑圣前辈的高足,身法气息得白老真传,这世上能赶上你的多说也不超过二十人,咱们九岳就占了十几个,他东门再厉害还能把剩下几个高手都淘来?”关千骏此时还有些惊魂未定,一手叉腰一手抚膺,不耐烦道。 甘承谚自然是直接略过了关千骏的发言,走到守拙身边,说道:“别怕,我是你师兄行玄真人的朋友,靖阳山甘承谚。” “你就是岳首师兄总提到的十一师兄?太好了!终于见到十一师兄了!”守拙脸上的委屈此时才彻底消尽了,端端正正行了个礼。 “有劳行玄师弟记挂!”甘承谚虽年长些,可礼数也是不缺的,此时也按规矩回了个礼。 甘承谚起身摸了摸守拙的小脑袋,客客气气地问道:“你听到刚才说,我们在这是你算出来,你是个术士?” 守拙赶紧乖乖地点了点头,但转眼间脸上自豪的表情却立马消失,羞愧地说道:“可我只会算,练不好云泽山的功夫,我的奇门盘还比不上一般丹士的攻击力,若是莲笙还在他一定会做的比我更好……师兄弟们都说我是没有资格做山门的……” 甘承谚用宽厚的手掌拍了拍守拙的肩膀,宽慰道:“不必因此烦恼,莲笙小师傅终究还是没有尘缘,况且你师兄是绝对不会看错人的。你还小,以后有很长的路要走,术士本就比丹士修炼的周期更长,内容更庞杂,丹士练体,术士修心,好好修行比自怨自艾来的更好,莫要辜负你师兄一片苦心。” “多谢十一师兄开解,小道一定铭记于心!”守拙的眼睛清明得很,从未被尘世矇昧,笑容自然也是无暇的。 “云泽山上的术士就这么厉害,连我几时到这,在哪落脚都算得出来?”萧安佐还是纠结这个问题,向甘承谚求证。 “不是云泽山的术士厉害,是守拙厉害。守拙生来便有天赋,八岁时就通晓术数符箓之法,已经羽化的朴常真人还在的时候,就一直把他带在身边,连闭关的时候都不肯让守拙离开,朴常真人是近百年来最难得的术数大师,所以这孩子尽得真传,连行玄道长的术数怕是都不及守拙。”甘承谚说着投出了一个鼓励的笑容。 “哟,没看出来啊!这细皮嫩肉的小子,还是个神童呢?”关千骏仔细端详了守拙两眼,打趣着说着。 第341章 便好去朝天(二十) 陆宝风这大铁球子这么长时间没出声儿,也不知道自己在旁边瞎琢磨个什么劲儿,突然抬起头来,那目光便直直地穿过了挡在他面前那几个人,死死地盯着守拙,上上下下仔仔细细打量了一番,好像满脑袋都挂着问号,在众人背后突然嚎了一嗓子:“不对!我吃过云泽山奇门盘的亏,卸力借物,相当麻烦!就算是方才我的打法出其不意,在我不知道他会用奇门盘的情况下,这小子也不该这么三两下就被我放倒了。即便只练过几年,我也不应该一点儿也没察觉到,这小子刚才那股劲儿根本不是太极劲,就是普通的蛮劲儿!” “我……我一直学不会太极劲,这就是我的奇门盘攻击不够的原因。我最多只能快速算出对手将在那个方位出招,要攻击我的什么部位,可因为无力反击,我却没次都只能眼睁睁看着,一点儿招架之力都没有……”守拙默默低下了头,越说越泄气,刚才好不容易有了些光的孩子一下子又暗淡下来,好像是黑夜中一块没有灯光照亮的璞玉,即便举世无瑕,也会消失在视线中。 “所以今晚我攻击你的路数你都算出来了?”陆宝风有些惊愕。 守拙把头埋在胸口里,轻轻摇了摇,支支吾吾道:“我能算出来的,但是……打架的事情……我……算准了也没用,不如不算,所以早就不算了……” 陆宝风是个实打实的武痴,只懂武术招式套路,对待人接物的套路却一窍不通,完全没看出来守拙是不愿提起这件事来的,在他还没搞清楚他脑袋里关于武功招式的那些奇奇怪怪的想法之前,这他铁球子是绝不可能善罢甘休的。 在场的几个人中,只有甘承谚清楚地知道守拙的心结到底是什么,于是拉住了正要继续开口追问下去的陆宝风,将话题引回了正轨:“守拙,你不是说林议和妙悟也在吗?他们此时在何处?务必尽快碰面,一同商议进京事宜。” 陆宝风虽然还是没有看出来守拙有什么不对劲儿的地方,但甘承谚毕竟说的是事关全局存亡的大事,一下子就把自己事儿抛到脑后,边附和着甘承谚边点了点头。 甘承谚还以为陆宝风懂了自己的良苦用心,欣慰地扬起了嘴角。 只有萧安佐了解这大铁球子真实的心理情况,不断在心里说服自己:“算了算了,看破不说破,这也是殊途同归了,大智若愚,大智若愚。” “他们俩在离城门口最近的客栈里,这几日都观望着呢!他们俩心眼子可多了!尤其是百木山的林师兄,净骗我跑腿!妙悟那小和尚就看着林师兄指使我跑来跑去,平日里又什么也不说,只知道打坐,一坐便能坐上一天,半个字也不吐!十一师兄,我这几日生在水深火热中,可把你们盼来了!”说到这两个人,守拙的话多了起来,可见小道士对他们二人成见颇深。 第342章 便好去朝天(二一) 甘承谚看出了守拙的不满,也知道妙悟和林议为什么让他来跑腿,于是摸了摸他的小脑袋,将事情仔细分析给他听:“林议师兄年长些,又随医圣游历多年,抛头露脸的次数多了,认得他的人自然也就多,他不肯露面是怕在这是非之地引来更多的危险,就凭你们几个怕是应付不过来。至于妙悟小师傅,一个和尚跑来跑来太过惹眼,也不能随意走动。你刚刚继任山门没几个月,又鲜少参与任务,几乎没人认得你,不是随意差使你,你小子是帮了大忙了。他们两个都是不愿说明白的性子,你也别往心里去。”守拙这个初出茅庐的小道士心性未全,确实需要甘承谚这样稳重可靠前辈的引导。 守拙到底还是个孩子,这才明白自己原来是误解了妙悟和林议两个师兄,脸色慢慢暗了下来,心里不是滋味儿。 甘承谚接着安慰着:“好了,既然都知道了,那便好好办事,趁天亮之前赶紧回去吧,告诉他们明日午时约在城南的空谷居,那掌柜的是我的熟人。你早些去,就说是十一剑借地,麻烦只留我们一桌,掌柜一定会帮忙的。” 一听着自己有任务在身,守拙马上就提起了精神,信心满满地跑了出去。 几人目送守拙离开,萧安佐才开口问道:“十一师兄,你不是睡在最南边的屋子里吗?我们在最北边,你怎么就听到响动了?而且你应该是从旁边的屋子里出来的吧,不然我不会听不到你的脚步声。” “我……我今晚本来约了小音去看月亮,结果听到你们几个搞不清楚状况,我就过来了……”甘承谚是不会撒谎的,虽然犹豫了一下,但还是实话实说了。 萧安佐真是想不到,自己的十一师兄竟然还会约姑娘去看月亮,惊得睁大了眼睛,拍了拍甘承谚的肩膀,感叹道:“我是真没想到,十一师兄你这……还挺会玩的啊!” “我……我……”甘承谚这下子可不知道怎么回话了,皱着眉头就只能瘪出这么一个字。 “行了行了!我们心里明白!”萧安佐一把揽上了甘承谚的肩膀,继续问道:“对了,十一师兄,你这什么时候安排好的,怎么都没跟我们说啊?” “我就是看到守拙,刚刚才安排的。”甘承谚说罢不好意思的笑了笑,他是觉得没有提前与大家商量就擅自做主,多少有些无礼了,但无论如何,他的笑总能让人安心。 萧安佐自然是看出了门道,拍了拍甘承谚的肩膀,夸赞道:“还得是我十一师兄啊!走遍天下都不怕!” 这三个人趁着甘承谚没反应过来,不知不觉间就把一脸安稳笑容的甘承谚这么一步一步揽到了柳简音房门口,又蹭得一下便蹿了回去,看戏一般趴在门口,一脸姨母笑地看着甘承谚,萧安佐还竖起来大拇指,给师兄做了一套加油的动作。 于是这一夜,陆宝风和关千骏只好将值夜的任务让给了甘承谚。 今夜无风,月明,风清,有情。 第343章 便好去朝天(二二) 翌日午时,保险起见,只有甘承谚和萧安佐两人按时到了城南的空谷居,剩下的人都留在客栈待命。 出来迎的是一个三十多岁的妇人,身着极为素雅,衣袂裙摆皆有兰花纹样,却步步生姿,眉眼含笑,真真是徐娘半老,风韵犹存。 “大侠您到元清县来怎么也不提前知会一声,奴家也好准备一番。”那妇人擎起手里的团扇,在她和甘承谚之间扫起一阵风来,脂粉味儿便随着这阵风扑面而来。 萧安佐生怕那浓到人后脑勺闷痛的胭脂香留在自己身上,会惹得阿瑶不快,但此时若是伸手扑腾,只怕是会驳了大家的面子,总归于理不合,便只能装作没站稳的样子,故意退后一步避了一避,尴尬地笑着。 甘承谚却不觉得有丝毫不妥,拱手说道:“在下本不想贸然叨扰夫人,可这元清县耳目实在太多,此事又牵连甚广,思来想去只有夫人值得在下信任,所以不得不占用夫人的空谷居,还请夫人见谅,日后必有重谢!”甘承谚规规矩矩地行了个礼,稳稳当当地说完。 那妇人赶紧举起手里的团扇,掩面冁然而笑道:“大侠您这是说的哪里话,若不是您当年拔刀相助,救下我们母女性命,又资助奴家银钱,在元清县盘了个酒楼,又怎么会有今日的幽娘和空谷居呢?大侠您是奴家和小女的救命恩人,更是再造恩人,是我们要报还您的恩情,如此见外真是折煞奴家了!” “那便多谢夫人。”甘承谚还是客客气气,正正经经的样子。 萧安佐却在心里犯起了嘀咕,难不成自己这个十一师兄真的就只是看起来正直无比,实际上到处沾花惹草?他十一师兄可是号称九岳第一美少年,绝对不是没有这种可能的啊!可是连这样有了孩子的已婚少妇都不放过?这又救命又给钱的,很难不让人想入非非啊!但今日里是来谈正经事儿的,他自然是不敢多做言语,只好先默默记下,晚上回去再好好审一审他这个十一师兄。 还没等萧安佐回过神来,幽娘便先开了口,说道:“大侠您就别跟奴家客气了!您的客人一早便到了,已经在雅间等了您有些时候了,他们就在楼上右手边第一间屋子里,您快上去吧!” “那便麻烦夫人了!”甘承谚说罢带着萧安佐走了上去。 幽娘摇着手里的扇子,一直笑着目送他们二人推门进屋,才自己走到厨房,去给他们预备些吃食。 甘承谚刚一推门,守拙就跑了过去,一把抱住了甘承谚的胳膊,欣喜道:“十一师兄,你终于来了!快坐下!” 林议见状将额前的一缕发丝轻轻别到耳后,打趣道:“我说你这小牛鼻子,昨晚才见了一面就已经这么亲了?不知道的还以为小十一是你亲师兄呢!都这么大了,还粘人得很哦!”林议的儿子比守拙就小那么四五岁,也是气死老汉的年纪,忍不住就想戏弄这小子一番。 第344章 便好去朝天(二三) 守拙紧紧地贴在甘承谚身后,这下子好像是有了靠山,对着林议做了个鬼脸。 正在打坐的妙悟此时放下了手上结着的禅定印,从一旁的榻子上起身,走到门口来,合掌行礼,说道:“贫僧妙悟,见过镇川郎大人、见过甘师兄。” 这妙悟年纪瞧着和守拙差不多,都是十三四岁的样子,可气质却是完全不同,妙悟无论做什么事儿,嘴角上都洋溢着连弧度都不会变化的笑容,这小和尚举手投足间流露出的是不符合他年纪的慈祥,好像无时无刻在他脑后都有佛光映出一般。 “小和尚,我还以为你是哑巴呢!难不成会说话啊!”守拙这几日被差使来差使去也就罢了,好不容易有了个同龄的孩子做伴儿,却除了打坐什么也不会,此时忍不住要挖苦一番。 “守拙师兄说笑了。”妙悟还是嘴角上扬出固定的弧度,对着守拙微微附身,继续合掌行礼。 守拙刚觉得自己解了气,却被萧安佐狠狠地弹了后脑勺,教训道:“你小子就不能有点出息?瞧瞧!人家比你年纪小,还比你稳重!” 守拙揉了揉吃痛的后脑,不服气地皱起了眉头,盯着萧安佐。 “小道士啊,我早先也是这么说你的,偏当成耳旁风,如今吃亏了吧?所以说听人劝吃饱饭哦!”林议将手中的折扇甩开,一边摇摇晃晃着,一边看热闹不嫌事儿大的样子。 小道士是彻彻底底吃了瘪,也说不出来二话,只能气鼓鼓地瞪了小和尚一眼,将脑袋别到一边儿去。 还是甘承谚出面将重点拉回了正轨:“各位今天聚在这里是想商议进京事宜的,离陛下给的期限越来越近了,不知诸位作何打算?各位岳首可都有什么嘱咐?” “九岳此次必定在劫难逃,来到这儿都是抱着必死之心,只求不要波及到剩下的九岳同袍,便是谢天谢地了!”林议将手中的扇子收了起来,抬眸看了看萧安佐。 “林师兄这话太过绝对,何以见得你我进京必死无疑呢?”萧安佐想到的情况的确比林议口中的乐观许多。 “陛下并非先帝亲子,这是天下人都心知肚明的,陛下要除掉先帝朝的老臣也不是一日两日了,宣州城暴-乱不仅针对手握江南方世禄,也针对处理青州难民的郭籍。不仅如此,陛下急于得到江南财税库,几次三番派人到松江府打听,又在北荒军发现火油如此重要的节骨眼儿上将令尊软禁在京城,更是不惜重用六王爷,宁肯养虎为患,用伤敌一千自损八百的法子也要将这群人拉下马,你说我们这陛下是下了多大的决心啊?而我们九岳是随先帝收复失地的江湖英豪,在陛下眼中与那些旧臣一派,都是先帝的走狗。陛下现在要动那些老臣,我们九岳就是悬在他脖子上的一把刀,还是一把利刃,不一定会不会落下,什么时候落下,自然是想除之而后快!”林议将扇子哗的一声收回手掌,皱着眉头说道。 第345章 便好去朝天(二四) 萧安佐自然是知道这些的,但这是他想过最坏的结果。虽然陛下想要尽快清除先帝留下的旧臣,以便亲政之时不再有阻碍,可没有人愿意老老实实地去做那刀俎之下的鱼肉,毕竟在座的各位,都不甘将自己的性命如此轻易地放弃在阴谋诡计上的,九岳的少年可以为社稷而死,可以为道义而死,甚至可以为切磋武艺而死,但绝不肯死于这般权谋算计,无论如何都会拼尽全力求活,而先帝旧臣就更不用说了,他们都不是孤身一人,微微一动,便会牵扯大半江山的安稳,奋力求生不仅是为了自己,也是为了大盛社稷,为了整个家族。所以既然都不想等死,凭着这些奇人异士和社稷权臣,必然会想尽一切办法拼出一条生路来的。 “林师兄虽然行医,但也算是个血性汉子,因为一个小皇帝的私心被盖在京城,你甘心吗?”还没等萧安佐张嘴,关千骏便先开了口。 “在下不过一个小小的江湖郎中,甘不甘心的又有多大的意义呢?你我江湖儿女,顶天立地是不假,可那都只是我们的心,我们的魂,我们的身依旧是陛下手里的蝼蚁,只要想掐死我们,就一定能做到!我林议算是九岳这辈中年长的了,上一辈因为幽州一战死伤大半,九岳正是青黄不接的时候,较你我父辈们都活着的时候实力相去甚远。你们以为京城的护卫军都是草包吗?内府三卫中有多少高手云集你们心里不清楚吗?就凭我们几个,想拼出一条生路来,你觉得有多大的机会?况且九岳众山门在江湖上是何地位?对于大盛江山又是何等的震动?小陛下不清楚,你们几个也想不明白吗?你我一动,势必会引得京中局势不稳,如此拼死一搏顶多也就是鱼死网破,两败俱伤,可若是谈好了条件,引颈就戮,至少九岳的同袍们还可能有一条活路。”林议用手里的折扇敲了敲桌子,皱着眉头说道。 “林师兄,我知道你是顾全大局,可毕竟郭相和我爹还在京中,九岳与小陛下的矛盾暂时还没有如此水火不容,一切都还有转圜的余地!您抱着牺牲自己的心意而来,在下万分佩服,但若是您连京城的大门都没踏进去过,就在心里将自己的命、自己的魂丢了,那还怎么保护九岳的同袍们,如何放心让大家把后背交给你?”萧安佐说完才站了起来,看着表情严肃。 “你真以为郭籍是什么好人?你真以为你爹不会为了保全你牺牲整个九岳?你信任的人未必信任我们这些江湖草莽!九岳存亡,绝不可莽撞!如今逞一时之能,不过为了一口气!幼稚至极!”林议说罢也拍案而起,瞪着面前的萧安佐。 萧安佐怎么说也是正值盛年,劝了林议这么说,他却还是无动于衷,丝毫没有动摇的意思,还倒打一耙,脾气一下子就被点了起来,想冲上去提起林议的衣领。 第346章 便好去朝天(二五) 好在甘承谚看透了萧安佐的心思,在萧安佐脚尖刚刚抬起,伸出手之前就喝住了他:“好了,小师弟!不得无礼!林议师兄说的也没错,赶紧坐下!” 甘承谚这边将他师弟按了下去,另一边对林议说道:“林师兄莫怪!都是为了九岳,心都是好的,有什么事可以商量着来办。” 林议虽然听了甘承谚的劝,但还是在回身坐下之前狠狠剜了萧安佐一眼。 “对!林师兄您消消气。若是京中的事还没来及处理,咱们九岳的师兄弟们先起了内讧,岂不是洗干净了自己的脖子放到人家的刀下?十一师兄说的对,有话好商量嘛!”守拙虽然年纪小了些,可总归还是懂事的。 林议这才将手中的扇子放下,叹了口气说道:“我也想活,我也有妻儿父母和兄弟姊妹,我也想挣扎,可我更怕这挣扎是无意义的挣扎,甚至会惹怒陛下,牵连无辜!退这一步也许会让陛下的态度有所改观,至少给剩下的师兄弟们留一条生路,给中原武林留一条根!” “林师兄,你说的我都明白,可你有没有想过,你退了这一步,放弃反抗的机会,九岳各山门的下场很可能是全部牺牲在京城,九岳便是从鹰变成了鸡,而陛下现在就是一头眼冒绿光的狼啊!我们若是鹰,至少还有斗一斗的可能,但若是自己把自己变成了鸡,就算你暂时用自己喂饱了这头狼,但他早晚会觊觎到我们身后的人,届时剩下的师兄弟们还有没有命活,就不用我说了吧!”萧安佐是听劝的人,也觉得自己刚才态度有些太激动,此时好言好语劝说着林议。 林议听了萧安佐这话也觉得有些道理,觉得自己有些太过谨慎懦弱了,但作为这几人中最年长的,面子绝对不能丢,于是皱着眉头,装作不耐烦地说道:“你是镇川郎,你说什么我们就得照做,不然罪同谋反!跟我啰嗦什么?你想我们怎么做,直接说吧!” 萧安佐了解林谨的个性,再想想眼前的林议,便觉得这兄妹俩的确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都是嘴上决不服软的人,果然跟他爹说的一样,林家兄妹三人,只有他大嫂嫂林语性子最好。看明白了林议话里的意思,萧安佐便礼貌地点了点头,对大家说道:“诸位,我们刚才在来的路上看到衙门口张贴的告示,郭相谋反的嫌疑解除,官复原职,我爹也解除了禁足令。” “这是好事儿啊!陛下难道真的转了性子?怪不得萧二爷刚才那么说!林师兄,如此我们也不必太过担心了!”守拙听了萧安佐的话,高兴地快要蹦了起来,拍手说着。可当他转头瞥见了萧安佐满脸的严肃和担忧,又看了看周围的几个人,除了妙悟脸上那经年不变的微笑,所有人都是一样的眉头紧锁。小道士这下子只觉得心里发毛,一下子便消停住了,把接下来想说的话和脸上的笑容一块儿噎了回去。 第347章 便好去朝天(二六) 甘承谚看出了这小道士心中的不安,伸手摸了摸他的小脑袋,又看了看身边的萧安佐,示意他将话说完。 “这看起来固然是好事,可问题就在于告示不仅写了郭相和我爹,还特地提了阿默和瑜哥也无罪开释了。”萧安佐的眉头扣得死死的,若有所思地看着甘承谚和林议。 “郭相和萧帅是大盛的肱骨大臣,调查结果张贴告示是情理之中,但阿瑜和阿默相比之下不过是无名小卒,在告示中却与那两位人物相提并论,便显得有些刻意了。”林议用折扇不断敲打着手心,缓缓说道。 林议显然已经抓住了萧安佐的意思,但却没把后面的话说完,于是甘承谚接着说道:“所以这张告示恐怕就是专门贴给我们看的,是想让我们卸下防备,误导我们京中没有危险,好安心入京。但越是刻意,就越是司马昭之心。如此看来,进京应当就是一个圈套,陛下这回怕是铁了心,想尽了办法要请你我入瓮啊……” “那怎么办啊?我们现在反悔回山上去还来得及吗……”守拙紧张地扣了扣自己的手指,语气越来越虚。 “抗旨不遵,你这小脑袋掉的更快!”萧安佐戳了戳小道士的脑袋,语气骇人得很。 守拙抱着自己的小脑袋,一脸哭唧唧的看着萧安佐,大喊道:“那怎么办嘛!进退都是刀子架在脖子上,这小皇帝明摆着就是想要我们的命嘛!我还没活够呢,我还没下山历练过,没像其他师兄弟们一样四处云游呢!我不想死,我想师兄和师父了!” “你这小道士,有什么好怕的,横竖不过是一条命罢了,九岳弟子乃是江湖儿女,贪生怕死像什么样子!”萧安佐又拍了拍守拙的后脑勺接着吓唬着。 “小师弟,好了,别吓唬这孩子了。我们进京以后你有什么计划,赶紧说出来。”甘承谚知道自己这师弟是个有主意的,也是个有道义的,不能看着这群师兄弟们进京送死,神色更是没有前些日子那般凝重了,便知他应该是有了法子,此时看萧安佐逗起孩子来没完没了,便赶紧把这小子拉回正轨。 “计划说不上,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咱们第一步就是要进京禀明陛下,我萧安佐要大义灭亲!”萧安佐说罢特意望了望满脸震惊的守拙。 萧安佐话音刚落,大家都瞬间明白了他想要做什么。 当然,除了守拙。 这小道士是真被吓着了,瞳孔一下子撑开来,小脑袋转来转去,看看这看看那,不可思议地惊呼道:“大义灭亲?萧大人,你?十一师兄,他在说什么?灭什么亲啊?” 守拙还没等说完,屋外突然传来一阵细碎的敲门声,众人只好缄声,询问来者何人。 “我是掌柜的女儿,来给大家送些吃食。”屋外传来一个女孩的声音。 “小兰儿吗?进来吧!”甘承谚自然是熟悉的,听到兰儿声音的一刻便放松了警惕。 第348章 便好去朝天(二七) 小兰儿随声而入,一身淡黄色的衣裙,从头到脚毫无过多修饰纹样,却觉人如其名,似是有兰气透出,举止优雅得体,长相也是俊雅脱尘,端着与自己身材大不相符的食盘,缓缓走进。 甘承谚赶紧走上前去,边接下了小兰儿手里的餐盘,边上下打量了一番后寒暄着:“没想到小兰儿已经长这么大了!初见你时还是垂髫小童,转眼已经出落成大姑娘了。” 小兰儿被这么一说,脸上有些羞涩,低下头回应道:“托恩人的福,小女与母亲才能有今日。”说罢抬头礼貌地看着甘承谚,在嘴角留下一抹浅浅的笑意,在地下头的瞬间,脸上这点涟漪又霎时间归于平和,看得出这孩子的气质与她母亲完全不同。 可谁也没发现,守拙这小道士却被兰儿的这么一颦一笑给看愣了神,刚才萧安佐要大义灭亲的事情一下子就抛到了脑后,看着兰儿的脸,嘴角不自觉地上扬,眉眼也跟着弯得像月牙似的。 “辛苦了,赶紧回去休息吧!麻烦你和幽夫人了,替在下再与幽夫人道声谢。”甘承谚将人送到门口,恭恭敬敬行了个礼,看人走远才肯起身关门。 萧安佐瞧着桌子上的吃食不少都是幽州独有的小吃,在别处不多见。即使是京城,有来自四面八方的食材,但幽州独有的做法却错不了,离家许久,他早就在梦里馋了千八百遍,每每起床嘴角都挂着不争气的泪,如今在此处见到,便再也忍不住,抄起筷子就往嘴里塞,不断念叨着好吃、正宗之类的话。 此时此刻大家都被饭菜吸引到了桌子旁,只有守拙怅然若失地依站在门口,脑袋里是兰儿的那张笑脸一直转来转去。 “小道士,别想人家姑娘了!忘了自己是出家人了?赶紧来吃饭,没剩什么了!”萧安佐一边把塞满了焖肉的馒头往嘴里塞,一边含糊不清地招呼着守拙。 几人吃饱喝足,又将入京的时间和方式商议妥当,便分头离开了空谷居。 路上萧安佐没按住自己的好奇心,用手背拍了拍甘承谚的肩膀问道:“十一师兄,今天那对母女,是你以前的桃花债吗?你们怎么认识的啊?我瞧着那幽娘看你的眼神都不对,你们俩到底是什么关系啊?你只管放心跟我讲,我绝对不会告诉小音师妹的,我嘴可严得很呢!” “你这说的什么话!我……我不过就是五年前恰巧救了这对母女罢了,哪里有什么桃花债?”甘承谚被冤枉,虽然心里急,可嘴上却还是与平常一般。 “救人一命我理解,可你这既赠银钱又送房契的,你要说这人跟你一点关系都没有,我肯定是不信!”萧安佐是冲着刨根问底去的,这一两句话怎么可能让他满意? “这……幽娘的身世可怜,我便出手帮了一把,这些都是身外之物,对我来说也不甚重要,何况她身边还带着个孩子,能帮便帮一把吧。”甘承谚转头看着萧安佐说道,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 第349章 便好去朝天(二八) 看着甘承谚脸上复杂且充满忧伤的表情,让萧安佐更加好奇了,自己这师兄到底是不是个老实人马上就要揭晓了,于是赶紧拉着他十一师兄接着问道:“所以这幽夫人到底身世有多可怜啊,你才肯帮她这么多?元清县这块地是师父给你攒的老婆本吧?拿出来就这么给了人,师父他老人家没说你什么?”萧安佐说罢还故意用胳膊肘儿拐了拐身边腰杆子笔直的甘承谚,他是盼着看到一个没有如此一身正气的十一师兄,等着听些自己意想不到的八卦,但这样的期盼总会落空的。 “幽夫人她……也算是个苦命人……”甘承谚说罢重重叹了口气,接着说道:“幽夫人跟你应该是老乡,但她出生时幽州却并没有收复,整整一个甲子,两世人,在幽州的这些大盛旧民被北荒兵拦在关外,不能回到故土,又受尽压迫和压榨,自然过得不好。幽夫人的父亲和兄弟都是收复北境三关之时关外一呼百应,揭竿而起的义军首领,带着大盛旧民与北荒军一直打着游击战,可天不遂人愿,还没等到幽州收复的那天,他们便都全部牺牲在了战场上,母亲也在不久后病逝。收复幽州后,她自觉全家人都是为收复幽州而亡,幽州的大盛子民们能回归故土,摆脱困境也是他们一家人的荣耀,于是便弃掉原姓,以幽为姓。可一个弱女子,无法靠自己立足于世,便一路漂泊到京畿之地,做了琵琶女,被一个书生看上,结为夫妻。到头来那书生高中后却令迎妾室进门,宠妾灭妻,对那妾室言听计从,再加上幽夫人没有儿子,那妾室便怂恿书生,将幽夫人母女一块赶了出去。我遇到她们母女二人时,正是她们最落魄的时候,幽夫人在街上被地痞轻薄,小兰儿让人按在地下,我便出手救了她们。我本打算就带她们去吃顿饱饭,再给些银两便离开的,可却在她的言语中知道她的父母兄弟是因为收复幽州而死,便想起咱们上面那十个师兄师姐们,也想起了九岳其他牺牲的前辈们,便觉得我应该对英魂的手足骨肉多做些什么,便将空谷居的这张地契问师父要了来,暂时给她们母女俩用着,经营酒馆多少也算营生,还能替靖阳山打探江湖上的消息,如此也算是一举两得了。”遇到柳简音以后,甘承谚脸上那份忧郁本来慢慢已经消散了不少,可方才回忆起幽夫人的身世时,甘承谚的眸子里仿佛有一道深蓝的光闪过,像是深海中不知名的巨兽突然张开眼睛,让人觉得有一种说不上来的压抑。 “的确是个可怜人,怪不得师父肯将这块地皮借给这个幽夫人……”萧安佐思索了一阵子,接着又问道:“那十一师兄,咱们来元清县的时候为什么不直接住在这空谷居,咱们在那住下岂不是有熟人办事儿,为什么装作不认识一样躲得远远的?” 第350章 便好去朝天(二九) 甘承谚这才从刚才忧郁的情绪之中缓出来,眼中还有些许落寞和无奈闪过,但很快还是对萧安佐接着解释道:“现在江湖上的所有人和组织都不知道,空谷居是靖阳山留在京畿地区的情报站。如今万石山已经与小皇帝取得联系,绝不能轻易将我们的信息交给万石山,以防信息暴露在敌手。所以这个局面之下,我们必须要保证空谷居依然可以正常收发消息,虽然不能将我们的信息迅速准确地传达出去,但这可能是我们接到准确可信情报的唯一途径了。” 萧安佐没想到,像靖阳山剑境剑圣霞光剑的关门弟子这样一身正气的剑士,竟然也自己给自己藏了后手,而且还是个徐娘半老、风情万种,带着豆蔻妙龄少女的后手。如此看来,他这师兄确实有他不曾了解的东西。毕竟自己也算是靖阳派的传人,出于担心,萧安佐便接着问道:“既然是秘密的情报收集处,那今日会面过后,总会有人盯上我们,空谷居的事儿这下子岂不是人尽皆知了?这若是传出去,丢了个情报点事小,靖阳山剑士的名声可是要坏了啊!” “你以为幽夫人是等闲之辈吗?从你我踏入元清县开始,她就已经知道,并且开始筹划,不管你我有没有到需要她出马的时机,她都要时刻做好准备。我们来回的路线都是提前踩好点,又派了人在有利的视角处蹲守,发现可疑之人就立马给我们打掩护,穿上与我们相同的服饰混淆视听,所以有心之人连我们俩的影子都不会见到,你我这一趟走的是万无一失、滴水不漏。再者说,如今这个局面,是靖阳山的名声重要,还是这一九岳同袍们的姓名重要?只要这次九岳能成功度过危机,我甘承谚就算是成了过街老鼠,也心甘情愿。”甘承谚说罢,眼中那一抹熟悉的忧郁又再次一闪而过,微微抿起嘴唇,抬头看了看眼前的路和天空。 萧安佐此时不仅没有丝毫的波澜,反而突然露出一副早就看透了一切的表情,将一只手伸平,放在甘承谚身前得意地说道:“既然这么安全,十一师兄你也赌上了名声的话,我说十一师兄啊!那东西赶紧拿出来吧!” 甘承谚听了这话也一点没有意外的表情,反而一脸欣慰地看着萧安佐问道:“什么时候发现的?” “你去门口帮小兰儿端食盘的时候我就发现了!这点小伎俩还想瞒我?十一师兄你也太小看我了!”萧安佐说完讲伸平的手故意勾了勾,示意甘承谚赶紧把东西交出来。 甘承谚这才笑呵呵地说道:“这路上再安全也没有客栈的屋子里安全!回去了再给你慢慢看!”说罢,甘承谚便抬起手来,冲着萧安佐平伸在自己面前的手狠狠拍了一巴掌,接着说道:“你小子还是发现的有些晚了,从一进门的一切装饰摆设,其实都是幽夫人要对我传达出的信息。” 第351章 便好去朝天(三十) 萧安佐一脸震惊地看着甘承谚,没想到一个小小的信息联络点竟然能够这么严谨,于是接着问道:“啊?这么复杂?那我可看不出来了!我只看出了你接过小兰儿手里食盘的时候,从那食盘边沿的缝隙之中取出了一条纸卷,那应该是一份情报吧?” “那确实是,但那不过是整个情报的一部分,需要将在空谷居得到的所有信息都结合起来,才能得到完整的信息。”甘承谚解释道。 听甘承谚这么一说,萧安佐的求知欲一下子就被点燃了,就差把迫不及待四个字写在脸上了,一把抓住了甘承谚的手腕,说道:“那咱们赶紧回去,你讲给我听一听!这情报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儿!”萧安佐边说边赶紧拉着甘承谚往前走。 两人却一路小跑回到了他们落脚的客栈,将几个人都叫到了一间屋子里去,甘承谚才缓缓去开口说道:“根据今天在空谷居得到的所有消息,京中现在的局面有些不可思议。” “不可思议?什么叫不可思议啊?”关千骏一把将凳子拖到自己屁股下面,叫嚷着。 “郭籍要废了小皇帝……”甘承谚不紧不慢的地说着,可因为开头的这句话太过震撼,让在座的各位都激动了起来。 还没等甘承谚说完,萧安佐就打断了他的话,瞪大了眼睛,一脚踩在凳子上,指着京城的方向大骂道:“废了小皇帝!?这老小子真的要谋反?亏我老爹那么信任他!瑜哥和阿默当他是敬重的长辈看!狐狸尾巴终于还是露出来了啊!这乱臣贼子还真会装,我算是看错这老狐狸了,果真是王莽谦恭未篡时啊!”萧安佐也是才知道这个消息,气得是腾得一下拍案而起。 甘承谚本来就是温吞的性子,遇到他师弟这么个填了火药的话痨,硬是找不到一个合适的缝儿,能把自己要说的话***。就这么直勾勾地看着萧安佐白话了一大顿,才缓了口气,赶紧把萧安佐那话匣子拦了下来:“小师弟你别急,现别急着骂人家,我话还没说完呢。” 萧安佐显然还没骂尽兴,那气焰还没消下去,于是没有好气儿地回道:“我是急吗!我是气!气那个老东西欺骗咱们的感情!你说完说不完跟我骂不骂他没关系,说到底这老小子就不是个什么好鸟,我就是要骂,狠狠的骂!” 萧安佐因得情绪太过激动,说罢喘了两口粗气,甘承谚这才能趁着间隙赶紧说道:“不是郭相爷他要做皇帝,郭相爷他是要废了小皇帝,另立长公主!” “另立新君也不行!他算个什么玩意儿,不过得了先帝信任,把持了几年朝政,也敢另立新君?等会儿!什么?立谁?”萧安佐开口骂了一圈才反应过来事情的重点,嘴巴不自觉地张开老大,又瞪起了自己的眼睛。 “郭相爷要立长公主为新君。”甘承谚以为自己哪里没有说清楚,让甘承谚没听明白,于是一字一顿,清清楚楚地放大了音量又说了一遍。 第352章 便好去朝天(三一) 萧安佐听到这样的消息,那就意味着他之前心里对京中局势所有的推论此时此刻几乎全部崩塌,一脸不可思议地看着甘承谚,接着问道:“郭籍他疯了吗?立公主做君王?别说是我大盛朝了,这事儿从古至今都没有过!十一师兄你不是开玩笑吧?要不要再去空谷居确认一下,咱们是不是把这消息给搞错了啊?” “你放心,绝对不会有问题,传递信息的方法都是靖阳山弟子们试过很多遍的了,根据空谷居里不同的摆设和幽夫人的言语,对应不同的剑谱心法,再用小兰儿给我的条子上指明的信息,逐字对应,串联成一句话,得到的是‘郭籍欲废帝,另立长公主’这么一句话,靖阳山所有的剑谱心法我都烂熟于心,绝对不会有问题。”甘承谚说罢一脸镇定地拍了拍萧安佐的肩膀。 萧安佐自然是震惊得不行,于是继续追问道:“郭籍他知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就算是效忠先帝也不至于做到这个份儿上来吧!公主是先帝留下唯一的骨血不假,可辅佐女帝这件事儿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作为辅政大臣随意废立君王已经是大忌,更何况他要新立的还是长公主!你说他冒着这么大的风险真的就是为了报答先帝的恩情?” “郭相爷在朝中根基颇深,以我的了解,他若是真想篡权谋逆可以说是易如反掌,可这么多年都没有动手,为何偏偏要选在九岳众山门进京的时候准备行动呢?这么做不仅会引来更多不可控的风险,而且会让朝中局势变得更加混乱,更难把控大局。在此时此刻做这么费力不讨好的事情,绝对不像是郭相爷的行事风格……”甘承谚也想不明白其中缘由,继续努力思考着。 “依我看,是不是咱们都想复杂了啊?我倒是觉得郭籍不过就是想保命罢了!他是觉着这小皇帝想杀他了,要让他们郭家彻底完蛋,为了保住郭氏和他自己的命,就想换一个听话的小皇帝。那些宗子们都是有主意的,毕竟身上流着大盛宗室的血,哪个会没有点野心呢,只要有野心就早晚会对他起杀心。对长公主就不一样了,长公主是他的亲外甥女,对他言听计从,而且还是一届女流,能乖乖做他手里的傀儡,听他摆布一切。更重要的是,他们两个是亲舅甥,一荣俱荣、一损俱损,长公主总不能对自己的母族和亲舅舅下手吧!这么看来,就只有长公主是一切人选中唯一一个不会伤郭籍的性命和郭氏一族元气的人。所以一定要趁着现在,这小皇帝还没亲政,大部分的权利都掌握在自己手里的时候尽快将长公主扶植上位,如此才能确保他自己有命活。”关千骏一边转着手边的茶盏,一边漫不经心地说道。 整个屋子里这么多人,就只有陆宝风一个人,不明所以的挠着脑袋,哪个人说话便看着谁,脑袋转来转去,本来听着这些事儿就迷糊得很,现在脑袋里彻底是一团浆糊了。 第353章 便好去朝天(三二) 萧安佐肯定是比陆宝风强了不少,听关千骏说罢,觉得似乎他说的确实有些道理。 以郭籍现在的处境来看,最坏是小皇帝亲政后,随便找个由头将他满门抄斩,而辅佐长公主为帝看似荒诞不羁,可这条路是郭籍唯一一条可以让自己和郭家继续安然无恙走下去的路。就算是立长公主为帝这件事最后以失败告终,结果也不过是与小皇帝亲政以后的下场一样,不如放手一搏,也许还能抓住一线生机,郭籍能选这条路,如此看来已经不奇怪了。 萧安佐虽然认同关千骏的说法,但还是觉得要多留上点儿心眼子,毕竟京中不是几个人熟悉的地方,人心就更不是了。 陆宝风看着眼前这几个人突然没了动静儿,而且统统眉头紧锁,虽然脑袋平常不用,但把他扔在这样沉闷紧张的气氛里,也还是有些慌了的。 陆宝风眼看着萧安佐的眉头展开了一点点儿,好像是想到了什么,刚想开口去问,萧安佐却突然狠狠地拍了一下自己的大腿,吓了他一跳,旋即说道:“若是这情报是真的,那对我们九岳来说是好事啊!” 甘承谚没想明白萧安佐的意思,看着萧安佐问道:“小师弟何出此言啊?” “对啊!好事儿?怎么可能?咱们九岳的弟子有多少都在郭籍手底下的金瓯卫供职过啊?若是他的计划稍有差池,那就是殃及池鱼!那小皇帝正愁着没由头收拾我们,抓了这么大的把柄,你觉得小皇帝会轻易放过我们吗?到时候咱们才是一点活路都没有了!”关千骏真不懂萧安佐这么莫名其妙的一句到底过没过脑袋,本来就觉得这镇川郎不是个靠谱的家伙,现在更加笃定了心里的想法。 萧安佐没有急着解释,而是拿起了手边的茶盏和茶壶,将茶壶摆在中间,又在茶壶两边分别摆上一只茶盏,他先将左手的茶盏推到茶壶边,显得旁边那一只茶盏单薄得很,在众人疑惑之时,萧安佐应势说道:“咱们若是将郭籍要另立长公主的消息主动告知陛下,再帮着小皇帝暗地里把他拿下,咱们九岳就是大功一件,既保全了小皇帝的性命,又维护了大盛的安稳,咱们九岳还能免去杀身之祸。”萧安佐说罢抬头看着眼前的几个人,又接着把右手的茶盏扣在茶壶上,往左手边的茶盏移了一下,接着说道:“就算是最后我们没能阻止郭籍,毕竟有这么多年的交情在,在加上我爹的面子,九岳的同袍们应该也不会有性命之忧。如此一来,京中这一局,无论谁输谁赢,九岳都能全身而退。” 当众人纷纷点头的时候,成蔚却突然说道:“二公子刚才说的都对,可我们整个的设想却从没有把长公主本人的意愿考虑进去。”成蔚一直跟柳简音和阿瑶坐在一旁,这几个人虽然从始至终都没有说过一句话,可她们的脑袋却没停过,尤其是成蔚,从方才萧安佐摆弄茶壶的时候表情就不太对,此时才把心里的话讲出来。 第354章 便好去朝天(三三) 萧安佐听完成蔚这么突如其来的一句并没有反应过来什么,而是反问道:“无论长公主的意愿如何,这件事的结果也只会是一方得胜啊!难道是我忽略了什么重要的事情了吗?” 成蔚的性子多数像了他父亲成致,大多数时候算的清楚明白,却很少把心里想的事情说出口,从小便学会了观棋不语的成蔚在讨论事情时发言这件事情上,可以说是十分谨慎的,她此时既然能站出来出话,那就说明萧安佐肯定是算漏了什么顶顶重要的事情,而且关系非常,才能逼得成蔚出面开口。这可把萧安佐吓出了一身冷汗,只能乖乖接着成蔚投来的极为凌厉的眼神,等着她回应。 不料成蔚点了点头,却回应道:“长公主她自己到底愿不愿配合郭籍,虽然对我们九岳的影响不大,但却直接影响了长公主殿下自己的人生。无论是刚才的哪一种猜想,只要长公主殿下不愿意配合郭籍,那她都是必死无疑!小陛下本就怨恨先帝,若是长公主夺权失败,她的结果可想而知。反观郭籍不过是想要一个保住他命的君王,虽然他不会做什么对长公主不利的事情,但难保他百年之后,大盛宗亲不会群起而攻之,如此一来长公主同样不会有善终。长公主于九岳而言是无辜之人,为了九岳的存亡将无辜之人牵连进来,不妥。” 坐在一旁的姑娘们随着成蔚话音落下不断点着头,柳简音更是一脸佩服,冲着成蔚捣蒜一样上下晃动着脑袋。 没错,萧安佐方才的想法过于在乎九岳众人的生死,却忽略了无辜之人的身家性命。成蔚说的对,长公主殿下无论如何都会沦为这场斗争博弈中的牺牲品,而且细细想来,不仅是长公主,京中大小官员和百姓们也难免不会受到牵连。九岳行事有祖训在,不得牵连无辜,在座的几位自然是不敢忘怀。 “可问题是,这事儿无论如何都会把长公主卷进去啊?咱们也不能就这么坐以待毙啊!总得想出个法子来吧!”关千骏急起来跟陆宝风像得很,也用手挠起了后脑勺。 “成师姐还请放宽心,无论如何都有我们在。长公主殿下到底是什么态度,这是要进京以后才能知道的,届时若是真出了什么问题,我一定会想办法尽全力保护长公主殿下的生命安全!确保一切无辜之人都能够全身而退!”萧安佐的确佩服成蔚的沉着和成熟,他也能够慢慢理解为什么关千骏对成蔚如此崇拜爱慕,成蔚身上总能散发出令人安心的气场,即使现在她正担忧地看着萧安佐信誓旦旦的样子,也依然让人觉得可靠得很。 “二公子今日的话在下记在心里,还请您务必履行!”成蔚在这几个人中年纪最大,说话都带了些长辈的味道。 甘承谚看着屋子里的气氛逐渐尴尬,便赶紧开口说道:“那都是后话了,重要的是咱们明日一早就要进京了,大家都要做好准备才是。” 第355章 京城奇遇记(一) 翌日清早,为了安全起见,在幽夫人的安排下,几个人藏在了空谷居往京城采购用的马车里,顺利地瞒过了城门口守卫们的盘查,神不知鬼不觉就进了京城。就连腿脚不便的钱同秋也被藏在了幽夫人自己的马车上,由幽夫人亲自护送进了京城。 眼见幽夫人的车马进了京城的大门,被一众守卒围了起来,妙悟、守拙以及林议便以九岳山门的身份大摇大摆地走进京城。