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持剑》 第一章 梅雾城里有个少年 五月份的清晨,气温尚还有些微凉!东方的天边已微微泛起白黄色的晨曦,天空下,小巷里,鸡鸣犬吠之声正悄悄打破夜的宁静! 经过一夜的沉寂,小巷正在恢复白日里的吵闹,早起的农妇在河边的青石上汲了水,慢慢往回赶着,几家屋檐上也已飘起了袅袅炊烟。 妇人们路过巷前的桃树时,又看见了少年正在一遍遍的舞弄着他的剑法! 红泥巷里一直住着一个中年长者与一位少年。中年人是个性格放荡不羁的轻狂文生,一头斑杂的黑发里夹带着几缕白发,虽也用丝带束着,却依然显得凌乱。 面颊前常会不自觉的垂下几缕长发,从而遮住一边眼睛,也因此,需时常用食指轻弹,捋上一捋。 一身破旧的衣服已洗的发白,但却出人意料的十分干净。四邻八坊的人都认为他是个酒鬼,因为这人整日里无所事事,常见他手里握着酒壶,各种走街串巷。 不过,中年人倒也不是全然无用,他会些医术。 红泥巷里的住户们若是有些小病都会过来找他医治,小城里的大夫不多,靠谱的大夫汤药费大都不便宜,不过中年人是个列外,他分文不取。 高门大户自是看不上中年人的医术,因而只有红泥巷的住户们知道他。也因此,各家各户平日里对他多有帮衬,更多的倒是看在他那徒弟份上,想着不至于让他们饿死! 中年人虽是个赤脚医生,但医术十分可靠,寻常毛病找到他基本都能解决。只是他不求上进的态度让旁人没法应和,一把年纪的人整日里游手好闲,有几文钱也大多花在了沽酒上,可怜了他那徒弟! 徒弟是个少年,在旁人眼中,相比于师傅来说可顺眼太多了。 干干净净的小少年,听说是跟着师傅学剑的。周遭都是普通的市井人家,不懂剑,但却知晓这是个勤奋的娃娃,日日习剑,从未中断过。 少年名叫沈况,自记事以来他便一直跟在师傅身边,他知道自己的师傅是个不靠谱的主,但他倒也没有旁人眼中那么可怜,师傅对他很好,只是平日里爱坑他罢了! 师傅在很多事情上都没有原则,唯独在剑法一事上从不给沈况偷懒的机会。师傅规定沈况每日寅时起床,且每日练剑不得少于两个时辰。 孩童时贪睡,每日早间都是被师傅叫醒的,师傅指点完他后通常会回去再睡个回笼觉。 那时小心思多,以为师傅睡着了就可以不用练了,可师傅像是永远都睡不着一般,沈况只要有丝毫偷懒,屁股立马就会传来一阵疼痛,他知道,那是师傅干的,所以后来他就不敢再偷懒了! 红泥巷里的日子过的舒服,虽然要每日习剑,要读书识字。但这时日温暖,在这里,他不仅有师傅,有善良的邻居,还有喜爱的剑,一切的一切都如他所愿! 除了,除了自己的父母之外。 小时候,同样的问题他问过师傅很多遍,师傅说等他长大了就告诉他。但长大后,沈况就没有再问过了。 他知道大概是自己和其他人不一样,也或许是时机还未成熟不能说,总之师傅不会害他就对了! 小城里,这样的日子过的快,时光一转便就是十多年的光景。又是一年春来到,巷口的那颗桃树又开花了! ······ “小二,来一壶茶,二两牛肉!” “好嘞客官!您稍等!” 赶了一上午的路,沈况的嗓子早就干的冒烟了。 眼看就快到秋落城了,时间也还早,所以他打算先吃点东西歇歇脚,等过了晌午这会儿的大太阳再进城!初春时节就是这样,早间还需裹着衣物御寒,中午便又热的紧。 山林间的茶肆简陋,地方不大,唯有几张桌椅,闲落在店前!沈况取下身后的包袱,坐了下来。说到此行,就不得不提到他那不靠谱的师傅了! 从来没个正经样的师傅那天突然笑嘻嘻的跑过来让他去云梦山求亲,可他们师徒二人与云梦山八杆子打不到一块。于是,对师傅的不靠谱深有体会的沈况,敏锐的察觉到,这事情不简单。 “不去!”沈况语气坚毅而又果断。 尚还记得小时候他和师傅一起去偷鸡,师傅让他在门口守着望风。 后来被抓到了,师傅立马变脸说是他这小子不懂事,竟想着偷鸡摸狗的事,回去一定修理一顿,神知道师傅说这话的时候嘴都快笑歪了。 师傅嘴上对人家说是他要干的,背地里却早已连鸡毛都拔干净了。只是师傅,背后露的那个鸡爪子也太明显了。 所以沈况一边要忍受两人的说教,一边还要帮师傅打掩护,小手不经意的帮着把鸡爪塞进了师傅裤子里。 当然,他也不是善茬,故意把鸡爪尖端对着师傅屁股,师傅觉屁股忽然一疼,立马反应过来是他这小兔崽子搞的鬼,不过看在鸡的面子上,忍了! 师徒两这熟练的手法、默契的配合自然得益于他们多次的苦练!师傅偷鸡也不是哪家都偷,多半是那些个看了病非要给钱的邻居们,师傅不收钱是传统,偷鸡则像是师傅收取汤药费的独有方式。 当然,这些事终归只是偶尔去做。朴实的人家不愿总是欠着人情,师傅收人家一只鸡,也就算是他们付了诊金了。 听闻沈况拒绝,师傅似乎一点也不担心,一副成竹在胸的模样! 瞧见师傅奇怪的模样,他又在心里嘀咕了一句:“云梦山吗?” 云梦山他知道,江湖上大名鼎鼎的云梦剑派便坐落在那里。 沈况也用剑,而且喜欢剑,他的剑法也正是师傅传授给他的。不过,师傅从不允许他与人争斗,即便是有摩擦也不能用剑。师傅说他所学的剑招威力太大,不到小成无法收放自如。 侠之大者,为国为民! 师傅说习武之人并非以武欺人,然应用武救人。能当大侠之称者,非心性高洁之人不能得也。 沈况也希望有朝一日他能被人称作大侠,但他明白,这一道前路漫漫,他还有很长的路要走。 对于师傅的人品沈况一直保持怀疑,但对师傅的剑术他从不怀疑,因为他见过师傅出剑。那是他很小的时候,有个人找上门,说要与师傅比剑。 那一次,师傅第一次收起了不靠谱的笑容,严肃的和那人比试了一场。少年时的沈况自是看不懂两人的招式,只是这些年才慢慢堪破一点。 两人的比试很短,一共出了几招沈况已然忘记,他只记得师傅赢了,但自那以后,除了教他练剑外师傅就再没用过剑了。 也因此,沈况一直听从师傅的嘱托,不到万不得已不出剑。 他虽未与云梦剑派的人交手过,但这么些年,关于云梦剑派的事他听过很多,却从未听说自己师傅和云梦剑派有什么关系。 所以,他拒绝了师傅,干脆且利落。 不过,在师傅拿出了一张一百两银票后,时间仿佛暂停,空气瞬间凝固。 沈况接下了这个艰巨且困难的任务,银子什么的在他眼里便如浮云一般不重要,重要的是他喜欢迎难而上做些有挑战的事。 嗯!就是这样! “师傅,就算是上刀山,下火海,徒儿我也一定会去云梦山求亲!”沈况抓着一百两银票,目不转睛的盯着,这是他从小到大第一次见到这么多钱。虽然好奇师傅怎么能一下子拿出这么多钱,但直觉告诉他,不该问的不要用问。 “你这臭小子,我就知道不拿出点好处来你是不会干的!”师傅苦笑道。他这弟子不仅把他的剑术学了,连带着他闲散的性子也学了去。 “嘿嘿!这不是跟您学的嘛!师傅,说吧,您看上谁了,我到他们山门之后就直接报您的名字,以师傅您高大威武的形象,我肯定能带回来一个师母!” 沈况马匹正拍的兴起,忽然脑袋被师傅拍了一巴掌。“臭小子,是给你自己求亲!”师傅没好气道。 “给我求亲?”沈况摸着后脑勺疑问道。 他本以为是自己师傅看上云梦剑派哪个长辈,不好意思出面才叫自己去的,可万万没想到师傅是把主意打到他身上了。 “怎么,做不到?”师傅见他迟疑,边疑问边抽了抽他手里的银票。 沈况手掌一握正色道:“当然没问题,不就是求亲嘛!小事一桩!” 可刚硬气完,语气又立马软了下来:“师傅,这能行嘛?我不会被人当成流氓打下山吧!听说云梦剑派里可都是些女弟子啊!” 听闻沈况的担心,师傅只摆摆手,嘴角微微上扬,仿佛一切尽在掌握。坑自己徒弟,作师傅的还是最拿手。 “当然不是让你空着手去!这个拿着。”说着便将一块玉佩扔给了沈况。 “此行除了让你去求亲外,还要你把这块玉佩送去。有了这块玉佩你就不会被人打下山了,而且云梦山的人还会款待你!” 沈况半信半疑的接过玉佩看了一眼,是块精致的白玉,上面刻有云纹,正面还刻着一个云字。 “真的不会被打下山吗?” 师傅点头:“真的!” 师傅越是这般笃定,沈况的心里越是不安。 “给谁啊?”沈况又问。 “云清幽!” 听闻是个女子名,沈况八卦的笑道:“她是我未来的师母吗?” 师傅闻言一笑,正欲回答,忽而察觉有些不对劲,又没好气的拍了一下沈况的脑袋,白眼道:“一百两还要不要了!” “要要要,当然要!” “那我向谁求亲呢?师傅!” “她徒弟!” “好看吗?” “好看!比巷前祝屠夫的女儿还好看!”师傅挑眉,嘿嘿笑道。 听到师傅的话,沈况打了一个哆嗦。 说起祝屠夫的女儿,他脑海里立马有了印象。那女子生的十分壮硕,身材比他们师徒两加起来还要魁梧。 “咦~!”沈况赶紧摇头,把那个可怕的画面从自己的脑海里赶了出去。 虽然知道自己将要求亲的对象是个什么样的人了,但他还是对这件事抱有不详的预感,而这份不安正来自于师傅的笃定。 不过,师傅虽然不靠谱,但怎么说自己也是他唯一的徒弟,总是不会把他往火坑里推的。 为了一百两银子,拼了! 第二章 秋落城 云梦山,就在秋落城郊外,听师傅说,是天下间的剑客仰慕的圣地。 相距虽已不远,但这时候赶去天多半已经黑了,所以沈况打算今天先在城里住一晚,翌日一早再去拜山。 这次出门师傅允许他把剑带上,美其名曰说是他的剑法已小成,如今,威力可以自如收放了。但沈况知道,这只是个幌子,大概是此行会挨揍,师傅觉得他带上剑还能还手! 唉,总算他这师傅还知道心疼徒弟! 对于往后将要面临的未知,其实沈况一点也不担心。大不了就是挨一顿揍,云梦山,人家大门派总不能真应了他的求亲!就算真的答应了,他也能跑,这些年跟着师傅干坏事的时候轻功早就练的炉火纯青了,不然可是会被大狗追上的! 小摊前,沈况一边吃着牛肉一边想着后面的快活日子,自己还有那一百两,这是笔巨款,能干很多事情! 一番大快朵颐吃饱喝足后,他又背上包袱,继续赶路去了。 “小二,不用找了!”沈况边走边豪气的向后挥挥手。有钱人自是得有有钱人的豪爽,三文两文的,在如今沈况眼里那都不是事儿! 小二会心一笑,知道又能得几文赏钱了。于是,一边拾起桌上的银钱一边对着沈况远去的方向恭敬的喊了声:“公子,您慢走!” 只是当他拿起桌上散落的十九个铜板后,十分费解的望了望远处沈况已然模糊的身影,旋即回过神来:“呀,掌柜的,那小子少给了一文钱!” ······ 秋落城,自不是沈况从小到大一直待的梅雾城能比的。这里算是真正的大城市,而且在整个大魏王朝的诸多城池中秋落城也排得上名号。 不仅是因为这里有名动天下的云梦剑派,更是因为秋落城是大魏南方第一城,往南直面的就是梁国。 北魏和南梁这些年边境摩擦不断,因此朝廷对于秋落城十分看重。秋落城里屯驻着大魏的一万重骑兵以及数万轻骑兵、步兵,这里既是大魏南方第一道防线,也是南击的出口。 如此地理位置,其重要程度自是不言而喻,也因此,皇帝更是将大魏八柱国将军之一的独孤崇派驻于此。 日头西斜时,沈况终于远远望见了秋落城,巍峨耸立的城墙仿佛天幕横亘于平原之上,极为壮观。 晚间这会儿,进城出城的人不少,所以城门口这儿人头攒动,声音嘈杂,好不热闹! 出城的,多半是家住城外的小贩们,挑着已经卖空了的扁担、竹笼,三三两两嘻嘻哈哈的正往城外走去。想来是今天卖的不错,可以沽二两酒或是捎上一斤肉回去吃一顿了。 而进城的,除了像沈况这样赶路而来的人外,也有些赶着马车的,马车装饰的精美,应该是哪家的小姐公子出城踏青回来了! 满眼新奇的沈况卸去了一身因为赶路而带来的疲惫,在通过进城检查后,开开心心的进了城。 城里的热闹比之城外更甚!一进城,映入沈况眼帘的便是那宽阔的街道。街上往来的行人络绎不断,此起彼伏的叫喊不绝于耳,一切在沈况眼里都显得那么有趣。不是说他从前在梅雾城里没见过这些,而是这里的热闹繁华程度远远超出了他的预料。 街道两旁鳞次栉比的铺子里售卖着各种各样的物件,种类之多令人眼花缭乱,似是能想到的这里都有的卖。沿街边的小摊前则大多卖着各式吃食,闻着香气,沈况的肚子又不自觉的叫了起来! 北方人好武,因而民风十分剽悍。大魏男子大多身材魁梧,女子也多高挑。如沈况这般的倒不多见,他虽也持着剑,但身上依旧散发着一股书生意气。在这点上,倒是和他师傅相像。 二十岁的俊俏少年郎呀,谁会不爱多看几眼呢! 因而一路上,招惹了不少女子们的目光!不过,这些到了沈况眼里就都变成了来者不善的意味了。 出门前师傅曾告诫他,大城市的人大多不友善,莫要求亲没成反被人骗了去。 对于师傅的叮嘱,沈况有些不屑,他自不是傻子。虽说这是他第一次一个人出远门,但对于久经社会,且人送外号小江湖的他来说,被骗是不可能的,除非那人是他师傅。 下午也赶了许久的路,过了进城时的那股兴奋劲儿后,这会儿他只想赶快找间客栈休息一番,晚上再吃顿好的,明儿一早去云梦山求了亲,交了玉佩,他也就能回梅雾城了。 大城市虽好,但他还是喜欢梅雾城。且这几日,因为赶路都未习剑,他尚还有些不适应。 他沿街一路找了许久,直到夜幕降临后,才终于找到了一家客栈。 客栈名曰无酒,但一进门沈况便瞧见了数十个大大小小的酒坛,整整齐齐的摆放在墙边。他心道这名字倒还别致,以为无酒之意多半是无不喝酒之人! 虽然容易造成歧义,但想来也正是店家吸引旁人眼球的一点小手段。 掌柜的是名老者,沈况进门时,他正坐在柜前喝着酒。厅前还有个女孩在擦拭桌椅,看见沈况进来,便礼貌的率先开了口:“客人吃饭还是住店?” “住店!”沈况轻声回应道。 女孩年纪不大,估摸着比沈况小上几岁。她声音亲和,微微一笑眼角便似有弯月牙,一身淡蓝色的衣裙十分可爱,顺带着也让沈况对这家客栈添了不少好感。 见沈况进来,那柜前喝酒的老者也抬头看了一眼,微眯的双眼睁了开来。 待又偏头看到沈况手里的剑时,定睛看了一眼,表情微微有些错愕,似乎很是惊讶。 不过老者表情幅度很小,旁人倒也看不出他神色上的端倪。老者很快恢复了平静,随后和蔼一笑:“一把好剑!” 听闻老者赞扬,沈况抬了抬剑身,也笑着拱手回应:“老人家过奖了!” 剑是师傅给他的,沈况自习剑之日起用的便是这把,他给剑取了个好听的名字,白泥,恰好和小巷的名字搭配。他很喜欢白泥,所以听到老者夸剑,心里很是高兴。 “吃饭,还是住店呐?”老者嘴里吐着浑浊的酒气,又开口问道。 未待沈况开口,一旁的女孩倒是先说了话,女孩撇了撇嘴,语气中颇有些埋怨。“师傅,您又喝多了!客人住店,方才说了的!” 说完,她又对着沈况歉意一笑! “哈哈!没喝多,没喝多,都喝多少年了!”这一句声音洪亮,嗓门颇大。 沈况也以为他是喝多了,所以并不在意。随即又缓缓重复道:“老人家,我住店!还请给我间上房!” “住店啊!让时雨给你安排一间吧,我记得后院还有房间!” 老者说完话,又抓起酒壶喝了一口,嘴里小声呢喃道:“二十年了呀!” 沈况知道这老者多半是喝醉了,所以转身看了看那个叫时雨的姑娘。时雨看了一眼自己又喝醉了的师傅,随后对沈况说道:“让客人见笑了,师傅他就爱喝酒!” 沈况微微一笑,示意没有关系。 “公子跟我来吧!” 沈况点头,随后便跟着时雨往后院走了去。 片刻后,时雨推开后院一楼的一间房门,边走边说道:“平日,店里的客人不多,时雨看公子样貌大概喜欢安静,所以挑了这间,不知公子可还满意?” 沈况环顾一圈房间内饰,普普通通的一间客房,没什么特别之处。不过房内十分干净,这倒颇得他喜爱,他对于物质要求一向不高,干净是为数不多的要求之一了。于是满意的点了点头:“麻烦时雨姑娘了,我很喜欢!” 许是得到了认可,时雨有些开心,甜甜的笑了笑。“叫我时雨就好了!那我就先不打扰公子了。” 时雨又跟沈况介绍了些客栈里的情况后就告辞离开了,还让沈况有什么需要就去前厅叫她。 客栈里除了沈况之外似乎没什么其他客人,后院的房间也只有寥寥数间,其余房间都没有人,所以整个后院显得十分安静。 后院很大,他想着明日早间若是早些起来,倒还能练会儿剑,也不会害怕打扰到别人。 赶了一天的路,这会儿沈况真的有些累了,于是便想在床上小憩一会儿,想着晚点醒来再让时雨弄些饭菜吃上一点。不过,他这一睡就直接睡到了第二天早上。 长久形成的习惯使得他在寅时自然醒来,感受到早间的微微寒意以及透过窗户打进来的光亮,沈况知道他昨夜小憩怕是直接沉沉睡了过去。 一夜安眠! 晨间,他的精神不错。起床伸了个大大的懒腰,又抖擞了身子后便直接提起剑,只穿单薄的衣服出了房门。他手痒,是想练剑了! 师傅说早间练剑效果最好,所以沈况从小到大一直以来都保持这个习惯。在其他方面,沈况对于师傅多有质疑,但在剑术修习上,师傅是绝对的权威。 沈况练的,是师傅传授给他的剑法,没有名字。师傅只说,这剑法练至大成可一剑排山海,那等威力曾令沈况一度心驰神往。他曾问师傅有没有将这剑法练至大成,师傅只摇摇头:“有一人练成过,他曾持此天地之剑独战五大宗师!” “宗师?”沈况呢喃,而后微微惊叹:“那是何等境界?” “很高的境界!”师傅淡淡回答道。 “师傅是宗师吗?”沈况又问。 师傅点头! “那,最后的结果呢?他赢了吗?” 师傅没有直接回答,他抬眼望向远处的天空,似是有些惆怅,又似是多了几分坦然。“没有结果!” 师傅的话说的深奥,他那时自是只能紧皱眉头思索其中的缘由纠葛。霎时,知晓捋不清之后便也不再去想。 这些他理不清,但他知道,他练的剑法很厉害,厉害到连师傅都不曾学会。 练剑,既练剑招也练剑意,师傅说有形而无意,无用也! 所以沈况每每练习时,剑招出得慢,但也只是相对来说。剑虽慢,但形意、凌厉程度等各方面却不落下成。这是他多年苦练的成果,再配合着真气在体内运转,他慢慢的习完了一整套剑招。 其实,每次练完他都会有一种第一次修炼这套剑法的感觉。 师傅替他解答,告诉他这正是这套剑法的玄奥之处。天地一剑并非只有那一剑,不同人对于天地一剑的体会感悟不同,最终凝聚出的那一剑也有所不同。 沈况如今对于这套剑法已有小成,若是全力释放也能凝聚出一剑,不过这一剑对于内力消耗很大,所以这招算是沈况压箱底的功夫,不到万不得已他不会使用。 师傅说他凝聚出的剑在威力上虽然离真正的天地一剑相去还远,但他能在此等境界便凝出剑形,已十分不易! 沈况一直不知自己境界,师傅不说,只告诉他还没到宗师! 第三章 早间的趣事 早间习完,身上微微有些汗意,虽说有些微凉,但身体骤然一轻的感觉让沈况很满足。 剑法练完,他准备回房洗漱。这时,院旁的围墙上,突然传来一道声音:“嘿嘿,小娃娃,练的一手好剑法!” 沈况闻声往那边看去,发现是无酒的那位掌柜,虽是早晨,但他依然抱着酒壶,喝的微醺。 “老人家,过奖了!”他微微笑道,笑容纯粹而又温和。 听到沈况的话后,那掌柜的没有如他想象中的继续客套,反而是有些不悦,跳下墙头摇摇晃晃地对他开口道:“你这小娃娃,不能因为我白发多就称呼我为老人家呀,我今年方才四十有七,还是中年!” 他自然不是真的生气,只是沈况把他叫老了,心中有些不快而已! 不过他基本满头白发,虽说脸庞没有皱纹,剑眉星目的模样也颇有一股子正气凛然的意味,但光猜测年纪的话,沈况依然认为他年过半百。 师傅也有白发,但只是那么几缕,而这人白发实在太多,所以他从一开始便恭敬的称了对方一声老人家。 他自然不会料到老者会有这样的反应,只觉得有趣,于是开口问道:“那我该怎么称呼您呢?” 老人倒也不计较沈况的无礼,只哈哈笑道:“江湖中人该有江湖中的叫法,我长你一辈,便唤我声韩前辈,如何?” 沈况闻言拱手,恭敬地叫了声韩前辈,那掌柜的这也才眉眼舒展,又笑了起来! 忽而,他又问道:“小娃娃,你唤作何名?” “前辈,我叫沈况!”沈况语气诚恳而又恭敬,老者听闻低头沉思了少顷:“沈况?沈况!” 重复了几遍他的名字后又嘿嘿笑了起来,沈况见状,一时有些摸不着头脑,不知这位前辈此时因为什么事而开心。 片刻后,那韩前辈喝了口酒,边砸吧着嘴边突兀了问了句:“来秋落城是为了上那云梦山?” 听闻他的话,沈况一惊:“前辈是怎么知道的?” 瞧见是被自己说中了,韩前辈哈哈大笑:“定然是你那位师傅叫你来的吧!”这时,他语气里更是有了些自豪,一副我什么都知道的样子。 沈况自问从未见过这位前辈,在听到他的话后,微微一愣,属实有些震惊。 “前辈与师傅是旧识?” 即便是认识师傅,怕也不能一下子猜出他此行的目的。近些日子,没人拜访过师傅,这位前辈就更是没见过了。但除了当下这个理由外,他一时也给不出其他的解答。 “岂止认识!他可还欠我一壶酒呢!” 说完又接着道:“不用奇怪,你背的那把剑是你师傅传给你的吧!昨日我就看出一二,今天本是想来确认,直到方才看到你练习的那套剑法后我也便笃定了!” 沈况点头!算是回应了韩前辈的说法。“这剑法,前辈也认识?” “自然认识!多少年了呀,没想到你这小子学得有模有样。嘿嘿,连你师傅也不曾学会的剑法,你倒是有可能学会。精彩,真精彩啊!”韩前辈话里话外都是对这套剑法得夸赞,说着还不忘拍了拍他的肩膀。 “是不是很想知道你师傅让你去云梦山,所为何事?”片刻后,韩前辈再一次开口,只一句话便点中了沈况的要害,他的确很想知道,一直都是。 “师傅让我去求亲?” “替谁求亲?” “我!”沈况每说一句韩前辈都会笑一声,而且越笑越得意,这也他越发摸不着头脑。 “哈哈,你师傅不说,我也不好全都告诉你,想来你是跑不掉的了!哈哈哈,枉你师傅还顶着个剑神的名头,没想到过了二十多年,胆子还是那么小。” 沈况还欲再问,韩前辈却不想再在这个问题上继续说下去。又喝了几口酒后,转移了方向。“何日去拜山?” “就,今天!” “东西带好了!护甲什么地,有就多穿几件。要是能完整下山,就先来我这,我让时雨做些菜,请你这小娃娃喝一壶!” “啊?前辈,师傅没给我护甲!” 韩前辈耸了耸肩:“我也没有。”说完拍了拍沈况地肩膀笑道:“小子,自求多福吧!” “前,前辈,我不会喝酒怎么办!” “哎呀,怎么婆婆妈妈的一大堆,请你喝你就喝,不喝就把你扣在这里让你师傅亲自来,倒是有好些年没和你师傅打一场了!” “前辈和我师傅有仇吗?”沈况问。 韩前辈摇头:“就是单纯的想揍他!” “师傅是宗师呢!” 韩前辈哑然一笑:“宗师也揍,打不过也揍!” 沈况闻言也一笑:“那前辈替我也揍几下!” 听到沈况的话,韩前辈嘿嘿笑道:“果然是他的弟子啊,小兔崽子!” “赶快收拾吧!剑藏好咯,最好别被人云梦山的人看见!还有,那剑法别随便用,让人看到了不免会有麻烦!” “为什么前辈?”沈况眉头微皱问道。 韩前辈笑而不语,没有回答!随后转身,出了后院。 直到韩前辈走了许久,他才微微回过神来,与韩前辈的这一番交流让他有些恍惚。这位韩前辈与自己师傅似乎是旧识,而且像是很熟悉的那种,不然不会这么直接就能点破他此行的目的。 其实,昨日沈况就觉察到了他对自己的打量,沈况能感受到的是,韩前辈是个高手。一般人的底他能感受到,但韩前辈给予他的感觉和师傅无二,深不可测!也难怪韩前辈敢说揍师傅这样的事! 早间的这番小插曲,虽然无足轻重,但给沈况云梦山之行又盖上了一层迷云。他越发觉得会发生点什么,不严重,但一顿揍肯定少不了,也像是这顿揍就是自己替师傅挨的一样。 跑! 这是沈况脑海里浮现的第一个字眼,或许这也是他唯一的生门,比速度,除非像师傅那样的宗师出马,否则寻常武者还追不上他。想及此他也才安了心神,差点把自己的成名绝技远走高飞给忘了。 师傅不亏是宗师,不仅在武学上,在坑弟子一道师傅绝对比宗师还宗师!本来还想回去用那一百两给师傅带几壶好酒的,现在看来有待商榷了! ······ 一番洗漱过后,沈况走出了客栈。 韩前辈正在柜上打盹儿,他也就没去打扰。时雨见到沈况,笑着和他打了声招呼。 一出门,早间此起彼伏的叫卖声便不断传入他耳中。这会儿像是正赶上早集,来往的人格外多,路边的商贾小贩更是沿着街边绵延数里,一眼望不到头,也是这里的街道够宽阔,若是在梅雾城,多半已经被堵得没法走路了! 瞧的热闹,沈况寻了个早点摊,吃了点包子白粥,就当是今日的早饭了! 吃完后,他便沿着昨晚的路线,准备出城寻着云梦山去了。 虽说心里对师傅坑自己有些埋怨,但他还是给师傅带了一壶好酒。听老板说这酒名叫浮玉春,是秋落城里最好的酒了,就那么一小壶酒花了二十两! 腰间别着酒壶,身后背着宝剑,再配上一身温润如玉的气质,还别说,真有些酒剑仙的意味! 秋落城里,早间这会儿比昨夜热闹多了。一路上,他瞧见了许多稀奇有趣的事。有耍杂耍的小孩,也有变戏法的老者,这些沈况在梅雾城里也见过,只是这里的更为精彩,所以他驻足观看了良久,去云梦山反倒变得不着急了。 扯着嗓门吆喝的小贩一喊,日头里的是市井江湖气息便骤然漂浮在了整个秋落城上空。 除了这些,沈况还看到不少沿街摆擂比武的人。大魏人好武,他是知道的。在这里无论男女老少,或许都能出上几招,威力不论,只从那招式之间就能看出他们对于武之一道的喜爱,尚武之风也由此可见一斑! 因为沽酒,沽好酒,他在城中转了许久! 这会儿,又看见了个比武擂台,引起他关注的则是那守擂者,竟是个女子。 那女子身着白衣,手执长剑,远远望去颇为英气。她虽用面纱遮了容貌,但堪堪从这一身出尘的气质中也能感觉出这是位美丽的女子。 她刚将一名挑战者打败,这时,对对方拱手一礼。江湖人的规矩便是如此,即使胜了礼节也依然要有,否则是会被人看不起的。 落败的那名男子也拱手还礼,赞了句:“阁下好身手!” 擂台之上无男女,她既是敢开擂台自然是对自己的武功自信,且比武多半点到为止,这也是所有人心里默认的,无非是一种交友的手段罢了!也当然有些奖赏,算是对那些踢擂成功者的奖励。 许是女子开擂台,所以吸引来不少人的围观。不一会儿,擂台下就聚集了密密麻麻的人,正对方才的那番较量议论着。 沈况也觉得有趣,所以找了个视野开阔的位置也看了起来。不知是梅雾城小还是民风不同的缘故,从小到大他鲜有机会能看到这样精彩的比试。 又过了会儿,有觉得自己能胜过这白衣女子的人直接飞身上台,准备和她较量一番! “在下吴广,特意上来讨教姑娘身手!”说话的是个大汉,听下面人的议论,似乎是秋落城里的好手,使得一手好刀。 随着台下的一阵欢呼,双方见礼完毕! 比试开始后,那大汉先行摆开了架势。口中一喝,长刀一横,便带着凌厉的气势,挥刀直逼白衣女子而去。 第四章 一刀一剑 相比于大汉一上来便如此凌厉的攻势,白衣女子倒并未有太大的动作。手中长剑紧握,抬手一横,一道淡青色的剑气便朝着大汉攻来的方向而去。 见此情景,大汉也未躲,提刀硬撼,硬生生的将剑气冲散。不过他的攻势也被逼退,脚步往后退出数步。 既是比试,一个攻擂一个守擂,无论双方实力如何,全力以赴即是尊重。 一招见效,那女子又连续挥出数道剑气。而后手执长剑,凌空站立,剑身上掺杂着淡青色的氤氲气流,想来是有真气运于剑上。 那女子并未趁着大汉抵挡之际继续发动攻势,而是在寻找对方的破绽,伺机而动。说罢,白衣女子似乎找到了破绽,执剑之手一横,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攻向了对方。 大汉刚挡住那几道剑气,刚缓过身,这时见女子招式又至,一边提刀抵挡,一边动身躲避。白衣女子内力深厚,光是剑气就能有如此威力,想来是修炼的剑法很强。 大汉深知这一点,所以第一反应便是不能与对方正面硬撼。 擂台下的沈况也看出了几分,那女子的剑招十分凌厉,一招一式之间仿佛都暗涵着浓浓的剑道气势。此外,她的内力也很是浑厚,光以剑气就能发挥出如此威力,也是她将剑法练到深处了。不过,在他眼里,女子的招式里还是有破绽的。 大汉当然没有那么多思考的时间,不过他也是浸淫刀道许久,对战经验丰富,因此对自己的刀法也很自信。 对于白衣女子又攻来的这一剑他并不慌乱,而是在躲避了那几道剑气后,迅速腾空而起,翻身越到女子身后,看这架势是准备攻击女子背后。大汉块头虽大,但速度着实不慢,女子见状似乎早有预料,迅速止住身形而后剑势一转,直接攻向大汉腰间。 见状,大汉知道避无可避,便只好孤注一掷与那女子对拼,他使出浑身解数,拼命挥出他的至强一刀。 但,他出刀的速度显然慢于对方。这时,女子的剑已到他身前,剑上运转着真气,横着拍向了大汉腰间,并将他击飞出去! 大汉如断了线的风筝般,在空中划出一道完美的弧线,而后只听砰的一声,摔在了地上。 胜负已分,女子收剑,轻盈的自空中落下,白衣胜雪,翩翩而立! 见大汉落败,台下一阵哄然掌声,显然是对这干净利落的打斗兴奋不已。同时,对于这位女子功夫夸赞的声音也一阵接一阵。 那大汉见自己落败,倒也洒脱,起身拍了拍身上的灰尘后,拱手笑道:“是我败了,姑娘好身手!”说完,跳下了擂台! 若说方才第一轮较量众人还看不出白衣女子功夫的深浅话,此番比较后大家就都有了判断。他们知道这女子功夫不俗了,故而,一时间竟是无人敢上台迎战了! 台下一片沉寂,而此时台上却又出现了一个身影。众人只见一名中年男子缓缓从擂台后走了出来,并向着台前徐徐走来。 不多时,那人走到擂台中央,先是对台下众人抱拳一礼,后又站在台上开口道:“诸位侠士!今日我家小姐有意开擂,会一会秋落城里的江湖朋友,有想比试的朋友可以尽管上台来与我家小姐较量一番。不过,此番比试意在点到为止,以武会友,所以不下死手,不使用暗器!若最后能胜过我家小姐者,赏一千两!” 这擂台开的很大,而且台下的人对于开口说话的这位似乎并不陌生,此刻,不少人都露出一副原来如此的表情。 “梁管家,我等原以为咱们秋落城这是又出了位女侠呢,不曾想是七小姐又来开擂台了!” 说完,又有人附和道:“是啊!是啊!秋落城里谁人不知七小姐是云梦剑派的得意弟子,摆擂至今可还未曾输过。梁管家,在场的大部分人可都是输给过七小姐的,这一千两我等怕是无福消受了!” 秋落城里的人对于这位将军府的七小姐熟悉的很,这位七小姐也算是个武痴,自年前开始,便经常在城里摆擂。起初众人只以为是个女子,多半没什么真功夫。但一场一场的擂台后,随着越来越多的人接连败在她手中,众人便再也不敢轻视她了。 七小姐年纪不大,一身功夫却了得。而且据说还是云梦剑派的弟子,得云梦剑派亲传,云梦剑派的镇派剑法云梦九剑也已凝成四剑,天赋不可谓不惊艳。 江湖人,多半都是豪爽的性子,所以对于落败一事也说的利落。,那人这般说完后,台下众人有哄笑的,也有窃窃私语的,显然都是对于这位七小姐有几分畏惧。 沈况不知这七小姐是什么来头,但当听到她与云梦剑派有关时也是微微一楞,自己倒还真跟云梦剑派有缘分。不过相比之下他其实对那一千两更有兴趣,因为那可是一千两,一千两啊! 虽然台下许多人都曾败在这七小姐手中,知道她的厉害,但经过了一番哄闹私语后,这会儿依然有人给出了回应! “我来会会这位姑娘!” 众人闻声都向说话那人方向看去,说话的是名年轻的精瘦男子,手里握着一把弯刀。他脸上没有任何表情,看不出是沉稳还是木讷。 不过只观面相,倒也能看出几分不凡来,虽然不至于多魁梧,但自他体内迸发出的那股能量似是能触及在场的每一个人。这是一种类似于气场的东西,有些人外放,有些人内敛,但可以肯定的是,能够拥有这样气场的人定都是那精彩绝艳之辈! 沈况也能感觉出这人的不一样,比之先前的那两人肯定厉害不少! 见有勇气敢于应战的,台下众人也给这男子打了打气。虽然知道能赢的机率不大,但众人还是给他加油打气,因为这较量也多少关乎男子的尊严,秋落城里的江湖客被一个女子给掀翻了,说出去终归是不好听的。 “在下谢晚成,请赐教!” 那人说完,七小姐倒并未多言,只是抱拳拱手算是施了一礼。不过,对于这位对手,她显然也正式了几分。 今日她特意掩了容貌,为的就是不让别人看出她的身份来。但当梁叔上台的那一刻她就知道,大概不会再有人敢上台了,因为在这之前的好多次擂台都是这样的情况。 知道她会为此不高兴,不过梁叔还是告诉她说:“开台摆擂,该有的礼数不能少。”父亲也是这么跟她说的,所以每每摆擂,梁叔必然事先在台上说几句。 方才她已经做好了没人再敢上来的准备了,可没想到,今日竟是有了例外。 这精瘦男子在看了之前的比武后,知道这位七小姐的剑法威力很大。所以一上来他就死死的缠住了对方,准备以近攻的方式应对,也让对方长距离剑气的优势发挥不出来。 一刀一剑,便在那短短的十数之息内碰撞了无数次,刀光剑影之下,低声撞音之中,两人不断地出击,止不住地对抗。 这样地战斗才显得精彩,因此,台下众人都在死死盯着台上两人的动作!每每精彩之时,便都惊呼一声。 近身战拼的是速度,也是临场反应。不过这是在双方实力相仿的前提下,但很明显,精瘦男子的实力比之七小姐还是差了些。 于是,在一番交战后,精瘦男子终是不敌,被七小姐蓄力一掌击退,胜负再分! 精瘦男子从地上爬起后,脸上显了恭敬的表情,这既是对于对手的尊重,也是感谢。方才那一掌七小姐有所收力,他知道,台下人也知道。 不过他并未因为落败而下台,而是又缓缓开口道:“恕在下冒昧!江湖中人都知道,云梦剑派的云梦九剑威力非比寻常,我自知实力不济,但仍想领教一下七小姐的云梦剑。我有一刀法,名曰撼阳,还请七小姐赐教!” “撼阳刀!”男子说完后,台下有人惊呼道! “这不是丹谷那祁老道的成名绝技吗?” “这人莫非是他弟子!” 丹谷,沈况从前也听师傅说起过。丹谷并非是什么炼丹之地,而是一方地名,被众人称作祁老道的那人名叫祁鸿鸣,正是丹谷如今的掌门人。不过虽是一方门派,但丹谷只有他们师徒二人,因为丹谷自创立至今一直都是一脉单传。 师傅说起丹谷时,对于撼阳刀颇为推崇,说其乃当世刀法绝学,鲜有能与之比肩者! 撼阳刀算是江湖上成名已久的刀法,那位七小姐显然也知道,所以看向男子的眼神微变,而后淡淡道:“我知你实力不止方才那些,但与我仍有差距。撼阳刀虽厉害,可云梦剑威力极大,我怕出剑会伤及你!”七小姐的语气之中并没有贬低,在场所有人怕也心知肚明。 撼阳刀和云梦剑虽都算是上乘武学,但他们二人实力有差距,以七小姐的实力再加之云梦剑的威力,真有可能伤到对方。 “七小姐不必担心!我自离开丹谷游历江湖时,师尊便要求我有机会一定要用撼阳刀与其他的武学比试一番,如今有此机会,受点伤无有不可,七小姐可尽管出招!”他并未因为会受伤而有所害怕,语气里反而有些兴奋! 虽然台下众人也很希望能看到如此激烈的对决,但终究还是不希望有人因此而受伤。所以有人感叹道:“早就听闻丹谷那老道是个刀痴武痴,没想到他徒弟竟也是如此!” 闻言,七小姐也便不再劝阻,应了他的要求。只轻声道:“你我各出一招,一招定胜负!” 那男子点头,抱拳拱手! 虽不是大战在即,但这种程度的比试也算难得。撼阳刀与云梦剑,极致刀法与极致剑法的碰撞。 台下众人摒弃凝息,都在等待着双方的这一招。众人知道那男子想赢很难,不过依然对他抱有希望,就如同先前他敢于上台时,给他打气一般,已不论其输赢,这样的勇气便值得敬佩! 顷刻,一股暗红色的真气自男子体内汹涌而出,台下有看出门道的人立马开口道:“果然是丹谷那老道的绝学,威力不俗啊!” 男子周身真气不散,手握弯刀蓄力,慢慢的一道巨大的暗红色刀影自他身后浮现,他自知实力与七小姐相比有些差距,所以只能全力以赴,不遗余力。 众人转向,看到另一边的七小姐也变换了身姿。 她身体挺立,左手持剑竖立身前,少时,淡青色的真气包裹她的右臂,右掌伸出两指从剑身划过,骤然,一道巨大的剑影也从她身后浮现。 而后,剑影一分为二! “这是,云梦九剑的第二剑!”台下众人惊呼道。 剑影没有再分,众人知道,七小姐是想以两剑,对战撼阳刀。 随着两人准备完毕,男子口中低喝一声,那道暗红色的刀影便带着极为霸道的劲力劈向对方。七小姐的第一剑已出,淡青色的剑影伴随着凌厉的罡风与撼阳刀碰撞在了一起。 而后,是第二剑! 两剑叠加的威力终究不是撼阳刀可以抵挡的,于是经过一番对抗后,撼阳刀终是再也阻挡不了云梦剑的攻势,刀影破碎,那男子也被云梦剑的冲击力击中,飞出了擂台。 男子倒地,猛烈的咳嗽了一番后,笑道:“是我败了,七小姐的云梦剑果然厉害!”他并没有因为失败而气馁,反而因为得偿所愿而开心。 “你的撼阳刀也很厉害,若我不是实力高于你,也不能赢得如此轻松!”七小姐也开口说道。 她这番话并非客套之举,台下的有些人也看得出来,沈况也知道。两种武学本身并没有孰强孰弱之分,有差别的是执剑与握刀之人。 沈况觉得这人输在了两点上,一是本身的实力,二来则是对于刀法的掌握,撼阳刀虽为至阳至刚的武学,但若能做到刚柔并济,或许还能再上一个层次。而且,对上云梦剑这样的本就以威力著称的武学更不能硬抗。 但他也知道,这是那男子的执念,怕也是丹谷武学的执念,是对于武学极致的追求,也是对于至阳至刚的追求。 男子落败后,一旁的梁管家早已命人上前查看伤势,待知无碍后,方才上台宣布了结果。看在他勇气可嘉上,梁管家给了三百两作为奖励。 他虽然败了,但所有人依然在以成功者的姿态对待他,因为他值得。七小姐在武学上本就属于天才,以这男子的实力与天赋,假以时日,触及宗师之境也未有不可,而且他可是有个实打实的宗师师傅! 许多人的眼神都还在望着那名男子!沈况也在,不过他的眼神则是停留在了他手里刚得来的那三百两上。输了也有钱拿,那自己岂不是! 这名丹谷弟子的落败后,台下众人再一次陷入了沉寂,似乎真的没人再敢上台了!他们自认为本身实力还不能与这名丹谷弟子相提并论,所以对上七小姐更加毫无胜算。 不过,就在这时,一阵踏踏的脚步声打破了台下的沉默,又一位攻擂者走上了舞台,这也一下子将所有人的目光吸引了过去! 在方才的那番激战之后竟还有人敢上台应战,这需要的是对自己实力的绝对自信。 第五章 打不过就要跑 可当众人看到上台那人身影时,又都神情疑惑,兀自没了兴致! 众人只见一名少年正往台上走去,那少年身后背着包袱,腰间别着酒壶,手里拿着剑,嘴角还挂着一抹人畜无害的微笑。 他既不魁梧也不剽悍,反而有着一种读书人的温润气质,那独属于习武之人的豪迈旷达众人丝毫感觉不到。 这人自然就是沈况,在方才丹谷那弟子得了三百两之后他就有这个打算了,他也想赢三百两。而且他觉得也不需要费尽心力的去赢过这位七小姐,他也可以和她一招定胜负。 面对三百两的诱惑,他终究还是抵挡不了,而且对于自己的剑法他也有信心! “小子,你还是快回去读书吧,这里刀啊剑啊的容易伤到你!”台下有人调笑,众人见状便都跟着哄笑起来,也是他的相貌实在不能让人与江湖人士联系起来,这调笑算是打趣,他自己也不禁一笑。 方才的那番比试已令这位七小姐十分开心,不在于赢了对方,而在于终于有个像样的对手了。她原以为今日的比试到这里大概就要结束了,可未曾想到竟又有人上台来了。 不过,当她看到沈况的样貌后,秀眉微蹙,也不禁打量了一番! 能够将其与武道联系起来的便是对方手里拿的剑,她对那剑有种莫名的熟悉感,她努力回想,却终是无所得。 轻视对手,一向都是习武之人的大忌,所以她心中虽然多有疑惑,但依然将沈况视为对手,微微施礼。 对于台下人的哄笑,沈况也很无奈,他生来就是这幅相貌,虽说他亦习武多年,但依旧是这样的气质,除了衣服稍显寒酸外,俨然一副翩翩佳公子的模样,! 不过因为今日拜山,他特意换上了一身黑衣,这会儿倒也有几分英气!所以抱拳回了一礼后,大声道:“在下沈况,虽生的俊俏,却并非是什么柔弱书生。我自幼习武至今也有十余年,算是个江湖中人了!” 他说话时用了几分内力,所以声音洪亮,气势颇甚。台下众人闻言,也都觉察出几分异样,如此气力,寻常的书生肯定不会有。看来这少年还真不是个文弱书生。只是他这言辞中颇多自夸,倒是又引起众人哄笑。 “你还别说,生的果真俊俏,比我等这些大老粗确实多几分颜色!”台下一人嬉笑,众人闻言也跟着嬉笑,这话是调笑也是真言,一时间除了打趣之意倒也无过多他意。 “阁下过奖!”沈况笑着拱手,颇有些不要脸皮。 但江湖人喜得也就是个快意恩仇,那些扭扭捏捏的小家子气他们反而厌恶,因此沈况的反应很对他们胃口。说来也都是些粗鄙之人,耍刀弄枪他们在行,舞文弄墨可就真为难他们了! “小子,那就快和七小姐比试吧!你既是敢上台,想来是有把握能胜过七小姐的!”这番话说的恳切,众人闻言,也都跟着点头。 沈况则开口道:“七小姐的功夫我不敢轻言胜过,但我也有一剑,名曰,撼天,也想与七小姐的云梦九剑比试一番,咱们也一局定胜负,如何?” “撼天?”台下众人低语,细想之下却是从未听过此剑法的名字。“小书生,你这是和谁学的剑,我等可从未听过有什么叫撼天的剑法!” 剑法名字自是沈况胡诌而来,师傅教的剑法都鲜有名字,他也是一时想不到什么好名字,所以跟着方才撼阳刀的灵感,想出了这么一个撼天剑的名号!“哈哈,师傅教的剑,就是此名!” 虽然这剑法的名字诡异,在场众人无一听说过,但沈况的语气里带着几分自信,再观他方才的那番言谈举止,这会儿台下众人似是隐隐觉得这少年的剑法兴许也是什么上乘剑法,毕竟江湖上的隐世高手甚多,有他们没听过的很正常。 擂台对面的七小姐听闻沈况也要与她一招定胜负,微微有些错愕,因为对于沈况的实力她心中尚还存有疑问。但秉持尊重对手的原则,她并未将疑问说出来,而是看着沈况手里的剑轻声问了句:“阁下的剑,可有名字!” 她语气轻柔,如微风和煦! 沈况点头,旋即回道:“它叫,白泥!” 双方既已约定完毕,台下众人也不再调笑沈况细皮嫩肉的相貌,长的帅气势也是一种优势,且终归他是有勇气敢于应战,不论是螳臂当车还是果真有几分能耐,都值得佩服! “小书生,该出剑了!”台下有人喊道。 沈况则不急不慌的先将背后的包袱、酒壶放在一旁,这也才拔出剑来,颔首道:“姑娘,请赐教!” 这一次,是那七小姐先出的剑,便如先前一样,淡青色的真气包裹全身,两道巨大的剑影矗立其后。陡然间,沈况感受到了深沉的压迫感,这是来自于对方力量的压迫,比之方才站在台下时感觉更强。 他收起脸上的笑容,神色正视,泰然而立。 片刻,一股紫色的真气自沈况的体内涌出,与迎面而来的青色真气碰撞在了一起! 本以为一边倒的压制没有出现,那少年稳稳站立在擂台上,神色自若。甚至,他还未出剑! 及至此,台下众人再看沈况时,目光已经变了,他们心想,这也许又是哪位不世出高手的弟子。 “他的剑要出了!”一直盯着沈况手上动作的一人这时喊道。 云梦九剑他只在以往师傅授业时了解过,师傅说云梦九剑乃是云梦剑派老祖云梦真人所创,云梦九剑每一剑都涵盖了不同的奥义,具体每一剑涉及什么旁人无从知晓,师傅只说,每往后一剑的威力都会比前一剑强上十数倍,而且九剑之力可叠加,因此威力巨大无比。 沈况此刻,切实感受到了师傅所说的威力。他能感觉到那女子身后的两剑里蕴含着磅礴的力量,可,若是仅如此,他尚还不惧! 这是他自修习剑以来第一次与人比试,与之对抗的便是有着江湖第一剑之称的云梦九剑。 他双眼微闭,双手握住剑柄,紫色的真气顺着双臂直达剑身,他这一剑是乃劈出,单以纯粹力量凝聚剑意剑形。所以,他是在运剑。 “那是...” “剑气凝形,实体剑意!” 众人惊呼,实体剑意代表着什么习武之人比谁都清楚,以磅礴的内力化于外,凝出实体。这,通常只有在自身内力达到极为浑厚的层次后,再配合上乘剑法方能凝聚而成,如之前的丹谷弟子与当下的七小姐的云梦剑其实都还算不上实体剑意。 当然,并非有这两种条件就一定能凝出实体剑意,说白了此等招式大抵需要的都是天赋,是对于武学不断地攀登后方才能有的结果。其难度可想而知,可这少年,如此年纪便能有这样的境界,实在让人诧异! “不,还未真正凝聚实体,只能算是半实体!”就在众人惊讶中,之前那名丹谷弟子忽然开口说道。众人闻言再看,似乎沈况凝聚出的剑意有些地方的确尚还模糊。 “不过,即便只是半实体,也说明这少年的不俗,我不如他!师傅让我游历江湖果然是对的,他们二人任何一人天赋都远高于我。” 听着他感叹,其余人也都生出感慨。 是啊,即便只是半实体剑意,在场众人也无人能够做到,莫说他们,就是那些江湖上成名已久的剑客,能触及此等境界者也少之又少。 这少年执的剑,名曰撼天,虽狂傲,但他有狂傲的资本。 站立于沈况对面的七小姐,见此情景,终是知道沈况不是她方才想的那般不堪,即使是如今的她也没法做到这一步。她已被师门看作是天纵之姿,那对面这少年。 不过,她没有因此而退却,她对自己的云梦剑法有信心,也对她自己有信心。师傅让她下山摆擂本就是一场历练,云梦九剑的第四剑名为红尘剑,师傅说,第四剑的桎梏在哪儿没人能说出个究竟,想要突破个中缘由只能靠她自己的悟性。 悟,这一字何解,本就在每个人的心中,说不清道不明! 她曾问师傅:“您是怎么突破红尘剑的桎梏的?”但师傅闻言未答,依旧只告诉她悟! 此刻,她虽两剑已成,但并未就此停下。在她看到对方那凝练的紫色剑意后,她脑海中像是忽然触及到了什么,一种莫名之感涌上心头,她似乎是想要顿悟什么。双眼微闭,感受着那一丝不同,她在找寻根源,在探寻,桎梏! 霎时,竟又是两剑浮现其身后。 台下众人见状,都大为震惊,四剑,七小姐竟是将四剑都用了出来。可他们不知道的是,这两剑她本没想要使出的。 台上的沈况其实比台下的人更为惊讶,这小妞是疯了吗?四剑都出,要拼命吗? 就在众人以为大战一触即发的时候,台上那书生,竟是,徐徐停了真气,收了剑。沈况这一套流程颇为利索,一边收拾一边念念有词道:“打不过,打不过!七小姐,在下认输了!” 说完,就要开溜下台。 台下众人见状一脸茫然,他竟是打算不战而逃了。 也有人尚还沉浸在沈况与七小姐两人的对决之中,这边沈况突然停下,他们多少觉得有些扫兴,于是有人便气急道:“小书生,你怎能如此扫兴,剑都出了,怎么说也要比试完才走啊!” “比?还比个屁?没看见她四剑都出了嘛,你要是觉得你能打得过,你来!”沈况耸了耸肩,对那人一阵白眼。这话说的直白,却也是实话,四剑的威力,他们虽难以想象,但也知道这不是一般人能抗衡的。 不过,“你那撼天剑我等观之也甚是厉害,你怎的不试上一试!” “试?比不过被打下去疼的是我可不是你!师傅嘱咐我,打不过就跑!”沈况又是一番白眼,说罢已经把包袱和剑都背好了。 对面,双眼微闭的七小姐,没有感受到凌厉剑意的如约而至,周遭什么都没有,连对方的剑都没有,于是轻轻睁眼! 她方才已经隐约触及到了一丝桎梏,她像是找到了方向一般,很是兴奋。可随着沈况一停,她再次失去了方向,没了感觉。所以,此时有些愠怒,于是出言道:“你这书生,好生无礼,打又不打,怎能如此?” “就是,就是!”台下人闻言七小姐也有几分羞恼,便跟声掺道。 沈况倒是没想到她会生气,他原本只是想和她比试一下,赢了之后还能得些银两,两全其美。不过,当他看到这七小姐四剑齐出后,顿时知道,这小妞哪是在比武,分明就是在拼命,赢她倒是能够做到,但想必余波也会伤害到他自己,因为一场小小的比试而受伤有些不值得,所以沈况果断停止了比试。 “七小姐,你四剑齐出,我可打不过!”沈况摊手说道。 闻言,七小姐也有些脸红。后两剑她自己也没想到,当时她在追寻那一丝感觉,竟是不自觉的将后两剑也用了出来,她是在利用对方为自己突破第四剑的桎梏,所以此刻被沈况说中,红着脸,顿时有些语挫:“我...我...!” “七小姐不必在意这些,师傅说了打不过就跑,你以后也可以学学!”说罢一拱手:“告辞了!”而后又对着台下一拱手:“告辞了,诸位!” 望这书生的举动,众人除了无奈就是觉得好笑,还是头一回看见打到一半停手不打了的。 但,他实力却也摆在那里,是壮士断腕也好,是见好就收也罢,总之他们这些看客是被摆了一道,所以有些依旧不尽兴的喊道:“你这师傅怎得如此不磊落,打不过便跑还有没有侠士之风?可敢报上你师傅名讳,我等定要在江湖上好好数落他一番!” 按理说,寻常弟子听到这段话定是不会报上自家师傅名号的,可沈况不是那寻常弟子,他心道:“师傅,你坑我!我也坑你一次!” 他这时已然下了擂台,于是笑着对周围大声喊道:“哈哈,那你们可就听好了,我师傅那可是江湖上有名的人物!” “快说,是谁?” “我师傅,便是那江湖人称‘母鸡杀手’的李—成—仁!”说完在众人不解的目光中,独自走远了! “母鸡杀手?”有人疑惑道。 “还有此等诨号?” “不过李成仁这名字,我似是在哪里听到过。” 此刻又有人低声道:“李成仁!二十年前东海那一战的那位!” “莫非是那,南柯剑神!” 当即场下一片哗然! 第六章 没几个靠谱的 “南柯剑神,李成仁!师傅说的那人。” 台上的七小姐此刻也在低声呢喃着,旋即似是想到了什么,忽而眉头皱起。“那,他的剑是,青挽!”一念及此,她又不自觉地看了看自己手里的剑,良久未言,不知在想些什么! 片刻后,她回过神来。 “梁叔,替我禀告父亲一声,我回一趟师门!”她形色急促,语气匆忙。一旁的梁管家原也在惊讶于李成仁这三个字,此番见到自家小姐的举动却不知到底发生了什么。 “小姐,我派人跟你一起!” “不用了,梁叔!”说完身影一闪,迅速消失在了众人的视野中。 沈况绝对想不到他短短的几句话会掀起如此大的风波,师傅的名字还是他以前偶然间知道的,没想到会在这次坑师傅的时候用到了。 李成仁,于沈况而言只是他不靠谱师傅的名字,但于习武之人而言,却是如山峰一般不可逾越的存在。他是每一个习剑之人心中的神明。只是好好的南柯剑神为什么就变成了母鸡杀手了? 虽然众人一开始也对这个想法有些怀疑,怀疑是否真的是那位剑神,但再联想到沈况的天赋与实力,便深信不疑了,也只有剑神这等人物才能教导如此优秀的弟子来! 于是,“母鸡杀手”这个称号便被大家当作沈况掩人耳目的手段了。 早间的一系列事情就在擂台比武之后,荒唐终了,出乎所有人的意外,除了沈况自己! 他又在城里幽幽转转了许久,不知不觉竟又走回了无酒,左右无事寻思着也到了该吃午饭的时候,便想着进去先吃个午饭! 时雨在屋里,许是无事,所以正端坐在门前晒着太阳,待看到沈况后,有些惊讶也有些喜悦:“公子,你怎么又回来了!” 刚到门口,在柜上打盹的韩前辈也注意到了门前的沈况,全身打量了他一番,发现他什么事没有,不觉狐疑道:“去过云梦山了?” 沈况摇头,“还没去呢!早间这会儿一直在城里闲逛,又给师傅打了壶酒,就到了现在?” “酒?什么酒!”韩前辈眼里露出金光笑道。 “浮玉春,听说是秋落城里最好的酒!就这一小壶花了我二十两!” 沈况正自说着,那边的韩前辈不知何时已经闪身到了他面前,在他毫无防备的情况下解了他腰间酒壶。这一系列的动作只发生在片刻之间,所以沈况一时还未反应过来,便只觉腰间一轻,韩前辈已酒液入喉,喝了起来。 “嘿嘿!浮玉春,果然是好酒,有些日子没尝到了!” 韩前辈一脸享受,可一旁的时雨却是不高兴了:“师傅,您又喝酒!”她语气里颇多埋怨,但师傅嗜酒如命的性子时雨知道改不了,便也只能时常这般叮嘱。 “嘿嘿,这不是有好酒嘛!师傅我也是很久没喝到,馋了!” 沈况有些无奈,正欲说些什么,韩前辈倒是又开了口:“小子,不白喝你的酒。想问什么就问吧,说好了,我只回答一个问题!” 沈况本还心疼酒钱,这会听到他的话,眉眼舒展笑了起来。“前辈,我师傅和云梦山的那位云清幽前辈是不是关系不一般啊?” 听到沈况的问题,韩前辈先是撇了他一眼。“你师傅没跟你说过? 沈况摇头:“没说过!” 得了沈况的回应,韩前辈忽而带着几分正色道:“要说关系嘛,倒确实没有!不过他们二人本该成为道侣的,只不过世事难料,到如今,便就成了现在这种状况。” “此间之事牵扯甚多,一时说不清楚!时也,命也!说不清,道不明!” 韩前辈的话说完,沈况也感觉到了命也,只觉心头一惊:“那我岂不是真的会倒霉了!” 瞧见沈况激动的反应,韩前辈倒是一点不在意,嘿嘿一笑:“死不了!”说完,就拿着酒壶回了柜前独自品尝起来了。 一边喝,一边还不忘夸赞几句:“好酒,好酒!” 沈况在一旁楞了半晌,其实情况他大抵也能猜到些,这回得了前辈亲口,也没太大意外,只是原本以为的那顿揍落实了而已。不过究竟要被怎么揍,揍成什么样,就得看师傅以前有多对不起人家了! 这么一想,沈况忽然就有些释怀了,既然逃不掉,那就只希望别被揍得太狠就行了。 沈况又和时雨聊了些早间有趣的事后,时雨知道他是饿了,于是去做了些吃食端了过来。韩前辈会心一笑:“没有给师傅的吗?” 时雨哼道:“有,我去厨房给您端过来!”却也不忘叮嘱一句,“公子先吃吧!” 过了会儿,客栈里进来了两桌客人。看模样打扮,都是些江湖客。要了些美酒小菜后,便聚在一起聊了起来!几人嗓门颇大,聊天内容沈况也听的清楚。 “你们听说了吗?将军府的七小姐和那位销声匿迹二十多年的剑神的弟子比试了!”桌上,几人在等饭菜的过程中,随意谈道。 “听说了!只不过剑神那弟子临阵脱逃,跑了!” “此等比试,没亲眼见到,倒是一憾事。”其中一人叹道。 “这倒不是关键,我听说当时七小姐可是将云梦九剑的前四剑都使了出来!” “那剑神的弟子也有几分能耐,听说所学剑法叫什么撼天,虽然没听说过,但多半也是剑神所创,而且他这位弟子已是到了凝聚实体剑意的地步,但年纪尚还不足二十!” “还未到那等地步,听说只是半实体!”另一人纠正道。 “即便只是半实体,也令我等望尘莫及了!” “倒是这位剑神前辈,没想到退隐江湖二十余年,竟是教出了位如此厉害的徒弟!” 屋内,两桌人有一句没一句的谈论着早间发生的事,话题多半是与那南柯剑神有关。一旁的沈况正在吃着饭,听清楚几人的对话后,犹自生出几分茫然。谈论的事情就是他早间与那位七小姐比试的事,只是,剑神?师傅什么时候有了这么英气的绰号? 他知道师傅的剑法很厉害,却不知厉害到了这种程度。思索间,他不自觉地看向了韩前辈! 韩前辈一笑:“你师傅也没跟你说过?” 沈况摇头:“没有说过这些。”韩前辈闻言叹了一句:“倒也不足谈论!都是往事,不谈也罢,不谈也罢呀!” “倒是你,早上与将军府的那位七小姐比试了?”沈况点头又摇头,“没比完,我跑了!” 韩前辈笑了一句:“你应该能胜得过她!” “能赢,不过也要吃些亏,我觉得没必要所以就跑了!”沈况和韩前辈离那几人还有些距离,因此两人的谈话他们听不到。 “这位七小姐生的如何?” “没看到!她用面纱遮了脸,没怎么看清!”沈况有些疑惑:“前辈问这事为何?” 韩前辈随口一笑:“随便问问!” 倒是一旁的时雨笑着开了口:“我以前在街上的时候见过那位七小姐,生的可漂亮了!” 沈况听到后则一阵摇头,边吃边嘟囔道:“女儿家打打杀杀的怎么可能漂亮,我觉得时雨姑娘你比她好看多了。”他本是无意的一句话,但时雨听了,却是脸上一阵绯红。 女儿家,谁不喜欢听别人夸赞呢!尤其是与其他女子比较时。 早间,师傅和她谈起过沈况,师傅说他是一位故人弟子,若真论起来,算是她的师兄。师傅还说,这位师兄学了他师傅不少本事,时雨也习武,只不过不练剑。 师傅的语气里对于这位师兄多有赞扬,也让时雨知道,这位师兄是个厉害的人。不过,时雨更多的则是喜欢看一眼这位师兄,师兄脸上总是挂着笑容,似乎没什么烦恼,师傅则说她这师兄跟他师傅一个样,吊儿郎当,多少有些不务正业。 她那时白了一眼师傅,师傅也便反应过来:“呵呵,倒是我们几个都一样了!这师门哟,没几个靠谱的!” 第七章 拜山 将军府的七小姐,闺名唤作南乔,独孤南乔。 南乔后来终于知道她一开始的疑惑源于何处了,是那把剑,那个叫做沈况的人手里拿的剑,师傅以前给她看过。那时,师傅还曾告诫过她,若是以后碰到执此剑之人,一定不要心慈手软,定要杀了一了百了! 师傅那时说的果决,所以她也便记住了。只是,方才第一次看见,不敢确认! 那把剑名叫青挽,并非白泥。和自己手里的这把剑本是一对,她手里的这把名叫竹笙。 回师门的路上,她一直在想着这件事,想着该如何告诉师傅!个中缘由,其实她也猜到了些,师傅大概是和那位剑神前辈有些渊源。只是,如今青挽剑在他弟子手里,她不知还要不要杀了。而且那人的剑法也很厉害,若是真全力以赴,孰胜孰败还两说。 需要考虑的事情太多,一时间南乔深陷其中,思绪万千!山林间的清风正胡的乱吹着,若是换了别人,不免会感叹一番周围的景色。 一路思索,不知不觉间南乔竟是已经到了山脚下。 回山的路上,能看见其他三三两两的同门弟子正结伴而行,都是些女子,有些认识南乔的便上来和她打招呼。 “小师妹,你怎么回来了!” 说话的女孩名叫慈音,她本是和另一名弟子相约在这山里采药,午间时分二人打算回去吃饭,不曾想路上碰到了这位小师妹。 慈音虽和南乔不是一个师傅,但她的师傅与南乔的师傅关系很好,所以她们徒弟之间的关系也很好。 “慈音师姐,我有事要禀报师傅,所以回来了!” 慈音知道了原因后,便笑着邀请她同行。只是往后的一路,南乔都在考虑那件事,对于师姐们的交谈都不怎么搭话。 慈音看出了她的异样,于是关心道:“师妹是有什么心事吗?” 南乔又想了很多事,有关于她师傅的,有关于青挽和竹笙这两把剑的,也有关于师傅所说的关于第四剑桎梏的。听到师姐的关心,她想了想,缓缓开口道:“师姐应该知道竹笙剑和青挽剑的事吧!” 慈音点头:“听师傅说起过,似乎与一些陈年旧事有关。我知道的不多,只知道青挽剑已经消失很多年了。”说罢偏头看向南乔:“师妹怎么突然说起这件事?” “我今天,看到那把剑了?”南乔沉声道。 慈音微微一惊,张口道:“青挽吗?在哪见到的?” 而后,南乔便将早间的事悉数告诉了慈音。“早间我原本在秋落城里摆擂,后来有个人上台与我比试。起初我就觉得他手里的剑眼熟,只是不敢确认。后来,他离开的时候说,他师傅叫李成仁!” “那位剑神?”慈音又是一惊问道。 南乔点头! 慈音这也才明了。“确实听说剑神与我们云梦剑派有诸多渊源,想来那人手里的是青挽剑没错了!只是,他如今现在身在何处?” 南乔摇了摇头:“已经走了,我是在他离开之后才反应过来的!” “那师妹要不要我与你一起再回一趟秋落城,那人多半还在城里。即便离开,一时半会儿也走不远!” “南乔先谢过师姐了,只是我打算先跟师傅说一下,看师傅怎么说!” “该是如此,都是师傅与清幽师叔她们那一辈的事情,我们听她们的就好了!” 如此这般,二人又聊了些关于这件事的看法,很快便走回了山门。南乔因为还有事情,所以就和两位师姐分开了。慈音走前还事不放心的叮嘱了一句,若是需要什么帮助就叫上她一起。 午间这会儿,她知道,师傅通常都在后山清风崖上打坐。所以,她寻了方向便一路朝着清风崖去了!宗门后山一向都是师门几位长辈的清修之地,十分清净。 越往山上走,山间的清风便会大上几分,清风崖也因此而得名。 林间的风吹乱了南乔耳边的青丝,微风和煦,却也吹走了她的慌乱。她迎着风徐徐走着,发丝乱了就用手拂一下。慢慢的,她也想好该怎么和师傅说了! 虽然她一路脚步轻缓,但刚到崖前师傅还是知道是她来了!师傅没有睁眼,依然静心打坐,只低声唤了句:“乔儿!” “师傅!” “你有些慌乱,因为何事?”师傅还是没有睁眼,还是那般云淡风轻的打坐。沉心静气,这是自南乔习剑时师傅就告诉过她的。只是即便到了现在,她依然不能像师傅一样。 “师傅,乔儿今日隐约触及到您说的那层桎梏了!” 听到她的话,师傅睁开了眼。“突破了?”师傅语气很轻,带着淡淡的惊讶。 南乔摇头,“乔儿只是感觉到了那层桎梏的存在,还没有突破!” 师傅似是也早有预料,便安慰道:“第四剑的突破是修习云梦九剑的关键,不着急!” “今日也与人比试了?”山下摆擂本就是师傅要求的,所以师傅很自然的问道。 南乔点了点头:“今日那人很厉害!” “只是他打到一半,突然收剑不和我打了?”即便现在说来,南乔依旧有些不忿。撇了撇嘴,与师傅说起也算是告了状了。 师傅则笑了笑:“知道打不过你,便不与你打了!难道,是这人让你感觉到那层桎梏的?” “就是他!” “倒也是个厉害的人!” 师徒两人又说了些题外话后,师傅方才转移了话题。“因为何事慌乱,和这人有关?” 南乔深思了半晌,觉得还是有必要跟师傅说,于是重重地点了点头。“是的,师傅!他手里的剑,是师傅您从前给我看过的那把,青挽!” 本来云淡风轻的师傅在听到她的话后,猛然间站了起来,瞳孔也睁大了几分。师傅的眼神里藏着几分慌乱,不过师傅在努力的平复,只是说话时,声音依旧有些颤抖。“你,看清楚了吗?” 问完又背过身去,不让徒弟看到自己过于激动的反应! 这一切南乔都看在眼里!她还是第一次看见师傅有这么大的反应,想来那位剑神前辈与自己师傅的渊源很深很深。 “乔儿看清楚了,就是青挽!” 师傅背对着她站了许久,片刻后,似是终于平复了心境,缓缓转过身来。却也在这时,师傅话锋一转又问道:“那你有没有听师傅的叮嘱,杀了他呢?” 听到师傅的话,南乔有些错愕,一时想不清师傅的语气为何转变的如此之快。虽然先前师傅在努力的装作平静,但她能感觉到,师傅很激动,而且语气里也有对那人的关心。可这会儿突然就像变了个人一样,似乎他们之间毫无瓜葛。可她没有杀,只能摇了摇头。 “那你现在便拿我的剑下山去,将那人杀了!” “师,师傅!真的要杀吗?”南乔有些为难道。师傅的语气不容置喙,让她对于之前的猜测又有些动摇了,难道师傅与那人之间只是仇人? 当她还在疑问这些时,慈音师姐不知什么时候也来了清风崖。师傅看到了,开口问道:“怎么了,慈音?”像是全然没了先前的激动。 “回师叔,山门前来了个人,说是,要见你?” 慈音说完,南乔师傅整个人一怔,呆呆矗立在了那里,良久才回过神来。 “乔儿,快,拿为师的剑,去将他杀了!为师不想看到他!” “师傅?”南乔又听到师傅说起这话,明显不知道是不是真地要这么做,但再看师傅,似乎真的心横,于是只好拿起剑,和慈音师姐一道往山门前去了。 她边走边回头望向师傅,师傅还是那般,有些失神,但又似有几分喜悦。她看得出来那是紧张、慌乱与开心交织在了一起。 又回头,再看了几眼,师傅依然那般。南乔便也下定了决心,打算去杀了那人。 直到她们消失在了清风崖前,师傅云清幽才再一次回过神来,她此时眼角已然泛起了水雾,口中呢喃道:“你怎能如此狠心!” 忽而又想到自己方才的话,抬起头想要寻找南乔与慈音,只是,哪里还有她们二人的身影! 第八章 出剑吧 从无酒离开后,沈况一路怀着忐忑的心情往云梦山去了!他到现在都还没忘记离开时,韩前辈嘴角那一抹意味深长的微笑! 一路赶到云梦山脚下,他才慢慢遇见些稀疏的人影。 路上,已能看到许多穿着同样衣服的女子正三三两两的往山上走去,不用多想也知道她们都是云梦剑派的弟子。因为都是一个方向,所以当他出现在众人视野里时,不免引起了周围的人的打量。 那些剑派弟子多是意外这里怎么会出现男子,沈况被看得有些尴尬,只好挠头笑笑。他生的好看,笑起来更是令人如沐春风,所以当那些弟子看见他的笑容时,脸上顿时浮现一抹绯红而后迅速跑远了。 他本还想上前去打声招呼,毕竟这是别人家的地盘。可当他手刚一抬起,就看到那些弟子彷佛是看到什么可怕的东西一般,迅速跑开了。他皱着眉头,十分不解。他先是低头打量了自己一番,又转过身,环顾一圈四周,好像并没有什么变化。 便就这样,一路好奇的走上山后,率先映入他眼帘的是一个巨大的广场。广场中央矗立着一个巨型石剑,宛如神祇一般从天而降。剑上,赫然威风凛凛的刻着一个云字。 只是如此远远观望,他便感受到了石剑之上传来的凛冽剑意,那是一种无形的剑气,虽然气势宏大,但却没有杀意,更像是对于观望者本身的一种涤荡与雕琢。 他不自觉地微闭双眼,慢慢的,一道人影似是出现在了他脑海里,那人影正在舞剑,手里拿的剑上也恰好有个云字。 对于沈况来说,这是一种从来没有过的感觉,是从前师傅教他习剑时从未体验过的,这种感觉很陌生却也很奇妙。 半晌过后,他依旧独自沉浸在那样的环境里,他感觉,那道人影似乎是在教他剑法。因为,人影并非是在胡乱舞着,那一张一合,一招一式似乎都隐隐有些关联,可具体有什么关联他又说不上来。 就这样,不大会儿,广场上便聚集了许多云梦剑派的弟子。她们发现,有个少年正站在观剑台前,双眼紧闭,一动不动! 她们奇怪的不仅是他的举动,更奇怪的,则是云梦山上为什么会突然出现一个少年,难道他是哪位师叔新收的弟子? 吃完午饭正准备下山的慈音也看见了广场上的沈况,慈音上下打量了一番,那人一身黑衣,背后背着一个小包袱,手里还握着把剑,正站在观剑台前一动不动。 她没有好奇于沈况当下的样子,因为她知道他是在观剑,观剑场上的这把石剑也算是师门的重宝之一。石剑之上有着极为浑厚的剑意,这是千百年来门派弟子不断在此积聚修炼的产物。而观剑,观的便是前辈们的剑意! 她在修习剑法之前也曾在观剑场上观过剑,模样就和他一样。 若只是普通人,自是感受不到石剑上的剑意。习武之人能第一次观剑便入定的,她们这一辈似乎只有自己的小师妹做到过。 作为师姐,慈音没有像其他师妹们那样也跟着傻站着。她知道沈况不是哪位师叔新收的弟子,因为云梦山从不收男弟子。虽然她觉得沈况多半也不能从石剑上学到什么剑法,但对于如此光明正大的偷师行为她还是有些看不惯的。 于是她走到沈况面前,缓缓开口道:“阁下来我云梦剑派,想必不只是为了偷师而来吧!” 慈音的声音不大,却也用上了几分内力,目的自然就是为了提醒沈况。 沈况本还沉溺于那种奇妙的境遇里,忽然耳边传来一道低沉的声音。他知道说话这人用了内力,是故意说给他听的,所以他也慢慢睁开了眼。 此刻,他骤然发现周围已经聚集了一群云梦剑派的弟子。说话的那名女子此刻离也他不远,正紧盯着他。 观对方样貌,应该虚长他一两岁,所以他抱拳拱手,恭敬地叫了声:“师姐!” 慈音一直在皱眉望着沈况,眼神里还有几分提防与不善。忽而听他叫了声师姐,眉宇间疑惑则更深了。 沈况自然不是什么坏人,所以看见慈音不解的模样后,便迅速将自己来意说了出来。 “阁下误会了,在下沈况!并非是为了偷师而来,而是奉家师之命前来云梦山拜见云清幽前辈的!” 知道他是来找人不是来偷师后,慈音的语气也略微缓和了些,不再对对方抱有警惕了。“找云师叔有什么事吗?” “家师有一样东西,命我将它交到云前辈手里,所以还要劳烦师姐代为通报一声!”沈况看出了对方神色里的转变,所以这会儿他依旧很有礼貌,话也说的一丝不漏。 具体事情慈音也知道不好多问,师叔们的事情她们尚还没有资格知道,于是只道:“那你就先在这里等上片刻,我去禀告一声!” 说罢,先是呵斥着让围观的其他弟子各自练剑,而后才离开。周围人虽然慢慢散开了,但眼神依旧不时地会往这边瞟上几眼,沈况则毫不避讳的一一打了招呼。 “师姐好!” “师姐好!” 一番招呼过后,他有些如释重负,长长的吐出了一口浊气。想来见到那位前辈后,再把玉佩交给对方,这一行的目的也就差不多达到了。至于求亲的事还得先看对方态度,若是友善就提上一句,具体成不成他根本不抱希望,而且他本就不希望能够求亲什么的。相比于求亲,他更喜欢他手里的剑。 等了片刻后,没见有人来,他便找了块空地,双腿盘握,打坐了起来。方才那番奇妙的境遇也给他带来了不少益处,所以此刻他想将之融会贯通,往后再慢慢体悟。 一段时间后,慈音回来了。只是带过来的不是那位云清幽前辈,而是,他早间才见过的那位将军府的七小姐! 等了许久,当他又看到慈音的身影时,心中的忐忑本来一下子提了许多,就如同大难来临前的紧张一样。只是,当看到慈音身旁的人时,他忽然间生出了几分惊疑与错愕。 “那不是,早间的那位七小姐吗?难道她就是云清幽前辈?”他在心里喃喃自语道。 这位七小姐依旧早间的那身白衣打扮,只是此时摘了面纱,露出了容貌。的确如时雨说的那样,十分美丽。不过,她看向沈况的眼神清冷,十分不善。 他本想上前向对方说明此行来意,再询问一下对方身份,予以确定。只不过还未开口,那位一言未发的七小姐忽然缓缓提起剑,对准了他。她的眸色暗淡,黑如点漆,眼神里满是冰冷,令人不寒而栗! “师傅让我杀了你!” 南乔语气冰冷,神色漠然!只此简单的一句话,观剑场上的气氛便陡然间冷冽了几分。此刻,吹动的微风里也不禁多了几分肃杀! 沈况一时间有些不明白她话里的意思。 “师傅?如此说来,她师傅才是云清幽前辈,这么一来倒是说得通了。”念及此,他一惊,这么说来,师傅说的求亲对象岂不就是面前这位七小姐了?所以,沈况立刻笃定交了玉佩就离开,求亲的事一概不谈。倒是此刻他还疑惑,那位云清幽前辈为什么一上来要杀他?” “出剑吧!”南乔没给沈况太多思量的时间,又冰冷的说了句。 观剑场上的其他弟子早已停止了练习,纷纷向这边投来目光。到此刻他们才知道,这少年并不是哪位师叔的新弟子,而且与小师妹的师傅似乎还有些恩怨。 沈况苦笑着解释道:“七小姐,这其中是不是有什么误会?我只是奉家师之命前来拜见云前辈的。” 他话音未完,只听对面的南乔又急促道:“师傅她并不想见你!师傅只想,杀了你!” “快拿起你的剑!” 沈况没有拿起剑,只摇了摇头沉声道:“师命难违,我和七小姐一样!纵使今日七小姐杀了我,我也要亲眼见过云前辈,将东西交到前辈手中的!” 他神色装的从容,心里却在不停的腹诽着自己的师傅,到底是做了多么对不起人家的事,才会让对方一上来就想要杀了他。恐怕师傅早就猜到了,所以才把他推出来作挡箭牌的! “东西给我,我会交给师傅的!”南乔的声音依旧清冷。 沈况想了想,觉得这个办法可行,于是拿出了一直在揣在怀里的那块玉佩,扔了过去。 南乔稳稳接住了玉佩,前后看了一眼,忽然愣了愣。随后,也从怀里拿出了一块玉佩,竟和沈况的这块极其相似。 沈况也是一惊,这玉竟是一对!他这也才明白为什么先前韩前辈会说自己的师傅与云清幽前辈本会成为道侣。师傅给的这块,上面刻着一个云字,而另一半上,他看见了,刻的是一个李字。 周围的弟子们不明白这两块玉的意义,但南乔却是知道,因为,她也有。她的其中一块刻着一个乔字,另一块还空着,师傅说等她以后有了喜欢的人再说。 其实,即使到现在她还是疑问于师傅的这个作法。她不知道喜欢到底暗含着什么,从师傅的经历中她看出来,那一定不是什么好事!可为何师傅还要让她去找喜欢的人呢?南乔不明白! 师傅把玉的另一半给了那位剑神前辈!可换来的又是什么呢? 自拿到玉佩后,南乔便呆呆地站在那里,不知在想些什么!良久之后,它将两块玉缓缓收起,又提起剑望向了沈况,依然重复着先前的那句话:“出剑吧!” 沈况本以为七小姐拿到玉佩后,杀他的事就会作罢,却没想到在这之后对方的眼神反而更加果决了,似乎今天他们其中一个必定会倒下一般。 “七小姐,东西送到我就该走了,师傅还在等着我回去给他做饭呢!”他边打马虎眼,边缓缓地向后退去,想陈其不备开溜。 求亲什么的,这时候早就被他抛到九霄云外了,当着人家的面说求亲,和当街耍流氓没什么区别,所以为了防止这位七小姐进一步暴走,他选择了闭口不言,三十六计,走为上策。 他造孽的师傅摆明了就是对云前辈始乱终弃了,沈况在心里狠狠的鄙视了一番师傅。不过,玩笑终归是玩笑,他比任何人都了解师傅的性格,就像韩前辈说的那样,这一切都是时也,命也,半点不由人! 第九章 师傅的错 沈况在动,他想溜。不过周围的弟子也顺势在动。因为她们察觉到了空气中的火药味,所以知道是该帮谁了!所有人都在动,唯独南乔没有,她依旧握着剑指向沈况! “出剑吧!你知道你走不掉的。”这是两人真正出手前南乔说的最后一句话。时也,命也!沈况知道,这是轮到他了! 此番比试已和早间的切磋完全不一样了,因为他感觉得到对方眼神里的杀气。 从上山之前他就知道此行不会有太好的结果,但如今的局面也大大出乎了他的意料。他终归还是不希望与对方拔剑相向,更不想把局面弄得太僵。 只是此番已然没了退路,那他也不能坐以待毙了!他终是如南乔那般提起了剑,没有再像早间那样解下身后背着的包袱。他知道这大概就是韩前辈那一笑的真正用意,他想毫发无伤的下山必定是不可能了。 二人相隔不远,此刻,观剑场上的微风吹动着两人的发丝,发丝随风轻轻舞动。 周围的弟子都慢慢让出了空间,硝烟弥漫,她们闻到了剑气的味道。 陡然间寒光一闪,南乔出手了。她手中长剑裹挟淡青色的剑气直指沈况而来! 沈况衣角无风自动,他也微微俯身作冲击状,手中白泥一横,也携带着凌厉的攻势与南乔硬撼而去!几乎是一瞬间,两人长剑相碰,发出一阵锵锵之声。 而后又在短短的时间里,两人再出数剑,双剑触碰、分离。每一次的撞击都伴随着强劲的力道,围观的弟子们也都能感觉到那来自场中二人的宏大气势,惊讶于如此场面的同时也惊讶于少年的实力。 小师妹的天赋与实力算得上云梦剑派年轻一辈最强,未曾想到这个普通的少年,在剑之一道也如此厉害。 场中两人自然顾及不到其余人的感受,他们都能感觉到对方已不是早间那般出手时留有余地了。沈况虽然不想伤到对方,但如此情况下,他也只能在护好自身的前提下再论其他,因为对方并未留手。 二人再战,速度都已提升不少。沈况的轻功练就于平常生活里,所以此时用起来十分得心应手。师傅说这门轻功叫柳絮,柳絮身法讲究一个轻字!这身法看似缓慢,实则迅速,因为对方能看到的,都只是留下来的残影。 南乔的身法也很快,他看得出来。她的轻功重在步法,很快,但似乎有据可循。 二人又是一阵激烈的比拼后,经过细心的观察,沈况终是看出了南乔步法里的破绽,他锁定了南乔下一步将要落地的位置,于是他身影横闪,长剑直逼那个位置而去。 果然,南乔出现在了他的左后方! 早有预料的他趁势蓄力,挥舞着剑气上挑,南乔见状,提剑便挡。 她万万没想到对方能够猜出她的位置,所以对于来的这一剑,反应的仓促。仓促之下,蓄力不及时终是被沈况一剑挑飞,身影在半空旋转了数圈才最终落地,稳住了身形。 两人距离拉开后,沈况本想示以善意,停止这场争斗,可正欲言,堪堪稳住身形的南乔又攻了过来,不给他分毫说话的机会。 如此情形,他也只能挥剑抵挡。双剑碰触,青色与紫色的真气光幕从双剑触碰之处分散开来。 观剑场上的所有弟子都感受到了光幕之上传来的可怕力量,即使站在最外围,她们依然能够感受到不断传来的真气波动。 两人的剑始终没有分开,青紫色的光幕在半空中不断的变换着。众人知道,他们是在比拼内力,而随着真气波动的不断增强,周遭的空间也被触及到了。 一时间,观剑场上狂风乍起!风,吹散了沈况的长发,也吹走了他用来束发的纶巾。 其实他知道,观剑场上这样的情况一定早就被门派里的长辈注意到了,只是无人出面罢了。他觉得或许只有击败了对方,云梦剑派的前辈才会现身! 所以下一秒,一股更为磅礴的紫色真气自他体内涌现,这一次他几乎耗尽了体内一大半的真气。霎时,原本不相上下的局面被立刻打破,青色的光幕被冲散,紫色真气带着一股破风声,直击南乔而去! 所有人都在惊呼,都倒吸了一口凉气,若是被这道真气击中,小师妹多半会受伤。 就在南乔自己也以为避无可避的时候,一道透明光幕无声无息的出现在了她面前,将沈况的招数一一化解。 此刻,风停了!沈况那凌乱了的长发也停止了舞动。 长剑入鞘,他对着南乔身后的方向俯身一礼,拱手道:“前辈!”他猜的没错,云梦剑派的前辈忍不住出手了。 那些原本惊讶的弟子们在发现师门有长辈出手后,便瞪大了眼睛望了过去,待看清那人身影时,所有人也都恭敬地开口道:“云师叔!” 出手的,正是南乔的师傅,云清幽。对于沈况以及周围弟子的话,她恍若未闻,在化解了沈况的攻击后,迅速低下身子看向了自己的徒弟,柔声道:“乔儿,怎么样?” “师傅,我没事!”见到师傅,南乔莞尔一笑。随后,她在师傅的搀扶下,缓慢的站了起来。方才那番拼斗内力消耗很大,所以这时有些虚弱。 云清幽担忧的看着自己的徒儿,有些心疼的抚摸着她的秀发。片刻后,她想到了这一切的罪魁祸首,随即眼神锁定了站在广场对面的沈况。陡然间,沈况只觉得整个人如坠冰窖,身体冰冷异常。 “糟了!” 他本想赶快跑,但哪还有机会。下一秒,他的哭嚎声就响彻了整个广场。在这样的高手面前,他引以为傲的轻功、遁术都无用了。在绝对实力面前,一切的招式都显得苍白。 这位云清幽前辈没有给他任何解释的机会就出手了。她没下重手,却每一拳每一掌都精准确万分,让他痛苦的同时不留下一点伤。 场面着实有些血腥,场上的诸多弟子都用手捂住了眼睛不去看,但沈况的惨呼声还是一遍遍的传入他们耳中,只有一旁搀扶南乔的慈音咧嘴笑得开心。“哼,敢伤害小师妹,这就是下场!剑神的弟子又怎么样,云师叔不怕你们。” 大约一刻钟后,沈况的嚎叫声终于停了下来。众人再看时,他长发飞舞,衣衫凌乱,双手正颤颤巍巍的扶着剑鞘,努力的支撑着身体。他在守着作为男子最后的倔强,即便身上的每一寸肌肤都隐隐作痛,依旧不倒下。 “前,前辈!”说着,嘴角还露出了一丝颇为惨烈的笑容。 “师傅欠的债,算是还完了吧!” 云清幽看着艰难支撑的沈况,有些不屑的笑了:“你师傅的命,我自会去取。方才,算是对你伤我徒儿的教训!滚!” 师傅的话语里都是对于南乔的关切,当此刻,南乔忽而觉得之前清风崖上师傅的反应都像假的一样,可那样真实的情感又怎能有假呢?师傅这时其实是有些不一样的,师傅施了浅浅的粉黛,比之前又美了几分。 她自是不知道,师傅本以为来的是那人,却不曾想只是他徒弟。所以失望和绝望全都化作了愤怒,发泄在了沈况身上。 听到云清幽的话后,沈况再没有说什么,点了点头后便杵着剑,一瘸一拐的往下山走了去。该来的终究会来,挨了这顿毒打,他也算是完成了师傅的要求。 望着沈况那略带萧瑟的背影,云清幽心里咯噔了一下,思绪一下子被带回到了从前。 二十多年前,他们游历江湖时被人围杀,那一次九死一生。一番杀戮过后,他们终是死里逃生,但也胜的惨烈。当年,那个男人也是,即便受了重伤,依旧不愿倒下,将她死死的护在身后。 如今这少年的背影与那时的他何其相似,她其实是在等他转身,等他对她说出那句:“我会一辈子保护你的!” 但,她知道,面前这人只是他的弟子不是他,如今更不是从前! “等一下!”她终究还是没忍住想去打听那人的事。 沈况艰难的转过身,看向说话的云清幽缓缓开口道:“前辈,何事?” “除了那块玉佩之外,你师傅没有让你带些话给我吗?”她语气清冷,说不上是期盼还是冷漠。 沈况摇头:“其实,师傅本意是让我来云梦山求亲的,顺便再把玉佩交还给您!但我知道,求亲是师傅的玩笑,所以先前没有说出来!” “向谁求亲?”云清幽问道。 “师傅说,向您的徒弟!” 周围的弟子们在听到沈况的话后,都很是惊讶,就连慈音和南乔也微微变了脸色! 说完这些,他本在等待对方的嘲弄,但云前辈并没有如他预想的那样嘲笑他的不自量力! “哼,他凭什么觉得你有这样的资格?即便你比乔儿强又如何,敢伤害我的弟子,就算是你师傅来了,我依然回让你死得很难看!” 沈况知道她是将师傅的话当真了,于是只好带着歉意道:“这些只是师傅的玩笑之语,前辈莫要见怪!您知道,师傅他就是这样。” “呵,玩笑?” “他说了多少玩笑,怕是连他自己也不知道了吧!哼!”说完,她拂了衣袖,似乎有几分愠怒。 沈况没想到这么简单的一句话也会惹怒对方,但当下场面又由不得他不说话,因此只能颔首又开口道:“前辈,我自幼便跟着随师傅学剑。师傅身上虽有诸多不是,但我依然觉得他是位值得尊敬的君子。您与师傅之间的旧事,我也能猜出一二,我没法评判师傅的对错。作为弟子,亦不能站在您这边讨伐他的不是。但在我眼里,师傅的问题一向不需要答案。因为我们彼此都明白,一切缘由都起于我们本心,若非一厢情愿,便就是身不由己!” 他言辞恳切,没有一味的偏袒他师傅。 云清幽也知道是她失态了,可即便过去了二十年,再听到那人的消息时她依然会紧张,会激动,和年少时一样,没有变。 只是那时鲜衣怒马的那个男人她已很多年没再见到了,到如今,心里是爱是恨连她自己也说不清了。半晌过后,她忽然笑了,只是这笑容里是说不出的五味杂陈。 沈况也明白,说到底终归是自己师傅负了人家,不论是有什么正当的理由还是身不由己,这个事实永远更改不了。所以方才的那顿打,他不觉得冤,作为弟子这是他该做的! 第十章 原来如此 “你叫什么名字?” 一番情绪波动之后,云清幽终是平复了心情,再看向沈况时已没了一开始的冷冽。 “回前辈,我叫沈况。” “沈?姓沈?” 云前辈的这声默念沈况也听到了,他有些不明白前辈的反应,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名字而已,为什么还要思量一番。 他本以为他的名字是有什么奇怪之处,这时却听云前辈又问道:“沈九司是你什么人?” 他疑惑的摇了摇头道:“前辈,我从未听过这个名字。”他倒是不明白对方怎会有这样的疑问。 云清幽并没有因为沈况的回答而否认她自己心中的那个想法,深深的看了沈况两眼,似是有什么含义。他感觉到了前辈眼神里的复杂神色,只是那到底代表什么他也不知道。 往后,前辈没有再动手,也没在说多余的话,便让他下山去了。 “回去告诉你师傅,若是让我遇见他,我一定会亲手杀了他。还有,他想让你娶乔儿的话,就让他先赢了我再说。若只会躲躲藏藏,别说是云梦剑派,将军府那关你们也过不了!青挽你先留着,等我杀了你师傅再取回来!”这是临走前,她让沈况带给他师傅的话。 前辈的话说的狠辣,那些后事自然不是他该考虑的了,所以他不在意。平白无故挨了一顿打,后面的事留着师傅再操心了。 走前,他想了想,还是从包袱里拿出了一个玉瓶,倒出了一粒暗红色的丹药递给了南乔。 “七小姐,我无意与你为敌,有伤到你之处多有得罪,这是恢复真气的丹药,是临走前师傅给我的,如今你正好可以用上。” 说完便头也不回的下山去了,只是他受了伤,所以行动的缓慢,一瘸一拐的样子甚至有些滑稽。观剑场的所有人都在看着他离开时的背影,南乔拿着手里的那粒丹药,心里五味杂陈,忽而望向了自己的师傅。 云清幽点了点头,示意她可以服下。她抚摸着南乔的秀发轻声道:“他是个好孩子,只是有个不好的师傅。” “师傅,他很厉害!无论是剑法还是真气都在乔儿之上。”南乔服下丹药后对师傅说道。她明白,其实对方一直未用全力,最后那一击也多半是为了引师傅出来才用出来的。 云清幽为南乔解了疑惑。“他师傅虽然不是什么好人,但天下间,在剑术上没几人敢说能胜过他。而且,这孩子似乎和东海沈家有关。” “师傅说的是,二十年前被朝廷灭门的那个沈家嘛?” 云清幽点头:“具体是不是为师也不能确定,只是隐隐感觉到了一些。” 她虽是将军府的七小姐,与朝廷的渊源深厚,但师傅说及这些时并没有忌讳什么,因为在这里她只是云梦山的弟子。 她知道很多江湖上的事,关于东海沈家的事她也知道一些,都是以前在卷宗上看到的。 二十年年前,东海沈家,被皇帝以谋反罪抄家灭族,震动了整个武林。当时东海沈家在江湖上也是响当当的大家族,在剑道上,沈家的七星剑诀是可以媲美云梦九剑的存在,只是随着沈家的灭亡,七星剑诀也就此失传。 “难道他用的就是七星剑诀吗?”南乔略微惊讶的说道。 云清幽则摇了摇头道:“方才他所用的是他师傅的剑法,含吾。的确是个很有天赋的小子!” 听师傅夸赞对方,南乔不禁又想起了上午的事,于是道:“早间就是他与弟子比试的。” 云清幽闻言惊疑:“哦?就是那个打了一半不与你打的那个人。” 南乔点了点头:“就是他。” “师傅,方才我与他对战时,又感觉到您说的那层桎梏了,只是不如早间那般强烈。您说,我到底该怎样突破第四剑呢?” 云清幽笑了笑,答道:“莫要着急,第四剑是云梦九剑修炼的关键,好好悟一番!既为红尘剑,自是要在红尘里走一遭的。倒是乔儿觉得那小子怎么样?” 师傅的话风转的快,南乔一时有些没反应过来,她秀眉微皱,紧张的脸颊也有了一丝酡红:“师傅,您在说什么,乔儿不明白。” 瞧见徒弟的模样,云清幽又笑道:“不用不好意思,师傅也只是问问。虽然我与他那师傅有渊源,但这小子还是很不错的,若是乔儿中意,师傅把他绑回来,想来这么个优秀的小子,你父亲也不会不同意。” 南乔终究还是女儿家,受不了师傅这样的打趣,于是红着脸羞涩道:“师傅莫要笑话乔儿!那人甚是讨厌,乔儿见了便只想像师傅那样打他,其他的什么念头也没有。” 师傅是过来人,知道她此时虽然没有太多好感,但定然是不讨厌的,于是会心一笑,没有再说太多。 南乔急切的说完后则低下了头,看不出是在想些什么。 一想到今日两次输给对方,她心里便颇有些不服,从小到大都被看作是天之娇女的她竟然被一个普通少年一日里赢了两次。早间那次虽然没比试完,但单从他凝聚出的半实体剑意就能压过她一头。所以她在心里暗暗发誓,若是下次再碰到,她也一定要像师傅一样,揍他一顿。 想及此,一个人畜无害的笑脸忽而浮现在了她的脑海里,那人笑的十分令人生厌,她没好气的挥了挥手,旋即更是羞恼万分,摇头不再去想。 而逃过一劫的沈况怕是怎么也没想到,又被对方给盯上了。 下山的路比上山的路难走了不是一星半点,他每走一步都要呲牙咧嘴半天,因为真的太疼了。他没有内伤,全是皮肉伤,奈何单从皮肤上还什么也看不出来,这就是宗师的可怕实力! 一想到自己先前凄惨的模样,他便对当初拿师傅那一百两追悔莫及。被宗师高手亲自揍,他的轻功根本使用不出来,这和他想象中的揍可完全不一样。 此时,任凭山林旁的景色再美,他也无心欣赏了。 好在云前辈只是为了发泄心中的怒火并没有真的想要伤害他,他这身子倒是不打紧,休息几天就能自动好了。也多亏他自幼习武皮肉筋骨都很强健,换做旁人,受了如此摧残怕早就重伤了。 一路拖着伤痕累累的身体,终于在城门关闭之前跌跌撞撞回到了城里,回到了无酒的门前。 不知韩前辈是早有预料还是恰好,沈况刚到客栈门前时,他正好坐在门前,看样子还真是在等他。 韩前辈笑眯眯的望着他:“哈哈哈!看来只是被揍了一顿。还好,还好。” 屋里的时雨看到沈况狼狈的模样后,慌忙地跑出来搀扶住了他,只是她不知道他全身是伤,所以双手触碰到他的手臂时,沈况倒吸了一口凉气,面部都有些扭曲了。 “公子,你这是怎么了?”时雨担忧道。 “一点小伤,不碍事。”看着时雨担忧的眼神,他心头一暖,面部强硬的挤出了一丝微笑,安慰道。 韩前辈的也知道他有伤在身,所以并没有再打趣什么,只是吩咐时雨按以前的方子准备药浴。 “时雨,按师傅以前说的那个方子,去把草药抓来,这小子再不治疗可能会留下什么暗疾。唉,虽然没下重手,但哪是你这种小娃娃能扛得住的哟。” 韩前辈催促的紧,所以时雨将沈况扶进来后,便急忙往楼上跑去了。师傅收藏的草药都在二楼的药房里,那个方子时雨再熟悉不过,小时候师傅觉得她是个女孩身体不够硬朗,所以研究出了这么一个方子给她增强体质,用来疗伤的方子只不过用量少有所改变。 三七五钱,马钱子二钱,桃仁两粒,红花一朵...... 后院的房间内,沈况正在大大的浴桶里泡着,桶里装的自然就是韩前辈准备的药浴。刚开始进来时,他感觉全身皮肤彷佛就要裂开一样,疼痛万分。 “你先忍一忍,这药浴是用来活血化瘀的。刚一开始,药力浓厚,忍过了这会儿就好了。”韩前辈在一旁告诫道。 不大的房间里三个人齐聚之内,时雨也没走,师傅说事情有趣,所以让她也跟着听听,她便只好红着脸进来了,她背对着沈况坐着,丝毫不敢回头。 沈况自己也觉得有些尴尬,毕竟时雨是女儿家,自己脱光了泡药浴而她在一旁,终归是有些不方便的,但奈何韩前辈一脸无所谓,他也只能尽量不有太大的动作了。 不过,韩前辈的药浴的确很管用。过了一开始的疼痛之后,这会儿痛感已经小了很多,全身暖阳阳的,很是舒服。 “快说说你是怎么被打的。”一旁的韩前辈笑着问道。说着还不忘喝口酒,似乎他被打的事十分下酒。 之后,沈况便无奈的将被打的经过说了出来。说完还问道:“前辈,您认识沈九司吗?” 听到沈况的问话,韩前辈先是想了想,而后点了点头。“东海沈家的人!怎么突然问这个问题?”他话音未落,忽然抬头盯住了沈况,眼神里满是惊讶。“沈九司?你叫,沈况!” 说完他迅速转到沈况身后,死死的盯住了他的后背,怔怔地出神,拿酒壶地那只手,也一下子顿住了。 时雨看见师傅的表情,眉头紧锁,很奇怪师傅怎么会有这样的反应。见师傅盯着沈况的后背发呆,她也害羞着跑到沈况身后,看了看。“公子,你背后怎么有个剑的图案。” “啊?我看看。”说着他扭头看向自己的背后,余光中真的瞥见了时雨说的那个图案,是一把剑,从小到大他竟是都没注意到。不过,明明是很陌生的图案,他却有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 沈况看向一旁尚还在发呆的韩前辈,不解的问道:“前辈,这图案是有什么特别之处吗?” 这时,韩前辈才堪堪平复下了心情,而后深深的叹了一口气缓缓道:“师兄啊,原来如此!” 说罢,浊酒入喉,一饮而尽! 第十一章 多年以前 是夜,月光沿着窗沿照进了房内,也照在了韩前辈此时颇有些悲悯与萧瑟的侧脸上。沈况看得清楚,前辈的眼神里既有不解亦有释然,只是在这一刻,脸上再没挂着笑容了。 片刻后,韩前辈喃喃自语:“又是何必呢?” 他不明白前辈的怅惘从何而来,但从前辈的反应中,他隐隐感觉自己背后的那个图案仿佛牵扯很大。 “前辈,这个图案难道和我师傅也有关系吗?” 韩前辈没有说话,久久未给出答案。一旁的时雨也是第一次见到师傅露出这样落寞的神色,所以她眼神里满是担忧。 “唉!这些都已是过往的事,二十年了!你师傅既是不告诉你,就是不想你背负太多啊。老一辈人的那些恩恩怨怨过去了也就过去了。我只能告诉你,这个图案与你身世有关,虽然你早晚都会知道,但我依然要提醒你一句,莫要有太多执念。你师傅既把你带在身边,就是想要保护你,那你便只管好好生活。此番回了梅雾城,就留在那里吧!记住,那剑法轻易不要在人前展示。” 身世二字如晴天霹雳般,深深击中了沈况的内心。 沈九司?东海沈家?这些以往从未听过的名字此刻似乎都与他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韩前辈和那位云前辈都知道这些事,想必自己师傅也知道。师傅不告诉他,一定有师傅的打算。恐怕也正如韩前辈说的那样,师傅是想隐藏过往的事,不想让他背负太多,但那些往事又是什么呢? 东海沈家,又为什么要将自己交给师傅?他的父母、家人如今又在哪里?一切的一切都如挥之不去的阴霾,浮现在他的脑海里! 身体上的疼痛早已被这些迷一样的问题忽略了,他在心里隐隐记下了这些名字后,缓缓开口道:“前辈放心,我不会做什么傻事的。我自幼便跟在师傅身边,我知道师傅做这些都是为我好!” 听到他的话,韩前辈才放下心来,而后又语重心长的说道:“莫要辜负你师傅的一番苦心!好好练剑,等以后达到你师傅那等境界再去找寻关于你身世的事。” 前辈的话里都是叮嘱,他不说结果,但字里行间中的意思内沈况知道。前辈说完这些,房间里短暂安静了片刻。又过了会儿,才慢步离开,只留下时雨与他二人。 师傅走前时雨又担忧的望了几眼,师傅对她笑了笑,告诉她没事。忽而眼神又看向沈况,时雨明白师傅的意思,所以留了下来。 沈况此时的心思有些乱,这是他从小到大都未曾有过的。从前,他的烦恼全在剑上,而现在,关于身世、家这样的事让他心情久久难以平复。 对于这样的字眼,他其实很陌生,对于那些名字他也没什么感情,甚至说他们可以算作陌生人。但,很明显他不能这样想。他知道,师傅不告诉他其实是在保护他,师傅一定是觉得那些事情已经超过了他当下的能力,所以是师傅在背负着。 他看着放在一旁桌子上的剑,愣愣的出神,剑,他也有剑,和师傅一样! 房间内的烛火不算太亮,大部分的光亮都是月亮带来的,月光皎洁却也清冷,如今照在出神的沈况身上,形单影只,显得是那样的孤寂。 时雨就这样呆呆地望着他,一动不动! 她也没有父母,她是师傅捡回来地,若不是师傅她可能早就死了。师兄的烦恼她体会不了,因为对于她来说那样的事都不是未知。她从前的家早就没有了,她的家人也都离开了。如今,无酒就是她的家,而师傅就是她的家人。 师兄的家他没听过,但她知道师兄烦恼的也是关于家的事,她帮不上忙所以只能待在一旁乖巧的守着。 良久之后,沈况才从那样的境况中回过神来,一切的一切如今都没有答案,未来他还猜测不了,所以一切大抵只能靠他手里的这把剑了,云前辈说这把剑叫青挽,或许也和师傅有关,不过他还是喜欢叫它白泥,多好听的名字。 时雨一直都在房间里,他知道。时雨离他有些距离,是方才回到小桌前的,她就那样坐着。 他抬眼看向时雨时,发现小姑娘正一动不动的呆呆望着她,眼神里是说不出地焦急与担忧,小姑娘眉头皱着,很是让人心疼。 “别担心时雨,我没事的!”沈况对着时雨笑了笑,小姑娘皱紧的眉头这也才放松下来。 “公子,别担心!你和我一样都还有师傅呢!” 时雨是在安慰他,让他的心头不禁升起了几分暖意。他轻柔的笑道:“别叫我公子,我这模样哪像是什么公子!韩前辈与我师傅是旧识,你叫我沈大哥,或者师兄都可以的!” “那时雨以后叫你沈大哥吧!”听到沈况的话后,时雨乖巧的回答道。 “当然可以!” “时雨,你今年多大了呀!” “十五!” “你也是从小就跟在韩前辈身边了吗?” 时雨点头:“我是被师傅捡回来的,若不是师傅,时雨可能早就已经死了!” 夜色已深,房间里的少年与少女却是一直在说着话。大抵是两个有着相似遭遇的人在互相诉说着,不过,谈话的内容倒不那么压抑,都是和他们各自有关的事。偶尔,两人还会笑一笑。 泡在药桶里的沈况又感受到了自皮肤之上传来的痛意,和时雨聊了一番过后他也知道了些关于时雨的事,而且他们有着很多相似的地方。 时雨也是从小就跟在韩前辈身边的,她也习武,不过练的不是剑法,而是鞭法。这是她自己选的武器,她说因为她喜欢师傅送的那根红鞭。 但其实,习武对于时雨来说也只是偶尔。身为女儿家,韩前辈并没有要求她太多,强身健体就好,而更多的,她则是在跟随韩前辈学习医术。 时雨说,韩前辈的医术很厉害,在秋落城里也是出了名的!只是前辈的脾气古怪,所以平日里很少有人过来看病,来的大都是些无药可救的濒死之人。她亲眼见过师傅治好了一个身中剧毒的中年人,那人来时整个身体都已乌黑,一条条紫黑色的线顺着经脉被刻画出来,甚是吓人。 她看着师傅一步步的施针用药救活了那个中年人,也是从那时候开始她便决定也要成为像师傅那样的医者。 沈况他自己的师傅也会医术,不过听闻时雨的描述,他知道,在韩前辈面前师傅的医术还不够看,不过师傅倒也能算作是厉害的医者。 时雨是个单纯且善良的姑娘,说起救人时,她眼神清澈不掺杂任何杂念,就如同一位真正悬壶济世的医者一样。 他的那些愁绪也在与时雨的谈话里慢慢淡化了,是啊,那些往事离他遥远,师傅不想让他过早的接触,那他就该听师傅的话,他相信早晚有一天他会解开所有的谜团,但现在他该做的就是好好养伤,好好学剑。 月上中天,知了与蝉的鸣声让夜色不显得那么静默。房间内,沈况与时雨的谈话也渐渐少了。时雨已露出几分困意,在沈况的再三要求下她终是听话的回房休息去了。临走前还不忘叮嘱他好好养伤,晚上睡觉时不要乱动。 时雨关上房门后,房间里就只剩下他一个人了,夜色寂静,他抬头看着天空中的那轮与圆月,渐渐的入了神。 月色下,除了沈况外,韩前辈也如他一样,躺在屋檐上盯着天上的圆月。他手里的酒壶摇晃,但却没有饮下一口。“师兄啊!难道这就是你的目的吗?” 韩前辈是在自言自语,他的问题不曾有人给他答案,即便现在他已经知道了因果他还是想这样问上一句。想及此,韩前辈也不禁出了神,思绪也被拉回到了从前。 他知道师兄与当年东海沈家的二公子沈九司是结拜兄弟,所以当年沈家出事后,他也是第一时间赶了过去。再往后的事,就和沈家灭族一事交织在了一起。 他尚还记得二十年前的那个雨夜,那个全身沐血的身影倒在了无酒的门前。他伤势极重,可即便倒下,依旧死死守着怀里的那个婴儿。 后来,江湖上便传出东海沈家被灭门的消息,全家二百三十一口无一生还。 他自然知道师兄的伤从何而来,但却从没想到那孩子竟是沈家的后人,这其中代表什么意思已然明了。 再后来,师兄就消失了! 当年东海一战,除了沈九司一人独战五大宗师外,师兄又何尝不是呢?南柯剑神的称号也是从那时传出来的。他慢慢回过神来,随即想到了沈况! 那小子的确是个好少年,在剑道上也是天才。小小年纪便已将七星剑诀练至小成,未来不可估量。但,他叹了口气。 也如他自己所言,一切都已过去,少年啊少年。 不过,他还在考虑一事! 他知道师兄归隐二十年是与沈况的身世有关,但此番又让他上云梦山的目的是什么?他想不出来。先前他只以为是自己师兄想通了,过了二十年,风波早就过去了。 只是如今有了沈况身世的缘故,他觉得一切又没那么简单了! 即便过去二十年,沈况的身世依然是个敏感问题,万一这小子一不小心露了馅,让有心人看了去,那很可能会招来杀身之祸,监天司的那群人无处不在,师兄不可能想不到这一点! 忽然间,他又想到了一个令他不寒而栗的事! 除非,师兄觉得留在梅雾城对他的生命会有更大的威胁。可,究竟什么样的事情会让师兄有这样的顾虑呢?一时间他陷入了沉思。 他有些不确定,也有些担忧!难道又是朝廷?当年朝廷到底因为何事诛灭东海数十个家族至今江湖上都没有答案,有说沈家藏有除了七星剑诀之外的其他绝世武学,练之就能独步武林,以一挡万也未有不可。 也有说沈家有谋反之心,勾结南梁。甚至于说沈家藏有得自蓬莱的灵丹妙药,服下便可长生不老。 总之,各种各样千奇百怪的理由层出不穷,但韩前辈知道一切都没那么简单! 再想到师兄身上时,他又踌躇了起来。江湖上,他不觉得有什么人能对师兄造成如此威胁,那就只能是在朝堂之上。 以师兄谨慎的性格那时一定不会留下隐患,二十年了,难道朝廷又查到了什么。一时间他有些想不通,但心里却是隐隐担忧起来。 第十二章 老头 拂晓,客栈外传来几声鸡鸣,由此掀开了新一天的幕布。空气中尚还弥漫着几分薄雾,稍稍阻挡了行人们的视线。不过,街道旁的热闹依旧,喧嚣与吵闹丝毫没有因为淡薄的雾气而减少。 沈况依旧早早醒来,只是如今有伤在身,所以照例的练剑没有再继续。 韩前辈的药浴很有效,经过一晚的治疗,虽然身上的疼痛还在,但已没昨日那般严重了。他能感觉到皮肤之上因为在愈合而传来的瘙痒,他不敢挠,实在受不了时便沾点凉水涂抹一遍,那样也就不会太痒了。他已能站立,不需要再搀扶什么,更没有因为疼痛而颤抖了。 时雨也起的早,她每日早间基本都会做些打扫房间和擦拭桌椅这样的琐事,无酒里的房间本就不多,平日里无论是光顾的食客还是住店的旅人也都很少,所以这样的活计并不重。 沈况本想帮时雨一起做的,不过当时雨眼神幽怨的望过来时,他便知道帮不成了。小姑娘气鼓鼓的要求他坐好养伤,还让他不要跟她抢活干。 其实伤势已经没有时雨想的那么严重了,早间的行走活动也在加速着愈合。不过他也知道,时雨是在关心他,可可爱爱的小姑娘,因此就欣然接受了。 时雨做完那些,通常要到辰时了。往后,若是不忙,她便会到二楼的药房里背背药方,记记草药。这也是她每日的必修课。 药房里有个木偶人,上面被扎了许许多多的针眼,时雨说那是小时候师傅教她医术时弄的。身体上的穴位太多,木偶人可以帮她记住。偶尔她也会在上面扎上几针,那是在学着师傅的模样。时雨说:“师傅只有在坐诊的时候才会一丝不苟起来,平日里基本都是懒散的样子。” 对于穴位,沈况也记得深。不过从前师傅教他时,倒是没有像这样作一个木偶人。师傅通常直接拿他来做教学,指间点到哪个穴位就告诉他名称、作用等等,为此他可没少受罪。所以,看到药房里的这些很是亲切,和时雨再说到他记穴位的那些经历时惹得她一阵发笑。 他和时雨正好相反,时雨学医为主,习武为辅,而他则学医为辅,练剑为主。 药房左右两边放置了满满当当一墙的药柜,看得沈况眼花缭乱。时雨则不然,上上下下翻箱倒柜的研究那些草药,很是开心。房间里还有张大方桌,上面摆着许多的行医时要用到的工具,还有一堆时雨背诵时写的药方,她说那都是从前练习时慢慢记下来的。 当然,现如今所有的药方她都能记下了,每日里有趣的事便是再回忆一遍或是改进一番。回忆药方不是什么难事,而想要改进就颇为不易了。 那些流传下来的药方无一不是经过不断的探索研究试用后,才慢慢形成的。所以,改进药方需要的是循序渐进的过程,若是运气好,或许能有所发现。 时雨笑着说,她和师傅新发现了不少药草间混合的作用。比如三七的活血化瘀功效,若是配上当归、红花效果则会更好。 她还说,古方上记载的药材用量也不全是对的,不同的搭配用药会引起更好的效用也说不定。这大概就是目前时雨每日里做的最多的一件事,也给予了她极大的乐趣。谈及这些时,她很活跃,叽叽喳喳的说的一大堆他不懂的东西。 他闲来无事,便在一旁帮时雨研磨药材,一上午的时间也就在这样温馨的画面里悄然而逝。 下午,他和时雨一同出门去了。因为店里的食材快要没了,韩前辈在催促时雨去买。虽然平日里没什么客人,但开门迎客,材料还是得备足的。 沈况无事就和时雨一同去了,不过起初时雨是不答应。但在他完好无损的蹦跶两圈后,时雨方才接受。时雨的担忧他知道,不过他身上的伤确实已无大碍了,当然这一切还得归功于韩前辈的医术。 沈况一来也是想着帮帮时雨,别的帮不上忙,拎东西他还是可以的。二来是为了打酒,那壶浮玉春早就被韩前辈喝光了,所以他需要再打一壶。 除了这些,当然他也有私心,他身上的银两还多,所以想跟着时雨去逛逛,看能不能买些中意的物件。 下午的街市明显少了早间的那些喧闹,攒动的人影亦是少了许多。 时令还未至立夏,午后的气温倒是高了许不少,也因此独属于深冬与早春的那些厚衫都已被退褪去。街上大部分的人都穿上了颇为透气的衣裳,颜色款式什么的也多明亮艳丽。 沈况也穿的随意,因为身上负伤的缘故所以穿的比较宽松。这样,午后的风透过衣袖裤腿吹到皮肤上也能更为清爽些。 昨日仓促,在城里闲逛的地方不多,今日跟着时雨一起,他方才知道秋落城的繁华。 他们要去的地方名叫承平坊,时雨说那里是城外小贩们的聚集地,在那里能买到新鲜的瓜果蔬菜。鱼肉这些坊里也有固定的摊位,所以承平坊算是售卖这些货物比较正规的区域,也有专人管辖,各方面比之街边的小摊好上不少。 类似于承平坊这样的坊市,秋落城里还有好几个。虽和承平坊的职能不同,但大抵都是包含了吃喝玩乐的,各坊各司其职罢了。 东城那边的承义坊有着不少酒肆驿馆,无酒也在东城,只不过是个无名小店。再往北去,离承义坊不远的长乐坊紧邻着洛水,是整个秋落城最为繁华的几个地方之一。 那里烟柳画桥,风帘翠幕,是玩乐听曲的好去处。洛水沿岸也是秋落城里有名的销金窟,多的就是风月场所。 说到风月场所,时雨似乎很感兴趣,便笑了笑又道:“我以前去过那里的红袖楼,楼里的姐姐们都生的十分貌美!” 沈况自然一听就知道这红袖楼是个什么地方,只是听时雨说的兴起,多少有些好奇。“你去那里做什么?陪韩前辈一起去的?” 他话里话外的意思时雨自然听了去,便红着脸摇了摇头。“沈大哥,你想到哪里去了?是时雨自己去的。楼里有几位姐姐生了病,就找到了师傅。但她们不方便过来,师傅就让我过去给她们医治。后来呢,若是楼里再有人生病,她们都会派人前来找我,所以呀,一来二去与她们便熟络了!姐姐们虽然是风尘女子,但都很善良,她们也都是苦命的人儿,只是没有我这样的好运罢了!” 时雨的善良是与生俱来的,所以即便是谈到那些风尘女子,她也没有丝毫看轻,谈及她们时,只是多少觉得有些可惜,并没有高低贵贱之分。 当然,长乐坊里自是没有这样的忧虑与多愁,轻歌曼舞,摇曳生辉里,有的都是红尘里的多情与旖旎。 承平坊位于城西,他们一路穿过了小半个秋落城。坊间里秩序井然,大概是有规划过的,所以小摊小贩们的位置都很规整,一路走下来也没闻道什么难闻的气味。时雨需要买的东西不多,无非是些平日里要用的食材,转了一圈过后,基本就买齐了。 出了承平坊,时雨又带着他去了打马街。说起打马街,她又露出了古灵精怪的笑容。 打马街上多是南来北往的商旅,有从南边梁国来的,也有从北地过来的,甚至于西域都有商队过来。秋落城的繁华使得他们甘愿冒上巨大风险,因为这一趟赚的银两能抵得上他们平日里一年的收入了。 割据年代,不缺的就是刀尖上舔血的人。商队们多愿意请些镖局护送,虽然要价高,但却能保他们性命无恙。 从前在梅雾城,沈况是没见过西域人的,这时在打马街上看见颇为新奇。西域人的相貌与他们大魏人相差很大,那些男子大多鼻梁高挺,棱角分明。倒是那些女子多容貌秀美,穿的也颇为清凉,时雨一时有些害羞,不敢去看。 虽然她也见红袖楼里的那些姐姐们穿过,不过这光天化日的在大街上便如此穿着,她还是有些接受不了。在秋落城里呆久了,南来北往的人见得多了其实她也不那么敏感,只是因为女儿家的缘故还是没那么大胆罢了。 少年人倒是一路上多看了几眼,虽也有些害羞,但还不至于像时雨那样低下头去。 西域人出售的货物种类不多,都是些皮毛、药材之类的,时雨来此的原因也就是为了那些药材。一说起药材,她的话匣子就收不住了。时雨嘀嘀咕咕的说,虽然都是一种药材,但产地不同能让它们药效产生天差地别。 打马街上最不缺的就是奇怪的物件和奇怪的人,时雨此时正在西域人的铺子里挑选药材。铺子门前有个邋里邋遢的老头也摆了个小摊,看那老头的模样应该也是大魏人。老头的小摊上杂七杂八什么样的东西都有,有些是完整的,不过大部分都是残次品。 沈况走到小摊前时,那老头正自顾自的眯着眼,似乎是睡着了。他俯下身子打量了一番摊上的东西,有武功秘籍,也有长剑宝刀,甚至于什么宝藏钥匙也有,一时间真真假假的难以分的清楚。 一通看下来,他觉得除了这老者有些意思外,其余东西都没什么用处。 第十三章 给你的 “小子,买就买,不买就赶紧走,别挡着老夫的太阳!” 他本还在有趣的看着面前的那些东西,忽然听到那打盹的老头开口说了话,不免惊了一下。老头的语气不耐烦,明显是在送客。 他方才本是打算直接走的,不过忽而瞟上一眼,发现左上角那边竟是有个女儿家用的白玉簪子,方才不曾注意到。簪子很精致。他觉得适合时雨,所以想买来送给她,算是感谢时雨昨夜的照顾。 一堆破破烂烂的东西里有个完整且精致的白玉簪子,沈况觉得若是他表现得很喜欢这老头一定会漫天要价,所以他从方才到现在都装得不感兴趣,什么东西都看不上。 老头先开了口,这时他才有意无意的拿起簪子,瞥了老头一眼问道:“老人家,这簪子怎么卖!” 听闻沈况要买东西,那老头立马换上了一副和蔼的笑容,要多快有多快。“哈哈,小兄弟好眼光呐!一眼就看到了我这小摊上最好的东西。这簪子,是老夫花了大功夫弄来的,乃出自南梁宫廷,可是个极好的东西!” 老头唾沫横飞的介绍他的簪子,就是描述的假了点。 “宫廷?” 沈况直接忽略了他的话,因为他不用想也知道,来路肯定是这老头胡诌的,他也不点破,又跟着听了下去。 而后,老头又道:“对啊。你看这质地,这成色,那可是上等的羊脂白玉,金贵着呢?” 说着,他自信的竖起了三个指头:“这价格嘛,只要三百两。” 听到老头的报价,沈况一个踉跄差点没摔在地上。他不是没想过他会坐地起价,只是没想到他张口就敢要三百两。 “三...三百两?老头儿,你这破烂摊子,全卖了也值不了三百两吧!哼,我不要了,你找其他的冤大头吧。” 沈况的语气咄咄逼人,称呼也从老人家变成老头了。说完,就放下簪子打算离开。 不过,老头明显有预料,对他不客气的称呼也不在意,脸上又挤出微笑,将他快要放下的手又抬了起来。“嘿嘿,小兄弟别着急啊!我做生意的信誉在这十街八坊那可是出了名的,东西肯定是好东西,价格不合适,咱们可以再谈嘛。” 沈况挑了挑眉毛看了看他,狐疑道:“真可以谈的?” “当然。要不你出个价?合适咱们就成交,如何?” 闻听这老头松口,他就知道已经成功一半了。他摩梭着手里的白玉簪子,想了想又露出了一副人畜无害的微笑:“要我出价的话,那就,三两。卖不卖?” 这会儿轮到老头来了一个踉跄了,他露出一副肉疼的表情,而后捋了捋下巴的胡子道:“小兄弟,三百两的东西你出三两...是不是,少了点!” 见他迟疑,沈况便又准备放下东西离开。见状,那老头急忙拉住他道:“哎哎哎,小兄弟,五两,五两怎么样?五两我再送你个东西。”说罢低头在摊位上找了起来:“这个!五两,这个簪子和这块玉都给你!” “这玉就是一块碎片,老头,你又想诳我?” 老头情急之下在摊位上随便拿了个东西,奈何他这小摊大部分都是破破烂烂的物件,这碎玉已经算是半个好东西了。 “哎~!我怎么可能会骗你,这碎玉可是开启一处宝藏的钥匙之一,钥匙一共五枚,这是其中一个。本来我卖一百两的,现在两件一起五两。我这童叟无欺的价格,整个打马街你都找不出第二家了。” 这老头偏就谎话还能用十分正经的语气说出来,沈况听着便觉得好笑。什么宝藏什么钥匙的,老头拿骗小孩的把戏来骗他,实在让他有些啼笑皆非。不过五两银子对他来说也出得起,最重要的还是那个簪子,也值五两了。 所以,他故作痛苦的沉思半刻后,见那老头没再松口也就应了下来。 老头拿到沈况递过来的碎银后嘿嘿笑道:“小兄弟,用我这簪子送姑娘。姑娘保管会喜欢的!” 沈况接过簪子,又看了看那块碎玉,前后翻了翻,发现确实没什么特别的,就是块碎玉,也就收了起来。 那边,铺子里买草药的时雨也恰好出来,看到沈况正和街边和一位老者聊天,便招手喊了一句:“沈大哥!” 老头也恰好瞧见出来的时雨,笑了笑道:“女娃娃生的秀气,你这小子也秀气的很,哈哈哈!” “沈大哥,你在干什么呢?” 簪子他本来打算回去的路上给时雨的,不过此刻她正好看到,所以沈况便索性直接给她了。 “给你买了个簪子,你看看喜不喜欢!” 时雨一开始还有些不敢相信,待看到沈况手里真的拿着一个女儿家用的簪子时,小脸霎时一红,迟疑了会儿才害羞的伸出手,接过了他递来的簪子。“我...我很喜欢!谢谢沈大哥。” 一旁的老头满不害臊的看着他两的动作,瞧见时雨的模样,不免又是哈哈一笑:“女娃娃,我这簪子可是好东西,收好了!” ······ 往后,他和时雨便沿着打马街一路闲逛着往东城去了!打马街上的生活气息很是浓厚,因为这里聚集的都算是秋落城里的下层居民,因此他们打交道的都是柴米油盐这样关乎温饱的事情,也因此,反倒让沈况觉得更好。 沿着打马街一路向东,街边上的小摊慢慢变少,周围售卖的物件也变得更为精巧贵重了。一路走到敦化堂,再左转进了永丰街,一直往前,不大会儿就到无酒了。 卖浮玉春的酒肆在东城承义坊往北,紧邻着长乐坊那边,因为不顺路,所以他打算回到无酒放下东西再过去。 一路上,时雨脸上都洋溢着幸福的笑容。在拿到簪子后不久,她就让沈况帮她插上了,簪子上垂下的挂饰随着她的走动摇摇晃晃。 白玉簪子本身还是好看的,也适合时雨乖巧的气质,所以小姑娘带上可爱极了。玉的质地也很好,至于是不是羊脂白玉,又是不是南梁宫廷的物件他就没有深究了,因为多半没那可能。 第十四章 端午 日头西斜,余晖洒在了厅前的桌椅上,无酒里照例还是冷清。 路边,几个孩童的嬉笑声传的很远,沈况和时雨远远就听见了。待走到近时,又看见韩前辈坐在门前的阶梯上笑望着那群顽童。看见是他们回来,便起身拍了拍身上的灰尘。 那群孩子也都认识时雨,所以见她回来就都一拥而上,跑了过来,围着她叽叽喳喳的叫着姐姐。时雨从口袋里拿出几颗糖果分给了他们,得了糖果,他们也就乖乖的玩去了。 “东西买到了嘛?”几个孩子跑开后韩前辈问道。 “都买到了,师傅。” 说罢,又转头问起沈况的伤势。“你小子身上的伤怎么样了!” “多亏了前辈的您的药浴,现在已经好的七七八八了。”说着沈况还拍了拍胸膛,表示真的好的差不多了。确实好了许多,下午这回走了走,血液流通,筋骨舒展,一来二去连早间的那些疼痛也一并消失了。 时雨头上的簪子韩前辈自然注意到了,小姑娘的性子他明白,所以猜到了簪子是怎么来的。他不问,只笑着夸了几句,惹得时雨脸蛋酡红。姑娘家终究还是脸皮薄,听了几句后就忍不住拿着东西跑进去了。 时雨离开后,韩前辈颇有些提防的瞅了瞅沈况:“你这小子和你师傅一个样,白白净净的哪像什么习武之人。可别想着把时雨给我拐跑咯,我就这么一个宝贝徒弟!” 本来沈况没注意到韩前辈的眼神,这会儿听到他的声音,才看到前辈正用不善意的眼神盯着他。 任凭他脸皮再厚,听到韩前辈的话后还是顿了顿:“前辈,你想到哪里去了。我是把时雨当成妹妹来看的,这几日时雨照顾我,做哥哥的总不能什么表示也没有啊!” “呵呵呵,你就脸皮厚这性子跟你师傅不一样,其他的还真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没打时雨的注意就好,那簪子不便宜吧,上好的羊脂白玉呢!” “啊?还真是羊脂白玉?”韩前辈的眼光他是认同的,所以听到前辈说是羊脂白玉他也免不了一惊。 “怎么,不是嘛?”前辈疑问道。 “倒也不是。我本以为那店家欺我不懂,虚抬的价格,所以我其实只花了...三两。” 闻言,前辈大笑:“哈哈哈,那倒是你小子捡了大便宜了,不过这会儿就便宜时雨了!” 前辈爽朗的笑声传进沈况耳中,这会儿让他对于打马街上的那个邋遢老头的观感好了不少,大魏人不骗大魏人,.老头的信誉果然令人钦佩。 之前上云梦山时,韩前辈曾说他若是能完整下来就请他喝酒的,所以晚间的时候,他陪前辈喝小酌了几杯。沈况第一次喝酒,酒量奇差无比,推杯换盏才不到小半个时辰,就已经醉的不省人事了。 醉了酒,便又开始说起胡话,只是嘟嘟囔囔的一大堆,旁人一句也没听懂。 第二天一早,沈况醒来时,头重的厉害,昏昏沉沉的,对于昨晚的事他只记得他和韩前辈在一起喝酒来着,再往后的已经完全没了印象。 身上的伤好了,所以照例的练剑他又继续了! 清晨推开房门,他便闻到了一股独属于草的气息。时雨已经起来了,手里拿着许多草根,见到他开门,便笑着与他打招呼:“沈大哥,你醒了啊。我做了醒酒汤,等我插完这几株艾草就给你端过来。” 听到时雨说起艾草,沈况也就知道那气味从何而来了,他估摸着日子,好像端午是到了。每间房门前,时雨或是摆放或是插上,都放置了几株艾草。 他在院落里练习剑法,时雨跑上跑下忙活了好大一会儿。一套剑法练完,时雨也恰好端了一碗醒酒汤过来了。灰褐色的药汤泛着微微苦味,沈况一口喝下,眉头都拧了起来,打了个酒嗝,又吐出了些浑浊的酒气之后,他顿时觉得清醒了许多。 见沈况喝完,时雨又道:“今夜洛水边上会很热闹,沈大哥要不要也一起去看一看!” “好啊!等两日我也就要回梅雾城了,晚上过去正好给我师傅打一壶酒带回去。”沈况笑着答应了,只是时雨听到他说离开时,神色有些失落。不过她隐藏的很好,并没有表现出来。 对待节日,人们还是很看重的。早间,街边上的小贩比往常多了不少,待到下午,基本上就又没了。以往的时候,虽说下午的摊贩也不多,但街上零零散散总会有些,今日大家都收摊的早,都在等着买上好酒好菜回家过节,因此稀少。 摊贩少了,不过街上的行人倒是更多了。一路待至黄昏,穿梭于城里的人就更多了。夜色上来,皓月笼罩,今夜城里的热闹不输白日。 照例吃了雄黄酒,吃了粽子,节日的气氛就到了。洛水边上的热闹,韩前辈自然不会去凑。所以沈况和时雨离开时,只嘱托他们早些回来。 晚上出来,时雨换了身天青色碎花长裙,虽然夜间依旧有些寒意,但因为节日的缘故,所以她穿的不多,但十分好看。头发也有重新梳拢过,长发间插着的那支白玉簪子尤为显眼。 相比之下,沈况就随意多了,依旧日常的打扮,全身上下,除了这张脸外,其余都没什么特别之处。 作为秋落城里最繁华的几个地方,又是青楼酒馆林立之地,今夜的洛水两岸可谓热闹至极。 沿着永丰街一路往前,再过了承义坊,不久,灯火通明的洛水便出现在了两人眼前。河面上,游船画舫往来穿梭,形状各异的画舫上闪烁着颜色各异的光,配合月色与沿岸的灯火,照得周围亮如白昼。 河边人声鼎沸,来往之人络绎不绝,想来也都是如时雨和沈况这般玩乐而来。 洛水上有座桥,因为桥有九孔,所以南来北往的文人墨客便给了九月桥的称呼。沿河岸边亮着一排排的花灯,桥边的围栏上也被装饰有锦绣制成的丝带,他们一路走到桥上,居高临下的眺望沿河两岸,行人如织,热闹非常。 时雨显然十分很喜欢这样的场面,所以一路都在左瞧瞧又看看,很是兴奋。 不过,沈况这一路走来,越发觉得他和这样的场面有些格格不入。来往的人大多一副文士打扮,如他这样背着剑的很少。所以,路过他身边的人多会打量他几眼,看到小姑娘时雨便礼貌微笑,保持君子之风,待又看到他,背着剑,就会不屑的远远走开。 时雨说,端午这时,沿河边会举办一些诗会之类的活动。沈况自是不懂什么诗词,不过他也知道那些都是文人们喜欢的,如他们这些习武之人倒是很少会喜欢。 “沈大哥,我们继续往前走吧,前面有表演呢!”时雨说着便拉着他往桥对岸去了。 沈况沿着时雨方才指的方向望去,看见岸边上搭了一个颇大的舞台,这时几名窈窕的女子正在上面笙歌摇曳,翩翩起舞。 类似于这样的舞台,河边上还有很多,想来都是各家吸引客人眼球的手段。店家都知道今晚洛水沿岸热闹,自然也是他们挣钱的好时候,那些出手阔绰的公子今夜有很多,若是伺候好了,大赚一笔自然比平日里容易。 如此这般表面上一派繁华之景,但背后却是暗流涌动。 南乔今晚也来了长乐坊这边,除了游玩之外,她还为了办案而来,她自然不用亲自动手,只需要在一旁看着。就在前几日,监天司的人突然到访将军府,说是朝廷缉拿的要犯最近流亡到秋落城了,让将军府配合他们工作。 南乔对于那群来去无踪的人没什么好感,就连父王也不愿意招惹他们,便答应会配合他们的动作。秋落城的一众大小官员自然也纷纷答应,监天司的那群人其实不需要地方官员亦或是衙役这些在他们眼里几乎没有战斗力的人的帮助,他们只是通知到,以免阻碍他们办事而已。 监天司的那群人在所有人眼里就像是索命的阎王一样,几乎没有人愿意与他们有接触。 听父亲说,这次带队的竟还是个黑衣小天司。监天司中的最高官员被称作司主,司主之下则是红衣大天司,大天司再往下便就是黑衣小天司了。虽然南乔对于监天司了解不多,但她知道,出动小天司级别的人那代表着捉拿的要犯朝廷很是看重。 具体抓捉拿的是什么人,南乔不清楚,问父亲,父亲也摇头表示不知。 今夜,城里各处基本都布置了监天司的人,一些不重要的地方,则被派了一些官兵衙役。 南乔此时正在岸边的一处酒楼上,她没什么需要做的,纯粹只是过来看看,以她的身份,监天司的那群人还不敢指使她做事。 今夜她也打扮了一番,换上了一身更具女儿家的衣裙,她容貌本就娇好,换了打扮之后,任谁看到都只以为是高门不出的深闺女子,典雅秀丽。 她坐在窗边,看着岸边上秋落城里的大儒才士们举办的诗会,泼墨抒意,挥斥方遒,偶有佳句传出,众人无不拍案叫好。 她捻起一块糕点放进了嘴里,眼神也慢慢望向了远处,今夜的洛水遍地都是热闹的景象。 第十五章 黑衣人 “师妹,那不是那个叫沈况的小子吗?” 南乔本在惬意的欣赏着洛水沿岸的夜景,忽而听见坐在一旁的慈音师姐开口道。 顺着师姐所指的方向,她赫然在人群中发现了沈况,那个前两日上云梦山的那个少年,此时他的身边还跟着一位小姑娘。 “他身上的伤好像已经好了。”南乔喃喃自语道。那日沈况被打的模样她还历历在目,但不过两日,他就已经好了。令她有些诧异。 念及此,南乔不免又想起他那日下山前递过来的那颗丹药。说来,他们之间并没有什么恩怨。对于沈况的感觉,她也一直都是好坏参半。坏的那一半都来自他那日与师傅说起的求亲之事,一想到这南乔便就觉得他是个坏胚子。 慈音自然也看见了跟在沈况身边的时雨,沈况他们虽然是在楼下,但与她们二人相隔并不远,她们居高临下看的还更清楚。待看到时雨是个可可爱爱的小姑娘时,慈音便嘟囔道:“这坏小子,前几日还跟师叔说要求亲呢,今日就和别的姑娘一起游玩,哼!” 慈音师姐心直口快的性子,南乔是知道的,所以对于她的话,南乔并不在意。 “师姐莫要胡说,他与哪家女子一起游玩与我没什么关系的!” 听到南乔的话,慈音知道她失言了,于是便笑着拍了拍嘴道:“呸呸呸!小师妹这么优秀,才看不上他呢!” 说完,她话锋一转又道:“不过,昨日我看师叔对他印象似乎很好。说来,他也是个不错的人,前几日被师叔那般教训也不倒下。对了,师妹对他的印象怎么样?” 今日慈音师姐又问起,南乔已没那日师傅说起时的慌张了。师傅的语气里带着些打趣的意思,但慈音师姐则不然,南乔听得出,这是关心。 她思索了片刻,淡淡开口道:“我对他,其实也没那般讨厌。可若说好感也谈不上,算是中庸之感吧。” 慈音闻言,点了点头。说来也是,小师妹与对方接触不多,若是此时便说起这些为时尚早,而且小师傅的身份也是一道坎儿。不过若是二人真有可能的话,以那人师傅剑神的名号,将军府也不会觉得落了名头的。当然,这一切都还得看他们二人的意思。 两人在楼上,又谈了些关于沈况的事后,便转了话题到今夜的事上。 慈音今日本是带着几位师妹一起下山采买的,回去的路上遇到南乔,又听南乔说起监天司缉拿要犯的事,便就想着帮帮小师妹,于是就让几位师妹结伴先行回云梦山去了,她则留了下来。不过从夜幕降临到现在,城里一直都是一片祥和的景象,没有丝毫贼人作乱的迹象。 沈况和时雨一路沿着河岸逛了过来,到得这边见有卖糖人的,他便笑着对时雨道:“要不要来一个?”时雨定睛看了两眼,才慢慢的点头答应,许是觉得有点不好意思,所以答应的声音极小。 “老人家,来两个糖人。”沈况笑着对店家说道。 “好嘞公子,三文钱一个,您拿好!” 沈况和时雨刚接过糖人,还没开始吃,就突然听见前面不远处传来了骚乱的声音,许多人都正自顾的往两边移动,让开了大道。不一会儿,声音离沈况他们越来越近,这时他也才听清那人的叫喊:“监天司办案,闲杂人等闪开。” 那人语气里,满是不容置否的命令。不待沈况反应,下一秒那群人就已经到他们前方了,沈况急忙拉着时雨往边上走去,时雨动作稍稍慢了些,跑过那几人其中一个竟是直接一鞭子甩了过来。 鞭子来的急,时雨下意识的害怕低头,多亏沈况反应及时用剑鞘挑飞,这也才没让时雨受到伤害。 来的这几人中,领头的是个身着黑色官服打扮的女子,头上带着缠棕帽,脚踩一双鎏金靴,上衣胸前绣着飞鱼,虽是女子但却有着不输男子的英气。单从相貌打扮,沈况也看得出对方大概是个朝廷官员。 方才出手的那人,是这女子身后跟着几人中的一个,似乎没有想到沈况会还手,本想挥鞭再打,但领头那女子却是低喝了一声:“追嫌犯要紧,不要耽误大事!” 说完,她看了沈况两眼,便带着几名属下又急匆匆的走远了。 楼阁上。 “监天司的人已经出动了,看来要缉拿的人就在这附近了。”说话的正是一直在关注今夜动向的慈音。话音刚落,她便和南乔两人也随着监天司几人的脚步迅速离开了小楼。 对于这样的小插曲,沈况自是不在意的,安慰了几句时雨后,便又继续游玩去了。只是这一次时雨一直离他很近,想来是被刚才的场面吓到了。 沈况不知是不是错觉,他刚才余光似是在远处的楼格上瞥见了那个将军府的七小姐和那日云梦山上见过的一人,只不过两人身影一闪而逝,他未能看清楚。 想了想,觉得是不是她们也没那么重要,于是就不再去想了。倒是之前游玩的感觉被方才那几人给搅乱了,故而这会儿再看,他和时雨的兴致就都不高了。 洛水两岸的热闹依旧,诗会歌舞这时也大抵兴意正浓,只是再也吸引不了二人的兴趣了。又逛了小半个时辰,待到月上柳梢,便就打算和时雨回去了。 和长乐坊这边的热闹不同,沿着永丰街往回走,走出去越远街上热闹的气氛也就越弱上几分,倒是周遭的那些酒楼里灯火通明,推杯换盏的声音也是此起彼伏,映衬着节日的气息。 离开了那里,时雨又慢慢恢复了笑容,谈论着晚上看到的好看东西,以及沈况买给她的糖人。她笑着说,也要制作一个好看的花灯放在她自己的闺房里。看到嬉笑可爱的小姑娘又回来了,沈况也就打消了揍那群人的念头,叹了声大城市的治安,便向着前方的时雨追了去。 灯火在慢慢减弱,街上也慢慢只能看见些灯笼尚还散发着光亮,小姑娘怕黑,所以后来一路都紧挨着他。街边若是忽然传来一声犬吠,就能吓得时雨哇哇大叫好一阵。 两人沿着永丰街慢慢往无酒的方向走着,不大会儿,只听见自小巷里传来砰的一声。声音虽然低沉,但也足以引起两人的注意,沈况和时雨都被吓了一跳,眼睛齐刷刷看向左边巷子深处,只是月光照不到那边,更没有灯笼光亮,所以他们也不知道那是什么发出的声音。 两人矗立在街旁片刻,见巷子里也没再继续发出什么声音,忍不住好奇的沈况还是想上前看看,时雨也就这样跟了过去。 往巷口走了几步,约莫着快到方才发出声音那地方了,沈况便伸头紧盯着前方,想借着微弱的月光看能不能看清楚。 看了一会儿后,他别的没看见,倒是看到一柄明晃晃的长剑从墙角边的竹筐后刺了过来,沈况眼疾手快,急忙退后了几步,那长剑一剑刺空后咣当一声掉在了地上。淡淡血腥味慢慢传进了两人鼻中,作为大夫,时雨最先闻到,所以开口说道:“沈大哥,有血的味道,这人受伤了!” 沈况也感觉得到对方方才刺来的那一剑绵软无力,那么近的距离,按常理来说他已经受伤了才对。他也闻到了血腥味,慢慢的甚至还听到沙沙的声音,是那人在爬动。 沈况不知道对方是什么人,所以安全起见,他让时雨往后靠了靠,他自己往前走了两步,看向了竹筐之后。 竹筐之后,有个穿着夜行衣的人正躺靠墙边,沈况转眼看过来之时,那人刚好掏出一把匕首,只不过这一次不是刺向沈况,而是架在了他自己的脖子上。 沈况一惊,连忙一个箭步冲了过去,捏住了他的手腕后将匕首夺了过来。那人见状,竟是不管不顾直接咬住了沈况的手。沈况顿时感觉到一股疼痛感从手上传来,那人咬的很用力,疼的他倒吸了一口凉气。 “嘶~,阁下,我们不是坏人。” “沈大哥,怎么了!”听到沈况颇为痛苦的呻吟,时雨担忧的喊道。 黑夜里,咬住沈况那人在听到时雨的声音后,才没有再更用力的咬,慢慢松开了嘴,冷声道 :“你们是什么人?” 是个女子的声音,可能是受伤的缘故,所以这时说话的语气很虚弱,但即便如此,话语里夹杂着的那一丝清冷沈况依旧感觉到了。 女子松开,沈况便也快速的抽回手揉了揉。他的手被对方咬出了一排整齐的牙印,而且手也已经被咬破,流了血。 “阁下别误会,我们是刚从长乐坊回来路过这边的,听到巷子里有声音就进来看了看。”沈况忍痛说道。 片刻,觉察到这女子没什么危险之后,沈况便招呼时雨过来。“时雨,快来看看她,她受伤了。” 时雨一直在后边担忧着,这时听到沈况的话便迈着小碎步跑了过来。迎着微弱的月光,沈况能看到女子上身已被鲜血打湿了大半,即便她此刻穿着夜行衣,但那股浓厚的血型味却是挥之不去。 因为虚弱,又方才与沈况搏斗了一番,那女子彷佛是用尽了全身所有力气,此时嘴唇白的吓人,眼神也在慢慢涣散,再说不出一句话。 查看了对方的伤势之后,时雨着急的说道:“沈大哥,我们要赶快把她带回去,她失血太多,再不医治会死的!” 第十六章 医治 听到时雨说会死后,沈况也是一惊。“那我们赶紧带她回去!” 不管方才如何,毕竟是一条人命,所以沈况不敢耽搁,说着便横抱起躺在墙边的女子,和时雨往无酒地方向赶了去。幸好这里已经离无酒没多远了,所以没过多久他们就到了。 夜已深,但韩前辈还没睡,是在柜上打盹等着他们。 一听到门口有动静,打盹的韩前辈便迷迷糊糊睁开了眼,知道是时雨和沈况回来了,本欲说几句训斥话,但看到沈况怀里抱着一人,那些话便又收了回去。韩前辈自然一眼就看出了几分端倪,所以皱着眉头问道:“怎么回事,这人你们是从哪里带回来的?” “前辈,一会儿再跟你细说,救人要紧。” “那你把她带上二楼,丫头,你去关门。”安排好之后,韩前辈也紧跟着沈况上了二楼。 进了药房,沈况随即将女子放在床榻上,他的手和衣服上都沾染了不少血迹。借着屋内的烛光,此时他也才看到,女子的伤口在左肩往下一点,是剑造成的,伤势很重。 本遮在她面颊上的黑巾也不知何时掉落,露出了一张苍白的脸庞。女子容貌姣好,只不过双眼微闭,秀眉紧蹙,脸颊之上几乎没有血色, 韩前辈看了一眼躺在床上的人,惊疑了一声:“是个女娃娃?” 沈况点了点头:“我和时雨回来时在永丰街边地一处偏僻巷口里发现她的。” 两人教堂之际,时雨也赶了上来。 韩前辈知道情况紧急,所以听了沈况简单的描述之后就没再多过问别的了。 “丫头,你先给她止血,看看都伤到哪儿了?肩头的剑上要好生处理,否则若是往后出了炎症她还是难逃一死。”对方毕竟是个女子,所以韩前辈不便亲自出手,选择让时雨来诊治。前辈交代时雨一些诊治事宜后,就打算退到房门外等着。 沈况见状,也跟着前辈的脚步准备出去。韩前辈则没好气的在他头上拍了一巴掌:“你小子留下来帮忙!” “前辈,男女有别,不太好啊!” “都是江湖儿女,哪还讲这些俗礼。这女娃娃都快死了,你要是再耽搁出了什么事那可就是你的过错了。” 听韩前辈说的有理,沈况想了想之后便也就答应了,情况紧急,当下确实不应该再论其它。 女子肩头的伤极重,几乎是被那一剑洞穿,此刻甚至隐隐能看到皮肉之下的骨头。所以治疗前时雨要先将她上衣解了,才方便医治。虽然她已经昏迷,但时雨还是先用酒掺和麻沸散给她灌了下去。麻沸散沈况知道,那是东汉名医华佗先生所创制的一种药散,给病人服下可让他们短暂失去知觉,减少痛楚。 给她服下麻沸散之后,时雨先是施针封了她身上的几处穴道止住了血,而后开始慢慢用烈酒清洗伤口。用烈酒洗伤口这样的方法也是她和韩前辈慢慢摸索出来的,他们发现伤口用烈酒清洗一番再上药的话,好转的会更快,至于原因他们还没弄懂,但这方法往后时雨一直都有在用。 女子肩上因为沾血太久,有些衣服碎片已经贴在了伤口上,所以时雨清洗的很认真。待到清理完毕之后,时雨又拿出金疮药敷在了伤口上。 虽然她已经服下了麻沸散,但沈况依旧能感觉到自她肩膀之上传来的颤抖。做完这些之后,时雨又拿了洁净的白绸缎,将上完药的伤口仔细的包裹了起来。 “沈大哥。” “嗯?怎么了时雨?” “大哥,我在医治过程中发现她的内伤更严重,应该是被人用高深的内家掌法伤到的。沈大哥你到前面来将她扶着,我还要将她上身的衣物都解了在后背用针。” 虽然时雨话里多有旖旎,但沈况知道当下不是扭捏的时候,因此点了点头,迅速转到了女子身前。 他虽已经在极力防治看到些不该看的,但这种情况余光中还是不免看到了女子白皙的粉背,女子背上有几道明显的掌印,如今已经乌青。从那掌印之中沈况知道,出掌之人显然是个中高手,而且下手极重。 待到扶好她之后,沈况赶忙闭上眼,在心里默念了几句非礼勿视后,又感叹了几句,该是什么仇怨才会伤至此。 银针淬火后,时雨一针一针扎在了女子的背上。片刻后,沈况轻扶在她双臂之上的手掌感受到女子身上不断散发出来的热温热。彼时女子上身不着寸缕,因此沈况也不敢睁眼去看发生了什么状况。 “时雨,她身上好烫。” 时雨也感觉到了这一点,她没有第一时间回答沈况的话,而是急忙对门外的韩前辈大喊道:“师傅,她在发热!” 听到时雨的叫喊,韩前辈也回应道:“别着急,丫头,我去煮药。大椎、曲池、外关、合谷,选其二施针,半刻后若是体温不降再加。” “知道了师傅。” 和韩前辈说完,时雨才转声对沈况说道:“沈大哥,别担心,师傅已经去煮药了。不过发热是一道大关,如果她挺不过去,那...” 时雨知道这女子当下正在危险阶段,所以很是担心,但发热的事情她也没有太好的解决办法,只能尽可能的帮她降温,作用虽然不大,但这时候聊胜于无了。 女子的额头上在不断渗出汗渍,方才虽然喝了汤药,但体温依然不见下降,这是个很危险的兆头。 这时,见银针和汤药都无效的时雨一时间也开始有几分慌乱了。 门外的韩前辈知道情况后,思索了片刻,低低喊道:“小子,你师傅教过你清气诀没有。” “教了,前辈!” “那就赶紧运功,将你的真气传到那女娃娃体内,让药力加速在她身上发挥作用,顺便将她体内的湿热给逼出来。” “前辈,清气诀还能这么用吗?” “别废话,照我说的做,这也是没有办法的办法了。” 清气诀是沈况师傅教给他的一道运气法门,能够加速他体内的真气运转,能让小周天运转的更快,通通常被沈况用来加速修炼的。若不是韩前辈此时说起,他是万万没想过清气诀还能这么用。 前辈的语气焦急,沈况便也不再多问。待时雨将银针撤去之后,沈况与她换了位置,他盘腿坐在女子身后,这时候也不能再闭眼,于是只好睁开眼,慢慢运转起清气诀,将体内的真气传进了对方体内。 沈况双掌贴在女子光滑的脊背上,一股丝滑的触感传到了他手掌之上。这种情况,虽然沈况也多有些害羞,但他很快便摒去了心中的杂念,专心照着韩前辈的说法做了起来。 气沉丹田,清气诀运转,一股紫色真气顺着沈况的双掌慢慢传进了女子体内,在真气触及女子身体的时候,她轻哼了一声,随即昏迷中的她眉头拧紧,看山去有些痛苦。 清气诀的要领在于加快,加快真气运转的速度,但加快的关键是不断消耗体内原有的真气,所以清气诀并不能随时随地使用,往往在用过一次之后,需要恢复一段时间才能再用。 他往常使用时,能感觉到丹田的真气都在变得活跃,他知道那时清气诀起了作用。此时,当沈况将真气传进对方体内时,他发现两人的真气像是产生了共鸣一样,他体内的真气比之前更为活跃了。 慢慢的,在他双掌与对方后背之上,似乎产生了一个气旋,沈况体内的真气正在加速传进对方体内,隐隐有些不受控制的趋势。当下,沈况心里一惊,不知发生了什么。 他能明显感觉到丹田内的真气正在以一种可怕的速度流失着,这是以往使用清气诀所没有发生过的。他想抽手停下,但气旋之上的吸力太大,一时间沈况只能任由体内真气流失。 又过了片刻,在沈况体内真气几近枯竭之时,那股吸力忽然变得轻柔了许多,而且有真气徐徐从女子体内返回至沈况体内,就这样,慢慢的,两人体内的真气形成了一个闭合环,维持着平衡,但大部分真气都在女子体内了。 “沈大哥,体温真的降下去了。”一旁的时雨激动的开口道。 听到时雨的声音后,沈况终于松了一口气。虽然这样运转清气诀对他真气消耗很大,但有作用就好。此时,两人身上都在冒着氤氲白气,女子的体温已降回正常,嘴唇以及苍白的面庞也都慢慢有了血色。反观沈况,额头之上满是汗珠,由于真气消耗太大,他一脸疲色。 看到女子一点点的被从鬼门关拉了回来,时雨脸上的担忧慢慢消失了。片刻,她又想起了沈况,待看到沈况疲惫的神色后,担心道:“沈大哥,你没事吧!” “真气消耗太多,回头休息一下就好了,别担心时雨。”沈况低声道。 沈况的确很疲惫,这女子实在太过虚弱,体内真气几近没有,他度进去的真气全被对方吸收了,虽然有真气在两人体内的互相流转,但对于沈况来说消耗太大,即便有回转起到的作用也微乎其微了,一直到这时他才慢慢能调节一些。 好在这一切都有作用,又过了片刻,他缓缓收回真气,瘫坐在床头。汗水已经打湿了他的后背,一股空虚疲惫之感顿时传至他的脑海,他慢慢支起身子,让时雨能帮女子穿上贴身衣物,而后又轻轻让她躺下,掩了被褥。 虽然疲累,但沈况此时颇有几分成就感,佛家说救人一命胜过七级浮屠,今夜他也能算是救人一命了。 第十七章 慢慢浮现 那女子的状况当下已经有所好转,时雨替她把了脉,知道脱离鬼门关后,才放下心来。而后,时雨又急忙搀扶住一脸疲色的沈况说道:“沈大哥,你怎么样了?” “现在好多了,就是有些累。”沈况在时雨的搀扶下,缓慢的走到长桌前坐了下来。 一直待在屋外的韩前辈,在知道一切安好后,也推开房门进来了。看到沈况疲惫的神色,韩前辈不惊反笑,轻声道:“你师傅是不是没告诉过你清气诀可以这样用。” “师傅没说过。”沈况摇了摇头道。 “清气诀这法门当今天下还会的人一手可数,必要时刻是可以救命的。不过,对施法者本身的消耗太大,容易在虚弱的这段时间被人趁虚而入。这也是你师傅不告诉你的原因,就是不希望你随便用。你这小子,虽然脸皮厚了点,但心地善良,容易被人利用。现在知道了原委,以后就更不能乱用了,知道吗?” 一旁的沈况点了点头,接受了韩前辈的教诲。 解了沈况的疑惑后,韩前辈又看了一眼躺在床榻上的那名女子,片刻后回过头问道:“详细跟我说说你们今晚遇到的情况?” 见韩前辈神色严肃,沈况便一五一十的将晚上的事说了出来,从他和时雨出门开始到回来所有的事全都和盘托出。 半晌后,沉默中的韩前辈淡淡的开了口:“监天司的人?听你的描述还是个黑衣小天司。” 说罢又捋了捋下巴的胡须沉思道:“究竟是什么样的人能引得朝廷如此大动干戈?莫非,又是江湖上的人?” 韩前辈自顾的摇头自问自答,但回答基本都被他自己一一否定了。 沈况虽然不明白韩前辈口中的监天司是什么,但他隐隐有些知道多半是朝廷的机构。绿林出身的江湖中人大多不愿意与朝廷打交道,因此他们对于朝廷一直有着抗拒感。沈况也一样,对朝廷并没有什么好感。 “前辈,领头的那位黑衣小天司我虽然没有和她交手,但我能感觉的出来,她修为很高,即便是我也不一定能胜过。” 韩前辈摆了摆手:“监天司的那群人训练手段极其残忍,那小小年纪的小天司想来不仅自身天赋卓绝,苦也一定没少吃。而且大内之中本就高手如林,又加之这些年朝廷还在疯狂搜罗天下间的武功秘籍,一个监天司,一个地网,能培养出这样的年轻高手不稀奇。不要心生攀比,走好自己的道才是正途。倒是...这女娃娃却不知道是什么人,如此敏感的时间点里,又受了重伤,很难不将她与监天司缉拿的人联系到一起啊。” 听到韩前辈的话,沈况惊道:“啊?那前辈,我们岂不是救了一个通缉犯?” “慌什么,朝廷这些年一直在搅乱武林,这一切是非对错尚还未知。况且,这女娃娃现在毫无反抗之力,等她醒了再问缘由不急,若只是普通武林同道,那倒是没什么,救了也便救了;可若她真是监天司要缉拿的人,那还得从长计议。自二十年前开始,好好的江湖就已经被搅浑了呀。” “好了,这些事情等这女娃娃醒了自然就知道了,倒是你真气消耗太多,先回房休息去吧,这里让时雨看着。”韩前辈说完话后,时雨也朝沈况点了点头,示意让他回去休息。 沈况真气消耗大,这会儿虽然有所好转,但还是疲累,因此也没推脱什么,随即回了房间。 ······ 时间像是过了百年那么久远,苏瑶觉得自己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梦里她又见到了自己的父亲、母亲以及族内的其他叔伯。他们在远处,脸上露着笑容,正轻声唤着她的乳名,可苏瑶跑了很久,怎么都到不了他们身边。 画面一转,一切都变了。 记忆中鸟语花香的场景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片纷乱。一群黑衣人冲进了她的家里,他们提着刀,宛如魔神一般肆意的屠杀她的亲人,大家都在四散着逃跑。苏瑶眼神所到之处遍地残骸,她的家就这样没了! 又不知过了多久,父亲、母亲再一次出现在了她的脑海里,只是这一次他们都躺在地上一动不动,鲜红的血液从他们身上流下,苏瑶在他们身边大声哭泣,但父亲母亲再也听不到了。 画面再转,好多年过去了。她又看到了当年的那群黑衣人,一样的屠杀,一样的凶戾!所有人都为了保护她而一个接一个的倒下,只有她逃了出来,但也受了重伤,她记得倒下之前还是被人找到了,或许是来杀她的。 床榻之上的苏瑶缓缓睁开了双眼。“我是死了吗?”她喃喃自语道。 慢慢的,她看清了眼前的东西,那是一道天蓝色的床布,上面还有几道褶皱。她微微动了一下,想看清自己身在何处,但她已没了力气,即便是控制身体挪动的力气都没有了。她感觉整个身体疼痛的厉害,尤其是左肩那里,方才从那里传来了一股钻心的疼痛,让她秀眉拧紧,身上也因为剧烈的痛楚而冒着冷汗。 她有些想起来了,昨夜被那女人刺了一剑,就在左肩。 她不敢再动,稍稍偏过头,发现此刻她正躺在一个房间里,墙边摆满了药柜,往前还有一方长桌,上面摆放着各式各样的刀具,长的短的都有,有好几把上面甚至还沾着血迹。 她的意识逐渐清醒,虽然身体上还在一直传来剧痛,但她依然想挣扎着坐起来,她想走,想离开。因为在她眼里,一切未知的地方都不安全。她又想到昨夜的可怕场景,想到了那些为了保护她而死去的人。她不能辜负了所有人的期望,不能让他们白白牺牲。 可挣扎了半晌,依旧只是徒劳无功,除了痛之外,她什么也做不到。 不久后,她听到了一阵推门声,似乎是有人进来了。她心中隐隐有些恐惧,也因此挣扎的越发厉害,但幅度却小的可怜。 时雨今日起的很早,因为早间她要给昨晚的那位姑娘煎药。打扫的事都没做,起来后她就一直在煎药,这会儿药好了也就端了上来。不过,时雨一进门就发现了床上的动静,待放下汤药后,才发现受伤的那名女子已经醒了。 “姑娘,别乱动,你伤的很严重,别碰到伤口了。”时雨放下药碗后,见到躺在床上的那名女子竟然在乱动,便急忙叮嘱道。 苏瑶原以为的事情没有发生,这时却是听到了一个女儿家的声音,而且并不是昨晚伤她那人。 没过多久,一张独属于女子的可爱脸庞出现在了苏瑶眼前。此刻,那人正皱着眉头看着她轻声道:“姑娘,可千万别乱动,你伤的很重。昨晚我和沈大哥花了很大功夫才把你救回来的,也多亏了沈大哥,不然昨晚你就死了。” “是你们救了我吗?” 时雨听到她虚弱的声音后笑着点了点头:“我和沈大哥昨夜原本是在洛水边上游玩的,夜里回来的时候在巷子里碰到了你,那时候你就已经很虚弱了,是沈大哥把你抱回来的。” 说完,时雨又轻声道:“沈大哥昨晚为了救你真气消耗太大,现在应该还没醒。对了,还不知道你叫什么呢?我叫时雨。” “我叫苏瑶,谢谢你们救了我。” 她话说的很慢,因为伤的缘故,所以即便是这样轻微的说话也依旧会有痛感。 “苏姑娘,你别动,我先喂你把药喝了。这是我师傅配的药,对你的内伤外伤都很有帮助。” 苏瑶没办法坐起来,所以时雨一勺一勺喂到了她嘴边。苏瑶望着那正喂她汤药的小姑娘,小姑娘嘴角挂着微笑,很是和善。让她不禁又想起昨夜死去的那些人,如此这般,泪水便不自觉的从她的眼角滑落。 时雨见状一时慌了手脚。“怎么了,苏姑娘,是药太苦了吗?” 苏瑶看到她的模样,艰难的摇了摇头,嘴角还露出了一丝笑容。“药不苦!谢谢你时雨姑娘。” 知道她没事,时雨也放下心来笑着道:“不用谢的,师傅从小就告诉我,作为医者切不能见死不救。所以啊,这是我该做的。而且,沈大哥出力最多,你要谢就谢她吧!” 时雨一边说着,一边放下汤勺将苏瑶额头上几根稍显凌乱的头发捋到了耳后。 苏瑶本欲说些什么,但紧接着时雨的下一勺汤药就来了,而且时雨还不断安慰她让她好好养病。也因此,苏瑶的那些话没有说出来。她眼神落在小姑娘天真无邪的脸庞上,总觉得自己做错了什么。 今天是沈况二十年来第一次超过寅时起床,他在想,若是让师傅知道了,一定会边用竹条打他边骂他偷懒的。 昨夜为了救那位姑娘,他的真气几乎耗尽,回到房间之后,打坐了半宿方才感觉好点,而后才沉沉睡去。 他早上的气色不太好,喝了一碗韩前辈递过来的汤药,才感觉好上许多。那些消耗一空的真气沈况不担心,因为打坐修炼能慢慢练回来,但他的气色则就不是一时半会儿能好的了。本以为这样的情况还要持续一段时间,没想到韩前辈的一碗药喝下之后,情况就已经有所转变了。 沈况说了几句感谢的话,则是被韩前辈踹了一脚,笑骂他跟他师傅一样,得了便宜还卖乖。 他准备去楼上看看那位姑娘的情况,在知道时雨一直在楼上后,便也很快到了二楼药房。推开房门后,他还没看到里面的情形,便就听到时雨惊叫了一声:“沈大哥,快出去!” 第十八章 出城 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但沈况听得出来,时雨的叫声里满是慌乱,所以他立刻出去关好了门。片刻后,听到房间里传来时雨的声音:“沈大哥,可以进来了。” 方才时雨喂完药后,一直在查看苏瑶身上的伤势,所以难免褪了衣衫。但就在快要结束的时候,时雨却听到沈况推门进来了,也因此惹得她惊叫了一声,而后慌乱的给苏瑶重新穿上衣服。 待沈况进来后,他发现时雨的脸蛋红红的,一时让他有些摸不着头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感受到房间内的气氛有几分旖旎,时雨虽依旧红着脸,但还是率先开口轻声道:“苏姑娘,他就是沈大哥,昨夜可多亏了他。沈大哥,她叫苏瑶。” 听到时雨的话后,沈况跟随着她的视线望向了床榻,也因此迎上了苏瑶正望过来的目光。两人眼神相触,苏瑶身上有伤多有不便,但还是露出了一个善意的微笑:“谢谢沈公子。” 沈况也微笑道:“不用客气,苏姑娘。” 到至现在,沈况大致也猜到了方才的事情,应该是有什么不方便,倒也是他忘了敲门所致。此刻,沈况看到昨夜那个濒死的姑娘如今已经好转,心中的那种成就感不言而喻。 “苏姑娘的伤势,恢复的如何了?”沈况看了看站在一旁的时雨问道。 “沈大哥,方才我又给苏姑娘检查了一遍,她的脉搏正常,伤势都已经有所好转了。不过她伤的太重,想要完全恢复还需要很长时间。这段时间,都要在床上躺着静养。” 说完,时雨又朝苏瑶微笑道:“苏姑娘你别担心,你的伤一定能痊愈的,我师傅的医术可是很厉害的。” 沈况接过话道:“只要有好转就是好事。” 往后,时雨的话一直没停,多是在和床上的苏瑶说着,有鼓励的,也有逗趣的,总之早间这会儿时雨很是活泼。沈况以为,大概是平日里与她熟悉且同龄的女子不多,因此碰到了,时雨就变成了话痨。 两人间的谈话,多是时雨在说。沈况又在二楼坐了一会儿后,便就下楼去了,将空间留给了她们。 他刚从楼梯下来,迎面就碰到了刚从外面回来的韩前辈,前辈手里拿着一张大纸,见到他后,便将那张纸扔了过去。“看看这个!” “前辈,这是什么?” 韩前辈的语气不冷不淡,沈况猜不到发生了什么。说话间,他已经将那张纸接了过来,打开一看,上面赫然写着两个大字——通缉。 通缉令的下方还有附上了一张画像,是名女子,面庞也尤为显眼。 “这是...” 韩前辈点了点头:“昨夜你救回来的那个女娃娃,还是个钦犯。” 说完又对沈况努了努嘴道:“接着往下看。” 沈况低头又看,待那些文字看完,他整个人已经怔在了原地。因为通缉檄文的最后一行赫然写着:“二十年前,东海苏家的余孽!” “前辈...这...” 韩前辈先是笑了笑:“看来二十年前,在那场屠杀中,活下来的不止你一个,苏家也有人。就是不知道蒋家、韩家、杨家是不是也有人活了下来。二十年了啊,朝廷还在对你们赶尽杀绝,难道是想再掀起一场与武林的纠纷吗?” 说到这里,韩前辈脸上笑容消失,终是低低的叹了一声。 “你的身世比他们隐蔽,不需要担心,当下还是先想想那女娃娃怎么处理。我方才从外面回来,发现周围已经有不少官府的人了,多半是根据城中的血迹追查到周围的。” “那我们现在该怎么办?”沈况问道。 “留在这里太过危险,只有趁当下城里通缉的还不严,混出城去。当年苏家老家主于我有恩,这一次我帮了她的后辈,也算还他的恩情了。走,先上楼!” 二楼药房里,时雨和苏瑶依旧在聊着天,时雨嘴角一直挂着笑容,苏瑶的气色看上去也好了许多。 当时雨听到师傅和沈况迈着急促的步伐上楼时,她心里忽然生出了不好的预感。待见到他们出现在门口便问道:“师傅,沈大哥,怎么了?” “丫头,快先出去找辆马车,趁时机还早先将她送出城吧!” “发生什么事了,师傅?” “和这女娃娃的身份有关,先别问太多,快去找马车!” 师傅的话说的云里雾里,时雨一时间有些不明白,但她还是按照师傅的吩咐起身出门找马车去了。她走出两步后,又回头看了一眼床上的苏瑶,发现苏瑶正微笑着看着她,似乎一切都没什么。 说完,韩前辈又看着床榻之上的苏瑶说道:“苏家丫头,莫要紧张,你的事我已经都知道了。你爷爷苏长柏从前于我有恩,这一次救你算我还他人情。多的话我就不说了,现在抓紧送你出城才是最要紧的,监天司的那群人无孔不入,待在我这里太危险了。” 韩前辈的一番话说完,苏瑶也就知道了来龙去脉,她没有说太多,只是淡淡的开口谢道:“多谢前辈相救!” 说完苏瑶又有些歉意的看向时雨说道:“对不起,时雨姑娘,我...” 她的话还没说完,时雨就已经开了口:“苏姐姐不用道歉的。”时雨脸露微笑,示意她不要有歉意。 又过了片刻,时雨出门去找马车,留下韩前辈、沈况与苏瑶三人。韩前辈望着苏瑶叹了口气,而后指了指沈况开口道:“丫头,你就先跟这小子去梅雾城,我那师兄李成仁如今就在那里,他能保你平安,而且梅雾城偏僻,监天司的人一时半会儿也找不到那里。” 听到韩前辈的话,苏瑶有些惊讶道:“是那位剑神前辈吗?” “嗯,在那里你也可以安心养伤,不用担心其他的。” “那您是?医圣韩仲景前辈吗?” 听到这个多年未曾被人提起的姓名,韩仲景的嘴角显露出了一丝微笑:“呵呵,没想到这么多年过去了还有人记得我的名字!” “爷爷曾经和我说起过您。” “说来,你爷爷是我的前辈,当年若不是你爷爷出手我可能早就死了。我欠你爷爷一条命,如今救你一命,算是还他人情了。” 两人的谈话,不禁将思绪带回了遥远的从前。苏瑶又和韩前辈谈论了几句后,忽而想起一旁的沈况:“前辈,难道他是当年沈家的后人?” 对于拥有同样遭遇的苏家而言,当年剑神李成仁出手救下沈九司儿子的事并不是什么秘密,当然,除了他们这群人外,世人大多只知道那位剑神曾经出手过,对于其他的事则就鲜为人知了。 韩前辈点了点头:“和你一样的遭遇。他是被我师兄救下来的。” 沈况当下的心情其实很复杂,从方才知道苏瑶的身份到现在他都是。东海苏家,是与他的家族有过同样遭遇的,而且这个苏瑶应该知道很多他不知道的东西。沈况心中有诸多疑问,但他知道当下不是一个好时机,因此抑制住了心中的激动。 听到苏瑶提起他,他也报以善意的微笑。 而后,房间内的韩前辈又开了口继续说道:“丫头,你的伤势还重,我和时雨那丫头不方便离开,但你也别担心,这小子跟他师傅也学过医术,往后去梅雾城,一路上就让他来给你治疗!” 说完,韩前辈又扭头看向沈况:“你的清气诀往后每日也给她用上一次,对她的内伤有帮助,不用像昨晚那样拼命,花费一小半的真气就行了。” 沈况点点头,算是答应了韩前辈的要求。 不多时,时雨就带着马车赶了回来。不过,直接这样毫无掩饰的出城还是容易被发现,现在这种情况,城门口的排查也一定很严格,所以韩前辈先是将马车底部的木板掀了开来,在下面铺上一层软被后,这才让抱着苏瑶的沈况将她放了进去 ,而后再将木板轻轻盖上,其上再铺上一层锦缎布料当作地毯遮掩,这样基本不仔细查看就看不出来底下有人了。 苏瑶身上的伤刚有稳固,即便只是从二楼抱下来这样简单的动作,对于她来说也十分难熬,但她知道如今性命攸关的时刻,所以忍痛承受了下来。 这一系列的操作都是在后院里进行的,待一切安置妥当后,韩前辈、时雨还有沈况便从无酒后门出去,驾着马车缓缓驶向东边的城门。 时雨和韩前辈坐在了车内,沈况则担当驾马小厮的任务。因为时间紧急,所以从准备好送苏瑶出城到几人真正行动也不过一个多时辰。时候已到正午,路上行人渐少,但一路上沈况看到了许多身着官服的人正在巡街,而且街道两旁也到处张贴着通缉的檄文。 马车一路往东驶过了宁人街,秋落城的东城墙也慢慢的进入了沈况的视野里。 虽说一切安置妥当,但这时候他仍不免会有紧张。城门前排查进出城的官兵比往日多了一倍不止,而且排查的也更为严格了。 很快,沈况就驾着马车到了城门口,守城的官兵也快步上前拦住了他们的去路。 “下车,例行检查。” 沈况拉住挽马的缰绳,长吁一声,挽马嘶鸣而后停下了步伐。 “干什么的?”持刀官兵问道。 “随家师出城采药。” “采药?城里哪家医馆?”几名官兵围着马车转了两圈其中一人问道。 “无酒。” 听到沈况的回答,那官兵不禁皱了眉头:“无酒?那不是承义坊里的一家客栈吗?什么时候变成医馆了?” 沈况倒是不讶异官兵如此的问答,只淡淡道:“家师也是名医者,在承义坊里也是有些名气的。” 说话间,另一名官兵已经掀开了纱帘一角往车里看了看,看到了坐在车里的韩前辈和时雨。片刻后,待觉得一切无恙,便就和其他几人打了照面,准备放沈况一行人出城去了! 第十九章 擦身而过 “等等!” 一声清脆的叫喊声从沈况身后传来,原本已经打算启程的他们再一次被排查的官兵拦住了去路,几名兵士中的其中一人闻声已快步往后方跑了过去。 沈况也转身看去,惊讶的发现说话那人不是别人,正是昨晚与他有过一面之缘的那个小天司。这时她依旧昨夜那身官服打扮,只不过今日身后跟随的人又多了几个,此时正在询问方才跑过去的那名官兵些许事宜。 片刻后,一阵脚步声从后方传来,那位小天司已经带着手下走到了沈况的马车前。待看到沈况时,眉头微皱,又如昨夜那般打量了他一眼,随后问道:“出城何事?” “随家师出城采药。”沈况的回答很平静,没有丝毫紧张。 她一番打量,并没有发现奇怪之处,而后,偏过头看向那名官兵问道:“都检查过了?” “回大人,小人里里外外都检查过了,一切正常。” “那就放行吧。”她朝前方几名官兵挥了挥手道。 前方几人接了命令,便立刻让出一条道路,沈况见状也未多言,一拉缰绳,口中低喝道:“驾~!”随后,挽马迈开马蹄,不一会儿就出了城门。 宋宛的眼睛还在望着那远去的马车背影,不知在想些什么。那少年给她的感觉很是不同,从昨夜第一次见到时她便有这种感觉,那是一种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飘渺,宋宛总觉得那样的感觉不应该出现在一个少年人身上才对。 片刻后,她转过头朝那几名守城的士兵问道:“那人的师傅你们可知是何人?” “回大人的话,驾车的少年说他们是城中无酒里的人?” “无酒?” “是的,大人!无酒的店家是个脾气古怪的老头,听说会些医术,在承义坊那一片也算小有名气,不过因为他那古怪脾气,所以平日里不管是上门的食客还是去问诊的病人都极少,倒是小的听人说起过,这老头的医术还是有些功夫的。” “可知那老者姓名?” 回答的官兵正欲摇头说不知,站在他一旁跟他一样躬身的另一人则拽了拽他的衣袖。 “你说。”宋宛看着那名跃跃欲试的官兵开口道。 “回大人的话,小的曾经在他家客栈里吃过几回,听周围与他相熟的人都称他韩老头。真名叫什么小人也不清楚。” 这人说完后,宋宛并未继续再问,只是沉思了半晌。站在她身后的一人,朝那几名官兵摆了摆手:“继续排查去吧,都给我盯仔细点。” 远处,沈况驾驶的马车已经只剩下一个小黑点,宋宛抬头再望,终是只觉得是她的错觉,随后便又带着几名手下离开了。 其实,她以为追剿的那名疑犯多半已经死了。对方被她刺了一剑,又受了她好几掌,几乎没有活下来的可能。但昨晚至现在,除了发现那处血迹外,其余的就再没有什么发现了。监天司一向都是活要见人,死要见尸,所以即便死了的可能性极大,他们也不排除被对方逃跑了的可能。 对于昨夜与今日与那少年的相遇,宋宛心里其实有种说不出的奇怪之感,从那少年的气势之中她感觉得到,对方的修为与她不相上下,昨夜她并没有太多的疑问,毕竟江湖很大,天才更是不少。但今日再遇,发现他只是一位不知名医者的弟子时,这样的疑惑也越发多了起来。 不过,表面上的一切无恙,故而她也没有理由对对方做些什么,于是她也就带着疑问离开了城门。 城中的百姓,显然已经感受到了今日城里弥漫着的肃穆气氛,无论是比平日更多的巡逻士兵还是街道旁随处可见的通缉,无不代表着秋落城里发生了什么大事。街上的行人变少了,连小贩们的叫卖声也没以往那般响亮清脆了。 普通民众多半只能感觉到不同,但对于秋落城里的江湖客来说,通缉檄文上的那一句“二十年前的东海余孽”对于他们的震撼可见一斑。至今为止,他们都还不太明白引起二十年前东海一地屠杀的缘由,但这一次竟是烽烟再起,很明显,朝廷是抱着必杀的决心在对待当年东海一地那些家族的人,所以即便过去这么多年依然不曾放过。 城中因此议论纷纷,甚至以前那些对于朝廷当年做法的猜测也被人重新提起,只是不论是长生不老,还是绝世武功,朝廷贪得无厌的嘴脸都已让他们看的清楚。当然,这样的谈话大多只能在背后说起,毕竟监天司的那群人到处都是,若是祸从口出可就不值当了。 秋落城,将军府。 将军府的正堂上,两位中年人此时正端坐在那里,两人身前的小桌上都放着一杯茶水,白色的热气不断从杯中漂浮而上,在阳光的照射下泛着氤氲光彩。 他们二人,其中之一自然就是大魏将军独孤崇。另一人,一身红衣装束,胸前盘踞着一条飞鱼。这人胸前的飞鱼与宋宛身上的很像,但区别也很明显,不管是用料的珍贵程度还是飞鱼的姿态比之宋宛的都高上一层。 飞鱼其实并不是鱼,外貌更类似于蟒,故有鲜明类蟒,非蟒也的说法。飞鱼有两角,此被称作飞鱼纹。所以飞鱼其实可以简单的理解为蟒的一种,是以鱼形为基础,将鱼鳍鱼尾等部位加以改动成蟒形,旁人因此给名飞鱼。 南乔此时也在厅内,她是被父亲叫过来的,说是拜见一下朝廷下来的大人。她的六位姐姐不是已嫁作人妇不在家,就是仍待字闺中但已有了婚约,都不适合抛头露面,因此这样的事就落在了她的身上。上面的那位红衣人她也有所耳闻,监天司的五位大天司之一,好像是叫伏念之。 宋宛刚从门外进来,此时还未落座,只是站立在了那名红衣人身后。这种场合,她的几名手下是没有资格进来的。进门之后她先是俯身,对着红衣人低声说了几句,之后才又安静的站立在一旁,不再说话。 “伏大人,可是有了什么消息?”一旁的独孤崇在看到宋宛小声说话的动作后率先开口问道。 伏念之不紧不慢的喝了一口茶水,徐徐回答道:“尚还没有,只是查到了些头绪。倒是独孤将军的人手有没有什么消息?” “呵呵呵,伏大人说笑了。要比办案能力,我这将军府再加上秋落城的衙门也没法跟监天司相比。我目前收到的消息只能知道那嫌犯多半还在承义坊一带。既然她的一甘同党尽皆伏诛,想来抓住她也是迟早的事。伏大人,今日不妨就先品品我这茶水。” “呵呵,独孤将军说笑了。我等既是奉了皇命前来追剿钦犯,在没完成任务前可都不敢松懈。将军的茶水,我还是下次再喝吧!”说着话,伏念之已起身,准备离开。 见状,独孤崇也放下手中茶杯起身相送。两人嘴角都挂着一副官场上的微笑,在外人看来礼节做的十分完美。 “伏大人,慢走!” “将军,告辞!” 伏念之与宋宛出了大厅后,在外候着的其他几名监天司的人便也径直跟了上去。望着那群人已渐渐远去的背影,片刻后,南乔终是开口问道:“爹,二十年前,朝廷到底因为何事要对东海那些家族下杀手?” “那件事,朝廷做的十分隐蔽,具体因为什么爹也不清楚。这事就暂且搁在一边,抓嫌犯那是他们监天司该操心的事。倒是你这丫头,最近又跟人比武了?” 听到父亲的话,南乔脑海里不自觉地浮现了沈况那张人畜无害地笑脸。 “怎么,输了?”见女儿没有回答,独孤崇似笑非笑的说道。 南乔点了点头而后缓缓说道:“那人很厉害。” “听你梁叔说,还是从前那位剑神的弟子?是真的吗?” “是真的。” “你师傅怎么评价那人的?” “师傅说他是个厉害的少年,不论是在剑法还在心性上都是极好的。就是,有个不好的师傅。” “哈哈哈,那他向你师傅求亲的事你怎么看?你这丫头也到了嫁人的年纪了,我虽未见过那少年,但听你梁叔的描述,应当是个不错的孩子,而且李成仁也是江湖上一等一的好手,倒也能算是门当户对。这门亲事啊,我觉得可以。”说完,望向了一旁的南乔。 对于一心只想突破的南乔来说,对于成亲她实在提不起什么兴趣。而对于沈况,她更多的是想打败他,挽回那两次败于他之手的颜面,因此想了片刻恨恨地说道:“那得看他有没有那个本事!除非他敢跟我堂堂正正的打一场,赢了我再说,不然凭什么娶我。” 南乔的这番话气势很足,独孤崇满意的看了看自己的女儿,随后哈哈大笑。“比武招亲,这法子,我觉得可以,下回见到那孩子就这么办。” 说完后,笑着走远了。留下刚回过神来的南乔,脸色绯红。 ······ 日暮途远,人间何世;长亭送别,莫忘回首。秋落城外大概十里之地有座长亭,是有名的送别之地。 沈况驱驾的马车如今就停在长亭外,苏瑶已经被他抱了出来重新放在了马车里,车上铺有软被,所以对于往后要行远路的她来说可以形成保护。 韩前辈和时雨已经下了马车,在作离别前的嘱咐。午后的微风掺杂着暖意,正吹动着几人的衣摆。 “前辈、时雨,那我们就先走了。后会有期!” “小子,好好照顾那女娃娃!” “知道了,前辈。” “沈大哥。”时雨眼眶红红的看着沈况喊了一句。 沈况也有些不舍得摸了摸时雨的头发轻声道:“大哥下次来,再给你带好东西。” 长亭外,古道边,少年驾着马车缓缓朝远方驶去! 第二十章 从前的故事 出了秋落城,沈况二人往后的路便只管沿着官道,一路往西。 俗话说,吃人嘴短。沈况看了看挂着自己腰间的那个酒壶,喝了这壶酒,想来师傅下一次就不好再坑他了。来秋落城的这一趟,前前后后耽误了十余天,有段时间没看到师傅,沈况倒还有几分想念了。 回去这一路虽然有马车,但因为苏瑶伤势的缘故,他们赶路的速度不能太快,约莫着至少五天才能赶回梅雾城。 想起苏瑶,沈况便意识到,出发后的这一路苏瑶都没有主动与他交流,马车里也听不到任何声音传出来。 “苏姑娘,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就告诉我。”沈况回头在纱帘外试探性的问了问。询问的意图自然也就是担心苏瑶的情况,毕竟苏瑶的伤势严重,昨夜才从鬼门关被救下,今日又要赶远路,舟车劳顿,对于本就虚弱的苏瑶来说,是个不小的考验。 马车里的苏瑶没有立刻答话,过了半晌,沈况方才听到车里传来文弱的声音:“谢谢你,救了我!” 两人间的气氛因为这样的一句感谢拉近了不少,沈况闻言笑了笑:“哈哈,不用客气,苏姑娘。咱们行走江湖,自然是能帮则帮,所以你不用放在心上。” “你知道我正在被朝廷通缉吗?” “知道啊!”沈况不甚在意的回答道。 “监天司的那群人很难缠,你不怕因为救了我害了你自己吗?”这些话是苏瑶下了很大决心才开口问的,她自知不应对别人善意的做法质疑,但,她还是问了。 为什么要救? 听到这个问题时,沈况自己也沉默了。为什么要救?他思索良久,并没有给出答案,因为没有答案。 “救你的时候我和时雨都没想太多,后来知道了你的身世。其实...我心里还是没有什么波动,或许是因为对于所谓的监天司之类的不熟悉,也或许我们冥冥中那些相似的遭遇吧。苏姑娘,能跟我说一说二十年前的事吗?” 这个问题萦绕在沈况脑海里许久,那些关于他身世的谜团就如同天上的乌云一般,到至现在才渐渐有了消散的迹象。 “你...是唯一一个活下来的吗?”马车里的苏瑶轻声道。 听到苏瑶的话,沈况的语气顿了顿。“其实我对以前的事情都没有记忆了,从小到大听师傅说起最多的一件事就是练剑。若不是这一次来秋落城碰到了韩前辈,我可能永远不知道在我身上曾经发生了那样的事!” 沈况的语气里多了几分怅然,苏瑶听的出来。 “其实我对于那件事的记忆也都是后来木叔告诉我的,他是我的长辈,也是当年活下来的一批人之一。木叔他们知道那件事的缘由但他们不愿意告诉我,他们是害怕我再被缠上危险。木叔告诉我,朝廷、监天司还有隐藏在暗处的地网,他们都是当年那件事的参与者,与我们有着血海深仇,从小到大木叔都叫我永远不能忘记朝廷曾经对我苏家的所作所为。”苏瑶的语气里没有激动,也许是长此以往对于这件事情的知悉,所以她此刻的语气里有着说不出的冰冷。 苏瑶的那一丝冰冷沈况也明白,只是师傅从未与他说起过那件事,对于仇恨就更是只字未提了。 “从小到大,师傅从来没跟我说起过关于我身世的事,我以前问过,但师傅不说,那些关于家族的仇恨师傅就更是没说过了。” 沈况的语气里此时没有夹杂什么情感,所以车里的苏瑶一时也不知道他是个什么样的心情。 “二十年了,你们为什么又暴露了呢?”片刻后,沈况又徐徐开口问道。 “朝廷的人从未停止寻找我们,木叔曾经对我说,我们这群人中有朝廷想要的东西。” “我们这群人?”沈况疑问道。 “嗯!除了你我之外,其他的几个家族也有人存活,只是不知道如今藏身在哪里。” “你说的是,蒋家、韩家和杨家?” “嗯!” “那东西?” “我们苏家的已经没有了,所以我并知道那东西到底是何物?木叔说,那其中隐藏着一个很大的秘密。” “那你们这一次又是怎么被发现的呢?” “家族里出了一个叛徒,可能是隐姓埋名了太久,他不想再这样了。只是他想为朝廷卖命的做法无异于与虎谋皮,最终也还是落了个身死的下场。”苏瑶又想起了昨夜的情景,不自觉地握紧了拳头。 午后的阳光暖意十足,与苏瑶的这番交谈让沈况对于从前的事也有了个轮廓。大抵不过是朝廷觊觎东海几家掌管的一个秘密,而后起了杀心,将几家屠戮一尽后,最后将那秘密占为己有。不过,至今为止,朝廷似乎还未成功。 “那些事情就暂且搁在一边吧,你先随我回梅雾城安心养伤,等伤好了再考虑下一步。刚好这次回去也可以向我师傅询问关于当年的那些事,而且你的伤若是由我师傅出手的话一定能好地更快。”此刻,沈况的语气里已多了几分淡然,是为了他自己,也为了苏瑶。 师傅和韩前辈不告诉他关于当年那件事的全貌并不是想让他就此遗忘,而是当下他还没有可以独自去破解当年事情的能力。他当下的感情里没有苏雅那么多的仇恨,因为他接触的少,但同时他也清楚,那一份属于他的责任他是早晚都要承担起来的。也许苏瑶并不能那么坦然的适当放下,但如今这个局面,能做到一些对她自己也是有好处的。 马车里的苏瑶正望着车顶发呆,她神色漠然看不出是喜是悲。 她的心其实从昨夜那时就死了,她本以为她会和家族内的其他人一样被杀死,但却没想到她被沈况和时雨救了下来。早间那时她还痛恨,为何唯独她活了下来。以前她的身边尚有叔伯兄弟,有亲人姊妹,到如今,只剩她一个,她一下子觉得木叔曾经告诉她的那些仇她报不了,她想抓起剑,想劈开脑海中的那些梦魇,但那时她做不到。 可当她认识了时雨,知道了沈况后,她慢慢回转了过来。那个与他拥有同样遭遇的少年背负着的其实比她还多,那她为什么不能如那少年一般去面对呢? 也许,上天让她活下来的原因就是这样,她也可以独自担负起家族的仇恨。虽然那会需要很长的时间,但或许就在未来的某一天,她手中的剑会重新入鞘,她可以再回到东海,去祭奠那些连坟冢都不曾拥有的家人。 马车徐徐在官道上行驶,迎着远处的落日,正拉出一条长长的倒影! 第二十一章 两杯茶水 夜色笼罩大地,几许繁星伴着冷月闪烁其中。淡淡清风拂过,卷起席席往事,秋落城里的灯火愈发透亮,今夜惆怅人,但不止两三。 小姑娘时雨此时正杵着脑袋端坐在门前,自从沈况和苏瑶离开后,时雨总觉得心里空落落的,连带着原本看药方的兴趣也没了,所以如今独自坐在门前发呆。 韩前辈则还是那般,自顾自的坐在柜上喝酒,眯着眼看着兴致不高的时雨,没好气道:“你这丫头,从那小子走后就一直魂不守舍的。” 听见师傅说话,时雨直起了身子。她对师傅打趣她的话也不在意只是皱着眉头沉思道:“师傅,苏姐姐跟着沈大哥去了梅雾城就能躲开追查她的那些人吗?” 韩仲景抿了口酒,满足的说道:“有那小子的师傅保护,轻易不会出什么问题。况且,梅雾城离着这里几百里的路程,监天司一时半会儿也查不到那里。怎么?不担心那小子?” 终是被师傅看穿了心思,时雨的脸上浮现红云,一时间不知道是该点头还是摇头,纠结了好半晌方才结结巴巴的说道:“师傅,沈大哥他...也会没事的,对吗?” “就知道你在担心那小子。”韩仲景给了时雨一个白眼,心里却也没来由的笑了笑。 “那小子的事比较复杂,也不知道他往后都知道了会是个什么样子。不过,你也别太担心了,那小子心性不错,又有他师傅在一旁照料,出不了什么事的。” 其实从方才问完后,时雨的注意力就没有集中在师傅的回答上了,她的思绪纷乱,如今已飘的很远。因此,听见师傅说无事她也只是不在意的嗯了一声。时雨到底在想什么,怕也只有她自己知道。 月亮渐渐爬上树梢,今夜的秋落城极为安静。眼看天色已晚,时雨就准备关门打烊,这一日奔波疲累,该好好休息一番。 不过,她刚起身走到门前,发现门外不知何时多出了两个人影,那两人背对着月光,看不清容貌,此时正朝着厅前徐徐走来。见状,时雨先是呀的叫了一声,脚步不自觉的往后退了退。 坐在柜上的韩仲景闻声也睁开了眼,望向门前。 “怎么了,丫头?” “师傅,有客人!” 时雨和师傅谈话间,那两人已进了门来。时雨惊讶的望着其中一人,不是别人,正是昨夜的那名小天司。两人视野相碰,对方也正在打量她。 电光火石间,时雨好似嗅到了空气弥漫着的那股不寻常的味道,因此她便想着让对方离开,故而随意寻了个借口。“客人,我们已经打烊了,你们明天再来吧。”她轻声道。 不过,对方并未在意时雨的逐客令,两人神色都很平静,礼节也做的很好,丝毫不为所动。 过了片刻,靠前的红衣人淡淡开口道:“小姑娘,可否给我二人上杯茶水?”红衣人浅浅俯身,礼节上让人挑不出毛病。 见状,时雨为难的转身望向了师傅,见师傅点头,她也便朝对方点了点头。“那,您稍等。” 进来的这两人也奇怪,除了向时雨讨要茶水外就没再说其他的,而后径直找了张桌子坐了下来。不知是刻意为之还是无意,此时他们恰好与柜上的韩仲景相对而坐,但双方既没有言语,也没有眼神上的碰撞。 不多时,时雨端来茶水。“客人,请慢用!” 宋宛接过茶杯,对时雨微微示意,第一杯也自然是递给了伏念之。 茶水入喉,伏念之笑着说道:“店家,好茶。”他的声音不大也不小,恰好让在场几人听的清楚。 时雨本想告诉对方这只是普通的山中野茶,不曾想,那边的师傅却是开了口:“呵呵,那客人不妨多饮几杯。” “好茶,一杯足矣!”伏念之笑道。 说完,他放下茶杯环顾四周,不自觉的又叹道:“江湖中的人看来都很喜欢隐居,店家,这间客栈很不错。” 韩仲景笑了笑:“我等不过俗人,年纪大了,自然是能少一事便少一事,有间客栈落脚也就满足了。” “落得清闲,难免让人羡慕!” “哈哈,不过是偷的半闲罢了,没什么可羡慕的。倒是我观客人相貌端正英朗,该是让人羡慕才对。” 两人间的谈话似是陌生人间的寒暄,又似是重逢老友的寡淡,双方都没有华丽辞藻的夸赞,但落到耳中却又是那么的合适。 “店家如何称呼?” “老夫姓韩。” “医者?” “正是。” “倒是与我从前的一位旧识相差无几,那人也姓韩,医术了得,被人称作医圣。”伏念之的话依旧平淡,依旧款款,与韩仲景交流时也依旧保持着微笑。 韩仲景摇了摇头:“比不了呀,那是我等学医之人梦寐以求的高度。圣人之名,世间少有!” 闻言伏念之也笑道:“我对观相之法虽不精深,但也略知一二。观店家气度轩昂,医术也定当不凡。便是救回那濒死之人,也当不是难事。” 韩仲景摆了摆手:“客人,谬赞了。既是能救回,多半都是死期未到。若是阎王索命,即便我等医者也难救。” 韩仲景的话回答的快且合适,伏念之淡淡一笑不再继续追问。两人之间虽未过多的言语,但此刻伏念之心中的问题却已有了答案。他端起茶杯抿了一口,脸露微笑,这一次也是赞扬,但对象却不是这茶水。 “玄机山的人,都很不错!” 韩仲景则摇头疑道:“玄机山啊?那是何地?” 伏念之抬眼看了看韩仲景,见对方眼神迷离,像是喝多了的样子。但插科打诨这样的手段自是瞒不了他,倒是见状他更明白其中的缘由了,所以也跟着答道:“一处好山,店家闲下时可以去看看。” 韩仲景笑道:“定当如此!” 谈话至此,两人都陷入了短暂的沉默。原本不寻常的气氛,当下也尽数消散。时雨好奇的盯着那两人,直至现在她都不明白对方深夜至此的原因,两杯苦茶应该没有那么大的吸引力。 不多时,两人杯中茶水见底,红衣人轻笑,似乎是打算离去了。 “两杯茶水可收银钱?” “哈哈,今夜高兴,送予客人又何妨。” “那就多谢店家了。” 伏念之拱手,宋宛也跟着拱手施礼,江湖不似庙堂,礼,自也是不同。 时雨自端完茶水后就一直坐在师傅身旁看着那两人,并未说话。听着师傅和那位奇怪客人的交谈,时雨觉得他们像是老友却又陌生至极,让她看不明白。 两人中只有那个红衣人一直在与师傅说话,他身旁的那位黑衣女子从始至终未发一言,时雨时而与她眼神对视,对方都微微一笑,没有恶意。 今夜月光明亮,在时雨的眼里,月光下既多了两个值得记挂的人,也多了两个奇怪的人,也可能是三个,因为师傅今夜也很奇怪。 另一件让时雨觉得奇怪的事是为何那般苦涩的茶水到对方口中就变成了好茶,她看两人喝的从容,一度真以为是好茶了,但茶水是她泡的,她很清楚其中的苦涩。那是师傅用来招待奇怪客人用的,目的也很明显,送客的。 从两人进门开始,时雨就觉察到了不对劲,因此招待用的茶水她心中也有了数。但师傅对那两人似乎毫不在意,且与他们相谈甚欢,让时雨一度怀疑她是不是不应该泡那样的茶水才对。及至此番客走,她心中的奇怪心思才从师傅口中有了解答。 “师傅,我给他们端的是您专门送客用的茶水,我是不是弄错了?”人走远后,时雨关上门对师傅问道。 韩仲景笑道:“无妨。对方虽然不是来找茬的,但用那茶水也没错,师傅我可想与他们有什么瓜葛,送走且送的远点最好。” “师傅,那个红衣人也是您说的监天司里的人吗?” 韩仲景点了点头:“监天司五位红衣大天司之一,名叫伏念之。我原以为这次朝廷的行动只出动了小天司而已,毕竟那已经代表着行动的等级极高了。但万万没想到这老家伙竟然亲自来了,看来苏家或者说其余几家,甚至于那小子身上有朝廷极为渴望得到的东西。” 时雨听完师傅的话惊道:“那苏姐姐和沈大哥岂不是很危险了?” “追了二十年了,当下一时半会儿只要朝廷不大规模动手,他们两个就无事。倒是......” 念及此,韩仲景的心思也慢慢飘远了,之前他在知道沈况的身份时,曾一度认为他看破了当年事情的一些原委。但及至今日见到了伏念之之后,他恍然发现原本的那些看法太过浅显,事情,可能远比他想像的要复杂。 第二十二章 旖旎 “师傅,那个红衣人和苏姐姐还有沈大哥应该有很深的仇恨吧!” 韩仲景的思绪此刻又被时雨的话给拉了回来,他想了想而后说道:“他当年多半也是参与了的,仇恨自然是有,只是那小子和那丫头如今还没有对抗他们的能力。若是能就此罢手,忘了前事,或许更好。想要抗衡朝廷,难呀。” 听到师傅的话,时雨担忧的低头说道:“苏姐姐一说起昨晚的事就很激动,让她忘记恐怕很难。” “经过这一次之后,当年苏家逃出来的那些人怕是所剩无几,也可能只剩下那丫头一个了。” “师傅,那刚才那两个人来这里,是不是因为猜到了是我们救了苏姐姐?”时雨又问道。 “嗯!瞒不过他们的。不过,我们转移的及时,这时候谅他们也追究不到什么,不用担心。” “师傅,那个红衣人之前说的玄机山又是哪里呀?” 时雨的问题像是没有尽头一般,一个接一个的说了出来。之前的那些对于韩仲景来说无关紧要,但玄机山...他拿起酒壶灌了一口而后笑了,玄机山啊,上一次听到别人说起是在什么时候他也忘了,多少年了? “那是师傅的师门!”韩仲景轻声说道。 时雨闻言微微一惊:“那从小到大我怎么都没见师傅回去过呢?” “回去?回不去咯,从我和师兄下山的那一刻师门就没了。” “师祖呢?”时雨又问。 “羽化了。”韩仲景叹道。 师傅的声音平淡,不悲不喜。但时雨从师傅的身上感受到了一丝落寞,师傅的身影萧瑟,原本头上的白发此时也更加显眼了。 对于时雨来说,家的概念是无酒,家人就是师傅。可对于师傅来说,家的概念也许就是玄机山,家人就是沈大哥的师傅和那位她从未见过的师祖。一晃多年,有人羽化,有人再未见。 也许师傅的脑海里也藏了些故事,此番重提,不免因此而伤感,那一丝落寞也大抵因此而来。 ······ 夜色里,沿着街道一路走着的宋宛有着与时雨同样的疑惑。从她午间告诉师傅那件事以及那个不同的少年开始,师傅就说要去那间名叫无酒的客栈看看,师傅那时说的平常,她未有在意。 不过方才客栈里,师傅与对方的谈话让她心中的疑惑更甚。师傅,似乎认识那位头发斑白的老者,或许也算不上老者,但那满头的白色实在太过显眼了些。 两人间的交流不多,老者的回答也不多,基本上能省则省,不多说一句话。他们像是熟悉的朋友,但有时却又那么陌生,让人捉摸不透。 宋宛虽对此多有疑问,但她知道不该问的不问,所以一直没有询问过师傅。不过,从那间客栈出来之后,师傅似乎也有些不同。 这一路,师傅都没有说话,一句也没有。他像是在想事情,时而抬头看上几眼天空中的明月,时而又低头看看月光下的人影叹上几句。 “让你的手下不用再查了,我们要抓的人已经离开秋落城了。”伏念之淡淡的话语从前方传来。 跟在后面的宋宛直接回答道:“是,师傅。” “心中可有疑问?”伏念之似乎看穿了自己徒弟的心思,因此问道。 “弟子...有!” 伏念之的脚步没有停下,闻言一边走一边又问道:“可知方才那人是谁?” 宋宛沉思了半晌,不多久缓缓回道:“玄机山出来的那名医圣,韩仲景。” “可还有疑问?” “弟子,没有了!” 不过是简单的两句提问,宋宛就明白了。之前她只是未曾多想,而今得了师傅提点,她便联想到了师傅今夜与那名老者的对话,玄机山?韩姓? 她立刻想到了师傅曾经与她说起过的那个神秘门派——玄机山。如丹谷一脉单传不同,玄机山每一脉收两名弟子,虽然比丹谷多出一个,但每一代玄机山培养出来的这两名弟子,才能都是当世罕见。 所有的矛头都指向了那名老者,所有的线索也都指向了玄机山。“能救回来的,多半是还未到死期的。”这是那名老者说的话。所以想到这些,宋宛很快就明白了这一连串事情的因果。如这般解释,一切倒也解释的通了。 “城里的事就到此为止,这一次大动干戈必然引起了有心人的注意,我们暂时还不能挑起朝廷与江湖门派家族的对立。往后,我先回去复命,你带人继续搜查,扩大搜索范围,先往秋落城周围的几个城池探查!” “弟子领命!” 师傅并未如宋宛想象中的那样训斥她几句,这一次师傅格外平静,她还是第一次见到师傅有这样的状态。宋宛知道是因为那个头发花白的老者,但缘由她不知。 她不紧不慢的跟着师傅的步伐,渐行渐远,夜风习习,吹动了两人的衣摆,吹乱了不知多少人的心。 今夜,注定不眠。 一切似乎已尘埃落定,万事也都得到了解决,但月色下还有一人此刻正在手忙脚乱的忙碌着。 沈况今晚比较倒霉,因为行进速度缓慢,所以他和苏瑶没有赶到下一个落脚的地方,因此今晚他和苏瑶需要在荒郊野外露宿一晚。 虽然是野外,但沈况并不担心有盗贼山匪出没。只要白泥在手,一切都不是问题,而且荒郊野外他可以尽情使用他的最强剑法也不会担心被人看见。自从韩前辈告诫他那剑法轻易不要在人前展示之后,他就一直很注意这件事。 露宿野外这件事对于沈况来说自然不是什么不能接受的事,而对于有温暖车厢的苏瑶来说也没多大问题,但苏瑶的伤势是他们二人都没法忽略的问题。韩前辈叮嘱过的用清气诀给苏瑶疗伤这件事他没忘,所以趁着月光透亮,他此刻正在帮苏瑶疗伤。 苏瑶的身体多有不便,故而将她抱坐起这样的活计依旧是由沈况来完成。昨夜与早间因为情况使然所以二人都没什么顾及,但经过一下午的交流,彼此之间也熟悉了几分,所以此番再做这样的事,让人觉得不免有些亲昵了。 沈况的动作很轻,因为他知道除了外伤之外,苏瑶的内伤也很严重,大幅度的动作容易牵动伤口,所以他在尽可能地慢,尽可能地轻。 夜色遮挡,两人脸上的绯红都并没有被对方看见,只有俯身抱起时,对方在彼此耳边的呼吸声在夜色里撩动两人的心弦。 苏瑶伤的最重的左肩依然没法动弹,已能微微用力的右手还不能展开大幅度的动作,因此最开始的宽衣成了最大的难题。 沈况不好意思什么都不说直接动手,可对于告诉对方女儿家自己要去解她衣服这样的话他也说不出口,所以那时车厢内的气氛十分旖旎,好在有月色遮掩,两人看不清对方脸上神色,才让他们彼此放松了几分。 “苏...苏姑娘,疗伤需...要将你的上衣解...解去。”两人尴尬了好半晌,沈况才鼓起勇气说了出来。毕竟他也是第一次主动做这样的事,所以声音有几分颤抖。 午间那时候时雨不仅将往后需要的药材带上了,也将每日疗伤的事宜告诉了苏瑶,所以其实她也知道会有这一步。可终究是女儿家,不好意思主动让一个男子解自己衣衫,即便如今沈况先提,听到时,她的心还是会砰砰乱跳,脸上止不住的发烫。 “嗯!”过了良久,她似乎下了很大的决心,才终于发出了这样一个声音。 “疗伤,这是在疗伤!”苏瑶在心里一遍遍重复这样的话,想试着将自己躁动的心平复下来。 沈况与苏瑶相对而坐,两人都不自觉地回避着对方的视线。沈况本想闭上眼睛,但奈何手笨,颤颤巍巍地试了好几次都不顺利,因此也只好向苏瑶告了歉之后,仔细的将对方上身衣衫褪去只留下贴身的肚兜露在夜色里。 月光皎洁,照耀在苏瑶如雪的肌肤上,更添几分美丽。 沈况的手背在衣衫褪到肩膀那处时,无意间触碰到了苏瑶的肌肤,不知道是因为疼痛还是羞怯,苏瑶不自觉的颤抖了几下,沈况自是感觉到了,但他紧张的缄口不言,不敢去问。 将这一切做完,沈况移身挪到苏瑶身后,慢慢运转起清气诀正式开始了疗伤。 手一触到对方光滑的脊背,那股细腻的丝滑感与淡淡的温热便传到了沈况手上,狭小的车厢里弥漫着女儿家身上的香味。两人不约而同的沉默,一切都是那么的旖旎又迷人。 这一次的疗伤不再需要如昨晚那样拼命输送真气,因此对沈况来说少了很多负担。 沈况运转清气诀,紫色的真气顺着他的手臂传进了苏瑶体内。很快,他又感觉到了如昨夜那般的共鸣,对方的身体似乎很愿意接纳他传过去的真气,身体上没有丝毫的排斥。 苏瑶身上真气吸收的速度不像昨夜那般猛烈了,于是很快,因为清气诀的缘故,真气就在两人体内不断地运转。这一次有了苏瑶主动的配合,闭合环形成的也很快。 两人都不自觉地闭上了双眼,他们彷佛进入了一种奇妙的状态。此时此刻,周围的一切都静谧异常。仔细听,脑海里似乎是有着一个很慢很慢地波动,那是,心跳声! 苏瑶感觉到了,沈况也感觉到了,可仔细再听,那声音却又不像自己的,而更像是,对方的! 第二十三章 回家 几乎是在一瞬之间,两人微闭的双眼同时睁开。 沈况惊讶的望着苏瑶光亮的后背,怔怔地出神,方才的那种感觉让他觉得有些诡异。那心跳声竟然是对方的,他甚至觉得他能感受到对方的内心感觉,羞恼与紧张,一切的一切都是那样的真实,就好像他变成了苏瑶一样。 苏瑶睁开眼之后,脸上早已红的几乎可以滴出血来,她心跳的很快,身体也在紧绷着。刚才的那种感觉,就好像和沈况合二为一一样,自己的一切仿佛都被对沈况穿了,她也看穿了沈况的一切,他们就像是最原始的那样,坦诚相待。但奇怪的是,那时两人之间竟是没有丝毫的抵触。 此时无声胜有声,两人因此都没敢开口说话。即便是沈况,此刻除了僵硬的给苏瑶疗伤之外,他连眼睛也不敢闭上了,刚才的那种感觉实在让人脸红,一瞬间他感觉脑海里甚至冒出了邪恶的念头。 “冰寒千古,万物尤静,心宜气静,望我独神,心神合一,气宜相随......” 沈况在心里一遍遍的默念着静心诀,那颗躁动的心也终于平复了下来,师傅教的法门从没让他失望过。自从学了静心诀之后,他还是第一次用,第一次就是在这样的情况下。 两人依旧默契的没有说话,又过了片刻,眼看治疗的差不多了,沈况便收了真气,双手从苏瑶的背上放下,帮她把衣衫尽数穿上,又抱着她躺下后,便迅速的出了车厢,徒留苏瑶一个人尚还没有回过神,呆呆地望着车厢顶。 一道纱帘,隔了两个人的心思,一个男孩,一个女孩,一个在外面,一个,在里面! 夜风轻抚,少年脸上的红润渐渐消散,他斜靠在车沿上,眼睛盯着天上的明月,陷入了沉思。同一片天空下,盯着那轮明月的人很多,心思却各不相同。 ······ 离家的游子再次回到家乡时,心中的开心是掩藏不住的,沈况此刻就是这样的心情。当梅雾城矮小又黝黑的城墙再一次出现在他的视野里时,他就知道,到家了。 一别多日,即便看过了更大更美更繁华的秋落城,在沈况心里,梅雾城永远排在第一位,没有原因。 沈况嘴里哼着不知名的乐调,一股轻松的感觉油然而生,迎着午后的清风,他甚至想象到了师傅拿到这壶浮玉春时眼冒金光的表情。也因此,没来由的笑了。 笑声隔着纱帘传进了马车里,一道女儿家的声音便从车厢里传了出来:“沈况,碰到什么有趣的事了吗?” “哈哈,没什么!就是到家了心情好。” 一路上行进的很慢,原本估计五天的路程被拉长到了七天。时雨带的药效用很好,苏瑶的内伤已基本好了。不过若是想不留病根完全痊愈,还需要长久的静养。而苏瑶能这么快便恢复好,自然也离不开沈况每日帮她疗伤。 左肩上的那处伤要想恢复还还需要很长的时间,而且很有可能会留下疤痕。但对于这些,苏瑶看得很开,她并不在意疤痕对于女儿家身体的影响。慢慢的,她已能不需要依靠沈况就能坐起躺下,除了左手依旧显得僵硬以外,基本的日常生活已经不再需要沈况帮忙了。 两人之间的关系并没有因为那一晚的旖旎而变得尴尬,他们都不约而同地选择了遗忘,不去提起那晚的事。这一路,两人也算是患难与共,所以关系逐渐变得熟络,甚至于偶尔相互打趣都慢慢多了起来。 这是她第一次来梅雾城,以前也有了解过这个地方,是个不错的小城,听说梅雾城里的桃花是整个大魏最美丽的。 往后的路程因为不再需要躺着,所以苏瑶基本都会靠坐在车厢里的小窗前,看着沿途的景色。鸟语花香,景色宜人,连带着让她的心情也好了起来。 对于沈况,随着这几日的接触,苏瑶觉得他是个不错的人。他们这一路上,天南海北的谈论了很多,有关于武学见闻的,也有关于一些轶事的,总之两人聊得投机,也因此聊了很多。 沈况懂得很多武学,而且会的也很多。苏瑶知道他是剑神的弟子,心中对于他的天赋本已经超出去估计了,但在真正了解了之后她才发现,沈况的天赋远比她想象的要恐怖的多。 他们的谈话都很自然的避开了二十年前的事,似乎一切的伤感两人都不愿再提起;也似乎是一切都已明白,不再需要第二次的提醒。 他们彼此之间的称呼从一开始的什么都没有到现在互唤对方姓名,既不显得过于亲密,也不会太过陌生,随着两人的熟悉,他们也发现这样的称呼似乎是最合适的。 其实往后的这一路,苏瑶都能感受到沈况愈发高兴的心情,她知道那是因为梅雾城快到了,那是他家的方向。曾几何时,她也拥有过这样的感觉。对于过惯了颠沛流离生活的她来说,只要能知道下一程的目的地,她的心就会安定下来,因为那代表他们可以过上一段安静的时光不会怕被人找到。 及至到了现在,沈况嬉笑的次数越发增多,苏瑶也便知道梅雾城就快到了。马车徐徐驶过城门,沿街一路朝着红泥巷的方向走行去。 远远的,沈况便看见了红泥巷前祝屠夫的肉摊。待至到了摊前,沈况便停下了车,他准备买两斤肉回去中午吃上一顿。 “小况儿,这半月怎么都没见着你啊?早上看不到你在大桃树下练剑,反倒有些不习惯了。”祝屠夫一边砍着猪肉,一边笑着看着沈况问道。 “最近这些日子我去了秋落城一趟,今天才回来的,祝大叔。”沈况也笑着回应。 祝大叔门后的房里传来了稀疏的声响,沈况闻声,不往那个方向看。听声音他便知道那是祝虎月,祝大叔的女儿,听名字也知道是个霸气的女子。祝大叔是个豪放的人,本来一心想要儿子的他遭了上天捉弄得了个女儿,于是便想着在名字上做文章。 虎月,既有男子的气概,也有女儿家的柔美,听说还是师傅给的名字。祝虎月倒也和这名字相配,生的虎背熊腰,偏偏声音比寻常女子还要甜美。 沈况一直害怕见到她,不是因为相貌,而是因为祝虎月喜欢找他打架。这也是师傅给她出的馊主意,师傅对祝虎月说只要她打赢了沈况,沈况就会嫁给她,所以从那之后祝虎月执着的想找沈况比试,但每次都被沈况找了借口搪塞了过去。坑他,师傅一向都是认真的。 所以,此番听到里面传来声响,沈况立刻摒弃凝神,心中默念上天保佑不要被祝虎月看到。 听到沈况的话,祝大叔则又笑道:“秋落城啊,我听说离咱们这儿远着哩!路上有没有碰到好看的姑娘啊,带回来让我们看看。” 祝大叔性格就是如此,调笑沈况也不是一次两次了,从前还经常说着要把祝虎月许配给他,当然也都被沈况礼貌的拒绝了,因为他还小! “祝大叔,我是去办正事,没有时间看姑娘的。” “哈哈,不着急,以后慢慢看,你还小呢。” 说着,祝大叔拨弄了几下手指又笑道:“咦,不小咯,小况儿今年二十了。” 沈况要了两斤肥瘦相间的五花肉,做红烧肉吃最为美味。这会儿,祝大叔已经切好,又用麻绳捆住递给了他:“拿好了,小况儿。” “谢谢祝大叔!” “哎,客气什么。” 尚还没和祝大叔寒暄完,祝大叔身后便冒出了一个和祝大叔体型差不多的女子,不是别人,正是祝虎月。 祝虎月笑盈盈的望着沈况道:“小况儿,我可想死你了。”若是闭上眼睛,这样的声音一定很迷人。但奈何沈况对这个声音的主人再熟悉不过了。 如此大胆又质朴的情话或许也只有祝虎月这样的女子敢这么说出来,一旁的祝大叔也笑着,丝毫没有因为自家女儿的不矜持而说些什么。 车厢里的苏瑶见下车买东西的沈况许久都没回来,于是掀开了侧帘向窗外看了出去。马车离着也近,所以探头往外看的苏瑶立刻引起了祝大叔和祝虎月的注意。 沈况自然也注意到了两人表情的变化,于是回头看去,正好对上了苏瑶的眼神,苏瑶轻声道:“好了吗?” “嗯,拿了东西就好了。” “丫头!”祝大叔惊叫了一声。而后看着沈况露出了一副笑意盈盈的表情。 听到祝大叔的喊叫,苏瑶有些不知所措的看了看祝大叔,随后又看向沈况皱着眉头。 沈况也很快反应过来,知道是祝大叔想叉了,再看看祝虎月脸上的笑容没了,随之而来则多是疑问与警惕,似乎是将苏瑶看成了对手。 沈况对着苏瑶摆了摆手:“没事的,这是祝大叔还有她的女儿祝虎月,都是住在巷里的邻居。” 听完介绍,苏瑶便礼貌的对两人打了招呼,乍一看上去她和沈况两人倒还真有几分祝大叔想的那种意思,新婚夫妻或是已有亲事的少男少女。打完招呼,苏瑶也就退了回去,放下了侧帘。 祝虎月在多有些不情愿的与苏瑶回应完后,便直勾勾的盯着沈况,似乎在等他说些什么。不过沈况一直都在回避她的视线,所以根本没有注意到祝虎月的表情的变化。 “小况儿好样的,丫头带回来见师傅,到时候成亲了,可要请大叔去吃酒!”祝大叔笑的很大声,相比之下祝虎月则变得闷闷不乐,也不再提和沈况打架的事了。 沈况挠头傻笑了两声,算是给祝大叔回应了。虽然让祝大叔误会了,但好处也不是没有,沈况觉得以后祝虎月可能也就不会一直追着要找他比试了。他瞄了一眼祝虎月,发现对方正盯着他之后便迅速的收回了眼神。 倒是说起师傅,沈况便问道:“祝大叔,我师傅最近怎么样啊?” 说起沈况师傅,祝大叔想了想道:“听你这么一说我倒是想起来了,好像也有些日子没看到你师傅了!” 沈况若有所思的哦了一声之后,便就和祝大叔、祝虎月告了辞,驾着马车往红泥巷里面行去。路上,不时地会碰见周围的邻居,看见沈况,他们无不笑着叫上一声小况儿,沈况也都一一礼貌的回复。 偶尔,苏瑶听见声响也会微微掀开帘子看一看,长者们脸上洋溢着的笑容让她也觉得很温暖。 第二十四章 师傅离开了 “师傅,我回来了。”沈况赶着马车到了门前后,便大声朝着院里喊叫道。 院落外是一圈用竹子围成的一人多高的院墙,从外一眼就能看到院里的场景,小院不大,却别有一番景色。 柳枝随着午后的清风微微摇摆,池塘里的几尾鱼儿也正欢快的游动。以往这时候,师傅多半会在柳树下的石桌旁小憩,但今日却并没有见到师傅的身影,而且门窗紧闭,似乎连人影都没有。 苏瑶在沈况的搀扶下下了车,对于剑神前辈她也十分仰慕,所以快要见到时她很激动。 沈况的呼喊声并没有得到回应,他加快了脚步。推开木门进了院里,一路往前走去,沈况又喊了几声师傅,依旧没人应答。 “前辈,出门去了吗?”苏瑶问道。 “可能是,师傅平时没事的时候就喜欢在周围闲逛。” “师傅!”沈况又大声的喊了一句后,推开了院落里石板路尽头的大门。 有些日子没回来,屋内的桌椅竟都已落了灰尘,不像是有人常住的迹象。沈况心里不免觉得奇怪,又在前后屋里找了找,还是没有看到师傅的身影,唯有在他房间的方桌上找到了师傅留给他的一封信和一把剑。 苏瑶没有随着沈况一起前后跑着寻找,她在厅堂里等了片刻,便看到沈况拿着一封信件和一把剑往这边走来。 “怎么了?”苏瑶感受到了沈况情绪上的变化,因此皱着眉头问道。 “师傅他...好像走了!”沈况喃喃的低语道。 他自幼便跟在师傅身边,这是他第一次出远门,却没想到回来之后师傅就不声不响的离开了。他还没有打开那封信,虽然知道师傅不会没来由的离开,师傅一定有他的理由,但他一时还是有些难以接受。 “这是前辈留给你的信吗?” 沈况点了点头,没有说话。 “不打开看看吗?”苏瑶这时候知道发生了什么,也知道沈况落寞的情绪因何而来,只是一时间她不知道该如何安慰他。 过了良久,沈况终于平复了心情,打开了信封,的确是师傅的字迹,他很笃定。 “小况儿,当你看到这封信的时候,师傅已经离开梅雾城了,暂时不要想着寻找师傅,好好练剑。有些事情终究是躲不过的,师傅在梅雾城待了太久,该是去处理那些事的时候了! 从我将你带回来到现在,一晃快二十年了。你不是一直都很想知道关于你父母的事吗?这一次师傅就全部告诉你。 你的父亲名叫沈九司,母亲名叫元浔,你来自东海沈家。 在秋落城,你一定遇到了我的那位师弟,有些事情他可能也告诉你了,但师傅想要告诉你的是关乎当年你家族存亡的秘密。你后背上有柄剑的印记,那是代表你身份的图案。你是沈家的人,所以有些东西你不得不去背负。但一定不要忘了,你还有师傅。 那把剑名叫幽牙,是你们沈家的传家之剑,也是当年你父亲亲手交给我的。 幽牙剑关乎着一个足以令天下武者为之疯狂的秘密——突破宗师之境。武者境界其实并没有那么明确的划分,大抵上可以将之分为四层,破身,万象,归元,宗师。宗师之上是何等境界就连师傅也不清楚,所以可想而知这样的秘密对于外人的吸引有多大。 这个秘密本是由你们东海五个大家族一起守护的,苏、蒋、韩、杨四家当年也有幸存者,若是你以后遇到,不到万不得已也千万不要暴露身份,你的身份比他们的更为敏感,稍有不慎就会给你带来杀身之祸。 想必你也知道了当年朝廷屠杀东海一地的事,你们沈家就在其中。但当下不要有任何报仇的想法,不到宗师之境,你还没有抗衡朝廷的能力。一个监天司一个地网,这是横亘在你眼前的两座大山,那里面高手如云,即便是师傅也没有必胜的把握。有些事情,只有等你到了宗师境界才有资格去了解。 往后,师傅就没办法常护在你左右了,记得照顾好自己,小况儿!下次见到的时候,相信师傅一定会以你为傲。” 沈况一字一句的看完了师傅写给他的话,这么多年这是师傅第一次如此郑重的跟他说起过往的事。虽然不知道师傅要处理的事情是什么,但肯定不会简单。 沈家,东海,监天司,地网,朝廷...... 一个又一个的字眼从沈况的脑海里冒出,沈况没有因此而困惑什么。他觉得他从没向现在这样清醒过,他好似找到了学剑的意义,以前他想成为一个大侠,现在他依然这么想,只是成为大侠的道路会披荆斩棘而已。 一旁的苏瑶一直在注意沈况神色的变化,从一开始的疑惑不解,到伤心悲怯,再到现在的眼眸清澈,短短的时间里,沈况似乎完成了一个华丽的蜕变。 沈况拿起了手旁的那把剑,剑出鞘时,他仿佛在剑身上看到了二十年前的刀光剑影,此刻他没有伤感,没有激动,有的只是看清一切后的平静。 少年人的剑该是指向前方的,阻碍在道路上的人都需要用剑斩去! 沈况将信收起揣进了怀里,转头望向一旁的苏瑶轻轻开口道:“师傅是去做他自己的事了。” “你没事吧?” “我没事。” “要不要出去坐一会儿?” “好啊!” 清风还在吹拂,柳枝依旧飘动,池塘里的鱼儿换了方向,从前树下的那个少年又回来了。 “前辈对你说了很多以前的事吗?”柳树下,苏瑶轻声问道。 沈况点了点头:“嗯!师傅第一次跟我说这些,就一下子全都告诉了我。在秋落城的时候韩前辈也对我说起过,这一次看到师傅再提,我其实已经没那么惊讶了。只是师傅突然的离开加上这些事情,让我一时有些难以接受。不过,现在都好了。” 沈况的脸上又重新露出了笑容,苏瑶看得出来他是真的好了,而并非强行装出的无事。 “这里有名字吗?”苏瑶转了话题指了指这座小院问道。 “这里?” “嗯。” 沈况摇头:“这里没有,不过小巷有名字,我们都叫它红泥。” 苏瑶缓缓道:“红泥,真好听的名字。先前过来时,路过看到的那些长辈都很疼爱你。” “嗯,我自幼就在红泥巷,他们都是看着我长大的。以往他们生了病,都会过来找师傅诊治,因着这样的关系,他们对我多照顾有加。红泥巷里的叔伯姑婶都是很好的人,他们很质朴也很单纯,往后接触多了你就会知道的。” “以后,你打算怎么办。”苏瑶又问道。这样的问题不仅是对沈况的提问,隐隐也和她自己有关。 “先好好练剑,师傅说只有等我到了宗师境界有些事我才有资格知道。” 听到宗师二字,苏瑶有些惊讶,但她知道以沈况的天赋会有那么一天的。“宗师,你会达到那个境界的。” “那你呢?以后的路打算怎么走?”沈况回问道。 “先把伤养好,往后我可能会回一趟东海,先去祭拜家人,这也是木叔死前叮嘱我的,一个人回去也不会引起旁人注意!” “一起吧!我连当初家的模样都不记得了,想来也该回去看看了。” “嗯,一起!”苏瑶轻声道。 苏瑶没有询问过多的缘由,似乎一切都是水到渠成一般,他们也该那样去做一样。 说完这些,两人都不约而同地选择了沉默,相对坐在树下,迎着午后的暖风,两人的心思也不由得飘向了远方。两个相似的人儿,似乎在这样的情境下变的越发默契了,他们不再言语,却依旧如那夜一样,看透了彼此的心思。 “中午想吃什么?”良久之后,沈况笑着问道。 苏瑶很自然的接过话笑道:“是你做的就可以!” 两人相视而笑,没再有太多的言语,此刻他们的笑容里都多了几分从容与淡定。 两个经历相似的人,两个当下只剩他们自己的人,似乎一切都很糟糕,但偏偏两人都还有笑容。一切似乎也没那么糟糕,路还可以走,那不妨就追风赶月莫停留。 第二十五章 难得安静 从秋落城回来的这一路,沈况和苏瑶风餐露宿,衣食住行也都很简陋,这对于还在恢复期的苏瑶来说,十分不友好。所以,回到家自然就该好好吃一顿。 收拾好杂乱的心情后,沈况将屋子里里外外打扫了一遍,擦灰掸尘,无微不至的注意到每一个细节。小院于沈况来说就是他的家,如今师傅离开了,他更应该好好照顾这个家才是。 一切打扫完,沈况便着手准备两人的午饭了。这时候午时刚过,由于他们是巳时左右才到的梅雾城,一路耽搁到现在,所以午饭一直没吃。 除了擅长剑法,对于厨艺沈况也略有所长,从苏瑶此时胃口大开的表情就看得出来,桌上的几道菜味道不错。 小院里原本紧张的气氛,已逐渐缓和。虽然师傅离开了,但并不是永远的离开,正如师傅说的那样,沈况当下需要做的是好好练剑,早日达到宗师之境。君子报仇,十年不晚,一切都需要按部就班的慢慢来。 三间两厢一对照,外过道一间,这就是沈况平日里住的地方。沈况将原本他的房间收拾了一番后给了苏瑶,师傅的那间则是他自己住下了。 下午时分,红泥巷里的许多邻居都三三两两结伴往沈况的住处来了。他们都是听了祝屠夫的话,知道小况儿带了个女子回来,似乎还是他的娘子。 这种事对于看着沈况长大的这些邻居来说,就如同自家的子侄办了大事一样,因此忍不住好奇,便想着过来瞧瞧。邻居们都不空手,手里揣些东西就当作第一次见人家姑娘的礼物了。 对于邻居们的到来,沈况自是欢迎,苏瑶除了一直笑之外,只能尴尬的坐在一旁插不上什么话。邻居们话里话外所指向的基本都是关于苏瑶的事,有问她今年多大的,也有问她是哪里人的,也有笑着问和小况儿两人打算什么时候成亲的。总之明里暗里都是在关注他们两的亲事,似乎两人不成亲就不行一般。 因为伤势的缘故,所以苏瑶基本都不怎么有动作,偶尔捋一下发丝,落在邻居们的眼里便有了大家闺秀的气质,止不住的夸赞。苏瑶被邻居们的话说的脸蛋通红,沈况倒是好些,不过也是硬着头皮在不断解释。 原本只是想让祝虎月误会一下打消了找他打架的念头,到至现在竟然整个巷子里的人都知道他带了个女子回来,而且一致的认为苏瑶是他娘子,任凭他怎么解释,邻居们都只当是新人们的害羞,直笑着说他们都懂。 也有好些的,安慰沈况,对他说二十岁成亲已经算是迟的了,总之三两句话还是离不开他们的婚事。 倒是如此这般,几波邻居接见完之后两人也就麻木了。在一旁听着姑婶们的谈笑,他们也不再解释,只是僵硬的尴尬傻笑。慢慢的,日头西斜,送走了最后一波邻居之后,沈况和苏瑶如释重负的坐在了柳树下的石桌旁。 不多时,沉默中的两人同时开了口:“你...!” “你先说。”两人几乎又同时开口道。 “还是我先说吧。”沈况笑道。 苏瑶也笑着点了点头:“这些婆婆婶婶挺有趣的,只是她们为什么总谈论我们...的婚事?” 沈况摇头苦笑道:“还记得下午回来时在巷口碰到的那个祝大叔吗?” “记得啊,怎么了?” “他的女儿祝虎月你还记得吗?” “也记得。” “其实,祝虎月一直希望我能嫁给她。” 说完,沈况笑了。苏瑶也忍不住的噗嗤一笑:“不是她嫁给你吗?” “都是我师傅给她出的馊主意,师傅告诉她只要她打赢了我,我就会嫁给她。所以后来她一直热衷于找我打架,我呢,也就只能躲着她,要不就是找个借口搪塞过去。” 苏瑶又笑道:“所以你就对他们说,我是你娘子?” 沈况尴尬的摆了摆手道:“没,是那时候祝大叔会错了意。当时祝虎月就在旁边,所以我没有解释,没想到祝大叔的口风这么不紧,现在好了,整个巷子里的人都知道了。不好意思啊!” 苏瑶嘴角的笑容一直没停下过,她并不在意这些。“有一群关心你的长辈,其实挺好的,没事地,我不介意。” 傍晚的落日很美,火红的余晖洒满大地,也洒在了沈况与苏瑶的脸庞上。难得安静,两人就这样坐在石桌旁,盯着远处的落日。如苏瑶说的那样,有一群关心自己的长辈,心里真的很暖。 苏瑶忽然觉得,已经好久都没有这么安静过了,她从未想过有一天她可以这样,不用担心被坏人追上,也不用颠沛流离,只需要静静的看着远处的落日就好。只是,这样的场面除了她以外,族中的其他人看不见了。 良久,她偏过头看向一旁的沈况,发现他此刻也在盯着远处的落日出神,不知在想些什么。苏瑶没有抛出话题,不多时她又转过头来,和沈况一样注视着远处的落日。 褪去一身疲惫的苏瑶,这一夜睡得极为踏实。 沈况亦是如此,细细想来,师傅的离开应该是在他去秋落城之前就计划好的。下一程,该是需要他一个人走才对。 红泥巷里的日子简单又舒坦,不知不觉间五月就这样悄然过去。 苏瑶已在小院里住了十余日,她真的很喜欢这里。平日里,住在巷子周围的婆婆婶婶们偶尔还是会过门来与他们闲谈,婆婆婶婶们眉间掩藏不住笑意,常看着她与沈况痴痴的笑,这让苏瑶有时甚至会生出一种她真的是沈况妻子的感觉。 念及此,她常常摇头轻笑,却也不害羞。与沈况的相处,和小院里那一池春水颇为相似,平静是常态,偶尔也会泛起几丝涟漪,但都是给这平静生活添上几缕趣味的。 她身上的伤恢复的很好,到现在基本可以正常生活了。这一次的内伤很重,还需要长时间的静养,不所以短时间都不能再运功。左肩的伤换过一次药,是沈况代劳的。两人脸红是常态,却不再如先前那般扭捏,红着脸做完事情也就很自然的过去了。 沈况喜欢练剑,这是这些天苏瑶最大的感受。 每日早间她都能看到沈况在河边的那颗大桃树下练剑,小河绕着红泥巷,巷子里的居民平日里的用水都来自那里,所以早间常能碰到许多邻居。 苏瑶偶尔也会到河边看沈况练剑,碰到路过的那些婶婶,她也不再尴尬,因为都已熟悉。笑着打声招呼,婶婶们都会夸好半天。 沈况说的那个祝虎月苏瑶也见过几次,都是早间在大桃树那里。祝虎月去过几次,巧的是那几次她都在。一开始因为不熟悉,还谈不上什么话,随着见的多了,她偶尔也会和祝虎月说上几句。 祝虎月最后一次来找沈况是在昨日早间,是来跟他告别的。月初的时候,梅雾城里来过一个老道,路过红泥巷碰到了祝虎月,便生出了收她为徒的心思。十七岁的祝虎月虽然过了习武的最佳时间,但小时候也得沈况师傅提点过,所以凭着天赋这时候也还来得及。 祝虎月的离开,是沈况没想到。这一次他没再躲着她,而是和她坐在柳树下谈了很久。沈况和她约定等她学成归来,两人就好好打一场。对于这个怪力少女,沈况觉得下一次见面自己或许真的不是她的对手了。 祝虎月的师傅是个白胡子老道,一副仙风道骨的模样,听说是叫成子秋,来自道教圣地齐云山,还是在南梁那边。虽然北魏与南梁国与国之间有摩擦,但江湖从未被束缚在一国之内。 道教圣地齐云山,沈况和苏瑶自然都听过。成子秋沈况不了解,不过苏瑶却是知道。他是齐云山当代天师的师弟,使的一手好枪法,一杆烈火枪江湖上无人不知。 沈况和苏瑶与成子秋见过,老头第一眼看到两人时大为惊叹,也立马生出了收徒的念头。但沈况和苏瑶一个有师傅,一个有家门,自是都不愿意拜他为师,成子秋也只能作罢。 成子秋给予沈况的感觉和他师傅有几分相似,想来对方也是宗师境的人物,只是比之师傅差一点。 红泥巷里的人其实并不懂什么武学,但该了解的江湖事他们还是知道的。对于本就一心想要男儿的祝大叔来说,自家闺女有这等福气能被宝地的大人物看上那是他们祝家的福气,虽此去一途遥远,但祝虎月愿意他也就遂了自家丫头的心思。 若是在以前,即便有这样的机会祝虎月也多半不会愿意,因为在她眼里,住在巷子里的小况儿才是她一心喜欢的。不过,自从那天看到苏瑶之后,她的心里就起了波澜。 看到苏瑶的时候,祝虎月一下子明白了很多事。小况儿可能不喜欢她,小况儿一直都在躲着她。 临走那天,祝虎月把心里话告诉了沈况,虽然知道她与小况儿不会有结果,但她还是说了。小况儿第一次跟她谈了很久,那个叫做苏瑶的美丽女孩一直坐在旁边听着。 祝虎月知道,和苏瑶比起来她确实差了很多。 送祝虎月走那天,红泥巷里的许多邻居都来了。 将一老一少送到巷口,一群人便目送着他们慢慢消失在了视野里,直到天边再也望不见什么,送别的人才缓缓散去,徒留祝大叔一人愣愣的伤神。 离开之前,祝虎月脸上一直都留有笑容,唯有和父亲闲话几句时父女俩都不自觉的落了眼泪。 看着祝虎月远去的背影,沈况也多有感慨,出去一趟再回来,身边熟悉的人竟是一连离开了两个。 他当然不讨厌祝虎月,他们也算是从小一起长大的伙伴,对于这个妹妹,小时候他就听师傅说过,祝虎月的根骨不错。只是师傅不随便收徒,所以小时候除了偶尔指点几句外,并没有对祝虎月进行系统的教学,说来也算是比较可惜的地方。不过如今祝虎月能有这样的机会,也算是个不错的结局了。 临走之时沈况叮嘱过那个白胡子老道,若是祝虎月在齐云山吃亏了,他一定会打上齐云山。 成子秋那时候捋着胡须笑了笑道:“这可是老夫的弟子,齐云山上谁敢欺负?”如此,便算是答应了沈况的要求。 第二十六章 温情 红泥巷口,最近这段日子,祝大叔的喝卖声明显变小了。祝虎月离开已有月余,这段时间祝大叔的脸上几乎没了笑容。祝大叔心里承载了对于祝虎月满满的思念,但一时半会他都见不到祝虎月,因此一来二去心情就不怎么好。邻居们倒是经常会安慰几句,祝大叔也知道,这是自家丫头的一个机会,可是想念的心思他控制不住。 除了这个小插曲之外,巷子里还是一如既往的平静。 时令快到七月初七,乞巧节正是在那天,所以这些日子,梅雾城里很热闹。街巷中,常能看到那些久居深闺里的姑娘家在买喜欢的东西,想来也是为了乞巧节准备的。 苏瑶虽然和寻常人家的女子不同,但女儿家喜欢的东西都没什么差别。她不愿意花心思做花灯,也没那个心思弄,不过胭脂首饰一类的物件她还是喜欢的。来到梅雾城这么久,苏瑶其实也没怎么逛过,一来是不喜欢街上的吵嚷,二来也是身上有伤,不想四处跑动。 今天算是个列外,恰逢家里的食材所剩无几,所以早间沈况练完剑,就和苏瑶一道出门采买去了。沿着河岸一路往西,不多远就能看到一个坊市,坊市不大,早间这会儿聚集了很多人。梅雾城里并没有如秋落城那般坊市划分的清晰,这样的小坊大都是久而久之形成的,离群居在周围的人家近,一来二去来往的摊贩便就喜欢聚集在这里。 沿河沿街一路上的小商贩其实也多,平日里少见,这些天都是趁着乞巧节前夕城里人多,这样,自家的那些产出也就能卖上个好价钱。 沈况需要买的不多,坊市里的东西也齐全,所以很快就拎着大包小包离开了。 街上的行人比平常多了不少,因为打算凑个热闹,所以回去的路他和苏瑶没有再沿着河岸走。梅雾城作为小城繁华程度和秋落城没法比,不过趁着节日前夕,城中来了许多当街卖艺的江湖客,大多是以此谋生的人,习得一门技艺便走南闯北,各个地方间奔走,过的也都是颠沛流离的生活。 不过师傅曾告诫过沈况,万不要瞧不起那些江湖客,大隐隐于市,江湖客里的好手也多。 一路走过,沈况和苏瑶遇见了不少这样的江湖客在卖艺。内行看门道,如此的小打小闹对于沈况二人来说自然没什么吸引力,不过是凑着人多的热闹呼喊,远远瞧见倒也十分有趣。 远处,城门口贴告示的指示牌周围聚集了不少人。沈况和苏瑶路过时凑上去看了看,没什么大事,说是城里最近涌进来不少外人,鱼龙混杂,所以府衙提醒居民注意安全。 另一份告示却是稍稍引起了沈况和苏瑶的注意。城中最近来了一批匪人,昨夜还在安业坊一带有过打斗,因此也是提醒民众夜里尽量少出门,等府衙缉拿了这批匪人再出来。 本来这也不算什么大事情,但苏瑶的身份敏感,所以两人看到告示后第一时间便联想到了监天司的那群人。可细想来又有些不像,告示贴了有些日子了,按照监天司那帮人的手段,总能查到红泥巷周围的,不过两人回想,这段时日红泥巷周围似乎并没有出现什么陌生的面孔。 因此一时之间,两人除了提高了些警惕性之外,也想不到那帮匪人具体的由来。也有可能是他们想多了,当然,那是最好的结果。该买的东西本就买好了,两人也就没过多停留,径直朝着红泥巷去了。 往后的几日,沈况和苏瑶无论是白天还是夜里都会注意周遭有没有出现陌生的面孔,不过一切如常,并未如他们想的一样发生什么。如此看来,那批匪人多半是与监天司无关了。 乞巧节如约而至,白日里人们将家里的衣物、书籍等等拿出来晾晒。热衷于做这些事情的当然都是女子,因为乞巧节也算是女儿家的节日。 巧果这东西沈况往年也见巷里的几个妹妹做过,样式精美,不过他不会。苏瑶却是会,而且手艺还很好。 下午那会儿,巷里邻居家的几个妹妹围坐在苏瑶身边,一起作着花灯、巧果,而且做东西的时候还刻意将沈况支开,若是实在避不开就把所有东西遮住不让他看见。小姑娘们多半是因为害羞,女儿家的物件没做好的时候不愿意让旁人看见,即便是与他们很熟悉的大哥哥沈况她们也不想。 城里今晚没有宵禁,因此热闹非凡。听说城外的几处寺庙今晚也都举办了庙会,新吸引了不少人。沈况没去凑那些热闹,苏瑶则被几个小妹妹拉着一起出了门。不过一下午的相处,几人和苏瑶的关系就好的不得了。 这样的日子,青楼酒馆一定是城里最热闹的地方。