如此行动是这几人商量好的,一来可以吸引注意,放松守将对萧安佐一行人的盘查,二来也算是九岳部分完成任务,小皇帝以为人还没到齐,就不会有下一步的举动,那么偷偷进京的几个人便有了时机能够将京中局势统统摸透。 这一招声东击西,而后暗度陈仓着实管用,幽夫人的队伍还真就大张旗鼓地进了京城。 林议一行人刚刚掏要出自己收到的密信和路引给那守将仔细查验,却被一架疾驰而来的马车打断。 城门的守卒赶紧将马车一把拦了下来,没成想车上的人勒住马后,还没等守卒跑过去开口说话,那驾马车之人却突然破口大骂道:“你们是哪个木头带出来的兵!也不看看是谁的车,就敢这么拦?瞎了你们的狗眼!” 听着这话,这一队军卒领头的守将该是觉得这家伙不是什么善茬,本着京城皇亲贵胄数不胜数,要谨慎对待,不能得罪的态度,毕恭毕敬地说道:“此乃末将职责所在,除大盛宗亲的车驾,统统都需要检查核验过才能顺利踏足京城!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既然是王臣便要守王法!末将今日代行王法,全的是大盛的脸面,不知今日冲撞了哪位先生高人,就先赔罪了!还请多多体谅,恕末将只能秉公处理!” 那驾车的中年男子尖嘴猴腮的样子不说,人中旁,鼻翼下,还长了一颗偌大的媒婆痣,痣的最中间竟然还探出一根刺眼的毛来,眯着本就不大的眼睛,不屑地瞥了那领头的小队长一眼不说,竟然还矫揉造作地将双臂抱了起来,抖起了自己的腿,骄傲不已地说道:“车上坐着的可是元清县的青天大老爷!是驸马爷的亲弟弟!濮阳陈氏长房的车驾你们也敢拦?” “末将方才说过,除大盛宗亲进城需移交内府三卫处理以外,其余所有人都要在城门受检!请陈大人配合!”那守卒语气依然诚恳,却没有半分退让的意思,反而想越过这个狗仗人势的车夫,与车内的官员对话。 本以为车内是个能相与的,不料拉开帷帐的青年却一脸骂骂咧咧的样子,一句话也没说,便直接扔了一锭银子,直直砸向了那守将的面门。 也得亏这家伙是个练家子,身法敏捷得很,这才能一把将那锭银子接住,接着抱拳说道:“末将食君之禄,必要忠君之事,并非钱财所能都动摇。濮阳陈氏乃我大盛儒学大家,受天下读书人敬仰,还请陈大人自重,莫要辱没了家族门面。” 第556章 京城奇遇记(二) 车上的青年一听这话是来了气,三下两下从车上蹦了下来,也顾不得什么脸面气度,一脚将还在抱拳拱手的守将踢了个踉跄,呵斥道:“你算是个什么东西啊!本官也轮得到你来教训!?本官家世岂容你随意置喙!?” 后面几个小卒子见自己的营长被如此羞辱,赶紧跑上前去将人扶了起来,却碍于眼前这人的身份,不敢发作,只能狠狠地瞪着。 那守将直起身子来,摆手示意这几个军阶小的屏退一旁,又躬了下去,再次抱拳道:“若是陈大人胸怀坦荡,便请您让末将查验!” 守将嘴上恭恭敬敬地说着,心里却在冷冰冰地默念着:“这是第二次。” “我呸!你们这些大老粗若是弄脏了我们家小少爷的车子,卖了你们几个也赔不起!”那车夫越发的仗势欺人,现在佝偻个身子倚在马车旁,真真就像是个大狗腿子。 “还请陈大人下车,让末将等查验清楚,无有异样方可入京!”那守将仿佛听不到车夫的话一样,头也不抬地继续说着。 这句话说完,他便在心中继续默念着:“最后一次。” “本官就是要硬闯!如何?我堂堂大盛驸马爷的亲弟弟,是皇亲贵胄!你们这些看门狗敢拿我如何?有本事动我一根汗毛试试!”陈大人将自己的腰板直了起来,恶狠狠地说着。 见眼前这个家伙还没有丝毫配合的意思,还没等陈大人的话说完,那守将就慢慢直起了身子,一手握着佩刀,一手慢慢举过肩膀,眸子向上瞥着,冷冷地扫过面前的主仆二人,大喝一声:“好!此二人拒不受查,意图不明!多次警告仍不知悔改,身为官员却知法犯法,着即扣押!”那守将说完,转头看着跟在自己身边的几个卒子,拍了拍他们的肩膀说道:“这家伙咱们管不了,一会儿兄弟们踢上几脚泄泄愤,直接丢到腾骧卫的大狱去!既然他觉得自己是皇亲贵胄,那便交由内府三卫收拾!郭相爷本就正在改革官员私权过大一事,这小子偏偏这个时候在太岁头上动土,没有好果子吃。你说咱们恭顺有礼的驸马爷怎么就趟上了这么个不懂人事儿的弟弟?可悲可叹哦!” “你……你们要做什么?我兄长可……可是当今驸马!就凭你们几个杂种也敢动我?”陈大人显然是有些慌了,但那股子不可一世的劲儿却没有丢掉分毫。 守将和兵卒们三五成群将那主仆二人围了起来,正要狠狠打上一顿泄泄愤的时候,身后却传来了一阵熟悉的声音:“各位军爷!手下留情!” 正式陈锡圭一边喘着粗气一边往城门口跑来。 “各位军爷消消气!舍弟初到京城,不懂规矩,冲撞了各位,坏了国法家规,还请周将军网开一面,陈某一定将舍弟带回好好教训!周将军大人大量,这事儿还请不要惊动内府三卫。”陈锡圭平时傲气十足的一个人,现在却为了他弟弟肯屈尊降贵,着实不容易。 第557章 京城奇遇记(三) 周将军见求情之人是京中声名赫赫的驸马爷,肯拉下脸来与他这个武将服软,都给了这么大个台阶,他自然得赶紧接着,左右都是不敢得罪,如此还全个人情,何乐而不为呢? 于是周将军开口说道:“驸马爷言重了,末将之责不过是查验来往行人是否安全,只要陈大人肯放我们检查马车,确认无误自然可以进京!” 陈锡圭听罢赶紧行了个礼,又转过头去狠狠地瞪了陈锡鹏一眼,呵斥道:“还愣着做什么!给周将军让路!” “兄长……我……”陈锡鹏还是有些不服气,却被陈锡圭的一个眼神把要到嘴边的话都吞进了肚子里。 周将军没有理会陈锡鹏,向陈锡圭行了个礼便径直走上了马车,同时还不忘狠狠地把那车夫推到了一边去,仔仔细细地将陈锡鹏的马车查了个遍。 “陈大人的马车并无异常!末将先前无礼之举,还请驸马爷和陈大人见谅!”周将军抱拳对陈锡圭说道。 “本就是舍弟无礼,冲撞在先,让周将军见笑了,陈某告辞!”陈锡圭回了个礼便带着垂头丧气的陈锡鹏进了城门。 周将军目送几人走远,还没待转过身子来,就听后面有人唤他:“头儿!你来看看!这三个家伙带着密信,怎么处理?” 周将军万万没想到,他这一回头看见的是一个小道士、一个小和尚,还有一个野郎中,那野郎中还特意把他手上写着“行遍天下悬壶济世,杏林神医妙手回春”的幡子举了举,吸引着他的注意力。拿着密旨受召入京的人他周杰见多了,但这种组合,不得不说,是他在城门口盘查十几年的工作经历中第一次见到,于是谨慎了些,上前说道:“各位密旨还请呈上一见。” 林议闻言赶紧把小和尚和小道士手里的密旨接过,将泥封印摆了出来,递到周将军手上。 周杰仔细端详了一番,发现确实没有问题,于是转身对身后的人说道:“先带他们进城,通知腾骧卫的人来接。” 三个人坐在城墙根下面晒着太阳,暖洋洋的感觉不出一炷香的时间就通遍了全身。 不料,就在一炷香过后,三人同时觉得后脑被击中,眼前一黑晕了过去。 与此同时,幽夫人将几人护送到藏身之处便匆忙离开,萧安佐一行人也一个接着一个地从菜筐里冒了出来。 “人齐了没有?”萧安佐边问着边将阿瑶身上残留的菜叶挑拣干净。 “齐了,都在呢!”陆宝风仔细点了点人数,转头对萧安佐说道。 “好!按照之前的计划,阿瑶和成师姐想办法混进公主府,陆宝风和小黑驹子去寻瑜哥和阿默,十一师兄和小音师妹把钱同秋安顿好以后想办法找到林议师兄三人,观察他们周围的情况,看看小皇帝接下来有什么动作。我先偷偷溜回家里,跟我老爹将京中的情况了解清楚。事不宜迟,大家尽快出发。”萧安佐交代好了一切,看着大家各自分散才转身离开。 第558章 京城奇遇记(四) 萧安佐虽然对京中的地形还没有那么熟悉,但还是顺利摸到了镇远伯府。 他早该猜到,先帝五臣,自己的岳丈方世卿是济远伯,他老爹怎么可能没有封号呢?只不过这府邸是新赐的,弯弯绕绕的,能寻到后墙翻进去,他可是废了不少功夫。 萧安佐太了解自己老爹,这个时辰一定会在某个地方练习枪法,于是随便放倒了一个小厮,换上了衣服在宅子里寻摸着。 这宅子确实气派,虽然不及他们家在幽州的宅子大,可这里的亭台楼阁,池水假山都是幽州宅子里不曾有的,所有建筑都雕梁画栋,精美绝伦,连飞檐上吊着的风铃都细致得紧。萧安佐从进城以来心就一直吊着,这会儿才稍稍安定下来,这才觉得皇城里冬日的风吹到脸上是温温润润的,不似幽州那般冷冽刺骨,人说盛京城水土丰泽,宜居养人,今日一见果真非常。 穿过一个不知拐了多少弯的水榭廊台,萧安佐终于听到了熟悉的银枪猎猎作响,远远望去果真是他老爹,赤裸上身,舞动着手里的缨枪,萧安佑则站在一旁仔细看着老爹的一招一式。 萧定岳一生征战,在黄沙场上出生入死了一辈子,就算是人到中年,身子也依然结实,萧安佐甚至从远处就能看到他父亲古铜色的背,和密密麻麻爬了满背的伤疤,这是他一生荣耀的军章,是萧家儿郎引以为傲的功勋。正值三九寒冬,旁人裹着狐裘都冻得发抖,萧老帅此时赤膊舞枪却大汗淋漓。但看得出来,他老爹腿上的伤还没有好利索,虽然能把整套枪法打出来,可下盘明显稳不住,几个需要用到腿上力量的身法都踉跄了一下,即使如此旁人也是不能明显察觉出的,就连萧安佐也是多半从他老爹突然闪现出无奈和颤抖的嘴角上觉出了端倪。 “柏郎,你可看好了?”萧定岳皱了皱眉头,把手里的红缨枪丢到了萧安佑手里,看着小儿子不太自信的样子,走上前去轻轻抚了抚小儿子的发顶,若有所思地说道:“慢慢来,这套枪法不好学。突然想起你二哥学这套枪法的时候,只看我舞了两三次遍能学上个七七八八。这么说来,你二哥脑袋灵光,像了你娘,比爹聪明得多……” “老爷说的是,二爷是聪明些。”萧安佐刻意离得近了些,降头深深埋了下去说道。 萧定岳已经叮嘱过下人,自己练功时不要来打扰,遂顺着声音望去,本想训斥一番,可却惊觉眼前这人的声音体型是说不出来的熟悉,泪水一下就涌上了眼眶。 一旁的柏郎也反应过来,是二哥回来了,瞪大了眼睛,马上就要冲出去拥到萧安佐的怀里,却被萧定岳一把拦了下来。 “你与松郎相熟?”萧定岳憋着满眼眶的泪,将萧安佐扶了起来,眼神向旁边瞥了瞥,又瞪了萧安佑一眼,告诉自己的儿子们隔墙有耳。 第559章 京城奇遇记(五) 老爹的眼神是个什么意思,父子俩的默契就摆在那,萧安佐自然立刻心领神会,继续说道:“是,小人在幽州时一直在二爷院子里伺候。” “也罢,你这小子模样也跟松郎有几分相似,我和夫人这几日总想起松郎,你从今日起就换到我屋里伺候吧!跟我和夫人讲些松郎平日里的小事儿,也好做个慰藉。现在就随我回屋,来给我和夫人煎茶吧。”萧定岳说着揽了揽萧安佐的肩膀,让他跟在自己身后。 萧安佑看着二哥回来,脚步也跟着快了起来,跟在爹爹身边,时不时转头去看看萧安佐,可当兄弟俩眼神对上的那一刻,柏郎却立刻收回眼神,放慢脚步,抻出稳重的架势来。 萧安佐瞧着弟弟这个样子,不禁笑了笑,没想到这段日子不见这小子,还是跟以前一样。 萧定岳带着儿子们进了屋,赶紧关上了门,走到萧安佐面前,抱着儿子的肩膀,轻轻晃动了几下说道:“臭小子,还以为你能瘦些,结实些,怎地走了这一圈下来脸倒是圆了!害我跟你娘亲白担心了!” 萧安佐看见父亲脸上的沟壑和眼里的光晕,不知不觉也升起一片氤氲,笑着回答道:“老爹你这也太不会说话了!我这一趟下来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吧!虽然说不上是九死一生,也总归是凶多吉少,横竖是替您走这一遭,这么说儿子可太不讲究了!” “阿岳,在跟谁说话呢?”陈梦闻声从里屋走了出来,第一眼就看到了自己久违的儿子,不敢置信地上前了几步,远远的端详着。 “给夫人请安。”萧安佐故意装出小厮的样子,规规矩矩地行了个礼,一脸调皮地等着陈梦来提他的耳朵,虽然这么想很奇怪,但萧安佐的确是很怀念他娘提着他耳朵时的感觉。 陈梦果真如萧安佐所料,一把提起了他的耳朵,厉声道:“你这孩子,回家怎么不提前说一声?回来的如此突然,娘也没个准备,你这……”陈梦的声音不知不觉就哽咽了起来,手上的力度也越来越小。 母亲这般语气,听得萧安佐心里一颤,抬起头来,不舍地扶着母亲的手,赶紧宽慰道:“娘,没事儿。现在京中情况复杂,不能让小皇帝知道我们几个已经进京了,如此也是无奈之举,您别太担心。” 陈梦仔细环顾了一圈屋子的角角落落,发现比自己心里预期的少了个人,立马竖起了眼睛,又提起了萧安佐的耳朵,刚才眼中的悲伤立刻消失,取而代之的是和往常教育他时一样的严厉,训斥道:“你小子就自己回来了?” “娘!疼!疼!求您了,轻点!刚才不还好好的吗?”萧安佐赶紧捂着耳朵求饶。 “我问你瑶儿哪去了?怎么没跟你一起回来?”陈梦手上的力道不但没小,反而更大了。 “阿瑶去公主府打探消息了,我一会儿就去寻她!”萧安佐赶紧回答道。 第560章 京城奇遇记(六) 陈梦一听萧安佐将阿瑶扔在外面,自己却回了家,脸色立刻就变了,提着萧安佐的耳朵把人拖到了门口,教训道:“你怎么能把丫头自己丢在外面?万一出了什么事儿怎么办?我和你爹就是这么教育你的?” 萧安佐自然是吃痛,自知不能在老娘这里讨到什么好处,便将眼神转到老爹那里,眼睛眉毛都揪到了一起,想让萧定岳给求求情。 萧定岳本来还想上去帮儿子说两句话,但怎么也没想到,陈梦竟顺着萧安佐的眼神望出了萧定岳的意图,简简单单一个眼神,就让萧定岳马不停蹄地叛了“敌”,往后退了一小步,指着儿子说道:“对!这小子太不像话了!你娘说的对!怎么能放瑶丫头自己一个人在外面呢?多危险啊!我跟你娘就是这么教育你的吗?媳妇儿娶回家是要干什么的啊?是要疼的!你这太不像话了啊!太不像话!” 萧安佐眼看着老爹靠不住,转过头去望着柏郎这最后一根救命稻草。 这么说吧,萧安佐早该想到,他最最亲爱的,唯一的弟弟,这辈子最厉害的,就是演块木头! “老哥的耳朵都要掉了,竟然还在演木头!?萧安佑你没有心啊!!”萧安佐就算心里汹涌澎湃,也不敢从嘴里表现出来,只崩这么在心里吼一吼。 萧安佑的嘴角虽然在抽动,但迫于老娘的淫威,愣是没再敢做出其他表情,满身冷汗地看着自己的二哥被提着耳朵教训,生怕自己会吸引火力。 “娘!我错了!错了!我就是回来问老爹关于京中局势的情况,问完马上就去找阿瑶!求求您赶紧松手吧!”萧安佐最终还是靠自己,才能逃出魔掌。 “下次再敢这么办,你看看我不把你耳朵揪下来!”陈梦松开手还不忘了再提点萧安佐一番。 萧安佐哪里还敢多说,一边揉着自己的耳朵,一边赶紧的回应道:“再也不敢了!再也不敢了!” “我去拿些糕饼来,你们爷俩说吧。”虽然说刚才那么大的火气,但总归是自己的儿子,离家这么久,又一路上打打杀杀,为娘的怎么能不心疼呢?该教训的时候教训,该惯着的时候自然还得惯着,于是便带着萧安佑出了屋子。 “娘!您等会儿!”陈梦刚想出去,却被萧安佐叫住。 “怎么了?”陈梦回眸问道。 “那个……我从后墙翻进来的……敲晕了家里一个小厮……”萧安佐知道自己犯了错,但看着自己娘亲已经心软了,于是揉着自己发红了的耳朵,可怜兮兮地望着陈梦。 “知道了,一会儿让柏郎去料理好就行!你这小子……”陈梦挽了挽一直杵在门边的萧安佑,见这孩子一直不动弹,接着说道:“柏郎这孩子,怎么还跟木头一样杵着,走了!” 萧安佑才是个聪明家伙,赶紧跟在陈梦身后一溜烟儿跑了出去。 萧安佐把担心的事情都交代完,才一屁股坐在老爹身边,重重叹了口气。 第561章 京城奇遇记(七) 萧定岳走到萧安佐身边,扶着儿子的肩膀坐了下去,见儿子情绪不好,究竟原因为何他这个做老子的也猜出来了个七七八八,于是抚上儿子的小臂,说道:“爹知道你在担心什么,小竹儿在宫里,那是陛下掐住咱们萧家的手段,让你想做的事儿都不能放开手去做。如今小陛下对九岳的态度还不能明晰,那就更加不能轻举妄动,一面是自己的妹妹,一面是与自己并肩而行的同袍,心里滋味不好受吧?” 萧安佐点了点头,眉头和眼角好像都被什么东西坠着,无论他多么想在父亲面前强装出若无其事的样子,可就是一丝一毫都舒展不开。 “我哪有那份儿心思啊!老爹你啊,太高看你儿子我了!”萧安佐苦笑着轻轻拍了拍老爹的手,自始至终没敢抬眼去看萧定岳一眼,只能由此转移萧定岳的注意力。 “我的儿子是个什么脾气秉性,我最了解不过,你存的什么心思,老爹我会看不透?别以为你老爹我平日里不多说什么,就什么也不知道,我心里跟明镜儿似的!”萧定岳说罢狠狠瞪了儿子一眼。 “爹……我……”萧安佐被父亲一眼看穿,这实在是他不想见到的场面,却不知说些什么好。 不料萧定岳却牢牢抓住儿子的手腕儿,先开了口:“爹今天跟你把话说清楚,你也听好了,竹儿是咱们家的掌上明珠,你也别挑爹爹的不是,这个女儿的确是爹最宝贝的孩子,爹爹会动用一切手段,先保住我的女儿,我相信你作为兄长一定也是这么想的。但最坏的情况如果出现,爹也相信你知道孰轻孰重。萧家儿女能为国而死,乃是至高无上的荣耀,你我和竹儿都是一样的。” “爹,不可能!我绝不会让这种情况出现的!就算是用我的命换竹儿的命,也不会让她有事的!”萧安佐咬着牙,硬着脖子看着自己的老爹。 “松郎,你听着,世事无常,天不遂人愿才是常事!当年你梅伯伯在两军对垒之时,被迫亲手射杀了自己被俘的妻儿,在先帝稳定好了局势后投江自尽!有的时候,有些事情,最好的结局只能是玉石俱焚。这局面是所有人都不愿意看到的,但那就是发生了,这件事若是换做爹爹,抑或是你,我相信选择都会是一样的。爹爹希望你无时无刻都要记得,我们既然坐在这个可以呼风唤雨的位置上,便要时刻保持清醒,天下的取舍和得失都在你的一念之间。”萧定岳想起当年往事,又想起自己软禁在宫里多日未见的闺女,心里五味杂陈,不禁老泪纵横。 “爹您放心,你说的道理儿子都明白。儿子虽然不是有本事的人,但竹儿是我从小宠着长大的,我会用尽我所有的一切手段,只要她平安。”萧安佐自然知道萧定岳的意思,但他心里却是无比坚定,无论如何,也绝对不能让小竹儿有事。 第562章 京城奇遇记(八) 萧定岳了解自己的儿子,听了萧安佐这般回应,自然知道他会是个有分寸的,便也就不在这件事上过多言语,只是拍了拍儿子的肩膀,说道:“爹知道你心里有数就好。正事要紧,京中的局势你猜出了多少,又想知道些什么,尽快说出来,打听好了就赶紧去接瑶儿。” “知道了!”萧安佐是越来越不清楚,他和阿瑶到底谁才是亲生的了,但这个时候显然不适合讨论这件事儿,轻重缓急他萧安佐还是分得清楚的,于是接着说道:“我目前知道的,郭籍已经与小皇帝在博弈了,而且正在密谋扶植长公主篡位,这是真的吗?还有老爹你有没有参与进去?” 萧定岳点了点头,继续说道:“郭籍确实在谋划废帝,要扶植长公主。准确地说,你们从空谷居得到的消息是从我这里来的。但他郭籍这一步太过大胆,是我也未曾想到的。在他解禁之后曾将这个计划透露给我,但我却觉得不妥,一来是我们身为臣子,没有资格废立君王,二来,咱们家竹儿在小陛下手里,我决计不能沾进这件事里,否则一旦败露,竹儿便性命堪忧。而且就现在北境的情况来看,无论小皇帝还是长公主,都不敢轻易对萧家做什么,只要兵权一日还在咱们萧家手里,那咱们一家就是安全的,就算陛下真的迁怒于萧家,反正你大哥大嫂都已经离京,没有了后顾之忧,咱们大不了放手一搏。但是这都是最坏的情况,咱们萧家对这件事儿来说,最好的态度就是没有态度。”萧定岳抬头见儿子点了点头,便接着说道:“想来郭籍想要立长公主为帝这个计划,应该是小陛下前些日子在早朝上为难了长公主,长公主因此病倒以后才有的。我想小陛下恐怕是对长公主殿下和他起了杀心,否则郭籍绝不可能出此下策。” “既然老爹您已经决定了,不搅和进这件事儿里,那为什么又要把这消息送给靖阳山的消息网呢?”萧安佐继续问道。 “萧家不能搅和进来,但九岳必须在这个时候对小陛下表忠心!小陛下用即将亲政需要清君侧,扳倒郭籍为借口将九岳的弟子们传召入京,实际上目的却很明确了,他就是要将九岳的年轻势力一网打尽。究其根本,小皇帝对九岳起了如此心思的原因就是先帝当年对九岳的倚重,如今不如抓住机会,让小陛下知道九岳效忠的是大盛江山,而非某一人,死局自然可破。”萧定岳的想法果然和他儿子之前的想法一模一样。 “可是……爹……九岳若是选了支持小陛下,那长公主殿下怎么办?您从小教我,做事不能只看一己得失,不顾他人处境,不能将长公主殿下置于不义之地啊!”萧安佐突然想起成蔚之前说过的话,若是真的那么做,将长公主推到风口浪尖,下场如何的确不好再说。 第563章 京城奇遇记(九) 萧定岳看着儿子煞有介事的样子不禁笑了笑,回答道:“你真的以为我们的长公主殿下与天下普通女子一般,只是泛泛无为一介女流之辈,在政局之中只能沦为旁人棋子吗?你们几个太不了解长公主殿下了,她可是先帝唯一的女儿,自落地起就不需要知道逆来顺受几个字怎么写!长公主殿下自有她自己的盘算,放心吧!多说无益,一会儿你去了公主府,想办法见到殿下,一切就都明白了。”萧定岳笑着看了看儿子,不禁在心中感慨着,儿子果真长大了,考虑事情更加周全了。 “对了,爹!还有一件事儿!”萧安佐突然蹿起来说道。 萧定岳本来想表扬萧安佐一番,可却被儿子的一惊一乍吓了一大跳,狠狠地拍了儿子的后脑勺,教训道:“臭小子,能不能好好说话?要吓死你爹是吗?” “我这不是猛的想起来嘛!”萧安佐揉了揉差点儿被敲冒烟儿的后脑勺,刚才他娘扽过的耳朵根子跟着一同疼起来,但只抱怨了这一句便就接着说道:“六王爷如今突然被启用,宣州城匪患的事情又与他有关,还牵扯到了东门,这些事儿陛下到底知不知情?郭相知不知情?如此狼子野心,昭然若揭,小陛下怎么能看不出来呢?郭相就算处处掣肘,也应该对他有所行动啊?这二位到底怎么想的,为什么现在还不动手?” “小陛下到底知不知晓这些事情,我也不清楚,但肯定的是,六王爷是绝对不会害小陛下的,也绝对不会对大盛江山起不该有的心思。”萧定岳神色笃定,语气轻松,让萧安佐有些讶异。 老爹这个反应可是跟他想的完全不一样啊!他以为老爹会霸气外漏,伸出手狠狠地握起拳头,额头上、脖子上的青筋都爆起来,然后在他面前吐沫星子横飞地骂,告诉他六王爷那是个该死的、想谋朝篡位的崽种,这老不正经的家伙对不起先帝,对不起大盛的列祖列宗,就应该把他逮回去,再关上二三百年,变成渣子都不放出来才好!萧安佐早早就在心里想了翻来覆去不重样的几十句话,狠狠地骂了盛元朔好几个来回,却怎么也没想到,提到六王爷这三个字,他老爹竟然如此云淡风轻地说出他最是不敢相信的话,本来都已经准备好跟他老爹一块骂一骂他心里这个最为不忠不义的家伙,结果却得到了完全不同的答案,直接让萧安佐梗住,不知道该如何回答了。 “啊?您确定您说的是六王爷?他没存着那心思?怎么可能啊!”萧安佐憋得脸都绿了,好不容易挤出这句话来。 “这事儿牵扯太广,与先帝和德文太子有关,与小陛下的真实身份有关,与老陛下和德文太子也有关,哎呀,解释起来还挺麻烦的。”萧定岳皱着眉头说道。 “您这倒是说啊!不然我怎么知道!”萧安佐好奇得不行。 第564章 京城奇遇记(十) 萧定岳纠结了一会儿,但终究还是开了口,声音稍有低沉道:“当年德文太子与六王爷的母亲乃是当朝皇后,而先帝的母亲虽然曾是贵妃,却早亡,便也早早过继给了皇后,后来皇后又生下了宋王殿下,他们兄弟四人是一块长大的,虽然盛元朔和先帝偶尔会起些小冲突、小摩擦,可总归是亲兄弟,德文太子也经常在其中斡旋,兄弟几个也算是一条心。后来皇后驾崩,其母族意图谋反,鼓动了年纪还小的盛元朔逼宫,德文太子提前知晓,替这小子顶了下来,所以先帝一气之下将德文太子贬为庶民,赶出了京城,德文太子也因此郁结于心,没过几年便染上了重病。”萧安佐想起此般酸涩往事来,眉头不由得紧了紧。 屋子外面虽然是艳阳高照,可还是有冬日里极少出现的那么一片云,一点点将太阳遮住,掐断了屋里的阳光,可不久后又一点点让光亮恢复。阳光再次透过窗棂,洒在父子俩的身上,萧定岳不禁想起了德文太子的音容笑貌,温暖又踏实,脸上永远都是笑容,若是德文太子未经历过这般事情,稳稳当当地坐上了帝位,也许不会如先帝一般同夏阳一样轰轰烈烈,但绝不会比现在温暖了他全身的冬日差。他当年是受了德文太子的恩,才能从无名小卒一步一步登堂入室,坐到辅国将军的位置,领京中内府亲卫和军事布防,最后能够成为北伐收复失地的英雄,都是仰仗德文太子的提点。更重要的是,也是德文太子给他和陈梦牵了线,不然一个军营里没有背景,硬打上来的愣头青怎么能娶到濮阳陈家的嫡女?是德文太子帮着他萧定岳成家立业,教会他如何在官场上游刃有余,就是可这样一个温柔敦厚的人,却自愿扣上谋反这般大逆不道的罪名,不明不白地死在贫病交迫之中,而他却因为常年在边境与北荒相抗,竟是连德文太子被贬为庶民,病死城郊都是后来才知晓的。 萧定岳正在回忆着一片一片的往事,心里直窝得发闷,却突然被儿子摇了摇:“老爹,你这瞧着什么呢?半晌也不说句话,怎么眼睛都直了?太阳晒困了?接着说啊!” 萧定岳这才从回忆里跳了出来,为了掩饰声音里的哽咽,只能轻轻地问了一句:“刚才说到哪了?” “说到德文太子染病了。”萧安佐回答道。 萧定岳清了清嗓子,借着空档整理好了自己的情绪,继续说道:“啊,德文太子自染病后便对先帝和六王爷避之不及,一来怕他们二人被老陛下所迁怒,二来怕他们受天下人非议,于是想尽一切办法隐藏自己的行踪。但因为愧疚和手足情深,六王爷和先帝一直没有放弃过寻找德文太子,尤其是在老陛下殡天后,兄弟二人没了过多顾及,盛元朔更是亲自出城,在京城外的几座山里进进出出地找。”萧定岳行伍出身,是个有情有义的家伙,越是说到这里就越觉得心里越不是滋味儿。 第565章 京城奇遇记(十一) 萧安佐见老爹越说声音越小,只当萧定岳是累了,于是倒了一杯茶递到老爹手里,殊不知萧定岳此时此刻胸口里正垫这一口气,紧紧地噎在心里。萧定岳不善言辞,这些事情他只对陈梦说过一次,便就尘封在心里,待到如今已是时过境迁,他本以为这种莫名的悲愤会减少,却怎么也没想到,不知不觉已经年近半百了,他还是不能淡然地面对已经随风而逝了的往事。 萧定岳用力将茶水吞了下去,才勉强通了口气,他不想让儿子看出自己的异样,于是接着说道:“直到先帝为收复幽州欲御驾亲征,六王爷因为宋王殿下战死在泽北关下,而反对继续出兵,在六王爷被先帝软禁前,才找到了奄奄一息的德文太子,和他刚刚出生的儿子。于是盛元朔就谎称这孩子是自己的私生子,送到了旁支宗亲家里养着。先帝却把这些事情都看在眼里,等到先皇后过世后,就将这孩子接到宫里,过继到自己名下,立作太子。”萧定岳说罢尽力收敛着眼底的酸涩,看了儿子一眼。 “所以,当今小陛下就是德文太子的遗孤,六王爷对德文太子的遭遇心怀愧疚,所以他出手是为了扶植小陛下顺利亲政,而且绝对不会对小陛下做什么大逆不道之举,也绝对不会与东门勾结,做出任何有损大盛江山的事,对吗?”萧安佐接住了父亲的眼神,也接住了父亲的话。 萧定岳点了点头,瞧着脸上云淡风轻,心里却五味杂陈,一个年近半百、久经沙场的老将,在回忆起故人时,不得不抿了抿嘴唇,一切情绪都涌在胸口,不知开口说些什么,尤其面对的是自己这个已经可以独挡一面的儿子,不禁又多出了几分面对时间流逝的感慨和无奈,索性自己这个儿子现在看来,并不比年轻时的自己差,最终苦笑着拍了拍儿子的肩膀说道:“不错,盛元朔那家伙虽然脾气不好,耳朵根子又软,平时也不怎么有脑袋,但除过这些之外,也没什么多余的毛病了。他犯过错,导致德文太子惨死,这么多年我也从未原谅过他,可他也因为当年的错事为难了自己这么多年,即使赎不清,可他一定不会再犯什么大错了。”萧定岳心里的痛处其实和盛元朔差不多,他虽然没犯过错,可却在德文太子最需要他的时候缺席了,就连自己伯乐的最后一面也没能见到,即使他心里清楚地知道,以德文太子的性子,他一定不会埋怨自己,若是还有机会相见,德文太子应该会亲自斟满眼前的酒杯递到他手里,宽慰他不要在意,毕竟人世无常,都是命中注定。这样的场景,萧定岳在梦里见过不下数十次,可尽管如此,每每醒来都是泪眼朦胧,因为萧定岳不能原谅盛元朔,也同样不能原谅自己。 “那若是当年德文太子不出意外,先帝是不是丝毫做皇帝的机会都没有?”萧安佐显然没有发现父亲情绪上的问题,继续问道。 第566章 京城奇遇记(十二) 萧定岳知道萧安佐问这句话的意思,用手狠敲了一下儿子的脑袋说道:“你小子想什么大逆不道的呢?没你脑袋里那么多弯弯绕!先帝他绝不会起那样的心思!他们兄弟二人关系非比寻常,先帝是不会加害德文太子的!德文太子和先帝都是顶好的人,都是为了大盛百姓可以鞠躬尽瘁,死而后已的好君主,绝不会愧于天下百姓对他们的爱戴。德文太子对我有知遇之恩,先帝对我有提拔之情,只是处事方式上大相径庭罢了,如今人都不在了,就不要生出些无用的猜疑了。”萧定岳越说,脸色越严肃,看得出他很在意别人对这兄弟二人关系的看法,他不允许任何人诋毁他心中的恩人,包括自己的儿子。 说实话,萧安佐很少看见萧定岳如此义正辞严的样子,心里也是愣了一下,他从没想过他老爹平日里嘻嘻哈哈惯了的人,提起故人往事来也能这般真情流露。 “爹,您瞪我干什么啊?我就问问,没有不尊重先帝陛下的意思,也没有猜疑他们关系的意思啊!您放心!放宽心啊!”萧安佐知道老爹这次是来真格的了,便赶紧识相着服软。他可太了解他老爹的性子了,平日里她娘是一点就着的炮仗,可他爹完全不一样,他爹就是捻子长,要是真逼到头了,那就是一门炮,虽然就跟炮仗差了一个字,那威力可是天差地别的了。就刚才萧定岳回眸那一瞪,可是让萧安佐看见了火星子,想起小时候仅仅只有那么两次被老爹狠狠打过的屁股,却是现在也都觉得火辣辣的,立马就认了怂。 “你小子得了!别一斗起嘴来就没完没了的,该问的都问好了,赶紧去公主府给我把瑶丫头接出来,那现在是个是非之地,不好留,万一被陛下察觉,那就解释不清了!最重要的是,咱们家瑶儿没有身手,万一出了什么岔子,连自保都难!我可告诉你,瑶儿但凡要是伤要一分一毫,我都饶不了你小子!听见没有!”萧定岳反正也不是才晓得自己的儿子是个什么尿性,还是一点儿好气儿都没有。 “知道了!您就放心吧!我自个儿的媳妇儿,我上心就行了,不劳您老挂念!”萧安佐先受不了老爹的啰嗦劲儿了。 “我就多嘱咐了你几句,你这倒霉孩子还爱听呢,是吧?你个臭小子懂什么?瑶儿她爹刚没了,你这个做夫君的要更体贴些,咱们家的人也得更用心些,不仅仅是为了我不愧对方世卿那个老家伙,更是要给瑶儿撑腰!咱们得让瑶儿知道,没了娘家,没了爹爹,不是没了靠山,相反,咱们家,特别是你小子,永远都会在她身后护着她,撑着她,萧家永远是她的家,我们也永远都是瑶丫头的家人,你明白吗?啊?”萧定岳说着又狠狠地朝着萧安佐的后脑勺拍了下去。 萧安佐只能捂着自己已经冒了烟的后脑勺,喃喃着:“您能不能换个地方打啊,这脑袋都要让您给敲碎了!” 第567章 京城奇遇记(十三) 萧定岳见儿子不知道那一旁嘀嘀咕咕些什么,便接着教育道:“你小子好好听着!你爹我是过来人,别给我不耐烦啊!话说回来,虽然方世卿那个老混蛋也不是什么好靠山,但你也得做到最好!总归不能让咱们家瑶儿了寒心,知道吗?”萧定岳看着是个粗人,心却细得很,眼里流露出的慈祥也显得更加让人踏实和信任。萧安佐知道,正是因为如此,萧定岳才永远是陈梦心里最好的丈夫,是萧家所有孩子心里最好的爹爹。 “您可别瞎说啊!我才没有不耐烦!该怎么做,你儿子我心里有数!您啊,就把心呢,老老实实地,放这儿吧!昂!”萧安佐边说着边指了指老爹的肚子。离家这些日子,老爹的确是瘦了,肚子竟然都不及在幽州的时候圆了。 萧安佐的手指头还没等从萧定岳肚子上拿开,那嘴就开始停不下来了,提着眉头对萧定岳继续说道:“不是老爹啊,这都说京城水土养人,人人是打破了脑袋要往京城里挤啊!你看看街上哪一个不是油光满面、珠圆玉润的,就算这京城再不济,也比咱们幽州那边荒的地界儿强上百倍吧?您老在京城待了这么些日子,这怎么人不见丰满,反而还瘦了呢?您瞧瞧您这将军肚,才来了多久啊?就瘪成这个样子了!哪还衬您这萧老将军的名号啊?您现在这个肚子,活像是小陛下欠了您几个月饷银,咱们家揭不开锅,百八十天没吃过饱饭了!不行啊,萧老将军,您得好好补补啊!怎么说你们也是全体大盛百姓心目中的大英雄啊,不得显得健壮魁梧些吗?这几天多让娘多给你做些好吃的啊!” 还没等萧安佐把想说的话都说完,萧定岳回手对着萧安佐的后脑勺就又是一巴掌,骂骂咧咧道:“你这小兔崽子真是官瘾大了!啊?现在管的倒是宽了,你老子的肚子也要管一管了?赶紧给老子收拾收拾滚蛋!本来还惦着你呢,等瞧见你这不招人待见的样子,这会儿老子就已经烦了!赶紧滚!这两天别回家了,不想看见你!” “好好好!我这就滚,您消消气啊!”萧安佐边说着边退出了屋子,按原路返回,从后院的墙翻了出去,直奔公主府。 萧安佐这边刚走,萧定岳连大气都没来得及喘一口,就见陈梦急急忙忙从屋外走了进来,伏在萧定岳耳边说了句什么。萧定岳本来脸上还有些对儿子的不舍,却在听到陈梦的话以后脸色骤变,硬朗的脸庞上突然剑眉横陈,有一抹肃杀之气从眼角闪过,除去岁月的痕迹,便只剩下惊异了。 “梦娘,你可看仔细了?”萧定岳越说脸上越板。 陈梦的脸色也没比萧定岳好到哪里去,接着回答道:“应当是不会错了,这人身上的东西柏郎都摸出来了。” “这臭小子可是给我捅了个大篓子啊!”萧定岳扶额叹了口气,接着安慰陈梦道:“梦娘,没事儿。你先别担心,这人我一会儿想办法去处理,不是什么大事儿。” 第368章 京城奇遇记(十四) 阿瑶和成蔚来到公主府后,恰好遇到陈锡圭正派人四处找寻天下名医,医治长公主。但由于长公主身份特殊,中毒的事情又不能轻易暴露,于是陈锡圭只能假托自己的弟弟突然感染恶疾,四处招贤纳才,这才让自己最心腹的管家,到公主府附近相对热闹些的街口张贴告示。 阿瑶和成蔚虽然不知道真相,但是在看到陈锡圭指导管家贴上告示的那一刻,不约而同地相视一笑。 这不就是困的时候送枕头,饿的时候掉馅饼,正中下怀嘛! 阿瑶虽然学医的时间不算不太长,但师父可都是高手中的高手,林谨更是将她和王修夫妻二人与她父亲医圣林扶济,毕生行医总结出的经验整理妥当,集成了一本医典,交到了阿瑶手上。这本医典虽然看起来没有那么厚实,但却是实实在在承载了百木山几代人的智慧和经验。在阿瑶记忆力的加持下,这本医典的内容早就已经烂熟于心,再加上宣州大战后为百姓和官兵看病的实战,阿瑶现在也算是一个合格的大夫了。 但还是成蔚思虑更周全,在阿瑶想冲上去自荐时,及时拦住了她。成蔚带着阿瑶走了几家医馆,总算是攒齐了一个像模像样的药箱子,这才往公主府去。 “你们公主府是招大夫呢吧?”成蔚背着药箱子,对墙根儿底下愁得眉毛都聚在一起的管家说道。 “招大夫也跟你们没关系!姑娘家家的凑什么热闹呢?去去去!别碍着别人瞧见这告示!”那管家见面前这两人是年轻的小姑娘,自然是不觉他们会有什么本事。也不怨得这管家将人看扁了,愣谁瞧这两个水灵灵的丫头,都不像能治病救人的样子。 “我告诉你,你现在赶我家姑娘走,可千万别后悔啊!”成蔚故意将语调提了提,牛气哄哄地瞧着那管家。 那管家确实被这气势稍稍震惊了一下,但却马上恢复了理智,于是问道:“你们俩个姑娘家什么来历啊?知道这是哪吗?公主府!什么神医名士没见过啊?在这说大话也不怕闪了舌头!” “我告诉你,我家姑娘可是素手医圣的首徒!得了先生毕生真传,又受了医僧戒能大师的点化,乃是世上少有的医家奇才!游医义诊了半年的光景,机缘巧合才到了京城!我们姑娘还得赶紧去扬州,拜见仁达堂的钟老爷子呢!你们驸马爷的弟弟能遇上我们姑娘那是天大的造化,还不速速去通报,请我们姑娘入府!”成蔚虽然平时不喜欢言语,但若真到了关键时候,却是一句话也不落下。 管家一听这么长的一串名头,又想起毕竟是给长公主医治,女郎中也许更合适些,便赶紧清了清嗓子,神态也比方才恭敬了不少,脸上堆着笑,对成蔚和阿瑶说道:“小人有眼无珠,冲撞二位姑娘,还请二位姑娘恕罪!二位姑娘且在此处稍等片刻,小人立刻前去通报驸马爷!” “有劳管家了。”阿瑶说罢对管家微微行礼。 第369章 京城奇遇记(十五) 看着管家走远,阿瑶才敢凑到成蔚的耳边低语道:“成师姐您认识的这些医家前辈们都是做什么的啊?素手医圣是谁啊?那个医僧戒能大师我也从没听过,还有扬州仁达堂的钟老爷子我也从未听说过,我不知道的太多了,你快讲给我听听,不然一会儿问到我要讲不出了,漏了馅儿可怎么办呢?”听得出来,阿瑶的语气十分焦急。 没想到,成蔚此时却突然弯起了眉眼,捂着嘴巴偷偷笑了起来。阿瑶看到成蔚此般反应,十分不解,于是接着问道:“成师姐笑什么?是不是我不认识的前辈太多了啊?对不起啊,让师姐见笑了,但师姐说的这些人我都不太熟悉,还是麻烦师姐多说一些吧……” 成蔚看着阿瑶一脸认真的样子,笑得更加克制不住,愣是缓了一阵子才拍了拍阿瑶的肩膀,贴在阿瑶的耳边,一边摇着头一边极度认真地说出两个字来:“编的。” “我知道师姐方才说我的身份都是编的,我哪里有师姐说的这么厉害啊!怎么了?是有什么破绽吗?”阿瑶有些惊恐地愣在了原地,根本没反应过来。 “想多了,哪里有什么破绽啊?我的意思是,刚才我说的所有话都是编的。什么素手医圣、医僧戒能,还有那个扬州仁达堂,我根本就不认识什么钟老爷子,这些都是我方才回话的时候随口现编出来的啊!阿瑶千万别当真啊!”成蔚看着阿瑶愣在原地的样子,简直不要太可爱,忍不住摸了摸阿瑶的发顶。 成蔚身材高佻,而阿瑶比起成蔚来肯定是小巧了不少,成蔚此时摸着阿瑶的脑袋,还露出这般笑容,颇有一种安慰孩子的感觉。 “都……都是编的?那……”阿瑶是个老实巴交的,听了这话可是吓坏了,盯着成蔚支支吾吾了半天,震惊地说不出话来。 “放宽心,咱们俩只要能想办法进到公主府便好了。一会儿进去了,你就只管看病,少说话,我来交涉就好。”成蔚笃定了这个情况下,陈锡圭肯定会选择病急乱投医,所以此刻淡定得很。 “真的可以吗?”阿瑶心里没底得很。 “当然没问题!你看,那管家这不就回来了嘛!看他这急急忙忙的样子,应该是成了!”成蔚一边回话一边抬头看着前方,只见那管家圆溜溜的一个,从远处滚了过来。 “一会儿还请成师姐费心了。”阿瑶已经不是原来那个唯唯诺诺的丫头了,即使心里还是有些打鼓,却也已经赶鸭子上了架,如今已经是骑虎难下,便也就有了硬着头皮往上顶的勇气了。 成蔚听了阿瑶的话,明白她此时已经稳住了心情,也算是放下了心。 只见那管家三步并作两步,气喘吁吁地跑到了两位姑娘面前,恭恭敬敬地行了个大礼,说道:“二位姑娘劳驾!长公主殿下和驸马爷有请!还请二位姑娘随我来!” “您客气了,烦请引路!”成蔚说罢微微回礼。 第370章 京城奇遇记(十六) 阿瑶和成蔚刚入了府,便被带到正厅旁的一间偏房里去,而陈锡圭已经早早带着几个侍女在屋内等候了。两人刚踏进屋内,陈锡圭便站了起来,先开口说道:“二位姑娘,金玉自知冒犯,但公主府并非寻常百姓家宅,自然也有公主府的规矩。金玉亲自前来与二位郎中先说清楚,让这几位侍女伺候二位郎中换上公主府给二位准备的新行头,也免了搜身的规矩。二位的衣裳和随身之物,在下都会替二位郎中妥善保管,待二位离开之时定如数奉还。如有言语轻薄冒犯之处,行事不妥怠慢之过,提前赔罪,还请二位谅解!”陈锡圭说罢直直揖了下去。 成蔚见陈锡圭如此郑重其事,心里多少都是有些疑虑的。坊间传言,说这陈锡圭的弟弟陈锡鹏是他父亲在外面的私生子,怕败坏濮阳陈氏的名望,一直没有公开,只是前些年说这孩子自小体弱多病,只能当作女儿一般养在深院,直到身体无恙才能公开露面。陈锡圭自小便被送到京城,养在郭籍手里,自然与他这弟弟关系疏远,再加上这些年陈锡鹏也没少闯祸,所以陈锡圭与他这个弟弟关系还是浅薄些的,除了陈锡圭要出来收拾烂摊子之外也没什么交集,感情不算是好。如果是驸马的弟弟突发恶疾,为什么陈锡圭此时会展现得如此紧张,陈锡圭眼神里的那种煎熬被成蔚看在眼里,不像是能装出来的样子,说他是为了维护濮阳陈氏儒学大家的面子,也几乎是不可能,这事儿越想越奇怪。 但都已经到了这个节骨眼儿上,成蔚就算是心里犯嘀咕,面上也只能先应承着:“驸马爷您言重了!我们家姑娘从来都是以病患为重,这般规矩自然是不会放在心上的!况且长公主殿下的府邸是何等森严之地,我们家姑娘心里都清楚,驸马爷行事周全细致,并无不妥之处,还请驸马爷宽心。” “二位郎中巾帼不让须眉,胸襟豁达无比,金玉自愧不如。金玉先暂时回避,二位有什么要求与这府内的侍女讲就好,金玉承诺,能力之内有求必应。”陈锡圭说罢后退几步,转身走了出去。 没过多久,阿瑶和成蔚便换好了衣裳,与,缓步走了出去,陈锡圭就一直背对着站在院子里等着。 看到两个姑娘走了出来,便赶紧迎了上去,挥手让身边两名侍女离开,对阿瑶和成蔚来说道:“请二位郎中随我来。” 阿瑶瞧陈锡圭的脸色不太对,心里也犯起了嘀咕,于是赶紧看向了成蔚。 正巧成蔚此时也因为相同的原因转头看向了阿瑶,两个人的视线一对,便明白了各自心中所想,一并跟着陈锡圭往内院走去。 越往里走,阿瑶和成蔚心里的疑虑就越深,这里是公主府,就算是驸马的亲弟弟,那也是外男,怎么可能住在内院?这太不符合常理了,而且看着陈锡圭越来越凝重的表情,整件事情越来越不对。 第371章 京城奇遇记(十七) 阿瑶心里嘀咕着,这怕是个圈套,会不会是这陈锡圭早前知道他们几人要接近长公主,于是便设局引他们上钩,但仔细想想又不太对,一来实在是没什么动机,二来管家和陈锡圭的表情确实是焦急得很,不像是心里有鬼的样子。况且整个内院里也确实都弥漫着药汤的味道,的确是骗不了人的,就算是设局也不必如此细致吧?阿瑶又仔细闻了闻那药材的味道,依稀能辨别出来,都是些解毒的药物,也不乏有些益气养血的名贵药材,园内这人不像是得了什么急症,却像是中了毒,又像是孕妇人正在安胎。长公主殿下身怀六甲,服用些安胎的药物自然不足为奇,但这解毒的药物对有孕之人是大忌,此时用在内院里,究竟是为何呢? 正当阿瑶满头雾水的时候,陈锡圭突然定住,转过身来看着她们俩,又深深揖了一躬,旋即说道:“在二位进入内院之前,有件事要征求二位郎中的意愿。二位若是想清楚了,决定要进入内院,便要一直禁足在公主府内,在下不会亏待二位郎中,吃穿用度都可以给二位郎中提供最好的,但事关重大,只能保证二位在公主府内尽量不受限制,无法让二位出府,也不能与公主府外有任何联系。请二位郎中现在考量清楚,还到底要不要进这内院。若是二位现在决定要离开,金玉也绝不阻拦。” 成蔚和阿瑶听了这话,心里都不自觉地停了一拍,好在成蔚是**湖,心理素质强大,还能装作表面云淡风轻地回道:“驸马爷何出此言啊?觉得我家姑娘会害人?” “恕金玉暂时不能如实相告,还请二位先决定要不要随在下进这内院。但毕竟是金玉有所欺瞒在先,还请二位郎中见谅。”陈锡圭紧锁眉头,没有丝毫退让的意思。 陈锡圭说这话,在成蔚和阿瑶听来更像是在试探她们二人,若是她们俩心里有所顾忌,就一定会选择离开,此时是万万不能选择离开的。而且成蔚和阿瑶虽然稍稍有些紧张,却丝毫没有动摇过,就算是真的有圈套,她们也不能放过任何一次可以接近长公主的机会。 于是阿瑶看了看成蔚同样坚定的眼神,微微顿首,回答道:“我家姐姐先前冲撞还请驸马爷见谅,她只是担心我的安危,没有别的意思,还请驸马爷不要误会!治病救人乃是医者本分,人命关天的事,我们二人的自由不值一提。更何况在下相信,驸马爷不会亏待在下的。无论付出什么代价,身为医者,这内院我一定会进。”阿瑶虽然在帮着成蔚打马虎眼,可这些却都是真心话,是她身为医者的肺腑之言,所以此般感慨中实乃真情流露,也的确震撼到了陈锡圭。 “二位可想清楚了?当真要进这内院?踏进去可就没有反悔的机会了!”陈锡圭听了阿瑶的话,心里还有些感动,又郑重其事地确认了一次。 第372章 京城奇遇记(十八) 阿瑶和成蔚自然是以为陈锡圭还在试探,于是纷纷点了点头,成蔚还故意用最真诚的眼神看着陈锡圭。 陈锡圭可不晓得她们俩个心里旁的那些个小九九,还以为这两个姑娘是真的可以为了病患牺牲所有的高尚医者,感动得不得了,两眼闪着泪光,深深揖了下去,说道:“二位郎中高义,今日对金玉的恩德,日后定涌泉相报!” 成蔚和阿瑶见陈锡圭这般反应,心里的焦急才稍稍落下一点儿,但这事儿还没到最后关头,两个人的心就还是吊着的。除此之外,阿瑶的心里还有不少愧疚,毕竟是第一次骗人,遇上的又是陈锡圭这样的家伙,多多少少还是有点惭愧的。 成蔚同样也愣了一下,却还是及时反应了过来,赶紧把陈锡圭扶起来,说道:“驸马爷客气了!您快起来!”语罢便退回了阿瑶身边,毕恭毕敬地继续说道:“这内院到底有什么是值得驸马爷对我们隐瞒的?如果是与令弟的病相关,还请驸马爷如实告知,我们也好早做打算。” “其实,请二位郎中前来,是来诊治长公主殿下的……”陈锡圭眉头紧锁,语气焦急却又十分真诚。 “长公主殿下出了什么事情?以宫中御医的本事都解决不了吗?”这个结果是成蔚万万没想到的,郭籍不是要扶植长公主夺位吗?此时怎么会病到四处请郎中来诊治的地步呢? “还请二位随我来,你们一看便知。”陈锡圭说着转身跨进了内院,往他身前的正房走去。屋子外架着一个小炉子,上面的药壶正咕嘟作响,等到陈锡圭转头推开了房门,屋子里浓郁的药汤味扑面而来,床前挂着的帐子都好像是药汤蒸起的雾。现在正是晌午,屋子东南边的窗子是支开的,阳光铺上了养在一隅的花花草草上,虽然不似盆景一般精致,却别有一番郁郁葱葱的样子,与屋外肃静萧瑟的冬日截然不同,但整个屋子里只有这一隅是稍有活力,别处都弥漫着汤药一般的沉寂和虚弱。 陈锡圭仔细将门关好,将阿瑶和成蔚带到盛云书身边,说道:“二位郎中,其实长公主殿下是中了毒……太医院的院正大人只能尽量解毒,可对这孩子也束手无策。这是云娘第一个孩子,她看重得很,如果可能话,还请二位尽力想办法两全。二位郎中也不必压力过大,就算找不到两全方法,金玉也不会为难二位,待到查明长公主中毒之事,自会还二位自由!” 陈锡圭话音刚落,便听得床上的盛云书唤着他的名字,声音虽然略有虚弱,但喊得十分亲昵:“玉哥哥……出什么事了?” 陈锡圭赶紧跑到床边,蹲在盛云书身边,拉起她的手,轻轻说道:“云娘别担心,是我请了两位女郎中。云娘你放心,我一定会想办法保住孩子的。” 盛云书虚弱地抬眼看着陈锡圭,眼中有些心疼:“这几日让玉哥哥操心了。”盛云书说着抬手拢了拢陈锡圭鬓间的碎发。 第373章 京城奇遇记(十九) 陈锡圭轻轻蹙了下眉,说道:“云娘怎地还要与我见外?不用操心我,你赶紧躺好,让大夫给你诊脉。”陈锡圭说着握起了自己脸颊边盛云书的手,放在自己手心里,轻轻地拍了两下,又替她掖了掖被子。 阿瑶看到眼前的夫妻二人,不自觉地就想到了她的松郎,如此情景虽然不能感同身受,但夫妻二人互相扶持,替对方着想的心终归是让阿瑶感动的,于是说道:“驸马爷与长公主殿下伉俪情深,令在下动容万分,在下虽然才疏学浅,但请驸马爷放心,在下定全力以赴!”阿瑶说罢微微颔首行礼,她是真的想能帮得上这夫妻二人,她必须要用尽全力,莫要让老天辜负了这么一对儿难得的璧人。 “有劳郎中诊脉。”陈锡圭将身边的纱帘轻轻挂起。阿瑶本就是姑娘家,给长公主诊病,自然是没什么太大的顾忌,径直就走到了床边。 阿瑶将手指覆在长公主得手腕上,这脉象并没有什么异常,但再仔细探了探,的确有细小出的不寻常,才被她察觉到就感觉不对劲儿,于是蹙起眉头问道:“敢问长公主殿下最近都有些什么症状?” “云娘近些日子总是头晕乏力,在太医院请了几个大夫来,都说是孕期气血不足,直到后来有一天晚上突然发热,太医院也说是风寒之症,无甚大碍,再后来就直接晕倒在宫里,让太医院的院正给请了脉,这才发现云娘是中毒了。”陈锡圭赶紧把盛云书的症状都讲了一遍。 阿瑶听罢颔首向陈锡圭致意,又接着问道:“敢问长公主殿下,近些日子腹中可有胀感?” 盛云书点了点头,虚弱地说道:“是,总觉得下腹有些胀,但却不痛,有时还有些发热,也没有十分难受,我便就没有过多在意,今日想来,的确如此。” 阿瑶将手指挪开,翻了翻长公主的上下眼睑,又让长公主伸出舌头来仔细查看了一番。阿瑶此时心里已经有了答案,这脉象虽然奇怪,但她却依稀有些印象。百木山最重制毒和解毒两门本事,阿瑶自然也没少在林谨送给她的手札里见过特别的毒,而长公主此时的脉象和症状,与她先前在手札看过的一种毒几乎完全一致。 这毒非比寻常,对常人来说,就算是大量服用这几味药也并没有任何不妥,即使当饭吃也不会有任何不良反应,但若是给孕中女子服用,那毒便会让胎儿不仅仅只吸收母体带给他的供养,而是一点一点蚕食掉母体的元气和精血,若是用量掌握细致熟练,便可以正巧在孩子出生之时让母体消耗殆尽,力竭而亡,而死状也和产后大出血没什么两样。因着是损耗母体供养胎儿,所以此毒有个雅称,名唤“三春晖”。这毒发作的症状表现与孕期反应十分相似,脉象也与气血亏虚没有太大的差别,所以普通的大夫很难察觉出什么,就算是阿瑶,不提前告知长公主殿下中毒,她可能这一下子也反应不出。 第374章 京城奇遇记(二十) 这毒唯独与孕期反应不同的就是,中毒者下腹胎儿的位置时常会觉得有些满胀,偶尔还会感觉发热,但这些症状比起头晕乏力和轻微发热实在是不值一提,这样的症状既难引起中毒者的注意,也不容易被大夫发现,若果不了解此毒,也只能够通过脉象上细微的不同而判断此为中毒之象,所以能诊出长公主殿下中毒的医者,当之无愧为太医院院正。 阿瑶又仔细回忆了一下医典上的内容,这药最早出现是早年间一位不好生养的正室夫人气不过小妾母凭子贵,于是便制出了这“三春晖”,在小妾死后将孩子占为己有,不过因为此事影响太过恶劣,又闹得太过沸沸扬扬,这药当时就已经被销毁了。而这药时隔近百年再一次出现,便是用在先皇后的身上。不过当年应该是下毒之人没有掌握好剂量,或者说就是下毒之人就是想让人神不知鬼不觉地看到一尸两命的结果,小皇子和先皇后最终都没能活下来。 先皇后中毒后,接下来的一位,便是长公主了。 也就是说长公主殿下与她母后中了同一种毒。 这应该不是巧合。 最关键的是,这“三春晖”时至今日都没有人能够研制出解药,而这毒的原方早就已经失传,虽然不知道下毒之人到底从哪里找来的“三春晖”,但是林谨给阿瑶手札里的记载,并没有完整的原方,没有原方就很难配出有针对性解药,也就很难在某些药材的搭配上进行调换,达到即解毒又保全孩子的目的,这可让阿瑶犯了难。 “大夫,怎么样?有没有能保住孩子的办法?”盛云书见阿瑶皱着眉思考了半晌也没说一句话,心里还是有些慌的,语气里有些焦急。 阿瑶微微摇头,回话道:“回长公主殿下的话,这毒我已经知道是什么毒,但天下却没有一个人知道其解药为何,我也不敢贸然用药,是否能将院正给公主殿下开的药方借在下一瞧。” “能!能!”陈锡圭一边喊着一边从自己的袖口里将药方掏了出来。 阿瑶拿着药方仔细看了看了,大概了解了院正用药的思路,这院正用药也是十分保守,用药的量也不算太大,也好在这毒是慢性药,若是不再服进,便不用急着解开。 “这毒实在是棘手,能让孩子不受牵连的解药,在下还需要再研究一段时日,但究竟能不能找到两全的法子,在下也不敢保证。长公主殿下和驸马爷若是相信在下,可否能给在下三日时间,好好研究一番?”阿瑶起身来对陈锡圭说道。 “可以!当然可以!郎中只要尽力便好!有需要什么直接与我讲就好!辛苦郎中了!”陈锡圭连忙揖手说道。 阿瑶转身从成蔚手里接下药箱,缓缓打开取出了一包银针,转身走到长公主面前,说道:“我需要先暂时封住殿下的几个穴道,把这孩子对母体索取的速度放慢,也好争取研制解药的时间。” 第375章 京城奇遇记(二十一) 阿瑶仔细找了几个穴位,用手中银针只封一半,这样既能保证长公主殿下平安,也能让孩子不至于没有供养。这针虽然能解燃眉之急,可却不是长久之计,银针不能无时无刻都插在身上,只要人一行动,这针自然就没有了用武之地。 阿瑶将手里的银针收好,转过头去对陈锡圭说道:“驸马爷,虽然还没有完全有把握,可以两全的方法,但药方还是可以稍加优化的,在下一会儿便将改过的药方呈上,还请驸马爷先送于太医院院正处,毕竟牵扯长公主殿下的安危,还是请院正大人检查清楚更为妥当。” “金玉明白,有劳郎中!还请郎中移步客房,稍事休息。”陈锡圭揖手说道。 陈锡圭还没等直起身子,就听得外面一阵骚乱,恍惚间听到刺客两个字,本就被长公主中毒之事吓怕了的陈锡圭此时更是心中一颤,赶紧撒腿就往屋外跑去。 不知怎的,阿瑶听到外面的动静儿时竟也莫名其妙地觉得自己心里发慌,于是便跟了上去。 “禀驸马爷!在下等抓到一个刺客,正欲翻墙跃进内院,被我们的兄弟给堵下了。此人该如何定夺,还请驸马爷示下。”向前迎来的那侍卫指着地上被按住的人说道。 “光天化日之下就敢硬闯公主府内院!给我捆结实了,千万不要让他跑了!”陈锡圭看着还一直在远处挣扎的家伙,狠狠地说道。 “驸马爷您放心,这结实着呢!”那侍卫说着走到那人面前,用手狠狠捏住了那人的下巴,往上抬了起来。 “这家伙是来做什么的?”陈锡圭接着问道。 “回驸马爷的话,这刺客还没来得及审呢!这小子被抓住以后就一直大喊大叫,嘴里嘀里嘟噜地说个不停,兄弟几个怕弄出太大的声响,惊动了其他府邸就不好了,实在没办法,只能先把他的嘴给堵上。我们刚想派人去请您来定夺,您这就到了。这人咱们用不用交到腾骧卫去审,还请驸马爷示下!”带头的侍卫见陈锡圭似乎有些不高兴,赶紧解释了几句。 “先别惊动腾骧卫,此事也不要外传,把这人找个安全的地方关起来,无论用什么方法都要先查出来他到底是来做什么的,私刑可以用,只要留着他的性命,注意好分寸便好。”陈锡圭怕眼前这家伙是给长公主下毒之人,但这事又不好明说,只能下了这么个死命令,让底下的人去办。 被压住那人听到这话,猛地抬起了头,挣扎得更猛烈了些,因为嘴已经被死死地堵住,所以只能不断呜呜的声音,好像有什么话要说。 陈锡圭只当是这人是听了他说的话以后怕了,不仅没多管,还狠狠瞪了他一眼。 跟随而来的阿瑶正巧与地上跪着的家伙对上了眼。 好熟悉的眼神和面孔! 何止是熟悉啊! 地上那个嘴被死死堵住,被几个彪形大汉摁跪在地上,此时恨不得一头扎过来的那个人,那不就是萧安佐嘛! 第376章 京城奇遇记(二十二) 阿瑶仔细找了几个穴位,用手中银针只封一半,这样既能保证长公主殿下平安,也能让孩子不至于没有供养。这针虽然能解燃眉之急,可却不是长久之计,银针不能无时无刻都插在身上,只要人一行动,这针自然就没有了用武之地。 阿瑶将手里的银针收好,转过头去对陈锡圭说道:“驸马爷,虽然还没有完全有把握,可以两全的方法,但药方还是可以稍加优化的,在下一会儿便将改过的药方呈上,还请驸马爷先送于太医院院正处,毕竟牵扯长公主殿下的安危,还是请院正大人检查清楚更为妥当。” “金玉明白,有劳郎中!还请郎中移步客房,稍事休息。”陈锡圭揖手说道。 陈锡圭还没等直起身子,就听得外面一阵骚乱,恍惚间听到刺客两个字,本就被长公主中毒之事吓怕了的陈锡圭此时更是心中一颤,赶紧撒腿就往屋外跑去。 不知怎的,阿瑶听到外面的动静儿时竟也莫名其妙地觉得自己心里发慌,于是便跟了上去。 “禀驸马爷!在下等抓到一个刺客,正欲翻墙跃进内院,被我们的兄弟给堵下了。此人该如何定夺,还请驸马爷示下。”向前迎来的那侍卫指着地上被按住的人说道。 “光天化日之下就敢硬闯公主府内院!给我捆结实了,千万不要让他跑了!”陈锡圭看着还一直在远处挣扎的家伙,狠狠地说道。 “驸马爷您放心,这结实着呢!”那侍卫说着走到那人面前,用手狠狠捏住了那人的下巴,往上抬了起来。 “这家伙是来做什么的?”陈锡圭接着问道。 “回驸马爷的话,这刺客还没来得及审呢!这小子被抓住以后就一直大喊大叫,嘴里嘀里嘟噜地说个不停,兄弟几个怕弄出太大的声响,惊动了其他府邸就不好了,实在没办法,只能先把他的嘴给堵上。我们刚想派人去请您来定夺,您这就到了。这人咱们用不用交到腾骧卫去审,还请驸马爷示下!”带头的侍卫见陈锡圭似乎有些不高兴,赶紧解释了几句。 “先别惊动腾骧卫,此事也不要外传,把这人找个安全的地方关起来,无论用什么方法都要先查出来他到底是来做什么的,私刑可以用,只要留着他的性命,注意好分寸便好。”陈锡圭怕眼前这家伙是给长公主下毒之人,但这事又不好明说,只能下了这么个死命令,让底下的人去办。 被压住那人听到这话,猛地抬起了头,挣扎得更猛烈了些,因为嘴已经被死死地堵住,所以只能不断呜呜的声音,好像有什么话要说。 陈锡圭只当是这人是听了他说的话以后怕了,不仅没多管,还狠狠瞪了他一眼。 跟随而来的阿瑶正巧与地上跪着的家伙对上了眼。 好熟悉的眼神和面孔! 何止是熟悉啊! 地上那个嘴被死死堵住,被几个彪形大汉摁跪在地上,此时恨不得一头扎过来的那个人,那不就是萧安佐嘛! 第377章 京城奇遇记(二十三) 成蔚可是知道,阿瑶平时透精透灵的一个丫头,哪哪都好,单单就是不会撒谎,让她编出个什么谎话莱,还不如直接说过那是神话!这小祖宗要是在这个节骨眼儿上编了个什么惊天地泣鬼神的谎,让陈锡圭发现了端倪,他们几个都得完蛋。虽然说成蔚觉得陈锡圭这家伙不像是能看透阿瑶拙劣谎言的人,但以防万一,还是谨慎为妙。 成蔚趁着阿瑶还没讲最后两个字吐出来,赶紧跑到了萧安佐面前,突然一嗓子吼道:“你怎么跟到这里来了?你还有什么脸面再跟着我们家姑娘啊?师父他老人家是不可能同意你们的婚事的!别说是师父,我也不会同意的!你这个王八蛋做了多少不要脸的事情,如今还想着来见我们家姑娘?我们家姑娘为了你三番五次顶撞师父,还要跑出去找你,差点儿就被逐出师门了,我家姑娘最难的时候你却跟着世家大族的女儿跑了!现在人家落魄了,你回来找我们家姑娘了?痴心妄想!你这个负心汉、王八蛋现在竟然还跟到这来!你就是不想让我们家姑娘好过!我告诉你,趁早离我们家姑娘远一点,否则别怪我对你不客气!”,成蔚说完又转头对陈锡圭说道:“驸马爷,您赶紧把这混蛋抓走,别再让他来扰我家姑娘的前程!这世道,女子能走到我家姑娘这个地步不容易,可别让他这负心汉给毁了!” “师姐……我……”阿瑶差一点儿没反应过来,赶紧上前拉着成蔚。 还没等阿瑶多说,成蔚又接着说道:“姑娘!你为了这个人渣受了多少苦啊?一个人偷偷从山上跑下来受了多少罪?他却跟着富家千金小姐吃香的、喝辣的!您现在竟然还想给他求情!要我说,让驸马爷打死他才好呢!别让他再来祸害我们家姑娘!” 陈锡圭虽然被突如其来的狗血故事震惊到了,但是抱着安全起见的谨慎态度,他还是有些疑惑,于是看向阿瑶,问道:“这本是姑娘私事,金玉本不该过问,但毕竟在公主府中,万事不能马虎,还请姑娘体谅!请问姑娘,刚才那话可是属实?此人是谁?姑娘是否与此人先前就相熟?他是如何知道姑娘此时正在公主府内,又是如何跟来的呢?” 见陈锡圭步步紧逼,阿瑶小小的手心里攥得全都是汗,实在不知道该如何回话,直接愣在了原地。 还是成蔚反应快,抢先一步对陈锡圭说道:“这个王八蛋是我们山下村子武夫的儿子,除了模样俊俏些以外,根本没有别的本事!他打小就看上了我们家姑娘,师父从头就没看好他,不让我们家姑娘跟他混在一起!也不知道这家伙给我们家姑娘灌了什么迷魂汤,就是死心塌地要跟着他,跟师父闹了多少次。师父一气之下把我们家姑娘赶了出去,本以为这个混蛋能带着我们家姑娘好好过日子,万万没想到,村子里员外的千金看上这个人模狗样的东西,他丢下我们家姑娘就不管了!我家姑娘无依无靠地,差点儿冻死在外面,还落下了病根儿!要不是师父心软了,把姑娘找了回去,现在还不知道是什么样子呢!” 第378章 京城奇遇记(二十四) 成蔚这边话音未落,明面上就狠狠地瞪了萧安佐一眼,但实际上是在给这小子使眼色,告诉萧安佐配合着把戏演下去,好想办法脱身。 萧安佐这样坑蒙拐骗的事儿也没少干,猴精猴精的,自然一个眼神就心领神会了,马上就装作委屈的样子,硬是还憋出了满眼的泪水,雾蒙蒙地看着阿瑶,一边挣扎着,还不忘了一直呜咽个不停。 成蔚紧接着又走到阿瑶身边,牵起阿瑶手的同时又稍微重捏了两下,也是在提醒阿瑶,应该怎么做。阿瑶虽然没有萧安佐那么轻车熟路,但以她的灵巧劲儿,稍微反应了一下,也就明白了。 成蔚编出这个谎话的目的很简单,此时此刻把这件事儿搞得越乱,就越能分散陈锡圭的注意力,成蔚每新说出来一点故事的细节,陈锡圭的思维自然就会被牵得更远,反而无暇顾及最基本的信息,而往往也就是这些最基本信息才会有最容易发现的破绽,从而暴露身份。但现在这故事一编出来,陈锡圭暂时就不会关注最基本的信息,只要陈锡圭还没有反应过来,他们就是安全的。陈锡圭也没有辜负这几位的“厚望”,以他那遇上事儿便火燎了屁股的性子,现在的确是被这三人的故事牵着鼻子走。 阿瑶显然是明白成蔚想要的效果,便接着成蔚的故事继续讲了下去,还不忘来个惊天大反转,也是想给她的松郎留一个好点儿的形象,于是接着成蔚的话说道:“师姐,是你误会松郎了!松郎他没有丢下我,他接近员外家的小姐就是为了帮他爹拿药治病啊!师姐,你不要再误会了!”阿瑶说着一把抓住了成蔚的手。 成蔚听完立刻心领神会,将阿瑶的手一把甩开,装作火冒三丈的样子,指着萧安佐大骂道:“姑娘,你不要再信他说的鬼话了!你心肠软,被他耍的团团转都不知道!你仔细想想,他要是用药大可以求你、求师父,我就不信那员外家的闺女手里有什么咱们医家都没见过的药!” “师姐,松郎要求的药是那幽寒草!师姐应该也知道,那幽寒草珍贵得很,生长环境极其恶劣,夏死冬生,又长在北荒极寒之地,几十人进山能采出三根就已经算是多的,宫里也不一定会有多少,这药对肺病有奇效,我们虽然知道,却不曾见过,这一根幽寒草抵得过一块金子,不怨得松郎!”阿瑶也还机灵,临时编出了那么个神奇的药材,听着的确很像神话故事,但也还算说得过去。 成蔚心里也稍微松了一口气,对陈锡圭说道:“驸马爷,你把这个王八蛋嘴上的布块拿下来,让他亲自说,他到底有没有骗我们家姑娘!”成蔚说完转头对萧安佐说道:“今日驸马爷在此,你若是再敢有半句虚言,自有人来治你!” 成蔚仔细想了想,还是应该让陈锡圭参与进来,有些参与感便会将注意力转移到不重要的地方,就这么乱成一锅粥,让陈锡圭想也想不明白。 第379章 京城奇遇记(二十五) 陈锡圭此时也想尽早理清楚这件事情所谓的“真相”,但却还有不少顾虑。眼前五花大绑着的这人若真的只是来寻这女郎中,那倒是也无所谓,但此人若真是刺客,那这二位女郎中多半跟他是一丘之貉,而且是今日一早突然出现,举动意图不明。但看她们二人刚才的举动,似乎并没有什么可疑之处,也绝对不像是要对长公主不利的样子,甚至陈锡圭在阿瑶诊治她的云娘时,真真正正感受了一个医者崇高的灵魂。所以到底该不该相信眼前这几个人的话,毕竟关系到他云娘的安危,绝对马虎不得,但陈锡圭一时也理不清楚,便心想着不如让他们讲下去,万一有破绽也能及时发现。 陈锡圭这路子想法是完完全全着了成蔚的道儿,果真让人家牵着鼻子走呢,于是在听了成蔚这个要求后仔细斟酌了一番,而后转头对被按在地上的萧安佐说道:“郎中的建议不无道理,我看在两位郎中的面子上,命人将你嘴里的布取出来,但绝不能再大声吵嚷,否则便立刻把你扔进腾骧卫的大牢里,看你还能不能留着嗓子出来!” 萧安佐赶紧一个劲儿地点头,阿瑶也焦急地看着萧安佐,陈锡圭虽然有疑虑,但想着毕竟整个人现在都给按在那里,就算放他一张嘴出来也闹不出什么大乱子,大不了就再给他堵回去,于是便示意守卫将萧安佐嘴里的布球子拽了出来。 陈锡圭万万没想到啊,放出萧安佐这张嘴才是放出了最大的祸害。 萧安佐的下颌骨刚才这一阵子给撑得酸痛,这一下子也合不上,只觉得关节处垫了起来,上下颚都已经对不齐了,试着将下巴向上抬动一下,却也都酸疼得很,于是大口喘了几下子粗气,擦了一把嘴角差点儿留下来的口水,下了狠心一下子死死咬住后槽牙,缓了半晌才勉强能让下巴回到原位。 阿瑶自然是着急,赶紧上去问道:“怎么样,没事儿吧?还敢动吗?”阿瑶一边说着一边揉着萧安佐脸颊两侧的关节。 萧安佐自然不想让阿瑶担心,于是摇了摇头,硬撑着自己的酸痛说道:“阿瑶别担心,我没事儿!” 陈锡圭还是再求证阿瑶所说是否为真,于是假意咳了几声,转移了大家的注意力后,随后对萧安佐说道:“刚才郎中所说是否属实?你究竟有没有做过对不起人家的事儿?” 万万没想到,陈锡圭心里竟然藏着这么个熊熊燃烧着的八卦之魂啊! 萧安佐一只手紧紧握住了阿瑶的手,另一只举在自己的脑袋旁边,异常坚定地说道:“我这辈子从没做过任何对不起阿瑶的事情!往后也一样不会有任何对不起阿瑶的事儿!今日在此立誓,如有违背,天打雷劈,不得好死,天人共诛!” 萧安佐这戏是真的足啊!虽然说是有那么点儿认真的成分在,但这话说的慷慨激昂,让阿瑶是没少感动。 “松郎……”阿瑶轻轻地唤着,这也是她最真实的反应。 第380章 京城奇遇记(二十六) 成蔚眼看着那么强烈的戏剧冲突,马上就让他们俩直接改成了破镜重圆、误会解除的大团圆结局,这可不行,于是走到萧安佐面前,指着他的鼻子骂道:“你赶紧松开我们家姑娘!把你的脏手从我家姑娘手上拿下来!你倒是自己说说,我家姑娘为了你被赶下山,到处流浪的时候,你在干什么?为什么正巧在那员外一家不见的时候,你又回来找我们家姑娘?你说的明白吗?别以为你唬住了我们家姑娘,就一样能唬住我!没门儿!”成蔚一改往日稳重知性的形象,也豁上了自己的脸面,句句咄咄逼人,把陈锡圭都吓得愣住了。 萧安佐灵机一动,暗地里狠狠掐了自己的大腿根儿一下,这小子也是对自己下得去手,疼得眼泪汪汪,这才对成蔚说道:“师姐你真的误会了!我从没与员外的女儿有过任何私情!那日你瞧见我们二人,是因为那员外家遭仇家报复,找上我来保护他们,员外答应给我幽寒草,让我拿来给我爹治病!我遇到师姐那日是员外的女儿和夫人一同外出,我只是负责随行保护而已,恰好夫人进了首饰铺,而小姐不喜,于是就命我在外面看顾小姐。” “就算你说的都是真的,那你怎么不去找我家姑娘,放着她流浪了那么久?”现在就连成蔚也好奇了,萧安佐这故事接下去改怎么圆回来。 萧安佐反应也是快,一点头的功夫便想好了说辞,泪眼婆娑地看着身边的阿瑶,又转头看向成蔚说道:“师姐你相信我!我那时候因为你们师父他老人家的阻挠,断了与阿瑶的联系,我根本不知道阿瑶自己一个人下了山!若是知道阿瑶自己一个人在外面受苦,我又怎么可能不去寻她呢?至于那员外一家突然消失,并非是落魄,而是因为那仇家骚扰越来越频繁,迫不得已偷偷逃走,为了不让那仇家发现他们的行踪,让我在那又守了半个月,假装那院子里还如往常一般有人起居,一切如常。等我完成了任务,从员外手里拿到幽寒草,从员外府里出来的时候,才听说阿瑶跑下山来寻我不见的事情,而那时阿瑶便已经被你们师父接回去了!我想亲自上山去跟阿瑶解释,可是师父一直不让我见阿瑶,后来又听说阿瑶要下山历练,我便沿路打听阿瑶的行踪,一路跟随。但这一路上却一直有人暗中阻挠,当我每次刚发现阿瑶的行踪,马上就又找不到人,我便只能想方设法地去追,就这么追了几个月,直到今天早上,我才在公主府门口看见了阿瑶和师姐。我怕你们不让我进去,我就只能想办法爬墙翻进来了!然后我就被人按在这了……”萧安佐脑子转得快,立马装作一副楚楚可怜的样子,委屈巴巴地瞅着成蔚,时不时还与陈锡圭交流一下眼神,意思是告诉陈锡圭,就是这个女人,阻挡他追寻自己的爱情。 第381章 京城奇遇记(二十七) 陈锡圭听了萧安佐刚才这番所谓肺腑之言,的确是受了触动的。方才萧安佐的确情绪饱满,甚至带着些许哭腔,阿瑶瞧着都有些心疼。于是陈锡圭走到萧安佐身边说道:“今日在我面前修要再找借口、编瞎话!否则我有办法让腾骧卫撬开你的嘴!郎中对我金玉有恩,我最后再问你一次,刚才你所言确无半句虚言?” 萧安佐按照成蔚的意思,已经把陈锡圭拉下水的举动,她自然也明白,陈锡圭虽然已经参与进来,踩进了他们挖好的套儿里,但成蔚觉得这些还不够,她还要再无理取闹些,最好能引得陈锡圭出手解决现在这个矛盾的局面,如此便可以让陈锡圭的心里产生出一切都已经尘埃落定了的想法,并且让他参与到这个结局中来,由他亲手把这件事了结,最后的结局一定要符合他的心愿,达成他心中的完美结局,如此他才能对这个故事深信不疑,从而不再深究。 于是还没等萧安佐开口回答陈锡圭,成蔚径直走到了萧安佐身前,二话不说便给了他一记耳光,大声地质问着:“你好不要脸啊!事情都已经到了这个份儿上,你还是在说谎骗我家姑娘!今日都到了公主府,跪在驸马爷身前你也死性不改,是不是?不仅费尽心力地编处瞎话来骗我家姑娘,还想怨师父和我不让你见我家姑娘,让我在姑娘面前做坏人!你到底安的什么心啊?我家姑娘是因得心性纯良才会被你玩弄于股掌,我不管你编出什么样的理由,那日你在街上与员外家的小姐举止亲昵,是我亲眼所见!我不信你的鬼话,只信我自己的眼睛!” 这可把阿瑶是吓坏了,她万万没想到,成蔚师姐能演到这个程度来,也是出于应激反应,阿瑶直接把萧安佐护在了自己怀里,惊唤了一声。 成蔚这一巴掌打得实在是不轻,留在萧安佐脸上的红印立刻显现出来,这可把阿瑶心疼坏了,婆娑着萧安佐的脸颊,刚想对成蔚说些什么,却被萧安佐中途打断:“师姐,我所言句句属实,当日在街上我并没有与员外家的小姐有任何不合礼数的举动!那真的只是误会!我与阿瑶青梅竹马,自小便相知相惜,我这一生无论贫贱富贵我都只会爱她一人!”萧安佐从阿瑶怀里挺起了胸膛,将阿瑶本能性地护在身后。 成蔚刚想说话,阿瑶却突然站了起来,一脸严肃的看着成蔚。阿瑶脸上的表情就连萧安佐也从来没见过,虽然他清楚地知道,自己家的夫人绝对不是这么轻易就会被激怒的人,也不会护短到这种程度,阿瑶向来最知道轻重缓急,绝不会在此刻因为一个巴掌被不顾眼前局面,但阿瑶现在这个样子甚至让萧安佐都有了些许压迫感。 成蔚虽然直到自己的做法有点过分,但看见阿瑶眼中那平时实在是不怎么常见的严肃,心里还是一愣,这姑娘不会真的因为自己甩了她相公一个耳光就要翻脸不认人吧? 第382章 京城奇遇记(二八) 陈锡圭听了萧安佐刚才这番所谓肺腑之言,的确是受了触动的。方才萧安佐的确情绪饱满,甚至带着些许哭腔,阿瑶瞧着都有些心疼。于是陈锡圭走到萧安佐身边说道:“今日在我面前修要再找借口、编瞎话!否则我有办法让腾骧卫撬开你的嘴!郎中对我金玉有恩,我最后再问你一次,刚才你所言确无半句虚言?” 萧安佐按照成蔚的意思,已经把陈锡圭拉下水的举动,她自然也明白,陈锡圭虽然已经参与进来,踩进了他们挖好的套儿里,但成蔚觉得这些还不够,她还要再无理取闹些,最好能引得陈锡圭出手解决现在这个矛盾的局面,如此便可以让陈锡圭的心里产生出一切都已经尘埃落定了的想法,并且让他参与到这个结局中来,由他亲手把这件事了结,最后的结局一定要符合他的心愿,达成他心中的完美结局,如此他才能对这个故事深信不疑,从而不再深究。 于是还没等萧安佐开口回答陈锡圭,成蔚径直走到了萧安佐身前,二话不说便给了他一记耳光,大声地质问着:“你好不要脸啊!事情都已经到了这个份儿上,你还是在说谎骗我家姑娘!今日都到了公主府,跪在驸马爷身前你也死性不改,是不是?不仅费尽心力地编处瞎话来骗我家姑娘,还想怨师父和我不让你见我家姑娘,让我在姑娘面前做坏人!你到底安的什么心啊?我家姑娘是因得心性纯良才会被你玩弄于股掌,我不管你编出什么样的理由,那日你在街上与员外家的小姐举止亲昵,是我亲眼所见!我不信你的鬼话,只信我自己的眼睛!” 这可把阿瑶是吓坏了,她万万没想到,成蔚师姐能演到这个程度来,也是出于应激反应,阿瑶直接把萧安佐护在了自己怀里,惊唤了一声。 成蔚这一巴掌打得实在是不轻,留在萧安佐脸上的红印立刻显现出来,这可把阿瑶心疼坏了,婆娑着萧安佐的脸颊,刚想对成蔚说些什么,却被萧安佐中途打断:“师姐,我所言句句属实,当日在街上我并没有与员外家的小姐有任何不合礼数的举动!那真的只是误会!我与阿瑶青梅竹马,自小便相知相惜,我这一生无论贫贱富贵我都只会爱她一人!”萧安佐从阿瑶怀里挺起了胸膛,将阿瑶本能性地护在身后。 成蔚刚想说话,阿瑶却突然站了起来,一脸严肃的看着成蔚。阿瑶脸上的表情就连萧安佐也从来没见过,虽然他清楚地知道,自己家的夫人绝对不是这么轻易就会被激怒的人,也不会护短到这种程度,阿瑶向来最知道轻重缓急,绝不会在此刻因为一个巴掌被不顾眼前局面,但阿瑶现在这个样子甚至让萧安佐都有了些许压迫感。 成蔚虽然直到自己的做法有点过分,但看见阿瑶眼中那平时实在是不怎么常见的严肃,心里还是一愣,这姑娘不会真的因为自己甩了她相公一个耳光就要翻脸不认人吧? 第383章 京城奇遇记(二九) 陈锡圭看着脑袋重重磕在地上的萧安佐,又看了看身边神情坚定的阿瑶,心里就有了答案,于是对阿瑶说道:“既然郎中愿意相信自己所爱,这小子刚才的言语又真诚以待,我们这些局外人又如何能置喙呢?情爱之事本就如人饮水,冷暖自知,既然郎中都自觉并无不妥,那就让郎中如愿以偿吧!” 陈锡圭看着两个人,好像看着自己和云娘,说不心软是假的,更何况阿瑶把这人看得这么重要,若真是直接强行把两个人拆开,那恐怕是行不通的,不如先应下来,将这小子留下,再观察这小子几日,若真的发现些有什么不妥,再想办法劝劝那小郎中,如此也算是买了她个人情,于是便转身看着萧安佐,开口接着说道:“你在这也听好,郎中从今日起就是我公主府的人!我陈锡圭虽说不是什么可以只手遮天的人物,但却有的是法子可以让你知道对我说谎的下场是什么!你日后若是敢对郎中有半分不敬,我陈锡圭一定亲自让你生不如死!” “驸马爷!您这样不是把我家姑娘往火坑里推吗!这怎么行啊!”成蔚赶紧起来喊道。 “姑娘不必如此,这是他们两个人的事情,你我都是旁人,只能站在局外保驾护航。你若真是为了你家姑娘好,便不要再逼她了,毕竟爱一人没有错。今日金玉在此担保,你家姑娘日后为我公主府的家臣,公主府会给你家姑娘最好的前程。金玉只能做到这里,至于眼前这人是否可靠,还需要她自己体会。”陈锡圭拦下来暴跳如雷的成蔚,好言好语地劝说着。 “多谢驸马爷!多谢驸马爷!”成蔚赶紧拜谢。 “既然是误会那便把人放了,这些日子让他跟两位郎中一起留在我公主府内如何?”陈锡圭转头询问阿瑶的意见。 “驸马爷恩德,小女没齿难忘,绝不敢有异议!”阿瑶行了个礼说道。 “既然如此,那还请郎中先回去休息吧,我这就让人给这位少侠也准备一间屋子。”陈锡圭说完挥了挥手,示意侍卫们将萧安佐放开,便带着人走了,只留下当初带着阿瑶和成蔚进来的两个侍女给他们引路。 到这为止,成蔚方才灵机一动的计划才总算是告一段落了,三个人虽然不约而同地松了口气,但却都不敢有太大的动作和表情,只能互相递了个万事大吉的眼神,轻轻缓了口气,便赶紧跟着那两个侍女往客房走去。 陈锡圭却并没有往内院走去,而是转向了后院幽径尽头的一间小厢房内。 此时此刻,陈锡圭的神情并非像方才轻松,而是一边接过暗探呈上来的密报,一边吩咐着身边的亲信陈恭说道:“今日这三个人,给你两日的时间,用尽一切办法,务必找到他们全部底细,及时与我报告。”随后从自己怀里掏出来阿瑶给的药方,递到陈恭的手里说道:“还有,把这个交给太医院院正大人,让他看看有没有问题。” 第384章 京城奇遇记(三十) “属下遵命!”陈恭接过陈锡圭手里的药方,刚要离开,却被陈锡圭叫住。 “等一下!上次交代给你的事情还是没有结果吗?”陈锡圭深色略显阴郁,他口中的这件事儿应当是件份量不小的事情。 “少主放心,那边早已经安排妥当了,只是还需要时机。”陈恭低着头说道。 “好,但万万要记住,无论如何安全最重要,若果有暴露的可能性就立刻撤离,绝不能铤而走险,让人发现我们的动作。”陈锡圭拍了拍陈恭的肩膀说道。 “少主放心,属下定不辱命!”陈恭说罢将身子放得更低了。 “阿恭,现如今我身边只有你一个可靠的人了!无论如何,先保住自己是最重要的!”陈锡圭一边将陈恭扶起来一边说道。 “属下自幼跟随少主,无论如何都一定要助少主完成大业!”陈恭又深深地揖了下去。 “好了!时间紧迫,我便也不多说什么了!快去快回!”陈锡圭怕再说下去也是浪费时间,扶起陈恭后就走了出去。 另一边,阿瑶和成蔚拎着刚才被狠狠收拾了一顿的萧安佐走进了屋内。 “各位辛苦了,在下还有些贴己的话要说,各位在这里,在下实在是不便开口,能否请几位暂且回避一下?”阿瑶先开口把跟来的几个侍女支了出去。 既然驸马爷的座上宾都发话了,她们不过是小小的侍女丫鬟,哪里敢不从,于是便都走了出去。 见屋里外人都走了,萧安佐才开口说道:“你们有没有觉得,咱们这个计划实现的有点儿太简单了?而且跟我们的预期一模一样,这陈锡圭怎么当的驸马啊?还亏他是郭籍的得意门生呢!这也太好骗了吧?怎么想怎么不可能吧?要是这家伙真跟傻子一样,能被我们耍到这种程度,先帝和公主到底是为什么能看上他呢?这事儿越想越不对劲儿!” “也许就是看上他老实呢!陈锡圭是朝堂上有名的火烧屁股,只要有状况外的事发生,心性不稳不说,还可能会急躁不安,他会如此反应也不算什么稀罕事儿吧?况且咱们也没有任何把柄留在他手里,方才咱们的瞎话编得不小,他若是想求证,需要不少人力和时间,他一定在小陛下的重点观察对象中,所以他想派人跑那么远,几乎是不可能的,也不必太过担心。”根据成蔚手里的情报来看,这陈锡圭的的确确是个不折不扣的风雷火炮。 “我一进来就看见你们的随身物品和衣裳都被公主府的人收了,陈锡圭还给你们准备了新衣装,能做如此细致安排的人,怎可能会如此急躁?况且今日与他当面交流,似乎跟传闻中的他出入很大。”萧安佐心里的不安感越来越重。 “那也不打紧,就算是陈锡圭对我们有所防备也无妨,毕竟他现在在京中行动受限,争取出来的这段时间足够我们在公主府调查出想要的结果了。”成蔚心里还是有底的,这个计策就算是不能百分百奏效,也是个不错的缓兵之计。 第385章 京城奇遇记(三一) 阿瑶觉得成蔚说的有道理,于是点了点头接着说道:“师姐说的有理,只是现在最大的问题是要尽快想办法接近长公主殿下。驸马爷几乎日日夜夜寸步不离,实在没有办法找到能与公主单独说话的时间。” “确实如此。陈锡圭是濮阳陈氏的嫡长子,就目前的情报来看,濮阳陈氏搅合进来的可不止一个人,万万不可轻信。必须要找到陈锡圭不在的时候,才能与长公主和盘托出。”成蔚也赞成地点了点头。 “咱们先观望着,我在这公主府现在肯定是众矢之的,只能靠阿瑶这几日请脉的时候看看是否能找到与长公主殿下单独相处的时机。反正咱们的假户籍是老爹托人办的,应该不会有太过明显的破绽,他们要查验应该需要不少时间,也不必太过慌乱。实在不行,咱们就想个办法把陈锡圭支走,总会有办法的。”萧安佐帮不上忙,稍稍有些失落,说完重重叹了口气,看着窗外斜阳照进屋里,把影子拉得好长。 