文人风雅,诗会舞会大多会选择在那些地方举办,醇酒美人,香风雅词自是一样不缺。 苏瑶和几个小姑娘夜色刚起便一同出了门,沈况则被邻居阿婆叫过去一起吃晚饭。巷子里的人似乎都知道了沈况师傅离开的事,倒是没有人刻意问起沈况缘由。对于沈况的那个书生师傅,周围人的评价好坏参半。大家都知道他其实是个心性不错的人,但就是平日里太过轻慢懒散,不上进。 巷子里的人基本都承过沈况师傅的情谊,虽然被偷过几只鸡,但和治好了病相比,那些家畜不算什么。所以自知道沈况师傅离开,周围的人对沈况的关照就更多了。 阿婆已经到了享受天伦之乐的年纪,家境虽然算不上富足,但好在儿孙绕膝,颇让人羡慕。除了今夜和苏瑶一同出门的小孙女外,家里的其余人都在。 吃完饭,沈况围在阿婆身边与她闲谈,老人家年纪虽大,但一根白发也没有,眼神清朗,精神矍铄。阿婆掰着手指头笑着告诉沈况,说他师傅是约莫二十年前到的红泥巷,当年也还是个英俊的小子,带着个不大的婴儿。 一开始旁人都觉得奇怪,后来知道了这是个不错的人之后,一众人才变了想法。阿婆说一个男人带孩子开始时总是会窘迫的,后来啊,慢慢在这里住下,一切才好起来,再后来呀,那个小孩就长大了。 说着,阿婆抬眼慈祥的看着沈况,摸了摸他的脑袋。“小况儿啊,别难过!阿婆看得出来,你师傅是大家族里的人。这一次,可能是到了该回家的时候了,你放心,等他处理好那边的事情就会回来接你的。” 阿婆是在安慰他,沈况知道,阿婆话里的意思,沈况其实也知道。 虽然沈况嘴上叫“师傅”,但对于饱经世事的阿婆来说。师傅更像是大家族里跑出来的少爷,而沈况则像是他的孩子。大家族里的少爷与小家族里的女子相爱了,但婚事不被看好,一来二去两人选择了私奔,后来妻子郁郁而终,留下了一个不大的婴儿。阿婆心里想的大概就是这样的剧本,一切能说得通,甚至很契合。 沈况没有解释什么,只是一直点头感谢阿婆。这样的温情,除了能在红泥巷里的这些长辈们身上得到,在其他人身上就鲜有这个可能了。 因此,有些事情并不需要说的太明朗,阿婆她们只是普通的人家,能想到最复杂的也就是这些了,江湖上的恩恩怨怨对他们来说就如同话本小说里的奇幻故事一样,离得太过遥远。 几人餐饭尚未吃完,阿婆出门去的孙女小茶突然急急忙忙的跑了回来。推门看到沈况之后,便神色慌乱朝他喊道:“沈大哥,苏姐姐被人欺负了,你快去看看。” 闻言,沈况心中微微一凛,没敢多想,和阿婆一家人告了辞,便和小茶急急的出去了。按理说梅雾城里不应该会有人认识苏瑶,那么...... 第二十七章 冲突 梅雾城里的青楼酒馆大都依着漓水而建,漓水边上的庭香苑也是城里最有名的青楼。 各个青楼能吸引客人的,无非是看哪家的姑娘最美。梅雾城虽然地方不大,但能在这里当得第一名号的自然也有其特别之处。庭香苑里有个名叫姜凝的姑娘,被城里的文人墨客冠以了花魁的名头,因此吸引了无数想来一睹花魁芳容的人。更有甚者豪掷千金,只为成为她的入幕之宾,但到现在似乎还没听说过这位花魁对谁倾心过。 路上,沈况从小茶口中得知了发生的事情原委,并不是他担心的那样,因此悬着的心才放下。 今夜人多,小茶她们几人本在那边逛诗会,放花灯。却没想到,游兴正酣时碰上了个富家纨绔子弟,那人不仅语出轻薄,甚至对几人动手动脚,几名小姑娘被吓得花容失色。苏瑶看不过去,出手教训了一顿。但奈何那人带了不少手下,苏瑶动手后她们几人就被那群手下包围,局面一时间也就僵持住了。小茶则是一开始见情况不对,提前跑回来的。 沈况知道苏瑶身上的伤还没完全好,这时候听说她与人动武便有些担心起来,若是牵动大了很有可能会加重伤势。所以一时间,脚下的步伐不自觉加快了几分。 此时,庭香苑外聚集了很多人,俨然形成了一圈人墙。被一众人包围在中间的有一名面带白色纱巾的女子以及几位小姑娘。那女子虽然面带纱巾,但隐约间还是能感受到她姣好的容貌,其他几位小姑娘年纪都不大,却也生的美丽。 站在她们对面的则是数十个侍卫打扮的男子,当下正与她们对峙。在那些侍卫背后,一个华服公子也正恶狠狠的盯着苏瑶,嘴里还时不时说上几句难听的话。 这时,人群中有人喊道:“元武,你们一群大男人欺负几个小姑娘,呵,还真下得去手啊!” 说话那人就站在名叫元武的华府公子左侧,看扮相也是一名公子哥。那人光洁白皙的面庞上清秀的五官之中带着一抹俊俏,乌黑的头发在头顶梳着整齐的发髻,套在了一个精致的白玉发冠中,身着淡蓝色金丝边长袍,手里还握着把折扇,当下随意地扇动。俊俏男子嘴角噙着笑意,此时正有意无意的往苏瑶几人方向看去。他身后还跟着一名老者,老者名叫宗阳丘,也和他一样正看着场中的情势。 围观的众人都是知道事情经过的,大男人欺负小姑娘本就不是什么君子行为,而且看情形还那名男子仗势欺人。所以听到有人出言讥讽,不少人都跟着附和,但碍于那名男子的身份,附和的声音不是太大,和着周围的吵闹,一时之间听不出声音的具体方位。 听到嘲弄后,名叫元武的男子不怒反笑:“宇文渊,你少管闲事。这贱人敢顶撞我,今日我是教训定了。”他和这宇文渊本就不对付,对方会说那等轻蔑的话也是在他预料之内的。话说完,他又偏过头对一旁的一名跟班低声说了几句,之后那名跟班便没入人群找不到踪影了。 “呵呵,教训?就你那几个手下,还不是这位姑娘的一合之敌。怎么,是打算亲自动手,还是说回去请人呐?” “哼,抓个贱人,还用不着我亲自动手。” “那我就等着看好戏了。”宇文渊一拍手中折扇笑着道。 两人语气针锋相对,毫不相让。宇文渊本意倒也不是为了帮苏瑶,只是说元武在她身上栽了跟头遂了他的意。而且方才那几名侍卫被撂倒时他看的清楚,对面那女子是有些功夫的。 苏瑶身上的伤虽然还没有完全好,但对付几个只有三脚猫功夫的侍卫,不动用内力真气也是可以的。 “废物,还不给我上,你们一群人还打不过一个臭女人吗?”元武一脚踢在身旁的一个侍卫腿上骂道。 他这时也是被宇文渊嘲笑的生出了几分怒意。片刻后,见侍卫们面面相觑依然没有动作,便又朝着几人大吼道:“还不快给我上,不然我砍了你们。” 侍卫们闻言,再也不敢退缩,只能硬着头皮一股脑的往前冲。 对方十数人一拥而上,苏瑶迅速将几个小姑娘护在身后,独自一人面对迎来的众人。虽然左手还不太能用,但右手加双腿,依旧三下五除二的就撂倒了那群侍卫,徒留一个个躺在地上哀嚎。 见状,围观的那名叫宇文渊的俊俏公子笑声更大了。“元武,你是要笑死我吗?十几个打人家姑娘一个还打不过。我看,你还是赶紧跑吧,不然一会儿这姑娘的拳头可就到你脸上了。” 元武阴沉着脸看着苏瑶,怒火中烧彷佛要将对方撕碎,眼神里满是愤恨。“哼,会有她跪地求饶的时候。贱人,你给我等着!” 元武嘴里的话一句比一句难听,一时之间也让苏瑶有了几分怒意。撂倒了侍卫后,她紧握拳头,一步步朝元武站立的方向走了过去。边走边一字一顿的铿锵道:“如果你家里人没教你怎么说话的话,今天我来教教你。” 周围的人见状大多冷眼旁观,都在等着那仗势欺人的纨绔这女子被教训。他们眼神期待,似乎在等着拍手称快的时候。 苏瑶和元武两人距离越来越近,但元武脸上却依旧挂着那副阴翳的笑容,时而还是会说上几句难听的话,对于苏瑶逼近的威胁毫不在意。 眼见两人距离已经到了危险的境地,便看见苏瑶紧握的拳头带着强劲拳风直逼元武面门而去,场面顿时紧迫感十足,围观众人也因此摒气凝息。但拳头在距离元武鼻尖还有一小段距离的地方被阻挡了下来,一股无形的压迫感倒灌到了苏瑶身上,让她的拳头再没法往前挥动,身形也一时间顿住。下一秒,一股冲击力迎面袭来,使得苏瑶后退了好几步才堪堪稳住。 “小姑娘,口气倒是不小啊!不过我家公子犯了错可还轮不到你来教训。” 围观众人本还在期待着,但预料之中的拳头没有落到那名纨绔脸上,救兵却是来了。在场众人立马望向发出声音的方向,只见那名纨绔背后缓缓走出了个面容黝黑而又干枯的老者,老者个子不高,却给人一种无形的压迫感,刚才阻挡苏瑶拳势的正是此人。 “没想到莫影这老鬼也跟着来了,这小姑娘怕是不好脱身了。”站在宇文渊身上的宗阳丘这时缓缓开口道,他声音不大,只有他和宇文渊听得见。 看到那小个子老者,片刻后,宇文渊也若有所思的开口问道:“宗叔,那东西真的会在这小小的梅雾城吗?” 宗阳丘闻言答道:“公子,这种事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总之不能让皇室得去就好。我们来得早,可以提前布局查探,再往后无论是江湖上的那些人还是高门大家,得了消息定是会第一时间派人过来。到时候,这小小的梅雾城还会更乱。” 宇文渊深以为然的点了点头,这种事情无风不起浪,即便最后落得一场空大家也愿意,毕竟是个机会。这些年类似的假消息层出不穷,但往后有了消息所有人还是会一拥而来。 再说起恩怨,他们宇文家和皇室这些年表面上虽然相安无事,但背地里都在各施手段,巴不得将对方除之而后快。只是树大根深,宇文家和皇室在大魏这根系里错综复杂,一时间双方都没法对对方造成什么实质性的打击。 宇文渊不再言语,而是饶有趣兴趣的看着场上发生的事。 苏瑶已经退了回来,突然出现的这名老者修为很高。所以,她不能与对方硬拼。 莫影打量着站在对面的苏瑶笑道:“小姑娘,跟我家公子磕头道歉,今日之事可以就此作罢,否则...等我将你们几个抓回去可就不会有这样的好下场了。” “贱人,你不是很能打吗?”这时候一旁的元武嘴角狞笑,又继续出言挑衅,嚣张程度比之前有过之而无不及。 苏瑶直接无视了元武的话,冷冷的看着莫影一言不发。 过了片刻,未见苏瑶有回应,莫影又道:“怎么?不愿意?那就别怪老夫手下无情了。” 话毕,莫影就已经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到了苏瑶面前。他手中捏掌,作势就要一掌拍向苏瑶,掌劲带着破风声。 一时间,苏瑶只好撑着伤体被迫运功,但她也知道即便她伤势痊愈,也不是对方的对手。可当下,由不得她坐以待毙。 第二十八章 冲突(2) 围观的人全都露出了一副惋惜的表情,他们彷佛预见了那姑娘的结果,心有不忍却终是无奈不敢出手。一旁的宇文渊和宗阳丘也有此感,莫影的修为他们比谁都清楚,所并不觉得是苏瑶这样初出茅庐的丫头能够抵挡的。 但,意外虽迟但到。结果出乎了所有人的意料,莫影的手掌并没有落到苏瑶身上。 原本已经打算殊死一搏的苏瑶此时也惊诧不已,恍惚间她感觉到肩头搭上了一个手掌,掌心微热,她转头看去,发现沈况正微笑看着她,那微笑如冬日里的暖阳温暖异常。沈况越过几人,站到了她们身前。 “没事吧!”沈况轻声问道。 “我没事。”苏瑶看着他答道。 其余几个小姑娘脸上的担忧与害怕也随着沈况的出现消失了,她们乖巧的摇了摇头,示意没事。苏瑶虽然表面上风轻云淡,但方才如释重负的感觉却是真的。 周围的人自然也注意到了这一幕,一个年纪不大的少年不知何时突然从那名姑娘身后冒了出来。 少年出手果断,不拖泥带水,毫不畏惧,一掌迎上了莫影的那一掌。所有人瞪大了眼睛看着被一掌击退的莫影,满眼错愕。待反应过来,再转头看向那少年,无不为之惊叹。 “呵呵,这少年颇为不凡呐!虽说莫老鬼方才那一掌未出全力,但这少年的修为怕也是到了归元境初期了。”宗阳丘低声笑道。武之一道极为讲究天赋,少年英雄是每个习武之人都乐意见到的,但天赋卓绝者往往可遇不可求,他的这番感叹发自肺腑,是作为前辈对于后辈的褒奖。 闻言,宇文渊惊讶不已。“宗叔,我看他似乎比我还小上几岁?” 宗阳丘又道:“可能也是哪个大门派里的弟子吧!不过,最近这些年我倒是没听过哪个山门里又出了这样的妖孽,看他年纪也就二十上下,修为便已至归元,门派里的辈分怕是也不低,说不定是哪个宗门里的长老甚至太上长老的亲传弟子。” 宇文渊接过话道:“想必是打算趁着这次机会历练来的。” 宗阳丘同意的点了点头:“想来是了。如果那消息属实,这一次必定少不了一番厮杀,茫茫秦岭本就危机四伏,如今又有虎狼环伺,是一场不错的历练。” “那些大门派里的弟子自视甚高,一向不将我们这样的高门子弟放在眼里。哈哈,看来今晚有好戏看了!”宇文渊笑道。 宗阳丘和宇文渊两人在一旁刚小声交流完,宇文渊又朝着场上大声喊道:“元武,你从哪里请来的老鬼,连个少年人都打不过,丢不丢人?” 活跃气氛,火上浇油宇文渊是认真的。场中唱反调的声音一直只有他一个,而且他总能恰到好处的找准时机。 对于突然出现的沈况,元武和莫影也都始料未及。而最为惊讶的非莫影莫属,他方才的那一掌力道虽然不足,但他自问也不是沈况这样的毛头小子可以抵挡的。那么唯一能解释的就是,这小子本身的修为深厚。 元武当下正皱着眉头警惕的看着沈况,完全忽略了宇文渊嘲讽的话。 沈况却是没有在意他们神色上的变化,之前他离得很远就看到这里发生的事了,也幸好赶上了,不然那老头刚才那一掌就能将苏瑶打成重伤。沈况盯着刚才出手的那个矮个子老头看了会儿,而后又看了看元武,眼神不善。一个仗势欺人,一个以大欺小,都不是什么好人。 沈况突如其来的闯入让场间短暂安静了片刻,不多时沈况率先打破平静,语气平淡的开口道:“老头,欺负人可不太好。” 纵横江湖多年的莫影自然不会因为偶尔间的一次小失利而害怕什么,一番打量后他笑着回道:“呵呵,有几分修为啊小子。” 听见对方夸奖,沈况嘴角上扬拱手道:“哈哈,前辈过奖了。花拳绣腿的功夫,搬不上台面的。” “能敌我五成功力还如此轻松,也算是有些能耐。只不过...你师门里的人似乎没告诫过你,出门在外多管闲事是容易早夭的?”莫影脸上的笑容还在,只是此时颇有几分深意,似是善意的提醒,也似是不经意的警告,耐人寻味。撇开当下的恩怨不谈,他对于沈况修为的赞扬也算真实。但大庭广众之下被一个小辈击退,对于好颜面的他来说是不能接受的。他对沈况的估计和宗阳丘一样,他知道沈况天赋卓绝而且修为不俗,但他自认为全力出手沈况还是阻挡不了。 一旁,沉默多时的元武这时也跟着叫嚣道:“小子,我劝你不要多管闲事,否则你会死的很难看。”说着他手上还做了一个抹脖子的动作,表情邪魅。 莫影往前走了几步,打量着沈况,虽面无表情,但任谁人都知道他不会善罢甘休。 对于只会放狠话的元武沈况直接选择了无视,有威胁的是对面这个矮个子老头。沈况能感觉到自那老头身上散发而来的危险感,这种危险感不是来源于修为上的绝对压制,而是另有他感,他总觉得这个老头暗地里会有什么小动作,所以他已经开始提防了。 “老头,是要打架吗?”沈况微笑道。他的话说的简单又直白,但落在旁人眼里总有一种初生牛犊不怕虎的挑衅。 “呵呵,小子,那今天我就替你长辈教教你!” 战斗一触即发,周围人默默往后了退了几步给两人留足了空间。 事情发展到现在,早就吸引了不知多少人,原本庭香苑里的那些客人们这时也都自楼上探出观看,苑里的有些女子此时也自闺房往下看着。一边是俊俏少年,一边是阴翳老头,她们很自然的选择支持了前者。见多了形形色色人的她们,只一眼便知道那名华服男子不是一般人,而能担当保护职责的人能耐肯定也不弱,所以也不免为少年担忧起来。 场中识得老者具体身份的人虽然不多,但大部分人眼力见还是有的,都知道老者的不俗。而对于少年的惊讶感平复后,再细想来,他的确有几分真才实学,但也是因为刚才那老者未出全力,若那老者不留余地出手的话,结果定然还是一个字—败。所以他们大多认为少年这教训是挨定了,甚至连带着那位几位姑娘都逃脱不了。 沈况没去在意众人的各色想法,他收起了之前嬉笑的表情,当下神情肃穆。从一开始他就知道今天这件事没那么容易解决。师傅虽告诫他不惹事,但也对他说过不能怕事。所以他让苏瑶几人跟着退到安全区域,他则独自往前走了几步,迎上莫影的眼神,反过来打量他,没有任何怯弱。 “宗叔,他能打得过莫影吗?”站在一旁一直观望的宇文渊望着场上的紧张局势开口问道。 宗阳丘笑了笑:“不好说?看他这么有恃无恐,说不定是有什么厉害的底牌。” 宇文渊闻言点了点头:“这等天赋的弟子肯定都是宗门里重点培养的对象,要说没点底牌我也是不信的,倒是我现在越来越好奇他是哪家宗门的弟子了。” 宗阳丘也跟着笑道:“哈哈,我也很想知道。” 庭香苑上,两个女儿家当下正聚在窗边看着楼下发生的冲突,颇有些兴奋。 “晨儿,那人是秋落城里的人吗?” 名叫晨儿的丫鬟知道自家小姐指的是谁,于是答道:“小姐,好像是城里的人,我还见过他一次呢!” “见过他,在哪里?”姑娘眉间展笑,饶有兴趣地问道。 “城南红泥巷那边。” “红泥巷~”姑娘低声重复了两遍,似乎有了些印象。 “听说那巷子里有颗大桃树。” 晨儿点了点头:“对的小姐,就是咱们梅雾城里最大的那颗。” “倒是对巷子有些印象,却是不知道那里还有个这样的少年?” 晨儿接过话说道:“要不是今天看到他,我还以为他是个只会练剑的傻子呢?” “练剑?”姑娘又问道。 “嗯!还是以前在那巷子口买肉时知道的,听那屠户说,红泥巷里的人好像都知道他,他是跟着师傅住在那里的,那屠户还说他日日练剑,风雨不停。” 姑娘闻言听着楼下的少年看了几眼,而后轻笑道:“生的也很好看!” 晨儿也笑了,虽然这话有些害羞,但此时房里只有她与小姐两人所以她也没遮掩什么,应声道:“晨儿也觉得他生的好看!” “那晨儿你可能晚了一步,他多半是已经有心上人了。”姑娘打趣道。 晨儿红着脸看着沈况身后的苏瑶道:“那位姑娘虽然带着纱巾,但眼眸秀丽,一定也是个倾城的女子,晨儿比不了。” “哼,难道你家小姐不倾城吗?”姑娘故作生气的笑道。 “小姐自然是最美的!” 第二十九章 冲突(3) 两人谈话间,楼下的沈况与莫影已经动手了。 莫影心里积攒了怒意,因此一出手便毫无保留,一招擒龙手,掌作爪形,带着破风声直击沈况肩膀而去,力道之大令人咋舌。 如果是纯粹的比拼内力或者剑法,沈况即便修为弱于对方他也不惧,但当下以己之短对敌之长,所以他没有选择跟正面硬撼。他缓缓运转起柳絮身法,脚下蓄力,刹那间身体便离开原先位置,只留下一道残影。 面对自己的攻势竟然纹丝不动,莫影以为沈况已经被吓傻了,所以眼见快要得手时,嘴角浮现了一抹冷笑。下一秒,就在快要擒住沈况肩膀时他手爪变换,大力紧收,趁势就要碾碎沈况的肩膀。但很快,他脸上的笑意全无。 他并没有如想象中的那样碰到沈况,一击抓空,沈况的身影反而徐徐消失在了他面前。他微微一惊,旋即迅速反应过来,方才那道只是沈况留下的残影。 此起彼伏的惊呼声这时也自场中传来,他们也都和莫影一样被沈况的身法给骗了。 “道家上乘的轻功身法!”一旁的宗阳丘微微惊叹道。 莫影转头,看到已经移动到自己右后方的沈况,神色逐渐严肃起来。面对他,对方一直有恃无恐,如今看来还真有几分狂傲的资本。沈况方才使用的那身法首先等阶不低,其次莫影知道他也是将之修炼到了极高境界,否则不可能如此轻易就躲过自己的这一击。他不做多想,速度也随之暴涨,论起手脚功夫他从来不虚。 下一秒,众人只见场中人影绰绰,虽只有两人,但看上去像是有无数人。伴随着错综人影的,还有不断传来的撞击与破风声。 沈况的身法比莫影快,原本以为占据优势的他很快便觉察到,他打在对方身上的劲道似乎造不成任何伤害。又是一番拳影交错,他终于明白了原因,佛家的金身法相。这个老者不仅将拳脚功夫练到了极致,甚至还修炼了佛家的炼体功法,有了金身法相的加持使得他体魄也异于常。 再一番厮打过后,两人短暂分开。 这一番较量时间虽然不短,但他们都未能对对方造成什么实质性的伤害,郁闷的莫影不仅没能一击击败沈况,反而是在不断地身法试探比拼中被对方牵着鼻子走,虽然自己有金身法相对于沈况一般性的攻击不在意,但如今的这种情况对他来可以说是一种侮辱,因而又怒道:“小子,跑来跑去的算什么本事,可敢与老夫正面一战?” 沈况笑了笑,而后吐出了两个字:“不敢!” “老头,你练拳脚我练剑,我今日剑都没带在身上你还要我跟你正面一战?这不是占便宜又是什么?” 莫影冷哼道:“哼,老夫还不屑于占你一个小辈的便宜,那你说怎么打?” 见对方逐渐落入圈套,沈况嘿嘿一笑:“你我各出一掌,如何?” “想与我拼内力?”莫影也笑道。 “怎么,不敢?” “有何不敢?” 说罢,一股黑色的真气自莫影体内涌出,让人奇怪的是那一抹黑色里竟还夹杂着淡淡的金色,就仿佛夜空里的透露出一抹光亮。莫影双臂交错,五指并齐作掌形,一鼓作气直接向着沈况袭去,这一掌蕴含的恐怖力道即便隔着很远沈况也感受到了。 沈况知道这老头是真的怒了! 见状,他也不敢托大,双手合十,一股紫色真气也自他手掌不断向外涌出,衣摆黑发皆无风自动。蓄力片刻后,他一掌轰出,迎面对上了莫影的攻势。 两人手掌并未接触,紫色与黑色的真气在场中央相碰,外泄的磅礴能量让在场的每一个人都惊诧不已,此等威力非寻常武者能够达到的境界。 自那少年身上涌现的真气波动,雄浑而又深厚,比之莫影竟是隐隐有压过一头的感觉。众人不自觉地揉了揉眼睛,发现并非眼花,所以再看沈况时,再难以将他与一少年联系到一起。 莫影在见到沈况出掌后终于意识到了不妥,他明白了沈况一直在使用激将法,为的就是逼迫他与他比拼内力。可现在知道一切已然没法收手,所以他只能拼尽全力,他坚信任对方再是何等的天才也不过是个毛头小子,在绝对的实力面前一切天赋都是枉然。 一道轰鸣声自场内传来,掀起了漫天烟尘,众人知道那是胜负已分。视线被遮挡,所有人都在用手驱散遮挡的烟尘,他们都很好奇到底是谁赢了。 慢慢的,微风渐歇,场中烟尘消散,一切尘埃落定。 众人惊讶的发现,那个被寄予厚望的少年身影已消失在了原地,再看向那名老者的方向,众人只见他此时头发凌乱的躺在地上,身前还有一摊血迹,竟是败了。 “那老头输了!” 人群中不知是谁大喊了一句,恍惚中地众人这也才从惊讶中回过神来,他们想从人群中寻找少年的身影,可环顾四周哪还有少年的影子,就连那几名姑娘此刻也都消失不见了。 “宗叔,莫影真的败了!”宇文渊瞪大了眼睛看着此时躺在地上手扶胸口的莫影惊讶道。他起伏的胸膛在诉说着他的错愕,那个连宗叔都不一定能必胜的莫影竟然就这样倒在了自己面前,神色凄惶。站在他身边一直张牙舞爪的元武此时也一言不发。 “这少年的内力深厚,怕是连我也逊色一筹。倒是他的那种诡异身法,我似乎在哪里见过,但一时之间没了印象。”宗阳丘关注的倒不是两人胜败的问题,虽然他也惊讶于沈况赢得如此轻松,但他从一开始他就注意到了沈况的那种诡异身法,那是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 宇文渊闻言更加惊讶,宗叔的实力他是清楚的,连宗数都自愧不如,这少年岂不是...“难道他这么年轻就踏足那等境界了吗?” 宗阳丘摇了摇头道:“尚还没有,他真实的境界应该就是在归元境,不过他的内力却远超一般归元。我原本以为他只是个少年天才,现在看来他比我想的要出众。以他的天赋,很有可能成就最年轻的宗师。比之当年的那位剑神甚至...” “若是能为我所用,必定又是一大助力。宗叔,派人查探一下他的来历,这样的人才该趁早结交。” “诺,公子!” 庭香苑的楼阁上。 丫鬟晨儿开心的望着楼下道:“小姐他赢了。” “人也走了!”姑娘轻声道。 她其实很惊讶,只是没有表露出来。梅雾城里有这样的少年天才,他们之前却毫不知情。她低敛眼眸微微沉思,不知不觉间对于晨儿口中的那个红泥巷更加好奇了。 第三十章 一位姑娘 楼阁下,聚集的众人逐渐散开。 今夜,文人墨客们所作的诗歌词句在这拳风腿影下显得暗淡无光,即便是那些已经离开的围观者口中无不还讨论着刚才的那一场酣战,那个少年一次又一次的打破了他们的看法。 漓水边上的热闹依旧,纷繁的灯火被今夜的这个小插曲衬托的更加明亮了,有人喜有人悲,而独属于乞巧夜的热闹也在这一幕之后达到了高潮。不过,故事中的另一位主人公却早已消失在了夜色里,徒留一地狼藉。 趁乱离开的沈况几人,此时正走在回红泥巷的路上。小茶和其他几个女孩跟在沈况苏瑶身后,之前的害怕此时也都消散殆尽,当下正叽叽喳喳的谈论着沈况将那老者打败的帅气事迹。 与沈况并排走的苏瑶取下了遮面的纱巾,晚风习习,正肆意吹动着她的青丝与裙摆。她走得很慢,时不时还会低下头看看自己的脚步,像是想说些什么。片刻后,她终是缓缓开口道:“谢谢你,又救了我一次。” 沈况转头看她,笑着摆了摆手:“我们之间还客气什么,本来我就讨厌那些仗势欺人的混蛋,这一次他们竟然欺负到了你们身上,当然得教训他们。”说着还舞了舞拳头,神色坚毅。 苏瑶嫣然一笑,与沈况接触已有些时日,两人的关系也愈渐变得熟悉,因此也没再说什么客套话。“我其实知道你很厉害,但没想到你会这么厉害。” 听苏瑶夸赞,沈况咧嘴笑的高兴:“也没多厉害,和师傅比起来我还差得远呢!” 这话本是谦虚之语,但这时听起来总像是在自夸。苏瑶笑道:“以剑神前辈的实力,整个江湖也没几个对手,你拿自己和前辈相比不是在谦虚,更像是在夸你自己厉害。” 沈况憨笑道:“可能是我自习武以来就不怎么与人交手,所以不知道我的修为到底有多高。我以前也常问师傅,不过师傅不告诉我,只一遍遍的告诉我还没到宗师。” 苏瑶边走边缓缓道:“你的修为已经到归元境初期了,内力究竟有多深厚我也不知道。刚才的那名老者我能感觉到他很强,跟从前木叔给我的感觉一样,他们应该都是归元境大圆满。你的内力比他还强上几分,说不定已经到了宗师的层次。” 沈况摇了摇头道:“师傅说我离真正的宗师境界差的还远,应该没有骗我。可能是我的内力比寻常的归元境更深厚,但离宗师那等层次尚还有距离。” “总之是很厉害的境界就对了。”苏瑶笑道。 沈况嘴角也微微上扬:“其实我的剑法更厉害。” “那这么说,我也算是有个厉害的朋友了。” 沈况一拍胸膛笑道:“那当然!以后我罩着你。” 夜色里,两人边走边笑,气氛放松。远处的天空中传来几声砰的爆炸声,两人转头看去,发现大半的天空都已被照的透亮,那是烟火爆炸的声响。沈况和苏瑶以及几个小姑娘都被这美丽的一幕所吸引,渐渐停下了脚步。 仰望天空,看着那形态各异,色彩缤纷的烟火如雨般不断绽放,而后纷纷坠落,美丽至极。人间烟火,灼灼多姿;执念轻散,茫茫如雾,今夜的所有不快也都随着这一轮烟火的消散随风而去。 ······ 东边的天空露出几缕红光,薄雾渐散,红泥巷里的清晨依旧是那般宁静祥和。 沈况依然早早起床,在桃树下练着他的剑法。早起的妇人望见都笑着夸将几句,应是自家姑娘已经说了昨夜发生的事。祝大叔隔着一整条巷子,远远看见沈况的身影就大喊了道:“小况儿!”嗓门之大,震惊四邻。似乎因为之前祝虎月离开而形成的沉闷如今都消散一空,那个开朗的祝大叔又回来了。 只是祝大叔的声音太大,巷里的几家婴儿被吵得啼哭,因此受了妇人们的责骂。沈况的嗓门没那么大,也不敢那么大,只远远的向祝大叔挥手示意。 日头渐渐出来,新的一天又开始了。红泥巷口,祝大叔在将今日新到的猪肉斩断切块,他手上泛着油光,嘴里还不时哼着小调,心情很是不错。 “大叔!”自巷口忽然传来一道女儿家的低喊声。 祝大叔闻言望去,只见巷口处不知何时来了两位姑娘。一个身着一袭白裙,白纱掩面,另一个则穿着一身墨绿色的长裙,当下正向她挥手。 “怎么了姑娘?”祝大叔笑着回应了一句,手上的活计也依旧继续。 听到祝大叔回应,那女孩便又问道:“大叔,巷里的那个练剑少年住在何处呀?” “练剑?少年?”祝大叔嘀咕了两句旋即反应过来,笑道:“奥~,姑娘你说的是小况儿吧,他家啊离这儿不远。你们沿着巷子一直往里走,看到院里有颗柳树的那家就是了,这会儿他应该刚舞弄完剑,在家。” 闻言,问话那姑娘面露喜色,偏过头看了一眼身旁的白衣女子道:“小姐,就在巷子前边!” “那我们走。” “谢谢大叔。”离开时,少女还不忘感谢一声。 望着两个姑娘的背影,祝大叔心中又是狐疑又是开心,小况儿这是不鸣则已,一鸣...一鸣什么来着,祝大叔一时想不清了,不过他却知道小况儿竟是又找了两个媳妇,而且那个白衣女娃还是...不免嘿嘿一笑。 “小姐,这巷子里的房子都好漂亮呀。”少女被巷里的建筑吸引,因此边走边缓缓道。 “这种人字形的房屋构式和东海一地的民俗相像,或许这里的有些人家是从那边过来的。” “真好看!”少女感叹道。 今日的剑法已经练习完毕,沈况此时正坐在柳树下的石桌旁休息,他从池塘里捧了把凉水浇在脸上,夏日里的那份燥热感瞬间少了许多。 苏瑶坐在他对面,看着他问道:“你练的是你们沈家的家传剑法吗?” 沈况端起桌上的凉茶猛灌了一口。“今日练的是师傅教给我的剑,叫含吾!” 苏瑶惊道:“剑神前辈的成名剑法?” “我师傅在江湖上,真的这么有名吗?” “对啊,南柯剑神李成仁,走南闯北的江湖人几乎无人不知!” “真的有那么厉害吗?可能是我这么多年都没见师傅出手过,剑神,这诨号真威风。” 师傅的厉害他是知道的,只是从小到大没有一个对比,因此他并不能衡量师傅究竟厉害到了什么程度,不过如今看苏瑶一脸崇敬的表情以及师傅剑神这称号,沈况也就能知道师傅厉害到什么层次。倒是说起师傅,不免又想到了师傅的离开,这一晃已有几月没有见到师傅,却不知下一次见面会是在何地。 “师傅啊师傅,你到底去了哪里?”沈况在心里默念道。 苏瑶还没有发现沈况神情上细小的变化,依旧在一旁说道:“从前木叔就跟我说过很多关于前辈的事,木叔虽然用刀但他十分仰慕剑神前辈。木叔说东海一战剑神前辈一人独战五大宗师全身而退,足见前辈的厉害,江湖上还流传着一句关于剑神前辈的话。” “哦?什么话?”沈况好奇道。 “含吾剑下,神鬼不留。前辈的含吾剑可是百剑榜上排名第二的剑,再配上含吾剑法,江湖上几乎鲜有敌手。” “百剑榜第二?”沈况疑道,对于百剑榜这个名字,他还是第一次听说。 “嗯,第二。你的这把幽牙位列第七。”苏瑶解释道。 沈况的话接的很自然,但其实他压根不知道苏瑶所说的百剑榜是什么,因此尴尬的笑了笑:“其实我连百剑榜是什么都不知道?” 苏瑶皱着眉头看着他,就仿佛是在看一个傻子。她正打算勉为其难的给沈况解释,却不曾想院门口忽然传来一道女子的声音:“不请自来,打扰两位了?”那声音清扬委婉,顿时吸引了沈况和苏瑶的注意。 两人纷纷转头看向门口,发现两个女子此时正站在那里,一个一身白衣,面颊用白纱遮掩着,另一个一身墨绿色的打扮,她们正透过栅栏门上的缝隙看着院里的他们。 沈况起身往门口走去,苏瑶也跟了过去。他将木门拉开,眼神先是落在了那个身着墨绿色长裙的女子身上,是个小姑娘,扑闪着大眼睛看着沈况。而后她又看了看她身旁的那个白衣女子,那女子眼神空灵,清冷的轮廓中透着一股出尘的气质,此时迎上沈况的目光,眉宇间带着笑意。 两人身份沈况自然一眼就能看出个大概,一个是富家小姐另一个则是贴身丫鬟。 “你们是?”沈况看着她们问道。 “我叫晨儿,这是我家小姐。公子应该不认识我们,我们是昨夜见识了公子的身手,今日仰慕而来的。”叫晨儿的丫鬟开口道,她说话时眉眼含笑给人以亲和感。 不过沈况在听到她说起昨夜的事后立刻露出了警惕之意,眉头微皱。 晨儿注意到了沈况神色上的变化,知道他会错了意,因此急忙解释道:“公子不要误会,我们不是跟昨夜那人一伙的,是我家小姐,我家小姐仰慕公子,所以...” 她话还没说完,便被那小姐拍了一下:“死丫头,知不知羞!” “呀,小姐,不是你自己说的吗?”晨儿捂着脑袋躲闪,撅着嘴嘟囔道,甚是委屈。不过小姐其实没用力,不疼。 白衣女子看着沈况轻声道:“我们可以进去再说吗?” “当然可以,先进来吧!” 对于她们的突然到访,沈况虽然依旧奇怪,但仍是作了个请的姿势将她们请进了院里。苏瑶在一旁一直未说话,只在刚才和那位小姐有过眼神上的交流,对方礼貌性的微微颔首,她则还以微笑。 将两位姑娘迎进了院来四人分坐在了柳树下,而后沈况又为两人各斟了一杯茶水:“两位姑娘请喝茶。” “多谢公子。”那位小姐一边感谢,一边随意解下了脸上的白纱,露出了真容。女子肤如凝脂,眉若轻烟,眸含秋水,面带桃花,是个一等一的绝美女子。 “没有提前告知就冒然前来拜访,还望公子不要介意。我叫姜凝,她叫晨儿,是我的贴身丫鬟,还不知公子和这位姑娘怎么称呼?”姜凝接过茶水后嫣然一笑,声音婉转悠扬。 “沈况!” “苏瑶。” “沈公子,苏姑娘!我们不请自来,希望没有打扰到你们。” “打扰倒是没有,只是不知姑娘此番前来所谓何事?”沈况没有拐弯抹角,直入正题道。他知道惹出昨夜的那番动静被别人找到是迟早的事,但没想到这么快就有人找到了这里。虽然沈况看这两位姑娘并没有什么恶意,不像是来找茬的,但他心里总觉得两人的身份不简单。 “沈公子可知昨夜与你们起冲突的那人是谁?”姜凝没有直接回答沈况的问题,转而回问道。 “哪个高门大家的子弟?”沈况问。 一旁的苏瑶开口道:“皇室的人。”她语气轻柔,似是早就知道了。 姜凝有些意外,颇有深意的看了苏瑶一眼。不过她隐藏的很好,惊讶并没有表现出来。 “苏姑娘猜得没错,那人正是大魏的十三皇子,元武。” 沈况虽然与外界接触不多,但他也不是什么傻子。对方明知与自己有过节的人是个身份显赫的皇子,还敢和他接触,那么对方的目的也一定不简单。 “姜姑娘既然知道我们得罪了皇子,又为什么还敢这么有恃无恐的来找我们,不怕因此受牵连吗?” 听到沈况的话,姜凝笑了笑:“当今陛下的皇子众多,太子之位一直悬而未落,所以每一个皇子都在暗中积蓄力量,肆意争夺皇位。他虽然是个皇子,但不客气的说,天下间敢抗衡他的人和势力还是有很多的。” “比如,你们!”沈况深深看了她一眼缓缓道。 姜凝笑道:“和聪明人说话就是轻松。” “所以呢?”沈况淡淡道。 “嗯?”姜凝微微皱眉疑道。 沈况道:“所以你是想让我投靠你们?” 姜凝摇了摇头:“公子天资卓绝,肯定不会轻易投靠哪方势力。而且据我了解公子也是有师门的,所以,姜凝此番前来是想和公子谈一场合作的。” “合作?” “对,合作!不知道公子有没有兴趣。只要放出去声音,说公子是我们的人,即便他是十三皇子也不敢在背后对公子做什么的。昨夜与公子对战的那人叫莫影,江湖人称莫老鬼,是个睚眦必报的人,所以他在公子手里吃了亏肯定会在暗地里对公子下手的。” 第三十一章 相邀 这位姜姑娘一路铺垫,到这里,沈况算是终于明白她此行的真正来意了,拉拢与合作。 沈况随意的笑了笑,对于那名叫元武的皇子很有可能在暗地里使些什么动作他其实并不在意,倒不是因为年少轻狂,而是他有足够自保的手段。 “虽然我知道,对于昨夜的事那些人不会轻易善罢甘休,但他们若是有什么动作我暂时还可以应付得来,所以...” 沈况虽然没有直接拒绝姜凝,但话里话外的意思却已经很明显。姜凝没有因为沈况的拒绝而有什么其他反应,反而像是心中早有预料,她莲唇轻动又开始了她的措辞。 “公子难道不想知道我说的合作是什么吗?” 沈况还没有开口,姜凝又轻笑道:“公子有没有觉得这些日子梅雾城里出现了很多陌生面孔。” 沈况看着她点了点头:“确实出现了很多新面孔。” 最近这几日沈况的确有这种感觉,尤其是昨夜,感受最为明显,而且那些陌生面孔多是些武人打扮,再联系之前城门口告示上的那件事,让沈况一度认为是监天司的人追查到了这里,不过此时再从姜凝口中听闻,他觉得那些人应该不是监天司的人。 “那公子可知为何会一下子出现这么多陌生人?” 沈况摇头表示不知。 “公子擅长剑法剑想必应该知道江湖上关于百剑榜的传闻,就如公子的这把剑,虽然我不知道名字,但想必也是在榜的剑。” 姜凝话音刚落,沈况便看了一眼一直放在他脚边的幽牙,他身体微微换了方向,遮住了对方的视线。幽牙所牵扯的事情太大,所以沈况不得不小心。 “你想合作的事和百剑榜有关?”沈况问。虽然刚从苏瑶口中得知了关于百剑榜的事,一切还不清楚,不过可以猜到的是,不论是含吾还是幽牙,一定都是惹人争抢的存在,意义非凡。 姜凝道:“公子猜得没错,秦岭里,出现了伏玄剑的踪影。” “伏玄?”沈况问。 姜凝道:“嗯,百剑榜第二十七。伏玄剑虽然排名靠后了些,但它是为数不多的几把尚还未认主的剑。公子应该知道,百剑榜上的每一把剑问世都代表着一个宗师境强者的诞生,所以可想而知这一次会吸引多少势力参与争夺。” “那你代表哪方势力?”沈况又问道。 “楼外楼。”姜凝轻声道,她语气平缓,但嘴角带着一抹微微的笑意。 对于这个名字,沈况十分陌生。不过坐在一旁的苏瑶在听到这个名字后,瞳孔睁大了几分,满眼震惊的看着姜凝低声道:“山外青山,楼外楼。” 姜凝像是知道对方会有这样的反应,因此在听到苏瑶的话后,她只是掩面轻笑,颇有几分自豪。不过这几分自豪在当她看到沈况一脸茫然的表情后顿时消散,沈况的表情里满是疑惑,似乎从未听说过楼外楼。 听着两人在说些自己不知道的事沈况的确很疑惑,于是他看向苏瑶不解的问道:“你们说的什么山外青山还有楼外楼到底是什么呀?” “大魏江湖的第一大势力,楼外楼。”苏瑶淡淡的回答道。 只此简单的一句,但也足以让沈况知晓楼外楼这个名号的意义了。所以在听到苏瑶的话后,沈况再看向姜凝和那小丫鬟晨儿时,眼神飞速变换,有些不敢相信。她们怎么看都不像是有什么大威胁的人,却没想到背后的势力能够如此恐怖,第一大势力,应该会有很多钱。 除了惊讶,沈况脑海中更多的其实是疑惑。“既然姑娘背后的势力如此厉害,又为何会想要与我合作?以你们的实力带上几个宗师境的高手想必争剑是轻而易举的事吧!” “若事情真如公子说的这般简单,那今日我也就不需要来此地叨扰公子了。” “怎么,其中还有其他什么难处吗?” “虽然我们楼外楼在江湖上有些名气,但宗师境的强者也不是说拿就能拿的出来的。而且宗师境的强者对于每一方势力的意义都十分重大,任何一家都不会轻易出动宗师境,一旦遭逢陨落那对于一方势力的打击是无法想象的。因此江湖上一直有个不成文的规定,那就是夺宝各方势力都不允许派出宗师境的人物,否则就会受到所有势力的围攻。以公子昨夜展示的那等实力,想必日后还有不少人会上门来拉拢,我们楼外楼只是提前来了而已。当然,那位十三皇子要想找到这里应该也不需要太多时间。” 姜凝最后的这一句像是善意的提醒,其中却也包含了不一样的意味,沈况自是听的出来。 见沈况没有接话,姜凝又接着道:“江湖上每隔一段时间就会有百剑榜上的剑出世的消息,至于真假谁都无从分辨,所以这一次是真是假尚还不能确定。若是公子有兴趣与我们楼外楼合作,楼外楼一定会给予公子满意的报酬。即便这消息是假或是最终我们没能成功夺得伏玄剑,约定报酬也一分不少,这一点姜凝可以向公子保证。” 沈况没有立刻回答姜凝的话,反而开始直勾勾的盯着她看。起先姜凝还只是觉得奇怪,微皱眉头也看着沈况。不过沈况的眼神并没有就此收敛,反而继续盯着。片刻后,姜凝终是感觉到有些不自在,不经意的摸了一下自己的脸,发现并没有什么奇怪的地方之后,脸上浮现那抹嫣红就更加绚烂了。 小丫鬟晨儿在一旁看出了些端倪,因此壮着胆子打破了尴尬。“沈公子,你为何一直盯着我家小姐?” 闻言,一旁的苏瑶这时也看向了沈况,眼神里也满是疑问。 沈况面不改色,平静的说道:“因为我总觉得事情没那么简单,怕被你家小姐算计。这么好的事情找上了我,你们出钱出力,我甚至可以什么都不用付出就能得到一笔不菲的报酬,如此划算的买卖天底下应该没几个人会拒绝。不过,师傅常对我说天上是不会掉馅饼的。” 听到沈况的话后,姜凝脸上的嫣红渐渐淡去,慢慢恢复了神色。她再次抬头迎上沈况的眼神轻声问道:“沈公子若是还有什么疑问都可以问我,只要公子愿意与我楼外楼合作,报酬还可以再谈。” 沈况则淡淡道:“报酬什么的倒是其次。我知道我的确是有些实力,但我认为还没到能入得了你们这些大势力法眼的地步,所以...你拉拢我的原因应该不止这一个吧。” 被沈况盯了半天换回来的是这个简单的问题,姜凝不免觉得有些好笑:“公子如此年轻就有不输于归元境大圆满的实力,将来成就不可限量,就是触及宗师境也只是早晚的事。所以,又有哪个势力会放弃拉拢一位未来的宗师强者呢!我楼外楼虽然目的和其他势力没什么区别,但我们不会束缚住公子,只希望若是日后楼外楼有难,公子可以力所能及的帮上一把。” 姜凝的话说的直白,而且对于沈况也是赞不绝口。在沈况自己看来她虽然说的都是实话,但谁又能经得起一个漂亮姑娘如此夸张呢,因此沈况的嘴角不自觉地露出了一抹弧度,不禁有些飘飘然。 很快,一道痛感自脚上传来,踩醒了精神飘曳的沈况,是苏瑶踩的,他感受到了。 沈况收了收脸上的表情,看着姜凝正色道:“我不愿意把人想的太恶,而且你们也算是有诚意的,所以此事先容我考虑一番,再给姑娘答复吧,毕竟这不是寻常的小事。” 沈况说完,姜凝脸上露出了笑意,因为他考虑就代表有希望。 她从袖中缓缓掏出了一张拜帖递给了沈况而后轻声道:“后日晚间庭香苑里会有一场盛大的歌舞表演,公子如果感兴趣不妨前来一睹风采,若是考虑好了到时候也可以再与我详谈。公子不要介意,这张帖子是姜凝自己的邀请,与楼外楼无关。” 沈况接过姜凝递过来的帖子,与其说是拜帖其实更像是女儿家的名帖,柔软的丝织物,左上角还绣着一个小小的凝字,甚是精致,帖上似乎还残留着淡淡的兰花香,应该是来自姜凝身上。沈况前后翻看了几眼后便将帖子收了起来也答应后日晚上会过去。 对于姜凝口中的伏玄剑他其实也很感兴趣,虽然关于百剑榜他了解的不多,但苏瑶清楚,所以往后他可以向苏瑶再细致的询问一番。 又是一番交谈后,姜凝也不再叨扰,带着晨儿离开了。 离开前她还不忘叮嘱沈况后日的约定,说话时她眉眼带笑语气中似乎还有些俏皮,甚是可爱。只是可惜沈况不太吃这一套,他看着姜凝时不时的眨眼,他一度觉得对方的眼睛是不是出了什么问题,因此还提出帮她把脉诊治这样的话。 姜凝的眼睛自然健康的很,小丫鬟晨儿在听到沈况的话后一直在一旁憋笑,苏瑶也露出了笑意,只有姜凝撅着嘴看着沈况,彷佛是要将他吃了一般。而后,恨恨的带着小丫鬟晨儿消失在了红泥巷里,连再见的话也没说一句。 第三十二章 百剑榜 关于百剑榜,此间江湖人也鲜有人知道它出现于何时,又由何人所作,不过榜上的排名却颇具人心,数百年来无人非议。百剑榜是对那些久负盛名兵器的排行,虽名为百剑,实则并没有一百把。且除了剑之外,榜上还包含着其他兵器,诸如丹谷祁老道的那把鸣鸿刀以及齐云山成子秋的烈火枪都是榜上有名,不过主要还是以剑为主,所以因此得名百剑。 榜上的这些兵器无一列外都拥有着极为强大的力量,那是每一位武者梦寐以求的,得到其中一把而纵横江湖的也并非没有先例。每一把兵器都会配有相应的刀谱或是剑诀,每一本武学秘籍都是稀世奇珍,它代表着一位宗师境强者的诞生,因此数百年来吸引了无数江湖人趋之若鹜。 几番风云变幻,到得此间,原本流传于江湖的兵器早已被大大小小的各个家族、势力占为己有。而兵器一旦认主,其他人也几乎不可能再拥有,除非是拥有同样血脉的人,否则即便强行拥有,此等神兵利器的威力也会变得十不存一。 在苏瑶的一番解释后,沈况终于了解到了关于百剑榜的诸多事宜,而对于姜凝不惜得罪那位十三皇子也要拉拢他这件事也有了想法。 沈况对于宗师强者的认知其实还只是停留在武功厉害这样的浅显层次,殊不知对于每一方势力而言,拥有一位宗师境强者坐镇意义非凡。各方大大小小的势力,多的能够拥有四五位宗师境强者,小的只有一两位,但即便如此他们依旧能位列大势力的范畴。而对于那些没有宗师境坐镇的势力,大部分都会乐于归顺于这些大势力以寻求庇护。 在大魏,实力最强的当属如今的大魏皇室,皇室强者如林,且无人知道大内里到底招揽了多少强者。对于江湖门派间的争斗,皇室从不下手干预,国朝制定有章程,只要门派家族不僭越,不叛乱,朝廷还是很乐意将江湖事抛诸于江湖的。 但自从二十年前朝廷对于东海一地下手之后,江湖与朝堂的关系就已经变得微妙起来。东海沈家在当年也算是一等一的大家族,族中宗师境亦有数十位之多,但在朝廷的铁蹄之下,终是难以自保。故而有了沈家的例子在先,这些年,江湖门派对于朝廷一直抱有警惕之心,即便强如楼外楼也只能选择低调,尽量不和朝廷产生冲突。 不过随着这些年大魏皇帝年迈,太子之位一直悬而未决,原本平静如水的江湖再一次被搅动起来。 当今陛下一共育有十五位皇子,除去年幼的十四和十五皇子,剩下的十三位皇子中,大皇子元稹,三皇子元恪,八皇子元岐,九皇子元鼎以及十二皇子元惟都拥有争夺皇位的资格,他们每个人的背后都有一定的势力支持。但为了他们争夺皇位赢得更大的筹码,这些年他们从未停止过招兵买马。也因此,朝廷中各方势力汇聚,朝堂之上的形式越发紧张。 但那位尚还没死的皇帝似乎并不担心这样的局面,也不担心会因此搅得大魏难以安宁,反而是有些助纣为虐,任凭几位皇子背地里的明争暗斗。而趁着这一轮争乱,江湖中的各方势力也在暗中积蓄力量,因为每多一分力量就是对自我的多一分保护。 十二皇子元惟和十三皇子元武是一母同胞的亲兄弟,所以十三皇子出现在梅雾城也就代表隶属于其余几位皇子的势力也早已到了城里。所以,此番对于伏玄剑的争夺必定十分激烈。 江湖与朝堂上的事沈况其实并不关心,但正如姜凝说的那样,与她们交好确实可以免去很多不必要的麻烦。 在听完苏瑶对于百剑榜的解释后,沈况开口问道:“楼外楼你了解的多吗?” 苏瑶轻声道:“了解的不多,我只知道楼外楼是个十分神秘的组织,他们的势力范围遍布我们大魏以及南梁。不过以前木叔跟我说过,如果以后遇到楼外楼的人尽量少与他们接触。” 沈况被苏瑶的话勾起了几分好奇,因此又追问道:“你的那位木叔为什么会这么跟你说?难道楼外楼还有什么不为人知的秘密吗?” 苏瑶摇了摇头:“木叔当时并没有说的太清楚,他告诉我楼外楼的触角涉及帝国的方方面面,但仅从明面上看不出有什么不妥,但这也是这个势力的神秘之处。江湖上的人只知道楼外楼厉害,可关于楼外楼具体的一些事宜却很少有人能说出来,不论是在大魏还是南梁楼外楼都是独树一帜的存在,除了两方皇室几乎无人能与之匹敌。甚至就连皇室也要敬他们几分。” 苏瑶一下说了很多,对于从前木叔的那些叮嘱那时候她并未放在心里,但今日见到楼外楼的人后她忽而想了起来,虽然从表面上看去姜凝不像是什么恶人,但楼外楼着实诡异了些,所以她不得不提醒沈况。 听完苏瑶的话后,沈况沉思了片刻而后缓缓道:“楼外楼,他们这一次对于伏玄剑似乎志在必得。那位姜姑娘在楼外楼里的地位不低,而且她的修为也不在我之下。” 苏瑶看着沈况微微有些惊讶,姜凝给她的感觉风轻云淡,且 身上似乎没有任何修为波动,所以之前她一直认为苏瑶并不是习武之人。但对于沈况的话她是相信的,因此想了想,开口道:“那...你想好了吗?” “暂时还没有,不过权衡来看与他们交好似乎并没有什么坏处,只要不加入他们,有一些简单的合作还是可以的。” “那你是打算和他们合作了?”苏瑶又问。 “嗯!她说的那把伏玄剑我也很感兴趣,如果有机会我也想试试看能不能得到它。正好你的剑没了,若是得到了刚好给你用。” 苏瑶惊讶的看着沈况,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心中五味杂陈,片刻后她轻声道:“这么厉害的剑,你为什么不自己留着。” 沈况则笑道:“我有幽牙了呀!而且我还有另一把白泥,它们都是我都很喜欢的剑。师傅一直告诉我剑法重在法也就是人身上,剑以及其他的一切外力都不过是借力,要想剑法超凡入圣最重要的还是得看我们自身,脱离手中的剑到达一定的高度那样才算是真正的强者。所以对于武器我并没有太执着,而且幽牙和白泥都很趁手,若是得了伏玄对我来说反倒显得多余了。” 说完沈况又笑道:“我能不能得到还是个未知数呢,咱们想的是不是太远了。” 苏瑶也掩面轻笑:“是我想的太多了!” 再往后两人闲聊的话题也多是跟姜凝以及楼外楼有关,再有就是关于伏玄剑的消息。若不是姜凝前来,他们也不会想到梅雾城后的秦岭里正在发生这样的大事。不过除了这些,监天司依旧是他们需要注意的对象。伏玄剑不仅对这些豪门大家有吸引力,对于朝廷同样有着莫大的吸引力,谁都不会嫌弃自己太厉害,而且抬高自己的同时也能从侧面打压江湖家族的势力,一举两得,何乐而不为。所以作为朝廷出击的走狗爪牙,监天司和地网绝不会错过这一次的大好机会, 姜凝和晨儿再路过巷口时,祝大叔依旧在那里自顾自的哼着他的曲调,调子难听,但祝大叔却自得其乐。小丫鬟晨儿又一次礼貌性的跟祝大叔打了招呼,祝大叔憨厚的笑了几声算是回应了。察言观色祝大叔自然也在行,所以从主仆两人的神色中他能看得出来她们这一趟颇为顺利,只是祝大叔原本以为小况儿又会多两个媳妇的想法算是彻底黄了,也是,这样的大势力可看不上可怜巴巴的小况儿。 马车已经在巷子外候着了,待她们上了马车,蹄声渐远后,小巷再次趋于平静,就像从未有人来过一般。这里炊烟婀娜,清风依旧,微风吹动大桃树的枝桠,几片绿叶从其上缓缓落下,待到了大地后,又被一阵风吹乱,吹向了远方。 第三十三章 宇文渊 夏日午后,天上的太阳颇为毒辣,惹得不少赶路人破口骂上了几句贼老天。在这热辣的阳光下,偶有几丝微风拂过,带来的也只是燥热感,丝毫没有原本的清凉。 梅雾城外,数十号人外加三辆马车此时正不急不缓的行驶在官道上。许是因为天气炎热,所以队伍的整体气氛有些低迷。 “梁叔,我们还要多久才能到梅雾城?”居中的一辆马车里,一位姑娘家掀开车帘向着外面喊了一句。 如果此时沈况在这里一定立马就能认得出来,这姑娘不是别人,正是那位跟他有着许多恩怨的将军府七小姐,独孤南乔。独孤家自然也是为了伏玄剑而来,虽然他们与宇文氏一样,都是大魏皇室的臣民,但在如此利益驱使下,他们也不得不想着如何趁机分一杯羹。 南乔是主动接下这个任务的。本来她并不打算过来,因为对于那些名剑出世的消息每隔几年江湖上就会有流传,但至今为止还没有一次消息是对的,所以对于夺剑她不感兴趣。可当她从梁叔口中得知此行的目的地是在梅雾城后,她也不知怎么的,鬼使神差的便想跟过来。父亲本来也不想让她淌这趟浑水,可再一想也多半觉得消息是真的可能性不大,因此为了清净几天就答应了南乔的要求。 一说起梅雾城,南乔脑海里就会不自觉的浮现那个少年的影子,她又想起少年向师傅提亲的事,想到后来自己跟父亲赌气时说的那些话。要是她赢不了我,有什么资格娶我?可若他真的赢了呢? 师傅说她不是那个少年的对手,她那时候是有些不服气的。但其实她心里比谁都清楚,只是在人前不想落了势头,她是独孤家的七小姐,是堂堂大柱国的女儿,怎么会输给一个可恶的少年。 “小姐,再有两个时辰就能到了,今夜咱们可以进城歇脚了。”车外的梁叔抹了一把额头上的汗渍,一边命令队伍停在荫凉下休整,一边向着马车喊道。 不知怎得,南乔心中一时间有些激动,心跳也快了几分,仿佛他们一进城就会碰到那个可恶的人一样。马车内的南乔不自觉握紧了拳头,眼神恍惚,思绪慢慢飘远了。 梅雾城里。 远处街边上,一老一少两人当下正向着红泥巷慢慢悠悠的走来。 “宗叔,查的怎么样了。”居前的公子开口问道。 “禀公子,已经有些眉目了。昨夜那少年名叫沈况,就住在这城南的红泥巷里。他自幼便在巷里随他师傅学剑,身份背景都很简单没有什么不妥的地方。倒是昨夜与他一起的那名少女是几月前才出现在这里的,关于她的消息我们目前还没查到什么有用的,不过应该也没什么大碍。” 谈话的两人正是昨夜的宇文渊和宗阳丘,自从今日得知沈况的住处后,宇文渊就迫不及待地想与沈况接触一番。 “学剑...修为如此之高,想必他师傅也不是无名之辈!”宇文渊手中握着折扇边走边缓缓道。 “据探子传回来的消息,他师傅在几月前离开了梅雾城,至今还未归来。至于他师傅的身份我们也还没探清楚,不过巷子里的人都称他是个不学无术的酒鬼,整日游手好闲、无所事事,似乎并没有什么好印象。”宗阳丘说这些话时其实是有些迟疑的,他自是不相信能培养出这样徒弟的人是个不学无术之人,所以话语里也点破了他的疑问。 闻言,宇文渊笑道:“酒鬼?恐怕还会是个神秘的酒鬼。” 宗阳丘跟在其后默默点了点头:“或许是隐居在此的哪位江湖前辈。” “剑道前辈,多半还会是宗师境。”宇文渊接过话又道。 宗阳丘沉思了片刻后道:“南弘的小剑客彭昱,西关的那位以巨剑闻名的裴江海,河内岳衍之以及东边的澹台永甫都是用剑的大家,不过却都未听说过他们收有弟子一事。” “宗叔可别忘了云梦山,离这里可是最近的。” “公子的意思是?” “我也只是猜测,不过听闻云梦山只收女弟子,所以可能性不大。” 宗阳丘笑了笑:“若是能有此等天赋卓绝的弟子,那等俗世陈规怕也算不上什么。” 谈话间,两人已不知不觉走到了红泥巷口。 祝大叔今日的生意很好,赚了不少银子,因此那难听的调子这会儿也哼的更大了。此时他正低头处理早上剩下来的碎肉,手中的屠刀挥的飞快,三两下便将肉剁块处理好了。用油纸包了块上好的五花肉,想着待会儿给小况儿送过去,那油滋滋的红烧肉是小况儿的最爱。 正自想着,一道阴影缓缓遮了过来,原本头上的大太阳此时也被遮挡了干净。 祝大叔抬起头便看到一老一少两个人站在了自己面前,居前的这位少年公子气度颇为不凡,一眼便知是大家族里的子弟。宇文渊见祝大叔抬头后恭敬的问了句:“大叔,能跟您打听个事吗?我们也不白打听,您这里剩下的肉我都包了。” 见状,祝大叔也笑道:“客人,打听事情可以,不过这肉啊可给不了你们,是留着给自家孩子吃的。” 宇文渊见这屠户也是个爽快人,因此也不拐弯抹角笑了笑直接道:“我听说巷子里有个学剑的少年叫沈况,大叔可知道他住在哪儿?” 闻言,祝大叔不由的好奇道:“咦,你们也是来找小况儿的?” 宇文渊则也问道:“大叔,今日是还有其他人来过这里吗?” 一想到那两位姑娘,祝大叔便扯着嗓门笑道:“对,早上有两位个女娃娃也在我这儿问了路,那两个女娃娃长的水灵哩。” 宇文渊回头看了宗阳丘一眼,两人心领神会,似乎已经知道了是什么人。 祝大叔低头收拾了一番摊子后开口道:“我刚好要将这肉送给小况儿,客人不妨与我一起。” “那就有劳大叔了!”宇文渊低俯身姿向祝大叔拱手一礼。 祝大叔见宇文渊施礼便急忙道:“客人不用客气,我一介市井小民受不起贵人的大礼。”祝大叔有心想将对方托起但又发现自己满手油渍,因此只好出言阻止,但宇文渊的这一礼却是已经做完了。 “大叔不必介怀,我等也只是普通人而已,这一礼您还是受得起的。就劳烦大叔前面带路了。”宇文渊缓缓道。 祝大叔见状也不多言,径直往巷子里走了去。跟在其后的宗阳丘看着自家公子的这番态度,笑着捋了捋胡须,很是欣慰。 ———— “小况儿,大叔给你送肉来了。”隔着老远祝大叔就扯着嗓门喊道。待到了院门口时祝大叔也不见外,直接推开篱笆院门走了进去。 听见祝大叔扯着嗓子的喊叫,在柳树下打坐的沈况第一时间睁开了双眼。祝大叔的嗓门甚至比一般的习武之人的还要大,因此大叔只要一嗓子入定的沈况就会醒来,到现在为止大叔还从未失手过。 宗阳丘闻声看了一眼这位中年屠户的背影,眼神里闪过一丝异色,那声调似是让他想起了什么只不过终是摇了摇头轻笑,揭了过去。 “大叔!”沈况应了一声,也自然看见了跟在大叔身后的宇文渊、宗阳丘二人。 几人进门走到树下后,祝大叔纯熟的将油纸包着的肉放在了石桌上,看到沈况不解的神色后,便笑道:“他们说是过来找你的,刚好我过来就带他们一起了。” 祝大叔介绍完后,宇文渊看向沈况轻声道:“沈兄,不请自来,希望没有打扰到你。”他脸上带着笑意,让人如沐春风,难以拒绝。 沈况也礼貌性的点了点头,面前的这位公子他是有印象的,昨夜他就在围观的人群中,而且出言嘲笑了那位十三皇子。对两人的来意沈况此时也猜出了大概,因此也礼貌的回道:“我这里比较简陋,两位不介意的还请过来坐坐。” 祝大叔是个会来事的人,知道他们是有事情要谈,因此笑着跟沈况打了声招呼便准备离开。沈况将祝大叔送到了门口,也谢了祝大叔带来的肉。两人走到门口时,祝大叔低声对沈况道:“这已经是今天的第二波了,小况儿,你是不是在外面惹祸了?” 祝大叔偷偷摸摸的样子很是滑稽,因此沈况不由得笑道:“没惹祸,大叔你别担心!” “没惹祸就好,你师傅最近不在你要是闯祸了回来我可是会告诉他的。”说完祝大叔也便摆摆手离开了。沈况摇头笑了两声,祝大叔担心的点还真是别致。 柳树下,宇文渊饶有兴趣的看着小院里的摆设,虽然简单,但整体看去却是十分的贴近自然,景致不错,尤其是池塘里的那几尾鱼很对他的胃口。 沈况回到石桌旁坐下后,宇文渊率先起身拱手道:“今日我与家中长辈不请自来,多有冒昧。我叫宇文渊,这位是族中叔辈宗阳丘,沈兄我这厢有礼了。” 见状,沈况也跟着起身回了一礼:“宇文兄不必客气,远来是客,请坐!” 第三十四章 再邀 “方才听那位大叔说,早间也有两位姑娘来找过沈兄,想必对于我们的来意沈兄也是猜到了。”一番礼貌性的礼节后,宇文渊面带笑意开口道。 沈况的眼神在宇文渊身上逡巡了片刻,宇文渊脸上笑容依旧,很是有礼貌。 大魏宇文氏他还是听过的,上将军宇文泰的名号在大魏几乎无人不知,同时他还和元朔、李戽、李必、赵圭、于怀、独孤崇、侯莫陈景七人并称大魏八柱国。可以说,无论是在大魏还是南梁,他们的名号都是响当当的存在,所以沈况很容易就猜出了宇文渊的身份。 “宇文兄的来意多半也是与那把将出的伏玄剑有关吧!” 闻言,宇文渊笑了笑:“沈兄猜的不错,不过沈兄切莫误会,我此来并非是想跟沈兄做交易亦或是拉拢之流。对于昨夜沈兄与莫影的那番战斗在下很是佩服,宗叔更是赞誉有加,我也知道如沈兄这样的少年英才,跃渊腾龙那是早晚的事,所以在下此来最重要的还是想交沈兄这个朋友,至于其他的我倒并非那么执着。” 沈况也道:“宇文兄...想与我交朋友我自是欢..迎之至,而且说来也是我高攀,宇文将军的大名如...雷贯耳,能与宇文家结交是我的荣幸。” 沈况的这一番话说得别扭,舞刀弄剑他在行,但要是整这些文绉绉的词句,那就实在是难为他了。也得亏跟着师傅后面喝了几年墨水,这时才不至于弄出些笑话。两人你来我往互相夸赞了一番,说到兴起时,宇文渊托起茶杯示意沈况共饮,沈况也抬起茶杯回应。 一旁的宗阳丘跟着轻啜了一口,片刻后微微有些惊讶的笑道:“上好的青玉叶啊,好茶!” “都是家师曾经爱喝的茶,我不是太懂。不过,前辈若是爱喝可以多饮几杯。” 宗阳丘接着道:“哈哈哈,那看来你师傅也是个雅人,这上好青玉叶颇为难得,老夫今日是沾了小兄弟的光,必然多饮几杯。你与我家公子继续聊,我且细细品品这茶水。” 闻言一旁的宇文渊接过话,面露好奇的开口道:“说起沈兄的师傅,我也十分好奇,能培养出沈兄这样的奇才,想必令师也不是一般人,有机会还希望沈兄可以代为引荐一番才是。” 师傅和他两人的身份都比较敏感,牵扯太多,所以人前沈况不打算说这些,也刚好师傅出门,当下便也有了推脱的借口。 “家师几月前出门办事去了,什么时候回来他老人家也没告诉我,所以可能要让宇文兄失望了。” 宇文渊摆摆手,笑道:“无妨,高人都是与众不同的,以后有机会我再登门拜访。” 三人便就在这样闲和的气氛中相谈甚欢。午后的阳光映衬着柳树的枝条,树影绰绰,不知不觉间三人已饮完一壶茶水。沈况和宇文渊聊了很多,礼尚往来间的交流也使得沈况对宇文渊的好感增加了不少。 除却一开始谈论起关于伏玄剑的事情,后面的时间他们基本都在闲聊。聊的多了沈况也感受到宇文渊并没有那些膏粱子弟的架子,反而是将身姿放的很低,因此片刻的相处很是自然。不过他们此行的目的说白了还是为了结交沈况,所以沈况给了明确答复,愿意交宇文渊这个朋友。 至于帮助夺剑的种种往后一直到离开,宇文渊也都未再提起,只说邀请沈况后日晚间庭香苑小聚。 沈况也没藏着什么,将姜凝邀请的事说了出来,宇文渊倒并未介怀,笑着说可以一起了。 宇文渊和宗阳丘两人在小院里又坐了大半个时辰后便离开了,离开前宇文渊还叮嘱沈况最近这些日子要小心元武和莫影的报复。 对于姜凝和宇文渊的不请自来,沈况打心里是存有戒备的,无论他们释放了何等善意,沈况依旧遵循着小心使得万年船的老话,且如今不论是他还是苏瑶身份都相当敏感,一个不小心就会给两人招来杀身之祸,所以这也令他不得不谨慎。 送别宇文渊后,日头已西斜且有了落下去的征兆。街巷里,茶馆酒肆中的吆喝声渐大,街上人影攒动,南来北往的游人也多了不少。宇文渊和宗阳丘离开红泥巷后便放慢了脚步,边走边闲聊了几句,内容也多是与沈况有关。 “公子觉得那少年如何?”宗阳丘开口问道。 宇文渊想了想缓缓道:“虽然他表面上的礼节做的很好,让人无可挑剔,但我能感觉到他内心里的警惕,似乎并不愿意和我们走的太近。宗叔,我是不是有些急躁了?” “公子循序渐近,算不得急躁。是那小子谨慎,不想过早站队,防止无故惹来祸端。”宗阳丘开解道。 宇文渊细想之后似乎正如宗叔说的那样,沈况虽然不拒绝什么,但也并没有答应什么,浅尝辄止。“难道他感觉不到我们的善意吗?” “不是感觉不到,相反正是他感觉到了公子的善意所以才不敢冒然答应。前有楼外楼,后有我们宇文家,两者在大魏都是一等一的势力,如今齐齐找到了他,即便他身具奇才,师门强硬,也由不得他不仔细考量。如今的梅雾城虽只是一池平静春水,但谁也不知道会在什么时候会被人搅得天翻地覆,聪明人都是先作旁观者。” 宗阳丘的话点醒了宇文渊,宇文家作为大魏豪门多少江湖人打破脑袋都想加入,所以他先入为主的认为主动释放善意沈况必定会乐于加入,接过很显然,他低估了沈况,这也让他对于结交沈况的兴趣更大了。 想清楚了事情的缘由后,宇文渊便又开口道:“他一直在打量宗叔。而且,似乎并不畏惧宗叔。” “哈哈!”宗阳丘笑了笑。“那小子的修为虽然低了点,但我隐隐感觉若比试只是点到为止,我能胜他;可若是生死相搏,那就两说了。” 宇文渊闻言原本恢复平静的内心,再一次变得惊讶起来。“宗叔,难道我们的对他估计还低了吗?” 宗阳丘深以为然道:“不太好说。虽然他表面看上去风轻云淡、人畜无害,但我能感觉到他那小小的身体里蕴含着多大的能量。而且那座小院里有着不同寻常的剑气波动,那剑很有可能出自百剑榜而且排名不低。” 正是因为宇文渊也猜到了这些,所以对于沈况以及他的那位师傅才更加惊奇,江湖上有名有姓的剑修他知道很多,可对于梅雾城里的这位他却毫无印象。 “宗叔,你知道这位前辈到底是谁吗?” 宗阳丘沉思了片刻后缓缓道:“除了那四位,就属云梦山上的几位可能性最大。不过那座小院里的剑气波动刚猛强劲,霸道十足,又不像是云梦山的人。” 说话间,两人已行至城门口,他们的思索也被远处进城的车队弄出来得吵闹声打乱。 “独孤家的人。”宗阳丘看到远处马车上被风吹的飒飒的旗帜后开口道。 “看来该来的人都到了。宗叔,监天司和地网这一次派的谁来?” “禀公子,监天司来人是那位黑衣小天司宋宛,地网来的人叫庄连,听说是那位门主的嫡传弟子。” “一个黑衣小天司,一个嫡传弟子。看来监天司和地网都拿这回的消息当真了。也是,这种事情谁也不敢掉以轻心。” 独孤家的马车缓缓从街边驶过,宇文渊和宗阳丘两人没有急着赶路,一直等到几辆马车驶过他们才继续往前走。两拨人甚至没有打上照面,就这么擦肩而过。 如这样的场景,最近几日梅雾城里时有发生,南来北往的江湖客城里最近聚集了一波又一波,青楼酒馆,茶坊勾栏,来光顾的客人也比平时多了一倍不止。而有人欢喜自然也有人愁,愁的自然就是梅雾城府衙,成百上千的江湖客一股脑齐聚小小的梅雾城,起冲突就如同家常便饭,因此最近这几日城里打砸抢烧各种各样的案件也是层出不穷,算是愁死了那位城主大人。而最难受的莫过于任意跳出一个人都是他这小小的城主管不起的主,所以他也只能缩着脖子躲在府衙里,盼望着这群天杀的人能早些离开。 月色当空,吹聚的清风终于有了几许清凉之意,为这座燥热了一天的小城降了温度。喧嚣与吵闹充斥在城里各处,唯独那些远离漓水的街巷早早熄了灯火,在静静等待黎明的到来。 城里某处,四名身着夜行人的黑衣人此时正游走在街巷中的房屋瓦砾间,若是有人看到,便能发现这四人的轻功都颇具火候,算得上小有所成,是不可多得的好手。他们是江湖上有名的刺客,出道至今接过多次任务,鲜有失手,因而得了个无常索命的称号。几人的修为虽都只是归元境中期,但轻功颇为了得,而且擅长合击之术,即便对上归元境大圆满甚至宗师境的强者也有一战之力。 红泥巷里的人家早早熄了烛火,此时除却天上朗照的皓月还在泛着莹莹华光外,便只有走街串巷的打更人手里的灯笼依稀有些光亮。 四名黑衣人趁夜已经赶到了红泥巷周围,他们是得了命令,今夜要替上面除掉一个人。四人做惯了行刺暗杀的事,所以此番再做,且对象只是一个毛头小子他们都只觉得是手到擒来的小事。 临近巷弄,四人步伐越发轻慢,尽量不露出一点声响以免惊动目标。 夜色下,红泥巷口。 屠户家的招牌旗帜迎着晚风飘动,旗帜之下,四名黑衣人隐藏在月光照不见的阴影里,任谁都看不出异样。当下,四人在小声谈论今夜的行动方案,争取做到一击必杀。 吱呀一声,他们正自小声谈论间,对面的一户人家忽然打开了屋门,几束昏暗的烛光自门缝里照了出来,但看不见开门人的身影,只能隐隐感觉到开门人手里端着东西。阴影下的几人摒气凝息,未发出一点声响。不过,未等他们反应过来,开门那人忽然吭哧一声一用力,一盆臭烘烘的脏水便泼了出来,不偏不倚,正巧落在了四人人头上。优良的暗杀素质让他们遇到如此情况也依旧纹丝未动,即便泼过来的是开水。 泼完水后对面那户人家便就关了门,很快屋内的烛火也再次熄灭。 暗处,若是此时有人看得见,便能瞧见这四人当下面色通红,即便是有不凡的功法护体,这一盆开水也让他们够呛。 巷子再次归于平静,几人恢复片刻后也便在阴影里继续了他们的行动方案。不过下一刻,忽然又一道吱呀声传进了四人耳中,躲在阴影里的他们下意识朝对面望了过去,只见方才开门的那家屋舍紧闭,且并没有开门的迹象,才稍稍放宽了心。 但警惕心刚放松,一股浓烈的臭味便突然铺天盖地得传了过来,四人面面相觑,不知发生了什么。下一秒,一盆粪水毫无意外的再次浇在了四人的头上,然后从头到脚无死角湿了全身。 臭,臭到让人恶心的气味瞬间包裹了四人,想来即便隔着几条街这臭味也依然传的过去。阴影里的四人都有些忍不住,想去出手教训这个乱泼粪水的混蛋,却终是被为首之人拦了下来:“不要打草惊蛇,今晚先撤!” 第三十五章 庭香苑 当东方天边露出第一抹鱼肚白的时候,红泥巷里的学剑少年已经舞完了第一遍剑法。 夏日清晨,太阳升的早,少年也跟着早起。 年幼时不爱练剑,即便夏日,早起也是一件大难事。不过,这些年被师傅约束下来,早起已经成了常态。每日在大桃树下练剑,跟过来汲水的婶婶们说上几句话,听听她们夸将少年郎的勤奋,几乎成了沈况早间的必修课,美好的心情也正是随着这些而来。 看沈况练剑,则慢慢成了苏瑶的爱好。 她身上的伤如今已无大碍,只是还不能像沈况那样真气随意施展,剑随意挥。她的剑早在之前被追杀的时候就毁了,如今,她爱摆弄沈况的那把白泥,这几日常会握在手里随意舞弄几下,她是在找回从前握剑的感觉。 白泥虽不是百剑榜上的名剑,但听沈况说也曾是剑神前辈用过的剑,所以舞出的一招一式里都隐隐暗含着非凡的剑意。 看得越久,苏瑶越能感受到她与沈况之间的差距。 在她看来,说沈况是剑道奇才丝毫不为过。若是将他与那些名门大派里的嫡传弟子比较,想必也不遑多让。他会剑法,会轻功,会医术,甚至连拳脚功夫也擅长。他的每一种剑法都反反复复练了成千上万遍,即便已如此纯熟,每日还是会那样一遍遍的练习,乐此不疲。 在与沈况每日的闲聊中,她也慢慢猜出了关于她们苏家的那个秘密,多半与沈家的幽牙剑一样,是关于一把剑。只是那把剑她从未见过,剑法就更加毫无头绪了。 七星剑诀是幽牙剑的配套剑法,沈况不常练习,她只见过一次。听他说,剑神前辈告诉他,七星剑诀的最高境界天地一剑有着撼天动地的气势,剑锋之下,无人可以匹敌,即便是含吾也会逊色几分。只不过想要突破至最高境界难于登天,所要求的不仅仅是天赋、悟性,更是不断地使用锤炼。苏瑶也练剑,虽然算不上精通,但对于七星剑诀这样的玄妙秘籍她能感受出不凡。 剑神前辈的含吾剑法是沈况常练习的,虽然他佩的不是含吾剑,发挥不了含吾剑法的最强力量,但剑法本身所隐现的天地大道,一度让苏瑶十分神往,那是含吾剑法的威力,也是百剑榜第二的威力。 时日就在这样的光景里流逝,这城中,有暗流涌动,也有夏日苦短,骚乱与宁静,遍地都是。两日的时光一闪即逝,今夜便是沈况和宇文渊、姜凝相约庭香苑小聚的时间。 苏瑶那日并没有跟宇文渊、宗阳丘碰面,所以本来沈况不打算带她一起的,但把她一个人放在家里沈况又有些不放心,因此思来想去还是将她带着,只是得有些遮掩,不能让有心人知道了她的身份。 虽算不得什么重要场合,但形象礼节还是要保持的。 沈况今夜穿了一身朴素的青黑长衫,原本只随意挽住的长发也在头顶束了发髻。通身打扮朴实无华,干净清爽。虽没有文士公子白衣胜雪的潇洒,但也颇有几分飘逸,他本就长的俊俏,如此简单打扮倒更惹人喜欢,也不失为一位翩翩佳公子。 苏瑶的装束与沈况有几分相似,她一身黑色长裙,脸上也缚了层薄薄的黑纱,整个人笼罩其中,只有一双深邃的眼眸露在了外边,多有几分冷艳之美,和她自身典雅的气质也很是相配。 夜色初升时,两人走出了红泥巷。路上遇见好几个在外乘凉的伯伯,问他们去哪儿? 庭香苑毕竟是烟柳之地,况且苏瑶也跟着,所以沈况只说是与苏瑶一同出去吃饭,地点则就含糊过去了。路过巷口时,祝大叔倒和他们不同,没有扯着嗓子问沈况去干什么。只不过祝大叔看沈况和苏瑶的眼神有些奇怪,时而自顾自的咧嘴笑笑,似乎是想到了什么开心的事。 沈况与苏瑶则看得一头雾水,有些不明所以。 没有与祝大叔多聊什么,出了巷口后沈况就和苏瑶直接往漓水边上的庭香苑去了。今夜的漓水虽然依旧那般热闹,但一路走来,沈况总觉得与往日有些不同了。 庭香苑的安静井然与周遭其他几家青楼的莺燕吵嚷形成了鲜明的对比。那些本该是这里常客的公子文生今夜也鲜能瞧见。几乎没有从里往外出的客人,大多数都是和沈况一样刚到的客人。但不同的是,周遭的人大多成群结伴簇拥着一个身份尊贵的人,而如沈况与苏瑶这样仅仅两人的队伍仅此一个。 路过的,偶有挑眉打量他们几眼,眼神也大多落在了苏瑶身上,她今夜确实很美,即便只露出一双眼眸,那暗藏其下的美丽也是遮掩不住的。 在这里,迎来送往的侍女都是见惯了大人物、大场面的,所以来往客人什么身份,什么身家,有时候她们一样就能看出个大概,这都是长久练出来的眼力见,不仅是为了服务好那些大人物来挣些小钱,也是为了不在穷人身上浪费时间,所以这些人都精明着。 比如,站在门外的沈况和苏瑶两人,就是典型的边缘人物。 少年生的倒是颇为俊俏,只可惜他一身素衣打扮与周围客人身上的锦缎华服对比实在明显,让人很难生出好感。今夜不同,所以对于有女子来她们并不惊讶,与少年一起的女子仅从气质上便高了少年好几层,不过他们形单影只,在今夜这样的场合难以与其他人相提并论。 站在门口的侍女都在纷纷接待那些她们眼中的大人物,至于沈况和苏瑶,则被他们晾在了一遍,或许等到所有人都迎接完了就能到他们了,就不知道会是那个冤大头了。 沈况和苏瑶站了良久,也不见有人过来将他们引进去。不过,两人看得开,并未因此而不快,反而低头自嘲,猜测还需要等多久。 周围陆陆续续来的几波人都已经被接待完了,如今外边只剩下沈况二人。侍女们也知道,即便他们的身份在今夜的客人中垫底,也不是她们能惹得起的,所以直到这会儿才有不情愿的侍女过来迎接他们,还笑着致歉说让两人久等了。 侍女走到沈况身前面带笑容的说道:“这位公子,让您久等了,您也是来参加今晚的宴请吗?”那笑容很礼貌也很标准,唯一与之前不一样的就是并不是发自内心,有些下意识的僵硬。 沈况从袖里拿出了前日姜凝给他的那块名帖,递了过去。侍女看到沈况手里的名帖后,眼睛瞪得圆圆的,很是惊讶,久久方才缓过神来。而后震惊的看着沈况无比恭敬道:“贵客,还请随我来。” 对于侍女神色上的转变沈况是有预料的,只不过没想到会这么大,看得出来,这份名帖的分量极重。 侍女名叫紫陌,是庭香苑里接待侍女其中的一个。进了庭香苑,紫陌带着沈况和苏瑶径直上了二楼。 庭香苑的正楼是个两层的高大楼阁,装饰的极为华丽,从二楼往下可以看到一楼正中矗立着一个巨大舞台。当下,几名衣着清凉的女子正在舞台中央正翩翩起舞,靠近舞台边缘处,还有几位抚琴吹笙配合奏乐的女子,她们要么露出肩膀,要么袒露腰肢,总之都没有完整的衣衫。 台上的旖旎并没有引起台下人的太多关注,他们偶尔会往台上看两眼,但大多时候还是自顾的喝酒,或是与同桌之人小声闲谈。倒是沈况和苏瑶的到来引起了不少目光,似乎他们二人比台上的那些女子更有吸引力。 沈况一路走,也在一路迎着那些人的目光打量他们。 许是座下有许多对沈况还有印象的,因此熙熙攘攘的交头接耳声慢慢大了。有人觉得他是个少年英才,故而不吝啬美辞;也有觉得他是夸大其词,因此不屑一顾。不过,待众人看到沈况和苏瑶被侍女迎着上了二楼后,所有人都瞪大了眼睛,神色里除了惊讶还是惊讶。 能上二楼的,不是帝国里的上位家族,就是江湖中的大宗大派,他们很难将沈况这样的穷酸少年与这两者联系起来,可不得不承认的是,那少年真的上去了。 也有猜测到沈况身份不凡的人,此时再看,不免会跟同桌吹嘘自己眼光毒辣。 总之,沈况和苏瑶就在一楼众人复杂的神色中上了二楼,身影渐渐消失! 第三十六章 名额 庭香苑二楼的布局与一楼颇为不同,其上都是些雅间,所以相互之间不仅看不到,而且无形中还增添了不少私密感。 “沈公子,我们小姐吩咐过,若是您来了就先将您带到这里稍作休息,之后小姐会过来亲自接待您。如果您有什么需要的话可以告诉我,奴婢会帮您准备。”紫陌将两人引到一处豪华的厢房后缓缓给两人介绍道。 “你家小姐什么时候过来?”沈况问道。 “小姐说,忙完就过来。具体事宜就不是奴婢能够过问的了。”紫陌微微俯身,替沈况一一解答。 “我一会儿还有别的事,不能在这里久留,所以转告你家小姐,我们最多等半个时辰。” 紫陌就像是预料到沈况会说这个问题一样,所以款款微笑道:“公子不用着急,小姐说,宇文家那边已经打过招呼了。” 闻言,沈况点了点头,并没有说什么。 而后,紫陌见沈况久久没有再问,便识趣的退了出去,整个过程的态度与之前判若两人,甚至还隐隐有些骄傲。 今晚的庭香苑气氛很是不同,全然没有了往日作为青楼的脂粉嫣然,没有了嬉笑,更没有了浓厚的酒气,有的只是一楼大厅里不断传出的袅袅琴音,绵绵悠长而款款动人。 待紫陌退出去后,沈况和苏瑶坐到了窗前,开始悠闲地欣赏起楼下女子们的舞姿。他后面其实 ing没有什么事,他只是不喜欢这样的环境,仅此而已。 厢房里的茶水点心味道很好,沈况不一会儿就吃了两三块。苏瑶也很喜欢,不过相比于沈况的大快朵颐,女儿家的吃相斯文许多,她轻轻捻起了块桂花糕,小口品尝,此时脸上带着笑意,心情不错。 苏瑶自是也感受到了庭香苑里不一样的气氛,她觉得今夜这里不再像是青楼,更像是一家有名的酒馆,吸引了一众人来此聚会。她与沈况相对而坐,在察觉到这一切后,终是忍不住好奇的开口说道:“这里的气氛,似乎有些不一样。” 说话时,她的眼神还停留在楼下,但话却是说给沈况听的。沈况也在看楼下,听到苏瑶说起这些,他认可的点了点头,似乎这样的动作偏过头去的苏瑶能看到一样。 “看来你也发现了!本来我以为今晚只是个简单的聚会,宇文渊和姜凝是恰好碰到一起的。但现在想来,他们不仅认识,而且是提前约好的,都选在这里。” 说到这,沈况偏过头看向苏瑶又道:“还有楼下的那些人,他们虽然看上去古井无波,但很明显都有些坐立不安,在强装镇定罢了。” 苏瑶也看向沈况问道:“你怎么知道的?” 沈况朝着楼下努了努嘴,自然的答道:“你看,那些人总是坐不到片刻就四周环顾,而且还不只有一个人这样。而且你有没有注意到他们这些人的座位。” “有什么奇怪的地方吗?”苏瑶看了一眼楼下分布格局,似乎并没有什么不妥。 “倒不是说有什么不妥的地方,而是他们都是一堆人扎堆聚集在一起,一片一片的,隐隐呈现相互对抗的感觉。而且,我们之前从一楼上来的时候我还看到那个十三皇子元武了,他在恶狠狠的盯着我们。所以,二楼里应该还有不少人。”一想到元武刚才那杀人般的眼神沈况就有些想笑,不过笑归笑,总被这样的二世祖盯着还真有几分不舒服。 听到沈况的话后,苏瑶沉思了半晌道:“楼下的这些都是江湖上的一些门派家族,有几个我认得,比如东边角落里的那是霸刀门和落雨宗,往南一点的则是信都的燕雀台,西边坐着的有晋阳许家还有平城周家的人。” 她边说边给沈况一一指出。 沈况跟着她指的方向一一看了过去。“晋阳许家?不是晋阳王氏最有名吗?” 刚才全是沈况在说她在听,现在双方身份互换,因此苏瑶有些得意的笑道:“看来你也没那么傻,还知道一些。一楼的这些宗派家族顶多只能算是二流势力,而晋阳王氏在整个大魏都算得上是望族,族中更是有宗师境强者坐镇,自然不会跟这些人分到一起。所以他们一定和前天来找你的那两个楼外楼的人一样,都在二楼,二楼的这些势力才是今晚的主角。” “在二楼?那她们为什么不来找我们,还要我们在这里等?”沈况疑惑道。 苏瑶耸了耸肩,白了他一眼,觉得他又变得无趣了。“这你就得去问那位姜姑娘了呀,又不是我叫你来的。桂花糕你会做吗?味道真好。” 说完,她也不管沈况什么反应,捻起一块桂花糕放进嘴里,很是满足。 沈况对于她问题方向转变如此之快也不奇怪,这些日子跟苏瑶熟悉之后他也便发现。苏瑶时而安静温婉像个大家闺秀,时而言语绰绰,像是个碎嘴的妇人,尽说些不招人待见的话,也比如刚才那样,看沈况如同再看一个傻子。当然那是两人玩笑之语,沈况也并未放在心上。 沈况摇了摇头道:“不会。咱们隔壁的阿婆会,你要是想吃可以去找阿婆。” “切,笨蛋。”说完,她不再理会沈况,自顾自的吃起了桂花糕。 苏瑶说的那些门派家族沈况一个也不认识,不过一圈看下来,他发现那些人中许多的修为都很高,比如苏瑶刚才指的那几个方向,就有好几个修为不弱于莫影的,甚至有的还有超越之势。环顾楼下那些正襟危坐的人,沈况脑海突然想到了一个念头,他看着那黑压压的百十号人惊道:“难道都是为了伏玄剑而来?” 得了沈况的提醒,一旁吃桂花糕的苏瑶也恍然大悟,嘴里的桂花糕还没咽下去便含糊不清的急忙说道:“名额,我想起来了,他们是为了争夺名额的。” “名额?”沈况有些不解的问道。 苏瑶嗯了一声,一股脑将桂花糕全部咽了下去。“其实我也不是太清楚,以前听木叔提起过。木叔说,百剑榜中的这些名剑来历特殊,具体是怎样的,此间江湖人已经无法追本溯源了解了。至于他们会出现在何处没人能够预料,所以旁人只能依靠它们自身泄露的剑道才能察觉。而这些名剑的藏匿处千奇百怪,且它们周围还会形成一层道天然结界,结界内部是个与外隔绝的一方小空间,但那方空间的承受能力有限,所以能进去的人数也是有限的,否则一旦结界承受不住崩塌,进入其中的人都会随着空间崩塌而湮没。我记得木叔说这些事的时候,总会神神叨叨的说结界内部的空间十分诡异。” “诡异? 前辈也进去过吗?”沈况追问道。 苏瑶摇头:“那倒没有,更加具体的事木叔也不知道。而我那时候都只当作有趣的事来听,所以记住的没多少。我只知道,江湖上已经很多年没有真正的名剑降世了。这一次肯定也是秦岭里有了剑道气息,所以才引来了这些人。” “剑道气息?那我们为什么感觉不到。”他说完下意识地又看向了苏瑶,等着她给出解答。 苏瑶看着沈况望过来的真挚眼神,立刻摆了摆手:“你别看我,我连剑都没有哪会知道这些。” 在此刻,沈况觉得不论是那玄而又玄的结界还是伏玄剑都笼罩了一层神秘面纱。他也没继续追问什么,视线再一次看向了楼下。 他看了会儿后,又问道:“这里聚集了这么多人,那这名额该怎么分呢?难道要在台子上比武吗?”他不知道的事情实在是有些多,而苏瑶似乎不论对什么都有了解,所以他再一次很自然的看向了她,眼神真挚。 苏瑶没有看他,径直说道:“那些小门小派能有一两个名额就很好了,大部分还要看楼上的这些势力怎么分,多出来的才会给到他们,所以免不了有一番恶战。” “那这样岂不是不公平,厉害的人更厉害,弱小的人就一点竞争力都没有了。”沈况说完,就意识了这话语的幼稚。 天下大势,朝堂江湖,都不像他们小时候过家家分吃食那样,奉行人人均等。在这个追逐利益的漩涡里,实力才是硬道理,只要拳头够大,实力够强,即便你说的是错的,也会有大把的人将之奉为圭臬;只要拳头够大,规则就由你说了算。沈况也正因为一向不喜欢这些背地里的明争暗斗,蝇营狗苟,更不想被卷入这张天下大网中,所以他与姜凝、宇文渊的相交才都只是点到为止,他只想好好练剑,早日成为宗师。 ———— 台下女子们的舞蹈这时已落幕,她们与几名奏曲的女子一道向众人施了一礼后便缓缓下了舞台。她们曼妙的舞姿并没有引起今夜人的注意,即便偶有春光微露,也依旧吸引不了台下人的视线。 在座的人都知道,今晚的重头戏将要开始了,所以一个个换了坐姿,满是期待。 庭香苑里,原本熙攘的声音如今也已消失殆尽,一片静谧。 不多时,一名红衣女子在众人视线中款款走到了台上。 第三十七章 名额(2) 红衣女子站在台上,面带微笑的对着台下人颔首示意,片刻后,女子开口,声音清脆,响遍整座楼阁。 “远来是客,代双首先替我家小姐欢迎诸位驾临梅雾城,望诸位今晚玩的开心。这一次的夺宝大会落在梅雾城,也落在了我们楼外楼身上,想必大家等的就是这一刻。按照老规矩,今晚的第一项是议论此次名额分配问题。以往惯例是会让出五十个名额给到诸位,不过...” 说到这里,名叫代双的红衣女子话语微顿,笑意盈盈望向座下众人,众人跟着心弦紧动。 “上面的大人物们好像不太愿意再让出这么多名额,所以这一次释放的名额被压缩到了三十个,不知,各位可有意见?” 女子虽然是在询问,但从她语气之中的不容置喙看得出来,她更像是在告诉众人一个事实,仅此而已。 石头扔进水面终究是会激起涟漪,代双刚说完,台下就如同炸了锅一般,斑杂的声音顿时此起彼伏,嘈杂喝骂四起,不绝于耳,且有愈演愈烈之势。 “大爷的,本来我们这一群人就只有那可怜的五十个名额,现在倒好,直接砍去了一小半,这让我们还怎么分。妈的,如此瞧不起人老子第一个不答应?” 台下,当先的一个浓眉大汉手握大刀向着台上大声喝道。他说这些话时,斜眼看了一圈二楼上那些所谓的大人物,语气颇为嚣张,目的自然是为了让他们注意到。 二楼一处雅间里,一名身着锦衣的公子负手而立站在窗前。 “ 他是什么人?”锦衣公子没有转身,随口问道。他有些不甚在意的俯视那个敢于率先出头的大汉,眼神里满是不屑,似乎还有点淡淡的怜悯。 他说完,一名老仆自他身后站了出来,俯身恭敬道:“回殿下,那是襄垣城霸刀门门主丁道乙。” “哦?霸刀门的人!不是已经被地网灭门了吗?他怎么还能站在这里?” 老仆笑道:“殿下,江湖上那么多门派我们也不好全灭了,地网只是略施惩戒,让他们交出门派绝学归海刀罢了。” 听闻老仆的话,锦衣公子嘴角玩味更盛,再看那丁道乙时,眼神里已满是可怜。他知道老仆口中的略施惩戒是什么意思,他对对方的可怜就因此而来。在他看来,这名叫丁道乙的家伙此时不过是垂死挣扎,不惜命罢了。 台下吵闹了片刻后,舞台上,那名叫代双的姑娘再次开口道:“诸位不妨先安静。” 她的声音不大,却仿佛有着穿透一切的能力。落在这些行家眼中,众人也就知道,女子不是个花拳绣腿的柔弱姑娘,而是个真正的武道大家。方才她使的是正宗佛门狮子吼,没有深厚的内力修为断然发挥不出那样的效果。不过没人好奇这样的普通女子为何会如此大神通,原因很简单,三个字,楼外楼。 随着代双开口,台下再次熄了声响,所有人的眼神也再次落在了她身上。众人有疑问,也有期待,大概是在期待能有什么回转。 代双见已安静,便又换上了一副赏心悦目的笑容轻声道:“诸位不要慌,大人们不会平白无故占大家便宜,只要各位愿意让出这二十个名额,不论是武学、功法还是丹药,兵器,应有尽有,一定能给大家一个满意的补偿。” 这看似是个极为优厚的买卖,有些人明显是被代双的话说动了,因为他们对这样的夺宝本就不报太大希望,横亘于他们之前的高门大派哪一个不是庞然大物般的存在,宝物他们有命夺也不一定有命用,所以与其白忙活一场,他们更愿意以此来交换些看得见摸得着的好处。 但大部分的人头脑还是清醒的,眼光更不会短浅。他们此来本就是奔着大机缘来的,一朝翻身,说不定下一次二楼之上也会有他们一席之地。 两种声音充斥在台下,议论纷纷。 一番交头接耳过后,一位身着浅蓝色长衫的男子自人群中站了起来。他先是极为有礼的示意众人安静,而后才缓缓朝着台上开口道:“代姑娘,相比于那些身外之物,我等更愿意为各自的大前程搏上一搏。所以还请代姑娘替我等转告上面的大人,我们要名额。” 最后五字,男子说的斩钉截铁,不容置疑。他的声音也不大,但楼阁里各处都听的极为清晰,亦如方才代双那般,随意且无意。 说话这名男子长衫胸侧挂着一根的洁白羽毛尤为显眼,看形状应该是出自某种鸟类的尾羽。 楼阁上,站在男子身后的老仆本想解释一下这人身份,居前的锦衣男子先了一步开口道:“信都燕雀台的人,孔老,我说的对吗?” 老仆闻言笑了笑:“殿下猜得没错,他正是燕雀台如今的掌门贺章枝。此人修为要比刚才的那个丁道乙高上一线,已至归元境大圆满,只差一步便能跻身宗师境。且平日里为人和善谦逊,所以在江湖上颇有几分威信。” 闻言,锦衣公子也笑了,对于老仆说的威信二字则毫不在意。“大圆满嘛,楼下的这些人里怕是不在少数。” 老仆微微抬头看了一眼窗前这位殿下的背影,随后又低下头开口道:“都是想趁着这次机会冲击一番宗师境的,那等境界对于武人的意义实在太大,没人能受的了那般诱惑。” “他们不怕死嘛?” “由不得他们。” 说完,两人都笑了,彼此心领神会。 锦衣公子看着楼下人因为名额分配问题弄出的争吵,不多时,便摇了摇头觉得无聊,不再注意。雅间里,除了他与这位老仆外,正中心的圆桌旁还坐着一名男子与一名女子。此时,女子正在服侍男子喝酒,男子偶尔说些荤话,双手不老实的在女子身上游走,惹得女子媚眼如丝,娇笑不已。 锦衣公子偏过头看着桌前酒性正酣的男子开口道:“武弟,前两日与你起冲突的那个少年处理掉了嘛?” 被称作武弟的男子正是两日前与沈况起了冲突的元武,问话这人则是他一母同胞的哥哥,大魏十二皇子元惟。听到话,元武手上的动作停止,不过依旧一手搂着女子。他转过头看着元惟没好气道:“哥,你找到什么人,什么无常索命,名号倒是大,就是四个废物,让他们杀一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子而已,去了那小巷两次,第一次被人泼了一身粪水,臭气熏天的回来;第二次更是直接被人打了回来,还说是那巷子里有厉害的人物坐镇。” 待元武说完,元惟有些讶异的看了一眼身旁的老仆,似是有些不敢相信。 对于无常索命四人,他最是了解,江湖上有名的滚刀客,杀人越货的勾当他们客没少做过,鲜有失手。而且作为他手下的一股暗处力量,没少出力,曾经更是替他刺杀过一名江湖上成名已久的武者,所以对于几人的实力即便是他身旁的这位老者也是认可的。 老仆心领神会,知道自家殿下心中的疑问,因此开口道:“殿下,无常索命四人的实力不低,对付一个归元境的小子应该不难。或许真的如他们说的那样,那个小巷里,有高手。” 元惟没有纠结于小巷是否真的有高人,他看向元武再次问道:“他们看清楚出手那人长相了吗?” 元武摇头:“他们说不止一个,像是有四五个,不知道从哪一下子就冒了出来。” “四五个?”元惟疑道。 “嗯,他们就是这么说的,依我看就是他们太没用,连这么一件小事都做不好。不过哥,我之前在这里看见那人了?” 听到元武的话后,元惟有些惊疑道:“哦?在这里看到那个少年了?” “嗯,那日和他一起的那个贱人也在,他们被人领着上二楼来了。” 听到他们上了二楼,元惟原本将要脱口的话语一顿,似乎一下子对于无常索命几人的失手有了考量。 老仆也猜测到了些许缘由,说道:“殿下,据探子传回来的消息,那少年名叫沈况,就住在这梅雾城南的红泥巷里,身份上倒并没有什么特别之处,难道他是这上面哪一家的人?” 元惟思索了片刻,觉得老仆的话很有道理,所以看向元武又问道:“方才看到是谁带他们上来的嘛?” 元武见兄长神色凝重,有些不明所以但还是立马回答道:“好...好像是这里面的侍女带他们上来的。” 元惟和那位老仆两两相视。 “殿下,看来是与楼外楼有关。” 元惟点了点头,默不作声。他视线看向楼下,思绪却并不在那些人身上。思索了片刻后元惟笑道:“楼外楼,打的好算盘。听武弟的描述那少年多半也是个剑道奇才,楼外楼趁我们与他交恶出面调和,是想与这少年交好。” “殿下,那我们...” 元惟摆了摆手打断了老仆的话,他看向元武再次道:“以后莫要再随便与人起争执,知道吗?这样的人若是能许以利益为我们所用对我们来说才是最好的,否则就算不能拉拢也不要让他站在我们对立面。拱手让给别人,长此以往,我们以后的赢面就会小上很多了。” 他这话说的不重,但也算是在教导自己的这位弟弟。元武知道兄长的大事,闻言他点了点头,不敢反驳什么,对于兄长他还是有些忌惮的。 或许是也觉得话说得沉重了些,因此元惟又轻声安慰道:“这一次就不用担心了,天才我们看过不少,一个两个对于大局无妨,若是与我们作对出面教训一顿就是。不过他若真的是楼外楼的人,此事就不要再追着不放,揭过去就好。楼外楼一直保持中立对我们都有好处,有些时候我们还需要仰仗他们,因为一个少年就将关系弄僵不值得。” 元武不是傻子,知道兄长的大业才是最重要的,因此重重的点了点头。 元惟也没有再说什么,视线再次转向了楼下。 楼下,贺章枝的话说进了不少人心里,众人闻声附和。 他们来这里的目的本就是为了那把伏玄剑,大道之上,它所代表的不仅仅是一把剑,更是武学巅峰。几乎所有人的心底原本都抱着这样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想法,只是更多的人没有一搏到底的恒心,面对更容易得到的好处,他们选择了中途放弃。 代双让赞同的人举手,从一开始零星的几人举手到最后几乎一半人都举起了手,回应不言而喻。 代双眼神在台下人身上扫视了一遍,她没来由的摇了摇头,动作虽然轻微,但依旧被人捕捉到了。这一动作,含义万千。 第三十八章 名额(3) 到得现在,沈况也算是看清楚了一楼发生的事。 主宰游戏的上位者在决定谁能加入这场游戏,蓄势待发的人在虎视眈眈。所谓的争名额,是从那些上位者身上争。但前提是你得有足够的实力,得到上面人的认可,别人才会乐意让出一两个位置给你,否则你连跟着分一杯羹的机会都没有,这就是残酷的现实。 随着代双的话说完,霎时,五道黑影自二楼一处房间里鱼贯而出,待众人看清后发现是五名黑衣男子,当下齐齐落在了代双身侧,五人整齐划一,连穿着打扮都一模一样,皆一身黑衣,脸上带着面具,看不清容貌。 而吸引众人目光的当属背负于五名黑衣人身后的那两把长剑,不是因为剑有多么厉害,而是因为黑衣、双剑代表了他们的身份。他们就这样笔直的站着,接受台下人目光的洗礼,岿然不动。 楼上,沈况对于突然出现的五人也很是诧异。因为这五人不仅衣着打扮相同,连身上的真气波动也一样,简直就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五个,毫无差别。 他又习惯性的偏过头看向苏瑶,不解的问道:“苏姑娘,你知道他们是什么人吗?” 苏瑶没有直接回答他的问题,她目光有些呆滞的望着那几人,口中呢喃道:“黑剑侍!”语气颇为惊讶。 两人离得很近,所以即便是细弱的呢喃声沈况也听的很清楚。他听到了苏瑶说的黑剑侍三个字,但却不明白黑剑侍是什么。 片刻后,苏瑶神色恢复,只是黛眉微沉,面若寒霜。她偏过头看向沈况时,沈况甚至有些被她的表情吓到,那是一种坠入冰谷的寒冷。 “苏..姑娘,你怎么了?” “我没事!他们是清河崔氏的黑剑侍,他们不是人,是一群只知道杀戮的傀儡。”苏瑶在努力平复她的心情,但源自于心底的那一丝恨意怎么也隐藏不住,且越是刻意隐藏越能引起沈况的注意。 沈况并没有再问些不合时宜的话,转而道:“我能感觉到他们很强。” “他们或许比你感觉的还要强。这些剑侍的训练手段极其残酷,而且从小便是。所以能真正穿上黑衣,背上双剑被称作剑侍的人,都不是一般人。”说这些时,苏瑶神色冷峻,眼睛也一直在紧盯着那五名黑剑侍。 沈况察觉到了苏瑶情绪上的变化,因而又轻声道:“苏姑娘,你对他们好像很了解。” 苏瑶眼圈微红,手指也不知不觉间紧握,一字一句道:“因为我被他们追杀过,那一次死了很多族人。” 沈况有些震颤,一时无言。 因为没有同样的经历,所以对于苏瑶此时的心情沈况难以感同身受,但沈况知道,那是恨意,就像当初他知道东海沈家惨遭灭门的那些事一样,内心深处被束缚的那头洪水猛兽仿佛就要挣脱开来一样,他只想用手中的剑,手刃那些参与其中的人。 不过他明白,那时并不是最好时机,对苏瑶来说当下亦如此。 “师傅以前跟我说,世道就是这样。很多时候,即便我们心中所希冀的只是那些微不足道的东西,上天依旧会吝啬给予我们,上天总喜欢把所有的完美都打碎,然后看着我们这些可怜人。以前我还不尽信,后来我就信了。” 沈况没来由的一句话,吸引了苏瑶的注意力。 “为什么?”她看着沈况问道。有那么一刻,她甚至觉得面前的这个与她年纪相仿的少年境遇比她还要糟糕,但他的眼神却依旧那般清澈。 沈况开口,只是缓缓道:“很久以前,小巷口那里有一个老乞丐,无论刮风还是下雨他都会在那里乞讨,比我练剑还勤奋。我有一次好奇,拿了些吃的去跟他聊天,我问他最想要的东西是什么。他看着我笑了笑,然后指了指他光秃秃的双脚,一双鞋。他说他只想要一双鞋,别的就得等到他有了鞋再去想。” “那他后来有鞋子了吗?” 沈况点了点头道:“嗯,我第二天就从家里拿了双师傅的鞋给他,不过他穿上之后又脱了。我问他为什么不要,他说他虽然是个乞丐,但还是希望靠他自己买一双属于他自己的新鞋。我那时候尚还有些不明白,觉得他太过执拗,他一个乞丐连吃饭都是问题哪里还有钱买鞋子呢?不过再后来,他真的买了一双鞋,那是我听祝大叔说的。那一次他好些日子都没来巷子口乞讨,我问祝大叔他怎么没来,祝大叔说老乞丐死了,被人发现的时候面带微笑,身下邋遢的被褥里包裹着一双崭新的布鞋,还没来得及穿。祝大叔感叹,说他早死也好,不用再受苦了。” 沈况说完,两两无言。 两人的目光不经意间触碰在了一起,没有刻意的躲避,反而相视一笑,明白了彼此心中的意思。 “谢谢你,沈况!”苏瑶认真的说道。 沈况笑道:“苏姑娘,不用客气,我们是朋友。如果不介意的话,可以继续跟我讲讲关于黑剑侍的事情吗?” 苏瑶点头。 方才那些人所造成的激动如今早已平复,她知道沈况为什么要说那些,也明白想给族人们报仇她还有很长的路要走。 “你应该能感觉到那五个人的修为都比之前的莫影要高,可能只是毫厘之差,但在这样境界的武人眼中,毫厘之差已足够他们杀死对手了。因为这些黑剑侍的训练手段的残酷,所以他们能在短时间内便达到归元境大圆满的层次,但此生都破不了进阶宗师的障壁。清河崔氏的黑剑侍是大魏独树一帜的存在,不过培养极为不易,所以数量并不多,但这一支强大的力量也足够让人闻风丧胆了。” 清河崔氏,在大魏便如同晋阳王氏那样,都是一等一的大家族,甚至相对而言有过之而无不及。崔氏作为大魏的门阀大家,随着大魏国祚蔓延,至今已出了五位宰相,地位可见一斑。 一番下来,黑剑侍也就不显得那般神秘了。 在沈况看来,黑剑侍的培养是一种揠苗助长的方式,它能将这些人短时间内训练到很高的层次,但弊端也是随之而来的明显,根基不稳。而且沈况笃定这些人的寿命绝对不会太长,因为这样强行“催熟”的方式无论对于穴窍、经脉还是丹田都会造成巨大且不可逆的损伤,以命换修为,如此解释毫不为过。 这些人的生死,常人可能会去考虑,但对于那些门阀大家来说,他们要的只是一支可以握在手中的强大力量,即便这一批死了他们还能再训练一批补上,所以个人死活绝对不是他们该考虑的事。 一楼下的那些江湖客们自然不会像沈况一样什么都不知道,五名黑剑侍一出来,台下顿时鸦雀无声,众人摒气凝息,看着那宛如死神一般的五人。 代双已在台下人的震惊中退下了舞台,此刻,台上便只有那五名黑剑侍还笔直的站在那里,纹丝不动。他们在等待有人站上去的那一刻,等待能让他们拔剑之人。 ———— 二楼,另一处雅间里。 南乔对于下面发生的那些事丝毫不关心,她坐在窗边,百无聊赖。不过幸好,慈音师姐当下跟她在一起,还能有人陪她说话。 慈音正是此番被云梦山派来查探关于伏玄剑一事的,虽然门派里也倾向于觉得这一次消息是真的可能性不大,没有太过在意,但可能性还有,若是因为没有派人来而消息慢了一步,损失就是不可估量的了。 跟慈音一道来的还有几位宗内长辈以及数位师弟师妹,今夜的这场聚会只是走个形式,虽然后续楼上的大势力们也要争夺一番,但云梦山对于更多的名额并不在意,所以除了慈音外,其余人并没有来。今晚和南乔一起来的也就梁叔一个。 慈音随意捻起一块糕点吃了一口,山上饮食清淡,如这样的糕点平日里鲜有机会能够吃到,她虽也并不那般执着于这样的口腹之欲,但当下既然有机会,她也就多吃了几块。 南乔双手捧着脑袋正饶有趣味的看着慈音,慈音感受到南乔的视线后,不好意思的将正要吃进去的那块糕点放了回去,脸颊红了红。 见状,南乔笑道:“师姐怎么不吃了?” 慈音红着脸道:“糕点美味,但我怕再吃就更忍不住了。” 南乔则随意的笑了笑:“师姐你们好不容易下山一回,不把握机会多吃点,回去可就没得吃了。” 慈音转念一想觉得南乔说的对,加之心里其实还是忍不住想吃的,因此脑海一番天人交战后,终是没忍住又捻起了一块,嘴中也还喃喃念着:“最后一块了!” “师妹到这里后,碰到那位叫沈况的师弟了嘛?”慈音边吃边看着南乔问道。 她对于沈况也有些了解,至于更具体的便是从南乔口中得知的了,因此论起辈分来,沈况的确算是她的师弟。 南乔先是摇了摇头,而后想到师姐这个问题十分的没来由,便撅着嘴哼道:“师姐提他做什么?” 慈音嘿嘿一笑:“你不是说他就在梅雾城吗?那位剑神前辈也一定在,既然剑神前辈与云师叔有旧,那我们做后辈的岂不是可以去拜会一番。师妹的云梦九剑不是一直卡在第四剑嘛,说不定可以向剑神前辈请教一番呢!” 慈音的话说得恳切且言辞凿凿。 说起第四剑的桎梏,南乔又不自觉地想到了沈况,不自觉地想到了与他交战时,曾感受到的那层虚无缥缈。撇开沈况不谈,或许真的可以如师姐说的那样,拜会一下剑神前辈。 恍惚间,南乔视线转到楼下,像是在寻找沈况的踪影,但一番下来,什么也没有。 第三十九章 名额(4) 大魏国朝内,几乎所有有名有姓的门派家族今夜都聚集在了庭香苑。 二楼上的这些大势力大致可以概括为:一司一网,三派五氏八柱国,外加一个神秘的楼外楼。 一司一网,自然就是代表朝廷的监天司和地网。 三派是坐落于大魏境内的三大超级门派,以秋落城云梦剑派为首,冬升城星月神教以及洛阳的山阳书院紧随其后。云梦剑派既是超然于外的剑道大派,也是大魏诸多宗门之首,不仅是因为云梦剑派强大的实力,更是因为其传承至今的深厚底蕴。 星月神教,也被江湖人称作星月魔教。江湖上常会流传出关于星月神教滥杀无辜或以人为鼎炉修炼等的一系列邪恶行径,所以在大魏诸多门派中,星月神教风评一向不好。但作为传承已久的大派,其实力不容小觑。所以即便如此,也没有太多人敢去挑衅或者说些为武林除害这样的豪言壮语。 而作为大魏国朝内另一超级宗门的山阳书院,则与前两者有着很大不同。山阳书院严格意义上来说院并不属于一方门派,它更像它名字说的那样,书院,一个教书育人的地方。 大魏境内几乎一大半的学堂、书院都是由山阳书院所创办,所以它与大魏朝廷也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但为了保持山阳书院的超然与独特,山阳书院规定凡是书院的老师都不得在朝堂任职。山阳书院将孔夫子的有教无类作为其办学原则,只要你愿意学,书院就愿意教你。不过若想接受洛阳正统的书院学藏,对于学子文道武道都有着极高的要求。 山阳书院既授武道,也教文道。文之一道它是儒家学说的正统继承,武之一道它有许许多多修为高深的武道大家。或许是因为书院不似江湖,没有纷乱的厮杀,所以江湖上很多成名已久的侠客们都愿意在书院做一名记名老师,也有自愿加入书院的,故久而久之,影响便愈发大了。 山阳书院文宗、武宗两开花,所以单论武学它可能没有云梦剑派和星月神教那样厉害,但若论起真正的影响力,云梦剑派和星月神教加起来都没有一个山阳书院大。 再说五氏,他们所代表的是大魏境内五大门阀家族,分别是清河崔氏、范阳卢氏、荥阳郑氏、晋阳王氏以及弘农杨氏。八柱国则就是名声在外的八位柱国将军,他们各自代表的家族在大魏也是首屈一指的存在。 各大势力每个都有固定的十个名额,虽说这些势力内里包含着错综复杂的利益关系,但在伏玄剑的争夺上他们都只代表各自势力。 一楼散步的小势力不计其数,但能分到的名额就仅有可怜的五十个,所以并不是所有人都有机会得到名额。他们所面临的第一关是战胜大人物们派下来的这些人,比如这一次他们的对手就是这五名黑剑侍,胜了他们才有资格拿到席位。 以往每一次,五十个名额也都是由他们竞争来。但那时候上面的大人愿意让出,所以并不会过于为难,派下来的人实力基本都在归元境后期,,并不难对付。但这一次,他们要面对的是黑剑侍。这些凶名在外的杀神,每一个都是极难对付的存在。场下的人,有曾经跟这些杀戮傀儡交战过的,也有第一次遇上的,但不论是哪一种,对于黑剑侍他们都不陌生。 所有人都没有必胜的把握,不仅仅是因为这五名黑剑侍都是归元境大圆满,更是因为真正意义上的差距,即便是同等境界,想赢他们也不容易。 楼阁内,一片寂静,没人敢率先站出来。空气中像是飘荡着淡淡的声响,听不清具体内容,似轻蔑,似冷笑,无声无息却深入人心。 楼阁中沉寂了片刻后,一道声音终是打破沉静:“妈的,老子先来!脸面别人不给,老子就自己打出来。” 众人闻声望去,只见一个扛刀的大汉已飞身到了台上,不是别人,正是最开始出言的那个大汉,霸刀门门主丁道乙。 丁道乙站在台上四下环顾,看了看台下人,面带怒意道:“孬种,别人都骑在你们头上拉屎撒尿了,一个个还在那里不吭声!” 说完他又抬眼看了眼楼上人,而后一口唾沫吐在了地上,神情很是畅快。“我霸刀门可没孬种!”他手握长刀,直指那五名黑剑侍。 武人最为血性,大魏武人更是如此。所以丁道乙的这一番话激起了不少人的血性,各种和骂声顿起, 涨红了脸嘶吼着。 一阵吱吱呀呀声从台上传来,原本的矗立在中央的舞台此时正缓缓下降,待到与地面平齐后方才停下。而后,一圈淡青色的光柱迅速包围了场中丁道乙与一名黑剑侍,那是一层结界,其余四名黑剑侍已在舞台下降时退到了结界外。 除了楼下的这些人,其实并没有太多人关注场下的胜负。不过是生死两相,各安天命罢了。 ———— 一阵敲门声传来,沈况和苏瑶不约而同的望向了门口。吱呀一声后,有几人推门而入进了房间来。令沈况惊讶的是,宇文渊和那位宗前辈竟是和姜凝以及她的小丫鬟晨儿一道来了,四人两两前后,慢步走了进来。 一见到沈况,宇文渊便快步前来,边走边抱拳笑道:“沈兄!” 苏瑶这会儿又戴上了轻纱遮住了面容,宇文渊待看到一旁的苏瑶后,微微有些惊奇,原本要说出口的话这时也顿了顿,随后看向沈况笑道:“夫人美若天仙,羡煞旁人,沈兄可真是好福气。” 沈况刚准备 跟他们打声招呼,便就听到宇文渊口中突兀的夫人二字,差点没站稳一个踉跄摔下去,忙摆摆手苦笑道:“宇文兄别误会,苏姑娘不是我娘子。” 闻言,宇文渊张嘴笑了笑,不过看着沈况的眼神依旧含义颇多。 宇文渊知道是自己失礼,沈况话一说完他便急忙跟苏瑶道歉。苏瑶倒是没说什么,只微微点头。倒是沈况感觉到她有意无意的看了自己一眼,比之前那般冷峻的眼神还要冰冷几分。沈况心里咯噔一声,苦笑着心里直呼冤枉。 “宗前辈,姜姑娘,晨儿姑娘!”沈况不经意的往前挪了几步,与几人一一打了招呼。似乎这样就可以避开苏瑶的眼神一样。 “沈小友。” “沈公子。” 宗阳丘和姜凝也一一回道。 不多时,小丫鬟晨儿得了姜凝的示意徐徐退了出去。宗阳丘也知道几人有事要谈,故而独自坐到了窗前开始欣赏起楼下的战斗。 作为东道主的姜凝没去计较在沈况面前,宇文渊表现得比她还像这里的主人。 示意几人落座后,姜凝看着沈况略带歉意的缓缓开口道:“让沈公子久等了!” 沈况答道:“没事的,姜姑娘。本来我也是要去找宇文兄的,现在你们一起来了,倒也省去了不少时间。” 一旁的宇文渊则笑道:“沈兄也不要着急,今晚的重头戏可还没开始呢,相信待会儿的场面沈兄一定会喜欢。” 宇文渊的话说的突兀,沈况有些不明就里。 宇文渊也看出了他的疑问,因此解释道:“沈兄方才应该也注意到了楼下的情况,那些小势力争名额只是今晚的前戏,后面我们这些大势力相争才是今晚的重头戏。” 他说的神秘,语气里带着笑意。 在宇文渊和姜凝来之前,沈况也短短看了会儿楼下那浓眉大汉与黑剑侍的较量。两人境界同为归元境大圆满,但那名黑剑侍隐隐要高上一线。不过浓眉大汉能修炼到此种境界,自然也不是花花架子,他舞的一手好刀法,沈况看得眼熟,和师傅从前跟他说过的那一式归海刀很是相似。 大汉走的是刚猛路线,长刀挥舞,每一次劈砍都裹挟着极为强劲的力道,所以也就了修为上的那一丝差距。 对战空间不大,大汉更是占了优势。那名黑剑侍虽然能依靠身法上的优势时不时突袭大汉死角,但都造不成太大伤害,所以在沈况看来,大汉赢下只是时间问题。 第四十章 成交 从苏瑶口中,沈况知道了争名额一事。他本以为上面这些大势力之间不再需要争夺,但这时听到宇文渊说的这些,他反而觉得大势力之间的争夺只会更加激烈。 说着,宇文渊又接着道:“本来我们之间也是不用争的,大家都是固定的十个名额。但这一次不同,多出来的这些名额其他人即便不在乎也不会拱手让人,毕竟谁也不想在这样的场面示人以弱,所以争斗在所难免。” 说完,他的视线再次放在了沈况身上。 一旁端坐着的姜凝这时也接过话开口道:“沈公子别看楼下虽然争得热火朝天,但大部分人的目的并不是在伏玄剑身上。” 闻言,沈况皱眉,有些不解的问道:“那为什么还要争的那么疯狂?” 姜凝笑了笑答道:“今晚在座的各方,皆是大魏国朝中有名有姓的门派家族,俨然可以看成是一场小形的武林大会。所以资格一事代表的可不仅仅是各方的实力,更是他们江湖地位的象征。在这里得到认可,江湖地位必然骤升,往后各种好处也自然会接踵而至。我们这些大势力是在展示作为上位者的姿态,楼下的那些小势力则是因为名声地位而争夺不休,为的无非都是一个利字。当然,也有真的为了名额来的,毕竟伏玄剑的诱惑很大,但更多的还是因为前者。” 说到这里,姜凝话语微顿。两人视线相触,沈况看着她问道:“姜姑娘的意思是,这一次伏玄剑的消息多半会是真的?” 姜凝微微一笑,意思不言而喻。 沈况看了一眼宇文渊,宇文渊也在看着他。旋即沈况又看向姜凝,语气里颇多疑问。“宇文兄,姜姑娘,其实有一事在下一直很好奇。” “沈兄但说无妨。”宇文渊开口道。 沈况视线又在两人身上看了看随后道:“关于这些飞剑出世的消息你们是如何知晓的?” 闻言,两人也对视了一眼,宇文渊抬手作了一个请的手势,示意姜凝来说。 姜凝轻笑:“其实,这也不算什么秘密,告诉沈公子也无碍。每一把名剑藏身之处的剑道气息都极为浓厚,飞剑出世后,剑道气息会因此而泄露,而自那里溢出的剑道气息会引起其他同属于百剑榜飞剑的共鸣,所以我们就能在第一时间觉察到。至于气息可能有假的原因有二,其一是因为我们大魏境内残存有无数古战场遗迹,那里面残留的剑道气息也极为浓厚,在某种程度上也会引起共鸣;其二则是因为那些诞生于天底之间而通灵的物品,它们身上的气息也会引起飞剑的共鸣,因为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这些飞剑也算是孕育于天地之间的一种灵物。此次的消息来自我们楼外楼,对于真实性公子大可放心。” “你们双方是打算合作了吗?”沈况看向宇文渊和姜凝,直接开门见山的问道。 两人点头。 宇文渊开口道:“消息我们两家共享,进入结界之后也相互合作,至于最后谁能夺得伏玄剑就各凭本事了。所以最重要的是如何甩开其他人,占据先机。只要能占了先机,我们的把握至少能多上五成。” 说罢他看着沈况接着道:“这也是我们会找沈兄合作的原因之一。对于秦岭我们这些外来人都不熟悉。我们虽然能通过手段找到伏玄剑藏匿的大体方向,但往后寻找其具体位置也只能靠运气,茫茫秦岭里危机四伏,沈兄作为土生土长的梅雾城人对于秦岭一定比我们熟悉,所以沈兄若是能加入此行一定能事半功倍。” 其实自从之前知道了秦岭里有伏玄剑的消息后,沈况是有特意留意过秦岭里的动静的,他并没有感觉到宇文渊和姜凝所说的剑道气息,而对于共鸣,他的那把幽牙更是丝毫没有反应。他倒不是怀疑两人话语的真假,只是好奇与幽牙为什么没反应。 对于梅雾城外的茫茫秦岭,小时候跟随师父出门采药沈况可没少进去过。对于秦岭即便是师傅也常抱敬畏之心,不敢过于深入,那时沈况不解,师傅却也不说,只道是敬畏自然。就熟悉而言,秦岭外围一圈沈况也能算半个行家。 宇文渊的说完后,他和姜凝的眼神便都齐齐放在了沈况身上,等待他的回答。 沈况没来由的笑了笑,宇文渊和姜凝都有些疑惑。没等他们开口继续问,便就听到沈况笑道:“如果我说不加入,楼外楼和宇文氏会不会灭我口?” “自然不会!”姜凝率先回应道。 姜凝说完,宇文渊也跟着道:“加入与否全凭沈兄自愿,就像之前我跟沈兄说的那样,我宇文渊更多的是想交沈兄这个朋友。” 宇文渊说完,房间陷入了短暂的沉静。 久未开口的苏瑶此时自顾自的斟了一杯茶水,吸引了三人视线。三人此时都未说话,所以茶水滴落声听的极为清楚。 识人做事沈况一向喜欢跟随自己的感觉,他对宇文渊和宗阳丘的第一印象很好,虽然他知道两人的城府不会只有这一点,但单凭两人一以贯之的态度沈况便觉得宇文渊是个可以结交的人,他不愿卷入江湖朝堂等的那样的大网中,但这样的萍水相逢,朋友之交并不会有什么不妥。 而对于姜凝或是说楼外楼,沈况打心里觉得深不可测。 他自然听过姜凝的名字,从梅雾城那些才子们的诗文中。那个被冠以花魁之名的姜姑娘又有几人不知晓?但与她接触的越是多,沈况便越觉得她不一般。 不过到现在为止,两人对于沈况展现的都是善意。所以在沈况看来,加入他们没什么太大的问题,他本身对于伏玄剑也很感兴趣。 只不过他需要考虑的是他自身的安全问题,如果真的答应了,苏瑶不能跟着。而人心隔肚皮,即便二人面上表现的和善,可他们相识才不过数日,这样没有保障的合作沈况心里还是抱有疑问的。他自诩实力还行,但在宇文家和楼外楼这两尊庞然大物面前还不够格。秦岭很危险,这是他从小就知道,外人或许也知道那里面的危险,但具体到了什么程度他们一定没有太多考量。 沈况收了笑容,正色的说道:“加入你们当然没问题,但说的直白点,我们相识还都不久,冒然进入秦岭,我很难保证我自己的安全。”说这些时,他甚至有几分严肃。 坐在沈况对面的宇文渊和姜凝知道沈况这是在跟他们正经谈论合作一事,因此也都摆正了身姿,换了神色。 宇文渊收了笑容,他看着沈况开口道:“我知晓沈兄也是性情中人不喜欢拖泥带水,所以我以我们宇文家的声誉向沈兄保证,只要我宇文渊还活着,沈兄的安全绝对可以保证。” 这时,一直坐在窗前的宗阳丘也笑着开口道:“沈小友莫要担心,有危险我们这些老家伙会顶在前面,若是我家公子出了一丝一毫意外,我等也没脸回去见宇文将军了。” 宗阳丘与出真挚,沈况听得出来。 “师傅一直告诫我小心驶得万年船,所以还望前辈莫要见怪。”沈况回道。 宗阳丘笑着摆了摆手:“无妨,无妨!沈小友遇事谨慎,这本就是行走江湖该有的,老夫又怎会见怪。”说完他又偏过头不再打扰三人的谈话。 一旁的姜凝这时也开口道:“我们楼外楼也是一样,沈公子若是信得过宇文家,那我们楼外楼也绝对值得信任。” 沈况看着宇文渊和姜凝,两人神情也都严肃,所以他缓缓道:“师傅一直让我相信自己的直觉,在我眼里宇文兄与姜姑娘都是可信之人,所以这合作我应了。” 闻言,宇文渊一拍沈况肩膀大笑道:“哈哈哈,我就知道沈兄是个明事理的人。沈兄,你这个朋友我是交定了,以后有机会沈兄可一定要去洛阳让我尽地主之谊。” 沈况也笑道:“一定一定!不过朋友归朋友,合作归合作,该有的好处你们可不能少。” “沈兄放心,聚气丹已经备好了,此番结束定会给到沈兄。” 宇文渊说完,一旁的姜凝瞥了他一眼,而后笑道:“我们楼外楼准备了一枚客卿长老令牌,以后沈公子就是我们楼外楼的贵客。沈公子不论有什么需要都可以去到各地楼外楼分部,他们都会尽量满足公子的要求。” 沈况对于楼外楼的了解不算太多,大部分都是从苏瑶口中得知的,所以对于这所谓的客卿长老令牌他更是不知所云。但单从宇文渊和久未开口的苏瑶那震惊的神色中沈况也猜得出来,这枚令牌的分量绝对不比聚气丹低。 其实在沈况听到聚气丹的时候他是有些惊讶的,因为聚气丹已经算是比较难得的几种丹药之一了。沈况虽然并没有吃过任何丹药,但关于丹药他了解的不少。 天地大道,聚气而修。功法修炼,讲求的就是一个气字,所以武道第一步,便是气。引天地之气入体为自己所用,内化而成的就是真气也叫内力,而聚气能力会直接决定一个人能在武道一途走出多远。 大道疏远,道路千万。 有人修拳脚,有人练刀剑,有人握枪戟,有人证大道。个人体质不同,天赋不同,丹田气海大小不同所能凝聚成的内力深浅也各不相同。将吸收而来的真气结合所学功法,秘籍等继续内化成自己的力量,这也就有了修为上的高低。气虽然没有高低,但功法、秘籍有高低,上等的功法秘籍能将内化的真气释放出更大的能量,这也是江湖人为何会对那些孤本秘籍趋之若鹜的原因。 虽然大部分习武人真气深浅代表着他们的修为高低,但这并不表示内力的高低直接决定修为高低。 亦如有些人一出生便是修炼胚子,丹田气海之辽阔也天生异于常人,所以他们体内能凝聚的真气也会比寻常人高上一大截,若是再结合上等的功法秘籍,这样的武道奇才必定会在江湖上大放异彩。但这样的修炼奇才毕竟还是少数,即便有也会早早的被那些大势力纳入麾下。 沈况其实也正是这样活脱脱的例子,虽然他外显的修为境界只在归元境前期,但他本身内力比寻常归元境大圆满还要浑厚几分。 在聚气这一过程中,应运而生的丹药便是为了缩短聚气过程的。一枚聚气丹,所产生的效果足以媲美几月甚至一年的修炼打坐。不过这样的丹药难以炼制,且过多服用容易造成真气虚幻,根基不稳。 师傅以前跟沈况说过好几种丹药,其中之一便是聚气丹,且只有隶属于道门的文始派和少阳派有炼制的能力。沈况记得说起这两派时,师傅还说这两派虽然同属于道门,同为炼丹大派,但走的路线截然不同。文始派讲究顿悟,门人大多隐居山林,鲜有踪迹,故也称隐仙派。而少阳派讲究渐修,所以世间能求得的大多灵丹妙药皆来自于少阳。 文始、少阳虽同宗同源,但因为其教义上的悬殊,使得两方皆互相不对付。 可能是看出来了沈况的惊疑,所以姜凝解释道:“沈公子以后自然会明白这枚令牌的意义。以后沈公子不仅是我楼外楼的朋友,也是一名挂名的客卿长老,无论走到哪里都会得到我楼外楼的优待。” 虽然对于这些还多有疑问,但沈况还是爽快的笑道:“成交。” 第四十一章 宗师之气 一楼的战斗当下已进行到了白热化阶段。 因为都是全力搏斗,所以胜负手出现的很快。五名黑剑侍到现在也都被战胜过,最先上场的丁道乙更是沐浴着众人目光一刀劈飞对手,赢下了战局。 很快,全部战斗结束,分到名额的门派家族也皆一一出炉。 只是可惜,仅有十七人从黑剑侍手中获胜,按照名额分配,这些人一共可以分到三十四个名额,剩下的十六个名额将会由楼上的大势力们进行再次分配。台下人对此虽然心有不甘,但也只得无奈接受这样的事实。 一番战斗下来,五名黑剑侍都受了不轻的伤,不过他们却真的如傀儡一般,丝毫未曾表现出来。即便那殷红的伤口上泛着血渍,他们依然挺立在那里岿然不动。待某一时刻,五人像是得到了命令般,齐齐返回了楼上,消失在了众人视野里。 一切尘埃落定,楼下众人却是喜怒哀乐千秋不一。有颓然也有欢呼,有出了口恶气,也有症结难消,不过是好坏皆有,喜乐参半罢了。 消失的代双再一次走回了舞台中央,看着台下已换了风气的局面,她微笑着开口,声音回荡在了楼阁内。“诸位,经过一番激励的比拼,此次名额分配已经揭晓。他们分别是襄垣城霸刀门两个名额、石济城落雨宗两个名额、邺城林家两个名额、平乐城陆家两个名额......” 随着一个个获得名额的门派家族名字被报出,几家欢喜几家愁。不过江湖就是如此,刀剑无眼,势看高低,拳头才是硬道理。 念完名额后不多时,代双的话再起:“接下来要进行的是今晚大会的第二项,由楼上的大人再角逐剩下的十六个名额,让我们且看花落谁家。” 随着代双的声音再起,台下人的视线也再一次聚集到了她的身上。其实从一开始知道名额被缩减后,楼下的这些人便就知道这一次大势力间的争斗会更加激烈。所以他们在等,看谁会第一个站上这方舞台。 二楼上。 此刻,所有雅间内的窗户大开,几乎每一处窗前都露出了几道人影。虽然相互之间间隔很远,看不清彼此神情,但楼阁内充斥着的几分肃穆却俨然可见。即便不是所有的大势力对于这多出的十六个名额都感兴趣,但严阵以待的比比皆是。 三派、楼外楼,以及监天司和地网一向不参与这些无谓的争斗,所以基本都是五大氏族和八大柱国将军府喜爱参与,因为他们都想借此来展示他们作为上位者的实力。 沈况、宇文渊、姜凝还有苏瑶此刻也都一样站在了窗前,沈况和姜凝居中,苏瑶站在了沈况右侧,宇文渊站在姜凝左侧,宗阳丘居后。 代双的话说完,楼阁内一时间宁静异常,楼下人的视线全都放在了楼上,而楼上众人却没有任何反应。 见状,沈况偏头看向姜凝和宇文渊笑道:“姜姑娘和宇文兄不争一争这头彩吗?” 宇文渊摇头笑道:“我们宇文家虽然一向会参与这些小争小斗,但不会第一次出头。范阳卢家和晋阳王家是针锋相对了几十年的死对,。所以按照惯例这一次他们两家必定还是会有一个率先登上去,倒是我们冒然出手反倒会引起不必要的怀疑。” 宇文渊说完,姜凝接着道:“以前我们楼外楼从不参与,这一次即便有心要出手也应该放在后面。” 闻言,沈况便就知晓了缘由。 姜凝话音刚落,沈况便看到一名老者自他们左边的一处雅间里飞身而下,稳稳落在了台上。 不多时,沈况便听到站在楼下的那老者开口道:“老夫卢平礼,代卢家向诸位讨要四个名额。” 名叫卢平礼的老者站在了一楼舞台中央,他边说边朝着四方拱了拱手,此刻所有人的视线也都在他身上。 果然没有出宇文渊的意料之外,宇文渊转头看向沈况畅然一笑,沈况则竖起了大拇指。 不过,楼下卢平礼的动作还未做完,楼上便传来了一声苍然冷笑,矛头直指卢家。 “卢老鬼,一开口就要四个,你们卢家胃口怕是大了点。” 说着,众人只见又是一道身影自二楼飘下。待看清落地那人相貌时,不少人都面露惊色。 “王长戈前辈。”有人低语道。 此刻,台中两人针锋相对,对于旁人的惊讶都恍若未闻。 自卢平礼出现在场中的那一刻起,沈况就清楚的感受到了自他身上散发而出的那种浑厚修为,他甚至从卢平礼身上感受到了一丝宗师之气。而当王长戈也出现在场上的时候,沈况便笃定他们二人绝对不是寻常的归元境大圆满。 师傅以前对沈况说过,武之一道极为讲求机缘和那么一丝运气,若是得有大机缘,破境之路几乎可以做到一路通畅,毫无瓶颈。但也有那么些机缘浅薄之人,偏就一身大修为,却始终难以破境,故而终身只能停留在某一层次上。 沈况知道,此时台中的卢平礼和那位王长戈都属于这种情况,他们早已踏足归元境大圆满多年,不论是实力还是对于武学的感悟都是之前的那些人所不能比拟的。可以说,他们已无限接近于宗师境,但距离真正的宗师始终差着一线之隔。失之毫厘,谬以千里,这一线之差便能看作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宗师何以为宗师就是他们在武之一道走出了属于他们自己的大道,那是一条只有他们自己的路,因而 强大也是无疑的。宗师身上的真气与宗师之下的人有着天壤之别,没有词语可以准确的形容出那样的真气,它更像是一种虚无缥缈偏又独特的感觉,且每一位宗师身上的真气都不同,感觉也都不一样。 沈况看着场下那两人颇有些心潮澎湃。武道,武道,这才是真正的追道者。 “这样的场面的确比之前精彩不少。”沈况站在窗前,看着楼下争锋相对的两名前辈笑道。 闻言,宇文渊也笑了笑道:“这两人都是已踏足归元境大圆满多年的前辈,可不是之前的那些人能比的!” 心情激动归心情激动,不过对于卢家一开口就要走四个,沈况还是有些不理解的,因而他看了看两人又问道:“卢家一下子就要走了四个名额,宇文兄和姜姑娘就不怕待会儿的名额不够分了吗?” 宇文渊则不甚在意回道:“沈兄有所不知,这第一个上场的优势便就在于可以多拿名额,只要不太过分,其他人也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不过前提是他们得连赢三场,若是败了的话就一个名额都没有了。” “那这卢家为何还敢作出头鸟不怕一无所获吗?”沈况又问。 回答沈况这一问题的是姜凝,她轻启莲唇缓缓道:“卢家的烈阳金波功和开山印在江湖上也是顶顶大名的武学,而这位卢前辈更是将两者融会贯通到了极致,所以卢前辈还有着宗师之下的第一人的称呼,在场上一众人中算是最强的几位之一了。” 姜凝说这些时,沈况的视线不自觉的看向了宇文渊身后的宗阳丘。宗阳丘似乎也感应到了沈况的视线,两人视线相对,彼此心照不宣的会心一笑。 在沈况看来,宗阳丘的实力绝对不在那卢平礼和王长戈之下。 姜凝又缓缓道:“王长戈前辈也算是当今武道大家,他不仅是晋阳王家的长老,也还是山阳书院的一位挂名教习,所以认识王前辈的人也更多。这种境界的强者很难说谁有必赢谁的把握,只能说从以往来看卢前辈会占据些许上风。” 两人交流间,一楼台上争锋相对的卢平礼和王长戈却是已经出手了。 两人不愧是浸淫归元境大圆满多年的高手,光是自两人身上散发而出的气势便已能震慑四下。亏得有那层结界阻挡,否则两人打斗的余波一定会伤到场下的人。 沈况自然也注意到了这一点,他知道催动的那层结界一定是好东西。问宇文渊和姜凝显得他什么都不懂,所以沈况偏过头眼冒金光的小声问苏瑶启动那层结界的东西是何物。 而那时苏瑶看他的眼神就像在看一个傻子一样,要不是苏瑶知道沈况厉害,她甚至都会怀疑沈况是否真的是剑神前辈的徒弟。 “那是宗师境强者将真气注入到黑洗石后凝结而成的一层真气结界,舞台底下有个阵法在催动着黑洗石。剑神前辈没教过你这些吗?”苏瑶似笑非笑的看着沈况,似乎是想到了,沈况除了会练剑,其他方面就是个傻瓜,再想也就没那么意外了。 第四十二章 胜负已分 场下的卢平礼和王长戈此时已纷纷运转起真气,气势之大,座下众人无不为之惊叹。这就是前辈们的实力,即便是之前出手的如丁道乙那般同为归元境大圆满的人,在这些前辈面前也逊色许多。 一蓝,一青,两色真气瞬间包裹住两人全身。下一秒,两人以几近肉眼捕捉不到的速度,瞬间出击。 场上拳风交错,青蓝两色真气不断闪烁,再夹杂着不时传来的低喝声与闷响声,战斗一时间焦灼起来。 一直守在外面的小丫鬟晨儿,不知何时又跑了进来,她踮起脚在姜凝耳边小声说了几句话,苏瑶便跟沈况几人歉意了句失陪片刻,而后跟晨儿一前一后出了雅间。 因为房内几人视线大多都聚集在了场下两位前辈的比试上,所以对于姜凝的离开都未太过注意,沈况也只是看了一眼姜凝和晨儿离开时的背影便不再注意。 楼下,卢平礼和王长戈此时又是一个照面互拼了一掌后,双双退后数步稳住身形。但若是有心人看的仔细便会发现,王长戈比卢平礼多退了半步。便只是这不被人注意的半步,大有深意。 宇文渊很喜欢这样激烈的打斗场面,从之前到现在,他的眼神几乎一刻都未离开过。 待到卢平礼和王长戈又互拼了一掌分开后,宇文渊用手肘碰了一下沈况笑道:“沈兄觉得他们谁会赢?” 沈况对于场下的局面自也看的清晰,王长戈那多退的半步他也看在了眼里。 不过若仅是这样的局面他还不能笃定谁能赢,两人都未用全力,像是许久未交手而有的相互试探。所以沈况没有直接回答而是笑着又将问题抛给了宇文渊:“宇文兄觉得,两位前辈谁会赢?” 宇文渊倒是并未犹豫,直接回答道:“虽然王长戈前辈也能算我半个老师,但我还是觉得卢平礼会赢,毕竟,宗师之下第一人的名号可别不是旁人随便安上的。沈兄难道没发现,方才王前辈多退了半步吗?” 听完宇文渊的话后,沈况有些惊讶。 不是因为他说的谁会赢的问题,而是那位王前辈多退了半步这个细节。即便是寻常归元境都不一定能注意到这个细节,而宇文渊的一个万象境后期的武者竟是仔细看到了。 “宇文兄真令我刮目相看,这样的细节也都能注意到。” 闻言,宇文渊摆摆手笑了笑:“沈兄就不用笑话我了,在你和宗叔面前说这些,无异于班门弄斧,我知道沈兄也一定看出来了。而之所以犹豫不决,多半是因为对这两人都不熟悉。我就不同了,既对卢平礼了解的多,对于王前辈那就更多了。以往他们也有交战过,卢平礼鲜有败绩,所以我才敢这般笃定的。” 他说完,沈况也道:“宇文兄不用谦虚,方才那个细节可不是一般境界的人能注意到的。” 宇文渊笑道:“宗叔说我也能算半个武学奇才,不过我性子惫懒,不爱习武,所以境界精进的慢。不过我的神识感觉很敏锐,所以才能注意到。” 宇文渊说完,站在他身后的宗阳丘也跟着笑道:“公子你可不是一般的惫懒,三天一小歇,五天一大歇,为此可没少被山阳书院的洛前辈责罚。”说完,哈哈大笑。 宇文渊则有些不好意思的挠了挠脑袋:“我这性子天生就不适合习武,偏洛师还把我当他的关门弟子培养,能不被气到吗?” 说罢,宇文渊便停止了这个不合时宜的问题。 沈况和苏瑶在一旁听着也跟着笑笑。虽然不知道在宇文渊身上具体发生了什么,但也多半是因为不愿练武而引起的一系列滑稽的事情。 ———— 场下,卢平礼和王长戈分站舞台两端,目光对峙。 卢平礼看着王长戈笑道:“王老匹夫,以往你用剑都不一定能赢我,今日你不用剑还想赢我?” 卢平礼的笑声极大,整座楼阁里都有阵阵回响。不过王长戈并没有被他轻蔑的语气刺激到,反而有些不屑的哼了一声:“卢老鬼,你怕是忘了以前被我追着砍的时候了!” 对于两人过往的故事,宇文渊和宗阳丘似乎都很清楚,因此王长戈的话刚说完,宇文渊便捧腹大笑起来,宗阳丘则只是轻笑,幅度没有宇文渊这样夸张。台下也有细细微微的笑声,虽极小,但也能让立于台上的卢平礼听得清楚。 对于宇文渊突兀的大笑沈况和苏瑶都有些不明就里。 宇文渊笑了几声后止住了笑声,看着沈况和苏瑶道:“沈兄和苏姑娘有所不知,十年前王前辈的境界还在那卢平礼之上。有一次他们比试,卢平礼败了,就被王前辈提着剑追了三百里最后以卢平礼认输而告终。后来虽然卢平礼迎头赶上甚至压过了一头,但这件事却被王前辈常常挂在嘴边,久而久之,江湖上也就慢慢流传出了这样的事。” 沈况闻言也轻笑了几声,觉得这样的事有趣的紧。 很显然,被对方在众人面前赤裸裸的揭底,让卢平礼觉得很没面子,因此这会儿涨红了脸面喝道:“王老匹夫,都过去多少年的事了,你怎么还挂在嘴边?” 对于卢平礼的气急败坏,王长戈还是一脸的云淡风轻。“胜了就是胜了,败了就是败了,有何说不得?” 卢平礼没好气道:“哼,那你输给我的时候你怎么不提?” “都输给你了我还提,你当我傻啊?”说完,轻轻一笑,脸上露出几分奸计得逞的狡诈。 而后,他又接着道:“卢老鬼,今晚空间小不好施展,剑便不用了。我的清净太玄功最近又有所精进,不妨咱们好好比一比。” 卢平礼闻言哈哈一笑:“有何不敢?今日我便让江湖同道看看究竟是你们王家的清净太玄功厉害还是我们卢家的烈阳金波功厉害。” 说罢,王长戈也哈哈一笑:“好久没有跟你这老鬼打一场了,今晚咱们就战个痛快。” 两人虽都是江湖上成名已久的前辈,但很明显两人的性格都不是那么古板,你一句我一句地对话更是像孩童直接地吵闹,如今一方吵不过便开始动起手来。 两人不再言语,身上气势较之前再上一个层次,人影交错,又纠缠到了一起。 两人出手速度颇快,楼阁里能真正看清楚的人不多。不过单从场中不时传出的低喝以及那真正战斗地余波,众人也能知道,这一番战斗酣畅淋漓。 二楼上。 看着场下战斗又起的宇文渊这一次有些兴奋的说道:“看来胜负就要分出来了。”说这些时他的眼神依旧紧盯在台上两人身上,一刻也不舍得移开。 沈况也看得出来,此番再战,两人身上的气势已比一开始高了不知多少层次。 不过引起沈况注意的不仅是升级的战况,更是两人口中所说的那两种内功心法。王家的清净太玄功,卢家的烈阳金波功他并未有所耳闻,但此番见识到两位前辈的全力出手,他也能感受到这两种功法的玄妙。 沈况也修内功心法,他地内功心法也是师傅教给他的,名叫观海潮。 听名字,观海潮不像是习武之人所用的内功心法,倒更像是市井人们喜欢的话本小说。 观海潮也是师傅修的功法,不过对于沈况来说。它和师傅的实力一样,没有对比他感受不出观海潮的特殊。但随着沈况境界的日益提升以及他对武之一道日积月累的心得,他能清楚的感知到师傅教给他的观海潮是一本多么玄妙的功法。 师傅说观海潮以气势磅礴著称,非内力雄厚之人不能修炼,否则很容易导致难以支撑起观海潮修炼需要的磅礴真气引得自身被吸干。 另外,观海潮的气势庞大还在于它的修炼方式。 师傅在教沈况修炼时曾告诉他,观海潮有三层境界,一为观大地而获青烟,二为观天穹而吸紫气,三为观海潮而破万法。一层境沈况很早就已突破,师傅让他每日早间习剑的另一层含义也就在于东来紫气,早间东来的那一丝妙不可言的紫气是突破二层境的关健。 观海潮,观海潮,关健就在于观之一字。 说白了也就是以心观万物而获得属于自己的感悟。所以,天地间的万物都可以作为沈况进阶的突破口,只是得看他能从中获得多少感悟,又能否找寻到突破的契机,非缘到、法到、力到之三到者不能突破也。 正是因为沈况感受过天地大势的辽阔,所以他才能感受到场下卢平礼和王长戈所使用功法的玄奥。 沈况、苏瑶、宇文渊都沉浸在了两人的比斗中,此刻,就连宗阳丘也下意识地看了几眼。 离开的姜凝和小丫鬟晨儿在过了不久后又回到了雅间。 几人闻声回头望去,虽然姜凝表面上表现的很平静,但沈况从她的眼神深处感受到了一丝不同。 姜凝的目光在他身上停滞了数秒,虽然一切无恙,虽然时间短暂,虽然她面容依旧清澈,但关乎于沈况自身的,他感受的很清楚。 姜凝不说,沈况也没有询问。 几人转身这会儿,楼下的卢平礼和王长戈胜负已分。 第四十三章 相遇 此刻,台中两人都已收了真气,相隔不过数步,皆负手而立彼此相视一笑,方才的那一场酣战应该尤为畅快。 两人已不像初见时那样彼此不屑一顾,针锋相对。当下,两人神色平静,如同巷弄里吵闹完的孩童再次和好一样。 许久过后,卢平礼看着王长戈开口道:“王老匹夫,果然精进了不少,差点阴沟里翻船栽在你手里了。” 王长戈闻言笑了笑:“卢老鬼,还是不得不承认啊,你比我强,这一场是我输了。” 说完,两人爽朗的笑声越发大了几分。 英雄相惜或许正是对于这两位多年对手的最好形容,虽然两家关系不好,但并不妨碍江湖人的意气风发,鲜衣怒马。也或许,这才是习武之人该有的样子。 再往后,楼下战斗依旧,虽轮番换人,但精彩不减。 正如宇文渊和姜凝说的那样,对于这十六个名额楼上各家虽有心相争,但还不到全力以赴的地步,大部分都是象征性的派人比试了一番。 宗阳丘前辈出手为宇文家赢了两个名额。 楼外楼的出手虽然出乎众人的意料,但那时争斗已接近尾声,并没有受到太多阻拦,因此算是赢得从容,只不过这一番举动引起了不少人的注意。 到得此间,一切终是又一次尘埃落定。楼阁里的各家虽喜怒哀乐各有不同,但往后的这番大饱眼福,也能算不虚此行了。 一切收场,代双再一次走向舞台宣布大会结束。 往后的事宜自然不再有趣,宇文渊也没了方才的那般高昂兴致。各方势力慢慢的也都收拾准备退场,倒也有开心的,在等着今晚庭香苑的热闹继续,放松一下。 从夜色刚起,到月上柳梢,不知不觉已过去两个多时辰。因为几人都还没吃饭,所以姜凝提议随她去楼阁后的厢房小坐,吃个便饭。 宇文渊笑着点头答应。 沈况先是问了苏瑶的建议,苏瑶没有拒绝,他也便答应了姜凝的提议。 姜凝推门带着几人出去,环形走廊左前方和右前方的两处房门也在此时应声打开。自两间房里走出几道身影,沈况都注意到了,令他惊讶的是都不是陌生人。尤其是在看到那名监天司的黑衣小天司时,他心头一惊,下意识地看了一眼苏瑶,而后神色从容的站在苏瑶身侧,挡住了监天司几人看过来的视线。 倘若沈况知道今晚这里还会有监天司的人他打死都不会带苏瑶一起过来,这样无异于羊入虎口,自投罗网的举动实在有些蠢,不过事已至此只能但求无碍了。所幸,除了那位小天司外,其余几人都没有太过注意这边,而沈况身形的遮挡也恰到好处的阻隔了对方的视线,让她看不见一旁的苏瑶。 不过,躲过了一边,另一边自然敞露无疑。 右前方的雅间里出来的正是慈音与南乔,待两人看到沈况几人的身影后,慈音有些惊讶的低喊出了沈况的名字,这一举动自然也将宇文渊和姜凝的视线吸引了过去。 宇文渊看了一眼慈音与独孤南乔的方向,随后又看向沈况开口道:“云梦剑派的人和独孤家的七小姐,沈兄认识?” 他说罢,姜凝的视线也看向了沈况。 沈况点头道:“有些渊源。家师和云梦剑派有旧,所以我与她们见过几面,算是认识。” 沈况没有否认,虽然和独孤南乔的相识大都与比武有关,没有什么心平气和的交流,但毕竟他们之间没什么仇怨,甚至于他之前上云梦山之时还很无礼的提出求亲一事,即便他知道那多半是师傅的恶作剧,但对于别人来说总归是不礼貌的。 所以此番迎面遇见,沈况也没躲避,往前走了几步,抬头看向两人开口道:“师姐,七小姐!” 这一声师姐自然是叫慈音的,按辈分没什么不对,慈音这样认为,沈况也这样认为。 闻言,慈音回礼道:“沈况师弟。” 独孤南乔没说话,只是看了沈况两眼,说不上喜欢也说不上讨厌的那种感觉萦绕于脑海。她和慈音一样,视线也在沈况身边几人身上看了看,尤其是在看到苏瑶和姜凝的时候,都不自觉地多看了几眼。 她们自是清楚宇文渊和姜凝的身份,对于苏瑶,则大概能归结于哪方大势力,故而对于沈况的好奇便愈发多了。 三人只是简单的一声招呼,没有过多的寒暄,便就此相互错身各自走远。 苏瑶从始至终没有说一句话,虽然她看到了左侧的监天司那几人,看到了那个差点要了她命的女子,但她依旧没去看。许是明白沈况身上动作的含义,所以她缄口不言。她神情平淡,像沈况妻子一般站在他身侧,温婉宁静。 左边出来的宋宛自然也看到了楼道里一同出来的两方,她一眼就看到了沈况,看到了那个曾有过一面之缘的少年,那个玄机山人的弟子。江湖江湖,她没觉得少年人有多么厉害,只是觉得有些特殊,也恰好会让她多注意几眼。 她下意识的想起了几月前监天司通缉的那个东海苏家余孽,师傅说那女子已被医圣前辈救下。而那时她心里总觉得一切都似乎和那个少年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但缘由她却说不清。 师傅并没有在那位医圣身上下功夫,甚至多余的话也没有。师傅只说,那位医圣前辈做的并没错,江湖人还江湖债而已。 沈况的身形站的很好,宋宛并没有注意到他身侧人的具体容貌,故而也并未多想。她与沈况方才眼神有过短暂的接触,两人皆只是轻皱眉头,说来还真是有趣。 沈况有意无意的转头看了眼苏瑶,似是感受到了他的目光,苏瑶抬头看着他,微微一笑。 ———— 与沈况几人错身走开后,慈音便和南乔离开了庭香苑。事情已经结束她们也就没有必要继续留在那里,往后只管等着秦岭里伏玄剑的消息就好了。 皓月当空,慈音和南乔走在前面,梁叔跟在她们身后。 南乔的心情有些说不出的复杂。 她其实知道,她想来梅雾城和那个可恶的少年有着密不可分的关系,可偏偏再见到时她未有只言片语。不是不想说,而是不知道说什么。两人并没有什么仇怨,连冲突都没有,但冥冥中的有些事情使得两人的关系很奇怪。 沈况向她打招呼时,南乔突然想起那日在云梦山上他被师傅打的很惨的那个场面,所以一时间她觉得有些愧疚,明明那个少年什么都没有做错,却无辜承受了这些,那个即便遍体鳞伤也不愿倒下的少年,眼神清澈,所以她总觉得那样是不对的! 与南乔并排走的慈音注意到她这一路都没有说话,便开口问道:“师妹怎么了?有心事吗?” 南乔没有说话,而是抬头看了一眼天空中的那轮明月,月亮似乎也不笑了。 “师姐,你说上一次师傅是不是不该打他呀?” 南乔的话说的有些突兀,但总归还是没有跑题,因为慈音知道她神色的异样多半与沈况有关。慈音摇了摇头,轻声道:“我也不知道,我只记得他被云师叔打的很惨。” “可是,师傅并没有下重手,只是让他受了些皮肉伤!”苏瑶语气平淡,像是在反驳,却也像是在安静的诉说。 慈音回道:“所以啊,对与不对只有云师叔知道。虽然我不知道具体发生了什么,但我相信云师叔绝对不会随便伤人。一定是那位剑神前辈做了什么对不起云师叔的事,云师叔气不过所以才伤他徒弟的。” 慈音越说越一本正经,到最后就像真的如这般一样。 南乔没有在意这些,她又想到了沈况,想到了少年人清澈的眼眸以及温暖的笑容。 她觉得有些奇怪,为什么她总是会想起那个可恶的家伙,明明自己都输给了他两次,明明自己很想揍他一顿赢回来的,可偏偏真正见到时又畏缩了,这还是那个天不怕地不怕的将军府七小姐独孤南乔吗?她一时有些恍惚了。 “师妹是在想沈况师弟吗?” 慈音的话忽然在南乔耳边响起,但南乔的思绪早已飘得很远了,所以过了好半晌她才缓过来道:“师姐你是在跟我说话吗?” 慈音点了点头又轻声笑道:“是在想沈况师弟吗?” 反应过来的南乔这时方才想起反驳,急忙道:“哪...哪有?师姐,连你也笑话我?” 慈音倒还真不是在打趣什么,她与南乔就这样肩并肩地并排走,一边走一边道:“师妹是不是最近总想起沈况师弟?” 慈音地语气变得正经了几分,不似那般嬉笑。南乔听了出来,知道师姐是在问,并非取笑。 想到这,她也似乎没那般不好意思,默默的点了点头。 慈音的笑声又起,轻声道:“其实我也觉得沈况师弟挺好的,不仅天赋高,修为高,相貌也好。而且还有一个剑神师傅,所以我觉得师妹会喜欢挺好的。” 听到师姐提到喜欢二字,南乔脸上的红晕一直连到了耳根。 “喜欢?这就是喜欢吗?”她在心里默念到。 “师姐自己也没中意过哪个男子,对于男欢女爱之事说不出什么大道理。不过师傅以前跟我说,如果将来我对一个人念念不忘,心里常常想他,想见又害怕见了之后不知道说什么,会因此紧张、激动、心跳加速的话,那多半就是喜欢。” 南乔低下头看着自己的脚步,脑海里一直想着“念念不忘”,“想见又害怕不知道说什么”这样的字眼,她觉得她就是这样。 脑海里,不知不觉又浮现了少年人的面容。 她又想起少年对师傅提亲时的场面,也想到父亲曾打趣她的那些话,原来都是真的。 有人说,新月似芽,半月如瓢,圆月如西子之明眸,明眸皓腕,白皙皎洁。而我却觉得,这明月更似女儿家脸颊上的那抹嫣红,妩媚动人。 第四十四章 三个条件 一切虽无恙,但过后,沈况还是为他的不谨慎后悔不已。 有些事情是不允许出任何差池的,比如他与苏瑶的身份。相较而言,沈况的身份知道的人很少,但也经不起推敲。有心人若是寻着蛛丝马迹去探查,以师傅剑神的名声以及他手中那把非同寻常的幽牙剑,想要最终查到沈况的身份,或许有这个可能。所以,在与宇文渊、姜凝聊到一些事的时候,他并不会说的太多。 苏瑶没有因为监天司的那几人的出现而有所畏惧,也许是上一次与死神的擦肩让她更加坦然了,所以这一次她眼神清澈,神色自若。 沈况也并不知道上次差点要了苏瑶性命的那个人就是与他们擦肩而过的那位黑衣小天司,一切意外来的快去的也快。 姜凝吩咐人做的饭菜十分丰盛。对于沈况来说,即便是以前逢年过节也吃不到这样的饭食,所以他胃口大开,吃的很尽兴。不过好像除了他之外,其余四人都不是那般感兴趣。 宇文渊虽也不拘束,但始终保持着礼,一旁的苏瑶和姜凝姿态更是委婉了。所以沈况在吃了片刻后也只好正襟危坐,放慢下筷的速度,尽量让自己不显得与其他人格格不入。 食不言,寝不语。饭桌上的几人鲜有说话,偶有眼神上的交流也多只是匆匆一笑,并没有什么过多的话束,一顿饭也就在这样安静的氛围里渐渐结束。 苏瑶最先落下的筷子,其余三人也紧随其后。最终,徒留沈况一人手里还握着筷子考量夹什么菜。待沈况看到几人齐齐望过来的眼神后,他尴尬一笑,迅速扒完了碗里的最后一口饭,也放下了筷子。 吃完,宇文渊与沈况几人又寒暄了几句后,便起身告辞。 沈况和苏瑶在宇文渊离开后也打算告辞离开,两人并排站在姜凝对面,沈况拱手一礼开口道:“姜姑娘,时辰不早了,我和苏姑娘也该回去了,多谢姜姑娘今日的款待。” 送宇文渊离开的晨儿这时也返回了房间,她吱呀一声推开房门,几人闻声望了过去。 收回视线后,姜凝先是看了苏瑶一眼,随后才将视线放到沈况身上。 她眉头微微皱起,似是在纠结什么。 “沈公子...”姜凝轻声道。 沈况发觉到了姜凝神色上的变化,所以径直的开口问道:“姜姑娘,是还有什么事情吗?” 听到沈况的话后,姜凝眉头舒展,像是终于下定决心一样,挺了挺身姿,微笑看着沈况说道:“其实,姜凝还有一事相与沈公子相商,不知可否耽误公子片刻。” 沈况见她神色拘谨,本以为是有什么大事,这会儿知道只是商量一件事,便有些不甚在意的笑道:“姜姑娘有什么事可以直说,如果我能帮得上忙我一定会帮。” 沈况说完,姜凝看了看苏瑶。 苏瑶心领神会的知道了她的意思,于是她偏过头看向沈况道:“我在这里等你,你们商量完了回来找我。” 沈况嘱咐道:“那我很快回来,你就在这里等我。”随后,他便跟着姜凝离开了房间。 路上,姜凝说需要准备些东西,所以是由晨儿领着沈况一路走的。不多时,晨儿领着他上了一处三层阁楼,一直走到三楼,晨儿推开一扇房门后对沈况轻声说道:“沈公子,请进!” 沈况微微点头示意,没多想走了进去。一进门,一股淡淡的香味扑面而来,这香味颇有些特殊,既不是花的香味,也不是他常在红泥巷闻到的胭脂味。而且这味道沈况依稀记得,和那日姜凝给的名帖上的味道很像。 晨儿给沈况斟了一杯茶水轻轻放在了他身前。“沈公子,您就在这里稍等片刻,我家小姐一会儿便来。”做完这些,不待沈况开口追问,她便缓缓退出了房间,带上了房门。 闲来无事,四下环顾一圈后,就装饰摆设来看,沈况觉得这有些像是女儿家的闺房。他左手边的窗户敞开,此时月光正好照在了屋里。 房间很大,房门正对着的是一扇山水屏风,想来后面就是绣床,姑娘家每日更衣就寝的地方,沈况知道,所以没有多看,君子慎独,非礼勿视的道理他还是懂的。推开门的左手边,一方低矮的木桌上摆放着一架素朴古琴,琴声通体乌黑,十分雅致。方木桌旁的高高书案上,则整齐的摆放着笔墨纸砚,沈况想来姜姑娘也是个琴棋书画样样精通的女子。 靠近窗沿这一侧并没有太多陈设,墙上挂着的一把长剑吸引了沈况的注意。习剑之人自然也喜欢剑,沈况起身上前端详了一番,没有看出剑有什么特殊之处后便也转移了视线。 此时虽夜色已深,但漓水边上人影依旧,来往车马不绝。窗边的视野很开阔,一眼便能看到河岸边的灯火以及夜色里的迷离。远处天空忽的绽放开了几朵巨大且夺目的烟火,一时吸引了沈况的注意。他站在窗前,望着月下景色,一时思绪万千。便是姜凝推门进来,沈况也没有察觉到。 “沈公子!”一声清脆的呼喊自身后传来,沈况回过神转过身,待看到姜凝后一时有些呆住了。 姜凝离开的时间不长,却是换了装束。此刻,她身着一袭淡蓝色长裙,裙裾上还绣着洁白的点点红梅,腰间用水蓝丝软烟罗系成了一个淡雅的蝴蝶结,既俏皮也秀美。一头墨色的长发随意绾成个如意髻,横插着一支梅花白玉簪,随意却不失典雅,略施粉黛,朱唇不及点红。 那一刻,沈况觉得话本小说里描绘的那般有沉鱼落雁之姿的美人莫过于此了。 沈况出神的望了片刻,姜凝却也不点破,脸颊上流转着盈盈笑意,就那样看着沈况。 沈况很快也意识到了不妥,他先是低声呢喃了一句非礼勿视,而后歉意的看着姜凝道:“冒犯了,姜姑娘。” 姜凝却是丝毫不在意沈况方才说无礼却又算不上的那般眼神,故而只轻笑道:“女儿家打扮本就是为了给人看的,沈公子喜欢说明是姜凝打扮的好看。” 她的话说的随意且轻松,是沈况万万没有想到的,不过为了不显得太丢人,他也不再去想之前的窘状。 因为知道是有事要谈,所以在沈况平复了心情后,直入正题开口道:“还不知道姜姑娘找我所为何事?” 姜凝轻笑了一声,示意沈况先坐。她没有直接回答沈况的问题,而是笑着问道:“沈公子以前听过姜凝的名字吗?” 她扑闪的大眼紧紧盯着沈况,似乎很是期待沈况的回答。 沈况虽然奇怪姜凝问这些的用意,但还是点头答道:“被梅雾城里的才子们冠以花魁名号的姜凝姑娘,在下自然是听过的。” “花魁。”姜凝轻声呢喃道了句,而后又很是直接的说道:“那沈公子觉得花魁美吗?” 对于姜凝如此直白的提问,沈况甚至有些被吓到了,怔怔地看着对方不知道怎么回答,不是都是女儿家的羞赧,女儿家的羞赧,怎么到了姜凝这里就变得如此大胆了。 姜凝被沈况窘迫的神情逗乐了,因此掩面轻笑。 随后,她便听到沈况开口道:“姜姑娘莫要再开玩笑了,我们还是说正事吧,苏姑娘还在等我呢?” 听到沈况说起苏瑶,姜凝没了继续取笑沈况的兴致。她喃喃一语,声音不大不小,正好让沈况听的清楚,十分清楚。 “苏姑娘,苏瑶姑娘,苏家人!” 沈况如遭雷击,姜凝的话响彻在他的耳畔,他有了短暂的失神。短短十字,在沈况心里造成了巨大波澜。不过沈况伪装的很好,没有表现出一丝一毫来。 姜凝还是和之前一样,话说得随意且放松,说完她还有意无意得看了沈况一眼,眉间带笑。 沈况很平静,他甚至还端起身前的茶水轻啜了一口。沈况迎上姜凝望过来的目光,两人都没有躲闪。苏家人,简简单单的三个字,意义却是那般的沉重。 姜凝的话说的清楚,沈况也听的清楚。 沈况没有回答什么,一个字也没有。姜凝也没在继续说什么,因为她在等沈况先开口,因此两人默契的都没有先打破这一份宁静。 不知过了多久,沈况身前杯盏里的已茶水见底。他缓缓开口,轻声说道:“山外青山,楼外楼。看来真的很厉害。” 沈况的话说的似乎前后不着边际,但放在此刻,偏是那么的符合时宜。 姜凝轻笑,她笑得很好看。片刻后,她缓缓开口:“沈公子觉得我美吗?” 又是同样的问题,而这一次沈况没再躲闪,他重重地点了点头,而后笑道:“书上说的那个沉什么鱼落大雁的词语我觉得用来形容姜姑娘最为合适。” 听到沈况蹩脚的夸赞,姜凝笑着替他纠正道:“沉鱼落雁。” 沈况随即也笑道:“对,就是沉鱼落雁。” 姜凝接着开口道:“那沈公子愿意娶我吗?” 姜凝长得很好看,她笑起来也很好看,这是沈况第一次见到时便就有的感觉。但也只是觉得好看而已,既没有非分之想,也没有要占为己有。 姜凝在说出这个问题的时候还是那样随意,她眼神紧盯着沈况,在等沈况的窘迫神色。 不过相反,这一次沈况很平静,他缓缓开口道:“姜姑娘若是要选良人,应该会有许多人趋之若鹜,能配得上姜姑娘的人有很多,但一定不是在下。” 沈况神色极为认真,姜凝看的清楚,便就收了那副笑容。 “为什么不能是?”她问道。 为什么不能是?这看上去并不是一个多么难回答的问题,但此刻却把沈况难住了,为什么不能是? “因为...”沈况一时面露难色,两字出口,不知下文说什么。 姜凝死死盯着沈况,沈况不敢与她对视,倒并非胆怯,只是因为这个问题他回答不上来。 “因为什么?”姜凝不死心的追问道。她轻声一笑,神色似乎很从容,但眼神却是无比的犀利。 沈况不想此时落了势头,一时间他忽然想到了之前遇见的独孤南乔,便立马有了主意,镇定自若的回答道:“因为我向云梦山弟子独孤南乔求亲了,师傅曾告诫我,情之一字只是一个字,所以也能给一人。” 听到沈况的回答,姜凝笑容渐收,淡淡的说道:“以沈公子南柯剑神的弟子的身份,想来云梦山和独孤将军府都不会拒绝的。” 听着姜凝的话,沈况并不感到意外,他似乎在等的就是对方把一切事情都放到明面上来,也比如现在这样。他知道姜凝知道的事一定远不止这些,所以也才有了最开始的那句,山外青山,楼外楼。 沈况正欲开口说些什么,姜凝却又接着道:“沈公子放心,你与苏姑娘的身份我虽然知道,但并没有想以此作为要挟。相反,我们楼外楼还会尽量保护沈公子和苏姑娘的消息不外泄,但我希望沈公子,能够答应我三个条件。” “是答应你还是答应楼外楼?”沈况看着她问道,神色平淡,似乎并不吃惊。 “答应我。”姜凝轻声道。 “那你怎么保证其他人不会泄露这个消息呢?将我们的消息传递给朝廷,加官进爵想必并非难事。” 闻言,姜凝轻笑:“沈公子此言未免太轻视于我们楼外楼了。虽不敢说我们楼外楼有多厉害,但朝廷的一个官位,我们还不放在眼里。沈公子可以放心,知道这个消息的人不超过一手之数,且这些人都是我的心腹,绝对信得过。” “这就是姜姑娘想和我商量的事情吗?”沈况又问。 姜凝点头。 “姜姑娘难道不怕监天司查到什么蛛丝马迹,因此牵扯到楼外楼吗?”沈况接着问道。 姜凝轻笑:“一个监天司,我们就更不放在眼里了。” 说这句话时,姜凝很自信,沈况看着她,也知道她不是在说笑。“三个条件没有问题,但是我希望若以后我们有难,姜姑娘也可以力所能及的给予我们些帮助。” “沈公子这是反过来与我谈条件吗?” “姜姑娘可以这么认为。” 沈况说完,姜凝深深的看了他一眼,思索良久,但并未拒绝。 “我能先听听是哪三个条件再作决定吗?” 姜凝则道:“我暂时还没有想好,不过沈公子可以放心,一定不会是什么伤天害理、违背江湖道义的事。” 沈况也跟声道:“要我娶姜姑娘这样的事我也是不能答应的。” 听到沈况的话,姜凝斜着眼眸看了看他,有些不服气,这么多年她还是第一次被一个男子嫌弃,自己倒贴对方也不愿意的那种。 姜凝恶狠狠的点头,表示自己一点也不生气,答应了沈况的话。 远处天边的烟火再一次砰然绽放在了夜色里,沈况、姜凝还有另一处房间里的苏瑶都齐齐望了过去,烟火的光亮映射在三人脸颊之上,彼时沉默,相顾无言。 第四十五章 烟消云散 沈况与姜凝的谈话虽并未持续多久,但对于沈况来说,却恍如隔世。尤其当他听到姜凝说起苏瑶身份之时,他生平第一次觉得自己的力量是那般弱小,没有丝毫反抗的能力。诸如卢平礼和王长戈那样归元境大圆满极致的武者沈况都没有必胜的把握,更何况面对神秘莫测的楼外楼、监天司、地网还有朝廷。 若非姜凝抛来的是善意,他与苏瑶此刻或许已被五花大绑,沦为砧板上的鱼肉任人宰割了。 一切如梦,一切又是那般真实。 晨儿带着沈况回到雅间的时候,姜凝正静坐在窗边欣赏楼下的轻歌曼舞。似是感受到了沈况望过来的眼神,苏瑶偏过头看向门口,见沈况与晨儿正在门口等着,她便起身快步走出了房间。 晨儿一路将沈况与苏瑶送到庭香苑外方才停下脚步,与沈况道别。 苏瑶没有转头,径直往前走,片语不言。 沈况与晨儿道别完,见苏瑶身影已远,便快步追了上去。赶上苏瑶后的沈况逐渐放缓了脚步与她并排同行。 对于之前的那位黑衣小天司,沈况还记忆犹新,也为了苏瑶的安全,故而边走边缓缓叮嘱道:“苏姑娘,最近监天司的人也在梅雾城,平日里你要小心些。” 苏瑶没有答话,仍那样自顾自的走着,似乎根本没听到! 夜色已深,月光虽亮,但婆娑光影下,沈况依旧看不清苏瑶此时面容上的神色,他以为是街边吵闹让苏瑶一时未听清,所以他提高了一丝声音又重复说了一句。 效果立竿见影,身影已稍稍靠前的苏瑶立刻停下脚步,转过头看向沈况,她皱着眉头有些愠怒。 沈况一时没注意,差点径直撞了上去。好在他习武多年底盘稳固,迅速反应过来后急急刹住脚步,堪堪停在苏瑶面前。此刻,两人脸庞相聚不过一掌之遥,四目相对下,一人眉头紧盯,一人满眼迷茫。月光恰到好处的照在了苏瑶的侧脸上,她长长的睫毛,细碎的鬓角以及那一对深邃的眼眸沈况都尽收眼底。 沈况愣了愣,好半晌才缓过神,下意识往后挪了几步后开口道:“苏姑娘,你,怎么了?” 苏瑶看了沈况片刻。 “没事。”她语气平静,但就是有些奇怪。 沈况有同样的感觉,但具体症结或者说奇怪之处在哪里他又说不上来,他知道苏瑶是在生气,所以他才觉得奇怪。 苏瑶说完全然不顾沈况做何反应,便又继续往前走了去。她步子迈的虽小,但踩在青石板街上的力道大了却不止几分。 沈况不解的挠了挠头,也快步跟了上。两人还是如之前那般,苏瑶稍稍靠前,沈况紧随其后。经过刚才的那个小插曲,沈况一时也不知道苏瑶听没听清他的叮嘱。所以他心里还在寻思着要不要明日再嘱咐一遍,毕竟这不是小事。 苏瑶在想什么,大概就只有她自己知道了!但若她此时迎着月光,旁人便能看到她隆起的峨眉。苏瑶有些不解,不解于自己因何生气。 “因为沈况?”苏瑶自问道。 她轻轻摇头,忽而再想却又慢慢的点头。她的心情复杂,缘由,都和身后的少年有关。 苏瑶的步伐逐渐变回正常,不紧不慢。她边走边回忆起与沈况从相识到现在的点滴,她想起之前沈况为她疗伤时发生的那些旖旎,想起后来他为自己换药,为自己运功疗伤的种种,脸上情不自禁的泛起几抹羞红。 再往后,彼此之间越发了解,两人时而畅谈些心中向往,畅谈些快意恩仇,畅谈庙堂江湖,畅谈人生乐趣。许是因为有许多相似的经历,所以他们很自然的能在心意上产生共鸣,虽只是简单的朋友关系,但那样的感觉却让苏瑶很喜欢。 在苏瑶眼里,沈况不仅是个厉害的武学天才,还是个善良的少年。这个善良并非简单敷衍的评价,在她看来更像是最高的夸赞。 沈况只是平常的练剑,习武,只是这样简单的生活,却让苏瑶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放松。她不知道该去怎样形容两人之间的关系,倘若说是简单的朋友,却怎么看都不像。 再回到最初的问题,她为什么会生气?因为他抛下自己单独和别的女子见面?苏瑶撇了撇嘴,觉得她不是那般痴傻的女人,所以又为什么会生气呢? 月亮也许知道原因,但月亮不说,她也不愿承认。 思绪太多,苏瑶懒得再想。她停下脚步,回过头看了一眼沈况,还挺顺眼的,咧嘴一笑后又转身继续往前走了去。 这一回,沈况有了准备,所以没再像之前那样差点撞上。不过当他看到苏瑶望过来的眼神时,他下意识地皱了皱眉头,再看到她脸上的笑意时,沈况更是四下打量了一番自己,发现并没有什么不妥,刚想开口询问,再抬头时,苏瑶却已转身走出了很远。 月光下,有人快意潇洒,随心自由;有人皱眉不解,低头沉思。 楼阁上的姜凝一直在注视着楼下沈况与苏瑶,一直到他们穿过廊桥,没入夜色,她才收回视线。 姜凝抬起头注视夜空中的那轮明月,今夜月色很亮,月光柔美,却不知能否为她照亮片刻。 其实当她收到传回来的消息之时,她的心中就冒出了那个大胆的想法。幽牙剑,南柯剑神,东海沈家,这一个个的字眼都是那样的令她震惊,她不知道她的选择是不是对的。大路崎岖,前路并不坦荡。少年人的肩膀宽阔,却不知能否扛起大半个江湖的风雨。少年不知,月色下的女子亦是不知。 ———— 骄阳如常从东边升起,崭新的一天又来到。红泥巷,依旧是那般祥和。 公鸡清脆的鸣声吵醒了熟睡中的女人,是在告诉她们该起床了。 炊烟袅袅,雾气腾腾,巷里的大桃树新叶繁茂,树下的少年模样依旧。不同的是,今日除了少年之外,一位姑娘也随他一起在桃树下练剑。 妇人们见到后依旧会笑着说上几句,只是今日的话都是说给那位姑娘听的。有夸俊俏的,有夸英气,也有大大咧咧夸好生养的,凡此种种,都是些好听的话,一时间俊俏的少年郎倒是被人冷落了。 姑娘不是别人,正是苏瑶。 昨夜虽然回来的晚,但沈况依旧照常练剑。不过清晨他刚一出门,便看到柳树下坐着的苏瑶,看样子是早早就起来了,说是要和沈况一起练剑。 多年独自练剑的沈况今日突然有人跟着一起,他反而觉得有些变扭起来,故而连一些剑招都扭曲变形,反观苏瑶,剑招洒脱随意,英气十足,谁是剑道天才似乎一眼便知。 苏瑶的境界比宇文渊高上一线,以至万象境大圆满。严格来说,苏瑶武学上的天赋并不弱,只是与沈况相比就显得相形见绌。 在沈况眼里,就如今碰到的同龄人来说,不论是那丹谷的谢晚成还是将军府的独孤南乔,不论是监天司的黑衣小天司还是苏瑶,所有人的境界实力他都能大体感知到,谢晚成、独孤南乔,黑衣小天司还有他自己都同属一个境界,只不过实力有强弱。 唯独姜凝的实力他看不透! 姜凝就像一个不会武功的普通女子,在她身上,感受不到丝毫的真气波动。 但沈况知道,事实绝非如此。一个能在这般大势力里如鱼得水的人物,自身又怎会没有一定的实力呢?所以在沈况看来,更有可能的是姜凝身上有遮掩天机的物件。 师傅曾跟他说过,不论是修刀练剑还是坐化沉功都可将之看作是假借天道之力。不论前三境武者的真气,还是宗师境身上的那一缕宗师之气,本质都是天道之力的衍化,而常人身上的那一缕天机也正是来源于此。 师傅还曾说,越攀登武道极境便越能感受到天道之力的强大。传说上古有大能专修天道契机,以天地为网格,众生为棋子,借此推演天机,实力恐怖,手段通天。而到得如今,还会推演天机的人便只剩道门天衍宗,但天衍宗同炼丹的文始派一样,不仅门人稀少且踪迹难寻,故而难以得见。 以楼外楼的底蕴,弄到几件遮掩天机的物价应该不算难事,所以沈况认为姜凝身上感受不到一丝真气波动的原因就在于此。 与虎谋皮的事沈况第一次做,姜凝是个女子,所以勉强能算作是个母老虎。 ———— 夏日早间的温度已颇高,一套剑法练完,少年满头大汗。反观一旁的苏瑶依旧体态轻盈,剑招飘逸。 苏瑶用的是沈况的那把白泥剑,她用起来很顺手。她练的剑法沈况并不知道,不过从剑招来看,不是过于追求招式威力的剑式,颇有几分四两拨千斤的灵活,想来是适合女子修炼的剑法。 沈况没有打搅苏瑶,他席地而坐,随后盘腿凝神,迎着初升朝阳,吸收东来紫气。 自昨晚之后,苏瑶似乎有些害怕与沈况对视,有些胆怯,说不上缘由的那种。故而方才沈况看过来时她故意没去看他,只是专注练习剑法。这会儿见沈况盘腿打坐,她才放缓了剑式,将视线停留在了沈况身上。 她就这样看了许久,心中的那一抹羞赧很快就烟消云散了。 第四十六章 拜访 梅雾城里的暗流涌动随着昨夜大会的结束迎来了一个短暂的安宁,得到名额的门派家族都在为后续做着准备,而那些没有得到名额的也并没有就此离开。 小小的梅雾城一跃成为江湖人口中炙手可热的存在,慕名而来的不计其数,有想着浑水摸鱼大捞一笔的,也有自负有些天赋想借机拜师学艺的,所以这对许多人来说都是一次不可多得的契机,他们也自然不会错过。 不论是得到名额的势力还是没有得到名额的势力,在他们身上都看不到开心或是失望。有名额的人并没有因此而多开心,没得到名额或是自动放弃的有些反而会庆幸他们做了正确的决定,为自己赢来了一些回报。高门大派看不上的东西,在他们眼里可都是金贵的存在。 就如同姜凝说的那样,聚集于此的各家各派并没有对此番的伏玄剑抱有多大的希望,假消息看得多了,再往后更多的人就会自然而然地否定一切。当然,楼外楼也不敢百分百断定这一次的伏玄剑一定为真,但楼外楼和宇文家总归能为此多做准备,比之其他人自然也能领先一步。 府衙的大人们也松了一口气,最近些时日,不论是外来的普通武人,还是那些个高门大家的子弟明显收敛了不少,打架斗殴的事情也因此少了许多,再没有堵着府衙门口击鼓喊冤的人了,前些日子可是让这些大人们一阵头疼。于是府衙也趁着这一轮平静期,惩处了不少想借此浑水摸鱼的泼皮无赖以及地头蛇,更是震慑住了那些原本也想浑水摸鱼的家伙们。 亡羊补牢,为时不晚。 沈况和苏瑶再一次过上了从前那般安静的日子,也没再有人打扰红泥巷里的宁静。 宇文渊仿佛消失了一般,一连多日都没再来找过沈况,沈况转念一想倒也觉得正常,毕竟宇文渊的身份摆在那里。倒是姜凝给沈况又递来了不少名帖,想邀请他过府一叙。 晨儿每次都是开心的来,撅着嘴离开,原因无他,心心念念的沈公子不愿意去,任凭她怎么说都不愿意。自家小姐的名帖是多少才子梦寐以求的,可这位沈公子却是一点也不感兴趣,这都是第三封帖子了,得到的回答也还是一样。 望着晨儿失望离开的背影,沈况只好摇头轻笑。 除了相互间的合作,他并不想和姜凝或者楼外楼之间有更多的纠缠,他明白大势力里的错综复杂是他难以想象的,一脚踏入泥沼,再想拔出来就不是轻而易举能办到的了。即便她与姜凝之间有合作,有三个约定,沈况依就不愿意违背自己心意去做,只是拂了人家女子的面子,他心里还是有些过意不去的。 倒是姜凝,并没有因为沈况的拒绝而有所收敛,依旧照常让晨儿来送名帖。一连几番下来,小丫鬟似乎也习惯了沈况拒绝,隔上几日过来喝一杯茶,在柳树下坐坐,也挺惬意。 晨儿很喜欢那位叫苏瑶的姐姐,虽然她们之间并没有说过太多话,但晨儿就是喜欢。因为苏姐姐不仅相貌好看,而且性子温柔。她和小姐本都以为苏瑶是这位沈公子心的上人,但一连几次下来,晨儿觉得两人似乎并不是那般关系。不过男子、女子能住在一起这本就不是一个寻常的事,所以晨儿知道他们的关系不一般。 从苏瑶来到梅雾城躲避监天司,这一连多月下来,沈况与苏瑶都已习惯了两人这样的状态。行走江湖的人并没有尘世里的繁文缛节,所以对于两人同住一个屋檐下的事,他们都并未多想。 ———— 在一连停歇又终于暗暗下了决心之后,南乔还是决定去拜会一番剑神前辈。 南乔口中常念叨的梁叔,本名梁文钦,是将军府名义上的管家。他自月余前知道沈况是剑神的弟子后便一直在记着这件事,此番听闻自家小姐要以后辈身份去拜会那位南柯剑神前辈,梁文钦不敢马虎。他们虽是将军府,地位显赫,但在一位在江湖上有着极高威望且被冠以剑神的武者面前,他们亦是不敢摆出一副高高在上的姿态。 所以梁文钦不仅打算亲自陪同自家小姐一起去拜会,还带上了颇为贵重的礼物。与一位剑神交好,所能带来的好处,远不是他准备的这些俗礼可比的。 南乔看梁叔忙前忙后准备了两天方才准备妥当,便有些不解的问道:“梁叔,我们只是去拜会一下,需要准备这般繁琐的礼节吗?” 在人际关系一道,南乔的见识自然还很短浅。年轻人想得少只觉得各方礼节到了就行,中年人想得多,到最后所有东西不一定全能用上,但说到底有和没有是两回事,因此梁文钦耐心解释道:“小姐以后辈身份去拜访,我跟着代表的自然就是咱们将军府。也许剑神前辈清高孤傲,对于这些世俗东西并不在意,但我们还是需要准备,让他看到我们的诚意。若是将军府能与一位剑神交好,关键时候助将军一臂之力,当下的这些花费不过是九牛一毛而已。” 南乔不知听没听清楚,总之是缓缓点了点头。将军府的七小姐对于一些方面自是有着天生的敏感度的,她并不是没有想到,而是因为她心里清楚,她真正想拜会的并不是那位剑神前辈。 那夜与慈音师姐谈论到最后,她有些恍惚也有些将信将疑,她对那个可恶的少年似乎真的有些好感,许是还说不上有多么喜欢,但在南乔心里,那一份念念不忘始终存在。 与南乔一同去的除了梁文钦之外还有慈音,慈音在知道南乔真的要去拜会剑神前辈时心里也十分震撼。但同时慈音也清楚,南乔的真实目的或许并不是剑神前辈。女儿家的心思复杂,沾惹上情爱的姑娘尤为如此,所以慈音并没有点破。 城南红泥巷,这是几日前南乔便就知道的地方。 马车载着三人缓缓行驶在梅雾城里青石板街道上,木轮滚动,与地面撞击不断形成吱呀吱呀的声响久久回荡在了南乔的耳中。 梁文钦既开心,也兴奋;慈音既激动,也担心;而南乔则只有心里的那一丝震颤,随着车轮发出的声响一起,吱呀吱呀不断扣动着她的心门。心中时而紧张,时而平静,反反复复。到了现在,连南乔自己都不知道她的心情是如何了。 马车不断行驶,三人离红泥巷的距离也在不断缩短。 过了不知道多久,车轮滚动的声音戛然而止,南乔心中的震颤也随之停下,她的心扑通扑通跳的很快。她甚至有些不敢立刻下车。 马车停下后,梁文钦率先掀开车帘。 “大人,红泥巷到了。”驾马车夫看向梁文钦恭敬地说道。 马车里的慈音闻声也掀开侧帘向外看了一眼,小巷深处的那颗大桃树瞬间映入她的眼帘。 “师妹快看,好大的一颗桃树。”慈音有些兴奋的说道,说话时她拉了拉南乔的手掌,想让她一起来看。 南乔下意识地起身看了过去,远处地那颗大桃树顿时吸引住了她的视线。让她心中原本的激动、紧张在看到大桃树的那一刹那顿时烟消云散,大桃树彷佛有着无尽的魔力一般,给人以平静。 巷口出现的梁文钦三人自然第一时间引起了祝大叔的注意,祝大叔停下手中切肉的活计远远打量了一眼三人,三个陌生人。 只看了一眼几人装束,祝大叔就将三人与前些日子的姜凝和宇文渊联系到了一起,祝大叔在心里笃定,三人一定又是来找小况儿的。 第四十七章 再见南乔 南乔最终还是下了马车,在看到那颗大桃树之后,大桃树让她想起了曾经在书中看到的一个前朝故事。 前朝有一位名叫崔湖的诗人,一日他独游都城南,途中干渴,又恰巧经过一户门前种满花草的农家,于是诗人叩门求饮。开门的是一位女子,以水递于诗人面前,而她独倚着小桃斜柯,凝眸含情,青春的面容与三月粉红的桃花交相辉映。第二年,诗人情不可抑,再次踏足寻访。怎料门庭如故,但佳人难再寻。诗人心中怅然若失,便在门扉上题下了一首七绝: 去年今日此门中,人面桃花相映红。 人面不知何处去,桃花依旧笑春风。 南乔虽知道当下的情景并不符合诗的意境,但那句桃花依旧笑春风,她很喜欢,就像喜欢此刻的大桃树一样,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情不知所终,如是而已。 下了马车后,南乔和慈音并排走在前,管家梁文钦带着东西紧随其后。 巷口处,卖肉人家的摊子很显眼,门前的悬挂的旌旗上一个大大的祝字此刻正迎风摇摆。管家梁文钦走到肉摊前,先是礼貌的向祝大叔打了个招呼,而后缓缓开口道:“店家,可否向你打听个事?” 说着,梁文钦从袖口里掏出一锭银子,约莫着有十两左右。 祝大叔只抬头看了一眼梁文钦,对于他放在案板上的银子则没多注意。“客人是要买肉?”祝大叔笑道。 与对方眼神相对的那一刻,梁文钦有过一瞬间的迟疑,他慕然心生戒备,轻皱了一下眉头。梁文钦的动作很小,一切反应也都是在一瞬间完成,他自诩并未让对方觉察到。他下意识的多看了两眼这位憨厚的屠户,但再看时却并没有发觉什么特别之处。许是自己的错觉,他如是解释道。 梁文钦知道屠户答非所问的缘由,想来是不愿意接受无缘无故的十两银子,因此也笑道:“店家这里的肉剩的也不多了,这十两银子就算是我的买肉钱。” “好咧,都给您包起来。”祝大叔憨笑着回道,这会儿才顺手将梁文钦放在案板上的十两银子拿了过来。 “客人想打听什么,不妨说来听听,我若知道一定告知。”祝大叔边将肉包裹起来边念念有词道。 梁文钦也不含糊,直入正题道:“店家可知咱们这巷里有位叫李成仁的中年人?” “李成仁啊?”祝大叔听完嘴里嘟囔了一句道。 梁文钦跟声道:“正是,店家可有印象?” 祝大叔停下了手中剁肉的活计,矗立在那里沉思了片刻。而后,恍然大悟道:“奥,我想起来了,小况儿的那个师傅好像就叫李成仁。” “敢问店家,你口中的小况儿可是一位名叫沈况的少年。”闻言,梁文钦有些欣喜的追问道。 祝大叔点头道:“对对对,小况儿姓沈,就叫沈况。”说道姓沈这句时,祝大叔有意无意的加重了一丝语气,若不仔细听,旁人只会以为是他一时激动脱出而出的言语。 梁文钦自然没有注意这个细节,只听问屠户口中的小况儿正是他们要找的那人时,便激动的觉得就要见到那位鼎鼎大名的剑神前辈了。 “几位沿着这巷子一直往里走,院里有颗柳树的那家就是了。”祝大叔边笑边给几人指了指方向。 南乔和慈音闻言,跟着祝大叔手指的方向望了过去,巷子很深,一眼并不能看到祝大叔所说的那颗柳树。 梁文钦接过包好的肉,又跟祝大叔道了声感谢后方才跟着南乔与慈音的脚步往巷子深处走了去。 路上,三人都被红泥巷里的房屋构式吸引了注意,见多识广的梁文钦便给两人解释道:“这种人字形的房屋构式跟咱们大魏东海一地的风俗很是相似,想来巷里的有些人是从那边迁移而来。” 南乔还记得师傅对于沈况身世的说法,说他很可能是二十年前东海沈家的人。也因此后来南乔还特意在家中的卷宗里查阅了一番关于当年那件事的记载。李成仁的身影赫然出现在了那次事件里,也是东海一战,他一人独战朝廷五大宗师高手才有了当下这南柯剑神的称号。 所以当见到巷里这些东海一地的风俗建筑后,南乔心里越发觉得师傅的说法是对的。 梁叔虽然也知道很多当年的秘辛,但对于沈况的具体身份他并不知晓,南乔也没打算说。她心里清楚这样的敏感身份一旦让人知道,一定会给沈况招来杀身之祸,更何况,如今监天司和地网的人就在没梅雾城里。 ———— 木门外忽而传来一道轻轻的叩门声。 在柳树下打坐的沈况和苏瑶第一时间就听到了,还没睁眼沈况就知道是晨儿姑娘又来了。对于这个被自家小姐一直使唤过来送名帖的可爱小丫头,沈况和苏瑶都很喜欢,像小妹妹一样。虽然沈况总拒绝,但久而久之晨儿也就不在意了。带着小姐的名帖来,然后在小院的柳树下坐着喝杯茶,偶尔再与沈公子闲聊几句便就能回去复命了。 沈况习惯性的以为是晨儿又来了,所以他没有睁眼,只是轻轻喊了一句:“门没关,直接进来吧!”说完便又继续打坐了。 “沈公子!”突然,一道沉闷的男子声传进了沈况耳中。 沈况和苏瑶几乎同时睁开了眼,讶异的看着栅栏门前出现的三人,两人也随即站起身。在看到独孤南乔和慈音后,沈况有些惊讶。说话的那名中年人沈况也还有印象,与独孤南乔第一次当街比试的时候,就是他主持的。 “几位来此是?”沈况皱眉看着三人,有些疑惑的问道。 南乔和慈音都没在看沈况,自两人看到苏瑶后,她们的眼神就没离开过对方身上。这会儿听到沈况说话,忽而看向他时,都没想到昨夜见到的这位女子会是沈况的妻子。 听到沈况问话后,梁文钦一边将礼品放到石桌上,一边笑道:“沈公子,不知可还记得我?” 沈况看着那些东西,一时也不知道该如何推诿,便只好点头回应道:“小子还记得,您是那日主持比试的前辈。” 听闻沈况还记得,梁文钦脸上的笑容更盛,大咧咧的说道:“在下梁文钦,是秋落城独孤将军府的管家。我家小姐知道令师与云梦山有旧,而此次既然来了梅雾城,作为后辈小姐自然需要前来拜会一番,不知剑神前辈此刻身在何处?” 沈况方才思虑良久,也在心里想了很多三人来此的缘由,却没想到独孤南乔会是以这样的理由上门,于是他认真回道:“师傅几月前已经离开梅雾城云游四海去了,至于什么时候回来,还得看他老人家的心情,所以这一次恐怕要让梁管家和独孤小姐失望了。” 说完,沈况示意三人落座,还给三人一一斟了杯茶水。 因为石桌的椅子只有四个,所以苏瑶独自回了屋里。直到苏瑶离开,南乔和慈音的视线都还会有意无意的在她身上停留。 自南乔看到苏瑶与沈况一起在树下打坐的那一刻起,她原本平静下的心就又起了波澜。慈音很自然的与南乔生出了同样的想法,她甚至开始觉得沈况一点也不顺眼,有了家室竟然还敢上云梦山找师妹求亲,她恨恨的觉得那日云师叔下手还是不够重,想及此,心中愤懑难平,再看沈况的眼神也越发不友善起来。 沈况自然不会知道慈音心里此刻在想什些么,坐下与梁文钦说了几句后,他看了一眼坐在右手边的独孤南乔。南乔那时候刚好抬头望过来,四目相对,但很快便各自分开。 许是注意到了有些尴尬的气氛,闲聊中的梁文钦便又笑着缓和道:“没想到沈公子年纪轻轻就已有家室,少年才俊莫过于此了!” 苏瑶已经是第二次被旁人误会成自己娘子了,沈况有些发懵。之前苏瑶听到宇文渊的误会时就已经给了他很多白眼,这回要是再让她听到,可就不是白眼能够解决的问题了。所以,听到梁文钦的话时,沈况还下意识地回头朝屋里看了两眼,看到苏瑶不再门口后便急忙解释道:“梁管家误会了,那位姑娘只是我的一位故友,并不是我的娘子。” “呵呵呵,倒是我误会了。不过沈公子与那位姑娘郎才女貌,看着是般配至极。”梁文钦笑道。 虽然这话听着有些奇怪,但毕竟也是在夸他们,所以沈况并未反驳什么。倒是一旁的慈音,在知道苏瑶只是沈况的朋友后,敌意消失,再一次觉得沈况顺眼起来了。而听到梁管家那些不合时宜的话时,慈音反倒觉得梁管家看起来不顺眼了。 南乔在听到沈况说苏瑶只是一位朋友时,原本波澜起伏的心也逐渐平息了下来,不仅如此心里甚至还有些浅浅的开心。 ———— 坐了不久,梁文钦便就知道自己待在这里只会给其他三人的交谈造成障碍,故而他寻了个借口,借故离开了片刻,将空间留给了他们三人。 梁文钦离开后,三人间的气氛有些僵硬。沈况抬头看了看独孤南乔与慈音,发现南乔正低着头不知道在想些什么。他也便只好看向慈音,轻声开口道:“慈音师姐!” 慈音微笑着开口问道:“沈况师弟的伤怎么样了?” 慈音刚说完,坐在一旁的南乔急忙跟着开口道:“师傅没想要伤你,你...别放在心上。” 沈况笑了笑道:“七小姐不必担心,我知道那日云前辈并没有真的想要伤我,都是些皮外伤,养了几日就好了。” “那就好,那就好。”南乔听他说完,语气里似是有些如释重负,也有些安心。 说完这些,三人又陷入了短暂的沉默。南乔低下头,双手握着茶杯。 坐在沈况对面的慈音又开口道:“昨日我见沈况师弟和宇文家还有楼外楼的人在一起,沈况师弟是与他们合作了吗?” 沈况也没遮掩,回答道:“师姐猜的没错,前些日子他们都有来找过我,我本身也对秦岭里的伏玄剑感兴趣所以就加入了他们。” 沈况说的随意就像没有考虑过前因后果一样,所以当南乔听到后,慕然抬起了头,有些紧张道:“宇文家的人你可以相信,但楼外楼的人你一定要当心。楼外楼里的派系错综复杂,你可莫要被人暗地里使了绊子。来时父亲告诉我,楼外楼的年轻一辈有个天才人物名叫姜凝,就是昨日与你一起的那位姑娘。你莫要以为我是背后说她坏话,你且记住小心为好。” 第四十八章 不吃芫荽 南乔说这些话的时候,很像是妻子在叮嘱离家远行的丈夫。她言辞恳切,神色还有些紧张与慌乱,很怕沈况不听。 沈况几乎是皱着眉头听完南乔话的,不是因为反感,而是觉得奇怪。 上一次还朝他喊打喊杀的那位将军府七小姐,再见时态度一百八十度大转变,话语里不仅满是叮嘱,而且还藏了些女儿家的幽怨。沈况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回答才好,他挠了挠头束手束脚的轻声应道:“谢七小姐告知,在下不是那般不知是非之人,我会谨记七小姐的叮嘱,也会当心的。” “那就好!” 南乔只看了沈况一眼,便不敢再看。旋即,她像是突然又想到了什么,挺了挺身子急忙道:“还有,你...你的身份敏感,莫要让人知道了去。监天司和地网的人如今都在梅雾城里,你自己小...小心些!” 南乔此番说完,就连一旁的慈音也偏头看向她,神情诧异。若不是托沈况师弟的福,慈音觉得她可能永远都见不到师妹如此小女儿的一面,这还是她认识的那个天不怕地不怕的独孤南乔吗?可转念一想,却又不禁微微一笑。 沈况又感谢了一遍南乔的告诫,而南乔也没了继续要说的话,石桌上的气氛则再一次回到了之前那般。 不过这次好在慈音和沈况一直都有在闲聊,时不时的说上几句,不至于冷场。两人交谈的内容大多围绕着沈况师傅,后辈的谈论并不涉及前辈们的陈年旧怨,所以没那么多束缚与讲究。沈况偶尔聊起年幼时跟着师傅后面学剑的种种趣事,便惹得慈音连连发笑。 一旁的南乔一直没有插话,认真的低着头。不过从她偶尔抑制不住传出来的笑意来看,定也是在听那些事情。 “沈况师弟和小师妹倒是相像,小时候为了偷懒,师妹想到过的法子可比沈况师弟多多了。”慈音在听完沈况的趣事后,便也情不自禁的将她记着的关于南乔的事说了出来。 沈况闻言,看了南乔一眼,低声笑道:“稚童贪玩是天性,只要没荒废武功,就都不碍事。” 沈况的声音不大,但南乔却听的清楚,她红着脸看向慈音,有些幽怨道:“师姐你怎么把说这些事都说出来了?” 慈音正要开口解释,沈况却是笑着开了口:“少年时惫懒,我也是如此,七小姐不必放在心上的。” 沈况的话说得洒脱。 但他是个男子,自是不介意被旁人听了自己的笑话。可南乔不同,被师姐当面揭短,还是在沈况面前,这让南乔南乔觉得面子上挂不住,脸红的就像个熟透了的苹果,可爱至极。她情急之下偷偷看了一眼沈况,感受到沈况的眼神里并没有取笑的意思后,方才稍稍平复了心境,不再生气。 三人间的尴尬气氛也随着此番相互间的打趣消融了许多。 南乔也敢时而抬头看两眼沈况,但只要一觉察到沈况快要偏过头来时,南乔就会立马扭过头,装作什么都没干的样子。沈况看在眼里,觉得南乔的做法多少有些此地无银三百两的意思,不过他都一笑置之了,没有在意这些。 三人虽然相识,但算不得熟悉,所以在一番交谈后,就没了继续说下去的话题了。 慈音和南乔起身准备告辞离开,沈况本想让她们将带来的礼物带回去,可南乔执意不肯,还说这是见剑神前辈的见面礼,沈况推脱不得,便只好收下。 将两人送到栅栏门口的时候,离开许久的梁文钦恰好回到了门前。在与沈况寒暄了一番后,便就跟着慈音和南乔慢慢离开了红泥巷。 送别几人回到柳树下的时候,一直不见踪影的苏瑶也从屋里出来了。她坐在石桌旁,手中把玩着白泥剑,看着缓缓走近的沈况,嘴角噙着笑意道:“我看啊,那位将军府的南乔姑娘多半是看上你了。” 沈况走到石桌旁坐下,有些不可思议的看着苏瑶道:“苏姑娘,你一定是看错了。我和独孤小姐除了打过两次以外就什么交集都没有了,难道就因为这些喜欢上我?更何况...?” 沈况一边说着一边自顾自的摇头,说到最后却是没有再继续说下去。 苏瑶抓住了沈况话语里的迟疑,玩味的笑道:“更何况什么?” 沈况不知为何心里忽然生出了几分紧张,让他一时间不敢看向苏瑶。可越是如此,就越不知道该如何解释。 苏瑶像是料到了沈况会有这样的反应,于是不待他开口解释便又接着道:“喜欢一个人需要理由吗?” 沈况自顾自的摇了摇头,还是觉得苏瑶在说笑的可能性更大。他仔细想了一番与独孤南乔相识的经历,两人算是不打不相识,除此之外就是他师傅与云梦山的云清幽前辈,也就是独孤南乔师傅之间的恩怨了。虽然他真的求过一次亲,但那般草率的话语,沈况相信不仅云梦剑派的人觉得是个笑话,就连他自己都觉得有些离谱。 他无论怎么想,都觉得独孤南乔不可能会喜欢他,也因此心中一下子有了底气,往后不管苏瑶如何说,沈况都满不在乎,惹的苏瑶气不打一处来,恨恨的在他头上拍了一下。 被苏瑶打了一下后,沈况愣在了原地片刻,因为这样的感觉他已许久再未感受到过,这么多年来只有师傅喜欢这么敲打自己,而且师傅拍他脑袋的时候,神情和此时的苏瑶也很相似,都是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样子。 苏瑶皱着眉头看着沈况被打了一下之后的傻样,有些难以理解。苏瑶出奇了抬起右手前后看了看,确定了自己手掌并没有什么奇怪之处后,也便知道他有那样的表情是他自己的原因。 “苏姑娘,我觉得我们谈论这些没什么必要。你不罢休,我不承认,永远达不成一致的。”回过神来的沈况看着苏瑶苦口婆心说道。 看到沈况又恢复了正常,苏瑶就越发不想再理睬他,撅着嘴不服气的道:“反正我说是就是,你又不是女子你怎会知道我说的不对,难道你比我还了解女子?” 沈况就像是找到了苏瑶话的漏洞一样,轻声笑道:“苏姑娘,我虽然不是女子,但你也不是独孤小姐啊,怎么就能这般笃定那些没有的事呢?” 一看到沈况脸上的笑苏瑶就气不打一处来,她涨红着脸急促道:“我怎么会不知道,我也.....!” 说到这里,苏瑶的话戛然而止。她与沈况大人大眼瞪小眼,终是没再说出原本想 说出的那句话。“哼,反正我就是知道!”她没好气道。 “苏姑娘,我与你争论并不是因为这样的话会对我造成什么困扰,而是因为若让旁人知道了,对独孤小姐的名声不好。”沈况看着苏瑶又是一番苦口婆心的教诲。 苏瑶又冷哼了一声,撅着嘴,偏过头不想理睬沈况。片刻后,沈况也没等到苏瑶开口说话,而她从刚才到现在一直保持那个姿势一动不动,就更别提看沈况一眼了。 “苏姑娘你别一直这样,这样对脖子不好。”沈况正煞有其词的说着,苏瑶却已经瞪着大眼盯向沈况了。 “晚上吃什么?”沈况不再与苏瑶纠结那些事,而是说起了关乎口腹之欲的小事。苏瑶赌气,不理睬沈况。 沈况看了她一眼,笑着念念有词道:“要不炒个芫荽吧!” 沈况知道苏瑶很讨厌这种蔬菜,所以他的话刚一说完,赌气的苏瑶便立马大声道:“你敢!” 苏瑶一开口便就意识到沈况刚才是在用激将法激她,当下想到了,便越想越气。 沈况见苏瑶已经处在生气的边缘了,他便赶紧打圆场道:“苏姑娘别生气了,其实独孤小姐喜不喜欢我这件事对我来说一点也不重要,我们的身份相差悬殊,我有自知之明的。” 苏瑶听出了沈况是在示弱,便也顺势下了台阶,不再与他纠缠,淡淡道:“剑神前辈的身份可不比他一个柱国将军差。以前辈的实力,若是能在战阵上助将军府一臂之力,那作用几乎是难以想象的。知道发生在前朝垓下的那一战吗?宗师境的大高手西楚霸王项藉,手持一杆霸王枪以一人独战汉王百万师,即便最后身消道陨,但也让汉王付出了惨痛的代价。所以单以身份来说,剑神前辈的地位可不比他们低。” “师傅从来不喜欢这些打打杀杀的事。”沈况淡淡回道。 他的回答与苏瑶说的似乎毫无联系,但意思不言而喻。沈况知道,苏瑶也知道。 说及此,苏瑶也没了再与沈况纠结的心思,摆摆手道:“不说她了,喜不喜欢你这个呆子关我什么事?吃饭才是最大的事,晚上我要是红烧排骨。” 第四十九章 启程 秋落城,依旧是那般热闹与繁华。 夏日晚间的凉风难得,几家调皮的稚童此刻正在街旁追逐打闹。稀稀疏疏的吵嚷声渐起,伴随着窗外的车马轰鸣,预示着夜就要来了。 自沈况和苏瑶离开已有几月时间,时雨的生活又变回到了从前那般。每日早间打扫,研习药方,偶有闲暇时就像现在这样,坐在无酒门前看放学归来的稚童们玩闹。 时雨已经渐渐适应了沈况的离开,从小到大她都鲜有与同龄人玩乐的经历。自从认识沈况之后,生活仿佛给时雨打开了一个新世界的大门。沈况不仅会像哥哥一样照顾她,而且还喜欢说些有趣的事情给时雨听,每每与沈况说话时雨都会觉得很放松。 念头至此,坐在门前的时雨不自觉地摸了摸横插在发髻里的那根白玉簪子,那是沈大哥送给她的,她很喜欢,一直都有带着。 “也不知道过去了这么久,沈大哥会不会忘了我。” 如这样的问题,时雨每天都会想上好几遍。她害怕沈况就此忘了她,因为越发期待下一次的见面。她会想两人重逢时各自的反应,会想下一次见面的地方,虽然遥遥无期,但对时雨来说总归是个念想,珍贵着呢! 门外玩闹的稚童里,有一个小姑娘不小心摔倒在了地上,哇的一声哭了出来。小姑娘的哭声很大,很快便将时雨飞远的思绪给拉了回来。 “芮芮,到姐姐这里来。”时雨向着哭鼻子的小姑娘招手道。 听见时雨的呼唤,小姑娘也便一边摸着眼泪,一边摇摇晃晃的朝无酒门前走了过来。待到了近前,时雨将小姑娘搂进怀里,轻声安慰。 孩子们的哭闹很多时候其实并不是因为受到了多么大的伤害,他们更多的只是想引起旁人的关注,得到更多的关心。叫芮芮的小姑娘现在多半就是如此。 躲在时雨怀里哭完后,小姑娘挺起了身子,将眼角和睫毛上的泪水都拭了去。她眨巴着大眼睛看着时雨,虽然没有说话,但时雨知道小姑娘是在告诉她自己很坚强。 时雨摸了摸小姑娘的脑袋笑着对她说道:“去玩吧芮芮,当心别再摔着了!” 小姑娘重重点了点头道:“知道了,时雨姐姐。芮芮很乖的。” “姐姐知道芮芮很乖!” 小姑娘笑着对时雨摇了摇手,很快便重新加入了玩闹的行列。时雨看着眼前的这一幕,心生暖意。 ———— “丫头!” “怎么了师傅?”时雨在听到身后师傅的呼喊声后转头应道。 傍晚的阳光斜照在了大地上,明黄色的光线透过门扉,将屋前照的透亮,韩仲景只眯着眼睛就能看到时雨的位置。 “晚上收拾东西,明日跟师傅出城一趟。”韩仲景淡淡的说了句。 时雨没有起身,依旧坐在门前。闻言,便追问道:“是要出城采药吗?师傅。” “不采药,这一回咱们要出趟远门。” “去哪了呀?师傅。”时雨又问道。 “梅雾城。”韩仲景轻啜了一口后淡淡的答道。 “梅雾城?”时雨先是低声呢喃了一句,似是觉得这名字有些熟悉。过了片刻,她终是反应了过来,飞快地直起了身子睁大了眼睛,有些惊讶望着师傅说道:“呀,梅雾城!那不是沈大哥家的地方吗?” 对于时雨激动的反应,韩仲景显然早有预料,因此笑着打趣道:“还说不是因为那臭小子才整天愁眉苦脸的?一提到他,蹦的比兔子还高。” 说着,韩仲景还“含泪”饮了几口烧酒,给了时雨一个大大的白眼。 时雨这会儿也意识到自己之前的反应太大,脸颊上便不自觉地浮现了几抹红晕。也许是无法反驳,所以时雨说话时吞吞吐吐,说不上一句完整的话。“师傅,我...!” 韩仲景对自己这个徒弟很是了解,因此也就摆摆手不在意的说道:“好了好了,师傅又没说不同意。那臭小子我看着也挺顺眼,中意就中意了。臭小子以后只要别学他师傅就行!” 韩仲景的话说的直白,时雨听完后脸更是红的彻底,反驳的话则一句也说不出来了。她神色忸怩,小女儿的姿态显露无疑。 韩仲景见状眯着眼笑道:“害羞个什么?这么多人对那小子好他就偷着乐吧,而且你忘了你师叔说的那些话了吗?” 听师傅提起师叔,时雨便立马想到了很久之前的那天晚上沐浴着夜色来到无酒门前的那个人。师叔穿着一身灰白色的长衫,衣服已有些破旧和师叔的面容一样,有几分沧桑感。师叔的面相看着很是和蔼,尤其是头上整齐垂下来的那几缕长发,那晚时雨一眼就看到了。 李成仁是在沈况和苏瑶离开秋落城不久后的一天来到秋落城的。 虽然他看上去没什么恶意,但有了伏念之和宋宛的前车之鉴,起初时雨还是心怀戒备的。不过在看到自己师傅的反应后,时雨便知道来人并不是坏人。 那是时雨第一次与师叔见面,没有想象中的紧张,也没有想象中的特别,一切都是那般平平无奇。许是时雨将对方看成是了沈大哥的师傅,所以越发感觉亲切。 时雨那时第一时间想到的是沈况,她很想问师叔为什么离开不跟沈况说一声,但师傅没问她更不好开口。师傅就像是知道了一切一样,多一句话都没有说。那一晚,师傅房间里的灯火整夜未灭,师傅与师叔的笑声也一直没停下过。 师叔没有在梅雾城多做停留,仅有那一夜。 “以后还希望小时雨多帮帮小况儿!” 这是师叔离开前对时雨说的话,那时时雨并不明白师叔话里的意思,其实到现在时雨依然不明白。相比起师傅,时雨觉得她的能力有限,并不能给沈大哥太多帮助。那时她很想问问缘由,但抬头再看时师叔的背影已远,师傅也没有想解释的意思。 虽然时雨不明白这一切的缘由,但时雨相信师傅是知道的,而师傅不说也一定有他的理由。 ———— 缓缓收回思绪的时雨,又想到了即将去梅雾城的事,她心里欢喜,笑着望向师傅道:“记得呢,师傅!我现在就去收拾东西,还有上次研制出来的那个配方,也一并带着。” 时雨话还没说完,便就蹦蹦跳跳的回了房间。后面的话韩仲景虽然没有听清,但他也知道和他没什么关系。 门前的时雨走了后,韩仲景就像个老小孩一样,握着个酒壶,大刺刺的坐在了门前。他伸直双腿后又伸了个大大的懒腰,满脸笑意的望向那些孩童。 白发苍苍的韩仲景一直被这些孩子们看作是调皮的爷爷,因为韩爷爷不仅不会安慰人而且还会打击你。比如之前芮芮摔倒的时候,韩爷爷就笑着说她摔倒的姿势不好看,让她再摔一次。不过韩爷爷会经常给他们好吃的东西,还有些嚼着甜丝丝的草药,不仅好吃而且对身体好。 所以,在孩子们眼里这位满头白发的韩爷爷又好又坏。手里拿好吃的时候他就是孩子们最亲爱的韩爷爷,而手里只拿个酒壶就像现在这个样子的时候,韩爷爷一定会笑话他们的。 “李大虎,今儿的裤子烂了,可惜烂的不够大,过来爷爷给你撕大点儿。” “呵呵呵,王小蝉,在学堂又被先生打手板了吧!” “郑桃桃,你现在跑到打马街再跑回来,我就请你吃烧鸡。” “真的?”原本还在笑着听着的郑桃桃,一听到有烧鸡吃立刻眼前一亮道。 “你们都知道的,韩爷爷我童叟无欺!”韩仲景一边喝着酒一边笑道,神色颇为自得。 孩子里当然不全是容易骗的,也有机灵的,比如当下正疯狂拽郑桃桃袖子的章文修。 眼看傻愣愣的郑桃桃就要上韩爷爷的当了,章文修急忙出声道:“韩爷爷,郑桃桃还有学业没完成,一会儿还得回家继续完成,去不了打马街了。” 韩仲景笑而不语。 郑桃桃急不可耐。 其余孩童坐着看戏。 市井嬉闹,不过如此! ———— 自那日沈况知道了如何感应伏玄剑的方式后,往后这些日子他一直都有在尝试着去感受姜凝所说的剑气共鸣。但他的幽牙剑不仅毫无反应,他甚至觉得剑身的光泽还暗淡了几分。 是夜,盘坐在床上的沈况如往常一样拔出幽牙剑仔细端详。月光透过窗口照在了剑身上,沈况翻来覆去看了许久,也看不出个所以然来,一时间眉头紧锁。他甚至尝试过往剑里传导真气,但依旧毫无反应。沈况一时束手无策,便只好一手杵着下巴一手握着剑迎着月光发呆。 第一次看到幽牙剑的时候,沈况脑海里就不自觉地浮现出了许许多零散的记忆,它们不能拼凑成完整的记忆片段。对于沈况来说,那是一种感觉,一种无比熟悉的感觉,他知道这剑该属于他。 思绪飘动,沈况有些失神。 握剑的右手也随之放松了力道,幽牙剑从沈况手中脱落,锋利的刀刃在落下时滑开了沈况的手指,鲜血滴落在了剑身上。没有溢出,也没有残留,竟是都被剑身吸收了进去。 沈况被眼前这神奇的一幕震惊到了,他一时好奇,又滴了几点鲜血到剑身上。不过这一次幽牙没再吸收那些血液,一层氤氲的紫黑之气自剑身浮现,但很快紫黑之气散去,又被幽牙吸收了进去。 沈况不知道那是不是错觉,在经过方才那神奇的一幕后,他骤然发现手中的幽牙剑与他的感应更为密切了,他不自觉地挥舞剑身,似是觉得现在这的这把幽牙才是真正属于他的剑。 沈况又想到苏瑶之前说的相同血脉,所以他断定刚才的那一幕很有可能就是他误打误撞激活了幽牙剑。 沈况再次催动真气,将之传进了幽牙剑里。这一次,他只觉得无比契合,手中的幽牙剑就像与自己身体合二为一了一样,这是一种全然不同的感觉。 而且沈况还感觉到幽牙剑在隐隐指向一个方向。 从起初只是剑身的微微晃动,到最后甚至可以将他带动起来。沈况将运转的真气散去,幽牙剑的反应也便立刻停了下来。 虽然是在屋内,但沈况知道,幽牙剑指向的大致方位正是秦岭所在的位置。这大概就是所谓的剑气共鸣,沈况如是想到。 当沈况再次将真气传入幽牙剑的时候,不可思议的一幕发生了。幽牙剑就仿佛通灵了一样,自剑身之上传来一阵颇为霸道的力量在试图将沈况往屋外拖去,幽牙剑的反应之大比之前强了不知道多少。 这一次,沈况没有试着停下,他右手紧握着幽牙剑,跟随它的指引慢慢往屋外走了去。 出了房门后,幽牙剑依旧没有停下的意思。处于真正的天空下的时候,幽牙剑就像是一只放归山林的小鸟一般,雀跃的摇晃。剑身的摇晃幅度在不断减弱,即便到最后已几乎没有,当幽牙剑的反应一直没有停下过。最终,剑尖指向了秦岭。幽牙剑只是那样不断颤动,方向始终不变。 沈况的眼神跟着看向了远方,他知道幽牙所表达的意思,秦岭,秘密就在秦岭。 第五十章 远来之人 大会的事情虽然暂告了一段落,但姜凝并没能因此而放松下来,相反伏玄剑出世在即,她需要考虑的事更多了。 红泥巷里的那个可恶的男人竟是将她送去的名帖都一一退了回来,这让姜凝很是气恼,多少人求之不得的东西在他眼里却一文不值,连看都不愿意多看几眼。姜凝气恼的直跺脚,可即便如此,她还是撇下了脸面,一连多日都让小丫鬟晨儿带着自己的名帖过去邀请。 晨儿的铩羽而归并没能磨她的斗志,她甚至兴奋的想跟沈况比一比,看谁会最终妥协。 ———— 梅雾城外。 一辆装扮素朴的马车此时正幽幽的行驶在官道上,一匹老马,一名少年,外加车厢里的一位老者,这便是他们的全部。 一行两人古朴素雅的装扮丝毫引起不了周围人的注意,甚至连那匹老马都显得有气无力。 大家族里的人物自是不会使用这样的马车,所以路上大多数的人都将他们归为落魄贵族的行列,认为他们是在强撑着那一丝作为贵族的骄傲,只可惜骄傲并不能改善他们的生活。 少年约莫十五六岁的年纪,坐在车厢外赶着马车。不过因为老马走的慢,所以他不需要一路挽着缰绳,只用时不时的呼喝几声,调整下方位就好。 或许是第一次来到这个地方,所以少年对周围的一切都感到新奇,从远远看见梅雾城低矮的城墙之后就开始了。来之前少年就听说了,梅雾城里的桃花是大魏一绝,只是可惜如今不是观赏桃花的季节,若能早些时日过来,少年觉得他以后就有与人吹嘘的资本了,那群没出过远门的小子一定没见过大魏最美的桃花。但来的不是时候,这些也就只能想想了。 少年一时有些泄气,一时又想起车厢里的人,便转头向车厢里说道:“爷爷,梅雾城快到了。” 车厢里的老人在听到少年的声音后,也缓缓从车厢里走了出来。他模仿着少年的样子,坐在了马车沿,一只腿放在车上,另一只耷拉在外,因为马车走的慢,所以并不需要担心会因此磕碰到。 老人虽然白发爬满发髻,但面相硬朗,精神矍铄。他遥看远处已愈见分明的城墙,捋了捋胡须微微笑道:“我们来的巧,碰上了有趣的事咯。” 说完,随即转头看向了自己的孙子,又道:“知道我们这次来是干什么的吗?” 少年看着老人,撇撇嘴道:“看...” 他刚说出第一个字,便见爷爷已吹胡子瞪眼气不打一处来,且作势就要打他。 少年见状,后面的那些话全都憋了回去,身子往后一倒,抬起左臂一边护着脑袋一边急忙解释道:“凝姐姐,凝姐姐,是来娶凝姐姐的。我记得呢,爷爷!” 少年说完,老人气恼地神色消退,脸上又泛起了笑意。少年看着爷爷的笑意,这才小声嘟囔,将方才未说出的话讲了出来。“爷爷,我一直将凝姐姐当作姐姐来看待的,没有那种意思。” 爷孙两关于这个问题一路上争吵了不知多少,少年人悬崖勒马改了说法自然也是因为前几回都被打了,这一次长了记性。可少年虽这么说,但在他心里依然是最初的想法。 “小孩子家懂什么?娶了小凝,你就等于一只脚踏上了青云梯,以后的成就不会在爷爷之下的。这还只是对你自己而言,对咱们温家来说好处就更多了。” 老人看着自家孙子,动之以情,晓之以理。 其实道理少年人都懂,但他对凝姐姐还是生不出那样的想法。 “和亲,和亲,爷爷我应该是第一个男子和亲的吧!”少年人道小声嘀咕道。 这一回,老者果真给你他一个战栗,在他脑袋上拍了一巴掌:“才读了几天书就在这里跟爷爷掉书袋,当爷爷不懂吗?你这算哪门子的和亲?” 少年人被打了巴掌后,挠了挠头委屈道:“意思不都是一样的吗?” “一样个屁。” 老人说这话时其实是有些迟疑的,因为他觉得自家孙子说的还真有些在理,可这么一想便觉得更气,所以拍的力道也重了些,似乎只有这样心里才舒服点。 少年人吃了一巴掌,便不想就这个问题继续说什么,转而问道:“爷爷,那假如凝姐姐找到了合适的人选了怎么办?” 老人轻轻一笑:“这样的小地方能找到那般要求的人你觉得可能性大吗?先不说能不能找得到,即便找到了也还要经过爷爷考教一番的。” 说到这里老人话语停顿,而后又接着道:“不过,最近这些日子梅雾城很是热闹,说不定还真有这样的人选。三派五氏八柱国都有人到这里,这些家族里的天才可不少。” 少年听到话题偏移,便又来了兴趣,问道:“爷爷,他们怎么都到这里来了?难道梅雾城里有什么宝贝吗?”少年人眉飞色舞的边说边分析。 老人笑道:“不仅是件宝贝,还是件大宝贝呢!倒是没想到会在这个节骨眼出现在这里。” 一听真的是宝贝,少年人的兴致便就更高了,急忙追问道:“什么宝贝啊?爷爷。” 老人闻言指了指少年身后的背着的剑道:“一把剑!” 少年心领神会,瞪大了眼睛。他从小就知道关于自己的这把剑的故事,也知道这把剑的厉害之处,所以当听到爷爷的话时,他很是惊讶。 少年人还未从惊讶终缓过神来,老人则仿佛看穿了他的心思一样,眼睛看着前方大道缓缓道:“具体的事宜,这里的人已经安排好了,你小子只需要办好你自己事就好了。你不是一直想一个人出去闯荡一番嘛,只要这次你成功了,等你到万象境大圆满的时候我就允许你一个出去闯荡。” 又听到师傅提起这事,少年便只好装傻充楞,悻悻的收回心思,心里但愿凝姐姐已经找到合适的人选了。而原本听到爷爷允许他一个人出门闯荡的激动也立刻没了,爷爷的要求对他而言太难了。 ———— 懒起画蛾眉,弄妆梳洗迟。 庭香苑里,姜凝慵懒的坐在妆台前,她双手仅着一缕长发不断地摆弄着,看着镜中的自己愣愣的出神。 “咚咚咚!” 小楼门外传来一阵清脆地敲门声,将姜凝的思绪拉了回来。 “进来!”姜凝轻声说了一句。 门外人推门而入,是代双。代双看着坐在妆台前略显慵懒的姜凝,衣衫也未穿戴整齐。 她没有因此有太多惊讶,只是缓缓道:“小姐,门里派来的人已经到梅雾城外了!” 姜凝则一边梳着头发,一边问道:“来的人是谁?” 代双回答道:“温长老和他的孙子。” 闻言,姜凝难得的面露喜色道:“小九儿来了!对了,晨儿去送我的名帖了吗?” 代双点头道:“方才已经出门了。” 说完,代双欲言又止。 姜凝看出了她有话要说,便直接道:“双儿,你还有什么要说吗?” 代双纠结了片刻,而后看着姜凝道:“小姐,别怪双儿多嘴。您和温酒公子的关系虽然很好,但温长老这个时候将他带来,明摆着不怀好意。” 姜凝听完不在意的笑了笑:“双儿你说的,我自然清楚。我和小九儿自幼一起长大,关系很亲密,在我眼里他就像是我的弟弟一样。这几年我虽然远离门中的事来了梅雾城,但我相信小九儿一定还记得我这个姐姐。温家一直与我们交好,只是温华长老着急了些,一直想与我们的关系更进一步,他想让小九儿娶我,用意我知道。只是我还有很多想做的事,当下并不想被这些东西束缚住手脚。我会处理好这件事的,双儿不用担心。” 姜凝说完,代双一直揪着的心这也才放松下来。 之后两人又说了些话后,代双便就缓缓退了出去。 第五十一章 姜凝 幽牙剑自上次出现那种不同寻常的反应后,这几日都出其的平静。 沈况也是第一时间就将幽牙剑的反应告诉了苏瑶,但博闻强识的苏瑶这一次也被难住了。对于百剑榜上的这些剑她自己了解的本就不多,再远再深层次的事她也无从知晓。不过可以确定地是,幽牙剑的反应一定和与秦岭里的伏玄剑有关。而至于幽牙剑的反应为什么会如此之大,苏瑶则觉得可能是和伏玄剑消息的真假有关。 对于消息闭塞且了解不多的沈况和苏瑶来说,解答这样的问题就是在为他们。 不过好在他们还有队友。 时隔多日,下午时候晨儿又一次推开了小院的栅栏门。 与之前一样,晨儿手里同样拿着名帖,但却说出了一个让沈况拒绝不了的理由——伏玄剑的事情。姜凝想和沈况谈论关于伏玄剑的事宜,且沈况从晨儿口中得知,他们很快就要启程了。 没了拒绝别人的理由,沈况也只好乖乖跟着晨儿去庭香苑了。 听见沈况终于答应,晨儿将杯中茶水一饮而尽后,便就要拉着沈况往庭香苑走,似乎不抓紧人就会跑了一样,任沈况怎么解释晨儿还是不愿意撒手。 苏瑶给了晨儿一个大大的白眼,晨儿却是不以为意,权当没看见。因为晨儿总觉得如今不赶快,将生米煮成熟饭,沈公子就会长翅膀飞走了,所以耽误不得。 沈况无奈,也只好接受了晨儿的提议。 “如果我回来的早,晚饭就等我回来做。如果我回来的太晚,那你就去祝大叔那里吃一顿。”临走前沈况对苏瑶叮嘱道。 苏瑶撇了撇嘴道:“小瞧我是不是?我要自己做。” 听见苏瑶的话后,沈况便想起了之前她将鸡蛋做成了煤球的场面。许是苏瑶也想到了那些不堪回首的往事,这会儿看到沈况的微笑,便觉得尤为讽刺。 “不许笑!”苏瑶看着沈况道。虽然底气有些不足,但她还是昂首挺胸,给自己壮了壮胆。 沈况闭口,忍着没笑。 一旁的晨儿则微微笑道:“沈公子回来的时候可以给苏姐姐带一份饭菜,到时候我会吩咐厨房提前做好。” 闻言,苏瑶先是有些兴奋,本打算脱口而出的“好啊好啊”被她硬生生的逼了回去,神色故作高冷,内心毫无波动。 “不用,我就要自己做!你带了我也不吃,吃了我也说不好吃。”苏瑶赌气道。 听到苏瑶略带孩子气的话,沈况和晨儿一时都被逗笑了。因为不好表现得太明显,所以沈况憋住了。 两人间的事情本就不多,除了每日的修炼便就是和一日三餐有关的了。沈况没再和苏瑶就吃饭的事情纠结,又和苏瑶又叮嘱了几句家长里短的小事后,沈况便就跟着晨儿离开了红泥巷。 巷口遇到祝大叔的时候,祝大叔见沈况正被一位姑娘领着,立刻心领神会的对他笑了笑:“小况儿,最近城里不太平,早些回来,!” 祝大叔是远近闻名的大嗓门,所以他这一嗓子下来即便隔着老远沈况也听的清楚。这话看上去像是说给沈况听的,但沈况心如明镜清楚的很,语气里的弦外之音全都是说给晨儿的。 沈况偏过头对着晨儿尴尬一笑! 晨儿似乎没听出来,只是掩面轻笑。 马车就在巷口外等着,出了红泥巷沈况便就跟着上了去,而后缓缓朝着庭香苑驶去。 夏季白日里的太阳毒辣,因此鲜有人愿意出门。傍晚这会儿,温度方才降下,阳光也愈见柔和,和着晚间的习习凉风,颇有些惬意。所以,马车一路驶过街头巷尾,时不时就能听见车厢外的吵闹。 看到沈况稳稳坐在了车厢之后,小丫鬟晨儿才渐渐放松下来。车厢里有些淡淡的香味,是姜凝身上的那种味道。抛开人不谈,对于这味道沈况还是很喜欢的。 车外吵嚷,车内宁静,马车缓缓,一路疾驰。 不知过了多久,马车强劲的脚步渐渐停下。 晨儿掀开侧帘看了一眼后笑着对沈况说道:“沈公子,我们到了!” 马车稳稳地停靠在了庭香苑门口。 两人下车后,沈况四下环顾了一圈,许是还没到真正热闹的时候,所以这时候进出庭香苑的人并不多。 沈况本是不经意地抬头往上看了一眼,竟是发现远处的三楼上若隐若现有个女子身影正在看着他。晨儿似是也感受到了那个目光,抬眼望过去,轻声笑道:“小姐在看着我们呢!” 沈况惊讶道:“那是姜姑娘?” 晨儿点了点头:“可能小姐猜到了沈公子这次会来,特地在窗边等着呢!沈公子,我们快过去吧!” 这是沈况第二次进庭香苑,楼阁里粉红依旧,琴音袅袅,气氛还是那般旖旎。这会儿人不多所以并不吵闹,甚至还有几分宁静与淡然。 晨儿带着沈况径直往后楼走了去,和上次的路线一样。待到了上次那座三层小楼下的时候,沈况便知道没差了,定又是姜凝的闺房无疑了。上次被她调戏的画面还历历在目,所以沈况打心里是有些拒绝在姜凝的闺房见面的。 “要上去吗?”晨儿将沈况带到小楼下便停下了脚步,她本要开口,却先听到了身后沈况的话。 晨儿笑着点头道:“小姐在上面等着沈公子呢,沈公子上去吧!” 虽然沈况心里总觉得别扭,毕竟这是女儿家的闺房,但无奈,他还是硬着头皮径直走上了三楼。 短短的楼梯路程却是要了沈况莫大的勇气,怎么说他沈况也是个不大不小的剑道天才,竟是被一个女子压过了势头。沈况有些不服气的耸了耸肩,发誓这一次一定要掌握主动权。 “咚咚咚!”沈况轻叩门扉。 听到叩门声后,屋里也很快给了回应。 “沈公子进来吧!” 姜凝的语气有些慵懒,就像刚起床一样。沈况也没多想什么,便推开门进了去。 姜凝此刻正靠在窗边看着漓水边上的景色,晚风吹动着她的青丝,也将鬓角的几缕秀发吹的微乱。毒辣的太阳尚还没有完全落下,所以空气中的热浪也并没有完全消退。姜凝身上穿着浅色罗衫长裙,两侧香肩都露在了外面,只披了一层薄薄的轻纱遮掩其上。一头青丝也并没有太多梳理,束着一个轻散的发髻,插着一支黑色的木钗,果真慵懒。 沈况进门后便就迎上了姜凝望过来的眼神,他一眼便看到了姜凝露在外面的肩头。他心里一惊,急忙转过身子道:“冒犯了,姜姑娘!” 姜凝被沈况一本正经的举动逗笑了,她偏头看了一眼自己若影若现的肩膀,掩着嘴角道:“沈公子不必介怀,天气炎热,又是在闺房里,姜凝就穿的随意了些。” 虽然姜凝并不介意,但沈况依旧没有转身,只淡淡道:“我觉得姜姑娘还是将衣服穿整齐比较好!” 听见沈况有些一根筋的话,姜凝微微气恼道:“我的肩膀难道不好看吗?” 沈况依旧不转头。 “好看与不好看在下都没有资格评说,所以姜姑娘还是把衣服穿上吧。” 沈况说完,背后的姜凝并没有接话,一个字都没有说。一连许久,沈况都没有听到姜凝答话,他一时有些奇怪,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便轻声唤道:“姜姑娘?” 没有回应。 “姜姑娘?”沈况又喊了一声,但依旧没有回应。 又过了许久,最终沈况还是担心会发生什么而转过了身子。他刚一转过头,便就发现了那张近在咫尺的脸庞,顿时吓了他一跳。沈况下意识地往后退了两步,姜凝见状脸上笑意更盛,捂着嘴角笑得开心。 “天气炎热,沈公子也不知道体谅人家吗?”姜凝的语气有些嗔怪。 这会儿反应过来的沈况显然已经迟了,看着笑得合不拢嘴的姜凝,沈况也只好无奈的苦笑了一声。大魏对于女子的约束并没有前朝那般拘谨,在大魏女子拥有很高的自由,且她们所遵守的并不是那些繁文缛节,而是儒家对于君子的解释,即格物、致知、诚意、正心、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这八个条目。 女子能顶半边天,这是大魏孩童都懂得道理。在江湖上,也不乏厉害得女剑客,云梦山的云清幽前辈正是其中一个。 因而沈况转念一想,似乎也没必要纠结于这些,便缓缓道:“那好吧!只要姜姑娘别再这般开玩笑就行。” 打趣这种事有了第一次一般就收不住手了,虽然听见姜凝嘴上答应,但沈况知道她也就是说说而已。 姜凝招呼沈况坐下,并给他斟了一杯茶水。 “沈公子请喝茶!”姜凝看着沈况轻声笑道。 沈况坐着,姜凝站着给他斟茶。沈况自诩并不是什么好色之徒,但这般时候他还是有意无意看了两眼,轻纱之下若隐若现香肩很吸引人。 沈况在心里狠狠鄙视了自己一番,便就抱定心态平静内心坚决不在看。 沈况的反应他自己感受不到,但姜凝看到后却是笑了笑。 “可能再过两日我们就要动身前往秦岭了,我们收到消息,最近这些日子秦岭里的剑道气息已经越来越浓厚了。”姜凝给沈况斟完茶水坐下后,看着他认真得说道。 听到姜凝说起正经事,沈况也应声道:“到时候姜姑娘让晨儿姑娘提前通知我就好。” 姜凝点头:“一切准备妥当我会让晨儿通知公子的!” 本打算硬气一回的沈况,再一次倒在了姜凝的香肩与软语之下。看来想扳回一城,只能等下次了! 第五十二章 做我的相公 关于伏玄剑的事情与这些准备事宜其实并不算太多,因此沈况与姜凝两人聊了片刻后便将需要安排的事情说清楚了。 壶中茶水剩的还多,沈况也已饮了两杯。 此来需要谈的事情已经谈完,沈况也就不打算继续叨扰,准备起身告辞,想着这会儿回去还能替苏瑶做个晚饭。对于苏瑶的厨艺沈况真的不敢恭维,沈况甚至害怕苏瑶做饭会把厨房点了。 沈况起身向着姜凝拱了拱手道:“姜姑娘,既然事情说完了,那我也就告辞了。” 沈况方一有动作的时候,姜凝就向他这边看了过来。待到这会儿知道他是要告辞离开,却也不意外。只单手托着香腮,斜着身子坐在桌旁看着沈况,嘴角噙着几分玩味的笑意,姜凝就这样看着沈况却始终不言语。 沈况看着她,不知道姜凝的反应意欲何为。只不过两相比较下来,显得沈况很拘谨。沈况自然不甘示弱,挺了挺身子,也放松了神态,迎着姜凝的眼神看了过去,两人视线相碰,无声无息,无色无味,无欲无求。 “姜姑娘是还有什么事吗?”沈况率先开口问道。 姜凝笑着道:“沈公子是觉得姜凝的闺房是龙潭虎穴吗?为什么每次都这么着急离开?” 小白兔是谁,大灰狼是谁,此刻展露无遗。姜凝的话说的暧昧,很容易让人产生歧义,沈况虽也在皱眉听着,但并未往那些方面去想。 他心中那几分莫名的担心是真的,只是做了些掩饰。明明两人之间姜凝更像是一只小白兔,他像大灰狼,但每每气氛至此,一切就会变得不一样。画面里,小白兔张开了血盆大嘴,露着獠牙,而大灰狼则瑟瑟发抖的躲在角落里,奇怪的紧。 沈况倒也不是真的害怕姜凝,他只是心中一直惦记着书中的那句男女有别,此外对于姜凝他看不清对方底细,便只能如此小心应对。 虽然被姜凝说中心思,但本着我不承认你就奈何不了我的原则,沈况果断的没有承认,而是说了句颇为君子的话束。沈况淡然笑道:“姜姑娘盛情款待,已是在下的福气。只是这里毕竟是姜姑娘的闺房,我一个大男人一直呆在这里总归是不好的。让旁人听了去,对姜姑娘的名声也不好!” 闻言,姜凝不以为意地道:“既入江湖里,便是薄命人。沈公子作为习武之人难道还在乎这些尘世里的俗规吗?” 姜凝的话一说完,沈况就知道,这一阵又是他落了下风。她的话说的让人无法反驳,江湖客与尘世里的凡夫俗子就像天空和大地一般,遥遥相望却始终不会有交集。 在很多尘世间的人眼中,大门大派里的人就仿佛是天上的谪仙人一般,令他们高不可攀。 也如看中祝虎月的齐云山成子秋一样,在普通眼里,这些上山的仙人神秘莫测,所以即便远隔千山万水,祝大叔依旧愿意祝虎月跟随成子秋去齐云山学习,因为那是世俗人求之不得的大机缘,更是他们老祝家祖坟冒了几年青烟才换来的机会。除此此外,武之一道不仅能强身健体,延年益寿,而且那些入了宗师境的强者还能御剑而行,这在普通人眼里已和天上的仙人无二。 两种人的不同,令得各自对于这些尘世俗规的遵循也不一样。 尘世里的人所遵循的那些礼法制度很多时候并不能适用于江湖客,甚至于朝廷立法对于江湖人的约束也只是在一定范围里。所以,姜凝的话说的没有问题。江湖人本就没有那些繁文缛节,就像当初沈况帮助苏瑶一样。 如此想来,沈况觉得他所选择的理由果真牵强了些。 而后,他摒除心中杂念,看着姜凝轻声道:“我等习武之人自是不在意那些俗世礼法,但一来我与姜姑娘算不上熟悉,这闺房之地对女儿家太过重要;二来也是该说的事情已经说完,我也就没了继续留在这里的理由。” 这一次,沈况的言语里再没了躲闪。他语气真诚,心境淡然,全然不是方才那般拘谨。