晚些时候,陈恭从太医院回到公主府内,将太医院院正手写的信带了回来。 陈锡圭接过信来仔细看了看,太医院院正在信中对阿瑶给出的药方大加赞赏,老人家一生致力治病救人,对症下药,却少有钻研过解毒之法,如今能通过药方上的交流看到这么个术业有专攻的青年才俊,欣慰溢美之情跃然纸上,那药方让陈锡圭只管放心的用。 看到这个药方的确没有问题,陈锡圭的心便就沉下来了不少,接着对陈恭说道:“辛苦阿恭你跑这一趟。那三个人的底细查验的如何了?” 陈恭深深揖下去,说道:“禀少主,我等行动时时刻刻都在控鹤卫的眼睛里,虽然已经十分注意,但毕竟派出去的人多,又多与户部有联系,目标自然就大,所以暂时不能派人出京核查。但是属下核验过了三个人的过所,发现了些细小的问题,但还没来得及细致追究,待属下查明后便会及时上报。” “过所怎么会有问题?城门口的禁军难道没有核验过吗?”陈锡圭赶紧问道。 “禀少主,过所本身并没有问题,只是过所上户籍的记录有些问题。那个叫方瑶的郎中和那个叫赵松的小子户籍确实在一处,只是另外一个成蔚,户籍记录与另外二人未见有相同之处。而且……而且这方瑶和赵松两个人,从户籍上看已经是夫妻关系了……这些问题虽然有,但却都不是什么大问题,这三人家底也提前在户部查验过了,都是清清白白。具体情况属下还需要时间去冀州当地核查,不过现在属下等行动受限,不能随意出城,还请少主宽限几日。”陈恭将自己发现的问题统统如实上报。 陈锡圭听来,这些的确都不是什么大问题,但心里还是有些不踏实,于是对陈恭说道:“这些日子还麻烦阿恭多上些心,务必尽快查出这几人的底细。” 第386章 京城奇遇记(三二) 阿瑶觉得成蔚说的有道理,于是点了点头接着说道:“师姐说的有理,只是现在最大的问题是要尽快想办法接近长公主殿下。驸马爷几乎日日夜夜寸步不离,实在没有办法找到能与公主单独说话的时间。” “确实如此。陈锡圭是濮阳陈氏的嫡长子,就目前的情报来看,濮阳陈氏搅合进来的可不止一个人,万万不可轻信。必须要找到陈锡圭不在的时候,才能与长公主和盘托出。”成蔚也赞成地点了点头。 “咱们先观望着,我在这公主府现在肯定是众矢之的,只能靠阿瑶这几日请脉的时候看看是否能找到与长公主殿下单独相处的时机。反正咱们的假户籍是老爹托人办的,应该不会有太过明显的破绽,他们要查验应该需要不少时间,也不必太过慌乱。实在不行,咱们就想个办法把陈锡圭支走,总会有办法的。”萧安佐帮不上忙,稍稍有些失落,说完重重叹了口气,看着窗外斜阳照进屋里,把影子拉得好长。 晚些时候,陈恭从太医院回到公主府内,将太医院院正手写的信带了回来。 陈锡圭接过信来仔细看了看,太医院院正在信中对阿瑶给出的药方大加赞赏,老人家一生致力治病救人,对症下药,却少有钻研过解毒之法,如今能通过药方上的交流看到这么个术业有专攻的青年才俊,欣慰溢美之情跃然纸上,那药方让陈锡圭只管放心的用。 看到这个药方的确没有问题,陈锡圭的心便就沉下来了不少,接着对陈恭说道:“辛苦阿恭你跑这一趟。那三个人的底细查验的如何了?” 陈恭深深揖下去,说道:“禀少主,我等行动时时刻刻都在控鹤卫的眼睛里,虽然已经十分注意,但毕竟派出去的人多,又多与户部有联系,目标自然就大,所以暂时不能派人出京核查。但是属下核验过了三个人的过所,发现了些细小的问题,但还没来得及细致追究,待属下查明后便会及时上报。” “过所怎么会有问题?城门口的禁军难道没有核验过吗?”陈锡圭赶紧问道。 “禀少主,过所本身并没有问题,只是过所上户籍的记录有些问题。那个叫方瑶的郎中和那个叫赵松的小子户籍确实在一处,只是另外一个成蔚,户籍记录与另外二人未见有相同之处。而且……而且这方瑶和赵松两个人,从户籍上看已经是夫妻关系了……这些问题虽然有,但却都不是什么大问题,这三人家底也提前在户部查验过了,都是清清白白。具体情况属下还需要时间去冀州当地核查,不过现在属下等行动受限,不能随意出城,还请少主宽限几日。”陈恭将自己发现的问题统统如实上报。 陈锡圭听来,这些的确都不是什么大问题,但心里还是有些不踏实,于是对陈恭说道:“这些日子还麻烦阿恭多上些心,务必尽快查出这几人的底细。” 第387章 京城奇遇记(三三) “郎中久等了!”陈锡圭先开口说道。 “驸马爷客气了!明明是在下打扰到驸马爷晚间在书房处理公事了,还请驸马爷莫要怪罪!”阿瑶刻意说到了陈锡圭在书房的事情,想借着这个引子,看看能不能将陈锡圭去书房的时间摸透,好找到可以与长公主殿下单独说话的机会。 “金玉不过看些闲书罢了,手头也净是些细碎杂事,不费工夫,实在不敢苛责郎中。何况郎中心系的是金玉的妻儿,金玉是万万没有理由怪罪郎中的。”陈锡圭赶紧回答道。 “驸马爷在书房处理政务,是为天下生民,在下没有提前了解,贸然打扰,有错在先,何处不能让驸马爷怪罪呢?”阿瑶还是在接着试探。 “金玉惭愧,虽然每日傍晚都会去书房处理一些户部的杂事,偷空也会读些治国安民的文章,可也难见有所长进,不过是扰了个无用功,郎中不必如此自责。”陈锡圭一边说着一边带着阿瑶往内院里走去。 从陈锡圭的话里能清楚地知道,他每日傍晚都会去书房处理事情,也就是说,至少从现在这个时间开始前后半个时辰内,陈锡圭应该是都不在内院陪着公主的。 虽然陈锡圭没有察觉,但阿瑶这一回合完美取胜,几乎没怎么费力气就搞清了陈锡圭日常的行踪,心里不禁偷笑,便紧跟着陈锡圭的脚步往内院走去。 阿瑶和陈锡圭刚刚走进内院,成蔚便偷偷摸摸地紧随其后,观察着内院里的人员配置,希望能够找到偷偷溜进内院的办法。 陈锡圭在阿瑶请完脉后,对阿瑶说道:“辛苦郎中了!金玉在廊亭给郎中准备了些糕点和粗茶,郎中若是不弃,还请移步与金玉一叙。” 阿瑶还在愁着怎么给成蔚拖延些时间,没想到陈锡圭却直接送来了枕头,还能趁着这个机会再套出些话来,简直一举两得,何乐而不为呢? 阿瑶微微颔首行礼,说道:“在下粗野乡民,幸得驸马爷赏识,驸马爷屈尊降贵诚心相邀,在下岂有不从之理?” “那便请郎中移步。”陈锡圭笑着将阿瑶迎出了屋子,沿着荷花池上的廊桥弯了几道折,才到了水中央的廊亭。 廊亭中那张精致的石桌上摆满了瓜果糕点,两只冰裂纹的茶盏却比那些冬日里的稀罕瓜果更惹人注意。 陈锡圭与阿瑶落座后先开口说道:“贸然请郎中前来,是想跟郎中好好谈谈那个赵松。” 阿瑶似乎已经预感到,陈锡圭将要说些什么,于是微微顿首回话道:“多谢驸马爷关心,只是不知驸马爷想聊些关于他的什么?”虽然礼数半分不差,但语气里却满是生硬。 “郎中不要误会,金玉并没有冒犯的意思,只是今日见赵松,便觉得他方方面面皆相去郎中甚远,不知郎中情动于何处?金玉是过来人,还是想劝劝郎中,莫要辜负了自己的终身大事,若遇人不淑,错付一生,后果难以想象!”陈锡圭试图用激将法引得阿瑶对松郎的维护,看看能不能将他们夫妻的身份证实。 第388张 京城奇遇记(三四) “在下说来有些惭愧,是在下有事对驸马爷欺瞒在先,还请驸马爷谅解。其实……在下与松郎已经偷偷成婚了……只是需要瞒着师父和师姐,所以方才未有与驸马爷如实供述,在下在这儿给驸马爷赔罪了。”三个人放才在屋子里复盘的时候,就猜到陈锡圭很可能已经查过了他们的过所,也提前猜到了他们可能会发现的破绽,所以早早便与萧安佐研究过了过所上的细节应该怎么解释才合理,看见陈锡圭张口问起了松郎,阿瑶就知道一定绕不开他们二人户籍上的婚姻关系,便按照他们先前商议过的说法告诉了陈锡圭。 不得不说,这一招反客为主,甚妙。 “这……”陈锡圭也是被忽悠倒了,这确实也是他万万没想到的,眼前这个小丫头看着柔柔弱弱的,竟然能背着自己的师父干出这么大的事儿来,没想到的的确确是个女中豪杰,一时竟然被噎住,不知道说什么好,只能抬手指了指眼前的糕点说道:“来,这是长公主殿下最喜欢的芙蓉糕,佐茶香气最佳,郎中不必拘礼,请。” “在下恭敬不如从命。”阿瑶拿起盘子里的芙蓉糕,送到口中,浅浅一口,米香、花香、果香同一时间迸发出来,却没有一种味道过分突出,而是相辅相成,相得益彰,再微微呷一口手边的香茗,伴着一缕幽幽茶香,芙蓉糕原本的味道一点一点在口中晕开,层次丰富且分明,这的确是贵族才能享用的品质,不愧是长公主最喜欢的糕点。但这块芙蓉糕就算味道再高级,比起她与松郎成亲那日的白糖桂花糕来说,还是差了一些的。 阿瑶知道,陈锡圭应当已经相信了她方才说的话,才能这么安稳地品着茶点,那么接下来该解决的应该是成蔚的户籍与他们不在一处的问题。 阿瑶和萧安佐的过所和假户籍都是萧定岳亲自找人办下的,想找出破绽来不算容易,而成蔚的过所和户籍却都是真的,只是简单避讳了她九岳弟子的身份而已,所以成蔚的户籍地是在兖州,而非冀州,这便有了疑问,兖州人怎么会在冀州学习医术,虽然相距不远,但中间横着条河,也不算好过。更何况成蔚从未去过冀州,所以在过所上也根本没有她到过冀州去的记录。这可比阿瑶和萧安佐户籍上的婚姻关系难解释多了。 现在只等着陈锡圭将话题从松郎身上引到成蔚身上,陈锡圭心中有疑虑,既然已经提出了一个问题,就绝对不会放过另外一个,阿瑶若是主动出击又会显得太过刻意,所以现在最好的方法就是跟住陈锡圭的节奏,如此才能保证足够合理自然,不让陈锡圭过分猜忌,否则今日这三人费劲九牛二虎之力才营造出的信任将会瞬间崩塌。 不出所料,陈锡圭接着开口说道:“婚姻大事是郎中自己的私事,金玉不便再多说什么,只是嘱咐建议郎中几句,日久见情深,也同样见人心,况且身边人的话还是要听几句的,还请郎中思忖妥当。” 第389章 京城奇遇记(三五) 阿瑶顿了顿首,接过话说道:“多谢驸马爷提点,在下今日受教颇丰。至于师姐那边,在下自知也不应再有所隐瞒,但还请驸马爷暂时替我隐瞒些时日,等寻到合适的时机,在下自会告知。” “郎中放心,这些事金玉明白。但另一位成郎中毕竟也是郎中的师姐,身边人总归不会害了郎中,瞒下去也不是办法,有可能还会伤了人心啊。”陈锡圭故意开始引出成蔚的话题,阿瑶自然明白。 阿瑶现在是揣着明白装糊涂,就等着陈锡圭开口问出的那一句话,好赶紧让他们两个都安心下来。 “在下与成师姐相识相伴多年,多谢驸马爷挂念。”阿瑶语气平和,看不出任何喜怒哀乐。 “这么说,两位郎中自小就相识吗?”听着陈锡圭的追问逐渐步入设想的轨道,阿瑶不禁松了一口气。 “也不是,师姐原本是兖州人,青州天灾的时候,兖州因得临近也受了不少影响。师姐本是大户人家的孩子,可当年山匪横行,全家老少只有她一个人活了下来,是作为难民一路逃难乞讨来到冀州的。师父他老人家当时收留了不少难民,又瞧着师姐帮了不少忙,对医术也不算是一窍不通,便同意师姐留下学习医术。我们师门是按年龄排,虽然成师姐入门晚,但我仍旧需唤声师姐。”阿瑶如此回答道,直接就等于回避了成蔚户籍和过所上所有的问题,一个流民的户籍和过所,基本上和废纸就没有多大的区别,如此以来对成蔚身份的追查就算是丢失了一切线索,当年流民的数量都已经追查不清了,何况是那千千万万中的一个流民,已经这么多年过去了,要是真的要查起来,那恐怕是根本连一个合适的着手点都找不到。 陈锡圭听了阿瑶的话,立刻就开始盘算了起来,既然所有的小问题都已经有了合理的解释,而且就成蔚的身份来说,再追查下去也就是浪费人力和时间在不必要的事情上,反而还有大概率被小皇帝发现,这么下去很容易就引火上身,不如及时将陈恭喊停,如此还可以让陈恭回到原来他正在观望着的大事上去,又能够尽快有结果。 陈锡圭面上还得接着阿瑶说道:“都是苦命的女子啊,可也都是巾帼不让须眉的女中豪杰!金玉佩服二位,今日以茶代酒,敬二位一杯。”陈锡圭说罢便将手中的茶汤一饮而尽。 “驸马爷抬举了,在下只不过是不想活成世间普通女子一辈子只能依附男子而活的样子罢了!在下也以茶代酒,回敬驸马爷!”阿瑶说着,也举起了手里的茶盏,喝了下去。 陈锡圭怕自己露出破绽,又不得已与阿瑶有一搭没一搭地聊了几句,阿瑶为了给成蔚多争取一些在内院查探的机会,故意揪着陈锡圭给的话题,能说多少就说多少。 这一来二去,桌子上的茶点没了,茶汤的味道也越来越淡,就连太阳也变成聊了月亮,阿瑶与陈锡圭刚才离开内院。 第390章 京城奇遇记(三六) 成蔚查探清楚后,不敢多留,这内院戒备森严堪比宫内,万一被发现那就是不得了的事情,所以成蔚比阿瑶先一步离开内院,等到阿瑶伴着月光回到客房的时候,成蔚正在认认真真地画着内院的地图和人员设置。 “怎么样,师姐可有想到能进入内院的方法了?”阿瑶见成蔚在忙,顺手倒了一杯茶,轻轻走在成蔚身边递了过去。 “这公主府的内院,陈锡圭应该是下了不少心思,简直是围得跟铁桶一样,我今日若不是反应快,恐怕都要被按住,跟二爷一个下场!”成蔚手里的笔显然没有停下,虽然在嘴上抱怨着,可还是在努力将手里图纸该注明的地方认真地标注着。 “那该如何是好?”阿瑶有些担心地看着成蔚手里的地图,轻轻柔柔地问道。 “这里连交接班都有严格的时间,完全不会出现岗位空缺的情况,想要硬闯或者偷偷溜进去基本上是不可能了……”成蔚用手轻轻点着眼前的地图,眉头紧紧锁着。 “我这儿有个办法!”萧安佐看见阿瑶回来了,便兴高采烈地跑了出来,但却看着她们俩齐刷刷愁眉不展的样子,眼睛看向一处地方也就罢了,连眉毛聚起来的地方都一模一样,那可还得了?于是这小子灵机一动,突然就有了主意。 阿瑶和成蔚此时正研究地入神,这小子突然一张嘴把俩个人都吓了一跳,对着萧安佐,阿瑶里外也不忍发火,只是怒嗔着瞪了松郎一眼,轻轻说道:“松郎怎地来了也不说话,吓了我一跳。” 萧安佐走上前去,一把揽住了阿瑶的肩膀,轻抚了两下说道:“我这不是突然想到了个办法嘛!实在是太激动了,我错了,可把我们家阿瑶吓坏了!下次可不敢了。” “好了,你这些废话,阿瑶听,我可不听,想出什么来了?说吧。”成蔚只能无奈地摇了摇头,盯着面前地夫妻二人,实在没话说。 “多谢师姐体谅!”萧安佐说罢傻笑了两声,继续说道:“要进这内院一定要陈锡圭将我们领进去,没有陈锡圭的明确命令,我们都不能擅自进入内院,况且刚才成师姐也说过了,这内院里的守备森严,无论是硬闯还是偷溜都不是办法,所以陈锡圭是唯一可以让我们进入内院的方法。” “陈锡圭带我们进入内院,那还如何与长公主殿下私下里交谈?”成蔚重重叹了口气,本来还是期望着萧安佐能说出这么好法子的,现在成蔚恨不得用眼睛剜他上一刀。 萧安佐却依然满脸得意,还神秘兮兮地笑了两声,接着说道:“师姐可知道,用钥匙开了锁,直接把那钥匙拔下来,这锁就依然是开着的?” “所以你的意思是等陈锡圭把我们带进内院,等见到了长公主殿下,再将他从屋内支走?”成蔚接着反问着。 “对!成师姐聪慧过人,一点就透!”萧安佐笑着说道。 第391章 京城奇遇记(三七) 成蔚不知道萧安佐哪里来的自信,竟然敢说自己有主意,于是强忍着气,说道:“哪里有你说的那么容易?得多大的事情,才会请得动驸马爷亲自出面?” 萧安佐一如既往地露出了那一抹神秘的笑,指了指自己的脑袋说道:“今日让驸马爷离开长公主身边的,不就是我吗?” “不行不行!不能让你再涉险了!你今日差一点儿就被当作刺客投进腾骧卫大牢里,我和成师姐好不容易才保住你的性命,故事都编出来了,还如何改口?不能再让你去犯险了!”阿瑶今日下午可是吓出了一身的冷汗,哪里还敢再让萧安佐来着么一出,连忙摆者手说道。 “这次不做刺客不就好了吗?”萧安佐轻轻拍了拍阿瑶的肩膀,让她安下心来,接着说道:“我和成蔚师姐的关系不好吧?” “啊?”成蔚愣了一下,旋即便明白了,将手里的笔搁了下去,笑着回答道:“不错,你我势同水火!” “这样不好吧?”阿瑶显然已经听懂了成蔚和萧安佐的对话,在一旁怯怯地问道。 “我觉得没问题。”萧安佐回答道。 “实在是麻烦了驸马爷太多次,再这么闹事,我怕咱们被赶出去。”阿瑶满脸写着不放心。 “那怕什么?你是公主府的贵宾,能救长公主的命,陈锡圭把我们俩叉出去,但绝对不会放你走!而且就算把咱们三个都请走了也没什么问题,我和师姐多拖延一阵子,阿瑶把该问的事儿问明白了就好。”萧安佐依然自信满满地笑着。 “虽然确实有些闹腾,但也是能想到最安全的方法了!阿瑶别太担心,外面的事儿就交给我们,你就只管与长公主把该问的都问清楚便好。”成蔚也露出了自信满满的笑容,和萧安佐一块儿看着阿瑶。 阿瑶瞧着面前这二位的笑容自然是无法拒绝,只能摇了摇头,来表示自己提议失败。 翌日晚些时候,阿瑶和陈锡圭刚走进内院不久,就听到外面有人急匆匆地跑了进来,大喊着:“驸马爷!驸马爷!出事儿了!” 陈锡圭定下了规矩,这内院是长公主休息的地方,不得喧哗吵闹,若不是出了什么大事儿,下人们是绝对不会如此吵嚷的,于是赶紧把人放了进来。 那人一进屋子,看着正在给长公主殿下下针的阿瑶,眼睛一下子亮了一下,接着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大喊道:“小人罪该万死!扰了长公主殿下休息!” “既然知道扰了殿下休息,还不赶紧说!”陈锡圭瞪了那人一眼说道。 “是!是!驸马爷!成郎中和赵松打起来了!客房的门都拆了两扇了!您和方郎中快去瞧瞧吧!这会儿谁也拉不住了!”那下人满眼都是焦急。 “怎么打起来了?”阿瑶按早就已经制定好的计划,腾得一下站了起来,眼神比那下人更加焦急。 “听着是好像赵松和方郎中成亲的事儿被成郎中知晓了!”那下人接着回答道。 第392章 京城奇遇记(三八) 阿瑶暂且放下了手上的动作,走到陈锡圭身边,端端正正地行了个礼,将头深深低了下去,说道:“驸马爷,此事是在下思虑不周,如今引得如此乱局,实在抱歉!但此时银针已下,必须要一气呵成,在下不能中途离开!在下只能守在长公主殿下身边,尽全力医治长公主殿下,聊表歉意!在下自知有愧于驸马爷,但还是希望能请驸马爷亲自前去调停,请驸马爷帮在下带话给师姐和松郎,就说阿瑶能得师门和松郎的照料,三生有幸,只请看在让我不再为难的份儿上,不要再逼我。” 其实这事儿陈锡圭本不用亲自出面调停的,但阿瑶如今这么一张嘴,的确是把陈锡圭推了出来,就碍着人情,也让他不得不出面,帮忙走上一遭。再加上最近小皇帝在盛元朔的帮助下,正在一点点夺回自己在朝堂上的主动权,控鹤卫的身影几乎遍布京城各个官邸之中,更何况这陈锡圭是郭籍的门生,又是濮阳陈氏的嫡长子,自然被盯得死死的。如今公主中毒的事情还没查出个眉目来,此时绝对不能引起小皇帝的注意,若是事情闹到惹得控鹤卫注意,那便出了大麻烦,目前最好的办法就是陈锡圭亲自出面,而且越快越好。 陈锡圭虽然想得清楚明白,却没有立刻就走,他还是担心盛云书。陈锡圭的疑虑还没有被打消,他也怕这是三个人耍的调虎离山之计,目的就是要对长公主不轨,就算外面的情况再如何紧急,第一位也都应该是盛云书,此时要不要离开内院,一时之间让陈锡圭犯了难。 盛云书虽然平时话不多,但也瞧出了陈锡圭心里正两难着,于是便开口说道:“玉哥哥,快去吧。郎中这两日费了不少心,这忙还是要帮的。” 陈锡圭回头看着盛云书浅浅一笑,又仔细想了想,便开口对阿瑶说道:“郎中放心,您的话金玉一定带到!”说罢便伸手唤来一人,对阿瑶介绍道:“这是府中的医官,姑且让他来给郎中帮忙,也算是金玉为郎中分忧了。” 阿瑶自然知道,这医官就是来监视她,是陈锡圭怕她对长公主别有图谋而留下来的人,阿瑶虽然不希望这医官在一旁横生事端,但若是拒绝只怕立刻就会为引起陈锡圭的猜忌,于是又行了个礼,毕恭毕敬地说道:“多谢驸马爷体谅,能有人相助,实在省力不少!在下学艺不精,还没有找到万全之法,实在有愧于驸马爷厚待。” “郎中自谦了。院正大人对郎中的药方都赞不绝口,还请郎中你要推脱了。”陈锡圭说罢微微拱手,接着说道:“还请郎中放下心来,成郎中和赵松的事情就交给金玉。” 陈锡圭说罢冲着那医官递了个眼神,便带人走了出去。 阿瑶手上还擎着一根银针,望着眼前这个长得有些凶神恶煞的医官,确实有些晃神,但好在成蔚已经预料到如今这个局面,也给阿瑶准备好了解决办法。 第393章 京城奇遇记(三九) 阿瑶目送陈锡圭走出屋子,默默回到盛云书身边,眉眼中有些似是而非的焦急。手中的动作虽然没有因此而受到影响,但毕竟心里装着事儿,难免眉目间有不平之处。 盛云书深谙世故,自然能够一眼就看得出阿瑶神色上的异样,但她只以为是阿瑶在担心另一边的事情,不知如何调停亲人与爱人之间的矛盾,于是开口宽慰道:“郎中不必忧心,玉哥哥既然已经去了,就一定能帮郎中把话说开了。”盛云书说着,拉起了阿瑶的手,接着说道:“寻常家的女子生在这世道上,想要做出些成绩来,举步维艰,郎中能走到这一步来,实属不易。你我虽都是女子,但却有幸际遇身世不同于其他普通女子,才能不被世道所弃,以执着于自己心中所期望的那片天地,云书还是希望郎中不要轻易放弃。但云书和郎中一样,幸得有情郎,不负相思意,自然也知道,有一人与自己心意相通,心甘情愿相伴一生是多么幸福的事情,遂不敢劝郎中选择其中任何一个。且郎中的胆识和本事都让云书自叹不如,云书不敢称自己是女中豪杰,但郎中的作为与学问着实让云书佩服。恩师亲人与心中所爱之人,我相信以郎中的聪明伶俐,一定能寻到平衡之法,两全固然最难,但还请郎中莫要放弃,更何况如今还有云书和玉哥哥在,也可说服一二,郎中不必太过忧心。” 盛云书眉眼间与先帝极似,英气十足,但细细看来又不缺先皇后的绰约多姿,可谓是集父母面貌之优长于一身,清冷俊雅但却眉目含情,着实算得上是顶尖的美人。尤其是盛云书语罢这么轻轻一笑,好像日光干脆而又轻柔地穿过一层薄雾,明媚万分却没有分毫刺眼,看的人不禁心生暖意。盛云书眼里柔情似水波,眉间气度如磐石,即使是在病中,目光也照样坚定有力,她说话的语速不急不缓,留给人足够的时间思考反应,没有任何长公主的架子,却依然有长公主的威仪,这样的气度怕是寻常男子也不会有几个,如今出现在盛云书的脸上,连阿瑶都不禁得感叹,这大盛的长公主的的确确是个难得一见的人物,也难怪在朝中威望不输郭籍和小皇帝。 阿瑶乖乖地看着盛云书的笑容,跟着点了点头,回话道:“多谢长公主殿下提点,在下感激不尽。长公主殿下放心,殿下和孩子在下一定全力以赴,以报答殿下知遇之恩、相助之情。长公主殿下的威名,在下早前便有所耳闻,是我等女辈之标榜,在下更是以长公主的言行为圭臬,万万没想到,有朝一日竟能有机会与长公主这般相叙。” “郎中所言太过折煞云书了,同是女子,相知相惜乃是人之常情,云书也艳羡郎中的医术与胆气。”盛云书的确是打心眼儿里觉得眼前这个姑娘真不错,欣赏得很。 第394章 京城奇遇记(四十) 阿瑶的确觉得长公主也是个非凡之人,无关于身份和任务,早年间她在宣州时就听过不少有关长公主的事,一直都打心底里佩服又欣赏这个人,于是接着盛云书的话聊了下去:“长公主殿下实在过誉了,在下只是觉得女子与男子本身并无区别,都同样顶天立地存于世间,便都有追逐心中所愿的权利,既然可以共浴天光,同承坤气,那为何女子就非要低人一等呢?女子被世俗所以框,不敢逾越,也不想逾越,此是困境,也是桎梏。在下觉得,女子就应该与长公主殿下一样,不输世俗,不畏天命,不惧讥谤,抬头挺胸立行于天地之间。” “哈哈哈哈哈,郎中所言正是云书心中所想,不谋而合,不得不称一句知己。云书自知天下女子苦与教化所累,这些年却都束手无策,有些举动却也收效甚微,云书居于高位,却未有作为,着实有愧于郎中所言。”盛云书听了阿瑶这番话,感触颇深,连连赞同。这些年她也建议朝中有不少新的举措,能让女子可以独立于世,包括修改婚律,在各地建设绣房、书馆等,主张女子学习提升,在生活和思想上都能够有所改变,但枷锁镣铐带的时间长了,却也成了习惯,以至于虽然大刀阔斧、轰轰烈烈,却也收效甚微,到现在也依然是盛云书得一块心病。 “能得长公主殿下这一句知己,在下三生有幸。此事并非一朝一夕就会有改观,但越来越多的女子正在慢慢醒来,在下相信,只要我们一代接一代不断努力,就一定会如长公主殿下所愿,让天下的所有女子都可以与男子一般,拥有自己的一方天地,这天下不会再有男尊女卑,而是通行世间,并肩而立。”阿瑶宽慰着盛云书,手上的动作也没有停下,银针稳准兼备。 阿瑶这边说着,又伸手唤来了方才陈锡圭留下的医官,继续说道:“在下不才,还烦请医官近前来,帮扶一番。” 那医官看着阿瑶与长公主相聊甚欢,也未见有异样,于是也没有任何防备,赶紧走上前去,伏在盛云书的床边。 阿瑶知道,现在想要与长公主单独交流的机会,就只能将眼前这医官击倒。阿瑶虽然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可攥着银针的手还是忍不住有些颤抖,平时指腹冰凉的小手里如今却是汗涔涔的,只敢用余光轻轻瞟向那医官后颈上的穴位。阿瑶的呼吸已经十分不稳,虽然已经努力在控制着自己的表情,可依然抑制不住嘴角微微的抽动,阿瑶从未对任何人有过攻击行为,这是第一次,最难突破的,是心里的那道坎。 阿瑶不断调整着自己的呼吸,用指尖紧紧地掐着那根针,不断在内心说服自己,即使昨天晚上就已经开始给自己做了心理建设,却依然迟迟不敢动手。 阿瑶好不容易下定决心来,要抬起手上的银针时,却被盛云书的声音突然打断。 第395章 京城奇遇记(四一) 盛云书伸出手来,稳稳地拉起了阿瑶那只微微抬起,马上要将银针刺出去的手,轻轻捏了一下,与往常一样温柔地笑着,说道:“不必紧张,郎中医术精湛,我瞧着玉哥哥留下的这医官不仅没帮上忙,反是碍了事儿,不如让她就此退下吧,我与郎中相见恨晚,不如就此机会与郎中好好聊聊体己话。” 那医官本就是陈锡圭授意,来盯着阿瑶的,此时却被长公主要求退下,这一时可让她犯了难,不过横竖都是领罚,于是便心一横说道:“禀长公主殿下,驸马爷命奴婢守候左右,奴婢贸然离去,恐遭驸马爷责罚。” “你不必担心,玉哥哥那里本宫会说清楚,责罚与否本宫说话算话,且放心退下吧。”盛云书话里是体谅,语气中是不可抗拒的威仪。 那医官即使有些犹豫,可她也明白这里是公主府,毕竟长公主殿下都开了口,也不好为了驸马爷去得罪真正的主子,又何必如此不识相呢?于是只能紧赶慢赶着,依着长公主的意思退了出去。 瞧着那医官出了门,盛云书半倚在床上,鬓角的发丝散落在脸颊边,平添几分温婉之气,眼中无喜无怒,只是温和亲切地看着阿瑶说道:“郎中的手是救人的,云书实在不想看到郎中为难,才自作主张,冒犯之处还请郎中见谅。” 阿瑶是万万没想到,盛云书其实早就已经看透了她的举动。但就算如此,盛云书依然还是选择将那医官遣走,放心地让阿瑶与她单独相处,此般胆识气魄,让阿瑶更加佩服。 “长公主殿下既然知道在下要做什么,还单独将在下留在身边,不怕吗?”阿瑶有些震惊,但还是乖乖巧巧地坐在那里,一动不动。 “以郎中的手段,若是想害云书,此时云书早就该一尸两命了。云书单独留郎中在这的确还是有些怕的,但方才郎中所言之词句句肺腑,的确让云书难起得疑心来,只觉得郎中的确是同道相惜之人,云书还是相信自己的眼睛和心。”盛云书的眉眼间还是那份坚定,怎么看都很难不让人觉得安心。 “殿下容仪气度非凡,在下着实佩服。还请殿下放心,在下的确没有加害长公主殿下之意,不过就是想与殿下单独说几句话罢了。若是殿下要问罪,还请殿下听在下说完,在下绝不反抗。”阿瑶现在是想取得盛云书的信任,于是将手里的银针推到了盛云书手边,自己则往后推了一步,确保自己距盛云书有一段距离,自己不会威胁到盛云书,才将两只手都放在盛云书目之所及处,跪在地上说着。 “郎中不必如此,云书既留下郎中,就绝不会为难。只是近些日子想与云书单独说话的人太多了,实在不知郎中缘何而来,云书愚笨,还请郎中提点一二。”盛云书身子不爽利是真,但不理朝中事务是假,这个节骨眼儿上盛云书是无论如何都不允许自己置身事外的,不如以退为进,暗中观察局势。 第396章 京城奇遇记(四二) 阿瑶对于盛云书的反应并不意外,毕竟她面前这位乃是赫赫有名的大盛长公主殿下,于是埋头继续说道:“在下并非存有私心,而是代表整个大盛江湖,敢问长公主殿下,是否有心谋取九五之位?” 盛云书还是那般稳持,也没有丝毫意外,眼中柔情无限,眉间风情万里,只是轻轻扬了扬嘴角说道:“没想到郎中竟如此直白,倒是让云书惭愧了。但郎中如此直言不讳,难道就这么信任云书?此事不管云书回答与否,就郎中知晓的这些事情,便也足够云书立即取了郎中性命,郎中不怕?” “在下怕,但这是在下应该挑起的担子。无论结果如何,在下都该为了九岳承担起来,就像长公主殿下竭尽全力为大盛撑起的这一方天地一般,这是在下为九岳那一方天地必须去做的事情。”阿瑶语气坚定,一字一句地说着。 “是云书愚钝了,见郎中技艺精湛,便早该想到,郎中当是得了百木山的真传。”盛云书正了正身子,招手对阿瑶说道:“郎中不必拘谨,舅父同九岳休戚与共,九岳弟子这些年在民间出的人与力,云书都知晓,九岳同袍们能帮父皇一直守着这大盛的江山和百姓,是天大的恩德,一直没有找到合适的机会亲自谢过,今日见到郎中,还请郎中替云书多谢这些年来,九岳为大盛江山稳固所为的点点滴滴,云书铭记在心。” “在下先替九岳同袍们多谢殿下挂念,殿下的话,在下一定完整带到九岳同袍们那里。”阿瑶顿首说道。 盛云书突然语气一转,询问道:“既然郎中是九岳之人,那请问郎中为何不直接告知,如此铤而走险,让云书险些怠慢。” “回禀长公主殿下,此事说来话长,今日时间有限,在下只能长话短说。宣州暴.乱与松江府江南财税库险些被窃之事都与濮阳陈氏有关,九岳弟子们对长公主殿下信任,却不知晓驸马爷到底可靠与否,所以只能想办法单独与殿下交心。毕竟是夫妻恩情,依在下所言,殿下定是为难,还请殿下万万宽心,莫伤了身子。”阿瑶确实怕盛云书会被她和陈锡圭的爱情所蒙蔽住,以至于看不清那男人的本质,从而影响正确的判断。驸马与公主夫妻感情深切,朝野上下无人不知无人不晓,而盛云书这几日都病着,濮阳陈氏若是真的要用陈锡圭办些事情,那可以说基本上是畅通无阻。盛云书若是知道陈锡圭对她有所隐瞒,难免不会伤心难过。 “郎中所言并不是没有道理!时至今日,云书都从未敢对大盛江山有过丝毫怠慢。云书自己也清楚,云书可以把自己托付给玉哥哥,但决不能把大盛江山也轻易交到玉哥哥手里。那是对自己不负责任,对大盛江山的每一个百姓都不负责。我虽然信任玉哥哥,但我不能把江山兴亡押在他身上。”盛云书眼中依然有坚毅流淌而出。 第397章 京城奇遇记(四三) 盛云书这样的反应是阿瑶从来都没想过的,阿瑶已经被盛云书这般强大且清澈的人格魅力所彻底征服了,温和又强大、独立又清醒,眼前这个女子到底有多少胆魄和手腕是她还没有见识到的。 “敢问长公主殿下,驸马爷他……”阿瑶试探着问了一句。 “郎中放心,玉哥哥那里不仅是云书在注意,舅父也时刻注意着,他的一举一动云书都清楚得很。玉哥哥是濮阳陈氏的嫡长子,是日后要继承陈氏家主之位的,虽然这些年玉哥哥已经与濮阳陈氏几度中断了联系,但郎中的谨慎并非全无必要,这几日濮阳陈氏的人的确来找过他,而且还将陈锡鹏送到了公主府来。濮阳陈氏的这些举动应当是在谋划什么,并非偶然。”盛云书两个眉头微微靠近,缓了一阵子才接着说道:“而且云书身上毒是谁下的,云书自己也清楚。 阿瑶听到这个消息的确是震惊了的,长公主身上的毒了不得,先皇后也死于此毒,若是能够及时找到下毒之人,也许不仅能快速找到解药,还能够顺藤摸瓜,找到当年谋害先皇后的人。 阿瑶于是开口问道:“请问长公主殿下,给殿下下毒之人,殿下真的能够确定?此事事关重大,还请殿下谨慎对待。” 盛云书微微点头,接着回答道:“是,请郎中放心,云书的确已经找到了下毒之人,而且千万分的笃定,只是云书苦于行动受限,又与濮阳陈氏有关,云书只能派人暗中观察,看看他会不会有后续的动作。但给云书下毒之人就在几日前,突然离奇失踪了,云书加派了人手到京城附近各处搜寻,结果都没有找到人。直到前些日子,派出去的人找到了那下毒之人的尸体,种种迹象表明,这个人的死与濮阳陈氏脱不了干系。所以我怀疑的是,他们是要把玉哥哥从现在的位置上拉下去,不想让玉哥哥继承家主的位置,所以派陈锡鹏来历练一番,日后好让他来继承家主之位,而恐怕给我下毒也就是一来牵扯玉哥哥的精力,让他没有那么多的时间扑在政务上。二来取了我的性命,留下孩子,让玉哥哥能断了念想,安心为陈氏办事。” “长公主殿下现在还能信得过驸马爷吗?”阿瑶接着问道。 “玉哥哥我自然是信的,但是若关乎大盛江山,云书不敢松懈。玉哥哥到现在的举动都从没有过任何不利于我,或是不利于大盛江山的事情。但尽管如此,这些事情,云书希望只有你我清楚,还请郎中暂且不要告诉玉哥哥。”盛云书说着直了直身子,阿瑶见状赶忙上前去扶。 “郎中终于肯回到云书身边了!郎中不必担忧,云书信九岳。”盛云书说罢一把拉过了阿瑶的手,让阿瑶老老实实坐在床边。 “殿下,在下有一件事要与殿下说清楚。”阿瑶抬起头来,看着盛云书满是柔情和笑意的脸庞,不禁也跟着会心一笑。 第398章 京城奇遇记(四四) 即使接下来阿瑶要告知盛云书的事情并非那么轻松,但在盛云书这般强大的温和前,阿瑶还是决定微笑着说出来:“殿下身上的毒是失传已久的“三春晖”,也许殿下不甚了解,但据在下所知,当年毒害先皇后和小皇子的毒,便就是这“三春晖”。” “害死母后的也是如今我身上这毒?”盛云书稍有些震惊,神色不久便温和了下来。 “当年百木山的前辈应当也救治过先皇后,所以先皇后所中之毒在百木山前辈们的手札上有明确记载。”阿瑶说着把自己昨夜从陈锡圭那里讨回来的手札递到了盛云书的手中,接着说道:“虽然在百木山前辈们的手札上对“三春晖”有所记载,可药方却都是残方,而且当年下毒之人实在隐藏太深,时至今日都没有找到罪魁祸首,如今既然有了线索,作案手法也几乎相同,长公主殿下若是信得过在下,在下愿替长公主殿下查明当年真相,替先皇后,也替殿下讨回公道。更重要的是,下毒之人三番五次想通过这样的方式谋害大盛宗亲,试图动摇大盛国本,其心必异,不得不防。九岳江湖中人,行事更加灵活,相较公主府的人方便不少,一般也不会引起注意,长公主殿下若真心相托,九岳弟子定会查个水落石出。”阿瑶坐在盛云书身边,掌心渗出丝丝湿濡,她们二人有太多相似的地方,自小就没有父母亲的关爱,慢慢迎来走入自己生命中的光。阿瑶知道,那束来之不易的光到底有多么让人欣喜,多么让人安心,她无法想象那束光突然抽离出她的生活,让她再一次陷入黑暗之中会发生什么,但如今盛云书的泰然和她对大局的判断,让阿瑶开始慢慢想要重新审视自己,也许这般平等独立的爱,谁也不过分依靠于谁的爱,才是她们应该真正去追求的爱,爱绝不是单方面的依赖和保护,而是清晰明朗心境下的互相扶持。阿瑶是真心想为盛云书做些什么,更何况此事还关乎大盛社稷的安稳。 “郎中言重了!云书对九岳的侠义之士们铭感五内,应当是云书多谢各位了!杀母之仇、动摇国本之仇、伤我孩儿之仇,皆是不共戴天之仇,有劳九岳各位义士!”盛云书微微颔首,乌黑柔亮的发丝顺着她低下的脸庞缓缓滑下,一下子散落在侧脸旁,依稀可见的五官依然秀气大方。 “请殿下放心!九岳弟子定不负长公主殿下所托,还大盛一个清明太平!”阿瑶说罢站了起来,深深揖了一躬,而后接着说道:“在下自知此事冒昧,但还是要请问殿下,是否真的对九五之位有所图谋?” 盛云书笑了笑,赶紧开口说道:“郎中不必如此,云书既然已经知晓郎中是九岳弟子,那云书也就放心了!真的不必如此见外,快快进前来!”盛云书说罢招了招手,示意阿瑶坐到她身边。 第399章 京城奇遇记(四五) 阿瑶乖乖走到盛云书身边,半搭着坐在床边,看着盛云书似水般温柔的眼睛,听盛云书缓缓开口说道:“没想到这消息九岳的义士们都已经知晓了。云书是先皇唯一的血脉,也不会囿于男女之别而畏缩不前,云书想要倾尽所有来保护身边的一切,也想保护大盛的每一寸江山、每一个百姓,能得九五之位对云书来说是最好的选择。所以云书想求那九五之位,于公于私都并无任何不妥。但陛下是云书的弟弟,父皇临终前让云书好好管教善儿,现在善儿却没有担起整个大盛的能力和胆识,是云书有愧父皇所托,有管教之责不尽,云书又岂敢再肖想九五之位,云书不过想用这样的办法让善儿莫要再执迷不悟罢了。现在的阿善已经被权力和欲望卷进了漩涡中心,是我这个阿姐没有看顾好他,若是能以云书一身让阿善回归正途,那便是对的起父皇所托,也对得起大盛列祖列宗,更是对得起每一位为大盛流血牺牲过的好儿郎,不辜负这天下的苍生黎民。”盛云书仍在病中,中气不足,却字字铿锵,连阿瑶都很难感受到,眼前这个女子心中装着的究竟是多么广阔的一番天地,她的心意究竟是有多么坚定明朗,才能让她身处此处仍然能有安稳泰然的威仪和舍生取义的气魄。 但阿瑶知道,盛云书骨子里是一个柔软又坚强的存在,心中的细腻不会让她能够在下定决心来做这么危险的决定,她心中的牵挂真的不能成为她全身而退的羁绊吗?阿瑶更多的是心疼和不舍,于是紧蹙着眉头,担心地看着盛云书,开口问道:“长公主殿下既知如此行事终会引火上身,难道放得下驸马爷,放得下腹中这个孩子吗?” “老天待云书不薄,这天下有太多让云书不舍的人和事。不仅是云书身边牵挂之人和腹中的这个孩子,就连每一次日出的朝霞、每一片飘舞的雪花、每一片随风而逝的落叶和花瓣,云书也都是舍不得的。云书爱着这世间的一切,所以云书也愿意为了能让自己所爱着的这一切都绚烂如初,献上自己的所有。这是也是云书对这世间唯一能做的,以及所有最深沉的留恋吧……”盛云书说罢轻轻扶着隆起的腹部,眼中满是爱意,不仅是一个母亲对自己未出世孩子的爱,更是一个仁者包容天下的爱。 阿瑶也读过不少圣贤,可时至今日,她才终于明白了,到底什么才是仁爱,阿瑶羡慕也同时崇拜着盛云书那颗包容万象的心。 阿瑶仔细想来,跟自己相比,也许长公主殿下才是真正的月亮,这月亮并非是依托着太阳,也并非是要帮衬着太阳,而是为了这天下苍生,心甘情愿地将自己隐遁于黑暗之中,成为亘古黑夜中的唯一一束光亮,照亮每一个寂静寒冷的夜晚,成为黑暗中人们心中永恒的一抹安慰,引导万物即使在孤寂中也不致于失去希望。 第400章 京城奇遇记(四六) 阿瑶不自觉地将自己的手掌覆在了盛云书摩挲着肚子的手上,轻声说道:“殿下心系天下,愿为大盛舍身取义,在下没什么能耐,但九岳同袍们一定能尽全力保住殿下全身而退!” “郎中高义,云书铭感于心!”盛云书轻轻捉起阿瑶的手,继续说道:“不过云书决定走的这是条路乃是一条不折不扣的不归路,云书不想拖九岳义士们下水,毕竟这大盛江山还要仰仗九岳的各位!请各位替云书守好这大盛江山,也替云书好好看看这大盛江山。其余绝不敢奢求。” “抛去九岳不谈,殿下有想过,郭相那里如何处理吗?殿下若要假意夺位,郭相最为殿下的舅父,又是先帝留下的老臣,以他的身份又该如何自保?九岳收到的消息,是郭相要扶长公主殿下夺取皇位,而非是殿下一人的事情。此事从一开始,便注定牵扯着郭相、牵扯着九岳、牵扯着金瓯卫了。”阿瑶看盛云书态度太过决绝,心里不免有些担心。 “郎中所言云书明白,云书也知道前路渺茫,所以会在适当的时候找个由头,将阿舅和九岳的各位治罪,只要大家避过了这段风头,又看起来与云书对立,如此便可保全各位的性命。如今这个情况看来不仅仅是能保住各位的性命,若是能找到当年谋害母后之人,云书不介意拉他下水,与云书一同万劫不复。”