姜凝倒是对沈况能如此之快的平复心境有些惊讶,但她知道不能用常理来看待沈况,因此也就释怀了。 她望向沈况轻声笑道:“说来,沈公子还是第一个被我主动邀请进来的男子呢。” 姜凝的话说完,沈况感觉有些惊讶,不等沈况说话,姜凝又接着道:“沈公子还记得我们上次约定的三个要求吗?” 沈况没有迟疑,应道:“记得!姜姑娘是想好要求了吗?” 沈况说完,便见姜凝脸上的笑容越发灿烂。姜凝笑起来很好看,沈况多看了两眼,但他总觉得当下的情况有些不对。 “之前沈公子说,姜凝提的要求既不能违背江湖道义,也不能是娶我之类的事情,姜凝也记得。所以我的第一个要求是希望沈公子能做我的相公,为期三年!”姜凝说完,便望向沈况,希冀的等着他的回答。 沈况的瞳孔从一开始的睁圆,到现在瞪得如铜铃般。当沈况听完姜凝话的前半段时,以为她是在打趣自己,所以起初他还在思考姜凝又会想出什么招数来打趣他。但她越说越认真,而且她在等待自己回答时的那个眼神也不似作假。 沈况原本口中还含有水没有咽下,这时被一口水呛的七荤八素,一时没有回答什么。 姜凝收起了笑容,神色正经道:“姜凝并非是在调戏沈公子,只是个中缘由涉及我们楼外楼的一些机密,所以还恕姜凝不能告诉公子。姜凝只需要沈公子在这三年里假扮我相公这个身份就好了,如果往后再有需要公子出面之时,公子随我一起便好,其余并不会要求沈公子做什么。” 沈况没想到,姜凝这么快就会说出她的第一个要求。虽然她的要求没有违背江湖道义,也不算是为难,但沈况听完依旧觉得拘谨,却也不好拒绝。 沈况沉思了片刻,姜凝也并未打扰,就这样等着。 很快,沈况想好了要说的话,他看着苏瑶缓缓道:“从我们之前的约定来看,姜姑娘的要求并不过分。但想必姜姑娘也清楚,如果往后旁人知道了我们的关系,我很自然的就会被烙上一层楼外楼的印记,且很难再褪去。虽然我对姜姑娘的具体身份并不知晓,但我相信姜姑娘在楼外楼里也绝非寻常人,所以这一层更加会加深往后我的烙印。此外,姜姑娘觉得三年是不是有些长了?” 沈况一口气将他心中的顾虑全说了出来,不是拒绝却胜似拒绝。姜凝听着他的话,倒并未有多大反应。其实也是,若是沈况什么反驳的话都不说,那时候姜凝才真该掂量掂量沈况是不是另有目的。 姜凝看着沈况,脸上再次浮现了笑容,姜凝的笑容很美,沈况很喜欢。 “沈公子有顾虑是应该的。不过沈公子大可以放心,如果我们的约定达成,我们的关系只有楼外楼内部的人会知晓,旁人不会知道。” 说到这里,姜凝话语停顿了片刻,而后盯着沈况道:“沈公子是觉得扮我的相公三年会吃亏吗?”说完,咯咯娇笑。 “姜姑娘知道在下没有这层意思!”沈况没笑,神色甚至有些严肃。 姜凝也没有立即答话,她端起茶壶又替沈况斟了一杯茶水。 “沈公子,再喝杯茶吧!” 姜凝语气低缓轻柔,此刻对上沈况的严肃,大有四两拨千斤之意。 沈况自然也不是真的生气,只不过方才那时他不知道作何反应,便只好用一脸严肃回应了姜凝的话。 姜凝也给自己倒了杯茶,低头喝了一口。 茶水的味道很好,不然沈况也不会饮下这么多杯。见姜凝喝茶,沈况也闲来无事饮了一口。 姜凝将茶杯轻轻放在了桌上,沈况紧随其后。 姜凝看着沈况道:“姜凝也知道三年的确是有些强人所难,但姜凝也有自己的苦衷,还希望沈公子能够体谅。就像我说的,三年只不过是个时限,期间并不会对公子有什么要求,公子尽管做自己的事就好。” 沈况接过话道:“那姜姑娘说的需要出面的时候又会在什么时候呢?” “呵呵呵,这件事公子不必担心,离那个时候还有很远,目前公子都可以专心做自己的事,相公也不过是个一个名义,帮我躲避一些不必要的麻烦。”姜凝笑道。 “那我岂不是会被姜姑娘的那些追求者视作生死仇敌了?”沈况故作惊讶的笑道。 听到沈况久违的笑声,姜凝也知道他是在反过来打趣她,因此不甘示弱,也笑道:“以沈公子的实力,那些人自然不是对手。” “那若是他们搬出家里的长辈,我可就打不过了!”沈况摊手道。 姜凝微微一笑:“沈公子可别忘了你还有个厉害的‘娘子’呢?”姜凝说完,两人相视一笑,对于“娘子”二字的含义两人也自是清楚至极。 第五十三章 师傅的消息 清风顺着窗沿吹进了屋里,吹乱了姜凝满头青丝的同时,也吹平了两颗躁动的心。 沈况没有拒绝姜凝看似无理的要求,从一开始就没有。 无论从哪方面来说姜凝都算得上优秀的女子,抛开她身份中的神秘不谈,有如此心境与认知的女子不本就多见。假扮她的相公,这对沈况来说也并不是一桩赔本的买卖。沈况不喜欢勾心斗角是真,但他也知道,大树底下好乘凉。 迄今为止,他与姜凝的相交都还未涉及真正的利益纠缠。当然,他对姜凝也不是毫无提防,就像苏瑶曾经提醒他的那样,作为楼外楼年轻一代几乎可以算得上第一人的姜凝,在她身上看见任何东西都算不得奇怪,而附着任何危险也都不离弃。 对于江湖人来说,楼外楼是一池平静却暗藏玄机的湖水。平静是因为广阔,一粒石子坠入水中所引起的波澜在这一池湖水里很快就会被湮没。而同时,楼外楼也是一方强大的依靠,江湖人趋之若鹜也不是没有原因的。 两人心中各自有着计量,只是不知到了最后,谁会是这场角力的赢家。 对于事情该如何处理,在经过短暂的沉默后,两人都有了答案,于是沈况又开口问道:“所以,从之前那时候开始,姜姑娘就是在做给外人看?” 姜凝点头,不质可否。 “不过沈公子可以放心,姜凝也并非那般不知羞耻的女子,我们之间既只是约定,我也不会阻碍公子喜欢别家女子,只是在这三年里还希望公子可以收敛一些,这样也能免去一些不必要的麻烦,对我想要做的事也会有帮助。” 沈况摇头轻笑:“姜姑娘误会了,倒不是因为这层原因。我只希望没人在或者不需要佯装的时候,姜姑娘可以...” “可以怎样?”姜凝看着沈况笑道。 这一次沈况没有再像之前那般躲闪,他迎上了姜凝望过来的目光。 两人相互盯了片刻后,沈况坦然开口道:“可以将在下只当作一个简单的朋友看待。” 沈况说完,姜凝也开口道:“即便沈公子不说,姜凝也清楚,在公子心里一定觉得姜凝是个随便的女子。” 说到这里,姜凝眼睑低垂,楚楚可怜。 “其实,我也不想那样。楼外楼里势力错综复杂,便是这次与我们一起争夺伏玄剑的有些人就不是我的人,而我的身份又比较特殊,所以他们时刻都会注意我的一举一动。而为了避免他们察觉,姜凝只好在人前与沈公子表现的亲密些。” 说到最后,她甚至脸颊微红,有几分羞涩。 “所以,姜姑娘其实已经向你们楼外楼里的人说了我们的关系了?”沈况问道。 姜凝抬眼,点了点头。 沈况又问:“姜姑娘就这么笃定我一定会答应吗?” 听到沈况的话后,姜凝则是微微一笑道:“为什么不呢?” 沈况也笑了笑,为什么不呢?的确是一个好的回答。看似各个方面都是沈况在占便宜,所以为什么不呢? 片刻后,沈况收了轻笑的思绪又问道:“那即便在姜姑娘的闺房里也需要表现得这般轻亲密吗?” 姜凝摇头轻笑:“自然不需要。是我喜欢这样穿着而已,女儿家就应当展示自信的一面,露个肩膀算什么!” 说罢,姜凝作势就要把她遮掩在肩头的轻纱扯下,沈况看到后心里一咯噔,情急之下一把抓住了姜凝的手,阻止了她进一步得动作。 刹那间,时间仿佛有了那么一瞬间的静止。女子眉眼轻笑,男子蹙额紧张,两人的反应像是反过来了一样。 经过一瞬间的失神后,沈况迅速放开了抓住姜凝手掌的那只手。常在河边走,哪有不湿鞋。但若是鞋全湿了的话,好像就不怕再湿了。所以再次经历这样的事之后,沈况忽然没了之前的那般拘谨,他笑了,姜凝也笑了。 不过,姜凝手中的动作并没有因此而停下,她扯下了那一层如薄雾般的轻纱,露出了光滑的肩颈,沈况喜欢看,便就多看了几眼。 沈况又笑,姜凝也跟着笑。 房间里的气氛从未像现在这般缓和过,似乎是多出了一丝旖旎,但两人的神色里却都不掺杂任何不合时宜的杂质,没有情爱更没有龌龊,有的只是男子的坦然与女子的淡然,以及两人嘴角的微笑。 片刻后,两人停下了笑容,也许从此刻开始两人才能真的称作是朋友。 姜凝看着沈况笑道:“那沈公子就算是答应姜凝的要求了吧!” 沈况点了点头。“我答应姜姑娘的要求。不过,我希望姜姑娘清楚,我们之间的约定只是我帮助你一个人,并不涉及你们这一脉的人,更不会关乎到整个楼外楼,而且姜姑娘也别忘了你的承诺。” 听完沈况的话,姜凝笑道:“沈公子放心,我不会要求公子做什么过分的事的,仅仅只是扮演一个这样的身份。而且楼外楼里也不全是与我交好的人,我自然不希望沈公子帮他们。” 沈况点头,之后两人便没再就这个问题讨论什么。 一时间,两人又没了谈话内容,陷入了沉默。姜凝自顾自的给她自己斟了一杯茶水,见沈况杯中茶水又见了底,便准备给沈况也斟上一杯。不过沈况微微抬手,阻挡了姜凝的动作。姜凝放下茶壶,看着有些不解风情的沈况,觉得他真是一根死脑筋。 “姜姑娘,如果没什么事了的话,我就先告辞了。如果要出发去秦岭,派人提前通知我一声就好。”沈况缓缓开口道。 他见姜凝并未阻拦也没说什么话,便就装备起身离开。但他刚一起身,姜凝的话就脱口而出,时机找的很好。 “本来还打算告诉沈公子一些关于剑神前辈去向之事的,现在看来沈公子多半是不想听了。也好,沈公子早些回去,以免那位苏姑娘饿着了!”姜凝的话说的随意且欠揍。 沈况闻言,站起的身子便又坐了下去,看着姜凝,目色尖锐,对于姜凝的打趣恍若未闻。沈况虽然表面上看去古井无波,但当听到关于师傅的消息时他的内心其实早已风起云涌。师傅的离开一直都是他心头解不开的结,他一直都很想知道师傅当初为什么会一声不吭的离开,甚至连去向都不愿意告诉他。 姜凝自认识沈况以来还从没见过他如此犀利的眼神,沈况此刻虽然看上去平静,但那冷峻的双眼所折射出来的目光绝对比三九天里寒冰还要清冷,姜凝一时有些不敢直视。 姜凝没想到沈况会有如此大的反应,她知道剑神前辈在沈况心中的分量,但却没想到会如此之重。也因此,她原本还想要继续的那些煞风景的话也没了下文。 沈况看着姜凝,神色认真且坚毅道:“还希望姜凝姑娘能将知道的都告诉我。” 姜凝撇了撇嘴:“说就说嘛,这么凶做什么?” 直到这时看到姜凝委屈的眼神后,沈况才发觉他方才的反应的确有些大了,连忙歉意道:“不好意思姜姑娘,是我许久没有听到师傅的消息激动了。姜姑娘大人有大量,不要介意。” 从之前到现在,姜凝打趣沈况虽然屡屡得手,其中多半有因为沈况不愿过多计较。那时候即便也有姿态放低的时候,却从没像现在这般恭敬,姜凝清楚对于沈况而言师傅的重要性。 姜凝偏过头哼道:“事先说好啊,我也不是全部都知道,我只知道一些线索,具体的事我也不清楚。” 沈况则安慰道:“没关系的姜姑娘,只要是和师傅有关的消息我都想知道。” 姜凝看着沈况略到焦急的眼神便道:“我也是从家中长辈口中知道的,是有另一件了不得的东西出世了,所以那些宗师境的高手们都赶了过去。这也是我们这一次秦岭之行,各家各派有些甚至没有派更强大的人坐镇的原因,因为大部分顶尖力量都去了那里!” 姜凝仿佛看穿了沈况的心思,她话一说完便又补充道:“我也不知道是什么东西,我只知道是对那些宗师境的人很重要的一件东西,至于他们去了哪里我也不知道!” 原本心情激动的沈况,这时听完姜凝的话后,沈况一时间不免有些泄气,本以为姜凝会知道师傅去了哪里,那么伏玄剑的事情结束后他就就能启程去找师傅了,可谁知连姜凝也不知道。 沈况没有说话,他还在思考姜凝的话。他想起了师傅离开前给他的那封信上的话,关于幽牙剑的那个秘密。宗师之上,想必也只有这样的事情会吸引如此之多的宗师境强者趋之若鹜。 沈况不知道他的猜测对不对,但即便对了他还是找不到师傅的踪影。他看着姜凝拱手道:“多谢姜凝姑娘。” 姜凝摆了摆手没有太过在意。 ———— 梅雾城东门,两辆马车一前一后进了城。 两辆马车都破败地紧,车厢外也都坐着两个人,唯一不同的是,一个是名少年另一个是个可爱地女孩。 第五十四章 见面 对于当下云集了各路江湖人的梅雾城来说,陡然出现两辆马车并不稀奇。 府衙这些日子对于进出城人员的管控颇严,所以两辆马车在经过了一系列严格的审查后方才得以进城。或许是一老一少这样的组合比那些五大三粗的江湖客看上去更令人心安,因此他们都并没有受到什么刁难。 过了城头,两辆马车方向开始迥异,一辆径直向北,另一辆则转道向了城南。 ———— 从小到大,时雨还是第一回出远门,所以这一路走来她心情都极好。 韩仲景已经许久没有见到时雨脸上有这么开心的笑容了,小女儿家的心思,自然瞒不过韩仲景,不过他也并未揭穿,乐见其成的享受来自贴心的小棉袄关怀。 韩仲景和时雨都是第一次去往梅雾城,对于李成仁与沈况的住处红泥巷,并没有个具体的认识,只知道是在城南。 进了城门后,贴心的时雨更是活跃了起来,问路这样的活计不需要师傅说她就已经完成了。路人告诉时雨说,城南的红泥巷里有颗高大的桃树,所以让他们一直往城南走,远远就能看见。 时雨开心的上了马车将问路的结果告诉了韩仲景。看着一脸兴奋的小丫头,韩仲景不知怎得,心里一点也高兴不起来,甚至这会儿想到那个臭小子就想狠狠揍他一顿。 念头至此,韩仲景摇头轻笑,一切尽在不言中。 “师傅,我们只要一路往城南走,很快就能到红泥巷了。”缓慢行驶的马车上,时雨开心的笑韩仲景说着。 韩仲景摘下腰间别着的酒壶,仰头喝了一口后,边揉了揉肚子边笑道:“那就赶快走吧!师傅还等着那臭小子给我做些吃的呢,饿死了!” 城南的红泥巷并不是什么繁华地带,它更多的是有着市井里的烟火气。那些眼高于顶的贵族豪门后辈自然不喜欢这些,但走南闯北跑江湖的汉子们却喜欢的紧。因此韩仲景与时雨这一路走来也听多了吵嚷,韩仲景面带笑意,很享受这种感觉,小姑娘时雨则一直目视前方,兴奋雀跃。 ———— 与韩仲景和时雨一同进城的另一辆马车上坐着的,自然就是此去庭香苑的楼外楼长老温华与他的孙子温酒。 庭香苑所在的漓水边是梅雾城里最为繁华的地带,因此两人一路走来,看到的茶楼酒肆,青楼勾栏比比皆是。温酒自小鲜有见过这样的场面,因此他这一路下来,既被路边跑江湖的杂耍人吸引了视线,也被那些站立于门外的女子们逗弄的脸颊羞红,他倒没有因此而不好意思,甚至看上去还挺享受。 温华没好气的在温酒头上轻轻拍了一巴掌:“还看!” “爷爷,我没看。”温酒挠了挠头委屈道。 温华没有继续说些什么,也没管自家孙子的反应,只自顾的闭目养神,面对前方。 车轮倾轧在青石板的路面上发出了一阵阵吱吱呀呀声的响,在被打了一下之后,温酒就再也不敢胡乱攀看了,偶有看得令他好奇的也只敢用余光瞟上几眼,不过即便如此,少年人也依旧觉得很满足,眉眼里藏不住的兴奋。 余下的这一切自然还是瞒不过闭目养神的温华,不过对此,他也只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没去在意了。少年人嘛,血气方刚是很正常的。 ———— 楼外楼里的沈况终是没能如愿告辞离开,因为姜凝告诉他晚些时候就需要随她一起面见一位门里派过来的长辈。沈况没有过问具体的事,点头答应。 被褪下的那一层薄纱又被姜凝重新穿了上,她与沈况并排站立于窗前,看着远处桥上正缓缓朝这边驶来的马车。虽然姜凝没说马车里的人是谁,但沈况有些预感,满眼画面里的这一辆老旧马车最为特别。 马车缓缓驶来,沈况则离开了姜凝的这座小楼。 面见门中前辈自然不能在闺房里,姜凝需要沐浴更衣打扮一番,沈况自是不好再久留,于是晨儿带着他去了另外一间会客室。 姜凝的这座小楼虽然也在庭香苑里,但却是单独开辟出来的一座小院,所以院里的屋舍众多,面积颇大。 沈况下了小楼后,便跟着晨儿一路去了主厅会客的地方。楼外楼里的前辈还未抵达,所以此时房间里还只有沈况一人。沈况找张椅子坐下,就这样慢慢等着。 等了片刻,依然不见有人前来。百无聊赖间,沈况起身踱步,手中不自觉地开始舞弄起了他心中的那些剑法。因为手中无剑,所以沈况以心意化剑,手握空气轻轻摆弄着手臂。如龙走江,动静不大,意境极大。不过当下厅堂四周无人,所以沈况也不需要忌讳什么。 待到一式舞完,他静心沉气,颇为舒坦。 因为他是背对着门口的,所以之前收式的时候并未注意到门外已经有了人,这会儿方一完毕,便就听到门外传来掌声且愈见逼近。 沈况讶然回头,看见门外一老一少被代双领了进来。 老人的一头白发,虽显苍老,但两双眼眸却炯炯有神,一眼便盯住了沈况。老人面相虽和蔼,但也有些不怒自威,所以总体看上去更像是私塾里的先生,总喜欢板着一张脸。老人身旁的少年人是个年纪不大的小公子,一身装束算不上华贵却也看得出来不是贫寒人家的子弟。 老人看着沈况面带微笑,鼓掌的动作直到这时方才停下。那位小公子更是满脸兴奋,甚至有些跃跃欲试。 沈况迎上了老人的双眼,他能感觉到,老人并没有什么恶意。不过老人双眼所折射出的目光先前让沈况心中微惊,沈况感觉得到,老人不是一名普通人,他很有可能与自己的师傅一样,是个宗师境高手。 老人停下鼓掌后,便就看向沈况笑着道:“手中无剑,也能将剑意展现无遗,剑法不错,你也不错!” 老人说完,一旁的少年人也应声开口道:“不错不错,我也觉得不错。” 老人和少年人都对沈况的剑法表示赞扬,而沈况只是微微一笑道:“前辈过奖了,不过是百无聊赖随意舞弄,上不得台面。” 对于两人的身份,从方才开始沈况心中就有了计较,他也知道对方一定也猜出了他的身份。 老者虽然并没有给予沈况什么压力,但宗师境高手无形之中的气力也让沈况心中震撼。老者并没有刻意遮掩身上的气息,想必也就是为了给沈况一个下马威让他知晓自己的身份。 沈况是感受过师傅身上那等滔天剑气的人,所以对于面前这名老者所展露出来的气息并不畏惧,甚至说是毫无感觉,他神色淡然,心中毫无波动。 老人看着面前少年人古井无波的面容,心中有些惊讶。不过再想及对方的身份后也便了然,被选中的人自然不会是籍籍无名之辈,没有点真才实学又怎会被搬上台面来呢? 温酒不像爷爷那样想这么多,他方一瞧见沈况舞弄的剑招动作便就知道那不是一般的剑法,因为他也学剑,他学的也不是一般的剑,不免英雄相惜。他看不穿眼前人的实力,但心中的澎湃激昂使的他还是起了想与对方比试的冲动,因此激动道:“那个...其实我的剑法也很厉害,你想不想与我比试一场。” 温酒先是迟疑了片刻,因为他一时不知道该如何称呼眼前这人,想了一番后便就用“那个”代替了。 温华在听到孙子的话后,并没有阻拦,许是心里也有了想让温酒试探沈况底细的想法,因此当下他也是在笑着看着沈况。 沈况看了看两人的反应,他本以为老人会出面阻拦的,不料他心中也有这样的想法,所以一时间沈况有些骑虎难下,答应也不是不答应也不是。 正自思良间,沈况忽然听到门外传来了姜凝急切地声音:“小九儿,还记得姐姐吗?” 房内三人在听到姜凝的话后,都齐齐向门外看了去。原本还兴致冲冲想与沈况比试的温酒在听到姜凝的声音后,果断跑到了姜凝身前,完全忘了还有沈况的存在。 激动的小九儿重重地点了点头,告诉姜凝他还记得。温酒看着这位已数年未见的凝姐姐心中激动不已,他本想向小时候那样一下冲进对方怀里抱住她的,可随即想到两人已都不是小孩子,便只好收了那样的想法。 姜凝自是不知道温酒心中所想,她看着温酒上下打了一番后笑道:“我们的小九儿长大了!” 温酒有些不好意思的挠了挠头道:“凝姐姐!” “走,跟姐姐进去!你们这一路奔波劳累一定饿了吧,姐姐已经让厨房做小九儿爱吃的菜,小九再等等!” 说着,姜凝便拉着温酒往厅里走了去。她紧紧握着温酒的手,打心里将他视作自己的弟弟。 姜凝拉着温酒一路走到了温华面前,她低了低身子问候道:“见过温长老!” 沈况见状也学着姜凝拱手一礼:“温长老!” 温华看了看两人道:“小姐不必客气,年轻人也不必见外!” 说完,四人在方桌前一一落座。 第五十五章 差点着火 少年温酒与姜凝已多年未见,所以从方才至现在两人间的谈话从未停下。反观温华与沈况,则一直端坐在一旁都并未开口。两人偶尔抬头时也会有眼神上的对视,不过都是匆匆一瞥,相顾一笑。 温华时不时的就会抬眼打量沈况几眼,他不清楚沈况有没有感受到,但他已经这样看了好几回了。 说来也奇怪,明明看上去只是一个二十左右的年轻人,但温华却觉得对方身上有着浓重的老成感。也因此,温华觉得沈况颇对他的胃口,尤其在看完沈况方才舞弄的那几式剑招后,原先想过的刁难当下也没了兴致。 酒菜都已被一样样端了上来,四人一边吃一边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不过还都是姜凝与温酒说的话多,温华与沈况几乎不插嘴,只自顾自的吃着自己的饭。 沈况从不饮酒,温华知道后也没有为难他,沈况以茶带酒陪着沈温华喝了几杯。一番推杯换盏过后,沈况发现面前的这位老人并没有他原先想象得那样刻板与严苛,反而在他时不时得笑容上,沈况感受到了一丝和蔼。 到得现在,沈况已很确定,面前这位老人的修为一定是在宗师境界,因为那股无形的气力他太熟悉了。 沈况只是疑惑,姜凝说,这些宗师境的前辈都去追寻出世的那一物去了,但这名老着却是在这样敏感的时间点里出现在了梅雾城,所以其中深意可见一斑。 “年轻人叫什么名字?”温华满饮了一杯酒后笑着看向沈况问道。 沈况闻言,回应道““回前辈,我叫沈况。” 温华听完后喃喃道:“沈况,姓沈啊!” 沈况看到温华的反应后,皱了皱眉头,有些不解的问道:“前辈,我的姓氏是有何不妥吗?” 沈况上次见到这样的迟疑还是在云梦山的时候,那位云前辈在听到他的名字后也有过短暂的迟疑,而后她便说出了关于沈况身世的事情。那时候他对这些事情还没有一个全的观念,但此时已知事情厉害的他回问时心里其实是隐隐有几分担忧的。 温华哈哈一笑,摇头道:“没什么,只是已有很多年没听到姓沈的人了。我从前有位老友便就姓沈,只不过那老混蛋早已驾鹤西去多年。所以此番听到,难免怀念了一番。不说这些了,喝酒喝酒!” 说到最后,温华脸上甚至浮现了一抹浅浅的伤感,只不过伤感之意一闪即逝。温华重新端起酒杯饮了一杯,沈况也没在言语,陪着饮了一杯茶水。 一顿简单的晚餐罢了,一切都很平常,只不过很多该做的事该说的话,有心人或是无心人既没有做也没有说。 ———— 韩仲景喝完酒壶里最后一口酒的时候,马车稳稳停在了红泥巷口。时雨远远就看见了巷子深处的那颗大桃树,所以她很笃定这里就是红泥巷。 傍晚时分,祝大叔已经收了摊位,只剩下门前挂着的旌旗还在迎风沙沙作响。无所事事的祝大叔此时正倚靠门沿吹着凉风打着盹,姿势颇为舒坦。 巷子口忽而传来的几道马儿嘶鸣声,吵醒了昏睡中的祝大叔。他迷迷糊糊的睁开眼后便瞧见了巷口处停着的马车,车上还有一名静坐的老者与一位满脸笑容、开心不已的少女。 祝大叔对此早已见怪不怪了,这一阵来巷子里找小况儿的人一波接着一波,倒是此番来的这两人一眼看上去并不像是什么大富大贵之人,与之前的那几波有着天壤之别。 完全清醒过来的祝大叔,此刻又重新打量了眼巷口处的两人。当他再次望向那位其貌不扬的老者时,祝大叔心中忽而有些骇然,这并不是害怕,而是奇怪。 小巷里的路并不算宽敞,因此径直往里驾马车会给路两旁的人家带来不便,所以时雨和韩仲景都选择了下车步行。而巷口不远处,迎风猎猎作响的旌旗一下子就吸引了两人的注意。 那是一处卖肉的小摊,当下已是傍晚时分,所以案板上并没有肉,有的只是门前坐着的五大三粗的卖肉汉子。韩仲景记得汉子方才还在打瞌睡来着,倒是此番已经完全醒了。他没有惊讶,轻笑了几声。 韩仲景与祝大叔的视线相碰,两人微微低头示意,心照不宣的并没有多说什么。 下了马车后,韩仲景还未开口,时雨就已经兴奋的往祝大叔的肉摊前跑了去。待到了肉摊前,祝大叔也已起身。时雨看着祝大叔,脸上挂着甜甜的微笑,轻声问道:“大叔,能向您问个路吗?” 祝大叔看着这么一位可爱又有礼貌的小姑娘便也笑着回应道:“小姑娘你且问问看,我要是知道的话就给你指指!” 时雨闻言,又是甜甜一笑:“谢谢大叔!” 随后她问道:“大叔,这巷子是不是叫红泥巷呀?” 祝大叔闻言点了点头:“嗯!这里就是红泥巷。” 时雨听到这里就是红泥巷后心里更激动了,于是紧张的又问道:“那大叔您知道巷子里有个叫沈况的人吗?” 没有出祝大叔的预料,小姑娘果然是问小况儿的住址的,因此祝大叔笑道:“当然知道,小况儿可是大叔我看着长大的。你与家中长辈就沿着这巷子一直往里走,右手边看到小院里有颗柳树的就是小况儿家了。他下午那会儿出门去了,现在估计还没回来。不过你们现在去他家里也有人,苏丫头应该在家。” 祝大叔洋洋洒洒说了很多,直到最后说道‘苏丫头’三个字的时候,时雨便就笃定那一定是苏瑶,苏姐姐。 时雨心里很开心,恭恭敬敬的给祝大叔比了一个江湖人的拱手姿势,笑道:“谢谢大叔。” 祝大叔看着小姑娘的动作有些可爱,便也学着还了一个姿势:“不客气,小姑娘。” 谢过后,时雨飞快跑回了师傅身边,将一切告诉了师傅。随后,两人也没多做停留,牵着马车走进了巷子里。马儿很听话,时雨只是轻轻地牵着缰绳它就知道慢步跟上。 傍晚这会儿,巷子里的邻居们都三三两两坐在门前,吹着凉风你一言我一语的说着城中巷里的趣闻轶事。这会儿瞧见巷子里进来了一辆马车,大家都未说什么,纷纷靠后给马车让了道。妇人们瞧见时雨后,有的还笑着夸奖了几句,那些话语自然一一落入了时雨耳中。虽然在众人目光里有些害羞,但在时雨心里还是窃喜的。 时雨与师傅再次路过祝大叔的肉摊前时,她又笑着对祝大叔说了声谢谢。韩仲景也和祝大叔相互交换了眼神,韩仲景轻轻一笑,随后转身走远。 时雨虽然知道了这会儿沈况不在家,但她的心里还是抑制不住的激动,各种纷至沓来的莫名心思更是难以明说。 其实到现在时雨都还没向师傅询问过此来梅雾城,来红泥巷,来找沈大哥的目的。她这一路都在激动、兴奋,这会儿临近沈况家时才堪堪想起这些事。想到若是后面沈大哥问起,她还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时雨转头看向师傅轻声问道:“师傅,我们为什么要来梅雾城找沈大哥呀?” 听到时雨终于问起了这个问题,韩仲景笑了笑仍然径直的往前走。片刻后,他轻声回道:“师傅还以为你光想着那臭小子,已经把我忘了呢?” 时雨闻言有些娇羞,撇撇嘴低语道:“哪有?时雨怎么可能会忘了师傅。” “那你就是承认在想着那臭小子了!”韩仲景抓住了时雨话里的漏洞,笑着问道。 师傅的话直击时雨的软肋,所以这会儿她的脸蛋早已通红,且想到离沈大哥家越来越近,心里的害羞便就加重了几分。 时雨低头不语。 韩仲景大步前迈,哈哈大笑! 两人很快就看到了院里有颗柳树的那家,只不过栅栏门紧闭,没看到有人,但屋后却是在冒着厚厚的烟气。 时雨惊讶的指着浓烟道:“师傅,沈大哥家里是不是着火了呀?” 韩仲景看了看那明显不是炊烟的烟气。皱了皱眉觉得很有可能。“有可能是,走,进去看看。” 栅栏门没锁,里屋也没锁。时雨与师傅径直推门进去后,在厅堂里都能闻到屋后传来的烟气,两人便又快步往后走了去。 灶房里浓烟四起,时不时还能听到有女子的咳嗽声,显然是被烟气呛的不轻。 时雨和韩仲景正准备进去看看,便就看到一个青丝凌乱的女子从灶房里跑了出来,不是别人正是苏瑶。 苏瑶跑出来看到时雨和韩仲景的时候也很惊讶,苏瑶看着两人愣愣的说道:“时雨姑娘,韩前辈!你们怎么来了?” 三人大眼瞪小眼,都迟疑了片刻。 而苏瑶甚至忘了灶房里的柴火还在烧着,对,忘了! ————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 姜凝与温酒的谈话已渐渐少了,待又过了片刻,几人吃完,姜凝便吩咐晨儿带着下人将杯盘狼藉的餐桌收拾了一遍。 跟姜凝开心的聊完后,温酒才又想起了沈况。 几人到正厅里落座,沈况和姜凝坐在一排,温华和温酒坐在他们对面。一番接风洗尘过后,该来的自然就是正事了! 第五十六章 家师李成仁 温华的眼神落在了沈况身上,他与沈况对视了片刻,不过两人都未开口。 少年人温酒此刻也在看沈况,没多久,他转头看向姜凝开口问道:“凝姐姐,他就是你选的人吗?” 姜凝笑着点了点头:“他叫沈况,是个很厉害的剑客!” 姜凝的话说的委婉,这后一句她是看着沈况说的,听上去多有些吹捧的嫌疑。 温华笑而不语,温酒却是有些不服气的道:“凝姐姐,他的剑术有我的厉害吗?我现在可是万象境后期了,而且我的扶风剑法也练到第二境赶风境了。” 姜凝正欲开口,一旁,久未说话的温华却是开了口:“臭小子,万象境后期很厉害吗?人家一只手就能打你两个。” 听到爷爷开口,温酒本以为爷爷会是帮他说话的,万万没想到爷爷给了他当头一棒。 沈况看到了温酒错愕的眼神,便知道他这时候该出面说些什么。他看向温华婉言道:“温前辈过奖了。在下只不过虚长了温小公子几岁,修为高几分也是正常的。” 温华闻言,摆摆手笑道:“小兄弟不必过谦,这点识气的眼力见我还是有的,我只是想让这臭小子知道什么叫人外有人天外有天。” 说罢,温华指着声身旁的温酒又道:“即便爷爷我,也没能在这般年纪突破万象境。你现在知道人家有多厉害了吧!” 温华的语气听上去虽然重了些,但目的不言而喻,都是对于温华的谆谆教导。少年人习武,心境亦事很重要的方面,不可焦躁,不可自大,要懂得收敛。 要说温酒之前的错愕是因为爷爷没有帮他说话,那么现在的错愕则完全是因为知道了沈况的境界。温酒深知要在他这样的年纪便突破万象境的桎梏有多难,所以他原本心中的骄傲此刻也被尽数冲散。抬眼他看了看沈况,而后低下了头。 沈况看着一脸颓然的温酒安慰道:“温小公子也不必妄自菲薄。日暮途远,大道朝天,每个人要走的路都不一样,再过几年问温小公子未必就不能超过我。” 沈况的话说完,温酒眼中原本快要熄灭的火焰此时又再次熊熊燃烧了起来。 他自顾自的点了点头,像是在给自己打气,而后他看向沈况缓缓开口道:“没错,我还年轻,稳扎稳打一步步来未必就不能超过你。而且我的剑法可是很厉害的!” 似是终于想起了自己的长处,因此此番说来心中的底气也就又足了几分。 温华看到忽而颓唐的孙子又恢复了过来,便笑道:“要切记,人外有人,天外有天。武道一途既忌讳骄傲自满,也忌讳妄自菲薄。迎难而上,不断攀越更高的山峰这才是咱们习武之人该有的样子。怎么能被一个修为高过你的人就压住了气势呢?” 这会儿,姜凝看着温酒也开口道:“小九儿的天赋大家可都是有目共睹的,有朝一日你一定能站在剑道巅峰的。” 温酒闻言重重点了点头:“总有一天我要成为南柯剑神前辈那样的剑道高手。” 见到方才还低头沉默不语的少年人,现在又有了满腔热血,其余三人不免觉得有趣,都轻笑了几声。 厅堂里的气氛也因为温酒的反应变得轻松了几分。 ———— 又过了片刻,温华正襟危坐,换了一副正式的表情看向姜凝开口道:“想必小姐也猜到了我们这一次的来意。来前门主特意叮嘱我要好好考教一下小姐选中的人,所以待会我出手的时候可不会放水。” 姜凝轻笑着回道:“温长老放心,沈况他一定不会让您失望的!” 两人间的谈话分明是围绕着沈况来的,但作为主人公的沈况却有些云山雾绕,听不太懂。他先是看了看姜凝,见姜凝对他点了点头;他又偏过头看向温华,发现对方也正笑着望着他。 温华看着沈况,知道他可能还不太明白,因此给他解释道:“小兄弟放心,只是一场很简单的测试罢了。只要你通过,往后你与小姐的事情就不会有人阻拦。虽然光凭修为你已经达到了资格,但我还是想看看你具体走到哪一步了?” 温华一番解释下来,沈况有些听懂。下面要进行的多半就是温华之前说的考教,应该就是探测他当下的实力。 片刻后,温华看着沈况笑道:“小兄弟若是准备好了那我们就开始吧!” 姜凝和温酒此刻也投来好奇的目光,沈况直视温华,轻轻点头。 “你快运转真气吧,我要开始了。” 听到温华的话后,沈况迅速催动气海真气运转,霎时,一股浑厚的紫色真气迅速包裹了他全身。 见状,温华脸上笑容更盛。 温酒则长大了嘴巴,他此刻他深切的感受到了他与沈况之间的差距。 姜凝的脸上展露的多是满意的笑容,结果虽然有些超出了她的预料,但这一切总归都是好事。 紫色真气包裹住了沈况全身,他看着温华。 温华笑着说了句不错后,一股比沈况更加浑厚的真气自他周身四散开来。三人皆是是见识过大世面的人,虽然比这刺激千百倍的战斗他们也看过,不过他此刻各自依旧激动,尤其是原本感觉被沈况压过一头的温酒,昂首挺胸很是骄傲。 温华即便只动用了一小部分真气,所展现出来威力依旧不是沈况一个归元境初期的人可以比拟的。而这也就是总宗师境界强者真正的力量。 下一秒,一股无形的压力忽然覆盖住了沈况全身,沈况只感觉身势一沉,仿佛被束缚住了一样。 随即,沈况体内真气加速运转,不知不觉间慢慢抵消了来自温华给予的压力,身上的那股束缚感也随之消失,神色自若,甚至面带微笑。 温华见沈况神色镇定倒并未惊讶,他只使用了两分力道,只比沈况表面上的修为境界高上些许。温华嘴角上扬,缓缓加重了两分力道。 这虽只是加重了两分,但对于境界上远低于对方的沈况来说,此时再加的两分比之前的两分高了不知多少,不过沈况也并没有畏惧什么,也随之加快了气海内 的真气运转,子啊一次逐步抵消了温华带来的压迫感。 沈况表露出的不适感只微微出现了片刻,便又恢复到了之前的那种自如。 此番见状,温华微微有些惊讶。他并没有按照那种循序渐进的步骤来试探,而是两部直接到了他以为的沈况的极限,不过沈况似乎什么事也没有。 两人的心里是如何博弈的只有两人自己知道,一旁观看的姜凝和温酒看着都仿若无事的两人有些不明就里。 温华又加重了一分力道,他深知即便一般的归元境大圆满的人此时也应该到极限了。 这一份力道下来,沈况明显感觉到了压力,周身真气运转到极限也依旧难以完全抵消那些压力。沈况眉头微皱,切实感受到了对方实力的恐怖。 他紧握拳头,双脚压着地面,想尽可能地反抗这些压力,不过终是实力上地差距,难以做到。不过这样地压迫感虽然让沈况难受但还未到沈况地极限,他紧皱地眉头再次舒展,只是脸上没了表情。 紧盯着沈况地温华已从之前地惊讶到现在心中震撼了,他很清楚自己都境界,也更清楚自己当下施展地实力,不过面前这个少年人的却是都承受了下来,甚至还未到他地极限,那就说明少年人地真气之浑厚已经比肩寻常归元境大圆满的人。 考教到这里其实已经结束了,但温华此刻很想知道少年人的极限到底在哪里,他又加重了一份力道。 在这一分压力落下来后,端坐着的沈况全身紧绷,额头青筋凸起,眉宇拧着,看样子十分难受。 温华又加重了一分力道,沈况坐下的木椅轰然裂开,他整个人也跪坐在了地上,他单手捂着胸口,极为难受。 “温长老!”一直在一旁看着的姜凝低喝道。 温华也知道,少年人这是到了极限了,因此很快收了真气。 温华收了真气后,沈况感觉身上原本浓重的压迫感瞬间消失,他整个人也因此猛然前倾,他眼疾手快,单手撑地才没让自己倒下。 姜凝快步向前将他搀扶了起来,急切地问道:“沈况,你没事吧!” 沈况借着她的力重新站了起来。“没事,运功调息一会就行了。” 听到沈况说没事,姜凝这才放下心来。她旋即转头看向温华,皱眉沉声道:“温长老,考教的程度是不是有些过了?” 姜凝此时的语气已经完全没了之前的平静,话语里甚至有些质问的意味。 温华自是知道自己试探的手法已经过头了,也怪自己好奇心重,这才差点伤了沈况。他也是无意之举,此时听到姜凝质问,看向沈况略带歉意道:“小兄弟,没事吧!” 说着,从怀里掏出一枚丹药扔给了沈况。“这是调息的丹药,倒也不是什么好东西,赶紧服下吧!” 其实越到后面沈况心里越清楚,温华是想试探他的底线到底在哪里。不过从姜凝不悦的表情沈况猜得出来,他应该早就达到了规定的要求。 沈况对着温华摆了摆手:“温前辈不必担心,我没什么事!”说着沈况无声无息的将那枚丹药收进了怀里,没有服下。 说完他又看向姜凝,对她点头示意,表示自己没事。 沈况坐下的椅子已经碎裂,所以他又换了位置坐到了姜凝身边。 温华重新落座,看着沈况,当下心里已是大为震撼。 虽然他对沈况印象不错,但相较于家族利益而言,一个看得上眼的后辈并不算什么。因此他一开始是想一出手就压垮沈况的,这压根便就有理由说他不合格。但万万没想到,沈况不仅承受住了他的压迫,甚至远远超出了他的预料。 一番试探过后温华对于沈况也有了更加清楚的认知,沈况的实力不能以常理来衡量,他当下的气海内力甚至可以比肩少部分宗师境的人物了,所以温华笃定,假以时日沈况必成大气。 若有朝一日他到了宗师境,以他的内力强度,又不知会强大什么地步。温华在心里如是感叹道。 温华看着沈况,轻声道:“小兄弟年纪轻轻,武道一途便已走的如此远,将来必定不可限量。老夫十分好奇,小兄弟师承何人?” 温华原本以为小小的梅雾城是不会出现什么样厉害人物的,但当现在知道沈况后,他确信对方的师傅一定也不简单。 沈况闻言,转头看了一眼姜凝。见到姜凝点头后,沈况也便知道师傅的事情可以不用隐瞒这些人,因此轻声道:“家师李成仁!” 第五十七章 要不要一起走走 沈况的声音不大,恰好可以让坐在对面的温华与温酒听的清楚。他面带微笑,温华则皱眉不语,温酒满脸狐疑。 “家师李成仁!” 温酒在听到沈况的话后,起先是有些迟疑的。李成仁,这个颇为熟悉的名字他似乎在哪里听到过,只是当下一时有些想不起来了。 过了片刻,温酒忽然想到了什么,圆目睁大,有些惊喜的看着沈况开口道:“我想起来了,你师傅的名字竟然和剑神前辈的名字一样,你师傅他......” 厅堂里除了温酒在说话外,其余三人都未有只言。 温酒的话越说越小,到最后细弱如丝,他迟疑的没有再继续说下去。因为他忽然想到了一个可怕的事实,他迫切的转过头想向爷爷求证。爷爷表情平静看不出什么变化,但温酒看得清楚,爷爷一直在看着沈况,且一直如此。 一切尽在不言中,温酒知道他心中的那个想法是对的! 温华在沉思了片刻后朗声大笑:“哈哈哈,没想到避世不出二十年的南柯剑神竟会隐居在这小小的梅雾城里。在年纪上,虽然我长你师傅许多,但在剑道上,他足以称得上是天下人的前辈。玄机一脉,一人手持三尺青锋仗剑天下,一人手握寸许银针拯救苍生。侠之大者,为国为民,他们都是值得天下人敬佩的大侠。” 温华这一番赞许的话说的酣畅淋漓,颇为尽兴,他笑声不减,眼神清明。 玄机一脉,这是师傅从未跟他说过的事情。但此刻,沈况也能猜到,那一定是师傅的师门,持剑之人是师傅,拯救苍生的则是韩前辈。 温华的话洋洋洒洒,夸赞之意溢于言表。沈况对于师傅停留梅雾城二十年心中其实是有些想法的,一切都和他有关。温华说完,沈况起身恭敬地拱手一礼:“我代师傅谢过温前辈的称赞。” 温华摆手笑道:“并非我一人的独断,都是江湖人的共识,小兄弟不必谢我。说来,二十多年前我还与你师傅有过几面之缘,从面相上看我记得他像书生多过剑客。你和你师傅一样,看上去柔柔弱弱的,却不曾想也是个如此厉害的剑客。” 师傅虽然平日里装束打扮都很随意,但师傅骨子里还是有着一股优雅在的,且师傅的相貌也是没得说。小时候,四邻八坊的媒婆可没少上门给师傅说亲事,师傅回答的也很委婉 ,就两个字:“滚蛋!” 所以从那之后就再没有媒婆上门说亲事了。 沈况还未回话,兴致颇高的温华又开了口:“舍生取义,杀身成仁!今后可莫要弱了你师傅的名头。” 便从温华称他为“剑客”二字来看,沈况就知道对方没有任何贬低的意思。他听着温华的话,连连点头称是。 直到现在,久未开口的温酒才算是缓了过来。他先是看了看姜凝,姜凝感受到他投射过来的目光后轻声问道:“小九儿,你怎么了?” 温酒晃了晃脑袋,回了回神。他看着沈况有些紧张又有些激动的问道:“你师傅真的是南柯剑神前辈?” 沈况点头:“是的。” “是当年东海一战,一人独战朝廷五大宗师的大剑客李成仁?”温酒迫不及待地又问道。 “好像是有这么一回事。”沈况平静地回答道。 沈况说完时,兴奋的温酒早已起身跑到了他面前,一把抓住他的手,激动道:“大哥,沈大哥!我自幼年练剑之日起,就将剑神前辈当成了我的偶像,所以,大哥你能带我去见一见剑神前辈吗?就一面我就知足了。” 温酒盯着沈况,满眼希冀。 温华和姜凝见状全都摇头轻笑,对于小九儿的脾性他们都很了解。 沈况笑着拍了拍温酒的手背,轻声道:“温小公子别激动!” 沈况话一出口,温酒便憨笑着说道:“沈大哥,你叫我温酒就行。不然你和凝姐姐一样叫我小九儿也可以,叫温小公子多见外。” 沈况闻言,轻笑道:“那我就叫你温酒吧!温酒,我师傅几月前游历江湖去了,至于去了哪里他老人家连我也没告诉,所以我也不知道他老人家现在在哪里?” 听到这里,原本满心欢喜的温酒一时间有些失落。 沈况见状,安慰道:“你也不用失落,说不定这段时间师傅就会回来呢?如果师傅回来了,我会第一时间通知你的,想来师傅也会很愿意见你的。” 沈况看得出来,温酒是个心思纯净的少年,所以对于温酒此时的反应他也不反感,只是觉得有趣。 原本已灰心丧气的温酒在听到这句话后连忙点头称是。“对对对,前辈若是回来了沈大哥一定第一时间要派人通知我,到时候我一定二话不说立马就过去。” 温酒,说完反手紧握住了沈况的手。他脸上带着笑意,只不过这时候怎么看笑容怎么谄媚。“沈大哥,剑神前辈还有再收徒弟的意愿吗?如果有的话,你看我怎么样?我怎么样!” 温酒的话刚一出口,坐在对面的温华便出言,轻声呵斥道:“胡闹!你当拜师是顽童之间过家家吗?说拜就拜?” 不过,温酒似乎对于爷爷呵斥的话语仿若未闻,仍心心念念的看着沈况,神色激动。 沈况莞尔一笑,觉得这个少年还真是有趣。他轻声回道:“师傅有没有收徒的意愿我也不知道,这些都需要等师傅云游回来,温酒你亲自去问。” “对对对,怎能如此草率?该当面恭敬地问才是的。”温酒依旧抓着沈况的手,自言自语。 沈况开口道:“温酒,你也别担心,师傅若是有收徒的意思,以你的天赋一定可以被师傅看中的!” “真的吗?”温酒激动道。 “嗯!我很了解师傅他老人家。” 温酒闻言,笑着松开了沈况的手,有些激动的在厅堂内来回踱步,似乎剑神前辈已经答应了收他为徒一样。 过了片刻,一旁的温华又开口道:“臭小子,还不嫌丢人,快回来给我坐下。” 对于爷爷的话温酒自是不敢忤逆,因此他顿了顿脚步又重新坐了下来,不过心中的激动还是难以掩盖的。其实温华倒也只能算是逢场作戏的做做样子,以免倒贴意图太过明显。但话又说回来,如果温酒真的能拜入李成仁的门下,不论对于温酒自己还是整个温家而言,都是莫大的荣幸。 经此一番下来,温酒对于沈况的态度已是有了一百八十度的转变,左一句沈大哥右一句沈大哥叫着,明显是将原先答应好的正事给忘得一干二净。 不过,温华也并没有计较什么,不论是在天赋还是在身份上,沈况都远远超过了要求,所以再让温酒出面已经没有必要了。 厅堂里这一番简单的会面加考教,到此算是落下了帷幕,沈况也算通过了考教。 又过了片刻,事情谈完,温华与温酒由晨儿领着回了他们的厢房。 沈况和姜凝并排走着,出了厅堂到院中,两人齐齐抬头望向夜空中的那轮明月,当下已是月上柳梢头。 夜风清凉,在经过了方才那些事之后,此时两人都未说话,就这样慢悠悠的朝姜凝的小楼走了过去。 虽然两人都未说话,但气氛其实并不尴尬,反而是那种从未有过的自然。 “你...”不知何时,两人几乎同时开口道。 相视一笑后,沈况轻声道:“你先说。” 姜凝微微点头,边走边说道:“给你添麻烦了。”语气里还有着些许歉意。 沈况轻轻一笑:“没什么,大家各取所需。我要是不认真点,可不就穿帮了。以后我可还指望姜姑娘帮我隐瞒身份呢。” 沈况说话的语气很像是在和姜凝做交易,他声音平淡,说不上有什么情绪。不过听在姜凝耳中却是有了不一样的意味,冷淡、距离,种种含义不言而喻。 姜凝本以为自己关心的话语得到的会是沈况和风细雨的笑容,却没想到沈况心里仅仅只是将他们之间的事当成是一场大家各取所需的交易,因此不免有些失落。可转念想想,她又觉得这情绪是那般没来由。所以一时间,她都未答话。 沈况久久没有听到姜凝的接话,便转过头看了一眼,见姜凝情绪正常便也没有多想。 两人很快走到了小楼所在的院落,沈况的脚步在院落外轻轻停下。走在前面的姜凝忽而发觉身后人停下脚步,便也停下步伐回头看了去。 “怎么不走了?”姜凝问道。 “天色不早了,我该回去了姜姑娘。”沈况回应道。 姜凝的话语停顿了片刻,本想说的话也终是没有说出口。她细细看了一眼身后人,良久之后缓缓道:“那等会儿我让晨儿派车送你回去。” 沈况却摇了摇头道:“不用了姜姑娘,我自己走回去就好,那我就先走了,下次再见。” 说完,沈况转身,轻车熟路的准备离开。 其实,沈况的脚步刻意放缓了些,为的是能听到姜凝说的再见之类的话语。不过,身后并没有传来任何声响,甚至来脚步声也没有。 走了几步,沈况停下,回身看了一眼,看到姜凝就这样矗立在院落前静静望着他。 “怎么不进去?”沈况看了她片刻,开口问道。 “那你怎么不进来?我就那么可怕吗?”姜凝回应道。她语气里的情绪多样,似嗔怪,似愠怒,似倔强,又似说不清道不明的奇妙。 沈况不知道该如何回答,莞尔一笑,说出了真实想法:“其实,我只是不想麻烦你。” “我又不亲自送你,怎会麻烦。” 姜凝说完,沈况并没有答话。两人就这样隔着距离相互对望着,月光照在了两人的脸庞上,是那样的清冷与寒凉。 不知过了多久,沈况开口道““要不要,一起走走。” 姜凝没有说话,轻轻点了点头,走了过去。 第五十八章 一路轻言 漓水边上,游船如织,灯火通明。 不远处的长桥上,一名面容翩翩的少年人正与一位面带纱巾的女子并排走在上面。在他们身后,一辆马车不远不近的跟着。 沈况与姜凝的脚步都很慢,两人时而环顾周围的夜景,时而偏头看一看身旁之人,只是都未开口说些什么,二人就这样,脚步轻慢,徐徐走着。 走过桥,到了对岸,再沿街一路往南便能走到红泥巷,路途不短,以两人的当下的脚力来看,想来应该要大半个时辰。 吵嚷渐小,夏虫的脆鸣声慢慢传入了两人耳中。灯火渐暗,唯有街边烛火与天上月光尚还掩映着两人的身影。 如这样的场面沈况还是第一次遇到,他偏过头看了姜凝几次,那时姜凝都在看别处,所以沈况本想说出的话又咽了回去。而后,两人也便就这样无声无息的慢慢走着。 说来,沈况觉得当下心里有一种复杂且奇怪的感觉,他不知道该怎么形容。 他总感觉一切都没有朝他想的方向去发展,连与姜凝、楼外楼的关系也是这样。原本只是想假借伏玄剑之事,双方能有些纸面意义上的合作,却没想到最后自己身份泄露,恰好对方有所求,一来二去之间便就形成了如今的局面,假扮姜凝的相公,三年。 这看上去并不是什么难办的事,甚至说对于沈况而言连危害都算不上。但沈况慢慢发现,两人之间的相处似乎再不能是原本的淡如水之交。慢慢的,沈况变的束手束脚甚至连话也不知道该如何说起,而对方心里所想,他又毫无头绪,一来二去一切就显得有些杂乱,而这并不是他所希望看到的。 沈况希望能将一切都理的清楚,该是什么样子、什么关系,就该是那样的,他是这么想的,也是这么做的。只是他忘了世间还有情感二字,此等虚无缥缈之意,旁人最难琢磨,更何况是身在其中之人? “这一次之后,一直到很久以后,沈公子都可以专心做自己的事,我这边不会再有什么事情麻烦公子了!”姜凝的声音轻轻飘荡在了宁静的夜色里。 “好!如果有什么事通知我就行,另外的两个要求姜姑娘想到了也可以告知我,我...” 姜凝像是猜到了沈况要说什么一样,因此沈况还未说完,她便开口道:“你...你的事,我会记住的,你的身份我也可以向你保证不会泄露出去。但若是有人想要费尽心思调查你的话,也未必查不出来,所以你行事尽量低调些,莫要让有心人看了去。” 沈况的本意其实想再解释一方才下在庭香苑时姜凝的误会的,不过此番又听到姜凝的话,便就没再继续说下去。 “那就多谢姜姑娘了!”沈况说道。 姜凝轻轻看了沈况一眼,脚步停顿了片刻后又恢复正常,一切都是那般自然。“如你说的,我们各取所需,谈不上感谢。” 姜凝语气平静,沈况听来一时间分辨不出她话语里的情绪,虽然听着正常,但总感觉哪里不对。沈况整理了言语后,方才平声道:“其实,之前与姜姑娘相处我还是有提防的,毕竟对你们楼外楼不熟悉。不过,近些日子下来,我发现姜姑娘虽然神秘但也不是那般心思诡秘之人,所以我觉得如今的我们应该能算作是朋友。” 沈况思来想去还是觉得应该把有些事情说道清楚,所以他便说了。无事一身轻,心里的话说出来其实也挺畅快的。 姜凝安静地听完了沈况的话,她有些诧异沈况会说出这些话。而她原本强行平复下的心境此刻又起了些许波澜,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思虑良久,姜凝开口道:“世人皆知我们楼外楼强大且神秘,沈公子一开始会有那样的想法也是人之常情。往后,随着沈公子对我们楼外楼有更清楚的了解后,相信沈公子的看法一定还会改观的。” 沈况轻笑:“你们不害怕被我知道了什么门中隐秘?” “楼外楼里任何一件事都不害怕放在光天化日之下说,又怎会害怕!” “那你们不排斥外人吗?毕竟会动摇你们的神秘感。” “你不是外人。”姜凝看着沈况微微一笑。 沈况闻言想通了姜凝话里的意思,也是一笑:“倒是忘了如今我们的关系了。” 说完,沈况似是想到了什么,随即又接着道:“姜姑娘往后不用再麻烦晨儿姑娘去给我送名帖了,若是真有紧急事务,派人知会我一声就好,我知道消息一定会尽快赶来的。” 对于小丫鬟晨儿乐此不疲的跑去送名帖的行为,沈况虽然早已习惯,但还是觉得怪怪的,总被姑娘家邀请,似乎他们之间有什么事情一样。 显然,沈况的这句话姜凝是没想到的,但她依旧理直气壮地笑道:“那沈公子怎么就知道姜凝没有正事呢?” 沈况哑然,聊天似乎又进了死胡同,而且是自己给自己挖的坑。 见沈况一时未言,姜凝便又笑着说道:“沈公子,你知道吗?” “嗯?。”沈况轻疑了一声道。 “你和我从前遇到的很多人都不一样,所以我对沈公子的好也奇就多了些。再后来,我知道了沈公子你的身世背景,便越发觉得你不是寻常人。可每每与你接触,偏又看不到你身上的戾气,在姜凝眼里,沈公子你永远都是那般心如止水,眼眸清澈。姜凝很想问,你是怎么做到的?” 沈况想了想缓缓开口道:“关于身世,连我自己也都是几月前才知晓的。从小到大我的生活除了习武练剑,一直都很单调。巷子里的爷爷奶奶,叔伯姑婶都是醇厚善良人,多半是受他们影响所以我看待很多事情都很平淡。到之前,我知晓了关于我身世的事情,说实话,一开始我并没有觉得那是真的。直到后来,师傅亲口告诉了我二十年前的事我才敢确定。但事情离我已经很遥远,对于父母亲人,我没有什么印象,所以那时候我心中并没有太多感触,只是觉得身上突然多了个担子。虽然很重,很陌生,但我知道那是需要我去承担的。往后,我一直都在努力试图去肩负起这份责任,我也知道那将会是个漫长的过程,所以我在遵照师傅的意思,慢慢来。我心中当然也有仇恨,但当下那并不是我的全部,我该先做好自己,做好一切之后,再去完成那份责任的。” 沈况说了很多,也说了很久,中间有停顿,也有沉默。 月光闪烁,将两人背影拉的很长。 姜凝一直在一旁听着,久久未曾开口。直到现在,知道沈况是说完了,她才缓缓开口道:“慢慢来,一切都会变好的。” 沈况轻笑:“师傅以前也对我说过同样的话,那时我还不信。一直到后来我才慢慢发现这话里的深意。我们所需要的并不是万事一蹴而就,也不是一下子从痛苦中跳脱出去,这样的想法只能留存在幻想里,成不了真。我们需要的是一段或长或久的时间,那些不期而遇的结果都是在慢慢的时光里诞生的,一切我们可以预料的结果往往都不会发生,只有那些我们预料不到的才会是我们的主旋律。” 沈况的话虽不算晦涩,但也大有深意。 姜凝听完笑了笑:“听你说这些话的时候还真像个古板的先生在侃侃而谈,和我当年在洛阳山阳书院里听长孙先生授课的感觉一样。” 姜凝看出来沈况不了解这位老师便解释道:“那是我多年前在洛阳求学时的授业恩师,她是山阳书院文院院主,名叫长孙慕怡。” 沈况闻言好奇问道:“是位女教习?” 姜凝点了点头:“老师虽是女子,但也担得起先生二字,所以我等学生都称她为长孙先生。” “应该如此!”沈况回道。 姜凝又道:“你不会觉得女子做先生,有些不伦不类吗?” 沈况轻笑:“我记得师傅以前跟我说过这样一句话,达者为师。能通晓学问,能传道授业解惑的那就是先生,女子又如何?” 听沈况说完,姜凝终是眉眼带笑,有些开心。 “那时候,天下就有很多人不赞同长孙先生做院主与教习,更何况是讲求学问之精的文院院主。” “后来呢?”沈况有些好奇的问道。 姜凝笑了笑,有些得意道:“一开始,先生并不理睬他们。对那些要与她一辩经义的老学究,更是闭门不见,任凭他们怎么说道老师依旧如此。直到后来,老师实在烦了,便放出话去,告诉那些人她不喜欢说教,只喜欢用拳头,让他们只管派人过来挑战,赢过她院主之位她久不做了。” 说到这里时,姜凝有些兴奋,笑道:“那些人在听到先生的话后,全都被气的不行,有些恶毒者更是破口大骂。满嘴仁义道德的同时,却忘了他们自己的行径更加可耻。那些人自然不会放任先生这般,直到后来,长孙先生打败了连同其他三院院主在内的一十二人后,就再没人对先生做院主的事情有异议了。” 沈况微微惊叹道:“那十二人都是宗师境的前辈吗?” 姜凝想了想回道:“武院、兵院与杂院的院主都是踏足宗师境多年的高手,其余那些人我已经没什么印象了,但想来敢找先生的辩理的都不是一般人。” 沈况深以为然的点了点头:“这位长孙先生比我想象的还要厉害,” 姜凝笑着点头道:“连武院院主洛九川也输给了长孙先生,那时候不知道惊到了多少人。” 两人说完,都轻轻笑了笑,莫名的有了共识也是件开心之事。一路慢走,一路细聊,马车跟在身后吱吱呀呀。 月光清冷,洒落在大地,当下迎着月光已能看到远处大桃树的树梢。待又过了一个路口,姜凝停下脚步,目送着沈况没入夜色后,便也上车返回而去。 第五十九章 远方来人 走到红泥巷口的时候,早已不知是夜上了几分。说好回来早给苏瑶做饭的事情没有做到,沈况心里思量也不知道苏瑶吃饭了没有,愁虑之间脚步也就快了几许。 一路轻走,很快也便到了自家门前。缓缓推开栅栏,沈况朝着屋里喊了一声:“我回来了!” 夜已深,怕吵到周围邻居,所以声音不大。 转身关门的时候,沈况余光瞥见了小院里停着的马车,顿时心生狐疑,不知是发生了什么。又见屋里灯火点着,隐有身影摇曳,便就更加好奇了。 他走到屋前,推开木门,跨过门槛。 正屋厅堂的小木桌前围坐着三人,除了苏瑶外,竟是许久未见的时雨和韩前辈。 沈况有些惊讶的看着两人问道:“韩师叔,时雨,你们怎么来了?” 其实沈况在院落栅栏门那里喊话的时候,三人就听见了,因此这会儿他推门进来,三人都并未有什么反应。 苏瑶抬眼看了看,而后又不甚在意的低头继续吃饭。 时雨原本是打算和苏姐姐一样不理睬沈大哥的,但当下方一看到,她就有些控制不住,心里满是激动。 “沈大哥。”时雨轻轻唤了声。 韩仲景欣然接受了沈况的这声师叔,他看着沈况,不怀好意的笑道:“你师傅一走,你这臭小子就不好好练剑,学会出门喝花酒了?” 苏瑶和时雨的反应,沈况全都看在眼里,此时又听到韩师叔的话,便猜到时雨与韩师叔一定都知道他下午干什么去了。 关好屋门,沈况转身走到桌旁坐下,悻悻的解释道:“韩师叔,你误会了,我去庭香苑是和姜姑娘谈正事的,我一滴酒也没喝。” 时雨凑过来嗅了嗅,笑着说道:“没有酒味。” 沈况也笑道:“沈大哥怎么可能骗你呢?况且我和她也不熟。” 自从知道了自己师傅与韩前辈的关系后,连带着对于时雨,沈况也生出了许多亲人的感觉,在心里将时雨当作自己妹妹来看待了。 时雨开心的笑了笑,算是认同了沈况的解释。不过坐在沈况另一侧的苏瑶依旧怀疑,给了沈况一个白眼道:“人家三番五次的请你,我也觉得你们不熟?” 苏瑶的话乍一听还以为是在帮他说话,但任谁在这个时候都能听出她语气里的不对劲。 韩仲景没有说话,和时雨一道也都在望着沈况。 沈况苦笑一声后,正色道:“是我们的身份,楼外楼查到了。” 苏瑶闻言,忽而有些惊恐的看了看沈况:“她们...” “应该是她们第一次来的时候看到我的那把幽牙剑了,所以一番调查下来就查到了。不过好消息是,我已与那位姜姑娘达成协议,她帮我们保密,我答应她三个要求。” 听完沈况的解释后,韩仲景开口道:“楼外楼在调查你?” 沈况摇了摇头道:“应该不是刻意在调查我,之前因为秦岭伏玄剑出世的消息,那位姜姑娘来找过我,想与我合作让我跟她们一起去寻剑,可能是在那时候,她调查过,顺藤摸瓜找到了。” “你答应了她哪三个要求?”韩仲景又问道。 “她只说了第一个,后面两个暂时还没确定下来。”沈况道。 “你就那么确定她不会出尔反尔,等你完成了三个要求之后不会以此来要挟你?”韩仲景又问,问题尖锐。 沈况自然想过这个问题,他点了点头缓缓道:“一开始我有想过,那时候觉得大不了鱼死网破,遁走他地。不过后来与那位姜姑娘认识之后,我觉得她似乎并不是那样的人,所以我选择相信她一次。” 一旁的苏瑶这时候撇撇嘴道:“哼,还说不熟悉?” 沈况说完,韩仲景笑了笑:“楼外楼姜氏一脉的丫头,是叫姜凝是吗?” “没错,叫姜凝。” 韩仲景喝了口酒,笑道:“如果我没猜错的话她应该是当今楼外楼姜氏一脉的独女,也会是此番争夺楼外楼主的其中之一。冲你这臭小子一句韩师叔,师叔今天就再给你透露点,楼外楼虽然神秘,但这个姜氏倒是可以结交,尤其他们这一脉只有这么一个独女。所以啊如果,我是说如果,如果你能把她娶回来,做了媳妇,那以后谁还敢动你,即便你东海沈家人的身份人尽皆知也无妨。” 韩仲景哈哈一笑,后面的这些话很是没来由,但沈况联系姜凝说的要求倒是有些明白,一时间像是被说中了心思般,没有言语。 韩仲景看着沈况的反应,有些好笑道:“难道说,那小丫头提的第一个条件还真和这件事有关?呵呵呵,我猜猜啊,我猜猜,莫不是让你做他们姜家的上门女婿?” 韩仲景的话说完,分坐在沈况两侧的时雨与苏瑶眼神齐刷刷的望向了他。 沈况自然第一时间感受到了她们的眼神,身体有些不自在的绷紧了几分。 虽然韩师叔猜的不全对,但已经是大差不差了。除了他与姜凝之间的事情是假的之外,其他都没猜错。沈况有些尴尬的瞅了瞅神色各异的三人,他也没有隐瞒什么,回道:“与韩师叔想的有些出入。姜姑娘的第一个要求确实和这件事有关,不过不是让我入赘过去,而是逢场作戏,假扮三年。” 一旁听着的时雨与苏瑶,这时神色显然是有些缓和,不过依旧不高兴,便连带着对碗里的饭菜也没了胃口。 “不能不做吗?不假扮可以吗?”时雨看着沈况,小声说道。 “他心里肯定高兴坏了。”一旁的苏瑶添油加醋道。 韩仲景清楚时雨的小心思,对于苏瑶他也看在眼里,摇头轻笑,局内人,最是看不清。 沈况看了看苏瑶,旋即又看向时雨,轻声道:“我们各取所需而已,不会有什么坏处的。而且我也不用时时刻刻那样,平日里我还是照常生活,至于她做什么,我做什么,各自都不打扰的。” 时雨没有答话,苏瑶也没有。 韩仲景看得好笑,搭话道:“你们也别太担心,非是什么龙潭虎穴,说不定对这臭小子还大有好处呢!” 他说完,两人依旧低头各自想着心事,没有答话。 见两人不回应,韩仲景又接着道:“前辈师傅说的话也不信了嘛!楼外楼虽然很神秘,但也并非有多可怕。当年我与师兄游历江湖之时,曾与她父亲姜太玄有过一面之缘。因为我曾学过一些道家相面之术,所以便偶有用了一下。古人云相由心生,相面,首观就是心。心者貌之根,审心而善恶自见,行者心之表,观行而祸福可知。我只学得相面皮毛,故而未能窥得全貌,不过即便如此也能看得出来,姜太玄心如明镜,乍而透亮,不是那般阴险之辈,若不是无缘,早年定会结交一番。” 韩仲景说了一大堆,两个小丫头似乎并不领情,依旧没什么反应,倒是脸上神色缓和,没了之前那般担心了。 又过了片刻,时雨抬头看向沈况问道:“沈大哥,你晚饭吃了吗?没有的话我去帮你拿碗筷。” 说着,时雨就要起身。沈况抓住了时雨的胳膊,扶着她让她重新坐下:“我吃过了,时雨你快些吃吧!” 沈况笑着安慰完时雨,小丫头得心情明显好了不少,比她师傅洋洋洒洒说了一大堆还管用。 而后,沈况又看向苏瑶。只是他还未开口,苏瑶便提前开口道:“我明白,你不用对我解释什么!” 看她言语,不似作假,沈况便就没有过多解释,只轻声道:“不用担心我,能处理好的。” 苏瑶轻轻点头。 与她们说完,沈况又看向韩仲景,问道:“韩师叔,你们这次来梅雾城也是为了伏玄剑吗?” “呵呵呵,伏玄虽是百剑榜上的名剑,不过于我而言意义不大。若不是你师傅托我往后对你照拂一二,你以为我跑这么远过来是专门来看你小子的啊。” 听闻韩师叔说起师傅,沈况愣了愣。 韩仲景也看到了沈况的反应,知道他在想什么,便又接着道:“你师傅的下落你就别打听了,我答应过他不能告诉你。他这一次做的事,既跟他自己有关也跟你有关。前尘夙愿太多,都是他心中那些个过往的恩怨,到了该斩断的时候,他不想牵扯到你,因此才有所隐瞒。你随他生活二十年,当知道他的脾性,若非世事如此,若非过不去本心,他也不会这样。” 沈况听完,出奇的没有追问,他明白师傅的苦衷,也明白师叔话里的意思。 过了片刻,韩仲景又道:“伏玄剑的出世,导致当下梅雾城里鱼龙混杂。这一切你师傅早有预料,他害怕朝廷会因此对你不利,所以提前叮嘱我让我此来是护你周全。你要做什么事我不会管,不到必死局面我也不会出手,江湖江湖,你不闯荡哪来的江湖,你不受伤流血又怎么有成长。” “受教了,师叔。” 韩仲景斜眼看了看沈况:“你这样子和你那混账师傅神似,都让人讨厌的很。” 听到前一句,沈况本还以为是什么夸将的话,等在听到后一句,原地“去世”。 “有什么想问的就问,能告诉你的自然会告诉你。”韩仲景握着酒壶饮了一口,随意道。 沈况想了想,问道:“和楼外楼一起进入秦岭的事,会有危险吗?” 韩仲景笑了笑,反问道:“你说呢?” “在里面还不是最危险的。若是你们真的拿到了剑出来之后,那时候才是虎狼环伺之时。未认主的剑炼化需要很长时间,所以到时候必然会有心生歹意出手抢夺之人。那时候,其余人为了这把剑,可就不是随随便便打几架能结束的了,一家一派百年传承或许就在那把剑身上,到时候死多少人他们也会认为值得。” 沈况想了想,又缓缓说道:“这一次没有宗师境的前辈来,争夺还会那般激烈嘛?” 韩仲景闻言轻笑,开口道:“看来那小丫头真没拿你当外人啊,这件事也跟你说。话虽如此,但一旦其余的家族门派反应过来知道伏玄剑的消息为真,那么你觉得他们会不想方设法搬来一两个老祖宗坐镇,楼外楼也有人来了吧。” 沈况点了点头:“是一位叫温华的前辈。” “洞玄手温华,没想到是他来了。他带剑了吗?”韩仲景有些惊讶的说了句。 “没,倒是他孙子手里有把剑。” “扶风剑?”韩仲景问。 “好像是,我听到他孙子说起过扶风剑法几字。韩师叔,这扶风剑也是百剑榜上的剑吗?” “嗯,而且还是位列第十三的剑。所以啊,其他势力派人来只是早晚的事,如果真的开始了,一定要万事小心。” 说道最后,韩仲景语气地稳,是在嘱咐。沈况点了点头,记住了韩师叔的话。 韩仲景不知是想到了什么,叹了口气之后便就不再说话,独自喝起了闷酒。 沈况见状有心想说些什么,却又不知该从何说起,也便作罢。 时雨和苏瑶两人此时情绪都已缓和不少,两人的不悦本就只是心上那一点,此时想通了一切也就好了。三人有一搭没一搭的说着,慢慢的,韩仲景也加入其中,聊些有趣的事,厅堂里的气氛也就缓和了很多。 第六十章 都挺好 红泥巷里的生活并没有因为韩仲景和时雨的到来而变得不同。 沈况依旧每日练剑,苏瑶也还是会跟着一起,只不过她与时雨待在一起的时间更长。最奇怪的倒是韩师叔,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沈况发现他和巷口祝大叔关系熟络了起来,往后那几日韩师叔每日最大的乐趣就是提着酒壶到巷子口与祝大叔闲聊,不知是两个奇怪中年人找到了知己,还是年纪大的人有共同语言,总之他们每日聊的都很愉快。 就这样又过了几日,与沈况有过几面之缘的代双来到了红泥巷。 是关于伏玄剑的事,最近这几日秦岭里的剑道气息越发浓重,这是伏玄剑快要出世的征兆,所以姜凝让代双过来通知沈况不日就要启程了。 该来的事情终于还是来了,沈况倒也不担心什么,反倒是有些隐隐的激动。沈况没有太多需要准备的东西,幽牙太过显眼,所以他没有带,只带上了白泥。 临走前,时雨叮嘱了好些话,苏瑶也说了几句注意安全的暖心话,只有韩师叔一人笑着看着这一切,只说了句“早去早回”,便就没了下文。 离开前路过巷子口的时候,沈况看到了祝大叔。祝大叔看到代双后学聪明了,只是笑着对沈况挥了挥手,和韩仲景一样对沈况说了句:“早去早回。” ———— 沈况与代双之前算是有过两面之缘,第一次是在庭香苑大会之时,第二次则是那日见温华的时候。这一次,代双面容清冷,不苟言笑,和第一次看见时判若两人。 很明显,代双没有与沈况说话的打算,沈况也识趣,一路无言,静心沉气。 在外面赶驾的代双一路到了庭香苑后,才对车厢里的沈况幽幽说了句:“我们到了!”之后便连一个字也不再说,领着沈况径直去了姜凝的那座小院。 傍晚这时,姜凝正坐在小院里的石桌旁喝着茶水,温酒也在,两人说说笑笑的很是开心。 第一个看到沈况站在门外的便是温酒,他看到沈况后的第一时间就扔下了姜凝,快步跑了过来。温酒有些激动的盯着沈况问道:“沈大哥,你怎么来了?是剑神前辈回来了吗,那我们现在就走!” 激动的温酒一连说了许多话,作势还要拉着沈况往外走。沈况一只手反握住了温酒的手,另一只手则拍了拍温酒的肩膀,开口道:“师傅还没回来,我来是因为姜姑娘找我有事。” 满眼希冀的温酒在听完沈况的话后有些失望的耷拉着脑袋,而后又回过头看向了姜凝:“凝姐姐,是进秦岭的事情吗?” 姜凝点了点头。 温酒又继续道:“爷爷不允许我跟你们一起去,说我去了只会拖后腿。” 说这话时,温酒一直在低着头,像是在对两人抱怨。 姜凝见他心情不好,便出言安慰道:“此次夺剑事关重大,处处危险。即便是凝姐姐也都不能保证全身而退,到时候还要温长老在外接应,所以温长老是想要保护你。小九儿你也知道进去的那些人都是什么修为,你即便有扶风剑在手,乱局之中也难免会吃亏,所以小九儿你还是和温长老一起在外面接应姐姐!” 其实温酒本也知道其中的原因,少年人性子倔,不愿意承认自己实力不高。此时听了姜凝的话,原本耷拉的脑袋挺立了起来,心情也变好了几分。他看着姜凝点头道:“凝姐姐放心,有我...有我和爷爷在,给那些人十个胆子他们也不敢对凝姐姐做什么的。” 找到了自身位置的少年人,如今心中的那一丝信心重拾了起来。他看了看姜凝又看了看沈况,知道自己这时候不该再待在这里,所以便借故离开了。 沈况和姜凝自是知道温酒的意思,故而也没有阻拦。 温酒离开后,沈况走近石桌,将白泥剑放在了身侧的石凳上。 “什么时候走?”沈况看着姜凝,直入正题的问道。 姜凝也不拖泥带水,答道:“就是近两日了,还未确定具体的时间,沈公子可能需要在苑里住上一两日。” 沈况本想推脱,但提前看出端倪的姜凝又道:“这两日随时随地都有可能离开,沈公子住在这里会方便些。” 沈况本想说的就是这些,所以待姜凝解释完,他也只好点了点头,没再推脱。 遂了心意的姜凝心中似乎有些小小的开心,眉眼含笑。她端起茶壶,替沈况斟了一杯茶水。 沈况是个俗人,不会品茶也不懂茶,只知道庭香苑里的茶水好喝,所以姜凝在帮他倒了一杯之后,他便端起了茶杯一饮而尽。 姜凝看见沈况的反应,一边替沈况又斟了一杯一边笑着问道:“沈公子,你好像很喜欢敬亭绿雪。” “敬亭绿雪?” “就是这茶的名字!”姜凝解释道。 闻言,沈况脸上露出了一副原来如此的表情,笑着点了点头道:“我是一个俗人,只知道这茶水好喝,所以就多喝了几杯。” 姜凝也轻笑道:“天下间哪有那么些懂茶之人,庙堂江湖里多的是沽名钓誉之辈,如沈公子这般直言不讳,坦诚以待的人反而很少。” 沈况也笑了笑:“姜姑娘高看我了,我只是实话实说。闻道有先后,术业有专攻,不会就是不会,不过爱也是爱。” 听到最后一句的姜凝愣了愣。 沈况也很快反应过来,添了一句:“爱茶。” 姜凝微微一笑,化解了那一丝尴尬的气氛。两人都没打算就这样一个无所谓的问题深究,故而只是多饮了几杯。 又过了片刻,姜凝放下手中的茶杯,缓缓问道:“听说你家里来人了?” 沈况闻言偏过头看了姜凝一眼,两人视线相撞,都没有遮掩。 “是代双回来的时候偶尔说起,我有些好奇便问了,沈公子若是觉得不合适可以不回答。”姜凝加话解释道。 沈况当然不在意合不合适,他想了片刻,而后端起茶杯饮了一口:“一位师门长辈,即便我不说姜姑娘也会知道的。” 姜凝没有否认沈况的话,她甚至不需要调查什么就能知道沈况口中的那位前辈。玄机山一脉本就只有两人,所以这位前辈是谁显而易见。 “前辈没有陪着你师傅一起,而是来到梅雾城护你,足见剑神前辈对你的关心。”姜凝缓缓道。 沈况没有立刻接话,因为他明白师傅的用意。 沈况沉默了片刻,而后岔开话题道:“姜姑娘还是跟我说说伏玄剑的事吧!” 姜凝自然听得出来沈况话里的意思,故而顺着他的话,谈起了伏玄剑的事。 “伏玄剑的大体方位我们已经探查清楚了,出发之后,顺着剑气的方向一路过去就好。只不过经过这些日子的蛰伏等待,其他势力的人明显也感受到了秦岭里的剑道气息不同寻常,所以他们一定会往回传递,将门中老祖宗搬来坐镇,所以我们得趁着之前的这些时间尽快进入秦岭,找到伏玄剑的具体位置而对于夺了剑之后的问题,温长老到时候会在外面接应我们,不用担心。” 听完姜凝的话,沈况沉思了片刻,而后问道:“师门前辈告诉我,藏匿伏玄剑的那处结界空间十分神秘,姜姑娘能告诉我神秘之处在哪里吗?” 姜凝闻言,低头想了想,而后才缓缓道:“结界空间也有百余年未曾有人进入过,所以我也只是在门中典籍里见过之前有关结界空间的记载,书中提到比较诡异地方有二。其一是结界内部空间很大,我们进入其中后会被分散到不同位置。对于这个问题并不用太担心,我们准备了特殊的玉笺,每一枚玉笺上都会存有我们各自的一缕气息,进去之后我们可以依靠玉笺迅速找到其他人会合。其二比较特殊的是结界空间里空气稀薄,因此真气一旦消耗了就很难再补充回来,所以如果你遇到了其他人切记尽量不要与他们发生冲突。” 沈况之前只知道结界神秘,并没有什么概念,这一次知道了大体后,便觉得结界空间里充斥着危险,单真气补充不回来这一项所暗含的危险就极大。 姜凝看出了沈况的顾虑,出言道:“我知道沈公子与莫影有些过节,不过沈公子也不必太担心。进入结界内的所有人目的都在伏玄剑,所以不到万不得已大家都不会随便出手的。而且那位莫影仇家可不止一位,一旦他因为对你出手而耗尽内力,那等待他的就只有死路一条。进入结界之后,我们首先要做的就是与其余人会合。宇文氏的人此番也会同我们一道,所以沈公子更加不必担心。” 沈况知道,姜凝说的大部分都是比较理想的情况,出其不意的意外在哪谁都无法预料。不过沈况对于安全问题倒也没那么担忧,一旦遇到人他可以通过柳絮身法尽量与人拉开是身位避战。 说到这里,该说的基本都已说完,两人又回到了原先的沉默。 几日不见,一上来就说这些,似乎对于两人来说也不违和,只是到了现在,一切说罢,没了事情可谈,气氛又开始变得不一样起来。沈况抬头看了一眼姜凝,却不曾想与姜凝的眼神撞了个正着,两人摇头轻笑,似乎都明白了各自心里的那点小心思。 沈况开口道:“几日不见,姜姑娘一切可还好?” 过多关心的话沈况是不会说的,因此突兀的说起这些虽然也有关心的意思,不过总显得别扭又滑稽。 姜凝笑了笑:“一切都好。沈公子你呢?” “我也挺好。” 第六十一章 公子想看我舞一曲吗 前院的吵嚷并没有波及到后院,但沈况依旧久久没能入眠。 吃过晚饭就要休息的时候,晨儿领着沈况又回了姜凝的那座小院。沈况奇怪的看着晨儿又进了小院,原本是以为晨儿是有什么物件忘在了这里,却没想到他今夜就寝的地方就在小院里。 独属于姜凝的那座三层小阁楼矗立在沈况眼前,他的卧房在小院内,恰好在姜凝小楼对面的一层厢房里。沈况自然也问过晨儿为什么把他安排在这里,但晨儿支支吾吾的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只说是自家小姐安排的。 沈况一直在小院石桌旁坐到了月上柳梢,依旧没能等到姜凝归来的身影。所以沈况也也只好不再等,回了房间。 房间里的陈设还是一如既往的简约素雅,没有过多华丽的装饰,以青灰色调为主。沈况推门进来时,房间的桌上还在燃着檀香,一缕青烟正慢慢从炉中溢出,飘向屋顶。 ———— 子时两刻,月亮已过了中天。 沈况房间里,原本熄灭的烛火又被点亮,从外看去一抹人影正随着烛火摇曳。 许是心中藏了事不愿说,所以难以入眠。坐在桌前的沈况盯着手中的茶杯怔怔地出神,思绪一下子涌上心头。他并不是在思考什么,只是这般出神而已,一个人或是有心事地时候他就喜欢这样。 沈况轻轻转动手中握着地茶杯,喝了一口后又放下。 不知何时,屋外传来低低琴音,将正自出神地沈况拽了回来。沈况闻声好奇地走到窗前,推开窗门,随着琴声传来地方向看了过去。 姜凝的阁楼里当下灯火依旧亮着,而琴声也就是从小楼传来的。 阁楼的三楼上还有个小亭,此时亭中光影明亮,沈况依稀可以看到其上有浅浅拨动的琴弦影子。 对于沈况而言,听琴就和喝茶一样,并非因为他是此间大家,他只是因为喜欢而喜欢,觉得琴音好听,觉得茶水好喝,仅此而已。 听不懂曲调意境的沈况仍被这婉转动听琴音的所吸引,他不再低头发呆,而是抱着白泥靠在窗台,轻闭双眼,感受楼阁之上传来的袅袅琴音。 慢慢的,一曲终了,沈况的双眼也随之睁了开来。 他很自然的抬头向楼阁上看了一眼,本只是无心的一瞥,却不曾想自楼阁上也探出了一个小脑袋当下正笑着看着他。 那是名女子,穿着一袭红衣,点绛朱唇,脸颊上还摸抹了有淡淡的粉红胭脂,额头上画着三瓣梅花,晕晕如娇靥。清冷的月光照在了女子的侧脸上,女子容貌本就是数一数二的,此时在月光的映衬下更显美丽。女子微微一笑,她是在看着楼阁下倚窗而靠的沈况。 两人视线相碰,那女子率先开口道:“夜深至此,沈公子还不睡吗?” 之前沈况也见姜凝画过浅妆,不得不说姜凝确实是个大美人。即便只是几个时辰未见,这会儿再见之时,就已是粉面黛妆的姜凝了。沈况愣愣的看着,一时间有些情难自禁。 楼阁上,姜凝看到呆呆望着她,也不答话的沈况又小声喊了一句:“沈公子,沈公子。” 闻言,思绪飘远的沈况很快回过神来,为了掩饰尴尬,沈况假装什么都听到了,直直问道:“姜姑娘,怎么了?” 沈况蹩脚的演技惹得姜凝捂着嘴角连连娇笑。 “我见沈公子方才在发呆,便叫了公子几声。这么晚了,沈公子怎么还不睡?” “奥奥!我有些睡不着,本来打算练练剑的,不过方才听到了姜姑娘你在抚琴,一时间被琴声吸引,所以一直听到了现在。” 沈况倒也没有掩饰什么,之似有的细节被他不着痕迹的摸了去。 姜凝知道看上去风度翩翩且呆头呆脑的沈况夸将都是发自内心的,因而听到他的话后,心中便更加高兴了,她看着沈况又问道:“那沈公子觉得好听吗?” 沈况也不迟疑,接过话便道:“好听,我还从没听过这么好听的曲子呢。姜姑娘这么晚了也不睡吗?” 姜凝没有直接回,而是俏皮的反问道:“公子看我这身装扮,觉得我做什么去了?” 百无聊赖,沈况也不介意与姜凝多聊几句,便望向了她。长袖善舞,乌木古琴,这些细节全都指向了一个方向,沈况看得仔细因而笑着缓缓道:“和这琴曲有关的?” 姜凝想了想,觉得沈况的回答似乎也没错,便也笑着道:“沈公子算是答对了!今夜是我登场起舞的日子,所以舞了一回。” 沈况看着姜凝还未卸去妆容的俏美脸庞轻轻道:“一定有很多人慕名而来吧!” 姜凝点了点头:“很多人。” 她本以为沈况会好奇以她的身份为什么还会做这些看上去有些低贱的事情,没想到沈况不仅没有好奇反而觉得稀松平常,因此你一言我一语两句话说完反倒是姜凝开始好奇起来。 她看着沈况幽幽不免问道:“沈公子难道不好奇我为什么会做这样的事吗?” 沈况低头想了想,发现确实没什么可好奇的地方故而回道:“都说姜姑娘是庭香苑里的花魁,既然有这样一层身份应该会做些与之相关的事情,比如起舞。” 姜凝听完沈况的话后笑了笑,其实她一直都知道沈况总能以这种云淡风轻的方式将一切看上去有趣的事解释的十分正常。沈况一直都有这种能力,就和他本身给人的感觉一样。 “沈公子难道不想看姜凝起舞时的样子吗?那些书生公子可都在夸呢,还有人作了几首诗词让晨儿给我送来了,沈公子都不好奇吗?”姜凝盯着沈况,眼神灼灼。 沈况先是看了姜凝一眼,而后抬了抬眉眼想了想。“其实,挺想的。”说完,便也自顾自的笑了笑。 姜凝有些捧腹,捂着嘴角咯咯笑个不停。沈况看着她,也没来由的一直在笑。 过了好半晌,姜凝才停下。她一手抱古琴,一手扶栏杆,脚下轻点,自上而下轻飘飘的落了下来。 月光下的那一袭红衣甚是显眼,沈况一直在看。 姜凝轻轻落在了石桌旁,将古琴放在了石桌上。沈况也没什么遮掩,抱着剑跳下窗沿,走了过去。 石桌上不知何时,又放了一壶茶水,姜凝见沈况走了过来所以第一杯是为他斟的。 以为是茶水的沈况将杯中水一饮而尽,但茶水一入口他就发现了不对劲。一股辛辣味自喉咙往下一直传到了腹部,是酒不是水。 沈况皱着眉头端详了几眼已是空空的酒杯。片刻,待将那股不适感压下去后他又抬眼看向姜凝说道:“这是酒?” 沈况刚说完,便看到姜凝也仰颈喝了一杯,丝毫没有迟疑。姜凝喝完方才轻声答道:“这是浮玉春,秋落城赵家铺子的十年陈酿。” 沈况刚准备说些什么,姜凝的第二杯已经仰头喝完了。沈况看着似乎也有心事的姜凝,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了。相顾无言,便也只好随着姜凝的样子,拿着酒壶给自己倒了杯。 “我陪姜姑娘喝两杯吧!” 沈况声音不大,不过姜凝却是听的清晰。她放下酒杯盯着沈况,眼神火热。其实姜凝看得出来沈况是第一次喝酒,不过她并没有阻拦。姜凝没有开口说话,她只是笑,笑得很好看。 “好喝吗?”在看到沈况喝完了第三杯之后,姜凝看着沈况温声说道。 沈况皱着眉头又喝了一口,那种一泻千里的辛辣感虽然并不是那么舒服,但那一阵过后,脑海中就会生出愉悦感,就连心情也跟着变得很好,也因此沈况就更想再喝几杯。 沈况紧绷着身子回答道:“好喝!就是,有点辣。” 姜凝笑了笑:“那沈公子就多喝几杯。” 姜凝又给沈况倒了一杯,沈况看着姜凝低下的侧脸,不觉间又多看了几眼。 “姜姑娘是有什么心事吗?”依旧是方才那个老问题。 姜凝手中的酒壶还在倒,不过她却是抬起了头,两人此时眼眸离得很近。月光似乎可以阻挡什么,所以即便两人能将彼此的脸庞看得那般清楚都没有躲避。 姜凝嫣然一笑:“沈公子也有心事吗?” 杯中酒水已满,姜凝放下酒壶,两人的距离再次拉开。沈况正欲开口,姜凝却又问道:“我今晚美吗?”她看着沈况,眼神热烈而又深邃。 听到姜凝问出这个问题的时候,沈况的内心其实很平静,他盯着姜凝绝美的脸庞看了会儿,心无旁骛。而后沈况也笑了,和姜凝一样。 两人当下就如同那日姜凝揭下遮掩肩头的纱巾一样,只是这一次另一个仍再没了任何遮掩。 “好看!”沈况看着姜凝,口中缓缓说道。 两人对视,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一丝月光以及各自的眼眸,一人清澈,一人深邃,都是同样的美不胜收。 两两无言,不是那般尴尬的无言,而像是过场之间的停顿,是点到为止的恰好。 “公子想看我舞一曲吗?” 第六十二章 相拥 第一次见到姜凝的时候,沈况发自内心的觉得姜凝很好看。但那时对于好看、美的感觉也就止步于此,此种情感并不掺杂太多内心里的情绪,只是对于一个人最客观的评价,是发自内心的感觉。 而今夜,是那样的不同! 沈况从没觉得一个女子有这般美过,从来没有。他看着姜凝近在眼前的绝美容颜,此刻他没有躲避,甚至心中也没有任何害羞。他喜欢看,这时候尤为喜欢,这就是他内心里的写照,只不过这样的内心独白里不涉及任何不合时宜的污秽,它如山间的清澈泉水,亦如稚童手里的蒙学读物,都是一样符合时宜的纯粹。 沈况点了点头,无声的答案。 姜凝笑着拉开了与他的距离,她将古琴安好的放在了石桌上,往后退了数步,在空旷的小院里,迎着清冷的月光开始翩翩起舞。 天上一轮明月,月下一袭红衣。 曼妙女子,清颜红衫,青丝墨染,长袖飘逸。女子时而抬腕低眉,时而轻舒云手,似笔走游龙绘丹青,玉袖生风,典雅矫健。粉面上点绛朱唇,神色间欲语还羞,娇美处若粉色桃瓣,举止间有幽兰轻姿。女子纤足轻点,衣袂飘飘,宛若月下仙子,美不胜收。 没有琴音伴奏,没有文士夸赞,有的只是月下里一位目不转睛的翩翩少年郎。 不胜酒力的少年人喝的已有些微醺,第一次感受这种感觉的少年人并没有急于用真气驱散体内酒气,如此微醺之感,他很喜欢。姜凝的舞姿他也很喜欢,从开始到现在,他的眼神一刻也没离开过。 月下红衣女子舞步轻移,一步步走近,女子伸出右手放在了沈况身前,两靥娇笑。 已有些微醺的沈况并没有迟疑,他将手放在了女子的手上,握上之后甚至用力一抓,紧紧握住了女子的手。尚还在舞动的女子有过那么一丝的愣神,她看着眼前眉眼低垂,明显已有些许醉意的少年人,不知想到了什么。 尽管知道握住自己手的男人已是微醉,不知道能否听到自己的声音。但女子还是一如既往轻声说出了关于这一支舞的故事,这一幕名叫南亭送别。 相传是前朝的一位将军在即将赶赴战场之际,心爱的女子穿着一身红嫁衣在南亭外目送将军出征。不论是将军还是女子都知道,此次出征十死无生,这辈子他们已是没了再见的机会。因此还未出嫁的女子穿上嫁衣,远远矗立于南亭外,她在告诉心爱的男子她要嫁给他。故而即便此生不能再见,女子也已了了夙愿。 再后来,将军战死沙场,女子得知后不久也郁郁而终。 后人根据这一脍炙人口的故事创作出了这样一曲算是戏目的舞蹈。 姜凝很喜欢这一幕,又恰巧今夜穿的是红衣,她便情不自禁的跳起了这一幕。 南亭送别,送的是女子心爱的郎君。姜凝不知道她为何会想要邀请沈况与她共舞,又为何不挣脱沈况握紧自己的手,更不知道她为何要给沈况讲述这一幕的故事,即便只如喃喃自语般,她依旧不得而知。 看着月下握着自己手掌的男子,姜凝忽而停下舞步,深深凝望,而后轻轻扑向他的怀中,将他环抱住。她将脑袋枕在了男子颈间,长长的嗅了嗅后,眼睛微闭,抱紧了他。 沈况酒未醒,但他依旧能感觉到怀中女子柔软无骨的身躯,他有过短暂的迟疑,双手绷紧无处安放。 却不知过了多久,见抱紧自己的女子依旧没有松开的迹象,他便也微微一笑,双手环抱,抱紧了女子纤细的腰肢。 月色宁静,清冷俊美,两两无言。 ———— 夏日早间清凉的晨风顺着窗户吹进了小楼里,吹动了床上人颇有些凌乱的发丝。沈况眼眸松动,而后缓缓睁开了双眼。 凉凉清风与一阵香味扑面而来,吹进了沈况的心里,他幽幽的扶着床沿直立起身子。 昨夜贪杯,本以为自己不会那般不胜酒力,故而没有用真气驱散酒气,却不曾想最后醉的不省人事。 凉风吹上脸庞,也彻底吹醒了沈况。完全睁开眼的那一刹那,沈况有些目瞪口呆,他愣愣的看着眼前的一切。 窗边的梳妆台前,姜凝只穿着薄衣,光滑的肩颈上披了一层薄薄的纱巾,此刻正背对着沈况描着妆容。 沈况一下子有些无措,他低头看了看自己身上的浅薄睡衣,又四下张望看了看房间里的装饰,一眼便认出这是姜凝的房间。 他抓了抓脑袋,想要努力的回想昨夜发生的事,但除了昏沉的脑袋之外,一切都想不起来。 窗边正梳妆的姜凝似乎听到了身后沈况弄出的声音,她转过身子,看着愣在床上的沈况,轻笑着说道:“公子,你醒了!” 姜凝声音轻柔,甚至还有几分浅浅的娇羞。 “我们...?”沈况在努力的使自己镇定下来,没有任何的逃避。 他说完,轻皱着眉头望着姜凝。其实他心中是有些预感的,只是一时间不知道该如何开口。他甚至不知道该以什么样的态度来面对姜凝,是询问?是道歉?亦或是负责到底?种种思绪涌上心头,让沈况的心里十分凌乱。 姜凝看出了沈况的窘迫,缓缓陈述了昨夜事情的经过。 “公子,你昨夜宿醉呕吐的厉害。我不放心你一个人在房间里,所以就将你带回了我的房间。公子现在头还疼吗?我让晨儿吩咐厨房做了醒酒汤,很快就会送过来。” 姜凝虽然解释了什么,但又像什么都没有解释。 沈况有些木讷的点了点头,而后低头沉思。某一时刻,他像是终于下定了决心一样,抬起头望向姜凝。 姜凝也在看着他,微笑着,如昨夜脑海里的那抹红色身影一样,很美。 “姜姑娘,昨夜我若是做了什么不可原谅的事,我一定负责到底。不论姜姑娘想要如何处置我,我都没有任何怨言。”沈况说完,紧紧的看着姜凝。 姜凝正用木梳轻轻梳拢着长发,就这样一边梳着头发,一边看着沈况,好半晌都没有答话。良久之后,她眼神直视沈况,收起了笑容缓缓道:“什么要求都可以吗?” 沈况没有丝毫迟疑,重重地点了点头。 没想到,姜凝却是掩着嘴角,扑哧一笑:“呵呵呵!公子你误会了,我们昨夜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你的衣服也是我让旁人换的,我可没有轻薄于你。” 似是看出了沈况还有些不信,于是姜凝便又道:“真的,我没有骗你。”说话时,姜凝大眼扑朔,很是真诚。 即便姜凝如此解释,可沈况对于眼前这一切还是那般迷茫。不是不愿意承认眼下这个结果,而是对这忽如而来的一切,他既没有先知的预料,甚至连个中过程也不曾了解,事情就已然变成了这样。 沈况起身,将放置在一旁的衣服也齐整了穿了上方才坐到桌前。白泥被放在了姜凝梳妆台旁,就那样安静的矗立着。沈况偏过头看了一眼,而后又看了姜凝一眼。 “不论如何,这一切都是因我而起,即便事情没有我想象的那么坏,但也是我对不起姜姑娘在先。我也并非不谙世事,女儿家的名声有多重要我清楚。只是我愚拙,不知道该如何安慰姜姑娘,对于那些只是道歉的话语,我以为姜姑娘并不愿意听,我...!” 沈况的话至此,姜凝出言打断了他的话。 姜凝的妆容已经画好,她起身走到沈况身旁坐下,眼神紧盯着沈况轻声道:“沈公子不必自责,即便有什么事,那也是姜凝自愿的。” 她眉眼含笑,眼神灼灼。 两人一时无话,姜凝看着沈况柔声道:“我美吗?” 沈况看着略施粉黛的姜凝,依旧如之前那般没有迟疑。 “美!”他轻声答道。 两人间原本古怪的气氛在沈况说出美字之时似乎陡然消融的不留任何痕迹。无人再去追溯,两人相视一笑,即便是对于一切都还迷茫的沈况也是这般,笑了。 两人之间,不说话似乎比说话还能解释一切,只是一个眼神,一个微笑,所有的隔阂与不适都能解决,没人再去追究,没人再去询问,这一切的纷扰都只是两人之间的事,各自心中本就懂,也许是不说,也许是不想说,亦或是只是喜欢两人原本的无声,所以没人再去深究。 其实一切都无法形容,其实一切都已明了,故事的源头在哪,没人能够说的清楚,也许是从那个约定开始的,也许是从那声好看开始的。 你说可人如玉,与子偕臧;后来长亭远望,夜色微凉。 不论是南亭送别的嫁衣女子,还是月下起舞的红衣姑娘;不论是披挂戴甲的沙场将军,还是持一长剑的偏偏儿郎。其实后来的故事谁都预料不到,佛家讲因果,道家论承负,这缘起缘灭的世间之事,最终大抵都会重归凡尘。 ———— 戊午年,太和二年,梅雾城。 茫茫秦岭深处,一道冲天剑气拔地而起,直冲云霄。 一瞬间,天下剑客无不心有所感,起身眺望远方,那是独属于习武之人的感觉,独属于江湖人的不同。 梅雾城,城内城外。 到得此间,因着伏玄剑而来的所有才反应过来,这一次伏玄剑的出世再不是什么虚假消息。也是从此刻开始,所有的门派家族无不在第一时间向宗门、家族飞鸽传信。 第六十三章 途中偶遇 在梅雾城里大多数人堪堪反应过来的时候,楼外楼一行人已经轻装简行,向着秦岭深处去了。与此同时,宇文氏也有着同样的举动。 其余门派家族,虽一时之间有些措手不及,但他们毕竟都是经历过大是大非,故而并不慌乱。一边有条不紊的安排返回报信,另一边也在按照之前既定的人手循序渐进组织准备进入秦岭。 所以,在沈况一行人离开梅雾城后不久,各方势力便也一样鱼贯而出,涌入了茫茫秦岭之中。 那一道冲天剑气拔地而起的时候,沈况也同样心有感应。虽然比之一开始当下的感应已在愈渐变得稀疏,但他依旧能够感受的到秦岭里那股特殊的剑道气息。 轻车熟路又知晓方向的沈况居前,领着十余人一路往着秦岭赶了去。 这些人里,除了代双和姜凝之外,其余人都是生面孔。 虽然仅仅只过了一天,但自那夜之后,说不清道不明的旖旎在沈况与姜凝之间都已消散,而他们之间的关系也在无声无息之间变的清楚又复杂起来。还是如之前那般以朋友相处,似乎只是变得更加熟悉了一样,倘若要问及个中缘由,那大概就只有他们两人自己知晓了。 ———— 秦岭深处危险,这是梅雾城里以及周边住着的所有人的共识。 大多是老一辈人传下来的故事,诸如山精鬼怪之类的虚无缥缈之物居多。只不过时间越渐久远,人们对于这些东西的害怕畏惧感便愈发变得浅薄。直到现在,已鲜有人还会相信这些,只不过对于大山的敬畏之心仍在,也从未亵渎过。 对于这些山精鬼怪之流,沈况一直是相信的。 师傅以前说过,秦岭深处危险,连他也不敢轻易涉足。那时候沈况好奇,只是师傅并没过多提及关于其中的危险。只轻描淡写一笔带过。倒是对于那些山精鬼怪,光怪陆离的妖怪神仙,师傅真的说过。 师傅说,如今这世间,信奉道家的诸多宗教门派对于这些依旧是笃信的。远远追溯至上古,近处忆及前朝,《杂事录》里对于这些山精鬼怪的记载早已屡见不鲜。只是临近当下,对于此种故事的记载才少了些,不过大多修道习武之人对于这些都还是知晓一二的。 对于此种有趣的故事,沈况以前只在话本小说,或是街头小园子里听说书的老人讲起过。那时候沈况还是不太相信,一直到后来听师傅讲学时说起这些,沈况才相信。那时沈况限于可以查阅的典籍太少,没法从书籍中得到验证。 师傅说,这些山精鬼怪修炼不易,成精甚至说幻化成人更是不易。精怪们有独属于他们的一套修炼体系,前人将其统一归结为“法”,是与当今天下人的修炼大为不同的一脉体系。这些山精鬼怪的修炼大致也可分为四层大境界,分别为灵身、合气、入道、化形。 山精鬼怪修炼难,相比于人类修道者而言,化形的山精鬼怪实力一般都已达到宗师境,甚至会比一般的宗师境还要强上几分。同时,化形境的精怪都有了幻化成人的的能力,故而他们甚至于可以游走于人间而不被人觉察到。只不过,精怪之流进阶化形境比之人类的宗师境更难,甚至能够真正进入灵身境的山精鬼怪都少之又少。所以,关于这些颇为隐秘之事,渐渐被人遗忘也属正常。 不过,楼外楼这一行人显然都是知道秦岭危险的,而且他们所了解的可能比沈况还要多。所以一行人从一开始进入秦岭之时,一众人就将沈况与姜凝护在了中间,沈况指示方向,其余人跟着走。 秦岭里闹出如此大的动静,吸引的自然不只有远来梅雾城里的这些人,也有些是江湖散人,想借此分一杯羹。沈况他们这一路上便就遇到了零零散散的四五队人马,多的有两三人,但大部分还是只有独来独往的一人,而那些人在注意到沈况这些人后,全都避之不及。 楼外楼的人也没有对那些散人出手的打算,一来是没必要,二来沈况清楚,单靠那些不入流的散人还找不到真正的藏剑之处。其实那些人心里也清楚,大部分心里想的都是借着当下的这一缕剑道气息给自己的修行提供帮助,对于此等可遇而不可求的机遇大多数人即便冒些风险也会愿意。 而除了这些三三两两的江湖人之外,聚集在梅雾城里的其他大门派,沈况他们并没有遇到,都是各门各派刻意而为之,目的无非就是避免冲突。 一行人从入夜时分一直赶路到了月上中天,方才找了处空旷的地方,生火休息。事发突然,所以他们才会连夜赶路。 有五人各自散出不远警戒,其余人则聚集在篝火旁歇息。 代双坐在一旁,手里拿着木柴不断往篝火里添着,她面容冷峻,心无旁骛地盯着篝火,看不出有什么特别地情绪。 姜凝与沈况也并排坐在了篝火旁,两人注视着眼前的那一堆篝火,各自在想些什么。某一时刻,两人偏头,堪堪碰上了对方望过来的视线,相视一笑。 “紧张吗?”姜凝拾起一根短木柴扔进了篝火里后,轻轻说道。 “还好。” 说完,沈况想到了关于秦岭深处危险的传闻,因而又缓缓道:“我曾听师傅说起过关于秦岭深处的危险,姜姑娘你知道这些事情吗?” 沈况慢慢说完,姜凝偏过头盯着他,一时没有答话。 沈况本也打算拾起一根柴火扔进篝火里,不过一时没有听到姜凝答话,他好奇的偏过头去发现姜凝此时正在笑着望着他。 沈况微微回想,便笑着改口道:“姜凝,该叫姜凝的!” 这是两人之间心照不宣地约定,即便只是假扮,为了自然,一切也不能太过生分。 姜凝微微一笑,接过沈况的问题回答道:“了解过一些!听说前朝甚至在往前的那些年代还曾有人与那些山鬼精怪有过接触。不过到了现在,天下人对于这些东西的认知变得稀薄了许多,所以了解的而也就少了。不过可以肯定地是秦岭深处一定还有这些存在,甚至于我们此行的目的地之处也会有。” “你是说伏玄剑周围?”沈况问。 姜凝点头道:“嗯!伏玄剑是诞生于天地之间的灵物,其上蕴含的气息不仅吸引我们,对于这些精怪之物也同样有着莫大地吸引力,因为那对他们自身修行大有裨益。” “姜凝你见过这些精怪吗?” “这倒没有!不过公子也不必担心,这一次进入秦岭里的人太多,那些精怪不敢轻易现身的。即便是有堪比宗师境的妖物,他们也不敢,这天下毕竟已经不是这些妖物的天下了。我们害怕遇到他们,他们也一样害怕遇见我们。” 对于这些,沈况其实并不担心。 说来。也没什么需要他担心地事情。以姜凝的身份,他不信楼外楼或者说姜氏会随随便便任由她涉足这些危险之中,无形的后手不说,各种保护的措施一定应有尽有。 两人谈论完这些,随即又将话题移向了别处。聊到了往后怎么夺剑,以及此中更多隐秘地事情。沈况当然不知道这些,只是姜凝在说,他在听,一言一语之间气氛也算从容平和。 两天人正自谈话间,身后远处忽然传来几道依稀的火光以及浅浅的低语声。 一行人立刻警觉,原本四散而出警戒的五人也迅速回身。其余几人起身远眺,连一直静坐着的代双也起身抬了抬眼,警惕地望了过去。 那一行人似乎也注意到了这边的火光,不过并没有绕路。而且听声势,后方来人更多,很有可能是结伴而行的队伍。 很快,在沈况这一行人警惕间,后方的那一群人已慢慢走到了他们不远处。待又过了片刻,逐渐靠近了他们。 到了近前,警觉的一行人在知晓来人身份后方才放松下来。 倒是沈况,有些惊讶的看着所来之人,不是别人,正是云梦山的慈音与独孤南乔一行人。 有些时日未见,再见之时,南乔看着与沈况并排站在一起的姜凝,一时欲言又止。 “独孤小姐,慈音师姐,梁管家!” 沈况认出几人后走上前,一一问候道。姜凝紧随他身后,没有说话,只是朝着几人浅浅一礼,只不过她有意无意的拉近了与沈况的距离,两人贴的很近,这一切南乔和慈音都看在眼里,同为女儿家更能知晓姜凝这一细小举动里的一丝,只不过两人心中镇静,未曾表现出什么反应来。 楼外楼与大魏国朝里的这些势力一向是井水不犯河水,甚至于还有过互相帮助。所以对于南乔这一行人,姜凝并不需要太过小心。 “沈况师弟。” “沈公子。” 在听到沈况的话后,慈音和梁文钦也接连回道。他们也都看了一眼沈况身后的姜凝,对于她的身份两人都是知道的。 南乔的视线也停留在了姜凝身上片刻,而后方才看向沈况轻声道:“沈...公子!” 称谓相较于而言比较陌生,但南乔一时之间不知道该如何称呼,她的心思有那么一丝乱,那么一丝。 双方都知道彼此目的,故而对于伏玄剑的事情都只字未提,只是简单寒暄了几句之后,便就擦肩而过。临别时,南乔不自觉地回头看了一眼沈况,一眼而已。 但并没有看到想要看的,更没有听到想要听的。 第六十四章 月下两人 在与沈况和姜凝擦身而过后,慈音感受到了南乔神色上的变化。她偏过头看了南乔好几回,但南乔都心有所想,没有发觉。 又赶了许久的路之后,一行人早已远离沈况他们休息的地方,便就寻了处宽敞的空地也停歇了片刻。 慈音看着依旧闷闷不乐的南乔,有些宠溺的出言问道:“师妹,你怎么了?” 南乔听到了慈音的话,但一时间并没有答话。慈音看在心眼里,于是又试探的开口问道:“是因为沈况师弟?” 其实即便南乔不说,慈音心里也清楚。 自从知道师妹真的对沈况师弟有好感之后,慈音慢慢发现师妹开始变得和以前不一样了。从前那个天不怕地不怕的逍遥小仙女,如今常会坐在一旁发呆,有时还会发笑。虽然极为可爱,但这是和以前完全不一样的。小姑娘慢慢学会了矜持,学会了温柔,甚至有刻意的去改变一些好的品行。 也许在师妹看来寻常的男子不会喜欢那些,所以她才会模仿着别家对镜梳妆的小家碧玉,学着温婉可人。虽然这样的改变也很好,也是在向好的方向去,但慈音总觉得师妹的做法是有些违背初心的,所呈现的也并不是她本该有的姿态。 南乔低头走出几步,回过头缓缓回答道:“师姐,我是不是不该想那么多。” “远远看到他们那一行人的时候,我本是因为想见他,想对他说些话才没有选择绕道的。可是方才遇见时,看到他和其他女子在一起我的心里又有些不是滋味,一时便没了想说的话。” 南乔皱着眉头,有些阴郁也有些不开心。并不是因为这是什么大事,而是她说服不了自己的内心。 慈音走向前笑了笑,亲昵的握住她的手道:“傻师妹,喜欢一个人本来就是这样的啊!看到自己喜欢的人和别的女子亲近理所当然会不开心。师姐虽然未曾有过心仪的男子,但我也见过其他师妹看见自己心爱情郎时的喜悦,也见过他们分别时的伤心,还见过因着其他女子师妹们捻酸吃醋时的羞态。许是女儿家在遇见自己心仪的男子之后都会有这样的过程,所以师妹你也别想太多。还有啊,楼外楼是个什么样的宗门,那位姜凝姑娘又是个什么样的女子,沈况师弟不会不知道的,他与楼外楼合作一定有他的理由,至于那位姜凝姑娘,在师姐眼里我的师妹可比她美多了,沈况师弟也不会辨认不出来的。”说着,慈音还在南乔的鼻尖上刮了一下。 南乔像是心中愁云顿时化开一般,一下子嘴角又重新挂上了笑容。 慈音看着南乔的笑容,心情也跟着好了些。她看着自己这个傻师妹,笑着说道:“师姐虽然不能保证沈况师弟能否喜欢上师妹,但我觉得如果沈况师弟要喜欢的话,喜欢的一定是那个在秋落城与他开擂比武,在云梦山上要杀了他的那个独孤南乔,那个七小姐。” 慈音望着南乔,像是在询问,你觉得呢? 南乔自是知道师姐话里的意思,她其实也明白,那些刻意而为之的改变很多时候她自己也觉得莫名其妙,但还是做了。 南乔抬头望向天上孤孤挂着的那一轮皓月,她紧紧盯着,一刻也没有眨眼。她似是在告诉月亮,月亮啊月亮,如果你能替我给他带句话的话你就告诉他,我...我有些...想他了。 对月相思,月下女子眼眸如秋水,温婉又静谧。 这样的话终是只能独自对着月亮说,对于旁人,即便是师姐,南乔也不想告诉。 月下另一处,同样抬头望向月光的少年人没来由的想到了自己的家人与父母。 他从未见过自己父母的模样,家人,从来都只有师傅一个。到如今,从前那喜欢望月的一老一少已然不再,少年人望着依稀泛黄的月光,他也那样,紧紧盯着未曾说话。 月亮啊月亮,你能替我带我传一句思念吗?一句就好。 月亮不答,少年人无话,仅此,而已。 ———— 在慈音和南乔擦身离开之后,在南乔回头望了一眼又转身前进的时候,沈况也曾回头看过一眼,姜凝也学着沈况的模样回头看了一眼。 沈况神色平静,姜凝面带笑容。 南乔一行人的身影走远后,姜凝和沈况又在篝火前坐了下来。姜凝看着沈况,笑着说道:“那位姑娘,好像喜欢你!” 虽然没有指名道姓,但两人心知肚明。沈况并没有太多的反应,只是轻声的回答道:“你说独孤小姐?” “嗯!”姜凝轻声道。 她答完,沈况没有说话,是在思量着什么。 姜凝见沈况没有回答,便看向他又说道:“不相信吗?” 同样的话,那时候苏瑶也曾说起过。若说感觉之流,那些真情流露的眼神,沈况不可能察觉不到,只是他奇怪,为什么一路打打杀杀的两人会从那样变成这样,他有些难以理解,有一些。 “其实我相信,从你说第一句话的时候!” 沈况神色如常,只是略微有些不同。姜凝见状,饶有趣味的看着沈况,她是在等沈况接下来的话。 “我能感受到一些,只是我相信独孤小姐心中的想法也并非那般深厚,也许是我特别,让他刮目相看了,可能也只有这些了。” 姜凝听完他的话,笑着摇了摇头:“女儿家的心思自然只有我们女子能懂,喜欢一个人的眼神是藏不住的。刮目相看眼神里有的只会是钦佩与尊重,不会涉及女儿家的情愫。你难道没注意到,她看见你和我在一起的时候是有些失落的吗?我猜她一定是想对你说些什么,但看到了我,所以原本的话没有说出口。” “可能那位独孤小姐当下对你只是有些好感,多少不论,但总归是喜欢你的。” 喜欢,这两个字眼对于沈况来说其实是陌生的。 从小到大,同龄的女子除了祝虎月就没旁人了。而沈况对于祝虎月并没有喜欢的意思,那时年少,更加没有这样的心思。只是在愈见成熟之后,对于喜欢沈况也有了自己的理解,尤其是在去了云梦山之后。 倒不是那一路遇见了什么女子,眼界上的开阔,遇见了更多的人之后,对于许多事物,沈况都有了全新的认知,当然也包括喜欢二字。 沈况正自回想间,姜凝看着他又缓缓说道:“我想你也知道这些,那你对那位独孤小姐又是怎么看的呢?” 她凝视着沈况,虽神色平静,但内心里却是隐隐有些期待的。 月下另一处,同样的问题也正在被询问着。 沈况慢慢的讲述道:“我与独孤小姐的相识说来比较特殊,那时候她在秋落城开擂比武,我因为赏钱所以就鼓起勇气想和她比试一局。” 说了几句,沈况没来由的笑了笑:“倒是最后不仅钱没拿到,还差点被她揍了一顿。” 姜凝听着也掩着嘴角轻笑:“你打不过她吗?” 沈况则摇了摇头:“只是一场简单的比试,我并不想闹出太大的动静。云梦九剑你知道吗?那时候独孤小姐一气呵成竟是直接用了第四剑。我当时直接原地认输不打了,她当时也是愣了半晌才回过神来,被我逗乐了。后来第二次相见,是在云梦山上。因为一些事情,独孤小姐想要杀我,虽然那时候我也受了不轻的伤,但她终归是没有成功的。这两次比较特别的相遇直至再后来的见面,其实关乎我们两人之间的事情,于我而言一切我都很清楚,只是我们始终都还有些不懂罢了。独孤小姐生的好看,若是说一点也不心动自然不可能,但在我心里却还没达到喜欢那样的地步,甚至连前进一步都没有,我对独孤小姐的感觉友情多过爱情。” 月下另一处。 南乔也缓缓开口对慈音说道:“时间愈发长,我对沈...沈况他的感觉似乎就会愈发深厚几分,其实连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像师姐说的那样,我好像真的有些喜欢上他了。” 慈音听着南乔的话,并不惊讶。 “有倾心的男子其实是一件好事,师妹不应该一直纠结于沈况师弟会不会喜欢你。以沈况师弟的性子,我觉得即便他真的喜欢上了你也一定不会表达出来。” “师姐,那我该怎么做呢?”姜凝问道。 其实两人此时内心都是平静的,好似一番最简单的谈话,只不过谈论的是关乎女儿家的人生大事。 “师妹你就好好的做你自己就好了,做那个将军府的七小姐,那个云梦山上的独孤南乔。你们之间缺乏的是交流与相处。如果有机会,师妹不妨尝试着与沈况师弟单独说说话,走走看看,说不定会有些效果。” 慈音说完,她笑了,南乔也跟着笑了。 奇奇怪怪的相遇,奇奇怪怪的转身,细细想来,南乔觉得她与沈况之间的故事既跌宕起伏又有些戏剧性,故而即便是故事里的主人公依旧看不清故事的全貌。 第六十五章 诡异 沈况与南乔的事终究只是一个不大不小的插曲,心弦波动的也许不止他们两人,但也绝对不会多。 两队人马都没有做过多的休息,时间愈久,进入秦岭里的人就愈多,为了抢占先机所有人都不想落了后,因此你追我赶间都在争分夺秒。 从一开始只有偶尔间能碰到寥寥几队人马到现在沈况一行人的后方已能经常性听到动静,所有人都在往前赶,只不过往后的这些人选择了避让,没有正面迎来。 一行人的行进速度很快,如此平静的赶了一夜路之后,众人已能十分清晰的感受到秦岭深处里的那道剑道气息。 对于此,沈况也深有同感。一路走来,那股剑道气息在不断变得强烈。不过沈况并给有感觉到任何的不适,他甚至还很喜欢沐浴在剑气里的感觉,周身弥漫着的无形剑意似在不断洗涤着他的体魄,让他感到通体畅快。 但反观其他人,只从众人表情中就能看得出来,从一开始的轻松到现在每前进一段距离众人眉头就会皱的越深,剑意显然给他们造成了不小的压力。 终于,在一行人又往前行进了一段距离之后,队伍里的一人再也承受不住那道剑意,倒在了地上。 姜凝皱着眉头看着那人,只是淡淡的开口道:“你就在这里原地打坐休息,往后的路不用跟着了。” 那人闻言,单膝跪地,抱拳拱手恭敬地回答道:“是,小姐!” 众人没有因为一人掉队而放慢脚步,所有人都知道,伏玄剑近在眼前,当下更应该奋勇向前才是。 如楼外楼队伍中这样的场面,当下秦岭各处都在上演。无形剑意的压迫,是所有人都始料未及地,即便是那些熟稔于百剑榜消息的老一辈江湖人对于此也是闻所未闻。不过,虽然剑意压迫感甚强,但他们也清楚,这剑意并不是全然无用,它在对他们的身体进行洗涤,涤除凡尘,如此已是莫大的好处。 ———— 越深入,所有人的警惕心也在不断提高,谁都不知道在那目光不能及地树木丛林深处会不会隐藏着危险。 楼外楼的队伍里,沈况和姜凝依旧居中,两人并排而行,姜凝边走边说道:“公子你有感觉到我们周遭剑意威压越来越重了嘛?” 沈况点了点头道:“有感觉,只是这剑意似乎有些不太寻常。” “这剑意里的杀伐之意虽不重,但其中所裹挟的力道尤为霸道。不太像是一把伏玄剑散发出来的,更像是人为的。” 自幼学剑的沈况对于剑意的敏感程度非比常人,而往后这一路行来,走的越多他心中此种感觉就会多涌上几分。虽然这话听上去有些不切实际,但并非是沈况信手拈来的,而是他经过深思熟虑的,只是难以自圆其说。 姜凝闻言想了想也道:“这一次的情况确实和以前的确不太一样,单凭周遭的这些剑意,从前的记载里就没有。” 姜凝堪堪说及此,一直跟在两人身后的代双加快了几分脚步,靠近了姜凝。不多时,她看着姜凝开口说道:“小姐,我与沈公子有着同样的感觉,这些剑意有些奇怪。” 原本还不算笃定的姜凝在听到代双的话后神色愈发笃定了起来,而她似乎是看出沈况神色里的不解,所以看向沈况开口说道:“双儿她也是自幼练剑,在剑道上的天赋很高,门中的几位老祖都曾说过双儿以剑道入宗师十分容易。” 沈况知道一定有人能窥探出其中的特别之处,绝非他一人。但同时他也相信大多数人对于此都不敢有什么立竿见影的评判。所以在听到姜凝的解释后,他并不惊讶,只是在心里将对方的认知又提了一个台阶。 沈况的这些内心戏码都只是转瞬之间的事,解释完关于代双的事后,姜凝又娓娓道:“可要说是有人刻意而为之,那此人修为恐怕早已通天,甚至于伏玄剑也很有可能已经被他炼化。但要是这么看,一切又显得太过不真实。不说有没有拥有此等修为的人,即便是有那他的举动也一定会引起其他人的注意,不可能一直到如今还未被人察觉。” 沈况皱眉深思,一时间解释不清其中的缘由:“这也是我奇怪的地方,我总觉得我们忽略了什么。对了,你之前说的那层结界,我们什么时候才能到。” 经沈况这一提醒,姜凝也有所感,她伸出手掌,一道由锋利剑气凝聚而成的小剑便漂浮在了她的手掌上。小剑横躺,剑尖指向秦岭深处。 “应该还没到。”姜凝轻声道。 一行人对于往后的路都有了浅浅的好奇与担忧,但所有人都没有因为这样一个推测而放弃近在眼前的伏玄剑。 越往里走,承受不住剑意压迫的人就越多,甚至到最后,有些队伍就只剩下寥寥一两人还在苦苦坚持。沈况一行人也从出发时的十几人到现在只剩下五人,其余人早都拜倒在了伏玄剑剑意的威压之下。 时间一点点的过去,如此便就一直到了第二日傍晚时分。 远处,西边的残阳已慢慢落下,只不过尚还留有余光残照人间。对于赶路人而言,奇怪的一幕发生了。原本一路走来层峦叠嶂的山脉峰峦在逐渐变得矮小,甚至到了最后,众人视线里已然没了茫茫大山阻隔,而目及远处竟是一马平川的平原地貌。远远望去,竟还有零零散散的几处屋檐聚集在那边。 行至这里,剑道气息达到鼎盛。 楼外楼的队伍里如今只剩下三人,沈况、姜凝还有代双走到了这里,他们静静矗立在了群山与平原的相交处,没有再继续前进。 有意外,更有惊讶,只是一时无言。远处天边的残阳还在,映照在了三人脸上。 三人算是第一批到达这里的人,视野忽而放开,群山里,目之所及处竟是有了人迹踪影,一切的一切偏又发生在了此时,三人因此不得不警惕。 ———— 时间一点点的流逝,沈况三人终究还是没有继续前进,没有踏足远处的山庄。 就这样又过了许久,第二批人赶到了这里,令几人宽慰的是,来的人是宇文氏的人,只不过宇文渊未在,只有宗阳丘与其他两人感到了这里,其余人大概也如同楼外楼里的那些人一样,不堪重负,提前停下了脚步。 宗阳丘三人在见到沈况三人后,脸上露出几分笑容快速走了过来。 一路的奇遇各自都有,不必纷说。现如今这样的场面显得尤为尴尬,原本人数上的优势当下已不复存在,其余势力若是两两结伴,往后的争夺只会更难。 “宗前辈!”沈况对着走过来的宗阳丘三人拱了拱手道,姜凝和代双也都各自见礼。 宗阳丘在回完礼之后,看向沈况徐徐说道:“我家公子在停下前曾嘱咐我等让我遇见沈公子之后,往后的一切行事皆听沈公子的吩咐。” 说完,宗阳丘与其余两人齐齐微俯下身子,极为恭敬。 沈况见状,急忙伸出双手托住宗阳丘的身子,不让他俯下去,他也赶忙道:“宗前辈不必如此。如今我们也算是同路人,对于这种情况我与姜凝也不是太了解,往后可能还需要宗前辈为我们排忧解难,所以这些礼节宗前辈莫要再做了,小子承受不起。” 虽说你来我往多有些场面上的客套话,但宗阳丘与沈况之前有过接触,知道他的心性,所以他笑着摆摆手道:“都是我家公子的嘱咐,沈公子莫要推脱。沈公子与这位姜小姐若是有什么不明白的直接问就好,我一定知无不言。” 说完,他忽而看向远处,忧心忡忡起来,而几人间的话题也自然是转移到了正事上。 片刻后,沈况看向宗阳丘问道:“宗前辈对于这一路行来的剑道气息有什么见解嘛?” 宗阳丘眼神又在远处停滞了片刻,而后才回过头看向沈况道:“这一次的状况和以前有很大的不同,尤其是沈公子你所说的这股剑道气息,对我们而言只是一种无形的威压,有利无害,而且它并非是想要伤害我等,它所要表达的意思似乎只是驱赶。” 说及此,宗阳丘手指向远处几座零散的屋子又道:“那里,我能感觉到伏玄剑的气息就在那里。” 众人循着宗阳丘手指的方向看去,若是放在山外只会是个普普通通的小山村,但放在这里,一切就显得耐人寻味了。 其实沈况心里也隐隐有同样的感觉,他联想到了那层结界以及那些说不清道不明的诡异。只是自进入此地之后,没有想象中的与其余人分开,所说的对于真气的压制也没有,所以他才没有笃定。 宗阳丘说完,沈况紧随着话语开口问道:“按前辈所说,那我们此刻是否已经深处那层结界之内了?” “我也不太敢确定,这一次伏玄剑藏匿之处着实诡异了些,和《杂事录》里的记载全然不同,所以当下我们是否已经在了结界里,我也不清楚,但远处的那股剑道气息却不是假的。” 所有人都没敢轻举妄动,又过了许久,他们干脆原地打坐休息,近待远处的变动。 ———— 时间一分一秒的流逝,原本落在后面的一队队人马也开始熙熙攘攘的赶到了这里,如沈况他们一样,从出发前的一行到现在也只剩下寥寥几人,更有甚者只徒留一人撑到了此处,但很明显已是到了极限。 第六十六章 安若谨 茫茫秦岭深处,突兀出现了一个恍如桃花源般的世外洞天,让往后每一个赶到此处的人都心生奇怪。顺着远处的夕阳望去,甚至还能看见几缕淡淡炊烟,多么宁静而又祥和的画面。 日头渐渐落下,黑暗逐渐笼罩了大地。几堆篝火一字排开,散落在了群山与平原的交汇处。 此时距离沈况几人到达这里已经过去了三个时辰,他们还如同最初到达这里时一样,没有任何动作。一样的平静的平原边缘处,也依旧没有哪一队人马敢率先越过去。 篝火燃起,沈况和姜凝并排坐在火堆旁吃着代双递过来的干粮,宗阳丘三人很有眼力见的稍稍与他们三人隔了距离,没有打扰他们。 云梦山与独孤家的人与他们隔得也不远,月光与火光映照在了围坐在一旁的众人脸上,烟火摇曳,月下人影如明月一样,平静孤寂。 沈况一眼就看到了不远处的南乔,南乔也一样,不过也就仅如此了。 ———— 火堆旁,沈况一边吃着东西,一边似问非问的说道:“这前面应该就是那层结界了吧?” 姜凝心中虽然也是同样的想法,但这一路走来,意外太多,所以到了此时,她也不敢笃定,故而笑着说道:“你若之前问我,我一定会说是,但现在我也不敢确定了。” 说着秀眉微抬,露出了一个你懂的眼神。 沈况闻言也笑了,不合常理的事见多了,到现在看到一以贯之的事物就也开始怀疑起来。当然,沈况是相信姜凝话的,不然也就不会笑了。 “那我们就这样干等着吗?” 姜凝抬起头望向不远处的前方:“再等等吧,若是到了明日一切还是这般,也许就会有人前进了。我们当下所在的地方很像是外界与这里的交汇处,可能是因为我们还未真正踏足姐姐内部,所以还感受不到不同。不过...” “不过什么?”沈况问。 “那层结界我其实并没有感应到,连我手中的这道剑气也未曾感应到。” 说着,姜凝看向沈况。 沈况知道姜凝的意思,于是道:“我对于我们周身弥漫的剑意感受很深,我的身体不仅不排斥,反而很喜欢那种感觉。自从到了这里之后,我能感觉到这里的剑意已是最强了,虽然我看不出来伏玄剑到底在何处,那处结界又是在何处,但这里一定隐藏着玄奥,只是目前我们还不知道。” 沈况说完,姜凝笑了笑:“那我们现在就只能等了。” “再等等看吧,会有结果的。” 两人之间交流的话题逐渐远离了当下的窘境,不知为何,话风忽而一转,到了不远处的南乔身上。 姜凝毫不在意会被对方察觉,直直的望了过去:“看来云梦山与独孤家也没剩下几个了。” 说着姜凝笑着看向沈况,似笑非笑道:“要不要叫她们过来与我们一起?反正现在我们都没剩几个人了,抱团取暖的也更安全。” 姜凝的意图虽然很明显,但道理也是这个道理。沈况没在意姜凝的调笑,淡淡的开口道:“你不怕这么多人得到剑之后会分赃不均嘛?” 姜凝闻言却是不甚在意的笑道:“夺剑这种事当然是有能力者得,现如今进入这样的局面每一家都没有预料到。在是敌是友一切还不明朗的情况下,拉上一两家盟友,彼此胜算也会大点,不是吗?” 姜凝像是只是在告诉沈况一个事实,并没有要询问他意见的打算。说完,她也不顾沈况的反应直接起身向南乔那边走了过去,代双在姜凝起身后也紧随其后跟了上去。 隔着距离,沈况虽听不清她们在说什么,但从她们的举止以及时不时向他这里望过来的举动看,姜凝说话的时候一定是带上了他的,只是不知道以什么样的方式。 迎着火光,沈况见那边三人谈笑的十分惬意。 又过了没多久,那些人竟都朝着沈况这边走了过来。姜凝、南乔、慈音走在前面,梁文钦以及云梦山的两位前辈紧随其后。 南乔和慈音走到沈况面前的时候,都齐齐望向沈况,一个神色自如,另一个则有些许的紧张,很浅也很轻。 “沈况师弟。”慈音笑着对沈况说了句。 “慈音师姐。” “沈况...”南乔也跟着说道。 “独孤小姐。”沈况笑着回道。 一句简单的问候语而已,可对于南乔来说却是有很大的不同,说是如释重负似乎也不违和。在说完那句平淡的问候语之后,南乔心中原本零散细碎的紧张全都消失了,她神色平静自然,一切都变得水到渠成了。 南乔和慈音安静坐在了沈况的对面,姜凝则稍稍靠着沈况而坐。梁文钦去一旁与宗阳丘几人坐到了一起,他们显然都是认识的。而云梦山的两位前辈因为都是女子,没有加入到哪方,她们只是席地而坐,静心打坐了起来。 围着篝火坐下来的四人,气氛说轻松也轻松,说奇怪倒也有几分。 慈音和南乔虽然对姜凝心中抱有几分警惕,但此时并没有表现出来,一来是当下境遇他们也希望可以有更多盟友增加些安全筹码,二来其实她们本身对于姜凝并不讨厌。可能是其中夹杂了沈况,使得原本顺其自然的一切变得不同起来,而这不同其实全都来自于彼此心中的那一份感觉,说不清道不明。 篝火在燃着,几人之间的谈话也一直在继续。气氛在慢慢变得缓和,因周遭环境所形成的紧张感也在慢慢消散。 慈音和姜凝一直在说着话,南乔偶尔也会附和几句,但大多时候她都和沈况一样,一言不发安静的坐在那里。 女儿家的谈话与沈况原本也就掺和不上,不过他也没闲着,他一直在环顾四周,熟悉其余势力人的那些面孔。 之前与他有过过节的莫影赫然就在前方的一个小集体里,沈况眼神看过去的时候,莫影并没有注意到,一直到沈况视线移开莫影才往这边看来。当莫影看到沈况的时候,他想到了此番出发前十三皇子给他的暗示,嘴角不自觉地泛起了几分冷笑。 与云梦山齐名的星月神教那处聚集了五人,他们并未与人结盟。星月神教的人从装饰上就给人一种邪魅的感觉,那五人穿着长长的黑袍,将头藏在了罩袍里。沈况视线在五人身上逡巡了良久,其中一人似乎心有所感,竟也看向了这边。 待沈况看清那人面容的时候,他有些意外,因为那人竟是名女子。两人视线虽只是短暂的碰触,但在沈况心中却是浮上了一股奇怪的念头,有对星月神教这些人的,而更多的是对那位姑娘。 山阳书院的人大多与其余几家氏族聚集在了一起,当下山阳书院坚持到此地的人,听姜凝说都是书院里颇有实力的人。 一圈看下来,无论是对于人还是那些人的实力沈况都有了一个大概的了解。他做这一切主要目的自然还是为了提防莫影,关注到星月神教的那个女子则是个意外。 一圈看下来的时候,沈况又不经意的朝女子那个方向看了一眼,只是匆匆一瞥,旋即收回了视线。而沈况不知道的是,在他收回视线之后片刻,那女子也朝这边看了一眼。只是有几分刻意罢了。 似乎是注意到了沈况四下望去的视线,所以在沈况收回视线后,姜凝看向星月神教那处给沈况解释道:“那是星月神教的当代圣女,安若谨,好看吗?” 与姜凝相熟之后对于她的这些小动作,沈况基本可以做到不在意,倒是南乔和慈音在听到姜凝的问题后,都朝沈况看了过来。 沈况摇头轻笑没去解释好不好看的问题,只是轻声道:“那位圣女给我的感觉很奇怪。” 慈音似乎听过这个名字,也朝那个方向看了一眼后说道:“那个天生的修炼胚子吗?” 姜凝点了点头:“以前一直听说星月神教将她视为宗门未来兴旺的底牌,保护的很好。没想到这一回却是愿意让她冒此风险。” 南乔也跟随两人谈话望向了那处,安若谨的脸颊被罩袍遮掩,因此看不清楚具体容貌,不过对于这个人南乔还是有印象的。 “以前师傅说星月神教的这一脉收了一个了不得的弟子,就是她吗?”南乔问道。 慈音低头应了句:“就是她,不知道她如今是什么境界了?” “她的修为比我们都要高,不过应该也还在归元境初期,就是会比我们更早突破至中期。” 沈况的话虽然说的平淡,但却有深意。他们已是武学天才,年纪轻轻便能跻身归元境,殊不知有些人穷尽一生都突破不了万象境,所以就那位星月神教圣女的资质,说是天才中的天才也不为过。 ———— 周围的一切,不论人还是物都没有什么特别之处。如此一直到月亮高挂,周围的一切都还是那般,有些人沉默不语,有些人蠢蠢欲动。 时间还在继续,一切都是。只不过恍惚间,沈况有过一瞬间的迟疑,在那一瞬间里时间似乎也被冻结,随后是人,再之后没了意识。 第六十七章 神秘老者 当沈况再次睁开眼的时候,天空下已是阳光普照。 他单手撑地支起身子,晃了晃有些晕沉的脑袋,感受着微风中带着微微的暖意,身边的一切似乎只是过了一夜这么简单。 沈况抬头望向天空,阳光有些刺眼。他下意识的用手掌遮挡,顺带着四下里寻找其他人。但,目光所及处哪还有其他人的踪影,除了一旁尚还在沉睡着的独孤南乔外,竟是全都消失了。 这突如其来的一切一下子让沈况清醒了过来,他迅速起身,四下环顾,他在努力寻找着蛛丝马迹,但那些人就像是凭空消失一般,连一丝一毫的痕迹都没有。而他目光所到之处,除了身后的群山,还有的便就是远处那座泛着诡异的村庄。 沈况的脑海里一下子蹦出了许多种可能性,好的坏的全都有,但似乎没有哪种可能能解释得清当下的局面。他驻足在原地,看着远处尚还飘着炊烟的村庄,怔怔地出神。 手中的白泥还在,让沈况有了些安心。 南乔依旧在昏睡,沈况走到她面前,轻轻唤道:“独孤小姐。” 他叫了几声后,昏睡中的独孤南乔幽幽睁开了眼。当南乔入眼就看到沈况的时候,她下意识地睁大了双眼,看着眼前出现的人影,像是一时间没有反应过来。 “沈...沈况,怎么了?”南乔轻声回应道。 “你知道其他人都去哪儿了吗?”沈况看着她问道。 在听到沈况的话后,南乔方才反应过来。她也如沈况之前一样,偏过头四下寻找其他人的踪影,结果可想而知。 她有些奇怪地看向沈况,担心的问道:“慈音师姐他们去哪儿了?” 沈况看着明显不清楚状况的南乔摇了摇头:“我也不知道,我醒来的时候身边就只有你一个。独孤小姐,你还记得你昨晚是怎么昏睡过去的吗?” 已经站起身的南乔回忆了片刻,但除了脑袋有些昏沉外,其他的毫无头绪。 “我记不清了,你还记得吗?”南乔回问道。 “我和你一样,也记不清了,那段记忆就好像凭空消失了一样。”沈况说完眼神看向远处,南乔跟着他的视线也看了过去。 除了身后的层峦叠嶂的群山,能给出解释的或许就只有远处的那座村庄了。 “难道我们已经在结界里了吗?”沈况喃喃自语道。 他思考了很久,觉得这是当下唯一能说的通的解释。不过他和南乔又为什么停留在了原地,这个问题依然不得而解。 沈况转身看了看尚还有些迷茫的南乔,一瞬间,他看到了南乔身后背着的那把竹笙剑,他低头又看向了自己手种的白泥剑。 沈况忽而想起很久以前南乔告诉他的那些事,南乔曾经说过,白泥原名叫青挽,和她手里的竹笙本是一对。他不知道这其中是否蕴含着什么,一时间这是他唯一能想到的了。 “那我们现在该怎么办?慈音师姐他们被传送到了其他地方了吗?”南乔听到了沈况方才的喃喃自语,因此看着低头沉思的他问道。 事实上,当南乔知道慈音师姐和师门两位前辈不见的时候,她心中升起了几许莫名的担心。可一看到沈况,南乔又像是有了依靠般,心中的负担减轻了很多,当下他也俨然是将沈况当作了主心骨。 沈况闻言,看了看南乔,而后缓缓道:“在这里坐以待毙是不行了,我想走到村庄那边看看,那里或许有我们想要的答案。” 沈况本还想询问南乔要不要跟他一起,毕竟往后的路会有什么危险他也不敢保证。而这时,南乔却是率先问了出来。 “我能跟你一起吗?”南乔的话说的轻柔,俨然忘了她也是个归元境初期的小高手了。 “当然可以,你一个人待在这里也很危险。” 简单的交流完毕之后,两人就慢慢朝着平原上的那处村庄走了过去。沈况走在前,南乔紧随其后。也许是一切事情发生的太过突然,所以往后的这一路两人之间的交流大抵都与昨夜忘记的事情有关,他们都在极力的回想,不过依然毫无头绪。 沈况和南乔都清楚,其他人不可能随便扔下他们不管。若以最坏的打算来看,若是其余人全都遭了毒手,那人又为何单单留下他们两人。 沈况知道他与南乔虽然不是什么顶级高手,但昨晚有那么多人在的情况下,不可能有人能神不知鬼不觉迷倒他们。所以沈况猜测,有两种可能。要么他们现在已经在结界里了,其他人被传送到了不一的地方,他和南乔则是因缘际会被传送到了原地。另外一种可能,其他人因为各种不可控的因素,起先出发了。 不论是哪种可能,一定都是与伏玄剑有关。这一路上的诡异之事实在太多,若非沈况知道当下并不是在梦境里,他很有可能会将此联系成幻境世界。 想及此,沈况忽而想到了最初那时姜凝给他的那枚玉笺,那上面附着有其余几人的气息。 不过令他失望的是,玉笺上并没有任何反应,连一道气息也没有。 稍稍靠后的南乔在看到沈况手里的玉笺后,有些落寞的开口道:“我的玉笺上也没有任何反应。” 沈况是现在才想到这个玉笺的,玉笺上没有其余人的气息代表着什么,他与和南乔都很清楚。 南乔看着沈况,略带哭腔的试探问道:“她们,慈音师姐还有师伯她们...” 沈况看着快要哭出来的南乔,有些于心不忍,慢慢停下了步子。 以修为来看,南乔不输于任何同龄人,甚至有过之而无不及。可换个角度再看,她也只是一名女子。虽然出生在将军府,但这些年边境上除了小打小闹之外,并没有大规模的南征或是北伐,流血牺牲的事已有很多年没有出现,所以对于南乔来说,死亡是一件很可怕的事,尤其是身边之人的死亡。 而在这一点上,沈况也是如此。虽然他很不愿意承认,但眼下玉笺上所反应的便是如此。他看着泪水在眼角打转的南乔,他有心想要安慰,因此语气十分轻柔。 “独孤小姐,你别担心,从我们进入秦岭之后奇怪的事情就一直在发生,或许这玉笺作用也没了呢。你再想想,如果慈音师姐她们真的遭遇了不测,凶手不可能放任我们两个毫发无伤离开的。” 南乔听着他沈况的话,逐渐停止了哽咽。她擦了擦眼角的泪水,看着沈况梨花带雨的说道:“真的吗?” “真的!”沈况看着她,笃定的说道。 即便沈况也不敢确定,但这时候,他一定要让独孤南乔先平静下来。 “我们走吧!我有预感,我们想要的答案就在前面。” 南乔顺着沈况手指的方向看着远处已愈见清晰的村庄轮廓,一时间除了相信沈况也别无他法了。 两人一前一后继续走着,南乔看着沈况宽阔的背影,有那么一瞬间她又想到了从前,想到了那个扶剑不愿倒下的少年,明明只是个与自己年纪相仿的少年人,可为什么他的肩膀上能挑起千愁万绪。 南乔不知,却也没问。 两人继续往前,很快,村庄就已近在眼前。 沈况与姜凝站在不远处的小土坡上眺望前方的村庄。村庄不大,只有寥寥数十座屋檐,迎着落日的迂回显得十分静谧。两人入眼处,当下并没有看到任何人影,慈音与姜凝她们的踪迹更是无处可寻。 两人在此处驻足了良久。 不多时,远处近前方的一座屋檐里竟是传出了稚童们的读书声。 “天地玄黄,宇宙洪荒。日月盈昃,辰宿列张。寒来暑往,秋收冬藏。闰余成岁,律吕调阳。” 朗朗书声有些突兀的传进了沈况与南乔的耳中,两人面面相觑,都不知为何在这里会有孩童们的读书声。 南乔知道孩童们的读书的内容,她看向沈况缓缓道:“这是《千字文》里的内容,是多年前南梁那边传过来的一本蒙学读本,据说是南梁的一位名叫周心嗣的散骑侍郎所作。” 两人继续往前,稚童们的读书声也随之渐渐大了。 当他们来到村庄外围的时候,孩子们的课文刚好读完,声音渐小的同时,另一道苍老而又响亮的声音却是自屋檐里传了过来。 “两位远来之人,请进!” 不知名老者一字一句的说着话,沈况陡然一惊,下意识地将南乔护在了身后。 他看着不远处有些破败的村寨门,没有前进,一步也没有。 片刻之后,似乎是在无形中看到了沈况驻足的脚步,那道苍老地声音又响了起来,只是这一次,老者没有通过传音之术,而后堪堪走出屋檐,扶手而立,站在了离沈况和南乔不远处地一处屋檐下。 而随他一同出来的,还有数个年纪不一的孩童,想来方才那阵读书声正是来自这些孩童。 那老者看出了沈况的警惕举动,轻轻一笑。下一秒他随手在空中一挥,数个不一而足的场面展现在了几人面前。 那是,消失的其他人。他们竟是也如沈况和南乔一样,来到了各自画面中的村庄,只是与他们不同的是,那里没有孩童也没有老者。 老者似乎是看出了沈况心中的疑虑,轻声道:“他们在结界里,你们并不在。” 老者的头发已花白,就连眉毛与胡须也皆是白色。他一身青衣道袍,身姿飘渺,容光焕发,好似一位仙风道骨的世外高人,老者虽稍微解了沈况心中的疑惑,但沈况仍没有放下戒备之心。 沈况在老者身上看了几眼,而后又看向了站在他身后的那些孩童。孩子们有些怕生,都躲藏在老者身后,探出头来在看着沈况与南乔。 不知是冥冥之中注定,还是心有所感,沈况一眼就看到了藏在老者身后的一位小姑娘。特别,小姑娘身上有着沈况熟悉的特别感。 沈况闭眼沉思,不过片刻他便明,那,是剑意。 小姑娘娇小的身躯里像是隐藏着无尽的剑意,仿佛一个剑胚矗立在那里,让沈况不禁多看了几眼。小姑娘似乎感受到了沈况望过来的视线,有些害怕的又往老者身后躲了躲。 最令沈况奇怪的是,这小姑娘身上流转的剑意竟是与他们这一路走来周遭弥漫的剑意一模一样,仿佛这小姑娘就是伏玄剑本体一样,沈况多看了几眼,有些不解。 第六十八章 一柄剑 老者看到了沈况望向小姑娘的视线,他笑了笑,意味深长。 “湘儿,这不是你自己选的吗?害怕什么。”仙风道骨的老者低下头,对着小姑娘温柔的笑道,就像是一位慈祥的爷爷在看着自己心爱的孙女一样。 听到老者的笑语,小姑娘似乎是有了些勇气,她从老者身后走开,往前走了几步。 依旧躲在老者身后的其他几名孩童都有些紧张的看着往前走的小姑娘,交错着低声喊道:“湘儿。” 小姑娘也没往前走太远,短短几步而已。她停下脚步,打量了一番沈况,而后又在南乔身上看了看。 南乔也一眼就看到了这个可爱的小姑娘,自幼习剑的她自是知道小女孩身上暗含着的浓厚剑意。若是在外界,南乔相信小姑娘一定会被那些高门大派当作重点培养对象,恐怕就连云梦山也会想要这样一个天生的剑道胚子。 南乔有心在小姑娘身上多看了几眼,原本心中的对于此情此景的担忧也被此时的震惊冲淡了。她震惊的并非是天生剑胚的小姑娘,而是面前的每一个人,包括那几名藏在老者身后的孩童。南乔视线望过去时,心中仿如有一种泥牛入海的深邃,她竟是看不透任何一人。 后面那几名孩童身上虽然没有暗含什么通天剑意,但也依旧不凡。 小姑娘在打量了沈况与南乔几眼之后,又缓缓退回老者身后,而那几名孩童也如释重负般将小姑娘护在了身旁。 自始至终,沈况除了对于眼前的几人打量之外,并未发出一言,他能感觉到对方没有恶意,而自小姑娘身上散发出的剑意却让沈况联想到了一些隐秘之事。 仙风道骨的老者似笑非笑的看了看沈况而后缓缓道:“少年人谨慎是好事,不过你应该看得出来,我没有恶意。” 老者语气缓慢,一字一句传进了沈况耳中。 老者身上没有一丝一毫的真气波动,所以沈况看不清对方修为深浅,可老者带给沈况的震撼远比他师傅来的浓烈。 沈况恭敬地朝着老者拱手道:“前辈,是我多虑了。” 见沈况说话,南乔也紧随其后叫了声前辈,恭敬地问候了一句。 “能猜到我是谁吗?”老者依旧笑着。 沈况没有迟疑,挺身回答道:“小子虽不知前辈身份,但想来一定是与我们此来秦岭的目的有关。” 老者闻言,笑了:“哈哈哈,我在此地避世近百年,鲜有离开,目的就是守护那把剑。多余的事,我也没做,只教了这么几个不成器的弟子。” 说着,他将身后的小姑娘拉至身前,轻轻握住了小姑娘的手掌,温柔的说道:“还记得第一次叫我老师是什么时候嘛?” 小姑娘看着老者,先是摇了摇头,而后又点了点头。 老者见状,又是哈哈一笑,心情颇为不错。他又朝沈况看来,开口道:“你们想要的剑就在这里。” 前辈面前,沈况不敢造次,老者方才说他在此地避世百年就是为了守护伏玄剑,那么如今再说夺剑一事就有些挑衅的意味,因此沈况答道:“前辈既是在此地守剑,我们两个小辈如何还敢打伏玄剑的主意,剑理应归前辈的所有。” 老者听着沈况的话,看了看身畔的小姑娘,又看了看自己早已苍老不堪的身躯,忽而笑了。 “我已经保护不了她了,否则这道剑气也就不会泄露出去了。” 老者说话的时候,一直在看着小姑娘,说完方才望向沈况道:“你身上的气息我有些熟悉,像是,很久以前我认识的一位后辈。” 说着,老者似乎是回想了起来,不禁笑道:“想起来了,是那个姓李的小子,我记得那时候他只有这么点大,就已经在学剑了。” 老者用手比划了一下,高度比几位孩童还矮了几分。 沈况心中微微一颤,姓李的小子,他一下子就联想到了师傅。 老者对着沈况说完又看向南乔,笑着思索道:“你这女娃娃身上的气息我也熟悉,有云梦九剑的味道,你是云梦山的弟子?” 南乔闻言,也是一惊。听到老者说出自己的宗门,南乔神情越发恭敬的回答道:“前辈说的没错,我是云梦山第十五代弟子独孤南乔,家师云清幽。” 南乔说完,沈况也恭敬的说道:“小子沈况,家师李成仁。” 听到自己的猜测正确,老者有些得意的笑了。他捋了捋胡须道:“这一晃啊,就过去好多年了哟,没想到姓李的小子也收了徒弟。” 说到此处,老者在沈况的身上看了看后又道:“心如止水,身如明月,魂如清风。好,很好,哈哈哈!” 老者如谶语般的一句话,听的沈况有些没来由,一时没有理解。不过老者也只是笑了笑,并没有解释的意思。 “想知道其他人去了哪里,而你们两人又为何会出现在这里吗?”老者看着沈况和南乔两人问道。 这也是当下两人最位关心的问题,所以两人都没有迟疑的点了点头。 “你们一路走来所感受到的剑意其实是我对于你们的第一道考验,我已经守护不了剑了,而未来的持剑之人,第一要求自然要能够融汇体悟剑意,百剑榜上伏玄剑虽然只排第二十七位,但...” 说及此,老者顿了顿,看向了身旁的小姑娘。 “它已产生了很大的不同,并非寻常人能驾驭得了的,所以要想被伏玄剑认作主人,持剑人自身就必须要拥有体悟万千剑意的能力。” “而对你们的第二道考验便是昨夜,由伏玄剑自己来选。因为有我在这里,所以我不会随便允许旁人剑其带走。而昨晚,除了你与这位小女娃之外,其余人都没有得到伏玄剑的认可。伏玄剑的剑意讲求虚实不一,动静不定,真假难辨,所以我假借伏玄剑弄出的一点小手段让他们进入了各自的幻境世界,” 说完,老者在沈况与南乔身上看了看,又道:“你们两人都很不错,但伏玄剑最终选择的还是,你。” 老者指向沈况。 “至于你这小女娃娃为什么也能来此,一来是因为你的身份,二来则是因为你们两人手里的剑。” 老者看着低头不语的两人,笑道:“知道这两柄剑本是一对吗?” 沈况与南乔齐齐点头。 “这两柄剑其实是由我所铸。” 沈况何南乔十分震惊的看向老者,老者会心一笑。 “我曾随身带了许多年,不过一直未曾取名。后来认识了姓李那小子的师傅,再后来见到了这个颇对我胃口的小子,所以我就将两柄剑送给了他,也就是你师傅。” 老者说完,狡黠的笑了笑,很不像一个仙风道骨的前辈会做出的反应。 “那时候我告诉小李,若是以后遇见心爱的女子就将另外一柄剑送给她,看来他也是有了喜欢的姑娘了。” 这样的事,沈况何南乔很早之前就已经猜到了,只不过因为是关乎于师傅的事,所以他们既没多说,也没多问。 老者偏头看向沈况,不待沈况反应,他忽而问出了一个让沈况惊掉下巴的问题:“沈小子,你觉得是这小女娃娃好看,还是她的师傅好看?” 沈况听到问题后,有些怀疑也有些错愕,他有些为难的看向老者,随后又看了看南乔,一时间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老者像是看戏不怕事大,于是又添了把薪柴将炉火烧的更旺。“既然这两柄剑已然到了你们手中,其中的含意你们还不懂吗?” 听老者说到此处,南乔有些羞涩的低下了身子。 沈况看了看手中的白泥,又看了看南乔,白泥剑一下子变得有些烫手起来。 “小子觉得都...都好看。” 老者闻言哈哈大笑,站在他身后的几名孩童虽然听不懂老师与这名大哥哥的对话,但看到老师笑,他们也像是听到了最好笑的笑话一般,齐齐地笑了。 南乔脑袋低的更甚,脸颊羞红的厉害,依旧没有反驳。 “和姓李那小子果真是一个性子,谁都不得罪。” 老者笑完也就不再继续打趣沈况,看了看身前颇有些般配的两人,语重心长的说道:“两柄剑虽说是一对,但其实它们本身也就只是两柄剑而已,附着上的情感都是由我们这些持剑之人带来,所以你们并非就要像你们师傅那样。你们都是练剑的好胚子,当勤奋勉励才是,得证大道才是。” 话说完,老者看向沈况又道:“虽然我知道你已有了一把剑,而且也是百剑榜上的剑。但莫要轻视伏玄剑,灵活运用,将剑法甄至化境,未必不能达到大宗师的那一天,知道吗?” 沈况没有看到老者所说的剑,但潜意识告诉他当下应该点头。 老者笑了笑,看向小姑娘。眼神有几分落寞,也有几分释然。 下一秒,一股雄浑至极而又滔天凌厉的剑气,自一群人周身之内散开。原本站在老者身旁的小姑娘慢慢飘向空中,而后自小姑娘身上徐徐散着幽幽之光。 一柄剑,一柄厚重而又古朴的长剑悬停在半空中,而当下哪还能看到方才小姑娘的身影。 第六十九章 春风和煦 沈况和南乔呆呆地看着眼前这不可思议的场面,方才还在两人眼前的那个扎着两个羊角辫的可爱小姑娘,当下竟是变成了一把剑,一把像是从远古走来的剑。 两人知道,这就是伏玄剑,而小女孩则是古剑历经千百年锤炼之后所衍生出的一道剑灵。 多么熟悉的剑道气息,他们一路走来周身弥漫着的正是这股气息,方才小姑娘身上暗含的浓厚剑意也正来源于此。 是剑,是伏玄剑! 如此过了不久,半空中悬停着的伏玄剑,消失不见,可爱小姑娘恢复了原貌又出现在了众人眼前。 小姑娘退回老者身后,探出头嬉笑着看着沈况两人。而其余孩童的神色如今也变得颇为自豪,对于小姑娘的身份一点也不奇怪。 老者看着尚还处于震惊中的沈况与南乔,开口道:“看出来了?” 沈况点头:“伏玄剑衍生出剑灵了。” “师傅曾经隐晦的告诉过我,这些诞生于天地之间的灵物玄而又玄,远超我们所想。灵物化灵,远比那些山精鬼怪的诞生更为难得。灵物化灵,从原本的死物变成具有自我意识的活物,需要的不仅是得天独厚的条件,更是一道跨越三界之外的大契机,而这道契机是什么,在哪里,此间江湖无人知晓。” 老者深以为然的点了点头,感叹道:“当初我云游至此,也是偶然间碰到了刚刚化灵的湘儿。化灵颇为不易,所以我并没有将其占为己有,而是选择停留在此地,保护她不被外界贪心人得到,直到她拥有自保能力。后来在照顾他们过程中,我已然将湘儿还有其他孩子当成了自己孙子、孙女一样。再后来,我为了防止其他习武之人无故闯入此地伤害到他们,就干脆扎根于此。只是可惜,我辈习武之人突破不了天道,寿元终究有限。从我当年辗转到此地开始,我一直都在帮湘儿遮掩她身上的剑气,但她灵身上的剑道气息随着她修为的增强也在不断变得浑厚,我自知大限将至,无法再继续保护他们。所以我想趁着我还有些修为,尽可能帮助湘儿寻找一位合格的主人。这,已是我为数不多能替她做的事了。” 老者越说,语气越是低沉。孩童们像是心有所感般,红着眼看向了自己的老师。 老者心有不忍,路上露出微笑,悉心安慰着。 沈况和南乔听着老者的话,心生敬畏,我辈习武之人本该如此。 沈况恭敬地看着老者问道:“前辈是选中了我吗?” “准确的说,是湘儿选中了你。”老者答道。 沈况看向名叫湘儿的剑灵,一时间竟是不知该开心还是失落。 孩童们在老者的安慰下,神情渐好。 沈况看向湘儿,和她打了个小小的招呼。湘儿对他甜甜一笑,并不抗拒。 老者看着这一幕,有些欣慰。 “湘儿是剑灵,所以天生对于剑体剑胚亲近。你不仅先天心海澄静剑气充盈,而且你身上还有其他剑的气息,这也更让湘儿对你亲近。不过,最主要的还是因为你的确是个值得托付的人,本心不坏。” 说着,老者又看向南乔缓缓道:“当然,也不是说女娃娃你本心坏,只是一个解释。” 南乔微微一笑,示意理解。 倒是沈况,心中激荡。 他此来其实只是为了这把剑,目的也只是为了变得更厉害。可到了此时,他望着面前身姿伟岸的老者仿若托孤一般将伏玄剑交到自己手里,沈况的心上忽而有了种使命感。 他觉得他应该做的事,不再只是关乎于一把剑这么简单,往后他需要做的是守护,大概就像从小到大师傅守护他一样,守护伏玄剑。 “前辈,我想我该跟您坦白。” 老者笑而不语,平静无恙。 沈况缓缓说道:“其实一开始我进秦岭的目的只是为了伏玄剑,那时候我觉得无论用什么样的方法,只要不坏,不违背本心,都可以拿出来用,因为得到伏玄剑才是最关键的。我已经不再是红泥巷里那个每日只知道练剑的少年了,师傅跟我说过一些事,有一位韩前辈他也说过,有很多事情都在等着我去做,我想变强,所以我一开始的目的并不纯粹。” 沈况看着老者,就像是在做最诚恳的忏悔一般。而老者依旧面带笑容,听着眼前少年人的讲述。一老一少,相对而立,周围人都很自觉地保持着安静,没有打扰他们。 老者笑了笑,也缓缓开口道:“我从你的梦境里看到过一些蛛丝马迹,有些潜藏在你内心深处的事,虽然你埋藏的很深,但我依旧看得出来,你其实很在意那些事。你,我,还有其他人其实都一样,对于一件我们想要的东西,起初我们大概会想尽一切办法,想方设法的去得到,而这些方法里自然就会有一些不合时宜的,很坏,甚至会伤害其他人,对吗?” 沈况只是点头,没有打断老者的话。 “每个人都曾这样想过,只是有的人从未真正去做,往后也不会。你就是如此,即使身处逆境,依然不会依靠这样的方法去得到你想要的东西。梦境世界往往会展示埋藏在你内心深处最阴暗的一面,但你从来都没有。” “我曾与一位尊崇儒家的好友讨论过君子与小人的含义,我问他何为君子?何为小人?他说君子矜而不争,群而不党,君子和而不同,周而不比,君子,仁也;小人下达,小人求诸人,小人喻于利,小人同而不和,小人,不仁也!” 老者说,沈况听。老者笑而不语,沈况不点头也不要摇头。 对于此,他也不敢给出一个明确的定义。虽然他的确不会做出这样的事,但他不敢笃定,不敢笃定在一些极端情况下是否依旧有坚守本心的能力。 老者看着尚还在沉默中的少年人,微微一笑,而后轻声道:“跟着你的心来,这也是我和湘儿会选择你的原因,少年人本该就是这样!” 沈况沉思良久,当他再次抬头看向老者的时候,眼神里已满是坚毅,少年人紧握住手里的白泥剑看着老者微微一笑,如春风和煦,无声无息。 老者也笑着点头,很是欣慰。 ———— 沈况和南乔被老者邀请进了村寨,两人心中所有的迷茫与不解,担忧与害怕在这一番交谈过后消失的无影无踪。 孩子们知道,两位陌生人不是坏人,所以对于他们的好奇便越发多了。往回走的路上,几名孩童甚至大胆的跑到沈况与南乔的周围,飞快地跑着圈,嬉笑地看着两人。 相比于沈况,孩子们更喜欢南乔,这个笑起来十分好看的大姐姐。 村庄里的屋舍简陋,但胜在安心。 学堂屋舍正中间的前方,摆放着一张长长的方木桌。自方木桌往下两侧,摆放着小一点的长桌,长桌依次排开,恰好八张。 孩子们拉着南乔在一边玩乐,沈况则被老者叫到了屋檐下的茶桌前,两人相对而坐。 老者给自己倒了一杯茶水,而后又给沈况倒了一杯。 “这些孩子,是我最放心不下的,虽然他们都有一定的自保能力,但若是遇到那些真正的高手,还是会有性命之忧。” 沈况知道老者所说自保的意思,唤作湘儿的小姑娘虽然只是个剑灵但她地修为不低,依沈况看,应当是在归元境大圆满。她若用伏玄剑与他人对战,甚至有望与一般宗师境高手一较高下。 不过,也正如老者说的那样,湘儿的身份一旦暴露,单凭她剑灵的身份,不知会引来多少觊觎之人。一般习武之人若是能将这道剑灵炼化,好处几乎无法形容。修为一跃而升还只是最浅显的事,他们甚至有望脱胎换骨,一跃成为先天剑胚,意义非凡。 沈况心中已是将湘儿真正的当作一个生命在看待,自是没有这样的想法。 他一边恭敬地接过茶水,一边说道:“小子现在虽然实力低微,但我一定会尽我最大努力保护湘儿的。” “不仅仅是湘儿,其他几个孩子如果有可能你也照拂一二。他们本体都是些山精鬼怪,因为湘儿的存在,接续天地灵气,故而才能使得他们只以如此修为就能化形,他们几人虽也有入道境的修为,但他们几乎一直在我的羽翼之下,遇上真正的强者,不是对手。” 老者说完,叹息了一声,对于朝夕相处如此多光景的孩子,还是放心不下。 听到老者说起山精鬼怪,沈况这时候才明白,那些孩子身上所散发出来的奇怪感来自何处了。 “他们也要随我一起出山吗?”沈况问。 老者摆了摆手道:“他们本就生于这片大山里,外界对于他们而言并不是个好地方,以后等你修为到了,常过来看看就好。” 沈况点头,答应了老者要求。 两人间的谈话大多是老者在说话,沈况在听。不知是遇见的人太少,还是自知大限将至,老者格外健谈,他说了很多事,但话里话外都离不开那些孩子。 第七十章 羽化 西边天空挂着的夕阳不知何时已被云层掩入怀中,消失不见。灰云笼罩,黄昏时分竟是下起了点点细雨。 相对坐在屋檐下的老者与沈况都已沉默良久,两人抬头看时,丝丝细雨已轻落而下,两人依旧无言。 房间里与孩子们玩闹的南乔也听到了屋外雨声,她慢步走到屋檐下,孩子们紧随其后。孩子们伸手去接屋檐落下的雨水,笑得开心。 南乔自雨幕望去,对面是相对而坐的少年人与老者,两人也在看向这边,老者在看嬉笑的孩子们,而沈况的视线则放在了她身上,两人点头示意,各自一笑。 寂寂闻雨落,行行见云收。 夏雨来的快,去的也快,一番倾泄过后,天际崭新,火红的夕阳也只剩下了一半。 与老者谈话时,沈况问及其余人的安全问题,老者轻道一切安好。在知道姜凝他们不会有危险后,沈况一直提着的心总算放了下来。 ———— 村庄里空着的屋舍只有一间,不过好在房间很大,虽是一体,但也有两个小隔间刚好可以住下两人。 自从孩子们和南乔熟悉了之后,连带着他们对于沈况的警惕也淡化了许多,尤其是湘儿,似乎一开始就对沈况不害怕,甚至往后还和沈况有一搭没一搭的聊过好几句。 简单的吃过晚饭,夜色悄然降临。 路上,并排返回屋舍的沈况和南乔就这样走着,没有说话。 也许是觉得这样的气氛有些奇怪,所以沈况率先开了口:“前辈告诉我其他人不会有事,独孤小姐不用担心。” “嗯?” 一直在走神的南乔听到沈况的话后堪堪反应过来,她有过一瞬间的迟疑,而后偏过头看了看沈况。 “叫我南乔吧!”她轻声说了句。 也许是觉得这样的说法不坏,所以沈况点头道:“嗯!南乔姑娘。” 从再看到沈况一直到方才,其实南乔的内心都没有平复。不过当她听到沈况唤了一句南乔姑娘后,南乔的心破天荒的十分平静。 她没有偏过头去看沈况,低头沉默了许久,方才轻声道:“以前的事,对不起。” 也许在其他人看来,从前两人之间的那些事,并不需要道歉。但在南乔看来,这三个字不只是一句简单的道歉,它更类似于平缓两人之间奇怪关系的语句。 也是因为喜欢沈况,所以她更加觉得需要说出这句话。 听到南乔的话,沈况顿了顿,偏过头看向南乔,缓缓道:“南乔姑娘其实不用道歉的。” 南乔摇了摇头:“应该有的。我总觉得我们之间不应该是这样的,我们可能算不上朋友,但也不是敌人。” 说罢,南乔又补充了一句:“对吗?” 她也不确定。 两人继续往前徐徐走着,背影在月光的映衬下显得格外不同。 “对的。”沈况轻轻答道。 虽然这一句道歉在沈况看来有些突兀,但细细想来,若是站在南乔的角度考虑,或许就是有必要的了。 “我们应该也能算作是朋友,不打不相识。”南乔又道。 一句话,将两人记忆拉回到了从前的种种,不禁笑了笑。南乔忽而想起自己第四剑的桎梏,想到后来师傅的那些话,当下对于红尘剑又有了更多的感悟。 南乔应声说道:“没分出胜负的那种,朋友。” “以后有机会,一定与南乔姑娘好好切磋一番。”沈况笑道。 “那一言为定。” “一言为定。” ———— 喜欢二字何解,南乔并不知道。了解很多事情的慈音师姐因为没有真正喜欢过一个人,也说不出个所以然。南乔想着沈况的模样思考过这两个字,她觉得喜欢并不一定非要告诉那个人,喜欢是一个人的事,相爱才是两个人的事。 山岭里的夜空很美,今夜尤是如此。沈况和南乔并排坐在屋门前,就这样看着天上的明月与繁星。 “前辈告诉你关于其他孩子的事情了吗?”月色下,南乔轻声问道。 沈况点了点头道:“前辈说那些孩子都是自然诞生的山精鬼怪,因为有剑灵的存在让他们能够吸收到天地灵气,以入道境的实力便能化形。” 南乔想了想,接过话道:“他们很可爱,也很善良。” “嗯,都是些好孩子。” 若是那些普通修行中人,在一听到山精鬼怪之时,心中恐怕就已经生出担忧与害怕之感了。沈况和南乔不是一般人,两人学识、眼界也并非常人所能企及,故而没有那些先入为主的观念。 话到此,南乔没有就这个方向继续深入下去,沈况轻轻点头。往后是如何,两人心里都清楚。 月色很美,只是不能这样始终如一,仅此而已。 相比于姜凝而言,沈况觉得他与南乔之间的相处更加平淡。对于之前姜凝说南乔喜欢他这句话,沈况也从未放在心上,是与不是,其实并不重要。倒不是他心中没有一点喜欢,只是他觉得他们之间不该是关于情爱的。 ———— 曙光初照,天际将明。少年人练剑,始终如一。 今日沈况没有练太久,早间习剑,也许是没见过觉得有趣,所以孩子们全都被引了过来,甚至还有孩子在学着沈况的模样也那样练着。不过很快,他们就被老者喊了回去,因为授课时间到了。 山岭里的时光过的快,三日转瞬而逝。 孩子们白天上课,沈况与南乔有时也会在门外听着。沈况算不得什么读书人,所以对于老者口中的经义文章听的云里雾里,只有每每当老者引经据典,说起故事之时,和孩子们一样感兴趣的沈况才会竖着耳朵仔细听。 能文能武的南乔经常会就老者授业内容皱眉沉思良久,以至于到后来,在南乔心中已然是将老者当成了一位真正的学塾先生在看待。 自从第一晚之后,往后的每日晚间沈况都会和南乔一同坐在屋檐下,看着星星,说说话。没有固定的话题,想到什么便说什么,两人聊了很多,也聊的很开心。 老者授课的时间比从前少了很多,孩子们心里都清楚。老师授业时,他们比往常听的更加仔细认真了,没有人说起这些事,更没有像老师询问其中缘由。老者全都看在眼里,只是他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离别时不该谈伤感的。 该来的总会来,要走的留不住。 那一日,老者又与沈况对坐。老者对他说了很多,越说到最后,沈况就越知道发生了什么。 “有人说天下无不散之筵席,又有人说人生何处不相逢,你觉得何解?”老者就像是在考教弟子学业一般,对沈况提出了这个问题。 少年肚子里墨水不多,没有太大的道理可讲,更说不出华丽的辞藻,有的只是心中最纯粹的想法。 少年人思虑良久,最终开口道:“缘。” 沈况只说了一个字,老者微笑,看着沈况知道还有下文。 沈况缓缓道:“师傅曾告诫过我,让我既不要沉沦于过往,更不要迷失在未来。前路漫漫,永远不要以当下的结果去判断这一路的好坏得失。缘来缘往,缘聚缘散,该来的总会来,要走的留不住,慢慢等待就好。我知道的很多道理都是师傅传授给我的,我也一直在恪守。” 老者满意的看着沈况:“你有一个好师傅。” 沈况微微一笑:“虽然师傅偶尔也会不靠谱,但他是个君子。” 老者闻言,哈哈一笑,只是这笑容里多出了几分凄凉。 ———— 伏玄剑认主并非难事,在老者的参与下,沈况祭出一滴精血滴落在了幻化成古剑的湘儿身上。当那一滴精血融进剑身的时候,沈况忽而感受到一股源自于心底的熟悉感感油然而生,那是关于湘儿的。沈况看向小姑娘,湘儿也恰好在看着他。 老者看到眼前的这一幕,就仿佛是完成了最沉重的使命一般,咧嘴笑了。 那一日,乌云再次笼罩天际,细雨淅淅落下。忽有微风拂过,却怎么也带不来明亮。 老者在他的教书桌案前缓缓闭上了双眼,再也没有醒来。 那一刻,一股冲天剑气自湘儿身上鱼贯而出,直冲天际,下一秒,剑气消失,回归平静。 老者临终前耗尽大半修为帮助湘儿遮掩气息,这些修为还能帮助湘儿早日突破宗师境。而余下的小半修为则是护住了村庄所在的位置,老者用一种掩藏手法,遮掩天机,将此地悄然抹去,消失在了常人视线里,让他们看不穿此处玄机。 孩子们似乎是感受到了老师身上的不同,他们齐齐围在老师身边,一句一句呼唤着老师,只是陪伴他们多年的这位先生老师,再也不会开口了。 孩子们泪如雨下,沈况和南乔站立在后,齐齐躬身一礼,久久没有起身。 ———— 从认识到了解,少年人始终秉持着自我心中的规则,没有问及老者身份。在沈况眼中,恐怕就是师傅也比不上这位老者。 小李,这是老者对于师傅的称呼,过往的故事沈况虽然不能知晓,但他清楚,老者与师傅以及师傅的师门玄机山一定是有渊源的,所以老者羽化时,沈况代师傅向老者磕了一个头。 也是一直到最后,沈况才问及老者姓名。 老者只简单的两个字:颜仁 沈况甚至没有听过这个名字,但他早已在心中牢牢记下。 第七十一章 安全归来 原本被困于幻境世界的人当下早已脱困,忽而从美好的幻境跌落回现实,使得很多人不愿承认当下脚踩的地方才是现实,幻境中的那些美好飘然而逝,留下的只有两手空空的孑然一人,何其失落。 楼外楼的人第一时间知晓了沈况失踪的消息,独孤家与云梦山更是慌忙焦急的搜山三百里寻找南乔的踪影,只是一路搜索过后,众人发现连原本群山里的那处平原与村庄都一齐消失的无影无踪,可即便如此,独孤家与云梦山依旧没有放弃寻找南乔。 楼外楼温华与云梦山的一位宗师境强者曾一起出手,以大手段追寻沈况与独孤南乔两人下落,只可惜,到最后连一丝一毫的蛛丝马迹也没有发现。 这一遭寻找伏玄剑所遇到的种种诡异引起了往后过来的那些宗师境强者的注意,可即便强如他们对于这一切依然不得而知。 时间一天天的过去,空手而归的大部人早已对伏玄剑的消息失望不已,原本以为会是一场大机缘,可到头来却是竹篮打水一场空,忽而再遥想梦境里的种种,何其讽刺。 就在所有人都以为这一次古剑出世的消息又会以无果的结局草草收场的时候,这一日,遥远的秦岭深处竟是又有一道冲天剑气传来,这道剑气虽然转瞬即逝,但依旧是被等待在外的人觉察到了,希望之火重新燃起,只是再往后,任凭那些宗师境前辈如何探查,也依旧找不出那一缕剑气的踪影,就像再次凭空消失了一般。 也是在此时,沈况与独孤南乔失踪的消息悄然在梅雾城里传开了,越来越多的人将那一道剑气与消失的沈况和南乔联系在了一起。 楼外楼对于沈况的重视程度旁人不知,但云梦山以及独孤家一定会不惜一切代价寻找独孤南乔的下落,所以许多家族门派在此番草草收场过后并没有离开,而是选择继续留在梅雾城,等待浑水摸鱼的时机到来。 ———— 沈况失踪的消息,姜凝回来后第一时间登门告知了苏瑶三人。 即便是底蕴如楼外楼,也没有探查到哪怕是一丝一毫关于沈况的下落,他就像是凭空消失了一般,无声无息。 姜凝的幻境世界里发生了许多事,那仿佛真实世界般的幻境曾一度让姜凝沉溺其中。那些故事有好有坏,而无一列外其中都有一道少年人的身影,少年人的肩膀何其宽阔,一肩挑起两个人的大道。 骤逢幻境消失,缓了很久的姜凝很快发现了沈况的消失,而当她看到玉笺里关乎沈况的那道气息消失不见后,心中忽而微颤,失神良久。 虽然她没有像云梦山与独孤家那样搜山三百里,但往后那几日她也是花费了大心思寻找的,她甚至想到了之前与沈况有过冲突的十三皇子那一脉身上,只是在一番调查之后,这样的想法才堪堪作罢。 若是以玉笺上的气息来看,沈况已经死了,但这样的结果姜凝不愿意承认。她的心中总还觉得沈况没有死,一如秦岭一路对于周遭种种诡异的感知一样,那是一种冥冥中的感觉,虽说不清道不明但却是那样的真实。 玉笺上反应的消息被姜凝有意的忽略了,可即便如此,当苏瑶与时雨得知时也恍如晴天霹雳,失神般地瘫坐在桌前,良久无言,唯有心中颤抖与眼角泪花在诉说着她们的心情。 韩仲景没有太大的反应,简单的询问过姜凝几个简短的问题后就让她离开了。 沈况临走前,韩仲景在沈况身上做了些小手脚,为的就是以防沈况会发生什么不测。所以虽然姜凝说沈况失踪,但韩仲景心里清楚,沈况其实并没有事,他能感知到沈况身上的气机还在,只是当下连他也不知道在沈况身上究竟发生了什么。 韩仲景看着久久失神的时雨和苏瑶,摇头苦笑,心中顺带着还轻骂了沈况这臭小子几句。他有些不忍的将自己知道的实情告诉了两人,听到韩仲景肯定的保证后,时雨和苏瑶的心情才平复下来,只是始终不见沈况的消息,她们心中的担忧依然在。 后来自秦岭深处出现的那道剑气其实隐隐印证了韩仲景心中的一些想法,他也曾亲自出手探查过,只不过与楼外楼的人一样,无功而返。不过后来,韩仲景心中越发笃定,沈况定是有了一桩大机缘。 只不过,如今梅雾城之中虎狼环伺,却不知往后的结果又会是什么! ———— 孩子们其实知道老师会有离开的一天,寻常人类的孩童也许不明白死亡是什么,但对于这些孩子而言,并不难懂,所以沈况相信老者一定告诉过他们。 该来的终会来,要走的留不住,孩子们哭泣了不知多久,才堪堪停下,只是依旧抽噎不语,神色呆滞的看着老师。 依据老者生前意愿,无需将他下葬,就让他这样一点点的随风消失,而且有他的余威在也能保护余下孩子们的安全。 走了,散了,平原上的故事到此终了。 扎着两个羊角辫的小姑娘湘儿在老师羽化之后就一直跟在沈况身边,抓着沈况的衣角久久不愿松手。 余下的孩子们不仅知道老师会离他们远去,也知道湘儿将要离开他们。 这些化作孩童模样的山精鬼怪久在老者的羽翼保护之下,又有天地灵气的洗刷,所以他们身上并没有什么凶狠戾气,反而具有独属于孩童的天真纯朴。湘儿将要离开,他们心中没有觉得失去了一个绝佳的修炼幻境,只是觉得失去了一个一同长大的伙伴,伤心又难过。 很多时候哭泣往往是说明心中情感最好的方式,乍逢先生逝去,又遇湘儿离开,其余孩子眼中皆是不舍。他们知道沈况不仅是先生看重的人,也是湘儿自己的选择,所以他们心中并不排斥沈况,只是伙伴将要远行,离愁别绪更多。 天下无不散之筵席,老者的话又一次印证在了现实里。 平原上的小村庄上,数名孩童一字排开站在村口,向着前方默然远去的三人挥手。他们修为太弱,老师不允许他们离开村庄,只有等到他们都突破至化形境的时候,他们才能离开,这是老师羽化之前的交代。 湘儿一步一回头的看着身后的伙伴,看着这个生活了不知多少年的家,有些不舍。她朝着身后的那些伙伴用力的挥手,而后抓着沈况的大手渐行渐远。 若是依照人类年龄换算,湘儿只相当于一个十一岁的小姑娘。而这一日,十一岁的小姑娘跟着她生命中的第一位主人离开了秦岭。 当沈况三人踏出平原边界之时,在回头看,原本矗立于身后的平原以及那座小村庄已经消失,与周遭无二的崇山峻岭映入三人眼帘,三人没有多做停留,沿着来时的路,慢慢返回而去。 而当沈况踏出平原时,身处红泥巷里的韩仲景心有所感,嘴角露出一丝微笑。而后,他起身走出院落,朝着秦岭的方向去了。 时雨问及师傅出门所谓何事,韩仲景笑着摆了摆手,时雨懂事的没有再问。 这一日,红泥巷口,身材魁梧的汉子多年来第一次早早收了摊子,屋外旌旗迎风摇摆,屋舍的正门却是紧闭。 ———— 沈况、南乔还有一直紧紧抓着沈况手掌的湘儿在秦岭里走了没多久,一直在寻找南乔踪迹的独孤家与云梦山的人立刻找到了这里。 一直在担心南乔安危的慈音在看到无恙的南乔后,飞快地跑过来抱住了她,低声抽噎。 “师妹。”慈音低声唤道,满是柔情。 梁文钦在看到自家小姐安全后,心中的那块大石头也总算落了地。若是小姐在秦岭里出了意外,便是他一死也难以挽回,好在当下一切如初,看小姐的模样,也并没有受到什么伤害,万事大吉。 独孤家与云梦山此来所有人的视线都在南乔身上,一直过了很久,他们才注意到站在南乔身后的沈况以及第一次出现在众人视野里的小姑娘。 虽然不知道两人这些日子发生了什么,但梁文钦还是走到沈况面前对他抱拳拱手道:“多谢沈公子照顾我家小姐。” 梁文钦虽是沈况前辈,但当下态度诚恳,完全没有将他仅仅看作是一个晚辈。 沈况心中惊讶,快步向前扶起梁文钦:“我和独孤小姐一路相安无事,并没有受到什么伤害,我也没有出什么力,梁前辈不必如此的。” 梁文钦虽是听的清楚,但那一礼终究还是做了出来方才起身。他看着沈况开口道:“无论发生了什么,这一路是多亏了沈公子,如今小姐安全回来,这份情我们独孤家一定记着。” 沈况见状推脱不了,便也只好以一个后辈的身份应下了。 第一次走出村庄的湘儿一时间还没有适应外面的世界,所以陡然见到如此多生人她有些害怕的往沈况身后躲了躲。梁文钦的视线只是在湘儿身上看了一眼便不再去看,相比于伏玄剑,他觉得没有什么比小姐安全回来更重要的了。 虽然湘儿身上的气息被颜仁遮掩了,看上去只是一个普通的小姑娘,但眼光非凡的梁文钦一眼就看出了湘儿身上的独特,一个特别的小姑娘,无论是否藏着秘密,他都没有问。 ———— 游走于秦岭里的人自然不止独孤家与云梦山这两拨人,一直在注意这边动静的其他人第一时间就将沈况和独孤南乔安然返回的消息传了出去。 当然,那个第一次出现在众人视野里的小姑娘引起了所有人的注意,一时间舆论四起,认为沈况身上有伏玄剑的消息甚嚣尘上。 他们不知道沈况是否已经将伏玄剑炼化为己用,但为了那个可能性极低的结果,越来越多的人还是将注意力放在了秦岭这边,以至于到最后引来无数人等待在了秦岭外,他们在等着看那个不知底细的小姑娘身份究竟为何,也在等着伏玄剑有没有在沈况身上,此中不伐宗门家族里的宗师境前辈。 第七十二章 大敌 梁文钦知道外围虎视眈眈的人有很多,所以过多寒暄的话没说就和其余人一道护着沈况与南乔慢慢往回走了。 在秦岭里寻找南乔踪迹的两方人里,宗师境的前辈并没有来,这也是返回梅雾城一路最大的不确定因素,一旦外界知道两人平安归来,一番诘难定是少不了的,伏玄剑的诱惑值得他们冒任何风险,哪怕是开罪于独孤家。而且如今还多出了一个来历不明的小姑娘,梁文钦能想到的事,其他人肯定也看得出来,注意这边的人一定也能看出小姑娘的特别,所以后面的路也会更加不安稳。 越往回走,队伍中凝重的气氛也在慢慢变得浓厚。 沈况握着小姑娘的手一直没有放开,他清楚即将等待他们的会是什么。 少年人心境虽然比同龄人好,但他心中也是紧张的,自幼在红泥巷长大的沈况其实没见过什么大场面,可如今他不得不去面对。 颜仁前辈的修为几乎已至此间江湖人的顶峰,所以沈况并不担心会有人看出湘儿的身份,不过他还是要将湘儿护在身后。他转头对着小姑娘微微一笑,湘儿也有模有样的甜甜一笑,她紧握沈况手掌的小手也加大了力道。 与其余人的紧张感不同,跟在沈况身边的小姑娘湘儿慢慢没了起初的那些畏惧感,她开始对周围的人好奇,好奇一路没见过的景致。对于曾经在书上看到的关于人类世界的模样,他曾十分憧憬,当下更是丝毫没有害怕的感觉。 如此一路,直到第三天清晨,当一行人走出秦岭,看到东边升起的骄阳时,所有人身上并没有一切如初的平淡,反倒是如临大敌般,注视四方。 独孤家和云梦山都各自派人加紧返回城中呼唤门中前辈前来,剩下的大队人马则慢慢往城中走去。 ———— 许是之前一直在担心,所以往后的一路上慈音与南乔基本形影不离。对于新出现的湘儿,南乔只简单的与慈音进行了介绍,慈音也清楚,没有多问。对于这个扎着两个羊角辫的可爱小姑娘,慈音喜爱的紧。 一开始湘儿对慈音还有些躲闪,往后的几日经常看到,又经常说话,所以慢慢的湘儿对慈音也有了几分亲近。 往回走的一路上,其余势力都有人在跟随,倒是没有做出什么过分的事,所以作为队伍暂时的领头,梁文钦对此并没有太过在意。 相安无事的局面终究不会保持太久,如此一直到了秦岭最外,该来的还是来了。 ———— 楼外楼与独孤家在知道沈况平安无事后也一直在关注着秦岭里的动静。第三日晨曦初照,一行人走出秦岭,姜凝与宇文渊带着楼外楼与宇文家的人已经等待在了外围。 除了他们之外,星月神教、山阳书院,清河崔氏,范阳卢氏,荥阳郑氏,晋阳王氏,弘农杨氏以及其他大大小小的宗门皆有人在。 远处城墙上,新结交的好友韩仲景与红泥巷口的祝大叔看着远处浩浩荡荡的一干人等,一边喝着酒,一边啧啧称叹。 “该有十多位宗师境的老妖怪了吧!”韩仲景一边喝着酒,一边眼神紧盯着远处人群缓缓说道。 一起坐在城墙上的祝大叔接过韩仲景递来的酒壶喝了一口,擦了擦嘴道:“都是些不要脸皮的东西,见着小况儿得了好处就一个个往这儿凑,一大早的就来,也不怕摸黑撞哪儿,忒,撞死了算球。” 听着祝大叔粗犷的话语,韩仲景哈哈笑道:“都是些自诩名门正派家伙,还打着铲邪除恶,匡扶正义的旗子呢。就像是在这浮玉春里掺杂了些劣质酒,看着确实多了,可喝起来总觉得怪怪的,不是那个好味儿。” 说及此,韩仲景喝了口酒,砸吧着嘴道:“果真不是最好的那个味儿了,看来我这葫芦只适合装些差酒。倒是那个臭小子,这回儿踩了狗屎,走了大运了啊。” 祝大叔看着远处黑压压的一篇,则颇为不忿的道:“那也是小况儿踩的狗屎,他们一个个往这里靠作甚,就该拿那些狗屎糊他们一脸。” 韩仲景闻言,笑着提醒道:“里面可还有些女子呢,这样是不是不太好?” 祝大叔伸了伸脖子远远看了看:“我觉得挺好。” ———— 还未真正走出秦岭的时候,沈况就感受到了秦岭外那一道道非同凡响的气力,如今宗师境的前辈沈况也见过几位,他知道那里面一定有。 一行人刚一踏出,等候多时的姜凝与宇文渊便带人走了上来。 “沈兄,没事吧!” 看着无事的沈况,宇文渊笑着问道。他的视线在湘儿身上停留了一刻,沈况感受得到,只不过他心中并没有什么歹念,看着沈况神色如常。 “多谢宇文兄关心了,我无碍。”沈况抱拳回道。 说着,沈况的视线在外面那些人的身上巡视了一圈。宇文渊顺着他视线的方向也看了过去,淡淡一笑,虽没有多说什么,但想必各自心中清楚。 待沈况与宇文渊说完,一旁的姜凝向沈况身前走近了几步,她看着沈况柔声道:“不用担心。” 两人之间没有太多寒暄的话语,姜凝一语中的,说的就是如今的局面,沈况忽而觉得心头一暖。 “谢谢你。”沈况轻声回道。 听到沈况的话,姜凝脸上露出了久违的笑容。 少年人不知道这些日子面前女子耗了多少心神,但站在后方的温酒与爷爷温华却是知道,他们也有好些日子没看到姜凝脸上的笑容,这一刻他们只觉得两人在的画面的确挺美好的。 温华作为进阶宗师境已久的前辈,修为,见识都远非常人,他虽知道沈况身边的小姑娘不简单,但因为湘儿身上的气息遮掩的很好,所以他并没有就此多想什么。他和很多人一样,都认为伏玄剑已经被沈况得到,只是在沈况身上看了一圈没有感受到伏玄剑的气息。 沈况作为名义上姜氏小姐未来的夫君,他的安全问题自然也归楼外楼管,所以温华觉得姜凝会有那样的反应理所当然。只是两相比较,再看看自己这个孙子便有些气不打一处来,好好的一座金山把握不住。 宇文家与楼外楼的举动就已经表明了他们的立场,而看到这一幕,原本想着对沈况群起而攻之的那些小门小派心中斟酌不已,眼前四座大山没有一座是他们能够得罪的,但奈何伏玄剑的诱惑实在太大,到了如今这局面没有一个人想中途撤退,即便是明知不可为,他们依旧想有一番作为,也许大道就在他们身前。 这些人心中的顾首顾尾的衡量自然不会是高门大派那些人的心中所想,他们来此目的明显,对于这番场景大多数人也是预料到的,因而当下大多数人只是看着,并未出手。而且众人也知道,如今抱有这种想法的人有很多,他们在等的就是第一个站出来的人,只要有一个人站出来,一定会一呼百应。到那时,即便是云梦山、楼外楼、宇文氏以及独孤氏一起,如今的他们也有一搏之力,而若真的能趁机夺了伏玄剑,即便往后会承受来自四方的报复,那也值得了。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慢慢的原本那些旁观之人也开始了他们的动作。 “小子,我等此番夺剑无果,如今伏玄剑很有可能就在你手上,既如此何不如让我等一睹伏玄剑的风采,好不枉此行呢?”远处杂乱的人群中,有人如是喊道。 兴许是觉得煽风点火的程度还不够,于是又补充了一句:“众位意下如何啊?” 隐藏在人群中,浑水摸鱼,搅动局面的背后人来自哪一方无从得知,但当下抱着同样想法的人有很多,而一切的开端总得需要一个理由,所以方才的那句话出现了。 没人在意沈况身上到底有没有伏玄剑,只要他与伏玄剑有关系,只要他们认定了沈况知道实情,那么如此施加压力总能逼出些有用的消息。 那人刚一说完,人群一侧几道附和的声音也起来了,而其中那个一直以来与沈况有恩怨的十五皇子元武的声音尤为刺耳。 即便是在兄长说了事情作罢后元武依旧心有不悦,他堂堂大魏皇子被一小城里的泥腿子贱民顶撞,他恨不得将对方五马分尸,以泄心头之恨。但奈何吹嘘自己如何强的四个废物杀手不中用,往后沈况还和楼外楼牵扯上了联系,一番错综复杂之下让元武无法再对沈况动手。 如今有了机会,所有矛头都指向沈况,元武心中痛快,落井下石的嘲讽语气更是刺耳至极。他在笑,笑的十分畅快。 该来的终究还是来了。 沈况一行人返程的脚步被打断,所有人都望向了说话那个方向。 感受到齐齐望过来的不善的目光,元武一瞬间有些畏惧,不自觉退后了半步躲闪着那些人看过来的视线。不过当兄长在他肩头拍了一下之后,那些畏惧又轰然消散,他似是有了底气,挺了挺身子,以大魏皇子的身份重新直视那些人。 元武说完,四下里又是一片应和。 沈况没有第一时间说话,一旁的宇文渊四下打量,朝着那些人不屑的笑了笑,而后大声对着他们道:“沈兄是我宇文氏的朋友,为难沈兄就是为难我宇文氏,各位,还请斟酌。” 宇文渊说完,得到姜凝授意的温酒也如出一辙的对着那些人大声喊道:“沈况是我们楼外楼姜氏未来的姑爷,与他为敌就是与我们楼外楼为敌,你们自己掂量掂量。” 两人的话随着早间的风无声无息的传进了所有人的耳中,要说宇文渊的话是一句警告的话,那温酒的话则如同一道晴天霹雳,让他们不得不斟酌。 所有人看向沈况的神色都变得不同起来,楼外楼姜氏的姑爷,那就等同于楼外楼的人,若是动他几乎是在和楼外楼为敌。 南乔在听到温酒的话后,有些不敢相信,她恍惚的看着沈况的背影,一时间心中五味杂陈。 沈况虽与姜凝有过约定,但如此大庭广众之下说出来,沈况心中觉得以后熟悉人之间免不得有一番解释,想及此他回头看了一眼南乔。 四目相对,只是两两无言。 第七十三章 死局 嚣张的元武被温酒的这一番话噎的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元武知道兄长的大事如果能拉拢来楼外楼定是好事,所以他回头看了兄长一眼,是在询问。 两人对视一眼,相互交换了眼色。 元惟也没有想到事情会发展到这一步,他也曾命人调查过沈况,不过是陋巷里的一名学剑少年,身世背景没什么出奇的地方。而至于楼外楼这尊庞然大物为什么会看重这样普通人,他至今也没有弄懂,只以为沈况身上是有什么过人之处。 楼外楼姜氏未来的姑爷,这样的身份可大可小,若是他在楼外楼里有些地位,那么开罪了的话,比得到一把伏玄剑还不划算。 元惟是未来争夺皇位有力的人选之一,拉拢各方势力是他这些年来做的最多的一件事,他相信只要他身后站着的力量够大,前面的几位哥哥又算得了什么。但相比之下他与其他皇子之间还有着不小的差距,便不说大皇子元稹身后的家族势力有多少,便是三皇子,八皇子等之流,各自母亲也都出自大魏豪阀大家,背后能牵扯出的势力不胜枚举。 所以,元惟尤其重视对于大魏境内势力的拉拢,即便是些中小势力他也愿意结交,而他此来为了争夺伏玄剑自然也是为了能够拉拢来更大的家族势力家族,给他自己增加胜利筹码,可如今若是因此和楼外楼交恶,多少有些不明智。 他原以为在如此压力之下,楼外楼不会为了沈况与整个大魏门阀为敌,但现在看来,他还是低估了沈况在楼外楼里的地位。 一时间,十二皇子元惟与十三皇子元武没了咄咄逼人的气势。场面有过短暂的安宁,而后不久,一道爽朗的笑声打破了宁静的局面。 要说在拉拢各方势力上,元惟会因为首尾难顾而束手束脚的话,那么身后站着诸多豪阀大家的其他几位皇子则是没有这些顾虑。 楼外楼不会站队于任何一方,他们各自都清楚,只是针对于一个不起眼的姑爷,甚至可以看作是入赘之人,他们觉得即便当下会产生矛盾,事后楼外楼也多半不会因为他而与所有人交恶,这也是他们敢于针对沈况的底气。所以他们不会因为顾虑着关系就在行为有所收敛,他们的目的是伏玄剑,一把伏玄剑所能带来的好处,绝对是一个拉拢不来的楼外楼所不能比拟的,即便事后需要付出些代价,也值了。 “哈哈哈,十二殿下,十三殿下,便是别人一个小小的警告你们就要退缩了吗?” 人群中,忽而有一位穿着华贵的中年人走了出来,一声青灰色锦衣的中年人看着模样像是位幕僚,他先是朝元惟和元武的方向看了一眼,而后才看向不远处的沈况一行人。中年人面带笑容,而笑容里却满是讥讽与不屑,这神情既是做给元惟、元武两人看的,也是做给沈况一行人看的。 元惟望着中年人,目光冷冽,双手关节早已握得吱吱作响,但表面上他还是朝着中年人点头一礼,没有说什么。一旁极为气氛的元武听着中年人的话,虽然心中满是不爽,但他也只能像兄长一样,默认了对方的说法。 一人得道,鸡犬升天,这便是很好的写照。 作为追随大皇子元稹已久的幕僚之一,他深得元稹信赖,所以这点高傲的姿态还是有的。 所有人的目光都望向了那位中年人,待认出对方身份后,便觉得他敢于讥讽当朝两位皇子一事不再奇怪。 大皇子元稹身后站着的有大魏五大门阀之二的清河崔氏和晋阳王氏,以及八位柱国将军将军中的三位,就连如今山阳书院武院院主洛九川也是其知交好友。单单只是这些名面上的力量就已经强大到了无以复加,更何况他背后还站着众多其他势力。 所以在大魏,上至庙堂,下至江湖几乎绝大多数人都觉得他会是大魏朝的下一任君主,所以中年人如今即便只是皇子身后的幕僚,往长远了看未必不能达到三公九卿的高度。 中年人嘲讽完元惟后,目光转至沈况身上,看着他有些倨傲的说道:“小子,识相的就赶快将伏玄剑交出来,否则今天你很难完好无损的离开。” 中年人对于这个毫无威胁的少年人提不起丝毫兴趣,若非是伏玄剑的缘故,他甚至不想跟这个少年人多废话,直接将他一剑杀了一了百了最为简单。 周围在等着看这场大戏的人全都在注意两方人的反应,有人在紧盯着沈况等他露出畏惧和退缩,也有人在注意大皇子这边,在等着他们有更进一步的手段。 还有人在看那个突兀出现的小姑娘,监天司便是这其中之一。 宋宛身边,一名两鬓斑白的老者视线一直停在小姑娘湘儿身上,就像是在看一块珍宝般,时不时地啧啧称奇。 “我竟是有些看不透这小姑娘的修为,怪哉怪哉。倒是这浑身的剑道气息,啧啧啧,天生的练剑胚子啊!若是能将她带回监天司好生培养,这小姑娘二十年之内必定进阶宗师境。” 老者越说越欢喜,到最后满脸痴迷的看着那位小姑娘。 宋宛从始至终都在以旁观者的姿态看着场中局势,对于前方的那个少年,宋宛觉得他总是能一次又一次的刷新她对他的认知,似乎每一次见面都会有一番蜕变。 而对于他身旁的小姑娘,宋宛也是从一开始就注意到了。她便是自小就被师傅看中带回了监天司培养的,到如今监天司每年依旧会从大魏境内寻找根骨奇佳的孩童进行培养,那是监天司得以不断强大的源泉力量。 若是站在监天司的角度,宋宛当然希望能得到那个小姑娘,可要是站在她自己的角度,想起那些年习武所受到的痛苦,宋宛打心底不希望小姑娘进入监天司,那不该是位天真的孩童该待的地方,只可惜这样的一切都不是她能左右的。 宋宛对于小姑娘的另一层好奇也在她的修为上,前辈看不透她更是看不透。前辈说二十年之内那小姑娘能境界宗师境,足以说明小姑娘的天赋有多高,也作为同样习剑的人自小姑娘身上散发出的那些细微剑意就连她也很是羡慕。 就在宋宛沉思于小姑娘湘儿的时候,那边一直在冷眼注视场中局势的沈况缓缓开了口,对于中年人的威胁,他没有畏惧。 他先是对着湘儿鼓励一笑让她不要害怕,然后将她交给了南乔,自己独自往前走出了几步,迎上了那些人。若是远远看去便能看到,当下沈况就像是一人在面对虎狼环伺的千军万马般,少年人没有退缩,反倒握紧了拳头。 少年人衣摆随风飘动,几缕发丝也在清风中漂浮。 沈况朝着众人抱拳一礼,江湖人抱拳右手成拳,左手捏掌,掌覆盖于拳上,置于胸前朝前一礼。右手握拳代表武力,左手成掌覆盖代表遮掩,我也武力却不施展,这便是对于对方的尊重。 江湖礼节如此,少年人一直都知道。 一礼做完,沈况看着前方神色不善的众人缓缓开口道:“各位同道,前辈,我们此番进入秦岭坠入幻境世界一事大家无一列外,我与独孤小姐亦是如此。而当我们再次回到现实的时候,方才得知我们是最后出来的。对于伏玄剑,前辈们怀疑被我得到这是情理之中的猜测,不过大家也能看到,我与独孤小姐出来时皆是两手空空,身上甚至连伏玄剑的气息也没有,所以又怎么会有剑呢?” 沈况的话说的半真半假,而至于哪一半真,哪一半假就只有他自己知道了,只不过要是细追究来,他这话虽是谎话但也能算不违心,因为他身上的确没有伏玄剑。 他的话说完,一时间惹得很多人迟疑起来,因为单看表面上确实如此。此间江湖里可没有话本小说里那样可以容纳下极大空间的方寸之物,所以若是沈况真的得了伏玄剑,是无法藏匿的,便是从这一方面,众人就知道沈况没有撒谎。 只是中年人城府极深,对于沈况的言辞他并没有提出质疑,只是反问了一句道:“在所有人都跌落回现实世界的时候,只有你也独孤小姐没有出来,在所有人感知到秦岭里又出现了一道剑气的时候,你们依旧没出来,只是从那之后没过多久你们就出现了,还请小公子给我们解释解释。” 说到此,中年人捻着胡须笑了笑,语气神态似乎很是和蔼。 “我等并非有意为难你们,大家都是江湖人,此番前来费尽心力为的就是一睹伏玄剑真容,我等习武之人谁人不想得此机会,便是得不到,远远看一眼就好,所以,还请小公子多多包涵才是。” 不要脸的话可以说的如此清奇,当真是宦海沉浮的人,沈况这方不少人露出了鄙夷的神色。沈况闻言也是轻轻一笑:“我辈习武人追求天地大道、奇珍异宝无可厚非,便是我与独孤小姐也有同样的想法。我们自是不怕前辈们会出手强行抢了去,若是我们有定然不会吝啬与诸位同道分享,但当下我们真的没有。” 说到这里,沈况拔出背在身后的白泥剑向那些人展示着道:“前辈们若是不嫌弃,不妨看一看我的这把白泥,虽说不是什么名剑,但也是我从习剑之初便用的,珍贵的紧。” 争锋相对的两人偏在语气上说的平静异常,沈况说完,忍的不少人发笑,尤其是温酒,似乎懂了沈况的意思,附和着笑得大声。 ———— 远处城头,一直在注视这边得韩仲景与祝大叔在听了沈况得话后,也都各自会心一笑。 “没想到这臭小子还有这一面,哈哈哈。”韩仲景笑道。 祝大叔闻声也笑道:“嘿嘿嘿,跟他那师傅一起长大的,能是省油的灯吗,滑头的很,不过用在这时候漂亮的很。” 韩仲景又是哈哈笑了几声,而后道:“那个穿的娘们唧唧的人认识吗?” 祝大叔知道韩仲景说的是谁,伸直了脖子盯着一身青灰色锦衣的中年人看了看,缓缓道:“不认识。” 本还期待的韩仲景在听到祝大叔的这句不认识后,差点没被一口酒呛死,咳了几声道:“好像是元稹身边的人?” “元稹?”祝大叔狐疑了一声。 “奥,想起来了,怎么他还没当上皇帝吗?” 韩仲景摇了摇头道:“老皇帝命硬还没死。” “没杀掉?”祝大叔问道。 “没有,中毒而已。” “后来没动他元稹?” 韩仲景还是摇头。 “庙堂上那些人的心思还真是让人难以捉摸,老子杀儿子,儿子杀老子,兄弟之间再互相杀,同室操戈,老戏码了?” 说着祝大叔喝了口酒,又道:“出手了?” “嗯,命是吊着了,不过年老体衰的身子可经不起大折腾,即便好了也蜕了好几层皮,算来应该没几年好活了。” “那看来又要变天咯!” “操那心干啥,先想着怎么把这臭小子拎出来再说。” 祝大叔哼唧了一声,握了握拳头:“把他们都干趴下就行了,可有好多年没出手咯。” 韩仲景闻言不怀好意的笑了笑道:“不再藏藏了?那臭小子可有不少红颜知己呢,单说那里可就有楼外楼、云梦山,还有独孤氏呢。” “宇文家不算?”祝大叔狐疑道。 韩仲景一个白眼道:“那也是个小子。” “假如呢?哈哈哈。我待在这里本就是为了保护小况儿的安全,如今这局面,若是他的两个小相好底牌够多,那我旁观看戏也不是不可以。” 祝大叔说完,韩仲景没接着这个话题再说,而是又问道:“听说你把姑娘送到南梁那边去了?” 祝大叔点头应道:“嗯,以前走江湖的时候结识了齐云山的成子秋,送去他那边我放心。” “不想你闺女?”韩仲景伤口上撒盐的问道。 祝大叔谈及女儿,头一回没有伤感,淡淡的道:“想啊,怎么不想。不过该走还是得走,我的使命是护着小况儿,若是往后出了什么意外,没护住虎月那丫头,以后到了地府,他娘不得揍死我。” 两人哈哈一笑。 良久后,汉中将酒壶递给他轻声问道:“不后悔?” 祝大叔接过酒壶后想了想,缓缓道:“不后悔。” 归隐江湖已多年,兴许如今已经鲜有人还记得从前的江湖有个人叫祝潭。 第七十四章 咄咄逼人,反客为主 所有人都能听的出来沈况言语里的取笑之意,这也令他们颇为惊讶,如此场面这少年人不仅不畏惧,反而还敢化被动为主动,只是不知是他这番举动是少年人心性使然还是果真有些底气。 中年人笑了笑,眼神忽而中浮现几分狠辣,而后一字一句的狞笑道:“今天诸多同道在此,小公子这是要扫所有人的兴吗?” 看戏不嫌事大的那群人快要慢慢忘了他们此来的目的是什么一样,中年人当下轻轻一点,又将谈话中心拉回到了伏玄剑身上,同时他还在不经意间煽动了其余人的情绪,沈况也一下子变成了众矢之的。 中年人说完,朝着四下看了看,他周围那些人就像是得到了暗示一样,连忙附和。 其实此来这些势力中,也有纯粹只是为了看戏而来的,加之如今又知道了沈况的身份,他们便更加笃定看戏的决定,所以四下里的人也有没应和的,只觉得看清了大皇子一脉的丑恶嘴脸,可以将强词夺理说的如此稀松平常。 沈况看着身前顿时黑压压附和的一片人,再回头看看几位笑着望着自己的伙伴,虽然他手掌已有微微汗渍,但心中其实并没有多少害怕,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如是而已。 拦路人不会善罢甘休,沈况清楚,如今这些场面上的交流不过是为了给后续的出手披上华丽的外衣罢了。他们或许不敢动其他人,但动他沈况还是有底气的。 沈况打定了主意只要不承认,对方也就拿不出确凿的证据,因此这时便又不卑不亢的道:“前辈,非是我想扫大家的兴,而是我真的没有伏玄剑,前辈倒不如用大手段查探一下究竟是被哪一位前辈得了去,如此也不会浪费大家时间。” 沈况说的轻快,对面人听的却是窝火。他们若是真能查探到,也就用在这里费口舌之利了。 沈况说完后,一名体格剽悍的光头汉子提着两板斧,扯着大嗓门朝着他喝道:“晏先生跟这小子废话作甚,等爷爷的板斧劈到他脑袋上他自然会说实话。” 所有人都清楚,这被称作是晏先生的中年人前面的铺垫为的其实就是当下的出手,自诩名门正派的家伙一般都喜欢给自己即将要做的龌龊事找个合适的理由,似乎只要有了理由,龌龊事就会变得正义一样。 光头汉子说完,如他一样跃跃欲试的家伙一个接一个涌现,他们看沈况的眼神就像在看一个可怜的乞丐一样。那其中,元武和莫影首当其冲,看着已成众矢之的的沈况,心情大好。 宋宛站在人群中看着场中局面,已是死局的场面,她不知为何,心中忽而开始期待少年人能否再次刷新她的认知,化腐朽为神奇,转危为安。虽然这种可能渺茫,但她依旧在心中期待。 从沈况站出来一直到现在,身后姜凝所代表的楼外楼以及宇文氏都没有说话。 矛头指向的全都是沈况一人,所有人都不约而同地忘了还有个独孤南乔。云梦山与独孤家也没有出面,只因这起初的场面该是由沈况独自来应对的,他该给这些人一个简单的解释,无论是真也好是假也罢,走个过场而已,没有人会去在意解释地真假,为的只是让他们出手的“义正言辞”罢了。 ———— 远处城头,韩仲景与祝大叔祝潭两人依旧共用一个酒壶交换着喝着酒。 “道理说不通,要动手了这是。”韩仲景笑眯眯的缓缓开口道。 祝潭看着那些人,不屑地吐了口吐沫道:“说他娘地狗屁道理,就那群人还会说道理?他们要是直接动手,我还看得起他们。” “他们要是直接动手,那臭小子可顶不住。”韩仲景笑着道。 当然,道理祝潭清楚,他只是放个狠话,要是真二话不说直接打,更不好弄。不过事到如今,两方动手那时迟早的事。 ———— 场上局势一触即发,不过跃跃欲试的那些人除了一直耀武扬威外,倒也没有什么实质性得举动,像是没有得到授意。 紧张感持续了很久,姜凝不知何时走到了沈况身后,沈况似有所感,回头看了她一眼,姜凝对他微微一笑,沈况看着她,也同样点头微笑。 站在两人身后的南乔默默看着这一幕,心头忽而有些不是滋味。慈音在看到这一幕的时候就猜到南乔会多想,所以她轻轻握住了南乔的手,没有多言。 南乔也很想像姜凝一样站在沈况身边,那些人为何只针对沈况一人,她很清楚。可也正是因为清楚,所以她不能那么做。独孤氏比不得宇文氏,更比不上楼外楼,若是今天之后,独孤氏因为沈况而成为大魏其他豪阀大家眼中钉的话,那对独孤家百害而无一利。 沈况从一个人变成两个人,南乔依旧站在原地,而原本前方跃跃欲试的那些人却是从一群人又变成了只有一个人。 中年人制止了将要出手的那些人,他有些自得的笑了笑。 “姜小姐,为了我们之间的和气我也并不想与你们起冲突。我们无意为难沈公子,举手之劳而已,姜姑娘不妨开口劝劝。” 这一次,中年人的话说给的是姜凝,他语气温婉,没有怒气也没有轻蔑。 姜凝听他把话说完后,冷哼了一声:“无意为难?他的身份还需要我们再重复一次吗?你在朝廷里的那一套就不要搬到江湖上来了,也不知道元稹是怎么看中你这样的废物的?晏兰舟,我应该没记错你吧。” 见惯了炎凉世态的姜凝一上来就没有与对方多废话的打算,元稹,便是直呼大皇子其名,她也有这个底气。对于一个幕僚,就更不需要有什么无用的寒暄之语了。 姜凝一语中的道破了中年人的伪装,而且语气咄咄,并不好听。 晏兰舟,大魏大皇子元稹身边第一幕僚。也许是上位者的姿态端的太久有些忘乎所以,故而即便知道沈况身后有楼外楼这座大山在,晏兰舟也没有在意。 不显山不漏水的楼外楼在一般江湖人眼中也许神秘异常,但对于在大皇子身边已久的晏兰舟来说,他知道更多不为人知的隐秘事情,楼外楼虽然厉害,但在他看来终究是没有能够与一国抗衡的力量,且如今大皇子蒙天道眷顾,是未来继承大统的第一人选,这也让他更为笃定没有人会在这时候选择与大皇子交恶。 但事实却是恰好背道而驰,姜凝的话仿若一记耳光狠狠拍在了他脸上,清脆而又响亮,让所以人都清楚的听到了。 晏兰舟有些高看了自己,也有些低看了楼外楼。 若是当下站在此处的是元稹本人,姜凝也许还会有所收敛。但他一个无足轻重的小人物还没有那般资格,而若是元稹在此,也一定不会做出这等蠢事来。高门大派里的秘密旁人尚且不能全知道,更何况是横跨中原两国的神秘组织楼外楼呢? 晏几道愤怒的紧握住了拳头,指尖关节脆响,但他终究不敢如姜凝一样骂回去,他的身份还不够格,即便他是大皇子身边的幕僚又如何,在大人物面前依旧不过是一条狗而已。 来之前他得过元稹授意,不惜一切手段得到伏玄剑,同时也要尽量避免与人交恶。 那时,春风得意,自信满满的晏兰舟不会料到往后会出现一个敢跟大皇子一脉死磕的楼外楼姜氏,而他们为的竟还只是一个仿若赘婿的少年人。晏兰舟愤怒归愤怒,但他很清醒,楼外楼越是这样,便越说明伏玄剑就在沈况身上。 良久,晏兰舟僵硬的脸上挤出了几丝笑意,她看着姜凝缓缓道:“姜小姐记得没错,在下就是晏兰舟。” “你能代表元稹?”姜凝依旧没有废话,语气咄咄。 “我不过是个幕僚,自然代表不了殿下,但...” 没有等晏兰舟说完,姜凝又出言道:“那他元稹敢放任你如此,是打算与我楼外楼不死不休了是吗?” 晏兰舟终归只是一个幕僚,到了如今这局面,他已经不知道该如何回答对方。人群中许多人都看出了晏兰舟的窘迫,有讥讽的,也有谩笑的,形形色色,比比皆是。 晏兰舟沉默良久后,终于还是挺起了胸膛,准备回答姜凝的话。 就在这时,一直站在他身后的一名老者轻拍了拍他的肩膀,对他低语道:“你尽力了!” 感受到肩膀上的那阵力道,晏兰舟没有回头,但心头却是如释重负,老者话语就仿佛春雨一般,润物无声。 老者慢步走到晏兰舟身前,眼神看向了不远处的沈况与姜凝。 老者一出场,气场就完全不是晏兰舟可以比拟的,束发须眉的老者一身素朴长衫,两袖清风。一股独属于宗师境强者的气力游走于场间,老者白发无风自动,气定神闲的缓缓道:“小女娃咄咄逼人可不太好。” ———— 远处城头,依旧两人。 “认识?” 韩仲景点头道:“他是彭昱。” 祝潭皱眉想了片刻,而后恍然道:“南弘的那位小剑客?” 韩仲景轻嗯了一声。 “谁给的诨号,小剑客,恁的难听了些。” 韩仲景哈哈一笑:“有那小子师傅,我师兄在,谁还敢称大剑客不成?” “那倒也是。不过,那家伙的剑呢?” “这不就来了吗。” 第七十五章 唯有一战 出自南弘的剑修彭昱,江湖人称小剑客,与之相提并论的正是有着南柯剑神美誉的李成仁。 以小剑客赞誉并非是他剑术不精,相反,正因为彭昱剑术冠绝天下几乎鲜有人能与之匹敌,故而才会被人与南柯剑神相提并论。 剑神之下,大魏江湖里还有四大用剑高手,彭昱首当其冲,基本可以看作是剑神之下第一人。不过,他平生最是厌恶别人将他与李成仁作比较,他甚至曾扬言要靠手中剑打败对方,向世人证明谁才是剑道第一人。虽然最后彭昱和李成仁并没有过一场惊世骇俗的较量,但在世人心目中,一人独战五位宗师的李成仁,才担得起这剑道第一人的称号。 姜凝并没有因为彭昱的出面而有什么避让与收敛,她神色平静的迎上了对方望过来的目光,片刻后徐徐道:“原来是剑神前辈,呵呵呵,哦不,说错了,是小剑客。” 沈况认识姜凝这么久,看到的一直都是位温婉宁静的女子,却不曾想她还有这也碎嘴的一面。 对于姜凝的话,沈况不是太理解其中含义,但周围的这些江湖人可是明白的很,彭昱本人更是听清了这小辈话里浓浓讥讽之意。 即便是再有前辈气度,被一位小辈如此轻视,彭昱心中依旧有些怒意,他单手隔空一挥,一股强劲的气力裹挟着破风声席卷而去,瞬间逼至姜凝身前。 站在后方的温华见状本欲出手,却不曾想沈况率先出了手。 沈况在彭昱抬手的时候就已经有所反应了,所以那股气力刚一飞射而来,沈况便迅速拔出白泥,真气运转至手掌而后传入白泥剑身,手握剑柄做劈状,一道剑气凌空飞出,轻而易举化解了彭昱的攻势。 姜凝站在原地未动分毫,不屑一笑。“前辈是不打算再讲你们那套道理,直接动手了吗?” 彭昱闻言,淡淡道:“道理是讲给愿意听的人听的。” 姜凝正欲说些什么反驳,沈况却是伸出手臂挡在了她身前。姜凝看着沈况的侧脸,只听着他说道:“前辈的道理能说得通吗?” 彭昱依旧淡淡一言:“说不说的通得我说了算。” “如此说来,前辈的道理是全在剑上?” “没错。少年人,你的剑术很不错,只可惜不懂得变通,所以终究是走不远的。” 沈况听着他似夸奖也似警告的话微微一笑。 “前辈有所不知,我自幼跟随家师学习剑术,至今出剑何止几万次。家师曾说,我们手里的剑从来就没有任何道理,真正的道理都在这里。”沈况指着心脏所在的位置淡淡道。 彭昱讥笑了一声:“所以你师傅的剑术也就只能止步于此,平平无奇。” 对于彭昱不屑一顾的话,沈况没有打算解释什么,而是转身看向不远处的其他人缓缓道:“诸位前辈,今日是否唯有一战了?” 没有人回答,更多的人像是在看一个傻子一样在看他,一个少年人而已,何敢猖狂至此,仅仅依靠几家就想同整个大魏门阀叫板。 良久之后,依旧没有人给出回答,窃窃私语声渐起,讥笑谩骂声渐大。 彭昱则看着沈况答道:“如果你手里的剑够厉害,也可以,而且我们这些人可以不出手。” 沈况知道他所指的正是这些宗师境前辈,只是这语气里掺杂了太多的轻蔑。 沈况握着白泥剑的手又紧了几分,今天注定会到这一步,他原本知道。 其实少年人对自己手中的剑很自信,但还没有到自负的地步,对方便是就宗师境强者而言就多于他们,更何况还有其他人。 说不紧张那是假的,只是事已至此,沈况已然没了再后退的路了。 师傅曾说少年人可以怕死,但绝对不能怕输,沈况一直记得。 拿着两板斧的汉子在场中沉默了片刻后,率先提着板斧冲了出来,他一手提着板斧一手指着沈况不屑道:“老子先来会会你。” 彭昱也并不想将事情弄得太糟糕,即便他对姜凝之前的那番话有再多不满,他也依旧不会傻到和楼外楼撕破脸皮,所以“我们可以不出手”这句话,也是说他其他人听的,为的就是给双方一个台阶。 少年人清楚,这也算是最好的结果了。 沈况向前走出几步,打量了一眼那个光头汉子,归元境后期的修为。 他朝对方拱了拱手,做了个江湖礼节:“沈况。” 光头汉字瞧见沈况的模样,越发笑得狂妄:“小子,记住了,爷爷我叫赵府成。” 说罢光头汉子再懒得废话,提着板斧身子瞬间加速。 沈况见状也迎面对上,赵府成双手各握一只板斧,仰天直劈而下,势大力沉。沈况提剑横档一式,而后身形侧移,试图挑飞汉子板斧的同时抽出长剑回身刺去。 汉子仿佛是看穿了沈况的心思,握着双斧狞笑着直劈而下。剑与斧相碰,发出了一阵阵金属撞击的铿锵之声,火花四溅。 下一刻,原以为可以将沈况两斧劈飞的情况并没有出现,汉子脸上的笑容也随之消失的无影无踪。 年纪不大的少年人,持剑横档的力道竟是比他还大了几分,他挥劈下之时只觉得像是劈到了铜墙铁壁上一样,自己这足以碎裂巨石的力道竟是没有给对方造成丝毫伤害。 相反,他原以为看穿的招式被少年人用了出来,少年人持剑往上横挑,大意的汉子就这样被少年一剑挑翻,身形顺势往后一沉,他下意识地握斧杵地,想借力稳住身形,但少年人没有错过对手中门大开的绝佳时机,霎时间,手握长剑直刺而来。 汉子见避无可避,只好放弃杵地,反手格挡,但也因此,身形未稳住重重横甩在了地上,溅起一阵烟尘。汉子被尘土呛的咳嗽了好几声,意识到战局还没有结束的他慌忙准备起身继续迎敌,但身子还未站起,一柄长剑就已经浮现在了他身前,剑尖对准了他的心脏。 待尘土散去,众人只见少年手持长剑直指躺在地上的光头汉子,满场哗然。 至此,孰胜孰败一目了然。 “你输了!”沈况看着对方缓缓道。 说完,他收回剑,身形后退,与对方拉开距离。他长剑负手而立,发丝迎风吹动,似乎刚才的那一战毫不费力。 事实上,沈况与赵府成的这番比试的确是在电光火石之间。修为高出沈况两个小境界的赵府成和场上人一样,都以为能轻而易举的取得胜利,但事实却是输的一败涂地。 如此输给一个少年人,赵府成又怎能心甘,他起身之后朝着沈况大喝道:“奶奶的,方才是我大意了,小子你可敢再与我战一场?” 光头汉子不要脸的言语使得围观的很多人都发出了切的声音,明显是有些不屑。 彭昱见状也开口道:“滚回来,丢人现眼的东西。” 汉子闻言,神色一颓,手握板斧缓缓退了回去。 同为习剑之人,彭昱自是能看得出来眼前这个名不见经传的少年人一手剑术早已炉火纯青。 十年刀客,百年剑人,剑道一路若想走的长远,天赋与努力二者缺一不可,很明显眼前这个少年人二者兼备,也因此让他更为惊讶,他开始有些明白楼外楼为何会看重他。不过,惊讶也只止步于此,少年天才他见过很多,亲手杀过的亦是不少。 彭昱看着沈况开口道:“少年人,我承认你的剑术的确有过人之处,不过以你归元境前期的修为想抵挡其他人的攻势,难了些吧?” 沈况没有被他清冷的语气吓到,虽然从没感受过生死搏杀的场面,但那时候被云清幽前辈揍的体无完肤的场景还历历在目,所以他觉得他还没到极限。 周围的人,在听到彭昱说出沈况的修为之后,一个个全都惊讶的说不出话来。 能三招之内击败赵府成的人,怎么说也应该是在同境界,或者说高出一个境界,但以少年的年纪那显然不太现实,所以他们对此一直都有疑问。 可现在知道了沈况只有归元境前期的修为后,他们反而是更加惊讶了,甚至有些人开始猜测起沈况的身份来,若是说他背后毫无背景,旁人显然不会相信,敢如此直面很有可能是未来皇帝一脉的人,怎么可能毫无底细,楼外楼又怎么可能会看中这么一个毫无底细的人呢? 一众人开始悉悉索索的交流起自己知道的关于沈况的消息,只是一番交流下来,他们发现这少年人好像真的只是那般平平无奇,没有丝毫特别之处。 彭昱说完,沈况也开口道:“人有力穷时,我也一样,但我还是要战斗至最后一刻,前辈,来吧,看我能不能用手里的剑说得通这道理。” ———— 城头上。 “这臭小子的剑术还是不错的。” 韩仲景在看到沈况轻而易举的击败光头汉子后,笑着道。 祝潭也笑着道:“小况儿自幼练剑至今,几乎一日没落下过,他究竟学了多少剑我都数不过来了。哈哈哈,要是小况儿也进阶宗师境,一定不会比那什么狗屁的小剑人,哦,小剑客,绝对不会比那个小剑客差。妈的,一群老混蛋欺负一个孩子,他们还真是脸面扔干净了。” 韩仲景深以为然的点了点头后道:“人家既是空着手来的,就打定了伏玄剑就在那臭小子身上,不弄清楚你觉得以这群人得脾性会善罢甘休。他们现在没亲自动手而是打算用人海战术拖垮那臭小子,已经是有所退让了。” “呸,我呸呸呸。咋地,小况儿得了伏玄剑他们就等着抢?既然那小剑人这么厉害,自己怎么不去找一把。” 屠户就是屠户,神色言辞皆是不去避讳,直截了当。 “你当百剑榜上得这些剑是什么,说找就找啊。倒是,连我也没发现这臭小子把剑藏哪儿去了?” 两人此下心中也都是觉得伏玄剑被沈况得了去,故而才会有这样得交流。祝潭看了好半晌后,有些颓然地道:“我也没看出来。” “他师傅到底是教给了他多少武学,竟然还有我也看不出来的,难道是当然师尊偷偷摸摸教的?” 同样奇怪的两人思来想去也没弄懂这件事,索性也就不去想了。不过,对于和沈况一起出现的那个小姑娘,两人都特意多看了几眼。 “那小女娃才多大?”韩仲景微微有些惊讶的问了句。 祝潭没有偏头看他,长大了嘴巴回道:“可能...也就...十岁出头吧?” “你看清楚了嘛?”韩仲景问。 祝潭甚至是有些木讷机械的点了点头:“看清楚了,你呢?” “我也看清楚了。不对啊,就算这小女娃打娘胎里修炼也不可能进境这么快啊,归元境大圆满,还是个天生的剑胚。” 韩仲景缓缓说着,语气里满是难以置信。 祝潭接过话道:“你没看监天司那老王八口水都流出来了嘛?” “你说严道济?” 祝潭点头应了一句:“除了他还有谁?这小娃娃若是这般下去,止道大宗师也并非不可能吧,那可是传说中的境界,若是再往上,啧啧,可想都不敢想。” “若是以后机缘到了,有这个可能。这小姑娘总给我一种奇怪但又有几分熟悉的感觉,我原以为伏玄剑会在她身上,不过一番查探下来也没发现,这臭小子的手段还真不少啊!” 两人感叹了一番湘儿后,关注的重心便又转移到了场上。 “什么时候出手?”韩仲景问道。 “他们也不想将事情闹大,既然如此那就再等等看,这样的战斗对小况儿来说也并非坏事,等他不敌了你就先上,你抗不了了,我再上。” “你怎么不先上,我又不是那臭小子的师傅。”韩仲景没好气道。 祝潭则嘿嘿笑道:“我再藏藏。” 两人虽在说笑,但视线一直没离开那边。不多时,两人笑容不再,眉头紧皱。 第七十六章 唯有一战(2) 另一边,彭昱没有多废话,他随手一挥,又是一个人站了出来。 只是这一次,连沈况自己都开始神色凝重起来。清河崔氏的黑剑侍,他在庭香苑里曾见识过旁人与其对战的场面,如傀儡一般的他们有着归元境大圆满的修为,且还不是一般的此境人可以比的。 身后姜凝、南乔等一众人都也都露出了几分担忧之色,反观对面那些人,则情绪高涨,神情不一。 好事者们不站队,虽然觉得面对黑剑侍,少年人胜算不大,但他们依旧希望少年人可以再惊艳他们一次,至少可以让这场几乎毫无悬念的战斗变得精采些。 宋宛,依旧站在人群中,她觉得她心中的期待好像在一点点成为现实,沈况战胜赵府成就是最好的证明。面对黑剑侍,四下里同境界的人尚且没有必胜的把握,更何况是修为相差悬殊的少年人呢? 只是,她心海里始终存留的那一抹平静她不知从何而来。 ———— 黑剑侍走出人群,站到了沈况不远的前方。他仿若无情的战斗机器,嗓音沙哑的从口中吐露出了三个字,剑十五。 话音至此,黑剑侍拔出背后双剑,双手紧握,而后身体微微下沉,已是做好了进攻的姿势。 遇上强敌,任凭此前沈况心海如何平静,但此刻也开始波动起来。黑剑侍给予他很强得压迫感,那是自修为上的悬殊而来。只是,此时此刻,也唯有全力出手了。 “沈况。”他也轻声回道。他手持长剑,臂膀微微下沉。 战斗一触即发。 黑剑侍不以绝对力量著称,沈况有所了解,他们的速度敏捷,真气浑厚,故而通常会以绝对速度欺身近前,而后再以雷霆一击,击溃对手。 沈况的话音刚落,对面的黑剑侍就已经有了动作,身形运转,场上人影交错,速度极快。 沈况知道不能与其硬碰硬,所以黑剑侍身形动了之后,他也运转其柳絮身法与对方周旋起来。 “锵锵锵。” 剑与剑交错的撞击声不断自场上传来,两人身形变化都极快,所以几乎是一道声音传出后,下一次的碰撞就已经如约而至。 已是第二次见到沈况使用柳絮身法的宗阳丘,眉头紧了紧,很久以前的那次,他便已经感觉到一股似曾相识的感觉,而这一次,那种感觉尤为强烈。 温华是第一次见识沈况出手,方才沈况能以那般巧妙手段击败赵府成他心中已是赞叹不已。而今看到沈况身法如此之快且能与黑剑侍对战数个回合而丝毫没有落下风,心中对于沈况的认可便又深了几分。他虽也看不出沈况是否真的得了伏玄剑,但对于自家小姐力保沈况的举动也不再怀疑。 若是今日沈况能够安然离去,日后他们楼外楼与剑神一脉,甚至说玄机山一脉都会结下天大的情分。 ———— 许是感觉到了自己三番五次的攻击都未果,于是又是一番碰撞后,黑剑侍以雷霆之力劈出一剑,剑气凌厉,直指沈况而去。 沈况抬剑抵挡,但被这道凌厉剑气一连击飞很远,才堪堪止住身形。 他与黑剑侍修为上的差距终究不是身法速度这一点点的优势可以挽回的,真正实力上的碾压,让沈况在正面碰撞上只能暂避锋芒。 见一击得逞,黑剑侍没有打算给沈况喘息的机会。 他以气流为依托,身形缓缓停留在了半空中,而后他双手真气运转,黑色剑气包裹瞬间包裹至剑身,一股浓厚的压迫感顿时自沈况心底油然而生。 沈况来不及平复,直立起身子后,以近乎同样的手段,紫色剑气瞬间包裹住白泥。下一秒,他几乎是以一种肉眼觉察不到的速度瞬间爆发,以大地为凭借一跃而起。 令所有人没想到的是,沈况竟是主动出击,一剑直逼黑剑侍而去,想试图在对方未出剑之前找出对方破绽。 黑剑侍似乎也没想到在如此近乎碾压的局面上,对方选择了主动出击。沈况的速度极快,比以速度见长的他们还要快上几分。沈况想法是什么黑剑侍也清楚,不过修为上的悬殊终究使得他错判了。 黑剑侍没有收剑阻挡沈况刺来的这一剑,他继续蓄力出招,就在沈况的白泥快要刺中他身体时,黑剑侍双剑交错挥出,两道剑气自上而下飞劈而去。 眼见对方几乎全力一击的招式瞬间而至,沈况不敢大意。气海真气疯狂运转,他以几乎不留余地的做法将自己刺出的这一剑提升至最强。 黑剑侍一击击出,下一击接踵而至。 两人在半空中剑尖相碰,发出一声砰然轰响。 沈况只觉得天上有一股磅礴的能量倾泻而下,直接压在了他身上,他努力的握剑抵挡,但身形依旧是在一点点的下坠。 又是砰的一声巨响,沈况全身紧绷,握剑的右手甚至开始颤抖。黑剑侍的这一击太强,他的抵挡不过是转瞬间,而后他如同断了线的风筝般从半空中坠落,砸在了大地上了,溅起一阵烟尘。 一丝血液从沈况嘴角流出,他轻咳了几声,吐出了一口血沫。方才的这一番厮斗,使得他五脏六腑震动,造成了不小地伤害。可即便是这样,他握剑的右手依旧没有丝毫松懈,紧紧握着。 沈况扶剑缓缓站起,依旧如最初时那般。两人再次拉开距离,相对而立。 一直在关注场上局势的人,从之前的以为会是一场碾压的战斗,到如今尽皆神色震惊。 他们往往没想到那少年人竟是以归元境前期的修为与一位归元境大圆满的强者搏杀十数招而依然未败,好在少年人终究是受伤了,否则让那些同境界的人情何以堪。 而那些看出沈况招式端倪的人对此倒是没太多惊讶,沈况的修为虽是比黑剑侍低很多,但他胜在武学的等级高。少年人使用的武学,无论是身法还是剑招,皆是上乘。有的招式,场下人看得出,但更多的他们则是看不出的。 但最吸引他们的莫过于沈况的身法,一般人自然看不出什么玄奥来,但那些宗师境的强者可一眼就看得出来,只是那一抹似曾相识之感又来自何处呢? 虽然少年人难缠,但现如今看来终究只是难缠而已,黑剑侍以绝对力量压制想要取胜怕是不难。想到这里,那些一直等着沈况落败的人心情大好,他们只等沈况被黑剑侍一击击溃的那一刻,到时候既为众矢之的,连楼外楼也不好再说什么了。 ———— 场上两人短暂分开,数息之后,黑剑侍便又提着双剑,瞬间而至,企图乘胜追击,结束这场比试。 沈况来不及擦拭嘴角上的血渍,他知道若是一直这般耗下去输是必然的。他当然有更强的招式,但终究是牵扯甚大。 黑剑侍双剑袭来,沈况来不及再多想,他握紧白泥,身上的气势陡然间有了巨大的改变,与之前判若两人。 ———— “爷爷,沈况身上的气势怎么突然变了这么多?”后方的温酒在看到前方的这一幕后不由得惊讶问道。 但深有同感的温华此时却一点也不奇怪,温华看了看场上又一次厮打在一起的两人,缓缓道:“他的剑法变了。” “爷爷,我感觉他的剑法好厉害,比我的扶风剑法要厉害许多。” 知道沈况背景的温华自然一眼就看出了沈况使用的是什么剑法,可虽然知道,但心中依旧惊讶。此刻,这套剑法在沈况手上发挥出的威力已然惊世骇俗,因为他不过是一个归元境前期的少年啊! 温酒见爷爷没有接话,便又问道:“爷爷你知道这是什么剑法吗?” 温华直视前方,良久之后淡淡道:“很厉害的剑法,以后你就会知道的。” “难道他的那把白泥也是百剑榜上的剑?”温酒又问道。 温华回道:“他的剑不是,他的剑法是。虽然不是那把剑,发挥不出剑法的全部威力,但也足够厉害了。” 温华的声音不大,但周围的那些人却是听的清楚。宗阳丘越看心中便越发的惊讶,因为他似乎猜到了什么。 那剑法... ———— 本以为黑剑侍最后这次进攻就可以结束这场比试,却不曾想场上少年人竟是气势骤然一变,瞬间暴涨,竟是与黑剑侍打的有来有回。 带着面具的黑剑侍看不出神色,但若是能看到,相信一定也是眉头紧锁。 沈况很熟悉含吾剑法,所以在施展出之后,他的心头甚至有了些自如感。含吾剑法的真正的威力他没见识过,但在他手上,这一次已是出了全力,面对黑剑侍,容不得他有丝毫保留。 此番再战,虽然依旧无法完全弥补两人之间修为上的差距,但差距已经被拉得很小,再配合他磅礴无比的气海,且战且避之下,沈况也是倚仗着柳絮身法的速度,伤到了黑剑侍数次。不过,也因为他这种已伤换伤的打法让他的伤势更重了。 场上,两人锵锵几剑斩出后,拉开距离。 沈况凌空蓄势一剑斩出,黑剑侍也毫不退让双剑滑斩而去,两道剑气就这样在半空中碰撞在了一起,轰的一声,砰然巨响,剑气余波波及到两人身上将两人双双击飞了出去。 沈况自半空被震出,腑脏几番震荡下终是一口鲜血吐了出来,脸色陡然间白了几分。 远处,黑剑侍也同样被震飞出去,摔在了地上,鲜血顺着面具滴落至脖颈,衣衫。 至此,满场皆惊。 第七十七章 唯有一战(3) 即便受伤颇重,沈况依旧不愿倒下,他像那次在云梦山上一样,双手握着剑柄,借力踉踉跄跄的重新站了起来。 他单手持剑,剑尖指着远处也同样倒下后重新站起的黑剑侍。 ———— 温酒看着这一幕,情不自禁的紧握住了手中的扶风剑。他一直引以为傲的剑道在此刻被沈况的光环冲击的粉碎,他没有失落,相反他心中意气勃发,他像是知道了以后手中的剑将指向哪里一样,眼神坚毅。 宇文渊,宗阳丘,温华,梁文钦以及站在沈况身后的所有人,此刻都像是重新认识了一遍眼前这个少年人。那个平平无奇,似乎没有太多亮眼东西的少年,手中的剑竟是如此的锋利,心中的剑道也是如此的坚韧。 紧握着南乔手掌的慈音感受到了自手掌之上传来的力道,慈音没有说什么,只是用另一只手覆盖在了南乔手上,轻轻摩挲着。 沈况虽然重新站了起来,但他们知道,他已是站在了崩溃边缘,只差临门一脚就能将他彻底击溃。 远处,等着看沈况落败的元惟、元武等人尽皆不可置信的看着场中局面,即便沈况落了下风,受了伤,可他们心中依旧难以接受。而身后之人越是替他们解释,他们心中越是不悦,连带着再看沈况的眼神也愈加阴翳了几分。 宋宛身后那名为严道济的老者原本火热的视线一直在小姑娘湘儿身上,但在这一番较量后,他看向沈况的眼神也开始变得火热起来,不由得赞叹少年人的非凡。 宋宛则宛如早早就知道了一般,会心一笑。 ———— 远处城头之上的韩仲景和祝潭在见到这一幕后,不禁收起了笑容,神色凝重。 “含吾剑法,这臭小子很不错了。”韩仲景由衷赞叹道。 沈况给予他的惊讶已经远远超出了他对他的预期,及至此刻韩仲景方才发现,沈况的身上流转着一种与他师兄极为相似的感觉,这样的感觉不来自于年纪大小,修为高低,而源自于内心,那是由内而外心境上的感觉。 韩仲景看着手握白泥剑的少年,好似看到了当年那个熟悉的身影,因此没来由的笑了笑。 片刻之后,祝潭也是没来由的眉头舒展,不再紧张。 这一次,韩仲景没有问祝潭什么时候会出手,祝潭也同样没有问他为什么还不出手,两人不约而同的看着远处重新站起的沈况,欣慰至极。 ———— 久攻不下,黑剑侍似乎已经有了怒意。 在他发出一声嘶哑的低喝后,自他身上骤然迸发出一股极为强大的气势,瞬间震慑全场。所有人都明白,黑剑侍此时已是毫无保留,他在将自己的最强一式注入其中。 沈况握剑的右手有些微微颤抖,他盯着远处黑剑侍身上暴涨的气势,神情凝重。只是此刻,他没时间考虑太多。 真气运转,白泥剑竖立于身前。沈况十指张开,一股股真气自掌中不断传至白泥剑中。而后,一柄完全由真气凝聚而成的长剑缓缓浮现于沈况身前,这柄剑随着真气的不断注入不断变得凝实。 场中所有人的视线都被沈况凝练出的真气长剑所吸引,每个人都露出了不可思议的眼神。因为他们能感受到这柄真气长剑中蕴含着何等恐怖的能量,他们心中震惊,完全不相信这是一个少年人能够使用出来的招式。 黑剑侍如傀儡般对前方的那道真气长剑不闻不问,他身上的气势依旧在暴涨,就如同愈发凝实的真气长剑一样,气势不断攀升。 七星剑诀最终式,天地一剑,这是沈况迄今为止可以发出的最强一招。这一剑他修炼多年,今天是第一次用出来。 天地一剑,每个人领会出的剑意都不一样。而如今看着沈况使用出来的这一式,满场人除了震惊还是震惊,他们无法想象若是日后少年人进阶宗师境再用处这一招,又有多少人能够抵挡。 ———— 温酒看着眼前这如同恍然的一幕,有些木讷的偏头看了爷爷一眼,但却一句话也没说出来。 温华看着这一幕同样心中震惊,他看着少年人那略显单薄的背影,此刻竟是有种说不出的威压。 纵是对沈况的事情知晓了很多,但在这一刻,姜凝心中的震撼也不比其他人少。 何至于此,她如是想到。若说之前,她心底还希望沈况可以依靠自己闯过这一关的话,那么在看到这一幕后,她便笃定了心中所有的想法,无论如何她也会出手,不再让那些人伤及他分毫。 她想起了那夜醉酒时两人之间的谈话,想起了月下的那个拥抱,以及那淡入春水的一夜。他是沈况,也是她姜凝的,夫君。 湘儿其实一直都在看着,她初入人类世界,陡然间见到这么多人她很害怕,因此一直都依偎在南乔身边。她能感觉到南乔姐姐心境上的变化,她自己的心里也是这样,从一开始的平静,到最后慢慢的紧张与颤动,她虽然只是个孩子,但她不是不明事理。老师曾经对她说过外面的那些武道中人有多垂涎于她,所以她知道,沈况是在保护她。 她死死的握着小手,眼圈微红,一丝泪水竟是不自觉地从眼角流出。 南乔俯身为她擦拭泪水,只有她知道湘儿为什么会这样,但她也无能为力,不能给沈况任何帮助,她只能和湘儿站在这里替沈况担心。 满场人,万般心思。 容不得再想,两人的最终一招终是使了出来。 黑剑侍全身的气势在暴涨到某一瞬间时,停了下来,他看着不远处的沈况,面具下的双眼露出了几许阴森的神色。而后,他手握双剑,瞬间劈去。 沈况的蓄势的这一剑在黑剑侍身形动了之后也施展了出来,那柄真气长剑仿若天上之物,流转着无尽威压,沈况口中低喝,双手竖起合十,一剑斩下。 剑与剑的较量在此之后终是落下了帷幕。 众人只见一道巨大的真气长剑凌空斩下,而迎上的正是那直扑而去的黑色巨影。黑剑侍以极为恐怖且磅礴的气势与这道真气长剑碰撞在了一起。紫色与黑色两股真气能量瞬间倾泻而出,席卷四方。一声轰然巨响,响彻天际。亮白色的光芒在场中绽放,强大的真气余波传至远处,令所有人都被波及到了。 良久之后,光芒消散,场中一片狼藉。 众人只见直扑而去的黑剑侍被那道真气长剑所迸发出的能量击飞很远,重重摔在了地上。当下,黑剑侍手中双剑脱落,原本覆盖在脸上的面具也碎裂开来,露出一道极为惨烈的人形。口中汩汩的冒着鲜血,伤势极重。 在看到黑剑侍的惨烈结局后,而后所有人都开始寻找起少年人的踪影。 远处,少年人的状况比黑剑侍好不到哪去。原本一头束着的长发,如今已是凌乱不堪,上身衣物也被方才的那番冲击崩裂,露出躯体上的道道伤痕。手中的长剑竖插在了他不远处,他用右手捂着胸口,一连吐了好几口鲜血才停下。他眉头紧锁,显然也是受了极重的伤。 不过,少年人还能动,他颤抖的双手正在不断尝试扶着地面支撑起自己,只是一连多次都没有成功,唯有震起丝丝灰尘。而黑剑侍显然已是强弩之末,若是少年人也一样,站不起身,那两人顶多算是平手,可若少年人还能站起,那他就胜了。 就在许多人心中还如此考虑之时,众人只见不远处那受了重伤的少年人竟是在一连多次尝试之后,将身体翻了过来,双手撑地。 离沈况最近的姜凝在见到这一幕后,迅速掠至沈况身前,将沈况裸露在外的脊背用丝巾遮住,且朝着后方喝道:“小酒儿,把外衫扔过来。” 情急之下,温酒也没来得及多问,只木讷的按照姜凝的说法将外衫脱下扔了过去。 姜凝单手一把接住外衫,替沈况穿了上。 别人也许不知道姜凝此举的意思,但沈况知道。他努力的抬起头朝着姜凝微微一笑,露出了血迹斑斑的牙齿。 沈况虽然是笑,但看着这一幕,姜凝却是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谢谢你,姜凝。” 姜凝搀扶着沈况站起,沈况在她耳边轻声道。姜凝身形微顿,不过很快恢复了原样,姜凝将沈况搀扶着站起后,便松开了手。 受伤太重,使得没了姜凝的搀扶沈况差点又摔了下去。好在沈况即使稳住身形,才没有再倒下去。 他艰难的佝偻着身子,颤颤巍巍的朝白泥剑落处走去。片刻后,他拔出白泥,只是身子依旧佝偻。 到得此时,他甚至单手已经拿不起剑了,迫不得已只好双手握剑,缓缓将白泥提起,又一次指向了黑剑侍。 “你输了!”沈况强撑着五脏六腑剧烈的疼痛,开口道。 一句话,一句简单至极的话,一句不久前久说过的话。虽然声音不大,但却是响彻在了每个人心中,所有人都听的极为清晰。 赵府成记忆犹新,只是此时再听,他全然没了心中的腹诽与反驳,一丝一毫也提不起。 少年人的话回响于场上,他转头看向彭昱,又开口道:“前辈,我手里的剑,可说得清这道理。” 说完,他咧嘴一笑。 第七十八章 有人在 姜凝方才那番看似多余的举动,落到有心人眼中却是别有用意,只是无人能懂罢了。 心中一直留有震惊的宗阳丘其实一直都在注视着沈况,沈况的一言一行,一招一式他都看在眼里,他是在印证他心中的想法,他没有告诉任何人,连自家少爷宇文渊也没有。不过,他越是看得仔细,心中的答案便越清晰。姜凝的那一番动作,他也看在眼里,他甚至在沈况背上看到了一个小小的图案,虽然不起眼,但对于心中震撼的他来说,即便只是一个图案当下也可以联系到许许多多的东西。 不远处的彭昱,看着重伤少年人的微笑,竟是不自觉地握紧了手。他并非生气,而是少年人身上所展露出的剑意让他也想握剑了,只是一手握空他才想起,他的剑还没有得到。 彭昱看着沈况,良久之后,缓缓开口道:“我从你的剑法上感受到了不一样的剑意,叫你剑法的老师一定是个了不得的人物,而且他的配剑一定也是百剑榜的剑,而且排名不低,我猜的可有错?” 彭昱态度上的转变旁人看在眼里,这位宗师境的强者如今已开始正视这个不起眼的持剑少年了。 他叫什么?沈况。第一次流传于江湖上的名字,但他所展现出的剑道会让任何宗门里的剑道天才也为之汗颜,因为在真正的强者眼中,少年人的手中的剑才称得上剑。 沈况的身形晃了晃,姜凝见状立刻走到他身边将他搀扶住。她将沈况的手搭在了自己的肩上,为沈况分担着重量。 这般亲昵的举动在此刻,所有人都不觉得有什么不合时宜。 他们忽而想起,这少年人也并非名不见经传,他的身后有一位神秘莫测的老师,还有一个庞然大物楼外楼。今天之后,相信江湖上再不会有人不知道梅雾城里这名叫沈况的持剑少年,他手中的剑叫白泥,他是楼外楼姜氏未来的姑爷。 沈况的右手搭在了姜凝的肩膀上,两人紧靠在一起,沈况甚至能清晰的闻到姜凝身上的味道,不知为何,此时此刻,他尤为喜欢。 他用力的嗅了嗅,露出了一个满意的微笑。待彭昱说完,他抬头望去,答道:“前辈猜的没错,师傅的剑很厉害,至少在我眼里是这样的。不过,师傅他并非是什么了不得的人物,他只是一个个平平无奇的剑客。” 彭昱接过话道:“若非今日你我站在对立面,其实我很乐意与你这小辈探讨一番剑法。” 彭昱没有指名道姓的夸赞,甚至没有过多的溢美之词。但此刻,任谁都知道,被称为小剑客的彭昱对少年人的评价有多高,他是一个有望与一位宗师境剑修坐而论道的剑道少年。 沈况笑了笑,答道:“那就等这里结束,以后有机会我再向前辈讨教一番。” 彭昱点了点头:“一言为定。” 许是因为爱才,所以彭昱当下对于沈况的态度比之前好了很多,他看着沈况又道:“虽然你的剑能说得清道理,但我想你知道,这还远远不够。” 沈况知道他的意思,搀扶着沈况的姜凝听的更是清楚。 在听到彭昱的话后,姜凝没来由的极为生气,因此脸庞愈发清冷道:“当真以为我们楼外楼不敢动手吗?” 已沉心静气的彭昱没有因为姜凝的生气而有什么改变,依旧轻声道:“若是你家大人在这里说这些,或许有用,可仅仅是你的话,还不够。若是动手,只要不伤到你,日后你们楼外楼也无话可说。” “你...” 姜凝有心反驳,但也知道他说的是事实,于是便又道:“那你可以尽管试试,如果我伤到了哪怕一根汗毛,也不是你能承受得起的。小剑客,大魏大皇子身边第一高手,那又怎样?” 姜凝语气咄咄,表明了力保沈况的决心。她说完,原本站在后方的温华也往前走了几步,眼神迎上了彭昱。温华轻轻一笑道:“不要怀疑我家小姐的任何一句话,沈况如今已是我楼外楼的人,我奉劝你们还是三思而后行。” 彭昱不为所动,淡淡道:“姜太玄他有这个魄力敢在这个时候跟大魏皇室撕破脸吗?” 彭昱的意思,不仅温华清楚,周围的很多人都清楚,因为那件东西的缘故,江湖一时间动荡不已,所以在这个节点,不宜与人交恶。 温华闻言,脸上笑容不减:“你可以试试?” 说完他回头看向温酒道:“把剑扔过来。” 温酒没有丝毫迟钝,将手中的扶风剑扔了出去,温华单手接剑,随后转身矗立于前方。 一直在旁观战的宇文渊见到此时状况后,大笑着从后方走出:“如今这场面,我一个万象境的似乎插不上嘴啊。” 他笑着走到了沈况几人身边,宗阳丘以及另一位老者紧随其后,老者名叫宇文烈,是这一次宇文家来的宗师境强者。 宇文渊在沈况身边停下,面待带微笑的看着沈况道:“沈兄不要担心,你我之前既然说了合作,那就要合作到底。今天只要有我宇文渊在,他们就不敢把你怎么样。” “宇文兄,多谢。” 沈况知道,宇文家会在这个节骨眼上依旧选择站在自己这一边,是有他们自己的考量的,其中应该有师傅的因素,多半也有他自己的因素。但毕竟别人是冒了风险在帮自己,所以沈况感谢。过多的话不适合在这个时候说,所以他没说,简简单单的一句感谢。 宇文烈笑着朝沈况走近了几步,大大咧咧的他原本想要在沈况肩上拍两下,再说两句勉励的话鼓励一下这个惊艳的后辈,一气呵成。不过在看到姜凝警惕的眼神后他就反应过来,沈况如今有伤在身,于是只是哈哈笑道:“好小子,剑法不错。以后给我引荐引荐,我来看看究竟是哪位剑道前辈能教出你这么优秀的学生。” 宇文渊知道沈况不认识,便在宇文烈说完后,替他解释道:“这是我的一位爷爷辈族亲,名叫宇文烈。” 听到宇文渊的解释,沈况不仅知晓了而且恍然,江湖上大名鼎鼎的摘叶拳宇文烈,他曾听师傅提起过许多次。 师傅说,江湖练拳人多如牛毛,但能够依靠感悟自创一式拳法的,寥寥无几,而宇文烈就是其中之一。师傅还说,摘叶拳不仅有普通拳法的刚猛力道,还有与刚猛截然相反的细腻轻柔,故而在猛烈的同时也具有四两拨千斤的巧妙,实为拳法中的上乘之作。 沈况有些激动,本能的想抱拳见礼,但当下身体不允许,他只好笑着道:“原来是宇文前辈,家师曾给我介绍过您的摘叶拳,小子至今记忆犹新。” 听到沈况的话,宇文烈笑声更大:“好小子,有眼光。” 激动之下便又想拍一下这个小辈的肩膀,可刚伸出手,便看到姜凝侧着身子对了过来,将沈况护在了身侧。宇文烈尴尬的摆了摆手,哈哈一笑。 宗阳丘也与沈况简单的打了个招呼,两人见过很多次,还算是熟悉。沈况也许没感受出什么不同来,但宗阳丘此时再看沈况时,心中已是啧啧称叹,他笃定了心中的那个想法,他知道沈况一定是那个人的徒弟。 几人简单的交流不过片刻,而后,宇文渊转身看向另一边的彭昱、晏兰舟以及许许多多等着落井下石或者看戏的人,大声道:“沈况除了是楼外楼的姑爷外,也是我宇文家的朋友,今天你们若是想为难他,可别忘了还有我宇文家在这。而且,到现在你们这群人连伏玄剑在不在沈兄身上都不知道,就敢这样明目张胆的欺负人,是觉得沈兄好欺负吗?如果是的话,那现在不好欺负了。” 说完,宇文渊又看向彭昱,轻笑道:“大皇子也做好了与我宇文家结怨的准备了吗?”只是这笑声里或多或少带着些许玩味之姿。 朝堂谁人都知道,迄今为止宇文家依旧没有坚定的出面支持哪一方。但上将军宇文泰手中握着重兵,是所有人皇子极力拉拢的对象。 因此,宇文渊此时问出这句话,另一边的不少人都开始窃窃私语起来。 在宇文渊对着那些人说话的时候,南乔和慈音带着分属于独孤家以及云梦山的人也走到了沈况身后。 沈况看到了走过来的南乔,对她笑了笑。 南乔走近了几步,从怀中拿出了一枚丹药递给了沈况:“这是疗伤的丹药,你先服下吧。” 南乔眉宇间的担忧之色隐藏的很好,没有显露出来。她本想再走的近些,只是在看到搀扶着沈况的姜凝后,她就慢慢停下了脚步。 “谢谢。”沈况回答道。 他接过丹药服下,感受腑脏内生成的股股暖流,疼痛感顿时消散了许多。 “你别担心,我和慈音师姐都会尽量保护你的。” 慈音闻言也对着沈况点了点头:“沈况师弟别担心,有我们在,就算他们人多势众也不敢轻举妄动的。” “多谢慈音师姐。” 沈况说完,本欲在言。 而南乔似是看穿了他的心思,在他开口前又说道:“你不要担心会给我们造成麻烦,景叔是代表父亲的意思,君梦师叔代表的是云梦山的意思。你与我们都有渊源,所以他们说应该保你。” 南乔此时虽然说的轻松,但沈况却是不知她花费了多少口舌才说服了自家的叔叔,以及云梦山的师叔,只是她将这些都轻易的拂去了。 云梦山超然于外,若非这一次伏玄剑出世,他们很少插足江湖事。而他们独孤家虽然也军权在握,但相比于宇文家势力要小了很多,所以他们需要考虑的方面有很多,不过最后在南乔搬出了沈况的师傅后,他们都答应了会尽力保护沈况。不仅是因为沈况的师傅,也因为沈况所展现出来的潜力。 沈况听着南乔的话,心头很暖,他看着南乔,又说了一句谢谢。同样的话说出,所夹杂的情感完全不同,其实沈况也有些话想对南乔说,只是当下千言万语都变成了一句感谢。 沈况虽然说的很少,但从他的神情中,南乔已经感受到了万般情感。 “没事的,我们是朋友。”她淡淡道。 姜凝看着这一幕,看着在女儿家眼中满是担忧的南乔,什么话也没说,只是在心尖上笑了。 第七十九章 如果只是好奇呢 彭昱听着宇文渊略带威胁性的话,神色依旧。 大皇子以及其他皇子身边的人虽然也多有震惊,震惊于那四大势力竟是全都选择站出来保护沈况,但也依旧没有被这些威胁给吓到。 五大门阀氏族早已坚定的站在了那几位皇子身后,所以唯他们事从。而山阳书院则很明显的是在关注场上事态,在伺机而动。 星月神教,监天司以及地网这三方,一直保持的都属于中立态势。他们两不相帮,似乎只是来看戏的,以至于很多人都忽略了,那里面有星月神教的圣女安若谨,有监天司的黑衣小天司宋宛,还有地网的庄连,所以一切又怎会是这么简单呢。 相比之下,其他六位柱国的人就显得犹豫多了。他们虽然也基本是拥立几位皇子的,但毕竟隶属于军方,与宇文家、独孤家打交道颇多,所以不好与之交恶。故而一番犹豫为难下,只好选择缄口不言,将所有答话的机会再一次抛给了彭昱。 彭昱看着对面四大势力的反应,心中还是有些好奇的。 对于这个第一次走进自己视野里的少年,他并没有什么了解,但江湖上他所知道的年轻剑修里好像没有这么一号人物。 他也想过他是否是哪家宗门里秘密培养的天才,但这个想法很快就被他否定了。如果他真的是哪家宗门秘密培养的天才,如今这种状况下又怎会依然不见师门中人出面呢?所以唯一的解释就是,少年人的师傅背景不一般。可到底又是什么样的人能有此影响力,一时间彭昱不得而知。 他不在思考这些,看像宇文渊道:“以宇文将军在朝中的影响力,大皇子自然不愿意因为这些小事与宇文将军产生隔阂。只不过当下情况特殊,我只是奉命行事。所以,还是同样的话,我们出手,不伤及你们,事后若是宇文将军怪罪下来,我彭昱一人承担。” 对于彭昱的回答,宇文渊一点也不好奇。 他闻言笑道:“彭前辈,不是我多言,您知道伏玄剑到底在哪儿吗?就算今天你们真的动手,甚至最后杀了沈兄,又能怎样?以前辈您宗师境的修为,应当看得出来沈兄身上根本没有伏玄剑。” 宇文渊的语气平淡,听上去似乎只是一句简单的询问与提醒,但听到旁人耳中,意思就完全两样了。那是在说他们仗势欺人,说他们名不正言不顺。 不过,到底是经历过风雨的前辈,心海里的平静,绝不是旁人三言两语所能触动的。 “他需要给我们这些人一个合理的解释。”彭昱淡淡道。 他的话说完,宇文渊大笑了一声而后收敛笑容,带着阴沉道:“好一个合理的解释,敢问前辈何谓合理?” “我们能接受,便是合理。”彭昱话语依旧平淡。 “所以沈兄说没有,那就是不合理?” 彭昱看着宇文渊,没来由的觉得有趣。 一个是名不见经传的小城少年,一个是楼外楼的天之娇女,另一个是宇文家的嫡长子,这样的组合像是怎么也不会凑不到一起,但今天却是站在了一起。他不惊讶于他们各自背后到底有多么恐怖的势力,他只是有些好奇,为何他面对都是年轻人,甚至在他眼里只能算作是少年人的人。 这是个问题,但他没有说出来,他的内心也没有就这个问题给出合适的答案。他没有纠结于这些,因为这完全只是一个没来由的好奇而已。 事情发展到这一步,不仅是彭昱,其实很多人都开始在心里怀疑了,他们怀疑那把剑到底在不在这个少年人身上。 到底有没有?这个问题,若是询问对象是他们这些人,得到的答案一定是有。可要是对象换做是另一边的人,又会是一种截然不同的答案。他们本可以按照眼睛看到的去得出一个还算明朗的结果,只是这样的结果不符合他们心意,所以他们不愿意接受。 或许也是很多明面上的事情他们不愿意承认,想跟着心中作祟的念头冲一冲罢了。只是冲到现在,不仅没有任何结果,反而冥冥中还打碎了一些看似无关紧要的关系。 若是伏玄剑果真被他们两人所得,但却在独孤南乔身上,那他们是断然不敢如此逼迫的。 可是,还有一个不起眼的少年。无论伏玄剑在不在他身上,他都知道发生了什么,他本就应该是个杀鸡儆猴的物件,所以为难一个没有威胁的少年来换取有用的消息,他们果断选择了后者。 可如今,原本看似平平无奇的少年人,身后一下子多了许多靠山。 有些人心中打鼓,而有些人固执己见。因为,少年人终究只是少年人,他是他自己,无论他身后站着哪些人,他都是他自己。 很多人知道这个道理,彭昱知道,甚至于,姜凝和宇文渊也知道。 过了良久,彭昱又开了口。不过他没有就宇文渊的问题给出答案,而是就此问了一句。 彭昱看向沈况,淡淡道:“我有两个疑问,如果你能替我解答,我便保证,就此放你离开,不再为难你。你也放心,并非是什么难题。你可愿意?” 姜凝和宇文渊没有越俎代庖替沈况回答,他们忽而看向沈况,只见沈况神色有些疲累。即便当下有前辈帮他疗伤,但他的伤势很重,一时间也只能维持清醒,若想痊愈,需要的是长时间的治疗。 沈况露出了一个带着些许轻松的微笑:“前辈,您请说!” 彭昱听完他没有丝毫迟疑的话语后,偏过头,看向了靠在他身边的小姑娘湘儿,指了指,而后开口道:“我想不仅仅是我,一定有很多人都很好奇,这个小姑娘是从哪儿来的?” 彭昱的问题直截了当,的确,不仅是他们,就连姜凝、宇文渊他们也都很好奇这凭空出现的小姑娘究竟是何方神圣。 湘儿身上的气息被颜仁前辈隐藏的很好,沈况不知颜仁前辈修为几何,又是使用了何种秘术。但仅凭如此多宗师境强者都看不穿湘儿剑灵的伪装,他就知道,颜仁前辈的境界一定很高,比自己的师傅还要高的那种。 沈况轻轻的抬手在湘儿的小脑上抚了抚,两人心意相通,湘儿能感受到当下沈况的心情,她抬头看着暖暖一笑。 “她的名字叫湘儿。不瞒前辈说,湘儿的真实身份其实连我和独孤小姐也不是太清楚,不过我可以把我们知道的都告诉前辈。” “我知道,前辈你们都很好奇我与独孤小姐前几日为什么会失踪,究竟去了哪里?其实这就和湘儿的师傅有关系,那位前辈没有告诉我们他的名讳,只是让我们称呼他为颜前辈。” 沈况所说的正是一直以来他们所关心的,也是今日他们会出现在这里的原因。所以听到这里,众人不禁眉头微皱,他们在回想,江湖上哪位名声在外的武道前辈姓颜。只是一番下来,不得结果。 所有人不解,但一定有人知道。 “我和独孤小姐境界低微,看不透颜前辈修为。不过我能感觉到,颜前辈也是一位宗师境高手。我与独孤小姐本是与你们同一日离开那幻境世界的,只不过后来出了些状况,而当我们再次醒来的时候我们就出现在了那位前辈的住处。湘儿是颜前辈的徒弟,颜前辈自知他大限将至,所以临终前将湘儿托付给了我们,也是因为此事的耽搁,我们才迟了些时日出来。” 沈况说完,另一边,一直在听的有人人便立刻出言反驳道:“你撒谎,如果真的有这样一位前辈,我等为何遇不到,偏偏被你遇到了。且不说我们这些人中修为高于你们的比比皆是,我们一行人深入秦岭如此之远,又怎会有一位前辈敢隐居在这秦岭的极深处呢?” 反驳的声音有很多,有关于那位前辈的,也有关于湘儿真实身份的,有关于他们去向位置的,也有关乎于这故事本身真假的,如此这般,比比皆是。 沈况的话,说的半真半假,遮遮掩掩的地方也有许多,所以难免会让人生出这些疑问。只不过按照规矩,沈况回答了便行,至于真假其实没那么重要,因为他们也知道沈况不会说实话。 片刻后,彭昱抬手,后方反驳的声音方才慢慢停歇,他看向沈况开口道:“虽然你的话里破绽颇多,半真半假里应该有些是真的,我不问全部缘由,所以这个问题就算你回答了。” “那前辈的第二个疑问是什么呢?” 彭昱看着沈况,似乎是有些迟疑,但片刻后神色又坚定道:“第二个问题说来很是随意,也并不需要你花时间思考,只是一个要求而已。” “前辈但说无妨。” “可以让我看看你的后背吗?” 如此没来由的提问让彭昱身后的那些人十分不解,他们不知道他为何会提这么简单的问题。若不是他的身份使然,他们甚至觉得,从一开始到现在,彭昱态度上的转变已经是有意在帮助沈况了,但他们知道,这不可能。 也有心者知道彭昱不会随随便便有此疑问,所以他们在等待沈况给出的回答。 在听到彭昱的话后,沈况虽然心中极为震惊,但脸上依旧风轻云淡,而且还笑了笑,似乎很符合这样的语境。 姜凝眉宇间有几分凝重之意,没来由的与沈况又靠近了一点点。其余人中,除了有些不解的南乔,其他人都觉得这是个简单到极致的问题。 温酒的外衫还在沈况身上穿着,他有些轻松的看向沈况,像是迫不及待要去扒下沈况的外衣一样。 沈况手中没有动作,他看向彭昱,缓缓开口道:“在回答前辈的问题之前,我能回问前辈一个简单的问题吗?” “可以。。”彭昱回道。 “前辈何来此疑问。我想前辈应该知道,如此简单的要求,不过随手的事。正因为如此,所以我才好奇前辈为什么会问出这个明显是偏袒我的问题。” 沈况语气平静,似乎只是最简单的询问。 不仅是沈况,其实有很多人都想问出这个问题。 彭昱却是没有管其他人的反应,他语气顿了顿,而后笑着道:“如果只是好奇呢?” 彭昱说完,沈况也笑了,似乎接下来他要面对的只是最简单的一件事一样。 第八十章 该我们上场了 如果只是好奇呢? 这听上去虽然更像是一句玩笑话,但沈况隐约感觉,彭昱有此疑问似乎真的只是好奇。然而,无心插柳柳成荫,误打误撞,彭昱问到了他如今身上最大的秘密。 周围一众人本以为彭昱的这个疑问少年人会解答的很快,但片刻之后,众人察觉到,名叫沈况的少年人久久没有开口或是有什么动作。两人只是相互对视了片刻,彭昱淡淡一笑,少年人同样如此。 其实就连宇文渊等人也都很奇怪,沈况为什么不直接答应对方。 宇文渊偏过头看了看沈况,而后他又看向搀扶着沈况的姜凝。对于沈况的反应,姜凝似乎并不奇怪,他由此想了想,很快心中也就有了考量,便不再猜想,只安静等着沈况开口。他们每个人身上或多或少都会有些秘密,沈况在今天所展露出的种种也都在告诉旁人,他并非如众人看到的那般简单,所以在他身上有些秘密很正常。 ———— “我的这个要求是有些强人所难吗?”彭昱看着沈况,没有在意旁人的好奇,只淡淡笑道。 沈况也没有犹豫什么,回答道:“确实是有些。” 彭昱似乎也没想到沈况会回答的如此直白,可也因此让他更为好奇其中的原因。姜凝之前的那番举动他自然是注意到了,此中的好奇倒也和方才姜凝的急促有些关系,但他并没有对此抱有什么期待,更多的还是心头那一抹不由分说的好奇,且真的只是好奇。 “所以,这个疑问你不能替我解答。”彭昱语气依旧平淡道。 沈况点了点头,而后叹了口气。 有些释然也有些无奈,果然还是该来的总会来。他本以为到此一切水到渠成,自己可以安然离去了,却没想到事情的发展竟会是这般一波三折。他知道彭昱话里的意思,所以笑着道:“看来今天是没法好好离开了。” 另一边,站在彭昱身后的那些人在听到这番对话后,都开始蠢蠢欲动起来,且有些兴奋。只不过彭昱没有开口,他们并没有动手。 彭昱看着少年人,有些惋惜道:“若非今日立场问题,我其实并不想为难你,我已经很久没有遇到能入我眼的年轻人了。” 说着,他从怀中掏出一枚木牌朝沈况扔了过去。沈况伸手朝着半空一抓,单手接住后,便听见彭昱说道:“若你今日能不死,以后有机会去到洛阳,就拿着这枚木牌到山阳书院找我,咱们好好论论剑道。” “多谢前辈。”沈况拱手一礼道。 沈况道了一声谢后,就将木牌收进了怀中。他没有具体问木牌的作用,也没有问彭昱此举的目的。因为他相信,此时此刻,彭昱说的话只关乎于一位前辈对一位满意后辈的勉励,仅此而已,不掺杂任何其他念头。 南弘的小剑客,大魏大皇子身边第一高手,山阳书院的挂名教习之一,这些都是彭昱身上的标签。江湖人对于他的评价,好坏参半,但大抵是好话居多。撇开个人立场不谈,单以修为而言,在大魏乃至整个中原武林,彭昱都有一席之地。若说李成仁是所有剑客心目中的人物,那彭昱便是所有剑客心中的目标,那是他们有望达到的高度。 彭昱并非什么精彩绝艳之辈,他的崛起更像是一位孜孜不倦的武人顿悟了大道,是机缘也是本事。教他剑法的老师江湖上籍籍无名,所以他在剑道上能有如此成就与他夜以继日的修炼密不可分。 彭昱也许是从沈况身上看到了他喜欢的事物,所以他多说了几句话,还将那枚旁人眼中珍贵无比的木牌送给了少年人。 对于此,就连一旁的宇文渊也很诧异。虽然因为立场问题,他对彭昱没什么感觉,但不得不承认彭昱在剑道上的成就已经属于金字塔顶端了,江湖上没有几个能够超越他。 ———— 远处城头。 “我虽然也不喜欢彭昱这家伙,但不得不说他还不算是十恶不赦。”韩仲景看着远处的这一幕缓缓道。 坐在城头上的祝潭,慢慢站起了身子,他一边拍打着屁股上的灰尘一边道:“不喜欢就是不喜欢,哪还有不喜欢还夸的,起来吧!看了这么久的戏,咱俩还是得出手,逃不掉咯。” 韩仲景不甚在意地笑道:“不先等我出手?若是我面子不够大你再出手力挽狂澜岂不美哉。” 祝潭撇了撇嘴道:“都这种时候了哪还敢大意,监天司和地网那两拨人可就那里,要是被他们知道了小况儿的身份,即便他这次能安然离去,以后小况儿可就没有安生日子过了。他们就是两块难缠地狗皮膏药,除非他们目的达到,否则是甩不掉的。” 听着祝潭说完,韩仲景叹道:“哎,终究是他们目的没达到,前几月我在秋落城的时候还跟监天司的一位红衣大天司碰了一面。” “哪一位大天司?”祝潭有些好奇问道。 “伏念之。”韩仲景淡淡道。 “二十年前跟小况儿的师傅交过手的那位?他如今是何种境界了?”祝潭又问。 韩仲景点了点头道:“五级小宗师了。” “宗师之后拾级而上,五级小宗师那可是小宗师境的巅峰,一只脚迈入大宗师的门槛了,你们没有动手吗?” 韩仲景摇了摇头道:“没有。那时候,苏家那丫头被他们追杀,恰巧被沈小子和时雨碰到给救回来了。后来我知道苏家丫头身份后,就立马让沈小子带着她出城回梅雾城来避避风头。伏念之那时候多半是猜到了什么,去确定一下。” 韩仲景说完,一直没心没肺的祝潭也叹了口气:“哎,又要不太平咯。该来的事,藏的再好,也还是会发生。” 韩仲景则笑着接过话道:“藏是藏不住的,他们的路就让他们自己走吧,咱们这些人多出几分力就好了。走吧,该咱俩表演了!” ———— 在沈况那句多谢前辈说完后,所有人就都知道这一战是少不了的,虽然闹不出大动静,但那名叫沈况的少年人下场应该不会好。 彭昱看着不远处的少年人,没有犹豫,抬起的手轻轻一挥,身后那些早已蠢蠢欲动的人便准备立刻冲过去。当然对方宗师境的前辈有人对付,他们的目标就是那个少年人。 可就在他们冲出去的第一时间,两道人影竟是从天而降,落在两方人中间,溅起了一阵烟尘。 片刻后,烟尘散去,众人方才看清这突然出现的两人。两人其貌不扬,虽说没什么高人风范,但满身的江湖气还是震慑住了不少人。 两人中,一个是头发花白,腰间别着个酒壶,但看上去年纪不大的中年人,另一个则是位身材魁梧的中年汉子。两人这不伦不类的组合一时间让不少人心生疑惑,但他们也不是傻子,光凭两人身上所展现的气势,已是让彭昱都开始正色起来,所以他们也不得不正视。 就在所有人好奇两人身份的时候,看清楚两人长相的沈况有些惊喜也有些意外的朝着他们喊道:“韩前辈,祝大叔,你们怎么来了?” 韩仲景和祝潭闻声齐齐望向沈况,而后朝着他这边走了过来。 看到沈况,祝潭有些开心,小跑着两步到了他面前笑道:“是不是很意外?” 沈况点头,认识祝大叔这么多年,他觉得如今站在他面前的祝大叔和他曾经印象里截然不同,不过眼神中对他的那份关心始终没有变。 沈况笑道:“祝大叔你怎么突然变得这么厉害?” 祝潭也笑了笑道:“大叔可还有更厉害的呢?不过一时间大叔也没办法对你说太多,你只要知道这些都是你师傅安排的就好了。” 沈况点了点头,没有继续追问。 祝潭看着,颇有些欣慰,满意的在沈况头上抚了抚。对于面前这个他看着长大的孩子,他是打心底喜欢。虽然从小到大随他师傅干了不少偷鸡摸狗的腌臜事,但这孩子是打心底的善良。若不是自家女儿生的确实魁梧了些,他很希望能将祝虎月许配给他。 祝潭笑了笑,而后转头看着还在慢悠悠走着的韩仲景道:“快来给小况儿把把脉,那狗屁的黑剑侍出手没轻没重,要是伤了小况儿根本,看我不把他们连根拆了。” “急什么,臭小子精神抖擞死不了。” 韩仲景虽然嘴上这么说,但还是快步走了过来,抓起沈况的手替他把了脉。沈况脸色苍白,甚至可以说是有些萎靡,偏就韩仲景说得出精神抖擞这几个字。 “内伤有些重,外伤有些多,真气都没了。” 祝潭听到他的话,啊了一声,而后有些急道:“那严不严重?没坏了哪儿吧!尤其是把儿可不能坏,以后传宗接代可靠着呢。” “放心,你的坏了他的都坏不了。” 两人旁若无人的说着这些荤话,偏还你来我往,津津有味。 说罢,韩仲景话锋一转道:“别担心,还死不了,待会回去我替他医治,保管几天后活蹦乱跳。” 祝潭笑着放心道:“那就好,那就好!” 第八十一章 水到渠成 听着韩前辈和祝大叔不着调的荤话,沈况有些不好意思。一时间还没清楚状况的他突然看到两人同时出现在这里,即便祝大叔模棱两可的说了些,沈况依旧有些不明就里,所以他抬头呆愣愣地看了看韩仲景。 韩仲景知道沈况的意思,便没好气道:“该说的我们自然会告诉你,你以为我们想来救你这臭小子啊。还不是你那便宜师傅,自己跑去干大事,把给你擦屁股的事留给了我们。嘿,不说了,气人,气人呐。” 祝潭对沈况比了个大拇指,笑道:“小况儿,干的不错,没给你师傅丢脸!” 三人你来我往一句接一句的说着,全然忘了当下的处境,沈况也是在见到两人后心中大定。 三人在又说了几句话后,沈况回过神来,笑着给姜凝等人介绍了韩仲景和祝潭的身份:“这位是韩前辈,这位是祝大叔,他们都是我师傅的朋友,都是我的长辈。” 姜凝是知道沈况师傅身份的,所以稍加联想便就猜到了韩仲景的身份。对于祝潭她有些陌生,不过还是顺带着一起问候道:“韩前辈,祝前辈。” 韩仲景和祝潭闻言都笑了笑。 祝潭大咧咧的看着姜凝道:“那时候在巷口看你们便觉得般配,如今再看,更觉得是段佳缘。你和小况儿是什么时候好上的呀?大叔我可一点也没听到风声呢!” 韩仲景闻言有些无语的给祝潭撇了个白眼,哪有长辈一见面就问这些事的。韩仲景道:“人家小两口之间的事你一个大老粗问起来也不嫌害臊,有什么好东西直接掏出来就行了,婆婆妈妈一大堆干什么。” 说着,韩仲景从怀里掏出了一个白玉小盒递给了姜凝:“这臭小子师傅不在,我作为长辈,又是头一次见面。也没什么好东西给你,这玩意儿就送给你了。这是多年前我从文始派的一位前辈手中得来的一枚火舞丹,倒也不是什么好东西,就是胜在稀少。吃了它,可以改换容貌,任旁人修为再高也看不出任何端倪。” 说完,韩仲景转过头看向祝潭,使了个颜色后说道:“别藏着掖着了,赶紧拿出来吧!” 论起人情世故,粗糙惯了的祝潭没那些细腻心思。故而在看到韩仲景的举动后他便在自己身上左掏右掏,只是一连的翻翻找找也没找到什么小玩意儿。 所以这会儿听到韩仲景的话后只好尴尬的一笑:“早上出来的着急,身上没带什么好东西。娃,别担心,大叔我下回铁定给你补上。” 韩仲景嘿嘿一笑道:“女娃娃日后可别心慈手软,你祝前辈的家底多着呢!” 从祝潭开始问话到现在,姜凝其实都是有些懵的。像代双这样在江湖山以能算得上是高手的人,在当下这种局面也完全没了出手的心思,也好在这突然出现的两人不是来寻仇的,否则即便他战死了也是保不住自己小姐的。 姜凝也知晓这两位前辈身份很高,所以她求助的看了一眼温华。 温华轻轻点头,示意无事。 对于两位前辈为何有此举动,姜凝觉得多半是听到温酒之前说的她与沈况的关系了。两人之间的关系并非是真,只是一时间她也不好拒绝,迟疑了良久。 沈况见状,也有些不好意思,只是还是对姜凝说道:“姜姑娘,你还是收下吧,韩师叔也是好意。” 一时间姜凝想不出什么完美的办法,而在听到沈况的话后,她才带着几分羞意接过了韩仲景递过来的火舞丹。 接过丹药的时候,姜凝心中思绪万千。 火舞丹她了解的不多,但文始派这三个字,武道中人几乎无人不知。虚无缥缈的文始派弟子,江湖人鲜有机会能够遇见。作为以炼丹著称于世的门派,他们已是将其他炼丹门派远远甩开。江湖上时常流传出的那些灵丹妙药,为了赚足噱头,大都会挂以文始派出的名号,至于到底是不是,不得而知。 由此也足以见得文始派的江湖地位有多高,所以即便是不了解火舞丹的姜凝也知道这枚丹药绝不是医圣前辈说的那般普通。只不过心中涌现的那些思绪与这并无关系,姜凝觉得接过这枚丹药似乎就是在向整个江湖坐实了她与沈况的关系,原本只留存于她与沈况彼此间的那份约定,分量一下子重了很多,且也只会越来越重。 之前她一直敢随意说两人之间的关系,多半是因为那时彼此知道这只是一桩互惠互利的交易,别无其它。而此番也只是情况使然,逼不得已。 但到了此时,一切就不是那么容易就能说得清了。所有人都默认了这层关系,且没有质疑,就连沈况的师长也都信以为真。巾帼虽刚强,但毕竟是女儿嫁,难免会害羞。 见姜凝乖乖接过丹药,韩仲景这才和祝潭哈哈一笑。虽然散了手中财,但韩仲景却是一点也不心疼,反而乐见其成。他想了想时雨那丫头,再看看沈况与姜凝,心中便安定了不少。过了片刻,他看向姜凝开口道:“说来我与你父亲姜太玄也算是有些渊源,楼外楼姜氏,不错不错,我替师兄应下这门亲事了。” 温华一直在注意着韩仲景与祝潭,他是知道沈况师门的,故而此时对韩仲景的身份也猜到了些,倒是那个魁梧汉子的身份他思索良久也没想到。 温华与韩仲景对上眼后,开口问道:“可是医圣韩仲景?” 韩仲景点了点头后,回问道:“你是,楼外楼的温华?” 双方毕竟都是宗师境的人物,名声江湖上都有流传,所以各自之间算是有些耳闻。温华点了点头,对韩仲景施了个江湖人的见面礼节,而后他看向祝潭又问道:“这位是?” 祝潭闻直截了当的直回答道:“祝潭。” “狂刀祝潭。”温华有些惊道。 听到温华说出自己曾经的名号,祝潭看了韩仲景一眼,笑道:“没想到还有人记得我的名号,没错,就是我,就是好多年不耍刀了而已。这次你们为小况儿出头,这份恩情我替他师傅承下了。” 祝潭说完,韩仲景也跟声道:“既然他代表这臭小子的师傅,那我就替我们玄机山,日后若是有韩某能帮到的地方,诸位只管说,韩某定不推辞。” 韩仲景话落,便于祝潭一同又对着所有人抱拳一礼。 “两位不用客气,沈公子如今也算是我们楼外楼自家人,若是任由别人欺辱,也是在打我们楼外楼的脸。”温华抱拳回礼后说道。 祝潭哈哈笑道:“对对对,都是自家人,就该一致对外。” 三人看了看沈况和姜凝一眼,会心一笑,惹得两人都有些害羞了。毕竟知道他们之间的关系做不得数,但这一来二去,日后就算解释了,旁人怕也不会相信。 沈况在心中道了句难,姜凝则害羞低下了头。 在韩仲景与祝潭的这番自报家门过后,所有知晓他们曾经名号的人为此都惊讶不已。若是说一个医圣的名号还不够大的话,那么再加上一个狂刀,一定足够了。 一个是玄机山一脉的弟子,江湖上号称医圣的人物,一手医术冠绝天下,各方势力谁不礼让三分。另一个是如李成仁一般,销声匿迹二十余载的狂刀祝潭,两人的分量可见一斑。 姜凝平复了心神后看向此时神色明显轻松了许多的沈况,心中害羞的笑了。 在知道韩仲景和祝潭的身份后,她其实也轻松了不少。若是说之前她想要强行保下沈况还有难度的话,那么此时,她也许不用出手,沈况就能全身而退。 宇文渊随着见礼完毕后,大笑着走上前来看着沈况道:“沈兄,你可瞒的我好苦啊!” 沈况笑着回应道:“宇文兄见谅!实在是师傅的名号太大,我不敢拿出来扯虎皮。若是师傅知道我打着他的名号背地里招摇撞骗,那我可就没好果子吃了。” 宇文渊摆了摆手,示意他并不在意这些。行走江湖,谁会愿意将自己的老底全都抖出来呢?沈况如此,他也是一样。 两人相互聊着,一旁的宇文烈则和韩仲景、祝潭说了几句话。只有后方的宗阳丘此时笑而不语,对于这一切,他早有预料,只不过当真的见到时,心中还是会有些惊讶罢了。 随后,作为同辈中人,独孤家的独孤景以及云梦山的云君梦也都和韩仲景、祝潭打了个照面,两人虽早已隐退江湖多年,但威名还是在的。 慈音和南乔在见到这一幕后,提着的心也跟着放松了下来。她们知道,沈况当下的难题已经迎刃而解了。 慈音虽然也知道沈况的师傅,但对于韩仲景以及祝潭则就没有多少了解了,因此对于能在这里见到两位成名已久的前辈,心中依旧有些惊讶。倒是南乔相比之下平静不少,只是在看到韩仲景给姜凝丹药的时候心里有些不是滋味。 ———— 这边一切祥和,反观另一边则就是阴霾沉沉了。 众人寒暄完后,韩仲景和祝潭便走到沈况身前迎上了彭昱看过来的目光。 两人还没有开口,彭昱便率先开口道:“之前我心中猜测了几人,没想到我最不想听到的那个人还真是他的师傅。” 韩仲景知道他的意思,因此笑道:“虽然这小子有些时候的确很欠揍,但连我也不得不承认,他是块很好的学剑料子。” 彭昱平静一笑:“他的剑日后不会比他师傅的差。” 对于那个人,彭昱是有些不愿与之比较的。可能是心中知道不敌,所以既有几分示弱,也有几分不甘。也是因为心中的这道障碍,使得他的剑道久久难以再上一层楼。 韩仲景看了沈况一眼后道:“但愿如此吧!” 彭昱也看了看沈况,开口道:“之前的话依旧算数,以后有机会到了洛阳,我们坐而论道,谈谈剑法。” 沈况拱手:“晚辈谨记。” 沈况说完,彭昱重新看向韩仲景道:“我的最后一个疑问他还未解。” 韩仲景不在意道:“即便解不了,今天该离开还是得离开,你应该明白。” 彭昱笑道:“医圣和狂刀都来了,我想留也留不住了。” 他知道结果如何,至于为什么会有此问,可能只是为了一个知道的结果,该是有这一问一答才对的。此刻,他手中无剑,但心中有剑,甚至心中的剑握的更紧了些。 他为了这把剑来此,没有选择跟随其余人去往东海,很大一部分原因都源自他心中的冥冥执念。 他原本的那把剑是年幼学剑时,师傅送给他的,并不是什么名剑,连好一点也算不上,很是一般。不过那时候,学剑对于他来说其实是一件比较难得的事,所以他并未计较手中剑的好坏,只是觉得能握住一把剑便很美好了。 后来,资质平平的他在剑道上越走越远,甚至一点点超越了自己的师傅。 在那次战胜师傅之后,师傅原本打算将他的那把剑赠与他,但他没有收,依旧紧握着一直用的剑。他喜欢夏天的蝉鸣声,所以给剑取名夏蝉,他并非读书人,如此取名倒还有了几分诗意。 只是,随着他的剑道不断攀升到更高的境界,他愈发感觉夏蝉能发挥出的威力有限。为此,他曾苦寻名剑多年,却始终难寻如夏蝉一般让他喜爱的剑。后来他知道了伏玄,再后来他来了,只是依旧无疾而终。 此刻,他与韩仲景相对站着,不知不觉想到了许多事。都是与他的那把夏蝉有关的,他不自觉地握了握,忽而才发现手中没有剑。他想起曾经对于夏蝉的喜爱,想到那些年他手里那把剑的触感,一时间,心中对于名剑的执念倾刻消散。 剑,也许只是一把剑! 他没来由的露出一丝微笑,少了些许执念,多了几分从容。旁人也许看不懂,但韩仲景却是感受的明显。 “你的剑道,不一样了。”韩仲景淡淡的说道。 祝潭闻言也看了彭昱一眼,有些诧异。如今这种局面下,对方竟还能水到渠成的破镜,足见其本身剑道之高深。 虽是同辈,韩仲景也只长了他几岁,但彭昱还是恭敬地对着韩仲景施了一礼,缓缓道:“多谢。” 韩仲景没有躲开,只是淡淡道:“是你自己想通了。” 第八十二章 悍然出手 彭昱剑道上的破镜,韩仲景与祝潭第一时间感受到了,而同为宗师境的其余人则慢了半拍才发现,但惊讶依旧如约而至。 破镜后的彭昱整个人由内而外都有了些不同,不是外貌上的改变,而是心境上的提升。 彭昱看着韩仲景微微叹道:“以前是我太过执着于手中剑,认为该握更强的剑自身才能更强。那时知道这样的想法不对,却依旧难以说服自己,入了误区。” 韩仲景闻言笑道:“虽然你比臭小子的师傅差了点,但一个剑道宗师的名号还是担得起的。” 说完韩仲景也不打算跟彭昱多说什么故而又接着道:“没什么事的话,我们就先走了。” 他说完,前方的彭昱身形侧开,让出了道路,示意他们可以离开,没有丝毫阻拦。 彭昱身后的其余人虽然并不情愿,但见彭昱如此,对方又是一下子多了两位小宗师巅峰境界的强者,便也不敢阻拦,往两侧站去,徐徐让出了一条道路。 对沈况一直抱有怨恨的十三皇子元武以及莫影即便对于沈况背后有如此靠山很是诧异,但内心里对他的厌恶没有丝毫减少,除掉他的想法也只愈发强烈。元武拧着眉头,紧握拳头。这次原本可以一鼓作气除掉沈况的,可就因为韩仲景与祝潭的出现打乱了所有部署,他很是不甘。 ———— 见彭昱带头让开道路,韩仲景和祝潭一马当先走了出去。而后,其余人跟随两人脚步,朝前走了去。 这个清晨发生了很多事,有众人预料到的,但更多的是他们没有预料到的。比如,少年人的武学修为,楼外楼的力保以及后来医圣韩仲景与狂刀祝潭的出现,这一系列的事看似复杂,但若是慢慢推演,用一条不起眼的线串将其连起来,一切也就没那么难懂了。 韩仲景、祝潭之后便是温华。 姜凝搀扶着沈况慢步跟着,小姑娘湘儿仅仅抓着他的手一刻也不愿放开。代双和温酒以及楼外楼的其余人紧随其后,再往后是宇文家、独孤家和云梦上的人。 不多时,沈况走到了彭昱身前不远处,他抬起头,与对方对视了一眼。 对于这位前辈,沈况的观感不算好也不算坏,沈况还记着他对姜凝的出手,所以仅凭这一点好感就不多。但若是换个角度再看,彭昱也不失为一位优秀的剑道前辈。 沈况想了想,觉得还是应该以晚辈的身份,对彭昱回个礼。 至于缘由为何,他心中其实也没那么明确。总觉得该这么做,而且彭昱也并非表面上看去那般不明是非。所以在走到彭昱面前后,沈况止住了脚步,最前方的韩仲景与祝潭知晓沈况的举动,没有说什么,只是放慢了脚步。 温华则干脆停了下来,回头看着。 原本这边的人已是分成两拨,站在了两边,将路让给了沈况一行人。所以当沈况在彭昱身前停下时,左右手两边人的面孔他可以清晰看见,他并没有仔细寻找什么,只是无意间就看到了几个有些印象的面孔,比如与他有过节的十二皇子、十三皇子以及莫影。 视线稍远点的还有星月神教的那位圣女安若谨,以及监天司的那位黑衣小天司宋宛。这些人如今都站在了他的右手边,有的人面带怒意,有的人笑容玩味,如此不一而足。 沈况将手臂从姜凝肩上抽出,挺立了身子。 彭昱看着眼前少年人的举动微微一笑,他似是知道沈况想要做什么,因此捋了捋袖子正视了起来。 沈况对彭昱施了一礼,开口道:“我总觉得还是应该谢谢前辈,如此心安些。” 彭昱淡淡一笑:“并非我有意放你一马,事态使然,所以你不必谢我。走吧,日后去了洛阳别忘了你我之间的约定就好,那个木牌收好了。” 沈况点头应下。 对于沈况没能解答的那个疑问,彭昱其实并没有放在心上,更是不好奇少年人身上会有什么秘密。沈况以为此刻他会提及一二,但他没有这么做。 周围一众人看着先前还针锋相对的两人如今竟是彼此间礼貌有加,对少年人大感意外的同时也对彭昱的心思起了疑问,他的这些做法多少让人捉摸不透。彭昱剑道上的破镜本就只有那么寥寥几人看出,如此看来看不透倒也正常。 自然也有心中腹诽之人,觉得彭昱没有动手试探阻拦一番便放任少年人离开的做法有失妥当。 不甘归不甘,可这样的场面,即便是两位皇子也说不上太多。在彭昱这样的人物面前,在此番江湖事面前,便是皇子也摆不了架子。所以那些人终归还是按捺住了心中所想,没有说什么,一群人就那样站在一边看着少年人与彭昱交谈,神色各异。 说到底,对于少年人的为难都是源于所有人心中的期待,期待不多,一来是想为此番无功而返出些气。二来则还是心有不甘,想从微乎其微的可能性中找出更大的可能,从而达到更大的目的。 只是到了此时,一切尘归尘,土归土,空手还是空手。 ———— 沈况与彭昱相对谈话之时,另一边的交头接耳声,一直没有停下。 人群中,元武站在元惟身侧,稍稍掩了身形,带着怒意小声嘀咕道:“哥,难道我们真的放任这家伙这么轻易离开了吗?” 元惟没有偏头看自己的弟弟,视线还停留在沈况与彭昱身上,低声道:“还能怎样?没听到他来自玄机山吗?他师傅是李成仁,这样的人物开罪了于我们半点好处也没有,何必呢?” “可是...” “兄长知道你心有不甘,但如今我们的处境容不得不小心谨慎,一步错步步错,一步踏错那就是万丈深渊,粉身碎骨的后果。小武,收收你的性子。我也不喜欢这沈况,就是一眼看过去就不喜欢的那种,他与我们不是一路人也不会是一路人。所以,君子报仇十年不晚。小武,咱们慢慢来。” 原本以为自己兄长要因此放弃再杀沈况的念头,可听到兄长的后一句元武便才反应过来,兄长只是在隐忍。因此,当下看着与彭昱礼貌对话的少年人,元武心中的厌恶愈发多了几分。 “哥,你说他背上到底有什么,才会让他之前那般犹豫不决。”元武收了收心神后,缓缓道。 元惟听到自家弟弟的话,想了想,也觉得有些好奇,只是思路良久难得结果。 元惟没有说话,只听元武又道:“哥,这个问题我想了很久也没想不清楚。你说伏玄剑会不会在他的身体里啊?” 元武虽然不是什么江湖中人,但对于光怪陆离的江湖事知晓很多,什么刀法剑法,志怪小说看过颇多,所以便由此联想到了志怪小说里那些飞剑收入体内的仙人。 元惟摇摇头道:“咱们这方中原江湖可没有你书上看到的那么光怪陆离,奇也是奇了些,但还远没到飞天遁地,飞剑入体的地步。” 元武听到兄长的话,想了想又道:“哥,那会不会是刻有什么武学秘籍。不是都说百剑榜上的每把剑都会有对应的剑谱吗?” 元武说到这里,元惟也有些意动。 元武见状便又道:“他可能早就猜到会有人在外面堵截他,因此为了逃过这一劫就将那伏玄剑以一种不为人知的手法先藏了起来,等过了这段风波之后再去寻。如此,一举两得,既不会到鱼死网破的地步,事后他还可以相安无事的收纳他伏玄剑。” 元惟觉得这样的说法也有些合理,便道:“可能性有,但这也只是我们的推测,算不得事实。我们若是真想把他推到风口浪尖揪出秘密,还得把他身上的那件外衫脱了才行,到时候如此近距离,我们定是能看清楚他背上的异样。只是,当下他身边如今高手如云,即便这么近距离,想一击得手也难如登天啊!” 元武知道兄长所说的是实际问题,他想了想看向一旁的莫影。 莫影依稀听到了两位皇子之间的谈话,因为周遭都是自己人,所以两人没有忌讳,只是压低了声音。 “莫前辈,这么近的距离,你有把握一击得手吗?”元武看着莫影问道。 如今这局面,让莫影出手他心中是一百个不愿意。但食君俸禄,为君分忧,跟随两位皇子的宗师境强者定是不愿出手,所有唯有他有这个机会。 他目测了一下与沈况之间的距离,约莫三丈左右。若是稍稍靠近趁旁人不注意,以以伤换伤的做法拼力一搏,或许有些机会。 莫影想了片刻后摇头道:“最多四成把握。不过为了殿下,属下甘愿冒险一试。” “只是...” 看到莫影犹豫的元惟低声道:“前辈有什么顾虑不妨直说。” “十二殿下、十三殿下,我一旦出手,不说前面那两位宗师境强者,坏了规矩,便是彭昱也会立马要了我的性命。”莫影虽然为人阴险,但对于自己卖命的主子还算尽心,只不过当下涉及的问题攸关其性命,所以他不得不慎重。 元武闻言后道:“有我兄长在这里,保下你有何难?你又不是出手伤他性命,更何况若是那沈况背后真的有什么秘密的话,谁还会追着你此番出手不放。即便那医圣和狂刀出面,其他人也不能袖手旁观。势大压死人,到时候他们也会好好权衡的。” 莫影心有思量,虽是偷袭,但关乎的东西极多。一番思来想去后,且又有了退路,他便狠狠一咬牙觉得可以搏一搏,若是搏对了其他人可得要感谢他莫影了。 “殿下,我对您忠心耿耿,天可怜见,若是我出手无果,您可一定要出面。” 元武拍了拍他的肩膀道:“前辈放心,彭昱这厮再趾高气昂,还敢对我与兄长下手不成?有我们在,你只管放心出手。” 元惟也对莫影道了句放心,才让莫影心中定了。有了两位殿下的保证,他心里也多了几分信心,加之之前与沈况接下的怨,使得他越发蠢蠢欲动起来。 莫影应下了之后,便趁众人视线都在沈况与彭昱身上之际,混着人群悄悄靠近了几步,将两人之间距离从三丈缩到了两丈。 片刻后,目光灼灼地莫影找准沈况躬身作揖背对着他地时机,瞬间将自身速度提升至最快,他混在人群中,而后嗖的一下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掠至沈况身后。 站在沈况身边的姜凝第一时间感受到了袭来的莫影。 所有人都没想到莫影敢在这个时候不顾一切的对少年人出手,在他们看来这与找死无意。场中有些人知道此前莫影与沈况之前的恩怨,但也依旧不清楚为何在此时一边倒的局势下,莫影还是不要命的这么做。 彭昱虽然第一时间发现了袭来的莫影,但由于他站在了沈况身前,而莫影是自沈况身后袭来,周遭又还有其他人阻隔,所以一时间他难以迅速出手化解莫影的攻势。 一位归元境大圆满的武人倾力一击的偷袭,不容人小觑。 温华倒是出了手,但终究还是慢了点。 姜凝反应过来后便在第一时间出手阻挡,但由于双方修为上的差距,即便她全力一掌依旧没能击退莫影,反而是让莫影一击得逞。 莫影一掌奔袭而来就在快要接近沈况后背之时,化掌为爪,用力撕扯之下,遮掩沈况后辈的那件外衫一下子被扯裂了开来,碎屑飞舞,沈况的脊背就这样裸露在了众人视线中。 直到此时,温华的一掌才赶至,他一掌拍在了莫影胸前,将他拍飞出去。莫影重重摔在了地上,呕血不止。 宗师境强者不留余力的一掌,可想而知。 第八十三章 虚惊一场 从莫影悍然出手到温华将其一掌击飞,这一切不过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 待到众人反应过来时,莫影已倒地不起,呕血不止。反观那少年人,却平安无事,依旧站在那里。只不过身形被莫影袭来的这一式撞的晃了晃,连带着整个上身裸露在了外面。 有些人在见到这一幕后迅速反应过来,想通了莫影为何出手。他并非是要击杀少年人,而是想将少年人推至风口浪尖。对于少年人为何不敢将后背给彭昱看的疑问,场中不少人都还有。于是在莫影得手后,原本站在沈况身后的那些人无不将视线放在了他的后背上。 呕血倒地的莫影结结实实挨了温华一掌,好在他有金身法相护着,才没有被温华的这一掌击碎腑脏,算是捡回了一条命。莫影有些无力的想撑起身子,只是手上使不出力道,一连多次无果。来不及起身看的那边状况的他,还是为自己的得手而狞笑了几声,声音低沉。 迅速掠至而来的韩仲景与祝潭两人在见到这一幕的时候便心道不妙,祝潭看向那莫影时,更是恨不得一掌拍碎他的脑袋。 第一时间反应过来的沈况也下意识的想要遮掩自己裸露出来的后背。只是,从莫影出手到现在,这一连串的时间虽短,但后背上的秘密已然暴露了。 他身上最大也最危险的秘密,此刻就这样公之于众。 但预料中旁人的震惊哗然没有出现,因为令所有人大跌眼镜的一幕发生了。 那些紧紧盯着沈况后背看得人既没有看到什么武功秘籍的拓本,也没有找到任何关于伏玄剑的消息。呕血倒地的莫影终于撑起了身子狞笑着想要看少年人背后隐藏的秘密时,当场愣住。主使人元惟、元武也同样表情。 希冀看到些什么的人除了在少年人背后看到一个镌刻的文字外,就只剩下干净雪白的脊背了。除此之外,竟是什么也没有! 那是一个姜字,行文既不是行书字也不是楷书字,弯弯绕绕颇有几分草书的味道。尤其是在那一竖上,一笔直直垂下,尤为粗厚,就像是写错了重新涂抹了一般。总体看去,虽然字形不那么明显,但依稀还是能辨认出是个姜字。 姜字算是个会意字,单拎出来可以理解为“美女”亦或是“美人”。但此情此景,场中人都清楚,少年人背后字的寓意定时与楼外楼姜氏的独女有关。 也因此,众人不免大失所望。原来只是人家之间少年郎与姑娘家之间的寄情之字,也难怪会不方便示人。 心头一紧的韩仲景与祝潭两人一掠飞至后,本还在想着该以怎样的雷霆手段处理后续之事。哪能想到而后看到的一幕惊掉他们的下巴,背上刻字,这是已经发展到哪一步了? 见此场面,韩仲景和祝潭方才心中大定,放松下来。两人对视一眼,而后坏笑了起来,眼神齐齐望向正对着他们的姜凝。 心中叹道:“果然是老了,跟不上年轻人的步伐。什么礼法束缚,什么庄重矜持,我辈江湖人快意洒脱,谈情说爱哪需要遮遮掩掩,如此直接,甚(肾)好!” 还好,虚惊一场。 沈况正对着彭昱,本以为身后会掀起一场轩然大波。却没想到身后的那些人并没有他想象中有多大反应,只是叽叽喳喳的互相交头接耳说了几句,夹杂其中,他甚至还听到了几句直白的荤话,一时间让他有些摸不着头脑。 他努力的想要别过头,看看自己背后到底有什么,他很清楚的记得他后背上有个七星剑的图案,难道这些人没一个识货的?不应该啊,他如是想到。 沈况费力的转头可仍然看不到自己的后背,他转头看向姜凝,姜凝则示意他放心。虽还有些不明就里,但沈况知道后背上一定是姜凝动了手脚,才没让其他人发现,而至于她是什么时候动的手脚,沈况猜测很有可能是一开始姜凝给他披外衫的时候。别人眼中的姜字,他一概不知,只心道虚惊一场。 莫影的狞笑戛然而止,原本希冀见到的场面没有发生,那等待他的是什么他不敢想象。 元惟和元武对此也无可奈何,本以为少年人的背上隐藏的既是秘密至少也会是些旁人不知晓的事,能够引起些波澜。但事已至此,少年人口中所谓的秘密在他们看来屁都不是,便是有心想为莫影开脱一时间也找不到合适的理由。 韩仲景和祝潭看向彭昱,彭昱没有说话,平静的回了以个眼神,示意他会处理,所以两人也就没有越俎代庖先一步动手惩治莫影。 彭昱越过沈况,往莫影倒地的地方走了几步。他没有去看莫影,而是径直看向了元惟。莫影没那个胆子,所有人都明白。 “十二殿下,我觉得你有必要给我一个说法。”彭昱话语简短,语气中满是冷意,更多的是在质问。 十二皇子元惟没有因为彭昱的问罪而有什么畏惧或是退缩,作为上位者,有勇气图谋皇位,若是连这点气场也没有,旁人也就不会押宝在他身上了。倒是十三皇子元武,害怕的往自己兄长身后靠了靠,在刻意躲避彭昱的视线。 元惟没有立即回答,站在他身后的一名护卫模样的老者率先开了口:“大胆彭昱,尔敢对十二殿下如此无理!” 老人名叫于重山,来自大魏八柱国之一的于家。十二皇子以及十三皇子的生母于贵妃是八位柱国将军之一于怀的胞妹,作为舅舅,即便知道自家侄子争夺皇位的胜算不大,但双方早已绑在一起,他也只好选择支持元惟。 彭昱甚至没有理会于重山质问,依旧紧紧看着元惟,目光灼灼。 元惟抬手示意于重山不必计较对方的无礼,他拂了拂衣袖平静地开口道:“莫前辈是我的人,我该给彭前辈一个解释。” “莫前辈出于何意,我目前还不知晓。当下已是如此局面,我想莫前辈绝不会是为了杀了这位沈公子。” 说到此,元惟偏头看向不远处的莫影。莫影此时已被别人搀扶了起来,温华那一掌极重,已经伤及了他的五脏六腑,所以当下莫影脸色苍白,有些颓靡。 “还不滚过来道歉?”元惟呵斥道。 莫影闻言,连忙踉踉跄跄的走了过来,而后有些虚弱的说道:“之前我与此人有些过节,故而一直心怀怨恨,今日悍然出手也只是想出口恶气。他方才扭扭捏捏,我便觉得他背上很可能是有什么大秘密,或许会和伏玄剑有关,所以我没有支会十二殿下就执意出手了。” 莫影说完,元惟看向彭昱道:“他之前与这位沈公子有过节在场的不少人都知道,虽然是莫前辈有错在先,但好在没有造成什么意外。莫前辈,那你就好好的给沈公子赔礼道歉,若是沈公子还有其他要求,我一并应下。” “彭前辈以为如何?” 彭昱冷笑了一声,对两人好似自问自答的话不知可否,既没有答应也没有质疑。 元惟看着彭昱,在等着他的回答。 片刻后,彭昱单手一挥,将身侧一人腰间长剑抽出,握在了手上。就在一众人还不明就里的时候,彭昱一手出剑,长剑飞出直逼莫影而去。 只听莫影撕心裂肺的吼叫了一声,下一秒众人便看见莫影的一只手臂已被长剑砍下,长剑去势不减,直直插在了大地上,而剑尖入土与莫影一臂落地同时发生,惹得不少人心中暗暗惊讶。 大皇子身后的这批人,日后成为从龙之臣的可能性极大,因此有些自傲是正常事。而彭昱作为大皇子身边第一高手,且是放在名面上的人,分量更是极重。只是众人没想到,当下在两位皇子面前,彭昱依旧敢有此威势。从始至终,彭昱甚至没有去看莫影,便干脆利落的一剑斩了莫影一臂。 如此挑衅行为,即便是元惟,心中也依旧有了怒意。 “彭前辈二话不说,就斩他一臂,可是有些过分了?”元惟一字一顿的说道。 彭昱淡淡回道:“我的规矩他知道。既然知道还敢乱来,那就该承受应有的后果。先不说他说的话是不是真的,即便是真的,那也是犯了大忌,死不足惜。砍他一臂,留他一命,就是看在十二殿下的面子上。” 彭昱说完,元惟怒意更盛。 身后于重山见状更是气急败坏,二话不说直接一拳朝着彭昱袭来,彭昱单手格挡,几招过后,彭昱一掌轰在于重山拳头上将他击退。 “你于重山若是不认这个规矩,事后我们可以慢慢打。”彭昱看了于重山淡淡道。 说完,头也不回的离开了这边。 彭昱的做法韩仲景和祝潭挑不出什么毛病,也多亏沈况和姜凝早做了打算,否则若是真的出了大事,莫影死多少回也抵不了。而且到那时,不仅莫影得死,当下的很多人可能都得死。 气急的元惟也只有无可奈何,便只好一甩衣袖,愤愤的带着身边人离开了这里,被斩去一臂已经奄奄一息的莫影则被两人搀扶着跟着离开了。 如此插曲没有引起什么大波澜,只是一众人看待沈况和姜凝的神色不免变了许多。 南乔首当其冲。 她知道沈况背上的那个字意味着什么,若说原本她看到关于两人之间的一切还只是有些不是滋味的话,那现在再看完全就是伤感了。她有些难过的看先沈况,即便喜欢只是她一个人的事,此时伤心依然是真真切切的,有些心痛。 第八十四章 我知道 彭昱返回来的时候,沈况已经重新穿上了外衫。 对于莫影的下场沈况没去关心,倒是对于方才的那次偷袭他心惊不已。若是莫影刚才的目的真的是杀他的话,那么他现在很有可能已经重伤垂危了。 本以为彭昱最初的阻拦是早间最大的坎,却没想到背后蛰伏的黄雀一直在等待着时机。 彭昱没有就此多说什么,仿佛一切都没有发生过,他看着沈况开口道:“走吧,回去好好养伤!” 沈况想了想回道:“伏玄剑一事还需要前辈自己再查探查探了。” 彭昱闻言,淡淡一笑:“我的剑,就是最强。这些外物,如今我已不再执着,去吧!” 沈况不再言语,对彭昱抱拳一礼后,便随着楼外楼一行人离开了此地。经过这个插曲,韩仲景、祝潭以及温华三人没有在与沈况等人拉开太大距离。 主角渐渐离场,其余人也就没了再等的心思,一一离场。 原本的一场围剿至此草草收尾,一切没有结局,只不过是看了几场戏而已,匆匆而过。有些人失魂落魄,有些人懊恼后悔,有些人微笑不语,有些人望而却步,凡此种种,不一而足,到此散场。 不过,今日之后,名叫沈况的少年人必定会被更多人知道。比如他是南柯剑神李成仁的弟子,比如他是楼外楼姜氏未来的姑爷。 一个持剑的少年人,没什么特别之处,就是长得还算俊俏。 ———— 东边的朝阳如期升起,夏季的清晨,阳光照在身上不仅没有燥热反而有了几分温暖。其余人不知,至少沈况是这样的。 沈况抬头,感受直射而下的氤氲光线。 光线并不刺眼,他深吸了一口空气,有些甜,也有些香。他偏过头看了看搀扶着他的姜凝,不由得笑了。 两人之间的关系并没有因为这些事而变得亲密,只是一种熟悉感,像是朋友之间相互了解更多后的彼此信任。听到的越多,沈况就越知道姜凝的身份不简单,姜凝也是一样。 不过最让沈况好奇的还是姜凝到底在他背上做了什么手脚,才会没引起旁人注意。 似乎是感受到了沈况的视线,所以姜凝也微微偏头也看了过来。四目相对,沈况没来由笑得更开心了。 “谢谢你,姜凝。”沈况在她耳边轻声说道。 他的声音不大,仅有他们两人能够听到。若是隔着距离望去,就像是少年郎与姑娘家之间的耳鬓厮磨,年轻人之间的情情爱爱也许就是这样。 姜凝脸颊红了红,倒是没有太多害羞,她也笑了,回文道:“你现在感觉怎么样?” “还好,就是身上有点疼。” 姜凝闻言眉头皱了皱,有些紧张的问道:“哪里疼?要不要让医圣前辈来看看。” 沈况则不在意的笑道:“没事没事,还能忍忍的。” 姜凝见他脸上带着笑意,便就猜到没有自己想象的那么严重,故而放下心来。“我们很快就能回去了,有医圣前辈在,你会没事的。” 说到身上的伤,沈况就不由得想起云梦山上那次自己的凄惨模样。不过即便是那样,韩师叔也是轻而易举治好了他,所以他不担心,于是笑着跟姜凝说起那回上云梦山的事情。 沈况感叹道:“我师傅他身上优点很多,就是爱坑我这点不太好。那次被师傅骗去云梦山,被那位云前辈打的可惨了。” 姜凝听完,笑着打趣道:“我听说云梦山上全是女弟子,是不是你调戏那些女弟子被前辈发现了?” 沈况则露出一副绝不可能的模样道:“哪能啊,那时候我可还只是个清清白白的少年人,哪会那些事。而且,我也不是那样的人啊!” “那你为什么会被揍得那么惨。”姜凝好奇问道。 “还不是我那便宜师傅,我一猜就知道一定是他以前留下来的情债。师傅让我把一枚玉佩交还给那位云前辈,云前辈看到玉佩时的动容我看的清清楚楚。不过那时候已经跑不了了,所以只能替师傅挨了那一顿揍。” 姜凝听他说起以前的凄惨事,笑得很开心。 “哎哎哎,不带这么笑的啊,我都这么惨了,你怎么没有同情心呢?” 姜凝还是笑:“谁让你一去就提亲的呢?人家清清白白的女儿家,哪能忍受你这样的。” 沈况故作捶胸顿足道:“师命难违,一开始我还以为是啥好事情呢,谁知道会是那种事。” “你的提亲被拒绝了?”姜凝反问道。说完又自顾自的加了句:“一定是,聘礼都没有,莫说那位云前辈,就是我也要打一打你这登徒子。” 沈况苦笑一声,只是不服输,正声道:“没拒绝。不过也没答应,云前辈说要让我师傅跟她打一场,赢了再说。” 姜凝笑道:“那看来你还有机会,我看那位独孤小姐对你有些好感,这事情说不定能成。” “怎么会?她以前还要杀我呢。” “你也说了,那是以前。” 沈况还是摇头:“我觉得师傅赢不了那位云前辈。” 姜凝也跟声道:“到那时,输赢就不重要了。” 沈况想起他与南乔从认识之初到现在的种种,都是些有趣的事情。姜凝看着他,知道他在想什么,没去打扰。 片刻后,沈况转了话题,不再谈论之前的那些事。 “那枚火舞丹收好了吗?” 听沈况提起此事,姜凝便也知道他是在打趣自己。不过她也不示弱,回道:“那是韩前辈送给我的,我可不会还给你。” “那我岂不是亏大发了。” “那也不还。” ———— 经过了这一番崎岖之路,回城的后半段就显得平静多了。 入城之后,姜凝带着沈况直接往庭香苑的方向去了。宇文渊与沈况告辞之后便带着宇文家的人离开了,对于此番的空手而归,宇文渊似乎并不在意,只是嘱咐沈况好生养伤。独孤家以及云梦山的人也一样,与他们打了个照面就离开了。 南乔心里其实有很多话想对沈况说,只是到最后还是没有说出来。只说了句再见,便就走了。南乔的神色姜凝看在眼里,女儿家的心事,她能看清楚一点。 该做的事做完了,祝潭便先行回了红泥巷,也是回去给苏瑶和时雨两个丫头报个平安,两个小姑娘怕是没少担心。韩仲景则和楼外楼的人一道去了庭香苑,忙忙碌碌之后还得给沈况医治,劳碌命,他心道。 紧跟楼外楼一行人脚步回城的是星月神教的人,众人与他们并没有什么交集,沈况也只是那晚听姜凝提过一次,有几分印象。 宇文家、独孤家以及云梦山的人离开后,本打算直接回庭香苑的沈况一行人却是被星月神教的人拦了去路。 带着面纱的圣女安若谨和一名老人撇下其余人,朝着沈况一行人这边走了过来。两人的身份,己边众人都是知晓的,所以没有阻拦。 沈况冥冥中感觉,两人似乎是朝着他来的。 安若谨和那名老人走过来后,老人率先朝着温华拱了拱手,温华随之回了一礼。 安若谨则和姜凝对上了视线,只不过没有开口。 一番见礼后,老人开口道:“我家小姐想要跟沈公子单独说几句话,不知可否?” 经过之前莫影的那一段插曲后,姜凝等人对此都尤为敏感,警惕的看了看老者与安若谨。只有韩仲景笑道:“你这臭小子,到底勾搭了多少姑娘?还一个比一个水灵,可比你那便宜师傅厉害多了。” “韩师叔,我和她不认识?” “那是跟她抢男人来的?”韩仲景指了指姜凝道。 韩仲景的口花花,安若谨和那名老人没有在意,只是看着沈况在等着他的回答。 沈况当下也比较警惕,故而回道:“姑娘有话不妨直说,这里没有外人。” 安若谨微微笑了笑,看了一眼小姑娘湘儿后轻声道:“是有关于这位小姑娘的事。” 沈况闻言眉头皱了皱,有些疑问。 安若谨见状解释道:“事情不宜直说,还望沈公子见谅。” 沈况见对方神态自若,语气平缓,心中警惕便放下了几分。而且事关湘儿,他想了想,还是点头应下了。 对于湘儿的身份,便是如韩师叔、祝大叔以及彭昱这样的宗师境前辈也没有看出来,所以沈况不担心安若谨会知道。只是,两人之前没有交集,而且对方一上来目的不是自己而是湘儿,这让沈况有些不解。 当然,他还是有防备着安若谨会像莫影那样偷袭,毕竟他现在可承受不住对方倾力一击。 听沈况应下后,其余人便给两人让出了些空间。姜凝深深注视了两眼安若谨,只是依旧没有说什么。 不多时,沈况见其他人走远了些后便开口问道:“有什么事,姑娘现在可以说了。” 安若谨看向沈况,轻笑了一声。“沈公子不必防备我,我对公子没有坏心思。” 沈况觉得自己似乎很不擅长和女孩子打交道,和苏瑶、姜凝如此,当下和这位圣女也一样。 “我的命没那么硬,留心点总归是好的,姑娘还是说正事吧!”沈况不冷不热道。 安若谨闻言轻笑:“我此来其实是给沈公子送一桩大机缘的。” 沈况看了看她,有些不解的道:“姑娘何出此言?” 见沈况不信,安若谨微微向前靠了靠身子,沈况见状顺势后退了些,便听安若谨小声说道:“沈公子后来见的那位颜前辈真名可是唤作颜仁?” 安若谨说这些时,依旧很是平静,仿如只是在说在普通的事情一样。但这一句话却让沈况心头巨震,惊愕不已。 沈况深深看了一眼安若谨,想在对方的眼眸里看出答案。他没有立刻回答,虽然心中无比震惊,但他表面上还是显现的很平静。 反观安若谨,对于沈况看似平淡的反应有些意外。许是感觉到沈况又开始警惕,安若谨便直接开门见山道:“沈公子不必紧张,那位颜前辈其实是我星月神教之前的某一任教主。那位小姑娘就是伏玄剑剑灵这个秘密,我知道。” 本还震惊的沈况在听到安若谨这番话后,心头反而放松了许多。对方既然和盘托出,没有藏着掖着,定然不会使些背地里的绊子。 沈况看着安若谨,神色放松了几分道:“姑娘也与颜前辈见过了?” 安若谨摇了摇头道:“没有见到,不过我们来此就是得了教主的旨意。伏玄剑虽然在百剑榜上排名不算高,但衍生出了剑灵意义就非同寻常了。所以教主也是有私心想将机会给我,但伏玄剑最终还是选择了你。” “姑娘既然清楚,先前为何不直接公之于众?” 安若谨笑道:“我们之间没有深仇大恨,我何必做这损人不利己的事。况且你与教主结识也算是我星月神教的朋友,我们在江湖上口碑虽不算好,但行事也光明磊落,自不会如此。和公子说这些也是希望公子心中莫要有芥蒂。” “姑娘既开门见山,那我也没有什么好掩藏的,只是这和姑娘说的那桩大机缘有何关系?”沈况顺势问道。 安若谨看着沈况笑了笑道:“沈公子如今有伏玄剑,不过没有剑谱,对吗?” 这件事其实沈况之前想过,不过他以为作为剑灵的湘儿应该知道剑谱,所以就没有和颜前辈提起此事。此时听到安若谨提起,他便知道其中应该另有玄机,故而回道:“颜前辈当初并没有与我说起伏玄剑剑谱一事,那时我也没问。” 安若谨笑道:“这也是教主的另一份私心。伏玄剑法其实已经在星月神教里了,不过这件便是在教里也鲜有人知道。” 说到此,安若谨顿了顿,看了看沈况变换的神色。 “姑娘不妨直说我需要做什么?” 安若谨闻言,讶然一笑,似乎没有想到沈况会这般直白。“沈公子不用做什么,只需要成为星月神教的朋友就好了。” “就这么简单?”沈况反问道。 安若谨点点头道:“就这么简单!” “我既不是宗师境的大高手,也不是什么修炼天才,能给贵教带来的好处有限。” 沈况简单的陈述,其实也是一种询问,安若谨知道,所以她回道:“我此来与沈公子接触其实也是教主的意思,我相信教主的眼光。所以公子若是考虑好了,以后可以直接来我星月神教总坛,到时候具体事宜我们可以再商量。沈公子放心,这一切的话都是教主的授意,公子可以不相信我们,但颜教主的话你可以相信。” 沈况点了点头,认可了她的话。 见状安若谨便笑道:“沈公子不需要现在就给我答复,以后公子想好了的话,自可以去往邺城,到时候自有人通知公子。” 第八十五章 江湖故事 与安若谨的一番交谈其实很短,但涉及的信息量却是极多。邺城,沈况还是第一次听说这个地方。 安若谨简单的说完这些,与沈况告了辞之后,就随着老人离开了。从始至终,她都没说什么题外话。对沈况的态度也只能用普通二字来形容。沈况觉得他们算不得朋友,而且今后很长时间里都算不上朋友。不是对对方反感,更多的是源自心中的警惕。 对于星月神教或者说这位圣女抛来的善意,沈况觉得一切不会这么简单。 离开前,安若谨对姜凝微笑着颔首示意了一眼,不过姜凝没有回应,就此擦身错过。 再次启程,所有人都没有好奇去问沈况与安若谨之间谈论了什么,似乎那只时间无关痛痒的简单事。 沈况低头看着已经不那么害怕的湘儿,湘儿也在看着他。 “还怕不怕了?”沈况微笑着对湘儿问道。 小姑娘摇了摇头道:“况哥哥,不怕了。” “那湘儿饿不饿?”沈况又轻声问道。 湘儿本想摇头来着,但低头瞧着自己干瘪的肚小子便又点了点头:“饿。” 沈况见状笑了笑,指着身旁的姜凝道:“这位姜姐姐家里有很多好吃的,待会儿湘儿想吃什么都有。” 听到沈况的话后,湘儿眉开眼笑的看着姜凝问道:“真的吗?姜姐姐。” 姜凝也很喜欢这个扎着两个羊角辫的可爱小姑娘,听她软软的问起,便俯下身子温柔的笑道:“当然是真的啊!姐姐家里有好多好多好吃的,湘儿连续吃好多天都吃不完。那里面好多糕点姐姐自己也爱吃,相信湘儿一定会喜欢的。而且,姐姐家里不仅有这个好吃的糕点,还有肉肉。猪肉,羊肉,兔子肉应有尽有。” 一开始还蠢蠢欲动甚至就快要流口水的湘儿在听到姜凝说起肉的时候顿时有些花容失色,赶紧往沈况身后躲了躲,探出头怯弱的和姜凝商量道:“姜姐姐,我们可以不吃兔子吗?它们很可爱的,我以前还养过一只呢!” 姜凝看见湘儿一下子完全变了模样,很是奇怪,不知道自己说错了什么吓到了她。闻言,所以她也便顺着小姑娘的心思回答道:“湘儿说不吃就不吃,好吃的多着呢,湘儿可以随便挑。” 一旁的温酒看着怯弱弱的湘儿一时间玩心大起,对着湘儿打趣道:“湘儿小妹妹,兔子肉可好吃了,尤其是兔头,香着呢!” 刚心绪稳定的湘儿这会儿听到温酒的话,立刻眉头紧皱,小脸上带着怒意看着温酒道:“你是个坏人!” 说着,小姑娘身上归元境大圆满的气势便因此展露了出来,这一下可把温酒吓得不轻,赶忙往姜凝身后靠了靠,惊道:“凝姐姐,她这么小的年纪修为怎么高的吓人啊!” 湘儿瞧见温酒害怕的模样后,哈哈笑了起来,许是捉弄成功所以心里高兴。 姜凝摇了摇头表示她也不知道,对于湘儿的离谱境界以及一身浑厚剑意,她也说不出个大概,只能将她归结为安若谨那样的修道天才。安若谨是天生的修炼胚子,湘儿则是天生的剑道胚子。 沈况看着两人互相捉弄的情景,微微一笑。对于湘儿方才的情绪波动,他猜测出了一二。可能是湘儿从前的那些伙伴里就有是小兔子精怪。 温酒当然不知道这些,在知道凝姐姐也不懂后,便求助的看向了沈况。 沈况见状开口替他解释道:“湘儿的事比较复杂,回去再说吧!她的修为高的可怕,你可别惹她,要是挨揍了你我们也帮不了你。” 温酒闻言打了个哈哈笑道:“哪能啊,沈大哥你看我像那种喜欢欺负小孩子的人吗?湘儿,你别怕,哥哥我刚才那都是跟你开玩笑的,我从来不吃兔子,兔兔那么可爱,谁爱吃谁吃,反正我不会吃。” 温酒脸不红心不跳的说完了这些违心话,期间他甚至还想到从前吃兔肉时上面散落的芝麻。他暗暗抹了把口水,很是诚恳的看着湘儿。 湘儿对温酒“诚心”的陈述爱答不理,反倒是一直凑着耳朵在听的韩仲景回过头笑道:“你们这些小娃娃懂什么,兔子肉那可是一顶一的美味,佐酒的首选。那滋味,现在想来都还会流口水。我年轻时游历蜀地,便听闻那一带的人极爱吃兔子,各种做法更是层出不穷。我曾在一间乡间酒馆里吃过一番,蒸煮烹炸炒,手法极多,那味道才正宗。后来回到大魏,就再没尝试过那滋味咯。” 本来还对这白发老头有些好感的湘儿,在听到对方娓娓道来各种兔子的做法后,便在心里将他归结为和温酒一类人,都是坏人。 对于韩仲景的身份,温酒其实还不太了解,只是看爷爷对待其态度都很恭敬,便知道他也一定是个厉害的人物。此时听闻这不知名前辈说起从前的江湖见闻,便立刻来了兴趣,神色向往地说道:“蜀地啊,听说是在南梁那边,前辈您还去过那么远的地方啊?” 韩仲景瞥了温酒一眼,而后灌了口酒,笑道:“去过的地方多着呢,蜀地算什么。当年我从南梁京城建康一路南下直至百越之地,抵达大海之滨后,眺望南方。当地人对我说,若是沿海继续南下还能见到海上横亘着的一座巨岛,当地人称其为崖州。” 韩仲景说起这些时,似乎又感受到当年那个满腔热血,行走江湖的自己了,于是豪饮了一口,很是痛快。 温酒眼神空洞,已经陷入那个玄之又玄的地方了。他回过什么,憧憬道:“那前辈你去了那被叫做崖州的地方了吗?” 韩仲景摇了摇头道:“没有船夫敢送我过去,我也只好远眺一番后作罢。不过那里也不是什么好地方,鸟不拉屎,人烟稀少,而且当地人说的话叽叽喳喳,我一个字也听不懂。要说好地方,那还得是南梁的江南之地。不仅景色好,姑娘也是一个赛一个的水灵。啧啧啧,你小子要是去了那里,保管叫你乐不思蜀,不想回来了。不过南梁那边人一个个文绉绉的,什么狗屁的才子书生,尽是些喜爱附庸风雅之流,远不如咱们大魏人直接。可惜那些小姑娘啊,偏就喜欢这一套,你若是能写上一两句好诗好词赞美她们,说不定都能成为那些个花魁的入幕之宾。” 兴致勃勃地说到这里,韩仲景顿了顿,喝了一口酒。“看过了大风景,就觉得还是咱们大魏好!” 温酒感受到了韩仲景心情上地变化,不过他只当是正常地感慨,便又问道:“前辈,那么远的路你一定走了很多年吧。” 韩仲景抬头想了想:“磕磕绊绊,走走停停,应该是很多年吧,记不清,也不想记!” 温酒越听越有兴趣,便索性跑到韩仲景身边,有些谄媚的笑道:“韩前辈,您能再跟我说说您都去过哪些地方吗?我一直梦想着有一天我可以一人一剑,仗剑江湖。” 许是温酒自来熟的性子对了韩仲景胃口,所以待听完温酒的豪言壮语后,韩仲景拍了拍他的肩膀笑道:“小子不错,志向够远大。那你如今什么境界了?想一个人闯江湖没点实力可不行。” 听到韩仲景说起境界,温酒便一下子想到了沈况,原本他引以为傲的修炼天赋相较于沈况真的显得微不足道,于是便挠了挠头有些不好意思道:“我的修为比沈大哥差远了,如今才万象境界后期。不过前辈,我的剑法很厉害,扶风剑法,您听过吗?我如今可是赶风境了。” 温酒刚一说完,便感到脑袋上有一道巨力传来,他有些气冲冲的回头想看是哪个不长眼的打的,不过刚一回头便就看到爷爷不知什么时候已经走到了他身后,瞪着眼睛看着他。所以他只好悻悻的道:“爷爷,揍我干什么?” “臭小子脑袋里都是浆糊吗?人家还没问,你就自己把老底兜了个干净,就你这样闯荡江湖,走不出一里地命就没了。” 温华看着这个榆木脑袋的孙子,气不打一处来。甩甩手,朝前走了去。 温酒倒不觉得有什么,又笑嘻嘻的看向韩仲景,想让他多讲些江湖上的事。其实温酒也是有私心的,自从知道韩仲景是沈况的师叔,剑神前辈的师弟后,温酒就想着怎么跟这位韩前辈打好关系,那么以后祈求剑神前辈收他为徒就容易多了。 旁人自是不知道他这些小心思,只看见一老一少,你一句我一句的说着。 韩仲景看着刚被训斥完就立刻恢复过来的温酒笑道:“万象境后期很不错了,别和沈况那臭小子比,他跟他师傅一个样,就不是什么正常人。我听说你们温家的扶风剑法分四层,追风、赶风、破风、随风,你年纪轻轻就修到了赶风境,不错不错。” 听到自己仰慕的前辈夸赞,温酒脸上的笑容便更盛,笑着说自己老底的同时还不忘让韩仲景给他讲讲那些江湖见闻,他很爱听。 一壶酒,一把剑,一个人,一座江湖。 少年人喜欢这座江湖大抵不过如此,即便隔着山山水水,年年岁岁,少年人依旧喜欢。 第八十六章 一口酒 喜欢一个事物和喜欢一个人其实一样,很多时候我们说不出理由,到最后脱口而出的多半还是喜欢二字,但意义却已大不一样。懂的人一听就懂,不懂的人想的再多也难以感同身受。 沈况和姜凝看着眼前的这一幕,各自笑着摇了摇头。沈况笑温酒的性子很对韩师叔的胃口,姜凝则笑并肩而行的一老一少竟是毫无违和之感。 ———— 兜兜转转一大圈之后,终于又回到了庭香苑,沈况感觉很好。依旧是姜凝的那座小院,一行人方一走进,便就有懂事的丫鬟仆人走了过来。 其余人等并没有跟着进小院,温酒也没有,只有沈况姜凝以及韩仲景和小丫鬟晨儿。姜凝吩咐晨儿按照韩仲景的要求去抓药煎熬,自己则和沈况两人告辞后独自上了小楼。 一进入小院后,沈况长久悬着的心终于放了下来,但这使得他原本身上的疼痛感又加剧了几分。他呲牙咧嘴的进了房间,韩仲景紧随其后,将房门关了上。 没有过多的言语,韩仲景甚至没有好奇他与楼外楼的接触。两人一前一后在床上盘腿而坐,韩仲景第一步要帮助沈况治疗他受伤的五脏六腑,这是个细致的活计,所以韩仲景没有假借他人之手,而且从治疗开始后他便一直专注着,没有说任何话。 沈况的伤势算不得轻,与赵府成的一战,点到为止,赢得轻快,所以没受什么伤。但与黑剑侍的那一战,却是让他吃尽了苦头,甚至很多时候他不得不以伤换伤方能得以喘息,而最后奠定胜局的那一剑榨干了他身上仅存的真气,何其苦哉。 他从幼年学剑之日起,就已开始练习这一剑。天地一剑,其实这一式剑法本身并没有一个准确的名字,师傅从不说,也是后来沈况才知道这是七星剑诀的最终一式。天地一剑讲求剑意,而每个人领会出的剑意大不相同,所以并没有一个传统定式。 从前,师傅在教他这套剑法的时候也说过,这一剑的练习不能死记硬背只注重剑形而忽略了真意。 那时候沈况是全然不懂这些的,只是刻板的练剑,却不是自己真正喜欢。所以那时候他的这一剑没什么剑意。一直到后来,慢慢的他喜欢上练剑一事,喜欢上了手握白泥的感觉,更喜欢勾栏茶馆里说书老先生口中的侠义江湖。 侠之大者,为国为民,师傅也说过同样的话。 若想真正发挥这一剑的真正威力,需要明确我们握剑到底是为了什么。所以后来沈况的这一剑有了改变,他慢慢领略到了那一层虚无缥缈的剑意。 他的剑不追求霸道无比的杀力,也不需要千里取人首级的快。 沈况喜欢稳,安稳,并且只追求稳。顺和自己的意,故而怎么出剑都不会是错的,沈况追寻的即是此。与黑剑侍那一战中,他心中有不服气,也有不认输,当然更多的还是保命,他挥出了那一剑,是将心中所有的情绪聚集在了一起,然后一剑递出。 沈况赢了,也证明他的剑至少在他自己手里是对的。只不过沈况觉得他还可以做的更好,他的剑还可以更厉害。 沈况感受着不断注入自己体内的股股真气流,温暖而又舒适。真气流所过之处,之前与黑剑侍的那番战斗所受的伤正在不断化解消融,他紧皱的眉头也随之舒缓。 不过,他心中其实有许许多多的问题想要问,但他一直没有说。韩仲景也早已猜到沈况会有许多疑问,只是他恰到好处的没有提起分毫。 许久之后,治疗了大半的韩仲景叹了口气,缓缓开口道:“我知道你小子有很多问题想要问,当然,我可以告诉你,但你要清楚目前你可以接受的程度在哪里。之前跟你说的关于你的身世只是一个泛泛的感念,只是为了让你知道前因后果,但其中还有很多事我没有告诉你。我想你师傅也一样,不是我们不想告诉你,而是当下告诉你全貌然后让你自己去做决定并不是在帮你而是在害你。还有关于你祝大叔,那个屠夫祝潭的事,细说来也牵扯很多,日后你可以自行问他,至于他说与不说那就是他的事了。” 沈况听着韩仲景的话,思虑颇多。 片刻后,他深呼吸了一口气,平复下心境回道:“师傅离开前曾在信上对我说,要我一定等到了宗师境再去深挖当年的那些事。我一直也是这么想的,但这一连串的事情多且复杂,让我一时有些不知所措了。” 韩仲景听着少年人发自内心的言语,安慰道:“你师傅是对的。当年东海的那件事,错综复杂,牵扯到的人和事很多。表面上看似乎只是朝廷觊觎你们东海五大家族背后的那个秘密,但实际上还有很多很多旁人不知道的事,比如当年的齐州高氏。齐州高氏在齐鲁之地一点点做大,大魏朝廷自然不愿意看到这样的局面,可那时候恰逢大魏与南梁在边境上摩擦不断,甚至于南梁后来还有过大举北伐的举动,虽说最后无疾而终,但这也给大魏皇室敲响了警钟,帝国内部不能乱。所以那时候大魏皇室既不愿见到帝国东边出乱,又不希望眼睁睁的看着齐州高氏做大,因此就将矛头指向与高氏交好的东海五大家族。你们五大家族是江湖家族,所以朝廷可以用江湖的那套行事风格处理,从而达到他敲山震虎的目的。而且,齐州高氏还仅仅只是其中的一条线,此中复杂一时半刻说不完。” 韩仲景一股脑说了很多,沈况细细咀嚼。对于当年的事他知之甚少,韩仲景当下说的这些虽也只是让他脑海里模糊的画面清晰了几分,但依然远没有达到看清事态的程度。 片刻后,没听到沈况说话,韩仲景便又道:“有什么想问的就问吧,过犹不及,该问到什么程度你自己把握。” 沈况默默点了点头,想了片刻,方才眉眼舒展,像是轻松了很多。他看着韩仲景轻笑着问道:“师叔您能告诉我些关于当年沈家的事吗?除了我父母之外,家里都还有哪些亲人?” 韩仲景有些意外,他没想到思索良久的沈况最终的问题竟只是这些家长里短的小事。他想了想,而后将他知道的所有事情说了出来。 “你们沈家啊,当年在江湖上也是有名有姓的大家族。你的父亲沈九司更是被誉为剑道奇才,执掌沈家的幽牙剑。那时候,你父亲便已是六级大宗师,厉害的紧。这境界你也许不清楚,但你只要知道很厉害就对了。” “比韩师叔您还厉害吗?”沈况问道。 韩仲景笑着回道:“可比我厉害多了。” 到了此时,沈况腑脏内的伤势已经逐渐好了不少,下一步便就是药材的一点点调养修复了。所以韩仲景收了真气,下床在桌边坐了下来,给自己倒了杯茶水,自酌自饮。 沈况也拖着好了很多的身子坐在了韩仲景对面,他还有些虚弱,不过身上的疼痛感消除了很多,所以他也轻松了许多。 沈况也给自己倒了一杯茶水,他一边倒着水,一边又问道:“那我娘亲呢?她是个什么样的人?” “你的母亲啊,她名叫元浔,是个温柔贤惠的好女子。” 提起沈况的母亲,韩仲景没来由的多看了沈况几眼,像是在纠结什么,不过很快他还是开口道:“其实你娘她还有另一个称呼。” “像前辈和我师傅那样的江湖名号吗?” 韩仲景摇了摇头道:“她其实还是咱们大魏的平遥公主。” 说完这些,韩仲景特意看了看低垂眼睑思考的沈况。沈况的情绪波动不大,只有脸庞上时而迟疑,时而舒缓的神情在诉说着什么,不过都是些很细微的情绪波动,看不出什么。 “意外吗?” 沈况点点头道:“有一点。” 韩仲景知道他还有话要说,所以没有出言打断。 “我在红泥巷里生活了二十年,虽然如今已经算是很大的年纪了,但那些叔伯姑婶们还是愿意将我当成一个孩子看待,其实我心里也是这么想的,二十岁而已,不大。以前生活在巷子里,感觉世界就那么大,最大也就咱们梅雾城这么大,不能再大了。所以啊,那时候我看到的听到的想到的都很少。后来我慢慢长大了,看到了越来越多的人,甚至还在秋落城里看到来自西域的人,那时候我突然就感觉世界好像一下子变大了,不过我自己就还只是梅雾城红泥巷里的一个学剑少年。倒也没有太大的意外,因为书上曾说山外有山,人外有人,所以我知道这个世界会很大,最多的还是觉着好奇和有趣。” “我所有的改变都是源自于那一次云梦山之行,师傅让我去求亲,我虽然有些不情愿不理解,但心里还是知道师傅是不会害我的。然后,慢慢的一切就变了。我认识了独孤南乔和云梦山的慈音师姐,认识了姜凝,认识了宇文渊,认识了韩师叔您还有时雨,以及许许多多的江湖人,鱼龙混杂。你们都不再局限于一个小小的梅雾城了,你们的世界很大,大到我从来没有见过。头一回知道自己身世的时候,其实我心里一点也不伤心,后来又认识了苏瑶,对于同一件事我们的反应截然不同。虽然我没有那些感同身受,但并不代表我心里一点感觉也没有。自从知道我的身世后,冥冥中我感觉身上有了压力,不重但是需要我分神去应对。其实细细想来,一切都没什么不同,只是多了些关于我自己的事情而已。关于父亲、母亲我没什么印象,所以在我眼里他们就只是我的父亲母亲,没有其他的身份,公主也好,普通人也罢,就是我的父亲母亲而已。这样的话,我没有跟任何人说,但今天和师叔您聊起这些我就不自觉地想说。” 这是韩仲景第一回听沈况说这些大段大段的话,虽然嘴上一句一个臭小子,但对于沈况的关照他可一点也没少,否则也不会从秋落城赶到这里了。 韩仲景看着沈况,似乎感觉面前这个少年人一下子长大了。他本还想捉弄一下沈况,想问他为什么他母亲是公主,朝廷依旧不愿意放过沈家。但听了他的这番话后,那些就算是沈况问了他也不会说的问题都被他一一收了起来。 他看着沈况开口道:“说出来也好,总装在心里算什么。你啊,别把一切想的有多难,也别把这一切当作什么负担,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想做什么不想做什么,选择都不会是错的,斯人已去,你就好好照顾你自己就好了。如果有一天,你有了能力,比如到了你师傅那样的高度,甚至比他还高的时候,再去想这些应该会容易些。总之呢,一步一个脚印来,没什么可怕的,你就把这些东西当成你行路上的包袱,到了一个地方就扔下来一点,慢慢也就轻了。” 觉得茶水寡淡无味的韩仲景没再继续喝茶,而是喝起了他葫芦里的酒。饮完一口,他擦了擦嘴,而后对着沈况样了样手中的酒壶,笑道:“要不要喝两口,这可是好东西?” 沈况看了看酒壶,想了一番还是接了过来,二话不说仰头喝了一口。 酒水很涩,还辣嗓子,沈况有些不理解韩师叔为什么会喜欢喝酒。一口就下肚,沈况皱了皱眉头。不过一阵不适过后,沈况忽而感觉身体轻飘飘的,感觉不错。就是这酒,比上次他和姜凝喝的浮玉春差了不少,所以喝了一口的沈况就不喝了。 “怎么,嫌弃我这酒不好喝?” 沈况想了想,然后点了点头:“比起那浮玉春差远了!” “呦呵,看来你小子嘴还挺刁啊!在这里喝的?”韩仲景问道。 沈况点了点头。 “奥,想起来了,你现在是他们楼外楼姜氏的姑爷,身份不一样了!那我一会儿走的时候捎上两壶浮玉春应该没问题吧!” 听韩仲景说起这些,沈况就有些头疼。拍了拍脑门,苦笑道:“韩师叔,这只是我和姜凝做的一笔交易,算不得真的。” 韩仲景闻言狐疑的看了一眼沈况,问道:“难道你小子有什么把柄在她身上?” 说着,又有些不行,自言自语否定了自己。“也不像啊,你小子能有什么秘密。难道那丫头真的看上你了?” 没去计较韩仲景的后一句话,沈况小声道:“也不算是把柄,就是她知道我的真实身份了。” 沈况刻意放低声音就是怕隔墙有耳,不过韩仲景对此似乎不意外,他笑着拍了拍沈况的肩膀说道:“楼外楼能查到也不意外,想来那个姜丫头也不是存心想要害你。我倒是觉得人家对你或许真有些意思,把握住啊臭小子!” “师叔,你就别笑话我了。” “笑话你干啥,你以后要是真的成了他们姜氏的姑爷,那我的小馆子也可以不用开了,你直接给我十万八万两银子,我做个无所事事的富家翁,哈哈哈,想想就快乐。” 过了一遍嘴瘾后,韩仲景换了语气再次说道:“想那么多干什么,那丫头确实没想害你我看得出来。至于是不是真的中意你,那才是我瞎说的。她的目的呢我也能猜测到一二,总归不是什么坏事。若是往后你经营的好,也不失为你自己的一妆大机缘,把握住。” 与姜凝接触了这么多,沈况心中自然也有计较,故而点头应下了。 “行了,你的伤我差不多也控制住了,剩下的就是汤药什么的慢慢调养就好了。楼外楼家大业大,不差你那点药材,这两天你就好好待在这里养养伤吧!” “师叔,他们虽然不差这点钱,但是药材我用的,该给的钱还是得给。” “你有钱?”韩仲景白了沈况一眼道。 “没有!” “那不就得了,这事你自己跟那姜丫头说吧,走了走了。” 说完,韩仲景头也不回的离开了沈况的房间,离开时他嘴里还在念叨着浮玉春,笑得开心。他心里打的什么目的,沈况猜得到,只是没去计较。 第八十七章 阁楼交谈 在沈况眼里,韩师叔和自己师傅其实是一类人。对于很多事情,即便心里惦记的厉害,嘴上也不愿说出太多在意的话。 在这一点上,沈况则全然不同。 很多时候,他说话做事就和手握白泥练剑一样,同样的招式他可以练上一千一万遍也不觉得枯燥,只因为自己喜欢。 喜欢的事沈况可以一直做,且每一次都会有不一样的乐趣;喜欢的食物,他可以一直吃,吃很多遍都不会觉得腻;而喜欢的人,虽然目前还没有,但沈况觉得如果以后遇到了,他一定会大声的告诉对方,不论对方喜不喜欢自己他都会说出来。 如果那位姑娘也喜欢自己,那便是最好的结局,可如果不喜欢,那也没什么了,多喝两口酒,书上说借酒可以消愁,好像是那么回事儿。跟着自己的心意走,这是沈况所喜欢的。 韩师叔推门离开的时候,房门没有关,沈况也懒得起身去关,所以就这样任由木门敞着,细听那吱吱呀呀的声音,不吵,很好听。 韩师叔的那口酒喝的还是有几分滋味的,所以一时间让沈况觉得桌上名叫敬亭绿雪的茶水竟是这般寡淡,他有些想喝酒了,那般的没来由。 院外清风吹撒在屋檐下,轻轻扣动窗沿。 沈况放下茶杯,走到窗边,打开了窗户。一道清风吹过,有几分温热之意,算不得凉爽,但对受了重伤的沈况来说却很舒适。 微风将沈况的发丝胡乱吹散,沈况也没去在意,微微闭着眼睛,什么也不愿去想,难得安静。 片刻后,他睁开眼。就像那晚一样,他不自觉地抬头望向姜凝的那座小楼。 那天夜里有位穿着红衣的姑娘在那里奏着瑶琴,而这一次,本也只是无心之举,却没想到,阁楼上那个一如既往微笑的绝美脸庞又出现在了同样的地方,她自上而下俯视那个推开窗户的少年人,似是一直在等他。 姜凝对着沈况笑了笑,很好看,所以沈况多看了几眼,就像从前一样。一如既往的直白,没有任何的遮掩,好在没有被骂登徒子,只是多了一件旖旎事。 “要不要上来坐坐?” 两人对望了片刻后,阁楼上的姜凝看着沈况开口道。姜凝感觉他变了些,不再像从前那样拘束了。 沈况笑着指了指自己虚弱的身体:“有伤在身,经不起伤筋动骨的大动作了。姜姑娘,咱们这么说话也挺好的。” 姜凝微微一笑道:“那我带你上来。”说完,不待沈况反应,便一跃而下,轻飘飘的落在了小院里,两人隔着不远。 沈况知道拗不过她,便也慢悠悠的走出房间,走到姜凝身边,任由她抓着自己的手臂,然后原地腾空飞上了阁楼。 姜凝的阁楼,沈况来过好几次。不过这一次尤为特别,从前的那般拘泥这一次全然没了。这不是姜凝的感觉,而是沈况自己心中的感觉。 沈况觉得大概是两人以前不认识,而现在,即便算不上过命的交情。两人也能算是不错的朋友。两人更自然的相对而坐,姜凝给他斟了杯茶水,推了过来。 沈况看着姜凝推过来的茶水,和在房间里一样,一时觉得丝毫没有味道,便问道:“有酒吗?” 姜凝也没多少意外,只是笑了笑道:“想喝酒了吗?” “嗯!” “你重伤未愈,医圣前辈没有叮嘱你不能饮酒吗?” 听到姜凝提起韩师叔,沈况便想到方才和他在房间里的那番交谈也笑道:“韩师叔刚才还给我喝了一口,想来没那么些顾虑。” 姜凝闻言,笑着应下。她原本打算让晨儿去拿酒,不过想起晨儿在替沈况煎药便打算亲自去。不过她刚一起身,阁楼下酒传来晨儿的身影。 她端着药汤,看见沈况和自家小姐在阁楼上,便慢步朝着小楼走了过来。 姜凝看着晨儿的身影,转身对着沈况笑道:“看来你只能先把喝完药再喝酒了。” 沈况叹了叹,笑道:“看来今日是不宜饮酒了,不喝了。” 晨儿端着药汤走上来地时候,沈公子正和小姐闲聊着。服侍自家小姐这么久,晨儿知道沈况明面上的身份。 不过她依旧很好奇,自家小姐为什么唯独对这位沈公子格外不同。要说沈公子长得俊俏了些,那从前仰慕小姐的文人士子中比沈公子好看的有不少,但那些人可没有一个能像沈公子一样进入小姐的这座小楼。 其中意义也许没有晨儿想的那么多,但也绝不会少。 对于这位沈公子,晨儿其实也挺中意的。不仅是因为好看的皮囊,更多的还是那份言不清道不明的感觉。沈公子给人的感觉极好,无论是说话做事,还是待人接物都是,恰到好处的那种。虽然算不得如玉的陌上公子,但那种恰达好处的感觉让晨儿尤为喜欢。听说还是个习武之人,以后一定能保护自己小姐。 晨儿放下手中汤药,对着沈况甜甜一笑。沈况与晨儿也算是熟络,因此还以笑容。 晨儿知道自家小姐在与沈公子谈论重要的事,所以她放下药汤与自家小姐对视了一眼后就退下了,没有打扰两人间的清净。 当下未时刚过,算是一天中最热的时候,所以漓水两岸的人不多。天上太阳颇大,但在姜凝的这座阁楼上吹着清风,沈况感觉刚好合适。 药汤不算苦,心细的晨儿在里面加了糖霜,沈况一饮而尽都没有皱眉头。 “这些药钱多少回头你跟我说,我来付。”喝完药后,沈况看着姜凝说道。 与姜凝虽然熟悉但还远没到那种彼此不分的地步,所以有些东西更应该算清,不因为两人之间的关系以及各自的身份而又改变,沈况就是这么认为的,所以即便知道姜凝会拒绝但他还是开口了。 姜凝一上来也不拒绝,只笑意盈盈的看着沈况道:“你有钱吗?”她自然一眼就看出来沈况是在打肿脸充胖子,因此语气中带了点调笑。 沈况知道瞒不过,便也笑道:“看来瞒不过姜姑娘?” 姜凝有些幽怨的看着他道:“我们之间还提这些吗?再说一点药材而已画不了多少钱。” 沈况则执拗的摇摇头道:“正因为我们是朋友才要论这些,如果因为我没钱就凡事都占你便宜那太不合道理。不过,你可以算我便宜点,大家都是朋友嘛!” 姜凝被沈况正经中带着些不正经的话给逗笑了,轻声道:“那就算你十两银子,童叟无欺。” 沈况笑道:“这可以,分寸把握的很好。以后有什么忙姜姑娘只管说,我多出力。” 话说完,沈况看了看姜凝,而姜凝也恰好在看他。一直到他说完,姜凝依旧在看,像是想从他脸上看出什么一样。沈况顺势摸了一下自己的脸,没发觉到有什么不一样的。 便回望去,又是两两对视。 片刻,沈况被看得有些心虚,率先败下阵来。 他是知道姜凝叫她来此的用意的,而且他本也打算告诉她的。因此在整理了一番思绪后,沈况重新抬起头望向姜凝:“有些事,我们觉得我们应该开诚布公的说一说。” 女儿家像是害羞一样,莞尔一笑。“我在等沈公子说呢!” 姜凝说完,沈况自嘲的笑了笑。他知道姜凝一直都没有恶意,但她总是一副拿捏住了自己一样,完全不怯场。一时间,沈况也不服输,拍了拍自己的脸让自己镇定。 姜凝看着这一幕,咯咯娇笑。 “第一件事啊,就是咱们之间的关系现在弄得人尽皆知,会不会影响到姜姑娘你?”沈况开口问道,认真的那种。 姜凝闻言想了想,却不在意。“本来温长老这次来就是为了这件事,今日的事过后,家里倒是会更早知道我找到了夫婿,至于其他的我不在乎。” 听她说完,沈况心也定了定。他毕竟是个男子,江湖游侠儿对于这些名节上的事可以看得轻,但对方女儿家不一样。 “那三年之后,等到我们的约定达成,姜姑娘也完成你想做的事了。到时候可以对外宣称把我休了,这样一来二去也不会坏了姜姑娘你的名声。” 对于两人之间的事,姜凝没有想那么远。此时听到沈况提起,除了觉得好笑外,什么感觉也没有。但还是故作调笑道:“我把你休了,那我该以什么样的理由呢?你在外面有了别的女人?那个苏姑娘我就觉得有可能。” 沈况无奈苦笑:“理由什么的只要姜姑娘别把我说的太不堪,也别坏了其他女子的名声就好。苏姑娘和姜姑娘你一样,以后也要嫁人,我们江湖儿女虽然不计较这些,但起了闲言碎语总归不太好。” 姜凝一听他说起这些,就一个头两个大,一开始认识的时候还只当是个木讷的人,现在熟悉了道理一箩筐,比读书人还像读书人。 “知道了知道了。沈先生,沈夫子,你从哪里学的这么多大道理,而且还能一下子说这么多?” “我肚子里才几两墨水,哪能是什么先生夫子。都是我跟在师傅身边,耳濡目染的为人的道理,浅显易懂,算不得高。” 本以为沈况能听出她的话外之意,少说点。却没想到他顺势而下,还多说了几句,所以姜凝故作幽怨的白了沈况一眼。 见沈况对此依旧无动于衷,便大胆的道:“要是你再说这些大道理,信不信我不休你了,让你以后娶不了你心爱的姑娘。” 沈况听完没来由的笑了,而后十分不解风情的道:“那有什么,反正天高皇帝远,我想娶几位姑娘姜姑娘你也不知道。而且你不休我,以后怎么嫁人呢?” “那我不嫁人了?赖着你!”姜凝有些小孩子的跟声道。 沈况当然没把她的话当真,只是笑了笑。姜凝也觉得说多了,眼前这个人也还是那般不解风情,所以一来二去一个不再说,一个不再问,仿佛什么都没发生一样,什么不嫁别人只嫁你,听上去似乎很遥远。 第八十八章 榆木脑袋开了半窍 许是感觉到自己的确有些不解风情了,沈况转念一想,故而换了语气,想试图缓和一下两人间有些微妙的气氛,只是对于这些,他实在不擅长。 姜凝看着沈况有些蹩脚的逗乐她的模样,没来由的觉得很有意思,也没去点破。 佳人一笑难得,从前不知道有多少文士才子赋诗作词只为搏她一笑。只可惜那时候她对谁都一样,不假颜色,除了点到为止的礼节外,就再没什么特殊了。 什么风流才子,什么江湖侠客,从来没有能入了她眼的。 她这一遭人间走的比较特别,一切都是她自己为了砥砺心性而做,是她自己要来的。 除了沈况等寥寥几人外,一直以来没人知道她的真实身份。即便到现在,大多数为了她慕名而来的人也皆是如此,都以为她只是一个流落青楼的风尘女子,即便有些特别,但身份依旧卑贱。很多人掩饰的很好,但他们内心深处的想法早已透过那双眼睛表露了出来。 对于此,她并不厌恶。,因为这是她走这遭人间所必须要经历的。 修心从来就不是个简单事,逆流而上,看惯人间百态之后依然有一颗清澈明朗的心,那才是大境界。无关于修为多少,境界高低,那是一局与自己的博弈,胜败之事只在旦夕之间。 所以后来形形色色的人见得多了,看到什么样的人都不足为奇,她内心都能平静。 沈况像个突然闯进她视野里的怪哉角色,两人的相遇很特别。时间,地点,一切都像是一场恰到好处的巧合,像是旁人刻意的安排,像一次随遇而安的美好。因缘际会,她从不相信,但他们之间偏就是那般随意且自然。 从一开始就她就不觉得两人会有交集,可事实却截然相反。 对沈况调查的越多,她心中的惊讶便也越发多。那个最初她只是觉得有趣的少年人,身份背景之大是她从未想到的。但她也并未因此而高看他几眼,只是好奇。 不过后来当她没来由的想主动与他接触的时候,一切就变了。 沈况不知道她的身份,一直到她主动揭露。他看她的眼神从始至终都没有什么异样,只是有些好奇与不解。 即便是那一次的双肩微露以及那一晚的月下起舞,他看她的眼神始终清明,除了少了那些好奇与不解外,其余依旧如常。他爱看,他便直白的说出来而后多看几眼,但他的眼神中从不掺杂任何龌龊的邪念。 她忽而想起当年在洛阳求学时先生所教,何为君子,何为贤人。 “所谓君子者,言必忠信而心不怨,仁义在身而色无伐,思虑通明而辞不专。笃行信道,自强不息。油然若将可越,而终不可及者。此则君子也。” “所谓贤人者,德不逾闲,行中规绳。言足以法于天下而不伤于身,道足以化于百姓而不伤于本。富则天下无宛财,施则天下不病贫。此则贤者也。” 君子有道,能见而难越;贤人效法,中规中矩。 在她眼里,他既算不上君子,也并非贤人。那样的宽泛概念太大,而他身上又有许许多多的江湖气,自然算不得。可即便如此,他也比好些真正的君子贤人更有此气。 他有些特别,真的有些特别。 两人之间,姜凝一开始除了有些好奇外,其实还带着赌的成分。因为形式裹挟,她不得不做出让步,但好在她的运气不差,沈况的特别也是一份好的特别。 不知不觉她的思绪已飘远,但相对而坐的沈况依旧在说,乐此不疲。 一开始还故作生气的偏过头不打算看的她,后来发现沈况死皮赖脸的手段有些用处,果然算不得君子。 所以当她没忍住轻轻笑出声来的时候,有些傻气的沈况很开心的喊道:“你笑了,你笑了!”如一个孩童一样开心,全然忘了自己还有伤在身。 “我笑怎么了?” 姜凝还是不想认输,只是嘴角有一丝若有若无的微笑,沈况看得到,所以知道她不是真的生气。 沈况故而心扉敞开,真诚也有些无奈的道:“我其实一直不擅长跟女子打交道,所以有些时候反应迟缓姜姑娘多担待。” 姜凝笑了笑,一副我大人不记你小人过的模样。 “那你就别总说那些大道理,我们是朋友,你说的,我不爱听道理,尤其是你说的。” 沈况闻言,有些云里雾里。“难道我说的道理不对吗?” “当然对啊,只是我不爱听。”姜凝笑了,笑得很不怀好意。“而且,你还没回答我刚才的话呢?” “什么话?”沈况有些不明就里的回问道。 姜凝占据主动,便愈发狡黠的笑道:“就是我要是不休你,赖上你了你怎么办?” 姜凝说完,便紧盯着沈况,想看出他神情上的变化。只是这一次,沈况破天荒的没有觉得姜凝是在说笑,反而认真思考了这个问题,而后才回答道:“我觉得姜姑娘你不是这样的人?” 姜凝没想到他深思熟虑后的一句话竟是比敷衍还敷衍,于是气鼓鼓的又道:“假如我是这样的人呢?” 沈况摇头笑道:“我觉得没有假如。” 见沈况始终重复同样的话,姜凝便更加气了,情急之下声音大了些道:“你觉得,你觉得,都是你觉得。难道你忘了那晚睡在我的房间里了吗?若是传出去的话,别人可就都会说我是个不知廉耻的女子了,那时候即便我休了你也没人会要我。到那时,我如果就要赖着你,你会怎么办?” 女儿家的脸皮薄,沈况一向是这么觉得的。所以,当下即便是他这样不懂得世俗里那些情情爱爱的人,此时开窍了。 两人之间,从前的那些旖旎事很多时候他们都不约而同地闭口不谈,没有刻意去提起。比如那一次沈况看了她的肩膀,也比如那一晚的宿醉。此刻回想起来,还会有些害羞,即便他是个男子。 如此大胆且直白的话脱口而出,姜凝甚至不知道她为什么敢说出来。便是真的有心取笑,也不必说这些的,她知道自己有些失态了,一时半会儿却找不到缘由,只好平复心态,不再想这个无理的问题。 她刚一抬头准备说些什么的时候,便与沈况的眼神相碰,一时没有率先开口。 沈况看着她,她也这样望着他。片刻,他开口问道:“那晚我们真的发生了什么吗?” 只是询问,没有害羞。 姜凝以前总觉得沈况特别,在很多方面都是,比如当下的这个时候。 两人从头到尾的谈话原本只是一场你来我往的玩笑话,但有些时候沈况还是会一板一眼的回答她那些个无礼的问题。 姜凝笑了笑:“你都不记得了吗?” “那晚喝的太多,又忘记用真气驱散酒气,所以醉的不省人事。” “那现在岂不是我说什么就是什么,若是我说你对我做了什么,你也许会觉得我在胡诌。如果那样的话,不说也罢。” 沈况闻言挺了挺身子,眼神灼灼。姜凝从未见过他这般神色,坚定且从容。 “我也知道询问这些十分突兀,以前也有想过问,只是每次看见你的时候似乎全然忘记了那件事,我也就跟着觉得也许没什么。但这一次不一样,我是想和姜姑娘开诚布公的坦白,姜姑娘你帮了我很多,有些事情以及其中的厉害我需要说与你听。所以那些我们原本没有提的事,都需要说一说。我虽然算不上书上说的那些个文绉绉的君子,气质才华学识兼备,但为人处事、待人接物的道理我还是懂得。一人做事一人当,何况这件事还是姜姑娘你吃亏。” 沈况这般神情,姜凝见过几次。 少年人眼神里的光总是和别人不一样,所以她心里知道,沈况既然说,那就是发自肺腑的。 她看着沈况,微微一笑,而后又问出了那个熟悉的问题。 “我美吗?” 好似从前那般,春风和煦。 沈况没有太多思考与迟疑,点了点头,多看了几眼,笑得很开心。 “那如果是我的话,你会喜欢吗?” 依旧是那般直白,从一个女子口中说出来的。姜凝有些脸红,但也只是片刻,便就抬起头盯着沈况。 两人之间的那些奇妙关系也在当下的境遇里体现的淋漓尽致,若只是简单语句上的旖旎多情,沈况还会有些不自在与害羞,可若是真的到了这样真切的事上,两人就好像都没了遮掩,不会因此而躲避与害羞。 两人对视,不再是两两无言。 “在我眼里姜姑娘你很美,和那位独孤小姐,以及我认识的江湖“兄弟”苏瑶一样,都很美。可若说喜欢,便就没有了。长久相处下来也许会有喜欢的想法,但当下这时候便说喜不喜欢的话就有些像是登徒子,见一个爱一个了。” 沈况的这一番话说的中肯,他原以为说的严丝合缝,中规中矩,至少姜凝可以接受。可他忘了,不分高低的将女儿家放在一起比较,最为致命,尤其是此刻面前只有其中一个。 所以,在听完沈况的话后,姜凝不仅没有开心,反而越看越觉得沈况不顺眼,到最后眼神俨然已经极为幽怨,不知道的都会以为沈况是个负心汉了。 本以为说法缜密,故而犹在沾沾自喜自己的睿智。但哪能想到这一层,他越是这样,姜凝就越气恼,到最后干脆起身跺了跺脚,佯装想要题醒沈况的榆木脑袋,边踢还边嘟囔道:“现在这里就我一个人,就不知道说些好听的话,哪怕不是真心的也好啊!” 沈况显然不明白姜凝气从哪何来,更不知道该说什么补救,因此任由她踢腾自己。 不疼,因为姜凝没有使太大的力。 片刻后,感觉解气了的姜凝,终于露出了笑容:“你怎么这么笨,以后哪家姑娘要是被你喜欢一点会被气死。” 说完,甚至还觉得不够,便补了一句:“一定不是我。” ———— 阁楼上,两人间的谈话不知何时早已偏离他们的初衷。本想说的、谈的已通通被抛诸脑后,那个问题也没有得到答案。 姜凝气不打一处来的看着这么个傻瓜,阁楼下的晨儿听着阁楼上算不得和谐的一幕,笑得却是开心,因为小姐从不在旁人面前这般,既有女儿家的小性子,也有些不讲理。 不过好在那位沈公子好像很懂得哄自家小姐,所以晨儿放心且开心。 第八十九章 一路 这一日夏风和煦,杨柳依依,宜郊游踏春,宜勾栏听曲,宜动不宜静。所以阁楼上两人之间的交谈注定不会有什么结局。 沈况本想着将湘儿的事情告诉她的,湘儿跟着祝大叔率先回了红泥巷,就是姜凝给他的建议。 湘儿的身份之前沈况虽然说了,但绝大部分的人肯定还是不信的。所以这时候越是表现得自然些越不会让人起疑,而且红泥巷有祝大叔坐镇,如今韩师叔也回去了,更加不必担心湘儿的安危。 姜凝说这些时很平静,但沈况知道,姜凝在等着他主动开口。 那一日最后,虽然没有谈及任何两人想知道的问题,更多的像是姜凝在无理取闹,沈况埋头应对,但最后两人脸上都挂着微笑,轻松且坦然。也或许这才算是真正的朋友。 此后几日皆是平淡无奇,沈况很少走出那座小院,偶有闲暇便会和姜凝一起月下对饮。姜凝虽是女子,但酒量却远胜沈况。不过沈况也不气馁,还是会喝,与她天南海北的闲聊。 关于湘儿的身份,沈况告诉了她。 那晚也是在小院里,听到沈况说起湘儿的身份后,姜凝看了他许久,没有说话,只邀他一起喝酒,告诉他往后的三年他除了会是楼外楼姜氏的姑爷外,还会是他们的客卿长老。 那一晚姜凝兴致很高,喝了很多酒。且还笑盈盈的一直邀请沈况喝酒,而有了上一次的教训之后,沈况再也不敢任由酒气上头,所以他要么浅尝辄止不喝太多,要么兴致高了多喝了点也会用真气驱散,总之是不敢再醉了。 沈况说完关于湘儿的事情后,有些如释重负的感觉。姜凝似乎是喝的多了,没来由的说了很多关于他们楼外楼的事,当然最多的还是关于她自己的。 那样的感觉就像是要好的伙伴在各自诉说着分别这些年的经历,即便只是平白无奇的见闻,此时此刻依旧会很有趣。 与姜凝的相处愈发自然,朋友二字,沈况如是想到。 除了姜凝,在小院里见到最多的就是晨儿。一开始晨儿得了姜凝吩咐,打算伺候沈况起居之内的日常琐事。不过沈况对于别人伺候自己一事很是别扭,或许天生不是贵公子的命,所以即便顶着晨儿幽怨的眼神他也不希望晨儿帮着自己做这些。 此外,温酒也会时常跑来小院,那日晚间他本是兴致勃勃地想来找韩仲景,想着能多听些有趣的江湖故事。只不过韩仲景在治疗完沈况后就独自回了红泥巷,所以温酒的想法落空,就转而和沈况聊了很多。 温酒的性子属于自来熟,尤其是在知道沈况的师门背景之后,一个南柯剑神,一个医圣,再就是他们背后神秘且强大的玄机山,那是自己爷爷都心存敬畏的存在。故而也让温酒想要拜师李成仁的决心又大了几分。 但若是实在不行,温酒觉得拜了那位医圣前辈也不错,只是他全然忘了爷爷温华对他的期望。 身上的伤恢复的很好,这几日沈况没有再练剑,一下子放松下来反而有些不适应。他不是文人才子,肚里没有太多墨水,所以找不出什么附庸风雅的事情打发时间。不过好在,每日晚间阁楼上的琴声都会如约而至,那像是他与姜凝两人之间无声的约定,一个奏曲,一个倾听,一曲终了,饮上几杯,顺带着讨论梅雾城最近发生的事。 伏玄剑的事情虽然暂告一段落,但来此夺剑的各方势力依旧没有离开。 如今茶楼酒肆,青楼勾栏,人们聊的最多的便是最近发生在他们梅雾城里的这件大事。江湖风云际会,那些市井人家最爱听的趣事。 因为一把名剑的出世,使得原本不显山不露水的小城一跃成为江湖人眼中的福地,来此走一遭碰碰运气的想法在很多江湖人心中浮现。大机缘一般人没有机会,但那些小机缘得了一桩也是够他们吃上好几年了。 不过,人们口中谈论更多的,还是那位骤然出世名叫沈况的年轻人,听说是个剑客,而且师门名气很大。 这等秘闻,知道的倒也不多。更多的都是顺着众人的讨论,信口胡诌几句大气话,显得自己知道些内幕,如此而已。不过,年轻剑客与清河崔氏黑剑侍的那一战却是广为流传。所以,坊间兴许有不知道沈况的,但梅雾城出了位年轻剑客,且只以归元境初期修为就打败了拥有归元境大圆满且恶名昭著的黑剑侍的消息广为流传,无人不晓。 有人说那年轻人是位世家大族的子弟,也有人说他是某个隐世门派的嫡传弟子,还有人说那年轻人只是最普通的一个持剑人,只不过他的剑法冠绝天下。便是那位南弘的小剑客,贵为大皇子客卿的彭昱对他也另眼相看,甚至赠送给年轻人他的独门腰牌,嘱咐年轻人以后到了洛阳要去山阳书院见他,两人坐而论道,谈谈剑法。 总之,年轻人的厉害被传的越来越玄乎,即便有人不相信一个年纪轻轻的人就能拥有这么高深的修为,但他的特别一定是有的。 沈况在姜凝的小院待了七天,虽然不怎么出门,但也从姜凝口中得知了城内沸沸扬扬的传言。只不过对于此他都一笑置之,他只是在想如何可以掩人耳目不被旁人注意到,他学剑练剑皆是因为自己喜欢,而不是为了别人仰慕自己,高高在上的那种感觉他可不喜欢。 这些日子,韩师叔、祝大叔、苏瑶和时雨都没有再来庭香苑,所以一连离开红泥巷这么久,沈况在感觉自己的伤好的七七八八之后就向姜凝告辞离开了,姜凝没有阻拦,只是说要让晨儿叫了马车送他,不过沈况拒绝了,觉得还是走一走吹吹风比较好。 临别时,姜凝叮嘱了他关于城内一些势力最近的动作让沈况心里有底。 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温酒从沈况踏出庭香苑的那一刻就鬼头鬼脑的跟上了,看到沈况有些不解的神情,温酒立刻笑着解释道说是想去看看医圣前辈,瞻仰一番。 沈况自无不可,只是问了他有没有告知温华前辈,见温酒点头后,而后两人便往红泥巷赶了去。 一路上,即便是那些街头巷弄的贩夫走卒,对这些日子发生在梅雾城的事也知晓一二。不过都只是知道个皮毛,故而你一句我一句得吹着牛皮的时候,都在尽力夸张的说着自己见到了何等了不得的场面。而其他人本也就是当个故事来听,所以听到这人场面描绘的绘声绘色便越发觉得有趣,因此聚集了不少人围观。 路过的沈况和温酒都觉得很有意思,温酒甚至希冀着哪一天江湖上能有他的传闻。少年剑客,可不是人人都能冠以这样的名头的。 温酒笑着对沈况道:“沈大哥,你是不知道,最近城里传扬的可都是你的事迹。尤其是那些茶馆里的说书老头,说的那叫一个栩栩如生跌宕起伏,要不是我知道,我甚至都觉得他们当时都在围观了。只可惜沈大哥你没有得了那伏玄剑,不然别人可就能羡慕死。” 年纪不大的温酒对于那些个阴谋什么的,自然嗅觉不足。他想的更多的还是怎么让自己的名声大震,如此而已。 沈况笑了笑回道:“这些我都听你凝姐姐说了,一传十十传百,越传越邪乎,不过可没你想的那么简单。” 毕竟不是真的纨绔膏粱子弟,所以温酒一听沈况的话,就觉察出了话里的意思。“沈大哥的意思是,难道这其中有人故意在后面煽风点火?” 沈况想了想道:“可以这么说,只不过我也不能笃定。伏玄剑的消息至今没有,各方势力皆是两手空空,而且那一日他们本想从我这里得到些消息,可废了大力气最后依然空手而归,你觉得他们会甘心吗?” “那彭昱是这样表面一套背后一套的人?”温酒疑问道。 沈况摇了摇头道:“我虽然不曾学过道家的所谓看相之法,但我的直觉一向很准。那位彭前辈不是这样的人,如果真的如我们猜测的那样,背后必定另有其人。先是鼓吹我有多厉害,然后一点点的往伏玄剑上靠,一来二去很难不让人将二者联系到一起。再其次就是哄抬伏玄剑的厉害,让更多的眼红人最后忍不住对我出手,整件事背后之人见过我身后的几位前辈也许不敢出手,但那些经不起蛊惑的人到最后可能真的会铤而走险。” 沈况的一番话点醒了温酒,温酒若有所思道:“沈大哥你连清河崔氏的黑剑侍都能打败,难道那些家伙还要搬出自家老祖级别的人出手对付你吗?这样闹出的动静会不会太大。” 沈况想了想道:“不好说,只能先走一步看一步。如果实在不行,可能得先离开梅雾城一段时间避避风头。” 一听到沈况说起离开,温酒便大咧咧笑了,让他有机会一定要去他们楼外楼走一走,只不过没有泄露具体位置,当然对于这些秘闻沈况没问。 第九十章 道理 两人一路走过长桥街道,听着不断有人对于城外事的谈论,觉得很是有趣。继续往前走,转过小巷,两人忽而听到前方传来一阵嘈杂声。 转过弯,仔细看去,原来是一群孩童在欺负另一个小姑娘。那些孩子倒也没什么过分的举动,就是吓唬吓唬,外加嘴上说道,声音此起彼伏。 孩子们都在街边,不过来来往往的那些大人们对此似乎习以为常,并不在意,有些知道其中内情的甚至还会添油加醋的说上几句难听话。 孩子们身后不远处,是一座不大的学堂,此刻学堂里并没有什么读书声。看那些孩子的模样,多半就是在学堂求学的孩子。 待两人走的近了,便听清了那些孩子口中细琐的言语。 “害人精,小坏蛋,一家子,吃牢饭;害人精,小坏蛋,一家子,吃牢饭。” 那个坐在屋檐下低头不语的小姑娘穿着打扮算是殷实人家的孩子,反观其余围着她转的几位孩童衣着相对朴素,不过这似乎并不影响他们合起伙来欺负这个小姑娘。小姑娘只是低头,不说话,也不反驳。 沈况和温酒两人步伐不快,都有意想要了解事情的全貌。 街道前,迎面走来了个肩挑扁担的中年汉子,他笑脸嘻嘻地对着小姑娘骂了一句害人精,而后高高兴兴地挑着担子继续赶路,不时地还会与街边相识之人打个招呼。 汉子路过两人身边时,沈况礼貌地开口问道:“这位大叔,能问一下这位小姑娘做了什么,怎么你们还有那些孩子都在骂她?” 汉子忽的一下被人叫住,便下意识地抬头看了看面前两位年轻人。 汉子精明,观两人的穿着打扮就知道不是普通人,尤其是那个大一点的年轻人,背后背着把剑不说,长的还很俊俏。他们小门小户地人家哪会有这样的气质,所以听到沈况开口后,汉子停下脚步,咧着嘴对着两人笑道:“不瞒两位公子说,关于那件事小人知道的也不多,就是常听这边的街坊四邻说。那小姑娘的爹娘以前大概是做了什么坏事,具体是什么事,我就不清楚了。” 温酒对这汉子之前对小姑娘的那般举动很是厌恶,因此这会儿听完更是不屑,于是便面带怒气的直接回问道:“既是这小姑娘的爹娘犯了错,为何你们要把气撒在她一个孩子身上,而且你为何也要跟着骂上几句?” 老老实实回答完话的汉子,有些不明白身前这位小公子因何生气,但他也不敢得罪,只是心里腹诽,嘴上依旧恭敬的道:“那小人就不清楚了,我也是看旁人都这样,所以就跟着骂了几句。” 汉子不知道自己错在哪里,想了想,依旧觉得自己的做法没什么毛病,的确是害了人嘛。 知道了些缘由,沈况和温酒也就没再多问什么,沈况对着汉子礼貌的抱了抱拳,温酒则偏过头懒得去看他。汉子也是不想再给自己无端招来什么祸事,告了罪后就快步挑着担子离开了,心情倒也没有被那位小公子莫名的生气影响到,只觉得他骂小女孩的举动很正确。 与汉子擦身而过后,温酒依旧有些气恼。 他快步往前,将围在小姑娘身边的那些孩子驱散开。周遭人家也看见了他略显无礼的举动,只不过市井人家的眼力见和那汉子差不多,害怕给自己招来祸端,故而连那些碎嘴妇人们对此也是闭口不言。 温酒见那些孩子走远,叹了口气,而后摸了摸一直低头不语的小姑娘的脑袋,对她笑了笑。小姑娘有所感的抬起头,起先有些木讷的看着这个从未见过的大哥哥,随后也对他温暖一笑。 知道欺负她的那些孩子走远了,小姑娘便也站起身,多半是上课的时间快要到了,所以她起身后就朝着学堂的方向走了去。离开前,她还回头看了看身后从未见过的两位大哥哥,只不过始终不曾言语。 温酒见她走了,也快步往前与她并排而行,似乎还对小姑娘说了些什么,沈况则默默的跟在后面。 三人走出不远,便看见前方学堂里走出一名年纪颇大的老人,一直迎到两人面前。老人温文儒雅,慈眉善目,应该就是学堂里的先生。 老先生看到和小姑娘并排而行的温酒以及两人身后的沈况后,颇为礼貌的微笑着。 小姑娘看到这位老先生后,开心的跑到他面前,很自然的牵着老先生的手,没了之前那般凝重的神色。 “有劳两位侠士了。” 许是看见沈况身后背着剑,所以自然而然地将两人归结为江湖人。沈况和温酒闻言,也恭敬地回了一礼,沈况开口道:“举手之劳,老先生不必客气。” 回完礼后,温酒先是看了看如释重负的小姑娘一眼,而后看向那位老先生问道:“老先生可知晓,这位小姑娘的父母到底是犯了何事?为何周围的孩子大人都对她冷眼相向。” 老先生示意两人边走边聊,他拉着小姑娘慢步走着,温酒和沈况不急不慌的紧跟着。 “说来也并非是什么十恶不赦的大事,宁真的父亲年轻时也是个江湖人,走南闯北学了一身不俗的武艺,后来游荡到了咱们梅雾城遇见了她母亲,便安顿在了这里,开了个不大的武馆,也算是一门好营生。因为宁真爹娘的为人都还不错,四邻八坊人看在眼里,所以不管是孩子喜欢还是为了强生健体,有些家底的人家都会乐意将孩子送去练几式。但后来,有个孩子在练武的时候不小心闪断了腰,牵扯很大,到最后下肢没了知觉,留了残疾,好好的一辈子,算是毁了。事情发生后,她的父母也是积极配合,赔了很多银子给那孩子医治,可终究是回天无力,治不好了。好在那孩子的父母也明白都是无心之举,伤心归伤心所以没有过于苛责宁真他们一家。” “本来两家之间的达成共识,事情也就这么过去了。不过后来周遭的人知道了这件事,一传十十传百,不仅小武馆的名声一落千丈,连带着对于这一家人的观感也恶了很多。主要还是那些不知道事情全貌的人,以为是她们家不厚道,传来传去就传承如今这个样子了。便是现在很多人知道了真相,更多的解释也无用,宁真这孩子也算是受了无妄之灾。” 四人不急不慌的走着,名叫宁真的小姑娘自从牵了老先生的手后就不紧张了,对于几人间的谈话也不在意。 温酒听完,急切地回问道:“那些学堂里的孩子老先生不管教管教嘛?” 老先生闻言苦笑了一声:“板子也打了,书籍也抄了,依旧不愿意改正。说来说去还是我这个先生失职,少侠教训的是。” 温酒的本意自然不是这样,而老先生话里的意思他也懂,所以没去解释太多。 说到这里,四人恰好走到学堂门口。老先生带着小姑娘宁真与温酒和沈况告了辞便返回了学堂里,离开时,小姑娘还对着两人摆了摆手。 一直目送着老先生和小姑娘转身返回学堂,沈况和温酒才继续赶路。 温酒还是有些气恼,沈况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膀道:“别生气了,想不通的事情多着呢,若是每一个都寻根问底,那何时是个头呢?” 温酒偏过头看向沈况,只是有些不解的问道:“沈大哥,为什么那个小姑娘什么都没做还要遭受这些无妄之灾呢?那些人,那些大人的做法不是不辨是非嘛?” 沈况想了想,边走边缓缓道:“为什么会这样?这是个好问题。在我看来,可能是因为我们每个人都不一样,我们可以用那些道德观念约束自己,但其他人就不一定能够做到这样了。为什么那些先贤大家受人敬仰,因为他们的学问道理很大,大到所有人都觉得是对的。而这些人呢,他们只是自觉手中握着的道理很对,因此可以以此去说道那些犯了错的人,但他们可不管你做了什么,有些还是无心,弥补还是没有弥补,他们只看他们想看到的,所以说的做的自然也是他们想说想做的,不受约束。” 温酒也能理解其中的意思,便又道:“明知道这样做不对还要做,那他们和那些真正的坏人不就没有区别了吗?” 沈况笑了笑道:“拿最大的道德学问其实本身没有错,而且那些愿意附和的人还会说他们做的很对。一来二去就会大大满足他们自我成就感,他们也会因此对自己的做法更加笃信,所以是那种高高在上的感觉促使他们做这些的。” 温酒若有所思,良久未言。 沈况见状便又道:“愤世嫉俗,我以前也有过。不过师傅告诉我,世道如此,我们只能尽自己最大的努力去做自己力所能及的事。我们没有办法改变每一个人的观念,因为坏人始终都有。我们懂得道理最大的原因就是要约束我们自己不去成为那样的人,这本身就很不容易。” “那个小姑娘她...” “无妄之灾嘛,有的时候只能先抗一抗,等到哪天其他人幡然醒悟,情况也许会有转变。” “那要是抗不过去,其他人醒悟不了呢?” “我也不知道!” 第九十一章 一见钟情 见惯了悲欢离合,看过了人间百态,到最后你会发现,我们能做的往往就只有约束我们自己不去成为那样的人,这本身就是一次历练。 温酒大抵还是年纪小,所以看不惯这些事。不过在听过沈况的话后,他很快收拾好了自己的心情。清风明月嘛,抬头可见,但人间界里的那一抹笑容往往来之不易,尤其是自己脸上的。 来往于城巷之间,两人每隔一段距离就能看到几个巡逻的捕快。如今好在有各方势力内部里的各自约束,没再肆意妄为的寻衅滋事,所以打斗的事少了很多。 一下子涌入的人多了,也让梅雾城里热闹了许多。 无论是青楼酒肆,还是勾栏茶馆,来往的人络绎不绝。也让靠这些营生吃饭的人这段时间赚的盆满钵满,尤其是那些性格豪爽的江湖侠客以及相貌不俗的世家公子,就属他们打赏最多。 温酒也是个细心的人,知道韩仲景韩前辈爱喝酒,所以路上找了梅雾城最好的酒楼买了一壶价格不低的酒。他倒是也想从庭香苑里寻那浮玉春来,但首先他爷爷那一关就过不了,所以他索性退而求其次,选择自掏腰包买来。 回红泥巷的前半段路程平安无事,便是如今沈况已算是江湖上炙手可热的少侠,但亲眼见过几日前那场争斗的人毕竟是少数,所以还远没有到一路走一路都有人认出来的地步。只不过,越往后走,他与温酒便越能感受到他们身后跟着的那道尾巴。 不过,那人目的也不是尾随,跟了一段路程待知道两人动向后就又默默离开了,全程悄无声息。 一直注意后方动静的温酒在察觉到跟踪的人离开后,对沈况缓缓道:“沈大哥,那人走了!” 温酒的声音不大,下意识地还在防备。 沈况不经意地点点头道:“我也感觉到了,不用担心,应该只是跟踪查探我们动向的。” 沈况说完,温酒有些不解的问道:“沈大哥,那件事如今都已经盖棺定论了,难道他们还不死心吗?他们还想从沈大哥你身上挖出什么有用的线索来吗?” 关于伏玄剑背后的秘事,沈况并不打算告诉温酒。并不是对他不信任,而是这样的消息本就不适合太多人知道,很有可能温酒的一个无心之举,看在有心人眼里就会满是破绽,然后顺藤摸瓜,就能牵扯出大秘密,同样的道理沈况知道姜凝也会知晓,所以他甚至觉得姜凝连温华长老也不会告诉。 这更像是他们两人之间的事,且其中的厉害并不只关乎于他们两人,在湘儿还未达到宗师境具有保护自己的能力前,除了目前知道地几人,不相干之人要尽可能不去透露。 沈况顺着温酒的问题淡淡回答道:“很有可能是十二、十三皇子一脉的人,到现在为止我也只和他们接过恩怨,而且我不相信像他们这样睚眦必报的人能如此轻而易举的放下我们之间的仇恨。” “难哟!我倒不希望和他们有什么纠缠,一切过去也就过去了,两清之后互不干扰是最好的。” 听沈况提起那两位皇子,温酒想了想也跟声道:“以前在门里听爷爷与其他长辈聊起过大魏这几位皇子的事,爷爷说如今有资格争夺皇位的这五位皇子没有一个是等闲之辈。那个十二皇子,爷爷说别看他背后只有一个八柱国之一的于家在撑腰,但这些年十二皇子暗地里结交了无数江湖中人,这很有可能能成为一股出其不意的力量。” 说到这里,温酒笑着小声道:“沈大哥,爷爷他们还说,别看如今是哪大皇子元稹一家独大,身后不仅有五大豪门里的两家以及三位柱国将军为他撑腰,但最大的不稳定因素宇文氏到现在依旧举棋不定,明面上谁都不支持,爷爷说他们谁要是能争取来宇文氏的支持,不敢说万无一失,赢面一定比如今的大皇子元稹大,若是大皇子得了宇文氏得支持,那皇位基本就是板上钉钉了。” 温酒神秘兮兮的说完这些,对于自己知道这些内幕颇为自得。 对于这些皇家秘事,沈况倒也有些了解。之前零零散散的知道些,且前些日子每晚与姜凝聊天时也会说到了这些事。 当今宇文氏最大的筹码在于上柱国将军宇文泰手中握着的军权,那才是帝国中绝对的力量,便是当今的皇帝对他也礼让三分。 温酒知道沈况和宇文渊有交情,于是又笑着道:“宇文渊此人我虽不了解,但以前爷爷常说宇文氏治族严谨,活脱脱的将门风采,所以沈大哥跟那宇文渊交好以后绝对不会吃亏。” 沈况闻言,觉得确实有几分意思,只不过他最初与宇文渊接触的目的并非是这些。 “与宇文渊结识基本和认识你凝姐姐一样,都属于偶然。若非他们,我可能都不知道伏玄剑的事。说来我与宇文渊交情也不深,不过在我眼里他确实是一位值得结交的朋友。” 温酒笑着道:“我觉得也是,爷爷他们看人的眼光不会差。” 他说到这里,语气微顿,偏过头狡黠的看着沈况道:“沈大哥,能说说你和凝姐姐是怎么相识相知的吗?我很好奇凝姐姐那样强势的女子是怎么喜欢上沈大哥你的,我猜这其中一定有很多的故事。” 八卦念头升起的温酒笑得不怀好意,沈况也没想到他的问题能一百八十度转弯转的这么大。不过沈况也并未有什么意外,更没有因为接下来自己就说谎而紧张,沈况看着温酒笑着回问道:“你怎么不去问你凝姐姐呢?” 温酒撇撇嘴,悻悻道:“问凝姐姐的话,凝姐姐不仅不会说而且还会揍我,我可打不过她。沈大哥,你是不知道凝姐姐在我们楼外楼里有多么厉害的事迹,到现在她还是我们年轻一辈超越不了的存在!凝姐姐从开始习武的时候就被视作天才存在,再看看凝姐姐现在,都已经是归元境前期的修为了,虽然没有沈大哥你厉害,但凝姐姐在同辈中绝对鲜有敌手。嘿嘿嘿,以后有机会,我一定给沈大哥好好说道说道。” 他说完,用胳膊肘轻轻蹭了一下沈况,笑道:“沈大哥,快说说。” 沈况看着温酒贱兮兮的模样也没扭捏,只是略微想了想,便想出了糊弄的方法。他笑着开口道:“我和你凝姐姐属于一见钟情,我第一眼看到她时就觉得她是天底下最好看的女子。那时候也不敢如此直白的说出这些情话,要是敢说多半已经被当成登徒子给揍了一顿。所以只能慢慢的,一点点的接触之后才说出自己的心意。” 温酒听完有些惊讶,不过想了想也就释怀了,竖起大拇指对沈况笑道:“凝姐姐的眼光从来不会差,沈大哥你是金子在哪儿都会发光,就算花点时间凝姐姐也能看出来的。” 温酒心里其实比沈况还要开心,因为同样的问题他真的问过姜凝,那一次本以为会是挨打的节奏,但很意外的是那一次凝姐姐没有打他,反而眼含秋水语气轻柔的回答了他的问题。 虽然在凝姐姐的回答里,都人角色对调是凝姐姐主动的,但一见钟情,都是如此! ———— 红泥巷,远远便就能看到巷子里的那颗桃树。如今这季节,枝头已挂满了桃子,惹得无数馋嘴的孩童驻足凝望。 一别数日,已经有好些日子没有回巷子了。虽然所有的样子沈况都看过无数遍,但每每重逢时的感觉都不一样。倒也没有到近乡情怯的地步,只是这一次巷子对于沈况来说尤为不同。师傅已走远,师傅又像从没离开过。 巷子口,祝大叔的肉摊依旧显眼,随风飘荡的旌旗也依旧咧咧作响。 沈况和温酒两人刚到巷口时,在摊前打瞌睡的祝大叔便察觉到了两人的脚步,缓缓睁开了眼。 待祝大叔迷迷糊糊睁开眼瞧见是沈况时,他立刻笑着起身小跑着过来,边走边招手笑道:“小况儿,你可算是回来了!大叔我想死你了。” 祝潭走近后,正面打量了眼,而后拍了拍他的肩膀道:“伤好的差不多了?” 沈况点头道:“嗯,多亏了韩师叔,已经没什么大碍了。” 祝潭闻言,大笑着道:“你韩师叔的医术那是没得挑剔的。走吧,你家里那两个丫头也一直在担心你,那天我一回来她们可是问东问西问了我整整两个时辰,光是说你没事这句话我可就重复了好多遍呢。” 大概是说到这里,祝潭才注意到一同跟着沈况的温酒。 温酒是见过祝潭的,也从爷爷口中知道了他与那位医圣前辈的身份。如今眼前这个不起眼的卖肉汉子本名祝潭,绰号狂刀,二十多年前在江湖上可是与丹谷那老道祁鸿鸣并肩的存在,一式狂刀独步天下。而且就连爷爷在说起的时候所流露出的神色也是自愧不如,所以这会儿再见到时温酒有些紧张。 祝潭笑着探出头看了眼畏畏缩缩的温酒笑道:“你是温华那老头的孙子?” 听闻前辈问话,温酒赶忙回道:“前辈猜的没错,我叫温酒。” 祝潭看出来温酒依旧拘束的模样,笑着道:“别紧张,这里又不是什么龙潭虎穴,既然你是况儿的朋友那也就是红泥巷的朋友,在这里谁也别怕,有我在没人敢欺负你。” 祝潭的性子和温酒还有些相似,都有几分自来熟的味道。而且祝潭给人的感觉没那么严厉,所以这一番话下来话给了温酒不小的勇气,他恭敬了对祝潭抱拳施了一礼叫了声前辈,祝潭则笑着摆了摆手。 与祝大叔只寒暄了片刻,两人便告了辞往巷子里走去了。 沈况和祝潭都不约而同地没有细谈关于祝潭身份的事,因为彼此心里都清楚。 第九十二章 回来 巷子里一切如旧,什么都没有变过。无论外界有多喧嚣,回到这里,沈况的心都能安静下来。 路过邻家门口,见到熟悉的叔伯姑婶,沈况都一一打了招呼。他们大概也有些日子没见到沈况了,所以嘘寒问暖说了很多话,对于大桃树下的这个学剑少年人,巷子里就没有不喜欢的。 温酒是第一次来红泥巷,对这里感觉有些稀奇。尤其是巷子那几栋样式不一的建筑,显得与周围格格不入。而且有祝潭先例在前,使得在这里他见到的每一个人都会细细打量上几眼。他不知道名震江湖的刀客为什么会选择归隐在这小小的巷弄里,目的只是保护一个比他大不了多少的年轻人,而且一待就是二十年的光景。 在这里,普通人温酒觉得他看不出来有什么不同;会几招功夫的人他又觉得别人可能是在隐藏实力,就像巷子口的祝潭一样;而那些果真有些修为的人,他更加看不出来。所以一来二去,他不敢断定巷子里那些看上去普普通通的人当中有没有像祝潭一样的绝世高手存在。总之,巷子里不远的这一路,温酒走的惊疑不定。时而左瞧瞧右看看,在他眼里,这里的每个人似乎都是隐世高手。 沈况熟悉巷子里的一切,那几栋从前一直好奇的屋檐,现在看来也不免让他联想到很多事。 他虽然也会好奇巷子里是否还会有像祝大叔这样师傅安排在这里暗中保护自己的,但内心里更多的还是平静与坦然,因为巷子他太熟悉了。 往巷子里再走些距离,便就能看到家里的那颗柳树了。如今八月天,刚好是柳条落满垂下的时节,随风飘摇,树影摇曳。 隔着些距离,沈况便就能听到院子里韩师叔和时雨的声音,苏瑶时不时也会说上几句。 ———— “师傅,你说沈大哥还有多久才会回来呀?”时雨坐在石桌旁,杵着脸蛋没精打采的看着自己的师傅问道。 这些日子,同样的问题韩仲景已经不知道听了多少遍了。本以为告诉自己这傻徒弟那臭小子已经有未婚妻的事她就能消停点不再去想那臭小子,可事情到底是没有朝着他想的方向发展。傻丫头每天还是隔三岔五的问上几句,倒是那苏丫头,除了一开始跟时雨一样紧张担心外,这几日都没有再问,似乎变得不关心了。 韩仲景打心里觉得,自己的傻徒弟要是能学别人一半就好了。而且他想不通那臭小子到底哪里好,能有这么大吸引力。 不过想归想,时雨的问题还是要回答的,不然臭丫头会一直问,直到你受不了回答她,这样的苦头这几日他可没少吃。 “臭丫头,不是跟你说了吗?那臭小子现在在楼外楼里就是个香饽饽,人家哪会轻易放他走。况且那里还有一位好看的姑娘陪着他。啧啧,美人乡呢,臭小子自己怕也不想离开。” 同样的话,时雨也听自己师傅说了很多遍。师傅口中的那位姜姑娘她没见过,不过苏姐姐给她说过,是个很美丽的女子,而且师傅还说她背景很大。所以一来二去,时雨不免想的多了。 但时雨打心里觉得她敬重的沈大哥不是那样的人,不会因为人家女子的貌美就随便喜欢上。想着想着时雨想到了自己,微微有些脸红。 只不过师傅说沈大哥已经是那楼外楼姜氏的姑爷了而且沈大哥自己也承认了这件事,委实让时雨伤心了好一阵子。即便知道轮不到她来伤心,但心里就是怎么也高兴不起来。 韩仲景看着自己这傻徒弟,一会儿是心怀春意的心情,一会儿又是委屈巴巴的失意,故而只得唉声叹了口气。一时间忽而想到他之前来梅雾城的这个选择,也不知道对不对,反正多少是有些气人。 苏瑶的原本的伤势早已痊愈,这些日子她做的最多的事就是练剑,习武。 时雨和师傅韩仲景在石桌旁坐而闲聊的时候她就在一旁练剑,虽然在树荫下没那么热,但几招下来依旧汗水挂满额头。 院中三人,各自不一。 ———— 快要临近而来的沈况一下子就听到了院里韩师叔和时雨的对话,他之前明明都告诉了韩师叔实情,但韩师叔背地里依旧说他“坏话”,这事让他一阵头疼。 他和温酒走到篱笆院墙外的时候,院子里的三人就已经注意到了他们的动静,齐齐朝墙外望了过来。 时雨一开始还有些不相信,待看清果真是她熟悉的沈大哥后,雀跃的跳起身朝着门口跑了去。 “沈大哥,你回来啦!”时雨边跑着边开心的喊道。 许久不见,再见到时雨时,沈况心里也是抑制不住的开心。时雨身上总会有一种魔力,让人看到就会生出亲切感,在沈况眼里不仅如此,而且他能很放松,仿佛有时雨在的地方就会安全一样,他可以放下所有戒备。 “时雨!”沈况温柔的唤道。 时雨开心的蹦跳,说了好些关心的话。两人一边朝院子里走,时雨一边问道:“沈大哥你身上的伤好了吗?” 沈况笑着答道:“已经痊愈了,看沈大哥我现在已经可以练剑了。” 说着,沈况握着剑鞘的右手还随意舞弄了几下。韩仲景精湛的医术加之庭香苑里上好的草药都是沈况得以这么快恢复的关键。 院子里,韩仲景和苏瑶也看到了沈况,韩仲景对于沈况没有多少的注意,只自顾的喝着酒,倒是对他身后的温酒笑着看了看。 苏瑶看到沈况后,也停下了一直练习的剑法,她手中握着的剑是沈况的幽牙。已许久没有看到,虽然她表面上很平静,但内心的小激动还是难以掩盖的,她有些开心。 待沈况走近后,苏瑶与他对视了一眼。 有些日子未见,沈况忽而感觉有些生疏了一般。不过这奇怪的念头一出现,沈况便率先笑着对苏瑶开口道:“苏姑娘,让你担心了。” 苏瑶看了他良久,不知道心中作何想,仿佛有千言万语。她将鬓角的发丝捋至耳后,像时雨一样轻声关心道:“你的伤好些了吗?” 沈况点了点头道:“已经痊愈了,让你担心了。” 两人之间的对话看似平淡无常,但很多时候有些意思并不需要说的太清楚,就像现在这样,点滴心意彼此心中都明白。 听到两人的对话,时雨在一旁笑着道:“沈大哥,一开始知道你受伤的时候苏姐姐可比我担心多了,要不是祝大叔拦着,她就要去庭香苑看你了。” 苏瑶乍一听闻,有些脸红,微微激动的低下头羞赧道:“你..可别听时雨胡说,没事就好。”不过,语气里的紧张任谁都能感受到。 三人打趣说笑间,屋子里传来一道声音,很快有人推门出来了。 “沈哥哥。”是湘儿的声音应该是听出来是沈况的声音,所以她小跑着出来,开心的喊道。 沈况张开怀抱,任由湘儿跑进他的怀中。 自从伏玄剑认沈况为主之后,他原本对来湘儿那些好的观感就都变成了如同亲人一般心灵相通的纽带。 紧紧抱着湘儿的时候,沈况很开心。有几日没见到他们了,看到自己关心的人一切安好,沈况觉得有些波折也是值得的。 “湘儿,你这几天在这里过的怎么样?”沈况松开湘儿后,看着她轻声问道。 湘儿的身份,祝潭和韩仲景当初对时雨以及苏瑶这两个丫头都只是简单的说了一下,两人也明白所以没有多问缘由。对于这个可爱的小姑娘,两人打心底都很喜欢,不过自她身上展露出的剑意与修为,便是连苏瑶都很羡慕,放在江湖里早就已经不能用天才来形容了。 湘儿和沈况在某种意义上来说算是心意相通,所以她能很清楚的感知到沈况的状况。还好一切都是在往好的方向发展,而且这几日还有时雨姐姐和苏瑶姐姐陪着她,也让她逐渐没那么害怕了。 湘儿听到沈况的话后,娇柔的笑了笑,而后指了指其余三人道:“时雨姐姐还有苏瑶姐姐都对我很好。” 说道这里,她偏过头看了一眼韩仲景:“就是韩爷爷对我有些凶。” 一句话,让在场几人顿时都笑开了怀,就连一直没有说话的温酒也憋着笑了几声。 韩仲景闻言抽了抽嘴角恨恨道:“我才多大的年纪你就叫我爷爷?小娃娃讨打。” 韩仲景故作凶狠的对着湘儿说着,湘儿闻言赶忙嬉笑着朝沈况身后跑了去,还时不时的探出头看看韩仲景,显然对于这个只是表面上凶一点爷爷并不害怕。 被叫了声爷爷的韩仲景心情不太好的,便招呼着一直没有说话的温酒过来,待看到他手中提着的酒时,心情一下子就又好了。 时雨和苏瑶,温酒都没见过,所以简单的与二人打了招呼。心中赞叹两位姑娘容貌秀丽的同时也在思量,怎么为凝姐姐争取些优势。 韩仲景本以为温酒手中提着的会是从庭香苑里带出来的浮玉春,所以他便笑着对温酒说道:“还是你小子懂我,前两日刚把那壶浮玉春喝完,现在又续上了,啧啧,光是闻着味道就馋了。温小子,快拿过来让我尝尝。” 听到韩仲景的话,温酒硬着头皮将那壶酒递了过去,只是挠头有些不好意思的道:“韩..韩前辈,这壶酒不是浮玉春,是我路上从一座酒楼里买的,听那小二说也是好酒,价格比浮玉春只差了一些。” 本还惊喜的韩仲景听完,心中原本的那点喜悦顿时也没了,神色蔫了蔫道:“哎,不是浮玉春就不是吧,我先尝尝看味道如何?” 韩仲景拿起酒壶,灌了一大口咽下,砸吧了嘴,似是有些超出他的预料。他笑着看向温酒道:“嘿嘿,你小子买的这酒,虽然味道上比浮玉春差些,但这口感果真不错,有劲,够滋味,哈哈哈,好酒!” “温小子,这酒可有名字?” 看到韩仲景又开心了起来,本也颓唐的温酒便也换了副神色,笑道:“韩前辈,我听那店家说,这酒名叫青玉烧,算是他们店里的独门秘制。” 韩仲景闻言又多喝了几口,哈哈笑了,很满意。 重逢即是喜悦,一切皆是如此。 小院里正在经历的便是这样的时光,所有的一切都会伴随着重逢而冰雪消融。 时雨开心的拉着沈况说了很多话。湘儿也是,说了一大堆这些日子和其他人相处的事情,有有趣的也有不好的。 苏瑶相对话少,但每每和沈况谈到一件事的时候都会就此说出很多。两人之间很早以前就算是朋友了,而且是意义不同的朋友。 似乎,相逢即是有缘。 唯有温酒和韩仲景开心的聊着曾经的那些江湖见闻,一个爱说一个爱听,好不热闹。 第九十三章 还有人 暗流涌动的梅雾城没有因为一件事的落幕而就此平淡,默默无闻的角落里风云际会依旧。 梅雾城一座别院中。 自那日堵截少年人的事情过去到现在已有数日,彭昱在自己的剑法水到渠成破开久违的瓶颈后对于伏玄剑的执念就没有那么大了。 剑道,剑法,剑意。他喜欢的是剑,而并非那孤零零的一把兵器。在剑修眼中,那代表着他们的道,自我剑意比任何孤本秘籍都要珍贵。彭昱也有自己的剑道,所以路该怎么走他比任何人都清楚。 不过因为他们此行的目的是伏玄剑,所以当下对于这锦上添花的彩头如果能得到他也不想放弃。 这几日他做的最多的还是巩固破境不久的剑道境界,其余的则是大肆搜罗伏玄剑的消息。他虽然是江湖人眼中厉害的宗师境,但对于伏玄剑气息突然消失这件事他也毫无头绪,理不清这中间发生了什么。不过有一点,他知道他的想法没错,沈况一定是知道些内幕的。 对于沈况这个横空出世的年轻人以及那个突然冒出来的小姑娘的调查已经就此作罢,一来是他对于沈况的看重,二来也算是兑现他原本的承诺。 虽说伏玄剑的消息玄之又玄,每每最后指向的还是沈况,但来往的各方势力终是找不到一锤定音的结论,因此依旧只能继续网罗消息,只是留给他们的时间不多了。 ———— 十二皇子以及十三皇子的别院中。 最近,这座别院里的气氛算不得好,被拖出去棍棒教训的下人更是不在少数。 这一次,亲自跑一趟梅雾城的元惟本也做好了空手而归的准备。可如今这情况,不仅伏玄剑没有得到,就连自己手下大员也被斩去一臂,而他们对于那个罪魁祸首的年轻人竟是丝毫办法没有。这一口气,他元惟在心里暗暗发誓一定要出。 自从沈况的身份传扬出去,以及知道归隐江湖已久的前辈狂刀祝潭和医圣韩仲景也坐镇在那年轻人身边后,江湖上那些刀尖舔血的滚刀肉也没人再敢接刺杀沈况的生意了,原因无他,点子太硬。 所以这一来二去之下也让元惟怒意更盛。 ———— 星月神教的一众人在与沈况短暂的接触后就离开了梅雾城,虽然空手而归,但作为主心骨的圣女安若谨并不失落,反而有些成功的喜悦。 ———— 梅雾城。 作为朝廷在江湖上的触手,地网和监天司没有离开,更没有歇着。在知道了沈况的身份以及他背后那些了不得的人物之后,一切关于沈况的动作顺势而起。 江湖上的那些秘辛传闻,一般人或许不知道,但对于地网和监天司来说所有秘闻都算不得秘密。 南柯剑神李成仁在二十年前东海一战后就销声匿迹,医圣韩仲景、狂刀祝潭归隐的时间几乎一致。所以这一连串调查结果很难不让人有所联想,而对于沈况具体身份的调查更是重中之重。 可一番调查下来,除了查到沈况有过一次云梦山之心行外竟是丝毫查不出有什么特别的事迹,他的生活轨迹基本都是在梅雾城里。对于他真正的背景身份,卷宗上除了两个字“未知”外竟是什么也没有。 可越是这样,背后所隐藏的嫌疑也就越大。 因为造成这样结果的原因只有一个,那就是有人花了大手笔故意抹去了关于他的一系列事迹。虽然只从表面上的信息来看,沈况并非是什么朝廷通缉的要犯,但两方并没有因此而懈怠,反而动作越发频繁,暗藏玄机的背后很有可能隐藏的是更大的秘密,由不得疏忽。 而关于沈况与宇文氏以及楼外楼的一系列纠葛都被细致的查出来了,可即便如此他们想要得到的答案依旧没能浮出水面。这个不知名的年轻人仿佛像是凭空出现或是土生土长的梅雾城人一样,所有的线索都难以追本溯源的细致查探,一切都不得而知。所以一番动作下来,第一次让地网和监天司的人感觉到了奇怪。 “宋天司,如今这是我们地网与你们监天司合作要办之事,我希望我们的消息至少可以互通。” 因为监天司之前在秋落城有追杀过二十年前东海苏家的余孽,所以一番下来消息调查以及人员调动辐射的范围很广,占有先机。尤其在消息以及对沈况的了解上,说来宋宛与沈况还见过几次。 庄连和宋宛一左一右站在抄手游廊的两侧,庄连负手而立,宋宛怀抱长剑站立,默默注视前方。庄连说完,宋宛只淡淡道:“我们监天司办事,不需要与任何人合作。” 两大机构虽然都是朝廷在江湖上的触手,但两方不合这是人尽皆知的事,所以宋宛有此反应并不奇怪。 庄连听闻她冷冰冰的言语也不生气,只淡淡回道:“关于此次事情的利害我想宋天司你比我更清楚,是暂时摒弃我们两方恩怨选择合作,还是单打独斗最后很有可能竹篮打水一场空,宋天司还是好好考虑考虑。” 说完,庄连便不再多言,缓缓离开了。 宋宛甚至没去在意庄连的离开,她的眼神一直都在注视花圃里的那朵不起眼的小花。她知道,偏偏是一眼望去不起眼的花朵,在四季交替,寒来暑往中可以一直茁壮成长,然后某一天开出让所有人都意外的花朵来。 沈况,她林林总总见过几面,只不过未有交流。 第一次看到那人之时,她只感觉对方有些不同,而那种感觉她已许久没感觉到了。后来再见时,是在秋落城的城门口,他扮演的只是医圣韩仲景的弟子。 师傅告诉她,那个小姑娘才是韩仲景真正的弟子。玄机山一脉每一代只会有两位传人,两人所学不同,但直指的都是天下。所以韩仲景既然有了一个弟子,那么那位名叫沈况的人必然不是他的弟子,如今看来他竟是那位剑神的弟子。 他的剑很强,无可厚非。 只是这所有的事情加在一起,如今一切看上去虽已有所明朗,但她对那沈况却越来越看不清。就像第一次她感觉到的那样,不同,很是不同。 ———— 明面上所看到的,永远不会是这里真实的样子,当下的梅雾城即是如此,即便关于伏玄剑的气息已经再也感受不到,执着的人依旧选择执着。 温酒在小院里待了一个时辰左右,他坐在石桌旁一直在听韩仲景给他讲述从前行走江湖的那些事。后来,沈况他们四人也都闻声被吸引了过来。 韩仲景洋洋洒洒的说了很久,说到高兴处时偶尔还会喝上几口酒,心情大好。 一趟江湖说完,温酒才不情不愿的告辞离去。 夜色很快爬山天空,吃过饭后,一群人都待在小院里乘凉。时雨、苏瑶还有湘儿,三人因为沈况的回来心情好了不止一星半点。在沈况说清楚他与姜凝真正的关系以及那三个约定后,时雨的小脸更是止不住的兴奋,苏瑶还好点,矜持些,像是解了心结那般,也很开心。 沈况和韩仲景在石桌上相对而坐,两人聊了许多,但还是那样,过犹不及,没有说太多的事。 “走,跟我去你祝大叔那儿。有的事,现在说清楚,免的你心里惦记。还有这小丫头的事你也给我们交代交代,好让我们心里有底。” 沈况闻言,点了点头后便和韩师叔一起往祝大叔的铺子去了。 路上,韩仲景和沈况聊起了最近几日城里以及巷子里的情况。 “这些日子,你的名声算是闯出来了。不过,对你来说有好也有坏。到目前为止,对伏玄剑死心的势力也就那么寥寥几家,而且还常会有人来这巷子打探情况,只不过碍于我和你祝大叔在这里都没敢太放肆,所以那小娃娃和苏丫头的身份暂时还安全。不过终究是纸包不住火,如果实在不行,你呀还是趁早离开这里,是去我那里也好还是想着闯荡江湖也罢,反正出去走走,短时间内不要回来,对你也好。” 沈况自然知道韩仲景这些话都是推心置腹的话语,所以连忙答应了下来。 沈况和韩仲景走到巷子口时,祝大叔铺子里的灯火点的正亮。两人推门而入,看到桌上恰好摆放着酒菜,而且还有四副碗筷,像是猜到沈况和韩仲景会来一样。 四方桌上的第四副碗筷很是惹眼,沈况想了想,还是没敢笃定今夜还会有谁? 看到沈况和韩仲景到了,祝潭大笑着招呼两人就坐。“小况儿,韩老头,都快坐,今天这一桌子好酒好菜尽管吃。” 韩仲景瞥了一眼满桌菜笑道:“有好菜,不喝好酒?” 祝潭嘿嘿一笑:“就知道你好这口,这可是我珍藏十几年的酒,一直舍不得喝。” 祝潭从桌底下抱出两坛子酒,韩仲景光是一闻味道,就咧嘴开怀。“果然是好酒,不会是把女儿本都掏出来了吧!” 第九十四章 空空 从小到大,祝大叔在沈况眼里一直都是巷子口那个普普通通的卖肉汉子,没什么特别之处。 如果应要说的话,那祝大叔的刀工算的了一绝,剔骨削肉的本事手到擒来。可这放在市井巷弄里,哪门行当浸淫久了的人没几手看家本领,所以啊,算不得特别。 祝大叔爱说话,嗓门也大,他碎嘴的功夫在巷子里算是闻名的,有些妇人都自愧不如。沈况记得有年除夕,不知是哪里来的顽皮孩子打花了祝大叔铺子门上的新对联。本来也不是什么大事,大人过来说两句客气话就过去了的事,可那家人自持是大户人家,嫌弃对一个卖肉汉子低三下四道歉丢人,因此只冷冰冰的丢下两句话,全程不提自家孩子的错。 后来,祝大叔就站在巷子口与那家的妇人对骂了好久,因此惹来巷子里不少人家的观望。待邻居们知道了事情的前因后果后,便一拥而上帮着祝大叔骂那对自称大户人家的夫妇。再后来,两人眼见双嘴难敌众怒,只好带着孩子灰溜溜的离开了巷子,这件事在当时也算是祝大叔的成名之战。 除此之外,祝大叔对沈况也很好。沈况能感觉到,祝大叔对自己,不比对他女儿祝虎月差。 可在沈况印象里,祝大叔从没有像今天这样说了如此之多。 三人坐下后,祝大叔就一直在询问沈况的伤势以及近况。韩仲景则沉溺于美酒,对于祝潭无视自己他毫不在意,对于桌子上多出来的那副碗筷也没在意。 祝大叔唠叨了不知多久,韩仲景许是耳朵实在听出了茧子,便不耐烦的开口笑道:“好了好了祝大侠,这臭小子现在好的不得了,你就别在这问这儿问那儿的了,左一句右一句我都听烦了。而且我记得你祝潭以前杀人的时候可没这么多话。怎么?巷子呆久了,刀法没见涨,嘴上功夫见涨了?。” 正说的火热的祝潭听到韩仲景的话后,笑了笑,忽而想起以前的那些岁月,低头想了想,还真是那样。 祝潭虽然不同意韩仲景的话,但嘴上的话确实少了些。他笑着抬起头望向沈况,觉得有些时光荏苒,真没想到这一晃就是二十年。 “孩子,祝大叔我在这小小的红泥巷里待了也快有二十年了,你是我看着长大的。” “二十年前,当我得知你们沈家被朝廷围剿的消息后,就第一时间赶了过去,可终究还是晚了一步。等我到了东海城的时候,沈家已经没了,你的父母、亲人也基本都死在了围剿中,唯有你师傅抱着你迎战朝廷穷追不舍的五位高手。那五人具体身份我辨别不出,不知他们到底只是朝廷的人还是另还有其他势力插足,好在你师傅实力够强,一一挡了下来,最后逼的那五位高手不得不止戈退让,放任你师傅离开。” “后来你师傅为了保护你,便就此归隐江湖,留在了这梅雾城。我也一样,心中有愧疚,便也留在了这里。这些年朝廷从没有停止过追查你下落,或许你还记得小时候有个人找你师傅比试的事。那人是误打误撞到了梅雾城发现了你,但有我和你师傅坐镇,他知道没法安然离开,所以索性就要和你师傅依据江湖规矩比试一场。那人很强,不过较你师傅还是差了些,最后受了重伤。你师傅答应,只要他不说出你的下落就放他一条生路。不过江湖道义、规矩什么的他们看重,我祝潭不在乎,我只在乎小况儿你的安全。我后来暗中跟踪,杀了那人,而后毁尸灭迹,死无对证。再后来朝廷也没查到这里,相安无事了好些年。” 放下长刀已久的中年汉子说到这里,仿佛又回到了当年的热血江湖,他豪饮了一碗酒,笑了。 沈况从未见过祝大叔如此语气,他知道今夜会有不一样,现在大概算是开始了。他看着这个变了模样却依旧熟悉的祝大叔开口道:“祝大叔,你和我们沈家也有渊源吗?” 祝潭听到沈况的话后,笑了笑道:“我与你父亲沈九司相识于江湖,我们是拜过把子的异姓兄弟,相交莫逆。” 韩仲景又喝了杯祝潭倒的酒,品了几口后也跟声道:“小子,之前我不愿跟你说丧气话,但事到如今你也需知道,这一回,你的身份不一定能藏得住了。” 祝潭也有些丧气道:“本来以为家门口的事,翻不起什么浪花,却没想到,哎!” “监天司和地网甚至是其余势力明面上的这些人也许不清楚,但他们背后的很多人对于当年的事还是清楚的。尤其是监天司和地网的人,关于你身份的事短时间内还好,但一旦发酵久了,查出来就只是时间问题了。” “祝大叔,那我是不是得离开梅雾城了?”沈况看着有些愁眉得祝大叔,问道。 祝潭思虑了片刻,而后点了点头,神情略带担忧道:“这是当下最稳妥的办法。只是,你一旦离开,我和你韩师叔就不能时刻护着你了,到时候遇到危险就只有靠你自己了。” 也许是怕沈况不理解,所以韩仲景也跟着道:“我们要是跟着你,那就是明摆着告诉那些人你在哪儿,这样目标太大。你一个人或者跟苏丫头一道,隐姓埋名走远些,不至于惹来朝廷的高手的视线。” 沈况知道两人在位为他的事操心,点了点头:“祝大叔,韩师叔,我知道利害的。” 说到这里,沈况也端起酒碗喝了一口。 酒水很烈,一碗下肚,辣的沈况脸庞通红。 祝潭看到沈况喝酒,有些动容。“孩子啊,实在不行就去南梁那边,我把虎月那丫头托付给了齐云山的成子秋,你要是愿意也可以去齐云山,在那边更安全些。” “君子报仇,十年不晚!这些事,不要急于一时,知道吗?” 沈况点头应下,又喝了碗酒而后才缓缓问道:“祝大叔,你知道师傅他现在在哪儿吗?” 师傅对于沈况来说扮演的其实就是父亲的角色,沈况知道师傅当下做的事不简单,所以一直以来他都是担心的。 祝潭和韩仲景听到沈况的问话没有着急回答,各自倒了一碗酒。 这一次,是韩仲景开了口,他砸吧着嘴淡淡道:“你师傅在你离开秋落城返回梅雾城的时候,来过一次无酒。多年不见,那一夜我们促膝长谈了很久。师兄这一去,没那么简单,而且所要争夺那东西更是会令很多人都红眼。不仅是我们大魏的江湖人,南梁那边也一定有人来,至于结果如何以及你师傅会怎样我也不知道。不过你师傅的实力之高远超寻常人,遇到任何情况自保是没问题的,所以安危这一点师叔我可以跟你保证,你不用太担心。” 沈况闻言,心中定了定。 韩仲景看着他有些如释重负的神情,有些欣慰道:“小子,好好活着,只有活着才有其他可能。” 作为医者,看惯了生死,所以“活着”这二字从韩仲景口中说出意义非凡,沈况也知道。 “祝大叔,韩师叔,此间事了我会尽早离开的。” 两人闻言,点了点头。 沈况一碗酒接着一碗酒的喝着,停不下来,祝潭和韩仲景同样如此。 许是觉得桌上的气氛有些压抑,所以祝潭岔开了话题,笑着对沈况问道:“跟大叔说说你与那姜氏小女娃的事情,咋一段日子没见都成人家姑爷了。哈哈哈,干得不错啊!” 祝潭说着还给沈况竖了个大拇指,很是得意,就像是他自己干了什么了不得的事情一样。 韩仲景闻言看了一眼沈况,也是自顾自的笑着,后生可畏。 沈况放下酒杯,有些不好意思的解释道:“祝大叔,可不是你想的那样。什么姑爷的,那都是我和姜凝做的约定。我答应她三件事,她替我和苏瑶掩藏身份的秘密,就这么简单。” 祝潭听完露出了一个原来如此的表情,但到底是老江湖,即便是这些风花雪月的情情爱爱多少也知道点,于是又笑着道:“我看不然呦!现在你们两的关系在江湖上算是人尽皆知了,他楼外楼姜氏还能对天下人说这事情是假的不成,那小女娃的名声还要不要了?而且大叔看那小女娃对你是真不错,看你的眼神就和苏丫头还有时雨那丫头一样,满眼都是花!” 韩仲景一听这话,顿时气不打一处来,不先骂祝潭,却是指着沈况急声道:“臭小子,你可别答时雨的主意,我就这么一个宝贝徒弟,还等着她继承我的衣钵呢!” 祝潭听到韩仲景的话,则很不仗义的笑道:“韩老头,人家小孩子之间的事你瞎掺和个什么!我看时雨那丫头和小况儿就挺般配的,而且拐走了也一样能继承你的衣钵,你别担心。” 两人这时酒都喝的有点多了,祝潭刚一说完韩仲景便喝骂道:“祝匹夫,说什么屁话呢?” 祝潭不怒反而嘿嘿直笑,然后两人就开始你一句我一句的互揭老底。祝潭倒是不在意,任韩仲景怎么说都直击他的弱点,稳稳占据上风。 沈况看着两人争吵,没来由的苦笑,这都哪儿跟哪儿啊,刚才还是谈着正经事现在怎么就开始骂起来了。 沈况也没办法,只好看着两人互掐了一阵后才堪堪停下。 两人吵累了后,沈况掌握了话语,便把湘儿的身份说了出来。上一次,韩仲景只是稍微了解了一些,没多去深究。这一次,对于沈况口中的那个颜仁,他和祝潭都有一致的看法,多半是江湖上传闻的那位星月神教的一位教主。 而对于湘儿,宝剑生灵,虽然十分罕见,但纵观历史长河,同样的记载也还是有的。当然,对于剑灵的珍贵程度两人都明白,所以都叮嘱沈况一定要严防死守,将湘儿的身份等同于他自己的身世一样不泄露出丝毫。 即便是他们也没能看透湘儿的身份,所以可想而知那位星月神教前教主实力之恐怖。 由此,祝潭和韩仲景甚至还给沈况说了很多上古传闻,关于那玄之又玄的宗师境之上的事。师傅以前从来没有跟他说过关于具体的境界一事,祝大叔说,平常人通常只知道破身、万象、归元和宗师四个境界,但其实宗师境之上还有细分。 宗师之上,拾级而上。以五级为界限,五级及以下被称作小宗师,五级之上则被统称为大宗师,十级大宗师更是被称作止道大宗师,已不知道有多少年没出现过了。而至于止道之上为何境界,祝潭和韩仲景都不知道,他们只从古籍残卷中了解过一些,但具体和他们的宗师境有何不同他们说不出所以然来。不过他们告诉沈况,东海五家的秘密以及这一次他师傅去争夺的这一物都和宗师境之上这个秘密有关。 那些琐碎事此时早已被沈况放在了一旁,听祝大叔和韩师叔讲修行境界之事沈况很受吸引。 三人又是一番你来我往的推杯换盏间,第四副碗筷却始终空着。 第九十五章 我叫宋宛 三人已经喝了不少酒,祝潭和韩仲景在谈论到某一刻的时候,骤然间眼神清明,全身酒气尽散。沈况见状,知道有事发生,便也同样用真气散去酒气。 “等的人来了。”韩仲景看着碗中酒,淡淡的说道。 说罢,他和祝潭两人起身朝门口走去,祝潭示意沈况跟着。 今夜的月色依旧明亮,晚间有些清风,吹在身上很是舒坦。沈况跟着祝潭和韩仲景开门出来后,在门口站了片刻,像是在等待什么。 片刻后,沈况转过头,看到巷口处不知何时出现了两道人影,一大一小,一前一后。祝潭和韩仲景见状没有挪动,而那两道人影却是慢慢走了过来。 待两人走近,沈况方才看清两人的面容。 一老一少,一位老者与一名女子。女子也不是别人,正是之前与他有过数面之缘的监天司黑衣小天司宋宛,而那老人则是那日在秦岭外与其他人一道堵截他的其中一个,名号为严道济。 两人走近后,双方各自打量,沈况也同样看了看深夜里的两位不速之客,皱着眉头有些奇怪。宋宛先是对着祝潭和韩仲景两位江湖前辈微微点头,而后率先开口道:“见过两位前辈,在下监天司,宋宛。” 她说完,又看向沈况,示意一眼,沈况也随着回了一礼。 严道济则紧随其后也对三人抱拳一礼。 韩仲景之前在秋落城里见过宋宛,而祝潭则是从她的穿着打扮上识别出的身份。老江湖,这点眼力见还是有的,因此他有些惊讶,而后笑道:“还是位年纪轻轻的黑衣小天司!” 祝潭说完,韩仲景也跟着开了口,语气平淡道:“你师傅这一次没来吗?” 即便面前站着的两位前辈给予宋宛的压迫感很大,她也依旧没有丝毫畏惧和退缩。韩仲景问完话,她平静的回答道:“这一次的事不算大,师傅准许我一人处理。” 对于宋宛的平静,祝潭和韩仲景是有些欣赏的。这些年,层出不穷的少年英才不少,他们面前站着的这位小天司也算得上一位。 宋宛说完,韩仲景看了看站在宋宛身后的严道济,见对方没什么反应,便又看向宋宛淡淡的道:“既然来了,想必是已经知道了。不过,就你们两个人的话,是不是有些瞧不起我们两个老家伙。” 宋宛在听到韩仲景冷漠中夹杂着几丝威胁的话语后,神色稍变。不过她还是很快稳定住了心神,看了沈况一眼,而后才道:“韩前辈莫要误会,我此来并非是想将事情弄得更糟。” 韩仲景说出那句话,宋宛有此回答,彼此心中对于所说之事便就都了然。韩仲景听完宋宛的话后,笑了笑,有些不屑。 祝潭则毫不掩饰,讥讽地笑道:“当年之事,你们监天司出力最多。如今说出这话,是打算将当年的事当作闷屁,没有声响的放了吗?” 一直以来,监天司在江湖上名声都算不得好。作为朝廷在江湖上的触手,这些年监天司明里暗里剿灭了不少江湖门派。余下的,要么是影响力够大的,朝廷一时半会儿不想动;要么则是愿意安分守己,不惹是非的。 可即便是那些大势力,有东海五家的例子在前,又有谁敢公然叫板朝廷呢? 严道济站在宋宛身后,无论祝潭和韩仲景如何对宋宛施压,他都没有开口,仿若整件事真的和他无关一样。 宋宛没有因为祝潭狠厉的言语而退缩,她挺立身子,面对祝潭,全然没有害怕她面前站着的是当年江湖上令人闻风丧胆的狂刀祝潭。 宋宛依旧淡然的道:“监天司听命于圣上,当年圣上听取了捕风捉影的谗言致使东海五家遭此一劫,是朝廷有愧于沈家。但我们做属下的,任务只有听命,没有质疑。” 沈况和严道济一样都只是在听着他们说话,几番言语下来沈况也便明白,监天司多半已经知道了他的身份,所以才走此一遭。只是沈况有些想不通,他们为何不直接动手而是要这样大张旗鼓的过来多说些话。 难道结果会因此而改变?他不知道。 宋宛不卑不亢的回答完,祝潭和韩仲景对于这个后辈的看法算是又提了一层,一码归一码,他们面前的这位黑衣小天司的确有担当小天司的能力,而且很明显监天司是将她当作未来独独挡一面的大天司培养的。 韩仲景看着宋宛,笑道:“小娃娃,当年的事已经有了定数,如今再谈已是无用。你敢如此简单两人过来,想来是打算与我们做些交易了,只是不知道在这件事上你一个小天司的话,分量够不够?” 听到韩仲景的话,宋宛嘴角微微上扬,知道后面的交谈会容易很多了。她看向韩仲景说道:“韩前辈放心,既然我敢来,说的话就算得了数。” 与一个小辈谈论这些虽然没有什么压力,但事关重大,韩仲景和祝潭两人心中还是计较了很久,在权衡着利弊与得失。 韩仲景看着神色平静的宋宛,而后又看了看从头到尾都没有说话的严道济。严道济与他视线相碰的时候,不经意的点了点头,是在认可宋宛的话。 韩仲景看向宋宛笑道:“看来伏念之很看重你这徒弟。也罢,既然来了,小天司不妨说说你们的诚意。” 夜色明亮而又寂静,除了时不时传来的柴门犬吠,便就是清脆的蝉鸣不绝于耳。清冷的月光照在几人身上,照亮了几人的脸庞。 韩仲景说完,宋宛眼神看向沈况,而后淡淡的道:“他可以走,但东海苏家的那个余孽须得由我们监天司带走。” 到了此时,宋宛的话已愈发变得掷地有声。她说话时一直在看着沈况,颇有几分深意。 待她说完,韩仲景原本还笑着得脸庞变得有几分冷峻,他像先前祝潭那般不屑的开口道:“如果你是打算好好谈的,那我们大可以进去坐下来说,好酒好菜招呼着。可你若是打算试探我们底线,那我今晚不介意多杀几个人。难道这么多年不出世,江湖上已经没了我的传闻了?” 韩仲景在笑,笑得愈发阴冷。他说完,祝潭大笑着道:“要是忘了,那就杀回来。杀的多了,他们也就记起来了。” 两人说完,巷子里的气氛瞬间冷下来不少。即便是夏季的夜晚,那种由内而外的冷意依旧阵阵不停。巷外的世界像是感受到了这里的不同,所以蝉鸣犬吠声也跟着小了些。 祝潭握了握拳头,沈况则看向宋宛身后的严道济。 他知道,宋宛既然敢如此大张旗鼓的过来,且说出当下这番试探底线的话语一定是有所保留。所以,沈况很自然的将她身后的严道济当成了不确定因素。但反观韩师叔和祝大叔的神色,他们似乎并没有将严道济放在眼里,只是紧紧盯着宋宛。 若论起江湖,便是宋宛身后的严道济比之祝潭与韩仲景都差了些,更何况是一个小小的黑衣小天司呢? 宋宛闻言终是有些动容,但她依旧在努力维持着心中的那一份平静,这也是修行,她如是告诉自己。 “如果监天司有心想追,两位前辈应该知晓,他们是逃不掉的。便是前辈今夜杀了我,结局也依然不会改变。” 宋宛说完,韩仲景跟声道:“杀一个监天司的未来宗师和一个现在的宗师,赚了。臭小子,怕吗?” 沈况自是知道后一句是说给他听的,于是笑着道:“不怕!” 韩仲景的语气依旧清冷,甚至真的隐现出了几分杀机。如此距离,只要他全力出手,即便严道济及时反应过来阻挡,宋宛也还是要重伤。所以他说完后,又淡淡的开口问道:“你也应该知道!” 当下这场面,是沈况这么多年来第一次真正涉及生死的对峙,无声无息,却又暗藏杀机。可甚至连真正的刀光剑影也没有。 他看了看祝大叔和韩师叔严阵以待的神色,猜测除了严道济之外,暗处多半还有人在埋伏。 韩仲景说完话后,宋宛没有直接回答,却是说了一句另所有人意想不到的话。 “前辈既然准备了我的碗筷,为何不请我进去坐坐?” 这样的要求,无异于置自己于险境。 祝潭和沈况的想法一致,觉得暗地里一定还有其他人在潜伏着,所以他甚至已经想好该怎样应付,又该怎样护着小况儿几人离开。 但现在,听完宋宛的话后,他有些不确定的看向韩仲景,不明白局势为何会突如其来的一变。 韩仲景只是眉宇间微微一皱,而后便毫不拖泥带水的邀请宋宛和严道济一同进了铺子。 五人进了铺子坐下后,祝潭又加了副碗筷,是给严道济的。只不过严道济推辞不坐,只是喝了几碗祝潭的好酒。 桌子不大,宋宛和沈况相对而坐,祝潭与韩仲景分列两边,严道济则直挺挺的站在了宋宛身后。 酒水是沈况倒的,他给四人碗中都倒了酒。 到了这时候,屋中气氛有了微妙的变化。韩师叔和祝大叔不再主动询问什么,两人的神色也放松了不少,这一切沈况都看在眼里。 沈况是最后一个给宋宛倒的酒,倒完酒后,宋宛轻声说了句谢谢,沈况淡淡的说了句不用谢,这就算是两人这么久一来的第一次对话了。 沈况回身坐下后,宋宛又投来目光,两人视线相碰,沈况也不避让。 就这样,两人相互打量了片刻,而后宋宛从怀中徐徐掏出一块令牌,放在了桌上。 韩仲景和祝潭待看到令牌时,一开始都有些面面相觑,或者说是有些不可思议。但随后,两人齐齐望向宋宛以及严道济,似乎终于确定了什么。 两人各自喝了一碗酒,竟是和严道济一同寻了个赏月的借口离开了铺子。在沈况还有些不明就里的时候,铺子里就只剩他和宋宛两人了。 屋内的烛火透亮,两人一开始也不说话,只有烛火燃烧时的微微声响回荡在铺子里。 沈况将碗里的酒一饮而尽,而后夹了块肥美的红烧肉吃了起来。 宋宛模样温婉些,喝酒也没那么豪迈,只是轻轻的抿了一口。 片刻后,她看着一口吃下一块红烧肉的沈况,缓缓开口道:“我叫宋宛!” 沈况咽下了那口菜后,擦了擦嘴,淡淡的回道:“我叫沈况。” 第九十六章 放过我一次 年纪相仿的两人已不是第一次见面,除了之前的那句“谢谢”与“不用谢”之外,现在的简单两句自报家门算是他们之间的第二句对话。 对于祝大叔和韩师叔为何会与那位严道济一起借故离开将场面交给他和这位小天司,沈况一时间还没明白,但他知道一点,缘由应该出在宋宛掏出来的那块令牌上。 沈况当时也用余光瞟了一眼,那块古朴的方形令牌上只刻有一个简单的“司”字,不作粉饰,也没有其余雕刻。 当然,这些心中的小思量都只是那么一瞬间的事,当下这种情况,面对这位小天司沈况不想弱了势头。他抬起头回答的时候,表现得比平时严肃得多,他脸上也没什么表情,只是简单的一个回答。 宋宛听沈况说完,看着他道:“上一次在城门口,你骗了我。” “生死时刻,无暇顾它。” 又是简单的一句,然后沈况又喝了杯酒,不拖泥带水,颇为潇洒。 沈况说完后,宋宛看着他有些生人勿近的模样竟是笑了笑。不过她不是那般小家碧玉的掩面轻笑,就是兀自的听完沈况的话后笑了笑。 沈况有些不明白她在笑什么,只不过也没问。 宋宛学着沈况的模样,也给自己倒了碗酒,一边倒酒一边轻笑着道:“刚才来的路上,其实我还不知道今晚来这里的目的,也并不知晓你的身份。严前辈知道,但他得了师父的命令,没有告诉我。” 她说完,见沈况没有搭话的意思便又道:“当我走到巷子口,从夜色里走出来看到你的时候,我就想通了。现在回想,你赢黑剑侍的那一剑应该就是你们沈家七星剑诀的最终一式,天地一剑吧!果然很厉害。” 话说完,宋宛抬起酒碗,想学着江湖人的模样潇洒的敬沈况一碗酒。但沈况对于她的动作恍若未闻,宋宛抬起手等了片刻,没见沈况动作倒也不生气,只是收回手自顾自的抿了一口。 沈况没有抬眼看她,低头又夹了块肥瘦相间的红烧肉放进嘴里,咬了一口后轻声道:“既然你现在知道了,是准备好要杀我了吗?” 沈况的话说得不冷不热,不咸不淡。宋宛看着他的模样,毫不掩饰的直接道:“我打不过你。” “那你此来目的为何?就是告诉我你知道了我的身份?”沈况看着她问道。 宋宛没有立刻回答,她学着沈况的模样也在那碟红烧肉里找了块偏瘦的肉夹到自己碗中,有些开心。随后她想了想方才开口道:“好像就是这样。” “对你们沈家动手本就只是皇帝陛下的一意孤行。当然呢,也算是你们东海五家倒霉,偏偏在那个地方。当年,齐州高氏处心积虑想叛乱,可皇帝陛下仍是念及旧情,一直都是简单敲打,不曾下死手。可他们倒好,以为朝廷视线都被牵扯在了南面,无暇东顾,便得寸进尺,在南梁当年北伐之时暗地里使绊子。然后呢,就连累你们东海五家一起倒了霉。” 宋宛能将这些事轻而易举的说出来,但沈况不能。他握紧拳头,随后又松了开。 这一切,宋宛看在眼里,于是她又道:“你母亲的死是个意外,当年皇帝陛下听闻噩耗也痛心疾首。所以对你母亲下杀手的那些人被凌迟处死了,而且死的很惨。” 宋宛说完的时候见沈况低头喝闷酒,她便又夹了几样菜,祝潭的手艺不错吗,味道很合她的胃口。 沈况早已停下了筷子,在又喝了碗酒后他轻声开口道:“为什么要对我说这些?” 宋宛看了他一眼,感觉他找回了些状态。她想了想,而后道:“我说我们监天司不是坏人你信吗?” 沈况也抬眼看向她,不冷不热的回答道:“你觉得呢?” 宋宛没有回答,她甚至不知道该如何回答。但她心里明白,她在沈况眼里一定算不上好人。 “师傅的意思是,只要是你交出伏玄剑,监天司就可以保证以后不再追杀你们东海五家的后人。而你要是不交出来,这一次之后你们依然会是监天司榜上的必杀人物。” 宋宛只是在转述,没有任何语气上的粉饰。 但沈况就像是听到了最好笑的笑话一样,不屑地道:“那还是杀吧,我们之间说再多的话也还是废话。” 似乎是猜到沈况会有这样地回答,所以对于他略带轻蔑的语气,宋宛甚至还有些赞同。“师傅也只是转告圣谕,你们沈家背后的那个秘密实在太过诱人。” 说到这里,宋宛看了沈况背后一眼,没有看到他的那把幽牙剑后又接着道:“朝廷里的那些人控制不住贪心就只好怂恿圣上,而圣上本就有心想要整治江湖,见不得法外之地,所以这样一箭三雕的好事圣上很果断的就答应了。我其实不喜欢杀来杀去,师傅也一样,只不过我们终究都是朝廷的人,天生就该干这样的事,只有做没有问。” 沈况听着宋宛的话,既没有全然相信也没有全盘否定。 他不知道宋宛的这番话到底是真心流露还是故作态势,当然,他心里先入为主的观念还是倾向于认为这些话是假的。 宋宛见沈况迟迟没有答话,她看向沈况问道:“沈况,我们能成为朋友吗?” “你觉得呢?” “我觉得不能。” “我和苏瑶是朋友,而你却杀了苏家那么多人。所以如果我们下次再遇到,我应该会想要杀了你。” 沈况说这些话时很是平淡,宋宛也没害怕什么,甚至还笑道:“为什么不是这一次?” “你放过我一次,我也放过你一次。”他喝着酒,语气恩怨分明。 宋宛则笑道:“你应该没杀过人吧。我告诉你,杀人呢,要么直接抹了对方脖子,要么就一剑刺穿对方心脏。不然他们还要痛苦好一会儿,看着就很疼。” 沈况看着她将这些杀人事说的如此稀松平常,一时间对她的观感便又坏了几分。 宋宛似乎是知道了沈况的心思,没有继续说话。片刻后,她换了神情,严肃而又正经的开口道:“之前的那些话更多的是夹杂我个人的情感。第一次见到你的时候我就觉得你有些不同,所以那时以为若是我们能成为朋友应该不错。只可惜,我们终究是两条路上的人,做不成朋友。” “你知道就好!”沈况冷笑道。 听到沈况回话,宋宛看了他一眼,又接着道:“苏家那些人的死与我有关,你和她若是想要寻仇,找我便是。” 她的这一番话说的颇为洒脱。对于这位小天司,沈况知道的不多。但若仅凭他个人直觉,他觉得宋宛与他印象中的那个朝廷监天司总有些格格不入。沈况看着她问了句:“为什么要加入监天司呢?” 这大概只是个突如其来的想法,不过沈况觉得这个问题可以解开很多答案,所以他便问了。 宋宛听到他的话后,手上动作微微顿了顿,而后很快恢复如常淡淡的道:“为了活命。” 沈况笑了笑:“看来我们还是有相似的地方的。” 乍一听到沈况的话,宋宛还有些没反应过来,不过她很快也笑了笑道:“命很重要。” 沈况点了点头,认可了她的话。 “没有其他要说的了?”沈况开口问道。 宋宛没有直接回答,而是反问道:“我若是说这一趟来的只有我和严前辈,你相信吗?”她说完,盯着沈况,期待他的回答。 沈况看了她一眼,笑着摇头道:“不信。” 宋宛见没骗成功也哈哈笑道:“我也不信。怎么敢呢?” “命很重要。”沈况接过话道。 “很重要。”宋宛跟声道。 不得不承认,祝大叔的手艺真的很不错。大碗喝酒大口吃肉,这还是沈况生平第一次。宋宛吃菜更多,喝酒从来只是稍稍抿上几口。而且一般都是酒一入口时皱紧眉头,过了那股子冲鼻的劲道后才会嬉笑着眨巴着眼,觉得很有意思。 一切说开后,两人似乎就变成了站在两方的人,此时此刻不再涉及什么你生我死的事。沈况瞧见宋宛喝酒的奇怪模样,笑着问道:“第一次喝酒?” 宋宛想了想而后点了点头,她夹了块牛肉放进嘴里,一边嚼着一边看向沈况问道:“你也是第一次?” 沈况摇了摇头:“之前喝过几次,喜欢这味道。” 宋宛则笑道:“年纪轻轻就成为酒鬼可不好,适可而止。” 沈况闻言,笑着点了点头,应了下这句最为顺耳的话。 再往后,两人就基本没什么交流了,都只是各自吃着饭菜。又过了不久,宋宛学着沈况的模样,将碗中所剩不多的酒一饮而尽后笑着起身道:“谢谢你的招待,我该走了。” 沈况起身示意和她一起。 两人推门出来时,韩仲景、祝潭以及严道济三人正在屋檐下窃窃私语,而且看样子氛围和睦,没什么针锋相对的紧张感。 宋宛出来后对着韩仲景、祝潭两位前辈微微示意。 严道济见她出来,便快步走了过来。没再有太多的话,两人就这样离开了。 韩仲景和祝潭走到沈况身边,三人站在屋檐下看着两人背影缓缓走入夜色,没有言语。 宋宛朝前走了几步后,忽而回头看向沈况笑道:“下次再见,我们可就是对手了。” “生死有命。”沈况开口道。 “如果我打不过你,你会放我一马吗?” 沈况看着她,想了想道:“那得看苏姑娘的意思?” “为什么看她的意思?” “因为你们有仇?” “你喜欢她?” 沈况摇摇头。 “那就说好,放过我一次,就一次。”她说完,不待沈况答话,便转身走入夜色,没了身影。 第九十七章 时间不会太久 宋宛的最后那几句话说的轻松诙谐,所以在场的这些人都未放在心上,除了她自己。 祝潭看着慢慢没入夜色里的两道身影,没来由的感叹道:“其实是个不错的后生。” 听到他的话后,韩仲景也笑道:“要是臭小子有本事能把这丫头给拐骗回来,哈哈哈,那就有意思咯!” 祝潭闻言,神情一转,也嘿嘿笑道:“那到时候,伏老怪的剑还砍不砍?她这宝贝徒弟的剑道天赋可不比小况儿差。” 韩仲景笑道:“我觉得有两种砍法?” 祝潭一时间来了兴趣所以反问道:“哦?怎么个两种砍法,难道横竖都是死?” 韩仲景道:“要么是这臭小子被砍死,要么是他听到了自己被砍死的消息。” 祝潭自是知道韩仲景话里的意思,嘿嘿一笑。对于那位伏念之,他虽与之打过的交道不多,但江湖上关于他的传闻可不少。伏念之不仅是监天司五位红衣大天司中最厉害的一个,而且还是个极其护犊子的人。 所以,若是事情的走向真的如他们所想这般,那一切会有趣很多很多。 一旁站着的沈况,听着他们恍若无人的调笑他,竟是不知道该怎么反驳,所以只好就此放任不管。他本想转身回屋,却听到韩仲景笑着开口道:“呦,臭小子在这儿呢?我还以为你走了呢?” “韩师叔,我和她一起出来的!”沈况翻了白眼,没好气道。对于韩师叔如同小孩子过家家一样幼稚玩笑话,他摇头苦笑。 听沈况说完,祝潭也跟着笑道:“进去吧,你韩师叔这是饿昏头了,咱不管他。” 夜色下,随着这一场无头却有尾的对话结束,天际下的蝉鸣犬吠声渐渐恢复如初,月色下的大地也变得没那么寂寥了。 沈况,韩仲景和祝潭三人没有再站在屋檐下注视宋宛和严道济离开的背影。 三人转身回屋,沈况在前,心情说不上好也说不上坏。韩仲景转身后,收起了原本打趣沈况的笑容,他拍了拍腰间的酒壶,摩挲了良久。祝潭则轻轻的叹了一声,虽然送走了来者不善的两人,但他并没有就此松一口气,反而愈发担忧。 三人思绪,各自不一。 但三人相同得地方在于他们的目光都放在了以后,所考虑的也都是后来之事。 山雨欲来风满楼。大桃树的枝干虽然粗壮,但密密麻麻的雨滴总能从枝叶间的空隙处落下。也因此,树下躲雨人的衣衫依旧会湿上几片,从来如此。 三人回到屋子后,各自坐下。沈况给两人倒酒,这一次并没有再给他自己倒。 祝潭碗中酒见底了好几回,几度欲言又止,却都不知该从何说起。眼前的这个孩子他是看着长大的,他想保护好他,但这一次有力却无处使。 韩仲景看着祝潭略微焦躁的模样,没好气道:“要说就说,婆婆妈妈的干啥?臭小子虽然不招我待见,但在气度上还是有他师傅几分风范在的。怕什么,怕死?臭小子,你怕吗?” 本还在看着祝潭的韩仲景说到最后一句话的时候骤然间看向沈况,沈况闻声回应,点了点头。不过那个转折还是有的。 “我当然怕死,刚才我和宋宛坐在这里说话的时候还在说,活着很重要呢!不过,我虽然怕死但绝不窝囊。我年纪不大,涉世也深,说不出什么大道理,但我清楚我将要面对什么。祝大叔,其实我不怕。我学了这么多年的剑,如果我手中的剑连我自己都保护不了,那我学它还有什么用呢?” 听沈况说的越多,韩仲景和祝潭脸上欣慰的笑容便就会多出几分。从前的那个少年人终究是长大了,虽然书上的道理学的不多,但少年人手中的剑握的很紧,恰到好处。 祝潭看着沈况,缓缓道:“孩子,监天司的人会知道,很快其他势力的人也会知道。这一次我和你韩师叔虽然不明白监天司为什么会选择放过你这一回,但小况儿你所要面对的困难还有很多,而且那时候我和你韩师叔都不能再全程护着你了。监天司,或者说今晚那位小天司的到来只是他们的第一步。监天司放你这一回,但不代表其他那些势力也会。尤其是地网以及当年很有可能参与其中的那些势力,他们不会放过这一次的机会。” 说到这里,祝潭紧握双拳,身体有些颤抖。 韩仲景看着他的模样,而后又看向沈况,终是也叹了一口气道:“最近几日准备离开梅雾城吧!那些老家伙还有隐藏在暗处的其他势力,我和你祝大叔可以帮你挡着,但也只能约法三章,不让他们出手。宗师境的这些老怪物不出手,那些归元境的...就得靠你自己了。” 沈况知道祝大叔和韩师叔有他们自己的苦衷,而且能为他做到这一步也不知是花费了多大的力气。沈况看着两人没来由的鼻头一酸,眼眶微红。 “韩师叔,我都知道的。那些阿猫阿狗的货色有胆子就让他们放马来,我能赢黑剑侍,他们就也能杀。” 这个祝潭从小看着长大的孩子,此时在他眼里,既有几分他父亲年轻时的模样,也有几分他师傅的样风采。 “注意安全。”千言万语藏心间,留下的就只有这么一句了。 说这句话的时候,祝潭觉得他心里似乎没了原本的那些害怕,眼前的这个孩子真的已经长大了。 ———— 忙着和祝大叔较量酒量的韩师叔最后将沈况撵走了,他觉得沈况在那里会影响他的发挥。 深夜的红泥巷,除了祝大叔的铺子里还有亮着烛火外,就只有天上的那轮月亮还在散发着幽幽的光亮了。 沈况其实和宋宛一样,一开始往祝大叔铺子里去的时候他也不知道迎接他的是什么。直到这时候出来,他已是明白了一切,他的身份终究还是藏不住了。 他忽而想起那一日姜凝替他瞒天过海的法子,那时候本想问的,但后来忙着疗伤就忘了。而到了此时,沈况也不纠结了。 从知道自己的身份到现在,不过几月时间,却没想到秘密还没捂热乎就已经泄露了,想到这些他又不禁觉得好笑。 关于东海沈家以及他手中幽牙剑背后秘密一事,到现在他已经可以根据知道的信息串出一条时间线来。 宋宛说当初东海五家的覆灭只是大魏皇帝的一意孤行,他当然不相信。而齐州高氏的挑衅以及幽牙剑的秘密,沈况觉得依然不是朝廷对东海五家动手的最主要原因。 可不管原因为何,他们沈家的覆灭已成定数,更改不了。而且眼下他要面对的更加凶险,一招不慎,性命难保,所以事情还是有些难的。 监天司,宋宛。她的出现和那枚令牌以及后来两人之间的对话,祝大叔和韩师叔给他解释过。韩师叔说那枚令牌是监天司的司主令,意义非凡。宋宛一开始说交出苏瑶放过沈况的话,显然只是试探,往后拿出令牌之后的意图才是他们此行真正的目的。 宋宛只是来表明他们此次的立场的,这一次他们监天司不出手,但过了这一次,一切的恩怨还在。 但其余的势力可不会像监天司这般放过他一马,沈况的命,代表的不仅仅是一条人命。若是将他擒获交给朝廷,对应的可就是监天司的奖赏。沈况的人头是与其他几道任务一样,放在了监天司必杀榜的第一位,奖赏之丰厚超乎想象。 想来想去,沈况觉得不管怎么做,都是为了保命。想及此,他忽而想起和宋宛的那几句对话,“活命很重要”。现在想来,两人既是说给对方听的,也是说给他们自己听的。 清风吹动柳条,月光下,水面上的倒影摇曳生姿,回到小院里的沈况没有睡意。 因为房间只有两个,所以之前韩仲景都是在祝潭那里住,然后苏瑶一间,时雨和湘儿一间。沈况回来后,时雨和湘儿就将原本他的那间挪了出来。 苏瑶房间里的烛火还在亮着,只不过并没有声音传出来,所以沈况只以为是她们睡觉前忘记吹灭了。 他坐在石桌旁,低着头,一连想到了很多事,思绪也飘荡的很远。 以前练剑觉得很难,撑不下去的时候,他总会想,如果不用练剑就好了,那他就可以整体都玩了。 坐在石桌旁,沈况此刻也笑着想,若是自己不是什么东海沈家人,是不是就不用经历往后的这些了。他还会是红泥巷里的那个普普通通的学剑少年,不曾被人注意。师傅还在他身边,祝大叔也还只是那个憨厚的卖肉汉子,一切都还如当初那般,平淡光景。 若是,若是! 他抬头,看着夜空中那轮明月。月亮很圆,只是天幕下有几片云彩飘荡到了那里,遮住了一大片光亮。不过,夜色下的一切事物并没有因为月光暗淡而有什么不同,最多只是怕黑的“人”停下脚步等着云彩刮走,而后月光重新撒下,他们继续赶路。 时间不会太久。 第九十八章 月下两人 清亮的月光终是很快又洒在了大地上,如所有人期盼的那样。其实没什么特别或者令人意外的地方,只是需要多等一会儿而已,你我都知道。 方才在祝大叔的铺子里,沈况喝了不少酒,尤其是和宋宛对坐的时候,为了不弱势头喝了很多。不过那时候没什么醉意,后来也只是单纯的不想喝了。可现在,他没来由的又想喝几口酒了,小酌几杯那种,要是再能有几个好菜会更好。 他盯着天空中的那轮明月入神,越看越觉得那像一盘美味佳肴。 夜风拂面,小池塘边的一声娃叫打破了沈况美好的思绪。他偏过头,刚想要骂那青蛙一句,却不曾想,屋子的门扉被轻轻推开,一道人影走了出来。 “还没睡吗?”沈况看着缓缓走过来的苏瑶轻声问道。 苏瑶走到石桌旁坐下,看了他一眼,答道:“有些睡不着。看你心事重重的样子,是从祝大叔那里听到了什么不好的消息了吗?” 沈况苦笑一声,没有隐瞒,轻轻点了点头后说道:“是有些棘手,而且和你也有关。” 苏瑶看到有些愁绪的沈况,第一反应就只是想安慰几句,所以并不担心会有多么不好的事。鬼门关都闯过,还有什么值得害怕的呢。 她轻疑一声,笑着望向沈况道:“嗯?和我有关,好事还是坏事?” 沈况正准备开口,不才又听见苏瑶继续道:“直觉告诉我,不是好事。我们认识这么久以来,还是头一回见你有这样的情绪,怎么,事情难到连两位前辈也解决不了吗?” 苏瑶说完看向沈况,等着他的回答。她虽不在意,但还是想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 沈况看了一眼苏瑶,而后缓缓道:“监天司的人方才来过。” 沈况特意说的很平淡,因为他不想苏瑶心里有什么负担。 在听到沈况的话后,苏瑶的脸色不自觉地一白,有些紧张。只不过,夜色下,沈况并没有看见。 “有我认识的?”苏瑶神色依旧,平静的问道。 沈况点头道:“黑衣小天司宋宛,还有一名叫做严道济的老人,是个宗师境的高手。” “是我们的身份暴露了吗?” 苏瑶能猜到其实沈况不奇怪,只是这时候听她轻易的说出来心里有些愧疚。说来,走到今天这一步责任全都在他。 沈况点了点头后,看向苏瑶,有些愧疚地道:“是我连累了你,如果不是我非要参与这一次的事,我们的身份也不会暴露。” “不用道歉的。”沈况说完,苏瑶紧跟着道。 “你忘了吗?如果不是你,当初在秋落城的时候我就已经死了,哪还有机会能到梅雾城来,我很喜欢这个地方。” 苏瑶说这些的时候没有在看沈况,沈况也只是看了她一眼,有几分感叹,不知不觉他们已经认识了很久了。从秋落城慌张的离开,到后面一路帮他疗伤,以及最后到了红泥巷,都是两人一起走过来的,苏瑶重伤垂危的时候,有沈况在身旁。而师傅离开,沈况受到打击的时候却是苏瑶陪在了他身边。 所以听到苏瑶的话后,沈况就没有说道歉之类的话了。 他们是朋友,很早就是了。 “还有个好消息想听吗?”沈况笑着道。 苏瑶闻言,也面带微笑道:“说说看。” “这一次监天司的人不会出手,不过这一次他们依旧会追杀我们。” 沈况说完,摇头苦笑。苏瑶自是听懂了他的意思,这并不算是好消息的消息,只能让这时候的两人会心一笑而已。 苏瑶眼神直视前方,一时间有些走神,不过她还是在听的。 沈况说完后,她接过话道:“那位小天司,没跟你说原因吗?”说完,她神色清明的看向沈况。 “没有!她拿出了一枚令牌,说是监天司的司主令。韩师叔说,这一次的决定是那位司主应允了的,目的则不清楚。” 沈况说完,苏瑶低头思索,良久未言。 鬓间的青丝被夜风吹乱了几分,但低下头的苏瑶并没有打算捋顺。沈况看着她,亦是猜不出她此刻在想些什么。 片刻后,见她还未说话,沈况便笑着开口问道:“害怕吗?” 苏瑶抬起头看着他,露出了一丝笑意。她摇了摇头,轻声回道:“不怕。” 她转头看了看这座生活了好个月的小院,一时间有些怀念。 “我们什么时候走?” “韩师叔说越快越好,不过得先等他们与那些人谈妥了之后。而且这期间,可能还会有人造访。” 苏瑶自然知道沈况说的会造访的是哪些人,于是便道:“楼外楼会派人来?” 沈况摇了摇头道:“还不知道。不过最好不要来,都是我自己的事,我不想把他们牵扯进来。” 沈况说完后,一时间又是两两无言。 不知过了多久,沈况听到了一丝轻微的抽噎声,他偏过头看向苏瑶,不知何时两行清泪已是顺着她的脸庞落下。 沈况不知道她为什么哭,以为她是在担忧后面的事情,于是急忙安慰道:“怎么了?不用怕的,有我在这里,咱们还是有机会逃掉的。” 原本想安慰苏瑶,但不知为什么,苏瑶在听到他的话后哭的更厉害了。沈况不知道再说什么去安慰,就只好呆呆坐在一旁陪着她。 良久之后,哭泣渐小,只剩时而的抽泣声。 苏瑶擦了擦眼角残留的泪水,偏过头看向沈况道:“你为什么不一个人走,你一个人的话一定能离开的。” 这样的问题一下子难住了沈况,不是问题本身有多难,而是他从没想过这个问题。 一直以来,他想的所有的事都是关于他们两个人的。如何安排路线,如果躲避,目的地去哪儿,都是如此。他也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但苏瑶的问题给了他提醒,他思索了片刻,觉得因为他们是朋友。 他笑着看向苏瑶:“咱们之前的那一路也算是患难与共,这一次哪有抛弃你一个人跑的,那也太不仗义了。” 沈况的话虽然说得放松,但苏瑶明白。 “可你会死啊?就为了我,值得吗?”她又哭了,声音有些沙哑的道。 沈况没有立刻回答,依然安静的在一旁等着,一直到苏瑶不再哭泣。“苏姑娘,如果这一次不是你,换成时雨、姜凝亦或是那位独孤小姐,我都不会抛下她们一个人先走的。从小到大,能真正算作是我朋友的同龄人也就祝虎月一个。她是祝大叔的女儿,只不过后来拜了一个老者为师,再后来就跟着那位老者去了南梁那边,听说是一个叫齐云山的地方。” “在我心里,朋友二字的分量很重。师傅以前教我读书识字,教我为人处世的道理时,曾经就讲到关于朋友二字的意思。我那时候惫懒听不进这些,不过我一直有记得两句小诗,叫‘江南无所有,聊赠一枝春’。倒也不是说有多好,就是心里喜欢。” “我能做的不多,也只有尽自己最大能力保护自己的朋友了。这不是什么值得夸赞的事,在我眼里那就是我该做的。” “我不会说什么大道理,但我知道做人做事的道理其实就和我喜欢这两句诗一样。应该顺着自己的心意去做,去喜欢,像我喜欢这两句诗,也像我一直想的都是我们两个人该怎么走。其实说不上太多原因,就是觉得该这么做。” 沈况说完后很久,苏瑶都没有说话,就那样一直低着头,不过好在这一次没有再哭泣。 两人就这样静坐了不知多久后,苏瑶起身朝着屋里走了去。沈况本还想说些什么,只是见苏瑶没有转身,便没有再开口。 苏瑶起身走了几步后,脚步停了下,她没有转身,背对着沈况开口道:“以后还会回来吗?” “会的。” “那时候我也在,对吗?” “当然,那时候我已经很厉害了,不会再怕这些人在围堵了,那时候你也会很厉害。” 沈况没有说完的时候,苏瑶就已经继续朝着屋里走了,脚步无声无息。 她一直都没有回头,直到身影没入门扉。可若是沈况那时站在她的面前一定会发现,她早已泪流满面,比一开始哭的还要厉害。 这一夜看似平静的梅雾城,早已暗流涌动。 那名横空出世,叫做沈况的少年人的身份,在宋宛和严道济离开红泥巷后,就在梅雾城里不胫而走。一时间如春雷炸响,蛇鼠虫蚁顿出,有惊讶的,有不解的,但更多的则是窃喜的。 ———— 十二皇子和十三皇子那座沉寂了多日的庭院,今夜竟是一下子热闹了许多,多日愁眉不展的两位皇子今夜更是破天荒的举杯痛饮。被斩了一臂,唤作莫大人的阴翳男子,更是笑得令人胆寒。 心惊胆战了多日的仆役丫鬟们在见到这一幕之后,终于放下心来。 ———— 也同样在第一时间接到消息的彭昱,相比之下,神色就平稳许多。他只是有些惊讶,大概是原本心底的那个猜测被验证了,只是意外,意外那竟然是真的,如是而已。 ———— 宇文氏在梅雾城的临时别院里,坐在厅堂上位的宇文渊拿着手中方才得来的邸报怔怔出神,站在宇文渊身旁的宗阳丘以及坐在另一边的宇文烈两人更是愁眉不展。 宇文渊握着手里的纸张苦笑道:“沈兄啊沈兄,你总是能给人惊喜。东海沈家,苏家,看来之前监天司在秋落城里的那番动作针对的多半就是他们。” 坐在一旁的宇文烈在听到宇文渊看着他问道:“渊儿,那我们还帮不帮这小子了。以他如今这敏感身份,若是我们明面上相助那可就是公然打皇室的脸啊!” 宇文烈说出了自己的担忧后,宇文渊没有直接回答而是反问道:“叔父觉得沈况这个人如何?” 宇文烈回忆了一番自己对于那个少年人的印象后笑着道:“这些年,我看过的所谓年轻俊彦没有八百也有一千了。但这个叫沈况的年轻人给我的感觉和所有人都不一样,在叔父眼里,便是渊儿你有些方面都不如他。” 宇文渊笑着承认:“所以,叔父觉得我们可否赌一局,就赌沈况日后会给我们带来更多更大的好处。” 这种事毕竟关系长远,而且一招不慎就会满盘皆输的局面,所以宇文烈没有着急下定论,而是又问道:“这一次,渊儿你觉得楼外楼会出手吗?” 宇文渊想了想后笑道:“楼外楼可不会在乎什么大魏皇室的看法,更何况是这样的陈年旧案。便是沈兄单单一个楼外楼姜氏姑爷的身份,他们楼外楼怎么出手都不稀奇。但此次的事,背后蠢蠢欲动的势力一定不胜枚举,所以单凭一个楼外楼和狂刀祝潭以及医圣韩仲景很有可能压不下来。那些要钱不要命的人,便是他们自己死了,换一个沈兄的头颅他们也会觉得赚了。监天司必杀榜的头号人物,那等奖赏便是我也眼红。所以叔父我们尽量暗中帮助,既不要暴露太多,也要让沈兄知道我们在出力。” 宇文烈闻言叹了叹:“难啊!若是他现在有归元境后期甚至是大圆满的境界先走也许不难,可他毕竟境界太低,经过上次他与黑剑侍的那一战,这一次的人定是一上来就下死手,绝不给他喘息的机会。” “叔父可别忘了还有一个苏家苏瑶。”宇文渊提醒道。 宇文烈闻言,有些不可思议道:“他不一个人走还要与这个苏瑶一起?” 宇文渊点头笑道:“一定会!” 第九十九章 我们是朋友 该来的终究会来,就像那东升的太阳,不论天地间风云际会如何,每日早间它都会照常升起。 红泥巷的清晨,还是一如既往的平静,炊烟如常。这里仿若画中世界,不曾受到干扰。 梅雾城里,事情经过一夜的发酵,已是满城风雨,便是适才收到消息的梅雾城府衙里的几位大人,当下也都在忧愁着。 他们虽然不是什么江湖客,但当年东海沈家的那件秘事算是朝廷钦点的重案。如今余孽就在他们梅雾城里,若是他们不出手,日后上面怪罪下来,落下个通敌的罪名,那脑袋都得搬家。 所以几位大人经过一番商量后,决定狠心一回。与其事后有可能被人寻仇,还不如现在就果断下手,永绝后患,这样跟上面的大人也能交差了。 不过就在他们准备吩咐下去的时候,监天司的人到了府衙,并且让他们不要插手这件事,什么都不用做。 如逢大喜的几人连忙跪拜称是,一直到那人离开,他们都未敢起身。心中窃喜的几人感叹,绝对是他们祖坟冒了青烟,回头一定要多烧几炷高香。 ———— 红泥巷今天有了些许不同,早起的妇人们既然又破天荒的没有听到巷子口那个魁梧汉子的叫卖声。二十多年来寥寥无几,这些日子竟已经是第二次了。 对于韩师叔和祝大叔的离开,沈况知道,也知道他们去干什么了。 早间,和苏瑶碰到的时候,两人都不再像昨晚那般忧愁了。沈照常练剑,苏瑶则在一旁跟他一起,这样的画面已经有好些日子没有出现了,也不知道过了今天以后还有没有机会。 没事干的时雨在石桌上看着她的医书,她偶尔也会看看练剑的沈大哥和苏姐姐,想着日子要是可以一直这么过下去那该多好。 没心没肺的湘儿在一旁叽叽喳喳也很开心。 她没有剑,就随便折了段柳枝,学着沈况和苏瑶的模样挥舞。即便只是这样简单的舞弄,无形中的剑意也展露无遗。 早起的妇人们既没有听见巷子口中年汉子的喝卖声,也没有看到大桃树下少年人的练剑身影。本还奇怪的她们在路过那座小院的时候又见到院落里那个熟悉的身影,方才会心一笑,觉得这样的早晨才对味儿。 而对于中年汉子的消失,这会儿早已抛诸脑后,不再关心了,粗糙的大汉哪有俊俏的少年郎好看呢! 随着东边太阳渐渐升起,天地间又生出几分燥热的时候,特意赶来巷子口买肉的人们又看到了门窗紧闭的铺子。 有不信邪的人觉得多半是那汉子昨夜酒水喝多睡过头了,可待到又走近几步,看到门上木牌中的那一行小字“今日休息”后,就只好笑骂了两句,转身去别处买肉去了。 喜欢来此买肉的大多都是巷子周围的老主顾,街坊邻里本就熟悉的紧。早间这会儿,能够随意闲扯几句的同时还不怕缺斤短两,何乐而不为呢。 巷子口周围,今日来往的人显然比之前多了不少,而且其中的大部分人还都是生面孔。 市井里的人不清楚这些,只当是今儿热闹。而知道的人则没那个心思挖掘这些,觉得浪费时间。 不远处,一辆精致的马车正缓缓朝着巷子口驶来。待临近巷口时,马车安稳停下,从上面走下来了两位貌美如花的姑娘,一个面带微笑,和蔼可亲,另一个神色清冷,不苟言笑,惹来不少目光。 代双今日手中握着剑,颇有几分生人勿近的意味。 她先一步走下马车,对于巷子周遭的异样,她也是第一时间就觉察到了。她手中长剑一握,故意给人清清楚楚的瞧见。 下了车的姜凝更是没有在意那些人的小动作,只是心里冷笑。 往日里见过的那名卖肉汉子今天不在,铺子关着,倒是在她意料之内。姜凝和代双两人就这样,大摇大摆的走进了红泥巷,她甚至还有刻意的放缓脚步,就是想让周围的那些人看清楚,她姜凝来过这里。 两位如花似玉的姑娘进了红泥巷,也自然惹来不少邻里的目光。巷子里的有些人对那位走在前面的姑娘还有些印象,知道她和小况儿熟悉。不过因为知道她的身份不俗,所以没有人敢上前打招呼,只是看到的时候微微一笑。 两人进了巷子后,就加快了脚步。姜凝边走边看着那颗大桃树,一时间觉得奇奇怪怪,却又清清楚楚。 小院里,练完剑的沈况和苏瑶正坐在石桌旁休息。 湘儿早就厌烦的不再耍她的柳枝了,她好奇的附在时雨身旁看她手里握着的医书。湘儿一边看,一边抓耳挠腮,样子有些滑稽,惹得三人连连笑着。 湘儿见状,也觉得有些羞赧。 时雨便笑着给她解释书上的那些药物的名称以及功效,湘儿也不是真的喜欢这些,只是一是觉得好玩。时雨虽然知道,但还是耐心的给她讲解着。 姜凝和代双两人走到栅栏门外的时候,小院里的几人正在笑话着湘儿。从外面看进来,全然没什么凝重的气氛。 姜凝不觉得有什么奇怪,反而觉得这样才是正常的。 两人到来,沈况和苏瑶第一时间感觉到了,沈况径直走过去给她们开门。心中希望姜凝和楼外楼不要参与这件事的沈况,在看到姜凝和代双的时候有些愧疚,就像昨夜对苏瑶那样。 姜凝大概一眼就看出了沈况心中所想,只不过她没有说。她一边走一边笑着对沈况说道:“巷子里的有些婶婶好像还记得我,看到我的时候都对我笑呢!” 沈况也笑道:“像你这样的姑娘,巷子里不常来,婶婶们应该是特意留心的。” “因为是和你有关的?” “可能是!” 姜凝听他说完,有些得意的走了过去。 小院里的几人,只有时雨她没见过。所以姜凝在看到这个可爱的小姑娘后,很自然的看向了沈况,等着他给她介绍。 沈况见状,赶忙替她介绍道:“她叫时雨,是韩师叔的徒弟。” 听到沈况话后,姜凝转过身笑着对时雨道:“原来是医生前辈的弟子,时雨妹妹你长得真好看!” 时雨之前只是听苏瑶提起过姜凝,虽然没见过,但这时候只是看沈大哥对她的示意她也就能猜得出来。听到姜凝夸她好看,时雨的脸蛋红了红,有些害羞。 在时雨眼里,眼前的这位姜姐姐才是真的好看。 “你是姜凝,姜姐姐吗?”虽然猜到了,但时雨还是礼貌的问了一句。 姜凝笑着点了点头,拉着她的手问道:“他以前没欺负过你吧!” 时雨知道姜凝口中的他是谁,所以她说完后,时雨红着脸看了沈况一眼,害羞的摇了摇头:“沈大哥对我很好,没有欺负我。” 姜凝的这一番举动,颇为不见外,就像她也是这里的一员一样。 对于湘儿这个来历不俗的小姑娘,姜凝也笑着跟她打了个招呼,唯独最后到了苏瑶那里一笔带过。苏瑶则随之冷笑一声,一点儿也不在乎。 时雨知道沈大哥他们要谈事情,所以很乖巧的带着湘儿回了屋。 沈况、苏瑶以及姜凝三人坐在石桌旁,代双没有落座,隔着三人有些距离。苏瑶和姜凝相对而坐,沈况夹在两人中间,不过从坐下来的时候,他就感觉浑身不自在,因为两人时不时都会看他一眼,怪怪的。 话匣子是沈况先打开,他没有在意怪异的气氛,看了看颇有几分针锋相对意味的两女后,还是开了口。 在他心里,是不想让姜凝卷入这一次的事的。楼外楼虽然影响力大,但面对如今的这件事,那些人一定不会妥协,即便是因为这件事开罪于楼外楼,大魏朝廷也一定会为他们撑腰的。 “姜姑娘,你不该来的。” 直到沈况开口,姜凝才收回和苏瑶对视的视线。 “事情都知道了?”她看着沈况问道 沈况点头:“事情发展到这一步,已经不是简单的江湖恩怨了,如果你们再出手,会与大魏朝廷交恶的,而且连你自己也会有危险的。” 姜凝不在意这些,只是淡淡的道:“大魏皇室的意愿,我们楼外楼不打算听也不想听。你别忘了你现在可是我的人,他们既然敢动你那就要做好与楼外楼不死不休的准备。” 姜凝说最后一句话的时候,语气里有几分玩笑的意味,沈况听得出来。不过她这后一句话,并不是说给沈况听的。 姜凝说完后,沈况看了苏瑶一眼,苦笑了一声,不过见苏瑶没怎么上心他也就放下心来了。 他其实不清楚两人为什么如此不对付,分明没见过几次面的。 姜凝说完那一句后,又接着开了口,而且还是说给苏瑶听的。 “知道监天司的条件吗?” 见苏瑶不答,她便继续道:“如果沈况愿意把你交出去,他就可以安全离开梅雾城。” 姜凝虽然语气平淡,但任谁都能听到此刻她话里的火药味。 一直没有说话的苏瑶,这一回却是笑着开口道:“你不会明白其中缘由的,而且我们之间的事你永远也猜不到。” 说完便不再看姜凝。 苏瑶说的很随意,不过姜凝得承认事实就是这样。她不知道苏瑶与沈况之间的事情,从两人背后的身份里她可以猜出来一些。 拿一个不那么相干的人换自己的命,大多数人都会如是选择。可沈况若是选了,她现在也就不会出现在小院里了。 姜凝虽然不知道,但也没有多问,更没有觉得这一次得交锋是输了或是如何。 沈况觉得如果任由她们这样下去,气氛只会更僵,所以见状他忙着打圆场道:“外面现在是不是又在传我的消息?” 姜凝不再纠结于与苏瑶的交锋,随意地捋了捋发丝笑着道:“现在梅雾城里的江湖人就没有不知道你的。” “其实我来这里只是表明我们楼外楼的态度,你心里不要多想,而且以后你也需要帮我的,要付出的可比现在要多。” “只要不是让我死,我都会尽力帮你。” 姜凝闻言笑了笑:“不过这一次实质性的帮助我给不了你太多的。韩前辈和祝前辈是去和那些人谈规矩的,所以我们楼外楼也不能打破,如果真的鱼死网破,仅凭温长老、韩前辈以及祝前辈他们不一定能保全你们。” “这种时候你能来我心里已经很知足了。”沈况笑着道。对于自己将要面临的局面,他愈发清楚了。 姜凝嫣然一笑:“我们是朋友。” “宇文家还有独孤家以及云梦山,不一定会掺和进来,毕竟他们和我们楼外楼不一样。” 大概是怕沈况心里会有落差,所以姜凝替他解释道。 不过,沈况自然清楚这些,而且别人帮他本来就不是理所应当的,他知道,他也不想更多的人因为他掺入到这件事来。 如果这一次他没能闯过去,死了,那也只是他一个人的事,不会涉及到其他人。可若是因为他又连累到其他人,他即便死了,心里也会愧疚。 第一百章 逃 江湖上两位顶尖的用刀人,狂刀祝潭以及丹谷撼阳刀祁鸿鸣。两人刀道的路数颇为相似,走的都是一力破万法的凶狠路子,而其中又以祝潭的刀更狠,更猛。 多年不过问江湖事的祝潭,如今又拿起了他的那把刀。 自从在剑道上有所突破后,彭昱整个人有了不小的改变。 江湖上成名已久的两人之前打过的交道寥寥无几,而今天却是坐在了同一张桌子前。 一张方桌,两杯茶水。 “我虽然不清楚监天司这一次为何选择不出手,但祝兄应当知道,此次事情牵扯极大,即便是李成仁在这里,我们这些人也一样得出手。” 彭昱说完,祝潭抬眼看了看他,而后笑着道:“所以我今天来这里就是要与彭大人谈一谈规矩的。” 彭昱闻言也笑了笑道:“从前的江湖,祝兄手里的刀就是规矩,莫非这一次也有同样的打算?” 祝潭笑道:“好些年不用,刀都快要生锈了,哪还有什么刀上规矩。” 彭昱烹茶,给他斟了一杯。 “那祝兄是要心平气和的和我谈一场了,彭某欢迎之至。” 祝潭哈哈一笑:“有求于人,理当如此。” 对于此中规矩或是说法,其实两人心知肚明。多出来的这些寒暄不过是说给这一方江湖听的,而且有人听得见。 “我能在剑道上有所突破祝兄和医圣前辈功不可没,这个人情我彭昱受了。这一次的规矩我愿意与祝兄谈,我可以不出手。宗师境的其他老家伙我也可以替祝兄作一回说客,但只有这么一次。” 话至此,彭昱笑着又添了句:“像这样的少年人,不多见了。” “有彭大人这句话,我这一趟也就没白来。我放下刀已多年,也懒得再拿起来了,这一次,谢谢了!” 彭昱看着祝潭满怀惆怅却心中畅快的样子,也不由得笑了笑。对于祝潭的话,他没有承认,摆了摆手道:“规矩之内的方便,算不得什么。” 这不知名的乡中野茶味道不错,一杯喝完,彭昱又给两人各自倒了一杯。放下茶壶的时候,他心中忽而冒起了个有趣的念头,于是他望向祝潭笑着问道:“祝兄觉得,这一次他能活下来吗?” 祝潭盯着杯中茶水,只是简单一句:“但愿吧!” 而后一饮而尽,心情不算好也不算坏。 他当年初入江湖时,也不尽是这般打生打死。少年人即便长大了,可在他眼里终究还是少年人。便是性情醇和之辈,此等年纪又怎能真的看淡生死,更何况是他们自己的生死。 他有些怅惘,忽而想起当年初入江湖时碰到的那个名叫沈九司的男人。一个是山泽野修,一个是江湖世家公子,身世迥异的两人,破天荒的臭味相投。 后来的江湖,两人一路磕磕绊绊,走了很远。 此时此刻,他多么希望他一直呵护的这个少年人,也可以走的很远,甚至更远。 三派五氏八柱国,除去云梦山以及必定不会掺入其中的山阳书院,彭昱的点头就代表着大部分势力认同了这一规矩。 韩仲景的目的地是此番唯一例外的地网,地网如今坐镇梅雾城的宗师境人物名叫段韶,是一位三级小宗师。 从昨晚接到消息的时候,段韶就知道今日一定会有人前来,而且来人不同,所传达的意思也不同。 作为朝廷在江湖的触手之一,地网与监天司互相知根知底的同时却也互相不对付。段韶也不明白为什么一桩天大的功劳摆在面前,监天司会选择将其放走。 其他势力可以不在意这其中的错综复杂,唯独他们地网不可以。 韩仲景的到来其实算是在段韶意料之外,不过他也心中暗自庆幸可以不用与人打生打死,无论是祝潭还是韩仲景都不是他能敌得过的。 此间梅雾城里的江湖人除了在剑道上又有所拔高的小剑客彭昱有与他们一战的能力外,其他人都没有。 “韩先生!”段韶起身迎接,对着缓缓走来的一位头发花白的中年“长者”躬身说道。 段韶的年纪比韩仲景还大上几岁,之所以称对方为先生,和韩仲景的江湖地位有着密不可分的关系。 被江湖人都心服口服称之为医圣的他可不是一般的江湖郎中,或是什么宫廷御医之流。韩仲景的医术之高超超乎所有人的想象,便是那些垂死之人,医圣也有办法让对方多吊些时日。 他救人无数,且不分好人坏人。在医者眼中,从来就只有病人二字,一切后来恩怨都得等治好了病再说。也因此,大多数的江湖人都愿意承一份人情,结一份善缘。 听到对方唤自己为先生,而且言辞恳切。韩仲景笑了笑:“地网的段韶,我应该没记错吧!” 段韶闻言也笑道:“先生记得没错!” 韩仲景摆了摆手道:“不用先生先生的叫我,担当不起。想必你也猜到我此番来的目的了,所以过多寒暄的话我就不说了。” 两人相对坐在一座小园亭中,园子里景色很好,盛夏时节,鸟语花香,泉水叮咚,宁静而又玄妙。 段韶没有着急回答韩仲景的问题,他给韩仲景倒了杯茶水后方才缓缓回问道:“可否先问先生一个问题?” “问吧!”韩仲景说道。 “祝潭祝兄是去找了彭昱吗?” 段韶说完,韩仲景点了点头:“既是我们有求在先,又是说最大的规矩,自然需要找领头之人。你放心,祝潭过去不会与彭昱发生冲突的。” 段韶笑了笑道:“便是发生冲突,他们也会处理妥当的,我自是不用多虑。先生的规矩我明白,先生的来意我也清楚。” “那你们地网的意思是?” 韩仲景问完后段韶笑着道:“此番前来梅雾城,门主大人允许我全权负责,也包括这样的紧急情况。所以,自无不可。” 听到这里,韩仲景忽而有些如释重负,不是关于自己,而是关于那个臭小子的。心情忽的好了不少,他端起茶水喝了一口,微苦的茶水此刻竟是有些甘甜。 韩仲景的到来,以及他与段韶的寥寥几句已经说明了各自的立场。 作为老江湖的段韶看的清楚,对于那个精彩绝艳的少年人,他的确另眼相看。在他眼里,如今江湖年轻一辈人中,那些所谓的翘楚都鲜有能与之相提并论的。可也只是到这里,他的身份注定了他活不长久。 梅雾城里的各方人马虽说对于他们的规矩没有太多阻拦,但这背后之事就连他都看得一清二楚,他不信韩仲景和祝潭看不清楚。 为什么他们这些人都好说话? 那是因为他们知道对方规矩的界限就只能到这里,这所有人以及说背后更大人物能容忍的底线。他们这些人一开始就没有寄希望于能够顶着医圣和狂刀杀了那个沈家余孽,所以他们有更妥当的后手。 段韶看着韩仲景有些轻松的神情,他不知道他喜从何来。而韩仲景越是这压根,他心中从昨夜确定了某些事情之后的那个疑问就愈发深厚。 段韶看向心情忽而间好了不少的韩仲景,缓缓问道:“先生心情好像好了很多。” 韩仲景笑道:“苦笑罢了!你这茶水很不错。” 段韶心中想了良久,依旧想不出一个合理的解释,所以思虑良久后仍是问了出来:“可否再问先生一个问题?” “你说。” “先生以为,他们真能逃得掉吗?” 他真能逃得掉吗?韩仲景笑着,喃喃自语着。 他也不知道臭小子能不能逃得掉,可这是他的命,坎儿过不去就得死,江湖人都是这么过来的,无一例外。 神游片刻后,他笑着缓缓开口道:“不死就最好了!” 见韩仲景也没把握,段韶便着急把他心中所想说了出来。“先生与祝兄一道出面,交出那少年身上的那把剑,朝廷未必不会放他一条生路。” 段韶的话算是好心之语,所以说这些话的时候他有些焦急,心中希望韩仲景愿意这么做,那么好的少年人啊,死了太可惜了。 段韶说完,韩仲景笑了。不是笑段韶说的滑稽,而是笑那些过往的故事,有些多,也有些躲不开。 “有些人死了,后来的有些人就也要跟着死,且是必须死,没有回旋的余地。沈况手里的那把剑所代表的不仅仅是一把剑,那是一个地方,一些人,甚至可以是一个家。那些都是他自己的,我和祝潭不会左右他的选择。” “如果后来他死了,那就...只能这样了。少年人啊,好啊,毕竟你我都曾是。江湖嘛,生生死死,让他多看看也好。” 活着吧!话到嘴边,韩仲景没有说出口,只是心中默念。说完这些,他便不再说,段韶也不再问。 生生死死的故事桥段和经历,结果如何?有些人猜得到,有些人懒得猜,有些人想亲自试试,有些人则到底是死了。 后来的有些人在笑,笑的放浪形骸;有些人在愁,愁的眉头紧锁;有些人立而不语,有些人矗而远眺。 其实你我都一样! 红泥巷里来的两位美丽的姑娘离开了,巷子口那个关了一个上午的铺子却是开了。 第一百零一章 夜色里的大桃树 韩仲景回到小院的时候姜凝已经离开了,他本就知道这个小丫头会来,所以对此并不惊讶。 见到沈况的时候,韩仲景原本好些的心情没能延续,叹了口气后他对沈况说的第一句话就是走,他希望沈况走的越远越好,且今夜就动身。 “今晚就走,趁着夜色先出城,我与你祝大叔在后面替你们压阵,尽量拖住他们。” 韩仲景解下腰间酒壶喝了一口,看了看沈况问道:“楼外楼那边是怎么说的?” 韩师叔刚一回来的时候神色比之一开始好了不少,所以沈况知道事情应该还没那么糟糕。不过当听到韩师叔让他们今晚就走的时候,沈况又觉得事情只会比他想像的还要糟糕。 “姜凝说他们会在必要的时候出手。” 韩仲景闻言笑了笑:“这种时候那女娃娃还愿意帮你,委实不容易了。臭小子,要是你命大,这一次就能活下来的,事情还没那么糟糕。” 苦中作乐,莫过于如此了。 韩仲景说完,从怀里拿出了瓶丹药递了过来。 “这些丹药拿着吧!说来惭愧,作师叔的能帮你的就只有这么点儿了。