盛云书深思熟虑后的结果的确是要将所有人都全身而退,唯独让自己深陷泥潭。 “若是如今有一计,能让殿下全身退,不知殿下可愿一听?”阿瑶佩服盛云书的仁心,同样也心疼她的仁心,于是一字一句地说道。 “若是能在不伤害任何人的前提之下,让云书全身而退,那么云书愿闻其详。”盛云书脸上的笑容是轻盈的,没有丝毫悲伤的厚重。 “九岳会假意投靠陛下,陪殿下演完这场夺位争储的大戏,先诱导陛下将此事不要声张,毕竟知道的人越少,影响就越小,对于结局的变数就越小。接着九岳的同袍们只需一再想办法假意败退,最后让殿下亲自与陛下解开这心结,如此只要陛下能幡然醒悟,不论是殿下还是郭相,便就都能够全身而退了。若是如此行事仍不能使陛下反悟,容在下说一句大逆不道的话,届时无论是为国为民,还是于公于私,都请长公主殿下安安稳稳地坐上那个位置,以殿下的能力气魄和胆识胸襟,由殿下坐上那个位置,绝不会使大盛比先帝在时差,甚至会有过之而无不及,这是以陛下现在的能力和心性都很难企及的高度,只有殿下才能使大盛江山稳固兴盛。”阿瑶将在入京之前就已经商量好了的对策说与盛云书听着。 “郎中果然聪慧过人,此法或许真的可行。”盛云书脸上的笑容更灿烂了几分,这样的笑容在阿瑶眼中已经不仅仅是月光了,甚至是整个穹顶的天光都乍泄于她的面庞之上,热烈、温柔、又满是希望。 第401章 京城奇遇记(四七) 阿瑶看着盛云书脸上久违的热烈笑容,不禁也笑了起来,盛云书嘴角溢出的那一点点笑,就足够影响阿瑶,那是由内而发的温暖和坚强,让阿瑶莫名产生出一种安全感。 “长公主殿下信任九岳,是在下的荣幸!九岳同袍们愿为殿下赴汤蹈火!”阿瑶微微颔首说着。 “既然如此,云书会想办法让郎中与外面九岳的义士们取得联系,毕竟此时越早筹划越好。从今日起,每日这个时辰,郎中就直接到云书这里来,我一会儿通知内院的护卫们,今晚我再好好说服玉哥哥一番,云书以后尽量想办法让玉哥哥答应,让云书可以与郎中单独相处。”盛云书接着阿瑶说道。 “多谢殿下信任!”阿瑶赶紧站了起来,揖手说道。 盛云书见阿瑶直直揖了下去,便赶紧抬手示意阿瑶起身,随后说道:“好了,云书不跟郎中客气了!今日的针都下完了吧?” “殿下放心,今日的银针都已经下好了,请殿下再给我几日时间。这毒实在是棘手,在下会尽全力而为,但在下才疏学浅,实在能力有限,恐难负殿下重托。但在下认识一个人,或许他会有办法尽快为殿下解毒。只不过此人身份有些特殊,不知殿下是否敢用?”就在刚才,阿瑶的脑袋里突然闪出一个名字来。 “云书愿闻其详,再做决定。”盛云书微微笑着说道。 “此人是百木山难得一遇的天才,也曾在金瓯卫任职。但是,不知殿下可曾听闻过前些年金瓯卫在北荒执行刺杀任务,因为有人叛敌而导致几乎牺牲了一整个任务小队。”阿瑶试探着问道。 这件事儿当年可是让郭籍操了不少心,金瓯卫的存在差点儿就被暴露出来,而且金瓯卫内部也闹得人心惶惶,这么大的事情,盛云书自然是有印象的,于是问道:“郎中所言可是刺杀北荒亲王,金瓯卫全队被俘那一次?” “是,在下所说的这人就是当年出卖同袍之人,前百木山弟子钱同秋。”阿瑶说罢,看着盛云书有些沉下的表情,不知再如何开口。 盛云书嘴角上的弧度突然消失,眼神也逐渐锐利了起来,阿瑶第一次在盛云书脸上看到这样凝重的表情,仿佛此刻她眼前的这个人与先前温和澄澈的不是一个人,就连声音也沉了不少:“钱同秋?云书也有耳闻,但不知郎中怎么会想起他来?” “不敢欺瞒长公主殿下,钱同秋前些时候一直在为东门效力,是九岳弟子们和金瓯卫在追查松江府江南财税库的时候揪出来的。但前些日子钱同秋已经被九岳的同袍们训导过,如今是一心一意想要赎清先前罪孽。此人的确黑白难辨,但能力确实出众,又长于毒药的研究,长阿瑶的绝对不止一点点,所以若是能得钱同秋相助,制出这解药应该会更加容易,只是要看殿下是否愿意信任?”阿瑶老老实实地回答道。 第402章 便好去朝天(四八) 盛云书脸上的神情突然严肃起来,思忖良久才开口说道:“当年金瓯卫的惨案,云书历历在目,并非此人是否可信,而是云书并不想因为要保住我们母子的性命,就可以站在英雄血淋淋的尸体上。云书自知郎中是真心为了云书着想,但恕云书实在难承下郎中此番好意。” 阿瑶瞧着盛云书的脸色的确是又晴转了阴,但如今能为长公主解毒的最快办法就是拜托钱同秋来为“三春晖”研制解药。百木山的师兄弟和前辈们固然更加可靠,可是毕竟路途遥远,从京城到百木山,这消息光一来一去就需要十天的光景,更何况还有研制解药的时间呢?这毒现在最棘手的就是时间问题,必须要在短时间内找到解毒方法,拖的时间越长,对长公主和孩子都会有影响,现在最好的办法,的确就是把解毒希望寄托在钱同秋的身上,钱同秋的医术放眼整个高手如林的京城,的确都是顶尖水平,若是错过了钱同秋,基本上也就是错过了解毒的最好方式,阿瑶实在是不忍心看着盛云书错过这次机会,于是接着劝说道:“还请长公主殿下三思,钱同秋当年还是孩子心性,如今是真心实意地想赎清当年的罪孽,殿下这次是给他机会,让他能将功折罪。” 盛云书对这件事情,心里一只是有坎儿的,自然不能听的这三言两语的劝说,但对阿瑶,盛云书的脾气还是温和得很,摇了摇头说道:“郎中的意思云书明白,只是云书心理有道坎,总觉得跨不过去,若是云书真的用了钱同秋,只觉得自己对不起当年在北荒牺牲的金瓯卫,是让壮士的热血白流了……” “阿瑶也知殿下心中有郁结之处,但还请殿下反过来想一想,金瓯卫的壮士们因大盛江山的安稳而战死他乡,如今若果钱同秋能救殿下一命,也算是为大盛江山的安稳出了一份力。大盛江山安稳,殿下平安健康,这也是当年牺牲的那些金瓯卫最想看到的,比起沉冤得雪,他们更愿意看到天下升平、海晏河清的景象,殿下于大盛江山的安稳而言乃是重中之重,所以还请殿下务必要以自己为重。”阿瑶是真的想让盛云书好好活下去,真情流露之余不禁拉住了盛云书的手。 盛云书也明确地知道,阿瑶对她是真心实意的,无关乎身份和遭遇,仅仅是就女人的第六感而言,何况还是一个在政局中斡旋数年的女子的第六感,于是盛云书也拉住了阿瑶的手,轻轻柔柔地说道:“郎中所言的确不虚,但云书一时半会儿还接受不了,不如请郎中先回去休息,给云书一些考虑的时间,再做决定,如何?” “在下明白,那便先行告退了!还请殿下注意身子,好好休息,莫要太过操劳!身子有不适便直接唤在下前来!”阿瑶说罢起身来行了个礼。 “郎中辛苦了,慢走!”盛云书一如既往地露出那一抹安稳的笑容,目送阿瑶离开。 第403章 便好去朝天(四九) 阿瑶回到住处时,天已经黑透了,长公主府内难免会有些弯弯绕绕,甬道两侧又都种着有了些年头的银杏树,月影映着交错着的树枝,横七竖八的黑影一片又一片地倒在地上,密密麻麻地汇成一句阿瑶心里的一句叹息。 阿瑶正想着今日与长公主的对话,想得出神,目光又被地上那一片片的树影吸引走了,就连远处星点一般的火光正朝着她飞快移动,也没有立马还察觉,直到那奔向她的星点的轮廓和眉眼渐渐清晰以后,阿瑶才突然发现,那星点带来的光和热是他的松郎。 “阿瑶!这边的事情刚刚处理完,我刚想去找你,怎么自己走回来的?殿下没派人送你回来吗?你瞧这天都已经黑透了,自己走到这里不怕吗?”萧安佐边说着边赶紧提着手里的灯笼跑了上去,把自己准备好的氅子给阿瑶披好,才放心地将人揽在怀里。 “没事儿的,殿下查了人送我,被我推辞了,我想自己一个人静一静。我也知道松郎一定会来接我的!”阿瑶笑着拢上了萧安佐的胳膊,安心地蹭了两下。 “阿瑶那边什么情况啊?是不是没找到跟长公主殿下单独交谈的机会?没关系的,咱们再慢慢想点办法,不用太放在心上!”萧安佐瞧着阿瑶的脸色不太对劲儿,怕是那边的情况不太好,于是伸出了另一只手抚了抚阿瑶的发端。 阿瑶摇了摇头,轻声说道:“没有,相反我和殿下单独聊了很多。” “聊了很多?殿下为难你了?”萧安佐有些不解地问道。 “没有没有!殿下怎么会为难我呢?而且殿下是个值得敬重的人!殿下是为了大盛天下做了实事儿的,是真的心怀大义之人。”阿瑶说着盛云书的时候,眼里似乎是有一丝光亮闪过的,这一丝光亮在萧安佐眼里,甚至似乎让他觉得有了些许醋意。 萧安佐接着那一闪而过的醋意,继续问着阿瑶:“既然阿瑶对长公主殿下评价如此之高,为何瞧着还闷闷不乐的啊?” 听了萧安佐的华,阿瑶眼里那一丝光亮立刻转为无边的落寞,阿瑶在不经意间又叹了一口气,紧紧抱着萧安佐的胳膊说道:“我是觉得,我自己的能力不够,殿下处在如此境遇之中,我竟连为她解毒都办不到……” “长公主殿下身上的毒若是那么容易就解开了,那还真是奇怪了!殿下身上的本就是天下奇毒,能顺利解开的人,放眼天下也寥寥无几,阿瑶不必如此自责,毕竟殿下的身体状况也越来越好了,我们家阿瑶如此聪慧,肯定能想到办法的。”萧安佐轻轻点了点阿瑶的小鼻子,尽量将语气放得轻快些,宽慰着阿瑶。 “松郎就别乱夸我了!要解开这毒,就凭我现在见过的药方和病人,是需要大量时间和实验的,但目前殿下的身体状况来看,恐怕容不得我有半点儿差池。”阿瑶边说着边摇了摇自己的小脑袋。 第404章 京城奇遇记(五十) 萧安佐见阿瑶有些丧气,便将她揽得更紧了一些,继续说道:“阿瑶尽力而为就好,至于有多少把握,那也只能尽人事听天命了,毕竟就目前的情况而言,一时半会儿也找不到比你更好的人选来为长公主解毒了。” 阿瑶这时却突然停下,又一把拽住了要继续前进的萧安佐,抬起小脑袋,认认真真地说道:“有人!有人比我更有把握可以替殿下解毒!” 萧安佐闻言愣住了一下,但很快也就反应过来,对阿瑶说道:“阿瑶说的这个人可是林议?” 阿瑶摇了摇头,回答道:“不是林师兄!林师兄是百木山生门的弟子,管的是治病救人,对于制毒和解毒之法研究不深。而我是跟着林姐姐学医,林姐姐是死门弟子,精通制毒和解毒,我便对这些通晓得多了些,这才能试着为长公主殿下开出药方来。” “制毒和解毒?”萧安佐摸着自己的下巴,仔细想了想,突然瞪大了眼睛看着自己家的小娘子,惊叹道:“阿瑶说的是钱同秋?” 阿瑶这才赶紧点着头说道:“是!就是钱同秋!钱同秋是死门的弟子,自然深谙制毒和解毒之法,又是百年难遇的天才,这些年不仅一直扑在制毒和解毒上,他看过的药方奇方也比我更多,他的医术即使相比林姐姐应当都是有过之而无不及的。所以长公主殿下身上的毒,我相信钱同秋一定会有办法可以解的!” “所以阿瑶方才是把钱同秋的事情都告诉长公主殿下了,殿下因为这小子之前做的混蛋事情,不肯用他,你怕殿下因为这个耽误了解毒的时机,而你又没有十足的把握能够及时研制出解药,而让她和孩子都有危险。但其实就算长公主殿下点头,可以启用钱同秋,但阿瑶又在犹豫着这家伙是不是真的已经痛改前非,而不是假意接近,要对长公主殿下不利,所以才这样闷闷不乐?”萧安佐在听到“钱同秋”这三个字的时候,其实就已经猜出了个七七八八,自家妻子的性子,萧安佐自然是再清楚不过的,萧安佐看得出来,阿瑶对于盛云书是在意的、敬重的,阿瑶最是重感情,身为医者的她也最为重视生命,不可能不把盛云书的安危放在心上。 阿瑶见萧安佐已经猜出了她的心思,于是低下了自己的小脑袋叹了口气,又抓着萧安佐的指头,轻轻晃了几下,回答道:“嗯嗯嗯,松郎说的都对……”阿瑶说罢,若有所思地抬眼看了看萧安佐的眼睛,接着说道:“所以松郎对这件事是怎么想的?松郎觉得钱同秋是不是可用之人?” “我是觉得既然有十一师兄作保,更何况还有阿瑶、林议以及太医院院正可以把关药方,钱同秋就算是心里还有些别的想法,也掀不起什么风浪来的,这人倒是可用,只是以殿下的脾气秉性,要用这样一个有前科的人来救命,怕是不好劝。”萧安佐也大概猜到了阿瑶现在面临的困境。 第405章 京城奇遇记(五一) 阿瑶拢了拢身上的氅衣,失落地点了点头,拉起来萧安佐的手,说道:“松郎说的没错,长公主殿下不肯用钱同秋,就是因为那年金瓯卫在北荒的事情。而且我今日只劝了几句,殿下便有了送客的意思,应当是不想让我再劝下去了……” “殿下是个有骨气的人,绝对不会为了自己苟活便启用当初害死了那么多金瓯卫同袍的叛徒。这也无关乎信任问题,不过是殿下觉得那口气万万是不能丢的。”萧安佐抓紧了阿瑶的小手,赶紧回答道。 “我也知道殿下是有骨气的,若非如此也不能得我敬重,可让我眼睁睁地看着殿下就这么消瘦下去,我却帮不上什么忙,心里急得很,却束手无策,只能在这里干着急……”阿瑶越说情绪越低落。 萧安佐只能想办法宽慰道:“阿瑶不必如此焦急,毕竟现在是在想办法如何能够保全殿下和孩子,就殿下现在的情况而言,保住殿下的性命是完全没有问题的,孩子的去留虽然也很重要,但能保住殿下的性命就已经算是成功的了,毕竟还是长公主殿下对于大盛的影响更为深远。至于殿下不肯启用钱同秋,阿瑶可以这几日都好好去劝一劝,毕竟我们现在被驸马爷关在这里,凭借我们自己的能力,根本不可能把消息送出去,联系上钱同秋。阿瑶暂时不如把精力都放在研制解药上,毕竟求人不如求己。我也知道,我们家阿瑶心最软,看不得殿下受半分苦楚,但这个情况,只能走一步看一步。” 阿瑶听完萧安佐说的话以后,脸上才终于找回了往日里灵动,回应道:“松郎所说有理,我一定好好研制解药,对得起殿下对我的信任!” “嗯嗯嗯!这么想就对了!”萧安佐边说着便把灯笼往上提了提,揽着阿瑶继续说道:“好了,阿瑶具体和长公主聊了些什么我和成师姐都还不知道呢,成师姐这会儿还在屋里等着你回去,咱们得快些走!” “对了,光说着我和殿下的事情了!驸马爷今日晚些时候来给你和成师姐拉架,没出什么意外吧?”阿瑶脚步虽然加快了,但是脑子里依然记挂着萧安佐和成师姐。 “你呀,且就放宽心吧!我和成师姐这里会有什么问题啊?不过就装作水火不容的样子便好,就是动静确实闹得有些大了,咱们厢房的门,我出来接你之前才刚刚修好,不然今晚只能枕着北风睡了!驸马爷应当是怕你不能专心研究解药,愣是亲自陪我们俩聊到现在,看着我们俩人互相没了敌意才肯带人回内院去。”萧安佐虽然嘴上说得轻巧,但是为了能给阿瑶拖延更多可以与长公主殿下单独相处的时间,成蔚和萧安佐还是卖力得很,在陈锡圭面前就差大打出手了,这么高度紧张地拉扯了这么久,说实话萧安佐此时是有些筋疲力竭了的,但他不想阿瑶担心他的状态。 第406章 京城奇遇记(五二) 萧安佐就这么一手提着灯笼,在地上纵横交错的树影中照出一条光影相叠的路来,另一只手拉起阿瑶,一步一个脚印儿地走出弯弯曲曲的甬道。就算那灯笼里的烛火随风摇曳,明暗不定,但两个少年人脚步足够坚定,恰似日升月落,亘古不变。 阿瑶远远地瞧着厢房亮着的烛光,拉着松郎的手更紧了些,脚步更快了些。 “阿瑶这么急?”萧安佐看出了自己家小娘子如此急切,故意逗了逗。 “嗯嗯嗯!我想赶快告诉成师姐今天殿下与我说的话!”阿瑶说着脚步便更快了。 “慢些!这石子路难免有些坑洼,当心脚下!”萧安佐一边说着一边将灯笼往阿瑶面前挪了挪。 阿瑶拉着萧安佐飞快地进了屋子,成蔚瞧着这夫妻俩回来了,赶紧起身相迎。 “成师姐!我回来了!”阿瑶赶紧跑到成蔚身边,拉起成蔚的手来。 “阿瑶瞧着心情这么好,难不成今天已经与长公主殿下聊好了?”成蔚看着阿瑶蹦蹦跳跳的样子,就已经明白了大概。 “是!我今日与殿下说了很多,也问了她关于是否是她自愿要夺取皇位的事情,殿下都跟我说清楚了呢!”阿瑶赶紧回话道。 “听说驸马爷留了个医官在内院,这皇亲国戚家里的下人可不能全信了,不知是谁留下监视人的奴婢,有些话依然不能明说,阿瑶你是如何解决的?”成蔚有些担心,生怕阿瑶被当成刺客抓走。 阿瑶拉了拉成蔚的手,想让成蔚安心,接着说道:“我本来昨天夜里就一直在想办法,应该怎么支开在场的人。幸好今日长公主殿下屋子里只有一个医官,我本来想用银针封住他的穴道,让那医官暂时昏厥过去。但我刚准备出手时便被长公主殿下拦了下来……” 还没等阿瑶说完,成蔚就直接跳了起来,瞪大了眼睛,一把抓起了阿瑶的手腕,左看看右瞧瞧,担忧地问道:“怎么样?受伤了没有啊?长公主为难你了么?” 阿瑶赶忙拨浪鼓似地摇着头,说道:“师姐放心,殿下不仅没有为难我,还对我信任的很!殿下的意思是,夺取皇位的计划由她自己一力承担,与旁人无关,殿下只是想用自己来告诫陛下,不要被权利束缚和蒙蔽,只有真心热爱整个大盛江山才会受到万民爱戴,能使得民心所向、天下共尊的,永远都不是权利威压,而是对大盛江山的爱。长公主殿下真的是个了不起的女子,有机会让师姐也与殿下说说话,师姐那时便知道,殿下到底有多令人敬仰!”阿瑶越说越起劲儿,拉着成蔚的小手一直甩弄个不停。 “长公主殿下气度非凡,不愧是女中豪杰!殿下所作所为成蔚佩服!”成蔚点了点头,接着说道:“阿瑶可否与殿下说过九岳的计划?” “说过了,而且九岳弟子只要提前与公主殿下照应好,也能保住殿下全身而退!”阿瑶笑着回答道。 第407章 京城奇遇记(五三) 萧安佐看着成蔚喝阿瑶聊得正欢,好不容易趁着阿瑶和成蔚结束这个话题的时候,才能见缝插个针:“现在长公主殿下这里的问题都解决了,可是咱们暂时出不了这公主府,没办法跟其他人联系上。解药怕是还要再等几天才会有结果,离陛下让我们进京的日子没几天了,在这期间我们若是不跟其他人联系,万一行踪被控鹤卫腾骧卫发现了,谁也不好脱身,即使是投诚也一样会被怀疑。” “是啊,也不知道外面的情况怎么样!小黑驹子和风师弟找到阿默和炎师兄没有,咱们也不清楚。如今联系不到外面,着实是有些棘手,当时只想到走一步看一步,如今却也觉得有些吃力了。”成蔚敲了敲脑袋说道。 “没关系,咱们有什么需要与外面联系的,我明天直接去与殿下说便好了!长公主殿下已经交代过了,殿下会给我提供所有她能力范围之内的帮助。殿下一定会帮我们的!”阿瑶对于盛云书现在是十分信任,连萧安佐都觉得,这份信任是不是有些过度,毕竟萧安佐也没见过自己家从不对旁人敞开心扉的小娘子对谁这么上心过,这到底是长公主殿下的魅力太大,还是阿瑶彻底转了性子。 “咱们能得长公主殿下相助自然是再好不过的事情,在京中能靠上长公主殿下的人脉关系,想调查些什么实在是易如反掌。但是阿瑶只与长公主殿下聊过这一次,就把整个九岳的命运全盘相托,万一其中有什么差池,后果不堪设想。非是我们不信长公主殿下,而是九岳的命运只要不时时刻刻握在自己的手里,无论托付在谁的手里,都不能全然安心!以九岳现在的处境,实在是受不得半分波折和意外了!”成蔚心思细腻,也敢想敢言,把萧安佐都不太干问的问题直接提了出来。 “唔……”阿瑶思索了许久,想想今日的确是自己有些冲动了,对于长公主殿下没有丝毫设防,这并不是对九岳最有利的态度。但长公主就是有这样魔力,让阿瑶甚至没有深思熟虑,就愿意去全部相信,于是接着说道:“这事儿确实是我考虑不周了,师姐说的对!长公主殿下我们还不能完完全全信任,毕竟这只是她的一面之词,但是除去这个办法,就没有别的办法可以与公主府外联系了啊!我们现在除了信任殿下以外还有别的办法吗?” “长公主殿下的确是现在最适合做盟友的人,既然有乐想合作的意思,不如借此机会试探一下,长公主殿下是否真的可靠,而不是想利用我们达到什么不可告人的目的。”萧安佐赶紧把自己的想法说了出来。 “试探?你说的太轻巧了!咱们与外界丝毫联系都没有,又完全没有照应在身边,你想如何试探?”成蔚不解地问道。 “我们与外界虽然没有联系,但外界一定想联系我们,不如就抓住这个机会。”看着萧安佐那一脸坏笑,成蔚就知道,这家伙又有主意了。 第408章 京城奇遇记(五四) 萧安佐的眉头微微挑起,胸有成竹地看着成蔚和阿瑶,说道:“你们说除了九岳的人,还有谁想找到我们?” “陛下?这招有些铤而走险了吧?”成蔚谨慎小心惯了,突然遇到萧安佐这么个混世魔王,还真是每天惊喜不断。 “放心吧!这长公主殿下绝对不会卖了我们的!毕竟解毒的事情,长公主殿下现在要仰仗着阿瑶呢!咱们只管把事情安排明白就好了!”萧安佐忍不住摸了摸阿瑶的脑袋,笑着说道。 三个人总算达成一致,有了下一步的计划,就在这个寂静却又无眠的夜里。 翌日晚间,从公主府出府采买的小厮中,有一个来到了太医院院正处。 院正看是公主府来人,赶紧将人迎了进来,以为是陈锡圭派人来,怕是长公主又出现什么症状了,于是赶紧问道:“公主府这么晚派人来是殿下出了什么问题吗?前几天驸马爷寻来那郎中也没有办法吗?” 那小厮却突然站定拱手说道:“院正大人切莫心急,长公主殿下没有问题,而且是长公主殿下亲自命奴婢来寻院正大人的!”这小厮一身男装,突然一张口却是一阵软软糯糯的女儿家的声音。 太医院院正思索了一番,又仔细端详了几眼,突然对着面前这个小厮装扮的姑娘恭敬了起来:“恕老朽眼拙,一时间竟没发现是揽风姑娘!” “院正大人着实是抬举揽风了!揽风不过小小女官而已,院正大人不必如此!特殊时期,揽风只能如此装扮来见院正大人,失礼之处还请院正大人多多包涵。”揽风接着说道。 “能让揽风姑娘亲自来太医院寻老朽,想必殿下一定是有要紧的事情要吩咐老朽吧?”院正心里犯了嘀咕,他听命于郭籍,又受长公主和郭相所托评判驸马爷的为人,本来是怕暴露目的,一直都是暗处联系,如今长公主殿下的人突然找上门儿来,怕是事情不简单,觉得自己一把年纪了,还搅在浑水里,突然之间仿佛头上的白发,双颊上的胡须又多白了一寸。 “长公主殿下有急事想要联系郭相爷,此时不能由现在出面。殿下知道院正大人有不易被人察觉的办法联系到郭相爷,所以命揽风来寻院正大人。不知院正大人是否愿意相助啊?”揽风语气轻快得体,果真是长公主殿下的心腹。 “这……老朽……”院正犹豫了一番,左思右想也实在是不知长公主殿下此番是为了目的什么才找上他的,一时间也不知答应还是不答应。答应了,怕是个圈套,自己挨不到告老还乡就罢了,还得把郭相爷拉下水,着实不妙;但若是不答应,万一此事真的关系到郭籍和长公主的生死存亡,那就是贻误时机,而且长公主殿下的近身女官亲自来请,拒绝了便是驳了长公主殿下的面子。如今这般境地,答应也不是,不答应也不是,院正只能摸着自己的胡子,暗暗发誓,下辈子绝对不要再碰政治! 第409章 京城奇遇记(五五) 院正大人正犹犹豫豫着,不置可否,答不答应都是豁出老命,实在是难以抉择。可院正一抬眼儿看着揽风姑娘那张无悲无喜、无忧无惧的脸,吓得是一激灵。院正这一辈子都在宫里供职,专门给帝王将相瞧毛病,本就是晦气营生,于是就更得学会察言观色,才能勉强混到现在。虽说院正这一辈子是战战兢兢、如履薄冰,可多大的佛他没见过啊?看人脸色的日子都过到黄土埋半截了,谁成想如今却在一个长公主手底下的一个小小女官这栽了个跟头。从这揽风姑娘的脸上,院正竟是一丝情感都察觉不出,就只是淡然地微笑着,嘴角提起的弧度似乎都是一成不变的,无论什么时候看都是一模一样的表情。这可让院正彻底捉摸不透了。 “院正大人不必为难,若是院正大人不愿相助,长公主殿下特意吩咐在下转告院正大人,此事全凭自愿,绝无淫威逼迫,无论如何,待京中局势稳定后,都会让院正大人在致仕后平安回乡。帮与不帮,全凭院正自己决断。”院正在瞧过揽风姑娘的表情后,此时再听着她说话时的语气,更觉得这揽风怕不是个偃师做的人偶,不过是个没有感情的传话机器。 院正一听这话,冷汗顿时从后脑勺冒了出来,任督二脉怕是都已经麻了。这不是明显地赶鸭子上架吗?他还有选择的余地吗?再者说,长公主殿下自己行动不便,遣了最心腹的女官来请他,已经算是给足了他面子,若是一口回绝,伤的是长公主殿下的面子,那他这老家伙以后也别想好过。 “长公主殿下的好意老朽心领了!既是殿下相托之事,又事关重大,老朽岂有不应之理?还请长公主殿下和揽风姑娘放心将此事托付给老朽,老朽定尽快联系到郭相爷!”院正向公主府的方向恭恭敬敬地揖了下去,又起身来迎着揽风姑娘,接着说道:“还请揽风姑娘将消息交给老朽!” 揽风从怀中取出纸条来,递在太医院院正手里,接着说道:“劳烦院正大人!还请大人尽快联系郭相爷!” “老朽明白!敢问长公主殿下还有什么吩咐老朽去做的,老朽一定尽心竭力,以效犬马之劳!”院正自然知道,长公主殿下不会再用其他的事情难为他了,但客套话总还是要有的。 “只需院正大人做好此事便可,其他的事情就不劳烦院正大人费心了!既然院正大人愿意相助,那揽风也不再多留了,想必长公主殿下此时已经等急了,下官这就回去向殿下复命!”揽风睡罢便走了出去。 院正瞧着揽风姑娘的背影越来越远,不由得松了口气儿。这人老了是真的经不住刺激,这一来二去的只觉得亵衣都湿透了。 院正趁着天边还挂着些许余光,赶紧将那纸条揣在怀里,往后院走去。穿过层层叠叠的竹林,才出现了一条通幽小路,而这小路的尽头,便是院正与郭籍联系的秘密。 第410章 京城奇遇记(五六) 太医院院正张烨本是收复北荒时一名随军的军医,但因得危难之际曾救过先帝性命,于是就一直跟在先帝左右,得胜回朝后,先帝念及旧日的恩情,亲自下了圣谕,一纸召书将张烨从军营那个风吹日晒的苦地方给调了出来,安排在太医院供职。 张烨虽然不是杏林之中的绝顶高手,但也医术算精湛,凭着自己左右逢源的性子,在太医院里很是吃得开。先帝驾崩后不久,张烨便被郭籍盯上,拉拢成了自己在宫中的眼线,于是就一直按照郭籍的意思,帮着郭籍将宫内的消息传到相府去。 张烨这次在发现长公主中毒后,便第一时间联系了郭籍。郭籍本来就是让他帮忙盯着陈锡圭,怕陈锡圭对长公主殿下有什么异心,可万万没想到,这世上最多的就是变故,当真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如今陈锡圭还没看明白呢,自己就又被长公主殿下当作通讯工具。一想到这里,张烨便顿觉人生跌宕曲折,命运宛转起伏,整个人瘫坐在椅子上,喘了两口粗气。 还没等张烨的这口气叹完,郭籍就收到了长公主殿下送来的那封信。 郭籍最宝贝自己的这个外甥女儿,见是张烨来了消息,还以为是陈锡圭有什么问题,不敢有丝毫耽搁,赶紧就把那封信拆开来,细细查看。 但看到信上秘文的一瞬间,郭籍确实傻了眼。 那信分明就是用金瓯卫的暗语写成,而且运用地相当熟练,一定是自小就长在九岳,或者是为金瓯卫效力多时之人所写。 这公主府中有九岳的人!? 盛云书虽然自小就生活在舅父府里,可对于九岳的事情还是毫不了解,不可能用金瓯卫的暗语联系郭籍。但郭籍思来想去,也不知道长公主殿下到底怎么能联系上九岳的人,又为什么会让九岳的人留在身边帮忙。 虽然思绪纷杂,但郭籍还是快速地静下来心来,带着手里的这封信回到了书房内,准备开始对照破译。 郭籍攥着手里那张刚刚才被翻译出来的信,一夜未眠。 “这丫头是不是傻!?这么大事情都没跟我好好商量一下,便就这么匆匆决定下来了!这是要命的勾当啊!”郭籍暗地里叫来了盛元朔,此时正手舞足蹈地抱怨着。 “丫头长大了!有很多事情可以让丫头自己决断,不必如此谨慎!我倒是觉得你我操盘,还不一定就会比小书儿做得好!”盛元朔对自己这个侄女的本事一直以来都是十分满意的。 “站着说话不腰疼你!那是我阿姊唯一的骨肉,是我亲手拉扯到这么大的!我的心情,你不懂!”郭籍边说边瞪了盛元朔一眼,又重重地将自己手里的茶杯砸在大理石桌面上,清脆且刺耳,又接着说道:“让你帮我去找人照顾阿瑜和阿默,这些日子一点儿动静儿都没有!我也不知道瑜儿的伤怎么样了。” 盛元朔漫不经心地嘲讽了一句:“你这家伙,自己的孩子没有,别人家的孩子你倒是看的紧!” 第411章 上兵伐谋(一) “盛元朔!你这说的什么话?”郭籍鲜少喊盛元朔的大名,一般都只是气呼呼地喊一句“六郎”,如今不仅喊着盛元朔的大名,还指着鼻子骂,盛元朔这是当真惹怒了郭籍。 “我……我又没说错!小书儿你少记挂了,还是瑜儿你少记挂了?珩儿年岁小,不也是捧在手心上长大的么?善儿那个小没良心的就更别提了!这到头来啊,我看着,哪个都不领你的情!劳碌命!”盛元朔嘴上损了点,但是他心里明白,郭籍这些年对这些孩子们都没少操心,自先帝驾崩后,几乎日日从早忙到晚,到现在却落得一个奸佞反贼的名目。虽然这些年来,谁也瞧不上谁,可总归是少年同游的旧相识,说没有一点儿心疼,那绝对是假话。 郭籍虽然明白盛元朔话里的意思,但听着盛元朔的嘴这么臭,还是气不打一出来,狠狠瞪了盛元朔一眼接着说道:“不错!我劳碌命!清闲都让你享了!”郭籍现在最后悔的,就是没把刚才摔在桌面上的被子甩在盛元朔脸上。 “行了!行了!我哪件事儿没做好?瑜儿的伤早便遣人看了!虽说伤了根基,但暂且还没有性命之忧。瑜儿身子骨可比他爹结实多了,你就放宽心吧!”盛元朔看出郭籍的气愤,赶紧抓住了眼前的茶杯,给郭籍续了一杯茶,推了回去。 郭籍知道盛元朔是在示好,于是端起茶杯来轻轻吹了吹,接着说道:“我怎么能放宽心啊?方世卿刚走了几天啊?他就只有瑜儿这么一个儿子,万一也有个好歹,我还有脸下去见他吗?” “那你别下去不就完了吗?”盛元朔轻轻“切”了一声,倚在桌角漫不经心地说着。 郭籍听了这混账话,只是心里暗暗嘀咕着,当年先帝下定决心要把这家伙圈在京郊,恐怕十之八九都是因为他那张臭嘴。 郭籍这次再也没惯着他,将自己手里茶盏里的热茶尽数泼到了盛元朔的脸上。 盛元朔哪受过这样的待遇啊?就算是个落魄王爷,那也是个王爷,就算他老爹和几个皇兄都在的时候,也不曾有哪个把茶水泼到自己脸上过吧?于是一下子跳了起来,指着郭籍说道:“好你个郭三!把本王喊到这里来就是为了这个?折辱本王很有趣?” “谁先管不住自己那张嘴!是谁先折辱的谁?”郭籍仍是面不改色坐在那里,仿佛刚才泼了盛元朔一脸水的那个家伙不是他一般。 确实也是盛元朔不占理,于是只能支支吾吾道:“本王……我……” 还没等盛元朔想好怎么接话,郭籍可是得理不饶人,紧紧揪着盛元朔的小辫子说道:“我什么我?我是替二郎和五郎教训你!活到不惑之年了,还是这个德行!老陛下说你不成器,一个字都不错!” 盛元朔可是一个字都反驳不出,只能耷拉着脑袋等着郭籍说完,才敢怯怯开口说道:“博典你把我叫来不会就是为了骂我吧?” 第412章 上兵伐谋(二) 就算是盛元朔服了软,郭籍的气也消的差不多了,可对付盛元朔这家伙,最不能的就是心软,架子一定要端足了,不然那盛元朔那张无底洞似的嘴就永远也消停不下来。 郭籍眼睛都没抬一下,把手里空空如也的茶盏往盛元朔的手边轻轻一推,便自顾自地收拾着自己的袍面,又将袖口仔细理了理,旁若无人一般端端正正坐在那里,不管是身子还是心里,都是岿然不动。 盛元朔还算识相,没反应多久就心领神会了,赶紧把自己脸上和头发的水渍简单擦了擦,便又将郭籍的茶杯续满了,更加轻手轻脚地将茶杯再一次推到了郭籍跟前儿,笑着说道:“博典,你消消气!我这就是说话不过脑子啊!口不择言这毛病,你也不是不知道,这么多年了,父皇和皇兄们教训了我多少次也没记在心上过,一直都改不回来!你应该明白我心里想的是什么。我知道你为了孩子们好,也知道你为了这些孩子,为了大盛江山殚精竭虑了一辈子,可现在孩子们也大了,都有了自己的想法和立场,咱们只要能在斡旋之中,保证所有孩子们都平平安安的,这就是最好的结果,不是吗?”盛元朔说罢悄悄往郭籍的身边挪上了几步,见自己都说完了,郭籍还没有伸出手去重新拿起茶杯的意思,便顺带着把茶盏也往郭籍手边又推近了几分。 郭籍这才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般,好像刚才泼了盛元朔劈头盖脸的那杯茶从来就没有出现过一样,稳稳地端起了茶杯来,细细呷了一小口,但还是有些阴阳怪气地对盛元朔说道:“六王爷太抬举博典了,博典岂敢恼火六王爷您呢?六王爷您是皇亲贵胄,生来便是坐享万民供养的,博典不过人臣而已,岂敢造次?不过是九岳的人找上了书儿罢了,怎么至于惊动六王爷您呢?” “什么?九岳的人已经联系上了书儿?这九岳现在是烫手的山芋,绝对不能让旁人知道书儿曾经与九岳的人打过交道!她本就谋算着件大逆不道的事情,有跟九岳的人绑在一块,怕是难再脱身了!”盛元朔虽然这些年没怎么与自己这个侄女相处过,但是毕竟血浓于水,他心里还是惦记着这个侄女儿的。 “此时九岳的人多半已经进入了公主府内,否则也不会用金瓯卫的暗语写了信给我。若真是这样的话,现在最好的办法就是赶紧控制公主府附近一切有关腾骧卫和控鹤卫的消息网,以免陛下知晓此事。”郭籍想好了办法,但还是因为监视着他的眼睛太多了,始终没有敢去做,不然也不会找来盛元朔帮忙。 “放心,这件事儿交给我,我会想办法暗中联系腾骧卫和控鹤卫!”毕竟他现在颇受小皇帝尊敬,所以这件事儿盛元朔还是有把握的。 “不仅如此,我还需要亲自到公主府一趟,看看笼络书儿的人是否真的可信。”郭籍摸着胡子说道。 第413章 上兵伐谋(三) 盛元朔一听郭籍要亲自去公主府,吓得整个人从凳子上跳了起来,一改方才的乖巧可怜,胡子和眉毛差一点儿便飞了起来。这回终于换成他指着郭籍的鼻子骂道:“郭三!你还嫌麻烦不过多,本王这里不够乱是吗?你知道这朝廷上上下下有多少双眼睛时时刻刻都在盯着你看吗?你现在这个节骨眼儿上要亲自去公主府,小书儿又谋划着那档子事儿,你说说你们爷俩儿!有没有一个让我能稍微省省心啊!就这么里里外外折腾下去,我瞧着啊,还没等把善儿给扳回正道来,我这把老骨头便散到这儿了!” 盛元朔好不容易一口气儿说了这么多话,气得狠狠拍了一下桌子,转头来看着郭籍宠辱不惊的样子,恨得是牙根儿直痒痒,便觉得刚才骂得还不够尽兴,于是叉着腰在地上徘徊了几步,突然就停了下来,回身看着郭籍还在一口接一口地品着手里的茶,这一下就绷不住了,直接走到了郭籍身边,接着吼道:“郭籍啊郭籍!你说你这老家伙,给自个儿揽活也就罢了,现在好了,本王也跟着你受累!再照着你这么个办法作下去,咱们俩啊,还不到最后呢,就都得玩完了!我说你真就当我不当人用,拿自己当那个天王老子,就咱们俩,什么都能办成了?你清醒一点啊,郭三!论才智,咱们俩个绑在一块儿也比不上我五哥,你想学我五哥当年那些法子?别做梦了!” “先帝才智谋略过人,你我甚至不足一二,怎能相提并论?但我郭籍也绝对不是什么傻子,什么事儿你盛元朔能办,什么事儿你盛元朔不能办,我都一清二楚!别跟我耍这个王爷脾气!我最不怕的就是这个,有本事现在就把我送到午门外,推出去砍了脑袋,咱们俩都落的清净!”郭籍对盛元朔可是了解得不能再了解,如果非要在这世上选一个最懂他盛元朔的人,那么郭籍一定会无异议当选,虽然郭籍一定是不想要这个名头的。 “你说的到轻巧,摆摆嘴皮子的事情你倒是快得很,脏活累活不都是轮着我干?我这招之即来,挥之即去的,待遇也没见的比你们家后院养的看门狗好到哪里去!”盛元朔气呼呼地抱着胳膊抱怨着。 “我说我你都一把年纪的人了,黄土埋半截儿了,还拿自己跟狗比呢?”郭籍说完故意顿了一会儿,抬头了盛元朔一眼,接着说道:“有点自知之明吧!你哪能比得过我那些宝贝们啊?带着它们至少能猎个兔子田鼠什么的。你呢?就剩了添堵了!” 郭籍还是那么一副云淡风轻的样子,把盛元朔急得直跳脚,却又说不出什么话来,几次开口都欲言又止,吞吞吐吐地说不出个什么来,只能狠狠地叹了又叹,瞪了郭籍一眼,有些无奈地说道:“郭博典啊,郭博典!我真是拿你一点儿颁发都没有啊!好啦!如你所愿,我这就回去安排!” 第414章 上兵伐谋(四) 翌日清晨,天未放亮,半个月亮还与地平线上显露出的日光对峙着,公主府中不知不觉来了位贵客。 郭籍在盛元朔不情不愿地安排下,也算是顺顺利利进到了公主府内,虽然说来的早了点,盛云书和陈锡圭这个时辰还在睡着,但无论如何,总算是进来了。 虽说是顺利进了府,可更难的事情却在后面,郭籍遇到了和阿瑶当初一样的问题——怎么才能进到内院里,与盛云书单独相处,而且还不被发现呢? 但此时此刻,更大的问题在于,郭籍在思考这个问题时,就已经因为要硬闯,被内院的侍卫叉了出去。只不过碍着主子们都没醒,不能闹出那么大的动静,这两个侍卫没直接把人按住,而只是先紧紧地盯着他,仔细观察着郭籍的动向。 于是年过半百的当朝宰相只能在两双恶狼般凶狠的眼睛注视下,乖乖一手拿着扫帚,一手提着水桶,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勤勤恳恳地扫着地上的浮尘,在附近徘徊着。 大盛朝开国以来最大的奇观就此诞生。 这样的奇观一直持续到陈锡圭走出内院的那一刻。 陈锡圭像往常一样,在屋内与盛云书一同用过早膳之后,准备去书房简单整理一下今天工作要处理的相关事宜,习惯性地跟当值的侍卫们都打了招呼,可今天刚走到内院门口,还没等陈锡圭伸手打招呼,就被门口的两个侍卫一左一右架了起来。 其中一个侍卫贴近了陈锡圭几分,低声说道:“驸马爷,今天早上有个撒扫的老仆,非要硬闯进内院,现在还在外面扑腾着呢!哥儿几个怕把驸马爷和长公主殿下吵醒,于是就一直死死盯着。终于等到驸马爷您出来了,某将瞪斗胆一问,应该如何处理?” 这个侍卫说罢,另一个人指着门外正在撅着屁股,扫出汗来了的郭籍,这两个家伙的配合也算是默契了。 陈锡圭一大早上便遇上这般事情,的确那心情立刻就像被木塞子突然塞住一样,于是叹了口气,接着面无表情地问道:“你们瞧着那老仆眼熟吗?经常能看到他在内院附近撒扫吗?确定这人是公主府的老人吗?” 这两个侍卫值了一晚上的班,脑子早就凝住了,突然被陈锡圭夺命三连问,两个侍卫问得都不禁愣住了一下。其中一个反应了一会儿,赶紧开口回答道:“那人确实眼熟,应该是见过很多次,但他好像是第一次在内院附近出现,但他是不是公主府的老人,在下是真的记不得了!” 陈锡圭一听这老仆是个脸熟的,但却是一次来到内院门口,便起了疑心,的确很难不把这老仆与外面派进来潜伏在公主府内的探子联系在一起。 陈锡圭本来想让那两个侍卫先把人扣下来再慢慢审,可他转念一想,万一这人是个探子,选择如此鲁莽的行为很有可能打草惊蛇,不如暗中观察,看看这探子究竟是为谁所用的,也好排出一个隐患。 第415章 上兵伐谋(五) 陈锡圭其实更担心的是,这人侍卫说面熟,却又不太常见,那这人就很有可能是濮阳陈氏安排进来,监视他和长公主的人。虽说家里的事情陈锡圭很少插手,不知道他们意欲何为,但派人监视长公主殿下的罪名绝对不小,无论如何他陈锡圭毕竟也姓陈,世家大族又向来最看重家族荣耀和纽带,陈锡圭的父亲终身不仕,正房嫡脉也就只有他权位最高,陈氏中若是有人出了问题,他陈锡圭作为嫡长子是不可能冷眼旁观的。如果这人真的是陈家派来的,他也好尽早暗中解决,免得捅出更大的窟窿,届时以他的能力不仅处理不了,反而还会把长公主殿夹在中间,里外受制。 于是陈锡圭还是决定自己走上前去,跟这个洒扫的老伯好好聊聊,他倒要看看这个面熟的脸究竟是什么样子,他到底是不是真的是陈家派来的人,这人又到底在公主府内安插了多久? 于是陈锡圭看着正在洒扫的佝偻背影,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说道:“老伯!这附近一直是你负责洒扫的吗?” 那佝偻着的背影没有说话,只是缓缓转过头去,笑着看了陈锡圭一眼。 就这么一眼,吓得陈锡圭差点儿坐到地上去! 这家伙乍一看怎么跟他老师长得这么像? 陈锡圭心里嘀咕着,又仔细看了两眼,从脑门儿到下巴仿佛都挂满了问号。 