唉,不想这些了!这里面有疗伤的丹药,也有恢复真气的丹药,放在江湖上都是千金不换的好东西,关键时候或许能救你一命。” 虽然韩仲景说这些话时一脸肉疼的表情,但将丹药递过来的时候,他却连看都没看。 “还有这两颗火舞丹也一并拿着吧,就最后两颗了。怎么用我就不多说了,时效只有六个时辰,切记把握好时候,知道吗?” 小院里的气氛不算好,但也没那么坏。沈况和苏瑶一直都在安静听着韩仲景的嘱咐,一直等到他说完,方才默默的点了点头。 韩仲景看着两人,欣慰的一笑。 有些开心,也有些心酸,难与旁人说。 “臭小子,可别死了啊!”韩仲景大笑着道。 沈况闻言也笑道:“放心吧,韩师叔。我一定跑的远远的,我的轻功您是知道的。” 韩仲景笑着点了点头。 问完沈况,他又偏过头看向苏瑶道:“丫头,有什么事都先让这臭小子抗,他要是也抗不下你就撒开腿跑,不用担心他。” 韩仲景问话的时候,苏瑶没有抬头看,只是有意无意瞥了一眼沈况,而后点了点头。 时雨听到师傅说到生死的时候,红了眼眶。湘儿更是直接大哭了出来,然后飞快地跑到沈况身前紧紧抱住了他。小姑娘也不说话,就那么一直哭。 韩仲景看到湘儿时,想起一事,便又叮嘱道:“湘儿这丫头这一次不能跟着你了,事后就跟我们一起回秋落城吧!她的身份特殊,马虎不得。” 事情的轻重缓急便是到了如今这境地沈况依旧能一五一十的分列开来,所以点头应了下。 他抱着湘儿,轻轻拍打着她的后背,温柔地道:“湘儿不哭,哥哥不会有事的。” 良久之后,堪堪止住哭泣的小姑娘抬起头,梨花带雨的望着这个又是主人又像哥哥的少年人抽噎道:“真的吗?” 沈况眉眼舒展地笑道:“真的,哥哥当然不会骗湘儿。不过这一次会有危险,所哟哥哥不能带着你。湘儿就乖乖地跟着时雨姐姐去秋落城,那里比咱们这座梅雾城更大、更好玩。等哥哥事情忙完了,就去秋落城找湘儿。” 湘儿红着眼眸看着沈况,而后缓缓伸出小指头,要与沈况拉钩立誓。 沈况笑着与湘儿勾了手,抱着她久久不愿松开。 要说不害怕那都是假的,但沈况知道害怕没用。所以他格外珍惜怀抱着的小姑娘,她就像是一个温柔的寄托,稀释着他心中的恐惧。 年纪大一些的时雨自然不能向湘儿一样,扑进沈大哥的怀里,不过她那一直红红的眼眶,沈况却是看在眼里。 韩仲景看着这一幕只是低头感叹! 再往后,韩仲景又给沈况和苏瑶说了往后一路的细节。 目前城里这些势力,哪些会出手一时还不清楚。不过可以肯定的是,几家大势力的出手是一定的。韩仲景告诉他们,每一方势力不会死缠烂打,规矩只在一次。至于这些人会一直纠缠到哪里,又何时会出手,没人清楚。 所以韩仲景叮嘱两人无论何时都不能掉以轻心。说完这些,他又叮嘱了几句后就不再言语,独自喝着壶中酒。 他抬头看向天空,阳光刺眼,他却浑然不知。 年年岁岁,岁岁年年。他曾经惦记着的太平江湖始终没有来,却是死了一茬儿又一茬儿的人。他想起当年下山时师傅的那句叮嘱,也是两个字,活着。 旁人眼中神秘的玄机山,强大的传承人在他眼里并没有多么特殊,因为他就是。 下山之时,他还曾好奇师傅为什么只有这寥寥两字叮嘱,什么金银细软、兵器丹药,好东西一件都没有,之后就一脚把他踢出了上门。 那时候他永远想不到,未来的某一天,他对一个少年人的叮嘱也是同样的两个字。 这世道,活着就不容易了。 听完韩仲景的嘱咐后,沈况和苏瑶就各自收拾去了,说是收拾,其实该带的东西没几样。 这期间,红泥巷里,曾经好些个在沈况眼里无比亲密的叔叔辈人,一起来了小院。在见到沈况的时候,他们齐齐单膝跪地,唤了声少爷。 有人拳头紧握,有人心中悲恸,只是到最后,全都变成了几分苦涩。 沈况虽然知道其中原委,但还是急忙把他们搀扶了起来。在这些叔叔们眼里,他永远都是东海沈家的少爷,可在他自己眼里,他只是巷子里的一个少年郎,是他们的后辈。 西边的太阳逐渐掉落天际,随着那一抹火红残阳的消失,夜色渐渐笼罩大地。 沈况换了身崭新的青色长衫,拢了发髻,插了木簪。 远行或是出门,他都喜欢换上干净好看的衣衫,这一次也不例外。他换了最钟爱的这件长衫,发髻则是以前看着书院学子的模样拢的,他喜欢这身打扮。 本就俊俏的他经过这番打扮后又秀美了几分,不像是逃命,更像是个负笈远游的读书人。只不过他背后用麻布缠绕的两把剑与他这一身打扮格格不入,让他既有几分读书人的风采,又有几分剑客的潇洒。 除了这一身打扮之外,便只有一个小包袱,装了些换洗的衣衫与银钱。 苏瑶也换了身黑色长裙,配着一头披散下来的乌黑长发,颇有几分英气。 今夜的红泥巷与往常不一样,各家各户灯火熄的很早,只有巷子口祝大叔的铺子里还亮着烛火。 湘儿拉着沈况的手一直走到了巷子口,时雨则牵着苏瑶的手,握的很紧。 苏瑶感觉到了时雨的紧张,她笑着在时雨的手背上轻轻拍了拍,说了一句别担心,会没事的。时雨看着苏瑶展颜一笑,心中的担忧稍微好了些。 韩仲景走在四人前方,一直没有回头。 祝大叔早就在巷子口等着沈况了。 远远看见他的时候,他又扯起了他那标志性的大嗓门,就像往日里那些个清晨一样。 祝潭脸上一直都带着笑容,全然不觉眼前少年人的这一遭远行涉及生死。他看着今夜换了身打扮的沈况,夸了句真英俊。 祝潭拍了拍沈况的肩膀,说了好些话,但和眼前之事毫无关系。他不想在这个时候哭丧着脸,所以他又变成了从前那个普通的卖肉汉子,那个少年人眼中和蔼的祝大叔。 没有过多寒暄的话,一切尽在不言中。 沈况走出很远后,转过身对着祝潭用力的挥了挥手:“祝大叔,下次见面的时候我一定陪您喝酒。” 一直强自忍着的中年汉子,这一刻终是落下了一滴眼泪。风沙真特娘的大,他骂了几句,而后快速抹了去。 他大笑对着沈况的背影也摆了摆手:“那时候,祝大叔一定请你喝天底下最好的酒。” 桃李春风一杯酒,江湖夜雨十年灯。 爱酒之人酷爱那一杯美酒,不爱酒之人喝过几杯之后也会爱将起来。 中年人与少年人相约的这一碗酒,是否还能有?他们自己也不清楚。也许是都还想喝一碗,且是与曾经熟悉的人。 能饮一杯无?再没人给出答案。 巷子口,停步驻足的时雨和湘儿早已哭成泪人。两位小姑娘望着三人不断远去的背影,哭泣地愈发大了几分。 远远眺望,漆黑一片的小巷里,只有巷子口还亮着一抹烛火,微光荡漾外,是夜风中犹自站着的三人,两小一大,形单影只,人影绰绰。 走在前方韩仲景一路往前,始终不曾回头。 走出更远后,即将第二次远走的少年人转过身,想在夜色里最后再看一看那颗大桃树。只可惜今夜月光暗淡,星星点点的光亮不足以让他看到那么远。 少年人闭上眼睛,好似听到耳畔有清风拂过树梢发出的莎莎声。 一旁的苏瑶看到了沈况的举动,她也学着他的模样朝着远处看了一眼。印象里的那颗很大,枝桠繁茂。 她没有闭眼,她在想着自己还能不能再回到这里。再回到这里时,大桃树还在不在那里。 第一百零二章 扬鞭远去 华灯初上,韩仲景领着沈况和苏瑶两人走在长街上,浑然不觉周遭人。 因为不是城里的主街道,所以晚间这会儿来往的行人并不多。不过,也不显得冷清,偶有三三两两的行人经过,无一例外都会对这两小一老的组合瞧上几眼。 三人走过的街巷,即便周遭店铺冷清,街道上也一样有来往行人。他们没去在意这一点点的不同,甚至没有偏过头去看任何一个陌生的脸庞,他们也就这样一路行至梅雾城东城门。 晚间这会儿对于进出城人员的盘查较为严格,所以他们在城门口这边耽搁了片刻,经过一番缜密的例行检查后方才顺利出了城门。 出了城,沿着城外官道走了片刻后,沈况和苏瑶便看到不远处升起的一片火光,火光之下还有不少攒动的人影。因为韩仲景还没离开,所以他们不担心那些会是第一波追杀的人。 韩仲景在离火光不远的地方,停下了脚步。走么这么远的路,他也是第一次转过身看了看沈况与苏瑶。 一个是自己的师门晚辈,一个是昔年恩人的后代,他便是如何努力的使自己心海平静,此时此刻都无法做到。 韩仲景看向沈况,忽而有些感慨。 “臭小子。” 其实他有很多话想说,只是刚说完这一句后他就顿住了,一时无言。 “韩师叔。”沈况看着愁容满面的韩仲景应声道。 韩仲景看着他苦笑了一声,神情多有几分颓唐。“师叔就送你们到这儿了,后面的路就得由你们自己走了。” 一句说完,他像是又想到了什么,因而继续开了口,只不过这一次是发自内心的嘱托。“时雨那丫头对你的心思我不说你自己也看得见,这一次你小子要是能活着回来,该怎么做不用我教你了吧!以后你要是敢欺负时雨,我就算追到天涯海角也要剐了你,你师傅也拦不住。” 韩师叔虽然语气严厉,但沈况听得出其中满含的关心。一想起时雨,他心里也暖暖的。可可爱爱的小姑娘,谁有真的不喜欢呢! 韩仲景见他半天没答话,刚想要骂上几句,便听见他笑着开口道:“放心吧师叔,如果我能活着回来,我一定会对时雨好。” 韩仲景本就只是想说几句气话,听到沈况此番话后哪还有什么好说的。 他偏过头看向苏瑶,语重心长的道:“丫头,你也要好好的。” 经过这些日子的相处,苏瑶也知道韩前辈是个刀子嘴豆腐心的人,韩前辈的那些微不足道关心与照顾她都看在眼里。 在苏瑶眼里,韩前辈就像是一位师长般,所以她很尊敬韩前辈。 “韩前辈!” 苏瑶的语气已有几分颤意,韩仲景知道她想说什么,他如长辈一般温柔的看了这个丫头一眼而后笑着说道:“前辈都知道的,快走吧丫头!记得有什么事一定让这臭小子先上,如果他要是敢欺负你,我一样揍他。” 两行清泪从苏瑶眼眸落下,韩仲景看得动容,可终究还是挥挥手让两人赶快离开了。两人也知道如今的情况,所以没有再多说什么。沈况拍了拍苏瑶肩膀后,两人转身朝着前方而去。 行至火光近前,沈况看清了那些人的面容。 站在最前方的,是一身淡青色长裙的姜凝,即便夜色深沉,她今夜的美也掩盖不住。再往后,代双、温酒,温华以及一众楼外楼的人都在,而让沈况最为意外的是,独孤南乔竟也在其中,不过慈音师姐和梁文钦没有跟着一起,只有她一个人。 看到不远处慢慢走来的两人,他们的神色都不由紧张起来。 姜凝也一样,看着那个越来越近的熟悉脸庞,心中除了担心还是担心。 不过她发现,面对生死,他好像也没害怕,相比之下,她自己却已担心的握紧了拳头。 姜凝看着距离越来越近沈况,展颜一笑。“我给你们准备了快马,时间不多了,你们就快走吧!” 她看着沈况,发现两人已经不是初见时那样了,都有了些改变,不过都是往好的方向变得。她与沈况的之间的关系,彼此之间一直都有在悉心呵护着,便是有些言语上的说笑,但从来都保持逾越,他们是朋友,很好的朋友。 她也有很多话想说,只是当她看到他的时候,万千言语就只剩下这么几句了。 沈况微笑着看着眼前这个美丽的姑娘,多看了几眼,就像从前那样。 姜凝感受到了他望过来的视线,破天荒的有些脸红,不过并没有躲闪。 沈况正想说些什么,不过姜凝似乎猜到了他要说的话,所以打断了道:“不用说什么感谢的话,我们是朋友,你说的。” 沈况闻言,笑着点了点头:“记得呢!” “你还欠我两件事没有做,所以你要是死了,我就找剑神前辈要去,反正不能吃亏。” “喂,这就不讲理了啊!我身份都暴露了,之前的约定还能作数吗?” 姜凝却是不管这些,只是道:“君子一言,驷马难追。” 沈况本来也就不是为了和她争论,听着姜凝的俏皮言语,他笑得很开心。 有些话里的意思,沈况清楚,所以原本想说的那些话他不打算再说了。他在姜凝还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将她一拥入怀给了她一个拥抱,很轻也很快。 众目睽睽之下,姜凝只觉得自己的肩膀被搂住然后就与沈况贴在了一起,片刻后,两人又分了开来,从始至终她都是有些懵的。 沈况笑着与姜凝分开,看着她愈发红润的脸庞,终于觉得自己在与姜凝暗暗较劲的过程中扳回了一局。 与姜凝说完,和剩下的其他人就都只是点到为止的交谈。 站在角落里的独孤南乔一直等到沈况和其他人说完,才上前几步与沈况说了句简单的送行话。 以前姜凝打趣沈况说南乔中意他的时候,他都只觉得姜凝是在胡说。但今天,他信了。 他走到南乔身边停下,看了看她,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曾几何时,那个持剑的独孤小姐是何等的英气,又何时露出过如此小女儿家的态势。 矫情的话沈况也不愿意多说,所以他笑着看着独孤南乔道:“下次再见到,我们可以好好打一场。” 南乔听到他的这句话后,感觉两人又回到了初见时秋落城里的那般模样。她笑着点头:“我一定不会输给你的。” 沈况笑而不语,忽而感觉真的很好。 他凑过身子,在南乔耳边轻声说了句谢谢。 南乔红着脸,没有躲闪。 在沈况快要说完的时候,她竟是大胆的在沈况脸上亲了一下,而后迅速与他拉开了距离。就像是做了什么亏心事怕被发现一样。 两人分开,都没有计较这些“小事”,只是相互看了一眼,笑着说了再见。 夜风起,火光飘荡。 沈况和苏瑶翻身上马,他们身后,有亲人前辈,也有兄弟朋友。这一别天涯路远,但不知还有没有机会再见。 两人坐在马上对身后众人挥了挥手,而后调转马头,扬鞭而去。 默默看着沈况身影远去的姜凝,缓缓转过身看向不远处那座不算高大的城墙,神色忽变,眼神凌厉。 一直在注意城外动静的各方势力,在看到渐渐远去的两骑后,也都自城中快速涌出。 第一波来人,是个名叫尘远宗的小门派,门中最高修为也不过是归元境后期。 十余骑在见到前路横立的那些人后,没有避让,策马冲去,以免耽误他们追剿余孽的速度。他们自是不会管那些人的死活,若是他们不知道避让,那就算是让他们吃些苦头好了。 立于众人前方的姜凝看着缓缓逼近的十余骑,没有任何躲闪之意。 待十余人飞奔到近前看清楚这些人面容的时候为时已晚。 身着长裙的姜凝显然已经忽略了需要保持的淑女气质,她不知何时从身后拔出一剑,就在快马快要逼至近前时,冲天剑气一剑斩下,为首的那位归元境后期门主竟是连人带马被一分为二,场面很是血腥。 其余骑见状,全都拼命调转马头,怕下一个死的就是自己。 这一夜,梅雾城城墙上多了三人。三人随意坐在城墙上,一壶酒来回交换着喝。 作为江湖前辈的温华并没有摆前辈架子,而是与韩仲景、祝潭聊的极为投机。 梅雾城东城门外的官道上,一缕火光亮至天明。 当东边的天空升起一抹鱼肚白的时候,梅雾城外方才再次恢复如往常,没了任何人的身影。 日头还未升完,一匹接一匹的快马从东城门鱼贯而出,纵马天涯。 ———— 几天后,这段时日以来梅雾城里发生的各种事,瞬间席卷江湖。而其中最引人说道的,当属东海沈家与东海苏家余孽一事。 传闻东海沈家活下的,是当年沈九司的儿子,如今已是南柯剑神李成仁的弟子,一手剑术精采绝伦。尤其是他与清河崔氏豢养的黑剑侍那一战,成为许多市井勾栏里说书先生尤为喜爱的剧本。 对于当年东海那桩惨案,江湖上多有打抱不平之人。乐于沈家还有香火在世的同时,也在唏嘘各大势力对他们的围剿,因为活下来的可能几近为零。 第一百零三章 灵山城 灵山城,大魏境内淮水沿岸的一座灵秀小城。因为不是沿河渡口,所以灵山城一直都是一座小城,常驻人口不多。 不过灵山城依山傍水,景致极好,因而是那些喜好美景的文人墨客们的钟爱之地。 关于灵山城这一名称来源,还有个颇为有意思的故事。 相传很久很久以前,灵山城外的这座灵山终年雨雾缭绕,十分神秘。某一日,城中有一樵夫进山砍柴,偶遇一斑斓猛虎,顿时吓得樵夫肝胆欲裂。就在樵夫以为自己必死的时候,没想到一位仙人模样的女子出现在了他的面前,逼退猛虎救了他一命。 樵夫跪地感谢,但那仙人只是微笑着让他快快下山去,而后便消失在了山林中,不得踪迹。 后来城里人得知了樵夫的遭遇,将信将疑。不过对于那些喜爱鬼怪故事的市井人们来说,这样的故事尤为吸引他们,况且还有那仙家女子,更令他们心驰神往。再后来,樵夫的遭遇被一传十十传百,灵山上住有仙人的说法也就此传开了。 此后,一波又一波的人进山寻仙,只为能一睹仙人风采。若是还能被仙人看重入了仙家门派,那更是扶摇直上的大好事,所以那段时间里进山的人络绎不绝。 也有另辟蹊径的,专挑夜里人少的时候进山。 只不过,一波波进山的人始终不得见到那位传说中的女子仙人。但灵山的说法已经传开,而坐落在山脚下的这座小城,也因此而得名。 长此以往后便也没人再去计较灵山里是否真的有仙人存在,这算是各自心中美好的愿景,多有几分美好。时过境迁,今人自是知道那些过往之事只是当之人的一种美好憧憬,没人会去取笑。 夕阳缓缓落下时,两骑快马骤然出现在了灵山城外的官道上。远远的,马上两人便下了马。两人其中一位是个气质不凡的年轻公子,另一位则是个感觉上容貌秀丽的姑娘。 两人都是一身深色衣物,脸庞上还都带了面具,遮住了小半张脸,让人看不清容貌。 那位年轻公子背上背着两把麻布包裹着的长剑,远远望去周遭人便知道两人是那行走江湖的游侠儿。 两人自然就是逃离梅雾城没多久的沈况和苏瑶。原本那身碍眼的装束本来也只是为了混淆视听,所以出了梅雾城很快他们就换上了当下这身看上去不那么显眼的打扮。 逃亡,逃亡,这一次才真的算是逃亡。两人这一路走的颇为不顺,还有过好几场厮杀。之前的一场,便是两日前在山林中的一场厮杀。 因为两人知道身后有人追赶,所以这一路他们都选择去走偏僻小路,以此隐藏身形。 两日前的那晚,一直心弦紧绷的两人本以为找了一处隐秘的落脚处可以暂时遮不被人找到,好好休息片刻。 虽然两人心中抱有侥幸,以为不会有人追来,但还是没敢完全放松下来。尤其是沈况,一边小心注意四周动静的同时,一边尽量休整。 两人没有生火,简单的吃了些干粮就当作了晚饭。这一路两人风餐露宿,对于这些从不在意。 月上中天后,一直在留意周遭动静的沈况,忽而听到了拴在破败寺庙外两匹马儿轻微的嘶鸣声,偶尔还伴随着马蹄急促的走动。 虽然声音不大,但沈况立刻意识到是有人接近了。 可是等沈况察觉到危险的时候,那伙人已赶至寺庙外。以他和苏瑶两人的实力,没有与那伙人硬碰硬的资本,所以电光火石之间两人以最快的速度跑出寺庙翻身上马,而后急掠而走。 这伙追杀之人本以为两人的头颅已是囊中之物,便知是稍有放松警惕,那两人就在他们眼皮底下跑了。 不过,对于此这伙人还算淡定。在他们看来只要找到了人,如何杀了,怎么杀那就是不远的事了。所以在沈况和苏瑶掠上快马离开的片刻之后,一伙人也跟着上马,穷追不舍,最后终于在几里外的一处松林溪涧边堵截住了两人。 这伙人是大魏西南边一个叫做天南府小门派,他们自知没有与那些大势力争抢的资格,所以他们这一路也专挑那些偏僻小路,打碰碰算运气。 好在天遂人愿,在一路追了十天后,他们终于是在一处极为偏僻的破落寺庙里觉察到了沈况和苏瑶两人的踪迹,因此大喜过望。 天南府府主赵天南是个归元境后期的武人,擅长内家拳法,一手劈挂拳打的炉火纯青。 赵天南虽然亲眼见过这名年轻人与黑剑侍的那场惊天较量,但在他心中还是有他自己的考量。单从修为上来说,他压过那年轻人一头,而且此次同他一道来的还有三名归元境前期门中长老以及数名万象境的门人。所以赵天南觉得只要他小心谋划,一招制敌与于先未必不是可能,更何况年轻人身边还有一位只有归元境后期的姑娘,这对于年轻人也算是一个掣肘。 只是寻找到两人的时候,他们这一伙人明显都有些喜出望外,以至于惊动了沈况,使得他们背后的谋划全然无用,逼不得已只能选择正面硬碰硬。 溪涧外,面对数倍于己的敌人,沈况目色阴沉。这一路他打的不算少,人也杀了几个。作为年轻人的血性也早就被激发了出来,所以当下沈况握紧手中长剑,在伺机出手。 这一路,沈况和苏瑶交流过很多若是碰到敌人后的做法,如何配合,如何杀敌,甚至是不敌之后如何逃跑两人皆有应对之策。 所以,此时沈况的一个眼神,苏瑶就明白了意思。 沈况看得出来这伙人中只有那位领头之人的修为比较高,其余人皆不用太害怕。而且那人只用双拳,没有兵器,无形中也给他创造了些许优势。 赵天南带人追到后,本想放下一番豪言壮语,提提士气。却没想到对面的那一男一女不是想着逃跑,而是反过来直接正面攻了过来,没有丝毫拖泥带水,连他自己都有些不可思议。 年轻人的目标直指他赵天南而来,那位女子则是在拖延其他人的步子,给年轻人创造一击必杀的机会。 毕竟也是老江湖,对于两人的谋划赵天南一眼就看了出来。 不过,局面也不难破,只要他能拖住这年轻人片刻,等到其他人收拾了那姑娘,一群人围攻一人自然是手到擒来之事。所以对于少年人正面攻势,赵天南心中冷笑。 虽说放眼天下,他一个苦修内家拳法的归元境后期修为武人算不得厉害,但实力却也是实打实的。 面对两人迎面而来的攻势,他们这伙人也很快有了对策。 赵天南自己也想好了,只要让他近了对方身,他就有把握让眼前的年轻人使不出那套厉害的剑法。 沈况将青挽剑扔给了苏瑶,两人一前一后,皆出了一剑。 面对迎面而来的凌厉剑气,赵天南不敢大意。尽量躲闪的同时,也在伺机寻找着进攻的机会。 只不过,年轻人剑法的威力远远出乎了他的意料。他知道年轻人的剑法很厉害,但此时此刻亲身经历之后才知道竟能有如此威力。不过是两三招之后,他就觉得有些招架不住了。 沈况的目的自然是为了速战速决,不想给对方任何喘息的机会。而且他也知道一旦拖久,苏瑶就支撑不住了,所以他出了他最快也最厉害的剑。 沈况疯狂运转着柳絮身法,又是一剑之后,在赵天南换气的功夫,沈况剑气化剑,数十把剑气剑围绕沈况周身。下一秒,这些剑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一剑割破了赵天南的喉咙。赵天南瞪大了眼睛,死也没有想到他会在一个年轻人身上栽了跟头。 沈况与赵天南之间的战斗,不过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 余下的天南府门人见门主竟不是那年轻人的几合之敌,害怕之余原本截杀两人的勇气也顿时涣散,一众人面面相觑后,迅速选择四散而逃。 沈况和苏瑶也来不及管剩下的那些人,两人趁着夜色又迅速赶路去了。 这一路,沈况和苏瑶都杀了几人。苏瑶对于杀人没有那么多的负担,可对于沈况来说,却不一样。只是经过那一回,他差点死在自己剑犹豫几分后,他就再也不敢心慈手软了。 别人要的是他的命,即便他们自己死了,也依然会有其他人来,放了那些人和杀自己没什么两样。 两人扬鞭策马,风餐露宿又一程。 对于要去哪里?两人心中都有考量。 沈况想回东海一趟,从出生到现在都没见过自己的家长什么样,所以他想冒险回东海城一趟。苏瑶的想法与他不谋而合,至于到那儿之后再去哪里,就不是如今的他们需要考虑的了,因为他们都不一定能见到明天的太阳。 两人离开梅雾城后,便一直南下,打算沿着长江一路东去。这样即便最后真的有解决不掉的敌人,他们还可以渡江远遁南梁那边。 经过之前那一拨人的追杀后,沈况和苏瑶便越发注意他们一路的痕迹。有些时候他们会故意骑马踏出烟尘蹄印,以此混淆视听,也因此往后这两日算是平安无事。 原本两人也不打算城,因为城中人多眼杂不适合隐匿踪迹。但风餐露宿多日的两人需要些补给以及好好的休息一番,长久的精神紧绷给两人形成了不小的压力。 当然,两人选择进城其实还有另外一层考量。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他们会觉得城里人多眼杂,那么那些人也会这么觉得,所以进城的可能性就小了。而且,沈况以为若是能在城中找到商队混入其中,往后的一路更能混淆视听。 不过保险起见,两人一直在城外隐藏了好几个时辰,待发现真的没有尾随之人后才敢低调的进城。 灵山城外,一身江湖打扮的沈况和苏瑶并没有引起太多人的注意。人来人往的江湖,便是市井人家也没少见更加英俊貌美的男子与姑娘,所以起先稀奇的多看了两眼后就没再关注。 沈况和苏瑶也就这样跟随人流,进了灵山城。 第一百零四章 曲儿城 大魏往南,尤其是紧邻边境上的诸多山林里,流民落草为寇的情况不在少数。因此越往南,山匪草寇往往就越多。 灵山城作为小城,府衙为了城中治安,所以施行严格的宵禁制度,戌时两刻起关闭城门。 就在西城门快要关闭的时候,远远望去,天边处又是十余骑快马正迅速往城门口这边赶来。两名站岗的士兵看到那远来的十余骑后,骂骂咧咧的说了几句混账话。 半关的城门没有再继续关下去,两名士兵心中想着等那十余骑到了城门口一定得让他们这些江湖游侠儿知道什么是大魏律法,苦头少不了他们的。 随着那十余骑的身影越来越近,两名站岗士兵依旧不见他们有放缓马蹄的打算。 距离又近,直到领头一骑即将抵达城门口时,马上那人从怀中掏出一枚金制令牌。两名站岗士兵瞥了一眼那枚令牌后,原本还打算对着他们骂几句的想法顿时收敛,两人不要命得拼命推开城门,刚好在领头一骑抵达城下时,两人竭力将城门推开了大半。 两人战战兢兢的立在城门两侧,头不敢抬,大气也不敢喘。 一直等到那十余骑全都入城之后,两人才敢试探性地抬起头远远瞧一瞧那伙人远去的背影。 见一行人真的远去后,其中一名叫杜大牛的士兵小心翼翼地对站在另一边的同僚问道:“狗蛋哥,你看清楚那枚令牌了吗?” 杜大牛说话时,语气依旧有些颤抖。 李狗蛋抹了一把额头渗出的汗水,整个人的状态比那杜大牛好不到哪里去。他松了口气,有几分劫后余生的感觉。 “我要是没猜错的话,那是咱们大魏几位皇子殿下特制的信物。” 杜大牛闻言一惊:“啊,皇子殿下?狗蛋哥,你瞧清楚是哪位殿下手底下的人了吗?” 李狗蛋一拍杜大牛脑门,没好气道:“你是想我死的不够快是吧?方才要不是咱两使出吃奶的力气推开城门,咱俩这会儿说不定已经是两具尸体了。他们这些人要是一个暴起杀人,咱两死都没人给说理去。” 仿若鬼门关走了一遭的两人在关了城门后,相互颓然一笑,一切倒也没那么坏。 “狗蛋哥,咱们这小小的灵山城有啥事怎么能惊动皇子殿下那样的大人物?难道咱们府衙几位大人贪渎真的被发现了!” “说你傻,你还真傻是吧!就咱们灵山城这些大人们的官级哪会惊动这样的大人物,州城就能给处理了。” “那还会是什么事呢?”杜大牛皱眉想了想,终不得解。 李狗蛋看着他若有所思的模样,猛然给了他一个板栗。“你这憨货,想那些有的没的做啥?保住小命还不够你乐的啊!这种事咱知道的越多只会死的越快。” 杜大牛一听又是生生死死的,便立刻摇晃脑袋不再多想那些事。 今夜两人不用当值,得了空又是刚度过一劫,因此杜大牛笑着道:“走,狗蛋哥,老弟今晚请你喝酒去。” 没有什么烦恼是一碗酒水解决不了的,李狗蛋闻言哈哈一笑:“你小子上道,那我今晚就不跟你客气了。还是上会儿那家,咱们走起。” ———— 沈况和苏瑶两人进城之后,就找了一家地段偏僻的客栈落脚。 客栈虽然地段不好,但胜在便宜,是往来灵山城且手头不宽裕的人的首选。不过沈况和苏瑶到达客栈的时候,顾客也只有那么寥寥几个。 客栈掌柜是个年纪颇大的老头,满头白发。 沈况和苏瑶进入客栈的时候,老头正在桌案上拨弄他那光亮的算盘。客栈光景不好,他更要精打细算着来。 对于客人的登门,满脸褶子的掌柜笑的比哭还难看。沈况没有多言语,要了两间紧挨着的客房,又让掌柜安排伙计给两匹马儿喂食后,就和苏瑶上楼去了。 掌柜的见两人打扮,也知道是那江湖中人,所以不敢说太多以免打扰客人清闲。只是躬身连连点头说一定把这些小事办好,且还不忘夸赞自家房间以及餐食的好。 沈况没去管掌柜这些俗套的言语,只是边上楼边将背后的青挽解下给了苏瑶,以备不时之需。 两人身后,原本滔滔不绝的掌柜见状,连忙闭了口,大概是以为沈况生气要动手了。 ———— 自两人打进了客栈后,就一直没有再下楼,晚饭也是老掌柜安排伙计送上来的。 虽然两人知道背后没有跟着之人,但进城之后一直到入了客栈,期间两人心弦依旧没敢松懈。在客栈里待了几个时辰,觉察到一切安稳后,两人也才敢放松下来,吃些东西,聊聊天。 闲聊时,沈况将心中混入商队的想法告诉了苏瑶,沈况觉得他们两人可以以护卫的身份跟随一支商队。若是大商队则更好,能掩人耳目。 苏瑶思量了一番,觉得若是这般,往后行程的速度必定会慢上不少,但好处也是不言而喻的。若是运气好,往后的一路很有可能都不会引起旁人注意。 所以苏瑶一番权衡利弊后,觉得方法可行。不过两人也达成一致,只在灵山城耽搁一天,一天之后若是找不到合适的商队,那就继续赶路。 虽然要了两间客房,但保险起见两人并没有分开休息。而且约定一人守夜,一人歇息,这样轮换着来。 房间里的两人一直都有注意客栈外的动静,好在一切无恙。 入夜宵禁之后,除了低吟的蝉鸣犬吠以及更夫的敲锣声外,天际下一片宁静。 一直到深夜时分,感觉一切安好之后,沈况才敢完全放松些下来 苏瑶已经在床榻上睡着了,这一路走来两人都已至极限,因此直到这时候有了些许安稳后,苏瑶方才敢睡了一个踏实的觉,此时甚至还有了些轻微的鼾声。 沈况坐在地上,盘腿打坐。 约定好的换着守夜的时间苏瑶没有醒,沈况看她睡的香甜,没去打扰她。他席地而坐,很快也进入了梦乡。 两人就这样,这么多天以来第一次不同提心吊胆,过了安稳的一晚。 天将明之时,在床榻上睡了一宿的苏瑶缓缓睁开了双眼。当她看到眼前久违的帘布时,心中忽而一惊,急促的翻身起来后,入眼刚好看到隔着床榻不远处,沈况盘腿坐在那里低着头睡着了。 紧张的心情顿时放松,苏瑶抚了抚鬓角的发丝,被自己的反应逗笑了。 已然无心睡眠的苏瑶下了床,本想着把沈况叫醒让他到床上去睡。可转念一想,如果叫醒沈况他多半会和自己一样,没了睡意,索性就没有叫醒他 苏瑶坐到桌边,给自己倒了杯茶水,她看着窗外将明的天,呆呆地出神。 苏瑶想了很多事,有些能与人说,有些不能。忽而回过神,她转头看了看依旧沉睡着的沈况,她想到两人第一次逃命时的场景以及那些旖旎的画面,红着脸笑了。 片刻后,她再次转过头看向窗外,一时无言。 她在扪心自问,只是没答案。 一杯凉茶喝完的时候,盘腿坐在地上的沈况幽幽睁开了双眼。 沈况醒来后的第一反应和苏瑶如出一辙,他猛然间一惊就要起身查看苏瑶是否还在熟睡。只是当他看到安静坐在桌边的苏瑶正在望着他笑的时候,方才觉得自己的反应有些大了,自嘲的笑了笑。 “什么时候醒的?” 沈况起身,缓缓走到桌边也坐了下来。 “醒了有一会儿了!昨晚怎么没叫醒我,不是说好下半夜我来守的吗?” 沈况自顾的给自己倒了杯茶水,喝了一口后方才说道:“看你睡得很沉就没忍心叫醒你,这段日子你也累了。” 苏瑶闻言,白了沈况一眼道:“你还不是一样。” 沈况笑了笑道:“不用计较这些,咱们相安无事就最好。” 到这会儿,窗外已然大亮。城市被唤醒,街边的吵嚷声也渐起。 沈况和苏瑶相对坐在桌边正聊着今日出门的事宜时,忽而听到客栈外的街道上传来一阵阵急促的脚步声。两人闻声立刻警觉,快步走到窗边,透过窗户露出的小缝看清楚了街上的情况。 原来是数名急匆匆的捕快路过,看样子是城中发生了什么紧急状况。两人没去多管,只要不是和他们有关的事情,当下都可以忽略。 一路走来,这样风声鹤唳,草木皆兵的事做的多了,便是像如今这样虚惊一场的情况,两人也不会觉得自己有多傻。实在是形势所迫,由不得不处处小心。 又和苏瑶聊了几句后,沈况回到了自己房间,简单的洗漱一番后,就出门去了。 他和苏瑶约定好,每隔一个时辰返回客栈碰面。如果有什么紧急情况发生,另一个人一定要果断离开,另一个再找机会逃走。 早间这会儿,沈况换了身普通的粗布衣衫。他把姜凝给他准备的那个面具他也带上了,这段时日就没放下过。面具只是遮住了一小半的侧脸,整体看上去倒也没那么奇怪。 因为灵山城不大,所以城中没有太过明确的坊市划分。沈况向老掌柜打听了城中牙行的位置后,就径直奔着那边去了。 牙行挨着城南一带,算是较为破落的地方。不过这里来往的人很多,鱼龙混杂之下,信息流转的快,能听到有用的消息也方便。而且在这里也能找找看有没有商队招人,牙行里牙人、牙婆们可就指着这样帮人的活计吃饭。 沈况一进牙行街,就有不少人拥了上来,各种需求都有询问,甚至还有问买不买丫鬟的,自顾不暇的沈况自然没去管太多。 向那些牙人大致说了自己的诉求后,还真的有一个牙婆凑了过来。 牙婆是个上了年纪丰满妇人,兴许是瞧着沈况觉得眼缘还不错,因此笑着对沈况说道:“小兄弟,我这儿还真有个相熟的活计,你要不要听听看?” “那婆婆您先说说看,要是合适我就应下。” 丰满妇人听沈况称呼觉得他还颇有礼貌,因而此又笑道:“是城东林老爷家要送一批货物走水路去东边的曲儿城,这两日正在忙着装货。搬货的小工要的最多,不过护卫什么的多半也缺,小兄弟若是觉得自己功夫不错的话,可以去试试看。” 第一百零五章 狭路相逢 曲儿城是淮水往东去,毗邻长江的一座渡口城,算是一座不小的城池。而且,此去走水路更能躲开身后追杀之人。 沈况思量一番,觉得挺合适,于是就让这位牙婆领着他直接往城东那位林老爷家去了。 牙婆是个健谈的妇人,一路上说了很多近来灵山城里的事,也不管沈况回不回应,反正她自顾自的说的很开心。 对于沈况脸上因何带着面具,牙婆也问了。沈况只回答说是年少时被火烧留有疤痕,有些吓人,所以就一直带着面具遮掩。 牙婆一听,觉得有些可惜,哀叹之余也还笑着宽慰沈况莫要只注意人之皮相。 牙婆大概是乍一看觉得沈况像是个俊俏的后生,即便背着剑是那什么江湖中人,但也还是多说了几句话,好看的人嘛总能引起人的注意。 后来牙婆没揪着伤疤追问,只是大概问了沈况是哪里人,家境如何。沈况也都一一应对,说自己是其他地方来这灵山城讨生活的,除了远在家乡的父母亲,跟着来灵山城的还有一个妹妹。 妇人问,沈况答话,两人就这样一问一答间,慢慢到了城东牙婆口中的林老爷家。 两人谈的越多,牙婆就对这个后生越发喜欢,原本心中对于他相貌的计较也慢慢淡化了。 牙婆说林老爷家是灵山城里几大商户之一,林家的买卖涉及方方面面,因此这买卖南来北往就做得很远。 豪华大宅子,沈况以前在梅雾城里也见过,听说城中那些有钱人家的宅子比他们整个红泥巷还大。他远远瞧过几次,单说大门就气派的紧。 牙婆说这林老爷家的买卖做的大,钱多的数不过来。沈况见到后,也心有所感,单单门前两尊威武的石狮子就足以彰显主人家的底蕴。 快到林家大宅子门口的时候,沈况远远就看见了宅子门前正进进出出运货装货的仆役下人身影。 一群人先要将货物装进马车运至渡口然后装船,倒不是什么有难度的活计,就是费时费力了些。 宅子门口,一名管事模样留着胡须的中年人正指挥着一帮人有条不紊的搬货装货。 牙婆与这名管事相识,她让沈况先在原地等着,然后小跑着两步到了那管事面前。两人窃窃私语了几句,管事听到牙婆的话后便时不时往沈况这边看两眼。 片刻后,两人说完话。牙婆笑着向沈况挥了挥手,示意他过去。沈况见状,快步往两人身边走了过去。 中年管事看面相多有几分一丝不苟,有些严谨,因而便是健谈如牙婆在此人面前话都少了许多。 管事人看到沈况走近,在他身上逡巡打量了几眼,瞧着沈况,皱着眉头。 牙婆是个善于察言观色的人,这会儿看管事神色不太对,便猜到是管事人觉得沈况这年轻人年纪不大,武功多半也厉害不到哪里去。 于是牙婆便在一旁笑着解释道:“林管事你可别看他年纪不大,身材也不魁梧,但拳脚功了得。还有啊,我这后生尤其擅长用剑,在我们老家,是个十里八乡都知道的练家子。” 名叫林松风的管事听到牙婆的话后哦了一声,对于这名时常打交道的牙婆的话她自然半信半疑。 他指了指一旁一位膀大腰圆的魁梧汉子,而后对沈况说道:“你与他过两招,赢了就能留下。” 沈况顺着管事林松风的视线看向了一旁正在装货的汉子,汉子一身腱子肉,看样子是有几分真功夫的。 牙婆本来只是为了夸张几句,她将沈况说成是自家子侄,是想着林管事能通融通融,实在不行收在船上做个打杂的也行。可没想到林管事当真了,且当场就要切磋。 事到如今她也不好再多说什么,她有些歉意的看了沈况一眼,祈祷他自求多福了。 牙婆的善意沈况看在眼里,因此当林松风质疑的望向他的时候,他对牙婆笑了笑,示意没问题。 牙婆见状,心中方才稍定,怕就怕好心办了坏事。 林松风朝着那魁梧汉子喊了一声,汉子闻言小跑两步过来了。 汉子是个性格豪爽的人,听了管事林松风的话后,也笑着望向了沈况,打量了几眼后笑道:“小兄弟,咱们点到为止的过两招就行。我也学过些拳脚功夫,掂量的出来你的深浅。” 汉子的话比较直白,但并没有轻视之意。 沈况笑着点头。 他知道眼前这汉子有些拳脚功夫,但身上真气波动并不明显。按真正武人的话来说,还只能算是个习武一途的门外汉。 两人与其他人拉开了些距离,沈况笑着对那汉子做了个请的姿势。汉子也笑着点了点头后,两人就各自摆开了阵势。 只是最基本的拳脚功夫上的比较,对沈况来说没什么难度。 魁梧汉子拉开阵势后,便二话不说迅速挥拳而至。可能以为沈况只有些粗浅功夫,但学艺不精,所以他一上来没敢使出全力,想着万一眼前的年轻人不敌他还能及时收住手。 不过当汉子一拳挥出后,他见眼前年轻人只是轻轻抬手一挡,顷刻间便化解了他的攻势。汉子觉得有些不可思议,感觉自己拳头上的力道似乎是打中了一团棉花一样,没有对年轻人造成任何伤害。 就在汉子还没有完全反应过来的时候,眼前年轻人反手握住了他的手腕,顺势用力往前一拉。汉子只觉得脚下一轻,然后就被年轻人单手撂倒在了地上。 整个过程,不过数息时间。 “大叔,承让了!” 沈况笑着对地上的汉子拱了拱手,随后他伸出手将汉子拉了起来。 被眼前带着面具的年轻人一招撂倒,汉子倒也没觉得有什么。他一拉年轻人的手起来后便笑着拍了拍沈况的肩膀道:“原来小兄弟才是真正的练家子,我这三脚猫的功夫拿出来是献丑了。” “大叔的力气也是不小的!” 汉子一句说完,又望向管事林松风笑道:“林管事,往后一路有这位小兄弟在,遇上那些山匪也不用怕了。” 汉子说完又笑着拍了拍沈况的肩膀,似乎觉得输了也很畅快。 魁梧汉子没想到沈况年纪轻轻就能有这等身手,管事林松风和牙婆就都更觉得意外了。一阵惊讶后,牙婆笑嘻嘻对管事说自己说的没错,自家这“子侄”真的有几分功夫。 林松风一开始的确有些不相信,直到此时,见到他一招就撂倒魁梧汉子后,方才知道这年轻人的功夫比他想象中的还要高。此时再看沈况,林松风神情也缓和了很多,脸上露出了些许笑意。 林松风看着沈况笑着道:“小兄弟功夫了得,可以加入此行队伍。小兄弟要是不嫌弃的,这一路十余天的时间,可以给小兄弟十两银子。” 听到这话,一旁的牙婆瞬间笑得合不拢嘴,因为这意味着她也能拿到不少的钱。 沈况笑着回道:“多谢林管事。不过我家中还有一个妹妹,也有些功夫,不知道林管事能不能一并收了。主要是此去十余天,我不放心她一个人留在灵山城。” 见沈况答应,且又提了个人,林松风想着功夫定然也差不到哪里去,便又笑着道:“当然可以。后日早间,小兄弟与你妹妹直接到城外码头就好了,只需带些换洗衣物即可。” “对了,还不知道小兄弟姓名呢?” 沈况心中胡诌了一个名字后,神情自若的开口道:“我叫姜疑,生姜的姜,疑问的疑。” “姜小兄弟,好名字。我叫林松风,你叫我林管事就行了。往后上了船,有什么事都可以找我。” 沈况笑着点头应下。 心情不错的林松风又和牙婆多聊了几句。 片刻后,牙婆才礼貌的与林松风告辞离开。离开前,林松风还笑着让沈况后日早些到,沈况也都应了下来。 回程路上,牙婆的话比早间那会儿又多了些,她笑着和沈况说了很多关于林家对待管事下人如何好的话,沈况也笑着一一回应。 不久后,沈况和牙婆在一处街角分开。临走前,牙婆笑着让他下回再有什么需要的活计还可以找她。 话说完,牙婆笑嘻嘻的离开了。瞧着大晴的天色,觉得今儿真不错,而且自己的眼力见果然不是其他那些个势利眼可以比的。她盘算着这一次能赚多少银钱后,笑的便愈发开心了。 与牙婆分开后,估摸着一个时辰也快到了,沈况便独自一人沿着街边往客栈走去。 因为早间什么东西都没吃,所以回去的路上沈况顺便买了两个包子。 也就在沈况买包子的时候,他竟是在远处街角瞧见早间那波捕快的身影了。好奇心使然,沈况向摊主问了是什么情况。 摊主是个二十多岁的年轻人,性格质朴。听见沈况询问,他便有些黯然的往前边街角瞥了一眼,而后有些惋惜的道:“前面街上有个摊主被人给打死了,听说是一伙昨夜刚进城的江湖人。吃东西不愿付钱,摊主上去理论就被领头那人朝头打了一巴掌,大概是力道大了,就这么打死了。唉,可怜了他那妻儿孩子。” 可能是因为大家都是同行,所以说到这件事的时候,年轻摊主觉得十分可惜。想着若是同样的事发生在自己身上,对自己的家庭来说也是天大的灾难。 沈况听到是江湖人的时候,第一时间就警觉了起来,付了钱笑着对摊主说了句谢谢后就拿着包子走开了。 沈况没有好奇想上前去看看是何情况,他只是远远的看了一眼而后就绕路往客栈走了去。 刚到客栈的时候,沈况四下看了看,觉察到没有人跟踪后方才进了客栈,而后径直回了房间。 客栈掌柜瞧见风风火火回来的沈况也没触霉头的心思,一句话也没多说。 回到房间的时候,沈况看到苏瑶正焦急的坐在桌边等着他。直到他回了房间,苏瑶紧张的情绪才平复下来。 沈况看着神色紧张的苏瑶便知道是有事情发生,于是开口问道:“怎么了?有人追来了吗?” 苏瑶看着他点了点头道:“我在城里看到之前的那个莫影了。” 沈况本也打算将他在包子摊上听到事说给苏瑶听到的,但此时听到她的话,两相比较下来,沈况觉得杀那摊主的那伙人很有可能就是莫影他们。 第一百零六章 意料之外的折返 沈况本以为他们这一路行踪已经很保密了,却没想到在这座小小的灵山城里竟是碰到了那其中过节最深的一伙人,元惟和元武的手下。 一番思量下来,沈况觉得莫影这伙人应该不是循着他们踪迹来的,不然这会儿城中一定在大肆搜捕他们了。 沈况觉得莫影一行人很有可能是途遇灵山城所以就来碰碰运气,因为城池里能搜集到更多来往的信息。 当下情况虽然糟糕,但好在莫影他们并不知道两人就在城中。 两人谈论了一番这件事后,沈况又将找到商队的事告诉了苏瑶。沈况觉得只要两人这两日不抛头露面,等到后日早间,上了船之后一切就能彻底稳定下来。 沈况忽而有些感叹,因为在他心里,觉得那名摊主的死和他有着密不可分的关系。 他还记得包子摊摊主说到那人死时惋惜的神色,摊主说对于那人的妻儿来说才是天大的灾难。而且这样的事连府衙的人都不敢管,死了也就这么死了,连个说法也不会有。 苏瑶察觉到了沈况脸色色不对,她看着沈况问道:“怎么了?有心事吗?” 沈况抬头看向苏瑶,点了点头。 “那位摊主的死和我们有关,如果不是我们他可能不会受这样的无妄之灾。” 对于沈况的感叹,苏瑶似乎没太多的感同身受。死人,死多少人,她感受的太多。若说无妄之灾,她看过的就更多了。 不过对于那名素未谋面的摊主,苏瑶觉得他只是这市井普通人中的一个,所以当她看到沈况的神情时,她自己一时间也有些感慨。 他们这些江湖人,打打杀杀死了也就死了,没什么好可惜的。可对于他们这些普通人来说,生死之间有大恐怖。 “我们这样的人,生生死死本就无常,说不定还有更多的人因为我们受到无妄之灾,只是我们不知道罢了。” 沈况看着苏瑶也有些波动的神色,再联想到她曾经的那些经历。沈况觉得,苏瑶看到过的应该有太多太多。 沈况叹了口气:“走之前,给那家母子送些银钱吧,也好让她们以后的日子有个盼头。” 苏瑶闻言,点了点头。 对于自己的生死,沈况虽然害怕但还没到过于纠结的地步。但对于因他而死的普通人,他可能需要很久才能释怀。 就像他一开始杀人一样,倒不是觉得这是多大的坎。沈况知道他自己能过得去,且没有什么是过不去的,他只是觉得需要些时间。 关于钱的事,沈况已不用担心。姜凝给他准备的那个包袱里装了好几百两的银票以及一些碎银子,够他们的用度。 准备好了后续安排,这两日两人可以好好休整一番。想到这里,心里才不免放松了下来。 生死无常,其实挺吓人的。 往后,沈况和苏瑶又聊了些路上见到的有趣的事。比如那个好心的牙婆,那个被他一招撂倒的魁梧汉子。苏瑶则没遇到什么人,在街角看到莫影那伙人后她就迅速回来了,所以她都是在听沈况说道。 这样惬意的时光,两人已有些时日没有感受到了。 两人正说着,房间外突然传来一阵轻微的敲门声。 两人闻声一惊。 片刻后,许是听房里没有反应,所以敲门声又起。又等了片刻,沈况才在屋中沉声回道:“何事?” 听见屋里有人答话,外头那人也开了口:“掌柜的要我上来问一声,中午的饭菜要不要给客人您端上来。” 听见是客栈里的小厮,沈况和苏瑶才放松下来。 沈况压着声音又道:“两份饭菜都端上来吧!” 沈况说完,那小厮恭敬的应了一声后就离开了。 这边话音刚落,窗外又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其中还夹杂着行人的呼喊声以及东西四散掉落的杂音。 城中纵马,尤其是在行人多的街道纵马向来是不被地方官府允许的。所以沈况和苏瑶一听到窗外街道上的动静后,就齐齐想到了莫影一行人。 两人快步走至窗边,透过窗沿的小缝,瞧见了外面街道上的动静。 十余骑匆匆而过,所过之处无论行人还是小摊皆是混乱不堪,甚至有些行人躲让不及,被马儿踩踏受了不轻的伤。 沈况一眼就瞧见为首那人的模样,果然是莫影。 此外,他还觉察到,这一行人的修为颇为不低。除了一个归元境大圆满的莫影之外,还有两名同境界的高手,而且余下众人皆是归元境的高手。这样的阵容,就算是成立一个门派也算是有些分量了。 看来他和元惟、元武梁子结的很深。 沈况知道,若是两人此时正面碰上他们,必死无疑。 不过好在一行人并不知道两人就藏身在客栈之中,沈况和苏瑶大致看了两眼便立刻收回了视线。 十余骑迅速掠过后,为首的莫影如有所思般回头看了一眼。待感到一切无恙后便没再管什么,纵马朝着城门处驶了去。 ———— 两日时间,一转而过。 这两日沈况和苏瑶深居简出,除了昨日早间跟着那名包子摊摊主去了死去的那名摊主家之后就再没去过其他地方。 包子摊摊主和死去的那名摊主家里有些亲戚关系,因此叹息嫂嫂日后的处境。可怜他也没什么能耐,最多就只能做些微不足道的帮衬,但他也知道那只是杯水车薪,起不到太大作用。 沈况一开始说出他的来意的时候,包子摊摊主有些将信将疑。沈况说自己是那人朋友,包子摊摊主一连问了很多,依旧有些不相信。 后来还是在沈况的说道之下,年轻摊主觉得沈况不是坏人后才愿意带他去。 死去的摊主做的虽然不是什么大买卖,但在这小小的灵山城里还是有口皆碑的。因此日常生意不错,家里光景也还过得去。 但谁能想到会有此一劫,家中妻子以及两个年幼的孩子都伤心不已。 沈况到了见着那名摊主的妻子后,只是说自己是他家男人的朋友。女子闻言便又是止不住的伤心,沈况没有多说什么,只让女子不要太伤心。临走的时候,沈况将事先准备好的一百两银票给了女人。 银票用麻布包着,女人也看不出有多少,沈况只说是自己的一点心意,所以让她务必收下。 女子一开始虽然心动,但没有收。后来沈况说他受过她男人大恩,女子这才收了下来。她挽留沈况吃个便饭,但沈况有事便就拒绝了。 离开的时候,女子带着两名孩子就要给他磕头,也被沈况拦了下来。 年轻摊主知道沈况帮衬了不少,虽然不清楚他到底是自家亲戚的什么朋友,但总归是件好事。故而心中也在告诉死去的汉子,可以安心上路了。 江湖路上,沈况最怕问心有愧。做这些,其实也只是为了让他自己心里能过意的去罢了。他其实没做什么,由他而起的事,该由他做些什么结束。 ———— 当东边的天空再次冒出一点点光亮的时候,原本已经离开灵山城两日的莫影一行人竟是又折返了回来。 站岗的两名士兵又远远瞧见那十余骑的身影后,两人又是战战兢兢的立于城门两侧,大气不敢喘。心中思量着灵山城到底是发生了什么大事。 本已远去的莫影这两日一直在踌躇于那天的心有所感,虽然那日他什么都没有发现,但他总觉得自己漏掉了什么。所以即便已离开两日,即便很有可能竹篮打水一场空,他也还是选择带人回来。 李狗蛋和杜大牛这一次分明感受到了为首那人对他们瞥过来的视线,什么都不知道的两人如遭雷击。 只是当他们看到那十余骑又远远离开的时候,悬着的心才好些。两人对视,皆从对方眼里看到了恐惧,生死之间的恐惧。 莫影带人入城后,直接去了府衙,二话不说便吩咐府衙派人关闭城门,严格检查出城之人,配合他们围剿通缉犯,一有可以人员立刻逮捕。 守卫城门的李狗蛋和杜大牛也被第一时间传唤到了府衙大院,两人一路上双腿都直打颤。 就在莫影一行人匆匆赶往府衙后,沈况和苏瑶两人骑着马快速往城外码头赶了去。两人大概也没有想到早已离开的莫影一行人竟是又折返了回来,否则决计不敢这般明显。 在知道被传唤的缘由后,李狗蛋和杜大牛不敢有丝毫隐瞒,竭力回想最近几日有没有什么可疑的江湖人进城。 脑子灵光的李狗蛋很快就想到三日前的晚上,那拉着马进城的一男一女。因为当时他看到那两人都带着面具,且那名女子瞧着模样秀美,因此他印象很深。 堂前莫影闻言,立马厉声让他讲述具体细节。 李狗蛋闻言腿一软,吓得他把知道的不知道一下子全说了出来。一旁的杜大牛什么也不知道,只是身子止不住的颤抖。 在听到李狗蛋说完后,莫影狞笑了一声,确定那两人就是沈况和苏瑶,于是马上吩咐府衙彻查最近几日城中客栈落脚人的身份。 府衙里大人不敢怠慢,马上吩咐手下人追查。 不到一个时辰,府衙就追查到了沈况两人下榻的那间老旧客栈。 老掌柜见到衙门官爷到来,与客栈小厮吓得大气也不敢出,战战兢兢的听着大人的询问。 对于大人们口中的那对男女,他太有印象了,于是一五一十的全说了出来。 待他说到那两人今日一大早才离开了客栈的时候,那其中一个样子看着吓人的老头厉声问两人离去方向。老掌柜哪知道这些,只是赶紧磕头说自己不知道,说完还不忘连连发誓说自己绝没有任何隐瞒。 莫影在知道有用的信息后,就再没去管那哭的稀里哗啦的老掌柜,二话不说就赶紧往城外追了去。 如果他猜的没错,沈况和苏瑶两人这会儿跑的还不算远,再加上他们不知道自己动向已经被人掌握,身心有所懈怠下,未必没有追上的可能。 一想到能够亲手拧下沈况的头颅,莫影就很是开心。 第一百零七章 林晚照 府衙的人来的快,去的也快。 在老掌柜声泪俱下的阐述之后,几位大人只是厉声斥责了几句,并没有真的将他们下狱。 在衙门的人走后,老掌柜和小厮双双瘫坐在客栈的地上,久久没有回过神。 良久之后,率先缓过来的小厮看老掌柜尚还瘫坐在地上,便赶忙起身想将老掌柜扶了起来。“掌柜的,我扶您起来。” 老掌柜闻言,这会儿才堪堪缓过神。 本以为有两位江湖少侠下榻,能多挣些糊口银钱。却没想到人畜无害的两人竟是朝廷通缉的要犯,他自己的性命就险些毁在了贪财上。 老掌柜起身后扶着年轻小厮的胳膊,他双眼平视门外的街道,一时有些怅然道:“阿荣啊,以后客栈就不接待江湖人了。咱们好好经营,挣点踏实钱吧!” 年轻小厮看着老掌柜郁郁的神情,知道他是被方才的阵仗吓得不轻,好在老掌柜此时开窍还不算太晚。 名叫阿荣的年轻小厮笑着将老掌柜扶到一旁桌子边坐下后也开口道:“掌柜的,咱们店以后生意一定兴隆。” 年轻小厮说完后,与老掌柜皆哈哈一笑。 人生无常亦有常。 ———— 沈况和苏瑶两人骑马出城后,就径直朝着城外渡口去了。 灵山城的渡口不大,往来船基本上也不会在这里停靠。所以渡口里停着的都是城中几家商户的船,几大商户已是瓜分了这小小渡口的利益。 沈况和苏瑶赶到渡口的时候,远远就瞧见淮水上林林总总散布着的许多楼船。 林家这一次去往曲儿城的船一共有三只,沈况和苏瑶作为护卫,平日就呆在为首的那艘船上。为首的那艘船所携带的都是些贵重货物,此外同行的林家人也都会住在这艘船上。 沈况和苏瑶今日穿的依旧普通,两人带着面具,身后各自背着一把长剑,穷游江湖的游侠儿大概就是两人这般模样。 在渡口前下马后,沈况就瞧见了前两日与他比试的那名魁梧汉子。汉子也一眼看到了沈况,笑着走上前与沈况打了声招呼,说是管事林松风让他在这里等沈况, 汉子大笑着自我介绍说他叫林重山,是林家的护卫。 林重山知道沈况姓名,因此亲切的称呼了一句姜兄弟。当林重山看到沈况身后同样带着面具的苏瑶时,倒也没多少奇怪,他知道沈况会带着个妹妹,心里想着功夫多半也不低。 两人在渡口前寒暄了几句后,林重山就笑着将沈况两人带上了船。至于两人的马,林重山说,事后会有林家的人牵回去,等沈况从曲儿城回来直接去林府拉走就行了。 沈况用的假名叫姜疑,他也给苏瑶起了一个叫姜问。反正都是假名,所以苏瑶就没去纠结姓什么,好不好听。 两人上船前,与林重山寒暄之余也不忘注意四周动静,好在一切无恙,不需要太过担心。 两人上船后,林重山先带着他们去见了管事林松风。 林松风见到沈况,又看到苏瑶的时候,笑得很开心,且亲自将沈况两人带往了住处。因为知道沈况要带着个功夫不俗的妹妹,所以林松风特意在楼船一层给两人准备了一处较大的房间。 大房间里刚好被隔成了两个小间,因此两人平日里各自生活也会方便很多。 沈况作为哥哥,笑着谢过了林松风的好意。别人有心与他们为善,他也自然得拿出他们得善意。 林松风又与沈况简单聊了片刻后,就因为有事需要处理离开了。离开前他笑着让林重山带着沈况两人在船上逛逛,顺便熟悉一下平日需要做些什么。 林松风离开后,苏瑶没有跟着沈况和林重山一起,一个人回了房间。 为首的这艘,甲板之上有三层,甲板之下还有一个大大的船舱,贵重货物以及一些下人仆役都住在船舱里。 往后跟着的两艘则都是船舱比较大的货船,此去曲儿城大部分的平价货物都在随后的两艘上。 林重山不仅性格豪爽,而且还有几分自来熟,身手甚好的沈况似乎很对他的胃口,所以一路上天南地北的林重山说了很多。 林重山告诉沈况,他们这些护卫平日里的事情还是比较清闲的。 此去曲儿城,水路上的确有几伙匪盗。不过对于他们这些经常往来的商户来说,与那些匪盗都有些瓜葛,每年上缴一定的银钱,就能求个平安。 不过也不排除会有新落草为寇的匪盗,所以若是头一遭遇见,他们这些护卫就得打前锋,保护主人家。随后自会有人与那些匪盗攀谈条件,基本上不会有什么性命之忧,因为淮水上的匪盗都是图财不图命。 沈况好奇的询问为什么水路上有匪盗,官府却不管。 林重山听完后笑道:“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沿着淮水往东南去,越往前就越靠近边境。这些地方原本就乱,即便官府派兵围剿了,年余之后也还会有新的一批匪盗冒出来,所以剿不完的。” “倒是像如今这样,有几伙还算道义的匪盗,拿钱办事。有他们在,也能防止其他匪盗继续滋生,毕竟地盘就那么大,谁都不想再被旁人分一杯羹。究其根本啊,还是如今这世道不安稳,尤其是边境线上,不知道什么时候南梁那边就会发了疯北伐。南梁若是真要有那能力一统了我们也认,但那边的皇帝老儿就喜欢干些头脑发热的事,脑子一热不听劝要来北伐,这儿打一仗那儿打一仗。到最后,什么都没捞到不说,还苦了边境上的老百姓。” 也算半个江湖人的林重山对于这些家国之事熟稔于心,说及老百姓的苦之时他常还会叹息两句。不过今时今日,世道还算安稳,也没有仗要打,所以他笑着说还能快活好些个年头。 两人在一层上逛荡了会儿,林重山又领着沈况去了甲板下看了看。因为这艘船所载货物少且贵,所以甲板下的船舱里各种货物分门别类摆放的尤为整齐,丝毫不显得凌乱。 说及这些的时候,林重山还笑着说这是他们林家大小姐的首笔。他们大小姐虽是女儿身,但在商贾一道不弱于林家任何一个男儿,就连林家老太爷都笑称谁说女子不如男。 在回到甲板上之后,林重山又叮嘱沈况说那二楼三楼是主人家待的地方,平日里他们这些下人护卫不可以往上走。 沈况点头表示知道。 林重山与沈况细算来还隔着辈分,不过林重山似乎没有什么辈分隔阂,与沈况聊的颇为投机。一来二去之下,沈况也对这个魁梧且豪爽的汉子有了几分好感。 江湖路上,多的是暗地里捅刀子的人,所以像林重山这样大大咧咧且没有心机的人其实很少见。 对于需要注意的细小琐事,林重山也都一一给沈况讲了。他又在甲板上跟沈况说了些简单事宜后,就打算与沈况告辞,说是得去另外两艘船上看看装货进度,不能耽误船只启程。 沈况送了送,与他一并走到了船前。 不过就在林重山打算下船的时候,两人忽而瞧见船下有一行人正在往船上来。 一行人为首的是位身着雪白长裙的女子,容貌姣好。沈况一眼就看到了女子发髻上插着的那根金步摇,随着她的走动以及水面上的清风摇摇晃晃。 林重山远远瞧见女子时,止了将要下船的身形,让开道路,与沈况候在一侧。而后他测过身子对沈况笑道:“姜兄弟,这就是我们林家的大小姐。闺名唤作林晚照,咱们此去曲儿城也就由大小姐带队。” 林重山话音刚落,船下一行人便已缓缓上了船。 跟在大小姐林晚照身边的还有一名婢女模样的女子,年纪不大,名叫怜雪。 瞧见林晚照的身影后,林重山躬身道了句:“大小姐好。” 沈况见状,也跟着说了句:“大小姐好!” 林晚照对两人摆了摆手,待看见林重山身边的沈况时她轻声道:“重山叔,这就是那日将你一招放倒的姜少侠吗?” 林重山的武艺在林家还是有些分量的,因此那日被沈况一招撂倒后在林家还引起了不小的轰动。 林重山闻言憨声笑了笑:“可不是嘛,大小姐!姜兄弟的功夫可是实打实的,此去曲儿城有姜兄弟在大小姐可以放心了。” 林晚照并没有因为沈况带着面具而多问什么,江湖人的规矩即便她是一个女儿家也知晓些。听了林重山的话后,她对沈况欠了欠身子而后笑着道:“此去曲儿城,就有劳姜少侠了。” 沈况见状也拱了拱手:“大小姐客气了,姜某的分内事。” 简单的打过招呼后,林晚照就带着贴身婢女怜雪径直往船楼上去了。离开前,那名婢女还好奇的多瞧了沈况几眼,似乎这般年轻潇洒的少侠不多见。 待林晚照上了楼上船舱后,林重山便与沈况告辞下了船。 林家大小姐林晚照上了船就代表着临行前的准备事宜已基本完成,所以林重山下船前叮嘱沈况不要乱跑,就快要启程了。 林重山离开后,沈况一个人站在甲板上眺望远处的灵山城,不知道此去曲儿城一路又会有什么样的变数。 ———— 等到灵山城里的莫影一行人知道了沈况的动向后,沈况和苏瑶已经上了船。 莫影几乎是马不停蹄的带人出了灵山城,一行人掠出城门后不久,临近淮水岸边时,远远瞧见三艘楼船正沿着淮水缓缓顺流而下。 莫影停马立于岸边看着那远去的楼船若有所思。 队伍中的另一人看到莫影的模样后,大致猜出了莫影的想法,于是便道:“莫大人,那两个贼人会不会是上船走了水路,我们要不要追上去。” 此人话音刚落,一旁的另一人也开口道:“莫大人,如果那两个贼犯不在船上,我们继续耽搁的话,往后再想追上他们就不容易了。” 莫影视线依旧看在那远去的楼船,片刻后开口道:“跟我们同路的人还有哪些?” “回莫大人的话,同路的除了我们,还有崔氏、王氏、卢氏以及大将军宇文氏的人?” “哦?还有宇文家的人,那宇文渊不是和这沈况交好的吗?” 属下人想了想答道:“可能是那年轻人背后事牵扯太大,宇文家不好战队过于明显。” “地网的人呢?他们走的哪条路?” 属下人摇了摇头后又道:“关于地网的动向,目前还没有明确的消息,不过听说他们在往东路上一路设卡,准备堵截那两名贼人呢!” 问完话后,莫影停顿了良久。属下人见他没有动静,一时间也没敢多说什么。 虽然莫影也觉得沈况很可能在那远去的船上,但另一人的说法也没错。如果赌错了,再想追到两人就不太可能了,那机会就要流落到其他势力手上了,得不偿失。 一番权衡后,他再次开口问道:“知道那三艘船要去哪儿吗?” 方才说话那人瞧了瞧远去的渡船,想了想后缓缓道:“属下观那三艘大船吃水颇深,所载货物定然不少,所以属下敢断定他们此去的目的地多半是那曲儿城,沿水路往东去大宗货物倾销就属曲儿城最多。” 属下人说完,莫影觉得有些道理。 “往后这一路,陆路卡哨不会少设,所以对他们来说走水路反而更妥当。他们既然往东南去,而不是直接南下,说明他们很有可能是要往东边去。秋落城?还是说直接去最东边的东海城?” 莫影说完,一时间没人敢答话。 过了片刻,其中一人又道:“莫大人,属下以为他们两人既然出自东海城,其目的很有可能是想着先奔着东海城去一趟,而后再南下梁国,永远躲开追捕。看他们两人的路线,多半是打算沿着长江走,如果有不敌的追兵还能直接南渡。” 此人说完,莫影笑着点了点头:“不管他们怎么走,曲儿城都是必经之地,走,直奔曲儿城给他们来个瓮中捉鳖。” 莫影笑着说完后,再没有任何耽搁,率先轻骑掠出,挥鞭远去。其余人紧随其后,十余骑马扬起漫天烟尘。 第一百零八章 林重山的境界问题 自打上了船后,沈况和苏瑶就不再需要担心身后追杀之人的紧追不舍了。所以这几日,两人的身心又稍稍放松了下来。 沈况与苏瑶两人船舱房间的大其实也只是相对的,船上条件算不得好,两人能有这样的待遇已经是管事仁心了。 大房间里,两人的小卧房离得不远,而且中间也只是用了两扇木门遮挡,所以每日晚间睡觉前两人都会说会儿话。说些一路上的故事见闻,再说些自己心中感受,而且这样的习惯已经持续有了日子了。 两人这一路风餐露宿,提心吊胆,其实每日里一有时间两人都会说些话,大抵像是相互之间的倾诉,似乎这样可以缓解心中的恐惧。 三艘船顺流而下,三日的时间也就这么过去了。 果真如林重山说的那样,水路上会有匪盗。 一行人昨日遇上的那伙匪盗,林家打通了关系。所以那伙人只是象征性的走了一遍,并没有提什么过分的要求。 昨日的时候,沈况和苏瑶跟着林晚照在船上见了那伙匪盗的头目,是个光头的虬髯大汉,扛着把锃亮大刀。占据了水路附近十余里的山林之地,自称小楼王。 小楼王是个万象境中期的武者,一手刀法还算入门,在附近的山林以及水路一带有几分威名。 一个万象境的武人在沈况和苏瑶眼里自然算不得什么,不过沈况却是对于那位林家大小姐林晚照生出了几分佩服。没有武艺傍身的富家小姐面对这等仇恶山匪竟是丝毫不慌乱,应对得当。 那小楼王显然也是个有眼力见的人,在看到沈况和苏瑶两人后不免多打量了几眼,甚至临走时还夸奖两人是少年侠客,失敬失敬。 小楼王对于沈况两人的反应,让林晚照有些意外。不过她还是很快掩盖神情,笑着说是府内新招揽的护卫,有些武艺在身。 一切事态都只是走个过场,人来人往,便是熟人也都得多见见,笼络笼络。山匪不嫌钱少,商户不嫌命大,一个理。 林重山的修为最多也就是在破身境圆满层次,对于普通人来说算是武艺不俗,但对于走江湖的人来说也只能算是三脚猫的垫底功夫。 林重山原本只知道沈况比他厉害许多,至于具体境界他看不出来。不过看沈况年纪轻轻,他起初只觉得最多也就是和这个小楼王一个层次。 但自打他昨日见到小楼王对沈况的另眼相看后,他便知道沈况的境界一定比小楼王还要高上许多。 林重山爱喝酒,第一日晚间的时候,他曾与沈况在甲板上迎着清风明月喝酒畅谈。 沈况酒量不算好,又不敢全然喝醉,所以喝的很少。倒是林重山似乎对于找到了一个对胃口的酒友很开心,因此拉着沈况天南地北的聊,多是关于林家的一些小事以及他道听途说的江湖事。 从林重山的字里行间沈况能感觉得到,那位大小姐林晚照在林家有着不俗的地位。 今日晚间,沈况和林重山又不约而同地来到了船头甲板上。 江上清风,山间明月,多有几分美感。 林重山今晚多拿了一个酒壶,在甲板上看到沈况后就笑着将酒壶扔了过去。“姜兄弟,今晚可不能再像昨晚那样只喝一点点了,恁的扫兴了些。” 沈况闻言笑着接过酒壶回道:“重山叔,我酒量不行的。” “你一个行走江湖的少侠,不会喝酒怎么行。今夜说好,不醉不归。” 姜兄弟,重山叔,这是两人之间熟络后独有的称呼,各说各的,不耽误。林重山的不拘小节,在方方面面体现的都是。 林重山笑着走到沈况身边,与他并排坐在甲板上。 晚上这会儿,甲板上只有几名护卫在来回走动巡逻。虽说是护卫,其实修为比林重山还要低,约莫着都是破身境中期的样子,算是武学入门。 对于重山叔和这名叫姜疑少侠的熟络,一干人等都习以为常了。虽然一众人认识时间不长,但他们都清楚,这位姜少侠的见识远非一般年轻人可以比拟的。 重山叔在和姜少侠谈及江湖的时候,他们也都爱凑过去听听,那刀光剑影的江湖听着就很有意思。 林重山一屁股坐下后,灌了口酒,而后若有所思道:“不瞒姜兄弟你说,这通往曲儿城的水路上,那小楼王樊少楼其实只能算是几波势力里最弱的一个,往后去的佣狼帮以及虎啸堂实力一个比一个强。近些年,这两个帮派的势力不断扩大,我们这些走水路的商家需要上交的银钱也就多了些,一来二去给那少楼会的钱就少了。” “今日我原本以为樊少楼会为此纠责一二,却没想到他在看到姜兄弟你之后竟是客客气气的什么话都没说。我老林境界低微看不出姜兄弟你的深浅,不过我从樊少楼的神色里能猜得出来,姜兄弟你的修为必定比樊少楼还要高,说不定已经到那归元境了。” 林重山说这些时其实并没有什么疑问想要沈况替他解答,说的越往后他反而像是有什么值得吹嘘的事情一般。似乎自己的朋友厉害,他林重山脸上也有光。 林重山说完,沈况没有立刻接过话,既没有承认也没有否定。 片刻后,沈况笑了笑而后缓缓道:“重山叔你可别怪我戒心重,实在是行走江湖不敢显露太多。我的境界我不好直接对重山叔你说,但收拾那个樊少楼绰绰有余了。” 听了沈况无声的承认,林重山笑得更开心了,他猛地灌了几口酒,大呼过瘾。对于那什么牙婆说是自家子侄的话,则全然当成是放屁了,想必那牙婆连姜兄弟的底细也不知道多少。 林重山几口酒喝完,拍了拍沈况的肩膀笑道:“重山叔我年轻的时候也想过走江湖,当时我听说过一位用刀的高手叫祁鸿鸣,后来又听到过一命用剑的高手,听说江湖人还给他冠以南柯剑神的美誉。我那时候想,要是我也能学他们那样挥剑劈刀,快意江湖那该多好。只可惜,你重山叔我不是学武的料,练了这么多年也没个长进,真碰到硬点子就只能乖乖束手就擒咯。” 谈及自己糟糕的武艺时,林重山倒也不失望。 不过当沈况听林重山说起自己师傅时,他会心一笑,也灌了口酒。以前果真是不知道,在梅雾城之外,师傅的名号竟然有这么大。沈况想着,不知道这会儿他出来走江湖能不能也得到个剑神的称呼。 “我瞧着重山叔你的底子就挺不错的,说不定重山叔你是璞玉未曾雕琢,等一有了机缘,修为就会蹭蹭蹭的往上涨。到那时候,什么祁鸿鸣,什么南柯剑神都不是重山叔你的一合之敌。” 沈况打趣着说完,林重山雀跃着放下手中酒壶,一个鲤鱼打挺,翻身跃起。“姜兄弟你真这么认为吗?我也觉得我是璞玉未雕,可惜了的料子!” 说完,林重山还不忘挥舞几拳,气势颇有几分潇洒,惹得周围守夜的年轻护卫们哈哈大笑。 林重山见被小辈们笑话,忙着道:“去去去,守你们的夜。我和姜兄弟高手过招,你们这些小兔崽子哪能看得懂。” 他笑着骂完,有胆儿大的小子便也笑着反驳道:“重山叔,姜少侠是真少侠,您再练也比不了的。” 林重山闻言则轻哼一声道:“小瞧你重山叔是吗?等我跟着姜兄弟偷师学完,一个揍你们一群。” 沈况在一旁笑看林重山跟一帮比他大不了几岁的年轻人吹嘘笑骂,觉得以此下酒似乎味道正好。江湖江湖,除了打打杀杀,这样有人情味的画面应该也算是江湖。 林重山与那些小崽子们笑骂完,又重新坐在沈况身边,瞥了眼沈况,他一提酒壶打算跟沈况碰一个。 沈况见状,二话不说,抬手便与他碰了一个。 一壶江湖酒,虽然味道没那么浮玉春好,但胜在里面有浓浓的人情味,这一壶可远不够。 沈况和林重山碰完,双双坐在甲板上,一时无言。 两人遥看天边渐渐高升的明月,那水里的倒影也一样明亮。 林重山其实有些话,或者说有些私心想要说的,但几口酒下肚后,终是没有好意思说出来。 但沈况其实知道他想要说什么,所以片刻后,沈况笑道:“重山叔,与我说说你的修炼一事,说不定我还能给你些帮助,助你突破破身境。那樊少楼的境界虚浮,底气不足。重山叔你若是也能破镜进入万象境,他一定不是你的对手。” 听沈况说完,林重山有些意外顿了顿,而后方才苦笑一声道:“看来我这心思还是没能瞒过姜兄弟你啊。” “没什么的,重山叔。既然你能遇到我,说不定我就是上天派来雕刻你这块璞玉的呢?” 羞臊的话自己脸皮厚说出来没什么,但这时候再被沈况提起,恁是林重山这样豪爽的性子也不免有些不好意思。 “哪是什么璞玉,茅坑里的臭石头罢了。不过既然姜兄弟你说了,那我也就不跟你客气。我确实在在这第一境圆满待了好些年,迟迟不能突破,也寻了好些办法,但终不得解。” 你来我往,笑着客套完之后林重山就将他这些年修炼一途遇到的问题一股脑全问了出来。 像林重山这样一无上乘功法,二无名师指点的半吊子江湖人,在破镜一事上很容易就会走了岔路。比如林重山自己,他以为迟迟无法破镜是因为自身气海真气不足。所以他一直勤加修炼,但依旧无所用。 而实际上,是他周身关键穴窍没有打通。所以即便他再如何修炼,功法运行的依旧是原来那条线路,再怎么修炼也都破不了境。 沈况知无不言,替他一一解答。林重山如获至宝,听的尤为认真。 林重山是个走拳脚路子的纯粹武人,不过他所修习的拳法也没多么高明,就这还是林家花了不少银钱买回来的。 沈况这些年,轻功、剑法、拳脚功夫甚至是刀法他都有学过,所以聊至最后,他口述一部颇为上乘的内家拳法给了林重山,林重山也没拒绝,认认真真的记下了。 江湖路远,遇见些对胃口的朋友确实不容易。 林重山今夜不仅解了修行上长久以来的疑惑还得了部上乘拳法,因此心中十分开心。他告诉沈况大恩不言谢,若是以后他学有所成,沈况有难他万死不辞,千里万里都会赶去。 虽然都是些客气话,但这个时候听起来尤为顺耳。 两人大笑着,迎着天上圆月喝酒,没有什么佐酒菜肴,只有那数不尽的江湖豪气。 第一百零九章 他喝醉了 船上三层是独属于林家大小姐林晚照的闺房,今夜月色娇美,她便和怜雪坐在窗前赏着明月。 身前桌案上摆放着三两小食,都是些她爱吃的。 平日里她不会这样,只有忙里偷闲时才会吃些糖果蜜饯解解馋。这个喜好除了贴身婢女怜雪外,谁都不知道。 船楼下的甲板上,沈况和林重山的言语不仅吸引了那些年轻护卫,也吸引了她们两人。 听到林重山说起昨日遇上少楼会的事后,怜雪偏过头望向自家大小姐问道:“大小姐,昨日少楼会的人真的是因为姜少侠才没有提些无理要求的嘛?” 到曲儿城水路这条线虽然快但不安全,所以怜雪知道除非是些重要货物,否则自家大小姐是不常走的。以前陪着大小姐走的时候,对付那些难缠山匪的画面她还历历在目。所以在怜雪心里,她也觉得这一次如此顺利是何那位神秘的姜少侠有关。 而且她早些时候就听管事林伯说姜少侠的武艺很高。 听怜雪说完,林晚照低眉看向甲板上与重山叔并排而坐的年轻人。 她没有见过他的全貌,但单从气质上来看,她觉得也定然是位翩翩公子。江湖人,江湖事,林晚照自己知道的虽然也不多,但昨日樊少楼的态度的确是在她意料之外。 林晚照思量了片刻后轻声道:“重山叔觉得是,那多半就是了。我听说这位姜少侠的武艺奇高,连重山叔也赞不绝口。” 怜雪低头看向与重山叔并排坐着的年轻少侠背影,一时生出几分憧憬来。“姜少侠年纪轻轻就一个人出来闯江湖,一定是个极为厉害的人。还有他的妹妹,也一定很厉害。” 听怜雪说起姜疑的妹妹,林晚照便想到了那个几日来一直深居简出的女子。她与她哥哥一样都带着面具,看不清容貌。但女子的直觉告诉她,他们应该不是亲兄妹。 林晚照看着沈况的背影,暗自思量。 怜雪见自家小姐没有说话,轻轻瞥了一眼,发现小姐也在望着姜少侠。怜雪转过身子,想到往后还有两伙匪人,再看看甲板上的姜少侠,一时间也没那么担心了,嬉笑着道:“大小姐,咱们此去曲儿城有姜少侠在,后面的路一定能走的更顺畅。” “要是姜少侠能一直留在咱们林家就好了。那我们以后都不用害怕那些匪人了!” 怜雪刚说完,只觉得脑门被人拍了一下。她转头一看,发现是自家大小姐干的,她摸着额头有些幽怨道:“大小姐!” 林晚照白了一眼怜雪道:“那要不你去试试,看姜少侠能不能看上你,若是看你上你说不定就愿意留在咱们林家了。” 怜雪闻言,有些不好意思的低下头道:“怜雪出身低微,配不上姜少侠。若是小姐你出马,姜少侠说不定愿意。” 两人虽是主仆,但自幼一起长大,和闺房里的姐妹无二。所以便是这般有些僭越的话,怜雪偶尔也敢说。 怜雪说完,林晚照笑着在她脑门上点了点后道:“女儿家的,不知羞!” 自家姐妹闺房里的打趣话,自然不会放在心上,但林晚照觉得若是真的可以,似乎也不错。不过这般不知羞的想法,便是怜雪她也没有告诉。 怜雪当然不知道自家小姐心中此刻想法,可怜兮兮的抚摸着自己的额头看着甲板上那抹潇洒的背影,想着这一次回去她就能和其他姐妹说说见过的英俊少侠了。 这样一想,连额头被小姐拍几下也不觉得有什么了。 “怜雪,陪我出去吹吹风吧!” 正自想着开心事的怜雪忽而听到自家小姐的话时才缓过神来:“嗯?好的,小姐。” 怜雪反应过来的时候,自家小姐已经出了房门站在了围栏边上。她见状,便快步走了过去。 晚间清风拂过,似能吹走一切不开心。甲板上,饮酒的沈况和林重山如此;围栏边,林晚照也是一样。 林晚照和怜雪视线往下,沈况和林重山当下都喝的有些多了。 林重山兴致高,又是大嗓门,所以说话声音颇大。 怜雪捂着耳朵,皱眉看着甲板上喝多了的林重山道:“小姐,重山叔又喝大了。” 林晚照闻言微微一笑:“难得重山叔开心,这些年也多亏有重山叔在,不然便是周边山匪这关我们也过不去。” 怜雪自是明白这些事,所以她的抱怨其实也就只是最简单的抱怨,什么情感都不掺杂。 “大小姐,姜少侠教了重山叔武功之后,重山叔能变更厉害嘛?” “我又不习武,怎么会知道这些。” “那林森哥,林堂哥他们和姜少侠差不多的年纪,为什么武功差这么多呢?” 小丫头又是一个不着调的疑问,听的林晚照觉得好笑,她白了一眼怜雪道:“你要夸姜少侠就直接夸,为什么还要踩一踩林森和林堂他们。” 被看出心思的怜雪脸蛋红了红,不过她也不扭捏,直白道:“小姐,谁叫这样年轻又厉害的少侠怜雪以前没见过呢!现在忽而见到了,怜雪就觉得他身上哪儿都好。” 听着怜雪好似大胆又直白的温柔话,林晚照这一次没有打击她。小姑娘的爱慕与憧憬,太过正常,以前她也有过。 “那你往后多与姜少侠打打招呼,说不定他就能记住我们怜雪了。”林晚照笑着捏了捏怜雪的脸颊道。 怜雪红着脸,不过没有反驳。 江湖江湖,酒喝多了,似乎哪里都是江湖。 林重山今夜是真的敞开了心扉,什么能说的不能说的,醉酒后一股脑全说了出来。什么茶马巷的赵寡妇身段倍儿好,什么烟翠楼的红儿小手滑的像锦缎丝绸。 沈况听得一愣一愣的,倒是周围守夜的其他年轻护卫看热闹不嫌事儿大,一个接一个的问那赵寡妇身段好在哪儿。 好在林重山醉酒说胡话还有底线,只见他拎着酒壶傻笑,说此中妙处不足为外人道也。 楼上的林晚照和怜雪主仆俩听到林重山的这些胡话后,齐齐红了脸,怜雪还忍不住啐了一口:“小姐,重山叔恁的下流了些。” 小丫头怜雪不谙世事,听不得这些荤话。不过即便是懂些男女之事的林晚照也依旧听的脸蛋绯红:“以后重山叔的例钱减半,让他少出去花天酒地。” 怜雪闻言幸灾乐祸的连连点头。 林重山自然不是什么中年下流汉子,只不过是在酒性正酣时说了些有意思的事情罢了,林晚照说例钱减半自然也只是一时气话。 就这样,甲板上的林重山说了好一会儿的胡话才堪堪收敛,仰头倒在甲板上呼呼大睡。 沈况见状,让周围守夜的年轻护卫将林重山抬回了屋子。而他自己则脑袋昏沉的继续坐在甲板上,任其清风拂面。 沈况很喜欢这样微醺的感觉,所以此刻他没有用真气驱散酒气。 没了林重山,甲板之上骤然安静了许多。沈况一个人坐在那里,遥看天边的那轮明月静静无言。觉得快意时,他也会灌几口酒。 一个人的时候,总能想起那些不开心的往事。趁着酒意,沈况在细数这些日子里的事,一切真可谓峰回路转。 昨日像那东流水,前尘往事如云烟。 很多时候其实沈况知道该如何去应对,只是一个人的时候难免会觉得孤单。这一次还好,有个豪爽的重山叔,念及此,他又仰头灌了一口酒,嘴角上扬笑了笑。 自己还没死,一切还没那么糟糕。 楼上的林晚照和怜雪不约而同地没有说话打扰这样的画面,一个潇洒的江湖年轻人,其实背后里的心酸只有他自己知道。 就像林晚照一样,表面上风光无限的林家家业,背地里她如何辛酸奔波打拼也只有她自己知道。 都说世上没有真正的感同身受,但这一刻,林晚照觉得她有些明白。 怜雪一样看得出来甲板上姜少侠的背影多有几分落寞,但她不知道为何,她望向自家小姐,她觉得小姐好像明白,不过她也没有问。 痛快饮完,沈况站起身迎着清风明月张开怀抱。 风很柔,月很轻,好似在抱一位娇弱的女子,而那女子正在注视着他。酒意有些上头的沈况如是想着,虽然他是雏鸟但也不是什么都不知道的傻子。 假装抱了片刻后,沈况笑着与清风明月里的那位女子挥手告别。 转身回屋时,沈况余光好似瞥见头上围栏边有两名女子正笑着看着他。沈况觉得多半自己是眼花了,于是揉了揉眼睛又看,觉得他自己真的是眼花了。 不过他还是像刚才与清风明月里的女子告别一样,也与这两名不曾见到的女子挥手告别,他笑着挥完手而后径直回了船舱。 原本在笑沈况举动痴傻的林晚照和怜雪,忽而看到这位姜少侠转过身且抬头看向了她们时,两人都有些愣住了。不过当看到姜少侠揉了揉眼睛又皱着眉头看了她们两眼时,让原本就有些奇怪的林晚照和怜雪更加摸不着头脑了。 而就在怜雪准备对这位英俊的姜少侠打招呼的时候,他竟是二话不说直接回了房间,这让怜雪刚抬起的手又害羞的缩了回来。 林晚照看到这一幕笑道:“姜少侠可能是喝醉了,没看到我们。” 怜雪闻言,朝着那已经没了姜少侠的甲板又看了一眼,觉得小姐说的有道理。自己窘迫的模样没有被姜少侠看去,还好还好! 第一百一十章 酒醉与酒醒 沈况返回房间的时候,房间的烛火还在亮着。 他推开门,看到重叠的烛火下有道身影正在低头写些什么。因为沈况已经醉了,所以他并没有在意苏瑶具体在写什么。不过苏瑶似乎没有想到沈况会这么无声无息的回来,因此当她看到门口拿着酒壶身形晃荡的沈况时,一开始还有些措手不及。 苏瑶慌忙将写的东西收起来放在了自己床下,她本以为沈况的醉意只是装出来的,所以还在想着如何解释。但等到沈况脚步虚晃地进了船舱后,苏瑶才确定沈况是真的醉了。 沈况坐在桌边,放下了手中已经空了的酒壶。苏瑶恢复了神色,坐在他身旁,给他倒了杯茶水。 “不能喝酒还偏要逞能!” 听见苏瑶说话,沈况木然抬起头望着她,有些不服气的道:“谁说我不能喝酒,我今天可是喝了一壶才醉的。” 虽然知道沈况醉了,但苏瑶还是白了他一眼道:“那你上次是喝多少醉的?” 闻言,沈况嘿嘿的笑了笑:“不能说,不能说,太丢人了。上次在庭香苑姜凝的那座小楼里,我一壶酒都没喝到就醉了,哈哈哈,不能说不能说。” 听到沈况说起姜凝那个狐媚子一般的女子后,苏瑶便更加没了好语气,茶壶重重地放在了桌上后道:“喝死你算了。” 已经醉酒不明就里的沈况在听到苏瑶的话后摆摆手笑道:“哪能喝死,那晚我喝多了,还在她房里睡了一晚。嘿嘿嘿,每次都以为不会醉,每次都醉。下回坚决不多喝了,说到做到。” 本还打算给沈况再倒一杯水的苏瑶在听到沈况宿醉在姜凝的房间后瞬间气鼓鼓的将已经握在手中地茶壶扔在了一边,气恼道:“那你让她来伺候你好了,反正她的床睡得舒服。” 苏瑶偏过身子,连看都不想再看沈况一眼。 而沈况则还端着空杯子在等着苏瑶给他倒水,见苏瑶迟迟没有动静,便晃晃悠悠的道:“苏姑娘,给我倒杯水,谢谢你啊!” 苏瑶闻言,依旧气恼。不过赌了会儿气后她转过身子望着沈况,还是给他倒了一杯茶水。 沈况喝了茶后,对苏瑶竖起了大拇指,模样瞧着有些痴傻的笑道:“还是苏姑娘你最好!” “甜言蜜语说给你的姜姑娘听吧,我和你不熟。”虽然给沈况倒了水,当不代表苏瑶真的消了气,因此语气依旧怨气。 沈况拍了拍胸膛,嘿嘿笑道:“哪是什么甜言蜜语,我从小就不会说甜言蜜语,都是我的心里话。我还是和苏姑娘你熟一点,毕竟住在一起那么久,我还给你煎药,替你疗伤。” “其实姜姑娘也是为好姑娘,要不是她帮忙,我们可能已经死在梅雾城了。” 听沈况提起两人之间以前的那些旖旎事,苏瑶脸上顿时浮现一抹绯红。她自然不是妒忌姜凝,她将沈况当作好朋友,自然希望从沈况口中听到自己的好话,这会儿沈况说完她也算如了愿。 回过神来,苏瑶才发觉连她自己也不知道因为什么在生气。 此刻,两人都已卸下了面具。 苏瑶看着沈况昏昏沉沉的模样,嫣然一笑。她抬起手,犹豫了片刻后,还是缓缓放在了沈况的脸颊上轻轻抚摸着。 眼睛已经睁不开的沈况只觉得脸颊上有一只柔滑的手覆了上来,他下意识地抓住那只带着微微香气的手开心的笑了。 苏瑶看着沈况紧紧握着她的手,没有抽回去,就那样任由沈况握住。 烛火里,不知何时,两行清泪从苏瑶眼角滑落。苏瑶轻声呢喃,对不起。 不过这一切,已经睡去了的沈况全然不知。 ———— 清风明月过后,又是如火的盛夏骄阳。 昨夜宿醉,所以第二天沈况和林重山都起的很晚。 沈况摇晃着晕沉的脑袋起床的时候,发现苏瑶已经早早起了床。当下,她正坐在桌边抄写着东西。 因为船上无聊,苏瑶又深居简出,所以抄写就成了她打发时间的趣事。 沈况见到那些诗词文章,虽不至于头疼,但也够他喝一壶了。还是那句话,舞蹈弄剑的他在行,看这些诗词文章,那就是在折磨他。 沈况下了床后,先是坐在床边缓了缓。他已经全然忘记昨夜醉酒之后的事了,所以猜到多半苏瑶废了些力气。 沈况坐在床边望向苏瑶,带着歉意开口道:“昨晚我喝醉了,苏姑娘麻烦你了。” 沈况方才醒来,苏瑶知道,不过直到沈况此时开口她才第一次抬头看了看沈况。沈况说完,苏瑶嗯了一声,没什么太多的回复,之后便又继续低头抄写了。 沈况看到苏瑶平淡到近乎冷漠的反应有些奇怪,他尽力回想是不是他昨晚喝醉了对苏姑娘做了什么不规矩的事,所以她现在在生气。又或者是自己吐了一地,害的苏姑娘打扫了很久。 念及此,沈况便连忙走到桌边坐下,神色焦急道:“苏姑娘,若是我昨夜喝醉酒对你说了什么做了什么你可千万别往心里去,我给你道歉。” 苏瑶闻言,停下手中抄写动作,看向沈况,而后不冷不热地道:“姜少侠怎么会对我们这种小女子做什么呢?要做也是对你家姜凝姜姑娘,她小楼里的卧房想必柔软香醇的很。” 说完,苏瑶还不忘补了一句:“是不是啊,姜少侠!” 最后三字,咬的极为清晰。 苏瑶说完,沈况就知道是他昨晚酒喝多说了胡话。本来还在笑重山叔酒后吐真言,却没想到自己和重山叔一样。 沈况暗自给了自己一巴掌,而后苦着脸瞥了苏瑶一眼道:“苏姑娘,我和姜姑娘之间的事其实不是你想的那样。” “我能想到哪里去?姜少侠都是楼外楼姜氏的姑爷了,发生什么也不奇怪。” 苏瑶当然不是真的生气,她瞧见沈况好似犯了错的模样,心中便觉得好笑。片刻后,见沈况没有搭话她又故作没好气地道:“你们之间的事,关我什么事。我只是觉得好笑而已,你若想解释我也不会听。” 说着,苏瑶便装模作样的拿着纸笔,换了个方向抄写。 沈况依旧苦着脸,想着下回决计不能再喝酒了,两人也就这样默默无言了半晌。 良久无言后,或许是苏瑶觉得不该再逗沈况了,于是偏过头看着他笑道:“你傻不傻,我与你开玩笑的你都看不出来吗?我们之间又没什么,我干嘛要为你与姜凝的事生气呢?” 虽然苏瑶说这些话的时候在笑,但沈况总觉得听上去怪怪的,苏瑶表情也怪怪的,但至于哪里怪他也说不上来。 本着浑水摸鱼的心思,沈况也就笑了笑权当揭过去了。 “姜问女侠大人有大量,豪气。” 苏瑶白了他一眼:“赶紧洗漱一番出去看看今日有没有什么事情需要做,我们虽然在逃命但也是得人庇护,你好意思什么事都不做吗?” 沈况笑着给她竖了个大拇指,模样与昨夜如出一辙:“还是姜女侠想的周到。” 一番洗漱过后,带好面具背好剑,沈况便出了房间。 直到沈况离开时,苏瑶才再次抬头望向了他的背影,昨夜之事已随清风远去。 出了房间不久,沈况便看到同样晕头转向的林重山也走了出来,沈况看到林重山就会想起昨夜他的那些荤话。 当下船舱里,周遭有些人昨夜是听到了的,所以这会儿看到林重山,便有人笑着打趣道:“重山叔,烟翠楼的小红姑娘手到底有多滑啊!” 一人说完,众人哄笑。 林重山一听那小兔崽子的话,就知道是自己昨晚酒后失言了。不过他一点也不扭捏,挥挥手让那群小崽子一边去,挥手时还不忘故作老成道:“男人之间的事你们这些雏鸟哪能懂?” 林重山瞧见沈况后笑道:“姜兄弟,让你看笑话了。” 沈况也哈哈一笑:“重山叔真性情,小姜我佩服还来不及呢!” 林重山觉得沈况的马匹话很真实,便也跟着哈哈大笑道:“咱们都是江湖人,姜兄弟懂得。” 两位隔着辈分的好兄弟一次宿醉后,关系也越发熟络了。林重山又谢了沈况的点播以及传授功法之恩后就笑着先离开了,说是饿极了。 离开前,他还让沈况等会儿与他一起去见大小姐。 因为船再行一日就要到那佣狼帮的地界了,那伙人比少楼会的更难缠。虽然先前已有银钱打点,但路过之时还是得去见一见,讲些礼数。 其中症结原因,沈况倒也能猜到一二,所以笑着应下了。 自从离开梅雾城之后,往日里练剑的习惯沈况也荒废了,至于当下的境地就更由不得他拔剑了。 关于他背上包着麻布一直背着的幽牙剑,沈况从不轻易拔剑。姜凝认出的画面他还历历在目,所以在沈况心里,幽牙剑就和他的性命一样,轻易不能拿出来。 不过,虽然不能出剑,但在船上依旧不妨碍他是一名潇洒的剑客。 船头甲板上,几名年轻护卫正在练拳。一群人见沈况走来,便是眼前人比他们还小些,但一众年轻护卫依然恭敬地问候了句姜少侠。 沈况笑着抱拳回礼,他看了看这些人的拳形拳意,又顺便指点纠正了几人后就离开了,没有妨碍他们继续练习。 第一百一十一章 佣狼帮 林重山洗漱一番又胡乱吃了点东西后就找到了沈况,打算领着他去见林晚照。 方才遇见林重山的时候沈况就觉得他身上有了些许不同,只不过那时他没太注意。等这会儿又遇到了林重山,沈况才知晓那一丝不同从何而来,是林重山破镜了。 沈况反应过来后,笑道:“重山叔,恭喜啊!” 听见沈况的话后,林重山也知道沈况是看出来了,便也粗犷笑道:“哈哈哈,多亏了姜兄弟你的指点,不然就我那点悟性到死也破不了境。” “姜兄弟你还别说,这万象境的感觉就是不一样。若是现在再让我碰到樊少楼,我觉得我也能一招撂倒他,而且我还感觉我有使不完的力气” 虽然林重山的话带了点夸张色彩,但沈况知道若是现在再让林重山和那樊少楼捉对厮杀,樊少楼绝不是林重山的对手。 “我就说重山叔你是块璞玉,只要好好修炼,什么归元境、宗师境都不在话下。” “嘿嘿嘿,姜兄弟的话在理。便是我知道是假话,听着也舒坦。” 两人边走边商业互吹了几句后就到了林晚照所在的三楼,林晚照的房间外有处小空地。怜雪见到两人上来后,便转身回屋喊了自家小姐,沈况和林重山两人则候在了外边。 林晚照走出房间看到沈况的时候,明显是多看了沈况一眼,小丫鬟怜雪也是一样。 沈况虽然感受到了,但全然原因何在。 怜雪甚至还忍着笑意,她一想到面前姜少侠昨夜那般不合少侠身份的痴傻举动,就觉得高高在的江湖大侠也是食人间烟火的,离他们普通人的距离不远。 而且她还听说书的先生讲过,甚至有那山野精怪换化成人形游走于人世间的,就是不知道姜少侠会不会也是个精怪。 林晚照自是不会有怜雪这样的小心思,今日她叫沈况和林重山来是有要事的。问候的话说完,林晚照微笑招呼两人道:“重山叔,姜少侠,快坐吧!” “好嘞大小姐!”林重山不见外的笑道。 沈况也示以微笑,坐了下来。 三人坐下后,怜雪给乖巧的给林晚照和沈况倒了茶水。轮到林重山时,怜雪便小声笑道:“重山叔,小姐说了,你下次要是喝完酒再说胡话的话,就罚你例钱减半,不给你出去花天酒地的机会了。” 林重山闻言,难得老脸一红,他挠了挠头嘿嘿笑道:“哪能啊,只此一次,下不为例。” 林重山笑着接过怜雪手中茶壶,没有劳烦怜雪给他倒水。 这个小插曲自然只是些趣话,林重山说完,其余三人笑了笑也算是过去了。 而后,林晚照看向沈况开口道:“今日请姜少侠过来其实是有些事情需要麻烦姜少侠。” 对于林晚照要说的事,沈况也了然于心,所以淡淡道:“大小姐但说无妨。” 林晚照闻言便也不拖泥带水直接道:“明日我们就要行至佣狼帮的地界了,可能要麻烦姜少侠与令妹随我走一趟。” “大小姐放心,我们兄妹二人一定会护大小姐周全的。” 林晚照闻言巧笑一声,竟是起身做了一个江湖人的抱拳礼:“那晚照在这里就先谢过姜少侠了。” 不过她只学了个花架子,使成了左手握拳,右手做掌的姿势。 这样的小细节沈况没去在意,倒是一旁的林重山笑道:“大小姐你这抱拳礼拳头反了。右手成拳代表我有力量,左手覆掌则代表我有力量但是我收敛,所以视作礼貌。” 林晚照闻言则立马笑着换了姿势。 沈况没显露笑意,语气平缓道:“大小姐无需客气,姜某的分内之职。” 之后,林晚照又简单说了些明日见面的事,林重山接过话,开始介绍起具体事宜以及关于那佣狼帮的底细。 “姜兄弟,那佣狼帮帮主名为白无涯,自诩玉面公子。单论相貌而言,相比于之前的樊少楼确实俊俏了不少,但比之姜兄弟你,我觉得还差点。” 林重山继续他的马匹神功,其余三人闻言皆是笑而不语。 林重山拍马屁丝毫不脸红,于是继续道:“关于白无涯,我之前也道听途说了些。说那白无涯以前的确是名书生,自诩才华横溢却始终得不到朝廷重用。他们白家在当地虽然有些底蕴,但举孝廉的名额始终落不到白无涯的头上。后来白家家道中落,白无涯虽是书生却偏有一身不俗的武艺,一来二去流落到这淮水一带落草为寇继而干起了山匪的勾当。不过因为这白无涯以前是书生,所以做了山匪后也还算恪守底线,不做那等图财害命之事。佣狼帮拿人钱财替人消灾,在这淮水一带甚至还有些好名声。” “跟姜兄弟你说这么多,想告诉姜兄弟的其实是那白无涯之前有一次偶然间见到过我家大小姐容貌后,便号称说非我们林家大小姐不娶,所以明日去见他可能还会有些棘手。不过以姜兄弟你的功夫,收拾那白无涯定然也是小事一桩。” 林重山不甚在意的说完后,沈况看了林晚照一眼,便也知道为什么这些话她不自己说了。 “重山叔你可别这么抬举我,若是明日护卫不周我可没脸面再回来了。” 林重山摆摆手笑道:“以前我没破镜时猜不到白无涯的境界,昨夜突破感受了这等境界后我便能感觉到,白无涯最多也就是万象境圆满的修为,跟姜兄弟你还是有差距的。” 在林重山眼里,沈况绝对是那武艺高到不能想象的侠客,而且不是大门派出生就是豪门嫡子,所以即便白无涯的境界对他来说已经是很高了,但只要有沈况在他就一点也不担心。 沈况闻言也笑了笑:“万象境圆满,那我还可以应付。” 林重山拍了拍沈况的肩膀笑道:“哈哈哈,我就说姜兄弟你没问题的。” 林重山与沈况说完这些,林晚照又说了几句感谢的话后,沈况和林重山就起身下楼去了。 玉面公子白无涯,虽然比那樊少楼稍微好一点,但在怜雪眼里依然配不上自家小姐。 林重山和沈况走后,怜雪笑着对自家小姐道:“小姐,明日有姜少侠在你就不用担心那白无涯会毛手毛脚的了。狗屁的玉面公子,便是姜少侠都比不了。” 怜雪眉飞色舞的说完后,林晚照又在她脑门上点了点:“你啊,一说起姜少侠眼睛都放光。这一次有姜少侠在,我们可以不用担心白无涯,可下一回又有谁来帮我们呢?” 听到自家小姐的话后,有些得意忘形的怜雪才收敛起喜悦心情。小姐说的没错,这条水路她们以后还会走,但姜少侠可不是每回都在。 想及此,怜雪叹了口气,又开始忧愁了起来。 林晚照看到一下子就蔫了的怜雪后笑道:“也没那么糟糕,这回走完我们能有好些时候都不用走这条水路了。” 怜雪抬头看着自家小姐,依旧笑不出来,她心头暗暗想着要是姜少侠真能留在他们林家那该多好。 而在林晚照心里,她觉得沈况能与林重山交好已经殊为不易了。 早间晨风拂过主仆二人脸颊,有喜也有忧。 一日时间,一闪便过。 船行第五日早间,三艘楼船在稍稍靠近岸边后慢慢停了下来。不过因为大船吃水深,太靠近岸边容易搁浅,所以没敢靠的太近。 船停稳后,沈况远远便看到岸边有一行人已经在等候了。那群人见到三艘船停下后,便立刻划了几艘小船靠近了大船。 几艘小船靠近后,林晚照带着怜雪率先往下走。沈况、苏瑶还有林重山紧随其后,与林晚照和怜雪同乘一艘小船,船上跟随的半数护卫则三两结伴乘坐其他小船缓缓向岸边驶去。 一行人上岸后,岸边等候的那群人中为首一人立马抚了抚衣袖快步往林晚照这边走了过来。 那人走近后,看着林晚照连忙谄媚笑道:“林大小姐,帮主知道您今日要从我们佣狼帮的地界过,原本他是要亲自过来迎接您的,但寨子里近两日来了贵客,帮主需要亲自接待分不开身,所以才派了小的过来,专程在这里候着您。” 一见迎来的这些人模样,沈况就能感觉到与他们寻常山匪的不同。 尤其是为首谄笑之人,一副端正的国字脸,有几分师爷模样。虽说人看起来不怎么样,但说话做事的礼数周道,不愧是有个书生帮主。 为首这人说完后,林晚照也礼貌的欠了欠身子:“临行前,家父嘱我带了些礼物,路过贵帮地界务必需要前来拜见,唐突之余还望周师爷包涵。白帮主既然在接见贵客,那我等见过白帮主之后就不多叨扰了。” “大小姐,不用客气。以您与我家帮主的交情,帮主是不会冷落了大小姐的,我这就带您去见我们帮主。” 圆滑的师爷没有正面回答林晚照的问题,只是礼貌的准备带她去见白无涯。 沈况和苏瑶紧紧跟着林晚照和怜雪,这才让两人有了几分安全感。 那姓周的师爷显然也是个眼力见十足的人,对于沈况和苏瑶这两个瞧着陌生的面孔,他多注意了几眼,不过两人底细他还看不出来,只是想着回去后对帮主提一句好让帮主心里有数。 随后,佣狼帮的周师爷便带着林晚照一众人往寨子走了去。路上,林重山对沈况小声介绍了林晚照为何会叫这人为周师爷。 原来是这个书生帮主白无涯学着县城衙门的那套在山寨里搞了个小衙门,他自己当县令,这周湪周师爷的名号也就是这么来的。 佣狼帮聚首的山寨离岸边的距离不算太远,一行人走了小半个时辰后就到了寨子前。 寨子建在一处半山腰上,规模还算可以。 一进了寨子,师爷周湪就直接领着一行人往寨子大厅走去了。 第一百一十二章 宴会 去往大厅的一路上,巡逻或是训练的山匪们见到这位周师爷后都会毕恭毕敬的问候一句,而周湪明显也很吃底下人的这一套,每每听到都会笑着让那些人好好巡逻看守或是好好训练,不一而足。 自打进了山寨后,沈况和苏瑶不约而同地开始打量起了寨子里的布局。 一路看下来,沈况得出的结论是佣狼帮的这座山寨毫无防守性可言。或许是没有想过要去打造一座可以坚守的小城池,所以走的完全是硬拼的路子。这对沈况而言,反倒成了对他们有利的一点了,不用担心后续遇到棘手的情况而难以逃离此地了。 山寨周围的这片地带虽然也是些偏僻区域,但佣狼帮既然在周遭有些名声,所以沈况觉得南来北往的人势必也不会少。 为了不引人注意,沈况的幽牙剑以及留给苏瑶防身的青挽剑两人都没有带在身上,只随手拿了把普通长剑握在手中。 下船前,两人的着装打扮也换成和林重山一样林家护卫的装扮。一眼看上去基本看不出两人的特别之处,放在人群中也更加不起眼了。 跟随而来的护卫除了沈况、苏瑶和林重山外还有林家护卫里的数十位好手,都是破身境中期境界,对付这山寨里的其余小喽啰们还是手到擒来的。 一行人不急不缓的走着,师爷周湪在前,很快便领着众人进了佣狼帮的聚客厅。 沈况刚一踏进厅中,远远就看到堂前主位上坐着两人。两人身侧则是三两伺候的女子以及数名站岗之人。 主位右侧那人身着一身锦绣长衫,头顶上冠着发髻,插着玉簪,一眼瞧去果真是书生模样多过山匪模样。 主位左侧坐着的则是位身着锦袍的干练中年男子,而且沈况一眼望过去的时候心中觉得有几分熟悉感。沈况知道这不是什么好的预感,所以给苏瑶使了一个视线后两人神色恢复如常,没有过多打量堂前那两人。 书生模样那人不用想,必定就是佣狼帮的帮主白无涯,而他既让尊于另一人说明那名中年男子的身份定然不俗。 主位上的两人瞧见师爷周湪领着一行人进来后,那位中年男子先声开口轻笑道:“白帮主,看来是有客人登门了。” 说话间,中年男子的视线不经意的在位下一众人身上扫过。当然,更多的视线还是落在了林晚照的身上,他嘴角不自觉地上扬,似笑非笑。 中年男子说完,白无涯起身解释道:“罗大人,这是路过我们佣狼帮地界的客商,想必是循着礼数过来打个照面的。” 在这位喜怒无常的罗大人面前,白无涯也不敢露出与林晚照太过熟悉的模样,对方的喜好这两日他也算是清楚一二。 名叫罗明城的中年男子闻言,轻声笑了笑:“看来白帮主在这周围的影响力不小啊,这些客商们竟是会主动前来。白帮主不用在意我等,只管待客便是。” “白帮主只要对上面交代的那件事上心就好,若是能抓住那两名逆贼自然一切好说。可若是抓不住上面怪罪下来,别说是我,谁也担不起这个责任,白帮主可得多斟酌一二啊!” 一听到这位罗大人说起那件事,白无涯便有些后怕。 不是威胁,已胜似威胁,所以他哪敢不上心。 江湖上近些日子发生的事他自然也听说了,梅雾城横空出世的东海沈家那名余孽他更是知道。不过对于追杀一事,他却是一直等到这位罗大人进了寨子之后才知道的。 齐聚梅雾城的那些大势力众,除了楼外楼,云梦山和京城的山阳书院这三大势力外,其余势力齐出,目的就是为了追捕这两名当年苟活下来的余孽。 更多秘辛之事白无涯不知道,但他知道一众势力追杀了半月有余竟是都没能杀了那两人,甚至还有人折损在那两人身上。 这位罗大人到了他们佣狼帮之后就将堵截那名余孽的事说了出来,还说那两名余孽近期很有可能会路过他们的地界,所以这更让白无涯提心吊胆。 罗明城说完后,白无涯脸上挤出了一个笑容:“大人的话佣狼帮必定会记住,我白无涯也必定竭尽全力帮助大人围堵那两名逆贼。” 白无涯说完,罗明城也不去管他的笑有多么难看,抚了抚衣袖站起身道:“白帮主有这份心就好,事情办成了属于你佣狼帮的好处自是少不了,我们可能还要再叨扰白帮主一两日,就先不耽误白帮主待客了。” 白无涯看着缓缓往大厅外走去的罗明城的背影,躬身在后道:“大人若是有什么需要直接告诉周湪就好,我们佣狼帮一定不会怠慢了大人。” 往外走的罗明城没有转身。 白无涯说完,师爷周湪很有眼力见的缓缓跟在了罗明城和他两名手下的身后。 罗明城在路过林晚照一行人的时候,刻意多看了一眼林晚照。 林晚照一行人则没有与之对视之人,罗明城脸上笑容更盛,回过头似笑非笑的对白无涯说道:“白帮主好福气!” 说罢,不待白无涯说话,便离开了大厅。 白无涯看着缓缓消失的罗明城,又看了一眼林晚照,心中默默叹息。这位罗大人尤为钟爱清秀女子,方才的那句话可不就是说给他听的。 罗明城走后,白无涯很快收起心中不快神色。 他快步走到林晚照身前轻声,笑着问候道:“大小姐一路奔波,定然多有疲累。今夜我要在寨子里设宴来给大小姐接风洗尘,大小姐可莫要推辞。” 罗明城一句说完,不待林晚照回应,便转过头吩咐身后婢女道:“快去跟师爷说,今晚我要设宴款待罗大人和大小姐。” 婢女闻言,在林晚照一众人的视线里快步走出了大厅。 林晚照见状,虽然知道已经拒绝不了但她还是开口道:“白帮主不用如此客气,我们此去曲儿城货物繁多,路途遥远,时日耽搁不得。” 林晚照话音刚落,白无涯便伸出手想要拉她落座。 不过林晚照俯身一礼,很自然的躲过了。一旁的怜雪见状身子稍稍前探,无声无息的阻挡在了林晚照身前,不再给白无涯下次机会。 白无涯一手握空,凌空的手先是顿了顿,表面上倒也装作无所谓的样子,笑着收回了手。 “路途一事,晚照妹妹莫要担心,今晚宴席过后,往后的水路我会派佣狼帮的人跟随,定叫水路上的其余小伙匪盗不敢觊觎,所以一顿宴席耽误不了大小姐多少时间的。” “若是这样大小姐还要拒绝的话,那大小姐就是不给我白某和那位罗大人的面子。方才那位罗大人可是京城八皇子手下的大人,这点面子晚照妹妹还是要给的。” 白无涯的这一番话,神情有怒有喜,称得上是恩威并施,不给林晚照任何拒绝的机会。 从方才称呼为大小姐到现在有些逾越的晚照妹妹,白无涯的变化所有人看在眼里,只不过林晚照不好与他撕破脸皮,所以没有在意这些。 怜雪皱着眉头听完罗明城的话后,心里为自家大小姐捏了一把汗,她有些的担忧的看了看自家大小姐。 林晚照心里清楚,白无涯搬出那位罗大人身份目的就是为了以此来给她施压的。可惜她即便知道,也没有一个万全之策。 对方的身份在那里,而他们林家不过是一介商贾之家,若是得罪了对方,对林家万万没有好处。所以林晚照没有再拒绝,面露难色的答应了下来。 “白帮主盛情,晚照不敢拒绝。只不过实在此行时间耽搁不得,所以今晚赴了宴晚照还需要再返回船上,还望白帮主见谅。” 听到林晚照应下,对于其他的那些推搪话白无涯根本没有放在心上,只要她答应了那么接下来的事就由不得她了。 白无涯心中如是想着,表面上还是露出一副和气笑容:“既如此,那晚照妹妹就先在寨子里歇下,晚上开宴我会派人去请晚照妹妹的。” “晚照代林家谢过白帮主好意。” “哎,晚照妹妹哪里的话,都是自家人无需客气。” 林晚照低声施了个万福后,白无涯就派人将他们一众人带下去歇息去了。 白无涯自然也注意到了林晚照身后那两个第一次见的陌生面孔,不过他只以为是林府新招募的护卫之流,所以压根没放在心上。 至于会不会是那两名余孽,白无涯自认为林家还没这个胆子。 沈况全程都没有过多的神色,一直到转身离开大厅。 当沈况听到白无涯说那位中年男子是八皇子元岐手下后,他就知道之前的那抹熟悉感从何而来了,想必秦岭外的那次堵截这位罗大人也在。 苏瑶心有所感的看了沈况一眼,沈况对她微微一笑,示意她不用担心。 沈况能感觉到那位罗大人的境界应当是在归元境大圆满,不过他身边两人的修为都只在归元境初期。就是不知道他们一路跟来的人中是否还有其他高手,若是就目前实力而言,沈况觉得还是有一站之力。 他们在暗,对方在明,真到了万不得已的地步他大可以可以趁他不备刺杀,即便不能做到一击必杀,沈况也绝对能保证让他重伤。 除了这些,沈况考虑的还有林家人的问题。若是真到了那一步,想把林家从其中摘出去还得将佣狼帮的人一起解决了。 但这样的事即便做的再干净,沈况也不敢保证事后一定不会波及到林家。所以他心中思量,不到万不得已绝对不能鱼死网破,暴露身份。 婢女带着林晚照一众人缓缓往寨子后面的客房走了去,那里有白无涯给他们准备的短暂休息的地方。 一众人谁都没有轻松之感,林重山甚至紧紧握住了拳头。 第一百一十三章 议事 一行人临时休息的小院不大,不过院落一眼看去就知道是有细心装点过的,想来平日里也是用来招待贵客的。 小院里相邻着的有四间房子,林晚照和怜雪一间,沈况和苏瑶被安排在了一间,林重山和四个林家护卫挤挤,其余六名护卫也同样临时挤挤。 一行人歇下后,那名婢女恭敬地对林晚照说有什么吩咐都可以唤她,之后便离开了院落。 沈况和苏瑶进了房间后,先四下打量了房间一眼,确定不会隔墙有耳后两人才开始小声交流。 两人在屋内方桌边坐下后,苏瑶看着沈况缓缓开口道:“朝廷的人已经追到了这里,你觉得我们这一次还能跑得掉吗?” 对于两人当下再次陷入两难境地,苏瑶似乎并没有太过担心。一路过来,生死时刻也并非没有经历,她当下的心境和沈况一样,都看得开了。 沈况抬头看了看苏瑶笑道:“你不害怕吗?” 苏瑶也笑道:“有姜少侠在我怕什么?而且今晚的局明显是针对那位林家大小姐得,该头疼的是姜少侠你。” 苏瑶话里的取笑,沈况听的清楚。 他低头看了看两人这身装扮,不得不说掩人耳目的效果还真不错。倒也是那位罗大人心思全放在了林晚照身上,没有多瞧他们。 沈况苦笑一声:“我们一连躲藏到了水路也还是没能逃掉,看来真的是天意了。林家人给我们提供方便,我们不能见死不救。今晚只能先走一步看一步了,能不暴露身份最好,若是暴露了...” 说到最后,沈况顿了顿,没有继续说下去。 苏瑶知道沈况为何停顿,也知道他在 踌躇什么。她看向沈况接过话道:“若是我们暴露了,林家的那些人怎么办?也要杀了吗?” 其实这是摆在两人眼前的问题,沈况之前只是有意在回避而已。沈况抬头迎上苏瑶灼灼地眼神,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杀还是不杀? 若是杀了,两人根本没必要趟这趟浑水;可若是不杀,他们的踪迹很有可能会暴露,到时候就会演变成他们自己的生死问题。 自己的生死让别人来选择,即便沈况知道林重山的性子,他也不敢赌。 他们两人的命是命,林家一大家子的命也是命。 沈况思量半晌,低下头,盯着手中茶杯,缓缓道:“其实最开始的时候我就有想过这个问题。一直到灵山城那位摊主的死,才实实在在的将问题摆在了我面前。不过那时候那位摊主已经死了,我可以安慰自己说这件事与我关系不大,甚至最后做些补偿,掩盖过去。” “这样的意外本不是我想看到的,我不希望有不相干的人因为我而无缘无故的死去。但回想起这一路来的追杀,想到有几次我们差点就要死了的时候,我就觉得我也只是在追求生的权力。” “我明白,这样的想法很自私的,也改变不了已经发生事情的结局。” 这样的问题苏瑶自己何尝没有想过,只不过她看得比沈况更开一点。 沈况还有话,只是没再说出口。 苏瑶看着他缓缓道:“都只是为了活着。” 一句说完,她也停顿了片刻而后才接着道:“若是换个角度来看,其实这并不是我们的过错,无论谁的死也都和我们没有关系。该死的是朝廷那些人,他们可以决定普通人的生死,也包括我们。” “我虽然不能断定世道就是这样,但手中没有力量的人很难保护好他们想要保护的东西,一直都是这样。我们活着是为了我们自己以及亲人朋友,如是为了自己的活且什么恶也不做还需要有负担的话,那么我们可能做什么事都要小心谨慎了,害怕这件事后面会波及到别人,我觉得道理不是这样的。可能你不同意,但我就是这么想的,而且永远也不会改变。” 从苏瑶开始说的时候,沈况就在仔细听着。 有些时候沈况觉得自己压根不像一个无欲无求的江湖游侠儿,因为自己总会考虑很多事情,有些事和他有关,有些事和他无关。 对于自己的遭遇沈况从来没有想过去抱怨,更没有想要埋怨这个国家和世道。 世道并非如此,只是人如此。 他知道自己是走入了误区,所以听了苏瑶说完,他觉得能想通了。 “其实我想的和你一样,只是每每看到旁观者的死会有所触动。我们尚还有能力保护自己,他们连反抗的能力也没有。”沈况看着苏瑶轻声道。 苏瑶笑了笑,反问道:“你是我肚子里的蛔虫?知道我在想什么?” 沈况也笑道:“有可能。” 苏瑶知道沈况是想通了,所以此时言语多了几分轻松之感。“如果我们也是那些普通人,也会是一样的结局的。而既然我们不是,那我们就该走好我们自己的路,甚至有机会改一改这样的世道,那不是更好?” 苏瑶说完望向沈况,沈况点了点头。 “林家他们都是好人,如果实在不行我们大不了弃船远遁。这一路别的事没做,逃跑的轻功我可是又炉火纯青了。” 苏瑶看着沈况笑了笑:“无论最后的结果如何,林家人都应该感谢你才对,没有你她们过不去这一关。” “你也看出来白无涯和那位罗大人的心思了?” 苏瑶瞥了一眼沈况,给了他一个白眼道。“就差写在脸上了,我不相信那位林家大小姐看不出来。 你信不信,林重山很快就会过去叫你了。姜少侠武功卓绝,人家姑娘的安全可全在你手上了。” 苏瑶说完,咯咯娇笑。 沈况也白了她一眼道:“说正经的。我们在暗,他们在明,要对付那位罗大人其实不难。” 苏瑶点点头依旧笑道:“等那位林大小姐被掳回房间,你趁那姓罗的不备从后面给他一刀,杀了姓罗的后面的事情就好办了。” 苏瑶笑了说完一句后,收敛起笑容缓缓道:“不过还要防着他们在一开始使什么花招。晚上的宴会我们去不了,只能由林重山先盯着。如果一切顺利,可以按照我们想的这般继续下去,那杀了姓罗的之后再以此要挟白无涯一起将姓罗的手下一并杀了。这样不仅能把佣狼帮一起拉下水,而且有此把柄白无涯事后也不敢再为难林家了。” 苏瑶说完,沈况点了点头。这样的情况自然是最好的,而且两人的身份还不会暴露。 至于姓罗的这一群人,这些追杀来的人本就不会同路,所以只要手脚做的干净,杀了他们也自然引不起旁人怀疑,毕竟对方的实力可是摆在那里。 后续事的安排至此已经有了结果,沈况也稍稍放缓了心,他端起手中茶杯喝了一口。 也就在这时,门外传来一阵敲门声,随后沈况便听到了林重山的声音:“姜兄弟,大小姐让我去她房间议事,让我顺便把姜兄弟你也叫上。” 苏瑶脸上露出玩味地笑意盯着沈况,沈况嘴角抽了抽,还真被她说中了。 “重山叔我一会儿就去。”沈况朝门外喊了一声。 “好,那我就先过去了。” 林重山走后,苏瑶看着沈况略带狡黠的笑道:“林大小姐可是位不可多得的美人,姜少侠今晚可要费心咯!” 沈况听着她的打趣,摇头苦笑道:“又不是只有我一个,今晚你也要出力。” 苏瑶不在意沈况说了什么,又自顾自的笑道:“你说那位林大小姐会不会把你安排在她身边啊,白无涯和那姓罗的可都不是什么好人。” 苏瑶似乎是打趣沈况说的上瘾了,因此说到这里笑得很开心。 沈况见状,就打算找回场子,于是道:“我觉得单以相貌来说,苏姑娘你不比林家大小姐差,所以要是今晚我们身份暴露,说不定那个姓罗的会先全力对付你。” 苏瑶听他说完,有些羞恼。自然而然地想要给沈况一记手刀,当然只是不经意的那种打一下。 不过沈况反应快,苏瑶的手尚还在半空中的时候,他便反手一握准备截下她这一掌。 只不过,沈况原本打算握住苏瑶手腕的那只手因为苏瑶的阻挡径直握住了她的手掌,那一瞬间两人都能感受到对方手心传来的温度。 沈况愣了片刻,直到苏瑶红着脸试图抽开她的手时他才反应过来。 沈况急忙松开手,语气结巴的道:“不...不好意思啊,苏姑娘。” 或许是感觉到房间里的气氛有一丝古怪,所以沈况急忙起身打算去林晚照的房里议事。“苏姑娘,我就先过去找重山叔了,你..你在这里等我回来。” 苏瑶也还沉浸在方才两人的举动中,虽然更加亲密的动作两人也有过,但这种不经意的亲昵偶尔还是很让人害羞的。 沈况说完,她只是点了点头,神色有几分羞赧,也没抬头看向沈况。 沈况见状,则快步往外走,随后便关上了房门。 一直到沈况关上房门离开后,苏瑶才幽幽的抬起头,她看着门口的方向嫣然一笑。 出了房间的沈况,边走边抬起手掌,回想起了方才两人的举动以及感受到的苏瑶手心里的那一丝温度。不过他脑海里忽而闪过那夜醉酒时断断续续的画面,他依稀记得好像有个温暖的手掌抚过他的脸颊,而且感觉有些熟悉。 沈况愣愣的回想着,但总觉得是自己在胡思乱想,所以狠狠摇了摇头,把那些心思甩远了。 第一百一十四章 晚宴 林晚照的房门没有关,沈况走到门前,在木门上敲了两下就直接进去了。 房间里,林晚照和林重山坐在桌边小声讨论着,两人神色中皆有些许抹不去的担忧。怜雪皱着眉头站在自家大小姐身后,小丫头听着两人谈话心中焦急,只是怜雪也知道她帮不上什么忙。 三人听到敲门声后,齐齐向门口望了去。 看到是沈况来了,林晚照和林重山都起了身。 怜雪在看到突然出现在门前的沈况后,握紧的小手松了开来,心里的焦急也忽而缓和了许多。林晚照看到沈况的时候,心中也有过那么一闪即逝的放松。 林重山往门前走了两步,拉着沈况进屋坐下,边走嘴上边愁道:“姜兄弟,这一次的事情可能有点麻烦了。” 林重山和怜雪的忧愁全都写在了脸上,沈况刚进门的时候就看到了。林晚照稍好些,只是眉宇间的隐忧依旧遮掩不住。 “姜少侠。”林重山说完后,林晚照也礼貌的问候了一声。 沈况点头回道:“林姑娘。” 沈况被林重山拉着坐下后,林重山看着沈况又愁道:“姜兄弟你实话告诉我,那位罗大人的修为是不是很高?” 沈况不打算骗他们,所以点了点头道:“那位罗大人是归元境大圆满的境界,放在江湖上,已经是有资格开宗立派的人物了。” 听沈况说完,林重山眉头便皱的愈发深了。 “这一次,果真是逃不掉了吗?”他有些懊恼道。 沈况看着神色忧愁的林重山缓缓道:“重山叔其实不用如此担心,当下的情况还有回旋的余地。那位罗大人修为虽然很高,但我们若是应对得当,还是有机会应付的。” 林重山也知道越是如此情况越不能自乱阵脚,所以当他听到沈况说还有回旋的余地后立刻冷静了下来。“姜兄弟你说的是真的吗?我们真的有机会保证大家安全吗?” 林重山焦急的问完,沈况偏过头看了林晚照一眼而后开口道:“不论是白无涯还是那位罗大人,他们的目的都是林姑娘,所以这件事还需要林姑娘配合。” 沈况说完,林重山也跟着他的视线望向林晚照。 有些事情不用说的太过明朗,身处其中的人也都会知道,也比如白无涯和罗明城的目的。 林晚照是个识大体的女子,所以沈况说完后她看向沈况神色平静道:“有什么需要晚照做的地方,姜少侠可以直说。” 听见林晚照答应,沈况便将方才他与苏瑶的那些想法说了出来。 “重山叔和林姑娘也都知道白无涯今晚设宴意欲为何,我们要以白无涯和那位罗大人为切入点,先下手为强未必没有机会。” 白无涯和姓罗的心里所想或是谋划什么勾当,林晚照和林重山心里都清楚,但也因为清楚而自己束手无措所以他们才会如此担忧。 但困境之下,总得需要做些什么。 “姜兄弟,事情我和大小姐都清楚。白无涯相中大小姐也不是一天两天了,以前他自持身份没有太过胁迫于大小姐。只是这一次,突然冒出了那个不怀好意的罗大人,连白无涯也不敢拒绝,所以这才有了今晚的宴席。” “哪是什么接风洗尘,分明就是那鸿门宴。可明知道是火坑,我们林家也还是要往里跳,他们可以先撕破脸,我们不可以。” “姜兄弟,快说说是怎么个先下手为强,我大老粗一个又没什么修为都快愁死我了。” 林重山知道沈况有了法子之后他其实才放心了不少,所以说这些话时他还不忘苦笑两声。 沈况也没有拖延,直入正题说出了自己的想法。 听沈况说完,林重山反而收起方才轻松下去的神色,又有些担忧的看着沈况道:“姜兄弟,你这么做是不是太过冒险了。若是到时候事情不顺连累到姜兄弟你,我们林家可如何还得起这份恩情啊!” 说罢,林重山又忧愁的看了林晚照一眼:“都怪我没本事,不然大小姐你也不用遭此一劫啊。” 林晚照没有开口说些什么,她的视线一直停留在沈况的脸上,她或许是在想在那面具之下又会是个怎样的人。 一个英俊的江湖少侠?还是一个有故事的浪荡游子。两人不过萍水相逢,他却愿意以身犯陷。 由心而始,问心之后。 世间苦难太多太多,便是再仗义执言的大侠也管不过来整个世道。所以于沈况而言,若是他不知道有这件事,或是无关于自己,他大可以不用去管。 但自己也深处其中,且有能力去管一管,那他就应该出剑。他求的不是任何人的感谢,只是手中的剑永远拔出的有理由,是对的就好。 林晚照在听到林重山自责的话后,她收回视线开口道道:“重山叔不用自责,你已经尽力了,是晚照连累了你们才对。” 对林重山说完,林晚照又看向沈况接着道:“晚照一介商贾女流,身份低微,如今更是惹得如此麻烦连累了姜少侠。姜少侠不顾自身安危仗义出手,晚照感激不尽。” 林晚照虽说是女子,但这一路走来,沈况觉得她并不输于寻常男子。面临如今这般泥泞境地,她依旧能够从容应对,这份气魄便是很多男子都不如。 林家人,不论是怜雪、林重山还是那些护卫仆役都对这位林大小姐恭敬有加。 从林重山的口中,沈况也知道了林晚照是如何以一介女子之身拯救林家生意于危难的,所以在沈况心里其实对林晚照颇有几分佩服。 林晚照说完,沈况看向她道:“这都是我分内之事,林姑娘不用客气。我既是为钱而来,就需要考虑到这钱会有棘手的地方,林姑娘即将遭难我更是需要出自己的一份力。姜某不敢保证林姑娘今夜一定能安然无恙,但姜某定当尽自己最大努力保护林姑娘的安全。” 沈况说完,一旁的林重山难得眉眼舒展笑道:“我就知道我没白交姜兄弟你这位小兄弟,以后有机会我就是掏了老本也要请姜兄弟喝上一顿好酒。听说秋落城的浮玉春是天下江湖人的最爱,到时候我定让那掌柜拿出窖藏老酒,与姜兄弟你喝个痛快。” 沈况闻言笑着回道:“那就一言为定,到时候重山叔可莫要心疼银子。” 林重山听闻沈况的话,哈哈一笑。 就连一直不苟言笑的林晚照也掩着嘴角,嫣然一笑。 房间里原本紧张的气氛逐渐趋于平静,一直眉头紧锁的怜雪也在沈况的一番话后彻底放松了下来。 怜雪看着沈况,心里越发觉得真正的江湖侠客就该是姜少侠这样的,说书先生说的大碗喝酒大口吃肉那样的大侠一定是重山叔这样武艺不厉害的。 怜雪为自家大小姐感到开心的同时,也庆幸留在船上的管事林伯伯能有如此好眼光。否则,她不敢想象自家大小姐的下场。 轻松闲聊了几句后,沈况又与林重山详细谈论起了今晚的细节,如何将之做到滴水不漏,不引人怀疑。 一旁的林晚照听的尤为仔细,偶尔还会说出自己的见解来。 一番说完,沈况从怀中掏出了两粒丹药递给林重山后开口道:“重山叔,这是两枚清风丹,上好的解毒丹药。你与大小姐晚上赴宴前先服下,以免他们在酒水里做手脚。” 林重山闻言接过沈况递来的两粒洁白丹药,他武学修为虽然不高,但自认为也是大半个江湖人,所以他很清楚手中这两粒丹药的价值。 他看着沈况,恳切道:“姜兄弟,这丹药我知道一定价值不菲。当下境遇使然,你既然愿意拿出来我也就厚着脸皮不推脱。不过我们林家不是那种不懂得知恩图报的门户,这次无论我们能不能安然离开,姜兄弟你以后都会是我们林家的贵客,姜兄弟请受我一拜。” 说着,林重山就起身准备行此大礼。 沈况见状赶忙阻止道:“重山叔,不必如此。丹药再珍贵也没有人命重要,我既是愿意拿出来就说明我拿重山叔你和林家人当朋友,今日你们有难我若是袖手旁观那还算什么江湖大侠。以后说不定哪一天轮到我有难,可还需要重山叔你拉我一把。” 林重山的这一拜,终究还是没能拜下去。 他索性爽列的站起身子笑道:“姜兄弟你放心,你若是有难,只要支会一声,我林重山万死不辞,无论多远一定赶去。” 沈况闻言哈哈笑道:“重山叔,这时候说死不死的可不吉利。” 林重山反应过来,在自己嘴巴上打了一下:“瞧我这张臭嘴,万活不辞,万活不辞。” 林重山说完,与沈况相视一笑。 至此,沈况原本心中的那个问题也有了答案。其实答案早就有了,只是心中的这份笃定是直到和林重山这番交谈完才萌生的。 林晚照在一旁一直仔细听着两人说话,感谢的话她不知道该怎么插上去,所以沈况离开前,她对着沈况俯身深深一礼,小丫头怜雪也同样如此。 虽然困境还是有,但两人心中总归是能抓住些安全感了。 沈况没有阻拦,受了这一礼。 出门在外,林重山是护卫也是长辈。沈况走后,林重山看着他离开的方向又看了看林晚照,忽而笑道:“大小姐和姜兄弟若是能促成一对,那定是一桩天作之合的美谈!” 如此直白之话,一个护卫身份敢直接对主人家说出来,可见其在林家的地位。 林晚照没有怪罪,只是红着脸嗔怪了一句林重山。 林重山闻声笑着悻悻的闭了嘴,心里终究还是有些感叹。江湖人,如此江湖人真的不多见,他没什么能耐,只能心中祈祷像姜兄弟这样的江湖人都能得到好的回报。 淮水上,一轮明月悄然升起。湖面反照着月光,让整个黑夜都明亮了几分。 管事林松风站在船头甲板上看着久久没有归来的众人,来回踱步,悬着的心久久难定。 ———— 佣狼帮里,今夜尤为热闹。 手底下的人只知道最近两日,寨子里来了一群身份不俗的人,据说很有可能是朝廷里下来的大人,便是自家帮主对他们礼遇有加。 他们虽然不知道具体发生了什么事,但两日下来没什么坏事发生,一众人也就很自然的将之归结为好事。自家帮主能被朝廷里的大人看重,对他们来说也与有荣焉。 夜色渐起,明月当空。 师爷周湪得了命令,前来林晚照一行人下榻的小院唤他们入席。 除了林重山和怜雪外,其余人都没有跟着。随行林家年轻护卫们一个个脸上写满了担忧,不过当他们看到重山叔示意他们放松的眼神以及不见姜少侠身影后,就都放松了下来。 今晚的宴席以重山叔掉书袋子的话来说就是妥妥的鸿门宴,他们这些人没有能力帮助自家大小姐脱困,好好在小院里等着,不添麻烦才是最正确的选择。 师爷周湪一路来除了简单的问候外没有过多的言语,他在小院里耐心候着,待林晚照准备好后便领着三人往大厅去了。 这林家大小姐,从前他也见过几回,容貌的确不俗。自家帮主心仪已久,只是碍于身份,久久不愿用强,可这回儿便是有此想法也没了机会。 周湪行走在前,微微叹了口气,真为自家帮主感到可惜。 可一想到那罗明城,周湪便又抖落了身子,觉得只要有命在,好看的女子就还能找到。罗明城一行人那日闯进寨子二话不说杀人的场景,周湪至今还历历在目。 他们落草为寇自然也杀过人,但与罗明城这些人比起来简直就是小巫见大巫,差的太远了。 走在最后的林重山虽然看不见沈况的身影,但他知道沈况就在他们身边,也因此就没那么害怕了。他相信姜兄弟的武艺,更相信姜兄弟的保证。 周湪领着三人走近大厅的时候,白无涯在大厅里候着了。 厅中,几名模样平平的女子正在和着乐曲翩翩起舞。灯火摇曳之下,也别有几番情调。 白无涯看到林晚照的后,赶忙笑着起身迎了过来:“晚照妹妹今夜赏光,我们佣狼帮真是蓬荜生辉。” 白无涯走近后,林晚照站立身子俯身施了一礼:“白帮主客气了。” “来来来,晚照妹妹快快落坐,罗大人一会儿就来。”白无涯领着林晚照坐了下来,他自己坐在林晚照的对面,将主位留了出来。 林重山和怜雪没有资格落座,只是站在林晚照身后。 罗明城没来,开宴的时间就需要再等等。这期间,白无涯笑着与林晚照寒暄一二,林晚照也都一一应对自如。 白无涯看着眼前这位自己已经爱慕了许久的女子,当下一点非分之想也不敢有,心中悄然叹息一声。世事无常,莫过如此。 两人又寒暄了片刻后,便听见大厅外罗明城大笑着走了近来。“罗某来迟了,唐突了佳人,一会儿定先自罚三杯。” 林晚照和白无涯见到罗明城进来,也都连忙起身相迎。 白无涯笑道:“理应如此,理应如此。” 罗明城身后依旧带着那两名护卫,他走进大厅后眼神炽热的看了看林晚照,心中窃喜着一会儿就能抱得美人归了。 罗明城笑着走到主位上坐下,丝毫没有推搪的意思。 见罗明城落座后,林晚照和白无涯也都坐下。白无涯偏过头对候在厅中的师爷周湪示意可以上菜了。 周湪心领神会,派了个小厮出门。 厅中乐曲与婢女的舞步也随之悄然更换。 今夜心情尤好的罗明城坐在主位上看着座下那几位姿色平庸的婢女扭动的腰肢,虽然入不得他的法眼,但他依旧笑道:“也只有白帮主能有此好福气了,醇酒佳人一样也不缺啊!” 白无涯闻言谄媚笑道:“小打小闹而已,入不得罗大人的法眼。” 罗明城嘿嘿一笑,轻抬眉头瞥了一眼白无涯道:“只要这一次白帮主表现得好,就是保你做一位真县令又有何难。” 几样佐酒小菜已经陆续端了上来,正在给罗明城倒酒的白无涯听到他的这番话后,心中激动道:“多谢罗大人提携,白某一定不让大人失望。” 白无涯脸上笑容灿烂,心中更是激动。此刻,他对于自己之前的选择也更加笃定了。 给罗明城倒完酒,白无涯又给林晚照的酒杯满上。只不过他轻轻转动酒壶的动作除了他与罗明城外,想必谁都没有发现。 白无涯看着林晚照笑道:“晚照妹妹可要陪罗大人多喝几杯,以后若是有了罗大人的照拂,你们林家的生意想要做大也不难了。” 罗明城闻言,看了林晚照一眼,笑而不语。 林晚照也是玲珑心思,知道两人一唱一和话里的意思,便也只好提起酒杯对罗明城道:“生意一事,晚照只是个女子,算不得精通。晚照敬您罗大人一杯,谢大人的照拂。” 第一百一十五章 春宵一刻还是死亡一刻 站在林晚照身后的林重山眼看着自家小姐被为难,紧紧握住了拳头,只可惜他什么也做不了。林重山转头看向大厅之外,那里漆黑一片,但他知道姜兄弟就在那里。 罗明城见林晚照如此识趣,便假装受宠若惊的也提起酒杯笑道:“佳人敬酒,岂敢不喝!这一杯我干了,大小姐切莫喝太多。” 说完,他便笑着一饮而尽。 林晚照身为女子,酒量算不得好。可即便她知道对方这是在为难自己,她也不得不硬着头皮喝下去。 所以当罗明城喝完后,林晚照也仰着玉颈将杯中酒一饮而尽。一杯喝完,林晚照只觉得喉咙里有烈火在烧,她拧紧了眉头。 罗明城和白无涯见到这一幕后,脸上都带着若有若无的笑意。 白无涯见林晚照一杯酒喝完,又开始笑着打圆场道道:“大小姐如此好酒量,今夜可要陪咱们罗大人多喝几杯。” 说着,他又给林晚照斟满一杯了酒。 菜肴逐渐上齐,宴席也就此拉开了帷幕。 说是宴席,其实桌上就只有他们三人。其余一干人等,诸如林重山这样的都只有站着的份。 白无涯作为东道主,宴会上谈笑风生,言语不断,不过他不是在吹捧罗明城就是在给林晚照倒酒。 罗明城很自然的享受着白无涯的马匹话,他时不时也会与林晚照说上几句不痛不痒的言语。言辞间许下些蝇头小利又或是淡淡的威胁,让林晚照不得不多喝几杯酒。 他看着眼眸逐渐低沉的林晚照,嘴角上的笑意便也越发浓重。 林晚照酒量低,好几杯酒下肚脑袋就感觉到了昏沉。不过她始终强自撑着,没有彻底醉过去。 白无涯和罗明城心有灵犀的对视了一眼,似乎对林晚照能撑到现在有些意外。好在结局不会出乎他们的意料,多等片刻而已。 就这样过了半晌,不胜酒力的林晚照酒终究还是慢慢醉倒了过去。 白无涯眼见时机到了,给身后的师爷周湪使了个眼色,而后起身开口道:“大小姐不胜酒力,周湪你还不快叫人扶大小姐下去休息。” 周湪眼眸转头立刻领会自家帮主话里的意思,他挥手示意身旁两个丫鬟上前搀扶林晚照。 林重山见状,刚想出言阻拦,便又被白无涯堵住了言语:“重山兄弟,大小姐既不胜酒力,接下来的酒可就要你来陪罗大人喝下去了。” 说着,白无涯不待林重山开口又笑着对罗明城道:“罗大人,林家的林重山大哥不仅有着一身不俗的武艺,而且酒量如海,一定能陪你喝个尽兴。” 罗明城闻言自是立马接过话,端着酒杯起身似笑非笑道:“哦?若果真如白帮主所说,那我可一定要与重山兄弟喝两杯。重山兄弟,这杯酒你不会不给我罗某面子吧!” 白无涯深知林家队伍里只有一个林重山难缠些,虽然想对付他也不难,但今夜他不想扫了罗大人的兴致,所以就想到了这个法子。 酒水里的迷药可不是一般东西,对付他一个破身境的武人绰绰有余了。 林重山看着一唱一和的白无涯喝罗明城,虽然他知道两人的目的,但他没法子拒绝。 “跟着大小姐。”林重山对身后的怜雪说道。 随后,林重山便毫不畏惧地坐下来与罗明城喝了两杯酒。 醉酒的林晚照在两名婢女以及怜雪的搀扶下出了大厅,林重山看着林晚照离开的方向,皱眉担忧。虽然知道有姜兄弟在暗处护着,但他还是会不放心。 林重山甚至白无涯喝罗明城两人的目的,他也笃定酒水里被做了手脚,所以与两人推杯换盏喝了几杯后,他就装作醉酒的模样渐渐倒了下去。 一旁的白无涯见状假装呼喊了几声,确定是药力发作之后,便转过头对罗明城躬身笑道:“罗大人春宵一刻,耽误不得。白某就在这里祝贺罗大人抱得美人归了。” 说着便吩咐人将林重山带了下去。 罗明城笑着将杯中剩余酒水一饮而尽,而后拿起酒壶拍了拍白无涯的肩膀笑道:“这等小玩意儿,白帮主费心了。今夜过后,白帮主就等着朝廷的敕封诏书吧!” 白无涯听了准信,脸上笑容更盛:“谢罗大人栽培。” 一直在厅外隐藏的沈况,看到林晚照被两名婢女以及怜雪搀扶着走出大厅后就悄悄尾随其后。虽然林重山尚还留在厅里,但一时间林晚照的安危更重要。 怜雪紧紧握着自家小姐的手一刻也不敢松开。 她从走出大厅的那一刻就在夜色里寻找姜少侠的身影,怜雪没能看见,这也让她心中的担忧更浓了。 沈况紧跟在三人身后,不久后他眼看着怜雪被其中一名婢女打昏。 另外一名婢女继续搀扶着林晚照往寨子后面去,打昏怜雪的那名婢女则搀扶着她往一行人下榻的小院走了去。 沈况依旧隐匿身形,跟在那名婢女身后。一路上,除了师爷周湪出现对那名婢女交代了几句话后,便没有其他出现。 不久后,婢女搀扶着林晚照去了另一处客房。这处客房属于独门独院的厢房,装点得也格外用心。 那名婢女径直将林晚照搀扶进房间后,不多时便走了出来。 婢女转身将房门关紧,站在门外四下看了看,没发现有什么异样后就起身回去复命去了。 沈况没敢在婢女离开后的第一时间现身,他等了片刻,在确定不会有人出现后便立刻轻声悄步进了房间,掩紧门扉。 房间里,烛火明亮,帘幔轻纱,视线所及之处颇有几分情动旖旎之感。想来是仔细装点过,专门迎接今晚的。 沈况进了房间之后,就看到了横躺在床榻上的林晚照。 她脸颊红润,眉头紧皱。 当下时刻,情况紧急,沈况也没再纠结于什么男女授受不亲。她屈指搭在林晚照的手腕上,觉察到脉象平稳,没有中毒迹象后,沈况便也放下心来。 只是喝酒过多,醉了过去。 沈况慢步在房间里打量了片刻,很快找到了一处绝佳的藏身之处。他将身子遮掩在床榻右侧的幕帘后,长长的帘幔刚好可以隐藏他的身形而不被人发现。 ———— 苏瑶一直在小院里等着,当她看到只有怜雪一人被搀扶回来的时候,立马轻身出了小院,只不过她掠出去没多久就看到同样被搀扶回来的林重山。 苏瑶见状,一时间没有再继续动作。 林晚照那边有沈况在,一时半会儿出不了问题。若是自己画蛇添足,则很有可能引起白无涯以及罗明城的察觉。 所以在看到林重山被送回后,苏瑶又悄悄退回了小院。 对于苏瑶,小院里的其余护卫也都见过几面,知道她是姜少侠的妹妹,武艺不俗。 送林重山回来的那波人,晕过去的林重山立刻睁开了眼。苏瑶看出来他只是在装醉,而当林重山看到苏瑶后,迅速将方才大厅里的情况说了出来。 苏瑶听完后,轻声道:“有沈...我哥哥在,大小姐的安危暂时不用担心。我们就先在这里等着,看我哥哥什么时候能回来。” 林重山闻言点了点头,这也是当下最稳妥的办法了,他们帮不上什么忙,也更不能添乱。 苏瑶之后没有在打理林重山,大概是她不喜欢别人叫她姜姑娘。 ———— 沈况在房间里隐藏了片刻后,就听到房门被人推开,且门外还响起了白无涯与罗明城谈话声。 “白帮主,我可不希望今晚被人扫了兴,林家的那些人就有劳你的人看好了。” “罗大人放心,白某一定不会让他们打搅了您的兴致。” 罗明城拍了拍白无涯的肩膀笑道:“若是实在不老实,杀了也便杀了。” 白无涯点头称是:“白某知道,预祝大人您玩的尽兴。” 罗明城闻言哈哈一笑,白无涯则很识趣的转身离开且替他关上了房门。 罗明城今晚兴致好也多喝了两杯,只不过尚还不到醉酒的地步。他进了房间后,先瞥了一眼床榻上的林晚照,嘴角不自觉地扬起一抹微笑。 罗明城没有着急去享用他的春宵一刻,而是先坐到了桌前,他从袖中掏出一根如檀香一样的物品点燃在了桌子上的妆奁里。 烟雾渐渐升起,他俯身轻轻嗅了嗅,邪魅一笑。 这可是好不容易得来的东西,今夜的滋味必定销魂蚀骨,让人难忘。 做完这些,罗明城这才笑着走向床榻。 身着淡绿长裙的林晚照横躺在床榻上,罗明城从头到脚仔仔细细看了一遍。 如此美人,便是在京城也不多见,就是那些王公贵族家里小姐都不一定有如此姿容。罗明城此刻觉得,这一趟追杀便是杀不掉那两名逆贼他也值了。 罗明城俯身坐在床榻边,闭上眼惬意的在空气中嗅了嗅,一股淡淡的馨香萦绕鼻尖。 他睁开眼,伸出手就要去解林晚照腰间衿带。蝴蝶结状的衿带被一下拉开,床榻上躺着的女子似乎感受到了腰间一轻,只不过她依旧没有醒来,只是嘴上轻哼了一声,身体也随之扭动了几下,惹得罗明城一阵邪火缭绕。 罗明城脸上笑容愈发得意,手上动作也不自觉地加快了几分。 今夜明月,醇酒美人,他全都要。 就在他以为今夜可以完完全全消受美人玉体的时候,一把冰冷的匕首不知何时从他背后捅进了他的脖子上。 受此致命伤,罗明城瞬间涨红了脸,嗓子里也发不出丝毫的声音。他想抬手反抗,但身后那人顷刻间加重手上力道,罗明城只觉得双手无力,使不上任何力道,只能任由自己的生机不断消散。 鲜血从罗明城的脖子不断喷涌而出,苏瑶身着的淡绿色长裙已被鲜红的血液浸染大片。 沈况的手上的力道还在加重,罗明城的生机很快就完全断绝,他至死都没能转过身看看行刺那人的模样。 第一百一十六章 缘起 罗明城死后,沈况拔出了那柄插在他脖子上的匕首。他站在床榻边,将匕首上沾染的血迹擦拭干净,而后收回袖中。 早已断绝生机的罗明城脸朝地瘫软在了地上,一动不动。他的脖颈上,殷红的血液还在不断涌出,很快浸染了一片。 能如此顺利杀死罗明城,是沈况没有预料到的。多也亏了林晚照,否则罗明城不会如此毫无戒备。 沈况装好匕首后,拉着罗明城的双脚将他的尸体拉离了床边。 妆奁里,被罗明城点燃的那根不知跟脚的香依旧在燃烧着,一层薄薄的烟雾渐渐弥漫了整个房间。 将罗明城的尸体拖到桌边后,沈况俯身凑近妆奁,嗅了嗅烟雾的味道。 烟雾里并没有什么特殊味道,沈况一开始也有所警惕,一直到现在并没有感觉到有任何不适。渐渐的,他也便放松了警惕,只当是一种无味檀香。 沈况并没有感觉到外面有罗明城带来的那几名手下的踪影,所以做完这一切后,他起身准备帮林晚照驱散酒气。 当下局面顺利,他与苏瑶的身份得以不用暴露。或是等到第二天一早,或是今夜他们都可以带着罗明城的尸体与白无涯谈判。 想通了后续事情安排,便也不需要再烦心什么。 沈况走到床边坐下,他方一抓住林晚照的手时就觉察到了她身体上的异样。林晚照的手在发烫,而且她的体温有些不同寻常。 沈况下意识地抬头,便看到了林晚照绯红的脸颊。 林晚照不知何时已幽幽醒了过来,此刻她眯着眼眸,媚眼如丝的看着沈况。娇小的嘴巴张开,吐出如丝般的气流。 就在沈况还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原本躺着的林晚照猛然起身抱住他,一下子吻上了他的脖颈。细润的舌头触及沈况的皮肤时,让他如遭雷击。 沈况见状,立刻反应过来知道是那妆奁里的焚香有古怪。他双手握住林晚照的手臂,用力将已经意识模糊的林晚照推开。 而后他迅速运转真气想要压下自己体内那股不断升腾的烈火,紫色真气飘然于沈况周身。 片刻后,沈况察觉到他的心火不仅没有被压下去反而愈有一发不可收拾的情况。他没能在第一时间发现烟雾的古怪,而且早已吸入鼻腔,烟雾的药力流转开来当下再无法用真气强行压制下去。 沈况这时候也终于知道罗明城点燃的究竟为何物。 师傅曾说有一些炼丹师自知大道无望,便会另辟蹊径去炼制那等为旁人所不齿的春药。而且沈况知道,罗明城用的那根不是寻常炼丹师能够炼制出来的,这也是他中招的关键。 焚香的烟雾无色无味,让他放松了警惕。至于药力为何没有第一时间就发作,是他修为有关。 烟雾里的药力当下正在不断侵蚀着沈况的意识,他想起身拉开与林晚照的距离,他不敢想象若是自己的意识完全模糊后会做出什么样的禽兽行径。 可是药力发作之后他只感觉心中有一股极为渴求的欲望让他有些迈不开步子。 下一刻,被推开的林晚照又重新抱住了他,温热的气流不断从林晚照的嘴中吐出,一股浅浅的兰香也随之传入沈况的鼻腔中。 林晚照的意识已经完全不受她自己控制,沈况也有些抑制不住自己心中的欲望,反手抱住了林晚照。 片刻后,沈况感觉到脖子上落了水珠。他迅速睁开眼睛,努力的让自己清醒。 沈况抓住林晚照的肩膀,与她对视。林晚照的眼眸已浸满泪水,只是不受控制的意识依然想去亲吻沈况。 “这不怪你。”一句轻柔蚀骨的言语从林晚照的口中艰难说出,沈况用仅存能够控制的意识看着眼前这个女子。 他现在没法带着林晚照离开这间屋子,如今这种情况他对付不了白无涯。 沈况轻柔的将林晚照眼角泪水抹去。 林晚照媚眼如丝的望着他,不顾一切的紧紧抱住了沈况,眼角还是有泪水溢出。 就在沈况的意识完全涣散之前,他忽而听到耳边林晚照颤抖着身子抱着他轻柔地说道:“一定不要忘了晚照。” 云雨初上,被翻红浪,此中旖旎不足为外人道也。 房间里崭新的红烛烧了大半,妆奁里的烟雾早已散去。 屋外长夜依旧,屋内云雨初歇。 已经重新穿好衣物的沈况与林晚照并排坐在床榻边,两两无言。 沈况把自己的衣服给了林晚照,让她换下了那身带血的长裙,林晚照没有拒绝。 他自己则将罗明城的衣服扒了下来。 谁都没有想到最后的结局会是这样,就连沈况自己也不敢想象。原本可以避免的意外,因为他的大意而就此伤害了一位姑娘。 自己终究是男人,所以沈况知道有些话该他先说。 沈况低着头,没有敢看林晚照。林晚照也一样,低头沉思,不知在想些什么。 “罗明城已经被我杀了,我们可以以此跟白无涯谈判。一个朝廷命官死在了他的寨子里,将事情闹大他的命也保不住,所以他不敢耍什么花招的,你的安全也不用担心了。” “还有,对不起。” 听到沈况说对不起的时候,林晚照偏过头看向了他。沈况觉察到了,只是没敢与她对视。 林晚照就那样看着沈况的侧脸,面具遮掩住了沈况全部容貌,所以林晚照看不清他真实的样子。 “能让我看看你面具下的样子吗?”她望着沈况淡淡道。 沈况没有拒绝,他抬手取下脸上的面具,而后转头看向林晚照。 两人对视,眼神清澈。 林晚照看着沈况,久久没有眨眼。沈况也任由她这般,没有阻拦。 片刻后,林晚照又重新低下头。“这也不是你的错,你的初衷是为了救我,我...” 见林晚照低下头后,沈况也随之偏过头去不再看她。林晚照说完,他随之缓缓道:“姜疑其实是我行走江湖的随意取得名字,我本名叫沈况。也许是你听过我的名字,最近这些时日朝廷正在通缉我,最开始加入林家的船队也是为了避开朝廷的追杀。” “既是我伤害了林姑娘,林姑娘想如何处置我我都没有怨言。只是我身上负有血仇,希望林姑娘可以等我报了仇。” 林晚照闻言,又再次看向沈况。 没有面具遮掩,她觉得他是位如此俊俏的男子。林晚照想过沈况身上会藏有的故事,只是没想到会有这么复杂。 “虽然我没有听过你的名字,也不明白朝廷为何要追杀你,但我知道你...是个好人。” “我杀过很多人,算不上好人。” “在我心里,就是。” 沈况转过头看了林晚照一眼,没有再接着说下去。 “姜...沈况,以后没人的时候我就叫你沈况吧。你莫要自责,这些事本就不是你我能控制的。我只希望你...你不要忘了我。女儿家的身子一辈子只能给一个男人,既然我们已有...已有了这些事,晚照这辈子就认定你了。你们的江湖我不懂,只要你记得灵山城里有位林姑娘在等你就好。以后若是有机会,回来看看我就更好了。” 林晚照说这些的时候,不是以一个女儿家身份,倒更像是位思念即将远走郎君的年轻妇人。她没有脸红也没有害羞,只是在轻轻诉说心中的想法。 沈况看着眼中带着柔光的林晚照,林晚照也感觉到沈况的视线,偏过头迎了上去。 “林姑娘,你...” “叫我晚照吧!” “晚照,你是个好姑娘,可我不是个值得托付终身的人。可能不知道在哪一天,我就会死在江湖里。如果以后我很久没有回去看你,那就是我死在江湖里了,你一定要找个喜欢的人白头偕老,不要因为我耽误了光阴。” 沈况缓缓说完,林晚照的眼眸里又浸满了泪水。 她与沈况彼此之间了解不多,不过在林晚照心里两人有了夫妻之实,沈况就是她这辈子的夫君,若是他死了... 林晚照无声哭泣着,沈况不忍,抬起手替她把眼角的泪水轻轻拭去。 林晚照一下子扑倒在了沈况怀里,她泪眼婆娑看着沈况道:“你要是死了,我这辈子也会一个人孤独终老。” 她只是个女子,这些年她受过多少苦,她从未对旁人说过。当下她抱着的是拿了她身子的男人,也是她愿意追随一生的男人,只是她知道他们的前路看不清。 他什么时候会回来?以后他会在哪里?林晚照都不知道。 林晚照抱着沈况的手臂,好似把这些年的委屈全都发泄了出来,泪如泉涌,哭泣不止。 沈况抬手轻轻抚摸她的脸颊,将她鬓角凌乱的青丝捋至耳后。沈况不知道该说什么去安慰林晚照,他也不想负了这个女子。 世事蹉跎,大梦如醒。 林晚照的哭泣声渐小,她靠在沈况的肩膀上,就这样抱着他。 沈况开始跟她讲起自己的过往,讲起红泥巷,讲起师傅,讲起祝大叔,也讲起后来事。林晚照就像小妇人般,倚靠在自家郎君怀中安静听着。 这些都是她不曾知道的过往,听到好的她会开心,听到不好的她会伤心。听到那些女子的名字,她还会抬头盯着沈况,沈况则只好尴尬的说与他们什么关系都没有。 林晚照看着他好似犯了错的模样,掩嘴娇笑。 “便是有关系,她们以后也要叫我姐姐。” 她笑着,很开心。 她也开始诉说起她的往事,说自己的成长,说后来他们林家的经营,说其中难处,说她的奔波,似是想把所有的难处都说给自己的郎君听听。 她不觉得累,她也想让郎君知道更多她的事。她是林家那个说一不二的大小姐,只是在此刻,她就只是一个温柔的小妇人,开心的依偎在自家郎君的怀中。 夜色渐渐消散,东方天边的那一抹鱼肚白悄然露出天际。 第一百一十七章 计谋 寅时,夜色依旧笼罩。 苏瑶偷偷离开了小院,周遭修为低微的守卫并没有发觉。 苏瑶根据怜雪的回忆,寻找到了林晚照被带去的那间屋舍。是个独栋的院落,陈设装束都不一般,是佣狼帮专门留出来招待贵客的。 令苏瑶有些意外的是,在屋舍外潜伏良久她都没有看到罗明城部下的影子,甚至连佣狼帮的人也没有。 屋舍周围就像是被划成禁区一般,了无人影。 苏瑶小心翼翼地走到屋舍门外,而后在门上敲响了一个只有她与沈况知道的暗号。 屋中的沈况在听到门外的细微动静后,立刻警惕起来。不过很快他就听出了那个熟悉的暗号,这也是逃亡一路两人偶有闲暇捣鼓出来的,没想到这一回真派上了用场。 沈况示意林晚照不用紧张,然后便开门让苏瑶进来了。 罗明城的尸体就在方桌桌角处,被沈况拖拽所形成的那一道殷洪血迹十分显眼,所以苏瑶走进房间后立刻发现了早已死的不能再死的罗明城。 不过除此之外,她还感觉到房间里有一抹不同寻常的味道。 她看了看沈况,又看了看床榻边似是有些紧张的林晚照。林晚照在她进来之后,眼神有过刻意的躲闪。苏瑶有些不明所以,只是当她看到床榻上的点点血迹之后,便觉得林晚照很有可能是受了惊吓。 苏瑶虽然还是好奇,但没有开口询问这些无关紧要的细节。她与沈况两两站立于房间中,她看着沈况缓缓问道:“罗明城死了,接下来你打算怎么办?” 沈况道:“明日一早,我们可以假借罗明城的口吻将白无涯骗到这里,之后再和他谈如何杀罗明城那些手下。” “你确定白无涯会乖乖合作?”苏瑶又问道。 “与我们合作杀了罗明城的手下我们彼此之间相安无事可以当一切都没发生过,做得干净些朝廷也追查不到他身上。” “罗明城的死最终还是会被归结到我们头上。” 沈况随后的这句话意思虽然说的隐秘,但苏瑶还是忍不住看了床榻上的林晚照一眼。沈况察觉到了苏瑶的视线,示意她无事,苏瑶也就没有追问。 沈况又道:“罗明城死在佣狼帮,事情若是抖落出去白无涯无论如何都难逃追责。而且有我们在,不合作也是死。他既然自诩书生帮主,个中利害他不会拎不清。 苏瑶从始至终都不觉得沈况会有危险,两人认识这么久,她知道沈况的心性。他心思缜密,善良也果断。 听到沈况已经有了计策,苏瑶也就不再考虑后续的事。 谈论完重要的事,苏瑶与沈况有过短暂的沉默。 片刻后,苏瑶开口道:“你有没有受伤?” 沈况摇了摇头笑道:“比我想象的还要顺利,没有受伤。” “那既然你们没事,我就先回去了,林家人也都在担心你们。” “注意安全。”沈况看着她缓缓道。 临走时,苏瑶还是好奇的在沈况与林晚照的身上看了看,而后忍不住问道:“你们没事吧?” 说者无意,听者有心。 沈况闻言,只是淡然的摇了摇头。 久久未曾言语的林晚照在听到这句话后不敢抬头再去看苏瑶,她低头拧着裙边,脸颊泛红,脑海里则早已天人交战。 女儿家脸皮薄,这样的事若是让旁人知晓,过于羞人了些。 两人反应,苏瑶都看在眼里。 其实也是因为林晚照最初的奇怪反应才使得她问出了这样的问题,虽然得了个不知真假的回答,但只是从苏瑶的反应里就能看得出来,有事只是两人不愿说。 她也没打算打破砂锅问到底,只是笑了笑。而后轻掩门扉,身影一闪没入了夜色。 苏瑶走后,林晚照才终于不再紧张。 她偷偷摸摸的抬起眼眸看了看沈况的反应,沈况仿佛看穿了她的心思,当下正笑意盈盈的望着她。林晚照就像是被人抓住小辫子一样,又猛然低下了头。 沈况走到床边坐下,语气轻柔道:“没事的。” 听到沈况安慰的话,林晚照也缓缓抬起头看着他道:“苏姑娘看出来了吗?” 沈况笑道:“应该没有。” 关于苏瑶的事,沈况没有细说,只是说了她的真实名字以及两人之间的关系。 作为女儿家,自是最懂女儿家的心思。 林晚照觉得,苏姑娘和沈况一路颠沛流离,便是暗生情愫也不奇怪。 她虽然不了解苏瑶的性格,但苏瑶方才的那个转身以及脱口而出的问题已经说明她将沈况也放在了一个不一样的位置。 沈况在林晚照身旁坐下,林晚照靠在他的肩膀上笑着道:“我瞧着那位苏姑娘可能喜欢你。” 林晚照的年纪比沈况还大两岁,所以于称呼而言,要么就是亲昵的唤一句郎君,要么就是直呼他的名字。 沈况闻言,低头看了看怀中的林晚照也笑道:“其实我能感觉到。” 林晚照听到沈况的话后,没有吃醋。林晚照知道自己与沈况之间发生的突然,不比他与苏瑶一路相偎。 “那郎君你也喜欢苏姑娘吗?” “想听实话吗?” 林晚照点了点头。 “苏姑娘她也是位很好的女子,除了时雨织之外,就属我和她认识的最久。我们之间经历了许许多多的事,所以说不喜欢是假的。只是我们这一路为了逃亡,都没有把彼此的心思说出来。当下这样,其实也挺好的。” “那苏姑娘知道我们之间的事会不会不高兴?”林晚照看着沈况问道。 沈况笑道:“应该会吧!那就要看你怎么跟她说了。” 沈况说完,看到林晚照低头掰着手指。 “在算什么呢?”沈况问。 林晚照得意笑道:“我在算我会有多少个妹妹。韩师叔的弟子时雨妹妹已经是其中之一了,那就还有苏姑娘、姜凝姜姑娘以及那位将军府的南乔姑娘。” 沈况闻言苦笑一声,他心中所想虽然和林晚照说的不一样,但他没有想去解释什么。 有些事他做的对,有些事他做的不对。 个中缘由他心里清楚,他也知道有些错事很难再做的更好。选择只有那么多,要么错要么更错,没有更好的路可以走。 “怎么不解释一下,如此大方就承认了吗?”林晚照见沈况不言语,笑道。 “我与她们之间或多或少都有些纠葛,总会有些感情的。但至于以后会是什么样,我也不知道。” 感情一事,沈况从未想太多。 在这些事上,他经验不多,更多时候还是循着他自己的想法去做。怎么选,怎么做也都是他心中所想,算不得多好,好在不是错的。 与时雨她们最后的结果沈况没敢想那么远。 对的,他不敢。 就像现在他也不敢给林晚照什么保证一样,说不定哪一天他就死在江湖里了。与其给她们希望最后破灭,倒不如从一开始就说最坏的结局。若是事情发展的好些,还会令人开心。 沈况和林晚照两人都在刻意不提如今处境,当下的这一丝温存来之不易,谁都不想先将它扑灭。 两人如此相拥,直至天明。 ———— 管事林松风站在船头甲板上独自踱步一夜,月过中天后,他寂寥的背影不断被拉长。慕然望去,明月下的岸边依旧了无人影,他心中凄婉而又慨叹。 大小姐临行前曾嘱咐他不要轻举妄动,若是一行人在佣狼帮里遭遇困境,大小姐会派姜少侠回来告知他,所以林松风一直都在等着那一抹身影。 这一遭水路上遇到的难处是以前不曾有过的,多亏有那位姜少侠在。 林松风叹息之余,还是希望所有人都能平平安安。 ———— 一大早,罗明城的两名手下来过,其中一人轻扣房门,没有得到自家大人的回应,却是那名女子开的口。 这名女子据说是灵山城里一位商贾之家的大小姐,姿容不俗。 女子告诉两人他们大人刚醒,吩咐他们去将佣狼帮帮主白无涯请过来。两人未有多言,得了命令后,立马告辞去请白无涯去了。 房间里的沈况一直在注意门外两人的动静,还好,并未起疑。 待两人走后,沈况笑着给林晚照竖了个大拇指。不得不说,林晚照的神色自若连他都有些佩服。 林晚照看到沈况的大拇指后,得意的笑了笑。 起了个大早的白无涯在得到罗明城的“命令”后二话不说就径直往罗明城下榻的房间去了,一路上白无涯与白无涯的两名手下寒暄了几句。 两人也客气的回了,他们知道自家大人对这位帮主青睐有加,所以顺手而为之。 房间里,沈况和林晚照略微将房间整理了一遍,地上的血迹已被擦拭,不会一进房间就能看见。罗明城的尸体则由沈况拖上床榻,帘幔遮掩之下基本看不出异样。 白无涯从昨夜得了罗明城的确信之后就极为开心,所以昨夜基本没睡。今早得了旨意前来,更是开心不已,觉得自己的小小县令是有着落了。 白无涯到了罗明城下榻的院落里后,两名手下没有跟着进去。 穿戴整齐的白无涯捋了捋长衫上的褶皱,而后便迈着轻快的步子慢慢往屋子门口行去。 第一百一十八章 前辈 白无涯站立于门外,抬手轻轻敲响木门。 “罗大人。”他笑着轻唤道。 白无涯虽然面容平静但心湖早已涟漪不止,康庄大道就在木门之后,推开门迎接他的会是另外一个世界,他又如何能不憧憬。 不过,福祸相依,危险也从来都悄无声息。 白无涯敲响门扉后,并没有收到屋里传回来的回应,他也就耐心的在屋外候着。 片刻后,木门被缓缓打开,不过白无涯依旧没有听到“罗大人”的声音。他也不奇怪,笑着踏过门槛,心中那番酝酿良久的言语,他觉得该是说出来的时候了。 白无涯俯着身子,毕恭毕敬的走进屋子后,身后木门悄无声息的关上了。 关门的声响不大,但此刻落在白无涯耳众却是有震雷之响,局促与不安也顿时萦绕心间。他依旧没有看到罗大人的身影,连林家大小姐也没有,反而在空气中闻到了一股淡淡的血腥味,他很确定,那就是血的味道。 俯着身子的白无涯顿时万千思绪涌现,心中骇然,难道林晚照宁死不从被罗明城杀了? 他正自思量间,房间里忽而响起了林晚照的声音。 “白帮主,罗大人尚在床榻上。”林晚照一句轻飘飘的言语,好似善意的提醒。 白无涯闻言,直起身子问候了一句:“大小姐。” 他一眼就看到了方桌边神色有些慵懒的林家大小姐,只不过她的衣着很奇怪,不是昨日那身长裙,而是林家护卫的打扮。 白无涯慕然想到了什么,下意识地偏过头往床榻方向看了一眼。 床边的那摊血迹沈况故意没有擦去,所以白无涯偏过头第一眼就看到了那滩殷弘血迹。床脚帷幔上也沾染有血迹,断断续续连至床上。 白无涯见状心中大骇,他神色急变,颤抖着身子往后倒退了两步。 瞬间反应过来的白无涯刚打算有什么动作,一柄冰冷长剑已经神不知鬼不觉地搭在了他的脖子上。长剑上的凉意顿时传至全身,酷热的夏天,白无涯甚至觉得手脚有些冰凉。 白无涯虽然是个书生帮主,喜欢鼓弄读书人的那套,但他的修为实力却是实实在在的。 他从进门到现在,甚至没有察觉到身后出剑那人的存在。 他没敢回头去看那人模样,但他已经笃定身后之人的修为必定在他之上,所以此时此刻敢有任何多余的动作都是嫌自己命长。 白无涯颤抖着身子,努力不然自己瘫软下去。他看着依旧坐在桌案边神色自若的林晚照像是抓了一根救命稻草般,急忙开口道:“林大小姐、前辈,有话好好说,有什么需要我的地方我一定配合,绝不含糊。” 白无涯说完后,林晚照盯着他,一言不发。 白无涯心底犯怵,不敢与林晚照对视。 片刻后他听到林晚照语气冰冷道:“白帮主,林家这些年交予佣狼帮的银钱不曾少过一文,这一次何至于将我置于这般境地?这些年真的连一点香火情都积攒不下来吗?” 林晚照说完,白无涯只感觉脖子上的那把剑又往下压了几分,脖子上立刻被划开一道口子,鲜血涌现。 白无涯吓得立马跪了下去,一边磕头一边恐惧地解释道:“大小姐,我也是身不由己啊。若是我不配合,整个佣狼帮的人都要死,我不得不这么做。大小姐,饶过我这一次,以后佣狼帮再也不会为难林家过往的商船了。” 吓得半死的白无涯此刻哪还有半点书生意气,也是,在生死面前,那点骨气不算什么。 “白帮主这是在与我讲条件?可我杀了你岂不是更方便,还不会担心哪一日你反悔,伤害到我林家。白帮主,你觉得呢?” 白无涯万万没有想到林家此行队伍里会有如此高手,罗明城已是归元境大圆满的武者,他被杀竟是一丝一毫的动静都未流出,那么... 他不敢想象身后那位前辈的修为有多高,所以当下他连一丝一毫反抗的想法都不敢有。他跪地继续磕头道:“大小姐,罗明城死了,还有他那些个手下在。以前辈的实力对付他们虽然不在话下,但我也可以出力,将功补过。而且罗明城和他那些手下死了之后尸体如何处理也都需要有人来做,一个不注意就很有可能被有心人追查到林家。这些我都可以替前辈分忧,替林家分忧,我一定可以做到滴水不漏,大小姐就放过我这一次,放过我这一次吧!” 白无涯是个聪明人,便是如此情况之下,他也很快反应过来对方不杀他的原因。他不敢有任何讨价还价的心思,只敢尽量把自己的价值说到最大。所以他颤巍巍的说完后,就等着林晚照的回应。 林晚照没有说话,声音是来自他身后的那位前辈。“给你一个时辰的时间,如果罗明城的那些手下还活着的话,那你和你的佣狼帮就可以消失了。” “事先提醒你一下,外面那两人是归元境前期的境界,比你可厉害不少。” 白无涯闻言,依旧跪着慌忙道:“前辈放心,断然不会打草惊蛇。这时候他们对我没有警惕心,我有办法能杀了他们。” 白无涯说完,只听身后“前辈”笑了一声,而后他便感觉到脖子上的那柄剑被移开了。 他颤巍巍的缓缓立起身子,衣衫早已被汗水浸透。 “前辈,我...现在可以走了吗?”白无涯颤抖着声音道。 许是觉得自己话里的意思不够明确,所以一句说完他立马又接道:“前辈,我一定在一个时辰之内杀了罗明城的那些手下。” “去吧,想必你也不会耍花招的,对吧?”“前辈”淡然冷笑道。 “在下没那个胆子敢跟前辈您耍花招,前辈放心,放心。” 白无涯说完,便又听见身后“前辈”道:“你现在这副样子出去,当门外那两人是傻子?” 白无涯回过神,想起当下凄惨模样,他急忙擦拭汗水,整理衣袖。片刻后,他又像方才进来时一样,换上了另一副神色,安静平常,泰然自若,还有些淡淡的喜悦。 “去吧,你只有一个时辰。” 当白无涯踏出那扇门的时候,他只感觉恍如隔世,生死一线。 他从始至终都没有看到那位“前辈”的模样,这时候反应过来方才感觉刚才的那道声音似乎年纪不大。 白无涯站立于门前,没敢多想,因为他忽而在耳畔又听到了那位前辈的文若声音:“还不走?” 白无涯立刻反应过来,他重新换上笑脸走出了院落。 只有一个时辰的时间,他要抓紧。 一直候在院落外的两名罗明城的手下在看春风得意的白无涯后,知道他多半是从自家大人那里得了了不得的好处,两人相视一眼,颇有些艳羡。 白无涯看到两人后,又显现出了他的热络,比之之前有过之而无不及,说三人是极为熟稔的兄弟一般人payer看不出来。 白无涯有意无意的将一些一票塞给了两人,两人发现白无涯是个知趣且有眼力见的人后也立刻换上了笑脸,谁会嫌钱多呢! “两位兄弟,罗大人昨夜春宵一度还不尽兴,一时半会儿不会出来,要不叫上哥几个我们喝一杯,候着罗大人。我那里还有不少好东西,我见识不足希望两位兄弟能帮我长长眼,两位兄弟意下如何?” 白无涯挤眉弄眼,一副你们都懂的样子。 他笑着说完后,两名手下立刻心领神会。两人抬头看了看从昨夜到现在都没有打开的房门,一时间对于白无涯的话也深信无疑,醇酒美人,春风一度,而且是如此美人一夜大抵是不够的。 而且以自家大人的实力摆在那里,更不用怕在这小小山寨里受到什么伤害。两人一番思量后,终是没有忍住钱财诱惑,笑着应下了白无涯的提议。 两人在前,白无涯居中与两人勾肩搭背,极为热络。 离开前,白无涯回头望了一眼身后那间屋舍,犹自心有余悸。 ———— 屋中。 白无涯走后,方才那个镇定自若的林晚照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紧张到手心泛出汗水的林晚照。虽然有沈况在,但面对一个十恶不赦的山匪使用这种恩威并施的手段她还是第一次,难免会紧张。 林晚照的反应大大出乎了沈况的意料,做起这种事果然还是经商多年的林晚照做起来顺手。 沈况走到桌边坐下,轻轻握住了林晚照的手,也感觉到了她手心里的汗水。林晚照虽然有些害羞,但并没有抽回手,就任由沈况握着。 “林伯伯在船上应该也很担心我们。”林晚照忽而想起船上的林松风,神色黯然道。 沈况轻声安慰道:“别担心,这些事处理完我们就能离开这里了。” 林晚照看向沈况嗯了一声。 有个人可以依靠的感觉就是这样,她肩上的担子可以放下很多,而且不用担心那些自己抵挡不了的变故。 有自家郎君在,一切就不用她担心。 她将身子轻轻依偎在郎君怀中,只是想到要离开这里,心中又不免有些凄然。 离开这里,也预示着他们就快要分开了。 江湖她不懂,何时能再见,她也不知道。 自幼生在商贾之家,成长路中又遭遇良多苦难,使得林晚照很小的时候就学会了隐藏自己的情绪。 当下也是如此。 心底里的失落她遮掩的很好,连沈况也没有感觉到。 第一百一十九章 离开 在山寨里做了如此之久的师爷,使得周湪深知自家帮主的心思。 帮主早间去见那位罗大人的时候,周湪就知道昨夜保证的好处今天可以落到实处了。 都说一人得道,鸡犬升天。 自家帮主要是真做了县令,那他这冒牌师爷也能跟着变成真的。 可当周湪看到自家帮主与那位罗大人的两名手下勾肩搭背回来的时候,他总觉得帮主的脸色有些奇怪。开心,却又没那么开心。 其中缘由他没敢直接问,害怕触了帮主的眉头。他径直跟在自家帮主身后,一直到聚会大厅的门外。罗大人的那两名手下被候着婢女们搀扶着走了进去,自家帮主则在厅外停下脚步转身对他吩咐了些许事宜。 白无涯的话虽然说的简短,但周湪全程却都听的骇然。 白无涯说完后,周湪一脸不可置信的看了看白无涯。周湪只见白无涯皱着眉头,什么都没有解释。 心思缜密的周湪也随即意识到事情发生了变故,所以无论他心中如何翻江倒海表面上依旧保持着平静。 在得了白无涯的确信后,周湪不再多言,叫了几名头脑活络的手下跟着便着手去办了。这样的事容不得半点马虎,佣狼帮一众人的生死如今就只在一线之间 白无涯要的酒菜是周湪亲自叮嘱,亲自下药且亲自差人端到大厅的,至于那位罗大人剩下的四名手下则是他以自家帮主的口吻亲自招待的。 从曲儿城莫神医那里买的药,他不担心不起作用。 药下的足,人也杀的干脆。 六名尚还被蒙在鼓里的手下没到半个时辰,就皆被斩首,通通殒命。 佣狼帮里的帮众也察觉到了今日寨子里那抹不同寻常的意味,至于为何要杀那六人,不是他们可以知道的事,所以没人会多嘴去问。 山寨后,一处隐蔽的山涧边。 山涧边的大片空地上此时堆起了高高的柴火,六名尸首分离的尸体被仍在了柴火上。 白无涯站在柴火堆前,神色冷漠。他看着身前六名尸体冷冷问道:“罗明城一行人留下的踪迹都清理干净了吗?” 身后周湪闻言,赶忙回道:“帮主放心,全都处理干净了。都是属下亲自盯着的,没有留下任何破绽。寨子里的人我也通知到了,谁敢走漏风声,死无全尸。” 白无涯接过周湪递来的火把,用力扔了出去,身前柴火堆瞬间被点燃。 周湪作为山寨老人,也算是跟着白无涯打拼了好些年才积攒下佣狼帮这份家业。白无涯的此番作为,从始至终他都没能想清楚。而且事情若是走漏了风声,山寨里的所有人都难逃一死。 周湪见白无涯站在火堆前良久无言,终是忍不住开口问道:“帮主,咱们到底为什么要这么做?” 周湪作为山寨老人且是白无涯的心腹,所以山寨里的很多秘密白无涯都不会瞒着他。听到了周湪的话后,白无涯没有转身,只是淡淡道:“罗明城死了。” 周湪闻言心中一惊。 白无涯继续道:“我若是猜得没错的话,林家护卫里新出现的那两个陌生面孔不是一般人。以罗明城归元境大圆满的修为,若是没有那传说中宗师境的修为,断然不可能在我们眼皮底下就把他杀了。” 听到白无涯说起林家护卫里的两个新面孔,周湪也立马回忆过来。 淮水岸边,他第一次见到那两人的时候丝毫没有觉察出两人的不同,而且观那两人的年纪分明只是二十出头的年轻人。 “帮主,那两人如此年轻,若是那传说中的宗师境,是不是太骇人听闻了些?” “世家高门的那些子弟岂是我们这些山野之人能够理解的,即便不是宗师境,他们的修为也定然不容小觑,而且很有可能身怀重宝。” 周湪自打白无涯说出这些秘闻后就看出了自家帮主当下所面临的两难境地,他忍不住担忧道:“帮主,我们这么做,林家就真的愿意放我们一马了吗?那人既然愿意替林家出头,也是不想此事波及到林家,我们若是以此为筹码能否换来个井水不犯河水呢?” 白无涯闻言苦笑一声,这些担心又何不是他的担心,可如今这境地,不合作除了死还是死。 “那人为何选择留我一命我尚还不明白,但我们没得选。便是那人过河拆桥,事后依旧选择杀了我们,我们也没办法。所以只能赌一把,赌那人一开始就不打算屠戮我佣狼帮。” “那人若真的没有屠杀佣狼帮的心思,我们自作聪明以此谈判,可能会死的更快,不能画蛇添足。” 周湪闻言,黯然叹息一声。 他们佣狼帮在淮水这一带拿得出手,但遇上真正江湖高手依旧只能被动挨打。 两人身前火焰熊熊燃烧,不多时六人尸体就已化成灰烬,徒留余火尚不熄灭。 “等火灭了派人将这里也处理一遍,切记,任何蛛丝马迹都不能留下。” “帮主放心,我会亲自盯着的,出不了纰漏。” 交代完这一切后,白无涯就径直回了寨子,心中想着该如何和那位前辈讨些价钱,不死也就足够了。周湪紧随其后,一路他都在思量该如何将所有事情做的滴水不漏。 两人忧愁,不尽相同。 罗明城下榻的那处屋舍已经被周湪下了命令,闲杂人等不得靠近,所以寨子里的人都离得远远的。 白无涯在处理完罗明城的六名手下后,回到寨子直接去了那间屋子。沿途帮众见到自家帮主忧心忡忡,也都鲜有人敢拜候。 屋舍的房门依旧紧闭着,白无涯缓缓走到门前,轻轻敲响。 门没关,他得了许可后就直接推门走了进去。 房间里依旧只有坐在桌边的林晚照,白无涯始终不得见那位“前辈”的身影。 白无涯站在屋里目不斜视道:“前辈,那六人我已经全都处理掉了,没有留下任何蛛丝马迹。” “看来杀人毁尸的事白帮主没少做啊!” 那位“前辈”的声音陡然间又想起,语气平静,似乎还有一丝笑意。 但白无涯此时可不觉得对方是在跟他开玩笑,他额头冷汗直冒,生怕这位“前辈”毫无征兆就是给自己一剑。 前辈说完,白无涯急忙解释道:“前辈,我们做山匪的杀人越货的也...也做过。不过我们佣狼帮从不滥杀无辜,都只是与过往商队做些买卖,挣...点银钱。” 白无涯越说越心里没底,不过这时候他也顾不得真话假话,对自己好的话他恨不得一股脑全都说出来。 “哼,你的那些勾当我也懒得跟你计较。后面该怎么做,应该不用我再教你了吧?” 白无涯闻言,语气颤抖道:“前...辈放心,这件事与林家无关,佣狼帮一定守口如瓶。” 他说完,只听那位“前辈”笑了笑:“可我要是信不过你怎么办?刀尖舔血滚刀肉的保证,能值几个钱?对吧,白帮主?” 一股冷冷的杀意骤然向着白无涯袭来,白无涯闻言双腿一软立马跪了下去。“前辈,前辈,您一定要信我这一次,我白无涯虽然算不得好人,但这点信用还是讲的啊!前辈,您一定要相信我。我要是泄露此事分毫,我不得好死,五马分尸。前辈,前辈...” 汗水早已再次湿透他的全身,说到最后,白无涯甚至带上了哭腔。 跪在地上的白无涯急促说完,一时没有得到回应便又急忙道:“前...前辈,您有什么要求条件我都无条件答应,只求您能放过我和我的属下,放过我们这一回吧。” 佣狼帮在淮水一带的山匪水匪里的确算是有些好名声的,至于他们到底做没做过那些杀人越货的勾当沈况不在乎,要的其实是当下的效果,让白无涯感受到死亡之后他才会知道生的可贵。 “哼,念你在周围一带还有些名声我姑且可以留你一命,不过死罪可免活罪难逃,你把这枚丹药先吃了。” 一个小瓷瓶陡然出现在了白无涯的肩膀上,白无涯颤巍巍的接过瓷瓶道:“前辈,这...” “前辈”笑道:“放心,不是什么要你命的东西。” 白无涯闻言,即便知道是毒药也再不敢有任何迟疑,一狠心将瓷瓶中的丹药吃了下去。 他咽下之后,只听身后那位“前辈”又笑道:“一枚姑臧丹而已,一年之内你都死不了。不过一年之后你若是不吃解药的话,就不好说了。” “前辈,您这是...” “我信不过你自然需要使点手段,只要你乖乖听话姑臧丹的解药每年我自会派人给你。江湖人嘛,这点手段白帮主应该懂得。” 虽然自己性命被拿捏在了别人手里,但也好过立刻就死,所以即便吃了个闷亏,白无涯也不敢有任何怨言。“前辈的手段是应该的。前辈放心,这件事我会烂在肚子里,死也不会说出去。” 连接生与死的那扇门就好像在自己的寨子里一样。 在白无涯第二遭鬼门关之行后,他再一次走出了屋子。 屋外骄阳似火,他却心有暖意。 没有什么劫后余生的喜悦,只要活着那就是上天最大的恩赐。 那位“前辈”让他派人护送林家人离开,他二话没说就答应了。离开前,他甚至没敢回头再看一眼。 在将白无涯的事情处理完之后,沈况和林晚照没有在那间屋子里久待,血腥味哪有那么好闻。 但他们再次回到一行人下榻的小院的时候,怜雪第一个冲了出来。 怜雪见到自家大小姐平安归来后,原本心中的担忧立刻变作泪水,止不住的哭泣。她飞快地跑过来扑在了林晚照的怀里,口中还呢喃着:“小姐,我好担心你。” 林晚照也抱着怜雪轻声安慰道:“没事的,别怕。” 林家一种热紧随怜雪之后都陆陆续续走了出来,林重山第一时间看向了与林晚照并排而行的沈况。 沈况当下穿着罗明城的衣服,尚还带着血迹,所以林重山一眼瞧见后,急忙走上前担忧的问道:“沈兄弟,伤势如何?” 沈况笑着摆了摆手:“重山叔不用担心,这些都是罗明城的血,我没受伤。” 林重山闻言,心中这也才安定。 江湖人,江湖事。 姜兄弟帮了他们林家如此之多,若是再受伤的话,林家真就难辞其咎了。 当然,他还不知道沈况已经偷偷把他们林家最大的一朵花摘走了。 与众人一同出来的苏瑶再次看到沈况的时候表现得就平静多了,她只是看着沈况与林晚照。 沈况与她对视,还受了个白眼。 “重山叔,佣狼帮的事已经处理完了,咱们收拾收拾东西赶快离开吧!” 林重山闻言,笑道:“哪有什么需要收拾的,现在就能走。这鬼地方,我是一刻也不想待。” 林重山与怜雪还有其他人昨夜都是担心了一夜,那时即便听到苏瑶带回来的消息说两人没事,他们也依旧放心不下来。 直到这时亲眼看见,所有人才堪堪放心下来。 林家众人都想尽快离开这个是非之地,所以在沈况说完,甚至没有收拾就直接离开了。沈况也没换衣服,准备随着众人一起离开。 林晚照这时候已经在怜雪的搀扶下走在了队伍前面,沈况和苏瑶并排走在后面。 在自家人面前,林晚照不好与沈况表现的太过亲昵,只是临走前回头看了一眼沈况。不过,那时候她恰好碰上了苏瑶看过来的眼神,吓得她立刻转过头,不敢再看。 第一百二十章 惊吓 白无涯离开罗明城下榻的那间屋子后,便率佣狼帮一众人在寨子大门前等着林家人。他心思紊乱,思虑良多,依旧战战兢兢。 那位前辈一刻不走,他的命就一刻不属于他自己。 寨子门前,当白无涯远远看到不断向他走近的林家一行人后,人群中他一眼就看到了林家的那两名新护卫,而且其中的那名男子穿着的分明就是罗明城的衣衫,竟是没有丝毫遮掩。 白无涯惊恐的望着,甚至不敢再揣测这位“前辈”的心思。 林家人走到寨子门口后,白无涯带着一众人赶忙拱手俯身拜礼道:“前辈,大小姐。” 沈况路过白无涯身旁时,停下了脚步。他偏过头朝白无涯看了一眼后开口道:“罗明城的尸体还在房间里,白帮主可别忘了处理。蛛丝马迹什么的,留下一点儿都可能要了你们佣狼帮所有人的命,白帮助切记切记。” 沈况说完,抬手在白无涯肩膀上拍了拍。 不过轻飘飘的几下,却是落在了白无涯的内心深处。白无涯脑子转的飞快,但一时半会儿也没想通“前辈”话里的意思,便只好硬着头皮赶忙回应道:“谨遵前辈指令,不敢有丝毫大意。” 林重山在内的林家一众人对白无涯态度上近乎一百八十度的转变尚还有些不适应,不过当他们看到身前的姜少侠后也就全释怀过来。 有过之前少楼会樊少楼的反应后,他们都知道姜少侠的实力深不可测,白无涯会有此反应定然也是实力在姜少侠之下。 沈况一句说完没有再与白无涯多废话,径直离开了。白无涯则带着佣狼帮的一众人紧跟在林家人身后,一直到淮水岸边。 ———— 当一夜未眠的林松风终于又在岸边看到自家大小姐的身影后,他站在船头甲板上涕泪纵横,跪倒在地哭喊老天开眼。 留在船上的其余护卫在看到自家大小姐的身影后也都和林松风一样,心中悬着的大石头彻底放松下来。 白无涯跟随林家人来到淮水边上后,迅速吩咐下属撑船相送。他站在岸边,目送着林家一行人上了小船重新回了大船。 那位前辈从始至终除了最后的那个眼神外,没有再对他说任何话。 可前辈越是不说话,白无涯心里就越是犯嘀咕。他站在岸边思忖良久,觉得该做些对林家人好的事让前辈看在眼里。 白无涯就这样站在岸边目送着林家的三艘商船顺流而下,一直到淮水上再没了三艘船的影子,岸边的他才彻底吐出一口浊气,身心放松瘫软下去。 一直站在白无涯身后的师爷周湪见状立马搀扶住白无涯急忙问道:“帮主,您这是怎么了?” 其他部众见状也纷纷围过来,担忧地喊了一声帮主。 白无涯斜躺着身子,看着头顶天空中的蓝天白云,低声道:“以我们后咱要不做山匪了,弄些正经营生也能活命。我们的命都只有一条,死了就没了。” 周湪看着自家帮主有些凄然的模样,心中也有了计较。这一次的事给了自家帮主很大打击,尤其是那位不知跟脚的年轻前辈,虽然没有在佣狼帮大开杀戒,但带给自家帮主的恐惧远比杀人要狠地多。 “帮主,佣狼帮您是帮主,我们大伙儿都听您的。” 其余帮众闻言也都纷纷附和。 白无涯没再多言语,他握住周湪的胳膊缓缓直立起身子。他朝着林家三艘船消失的方向看了一眼,而后便转身回了寨子。 周湪紧随其后,望着那慕然有几分萧索的背影,叹息一声。 白无涯回到佣狼帮后就立即下令处理掉罗明城的尸体,他本来想连同那间屋子一起烧了的,但在周湪的提醒下避免动静太大引来有心人的注意,这也才作罢,不过往后那间屋子大概是要弃之不顾了。 从中天的骄阳,到暮色里西边天空的火红残阳。佣狼帮里的人忙上忙下一刻没有停歇,弥漫在山寨里的那股子烟火味也久久没有散去。 白无涯站在山寨大门前,在驼铃山的半山腰处,极目眺望,余晖下的驼铃山美不胜收。他有些感慨,人间美景他差点就再也看不到了。 白无涯在山寨门前驻足了片刻后,远远的,似乎看到远处山路上有烟尘扬起。 起初他以为是自己这一连焦虑花了眼,不过在他努力的揉了揉眼睛后发现那股烟尘越来越大。而在他终于确定那是一伙风尘仆仆的赶路人之后,十余骑已然赶至近前。 白无涯恨不得捶胸顿足,自己好奇个什么。 可当下这时,他走也不是也走也不是,就只能这样呆愣愣的站着。 白无涯一眼就瞧见了为首那人的模样,是个其貌不扬的阴翳老者,看上去不是什么善类,这也更让他心里直犯嘀咕。 阴翳老者骑马到了近前后,扬起马蹄,让白无涯吃了一嘴子的黄土。不过有罗明城和那位“前辈”在先,白无涯现在对驼铃山上出现的陌生面孔都开始畏惧起来,而且单看阴翳老者的装束就知道不是一般人,他还哪敢因为这些小事跟被人讨要说法。 阴翳老者看到白无涯后,坐在马上居高而下笑着询问道:“小书生,你是这寨子里的人?” 白无涯自是不敢直接报身份,被人当作书生他也就索性装一回书生。他害怕的没敢言语,只是木讷地点了点头,还真像是被吓傻了的书生。 虽然年纪大了点,相貌丑了点,但也算是个书生。 阴翳老者见他点头便又问道:“那最近你们山寨周围有没有出现什么陌生面孔?” 老者说罢,其身后两名扈从各自从怀中掏出一幅画卷伸展开来。 “这两人,你有没有见过?” 白无涯闻言往前探出身子,盯着那两幅画卷仔细看了看。一眼瞧去有些陌生,所以他看完后没多想,摇了摇头道:“回老先生的话,最近几日在下不曾见过画中这两人。” 老者身后一人见白无涯散漫模样颇有几分不耐烦,喝道:“我们莫大人路过,你还不把你们管事的叫出来回话?” 白无涯闻言心头一凉知道这些人必然又是不能忍的主,所以那人说完后,他愣愣的急忙颤抖着声音回道:“大...大人,我这就去把我们帮主叫出来。” 说罢,他便打算转身往寨子里走。 心中骇然的白无涯笃定,得先去把周湪叫出来应付一二才能蒙混过去。不然让对方知道了自己的真实身份,很有可能要吃不了兜着走。 不过就在白无涯刚要转身的时候,为首的那名阴翳老者又开口道:“不用了去叫你们帮主了,既然寨子周围最近没有陌生人路过那我们也就不打扰了。” 这老头虽然瞧着不善,但语气上还算客气,所以一来二去白无涯也稍稍放松了些。 “我们在灵山城已经耽误了不少时间,若是再在这里耽搁,恐怕那两个贼人到了曲儿城下了船我们可能还没到,直接走吧!” 老者说完,身后马上的几名扈从皆抱拳拱手道:“是,大人!” 几人声音响亮,甚至吓到了白无涯。 为首的阴翳老者见了白无涯的反应只当是书生被吓到了,于是笑了笑后就招呼身后手下继续赶路去了。 寨子门前的动静,周湪远远就瞧见了,但一时半会儿他不知道情况所以不敢冒然上前打扰。 待看到那群不速之客离开后他才急忙带着两名手下赶了过去,而后他便见到了又瘫倒下去的白无涯。 周湪见状赶忙过去准备搀扶,而躺在地上的白无涯则缓缓开口道:“最近几日封寨,任何人不得随意进出。” 周湪对于这个帮主这个冷不丁的命令虽然不理解,但还是立刻应了下来。 片刻后,他将白无涯搀扶起来问道:“帮主,刚才那伙人是...” 白无涯回过神,边缓缓往寨子里走边开口道:“很有可能是和罗明城有关系。还记得他说的朝廷追捕的那两个贼人的事情吗?刚才那伙人说不定也是为了那两名贼人而来。” 说完,白无涯回想起适才画像上那两人模样,一男一女且年纪不大的样子。 他走着走着身形一顿,心中忽而迸发出了一个十分诡异的念头。 那个年轻的“前辈”? 他瞳孔睁大,心中骇然,越回忆便越觉得那位前辈的眼神和画像上的那人很相像。 白无涯没敢多想,立马把脑海里这个诡异的念头掐灭。便是林家人再如何胆子大,他也不能去掺和这件事,罗明城的事就当什么都没发生。 林家的事,他若是好奇,只会让他死的更快。 江湖江湖,死人才是江湖常事。外头的这些神仙打架一个不小心就会波及到他们这些平常人,然后连骨头渣子也不会剩下。 跟在白无涯身后的一众人皆对自家帮主一系列奇怪举动感到莫名其妙,周湪见状立即将其余人喝开,独自一人跟了上去,不过他也没敢打搅白无涯的心思。 此后几日,断断续续依旧有人马路过驼铃山佣狼帮地界,这也让闻讯的白无涯更加后怕。 所以每次只有那些人上前询问,他都只装作一副书生模样而让周湪上前与那些人交接。不论来人实力如何,白无涯与佣狼帮一众人皆恭恭敬敬不敢有半点怠慢。 就这样一连过了数日,路过驼铃山的人马已多大十数队。 这些人只要问起,便是从前干的那些杀人越货的勾当他们也一一承认,但对于陌生人他们所有人皆一口咬定没有见过。 第一百二十一章 打马江湖 林家一行人自打离开佣狼帮的地界后便日夜兼程,半刻都没有停歇。 管事林松风从林重山口中听到昨夜的事后,一边感谢老天一边感谢沈况。他握着沈况的手久久不愿松开,惹得跟在沈况身后的苏瑶看得咯咯直笑。 一众人这时适才回到船上,其余林家人看到林松风的反应后也面带笑意,管事林伯的反应委实大了些。 林松风则对林重山一群人直翻白眼,笑骂一群白眼狼,不懂得感谢姜少侠。 最后还是在林重山的提醒下,林松风这也才放开沈况让他回去换身衣服。 沈况与众人告辞后就径直回了房间,苏瑶也一起跟着回去了。 其余林家人各自四散开来,有感觉劫后余生的也有向留在船上的其他林家护高谈阔论姜少侠是如何力挽狂澜让那位佣狼帮帮主白无涯都惧怕的。 沈况的身床的衣服上虽然带着血腥味,但他身上散发出的些许幽幽香味从来没有瞒过苏瑶的鼻子。女子本就心思细腻,何况是在这样追本溯源的小事上。 沈况和苏瑶进了房间后,苏瑶自顾自的坐在桌边给自己倒了杯茶水而后就那样盯着沈况。 只是将外面的衣衫换下,所以沈况也没什么顾及。 只不过苏瑶一直望过来的眼神让他有些受不了,沈况抬眼与她对视,反而觉得有些心虚。 “男人换衣服,你这么直勾勾的看着是不是不太好?”沈况换完衣服后也在桌边坐下,他也给自己倒了杯茶水,至此算是完全放松了下来。 沈况说完,苏瑶看着他不屑的切了一声,而后打量着他缓缓笑道:“姜少侠身上的香味可真好闻!” 说着,苏瑶还不忘用手拨弄空气闻了闻。 沈况闻言心头一颤,他一直想着罗明城的事忘了这一茬了。他有些心虚的道:“哪...哪有什么香味,一个大男人身上能有什么香味,一定是苏姑娘你闻错了。” 说罢,沈况喝了一大口茶水压压惊。 苏瑶依旧直勾勾的盯着沈况,盯的沈况心底有些发毛。片刻后,沈况听她又开口道:“哼,不说算了。谁想知道你的那些破事,我还不乐意听呢!” 沈况抬头瞥了一眼偏过头去故作生气的苏瑶,叹了口气。沈况知道,苏瑶既是说出第一句话就是知道了一些事情,所以想了想后他缓缓道:“苏姑娘,我知道你心里在想什么,也知道你大概是猜到了一些事情。不过这其中事情比较复杂,一时半会儿说不清楚。至于我与林晚照之间,昨晚因为一些变故有了些纠葛。” 苏瑶听沈况说完后,见他低头愁眉苦脸的样子,反倒笑了。 沈况听见苏瑶的笑声后便问道:“苏姑娘,你笑什么?” 苏瑶有些得意道:“不告诉你。” 无色无味的弄情香其实苏瑶知道,昨夜她进入房间之后就发现了这一点。她大概猜测到了事情的走向,但没有直接明说,她只是想看沈况愿不愿意承认罢了。 这时候见沈况愁眉苦脸的承认,心情自然也就好了。 沈况见苏瑶不打算说,想了想,没想通,也就索性不再想。 林晚照自打回到船山后就一直待在三楼,由怜雪陪着没有下来过。 管事林松风觉得这一次林家人是遭了大难,遇两人方才绝处逢生,所以打算办个宴席热闹一番,顺便冲冲一行人身上的晦气。 月亮悄悄爬上天际,夜也随之到来。 为首的大船上,甲板之下的大舱里林松风特意命人清出了一片大空间,由着今夜宴席用。 林松风开心,船上做事的伙计们也开心,因为今夜得了不少赏钱。 林晚照一直到宴席开始才在怜雪的陪同下了大舱里来,沐浴更衣一番又和怜雪说了许多话,这会儿她感觉好多了。 进了大舱之后,林晚照就开始有意无意的寻找沈况的身影,以至于许多林家人的招呼她都没有注意到。 当林晚照看到已经落座的沈况后,脸颊上便不自觉地泛起了一抹笑微笑,心中安定。 不过当林晚照又感受到坐在沈况身边的苏瑶望过来的视线后,她没来由的有些心虚,不敢与她对视。 苏瑶的眼神好似能看穿她心里想法一般,所以即便苏瑶带着面具,林晚照心中心中依然涟漪不定。 在林晚照落座后,今夜的宴席便拉开了序幕。 宴席开始前,是管事林松风一番慷慨激昂的陈词,当然提到最多的还是沈况和苏瑶,毕竟林家人能躲过这一难全靠他们。 不过林松风和林重山一样,不知道自家这朵最漂亮的花已经被沈况无情的摘走了,连盆一起端走的。 林松风一番话说完,就由着一群人开始吃饭。今晚的饭菜极为丰盛,一众人又是刚逃过一劫,因此大家都食指大动,酒兴浓厚,就连苏瑶也多吃了些。 席间,林家众人一个接一个的给沈况敬酒。就连林晚照也笑着给他敬了一杯,理由自然是感谢姜少侠救了她。 两人心领神会,相视一笑,都仰着脖颈一饮而尽。 而坐在一旁的苏瑶则白眼直翻。 船舱之内,觥筹交错,好不有趣。 苏瑶对于两人之间的种种若说毫不介意也不可能,只不过她理解。而且她其实算不得沈况的什么人,便是喜欢又如何,还不是需要身不由己的去做些自己不愿意且会伤害他的事。 念及此,苏瑶笑了笑,将杯中酒一饮而尽,脑海的一切阴霾也暂时遗忘。 对于林家人不间断的敬酒沈况推之不去,一一喝了,只不过这一次他学乖了,用真气驱散了酒气。所以当林重山他们都昏昏欲睡快要醉倒的时候,沈况依旧清醒。 林晚照只在给沈况敬酒的时候喝了几杯,其余时候要么是在小口吃菜,要么是偷看沈况和林家人喝酒。 一旁吃的开心的怜雪也注意到过几回自家小姐这般颇有些娇羞的模样,她以为是小姐经过此事后仰慕姜少侠所以不奇怪。 这一夜,明月当空,万里无云,月色与水色之间天际清明。 船舱里的宴席很快告一段落,喝醉酒的林家人被一一抬走,余下还清醒的则自己走回去。 林晚照和怜雪一起回了自己房间,临走前她又偷看了一眼沈况,这一次还好那位叫苏瑶的姑娘没有注意到,她心中窃喜。 月色下,船上的栏杆边,沈况和苏瑶并排站着,一起吹着夜晚的江风。 “接下来的路你打算怎么走?我们要在曲儿城下船吗?”苏瑶轻声开口道。 沈况遥看天际边的月亮,一边说一边缓缓用手指在空气中画出路线:“罗明城他们虽然不知道我们具体动向,但显然是大致猜到了我们的路线。曲儿城人多眼杂,在那里下船很容易被人注意到,所以我们得提前下船。在曲儿城之前,然后绕过曲儿城继续往动。” 沈况说完,苏瑶接过话道:“他们也许能猜测到我们的大致路线,但绝对不会知道我们会在何时何地到达什么地方,所以就目前来说我们还算安全。” 听苏瑶说完,沈况点了点头:“我猜他们很有可能觉得我们会去秋落城。” “为什么会这么觉得?”苏瑶看着他问道。 沈况淡淡回道:“因为我们若是能躲进云梦山,那些人就是想找也找不到了。” 苏瑶明白沈况的意思便又问道:“那你为什么不去呢?” 沈况站着身子,将双手枕在脑后忽而笑了笑:“祸水东引可不是什么好法子。要是他们觉察不出我们的意图还好,可一旦被人找到蛛丝马迹会连累了云梦山,到时候甚至还会累及独孤家。命虽然重要,但也不能违心做事,这不是该有的道理。” 苏瑶听着沈况的这些话,陷入沉思。她头上青丝被江风吹的有些凌乱,不过她没去管。 “说不定在你有生命危险的时候,楼外楼的人会出现。” 听到苏瑶说起楼外楼,沈况又笑了笑:“我们这一路钻了多少深山老林,你觉得他们还能找到我们吗?” 苏瑶没有回答这个问题,只是抬眼眺望天边明月。 ———— 梅雾城。 自打沈况和苏瑶这两名东海余孽的身份被查出后,一队接一队的人马追出了梅雾城。 不过,城里的江湖人并没有因为这件事的结束而有所减少,南柯剑神弟子,东海沈家余孽,每一个身份都足以震撼绝大多江湖人,所以反倒有越来越多的江湖人在涌来。 红泥巷,自打沈况离开后,这里也骤然间冷清了许多。 巷子口,卖肉摊以及他的旌旗招牌都还在,只是老主顾们已经很久没有见到那个憨厚的中年汉子了,他们来来回回几次无果后心中确定是这摊子不做了。 除此之外,红泥巷里还陡然间少了许多住户,更添几分冷清。 大桃树还在,但昔年之人却少了许多。 庭香苑,姜凝的那座小楼上。 这些日子,姜凝已经习惯了每日晚间的时候在阁楼上抚琴,只是每次不经意的往下看去都没了从前那人的影子。 琴弦不知意,奏与何人听。 原本每日还能知道他到了哪里,但几日前听说是在灵山城上了船,之后便再没了消息。 小丫鬟晨儿对于自家小姐的这般光景也已习惯,小姐不是难过,可能算是心有所思。 宇文渊这些日子也在关注江湖上往来的消息,不过他比姜凝知道的更少,在沈况两人离开梅雾城三日后他就没了消息。 所以这让他原本打算出手帮一把的想法彻底落空了,对于沈况,他真的很想交这个朋友,无关于其他,由心而来。 早已快马赶回秋落城的独孤南乔这些日子鲜有开心的时候,独孤崇见到女儿这般模样心里不免有些不是滋味。 当他从独孤景以及梁文钦那里知晓了事情的全貌后,也有心无力。对于此他们独孤家无法直接出手,更谈不上帮一把。 不过云梦山若是在背后出手相助一二朝廷或许不会追究,所以这几日以来独孤崇都在有意无意的将这个消息透露给独孤南乔。 南乔心里没有希望,就连开心都不会了。 第一百二十二章 离开 平静的江湖从来都是牵一发而动全身,不断涌入梅雾城的人里有想去长见识的,也有些胆子大的则开始三五成群也打算去截杀那两名东海余孽。 都是些刀尖舔血的滚刀肉,在监天司的天大奖励面前,便是连他们自己的命都可以置之度外。 一座江湖,热闹不已。 对于这些,一直待在船上的苏瑶和沈况浑然不知。 船行第八天,到了虎啸堂的地界。不过这一次林晚照没有亲自下船,只是差林重山带了礼物送过去。 虎啸堂堂主孙浦对于此似乎一点也不放在心上,反而客客气气的派人将林重山送回了船上。林重山心里清楚,多半是之前姜兄弟的事迹传到了孙浦耳中,故而才会有如此反应。 靠岸停靠三两个时辰后,一行人继续启航。 当夜色笼罩大地的时候,林家的三艘船再次靠岸,因为今夜沈况和苏瑶要提前下船。 对于两人的离开,是苏瑶事先跟林晚照说的。这件事沈况本来打算他去告诉林晚照,不过被苏瑶拦了下来说她去。 沈况虽然奇怪苏瑶的举动,但也没拦着。 苏瑶开心的去,又开心的回来,说是搞定了。至于她除了说两人要离开的事外又对林晚照说了什么,沈况狐疑不解。 自那之后林晚照每当看到沈况的时候就脸红的厉害,这也更让沈况好奇苏瑶究竟对林晚照说了什么。 林家其余人是在林重山从虎啸堂寨子返回船上后才获知姜少侠和他的妹妹今晚要离开的消息,虽然他们早知道姜少侠不是一般人且很快就会离开林家队伍,但没想到这一天会来的这么快。 林晚照和林重山都坚持要将沈况和苏瑶送到岸上,跟着过来的还有怜雪和管事林松风以及几名撑舟的护卫。 几人到了岸上,在林重山豪气的与沈况拥抱了一个后,他笑道:“姜兄弟,以后有机会一定要去灵山城找我喝酒,那时候我一定不会抠门,酒水管够。” 林重山心里多少还是觉得有些惋惜的,鱼龙混杂的江湖里好不容易遇上个对胃口且武功厉害的兄弟,说分别就分别了。不舍当然有,但同时林重山也知道灵山城那种小地方不适合姜兄弟,雄鹰就该在更广阔的天空翱翔。 沈况笑着回道:“会的重山叔,到时候一定不醉不归。记得好生修炼,下回再见重山叔你最少也要是个归元境才行。” “哈哈哈,得了姜兄弟你的指点还有那部上乘拳法我一定勤加苦练,不给姜兄弟你丢脸。” 林重山以前的修行道路属于摸着石头过河,摸准了万事大吉,摸不准就只能一头雾水了,所以之前他对于修为的提升不保有太大期望。 不过如今已经完全不一样了,林重山自从突破到万象境见识过更高处的风景后,他便越发憧憬能攀登到更高的山峰。 修行一道,勤奋加信念缺一不可,如今的林重山两者兼备且武学底子打熬的结实假以时日突破至归元境也并非不可能。 管事林松风年纪大了,却也看得出来沈况的不凡,年纪轻轻就有如此气度非大家子弟莫属。 他心中虽然也可惜自家小姐没能留住这位姜少侠,但还是笑着为沈况送行。且嘱咐沈况以后有机会一定要去林家做客,老太公定然很乐意结交这样的江湖俊杰,沈况抱拳答应。 林重山和林松风两人说完后,就很知趣的将空间留给四名年轻人。 分别在即,林晚照心里有许多话想对沈况说,但此情此景之下她什么也做不了。 “苏姑娘,沈公子你们多保重。”林晚照看着两人,口中缓缓道。怜雪虽然不知道大小姐为何如此称呼姜少侠和他妹妹,但也没有出言打扰。 林晚照眼里的不舍,沈况看在眼里,他又何尝不是? 沈况看着这个与他已经有了夫妻之实的女子,心中慨叹。若是师傅也能看到晚照,定然会为他能娶到这样的姑娘而高兴。 能寻见这么好的姑娘,上天算是待他不薄了。 “林姑娘,你也是。”沈况轻声回道。 两人相视,只是都无言语,款款而又深情。 沈况说完,苏瑶也微笑着道:“林姑娘,莫要太挂念我们。若是我们大难不死,一定会去灵山城看你的。” 苏瑶的笑容里带着些许狡黠且一语双关,说者有意,听者更有意。 好在夜色里,林晚照红润的脸颊并不惹眼。 苏瑶说完,沈况与她一起向林晚照和怜雪挥手告别,而后转身缓缓没入夜色。 林晚照看着那两道缓缓远去的背影,忽而心中凄然。 她不知道何时才能再见到自己的郎君,更不知道自己心爱的郎君会不会死在那凶险无比的江湖里,想及此,她的心里便愈发难过。 她无声哭泣着,身形有些颤抖。 泪水顺着林晚照的眼角不自觉地滑落,一滴又一滴。林晚照一想到这很有可能是她与郎君的最后一面,便再也忍不住心中涌现而来的伤感。 此时此刻,她再也不想顾及旁人的眼光。她提起裙摆,不顾一切地往前奔去,口中不断呼唤着沈况的名字。 走出不远的沈况和苏瑶都听到了林晚照略带沙哑的呼唤,两人转身看到了那道奔跑而来的轻柔身影,林晚照的一身雪白长裙在皎洁的月光下是如此惹人怜爱。 林晚照跑至沈况身前,一下子扑进了沈况的怀里,泪水簌簌流淌。 沈况何尝不心疼怀中的姑娘,只是他身不由己。 沈况紧紧抱着怀中的林晚照轻声安慰,就像在哄一个婴儿般,言语细腻而又温柔。 一旁的苏瑶看着这一幕,心中也不免感叹,有失落也有开心。开心源自于面前这个楚楚动人的姑娘, 她知道林晚照不是一般女子,却没想到她会有如此勇气。 而至于失落,她不想说。 岸边的怜雪对于自家小姐突如其来的举动也很意外,不过当她看着小姐与姜少侠相拥在一起的时候,心里也开始为自家小姐感到开心。 远处的林重山和林松风在注意到这一幕后则笑得更加肆无忌惮了,一老一更老,笑得很放肆。当然,没忘非礼勿视。 良久之后,躲在沈况怀里的林晚照方才停止哭泣,她从沈况怀中起身并在他耳边轻轻唤了一声郎君。 虽然这样的行为对于女儿家来说过于大胆了些,但林晚照就像是了了一桩心愿般很是开心。 沈况见她不再哭泣,便替她将脸颊上的泪痕轻轻拭去,沈况开口轻声安慰道:“乖,别担心我,我一定会回来看你的。” “拉钩。”林晚照眸中带着泪水俏皮的说道,她就像是个年纪不大的稚童在做着可以永远灵验的约定。 沈况笑着伸出手,两个年轻人完成了这个幼稚的举动,不过谁都不觉得有什么不妥。 “我会在灵山城等你回来,你不许死,听到没有。”一说起死,林晚照的眼里便又泛起泪花,嘴角瘪了下去,好似受了天大的委屈。 沈况见状急忙搂住她道:“我答应你,一定不会死的。等我平安归来,我就带你去见我师傅。别哭了,再哭可就不美了。” 林晚照乖巧的嗯了一声。 两人一番吴侬软语之后,林晚照才反应过来苏瑶还在一旁,想起那晚她对自己说的话,便更觉得害羞起来。她从沈况怀里起来,不敢去看苏瑶,只是叮嘱沈况注意安全而后便要他赶路,不要耽搁。 时辰不早了,沈况便也不再拖延。 与林晚照说了再见之后,沈况紧握住了林晚照送给他的锦帕,而后和苏瑶一起转身消失在了茫茫夜色里,这一次是真的没了身影。 林晚照有些落寞的转过身和怜雪一起慢慢往水岸边走去,怜雪搀扶着林晚照,嘴中还不忘说些安慰的话。林晚照对怜雪笑了笑,示意她自己没事,而后一行四人乘舟返回大船缓缓朝着曲儿城驶去。 与林晚照分开后,沈况将那块带着香味的锦帕收在了怀里,细心保管。他背着行囊握着剑,又去试探试探这江湖了。 对于沈况和林晚照方才的那般亲昵举动,苏瑶似乎并不放在心上。沈况偏过头去看她的时候,她甚至还笑着打趣沈况:“看不出来你平时痴痴傻傻的,还会哄骗姑娘。” “哪是哄骗,都是真心话。而且我平时也不傻。”沈况白了苏瑶一眼道。 “呦呦呦,我一定会回来的,可肉麻死了。” 沈况苦笑一声:“有些事情突然的连我们自己都想不到,既然发生了,那就只好一一面对。赶路吧,有机会咱们需要买两匹马。” 苏瑶得意的笑道:“哼,三言两语就想揭过去?以后等我见到时雨妹妹我一定全告诉她。” “哎哎哎,大家都是江湖人,苏女侠你这么做可就有损你女侠的英明了。” “拍我马屁?那也不行,该说还得说,不然以后时雨妹妹被你欺负了都还蒙在鼓里。” “你看我像是会欺负时雨的人嘛,保护她还来不及呢!” 苏瑶切了一声:“谁知道呢?” 说完,她头也不回朝前走去,连手里的青挽也懒得再拿,随手丢给沈况。 “拿好了啊,可别弄坏了本女侠的剑。” “怎么就成你的剑了?苏女侠你可不能仗势欺人。” 苏瑶回头瞥了沈况一眼笑道:“怎么?怕我抢了你的定情信物啊!” 沈况已挑眉毛有些不可思议道:“这事你也知道?” 苏瑶哈哈笑道:“剑神前辈和云梦山云清幽前辈郎才女貌,江湖上谁人不知?只不过后来因为一些变故没能走到一起罢了,所以青挽和竹笙的意义我当然知道。哎对了,若是以后将你和林晚照的事也说给独孤南乔听那就更有趣去咯!” “苏女侠,打个商量呗。” “不商量。” 天上明月如常,地上两人成双。 一切似乎又重新开始了一样,只不过不同的是这一路有些故事沁人心脾,有些故事深埋心底。 月光下将那两道人影不断拉长,直至到了远方。 江湖江湖,生生死死,打打杀杀,风风火火,哭哭啼啼,恍恍惚惚,匆匆忙忙,飘飘摇摇,跌跌撞撞,纷纷扬扬,形形色色,热热闹闹,欢欢喜喜,这,都叫江湖! 第一百二十三章 镜花山上的听禅寺 听禅寺,大魏国朝境内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寺庙。 寺庙位于一座名为镜花山的山顶之上,地处偏僻,离最近的水月镇也有不远的一段距离,就更不用说离着曲儿城的距离了。 便是连镜花山周遭山村里的人都鲜有人知道这座寺庙所在,所以寺庙香火常年冷淡。 听禅寺能一直存在而不至于荒废,靠的是三种人的功劳。 第一种是慕名而来的江湖人,也是最多的意中人。不过愿意到听禅寺来拜佛的江湖人多半也没什么有钱人,有些时候可能还要靠寺庙接济他们一碗稀粥。 第二种是那些喜欢游历山川水泽的文人墨客,他们游历至此见深山里有一座寺庙,多少都会进来烧一炷香,既是一件雅事,也能保佑他们往后一路顺遂。 第三种则是那些遇上难事,拜遍了名寺古刹终不得解的苦命人,走投无路只好来试试听禅寺里的这尊小佛。 听禅寺里的小沙弥明念最讨厌的就是这第三种人,名寺古刹里那些香火吃的肚儿滚圆的佛祖都保佑不了的事,自家听禅寺里的瘦佛又怎么能保佑得了呢? 他与师傅以前饿极的时候,甚至连进贡给佛祖的贡品都吃过。所以自家佛祖偶尔都吃不饱饭,哪还有力气保佑人? 师傅平日里极为尊敬佛祖,但实在饿的不行吃贡品的时候师傅脸上也不会有任何负担。 明念曾经问过师傅,他们这样做佛祖知道了会不会怪罪他们。当时师傅正啃着馒头,听到他的问题后笑得极为开心。 “我们这些虔诚悟道的弟子饿极无奈吃贡品,佛祖就算知道也会理解我们的苦衷,说不定还会因为我们心诚奖励我们更多食物,比如给咱们师徒俩一人一块绿豆糕。” 说起绿豆糕,啃馒头的明念脑海里立刻就有了糕点的模样,方方绿绿的很甜。想到这儿,明念便觉得自己嘴里的馒头味道也跟着变好了。 对于师傅的回答,明念将信将疑。不过他也没在多问,因为再耽搁,最后一个馒头师傅就要吃了。 听禅寺里,最近这些日子师徒两人的光景还算好过。因为连着这些时日,镜花山附近路过了许多江湖人,有几波人还上山请了两柱香。 每当有施主上山,师傅就会带着明念在寺庙门前恭敬地接待他们。那些施主也直爽,进了寺庙上了两柱香之后就会离开,什么话也不说。 不过好处在于那些施主出手阔绰,他们临走前都会给师傅好几两碎银子当作香火钱进贡给庙里佛祖。而对于寺庙和佛像的破败,那些施主都没在意。 师傅虽然表面上表现得如那些道德高僧般不为钱财所动,但明念知道,收钱那会儿师傅心里一定乐开了花。明念自己也开心,因为终于有钱可以买些食物,不用再饿着肚子诵经念佛了。 听禅寺里里外外就只有明念和师傅两人,所以想要养活起来很容易。 一波接一波的江湖人里,总会有些凶神恶煞看着不善的人,每每遇到明念都是离远些。 有一次,几位施主走后明念问了师傅一个问题,他问:“师傅,如果那些施主是希望佛祖保佑他们去做坏事,那佛祖知道了还会愿意保佑他们吗?” 师傅闻言,摸了摸明念光秃秃的脑袋笑了笑。十岁出头,又不谙世事的孩子有此问题,不奇怪。 师傅知道明念心里在想什么,所以笑着回答道:“我们不能因为有些施主长的凶神恶煞就先入为主觉得他们是坏人,说不定他们处处做好事不留名。其次呢,那些施主给佛祖进贡了香火钱,佛祖自会保佑他们平安顺遂。但若是他们做坏事,佛祖也会惩戒他们。因果循环,来来往往从来都不会变得。” 师傅说完,明念皱着眉头有些疑惑的摸了摸自己的脑袋,他有些迷糊却也有些明白。 “不用着急立刻就懂,道理都是从事中来,你要慢慢用心去体会。” 说完,师傅拉着明念的手回到了寺里。 明念若有所思的转头回望,那些施主的身影早已消失在了山林里,不知去了哪里。 这天,申时刚过不久,在寺庙门前发呆的明念就听到了师傅的呼喊声。 “明念,明念。” 明念起身回头低声喊道:“师傅,我在这儿呢!” 不多时,明念便看到师傅穿着那件缝缝补补了不知多少遍的青灰僧衣走了过来。 走到门前后,师傅毫无拘束的一屁股坐了下来,笑着摸了摸明念的脑袋。 师傅平日里的那些举动虽然丝毫没有得道高僧的气度,但在明念眼里,师傅是天底下最厉害的师傅。庙的日子虽然很苦,但明念跟着师傅学了很多道理。 “怎么了师傅?”明念并排与师傅坐在门槛上开口问道。 一大一小,一老一少。 “一会儿随师傅下山去水月镇买些食物回来,咱们厨房里的米缸已经见底了。” 一听到师傅说下山,明念立马来了兴致。他笑着欢呼道:“好哎,好哎!” 明念与师傅常年在庙里苦修,平日里很少下山,也只有平常缺粮的时候师徒两才会相伴去水月镇。 虽然每次往返水月镇要花去大半日的时间,但每一次明念都很开心,因为每次随师傅下山都能在水月镇里看到许多有趣的事物。 那些街头杂耍卖艺的江湖人就尤其吸引明念的视线,每次他驻足观看的时候光秃秃的脑袋上都会挨上师傅的一巴掌。 听师傅说,离他们镜花山更远的地方还有座叫曲儿城的城池,那里才是真正的繁华,十个水月镇都比不了,曾一度让明念十分憧憬。 在水月镇里除了能看到许多新鲜有趣的事物之外,师傅有时候还会忍痛花两三文钱给他买些好吃的。年纪不大的孩童嘛,有些口欲师傅也不怪罪他。 明念每次吃的时候,师傅都会紧紧盯着他看,时而师傅还会咽口水。可每当明念将东西递到师傅嘴边的时候,师傅又会义正言辞的拒绝,说他不喜欢这些吃食。 师傅每次都选择下午下山,然后师徒两在水月镇里露宿一晚。有时候,也有善良的施主会邀请他们借过一夜,并且给他们做些素食。 水月镇里妇人们的手艺比师傅好的太多了,所以明念每每吃的时候都会在心里默默为那家人祈福,祈求他们平平安安,无病无灾。 总之对明念来说,水月镇就是他的一处快乐之地,每每山上修行累了的时候去一趟水月镇就能越发坚定他的向佛之心。 师傅最大的愿望是让听禅寺的香火鼎盛,让天下人都知道他们听禅寺,明念也有此期盼。 师徒两人下山时,依旧是一身雷打不动的青灰僧衣,一老一小的僧衣缝缝补补的,一眼瞧去就知道平日里生活清贫。除此之外,师傅的背上还背了个破布包,为了装食物用的。 远远看去,师徒两人的模样很是凄惨,好在两人脸上都洋溢着笑脸,并不觉得清苦。 与师傅下了山又走了大半个时辰后,太阳已经慢慢朝着西边落了下去。 明念总喜欢问些莫名其妙的问题,比如天上的太阳为什么总是东升西落,日复一日。 这样的问题师傅虽然虽然也答不上来但师傅有办法,每每至此师傅便会告诉明念今夜可以托梦问问佛祖,若是佛祖不回答那就是这个问题不成立。 师傅总有答案搪塞明念的奇怪念头。 不过每当明念问起佛法之时,师傅就会正襟危坐,不苟言笑且极为认真,仿若变了一个人。 师徒两人走在山间小路上,一路上几乎没有人影,陪伴他们的只有丛林里时而的鸟叫声。 两人又走了半晌后,一直朝前方眺望的明念忽而在远处山路边的石亭里看到两个正在歇脚的赶路人。明念有些高兴,对师傅指了指石亭里有人。 师傅远望而去,笑道:“与我们一样的赶路人而已。” 明念又探出脖子仔细瞧了瞧:“师傅,看那两位施主的装束应该也是江湖人吧!” 师傅点了点头。 “最近这些时日路过咱们镜花山的江湖人颇多,若是我们能与那两位施主同行说不定能听到有趣的江湖事。” 明念笑着说完,光秃秃的脑袋就结结实实挨了一巴掌。 “些许红尘事物,怎能任其扰乱你的本心?” 明念委屈的摸了摸脑袋道:“师傅,我心没乱,就是好奇而已。” “一念生,一念起,乱不乱可不是你嘴上说了算。” 明念一咬牙道:“师傅,这一次到了水月镇我不吃糖葫芦了,可以吗?” 明念说完便看到师傅笑靥如花,点了点头道:“走吧,正好师傅也很好奇。不过咱们要有礼貌,那两位施主说不定不想有人打扰。” 明念闻言,点了点头,一会儿他不会多嘴。 石亭里歇脚的自然就是星夜赶路至此的沈况和苏瑶,两人赶了大半天的路这会儿一边吃干粮的同时,也在思考能在哪儿买到马匹。 两人身后远处忽而出现的一老一少两个和尚,他们很早就注意到了。 沈况并没有从两人身上感受到真气波动,暂时只将他们归结为普通的僧侣。沈况和苏瑶虽然看上去并没有在意两人的动静,但暗地里都没有放松警惕。 远处的两名和尚不断朝他们这个方向走来,不多时便到了近前。 老和尚慈眉善目,到了沈况和苏瑶近前时,他双手合十礼貌的对两人施了一礼,身后的小和尚也跟着师傅一起施了一礼。 “阿弥陀佛!” 沈况和苏瑶见状也赶忙起身回礼。 “阿弥陀佛。” “打扰两位施主歇息,多有冒昧。” 老僧言善,小僧则有些害羞躲闪。老僧说完,沈况礼貌回道:“大师不必介怀。” 沈况说完,老僧和善笑道:“那就好!贫僧法号空海,这是我的小弟明念。我这位小弟子喜欢道听江湖见闻,便拉着我要来与二位施主同行,不知二位施主是否愿意与我们同行一程。” 老僧说完后,沈况没有第一立刻答话,站在沈况身后的苏瑶朝沈况看了一眼。 两人反应老僧尽收眼底,于是便又和善笑道:“施主不必纠结,若有不便贫僧不敢强求。” 听了老者的话后,沈况和苏瑶看了看老僧与他的那名小弟子。两人僧衣朴素,多半是山间苦修的僧人,对于这一老一少两人其实沈况和苏瑶心里并不抵触,所以沈况回道:“我们要去前面的镇子,大师若是顺路我们求之不得。” 随后路上,四人便结伴而行。 第一百二十四章 山林茶摊 同行路上,沈况和苏瑶也做了番自我介绍,用的还是姜疑和姜问这两个名字。 老和尚空海是个颇为和善的老者,虽然一身装扮寒酸,但他眉宇之间自有一点正气,闲适而潇洒,沈况以为这便是佛法。 贫寒屋脊之下,亦阻挡不了得道高僧。 明念对于这两名带着面具的年轻江湖男女,一眼看去就生出了好感,由心而生的那种所以不需要什么理由。 师傅与那位姜少侠你一言我一语,相谈甚欢。明念不知道说什么,所以一路上他想听的那些江湖见闻一个也没听见。 明念偏过头看了一眼那位年轻的女施主,她也带着面具,腰间还有一把长剑。 对于江湖人,其实明念林林总总见过的也不多。 除了来寺庙里上香的那些施主外,明念在水月镇里也见过,都是些膀大腰圆的魁梧汉子,喝酒吃肉的样子极为豪迈,如这两位年轻施主模样的江湖人委实少了些。 明念望过来的时候,苏瑶感受到了他的视线,便也偏过头看了明念一眼。 明念则心一惊,急忙转过头,很是心虚。 苏瑶觉得有趣,笑了笑。 走了这一路,苏瑶也一直没说话,不过她也知道了这两名突然出现的僧侣不是什么刺杀之人。两人身上毫无杀意,那名叫空海的老僧身上反而有一种让人心海平静的安然之感。 沈况和老僧走着走着就靠前了两步,心虚的明念落后尚还不自知。 苏瑶笑着走到明念身旁,看着年纪不大的小沙弥笑道:“你叫明念是吗?” 明念闻言,抬起头方才发现师傅已经走在了前面。 因为之前偷看年轻的女施主被发现,所以这会儿他尚还有些不好意思,不过苏瑶问完后明念还是恭敬地单手立掌回了话。 “回姜施主的话,小僧明念。” 苏瑶与明念并排而行,她看着光头小沙弥单手立掌,觉得颇有他师傅几分模样,于是便笑道:“你不是想知道江湖上的事吗?怎么不见你开口问?” 明念这会儿心里的害羞缓和了不少,他边走边回答道:“我见师傅与那位姜施主相谈甚欢,不忍打扰。” 苏瑶指着前面的沈况笑了笑道:“那你可以问我,姐姐也是江湖人,而且比他还要厉害。” 明念闻言眼睛一亮:“姜施主真的愿意告诉我吗?” 苏瑶笑道:“那有什么,想知道什么就问我。我知道的就告诉你,不知道的就算了。我瞧你年纪不大,怎么就想着当和尚呢?” 明念缓缓道:“我是师傅在山野间捡回来的,所以一出生就在寺里。” “想听什么,问吧!” 明念想了想,便将最近镜花山路过许多江湖人的事说了出来。 苏瑶听完明念的话后,眉头微皱,不过很快平缓下去,恢复神态笑着开口道:“姐姐听说最近朝廷在通缉两名重要的犯人,通缉令上说若是有人能抓到这两名犯人,会有很大的赏赐。” “那姜施主与那位姜施主你们也是来抓犯人的吗?”明念又问道。 苏瑶点了点头:“朝廷给了很多很多的钱,要是能得到,我与前面的那位姜施主就不用风餐露宿,可以直接回乡颐养天年了。” 明念闻言若有所思的想了想,很多很多的钱会是多少个铜板,一屋子的铜板? 不过很快他也笑着道:“那我预祝两位施主心愿达成,早些衣锦还乡,喜结连理,富足生活。” 明念说完,苏瑶在他光秃秃的脑袋上拍了拍,和明念师傅空海大师平常打他的方式一样。 明念有些不明所以的抬头看向苏瑶,便听苏瑶说道:“喜结连理?你年纪这么小也知道这些事,再说了你哪只眼睛看到我与他要喜结连理了。” 苏瑶说完,明念反应过来是自己说错了话,便急忙解释道:“小僧失言了,还望姜施主莫要计较。” 苏瑶自是没那么在意这些,只是觉得捉弄有意思,他笑着拍了拍明念的肩膀道:“没事没事,姐姐不生你的气。都说佛法高升的大师能够言出法随,姐姐也祝你早日达到那样的境界。” 明念闻言则有些害羞,在他看来师傅那么厉害的人也没能达到那样的高度,愚钝如自己又怎会有如此成就。 不过这些心里话明念没有说出来,只是单手立掌阿弥陀佛谢过了苏瑶。 逃亡枯燥的一路鲜有能让苏瑶提起兴趣的事物,与小沙弥明念的这一番交谈则让苏瑶颇为放松,无关于其他,就是舒心。 西边的天幕骄阳似火,日头还在,只是在缓缓降落。 沈况和苏瑶至之前虽然歇过,但老僧和小僧是一路赶至此,所以在一行四人行至一处山野间的茶摊前后,四人停下前进的脚步准备歇歇脚,喝杯茶水。 虽然距离水月镇还有些距离,但当下简陋的铺子外倒还有不少顾客。 茶摊只是寻常茶摊并没有什么不同,沈况和苏瑶对视了一眼,确定相安无事。 对于喝茶歇脚,老僧空海乐意之至,因为知道不会让他掏银子。小僧明念不明所以,跟着师傅以及那个善良的女施主一起坐下休息。 沈况向店家要了两壶茶水,价格便宜,只要五块铜板。 茶摊外的客人中有几名显然也是江湖人,所以沈况四人落座之前对方打量了他们一眼,不过也只是随意看看,之后就没再多注意。 其余的客人也有寻常山野间的樵夫渔民,只是他们只是坐着并未要茶水。 那几名江湖人正在聊着的是最近江湖上的事,当然最多的还是梅雾城的秘闻。 对于梅雾城事情波折以及具体走向,他们这些闲散江湖人得不到全部消息,所以四人一起你一言我一语的说着,倒也说出了个大概。 “你还别说这两名东海余孽也是厉害,朝廷与江湖追杀将近一月,竟是连他们的踪迹都弄丢了。”一人说着,言辞里竟还有几分佩服。 他说完,左右之人也跟着开口道:“谁说不是呢?不过最近路过此地的江湖人越来越多,哥几个可要悠着点。都是些大势力的人,杀人不眨眼,哥几个可别一个不小心撞到他们马头上了。” 这人说完,一桌四人哈哈大笑。 “看那些人的动向多半是那两名余孽快到咱们水月镇地界了,也不知道能不能抓得到那两人。” 此人说完,另一人紧接着开口,感叹道:“我看悬!我听说要保这两人的几方势力似乎与其余众势力达成了一个约定,不许那些宗师境的前辈出手,其余宗师以下随便出手,但每一方仅有一次机会。这不,沿途都死了好几队人马了。那名叫沈况的年轻人据说当时在秦岭外以归元境前期的修为重伤清河崔氏的黑剑侍,实力深不可测。” 他这话一出,其余三人皆是惊骇。清河崔氏的黑剑侍那是何等恐怖的存在,而且竟然还能在境界相差的情况下重伤对手,那要是在同等境界,黑剑侍岂不是会败的更快? “那名叫沈况的年轻人定然也受伤不轻吧?”一人又问道。 之前说话那人摇头道:“这我就不清楚了,不过有医圣韩仲景韩前辈在,怕是再重的伤也救的回来。除了医圣前辈,那年轻人还是南柯剑神前辈的弟子,还有狂刀祝潭护着,此等身世我等十辈子都没这个福气。” 虽然话是如此,但其余三人并没有什么得失感。别人多厉害始终是别人的,他们自己当下能闲适的喝一壶茶,不错了。 三人端起茶碗,以喝酒的方式干了一杯。 那位知道不少内幕的汉子又道:“我还听说,最近这几日楼外楼放出消息,话里话外的意思都是说他们很有可能会选择一位皇子辅佐,但绝对不是大皇子。” 其余三人显然都是第一次知道这个消息,所以都有些诧异。 “那这不是公然与大皇子一脉为敌吗?” “人家楼外楼会在意这些?那沈况据说还是楼外楼姜氏的姑爷,而且那夜他与那名苏家玉孽离开梅雾城之后,姜氏的那位小姐带着楼外楼的人在城门外守了一夜。有一波不知死活的人以为楼外楼会投鼠忌器,不敢对他们出手。谁知道那位姜小姐竟是干净利落的一剑直接将那位归元境的宗门门主斩杀,丝毫不拖泥带水。” 此人说完,其余三人则都有些艳羡。那样的修为境界,他们怕是一辈子都难以达到。 “所以说,楼外楼此举显然是要其余几位皇子有所忌惮。楼外楼这么大的势力,若是支持哪一位皇子必然能让对方拥有与大皇子一脉叫板的资格。当下做出这个决定,这里面的嚼头就多了。” 他说完,邻座另一人则摇头道:“在我看来啊,这截杀肯定还是会截杀。只不过这些皇子不主动出手,无非是换种方式。而且你们别忘了还有那么多的江湖势力存在,他们也都不是善茬。” “这些事,谁知道呢,跟咱们哥几个儿都没关系。总之这些日子,在家待着就别乱跑了。来来来,喝茶。” “喝茶,喝茶。” 四名江湖人的言谈,明念竖着耳朵一字不落全部听完了。虽然他不明白江湖上这是发生了什么大事,但光一听上去就觉得极有意思。 沈况和苏瑶也在注意那四人的谈话,听到他们说起楼外楼时,沈况多有感慨。 姜凝为了他,做了很多事,而姜凝的三个要求他还一个都没有完成。 苏瑶感受到了沈况神色上的变化,看了看他。 除此之外,沈况还知晓到了一个更为重要的消息,那就是追杀他们的人已经提前赶到了,而他们身后很有可能还有陆续赶来的人,所以当下他与苏瑶的处境并不安全。 他们四人中,唯独老僧空海对于那四名江湖人的谈话不甚在意。老僧只在乎自己杯中茶水,他已经一连喝了好几杯,大为畅快。 沈况的反应隐藏的很好,并没有让老僧注意到。 喝茶歇脚,零碎间沈况也与老僧谈论了小事,大多时候都是沈况在问,老僧回答。老僧偶尔也会主动说,不与佛法有关,反而是有关江湖上的人和事,沈况知道的都会一一解答。 之前的一路,沈况就自然而然地与老僧聊了很多。对于沈况心中的疑问,老僧也一一给出了解答。 答案也许不是最好的,但对沈况来说都是一个良好的开始。解惑不再于有没有解开,而在于他自己能不能想通。 如此闲适的喝茶时光,无论对于沈况苏瑶还是老僧小僧来说其实都是一种“奢望”。 山林间的停靠,一碗茶水之后便继续上路。 喝过茶水之后,老僧空海和小僧明念心情都不错,一个因为喝了茶,一个因为听了事。 再上路,日光渐渐暗淡,一抹夜色悄然升起。 第一百二十五章 清河崔氏的人 在追杀沈况与苏瑶的诸多势力中,若要挑出谁最执着,莫过于隶属大皇子一脉的两大氏族以及三大柱国将军的势力。 对于朝廷当年为何要对东海五族赶尽杀绝甚至不遗余力追杀其残党二十年,大多数的人甚至于元老朝臣恐怕也只知道那些浮于表面的缘由。 东海五族的秘密?对于齐州高氏的敲打? 年长的大皇子比之其他几位皇子,优势是年纪劣势也是年纪。 年纪大使得大皇子元稹经历过当年那场风波,所以他知道很多旁人不知道的秘事。 其实当年之所以下定决心要赶尽杀绝,他的皇帝老爹私心首当其冲。后面这些年的追杀则属于监天司和地网在收网,至于到底能得到什么好处其实皇帝本身根本不在乎。 也正是因为皇帝对于这件事的私心,所以连带着使得其对于沈况也要赶尽杀绝。 若是真论起来,沈况与几位皇子甚至皇帝之间还有些姻亲关系,但世道永远都是这么的出人意料。皇帝想要沈家人死绝,一个沈况也是多。 元稹不遗余力的想要杀了沈况也正是为了给自己未来成功登基加上最大砝码,什么神秘的玄机山,什么楼外楼他其实都不在乎。只要他能登基,举朝廷之力收拾各方势力又有何难? 为此,元稹对彭昱在梅雾城的做法明里暗里有过苛责。流于表面的自然还是平静,但内心里其实早有怒火。 也正是元稹莫名其妙的怒火,且针对的是彭昱,才使得其余依附于大皇子的几方势力不敢藏掖。 楼外楼昭告江湖天下辅佐皇子一事其实早已发出,且当时的轰动极大。 楼外楼选择在这样敏感的时间点宣布此消息,意思不言而喻,所以这也令各方势力开始斟酌要不要再不遗余力追杀那两个东海沈家余孽。 对于几位皇子来说,若说益处此举必然会使他们在皇帝面前得到夸奖,但那也有限。相反若是他们有能力招揽来楼外楼,这才是一大臂助。 所以在那之后,其余几位皇子身后的势力虽然还在不遗余力的寻找沈况和苏瑶的踪迹,但明显松懈了不少。 不过,前来堵截沈况和苏瑶的人并没有因此而减少。越来越多的江湖势力被卷入其中,至于最终结果如何,谁都不知道。 杀亦或是不杀对于很多人来说,也没有那么重要,只要死的不是他们自己谁死都一样。 ———— 继续赶路时,沈况和老僧空海依旧走得稍前。 只不过这一次两人就像想问想说的话都说完了一样,所以长久一路两人都未再言语,反而他们身后的苏瑶和明念的交流开始多了起来。 几番交谈下来,明念觉得身旁的这位女施主知道很多有趣的江湖见闻,而且那些故事通过她说出来后,更显得动人心弦。 一段段江湖故事听的明念神游万里,飘飘忽忽,觉得自己仿若置身那座江湖之中。 老僧空海偶尔也会回头看一眼自己的这个小弟子,当他看到明念一边发呆一边行走的时候便会笑一笑,也不打散明念心中的小江湖。 山间道路越来越宽敞,天上星月也越来越多,天色很快暗淡下去。 老僧空海告诉沈况他们离水月镇的距离已经不远了,因为水月镇里南来北往的江湖人很多,所以每每晚间的时候也极为热闹,这会儿过去不用担心镇里店铺紧闭。 一行四人继续赶路,路过一片杨树林时,夜风渐起,吹的树叶哗哗作响。 清风起时,吹散天地间的燥热。 清风停时,树林很静,静的出奇。 一路逃亡早已使得沈况有了敏锐的嗅觉,微风停时他心海之上忽有涟漪泛起,一丝不安之感悄然传来。 埋伏?这是沈况脑海里的第一反应。 不过他自问与苏瑶下船之后的这一路遇见的人,除了身旁一老一小两名僧侣与那间茶摊里的数名客人外就再没遇见其他人,按理说两人踪迹不要可能会暴露。 沈况不觉得这一老一少两名僧侣有什么危险,对于那座山间茶摊,沈况也并未觉得有什么不妥,所以这使得他对心海里的那一丝不安产生了怀疑。 沈况并没有放松下去,看似不在意的同时其实在仔细注意着周遭的风吹草动。 除此之外,老僧空海与小僧明念两人的安全问题是沈况担心的另外一个问题。 不安之感若只是他多疑还好,若是真的有人埋伏沈况无法保证两人安全。所以沈况开始犹豫,犹豫要不要让两人先行离开。 毕竟那些人的目标是他与苏瑶,想必不会分出人手专门去对付两名僧人。 一番思量过后,沈况缓缓开口道:“空海大师。” 听见沈况的话后,老僧空海放缓脚步轻声回道:“姜施主,何事?” 沈况索性停下脚步,老僧空海也跟着停下,身后苏瑶与明念亦是如此。 “此一路有大师解惑,姜疑感激不尽,只不过后续之路我与妹妹可能不能再与大师同行了。”沈况的话说的简洁明了。 老僧空海脸上依旧挂着和善的笑容,他没有询问沈况缘由,只是缓缓道:“感激谈不上,是姜施主自己有慧根。因果既解,便是大善。如此,那接下来的路我与明念就先行一步了。” 说完,老僧空海单手立掌,对沈况和苏瑶施了一礼。 沈况双手合十,还了一礼,苏瑶亦是如此。 对于师傅和这位姜施主突然的分别,明念还有些摸不着头脑。不过他猜测多半是两位施主后面的路不再与他们同路,所以要在此分别。 虽然有些遗憾,但明念还是乖乖走到师傅身旁对两位姜施主各自施了一礼,随后便与师傅继续赶路去了。 明年记得师傅曾经说过,你我皆路人。相互陪伴走过一程已殊为不易,分别时也就莫要多问缘由,有缘自会再见,所以明念同样不问缘由。 水月镇已经离得不远,上路极远处,明念甚至能看到微微的光亮了。 在沈况与老僧道了告别之时,苏瑶就猜测到了缘由。 老僧与小僧走后,沈况立刻拉着苏瑶躲入了道路旁的树林中,借着夜色阴影,两人身形被很好的遮掩住了。 苏瑶轻声问道:“后面有人在跟着吗?” 沈况回道:“心里总有一丝挥之不去的危险感,安全起见就让空海大师和明念先行离开了。” “难道是茶摊里的那些人吗?” 沈况摇摇头道:“不好说,那些人的修为不高,若真是他们处理起来倒轻松了。” 之后苏瑶没有再多问,她和沈况一样开始仔细注意周围动静。 果不其然,一阵急促而有沉重的脚步声从四人之前走过的路那边传来。不多时后,十余个黑衣人在两人藏身不远处停了下来。 当沈况看到那十余道黑色人影后,心头一沉,因为这一拨人的修为都极高,竟是有五名归元境圆满之人,其余人也都是归元境前中的修为。 而且那五名归元境大圆满的人身后双剑也表明了他们的身份,清河崔氏的黑剑侍,那种压迫感沈况依稀记得。 若只有沈况自己一人,利用柳絮身法以及夜色遮掩,想逃离此地还有可能。但现在还有苏瑶,两人若想全身而退,其实很难。 正面进攻更是自寻死路,所以两人唯一的生路就是趁着夜色在崔氏的人发现他们之前远遁。 一直在注意四周动静的苏瑶在看到那十余道人影后,眉头不自觉地紧皱,像是有些奇怪。她偏过头看了一眼沈况,沈况手中幽牙紧握,如临大敌。 十余人为首之人只是一名归元境前期的人,因为蒙面所以看不清面容,不过就声音来看,年纪应该不大。 夜色里,一名属下对着为首那人躬身低语道:“公子,我们一路紧跟至此那两人的身影便消失了,属下觉得他们很有可能是察觉到了我们,躲起来了。” 为首那名黑衣人在听到手下的话后,不屑一顾的笑了笑:“躲?今天无论他们躲到哪里都必须死。那一大一小两名秃驴的身份查到了没有?” “回大人的话,已经查到了。那名老僧是镜花山上听禅寺里的和尚,小僧是他的弟子。” “镜花山听禅寺?什么破寺庙,我还以为是什么厉害的帮手呢。你们几人迅速将附近一带搜查干净。想躲?我看你们能躲到什么时候。” 他说完,除了那五名黑剑侍外,其余人单膝跪地领命称是,而后两人一队迅速四散而去。 一直注意在那边动静的沈况,在那些人四散开之前迅速拉着苏瑶的胳膊小心翼翼地往丛林深处快速掠去。 沈况和苏瑶心有灵犀的准备绕道尽快前往水月镇,因为只有逃到那里,两人才能浑水摸鱼,有一丝生还的可能。 也许是形势急迫,也许是两人心弦都紧绷着,所以对沈况一直拉着苏瑶手臂这件事,两人都没有反应过来。 与清河崔氏的人拉开距离之前,苏瑶回头远远看了一眼那些人。 五名矗立不动的黑剑侍,尤为显眼。 面对紧追其后的崔氏的人,沈况将柳絮身法运用到极致,赶路速度瞬间提升了很多。 因为还要应对被发现之后的鱼死网破,所以沈况也不敢太过肆意挥霍体内气海里的真气。 苏瑶就那样被沈况抓着,她能感受得到沈况的紧张。 第一百二十六章 动手 虽然行路两异,但终点是一样的,所以沈况和苏瑶两人很快就追赶上了那对僧侣师徒。隔着远远距离,沈况就发现了两人。 可令沈况奇怪的是,师徒两人并没有继续赶路,而是在道路旁的石亭里又歇起了脚。 老僧盘腿坐在亭内,小僧明念无聊的望着月光。 沈况和苏瑶停下脚步,不约而同地对视了一眼。两人原本的路线既是为了躲避崔氏的人其实也是为了避免这对师徒碰上崔氏的人。 在沈况看来,之前与他们毫无征兆的分别老僧空海不可能不懂其中意义。所以按理说他应该领着明念头也不回赶路才对。 “怎么办?要是崔氏的人赶到这里,他们就要危险了。”苏瑶远远看到师徒两人后,急促而又担忧的问道。 沈况深知如此,心里便就有了纠结。 若是两人留在这里被追上,结果会很坏。但若两人一走了之,空海大师和明念又会有危险。 沈况回想起灵山城里那个被无辜波及到的摊主,即便事后补偿甚至错不在沈况身上,沈况也始终过不去心上那关。 有些事,一旦认定与自己有关。最后不管道理的对错如何,我们还是会觉得与自己有关。 沈况想了想回答道:“苏姑娘,你先走找个安全的地方等我,我留在这里断后。如果空海大师和明念没有危险,我就立刻离开。” 说这些话的时候,沈况没有去看苏瑶,他神色紧绷,一直在注意身后路上崔氏的人。 苏瑶缓缓偏过头看着沈况,神色复杂又有些倔强道:“我不走。” 说完,苏瑶也不管沈况说什么,偏过头不再看向沈况。 沈况闻言有些诧异的偏过头,两人之前的一路逃亡其实早已有了默契,什么时候该走怎么走也都有过切身经历。那时候两人谁的心里都不需要有负担,所以这一次沈况没有想到苏瑶会有这样的回答。 “崔氏的人如果不针对空海大师和明念我一个人还能脱身,可如果苏姑娘你也留在这里,那我们谁也跑不了。” 苏瑶抬起头,神色如常地与沈况对视。 一个平静,一个焦急。 “那他们要是对空海大师和明念下手怎么办?你一个人能挡得住吗?”苏哟啊盯着沈况缓缓道。 苏瑶地眼神让沈况一时有些退缩,道理谁都懂,但结果只会有一个。 “我一个人死,好过我们两个都死啊苏姑娘!再说我的运气一向很好...”沈况轻声道,越说到最后其实越没有底气。 苏瑶闻言冷笑道:“运气?崔氏的人心狠手辣你又不是不知道。黑剑侍总共才有多少,这一次他们一下拿出五名,就是一定要你死。空海大师和明念与我们同行一程一定瞒不过崔氏的人,所以他们是不会放过空海大师和明念的。” 有些事,沈况明白苏瑶也明白。 不说清楚,只是因为总需要有人做,甚至是总需要有人死。就和道理一样,说得清,想得清,可就是做得模糊。 沈况的手依然在拉着苏瑶的手臂,沉默无言。苏瑶亦是不再说话,两两无言。 石亭里,打坐不动的空海嘴角双眼依旧紧闭。不知道是偶然还是使然,他面朝的方向恰好是沈况和苏瑶藏匿的方向。 一向面容和善的老僧,脸颊上又露出了一抹笑容。 师傅莫名其妙的不再赶路明念一直没想明白,他问但师傅不说。 所以无聊的明念忽而看到师傅脸上的笑容后,立马眉眼舒展好奇的开口问道:“师傅,是有什么高兴的事吗?与我也说说呗!” 听见明念的话后,老僧空海还是没有睁开双眼,只是笑着缓缓道:“不是事,而是人。” 明念疑惑,不过霎时恍然道:“人?值得开心的人?呀,师傅您是在说那两位姜施主吗?” 老僧空海笑着点头道:“对,都是很好的年轻人,不多见的。” 明念也笑道:“师傅您停在这里难道是为了等他们吗?” 这一次,老僧空海睁开眼道:“师傅方才心中有一惑,想要那两位姜施主替我解答,不过现在已经解开了。” 听到师傅的话后,明念挠头疑惑道:“解开了?师傅,我怎么没看到那两位姜施主?” 老僧笑道:“再仔细看看。” 明念瞪大眼睛朝着来时的路看去,但依旧没有看到两位姜施主的身影,便转过头对师傅道:“师傅你骗人,两位姜施主根本就没来。” 老僧又笑道:“可能还要再等会儿。” 这一次明念学乖了,不再傻乎乎的去找两位姜施主了,因为他觉得师傅是在逗他玩。明念在石凳上坐下,单手杵着下巴惆怅道:“师傅,我们什么时候继续赶路呀!已经这么晚了,再迟的话就真的没人愿意收留我们了。” 老僧空海看了看明念,笑道:“心诚则灵,你在这里诵经祈祷一会儿说不定进城以后就会有人愿意收留我们了。” 明念听完,将信将疑。不过为了晚上有落脚的地方,他还是缓缓盘腿坐下,心中开始默念起经文。 老僧空海微笑不语,眼睛看向黑夜深处,那里有两个不错的年轻人。 沈况没有再和苏瑶说离开的事,因为他知道苏瑶不会离开。 两人这一路的生生死死不算少,也都一一扛了过来,所以沈况希望这一次他的运气可以再好一回。 崔氏的人很快如期而至,十余人在为首那名公子的带领下,在空海大师与明念落脚的石亭后方不远处停了下来。 十余人的脚步声不小,所以明念也立刻觉察到了有人靠近。明念睁开双眼,映入眼帘的便是十余个黑衣人,他害怕的立刻躲在了师傅身后。 老僧空海笑着抚摸明念的脑袋,而后与明念一同起身。 “师傅,他们是坏人吗?”明念在师傅身后探出头看着那十余个黑衣人声音怯弱道。 老僧空海轻声道:“还记得师傅先前与你说的那些话吗?” 明念转念一想,便想起了之前自己询问师傅的那个问题。他想起师傅给他的解答,于是再看那十余道人影时,心里的害怕也少了很多。 明念忽而又想起在他们后面的那两位姜施主,按照师傅的话说,应该也不会有事。看着吓人不一定真的吓人,明念如是安慰自己,心里也稍稍宽慰了几分。 崔氏为首那人放慢脚步缓缓行至石亭外。 借着月光,空海也看清了这一行十余人。他单手立掌率先开口道:“阿弥陀佛。”而后,明念也学着师傅的模样施了一礼。 为首那人对于师徒两人的礼貌视而不见,反而言辞不善道:“老家伙,与你同行的那两名年轻人呢?” 老僧空海对于为首这人的无礼并未在意,他缓缓答道:“阿弥陀佛,两位施主先前与我们师徒二人分别,去了哪里贫僧也不知晓。” 空海说完,崔氏队伍中的一名手下立刻开口道:“公子,都说世间和尚骨头硬,不给这老家伙点苦头吃,他恐怕不会说实话。” 为首那名公子闻言嘴角带笑,点了点头。 善?自己做的就是大善。 那人得了自家公子授意,便握着剑往石亭走了去。 一直躲在师傅身后的明念感受到了这些人的不善,他看着那名缓缓走向石亭的黑衣人,手心紧张的直冒汗。 “师傅。” 老僧空海低头对着明念微微一笑:“这些事就让师傅处理吧!你继续打坐祈祷,不然今晚咱们可真要露宿街头了。” 师傅脸上虽然有笑容,但明念依旧担心。老僧空海又摸了摸明念的脑袋,安慰了两句,明念便听师傅的话,乖乖打坐去了。 老僧空海转头看着那名缓缓逼近的年轻扈从询问道:“施主,我既已说了实话,你为何还要动手?” 黑衣人见空海并不畏惧,便言辞狠厉道:“我们公子教训人不需要理由,放心吧老和尚,只要你乖乖合作说实话,我就不会打死你和你的这位徒弟。” 沈况和苏瑶一直在注意石亭的动静,在看到那名不断逼近且即将就要出手的黑衣人后,沈况按捺不住心中的冲动,松开拉着苏瑶的手臂迅速朝着石亭掠去。 就在那名黑衣人的第一拳即将打到老僧空海面门的时候,沈况手握尚未出鞘的幽牙,以剑鞘挑飞黑衣人的一拳,黑衣人见一击未中果断迅速掠回。 夜色里的沈况虽然带着面具,但他一出现的时候,崔氏为首的那名公子便认出了沈况。方才出手那名黑衣人在见到突然出现的沈况后,也立刻反应过来。 苏瑶在沈况出现后不久,赶到了石亭。 崔氏为首那名公子看着沈况和苏瑶冷笑道:“东海沈家和苏家的两名余孽,终于舍得现身了,哈哈哈,为了两个无关紧要的人,连自己性命都不要,还真是可歌可泣呀!” 对于对方的嘲弄,沈况并未在意。他转过身看向空海有些愧疚地开口道:“空海大师,先前我们未曾挑明身份,便是不想连累你们。看如今这情形,是已经连累到了。他们的目的是我们,您与明念快快离开吧!” 老僧空海看着眼前本可以一走了之的年轻人笑了笑道:“姜施主心善,此劫定会安然度过。” 沈况闻言苦笑一声,虽然他知道此次必定九死一生,但对于老僧空海的嘱祝福话他还是应了下来。 “大师您带着明念赶快离开,到了水月镇你们就安全了。”沈况又叮嘱道。 沈况说完,崔氏为首那名公子则有些不耐烦道:“拉家常当我们不存在?” 说完,他抬手猛地一挥。 身后五名黑剑侍便立刻得了命令,如同鬼魅般从四面八方快速向石亭掠去。 五名黑剑侍手中双剑皆出,目标直指沈况和老僧空海。 第一百二十七章 佛门武僧 明念虽然知道是那两位姜施主出现了,但他依旧没有睁开眼。他盘腿静坐,始终如一诵经的同时也开始为师傅和两位姜施主的安危祈祷起来。 师傅说心诚则灵,所以明念打算多念几句让佛祖知道他的弟子有难,保佑一番。 当五名黑剑侍在一瞬间同时出手后,沈况便再难顾及师徒二人。他迅速拔出幽牙转身迎敌,苏瑶也在一瞬间掠至沈况身侧,青挽在手。 五名黑剑侍的实力沈况再清楚不过,即便他与苏瑶拼尽全力也抵挡不了多久,所以沈况只希望师徒二人可以在他们重伤前赶快离开。 沈况与苏瑶相视一眼,他似能听见苏瑶内心里的声响,紧张也急促。这是暨以前用过清气诀后,他第一次有这种感觉,很奇妙却也很安心。 长剑出鞘,还是曾经共同杀敌的路子,只是这一次两人心中都没有底。 沈况不怕死,他怕的是即便他与苏瑶死了也依然救不了空海大师和明念。 不安感遍及石亭。 两人身后,小僧明念诵经愈发快了。穿着破布僧衣的老僧空海双手合十,他看着面前年轻男女的背影,面带笑容。 两个江湖年轻人,面对生死的大恐怖并未退缩。 一抹笑容过后,老僧空海身上的僧衣无风自动,很快一股淡金色的氤氲之感遍布周身。 “众生可渡,佛陀无量。”一声佛唱仿若有滔天之力。 如鬼魅般飞掠至石亭的五名黑剑侍在手中双剑将将进刺入石亭时,便被这股突袭而来的能量一下子撞飞了出去。五人甚至没有近身一丈,就这样躺在地上不断呕血。 原本抱着鱼死网破之心的沈况和苏瑶也被着突如其来这一幕震撼到了,五名黑剑侍竟是这样被轻而易举的解决了。 沈况迅速转头看向站立在他们身后的老僧空海,躬身敬道:“空海大师。” 沈况知道方才的那一击里不仅掺杂着浓厚的宗师之气,而且非一般的宗师能够达到的。 佛门武僧讲求炼体,他们意欲将本我之体修练至无垢之境,认为肉体之升华也即精神与佛法之升华,所以很多佛门武僧都有着极为强悍的实力。 苏瑶已经惊讶的说不出话,她怔怔地看着老僧空海。这个其貌不扬且衣着破烂的老和尚,竟是一名境界奇高的佛门武僧。 苏瑶听见沈况的话后,也连忙谢道:“多谢大师救命之恩。” 空海微笑着摆了摆手道:“两位姜施主不必客气。” “之前贫僧还与明念说起心中有一惑在等着两位施主解答,后来施主给了答案。也正因为如此,我才愿意出手帮你们一把。善哉,善哉。” 老僧空海双手合十,他似乎早已知晓一切,只不过从未说起而已。 石亭外,崔氏为首的那名公子看着五米黑剑侍被一瞬间被打伤后,脸色阴沉。他没管五名黑剑侍的死活,只是偏过头冷声道:“你不是告诉我他只是寻常山野里的和尚吗?” 崔氏的这名属下在听到公子冷若冰霜的话语后,双脚一软跪在了地上,身体颤抖着道:“公...子,据传回来的消息,他确实......” 后面的话他还没来得及说出口,就被气盛的公子一刀砍了。 人头落地,鲜血横流。 倒地的五名黑剑侍重新站起,五人虽然伤势不一,但无一例外全都紧握双剑,直面石亭里的老僧。便是螳臂当车,依旧没有退缩,只在等待主人的下一次命令。 崔氏一行十余人对于那名属下的死谁都没有在意,就如同天经地义一般。 崔氏为首的这名公子名叫崔还,崔还看着石亭里的沈况和苏瑶,手掌紧握,极为愤怒。 崔家花了极大的代价才得知了两人的准确行踪,消息来源于哪里,崔还并不好奇,他只想要杀掉两人。 带队一事当然也是经过层层筛选出来的,必死之局且是如此关系重大的两名余孽,他崔还日后青云直上的理由谁都无法反驳。 但现在,半路杀出了一个佛门宗师武僧,让他束手无策。 石亭里,小僧明念已经起身。 他惊讶看着完好无损三人,心想果真是佛祖听到他内心呼唤,在保佑他们。 老僧空海,和尚的看着两个年轻晚辈。 “你们的事我本无意插手,但阴差阳错认识又同行一程,有些想法就变了。” 沈况开口道:“空海大师与我二人有救命之恩。” 空海轻笑道:“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佛门弟子理应如此,两位施主不必介怀。” 空海说完,看向石亭外的崔还,单手立掌又开口道:“施主,莫要徒增杀孽。苦海无涯,回头可渡。” 崔还闻言,冷笑不止。 “你佛门不杀生,那我就打到你破戒为止,我倒要看看你心中的佛有几斤几两。一起上!” 崔还说完,五名黑剑侍以及他身侧的数名归元境属下全部严阵以待,下一秒,一群人朝着石亭那个所在的方向一拥而上。 老僧空海摇了摇头。 崔氏的人出手后,老僧空海一步掠至沈况与苏瑶身前。他单手成掌,向着突袭而来的崔氏之人一掌轰出。 五名黑剑侍手掌长剑滑斩,其余人则以全力挥出最强一击。 五颜六色的真气涌动,朝着那个淡金色的手掌飞去,而后一一湮灭。 淡金色的手掌去势不减,以风卷残云之势攻向崔氏一行人,十余人见状急忙护在崔还身前,以身体抵挡老僧空海这一击的余波。 空荡荡的石亭外,爆发出轰然响声。 崔氏包括崔还在内十余人在这一声响后,全都倒地不起,抵挡在最前方的五名黑剑侍又齐齐吐出一口鲜血,周身真气虚浮,伤势不轻。 “阿弥陀佛。” 在老僧使出这一招之前,明念的双眼就已经被苏瑶捂住了。 明念也不抵抗,只是仔细注意周围声响。那一声轰响明念听的惊心动魄,他很害怕师傅会因此而受伤。 倒地的崔还擦了擦嘴角渗透而出的鲜血,眼神里满是不甘。可他无能为了,只能任由自己的眼角垂下,随之昏迷过去。 崔氏其余人死死的将崔还护在其后,警惕着石亭中的四人。 老僧空海在这一番出手后也不准备再有其他动作,退至明念身边。“两位施主,困境已解,还是早些上路去吧!” 空海说完,苏瑶下意识地看向沈况。沈况则扭头看了一眼不远处地崔家一行人,因为崔还地昏迷,崔氏之人已有撤退迹象。 “多谢大师救命之恩。”沈况再一次谢道。 老僧空海笑着摆了摆手:“姜施主愿意舍弃性命救贫僧与明念,贫僧也自然要还以如此。我虽不曾涉及江湖,但也知道如今这江湖如姜施主这般地年轻人不多了。” 空海说完后,沈况面对他缓缓道:“分别前我能再问大师一个问题吗?” “自然可以。” “如果有一天我突然知道了自己身负血海深仇,我该不该恨?该不该报仇?”沈况缓缓道。 老僧空海和善笑道:“施主不是已经有了答案了吗?” 说完,老僧空海拉着弟子明念缓缓转身,并未再说更多言语。 小僧明念一直都还在害怕地余波里,直到师傅拉着他离开,他才轻轻想着那位女施主挥挥手。明念看着尚还在出神地姜施主,看了师傅一眼,师傅只是拉着他,缓缓而行。 苏瑶俯身拜别。 第一百二十八章 暗流涌动 老僧空海的一句话如醍醐灌顶浇醒了沈况,其实他心中并非没有答案,他缺的是一个肯定,是下定决心。 好坏不论,顺从本心。 难吗?很难。简单吗?也很容易。 老僧空海拉着明念缓缓消失在了沈况的视野里,茫茫夜色之中,前路仿若有一盏明灯在指引着沈况前行。 明灯愈暗,前路却依稀可见。那条路也许不是最正确的,但绝对是沈况当下最愿意看到的,且结果的好坏他也都能承受。 苏瑶一直没有打扰沈况的思绪,因为她知道沈况需要这个答案。苏瑶转身看着石亭外准备离开的崔氏众人,眉头紧皱。 崔氏众人出现的极为离奇,好似凭空出现。两人行踪隐秘,按理来说不应该会被外人发现,而且... 苏瑶不解,但直觉告诉她,这一切背后定然还隐藏着她不知道的事情。 她看着石亭外,低眉沉思。 有些时候,对错的界限其实很模糊,想要保护一样东西往往就要舍弃另一样东西。 何其难也! 沈况回过神来的时候,崔氏十余人早已消失在了夜色里。苏瑶一直守在沈况身边,她在注意崔氏众人的动向,好在有空海大师的威慑,崔氏众人确实是离开了。 沈况将幽牙收回剑鞘,他转过身看着一直守在他身旁的苏瑶,有些感慨,今夜之生死来回,谁都不曾想到,好在结局是好的。 沈况看着苏瑶轻声道:“苏姑娘,谢谢你!” 对于沈况这句无厘头的感谢,苏瑶翻了个白眼。她只是看了沈况一眼便偏过头道:“谢我做什么,我又没有帮到你。我们还是赶快离开这里要紧,崔氏的人既然能准确无误找到我们,其他人就也有这个可能。” 沈况闻言,笑着点了点头。不过感谢的话他并没有打算收回:“相伴不易,苏姑娘,我们这也是好几回生死的兄弟了,以后有机会,请你喝酒。” “我不喝。” “那请你吃饭。” “不吃。” “哎哎哎,苏姑娘,等等我。” 已经一脚踏出石亭的苏瑶不再打算打理沈况,她头也不回的往前走去,手握青挽,容姿颇为英气。 沈况见状便也快步跟上,扛着幽牙,大摇大摆。 两人两剑,就这般没入夜色。 晨风渐起后,朝日出云时。 林家的三艘船只今天一早便到了曲儿城渡口,时辰虽然尚早,但早间码头零零散散已经开始出现装货卸货工人的身影了。 林家货物装卸一事由林重山和管事林松风全权负责,只有在遇到一些解决不了的问题时,林晚照才会出面。 昨夜知道船行将至曲儿城时,林晚照便心事重重,一夜难眠。 早间林晚照起的很早,心有忧虑的她吩咐了三名林家护卫进城打听消息,她对心心念念的郎君放心不下,她想哪怕能知道一点儿消息也好。 这会儿,清凉的微风正吹动着林晚照鬓间发丝。林晚照看着身后奔涌的江水以及那层峦叠嶂的山峰,怔怔出神。 远远山林中,她思念的郎君可还好,他是否也到了曲儿城。 思念化作江水,缓缓东流。流水淌过心尖,慢慢远去。 怜雪走出屋子,看着自家小姐落寞的背影忍不住轻声唤道:“小姐。” 怜雪看得真切,自从姜少侠走后,小姐脸上的笑容也跟着少了很多,这几日小姐时而喜欢这样独自站在甲板上远望。 那一晚的场景怜雪尚还记得,所以她依稀猜出了小姐与那位姜少侠的关系。 女儿家能寻到心仪的郎君,她当然为小姐开心,她也知道小姐不是随便之人,所以小姐既然那般大胆,便就是把心交给了姜少侠。 不过怜雪一看到小姐这般消沉的模样,心里又有些不是滋味,她也盼望着姜少侠能早些回来看看小姐。 林晚照听见怜雪的声音后,有些欣喜的问道:“怜雪,是林易他们回来了吗?” 怜雪走到林小姐身边,抓着她的手细语道:“没呢小姐,林易他们离开才不到半个时辰。” 林晚照闻言有些失望,似是想到了什么便又问道:“那是重山叔那边出什么事了嘛?” 怜雪摇了摇头安慰道:“也没有,小姐,一切都没事。卸货那边有重山叔和林伯看着,不会出问题的。” 怜雪说完,林晚照紧张的心方才放松下来。她又转身面朝远去的江水,目光所及之远处,是那淮水与长江相连处。 “小姐,是想姜少侠了吗?”怜雪握着林晚照的手缓缓道。 怜雪的话说的直白,不过林晚照并没有遮掩什么,她轻轻嗯了一声道:“不知道他如今到了哪里,又会不会遇上危险。” 关于沈况的事,林晚照和怜雪这两日从林重山那里也知道了不少。 林重山根据自己道听途说的江湖消息以及深思熟虑后,也猜出了些关于沈况的事,只是不太敢肯定。 他自然不相信姜兄弟会是那十恶不赦的朝廷通缉犯,即便是那也是朝廷的狗官瞎了眼。 倒是有些事很是出乎林重山的意料,比如梅雾城里的一些消息,亦如传闻中所提到的好几位宗师境的前辈。 林重山将关于姜兄弟身世的事告诉了林晚照,虽然只是一丝蛛丝马迹的消息,但牵扯委实有些大。 对于江湖事,怜雪和林晚照都听不懂,但单从林重山的皱眉神色里,两人也能猜到重山叔其实是有所隐瞒的,事实一定远比重山叔说的要凶险。 怜雪看着自家小姐,语气轻柔的安慰道:“放心吧小姐,姜少侠武艺那么高强,一定不会有什么危险的。” 晨风吹拂,终是吹不走离愁别绪。 ———— 梅雾城,监天司所在的别院里。 宋宛与严道济正在接见一位名叫崔明朗的年轻公子,年轻公子身后跟着的是一位精神矍铄的白发老者,修为极高。 崔明朗与宋宛站在花园的廊道里,他了无兴致地看着园中几朵已经残败花朵轻声笑道:“宋天司,在下一直有一个问题萦绕心头,不知宋天司可否为在下解答?” 宋宛闻言轻轻一笑:“崔公子但说无妨。” 崔明朗直言道:“这一桩买卖的利害监天司与握崔氏各自都清楚,监天司又为何单单愿意与我崔家做此生意呢?” 宋宛淡淡道:“价高者得之,崔家出价最高,理应得到。” 崔明朗又问道:“宋天司为何连地网的面子也不给?” 宋宛不屑一笑:“地网的面子很大吗?大魏豪阀中,崔氏首屈一指,自然有与我们监天司做生意的资格。崔家有此好事,想必更上一层楼也指日可待。” 崔明朗闻言哈哈一笑:“那就借宋天司吉言了。” 廊道内,两人心思不一,但谁都能嗅到对方话语里的藏掖。 崔明朗作为崔家这一代的长子,生来便是被当作下一代家主培养的。所以相比于同龄人,崔明朗有着与其年龄格格不入的老成。 对于这桩买卖的利弊,崔明朗以及崔家自然权衡过。 但相比于利益而言,那些所谓的风险其实并不算什么。而且就算是最坏的结果,崔明朗也想象到且可以承受,所以又为何不去做呢? 崔明朗抬头看天,若是一切顺利,这时候大抵已经尘埃落定了。 宋宛也抬头看天,她忽而想起与沈况最后一次见面要他以后放过自己一次的事。宋宛笑了笑,觉得应该没那个机会了。 关于监天司和清河崔氏的这桩买卖,除了地网之外,再没有其他势力知道。 看似自然而然地结局背后,往往隐藏着巨大秘密。 当局者不知,旁观者也不知,只有天知道。 ———— 楼外楼的探子近日又有了沈况和苏瑶的消息,不过不是具体位置的消息,而是查到了沈况和苏瑶用过的化名。 姜凝听着那两个名字,心中觉得好笑。姜疑和姜问,第二个真难听。 她在梅雾城里的所作所为,父亲都没有阻止。无论是调动楼外楼的暗子,还是公然宣布会辅佐一位皇子,父亲都没有阻拦。 父亲的脾气姜凝知道,这一次过后她可能就要回去了。 小楼人依旧,酒水尚醉人。月下无人影,楼阁不留音。 ———— 独孤南乔最近几日回了云梦山,她已经鲜有关心江湖事了。慈音师姐平日里常会来找她,观剑场上两人的身影也越发多了。 “师妹。”练剑休息时,慈音看着寡言少语的南乔轻声道。 南乔偏过头看向师姐道:“师姐,我没事的。” 同样的问题,慈音不说南乔也知道。 同样的问题,同样的答案,只是人变得有些不一样了。 那一晚,梅雾城外,南乔去送了沈况最后一程。 慈音从未问起那一晚的事,虽然师妹一天天的沉默,但慈音能感觉到师妹除了担心其实还有些其他的思绪,似乎是好的,就像有了期待。 慈音知道云师叔前两日已经下山去了,她还知道是师妹求了很久之后师叔才愿意的。 慈音往南乔身旁挪了挪身子,与她一起沉默不言。 第一百二十九章 疑问 大魏朝堂上,最近几日亦是暗流涌动。 对于江湖事,身居高位的大人们寻常不会去管。不过这一次涉及到的却是有关二十年前东海五族之事,其中意味不言而明。 此事即便是在当年也是掀起过满城风雨的,所以如今再提,朝堂之上的大多数人都只保持观望之态。 最近几日,龙体稍好的皇帝又重新上朝听奏。 而关于东海余孽一事,从前一直极为关注的皇帝这一次破天荒的没有在意,甚至没有主动提起,背后意思耐人寻味。 金銮殿上,服侍在皇帝身侧的宦官杨士恭朝着殿内朝臣尖声喊道:“有事启奏,无事退朝。” 宦官话音刚落,站在所有朝臣末位的大皇子元稹右踏一步率先开口道:“启禀父皇,儿臣有事启奏。” 殿内群臣,似乎猜测到了元稹所奏为何事,故而一个个极为安静。 坐在龙椅上的老皇帝闻言,抬眼看了看站在最末位的五位皇子。大皇子元稹年纪最大,无论是城府手段还是背景实力也都最深厚,朝中认为日后他能登基的人也大有人在。 不过对此,老皇帝却不甚在意。 “说。”老皇帝淡淡道。 大皇子元稹俯身道:“禀父皇,关于东海余孽一事,儿臣觉得应再加派人手,同时下令国朝各郡城严查往来人员配合监天司和地网尽早揪出那两名余孽。” 大皇子元稹一边禀奏,宦官杨士恭一边将大皇子的奏折呈给了皇帝,上面是大皇子写的关于追剿余孽的具体细则。 老皇帝听完大皇子的禀奏后,只是简单翻了两页奏折便开口道:“江湖事交给江湖就好了,两名余孽而已,不至于如此大动干戈。这一次的事交由你们兄弟几人自行处理,只要不逾规,人员调动也随你们自己安排。” “儿臣遵命。”大皇子说完,缓缓退回原位,心中早已腹诽不已。 殿内其余四位皇子心中所想也大抵如此,老皇帝对于此事的反应出乎所有人的意料。不过其余四人看到大哥吃瘪,心里自然还是好受的。 再联系最近楼外楼的消息,若是他们真能拉拢来楼外楼,赢过大哥也未尝不可能。 皇帝言语平淡,听不出是支持还是反对。朝堂内,诸位大臣面面相觑。知道了皇帝对于此事的反应后,原本那些打算复议的大人也缄口不言。 此事议毕后,太尉杨开诚又紧接着禀奏了一件大事。 “启禀陛下,微臣有事禀奏。” 杨开诚说完后,皇帝道:“太尉大人何事要奏?” “禀陛下,北方柔然部族近些时日又有陈兵阳关之外的迹象。依微臣看来,柔然部众定是要在冬季到来之前劫掠我国朝北地,还请陛下早做打算。” 若是大皇子的禀奏只是小打小闹的话,那太尉杨开诚的奏折无疑事关重大。北方柔然部落与大魏国朝矛盾由来已久,北地大大小小的战役近些年更是打过十数场。 不过,关外蛮夷之地的部族常依据水草地势而迁徙,且北方大漠地广人稀,人员行踪不定,致使大魏始终没法毕其功于一役,一战而定北方。 所以这些年来,大魏北方可谓饱受柔然部落侵扰之苦。 龙椅上的皇帝显然对于柔然部落的骚扰不堪其忧,皇帝皱眉问道:“柔然部落劫掠我北地。来去匆匆,诸位爱卿可有什么好办法?” 皇帝一言后,殿内大臣交头接耳,私语了一阵。 片刻后,丞相崔浩出列开口道:“回禀陛下,依老臣之建,可派赵可忠领兵三万即日起奔赴阳关一带驻守。若是柔然部落胆敢来犯,赵将军可果断出击,一战定能保边境三年无忧。” 丞相崔浩的建议终是治标不治本,但当下朝臣也议不出更好的方法,于是老皇帝便只好道:“那就依丞相之言,赵可忠。” “末将在。” “朕命你为云麾将军,领兵三万,即日开拔阳关,务必保护我国朝北地子民。” “末将遵命。” 两件事商议完毕后,老皇帝听了几道不痛不痒的奏折后,就草草结束了这场早朝。 下朝后,丞相崔浩与大皇子元稹同行。 崔浩低声对元稹道:“殿下,明朗前几日自梅雾城传来消息,说监天司与他做了桩买卖,是关于那两名余孽的。” 元稹闻言好奇道:“哦?有何消息,还请崔大人快快道来。” 崔浩缓缓道:“监天司据说掌握有那两名余孽的具体行踪,至于消息来源监天司没有透露,不过消息应该可靠。所以我让还儿带着五名黑剑侍去了,如果一切顺利的话,那两名余孽昨夜应当已经身死了。” 崔浩说完后,虽然有些激动但元稹还是沉声道:“崔大人此言当真?那两名余孽如今藏身何处?” “千真万确,那两名余孽快到曲儿城外的水月镇一带了。” 崔浩说完,似还有话要说。元稹看出来了,于是便道:”崔大人还有什么话,不妨直说。” 崔浩想了想开口道:“殿下您也知道,这一次的事监天司无故不参与,再联系今日陛下对那两名余孽的反应,陛下他很有可能是想放那沈家余孽一马。其中原委纠葛,殿下需要细思。” 对于崔氏花费的代价,两人之间不需要多说。崔氏与大皇子元稹早已是一根绳上的蚂蚱,唇亡齿寒。 对于崔浩的提醒,元稹边走边深思了片刻后开口道:“二十年前,剿灭沈家一事便是由父皇主导,后来的追杀监天司和地网也都出力最多。这么多年下来,父皇难道是想给沈家留点血脉,念起族亲的关系了?” 崔浩闻言又道:“陛下的心思,一直难以捉摸透。殿下您如今背后势力众多,若是陛下想借机敲打,殿下不可不未雨绸缪啊!” 元稹没有想通他那位老子的心思,不过对于崔浩的提醒他听得真切。 “崔大人的话,我会深思的。” 崔浩捋了捋胡须,未有再言。 在元稹看来,皇帝既然没有阻拦他们追杀,那他就不需要手下留情。沈家的秘密,东海五族的秘密对于他来说可都是一大助力。 想及此,元稹便想到了彭昱。虽说也是无心之举,但元稹还是有些可惜大好的机会彭昱没有把握住,要不然哪还需要这么费神。 相对于朝堂上的平静淡然,江湖上早已因此而波云诡谲。 崔氏出手刺杀沈况和苏瑶一事,即便消息捂得再严实,也依旧会留下蛛丝马迹。后来路过水月镇的人马很快发现到了打斗痕迹,而且有心者甚至感受到了有黑剑侍和佛门武僧的出手。 小帮小派自然接触不到事情之后的轨迹,但各大势力的自然很快就意识到是清河崔氏出手了。对于很多尚还在苦寻两人踪迹的势力,这无疑是天大的消息。 一夜风波过后,第二日沈况和苏瑶在所有人都还没有反应过来的情况下,已经轻装简信离开了水月镇。 明念与师傅昨夜虽然进入小镇的时候已经很晚了,但依然碰到了一户好心人家收留了他们师徒一晚。不仅如此,那户人家还为他们准备了丰盛的斋饭。 饭后,明念与师傅为那家人祈福诵经。 明念在心里给佛祖道了很多歉,他把自己从前偷懒以及做的错事全都以心声告诉了佛祖。明念向佛祖保证,以后绝不再贪玩。 第二日一早,明念跟着师傅与主人家告别。 朝阳洒下,明念在街角远处似乎看到了两个熟悉的身影正缓缓远去。明念朝师傅看了一眼,师傅却早已在看他。 “师傅,前面的是两位姜施主吗?” 老僧空海笑着点头。 明念又道:“姜施主他们都是好人。” 老僧空海依旧微笑:“对啊,很好的人。” 前路的沈况和苏瑶没有转身,他们也并不知道身后远处,于江湖相逢的那对师徒双手合十朝他们施了一礼。 几日后,梅雾城里的姜凝收到了崔氏围剿沈况和苏瑶的消息,不过消息上说两人被一名不知跟脚的佛门武僧救了下来。 在之后,无论是崔氏还是沈况与苏瑶的消息都变得少之又少。 消息是代双告诉姜凝的,自家小姐在听到消息的时候虽然神色平淡,但代双知道小姐内心里其实很紧张。 生死一念,好在最后没死。 这一次的刺杀事出极为蹊跷,楼外楼都没能查出的消息,崔氏竟然能在第一时间知道。 之后,姜凝吩咐了代双两件事,第一件是调查那位佛门武僧的身份,第二件则是让楼外楼暗处的人尽快找到沈况与苏瑶的位置。 逗留在梅雾城的宇文渊在第一时间知道这个消息后,也嗅出了其中的蹊跷。 崔明朗在知道刺杀失败且弟弟身负重伤的消息后,更是觉得犹如晴天霹雳。这突如其来的佛门武僧,不仅骗过了所有人,而且打乱了他们得布局。 监天司宋宛也同样惊讶于崔氏的失败,不过她更惊讶的是沈况的运气,必死之局竟还有生机。 两日后,宇文渊登门拜访了姜凝。 最近时日,楼外楼不仅在庙堂,在江湖上亦是风头正盛。所以宇文渊刻意遮掩了行踪,一来是不宜让旁人知晓,二来也是因为此事事关重大。 宇文渊在宗阳秋的陪同下走进了庭香苑,姜凝寻了处房间便与宇文渊谈起了此次事件的蹊跷。 “姜姑娘可曾查过那位苏姑娘的背?”宇文渊开门见山直接道。 姜凝闻言道:“之前调查沈况的时候也有简单调查过,宇文公子难道怀疑苏瑶的身份有问题?” “目前来说也只是怀疑,算是有了点苗头证据。楼外楼的消息源广,所以我觉得姜姑娘说不定可以查到更多信息。” 一句说完,宇文渊又接着道:“沈兄这一路的具体路线我虽然不清楚,但也理清了一个大致脉络。越往后走沈兄的行踪就越飘忽不定,所以除了他们两人之外鲜有第三人再能知道,便是偶遇什么江湖人,以沈兄的机警,也定然不会让对方知道自己的身份,所以我就好奇仔细查了一下那位苏姑娘的身份。” 姜凝皱眉道:“结果如何?” 宇文渊道:“我命人一直查到了沈兄与那位苏姑娘第一次在秋落成遇见的情况,那一次监天司追剿苏家人,苏家其余人死伤殆尽,最后只有苏姑娘一人逃了出来被沈兄所救。不过,据我所知,那位苏姑娘还有一个妹妹,而且很有可能就在监天司的手上。” 宇文渊说至此,虽然没有明言,但姜凝已经听懂了他的意思。苏瑶的背景她调查的不多,但现在看来,这其中的嚼头尤多。 姜凝谢道:“多谢宇文公子告知,关于此事我一定会派人仔细查探。” 姜凝说完,宇文渊便没有再提醒什么,因为他知道他能想到的楼外楼都能想到。 “对了,还有一个近日朝堂之上的事我觉得姜姑娘也会有兴趣。” “宇文公子还请明言。” “前两日的早朝上,大皇子元稹上奏要加强对于沈兄的追捕力度,不过被陛下否决了,只说事情交由五位皇子自行处理。” 第一百三十章 人来人往 宇文渊来的快,去的也快,匆匆茫茫说的也都是关于沈况的事。对于沈况,他宇文渊没法做到雪中送炭,但锦上添花的事还是愿意做的。 形式裹挟,身份不同。有些事情,身为宇文家的子嗣他也身不由己,不过交朋友处兄弟他宇文渊信得过沈况。 如今,不管是朝堂还是江湖,都在变得愈发浑浊。 浑浊世态下,能做好自己已殊为不易。身居高位没有常人想象的那么好,宇文渊知道,各大势力也都知道。 追剿东海余孽一事,随着各方势力的加入、角逐,到如今皇帝陛下亲自授意,这件事其实已经不再是追剿余孽那么简单了。 江湖势力的站位选择,几位皇子的暗中争夺,大有裹挟整个大魏王朝之势。 山雨欲来风满楼,宇文渊总觉得,这不是个好兆头。 姜凝在得到宇文渊的提醒后,第一时间命人调查苏瑶的所有背景,同时命令搜寻下落的楼外楼暗子在找到人之后第一时间提醒沈况。 一番吩咐过后,姜凝有些疲惫地倚靠在楼阁的阑干边上,皱眉远望。 不多时后,小楼之上,琴声乍起。只是乐曲行至高潮处,琴弦戛然而断。 没了兴致的姜凝起身走到阑干边坐下,单手杵着下巴,思绪飘得极远。 今夜弯月如勾,梅雾城刚刚下过一场与这个季节不相符的细雨。 细雨方过,天际清明。 姜凝除了有些不悦外,心头之上总有丝丝隐忧挥之不去。 不悦是来自于楼外楼探子近些时日一个偶然所得。 曲儿城里的楼外楼探子偶然发现城中有人打探一位名叫姜疑少侠的消息,打探之人很是直接,于江湖人聚集处询问了好些人,似乎并不知道少侠姜疑的真实身份。 后来,楼外楼的探子经过调查,发现他们是灵山城里一户姓林的商贾人家的护卫。至于被问及寻找这位姜少侠的目的时,那三名护卫倒也留了个心眼,只说是自家走散的亲戚。 据楼外楼探子传回来的消息,化名为姜疑的沈况似乎与林家的那位大小姐有些瓜葛。 姜凝不开心归不开心,不过还是授意探子让林家人不要声张此事,烂在心里最好。 至于心头不安,自然是来自苏瑶。 姜凝知道沈况和苏瑶和如何相识的,也知道两人后来的事。单以女儿家的身份来看,姜凝知道其实苏瑶对沈况也是有倾慕之意。 所以那时候,姜凝从未怀疑过苏瑶的身份。 但此次宇文渊的提醒让姜凝不得不正视起来,若是为了自己的妹妹而故意接近沈况,以此来达成更大的阴谋,未必没有这个可能。 女儿家的心思难猜,有些时候姜凝觉得她自己都不知道自己的心思,更何况让沈况一个男子去猜测女儿家的心思呢! 沈况这个名字,其实是突然出现在姜凝的视野里的。 从一开始好奇,到后来的大胆,有些时候她都不敢相信自己能够做出那么大胆的事。 一想到那个模样“痴傻”只知道练剑的男子,姜凝便有些心烦。姜凝让晨儿取来纸笔,她在纸上一遍遍写着“沈况”二字。 他当然不是只知道练剑,他很聪明,心思也缜密,他...... 姜凝也不明白自己为什么偏要去烦忧他的事,不是说好死了就死了的吗? 喜欢? 也许我知道! 小楼上的姜凝抬头望月,轻轻叹了一口气。 有些时候,大概喜欢就是喜欢,自己再不承认,那也依旧是喜欢。 轻轻两字,远远两人。 曲儿城外,林家的船只已经启程返航。 林家人没有寻到沈况的消息,倒是得到了有心人的提醒,让他们不要轻易打听“姜疑”的消息。否则不仅会给“姜疑”带来祸端,他们林家也有可能遭受牵连。 林晚照在林重山的建议下,放弃了搜寻沈况的消息。 大船三楼甲板上,一袭雪白长裙的林晚照迎风而立。她头上带着幕蓠,白色纱巾之下是一张倾国倾城的脸庞。 郎君念我娇艳处,我为郎君带红妆。 如此容颜,无人可见。 大船杨帆,缓缓归程,林晚照面朝东方,遥遥远望,眼神幽幽。 山野间,纵马疾驰的年轻人似有所感,转头回看。 清风于竹林间穿过,风压竹枝,好似有女子卧榻,轻柔至极。 ———— 戊午年,太和二年,八月初十。 云麾将军赵可忠正式领兵北上阳关,此次出征极为隐蔽,所以并没有大张旗鼓的出征仪式。 同日,大魏皇帝元洪命丞相崔浩主笔,着手撰写大魏国史。 因为伏玄剑一事赶往梅雾城的几位皇子都已返回洛阳,皇帝对于两名东海余孽的反应以及楼外楼的动向,使得除元稹之外的几位皇子对于追剿一事不再上心。 老皇帝时日无多,人尽皆知。 趁老皇帝还清明时,他们该做的是积蓄力量,是削弱元稹的实力,将精力花在那些无关小事上显然是最不理智的。 朝堂上波云诡谲,江湖里风云渐起。 星夜兼程赶路的沈况和苏瑶两人最近几日的踪迹变得更为隐蔽,两人尽可能避开一切人迹处。 行于山林原野间,只有清风树木,明月星斗相伴。 距离水月镇外的截杀已经过去五日,沈况本以为曲儿城会是一段很艰难的路程,却没想到那一路相安无事。 各大势力追杀的人明显懈怠了许多,连他的死对头莫影那群人也完全没了声响。 沈况起先一直警觉着,害怕这是他们诱敌之计,在他们松懈时给予两人致命一击,不过一连过了几日,一直都相安无事。 如今两人已远离曲儿城百里,一路所到之地人迹罕至,安全更得已保障。 这一日傍晚,一路兼程的沈况和苏瑶难得放缓了脚步,夕阳余晖下,两人牵马缓缓走在山间狭窄小路上。 来之不易惫懒时光,所以两人心神都难得的放松了许多。 两人缓行间,沈况笑着道:“苏姑娘,咱们的干粮没了,在赶到下一个城镇前,我们要自己找东西吃了。” 虽然时运不济,但沈况的心态还是极为乐观的。 不论是被追杀还是死里逃生,害怕是真的,乐观也是真的。 苏瑶牵着马,听到沈况的话后轻声回道:“你吃什么我就吃什么,总不能饿着肚子。” 沈况随意在路边折了一根野草叼在嘴上慵懒笑道:“跟着我,保管不会让苏姑娘你饿肚子。我们可以找找看有没有小溪池塘之类的地方,运气好的话兴许能抓着几条鱼,烤着吃味道不错的。” 苏瑶将信将疑道:“没有调料能好吃到哪里去?” 沈况嘿嘿笑道:“苏姑娘我告诉你啊,火烤之后鱼肉上会带上一股烟熏味,味道不差的。” 苏听着沈况的话,脑海里慢慢出现了一条黑乎乎的烤鱼,苏瑶疑问皱眉,她总觉得这东西好吃不到哪儿去。 沈况见苏瑶的模样尴尬笑道:“好吧,其实不好吃的。” 苏瑶闻言,乍一反应过来也轻轻一笑,没有给沈况白眼。 这一路,两人什么样饭菜没吃过,什么样的破庙没住过,吃住一事于两人而言早已没了讲究。 互相间的打趣,有时候其实比吃饭更有意思。 两人如此又行了一段路程后,苏瑶突然开口问道:“你就不好奇清河崔氏的人是怎么找到我们的吗?” 沈况转过头看着苏瑶,步伐依旧轻快。 “当然好奇啊,不过我想不通索性就不想了,以后我们的行踪再隐秘些,再少遇些人,隐藏的可能会更好。” 苏瑶闻言嗯了一声后,没有跟着再说什么。 沈况则又问道:“怎么突然问起这件事?” 苏瑶笑道:“和你一样奇怪啊!好在有空海大师在,轻松解决了他们。” 沈况闻言也笑道:“空海大师真的很厉害,我以前听我师傅说起过佛门武僧,其中又以空海大师这样的苦行僧杀力最高。看来越是厉害的人就越不会让人看出痕迹来,空海大师是,我师傅、祝大叔还有韩师叔他们好像都是。” 笑着笑着,沈况脸上就没了笑容。 一说起师傅他们,沈况就有些想念。 他缓缓走着,抬头看天,嘴中百无聊赖的哼起了不知名的小调,好像是祝大叔以前哼过的。 沈况看着天空,想着师傅他们,一张张脸庞像是缓缓浮现在了天上。 他不知道师傅那边的事处理的怎么样了,不知道师傅知不知道他被追杀的事,不知道韩师叔和祝大叔现在在哪里,不知道祝虎月在南梁那边过的怎么样,他不知道姜凝在做什么,亦是不知道林晚照和重山叔他们回了灵山城没有? 天下之大,自己关心的人竟都不在身边。 “想什么呢?”苏瑶看着走神沈况轻声问道。 沈况偏过头看向苏瑶,忽而笑了笑:“没什么,就是走的太远,想我师傅了。苏姑娘你有想念的人吗?” 吐口而出这句话后,沈况就想起秋落城的那件事,便赶忙解释道:“苏姑娘我不是故意问这些的。” 苏瑶看见沈况紧张的样子反倒笑了:“我们不是差不多吗?” 苏瑶说的没错,所以沈况也跟着笑了。 “我思念的人和你一样都离我们很远。”苏瑶缓缓道。 沈况目视前方笑道:“同是天涯沦落人啊!” 两人两马,缓缓而行。 苏瑶曾偷偷瞥过一眼沈况,有些事其实不能说。 第一百三十一章 误入荷花深处 残阳将天际印成火红,余晖洒下遍地柳红。 沈况和苏瑶牵马缓缓步行于山林间,不久后,树木渐少,前路景致愈渐开阔。两人视野所及竟是出现片片荷塘,绵延长远,一眼望去,皆是碧绿与粉红。 这骤而出现的美景让沈况和苏瑶都觉得有些不真实,两人相视一眼,显然都很疑惑。 原本好端端的山林小路怎么突然就变成了荷花朵朵了呢? 沈况不解道:“这是什么地方?我们怎么走到这儿来了?” “我怎么知道,不是你带的路吗?”苏瑶白了一眼道。 沈况闻言有些底气不足:“这...这一带我不熟。” 说完,便悻悻的跟在苏瑶后面。 苏瑶虽然也很奇怪,但入眼所及处那些绽放的荷花显然更得她的心。她微微微闭眼,心满意足地嗅了嗅空气中的味道,沁人心脾。 “这里真美。”苏瑶脱口道。 苏瑶笑着松开了牵马的手,她将青挽剑也放在了马背上,孑然一身的沿着荷塘边慢步走着。马儿似是也感受到了主人的兴致,便也乖巧的在后面跟着,开心的低鸣了一声。 沈况转身看了看自己的大黑,大黑似有所感,偏过头和沈况眼神相碰。 在沈况还没开口的时候,大黑就率先嘶鸣一声,一股温热的气流自鼻腔喷出,径直朝着沈况的面门袭来,像是在控诉沈况不能向苏瑶那样不管它。 沈况捂着鼻子,无奈只好继续牵着大黑,不过他将自己背上的包袱系在了大黑的脖子上,以示抗议。 不说苏瑶,便是沈况见到如此美景也不免沉醉其中。 这是心与神的放松,两人都自得其乐。 两人就这样沿着荷塘边缓缓走了许久,走的越远,沿岸两边的荷叶荷花也就越多,密密麻麻,好似此中夹杂着整个夏天。 走着走着,在太阳快要下山的时候,沈况和苏瑶走过了那片荷塘。 远远处,几缕炊烟飘摇可见,荷塘深处竟是坐落着一处恬静的村庄,如山水田园里的人家般,淡雅自然。 沈况和苏瑶原本打算绕过村庄,不过往前行至岔路想要绕道的时候,恰好遇上了几位田野活计结束准备回家的中年汉子。 几人乍一看到沈况和苏瑶的时候,都有些惊讶。不是因为两人牵着马带着面具,而是村子已经很多年没有来过外人了。 他们世代生活在这里,也鲜与外人接触。 所以几人对于沈况和苏瑶都极为热情,他们拦下准备绕路的两人,张罗着要让两人随他们回村子做客,顺便也对他们说说外面的事。 沈况其实一开始还是留了个心眼的。当然,心里可以先将他们的好意想象成歹意,只要不说出来,既能保护自己也不会伤害别人。 对于几人所言世代生活在这里的说法,沈况也没有多计较。毕竟他这一路走来山高水远,人迹罕至,这个村子显然也与外界严重脱节,便是离最近的城镇最少也都有着百余里的路程,所以这里的村民不知道外面的事也不奇怪。 这几名汉子都极为热情,沈况和苏瑶也不想引人怀疑,所以在他们一番恳切地邀请下答应了下来。 听见两人答应,几名农夫就像是比得到什么好东西还开心一样,一个个争抢着说要到自己家去。几个中年人,因为这样的小事争抢,看上去还是比较滑稽的,尤其是几人身后还背着农具。 几人边走边争抢,偶尔也会记起身后还有两位客人。 沈况和苏瑶紧跟在几人身后,不久后,村庄的轮廓愈发清晰。 临近村口时,在村口小河边玩耍的孩子们远远瞧见父亲农忙归来,便三两结伴急匆匆的跑了过来,一个个奶声奶气的喊着爹爹,爹爹。 待孩子们又看到后面牵着马儿带着面具的沈况和苏瑶后,便又一个个围了上去,一圈圈的绕着看,孩子们对人对马儿都很好奇。 不多时,孩子们的玩闹被父亲呵斥:“村长爷爷怎么教你们的都忘了吗?” 孩子们闻言急忙站定,齐齐道:“待人接物要有礼貌。” 几名农夫看见自己孩子乖巧模样后,这也才放弃揍他们一顿的冲动,只是笑骂了几句让他们有礼貌。孩子们见父亲脸上又有了笑容后,便也跟着开心笑了起来。 之后,他们还是会围着沈况和苏瑶左看看右看看,只不过礼貌了很多。 也有胆大的,走近几步用手摸了摸马儿大黑的皮毛。 大黑对这些孩子的态度可比对沈况好多了,孩子伸出小手摸它的时候,它还一脸享受的样子。时而哼哼两声逗逗那些孩子,孩子们便也愈发胆大,一个个都伸手过来抚摸,摸完一脸兴奋,仿佛是做了什么厉害的事一样。 走在前面的几位汉子回头看到这一幕,全都咧嘴笑得开心。 都是些山村里的平淡人家,没什么心眼。 几名汉子走进村子后便大喊着说来客人了,很快,闻声跑出来的村民便一个接一个。其中走在最后面的还有一名拄着拐杖的花甲老人,老人年纪很大不过身体看上去还很硬朗。 老人远远瞧见正被几名孩子围着的沈况和苏瑶时,颇有感慨,村子真的好些年没来过外人了,而且这两位远来之人看样子还是外界所说的习武之人。 老人在一名汉子的搀扶下缓缓走到村口,村子不大,这会儿村子里的人基本都跑出来了,一众将沈况、苏瑶和还有那名老者围在了中间,一个个看沈况和苏瑶的眼神都极为稀奇,嬉笑不已。 “老朽范岑,是这流水村的村长,欢迎两位远道而来的客人。”老人看着沈况和苏瑶笑意盈盈道。 老人声音浑厚且带着沧桑的岁月感,不过看到沈况和苏瑶之时,他显然是有些激动的。 沈况和苏瑶对于村里人的反应多少觉得有些奇怪,虽说他们是外来人,但也不用像看宝物一样一拥而上全来了吧。 沈况虽然被看得有些别扭,但在村长范岑说完后,他也主动尊敬道:“村长客气了,我与舍妹偶然路过流水村叨扰大家了。” 说着拱手一礼,苏瑶也跟着施了一礼。 村长范岑闻言笑着摆手道:“不叨扰,不叨扰。我们流水村已经好些年没有来过外人了,老朽还想听少侠说说外面的事呢。” 一句说完,村长范岑又笑道:“老朽敢问少侠姓名?” “在下姜疑,这是我的妹妹名曰姜问。” “原来是姜少侠!” 流水村从村长到村民对于沈况和苏瑶两人都极为热情,虽然两人能感受到村民没有恶意,但沈况还是留了心眼,没办法,逃亡之路到了哪里他都不敢大意。 村长与沈况在村头寒暄了没多久,他便吩咐让各家都准备丰盛的饭菜今夜招待两位远来客人。 沈况虽极力劝阻不用如此麻烦,但范岑笑着直言这是他们流水村的待客之道,沈况推脱不过,便只好应下了。 残阳落下,月亮渐渐高挂。时日就快到中秋了,因此天上的明亮又圆又亮。 流水村今夜极为热闹,村口大槐树下,应村长的要求,支起了四道长桌,一道长桌能坐下二三十人的那种。 各家主妇都将今晚当作节日来对待,一个个都拿出了看家好菜,所以一家家准备的饭菜都极为丰盛。 明月高挂时,大槐树下灯火通明。 沈况和苏瑶依旧带着面具,村长范岑只是询问过一句,没有强人所难要两人取下。江湖之人的喜好,范岑还是知道一些的。 沈况和苏瑶以及村长范岑坐在了同一桌,而且两人座位挨着范岑,极为靠前。 “两位客人,我代表流水村先敬二位一杯,希望二位会喜欢我们流水村。”老人范岑开怀大笑道,说着他举起手中酒杯。 沈况见状便也急忙起身回敬:“村长您客气了,流水村仿若世外桃源,让人流连忘返,我和家妹都很喜欢。” 范岑闻言哈哈一下,而后满饮一杯。 沈况也跟着一口饮尽杯中酒。 苏瑶因为是女子,所以村长没有要求她也喝酒。 不过苏瑶显然也是开心的,流水村的村民热情、直白,对于他们这两个陌生外人礼节也极为尊敬。 在这里,苏瑶觉得她可以短暂抛开脑海里那里不好的事。她可以不想死亡,不想过往,她只是大槐树下的一名女子,简单又普通。 苏瑶笑着,趁沈况和村长谈话的间隙偷喝了一口酒,酒虽有些辣不过苏瑶还是开心的眼眸弯成了一道月牙,很美很美。 几杯酒水下肚后,村长范岑兴致更高了,他笑着向沈况问道:“姜少侠,能给老朽讲讲外面的事吗?我们流水村与世隔绝多年,不知道现在外面还乱吗?” 沈况闻言回道:“现在外面世道太平,南北也不打架了,算是好光景。” 村长范岑闻言,点了点头,自言自语道:“也是也是,这都多少年了,再打下去人就都没了。” 说罢,村长又问道:“胡人呢?还祸害咱们吗?我还是听我父亲说起过,他说他们当年逃命到这里就是为了躲避那些凶狠的胡人,胡人呀,喝人血吃生肉,和畜牲一般凶狠。” 便是已经过了许多年,再说起这些的时候,老人眼神也还是有担忧,不过还多出了一丝感慨。 沈况闻言则宽慰道:“村长您放心,现在我们大魏很厉害,胡人不敢再来了。” 老人闻言,这才笑道:“理该如此,理该如此!咱们汉人多厉害,没理由打不过那些蛮夷之地的人。” 说及此的时候,沈况和苏瑶都有些疑惑,于是沈况又跟着问了一句。 “村长,您还记得你们当初搬来这里的时候是什么年份吗?” 老人微微抬头想了想,片刻后缓缓道:“好像是乙未三年还是四年来着,太远了记不清了。对了,姜少侠,如今外面是什么年份了?” “如今是太和二年。”沈况回答道。 老人闻言摇了摇头:“活糊涂了,咱们皇帝我也不知道是谁咯!” 第一百三十二章 破镜 村长范岑今晚极为高兴,酒兴高所以多喝了几碗,当下这会儿已经有些微醉了。 老人脸上泛着红润光泽,嘴角带着微笑,即便有些醉了还是不忘吆喝身旁人给他倒酒。 有几位汉子见德高望重的村长如此这般,实在看不下去便只好向沈况和苏瑶告了一声罪,想要夺下村长范岑手里的酒杯。 酒喝高,迷糊了! 不过别看村长他老人家嘴里的话迷糊,但护着酒杯的手可毫不含糊。汉子好几次伸手想去拿,都被村长一一躲过。 几次下来,汉子依旧不厌其烦,但村长只好妥协,嘴里含糊不清地说再喝一杯就不喝了。 汉子闻言,也只好笑着允许了。 就村长的脾气,不给他再喝一杯以后能念叨这件事好几个月。 之后,那汉子一边坐下一边给沈况解释道:“村长他老人家除了大小节日,平日里很少饮酒,年纪大喝多了容易伤身,有时候我们也会拦一拦。今晚是见到两位客人来高兴,这是贪杯了。” 说话的汉子是个性子憨厚的中年人,他话音刚落,一旁迷糊的村长忽起抬手在他脑门上拍了一巴掌。 “好你个涂凡,就知道在客人面前揭我老底。要是你那老爹还活着,看我不找他理论去。”村长一句说话,气呼呼的将刚倒的一杯酒喝完,然后就醉了。 众人见状,全都开怀大笑。 汉子则不好意思的给沈况喝苏瑶解释,沈况则笑着说无事。 后来,两名汉子将村长抬回了屋子。 一帮小辈们看到村长爷爷离开了,便一个个涌到沈况和苏瑶这边,因为他们的面前有更好吃的东西。诸如那蹄花、羊肉,香哩,平日里可很少能吃到。 方才村长爷爷在,他们害怕被教训。如今爷爷回去了,两位远道而来的客人又都平易近人,所以孩子们胆大,也不怕。 各家孩子的父亲也都只是笑骂了几句,一开始孩子们还会被娘亲拽耳朵,后来因为宴席快要结束也就由着他们去了。 村子里与沈况和苏瑶同龄人不多,而且不在一张桌子上,所以与两人聊天说话的除了汉子妇人就是那些孩子。 汉子们喜欢与沈况闲话,几家妇人偶尔插上几句,他们说村里的光景,沈况则说一些外面的见闻。 年纪不大的孩子更喜欢沈况身旁这位神秘的大姐姐,在孩子们眼里姐姐骑马佩剑,脸上还带着面具,那就是妥妥的江湖女侠,而且是武功极高的那种。 穿屋过檐,蜻蜓点水,那些个飞檐走壁的轻功定然也都可以信手拈来。他们若是能跟着学上一招半式,以后岂不是也能成大侠? 姐姐旁边这人虽然也和姐姐一样的打扮,不过他那马儿太傻了,所以孩子们以为主人多半也不会聪明到哪里去。 孩子们如是想,沈况自然不会知道。 他应付着大人们的敬酒,流水村里都是些朴实人家。汉子们见沈况一直喝不醉,一个个赞叹不已。 闲来无事的苏瑶和孩子们玩的开心,孩子们围坐在她身边,叽叽喳喳不停的问着他们好奇的事。 还有孩子心心念念想摸一摸苏瑶的佩剑,苏瑶也笑着让他们一一摸了一遍。 那感觉就像是自己摇身一变真变成了大侠,好不威风! 到得后来,有孩子嫌蹲着难受,便大胆得往沈况身边挤了挤,然后沈况就被挤出长凳老远,只能犹自苦笑。 流水村里人的热情远超沈况想象,不知是不常见外面人,还是今夜人人酒酣兴高,各家汉子喝酒之余都极为健谈。 有醉酒拉着沈况话家常的,也有迷糊到与沈况称兄道弟的。 这般趣事,比比皆是。开心是真开心,滑稽也是真滑稽。 长桌饭食,一直进行到亥时许才结束。 妇人们或是扶着自家醉倒的汉子回家,或是留下来收拾杯盘狼藉的餐桌,沈况和苏瑶则由那孩子们领着去了今晚下榻的房间。 房间就是一个简单整洁的小院,听孩子们说平日里没人住,不过常有人打扫,就是村长爷爷拿来招待客人用的。 平日里因为很少有外人来流水村,所以一连就搁置着。 孩子们说,从小到大,他们还是第一次见到外面的人。 两人的马儿沈况没敢假借他人之手,由他们自己牵着一同去了小院。 流水村里也有马,不过在村子里金贵着。 几名孩子跃跃欲试说想骑马试试,沈况没拒绝,一个接一个,一段换一段,兜兜转转让每个孩子都感受了一遍,故而过了许久他们才到了那处小院。 孩子们将沈况和苏瑶送到小院外后,就手拉手心满意足的回去了,说是回去迟耳朵就又得挨娘亲揪了。 沈况与苏瑶笑着与那些孩子挥手告别,看得出来两人都很喜欢孩子。 看着孩子们欲渐消失的背影,沈况忽而想到了跟着韩师叔、时雨一起回秋落城的湘儿。说来,是他有愧于颜前辈,没有照顾好她。 孩子们走后,沈况和苏瑶将马儿栓在院外,喂了些草料和水。 赶了一天的路,这会儿一切放松下来,沈况还真觉得有些累了。 沈况手枕着头哼着小调,慢悠悠的朝屋子里走去,苏瑶也跟着一道。 刚吃完饭,加上沈况又喝了酒,所以这会儿毫无睡意。两人闲来无事,就并排坐在门槛上看月亮。 苏瑶看出沈况这会儿心情颇好,便调笑道:“呦,沈公子今晚兴致不错啊!” 沈况闻言笑道:“还行,还行。我们误打误撞进了流水村,难得安静,能不高兴嘛!” 苏瑶闻言似有所感便也跟着道:“这里的村民与世隔绝,就像五柳先生笔下的桃花源一样,安宁祥和。” 五柳先生? 沈况好奇的偏过头问道:“五柳先生?谁啊?” 还有这么奇怪的名字?是叫赵五柳,还是李五柳呢?沈况心想着。 苏瑶看着沈况笑问道:“你小时候不读书的吗?” 沈况则义正言辞道:“读啊,怎么不读。那时候我天天一大早练剑,然后就要读书,师傅最喜欢看着我背诵。” “那你怎么不知道五柳先生?” 沈况谄笑道:“多半是忘了,圣贤书里面有那么多先生,我哪能一个个都记得。” 沈况脸不红心不跳的说完,心里不免暗自回忆,书也读,不过读的快,忘的更快。 苏瑶笑了笑,也不打算戳穿沈况的谎话,只是轻声道:“五柳先生就是陶潜,陶先生,前朝很有名的一位诗人。因为先生门前种着五棵柳树,所以自号五柳先生。现在想起来了吗?” 苏瑶说完笑着看向沈况,沈况也跟着笑道:“奥,真的忘了。” 一句说完,沈况赶忙岔开话题道:“你说的桃花源又是个什么地方?” 苏瑶给沈况解释道:“对于桃花源的说法,各家各派不一。有人说先生真的去过,那是一处人间仙境;也有人说那是先生杜撰的,世上不曾有过桃花源。先生笔下桃花源里的百姓安居乐业,那里没有繁重的赋税,也没有官员的压迫,有的是一片祥和与怡然自乐。” 沈况被苏瑶的一番话勾起遐思,想着想着脱口道:“真的有那样的地方吗?” 苏瑶点了点头:“流水村就挺像的啊!” 说完,苏瑶朝着天空指了指又道:“这里的月亮都更圆。” 苏瑶的话自然只是调笑,但意思彼此都知道。所以苏瑶笑了,沈况也跟着笑了。 沈况放松身形,仰头倒下,手臂撑着地,斜着身子阳看天上那轮明月。 “好像真的圆一点。”沈况独自喃喃笑道。 月亮自然还是月亮,只不过看月的心情、地点以及陪同的人都不一样,所以心中的感觉自然也千差万别。 月儿高挂,沈况忽而想起这一路上遇到的那些形形色色的人,太多太多,没法一一记住。有些死了,有些还活着,有些该死,有些死的冤。 只不过死了的终究是死了,活着的也依旧在活着。 这一路,两人走的一点儿也不轻松。 念及这里,沈况又回忆那夜石亭里他的心情,生死一念,那时候他真的抱了必死的决心。 沈况知道,归根结底还是他不够强。如果足够厉害,旁人也不敢随意追杀他了。 苏瑶许久没有听见沈况说话,便好奇的转过头看了一眼。让苏瑶奇怪的是,沈况当下双眼紧闭,身上紫色真气流转,体内真气竟是在自觉运转。 很快,苏瑶便发现沈况身上真气运转速度在不断加快,紫色真气的浓郁程度也在不断变得浑厚。 念头忽起,苏瑶知道沈况似乎是要突破了。 幽牙剑像是感应到了主人即将破镜,竟是自动出鞘,久久盘桓于沈况周身,如稚童般,欢呼雀跃。 慢慢的,沈况周身天地间的灵气在变得愈发浓厚,苏瑶不敢在如此关键时刻耽误沈况。她与沈况拉开距离,尽量不打扰他。 苏瑶看得出来,沈况当下是进入了一种极为玄妙的境地。此时破镜,他自己可能都不知道。 这样的情况,苏瑶只在典籍里见过。那些拥有天纵之姿的修行人,于睡梦中破镜,于无声无息中破镜,这般境遇可遇而不可求。 很快,浓稠的天地灵气如瀑布倾泻,径直灌入沈况体内。 此时的沈况还沉溺于脑海中的思绪里,全然不知自己正在突破。他当下意识混沌,甚至不知道自己是醒还是睡。 他只隐约感觉到丹田之中的气海在缓慢膨胀,让其中本就浑厚的真气又厚重了几分。 如此姿势不知过了多久,某一时刻,沈况只觉识海之内叮咚一声。 而后,一股更为浑厚的天地灵气铺天盖地倾泻入沈况体内。 如此又过了一个时辰,幽牙剑重新入鞘,沈况缓缓向后倒去,似乎是睡着了。 第一百三十三章 又一个清晨 沈况的破镜无声无息,不仅是苏瑶,可能就连他自己也没有反应过来。 不过若是要细究起来,这一切也算是水到渠成。 从最开始与赵府成、黑剑侍于秦岭外的那一战,到后来逃亡路上大大小小的各场死战,可以说沈况的每一次精进都是于生死之间砥砺修为的成果。 随着沈况突破至归元境中期,心法观海潮的第二层瓶颈也隐有松动之象。 逃亡路上偶有闲暇,沈况依旧不会放弃早间那一缕东来紫气,这是他修行根本也是观海潮突破关键。所以即便不能再练剑,但心法修习一事,沈况也从未懈怠。 待沈况周围天地灵气恢复平静时,苏瑶才敢缓缓走近将沉睡中的沈况扶起,搀扶着让他睡在床榻上。 苏瑶坐在床榻边,低头看着熟睡中的沈况。 良久之后,她笑了笑,笑得很开心。 夜深寂寥,秋落城无酒客栈。 今夜,小丫头湘儿总感觉心烦意乱。 时雨和韩仲景都以为是湘儿和沈况心意相通,她心烦意乱很有可能是因为觉察到沈况有危险。之前湘儿倒也有过一次,不过反应很小,远没有今晚之大。 湘儿盘腿坐在地上,眉头紧锁,淡淡的氤氲真气萦绕在她身侧,挥之不去。 时雨心有焦急,但无可奈何。 韩仲景也同样如此,只是隔着远远路,他也帮不上那个臭小子什么忙,只能他自己自求多福。 就在时雨对韩仲景说起自己心中担忧的时候,原本双眼紧闭的湘儿忽而猛然间睁开双眼,接着口中一声低鸣,而后消失在原地,骤然幻化成了一把长剑。 湘儿在不受自己控制的情况下幻化成本体,造成的动静颇大。 韩仲景在第一时间反应过来,迅速以大手段隔绝无酒这一片小天地,尽量不让湘儿变幻真身所造成的波动外泄出去。 幻化成本体的湘儿不断汲取周遭天地灵气,也是在这时韩仲景方才明白,不是那臭小子遭了什么难,而是他快要突破,因此湘儿心有所感。 破镜一事也远没有想象中的那么简单,一个不小心很有可能破镜不成反跌境,总之破镜一事也是凶险万分。 “放心吧丫头,那臭小子没事。要是师傅猜得没错的话,臭小子很有可能已经突破到归元境中期了。”韩仲景知道前因后果后,便对忧心忡忡的时雨解释道。 一直愁眉不展,心神紧张的时雨在听到师傅的话后,悬着的心才放下来。 对于时雨来说,沈大哥是除了师傅之外最重要的人。而自从湘儿出现后,最重要的人又多了一个。 湘儿幻化成本体的模样持续了一个多时辰,而且沈况作为主人的突破也让剑灵湘儿一越突破入道境瓶颈进入了化形境,成了一位名副其实的宗师。 虽然湘儿的年纪不能用寻常世间孩子来衡量,但单单看上去,一个十岁小宗师,当真是骇人听闻。 想到湘儿的境界,韩仲景不免又会想起那个臭小子。 二十岁的归元境中期,以沈况的天赋,十年之内突破至宗师境也未尝不可能。 啧啧啧,一个不到三十岁的宗师,可比他师傅还要厉害,他们玄机山一脉果然都他娘的是天才。 嘻嘻哈哈没个正形的年轻人,韩仲景虽然嘴上臭小子长臭小子短的,但他知道臭小子做事有分寸,待人接物,各方各面其实都很像他的师傅。 韩仲景心中慨叹一声,还是那句话,臭小子自求多福。 突破成功的湘儿也陷入了沉睡,时雨抱着她,她看睡得香甜的湘儿,没来由笑得开心,没心没肺大概就是这样。 可可爱爱的小姑娘,谁又能不爱呢! 韩仲景居高临下看着时雨头上插着的那个白玉簪子,簪子是时雨的心头好,连他这个师傅都不给多看。 如今看来,能算是那臭小子的定情信物了。 情情爱爱这些事,他们玄机山一脉,臭小子的师傅开了半窍,臭小子一通到底。 同一片天际下,一轮明月皎洁,明月之下,除了独独相思人,还有天涯逆旅人。 流水村的清晨,是从一声公鸡啼鸣开始的。 昨夜宴席进行到很晚,所以早间这会儿除了几家妇人起床了之外,大部分人家都和醉酒的村长一样睡意正浓。 小院里,沈况今天醒的极早,他迷迷糊糊的睁开眼,揉了揉昏沉的脑袋。 沈况下意识地看了看自己在哪儿,发现自己竟然在船上,便开始皱眉回忆起昨晚的事。沈况记得他昨晚明明没喝醉,而且他还和苏瑶在门口看月亮来着,后来这怎么迷迷糊糊就睡着了呢? 一想起苏瑶,沈况便在房间里四下打量了一眼,发现苏瑶正趴在方桌上,似乎还在熟睡。 一圈看下来,沈况发现房间里只有一张床,看来苏瑶让给了自己。 沈况起身下床,动作很轻,怕吵醒苏瑶。 沈况在床榻前伸了个懒腰,许久未练剑,他打算今天练几招。 沈况拿了剑,蹑手蹑脚的准备出门。 动作虽然已经很轻了,但路过苏瑶身边的时候,苏瑶还是醒了过来。 苏瑶睁开惺忪睡眼,转过身看到沈况后揉了揉眼皮轻声道:“怎么了?” 沈况道:“没什么,我打算出去练剑。本来不想吵到你的,没想到你还是醒了。” 沈况和苏瑶两人这一路逃亡,少有熟睡之时,便是安全的时候,他们也不敢睡得太死。所以一来二去,两人地睡眠就都变得很浅,周围偶有风吹草动,二人立刻就会醒过来。 沈况说完,苏瑶起身很不淑女的抹了一把脸笑道:“还记得昨晚发生什么事吗?” 沈况摇摇头:“完全记不得了。” “运转真气试试。”苏瑶笑道。 沈况闻言,便带着好奇运转起了真气。 闭眼内视,沈况发现丹田气海之内地真气似乎更为浑厚了,这是...突破了? 沈况皱眉看向苏瑶,无声询问。 “你昨晚突破了。”苏瑶轻描淡写道。 沈况虽然高兴,但总觉得太过不可思议。这就突破了?为什么他一点感觉也没有? 苏瑶看着沈况皱眉不解的神情开口道:“不高兴?” 沈况笑道:“高兴啊,突破了还能不高兴?现在再让我碰到黑剑侍,对付起来就容易多了。” 说着,沈况挥舞了一下手中未出鞘的幽牙,呲牙大笑。 苏瑶闻言给了沈况一个大大白眼,又开始不正经了。 而后苏瑶不管沈况,慢悠悠的朝着门外走去,边走苏瑶便缓缓笑道:“不得不说,你还真是个武学奇才。二十岁的归元境中期,你还很有可能会在三十岁之前突破至宗师境界。上一个最年轻的宗师境是剑神前辈,没想到你青出于蓝。” 听见苏瑶难得的夸奖,沈况跟在她身后笑道:“还行还行,习武练剑我也就一般般。苏女侠今天怎么不吝夸奖我了?” 苏瑶哼哼道:“当然是你厉害啊,以后还指望沈大侠保护我呢!” 沈况笑道:“好说好说,不收保护费。我沈大侠一个字,靠谱儿。” 虽然是在谦虚,但嘴角咧的老大了,心中笑意更是藏不住。 苏瑶转头瞥了一眼沈况:“这是三个字。” 然后就又给了他一个白眼。 走到门外,苏瑶站在廊道内,张开双臂,迎着朝阳伸了个大大的懒腰,沈况也有模有样学着又做了一个。 逢人不说人间事,便是人间无事人。 今日好天气,撩拨懒剑意。 “开练。”沈况低喝一声,一跃跳到小院内。 今日偶有所感,沈况想练一练只得皮毛的伏玄剑法了。 心有所想,剑就挥舞起来了。 苏瑶站在廊道内,笑意盈盈的望着沈况。她虽脸上带着笑容,但内心深处却藏着一分感伤。 ———— 夙雾才醒后,朝阳未吐间。 梅雾城里,大大小小的街角巷弄里,市井吆喝叫卖声已连绵不绝。 宋宛今天也起了个大早,说是闲来无事,不过她却知道,有人在专门等她。 崔氏刺杀失败之事,俨然已经传进了各大势力耳中。那些人虽然表面上不说,但大部分的人都将崔氏信息来源的矛头指向了监天司和地网。 除了这两家,谁还能有如此手腕,在众人都迷雾重重的情况下准确找到两名余孽的位置。 而在监天司和地网这两家中,地网一直勤于追杀,所以监天司就成了最大的意外。 虽然大部分人都知道,但谁又真敢将矛头指向监天司呢? 关于监天司与崔氏的这一笔交易中,其实最有嚼头的属监天司为何单单要将信息卖给清河崔氏,为何只跟崔氏做买卖。 代价自然极大,但落到其他势力头上他们自然也拿得出来,可偏偏是清河崔氏,那这里面的纠葛就不一般了。 清河崔氏和晋阳王氏,大皇子元稹身后最大的两股势力。其中又以清河崔氏在朝堂和江湖上的影响最大。 此中缘由,其实细想也想得通,但总是让人觉得这样的想法简单了。涉及大魏国朝的大棋局,不该只有这么小才对。 交好元稹?投名状?以监天司的身份地位何至于此? 难道说皇帝真的打算让位于元稹,但是太子之位又为何久久不许了元稹? 来来去去啊,纠纠缠缠呦。 第一百三十四章 交谈 宋宛一大早又去了街角的那间包子铺,待在梅雾城的这些日子,她经常光顾,已经成了个不大不小的习惯。 包子铺的店家是个年迈老妪,帮忙的还有她的两个小孙女,两位小姑娘年纪不大,却是出落的俊秀。包子并非什么山珍海味,只是宋宛偏爱这一口。 无有所牵,聊赠记挂。 “姑娘还是要两个肉包吗?”低头忙活的老妪看到宋宛来了后看着她和善笑道。 宋宛笑着点头道:“嗯,今天再多要一个青菜包。昨晚吃得少,现在有些饿了。” “姑娘好胃口。”老妪笑了笑,转身叮嘱自家孙女给客人拿包子。 老人家一辈子就待在梅雾城这座小城里,见过的外人不多。 不过最近几个月,梅雾城里一下子涌进来了许多江湖人。老人家虽然不懂江湖,但几十年的阅历也让她知道,常来买包子的这位姑娘不是什么普通人。 “姑娘给,三个包子拿好了。”老妪说着将热腾腾的包子递到宋宛手中,而后目送她离开。多有些开心,并没有太多言语。 老妪觉得这位姑娘面善,便就希望她能一切顺遂。心中小小的平安,不足为人道。 包子有些烫,宋宛双手拿着一边走一边吃。 宋宛听说沈况逃亡路上喜欢戴着面具,所以她觉得自己也很有必要买一个,神秘的江湖人嘛,一路上大概可吓人了。 一想起沈况以及今天即将到来的那件事,宋宛便觉得有趣。一个是没想到,另一个则是想多了,不过到最后来结果却是殊途同归。 早间街道人多吵嚷,宋宛一人缓缓而行。 三个大包子,分量不小,所以她从街角一直走到另一边街末才堪堪吃完。店家油纸包的极好,所以宋宛手上并没有沾染上什么油渍。 宋宛一路往前,走到街边转角处,一名年轻女子和一位年长老人忽而出现。 宋宛转角碰见两人的时候并没有多少惊讶,像是早就知道他们要来一样,还笑着与两人打了声招呼:“早上好啊,姜小姐。” 姜凝与宋宛只隔着短短距离,她看着这位小天司漠然道:“知道我会来找你?” 宋宛面对姜凝,神色并没有多少变化,依旧笑道:“我们监天司暗算了姜小姐的情郎,姜小姐找上门来那不是迟早的吗?所以,不惊讶。” 跟在姜凝身后的温华闻言也打量了一眼宋宛,眯眼微笑。年纪轻轻的黑衣小天司,可不仅仅只是修为高天赋好那么简单的。 宋宛说完,见姜凝没有动身挪步的打算便笑道:“姜小姐打算在大庭广众之下与我谈吗?” “我无所谓。”姜凝淡然道。 “那就换个地方。” 随后,两人并肩缓行,走进了一家酒楼的包厢里。温华没有跟着进去,只是在包厢外找了个僻静的地方独自喝酒。 这叫蓦然馆的酒楼其实酒水不怎么样,温华喝的也就是一个乐子。 房间里,宋宛和姜凝对坐在窗边方桌。 姜凝抬眼往楼下看了一眼,清晨的街道人来人往。姜凝转过头看着宋宛缓缓道:“宋天司就这么一个人来见我?” 宋宛闻言轻笑道:“姜小姐总不会对我痛下杀手吧!既然不会,那我又何须害怕。” 听宋宛说着,姜凝冷冷道:“如果我想杀你,谁也拦不住。” 一句说完,不待宋宛说话姜凝忽而又笑道:“我很好奇你们监天司到底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算计沈况的?秋落城的苏瑶,好几月时间沈况他大概一点也没察觉到不妥。你们既然不是为了杀他,那就是为了他身上的秘密?” 宋宛从容的听着姜凝一字一句说着,她自顾自给自己倒了杯水,喝了一口笑道:“姜小姐既然知道了,为何还要多此一举问一遍呢?” 宋宛说完,姜凝笑了笑,笑得没来由。 “既想得到他身上的那个秘密,又想处心积虑杀了他,我想宋天司应该没那么傻。” 宋宛闻言笑道:“做买卖,有得有失,首尾难顾都很正常,姜小姐也明白这个道理。无非是出价更高,利益更大。” “监天司打的什么如意算盘,与谁做买卖我没兴趣知道,不过我夫郎的生死我却是要管的。如果让我查出来是你在暗中捣鬼,我保证一定会让你死的很难看,伏念之也保不住你。” 姜凝从一开始的面带微笑,到最后,言语里满是冷冽。 她死死盯着宋宛,眼神漠然。 没有会怀疑楼外楼姜氏独女的话,宋宛也不例外。楼外楼的底蕴便是她知道的也只是冰山一角,但只是这么冰山一角就足以撼动许多一流势力。 死她一个小天司而已,朝廷和监天司也都只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姜凝的话是提醒也是警告,她说完便不再看宋宛。 厢房里,两人无言。厢房外,街道熙攘,人来人往。 关于这一场谈话,两人心里都清楚,至于结果,则就和隔着远远路的沈况有关了。 宋宛与姜凝谈完从厢房里出来的时候,严道济不知什么时候也来了酒楼。严道济当下正与温华喝着酒,两人似乎还相谈甚欢。 严道济和温华看到两人出来后便也不再饮酒,各自走到宋宛和姜凝身边,相互告别。 宋宛和严道济走在街道上,听着不绝于耳的吵嚷,此刻倒还心神凝定。 两人一前一后走在街道上,宋宛没有转身,只是缓缓道:“我们都以为沈况死不了,以为楼外楼会在暗中保护,却没想到楼外楼也丢失了他的踪迹,只不过后来误打误撞掺进来个佛门武僧,又把结果拉回来了。” 严道济闻言回问道:“那姜凝就是因为这个问罪于你?” 宋宛笑道:“威胁更妥当。她怕沈况死,我们又何尝不怕呢?” 姜凝和温华走的是反方向,姜凝看着街上来往的行人忽而想起什么缓缓问道:“温长老,有沈况的消息了吗?” 听到姜凝问起沈况,温华便有些奇怪地回道:“沈公子和那位苏姑娘曾在曲儿城外出现过,后来的方向应该是一路往东。但这些日子沿路搜寻的探子并没有发现任何蛛丝马迹,沈公子他们两人就像凭空消失了一样,寻觅不得。” 姜凝听着温华的话,说不上是喜是忧。 找不到便是他们隐藏的好,但若又在她不知道的情况出了意外该怎么办? 一想到沈况身边的那个苏瑶,姜凝便对沈况有些生气。明明那么聪明的一个人,为什么就一直被蒙在鼓里呢? “沿路搜寻的还有其他势力的人吗?” 温华笑道:“自从洛阳的那位老皇帝表明了一个似是而非的立场后,除了大皇子一脉其余几位皇子背后势力对于追杀一事明显懈怠了不少。又加之清河崔氏上一次的失败,现在还在不遗余力搜寻沈公子的除了晋阳王氏、以及三位柱国将军府的人外,就只剩下些不入流的势力了。小姐放心,对沈公子造不成太大威胁。” 虽然因为楼外楼的加入如今形式愈发有利于沈况,但姜凝仍是不敢掉以轻心。 “温长老,务必让他们尽快找到沈况,我还是有些担心他。” “知道了,小姐。” 楼外楼之外的那些势力多半以为沈况是楼外楼姜氏姑爷这件事只是姜氏拉拢沈况的一个由头,但温华待在梅雾城的这些日子却是明白,姜凝对于那位剑神弟子似乎真的动心了。 以前他还总想着自己孙子温酒可以与姜凝凑成一对,但时日越久他便越清楚,自己天资不错的孙子在姜凝、沈况这些人面前还是逊色了几分。 小一辈人的情爱观念温华不太懂,但姜凝的性格他却是知道一些。 事情的好坏其实影响不了什么,因为他们是楼外楼。但也正因为他们是楼外楼,所以想成为楼外楼姜氏的姑爷难度可不比一场追杀差。 安排完这些,姜凝边走边又问道:“父亲说了让我什么时候回去吗?” 温华回道:“家主没有说,只是让小姐自己斟酌。” “不要任性。” 前面半句是温华加以修饰过的,最后四字温华虽然说的轻柔,但姜凝已经能听出父亲不容置喙的语气。 任性吗?姜凝心里早已有了答案。 “我知道了。麻烦温长老告诉父亲,处理完梅雾城的事我会尽快回去的。小酒儿的事,温长老你不再考虑考虑吗?” 温华笑道:“小酒儿也不是小孩子了,既然答应他突破到万象境大圆满就让他走江湖,这一次也算是给他个不打不小的历练。做得好给他些勇气,若是做得不好也能让他知道江湖远没有他想的那么简单。” 关于温酒的事,这是姜凝第一次对温华提起。危险自然有,但会有人暗中保护,性命无忧。 “温长老你先回去吧,我想一个人走走。” “那小姐注意安全,梅雾城里注意小姐的人不少。” “我会注意的。” 姜凝一边缓缓走着,一边想着在梅雾城的这些年。 似乎从前的那般修心修行都远没有认识沈况之后的这几个月裨益来的大,沈况啊沈况,一个普普通通年轻人的名字,其实她自己也不明白为什么这两字就能萦绕在她心头。 喜欢啊喜欢! 姜凝想起沈况还欠自己的剩下两个要求,忽而笑了,可不能让他这么容易就死了。 第一百三十五章 落花河 沈况早间剑法练完的时候,昨夜里的那几个孩子又结伴跑到他们入住的小院来了。 沈况那时正打算收起剑,几个孩子应该是看到了他之前练剑的样子,所以一个个流露出极为艳羡的眼神,让沈况小小自豪了一把。 幽牙入鞘,沈况坐在小院里的石桌旁休息。 孩子们不怕沈况,一个个跑到石桌边上站着,他们也不坐,就是一会儿看看沈况,一会儿眼巴巴的看看他手里的剑。 沈况抬了抬手中剑,笑着对几个孩子示意道:“要不要摸摸看?” 孩子们闻言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不是不想而是激动的在考虑谁先来。 过了片刻,一个个子不高身材却很壮实的孩子跃跃欲试道:“姜哥哥,我先试试。” “你叫什么名字?”沈况笑着问道。 “我叫魏礼,我爹就是昨晚喝醉酒跟你称兄道弟的那个。” 小鬼头年纪不大,话说的倒是直白。 听他说起,沈况便想起昨夜那个体格健壮的汉子,好像是叫魏江来着。但从体格上来看,绝对是虎父无犬子。 “那就你先来!” 说着,沈况抬起手中剑,示意小鬼头魏礼接着。 小鬼头摸了一把鼻涕,拍了拍胸膛,而后双手抬起,眼神示意沈况他准备好了。 沈况的手与魏礼的双手隔着很短的距离,沈况看着小鬼头魏礼,笑着松手,幽牙剑脱手后立刻掉落到魏礼手中。 小鬼头似乎没想到看似平平无奇的剑会这么重,所以差点一个踉跄摔倒在地。好在他重心低,底盘稳,身子晃了两下后就又重新稳住。 魏礼握着手中剑,似乎有些不敢相信。 一是不敢相信剑会这么重,二是不敢相信自己真的握着剑了。 经过短暂的慌神后,魏礼双手握着剑回头得意洋洋地看了看自己的伙伴,似是无声的说,看,我也是拿过剑的“大侠”了! 魏礼得意了片刻后,沈况又笑着道:“想不想拔出来看看?” 魏礼闻言转过头看着沈况惊喜道:“真的可以吗?” 就在魏礼觉得自己即将力“大侠”更进一步的时候,一直在屋里的苏瑶走了出来。 苏瑶看着沈况如孩子王一样带着那群孩子玩闹便笑道:“魏礼,大哥哥在捉弄你呢。剑很锋利,小心弄伤你的手。” 本来还跃跃欲试想拔剑的魏礼在听到苏瑶的话后,立刻蔫了,苦着一张脸对沈况直摇头:“姜哥哥,不拔了,不拔了。” 说着,立马将剑还给了沈况,一刻也不想多拿。 几名孩子看看姜姐姐,再看看姜哥哥,好人坏人高下立判。 苏瑶走到石桌坐下后,几名孩子又一股脑跑到苏瑶身边去了,叽叽喳喳,笑语不断。 过了片刻,小鬼头魏礼回想起父亲叫他们来这里的原因便赶忙道:“姜姐姐,爹爹让我们来唤你们去吃早饭。” 说着,魏礼神神秘秘小声在苏瑶耳边又低语道:“姜姐姐,偷偷告诉你今天早上有鸡蛋吃。” 苏瑶闻言开心着道:“那你们也多吃点,早点长大,以后也能像哥哥姐姐这样行走江湖了。” 苏瑶说完,几个孩子中一个名叫柳汐的小姑娘浅浅道:“我长大了也能像姜姐姐你一样厉害吗?” 苏瑶笑道:“当然啊!汐儿说不定比姐姐还要厉害呢!” 小姑娘柳汐听到姜姐姐的话后就像是得到了保证一样,眉眼弯弯,笑得极为好看。 孩子们,尤其是他们这些从出生开始就一直待在流水村的孩子们,见过的不好的事极少。所以孩子们内心都如同一张洁白的宣纸,偶有笔墨也是村长爷爷在教他们读书识字、为人举止。 这自然是好事,无忧无虑的年纪本就不该想太多。 经过苏瑶的提醒后,几个孩子不再对沈况手里的剑好奇,原本心中希冀的江湖大侠形象也换成了他们的姜姐姐。 “姜姐姐,你和姜哥哥为什么都带着面具啊?”汐儿看着苏瑶喝沈况问道。 其他孩子闻言也跟着点头,都很是不解。 沈况摸了摸汐儿的小脑袋笑道:“我和苏姐姐可是神秘的剑客,行走江湖自然美不是什么人都能见到我们真容,得有神秘感,吓唬那些坏蛋。” 沈况说的神秘,几个孩子依旧皱眉不解。于是沈况又直白解释道:“哥哥姐姐脸上有疤,所以要带着面具,不然会吓到别人的。” 沈况说的时候还故作模样吓唬了一下小姑娘,不过汐儿一点却是也不怕,就是冲着沈况笑。可可爱爱的小姑娘,笑容仿若能融化冬天里的冰雪,沈况又怎么忍心继续吓唬她。 “哥哥姐姐脸上就算有疤痕也是最好看的哥哥姐姐。”沈况说完后,汐儿笑着道。 苏瑶开心的捏了捏汐儿的脸颊,笑容温暖。 天真烂漫的年纪遇上什么都不会觉得是翻不去的高山,或许是一件好看的衣裳,一顿美味的饭菜就能让他们忘却所有的烦恼。 成年人的世界没有那些无忧无虑,但当听到孩子们天真的话语后,大多数人不会觉得那是天马行空的胡话,反而会因而这样的一句话内心温暖很久。 之后,孩子们又在小院里玩了会儿,便心满意足的回去了。走之前,魏礼还不忘叫沈况和苏瑶快些过去。 早饭是在老村长范岑家里吃的,村长一个人住,平日里的饮食起居由村里人照顾。不过老人家不是那种喜欢被照顾的人,所以大部分的事他都会自己做,不愿麻烦村里人。 早间饭食是的村子里的妇人帮着做的,红豆粥就着小菜,外加一人一个鸡蛋,一顿再简单不过的饭食,偏偏沈况和苏瑶吃的一个比一个香甜。 村长看到沈况和苏瑶来的时候,笑着说起自己昨晚醉酒的事,倒是没什么顾及,反而笑得开心,只是让沈况别见怪。 沈况自然没什么见怪的地方,老人家心情好,胃口好那是好事。 村长吃的很慢,且常常停下筷子与沈况闲聊几句。虽然两人年纪相差极大,但偏就是能聊到一起去,连两人自己都有些摸不着头脑。 村长看沈况和苏瑶胃口大动,便笑着说粥饭还有,可以慢些吃。 越是简单的饭菜越能勾起两人心中回忆,这一路,真的是隔着远远乡了。从离开梅雾城到现在,这是他们第一次吃上安稳且平淡的早饭。 早饭吃完后,妇人过来收拾碗筷。 沈况一开始想要帮忙,不待妇人拒绝,村长却是先开了口:“这样的小事是妇人家做的,姜少侠莫要多虑。多在我们流水村待几日,让我这把老骨头尽尽地主之谊。一会儿让孩子们带你们去村子前边的那条落花河看看,虽然不是最好的时节,风景还是很美的。” 沈况笑着应下,至于会待多久,两人心里早有计划,最多三天两人还是要继续赶路的。这样的好地方,沈况不希望因为他而让居心叵测的外人闯入。 沈况与苏瑶出门的时候,发现那些孩子已经在外面等着了。 小鬼头魏礼探出头看着沈况问道:“村长爷爷是不是让我们带着姜哥哥和苏姐姐在村子周围转转?” 沈况好奇笑道:“你怎么知道的?刚才偷听了?” 魏礼自豪笑道:“哪有偷听,我是猜的。村子里没什么有趣的地方,好看好玩的地儿都在外面。村长爷爷想留你们在这里当然会让你们去看看那些好看的地方,好让哥哥姐姐知道我们流水村有多美。” 听完魏礼的话,沈况笑着在他的脑袋上揉了揉,小鬼头不仅身体壮实,脑子也好使。 沈况笑道:“走,带我和苏姐姐去看看那条落花河。” “好嘞!” 小鬼头魏礼一甩衣摆,学那大侠一马当下绝尘而去,其他孩子紧随其后,不想被拉下太远。 走在最后面的沈况和苏瑶则相视一笑,觉得颇为有趣,大概他们小时候也是这般。 小鬼头魏礼在一甘同龄人中各个方面都突出,不仅饭量大,学问也大。 落花河,在流水村东面,沿着村路一直往东,翻过一处小山坡就能看到。 之所以叫落花河,与村子的名字有关系,意为流水落花。而小鬼头魏礼则说,取名落花河是源自于落花河本身。 落花河两岸种着一排排的桃花,每年桃花掉落的时候,花瓣会随着流水遍布整个给河面。 小山坡离得不远,所以几个孩子没跑两步就到了。小鬼头魏礼转身朝着后面的沈况招手,示意他赶快过来。 沈况见状,运转起柳絮身法,他将速度控制的很好,不算太快,不过落在孩子们眼中就有些不可思议了,孩子们感觉姜哥哥像是蹦蹦跳跳过来的。 沈况站在小山坡上往下看去,一条蜿蜒的河流出现在了眼前,河岸两边果真种着许多桃树,当下时节树上硕果累累。 小姑娘柳汐看到苏瑶还隔着些距离笑着喊道:“姜姐姐,快来。” 站在小山坡上自上而下看去,景色当真是美极了。 小山坡上,两个大人和几个孩子排排坐,沈况和苏瑶各自坐在两边,几个孩子依次坐在中间。 山坡上微风阵阵,苏瑶任由清风吹乱鬓间青丝。 “姜哥哥。” “怎么了小鬼头?” “你会飞吗?” “不会。” “这样啊!” “怎么,对哥哥失望了?” 魏礼摇头笑道:“当然不会,寻常人怎么可能会飞呢?我就随口一问!” 沈况和苏瑶还有其余几个孩子都被魏礼的话给逗笑了,魏礼这颇具小大人的神色语气有些滑稽却也有些认真。 天蓝蓝,草绿绿,流水落花好时节。 第一百三十六章 书生公子小姐狐妖 河边的桃树林是孩子们经常会去玩闹的地方,无关于景色美丑,只是因为这个季节林子里桃子熟了,嘴馋的时候随手摘几个就能吃。 小鬼头魏礼坐在山坡上看着坡下的那片桃树林道:“姜哥哥,村长爷爷和我爹都说桃林里有一只通灵的狐狸,不知道今天我们能不能看到。” 听到魏礼的话后,沈况好奇道:“通灵的狐狸?小鬼头,你见过吗?” 魏礼点头道:“就见过一次,那一次我和柳汐都在。” 魏礼说完,小姑娘柳汐也点头道:“我也记得,那一次小白狐就在河对岸,我和魏礼看到的时候小白狐还对我们叫了一声呢。” 沈况闻言笑道:“你们都要记住万物有灵,可不能因为自己好奇就去特意寻找小白狐,不要打扰人家。” “小鬼头。” “怎么了姜哥哥?” “想不想听故事?” “什么故事?” “关于狐狸姐姐的故事。” 沈况说完,魏礼还在将信将疑的考虑要不要听,毕竟早上的前车之鉴魏礼可还记得。可是不等他思考完,柳汐已经雀跃的拍手道:“好耶,好耶,姜哥哥快说,我要听。” 沈况闻言看向其他孩子,他们也都点头表示想听。 最终表决多对一,所以魏礼心中认为自己是勉为其难的听一听,如果姜哥哥又在吓唬他,他可以反悔。 沈况在脑海里大致构思了故事的梗概后,便慢慢说了起来。 “说从前啊,有一个叫...叫魏李的书生进京赶考。” 孩子们一听到魏李便齐齐看向小鬼头,魏礼则看向沈况,沈况笑着解释道:“书生的李是木子李。” 解释完,孩子们明白是同音的名字,不过有这么个插曲总会让孩子们觉得故事里的书生就是小鬼头魏礼。 苏瑶也在一旁饶有兴致的听着,她知道沈况要说什么故事,她觉得有趣的是孩子们之后的反应。 沈况点到为止的解释完后,便开始讲述起书生的身世。 “这书生魏李家境贫寒,可谓家徒四壁。为了进京赶考,书生变卖了家里仅剩的几亩良田凑了个路费。书生立誓,不考取功名绝不回乡。就这样,书生背着他的小书箱独自一人上路了。” “此去京城路途极为遥远,且书生盘缠不多,所以他一路风餐露宿,饿了就啃干粮,渴了就喝点山泉水,困了就在乡野间的破庙里凑合一晚。” “一天傍晚,书生路过一处山野寺庙,天色不早了,所以书生就打算今晚且露宿在寺庙里。” “寺庙周围数里山林荒无人烟,书生自然也害怕。不过他是通读过圣贤文章的,子不语怪力乱神,书生便以此鼓励自己不用怕那虚无缥缈的山精鬼怪。” “入夜,书生挑灯夜读,忘却时间流逝,这一读便就到了子时。子时两刻时,书生觉得有些困顿便靠着残败的佛像和衣而眠。” “夜里,书生熟睡之际,月光下一道白影竟是一闪而过毫无动静的进入了寺庙。” 孩子们包括苏瑶都从一开始觉得有趣到现在全都聚精会神的听着,说到白影闯入寺庙的时候,沈况特意压低声音营造出惊悚的氛围。 这一招明显很管用,几个孩子听到那白影时都往后缩了缩挤在一起,小鬼头魏礼虽然也有些害怕但他还是尽量在装着无所谓的样子。 短暂停顿了片刻后,沈况觉得气氛到了,便准备接着说后面的故事。 不过就在这时,一旁的苏瑶忽而指着不远处的河岸边说道:“快看,那里有一只白狐。” 孩子们闻言纷纷定睛看去,果然有一只雪白狐狸在河岸边徘徊,而且那狐狸时不时还会朝他们这边看一眼。 沈况闻言也好奇看了看,原本他以为通灵狐狸的说法只是村子里的大人吓唬孩子的,没想到还真有一只狐狸。 不过,沈况并没有在那只狐狸身上感受到灵气波动,所以他觉得那只是一只普通狐狸,因为并没有太过在意。 沈况看孩子们的视线被狐狸吸引后赶忙开口道:“还想不想听后面的故事了?” 孩子们闻言转过头看向沈况,齐齐点头。 “那哥哥就接着说。” “说那入夜时分,有一道白影闯入了庙里。若是有心人能看到这一幕便会知道,那道白影原来是一只狐狸。狐狸缓缓走到书生身边,在书生的衣服上嗅了嗅,似乎很喜欢这个味道。” “熟睡中的书生全然不知有一只狐狸闯了进来,不过狐狸也没有伤害书生。它在书生身边转悠了两圈后,竟是在一阵烟雾下化作了一个容貌秀美的女子模样。” 沈况正欲接着往下说,忽而听到小鬼头魏礼大叫道:“啊,妖怪!” 魏礼原本就听的焦急,知道忽然出现的狐狸肯定不会做好事。所以这会儿听到狐狸突然变成人形后,便把他自己带入了故事中,害怕的叫了出来。 其余几个孩子倒没什么,对于魏礼的反应笑了笑,小姑娘柳汐还笑着说了句胆小鬼。 沈况笑道:“小鬼头莫怕,哥哥还没说完呢,接着往下听。” “这只山野间的狐妖其实是被书生的人气吸引到破庙里的,因为凡人的阳气对于它们来说是大补之物。不过这只狐妖也没有害人的心思,所以它变成了一位貌美的女子后,让书生做了一个开心的美梦,而她自己则吸食了一点书生的阳气。” “狐妖吸食完阳气后就离开了,书生第二天一早醒来的时候,忽而感觉自己身体乏弱,以为是自己病了,所以准备在寺庙里休息一天再赶路。白天的时候,书生在庙里读书,狐妖化作的女子装作过路的行人走进了寺庙。” “狐妖貌美,书生一眼看去便心生爱意。不过他饱读圣贤书知道非礼勿视的道理,所以久久不敢去看,只敢时而偷偷看一眼,便就觉得心满意足。书生不知道狐妖的身份,但狐妖却是知道书生。所以在破庙里,狐妖化做的女子主动开口与书生攀谈。” 说到这里,沈况正准备继续说下去的时候,小鬼头魏礼又开始着急起来了。 “那书生魏李怎么这么笨,被狐妖吸了阳气还要喜欢对方。那狐妖接近魏李,明显是为了再吸食魏李的阳气,让他日日虚弱,日日不得离开寺庙,虽然不至死,但他进京赶考的计划却是做不了了。” 小鬼头魏礼说的极为揪心,恨不得自己进入故事中去敲打那个不开窍的书生魏李。 魏礼魏李,书生小鬼。 沈况正欲接着说些什么的时候,忽而心有所感,回头看了一眼。沈况发现原本在河岸边徘徊的白狐不知何时已经越过落花河,离他们又近了。 虽然白狐与他还隔着距离,但沈况总觉得那只狐狸似乎是在盯着他看。 一个很诡异的念头。 其他几个孩子也注意到了狐狸的动向,没有奇怪,反而开心。 只有小鬼头魏礼无心去看,因为他总觉得那只狐狸会在今晚变成人形去村子里吸他的阳气。为此他还特意将身子往后躲了躲,心里默念不要被狐狸看到。 沈况看了一眼后就没再管脑海里那个念头,笑着继续了接下来的故事。 “狐妖虽然吸食阳气,但心地不坏。她幻化成人形一来是为了感谢书生,二来是让提醒书生往后的路走安全的路线,以免被其他的妖怪盯上。” “书生公子,小姐狐妖。与书生聊的越多,狐妖便越发忘记两人之间身份隔阂。书生觉得自己似乎爱上了这位姑娘,而狐妖化作的女子也同样对书生心生爱意。只是狐妖终是明白人妖殊途,所以在分别之际狐妖告诉书生,等他来日高中再回这座寺庙,她会在这里等他。” 说到这里,沈况戛然而止。几个孩子眼巴巴的看着沈况,在等着最后的结局。 沈况笑着说了一句老掉牙的话:“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听兴正浓的几个孩子闻言一个个失望至极,小鬼头魏礼更是对沈况白了一眼不屑道:“最后那书生一定是金榜题名,然后回来娶了那个狐妖,团团圆圆。” 其余孩子也大抵觉得狐妖既然心地不坏,那故事结局多半会是好的。 不过他们却又听沈况摇头笑道:“本来结局是要下回说的,但既然你们都想听,那哥哥今天就一并说了。结局嘛,当然不是你们想的那样。结局是书生和狐妖分别之时,狐妖反悔了,然后啊呜一口把书生吞了,书生魏李卒,故事结束。” 沈况说完,志得意满,哈哈大笑。 小鬼头魏礼则双眼瞪圆,用一种不可思议的眼神看着沈况,不是说那狐妖心地善良的吗?怎么会把书生吃了呢? 魏礼想不通,很是想不通。 而就在这时,那个原本离着众人还有些距离的白狐竟然又走近了,隔着大概只有几丈的距离。 魏礼一眼瞧见白狐的时候仿若看到那个一口把自己吞了的狐妖,大叫着往后跑。 苏瑶实在看不下去,只好笑着解释道:“别听姜哥哥吓唬你们,他骗你们的。结局姐姐也知道,狐妖没有吃了书生,是书生高中回来娶了狐妖,两人喜结连理幸福的生活在了一起,结局圆满。” 虽然孩子们心中都更倾向于这个结局,也听到姜姐姐亲口说了。但有了沈况先入为主的话,孩子们内心深处总觉得狐妖真的把书生吞了,书生魏李死了。 一想到这里,几个孩子便偷偷看了小鬼头魏礼一眼,看得魏礼心里直发毛。 第一百三十七章 狐仙子 沈况的话以及其他孩子们的眼神把小鬼头魏礼吓得连连后退,且嘴里还不时嘟囔道:“不是真的,这不是真的。” 苏瑶见纠正不了魏礼心中先入为主的想法,便幽怨的看了沈况一眼,似是在说多大的人了还跟孩子一般见识。 沈况摊手苦笑一声,无奈表示我真的只是在搞笑。 小姑娘柳汐虽然也不愿意接受书生死了的事实,但她的反应还算平静,甚至还有些笑意。她一下子涌入苏瑶怀中,回过头娇笑地看着沈况。 沈况自顾自笑了会儿后对于被吓了不轻的小鬼头也有些于心不忍,便良心发现道:“好啦,好啦,小鬼头,哥哥逗你玩的。结局狐妖没把书生吃掉,他们两个开开心心的在一起了。” 已是惊弓之鸟的魏礼便是听到了沈况的话犹有不相信,所以他看着沈况追问道:“魏李,我说的是那个书生魏李他真的没被吃掉吗?” 沈况笑着点头道:“真的,哥哥从来不骗人,不信你问姜姐姐。” 魏礼闻言,眉头紧皱,怯生生的看向苏瑶。 苏瑶这时候也不好再说沈况的不是,只好苦笑着说了一句昧良心的话:“对,你姜哥哥真的没骗人。” 有了两次前车之鉴,所以小鬼头魏李这一回学聪明了,他偏过头警惕地看着沈况,像是在说我魏礼再也不会上当了一样。 半点小插曲,一抹大欢笑。 小鬼头很快就从阴影里走了出来,只不过对于那只狐妖依旧耿耿于怀。 山坡下的那只白狐似乎不怕生人,且越走越近。 就在沈况好不容易和魏礼解释完后,他忽而听到身后传来阵阵咕咕声。沈况闻声转头看去,发现那只狐狸当下正在他身后不远处朝着他叫着。 沈况觉得有趣,便干脆蹲下身子,对着白狐勾了勾手。 白狐见状却是极为人性化的偏过头,不理睬沈况,颇有些傲娇。 小家伙们都被这一幕所吸引,纷纷往蹲下身子托着下巴饶有兴致的盯着白狐看。 稍稍安心些的小鬼头魏礼则站在众人身后远远看着,白狐虽然好看且通灵,但魏礼觉得他总能在白狐身上看到那只狐妖的影子。 孩子们其实都没怎么见过村长爷爷口中的这只通灵狐狸,所以极为好奇。 而且有了沈况方才的那个故事在先,一个个都瞪大了眼睛想看看白狐会不会变成一位美丽的姑娘,前提自然是不吸他们的阳气。 沈况越看越觉得白狐特别,尤其是那眉眼处,竟还有如女子胭脂般的粉红。白狐除了人性化的动作多外,它其实与普通狐狸无异。 村长爷爷告诫过孩子们,说这只白狐其实是一位狐仙,要孩子们见到白狐的时候要有礼貌,否则惹怒了狐仙会给村子带来不幸。 白狐除了对沈况没有好“脸色”外,对孩子们的倒是十分友好。白狐与众人一直保持着距离,不再靠近,所以孩子们也谨记村长的话不往前走。 对于这些,沈况不全信,但也不会指摘他人的信仰。 我们自己的看法不一定是对的,他人的看法也不全是错的,只要不触及底线原则,每个人都有每个人自己的活法。 方向也好,信仰也罢,我们不同,这些选择自然也会不一样,学会尊重他人的信仰是为人处世一个很重要的原则。 一下子见到这么多人白狐似乎也很开心,它仰着头来来回回摇摇晃晃的走着,好似一位醉酒汉子,又好似一位趾高气昂的前辈。 见到如此有趣的一幕,便是连苏瑶也饶有兴致的蹲下身子看着白狐。 有些际遇从来就是这么巧合,若白狐是个人,他的脸上大概也会有孩子们的笑容。 许久后,走累的白狐四仰八叉的躺在地上休息,丝毫不顾及自己“前辈”的形象。 孩子们也玩够了,其中一个便说要带着苏瑶和沈况去村子西边的那片绵延不绝的荷塘看看。 小鬼头魏礼闻言第一个答应,因为它还是忘不了狐妖把“他”吞掉的场面。 随后,其余孩子也都跟着应下,苏瑶便看向沈况,沈况道:“你带着他们先去吧,我一个人在这里呆会儿。” 苏瑶没有多问什么,只是跟沈况说了一句注意安全就带着孩子们往村子方向去了,去往荷塘要穿过村子。 沈况留下来,其实更多的是源于他自己内心里一种奇特感觉。他有两次都莫名其妙感应到了躺在坡下的那只白狐,那种感应更像是一种冥冥中的提示和引导,所以他总感觉他与白狐之间可能有些联系。 孩子们走后,沈况也没有着急,他盘腿坐在山坡上,微闭双眼,任由清风拂过。 躺着的白狐没再听到孩子们的吵闹声后竟是兀自坐了起来,它一手抵着下巴,看着在不远处闭着双眼的沈况,神色似乎很是不爽。 “喂,戴面具的家伙。” 微风中,沈况似有所感,一丝声音萦绕耳畔,他睁开眼,环顾四周,不过并没有发现其他人。 “往哪儿看呢,本姑娘在这!” 原本准备继续闭眼打坐的沈况又听见了声音,这一次的声音比之前大了几分,而且语气里明显还带着不悦。 “大~坏~蛋!” 这一次,气鼓鼓的小狐狸使出了最大的力气朝着沈况大喊道。白狐委实被这个傻愣愣的家伙气到了,本姑娘远在天边近在眼前这个家伙竟然无视。 沈况这一回听的清楚,他闻声看去发现原本躺在坡下的白狐不知什么时候竟是站了起来,而且是双脚站立,最离谱的是它正用气鼓鼓的眼神看着沈况,方才的声音正是它喊出来的。 沈况不可思议的看着坡下白狐,指了指自己道:“你是在叫我?” 白狐双手叉腰,依旧气恼道:“不然呢,这里就我们两个人,不叫你本姑娘叫空气啊。” 沈况道:“纠正你一下,我是人,你不是。” 白狐闻言眉眼轻挑:“虽然你说得对,但我总觉得你是在骂我。” 因为沈况之前并没有从白狐身上感受到灵气波动,所以他一直一位它只是一只普通狐狸,却没想到白狐能够口吐人言,明显是修道有成。 不过按理说,只有修炼到化形境的妖物才能口吐人言,但这只狐狸分明还是妖身。 沈况没有跟白狐纠结谁是人谁不是人的问题,轻声问道:“你叫我干什么?” 白狐想起这事便更加气恼道:“方才就是你这家伙一直在编排本姑娘,本姑娘可全都听到了。” 沈况稍稍平定心绪后笑道:“我只是给小家伙们讲故事,不是故意冒犯,狐仙子见谅、见谅。” 伸手不打笑脸人,且狐仙子这个称呼让白狐觉得神清气爽。沈况的一通马匹话下来,白狐怒气明显消了几分,不过依然不忿道:“本仙子本来是打算给你点苦头吃的,不过看在你诚心认错的份上,本仙子就不跟你一般见识了。” 沈况闻言笑道:“狐仙子大人有大量,在下佩服。” “狐仙子。” “怎么了?” “能问你一个问题吗?” 已经消气的白狐慵懒地坐在地上,不知从何处掏出了一个桃子咬了一口。它一边吃一边含糊不清的说道:“你说说看,本仙子知道的话就勉为其难告诉你。” “狐仙子已经是化形境的大妖了吗?” 白狐闻言摇了摇头:“还没有,我才合气境,离真正化形还早呢。” “那狐仙子为什么可以口吐人言?”沈况奇怪问道。 白狐瞥了一眼沈况不屑道:“本仙子厉害着呢,会说话算什么。” “小子!” “仙子有何指教?” 白狐老气横秋道:“我看你腰间佩剑,你可是那人类中的江湖人?” 沈况点了点头:“仙子猜得没错,我确实是个江湖人。” 白狐闻言被自己猜中了便傲娇道:“我听说寻常江湖人的修炼与我们这些山精鬼怪不同,你如今什么境界?若是想学什么,哪天本仙子心情好说不定会教你。” 沈况笑道:“在下境界低微,如今才是那归元境。” 沈况说完,白狐开始掰指头数一数沈况和自己的境界谁高谁低。 白狐掰完手指后惊讶道:“呀,归元境,比本仙子还要高一个境界。小子,你不会是在骗本仙子吧?” 沈况故作紧张道:“哪敢欺骗仙子,在下这点微末修为比仙子的合气境还不如。” 白狐闻言,觉得沈况说的很对。也是哦,一个人类小子,怎么可能有她狐仙子厉害呢?便是归元境又如何,仙子一个打十个。 “你叫什么名字?”白狐对沈况问道。 沈况道:“我叫姜疑,敢问仙子芳名?” 白狐笑道:“我叫古笙,你就叫我古仙子吧!姜疑,我以前怎么没见过你?” 沈况走近两步与白狐古笙对坐在地上,沈况开口道:“我是昨日才到村子里的。” 白狐古笙闻言忽而来了兴趣道:“呀,外面的人,快跟本仙子说说你是怎么进来的?” 沈况有些不解道:“走着走着就到了这里啊!怎么,我能走到村子里很奇怪吗?” “当然奇怪!我问你,你来的时候是不是经过了一片绵延不绝的荷塘?” 沈况点头。 白狐若有所思,学那人类摸了摸下巴,好似知晓了此中玄机。 第一百三十八章 狐仙子(2) 古笙起身在原地来回踱步想了片刻,随后它走到沈况身边停下,在沈况身上嗅了嗅。 “我在你身上闻到了同类的气息,而且还有一抹很特别的味道。姜疑,你以前也见过向我这样的大妖吗?” 沈况点头道:“大妖没加过,只见过好几个小妖,它们也都没到化形境,不过都已经幻化出了人形,都是些小孩子。” 听沈况说到幻化成人形,古笙有过那么一下子的失神,因为她也期盼着有一天它可以幻化成人形。 “看你也不是什么坏蛋,本仙子就勉为其难的替你解解惑。流水村其实是一处很特殊的存在,类似于自成一方小天地的样子,至于这方小天地是怎么形成的,我就不知道了。” “虽然我从有意识开始就待在那片桃林,但对于你是怎么进来的我有一些头绪。当年那些小家伙们的先辈进入这里的时候我也从他们身上感应到了妖类的气息,想来是之前也被妖类庇护过。所以我觉得这方小天地很有可能亲近妖类,而你之前接触过妖类,所以就连带着对你也亲近了。” 听完古笙的话后,沈况问道:“那这方小天地里除了狐仙子以外还有其他妖族吗?” 古笙摇摇头道:“没见过。这里其实不大,绝大部分地方我都去过,没见到过同类。不过我隐隐约约感应到村子西边的那片荷塘里好像也有妖类,它应该和我一样都是诞生于这片小天地而且没有害人的心。” 古笙虽然嘴上说她比沈况厉害,但其实她心里有底。所以一句说完,古笙又补充道:“荷塘里的那个修为没你高,你可不能欺负她。” 沈况闻言笑道:“有古仙子在,我翻不起什么水花。” 沈况说完,白狐古笙双“手”捂着嘴咯咯直笑。片刻后,古笙问道:“姜疑,外面的江湖人也都像你这么有趣吗?” 沈况摇头道:“妖分好妖和坏妖,人自然也有好人和坏人。” 古笙笑道:“那你一定是好人。” 沈况苦笑一声,既没承认也没否定,只是轻声道:“算是吧!外面有趣的人也很多,古仙子以后若是修道有成的话可以去外面看看,外面的天地更大。” 古笙闻言坐在地上有些苦恼道:“姜疑,那时候你还在吗?要是你死了,我出去找谁玩呢?” 沈况笑道:“那古仙子尽量快点,我们人类只有那百年寿命。若是古仙子勤奋修炼,运气好,出去的时候我可能还没死。” 古笙撅嘴叹气道:“也不好玩,那时候你都成老爷爷了,还有什么意思。” “对了姜疑,我们妖族化形之后于体魄有大裨益,类似于增加寿元的功效,你们人类突破至宗师境的时候是不是也有类似的好处啊?” 这种说法沈况还是头一回听到,便笑道:“可能会有吧!那我争取早日突破宗师境,看看能不能多活几年。” 听到沈况说起宗师境,白狐古笙笑道:“姜疑,等你成了宗师,可别忘了来找我玩,让我先看看你是啥样,我好记住你。不然等我出去都不认识你了,哎呀,愁呦!” “古仙子愁什么?” “我愁太无聊了,年年岁岁岁岁年年九在这里修炼,虽然这里的天地灵气很浓郁,但长久没人陪我玩我会很无聊。” “不是还有那些小家伙和村子里的人吗?”沈况笑道。 “他们啊,听到我说话被吓得不轻。我记得好多年前,有个小家伙在河边玩,我当时就在对岸喊了他一句,他看到我的时候直接被吓得尿了裤子,算算看他如今很有可能已经是个老爷爷了。姜疑你看看,这多没意思。” 沈况笑道:“外面虽然天地广阔,但厉害的坏人也很多,要是古仙子你的身份被人识破,那些人一定会千方百计抓你回去帮助他们修炼的。” 古笙闻言弱弱道:“我知道,所以我才不敢出去。” “对了,古仙子难道不怕我对你有什么企图心吗?” 古笙闻言瞥了一眼沈况道:“你忘了本仙子的手段了,闻一闻就能知道你的底细,会怕?” 虽然是在吹牛皮,但古笙丝毫不脸红,还十分得意。 沈况自然也清楚,大概是他身上沾染有湘儿和其他妖类气息的缘故,而且这种气味能让同类知道他不是坏人。 天地间的妖类其实不多,修为高深的就更少了,而类似于湘儿这种诞生于天地之间玄而又玄的灵体更是屈指可数。 白狐古笙在沈况眼里其实和流水村的那些小家伙差不多,都是孩童心思,但也正是这种天真的孩童心思让见惯了人间险恶的沈况心生温暖。 无论世态如何,与善良的待在一起,我们自己的内心也会得以平静。 山坡上的风轻轻拂过,一大一小,一人一妖,慵懒的躺在半山坡处聊着那些有趣的江湖故事。白狐古笙和孩子们一样,对于江湖故事都没有什么抵抗力。 沈况给古笙说着江湖故事,古笙听的极为仔细。 “呀,那么多人追杀那个叫沈况的年轻人,那他岂不是死定了。”古笙听到沈况说的故事后担忧道。 沈况笑道:“还没死,这不正在逃命吗?” 古笙闻言拂了拂胸膛惊险道:“也是,也是!” “姜疑啊!” “怎么了古仙子?” “这个叫沈况的年轻人他能不死吗?” 沈况皱眉故作迟缓道:“这个啊,沈况他自己可做不到。” 白虎古笙道:“故事不是你说的吗?你让他活着不就好了。”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 沈况闻言笑了笑,心中原本的那点阴霾似拨云见日重归于天际。 是啊,故事从来都是我们自己写的,故事该怎么进行,下一步怎么走也都是我们说书人自己的选择。你想让他死,他连挣扎的机会都没有;若你要他活着,他就会活着。 古笙一句说完没有听到沈况回答,便偏过头看了沈况一眼,发现沈况正在那里傻笑,便疑惑道:“姜疑,你傻笑什么呢?” 沈况笑道:“被古仙子点拨了一下,懂了许多道理,姜疑谢谢古仙子。” 古笙闻言摆了摆手,得意笑道:“没事没事,本仙子随口一说,不值一提。” “对了姜疑,你说那些坏人为什么要追杀那个叫沈况的年轻人啊,他到底犯了什么错?” 沈况想了想回道:“错啊,其实也没犯什么错。当年他的家人被人杀了,但是唯独他活了下来,所以后来被人发现别人就要对他赶尽杀绝。” 古笙闻言气愤道:“那些坏蛋怎么能这样,说杀人就杀人。” “所以啊,古仙子日后若是想游历人间一定要变得厉害些再去,那时候我要是还活着还能跟在古仙子后面狐假虎威,好不威风。” 方才还带着怒意的古笙在听到沈况的马屁话后立马笑道:“嘿嘿嘿,到时候本仙子一定带你为非作歹。啊不对不对,应该叫行走江湖,对,行走江湖。姜疑啊,你可要记住不能学那些坏蛋。” 沈况点头道:“谦谦君子德,磐折欲何求,姜疑知道。” “姜疑,你是读书人吗?”古笙问道。 沈况笑道:“读过书,但算不上读书人。” 古笙疑道:“那你怎么有些字句文绉绉的?我都听不懂。” 沈况笑道:“和古仙子一样,随口胡诌的。” 古笙悟道:“这样啊,那这门学问我也得学学。以后我出去行走江湖,旁人看到听到之后一定都以为我是个读书人。” “可是外面提倡女子无才便是德。” 古笙笑道:“我那是装的,与你一样不算数。” 与古笙聊的越多,沈况便越能笃定她的孩子心性。 这不禁让沈况想起远在秋落城的湘儿,其实若是只算距离他此时相距秋落城算不得太远。不过啊,这样的念头终究只能想想,如古笙的话一样,做不得数的。 两人安静了片刻后,古笙看着沈况又问道:“姜疑,你为什么一直带着面具呢?” 许是面具带久习惯了,所以沈况常常会忘记自己带了面具。 当下听到古笙说起,沈况便随手摘下面具笑道:“行走江湖,装神秘用的。” 古笙看着面具下的那个笑脸,它虽然没说,但觉得这样的笑容令人如沐春风,所以默默记下了这个叫姜疑的年轻人。 “还有多的吗?给我一个,以后本仙子行走江湖兴许也用的到。” 沈况摇头道:“没了,古仙子到时候随便买一个就成,山下市集里多的是这样的面具。” 古笙闻言哦了一声,而后将沈况的面具拿过去翻来覆去看了看,其实古笙并非多么喜欢,就是觉得有趣。 沈况坐起身,看着远处的落花河以及那片桃林,似乎越发明白以后的路该怎么走了。 与古笙分别前,古笙问沈况明日还来不来,沈况没有明确回答,只是说如果不走的话就会来。 白狐古笙点了点头,嘴上虽然没说,但心里还是希冀沈况可以来,他的那个故事可还没说完,也不知道叫沈况的年轻人死了没有。 古笙目送着沈况离开后,自己也蹦蹦跳跳的回了桃林。 第一百三十九章 笑 沈况回到村子里的时候苏瑶也恰好领着几个孩子从荷塘那边回来,小鬼头魏礼脸上洋溢着笑容,看上去是已经忘了狐妖一事。 孩子们见到沈况后,一一乖巧的喊了声姜哥哥后便回家去了,时候不早再不回去娘亲就得扯着嗓门喊了。 苏瑶大概是与孩子们待的久了,所以连带着让她的心情也好了不少,整个人看上去轻快了许多。 孩子们走后,苏瑶慢步走到沈况身边,与沈况一起返回了小院。 路上,苏瑶边走边开口问道:“在那边可是有什么收获?” 沈况笑道:“收获谈不上,就是遇上了件有意思的事。” 苏瑶道:“那说来听听。” 沈况道:“还记得那只白狐吗?” 苏瑶点头道:记得,怎么了?“ “那只白狐其实是一只合气境的妖类,而且没有化形就能口吐人言。之前你们在的时候我就隐隐约约感觉到白狐的奇怪,你们走了后,我与它聊了会儿。” 苏瑶闻言挑眉道:“看样子你与它聊的很开心。” 沈况笑道:“那白狐也是孩子心性,能开口说话多半是与这里的地域有关。白狐说流水村这方圆几十里其实是一方特殊的小天地,我们是偶然间闯进来的。” 能进入一方小天地本应该是一件极为不容易的事,但苏瑶当下对此显然并没有太在意,只是知道有这么一件事而后又接着问道:“若按年纪来算,你在那只狐狸面前算是孩子才对。” 沈况则道:“我如今好歹也是归元境中期修为,放在江湖上那也能算是半个“前辈”,一个合气境的狐妖而已,只能算是我的晚辈。“ 苏瑶闻言笑了笑,她当然没打算与沈况在这样无聊的话题上争来争去。之前的话只是随口一提,打趣一句来着。 两人虽然才来村子里不到一天,但显然彼此都放松了不少。 沈况刚一回到小院,马儿大黑就对沈况嘶鸣了一声,似是在抗议沈况一个人溜出玩不带它。 沈况不为所动,即便大黑成精了也不是他的对手,所以不用担心大黑“造反”。不过秉着人道主义原则,沈况还是与大黑亲昵了一会儿,大黑也勉为其难的接受了。 沈况与苏瑶两人前脚刚回小院,汉子涂凡便到了门口对两人喊道:“姜小兄弟,村长让我来喊你们过去吃饭。” 沈况闻言转过身,见到是涂凡后笑道:“涂大叔,你先回去我们马上就过去。” 涂凡应了一声,笑着让沈况与苏瑶快些来。 涂凡走后,沈况慢悠悠的往房间里走,口中道:“在这里真好,有吃有喝还什么都不用愁,就像回到了红泥巷一样。” 苏瑶闻言笑道:“那沈大侠可以考虑留在这里,反正外面的人想找到这里也不太可能。” 沈况摆手,故作含泪惋惜道:“温柔乡待久了会懈怠的,沈大侠我可是立志要成为大宗师的男人,不能留恋于此。” 苏瑶听着沈况的臭屁话,白了他一眼,这家伙现在越来越会说俏皮话了。 午饭还是在村长范岑家里吃的,依旧是最普通不过的家常菜,因为范岑看得出来,相比于大鱼大肉两人其实对于这些家常菜更喜欢。 与三人一同吃饭的还有涂凡,村长原本想要小酌一杯,不过被涂凡挡了下来。涂凡说村长一直到今年年节的酒都提前喝完了,所以不能再喝了。 村长倒也是个直爽的性子,并没有与涂凡争论,只是直白的骂了一句娘,爽利。 涂凡早已习以为常,毫不在意,甚至还笑着让村长自己找他娘去。 村长闻言回忆起涂凡的娘,是个狠人,骂不过。 骂完涂凡后,范岑便开始问起沈况和苏瑶上午玩的如何,问他们流水村的景色可还好。 沈况笑着说这里风景宜人,是个养人的好地方,老人闻言哈哈一笑。 沈况相信村里的人包括资历最老的村长范岑应该都不知道他们身处这方小天地的奇妙,更不知道这里诞生有妖类。 念及此,沈况忽而想到白狐古笙口中那个被吓得尿裤子的孩子,也是如今的老人,莫不会就是村长他老人家吧。 当然,这样揭人老底的话沈况自是没说,他也怕被直爽的村长骂娘,不划算。 与村长聊得多了,沈况也就了解到了更多关于流水村的事。 村子里在各方各面都自称一套体系,年纪大的村长除了决断村里的一些事务外同时也是孩子们的授业先生。 据村长说,当年他们的先辈逃离至此的时候带来了许多书籍,为的就是让后辈不至于无书可读。 村子的学塾里,从蒙学读本到四书五经样样皆有,学问齐全。所以魏礼、柳汐那些孩子懂得的知识道理并不比外面的孩子少。 别看村长有时候喜欢骂人,但说到孩子,提及学业时他便会一下子变回那个严谨治学的老先生。 村长问沈况和苏瑶外面现在都读什么书,一知半解的沈况半天憋不出几个名字,苏瑶则林林总总说了很多。 村长心中感慨,学问的更新换代速度极快,老一辈的诸子圣贤文章他们有,但新出现的学问门类流水村终究是没有的。 沈况和苏瑶也看得出老人的心思,只是两人手中都没有那些书籍,沈况随身携带的唯一一本还是被文人墨客们誉为杂书的《杂事录》。 《杂事录》其实更像是一本大魏百科大全与故事集,里面记载了许多正统学问之外那些细枝末节的知识。有关于江湖武学的,也有关于山精鬼怪的,有关于文人风雅的,也有关于家国大事的,总之《杂事录》记载了许多奇奇怪怪的知识。 《杂事录》在大魏流通已经有些年头了,但沈况却不知道到底是谁撰写的。 原本沈况只打算提一句,因为这样的杂书他不觉得村长会教授给孩子们。 不过当村长听到沈况有这本书的时候欣喜若狂,让沈况有些不解。村长连忙加快吃饭速度,说下午就让涂凡他们拓印出来。 沈况笑着说《杂事录》可以送给村长,但村长摇头不收,说是总得多拓印几本的。 于沈况而言可有可无的一本杂书,在村长范岑眼里那就是不可多得的至宝。村长大喜过望,以茶带酒敬了沈况一杯。 吃过饭,村长就招呼着涂凡忙拓印的事情去了,临走前让沈况随那些孩子多在村里走走看看,顺便给孩子们讲些外面的故事。 村长说不该把孩子们的眼界束缚在小小的流水村里,他们可以不出去,但不能永远做那井底之蛙,什么都不知道,沈况和苏瑶都深以为然。 原本流水村午后的时光是相对安静的,不过今日是个例外。 村长得了本新书,招呼各家汉子帮忙拓印,忙的火热,妇人们三三两两聚集在门前做着简单的活计,只有孩子们最无事。 村里来了客人,村长爷爷准许他们这几日不用上学塾,故而即便是午间的大太阳也阻挡不了孩子们玩闹的热情。 吃完午饭沈况和苏瑶回了小院,沈况给两匹马儿喂了干草后,便和苏瑶一起在廊下休息。 难得的午后时光,清风带着微微热意,沈况就那么躺在廊下一动不动。他偶尔也会探出头看看天上的太阳,思绪越飘越远。 一旁的苏瑶盘腿端坐,青挽也被她解下放在了边上。 苏瑶用膝盖顶了沈况一下而后问道:“我们什么时候继续赶路?” 沈况慵懒的将双手枕在脑袋后,抬起右脚放在左腿膝盖上,身子摇摇晃晃。 “就明天吧,也该走了。” 苏瑶点了点头,没有继续再问。 许是受了沈况的感染,所以苏瑶也将身体微微后仰,双手杵着廊台地板,身形放松而慵懒,她仰着头感受那带着热意的阳光,双眼微闭。 沈况看了看苏瑶,又看了看天上,感觉极好。他想说些什么来表达心中愉悦,只可惜碍于脑袋里墨水太少,憋了半天也只想到个真不错。 日头真不错,村子真不错,人也真不错。 反正目之所及处,什么都不错。 两人慵懒的一靠一躺,谁也不多言语。 两人在廊下安静的待了许久后,小院外忽而响起了孩子们的声音,且就属涂凡的儿子涂羽叫的最大。 “姜哥哥,姜姐姐,我们又来啦!” 人未到,声音先到,不多时,一个个小脑袋探出来,出现在了小院门口。 孩子们看着廊下慵懒的两人笑了笑,沈况和苏瑶看着他们,脸上也满是笑意。 在孩子们眼中,哥哥姐姐都是很厉害的人,至于厉害到什么程度,他们估摸着至少能比村长爷爷厉害。 所以当小家伙们看到廊下哥哥姐姐慵懒的模样时,他们就觉得哥哥姐姐与他们好像也没什么区别,也喜欢偷懒。 小家伙们笑沈况和苏瑶落入凡尘,沈况和苏瑶欢喜的则是有这么一群可爱的孩子。 人间三三两两,这里却独独有此。 西来两人闲牵马,东去村头有荷花。流水随流人亦流,落花不语自零落。 第一百四十章 写意与落花 小家伙们笑着笑着就走了进来,小姑娘柳汐还是最喜欢她的姜姐姐,其余男孩则围到了沈况身边,原本最积极的小鬼头魏礼反而离沈况远了点。 沈况看着魏礼笑道:“小鬼头,你离我那么远干什么,我可还想着教你绝世剑术让你称霸流水村方圆十里呢!” 魏礼闻言苦着脸,挤出了一抹难看的笑容,而后飞速摆手道:“姜哥哥,我生性愚笨,不是学剑的料子,你还是教涂羽吧,他聪明,学的一定快。” 沈况看着魏礼噤若寒蝉的样子笑道:“真的不学?要不要我先露一手给你看看你再决定。” 魏礼脑袋摇的跟拨浪鼓一样:“我太笨,学不会,哥哥你还是别教了。” 沈况故作可惜道:“那好吧,我就先给其他人露一手,你们想学的到时候告诉我。” 一句说完,沈况随手拿起幽牙,一跃而出,身形轻盈。而后,不待孩子们惊讶,沈况便使出了他最花里胡哨的一式剑法。 长剑破风声呼啸,内行看门道,外行看热闹,苏瑶一眼就看出沈况的这一招是绣花枕头中看不中用。 不过孩子们可不管厉不厉害,只要是剑法,厉害又微风,他们就羡慕,因此一个个看得目不转睛。就连小姑娘柳汐也艳羡着对苏瑶道:“姜姐姐你也有这么厉害吗?” 苏瑶笑道:“姐姐没有哥哥厉害,不过也会。” 柳汐得了苏瑶的回答心满意足,只要自己喜欢的姐姐会就好了,厉不厉害都是其次。 沈况的剑招挥舞的十分尽兴,孩子们看得也满足。最后收尾时,沈况将长剑向半空中随手一抛,而后长剑就像是长了眼睛一般竟是自动返回了剑鞘中,看得孩子们一个个眼睛都直了。 沈况一式挥完,涂羽第一个反应过来,急切道:“姜哥哥,我要学,我要学。” “还有谁要学?”沈况在几个孩子们身上扫过笑着道。 孩子闻言都争先恐后的举起手,小姑娘柳汐也不例外,笑嘻嘻的举起了小手,到最后就只剩小鬼头魏礼一个没举手了。 沈况看着他,魏礼低头有些不好意思,他其实也很想举手,因为哥哥的剑法看起来真的很厉害,这一回不是不靠谱的了。 但自己刚才还信誓旦旦的说不学来着,现在就反悔未免也太没有男子汉气概了。 沈况自然知道小鬼头心中的想法,不过他也没有逗弄他只是含糊道:“那就都教,魏礼,你也勉为其难的跟着一起学学看,看哥哥的剑法到底怎么样。” 魏礼闻言抬头看着沈况缓缓道:“那...好吧,我也跟着学学看。” 魏礼虽然脸上神色平静,但心里早已乐开了花。 之后半个下午的时间,沈况都在忙着帮孩子们制作木剑,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有了佩剑那才算是有点剑客的样子。 木剑剑身被沈况打磨的极为光滑,所以不用担心会伤到孩子们。 剑的款式也都是根据孩子们的喜好来的,有长有短,有精致也有普通,喜好不同给沈况提的要求也不同。沈况来者不拒,不管什么要求都一并应下。 刻剑耗时,所以到后来苏瑶也加入其中。 当孩子们每个人都拿到梦寐以求的木剑时,一个个面露喜色。涂羽等不及用那木剑胡乱舞弄了几下,虽然毫无章法,但在涂羽自己眼里那一刻他的剑法就是天底下最厉害的剑法。 木剑做好后,沈况领着孩子们出门溜达,顺便让他们显摆一下新得的木剑,苏瑶和柳汐姑娘家怕晒所以没跟着去。 沈况打头阵,其余孩子一个个跟在后面,他们自诩木剑帮。 木剑帮帮主姜疑领着帮众走屋过巷,各家妇人瞧见这个外乡来的客人带着孩子们瞎胡闹,全都面露喜色。 长巷摇摇,日头落落。 孩子们疯玩起来就忘了时间,沈况也同样如此。不过他不是不知道,而是故意没有去在意。 当西边的残阳染红半片天际之时,流水村的大槐树下,一大几小数人慵懒的坐在槐树下看着天边落日。 “姜哥哥。” “怎么了,涂羽。” “我听我爹说哥哥你给了村长爷爷一本新书?” 沈况闻言点头道:“对啊,是你们没读过的新书。” 沈况说完,涂羽苦着脸道:“书里要背诵的篇目多吗?姜哥哥我告诉你村长爷爷可严厉了,若是布置的课业我们背不完就会被罚抄书,抄书的滋味可不好受。” 沈况笑道:“那你们都有谁被罚抄过书?” 几个孩子无一不点头。 沈况又笑道:“放心吧,哥哥给的书叫《杂事录》,不论你们想要了解什么内容里面都有,而且不要背诵。书里既有那江湖剑客的故事,也有那神秘莫测的百剑榜,百剑榜上的每一把兵器可都是厉害至极的存在,得到一把就有可能纵横整个江湖。” 涂羽闻言心驰神往道:“姜哥哥,那你也有那百剑榜上的兵器吗?” “哥哥暂时还没有,不过哥哥的目标是拥有一把百剑榜上的好剑。那时候,在外面的江湖哥哥也能算是一号人物了。” 孩子们闻言,一个个开始憧憬起姜哥哥称霸江湖的时候。殊不知他们面前的姜哥哥不仅有一把百剑榜上排名第七的幽牙剑,也早就是外面江湖无人不知的年轻剑客了。 那些故事,沈况不愿多说,孩子们也就不会知道。 夕阳夕下,沈况靠在树边问了几个孩子一个颇为严肃的问题。孩子们也感觉到姜哥哥变得严肃的语气,因此一个个也开始正视起这个问题。 “你们是真的想学剑,还是只是觉得好玩才想学的。哥哥要事先告诉你们,学剑不是一个一蹴而就的事。如果你们想好了要学剑,那以后就要日日勤勉练剑,一日不可懈怠,你们可做得到?” 孩子们听倒沈况的话,仿若感觉是村长爷爷在考较他们学识,村长爷爷每每这些时候就会极为严厉且告诉他们先贤文章若是学就要拿出最严谨的态度来,万不可只图个好玩肆意荒废。 几个孩子都没有着急给出答案,沈况看着他们颇为欣慰,因为这代表孩子们真的有在好好考虑这个问题。 若是他们其中谁在他问完后就说自己诚心学剑,沈况自然也会教,但就不会那么悉心了。 孩子们想了许久,许久过后,小鬼头魏礼最先开口道:“姜哥哥,我愿意学,再累再难我也会坚持下去,等哥哥下次再路过流水村的时候哥哥可以考较我有没有努力。” 魏礼第一个开口,稍稍有些出乎沈况的意料。 沈况看着他问道:“能告诉哥哥为什么想学剑吗?” 魏礼没有停顿,直接道:“因为我想保护爹爹娘亲还有村长爷爷他们。如果我学了剑,当以后有一天有坏人闯进村子的时候我可以保护他们。” 魏礼说这些的时候俨然换了一副神情,小鬼头魏礼眼神坚定,犹有坚韧之志。 沈况满意地点了点头:“你们呢,也都能坚持下去吗?” 或许是听了魏礼的话,所以孩子们纷纷举起手,如魏礼一样,眼神坚定。 “好,既然你们都想学,那哥哥就分别教你们一门心法和一式剑法,这两法相辅相成,你们学会以后要日日勤奋,一定不能懈怠。” 孩子门们闻言纷纷点头。 “姜哥哥,你教了我们剑法是不是就是我们的师父了。”魏礼道。 沈况温柔笑道:“师父师父,为师亦为父。哥哥将你们的剑法带入门,日后的修习只能靠你们自己,所以哥哥算不得师父。” 魏礼闻言依旧有些一知半解,只是又问道:“姜哥哥,那你有师父吗?” 类似的问题沈况已经很久都没有听到了,师父他当然有啊,还是那个江湖中剑法出神地剑神李成仁。 魏礼说完后,沈况点了点头:“哥哥有师父,而且哥哥地师父是一个很厉害的人。” “有多厉害?”魏礼又问道。 沈况没有直言而是反问道:“你们觉得村长爷爷厉害吗?” 小家伙们点了点头。 沈况见状笑道:“那哥哥的师父就是比村长爷爷还要厉害十倍。” 孩子们虽然还是不知道哥哥的师父到底有多厉害,但一听比村长厉害十倍,他们便觉得哥哥以前犯错误或是背不完书的时候,一定背罚抄了十倍的书。 夕阳缓缓落下,流水村里炊烟袅袅。 村头的大槐树下,沈况教了孩子们一门名为写意的心法和一式名为落花的剑法,剑法名与村子里的那条河流名相同。 心法的品质虽算不得顶级,但对孩子们来说已是足够。剑法落花相对而言却是一等一的好剑法,沈况记得据师傅说落花是很久以前一位归隐江湖的大宗师的剑法。 沈况反复教了孩子们许多遍直到他们一一记住,在天色完全暗淡下来之前,沈况告诉孩子们既是一名剑客以后就要尊重手里的剑,无论他是一柄名剑还是只是一把普通木剑,他都是我们剑客自己的剑。 这一日,流水村里少了几位未来夫子,却多了几位江湖剑仙。 沈况也许不会预料道,他今日的无心之举影响会有多大。 沈况与孩子们做了个约定,不要把他们学剑的事告诉自己的爹娘以及村长爷爷,孩子们虽然不知道缘由,但还是点头应下了。 之后,沈况与孩子们在大槐树下分别,沈况告诉他们晚上不用叫他吃饭了。 小院里,苏瑶独坐在石桌旁看着天上明月,今日八月十一。 第一百四十一章 传道 流水村东边的小山坡上,沈况又一个人来了这里。 白狐古笙隔着很远就感应到了沈况,月光下,小狐狸蹦蹦跳跳的跑到了半山坡上。 到了近前后,狐狸身子的古笙看着沈况开口问道:“姜疑啊,你怎么又来了?” 晚间这会儿,坡上风大了些,也多了几分凉意。沈况斜靠在山坡上,看着面前来回蹦跶的小狐狸笑道:“明天我就要走了,所以想着走之前来跟古仙子道个别。” 白狐古笙闻言不在意的切了一声:“你明天才走,今晚着急道什么别。” 小狐狸说完,蹦到沈况身边坐下,与他一起抬头远望天边明月。 沈况笑着摸了摸古笙的脑袋:“这不是怕明儿个古仙子睡懒觉,碰不上了。” 古笙感受到沈况的手后,猛地回头瞪了沈况一眼:“你不知道姑娘家的脑袋不能随便乱摸的吗?” 古笙虽然口吐人言,但在沈况眼里她就只是个可可爱爱富有人性化的小狐狸。 古笙不悦的说完,沈况很有自知之明的撤回了手独自笑道:“我明天就要走了,今晚古仙子就大人有大量别跟我一个小小归元境计较。” 古笙哼了一声,心想要不是打不过你早就揍你了。她白了沈况一眼,虽是狐狸身,但依旧多有妩媚。 古笙不再计较沈况的无礼,沈况也点到为止的没有再摸小狐狸的头,两人静坐。 月光很美,至少今晚是这样! “姜疑啊,就快到中秋节了,你怎么不过完节再走?”没多久后,古笙开口说道。 听到中秋,沈况方才发觉从离开梅雾城至今已经过去这么久了。沈况摇头笑道:“中秋节那是团圆的日子,我孤家寡人一个和谁团圆去呢?” 古笙疑惑问道:“你的家人呢?” “他们啊,都去了一个很远很远的地方。” “中秋节也不回来?” “不回来。” “那年节呢?” “也不回来。” “姜疑啊,那你还挺惨的。”古笙叹了叹道。 说完,她偏过头看着沈况又道:“别伤心,他们只是赶远路去了,总会回来的。” 沈况没有接话,独自笑了笑。 姜疑的确挺惨的,不过我是沈况啊! 古笙见沈况没有说话,也看不出他在现什么便接着道:“对了姜疑,我记得和你一起的不是还有一位姑娘嘛,中秋节你可以和她团圆。” 沈况道:“你说姜姑娘啊,我们只是朋友,也团圆不起来。” 古笙闻言又叹了口气,伸出爪子在沈况手上蹭了蹭。小狐狸变着法子想要安慰沈况却发现说的越多,沈况就越惨,故而最后只能道:“姜疑啊,你真惨!” 沈况笑道:“古仙子,有你这么安慰人的吗?” 古笙笑道:“应该有吧,我说的都是实话。姜疑啊,我觉得你和那位姜姑娘有点像你和我说的故事中的那两位年轻人。” “仙子是说那叫沈况和苏瑶的人。”沈况回问道。 古笙点了点头道:“对,虽然我不知道那位姜姑娘如何但姜疑你呀属实挺惨的。” 沈况笑道:“我又没被追杀,总算小命还在,怎么会和沈况一样?” 沈况说完,古笙却老持沉重的摇头道:“那沈况被追杀好歹还有师父师叔,前辈高人相救。你呀,可就只有你一个人,好不容易有一位姑娘呢还不是你的媳妇,你说惨不惨。” 古笙说完,觉得自己的话说重了,便瞥了沈况一眼。 她见沈况笑眯眯的似乎没事,这也才心安下来。 沈况没想到古笙会说出这些,他忽而笑了笑。 其实这样的话最经不起推敲,只要多想一点,心里便就会不是滋味。 沈况想喝酒了,他咂巴了几下嘴,嗯,没什么味道。 白狐古笙见沈况许久不说话,便又瞥了沈况一眼缓缓安慰道:“姜疑啊,看在你这么惨的份上,我可以告诉你一个秘密。” 沈况闻言笑道:“哦?什么秘密,是关于宝物的吗?我可喜欢钱了。” “屁嘞,谈钱多俗气,我要说的是关于我会的一门法术。” “法术?” “对啊,你们人类的武学要么称为武功要么称为道术,而我们妖类的呢就叫做法术。怎么,你不知道?” 沈况倒还果真摇摇头道:“不知道,第一次听。” 古笙小小得意了一会儿便收住了,姜疑这孩子现在正在惨头上,他太开心了不好。 “我从诞生之初就会一门法术,我不仅能看穿人心细微处的想法与念头,还能看穿一个人内心里的善恶。” 古笙说起这些的时候颇为自豪,沈况对于此也十分好奇,天底下竟还有如此奇怪的法术。 “那古仙子能看出我的内心善恶吗?” 古笙闻言道:“上午的时候我就偷偷看过,不然你以为我会愿意与你说话?” “姜疑你啊比较奇怪,你心中虽有恶,但这种恶与我之前见过的恶似乎有些不一样。你的恶像是介于好与坏之间,一念即善,一年堕恶。不过呢,你的恶也只是很小很小的一块,从整体来看你算是一个好坏蛋。” 听到古笙对自己的称呼,沈况笑道:“坏蛋还有好的?” 古笙傲娇道:“谁让你编排本仙子来着,本仙子可从不会变成人去吸食那些小屁孩的阳气,白白玷污了本仙子高贵的灵魂。” 古笙说完,她看向沈况又接着道:“姜疑啊,那个和你一起的姑娘早些时候我也看了。” 沈况道:“那姜姑娘的内心是善是恶呢?” “那位姜姑娘啊,和你一样,奇了怪哉。你心中有一团小恶,她心中则有两团,一团和你一样,至于另一团嘛更为奇怪。” 沈况闻言不解道:“奇怪在哪里?” “那位姜姑娘的另一团恶好像是针对你的?” 沈况指着自己道:“针对我?古仙子你不会弄错了吧。” 古笙反驳道:“敢质疑本仙子的法术?本仙子这门法术在流水村那些人身上可还从没出过差错。” 沈况闻言则道:“难道是因为我与姜姑娘的修为都比古仙子你高?” “她也比我高?” 沈况点头道:“姜姑娘是万象境大圆满,就是妖族的合气境大圆满的修为。” 沈况的一句话,让古笙开始有些不自信了。不过她还是不相信自己的法术会出差错,她是谁,她可是落花河边最美的小狐狸。 虽然很不愿意承认,但古笙还是弱弱道:“可能是我看错了,不过这件事姜疑你知道就行。白天的时候我有好几次都看到那位姜姑娘看着你笑,想来也没有害你的心思。” 沈况笑道:“那是当然,我与姜姑娘可是一起走过江湖的过命交情,什么样的大风大浪没见过。” 古笙哼了一声,气自己的法术不灵光,也气沈况编排它。 没错,仙子都是喜欢记仇的。 夜风起时,沈况身旁的白狐古笙在习惯性的舔舐自己的毛发。沈况看到后憋着笑,古笙瞪了沈况一眼后也害羞的不再舔了。 “古仙子。” “怎么了?” “你在落花河待了多少年了?” 古笙昂起头想了片刻,而后摇头道:“太久了,记不清了。以前我有灵智不过不会说话,那时候这里还没有人,也是最近百年才有的人。姜疑,你问这些干嘛?” “没什么,就是随便问问。” 片刻后。 “古仙子啊。” “又怎么了?” “你想学人类的修炼心法吗?” “我还没化形,人类的心法我学了也没用。” 沈况道:“古仙子没化形不也能口吐人言嘛,说不定这方小天地不一样呢?” 古笙想了想觉得道理似乎不错,于是便道:“你虽然教了我,但我可不会叫你师父的。” 沈况笑道:“自然不用。” 古笙又道:“我把我身上最大的秘密告诉了你,你教我的时候可不能藏私,要学就学最厉害的。” 沈况点头道:“那我就把我学的心法教给你。” “你学的厉害吗?” “自然厉害。” “要是不厉害我揍你。” “等古仙子化形,我也还没死,仙子只管揍我。” 心法观海潮和剑法含吾以及七星剑诀都算是沈况压箱底的功夫,其中又以观海潮最为重要,因为心法修炼是一切武学之基础。 “古仙子,我所学的这门心法名曰观海潮,共三层。一层曰观大地而获青烟,二层曰观天穹而吸紫气,三层曰观海潮而破万法。观海潮的每一次突破都是对于我们自身境界的极大提升,古仙子若是能修炼到第三层,入道化形也绝非难事。” 随后沈况又将观海潮的每一层修炼细节一一告诉了古笙,白狐古笙显然也觉察到了观海潮的不凡,所以听的极为认真。 “古仙子都记住了吗?” 古笙点头道:“都记住了。放心吧,若是我能修炼我一定好好修行。” 清风明月在,静等佳人归。 一人一狐,笑了又笑。 坡下风来,坡上人过,来来往往,形形色色。 沈况之后与古笙告别,古笙告诉他明日顺着山坡一直往东就可以离开流水村。 古笙望着夜色里沈况越来越模糊的背影,脑海里忽而冒出了许多念头。 小狐狸什么也没说,只是转身拜月,低头虔诚,默默记下了“姜疑”的模样。 第一百四十二章 山林石亭 晚饭苏瑶也没吃,自从小姑娘柳汐离开后她就一个人待在小院里哪儿也没去。 沈况回来的时候,苏瑶依旧坐在石桌边发呆,以至于她压根没有注意到沈况。沈况慢悠悠地走到石桌旁坐下时,苏瑶方才回过神望着他道:“回来了。” 沈况点了点头:“想什么呢这么入神,我回来你都没注意到。” 苏瑶脸上勉强挤出一丝笑容道:“胡思乱想而已,离开流水村我们就又要踏上逃亡的路了。” 沈况也跟着感慨道:“是啊!不过这么远的路我们都走了过来,后面也就没什么好怕的了。” 苏瑶闻言看了看沈况,而后继续枯坐,什么也没说。 沈况察觉到苏瑶心绪有恙便接着道:“是有什么不开心的事吗?” 苏瑶将双手摊在石桌上,下巴枕着手背喃喃道:“可能是被孩子们的欢乐感染了,一想到明日就要离开这里还有些舍不得。” 沈况笑着安慰道:“大概是走得太远,心里累了,忽而感受到别人的关心,那些离愁别绪就一下子都被勾了起来。没办法,我们始终都是要继续走的。流水村是流水村,我们是我们,我们在这里待得久了还有可能会给他们带来不好的事,留不得。” 对于这些琐碎苏瑶心里也清楚,一个人久了,便就想要一个可以依靠的肩膀。小姑娘柳汐的肩膀虽然不够宽广,但刚好能够容纳苏瑶那颗飘荡的心。 沈况自己,又何尝不是如此。 教孩子们剑法,传小狐狸心法,都是因为他真的喜欢这里,所以才希冀他们可以有自己保护自己的能力,以应对那个万一。 沈况真的有些想喝酒了,只不过当下无酒。 两人短暂无言,随后都下意识的望向对方。 四目相对时,默默含笑间,只是无言。 相逢即是有缘,缘起缘分,缘聚缘散,留不住就只好静待下一次的重逢。 清风拂过,朝阳初升。 第二日清晨,沈况和苏瑶起的很早。 昨晚沈况已经对村长说了两人今日要走的事,所以一大早沈况去村长住处的时候,老人家已经在涂凡,魏江的陪同下候着沈况了。 村长看到沈况和苏瑶牵马来的时候颇有感慨,顶好的年轻人便是在和平年代也不多见,希望他日头的江湖路顺遂。 “姜少侠,姜姑娘,一路保重。” “范爷爷,涂大叔还有魏大叔你们也保重。”沈况说完,与苏瑶一起抱拳拱手。 流水村里没什么能拿得出手的好东西,所以沈况的苏瑶离开的时候村长范岑只让涂凡他们给沈况带了些酒水小食,做个念想。 随缘而已,下一程各自珍重。 沈况和苏瑶安静的离开了流水村,熟睡中的小家伙们尚还不知道。 两人走过昨日里的那处小山坡时,沈况发现白狐古笙已经早早在半山坡处等候了。它远远看到沈况骑马过来的时候,在地上上下跳跃。 “古仙子,保重了。”马背上,沈况的声音随着清风传入古笙耳中。 古笙也喊道:“姜疑,你也是。” “古仙子,其实姜疑也没那么惨的!” 来时偶然,去时亦偶然。 沈况与苏瑶沿着山坡小道一路东去,许久过后周遭风景骤变,桃花和草地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郁郁葱葱的山林与清幽僻静的茶马古道。 来时百里山路荒无人烟,去时这一路也大抵如此。 离开流水村的地界后,沈况和苏瑶一路疾驰百余里都未见人迹,两人穿插山林中,直到这日傍晚两人赶路疲累准备牵马慢走休息的时候,才在前路竹林的一座石亭里碰见两个正在对弈的人。 亭中,一人须发皆白,不过模样却宛若年轻人。另一位则是个中年男子,当下正捻须冥想,思考手中这一子落在何处为好。 沈况远远瞧见两人的时候心中闪过一丝惊讶,因为几百里山路无人,偏偏在路边一石亭里碰见两个仙风道骨的家伙,过于巧合了些。 沈况与苏瑶瞬间交换了眼色,而后两人继续赶路,并没有因为亭中两人的存在而过多警惕。 须发皆白的“老者”率先发现了牵马远来的沈况与苏瑶,那时候与他对弈那位中年人恰好落子完毕,方在心中窃喜下了一记神仙手的时候便听闻面前老者笑道:“没想到在这孤僻山林里竟还有如此有趣的年轻人,姜兄不看看吗?” 被唤作姜兄的中年男子闻言回头看去,远处林间小道上果然有一男一女正牵马步行。中年男子又注意到两人脸上都带着面具便笑道:“多半是一起走江湖的小夫妻,卢兄这可不适合多看啊。” “老者”自然明白中年男子话里的提醒,不过他还是笑道:“我观那小兄弟身上并无太多戾气,多半还是那行走四方,仗剑天涯的小侠客,多看一眼想来无妨。” “老者”刚一说完中年男子便反驳道:“非也非也,相比之下我倒更看好那位姑娘。腰佩长剑,青丝纶起,好不风流。” “老者”闻言笑道:“姜兄,咱们这是在外面,不用再担心你那妻子会约束你了,明明就是那小兄弟风姿更盛,何来说违心之话。” 被朋友揭了老底,中年男子也不恼怒只是笑道:“实话实说而已,卢兄要是不同意咱们何不当面问问,听他们自己说更厉害?” “老者”笑道:“有何不可!” 亭中两人争论之际,早已忘了桌上还有那未完之棋局。 “老者”与中年男子方达成一致的时候,沈况和苏瑶也恰好牵马路过。 沈况和苏瑶都没有打招呼的意思,只不过路过石亭的时还是被叫住了。 亭内中年男子起身对着路边沈况喊道:“可否耽误小兄弟片刻?” 沈况和苏瑶闻言停下脚步,沈况偏过身子望向中年男子道:“阁下若是要问我二人谁更厉害,那我可以直接告诉你们,舍妹更厉害。” “老者”和那中年男子显然都没想到沈况远远就听见了他们的谈话,沈况说完,两人相视一笑。 “没想到小兄弟功夫了得早就听了去,卢兄,咱们羞愧啊!” 中年男子虽然如此说,但他显然一点也不尴尬,他又笑道:“小兄弟既然知道我们的争论,为何不说个违心话让我赢呢。” 沈况则直白道:“阁下的运气不好,猜错了,而且我们不是夫妻,您又猜错了,一错再错可不好救。” 中年男子被沈况说的哑然失笑,倒是那位白发“老者”爽朗笑道:“姜兄,人家小兄弟实话实说而已,劝人向恶可不是君子所为啊。” 中年男子转身笑道:“我算什么君子,能赢你就行。” 中年男子随后又看向沈况道:“小子,要不要坐下来与我二人喝两杯。别怕,我们不是什么坏人。” 沈况不屑笑道:“阁下怕不是闻到了我这包袱里的酒香,故而想来蹭酒喝吧。再说了,你是不是坏人可不是光凭你一张嘴说了就算的。” 沈况咄咄逼人的语气那中年男子也不在乎,依旧笑道:“好歹我也是个前辈,你小子说话能不能别一根筋。喝你一口酒怎么了,你知道有多少人想请我喝酒我不买账的吗?” 听闻中年男子此言,沈况属实被逗笑了,沈况将头靠在大黑的肚子上看着他笑道:“那阁下何必多此一举,蹭我这一壶酒呢?” 一直坐着的“老者”见中年男子与这年轻人言语博弈间一直处于劣势,便笑着打圆场道:“小兄弟见谅,我这姜兄脸皮薄,拉不下脸面与你讨要口酒水。小兄弟若是信得过我,不妨在此休息片刻与我们饮上一杯。” 白发老头的言语明显轻柔了不少,而且脾性颇对沈况胃口,所以“老者”说完后,沈况先是看了苏瑶一眼,询问她的意思。 见苏瑶没有拒绝后沈况便也笑道:“有何不可?” 沈况方才询问苏瑶的那个动作,“老者”和中年男子全都看在眼里。中年男子似乎已经忘了沈况之前那般咄咄逼人的语气,当下笑道:“嘿,也是个怕媳妇的好男儿。” 苏瑶闻言,眼神一横,冷冷的望向中年男子。 中年男子则脖子一缩悻悻道:“小子,你媳妇你不管管?” 沈况边往亭子里走边笑道:“我打不过她,怎么管?” 说完,三个大男人哈哈大笑,唯留苏瑶在拧着沈况腰间细肉,沈况呲牙咧嘴,不过嘴上还是带着笑意。 妹妹那套说辞对于看惯了人心得两人来说纯粹只是推搪说辞,所以两人根本没有放在心上。 包袱里装着的是村长范岑临走前赠予的酒水,魏江告诉沈况说这酒名字就叫流水,村子里自酿的,算不上有多好,不过胜在烈,能醉人。 沈况那晚是体会过流水得力道的,所以深有所感。 沈况其实能感觉到石亭里两人的不凡,而且也能感觉到两人没有恶意。 沈况拎着两壶酒缓缓走近,自酿的流水酒香遮掩不住。 亭中“老者”笑声不减,中年男子则多看了沈况两眼,心里觉得算是能过关。 第一百四十三章 姜太玄与卢奉照 有酒喝,中年男子态度就好,对于沈况的称呼也从小子变成了小家伙。沈况自也礼尚往来,将阁下改成了前辈。 沈况与中年男子你来我往,说道不停,须发皆白的“老者”夹杂其中,偶尔笑着说上几句,倒也两不相帮。 沈况拎着酒壶走进石亭,还未落座,嘴馋的中年男子不知从何处已经拿出了三个玉质酒杯。 中年男子朝着沈况努了努嘴玩味笑道:“多喝两杯,小媳妇不会管你吧?” 沈况也不退让,笑道:“我辈男儿顶天立地,岂会让媳妇管束了去,但喝无妨。前辈媳妇今日不在这里,想必也可痛饮。” 沈况语气说的豪迈,中年男子听完看了一旁的苏瑶一眼,似是在说你小子吹得一手好牛皮。 不过两人这算是臭气相投,光头不笑话和尚,所以中年男子也没揭穿沈况,只是霸气笑道:“我与你一样,从来说一不二。” 须发皆白“老者”听闻两人言语,大小不已,他任由两人吹嘘,不点破。 苏瑶没有兴趣与他们多废话,独自走到石亭边,靠着围椅坐下,擦拭长剑。她动作虽然无声无息,但落在“老者”与中年男子眼里多少有些“威胁”的意思。 沈况走到石桌旁大刺刺地坐下,看见桌上两人尚未下完的棋局,皱了皱眉头。 中年男子本欲将棋盘收整了,不过见沈况皱着眉头后便笑道:“怎么,你也会下棋?要不试试把我这局面扭转过来。” 沈况初生牛犊不怕虎,捻起一颗黑子胡乱落在棋盘上。 “老者”和中年男子见沈况不说话只是落子便都好奇起来,莫非这小家伙还真会围棋? 他们紧盯沈况落子的位置,见沈况无声无息落子天元,轮到两人皱眉思量了。 两人推敲揣摩不曾说话,沈况也装高手,不说自己乱下一通。 片刻后,那“老者”率先反应过来大笑道:“哈哈哈,神仙手,又是一记神仙手啊!” 中年男子尚还没有看清局势,听“老者”陈述其中原委后,他捻起胡须奇怪的看了看沈况道:“我怎么看你这小家伙也不像是个会围棋的人?” 沈况笑道:“我也一样,怎么看前辈你也没有那种高人气质。” 沈况言语直白,中年男子并不生气,大笑道:“知道我是前辈高人还如此与我说话?” 沈况闻言挑眉道:“还想不想喝酒了?” “喝,喝。” 沈况这才笑了笑,且把自己胡乱下的时说了出来。 “老者”闻言哈哈笑道:“看来是误打误撞下了这么一手,姜兄啊,如此平稳继续下去或是再来这么一手我可就要输咯。” 中年男子也笑道:“他再胡乱下两手我也赢不了你,与我下棋还惦记着赢,你这是摆明了欺负人啊。” 说着中年男子收起棋局,摆好酒盅道:“来来来,喝酒喝酒。小家伙,隔着老远我就闻到你包袱的酒香了,快让我尝尝。” 看着中年男子急不可耐的样子,沈况也不与他反着来,揭开小酒坛的泥封,小亭中顿时酒香肆意。 中年男子闻着味道一脸享受,沈况给两人倒酒,中年男子开口道:“天底下的好酒鲜有我没喝过的,小家伙你这酒唤作何名,又产自哪里?” 沈况则道:“酒名可以告诉你,产地却是不行。” 中年男子一边听沈况说,一边端起酒盅饮了一杯。酒杯不大,满饮一杯感受酒香醇厚,在听沈况讲述酒中故事,好不快哉。 “这酒名为流水,以烈著称,其余的嘛没啥好介绍的,好喝是真好喝。” 白发“老者”在沈况解释的时候也喝了一杯。 两人各自一杯酒下肚后,中年男子砸吧着嘴笑道:“好酒,不比那浮玉春差。” 白发“老者”也笑道:“确实是好酒,酒名流水,流水落花春去也,可谓天上人间。” “这两句,应景。”中年男子笑道。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喝一杯酒感叹一句。几杯酒水下肚后,中年男子心满意足的看着沈况道:“小家伙,你叫什么名字?” 沈况直接道:“姜疑。” 中年男子闻言喃喃自语了一句:“姜疑?” 一旁“老者”则浅浅的看了中年男子一眼而后笑道:“没想到小少侠跟姜兄你还是本家。我姓卢,他姓姜,姜少侠称呼我们卢前辈,姜前辈即可。” 沈况闻言各自问候了一句,而后又给两人各自倒了一杯酒。 那位姜前辈缓缓问道:“姜小子,这荒山野岭的,你和你这小媳妇怎么跑到这儿来了?你两虽然带着面具,但我瞧你这小媳妇模样肯定不差,你就不怕被那山贼掳了去?” 沈况闻言,毫不掩饰的瞥了两人一眼直接道:“姜老哥,这就是你不厚道了,谁还没有个秘密呢。就像你和卢前辈莫名其妙出现在这里一样,我有问过原因吗?再说了,你一把年纪瞧我媳妇干啥,不害臊啊!” 沈况一口一个姜老哥,一口一个卢前辈,中年男子这是莫名其妙掉了一个辈分。不过他也懒得与沈况纠结这些,只是笑道:“好家伙,反将我一军。” 沈况笑道:“彼此,彼此。” 白发“老者”也跟着道:“喝酒喝酒,有此好酒怎可慢待。姜兄,既然我们与姜少侠有缘,就该多喝几杯酒,说那些废话作甚。” 沈况看着这位卢前辈笑道:“前辈,我这酒水可只有两小坛,喝光就没了,您可得给我留点。” 卢前辈举杯笑道:“哎,怕什么!无非是多走些路再去买些罢了,饮甚,饮甚。” 有机会让沈况吃瘪,姜前辈也跟着煽风点火道:“年纪轻轻这么抠门干什么,小媳妇不让看就算了,多喝你一杯酒也婆婆妈妈的。你小子不爽利。” “姜老哥,你这是站着说话不腰疼。” 山林偶遇一杯酒,三人闲坐,一人无说。 沈况为何会愿意与两人饮此一杯,一来是他知道两人不是什么坏人,二来是两人给他的感觉有些像他的师父。 一杯酒而已,不耽误时间。 两坛酒既已启封,就没有余留的道理,酒虽烈,但不多,所以还远没有达到微醺的地步。 苏瑶一直在亭子里擦拭青挽,剑其实不用擦,苏瑶只是无事可做。白发“老者”和中年男子从没有进入过她的视野,她偶有抬头时看得也都是沈况。 媳妇,娘子。 诸如此类玩笑的言语,沈况说的理所当然。苏瑶自也没当真,只不过听到时心头总会有几分没来由的喜悦罢了。 想着想着,苏瑶的心情也便跟着好了起来,兜兜转转,悠悠然然,一壶酒而已,喝吧! 亭中三人饮罢后,沈况没有多做停留便就与两人抱拳告辞离开了。 苏瑶起先一步离开石亭,翻身上马,沈况见状笑着对两人说回家就管教。 这类言语,三个大男人都不当真,一笑而过。 石亭中,姜前辈与卢前辈看着骑马愈渐远去沈况和苏瑶,相视而笑。 名为姜太玄的中年男子笑道:“这小子还真会取名啊,姜疑、姜凝,两点之差。” 须发皆白的“老者”真名曰卢奉照,正是大魏范阳卢氏家主,姜太玄说完后,卢奉照接过话笑道:“老丈人和女婿的第一次见面,还真有趣。” 片刻后,卢奉照叹了一句道:“不应死。” 姜太玄则只默默说了三个字:“不该杀。” 卢奉照又道:“后面可就真是九死一生的截杀了,姜兄果真不打算出手?” 姜太玄笑道:“凝儿喜欢这小子那是他们小辈之间的事,我跟着掺和什么。康竹城的事那丫头很快也会知道,如何抉择我都随她。若是凝儿如此帮他,这小子还活不下来,那就是他没有做我姜太玄女婿的福分。” 卢奉照虽与姜太玄是好友,且棋力高他极多,但若真论起身份,便是他是范阳卢氏家主也不够看。 两人之所以今日会出现在这山野里,也是他姜太玄的想法之一,他要看看他的独女看中的年轻人值不值得动用如此之多的力量。 “二十岁,归元静中期,如此天赋便是那武学止境大宗师也能想一想的。”卢奉照惋惜道。 姜太玄却不以为然:“你我见过的天才还少吗?只有活着的天才才能算是天才,如果他能在康竹城不死,我亲自派人护送他去东海城再远去南梁又何妨。” 姜太玄的语气看似平缓,但其中意思却极为重大。卢奉照知道,康竹城的截杀于姜太玄而言更像是他对那个叫沈况的年轻人的考验,会不会死?活了之后又如何抉择皆是考验。 说起北魏与南梁,卢奉照便想起近些日子北边柔然部族的事于是开口道:“我听说这一次柔然部族的动静很是奇怪?” 姜太玄接过话道:“柔然部族这一代的年轻可汗颇为了得,他以雷霆手腕震慑整个柔然部族,凡有异心者皆处死。如今的柔然部族可谓上下一心,所以今年的动静怕是不会小。” 谈论完北边的事,卢奉照又将眼光放回大魏朝堂。他突兀问道:“姜兄为何会有此选择?” 姜太玄随意笑道:“我若说是因为卢兄你,卢兄信吗?” 卢奉照闻言笑道:“信,为何不信。今晚我就去祖坟烧纸,我一个小小卢氏家主有如此面子,高兴坏了。” 一个不正经,另一个便更不正经。 姜太玄对于卢奉照的话选择性听不见,只是道:“天下大势如此,总不能看着国家分崩离析,毕竟我们的根还是在大魏。” 卢奉照深以为然道:“姜兄的选择必定不坏。” 姜太玄笑道:“我就信你卢奉照一回。” 卢奉照笑道:“可惜再没了那流水酒,否则我怎么说也要与姜兄痛饮三大坛。” 姜太玄闻言则又想起沈况便笑道:“那小子与他父亲和他师父年轻时都颇为相像,嘴下不留情。” 卢奉照闻言想起从前江湖里的那些个“老人”,跟声笑道:“论起这方面,那还得是沈九司擅长。若非我那时候打不过他,早撕烂他那张臭嘴了。” 姜太玄笑道:“谁还不是呢!” 两人兀自笑了笑后,卢奉照又想起一事开口道:“东边那件事如何了?” 姜太玄听闻卢奉照说起那件事叹道:“不容乐观,我听说云梦山的云清幽也下山了。一来是给沈况那小子护道一程,二来也是最重要的目的,寻找李成仁的下落。李成仁杀了地网五位宗师境的人物,自身受伤也不轻,地网当下正在全力通缉。” “有地网那位门主在,李成仁还能连杀五人?”卢奉照有些不可思议道。 姜太玄道:“李成仁的修为犹在我之上,有此能耐不稀奇。只不过他因此而受重伤,下落不明,但愿不要死。” 卢奉照又问道:“那东西真能助我们突破大宗师止境瓶颈?” 姜太玄笑道:“这谁又能够知道,光是那止境大宗师便遥不可及,遑论突破。大道更上的风光,想必更美。” 卢奉照叹息一声,没有说什么。 这人间啊,来来回回,最终如何,谁又知道。 两人说完这些,姜太玄又想起已经远去的沈况,叹息了一声:“最好别死,否则我会被凝儿那丫头埋怨死的。” 第一百四十四章 云碎村 与卢奉照、姜太玄分别后,沈况和苏瑶趁着落日余晖继续驾马赶路。 一路上,沈况发觉苏瑶的心情似乎不错。 不过这让他有些奇怪,之前在石亭里的时候苏瑶对那两人分明没什么好态度来着,怎么这时候突然又开心起来了。 沈况不解,因此赶路途中时而偏头看苏瑶一眼,见她依旧开心,沈况内心里的好奇也便跟着多积攒一分。 老话说的好,山水不分家,过山见水,天地妙哉。 之后,两人约莫着又赶了一个时辰的路。在西边天际尚还挂着一丝火红残阳时,两人翻过山林,入眼处是那烟波浩渺的川泽大湖。 远远望去,大湖之上星星点点的渔船不少,不过大多是些小船,而且靠近山林这边并没有什么人家坐落。 过了山,见了水,两人视野一下子被拉大。时辰已不早,所以两人当下都不再着急赶路,两人又翻身下马,牵马慢行。 沈况估摸着若是再遇不上破庙,两人今晚就要露宿在这大湖之畔,天当被地当床,与天地同眠了。不过露宿野外的经验两人都很丰富,所以当下这会儿没人担心。 沈况与苏瑶牵马并行,苏瑶走在靠近湖水一侧,她偏过头看着粼粼湖面,心情跟着又好了几分。 沈况看见了边走边笑着问道:“苏瑶,之前赶路的时候我看你一直挺开心的,是有什么好事吗?” 苏瑶闻言转过头看了看沈况:“要你管?家里不是你最大,你说了算的吗,问我做什么?” 苏瑶在说这些话的时候心里也是开心的,只不过她想逗逗沈况,故而表情装的严肃。 沈况以为之前的那件事已经过去了,所以压根没想到苏瑶会有这样的反应。他觉得苏瑶一定是因为之前他言语轻薄生气了,所以急忙解释道:“别生气,别生气啊。我之前那不是在打肿脸充胖子吗?我那姜老哥说话有多气人你也是听到了的,他自己怕媳妇就造谣我也怕,我可不得反驳。” 苏瑶瞥了一眼沈况道:“所以你就把我说成你小媳妇?” 沈况见这么说有戏,便挤眉弄眼笑道:“近水楼台,苏瑶你即便带着面具旁人也看得出来你是一位美人,气质遮掩不住。再说了,咱俩怎么说也是过命交情的兄弟,用你羡慕死我那姜老哥刚好合适。” 苏瑶本就没有打算为难沈况,与他拌几句嘴,趣味聊胜于无。 苏瑶笑道:“那姓姜的说话确实气人,这次先放过你,下不为例。” 沈况见苏瑶脸上重新露出笑容,便也跟着笑道:“下不为例,下不为例。” 晚间这会儿,湖中渔船正值返回岸边之际,也有那渔夫想趁着日头还在这会儿撒下最后一网,所以从岸边远眺湖心,能瞧见好些个正在撒网的渔夫。 他们嘴中不时哼着那湖畔人家独创的小曲儿,余音悠长,响彻整个湖面。 信口拈来的曲儿算不得多好听,只不过在这晚霞天际下,那些被拖长的音调极为应景,一幅渔舟唱晚图了然于心。 沈况听见那曲子,觉得有意思,便也跟着哼哼,奈何听不懂湖畔人家方言,只能在那瞎唱。 哼曲本来就是为了好玩,沈况也不是此中行家,所以苏瑶听他哼哼也不觉得有什么,只不过难听的曲调听得久了,难免会觉得刺耳。 片刻后,苏瑶实在听不下去了便只好笑着道:“沈况,你唱的也太难听了些。” 沈况不以为然的道:“曲儿不行,调子在,你没见我唱的时候那些渔夫们都在跟着和声吗?” 苏瑶听他胡诌,白了他一眼。那些渔夫听得见才怪,即便听得见定然也不会苟同,怕是连带着都会不承认曲子是他们渔家闲唱的了。 沈况自己也知道唱得难听,所以反驳归反驳,闭嘴也毫不含糊。 两人牵马走在岸边,远处湖岸处,一座渔村的轮廓逐渐显现。 几缕炊烟入眼,那是独属于湖边人家得恬静。 沈况与苏瑶都没有过去打扰的意思,所以两人牵马走到岸边一颗茂密的槐树下停了脚步。各自将马儿拴好后,沈况一屁股坐在岸边,看着极远处那水天一色的美景,赞叹不已。 远处雾气升腾,与群山相接。 沈况忽而想起从前记得的一首诗中两句,当下极为应景。他不自觉地低声赞道:“雾锁山头山锁雾,天连水尾水连天。” 两句念完,沈况臭屁的呼喝真不错。 苏瑶闻言有些惊讶的看了沈况一眼,都不用苏瑶多问,沈况已含糊笑道:“抄的,抄的!” 不过人间有此美景,怎叫人不留念。 马儿大黑见不得沈况自己歇息不给它弄些草食,因此在槐树下蹦跶踢腾,口中嘶鸣,抗议不止。 片刻后,沈况实在被大黑闹得烦了便只好起了身。他走到大黑身边指着它道:“你啊你,大哥我好不容易歇会儿,你急啥,大哥我还没吃饭呢?” 大黑不以为意,连看也不看沈况一眼。 沈况见状更是气不打一出来,指着一旁苏瑶的马儿道:“你看看人家飞雪多乖,再看看你。” 飞雪是苏瑶起的名字,飞雪其实和大黑一样都是黑马,有此名字纯粹是苏瑶自己喜欢。 大黑仍像听天书一样听沈况念叨,沈况苦哉大黑不会说话,否则一定要与它好好说道说道。 苏瑶坐在岸边看着沈况这般痴傻的举动莞尔笑道:“你与大黑计较个什么?它是马儿,饿了自然找你这个主人。” 沈况何不知道这些,他只是无聊想对大黑念叨几句罢了。 湖岸边好些地方草势茂盛,沈况将大黑和飞雪松开牵到前方,大黑和飞雪很乖,自顾自的吃草。 苏瑶看着沈况去,又看着沈况回来,沈况大刺刺地坐在她身边,两人挨着,看那远远落日缓缓降下。 风吹两人心不动,青丝自舞随波流。 残阳照在两人脸庞上,有些热意,却也有些凉爽,奇了怪哉。 大湖名为月栖湖,湖边渔村名为云碎村,云碎村村民世代以捕鱼为生,民风淳朴。 姑娘钟虞是地地道道的渔家女子,二八少女,生的端庄秀丽。虽然没有高门大户小姐的锦衣玉帕,但一身女儿家的素雅气质却是云碎村家家户户都知晓的。 钟虞的父亲钟观也是云碎村渔夫中的翘楚,钟观对月栖湖方圆几十里的鱼儿习性位置皆了然于心,因此每每出船打鱼钟观从不空手而归,这在云碎村里也是广为人称赞。 钟观有日落前撒上最后一网的习惯,而且往往最后这一网要等上许久。因此钟观的晚饭基本都是在湖上吃的,女儿钟虞给他送。 远处湖面上钟观正在耐心等着,他对今天最后这一网极有信心。 钟虞将饭食送到船上后,也跟着父亲一起在船上等着。钟观心疼女儿,便告诉钟虞让她早些回去,因为最后一网要想有大收获,还要等上许久。 钟虞知道后,便乖乖的跳上自己撑来的小船上,与父亲告别后,独自划着小船悠哉游哉的往岸边去了。 钟虞尤为喜欢落日前这会儿独自一人撑船的时光,宽广的湖面倒映着红日,景色极美,而且偶有凉风吹过也很舒服。 村子离得近,所以钟虞也就不着急,慢悠悠地撑船。偶尔看到船下游过的鱼群她还会停下试着去捞一捞,空手自然捞不到,钟虞纯粹是想玩水。 如此悠哉游哉快划到岸边的时候,钟虞远远看见远处湖岸边的那颗大槐树下坐着两个人。 往日里钟虞都会在槐树下坐会儿看看日落,但今日那里有人她也不好再肆无忌惮的过去,不过她还是好奇想划过去看看是两个什么样的人,若是村子里认识的人也就不用担心了。 船儿朝着大槐树一点点的划去,坐在槐树下的沈况与苏瑶自然早早就看到了钟虞的小船。 沈况远远瞧见后开口道:“好像是朝我们这边划过来的,还是个小姑娘。” 苏瑶闻言瞥了一眼沈况,沈况知道是苏瑶想岔了便解释道:“重点是前一句。” 苏瑶不以为意道:“莫不是个诱饵,湖下藏了刺客?” 沈况笑道:“我们就两个人,对方若是来上三五个归元境大圆满的高手我们连反抗的余地都没有,哪还需要这么麻烦,难不成这回还会出现一个“空海大师”拯救我们于水火。 苏瑶笑道:“你莫不是与魏礼他们吹牛皮吹傻了。我觉得不是冲着我们来的,且看着吧。” 钟虞船行的慢,她自然也是怕树下那两人是什么坏人。 钟虞靠近了些后,隐约看到树下两人中其中有一个也是女子。那模样身段钟虞一眼就看出来了,而且观她举止钟虞认定还是大户人家的小姐。 那女子与身边男子都带着面具,腰间佩剑,明显就是一副江湖人的打扮。江湖人钟虞从不会靠近,她晓得其中利害。 不过奇怪的是,树下那两人虽然她都是第一次见,但心里就是生不出什么警惕心她反而莫名其妙的认为两人不是坏人。 不知不觉,船儿就靠的近了。 钟虞看清了两人的模样,沈况和苏瑶自也看出钟虞只是个普通的渔家女子。 第一百四十五章 偶见 钟虞在离着岸边还有十丈左右的地方停了下来,她坐在小船上遥遥看着槐树下的两人,觉得好奇也觉得有趣。 树下两人衣着简朴,钟虞觉得与她身上所穿的差不多。 那个男子钟虞看不出有什么特别的地方,不过那位姑娘钟虞觉得她一定出身富贵人家,因为有些气质是遮掩不住的。 小姑娘钟虞坐在船上想着想着思绪便飘得远了。 沈况坐在岸边看着湖上的小姑娘觉得很有意思,他知道小姑娘多半是好奇所以才往岸边划来想要远远看两眼。 沈况以为既然来了,小姑娘总要与他们开口说几句话的,却不曾想她一走神就发呆了好大一会儿。 于是沈况站起身,使了点力道朝着小姑娘钟虞所在的方向喊了声:“小姑娘,你好啊!” 尚还在走神的钟虞闻言忽而想起自己当下所处的地方,立刻回过神来。钟虞朝着声音传过来的方向看去,发现原本坐在树下的那个男子当下正站在岸边朝她挥手。 因为隔着些距离,所以钟虞对于那两人的相貌其实看得并不真切。钟虞没想到对方会主动打招呼,所以一时间有些不知所措。 不过本是因为她自己好奇要往这边来的,此时也不好装作没听见,所以钟虞只能硬着头皮也朝着湖边沈况所在的位置挥了挥手,没有言语,算是回了礼数。 苏瑶分明看见湖上小姑娘的迟疑与警惕,故而笑着叮嘱沈况道:“你别吓着人家。” 沈况笑道:“姜少侠我长得有那么差吗?” 苏瑶闻言道:“人家姑娘本来就以为我们是坏人,你这么一来岂不是坐实了。厉害的江湖人都很内敛,如你这样最多算是个半吊子江湖人在招摇撞骗。” 沈况听闻不以为意,他本想着再和小姑娘闲聊几句话,只是还没来得及开口,湖上那艘小船已经开始掉头往村子所在的方向划去了。 苏瑶见状笑道:“看,被你吓跑了吧。” 沈况瞪大了眼睛看着头也不回的小姑娘,少侠我有那么吓人吗? 唯一的乐趣没了,沈况无聊的站在湖边,随手捡起几块平滑的石子,斜着身子打起了水漂。 “你做什么呢?”苏瑶问道。 沈况牛头不对马嘴的回道:“我在打鱼。” 苏瑶闻言懒得再理沈况,沈况便只好扭头解释道:“这叫打水漂,小时候我常和祝虎月玩,比谁的石块在水上打出的水漂多,要不要试试看?” 沈块伸手递出一块石子。 苏瑶没有拒绝,饶有兴趣的站起身,接过石子,然后学着沈况的姿势,用力扔了出去,行云流水一气呵成。 小石头急速掠过水面,打出一连串的水漂,水漂多且远。 沈况一眼就瞧出其中门道,笑着道:“苏女侠,打水漂可不允许运转真气,要凭着自己的手法,就像我这样。” 沈况口中一句走你,而后手中石子便快速掠出,湖面上浮现十余个水漂。 苏瑶闻言哼道:“我再来一次。” 打水漂虽然只是个简单的游戏,但玩起来就很容易陷进去,尤其是平滑的石子找的多了,便总想着全部扔完。 沈况和苏瑶你一下我一下,不多久就各自扔出了二十余块石头,玩得不亦乐乎。 苏瑶虽然是现学现用,但很明显手法比沈况要好,每次打出的水漂总会比沈况多出几个,这让沈况很实不服。 两人打着打着发现原本湖面上已经划远了的小姑娘,竟然又掉头划了回来。两人有些不明就里,相视一眼,都从对方眼睛里看出了疑惑。 沈况内心狐疑,难道半路上知道了姜少侠不是坏人了? 在看到沈况主动打招呼问候后,钟虞心里留了个心眼,不觉得沈况像是什么好人。所以钟虞原本就是打算回家的,只不过她划着划着又在岸边看见了那个讨嫌的年轻人。 年轻人名叫韦修格,是月余前游历至云碎村的一位江湖人,弱冠年岁,在云碎村里偶遇钟虞后便不再走了。 韦修格也直白,见过钟虞几次后就直言喜欢钟虞想娶她过门。 二八年纪的少女哪能受得了如此轻薄话语,所以父亲钟观知道后,手拿扁担追着韦修格骂了二里地。 不过这番痛骂不仅没将韦修格骂走,他反而边跑边高喊未来老丈人好气魄。 后来钟观实在追不动了,便只好作罢。 再之后,钟观对于韦修格也是处处提防。 韦修格依然没有离开云碎村,他找了个破落的茅屋就此住下了。经过钟观的那次追骂后,韦修格收敛了很多,不再直白的调戏钟虞,只是远远看见时打一声招呼。 年轻人韦修格相貌英俊,云碎村里的人都说若不是年轻人嘴儿欠了些,算是个不错的后生。 韦修格即便有所收敛,但钟观对他还是不放心,反正只要韦修格在村子里他就多几分警惕心,可不能真被这小子把他的宝贝女儿骗走了。越是长的英俊的年轻人花花肠子越多,以自己女儿那性子若是嫁过去被夫家欺负了都不知道。 对于一开始嘴花花后来变礼貌的韦修格,钟虞算不上讨厌也谈不上喜欢。钟虞只觉得韦修格是个奇怪的人,好好的游历江湖不去做,竟是直接待在了他们云碎村,住着破茅屋,每天无所事事。 要说样貌,韦修格称得上英俊。但对钟虞眼里,也就只是英俊这样而已,没有其他想法。 平日里,钟虞得了父亲叮嘱都会尽量避着些韦修格。年轻人韦修格也没有一直死缠烂打,只是偶尔学那话本小说里老掉牙的套路来一次偶遇。 这么假的路子便是钟虞也能一眼看穿。 不过见着了也就见着了,钟虞不主动打招呼,韦修格招手说一句钟姑娘今天又漂亮了,钟虞也只是笑笑不多言。 钟虞还是不愿与韦修格见太多,能躲则躲。 晚间这会儿钟虞刚遇上两个陌生的江湖人,回去路上又碰到那个假装在岸边偶然出现的韦修格。钟虞不想与他多说话,所以只好调转船头又往槐树那边划了去。 在岸边的韦修格知道钟虞是在故意躲着他,所以他也慢悠悠与钟虞同方向,韦修格时不时看一眼小船上的钟虞,觉得世间女子都及不上她。 喜欢,是个极为有意思的事。 韦修格自认为见过的貌美女子不少,但从没有像钟虞这般让他一眼看去就沦陷了的。韦修格第一次见到钟虞的时候,内心里好似有个声音在说一定要把她娶回家。 韦修格知道钟虞暂时对他没有感觉,不过他也不慌,有个情场得意的前辈曾经告诉过他,与女子相处要的是那循序渐进。 这不,韦修格一开始不信,然后就被未来老丈人骂了个半死,现在,韦修格笃定一定要慢些来。 湖上钟虞划着船,岸边韦修格慢慢走。 钟虞也不知道自己怎么就鬼使神差的又往槐树那边划近了些,她在船上看到那两人在湖边打水漂。 钟虞也不再害怕那个戴面具的男子,就这样划着划着就离岸边只剩四五丈的距离了。迎着落日余光,她已能看清两人的模样。 本还在打着水漂的沈况见到钟虞后笑着道:“姑娘,怎么又回来了?” 沈况话音刚落,湖岸另一边便传来一阵男子的呼喊与急促的脚步声。 “钟姑娘。” “是叫姑娘你的?”沈况闻言问道。 钟虞听闻先是点了点头,而后又迅速摇了摇头。 沈况看了苏瑶一眼,示意还是你来跟她说,女孩子和女孩子之间应该更容易沟通。 苏瑶还没问出口,远远看到槐树下站着两个人且担心钟虞安危的年轻人韦修格便迅速跑了过来。 沈况看此人身形,一眼就看穿了年轻人的底子,是个万象境后期的武人,年纪与自己相仿。 苏瑶不管韦修格,自有沈况应付。 苏瑶只是看着钟虞问道:“他是坏人?” 湖上钟虞闻言有些纠结,不过她很快轻声道:“韦修格也算不上是坏人,我只是不想遇见他。” 苏瑶笑道:“所以就不上岸划到我们这边来了?” 钟虞默默点了点头。 沈况在打量韦修格的同时,韦修格也在打量他。 韦修格看着慕然出现在自己眼前的两个带着面具的人,瞧着模样应该是与自己一般走江湖的年轻人人。只不过韦修格没能一眼看穿对方境界,所以他以为对方要么隐藏了修为,要么就是比自己高出很多。 对方给自己的感觉还不错,而且韦修格也没有从对方身上察觉到恶意,韦修格便率先抱拳道:“在下韦修格,兄台幸会。” 沈况也笑着还礼道:“原来是韦兄,在下姜疑,幸会幸会。” 一旁的苏瑶听沈况和那韦修格客套完后笑着对小姑娘钟虞道:“别怕,有哥哥姐姐在,他不敢对你怎么样的。” 苏瑶的话显然是在针对韦修格,沈况听闻后笑着对韦修格解释道:“韦兄莫怪,我这妹妹性情直爽,最是见不得仗势欺人。” 说是解释,倒也夹杂着一丝提醒。 韦修格听懂其中意思,便也跟着道:“姜兄这是误会在下了,我与钟姑娘还算半个朋友哩。” 同为男人,有些事情沈况一眼就能看懂,他觉得多半是韦修格喜欢人家姑娘而姑娘不喜欢他。 韦修格说完后,苏瑶看了看钟虞。 钟虞似乎很信任苏瑶所以说道:“父亲让我离他远些。” 第一百四十六章 些许往事 人性细微处或许不是第一次见就能看得出来,但沈况一向很认准别人给自己的第一感觉。有些善恶,有些喜欢与厌恶,无法用言语分说但我们却能切实体会得到,不需要太多言语解释。 小姑娘那句“父亲让我离他远些”说完后,沈况瞧着有些无奈的韦修格笑道:“韦兄,不是我说你,喜欢人家姑娘死缠烂打可不好。” 韦修格听见沈况言语后先是抬头看了钟虞一眼而后才对沈况道:“姜兄知道如何追求心仪的姑娘?” 韦修格一句说完,沈况变了脸色,年轻人果然不上道。哥哥我好心好意提醒你,说什么追求不追求的,我会个球。 沈况心里虽是腹诽但脸上还是笑着:“谈不上有多会,就是...” 一句还没说完,沈况只就感觉脊背发凉,转头看去原来是苏瑶正饶有趣味的听着:“我也来听听看我们的姜少侠有多会追求姑娘。” 这暗藏杀机的笑容,着实吓人。 沈况迅速转过身继续对着韦修格笑道:“我听说,听说啊。追求姑娘呢一要有心,不能一味的死缠烂打,二要学会投其所好,学那君子言行举止皆要得体。” 沈况简明扼要,韦修格却听的云里雾里,韦修格又疑惑道:“敢问姜兄何为有心?” 一个情场小白向另一个情场半白在自己喜欢的姑娘面前询问怎么追求对方,结果自然是啥也没有。沈况笑着对韦修格挤眉弄眼,小声道:“韦兄啊,其实我也不怎么会。” 韦修格闻言看了一眼站在沈况身后的苏瑶,会心一笑,也跟着小声道:“姜兄我懂,我懂。” 韦修格如遇知己,沈况则一头雾水,我都不懂你懂个屁啊。 苏瑶懒得看两人废话,她偏过头望着不远处湖面上的钟虞道:“你撑船,姐姐在岸上走,姐姐送你回家。” 钟虞闻言稍稍看了韦修格一眼。 苏瑶会意道:“有姐姐在,不用怕。” 沈况见状也笑着对钟虞道:“你姜姐姐厉害着呢。” 小姑娘钟虞嫣然一笑,谢过了苏瑶。岸上韦修格望了一眼,也露出了笑容。 之后,苏瑶护送钟虞回家。 钟虞划着小船又往岸边靠近了些,一路上与苏瑶闲聊。钟虞问了苏瑶名字,也问苏瑶为何会来到他们云碎村,苏瑶笑着一一回答,有不能说的,苏瑶一言带过。 年轻人韦修格看着钟虞在自己眼前慢慢划远了终是没有跟上去,待两人走远后,韦修格与沈况一起靠在槐树下,像是两个半吊子江湖人游戏人间。 只有他们两个大男人在,所以有些话就能敞开了说无需避讳。 韦修格笑道:“关于有心二字,姜兄能否与在下详细说说?不瞒姜兄说,我很喜欢钟姑娘,也愿意娶她过门。” 他虽在笑,但笑容里总有那么一抹难言的苦涩。 男子一遇上心仪的女子,有些曾经的原则自然而然就会打破,不源自于外界,而是我们自己主动打破的。 韦修格便是这样,连他自己都没有想到有一天他会因为一个普通的姑娘停留江湖。 沈况知道韦修格误会了他之前的话,对于情爱一事虽然沈况自己也是一知半解,但有些话他还是有资格说道说道的。 沈况没有直接回答韦修格的问题,而是反问了一句:“韦兄,如果那位钟姑娘也喜欢你了,你会怎么做?” 韦修格闻言直接道:“当然是娶她过门,带她回家。” 沈况笑道:“如韦兄你这样的世家子弟与钟姑娘天然就有一层身份差异,钟姑娘是喜欢无拘无束的渔家女子,即便有你在进了高墙巷弄里她真的会开心吗?” “当然,这只是其中之一,最主要的还是日后韦兄家人能否接受一个普通的乡野女子。当下世道,你我可以无视身份二字,但韦兄的家族人未必能如此。” 沈况说完,韦修格沉默良久。 韦修格没有否认自己世家子弟的身份,沈况的话让他想到了许多以前不曾考虑过的事。以前他只凭着一腔喜恶去做事,从没有考虑往后之事。 有了沈况的提醒后,韦修格忽然意识到如果只是把自己的喜欢强加到钟虞身上而不管钟虞,这很其实自私。 沈况看着久久没有开口的韦修格又缓缓道:“韦兄当下其实不用考虑那么多,有这一切的前提都得是钟姑娘也喜欢你。” 韦修格闻言苦笑一声,他是被姜兄的话带偏了,想远了。 天色渐暗,沈况坐在地上生起一堆篝火。 韦修格没有离去的意思,他就此坐在地上,火光映照着他的脸,似有许多故事。片刻后,他看着沈况开口道:“姜兄也有喜欢的女子吗?” 沈况闻言笑了笑:“算是有吧。” “那姜兄与那位姑娘又是怎么在一起的呢?” 沈况笑道:“感情一事莫要起初便带着目的,男女之间的情愫除了一见钟情那便是长久相处而积累下来的情丝。也许一开始你们并不互相喜欢,但时间久了,对方身上的某些品质就会吸引你,久而久之便就成了爱慕。” “情爱一事听别人说的再多都不如亲身体会一遭,有些道理即便我不说韦兄也能明白。” 韦修格闻言,若有所思。 许久之后,苏瑶回来了。 往后一直不曾说话得韦修格也起身准备离去,离开前他对沈况抱拳一礼,算是受教了。 沈况也不愿纠结韦修格到底懂没懂或是知不知道如何做,情爱一事他自己尚还不明白,又有什么资格为别人解惑? 一点自己的心中想法,他觉得韦修格应该能理解。 苏瑶一路送钟虞回家也大概知道了韦修格是个什么样的人,苏瑶与钟虞的看法类似,对于韦修格都只当作是个普通人,没什么喜恶可言。 韦修格离开,苏瑶坐下。 沈况随手从包袱里掏出两张干饼,递给了苏瑶一张。苏瑶接过,两人一口一口嚼着没什么味道的干粮,倒也不难吃。 其实饿了的时候沈况很爱嚼干饼,席地而坐随意啃着,一边吃一边走神,有些意思。 东边明月已挂,湖上只余点点光亮。 两人吃完干粮后,沈况将大黑和飞雪牵回,吃饱喝足的大黑对沈况的态度明显好了不少。 将两匹马在槐树下拴好后,沈况重新坐到篝火旁且摘下了附在脸上的面具,坐在对面的苏瑶已经摘了下来。 两人对坐无言,却有千言万语。 苏瑶捡起枯枝,在篝火上随意摆弄了几下,她没有看向沈况,只是开口问道:“你与那韦修格说了些什么?我见他似乎心事重重的样子。” 沈况随意笑道:“也没说什么,就是开导他不要一直死缠烂打,别吓着那位钟姑娘。” 苏瑶闻言也笑道:“追求姑娘家的手段你真知道?” 沈况摇头道:“当然不知道啊,都是我信口胡诌的当不得真,你也知道我胡扯有一手的。” 沈况说完,不知不觉想起了已分别许久的林晚照。 她已经回到了灵山城,如今怎样了?林大叔的境界提高了没有?管事林伯是不是还在忙碌?有没有再找到一个如他这般的高手护卫? 好些事他都想知道,最在意的自然还是那个姑娘,分别时日已久,却不知下一次相遇会在何时。 为君持酒劝斜阳,且向花间留晚照。 晚照,正是他心念的那位姑娘。 沈况一句说完后,久久未言。 苏瑶好奇的抬头看向沈况,发现他正在发呆想着事情。 苏瑶也似有所感,与沈况有关的女子不算少,但真正难舍难分的到目前来说还是只有那么一位姑娘。对于林晚照,她虽算不上熟悉但也知道那是一个不一般的女子。 “想起林姑娘了?”苏瑶随口问道。 沈况没有遮掩,点了点头。 两人之后,没有再多说什么,篝火渐弱,两人和衣而眠。 沈况仰着身子,久久没有睡去,他想到了许多人也想起了许多事。 流水村的最后一晚,他与白狐古笙的那一番谈话对于沈况而言尤为特殊。看似是他在教古笙,在与古笙闲话,但其实古笙的那些随意言语给了他更多启发。 与空海大师说的那个问题也同样如此。 他在问心,问别人也是回答自己,他心中其实早已有了答案,只是若有若无尚待确认。 他一直想去东海城的目的与苏瑶一样,都是为了看看曾经那片生养他的土地。不过除此之外,沈况还有一个目的,那就是燃仇。 沈况觉得有些担子即使他如今才知道,但那也是属于他的,便是周围所有人都劝他放弃他也不愿意。 可那个答案真的正确吗? 后来的一路他慢慢知道了。 师父曾经告诉自己循序渐进,师叔、祝大叔还有姜凝他们也都在帮助自己,为了都是自己的活。 活之后是什么,他们每个人都有希冀只是不愿说,不愿与他内心的想法冲撞,所以没有说。 那时沈况不知,更没有想。 不过与苏瑶走的越久,见识的人越多,就愈发理解何为牵挂。 沈况怕自己牵挂的师父有一天突然消失不见,韩师叔、祝大叔还有姜凝、林晚照他们又何尝不是在牵挂着自己。 若是自己死了,又算不算是自私呢? 沈况与他们说过活着,独独没有对自己说过,沈况想起与他一路经历生死的苏瑶,他希望苏瑶活着。 苏瑶也没有睡意,她的思绪飘得比沈况更远,她在想那身前事,也在想那身后人。 大湖之畔,月下两人,久久难眠。 第一百四十七章 无人安眠 今夜风又起。 林晚照沐浴完后坐在绣楼窗前,她仰头看着天上那轮明月,良久无言。 别后相思隔烟水。 一别多日,她已从曲儿城返回灵山城,他如今又在何处? 一切都未变,只不过她自己心上多了一个年轻人的模样,他叫沈况,是个江湖人,很厉害的那种。 女子心声,除了婢女怜雪谁都不曾倾诉。 秋落城,将军府内。 独孤南乔自师父离开云梦山后不久她也回了秋落城里,柱国将军独孤崇偏爱自己这个小女儿,他从管家梁文钦那里知道了独孤南乔在云梦山的所为后也并未多说什么。 我独孤崇的女儿,便是肆意妄为一次又如何? 对于那个叫沈况的年轻人独孤崇虽未见过,但近些日子对方在江湖上的名声不可谓不响亮,一个足以担得起他另眼相看的年轻人确实不错,但终究还是浸淫江湖时日尚短,此后生死难料。 独孤崇与女儿在别院里待了会儿后就随着梁文钦一起离开了,今夜还有贵客临门。 监天司小天司宋宛、宗师境严道济,晋阳王氏大公子王淳止、宗师境供奉王则,柱国将军李氏二公子李景易,宗师供奉李泽川,联袂驾临秋落城独孤将军府。 独孤崇带着梁文钦与独孤景亲自出门相迎,往来众人,小天司宋宛居首。 在独孤崇面前,宋宛虽然是晚辈,但今夜在场的所有人都不会将宋宛视为晚辈。 一位年纪轻轻的监天司小天司,不仅手握权柄,而且杀伐果决。监天司既然敢将此事全权交给她,那么她所代表的就是监天司的态度。 “独孤将军,我等今夜多有叨扰。”宋宛对着独孤崇抱拳道,说话间自有一股威严。 独孤崇也抱拳笑道:“宋天司客气了,诸位有请。” 将军府外如此场面,各方势力看在眼里。对于很多人而言监天司的登门早晚会发生,他们好奇的只是独孤崇的反应与最后的结果。 梅雾城,庭香苑。 姜凝在仔细看着探子传回来的消息,楼外楼探子又重新发现了沈况与苏瑶的踪迹。 两人神不知鬼不觉消失了两日而后又突然出现,而且沈况还突破到了归元境中期。 如今他们到了一个叫名叫月栖湖的地方,且身后并没有追杀人尾随,两人距离下一座城池康竹城已不足三百里。 这封信上所写都是关于沈况的一些简单消息,姜凝知道沈况无事,心中稍定。随后姜凝又打开了另一份密信,那是她刻意留心查探到的关于苏瑶的消息。 姜凝缓缓打开信笺,一字一句读着,只是她看得越多,眉头便皱的越深。 姜凝看着信上所写,这些从前她丝毫没有注意到的事如今让她心如刀绞。姜凝看完后没有什么多余动作,她叫来晨儿让她通知温华即刻动身赶往康竹城,且将楼外楼留在梅雾城归元境以上的人悉数带着。 温酒虽然不知道具体发生了什么,但他不在乎危险,说什么也要跟着。 星夜出城的姜凝及楼外楼众人没有丝毫遮掩,不过没人敢来触眉头,也只有那些知道内幕的笑着摇头,必死之局,无解之法。 云清幽下山后的第一个目的地便是东海城。 那个与她二十年不曾再见的男子,她已心心念念多年。即使心中怨念再深,可如今想起时她都已提不起任何埋怨。 那本不是他的错,而且他的江湖里不止有她。 只不过,云清幽还未到东海城,便收到了一封密信。 当云清幽颤抖着双手打开那封信看到那无比熟悉的字迹后,忍不住红了眼眶,他的字她还是一眼就能认出来。 信纸上滴有血迹,让云清幽担忧不已。 信上他没有多说什么,只是告诉她不要寻找他的踪迹,因为一些缘故他需要躲藏一段时间。信的最后,他说了两句话,一是希望她力所能及出手保护他那徒弟,是个少年人,名叫沈况。 另一句,寥寥三字。 对不起。 云清幽知道她与他其实并未结束,即便多年以后,哪怕只是见到他的字她也心有情丝。 她知道轻重缓急,所以没有再继续赶去东海城。 想起他那徒弟,云清幽便会想到此行下山前自己那徒儿的拜托。那个少年人她也见过,其实也是个可怜人,而且并不曾有人怜悯。 秋落城。 独孤崇亲自迎接宋宛一行人,又亲自将他们送出。 独孤崇自始至终都是一副和蔼模样,只是对于对方所邀所求他没打算掺和,不过他也没有打算相帮。有此结果,其实宋宛已经达到了目的。 独孤崇并没有见过自己女儿心心念念的那个少年人,只有管家梁文钦曾经见过一次,听说是个意气风发的少年郎,听说是个身世坎坷的年轻人。 他知道一些当年的内幕,更知道江湖上的腥风血雨。 怨不得他,只怨这世道。 大部分人觉得他该死,他可能就该死,至于原因谁又知道,谁又在乎呢? ———— 月栖湖畔,苏瑶没有睡着,沈况也同样没有睡去。 两个一路生死相随的年轻人心有灵犀的起身坐靠在槐树下,两人紧挨着,相视一眼,只是未言。 天上的那轮明月依旧亮堂,听说再有三日就是中秋了。 不知何时,苏瑶将头轻轻枕在了沈况的肩膀上,沈况甚至没有侧过头看一眼,两人依旧无言。 良久之后,还在闭着眼睛的苏瑶缓缓开口道:“我们还去东海城吗?” 沈况嘴角上扬,无声微笑,只不过没人知道这是一声苦笑。沈况轻声道:“如果能去,我们就去。” 片刻后沈况问道:“想家了吗?” 苏瑶喃喃道:“已经没有家了,所以不想。” 一句说完,苏瑶缓缓睁开双眼。她看着天上那轮明月与倒映在湖面上的流光浅笑道:“我们以后还有机会这样一起看月亮吗?” 沈况还是笑道:“如果活着,就有机会。” “不怕林姑娘吃醋?”苏瑶笑着反问道。 沈况轻声笑道:“忘了家里谁最大了吗?我从来说一不二。” 苏瑶娇笑一声,这一次没再点破。 二人都再不言语,但好似已心有所感,知道了有些事情即将发生。 已经有多长时间没有遇到追杀的人了?便是那些小规模的袭杀也没有。自然不是那些人放弃了,清河崔氏的失败给余下人提了醒,所以沈况知道他们一定是在谋划一次更大的截杀,考虑到所有不可控因素且要做到一击必杀。 “要不你还是留在云碎村或者返回流水村吧,余下的路我一个人走。” 沈况一句说完,苏瑶没有接话,而后沈况又继续道:“如果我侥幸没死,那我们就都安全了。如果我不幸死了,他们可能会就此收手,你会安全。” 苏瑶枕着沈况的肩膀依旧没有接话,同样的话沈况曾经对她说过。 之前她还敢看着沈况回问一句如果你死了呢?可这一次,苏瑶没了再看沈况一眼的勇气,哪怕是一眼,都没有了。 沈况好似听到了苏瑶的抽泣声,所以他没有再追问。他只是望那月光,想托明月告诉师父还有韩师叔他们,我这一路不丢人了。 有些事情脉络沈况不是不知道只是不愿去想,这一路生死太多,也太累,所以能偷懒的时候沈况只喜欢这样躺着,能不动最好,若是还能遇上几个如白狐古笙那样有趣的“人”,就更值了。 苏瑶一直没有回答沈况的问题,她的确是在哭泣,沈况不问她也没说。她很快停下了哭泣,她心中默问微风此行终点在哪里? 微风不语,也许是不知道苏瑶问的是它们的终点还是她自己的终点。 “如果这一次之后我么都还活着你会愿意娶我吗?”苏瑶依旧枕着沈况的肩膀,缓缓问道。 沈况想了想,在准备回答的时候苏瑶出言阻拦了。 “别说,我明白。” 苏瑶没有笑,沈况也没有。 苏瑶说她明白,沈况亦是不知她是否真的明白。 这样的问题其实很难回答,沈况也想问那微风,却没想到微风呼啸而过,不曾留下一丝残影。 沈况苦叹一声,有些答案此刻忽而又模糊了。 这一夜,湖畔两人一夜未眠。 看那月落,看那日升。 云碎村里,年轻人韦修格和小姑娘钟虞也翻来覆去很久才睡去。 钟虞一直在回忆那个叫姜问的姐姐与她说的那些话,姐姐问她知不知道什么是喜欢,起初钟虞摇头不过当姐姐笑着看着她的时候,她又有些羞赧地点了点头。 小姑娘知道什么是喜欢,那些一看就能入眼,之后还想多看几眼的人就叫喜欢。 喜欢一个人的感觉极好,这也是她不讨厌韦修格的原因。 姜姐姐之后又问她有没有那么一点点喜欢韦修格 ,钟虞不再羞赧想了想后缓缓点头。 韦修格相貌不差,就是一开始口花花了惹了父亲。 姜姐姐听去后便笑了,钟虞见状慌忙解释道:“只有一点点。” 苏瑶笑而不语,她明白。 年轻人韦修格也在反复思量姜疑的话,何为喜欢? 韦修格起初不解,之后懂了一点,再之后慢慢睡去,懂了更多。 第一百四十八章 连桥村后 清晨,雾气朦胧。 阳光透过薄雾洒在月栖湖上,映衬出了早起撒网的渔家汉子身影。 一叶扁舟湖上,沈况于岸边远望,当下此景美极了。 苏瑶挽着沈况的手臂,枕着他的肩膀,如此靠了一夜。 沈况知道苏瑶是早间那会儿方才睡去,到现在尚不足半个时辰。他自己则怎么也没有睡意,日头升起时他反而越发清醒。 如此又过了大半个时辰,苏瑶幽幽醒来。 湖面薄雾渐散,天光乍亮。 苏瑶直起身子,也松开了挽着沈况的手,沈况偏头看着她悠悠道:“醒了啊。” 苏瑶点了点头问道:“你没睡吗?” 沈况微笑道:“好些事情要想,睡不着。” 苏瑶知道了也不问是什么事情只是道:“那想通了吗?” 沈况笑道:“本就是些没有答案的事,想不通我也索性不去想了。” 随后两人站起身。 沈况伸了个大大的懒腰,而后对着湖面大喊了一声,沈况像是要把心中所有不快全都呼喊出来,所以这一声极为嘹亮,好在当下四周无人,不会打扰别人。 湖上风景不错,有此呼喝更添气魄。 沈况的一声呼喊也吵醒了大黑和飞雪,大黑不满的嘶鸣一声,不过他似乎也感受到了主人心中郁结,所以抗议声不大。 马儿通灵,大黑和飞雪尤为如此。 喊完后,沈况蹲在岸边拘起一捧湖水胡乱洗了把脸,苏瑶见状也学着沈况的模样洗了洗。 湖水微凉,得已清醒。 沈况站在岸边,脸上水珠未干,他看着波光粼粼的湖面感叹道:“昨晚忘了钓鱼,可惜了这大好湖水,不然咱们就有鱼汤喝了。” 说完,他回头看了一眼苏瑶。 苏瑶也望着他笑道:“你现在钓也不迟,可以留着中午吃。” 听苏瑶认真,沈况悻悻笑道:“赶路要紧,此等小事下次再做也来的及。” 一桩小事而已,什么时候做都来得及。 两人简单的洗漱一番后,便又赶路去了,两人翻身上马,遥遥东去。 路过云碎村的时候,沈况先是看到了小姑娘钟虞,她瞧见两人驾马路过,遥遥挥手,其实是在与苏瑶告别,沈况脸皮厚也跟着挥手。 之后,沈况又看到了早起练剑的韦修格。 韦修格一身凌厉剑意没有丝毫收敛,他似要以剑意斩断一切烦心事。 韦修格远远瞧见沈况的时候,他停剑立身,喊了一声姜兄保重。萍水相逢的江湖朋友,沈况觉得有趣便也回了一句,预祝韦兄早日达成所愿。 云碎村往后两人即将途径一座名曰翻墨的小镇,再往后一路直到毗邻长江的康竹城都不再有城镇。 沈况和苏瑶两人清晨时分从云碎村启程,兼程赶路直到晌午堪堪抵达翻墨镇外。 翻墨镇虽然不大,但因为是周遭百里唯一的小镇,所以来往的的人很多。沈况和苏瑶只在镇外人烟稀少处稍作停顿,补充了些清水和干粮又在路边酒肆里听了些江湖传闻后便又继续赶路去了。 两人行踪算是隐蔽,躲过了不少探子眼线。 不过对于那些早早就在翻墨镇守株待兔的人来说,两人的踪迹依旧入眼可见。 只是奇怪的事,那些人就像主动约好了一般,没有人主动尾随,更没有人打草惊蛇,他们的目的似乎只是知道两人到了翻墨镇。 当然,那些探子的踪影也没有逃过沈况的注意,所以两人继续上路后,沈况一直都在注意后方动静。只是让他奇怪的是一直到这天傍晚,出现在翻墨镇的那些人依旧没有动静,好似只是为了知道他出现了就可以,完全没有追杀他的意思。 沈况觉得奇怪,所以没有再着急赶路。 又是一天傍晚,夕阳洒在林间小道上,远来的两人牵马慢行。 最近这些时日,赶路之余能停下来闲逛的次数多了不少。 苏瑶这一路愈发沉默寡言,两人沿着古道牵着马走了片刻后,沈况终是不放心开口问道:“怎么了,有心事吗?” 苏瑶闻言偏过头看了看沈况,脸上露出一抹微笑,是放松似乎无事,她缓缓道:“没什么事,就是心不定。” 沈况闻言便也没有追问。 两人如此又走了片刻,苏瑶喊了声沈况的名字,独独两字。 “沈况。” 沈况闻言看向苏瑶道:“怎么了?” 苏瑶似是有些纠结,连脚步都慢了许多,她迟疑良久,沈况便也耐心等着。 良久之后,苏瑶却是话锋一转嫣然笑道:“我们晚上吃什么?” 沈况知道苏瑶有心事,但她不想说沈况也就不多问。 苏瑶笑着说完,沈况也跟着笑了笑:“晚上还是啃干粮,若是咱们运气好碰上溪涧湖泊说不定能抓几条鱼,是不是怀念沈大侠的手艺了?” 苏瑶瞥了沈况一眼又给了他一个熟悉的白眼,只不过这一次不是打击而是鼓励:“沈大侠的手艺还不错,红烧肉和鱼汤做的都还马马虎虎,很对苏女侠的胃口。” 苏瑶说完,两人心有灵犀相视而笑,至于那些奇奇怪怪的眼线探子早已被两人抛到了九霄云外。 两人继续牵马赶路,运气不错碰到了个宽敞的山洞,而且山洞不远处就有一道长长的瀑布。瀑布之下是流水冲积而成的水潭,潭水不浅,清澈的水面下是欢快游动的鱼儿,个个膘肥体壮很适合烤着吃。 沈况站在水潭边看着里面一条条游鱼,仿若看到了一顿精美的烤鱼盛宴。 沈况也不耽搁,就地取出鱼钩鱼线,连鱼竿都不用,就这么径直垂钓。 水池中的游鱼兴许是没见过外人,所以沈况钓起来极为顺利,不多时就钓了两条三斤左右的鱼。晚餐有了沈况也就收了钩线,够吃就不用再杀了,留给后来路过此地的人。 黑夜逐渐笼罩,星光点点铺满夜空。 山洞外,蛙声虫鸣此起彼伏,山洞内篝火架子上两只大鱼被烤的滋滋冒油,焦香四溢。 “来,尝尝沈大侠的手艺。”沈况笑着将一只烤鱼递给苏瑶。 苏瑶接过,二话不说吃了起来。 除了缺点盐外,烤鱼的口味没得挑。 秋落城。 宋宛一行人到来的消息独孤南乔还是在第一时间知道了,但对于他们此来目的,连父亲都不愿告诉她。不过独孤南乔心中隐约知道宋宛一行人的目的是沈况,镜花山水月镇外清河崔氏对于沈况的那场截杀,独孤南乔知道就是监天司的手笔,好在凭空出现了一位佛门武僧救下了沈况。 这两日独孤南乔总是心有不安,连练剑都松懈了,云梦九剑的第四剑瓶颈她始终不得突破,师父下山前曾告诉过她,红尘瓶颈在何处其实南乔心知肚明。 管家梁文钦是看着独孤南乔长大的,因此对于这位将军的七小姐颇为关爱。 终究还是自己女儿,独孤崇不忍心让她事后伤心,所以最终还是托梁文钦告诉了独孤南乔其中内幕。 对于独孤南乔,独孤崇没有任何约束,只是在她带着梁文钦、独孤景离开前告诉她她是将军府的七小姐,大魏柱国将军之女。 如此这般,两日悄然而过。 沈况和苏瑶距离康竹城已不足五十里,昨夜他们路过一处村庄,在村庄外露宿了一晚。 今天是八月十五,虽然同属于大魏国朝,但对于中秋节各地风俗及叫法各有不同。比如这个名叫连桥村的村子,当地民众就把中秋称作拜月节,而且在连桥村拜月节与除夕算是一样的重大节日。 今日早间,各家各户都早早起床,孩童们也不例外,今日不允许偷懒。 因此沈况与苏瑶牵马路过连桥村的时候就招来许多孩子打量的目光,每个孩子身上都绑着一截短短的桂枝,沈况以为是这一地的习俗。 以前在红泥巷,因为家里只有他与师父两人,所以这样的日子并不怎么隆重。沈况要么去巷子口祝大叔家,要么就是巷子里其他叔伯看到了沈况,邀他一起与自己孩子玩闹。 那时候,沈况虽年纪不大,但这样的邀请他都会拒绝,除了祝虎月之外。 祝虎月虽然惦记沈况,沈况虽然也喜欢躲着她,但两人的关系一向很好。 沈况看着那些好奇他们的孩童不免想到自己当年,那时候他大概也和这些孩子一样,看到奇奇怪怪的江湖人也会胆子大的上前瞧几眼。 孩子们终究还是有些胆怯这两个带着面具的外乡人,因此看了几眼后就三三两两跑开了。 苏瑶多看了那些孩子几眼,某一时刻甚至有过出神,也许是想起了一些往事。 若不是真的绕不开康竹城,其实沈况不愿意走一遭的,如果绕道只能沿途北上再南下,这一来一回其中的危险其实不比直接走一遭差。 好在沈况和苏瑶各自还有一颗火舞丹,可以改换容貌,六个时辰也足够了。 火舞丹原本沈况是打算往后进入东海城用的,不过当下境遇绕不开要用到,心疼也没办法。 往康竹城的一路,两人行的很慢,苏瑶也愈发沉默寡言,每每都是沈况说一句,她答一句,沈况若是不再问,她也就不再说。 康竹城这一遭注定艰险异常,沈况只希望六个时辰他们可以逃离。 沈况看着低头前行一言不发的苏瑶,他自己心中其实也是五味杂陈。 第一百四十九章 山野吴酒 过了连桥村,离康竹城便更近了,不足五十里的路程,两人骑马也就一个时辰的事。 不过今日是难得的八月十五,所以沈况和苏瑶约好过了今晚明日再进城。 离着城池越近,一路上的人烟便也愈发多了起来,山林古道上,两名远游人牵马自远方来。 晌午时分,沈况与苏瑶在一处山林间的客栈停下脚步。 沈况之前远远望时来,便看到客栈外的旌旗上横挂着两个颇有意思的字,吴酒。 与秋落城韩师叔的那间客栈同音。 沈况觉得有意思,所以与苏瑶决定今晚在此落脚。苏瑶没有异议,甚至没问在此落脚是否人多眼杂惹人注意,因为这些事沈况自有考虑。 客栈位置不错,但就是有些老旧,所以看上去破破烂烂的。不过站在大门外沈况就能听到里面的吵嚷声,貌似生意不错。 沈况与苏瑶刚一走近,一名小厮模样的年轻人,肩上放着一块微微发黄的白布,笑意盈盈的走了过来,嘴里说的自然是那尘封不变的客气话:“两位客官打尖儿还是住店?” 沈况见状豪气笑道:“住店,要两间上房,再给我们准备些吃食,最贵的那种。” 难得一回洒脱,气势得足。 小厮闻言,脸上笑容愈发灿烂。 客栈既然开在此处,南来北往的贩夫走卒,江湖侠士,小厮早已屡见不鲜。天下之大,奇人异士无数,所以对于面前两位带着面具的年轻江湖人小厮一点也不奇怪。 沈况说完,小厮谄媚笑道:“好嘞客官,保管把您安排妥当。” 大黑和飞雪是沈况和苏瑶自己栓的,小厮要代劳被沈况婉拒了。小厮自然也知道一些江湖人有那忌讳,因此没有执着。 将两人领进客栈后,小厮扯着嗓子骤然喊道:“贵客两位。” 一些正在喝酒吃饭的客人闻言便都朝着门口看了过来,瞧见只是两名年轻的江湖人,便有一人瞪着眼睛看着那小厮道:“垂野啊,你这认钱不认人的性子得改改了。咱们这些老主顾虽然没钱,但就不算贵客了吗?” 垂野是这年轻小厮的名字,他虽出身贱籍,但却有个文雅的名字,至于小厮姓氏无人问,小厮自也没有说的心思。 出言调笑的是个约莫三十出头的汉子,同一酒桌上还有其他三两好友,也都笑着看着垂野。 垂野似乎也不怕他们,刚想出言骂几句,没钱让你在这儿坐着就不错了。 不曾想他那脾气更加火爆的老板娘却是先一步指着汉子骂道:“好你个元大光,有了个国姓就真以为自己是那皇子龙孙了?老娘可怜你们一群穷鬼,好心好意给你地儿喝酒,你倒好,吓唬我的贵客?再敢说一句,垂野直接送客。” 老板娘的火爆脾气常来客栈的人谁不知道。 垂野看着那个元大光吃瘪,得意笑道:“好嘞老板娘,我一定盯死了元大光。” 元大光一桌四人听着老板娘指名道姓地大骂竟是没有一个人出言反驳,两两闭嘴喝酒再偷偷摸摸碰个杯,不去看叉着腰的老板娘。 片刻后,老板娘稍稍消气,元大光悻悻道:“我闭嘴喝酒还不成吗?老板娘,垂野你们招呼贵客,不用管我们。” 垂野笑道:“就和谁管过你们似的。” 说完,垂野回头对着沈况歉意一笑,而后领着沈况两人继续往里走。 这时候,方才大骂过的老板娘也扭着步子走到了两人面前。老板娘是个眼力见十足的人,客栈里来来往往什么样的人没见过。所以虽然沈况与苏瑶两人装扮普通,但她一眼就瞧出两人的不凡,老板娘身体微微前倾,软声笑道:“奴家暮秋,小少侠有什么要求尽管吩咐。” 老板娘暮秋直接忽略了苏瑶的存在,苏瑶也不以为意。 暮秋说话间,不时对沈况抛个眉眼,不过沈况连同她刻意展露的身姿全都置若罔闻。暮秋见状,逗弄了几下便也有所收敛。 不过当她听闻垂野小声嘀咕说两位客人房间餐食皆要最好时,暮秋便笑得合不拢嘴,看着戴着面具的沈况也觉得愈发英俊了。 老板娘暮秋是个三十出头的女子,身着一袭红衣,衣着与面容皆透露着一股妩媚之感,姿容姣好。 所以那些常来的顾客也有很多是冲着老板娘来的,偶尔喝酒时看两眼老板娘,比在那康竹城里的青楼坊间宿醉一晚来的更风流。 沈况方才一直在听老板娘破口大骂,性子火爆之余还不至于惹恼一群江湖汉子,里面当然自有其分寸,但更多的沈况觉得还是依托于老板娘本身的不凡。 客栈里好些个江湖人,沈况一眼就能看出境界高低。比如方才那个被骂的元大光就是个万象境大圆满的武者,与他同桌其余三人则弱他一线。 除了元大光之外,客栈里还有一名归元境中期的中年汉子,他头戴斗笠,桌上放着一把长剑,一人独坐沉默不语,算是境界最高一人。 但这些人里,唯独这位老板娘暮秋沈况看不清底细,似乎只是个普通人。 不过这些心思都只是一闪而过,面对这些老江湖沈况没有多打交道的想法,更何况是在如今时期,说不定这些人里就会有其他势力的眼线。 老板娘与沈况愉快的交流完后就让垂野带着两位贵客去楼上厢房了,之后她则亲自吩咐后厨去做沈况要的酒菜。 客栈里的人对于沈况和苏瑶并没有太多视线,都只是好奇地看了一眼后就又各自与兄弟喝酒去了,有酒有老板娘不比看两个年轻人来的有意思? 沈况不露痕迹的在所有人身上打量了一眼,除了那个带着斗笠的剑客外没有特别突兀的存在,这也让沈况稍稍放心。 沈况和苏瑶跟着垂野上了二楼,老板娘暮秋看着年轻人的背影笑了笑,在这山野客栈里容貌俊秀的年轻人终归不多见,所以遇上了就该多瞧几眼才是。 难得又难得。 将沈况二人领上二楼后,垂野独自从二楼下来。 瞧着这会儿不像会有人来,垂野便随手在一处空桌旁坐了下来。他从怀里掏出自己的那盏破瓷杯,自顾自的喝起了茶水。 山野老茶,味道只是还行。 元大光一桌以及其余几桌都是吴酒客栈的常客,见到那个势利眼的小厮垂野下来,元大光笑着打趣道:“垂野,有没有得到贵客赏钱?” 垂野自然知道元大光是在“骂”他,他瞥了一眼元大光,就像在看可怜虫一样。 垂野随意从袖子里掏出一粒碎银子放在了桌子上,随意笑道:“大光啊,没见过这么亮堂的银子吧!” 元大光本只是随口打趣,想着只要垂野没得着赏钱他就能笑话几句,却不曾想还真给他得着了。元大光手里拿着酒碗,皱着眉头瞧了瞧那粒银子疑道:“莫不是把你那私房钱拿出来充数了?” 垂野得了赏钱心情好,不打算与元大光多计较:“大光啊,若是没见过银子就与我说,我让你多看两眼。” 元大光闻言笑道:“既然垂大爷这么开心,何不如把这一两银子直接送我,我好请你喝酒。” 元大光不要脸,垂野心知肚明。 垂野指了指脸,元大光摇了摇头,垂野笑着收回银子,心情颇好。 山野客栈还能有啥好盼的光景,吴酒无酒,垂野和老厨子一开始就觉得名字不好,但奈何老板娘觉得风雅,坚决采用。 垂野那时心里腹诽,风雅有个屁用,个个是大字不识的江湖汉子,能懂啥是风雅吗? 不过客栈不是他垂野的,考虑再多也还得看老板娘的意思。 一年到头,垂野就盼多几位如那少侠一般的江湖人,出手阔绰。 如此这般,一两银子,多多益善。 垂野笑着发呆,老板娘瞧见后便开始阴阳怪气道:“呦呵,得了赏钱垂野变大爷了,知道偷着乐了?” 垂野闻言回过神来,喝了一碗茶水后就起身忙活去了,不在意老板娘恶嘲讽轻飘飘地笑道:“歇一歇而已,老板娘大人有大量莫要与我计较。” 暮秋哪天不骂垂野几十遍,所以没再回应。 元大光瞧见垂野吃瘪,高呼下酒,不用佐酒菜就能连喝三大碗。 垂野瞪着那元大光恨道:“喝不死你丫的。” 话音刚落,老厨子吆喝端菜,垂野屁颠儿屁颠儿的往后厨跑了去。老厨子的要求垂野可不敢怠慢,老家伙狠起来连自己娘都骂更遑论他的娘。 小小垂野,难呦难呦! 楼上房间只有简单四间,说是上房其实也就是整洁干净些,没什么特别的地方。 沈况和苏瑶两人也就两把长剑一个包袱,除了包袱外没什么需要放置的东西。 当下两人坐在一间房里,沈况笑道:“咱们今天可以好好吃一顿了。” 进了客栈之后,苏瑶的神色明显好了不少,所以听到沈况的话后,苏瑶也跟着笑道:“可以正经吃一顿咯。” 沈况听闻白眼道:“我和我的手艺都很正经。” 苏瑶笑而不语,沈况心有戚戚,没了底气,确实没那么好吃。 “不与你说笑了,说说那些江湖人?”苏瑶瞅着沈况道。 沈况闻她说起正事便也道:“没感觉到有什么特别的存在,除了那个戴斗笠的剑客和那位老板娘,其余都很正常。” 沈况说完,苏瑶也道:“我也觉得不像是来追杀我们的人,倒更像是那看戏的江湖客。” 看戏一词深得沈况心,如此形容再合适不过。 原本到这吴酒客栈只为待一晚,危险什么的两人其实都没有考虑,如今看来这里似乎比山野更安全。 第一百五十章 吴酒有酒 沈况与苏瑶在楼上待了片刻后,小厮垂野便来唤,说是酒菜已备好。 沈况笑着让他先下去,他们随后就来。 两人下来的时候,客栈里有几波客人已经离开了,当下剩的还有元大光四人、斗笠剑客,以及其他两桌皆只有两人。 垂野将沈况二人的位置特地放在了元大光旁边,美其名曰让他看看有钱的公子哥是个什么模样,以后去康竹城装阔也好装的像些。 元大光自然清楚,垂野就是摆明了恶心他,一两银子垂大爷,果真不同凡响。 沈况和苏瑶落座前,垂野已经将沈况要的四份菜食端了上来,一份竹笋炒腊肉,一份干炸小黄鱼,一锅红烧鸡外加佐酒花生一份,味道那叫一个香。 见沈况与苏瑶落座,老板娘暮秋端着一盘糕点和两壶酒款款走了过来。 暮秋越瞧沈况越觉得顺眼,暮秋走到两人桌前看向沈况笑道:“今日是拜月节,这里有几块月团饼和两壶桂花酒,算是姐姐我请少侠吃的。” 暮秋说着将糕点与酒放在了桌上,沈况见状急忙笑着说感谢,暮秋则糯声说不用,嗔怪了一眼。 邻桌的元大光瞧见这一幕后,也连忙憨声笑道:“老板娘,今日拜月节,我们的月团饼和桂花酒呢?” 元大光一句说完,桌上其余三人也跟着起哄问那糕点与酒水在哪儿? 暮秋闻言,脸上笑容顿时收敛,没好脸色的看着元大光道:“拿钱来就有,且有的是。” 元大光悻悻然,桌上兄弟,吴酒小厮、厨子、老板娘,客栈众人谁不知道他元大光穷光蛋一个,所以他直呼老板娘不公平, 暮秋毫不在意,依旧一句拿钱来。 瞧见元大光被自家老板娘呛,垂野也在一旁跟着打趣道:“大光兄弟,听哥哥一句劝,没钱咱就别喝了,桂花酒其实也没什么好滋味,除了好喝点,真的没什么。” 垂野说的恨不得捶胸顿足说那桂花酒有多不堪。 元大光不以为意,垂野这小崽子年纪不大,嘴上功夫可从不饶人。 元大光笑嘻嘻地看向第一次见面的沈况,笑着套近乎道:“在下元大光,敢问小兄弟名讳?” 沈况一直在听着元大光吃瘪,这会儿听到他与自己说话便也笑着回道:“我叫姜疑。” “原来是姜兄弟啊,幸会幸会。” 元大光打什么主意沈况一清二楚,他觉得元大光也算是个有意思的人,便乐意与他说上几句。 不过老板娘暮秋听见元大光厚着脸皮与沈况套近乎后笑着对沈况提醒道:“少侠可要注意了这元大光,保管是蹭酒喝来的。” 垂野也跟着笑道:“元大光不是什么好鸟,少侠定要留个心眼。” 沈况听着两人提醒,笑着摆手说不用。 元大光见沈况还算好说话便愈发厚着脸皮道:“不瞒姜兄弟说,我馋那桂花酒已经有些日子了,但奈何哥哥我这兜比脸还干净,姜兄弟可否许我一碗桂花酒尝尝滋味?” 元大光说完,沈况二话没说拿起一壶酒递了过去:“元兄四人,一碗太少,这壶酒就算我请元兄喝的。” 元大光闻言也一点不和沈况客气,接过酒壶开怀道:“姜兄弟豪气,下回我请姜兄弟喝酒。” 垂野听见元大光吹牛皮便道:“下回?莫不是要到下辈子了?” 元大光挥手说去去去,转身就与自家兄弟分酒喝了。桌上其余三人还算客气,都对沈况抱了抱拳,而后才一人一杯桂花酒美美喝去了。 老板娘瞧着元大光四人没出息的模样,说了一句烂泥扶不上墙,而后与沈况告了声罪,回去柜上继续算那陈年老账。 垂野看着元大光,哼了一句走狗屎运了。 对于元大光四人,沈况没什么厌恶感觉,几人心性不坏,就是嘴欠了点。 至于老板娘暮秋与小厮垂野的反应沈况也不奇怪,不是十分相熟的人反而开不出这般玩笑。 苏瑶一直没管沈况与其余人的闲话,美味在前哪还有其他闲心。 小插曲过完,沈况也开始大快朵颐地吃饭。他先给自己满满倒了杯桂花酒美滋滋地抿了一口,入口酒味清冽,隐有一股淡淡桂花香,酒味不重不过十分合乎沈况口味。 苏瑶没有喝酒,尤其桂花酒是那老板娘拿过来的。 一壶桂花酒其实没多少,所以元大光四人很快就把那壶酒喝了个精光,最后一杯酒下肚,元大光意犹未尽哈哈笑道:“老板娘的桂花酒美嘞。” 苏瑶尤爱那油炸小黄鱼,所以没多少时间就吃了个大半,这会儿听到元大光又说话,便无意瞥了一眼,之后便也不再看了。 时值正午,一直忙前忙后的垂野与老厨子也各自端了碗饭扒拉了起来。 老厨子不爱抛头露面,一人待在客栈后的厨房。垂野则拿了个大瓷碗压了满满一碗饭,随意找了个空桌便悠哉游哉的吃了起来,饭头上有肉还浇了肉汤,香着呢! 元大光看吃的正香的垂野笑道:“垂大爷的吃食不错嘞,大肉片都有三块,看来老板娘对你很好。” 元大光将食的音咬死,听起来像屎。 垂野知道元大光又开始阴阳怪气恶心他,不过他现在懒得与他计较哼道:“滚你娘的,老板娘什么时候对我不好过?” 又瞧着元大光与垂野互呛,客栈众人都觉得十分有趣,老板娘站在柜上瞥了一眼,两个天杀的。 戴着斗笠的剑客从始至终不曾言语,喝酒喝到忘我。 沈况也觉得元大光喝垂野两人有趣,便笑呵呵的又多喝了几杯桂花酒。 午间日头正高,垂野吃的满头大汗,不过心情极好。 与元大光偶尔互骂两句,闲午时光,又是悠哉游哉的好光景。 一众人在这闲散的时光里又吃了片刻,期间苏瑶偶尔跟沈况争抢鸡肉,如此美味,沈况也舍不得。 没过多久,客栈外又来了两名赶路人。 垂野见状,急忙放下手中瓷碗,随意抹了把嘴后就迎了上去。 “两位客官,打尖儿还是.....” 不等垂野说完,其中一人就挥手沉声道:“备些好酒好菜,我们兄弟吃完还要赶路。” 垂野急忙说好嘞好嘞,而后跟在两人身后进了客栈。垂野给两人清理出一张桌子,就在那斗笠剑客旁。 老板娘依旧上来迎客,垂野吩咐后厨做菜,风尘仆仆的两位赶路人对于老板娘不假辞色,只是催促抓紧上菜。 元大光瞧了两人一眼,觉得没什么意思,便也没了和垂野互骂的念头,他偶尔与沈况闲话几句,不过不好意思再蹭酒喝,客栈里也因此安静了下来。 那两人坐下来没多久,门外竟是又来了一群人,十数人之多,瞧着模样其中大部分都是护卫,在护着一男一女两名年轻人。 两名年轻人锦衣玉带,衣着华贵,其中又似乎以那女子为尊,想来都是高门子弟。 对于这山野小店,那位女子似乎并不介意,反观那名男子脸上则有一丝若有若无的厌恶。 垂野瞧见这一群人后,刚想上去迎客,不过还未走近就被走在两名年轻人前的老者拦了下来。老人语气和蔼,对垂野道:“不劳小兄弟,给我们上些合口的酒菜就行。” 老人说完,稍稍靠后的那位女子也笑着开口道:“秦爷爷,我听说这些山野小店都会有招牌菜色,就让他们多上几道特色菜。” 被唤作秦爷爷的老者闻言微微一笑,而后又对着垂野道了一声:“按我们小姐说的来。” 垂野急忙点了点头,虽然五花八门什么样的人都见过,但这些一瞧模样就非富即贵的客人他还真是头一回见。垂野慌张地看了自家老板娘一眼,老板娘示意让他去后厨吩咐老厨子做菜,垂野心领神会,与那老者告了声罪便离开了。 客人登门,老板娘暮秋还是那副笑容,待人接客滴水不漏。 秦姓老者对着暮秋微微点头,并未多言,暮秋也点头回应,引着三人坐下。 一男一女两名年轻人相对而坐,秦姓老者坐在中间。 那女子觉得这简陋的山野客栈似乎颇为有趣,故而看了又看。 待看到那混不吝的元大光后,偏着头多看了几眼,秦姓老者顺着自家小姐的视线望过去,发现是四位江湖人后,便慈眉善目地提醒道:“小姐。” 女子闻言,悻悻地直了身子,也不看秦爷爷。 秦姓老者见状笑道:“江湖人脾气性格迥异,那汉子脾气好,否则小姐这般盯着别人可就要生气了。 女子知道秦爷爷是为她好便俏皮笑道:“他没生气。” 秦姓老者笑而不语,自家小姐还是年轻了些。 坐在女子对面的男子对于客栈中的江湖人丝毫不放在眼里,他看着面前女子有些谄媚地笑道:“水烟妹妹,咱们此离康竹城已不足五十里,今日晚些就能入城了。” 名叫阮水烟的女子当下似乎也不再好奇即将到达的康竹城有什么好玩的事,反而对这客栈情有独钟。 阮水烟曾记得,秦爷爷说这样的地方就像是一座小江湖,往往南来北往什么样的人都可能有,便是那些宗师境的前辈也有可能出现。 阮水烟此时想起,便愈发好奇客栈中的其他人,对于面前名叫徐绣京的男子的话倒没怎么上心,只是敷衍回应了一句。 这些事,老者秦寒看在眼里却并未多说什么,对于小辈们之间的事,秦寒从不掺乎,更何况以自家小姐的身份,一个御史中丞的爷爷算不得什么。 第一百五十一章 阮水烟 阮水烟还是在偷偷摸摸打量客栈里的那些江湖人,秦寒也不再阻拦,小姐虽然少不经事但还是知晓分寸的。 看过了元大光四人,阮水烟很自然的将视线转移到了沈况和苏瑶身上。阮水烟看见两人脸上都带着面具,便好奇的多看了几眼。 