直到听到一声熟悉的清嗓,一下子把陈锡圭拉到了小时候,一大清早被郭籍从被窝里揪出来背书的恐惧仿佛突然间就又回来了。 到此时此刻,陈锡圭终于发现,面前这位一手提着水桶,一手提着扫帚,一副小厮装扮的,不是别人,正是他的亲老师,是大盛的宰执大人,两朝重臣,当朝帝师。 陈锡圭反应过来的一瞬间,差一点儿就要跪在地上,多亏了郭籍宝刀未老,反应还算迅速,一把将腿软了的陈锡圭掺了起来。 若非如此,各位眼前恐怕是会出现大盛朝的第二大奇观:驸马爷清晨府内跪拜洒扫老仆。 陈锡圭赶紧小声说道:“老师您怎么在这?您这……这怎么进来的?” 郭籍赶紧给陈锡圭使了个眼神,让他表现不要太夸张。 “带我去见书儿,其他的事情等想办法进去再说,现在话不要多说。”郭籍将声音压到最低,将陈锡圭拖到身边说着。 “是!是!”陈锡圭连忙点着头,接着说道:“您跟我来。” 陈锡圭带着小厮打扮的郭籍走到侍卫面前,带着些许责备的语气,苛责道:“你们几个在公主府当值的年头太少!这是我从陈家带来的老仆,自小就跟着我,这些年不想让他劳碌,便一直休息着,今日是想来与我说说话了。我且带着老人家去内院打扫一下屋子,说几句话,你们在这里守好,没有我的吩咐谁也别放进来!” 那两个侍卫只当自己有眼不识泰山,差点儿把驸马爷的亲信老仆得罪了,便赶紧鞠躬一下,不敢再多言语。 第416章 上兵伐谋(六) 陈锡圭强撑着哆哆嗦嗦的腿,一步一步往内院挪着。风吹过他满身的冷汗,瞬间变成一股股从头皮蹿出去的凉意,方才陈锡圭本来还带着早起的那一丝困倦,早便烟消云散了,当下只能在脑袋里紧紧地绷着根弦,却又不敢贸然回头去看他老师的脸色。 也多亏这几个侍卫不曾见过郭籍几次,对他容貌的印象也不深,这才能蒙混过关。 谁曾想过,当朝驸马爷怎么能被两个侍卫给难成这样?而对于这两个家伙的木鱼脑袋,陈锡圭现在也不知道是不是该庆幸。 陈锡圭带着郭籍来到卧房门口,吩咐身边的近侍让当值的所有奴婢和侍卫都退到卧房外,确认一切都安排好以后,才带着郭籍进了卧房。 盛云书今日难得精神恢复了不少,这会儿正在屋子里溜达,本来是透过窗子,看看外面的景儿,却没成想,还没等她细看出什么来,陈锡圭便带着骚动回来了。 盛云书见陈锡圭此番做法有些疑惑和惊异,毕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而陈锡圭的脸上又是一片铁青,这很难不让人心里不安。 “玉哥哥,不是去书房吗?怎么就突然回来了呢?身子不舒服吗?”只字未提陈锡圭遣退奴仆之事,只是关心着陈锡圭的情况。 “云娘,你快瞧瞧,谁来啦!”陈锡圭赶忙关上了身后卧房门的最后一丝缝隙,才敢沉下心来说话。 郭籍这也才将他手上提了一早上的扫帚和水桶放下来,缓缓从陈锡圭身后走出来,好好伸了伸委屈了一早上的老胳膊老腿,晃荡了几步,走到盛云书面前,慈祥地笑着。 “阿舅!您怎么来了?”盛云书此刻是又惊又喜,即使现在身子不方便,也还是赶紧往郭籍身边走了几步。 陈锡圭自然是三步并作两步,赶紧把盛云书一把扶好,又找了个位置,让盛云书和郭籍能安安稳稳坐下,好好谈一谈。 “阿舅你这……”盛云书刚才光顾着惊喜,现在才仔细看了看郭籍,身上穿着小厮的粗布衣裳,一眼便能看出来还稍微有些不合身。盛云书看惯了自己阿舅威风八面的样子,如今这幅装扮虽然依然压不住郭籍那股子与生俱来的英气和这些年在朝堂之上统领百官的霸气,但毕竟郭籍已经年过半百,多少还是有些力不从心,所以这身行头还是有那么一点点儿气质是与郭籍相符合的。 郭籍顺着盛云书有些奇怪的目光,看了看自己的这般衣着打扮,不好意思地笑了几声,说道:“哎呀,别在意这些嘛!这不是特殊情况,特殊手段吗?若非如此,阿舅怎么能想办法见到我的小书儿呢?” “委屈阿舅了!”盛云书看着郭籍脸上满是慈爱的笑容,觉得有一丝心酸,接着说道:“阿舅为了见书儿遭了不少罪,书儿心里多少有些过意不去。” “傻孩子,这有什么的!阿舅找你来,自然是有大事要跟你说。”郭籍清了清嗓子,准备进入正题。 第417章 上兵伐谋(七) 盛云书自然知道,在这个节骨眼儿上,郭籍肯冒这么大的风险,受这么大的委屈来到公主府,肯定是有顶顶重要的大事,于是让陈锡圭帮忙给郭籍倒了杯茶,对郭籍说道:“书儿知道,阿舅不会无缘无故拖着书儿冒这么大的风险,阿舅这一早上实在是折腾累了,先休息一会儿,咱们再说!” 盛云书说罢看向了旁边正在老实坐着的陈锡圭,微微笑着说道:“玉哥哥,屋子里的婢子都给遣出去了,阿舅折腾了一早上,也没吃个早点,劳烦玉哥哥去吩咐厨房,给阿舅准备些吃食来!” 郭籍自然明白自己外甥女的意思,于是赶紧点了点头说道:“书儿不提我这还不觉得,如今这么一说,确实有些饿了。”郭籍说罢转身招呼着陈锡圭道:“金玉啊,麻烦你去吩咐厨房,给我做一碗羊肉馎饦,上次来公主府的时候,我就惦记上这口了,终于也算是来解馋了!金玉啊!快去快回!” “好嘞!我这就去吩咐厨房,老师您稍等一会儿!”陈锡圭说罢便一溜烟儿地往外跑去。 见陈锡圭已经跑远了,盛云书才开开口问道:“玉哥哥已经走了,阿舅不必再有顾虑,您此番来找书儿到底所为何事?竟能让阿舅冒险来见书儿?” “是你找了太医院的院正张烨来给我送的消息?”郭籍也清楚自己这个外甥女的性子,她做的事情这丫头自己心里明镜一样,于是直接开门见山地问道。 “让阿舅费心了!的确是书儿遣人送给您的信!”盛云书恭敬地回答道。 “张烨虽然忠心可鉴,但毕竟是个胆小怕事的,只等着能早日致仕回乡享享清福,阿舅虽然不知道你给张烨灌了什么迷魂汤,肯让他帮你做这么危险的事情!但话又说回来,你可知道这信中写的是什么?都是九岳的秘文!万一中间出了什么岔子,你和九岳那帮小兔崽子们都要遭殃!阿舅这都是为了你好,千万不能莽撞行事!只此一次,以后不能再冒险了,知道吗?”郭籍说罢用手指轻轻点了点盛云书的脑门儿,盛云书自然知道阿舅疼她,于是便装作跟小时候犯了错误时一样的表情,主动将脑袋伸了过去,紧闭着双眼等着郭籍轻轻弹上她的脑门儿。郭籍瞧着阿瑶的样子,心怎么能不软呢?本来都要弹出去的手指一下子收了回来,变成眉间轻轻轻一点,满是他这个阿舅作为长辈的心疼与慈爱。 盛云书见郭籍温柔了起来,自己自然也乖巧了不少,接着说道:“阿舅放心,事急从权,书儿也是不得已而为之。 “好了!我知道了!阿舅主要来就是想见见九岳的那几个小家伙,在不确定他们是否可信之前,你还是少跟他们有交集。”郭籍提醒着盛云书,这个问题自然也就是郭籍来这里的目的。 “阿舅放心,书儿明白,一会儿会有郎中来给书儿请脉,那人便是百木山弟子。”盛云书赶紧说道。 第418章 上兵伐谋(八) 郭籍捋了捋胡子,仔细思索了一番,问道:“百木山的弟子?是林议,林扶济的大儿子吗?” 盛云书摇了摇头,说道:“是个女郎中,叫方钧瑶。” “方钧瑶?那是方世卿的闺女!现在在公主府的是不是还有个姓萧的小子?”郭籍听着给盛云书诊病的人竟然是方世卿的闺女,震惊不已。他自然是知道萧家和方家的婚事,方家的丫头在这,那萧家的小子差不多也应该在公主府内。 “是有一个与她一同来的年轻男子,但似乎并不姓萧。”盛云书回答道。 “不姓萧?方钧瑶与他不是夫妻关系?”郭籍有些不解,萧定岳那老家伙虽然脑子有的时候直来直去,但不管为了什么,萧定岳都绝对不会放任方世卿的闺女独自出来冒如此的风险。 “是夫妻,但我记得郎中唤那年轻男子作松郎,至于他是否姓萧,书儿也不知道。”盛云书仔细回想了一番,才回答道。 “那没错了!萧定岳家的二郎乳名便是松郎!”郭籍这才把心放到肚子里,正了正身子接着对盛云书说道:“书儿啊,你可知道统领咱们大盛江湖九岳的镇川郎现在就在公主府内啊?” “镇川郎?阿舅的意思是,萧老将军家的二郎,也就是方郎中的夫婿便是新任的镇川郎?”盛云书此前也不知道镇川郎究竟是谁,如今才知道,原来镇川郎此时此刻就在他府上,还差点儿就被陈锡圭投进了腾骧卫的昭狱里去。 “哈哈哈哈!那阿舅这一遭就算没有白来啊!本来还以为要费一番口舌,看看究竟是谁找上了公主府的大门。阿舅还怕你被有心之人利用,如今看来,这不仅打消了阿舅心里的疑惑,还帮了个大忙啊!如今我能有机会直接与镇川郎交流,可省了太多的麻烦事儿了!”郭籍也知道,这九岳看似一呼百应,每一派都积极跟着镇川郎和朝廷走,但那只是表面上的风平浪静,暗地里却各有各的盘算,如今可以与镇川郎直接对话,这人又是萧定岳的儿子,可以百分百信任,这样的机会实在是难得,心里高兴得很。 “那书儿一会儿让玉哥哥将人唤来,阿舅好与镇川郎好好谈谈。”盛云书看着脸上阴沉了一早上的阿舅,现在终于有些笑颜,她也跟着开心起来。 “好!阿舅安排好的人应该晚上才会想办法送我回相府,不急!莫要让旁人的眼线看出端倪便好。”郭籍还不忘提醒盛云书。 “阿舅放心,毕竟玉哥哥前些年在控鹤卫供职过,如今公主府还算是太平。”盛云书笑了笑,突然想到了什么,接着问道:“对了阿舅,与他们通行的还有一个姓成的姑娘,要不要一同唤来啊?” “那姓成的姑娘应当是烂柯山岳首成致家的闺女!”毕竟是旧友的女儿,郭籍听着确实有些高兴,于是接着说道:“你成叔叔是阿舅的老朋友了,他的为人阿舅了解!有机会见见他女儿也好,让金玉一会儿一同唤来吧!” 第419章 上兵伐谋(九) 盛云书知道自己的阿舅最是重情义、念故友,如今能让自己的阿舅这么高兴的事情不多,如此的确让盛云书也觉得轻松自在了不少,接着说道:“好!那便依着阿舅的意思来!只是他们是九岳弟子的事情,玉哥哥还不知道,这件事儿还请让阿舅保密!” “阿舅明白你的顾虑,放心吧!”郭籍笑着看了看自己的外甥女,接着说道:“哎哟,我的小书儿可真的是长大了啊,这思虑周全了不少!阿舅瞧着你越来越像你阿娘了!” 郭籍正高兴着,还没等盛云书回话,陈锡圭就端着两碗热腾腾的羊肉馎饦进了屋子。 “老师!您跟云娘聊些什么呢?这么开心?”陈锡圭一边战战兢兢地将碗放到了郭籍面前,一边憨笑着问道。 “金玉啊,让你去带一碗羊肉馎饦,你这端了两碗来是什么意思啊?”郭籍闻着羊肉馎饦的香气氤氲蒸腾着到了鼻尖和眼前,食指大动,虽然还在和陈锡圭说着话,可筷子和勺子却都已经拿在了手里。 “学生记得老师最喜吃羊肉馎饦,一碗怕是只能管饱,不能解馋。于是学生便吩咐厨房准备了些老师您喜欢吃的菜,都煮了进去,今日老师您辛苦了,多吃些喝些就好!”陈锡圭站在盛云书身边,看着郭籍满脸满足的样子,赶紧回答道。 “好,好!这次一定多吃些!对了,金玉,听说你前些日子放榜招贤,遍寻天下名医,听说有人揭了榜,你那弟弟现在如何了?那郎中是否可信啊?”郭籍故意先提了个引子,好想办法见到九岳的这几个小后生。 “实不相瞒,其实郎中是为书儿而寻。”盛云书现在接下这个话引子,缓冲一下,再让陈锡圭去办事就不会有疑心。 “书儿?你怎么了?出什么事儿了,怎么非要便请天下名医来?”郭籍即使已经知道盛云书中毒的事情,但还是要装作不知道的样子。 说到盛云书中毒这件事儿,陈锡圭一下就蔫了,于是毕恭毕敬地鞠了一躬,说道:“老师……其实是书儿中了毒!是学生没有照顾好云娘,还请老师责罚!” “中毒?你小子啊!这么大的事情,怎么没人通报啊?书儿要是有个三长两短,我要你陪葬!”郭籍演了不知这一次两次,可以说是惯犯了,那是一个惟妙惟肖,相当熟练。 盛云书在一旁给郭籍递了个眼神,随后接着郭籍的戏,说道:“阿舅严重了!不是什么大事,也怨不得玉哥哥!您别生玉哥哥的气!” “你小子是太医院没人了吗?竟然要找江湖郎中?万一那江湖郎中学艺不精怎么办?我的书儿可不是你拿来冒险的!把你招来公主府的那个郎中给我带过来,我有话与她说!千万不能草率!”郭籍把声调也同时升了升,眼睛瞪了瞪。 “老师放心,药方已经给了太医院院正,院正大人说那药方十分可靠!”陈锡圭赶紧接着说道。 第420章 上兵伐谋(十) 郭籍装作火冒三丈的样子,狠狠把自己手里的筷子拍在桌子上,指着陈锡圭说道:“我堂堂大盛的长公主殿下,在自己的宅邸里无缘无故被人下了毒,你这个驸马是做什么的?长公主殿下中毒你还竟然敢拦下不报,还寻江湖郎中?长公主殿下是什么人?是先帝陛下的金枝玉叶!你怎么敢?让我放心把小书儿交到你手里照顾,你就是这么办事儿的吗?你让我如何放心啊?你如此能对得起先帝吗?太医院院正都知道,只有她阿舅我一个人蒙在鼓里,是吗?” 陈锡圭见郭籍脾气上来,他自己本身对盛云书中毒的事情也有愧疚,所以“扑通”一声跪了下去,接着说道:“请老师息怒,是学生鲁莽无能,让云娘受苦了!一切都是学生的疏忽,学生愿受老师责罚!” “阿舅,这也不是玉哥哥的错,现在这个局面只能是仇者快亲者痛,您消消气儿啊!”盛云书边说着边递了个眼色给郭籍。 “陈锡圭!今日是书儿给你求情,我给你七日的时间,把谋害长公主殿下的乱臣贼子揪出来,否则我直接问你的罪!”郭籍狠狠骂着。 “学生明白!”陈锡圭赶紧乖乖认错。 “还跪在这儿做什么?去将那个江湖郎中一干人等都唤来,我要亲自与他们说话!”郭籍赶紧吩咐着。 “是!是!学生这就去!”陈锡圭听郭籍说完,赶紧爬起来,一溜烟儿跑了出去。 但现在让陈锡圭最担心的并非是郭籍的脾气,而是关于盛云书身上的毒,他也许已经猜到了这件事儿的始作俑者是谁,又是抱着怎样的目的谋划出来的,但那是他最不想触及到的问题。 没过一会儿方钧瑶、萧安佐和成蔚三个人就已经站在了郭籍的面前。 郭籍在遣走陈锡圭和婢子以后,才开口说道:“你们三人是什么身份?竟然敢给长公主瞧病?怎么着,不要脑袋了!” “长公主殿下金枝玉叶,明是非、辨对错,福祚绵长!草民不过乡野村夫,承蒙长公主殿下厚爱,不求苟活于世,但求上天保佑殿下能够化险为夷,只求能为殿下出一臂之力。”萧安佐瞧这一身小厮打扮的郭籍,虽然并不知道他的真实身份,但看着那般气场,萧安佐总觉得这个人不简单得很,总之,不管怎样,先说说好话肯定是不会出毛病的。 “你是萧安佐吗?”郭籍可没有时间陪他们几个玩嘴上功夫,赶紧切入正题才是硬道理。 这三个人一下愣在在那里,萧安佐突然被点到名字,只觉得惊异无比,看了看旁边的阿瑶,阿瑶又把目光投向了盛云书,这一来二去,得到了一个肯定的眼神,这萧安佐才敢回话,对郭籍说道:“再下正是。” “你爹是幽州三关总兵萧定岳?”郭籍接着问道。 “正是家父。”萧安佐乖巧回答道。 郭籍点了点头,看向阿瑶,问道:“丫头,你阿爹可是方世卿?” 第421章 上兵伐谋(一一) 面对这这么个从没有见过,却时时刻刻都散发着强烈威压感的老头,萧安佐下意识将阿瑶护在身后。 阿瑶看了看郭籍,又看了看一旁的盛云书,她从盛云书的眼神中看出了肯定和确信,阿瑶对于盛云书是完全信任的,看着盛云书坚定的又温和的神情,阿瑶的恐惧和疑惑也微微打消了些,于是拍了拍萧安佐的肩膀,示意他不用那么紧张,又抬头看着郭籍说道:“是,家父是罪臣方世卿。” “那边的姑娘姓成?”郭籍脸上的表情逐渐放松了起来,接着问道。 “在下姓成,单名一个蔚字。”成蔚回答道。 “令尊是?”郭籍继续问道。 “家父一介布衣,未在朝中供职,名不见经传,怕是不入这位大人的耳。”成蔚说着将脑袋压得更低了些。 “无碍,老夫的这位故友恰好也是一介布衣,令尊也许就是老夫的故人也说不准呢?不如放心大胆的说。”郭籍即使语气诚恳,可还是会带着那么一点点的威压,让成蔚有些不自在。 “家父成致。”成蔚说罢抬头看了看郭籍的表情。 在听到自己所有猜想全部正确后,郭籍的脸上总算是堆满了笑容,亲自走上前去,将这几个孩子赶紧扶了起来,笑着说道:“孩子们,吓到你们了吧?”说着走到了萧安佐的身边,拍了拍他的肩膀继续说道:“别怕!老夫与你们的父亲都熟识,虽然称不上是至交好友,但老夫自认,关系还算是不错的!老夫看到你们,仿佛看到了你们父辈年轻时的样子!” “敢问大人尊姓大名,日后也好在家父面前替大人您带个好。”萧安佐已经猜到此人应该是当年他老爹在北境三关打蛮子时候的战友,但究竟是谁他一时也拿不定主意,不如直接发问,也好确认身份,毕竟这老家伙知道的事情不少,还需要看看此人究竟是敌是友。 郭籍轻轻一笑,握着萧安佐的肩膀说道::“老夫虽然不是什么扬名天下的圣人,但老夫的名字想必你们一定都听过,老夫乃是大盛的同中书门下平章事,太师郭籍。” 萧安佐这下子才想明白,能与长公主殿下平起平坐,又受如此尊敬的人,恐怕整个大盛也就只有郭籍一个人。但郭籍现在被盯得死死的,怎么可能冒险到这公主府来呢?萧安佐边想着边说道:“原来是郭相爷,下官有眼不识泰山,不知是郭相爷相问,方才多有得罪,还请郭相爷恕罪!” “你这孩子,别一口一个‘郭相爷’叫着,你老爹在这也是让你喊郭世叔!我与你们的父亲都曾是可以互相托付背后的战友!”郭籍边说着边走到阿瑶和成蔚身边,接着说道:“来!抬起头来,让郭世叔看看!都长大了,眉眼里多少都有点你们父亲的味道!看着你们这几个孩子,郭世叔就像是看到了你们父亲年轻时候的样子!也看到了我大盛未来的希望啊!” 第422章 上兵伐谋(十二) 郭籍特地在萧安佐面前停住,仔细端详了一番,那目光直勾勾地向萧安佐扑来,这么个大小伙子被人左右打量的时候,难说如何不会脸红。 萧安佐正躲闪着目光,试图缓解尴尬的时候,郭籍突然后仰大笑了几声,随后说道:“萧安佐、松郎、萧定岳家的二郎,好!好小子!也幸亏了你这孩子会像,眉眼之间不像老萧那个粗人,倒是跟你娘一模一样,是个俊后生啊!儿子像娘,有福气啊!” “郭世叔过奖。”萧安佐的感觉就像是素未谋面的三大爷家的四叔叔隔壁邻居家的侄女婿说他抱过穿开裆裤的你,还尿了他一身的样子,这样的关怀属实是让萧安佐无所适从,本来在努力缓解尴尬的萧安佐在这一刻变得更加尴尬了,只能逢迎着回话。 “哈哈哈哈!老夫可没过奖!你做的那些事情老夫都听说了,不仅解了宣州城的围,带着九岳弟子和城中百姓一同抗敌,以少胜多,击退了作乱的山匪,还清点了松江府的江南财税库,清查出了一大批搜刮民脂民膏,与富商勾结敛财的贪官污吏,虽然因得镇川郎的身份,就算做了这些事情,你的名字也注定见不了光,但老夫心里却都明白!你这小子一点儿也不比你老爹差!”郭籍说罢又拍了拍萧安佐的肩膀。 萧安佐自然清楚,既然他老爹有与郭籍合谋的成分在,而且金瓯卫又时刻都在,郭籍知道这些消息顺理成章,可第一次被这么如数家珍一般点出来,萧安佐多少还是有些不好意思的。但比起这个,萧安佐明白此时此刻郭籍在眼前,他更应该关注的是什么:“多谢郭世叔夸赞!但这些实非小子一人所能为之!还是多亏了九岳的诸位鼎力相助!小子虽说接任镇川郎时间不长,但总算也是与九岳的众位同袍们同生共死过。小子虽然浅陋,但也知道陛下此次召集九岳山门一同入京的目的并不单纯,必要时还请郭世叔出手相助。” “你说的对,陛下急于铲除先帝留下的一切势力,而九岳和镇川郎恰巧就是威胁最大的一部分,陛下不可能不出手。但还是放宽心,镇川郎和江湖九岳是大盛的经脉,老夫就算豁上这条性命,也不会让镇川郎、让九岳就这么轻易消逝!不管陛下什么态度,只要我郭籍还站在这里一日,九岳和镇川郎就一日还会堂堂正正地存于天地之间!”郭籍说罢用最坚定的眼神看了萧安佐良久,萧安佐确实也被郭籍突如其来的热血给愣在了原地。 “小子替九岳的同袍们,替大盛江湖,多谢郭世叔的恩德!”萧安佐说着抱拳深深揖了下去。 “你们和书儿正在研究些什么,老夫已经猜出来了个大概!如今这个局面,就算没有你们的谋划此事,想让我独善其身也实在是难如登天。如今就是想告诉你们,你我都是一条绳上的蚂蚱,谁也别想推开谁了。”郭籍说罢看了眼盛云书。 第423章 上兵伐谋(一三) 盛云书自然知道郭籍的意思,低头转了转自己手里的茶杯,默不作声,只是偷偷笑了笑。 自小到大,盛云书一直都是这样的。只要是在阿舅面前犯了错误,阿舅从来都不会责骂,只是轻描淡写地将她错的地方说出来,而她就在一旁听着,虽说她脸上的表情与她阿舅的神情一样,也是轻描淡写地略过,可盛云书心里却是劳劳记住,郭籍也清楚,长到这么大以来,她同样的错误从没有犯过两次。 “郭世叔放心,小子等不敢有丝毫欺瞒郭世叔之举。九岳前路艰难,还请郭世叔多多帮扶。”萧安佐说道。 “好了都别站着了,都是自家孩子,都坐下说话。”郭籍慈爱地看着面前这三个故友的孩子,心里有喜也有忧。 萧安佐三人都尽了礼数便乖乖坐在一旁,郭籍亲自给三个孩子添了茶,接着用最认真却又慈爱关怀万分的语气说道:“好!接下来的话,事关九岳存亡与我大盛江山的气数!你们几个孩子一定听好了!”郭籍说罢放下了手里的茶壶,端了端身子,稳稳坐在太师椅上。 郭籍无疑是一个称职的长辈,这些年来带大了盛云书、盛衍善和郭珩这几个孩子,又培养出来了方钧瑜、阿默、陈锡圭还有朝堂上一众可用的良才干将。同样他也是一个优秀的政治家,能在这几年里,虽然没有完全扭转当年因先帝北伐而导致如今国库入不敷出的局面,但已经渐渐有所改观,郭籍为相的这段时间,两次大的天灾也都平稳地挺了过来。除此之外,郭籍在经济方面还有了不少关于民生方面的新举措,在税收上又采取分层级税收,同时又与邻国开放通商口岸,促进贸易往来,不仅促进了经济发展,还与邻国之间有了更加信任和谐的关系,大盛经济的颓势正在一点点扭转。军事上又联合萧定岳,将北境的布防重新调整,能够时刻关注到东北与西北的动势,又在南方沿海地区增设水军,派方世禄统筹安排,西南的少数部族地区,增设地方自治的官职,同时又派遣中央直属的军队入驻,这些年不论是水匪还是动乱都少了很多,这都多亏了郭籍的排布操劳。 对于萧安佐这些后辈来说,郭籍其实像是一棵巨大无比的树,风雨来时能为这些后辈们遮风挡雨,让这些孩子们有一个可以依靠的肩膀。 此时此刻在萧安佐眼里,郭籍更像是一座山,一座饱经磨难与沧桑,仍然岿然不动的石山。 “晚辈等洗耳恭听。”萧安佐三人一同说着。 “嗯!”郭籍点了点头,接着说道:“现在陛下的所作所为有些出格,有些决定绝非是陛下自己可以做出的,所以就老夫的直觉来看,宫中一定有人在误导陛下。所以我们如今的任务其实很明晰,第一就是保住九岳,万万不能让九岳分崩离析,第二就是尽快揪出陛下身边扰乱视听的人,好让陛下可以尽快回到正轨。” 第424章 上兵伐谋(一四) 萧安佐自然是认同郭籍所说的,但话说回来,东门三番五次在萧安佐的眼前闹事儿,还闹的都是顶大的祸事,那一群人又行踪不定,危害国本,就方钧瑜给的情报来看,东门这些年来多次想要分裂大盛江湖,又多次扶植力量挫败九岳,更何况这些事情多半到现在都没有解决,东门的势力又出现在京城附近,此时不防,只怕是会成为祸端。 于是萧安佐提醒郭籍道:“郭世叔,请容小子多嘴一句,东门为害这么多年,一直来无影去无踪,而且近些年来越发地针对九岳,如果此番陛下围剿九岳的计划,只怕东门会在一旁观望,若是鹬蚌相争,让他们得了便宜,恐怕大盛有要卷进风雨飘摇之中。” “你说的有道理,这么多年金瓯卫想尽了一切办法,希望调查出东门的底细,都是无疾而终。老夫自然知道东门的存在对大盛江山和九岳江湖的威胁,即使金瓯卫的关系网不在老夫手里,老夫也能料到,如今这个形势,是九岳的危急存亡之秋,只要九岳动荡,那大盛江山的气数也就倒了一半,只要东门还存着腌臢龌龊的心思,就必定会在此刻有所举动。既然如此,老夫猜测他们一定会主动出击,而且是大规模的主动出击。如此一来,这几年来他们在暗,我们的在明的形势就会瞬间扭转。所以并非是老夫不管东门那一群跳梁小丑,而是要引蛇出洞,只要能引出东门背后的推手,想彻底摧毁他们便是易如反掌之事。”郭籍从开始就在等着萧安佐询问东门的事情,他本来还想试探一下萧安佐是否有心,如今瞧着,这孩子考虑事情还算周全,看着年轻一辈的孩子们都可以独当一面,郭籍心里还是万分欣慰的。 “可是现在金瓯卫都被陛下所控,郭世叔您的行动又受限制,以陛下现在的态度,怕也是听不进您的话,那我们如何监视东门的一举一动?”萧安佐接着问道。 “手下无人可用确实是个难题。但在金瓯卫全员被陛下掌控之前,老夫收到了一条情报。”郭籍故作神秘地说道。 “敢问郭世叔,这情报是否与东门在盛京城内的行动有关?”萧安佐想知道,便只能问下去。 “何止是有关啊!金瓯卫发现宫里有消息传到万石山、秋露山和云泽山,但这些消息都没有经过陛下的手,甚至是在陛下不知情的情况下从宫中送出去的。而这些消息送出去的时间,恰好也是东门在这些地方活跃过的时间。”郭籍先前也正是因为这个情报,才把盛元朔拉进了伙。郭籍知道盛元朔知道德文太子的儿子身边有危险,绝对不会置之不理,如今这么大一个威胁就藏在宫里,甚至与九岳还扯上了关系,这就是非同小可的事情了。他盛元朔既是大盛宗亲,又是当今陛下的亲叔叔,就算是他再糊涂、再不成器,也绝对不会置之不理的。 第425章 上兵伐谋(一五) 郭籍所说的的确是萧安佐没有想到的,无论如何有这样的消息从宫里传出来,说明东门的势力已经安插在了小皇帝的身边。这些年金瓯卫没少在东门身上下功夫,如今竟然连东门的势力渗入进了宫中,这么大的事情都是后知后觉。这可是京城,是金瓯卫和郭籍的眼皮子底下啊!能如此神不知鬼不觉地安插势力,可见这东门到底是有多少手段。 “郭世叔的意思是,东门在宫中也有了眼线?”萧安佐虽然心里已经有了答案,但还是再次确认了一下。 “不错!但宫中的这个人究竟是谁,老夫身份所限,是不好再查下去了,所以老夫除了方才的那些事情,这里有一件事儿要特别交代给你。”郭籍看着萧安佐,若有所思地继续说道:“过几日就是陛下给你们九岳各个山门和镇川郎发密诏进京的最后期限了,你势必要进宫在走上一趟。老夫还记得,陛下初见你时的印象很好,与老夫连着夸赞了你好几日。所以老夫希望你趁此机会,能够想办法在陛下身边调查一下。既然联络东门那人可以突破宫中的重重障碍,将消息送出去,那就说明此人在宫中应该是有一定的权利,绝非一般的普通宫人。陛下暂时还没有嫔妃,身边的近卫也都是老夫亲自挑选的,即使陛下已经洗了牌,但老夫也依然安排了几个自己的人进去,在他们眼睛看不见的地方,应该也只有宫中的内侍与宫女,所以老夫希望你对陛下身边的内侍和宫女们能够多多调查一番,又发现可疑的人员便立刻上报给我。” “郭世叔嘱托,小子铭记于心!入宫之日必定会多多留心。”萧安佐回答道。 “老夫知道,你们都是好孩子,也相信你们的能力与胆魄,但东门的狡猾不只一星半点儿,希望各位能够多加小心,千万不要暴露我们知晓的这些信息。此次能否成功引蛇出洞,顺利将东门揪出来一网打尽,最重要的一环就是要找到东门安插在宫中的这个人,并且一定要在适当的时候引导他,让他一步一步自己将其背后的势力送出来。”郭籍继续解释了几句。 “小子明白!还请郭世叔放心,小子一定会想法找到那个东门安插在宫中的眼线,不辜负郭世叔对小子的期望。”萧安佐能够想到自己最近一次这么严肃认真的时候,还是在松江府求娶方钧瑶的时候。 “老夫还怀疑,方才老夫所说这个引导陛下的人,也许就是东门安插在宫中的眼线。这个人似乎已经到了可以完全左右陛下想法的地步了!六王爷这几日都陪在陛下身边,也依然没有任何进展。”郭籍眉头紧锁,面露难色,捋了一把胡子继续说道:“你记住,一切不急,万万要以你自己不暴露为前提,否则这一盘棋遍就是前功尽弃。”郭籍接着嘱咐了几句,眼里还是不放心,无论如何这些孩子再有本事,在他眼中也都还是孩子。 第426章 上兵伐谋(一六) 郭籍的推测无论是对是错,此时此刻宫中的威胁都理应迅速祓除,所以萧安佐并没有多余的疑虑,赶紧应了下来。 “郭世叔放心,引蛇出洞的事情请放心交给九岳。”萧安佐拱手说道。 “但还有一件事儿,需要你多多留心。”郭籍看着萧安佐的爽快劲儿,真是跟他老爹有的一拼。 “郭世叔请讲。”萧安佐看这郭籍说道。 “九岳都是江湖儿女,自然是义气当先,但有件事情,老夫要与你提前说清楚。”郭籍此时脸上的慈祥少了些,取而代之的是严肃和认真,他皱紧了眉头接着说道:“老夫没什么本事,但是在这京中也算是指挥了金瓯卫将近十年的功夫。金瓯卫都是九岳弟子们当值,所以九岳间的这些弯弯绕,多多少少老夫都能看的明白。不管什么情况下,秋露山、百木山和万石山的人,你都要小心。” “郭世叔的意思,这几家都不可信?”萧安佐仔细品了品这三家,万石山与阿默有关,也就是与北荒皇室后裔有关,其他两家又都是跟钱同秋有关系,也就是与东门有关系,其实就算是郭籍不提醒,萧安佐自己也会明白,这三家需要额外注意些。 “此乃是老夫粗浅之见,但毕竟事关重大,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你我对九岳的感情都只深不浅,九岳这些年轻的孩子都曾在金瓯卫供职,说句大言不惭的话,也算是我郭籍培养了一部分,无论是从老夫还是镇川郎的角度看,谁也不愿意见到九岳分崩离析,也不愿意相信九岳中有人存着二心。但此次毕竟不是平时小打小闹的事情,事关陛下与大盛江山兴衰,必须要谨慎对待,不能有一丝一毫的差池出现。”郭籍比起萧安佐自然是成熟了不下十倍百倍,蜕去了少年意气,看待问题也自然更冷静一些。 “郭世叔的意思我明白了,只是还有一个人……”萧安佐要问的,郭籍也知道个大概。 郭籍自然一下就领会了萧安佐话中未完的话,接着说道:“老夫知道,你要问的是阿默吧?” 见萧安佐点了点头,郭籍便接着说道:“阿默的确是我的义子,是老夫从小看到大的孩子,阿默与瑜儿一同在我手边养了近十年,为大盛出生入死这么多年,老夫的确也不愿意用他北荒皇室的血脉限制住他,但万石山的习康没那么简单,他的身份,以及当年派他到北荒回来以后的举动,老夫不知道他在北荒经历了什么,发生了怎样的事情,阿默现在身上有太多太多是老夫都不了解的了。老夫虽然很不想承认,但阿默这孩子,老夫自己都不清楚,他是否还值得信任。”郭籍自己手边长大的孩子,如今这个情况,他怎么能不揪心呢?不过不管怎样,郭籍首先是大盛的相国,其次才是这几个孩子的义父,大盛的兴衰、陛下的安危、百姓的生死,这些才是郭籍应该放在首位的东西。 第427章 上兵伐谋(一七) 萧安佐起初还是有些认同郭籍的话,毕竟接下来要面对的乃是国之大事,必须要谨慎对待。 但是这一路上他与阿默是一同走下来的,他们是曾经肩并着肩,一起踩出一条路来的同伴。虽然也有过怀疑和猜忌,但阿默的行为让萧安佐最终还是选择相信他,并且现在也可以毫不犹豫地信任他。 而阿默也并没有让萧安佐失望,他确实是值得信任的伙伴,是与他们一起出生入死过的兄弟。不管他在北荒经历过什么,也不管他到底是谁的儿子,身上流着的是谁的血,在此之前,阿默首先是他自己,是他们的同伴,是可以以性命相托的朋友。 萧安佐也相信,不只他一个人这么想,曾经一起并肩携手走过这江湖的人,一起为了守护身后百姓死战不屈的人,在遍体鳞伤后仍然一起放声高歌《无衣》的人,也都会这么想。 因为在他们脑海中浮现出的这个少年,也许不善言辞也不苟言笑,甚至也曾为了某些事情大打出手,但他们清晰地知道,如今这个少年是他们的朋友、伙伴,甚至可以说是兄弟手足。 于是萧安佐开口说道:“郭世叔,请容小子插嘴。” 郭籍看到萧安佐神情中有一丝强硬,愣住了一阵子,心里不禁感慨这小子怎么能与他老爹萧定岳像到这个程度,这一下子就把人拉回了二十年前,仿佛自己也不再是现在这个机关算尽的老家伙,现在自己还上有兄长与阿姊的庇佑,是那个意气风发、锋芒毕露的少年,一切都没有老,一切也都没有跑,可这只是单单那一瞬间,他对世界、对时间的误解,就算再美,也终究是个只能一闪而过的误解,沉浸在这样的情绪里,于是待到郭籍回过神来,看明白了萧安佐是想与他说阿默的事情,心里的确有一种说不上来的酸楚,也许是对逝去年华的惋惜,也许是对自己再也没有了少年意气的伤痛,也许是他在那一瞬间明白了萧安佐地所思所想,而他也清楚地知道,自己再也回不去了,也再也没有资格可以与眼前这个少年人有同样的想法了。 所以郭籍回过神后思忖再三,才开口对萧安佐说道:“老夫知道,你是觉得阿默可信,老夫不应该一竿子打翻一船人。可老夫背后是大盛的兴衰和千千万万的百姓生灵,老夫不敢去赌。但老夫同样也知道,你敢赌,而且阿默是值得你去赌的。你可以选择与阿默继续并肩战斗,但他只可以为九岳做事,出了问题也必须由你来负责。” 郭籍最终还是选择了成全了少年人该有的义气。 萧安佐听到郭籍的回答,脸上的忧虑瞬间又被少年人所独有的鲜衣怒马般的神情所代替。 郭籍瞧着萧安佐脸上的神情也便知道了,他没有看错人。眼前的这个少年是值得托付的人。 悠悠我思,朝阳人间。 不待斗转,曾见星移。 自是华发本应解青丝,山河岁月曾少年。 第428章 上兵伐谋(一八) 郭籍看着眼前这几个孩子为了维护朋友剑拔弩张的样子,不禁多了几分感慨,看着孩子们脸上神色坚定,他心里也欣慰得很,但郭籍的眼神突然就对上了阿瑶略有焦虑的脸庞。郭籍自然知道,这丫头一定是担心她的兄长了,于是便特意走到阿瑶跟前儿,慈爱地笑着说道:“丫头啊,你是不是惦记着你兄长呢?” 阿瑶本以为郭籍是想与她说些关于她老爹方世卿和江南财税库的事情,毕竟这些事情才对他来说才是最有用的,毕竟关系到整个江南富商大贾的税收,以及官员财产来源,阿瑶是真的没想到,郭籍看透了她的心思,也知道她挂念着自己的阿兄。阿瑶本就信任长公主,如今郭籍这一问,也是顺带着有了不少好感,于是回答道:“有什么都瞒不过郭世叔的眼睛,阿兄离开时身上有伤,又是入京受审,一路上怕是要遭不少罪,阿兄是这世上瑶儿唯一的血亲了,瑶儿实难不记挂。” “你这丫头与你阿兄脾气秉性虽然不同,但打底子里还是像的,都是重情重义的孩子。难说你们兄妹俩长得不好看,毕竟你们娘亲是当年京城的第一美人儿。”郭籍笑了笑,接着说道:“郭世叔与你说实话,阿瑜身上的伤不轻,因为进京这一路上的颠簸,伤情加重了些,这是郭世叔没能照顾好你兄长!郭世叔在这给你,也给你爹爹陪个不是,郭籍无能,没能护瑜儿周全,无论是打是骂,博典都心甘情愿受着,绝无半句怨言。” “郭世叔不必如此,瑶儿知道阿兄的伤很重,也做好了阿兄伤情加重的准备,瑶儿不想也不会怨郭世叔什么,只求郭世叔能坦白相告阿兄的近况,好让瑶儿能放心。”方钧瑶看郭籍这个反应,虽然已经做好了方钧瑜伤势恶化的准备,可还是不禁担心了起来。 “丫头你且放心,虽然瑜儿伤得有些重,前些日子伤口发炎,高烧不退,但好在瑜儿他底子好,老夫差人请了御医去瞧,索性瑜儿现在已经没有任何生命危险了,接下来的就是静养了。你兄长每日的吃食供应和汤药老夫都遣人亲自安排了,不会有问题的。瑜儿是老夫一手带大的,他自小就懂事贴心,瑜儿于老夫而言就像是亲生儿子一般,看着那孩子手上,老夫心里也着实不是滋味儿。现在朝堂之事太过复杂,老夫不能亲自去探望,你们恐怕也很难见他一面,不过丫头你放心,有阿默在照顾你兄长,阿默就算再不值得信任,也不可能害你兄长,他们两个孩子一同长大,情同手足,绝对不会有问题的。”郭籍口里的那个遣人照顾,其实就是盛元朔,因为那一条小辫子,现在被郭籍抓着到处跑,吃力不讨好的活计全都被盛元朔都包了去。既然是盛元朔办事儿,那郭籍就完全信任了,就像是方钧瑜信任阿默的那种信任,全身心且无条件。 第429章 上兵伐谋(一九) 方钧瑶记得自己兄长曾经与她提到过郭籍,她兄长眼神中的敬仰和尊重阿瑶至今回想起来都记忆犹新。既然郭籍是她兄长如此敬重的人,那想必不会有什么问题,阿瑶的心也便是多多少少沉下来了些。 但就算是阿瑶心急如焚,也没有什么办法,以现在的形势,她连见她阿兄一面的机会都不可能有,更别说是想贴身照顾了。首先,陈锡圭那边要瞒好,那阿瑶就一定不能出公主府,其次,长公主现在的毒没有解,阿瑶也没有时间可以兼顾她的兄长,就算是她亲自诊断,她也没有精力再去做别的事情了。最后退上一万步讲,就算她出了公主府,见到了方钧瑜,也有时间和精力可以兼顾两面,但外面有一百双眼睛正在盯着阿默和方钧瑜看,方钧瑜和阿默两个人本就是烫手的山芋,全天下的人都明白,这两个人就是陛下放出去的饵,想通过这两个人引得与金瓯卫相关的人统统上钩,好能一网打尽。郭籍自然不会蠢到连这个都看不出来,但总有些想出风头、攀高枝儿,真正的老狐狸们哪个都不敢有半分动作,万一行差踏错丝毫,便万劫不复。更不能忽视的是,方钧瑶此时此刻就身在公主府内,而公主府与郭籍走得最近,陛下对郭籍以及先帝一派的老臣可谓是积怨已久,这朝堂上又有多少人是想借此来讨好陛下,多少人等着郭籍和长公主殿下这个天大的把柄大做文章,如此就更不能贸然去见方钧瑜。 阿瑶清楚地知道,以自己的处境和能力,无论如何她的阿兄怕是一时半会儿见不到了,而郭籍也算尽心尽力了,于是规规矩矩地行了个礼,说道:“多谢郭世叔挂心,阿兄曾与我讲过,郭世叔是个值得信任与尊重的人,瑶儿自会放心。” “放心就好!放心就好!你兄长一切都由老夫亲自决定。”郭籍赶紧说道。 方钧瑶直起身子来,微微点了点头,又用自己泉水一般透明清澈的目光看了看郭籍浑浊地眼珠子,接着说道:“瑶儿还有一事,想求郭世叔代劳。” “你这丫头,别跟郭世叔见外了!有什么要求只管说出来,尽情地说!只要在老夫的能力范围之内,老夫都满足你。”郭籍见阿瑶要提要求,赶紧先一口应了下来。 “瑶儿想请郭世叔替瑶儿带句话给阿兄,让阿兄安心养伤,烦请郭世叔告诉阿兄,就说瑶儿已经长大了,可以与伙伴们一起保护大盛,自然也能保护他,请郭世叔告诉阿兄,瑶儿一定不会让他失望,松郎也一定不会辜负他的信任。”阿瑶说道。 “放心!这话老夫已经记下了!到时候一定原原本本地转达给瑜儿。”郭籍摸了摸阿瑶的发顶,有些像她小的时候,她父亲方世卿也曾把手放在她的发顶,轻轻抚摸几下,现在只觉得这感觉熟悉又陌生,但还是打心里觉得踏实得很。 第430章 澜起江湖(一) 京城朱雀门旁的酒肆里,一个江湖郎中拖着一个小和尚和一个小道士,坐在暖炉边喝了三坛黄酒。 “喂!我说整个九岳山门就数你年纪最大!现在大家都在京城里四处奔走,好想办法如何能在面圣时脱身!你却在这里游手好闲,闲得发慌!”小道士手里掐着拂尘,嫌弃地看着已经喝得双颊泛红的林议。 林议本来一只胳膊倚在桌子边上,另一只手端着酒碗,正要往嘴里送。听了守拙小牛鼻子的话,林议快到嘴边的酒碗突然顿了一顿。但让守拙没料到的是,这家伙不但没有生气,反而笑了几声,转过头来恹恹地打了个酒嗝,对妙悟说道:“你这小道士,说话太不讲理!怎么,看孩子不是活?你们俩这一个小和尚、一个小道士,都叫你们师父给养的白白胖胖的,我若是不在这,就你们两个小家伙走在街上,万一叫人伢子给拐跑了,都没人晓得。”林议说罢又端起酒碗,仰起头来一饮而尽。 “小和尚,你快看看!这家伙简直不可理喻!”守拙这下子气得连手里的拂尘都握不住了。 “林施主横竖也是闲下的,只要不误事,随心所欲些也是无妨的。”妙悟稳稳地盘着腿坐在一旁,手里转着已经盘得发亮了的念珠,眼皮都没抬一下,嘴角的笑容缺从来都没有消失过。 “他该闲下吗?还随心所欲?怎么有那个心啊?咱们进京已经几天了?到现在都还不知道甘师兄他们在哪!他怎么有闲心还在这喝酒!”守拙一赶子跳了起来,用拂尘指着林议对妙悟抱怨着。 “你说你这小牛鼻子瞎嚎什么呢?”林议说着伸手把守拙的拂尘扽了下来,眼皮半抬不抬着冲着酒馆门口瞥了一眼,随即又顺手给自己倒了一碗酒,趁着酒还没进肚的功夫努了努嘴,含含糊糊地吐噜出来一句话:“你瞧着,这就不就知道了吗?” 小道士起初还没弄明白是个什么情形,只想把自己的拂尘拿回来,但因的年纪小,个子不够,胳膊又短,只能气呼呼地绕着桌子跑了半圈,强忍着林议身上那股子扑面而来的酒气迎了上去,一把将自己的拂尘夺了回来,就赶紧捏着鼻子,用拂尘扑腾着周围满是黄酒酒臭的空气,三步并两步跑回了座位上。 守拙稳稳坐下,刚准备开口抱怨几句林议身上的酒臭味儿,一抬眼却看到甘承谚撩起袍子缓步走进来,身后还跟着一个小姑娘。 守拙一见方才自己念叨着的人突然出现,兴奋得不得了,还没等甘承谚开口打声招呼,就赶紧跑了过去,像抱着靠山一样,一把抱住了甘承谚的胳膊,大喊着:“十一师兄,你可算来啦!你都不晓得,这家伙进了京城就带着我们四处瞎转,好不容易落脚在城南,他成日里也什么事情都不干,除了喝酒就是喝酒,五香豆吃了七八碟,酒臭得都熏天!这怎么能行啊?” 第431章 澜起江湖(二) 甘承谚看着死死抓着自己胳膊的小道士,无奈地摇了摇头,好不容易把这小家伙安抚好,从自己身上拽下来,抬头一瞥,就看着林议正晃晃悠悠地站了起来。 林议一手扶着桌子,一手端着酒碗,眼睛半张不张的样子,膝盖不小心碰在了桌腿上,一个踉跄把碗里的酒洒出一半来。林议本来笑嘻嘻看着甘承谚的眼睛一下子就被酒碗抓了去,眼皮子也是彻底抬了起来,赶紧两只手先端稳了酒,随后挠了挠头,不好意思地笑了几声,含含混混地说道:“抱歉啊!甘师弟,让你见笑了!我们家那位管得严,这东西在家里一滴都不让碰,我又好这个,好不容易到这京城里来了,碰到好酒就忍不住多喝了几碗!有些失态了!实在是对不住!哈哈哈哈!”林议说完把酒碗往甘承谚面前伸去,又晃荡着挪了几步,问道:“甘师弟,我听剑圣他老人家说过,甘师弟海量,称得上是千杯不醉,反正横竖也不误事,这酒当真不错,要不你也来一碗尝尝?” 还没等甘承谚开口推脱,柳简音就先跑了出来,一把接住了林议递过来的酒碗。以甘承谚的反应和身手,虽然能拦下柳简音,却不太好意思去拦,只能眼睁睁看着柳简音把那碗酒直接一口气干了下去,这丫头甚至还满意地咂么了一下嘴巴,仔细品了品这酒的味道,一边将手里的酒碗塞回林议手上,一边抹了一把嘴巴说道:“这酒入口柔和,回味醇香,还有些枣子的香气,这味道当真是不错!” 林议也积极地配合着,挑了挑眉毛说道:“是吧?我就说这酒确实不错!没想到小音师妹你也是个懂酒的,也算行家了啊!”林议找到了酒友,自然高兴得不得了,夸赞柳简音的时候还不忘竖起了大拇指,随后便转头看了看甘承谚问道:“你瞧瞧小音师妹多豪爽!不愧是咱们九岳的江湖儿女!甘师弟真不来一碗?” “林师兄的美意甘某心领了,只是今日有镇川郎大人所托付的要事在身,实在不能饮酒,还请林师兄体谅。”甘承谚伸手抱拳,微微低头说道。 “放心放心!我林议又不是小心眼儿的人,不喝就不喝,林师兄不记仇的!”林议说罢将酒碗放在桌子上,晃晃荡荡地坐了下去,用一只手撑着他那熟透了苹果似的脑壳,另一只手又提起酒坛子倒了一碗酒,说道:“我本以为你们会再晚些才找来的,看来我不该小看剑圣他老人家的徒儿啊!替镇川郎大人跑来跑去的,甘师弟辛苦了!” “林师兄已经将京城连通四条主干道的所有小路都找了出来,沿路留下记号,又找到了所有万石山在京城的所有联络点,这几日下来,林师兄比承谚更辛苦。”甘承谚说罢一手拎着小道士,一手拉着柳简音一同坐在了桌子旁。 “哈哈哈!我就说,甘师弟是咱们这一辈儿年轻人里最有出息的嘛!”林议拊掌大笑了一声,随后端起酒碗又喝了下去。 第432章 澜起江湖(三) 甘承谚听了这话,抱拳回话道:“九岳人才辈出,承谚不过有幸承蒙师父他老人家不弃,是沾了师父他老人家的光,这九岳藏龙卧虎,各有所长,林师兄过誉,承谚实在是不敢当!” “甘师弟这还谦虚上了!”林议边说着边把手上坛子里的最后一点酒倒出来,仔细晃了晃酒坛,将最后一滴酒都倒尽,才接着说道:“林某带着这两个小家伙走了七日的时间才紧赶慢赶着找完,看甘师弟的情况,一定是三五日便都找到了,不仅如此,还能发现林某留下的记号,一路找到这里,林某实在佩服!”林议说着也抱拳跟着甘承谚客套了一番,喝了酒说话依然是含含混混。 “不过是沿着林师兄做好的标记一步一步走下去,甘某能做到如此速度乃是常事,林师兄不必过分抬举。”甘承谚说罢,脸色略略严肃起来,继续说道:“林师兄,你这一路上的记号都是用金瓯卫的暗语写成的,但我记得林师兄好像从来都不曾在金瓯卫供职过啊?请恕承谚斗胆一问,林师兄是如何习得金瓯卫的暗语?” “是!林某不才,不曾在金瓯卫供职过,但林某与家父曾领郭相爷的命令,前往北荒协助金瓯卫做过一次任务,那次任务内外联系所用的便就是金瓯卫的暗语,所以对于金瓯卫的暗语,林某自然也通晓些。但林某毕竟只是帮了个忙,而金瓯卫的暗语,林某也只记得这些,所以一路上只用了最简单的几个关于方向的符号,林某猜想,甘师弟在金瓯卫的年头长,想必一定可以认出来,而这世上认得金瓯卫暗语的也就只有那几个人知晓,所以林某才会想到用金瓯卫暗语引导敢师弟的主意。”林议说完直接抓了一把五香豆塞进了自己嘴里,又顺手抬出了一坛新酒。 守拙现在才知道,自己这几天被这郎中拉着东跑西跑到底是为了什么,再看看一旁妙悟好像早就看透一切般的笑容,心里难免有些不爽,于是看到林议还要接着喝,便气得跳脚,晃着甘承谚的胳膊大喊道:“十一师兄,你快管管他!他怎么还要喝?来京城当酒蒙子了吗?” “守拙,无论如何林师兄比你年长,多少该尊敬一些,不能如此无礼。”甘承谚拍了拍守拙的小脑袋,认真地教育着。 甘承谚这边教育完守拙,便转过头来,与林议说道:“林师兄思虑周全,聪慧过人,甘某实在是佩服。不过林师兄为何把最后见面的位置放在朱雀门附近,这离你在青龙门旁标注的最后一个点位相去甚远,而且需要穿过鱼龙混杂的瓦市,不知林师兄用意如何,承谚愚笨,还请师兄指教。” “哈哈哈!我说甘师弟啊!你这想的太多了!林某爱酒、爱玩,这城南的黄酒和城东的瓦市,都是闻名天下的东西,林某好不容易进了京城,我们家那位又不在身边,自然得好好犒劳一下自己嘛!”林议边说边倒了满满一碗酒。 第433章 澜起江湖(四) 林议迷迷糊糊地抬起眼皮,看着一脸严肃的甘承谚,又打了个酒嗝,一旁的守拙却突然跳了起来说道:“前些日子我在戏园子里瞧见有个女人来找你!那人是谁?” “谁在京中还没个熟络的戏子呢?你小孩子家家的,又是个小牛鼻子,不该问的别问,不该懂的别懂!”林议说完顺手拍了那小子的后脑勺,用手指着小道士的脑门儿,警告着,旋即又转过头去,看着甘承谚,傻笑了两声,说道:“这小孩子嘛,童言无忌!童言无忌啦!这事儿还请甘师弟替我保密,别跟我们家哪位说漏了嘴,怎么说这都是家务事儿嘛,别让师兄太难堪不是!话说回来,甘师弟也是男人,有些事情是难免的嘛,这事儿甘师弟也懂的嘛!” 甘承谚身边跟着的可是柳简音,不管甘承谚是个什么样的人,也不管林议现在是不是喝了酒脑子不清楚,如今林议这番话迷迷糊糊从嘴里说出来,让甘承谚一下子便觉得哪里都不自在,毕竟心爱的姑娘就在眼前,林议却要抹黑他的形象,所以便赶紧转头看了看柳简音的表情是不是有什么变化,却发现这小姑娘的脸上不仅没有任何变化,也没有不对劲儿的表情,就那么死死地盯着林议手里那坛子黄酒,连眼睛都没有眨一下。 柳简音这丫头现在正在调动所有的精力和回忆,试图激起味蕾,还想要回味刚才林议给她那碗酒中的醇香韵味,以口腔之中留存的那一丝丝余味做引子,好不容易才回想起来一点点味道,哪里顾得上林议那个酒鬼含混不清地说了什么只是继续盯着那酒坛子看个没完,想问林议再要一碗,却觉得与林议不太熟悉,不好意思开口,况且林议好像与甘承谚在谈论的事情非同小可,所以只能乖乖的等着甘承谚与林议说完话。 甘承谚看见柳简音这个样子一下子就放心了,他虽然并非道貌岸然之小人,但形象还是要在心爱的姑娘面前保持好的。而且就算是柳简音的想法有些怪,甘承谚也觉得这些想法十分讨喜,甚至还觉得眼前这个姑娘傻得可爱。于是甘承谚从心窝里蹦出一抹笑来,稳稳地挂在嘴角,但毕竟还有任务在身,这林议也不是什么省油的灯,所以只能把笑意掩藏起来,尽量保持稳重冷静地挥了挥手,招呼来了店小二,说道:“小二,上一壶这酒来!” 那小二看又了生意便赶紧应承下来,没过多久便端来一壶黄酒和两只杯子。 甘承谚亲自给柳简音倒了一杯酒,才继续与林议说道:“林师兄的家务事,甘某自然不容置喙。不过甘某还有事情要询问林师兄,还请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林议没回话,只是慵懒地挑起一边的眉毛,用手托着自己的下巴,举起手中的酒碗要与柳简音碰杯,柳简音此时看着甘承谚和酒的眼睛都在闪闪发光,自然举杯应了下来。 第434章 澜起江湖(五) 林议没有去回答甘承谚的问题,反而将小二上来的空酒杯推到了甘承谚面前,说道:“你说你一个男子汉大丈夫,怎么还没有小音师妹痛快?喝上两杯又不打紧!” “承谚受人之托,只想与林师兄好好谈谈,酒伤人心智,还请师兄不必再劝。”甘承谚说着便将酒杯推了回去。 “罢了罢了!你想问什么就说吧!得闲让人喝个痛快都不行!”林议清干净了手里的酒碗,不情不愿地从桌子上爬了起来,勉强支起自己摇摇晃晃的脑袋,正不正,歪不歪地坐在桌子前,努力抬着眼皮看着甘承谚严肃又认真的脸,林议那本就苦愁连天的脸上便就又多出了几分无奈又戏谑的表情。 甘承谚没工夫去细究,也不想去细究林议那横陈五味又饱经沧桑的脸,直接开口问道:“承谚想问两件事情,这第一件是关于钱同秋的。” 林议不解地抬了抬眼皮,回答道:“钱同秋?那小子早就和百木山没有任何瓜葛了!那臭小子当年犯下的罪过,也是家父一生的痛,当年前些日子又听说这小子为东门做事。从这小子被逐出师门开始,就再也没有过任何联系,所以无论这小子做了什么都与我们百木山没有任何关系!如果甘师弟就是要问这个的话,林某能说的也就只有这么多了。” “林师兄放心,承谚没有任何想要怪罪百木山和师兄的意思,承谚想要知道的是钱同秋的身世。”甘承谚知道林议语气差劲儿得很,但却没有情绪上的波动,继续追问着。 “钱同秋是秋露山前岳首的儿子,因得家父与柳前辈的交情,才肯收在门下,亲自教导点拨,可谁能料想这孩子日后能闯下这么大的祸患来呢?”林议叹了口气,摇了摇头接着说道:“不过钱同秋那孩子确实也是个聪明,又有天赋的主儿。林某的姐夫王修当年已经是号称天下第一神医,名头远播四海。这钱同秋比起王修来,可谓是有过之而无不及。若是钱同秋没有造出那番罪孽来,林某的姐夫王修没有遭受刀兵屠戮,恐怕现在也轮不到林某我自己来做这个山门。” “那钱同秋的父亲到底是谁?承谚这些日子一直在调查,却丝毫没有头绪,如今想要查清这孩子与东门的关系,所以不得不问,如果师兄知晓,还请不要再有顾虑,如实相告。”甘承谚一脸严肃,好像块木头的大方块子,看得林议浑身不自在。 “钱同秋的父亲究竟是谁,林某的确无从知晓,但家父曾经提起与秋露山前掌门柳前辈相关的人和事儿。柳前辈前些年曾经与濮阳陈氏当时的庶子有所交集,也曾经与现任万石山岳首习康有些关联。要说这钱同秋到底是谁的儿子,林某当真不知。”林议说完便就抓起来桌子上的酒坛子,直接抱起来畅快地喝了几口,直到感受到甘承谚严肃认真的眼神,才恋恋不舍地放下。 第435章 澜起江湖(六) 林议刚刚无奈地放下手里的酒坛子,便听得甘承谚接着问道:“承谚得到消息,自钱同秋被逐出师门后,曾经回过百木山两次,林师兄是否知晓钱同秋回百木山所为何事?” 林议快要粘在一起的眼皮子突然有些抖动,瞳孔里的混沌迷离一下子消散了大半。但此时林议的反应并不是直接回答甘承谚的问题,而是将自己的脑袋又往手臂里埋了埋,继续装作脑袋不清醒的样子,又抬起酒坛子,猛灌了几口,含含混混地说道:“钱同秋回过百木山?年头太长了,记不太住了!” “既然如此,那承谚就帮师兄回忆一下。”甘承谚一下子气场就强硬了起来,方才那边彬彬有礼的样子突然消失不见,拍着桌子站了起来,走到林议身边,一把将他手里的酒坛子夺了过来,接着说道:“钱同秋最近一次回到百木山就是一年前除夕夜,林师兄与医圣他老人家那日也都在百木山。”甘承谚哪里看不出来林议现在是在装迷糊,想借机蒙混过关,尽量含糊其辞,装作酒醉的样子,所以甘承谚的语气便越来越强硬,一只手直接狠狠地拍在桌子上,不过碍于林议年长,没敢直接动手罢了。 小道士可从来没见过他平时温润沉着的十一师兄会如此暴躁,也是吓坏了,乖乖地坐在凳子上,将双腿并得紧紧的,一动不动地观察着甘承谚的一举一动。就连平时平静自持的妙悟小和尚也少有地抬起了自己的眼皮,手里的念珠转动的速度也更快了,但却依然用慈悲的笑容看着有些暴躁的甘承谚。 柳简音一直以为甘承谚是个没脾气的主儿,直到今天才晓得,这家伙原来是个不能惹的主儿,手里的酒杯也差点儿端不住了,只能用余光扫着甘承谚,将酒杯往自己嘴里递的逐渐变慢,生怕被甘承谚发现以后会迁怒于自己,但放下酒杯不喝又舍不得,只能尽量让自己的动作更加平缓。 林议自知装傻充愣的伎俩绝对不好用了,于是晃了晃脑袋,撑起身子来,一只手搭上了甘承谚撑在他面前的胳膊,笑着说道:“甘师弟啊,你瞧瞧,吓着孩子了!小音师妹也害怕了不是?师兄这不过就是饮酒过度,脑子不太清醒罢了,都是九岳同袍,甘师弟何必如此啊?”林议说完还借着酒劲儿打了个嗝,憨憨地那么一笑,看起来确实是人畜无害的样子。 “承谚就是知道师兄是九岳同袍,如今才没有急着动手!承谚只问一句,钱同秋回百木山到底是为了什么,都与你们说了什么?承谚一向恪守长幼秩序,着实不想与师兄拳脚相向,所以还请师兄好好回话。”甘承谚的脸色铁板子一般,眼神中更多出了一股子犀利的感觉,死死将甘承谚的思绪和脑袋都困在这一方小小的木头桌子上。 “钱同秋毕竟也是家父养大的孩子,算是九岳遗孤,过年回家看看嘛!”林议接着憨憨笑着。 第436章 澜起江湖(七) 甘承谚抬手轻轻拍了拍桌子,将身子撑起来,叹了口气说道:“唉……林师兄这个时候不说实话,岂不是把整个百木山都圈进去了?”甘承谚话音刚落便退回了座位上,把玩着桌子上的空酒杯,眼神中有些摇摆不定,但还是用轻飘飘的语气说道:“林师兄是想在要不要把百木山放在大家的对立面吗?承谚多嘴一句,现在就下这个决定是不是有些太早了?毕竟谁能笑到最后的确没有什么定论呢!林师兄和医圣他老人家的用意承谚自然清楚,横竖不过是为了整个门派的性命和前途。但林师兄要清楚的是,镇川郎大人和承谚知晓的,远远比林师兄想象的要多得多。所以林师兄是要继续这套说辞,决定好与我们为敌,还是想让承谚觉得林师兄方才是在酒后胡言乱语,前面的事情一笔勾销,全在师兄的一念之差。” 甘承谚从来没有以这样云里雾里的语气说过话,这盛气凌人的样子再加上这般流氓似的做派,怎么看怎么和他小师弟萧安佐是如出一辙。连柳简音方才都愣了一下,严重怀疑甘承谚是不是会什么仙法秘术,竟然能请萧安佐来上身,毕竟那字字句句都不像是他自己能说出口来的。 林议绝对没有傻到认为自己装醉就可以把甘承谚糊弄过去的地步,听到甘承谚的话,心里确实是有些慌的。百木山确实与东门有些联系,若是甘承谚方才只是诈一诈他,林议或许心里不会想得太多,但是甘承谚方才说得很明白,此时此刻,百木山还没有与镇川郎站在对立面,而且也还在判断,到底要不要和镇川郎站在对立面上,若是萧安佐真的已经知晓了百木山的动机,现在自己的言行很可能会影响百木山接下来的决定。钱同秋的确是个大变数,但这消息是如何走露出去的呢?又是何时被萧安佐知晓的?他们的计划到底有多少是被镇川郎知晓的?这些问题都无从得知,却又桩桩件件都事关重大。 毕竟百木山到现在为止都没有考虑明白,如今又遇到了如此的场面,林议现在知道,只有实话实说,百木山才能在镇川郎这一边继续取得信任,装傻下去只可能让百木山失去九岳这个靠山,林议没有这个胆子孤注一掷,也做不了孤注一掷的决定。所以现在林议最好的选择就是将钱同秋的事情从头到尾都交待清楚,于是依然装着醉醺醺的样子的,开口说道:“十一师弟这话说的,就好像我百木山是九岳的叛徒一样!九岳同气连枝,休戚与共,百木山无论有什么想法,也都是为了九岳江湖与天下苍生。林某无论如何也不会对镇川郎和各位同袍们有所欺瞒,还请十一师弟放心,林某方才不过是一时酒劲儿上头了,现在已经清醒了不少,十一师弟有什么想知道的,现在尽管问,师兄自然都要说明白。” 第437章 澜起江湖(八) 刚才咋咋唬唬吓住林议那几句话,甘承谚确实没有说出来的那个本事,按他的性子也的确做不出那样的事情来,明眼人都看得出来,刚才甘承谚的架势肯定都是萧安佐那厮教出来的。 白老若是在场,看着自己好不容易调教板正的小十一被自己的小徒弟带成这么个乌烟瘴气的样子,怕是要追着萧安佐边打边骂跑出好几个山头。 甘承谚虽然完成的还算不错,但实话实说比着自己小师弟,总是缺了那么些痞里痞气的流氓气息。但好在效果还是不错的,看着林议这个反应,的确是被忽悠上了贼船。 但其实百木山的立场不过是萧安佐根据郭籍提供的几条金瓯卫机要情报推测出来的。郭籍在与萧安佐等人会面后,受萧安佐之托,希望借此机会通过钱同秋打开东门的缺口,于是便翻出了百木山旧时在金瓯卫的档案,上面记录了钱同秋前后两次回到百木山上,而百木山却都没有上报过,就算林扶济是个护犊子的,瞒下不报,但钱同秋做的那些荒唐事,他林扶济乃是堂堂医圣,心里怎么会不清楚?怕就怕这钱同秋是去给东门做说客的,林老爷子不敢轻举妄动牵扯到九岳更多的人,又不想放过这个逮到东门的机会,才不敢让林议如实告知的。 但话说回来,毕竟百木山林家与萧家是姻亲这件事情是摆在明面上的,如今小竹儿又被扣在宫里,百木山的立场如果处理不好,便很有可能将萧家也带入万劫不复的境地。更何况萧定岳也算是认准了林扶济,才会让萧安仁娶了林家的小女儿,萧老将军虽然平时憨了些,但认人还是不会出错的,虽然不知道林扶济到底带着百木山在盘算些什么,但好歹也做不出什么混蛋事儿来,萧安佐再三权衡,便决定姑且拉上这一把,日后也总不至于把萧家和九岳都圈进去。 出于这番考虑,萧安佐才暗地里在长公主殿下的帮助下,出府见了甘承谚一面,这才有今日甘承谚假诈林议的场面。 甘承谚瞧着林议已经听了唬,悬着的心便沉了下去,本来还担心着自己方才有哪里语气和表情不及与萧安佐排练时来得自然,此时便就只管放心问道:“钱同秋两次回到百木山,而林老却都没有选择上报,如今钱同秋与东门扯上了关系,若是不自证清白,在陛下想要找由头将我们一网打尽的这个节骨眼儿上,被揪住这个小辫子,恐怕不止是百木山的各位很难全身而退,还会连累九岳的其他同袍们,所以还请林师兄如实相告!方才多有失礼,还请林师兄见谅。” 甘承谚一瞬间就回到了自己原来的说话模式,这又让林议摸不着头脑。这剑圣的传人到底是个什么奇人,以前也没觉得这甘承谚的性子波动这么大,如今就只当甘承谚是打一个巴掌给一个甜枣,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自己要做什么。 第438章 澜起江湖(九) 林议还没从方才那个劲儿里反应出来,瞪着眼睛,盯盯地瞅了甘承谚老半天,顶着未消散的酒气,才敢颤颤巍巍地开口说道:“十一师弟这是哪里的话?师弟不过是帮我醒醒酒罢了,你我都是九岳同袍,不拘于此。”林议笑着将面前的酒坛子、酒碗都规整了一下,笑**地瞧着甘承谚,接着说道:“小秋年纪小,不懂事儿,不管他这些年做了什么,他始终是我的小师弟,是我从小看到大的孩子,我当小秋是亲弟弟一样,所以不奢求诸位能原谅他,但我这做兄长的也有管教不严之责,无论如何都理应先替他赔个不是。” 林议也是三十多岁的人了,如今肯为了自己的小师弟吃了哑巴亏也不敢说些什么,还要对眼前这些个别家别派的师弟师妹们客客气气地低头,也算不容易。但林议对钱同秋有兄弟之宜,甘承谚对钱同秋又何尝不是呢?甘承谚若是对钱同秋真的能恨起来,当年他犯了错误的时候,便早就亲手了结了他的性命,更何况在秋露山的时候,钱同秋都已经自己送上了门,他也终究没能下得去手,想到这里,甘承谚便叹了口气,对林议说道:“钱同秋如今这个下场是咎由自取,林师兄不必为他道歉,况且这声抱歉听到我们耳朵里也没什么用处,毕竟能受得起他一句抱歉的人,如今都已经不在了。” 林议听了甘承谚这话,的确没有办法反驳,千错万错的的确确都是他小师弟的错,于是只能默默摇了摇头,叹了口气说道:“十一师弟说的有理,但十一师弟你也有小师弟,若是你的小师弟做出同样的事情,我相信十一师弟的选择会和我一样。况且小秋两次回到百木山都是因为东门的事情。家父他老人家有诸多顾虑,所以才自作主张瞒了下来,也没有与九岳的诸位言说清楚。但林议在此以自己的性命和百木山的名声担保,无论是小秋还是家父,都不会背叛大盛,背叛九岳。” “医圣他老人家有所顾虑,承谚明白,但以钱同秋目前的林师兄对如此三言两语就一笔带过,实在是让承谚和九岳的各位都无法信服。无论如何,钱同秋的事情,林师兄必须交代清楚。”甘承谚没有丝毫心软的态度,继续逼问着。 林议沉默了一会儿,在心里斗争了一番,才抬眼看着甘承谚急切又严肃的表情,才开口说道:“小师弟从前些年开始就已经与百木山有了联系,起初他的确是来做东门的说客,但家父多次劝诫,私下也曾有秘密书信往来,都是劝说小师弟回归正道。去年的除夕夜,小师弟没打过招呼,突然回到山上,家父是又惊又喜,但还没等家父开口,小师弟自己便说他知道自己错在何处,想尽力去弥补。我知道各位一定会觉得很奇怪,虽然家父和我也曾怀疑过,但我现在都还记得那晚小秋的眼神,的确不像有假。” 第439章 澜起江湖(十) 百木山医圣林扶济的名声天下无人不知无人不晓,他林议作为林扶济唯一的儿子,面前注定是一座需要穷尽一生去翻越的大山,但林议不够聪慧,甚至还有自己的妹妹林语能够让父亲满意,更何况还有姐夫王修拦在他前面。若不是王修因为意外去世,林语嫁到幽州,钱同秋又因为犯了错误被逐出师门,他林议根本不可能成为百木山的山门。所以林议这些年里,无不是每日看着父亲失望的表情度过的,而正是在林议几近崩溃的时候,父亲让他来拉扯钱同秋,教给他最基本的医理药理。于是林议便带着这么个小家伙在身边,钱同秋也整天围着林议转,关键是这孩子的天赋甚至要比当年号称医圣传人的王修还要高,于是林议不仅有了父亲的关注,还有了个小家伙全心全意地依靠着他。所以对于林议来说,钱同秋不仅仅是弟弟,也是他存在价值的证明,对他来说,这个小师弟意义非凡。 所以林议三十多岁的人了,偶尔提起自己这个小师弟的遭遇,还是忍不住会眼眶通红。钱同秋刚开始学医的时候,是林议一点一点带出来的,当时林议不过也是个半大小子,把钱同秋从奶团子拉扯大,成日里跟在他后面“大师兄”地喊着,那场景现在还历历在目。后来医圣他老人家挑断钱同秋脚筋的时候,林议也在场,当时他是私下里抠烂了自己的指头,才忍住没有拦着父亲,做出什么过激的事情出来。 “所以从前些年开始,钱同秋就已经和百木山有联系了?那钱同秋用活人炼人蛊的事情你们岂不是都知晓?”甘承谚突然想到钱同秋在松江府时用了几个人蛊,若果这些都是在林扶济的默许之下做的,那才是令人恼火。 “松江府的人蛊其实并非是小秋炼的,而是小秋在西南边陲寻药的时候,在一处山洞之中找到当地用秘法炼人蛊的巫师,用钱跟他换来的。小秋为了能瞒过东门,让东门的人相信他破解了秘法,取得东门进一步的信任,才与外人说,这些人是他用钱收买的穷凶极恶之人,用活人自己炼成的人蛊。”林议赶紧连忙摆手,替钱同秋辩白着。到了这个节骨眼儿上,再不说实话,闹出更大的误会,只怕积怨更深,最后很难收场。 “所以小秋那日才会那么与我说……”甘承谚想到钱同秋那日的眼神,分明就是想得到他的信任,而他不仅没有信任钱同秋,反而还恶语相向,如今想来,好像的确有些不应该。 林议看出了甘承谚的心思,于是赶紧安慰道:“十一师弟,小秋的事你也不必太往心里去,这些都是家父与小秋商量好的,小秋自己当时有心理准备的,十一师弟不必自责。而且你们会在秋露山上见到小秋,也是家父安排下的结果,目前有些事情还没到可以与各位言说的地步,待可以公之于众的时候,希望各位能帮上一把,今日之事还请十一师弟见谅。” 第440章 澜起江湖(一一) 甘承谚听了林议的话,心里顿时就豁然了起来,起身来抱拳说道:“今日是十一鲁莽了,方才冒犯之举实属无奈,还请林师兄莫要怪罪!日后百木山有能用上十一的地方,便请任意差遣,十一绝无怨言。” “十一师弟实在是客气了,此事本就是百木山有意隐瞒大家在先,才有了如今这般误会,林某虽然是庸才一个,但也算是个明事理的,十一师弟真的不必如此。”林议说完又把酒碗和酒坛子拖回了面前,憨憨地笑了两声。这事情解决了,危机解除了,酒自然还是要喝的,不管他林议今天先前有多少话是坑甘承谚的,但有一句话绝对是真的,他媳妇儿的的确确在家里是不许他喝酒的,年节的时候看在林扶济的面子上才肯松松口,却也只是允那么一两盅,像今日这般甩开膀子喝个痛快是绝对不可能的。也就是因为这媳妇儿能管得住他,林扶济才满意得很,不管是迫于淫威还是心服口服,这林议怕老婆的事情是板上钉钉的,林议自然也就是江湖上名头响当当的耙耳朵。虽然江湖上的耙耳朵不少,但是一提起西蜀百木山的林议,那绝对是当之无愧的武林第一。 甘承谚自然晓得林议这个天下众人皆知的难言之隐,如今最重要的事情已经算是基本了结了,甘承谚便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不去拦着眼前这个难得一见的酒鬼继续放肆下去,看着林议美滋滋地灌了自己几大碗以后,脸上逐渐露出餍足的表情,甘承谚才开口说道:“既然百木山的嫌疑已经基本解除了,接下来十一有镇川郎大人带来的任务,要交给林师兄。” 林议本来尘埃落定,刚要痛痛快快喝一顿的好心情被甘承谚的一句话算是彻彻底底地给噎了下去,但他也知道,接下来的事情才是正事,只能把酒碗撂在一边,撑着自己的脑袋,深深叹了口气。 甘承谚见林议为难的表情,还以为是这家伙有什么难言之隐,于是赶紧问道:“林师兄怎么了?是否有什么困难?” 林议听甘承谚问这话,连忙摆了摆手,提起精神来说道:“十一师弟误会了!误会了!麻烦什么的倒是没有,只是不知面圣之事,镇川郎大人有什么打算?” 林议知道甘承谚到这儿来绝对不是兴师问罪这么简单,要是真的怀疑百木山的立场,现在就已经杀到百木山林扶济的面前了,而不是此时此刻只在这么个四面漏风的酒肆里,抓着一个酒懵子的领子,当着两个孩子的面质问。所以甘承谚的来意一定是过几日九岳山门面圣的事情,不管百木山有什么前科污点,现在都是生死存亡之际,先想办法让大家都平平安安地活下来才是重中之重。 甘承谚赶紧开口说道:“镇川郎大人让十一来转告,三日后申时一刻在城东青龙门旁的瓦市见面,就在你会面戏子的那间茶楼。” 第441章 澜起江湖(一二) 甘承谚话音未落,林议就只剩下满脑袋的黑线。合着他在京城干的这些个乱七八糟的事情都被萧安佐盯得死死的,他去过哪,见过什么人,都知道的一清二楚。现在想想,怕是自己底裤是个什么样子,都让人家看了个通透。就他自己觉得自己高明得很,还沾沾自喜着带着两个孩子在京城里大摇大摆着呢。 林议此时此刻心里煎熬得很,倒不是因为他怕自己的什么计划暴露,只是他想着自己在瓦市的茶楼见姑娘的事情有这么多人知晓,那就从秘密变成了人多嘴杂啊,好不容易才吓唬住了小牛鼻子,让他别把这事儿抖搂出来,万万没想到,统统都是多虑了啊!谁能想到竟然镇川郎以及九岳的山门几乎都已经知道了,就算不知道的,等三日后的申时一到,也就都会知道了。这多少个人知晓,就有多少张嘴在等着,这万一哪张嘴他管不到,那风言风语指不定就传到他们家那位的耳朵里去了,不管他林议是出于什么目的见的那位姑娘,正事也好,私事也罢,他林议总归都逃不掉一顿收拾。自家娘子雷霆大怒的神态,光是现在自己想想,林议就已经后槽牙打颤颤了。 林议现在才是真真正正没有心思喝酒了。眼前杯盘狼藉的样子,林议现在瞧着早就没有了一开始那个“会须一饮三百杯”的架势,只觉得心烦意乱。 甘承谚看着林议一脸的苦瓜相,双目无神,头脑发黑,丢了魂魄一般直呆呆地愣在原地,实在摸不透他在想什么。甘承谚虽然知道林议是个耙耳朵,但是他毕竟自己没媳妇儿,也不清楚林议脑子在想些什么,于是试探着开口问了一句:“林师兄!怎么了?这个时间和地点有什么不方便吗?” 林议听着甘承谚喊着自己,这才从他家娘子的阴影里缓过了神来,可还是愣了好半天,才缓缓从嘴里吐出来一个:“啊!?” “十一请问林师兄,是否是时间和地点有冲突?如果有冲突的话,十一需要及时告知镇川郎大人,毕竟事关重大,牵着咱们九岳的气运,万万不能马虎。”甘承谚性子绝对是好的,又恭恭敬敬地问了一遍。 林议这才完全缓了过来,赶忙摆手说道:“不冲突!不冲突!不必麻烦镇川郎大人调整时间了,如今这个情况,你我能如此顺利地联系上,在这里会面,就已经很不错了,不能因为我一个人,把计划推翻。”林议虽然嘴上这么说,但心里可明镜一般,他此时若是说要改,那就是做贼心虚的表现,传到他家娘子耳朵里说不定还要再添油加醋一番,那就更难听了。况且九岳的山门们又要因为他担更多的风险。于公于私,他都没有任何拒绝的理由。 “那既然如此,十一就回去复命了,镇川郎大人还在等我的消息。”甘承谚说完低头去摸了摸守拙的小脑袋。 第442章 澜起江湖(一三) 甘承谚刚想起身带着柳简音出门,却被林议突然叫住:“十一师弟,林某有句话不知该不该问……” 甘承谚起身刚起到一半,突然这一下子就被叫住,的确是又些懵了,半蹲着马步,屁股还悬在半空中,就这么顿住了一瞬间,突然觉得有一只手伸出来扽了他一把,于是便又一屁股坐了下去。 那只手很明显就是柳简音的手。 柳简音本来就对着她那酒杯酒壶恋恋不舍的,现在瞧着林议把甘承谚叫住了,就赶紧顺水推舟,好能再多喝几口,于是拉着甘承谚的袖子说道:“十一师兄,没关系,不着急,你和林师兄慢慢说嘛!”柳简音这边拉着萧安佐坐了下去,另一边对林议说道:“林师兄有话就尽管说,咱们九岳的师兄弟、师姐妹们都是一家人,不过就是问句话罢了,有什么好犹豫的呢?林师兄就放心大胆地说出来!” 林议此时瞥了柳简音一眼,他的眼神带着些许飘忽,挠了挠头说道:“虽然小音师妹所言不假,但只是这件事情关乎秋露山与万石山,小音师妹又是秋露山的山门,况且当着这两个孩子的面,林某实在是有些说不口,也不知道当不当讲。” 柳简音现在沾了酒,那一时半会儿看样子是克制不下来的,这事儿她反应倒是快,抱着酒壶酒杯子跑到了旁边的桌子上,一手提着酒壶斟酒,一手举着酒杯,愣是认认真真地倒满了一整杯酒,才继续说道:“我就在这里喝酒,肯定不打扰你们!你们说些什么我都不会听的!”柳简音说着把手里举着的这杯喝了个精光,又抻着脖子环视了一圈,盯着角落里的一个桌子看了看,伸手指着那张桌子说道:“实在不放心我的话,我可以去那边做。那里肯定听不到你们说话!” 甘承谚虽然爱慕柳简音,但这种情况下他还知道个轻重缓急的,于是对柳简音说道:“那就委屈小音师妹,带着守拙和妙悟小师傅们先去那里休息,待会儿我与林师兄谈完了咱们就该走了。”甘承谚便说便盯着柳简音手里的酒壶,下看看用这样的法子能不能提醒柳简音少喝一点。甘承谚自然是知道柳简音好酒的,但是这个节骨眼儿上也的确不能太纵着这丫头,于是甘承谚话里话外都是旁敲侧击着,提醒着时间,想让柳简音别太耽溺于酒。 柳简音听到甘承谚点了头自然开心到不行。当然,以柳简音对人情世故的领悟能力来看,她应该是完全没有明白方才甘承谚话里的意思,但是理不理解都没关系,柳简音已经抱起自己的酒壶和酒杯,拖着两个小东西走到了最角落的位置,一杯又一杯地斟了起来。 对于柳简音的这个行为,甘承谚其实早就有心理准备,只是多多少少还是有些头疼,但毕竟也是无伤大雅的事情,便也就没在多管,转过头来对林议说道:“林师兄现在是否顾虑全无?” 第443章 澜起江湖(一四) 林议看着柳简音在角落里抱着酒壶开心的样子,这才放下心来,对甘承谚说道:“十一师弟,恕我直言,东门与秋露山私下里有些交集,立场也是暧昧不清。让小秋去秋露山的原因,有一部分是因为小秋的亲生母亲是秋露山前任岳首,前些日子是她母亲的生辰,想让小秋去祭拜一下,不管他母亲生前对他如何,毕竟人已经不在了,小秋总归还是要尽些为人子的本分。但让小秋去秋露山的另外一层意思,就是发现了秋露山与东门的联系,家父特意叮嘱小秋去做的。江湖上知道小秋的母亲是柳前辈的人不少,借着这个由头自然也不会遭人怀疑。”林议说着有些累了,这酒他是万万不敢再沾了的,可能如此痛快的喝酒毕竟是难得的机会,总归还是舍不得的,于是死死地盯着近在咫尺的酒坛子看了几眼,眼珠子也近乎要掉出来,滚到那酒坛子旁边。经历了一番激烈的思想斗争,林议最终还是恢复了理智,遗恨千古似地重重叹了口气,招手喊来小二上壶茶水。 “十一冒昧,不知小秋在秋露山上发现了什么?”甘承谚回问道。 林议听了这话,连手上的茶杯都放了下去,摇了摇头说道:“这些日子我试图去找过小秋,想要知道他在秋露山都发现了什么,但是他身边总是跟着一个秋露山的女子,林某也不敢贸然靠近,所以到现在也不清楚小秋到底知道了些什么。”林议说将音量控制得越来越小,还时不时不放心地瞥一瞥坐在角落里一个人品酒的柳简音,看着柳简音还专心致志地沉浸在品酒的乐趣中,林议才放心地回头来看着甘承谚,拍了拍甘承谚的肩膀,接着低声说道:“所以小秋去秋露山这一趟到底都知道了些什么就需要靠你了,十一师弟。” “林师兄的意思是让我单独与钱同秋聊一聊?”甘承谚反问道。 “这恐怕是不行,此事家父曾经嘱咐过小秋,除了林某和家父,其他人都不可以轻易相信,林某觉得,小秋在你面前恐怕不会说实话,所以还请十一师弟想想办法,看看能不能在面圣之前,让林某单独与小秋见见面,了解小秋到底在秋露山上知道了什么,万一真的有什么节外生枝的事情,镇川郎大人也好早做打算。”林议紧皱眉头,一脸严肃地看着甘承谚。 “京中情况混杂,各方耳目太多,不光是盯着你我,更有千百双眼睛盯着镇川郎大人,此时此刻决不敢轻易走动,所以此事可能有些困难……”这件事情的确顾虑很多,甘承谚也不敢私自许愿。 “此事非同小可,十一师弟也明白,在面圣前如果真的能把九岳中离心离德的哪位找出来,那整个局势对九岳来说就会轻松很多,我相信镇川郎大人也明白。”林议的眼神中有一丝焦急一晃而过,边说着还边拉上了甘承谚的手。 第444章 澜起江湖(一五) 甘承谚虽然是个好说话的,但还不致于这么三言两语就把他劝服帖了,更何况这也不是甘承谚自己能够做下的决定。甘承谚缓缓地又拍了拍林议的手,满脸为难地说道:“林师兄的意思十一明白,十一也知道这件事非同小可。钱同秋身份特殊,百木山又因为与钱同秋交往过密被盯上许久,林师兄虽然解释过了,可毕竟只是一面之辞。十一自然是想相信林师兄和医圣他老人家,但林师兄若是想与钱同秋见面,还是要等十一与镇川郎大人和师父他老人家商量过才有结果。” “十一师弟的顾虑林某明白,如今还有时间,请十一师弟与镇川郎大人和剑圣老前辈好好商量一番。林某就在这里,随时恭候十一师弟带回消息。”林议抱拳说道。 甘承谚顺着林议的话点了点了头,起身来说道:“十一虽然愚笨,但必定不会辜负林师兄的心愿,还请林师兄在此再委屈些时间,十一定速去速回。” 林议见甘承谚起身来,便也起身来,抱拳行礼,说道:“此事劳烦十一师弟了,多谢!” “师兄见外了,九岳江湖儿女,都是一家人!”甘承谚说罢转头看着在酒馆角落里喝得正欢实的柳简音,默默摇了摇头,走到柳简音身边,拍了拍她地肩膀,轻轻柔柔地说道:“小音师妹,时候不早了,咱们该回去给镇川郎大人复命了。” 柳简音见甘承谚来拍她的肩膀,第一反应竟然是把酒壶紧紧抱在自己的怀里,这看的甘承谚是哭笑不得,于是接着说道:“虽然是美酒,但贪杯误事!听话,乖乖放下,等到九岳的事情解决,十一师兄请你喝个够。” 听了这话,柳简音死死抱住酒壶的手总算是松了松,抬着眼可怜巴巴地看着甘承谚说道:“十一师兄此话当真?” “十一不才,但说话算话江湖上可是人尽皆知。实在不行就去找剑圣他老人家,大可以让家师收拾我。”甘承谚少有的话中带着他师父还带着玩笑的意思,看着柳简音委屈巴巴的嘴巴撅起了一尺高,又圆又大的双眼里盛满了马上就要逆流成河的眼泪,不经意笑了笑。自甘承谚认识柳简音后,他也觉得自己开朗有活力了不少。 “那我就姑且相信你吧!”柳简音多多少少还是有点傲娇在身上的,虽然还是犹豫了一番,但还是乖乖地把酒壶放回了桌子上,站起身来跟着甘承谚一起回去。 结果甘承谚和柳简音还没等到走到林议身边,与他打个招呼告辞,便觉得有个什么玩意儿紧紧扽着甘承谚的大腿。 想都不用想,肯定是那个小牛鼻子。 “十一师兄!你要走就带上我吧!这一个装哑巴的和尚和一个就是酒懵子的郎中,小道真的呆不下去了!十一师兄,你就让小道跟你走吧!”守拙也顾不上什么形象,坐在地上,紧紧搂住甘承谚的小腿,鼻涕眼泪也都一同蹭上了甘承谚的袍面。 第445章 澜起江湖(一六) 甘承谚一把捞起了在地上打滚的小牛鼻子,给他扑腾了几下身上的灰,便让守拙立立正正地站好,开口说道:“你是男子汉,是堂堂云泽山的山门,这样大庭广众之下就抱着别人的大腿实在不成体统。你瞧瞧这身上,沾得都是灰。来,转过去,十一师兄给你掸一掸。”甘承谚说着握上守拙地肩膀,让他调了个个儿,伸手给他扑腾着裤子上土。 守拙也知道,自己这个毛病,他岳首师兄也说过很多次了,自己确实得改一改。所以那小嘴吧嘟噜着,眼睛也不敢直视着甘承谚,耷拉着眼睑,一副虽然做错事但依然觉得委屈的表情。但甘承谚也不能太过苛责,这守拙总归还是个孩子,虽然确实没有妙悟省心,但毕竟也没有做出什么出格的事情来,况且小孩子的脾气嘛,有些时候真的不是攥在自己手里,再加上老道长在的时候,这个小徒弟最受宠,守拙想闹闹孩子脾气也是正常。 甘承谚虽然理解,但毕竟孩子也总归是要懂事的,见守拙半天都是这么一副表情,也没有别的反应,于是便伸出手来摸了摸守拙的发顶,继续说道:“十一师兄知道你以前从未受过这样的委屈,但你仔细想一想,你师兄让你出来,不就是想让你见见世面,好好历练一番吗?像你这般,遇上了难处就暴跳如雷,岂不是辜负了你师兄的一番好意?你看看你岳首师兄,什么时候遇到困难了会跟你一样,只会叫喊?你是男子汉大丈夫,以后也会坐上你师兄的位置,难道还跟现在一样,不顺着自己的心思便翻身打滚了?听十一师兄的话,林师兄现在依然有私通东门的嫌疑,十一师兄把这个任务交给你,看好林师兄,你能做到吗?” 守拙听到甘承谚说有任务,刚才脸上写满的难过终于消失了一部分,赶紧抬起头去追上了甘承谚的眼睛,说道:“十一师兄放心交给小道,小道一定不会辜负岳首师兄和十一师兄的期望!” “好了,去,陪着林师兄说说话,你们也不至于等得太闷。十一师兄马上就回来。”甘承谚说完拍了拍守拙的小脑袋,又将他别在腰带上的浮尘也都整理妥当,才起身来带着柳简音离开。 不出两个时辰,甘承谚自己回到了自己于林议见面的那个酒馆里。 但与先前来完全不同的是,这一次店里简直是杯盘狼藉,桌子凳子都掀翻在地,随处可见的酒坛子、酒壶和酒杯的碎片,更惊人的是,这小小一个酒馆里,竟然满地都是箭矢。 本来满心欢喜,小跑进屋的甘承谚,看到眼前这个景象,心里不自觉地揪了起来。