一直在低头吃饭的沈况忽而感受到了阮水烟的视线,抬起头看去恰与阮水烟对视了一眼,阮水烟微微一惊,羞赧地收回了视线,沈况则不甚在意继续低头吃饭。 秦寒看见自家小姐的模样便知道是被人发现了,他回头看了一眼,瞧见是两个年轻后生。 秦寒转过头微微笑道:“还是两个不错的年轻人。” 一旁坐着的徐绣京闻言也转过身看了一眼,见着是个衣着普通的同龄人便鄙夷了一眼,倒是觉得旁边的那位姑娘气质不俗。 阮水烟瞥见秦爷爷也看了那个年轻人且夸了一句便好奇问道:“秦爷爷,他们为什么要带面具啊?” 秦寒闻言笑道:“年轻人初遭行走江湖克己谨慎,戴着面具是为了不让其他人知晓他们真实长相,同时也能避免一些不必要的祸事。” 阮水烟深以为然地点了点头,觉得带着面具还挺有意思便笑道:“等晚会儿到了康竹城我也要买个面具带。” 秦寒又笑道:“有爷爷在,小姐就不用带那面具了。” 阮水烟却是摇摇头嘻嘻笑道:“我也要装一回大侠,就差一把剑了。” “爷爷有!” 两两一笑。 徐绣京听两人一直在讨论那两个泥腿子贱民,自己也插不上话,便又转过身瞧了一眼。徐绣京居高临下嗤笑道:“装神弄鬼的鼠辈而已,水烟妹妹不用太在意,有护卫与秦爷爷在,宵小之辈不敢近身。” 垂野方才去厨房吩咐老厨子做菜,这回儿已经回了,当下他紧挨着沈况和苏瑶的一张桌子坐了下来。 垂野不敢在那三人面前放肆,连着与元大光互呛的心思也没了。他对那位老者有些畏惧,看着温文尔雅的模样,垂野却是知道这样的人狠起来杀人不眨眼。 那位小姑娘瞧着活泼可爱,惹人喜欢。 唯独那个穿的人模狗样的男子最令垂野反感,徐绣京一袭白衣胜雪,模样清秀文雅但垂野就是莫名其妙的厌恶,而且由心而来。 徐绣京的这句话说大不大,说小却也不小,恰好落在了客栈里所有人的耳中。 老者秦寒微微一笑,没有言语。 垂野闻言心中暗骂一句,表面上却是云淡风轻,毫无表现。 元大光瞅了一眼,而后低头喝酒。 老板娘暮秋恍若未闻,继续拨弄算盘。 两个风尘仆仆的赶路人连听的心思都没有。 苏瑶闻言,放下了手中筷子,她转身看着徐绣京冷声道:“你再说一遍?” 没了垂野与元大光的骂架,客栈里其实很安静,苏瑶的这一声不大但其中蕴含的怒意谁都听得见。 徐绣京有些意外,他没想到一个山野泥腿子贱民敢如此跟他说话,他转过身正要再骂一句,可迎面就碰上了那个男子视线,徐绣京下意识的竟有些心虚,本想骂出口的那句话却是没有说出口。 不过他转瞬回过神,正欲脱口而出却又被老者秦寒拦了下来。 “绣京。”秦寒低声道。 秦寒先前与沈况相视一眼,各自微微一笑。 他还算是个讲礼数的人,知道是徐绣京出言不逊在前,所以这会儿拦住了徐绣京。 徐绣京闻言,也只好恨恨收回言辞,转过身不再言语。 随后,苏瑶也转过身继续吃饭,她看了看嬉皮笑脸的沈况,没来由的哼了一声,很自觉地从沈况碗里夹起那只大鸡腿自己吃了起来。 沈况没有阻拦,只是小声说了句苏女侠好胃口。 阮水烟对徐绣京虽然没什么感觉,但其实也不觉得徐绣京刚才的话有什么问题,只不过她听见秦爷爷出言阻拦,便又好奇问道:“秦爷爷,你为什么要拦着徐绣京?” 徐绣京也有些不悦的看向秦寒。 但对于徐绣京的那点脾气,秦寒毫不在意。 秦寒依旧笑着为自家小姐解释道:“回小姐的话,最近几日康竹城是要涌入一大批江湖人的,这其中藏龙卧虎。我们阮家虽然不怕事,但我们出门在外还是与人为善的好,结一份香火情总会比结一份仇怨来的好。” “那位两位年轻人虽然衣着普通,但气质不凡。尤其是那女子,在我看来应当也是大家子弟。至于那名男子看着普通,不过也有其不凡之处。” 阮水烟知道秦爷爷不常夸赞他们这些年轻人,比如徐绣京,年纪轻轻就有功名在身秦爷爷也不假辞色,当然她除外。 所以听见秦爷爷对那两人评价甚高,阮水烟便忍不住又多看了两眼,可在她看来那两人没什么特别的啊。 徐绣京听闻秦寒的话,心中腹诽不已,他虽然依旧不悦但心里隐藏的很好。 秦寒也懒得去管他徐绣京,他还没那资格。 “瞧不出有什么不一样啊。”阮水烟多看了两眼后蹙眉道。 秦寒微微一笑:“小姐不是习武之人,有些门道看不出来。” 阮水烟闻言深以为意,按秦爷爷的意思,想必那两人武功应当很高,年纪轻轻武学登堂入室也的确能入秦爷爷的眼。 冲突没有继续升级,那就只是一个小小的插曲,其实没什么人在意。 元大光几人依然在喝酒,垂野依旧在扒饭,老板娘暮秋的算盘声清晰入耳。沈况和苏瑶也各自低头吃饭,四样小菜极为下饭,沈况连吃两碗依旧觉得不过瘾。 那两位风尘仆仆的赶路人以及阮水烟这一桌的菜食随后也都一一端了上来,阮水烟大多还是停留在对菜食的好奇中而并非真的喜欢,因此她只是隔会儿下一筷,并未多吃。 徐绣京也差不多,他吃不惯这些山野粗鄙食物,只是多喝了两杯桂花酒。 阮水烟对于那叫做乐团饼的糕点更好奇,若是在家,今天也是要吃的,只是家里嬷嬷制作的乐团饼无论模样还是馅料儿与这里的都不一样。阮水烟尝了一口,觉得味道比家里嬷嬷们做的要好,至于那桂花酒秦爷爷只允许她喝一小杯。 阮水烟眯着眼睛抿了一小口,有些辣,不过那股淡淡的桂花味她却很喜欢。 垂野在一旁扒拉饭,视线瞧着瞧着又与元大光碰在了一起。垂野笑着示意元大光再厚着脸皮上前讨要杯酒水,元大光当然不傻,骂了句娘,直截了当。 垂野笑着猛然扒拉了几口饭,下饭。 尝了菜,喝了桂花酒,百无聊赖的阮水烟便又开始左瞧瞧右看看。 那个头戴斗笠的剑客她也看到了,她还特意多看了两眼。阮水烟知道秦爷爷也是一位剑客,所以对于沈况、苏瑶以及这名带斗笠的剑客都有些好感。 阮水烟看过去的时候,那个斗笠剑客也微微抬眼看了看她,不过这一次阮水烟似乎不再害怕了,反而软软一笑,那斗笠汉子则毫无反应,看了一眼后继续低头喝酒。 元大光一直憋着不说话觉得十分无聊,所以他提着酒杯走到垂野那桌,垂野斜眼瞧了元大光一眼道:“做啥子?” 元大光嘿嘿笑道:“这不仰慕垂大野的气概,过来瞻仰瞻仰嘛。” 垂野闻言不为所动:“有屁快放。” 元大光搂着垂野的肩膀笑道:“无聊,来找垂大爷侃侃大山。” 垂野扒了一口饭含糊道:“你不着急进城?我可听说最近两天城里会很热闹。” 元大光喝了口酒笑道:“我们几个也就是去凑个热闹,那些大事我们可不敢横插一脚。” “呦呦呦,还有你元大光不敢做的事?” “我不敢做的那可就多了,你大光哥哥胆儿小,连一个人走夜路都怕。” “滚你娘的。” 垂野直白一语,元大光哈哈一笑。 两人紧挨着沈况和苏瑶,所以沈况将两人的话全都听在耳中,尤其是那热闹一事,沈况觉得大有嚼头。 垂野不知道城里要发生什么事,只是知道近些日子路过客栈的江湖人络绎不绝,连带着客栈的生意也好了不少,不然哪来的肉片肉汤吃。 “到底啥个事?看样子来了不少人啊!”垂野又道。 元大光笑道:“都是些江湖事,我也只是道听途说,说这康竹城会有热闹,哪晓得具体是什么。” 垂野闻言嗤笑道:“你不也是那江湖人吗?怎么不知道江湖事?” 对于垂野的不屑,元大光不以为意,只是道:“我一个小人物,哪能有垂大爷的门道多,消息不灵呦。” 听着元大光的马匹话,垂野不为所动道:“反正与我没干系,倒是咱们这店生意好了,这我就喜欢。” 实在无事可做的阮水烟听到元大光和垂野小声嘀咕后,虽然还不清楚两人具体在说什么,但阮水烟听到了关于康竹城的事,所以她转过身笑着插了一句:“你也是去康竹城看热闹的?” 对于阮水烟的插话,元大光和垂野都没想到。 不过元大光也不胆怯,礼貌地笑道:“回小姐的话,我呀就是和三位兄弟去走一遭,离着远远的那种。” 阮水烟听到元大光的俏皮话嫣然一笑而后道:“我们也是。” 元大光对阮水烟的话自然不会当真,他眼睛可不瞎。与小姑娘之间没有太多话可聊,因此阮水烟说完后元大光一抬酒碗,敬了一杯。 阮水烟见状也有模有样回了一礼,只不过她杯里的是自带的茶水罢了。 阮水烟对于这番交流似乎有些窃喜,她稍稍瞥了秦爷爷一眼,发现秦爷爷正笑着看她,她有些不好意思的低下头,咯咯娇笑。 垂野不敢议论那姑娘,只是眼神示意元大光,你丫的脸皮够厚啊。 元大光得意挑眉,似是再说老子是谁。 第一百五十二章 韦修格来了 经过阮水烟的插话,垂野也不再好奇那康竹城里到底要发生什么事,他估摸着多半是场大型的比武大会,毕竟这在大魏尤其是在康竹城内那是常有的事。 大魏人尚武,民风剽悍。什么比武大会,比武招亲那都不是稀奇事,喜了那些江湖人的同时也喜了如吴酒这般的客栈酒馆,因为来的不是人而是白花花的银子。 来这山野客栈歇脚本就是阮水烟的随意之举,所以在见过了形形色色的江湖人,尝过了几道农家菜式后,她对客栈的新鲜感也很快过去。 两名风尘仆仆的赶路人吃过饭结了账后,便急匆匆的离开了,从始至终两人都没有太多言语。 老板娘暮秋看着两人离开的背影对垂野示意了一眼,垂野心领神会,去后厨找了老厨子,至于这些事,在垂野看来都只是随手为之,无趣得很。 吩咐完事情后,暮秋继续在柜上打着她的算盘,心情极好。今日两桌贵客,单单这两笔收账就能抵过之前的好些日子。 那位头戴斗笠的中年剑客在那之前的两人离开后没多久,也起身离开,斗笠剑客的花销不多,半两银子而已。 老板娘说账,剑客结账,普普通通。 老者秦寒有意无意看了那位斗笠剑客一眼,虽然对方显露出的修为只在归元境中期,但秦寒的直觉告诉他这个斗笠剑客很危险。 秦寒此行目的是护卫阮水烟的安危,所以他对于斗笠剑客这样的存在尤为关注。这名斗笠剑客也是他这一路走来第一个感到有威胁的存在,所以在此人离开后,秦寒也跟着放宽了心。 倒不是他有多畏惧,而是与这样的人捉对厮杀起来他就很难再顾全自家小姐的安危,得不偿失。 元大光也是个眼力见顶天的主,他对于这个头戴斗笠的剑客心中评价也甚高。他自己修为远低于对方,所以使得他没什么害怕的心思,对方若是想杀他,便是与三个兄弟一起上也没用。 元大光更多的还是佩服斗笠剑客这样的存在,一人一剑仗剑江湖,着实潇洒。 他元大光虽然看上去潇洒,但依旧有些东西难以割舍。江湖从来就没什么好的,他喜欢的只有那么些,若是再舍去,那走这一遭江湖就真的没什么意义了。 豪气就酒,能下酒一坛,只可惜元大光的酒快没了。 垂野意会完老厨子,又心满意足地吃完饭后,心情极佳。 当他知道元大光的酒快要喝完后,心情又更好了一分。 “垂大爷要不请我喝壶酒?”元大光舔着脸对垂野笑道。 垂野看着元大光的笑脸就像吃了只活苍蝇一样,恶心坏了:“去你娘的,请你喝酒不如倒了。” 元大光继续纠缠道。“垂大爷如此说话,伤感情了不是。” 垂野闻言鄙夷道:“老子不喜欢男人,跟你元大光么得感情。” 说完,垂野收拾碗筷径直去了厨房,觉得自己臭骂元大光的姿势尤为潇洒。 想从老子这里蹭酒?门都没有。 元大光知道自己是蹭不到垂野的酒喝后,也只好拎着快要空了的酒坛回了自己那桌,四个穷光蛋想喝酒都会捉襟见肘,混的那是顶天儿惨。 元大光唉呼一句,似乎是痛心疾首。 老板娘暮秋随意看了一眼元大光,果真是个天杀的,老娘到哪你就到哪。 “要喝自己来拿。”暮秋没好气道。 她说完也不看元大光,继续低头打算盘。 元大光屁股刚坐下就听到暮秋的话,他嘿嘿一笑,起身小跑着到了柜前:“还是老板娘知道心疼我。” 说着,他拿起暮秋刚拿出的两壶桂花酒嗅了嗅,桂香扑鼻。元大光舔着脸恭维道:“老板娘不仅貌若天仙,心地还如此善良,真乃当世罕见。” 暮秋倒也直白,头也不抬,就一个字:“滚。” 元大光不觉得自己是在被骂,嬉皮笑脸道“好嘞!” 说着,他端着两壶酒大摇大摆的回了自己那桌,根本不用他再用言语炫耀,单单两壶桂花酒已是最好的证明。 从厨房出来的垂野恰好碰到拿着两壶酒极为神气的元大光,心中慨叹一声,老板娘还是性子软了。 沈况看着混不吝的元大光觉得颇为有趣,只不过沈况一个转头的功夫,碗中的那块鱼腩就消失了。 苏瑶低头吃饭,似乎什么都没发生。 阮水烟元大光的那一幕看在眼里,之前那会儿她其实并不讨厌元大光,但这会儿过后她对元大光的观感完全变了。 她委实不喜欢这样的人,连一点男儿的自尊心都没有。 老者秦寒看着阮水烟的神色变化,但并没有点破其中缘由,任由自家小家心中思量。 是喜是恶都是自家小姐对于外在人心人性的看法与认知,那是独属于小姐她自己的道理,他秦寒自然不能掺和。 徐绣京也对元大光没什么好感,卑躬屈膝的男儿他最不能忍受,但独独他自己做得,当然这样的想法除了他自己之外没人知道。 阮水烟想了片刻关于如何定义元大光这样的人,以及往后遇上了同类人自己又该如何相处。 秦寒知道自家小姐心中已经有了思量,此时便才出言问道:“小姐方才与他搭话,这会儿似乎又厌恶起来了。” 在秦爷爷面前,阮水烟不需要任何扭捏,所以秦寒说完阮水烟回道:“之前我不知道他是这样的人,现在知道了当然会生出厌恶来。” 阮水烟说完,似乎有些好奇秦爷爷为何会有此问,便问道:“秦爷爷为什么要这般问,难道是水烟想错了?” 阮水烟皱眉问完,秦寒微微一笑,轻声道:“小姐自然没有想错,不过小姐可知何为一叶障目?” 阮水烟闻言想了想,待想通一些症结后答道:“秦爷爷的意思是此人的真实性格也许不是我当下看到的这般。” 秦寒会心一笑:“小姐聪慧。” “江湖人啊,都会些掩人耳目的手段。他们既可以快意恩仇,也可以忍辱负重;既可以肆意洒脱,也可以含蓄内敛,有些我们看到的可能只是他们想让我们看到的,而非是他们真正的样子。那汉子的性子算不得好,却也不是个坏人。每个人有每个人的活法,兴许他选择的是这般而已。不过,这样的事若是放在读书人身上就要另说了。” 阮水烟耐心听着秦寒的言传身教,心领神会。 道理虽然粗浅,但深究往下关系到的就是人心人性,此中大有深意。 秦寒的这番话,徐绣京也听的真切,尤其是最后那句“若是放在读书人身上就要另说了”他总感觉是秦寒在针对自己。 对于秦寒,徐绣京积怨已久,只是碍于对方身份,他一直不敢有所表现。 也因此,让徐绣京对于元大光与沈况之流的厌恶愈发深厚。 有些怨念起自浮萍微末,旁人从来不知。 元大光当然没心思去管一个小姑娘家如何看待他,更不会在意徐绣京是不是厌恶他。 萍水相逢的陌路人而已,下次会不会再见都是个迷,便是听到了他们的对话又有什么呢?只要有酒喝,垂野是大爷都行。 元大光几人的下酒菜尤为简单,不过四兄弟在一起侃大山,一盘花生米都能吃出龙筋凤髓的滋味来,所以他们那一桌算是吃的最欢的。 沈况和苏瑶也没心思去管阮家那些人,他们之间连萍水相逢都不算又何须去计较些许小事。 有些事只是不愿去计较,有些人只是不愿去碰见。 垂野吃饱喝足后搬了个板凳坐在门口,又开始肩附泛黄毛巾等着客人上门。 长日漫漫,客人快来,他心中念叨着。 垂野也不敢离着门口太近,因为那两位年轻公子小姐的护卫列阵在外,大家族训练出来的护卫的确不一样,单从气势上就能吓个垂野半死。 垂野坐在板凳上,坐着坐着就开始小鸡啄米打起了盹,客人不来,垂大爷需要先休息会儿,攒足精神。 老板娘暮秋依旧在那打着算盘,对于打盹的垂野,她还是同样一句话,天杀的。 也许是老天爷听到了垂大爷的梦中呢喃,所以没过多久,一阵哒哒的马蹄声响起,而后越来越近直至吵醒垂野。 “小二来壶酒!”马上人刚一翻身下马,就朝着客栈里大声喊道。 睡梦中的垂野忽而惊醒,而后本能的起身出门迎接:“来了客官,客官里边请。” 略微清醒后,垂野瞧见是个年轻人,腰间佩剑,看来又是个江湖人。 江湖人,垂野最喜欢。 垂野脸上露出谄媚笑容,迅速跑到门口迎着,当下连那几个护卫他也不怕了。 年轻江湖人看到垂野后随手扔过来一锭银子,垂野见状赶忙接住,入手沉甸甸的。垂野心中一喜,起码有十两,老板娘若是心善,总的给自己几钱银子的赏钱。 年轻江湖人对于门外站着的几名护卫置若罔闻,客栈中的人在听到门外传来的声音后,都朝着外门口看了一眼。 让沈况觉得诧异的是来的人不是别人,正是在云碎村有过一面之缘的韦修格。 第一百五十三章 一碗桂花酒 韦修格进来后一眼就瞧见了带着面具的沈况,一开始他还有些意外,不曾想到会与知己姜兄这么快重逢,不过很快意外就变成了惊喜,韦修格大刺刺的朝着沈况走了过去。 “姜兄,没想到能在这儿遇上你。”韦修格边走边笑道。 客栈里的其他人韦修格还没来得及在意,所以连走过来的老板暮秋韦修格也没注意到。 暮秋看到韦修格的时候,有些意外。 不过她很快掩藏好了这份意外,像迎接其他客人一样,热络地迎接韦修格。 韦修格没有在意暮秋的话,只是随意挥手道:“不用挪地儿了我就在这桌,老板娘,好酒好菜都招呼上啊。” 暮秋应了一声:“公子且坐,酒菜稍后就来。” 韦修格坐下后,暮秋也没有打扰他与沈况。 暮秋退回柜上,给了垂野一个眼神,垂野会意,小跑着去了厨房发现老厨子已经回来了。 垂野靠着厨房门,看着年岁沧桑的老厨子随意问道:“事情办得怎么样?” 老厨子闻言瞥了垂野一眼:“老板娘让你问我的?” “没,我就随口问问。” 垂野说完,老厨子垮了脸色骂道道:“就知道是你在放屁,需要做什么就说,没事的话别在这里碍眼。” 得了骂垂野也无所谓,他笑道:“拿手菜多做几道,又来了个不差钱的贵客。” 听闻是贵客上门,老厨子这才露出笑脸:“让客人等着便是,酒菜马上就来。” 垂野知道多待不讨喜,所以说完就乖乖离开了厨房,不讨多余的骂。 垂野回到前堂后对老板娘小声说了句老厨子已经回来,暮秋只是嗯了一句,没什么反应,因为一切理所当然。 不过垂野注意到老板娘盯着那个新来的客人看了好几次,而且明显是很奇怪。 垂野也好奇,跟着问了一句,当然又讨了一声骂。 沈况也没想到会在这里遇上韦修格,所以问道:“韦兄怎么离开云碎村了,难道被钟姑娘赶出来了?” 听到沈况打趣他,韦修格也不觉得有什么只是笑道:“姜兄莫要笑话我,是我自己离开的。” “那晚听了姜兄你的话后,我仔细地想了很久觉得很有道理。所以后来我就正经地与钟姑娘表明了心意。钟姑娘听我说完一开始是有些诧异的,不过还好,没有把我当成登徒子。钟姑娘考虑了很久,但最后还是没有接受我。” “我呀,听了姜兄你的话后现在也没多么难受。而且既然钟姑娘不接受我,我也就不再云碎村久留打扰她的生活。这不,恰巧听说康竹城最近几日会有大事发生所以就来了,没想到会在这里遇上姜兄,看来我与姜兄真的有缘。” 说到最后,沈况已能明显感受到韦修格的释然。 “韦兄拿得起放得下,潇洒。对了韦兄,你所说的大事究竟是何事?我在客栈里也听其他人议论过此事。” 沈况方才听韦修格也提起康竹城将有大事发生的时候,心中闪过一丝警觉,因为冥冥中似是有说不清道不明的巧合。 沈况说完,韦修格摇头道:“具体何事其实我也不清楚,最近江湖上关于康竹城里的传闻比较多,有说是要举办一场武林大会,比出江湖上年轻十人;也有人说是康竹城里的叶家要为其嫡女比武招亲。总之版本很多,不过无论是什么都能算是一场江湖盛事,姜兄你若无事不妨我们同行一程。” 沈况闻言笑了笑道:“热闹可能就没法凑了,我与舍妹有事在身不敢耽搁,今晚在此小歇,明日一早就要继续赶路。” 韦修格闻言难免觉得可惜,不过江湖上的朋友大抵都是如此,聚散无定。 好在这里还有酒,可以多饮几杯,倒也不可惜。 元大光瞅见韦修格的时候,一眼就觉得这家伙很对自己胃口,所以他见韦修格与沈况寒暄了片刻后便提着他那已经空了的酒坛走了过来。 至于为何要提空酒坛,就只有元大光自己知道了。 一下子来了两个不对苏瑶胃口的人,所以让她连带着吃饭的兴致也没了,苏瑶匆匆与沈况说了句后就径直回了房间,全然无视了元大光与韦修格的存在。 已经坐下的元大光和韦修格见状面面相觑,而后齐齐看向沈况。韦修格疑道:“姜兄,莫非是我们有什么地方冒犯了姜姑娘?” 沈况摆手笑道:“韦兄不用在意,我妹妹她只是吃饱先上去了。” 听到沈况的话,韦修格这也才放下心来。 刚坐下的元大光自来熟,他看着韦修格笑道:“在下元大光,与姜兄算是萍水相逢的江湖好友,一见如故。韦兄,幸会幸会。” 元大光说着就要给韦修格倒酒,但酒坛空空哪里会有什么酒水。 沈况会心一笑,韦修格却是不介意。 他一边给元大光倒自己的酒一边笑道:“元兄,幸会幸会。在下韦修格,与姜兄也算是半个好友。” 元大光笑道:“既然都认识姜兄,那感情好大家都是好兄弟,今天不醉不归。” “不醉不归!”韦修格也笑道。 垂野现在算是服了元大光的蹭酒本事,主要还都能给他蹭着。 沈况也没有在意元大光的自来熟,若真的只有他和韦修格还真的不知道能聊什么好,毕竟两人不怎么熟悉。 好在元大光是个话茬子,天南海北什么都能聊,而且他一开始说的就是沈况与韦修格都很好奇的康竹城之事。 “韦兄既然也是来康竹城凑热闹的,怎么能什么都不了解呢?在下刚好知道一些内幕,可以对姜兄、韦兄说道说道。” 沈况闻言也来了兴致,三个人身子前倾凑了凑,韦修格故作神秘的小声道:“康竹城的事,我听道上的兄弟说是与朝廷有关,至于那些比武招亲、武林大会之事都只是幌子。” 韦修格闻言疑道:“和朝廷有关?” 元大光点了点头:“姜兄弟、韦兄弟,你们可还记得前段时间梅雾城发生的事?” 韦修格道:“自然记得,东海沈家还有人活着而且拜了剑神前辈为师。对了,还有当年东海苏家的一位女子也和那位沈兄弟一起。” 元大光看韦修格说的起劲便知道他对那沈况必然有些仰慕,所以元大光道:“原本梅雾城因为伏玄剑一事就闹得沸沸扬扬,后来又出了这么一档子事连带着伏玄剑的余热都被遮住了。那沈况沈兄弟可是监天司必杀榜的头号人物,而且牵连二十年前的那桩秘闻,这影响啊不可谓不大。” “不世出的南柯剑神前辈、医圣韩仲景前辈,再加上狂刀祝潭都在保护那位沈况兄弟,此外还有楼外楼在后,这样的护道人阵容当真羡煞旁人。那位沈兄弟也不是一般人,年纪轻轻就已是归元境前期修为,而且以归元境前期力战清河崔氏归元境大圆满的黑剑侍,最后还赢了。” “此外我还听说,沈况兄弟与那苏瑶离开梅雾城那晚,楼外楼姜氏独女姜凝带人守在城外一夜,胆敢乱闯者死。再联系前段时间楼外楼公开支持咱们大魏其中一位皇子的说法,明眼人都知道那其实是在为那沈况兄弟打掩护。所以说,那沈况兄弟楼外楼姑爷的身份想必也是真的。” 元大光慷慨激昂的说完喝了一碗酒,颇有些心驰神往:“监天司、地网联合众家势力追杀他们如此之久都未果,我的这位沈况兄弟能耐还真大。” 对于元大光说的这些,有些韦修格知道,但有些隐秘事比如沈况与清河崔氏黑剑侍那一战,韦修格就不知道。 所以此番听了元大光的话后韦修格也有几分热血沸腾:“谁说不是呢?大半个江湖的人都在追杀他们,一般人如何能有这般待遇。” 韦修格一句说完忽而想起元大光最开始的话,他像是一下子抓到了什么线索好奇问道:“元兄你的意思是,此番康竹城的事很有可能与那沈况和苏瑶有关?” 元大光会心一笑:“虽然我也这么觉得,但不敢笃定。” 韦修格也点头道:“听元兄如此说,我还真觉得有几分真。对了姜兄,你怎么看?” 沈况一直在听元大光娓娓道来,让沈况好奇的是梅雾城发生的有些事应该极为保密才对,元大光又是如何知晓的。 元大光瞧着沈况古井无波的神色便以为他什么都知道,于是笑道:“韦兄,你看姜兄丝毫不奇怪就知道这些事姜兄必定已经知道了。” 沈况闻言苦笑道:“元兄想多了,我只知道近些日子江湖上的事,对于元兄说的这些其实了解不多。” 元大光以为然,而后问道:“那姜兄不打算去凑个热闹?” 沈况摇头道:“我和家妹还有要事在身,只能遗憾错过了。” 韦修格闻言道:“确实可惜了些。能远远目睹那位沈况兄弟的风采也好,东海沈家在当年那也是江湖上的豪门。” 元大光却是摇头道:“那位沈兄弟还是莫要出现在康竹城的好,若是我猜测的不错,那各方势力一定是在康竹城撒下了大网准备来个瓮中捉鳖,到时候沈况兄弟想要逃出生天就难了,这等年轻豪杰不该英年早逝。” 韦修格也叹息一声:“唉,希望那沈况兄弟平安无事吧!” 元大光笑着提议道:“那我们就为这位沈况兄弟走一个。” 说完,他率先举起酒杯,沈况、韦修格紧随其后。 三个陌生人,一碗桂花酒。 第一百五十四章 相识 原本已经没了兴致的阮水烟在听到沈况三人在讨论关于康竹城的事后又来了兴趣,元大光说的有些事连她都不曾听过。 其实阮水烟此来康竹城一是为了散心,二来也是为了赴约。 赴约一事是父亲告诉她的,至于赴谁的约,到了康竹城后一行人又下榻在何处父亲都没说,只让她一切听从秦爷爷的安排,就当是走一遭康竹城游山玩水。 也是因为父亲的这番话,使得阮水烟对于此行没有任何负担,一路看山看水走的极慢。 至于徐绣京,则只是顺路与她们同行。 阮家与徐家世代交好,只不过近几十年阮家生意越做越大,攀附牵扯上的氏族关系也越来越深,而反观徐家在朝堂上的声望却没有太大变化。 徐家如今官位最高者为徐绣京的爷爷徐挥,虽然官居从三品御史中丞,但徐家人大多知道老爷子想要百尺竿头更进一步几乎没有可能。而徐家祖上又没有功勋爵位能够继承,后代子弟暂时也还没有出现能够独当一面的存在,所以若是徐家在朝堂之上再无建树,等老太爷徐挥一死,徐家的没落是板上钉钉的事。 徐家如今年轻一代当属徐绣京一枝独秀,不仅年纪轻轻就有功名傍身,而且徐绣京在人才辈出的京城洛阳也算有口皆碑。 但对于以商贾起家且做到如今高位的阮家来说,去赌一个徐绣京没什么赚头。而且就算徐绣京未来有能力一步步往上爬,可单是爬到他爷爷徐挥从三品大员的高度就不知道需要多少年。 商贾之家无利不起早,倒不是如何贬低,只不过事实如此。没有立竿见影的效果,阮家倒不如将砝码押注在其他人身上,以如今阮家在大魏的地位想结交势力更大的家族没什么难度。 徐家有意撮合徐绣京与阮家嫡女阮水烟的婚事,为此老太爷徐挥还与阮家家主阮懿有过一次彻谈。徐挥明里暗里的点出此中深意,但阮懿却插科打诨,既不答应也没有拒绝。 原因自是不用明说,两家人都心知肚明。 所以即便徐家人身姿放得极低也依旧得不到回应,他们也始终没有放弃。 徐绣京自然知道家族里的这些事,甚至来说他承担着家族中兴的大任。 对于阮家嫡女阮水烟,徐绣京也是真的喜欢,不过这份喜欢里还夹杂着些许家族私利,且这份私利高于他对于阮水烟的喜欢。 阮水烟并不清楚这些明里暗里的算计事,也不需要知道。对于徐绣京,她不讨厌但也谈不上喜欢。 洛阳城里喜欢徐绣京的女子一抓一大把,阮水烟自己也极为仰慕徐绣京的才华。 不过徐绣京身上似乎总是缺了什么,让阮水烟喜欢不起来。 出门在外不用受父亲娘亲以及嬷嬷们的约束,姑娘家的玩闹心就一览无遗。阮水烟的注意力依旧放在沈况三人身上,那元大光越说越起劲,声音也越说越大,她想不听都不成。 老者秦寒一直面带笑意,他自是清楚康竹城之事,只是让他好奇的是,按理来说一个小小的万象境大圆满武者很难接触到这样层面的才对。 而对于新来的年轻人韦修格,秦寒总有一股似曾相识的感觉。 在秦寒眼里,邻座三人唯有那个戴面具的年轻人最有意思,年纪不大,言语也少,城府却是不低,小小的一个山野客栈倒是怪哉怪哉。 徐绣京对于沈况三人依旧没什么好脸色,他也懒得与他们计较,只道读书人与莽夫有异,无需在意。 阮水烟听着听着便又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元大光眼角余光瞥见,厚着脸皮对阮水烟笑了笑。 没什么男女之间的僭越,多是玩笑与打趣。 阮水烟捂着嘴娇笑,又转回了身。 秦寒见状微笑道:“小姐若是好奇,爷爷也可以说道说道。” 秦寒说完,阮水烟却是摇头道:“不要不要,秦爷爷你说的一定没有那个混不吝的汉子说的有趣,听他说就像在听说书先生讲书一样,有趣极了。” 秦寒闻言笑了笑,并没有执着要去讲。 “秦爷爷?” “小姐怎么了?” 阮水烟好奇问道:“他们说的那个叫沈况的年轻人真的有那么厉害吗?” 秦寒点头道:“确实是个不错的年轻人。不说他的师父前辈宗门背景,单是一个二十出头的年轻人有归元境前期的修为就颇为不易。” 阮水烟听完似懂非懂道:“秦爷爷你像他这么大的时候什么境界啊?” 秦寒也不遮掩,笑道:“爷爷不是什么修道天才,二十出头那会儿才只有万象境中期的修为,与他差远了。” 在阮水烟心中,秦爷爷一直都是个无所不能的存在,所以当秦寒以自身与那个叫沈况的年轻人相比时阮水烟就知道,沈况一定很厉害。 一直不屑一顾的徐绣京在秦寒说完后也接过话道:“那沈况若不是身份问题,将来也定会是一位英雄豪杰。” 秦寒闻言,心中默默一笑,肯定了徐绣京的话,年轻人的心胸与眼界的确不该如此小。 元大光其实从一开始就知道阮水烟在偷听,所以越说越起劲。 垂野知道大光意欲何为,因此不屑道:“大光啊,就你那丑模样再怎么显摆姑娘家也不会看上你的。” 元大光斜着眼睛瞥了垂野一眼,不甚在意,有酒喝谁还管姑娘不姑娘的。 阮水烟听见垂野的话后,低头忍着笑意。 韦修格与沈况也都听懂了垂野的意思,都偏过头看了一眼邻桌的阮水烟。 韦修格的视线在老者秦寒身上停留了片刻,秦寒似有所感也回望了过来。韦修格觉得这老者似曾相识,思量片刻后大胆的问道:“前辈可是洛阳阮家的秦寒秦前辈?” 听闻韦修格的话,不仅是秦寒,连阮水烟和徐绣京都好奇地看向了韦修格。 秦寒笑道:“小公子认识我?” 韦修格直言道:“在下观前辈有些面熟,便斗胆开口问了。” “你是哪家的公子?”秦寒问道。 秦寒有此问便是承认了自己的身份,因此韦修格恭声回道:“我姓韦,几年前曾与家父一起拜访过阮府,有幸见过前辈一面。” 韦修格没有报出全名,但秦寒却是知道了韦修格的身份。 秦寒微笑道:“原来是韦小公子,还有些印象。” 韦修格举起酒杯面带微笑,算是敬前辈一杯,秦寒也遥遥举杯回应。 见秦寒喝完酒,阮水烟急忙好奇问道:“秦爷爷秦爷爷,他是哪家的人,我怎么一点印象也没有。” 秦寒回答道:“小姐,这位韦公子的家族不在洛阳。不过与我们阮家也算是世交,等此番回了洛阳小姐可以直接问家主。” 说着秦寒又瞥了韦修格一眼意味深长地笑道:“也是个少年英杰,相貌品格家世都不错。” 阮水烟自然听懂了秦寒话里的意思,不过她也不羞赧,因为在她眼里与元大光那样的人坐在一起大概也是个有趣的人。 阮水烟和秦寒都没有在意这句无足轻重的话,但一旁的徐绣京却放在了心上,也由不得他不放心上。 元大光惊讶于韦修格能认识这样的人物,虽然他也能瞧出韦修格出身不凡,但却没想到会如此之高。沈况是早早就知道韦修格来自大家族的,所以当下这会儿没有太多惊讶。 韦修格没有直接与秦寒道明身份,也是一种遮掩,所以沈况与元大光也都没有追问其家世。 元大光笑道:“我初见韦兄就知道韦兄英气不凡,一定是大家族里出来的子弟。” 韦修格闻言连忙摆手道:“还望元兄、姜兄莫要见怪才是。我行走江湖不愿那么高调,所以隐藏了身份,不过元兄与姜兄莫要因此与我见外,咱们既然能坐在一张桌子上喝酒,那就不需在意身份之事,大家都是兄弟,仅此而已。” 韦修格的话说的潇洒且豪气,元大光闻言拍了拍他的肩膀大笑道:“当然是兄弟,咱们行走江湖谁还没几个秘密。是吧,姜兄。” 沈况接过话笑道:“自当如此,喝酒何须在意身份,在这里我们就只是我们。” 韦修格闻言笑道:“姜兄说的在理,喝酒何须多言,今日酒钱都算我的,元兄姜兄可莫要与我客气。” 元大光等的就是这句话,他乐得如此,不过剩余那三兄弟就没辙了,等喝开了匀一坛过去,韦兄弟想必不会见外。 对于康竹城里的事,听元大光说的越多,沈况心中的思量也就越多。 沈况想起他与苏瑶从离开曲儿城之后一直到今日,追杀的人一拨都没有再出现。 一开始沈况知道楼外楼的动作后,以为是楼外楼介入皇位之争后给了其他皇子以警惕。 但今天听到元大光的这番话后又给了沈况提醒,楼外楼的影响力虽然大,但大魏朝堂里肯定有不惧怕楼外楼的存在,也比如大皇子元稹一脉。 单单从镜花山水月镇外的那场截杀就能看得出来,清河崔氏或者说大皇子元稹很想沈况死。 五名黑剑侍的大手笔按理说是一场必杀之局,不过让半路杀出的少林武僧空海大师搅了局,也因此救了沈况一命。 那场截杀中最诡异的在于清河崔氏之人如何准确找到两人的藏身位置的,且不偏不倚。 此外还有出了流水村后遇上的那两个中年人,都是极为可疑的存在。 沈况将所有的事联系到一起,愈发觉得康竹城一事可能真的如元大光所说是一场对于他与苏瑶的围杀,且那些人知道两人必定会经过康竹城,一样的不偏不倚。 沈况默默回忆这一路上出现的所有人,从空海大师到流水村,从白虎古笙到石亭里的两个中年男子,但似乎每一个人都只是一闪而过,并没有过多掺和进来。 可一切如常本身就是最不正常的一件事。 第一百五十五章 客人来了 走出的越远,经历的事情越多,面对死亡,沈况的恐惧也越少。 不是不怕,而是敢以面对。 一桌三人,元大光、韦修格、沈况,三个陌生人,三碗江湖酒,喝的颇为痛快。 沈况心思里的迷茫一闪而逝,有些事躲不开就只能做好万全之策去面对,不被别人牵着鼻子走,要按照自己的路去走。 好些事沈况早早就有过思量,只是一直未到不得不想的地步,所以他乐得清闲懒得去想。 客栈里,午后时光慵懒。 垂野慢慢适应了列阵在外的阮家护卫,闲来无事,他除了偶尔给贵客拿酒外,其余时间都在和元大光互相调侃。 两人虽然彼此不对付,但若是一日不吵上两句还真有些不是滋味。 有趣的人啊,便是如此。 老板娘暮秋柜上的那笔陈年旧账算不清,所以她也就索性停了下来,发发呆,看看来往的客人,时日便是这样,长长短短。 暮秋从一开始就知道韦修格的身份,韦修格误打误撞到了客栈,又莫名其妙与沈况相识,这个小意外似乎连家主都没想到。 对于那个名叫沈况却化名姜疑的年轻人,暮秋有些欣赏,不仅来自于他近几月的所作所为,也源于年轻人的言谈举止。 宠辱不惊,风轻云淡,如此一个温文尔雅如书生的年轻人竟是大半个江湖人都要追杀的对象。暮秋想不通,老厨子也给不了答案,她一直觉得江湖不该如此。 暮秋想着,若是阮家那些人与元大光、韦修格知道他们讨论的对象就坐在他们面前,又会是个什么样反应。 如此想来,江湖还是有意思的。 暮秋与老厨子也是月余前才到的这里,至于垂野和元大光,一个是意外,另一个则是死皮赖脸跟来的。元大光的三个兄弟其实只是萍水相逢的酒桌兄弟,自来熟又脸皮厚的元大光别的本事没有,蹭酒喝的本事江湖一绝。 山野吴酒,一个颇为有意思的名字,暮秋知道此中深意只是不清楚沈况能否看破。 家主安排他们在这里但并未要求他们给予沈况什么帮助,不用表露身份,他们的目的更多的是对外界表明楼外楼的态度。 消息闭塞的沈况与苏瑶已经错过了许多江湖事,原本有些事暮秋是打算通过垂野或者老厨子之口透露给沈况的,但现在有了韦修格与元大光也就不用多此一举了。 最近这些日子,暮秋在这里来来往往见识了许许多多的江湖人,如此热闹的江湖往日里并不多见。 不仅有当初在梅雾城堵截沈况与苏瑶的那些势力,还有监天司、地网应邀的观礼之人,一似乎一切已是板上钉钉已然确定。 这些其实既不多此一举,也不可笑。 唯一让暮秋想不通的是,监天司既然从一开始就不参与这次截杀,又为何从头到尾都要掺和其中。不论是消息散播还是这一次邀请观礼,虽然监天司没有主动出面但明里暗里谁不知道是监天司的手笔。 为了两个年轻人,当需如此? 暮秋不愿意多想这些事,她只希望沈况可以安然度过此劫。 有趣的年轻人不多,她相信自家小姐的眼光。 姜凝、姜疑,缺了两点而已。 暮秋在吴酒的这里日子虽不愿多事,但也不会旁观那些人的可笑手段,只要敢来她暮秋就敢杀。 想及此,暮秋不免想起那个奇怪的斗笠剑客。 那人是在沈况与苏瑶两人到达客栈不久前到的,只喝了两壶酒就匆匆离开了,倒不是什么坏人,暮秋单单比较好奇而已。 随后一整个下午时光,客栈里只来了两拨客人,都没有过多停留就又急急赶路去了。 韦修格在日头落山前与沈况元大光两人告别,说是要去康竹城。 临行前,元大光依依不舍,像是个等待夫郎归家的妇人,给垂野恶心到不行。大大咧咧的元大光与韦修格却是没什么感觉,兄弟当需如此。 除此之外,奇怪的是阮家一行人竟是没有再赶路,与老板娘暮秋要了两间上房,打算今夜下榻在这里了。 楼上四间房,如今算是住满了人。 住在这里也是阮水烟临时起意,为此候在外面的两个女婢配合阮家护卫将楼上房间里里外外整理了一遍且都换上了自家东西。 对于此事,老者秦寒与老板娘打了招呼且多付了几两银钱。 暮秋自然不会计较这些,倒是对于那阮家小姐的跳脱性子有些意外,乐得多几两银子,又在意个什么。 韦修格离开后,沈况与元大光也就收了酒桌,偶尔闲聊几句,之后月色悄然升起。 晚饭苏瑶没有下来吃,是沈况送上去的。 阮水烟与徐绣京在楼上房间收拾好后也各自回了房间,徐绣京独自一人,与阮水烟一起的还有两个阮家婢女。 阮家护卫将吴酒客栈隐秘包围,以此确保阮水烟的安全,老者秦寒独自一人静坐前堂,自夜多半不会睡了。 八月十五,今夜月明。 姜凝是晚间这会儿方才感到康竹城的,这一路急行,她没有太多停歇,匆匆又忙忙,如今脸上已有些疲色。 在进城之前她遇到了独孤南乔,两人各自点头示意。 没有说话,也没有同行,彼此已然知晓对方此行目的,太多的话可以留着明日再说。 今夜,进入康竹城的自然不止楼外楼与独孤将军府两拨人,鱼龙混杂的康竹城,明亮月色依旧照不真切。 姜凝一行人落脚后,没有过多听写她又带着温华与代双一起去见了一个熟人,在梅雾城她们见过。 康竹城,九夏堂。 九夏堂是康竹城里最有名的酒楼,没有之一。酒楼共分七层,层数越高需要的身份地位也就越高。 九夏堂七楼只有三间厢房,平常时日基本不会对外开放,不过今夜三处厢房都早有预定。 九夏堂七楼,宋宛早已知道姜凝今晚会来见她,所以早早候在了这里,与宋宛一起的依旧是监天司宗师境高手严道济。 对于这些事,严道济从不过问也不插手。除了接受些消息外,他只要保护好宋宛就行,其他便是万事皆休也与他无关。 宋宛站在阁楼窗台前俯瞰灯火通明的康竹城,今夜明月,有些刺眼。 八月十五,与谁团圆? “严前辈可知沈况如今到了何地?”宋宛站在窗前缓缓问道。 严道济闻言开口道:“具体位置暂且不知,不过最多两日最少一日他必定会进入康竹城。” 宋宛俯瞰康竹城主街道,街上人影攒动。 “他们会不会已经进城了?” 宋宛问,却是没人回答。 没来由的一句玩笑话,她与严道济都清楚,所以严道济并没有回答。 片刻后,宋宛又问道:“他真的会死吗?” 这一次,严道济依然久久没有给出回答,不是不想说,而且不敢确定。 那个年轻人严道济只见过一次,却深有感触。精彩绝艳的少年辈他见过太多太多,不过如此云淡风轻温润儒雅的走江湖的少年人,却不多见。 那年轻人不像是江湖人,更像是个读书人,性子沉稳而不怯懦,挑不出毛病。 也是因此越发让严道济觉得不可思议,似乎在那年轻人身上一切皆有可能。 如此两人沉默了良久,严道济还是缓缓答道:“此局本无解。” “谁会死?”宋宛问道。 “很多人。” 一场江湖“问剑”,当然会死很多人,宋宛不在意谁会死,而在意该死之人能否死。 “李成仁的下落查到了吗?” 严道济摇头道:“不曾查到,不过说是受了重伤,但没人知道真假。地网死了五名宗师境的高手,那位门主大人似乎也受了些伤。” “师尊他们?”宋宛又问道。 严道济笑道:“伏大人他们无碍,只是白跑一趟,无功而返。” 宋宛闻言这才宽心了些:“技不如人,无需困扰。那李成仁如今是什么境界了?” 严道济根据探子传回来的消息思量后道:“很可能已是七级大宗师,甚至...” 甚至如何,两人皆知。 南柯剑神李成仁,即便隐世二十年之久,修为与影响依旧不减当年。 一壶酒一把剑,亦如当年。 宋宛将多余的那些事抛诸脑后笑着道:“最近两日康竹城很热闹。” 说到这儿,严道济也笑道:“的确挺热闹,该来的不该来的全来了。除了五大氏族以及八位柱国将军府的人外,还有楼外楼,云梦山,洛阳阮家,此外的那些小门小派小家族更是不计其数。” 宋宛笑道:“不该来的都来了,一个个都很会凑热闹,就是不知道是打算看别人怎么死还是看他们自己怎么栽进去?” “大概两者皆有。”严道济缓缓道。 “楼外楼那边?” “似乎有些小意外,不过我们已经接触了,他不会亲自出手。”严道济道。 宋宛点了点头,算是放心了下来。 “对了,范阳卢氏那边除了卢奉照还有其他人来吗?”宋宛问道。 严道济摇头道:“不曾有其他人,按照卢家主的话他只是来喝茶的。” 严道济话音刚落,门外忽而传来一阵敲门声。 宋宛闻声微微一笑,等的客人来了。 第一百五十六章 风起云涌 姜凝走进房间后,严道济很识趣的走了出去,将空间留给了她与宋宛,偷闲一刻可与老友饮酒一杯。 姜凝与宋宛两人没有寒暄,一句话也没有说,有些事彼此都懂所以那些可有可无的话,不如没有。 两人一左一右站在阁楼窗前,头上是和柔月光,身前是今夜清风,眼下是人影绰绰。 浮生一日,当下如此。 今夜的康竹城比之昨日热闹,而窗前两人仿若约定好了一般,久久不曾言语。 许久之后,姜凝开口问道:“为什么要这么做?” 虽说是个疑问,但其实问话之人知晓缘由。 这并非是个多么好笑的问题,但宋宛还是笑了:“姜小姐何必明知故问?身份使然,非我有意而为之。而且我是官,他是匪。” 姜凝冷笑一声:“与我遑论官匪?官自盗时官亦匪,半座朝堂整座江湖谁不是匪,大魏朝廷管得过来吗?” 如此一句,言辞里带着些许威胁,姜凝刻意为之,宋宛亦是知道。 宋宛神色如常缓缓答道:“有些事,姜小姐应当比我这个小天司更清楚。如果有能力,朝廷是有肃清整座江湖的想法,打打闹闹毫无上国之体统,不仅是皇帝陛下看不过,其实我们监天司亦是如此。” 姜凝闻言,没有接着宋宛的话说下去,而是反问道:“哼,监天司。老皇帝应当没有多少时间了吧,你们准备推举谁?大皇子元稹?” 宋宛脸色微变,虽然只是那么一瞬,但姜凝依旧注意到了。 宋宛很快恢复平静答道:“监天司可没有推举皇子的能力,皇位争夺是皇家家事,作为家臣我们只能参与不会主导。” 宋宛说完似是想起一事故而又问道:“从前的约定还做不做得数?” 姜凝看了宋宛一眼冷声回道:“为何做不得?沈况的事我不会多此一举,不过我要提醒宋天司一句,楼外楼到如今可还没有出手过。至于我们之间的账,以后我会慢慢和你算,宋天司也要一一接好。” 听闻威胁宋宛不怒反笑道:“果然,与姜小姐为敌不是个明智的决定。” “与我为敌你还不够资格。” 姜凝看也不看她,一个小天司她还没有放在眼里,但沈况却是她不得不担心的。她不担心沈况会因为苏瑶这个意外而出事,她只是担心沈况知道真相后的心境。 如此几句言语说完,阁楼上的两人又是一阵长久无言。某一刻,姜凝偏过头看着宋宛问道:“为了沈况,元稹他下这么大的血本,值得吗?” 宋宛平静答道:“值不值得不是我说了算,而且我也没有资格说那样的话。姜小姐不必试探我,能说的我不会隐瞒,不能说的我也不会多说一个字。如果只是沈况他一人,的确不值得下这么大的血本,只不过沈况所牵扯到的人与事太多、太大。到如今,原本想要杀他的人可能已经不想杀了,但其他人又冒出了必杀的念头。” 宋宛说完,姜凝冷笑了一声,世间之事有时就是这么荒唐。 “元稹既然知道后果依然选择这么做,那就是做好了与楼外楼撕破脸的准备。两大家族、三大柱国将军府,山阳书院还有不计其数的江湖门派,元稹当真好大的手笔。” 姜凝说完,宋宛没有接话,因为这些事不在她的职责范围之内。 片刻后,姜凝又看向宋宛玩味笑道:“你说元稹如果聪明的话会不会后知后觉?” 宋宛微微一笑,依旧没有回答。 这些后来事,姜凝暂时不着急,恩怨纠缠大可以慢慢算。 宋宛虽然没有回答,但已经认可了姜凝的话。 此后两人没有再说什么话,两两沉默了片刻后,姜凝就离开了九夏堂。 康竹城,未央馆。 未央馆是宇文家在康竹城里的私人宅院,平日里洛阳主家很少会有人来此,不过未央馆中丫鬟仆役皆是不缺,未央馆的管事人还是宇文家一位归元境大圆满的中年客卿。 宇文渊是前日到的康竹城,关于江湖上流传的消息他自然第一时间就知道了,对于许久未见得沈况,宇文渊已是由衷佩服。 今夜中秋,宇文渊在宗阳丘的陪同下与未央馆的管事人许辞长谈了一番。 许辞作为久留在康竹城里的宇文氏客卿,近些日子极为忙碌,而此中大多数事又都是围绕那个名叫沈况的年轻人。 许辞知晓此人身份,而且自家公子与这个年轻人似乎还有些交情。 宇文渊负手站在未央馆一处花园的廊道内,许辞与宗阳丘恭敬矗立一旁。 今夜月色不如明日娇美。 “许叔叔,沈况与苏瑶进城时间如今能否确定?” 许辞闻言回道:“回公子的话,具体时间还无法确定,不过应当就在最近两日。” 一句说完,许辞似乎还有话要说,只不过有些犹豫。 宇文渊见状笑着道:“许叔叔有话但说无妨。” 得了话,许辞也不再犹豫直接道:“公子,那个叫沈况的年轻人真的会进康竹城吗?通过这些日子我搜罗到的消息,那年轻人应当是个聪明的后生,这一场局按理说他不会看不出来。” 宇文渊闻言笑道:“其实不仅是许叔叔你,对于此事我也十分好奇。我与沈况接触过,沈况性情虽然平缓但思虑事情从来面面俱到,康竹城的事沈况应是有所猜测,只是不知他必须走这一遭的理由是什么?” 如此问题,无人可解。 宇文渊抬头望月幽幽叹道:“沈兄啊沈兄,明日月更圆,多看一眼才是。” 对于宇文渊的这句话,许辞没有明白,他略微看了宗阳丘一眼而后偏过头又问道:“公子,那到时候我们要不要出手?” 宇文渊点头道:“这一次无论如何都要出手一次,上一次是我的问题,愧对了沈兄。既然父亲准许我任性一回那我也就索性任性一回,能救尽量救下,而且有楼外楼在先有些事我们也会好做很多,不至于束手束脚。” 许辞闻言也是点了点头,虽然他心中还有诸多疑问,但他没再追问,因为有些事不知道比知道要好。 比如家主与公子为何都会高看那年轻人一眼,也比如为何此次必杀之局公子会觉得他死不了。 生死之间,并不是谁说是就是,有些人相信有些人不相信。但无论如何总得做点什么,坐以待毙才是真的必死之局。 天上明月依旧。 独孤南乔与师父云清幽对坐在庭院里的石桌旁,独孤南乔仰头望月,明月却不曾告诉她任何问题的答案。 云清幽看着有些魂不守舍的弟子,多有感慨,经年之前,她也曾如此这般。 云清幽有些不忍,她轻轻抚摸着独孤南乔的脑袋浅声问道:“乔儿在想什么呢?” 独孤南乔闻言回过神来,她看向自己的师父,心中好似有着数不尽的委屈。云清幽也看穿了独孤南乔的心思,低声安慰道:“有师傅在,那小子死不了。” 依偎在云清幽怀里的独孤南乔在听到这句话后,仰着头看向自己的师父道:“真的吗?” 云清幽微笑道:“师父与你保证。” 独孤南乔这也才稍稍心定,依偎在师父怀里不再言语。 云清幽低头看了一眼,从前的那个乔儿又怎么会这般真情流露。情爱一词是世间最厉害的药,而是好是坏全在一念之间。 “最近可有好好修炼?”云清幽搂着独孤南乔和声问道。 师父弟子,也算半个娘亲。 独孤南乔闻言点头道:“一直都有,而且弟子觉得第四剑的那层桎梏我快可以打破了。” 云清幽欣慰一笑,云梦九剑第四剑名曰红尘剑,红尘走一遭定心也定性,破镜也许就在这次之后。 明月夜里,情思何处。 有那姑娘低头不语,身旁宣纸上写满了男子名字,那人身在何处,她已许久不知。 有那少年陪在身畔,两人不语,唯有一把扶风伴着清风明月。 有那斗笠剑客,手握酒壶摇摇晃晃,今夜心情高兴,剑客抬头望月,心有慨叹,从前的那个少年人,长大了。 这一夜,康竹城里尽是那江湖人。 清河崔氏,大公子崔明朗、二公子崔还以及崔氏门人无数。 晋阳王氏,大公子王淳止及王家供奉高手不计其数。 范阳卢氏,卢氏家主卢奉照亲临康竹城。 荥阳郑氏,弘农杨氏具是嫡长子赶赴康竹城。 此外,楼外楼姜氏姜凝,宇文家宇文渊,独孤将军府独孤南乔,李氏柱国将军府李景易,李氏李远,以及其他四位柱国将军府皆有人来。 除此之外还有大皇子元稹、三皇子元恪,八皇子元岐以及十二皇子元惟十三皇子元武,监天司小天司宋宛,地网庄连,云梦山云清幽,山阳书院长孙慕怡,洛阳阮家,楼外楼姜氏家主姜太玄,当下皆在康竹城。 一座小小城,半个大江湖。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就是不知此次谁是螳螂谁又是黄雀。 对于康竹城里的波云诡谲,处在吴酒里的沈况与苏瑶两人毫不知晓。 今夜月色怡人,宜赏月喝酒。 第一百五十七章 江湖小厮与客栈汉子 夜色涌上,忙碌了一天的老板娘与老厨子也终于得了空歇。 当下这会儿,厅堂里除了沈况、元大光还有阮家的护卫老者秦寒外,就只有垂野,老厨子和老板娘暮秋了。 一二三,三拨人,三张桌子,三种江湖。 闲来无事的秦寒要了两道简单的小菜与一壶酒,自饮自酌。 沈况和元大光也添了几道菜,喝了一下午的酒,虽然没醉但属实饿了。 沈况是第一次见到老厨子,老厨子一副老态龙钟的迟暮之姿,让沈况以为他只是个普通老人。 不过元大光却是见识过老厨子的手段,因此吃饭这会儿他与垂野之间的互侃也跟着少了,两人都不太敢在这位老人面前造次。 多了些许年岁但风姿依旧不减的老板娘算是客栈里独树一帜的存在,今儿生意好,所以她也就懒得再骂垂野与元大光了,暮秋只是自顾自地哼着曲儿吃着菜,偶尔喝一口桂花酒,看得元大光眼睛都直了。 安静不住的元大光寻了个尿急的由头出门放水,路上顺便多瞅了老板娘几眼。对于元大光来说,好日子就是有酒喝,有老板娘可以看,比如今天就是绝顶的好日子。 也许是因为都忙碌了一天,所以一顿晚饭吃的颇为宁静。 饭后秦寒依旧一人端坐在桌边闭目养神,老厨子回了厨房,老板娘暮秋也笑嘻嘻的回了后院卧房,临走前叮嘱垂野没有客人就早些关门。 再之后,沈况与元大光垂野两人打了声招呼便回房去了。 沈况走后,闲来无事的元大光与垂野一左一右当起了门神,两人各自拿了个凳子坐在门槛旁,今夜明月清晰可见山林道路。 好日子不多,当下这会儿垂野也没了和元大光互呛的心思,两个互相看不顺眼的朋友,其实也不多见。 垂野有意无意瞥了元大光一眼,忽而问道:“元大光,你天天这样吊儿郎当无所事事以后怎么办?” 垂野忽然问了个正经问题,元大光还有些不适应。 元大光盯着垂野上下打量了一番:“咋了,又想换着法子骂我?咱哥俩安静地喝会儿酒不好吗?” 说着元大光将手里酒壶递给了垂野。 垂野闻言不屑的切了一声,不过还是接过了酒壶:“你垂大爷今天心情好,懒得和你计较那些。” 元大光见垂野不准备阴阳怪气,倒也没有收起那副嬉皮笑脸的神情,只是笑道:“何为正事?我每天在这里看看老板娘,顺便帮咱们吴酒招揽客人难道不是正事吗?” 垂野没有说话,转头瞪了元大光一眼。 元大光会意悻悻然笑道:“需要做什么正事,江湖奔走?赚钱养家?我元大光光棍一条,连家都没有养个屁啊。” 垂野闻言笑了笑,这才是他认识的那个元大光。 “倒也是,大光你还挺惨的。”垂野笑道。 元大光无所谓,拿过垂野手中酒壶笑道:“那垂大爷准备什么时候成家?” 垂野也笑道:“等攒够了老婆本再说。” 元大光灌了一口酒后笑道:“呦呵,那得老久了吧。” 垂野没回话,懒得回。 说来,今夜两人都算是半个异乡人,好好的团圆夜,两两半半异乡人凑成了一个。 元大光又仰头喝了一大口酒,砸吧着嘴道:“这酒啊,喝再多也不够。” 垂野二话不说抢过酒壶也灌了一口皱眉道:“你这酒喝再多我也觉得难喝。” 说完,垂野将酒壶随意扔了回去。 元大光笑着接过酒壶道:“我穷啊我,喝不起好酒。都说那浮玉春的滋味好,就是不知道与老板娘的桂花酒哪个更好。” 垂野不屑道:“这还用问,当然是咱家的桂花酒好喝。” 元大光疑惑地看着垂野问道:“你小子喝过浮玉春?” 垂野反问道:“小子也是你叫的?咱就说江湖上有比咱们老板娘手艺更好的吗?” 元大光会意笑道:“那倒也是,天底下就这么一个老板娘,再没有第二个。” 垂野知道元大光这厮仰慕自家老板娘,而且仰慕老板娘的从来就不止他元大光一个。 老板娘从不对元大光有什么好脸色,甚至有些时候老板娘的话比他垂野骂的还难听。 但元大光乐的如此,嘻嘻哈哈没个正经样子,被骂了似乎还会更开心些。其实垂野也知道,老板娘会骂已经是另眼相看了。 许是凳子坐得久了觉得碍事,所以两人干脆舍了凳子不坐,瘫坐在地上,也不管地上有多脏,就那样一人一口酒交换着喝,别是一番滋味。 不多久,喝上头得垂野又开始大光大光的叫了起来。 “大光啊,你跑了多少年的江湖了?” 元大光无所谓嘻嘻笑道:“我想想啊,一转眼我都快而立之年了,怎么说也好些年了吧。” 垂野闻言破口骂道:“滚你娘的,你要是而立之年,老子还是那如花似玉的小娘子呢!” 元大光笑道:“不惑,不惑,这不记差了嘛,垂大爷见谅。” 元大光灌了一口酒后开始回忆了起来,如今年纪再想过往的那些年岁,有些怀念。 “一不小心我都跑了二十多年的江湖了,最开始我就是喜欢一个人瞎晃悠。后来遇见了老板娘,惊为天人,一天不见都会挂念,忘也忘不掉,愁呦。我修为虽然不高,但好在脸皮够厚,死皮赖脸跟着,老板娘也不好意思赶我走,不过现在你看看,老板娘都愿意收留我了,看得出来老板娘还是记挂我的。” 听着元大光夹杂着七荤八素鬼话的真心话,垂野破天荒的没有笑话元大光。 他还记得两人最开始见面的时候,垂野也是个小厮,不在吴酒,与老板娘老厨子在另外一个地方。 初见元大光的时候,垂野只当是一位豪放的江湖武人,因为那时候的元大光是个虬容大汉,背扛一把阔斧刀,威武又霸气。 后来,垂野三天两头就能在自家典礼瞧见这个汉子。 再往后,汉子把胡子刮了,把大刀也收了起来,素面朝天看着还顺眼了几分。 那时候的垂野还没意识到元大光盯上了自家老板娘,垂野只当是结交了个江湖好友,心情快哉。 不过时日一久,两人相熟过后,就完全不一样了。 知根知底的两人最喜欢互呛,虽然时不时还会对骂几句,但依然不影响两人的关系。 垂野瞥了元大光一眼,在他肩膀上拍了拍:“大光啊。” 元大光笑道:“垂大爷有何指教?” 垂野笑道:“好好努力,你虽然丑了点,虽然配咱们老板娘不够格,但机会还是有的,不要放弃。” 垂野说完,两人会意,相视一笑。 只不过两人还没笑多久便齐齐发觉后背一凉,两人慢悠悠地转头看去,发现老板娘不知什么时候站在了两人背后,当下正笑意盈盈的看着他们。 老板娘笑得很美,只不过当下这会儿两人想死的心都有了。 暮秋也不多话,双手叉腰一人赏了一脚而后指着两人大骂道:“狗日的敢编排老娘,你们两个王八蛋今晚睡外面。” 骂完,暮秋头也不回的离开了。 只不过转过身去的暮秋嘴角浮现一抹笑容,那个混不吝的元大光还是骂的少了。 门外,各自吃了一脚地元大光与垂野反而心安,两人不管不顾又朝着外面跑了两步,都害怕再吃一脚,不过回头再看时发现老板娘已经走远了。 一个二级小宗师的一脚,虽不是出全力,但也够他们喝一壶了,所以该跑还是得跑。 秦寒一直在听门前两人不着调的言语,当下他睁开双眼看着门外正揉着屁股的元大光与垂野微微一笑,两两半半的江湖人,口气却是比一个江湖人还要深。 老板娘说睡外面,垂野和元大光今晚就只能睡在外面,两人愁啊,也不是怕黑,就是要喂蚊子了。 沈况上楼回房前先去了苏瑶的房间,沈况敲门,得了苏瑶的话推门进去的时候,他发现苏瑶正在用客栈提供的纸笔抄写东西。 苏瑶抬眼看了看沈况,而后又低头继续写,轻声问了句:“喝完酒了?” 沈况嗯了一声,走到苏瑶旁边坐下,给自己倒了杯茶水。 沈况缓缓道:“今天和元大光、韦修格聊天的时候得了一些有用的消息,他们说康竹城里会有大事发生,我感觉很有可能是针对我们的。” 正在抄写的苏瑶听到沈况的话后,笔尖微顿:“那明日我们还进城吗?” 说完,她又继续抄写。 沈况看了苏瑶一眼,有些犹豫。 “该走还是得走,如果不行我们就在客栈里多待几日。我若没猜错的话,这间客栈很有可能与姜凝有关,吴酒的名字也是在提醒我。韩师叔在秋落城的那间客栈就叫,知道这个细节的人不多,所以我觉得这很有可能是她在提醒我。” 听沈况说起姜凝,苏瑶也回忆起了那个许久未见的女子。 “她可能是为了提醒你康竹城有危险。”苏瑶缓缓道。 沈况点了点头,自己虽然与姜凝有过三个约定,但至今他连一个都未完成,而反观姜凝为了他已做了太多太多。 说完重要的事后,沈况又与苏瑶说了些琐事。 “你先早点休息,那件事我来考虑。” 苏瑶闻言点了点头。 沈况说完也便回了房间,苏瑶看着沈况离开时的背影一时间思绪万千。 沈况走后,苏瑶不再抄写,她缓缓从写完的那些宣纸下抽出了一张信纸。 信上寥寥三字,康竹城。 第一百五十八章 一局 为同一个人的泪水从不止这么一次,于苏瑶而言这场心路历程快要结束了,而对沈况来说,一切才刚刚开始。 苏瑶从没想过她会与沈况一起走这么远,这么久。 从前,她的身旁有个矮矮的少年人,那些年她也不高,但她需要为他遮风避雨。 后来,她的身边突然出现了个年轻人,年轻人将她从那个刻意的黑暗角落里背走。他们甚至有过亲密接触,有过心灵相通,一次又一次,一程又一程。 一不小心,后来的这一路就只剩他们两个。 再冷漠的心也会有融化的时候,何况那么多次他都站在了自己面前。 生死多次,他们彼此之间早已不需要太多言语,一个微笑已足矣。 越靠近康竹城,苏瑶就越担心自己想象的那个场面会出现。其实她知道发生是早晚的事,但她没有改变的能力,越是当下她越觉得无力。 她救不了任何人,她也什么都做不了。 一滴泪水悄然落下,之后一发不可收拾,苏瑶伏案轻泣。 半晌过后,东西落地的声响传进了苏瑶耳中,苏瑶抬头看去,发现是那把自己一直用的青挽剑。 苏瑶怔怔看着,无声无息却泪如雨下。 进门之后,沈况就察觉到了苏瑶的异样,其实离开流水村之后的这一路苏瑶常常沉默寡言。 很多时候沈况不去问也是不知道该如何安慰她,两个人的内心都堵塞太久。 月栖湖的那一晚,她靠着自己的肩,两人就那样不说话安静地过了一夜,好似诉说了彼此心中所有的苦楚,相互安慰。 回到房间,沈况偶尔还能听见楼下元大光与垂野的谈话声。 沈况站在房间窗台桌案前,轻轻推开窗户,任由月光径直洒下。 今夜十五,何处团圆? 沈况忽然有些想师父了,就像那离家极远的孩子一下子思念爹娘一样。 思念的感觉一起,便再也止不住。 沈况坐在椅子上手杵着下巴呆呆地望着天上的那轮明月,若是换个角度想,如此时光已是不易。 师父在身边的时候,沈况可以没心没肺什么都不去想。师父不在身边的时候,有些话沈况就只能憋在心里。 虽然早已不再是少年,可相比于师父,江湖路走得短的年轻人终究还是有些稚嫩。 月儿圆圆,究竟能不能带去思念。 楼上的另一处房间里,一人独坐的徐绣京手持《乐府诗集》正读的津津有味。 年轻的读书人,抛开世俗身份不谈,单以治学来说,连山阳书院文院里面的那些老学究对徐绣京也多有夸赞。 与苏瑶紧邻的是阮水烟的房间,当下房间里水汽蒸腾,房间内部围了一圈红纱帐。 红帐里阮水烟正慵懒的靠在铺满花瓣的浴桶里,左右陪侍的是阮家的两个女婢。一个是阮水烟的贴身婢女,另一个年纪稍长些的则是伺候阮水烟娘亲饮食起居的嬷嬷,因为手脚勤快且贴心,所以临行前被安排过来服饰阮水烟。 山野客栈虽然简杂,但阮水烟丝毫不怕会有宵小之辈,因为有秦爷爷在没人能伤她分毫。 阮水烟的贴身婢女名叫芷沛,芷沛一边给阮水烟擦拭一边笑着道:“小姐今儿玩的开心了。” 年纪稍大的婢女闻言也跟着笑了一声,自家小姐二八年华出落的亭亭玉立,可偏就是个不安分的主儿。 玩闹心重,老爷夫人没少为此头疼。 阮水烟拾起水面上的一片花瓣放在自己鼻尖嗅了嗅而后笑道:“沛儿胆子大了,都敢笑话小姐了。” 沛儿闻言连忙解释道:“沛儿不敢,沛儿不敢。” 阮水烟自然不是真的生气,如此这般的闺房玩闹两人时常会有,芷沛知道小姐性子和善从不因此而苛责她。 阮水烟拘起一捧水,水上覆着好几片花瓣,阮水烟轻轻吹了口气,将花瓣和水珠都吹起。 阮水烟开心道:“今天在这里听到了好些有趣的事,那个看着混不吝的汉子,沛儿你与卫嬷嬷上来的时候应当也看见了的。” 芷沛想了想道:“戴面具的年轻公子旁边那个吗?” 阮水烟点了点头道:“对,就是他。那汉子话多人却是不坏,我悄悄听了好些有意思的事。听他的意思,这几天康竹城里会很热闹。” “那小姐为什么还要在这里歇一晚呢?”芷沛问道。 阮水烟笑道:“这里的客栈如此简陋,我们就像露宿荒郊野外一样,沛儿你不觉得很好玩吗?” 沛儿想不通好玩在哪儿,便摇了摇头。 阮水烟笑着点了点沛儿的额头说了一句傻样。 与芷沛玩闹了一番后,阮水烟忽而想起芷沛方才说起的那个戴面具的年轻公子,阮水烟还有些印象。那个人虽然戴着奇怪面具且话不多,但阮水烟觉得他更像是个文雅公子,本性不坏。 芷沛见自家小姐走神便看着小姐好奇问道:“小姐,你在想什么呢?” 阮水烟脱口道:“在想沛儿你说的那个戴着面具的年轻公子。” 沛儿疑惑道:“那位公子,他怎么了?” 沛儿话音刚落,阮水烟又在她额头上点了点,芷沛下意识地就要往后躲,不过没有躲过。 阮水烟笑着道:“没怎么,就是你家小姐觉得那位公子虽然神神秘秘看着奇怪,但不像是什么坏人。” 芷沛想了想也点头道:“沛儿也觉得那位公子不像是坏人。” 阮水烟闻言忍不住打趣道:“哦?沛儿是怎么看出来的?该不会是觉得那位公子生的好看犯花痴了吧!” 芷沛娇羞的瞥了阮水烟一眼幽怨道:“小姐莫要笑话我,沛儿就是觉得那位公子看子性子浅,文雅。” 有些感觉就只是单纯的感觉,因为感觉好所以会觉得对方是个好人,沛儿想的就是这么简单。 芷沛说完,阮水烟也不再继续打趣沛儿,安静的享受沐浴时光。 月上柳梢,亮如玉盘。 楼下前堂里如今就只剩秦寒、元大挂光和垂野三人。 老厨子刚才来过一次,打量了一番时辰觉得不会再有客人后就回去了。 老厨子还是那副迟暮之姿,看着随时都有可能散架的感觉。但天不怕地不怕的元大光和垂野偏不敢在老厨子面前放肆,甚至连他们自己都不知道原因。 等到老厨子走后,元大光和垂野明显松了一口气,两人还是一左一右坐在门前地上,也不管屁股上沾了多少灰尘,随意的很。 片刻后,垂野抿了一口酒而后将酒壶递给元大光问道:“明儿是留在这里还是去那康竹城凑热闹?” 垂野已有些醉意,迷迷糊糊。 元大光接过酒壶道:“该去走一趟,有些事需要处理。” 元大光说完,垂野没有继续追问。 逢人不说人间事,便是人间无事人,这乱乱糟糟的世道,事情能了却一桩是一桩。 元大光和垂野都没什么大志向,年月好便一切都好。 二楼房间里,沈况一人在桌案前坐了许久,面具已经摘下,清风拂面,久违的感觉。 沈况身前也放着一封信,这是方才一名黑衣人飞镖传信传过来的,黑衣人的目标不在沈况,只为了将这封信送给他。 至于对方身份,沈况暂时还不清楚,所以连着这封信沈况也没有打开。 沈况其实有些思量,一直都有。 良久考虑之后,沈况还是打开了那封信,沈况一眼看到信纸末尾,那里写着两个字,姜凝。 沈况没来由的笑了笑,仿佛看到了姜凝写信时笑话他的神情。 “我们快两个月没见了,这段时间还好吗? 红泥巷里的那间房子我有派人去打理,东西也都原原本本的留在那里,你走的时候是什么样子回来的时候也会是什么样子。 湘儿那里有韩前辈照看一切无恙,你无需担心。 在我写这封信的时候,楼外楼已经打探到了你师父剑神前辈的消息。 剑神前辈在东海之外争夺那件东西的过程中与地网的人起了冲突,剑神前辈杀了地网五人还伤了地网的那位门主。不过剑神前辈也因此受了伤,目前位置我还没有得到关于前辈的下落,不过你不用为此而担心,前辈修为高没有性命之忧。 监天司的那位小天司宋宛我与她见过,聊了些关于你还有苏瑶姑娘的事。 有些事我不得不告诉你,楼外楼针对于苏瑶姑娘有过一番查探。 我知道苏姑娘是你在秋落城无意中救下的,她的身份没问题,甚至于她受的伤,族中人的死也都是真的,只不过她与你接触是有意而为之。 在秋落城那场针对于苏家人的围杀中,除了苏瑶之外她的弟弟苏玉朴也活了下来,监天司没有杀了苏玉朴而是以他为人质要求苏瑶接近你。 一开始我以为监天司的目的是你和你背后的沈家,甚至于你们东海五族合力守护的那个秘密。不过时日越久,我才发现针对你只是一个幌子。 监天司很有可能想要推举其他皇子上位,而大皇子背后根深蒂固的势力就成了最大的阻碍,若是想要将其逐个击破还需假借他山之石。 监天司的这个决定大概是你与我相识后临时改变的,因为楼外楼就是对付大皇子一脉最好的他山之石。 镜花山水月镇外的那场截杀监天司密谋以久,监天司以为我会以楼外楼的身份出手,而我以为宋宛没有那个魄力敢真的杀你,最后宋宛做了却误打误撞被忽然出现的一个佛门武僧搅了布局。 宋宛是知道你死不了才敢允许清河崔氏的自以为的必杀局,而我则是大意了。不过也是那位大师的出现才给我腾出了手,让我得以在康竹城最后出手帮你一次。 康竹城是一场大局,也是一场密谋以久的局。 监天司将大半个江湖的势力召集到这里后,牵连着更多的人凑热闹来到这里,所以康竹城之事除了你与苏瑶之外,基本上大半个江湖的人都知晓。 监天司志不在杀你,而且能做到这一步他们目的其实已经达成了。 但倘若真的能就此杀了你,那也是一桩不大不小的益事,灭了以后的那个万一。 你已入局,进不进康竹城已经无关紧要,那些该出手的人还是会出手,所以你一定要小心。 与你说这么多一是希望你能明白康竹城之事,不要托大;二来也是为了让你小心苏瑶,莫要因为你们之间的个人事要了你的性命。 此事你莫要想叉,可不是我与她有什么恩怨,随意编排她,信与不信你自己考虑。” 信至此处,终是落笔。 看到最后一句的时候,沈况又笑了。 在沈况眼里,那个名叫姜凝的姑娘也是一位好姑娘,就和如今远在灵山城的晚照一样。 第一百五十九章 心结易结 流水村的最后一晚,沈况与白狐古笙聊天时,古笙就曾说到苏瑶内心里有一分恶是针对他的。 那时候沈况并不相信,其实到现在沈况依然不愿相信,有些故事中的美好一旦破了就很难再圆回来。 可若是换个角度考虑,沈况也就能理清此中症结了。 那些永远只能是迫不得已的选择,从来无关于我们的喜好,也从不会跟着我们的情愿来,你不是你,你的选择亦不是你的选择。 看完这封信,沈况一时间有些恍然,心中既有愧疚也有难过。 愧疚是对于姜凝的,寥寥百字,姜凝从头到尾都没有说她做了什么,但沈况知道她把能做的都做了。 说来也是一份理不清的糊涂账,沈况仰望月色,回忆起两人的那些始末,最后该归结到何处,沈况心知肚明。 早晚都要做的,早晚也都会再见的,如果他没死的话。 另一份难过是沈况对于他自己的,这样的感觉无关于谁对谁错谁又如何选择,只是这一路太远,放松下来后便会觉得有些累。 月栖湖的那一晚,沈况何不想也将头枕靠在苏瑶身上,两人依偎。 可终究不能两个人一起倒下。 也是后来沈况忽才而明白,长大之后有些责任自然而然就会落到我们肩头,身边的人也许不会主动说因为他们对我们有一份关爱,但我们自己得知道,我们也到了该给别人依靠的年纪了。 夜空中,一抹云彩慢慢飘向明月,使得月光从明亮逐渐变得晦暗。 沈况依旧仰着头,他想把所有的脉络事情都想通。 只是,剪不断理还乱,越理心头便越混乱。 楼下还门外坐着的元大光和垂野也感受到了月色的明暗变化,昏昏沉沉的垂野耷拉着脑袋仰起头:“大光啊,是要下雨了吗?我衣服还没收呢。” 元大光也瞥了一眼夜空,笑着道:“月色好的很,要不咱们走远点到亮堂的地方晒晒?” 垂野直摇头道:“你当我傻啊,咱两现在不就在晒月亮?” 元大光笑道:“古往今来那些文人骚客都是晒太阳,兴致来了吟诗作赋,像咱两这般晒太阳的说不定还是头一遭。垂野,你说咱们会不会名垂青史?” 垂野切了一声:“拿什么名垂青史?拿你的厚脸皮还是拿我光棍条的身份?” “煞风景了不是,咱俩有那么惨吗?” “有啊,而且还有更惨。” 元大光下意识地想喝口酒,不过酒壶已经空了:“娘的,看来咱俩真的挺惨,想和喝口酒都不顺畅。” 垂野哈哈大笑:“惨惨元大光,昏昏云垂野。乖乖,我这是出口成章了。” 元大光也惊疑道:“呦呵,垂大爷还会念诗?” 垂野笑笑不说话,故作高人。 元大光正打算再笑话一句,余光忽而瞥见前堂里沈况不知什么时候从二楼走了下来。 元大光笑着转过身对沈况喊道:“姜兄弟,怎么还不睡?” 垂野闻言也转过身,远远问候了一句姜公子,沈况点头致意。 沈况边走边笑着问道:“有些闷热,睡不着。元兄你和垂野兄怎么待在外面不进来?” 元大光嘿嘿一笑:“如此良辰我与垂野一合计觉得不该辜负美景,所以我们这是在赏月。” “元兄好兴致。” 垂野抬起头看着那被云彩遮掩了大半的月亮,而后又看了看元大光。 元大光心有所感,只不过依旧脸不红心不跳的道:“此事说来话长,说来话长,姜兄要不要过来与我们一起赏月?” 垂野看着沈况手里提着的两壶酒,明白了元大光的目的。 沈况笑道:“刚好还有两壶酒,咱们可以再喝会儿。” “嘿嘿姜兄弟那敢情好,刚好我这儿没酒了。” 三个人,两壶酒,各自都没什么顾及直接坐在了外面地上。 元大光美美的喝了口酒后笑道:“姜兄去不成康竹城属实可惜了。” 垂野闻言则讥笑道:“我看姜公子不去才是良策,在这里就被你元大光蹭酒在那康竹城岂不是更要被蹭。” 沈况听着两人打趣也跟着笑道:“实在是分不开身,否则是一定要和元兄走一趟的。” 元大光转过头看了沈况一眼,而后笑着拍了拍沈况的肩膀:“姜兄弟,都是自家兄弟我也就不与你见外。哥哥长你几岁,问一句不该问的,我看你闷闷不乐的样子是不是与弟媳吵架了?” 沈况有些意外的看了元大光一眼,心中极为不解,难道他和苏瑶就那么像夫妻? 元大光看着沈况不解的神情又追问道:“咋了这是,这回吵得严重?” 沈况也没着急否认,摇头苦笑道:“元兄是怎么看出我们关系的?” 说起这,元大光便又来了兴致笑道:“姜姑娘看你的眼神就和我看老板娘的眼神一模一样,姜兄弟你说我猜不猜得出来。” 垂野一直在旁听,倒是没有接话。 沈况苦恼道:“闹了些矛盾,不知道该怎么说开。” 元大光笑道:“姜兄弟不是兄弟我吹牛,女子心思你问我算是问对人了。” 听到这话,垂野打趣道:“大光难道你曾经也有过一段荡气回肠的爱情故事?快说说,回头我也给老板娘说说。” 元大光凛然道:“说什么胡话呢?我元大光心里除了老板娘之外怎么可能再装得下其他女人,爱情故事什么的,没有的事,可莫要嚼舌根坏了我与老板娘的关系。” 垂野白了一眼,骂了一句:“滚你娘的,就你与老板娘的关系我若是嚼两句舌根兴许还能变好些。” 元大光毫不在意垂野的拆台,转头看向沈况道:“我虽然没接触过太多姑娘,不过没吃过猪肉总是见过猪跑的,江湖上的那些莺燕故事我可没少听,所以我也是懂一些的。” 沈况闻言笑道:“那姜兄说说看,我跟着学两招。” 元大光嘿嘿一笑:“这男女之间啊,姜兄弟咱们作为大老爷们就要吃得了亏。姑娘家爱咱们那就是全心全意的爱,偶有吵架那也是因为她门喜欢咱做的过激了,所以咱们要做的那就是认错,不管谁对谁错都是咱的错,然后再说几句好话哄一哄,姑娘家嘛都是喜欢甜言蜜语的,我看姜兄弟你应当也是会说的。若是实在不会,那我临时教你几句也成。” 元大光说完,垂野扯着嘴角笑道:“姜公子,您跟元大光学哄姑娘最好还是留个心眼。” 沈况笑道:“取其精华,去其糟粕。” 元大光一拍手掌嘿嘿笑道:“是也,是也。我说的总有些是有用的,姜兄弟你挑着听,都是实打实的江湖经验,就是不知道是不是以讹传讹。” 元大光说完,垂野跟着道:“姜公子你也许还不知道,元大光最厉害的就是那一口化腐朽为神奇的浑话,说到最后他能把自己也说信服了。” 沈况闻言跟着笑了一声:“那也是元兄的本事。” 元大光瞥了垂野一眼:“你看看你看看,姜兄弟比你会说话多了。” 垂野切了一声:“放你娘的屁,你元大光什么德行我会不知道,装给鬼看呢?” 元大光神气道:“要是有女鬼姐姐我不介意装一装。” “滚你的。” 与垂野互呛了两句后,心情舒畅的元大光又看向沈况,他自然知道他那些“金玉良言”里没几句能用的好招,说出来纯粹就是图一乐。 元大光知道沈况心结依旧未解,便收起了嬉笑感慨道:“姜兄弟,没啥过不去的坎儿,何况还是你们小夫妻之间,互相退让一步就好了。” “元大光你总算说句人话了。”垂野道。 元大光自豪道:“那是。” 沈况有些沉默,片刻后开口道:“元兄,要是没得退了我该怎么办?” 元大光闻言眉头微皱看了垂野一眼,垂野双手一摊表示自己什么也不知道。 元大光无奈,只好拍着沈况的肩膀道:“有些时候的那些不得已啊咱们谁都避免不了,怎么办呢?生活还是要继续,我们也还是要往前看。实在不行好聚好散分开也成,总之不要弄得不欢而散就好。姜兄弟,其实那姜妹子我瞅着是个不错的姑娘,你莫要错过才是。” “我啊也不是个会安慰人的人,懂得道理也就那么几个,我知道若非是真正棘手得事姜兄弟也不至于如此为难。所以作为哥哥的也就那么一句,先把咱们自己整饬好,要是还有余地拉一把别人也是可以的。” 元大光说完,见沈况沉默也就没再继续多说。 片刻后,元大光觉得沈况有些想通了便打算岔开话题,他指着夜空笑道:“姜兄弟,咱们不谈那些事。赏月,赏月。” 垂野闻言也打算附和一句,只是一排三人齐齐仰头看去,云彩还是云彩,月色依旧不浓。 元大光尴尬一笑:“总有云开雾散,拨云见雾的时候,你说是吧姜兄弟。” 沈况对着月亮笑了笑:“谁说不是呢?” “八月十五,咱们团圆。” 一直在堂里坐着的秦寒也听到了外面三人的谈话,不过是一壶酒水的朋友,误打误撞倒也说出了几个耐人深思的道理。 尤其是那个汉子与那个戴面具的年轻人,在秦寒眼里,虽然都是万象境大圆满修为不高,但都是有趣的江湖后辈。 之后,沈况没有再多留,两壶酒喝了大半剩下的都留给了元大光。 元大光看着沈况离开时的背影,用手肘碰了碰一旁的垂野问道:“垂野你说姜兄弟想开了吗?” 元大光说完半天不见回应,转过头才发现喝醉的垂野已经耷拉着脑袋睡着了。 元大光咧嘴一笑,仰头望月,等着云开雾散的时候。 第一百六十章 心结易解 与元大光接触的越多,沈况就越知道元大光远不是表面看上去的那般吊儿郎当,无所事事。而且吴酒里的这几人,从老板娘暮秋到小厮垂野也都不是表面上那般简单。 至于那两个风尘仆仆的赶路人的死活,沈况也有些了然,他也是那时候开始对吴酒这个名字上了心。 两名赶路人虽然装作远道而来的模样,但有些细节他们还是忽略了。 比如纤尘不染的衣服,比如额头一丝汗渍也没有,也比如两人一进门就似有似无的将视线锁定在了沈况与苏瑶身上。 两人虽然遮掩的很好,但有些眼神是怎么也隐藏不了的。 老板娘暮秋一直在注意客栈往来的所有人,所以自然没有遗漏这两个。 吴酒,姜凝,还有苏瑶。 沈况不怕去面,他只是不知道该怎样处理。 想着想着,沈况走到了姜凝的房前,沈况没有直接敲门,他在门外站了片刻。 不多时,一道吱呀声传进沈况耳中。 紧邻苏瑶房间的房门打开了,沈况抬头看到一大一小两个婢女模样的女子从那间房里走了出来。 芷沛乍一下看到沈况的时候有些意外,不过她很快恢复过来,没有再多看沈况。芷沛和卫嬷嬷端着水与沈况擦肩而过,因为彼此不相识所以那些琐碎的点头致意也都不用。 沈况也只是看了两人一眼就收回了视线,两人下楼后,沈况轻轻敲开了苏瑶的房门。 苏瑶没有睡,在沈况敲响第一声的时候苏瑶就打开了房门。 站在门外的沈况手还没有放下,门就已经打开了,显然两人都没预料到。 门里门外两个人,隔着一道门槛,一样的视线,一样的欲言又止,像是约定好了一般。 苏瑶神色很快恢复,她轻声道:“先进来吧。” 沈况点了点头,跨过了门槛。 “又喝酒了?”苏瑶一边关门一边轻声问道。 沈况下意识地在衣服上闻了闻,哑然一笑:“闲来无事,又和元大光聊了会儿。” 沈况说完,苏瑶也关好门回到了桌旁,她看着沈况道:“莫要与他学了坏才是,以前你不怎么喝酒,现在越来越有酒鬼的潜质了,看你以后怎么跟时雨交代。” 沈况望向苏瑶笑了一声:“这一路心弦绷得太紧,偶然松开就想喝两口酒,时雨她会理解的。” 沈况说完,看了看苏瑶,苏瑶也恰好望过来,两人视线相触,苏瑶又不露声色地低下了头。 如此一问一答,像是有些多余却又像是不得不说。 沈况没有主动说明来意,苏瑶也没有主动问,似是心有灵犀也似是故意搁置。 “你...” “你...” 片刻后,两人不约而同地开口说道。 沈况笑着看了苏瑶一眼,苏瑶也看过来,这一次的视线相碰两人都没在躲避,如此这般似是有些恍如昨日。 “你先说吧。” 苏瑶点了点头低声道:“明天我们什么时候走?” “越早越好,最好是在进城人数最多的时候。我们提前服下火舞丹,各自散入人群这样就不容易被注意到,六个时辰也足够我们离开康竹城了。” 沈况说完,苏瑶怔怔地看着他:“康竹城,那么危险你还要去吗?” 沈况道:“我们既然已经走到了这里,进不进城或者说往后的路线怎么走那些人都会追上来的。他们的目的就是为了布置这一场死局,既看我怎么解,也看姜凝他们怎么帮我。其实我们现在就已经入局了,所以既然避不开那就按照我们最开始的打算来,一步一步走。” 有些生死,不用说的那么清楚,因为两人都明白。 苏瑶安静的听着沈况说完,她看着沈况,不知道是该拒绝还是说要与他一起。 苏瑶一时无话,沈况看向她轻声问道:“害怕吗?” 一句说完,沈况也安静的的等着苏瑶的回答。 苏瑶笑着抬起头,还没有开口说话,眼中就已布满泪花。 沈况见状担忧道:“怎...怎么了?” 苏瑶摇着头一下子扑进了沈况怀里,哭泣声也慢慢大了。 听着苏瑶的哭泣声,沈况停留在半空中的两只手臂也默默放在了苏瑶的肩膀上,轻轻拍打。 有些故事啊,如何开头如何结束,便是作为故事里的主人公也身不由己。 在沈况选择再与苏瑶说一次的时候其实他心中就已经有了答案,该如何抉择该如何处理已都了然于心,苏瑶的这一声哭泣也愈发笃定了他的选择。 姑娘是好姑娘,只是世道如此,他们都没法选择。而且眼前这些事本就是他逃不过的,以此来成全一位姑娘又有何不可。 也许在别人眼里事情不应该如此处理,但于沈况而言,总有些情感是他很难一下子割舍的,便是时间也冲淡不了。 沈况的想了很多,他的手依旧搭在苏瑶肩膀上,一下接着一下的轻拍。 已经哭泣了许久的苏瑶哭声渐小,只剩下不断地抽噎。 沈况抱着她温柔道:“别伤心也别害怕,我们一起走了这么远彼此之间早就很了解了。有我在而且我还在,很多事情我就还能应付过来,该怎么走都不要害怕,我一直都站在前面,如果你看我站不住了那就赶快跑不要犹豫。” 沈况的话说的随意,像是什么都没说,也像是说进了苏瑶的心里。 苏瑶从沈况的怀里起身,泪眼婆娑的看着沈况:“如果当时你没有救下我,是不是就不会有后面的这些事,你也不会被人追杀了。” 沈况没有立刻回答,他将手覆在了苏瑶的脸上,替她擦拭泪水。 “没有你,梅雾城的事还是会发生。我的身份被发现也只是早晚的事,而且本不会有这样的如果。” 苏瑶眼含泪水,神色复杂地紧盯着沈况。 片刻后,她簌的一下吻上了沈况的嘴唇。 青涩的双唇相碰,没有任何多余动作。 苏瑶紧闭着双眼,似是下了莫大勇气,而沈况也没有想到会有这突如其来的一幕。 沈况睁着眼睛看着睫毛上还沾着泪水的苏瑶,心情复杂。 姑娘啊姑娘,姑娘啊姑娘! 沈况有好些话想等待这一吻结束告诉苏瑶,有些问题他也想知道答案。只是沈况还没来得及说出那些想说的话,他的意识就已经开始模糊直至昏迷过去。 吴酒后院,老板娘暮秋与老厨子坐在房间里。 老厨子笑了笑,脸上的褶皱也跟着颤动:“老板娘这怎么办,咱们要不要出手?” 暮秋开口道:“家主只让我们盯着别让沈况出意外,那小姑娘......” 后面的话暮秋没有接着说下去,老厨子却是嘿嘿一笑,了然于心。 暮秋见状没来由的有些怒意,骂道:“老不死的,羞不羞。” 讨了声骂老厨子倒也适可而止没有再继续,江湖道义什么的还是要讲的。 老厨子笑道:“老板娘,家主虽然只是这么说,但要是让那女娃娃得逞了,那咱们小姐以后岂不是得做小了?” 暮秋闻言冷哼了一声:“事儿办了就是大了?也就是沈公子年纪小不知道江湖险恶。要是我,都知道了原委早就杀了她了。” 看着怒气冲冲的老板娘,老厨子没去触霉头,气定神闲道:“人家姑娘也是有苦衷的。” 暮秋冷哼道:“管老娘屁事。” 对于暮秋的话,老厨子没有在意只是道:“是个不错的后生,不过他若是真的杀了我也就不会高看他一眼了。” 暮秋闻言有些惊讶的瞥了老厨子一眼,不确定的问道:“这一次,沈公子真的还能死里逃生?” 老厨子微微一笑:“这就得看家主想不想救了,家主想做的事,那些人还拦不住。” 老厨子其实知道更多事,只不过没有与暮秋说。 暮秋心中也有数,不该问的不会问。 暮秋心念一想,又骤然想到自家小姐,还真有些难过,事儿办得早其实是有好处的。念及此,暮秋叹息一声:“咱们小姐怕是真的爱上了这个沈公子。” “如此俊俏后生不输我当年,更何况这小子单以身份说来也与咱们小姐门当户对,多好的孩子。” 老厨子臭美了一把,暮秋也懒得骂。 不过说到门当户对,倒还真的如此。 暮秋道:“玄机山,再加一个东海沈家,身份的确不俗了。” “而且那小子本身天赋也好,如今已是归元境中期,嘿嘿,三十岁之前的宗师境是手到擒来咯。这一点,比我当年厉害多了。” 暮秋闻言有些诧异的看向老厨子,老厨子会意回道:“不曾骗老板娘。” 暮秋这也才相信,一个二十岁的归元境中期,一定会比他师父南柯剑神更早踏入宗师境,此等天赋江湖罕见。 楼上的动静,暮秋后来还是注意了一次,没有出乎她的意料,她也就不再偷听墙角。 老厨子已经被她赶走了,暮秋一个人坐在窗台前,忽而想到那个叫苏瑶的姑娘,不免叹息一声。 因为她们立场不同,所以暮秋才没有什么好脸色给她,可若是换个角度想来,这姑娘何不也是被大势所裹挟,身不由己。 暮秋看着天上那轮晦暗的明月没来由的有些生气,和元大光一样都是天杀的。 第一百六十一章 离开 窗前微风拂过,一阵清脆的风铃声骤然响起。 当沈况再次醒来的时候,最先进入他眼帘的是那一层若隐若现的纱帘,稍稍远处,风铃声清晰可闻, 沈况下意识地伸出手,只是床上除了他自己和柔软的被褥外就只剩下尚还残留的浅香了。 意识逐渐恢复,沈况很快清醒过来,想起了自己昏迷前苏瑶的大胆举动。 不过片刻回忆,沈况像是一下子想到了什么,他猛然坐起在房间里环顾四望,只是,房间里哪还有那位姑娘的影子。 失望,落寞,恍惚。 沈况握了握拳头有些懊恼,他该想到的,他不该犹豫的。 最后,沈况在房间的桌上看见了那把他一直借给苏瑶的青挽以及剑鞘下压着的一封信。 沈况穿好衣服,起身走到桌旁坐下。 沈况拿起青挽剑,而后放下,他拿起信封,没有拆开。 沈况本以为他知道了事情的来龙去脉,知道了该怎样不露痕迹地去做,就可以把事情处理好,可结果不如他意,有些话甚至还没来得及说就已经没了机会。 沈况没有着急打开那封信,他手里攥着信纸怔怔出神。 如此,良久! “对不起,沈况。 一转眼我们已经一起走了好远的路,还记得握第一次跟你回红泥巷的场景吗?现在想来就像在昨天一样。 谢谢你愿意保护我,也谢谢你愿意相信我。 只是,除了对不起我不知道我还能说什么。 此次一别,也许此生我们都不会再见了。所以离开前,我只想做些不留遗憾的事,没有告诉你,莫要怪我。 如果还有来生,我希望我也可以像时雨一样,以后做你的新娘。” 信纸末尾,滴答落下的泪痕已干。 沈况想象不到苏瑶写这封信时是什么心情,只不过有些答案他终究是知道了。 沈况拿着信纸,又看了看手边的青挽剑,一股无力感顿时涌上心头。 有些话有些事,真的不会再有说和做的机会了。 沈况自顾自的苦笑了一声,而后双拳紧握,眼神凌厉的看着青挽剑,都说绝处逢生,沈况不知道他还会不会有第二次机会。 月色天际下,一名女子独自一人走在山路上,女子一身江湖人打扮,只是身无长物,孑然一身。 某一刻,女子停下脚步,慕然回首,却早已不见身后的那片灯火阑珊。 暮秋从始至终都知道苏瑶是什么时候离开的,不过对于这些不在她职务之内的事她没有凭着喜好横插一手。 如果说暮秋在今天之前一直对苏瑶没什么好感的话,那么自今天之后一切又归于平淡,不好也不坏。 暮秋站在窗前,仰头看着天上那轮天杀的明月。 不知何时,夜空中的云彩散去,透亮的明月又重新出现在了暮秋的视野里。 客栈外,元大光与垂野背靠背席地而眠。 厅堂里,老者秦寒依旧没有睡去,闭目打坐。 二楼上,徐绣京和阮水烟都已各自睡去,卫嬷嬷在阮水烟就寝前离开了房间。 芷沛原本打算坐在房间里守一晚就好,但奈何自家小姐非要她跟着一起睡。芷沛不敢逾越主仆身份,但阮水烟不管这些,笑着威胁芷沛说她要是不愿意明儿就告诉那位戴面具的公子芷沛喜欢人家。 小姑娘家受不得这些直白话,便只好红着脸答应了下来。 时辰已至丑时,沈况毫无睡意。 夜色寂静,唯有清风明月作伴。 窗前桌案上摆着三把剑和一个小包袱,这是沈况逃亡路上的所有家当。 为了不引人注意,从一开始沈况就用麻布将青挽、竹笙和幽牙包裹。尤其是竹笙,于沈况而言竹笙还承载着一份不大不小的情愫。 天地寂静,月下寂寥者自不止沈况一人。 对于苏瑶,沈况谈不上记恨,也谈不上责怪。 若换做是他,最开始的时候他也一定会有同样选择。 只不过两人一路走到现在,彼此间早已不再是最开始的那般陌生,有些不言而喻的情愫甚至也在两人之间逐渐弥漫。 也越是这般没有如果的故事,越会让人沉醉,何以谓之,不过情之一字而已。 沈况将信纸收好放在了包袱里做完这些,沈况抬头看向夜空中的那轮明月,果然如元大光说的那样,总有云开雾散,拨云见日的时候。 —————— 山野林间,除了清风明月,便是蛙声蝉鸣。 老厨子又出现在了暮秋的房间。 站在窗前的暮秋有所感,略微转头看了一眼:“大晚上的不睡觉偷偷摸摸来我这儿做什么,你当老娘瞎了眼啊,要找个比元大光还难看的老头?” 对于暮秋的浑话,老厨子不甚在意只是哼道:“你愿意我还不愿意呢!” 暮秋闻言放声一笑,知道了老厨子是来说正事的。 “怎么了?有啥情况?”暮秋问道。 老厨子摇着头也走向窗前:“你还能感应到那小子现在在哪里吗?” 老厨子说完,暮秋眉宇微皱,下意识感应了一番。可让暮秋惊讶的是她竟然感应不到沈况的气息,暮秋慕然看向老厨子:“沈公子他人呢?” 老厨子嘿嘿笑道:“别着急,人还在。” 暮秋哼道:“你当然不急,出事了你又不用受罚。” “受罚个屁,有我在你还要受罚那不是打我的脸?” 有了老厨子的保证,暮秋也放下心来,她有些不可思议的看向老厨子问道:“老厨子,你确定沈公子真的只有归元境中期的修为?老娘我怎么说也是个宗师境高手,怎么一点也感应不到他。” 老厨子闻言会心一笑:“是你修为不够,也是那小子本身内功心法特殊。他所学的正是李成仁的独门心法观海潮,传自玄机山一脉。不过不得不说这小子当真是天赋异禀,年纪轻轻就将观海潮修炼到了第二层,与他师父比都青出于蓝了。” 南柯剑神李成仁的所修行的心法剑法名称江湖人大都知道,心法观海潮传自神秘莫测的玄机山,剑法含吾则是含吾剑的本命剑法。 但除此之外,心法剑法具体玄妙在何处就没有多少人知晓了,不过老厨子显然不在此列。 暮秋也不知道,所以她又听着老厨子道:“观海潮的第二层俗称紫气境又称飘渺境,紫气境妙就妙在这个气字上。它能让修炼者更为纯粹的运转那一口气,既囊括体内真气,也包含自身气息。那小子就是通过观海潮将自己的气息完全隐匿,你感应不到也很正常。” 被老厨子说境界低暮秋浑不在意,她还不会无聊到与老厨子比境界,那纯粹是找虐。 暮秋知道老厨子不会无缘无故说这些,所以老厨子说完后,暮秋问道:“老厨子你说了这么一大堆,沈公子现在到底在哪儿?” 老厨子嘿嘿一笑,一副天机不可泄露的模样,不过很快老厨子便笑道:“那小子偷偷溜进人家姑娘房间了。” 暮秋闻言眉头又皱起:“那位阮家嫡女的房间?” 老厨子笑着点了点头:“有意思的小子。” 暮秋对于老厨子的八卦神情一点也不感兴趣,只是问道:“阮家的那名护卫老者就没注意到?” 老厨子笑道:“嘿嘿嘿,当老厨子我是摆设吗?那小子虽然托大,但既然有我在那老头就别想感应到,咱们就且看明天的好戏就行了。” 暮秋问道:“那老头什么境界?” 老厨子瞥了暮秋一眼笑道:“一只手打你没问题。” 暮秋切了一声,嘴上虽然不服但心里却十分清楚。那名秦家老者的境界最少都在五级小宗师,甚至已经一只脚迈入了大宗师之流。 听了老厨子有一句没一句的话,暮秋还是没有想明白沈况此举理由。 不过她也知道沈况不是那登徒子想要玷污人家清白,沈况既然这么做就一定有他的理由。 只不过片刻后暮秋还是没忍住好奇问道:“老厨子,沈公子他为什么要这么做?” 老厨子道:“那小子看了小姐的传信想必已经知道了康竹城的事,他很清楚这一次再想躲是不可能的,所以就只能硬着头皮走上一遭。不过呢,那小子也不是省油的灯,通过今天的事,他大概也猜到那位阮家小女娃的身份不凡。老板娘还记得那小子手上有两颗火舞丹吗?” 暮秋疑问道:“另一颗火舞丹不是在那苏瑶身上吗?” 老厨子摇头道:“离开前留给了那小子,这也是这件事有意思的地方。老板娘想想看,如果远来的那小子与那小姑娘变成是这小子和阮家的那个小女娃,康竹城里的事又会有个什么变化?” 说到这里,老厨子像是看到了多么有趣的画面笑得合不拢嘴,他自言自语道:“这才对嘛!别人恶心你,你也得想着法子恶心一下别人才对。娘的大人物还是来的太少了,不带劲。” 老厨子笑着说完,但暮秋的注意力还是在沈况身上,她有些不确定地问道:“沈公子真的能得手?一旦阮水烟消失,秦寒第一时间就会知道,沈公子他能跑多远?” 老厨子闻言依旧一脸笑意:“老板娘怎么这种时候跟元大光一样笨了?那小子现在一定知道我们与小姐有关系,所以他这么做摆明了就是想试探我们,看看我们究竟能帮到什么程度。如果秦寒发现他,那他大可以立马离开,可如果秦寒没有发现就说明是我们在暗中帮他,若是如此他做完之后后面擦屁股的事我们还能袖手旁观?” 暮秋听完老厨子的话后慕然一笑,她一点也不担心什么劳心劳力,自家小姐看中的姑爷果然聪明。 而且有老厨子的这些话,她也就不用担心沈况的安慰了,只要沈况还在吴酒客栈里,就一定不会有危险。 老厨子看见暮秋在笑,已经猜出来她在想什么了,也笑着摇了摇头,还真是个有意思的年轻人。 第一百六十二章 两个陌生人 晨间卯时,天际将明。 山野小路上,沈况当下正在赶路。他腰间别着三把麻布裹着的长剑,胸前吊着一个包袱,肩上还扛着一名女子。 远远看去,东西和姑娘将沈况的上半身遮掩了大半,奇奇怪怪,瞧不出个模样。 两匹马儿大黑和飞雪都被沈况留在了吴酒,虽然多有舍不得,但他不得不这样做。 别看沈况带的东西多,但赶路速度却不慢。不到两个时辰就走了将近三十多里的山路,这会儿估摸着离康竹城已经没多远了。 沈况肩上扛的女子不是别人,正是在客栈里与沈况有过几面之缘的阮家嫡女阮水烟。 虽然在客栈里确定了老板娘几人在暗中帮助他,但沈况不敢因此托大。因为担心阮家的那个护卫老者随时可能会追上来,所以这一路沈况都在尽可能地绕路,不让反应过来的阮家人有迹可循。 赶了快两个时辰的路,沈况约莫着已经远远离开客栈后,才找了个隐秘的山洞放下阮水烟,休息了片刻。 沈况看着尚还在昏迷中的阮水烟,将一个不相干的姑娘卷入这件事并非沈况本意。愧疚感也当然会有,可一想到监天司和大皇子一脉对自己的所作所为以及这个远道而来打算看热闹的姑娘,沈况就气不打一处来,那些愧疚感也随之烟消云散。 沈况虽然还不知道她的姓名以及具体身份,但他确定这个姑娘一定不是普通门阀家族的子弟。那个护卫老者给予沈况的压力与祝大叔、韩师叔相似,说明他最少也是个五级小宗师,一般性的小家族又怎会有如此底蕴。 但沈况也不能就此确定女子的家族底蕴,不过反正也是赌,赌大赚大。 能成功绑走她,沈况自是有赌的成分在其中。与老厨子说的一样,正是暮秋几人的暗中帮助才让沈况敢于冒这个险。 老厨子属于随手一做,暮秋则是乐见其成。 不过不管怎么说,第一步是做到了,接下来她能当多大砝码用那就得看她的家族争不争气了。 沈况看着尚还在昏迷中的姑女子,用手随意地在她脸颊上拍了拍,像个山野绑匪丝毫不懂得怜香惜玉。 不过这都说沈况得计策,他已经想好了,一定要在这姑娘面前装作一个十恶不赦的坏蛋好让她听话。 脸颊被拍了几下后,靠在岩壁上阮水烟幽幽睁开了双眼。 眼眸惺忪的阮水烟一开始还没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她耸了耸肩膀软软的开口道:“沛儿,什么时辰了?” 一句问完,阮水烟打了个哈欠,揉了揉眼角。 没有听到芷沛回答的阮水烟片刻后才陡然发现她当下并不在客栈里,阮水烟猛然一惊,发现一个带着面具的笑脸就在她眼前。 阮水烟见状,下意识地惊叫一声,害怕的往后缩了缩身子。 阮水烟身形后靠想要与沈况拉开距离躲避,只不过被吓到的她根本没有注意到身后是坚硬的石壁,所以片刻后她只觉得后脑吃痛,自己原地未动。 “你...你...你是谁?”阮水烟揉着吃痛的脑袋,略带哭腔的说道,沈况竟只是一个小乱就把她吓哭了。 沈况心里哭笑不得,自己有这么吓人? 沈况见她泪水已经在眼眶里打转,便故作凶恶道:“敢哭我就把你的脸刮花。” 说完,沈况邪魅一笑。 锦衣玉食的阮水烟哪里见过这样的场面,闻言她立马将快要夺眶而出的眼泪给收了回去。 “我...我不哭,你不要伤害我。” 一句说完,阮水烟吸了吸鼻子。 这会儿反应古来,她觉得沈况像是有些眼熟。 阮水烟这一看就忘了沈况是绑匪,她是待宰的羔羊。 沈况看着发愣的阮水烟,身体骤然前倾吓了阮水烟一大跳。 阮水烟下意识地叫了一声:“呀!” 沈况恶狠狠道:“叫什么叫,吵死了,再叫我也把你的脸蛋刮花。” 阮水烟害怕的捂住嘴巴,一丝一毫的声响也不敢再发出。 沈况见状这也才和声笑道:“姑娘别害怕,只要你乖乖听话我就不会伤害你。” 沈况说完,阮水烟抬起一只手指了指自己的嘴巴,沈况会意,点了点头。 阮水烟松开捂住嘴巴的手,她看向沈况怯声声的问道:“你是客栈里与那汉子一桌的那位公子?” 沈况笑了笑道:“我可不是什么公子,我是江湖上鼎鼎有名的江洋大匪,平生最爱劫富济贫。我尤其喜欢是你们这些富贵门庭,劫一个够我吃一辈子。” 阮水烟应道:“你不是劫富济贫吗?为什么要留着自己吃?” 沈况眉头一皱,这小姑娘莫不是个方脑阔。 “你管我。”沈况没好气道。 阮水烟闻言也不敢再多嘴,轻声道:“你要钱的话我可以让秦爷爷给你送点,你要多少都可以?” 沈况看着呆愣愣的阮水烟,在她不谙世事的小脑袋瓜上敲了一下:“你当我傻啊,好不容易把你绑出来,现在让你去叫你秦爷爷,让他过来打我?” 阮水烟脑袋吃痛,委屈地的揉着脑袋:“我不是那个意思,那你说要怎么办?只要你不伤害我,要多少钱都可以。” 沈况席地而坐,看向阮水烟随意笑道:“这个不着急,容我先想一想,要多少钱怎么要都得从长计议,一个不小心给你那秦爷爷抓住我吃不了兜着走。” 阮水烟闻言解释道:“秦爷爷人很好的,他不会不分青红皂白就教训你。” 沈况冷哼一声:“教训?被抓住怕是我连个全尸都没了。” 一句说完,沈况看着阮水烟又问道:“听说你家里很有钱?” 阮水烟闻言还真想了想,片刻后她认真回答道:“爹爹说我们家也没多少钱,在洛阳也就够花。” 沈况没好气地白了阮水烟一眼,也懒得跟白纸一样的阮水烟多聊,属实没什么意思。 “对了,还没问你的名字呢,你叫什么名字?” 阮水烟看着沈况回道:“我叫阮水烟。” “洛阳阮家?”沈况脱口问道。 阮水烟没有犹豫,点了点头。 沈况则没好气的又在阮水烟脑袋上拍了一下:“洛阳阮家,大魏首屈一指的富贵门庭,你还骗我说没钱。真当我江洋大匪的名号假的不成?” 阮水烟是真的不知道这些,她一直都以为父亲说的是真的。 所以现在又被沈况打了一下,心里颇为委屈,嘴巴一瘪泪水就又浸润眼眶。 沈况晃了晃手中握着的长剑故作凶恶道:“哭哭哭,就知道哭。行了行了,这次不是你的错。别哭了啊,敢哭我就...” 阮水烟闻言陡然收起委屈,瘪着小嘴什么也不说。 沈况也收起长剑提醒道:“别哭了,咱们一会儿还得赶路,到时候你要是哭的没力气了我可不背你。” 听了沈况的话,阮水烟才又想起自己当下处境。 在阮水烟眼里沈况虽然凶神恶煞且言语凶恶,但先入为主的观念让阮水烟对沈况的观感依旧停留在昨日,觉得他是个不太爱说话的公子。 总之就是很难把他与那江洋大匪联系到一起去。 沈况坐在地上休息,手也没停着,在包裹里翻了翻。 阮水烟低着头,偷偷摸摸的打量着沈况。 沈况似有所感,抬头看她,阮水烟则像做贼被抓住一样立马低下头不再看他,妥妥的此地无银三百两。 沈况看着阮水烟风声鹤唳的模样觉得很有意思,所以没有再吓唬她。 沈况从包袱里拿出两颗火舞丹,一颗扔进了自己嘴里,另一颗随手递给了阮水烟。 “把这个吃了。”沈况一边嚼着丹药一边说道。 阮水烟心里害怕,没敢接。 沈况看着她解释道:“不是什么毒药,我自己都吃你怕什么。” 听到这话,身不由己的阮水烟也才慢慢伸出手接过那颗火红丹药,阮水烟丹药后前后看了看小声问道:“这是什么丹药?” 阮水烟虽然不谙世事,但有些肮脏龌龊事她总归还是听过的。更何况以她当下的处境,也由不得她不多想。 沈况看着战战兢兢的阮水烟没好气道:“这叫火舞丹,可不是什么寻常丹药。要不是怕你那秦爷爷,你以为我舍得这颗价值连城的丹药啊。” 沈况胡诌一句,阮水烟将信将疑。 不过听到沈况说起丹药名字,阮水烟有些印象故而问道:“是出自那个踪迹难寻的隐仙派?” 沈况闻言有些意外:“你知道?” 阮水烟看了沈况一眼,感觉他不像是有什么坏主意便答道:“听父亲讲过,隐仙派门人难寻丹药更是难求,类似于火舞丹这样的稀罕丹药我也只听过没见过。” 听阮水烟说完,沈况笑道:“看不出来阮姑娘懂的还真不少?” 阮水烟也跟着笑道:“我从小到大学什么都快,这些看过我都记得。” 不过却是沈况脸色一变垮着脸道:“知道那你还不赶快吃了,别耽误我赶路,不然刮花你的脸信不信。” 阮水烟看着变脸极快的沈况,倒是不害怕就是有些摸不着头脑。 阮水烟不敢再迟疑,最终还是吃下了丹药。 火舞丹的药效很快就起了作用,沈况当着阮水烟的面摘下面具。 阮水烟看着沈况面具下的脸庞,有些意外,所以没来由的又多看了两眼。 沈况见状没好气道:“看什么看,我脸上有花啊。” 阮水烟被沈况突如其来的一句话吓得身子一抖,而后便不敢再看。 沈况看她消停了便开始按照韩师叔教过的方式在脸上揉捏,起初沈况还不得要领,不过片刻后,沈况越来越有心得。 随着面容的一阵扭曲变形,浑然不觉疼痛的沈况将自己的容貌变成了一个极为普通的模样,阮水烟在一旁一脸不可思议的看着这一切。 火舞丹的功效她清楚,只不过如此近距离的第一次,除了惊讶外多少有些不可思议。 沈况做完这一切后,也不管阮水烟惊不惊讶,便催促她赶快动手。 阮水烟有些迷茫,虽然看了沈况的动作但她还是不知道该怎么做。见阮水烟迟迟不肯动手,沈况看不过去便亲自动手。 阮水烟当然有反抗,但在沈况的威逼利诱下最终还是妥协,乖乖让沈况给她捏脸。 捏别人脸而且有经验在前,所以沈况很快就轻车熟路地捏好了一张相貌普通却耐看的脸。 阮水烟全程闭着眼,任由沈况在她的脸上胡乱揉捏,女子家的脸红了一大片,始终不敢睁开眼。 片刻过后,待再没有感受到沈况的动作后阮水烟方才红着脸睁开眼,她看向沈况开口道:“捏...好了吗?” 沈况单手托着下巴打量着阮水烟,阮水烟被看的浑身不自在,又颤巍巍道:“怎...怎么了?捏的不好吗?” 沈况笑道:“我在欣赏我的杰作,好的不能再好了。” 沈况上上下下打量了一遍阮水烟而后皱眉道:“总觉得多了点什么?” 阮水烟闻言一惊,赶快摸了摸自己的脸,好像没有摸到什么多余的东西便担忧地问道:“多了什么?” 沈况想了片刻后恍然大悟:“我知道了,你衣服和你的妆容都得改改,不然咱们一出去就得露馅,哪有这么丑的姑娘穿这么名贵的绸缎。” 阮水烟身上穿的衣服其实是沈况胡乱给她套上的,不是她的而是婢女芷沛的衣物。 虽然是下人的衣服但在阮家,怎么有什么寒酸麻布。 阮水烟闻言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衣物,脸蛋刷的一下红透了。因为她记得她睡觉的时候外衣是脱了去的,这说明外面的衣服是眼前这个男子给他套上的。 不过此刻即便知道了,阮水烟也不敢多说什么。她听到沈况说捏的丑,已经没了看看自己模样的心思只是红着脸怯生生道:“那怎么办?我没别的衣服了。” 阮水烟有些畏惧沈况,害怕他再一个凶狠还要打她脑袋。 沈况想了想,而后随手从地上抹了点灰尘就径直往阮水烟的脸和衣服上抹去,阮水烟一副逆来顺受的模样,闭着眼一动不动。 沈况见状疑道:“咋了,你自己不动手都等我来?那我可什么地方都抹了。” 一听到“什么地方都抹”,阮水烟慕然睁开双眼飞快道:“姜...姜大侠我...自己来,我抹得可快了。” 说完,都不用沈况动手,阮水烟三两下就把自己抹成了一个小花猫,再配合着那张普通脸蛋,一眼看去已经看不出大家小姐的模样了。 沈况见状觉得还是不够,便用剑在阮水烟的衣服胡乱割了几道。 如此一番做完,沈况才觉得两人装扮比较像那穷苦人的样子,再没什么大的破绽。 阮水烟低头看了看自己凄惨的模样,一时间心有戚戚焉。只不过她不敢有什么怨言,只是问道:“姜...姜大侠现在可以了吗?” 沈况笑了笑,满意地点了点头:“可以了,再休息一会儿我们就能赶路了。” 说着沈况将一把长剑扔给了阮水烟:“剑你先拿着。” 阮水烟听话的拿起剑,只不过入手感觉有些重,她觉得拿久了会吃力。 第一百六十三章 人丢了 两人在山洞里歇了小半个时辰,期间改容换貌,出来后已是另外两人。 战战兢兢的阮水烟自容貌换了过后,便一句话也没有再说。 沈况闭目养神,全然不在乎阮水烟心中的天人交战。 阮水烟时而看一眼沈况,时而想一想自己当下处境,心中便愈发觉得委屈,思量之间竟是哭了出来。 阮水烟不敢哭的太大声,她怕把沈况吵醒,再挨揍。所以只敢独自一人坐在地上掉眼泪,吧嗒吧嗒,楚楚可怜。 沈况虽然全程闭目养神,但阮水烟的哭声他早就听到了,沈况没有管只是任由她发泄心中情绪。 片刻后,哭累了的阮水烟将眸中泪水擦干,她双手抱膝,可怜兮兮的缩在角落里。 沈况终是有些于心不忍,待阮水烟停止哭泣后,沈况睁开双眼看着她。 阮水烟低着头不敢与沈况对视,怕他看出自己刚刚哭过。 沈况则没好气道:“哭那么大声我早就听见了。你别怕,我不打算伤害你,你陪我走一程就行了。” 沈况说完,阮水烟将信将疑的抬起眼眸看着他。对于眼前这个心性顺变的“江洋大匪”,阮水烟委实不敢相信所以试探问道:“你说的都是真的?” 沈况被气笑道:“骗你干什么?我虽然是江洋大匪但我也是有原则的好吧,我不劫好人。” 阮水烟见沈况笑了便觉得他不是在说反话,便也不再紧张缓缓道:“既然你不劫好人,为什么还要绑我?” 沈况看着阮水烟反问道:“你知道我是谁?” 阮水烟疑问道:“不是姜大侠吗?我在客栈里都听到了。” 沈况笑问道:“那你还记得昨日我们所聊关于康竹城的事吗?” 阮水烟直愣愣地点了点头:“记得,你们说好多江湖势力要围杀两个年轻人。” 沈况闻言一手抵住额头,都说到这个份上了还猜不出来,小姑娘不是一般傻。沈况耐着性子道:“那你还记得那两个年轻人叫什么吗?” 阮水烟想了想:“我记得一个叫沈况,另一个叫苏瑶,他们与一桩江湖往事有关。” 阮水烟说完,沈况看着她淡淡道:“我就是沈况。” 听到这话,一开始还没反应过来的阮水烟瞪大双眼有些不可思议的看向沈况。 沈况浑不在意道:“有什么好惊讶的,我是人又不是鬼。” 阮水烟闻言很快恢复神色,她看着沈况一时间竟是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原本还有些伤心的阮水烟当下觉得在自己被绑这件事上,眼前这个比她大不了几岁的年轻男子似乎没有做错。 许是想起了沈况的经历,阮水烟骤然对沈况的观感好了很多,没再觉得他真的是什么江湖匪徒,采花大盗。 “与你一起的那位苏小姐呢?”阮水烟问道。 沈况瞥了她一眼:“刺探敌情?” 阮水烟闻言赶忙摆手解释道:“没有没有,我就是随便问问。” 沈况看着她瞎说道:“她已经先行一步,我们约定好过了康竹城再会合。至于你就要跟我走一遭康竹城,有你在那些人就算知道了我的行踪也不太敢轻举妄动。如果他们还是要杀我,那就是你不够分量咱俩一起上路。” 听到这话,阮水烟不仅没有害怕反而对自己人质的身份没那么担心了。 她看向沈况关心道:“沈公子?” “怎么了?” “那些人为什么要杀你啊?” 沈况闻言看了她一眼,笑着问道:“那阮姑娘你又为什么要大老远跑过来看戏呢?” 阮水烟一时无言以对,觉得无论怎么解释好像都不太合适。 阮水烟干笑一声。 之后阮水烟总觉得她还是要说些什么,于是便道:“其实我不知道康竹城里要发生什么事的。” 沈况冷哼一句:“你当然不知道,但你爹还有你那秦爷爷他们会不知道?” 阮水烟再一次哑然,觉得自己不该多嘴说这一句的。她看向沈况还想再言,沈况则先一句道:“阮姑娘还是先担心担心你自己的安慰吧,如果我真的要死,一定会拉着阮姑娘一起,不然太亏本。” 沈况本想以此吓唬阮水烟,可不曾想他说完后阮水烟竟是默默的看着,随后面带愧疚的点了点头。 沈况被这突如其来的一幕弄得有些摸不着头脑,白了阮水烟一眼,没有再吓唬她。 小姑娘一根筋,倒也快乐。 “走了,咱们得赶路了。” 已是另一个人模样的阮水烟乖巧起身,她双手抱着长剑,亦步亦趋的跟在沈况身边。 阮水烟时而抬头看沈况一眼,心中思量颇多,因为在阮水烟心底她总觉得沈况不是一个坏人。 东边天际依旧将明,日头未出,走出山洞的沈况多有几分恍如隔世之感。 自从更换了容貌后沈况就摘了面具,沈况径直赶路,一言不发,不在意阮水烟时不时的打量。 晨间山林烟雾缭绕且露水甚多,阮水烟走了一小段路程后就觉得难熬。可是她不敢抱怨,只能忍着湿重蹒跚地跟上沈况的步伐。 山野吴酒。 夜已去,山野林间蛙声蝉鸣渐歇。 早间露水重,睡在门外的元大光与垂野不禁打了个寒战,之后迷迷糊糊幽幽醒来。 元大光起身抖了抖身上露水,然后托着还没完全睁开眼的垂野往客栈里走去。 垂野睡意还未完全散去,双眼朦胧甚至不知道自己是如何进的客栈前堂。 大门外站着的依旧是几名阮家护卫,护卫身子笔挺,一夜未眠依旧气势不凡。 厅堂内,那名阮家老者依旧在闭目养神,如此动作似是保持了一夜。 元大光不在意这些,与垂野随意找了个桌子又继续睡了起来。 时辰还早,起来无用。 秦寒只微微瞥了一眼元大光后就没再注意,瞧着门外天色,今日天色甚好,是个看戏的好时候。 秦寒继续闭目养神,可某一时刻,他慕然睁开双眼,脚下一踮,径直飞向二楼廊道。 秦寒闹出的动静吵醒了元大光,元大光看了一眼着急忙慌的秦寒,心里暗骂一句不知道这天杀的老头一大早发什么神经。 秦寒来到二楼后,二话没说直接推开了阮水烟的房门。 秦寒眉头深皱,竟然有人能在他的眼皮底下出手他还丝毫不曾察觉。 待秦寒推开房门看到敞开的窗户以及床榻上只徒留的一人身影后,他便知道小姐被人无声无息的劫走了。 秦寒没有因此而乱了分寸,他走向床边将昏迷中的芷沛叫醒。 芷沛一睁眼,发现秦寒站在眼前顿时吓了一大跳。 秦寒示意她不要多话,而后问道:“小姐呢?” 芷沛不明所以,刚想要说小姐就在床上,便感觉身边空无一人,芷沛慕然转头望去发现自家小姐早已不再床上。 芷沛裹着被子紧张道:“小姐她...” 秦寒心有思量,知道芷沛是被迷晕过去便道:“莫要紧张,快些穿衣下楼。我们得尽快离开,小姐被人劫走了。” 秦寒说完也没有多留,只留下房内还未缓过神的芷沛。 小姐被人劫走了? 一句话,芷沛仿若晴天霹雳。她不敢耽搁,急忙穿好衣服下楼。 芷沛极为自责,不知道为什么小姐会在她眼皮底下被人劫走,便是她喊一声阮家人也能来救,何至于此。 楼下,阮家护卫整装待发如临大敌,秦寒坐镇其中一身宗师气势外泄。 元大光有些诧异的看着阮家老者的动作,此举无异于在挑衅整个吴酒客栈。 垂野很快也被阮家人的动作吵醒,他刚想骂一声便赫然发现老板娘和不怎么露面的老厨子竟然一同出现在了大堂里。 暮秋看了元大光和垂野一眼,似是在说两个天杀的王八蛋,老厨子则看都没看他们。 老厨子面带笑意的走向秦寒,对于秦寒身上的那股气势置若罔闻。 老厨子走到秦寒面前一屁股坐下,没有半点畏惧。他看着秦寒不屑笑道:“怎么?这么大的架势?阮家这是要与我们吴酒客栈问道一场?” 秦寒皱着眉头看着眼前这个名不见经传的老头,对方在他的气势压顶下依旧气定神闲,显然修为不在他之下。但小姐走失,秦寒也顾不得太多冷言道:“阁下应当知道我的用意,不在与你们打生打死。可若你们敬酒不吃吃罚酒,那我不介意一并打杀了。” 暮秋没有走近,与元大光、垂野坐在了一张桌子上。 元大光是个识趣的人,不仅让了地方,连发生了什么事也没有多问,只是乖乖看戏。 秦寒说完,老厨子笑了笑:“哎呦,一并打杀了?当真好大的口气,把我一个老厨子吓得不清。阮家供奉,秦寒,五级小宗师。啧啧啧,如何能是小宗师,应当是大大大宗师才对。不过,你们原来是客,你这先一句无礼我可以暂时放着,我先听听你的理由。” 老厨子说完,一阵下楼声忽而传进众人耳中,众人闻声看去,发现是与阮家同行的那个徐绣京从楼上走了下来。 徐绣京陡然被所有人注视有些不自在,不过楼下人很快转移视线,不再关心他的动作。 徐绣京也如释重负赶忙下楼走到阮家人身边询问缘由,待知道是阮水烟被人绑走后,同样也是一脸的不可思议。 秦寒看着老厨子缓缓道:“关于我家小姐的事还望阁下告知一二,此份人情阮家日后必定重谢。” 秦寒知道面前老人不会无缘无故多说那些废话,他是一定知道事情经过的。 老厨子听了秦寒的话后,又是一阵爽朗笑声:“人情,阮家的人情?我是有多少年没听过这么好笑的事了,你们阮家的人情很大吗?” 与元大光、垂野同桌的暮秋也冷笑一声。 元大光与垂野虽然知道老厨子不简单,却没想到老厨子会有如此气势,尤其是元大光,更是意外自己原来的猜测竟是差了那么多。 秦寒忍着怒意,看着老厨子一字一句道:“我的耐心有限。” “怎么?忍不住要动手杀人了?”老厨子笑道,依旧风轻云淡。 第一百六十四章 人在城外 老厨子话落,秦寒身上气势纤毫毕现,再无藏遮,瞬间充斥整座客栈。 堂内众人发丝、衣襟无风自动,垂野见状望向自家老板娘,发现老板娘神情平淡似乎并不担心老厨子会吃亏。 但垂野却是坐不住,他有些担忧的对老厨子喊道:“老厨子你可别逞强啊,这些大家族里的人最是不讲理。你要是有个三长两短,我还要花钱给你收尸,不值当。” 老厨子闻言回头看了垂野一眼,话虽然说的欠揍但还算是好意,也就收下了。老厨子微微一笑:“算你小子还有点良心,不过不用担心。老头子既然能把你和元大光收拾的服服帖帖,本事还是有些的。” 老厨子一句说完又看向元大光道:“看好垂野。” 元大光笑着点头:“垂野现在就是我大爷。” 老厨子没有与暮秋交代什么,因为不需要。 老厨子转过身依旧风轻云淡,他看着秦寒冷笑道:“既然不愿意好好说话,那就给我滚出去。” 说罢,一股更加凌厉纯粹的气势自老厨子身上涌出,几乎是一瞬间,厅堂里又恢复如初。老厨子将秦寒的气势悉数压下后玩味笑道:“来让我看看你的耐心是如何有限,又是如何打杀我们这些人的?” 这一次除了暮秋几人外,阮家一行人全都露出了极为古怪的神色。尤其是秦寒,他脸色铁青的看着眼前这位名不见经传的“前辈高手”。 两人虽然间只有一境之差,但小宗师与大宗师的差距远隔鸿沟,难以逾越。 秦寒知道今日之事没法善了,且小姐的失踪的事也很难再从这几名奇怪的店家身上找到。但秦寒没有退缩,他看着老厨子。气势不减缓缓道:“我们阮家与阁下无冤无仇,我本意也只是为了询问我家小姐下落,阁下当真要鱼死网破?” 老厨子冷笑道:“给了你机会你不珍惜,一把年纪一身功夫都练到狗身上了。莫要以一个阮家来吓我,先不说阮家够不够格,便是够你也没那资格与我如此说。那小女娃的事我只能说不是我们做的,我们也没有必要做,至于信不信由你。” 秦寒听完老厨子的话欲言又止,老厨子知道他想要问什么便又道:“昨晚到底发生了什么,我知道但却不会告诉你。我没有与你们阮家结下香火情的打算,更没必要出手相救,那都是你们自己的江湖恩怨我不想掺和。我的话说完了你也听得差不多了,那么接下来你们可以滚了。” 老厨子话毕,身形消失在了原地。 秦寒立刻有所感,只不过待他反应过来的时候老厨子已经到了他面前。老厨子抓起秦寒的手臂,一个飞摔将他扔出了客栈,当然这期间难免真气难控让他吃点苦头。 老厨子看着被扔出去的秦寒笑了笑:“还没蠢到要与我打一场的地步,否则就不是把你们扔出去这么简单了。” 阮家众人看着自家德高望重的秦供奉就这样被人像扔鸡仔一样给扔了出去,一个个全都战战兢兢不敢言语。老厨子也没有多废话,之后阮家众人一个接一个人被扔了出去,其中就包括徐绣京。 只有芷沛和卫嬷嬷幸免遇难,因为老厨子不打女人。 待将一群人扔出去后,老厨子瞥了眼还站在客栈里的芷沛和卫嬷嬷道:“你两还不走?是等着我把你们扔出去?” 芷沛当下早已被吓得不知道说什么了,好在卫嬷嬷见识过大场面沉得住气,与老厨子道了声谢后就拉着芷沛立刻走了出去。 受了无妄之灾的阮家众人皆敢怒不敢言,因为连秦供奉都没有反抗的意思那就证明那个其貌不扬的老头连秦供奉都不是对手,他们又怎会敌得过? “客栈小本生意,你们可别忘了付账?”屋内,老厨子又好心提醒道。 只不过这话放在阮家一行人耳中就不知道是提醒还是威胁。 卫嬷嬷察言观色,知道这时候由她出面最合适,所以她又回了客栈一趟,付了帐。 阮家护卫从地上爬起来后又重新站在了秦寒身后,静等他的吩咐。 秦寒回头望去脸色铁青,但他不敢就此与那老厨子打生打死,因为自家小姐还没找到。 秦寒很快冷静下来,回想整件事情的来龙去脉,很快他便注意到两个特殊却不曾出现的人,昨日那两个戴面具的年轻人。 想及此,秦寒又感应了一番,屋内的老厨子有所感只不过没有阻拦。 很快秦寒就发现客栈里已经没有了那两人的身影,不过客栈外的马厩里两匹马儿都还在。 秦寒想到这里便听到一旁的徐绣京开口道:“秦老,昨日那两名带面具的年轻人听了如此动静也不曾出现,有些奇怪。” 徐绣京压根不是什么江湖人,不过读书人脑子好用,想的多。当然他当下有此话也只是对秦寒的一个提醒,给他提供些线索。 秦寒闻言点了点头:“那两人的马还在只不过人已经离开了,很有可能与小姐的失踪有关系。以那两人脚力应当走不出太远,我一人去追,绣京你带着他们先行赶往康竹城。” 徐绣京点了点头:“秦老放心。不过秦老也要注意那元大光与昨日那个韦修格,他们与那年轻人似乎都相识。” 秦寒点了点头没有多言只是说道:“我心中有数,你们快快动身。” 说完,秦寒独自一人骑马远去。 徐绣京不明白为什么秦寒对元大光和韦修格不怀疑,不过这些事不是他该管的,所以徐绣京在回头看了一眼身后这个毫不起眼的山野客栈后便带着阮家人匆匆启程。 徐绣京被人扔出来也不觉得耻辱,他不敢耽搁 ,一刻没有找到阮水烟的下落他一刻不能放松。徐绣京其实不怕阮水烟有性命之忧,因为能在秦寒的眼皮底下绑走阮水烟说明对方的武学更高,高到连秦寒也察觉不到。 所以徐绣京笃定,所作之人必定有所图谋,不会轻易取了阮水烟的性命。 客栈里,一直到阮家人走后,垂野才悄悄走到门口远远看了一眼。 待看到那些人真的离开后,垂野转过身有些不可思议的看着气定神闲的老厨子笑道:“老厨子,没看出来你还真是个不世出的高手啊。” 老厨子瞥了垂野一眼,对于他的马匹话欣然受之。老厨子摆手道:“小打小闹而已,是那小老儿学艺不精,我这点手段在垂大爷面前不够看。” 垂野知道老厨子在拿他开涮,不过他也没在意,依旧面对笑意。 垂野看向老板娘暮秋道:“老板娘,我觉得今天可以给老厨子尝尝桂花酒。” 老厨子闻言有些意外,垂野给他说话破天荒的头一遭啊。 一旁的元大光闻言也跟着点头道:“老厨子今日立了大功,喝一壶桂花酒应该的。” 暮秋这一次也好说话,她点了点头。 嫌人已走,闲人当留。 客栈里的这一番波折很快平息,江湖事回归江湖,看过便忘了,谁也没有多记。 垂野继续他每日早间工作,扫撒出尘。元大光笑着坐在一旁指挥,没少挨垂野的骂。 老厨子又回了后厨,暮秋依旧在柜台上。 吴酒里似乎没有变过,就只是过了一日光阴那么简单。 沈况离开了客栈,暮秋倒没来由的有些担心,可怜的孩子啊,像是整个世道都不想他活。 与垂野笑骂的元大光瞥见老板娘似乎心情不佳,便给垂野使了个眼色,各自安静去了。 ———— 当太阳从东方天际稍稍冒头的时候,沈况和阮水烟也走到了康竹城外。 两人当下坐在一处矮山坡上歇脚,沈况眺望远处城墙,终是有些担忧。 往后走的这一路已常能遇上赶路人,沈况两人也是普通江湖人的打扮,除了穿的破烂点之外,其他没什么奇怪,所以没怎么引起旁人注意。 席地而坐的阮水烟拧着眉头,显然是这一路走的不顺。 也对,过惯了锦衣玉食的姑娘哪里遭过这样的罪,阮水烟咬着牙走过十多里的山路后,这会儿双腿疼的要命,她只是一直在强忍着不哭出来。 清秀的阮家小姐已经消失了,她此刻模样就只是个遭罪的江湖女子,风尘仆仆。 沈况从包袱里拿出一块干饼递给阮水烟:“我没啥好东西,你就将就着吃吧。” 阮水烟接过沈况递过来的干饼后二话不说啃了起来,昨日她就没怎么吃东西,今日一大早就赶路,所以她早就饿了。 干饼虽然难吃,但饿的时候吃起来也极为美味。 沈况见状笑了笑:“慢点吃,不够我还有。” 一大半个干饼吃完后,阮水烟放慢了速度,她抬头看向沈况轻声问道:“我们就快到康竹城了,你打算什么时候放我走?” 沈况啃着干饼看了她一眼:“等我安全离开康竹城再说,提前说好啊,进了城你可别乍乍呼呼生怕别人不知道你是阮水烟。” 阮水烟乖巧的点了点头。 片刻后她又看向沈况道:“沈况,如果你以后真的缺钱了就告诉我,我可以让我爹给你点。” 沈况闻言抬头看了阮水烟一眼,懒得接话。 阮水烟见状以为沈况不想信便又解释道:“我说的都是真的,我不会让爹爹他们伤害你,爹爹可听我的话了。” 沈况无奈皱着脸:“谢谢你啊!” 阮水烟抿嘴一笑:“不用谢的。” 第一百六十五章 进城 呆头呆脑的阮水烟已经不再苦恼,她偶尔看向沈况的时候心里还会有几分愧疚感,一度让沈况觉得不是自己绑了她而是她绑了自己。 沈况看着时不时抬头瞅她一眼的阮水烟没好气道:“我好看吗?” 阮水烟闻言抬起头有些疑惑的看着沈况,她先是摇头,片刻后觉得不太妥又快速点头。 不过阮水烟似乎是觉得自己说了违心话,所以点头的速度不自觉地慢了下来。 “不好看那你还老是偷偷摸摸的看。”沈况说道。 听到这话,阮水烟就像是被人抓住了把柄一样,身子定住。 沈况见状,心笑一声。 阮水烟默默低下头啃着没剩下多少的干饼心虚道:“我...我没有看你。” 沈况懒得与她计较,没有揭穿她的小心思。沈况催促她赶快吃饭,好早些赶路。 其实于沈况而言,有阮水烟在身边这一趟康竹城之行走的安心不少。不是阮水烟真的能挡多少灾,而是心境上那种若有若无的轻松,少了些害怕。 夙雾才醒,朝阳已升。 得了片刻休息且吃了些干粮的阮水烟恢复了不少,只不过山路走的太多她的脚还是痛。 两人继续上路,沈况为了照顾阮水烟的脚力,放慢了脚步。 两人形色悠悠,倒也没有那等风尘仆仆之意思。 沈况以为临近康竹城越是要从容,因为在他注意不到的地方一定有很多人在注意来往人的一举一动。 越是临近城楼下,人也就越多。 尤其是早间这会儿,进出城的人络绎不绝,不过城门口的检查并没有因为人多而懈怠。 西城门这边多是陆路远来的商贾或是远道而来的赶路人,其中针对于那些带着货物的商贾的检查尤为严苛。 不过很多人其实都不知道最近几日康竹城戒严的缘由,也不知道具体是在查些什么,一来二去一些流言蜚语传散开来,有说是朝廷在通缉罪犯,也有说是有大人物将要驾临康竹城,因此戒严。 总之,如此言语不一而足。 本地人对此倒也见怪不怪,甚至与有荣焉,毕竟大人物能够驾临康竹城那本身就是一个值得宣扬的大事。 沈况与阮水烟当下正在城外排队,等着入城检查。 因为周围人多眼杂,三教九流形形色色的人极多,且有些人一看就不是什么好人,所以阮水烟下意识地往沈况身边靠了靠,不敢离他太远。 像是有沈况在身边就没那么害怕一样,所以阮水烟又乐得去听周遭江湖人谈论那些见闻,这其中就掺杂着康竹城戒严一事。 听到这里,阮水烟很自然的看向沈况。 沈况也顺势望向她:“怎么了?” “沈...” 阮水烟刚脱口而出一个字,沈况便立刻皱起眉头。 阮水烟立马反应过来,急忙捂住嘴巴。 片刻后她松开手俯着身子小声笑道:“姜疑,是姜疑,我没忘的。” 沈况倒是没再转头看她,也小声道:“幸亏你没忘,不然咱们还没进城就要被人抓了。” 阮水烟闻言,没心没肺的嘿嘿一笑。她随即指了指那些正在讨论康竹城一事的人又小声道:“他们在说你的事唉。” 沈况叮嘱道:“也是你的事。你现在叫姜问,可别听到别人叫阮水烟你就转头。” 阮水烟点了点头:“放心吧,我很聪明的,一定会帮你安全离开康竹城的。” “那你是低估了那些人杀我的决心。” 阮水烟挠了挠头,她确实不太清楚。 沈况看了她一眼道:“不清楚没事,反正咱俩现在是一根绳上的蚂蚱,我走不了你也走不了。” 不过阮水烟像是没有听懂沈况的意思,她看着沈况疑惑道:“蚂蚱是什么?” 沈况闻言没好气的在她脑门上又敲了一下:“还说自己聪明?” 阮水烟没有反驳,她揉着脑门疑惑的自言自语道:“我...还好吧。” 沈况见状一阵头大,当真不是一般傻。 西城门这边当下人虽然多,但好在一切按部就班进行着,并没有什么意外情况发生。 沈况虽然一直在与阮水烟闲聊,但也没有松懈对于周遭人的观察。他们周围的这一批人里与沈况和阮水烟类似打扮的江湖人颇多,显然都是抱着看热闹的心态来的,当下三两结伴,在等候闲聊。 城门口例行检查的官兵这几日见惯了大批涌入城的江湖人,所以对此也见怪不怪了。虽然都不知道具体发生了什么事,但他们还是按照上面大人的吩咐悉心留意来往的可疑人物。 就在快要轮到沈况与阮水烟的时候,一阵急促的马蹄声忽而从人群后方传来。 众人还未来得及转身去看,便看到城门口负责例行检查的官兵已经率先喊道:“都给我赶快让出道路,不要耽误大人们的通行。” 说罢,十数名官兵一涌而出,硬生生的在人群中分出一条道路,沈况和阮水烟也被迫去到了道路左边。 片刻后,一名身穿官服的中年男子从城门口走出,朝着众人身后方向径直迎了上去。 沈况和阮水烟也随之往身后看去,慕然发现所来众人的领头人不是别人,正是徐绣京。 阮水烟心中微惊,她朝着那一行人看了一眼,没有发现秦爷爷的影子,莫名有些担心。 沈况看清楚那些人的身影后伸手握住阮水烟的手腕,阮水烟似有所感红着脸看着沈况,沈况则美其名曰怕她跑掉。 沈况故作恶狠狠地道:“别耍花招啊,虽然我好说话,但你也别不把江洋大匪当坏蛋。” 与沈况相处虽然不久,但阮水烟也能看得出来沈况对她并没有恶意。对于沈况的话,阮水烟心中腹诽不已,你也不像是个坏蛋,不过还是红着脸任由沈况抓着她的手腕。 阮水烟看着阮家车队缓缓靠近轻声呢喃道:“秦爷爷不在队伍里,他一定是找我去了。” 沈况听到了只是没在意,任由她自言自语。 那人群中,徐绣京身骑高头大马一马当先,镇定自若。 迎出去的那位大人自然早早就了解过他的身份,所以那人走上前后站在地上仰着头对徐绣京抱拳一礼:“下官杜裕安,见过徐公子。” 徐绣京没有下马,坐在马上还了一礼:“绣京当下还无官名在身,杜大人无需多礼。” 话虽然这么说,但杜裕安只是客气一笑,没有过多解释。 且不说徐家本身的地位,便是他徐绣京与阮家这层若有若无的关系也不是他杜裕安一个小小的地方官可以比拟的。 随后,杜裕安侧过身子看向徐绣京身后的几辆马车试探性问道:“阮小姐她...” 徐绣京回道:“水烟妹妹如今就在车上,杜大人莫要耽搁,我们还是直接进城吧。” 杜裕安闻言急忙笑道:“是下官失礼了,这就进城。” 说罢,他让出道路让阮家一行人进城。 从头到尾,徐绣京都是一副云淡风轻的模样,似乎阮家小姐没有失踪一样。 而杜裕安虽然也好奇为什么没有看到太守大人说的那名阮家老者,但还是滴水不漏的完成了这一次接待。 像这样的事这几日他做了不少,这种看上去劳心劳力的活计其实不是什么人都能做的。这可是在京城大人们面前露面的好机会,即便对方记不住自己的名字,但能混个脸熟也是莫大荣幸了。 所以,杜裕安对于此事乐此不疲。 道路旁,沈况和阮水烟站在人群中,毫不起眼。 徐绣京坐在马上目不斜视,其余阮家护卫也整齐划一,尽显大家族风范。 阮水烟目送着驶进康竹城的阮家车队,没有看到秦爷爷、芷沛和卫嬷嬷她有些失望,对于徐绣京说她就在车上一事她更是奇怪。 她转头看下沈况想要问他, 沈况没有看她只是握着她手腕的手加重了力道。 阮水烟的脸又红了几分,会了意思,没有再问。 ———— 康竹城,九夏堂顶楼。 宋宛站在窗边俯瞰整座康竹城,人来人往间,新一天的市井烟火气渐渐弥漫,看着楼下的车水马龙,宋宛笑着在想沈况会不会就藏在人群中。 此刻厢房里,除了宋宛外,参与此次围杀事件的人全都来了。 有截杀失败的清河崔氏之人,崔明朗、崔还;有代表晋阳王氏的大公子王淳止;有代表李氏柱国将军府的二公子李景易;有赵氏柱国将军府大公子赵展;元氏柱国将军府大公子元远以及地网庄连。 此外,还有坐在主位上的一位华服男子,他年纪不算太大,容貌丰俊,远远看上去颇有几分上位者的气势。站在他身边的还有两人,若是沈况在这里对于他们一定不会陌生,正是那彭昱和晏兰舟。 华服男子自然也不是别人,正是当今大魏如日中天的大皇子,元稹。 坐在主位上的元稹更多的视线还是在监天司的宋宛身上,她虽然只是一个小天司,但在监天司没有人会觉得她只是一个小天司。 而今天她会既然出现在这里,那么她代表的就是伏念之甚至是那位司主的意思,容不得元稹不留心。 第一百六十六章 山风欲来,八方风雨 监天司和地网都是暨三派五氏八柱国这十六方势力之外元稹最想要拉拢的势力,但地网和监天司一向只听他的那位皇帝父亲的调遣,自两个部门成立以来就皆是如此。 不过随着龙椅上的那位时日无多,太子之位悬而未决,且朝廷局势又越来越波云诡谲。 论能力,元稹自认为不输于他的那些个好弟弟;而论胸怀谋略、底蕴背景,其余皇子更是无人能及。所以押注在谁身上又如何押注,元稹不相信朝堂上的那些人会不知道。 如今,地网已经有意依附于他,未来好求一个扶龙之功。而监天司似乎也有意抛出橄榄枝,与他交好,截杀路上的那几次关键信息就是最好的证明。 对于监天司与地网略显反常的举动,元稹既没有拒绝,也没有一味收入囊中,而是另有打算。毕竟要是换个角度来说,监天司和地网也算是龙椅上那位的眼线,所以元稹不得不防范这些是否是那人对于自己最后的考验,攻心之计可一向是他擅长的。 不过在截杀东海余孽一事上,元稹并没有做太多想。 监天司每一次的消息都很准确,曲儿城外的那场截杀若不是出现了个佛门武僧搅局,也没有必要设这场康竹城的围杀局,而康竹城的围杀局也正是监天司的手笔。 元稹其实有些想不通监天司为何要如此不遗余力的剿杀那名东海余孽,明明自己的好父皇已经有所暗示,要放那小子一条生路的。但元稹同时也明白监天司知道很多连他都不知道的秘闻,所以只要目前监天司的矛头不是对准他元稹,那么杀谁他都不会在意。 一想到那名东海余孽,元稹心中不免冷笑不已。 虽然他的身上并没有什么罪孽,但当某一天所有人都觉得你要死的时候,那么你不死都不行了。 厢房里,已经有了具体打算的众人停下讨论。 元稹看向一直没有进来参与宋宛,忽而笑问道:“对于所制定的计策,宋天司可有什么想法?” 今日议事随意,且在座众人皆是元稹臂助,所以一些个虚礼元稹很自然的没有在意。 元稹说完,房间里众人也都不自觉的将视线放在了宋宛身上。 宋宛闻言收回视线,转身看向房内众人缓缓道:“计划很完美,也的确会是个必杀之局,不过我觉得殿下还是应该做好最坏的打算。康竹城一事楼外楼必定会掺和进来,宇文氏、独孤氏甚至于云梦山,那些我们不曾考虑到的江湖势力也都会掺入其中。到时候,殿下该如何处置甚至面对他们都会是个不大不小的问题。” 宋宛的话虽然并不那么中听,但对于在场众人而言未必不是一个提醒,尤其是在经历了曲儿城的那场变故之后。 而且所有人都知道,监天司知道很多他们不知道的事,那么这些不那么突兀的话会不会大有用意,令人深思。 宋宛说完,率先开口的是晋阳王氏的大公子王淳止。 王淳止年纪与宋宛相仿,对于这位监天司的小天司王淳止不仅早有耳闻,更是心中佩服,一个女子能做到诸多男子都做不到的事,如何不能得到他人钦佩。 王淳止看向宋宛问道:“宋天司可是知道会有什么意外发生?我们着手调查过与当年东海沈家有关的诸方势力。二十多年过去,其中大部分或消失或隐退,声名还显迹的医圣韩仲景与狂刀祝潭如今一个在秋落城另一个更是去了南梁,若是再有意外的话难道另有其人?” 曲儿城外的那场截杀失败后,众势力之所以沉寂一是因为监天司的布局,二来也是在寻找那个可能再发生的意外。 所以,王淳止会有此问,在座众人也都有。 宋宛闻言淡然回道:“是否会有意外监天司也不知道,只是在那人身上已经发生过太多超乎我们想象的事,所以我们小心一些总不是错的。不过我们也不需要太过妄自菲薄,那个人身上会有意外,我们也有躲在暗处帮手。结果如何,只有发生了才知道。” 宋宛说完,元稹笑着道:“有宋天司在这里,不惧任何意外。” 宋宛淡淡道:“殿下过誉了,宋宛自当尽力出手。” 康竹城,楼外楼别院。 姜凝正在听着代双的情报,吴酒里的消息已经传到了姜凝耳中,这一切自然是姜太虚有意而为之。也是当现在宋宛才知道,父亲不仅一直在注意她的动作,也在暗中帮助沈况。 当姜凝听到代双说阮家嫡女失踪一事后,嘴角不自觉地上扬。 “双儿,暮掌柜有没有说他是怎么处置那个苏瑶的?” 代双闻言看了姜凝一眼而后道:“暮掌柜信上说沈公子没有杀她,只是与她有过一场彻谈。至于两人说了什么,暮掌柜没有听,所以属下也不清楚。” “彻谈?像他能干出来的事,难道就没有其他的了吗?”姜凝道。 代双皱着眉头又看了一眼自家小姐,有些迟疑,不知道该说还是不该说。 姜凝注意到了代双的神情,靠口问道:“有什么事双儿你直接说。” 代双闻言只好道:“回小姐的话,暮掌柜说那个苏瑶后来好像是把沈公子迷晕了,然后他们在房间里待了几个时辰,再之后苏瑶就离开了。” 代双说完,下意识地注意自家小姐神色上的细微变化。她自然看得出来小姐是真心喜欢那位沈公子,否则如何会动用这么多的力量来帮他。 代双的话虽然说的隐晦,但姜凝还是第一时间就听懂了意思。 姜凝没有说话,但代双看得出来自家小姐不太高兴,所以代双也没敢多话。 片刻后,代双依然不见自家小姐开口便笑着道:“小姐,沈公子他其实也是身不由己。” 姜凝哼了一声:“以后我再跟他算账。按照路程他们这会儿应当已经进城了,双儿你们多留意城里的人。沈况与那位阮家小姐一定都吃了火舞丹,寻常手法看不出来。” 代双嗯了一声抱拳道:“小姐放心。” 宇文家别院。 宇文渊一个人站在厢房里悠闲的临摹字帖,桌案上的字帖都是当世大家手笔。 对于康竹城内的事他一直都很上心,只是宇文家的探子派出去大半却久久没有打探到关于沈况和苏瑶的半点消息。 对于此事,宇文渊自是高兴,因为越是这样越说明沈况处境安全。 不过这一次不像当初梅雾城,针对沈况的一场精心策划的围杀真的没有那么容易逃脱。那些人很有可能会不顾当初在梅雾城的约定,强行出手。 不多时,一阵敲门声响起。 宇文渊手中笔触不停轻声道:“进来。” 屋外,宗阳丘推门而入,边走边说道:“公子,九夏堂的各家已经到齐了。” 宇文渊没什么惊讶只是缓缓笑道:“应该很快就会动手了,就是不知道那些人要不要脸皮。” 宗阳丘闻言也是微微一笑。 片刻后,宇文渊又道:“宗叔,你说事情会有转机吗?” 宗阳丘闻言没有立刻回答而是反问道:“公子,当真要出手吗?” 作为宇文家的供奉,宗阳丘自然更多的是站在宇文家利益的角度。此次之事,终究是风险太大。 宇文渊闻言停下笔,他看着屋外阳光笑道:“宗叔,要是我说我也是在赌,你信吗?” 宗阳丘知道自家公子心中已然大定便笑道:“赌大得大。转机会有,只不过当下境遇于那位沈公子而言难了点。” 宇文渊接过话笑道:“也正是因为难我才愿意赌上一局,我要赌我看人的眼光不差。” 宗阳丘笑道:“公子必有所获。” 宇文渊闻言也笑道:“其实离开洛阳前,父亲也是这么和我说的。” 说罢,继续下笔,将那幅将完的字帖写完。 宗阳丘有些诧异,只不过神情淡然,没有再说什么。 相比于宇文氏和楼外楼的动作,独孤南乔觉得她什么也做不了。 不过好在还有师父在这里,一切就还有余地。 “傻孩子别担心了,既然已经过去了,那就看那臭小子的造化了。” 花园里,云清幽看着沉默寡言的独孤南乔柔声说道。 独孤南乔闻言抬起头看向自己的师父,方才楼外楼派人送了一封信过来,信上说了城外以及苏瑶之事,还说沈况已经进城,暂时安全,不过独孤南乔一想到与沈况一路的苏瑶别有所图就怎么也高兴不起来。 云清幽见独孤南乔不说话,便又道:“放心,臭小子的那位祝大叔其实也到了康竹城。” “是那位祝前辈吗?”独孤南乔问道。 云清幽笑着点了点头。 坐在花园里的云清幽某一时刻似有所感,抬头望天,今日阳光明媚,天上似乎有个若隐若现的身影,挥之不去。 康竹城内,一名头戴斗笠,腰佩长剑的剑客与另一位头戴斗笠的刀客相对坐在城门口的一处茶肆中,两人看着城门口处熙熙攘攘的人群,某一时刻,两人慕然一笑,心有所定。 另一时刻康竹城内,姜太虚和卢奉照又开了一局新棋。卢奉照让两子,姜太虚执黑先行。棋至中盘,已是卢奉照一边倒的屠杀,不过姜太虚垂死挣扎中下了一记神仙手暂缓住了局势,不过输赢已定,再难更改。 姜太虚看着棋盘笑了笑:“输赢先不论,我这一手如何?” 卢奉照笑道:“漂亮的神仙手。” 第一百六十七章 逛荡 沈况和阮水烟很自然的通过了城门口的例行检查,像所有排队的江湖人一样。 对于这两名打扮普通的男女,城门口的士兵倒也没有刁难,因为他们知道像这样的江湖穷鬼榨不出几两银子,白白浪费时间不说,还徒增笑谈。 阮水烟一直紧跟着沈况,不敢与他离得太远。在沈况松开握着她手腕的那只手后,阮水烟还下意识地拽住沈况的一截衣袖,沈况没在意,阮水烟也就一直抓着。 在阮水烟看来,与其被汹涌的人群冲开,倒不如被沈况绑架。 沈况和阮水烟两人进城的始末被人尽收眼底,只不过两人尚不知道。 进城之前,阮水烟心里一直计较康竹城的事,所以还担心沈况的安危。不过入城后,周围并没有太多的紧张感,反而是独属于大城市的喧嚣扑面而来,一如往昔街头之吵嚷,似乎没有什么两样。 阮水烟看沈况神色依旧,慢慢地她也放下了心思。 长这么大阮水烟还是头一回这样逛街,就她自己一个没有仆人跟随。一路走一路看,吆喝叫卖声不绝,看得阮水烟眼花缭乱,原来寻常的市井巷弄也可以这般有趣。 相比之下,沈况对于这些早已见惯不惯的事物没多少稀奇,他只想尽快且无声无息的出城。 进城之后,沈况就已经置身于一场处心积虑的围杀中,只不过当下他在暗,对方在明,那些人还没有发现他的踪迹,而且沈况相信为了找到自己那些人必定留有后手。 或许他与阮水烟从进城开始就已经被人注意,只不过暗中监视之人并不笃定他的身份。也或许城中还另有博弈,只是还未浮出水面。 所以沈况不能立刻出城,目的太明确反而会引人怀疑。 火舞丹的药效还有很久,他们大可以在城中逛荡许久再出城,自然而然也就不会露出破绽。 就在沈况和阮水烟进城后不久,又一波四人也跟着进了城,而后四人径直去了楼外楼别院。 吴酒无酒,今日关门。 进城之后,阮水烟感觉到沈况的步伐更慢了,他似乎是在有意放慢脚步。 阮水烟也没问缘由,山路走的太久她的脚本来就很疼了,所以她乐见其成。 沈况自也没有与阮水烟解释,他带着阮水烟悠悠晃晃转了许久后,东边的日头渐高,街上的吵嚷繁闹也更盛。 两人在一处路边小馆停了脚,早间这会儿人多,沈况特意选了个靠近角落的桌儿。 难得又能歇息,阮水烟坐下后将手中长剑横放在腿上。 沈况看着她笑道:“想吃什么告诉我,我请客。” 阮水烟闻言,先是稍稍打量了一眼这个小店,神采奕奕。她看着前方那对来回忙碌夫妻的背影,夫妻俩身边是一口泛着热气的大锅,旁边案板上还放着许多切好的小料以及一些配菜,另外几口锅都盖着锅盖,不过香味却是怎么都遮掩不住。 像这样的路边小店阮水烟从没吃过,从前身份使然,便是有心,嬷嬷们也不会同意。这一次她难得有机会,所以她盯着那几口锅挨个指了指,说每一样都想尝尝。 早间的那张饼到现在早就消耗完了,不仅是阮水烟,沈况此时也很饿。 阮水烟挨个指完后眯着双眼笑着望向沈况,有些赧颜。 沈况笑了笑:“那就都来一份,你以前肯定没吃过这些街边小食。” 阮水烟点了点头小声道:“嬷嬷们还有爹爹娘亲都不会同意的。” 听阮水烟说完后沈况对店家那名汉子说了声,一人一碗面,佐料配菜一个不少。 汉子闻言笑着高喊了一句:“客官您稍等,马上就来。” 随后,沈况就与阮水烟等着吃食上桌。 包袱沈况依旧随身携带,麻布包裹的两柄长剑沈况尽可能地藏掖。三把长剑算是他身上为数不多容易暴露身份的特征,为此沈况还特意叮嘱过阮水烟,这也是为什么阮水烟会把长剑放在自己腿上。 大魏人的豪气如云在那酒桌与这样一个个的小摊上从来尽显无疑,无论有钱没钱都愿意胡侃几句,不为别的,就为各自心中之江湖。 江湖嘛,我看的大,那就说个大江湖;我看的小,那就说的小些,而后听了别人的,自己的江湖也就跟着大了。 江湖汉子嗓门都大,尤其是小摊上更是些不拘小节糙汉子,沈况和阮水烟相对来说算是好点的,没那么糙。 小店里人虽然多,但店家两夫妻做饭的速度委实不慢,不过片刻,两碗热气腾腾满满当当的面就上桌了。 红油辣子,葱花小料,一样不少,鸡腿,肉块,佐菜也一样不缺。 阮水烟看着自己面前一大碗红澄澄的面条,忍不住面露喜色,跃跃欲试,沈况也是食指大动,两人二话不说,直接开吃。 阮水烟的模样虽然变了,但刻在骨子里的温婉气质却是怎么也不会变的,所以阮水烟细嚼慢咽吃的极为优雅,反观沈况如饿虎扑食,毫无形象。 店家的红油辣子味道很正,连能吃辣的沈况也吃的满头大汗,所以阮水烟一个女儿家更是满脸涨红。不过她似乎很喜欢这种辣辣的感觉,手中筷子一刻不停。 不多久,沈况率先吃完了一大碗面,摸了摸肚皮很是满足。 他看着被辣的红着脸却仍细嚼慢咽的阮水烟笑道:“好吃吧。” 阮水烟嘴中还有面条没有嚼完,听到沈况的话后,她捂着嘴点了点头。等咽完后她才眉眼带笑地小声道:“从来没吃过这样的味道,我感觉比家里嬷嬷们的手艺还要好。姜疑,你以前经常吃这些吗?” 沈况不以为意地点了点头:“我小时候穷所以才吃这些,你家嬷嬷的们手艺我倒是很想尝尝。” 阮水烟笑了笑:“那等以后你去了洛阳我请你吃,嬷嬷们会很多菜色,你爱吃什么就告诉我。” 沈况看着阮水烟认真但又有些傻傻的样子不忍拒绝,便点了点头,只不过沈况心中颓然,因为那也得有机会才行。 在阮水烟身上,沈况觉得善良似乎就是与生俱来的,根植内心。 沈况没有告诉阮水烟他们要在康竹城里假意闲逛,他只不过在刻意放慢所有事的步调,比如这一顿饭就吃了很久。 阮水烟并没有太多大家小姐的挑剔,对于这些市井小食尤为喜欢。 吃饱喝足过后,愈发像小跟班模样的阮水烟又抱着剑跟在了沈况身边。 两人沿着熙熙攘攘的街道一路往东,行的缓慢,停的极多。 沈况去过的最大一座城池是秋落城,如今的康竹城比之秋落城虽然略显不足,但因为人潮的涌入所以在热闹程度上并不输于后者。 两人脚下所行是康竹城主街道之一的长灯街,大概是中秋节刚过,所以一些节日的痕迹依稀可见。 上午时分,茶馆酒肆,勾栏戏坊已然座无虚席,热闹不已,沈况和阮水烟路过的几处茶馆勾栏人影极多,吵闹不已。 两人走在长街上,阮水烟瞧见不远处有个极高的建筑,她对沈况指了指,沈况顺着阮水烟指的方向看过去,发现是个七层的高楼。 沈况隐约看到层楼门窗有开,似乎当下这会儿就已有了不少客人。 两人站定远望的地方刚好是一处卖烧饼的小摊前,摊主看沈况与阮水烟二人的模样便猜测是小地方的人好不容易进城一趟。 摊主倒也不是瞧不起两人,只不过身为本地人有一种莫名的自豪感。他手里揣着面团,笑着给沈况两人介绍道:“二位应该是远道而来的吧。那座高楼名叫九夏堂,是我们康竹城中最好的酒楼,听说里面的酒水菜食都是那琼浆玉液,龙筋凤髓,价格顶了天。” 听到摊主的搭话,沈况和阮水烟都转过头瞧了一眼。沈况接过话笑道:“那盛菜的碗筷盆盘一定都是金子做的。” 摊主见沈况是个活络人便也笑道:“那我就不知道咯,咱这辈子是没那福气进去吃顿饭了,就是把自己卖了也添不够价钱。” 沈况笑道:“吃啥不是吃,吃了也都得拉,其实没差。” 摊主闻言笑道:“是极,是极。咱老百姓也不用羡慕那些老爷,穷人自有穷人福。小伙子,瞧你这样是和自家媳妇一起进城来凑热闹的?” 摊主话音刚落,阮水烟的脸刷的一下就红了。 摊主心思活络,一眼就看穿了。不过他只当是一对新婚小夫妻,脸皮还薄,于是便添了一句:“姑娘别害羞,日子过久了就好了,夫妻嘛说出去就是给人羡慕的。” 沈况看了阮水烟一眼,也没有解释什么只是笑道:“我们两夫妻听说康竹城最近有大事要发生,这不来瞅瞅看能不能碰碰运气赚点银子。” “最近城里确实来了不少人,不过我瞧那些人的模样三教九流什么样的人都有,你们年岁不大,行事要当心,莫要银子没赚着反把自己搭进去了。”摊主叮嘱道。 沈况笑着谢过后大气的买了四个烧饼,而作为今日的头一遭生意又与这年轻人投机,摊主客气的给了沈况五个,而且还告诉沈况城东头那边今天开了不少江湖擂台,若是有些功夫可以去那边碰碰运气。 老板也是个实诚人,看来不买饼是不会有这些叮嘱的。 沈况自也一一谢过,与老板告辞离开后倒也没有着急去往城东,擂台这种东西,一时半会儿不会结束。 离开摊子后,阮水烟的脸蛋还是泛着红晕。 沈况见状笑道:“开个玩笑而已,又不是真的媳妇,阮姑娘你愿意我还不愿意呢?” 阮水烟闻言猛地抬头看向沈况,只不过欲言又止。 沈况知道她的心思便道:“咱们这样假扮夫妻,掩人耳目反而更好。” 阮水烟听了后,这也才没与沈况多计较。女儿家嘛气来的快走的也快,也许一句话她就会生气,也许你一个动作她又会眉开眼笑。 “姜疑,下回可莫要开玩笑了。” 沈况笑着点了点头:“我尽量。” 第一百六十八章 比试 山野吴酒的一场小风波很快融入晨间山风消失不见,九夏堂的那场交流也并没有持续太久,万事俱备,如今只剩请君入瓮。姗姗来迟的绝不只有暮秋四人,城内城外,数不清的明争暗斗。 姜太虚与卢奉照的那局棋没有下完,自知必输无疑的姜太虚在下了一记神仙手后选择搁置,不再落子,局面还是那个局面,但结果终究是没来,棋内棋外,看不完的落子无悔。 一场清风吹落,满树夏蝉秋华。 九夏堂七楼厢房里,如今只剩宋宛一人。 宋宛站在窗边俯看整条长街,她随意盯住一对过往男女,两人背剑在身,就只是普通的江湖儿女。 某一时刻,长灯街上的沈况心有所感,他仰头看去,发现一颗朱红绣球不知何时从天而落,正朝着他与阮水烟落来。 沈况拉着阮水烟下意识侧身躲过,朱红绣球堪堪落在两人身旁。 也是在这时候沈况才注意到两人前方隔着不远处的地方当下聚集了不少人,那些人的面前矗立着一个不大不小的看台,看台之上的小楼里,两名女子此时正透过窗户看向这边。 楼下街边那群吆五喝六的汉子这时候视线也往这边瞧了过来,当他们发现那个年轻人并没有去接绣球的时候,一个个虚惊一场,难掩喜色。 露台上,一名管事模样的中年男子瞧见沈况没有去接绣球且身边还跟着位姑娘便知道他不是为了自家小姐来的,于是笑着喊道:“小兄弟,麻烦把绣球扔过来。如果不着急的话,待会儿大可以讨杯酒水喝。” 沈况闻言没有迟疑,捡起绣球扔了回去。 沈况看这架势也知道是发生了什么,不过他此时没有凑热闹的心思所以礼貌回道:“多谢好意,只不过我们还要赶路就不叨扰了。” 沈况把绣球扔回去后,又与那人寒暄了一句便就没有再去注意那边动静,拉着阮水烟靠近街道另一边继续往前走。 阮水烟自然也知道绣球代表的意思,那些情爱绘本里多有抛绣球选夫以及比武招亲的桥段,所以她没有觉得沈况刻意躲避有什么奇怪。 阮水烟好奇这场面,这是她第一次得见,所以多看了几眼。阮水烟看了看街道旁拥挤的人群,也遥遥看了眼二楼上的那位姑娘,不过她也只是这么看了一会儿后就跟着沈况准备离开了。 看台上,那名管事模样的男子冲着沈况的背影遥遥抱拳一礼,之后便打算宣布再选一次。 只是他刚准备开口,一直待在二楼上的小姐却不知为何自二楼一跃而下,落在了露台上。 楼下众人只见那女子一身鲜红劲衣,头上扎着马尾,容貌秀丽,颇有几分英姿飒爽之感。 管事人与台下众人虽也都知道这位小姐是个不拘小节的江湖女子,行事不拖泥带水,但此时得见感觉犹胜传闻。 红衣女子站立后大声喊了句:“你给我站住。” 众人闻言面面相觑,他们跟着女子视线望去,赫然发现正是方才那名捡了绣球的男子。 沈况与阮水烟一直低头赶路并没有在意这些,倒是阮水烟似是感受到了那些人的视线,待她转过头去才发现那些人当下都在看着他们。 阮水烟有些紧张的拉了拉沈况衣角,沈况也有所感转头看了她一眼。阮水烟看着沈况指了指看台的方向说道:“他们在看我们。” 沈况闻言也投去目光,发现不仅是台下的那群原本等着抢绣球的人,露台上此时还多了个红衣劲装女子,也在看着他们。 露台上的那名女子见沈况停下脚步便又喊道:“喂,你既然拿了绣球怎么能就这么走了?” 沈况闻言微微皱眉,无理取闹亦或是找事? 不过他还未开口,一旁的阮水烟已经开口替他解释道:“姑娘我想你误会了,我只是帮忙捡绣球,没有要抢的意思。” 台上那名管事顺势也打算为沈况解释一句,只不过他话还没说出口自家小姐就已经开口道:“那我不管,你既然拿了我吴辞笙的绣球就是答应了这门亲事,若是想反悔也成,打赢了就行。” 吴辞笙说完,站在露台上,面带笑意的看着沈况。 康竹城吴家,这一代家主吴儒清从洛阳告老还乡后,皇帝特意敕封了一个银青光禄大夫的文散官头衔,虽然没什么实权,但单就一个影响而言非比寻常。 吴家如今入朝为官之人不多,且官位不高,但靠着老太爷的威望吴家人无论是在官场还是地方上,都算得上顺风顺水。 吴家如今的第三代多男儿,只有一个女子,便是台上的这位吴辞笙。 吴辞笙虽是女子,但却是个典型的不爱红装爱武装。她自幼痴迷武学,由于老太爷的宠幸,加之吴辞笙本身就有天赋,使得她在武学一道精进颇快。 不过,已是桃李年华的吴辞笙依旧待字闺中,说是待字闺中却日日不得闲,那些事又多与武学江湖有关。 家里介绍了好几位青年才俊她都看不上眼,而且她还放言,若是她未来的夫君打不过又有何能耐娶她过门。 如今局面使得老太爷吴儒清以及吴家人都颇为后悔让她习了武,可惜世事已定,也只能顺着吴辞笙的性子让她找一位功夫比她厉害的夫君。可功夫高,家世好的男子哪有那么容易寻见。 这不,趁着康竹城内最近江湖人聚集,吴辞笙自己也被家里人念叨烦了便任性弄了这么一个绣球抛亲,不过接了绣球那还只是第一步,还得打得赢她才行。 愁眉苦脸的老太爷默许了吴辞笙的任性,家里人也就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最多是打算在吴辞笙找到心仪男子之前好好调查一番对方家世背景,若是一切无碍,寻个江湖男子也未尝不可。 吴辞笙虽然性子不像寻常女子,但容貌却是数一数二的,因此消息放出去之后吸引了一大批前来凑热闹的江湖人。 若是娶了吴辞笙,说是一步登天也不为过,更何况人家姑娘长得还好看。 沈况喝阮水烟误打误撞走到这里,又误打误撞捡了绣球扔了回去。 对于吴辞笙那般不讲理的话,沈况也懒得与她纠缠,他拉着还想要解释的阮水烟打算直接离开。 台上的吴辞笙见对方理都不理自己,气不打一处来,真气流转,三两下跳跃腾步稳稳落在了沈况面前,拦住他们去路。 台上的管家见状连忙往那边赶去,虽然在康竹城他们吴家不怕事,但这一次的事终究是自家小姐不占理,传出去总归是不好听的。 台下那些江湖人倒是没有在意这些,反而如同看戏一样准备看那个年轻人如何处理。 不过更多的人则是捶胸顿足,气恼这等好事没有落到他们身上。 那小子不仅长的一般,而且身边都已经有了一位姑娘,还能被吴小姐看中,真不知道是走了什么狗屎运。 沈况皱着眉头看着面前的这位面带笑意吴姑娘,的确有几分修为,年纪轻轻已是万象境后期。对方看样子也不是找茬来的,更多的像是想与沈况打一场。 吴辞笙也好好打量了一番沈况,模样一般般,就是性子不一般。 吴辞笙看着沈况率先道:“想不同意,与我打一场就行。” 以吴辞笙的天赋,同龄中能胜过他的也都不会是一般人。而吴辞笙也正是因为知道这一点所以才有了这场绣球招亲,她更多的其实还是想与人较量,她听说外面的江湖人藏龙卧虎,她想试一试。 若是比试场上真能碰见个顺眼的,娶回家也不是不行,省的家里人整天念叨。 沈况依旧没有开口说话,阮水烟这会儿又耐着性子软声解释道:“吴姑娘,我们只是路过,没有要抢绣球,也没有要与你打架的意思。” 吴辞笙闻言看着面前这位声音好听模样却寻常的姑娘,看她抱剑姿势显然不是什么江湖中人,多半是身边男子的仆从,不过看样子也是一对穷主仆。 吴辞笙笑道:“你是他娘子?” 听见又被人误会,阮水烟的脸一下子又红了,她正要解释沈况却是开口道:“还是那句话我们只是路过,姑娘若是比试这些江湖兄弟都可以陪姑娘过两招,没必要非要揪着我一个赶路人不放。而且我境界低,不是姑娘的对手。” 沈况言语平静,神色间也没有什么怨怼。 管事的中年男子闻言心定了定,好在这位年轻人脾气好。他走近在吴辞笙身后小声提醒道:“小姐,这位公子说的对。您要是揪着不放,传出去也不好听。” 吴辞笙根本在意这些,她看着沈况又道:“你们跟什么过不去也不要与银子过不去,你若是赢了我,我给你一千两,如何?回头你拿了钱带着你娘子换身行头风光回家,这样多好?“ 吴辞笙之所以想和沈况比试一场,有一部分是她气不过沈况的毫不在意,另一部分则是她的直觉告诉她,面前的这个男子不一般。 姜凝放在包袱里的银两虽然还有很多,但那可是一千两。 吴辞笙说完,她古怪的看到沈况神色一变,忽而笑了。 “吴姑娘不会是在骗我吧,果真是一千两?”沈况笑着问道。 吴辞笙虽然多有奇怪,为何他的转变如此之快,不过她还是压着心中好奇回道:“骗你作甚,你只要赢了我就会有一千两。不管你把我打的多惨,事后吴家人都不会找你麻烦。” 沈况其实本就有意前往城东的擂台,那里虽然人多眼杂,但也是掩人耳目的好地方。 沈况知道藏在城里的这些人必定还有后手,如何才能减轻别人对自己的怀疑? 越是灯下黑,越是反其道而行,别人越会忽视。因为以如今的局面,一般人都不会太过招摇,惹人注意。 所以当下对于沈况来说就是一个不大不小的好局面,一来这里人不算多,二来也能为他的康竹城之行制造一个良好的目的,比如钱。所以沈况心中思量后,愿意接下这场比试。 当然,只出拳且不用全力。 第一百六十九章 脑子好不使的姑娘 吴辞笙说完就开始盯着沈况,因为沈况前后转变太大,她总觉得有些奇怪。 不过很快倒也释然,毕竟一千两银子对于寻常江湖人来说可不是小数目。 沈况笑着,言语和气道:“既然吴姑娘担保,那为了赚这一千两银子给我娘子买胭脂,比试我接了。” 吴辞笙也不多废话,就一个字,好。 那名管事的中年人对于落得如此场面还算满意,毕竟没有造成什么不好的影响。 吴家在康竹城以及周边的口碑一向不错,若是因为此事落下个是非不分的由头,那挨责罚的肯定是他自己。 台下原本那些凑热闹的江湖人在看到有更大的热闹可看后一个个兴奋不已,不仅为那一千两银子的归属也为这场比试本身。 这位吴姑娘的修为不假,可大老爷们自然更希望那位年轻人能赢,而且要是真的赢了事情也会有意思许多。 在台下一众人的呼喝声与口哨声中,吴辞笙和那名中年管事先一步回到台上。 随后,沈况也拉着阮水烟跟了上去。 阮水烟虽然知道沈况很功夫厉害,但如今真的要打架了她反而开始担心起来。 沈况见她眼神中带着担心故而笑道:“好好在一旁等着就行,可别趁我和她比试的时候跑了。” 阮水烟看沈况神色轻松,便也少了担心,点了点头。她抱着三把长剑,背着包袱站在台下一处吴家特意安排的空旷位子上等着沈况。 一想到方才沈况说赢了钱是要给自家娘子买胭脂,阮水烟的脸就有些发烫。 虽然知道是玩笑话,但还是过于直白了点。 其实阮水烟知道沈况不是个坏人,对于他绑架自己一事,阮水烟也越来越觉得沈况有他自己的苦衷。 阮水烟觉得跟着沈况这样走走看看,吃吃喝喝,也没什么不好的。 露台占地不大,不过用来做点到为止的比试场地绰绰有余。 吴辞笙看到沈况解了佩剑疑惑问道:“你不用剑?” 沈况淡然道:“与吴姑娘只做点到为止的比试,无须出剑。” 吴辞笙闻言也解下了自己的佩剑扔给了一旁的管事,而后笑道:“公平起见我也不出剑,不然待会输了说我欺负你。” 沈况一笑置之。 之后,两人各自抱拳一礼,拉开拳架。 与自己的剑术相比,沈况的手脚功夫算不上出神入化。不过他自小也是跟着师父学过不少拳掌腿法的,而且单是境界上他就胜过吴辞笙许多,所以想赢不难。 随着两人拳架拉开,台下观摩众人也都呼喝助兴。 不少人和吴辞笙一样,觉得沈况托大,剑客不用剑战力会下降许多。但等到年轻人真正展开拳架后,众人才知道这年轻人并非是那花花架子,单从拳意气势上来看就不输于对面的吴小姐,显然也是精研过拳法的。 吴辞笙率先出手,她一个健步速度颇快,猛然冲向沈况,随后一记手刀顺势劈向沈况右肩,她掌劲中带着破风声,速度和力道快且重。 沈况在吴辞笙出手的第一时间就有了动作,他微微俯身做冲击状,在吴辞笙手掌还劈落时,双脚蹬地,借力上冲。左手手肘借势抵挡吴辞笙的手刀,右手成拳,一拳轰出。 沈况在刻意压制速度,所以在出招速度上与吴辞笙不相上下。 不过沈况的这一拳吴辞笙没能躲开,她只好将左臂横在身前,卸去沈况这一拳的力道,不过她整个人也因此退后数步才稳住身形。 这一拳的力道不算重,又有卸力,所以这一拳对于吴辞笙来说不算什么。只不过在外人看来,两人之间的第一番较量终究是她落后半成。 吴辞笙也有些不服气,口中低喝道:“再来。” 姑娘家本就相貌出众,当下她不苟言笑,气势颇盛,多有几分英气勃勃之感。 台下凑热闹的人中自然也有修为不低的存在,在台上两人又是几招对拼下来后,很多人心中都已有了考量,知道这不知姓名的年轻人的修为与吴小姐相当。 在拳脚力度上,年轻人胜过些许。不过在拳法的精妙程度上,就多有不如了。 不过两人打的有来有回,一时半会儿还难说输赢。 能与吴家小姐打的有来有回,已经证明年轻人的身手不凡了。虽然装束打扮寒酸了点,但穷酸的习武人江湖上比比皆是,可有天赋的年轻人终究是不多的,所以当下开始为沈况加油助威的声音愈发多了起来。 如此,台上的沈况和吴辞笙都没有在意。又是一连串较量了数十招后,双方皆有来有回,你一拳我一掌,只是都没在对方身上讨到半点便宜。 两人彼此间心照不宣出拳都有收力,并没有抱着重伤对手去的,所以在视觉观感上极好。 又是几招过后,两人分开。 吴辞笙此时对沈况的看法已然改变,本以为只是个有点功夫的江湖年轻人,却不曾想也是个拳术造诣不低的人。 这一架她打的很痛快,所以这会儿她看着沈况道:“唉,你叫什么名字,我以前怎么没见过你。” 沈况闻言笑道:“在下姜疑,之前一直与师父住在山里,不常来康竹城,吴小姐没见过我很正常。” 吴辞笙奥了一声后道:“我知道你也没出全力,咱们也别耽搁,接下来我们十招之内分胜负,如何?” 沈况淡淡道:“自无不可。” 台下众人闻言呼喝不已,因为真正精彩的场面要来了。 “一千两银子,赢了我就都是你的。” 吴辞笙一句说完,再次大步冲向沈况。 这一次两人真正拉开拳脚,吴辞笙不再试探,招招直逼沈况面门脖颈、关节小腹,总之都是沈况身上脆弱的部分,她是打算以此为突破点快速赢下。 沈况自然不会让她得逞,沈况将身法速度稍稍提了几分,吴辞笙的出拳破绽就显得极多。 吴辞笙觉得,自己每次就要打中的时候都会被他莫名其妙的躲过,如此几次过后,有些火大的吴辞笙一拳直攻沈况面门。 沈况一个侧身躲过,嘴角微微上扬。 沈况顺势把握住吴辞笙的这个破绽,他双手抓住吴辞笙的手臂,而后迅速一个反手擒住吴辞笙的肩膀,向前跨步,只一瞬间就将她其制服在地,沈况右掌成爪,虚锁住吴辞笙的喉咙。 如此,胜负已分。 从之前两人的有来有回,到这几招电光火石间分出胜负,众人甚至都有些没反应过来。直到此时看到吴辞笙已被锁喉在地众人才意识到,吴辞笙输了。 这一刻,台下众人多有欢呼不已。因为这个年轻人不仅赢了,还赢得如此漂亮。 “多有得罪。”沈况说着,松开了放在吴辞笙脖子上的手掌。 其实就连吴辞笙自己也没料到自己那么一个小破绽会被沈况完美的把握住,不过打输了吴辞笙倒也不气馁,她从地上起身后很没有淑女气质的拍了拍屁股上的尘土,而后她看着沈况问道:“能告诉我你如今是什么境界嘛?” 沈况则道:“吴姑娘,问人底细是不是不太好?” 吴辞笙闻言撇了撇嘴道:“好歹你也是个男人,那么小气干什么?” 沈况笑道:“与你一个境界,只不过打小在山里长大,修为底子打的扎实。” 吴辞笙切了一声,她自然不相信沈况的这些托词。不过现在吴辞笙看来,若是比拼剑法自己只会输的更快。 想及此,吴辞笙便有些不服气,就这么输给了一个男人,太没面子了。 沈况没去思量吴辞笙的那些心思,只是抱拳道:“拳脚无眼,多有得罪吴姑娘了。” 吴辞笙摆了摆手:“是我自己技不如人。” 沈况闻言笑了笑,而后他看着吴辞笙伸出手掌。 吴辞笙见状慕然反应过来,知道沈况是什么意思,只不过她眼珠一转,狡黠笑道:“姜疑,既然你赢了我,你可以带我走了。” 沈况闻言有些愕然:“吴姑娘,不是说好了一千两银子吗?” 吴辞笙笑道:“带我走就有一千两银子。刘管家,招亲之前说的规则是什么?” 那刘管家对于自家小姐当下的反应也有些摸不着头脑,他是知道自家小姐行事天马行空的。不过小姐既然发话了,他还是战战兢兢的回答道:“回小姐的话,规则是哪位少侠能拿到绣球且赢过小姐您,就能...就能入赘咱们吴家。” 刘管家说完,吴辞笙面带笑意的看向沈况,似乎是在说,听懂了吧。 沈况看出这姑娘分明是在捣乱,沈况指了指阮水烟笑道:“吴姑娘,你也看到了,我已经是有家世的人。” 吴辞笙看了一眼阮水烟淡淡道:“我可以做小。” 这句话一出,不仅是沈况,就连一旁的刘管家和台下看热闹的众人也都一个个惊掉了下巴,吴家的小姐愿意给一位不知跟脚的年轻人做小,这又是闹得哪一出? 刘管家睁大了眼睛看着自家小家,他想确定自家小姐刚才只是开了个玩笑,可是他看小姐的神情怎么有那么点认真的意思呢。 沈况微微正色道:“吴姑娘还是不要开玩笑了,女儿家的名声比天大,若是赌气就如此说不值当。那一千两我就不拿了,吴姑娘咱们就此别过。” 沈况说完,悻悻然就准备离开。 他确定,这个姓吴的姑娘脑子比阮水烟还不好使。 吴辞笙看着沈况说罢就要径直离开,倒也没有追,只是高声喊道:“你的相貌名字我都已经记住了,回头我会贴出告示去,既是找你也是为了告诉旁人,你已经是我吴辞笙选定的夫君了。” 吴辞笙说完,脸上带着笑意,似乎比赢了拳还要开心。 吴辞笙对于面前这个名叫姜疑的男子观感算不上好也算不上坏,至于对方相貌,也只是看得过去。她自然不是真的喜欢上了沈况,此举更多的还是带着任性在里面,输了就是输了,单怎么说还是有些不服气的。 第一百七十章 康竹吴家 沈况一边头也不回的往台下走,一边听着吴辞笙那不着调的言语,最后他实在没忍住,正打算回头再解释些什么。只不过沈况刚一转过身去还未开口,便听到露台后方传来一声苍老而又低沉的呼喝声:“胡闹。” 台下众人和那边站着的吴辞笙与刘管家自然也听到了,所有人闻声看去,只见一名头发花白却精神矍铄的老者在一位身着锦袍的中年男子搀扶下从露台后方缓缓走了出来。 老者视线和锦袍男子的视线都停留在了吴辞笙的身上,让吴辞笙一下子有些心虚。 人群中是有见过这位吴家老太爷的,所以看到后纷纷稀嚷道:“是吴老太爷和吴不庸吴大人。” 吴家老太爷吴儒清在康竹城颇受人敬仰,所以众人在知道老人身份后,都有些意外,没有想到一场简单的比试连吴家老太爷也会出面。 吴辞笙也没有想到爹爹和爷爷会出现,不过她在听到爷爷的呵斥声并没有多少害怕,她走到爷爷面前搀着他的手臂撒娇道:“爷爷。” 吴儒清看着自己这个唯一的孙女,是又怜爱又气恼,只不过这会儿瞧见吴辞笙的模样哪还忍心当着众人面骂她。 吴儒清这时候才看向不远处已经站在台下的那个年轻人,他方才赢了自家孙女,两人间的比试吴儒清也都看在眼里。无论是功夫还是与人交流的言辞上,这个年轻人都很不错。 吴儒清看向一旁的刘管家道:“方平啊,快叫住那位少侠,既然说好了一千两银子就该拿出去。” 方平是刘管家的名字,他姓刘名方平,管家刘方平闻言点了点头,而后小跑着走向已经到了露台下的沈况面前。 老太爷吩咐完又对吴辞笙道:“一个女儿家,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说要给别人做小,还知不知道羞耻了?” 吴家一直都是诗书传家,几代人都是温文尔雅的性子,偏就这一代出了个吴辞笙这般性子跳脱的女子。 吴儒清的这句话说的比较重,吴辞笙听得出来,所以没敢反驳。 一旁的吴不庸顺势也骂道:“小姑娘家家的成何体统,再这样以后可不敢再让杨前辈教你武功了。” 说是在骂,其实也是在缓解气氛,给吴辞笙一个台阶下。 吴辞笙听到爹爹用不能练武要挟,吴辞笙只好认错道:“爷爷,爹爹,辞笙下回会注意的。” 吴儒清叹息一声:“走吧,先回家去,与那位少侠的约定一会儿再说。” 说罢吴儒清拉着吴辞笙就准备往回走,临走前他回头看了一眼那位小少侠,模样算不得英俊,不过一身气质不俗,年纪轻轻就有此功夫,想必也是有个厉害的师父。 这些江湖香火情,若是能抓住倒也不错。 吴儒清边走边对吴辞笙问道:“真的有意那个年轻人?” “我看他身边那位姑娘多半不是他娘子,笙儿你若真的中意,爷爷可以先帮你把把关,别的不说,爷爷的眼光还是在的。” 吴辞笙闻言倒是没什么害羞,她也回头仓促的看了一眼:“也谈不上中意,最多就是不讨厌。爹爹,娘亲天天都说要把我嫁出去,我听得多了也心烦。能碰到这么个还行的男子,要不要试试看?” 吴儒清闻言气笑道:“婚姻大事,岂能儿戏。待会儿爷爷与他说两句,你在一旁好生注意。爷爷听他言语品行都还端正,想来家教不错。若是你们真的能成,爷爷答应。” 吴辞笙没有接话,只是心中腹诽道,品行一点也不端正,都不懂得怜香惜玉。 沈况在看到吴家大人出面后其实本不愿意久留,只不过这时候被刘管家叫住他也不好意思托词离开。 “少侠还是跟我去见见我家老太爷吧,少侠不用担心,老太爷不会为难二位。”刘方平缓缓道。 沈况抬头看了一眼那位吴家老太爷的背影,看面相不像是什么坏人,于是沈况点了点头。 沈况拿过阮水烟身上的两把长剑和包袱,示意她不用担心,随后带着阮水烟跟上了刘方平的步伐。 台下众人看年轻人得了吴家老太爷的接见,皆艳羡不已。 刘方平站在看台上对众人抱拳告罪一声:“今日招亲到此结束,诸位若是愿意讨杯酒水喝的可以稍等片刻,一会儿就会有人送来。招待不周,还请诸位见谅。” 能成为大家族的管事,刘方平在待人接物上自然考虑周到。说完,不少吴家下人开始井然有序的忙碌起来。 刘方平笑着望向沈况二人,做了个请的姿势。 街边这一排的两层小楼只是吴家最外边的门面,一排屋子而已,里面还别有洞天。 沈况是没住过大宅子的,所以自打进了宅子后跟着刘管家七拐八绕,惊叹不已,原来真正有钱人家的宅子可以这么豪华。 反观阮水烟,神色平静,并没有什么惊讶之处。 沈况每每见到华丽的建筑,阮水烟都会一一给他解释。 走在前面的刘方平偶尔也会回头看一眼,所以两人的反应他尽收眼底。 刘方平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错觉,他总觉得自打进了宅子后,身后那位姑娘的气质陡然一变,变得比大家闺秀还像大家闺秀,言行举止间皆是不凡。 姑娘偶尔笑笑,只不过都是对这位姜公子。 刘方平心想,一会儿得将这件事告诉自家老太爷。 一路上,刘方平并没有打扰两人偶尔间的交谈。 他领着二人一路直奔正堂,不多久后,便到了正堂。 正堂此时并没有太多人,除了吴家的老太爷和吴辞笙之外还有一名年纪不小的老者,而且看模样也是个习武之人。 在沈况踏进正堂之后,那名老者无意的瞥了沈况一眼,沈况也同样第一时间注意到了这个老者。两人视线相碰处,没有电光火石,只有无声无息的各自点头。 一个江湖前辈,一个江湖晚辈,如此便算是见礼了。 刘方平快步走上前,在吴儒清耳边小声说了路上的事。 主位上的吴儒清听完后神色古井无波,他见沈况和阮水烟走进后缓缓起身,吴辞笙与那名老者武夫也各自起身。 “姜少侠,快来做。”吴儒清和善笑道。 沈况闻言抱拳一礼,脑海思量间有些不知道该如何称呼对方,最后想了个最妥当的叫法:“吴大人,您客气了。” 阮水烟也很有礼貌的称呼了一句吴大人。 吴儒清在听了刘方平的话后,稍稍注意了一眼阮水烟,这会儿他也感觉这位姑娘似是有些不同了。而且看她眼神,吴儒清总觉得有些面熟,故而他脱口问道:“这位姑娘我们可是在哪见过?” 沈况闻言有些意外,他看了阮水烟一眼,阮水烟也看向他,摇了摇头。 沈况有些意会,可能是这位吴老太爷与洛阳阮家有些交情。 沈况恭声道:“吴大人应该是记差了,我与我家娘子都是第一次见您。” 沈况与阮水烟走到正堂内后,吴儒清身旁的另一个主位沈况自是没做,他与阮水烟坐在了吴辞笙和那名老者对面。 吴儒清坐下后,又打量了一眼阮水烟这才释怀笑道:“年纪大了,容易记混,有些唐突了。” “吴大人您客气了。” 沈况话音刚落,方才离开的刘方平又端着一个木盘走了进来。 吴儒清见状笑道:“这是小友该得的一千两,小友收下吧。” 沈况听闻真的要给钱,脸上不自觉地露出笑意:“吴大人,受之有愧。” 不过他话虽是这么说,但手和眼神都不含糊,盯着那一千两银票跃跃欲试。 吴儒清见到这一幕倒是有些意外,没想到端端正正的少年人还有这样一面,不过是好事。 阮水烟看到沈况的神情则忍着笑意,像是沈况能干出来的事。 刘方平将一千两银票递给沈况,沈况顺势揣进包袱里。 包袱露出一方手帕一角,主位上的吴儒清看在眼里,笑着道:“姜小友看来也是个心细之人。” 沈况知道吴儒清在说什么,那块手帕还是当初与林晚照分别时林晚照送给他的。一别多月,沈况一直将它珍藏在包袱里,有时候也会拿出来看看。 姑娘啊姑娘,遥遥远远。 沈况看了一眼手帕而后收回视线,笑着道:“重要物件自是要好好保留,让吴大人见笑了。” “有心之人,该受敬重才是,何来见笑一说。 “方才辞笙那番话都是意气用事,小友不必放在心上,姑娘也莫要介怀。”说着吴儒清看向阮水烟,阮水烟则有些脸红,因为对方是将她视为沈况的娘子才会说出这番话的。 好在阮水烟很快平复,她神色淡然道:“谢谢吴大人您还顾及我的感受,吴小姐是江湖儿女,行事风格肆意些可以理解。我家...我家夫君也不会放在心上的。” 对于沈况的这个称呼,阮水烟心里纠结了一番才说出口的,只不过说出来之后,脸蛋更烫了。 沈况倒是有些意外之前傻乎乎的阮水烟这时候能有如此清晰且淡然的谈吐,吴儒清也有些赞叹,心道眼前这位姑娘不像是一般的山野少女,否则见到他不会这般从容。 本还有意再询问一番的吴儒清待听到阮水烟脱口而出“夫君”这个称呼后便打消了念头,无论两人当下是否真的是夫妻,看样子都已然有了意向。 难不成真的让自己孙女嫁过去当小,或是让对方入赘,两个选择都不太有可能。 “好好好,如今的年轻人说话做事都是这般让人如沐春风,实乃我大魏之幸。我就不在这里打扰二位了,方平你与辞笙好好待客。” 吴辞笙和刘方平各自应了一声,随后吴儒清与沈况二人笑着告辞离去。 有些话吴儒清没法说,离开也是为了给吴辞笙腾出空间,年轻人之间的事还是年轻人自己处理比较好。 吴辞笙坐在位子上看着爷爷走远后先是笑着介绍道:“姜疑,这位是我师傅,你可以称他杨前辈,我的拳脚功夫都是跟我师父学的。” 沈况闻言又与对方点头示意,并无言语交流。 吴辞笙师父的修为自然不低,归元境后期,不过于沈况来说,想赢不难。 杨潜看着面前的这位江湖晚辈,好奇居多,因为他有些看不真切对方的底子。 原本愿意进来与吴老太爷交谈也就是走个过场,如今老太爷走了沈况也就有离开的打算。所以当下他也不准备再与吴辞笙多说什么,这个姑娘长得不难看,就是脑子傻了点。 “吴姑娘,如果没有其他什么事的话,那我们就不叨扰,先告辞了。”沈况淡淡道。 管家刘方平刚想应下,准备领着沈况离开,不让自家小姐再说什么胡话。但怕什么来什么,吴辞笙看向沈况道:“当然不行,你还不能走,我们之间的事情还没处理完呢。” 沈况有些不解的看着吴辞笙:“银子已经给了,还没结束?” 吴辞笙大咧咧的坐下,随意道:“谈谈咱们这门亲事啊?” 说完,吴辞笙就像知道沈况不会答应一样又笑道:“不同意也可以,你陪我再打几场,直到我能赢了你再说。” 第一百七十一章 满楼红袖招 刘方平此刻站在一旁半个大字也不敢多说,他是真怕自家小姐再一个任性说出一句非姜公子不嫁的话来。他不得出面,只好在一旁挤出笑脸,希望沈况不去计较这些。 吴辞笙说完后,随意的坐在位子上看着沈况,等待他的回答。 沈况也有些无奈,好在坐在吴辞笙身旁的那位老者当下站出来道:“辞笙,不得无礼。” 说完,杨潜又看向沈况歉意道:“辞笙她从小娇惯太多,性子泼辣,这些意气话姜公子不必在意。姜公子二人若是有事在身随时可以离开,有我在辞笙不敢阻拦。” 见师父也出面,吴辞笙终是只能撇撇嘴,对着沈况做了个鬼脸:“师父,我好歹也是您的得意徒弟,你那么向着这家伙干什么?” 沈况在杨潜说完话的时候就已经和阮水烟起身准备离开,他自是没有在意吴辞笙的反应。阮水烟也同样没有较真,她与沈况都明白,吴辞笙只是性子野了点,基本礼仪气度还是有的。 吴辞笙抱怨着,杨潜却没太在意,他与沈况抱拳一礼。对方虽是个年轻人,但实力不输自己,这一礼不亏。 沈况笑着与杨潜告辞,而后两人在刘方平的带领下离开了正堂。 杨潜看着沈况离开的背影幽幽叹道:“你与他的比试,师父是看在眼里的。莫要真的以为你与他不相上下了,单是最后那一招行云流水将你擒住就不是一般人能做到的。你以为那只是你的一个小破绽?殊不知在高手眼里,你皆是破绽,只看对方准备什么时候赢你而已。” 吴辞笙也不是傻子,师父的这一番话她听的明白。只不过她的确一直认为自己和沈况旗鼓相当,即便输了她依旧这么认为。 吴辞笙有些恍然,她看向已经没了沈况身影的方向缓缓道:“师父的意思是姜疑的境界其实比我高出很多?” 杨潜点了点头:“或许都能与师父我掰掰手腕了。” 吴辞笙闻言,瞪大了眼睛,显然不太相信。 杨潜淡淡道:“这一次,师父没骗你。那年轻人很不一般!” “这几日都收着点,朝廷在康竹城谋划一事你也清楚,多少江湖人借机涌进咱们康竹城?三教九流什么样的人都有,其中就不乏有这样的高手,我敢肯定这个年轻人的师父也不是一般人。还有,你看他身边的那位姑娘,与你爷爷说话时的那股子从容哪里是一般人家的姑娘会有的?” 说到这里,杨潜顿了顿。 吴辞笙这会儿也开始思量起师父的话来,有关于和沈况比试的细节,也有他娘子前后的变化。 片刻后,吴辞笙恍然。 杨潜见状又缓缓道:“说不定他们也是冲着那名朝廷钦犯来的,这一口肥肉谁不想咬上一口!可是又有几个真敢咬。一个楼外楼就不是一般势力可以对付的,何况那钦犯背后还隐藏着其他势力,一招不慎,牵连的就会是整个吴家。可莫要以为师父是在吓你,大势之下,我们吴家算不得什么。” 吴辞笙默默点了点头:“师父我知道了。” 杨潜难得看到自己这个心比天大的徒弟有如此乖巧的一面故而神色释然道:“知道就好。也莫要因为输了一场就耿耿于怀,师父的实力在江湖上其实排不上名号。人外有人,天外有天,这江湖高手如云,辞笙你要小心再小心。” 吴辞笙还是点了点头。 杨潜知道这些话吴辞笙是真的听进去了,便也不再多言,吴辞笙天赋很好,说来还是自己这个师父耽误了她。 话说到这里,杨潜想起一事:“对了,老太爷让你去拜访阮家的那位嫡女的事没忘吧!” 听师父说起这件事,吴辞笙心底一惊,因为她早就把这件事忘到九霄云外去了。 不过为了表示自己没忘,吴辞笙支支吾吾道:“记得...还记得。我跟刘管家说了,午间吃完饭就过去,我很想念那位阮姑娘。” 想念?面都没见过,能想念个什么。 杨潜哪还看不出来吴辞笙是在撒谎,不过现在提醒到也就够了。不过他还是叮嘱道:“与阮家那么嫡女一起来的还有洛阳徐家的徐绣京,听说年纪轻轻就已有功名在身是个不错的后生,你啊若是中意也可以试着接触一下。” 吴辞笙今天是错事做多了,所以这时候也不敢反驳,只好都点头应下。 徐绣京?她是一点印象都没有,至于那个阮家姑娘,最近几日她一直听爷爷和爹爹念叨。 昔年爷爷在朝为官的时候与阮家多有走动,虽然爷爷已辞官多年,但那份香火情还在。她与那位阮家姑娘虽然素未谋面,但因着爷爷的那层关系,她对她先入为主有些好感,至于想念自然是她胡诌的。 看吴辞笙又开始点起拨浪鼓,杨潜就知道她又开始左耳朵进右耳朵出了。 不过倒也没什么关系,这一次因为阮家只有小辈过来且是位女子,所以吴家长辈不好出面,由吴辞笙出面最合适不过,女儿家之间说几句合乎时宜的话,容易些。 离开正堂前,杨潜又不厌其烦地念叨了一句,莫要惹事。 吴辞笙面带笑意,直说不会再有下次了,至于是不是真的,天知道! 得了一千两银子的沈况当下可谓春风得意,以前想都不敢想挣银子可以这么容易,一千两,这可是一千两,说得就得到了,在梅雾城都能买好几处宅子了。 前方领路地刘方平一直将沈况两人送到门口方才停下,他与沈况、阮水烟各自抱拳一礼道:“姜公子,姑娘,我就不远送了,二位慢走。” 沈况和阮水烟也都还礼道:“多谢刘管家,告辞。” “告辞。” 当下时辰大概是在巳时三刻左右,算是早间集市热闹的高峰。沿着吴家座落的长灯街一路往前,期间又转了个弯,两人很快就走到了那处九夏堂所在的长街,街名长袖。 离开吴家后,让沈况意外地是没有发现有人暗处尾随。 不过这才过了没多久,吴家小姐招亲陌生年轻人闯入的消息就已经在小范围内传开了。而且言语间已将那年轻人传的神乎其神,比如什么英俊潇洒,风流倜傥,又比如武学造诣之高让吴家小姐甘拜下风,连吴家老太爷都亲自出面接见等等,等等。 如此这般地话语,沈况与阮水烟走了一路听见不少。 长袖街上多的是秦楼楚馆,茶肆酒家,所以这一带算是康竹城消遣娱乐的地方,会来这里得也自是家境殷实之辈。 莫名其妙赚了一千两银子,沈况自是开心,他边走边看着阮水烟道:“想吃什么要什么只管跟姜大侠提,全买了。” 沈况惬意的双手附后,悠哉游哉。 阮水烟瞧着他得意的模样笑了笑:“你却是心大,知不知道刚才那位吴家老太爷是辞官归隐的老人,而且从前在朝的官职还不低呢。” 阮水烟的言外之意自然是说方才沈况与老人说话时的那股子随意。 “大官?能有多大?”沈况好奇问道。 阮水烟摇了摇头:“不知道,我只隐约记得从前京城有位吴靖林老先生与我们阮家有些关系。那位老先生辞官后陛下敕封了一个从三品的文散官职衔,那位吴老先生好像就是康竹城人氏。” 也是后知后觉的阮水烟这时候才想起这其中千丝万缕的联系,不过再一想到自己如今的面容和身份都已变,因而也就不再需要那些繁文缛节。 沈况闻言恍然道:“难怪那位老先生觉得你眼熟,应该是以前在京城见过你,如今有几分模棱两可的感觉。” 阮水烟闻言点了点头。 沈况笑了笑,看来果真不虚此行,不仅得了一千两银子,还见了朝廷大官,一举两得。 其实还有一得,沈况没说,不过他相信,会被发现的。 也许是长袖街上秦楼楚馆太多,所以走在路上沈况甚至能闻到一股淡淡脂粉香味。 味道很好闻,沈况便用力多嗅了几下,心旷神怡。 沈况的心神其实一刻也没敢松懈,方才在吴府的时候他就想象过无数个意外情况,只不过都没有发生,那是好事。 危机四伏的康竹城内,沈况不仅要做到表面上古井无波,还要时刻注意周围动静,这不是一件轻松的事,精神高度紧绷一刻不敢停歇的感觉算不得好。 两人继续沿着长袖街往前走,走的越深,莺莺燕燕的女儿家的笑声也便越多。 偶有路过沿街的小阁楼,楼上都或有几位穿着闲适轻纱、梳着慵懒发髻的姑娘,手里拿着一把团扇,靠在窗前一边扇风,一边留意来往行人,颇有几分惬意之感。 此情此景,不仅让沈况想起他记得为数不多的一句诗:当时年少春衫薄,骑马倚斜桥,满楼红袖招。 只可惜当下无马、无桥、亦无红袖。 阮水烟时而也会多看几眼秦楼上的那些姑娘,肤若凝脂,柳叶弯眉,如此良景便是她一位女子也爱看。 所以长袖街上莫名其妙就多了两个衣衫寒酸的“登徒男女”,不过两人偶尔也会害羞不敢多看。 秦楼上的姑娘们什么样的男子没有见过,如此这般想看却又不敢多看且还带着一位姑娘看她们的年轻人还是头一回见。 有些胆大的姑娘在楼上招了招团扇,笑着让沈况上来坐坐。 沈况也不因此害羞,他笑着一一拒绝而后带着阮水烟继续往前走。 莺莺燕燕的温柔乡,吸引不了年轻人的脚步。 如此,九夏堂已近在眼前。 第一百七十二章 勾栏听书 一直在留意康竹城一举一动的各方势力,自然不会忽略长灯街吴家发生的这件不大不小的事。 有个年轻人赢了那位吴家姑娘,得了一千两的赏钱。 算不得多么轰动的事,也与大事关系不大,所有更多的只是看了一眼情报后就忽略了,被一样带过。 康竹城,楼外楼别院。 吴家的事也很快传进了姜凝的耳中,不过如若不是代双,姜凝也不会这么快找出沈况。 大概就连沈况自己都没想到,他与吴辞笙的那场比试完完全全落在了代双的眼中。 一个很偶然的意外,起初代双并没有太过在意,因为康竹城每日发生的比试没有一千也有八百,人员鱼龙混在,他们早已不再这些人身上浪费时间,直到台上的沈况无意间报出自己名字。 姜疑,他叫姜疑。 听到这里,姜凝笑了笑:“双儿你没有跟上是对的,他这么做的目的本就是为了给我传递消息,其他那些人之后可能也会猜到,但后知后觉威胁不大。双儿你让出去的探子继续按兵不动,如果看到沈况就多留意几眼,不需要做太多不必要的举动。方法虽然笨了点,但还算管用。” 代双闻言应道:“是,小姐。” “多留心那些人的后手,为了找出沈况,他们一定会找个他拒绝不了的理由。” 姜凝知道父亲如今也在康竹城,其实她安心不少。 站在九夏堂下,沈况和阮水烟仰头侧脸看着这座七层楼阁,两人动作异常一致,就像那没见过世面的穷苦人在感叹大城市的雄伟。 沈况是没打算在里面吃一顿,死贵死贵,纯粹浪费。 “走吧走吧,别看了,再看咱们吃不起。”沈况笑道。 阮水烟闻言也笑着应和道:“不吃不吃,浪费钱。” 什么样的珍馐美味阮水烟没有吃过?所以相比之下反倒是那些街边小馆更吸引她。 过了九夏堂,长袖街再往后,多的是那听曲儿的勾栏。 口袋银子少去不了秦楼楚馆却仍想附庸闲适,做个雅人,那么勾栏便是个不可多得的好地方,既打发时间也能落得开心,两不耽误。 越往街后走人也越多,待两人又走了段路程后,沈况看到不远处的一家勾栏外一名年岁不大的少年人正一边敲着铜锣一边卖力的吆喝着:“今日刘先生的故事是说那南柯剑神成名一战以及前些日子的两场江湖大战,各位客人不容错过嘞。” 路边,闻言感兴趣的客人停了脚步笑问道:“江湖大战?小兄弟说的莫不是前段时间梅雾城的事?” 少年人是个招揽客户的老手,因此这时候听见有人应答便迎声道:“不瞒客人您说,除了梅雾城,月余之前这东海之外其实也有过一场大战,不仅有咱大魏的江湖人,南梁那边亦是有人过来,而且都是两边江湖的顶尖高手,顶顶的大江湖,精彩着呢!” 少年人有意说的夸大其词迷影重重,当然,那些客人也都明白,无非是少年人招揽人的手段,无可厚非。 最近这些日子,因为各路江湖人的涌入使得他们康竹城也算变成了个不深不浅的江湖。 一来二去惹得不少人开始对那江湖事提了兴趣,因此当下这会儿听了少年人的话后,几名客人闲来无事便掏了银子入了勾栏。 “小兄弟,我冲着那故事来可别叫我失望。” “客人您期待着便是!” 沈况和阮水烟走过来的时候,头一拨客人已经进去了,所以少年人又开始卖力的吆喝起来。 待他瞧见衣着不算太好的沈况与阮水烟后,少年人神色无言,停下吆喝仍是客客气气道:“两位客人要不要进去听听,要不了几个铜板。” 沈况方才是听到了少年人的说辞的,所以这会儿便径直问道:“关于那南柯剑神前辈的情节多不多?” 少年人闻言知道有戏,笑着道:“三个故事,有两个都与那位剑神有关,保管叫客人听个够。” 少年人说完,沈况问了价钱。 一人四枚铜板就能进去,进去之后若是再要茶水小食则另作收费。 沈况交了八枚铜板后就和阮水烟一起走了进去。 勾栏这地儿,沈况也没来过几次,就更别提阮水烟一个大家闺秀了。 以前在梅雾城的时候,城里的勾栏其实还算不上是勾栏,大多是些露天的说书人聚众说书。 当然,也有在酒楼茶馆里的,不过那里面价钱高沈况进不去,所以沈况是有远远听过书的,只不过每每等到最后捧场的时候沈况都只能嬉笑着捧个人场。 相比之下,康竹城的勾栏豪华太多。 进入人多的地方,阮水烟还是有些害怕,所以她一路拉着沈况衣袖,跟着进了勾栏。 勾栏里山下两层的地儿,如今已坐了不少人。 两人掀开帘布进去后,立刻就有伙计模样的少年人迎了过来。 伙计脚步很轻,走到两人面前后,小声询问两人选择坐在哪里。之后,还分别介绍了前后山下座位的价钱。 沈况原以为付了进门钱就能看了,却没想到那只是第一步。 价钱也不多,所以沈况没计较什么,他要了个侧边稍稍靠前的位置,价格也还公道,不过一两银子。随后又一并要了壶茶水,便在活计的带领下落了座。 一楼正前方台上,说书人当下已摆开了架势,正说的吐沫横飞。 一楼台下摆放着一个个大小不一的圆桌,位置有前有后,二楼上则都是雅座,价格也相对更高。 两人座位前后都没有人,只有左边有两位与他们同样打扮的江湖人,也是一男一女。 那名男子见沈况落座后与沈况点头致意,沈况也点头回礼。 阮水烟紧挨着沈况坐下,她觉得这勾栏也有趣极了。 除了台上说书先生嘹亮的声音外,勾栏里此刻再无其他半点声响。 说书先生是名精神抖擞的老者,一张方桌一块醒目就是全部。这会儿说的是之前梅雾城里发生的事,当下说到姜凝在梅雾城外阻拦其余人追杀一事。 关于这些事,说书先生虽然也只是道听途说,但经过他自己的加工后偏就能说的跌宕起伏,引人入胜。 台下众人听着仿若身临其境,切身感受到了姜氏小姐的那种毅然。 阮水烟对于这些事本就有些不明就里,所以她再打量了几眼勾栏后便就没事坐在一旁细声问道:“姜疑,你知道那老先生在说什么故事吗?” 沈况闻言也小声回道:“和我有关的。” 阮水烟闻言微微惊讶了一下,她忽而想起沈况如今的处境,不免有些担忧道:“这里人这么多,姜疑你不怕被人发现吗?” 沈况瞥了傻乎乎的阮水烟一眼:“你忘了我们已经易容了吗?” “也是哦!”阮水烟恍然笑道,担心也瞬间少了很多。 片刻后,一位小姑娘端着一壶茶水走到了沈况他们这桌,小姑娘看着两位客人微笑道:“客人您的茶水请慢用,如果还有什么需要的与我知会一声就行。” 沈况点了点头,小姑娘浅浅施了一礼也便离开了。 沈况给阮水烟倒了杯茶水,这时候第一幕故事刚说完,老先生没有停又开始说起当年东海城一事。 阮水烟喝了口粗茶后也开始尝试安静的听故事,且不多久她就彻底迷了进去。 这些事,沈况都很清楚所以并不吸引他,他想了解的其实只是最后一件关于东海外的那件事。 沈况清楚记得师傅留给他的那封信上提到了那里,而且之前姜凝传信也说过师父受伤没了踪迹,所以沈况其实在外面听到这件事的时候就已经心有所动了。 大部分的江湖人对于当年东海一事都抱着可惜的态度,朝廷给出的那些莫须有的罪名,知道的人自然不会去信,好好的一个江湖大族就这么消失了。 不过到如今,对于东海五族的可惜早已被时间湮没,还剩下的就只有听听故事,叹息一声英雄已去。 都已化作尘土的故事自然就只是故事,没了意义。所以对于如今的截杀,他们更多的则是想分一杯羹,求个利益最大化。 说书先生分寸把握的极好,有些情节一笔带过,而有些情节则大讲特讲,比如李成仁一人独战朝廷五位宗师境高手之事。 说书先生虽然只知道李成仁的佩剑与剑法名字,但他却能将那些打斗场面说的出神入化,比一位高手还像高手。 “怀抱婴儿的李成仁以一式横斩杀了最后一名宗师境高手,自己却也受伤不轻。他单膝跪地杵着含吾剑,低头看着怀中婴儿已然熟睡。彼时年纪不大的李成仁笑了笑,这笑容却是满含无奈与可惜,怜爱与自豪。” 听到这里,阮水烟下意识地看了沈况一眼,她凑近了些小声道:“那时候你真的睡着了?” 说完,阮水烟瞪大了眼睛一脸真诚的看着沈况。 沈况见状,没好气地在她额头上拍了一下:“你是不是傻?我那时候才多大。” 阮水烟拂了拂额头憨笑道:“我就是好奇。” 说罢,她又凑近了些:“我其实也知道剑神前辈,我家里有位孙爷爷,以前经常与我说起前辈。那时候我对这些不感兴趣,没怎么仔细听,不过如此算来我也认识的。” 沈况闻言笑道:“那你现在不仅知道了我师傅的名字,连他徒弟的名字也一并知道了,以后回去你可以跟你孙爷爷好好说道说道。” 阮水烟笑了笑,觉得这个法子可行。 两人间的交流声音很小,所以并没有打扰到其余客人。与沈况说了几句后,阮水烟便又开始聚精会神的听书,她头一回觉得听故事也这么有意思。 第一百七十三章 奇怪 东海城的这段故事说完后,台上的老先生停了片刻,年轻伙计眼疾手快第一时间送上茶水给老先生润润嗓子,老人是勾栏里的顶梁柱,好些客人都是冲着他来的。 趁着这个间隙,台下也渐渐有了声响。 多是对于老人的称赞,除了说他时机火候把握的恰到好处外,对于故事本身也不吝赞美。 前几排的几位客人嗑着瓜子与台上老人闲话道:“老前辈,这些事儿难道您都自个儿亲眼瞧见过?不然怎么能说的这么逼真。” 此话一出,不少人都看向老人,跟声附和。 指着客人们喜好吃饭,老人自然希望自己的手艺能被客人喜欢。所以听到客人们的话后,老人快意笑道:“咱指着这门手艺吃饭,怎能没点看家本事。虽然没有亲眼瞧过,但只要那些文字进了老家伙脑袋里,和亲眼瞧见也就不差了。” 说完,老人抚了胡须,有些得意。 台下客人有不少是听惯了书的,所以清楚其中门道,老人说的好坏他们一听便知,那客人竖了个大拇指笑道:“得,你说的好,咱听的欢,那就够了。不得不说,单就说书这一项,还得看你杨老头的。” 这些言语已是极高的称赞了,所以老人听了后脸上笑容更盛。 旋即台下那人又问道:“杨老头,这要说的最后一幕,是不是最精彩的一段?” 听到此话,台上老人拂了拂神色道:“那可不,这件事刚发生不久,要不是老头我有些门道,绝不会这么快得到这件事的消息。前两件事你们或许还听过些许传闻,但这最后一事老头我保证,你们绝对没听过,好好期待着便是。” 那人听闻也来了兴趣,将口中瓜子壳吐出后笑道:“那敢情好,只要咱听的开心了,赏钱少不了你的。” 勾栏听书、听曲儿,可不就是为了欢、为了乐。 短暂的休憩过后,勾栏重归安静,台上老人端坐在桌案后,抬手醒目一拍,故事又缓缓拉开序幕。 只听老人朗声道:“要说梅雾城的那把伏玄剑是百剑榜上在榜的名剑,那么接下来咱们要说的这件东西就连百剑榜这样的谱录都没有记载过,所以知道的人寥寥无几。江湖中人皆知这武道四境,破身、万象、归元、宗师,每一境都有不同的风采,其中又以宗师境最令人神往。可诸位有没有想过,宗师境再往上又会是个什么样的光景?而今天要说的这件东西可就跟这往上再往上的秘密有关。” 台下有不少习武之人,不过就连他们都不清楚宗师境再往上是个什么样子,所以他们在听到老人的这些话后,一个个屏息凝神听的极为认真。 听老者说,那物件是一块玉佩,样式、名字皆不知晓。 而此次东海外之战,众多顶尖高手齐聚都是冲着这块玉佩去的。传闻玉佩中藏着一个惊天秘密,而且玉佩本身更有无穷妙用。 老者将那玉佩描绘的极为奇妙,让台下众人觉得似乎只要得到了这枚玉佩,就能天下无敌。 老者大致说完有关玉佩的故事之后,又接着说起了高手间的争斗过程。 “这其中,又属咱们大魏的那位南柯剑神最为瞩目。暨二十年前的东海城一战后他又以席卷之姿一人斩杀地网五大高手,而且是在地网那位门主压阵的情况下。” 老者说到这里,微微一笑,这等秘闻足够震撼极多人。 而且以他多年说书经验来看,这时候客人们心中好奇会极多,正是要说话的时候。 这不,他刚一停顿,立刻就有人开口问道:“杨老头,都说咱大魏地网与监天司两大机构的掌门人修为深不可测,李成仁既能一人独战六人,岂不是说他比这两人加起来还要厉害?” 老者闻言会心一笑:“剑神既为剑神便是有其过人之处,二十年前他便有一战五的能力,二十年后能如此,奇怪吗?” 台下人闻言有些恍然,但只有江湖人知道那是个多么恐怖的程度。 沈况听的仔细,不过他知道,故事其中夹杂有许多老者为了故事跌宕自己添加的情节。可饶是如此,也让许久不见师父的沈况生起遐思。 沈况知道,师父这一趟的目的绝不只是为了一枚玉佩这么简单,以师父无欲无求的性子若不是为了他,不会做至此。 阮水烟瞥见沈况在发呆,知道他是想念师父了,她只是多看了几眼,没有打扰。 阮水烟正打算仰头继续听的时候,无意中瞥见二楼上有几道身影,她下意识地抬头看去,竟是意外的与其中一人视线相撞,两人心中都各自一惊。 阮水烟觉得是自己冒犯了别人,所以悻悻的收回了视线。只不过让她有些奇怪的是,除了方才那人,二楼上其他几个奇怪的人似乎都在看向他们这里。 平复过来的沈况视线一瞥,注意到了阮水烟神色上的变化,开口问道:“怎么了?” 阮水烟小声道:“上面有人在看我们这边。” 沈况闻言下意识地想要往二楼上看一眼,不过阮水烟眼疾手快一把拉住他嘀咕道:“别看。” 沈况凑近,皱着眉头奇怪问道:“到底怎么了?” 阮水烟道:“我感觉那个人有些奇怪,我看到他的时候他是故作无事的收回了视线,而且二楼上在看我们这边的不止他一个。” “你确定他是在看你?”沈况问道。 听到沈况的话后,阮水烟想了片刻,忽而又有些不确定:“听你这么一说,好像又不是在看我。” 阮水烟说完,沈况有意看了一眼邻座的那对男女。 那名男子似是感受到了沈况的视线,也看了过来。男子又是一番点头致意,沈况也同样回礼。 收回视线后,沈况对阮水烟小声道:“别担心,不出意外不会有人发现我们的身份,你不要慌张。我们现在是正经的江湖人,不是什么逃犯,现在是在听书不是逃亡。” 沈况的话本是安慰,但阮水烟听了过后莫名其妙的有些心虚。 沈况见状无奈笑道:“要抓的是我又不是你,你害怕什么。” “替你担心啊。”阮水烟看着沈况道。 沈况看她神色诚挚,也没了继续调侃她的心思,只是轻声道:“别担心,咱们邻座还有人呢,说不定那些人是在盯着他们。我们继续听书,就当什么都没发生过。” 阮水烟闻言,默默点了点头。 随后,沈况用余光又瞥了一眼邻座的那名男子,沈况总觉得对方给他的感觉有些奇怪,可一时又说不出来奇怪在哪里。 沈况想了片刻,但还是没有找出那股奇怪源于何处。 沈况端起茶壶,给自己倒了杯茶水,而后又给阮水烟倒了一杯,而当她看到阮水烟那张换了容貌的脸庞时,他猛然意识到了那股奇怪感来源于何处了。 沈况没有再看那名男子,只是一时间心绪乍起,事情似乎复杂了很多。 ———— 康竹城,一处别院内。 早已收了棋盘的姜太虚与卢奉照两人当下正在花园轻亭中相坐饮茶,不久后,一名轻装简行的送信人急匆匆的赶到亭子外。 姜太虚有些意外的看了一眼:“何事?” 单膝跪地的送信人闻言看了卢奉照一眼,姜太虚见状道:“直说便是。” 送信人这也才开口道:“禀家主,接到密报,康竹城来了一伙草原人。” 姜太虚眉头微皱,问道:“来了多少人?” “不足十人。” 送信人说完,姜太虚挥了挥手让他离开。 探子离开后,卢奉照看向姜太虚轻声笑道:“楼外楼的情报力量真是让我大开眼界。不过,这个节骨眼他们不在草原着手应付赵可忠的三万兵马,冒着如此大的风险千里迢迢赶来康竹城做什么?” “总是不是会为了瞻仰咱两就对了。” 姜太虚说完,两人相视一笑。 两人暂时也还没有明白这伙草原人的用意,只不过如此敏感时期赶到康竹城,这其中必定大有深意。 片刻后,卢奉照喝了一口茶水,笑了笑。 姜太虚看了他一眼,知道他是想到了什么,便道:“有头绪了?” 卢奉照笑道:“姜兄觉得此事会和谁有关?” 姜太虚闻言瞥了他一眼,似乎有些懂了卢奉照的心思:“这个时候,他敢有这个心思?” 卢奉照笑道:“别忘了赵可忠是谁的人,放几个漏网之鱼,借口还不是一大堆。” 姜太虚道:“他如果真的敢做,我会高看他一眼。” “这算不算一记谁都没有想到的无理手?”卢奉照笑道。 姜太虚笑了笑,没有说话。 两人彼此心领神会,一番交流下来他们对于草原人的用意也猜到了些许,只不过是不是真的,还得看后面的结果。 当下这时期,身在康竹城的可远不止大皇子元稹一人,不说十二皇子元惟与十三皇子元武,姜太虚与卢奉照两人知道的三皇子元恪便就在这里。 所以,不得不说是个好时机。 想到这里,卢奉照笑了笑:“应该是有人给他出的主意,而且那年轻人的事就是最好的掩护。螳螂捕蝉,在后黄雀竟然也是这只螳螂的伪装,胃口不小啊。” 姜太虚笑道:“那就有好戏看了。” 第一百七十四章 大局面 九夏堂七楼,无聊的宋宛又站在窗边俯看了许久,只不过入眼处始终没有出现那道熟悉的身影。 阮家嫡女失踪的消息宋宛已经知道了,楼外楼的这个动作的确出乎她的意料,不过事情的发展方向不会变。 她有些百无聊赖,因为人没到,暂时还不能收网。 宋宛不担心这一次的计划,也相信肯定能找出沈况。她考虑最多的不是怎么杀沈况,而是另一个有趣的问题,两人再见的第一句话会说什么。 梅雾城,沈况离开前的那晚,两人曾有过一次交谈,宋宛还让沈况日后放过她一次,那并非宋宛的一时兴起,更是认真所言。 至于缘由,得问内心。 日头渐起,人烟渐密,人影悉数,何有一人? 康竹城,此处别院名曰竹歆,歆有喜欢之意,故别院又名喜竹。竹歆别院是大皇子元稹的私人园林,元稹爱竹,所以园林里多竹。 别院内有一小园,里面栽种着各式各样的珍竹,是元稹的一处心头好。 此刻,与元稹在一起的都是早上出现在九夏堂顶楼的几人,除了宋宛之外,其余人皆在。 崔明朗、崔还,王淳止,李景易,赵展,元远以及地网庄连无人缺席。 当下的小聚算是一次简单闲话,因此众人都较为随意,没有刻意拘谨那些礼节。 随侍下人正给众人一一斟茶,元稹笑着招呼道:“各位尝尝我新得来的茶叶,虽然不是什么名茶,但滋味却是不输名茶,算是意外之喜。” 崔明朗饮了一口,细细回味后率先开口道:“味道清爽甘冽,其中还带着些淡淡的兰花香味,的确是好茶。” 元稹闻言笑道:“哈哈哈,是不是不输那些名茶。” 崔明朗笑着点头。 元稹又道:“明朗若是爱喝,回头我让人给你送些。不过我这里也没多少,可给给不了你太多。” 崔明朗客气笑道:“多谢殿下。” 随后,元稹又给众人缓缓解释道:“这茶叶听说是来自一个叫做皋城的小地方,那一带盛产茶叶,也有不少好茶。但此茶甚至连名字都没有,不过不失为好茶。” 一旁的晏兰舟闻言也跟着解释道:“因为茶叶状若瓜子,故而当地人常口口雅称瓜茶。” 茶水的确是好茶水,但显然此刻众人心思不在这茶叶上。 元稹直到,晏兰舟直到,座下众人也心知肚明。 但这些话便是废话了吗?自然不是。 晏兰舟话音刚落,小园外一名面戴黑巾的男子疾步走了过来。 这突如其来的一幕众人虽然没有表现的太过在意,但显然所有人的视线此刻都聚集在了这人身上。 晏兰舟下意识地看了一眼元稹,元稹没有回应,只是看着阶下来人随意道:“说。” 那人闻言单膝跪地立即回道:“回禀殿下,他们已经入城了。” 元稹闻言心有所动又继续道:“来了多少人?” “八人。” “谁带着来的?” “唐公主。” “知道了,下去领赏吧。” “多谢殿下赏赐。” 男子离开后,元稹的心情似乎不错。 园内其余人方才都在仔细听着阶下人的描述,但却没人知道他口中的唐公主是何人? 几人面面相觑,不过也明白元稹既然让此人当着众人面说,那就是在告诉他们,自己没有拿他们这些人当外人。 最先有所反应的是地网庄连,他看了看男子离开的背影,而后收回视线看向元稹道:“殿下是不信任监天司?” 庄连的话有些突兀,却极为应景。 因为道理谁都明白,但这个时候说那就代表方才那人说的事会与监天司牵连上。 庄连开口后,其余几人看向元稹,元稹笑道:“难道少门主会真的相信?不过相互猜疑不耽误我们之间的合作,各取所需而已,只要不再背后捅刀子,些许气度我元稹还是有的。” 晋阳王氏大公子王淳止心领神会跟着出言道:“难道这一次的截杀有问题?” 说罢,王淳止看了一眼崔明朗,显然他在怀疑上一次的截杀是不是也有问题。 崔明朗摇了摇头,给了一个准确的答复。 元稹接过话缓缓道:“我不担心监天司的情报,我只担心监天司没有必杀的决心。必杀榜第一人?不耽误他们不杀他。” 这一次,上柱国之一的李氏二公子李景易开口道:“殿下其实是担心监天司另有所图?” 元稹点了点头:“我与地网还算有些渊源,可我与监天司之间一向交集甚少。便是如今有诸位相助,监天司也没有必要早早做了打算。说句大逆不道的话,就算来日我真的能登基,监天司也还是监天司。况且还有一个放出风声的楼外楼,所以无论如何监天司的这个举动都不合时宜。” 元稹说完,在所有人身上扫视了一眼,众人若有所思。 最后,元稹眼神落在了晏兰舟身上,两人相视一笑。 元整的这些话,就是借势说给他们听的,是警告也是和风细语。 在做的这些没人是傻子,都品的出来。 一来如今他们已然捆绑在了一起,被打上了大皇子一脉的印记,所以元稹是在告诫他们,到了这时候谁都不能有所收力。而来,朝堂局势诡谲,并非他们一家独大,而且在外还有一个虎视眈眈的楼外楼,他们还远没到高枕无忧的地步。 片刻间,无人言语。 元稹笑道:“方才的那位唐公主,其身份诸位暂时不必知晓,只要知道是友非敌就好。如今,我的好弟弟们有不少都在康竹城,老三、老八、老十二和老十三,该与他们聚一聚才是。” 元稹言语轻细,没有任何力道,而且他最后的这句话极为反常。 嗅觉敏锐的庄连第一时间想到了一件事,思量片刻后庄连看向元稹开口道:“彭先生这一次也会出手?” 元稹笑着点头:“那枚木牌只是彭先生惜才,该死还是得死。” 赵展和元远两人算是这伙人里的边缘人物,相比于其他人他们两家的分量委实轻了些,所以两人很自然的成了朋友。 其实元远是想到了些的,只不过那个想法太过匪夷所思,而且如今这局面不适合出头,更不适合点破。 元远看向赵展,两人对视一眼,只不过都没有说话。 没多久,其余几人也慢慢意会到元稹话里的意思,觉得有些不可思议。 一个更大的局?一个不合时宜的大野心? 元稹见状笑道:“并非一定会出手。但是有机会的话,自然不会错过。连带着除掉几个,一举多得。到那时,我看谁朝堂之上还有那个老不死的敢多嘴。” 元稹脸上虽然带着笑意,但那股冷意谁都觉察得到,而属于上位者的姿态也在这一刻展露无遗。 对于他的话,没人有异议,只不过各有各的思量。 权衡利弊,如何出手,现在的局面已经在慢慢倾向于另一个极端,一个不留心,在座之人就会成为整治攻伐的牺牲品,无一例外。 ———— 勾栏里,最后一个故事也即将接近尾声。 沈况和阮水烟从方才之后就再也没有多看,两人聚精会神的听着老者所述,半真半假中沈况也能感受到师父此行的危险。 虽然没有再注意楼上的动静,但邻座的那对男女沈况还是有过注意。 让沈况警觉的是,对方似乎和他们一样,自从二楼上的动静出现之后就再也没有什么多余的动作,一直在专心听书。 期间,沈况又向送茶的那位小姑娘要了一碟盐水花生和一盘蚕豆,都是些闲碎零嘴,阮水烟倒是很爱吃。尤其是在聚精会神听故事的时候,花生与蚕豆似乎就是最好的佐故事小食。 不多时之后,台上的那位老者缓缓收尾,抬手醒目一拍,故事到此终了。 后面虽然还有其他节目,但沈况不打算再久留。 桌上的花生与蚕豆还没有吃完,味道不错,可以留着路上慢慢吃。沈况也就没浪费,他与阮水烟刚一人一碟都装了起来。 沈况的动作虽然正常,但总归是有些滑稽的。所以邻座其中的那位姑娘注意到后,看着沈况乐此不疲的动作笑了笑。 沈况下意识地闻声看去,也没什么反应,收回视线继续装。 邻座两人虽然神色平淡,但以防意外沈况还是不打算与对方有什么交集。沈况之前一直没有注意这位女子,现在看到,他觉得相比于那名男子这位姑娘的相貌就正常许多,但一个正常一个不正常这本身就是件奇怪的事,而且观那名男子的神态动作,分明是以护卫下人自居。 阮水烟这时候也看了过去,不过因为之前沈况的告诫所以她没多看。看完后她只是有些好奇的在沈况耳边嘀咕道:“姜疑,你有没有觉得那名男子有些不像我们大魏人。” 沈况闻言有些意外,他之前虽然也有所感觉,但不太敢确定。这时候听到阮水烟的话他小声问道:“你能确定?” 阮水烟点了点头:“以前在京城见过塞外人,他们的瞳孔颜色与我们大魏人不太一样,相貌上也略有差别。” 第一百七十五章 故事中的故事 沈况对塞外胡人部族虽然不太了解,但也知道大魏与北方最大的柔然部关系一向不太好,大魏北方边境常年遭受胡人小规模侵扰,为此死去的边军百姓不计其数。 后来大魏不忍其扰,索性直接在边境驻扎了两万大军以应对突发情况。 沈况自然不会认为这些草原人千里迢迢来到康竹城是来针对他的,不过对方既然敢深入大魏腹地必定有其图谋,且谋划不会小。 “这两人的相貌不仔细看很难看出是塞外胡人,先莫要伸张。如果你猜的没错,那二楼上的那些人一定是在注意他们。咱们尽快离开,切记少听少看。记住,咱们只是来这儿听书消遣的,没有什么逃犯。” 听到沈况的嘱咐,阮水烟重重地点了点头,且终是没有再看邻座两人一眼,确定一番。 阮水烟心里其实有些纠结,她既希望是自己看错了,也希望自己没有看错。 如果没有看错那就说明楼上那些人不是针对沈况,沈况也就不会有危险,可因此随之而来又有胡人这个问题,她是大魏的子民自然心系自己的国家。 收拾东西的沈况看着阮水烟微微蹙眉的模样便知道她有些心思,故而安慰道:“你不用太担心,不管你猜的对不对,我都暂时无碍。至于他们会不会有什么大图谋,不是我们需要担心的事。监天司和地网都不是吃干饭的,一旦出现威胁帝国安全的事他们一定会不遗余力的出手。那样的话,有胡人挡在前,我的赢面也会更大。” 说完,旋即沈况又笑道:“你自然点,要是因为你露出马脚,我可就不放你走了。” 阮水烟听得出来沈况是在安慰她,所以配合着点了点头,挤出了一丝笑容,小声道:“那我们快走吧。” 勾栏里的人很多,所以没人会在意沈况他们两个。 台上的老者此刻也在收拾东西,有两个少年人上台帮着抬桌子,要为后面的表演腾出地方,而且随后的表演也需要一番准备,看架势还要些时间。 沈况与阮水烟收拾好正要离开的时候,邻座的那位女子忽而起身对两人抱了抱拳。 见状,阮水烟没来由的心头一警。 沈况也停下脚步皱眉看去,疑问道:“姑娘这是?” 那名女子起身后,同桌的男子也跟着站了起来。听见沈况说话,女子笑着自我介绍道:“不好意思,打扰兄台了。我们主仆二人初来乍到不晓得这康竹城的风土人情,兄台若是不着急,可否小等片刻与我支会一二。” 女子说完,那名男子从怀里掏出一锭金子缓缓推了过来。 沈况看了一眼桌上那锭金子直接道:“不好意思,实在是不巧。我们夫妻二人也是初来乍到,对于康竹城的风土人情同样一知半解。无功不受禄,这金子阁下还是收回去吧。” 沈况说完,顺手将桌子上的金子又推了回去。 先不说对方是抱着什么目的,便是这小小的一锭金子就能收买他?笑话。 听闻沈况直接拒绝,女子有些意外。按照她原先猜测,眼前这对男女多半是大魏江湖人,而且并不富裕。一锭金子虽然算不上很多,但也是一笔不小的钱款了。 那名男子听到沈况拒绝,甚至已有了些怒容,他盯着沈况言辞不善道:“我家小姐抬举你,别给脸不要脸?” 单从两人的大魏官腔中其实听不出有什么问题,不过想想倒也是,如果说话就会露出马脚,那这些草原人未免也太蠢了。 沈况看了看那年岁不大的男子嗤笑道:“如何?” 闻言,那男子竟是一个不服气就要原地动手。 女子见状立刻呵斥道:“长魁,不得无礼。” 男子闻言,这也才稍稍敛起怒意,没有当众动手。 女子呵斥完,看向沈况和声道:“还望兄台见谅,我这护卫脾气不大好。” 沈况看着那怒气未消的长魁摆了摆手道:“无妨,咱们大魏人好武,脾气都不好。也就是我今日有事在身,不然怎么说也要与长兄弟比试比试。” 女子看着对方从容神色,意外感又多了几分。 沈况说完,有意无意看了女子一眼,似笑非笑。 那女子此刻就是个有心人,沈况的话她听在耳中,只不过她心里多有几分捉摸不定。尤其是对方最后那抹笑容,意味深远。 “在下唐慕,来自北方的亭敬城,幸会。” 名叫唐慕的女子抱拳一笑,率先自报家门,她主动说出来也是钟交好的方式。 伸手不打笑脸人,沈况也有模有样抱拳回礼道:“好说好说,在下姜汤,我们夫妻二人来自西边曲儿城。难怪我会觉得唐姑娘与你的仆人相貌与我们不太一样,原来是北边人氏。” 唐慕闻言神色无恙,平静笑道:“姜公子说的是我这护卫,他的确有几分胡人血脉,因此常被人误会。” 沈况摆手笑道:“无妨无妨,咱大魏人虽然不喜欢胡人,但也不会伤害自己的同胞。像长兄弟这样的,最多就是多接几次问拳罢了。” 长魁闻言,冷哼一声。 阮水烟在一旁憋着笑意,沈况损人都不用指名道姓。 唐慕自然也清楚沈况的心思,不过她也没有什么大反应,只是笑道:“我们一路走来确实有过些意外,不过大体上还算顺利。” 沈况笑道:“那我就祝唐姑娘在康竹城玩的开心,我们夫妻待会儿还要赶路,就先告辞了。” 唐慕闻言建议道:“我们正好也要离开,姜兄若是不介意的话,不如我们同行一程?” 沈况婉拒道:“唐姑娘也莫要怪我心直口快,我们初见,同行一事是否有些不妥当。我们夫妻二人也在康竹城里走过,唐姑娘若是想去什么地方,我可以帮着参谋参谋,至于同行一事恕我难以答应。” 唐慕道:“姜兄不必介怀,是我考虑不周。” 沈况闻言也不打算多废话,直接抱拳道:“告辞。” “告辞。” 沈况拉着阮水烟,什么也没注意径直离开了勾栏。 勾栏里,名叫唐慕的姑娘看着那道缓缓离开的背影,思量良久。 一旁的长魁见状道:“殿...小姐,此人难道有什么问题?” 唐慕冷冷看了他一眼而后淡淡道:“与我们没什么牵连,但或许与康竹城有关系。” 唐慕说完,长魁仍是有些疑惑。不过唐慕并不打算多解释什么,只是告诫道:“记住你自己的身份,不该管的事不要插手。” 长魁年岁不大,与唐慕相仿,只不过他天生模样凶煞,所以看上去让人觉得年纪不小。长魁没有反驳什么,只是说了个是。 唐慕坐下后抬头看了一眼二楼方向,那几名鬼鬼祟祟的探子已经离开了。 长魁顺势也抬头瞧了一眼。 “知道是哪方势力的人吗?”唐慕问道。 长魁回道:“已经在查了,很有可能与大魏的楼外楼有关。” 唐慕又道:“元稹那边有回应了吗?” 长魁道:“元稹让我们暂时不用有什么动作,一切等康竹城中的那场截杀开始再说。” 听长魁提及截杀一事,唐慕想起近些日子大魏江湖闹得沸沸扬扬的一事:“那个叫沈况的年轻人如今已经到了这康竹城?” 长魁道:“回小姐,这我就不知道了。元稹他似乎也不知道,只说那监天司有法子让那年轻人现身。” 唐慕闻言告诫道:“要小心监天司的人,那可不是一群好惹的人。将我们的人先派出去,四名皇子,杀的越多我们越赚。” 长魁脸上笑意难掩:“小姐难道不怕那元稹事后反悔?” 唐慕笑了笑淡淡道:“若是给他元稹扣上个私通胡人的罪名,你说谁会更担心?” 长魁闻言嗤笑道:“只要我们多多添油加醋,如此大魏,岂不是手到擒来。” 唐慕没有回应长魁的话,因为她不想和不长脑子的人废话。 台上的准备已经结束,这一幕戏曲名曰定军山。 ———— 在姜太虚的厚脸皮要求下,卢奉照又与他开了一局新棋。 双方各自落下十余子后,又是一名送信人姗姗赶到了园子里。送信人上前单膝跪地抱拳道:“启禀家主,我们已经找到了沈公子的消息。” 姜太虚闻言哦了一声:“那小子现在哪里?” “在长袖街的一处勾栏里,原本我们的人是在注意草原人的动向。期间恰好碰到了沈公子以及那位也已经换了容貌的阮家嫡女。” 姜太虚又道:“你们是怎么认出来的?” “勾栏里那人与之前在长灯街赢了那位吴家女子的是同一人,他化名姜疑。” 卢奉照闻言眉头微皱,不过很快心领神会,姜凝,姜疑,两点之差。 卢奉照看了送信人一眼又道:“在勾栏里?” 送信人应道:“对,就是在勾栏里,且当时勾栏里正在说的故事和李成仁有关。” 姜太虚闻言问道:“和二十年前的那件事有关?” 送信人继续答道:“不止这件事,还有最近一件发生在东海外的事情,听那说书先生说的真切,但目前还不知真假。” 姜太虚和卢奉照在听到送信人的后一句话时,彼此都看到了对方眼里的意外之色。 “兵行险招,故意为之?”卢奉照道。 姜太虚摇头道:“故作诱饵,引蛇出洞。就是笃定了那小子不会错过这件事。” 一句说完,卢奉照倒是不担心,他笑道:“你自己的姑爷自己不照拂照拂?” 姜太虚哼道:“如果那小子就这点能耐,他还想做我姜氏的姑爷?” 卢奉照笑而不语,不出手?谁信啊! 第一百七十六章 元稹的心思 那位名叫唐慕的姑娘会主动与自己搭话有些出乎沈况的预料,起先他并没有想太多,不过在出了勾栏后沈况越发觉得事情蹊跷。 萍水相逢,搭话一句本无可厚非。但沈况确定,唐慕两人也知道二楼上有人在盯着。 如果只是一般的江湖客见此景避之犹不及,又怎么往上搭? 所以如果阮水烟没有猜错唐慕两人的身份,那么唐慕的做法就只有一个解释,她是在转移那些探子的视线。 因为会注意唐慕的不会只有一批人,与自己这一番看似随意的交流放在那些探子眼中就大有不同了。 唐慕两人并不知道的沈况的身份,但如此一来二去注意沈况的人也会变多,可是害苦了他。 沈况越想越气,在心里狠狠的问候了一遍那个叫唐慕的女人,果然,像阮水烟这么单纯又善良的姑娘不多见了。 自从离开勾栏后,阮水烟就觉得沈况闷闷不乐的。 阮水烟以为是事情比较棘手,可她又不知道怎么安慰沈况,所以只能在一旁安静的不说话。 