甘承谚再往里走了几步,搜寻着林议和两个孩子的身影。 此时此刻,林议正在一旁的大柱子后面的视觉死角里倚着,胳膊受了伤,正在包扎伤口。小和尚和小道士则在柜台里蜷着,也有不同程度的擦伤。 第446章 澜起江湖(一七) 甘承谚看着地上洒着星星点点的血迹,好在并没有无辜之人被牵连进来,这些年来行走江湖的经验告诉甘承谚,现在酒馆里的情形有一种不可名状的诡异,但又说不上来是哪里不对劲,所以从背后将自己背在身上的剑取了下来,将绑在剑上的布条缓缓解开,缠在手上。 甘承谚双手持着剑,时刻保持着警惕,一步叠着一步慢慢往地上有血迹的地方挪过去。地上的血迹鲜红,似乎是刚刚洒落没多久,一直往里面延伸。甘承谚寻着地上血迹的方向往酒馆里面走去,一直到酒馆最西面的柱子附近,他明显感觉到了柱子后面有人在尽力掩饰自己的气息。甘承谚知道,那人既然在掩盖气息,那便一定知道他在慢慢靠近,虽然甘承谚在刚刚进门时稍微弄出了些声响,但却一直屏息,以他的身形功夫,若非是高手,绝对不会察觉到他的脚步靠近,甘承谚也尽量寻找遮蔽物,不让自己的影子显露出来,所以在这般混沌不明的情况下,即使知道对方可能受伤的概率很大,但毕竟有千万种可能性,如今大事在即,阿默和方钧瑜又都受了重伤,甘承谚自知在这个节骨眼儿上绝不能再出一点儿岔子,便就不敢贸然上前,暂时只能定在原地一动不动。 但甘承谚清楚地知道,如此僵持下去肯定不是办法,目前这个情况,只能由他来主动出击了。 甘承谚轻轻地将剑柄用包剑布条的一端系好,另一端绕在自己的手掌上,确认结实以后便瞄准柱子后面,估摸着那人头顶两寸半的地方,直接把剑掷了出去。而在甘承谚将剑只出去的同时,立刻用下盘发全力,一个箭步随着自己的剑冲了上去。 这么一下自然是剑先到,人后到。 甘承谚还没等冲到柱子后面,就听到自己手里的剑与另外一种武器相撞的声音,与此同时还有一阵粉末烟雾出现在他的剑边。 甘承谚立刻反应过来那颗粒可能是毒,但因为他起步太快,反应过来那是毒药的时候,已经没有办法再改变冲刺的方向,也得亏他今天穿的是一件圆领袍子,于是便立刻提起衣服领子,将自己的口鼻紧紧遮住,以防自己吸进毒烟。 此时再低头一看,地上有一把铜制扇骨的扇子摔落在地,应该是方才那人已经是强弩之末,应急间撒了毒粉,又勉强接下了甘承谚刚才那一剑,手上脱力,所以武器便掉了下来。 此时此刻,已经冲到柱子后面的甘承谚才反应过来,这把扇子是林议的,而柱子后面躲着人也就是林议。 但是这么多年勤学苦练养成的条件反射完全没有给甘承谚丢脸,无论他反应是如何迅猛,都控制不住他更加迅猛的、已经完完全全烙在骨子上的擒拿手了。 听到林议“哎呦”的一声惨叫,甘承谚才松开了手,看着还负着伤流着血的林议疼得脸都发白,捂着自己的肩膀,幽幽地瞥了甘承谚一眼。 第447章 澜起江湖(一八) 林议的手臂内侧和大腿都能看到明显的血迹,尤其是腿上的血,看样子应该是刚刚止住,林议的半条裤子都已经殷红了。 甘承谚见状赶紧上前去把人扶起来,焦急地问道:“林师兄!你怎么样?” 林议应该是失血过多,此时意识已经有些模糊,但好在他自己就是个大夫,在自己受伤以后第一时间就做了正确处理,没有太大的问题。于是林议撑着最后一丝理智,紧紧握住了甘承谚的手,含含混混地说道:“我们被东门……东门发现了……两个孩子在……在柜台后面……快带着他们走……我……没事儿了……”林议说完吃力地抬起手来,指着一旁酒馆的柜台,还没等最后一句话说清楚,就晕了过去。 甘承谚赶紧晃了晃林议的脑袋,焦急地喊道:“林师兄!林师兄!千万别睡,快醒醒!” 甘承谚这么一晃确实有用,林议微微有些了意识,幽幽回了一句:“放心……”甘承谚见林议有了反应,便赶紧将他扶到一旁坐下,看到林议安置妥当了,便赶紧一路小跑到柜台后面。 柜台里面挡了一张厚厚的桌板,桌板上还有不少打斗留下的痕迹,柜台附近也是一片狼藉。甘承谚赶紧把桌板掀开,小道士正紧紧地将小和尚护在身后,手里握着拂尘,一副剑拔弩张的样子。妙悟也破天荒地将眼睛瞪得老大,脚下明显已经准备好要与守拙配合着攻击,脖子上的佛珠都已经挂在了手上。 直到甘承谚的脸完完整整出现在守拙的眼睛里,这小牛鼻子才泄了气,眼泪一下子都涌了上来,哗哗地往下淌,将手里的拂尘“哐当”一下丢在地上,“哇”的一声就开始号。 妙悟看着守拙这么大的反应,却并没有什么太大的表情变化,只不过眼里的惊悸和犀利突然消失,只是默默地把手上的念珠又安安稳稳地挂回了脖子上,脸上那佛光般的瞬间就回来了,闭上了眼睛开始念经。 甘承谚见守拙吓坏了,便一把将他抱了起来,提留着拎出了柜台。甘承谚刚刚把守拙放稳当,再想去抱妙悟的时候,小和尚已经踩着柜台里的坎坎台台的东西自己爬了出来。甘承谚便顺势也将妙悟从柜台上抱了下来。 甘承谚还没等把小和尚放稳当,守拙便又一把抱上了甘承谚的腿,声音越号越大,一边哭一边喊着:“十一师兄!你可算来了!刚才来了一群人,二话不说就把我们围了起来,还给了老板好多钱,买下了这间酒馆,等酒馆里的人都走光了,便找了一大群人,要抓我们!谁知道突然出了些什么动静,他们就全都跑了!林师兄为了保护我们受伤了!十一师兄你快去看看他!”小道士一边说一边抽噎着,气都捋不顺。 “放心,你们俩没伤到就好,咱们现在一起带林师兄找地方医治。快一些,一会儿若是官府的人来了,就完全说不清楚也解释不明白了。”甘承谚说着摸了摸小道士和小和尚的脑袋。 第448章 澜起江湖(一九) 好在这个酒馆位置实在是偏僻,距离最近可以报官的府衙也是远得离谱,就算是个体力好的练家子小跑着过去,来回也得半个多时辰,何况是那掌柜的和店小二呢?九岳的这些本是八仙过海各显神通的英雄,如今只能在这京中东躲西多的,也就是为了能有办法不被小皇帝找到,好有时间商议如何全身而退,保全九岳,又不牵连无辜,所以此事千万不能让官家的人知道,于是甘承谚趁官府的人还没来,就赶紧一下背起了林议,转过头对两个孩子说道:“咱们需要走小路,你们俩跟紧我,千万别丢了!若是觉得我太快就喊一声,咱们现在就要立刻动身,否则便赶不及避开官府的眼目。” 甘承谚说着就带着两个孩子往城东跑去。 路上遇到一队正在巡逻的腾骧卫,甘承谚赶紧先将两个孩子抱上身边最近的墙头上,自己则带着林议找了一个视觉死角躲了进去。等到人走了,甘承谚才敢把人放下来,带着连个孩子继续往前走。 甘承谚七扭八拐地在京城里跑来跑去,终于找到了一个客栈。 那掌柜的应该是与甘承谚相熟,本来还在低头扒拉着算盘珠子,一抬头看见来者是小十一,赶紧从柜台里绕了出来,急急忙忙把刚才忘了搁下的笔回身放好,便马上小跑着迎了上去。 甘承谚身后背着林议,手边还得照顾着这两个倒霉孩子,这一路上还要不断躲避着官府的势力,尽量找了些人少偏僻,不好行进的路,还是一路小跑而来,就算是甘承谚这般九岳里上游的高手都觉得会吃力,满头大汗着走进去,还没等掌柜的走到眼前儿,便大口大口喘着粗气儿,上气不接下气地说道:“九叔,快去喊大夫来!” 掌柜的这才三步并作两步,以最快的速度来到了甘承谚面前,打了把手,将林议稳稳当当地放在了内堂一侧的一块门板床上,又赶紧把甘承谚扶到一旁的凳子上,顺手倒了一杯清茶,又回身一边给两个孩子掸着身上的尘土,一边说道:“这是怎么搞的,怎么还伤了一个?” “此事说来话长,但一定跟东门脱不了关系!还请九叔帮忙,能否找到一个可信的大夫来替林议看一看。”甘承谚将茶杯里的水一饮而尽,又手把嘴角的水渍抹了个干干净净,长长地吁了一口气。 “好,老夫这就去找,你们就在这里别乱动,老夫去去就回。”九叔捋了捋胡子,走到林议身边看了看他的伤势,接着说道:“这孩子已经将血止住了,先给他吃上些药,我快去快回!”九叔说罢从怀里掏出一瓶药来,交到甘承谚手上。 “那就多谢九叔了!”甘承谚拿着药恭恭敬敬地回了个礼。等到甘承谚行礼后将头抬了起来,发现九叔早就已经不见了踪影,只能轻轻叹一口气,看着一旁的林议,好不容易放松下来的心,又悬了起来。 第449章 澜起江湖(二〇) 甘承谚手里一边给林议倒上一杯温水,一边对两个孩子说道:“你们俩先去二楼的地字一号房里,老老实实待在屋里,千万不要到处乱跑,乖乖听话,一会儿师兄去给你们买些好吃的。” 守拙听甘承谚开了口,便赶紧点了点头,说道:“十一师兄放心!我们会好好听话,不给你添麻烦的!”小道士话刚刚说完,就拉起小和尚,一溜烟儿地往楼上跑去。 甘承谚看着两个孩子总算是消停下来,有了着落了,便放下心来,安心照顾林议。 甘承谚把方才九叔塞在他手里的药倒出一丸来塞在林议的嘴里,又喂了一口水,将药丸顺了下去,接着又紧紧掐住了他的人中,喊了几声:“林师兄!醒醒!别睡了,快醒一醒!” 林议的眼珠子明显转了转,他听到甘承谚在叫他,但他实在是没有力气抬起眼皮来,心里着急得很,就算调动了全身上下所有的力气也不能让身体有一点儿动作,就连让小指头有微微的动作都做不到,只能紧紧皱着眉头。 甘承谚见林议紧紧纠缠在一起的眉毛,心里也跟着一块儿拧巴着,所以以他行走江湖这么多年所受过伤的丰富经验,先浅浅给林议搭了一把脉,就算是他只懂些皮毛的东西,也知道林议的脉搏跳动越来越微弱,这绝对不是什么好现象。 正当甘承谚不知道要做些什么的时候,九叔带着人回到了客栈。 九叔将背着药箱的大夫赶紧引到了林议身边,对甘承谚说道:“这是萧老将军家的大夫,放心吧!” 甘承谚本来还有些怀疑的眼神,此刻完全消失,站起身来揖手行礼,给大夫让了位置。 那大夫跟着萧定岳好些年,自然也是见过世面的,废话不多说,便直接走上前去,一只手搭上林议的脉,一只手捻着自己已经斑驳了的小胡子,又伸出手去扒开了林议的眼皮,仔仔细细地瞧了瞧,最后拉开了林议身上已经包扎好了的伤口,回身对甘承谚和九叔说道:“劳烦二位给我准备些开水和烈酒,这伤口需要好好清理。” 九叔赶紧应下,转身就小跑着去准备,还不忘了回头告诉甘承谚让他别着急,在这里等他。 “这孩子的伤口很像是战场上被流矢所伤的创口,伤到了动脉。但这伤口临时包扎得还算不错,不论是止血还是创口覆盖都很合适,不然这家伙也没有命活到现在了。”那大夫是军医出身,又多多少少沾上了些萧定岳的行事风格,说话直来直去。 “还请大夫费心!”甘承谚恭敬地说道。 那大夫看出了甘承谚的担忧,于是开口对甘承谚不急不缓地说道:“你小子也放心吧,这孩子应该已经没有什么大碍了,不过就是因为失血过多没有力气。一会儿我将他的伤口好好处理,重新包扎,再吃些药,今晚肯定能醒过来。但明天早上有可能会发次高烧,只要及时喝药就没关系了。” 第450章 澜起江湖(二一) 甘承谚老老实实听完了大夫的话,赶紧回应道:“多谢先生费心,晚辈都记下了!” 甘承谚正弯着腰低着头的功夫,九叔两只手端着一盆子热水,腋下夹着一小坛子烈酒小碎步跑了进来,毕竟老人家年纪大了,忙前忙后、跑来跑去的还是有些吃力。 “大夫,来!您要的东西都在这儿,给您放在手边上?”九叔抬起头来憨憨厚厚地问道。 “劳烦您了!放着就好,其他的我来就好了!”大夫边说边接下了九叔递来的水盆,放到了自己的脚边,又伸手将酒坛子拿了过来,继续说道:“临走前萧老将军特意叮嘱我带了府上最好的金创药,就算是在战场上受了伤,今晚把药敷好,明天就能接着提刀冲锋,这小子瞧这个底子不错,受得伤也不及战场上的将士们重,包扎也及时,肯定没什么问题!你们俩切安心!” 那大夫说罢赶紧回身给林议处理伤口,小心翼翼地将林议包扎用的布条拆开,先用热水将血渍清洗干净,再用烈酒浇在清理干净的伤口上,最后再将金创药撒上去。 这一套动作下来,虽然林议现在还没有醒过来,但能明显地看出林议的额头滲出了豆大的汗珠,几乎挂满了整张脸,眉头也紧紧簇在一起,脸色也有些泛白。 直到那大夫手上的动作渐渐停了下来,林议的脸色才稍微好看了一些。 不得不说,虽然这大夫是个军医,但绝对是粗中有细的,也难怪萧定岳这么多年来会把他留在身边,看着手上的力气有些重,人也是五大三粗的,但包扎过的伤口可谓是整整齐齐、干干净净,手法的确好得很。 这一大顿折腾把大夫也累得够呛,弄得满手都是污血,就近在刚才九叔端过来的那盆已经被林议的污血染红了的热水里稍微清洗了几下,用随身带着的粗布帕子擦了擦手,转身对九叔说道:“这已经处理得差不多了,我一会儿去写个药方子,我身份特殊,牵连着萧老将军,不好随意露面,所以还劳烦九爷亲自去抓药。”大夫说完就赶紧打开自己的药箱子,抽出纸笔便开始写,边写边说道:“这药的煎法和用量我都写在方子后头,到时候照着瞧就行了。我再留下些成药,到时候给这小子口服下去就好。” “费心了,多谢大夫!”九叔站在大夫背后微微颔首。 “要谢别谢我,谢谢这小子他老爹。我这大师兄在我年轻的时候没少提携我,多少我也是他师叔,否则也不敢冒这么大的风险来给他处理伤口。”那大夫将药方交到九叔手里,便开始收拾着药箱子。 “都是九岳的孩子们,伤了哪一个都是伤了大盛江湖的未来,无论如何,还是得多谢你肯冒着如此的风险来到这里。”九叔拍了排大夫的肩膀说道。 那大夫笑了笑回答道:“还得是九爷会说话!时候差不多了,我得快些回去,不能再留了。” 第451章 澜起江湖(二二) 九叔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赶紧揽起了大夫的肩膀,说道:“来,我送你回镇远伯府。” “九爷这可是跟我见外了!您就送到门口得了!”那大夫也熟络地揽上了九叔的肩膀,瞧着像是熟识多年的老友一般。 “也罢也罢!你回去的路上小心些!”九叔送大夫到门口,还不忘了提醒一下。 “九爷你就放宽心吧!有什么事儿随时来找我,随叫随到!”大夫边往前走着边朝着九叔挥了挥手。 九叔目送着大夫走远才转身走回甘承谚身边说道:“放心吧,这家伙也是百木山的人,算起辈分来,这小子还得喊人家一声师叔!从萧元帅那借的人,大可放宽心!”九叔边说边拍了拍甘承谚的胸脯。 “所以当年收复幽州的时候,那大夫也在?”甘承谚一边给林议拿着药一边问道。 “那肯定是了,现在认得我着老家伙的人,没有几个喽!”九叔说着将手边的茶杯倒了满水递到甘承谚手里。 甘承谚将药喂给林议服下以后,突然想起来楼上还有两个嗷嗷待哺的崽子等着他给送吃食呢!一拍脑门儿,心里默默嘀咕一句“坏了”,便突然声音高了起来,对九叔说道:“九叔!我现在赶紧去街上买些吃的给那两个孩子,马上就回来!你先帮我照顾好林师兄!”话音未落就要往外跑。 可这甘承谚的脚刚刚抬了三两步,就九叔扯着衣服领子扽住了,用手戳了戳甘承谚的肩膀说道:“你小子刚回来,累的很,别动了!不就是给两个孩子弄些吃食嘛?我去厨房做,你就老老实实给我在这等着,别往外跑了!” “九叔您亲自下厨?”甘承谚半信半疑地问了一句。 “那还有谁?等着从天而降一个田螺姑娘来给你送好吃好喝?”九叔边说着边往柜台走去,伸手拿起一件围裙,系在自己的腰间,又接着抓起桌子上的账本看了看,顺手撇了出去,不偏不倚,正正好好端端正正地摆到了甘承谚面前,说道:“我去做饭,但这账目急着核对,你先帮我看一看,有问题的帮我留意一下,我一会儿出来再告诉我。” 甘承谚这活无论如何都要干,于是赶紧应了下来,目送着九叔进了厨房,就开始逐条认认真真地看上了账目。 也就两刻钟左右的功夫,甘承谚也就仔细看了三、四页的账目,九叔便端着满满一托盘的饭菜走了出来。 不得不说九叔这饭菜做得相当不错,营养搭配得也是恰到好处。两条卤鸡腿颜色红亮亮的,旁边的炒白菜勾的芡子也亮亮的,番茄炒鸡蛋的番茄,有些已经被炒得沙沙的,挂在黄澄澄的鸡蛋上,隔老远便能闻到那种酸甜的味道混合着鸡蛋的香气,让甘承谚都有些饿了。 九叔瞧甘承谚的眼睛都要掉进他手上的餐盘里,便开口说道:“我先给两个孩子送上去,锅里还有,想吃什么一会儿自己去盛些来吃!” 第452章 澜起江湖(二三) 九叔看着甘承谚一溜烟儿往厨房跑的背影,不禁摇了摇头,笑着给两个孩子送饭去了。 九叔刚踏进房门,就看着小道士手里还是紧紧攥着自己的拂尘,看着并不是十一师兄,而是一个陌生人进了房间,一跟头爬了起来,冲着九叔一副剑拔弩张的样子。 “小道士,赶紧把东西放下,吃饭了!”九叔把托盘放在桌子上,招呼着两个孩子。 “我十一师兄呢?十一师兄说,除了他以外不能相信任何人!”小道士没有丝毫降低防备的意思。 “我是你十一师兄的师叔,放心吧!”九叔一边将碗筷摆好一边说道::“我看你小子以后比行玄有出息,小小年纪就这么谨慎,以后行走江湖不吃亏。好样的!” 九叔抬起头来看了看了小和尚,还是一动不动坐在那里,接着开口说道:“小和尚,给你准备了打卤素面。这面都是我自己擀的,赶紧过来尝一尝!”九叔瞧小和尚一动不动,连眼睛都没有睁开,便赶紧招呼道。 此时此刻,守拙还依然沉浸在方才眼前这个老头将他师兄的道号那么熟悉地说出口的震惊之中,没有旁的精力顾及别人其他。正当小道士愣神的时候,小和尚从床上走了下来,来到桌子旁,双手合十,朝着九叔微微颔首,说道:“多谢施主,妙悟不客气了!”说罢,小和尚抄起筷子来便呼呼地吃了两大口。 守拙心里的芥蒂还没有完全消除,但看着小和尚吃得正香,便冲着小和尚大喊道:“小和尚,你疯了吗?这人是谁你认识吗?给你东西就敢往嘴里塞,饿疯了吗?” 妙悟不紧不慢地挑了一块豆腐,缓缓地放进嘴里,细细嚼过,慢慢吞下以后才开口对守拙说道:“这面味道很好,你不来尝一下吗?” “小秃驴!”小和尚给小道士气得不轻,只能狠狠跺脚,指着小和尚吼着。 小和尚依然是不紧不慢,咽下一口面,才缓缓回答道:“方才在楼下,就是这位施主给我们掸了身上的尘土,是受十一师兄信任的人,放心吃饭吧!”小和尚虽然平时不言语,但是心中自有明镜台,眼睛虽然闭着,但心却是开着的,看人看事还是准着的。 小道士听了这话才仔细端详了一番九叔的面孔和着装,会想起这人确实是他十一师兄喊九叔的那个人,才放下心来,手里攥着的拂尘明显放松了不少。 九叔见这小道士回想起了自己的身份,便主动给了他一个台阶下:“这回想起来我不是坏人了吧?快!来吃饭!” 守拙总归还是个孩子,高高兴兴地跑到九叔身边端起了碗筷。本来就折腾了一整天,下午的时候又差点儿丢了小命,守拙现在是饿坏了,看着眼前的各色饭菜,口水马上就要流出来,于是便什么也顾不上了,大口大口地吃了起来。 九叔看着两个孩子吃得这么香,抚了抚两个孩子的背,笑着说道:“慢些吃,不够锅里还有。” 第453章 澜起江湖(二四) 九叔等两个孩子吃饱了饭,哄着他们睡下,才端起空了碗盘,悄悄走了下来。 甘承谚半倚在台阶旁,听着九叔走下来的动静赶紧站了起来,回头看着九叔说道:“小道士闹了吧?” 九叔本就清瘦高挑,从楼上一步一步走下来,便显得身型更加修长,笑起来时脸上的皱纹好像都跟着身型细长了起来,加快了脚步说道:“那小子确实不好糊弄,跟他大师兄小时候完全就是两个人,行玄要是小时候就这么聪明,也不至于让他师父愁成那样。” “行玄师弟是大器晚成,现在不也是九岳的中流砥柱?”甘承谚笑着接过九叔手里的托盘。 “哈哈哈哈!要说聪明伶俐,谁也比不过我这个小师侄啊!”九叔摸了摸甘承谚的发顶,颇为关爱地说道。 “师父他老人家听到了又该说您瞎夸我了!”甘承谚冲着九叔笑了笑,回话道。 “师兄他就是老古板!总说我把你们惯坏了,现在瞧着哪个都是人中龙凤!大郎那个子能长那么高,还不是我一天两个鸡腿喂出来的?”九叔将手背在身后,晃晃悠悠地走在甘承谚前面,突然回头看着甘承谚,板着脸说道:“一说到你这师兄师姐们我就生气!哪一个都没有我们小十一孝顺!这么长时间都不知道来看看我,亏得我小时候那么宠着他们,现在倒好,一个二个的不是去北荒就是去南疆,什么任务比我这个九师叔还重要啊?回京述职的时候来瞧我一眼的功夫都没有吗?不扯别的,就是哪个也没有我们小十一有心!” 甘承谚脸上露出一丝难色,但这丝难色又不敢逗留太久,转瞬即逝着换做一不太自然的笑,硬生生挂上嘴角,不敢抬头去看九叔的眼睛,只能低着头看着手里托盘说道:“师兄师姐们忙得很啊,为了咱们九岳和大盛满天下跑,累得晕头转向的,连我和师父都见不到一面,您就别气了!回头我见到师兄师姐们,替您好好教育他们,让他们多来看看您!” 九叔继续自顾自地往前走着,自然没注意到甘承谚神色上的异样,嘿嘿地笑了一声,接着说道:“还得是我们小十一啊!九师叔没白疼你!” 九叔说着说着突然顿在了原地,眼睛瞪得溜圆,上下不断打量着甘承谚。 这可把甘承谚吓坏了,他以为自己的哪句话说错了,刺激到了九叔,现在端着餐盘不知所措,眼神飘忽不定着躲避着九叔的打量,脚趾头在鞋子里直打转也想不出该说些什么话,手指头就只能紧紧扒着餐盘,直到指腹发白也没敢松开一点。 正当甘承谚急得一身冷汗的时候,九叔突然开口说道:“锅里给你留的两个鸡腿你是不是都吃掉了?还给你留了米饭和菜,你是不是剩下了没吃完的?” 甘承谚一下子如释重负地长长叹了一口气,接着说道:“留了一些给您,知道您喜欢吃卤鸡腿,专门留下给您的!我去收拾碗筷,您吃着!” 第454章 澜起江湖(二五) 九叔缓缓回头,脸上堆满了亲切的笑容,语气里的慈祥和蔼挡不住地往甘承谚身上涌。九叔轻轻把甘承谚搂在怀里,颇为疼爱地说道:“九师叔知道,你们这些孩子啊,早晚都要长大,早晚都要有自己的一片天地!九师叔尽心尽力地将你们拉扯大,也不是为了你们能整天都围着我这老家伙转,九师叔更希望你们这些孩子们能够成为大盛的栋梁之才,哪怕为大盛天下的安稳只出那么一丝绵薄之力,九师叔也就心安了!别跟你大师兄他们说了,他们该忙就忙他们的,为了大盛江山奔波劳碌也不容易,让他们安安心心地将自己份内的事情做好,便也就不辜负九师叔含辛茹苦拉扯你们这么大!” 甘承谚看着九叔这个样子,泪水已经在眼眶子里面打着转转了,只能硬生生将眼泪憋回去,不敢让九叔察觉到一丝异样。 “好在你大师兄争气!霞光剑的名号天下无人不知无人不晓,收的那几个徒弟我也瞧了,个顶个都是水灵孩子,可惜我就看了那几个孩子几天,就到这里来了。但我可记得呢,孩子们瞧着哪个都是虎头虎脑的,以后能跟你大师兄一样有出息!”九叔一边说着一边自豪地笑着,用手抚了抚已经完全花白了的胡须。 九叔一提到这里,甘承谚更加心酸了,他的师兄师姐们早已经战死沙场,却依然以小孩子模样出现在九叔的脑海里,纵使甘承谚心里千万个悲痛,此时也不敢表现出来一分。 九叔其实并非是甘承谚的九师叔,也是霞光剑白毅锋的九师叔。九叔他老人家在收复幽州的战役中打了头阵,虽然自己现在还活着,可却是看着自己养大的孩子们一个接着一个在与北荒人的恶斗中丧生,他这个老岳首亲自点名养育着这些孩子的家伙一下子接受不了,在一切尘埃落定了以后大病一场,醒来以后就不记得这些孩子们已经不在了,谁敢说那些人都已经不在了,就要被老人家结结实实打一顿,九叔本身武功就高,又是长辈,只能乖乖挨打,最后实在没了办法,只能顺着他来。但甘承谚却能在每一次出现后,都能顺利把九叔的情绪安稳下来。 因得上一任靖阳山的岳首也收了十一个徒弟,其中白毅锋年龄最大、资质最高、悟性最好,是当之无愧的大师兄。而九叔便就是将甘承谚认作了他的小师叔,而九叔口中真正的十一,早就已经战死在泽北关战役里了。白毅锋一辈师兄弟十一人,现在还活在世上的只有三个,除了白毅锋以外,都已经退隐江湖,不再打打杀杀。 九叔带大了靖阳山两辈人,九岳之中就没有不认识他老人家的,就连白毅锋见了都要点头哈腰、乖乖听话。 甘承谚也没办法,只能慢慢哄着来,字字句句都应和着九叔的话,去做那个早就已经不在世上了的小十一。 第455章 澜起江湖(二六) 甘承谚哄着九叔去了厨房吃了两个鸡腿,这才放下心来,对九叔说道:“九师叔,我现在要去找镇川郎大人商议一下,麻烦您帮我照顾好林师兄和两个孩子,我会尽快回来的,您千万别担心。” 九叔满足地用甘承谚递来的帕子擦了擦嘴巴,一直点着头说道:“九师叔知道你有自己的事情,好好去去忙!这里都交给九师叔你还不放心吗?该去做什么事情就尽管去,晚上记得一定回来吃饭,九师叔给你蒸排骨!做你最喜欢的粉蒸排骨!” 甘承谚乖巧地笑着猛点了点头,却一下子想到了什么,抬起头来突然严肃起来,对九叔说道:“还有,不管什么人过来,跟您说什么都不要相信,就算是林议说的话也不要全信。更不要贸然起冲突,且将来人想办法留在这里,尽量周旋住,一切等我回来再做决断。最最重要的,就是无论如何一定要保护好您自己。”甘承谚还是有些放心不下老人家自己一个人在客栈里看着这几个带着麻烦尾巴的,东门的人说不定不久以后就会找过来,若是出了什么岔子,他是真的怕老人家出个什么好歹,靖阳山就剩下这么一位老来宝,万一出了事儿,别说自己心里过意不去,就是他师父也难放过他。 九叔听了这话,直接“哎呦”了一声,这一声“哎呦”带着几分讥笑和无奈,随后拊掌大笑道:“你这孩子也是真有趣,你九师叔是什么人?就算是老了,这天底下能伤得了我的人也数不上来几个!九师叔是老了,可还没老到不中用的地步!别担心,九师叔应付得来!” 九叔是当时靖阳山老岳首的关门弟子,自小就只喜欢鼓捣厨房里的那些锅碗瓢盆,但就是这么一个“不学无术”的家伙,却是那一辈里第一个悟明白无名剑法的人。无名剑法是靖阳山难度最大的功法,它最大的难度在于,只靠苦练是根本没有办法参透其中所有招式与功法的,只有在基础扎实以后,用心去领悟,才能习得其中精髓,将剑法融入自己的一呼一吸之中。这也就是靖阳山为什么会按照弟子的资质和悟性,分为不同的三境,采取不同的教学方法。九叔的确是靖阳山难得一见的好苗子,武功自然是不必多说,耄耋之年体格子也依然硬朗结实,除了对靖阳山那些过世了的孩子们,脑子也足够清醒,这也是白毅锋放心把靖阳山在京城的联络点放心交给九叔得原因。 但甘承谚的担心也不无道理,九叔很少与江湖上的其他人有交往,平日里也总是把心思放在厨房里,所以只认识九岳中最常交往的几个人,对于东门之类的事情更是知之甚少,林议身上现在还有很多谜团都没有确切的答案,九叔也肯定分辨不出这些事情来,东门若是发现这里是靖阳山消息网在京城的联络点,那后果就不堪设想了。 第456章 澜起江湖(二七) 九叔只是笑着摆了摆手,让甘承谚赶紧离开,去做他自己该做的事情。 说实话,就算是甘承谚有些不放心九叔,但不知为何,当他背对着九叔,看着门外的世界时,心里竟莫名其妙生出一种本不该有,但却心安理得的踏实。这让甘承谚迈出去的每一步都扎实稳当,又充满力量。这力量是传承、是荫护,也是支撑,带着九岳一辈又一辈的孩子走上他们想要尽全力奔赴的路,不遗余力地到达他们终将要到的地方,不顾安危地完成他们心甘情愿又与生俱来的使命。 甘承谚少了许多顾虑,心里也越想越踏实,脚下的步伐不经意间也就快了许多。 甘承谚背着用白布条缠满的剑,穿梭在繁华盛京城的大街小巷,在华灯初上之际遁入灯火辉煌、繁华最盛之处。 身边走过形形色色的人,路过形形色色的街巷,甘承谚终于来到一处赌坊附近。 赌坊门口站着三五个穿着有些暴露的女子,身上稀罕的布料子也都是薄纱,该见的、不该见的都是若隐若现,此起彼伏着挥动手里带着浓厚脂粉味的帕子,招呼着过往的行人。 如此氛围对于甘承谚这样的靖阳山剑圣爱徒、江湖五好青年来说自然是不适应到了极点的。但没办法,这是江湖儿女踏入成功之路必须要经过的旅途,就与每一个自称豪侠之人都要饮酒一般,没有必要,却约定俗成。 “也罢,这些姑娘再如何也只是此次擦肩,她们运气好的话,日后不会便不会再与我有任何交集。”甘承谚如是想着,便带着背后蠢蠢欲动的三尺青锋和一身正气,狠狠咬着后槽牙踏进了赌坊的大门。 此时此刻,甘承谚才知道,刚才的姑娘不过只是九牛一毛,这赌坊里面才是让他大开眼界的别有洞天。 只推开门那一瞬间,呼喊声、咆哮声、吆喝声一股脑儿地往甘承谚的耳朵里冲去,而他这位号称剑圣传人的当世大侠却连一丝招架之力都没有,只是看着眼前昏黄烛火下昏黄的人们,以及他们手中昏黄的一切,一时间头疼得有些发胀,只能扶着额低头往里面冲。 甘承谚咬着牙,仿佛走过一年都未曾走过的路,刚要走上二楼,将将松了口气的时候,一个满身酒味,赤裸着上身的彪形大汉拦住了他的去路。 甘承谚认得这家伙,冀州官道上的路匪头子,原本是北长拳的传人,却用这身功夫为祸乡里、欺男霸女,再后来变本加厉,为祸一方。前些年甘承谚在金瓯卫供职的闲暇游历江湖时,便亲手教训过这家伙,从他手里救下不少被拐走的姑娘,却未料想自己亲手押进官府的恶霸,如今却出现在这个地方。 “你这家伙懂不懂规矩!赌坊二楼没有符契硬闯不得!趁着老子现在心情好,赶紧把身上值钱的家伙都给老子留下来,然后麻利滚出去,否则就给爷爷我练练拳脚!”这家伙喝得醉醺醺的,完全没抬眼去瞧来人是谁。 第457章 澜起江湖(二八) 甘承谚看着那大汉随着他语气和动作一起颤抖着的满身肥肉,心里暗暗觉得有些不爽。本以为这就够让人心生厌恶了,万万没想到这家伙嘴里的酒气和身上的汗臭味儿一齐朝着甘承谚的面门直冲而来,这让本来不想再深究过去种种的甘承谚突然就有了一种想反悔的感觉。 甘承谚实在是不想理他,也不想多生事端出来,于是一言不发,继续低着头,在怀里去摸萧安佐给他的符契。 那符契不大,揣在怀里不好摸索,甘承谚够了半天也没挨着边,虽然甘承谚已经预感到那家伙会比他先急,但让甘承谚万万没想到的是,这家伙用他沾满了油的手推搡了甘承谚一把,大声呵斥道:“喂!老子跟你说话听见没有!你这狗杂种不会是个聋子吧?赶紧给老子说话!”甘承谚此时心里本就有些烦躁,脑子里也嗡嗡直响,一只手还在努力地摸索着符契,虽然那家伙使得劲儿不大,但甘承谚没来得及躲,也算是结结实实挨了这一下。挨这倒霉家伙一推搡不要紧,要紧的是这家伙在甘承谚的肩膀上留下了一个清晰可见的油手印。 甘承谚的功夫跟白毅锋学了个七七八八,有些性子自然也是学了个七七八八,甘承谚身上多多少少还是有些洁癖的,这油手印让本来就憋着不爽的甘承谚又结结实实地恶心了一把。还好在甘承谚忍不住要抬手给他一拳的时候,那只蠢蠢欲动的手摸到了符契。又秉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办事原则和绝不节外生枝的办事态度,甘承谚最终选择再多忍一会儿。于是甘承谚用一只手缓缓将符契掏了出来,举到那家伙的眼前,又附送了一个凌厉无比的眼神儿,而另一只手已经搭上了身后他背着的那把剑。 还没等那家伙反应过来,仔细看看符契,甘承谚便顺势将背在身后的剑拔了出来,三下五除二地几剑,只见空中有不少黑色须发飘然而落,窸窸窣窣地坠在地上。 那家伙一件事儿都没办明白呢,甘承谚的剑就已经回到了剑鞘里,而落在地上的不是别的,是那家伙的胸毛。 甘承谚还是没有忘记剑圣传人该秉持的优雅,干净利落地将符契收回怀里,微笑着与那家伙道了别,稳稳当当地走了上去。 待到甘承谚走上二楼的那一刻,随着甘承谚踏上最后一级台阶发出的嘎吱声消失在耳边,那壮汉的腰带也应声而落。 至此,甘承谚的心里才稍微好受了些,头也不回地走进了二楼的包厢里。 甘承谚推开包厢大门的那一刻,一人拊掌的声音便从里面传来出来,旋即是几声大笑,而后说道:“你这小子脾气可不随你师父!老白年轻的时候可没有你这么能忍,别看你师父年纪越大越能抻着,年轻的时候可是个爆竹筒子,一点马上就着火。” 那人边说着边上上下下仔细打量着甘承谚的一举一动。 第458章 澜起江湖(二九) 甘承谚虽然还没看清楚屋子里坐的到底是谁,但还是恭恭敬敬行了礼,又贴心地将门阖严,才走了进去,拱手说道:“阁下谬赞,晚辈愚钝不堪,不及家师十一,实在难当阁下如此夸奖。” 那人从灯火里慢慢走了出来,仔仔细细端详了甘承谚一番,说道:“少年,妄自菲薄可不好!这大盛天下日后都是你们的,该有这个信心,你小子必须要比你师父强!” “晚辈受教了!但晚辈见识短浅,不知阁下何方神圣,还请阁下继续指点一二。”甘承谚抱拳作揖,毕恭毕敬地问道。 这人认得自己师父,又是由郭相经萧安佐引荐,必定不是寻常之人,但九岳之中却从未听过这么一号人物,应当是京中的某位官员,但这样的情形下能在这么个五毒俱全的地方,大摇大摆地出现,实在是让人费解得很。 “腾骧卫、金瓯卫、控鹤卫,内府三卫前总指挥使,蒋不尘。”那老者轻轻捋了捋自己花白的胡子,缓缓抬起头来,顺道打量了甘承谚一番。 “蒋不尘”这三个字一脱口,甘承谚的心里就狠狠地震了一下。 这蒋不尘不是别人,正是郭籍、郭策兄弟二人,以及方世卿等人的老师。先帝在世时想多次启用蒋不尘,却屡次被拒。这世上的人只知道自那时起,蒋不尘便过着隐居闲逸的生活,遁出俗世。蒋不尘辞官后的遭遇,在世人口中说法颇多,有人说蒋不尘避世修习功法,闭关多年不见;也有人说蒋不尘才名太大,被先帝忌惮而遭暗杀;更有甚者说蒋不尘于当年的老子一样,骑青牛出函谷关而后飞升成仙。总之蒋不尘在民间的呼声和威望一直很大,这与他早些年做游侠的精力有很多关系,而当年跟着蒋不尘一起游历江湖的人,不是别人,正是大名鼎鼎的霞光剑白毅锋。白毅锋大婚之日找上来报仇,屠杀靖阳山弟子的人,正是他与蒋不尘在江湖中游历之时得罪的仇家。 白毅锋因为九岳弟子的身份在江湖中名声大噪,而蒋不尘则选择了入仕,他当年不仅武力惊人,文采政论更是清丽脱俗,负责春闱的考官看了蒋不尘的答卷后直接递到陛下御前,而后被先皇后的本家郭家赏识,提携入朝为官。蒋不尘文武双全,又忠心可鉴,更重要的是,蒋不尘深得老陛下的心,所以入仕之后蒋不尘深受器重,是大盛开国以来第一个由一个人执掌内府三卫的官员,后又作为御史寻访大盛各地,深受百姓爱戴。 这么一个只在传说中出现的人物,如今就这么活蹦乱跳地出现在甘承谚面前,让他这个做小辈的一时间忘记了他的目的为何,但虽然愣了一阵子,但理智总算还是回来的了。 甘承谚赶紧抱拳,将身子深深躬了下去说道:“前辈尊名,晚辈愚钝,竟有眼不识泰山,如有冒犯之处还请蒋老先生多多担待!” 第459章 澜起江湖(三〇) 蒋不尘的年纪虽然比白毅锋小几岁,可也是年过花甲之人了,但在灯火下看着却并没有什么沧桑老成之感,反而有些说不上的逍遥蓬勃之气在身上。 蒋不尘笑着招了招手,又拍了拍身边的凳子,让甘承谚坐下说话。 “你这孩子怎么还拘谨上了?我自认为与你师父算得上是至交好友,不过多年未见罢了。你是老白的徒儿,老夫自然也当你是自家孩子,不必如此拘着,赶紧坐下来!”蒋不尘看着甘承谚慈祥地笑着,眼里真的是跟看自家孩子一般。 “晚辈失礼了!”甘承谚赶紧微微颔首,顺势坐到了蒋不尘身边。 蒋不尘这些年来独来独往惯了,突然回过神来想找个人陪着的时候,已经年逾花甲,早就没有收徒弟的心性了,如今看到老白的关门弟子生的这般丰神俊朗,也在江湖上听了不少关于甘承谚的事迹,这么一见面自然是喜欢得不得了,不自觉得摸了摸甘承谚的后脑勺,笑着说道:“老白家的小十一,都说百闻不如一见,如今见了面才知道这九岳第一美男子果然是名不虚传啊!” 这句话一出来,甘承谚直臊得慌,当年也不知是哪门哪派的姑娘搞出来的小道排名,竟然传开了起来,成了自己在江湖上的名号之一,如今又在蒋不尘口中说出来,自己更是无地自容,赶紧摆着手说道:“不敢当,不敢当,都是玩笑话,蒋老先生莫要嘲笑晚辈了!” 但蒋不尘明显没有丝毫不好意思,还有一种老年人紧跟时代潮流的自豪感,捋了捋胡子和鬓角,拍了拍甘承谚的肩膀说道:“都说了,不要妄自菲薄嘛!老夫瞧着你小子长得精神着呢!”蒋不尘大笑了几声却突然戛然而止,接着在甘承谚耳朵边小声说道:“靖阳山的无名剑法够你学的吗?老白那家伙就这么点儿本事,想你小子聪慧也学完了,要不要学学老夫的功夫?” 这一问,甘承谚可是比方才尴尬了一百倍,他哪能想到这蒋老爷子是来挖他师父墙角的啊?就算是借他甘承谚八百个胆子也不敢背叛师门啊!于是一下子吓得他弹出去好远,连摇头带摆手地说道:“晚辈愚钝,靖阳山武功精妙,尚未学得其中精髓之一二,不敢玷污蒋老先生门楣!蒋先生实在是太抬举晚辈了!” “怕你师父?”蒋不尘却淡定得很,不紧不慢地追到甘承谚耳朵边接着问道。 “晚辈……”甘承谚本就是个老实敦厚的主,碰到这事儿一下子就塞住了,不知道怎么应答。 蒋不尘趁着这个机会赶紧说道:“你师父那我给你说去!大不了跟他打一架,老夫虽然年纪大了,但也不一定就比他剑圣差!怎么样,要是老夫打赢了,你就跟着老夫,做老夫唯一的亲传弟子如何啊?” 看着甘承谚眼神发毛的样子,老爷子更气了劲儿来,连给甘承谚喘口气儿机会都没留,接着说道:“老夫这凡人剑当年也是威震武林啊?真的不考虑一下?” 第460章 澜起江湖(三一) 甘承谚吓得汗毛都立了起来,连忙摆手说道:“晚辈才疏学浅、愚钝不堪,实在是怕凉了先生您的心!” 蒋不尘脸上没有丝毫愠色,只是微微闪过一丝丝失落,还没等被甘承谚捕捉到,就已经无影无踪,只是无奈地撇了撇嘴巴,随后说道:“好吧好吧!白毅锋这宝贝徒弟是真的没白养,懂事乖巧,不像我那几个不省心的徒弟,这些年老夫不在身边,作出什么花样的都有!” 蒋不尘脸上突然露出一抹难色,叹了口气接着说道:“郭博典那不安分的家伙,在朝堂搅浑水,弄得鸡犬不宁,还有方世卿那个不懂事的家伙,连自己的命都作没了!一提起这几个家伙,老夫就气得要命!”蒋不尘说罢狠狠叹了口气,仿佛只有这一瞬间,蒋不尘才是个饱经沧桑的老者。 甘承谚本还想安慰几句,却没想到,蒋老爷子可比他想象中豁达得多,还没等甘承谚在心里措好了辞,蒋不尘一拍桌子,猛的转过头来对甘承谚说道:“不说他们了!咱们聊正经的事情,老夫晓得你是来做什么的,一切的要求尽管与老夫提,老夫会尽全力帮助你的。” 甘承谚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蒋老爷子已经开始进入正题了,于是赶紧说道:“多谢蒋老先生!百木山的林师兄带着云泽山和梵释山的两个孩子待命,却受到了东门的袭击,本来是请示了镇川郎大人,带林议与钱同秋见面,可现在林议受伤昏迷,一时半会儿怕是醒不来,如此以来恐怕难以在面圣前搞清楚秋露山与东门之间的瓜葛,那么九岳和镇川郎大人所受的威胁都非同小可,何况郭相爷与长公主殿下也都搅和在其中。所以还请老先生出手,清剿东门在京城之中的势力,助九岳一臂之力。”甘承谚说罢站起身来,深深躬了下去。 “说实话,此事对老夫来说有些困难。”蒋不尘直言不讳道。 甘承谚本想起身来,却听到蒋不尘如此回话,愣是躬下得更深了些,接着说道:“敢问蒋老先生的难处晚辈可否排解一二?” 蒋不尘又撇了撇嘴,提着眉毛瞧了甘承谚一眼说道:“东门毕竟是在老夫隐退之后才兴起的组织,虽然略有耳闻但还是不甚了解,未能知己知彼,这非要让老夫去打一个无准备之仗,万一一个失手,又打草惊蛇,被人家知道了我蒋不尘的行踪,那我岂不是得不偿失?届时岂不是赔了夫人又折兵?”很明显,蒋不尘故意将话说得重了不少,看着甘承谚越来越手足无措的表情也稍稍得意了起来。 甘承谚抬眼看了看了蒋不尘的脸,老爷子赶紧收起了那一抹得意,紧紧皱着眉头,还故意瞪上了那么一眼。 等看到甘承谚已经无望到极点的时候,才稍稍缓和了一下表情,用手敲了敲桌子,弄出些响动来吸引甘承谚的注意,随后故意咳了几声后,缓缓说道:“但此事嘛,也并非是无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