沈况的确心情不佳,不过好在事情还远没到不能处理的地步,他不说话只是想理清思绪,知道下一步该怎么走。 片刻后,沈况忽而意识到阮水烟许久没有说话,便下意识地偏过头看了她一眼。 阮水烟有所感应,也抬头看了过来。 沈况看着她问道:“你怎么了,闷闷不乐的。饿了?” 阮水烟摇了摇头:“不饿。我看你一直不说话,以为事情很难处理。” 沈况闻言笑了笑,这傻姑娘难道真的傻? 他看着阮水烟道:“我把你绑架了,你还愿意替我考虑,你让我这个绑匪情以何堪。” 两人都算心大的主儿,忧虑心思来的快去得也快。 沈况说完,阮水烟脸上也露出了笑脸:“你只是想拿我做挡箭牌,不会伤害我的,我知道。” “假如呢?”沈况笑着问道。 “我觉得你不像是个坏人。”阮水烟开心笑道。 你不像是个坏人和你是个好人意思没两样,所以沈况听着总感觉怪怪的。沈况笑着在阮水烟光滑的额头上拍了拍:“你可真是个傻媳妇,以后谁要是娶了你也要被带着一起傻。” 阮水烟闻言脸蛋一下子就红了。 沈况见状则又笑道:“康竹城里怎么一直没有听到关于你失踪的消息?你那秦爷爷和那个徐绣京看样子应该很在意你才对啊。” 阮水烟想了想,摇了摇头。 要不是沈况说起,吃吃喝喝走走看看的阮水烟都快忘了自己来康竹城是干什么的了。 想起秦爷爷和徐绣京都没有大肆寻找自己,阮水烟心里还是有些小小的失落的。 沈况一眼看穿了她的心思轻声道:“他们一定是在想办法,因为事情与我牵扯到一起就会变得复杂,你不要失落。” 阮水烟闻言抬头看了看沈况,轻轻嗯了一声。 沈况笑了笑,倒是没有在去打她的额头。 没有阮水烟,这一段路程心境不会这么轻松。 ———— 阮水烟失踪的消息,在阮家人进城后不久监天司就知道了。 迟迟没有进城的秦寒一路追踪许久,但依旧没有发现自家小姐的踪影,一度让他担忧不已。 秦寒进城后就直接去了竹歆别院面见大皇子元稹,那时候竹园里的小聚还没结束,不过元稹还是单独接见了这位阮家供奉。 待元稹知道阮水烟失踪以及山野客栈一事后,心中虽然开心但他表面还是装出了一副紧张的样子。 元稹安慰秦寒,只要那人进了康竹城,一切就在他们掌握之中。 对于康竹城一事,秦寒谨遵家主的意思不去掺杂。而当下他心里更是只有自家小姐的安危,所以对于小聚一事并不上心,婉拒了元稹的邀请。 秦寒没能带回阮水烟的消息,所以在他离开竹歆别院回到阮家在康竹城的别院后,弥漫在阮家众人中的气氛依旧凝重,派出去的探子也毫无消息,自家小姐仿佛人家蒸发一般没了踪迹。 芷沛与卫嬷嬷听闻此消息更是揪心不已。 徐绣京从秦寒口中知道了事情缘由,只不过这一刻他也帮不上什么忙。 吴酒四人,老厨子与掌柜暮秋留在了姜太虚身边。 元大光说是要办点事,垂野也跟了过去,美其名曰监督。 独自一人进城的韦修格其实一早就知道了那未曾见过的年轻人沈况,他与姜凝一起长大,双方关系不差,所以他此行也是想在力所能及的时候出手帮一帮姜凝。 楼外楼五大家,姜氏分量最重,却不代表他们韦家就是什么简单家族。 进城之事没受到什么阻拦,只不过让韦修格意外的是,今日他在城中偶然看见了钟虞,云碎村外的那位美丽姑娘,当时钟虞与她父亲在一起。 韦修格没有上前打扰,只是远远地看了一眼。 我喜欢的姑娘不一定就会喜欢我,多看一眼其实也挺好。 康竹城东门的一处酒肆外,又多了两名头戴斗笠的江湖人。 一人青色长衫,一人粗衣麻布。 一人佩剑,一人握刀。 ———— 唐慕已经带着长魁离开了勾栏,至于去了哪里,无人知道。 楼外楼的“送信人”也在第一时间将唐慕等人的消息告知了姜凝,这一意外之喜让姜凝的脸上难得有了笑意,她让代双通知温酒说是要带他去吃好吃的。 温酒一听是有好吃的,便二话没说跟了过去。 姜凝没有让温华跟着,在康竹城她的安全无需担心。 九夏堂七楼。 百无聊赖的宋宛没有等到什么有用的消息,反而等到了一位不速之客。 站在窗边的宋宛抬眼看了看不请自来的姜凝道:“我似乎没有请姜小姐过来。” 姜凝闻言随意道:“无妨,这顿饭算我的,宋天司想吃什么尽管说。” 温酒清楚眼前女子身份,相比于在姜凝面前,见到宋宛之后温酒无形中有了几分害怕。 姜凝不见外,自顾自的坐了下来,还让温酒不要拘谨。 姜凝看宋宛毫无言语,又继续打趣道:“宋天司要是再不出手,元稹那边可就要忍不住出手了。” 宋宛看着有些肆无忌惮的姜凝,笑道:“看来姜小姐已经成竹在胸,不担心沈况的安危了。” 姜凝摇头道:“自然担心。不过就是有些可惜你们监天司的谋划,元稹傻乎乎的以为你们是在帮他,殊不知你们早就将他这一脉的势力推到了我们楼外楼以及诸多大势力的对立面。” “不过,好在那元稹也不算傻,知道有他自己的谋划。所以说到底是谁在算计谁,一时间还真不好说。对了,阮家嫡女失踪的事情你们监天司不查查?” 温酒原本真的以为他的姜姐姐是带他来下馆子的,可如今这场面分明就是拆台来了,而且还是拆监天司的台。 姜凝说完后,宋宛神情无恙轻声回道:“阮水烟和沈况在一起,一时半会儿不会有性命之忧,监天司又需要担心什么呢?” 针锋相对的两人,谁都不愿意退让。 姜凝闻言笑了笑:“宋天司应该还不知道康竹城里已经有草原人混进来了吧!” 这一次,宋宛神色微变。虽然很是轻微,但姜凝还是注意到了。 宋宛自然不会质疑楼外楼的情报能力,她怀疑的是姜凝的用心。 宋宛低头沉思,姜凝笑着继续道:“元稹野心不小,他背后谋士晏兰舟也是个有脑子的人。无论成功与否,得利者都会是他,而且无需承担任何责任。” 片刻后,宋宛也很快意识到元稹的真正目的。再联系不久前北上的赵可忠正是元稹一派,宋宛很快就理清了一个他们谋划的大致思路。 元稹是想假借草原人之手尽可能做掉其余几位皇子,而且此次的康竹城围杀恰好就是最好的掩护。 意外,都会是意外。 这件事的确有些出乎宋宛的预料,不过她神色依旧平淡,并没有表现的太过在意。 姜凝给了宋宛思考时间,片刻后宋宛平静道:“楼外楼的送信人果然名不虚传。” 姜凝看了她一眼,敛起笑意缓缓道:“与你说这些只是因为看不惯元稹的作为,既然监天司也有意支持元恪,那在这件事上我们就是一路人。父亲和卢伯伯身份使然不好出面告知,所以由我来说再合适不过。沈况的事你可以随意布手,不管你想不想杀,能不能杀,这件事都由我们以后慢慢算。” 面对姜凝赤裸裸的威胁宋宛笑了笑:“杀自然还是要杀,毕竟沈况说完是我们监天司必杀榜上的第一人。” 谈到这里,姜凝忽而问了一句题外话:“当年对剑神前辈出手的那五位宗师境高手也都死了?” 宋宛知道她说的是哪件事,她也没有隐瞒,点了点头。 姜凝见状笑道:“那这一次地网死的那几个人不意外。” 对于那件事,两人都很清楚最后的结果。 楼外楼没有得到,自然也不会追着不放,但监天司很有可能想要以沈况的性命要挟李成仁。 这一顿饭终究是没有吃的,有些浑浑噩噩的温酒就只是跟着姜凝走了个过场,什么也没做。 第一百七十七章 早晚会来 康竹城东城门口的一处酒肆外,两名斗笠客又要了壶新酒。 端着酒碗的握刀汉子笑着感慨道:“小况儿这一路长大了不少。” 一旁的青衫中年男子闻言微微一笑,几月不见,多有挂念。 事情有些出乎他的预料,对于小况儿的那些遭遇他也心疼不已。青衫中年人叹息一声:“当年做朋友我没有尽到全力,如今做师傅我依旧不合格。” 汉子闻言道:“小况儿什么性子你又不是不知道,你做这些都是为了他,他会理解你的。而且你别看他没走过什么江湖,但是鬼精着呢,骗姑娘的本事也不比你当年差。” 听到这里青衫中年人摇头轻笑,沈况这一路的大致事情他都已经知道,尤其是与楼外楼姜氏嫡女的事情他更是听了许多。 说到这里,汉子偏过头看了中年人一眼,试探着问道:“她如今就在康竹城,真不去见见吗?有些事说开了就好,何况她本就能理解你。” 青衫中年人不知该如何接话,所以只是自顾自地喝着酒。 许是愁绪牵动了伤口,使得他猝然咳嗽了几声。见汉子紧张,他摆手道:“伤势不重,不用担心。有机会的话,会见她一面。” 汉子闻言咧着嘴角笑了笑:“听说她的徒弟也挺中意小况儿,嘿嘿,以后有你们操心的时候。” 青衫中年人听到此话也跟着苦笑了一声,真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不过想起自己那徒弟,他心中还是五味杂陈。 汉子却是没有在意,只是喝酒笑道:“之前就我一个人在这我还担心保不下小况儿,现在好了,有你在我心里头稳当多了,姜太虚那边咱咱们要去接触接触吗?” 青衫中年人摇头道:“暂时就不去拜访了,等小况儿的事情结束了再说,我们的确欠了楼外楼一个人情。” 汉子依旧笑道:“那个叫做姜凝的姑娘前前后后帮了小况儿不少,心性天赋都不错,也是个顶好的姑娘。” 青山中年人赞同的点了点头:“以后也是要见一见的。” 早已淡出众人视线的两人,在所有人都没有意识到的情况下悄然进入了康竹城,他们的目的既不是算账也不是杀人,只是为了带那个在他们眼里依旧是少年的小况儿离开。 红泥巷里的小少年,一转眼也已是及冠之年的人了。 少年人走了很远的路,也吃了很多苦。 竹歆别院里的小聚结束后,康竹城里发生了一件大事。 大皇子元稹以阮家嫡女阮水烟失踪的名义,要求府衙封锁整个康竹成,可疑人等一律不许出城。 封城的消息很快传至城中各个角落,此外令所有人惊讶的是,府衙声明朝廷追剿的东海余孽沈况也已入城,且阮家嫡女的失踪就是与这沈况有密不可分的关系。 看到这里,众人既有惊喜也有担忧。喜的是可以借此来一场瓮中捉鳖,忧的自然就是那位阮家嫡女的安危。 封城之事对于普通民众来说感觉并不明显,他们生活照旧,但对各方大势力来说体会就很深了。 府衙以剿贼的名义派出城防军对重点区域进行排查,尤其是那些敏感地带。 而至于哪些属于重点敏感地带自然是由府衙说了算,而且有大皇子元稹在前,其余几位皇子在康竹城的私人别院也同样成了盯防对象,其中目的不言而喻。 后知后觉的各方势力此刻才方才有些明白,此举分明就是醉翁之意不在酒。 九夏堂上。 宋宛听着一道道呈上来的密令,皆是与元稹的所作所为有关。 严道济站在一旁提醒道:“元稹真的敢在这个时候行如此大逆不道之事?” 此事的发生显然也有些出乎严道济的预料。 宋宛闻言道:“严前辈难道忘了之前陛下的交代?便宜行事,何为便宜行事,未尝没有如此之念头。虽然朝臣势力都很清楚元稹不是块皇帝料子,但他是嫡出是大皇子,于情于理于势他都位列其余皇子之上,陛下未尝没有想借此掂量掂量其余几位皇子的本事想法。” 严道济闻言深以为然,不过他没有再说过多僭越之话。这些都属于帝王家事,不是他们这些家臣可以干预的。 宋宛又道:“陛下筛选皇子的事轮不到我们监天司插手,但康竹城的城防以及草原人的阴谋就是我们监天司的职责所在了。严前辈,先让他们盯紧元稹与那些草原人,一定有他们露出马脚的时候。关于沈况之事,一切不变。” 严道济闻言以下属身份点头应下,之后便吩咐了下去。 ———— 姜凝没有带着温酒回他们住的别院,而是径直去了父亲与卢伯伯待的地方。 温酒不太愿意与姜凝的父亲打交道,叔叔辈的人了,还是拿他当小孩子看待,天天鸟 枪 鸟 枪的调侃他,这让他立志成为剑仙的男人如何忍得了,可打又打不过,头疼呦。 不过有姜凝在,温酒也只好硬着头皮跟了去。 ———— 沈况和阮水烟离开勾栏后本打算直接去往东城门,如果有机会就直接离开。只不过两人刚走到一半便听到了封城的消息,而封城正是以阮水烟失踪的名义。 因此两人只得放弃去往东城门的念头,无可奈何之下他们又在一处街边茶肆停了下来。 阮水烟有些愧疚,因为她觉得是因为自己导致沈况没能安然离去。 不过这个小插曲也是沈况事先没有预料到的,所以怪不到阮水烟头上。 沈况本以为进城之后他的身份很快就会被发现,可是两个时辰过去,他依然安全的坐在这里,还有机会喝茶。 沈况看着情绪有些低落的阮水烟道:“又怎么了?累了?” 阮水烟摇头不说话。 沈况笑道:“是我自己运气不好,不关你的事。而且现在你还在我手里,就算别人抓到我,他们也还是不敢轻举妄动。” 听到沈况安慰的话,阮水烟慢慢抬头看了他一眼:“真的吗?” 沈况白了她一眼:“假的。” 见阮水烟又有忧郁的架势沈况只好道:“好了好了,是真的,现在问题没你想的那么严重。阮大小姐,我在绑架你呢,你要生气,要不开心才对。” 阮水烟摇了摇头:“我知道你不会伤害我,所以我不生气,而且跟你走这一路也挺好玩的。” 沈况闻言又白了一眼这个傻乎乎的姑娘,敢情是打算游山玩水来了。“你可别想着就跟我蹭吃蹭喝,如果城门一直封的话我可能真要刀驾着你的脖子威胁那些人了。” 沈况说完,阮水烟破天荒的正色问了个问题:“沈况,你真的不是坏人吧!” 沈况抬了抬眉头看了她一眼而后一本正经道:“我是坏蛋,不是好人,谁爱做好人谁去做。” 阮水烟盯着沈况,左看看右看看而后笑道:“你不是好人但也不是坏人。那你现在出不了城下一步打算怎么办?” 沈况伸了个懒腰随意道:“还能怎么办,走一步看一步呗,只要你还在我手里,我就不怕他们敢下死手。” 说着沈况看向阮水烟又笑道:“还真是幸好赌对了,但凡你身份低一点,那些人都会不顾你的安危也要杀了我。” 虽然沈况说这些的时候是在笑,但阮水烟能够感受到沈况身上的无奈与孤单。那就像她抱着的这把名叫青挽的长剑一样,虽然很重但依然要撑着,硬撑着。 茶馆里当下聚集了不少人,吵吵闹闹。 沈况与阮水烟找了个不显眼的角落位置,他们不仅能注意到街上动静,也能听到周围人的闲碎交流。 阮家嫡女阮水烟失踪一事很自然的成了当下康竹城里最热闹的话题,茶馆里就有不少人在讨论。 对于那个叫沈况的年轻人的意图众人也很清楚,只不过让他们好奇的是沈况是怎么在阮家的那名供奉老者眼皮子底下无声无息截走阮水烟的。 秦寒也是江湖上有名的高手,五级小宗师,距离大宗师不过一步之遥,难道沈况身边还其他宗师境高手。 对于此事,众说纷纭。 不过如此有意思的猜测,众人自是乐此不疲,津津念叨。甚至于沈况也颇有意思的听着周围人的讨论,反倒是事情的正主阮水烟毫不在意。 阮水烟看着表面上浑不在意的沈况,心里很是担心。 其实沈况自己倒还好,总是要面对那些人的,也总是要在鬼门关上走一遭的,不过早晚的事,不用怕。 阮水烟看着沈况担忧道:“姜疑,你一个人的时候会想你师父吗?” 对于阮水烟突如其来的问题,沈况有些意外,不过沈况没有糊弄她,仰着头想了想后笑道:“想啊,怎么不想,一个人离家远了想家很正常。而且有师父在的话我哪里需要考虑这些,师父一个人就能把他们都解决了。只不过我们总是要长大、要离开师父身边的,想的远了也就不会怕了。” 阮水烟低着头若有所思。 之后她没有继续在这个问题上纠结,只是问道:“那我们接下来去哪儿?” 和阮水烟敞开心扉说了些,沈况也就不忍心再骗她了,沈况幽幽叹了一句:“等那些人来吧,他们应该很快就会查到这里。其实就算城门不关,我们在离开前也还是会被发现。阮姑娘,你不用在意到底是哪里露出的马脚,和你没什么关系。你也别担心,他们人虽然多我也有我的帮手,只要我能顺利杀掉几个人就好。待会儿这里应该会很热闹,别害怕。” 阮水烟闻言环顾四周,不过她并没有看到不速之客的踪影。 阮水烟心里砰砰跳的很快,她呀,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只能傻傻的点头,顺便心里默念一切安全。 第一百七十八章 风云已至 如今时刻,越是什么都不能做,阮水烟越是心有愧疚。 她不知道那些人什么时候会来,她也不想问,她只想沈况能好好离开康竹城。 阮水烟看待沈况,她觉得他有些可怜,并非是一种怜悯就是觉得可怜。阮水烟觉得如果是自己形单影只被一路追杀自己大概早就崩溃了。 沈况看着阮水烟满是担忧的神色似乎看穿了她的心思温柔道:“该来的总会来,咱们担心也没用。这一路我能安稳的走这么久很大程度就是因为我有一个一直陪伴的朋友,有些事有些情感难以用言语诉说但是需要存在。再有就是路上遇上的那些人,他们也是我能走这么远的动力。江湖其实也挺好,我已足够幸运。” “很幸运了。”沈况又笑着补充道。 阮水烟看着沈况坚定地道:“你那朋友现在不在,那我就在这里陪你。” 沈况笑着点了点头,无声感谢。 既然一切无法避免,那就积极去面对,至少现在一切的规则都还适用。 而且,经历过那么多必死之局没道理会在最后一刻倒下。 害怕吗?自然会。 不怕吗?也一点没有。 ———— 小园里,姜凝见到了许久未见的父亲。 姜凝与温酒进来的时候,姜太虚与卢奉照的那盘棋堪堪结束。令人咋舌的是,姜太虚臭棋篓子一般的水平竟然杀的卢奉照片甲不留,颇为潇洒。 姜凝一眼就看穿了其中玄机,笑而不语。只有温酒站在一旁有些不敢相信,自己认识的姜叔叔什么时候有这么高的棋力了。 姜凝没有打扰两人结尾落子,只是微微点头,与父亲和卢伯伯眼神示意。 卢奉照笑着点了点头后,视线跟随姜太虚也放在了姜凝身边的少年人身上。 姜太虚斜着眼看向温酒道:“温小子,你怎么跟着跑来了?怎么,突破到万象境后期,你爷爷允许出门你闯荡江湖了。” 本来已经准备好言辞的温酒在听到姜太虚说起他的境界问题后,顿时没了底气。 不过温酒还是昂首挺胸正色道:“我是跟我爷爷一起过来帮我沈大哥的。” 姜太虚闻言笑道:“呦呵,都认那小子做大哥了,看来关系不错啊。” 温酒也笑道:“那是,我都跟沈大哥说好了,等以后见到剑神前辈就和前辈聊有没有收我做关门弟子的想法。” 卢奉照看着温酒与姜太虚不着边际的谈话,也不好打破少年人的心思。 不过姜太虚可不会手下留情,他径直道:“那你小子没机会了,玄机山两脉都是各自单传,医圣一脉有了一位小姑娘做嫡传,剑神一脉也有了沈况那小子,所以你还是别想了。” 在姜太虚手上吃瘪也不是一次两次了,所以温酒早就养成了强大的心理素质。 姜太虚说完,温酒却笑道:“做不成师徒也没事,我与沈大哥交情在那,以后我就是玄机山的好朋友了,那说去面子还不是顶天儿大。” “怎么,咱们楼外楼的面子不够大?”姜太虚瞥向温酒道。 温酒理直气壮道:“咱们楼外楼的名号在外面够大,但在家里谁在乎这个。我回头说我见过剑神前辈,其他那几个臭小子还不是得管我叫大哥。” 姜太虚闻言笑了笑,他右手捻起一子又落下,一局到此终了。他转头看向温酒笑道:“就你那面子,还没我一个屁大。” 温酒白了他一眼,仰着头懒得理他。 一旁的卢奉照这时候也笑问道:“你就是温酒?” 温酒知道眼前这位中年人的身份,所以可不敢像在姜太虚面前一样造次,卢奉照问完,温酒赶忙正身恭敬道:“温酒见过卢伯伯。” 卢奉照闻言笑了笑:“不错,年纪轻轻修为不浅,你这扶风剑练的如何了?” 一说起扶风剑法,温酒便自信道:“已经是第二境赶风境了。” 姜太虚在一旁笑道:“比你那沈大哥可差远了,人家现在已经是归元境中期了。” 姜太虚说完,没想到温酒不怒反笑:“不然呢?沈大哥既然是大哥,比我厉害这不正常事嘛。沈大哥归元境前期的时候就能胜过黑剑侍,那现在岂不是更容易,嘿嘿,真羡慕。” 姜太虚笑骂道:“没出息的小子。” 与温酒臭屁了几句后,姜太虚这也才看向自己的宝贝女儿,姜太虚颇有些幽怨道:“舍得抽时间来看看爹了?” 姜太虚的言下之意自然是说姜凝在沈况身上花费更多精力,都忘记他这个爹了。 姜凝正要解释,却没想到温酒又径直开口道:“姜叔叔,这就是你不厚道了。我沈大哥都已经是你的半个女婿了,你这么抠门干什么。再说了,沈大哥这一路被人追杀,多惊险。” “又不是我干的,管我什么事。而且,半个女婿?你小子替我同意的?” 温酒白了一眼道:“你可别血口喷人,我没有。不过,我那沈大哥那么优秀你还犹豫什么?过了这个村可没这个店了。要不你问问卢伯伯,他要是有个女儿愿不愿意嫁给我沈大哥,也就是卢伯伯没机会,不然也轮不到姜叔叔你。” 姜太虚气笑道:“没想到那小子还是个抢手货。” 卢奉照也笑道:“若是我有个适龄女儿,确实愿意。” 听到卢奉照的话,温酒神色得意。 姜太虚看着温酒道:“只要那小子能过了我这关,认他这个女婿又何妨?” 温酒闻言嘿嘿一笑,看吧,还是被我说中了。 两人你来我往又杠了几句后,姜凝方才开口道:“本来一早就要来拜见爹爹的,只是出了点意外,耽搁了。” 姜太虚瞥了一眼姜凝:“是草原人的事?” 姜凝点了点头。 姜太虚缓缓道:“那小子的身份瞒不了几时。虽然有阮家那个丫头在手确实是件可以利用的条件,但这也在变相加大他被人发现的机率。好在事情还没那么糟糕,这一次除了你之外,宇文家和云梦山的云清幽可能都会出面,甚至很有可能会出现我们意想不到的人,总之那小子只要自己不找死就不会死。” “至于元稹和其他人之间的事,告诉那位小天司就行了,让他们自己头疼去。那小子的事该怎么做你注意好分寸,大魏毕竟是大魏,撕破脸对我们也没好处。” 姜凝在一旁安静的听着,父亲说完,她又点了点头。 关于沈况的身份要被发现一事,其实连她事先都不知道,但既然父亲说了那就是真的,所以在这之后她还要尽快找到沈况。 姜太虚此刻看着又陷入沉思中的女儿叹道:“女大不中留啊,便是在这里都还想着那臭小子。卢兄咱们下棋,下棋方能解忧。” 卢奉照笑道:“那我可不让你二十子加十步悔棋了。” 姜太虚闻言立刻摆手道:“哎,那可不行,卢兄不能也跟着欺负我。” 姜凝听着父亲拐弯抹角的话,有些赧颜,父亲毕竟还是父亲,自己的确是太顾及沈况了。姜凝解释道:“爹,我只是不想看着他死。” 姜太虚只是心里不平衡发几句牢骚,至于介意则丝毫没有。他看着姜凝缓缓道:“既然喜欢就没什么不好意思说的,只不过那小子红颜知己不少,该管还是要管的。” 一旁的卢奉照跟声笑道:“那是,姜兄可是江湖上有名的好男人,与那年轻人还是不一样的。” 姜太虚闻言瞥了卢奉照一眼:“骂我了不是?” 卢奉照笑道:“句句肺腑之言。” 姜太虚又看向姜凝道:“有心就行,爹明白。回去好好准备准备,别让那臭小子真死了。说来当年我与他父亲也有过几面之缘,当年的沈九司,如今的年轻人沈况,都是不错的人。” 听着姜太虚语重心长的叮嘱,温酒在一旁笑着竖起了大拇指,夸了一句格局大。 姜太虚见状没好气道:“你小子就别口是心非了,要是真觉得好,下回就多偷几坛你爷爷的藏酒给我。” 温酒笑道:“好说好说,看在姜叔叔你今天替我沈大哥说话的份上,下回我找机会试试看,不过提前说好啊,偷不到可别赖我。” “那就一言为定。” “君子一言,驷马难追。” ———— 原本还是艳阳高照的好天气,一转眼已经乌云密布。 盛夏的雨本该会是一场瓢泼大雨,但今天却是一场淅淅沥沥的小雨,好似姑娘家的心事,悠悠不绝。 茶肆掌柜早早支起雨布,没让外面的客人淋着雨。 沈况的心情也随着这场小雨的到来而变得阴晴不定,寡淡的茶水解不了心忧,这故事也同样使人忧愁。 坐在一旁的阮水烟因为这场小雨的到来心情变得好了不少,她伸出手试图接住雨布上落下的水滴,一滴接着一滴她的手很快就失了。 茶肆中,客人们的热情并没有因为这场突如起来的小雨而变差,可能是因为一切风云际会大部分人尚还不知,所以身在此事中的人们能做的不多,潇洒已是为数不多的动作。 第一百七十九章 择善而从 一场小雨,似乎使得骚动的康竹城也骤然停顿,旅人匆匆脚步戛然停下,下一步路近在眼前,行人依旧。 九夏堂顶楼,宋宛仰头看着天幕,她也下意识的伸出手接了几滴檐下雨水。目之所及处雨水一滴又一滴,周而复始,不曾断绝。 她没来由的嘴角轻轻上扬,笑了笑,她有些开心,发自内心。 因为一切既定,只等着雨过天晴。 对于从小就在监天司里长大的宋宛来说,杀人从来不是一件难事。 她杀过很多人,但唯独这一次她有些犹豫。 关于二十年前东海沈家的那场围杀,她翻来覆去看过好几次卷宗。 可一切又如何,就像这天幕上的雨水,不落地不会停下。 竹歆别院内,园子内的小聚已散,当下元稹身边就只有晏兰舟一人。 雨中,元稹在亭子里踱步,似是有些心绪不定。 站在一旁的晏兰舟见状缓缓开口道:“殿下,方才监天司传信说那沈况的藏身之处已经找到了。” 元稹闻言停下脚步,对于此事他并不意外,只是问道:“监天司可有说何时动手?” 晏兰舟回道:“雨停之后。” 元稹略微思量,而后道:“招揽来的那人可靠吗?” 晏兰舟回道:“身份一事我们已经调查过了,没什么问题。他的修为彭先生也亲自检校过了,必胜的可能性不大,但换伤换死皆有四成可能。” 元稹闻言脸上露出笑容:“有四成就够了,他不是自信他的那种毒无人能解吗?只要近身让那沈况沾上,即便沈况能逃过这一劫也难逃一死。就不要对我那几个好弟弟用了,容易留下把柄。对了,唐慕那边准备的如何了?” 听闻此话,晏兰舟道:“已经着手把唐公主手下的几位高手编入城防军待命,必要时可攻其不备。” 元稹点头笑道:“宗师境不许出手?哼,规则一事我可没有答应。” ———— 与元大光一起出来的垂野此时正和元大光在一处屋檐下躲雨,垂野口中骂了几句贼老天,也顺带着把元大光也骂了一遍,天杀的元大光,从未变过。 站在屋檐下的垂野偏过头看着元大光问道:“大光,你说你要先去拜见一位故友,怎么咱们兜兜转转走了一大圈也没见你要去见谁?” 元大光抬头看了看檐外细雨缓缓道:“我那故友暂时不见人,还要再等等。” “连你元大光的面子也不给?”垂野怀疑道。 元大光自然听得出垂野的弦外之音,他自嘲道:“我元大关的面子能值几个钱,放个屁就没了。” 垂野笑道:“看来还有自知之明。” 一句说完,垂野看了眼今日状态不一样的元大光。在小事上经常争争吵吵的两人,不代表他们都是傻子。 “要见的人很重要?”垂野缓缓问道。 元大光笑道:“说来他还算是我半个师傅,虽然他不一定认我这个徒弟。他于我有救命之恩,这份情我得记。” 垂野点了点头:“得见。” ———— 康竹城,未央馆。 宇文渊负手站在花园中得抄手游廊内,他听着细雨从檐上滴答落下,没来由的有些心不定。 宗阳丘是看着宇文渊长大得,所以能看得出宇文渊眉宇间的忧虑,所以开口道:“公子是不是有些担心沈公子?” 宇文渊点了点头:“从元稹着手准备封城开始,他就已经有了打算,他做好了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准备。沈况虽然在暗,但依然过于被动。元稹可以有层出不穷的手段,但沈况就只有他自己和那个阮水烟。” 提到阮水烟,宇文渊又忽而笑道:“对了宗叔,查到沈况是怎样劫走的阮水烟吗?” 宗阳丘闻言摇了摇头道:“线索不多,不过隐约都在指向楼外楼。能在秦寒手中带走阮水烟,说明至少有位五级小宗师以上的高手存在,就属楼外楼的可能性最大。” 宇文渊笑道:“还是沈况的手段好。” 说到这里,宇文渊微微叹了一口气:“没想到那位苏姑娘竟是监天司的人,这场局沈况自己怕是都没想到他一早就入局了。” 宗阳丘也道:“那位苏姑娘我也是见过的,身份修为一切都是真的,只是目的不真,沈公子涉世未深,思量太少,从一开始可能就没想到。” “这场谋划从秋落城及已经开始了。宗叔,你说他们如此不遗余力的追杀沈况到底是为了什么?为什么我越来越想不通了。” “起初我以为他们是为了沈况背后的那个秘密,后来清河崔氏水月镇外的那场截杀又让我觉得他们只是想要沈况死,没有缘由。而到现如今的康竹城以及苏瑶的事,一件一件叠加在一起我反而不明白他们的目的在哪儿了。” 宗阳丘闻言笑了笑道:“公子不知,我就更不知道了。如果说单单只是为了沈公子身上那层可有可无的身份,其实不足以让这些人如此大动干戈。至于他们更大的目的是什么,我也说不清楚。” 宇文渊看着视线所及处不断落下的雨幕,切不断,理还乱。 闲人独自惆怅处,今朝雨落水又清。 一杯清茶而已,帘外又清风。 细雨刚过,街上行人亦是稀疏。 茶肆里陆陆续续走了几拨客人,当下已安静不少。 片刻过后,茶肆里的客人像是约好了一般,一波接一波的离开,到了最后就只剩下沈况和阮水烟还坐在那里。 茶肆老板对于客人们的离开似乎并不在意,他看向依然坐在那里的沈况和阮水烟问了句:“两位客人不走吗?” 沈况抬起头看了看街道两边尽头缓缓走近的两波披甲士兵,而后反问道:“掌柜的怎么不走?” 掌柜的闻言笑道:“身家性命都在这里,哪能随随便便就离开,还指着这个店吃饭呢,我人在那些官老爷也会收着点。” 掌柜的笑容里多有几分无奈。 说完这些后,掌柜的又没来由多打量了几眼屋外两名其貌不扬的客人,在他们什么似乎看不出有什么特殊的地方。 沈况接过话也笑道:“我的身家性命也在这里,跑不掉。” 掌柜的闻言摇了摇头,只当年轻人是头一回进城的愣头青没再劝说什么。等一会儿吃了亏,长了记性,不比走一趟江湖得的经验少。 也是直到这时,阮水烟才明白雨落之前沈况那番话的意思。 似乎所有都在等这场没头没尾的雨结束,等它来再等它走。 掌柜的听着士兵不断毕竟的脚步声,心里终归还是有些提心吊胆的,只不过开门做生意他秉承着客人不走他不撵的说法,所以也在这里陪着仅剩的客人。 沈况一口饮尽杯中剩余茶水,看着不远处那个颇为熟悉的面孔。他转过头向掌柜的问道:“掌柜的,若是弄坏了东西该如何赔?” 掌柜的听着沈况言语四下看了看自己的茶肆,一切无恙,所以只是缓缓道:“桌子板凳都已老旧,值不了几个钱。客人若是弄坏了,看心情给点铜板就好。再不济照顾老汉生意,多喝几杯粗茶也成。” 沈况笑着从包袱里掏出了一颗银锭,十两银子,顶上好些粗糙茶水了。 沈况将银锭放在身前桌面上笑道:“忘了跟掌柜的说一声了,那些人就是冲着我来的。” 掌柜的自然不是个傻子,与沈况有一句没一句聊了半天他哪里还看不出其中缘由。掌柜的看着沈况,叹了一口气,瞧着模样也不像是个奸恶之辈,为何会有如此多的官兵。 掌柜的又瞧了一眼年轻人,终是有些于心不忍叮嘱道:“年轻人呐,这事老汉我不敢掺和,一会儿我就去后院躲躲。不过临走前还是提醒你一句,早些认罪伏法,进去待几年就好了。到时候出来了若是没地儿去,来我这给我打打下手也成。” 沈况没有回答掌柜的话,而是问道:“掌柜的,能冒昧的问一句您的名字吗?” 掌柜的闻言道:“这有什么冒昧的,老汉我叫左善从。择善而从的那个善从。客人,您叫什么?” 沈况也笑道:“我叫沈况,就是沈况的沈况。” 掌柜的笑了笑,记下了这个从未听过的名字,之后便径直去了后院,避风头去了。 阮水烟一直在注意街两头那些士兵的步伐,掌柜的离开后,那些士兵刚好到了近前。 两拨披甲士兵止步,为首之人,阮水烟不认识,但沈况知道,赵府成。 片刻后,一道清脆而又响亮的声音从街旁的一处楼阁中传出:“沈兄,好久不见。” 听到声音,沈况抬头望去,正是与他一直无形中较量的那位小天司,宋宛。 沈况笑道:“你找错人了,我不是沈况,我叫姜疑。” 一旁的阮水烟闻言似乎也不再害怕,挺了挺腰肢大声道:“我是他娘子,这里没有你要找的沈况。” 听到阮水烟的话,沈况偏过头看了看她的侧脸,终究还是个傻姑娘。 阮水烟话音刚落,另一道略显苍老的声音从另一处楼阁中传出:“小姐,莫要再胡闹了。” 阮水烟听声音就知道是她的秦爷爷,所以有些心虚,没有敢再看。 第一百八十章 拔剑 秦寒出现后,一个个熟悉不熟悉的面孔不断涌现,一时间长街左右、上下尽是远来人。 沈况只是随意抬眼看了看,今天来的人还真不少。 他又给自己斟了杯茶水,其实这一壶粗茶真的不好喝,他原本不爱喝的。 彭昱也与元稹一起来了,一别数月,再见到时,虽然年轻人换了容貌,但他身上所散发出的气质依旧如初,还是那个少年人,只不过多了几分沉稳。 三皇子元恪当下与沈况隔着些距离,不过他也能很清楚的看见茶肆中的那对年轻男女。 元恪看着茶肆中依旧风轻云淡喝茶的年轻人轻声笑道:“周老,这火舞丹还真是奇妙,容貌更改的一点儿也辨别不出来。” 被元恪敬称为周老的老者名曰周海升,是元恪的贴身护卫。周海升闻言微微笑道:“火舞丹在那传说中的隐仙派也是几种不可多得的丹药之一,自然有它的神奇之处。” 元恪笑道:“看来寻山访仙的说法也不全是虚言。” 周海升道:“如今仙人的确是少了,不是有缘人,难遇仙缘。” 元恪闻言点了点头,而后缓缓道:“说来我还得谢谢沈况,不是他也不会有如今的局面。” 周海升知道元恪的意思,所以接过话道:“也是殿下您自己争来的,若是您没有能力,那两位也不会高看您一眼。” 元恪点了点头:“本来就是一个个意外拼凑而成,对于沈况,无论如何我都会心怀一份感激。周老,派人去支会卢大人与姜楼主一声,他们若是有什么不好出手的地方都可由我们代为出面。” 周海升闻言应了下来,旋即他想起一事,缓缓道:“城防军一事,殿下您可有考量?” 周海升说完,元恪笑了笑道:“这样的事,我那大哥做过又不止一次了。派人多盯着点,如今这时候他也不敢太过放肆,更何况还有一个监天司在看着。” 周海升知道元恪已经有了打算,便也就放下心来。 自己面前的这位三殿下并无太多争权之心,不过却是有相当不俗的政治才干,在治国理政上常有独特眼光,这也是周海升愿意跟着元恪的原因。 开疆拓土之功暂可不提,能稳当地守下一份祖宗基业已是大才,当今天下已经不起征伐干戈。 另一处窗前所站几人算是沈况的老朋友了,十二皇子元惟、十三皇子元武以及那位护卫莫影。 自灵山城与沈况错过后,莫影就再没探查到关于沈况的任何蛛丝马迹。如今在康竹城再看到沈况,莫影只觉得心中畅快无比,该死的人最终还是会死。 ———— 二楼上,宋宛很有耐心。 沈况后来一直没有说话,她也就一直没有催促。 待又饮尽一杯粗茶后,沈况将茶杯倒扣,没有再喝的打算了。 阮水烟有些担忧的看向沈况,外面那么多人,沈况该怎么办? 沈况也看出了阮水烟的担忧,他脸色难得露出一丝笑容缓缓道:“傻丫头哟,他们是来杀我的又不是杀你的,我都没怕你先怕什么?” 沈况伸出手想最后再拍一次她的额头,阮水烟见状也不躲,只是闭着眼等着沈况得手掌落下。 沈况终是没有下得去手,他只是将手放在了阮水烟的头上轻轻拂了拂,还真是个傻姑娘。 “以后被人绑架可莫要再如此替别人着想了。”沈况笑道。 阮水烟睁开眼,有些失望的点了点头,她眉头依旧皱着,心中担心不减。 沈况将手从阮水烟的额头上拿开,而后转过身看向了不远处的宋宛。 方才沈况与阮水烟的动作,周围所有人的都看在眼里,自然也包括闻讯赶来的姜凝、宇文渊,独孤南乔等人。 已经许久未见沈况的独孤南乔呆呆地看着那个已经换了容貌的男人,独孤南乔觉得不仅仅是在相貌上,他似乎整个人都变了。 与独孤南乔站在一起的云清幽看到茶肆外的那个少年人后也不免生出些感慨,好在少年人手中剑、少年人心中气都还在,那么他依然会像当初的那个少年人一样,不愿意倒下。 云清幽摸了摸独孤南乔的脑袋宽慰道:“别担心,一切有师师父在。” 另一处,宇文渊身旁的宗阳丘看着不远处的沈况也多有惊讶,若不是知道那就是梅雾城的那位沈公子他是万万不敢相信的。 “沈公子变了很多。”宗阳丘感叹道。 宇文渊点了点头道:“剑锋一定也更稳固了。” 沈兄,沈兄。 宇文渊和宗阳丘一样都有很多感慨,他不是感慨沈况还活着,而是感慨他身上显露出的那股淡雅气质,大概是在死亡边缘徘徊过太多次,才会如此将生死看得平淡。 沈况起身环顾四周,终于看到了几张友善的面孔。 沈况看向姜凝,微微一笑,嘴中轻轻呢喃一声谢谢。随后沈况又看向另一边的独孤南乔,也看到了云清幽前辈,他遥遥抱拳:“云前辈。” 云清幽居高而下大声道:“小子,我对你虽然没什么好印象,但你师父要我保你性命,那么今天你就无须担心生命安全。他们若是要杀你,就先过我云梦剑派这一关。” 云清幽说完,沈况又遥遥抱拳施礼,以示感谢。 李成仁其实只要云清幽在必要的时候出手就好,云清幽有此言自然是为了敲山震虎,她既是说给周遭这些虎视眈眈的人听的,也是说给大皇子元稹听的,因为他要杀沈况那就是与她们云梦剑派过不去。 江湖上的事,元稹更多的还是愿意听彭昱的意见。 跟随元稹的人都愿意尊称彭昱一句彭先生,无他,就是因为彭昱的存在给所有人吃了一颗定心丸。有他在,大皇子元稹的安危就无须担心。 在云清幽说完后,彭昱对元稹道:“殿下如果决计要出手,可以不用在意云清幽的威胁。” 元稹闻言点了点头,彭先生可不仅仅只有一个小剑客的头衔。 最后,沈况的视线又回到了宋宛身上,他笑着开口道:“宋天司,也好久不见。” 宋宛轻声道:“沈兄,当下可不是叙旧的好时候。如果你放了阮水烟,我答应最后可以只废你武功,留你性命,而且请你喝酒。” 沈况遥看着宋宛笑道:“如果不先打过几场,我心里怎么都会有不服气的。宋姑娘有什么手段可以一样一样来。” 沈况说完,慢慢取下包裹着幽牙剑与竹笙剑的粗制麻布,已经有些日子没有再出剑了。 沈况将竹笙轻放在桌上,他看向阮水烟笑道:“两把剑可要看好了。” 说完沈况又道:“若是想走,现在你就可以回去了。看在你这么傻的份上,我也不好意思再拿你做挡箭牌。回去之后多读书,以后要像我一样聪明点。” 原本神色凝重的阮水烟在听到最后一句话的时候慕然露出了笑容,她原本想拒绝,只不过沈况在她开口之前似乎下定了决心:“走吧,再不走我就把你扔过去。以后啊,可别逢人就说你是我娘子,我可没有你这样的傻媳妇。” 沈况脸色也露出笑容,再也不欠谁,久违的放松了。 阮水烟盯着沈况那个,犹豫了很久。最终,她还是缓缓站了起来。 沈况见状笑道:“对嘛,我是坏人,不要离我太近。” 阮水烟眼眶里已有泪水在打转,她看着沈况半晌都没有说出话来。最后她转过身看向另一边的秦寒大声道:“秦爷爷,沈况他这一路都没有伤害我,他不是个坏人。” 阮水烟抽噎着,只可惜这样的回答终究是得不到答案的。 没有人回答,就连秦寒也只能缓缓说上一句,小姐快回来。 第一次见到沈况的徐绣京不知道沈况本来相貌如何,只是当如今看到沈况的时候,徐绣京心中既有佩服,也有几分似曾相识。 “快去那边吧。”沈况也不管阮水烟的反应,用力将她推了出去。 阮水烟步子缓慢,三步一回头,直到走到路对面,早已泣不成声的苏嬷嬷和芷沛这才冲上来抱住她。虽然自家小姐容貌变了,但两人都知道,这就是她们的小姐。 阮水烟离开后,沈况有些可惜的看着桌上孤零零的两把剑,没人看了。 沈况手握幽牙剑看向宋宛:“最后再问宋姑娘一个问题,苏瑶的弟弟你们会安全还给她吧?” 听到沈况直入正题,宋宛看着脸上丝毫没有后悔与怒意的沈况,多少还是有些奇怪的。 她不急不缓的回道:“沈兄无须担心,苏姑娘已经和她的弟弟团聚了。说来,苏姑娘还要感谢我们监天司帮着她照看了这么久,要不是我们她的弟弟或许早就死了。” 宋宛说完,似乎才意识到沈况并不知道其中原委便又解释道:“苏姑娘的那个弟弟身患一种极其罕见的怪病,有我们监天司之前帮他续命,他大概还能几年能活。” 沈况盯着宋宛,握了握手中幽牙,他第一次很想杀人。 第一百八十一章 你会死的 “宋姑娘。” “沈兄,怎么了?” “你要先来?” 宋宛闻言摇头笑道:“在梅雾城的时候我就答应过,监天司不会出手。” 从宋天司到宋姑娘,两人之间并没有距离上的拉近,他们还是他们,只不过沈况更加笃定了心中的那个想法而已。 杀人,且总是要杀人的。 沈况手握幽牙缓缓走出了茶肆,长街上围满了士兵也堵满了人。他们冷眼旁观,他们嗤之以鼻,不过沈况方圆数丈之内没有人敢靠近。 沈况站在街道上,环顾四周。 这一幕,并非是今日之意外,也许是在离开梅雾城的时候就已经注定了。沈况从没想过要去躲,躲不掉的,只不过这一天来的有些早了。 年轻人举目四望,但周遭之人没人再敢将他只当作一个普通的年轻人。 沈况清了清嗓子,朝着四周大声喊道:“你们要杀的人就在这里,谁想来就直接来,我一一接下。今日,不分胜负,只分生死。” 沈况嘹亮的声音回荡在长街上,四周之人尚还或多或少记得梅雾城外他与清河崔氏黑剑侍的那一战。年轻人在家传剑法七星剑诀上造诣颇高,且早早臻至那难以踏足的最后一剑。 虽然不是所有人都知道这个秘密,但所有人都清楚这个年轻人的实力不容小觑。 沈况的话说完,半晌之间没有人回应。 元稹看着骤然间安静下来的四周转过身看了一眼晏兰舟。 得了元稹的授意,晏兰舟站在二楼上居高临下高声喊道:“大殿下口谕,今日有谁敢于迎战者,无论最后生死,身后势力家族都可以归入大殿下麾下,得大殿下得庇护。” 大多数刀尖舔血的江湖人一辈子为的无非就是一个泼天富贵,所以晏兰舟的一席话无异于给大部分人抛出了一个大大得诱饵。 死自己一个辉煌整个门派,亦或是自己运气看侥幸活下,更是一场大机缘。怎么选,其实很多人心中已经有了答案。 所以晏兰舟说完没多久,长街左侧的人群中慕然发出一阵骚乱。 不多时,一个手持狭刀的黑衣大汉从人群走了出来。 黑衣大汉径直走向沈况,片刻后大汉站立抱拳道:“朦胧城,泰和庄项南北。” 沈况见状淡然回了一礼,沈况看得出来,人群中好些个蠢蠢欲动包括自己面前的这个项南北都是为了元稹许下的那份富贵来的。 可既然他们愿意出来,沈况就没有打算手下留情,长剑无眼,生死自负。 沈况与项南北之间并没有太多的交流,项南北在做完简单的自我介绍后,便与沈况各自拉开架势。 项南北只是个归元境后期的武者,他愿意第一个上来其实就已经抱着必死的决心了。 江湖门派茫茫多,僧多粥少,小势力要想活下去就只能依附更大的势力。 而项南北的泰和庄就是最典型的小势力,除了他一个归元境后期坐镇,此外门派里再没有其他归元境的弟子。更何况门内年轻一辈青黄不接,未来的泰和庄如何也是个谜。所以今日有此机会,项南北就冒着生命危险做了第一个出头鸟。 两人攻势展开后,沈况运转真气,随机拉开柳絮身法,右手持剑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迅速掠至项南北身侧。 项南北下意识的心中一惊,对方速度竟是如此之快,犹在他意料之外。 沈况一剑劈出,项南北虽然反应慢了一拍但还是凭借着敏锐的直觉反身抬刀,堪堪挡住了这一击。只不过还未等他喘气,沈况的下一剑就已跟至。 如此几招过后,疲于应付的项南北最终还是败下阵来。他甚至没能正面接住一剑,就已被幽牙剑洞穿了心脏。 弥留之际,项南北竟是又对沈况抱了抱拳,只不过沈况没有回礼。 逃亡路上,沈况杀了很多人。 这一次,沈况出剑纯粹,但当他看到生机缓缓逝去的项南北时心有触动。 在江湖大势之下,如项南北这样的小人物很多时候根本没有选择的余地,他们其实和沈况一样,生死不由己。 项南北死后,朦胧城泰和庄的人没敢第一时间出面收尸。 沈况见状朝着泰和庄的几名弟子喊道:“把你们师父拖下去吧!记住我这张脸,以后要是想报仇尽管来找我。” 泰和庄的几名弟子闻言这才战战兢兢的走出来,最后走出来的那名弟子拔出佩剑想与沈况拼命,只不过被几位师兄拦了下来。 那少年看着沈况一字一句恶狠狠地道:“等我以后学成了剑我一定会亲手杀了你,来祭奠师父。” 少年人眼中满是仇恨。 沈况不置可否,没有回答。 那少年人的一位师兄后来站出来对沈况道歉道:“还望沈少侠莫要与我这小师弟计较,师弟他年纪小,有什么罪责沈少侠降罪于我一人即可。” 师兄终归是有些江湖阅历的,师父死后,他们面对沈况毫无胜算,所以少年人师兄此举不仅是为了今天在的几位师弟,也是为了泰和庄山下老小的安危。 沈况没有与他计较的意思,只是让他赶快收拾,而且提醒以后若是要寻仇,随时可以去找他。 年轻人点了点头,随后带着几位师弟以及师父的遗体就此离开。 项南北的死并没有引起太多注意,死一个江湖人有什么值得在意的,这江湖哪天不死人? 旁人更多的视线还是落在了沈况身上,项南北再不济也是一名归元境后期的高手,已是可以开宗立派的武道大家,但在沈况手上竟是连半刻钟的时间都没有坚持下来。 站在元稹身后的彭昱在看到沈况干脆利落的杀掉项南北之后,露出了几分意外之色。从梅雾城再到如今的康竹城,不过几月时间沈况竟已突破到了归元境中期。 元稹看到这一幕也惊讶道:“彭先生,他的修为比之之前是不是又有精进?” 彭昱闻言点了点头:“破了一小境,如今已是归元境后中期。” 短短五字,其中所蕴含的分量却是常人难以匹敌的。 元稹有喜亦有忧,缓缓叹道:“彭先生可有见过比他天赋更高之人?” 彭昱甚至没有迟疑便摇头道:“已经很多年没有再见到如此精彩绝艳的年轻人了,若不是因为他站在了殿下的对立面,我很愿意结交。” 元稹是知道彭昱清心寡欲的性子的,所以清楚彭昱的这番话对沈况的评价有多高。 另一处楼阁上,周海升看到沈况一套行云流水的剑招打杀了项南北后低声讶异道:“归元境中期?” 元恪有些不相信自己的耳朵,所以周海升说完他又问道:“周老您说的是归元境中期?” 周海升闻言脸上露出笑容,欣慰道:“殿下听的没错,就是归元境中期。没想到他年纪轻轻就有如此修为,看来假以时日超过我易如反掌。” 宇文渊的境界虽然不高,但他也在第一时间看出了沈况破境,宇文渊有些羡慕道:“还真是人比人气死人啊!” 站在一旁的宗阳丘闻言笑道:“沈公子天赋异禀,公子您可以和其他人比。短则五年,长则七八年,沈公子或许就能突破至宗师境,还真是让人期待啊!” 宇文渊回头看向宗阳丘笑道:“宗叔,你如今若是与沈况正面交手,胜负几合?” 宗阳丘没有犹豫直接道:“三七之分。” 宇文渊闻言点了点头,不过宗阳丘很快笑着解释道:“是沈公子胜算七成,我只有三成。” 宇文渊笑了笑,有些意外,却也在意料之中。 项南北死后,人群中那些原本抱着侥幸心理的人顿时不敢再有任何侥幸。一个归元境后期的项南北竟是一点还手余地都没有,难道真以为他们自己也是黑剑侍了? 长街之上,又陷入了短暂的安静。 不过很快,又一名男子从人群中走了出来。 男子身着粗衣,腰佩长剑,看样子也是一名剑客,约莫而立之年的样子。 男子走出人群后没有先看向沈况,而是看向元稹所在的那个方向高声道:“晏大人,在下既没有门派也没有师承,只有家中一双老父母与一小妹,您给的富贵小人可否斗胆换做银钱留给我那老父他们。” 楼阁上的晏兰舟闻言没有拒绝,点头低声道:“自无不可,少侠只管出剑,一切后来事都会有人处理。” 男子的境界甚至比方才的项南北还要低,只有归元境初期的修为。 按他的年纪来看,其实也能算作小有天赋,只不过踏入当今的局面就唯有一死了。 男子与晏兰舟商量完后这才看向沈况,他虽知必死却仍没有害怕。 他看着沈况抱拳道:“苍狗城,顾白云。” 沈况看着他,缓缓道:“你会死的。” 顾白云闻言脸上却是露出了笑意:“若是我这条命能换父母妹妹下半辈子的富贵生活,我觉得很值。沈少侠尽管出手,生死有命,既然我敢上来就不怕死。” 年轻剑客说完已拔出长剑,沈况看着他,最终也还是握紧了手中长剑。 第一百八十二章 杀 之前的那场小雨过之后,垂野又跟着元大光开始了漫无目的游荡。 让两人意外的是,他们竟然在路上又碰到了韦修格。 对于再遇,韦修格也很是意外。没有过多的寒暄,双方各自目的彼此也都心照不宣的没有提及。 韦修格说要请元大光和垂野喝酒,元大光正欲解释说有正事,垂野就已经开始说了起来。 “先谢过韦公子的好意,只不过元大光出来是为了找一位故友,咱不能因为馋酒耽误了正事。这顿酒等元大光的事结束再喝也不迟。” 韦修格闻言哈哈笑道:“也好也好,反正我暂时没什么事。元兄若是不嫌弃,我与你们同行如何?” 垂野闻言看了元大光一眼,元大光没有拒绝,笑着说欢迎之至。 一顿酒,一顿好酒,不容错过。 三人结伴走了没多久,沈况被找到的消息就席卷了整座康竹城。作为近几月江湖上最大的要闻,沈况的名字早已深入人心。 三人本就是漫无目的的寻找,如今知道了此消息,所以没有犹豫直接去了那条长街。 等三人赶到长街外的时候,整条长街早已被包围的水泄不通,官兵、江湖人到处都是。 三人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找了一处视野还算凑合的房顶,而后三人便远远瞧见长街正中央处,当下有两人正扭打在一起。两人手中长剑带着破风声,一招一式速度奇快。 不过场上属于一边倒的压制,所以胜负没什么悬念。 片刻后,另一名剑客手中长剑被对手挑飞随即又被一脚踹在腹部,猛然横飞出去,重重摔在了地上。 沈况身法运转,刹那间掠至顾白云身前。 幽牙剑尖抵着顾白云的胸膛,沈况只要轻轻用力,就能了结顾白云的性命。 只不过当沈况看到呕血倒地脸上却依旧带着笑容的顾白云后,一时间有些犹豫。顾白云此时的反应和方才的项南北如出一辙,他们是为了寻死而来,从出手开始就预料到了。 沈况看着顾白云开口问道:“你死了,你的父母、妹妹怎么办?” 顾白云闻言,抹了抹嘴角血迹笑道:“我死之后,他们有了这笔钱可以过的更好。” “那你有没有想过他们更希望你活着。” 顾白云言语顿了顿,只不过很快又摇头笑道:“我死了,他们可以拥有更好的生活。也许最开始的几年他们还会时常想起我,但时间久了他们就会慢慢忘记我的。” 顾白云的笑容里虽然夹杂着一丝感伤,但他并不觉得这样的做法是错的。 顾白云说完,沈况一时间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无非都是自己的选择,他觉得值那就值得。与其一家人一辈子遭受苦难,还不如舍弃自己换家人的荣华。 这样的决定对吗? 谁有知道呢。 其实他的选择不多,这可能已是更好的那个。 顾白云的脸上露出一丝决绝的笑容,而后他不等沈况动手,自己猛地靠前。幽牙剑就这样穿过了他的胸膛,滴滴鲜血从剑尖落下。 (本章未完,请翻页) 在顾白云失去生机后,他的尸体缓缓倒下。 独自一人的顾白云并没有人替他收尸,最后还是围在外围的几个官兵将他的尸体抬到了一边,大概是等待围杀结束随便找个地方埋了,不会有墓碑也不会也有人来祭奠。 经年之后,谁还会记得顾白云这个名字? 站在远处房顶上的元大光三人在看到那个矗立在长街上的剑客身影后,一时间都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三人面面相觑,元大光难以置信道:“那是...姜兄弟?” 也有些不敢相信的垂野和韦修格双双朝远处沈况站立的方向看了一眼,之后两人才不约而同地缓缓道:“好像就是姜兄弟!” 元大光皱着眉头,他看着长街中央那年轻剑客的身影,忽而想起了他的名字。 姜疑?姜凝! 他恍然大悟。 韦修格其实并不知道吴酒客栈四人身份,元大光和垂野也同样不知道韦修格的身份。 韦修格看见若有所思的元大光问道:“元兄是知道什么内幕?” 听到这话,垂野也看向元大光。 元大光看着长街上的那道人影缓缓道:“韦兄弟还记得姜兄弟的名字吗?” 韦修格想了想道:“我记得姜兄说他叫姜疑。元兄,名字怎么了?” 元大光道:“据我所知,楼外楼姜氏的嫡女名曰姜凝。姜凝与姜疑,韦兄弟不觉得这其中有什么联系吗?” 垂野对于这些江湖见闻更多的是停留在寻开心上,只为一个乐呵。但韦修格则不一样,他此行目的之一就是为了沈况。 恍然大悟的韦修格有些不可思议的看着远处的沈况,之后他环顾一圈,果然在不远处又看到了姜凝的身影。 韦修格微微一笑,没想到他苦寻的沈兄早就站在了他面前。 “姜兄还真是有气魄。”韦修格笑道。 元大光自嘲道:“灯下黑往往才最安全,知道的人一听就知道,不知道的人就只能像我们这样,雾里打转而浑浑不知。不过看这阵势,那帮人是摆明了不想让姜兄弟活着离开,一个楼外楼可能还不足以震慑住那帮家伙。哎,都是为了钱财命都可以不要的家伙,有些棘手啊。” 韦修格深以为然,只是大半个朝堂、江湖的势力聚集于此竟然只是为了杀一个年轻人。“当年姜兄的师父这样的礼遇,今日是姜兄他自己。” 元大光接过话道:“当年的剑神全身而退,就是不知道今日的姜兄弟能不能全身而退。” 说到这里,元大光笑了笑:“韦兄弟你说今日能不能有幸见到那位剑神前辈,他弟子的性命前辈都不关心吗?” 韦修格笑道:“如果有幸,那我们这趟热闹就没白凑。倒是怎么没有瞧见与姜兄一起的那位姑娘?” 元大光进城之后也了解过一些江湖传闻,所以对于那位姑娘的事他心中小有考量,只不过都不适合在这个时候说出来,所以元大光摇了摇头,表示不知道。 两人心照不宣,都没有提及出手之事。 有些事不是他们能够掺和的了 (本章未完,请翻页) 的,他们清楚,所以不说多余的废话。 顾白云在众目睽睽之下死了,死的不轻不重。 他与沈况之间甚至没什么仇怨,但是求死之心并不比其他人少。 沈况握着幽牙剑,依旧站立在长街上。 项南北和顾白云没有给他造成任何威胁,甚至于说他动手杀人心中还有些许负担。不是不应杀,而是他们本不该死。 有项南北在前,顾白云死的就显得理所应当了。 没有人觉得他会活,更多的是在讨论他会在几招之内死。 在沈况杀了顾白云后,周遭越来越多的看客对于沈况的实力有了全新的认识,他的破镜之快超出所有人的预料。 他在归元境前期就能凭借压箱底的本事打败黑剑侍,那么当他进入归元境中期,又会是什么样的境地? 尽管很多人清楚沈况的剑法跟脚,但真的愿意上去送死的人毕竟还是少数。 所以,长街上再一次陷入宁静。 只不过经过两次失利,周遭那些高高在上的看客们依旧古井无波,毫不担心。 他们更多的像是在看一场场不可多得的表演,至于胜者什么时候要败,他们定。 沈况手握幽牙,剑尖杵地。 “下一个。”他淡然道。 沈况环顾四周,视线所及处既有畏惧退缩,亦有嗤笑不屑。 “年轻人,莫要太自傲,一个归元境中期的晚辈还是要收着点脾气。” “哼,小子,今日你必死,你师傅来了也救不了你。” “东海沈家余孽,快快受死。” “我剑下只斩有名之辈。” “众位,今日我等一同,斩除余孽。” ...... 不知是谁带的头,围观看客一时间群情激昂,喊话声此起彼伏。当下,他们都已将沈况看做恶贯满盈的恶人且今日必死。 沈况环顾四周,他看着那些跟风的人,眼神中满是同情。 随即他又自顾自的摇了摇头,世道如此,所以有这些人的存在,不奇怪。 ———— 阮水烟躲在苏嬷嬷的怀里目睹这一幕,眼神里满是担心。 明明沈况什么也没有做,为什么就成了所有人的敌人。 阮水烟似是觉得苏嬷嬷和芷沛不相信她之前的那番话,所以这时候又强调道:“嬷嬷,他真的是个好人。” 苏嬷嬷闻言在阮水烟的青丝上拂了拂,好人坏人,这时候已经没那么重要了。不过苏嬷嬷还是轻声安慰道:“就凭那位公子愿意告诫那句你会死的,嬷嬷就相信小姐的话。” ———— 楼阁上的元恪看着这一幕露出了嗤之以鼻的笑容:“也就我那好大哥能干出这种事来。一个为了门派,一个为了自己的家,之后再来一次群情激愤。似乎这样,沈况就真的变成了一个十恶不赦的恶人了一样。周老,你说下面的那些人难道就没有一个看透的吗?” 周海升闻言笑了笑:“浑浊的小河不会允许一小节清流存在,有时候不知道其实比知道更好。” (本章完) 7017k 第一百八十三章 宿敌 待周遭那群激动的人消停下来后,沈况看向楼阁上的宋宛道:“宋天司,我觉得还是你亲自下场比较好,也顺便让这些人知道你们监天司的厉害。” 宋宛知道沈况是以为这些群情激愤的人是监天司的手笔,不过她并没有打算解释什么。 “规矩不能坏。”宋宛淡淡道。 沈况也没有强求:“宋天司也知道让他们来只是白白送死,我与朝廷之间的恩怨没必要让这些不相干的人掺和进来。” 宋宛已经平静道:“那是他们自己选的。” 沈况讥笑道:“那也得有人要给。” 沈况很不喜欢他们这种高高在上将其他人玩弄于股掌之间的做法,最后往往还美其名曰那是他们自己的选择,与我无关。 只可惜,当下除了沈况终究不会有人同情那些死去的人,最多被人记住片刻,而后又被遗忘。 可怜吗?大概是有些。 一句说完,沈况看向另一边的大皇子元稹,只留下一个轻飘飘的眼神。 随后,沈况又看向周遭看客缓缓道:“来吧,下一个。为了你们的融化富贵,为了我的性命,都无须藏掖。” 没有任何的豪言壮语与狠话,只是一句平淡的来吧就能化作万千壮言。 只不过,没人再敢主动求死。 天上的云彩此刻又被遮去大半,乌云涌现,亦如在场不少人的心,正被阴霾覆盖。 微风乍起,多了些许凉意,不过雨一直不曾落下。 又过了片刻,见依旧无人敢上前,百无聊赖的沈况便从茶肆中端了个凳子大咧咧的坐在了长街中央。 二楼上的一处窗户前,一双眼睛死死的盯住了沈况。 “十二殿下,让我去会会他。” 元惟闻言转过头看向身后莫影,他知道莫影境界虽然很高,但面对如今的沈况他还是有些担心,不过他没有说什么丧气话只是嘱咐道:“莫老,敌不过就退。” 莫影点了点头:“谢殿下嘱咐,我知道利害轻重的。” 元惟闻言这也才点了点头,随后莫影便一个闪身落在稳稳的落在了长街中央,与沈况遥遥对峙。 坐在凳子上的沈况看着不远处忽而落下这道的身影兀自笑了笑,老朋友了。 沈况知道,他是不会错过这个大好的机会的。 虽然沈况的模样变了,但不耽误莫影想杀他的决心。莫影看着沈况狞笑道:“小子,灵山城那时候让你侥幸跑了,这一次可就没那么容易了。想怎么死告诉我,爷爷心情好或许可以成全你。” 沈况依旧坐在凳子上,他看着莫影笑道:“老家伙,凭着归元境大圆满的修为就真当自己无敌了?以前我不出全力就能治你,现在要杀你更是易如反掌。” 说罢沈况站起身,手握幽牙指向莫影。 被沈况当众揭老底,莫影早已怒不可遏:“等我一会儿亲自拧了你的脑袋,看你还嘴不嘴硬。” 莫影话毕,一股强劲的真气便自他的丹田处流转开来。 一个实打实的归元境大圆满且在此境界浸淫多年的强者,自然不是之前的项南北和顾白云可以比 (本章未完,请翻页) 的。 两人在沈况手下虽然都没有撑过十个回合,但那些没有亲眼见过沈况与黑剑侍比试的人对此还是持怀疑态度的,毕竟那可是黑剑侍。 在莫影气势爆发瞬间,周遭不少看客也都被牵连,感受到了莫影的强大。 沈况看着气势如虹的莫影冷笑一声,随后一股不弱于莫影的紫色真气瞬间自沈况丹田处迸发而出。此外,在所有人都没有注意到的细微处,一股淡淡的紫意在沈况丹田外流转,那是由观海潮第二境应运而生的一道紫意,沈况到现在也只知道这道紫意的些许用处。 场上,原本信心满满地看客在看到沈况的这股气势后顿时有些不可思议,以至于信心惴惴。 这真的是个二十岁的年轻人可以拥有的修为境界? 楼阁上的云清幽一眼就看出了沈况身上的不同,她有些意外道:“没想到这小子已经将观海潮修炼到了第二层。” 一旁的独孤南乔闻言不解的看向师父。 云清幽缓缓解释道:“观海潮是他师父修练的一门心法秘籍,共分为三层,这第二层名曰紫气境。紫气境的修炼尤为依赖晨间那股东来紫气,所以可见这小子修行不曾懈怠。那小子本身丹田气海广阔,异于常人。所以在将观海潮修练到第二层后他对于真气的掌握程度也会更加灵活,加之他所学武学功法和剑法也都极为上乘,所以面对莫影胜算不低。” 虽然独孤南乔对于观海潮和紫气境依然不了解,但不妨碍她知道现在的沈况很厉害。 她也是云梦山的剑道天才,所以越发清楚二十岁的归元境中期的分量。 独自面对沈况的莫影对于当下站在他面前的年轻人也有很大的意外,不得不承认,面前这个年轻人真的是一位不可多得的天才。 可越是这样,莫影就越要杀他,结下一个未来强者从来不是一个明治的选择。 沈况看着沉默不言的莫影笑道:“我猜你现在一定在惊讶,这小子还真是个武学天才。只不过你我之间有怨,所以越是天才今天也就越要死。我猜的对不对?” 沈况说完只是自顾自的笑着,莫影也没有要回答的意思。 他看着沈况,眼神怜悯。 下一秒,全力以赴的莫影右手瞬间青筋暴起,他猛然出拳全力砸向沈况,没有太多花里胡哨的架势,有的只是内力上的对拼。 莫影的速度虽然很快,但落在沈况眼里依然有迹可循。 沈况收回幽牙,也准备以纯粹拳脚力道与莫影硬撼一招。 沈况双膝微微下弯,双臂交叠蓄力。 慕然间,一击挥出。 两人双拳相触瞬间,真气相碰的余波瞬间倾泻而出,场上两人衣衫冽冽,寸步未退,气势不减。 沈况没有要与莫影持续比拼内力的打算,所以下一秒,沈况猛然发力,全力一击轰出。 莫影咬紧牙关,却依旧难以抵挡。 莫影被这股强劲的内力轰飞数十步才堪堪稳住身形,相比之下,沈况却只退了两步。 原本莫影是想在上一次摔跟头的地方找回场子,却没想到这一次全力出手依然不敌,横退出去的莫影 (本章未完,请翻页) 稳住身形后没有迟疑,立刻蓄力前扑。 莫影不用兵器,所以引以为傲的一是内力二便就是拳脚功夫。 专攻拳脚功夫之人的体魄强度往往都异于常人,莫影虽然年长且消瘦但并不妨碍他的体魄强韧。 前扑过程中,莫影双掌变爪形。 沈况不躲不闪,径直等着莫影的攻势。 在莫影右爪快要触及蛇沈况肩头时,沈况竖抬左臂格挡。莫影作势以左爪攻击沈况中空腹部,沈况冷笑一声以右臂轻松震开。 而后片刻间,两人就已交手十余招。 一时间拳影交叠,速度极快。 莫影的这一记探龙手配合金身法相夯实体魄给沈况带来了不小的压力,论体魄强度沈况弱于莫影。所以沈况只能依靠更为强劲的力道,以绝对的力量压势,以力取胜。 因此双方又是几招过后,沈况一拳轰在莫影胸前。 莫影冷笑一声:“如此力道,莫不是在给爷爷我挠痒痒?” 沈况也笑道:“那就多试几拳。” 莫影嗤笑一声,以身体硬抗沈况那不痛不痒的拳头。 沈况拳如雨下,但落在莫影身上似乎都只是轻飘飘的,毫无感觉。 莫影嘴角的不屑越来越明显,沈况嘴角的笑意也慢慢涌现。 霎那间,莫影嗅到了一丝不对,但为时已晚。 因为托大,他硬抗了沈况十五拳,等莫影反应过来的时候,最重的三拳也落在了他的身上。 十八拳的力道并没有就此而消散,莫影感觉到那十八拳的力道竟是在自己体内横冲直撞,最后汇聚成一股力量,直击他的体魄。 楼阁上的宗阳丘在看到这一幕后,有些惊讶道:“沈公子的这一招有些似曾相识。” 宇文渊闻言笑道:“神似叔父的摘叶拳,尤其是拳力叠加一理上。宗叔可看得出此招跟脚?” 宗阳丘摇了摇头道:“看不出来,大概是玄机山一脉传承的上乘武学。” 在莫影反应过来的瞬间他就立刻以真气护住紧要的心脉穴位,只不过十八拳合一的力道太过霸道,所以莫影仍是被重伤。 沈况一脚将莫影踢飞,重重摔在地上的莫影此时已满身浴血,看模样颇为吓人。 沈况没有打算给莫影喘息的余地,所以在莫影摇摇晃晃站起来的时候,沈况就已拔出幽牙瞬间逼至。 自知避无可避的莫影惊呼道:“殿下救我。” 元惟自然不愿意失去一员心腹大将,所以在莫影被沈况踢飞出去后他就已经示意护卫老者必要的时候出手救下莫影。 就在沈况尖峰即将插进莫影的脖颈时,一道剑光急速掠过,直指沈况。 沈况早有预料,所以侧身躲过了这一剑。不过这也给了莫影喘息的时间,他趁着这个间隙,瞬间离开了长街混入人群。 沈况躲过那道剑光后便看到长街上又出现了一个老人,老人倨傲的看着沈况道:“小家伙,年纪轻轻锋芒毕露可不是好事。” 沈况知道这老头是个宗师境的强者,所以懒得与他废话破口大骂道:“一个三级的小宗师,你也配来教我?” (本章完) 7017k 第一百八十四章 两个远来人 老者对于沈况能一眼看穿他的跟脚有些意外,不过他很快也就释然,若眼前这小子没几分真本事又怎会惹出如此大的动静。 可怎么说他也是一位宗师境前辈,被一名晚辈如此嘲讽让他如何咽得下这口气。 “竖子,狂妄。” 说罢,老者手中长剑便已出鞘,宗师境的高手可以做到以心神驭剑,老者方才和现在所用的正是驭剑之术。 老者只打算对沈况小小惩戒一番,所以并没有出全力。 只不过如此这般,竟是一连几次都被沈况轻松躲过。 老者见状心中怒意更盛,眼前这小子分明是打算让他在众人面前下不来台。老者以心神收回凌空长剑,长剑缓缓浮于他身前。 老者口中低语,双手掐诀,一瞬间,长剑一分为三,而后再化为六。六把长剑赫然出现,老者轻轻挥手,六把长剑如有意识般直冲沈况而去。 “小子,不让你吃点苦头看来是不行了。试试老夫这一剑,看你接不接得住。”老者狞笑道。 他一开始得了旨意替莫影出头顺带着对沈况略施惩戒很多人都只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没有去管,只不过如今老者得寸进尺,招式力道越来越重,已然逾越了规矩。 沈况看着奔袭而来的六把长剑,他知道其中只有一把是真的。 来不及多想,第一把飞剑已如约而至,沈况侧身躲过的同时反手横挥幽牙打散第二道剑光。 两道剑光都是虚影,但其上携带的力量和真剑无二。 老者见沈况又躲过两次攻击后神色平常,他以心神驾驭长剑,三柄长剑如获指令转瞬间朝着沈况面门、胸膛和腹部而去。 到如今,老者的目的显然不再是略施惩戒那么简单。 见避无可避,沈况将真气运于幽牙剑锋,随后一剑劈出,深紫色的剑光朝着横飞过来的三道剑影而去。。 沈况虽然在全力应对,但依旧分出心神时刻提防老者的最后一把飞剑,沈况觉得那最后一把飞剑很有可能才是真实的那把。 果不其然,在沈况一剑出手后,一柄飞剑神不知鬼不觉的出现在了沈况的背后,随即在沈况出手瞬间迅速朝着沈况后背袭去。 便是沈况早有提防,但此时此刻他已没有办法挡下这一剑。 就在飞剑快要抵达沈况后背的瞬间,一道剑光迅速从周遭的一处楼阁里传出,拦下了老者的那柄真实飞剑。 而后,众人便听到一声嘹亮的和骂声:“老东西,还要不要脸了?真当我之前的话是开玩笑的?” 片刻后,剑光主人落在长街上,众人这也才看清楚,正是云清幽。 云清幽一句说完,不等老者解释,身形凌空,一柄巨大的长剑虚影自她身后浮现。随即,云清幽一剑劈出,直指那名老者而去。 老者原本还寄希望于十二殿下可以出面替他求情,只不过还没有等到他开口求援,云清幽的这一剑已经劈下。 老者深知这一剑的霸道,所以陡然间全力抵挡 (本章未完,请翻页) ,不遗余力。 只不过云清幽出剑压根没想让这老家伙安然返回,所以长剑虚影一下子将老者劈飞出去极远,老者竭力抵挡,双脚在青石板的地面上划出一条长长的坑道。 待剑影过后,烟尘散去。老者发丝凌乱,双手杵剑,单膝跪地,慕然咳出一大口鲜血,显然是受了不轻的伤。 云清幽看也不看那名老者的凄惨模样,她环顾四周漠然道:“既已定立规矩,规矩之内你们随便出手,可若是逾越了规矩,就不要怪我手下不留情。第一个,我先留了性命,若是再有,死!” 云清幽说完,也没有要与沈况交代什么的打算,只是淡淡的说了句:“别死。” 说完,便又回了楼阁上。 沈况看着云清幽离开的潇洒背影,微微一笑,自己终究还是有帮手的。 许是当下的局面太过一边倒,所以让周围的很多人都忘了还有云梦山、楼外楼的存在。而云清幽的这次真正出手,不仅给了众人一个下马威,也让他们知道了云梦山要保沈况的决心。 远处楼阁上的元大光三人不知从哪儿弄来了几壶酒,当下正一边对饮一边看着场中局势。 在那名老者被云清幽一剑劈飞后,元大光嘿嘿笑道:“姜兄弟的境界当真不能用常理度之,归元境中期就能轻而易举的赢过莫影,那等到日后境界更高岂不是更恐怖。嘿嘿,有此兄弟,面子倍儿足。” 韦修格闻言也道:“这和姜兄修练的武学功法和心法都有关系。据我所知,姜兄的心法传承自玄机山一脉,名曰观海潮。而他两式赖以成名的剑法,含吾剑法和七星剑诀也都是极为上乘的剑法,加之姜兄本身天赋异禀,才造就了如今的局面,我想那些自诩为天才的人在姜兄面前都不值一提。“ 元大光笑道:“那是那是,我和姜兄弟喝过酒,以后走江湖能吹好几年。” 韦修格闻言也笑道:“我请姜兄和过酒。” 一旁的垂野这时候也跟声道:“我给姜公子端过酒。” 垂野说完,三人哈哈大笑。 江湖除了酒,也就这些对胃口的人和事可以时常拿出来掰扯。 不过没人会因为眼下的片刻胜利而沾沾自喜,元大光三人不会,沈况更不会。 但一时宽慰可解片刻忧愁,何乐而不为。 两个带着斗笠的远来人被堵在了长街外围,即便踮脚也看不清里面的情况。 腰佩长刀的汉子看此情景笑道:“如今这座江湖怕是没人不知道小况儿的名字了。” 说罢,汉子余光瞥见了不远处房顶上的三人。 一旁的青衫剑客先是笑了笑,他记得原来自己身旁的那个少年就有个大侠的梦想,如今心愿算是完成了一半。 见汉子半天没有说话,青衫剑客顺着他视线的方向也看了过去,瞧见远处三人后他问道:“与他们认识?” 汉子点了点头:“嗯,中间那个糙汉我还有些印象。从前我救过他的命还顺便指点过他的刀法,那时候他想拜我 (本章未完,请翻页) 为师不过我没同意。听说最近这些年他一直在找我。” “不打算见见?” 汉子摇头道:“相见不如不见。” 听到汉子说出如此文绉绉的语句,青衫剑客一时间还有些不适应,故而笑道:“文采斐然。” 汉子闻言也笑道:“笑话我了不是。当年我救他,点拨他的刀法都是随手为之。我这个人生性懒散,没有收徒弟的打算,这辈子除了小况儿愿意转投到我门下,否则其他人我是不会考虑的。” 青衫剑客闻言难得开起了玩笑:“挖我墙角?那人年纪虽然大了点,但还算有些天赋。他刻意隐藏修为,甚至刻意压制破镜是在锤炼自己的刀法?” 汉子点了点头:“他的刀法中有几分我的影子,所以当年我让他以低境界修练上乘刀法,神意虽然到不了但胜在可以更好的掌握手中刀的运用程度,这才是用刀之人的根本。一力破万法,一刀走天下。” 青衫剑客不知可否的点了点头:“将来破镜,动静应该会不小。” 汉子笑道:“那是他自己的机缘。” 青衫剑客点头道:“也是你给予的。” 汉子闻言摆了摆手,他是在不愿意在这样的事情上纠缠。 “怎么说?咱们也找一处屋顶还是说就在这里干等着。”汉子打量了四周乌泱泱的人后道。 青衫剑客看了看密密麻麻,水泄不通的人群笑道:“等着吧!” “不担心小况儿的安全?”汉子又道。 青衫剑客却是反问道:“忘了是谁的徒弟了?” 汉子嘴角微微上扬,也只有眼前这位敢说出如此豪言壮语。 在云清幽将元惟的护卫老者一剑劈飞后,一时间又没人敢上前迎战了。 原本还以为云清幽的话只是在为沈况作势,毕竟当下朝廷的好几位皇子都在这里,如此之举无异于公然挑衅,可当他们看到云清幽真正出手且一剑就重伤皇子身边护卫后就再也不敢将她的话当作玩笑了。 沈况将幽牙剑收回剑鞘,又独自一人枯坐在了长街中央,只不过换了个凳子。 楼阁上,晏兰舟凑近对元稹道:“王公子说,下一场可以由他们王氏选的人出手。” 元稹闻言道:“有把握伤到他?听说他还有压箱底的本事没使出来。” 毕竟有黑剑侍的例子在先,所以晏兰舟此刻也不敢担保万无一失,所以他只是道:“王公子说此人是来自西边一个小部落的公主,修为虽然不是太高,但尤为擅长使用暗器,说不定会出其不意的效果。” 元稹点了点头:“那就让他们再表演一出好戏,能重伤更好,伤不了也无碍。对了,唐慕那边安排的如何了?” 晏兰舟闻言微微笑道:“所有人都已就绪,只等着殿下的吩咐了。” “嗯,记得看好唐慕他们。必要的时候,兰舟你可以先斩后奏。” 晏兰舟心领神会,无非一个杀字,更何况在他看来这些草原人本就该死。 (本章完) 7017k 第一百八十五章 何解 天空还是同样的阴沉,不过前来凑热闹的人并没有因此而减少。 原本打算前往阮家下榻的别院拜访阮水烟的吴辞笙在后来知道了阮家小姐被绑架的消息,且在不久后沈况被找到的消息又传遍了康竹城。 吴辞笙自然不愿错过这件事,不过师父杨潜担心她一人出门不安全,所以也跟了过来。 当吴辞笙和杨潜赶到长街外的时候,也和那两位远来的斗笠客一样被堵在了长街外围。 前方人头攒动,吴辞笙费了九牛二虎之力也没能挤出一条道儿来。 可即便这样,她也不愿放弃。 让她如此执着于要看一眼沈况的缘由是因为她听说那个沈况曾有一个化名,叫做姜疑,似乎正是早间的从她手上赢走一千两银票的那个其貌不扬的男子。 在这里,吴辞笙吴家小姐的身份也不足以横行无忌,所以半晌过后吴辞笙依旧只能看着前方人群干瞪眼。 站在人群后方的的祝潭总感觉背后有人在蹦跶,他慕然转过身果然看到一个红衣小姑娘在乐此不疲的上下蹦跳,似乎很执着于看一眼前方局势。 祝潭见状笑道:“这里人太多,挤不进去的。小姑娘也是为了看一眼那名叫沈况的年轻人的?” 听到祝潭的话后,吴辞笙这才注意到站在她前方的两人。两人头戴斗笠,一人粗布一人青衫,一人腰佩长刀,一人腰簪宝剑。 吴辞笙觉得他们多半也是慕名而来的江湖人,所以也不害怕与汉子搭话,她笑着答道:“当然啊,谁不想看看半座江湖想杀都杀不掉的年轻人。前辈,你们也是来凑热闹的。” 祝潭笑道:“那可不,我与我哥哥仰慕这沈况很久了。家中晚辈不上进,出不了这般天才,羡慕的紧。” 在提到身旁人时,祝潭也没有停顿,行云流水一气呵成的胡诌。 吴辞笙听面前这位前辈说的随意,她便笑着安慰道:“这样的天才可不是一般人家能够培养出来的,前辈莫要灰心,仔细看看,家中晚辈总有几个拿得出手的。” 一直站在吴辞笙身后的杨潜尽管察觉到眼前两人的不一般,但他也没有阻拦吴辞笙与对方搭话,因为杨潜看得出来两人并没有恶意。 杨潜审视了一眼佩刀汉子身后的那名青衫客,他视线投过去时,对方似有所感也看了过来,且先一步点头示意。 杨潜见状立刻回礼,在他看来,这个更像读书人的江湖人给他的感觉很奇妙。 他既像一位手无缚鸡之力的读书人,也像一位杀力无穷的大剑仙,两种截然相反的性子交汇在了一人身上竟丝毫不违和。 杨潜与青衫剑客打照面期间,吴辞笙又和祝潭寒暄了几句,之后吴辞笙笑道:“先不与前辈多说了,我得赶紧找个好位子,不然一会儿架都打完了。” 祝潭闻言笑着给吴辞笙指了指:“房顶那块就不错,视野开阔,人也少。” 吴辞笙顺着祝潭指的方向看过去,房顶上果然只有寥寥几人,至于原因,大概既有不能也有不敢,毕竟在康竹城里横行无忌还是需要些底蕴的。 不过对于吴辞笙来说,这显然不是什么麻烦事。 (本章未完,请翻页) 吴辞笙抱拳笑道:“多谢前辈指点。在下康竹城吴家吴辞笙,这场架打完前辈若是有兴趣可以去我吴家做客,我请前辈喝酒。” 祝潭点头笑道:“是早间与里头那小子打过一场的吴辞笙?” 听祝潭说到里头那小子,吴辞笙立刻反应过来,点了点头,如今看来姜疑是沈况无疑了。 吴辞笙犹还记得她说要给一千两的彩头时候,沈况的反应,那般大庭广众之下他竟然不担心会被人发现。 离开前,吴辞笙再次对两位前辈抱拳施礼。 杨潜在对方面前虽然是长辈,但也对两人点头示意,以表客气。 之后,吴辞笙几个跳跃,就到了一处视野开阔的房顶,她周围如今就只有三个汉子正在对长街中央的年轻人评头品足,杨潜跟随吴辞笙的步伐后一步赶至。 两人站立在屋顶后,杨潜开口问道:“方才那两人,看得出来有什么不一样吗?” 吴辞笙笑道:“就知道师父你要问我,徒儿又不傻怎么可能看不出来。尤其是那位一直不曾说话的青衫剑客,似乎很是深刻可测。” 说完,吴辞笙又补充道:“可能比师父你还要厉害。” 吴辞笙虽然连用了似乎、可能这些不确定的词语,但在她心里她其实笃定那位前辈比自己师父厉害。 杨潜闻言点了点头:“没疯就好,你知不知道你差一点就惹出大祸。要是你真与那沈况扯上些关系,咱们吴家可能就要万劫不复了。” 听师父语气威严,吴辞笙也收了性子,正色问道:“有这么严重吗?” 杨潜道:“康竹城到底来了多少大人物你难道还会不清楚吗?哪一方势力都是咱们吴家得罪不起的。” 听到师父的这些话,吴辞笙也有些懊恼,如今想来自己差点酿成大错。 杨潜也不愿苛求吴辞笙,所以语重心长的说完和又和颜道:“当下这个敏感时期,你耐着点性子没错的。” 吴辞笙听出来师父已经不再生气便也笑道:“知道啦,师父。徒儿下次不会了。” 昏暗的天空依旧没有放晴的意思,而且雨也始终落不下来。沈况抬头看了看天,阴沉沉的不是什么好兆头。 在莫影和那名老者失利后,已经预示着十二皇子这一脉的机会没了,一次出手,一次杀人,这是规矩。 沈况从凳子上起身,他手握长剑指向楼阁上的元稹缓缓道:“我不知道你为何如此不遗余力的想将我灭口,我也没那个兴趣知道。不过既然清河崔氏已经出手了,那你背后的晋阳王氏和三大柱国将军府就一个个来吧,不要浪费时间。” 居高临下的元稹没有在意沈况的挑衅,他面带微笑道:“既然二十年前朝廷能杀你满门,那么二十年后要杀你也是易如反掌。至于理由,你觉得需要吗?一个你还不至于让本王如此大费周章。” 听到元稹的最后一句话时,晏兰舟下意识的看了他一眼,只不过他也不敢在这个时间点说些犯忌讳的话,但殿下的最后那句真的不该说。 元稹话音刚落,晋阳王氏带来的那名女子便在众目睽睽之下稳稳地立在了长街中央。 围观 (本章未完,请翻页) 众人见有人迎战,便立刻打量起来。待发现是一位女子且修为不高后,众人又不由得皱起眉头。 又是准备白白送死来换取一场富贵的? 沈况抬眼看去,发现对方竟是一名西域女子。女子手握着两柄弯刀,眼神空洞的盯着沈况。 她年纪不大,境界只在归元境前期。 沈况以为她和顾白云一样都是为了一场富贵,所以劝诫道:“不管你有什么理由,都不要白白送了性命。” 女子对于中原话尚有些一知半解,不过大体上能够知道沈况的意思。 沈况说完后她摇了摇头,以一口蹩脚的中原话断断续续地开口道:“我的...族...人在他们手上,只...有杀了你,他们...才放人。” 沈况闻言哀叹一声:“你为你的族人的性命,我为我自己的性命。我们之间本没有仇怨,该死的是那群绑架你族人的家伙。今天你会死,但我答应你日后有机会我会尽量解救你的那些族人。” 一句说完,沈况看了看晋阳王氏所在的方向。 这名西域女子有个极富诗意的名字,书杏。 书杏听到沈况的话后,眼中噙着泪光,她收回双刀对沈况浅浅施了一礼。书杏双手合十置于额头,而后微微俯身,这是他们部族独有的礼节,表示对客人的最高的尊重。 有些人来往,有些人错过,有些人死去,而有些人就在这里。 尽管有一百个理由不杀人,但沈况也找不出一个可以说服自己不提剑的理由。 他手里握的是自己的命,书杏要救的是她族人的命,两人本不冲突,只是冲撞在了一起。 书杏见过沈况的前几场对决,所以根本没有能胜过他的心思,书杏只希望眼前这个年轻人真的能如他说的那般尽力解救自己的族人。 若是没有,书杏也无从怪罪什么,将死之人的一点希冀而已,能带着宽慰本心已是最好。 比试的结果如何,其实已然可见。 房顶上的元大光三人在见到这一幕后也都有些动容,韦修格率先开口道:“还真如姜兄之前说的那样,对方就是要潜移默化的让我们这些看客觉得姜兄是个恶人,当下四人除了莫影没有一个该死的。所以到如今,其实很多人都开始希冀姜兄可以手下留情不杀人这名西域女子,却慢慢忘了姜兄只是在保护他自己的性命。” 元大光喝了口酒骂道:“朝堂上的这群人鼓弄人心的手段真他娘的有一套。” 一旁的垂野也皱眉问道:“那到底该如何解呢?” 韦修格道:“连我们都生出了这般恻隐之心,更何况底下的那帮人。暂时真的无解。” 与元大光三人间隔不远的吴辞笙在听到三人称呼沈况为姜兄时慕然起了心思,她先是回过头看了一眼师父,师父也听到了对方的称呼,所以小声道:“可能是那年轻人的帮手。” 说完,杨潜又补充了一句:“之前那两个江湖人很可能也是。” 吴辞笙之后没有特意留心三人的举动,不过她也开始思量起三人提及的恻隐之心。 到底何解? 谁又能解。 (本章完) 7017k 第一百八十六章 苗疆人 一处不起眼的小楼阁上,卢奉照与姜太虚又开了一局新棋。让人意外的是,棋至中盘两人竟杀的难解难分,一时看不出胜负。 卢奉照没有好奇询问姜太虚为何一会儿不见棋力暴涨,他只是笑道:“这一手,姜兄以为何解?” 姜太虚知道卢奉照所说何事故而只是缓缓捻棋笑道:“当愣头青开始与你讲道理的时候,那道理一定有几分真知灼见,不过也就那么几分。元稹的狗头军师在这件事上花了不少心思,层层递进,称得上严丝合缝。不过要我说根本不用解,杀了也便杀了。更何况两位老朋友都来了,有他们坐镇谁还敢乱来?便是他受伤了又如何,他人站在这里本身就是一种威慑。” 卢奉照见姜太虚冷不丁的又悔一棋,无动于衷,方才也是这么过来的,所以他淡然笑道:“经年不见剑神风采,实在仰慕不已。” 姜太虚当做没事发生道:“你可拉倒吧,你又不是修行中人,仰慕他干什么?” 卢奉照笑道:“难得江湖风流,哪个男儿会不爱。再说了,当年上马杀敌又何曾落后于人?如今身老心不老,剑神风流便越发瞩目。” 姜太虚闻言笑了笑,卢奉照虽然看上去面容年轻,但真实年纪的确比他大些,两人以平辈相称多是因为投缘。他这个家主当年也在军中历练过,不然也不会有如今的手腕。 “这倒也是!提起他,总会让人联想起几段精彩绝艳的故事。” 卢奉照看了姜太虚一眼笑道:“姜兄不必过谦,江湖传奇也有姜兄你一份。” 姜太虚缓缓落下一子,微微一笑,似乎这一步走的极好道,“和这位比算不得什么?” 一阵清风吹过,姜太虚向着窗外看了一眼,雨终是落了下来。 沈况终究没有对西域女子书杏痛下杀手,只是将她打伤打昏。 雨落之前沈况将昏迷的书杏放在了茶肆里,至于醒来后她何去何从就不是他需要在意的事了。 这一场毫无悬念的较量,更多在于牵扯人心。 而到此时,不少人心中担忧方才悄然落地,最后化作烟尘,了无痕迹。 一场细雨很快过去,甚至没有淋湿长街上的看客。 细雨初过,天空依旧没有放晴。空气中多了几分凉意,这也给躁动不安的人群定了定心绪。 长街上再一次安静下来,居高而下的元大光闲来无事四下打量了几眼。 一眼看去,人群中似是有几道突兀的身影在来回穿梭。 元大光起初并没有在意,只不过片刻后他发现那些人好似是在有规矩的走动,这一时间不免引起了他的疑心。 元大光用手肘碰了碰一旁的韦修格而后一一指道:“韦兄,那几处的人是不是有些奇怪?” 韦修格闻言看去,发现至少有六拨人不断游走于人群中,若是不仔细看根本看不出端倪。 韦修格和元大光一同注视了片刻,不过一时间看不清对方的真实目的。 “元兄能看出那些是什么人吗?”韦修格问道。 元大光摇了摇头:“距离太远看不清楚,不过看他们身形能约莫瞧出是些善于用刀之人。这也只是我的感觉,可 (本章未完,请翻页) 能不太准确。” 韦修格知道元大光也是名刀客,所以没有怀疑他的话,只不过单单凭此还看不出那些人的具体身份。 也一直在旁注意那些人的垂野这时候忽而冷不丁开口道:“那几伙人的身形好像都比周围人高大。” 垂野这句不痛不痒的话陡然间给了元大光提醒,元大光联系方才被沈况重伤的那名西域女子。 西域?夷族? 韦修格这时也回过神来诧异道:“看身形有些像...” “胡草原人?”元大光道。 韦修格不置可否地点了点头:“从大魏北方直奔大魏南方,难道一路上都没被人发现。除非...” 元大光有些恍然:“赵可忠北上阳关日子离着还不远,这么一大批人能顺利通过边关的严防死守除非是有人给他们开了门路。” 韦修格站在房顶上,眺望长街上的所有人。 短短一条长街,如今基本囊括了帝国一大半的顶尖势力,单是皇子就有五位。 韦修格若有所思,他似乎抓住了一些关键点。 元大光喝了口酒又缓缓道:“赵可忠是大皇子元稹的人。” 韦修格闻言看向元大光,他意会了元大光的意思。既然赵可忠是元稹的人,那么草原人能够顺利入关并且深入大魏腹地就说的通了。 “如此看来,这些草原人的目标应该不是姜兄。”韦修格道。 元大光笑道:“深入咱们大魏腹地若只为了杀一个姜兄弟多不值当,我猜那元稹定然想借助这些草原人图谋一场更大的谋划,比如,他的几位好弟弟。 虽然以大势来看如今元稹占据着绝对的主动,但其余几位皇子毕竟还是他强有力的对手,一招不慎就很有可能落得个满盘皆输的下场。而要是能抓住这个机会,杀一个赚一个,杀两个大赚,事后责任还能全部推到草原人头上,而元稹所要付出的代价可能只是一个被削去职权的赵可忠。” 对于朝堂之上的这点事,韦修格道听途说的少,所以了解不多。 “便是有草原人在前,事后旁人也很难不将此事的幕后黑手指向他元稹?”韦修格道。 元大光闻言笑道:“到那时候元稹还会需要在意这些?人都死了,难道把他元稹以一个莫须有的罪名抓起来?所以不管怎么看他元稹都是赚。只不过这一切走向如何最终还得看咱们那位大魏皇帝陛下的意思,他若是愿意追究,元稹就难逃追责,他要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那朝堂之上的那点风云变动怕是也要尘埃落定了。” 韦修格思索片刻后笑道:“如此看来,姜兄就只是此次事件的一个添头了?” 元大光笑着点头道:“如果我们思考的大方向没错的话,姜兄弟的生死就没那么重要。” 韦修格也同意的点了点头。 “我们来的时候康竹城的城防军已经全部换成了元稹的人,再联合当下元稹云淡风轻的做派,醉翁之意不在酒的意图似乎更加明显了。” “只不过这件事中最蹊跷的当属地网和监天司竟然都没有动静,按理说草原整出这样的动静很难躲过他们两大机构的眼线才对。” 韦修格道:“ (本章未完,请翻页) 看样子元稹这一次的布局是有过精心谋划的,而且事先一定考虑过监天司与地网。要么就是监天司和地网选择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要么就是他们根本不知道。” 元大光极目远眺元稹所在的方向,虽然看不太真切,但依稀可见他胸有成竹的模样。 人群中那六拨鬼鬼祟祟的人当下已经消停下来,元大光一一看去,若是联系元稹的目的可以隐约瞧见六拨人所对应的方位正是其余四位皇子所在的方向。 至于事情到底会如何发展,元大光没兴趣知道,一来他只想尽快找到那个人,二来他希望长街上的姜兄弟莫要死。 而关于草原人出现的消息元大光还是让垂野小跑一路回去告诉掌柜的去了,垂野知道事情的轻重缓急,所以这一回难得没有与元大光拌嘴。 元大光目送垂野离开,等到垂野身形没入人群后,恍惚间,他似乎在不远处的人群中发现了两个头戴斗笠的江湖人。 因为斗笠的缘故使得他们比之周围人更为突兀,所以元大光多看了几眼。 两名斗笠客其中一人似有所感,朝着元大光所在的方向看了过来,待看到元大光后也不意外,只是微微一笑。 但当元大光看到那人时却是愣住了,那是...... 元大光甚至没来得及与韦修格打招呼,就迅速朝着两名斗笠客所在的方向赶了过去。 “哎哎哎...,元兄发生何事了?”韦修格见元大光火急火燎的就要离开急忙问道。 已经先一步离开的元大光在听到韦修格的后喊了一声:“遇到了一位故人。” 韦修格想起之前垂野说元大光是来拜访故人,便知道定是元大光看到那位故人了。 祝潭其实很早就注意到了元大光,之所以没有主动相见也是如他说的那样,相见不如不见。 不过他也没有刻意躲避元大光,如果有缘可以见上一面。 一旁的青衫剑客也注意到急匆匆赶过来的元大光,故而笑道:“看来他对你这半个师父很是看重。” “哎呀,既然躲不过,那就见见吧!” 说罢,两人缓缓离开人群在一处人烟稀少的街角停下,等待元大光的到来。 独自一人的沈况在雨停后走出了茶肆,走入了长街中央。 四周皆是人,而这里只有他一个,他似乎在与整个世界为敌。 评头品足的人依旧在说着那些不着边际的言语,只是想要杀了眼前的年轻人渐渐成了奢望。 就在周围看客打量沈况,沈况也打量他们的时候,不觉间一名身着一身黑衣,头裹黑纱的女子落在了长街上,与沈况遥遥对立。 因为黑纱遮掩的缘故,所以看不清女子容貌,不过沈况估摸着对方年岁也不是太大。 女子身上似在不断散发着黑色氤氲之气,沈况能感觉到那是毒,女子像是不受正统江湖人的待见的用毒之人。 女子的境界也在归元境大圆满,但沈况却是从她身后感受到了一股危险感。 黑纱女子打量了沈况片刻而后手指轻抬掠过唇角,邪魅一笑道:“大魏的武学种子果然名不虚传,就是不知道用来养蛊效果如何。” (本章完) 7017k 第一百八十七章 着道 女子言语细腻轻慢,似乎以活人养蛊只是一件稀松平常的小事,而她看待沈况的眼神也就像在看一件最得意的作品。 听到女子提起养蛊,沈况淡淡问道:“苗疆人?” 女子见沈况知晓苗疆慕然娇笑道:“没想到小少侠竟是知道我们苗人,妙芸还真有些舍不得对小少侠你种蛊了。” 沈况闻言不管这苗疆女子的胡话,淡笑一声询问道:“书上常说苗疆毒妇、苗疆毒妇,说的莫非就是你这种人?” 听到沈况称呼自己为苗疆毒妇,安妙芸不仅不生气反而风情万种的妩媚一笑:“小弟弟说笑了,姐姐我还是个待字闺中的黄花大闺女,如何能用妇人来称呼。不过在用毒一事上,我们苗人说第二没人敢称第一。” 安妙芸说完后,右手随意一挥,而后又轻轻落下,落在旁人眼中这似乎只是一个轻慢的动作。可对于一直在警惕安妙芸的沈况来说,这个轻微的举措可没有看上去那么简单。 一只小小的黑色蛊虫顺着安妙芸的衣袖悄然滑落,不起眼的小东西在安妙芸与沈况交谈的间隙已然缓缓接近沈况。 安妙芸一直表现得很自然,似乎全然没有在意此事。 沈况轻笑一声,他随意的抬起右脚而后重重踩下,顺带着脚尖旋转,狠狠碾了几下。 如此动作放在不知情的看客眼中自然只是多余的动作,但对于注意到那只小小蛊虫的人来说,这一脚既明智也随意。 沈况看着苗疆女子安妙芸故作笑道:“书上将你们苗疆蛊人说的极其可怕,说你们的蛊虫毒药都是令人闻风丧胆的存在,今日得见姑娘倒是觉得书上说的不尽然。姑娘一个弱不禁风的女子又怎会培养出那等害人不浅的毒蛊?即便是有,怕也只是自娱自乐害不了人,姑娘我说的对也不对?” 这随意的一手自然只是安妙芸先手试探,若是轻易就能解决了眼前这个年轻人,也就无须她出面了。 眼前这个年轻人的境界不能以常理度之,他的杀力更不能人云亦云的认为,所以安妙芸想尽最大可能试探出年轻人的上限。 那只小蛊虫虽然不是她什么精心培育的蛊虫,但其上所掺带的毒素便是一名归元境大圆满的武者碰上也要脱一层皮,而且小蛊虫胜在隐蔽不易被发现。 对方能在如此局面下依然不急不躁时刻警惕,已经证明他洞察力之高远超常人。 蛊虫被沈况轻而易举的踩死后安妙芸并没有什么反应,她妩媚的看向沈况笑道:“小少侠看来很了解姐姐呀,姐姐姿色尚可,小少侠若是有兴趣我们不妨深入了解一番,姐姐教你养蛊,你教姐姐学剑?” 沈况闻言故作意外摆手道:“我年纪还小,深入了解什么的就不必了。而你年纪又太大,早就过了学剑的年纪了,所以我们没什么可聊的。” 安妙芸以为沈况没有明白她的意思便又娇笑着解释道:“姐姐说的此了解非彼了解,此剑也非彼剑,销魂蚀骨尽在其中哦。” 沈况则依旧摇头道:“你说的是此非彼,而我应的则是彼非此,是你没听懂。” 沈况淡淡的说完,安妙芸也马上知道了他的意思,她嘴角微微上扬心里笑道,本以为是个江湖雏鸟却没想到老辣 (本章未完,请翻页) 得很。 安妙芸笑道:“翻云覆雨的滋味销魂几许,少侠不想再体会一番吗?” 听安妙芸越说越离谱,沈况也就没了与她继续闲话的打算,所以他直截了当道:“姑娘光天化日之下说这些多少有些伤风和,咱们不如趁早打完也好让其他人接着来领功。” 安妙芸笑着提醒道:“姐姐的蛊可是很厉害的哦。” 沈况提剑,不再废话。 安妙芸见沈况收了心思,她便也没了要与沈况久聊的意思,该做的准备也都妥当了,的确不用再与对方虚与委蛇了。 只见安妙芸双手恰印,顷刻间,各种各样的毒虫鼠蚁凭空出现,成群结队密密麻麻的朝着沈况所在的方向奔袭而去。 周遭看客在看到这一幕后都冷不丁的往后退了退,苗疆蛊毒的威力他们可都听过,这东西沾上一点那就不是随随便便能够甩得掉的了。 毒之所以被正统武道唾弃就是因为它的阴暗,它也与暗器伤人一样,为人所不齿。 沈况看着遍地来势汹汹的蛊虫,毫不慌乱。 这些蛊都是最普通的蛊虫,只是胜在数量多,和人海战术类似。 沈况运转真气注入剑身,随后横斩数剑,一道道剑光瞬间劈向奔袭而来的蛊虫。顷刻间,一波接一波的蛊虫被剑光悉数斩下,落在地上一分为二。 顿时,一股浅色的黑气弥漫在长街地面,片刻后方才缓缓消散。 密密麻麻的蛊虫也有在剑光下逃出生天的,只不过都近不了沈况身遭一丈之内的距离。 在沈况出剑后,安妙芸也凌空踏步攻向沈况。 安妙芸的兵器是苗疆人特质的弯式短刀,尤其适合近身作战,往往在长剑规避不了的死角,弯刀都可以凭借短巧的身姿灵活穿插。 瞬间逼近的安妙芸一刀直劈沈况肩头,沈况注意到安妙芸的刀刃呈现黑色,显然是淬了毒,一旦沾染后果不堪设想。 所以在剑光劈斩完那些蛊虫后,沈况持剑横挡,短刀与长剑碰撞顿时发出一连串的金属崩鸣声。 转瞬之间,两人就已连出数招。 劈砍滑斩,一刀一剑,错综复杂。 一番较量下来,让沈况有些头疼不已的是安妙芸每次出手间隙还会冷不丁的释放一两只蛊虫,而且这些蛊虫不像地上那些死多少安妙芸都不心疼,这些蛊虫都是她的精心培育的心头好,不仅毒性强而且杀力高,死一个她会可惜不已。 所以只要蛊虫没有得逞,安妙芸都会迅速将蛊虫收回。 如此来往,使得沈况既要应付安妙芸,还要分出心神注意那些神出鬼没的蛊虫。 沈况一直在有意识地躲避,所以一时间双方都无法对方造成什么实质性的伤害。 又是一剑一刀互碰后,两人短暂分开。 安妙芸远远打量沈况,一番交战下来她心中惊讶不已,自己明明比沈况高出两个小境界,还有神出鬼没的蛊虫配合竟然对他造不成威胁。 安妙芸也知道,一来归功于沈况那速度奇快的身法,二来则是依托于他敏锐的意识与判断力,好几次安妙芸以为就要得手的时候,又被沈况顺势化解。 沈况从一开始就没有轻视 (本章未完,请翻页) 这个对手,一番较量下来也印证了他心中的想法,对方不仅善于近身攻伐,而且在用蛊上也总能出其不意。 所以沈况打定主意接下来的较量中尽量不与她近身,她那神出鬼没的蛊虫沈况不敢保证每一次都能躲过。 沈况再次缓缓抬剑,紫色真气很快遍及幽牙剑身。而后一瞬间,沈况头发衣衫无风自动,长剑脱手,飘飘然横立于沈况身前,剑尖直指安妙芸。 含吾剑法,冲剑式。 沈况握住幽牙,一股极为霸道的能量瞬间自长剑上涌现。 虽然幽牙剑难以发挥出含吾剑法的最大威力,但有此威力已是不可多得。 沈况握着幽牙,身形前移,化作长虹直指安妙芸而去。 长剑虚影缓缓浮现于沈况身前,且在安妙芸眼中不断放大,安妙芸能感受到这一剑的霸道。不过她没有退,她微微退步作俯冲状,手中弯刀紧握,片刻后蓄力冲出,一记自创的短刀月牙式反攻向沈况。 刀光剑影转瞬交汇,顷刻间,两股无形的能量波动自刀剑周围浮现并立刻流转出去,这一击两人虽未用尽全力但也算是强力一式。 紫色与黑色的两股能量各自裹挟着沈况与安妙芸,慢慢的,安妙芸竟是有了种如此下去赢不下沈况的念头,且念头越来越深。 所以当周遭看客还在惊讶于两人这一击的厉害时,安妙芸竟然弃刀不顾身影侧转以一记手刀直逼沈况面门,另一只手心处则顷然间出现一条斑斓小蛇,目标直至沈况。 对于安妙芸突然的变招沈况显然也没预料到,所以在沈况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然失了先机。 沈况只得弃剑不顾,左手微曲以手肘格挡安妙芸的手刀。 对于她另一只手的那条蛇蛊,沈况没来得及多想他顺势握住安妙芸的手腕,同时牵扯住蛇蛊前移的身形让它难以近身。 可安妙芸似乎早有预料,在沈况作出反应后安妙芸看着沈况柔然一笑,安妙芸脸庞顺势贴近沈况,沈况只觉得鼻尖忽而一股香风拂过,险些让他心神失守。 沈况陡然一惊,瞬间屏息凝气,不再呼吸,固守心神。 可他终究还是有那么一瞬着了安妙芸的道,也是在沈况失神的一瞬间安妙芸抓住了机会,斑斓小蛇顺势挣脱束缚在沈况大拇指根处咬了一口,贴近沈况的安妙芸则同时在沈况的脖颈间吻了下去。 心神再次清明的沈况深知不妙但为时已晚,安妙芸一掌将沈况拍飞,自己也顺势与沈况拉开距离。 她遥遥站立,脸上带着笑意。 沈况收回幽牙,手杵长剑,单膝跪地,吐出了一口暗红色的血液。 大拇指的那处伤口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黑,沈况见状迅速用真气封堵周围经脉,将毒素封存在了手指上。因为是右手,所以影响到了沈况的握剑,虽然影响不大,但对于顶级的剑客来说,这一点影响也尤为致命。 而对于脖颈处的那道印记,沈况一时间竟是感受不到有什么特殊之处,可越是这样越是让沈况感到心惊。 沈况起身看向已与他拉开距离的安妙芸。 安妙芸看向他笑道:“姐姐的香吻可不是人人都有福消受的。” (本章完) 7017k 第一百八十八章 交锋 安妙芸轻言细语,总之是不会轻易说出其中利害。 沈况无奈之下只得以真气位为牵引游走于身体的奇经八脉及各处穴窍,但一番审视下来沈况始终不曾发现自己身体有什么变化。 安妙芸深知沈况内心慌乱表面上却故作轻松,因此笑道:“小弟弟还是莫要白费力气了,这道蛊可是姐姐的几样看家本领之一,若是轻易就被你解了,那姐姐这些年岂不是白练了,一会儿你就会见识到它的真正威力。那道蛇蛊不过是道开胃小菜,牵扯你的一部分心神,我看对小弟弟你造不成什么影响。” 安妙芸虽然话说的轻快随意,但她还是在紧紧注意沈况身上的变化,因为按理说蛊毒这时候应该已经发作了才对。 周遭看客见沈况受伤,几家欢喜几家愁。 阮水烟在看到沈况受伤吐血后,担心的紧握住了苏嬷嬷的手,且手心有微微汗渍。 这些江湖事她们这些人掺和不上,苏嬷嬷更加说不出个所以然来,所以只能抱着自家小姐,尽量不让她太担心。 一旁的芷沛则只能跟着自家小姐一起紧张,她虽然不知道场下那个名叫沈况的年轻人到底是好人还是坏人,但自家小姐相信的人应该不会差。 阮水烟居高临下担忧的看着沈况,她想着若是方才自己没有离开,这些人是不是就不敢如此肆无忌惮的伤害沈况了。 苏嬷嬷似乎是感受到了自家小姐的心思,因此柔声唤了一句,小姐。 阮水烟说到底还是经历的事情太少,看不得这样的场面,涉及生死且是熟悉之人的生死,或多或少与她有关,又让阮水烟如何能够释怀。 阮水烟眼中噙着水雾,低下头埋进了苏嬷嬷怀里。 一直在旁候着的徐绣京在见到这一幕后心情复杂,他下意识看向了秦寒。徐绣京很好奇,消失的几个时辰里阮水烟和沈况到底经历了什么才会让阮水烟如此帮着不算熟悉的沈况说话。 徐绣京知道那虽然不是情爱,但到底是一种真挚的友谊。 秦寒见阮水烟哭泣的厉害,便也只好在旁安慰道:“小姐莫要担心,那女子的蛊毒虽然厉害不过那沈况目前也还能应付,伤不了性命。况且楼外楼、云梦山以及宇文氏等等势力都还没有正式出手,那沈况还安全的。” 说到底秦寒对于场中的那个年轻人是没什么好感的,不过若是换个角度来说,那年轻人也是被大势裹挟不得已而为之。 年轻人的惊艳他看在眼里,所以他很好奇今日那年轻人究竟能掀起多大的波澜。毕竟是南柯剑神的弟子,秦寒不想信李成仁会一点不在意弟子的死活。 听到最信任的秦爷爷的开口后,阮水烟这也才稍稍平复下来。 阁楼上的独孤南乔在看到沈况受伤后,反应比阮水烟好些,不过也依旧难掩忧色。 独孤南乔自是看得出来,那一口淤血并不伤及五脏六腑所以并不严重,她只是担心那个苗疆女子所用的暂时还没有在沈况身上显现的毒。 (本章未完,请翻页) 独孤南乔看向师父,云清幽缓缓道:“应该是一种致幻的蛊毒,不以蛊虫而是以她自己为引。这等术法对于高境界的对手也许不适用,但对于境界比自己低的对手来说就尤为致命,那女子可以凭借对手短暂的迷失而做到一击必杀。至于为什么那小子会没事,师父暂时也看不出端倪,可能是他另有机缘,总之不必担心就是了。” 听到师父的话,独孤南乔也放下心来,只要伤害不到沈况她就不担心。 宇文渊和宗阳丘都不清楚苗女安妙芸的跟脚,显然她是元稹秘密培养的死士亦或是元稹与苗疆人有什么约定。 因为巫蛊饱受中原武林人士所不齿,所以苗人很少踏足中原武林。 而对于沈况的伤势,两人都不担心。 宗阳丘缓缓道:“那苗女嘴上的蛊毒看来是她傍身的几种大蛊之一,不过为什么会对沈公子没有作用呢?” 宇文渊摇头笑道:“宗叔,慢慢的我就相信在沈况身上发生什么样的怪事都不奇怪。” 宗阳丘微微一笑,那个年轻人似乎总能给人以惊讶。 其他冷眼旁观之人见沈况受伤显然开心更多,本以为是个归元境无敌的存在,没想到也是难敌苗人巫蛊。 有人不齿苗女用毒,有人则乐见沈况在此栽跟头。 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如此妙语,千古受用。 站在房顶上的吴辞笙先前注意到了不远处急匆匆离开的两个汉子,不过她只是顺势看了一眼,没有太在意。 对于沈况的受伤,吴辞笙有些意外。 她不解的看向自己的师父,奈何杨潜也双手一摊无奈苦笑道:“为师境界太低看不出什么门道。” 吴辞笙惊讶道:“师父,那女子说的那种蛊毒为何还不发作,沈况不会就这么死了吧!” 杨潜闻言笑道:“你的这个问题那苗女怕是也很想知道。” 吴辞笙远眺而去,当她看到安妙芸匪夷所思的神情笑了笑,“就这么被沈况解了?” 杨潜摇头道:“谁知道呢?不过为师感觉那沈况似乎也不知其中缘由。” 温华不知何时也到了姜凝所在的楼阁上,他看着中了蛊毒却无事的沈况笑道:“这苗疆幻蛊会受制于被种蛊人的心神澄澈程度,而且若是被种蛊人曾经进入过那等天底生的小世界则就完全不会被其影响,这是比较隐蔽的一桩秘闻,大多人应当都不知晓。倒是这小子何时有此机缘进入过那等玄之又玄的小世界?” 姜凝闻言后并没有询问为何小世界会压制这种幻蛊,而是回忆起楼外楼密报上关于曾经沈况与苏瑶过了曲儿城后突然消失的那两天,如今看来很有可能就是那时候误入了那等小世界。 长街上的沈况仍是没有感受到自己身体上有何变故,而他身前的安妙芸也从之前的审视打量好奇到现在如同见鬼了一样的看着什么事也没有的沈况。 安妙芸皱着眉头看向沈况问道:“你曾经进入过一方小世界?” 其实沈况 (本章未完,请翻页) 通过安妙芸神色上的变化也慢慢猜测到了一些,很有可能是这种蛊毒对于自己无效。沈况闻言笑了笑,答非所问道:“姑娘你这秘制蛊毒似乎对我用处不大啊!” 听着沈况的调笑,安妙芸脸色铁青。 沈况也趁此间隙,以右掌浮动氤氲真气,而后将右掌置于胸口处缓缓落下,以此来平复躁动的气血。 做完这一切后,沈况见安妙芸恶狠狠的盯着自己不说话,笑着道:“打架也需要有来有回,姑娘方才先下一程,那么接下来可就轮到我了。” 沈况也不管安妙芸作何应对,他擦了擦嘴角鲜血后紧握长剑,将幽牙立于身前。 沈况左掌伸出两指,一点紫色真气萦绕于指尖缓缓滑过幽牙剑身。 刹那间,幽牙剑寒光大放。 之前,因为沈况的缘故很多人似乎都忽略了他手里拿的是百剑榜上排名第七的幽牙,东海沈家传承之剑。 对于中原的百剑榜早有耳闻的安妙芸,之前的短暂交锋中她也层留心此剑,只不过直到现在她才真正感受到那股似是来自远古的剑气威压。 含吾剑法,重斩式。 幽牙剑寒光大放瞬间后,一道长剑虚影自沈况背后缓缓浮现,而后一点点的化虚为实,巨大剑身上所散发出的凌厉气势便是围观看客此时也能深深感受到。 直到这时候众人才感受明白,这,才是年轻人作为剑神李成仁弟子的真正底蕴。 沈况面带微笑的看着不远处神色微动的安妙芸,片刻后巨大的长剑虚影随着沈况手中幽牙的劈斩而顺势直下,猛然斩向安妙芸。 如此威势顿时让安妙芸觉得面前这个年轻人的境界定然也是归元境大圆满才对,可对方的的确确只是个归元境中期的年轻人。 安妙芸不敢大意,她擅于用毒而不擅捉对厮杀,但毕竟境界在那里,她仍是一名不可小觑的归元境大圆满。 安妙芸双刀紧握,而后一瞬间两柄短刀合而为一。 一股黑色真气顿时自安妙芸身上涌现,身上黑衣,面上黑纱随风飘动。 只见她手中掐着无名道诀,而后片刻,手中短刀骤然变大,氤氲的黑色真气不断弥漫,短刀变大的身形直到与沈况的那道长剑虚影相仿时才停下。 两人的招式皆需要使用者消耗大量真气,因为无论是长剑虚影还是短刀的变大都依托于使用者的真气。 此等对决,看得围观众人胆战心惊。 以前只听江湖传闻说这沈况是如何如何赢过清河崔氏的黑剑侍,原本不尽信的那些人今日得见此战,方知名不虚传。 刀光剑影在所有人的注视中狠狠冲撞在了一起,两股不相上下的能量波动一时间僵持不下。 可不过片刻,长剑虚影陡然间又增大几分,再难抵挡的安妙芸手中短刀随之寸寸断裂。 劈碎短刀后,紫色长剑虚影去势不减,随之重重劈在了安妙芸身上,长街的青石板被骤然掀起,顿时间烟尘弥漫,一片凌乱。 (本章完) 7017k 第一百八十九章 一拳一拳 人烟稀少的街角处,元大光终于见到了那个苦寻多年的男人。元大光看着近在眼前且脸上带着笑容的斗笠汉子,一时间怔怔无言。 祝潭在看到元大光后却是笑着道:“当年那个衣衫褴褛的小娃子如今也变成了一个糙汉了,难道咱们用刀的人都没有他们耍剑的英俊。” 祝潭的后一句话显然是说给一旁的青衫剑客听的,所以中年男子闻言笑了笑:“大概可以这么说。” 紧跟而来的韦修格在看到祝潭和青衫剑客后心中微惊,因为身前两人竟都给他一种深不可测的感觉。 祝潭说完笑着说完后,那个曾经一直嘻嘻哈哈不修边幅的元大光竟是无声无息的跪在了地上,然后给祝潭重重地磕了个头。 祝潭见状直接骂道:“你他娘的多大的人了,有没有个男人样子,没事拜个老子做啥?” 说着毫不留情的在元大光身上踹了一脚。 元大光不躲不闪,被一脚踹到在了地上。他爬起后,竟还难得笑了笑:“当年您也是这个脾气,对我从来没有好脸色也从来不愿意认我这个徒弟。” 说完,没再等祝潭开口喝骂元大光就悻悻然的站起了身。 但祝潭看着元大光依旧不依不饶的骂道:“看你小子这些年修为也没个长进,还只是归元境大圆满,那还学个屁的刀法。” 祝潭自然不是真的骂他,他又如何看不出元大光的跟脚。 只是经年不见,自己这个半个师父不骂骂徒弟还能干什么呢。 对于元大光的境界,其余三人都没什么反应,倒是一旁的韦修格闻言有些惊讶的看了看元大光,韦修格一直以为嘻嘻哈哈没个正形的元大光真的只是个万象境大圆满。 而且,元大光的隐藏既然能瞒得过他那么他的修为底子应当极好。 当然,韦修格没在这时候提这些事,他只是默默打量身前的两位前辈,尤其是那个一身青衣的中年文士,看着真像个读书人,唯独脸颊上垂下的那缕头发使得他多了一点江湖气。 是个剑客,也像个剑客。 元大光挨骂也不反驳只是缓缓道:“这些年弟子一直在压境,辜负了师父您老人家的期望。” 祝潭闻言道:“你小子可别往我身上倒贴,就你这天赋我可不愿收作弟子,说出去我丢不起这个人。” 元大光听了也不气馁,他再度发扬他不要脸的气势舔着脸笑道:“那我就做个不记名弟子,您在的时候我不跟人说我是您的弟子。” “我不在了就到处说去?”祝潭狐疑道。 元大光也不解释,嘿嘿一笑,意思是师父你懂的。 祝潭倒是没有再骂他,只是笑道:“你小子知道我这半个师父的跟脚是什么吗就来拜师?就不怕你师父学艺不精,刀法不够教不了你?” 元大光笑道:“您学艺再不精也比我厉害,我的刀法可都是您教的。” 祝潭哈哈一笑:“那道也是,就你那臭到家的刀法我都懒得看。不过既然你要做我的弟子,那我今天就给 (本章未完,请翻页) 你派发第一个师门任务。” 元大光闻言兴冲冲道:“师父您随便说,大光我保管做到。” 祝潭笑道:“之前那个沈况你也看到了是吧,师父我很中意,想收来做弟子,所以你现在的任务就是要保他不死,能不能做得到?” 元大光听后为难道:“师父您也知道,那位沈兄已经有师父了,还是那位剑神前辈。” 祝潭抬眉道:“怎么,觉得你师傅会比剑神差?” 元大光赶忙眼疾手快道:“自然不是,剑神前辈在师父您面前也要矮一截。” 祝潭笑着摆手道:“师父见过那位剑神,比师父我高。” 元大光则笑道:“弟子是说剑神前辈的剑术要比您老人家的刀法矮一截。只不过师父您也知道弟子境界有限,万一护不住我未来的小师弟岂不是罪过?” 祝潭笑道:“放心,为师会在一旁看着,替你压阵,你无需担心,快去吧!” 元大光见推脱不掉便也只好硬着头皮答应下来了,相比于见到了心心念念的人,这点事情又算得了什么。 当年祝潭年纪还像沈况这会儿的时候,曾救下了还只是少年的元大光,其中缘由万法如今已不足论道,祝潭知道那段经历一定在当时的少年人心头留下了浓墨重彩的一笔。 后来祝潭带着少年走了一段江湖路,两人没有师徒之名却有师徒之实。 祝潭没有告诉少年人他的姓名跟脚,只告诉他自己姓祝。而少年人那时也从不多问,他努力学习刀法,想的自然是了结心中的那个心结。 后来江湖路两个人一同走了很远,只不过再远的路也终有走到头的一天。 后来两人就此分别,再后来,元大光就没了这个师父的消息,直到今天。 青衫剑客一直没有插话,另一边的韦修格也同样如此。 被师父答应收作徒弟,元大光开心不已,他给师父打了保票,说一定会保护好小师弟,往回走的路上元大光的脚步也是轻飘飘的。 看元大光与韦修格走远后,青衫剑客缓缓开口道:“怎么不告诉他我们的身份?” 祝潭道:“等此事结束再说不迟。小况儿和楼外楼的人还真是有缘。” 青衫剑客没有接过祝潭的后一句话继续说,他只是笑道:“你的这个徒弟也很不错。” 此中意思,两人深知。 回去路上,韦修格见元大光又回归本性,满面春风便也笑着问道:“元兄,你的那位师父是哪位江湖上前辈?或许我还听说过。” 听韦修格说起这,元大光有些尴尬地笑道:“不瞒韦兄说,我只知道师父姓祝,其余的师父不曾说我也不曾问。” “祝...”韦修格呢喃了一句,不过一时间也没有想到太过合适的人选。 韦修笑道:“你这师父的想法还真是天马行空,竟然让元兄你去保护姜兄,而且元兄你的境界可是瞒我好惨。” 元大光闻言难免歉意道:“这件事还真是我对不住韦兄弟你了,实在是人在江湖 (本章未完,请翻页) 身不由己,还望韦兄弟多多包涵。” 韦修格自然不是真的在意这件事,谁还没有几个秘密呢,所以他摆了摆手当什么事也没发生。 “倒是元兄可有想好该如何帮姜兄,若是弄巧成拙反而会害了姜兄。” 元大光想了想也道:“谁说不是呢?我总不能直接进去横插一脚吧。” 说起横插一脚,元大光眼睛放光道:“韦兄弟以为,我若是胡诌个江湖门派然后直接下场帮助沈兄,如何?” 韦修格闻言道:“元兄你不是出自几大势力,如果直言生死自负说不定可以视作不坏规矩。只不过具体能不能,还得看那些人的说法。” 两人商量间不知不觉又回了屋顶所在的位置,不远处的吴辞笙和杨潜待又看到两人后依旧只是随意看了两眼,没有太在意。 屋顶上,元大光与韦修格发现他们只是离开了片刻,场上竟是经历了一番大战。 元大光瞧见沈况的嘴角有一丝血迹,而且右手拇指上也有微微的黑色且在缓缓扩散。 反观另一边的安妙芸的模样则就更惨淡了,沈况方才的重斩式一剑斩落,即便安妙芸奋力阻挡也依旧被剑气余韵伤的不轻。 此刻,安妙芸衣衫、发丝凌乱,脸上的黑纱也被尽数毁去,露出了一张苍白的容颜。众人这也才有幸看见原来黑纱下的女子竟有如此美丽容颜。 安妙芸难掩伤势,最终也吐出一口鲜血来。 两相对比,两人都受伤不轻,只不过沈况看上去会好些。 吐出一口血后,安妙芸盯着沈况冷笑道:“你这一招过后自己也不好受吧,再有几次,蛊毒扩散就该轮到你死了。” 因为刚才的那一招真气消耗过大,所以右手拇指上的毒素也因此弥漫开来,当下沈况的半只手掌都呈现黑色。 沈况只好一边分出心神压制掌中毒素,一边看向安妙芸平静笑道:“你也好不到哪里去,姑娘若是还想试一试,不妨再来。” 沈况说完后,安妙芸冷声道:“那就再来,看看谁先撑不住。何况接下来还有对手在等着你呢!” 安妙芸打定主意要与沈况拼到底,所以她只是随意擦了擦嘴角血迹而后身形猛然前冲,速度竟是比之之前还要快。 沈况见状也知道安妙芸的意图,但这时候也由不得他犹豫。 因为短刀已经毁去,所以安妙芸当下只得用拳脚功夫,且她的拳架竟真有几分神意。 安妙芸得拳头瞬间便至。 为了不让毒素继续扩散,沈况也没有再用幽牙,他将毒素封锁在手掌,尽量以左手迎敌,以拳攻拳。 柳絮身法运转到极致,他的速度也骤然提升,比之安妙芸还要快上几分。 两人双拳已至,瞬间交锋。 拳风交汇,骤然间激起无数波动。一拳接一掌,行踪影错。 沈况一拳轰在安妙芸肩头,安妙芸也毫不示弱,一一返还。 只不过近身作战于沈况来说终究是有劣势的! (本章完) 7017k 第一百九十章 闯入 两人其实都不是深耕拳法,又是互换了几拳后两人各自分开。 又是一番较量下来,双方还是没能在对方手上占到太大便宜。安妙虽然芸境界高,拳脚力度更大,但沈况的体魄相较于安妙芸更强,所以在各自添了些不痛不痒的新伤后两人遥遥对立。 安妙芸的拳法基本没有定式,她属于是在不断厮杀打熬中参悟出的搏杀手段,所以讲求稳准狠,且拳拳到肉。 而反观沈况的拳法则更加有据可循,尤其是落在拳法大家眼中,拳风腿影间的神意并不比他的剑法逊色多少。 长街上,安妙芸再没了之前的从容。她皱着眉头看着沈况很不淑女的吐出了一口血沫后慕然笑道:“小子,老娘已经很久没有碰到你这样的硬点子了。看你境界不高,没想到让我吃了这么大的亏。” 安妙芸说话间许是牵扯到了伤口,所以她嘶叫一声后揉着肩头抱怨道:“哎呦喂,你小子一点都不懂得怜香惜玉,下手这么狠。” 从姐姐到老娘,自我称呼上的转变已经表明安妙芸开始以同辈人的身份看待沈况,再没了之前的那些虚与委蛇。 沈况闻言也笑道:“我也很久没受过这么重的伤了,我打了姑娘几拳,姑娘也都一一还了回来,你可一点都不吃亏。接下来,姑娘是打算与我搏命了吗?” “搏命?”安妙芸轻笑道。 “要是一个不小心折在你手上,那老娘的一世英名岂不是就打水漂了。事到如今,我保证的都已经做到了,所以没必要再与你打生打死了。小子,姐姐提醒你一句,趁早把手上的毒解了,否则后面有你好受,只要你大意没能封锁住毒素蔓延,那么他就会顷刻间蔓延开来,比之之前还要快。这是姐姐的一点提醒,算是你陪我打爽的酬劳。” 说罢,安妙芸竟是不管不顾,在众目睽睽之下转身就要离开长街。 楼阁上,晏兰舟看着本可以乘胜追击最终却无动于衷的安妙芸多少有些不悦,有些杀人的机会不把握一转眼可就没了。 不过元稹在看到这一幕后却神色如常平静道:“她说的没错,答应我们的事都已经做到了。如今那沈况已是强弩之末,不仅真气消耗巨大而且身中蛊毒,接下来就让景易他们派几名厉害的供奉尽快了结了他,余后可还有要事要办。” 说到这元稹顿了顿,片刻后他似乎又想起一事,于是又道:“记住,我给安妙芸的承诺此事之后都要一一兑现。帮助他们苗疆统一,未来于我们而言也会多一个不错的盟友。” 见元稹没有因此而迁怒于安妙芸,晏兰舟自然不好多说什么,所以他只是缓缓应下了元稹的嘱咐。 殿下布局之大便是他也未曾敢想,若是将来大业有成,朝廷上那群眼高于顶的老臣怕是下巴都要惊掉。一想到这里,晏兰舟也敢憧憬憧憬那些以前不敢想的事。 站在晏兰舟身旁的彭昱沉默不语,他居高临下看着受伤的沈况,总有些心神不宁,他总觉得还会有他没有预料倒的变数会发生。 长街上,原本看着两方打的起劲的看客们正以为接下来还会是一场酣畅的焦战时,那名容貌姣好的苗疆女子竟是在众目睽睽之下一声不吭的离开了。 (本章未完,请翻页) 酣战正当,戛然而止。 安妙芸甚至没有在意周围人的眼光,渐行渐远。 就在安妙芸快要走出人群的时候,她突然停住身形回过头远远看向沈况高声喊道:“小子,其实我们之间没什么仇怨,不需要打生打死。若是你今日能够侥幸不死,来日有机会就去我们苗疆做客,到时候我请你喝我们苗家最好的水花酒。” 江湖天才,这些年安妙芸见过的还少吗?便是如今这等场面她也亲自参与过几场,只有活下来的高手,没有年轻的天才。 她会有此话,更多的只是心血来潮。 其实两人之间年纪差距不大,安妙芸以小子称呼沈况,沈况却并不感到反感。 沈况没听过苗家的水花酒,所以只当是她们苗疆当地特色。 沈况笑着点头,他们之间也的确没什么恩怨。 来日是何时,谁有会知道,所以应下来,没什么! 见沈况答应,安妙芸嫣然一笑后潇洒离去。行出片刻,她笑着摇了摇头,她并不觉得沈况真的可以活着离开康竹城,倒是江湖上少了这么一个天才委实可惜了些。 沈况当下的伤势的确算不上乐观,与安妙芸的这一战他倾力颇多,尤其是那一记重斩式耗费了他极多真气,再加上之后与安妙芸的换伤,到得此番,沈况觉得他极需休整。 只不过,周围那些虎视眈眈的人不会允许他得以休憩,如此好机会只需乘胜追击就能杀掉眼前的这个年轻人,谁又不心动。 沈况也知自己境地,所以更不敢怠慢。 楼阁以及长街上的很多人当下都开始蠢蠢欲动起来,但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前车之鉴历历在目这时候没人敢再做出头鸟,那些修为境界高的前辈或许可以半死不活的离开,但他们上可就没这般好事了。 站在房顶上的元大光当下火急火燎的看着场中局势,那苗疆女子能将沈况逼到如此境地已足见她的杀力之大。 “韦兄弟,你说我该怎么办。”元大光着急问道。 他也看得出来沈况的状况不容乐观,这时候可经不住再一个“安妙芸”了。元大光看着长街上原本的姜兄弟,如今的小师弟,一时间眉宇间愁云惨淡。 韦修格一时半会也给不出太好的办法,硬闯?他们方才合计若是对方因此而不再遵守约定那对沈况来说更是雪上加霜。 “元兄,暂时我们只能想看楼外楼、宇文氏他们几家的意思,相信他们不会放任姜兄不管的?” 元大光并没能因此而放下心,说到底那些都是外人,时势裹挟他们的一个不小心可能就会要了沈况的命。 韦修格也看得出来元大光的担忧所以又道:“元兄的师父和那位青衫前辈也一定不会放任不管的。” 元大光闻言道:“我看得出来师父与那位前辈就是奔着姜兄弟来的,只是不知道师父他们与姜兄弟之间又有什么渊源。” 相比于元大光和韦修格的愁云惨淡,另一边的吴辞笙和杨潜则好多了。 因为过多的担忧都无用,他们也没办法。 “师父,沈况他现在是不是很危险了啊。”吴辞笙看着长街上正警惕四周的沈况开口问道。 (本章未完,请翻页) 杨潜看了一眼那个头发凌乱的年轻人叹了一声:“不容乐观。不过楼外楼和其余几大势力怕是也要有所动作了,他们不会看着沈况被他们一点点耗死的。江湖天才为师见过不少,不敢这个沈况很是不同。” “师父,他......”吴辞笙欲言又止。 杨潜知道吴辞笙的心思所以接过话道:“应该死不了......事情的走向总是背着我们的想法来,而且为师心中有个奇怪的念头,为师总觉得大皇子他们的真正的目的似乎不在沈况身上。” 吴辞笙闻言皱眉道:“难道人群里还有其他的朝廷钦犯身份比沈况还要重要?” 杨潜摇了摇头:“为师的意思是,他们除了截杀沈况之外,还有其他更重要的事。” 吴辞笙有些听不懂师父的意思,而杨潜自己亦是抓不住心中忽起的这个想法,似乎有些飘渺又似乎清晰不已。 “如今看下来,大皇子他们似乎并不着急快速杀了沈况,也不担心时间拖得久可能产生的变故。明显拖得越久对他们越不利,而且一般人也轻易杀不掉沈况,他们还是采取了这种温水煮青蛙的方式一点点来。 与其拖延时间,为何不从一开始就将他们的杀手锏拿出来。若是为师猜得不错,除了这安妙芸大皇子背后一定还安排有其他高手。但很明显他们都不着急站出来结束这场差距悬殊的截杀,那么目的很有可能是为了用截杀沈况一事给其他的事情打掩护?” 杨潜摇了摇头接着道:“为师越来越看不懂了!” 杨潜看不懂,吴辞笙就更看不懂了。而且她本也不想管那么多,只要沈况不死就一切好说。 但,沈况就只有一个人。 长街上,阴沉沉的天色压抑着年轻人的身形看上去愈发形单影只。 年轻人右手虚握长剑,衣衫和青丝都已有些凌乱,神色也再没了一开始的那等清明。很显然,那苗疆女子给他造成了不小的麻烦。 人群中,忽有人讥笑道:“兄弟们,如今正是斩杀此獠的绝佳时机,大家尽管出手。” 一人出口,附和声不断,可始终不曾有人敢踏出第一步。 沈况讥笑着看着周围这些人,他们若是敢来,就只有死。 房顶上的元大光看着周遭蠢蠢欲动的那些人终是忍不住,在韦修格还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元大光身形速闪,刹那间便出现在了长街上。 沈况其实不知道元大光和韦修格来了,所以当他看到元大光的时候有些意外。 另一边的韦修格虽然也很想如元大光一样什么都不管上前搭救,但毕竟他的身份使然,一举一动都代表着他们韦家,所以他不能如此。 隔着不远的元大光看向沈况笑道:“我知道姜兄此刻心里一定有很多好奇,但紧急关头恕我不能一一告知,等此间事了我一定和盘托出,姜兄只需知道我元大光是来帮你的。” 元大光说完沈况也不意外的直接道:“是姜凝让你来的?” 元大光闻言便明白沈况已经知道了吴酒客栈几人跟脚,他摇头道:“我元大光还没有资格直接见到姜小姐,我此番来是受师命,姜兄不用担心会波及到楼外楼。” (本章完) 7017k 第一百九十一章 浮出水面 楼阁上的姜凝在看到突然闯入的元大光后,有些疑惑的看了看身后的代双。 代双见状提醒道:“小姐,是否是家主那边的意思?” “有没有收到暮掌柜的消息?” 一旁的温华闻言接过话道:“回小姐的话,并没有手刀暮掌柜的传信。依我看应该不是家主的意思,而且暮掌柜和荀老做事不会如此马虎。这个元大光呀......” 温酒虽然没见过元大光几次,但门派对这个浑不吝汉子的传言可不少,所以温酒对他的印象很深。温华说完后,温酒缓缓道:“凝姐姐,元大光方才不是说是奉了他师父的命令吗?” 温华哼了一声:“他师父?我认识元大光这么久怎么不知道他还有个师父。不知道又是在哪瞎编胡诌的说辞,当下这么多人在场还会少了他一个元大光?” 姜凝虽然也不知道元大光的动机,但看他方才言辞不像作假,因此她缓缓道:“温长老不用着急,元大光平日里虽然浑浑噩噩没个正形,但他跟随暮掌柜和荀老这么久,也不是个急功近利的人,且看他如何应对吧。如今沈况有伤在身,有元大光拖住片刻也能给他留些喘息的时间。” 事已至此,温华也不好再多说什么,便只能叹道:“罢了罢了,当下也只能先这样了。沈小子已经做的足够多了,小姐我们何时出手?” “再等等,元稹此行的最终目的不在沈况身上,我们若是贸然出手反而给了他动手的理由。等他耐不住要对其余人出手的时候我们在一鼓作气,到时候既名正言顺,也不怕元稹借此起势。” 温华点了点头,元稹等人为了此次康竹城的截杀可谓费尽心思,他们不自觉间已经陷入了被动。 若是楼外楼真的全力出手,何至于如此麻烦。无非是为了那个名正言顺的名号,楼外楼是如此,元稹他们亦是如此。毕竟是做给天下人看的事,普通人觉得无关紧要的事放在天下大事上就会变得极有分量。 “小姐,几位皇子那边我们要不要给个提醒?” 姜凝摇头道:“暂时不用,三皇子那边有父亲在不用担心,其余几人他们自求多福便是,生死与我们无关。” ...... 在看到贸然出现的元大光后,周遭质问的声音也渐渐浮现。 “来者何人,此等场面是你这吾民无信的家伙可以乱闯的?” 元大光在与沈况简单解释了缘由后便扛着长刀挡在了沈况前面,元大光环顾四周,笑容玩味。 他听着此起彼伏的质疑声高声道:“吵什么,吵什么。我都在这看半天了会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还要你多此一举来替我解释,兄弟几个事儿管的挺宽呐!” 元大光说完,有人立刻讥讽道:“既然你这厮知道如今是什么情况还敢擅闯,莫非是藐视我等?藐视朝廷?诸位大人和几位殿下如今就在这里,你干扰朝廷剿杀钦犯死罪一条,不知这等罪责兄台能否承担得起。” 元大光闻言扛着大刀笑道:“呦呦呦,阁下可莫要把这么大的屎盆子扣我头上,臭不说还骚得慌。今日之事,既关乎朝廷也关乎于江湖。 沈况是我的骨肉同胞,手足兄弟。昔日我们斩鸡 (本章未完,请翻页) 头喝黄酒,对着关二爷的铜像发过血誓,今生不求同年同月同日生,但求同年同月同日死。今日我兄弟陷于危难之际,我这做兄长的岂能不站出来。诸位,在下孤家寡人一个,无门无派,今日出面救人只关乎我一人且生死自负。” 元大光说的豪气万丈。 混迹江湖的兄弟义字当头,更何况是在如今这等必死之局,此刻仍敢出面说明他已将自己生死置之度外。 因此有不少人都被元大光的这番话说动了,只不过更多的人并不愿见到元大光这个意外出现。 元大光说完,人群中开始窃窃私语起来。 宋宛在看到元大光出面后倒没什么意外,她居高临下朝着嘈杂的人群大声道:“元大光,你是楼外楼的人。” 宋宛只是淡淡的一句话,却激起千层浪。 在听到宋宛的话后人群中立刻讥讽道:“我就说你这家伙这时候怎么还敢出面,原来是楼外楼的人,这小子的帮手。楼外楼仗着家大业大罔顾规矩也不稀奇,我等敢怒不敢言而已。” 此人说完,又有人接着道:“话说得倒是催人泪下,我等差点就要被你这厮骗过去了。” “哈哈哈,兄弟们莫要被此獠诓骗了。元大光是吧,名字我等记下了。” “兄弟们,不要再给沈况喘息的机会了,拖得越久变故越大。” 如此言语,声声不息。 元大光已经打定主意不离开,所以他在听着周遭愈发嘈杂的声响后,有些不耐烦的挖了挖耳朵。 楼阁上,元稹看着元大光缓缓道:“彭先生,可看得出此人是何境界?” 彭昱闻言答道:“是个底子极好的归元境大圆满,而且他的刀法很是不俗。” 元稹笑道:“彭先生都说他的刀法不俗,那看来是很厉害了。” 彭昱不置可否的点了点头。 元稹又道:“兰舟以为此举可算坏了规矩?” 晏兰舟闻言看了看长街上那个浑不吝的汉子,他不愿多生变故所以直言道:“既是捉对厮杀,此举已经逾越了规矩。” 晏兰舟说完,元稹不在意的笑了笑:“我那几个好弟弟如今看戏看得正舒服,既如此不妨让他们多看会儿,嵇先生那里就再等等。” 晏兰舟道:“那唐公主那边?” “唐慕那边可以动手了,暂时不要太声张。此外再增派两千城防军,给我围死康竹城。” 晏兰舟闻言欲言又止,元稹看穿了他的意思于是解释道:“既然更大逆不道的事都要做,那么再增派两千兵马的事又算得上什么?兰舟你无须担心,此事回京后我会亲自向父王解释。沈况帮凶极多,此举是为保万无一失不得已而为之。” 听到元稹的解释后,晏兰舟神色才好转过来缓缓道:“殿下英明。” 不管朝臣、陛下信不信,只要是在“便宜行事”四字之内,那边不算坏了规矩。 元稹笑道:“哈哈哈,小打小闹而已。只要唐慕那边得手兰舟你就可以派嵇先生出面了,同样的戏份看多了也就没意思了。” 在晏兰舟离开二楼前,他站在窗前对着街上大声喊道:“大殿下有令,元大光此人义薄云 (本章未完,请翻页) 天勇气可嘉,特此准许其为沈况护卫一程。不过沈况一方多处一人,那么接下来我们这边也将会由两人一起出手,如此便是在规矩之内了。” 对于前面的那几句场面话,元大光自然没当真。 什么义薄云天,什么勇气可嘉,显然这种情况对方也早有预料,而且接下来要出面的人一定不容小觑。 房顶上,杨潜在听到晏兰舟的话后愈发笃定了心中的想法。 “师父,这是不是又在拖延时间啊。”也反应过来的吴辞笙问道。 杨潜点了点头:“看来截杀沈况真的不是他们的最终目的,难道还有比这小子的身上的秘密价值更大的东西?” 杨潜看了看围在元稹身边的几大势力,又注意了分散在其余各处的几家势力。他视线一一扫过,门阀、大派、皇室,应有尽有。 皇室,杨潜口中重复呢喃了一句,但终是无所得。 “怎么了师父?”吴辞笙问道。 杨潜淡淡道:“没什么,只是为师越来越觉得这场有预谋的截杀对象从来就不是那沈况。” 吴辞笙闻言疑问道:“那会是针对谁的呢?” 杨潜道:“可能就是场下这些人中的其中之一吧,真真假假,为师也看不真切。” 理不清师父话里意思的吴辞笙索性不再去想,她看向新出现在街上的汉子问道:“师父,那人能行吗?” 杨潜笑道:“为师境界虽不高但眼光在,那汉子给我的感觉比沈况只高不低,且犹有胜之。” ...... 晏兰舟发话代表的自然是大皇子元稹的意思,所以之后众人虽然不理解但也再无异议。 宋宛看着再一次安静下来的长街以及在开始自行疗伤的沈况缓缓道:“看来元稹要出手了。严前辈通知其余人,尽快锁定穿插在人群中的草原人,另外城防军那边也要盯着,必要时让我们的人亮出监天司的身份,全权接管。” “他们要是不服从调遣怎么办?” 宋宛淡淡道:“那就先斩后奏,我们有这个权力。” 如此这般的小动作,在众人看不见的地方比比皆是,明里暗里的各种操作目的其实都只有一个。 至于到底谁是螳螂谁是蝉,谁是黄雀谁在后,谁又知道呢! ...... 长街上,元大光看着逐渐安静下来的人群这也才开口道:“既然大人们都发话说可以两个一起上,你们有哪个不服想揍我的可以尽管来。” 欠揍的元大光说着欠揍的话,在他几次煽风点火后,人群中终于有人站不住了。 有人高声骂道:“他娘的,老子最看不惯你这样嚣张的家伙,以为我们不够格是吧,今日就让你这厮见识见识我们兄弟的厉害。” “哼,哥,与他废话做什么,动手。” 出最大的风头,挨最狠的揍,两人意气风发的站出来,鼻青脸肿的被丢回去,好在元大光没有对他们下杀手,只是重伤了他们。 有人挨了揍,依旧有人不服。 只不过如此好几拨下来,他们都没能伤到扛刀汉子半点。而他们则都无一例外,鼻青脸肿的被丢了回去。 (本章完) 7017k 第一百九十二章 沽酒人 房顶上的韦修格在注意长街上事态的同时也没忘记注意那几伙草原人的动向,就在元大光打退了几波上前试探的人后,几伙草原人也开始借着浑浊事态慢慢活跃了起来。 而除了原先的几人外,对方竟是从熙攘的人群中又吸收了一匹提前埋伏的暗线,而且很明显后面的这些人并非草原人。 当下他们三人成对,开始隐蔽的向他们此行目标靠近。 混迹于人群中的唐慕此刻身边就只有长魁一人,她女扮男装掩迹于人群中似乎就只是一个凑热闹的看客,全然看不出她与周遭人的不同。 唐慕没有刻意掩饰什么,当然,这也归功于没什么人知晓她的身份。 对于元稹漏洞百出的计谋,她看得真切也嗤之以鼻。 未来最有可能的大魏皇帝,论格局竟只会在这些小事上争权夺利。若是如此,唐慕坚信不出二十年,草原人的马蹄定能踏破洛阳城头。 “长魁,吩咐下去让贺若怀他们暂时不要出手,房顶上已经有人注意到我们了。”唐慕淡淡道。 一旁的长魁在听到己方动向被人收入眼中后,慕然间有些紧张,他不敢有太大的反应以免打草惊蛇。 动手之前他们是有考虑过房顶上的那些人的,只不过从一开始到现在,那些人的视线无一例外都集中在了人群中央的沈况身上,长魁不明白那个人是怎么注意到他们的,难道从一开始他们的身份就暴露了? 相比于长魁,唐慕则显得自然许多。她平视前方缓缓道:“不用紧张,放自然点,那人并非从一开始就识破了我们的身份,而且他只注意到了贺若怀他们并还没有注意到我们。让贺若怀暂时停手,容我先去会会那人。” “小姐这......”长魁为难道。 作为唐慕此行的护卫,长魁不敢离开唐慕太远。一旦唐慕出了什么意外,他的整个部族都要跟着陪葬,所以唐慕的安危容不得半点差池。 唐慕自然知道长魁心中所虑,所以开口道:“我的安危你不用担心,那人不过万象境大圆满我还应付得过来。敢快吩咐下去,元稹是个傻子难道我们也要跟着傻?” 唐慕声音不大,但此时俨然已经有了几分怒意。 长魁不敢忤逆唐慕的命令,所以最终只能妥协,带着忧虑缓缓离开了。 长魁离开后,唐慕看了看韦修格所在的方向,她知道场中的那个元大光也知道他们隐藏在人群中的那些人。让唐慕好奇的是,不知道这两人是有心留意还是误打误撞碰上的,若是后者,那么他们的运气可就不算好了。 唐慕默默离开人群,不久后她也出现在了房顶上,和韦修格、吴辞笙三人隔着一段距离。 ...... 在元大光展示出不可匹敌的实力且教训了好几拨不知好歹的人后,原本骂声极大的人群逐渐消停下来。江湖人豪迈洒脱,打不过,郎个办法都么得。 元大光还是一脸吊儿郎当的扛刀模样,方才的那些人甚至没能让他全力出几刀,打的并不尽兴。 元大光环顾四周,之前骂的凶的几人此刻也偃旗息鼓没了声响。其实元大 (本章未完,请翻页) 光清楚,场中的这些人其实更多时候还是看戏居多,真正出手还轮不到他们。 人群短暂得消停了片刻后,众人只见又有两人赫赫出现在了长街中央。 两大上柱国姓氏赵氏和元氏一起派出了两名供奉家臣,境界全都在归元境大圆满。 两人虽然来自不同家族,但他们从前在江湖上都有个响当当的名号,沽酒人。 沽酒人是一类人,他们的存在类似于清河崔氏的黑剑侍,都是自知破镜无望,所以选在归元境大圆满后以秘法再次精进修为,不过这也等同于断送了他们最后一点破镜的希望。 相比于黑剑侍的培养,沽酒人的传承要显得正常许多。 当今江湖上沽酒人存在极少,而且每一名沽酒人都是极为厉害的存在。虽然相较于宗师境犹有差距,但两名沽酒人一起杀力已无限等同于一个宗师境。 赵氏供奉程元,元氏供奉钱保,两人头发虽已花白,但精神十足,老当益壮。 两人都是用刀客,所以对于同为用刀的元大光颇有兴趣。 当元大光看到这两人出现在场后,他便知道接下来将会是一场恶战。 元大光苦笑一声,没等到出够风头就要面对此等劲敌,以后江湖上他元大光的名声传不远了。 元大光回过头看了看在打坐疗伤的沈况道:“沈兄弟,要是这回护不住你可千万别怪兄弟我啊。” 沈况闻言睁开双眼道:“元兄能在这种局面还出手帮我,我又岂会是那等不知好坏的蠢蛋,以怨报德。” 听到沈况的话,元大光嘿嘿一笑。 他继而转过身环顾四周大声道:“沈兄弟说的不错,咱们都不是蠢蛋。至于到底谁是蠢蛋怕是一时半会儿他自己也没个数。” 元大光的这句话像是在无病呻吟,却也像是在刻意说给周遭人听的。 不过,自然没有人接过他的话。 不会有人承认自己是个蠢蛋,就像今天这些人不会善罢甘休一样。 长街另一边,两名沽酒人看着神色不再自若的元大光嘴角浮现一丝冷笑。 程元不屑笑道:“钱老弟,如今江湖上的年轻人见到我们这些前辈都是这般不知礼仪了吗?” 那钱保闻言淡笑道:“程老哥有所不知,如今的江湖人才辈出,年轻人仗着自己天赋高悟性好不把我们这些老人放在眼里也很正常。这问题也好解决,让他们吃点苦头他们自然就知道要尊重前辈了。” 程元笑道:“那倒也是。咱们多年不出现在江湖上,旁人怕是都要忘了江湖上还有我们沽酒人一脉。” 程元的话虽然说的随意,但语气里满是自傲,能成为沽酒人本身就是一种不俗。 元大光看着两个年纪加起来已经一百多的老东西你一句我一句的说着,也不插话。 钱保见元大光不接话,便言辞不善道:“小子,现在求饶还来得及,等待会儿被老夫擒下可就没这么好说话了。” 元大光闻言浑不在意,他将长刀重重杵在地上发出哐当一声。而后,他冲着程元和钱保两人高声骂道:“放你娘的狗屁,咋了,年纪 (本章未完,请翻页) 大褶子多了不起啊。还没开打你们两个老家伙就开始在这吹牛皮了?待家里养老太久,脑子养坏了?” 程元和钱保闻言也不发怒,两人只是讥笑的看着元大光,似乎已经考虑好一会儿如何将他碎尸万段了。 在程元和钱保出面后,长街上的看客也再次有了底气,一个个高声呼喊等着元大光被灰溜溜丢出去的画面出现,若是再多让他吃点苦头那场面一定更好,有人如是想到。 长街上的恶战一触即发,沈况苦于自身情况没法立刻帮助元大光右掌上的余毒已快要祛除,只要毒素除尽,他与元大光两人联手,胜负还两说。 ...... 唐慕离开人群后,独自一人来到了不远处的房顶上。 房顶这边视线好,虽然敢上来的人不多,但偶尔还是有人走动,所以周遭人对于唐慕的到来都并未在意。 倒是因为唐慕离韦修格、吴辞笙这边最近,所以唐慕过来的时候,三人都随手看了一眼。 对于三人的打量,唐慕不甚在意,找了个合适的位置停了下来。 ...... 祝潭和青衫剑客在元大光离开后又回了人群外围,即便隔着密密麻麻的人群,祝潭还是一眼就瞧见了席地疗伤的沈况。 只是一些小伤,不伤及性命,所以祝潭并不担心。 “咱们直接出面带小况儿走不行吗?这么拖拖拉拉的杵在这里也无济于事。”祝潭有些不耐烦的道。 青衫剑客闻言摇了摇头:“小况儿的事也该是与朝廷有个了解的时候了,只要这一次风波平息那么日后朝廷也再没了对小况儿出手的理由,二十年前的事最终还是需要有个说法的。” “朝廷朝廷,都是那该死的皇帝老儿。”祝潭气恼道。 二十年前事情的来龙去脉他也知晓,但朝廷是朝廷,他们只是一个江湖家族,便是蒙了冤屈又如何?向普通人一样寻求官府的庇护,可能吗? 青衫剑客又如何不知道这些事,只是有些事他们毕竟只是外人,无法帮助沈况做决定。 “当年之事牵扯太多,虽然于情于理都不该波及到沈家,但有些事不是我们这么说它就会这般继续下去的。涉及到皇家事,又是关乎于皇帝,朝廷便能有万般理由。至于最终如何,还是日后让小况儿自己做决定吧。” 提及此事,祝潭心中怨气便颇多。 青衫剑客见他不接话,便岔开话题道:“虎月在齐云山那边怎么样了?” 说起多月不见得女儿,祝潭脸上难道露出笑容。“有成前辈护着,虎月在齐云山吃不了亏。以前我不让她习武就是不愿将来她设计江湖,只不过在齐云山那边虎月约莫是听说了沈况的事,所以央求成前辈教她武功。 成前辈来信的时候我还多有深思,只不过后来也就看开了。丫头大了,既然有她自己的想法我不应该干预太多。听成前辈说虎月天赋很高,境界攀升的也很快。” 青衫剑客闻言笑道:“有其父必有其女。” 说到女儿,祝潭开心,但心中有些忧虑,当下还是没法一一说出来的。 (本章完) 7017k 第一百九十三章 破境 楼阁上,一直风轻云淡关注场下局势的元稹这时候收到了晏兰舟的消息,有人注意到了唐慕等人的动向。 元稹闻言有些意外的看了看不远处房顶上的韦修格,当然也看到了此刻离着韦修格不远的唐慕。 那人是个模样生分的年轻人,元稹确信自己是第一次见。 当下能够出现在这康竹城的人或者各方势力都没有省油的灯,所以元稹问道:“可有查出此人身份?” 晏兰舟也是刚刚收到唐慕递过来的消息,对于此人他们事先并没有事先调查,虽然晏兰舟明白元稹不喜欢有这样的变故出现,但他也只能无奈答道:“此人与元大光认识,具体身份目前我们还在查探中。” 听到晏兰舟说此人与元大光认识,元稹没来由的皱起眉头,与元大光有牵连就很有可能与楼外楼有关系,元稹沉声问道:“此人与楼外楼可有关联?” 晏兰舟已经能感受到元稹语气中的微微怒意,只不过对于韦修格的身份他们一无所知,所以他只得应着头皮摇了摇头。 元稹冷声道:“尽快给我查。另外,唐慕那边就依着他们的说法来,暂时不要打草惊蛇。如今情况特殊,必要时让嵇先生提前出手。” 其实元稹也清楚,楼外楼等势力之所以没有一上来就表现出强硬的态势与他硬碰硬,为的就是等着他耐不住全力出手对付沈况,这样他们也就有理由涉足这场事由。 元稹本不想让那位嵇先生出手,但他更不想因此而节外生枝。 元稹心中冷笑,等着自己耐不住性子? 那就看是他先耐不住性子,还是沈况先死! 长街中央。 面对两名归元境大圆满,即便是可以随时破镜的元大光应付起来也不容易。 对方两人实力无限接近于宗师境,单独拎出一个在境界都不比他差,而且两人配合默契,一番简单的交手下来,元大光不仅没占到半点便宜甚至还吃了点小亏。 元大光在夹击中,被程元以长刀重劈肩头,虽然他也在第一时间提刀抵挡,但对方长刀上传来的重力却也结结实实砸在了他的肩头,一时间他身形佝偻,整条左臂颤抖不已。 一番较量下来,程元和钱保看着犹有余力的元大光也都颇为意外。两人本以为联手杀掉元大光也就是几招之内的事,却没想到元大光将他们的招式硬生生的扛了下来。 程元看着似是强弩之末的元大光冷笑道:“天赋不错,只可惜站错了队。” 钱保闻言跟声附和:“死在眼光太差的人江湖上比比皆是,也不差这小子一个。” 元大光闻言则有些不耐烦的骂道:“他娘的废话真多,老子还没出全力,你们就在这庆祝胜利了?不拿出点压箱底的本事,江湖上就不知道还有我元大光这一号人。” 说罢,左臂已恢复大半的元大光率先出击,他右手提刀猛然间朝着程元掠去。 见之前一直被动挨打的元大光这时候有勇气主动朝自己出手,程元脸上露出了一丝不屑的笑容:“钱老弟在一旁看着便是,杀这小子我一人足以。” 钱保大笑道:“那我就跟着看好戏了。” (本章未完,请翻页) 元大光提刀转瞬便至,他身形凌空,双手握刀而后重重劈下。 程元见状则以长刀作挥砍状,借力回挡。 双刀碰撞,嘶鸣作响,一阵金属撞击声瞬间传遍整条长街。 周围看客只见长街两人一人一刀过后迅速又是数次交锋,刀光错杂,一时间场中两股真气波动你来我往,僵持不下。 几招下来,程元忽而发现眼前这小子的刀法有些古怪。 两人一次次蓄力,一次次交锋过后,元大光刀山的力道不仅没有因此而减小,反而越发沉重。但即便如此,程元也并不认为元大光就能借此而胜过他。 两人再次拉开距离后,程元不打算再与元大光耗时。 “小子,试试老夫这一刀的威力。” 程元说罢,双拳之上赫然迸发出一股极为强力的真气波动,淡蓝色的真气的顺着刀柄瞬间包裹住刀身。程元此生最大的愿望就是能拥有一把百剑榜上的神兵,他确信只要有了宝刀他刀法的威力便是寻常宗师境碰上也要退避三舍。 程元双手握刀,背后竟是隐隐浮现一尊法相,法相亦是双手握刀与他本人如出一辙。 程元手中长刀缓缓抬起,那尊法相的动作亦是如此。 周遭看客中有不少看出此招的当下不免感叹道:“这是程前辈成名刀法中的一招,名为宝刀法相,前辈这是要一招了结了那元大光。” 沽酒人的身份江湖上知道的人本就不知道,能知晓他们底细之人少之又少。 众人在听到这句话后一时间兴奋不已,仿佛都已见到那个不可一世的汉子凄惨的下场。 元大光看着眼前缓缓升起的法相,天空阴沉的光线使得法相愈发庄严巍峨。 元大光嘴角冷笑,随后很不屑的吐了一口吐沫:“老家伙,还真看得起我啊!那我也不能叫你失望。” 元大光站在原地,双眼微闭,纹丝不动。 不少人见此情景都嗤笑不已,以为他已经没了抵抗的勇气,就连程元此刻也讥笑,以为元大光已经放弃了抵抗。 片刻后,长刀虚影缓缓落下。 刹那间,元大光紧闭的双眼慕然睁开,两道金色光芒瞬间从他的眼眸中迸发而出,紧随其后是他身体的每个角落,一时间元大光全身充斥着金色光芒,宛如一尊神人。 元大光此刻已然放开了他压制的刀意,他全身金光闪烁间,都是不断流淌的刀法神意。 另一边的程元见状大为吃惊,因为此刻元大光身上流转的气息竟是有那么一丝宗师之气的味道。 他在试图破镜?程元首先想到了这一点。 但程元很快就意识到元大光的修为分明还是在归元境大圆满,并没有大幅度的攀升迹象,所以他认为元大光是用了秘术强行提升自身气机,使他自己的境界也无限接近于宗师境。 就在程元的那尊持刀法相快要劈下之际,全身透着金光的元大光凌空提刀,随后一记横斩。 一道巨大刀光随着元大光的横斩朝着程元的巨大法相袭去,刹那间,刀光与法相碰撞发出一股强烈的轰鸣声,充斥在了长街上。 程元的持 (本章未完,请翻页) 刀法相在碰触到那道刀光后法相手中长刀就像遇到了一道天堑一样再难斩下分毫。 但程元不相信元大光身上的这股力量持续不了太久,随即他口中低喝一声,法相之上淡蓝色的光芒暴涨,法相长刀的攻势也随之增强,但依旧无法动摇元大光的那道剑光。 一直在注意场中局势的钱保见状心知再拖下去恐有意外,他高喝道:“程老哥,我来助你。” 此刻钱保再没了什么前辈晚辈、胜之不武等的那些虚礼,如今情况赢下比试才是关键,否则于家族和他们自身而言危害都不小。 钱保投身战场且一上来就掏出了自己压箱底的本事。 他以自身真气控制着长刀凌空,随即他双手合十,猛然间一股无形的能力波动自他体内爆发。 凌空长刀吸收真气后缓缓升空,下一刻,一道不输于程元法相的长刀虚影浮现在了半空中,钱保口中低喝:“斩。” 长刀虚影凌空劈下,长刀划破虚空直逼元大光而去。 元大光见状也不敢再有任何保留,原本一身被他压制的刀意此刻被他完全释放。 片刻后,以他为中心,天地间竟是缓缓出现了一道漩涡,周遭环境中丝丝缕缕玄之又玄的天地灵气不断涌入元大光体内。 见此情景,四下哗然。 周遭的那些宗师境人物对于这一幕再熟悉不过。 场中所有人都瞪大了眼睛,尤属程元和钱保两人脸色最难看。 房顶上,吴辞笙在看到这一幕后内心惊讶不已,方才那个看起来没个正形的汉子竟是这般厉害。 “师父,他这是在...”吴辞笙有些不敢相信的问道。 杨潜此刻心中惊讶其实不比吴辞笙小到哪里去,他心中感叹,如今的江湖还真是藏龙卧虎。 “他在破镜。”杨潜缓缓道。 “此人之前一直在压境,似乎是为了压制他那一身刀意。习武这么多年,为师也是第一次看到破境踏足宗师,而且还是位用刀的同道中人,此情此景实在震撼。” 长街上,后知后觉的人群中这时候方才有人呼喊道:“这家伙在破境,他想以程、钱两位前辈为磨刀石一举踏入宗师境。” 便是再对眼前这个浑不吝的汉子没什么好感,在见到这一幕后也不敢再心生任何轻视。于战斗中破境,还是踏足宗师境,这是何等的壮举。 楼阁上,站在元稹身后的彭昱与旁人不同,他一直在注意元大光身上流转的刀意,因为那种感觉有些似曾相识。 晏兰舟眼观八方注意到了彭昱的变化,因此缓缓道:“彭先生可是看出了什么端倪?” 彭昱闻言也直言道:“此人身上的刀意有几分狂刀祝潭的感觉,他先前说是受了师命,不知是否是受了祝潭的意思?” 晏兰舟闻言有些意外却也不确定道:“我们收到的消息表明祝潭此刻身在南梁的齐云山。” 彭昱摇了摇头:“以他的实力,想要躲过你们的追查很容易。” 其实彭昱还有下半句话没说,因为他隐约觉得自己之前所担心的那个意外正在发生,难道那个人也来了? (本章完) 7017k 第一百九十四章 师父、师父 寻常江湖人习武一辈子能破境进入归元已算是高手,对于宗师境,许多人终其一生都不敢奢望,山顶风光能见者终究不过寥寥数人。 在想杀沈况的这些人中既有眼红监天司的天价悬赏,也有嫉妒年轻人的武道境界。 二十岁的归元境中期,如此年纪就已经到了可以开宗立派的程度。而以他的天赋,登临大宗师也只是迟早的事。 当年东海五大族的覆灭若是深究其内由,此刻在场的不少人都能算作帮凶,所以如今看到这个冉冉升起的年轻人他们怎会不担心。 除了沈况自身外,横亘于他身前的还有楼外楼等诸多势力,沈况越是展现出锋芒的实力,他们就越想沈况死。 元大光的破境已然势不可挡,程元和钱保联手且拼尽全力,但在破境成功跻身宗师境的元大光面前依然不够看。 元大光乘胜追击,又是几道刀光劈去,程元和钱保再难抵挡,法相和刀影寸寸破碎,两人随之也刀光被劈飞出去重重摔在了长街上,呕血直至昏迷。 胜负已分,元大光身上金光慢慢散去,他扛着刀,脸上依旧挂着一副欠揍的笑容,他依然还是那个浑不吝的汉子。 “不好意思,一不小心破镜了。”元大光毫不掩饰的笑道。 对于已然失去知觉的程元和钱保两人,元大光没有下死手的打算,他朝着赵氏、元氏两家的方向看去而后霸气道:“将他们带走吧,今天我不杀人。” 两名归元境大圆满的沽酒人于任何家族而言都是不容小觑的存在,所以元大光开口后,两家很快出面将昏迷中的两人带走了。 周遭看客本以为会是一场一边倒的压制,却没想到眼前这个看上去其貌不扬的汉子竟是临阵破境成功跻身宗师,这其实比程元、钱保两人赢了还令人震撼。 虽然隶属于大皇子元稹身后的五大势力皆已陆续出手,但元大光并不觉得元稹会就此罢休。 如此大费周章的截杀沈况,就算最终的目的不在沈况身上,他也不会轻易放任沈况离开,毕竟一个隐藏在暗处的高手给予他的威胁会更大。 沈况已将右掌中残留的毒素全都排除,经过方才的疗伤身体也有了很大的恢复。 沈况起身来到元大光面前,元大光看着已经恢复了大半的沈况,本想在他肩头拍上一拍,只是很快意识到沈况有伤在身便悻悻然放弃了这个念头。 “恭喜元兄破境。”沈况笑道。 方才元大光与那两人的战斗沈况也看在眼里,在吴酒初见元大光的时候沈况只当他是个万象境大圆满的武者,没想到今日他已破境踏足宗师。 元大光闻言憨笑道:“都是些小意思,让沈兄弟见笑了。师父让我护你,只要没给他老人家丢脸就好。” 元大光也知道沈况对于此事心有疑问,所以此话说完他便又接着道:“沈兄弟我知道你对我师父的事心有疑问,但其实我自己知道的也不多,我也不知道师父为什么就要我来护你。我与我师父的渊源有很久了,只不过近些年我一直在找他,今日才侥幸遇见。我只知道师父姓祝,其他的师父不说我也没问。” 听到元大光说他师父姓祝,沈况下意识地想起了许久不见的祝大叔。 另一边的长街上,祝潭看着与元大光站在一起的沈况欣慰笑道:“你说小况儿能猜到是咱们来了吗?” 一旁的青衫客闻言轻声道:“应该猜得到,知道师父和他祝大叔在这里就可以不用怕了。” 祝潭慨叹道:“一个人走了这么远的路,也杀过了人,就算我们不在我想小况儿他也不会害怕了。” 青衫客微微叹息,脑海中缓缓浮现少年人独自一人落寞的背影。 虽然他已不再是当初大桃树下每日苦练剑法的那个青涩少年,但在自己眼里他始终是个孩子。 对于那个叫苏瑶的女子,两人心照不宣都没有提及。 其实他们清楚沈况自己对于此事耿耿于怀,只是他不说。但有些事注定难以两全,既然当初没有杀,那么他就已经选择独自承担那份痛苦了。 青衫客与祝潭,他们两人是走惯了山山水水,看遍了人情世故的。 世俗里的那些情爱故事他们见过也见得,所以他们自然知道年轻人当下的沉默不是真的沉默,他是在试着遗忘,也许这样记忆也会试着淡去。 ———— 长街上,元大光听沈况口中呢喃祝大叔,便问是不是梅雾城里的那位狂刀祝潭前辈。 元大光知道沈况身后除了有师门玄机山的两位前辈,还有狂刀祝潭,是他父亲沈九司当年好友。 沈况点了点头:“只不过路上我听说祝大叔已经去了南梁齐云山,你师父多半不是祝大叔。” 元大光没有见过那位祝潭前辈的模样,但仅凭气度他觉得自己师父不输对方。 听沈况说完,元大光笑道:“沈兄弟你也别担心,就算楼外楼他们碍于身份不好出手。我,还有我师父都不会抛下你不管的。悄悄告诉你,与我师父一起来的还有位看上去很厉害的青衫前辈,反正以我的实力看不出那位前辈的深浅。” 一袭青衫影,许久未曾见。 当沈况听到元大光说起青衫前辈后,他心有所感下意识地追问道:“那位前辈的脸颊上是不是有一缕垂下来的头发,看上去和他的装束不太配。” 元大光闻言有些意外的点了点头:“好像是这样的,如果那位前辈不是这样的打扮我都以为是个两袖清风的读书人了......” 元大光的语速越说越慢,越说越迟疑。 话刚说完,看着神色微有起伏的沈况,元大光也立刻反应了过来,不敢相信的道:“难道我师父真的是祝潭前辈,还有那位青衫前辈,莫不是沈...沈兄弟你的恩师李成仁前辈?” 青衫二字,如清风拂面。 长久悬着的心似乎在此刻终于落地,沈况没有立刻去寻找师父的踪迹,当他知道师父如今正在某个角落注视着他的时候,他只觉得自己这一路历经的磨难都算不上什么,无非是一个人走了一次江湖,无非是师父没有护道一程,没什么苦的...... 只不过无论多大年纪,在自己信任的长辈面前沈况依旧愿意做个孩子,师父啊师父,他心中呢喃。 虽然沈况没有直接回答,但仅从他的神色变化上元大光就已经知道他的猜测没错了。 元大光下意识地环顾四周,下意识地再想寻找自己师父和那位青衫前辈的踪影,只是终究无所得。 人群外两人在看到这一幕,多有感慨。 “走了这么远的路,提了这么久的心直到这一刻才敢真正放下,旧账真的禁不起翻。”祝潭淡淡道。 李成仁看着终于又有了少年人模样的沈况缓缓道:“人生第一次走江湖便是这般生生死死,是我们这些作长辈的失职了。” 祝潭闻言问道:“韩仲景呢,他怎么没来?” 不过话一说出口,他就知道了原因于是又接着道:“都快忘了那个剑灵小姑娘了,韩仲景一个人能看得住吗?” 李成仁道:“没什么太大问题,当初我途径秋落城的时候在湘儿身上种了一道印记,既能帮着遮蔽天机也能让她表现出更多的人性,将来她破境时的气象亦是能帮着压制。而且无酒里还有师弟在,不会有问题。” 听李成仁说起这些,祝潭就知道不是他能涉及的领域,没办法谁让李成仁境界高呢。 “越往上的风光真的越好?”他没来由的问道。 李成仁闻言摇了摇头:“高处不胜寒。而且爬的越高越会发现我们的渺小。” ...... 元大光和沈况两人的交谈声很小,所以周围的看客只能注意到两人神色上的变化,听不清他们在说什么。 有些人方从元大光的震惊走出来,这时又看到两人极为轻松的神色,难免紧张的认为他们还有什么后手。而且,楼外楼还没有真正出手。 但不少人更多的是奇怪,因为这一连串的人下来,除了程元、钱保以及那位苗疆女子,其他人是不是都太弱了些。 难道到此真的就要结束了?面对已经踏入宗师境的元大光,现在又有谁能敌? 楼阁上,宋宛也注意到了沈况轻松下来的神色。她开口问道:“严前辈能听到他们在说什么吗?” 严道济闻言摇了摇头:“只能依稀听到他们在谈论那元大光所谓的师父,似乎姓祝。这元大光不是来自楼外楼吗,为什么还会有这么一个师父?” 宋宛闻言神色平静,当他听到祝字时,他脑海中第一个浮现的便是那位狂刀祝潭前辈。 在梅雾城的最后一晚,在那间普通的肉铺,宋宛见过那个名叫祝潭的汉子。 “祝潭是不是已经返回了大魏?”宋宛又问道。 严道济闻言很快明白了宋宛的意思:“祝潭若是刻意躲避我们的人,他们很难发现。只不过,单单祝潭一人他们便能如此轻松?” 宋宛淡笑道:“那若是再加一个李成仁呢?” 严道济闻言有些不可思议的四下看去,只不过密密麻麻的人群中一时间根本找不出他想见到的那个人。 宋宛则继续道:“若不是李成仁来了,我想沈况也不会一下子就敢放松下去,这种状态不该在这种时候有,所以唯一的解释就是有人可以让他放下一切戒备,那么那个人会是谁?” 严道济没有接着宋宛的话说下去,他只是缓缓道:“宋天司,我们的目的若不是沈况,为什么始终要把他往死路上推呢?要达到目的能用的方法有很多。” “严前辈觉得我的方法太过极端了?” 严道济没有点头却也没有摇头。 其实当严道济说出这句话的时候宋宛就已经知道了他的想法。 “其实我没问过师父,师父也没说。”她淡淡道。 第一百九十五章 城防军 有些事情的答案既不在事情本身,也不在那些我们能看到的所谓合乎情理的情节中。 有的本就无解,而有的错才是对。 楼阁上的元稹脸色铁青的看着长街上的这一幕,元大光的强势顺势打乱了他的那些布局。 “兰舟,让嵇先生出手吧,不用再等了。另外城防军那边你派人盯紧,不要再出任何意外。还有告诉唐慕,她也不用再管那韦修格了,事不宜迟,等他们得手城防军就可以立马接管这里。”元稹沉声一一吩咐道。 晏兰舟知道元稹此时的怒意已经在爆发的边缘,所以他不敢再出言阻拦,只能接下来好好安排每一件事不出意外。 大殿下有勇气有谋略,但是缺少与之匹配的格局与胆识,这是殿下的不足之一。 晏兰舟很清楚的知道这一点,但身为人臣他没有资格苛求主人,他能做的只能时刻提醒、提防。 城防军那边晏兰舟准备亲自走一趟,兵马调配是今日能否一举成功的关键,便是这里出了再大的意外,只要有兵马在手他们依旧能够震慑全场。 当下的长街,除了沈况与元大光心情放松之外,姜凝、独孤南乔、宇文渊,甚至是阮水烟也都放下了心,元大光的实力俨然超乎了所有人的想象。 宇文渊看着场中两人微微笑道:“宗叔,此人当真不凡!” 宇文渊开口前其实在心中措辞了片刻,只不过他一时半会儿找不出合适的词语来形容元大光。 宗阳丘闻言笑道:“以刀意破境跻身宗师,还是临阵,说明此人的这一手刀法已然炉火纯青,登峰造极,此情此景我看了都要心潮澎湃几分。” “哈哈哈,宗叔您年纪还不大,等此间事了回京闭关数月,破境那是手到擒来。”宇文渊恭维笑道。 “这些时日精彩的打斗看过不少,的确心有所悟,回京之后能不能破境,成败就在此一举了。” 宗阳丘果真有几分春风得意,看人比试尤其是高手之间的较量旁人也能从中有所得,更何况他亲眼目睹了一位归元境大圆满的武者破境,这对他们这些停步归元境大圆满多年的人来说如同一场甘霖雨露。 宇文渊闻言笑道:“那我就先预祝宗叔得偿所愿。” “承公子吉言!” 楼阁上,姜凝看着此刻俨然完全放松下来的沈况有些意外,因为沈况这一路走来即便走的再安稳,他也不会如此般完全松懈下来。 站在一旁的温华和严道济一样,对于沈况和元大光的聊天他只听了个大概。不过温华几月前才见过祝潭,所以他更快将元大光的这一身刀意与祝潭联系在了一起。 温华缓缓道:“小姐,元大光身上的刀意与狂刀祝潭颇有几分相似,而且元大光方才说他的师父姓祝,难道他与祝潭之间有渊源?” 温酒闻言立刻反应过来问道:“爷爷,难道说祝前辈也来了?” 温华未答,而是随即看了姜凝一眼才道:“也许来的还不止祝潭一人。” 听到此话,姜凝也忽而有了自己的心思,当她再看向长街上的沈况时也跟着松了一口气。姜凝轻声道:“父亲应该早就知道了此事,只是没有告诉我。” 温华有些猜到了姜太虚的打算,所以解释道:“家主大概也是想多磨砺一番沈况的性子,那两人的想法可能亦是如此。” 此情此景,姜凝觉得她也应该跟着轻松的才对,只不过当他看到长街上那个略显单薄的年轻人的背影时却怎么也高兴不起来。 “前辈们的护道为何总是如此?”她缓缓问道。 沈况本可以不用承担这么多,但诸多事终究是他一个人扛了过来。 虽然有诸多不解,但姜凝无法替前辈们做决定,所以她有此问。 沈况的这一路本可以走的更轻松些的。 对于这个问题,温华也没办法解释,即便身为前辈他亦是觉得沈况这一路走的不易。 温华感叹道:“大概是身份使然。在什么样的位置就需要承担什么样的责任,就算东海沈家只剩下他一人,那他代表的也是沈家。世道如此,好在结果还不差。” 对于爷爷和凝姐姐两人的话温酒听的云里雾里,不过他从两人的话里隐约猜到那位祝潭前辈似乎真的来了。 一直心绪起起落落的独孤南乔在看到沈况状况恢复,且安然后,才又稍稍放下心来。 而与独孤南乔不同的是,云清幽似是心有所感,开始在人群中寻找一个人的身影。 独孤南乔见状问道:“师父,你在找人吗?” 云清幽闻言也没有掩饰,点了点头道:“那臭小子的帮手来了。” 独孤南乔闻言脸上露出了笑容,却没有多问。 ------ 中原的富足,人民的安居乐业是唐慕这一路走看到最多的情景。 而看到的越多,她便越想带着草原子民踏足这里,伟大的狼神子民不该在那等贫瘠的土地上世代繁衍,他们若是入主中原一定会比这些只知享乐的人做得好。 上了房顶的唐慕并没有一上来就与韦修格攀谈,方才长街上的比试她也看在眼里,那个名叫元大光的汉子的确很厉害。 虽然唐慕没有表现出要与韦修格交流的意思,但韦修格还是一直在注意此人。原因无它,因为他身旁的这个男人相貌实在是有些清秀的过分。 韦修格自然没什么龙阳之好,更多的还是好奇,一个男子如何能长成这般,这让他未来娘子情何以堪。 只不过,注意的多了难免会露出马脚。 “这位兄台,为何总是看我?”唐慕看向韦修格开口问道。 虽然她在刻意压粗嗓子,但清脆的嗓音依旧不是寻常大魏男子会有的。 韦修格悻悻然一笑,不过他倒也不掩饰,直接胡说道:“在下观兄台英俊潇洒,气度不凡,所以多看了几眼。如有冒犯,还请兄台见谅。” 唐慕倒是没有见怪,她笑道:“无妨,无妨。在下姓唐,单名一个慕字,敢问兄台名讳?” 韦修格闻言抱了抱拳道:“在下韦修格,幸会唐兄弟。” 虽然与眼前这个清秀的有些过分的男人聊天有些奇怪,但韦修格本着尊重的原则神色上并没有表现出太多厌恶。 但韦修格竟然感觉眼前的这位唐兄弟笑起来有些好看。 韦修格介绍完,唐慕便顺势提到了场下之事:“韦兄觉得,沈况今日能安然离开吗?” 听到唐慕说起沈况,韦修格自信笑道:“唐兄莫要小看了我的这位沈兄弟,沈兄弟的底蕴可远不止你看到的这些。” 唐慕闻言稍作意外道:“听韦兄言辞,是与沈况相熟?” 韦修格笑道:“认识的,认识的,而且我之前还请沈兄弟喝过酒。唐兄你别看沈兄的修为高杀力高,但酒量是真的不高。只可惜那时候我还不知道沈兄的真实身份,要不然怎么也要向他问问剑神前辈的事。剑神风采,谁不瞩目。对了,唐兄弟你觉得我的这位沈兄弟如何?” 唐慕闻言道:“沈兄天资卓绝,我甚是仰慕。” 韦修格笑道:“好说好说,回头要是唐兄愿意我可以介绍你们认识,没什么要求,一顿酒就够了。沈兄酒量虽然不怎么样,但是爱喝。” 韦修格虽然表面上表现得很是热情,但唐慕能感觉到对方是在有意提防她。 她将话题很自然的放在沈况身上,也是为了引出接下来的话,但韦修格也滴水不露的将话题锁定在了沈况身上,多余的话他一个字都不说。 “唐兄且看着,真正精彩的场面还没来。” 唐慕笑道:“拭目以待。” 不过她心中已思量万千,眼前这人并不简单。 ...... 晏兰舟领着赵府城与另一名归元境大圆满的武者江永一起前往了康竹城东城门,此次城防军的统军将领名叫曲陇,如今就驻扎在东城门。 今日的康竹城注定不会平静,城里寻常百姓自然也意识到康竹城将有大事发生。但除了个别胆大的没人敢前往一探究竟,江湖这趟浑水可不是他们这些平民百姓可以趟得起的,一个不小心就是家破人亡。 一路上,除了街道上人烟稀少之外,晏兰舟并没有其他异样的感觉,一切似乎都很正常。 待到了东城门后,曲陇亲自上前接见。 如今的康竹城已经下令完全封锁,既不让出也不许进。 一番城防巡视下来,晏兰舟并没有发现城防军这边有什么异常,一路上晏兰舟叮嘱了几个细节,曲陇则一一应下。 曲陇虽然算不上大皇子元稹的嫡系,但他正在不遗余力的向着嫡系靠拢。 世人皆知大皇子元稹最有可能是下一任大魏君王,所以他若能在这时候依附于元稹,未来元稹登基后他也能算是个从龙之臣,该有的好处自然不会少。 曲陇深知自己这一次任务事关重大,所以自从接到调军命令后就不敢有任何懈怠。 只要这一次做好得了大殿下的青睐,那么以后调任京官,甚至弄个京军指挥使当当也不是难事,所以他又如何敢不拼劲死力。 “曲校尉,您负责的城防军一事事关重大,可不容有失。殿下口谕,只要今日事情成功,就将曲校尉调去京城。曲校尉,一步登天的好事近在眼前,你可以把握住了。” 晏兰舟的话一字一句都扎根在了曲陇心坎上,曲陇抑制住心中激动连忙道:“晏先生请大殿下放心,城防军一事只要我曲陇还活着,就不会出意外。” 晏兰舟闻言笑道:“曲校尉的功劳殿下不会忘记的。记住,看到城中信号后就立刻带兵包围那处长街。” “曲陇遵命。” 第一百九十六章 来者不善的中年人 晏兰舟几人离开后,曲陇叫来几名心腹交代了晏兰舟所说之事。 “都给老子打起十二分的精神来,只要此事做得好,升官发财咱们兄弟们一起有。但只要出了一个岔子,我们这些人的脑袋可就都要移位了。”曲陇沉声叮嘱道。 众人也都不是傻子,知道此事利害,所以没有一人敢懈怠。 ———— 还没有轻松片刻的元大光和沈况,很快又在长街另一边看到了新的不速之客,来人是个年岁不大的中年男子,模样普通,而且瞧着打扮不像是出自哪个大家族。 不过当沈况见到此人后,下意识的心生警惕,仿佛是内心的本能提醒,似在告诉沈况此人很危险。 元大光也看得出对方来者不善,虽然对方表面上只是个归元境大圆满的武者,但元大光从他身上感受到了一丝危险气息。 “沈兄弟,此人有些古怪。”元大光提醒道。 沈况点了点头:“此人气息低敛深沉,像是个精通暗杀的行家里手。” 元大光闻言轻嗯了一声:“沈兄弟待会儿我先出手试试对方深浅,如果我不敌咱们再联手。” 即便是独自面对两名沽酒人元大光都没有露出这般慎重神色,所以足见来人的古怪。 楼阁上,当姜凝看到新出现在长街上的这名中年人后,没来由的眉头微皱,有些不解。 一旁的温华见到此人后神色也如出一辙,他一个五级小宗师竟然看不出对方底细。 “小姐,此人定是元稹最后压箱底的人选,瞧着极为古怪。” 温华说完,代双紧接着道:“元稹刻意隐瞒了此人身份,我们手中没有此人的消息。” 姜凝闻言,神色愈发凝重。 她虽然知道这已经表明元稹耐不住性子出手了,但她一时间竟是找不出任何破绽。 规矩之内,似乎一切都合乎规矩。 温华和代双见自家小姐沉默,便也没有再继续说下去。 另一处楼阁上,晏兰舟、赵府成和江永三人还没有返回,所以如今的楼阁里就只有元稹和彭昱两人。 “彭先生,如果出手你只要拦下楼外楼的温华即可。”元稹缓缓道。 环抱长剑闭目沉思的彭昱一直在思量心中那份担忧的由来,他依然不太敢相信那个人真的会出现在这里。 彭昱闻言没有开口,只是点了点头。 元稹并不觉得彭昱此举有何不妥,元稹神色轻松,似乎一切尽在掌握。 云清幽在人群中寻找一番未果后,又将视线放在了沈况身上,她答应过那个人要护好他的弟子。只不过新出现的这个人也让她心里生出了一丝警惕感,这种感觉她已多年不曾有过。 独孤南乔看着那个身材中等,样貌普通的中年人,她仅凭感觉就能知道对方的危险。 云清幽缓缓替独孤南乔解释道:“这人跟脚为师暂时还看不出来,仅从表象来看他的境界的确是在归元境大圆满而且并无压境。只不过此人身上气息流转极为古怪,他的体内像是蕴藏着一股巨大的能量。” 独孤南乔闻言问道:“有元大光在,他与沈况两人联手会有胜算吗?” 云清幽道:“虽然这种感觉很奇怪,但为师觉得他们两人胜算不大。” “元大光都是宗师境了还不行吗?” “这就是为师说的奇怪之处,无论从任何角度看此人都只是个归元境大圆满,但给人的感觉好似无限接近于一位大宗师。” 场中的宗师境的前辈几乎都有这种奇怪的感觉,彭昱知道其中缘由,只不过他不会说。 房顶上,吴辞笙在看到这个中年人后,颇为诧异的看了自己师父一眼:“师父,这人身上散发的气息是不是太过诡异了些。” 杨潜闻言点了点头,他虽然自身境界不高但还是一眼就看出了这份诡异,“那是杀气,此人定是杀过极其多的人。而且他能将自身杀气内敛,并非寻常归元境可以做到的。” “至少师父我做不到。”说完,杨潜又补充道。 吴辞笙虽然也喜欢江湖,但她不喜欢江湖里的这些打打杀杀,生生死死,所以她对中年人身上的那股杀气尤为厌恶。 不过她心中所想更多的还是对于沈况和元大光的担心,她也能看得出两人神色凝重,两人对待中年人的态度分明比对待之前的两名沽酒人还要慎重。 长街人群尽头,当祝潭看到此人后,径直看向李成仁问道:“怎么说?能看出他的古怪?” “有些头绪,要是师弟在这里,应该一眼就能看得出来。” “是吃了丹药,改容换面?隐藏气息?”祝潭追问道。 李成仁道:“具体情况要等他真正出手之后才看的出来,要真是我们这般境界的人,他的真气、功法运行路径会和小况儿他们不一样。” 祝潭闻言点了点头,这人身上的古怪他看得真切,但一时间没有拿得出手的证据,所以他不能坏了规矩。 ...... 长街上,元大光和沈况在打量中年人的同时,中年人也在打量着他们。 片刻后,中年人面带笑容操着一副沙哑的口音赞叹道:“如此惊艳的年轻人可好些年没遇见了,只可惜我是来杀你们的。” 中年人的语气中似还带着一种炽热。 元大光扛着大刀依旧一副天不怕地不怕的模样大声道:“前两个家伙也是像你这么说话的,然后他们就被我打了个半死。” 中年人闻言讥笑了一声:“那两个废物若是被我遇上直接死,留着无用。年轻人,仁慈可从来不是救人良方。” 本来不打算多废话的元大光在听到对方的这句话后,轻笑一声后反驳道:“人与人之间的不同其实就在于此,你愿意杀人而我愿意救人,你有你的做人法则,我也有我的处事道理,当然方式没有绝对的好坏,只是因为我坚信这个世道一直都是好人居多,像你们这样的渣滓终究只是少数。 我有能力,我就替旁人多了结几桩无可奈何。生死而已,也许在你眼里一文不值,但在我眼里它比天高。” 世人常说只有经历过死亡的人才知道生的可贵,也正因为元大光承受过死亡的恐怖,才知道留人以性命是多么的难能可贵,但该死之人除外。 两人的道理从一开始就背道而驰,所以不用纠结于谁能用自己的道理说服对方,而且本来两人也就没这个心思。 中年人这一次脸上的笑容不再有讥讽,而是多了几分自然。他轻笑道:“所以我们站在了对立面,所以你们两人今日需死。” 元大光闻言收起笑容沉声道:“那就让我先来试试你的斤两,看看有没有说大话的底气。” 元大光话音刚落,他便提着手中长刀朝着中年人迅速掠去,如此的不讲道理。 中年人见此情景并不躲闪,也不使用武器,他嘴角噙着笑容,自然而然的等待着元大光如期而至。 随着元大光的愈渐逼近,他手中长刀上的力道也在不断加重。 两人距离迅速拉近,元大光提刀朝着中年人猛然劈去,没有任何多余的动作,就是这般劈砍。 但即便是这样,中年人依旧毫不躲闪。 就在元大光的长刀即将砍在中年人身上时,一直纹丝不动的中年人缓缓抬起右手,亮出两指,竟是分毫不差挡住了长刀的攻势。 一圈罡气护罩自中年人手指上迸发开来,元大光的刀气至此再难寸进分毫。 中年人云淡风轻,对于接下元大光的这一击似乎毫不费力,甚至犹有余力。 他面带笑容看着身形在半空中停滞的元大光而后他轻抬左掌,左掌手心处一股极为猛然的真气波动顿时汇聚于此。 中年人左掌向前轻推,刹那间,一股精纯能量波动袭向元大光。 元大光感觉,此人只是如此轻飘飘的一击竟然重逾千斤,冲力万千。 元大光不敢大意,他迅速收起长刀横档,转瞬便至的力道直接打在了刀背上而后刀背紧贴在了胸膛上,蛮横的力道直接将他连人带刀轰飞出去数丈,落地之后的元大光往后倒退出数步才堪堪停下身形。 元大光有些不可思议的看着隔着不远处依旧云淡风轻的中年人,如今他已经踏足宗师境的一击竟是被一位归元境大圆满的人不仅轻而易举的抵挡了下来,还一招将他整个人打飞了出去。 稳住身形的元大光神色警惕的看着对手。 见到元大光陡然间换了神色,中年人不屑笑道:“再来,让我来感受一下天才的威势。” 中年人毫不掩饰自己语气中的嘲讽,只不过这一次元大光没有再主动出击,他站在原地等着对方先出手。 “元兄,需不需要我帮忙?”沈况神色凝重的问道。 中年人方才的出手俨然已经不再是归元境的层次,但他的境界却又的的确确是归元境。 元大光摆手笑道:“沈兄弟你再休息片刻,我还撑得住。” 而后元大光朝着中年人大声吼道:“再来。” 第一百九十七章 全力出手 “既然你不主动找死,那我就来帮帮你。”中年人一字一句的说着,且一步一步朝着元大光所在的方向走来。 浅灰色的真气包裹着中年人的两个手掌,他的步伐不断加快,直到片刻后瞬间出现在了元大光眼前。 元大光有些不可思议的看着这一幕,待他意识到的时候,中年人的第一掌已然出手。 中年人掌心直逼元大光胸膛而去,速度奇快。 元大光下意识地提刀护住胸膛,但与方才如出一辙,长刀上传来重力将他连人带刀又打飞出去。但这一次中年人没有给他喘息的机会,一掌结束,下一掌如期而至。 依旧是那等诡异的身法,元大光反应不及,如此一连受了五掌。 中年人未出全力,更像是在众目睽睽之下戏耍他。 中年看着毫无招架之力的元大光不屑笑道:“你若只有这点本事可就没意思了,刚才打那两个你废物都用心,怎么到我这里反而无所谓了。怎么?看不起我,觉得我不够资格做你的对手。” 元大光闻言顺势骂道:“你这憨货还不值得大爷我出全力,嗬,呸。” 中年人闻言神色依旧,他脸上露出一副森然微笑,嘴中则似乎在说一个字,死。 对方的身法诡异,速度奇快,所以元大光意识到若是一味的被动只会被慢慢耗死,所以他不能坐以待毙,只有在不断地战斗中方能找到机会。 元大光再次主动出手。 中年人见状笑道:“看来也不算是个废物,来来来让我试试一位宗师高手的本事。” 说罢,中年人身形也有所动,他以掌成刀,径直朝着元大光掠去。 元大光的想法是对的,不过在真正的战斗中,中年人以灵活的身法游走于场间让他很难发挥出长刀的优势,短暂交手下来,元大光依旧拿对方没有任何办法。 元大光以左手接住中年的一记手刀后,趁此间隙,右手握刀顺势猛然砍去。 中年人见状嘴角浮现一丝冷笑,他没有管劈向自己的长刀,而是抓住元大光胸膛前的中空区域,在元大光的长刀落下前,一脚重重地踢在了他的胸膛上。 元大光被一脚踢飞出去,还未等到落地,中年人的下一脚又至,将他再次踢飞到了空中。如此往复多此,中年人或许是觉得玩腻了,一脚将元大光踢到沈况脚下。 元大光吃痛,扶着刀呲牙咧嘴地缓缓站了起来,沈况见状迅速扶住了元大光。 结结实实挨了这么多下,元大光只觉得胸前痛地厉害,他拂住胸膛才能好受点。 “真特娘的疼。”元大光呲着牙骂道。 “沈兄弟这家伙有点不是人,你的归元境底子已经是我见过最好的了,但感觉这家伙比你还变态。我好歹也是一名小宗师,在此人面前竟然毫无还手之力。” 沈况方才也一直在注意那人出招手法,与元大光比斗中年人招式平滑没有什么倾力的杀招,但其中的威力却不是一般的大。 沈况闻言道:“此人还没怎么出力,元兄,接下来需要我们联手了。” 元大光这回不敢再托大点头道:“也只能这样了。我从正面牵制他,沈兄你的速度快可以肆机扰乱他的节奏。” 面对此人,两人都不敢有半点大意。 不远处的中年人也不打扰两人商量,待两人商量好后他才笑道:“商量好怎么杀我了吗?要是没有,我可就要杀你们了。” 元大光闻言不与他多废话直接骂道:“滚你娘的蛋,杀你还用商量?浪费那时间老子都可以上好几趟茅房,给你做好几顿饭了。” 中年人没有计较元大光的这些话,他只是淡淡道:“徒逞口舌之能地废物,我看看待会儿你的嘴还有没有这么硬。” 狠话放完,就是真正出手的时候了。 一人握刀,一人持剑。 中年人见此情景,这也才稍稍提了兴趣。只不过面对来势汹汹的沈况与元大光他依旧不躲不闪,任由两人出手,任由招式落下。 刹那间,一身强烈的真气波动覆盖中年人全身,以中年人为中心,似乎周遭空间也跟着发生了些许扭曲。 一刀一剑,转瞬即至。 只不过两人没能突破得了中年人的护体真气,刀剑与中年人的身体隔着短短的距离便再难寸进。 中年人狞笑着看着两人,而后他竟是直接空手握住刀剑, 一开始沈况和元大光都还没有意识到其中的诡异,但片刻后,两人都察觉到自身的真气正被快速吸走。 元大光心中大骇:“沈兄弟,快快脱手,他在吸我们的真气。” 江湖人比斗,都忌讳一些个阴毒的手法。 但专走斜功之流的人何其多,这种吸人真气的手段沈况就曾听师父提起过。 沈况和元大光在意识到这一点后便瞬间脱手,但中年人自然不会就此罢休,他扔掉两人武器,转瞬追至两人身前,一人一拳结结实实打在了两人胸膛之上。 这一拳力道极大,两人不仅被打飞出去,还各自吐出了一大口鲜血,伤及根本。 沈况与元大光倒地后迅速招来各自兵器,中年人则站在长街上,倨傲的看着眼前两个所谓的江湖天才:“杀天才的感觉还真不错。” 沈况与元大光各自扶着刀剑站起,两人方才的那一击寻常小宗师怕是都要退避三舍,但面对眼前这个中年人竟是连对方的身都难以寸进。且一番交战下来,两人连半点还手的余地都没有。 “还不够。”元大光擦了擦嘴角血迹沉声道。 不远处的中年人看着模样惨淡的两人兴致很高,他似是要一点点的磨死两人。 中年人看向沈况笑道:“你们沈家家传的七星剑诀江湖上盛名颇多,我给你机会让你用出来,最后我可以勉为其难留你全尸。” 还不待沈况开口,元大光又骂道:“看不起老子?嫌我给你做的饭不好吃,还是觉得老子的刀法稀松平常?” 中年人不屑道:“我虽然不知道你与祝潭有什么渊源,但不得不说你的刀法与他差远了。” 元大光笑骂道:“那你要不要与我师父比试比试?” 中年人闻言笑而不语,他自然不信元大光的师父就是祝潭。 片刻后,中年人催促道:“敢快把你们压箱底的本事使出来让大家看看,否则你们可就连用的机会都没有了。” “放你娘的臭屁,当老子是那青楼姑娘在这卖唱你想听什么我就唱什么?这辈子只有我元大光逛青楼没有青楼逛我的说法。”元大光直接骂道。 一句说完,元大光又对沈况小声道:“沈兄弟,我猜这家伙一定是用了什么遮蔽天机的秘法,而且极为上乘,比你用的火舞丹可能还要珍贵。我们现在唯一的办法就是尽全力逼着这家伙露出破绽,一旦他露出破绽姜小姐和温长老就有理由出手,甚至我师傅也都有理由出手了。” 沈况点了点头,眼前这家伙已经不是他们如今可以硬撼的,对方的归元境大圆满绝对是个幌子。 虽然这样的看法也根植于很多人心中,但旁人和沈况、元大光一样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长街上,祝潭看着处处皆下风的两人开始有些站立不安。“你看出什么门道没有?” 李成仁摇头道:“这家伙知道有人窥视,所以出手都很平缓,让人难以察觉。不过他这一手吸他人真气的手段让我想到了一个人?” “谁?” “嵇衎。” “嵇老魔头?难道这家伙是他的弟子。” “有可能。” “那怎么办?难道咱们眼睁睁的看着他们被这家伙打死?” 李成仁道:“放心吧,小况儿和元大光可没你想的这么傻。他们也知道我们这些人会盯着此人,只要他们接下来尽全力让这家伙露出破绽,我们就能出手。” 但便李成仁这般说,祝潭还是没法完全放心。 单凭此人吸真气的手段就说明他不是什么正道中人,若是最后破罐子破摔,沈况和元大光就很危险了。 房顶上,唐慕已经认出那中年人是元稹压箱底的人选,此人出手,沈况和那元大光没有任何还手的余地。 韦修格虽然知道场中局势对于沈况和元大光来说越来越不好,但姜凝只要一刻不出手就说明元稹的做法还在规矩之内,且这中年人以一敌二,寻不出任何理由。 见此情景,唐慕缓缓道:“元大光和沈况若是再不尽全力就要被此人活活耗死在这里了。” 韦修格闻言缓缓道:“还有机会,沈兄最厉害的一招还没用出来,还有机会。” 唐慕并没有再说什么,因为既定的结局已然明显,她也不在意这场比试的胜负,她在意的是能不能真的得手。 且如今连韦修格的视线也被场中局势吸引,她也就不需要再在这里逗留了。 再与韦修格告辞后,她便离开了这里。 韦修格看着唐慕离开的背影注视良久,他总感觉此人的出现不是个偶然。 另一边,吴辞笙亦是感受到了场下两人的无力,在这个中年人面前沈况和韦修格联手竟也没有还手余地。 吴辞笙想问的话还没问出口,杨潜就率先道:“到了这时候,师父也掺和不进去了。他们两人如今情况不好,若是再没有化解的手段,可能今天真的要栽在这里了。” “师父,这人真的是归元境大圆满的修为吗?那元大光可是一名一级小宗师啊!” 虽然同样的问题吴辞笙之前问过,但他还是抑制不住心中的疑问。 只可惜这样的问题杨潜也很想问,如今的江湖都是这般诡异了吗? 第一百九十八章 天地一剑与颠罗刀 长街上,沈况和元大光敲定好细节后便开始着手准备。 这是沈况第二次在与人比斗中施展天地一剑,他如今的状态算不得好,所以这一剑可能是他能使出的最后一剑。 一旁的元大光看着身上气势不断攀升的沈况,一时间也有些热血沸腾,因为这一剑在威力和江湖名声上都极为不俗。 元大光的刀法虽然师承祝潭但更多的还由他自己领悟出来的,他的看家刀法名曰颠罗刀,也是他自己取的名字。 此时此刻,无人不热血。 元大光看着不远处的中年人放声笑道:“你这口气比天大的家伙,爷爷我这刀法名曰颠罗,记住咯。” 一时间,长街中央,两股雄浑气势直冲云霄。 一人握刀,一人持剑。 周遭众人见此情景无不喟叹,一个是年纪轻轻的归元境天才,一个是临阵破境的小宗师。如今两人要以自身最强一击迎战那位中年人,可想而知,接下来的场面注定要江湖流传。 沈家家传剑法七星剑诀少有人知道这最后一剑的存在,当初梅雾城外的那一战也只有知道此事的人看出了其中门道。 后来消息传播过程中,那些不明所以的看客们都以为作为玄机山嫡传的沈况习得了一门传自玄机山的厉害剑法。如今得见方知气势如虹,而且这股气势竟是不比作为小宗师的元大光所施展的颠罗刀差。 元大光挨着沈况自然也能感受到沈况这一剑的霸道,他以为若是自己,也不一定能完完全全接下这一剑,所以那黑剑侍输的不冤。 当人群尽头的祝潭和李成仁看到这一幕的时候,一时间各自心绪都五味杂陈,两人上一次见到这一剑还是当年沈况父亲使用出来的。 祝潭感慨道:“单凭这一剑,小况儿就没有辱没沈家名头。” 李成仁闻言也开口道:“小况儿这一剑当得起百年来最强,比九司当年还要厉害得多。” 祝潭笑着道:“他才归元境中期,未来的路还长着。” 面对沈况和元大光两人的倾力一击,中年人也收起了轻视的心思。 两人当真担的起天才二字,那个名叫沈况的少年人,单凭这一剑就能称得上归元境最强。 作为自家江湖的长辈,大多是愿意见到此般精彩绝艳的晚辈的,即便此时此刻双方立场不同,需分生死,但中年人依旧愿意赞叹眼前两人。 七星剑诀的最终一式天地一剑,中年人也只听过江湖传闻并未亲自领教过,今日也算了了一桩心事。 而对于元大光那名叫颠罗的刀法,中年人也报以欣赏的眼光,他看得出来这刀法是元大光的独创,此等天赋叫人羡慕。 慢慢的,幽牙剑自动漂浮于半空中。 随着沈况气势的不断攀升一道巨大的淡紫色刀影浮现于沈况身前,似要与他融为一体。 与之前那些小打小闹的不一样的是,此刀影不仅近乎实质化,且其上蕴含的磅礴能量极为恐怖,便是隔着很远旁人也能感受得到。 沈况双眼微闭,虚握长剑,身上气势犹在攀升。 一旁的元大光此时也如出一辙,颠罗刀共分八式,走的是一力破万法的刚猛路子,且可以刀意叠加最终凝聚出最强一招。 “颠罗刀第一式,玉龙摆尾。” “第二式,落叶飘零。” “第三式,登上赶月。” “第四式,渔舟唱晚。” “第五式,流云浅梦。” “第六式,青松落色。” “第七式,残风停阳。” “第八式,天地纵横。” 只闻元大光口中一声声低喝,手中长刀一遍遍挥舞,身上刀意一点点沉积。 待他喊道第八式的时候,沈况身上不断攀升的气势也终是到达顶点,两人齐声高喝:“斩。” 刀光剑影随之轰然落下。 周遭看客这时候方才意识到他们先前对于两人的看法还是低了,这两招其中所蕴含的恐怖力道足以瞬间剿杀一名三级以下的小宗师。 遥遥站立在不远处的中年人这一次没有再选择静静等待两人的招式落下,沈况和元大光浑身气机不断攀升的同时,中年人身上浅灰色真气的也愈发凝实。 他身形缓缓凌空,再次以掌作刀。 他右手抬起而后纷然斩下,手中无刀胜有刀,因为他这近乎随意的一击竟是直接腾空凝聚出了一道庞大刀影,刀影随着中年人手臂的落下直逼沈况和元大光的招式而去。 招式两相触碰之际,长街上空慕然爆发出一股刺眼的光亮,原本阴沉的天空也被瞬间照亮。 见此情景祝潭终于笃定道:“这是嵇老魔的残影刀,以无刀凝有刀,他果真是嵇老魔的弟子。” 李成仁见状却是皱起眉头疑道:“嵇衎若是有此弟子,为何诸多事情不让他这弟子代劳,何须他每每亲自动手。” 祝潭闻言虽是有些云里雾里,但没有多问,他此刻更关心的是场中局面。 刀光剑影互相碰撞后,在半空中僵持不下。 “是残影刀,是那空山老魔嵇衎的看家本事。”元大光见状大声道。 沈况闻言,也回忆起师父曾经给自己介绍的那些话。 空山老魔嵇衎有两门独家手段,一是吸元大法,二便是这残影刀。嵇衎本人不仅是一位距离大宗师仅一步之遥的巅峰小宗师,而且还是位不择不扣的魔道中人,此人行事甚至比江湖公认的魔教星月神教还要毒辣。 沈况奋力抵挡的同时大声惊疑道:“这家伙不会是嵇衎本人吧?” 此时此刻,元大光也来不及多想,奋力吼道:“我也不知道。沈兄弟我们得再加把力,这家伙还没尽力。” 中年人虽然惊讶于沈况和元大光两人能在自己此招之下支撑这么久,但并不担心会有什么意外发生。 片刻后,中年人见久攻不下身上气势竟是再次攀升一个台阶。 沈况和元大光两人被这陡然加重的力道压得有些喘不过气,沈况脸庞充血,额头青筋暴露,元大光的状况也差不多,但两人都没有放弃。 “沈兄弟,再...加...把...力。”元大光顶着巨大压力一字一句艰难的说道。 话毕,元大光猛然吐出一口鲜血,而他的气势竟也随之再度攀升了一个层次。 沈况见状便知道元大光是用了秘法,而且顶会是有后遗症的那种,否则他绝不会在这个时间用。 “元兄。”沈况喊道。 “沈兄弟不用管我,只是这一战过后要躺几个月而已,总比咱们把小命搭在这里强。” 元大光咬着牙,口中低喝,足见丝丝鲜血夹杂在齿间。 此情此景,沈况也不再管任何代价,即便他本就已经有伤在身,即便要以重伤自己为代价他也在所不惜,因为两人已经没有退路可走了。 沈况身形凌滞,手中迅速掐诀。 旋即他口中低喝,阴沉的长空如有龙吟。 “这是...引龙诀,要以燃烧自身精血为代价啊。”楼阁上的温华看到这一幕后诧异道。 他如何不知道沈况和元大光如今已是强弩之末犹在支撑,一个以重伤为代价,另一个更是不惜以燃烧生命力为代价。 姜凝冷冷地看着这一幕,拳头紧握,但一言未发。 温华知道自家小家也已经在爆发的边缘了,此间事难以善了。 事已至此,祝潭也没有再说任何话。 沈况知道他与他师父就在这里却依旧这般选择便是笃定他要自己来承担这些,李成仁也没有说话,只不过将手中剑握得更紧了。 祝潭见状心中快意,他知道李成仁这是有脾气了,此间事了那不知是不是嵇衎的中年人一定不会有什么好下场。 半空中,一声龙吟过后持剑的沈况随即吐出一大口鲜血,他的气势更是陡然间攀升到了一个不可思议的层次。 另一边的中年人慕然看到这一幕,只感觉一股极为沉重的压力顿时倾轧直下,这一意外明显是他之前没有考虑到的。 随着两人不计代价的施展秘法,天地一剑和颠罗刀的力量很快就压过了中年人的残影刀一头,中年人眉头紧皱,再这般下去他可能真的要被沈况和元大光打败了。 沈况和元大光依旧咬牙坚持,而且两人身上伤势也越来越重。 如果他们这倾力一击都不能给此人造成伤害,那么等待两人的就只有束手就擒了。 中年人压力骤然增大,他眉头紧皱似在犹豫什么,但天地一剑和颠罗刀的气势已有彻底压垮残影刀的趋势,他不敢耽误。 他心知不妙,且不再纠结。 中年人浑身一颤,整个人的气势竟是骤然间又攀升了好几次个层次,他双手合十,半空中的残影刀影变大的同时也变得越发凝实,锋芒毕现。 一直在关注场间局势的李成仁在终于注意到中年人的马脚后,手中长剑迅速出鞘,就在中年人凝实的剑光快要落在沈况和元大光身上时,周遭看客只见一道巨大剑影赫然出现在沈况与元大光身前,随后只是一剑便斩尽了中年人的刀光。 一剑斩下,行云流水。 刀光消散后,独留剑影立于半空中,此等巍峨气势,天地难见。 “这是...含吾剑!”温华看着那道剑影惊呼道。 温酒闻言,开始瞪大了眼睛寻找这柄长剑的主人。 第一百九十九章 乱之起 温华的话音刚落,长街中央便突兀的出现了两个斗笠身影,一人粗衣粗布,一人青衫执剑。 离开梅雾城、离开红泥巷、离开师傅身边已许久,当沈况再次看到那道青衫身影站立在自己身前的时候,他忍不住大声喊道:“李成仁,你个天杀的。” 天底下敢如此直呼南柯剑神名讳的怕也只有沈况一人了。 李成仁回头看了看自己那徒弟,而后很不风流的捋了捋自己垂下的那缕长发,“臭小子,大庭广众之下就这般直呼你师父名字?” “我都快要被人打死了,你才舍得出来。” 李成仁苦笑一声,师徒两曾经的日常一直如此。 楼阁上的温酒在看到那个心心念念的剑神前辈后,忍不住的直呼道:“爷爷,爷爷,真的是剑神前辈。” 看见自家孙子如此激动,温华没好气地在温酒脑袋上拍了一下道:“兔崽子,爷爷还没瞎,看得见。” 沈况的一句李成仁瞬间打破原本已足够震撼人心的局面,年轻人的师父,岂不是传说中的南柯剑神李成仁。 周遭看客闻声看去,有些知道的便确信道那个青衫中年人就是南柯剑神李成仁,一时间四下哗然。 而有些知道一些事情内幕的则奇怪此刻李成仁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比如温华、严道济,比如宇文渊、宗阳丘、也比如宋宛和彭昱,当然还包括损失惨重的地网庄连。 江湖传闻李成仁重伤未愈,但如今得见未必如此。 楼阁上的云清幽大概怎么也想不到二十多年未见,两人再见时会是这般情形。 她看着长街上那个头戴斗笠的青衫客的身影,虽然从侧面看不清全貌,但她知道这个青衫客就是她曾苦苦等候的那个男人。 独孤南乔感受到了师父的情绪波动,轻轻握住了师父的手掌。 云清幽微微一笑:“师父没事。” ...... 当元大光看到自己师父终于来救自己的时候,也苦哈哈的大声喊了句师父。 祝潭没有管元大光那惨样,只是从怀里掏出了一瓶丹药扔了过去:“总算没给为师丢脸。” 而后他的全部视线便都在沈况身上了。 李成仁缓缓走到沈况身前,没有打算再与沈况说些浑不吝的话,有人看着呢,损坏他剑神形象。 他从怀里拿出两枚丹药一颗递给了沈况,“这是火舞丹的解药,先吃下去吧。” 另一枚丹药李成仁随手扔向阮水烟所在的方向,楼阁上的秦寒不偏不倚的接住了丹药。 李成仁看向阮水烟缓缓道:“我这弟子无礼在先,做师傅的替他向阮家赔罪了。” 楼阁上的阮水烟闻言立刻道:“李前辈您不用赔罪,沈况他是个好人,没有伤害过我。” 李成仁微微一笑:“阮小姑娘善解人意,但毕竟是沈况有错在先,该有的礼数不能少。” 已然恢复容貌的沈况也起身朝着阮水烟所在的方向躬身一礼,而当阮水烟看到沈况的真正容貌时有些惊讶的多看了几眼,随后笑着道:“之前说好了的,以后去了洛阳,我请你吃好吃的。” 沈况闻言,笑着点了点头。 与阮水烟的那一路算是阮水烟在帮他稳住心神,而如今有师傅在,沈况再也不用担心任何意外了。 护卫在阮水烟身旁的秦寒并没有开口与这位江湖上鼎鼎有名的剑神客套寒暄,李成仁也只是与之点头示意。 一旁的徐绣京在见到这位江湖上久负盛名的南柯剑神后心中多仰慕之情。 处理完阮家的事,李成仁先是让祝潭给沈况疗伤,因为沈况伤及根本若不及时疗伤很可能会有遗患。 而后他手握剑鞘转身看向矗立在长街另一边的中年人道:“嵇衎,年轻人之间的事你也掺和进来,当真以为沈家之事谁都可以进来分一杯羹?” 有了师父和李前辈护着元大光此时也来了底气,他看向那嵇衎骂道:“说,你这老东西到底用了什么秘法,今天要不是李前辈在这里我们可就被你骗过去了。” 空山老魔嵇衎,虽然修为甚高,但在李成仁面前他没有一点赢的把握,即便是受了伤的李成仁。 嵇衎看着与自己遥遥对立的青衫身影,方才全力出手的时候他曾侥幸一位不会有人看出端倪,不曾想李成仁竟会夹杂在人群中。 对于李成仁的具体境界,江湖上少有人知道,但大家可以笃定的是他一定是一位大宗师,而且不是普通的大宗师。 事到如今,嵇衎也知道无法再隐瞒便直言道:“李成仁,我受之于人无理由可说,但今日事你也不能掺和进来。” 嵇衎话音刚落,一道清脆的声音便立刻传来:“那我们楼外楼能不能掺和?” 姜凝的话说完后,宇文渊也出面接着道:“算我宇文氏一个,今日我宇文氏力保沈兄。” “云梦山的立场不变。”云清幽也缓缓道。 云清幽开口后,正在给沈况疗伤的祝潭下意识的看了过去,李成仁也自知躲不过去便也看向云清幽微微示意,但云清幽管也没管李成仁的视线,浑然不觉,看向了别处。 祝潭见状心中好笑,嘿嘿,剑术高,也逃不过喜欢的女子的白眼。 姜凝很快从楼阁上一跃而下站在了沈况身前,她看了眼沈况,沈况正欲开口,姜凝却又转了过去看向了不远处的元稹。 姜凝虽一言不发,但元稹却是知道她的意思。 沈况有些奇怪姜凝的反应,祝潭却是笑道:“锦帕都露出来了,人家能给你好脸色吗?说说看,哪个姑娘送给你的。” 沈况闻言低头看去,发现被他珍藏在怀中的那块手帕果然露出了一角。 被祝大叔打趣,沈况有些赧颜。 祝潭却是笑道:“比你师父可会多了,小况儿加把劲争取多骗几个媳妇回来给你沈家开枝散叶。” 从东城门返回的晏兰舟如今就站在元稹身后,元稹犹有盛怒,他紧握阑干甚至有木头撕裂声。 一个接一个突如其来的意外打乱了他原本的布局,李成仁和祝潭的突然出现更是他始料未及的。 晏兰舟深知此事他逃不过追责,便道:“兰舟甘愿领罚。” 元稹没有回答晏兰舟的话,他看着长街上的沈况一字一句独自冷声道:“那就算他走运。” 彭昱看着长街上的那道既像读书人又像游侠儿的青衫身影,微微叹气,自己一直的担心原来在此。 元稹刚说完,西边的人群中忽然传来一阵嘈杂。 有人大喊道:“有刺客,有人行刺两位殿下。” 众人闻言立刻看去,那里是十二皇子元惟和十三皇子元武所在的地方。 原本心情极坏的元稹在听到这句话后,嘴角不自觉地浮现一抹笑意。 哼,你的生死,重要吗? ------ 东城门。 晏兰舟离开后,曲陇带着几名心腹将领一刻也不敢懈怠,时刻注意城中局势,等待那道信号。 而就在晏兰舟等人离开不久后,十余名身着锦衣鱼服的人出现在了城门口。 曲陇第一眼就认出了对方身份,且意识到到对方来者不善。 “可是监天司的大人?”曲陇带着几名部下走进后先一步开口问道。 监天司领队之人是得了宋宛的命令,他没有直接回答曲陇的话而是缓缓道:“叮嘱曲校尉一句,千人以上军队的调配需要得到一郡都指挥使的调令。私自调军的罪名,曲校尉应该比我等清楚。” 曲陇闻言,心中大撼,这些人果然是奔着他们来的。 此次军队的调遣完全受了大皇子元稹的口谕,并没有手书。 而都指挥使章含章大人甚至是在他之后知道的此事,因为得了大皇子的口谕所以章含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没有深究此事。可如今监天司的人找上门来提醒此事,还是这个时候,曲陇第一反应就是此事不会简单。 监天司的这位大人说完后,曲陇喜怒不形于色依旧带着笑脸道:“诸位大人放心,此间之事兹事体大我曲陇万不敢擅自行事。今日城中事出紧急,大殿下命令我等驻守各城门,以便维持好康竹城中秩序。至于调令一事,都指挥使章含章大人也是知道的。” 曲陇的话说的委婉含蓄,短短三两言就将元稹和章含都搬了出来,意思也很明显,调令没有但大殿下和章大人都知道此事,诸位大人若是需要问责可以去找大殿下亦或是都指挥使章含。 一郡都指挥使,朝廷正四品大员,虽然监天司有权监管,但还轮不到眼下几人。 监天司为首那人倒也一下子就听出了曲陇话里的意思,他也不怪曲陇的狐假虎威,毕竟有大皇子撑腰,说话分量还是有些的。 他不与曲陇争论知不知道一事,只是咬定调军需要调令,如今看守城防乃分内之事,若是插足其他,监天司大可行使监管之权。 曲陇清楚康竹城剿杀沈家余孽一事,监天司出力颇多,他本以为监天司也与大殿下达成了共识,但现在看来双方只在截杀一事上有合作。 曲陇回过头给了其中一名心腹一个眼神,那人立刻心领神会知道曲陇是要他将此事告知大殿下。 只不过这名心腹还未离开城门口就被监天司的人拦了下来。 曲陇见状皱眉道:“大人这是何故?” 那人缓缓道:“我想曲校尉也知道,当下有好几位殿下都下榻在这康竹城,殿下们玉体金贵不容有任何闪失,我等是奉了宋天司的命令前来看着点诸位将军。 曲校尉新带来的两千兵马加上城中原本三百守卫军总计两千三百人,若是有人想利用你们这些人对诸位殿下行不利之事,此等后果谁来承担,我想曲校尉你也不愿见到此事发生吧。” 曲陇闻言一阵语塞,用自己的目的警醒自己,这不是提醒而是赤裸裸的威胁,监天司的这几人一定是带着目的来的。 曲陇嘴角一阵抽搐,不知道还能说什么。 监天司监管天下,对于他们这些小官小吏甚至有先斩后奏的权利,这让曲陇如何敢胡言乱语。 又与监天司的寒暄了几句后,曲陇给监天司几人安排了休憩的地方,自己则带着几名心腹回去商议此事去了。 第两百章 城门变故 曲陇几人回了驻扎营帐后,其中一人急问道:“曲校尉,监天司这几人分明是有备而来,大殿下交代的事就在眼前,我们可如何是好啊?” 因为出了这么一个岔子,曲陇本就有些心烦意乱,当下听到手下抱怨更是喝骂道:“慌什么?天塔下来还有老子给你先顶着呢。” 感受到曲陇的怒气后,一众人再没了抱怨的心思。 曲陇踱步想了想后道:“郭樊,待会儿你以巡防的名义上城头,绕道直接去往西城门,然后从那边下城楼伺机将此事传给晏先生。” 曲陇说完,有人附和道:“曲校尉,咱们这些人出面目标会不会太大了些?倒不如直接从城楼上寻一将士,让他们以来回换防的名义离开城头,这样监天司几也就找不出阻碍的理由了。” 曲陇听完觉得方法可行,他神色缓和道:“可行,这样一来更加隐蔽。胡戎,那你抓紧去安排。” “是!”胡戎抱拳拱手道。 胡戎急匆匆的离开后,几名心腹皆随曲陇等候在营帐里。 虽然事情已有所安排,但曲陇仍坐立不安,有些心绪不宁。 郭樊看出了曲陇的忧虑,开口问道:“曲校尉可是觉得此法仍不妥当。” 曲陇闻言,点了点头沉声道:“监天司这几人来者不善,多半就是冲着我们来的,为的就是把我们牵制在这里。也不知道他们是已经知晓了大殿下的谋划还是误打误撞真的只是为了几位殿下的安危前来。如果是后者还好说,可如果是前者......” 曲陇没有再接着说下去,但座下几人面面相觑,分明都知道若是此般结果的严重性。 “曲校尉,如果实在没办法,我们能不能...”郭樊一字一句的说着,而后做了一个抹脖子的动作。 目标明确,直指监天司数人。 座下几人见状都立刻知晓了郭樊的意思,只不过此事太过冒险不说且罪责极大,如果他们真的做了事后追究起来很有可能,驰援之功也只能与此过相抵。 曲陇思量了片刻最终还是否定了这个提议。 “干系太大,我们不能头脑一热就做了。先寄希望于胡戎吧,如果一切顺利就无需作他想了。” 曲陇的谨慎几人也都理解,因为此事罪责太大,如果最后真的要追究那很有可能就是从他们中间拉出去一个垫背,所以谁也不想被过河拆桥,卸磨杀驴。 就在几人紧急商议间,一声烟火爆响慕然从康竹城西边传来。 听到这道声音后,营帐中的几人神色慕然肃穆。曲陇带着几人急忙走出营帐,但迎面就撞见了已经等候在外的监天司几人,几人似乎正是在等他们。 监天司为首之人看见曲陇带人走出营帐后先一步笑着招呼道:“曲校尉也出来看烟火?” 曲陇脸色难看,但依旧回了个笑脸:“殿下吩咐我拱卫城防,任何风吹草动都不能放过。” 那人闻言笑道:“那是我说话有失妥当了,还请曲校尉见谅。” “大人无须客气,大家都是为了康竹城中人员安危,些许委屈算不得什么。” 监天司那人闻言则与曲陇遥遥抱拳。 两人心思,彼此都清楚,但表面上的这些还是得做的。 迟迟不见胡戎返回,曲陇不经意的看了看城头所在方向,但依旧不见胡戎踪迹。 监天司为首那人见状轻声问道:“曲校尉是在找你那名部下?” 曲陇闻言心知不妙,因而皱眉道:“我的那名部下方才得了我的命令要带领城头将士换防,大人见过了?” “见是见过了,只不过曲校尉您的这位部下好像在假借换防的名义动了点小手脚,所以已经被我们拿下了。曲校尉,既然您约束不好您的部下,就由我们监天司代为约束。”监天司为首之人缓缓道。 曲陇到底是在沙场上摸爬滚打过的汉子,即便如今上了年纪想独善其身当几年舒服官,但当年的那股子脾气毕竟还在,所以当曲陇听到胡戎被监天司扣下后便再也忍不住怒意沉声道:“大人,以一个莫须有的罪名就扣押朝廷官员,此举是否有违法制。” 监天司那人闻言不屑笑道:“既然曲校尉你知道法制,那就应该知道非常时期我们监天司有先斩后奏的大权。宋天司有令,如今就是非常时期,一切事情我监天司都有权监管。若是曲校尉对我此举有意见,大可以此番事了上奏参我一本,一切罪责我吕扬概不推脱。” “你......”曲陇怒道。 他身后几名心腹见状更是长刀半出鞘,周遭几十位城防军也紧随其后拔出了长刀。 另一边,监天司数人没有任何动作。 一时间,场面多有几分剑拔弩张的意味。 吕扬见状笑着提醒道:“曲校尉你可想好了?若是此时约束好你的手下我还可以既往不咎,但若曲校尉不珍惜机会也就别怪我手下不留情了。” 曲陇闻言狰笑道:“监天司,好一个比天威风的监天司。老子是得了大殿下的口谕,收到信号就要带兵进城,一切阻拦者杀无赦,便是监天司要阻拦也要闯,且不计后果。” 曲陇看着监天司那位名叫吕扬的领头之人,他不觉得单凭监天司数十人真的能拦住他们。 杀监天司的人,曲陇自然没那个胆子,不过将他们控制起来不是难事。 “那就得罪了。”曲陇最后说道。 话毕,周遭几十名将士整装待发,城楼上的士兵见状也都纷纷赶了下来。 吕扬和曲陇两人对于城中事都心知肚明,状况出现后,吕扬并没有要求监天司的人立即动手,他随即朝着那些拔出刀剑的士兵喊道:“现在放下武器我还可以像宋天司求情放你们一马,可若是你们执迷不悟那就是与曲陇同流合污,杀无赦。” 虽然监天司未必能镇得住曲陇,但对于底层士兵来说监天司的威慑力尤其高。 所以众人听到此话后,一时间都有些拿捏不准,惊疑不定。 曲陇看到将有人心涣散之势,便急忙喝道:“众将士听令,我们此番是得了大殿下的命令,其余任何人的话皆不足信服,之后一切因果都由我曲陇一力担之,追究不到众兄弟们头上。当下我们要做的就是控制住他们然后驰援大殿下,时不我待,兄弟们切莫束手束脚,一切有我曲陇。” 跟随出生入死的将军的话总归是比监天司的话更有用,所以在曲陇说完后,不少原先还担忧不已的士兵如今都没了后顾之忧。 吕扬见状也不再多说,直接对身后监天司众人吩咐道:“有阻拦者杀无赦,但务必先将曲陇等人诛杀在此。” 一众监天司的人闻言齐声称是,气势如虹。 就算没真正见识过监天司的人都知道监天司的可怕,所以监天司的这声威喝震慑住了不少人。 数十人迎战数百人,没有一人退缩,目标直指曲陇等几位将领。 曲陇等人皆露出了认真神色,如今状况也已由不得退后,他们必须速战速决。 ———— 长街中央,人群中的骚乱顿时又打破了李成仁的出现给人造成的震撼,因为待众人知道事情因果后才知道,十二皇子和十三皇子皆被人刺杀,十三皇子元武竟是当场死在了楼阁上,十二皇子元惟重伤垂危。 听闻此言,四下哗然,竟是有人敢趁此截杀机会行刺两名皇子。 只不过两名皇子身边皆有宗师境护卫,怎么就会如此被重伤了呢? 而更令人不可思议的是,这边的骚乱尚未结束,很快其他方向又传来噩耗,三皇子元恪和八皇子元岐也皆被行刺,目前伤势不明。 此番消息再出,人群中哗然更盛,很明显这是一场有预谋的行刺,针对于几位皇子。 一直到最后,大皇子元稹也遇刺的消息才传到众人耳中,伤势同样不明。 房顶上,杨潜和吴辞笙原本也都沉浸在看到那位南柯剑神的震撼中,但当几位皇子接连被刺杀的消息爆出来后,杨潜立刻意识到此地不宜久留,他二话不说立即拉着吴辞笙就要离开。 “师父怎么了?”吴辞笙看师父慌乱赶忙问道。 “来不及解释了,先跟为师离开再说,再不走可能就走不了了。”杨潜急忙道。 几位皇子接连被行刺,吴辞笙也意识到了事态的严重性,所以她极力压制心中看到剑神前辈的激动随着师父就要离开。 只不过还没等到他们离开,监天司就已经派人全权封锁了此地,任何人等不许离开。 事已至此,杨潜才终于明白,这一场对于沈况的截杀很有可能给其他人打了个掩护,而那些人的目标正是几位皇子。 杨潜皱着眉头看着场下情况,一切不容乐观。 可谁又能有这样的能耐在如此多眼线势力之下行刺于皇子?监天司、地网一个不差,那岂不就是奔着死来的。 场下的骚动还在持续,宋宛和庄连都出面陆陆续续派出两方人员极力监管周遭情形。 元武的死已经被确认,是一位至少四级以上小宗师出的手,手段残忍一击毙命。 跟在宋宛身边的严道济大概是感觉死了一个皇子事关太大,于是问道:“动静是不是太大了些?” 宋宛闻言没有说话,一死一伤三不明,五位皇子皆无幸免这的确是宋宛之前没有想到的,但最先她还是要确认三皇子元恪的情况。 第两百零一章 城门之变 人群外的骚动并没有影响到场上的李成仁和嵇衎,嵇衎深知今日之事难以善了,所以本想趁着方才的那一阵骚乱离开,但李成仁并没有给他这个机会。 计划正在一步步的完美实施,对于沈况的幸活,元稹已无多大纠结,但嵇衎还是要救的。 嵇衎和彭昱一样都是他计划将来赖以震慑大魏江湖的人选,虽然元稹清楚当下的李成仁没有人能够阻拦,但他需要向嵇衎表明自己的态度,不能让有功之臣寒了心。 彭昱得了元稹的命令后,从楼阁上下来站在了嵇衎身侧,两人与李成仁隔着短短的长街,遥遥对立。 后来梅雾城发生的事,李成仁也从祝潭口中了解到了,他愿意承彭昱的一份人情,所以当他看到彭昱后缓缓道:“我今日不杀人,所以阁下可以让你背后之人放宽心。但我需嵇衎领我一剑,如果阁下执意插手,那你们就一起接我这一剑。” 出剑之前先讲道理,听不听是你的事,说不说却是我的。 只不过南柯剑神出剑,从来都有道理。 其实彭昱知道,即便他与嵇衎两人联手也不是李成仁的对手,但最少嵇衎不会伤的太重。 彭昱缓缓道:“无论阁下杀不杀人,这一剑我都是要出的,无关于其他,职责所在罢了。” 李成仁闻言倒也没有再废话,提剑便去,直指嵇衎。 自从监天司和地网下场干预这场骚乱后,长街上的动静很快有所收敛,只不过低低浅浅的交谈声从未停止。这一场有预谋的行刺,如今的凶手很有可能就在场下他们这些人中间,如今监天司和地网两方势力联袂盯着,他们又如何能够安心。 不过很快众人视线就又被长街中央愤然出剑的李成仁所吸引,因为迎战他的是空山老魔嵇衎和有着小剑客称号的彭昱。 三位顶级宗师之间的较量,即便只是点到为止,那场面也足够令人震撼。 不愧是百剑榜上排名第二的剑,含吾威力,此刻尽现。 李成仁提剑直去,嵇衎见状也再不敢藏掖,他将原本压制的力量全部释放,一瞬间独属于宗师境的气势显露无疑。 一旁的彭昱看着提剑不断逼近的李成仁,神色慎重,且也开始出剑抵挡。 李成仁一剑斩去,双方距离愈近,嵇衎和彭昱的压力也随之变大。 李成仁一剑斩落,属于大宗师一剑的威力,令人骇然。 即便嵇衎和彭昱都极力出招但依旧难挡李成仁这一剑的威力,两人很快被这一剑劈飞出去。剑气斩尽两人参与阻挡,直指嵇衎,半空中见状急急呼喝道:“彭先生救我。” 但为时已晚。 剑气落在嵇衎身上,嵇衎随即吐出一大口鲜血,受伤极重,昏迷过去。 因为李成仁的这一剑就是针对嵇衎,所以相比之下彭昱的状况要好很多,但也受了不轻的伤。 一剑出手,李成仁收回含吾。 他看着受伤的两人缓缓道:“规矩之内,你们随便出手,我玄机山输得起。但规矩之外,莫要欺我玄机山无人。这一剑,传自玄机山。” 李成仁轻描淡写的一句,周遭无数人都瞬间铭刻于心。 另一边,已经止住伤势的沈况、祝潭和元大光三人看着李成仁这毫不拖泥带水的一剑大快不已。 尤其是沈况和元大光,被人压制了这么久,如今终于扬眉吐气了。 沈况对两人自豪道:“我师父。” 祝潭闻言也笑道:“我兄弟。” 元大光听两人都开口,便也厚着脸皮附和道:“我师父的兄弟。” “师父的兄弟威武。”元大光又呼喝道。 没有什么恩怨是一剑解决不了的,如果有,我玄机山再出一件。 李成仁重新返回,他看着已经恢复些许的沈况,仍是不放心的给他把了一次脉,脉象平稳,伤势也有所缓和,他这也才放下心来。 师徒相见没有那些伤感的画面,男人的情感一切尽在不言中。 不过李成仁对于沈况这一路来的遭遇多有愧疚,所以缓缓道:“太多伤感的话为师就不说了,咱们师徒都不是矫情的人,等这边的事情结束有什么想问的都可以直接问。” 一句说完,李成仁想了想还是道:“苏家苏瑶的事你莫要太耿耿于怀,过去也便过去了。有师父和祝大叔在,天塌了我们先顶着。” 祝潭闻言也笑道:“你师父能者多劳,他先顶会儿我再去。” 沈况笑着点了点头,有师父和祝大叔在他就不用时刻小心提防了。 ...... 庄连如今和宋宛站在一起,他看着长街上的李成仁开口道:“监天司就没有下达追剿李成仁的命令?” 宋宛闻言道:“是你们地网折了那么多人在他手上又不是我监天司,更何况别人东西已经到手你们还要硬抢,这与与南柯剑神问剑有何区别?而且看样子,他并没受什么伤。” 庄连虽然听得出宋宛说风凉话的意思,但他不得不承认。 只不过即便地网已经下了追缴李成仁的命令,但仅以如今康竹城的人如何能留得住他? 庄连不想在这件事情上纠结,于是转了话题道:“难道宋天司就打算如此放任沈况离开,他可是监天司必杀榜的头号人物?” 宋宛笑道:“不然呢?在李成仁眼皮子底下去杀沈况,你觉得谁会有这个能力?事到如今我们的目的是尽快抓住行刺于几位殿下的刺客,如此肆意妄为,是不将我们放在眼里。” 听宋宛提及行刺一事,庄连皱起眉头,事发突然,而且在这之前地网竟是没有发现任何风吹草动,这一度让庄连怀疑此事的真实性,但当他确定十三皇子真的死了的时候,才意识到此事的不简单。 能同时瞒过监天司与地网,这需要多大的手笔? “宋天司以为谁会有这么大的胆子?” “能同时调动至少四名四级以上的宗师境高手怎会是一般的势力?” “宋天司是怀疑楼外楼?” 宋宛摇头道:“如此多的高手不一定是来自同一势力,而且楼外楼不会在乎未来谁登基称帝。会关心这些的都是在乎自身利益的各方,所以除了楼外楼,少门主眼之所见的各大势力皆有嫌疑。” 庄连闻言疑问道:“在如今这个时候行刺于几位殿下,这无异于拉着自己家族一起陪葬,在场各方都不是傻子,谁会这么干?” 宋宛淡淡道:“总会有人的。” 关于草原人之事,元稹并没有向站在他身后的几大家族表明,所以庄连并不知道内情。 庄连听着宋宛这句有些莫名的话,一时间竟是想不通她想要表达什么。 场下的混乱如今已经被双方的管制和李成仁的出手所吸引,庄连居高临下在人群中逡巡,似乎每个人都是可疑之人而每个人又都像无辜男女。 见此,庄连忽而想起今日早间竹歆别院内的那场小聚。 当初大皇子元稹意气风发,目的只为沈况,但期间他明明有很多次机会可以杀了沈况他却一拖再拖始终没有下死手。 庄连有些疑惑,大皇子元稹到底为了什么。 甚至到了这时他也被人刺杀,难道他元稹费尽心思想要的就是这样的结果? 宋宛没有想要替庄连解答的意思。 当下长街前后左右已被地网和监天司的人围得水泄不通,任何人都不能离开,只要慢慢等着宋宛相信他们很快就能抓住那群草原人。 宋宛以为元稹多半还在等着曲陇带着两千城防军过来强势接管此地,但那样的局面注定不会发生了。 ———— 东城门口,数十名监天司的人在吕扬的带领下与上百名城防守卫厮杀在了一起,如此场面,所有不知情况的居民见了都躲得极远,害怕被波及。 监天司数十人结阵,穿插于城防军的包围圈中,一时间颇有势不可挡之姿。 监天司数人修为都不低,领头之人吕扬更是一名归元境前期的武者,相较于这些普通步卒,他们已算沙场高手。 曲陇眼看监天司几人愈发逼近但己方这边难以形成强有力的阻挡,他身先士卒,迎上了为首的吕扬。 两人虽说境界相当,但曲陇的境界是在沙场上不断打磨出来的,相比之下更加沉稳,所以一时间两人你争我赶僵持不下。 其余监天司众人见状,立刻扩大范围,以一抵数。 很快,有腾出手的人转身投入吕扬与曲陇的战场。 曲陇手下见状也纷纷赶来驰援,但一时间被监天司的人阻拦,难得寸进。 不过周遭将士人多,曲陇的几名心腹还是趁乱冲了进来,与几名监天司之人焦灼在了一起。 片刻后,场中吕扬以雷霆之姿一剑斩下,曲陇握刀奋力抵挡。 就在两人僵持不下之际,曲陇背后一名心腹竟是趁机一刀捅进了曲陇的心脏。受此突如其来的袭击,根本来不及防备的曲陇甚至连遗言都未说出就已气绝。 他努力的回过身想要看看杀他之人的模样,是那个与他出生入死多年的兄弟。 “赵坚,你这做什么?” “赵坚你......” “赵坚,平日里曲校尉待我等不薄啊。” 见曲陇毙命,方才反应过来的几名心腹看到自家有人背后捅刀子都一脸不可思议的接连喊道。 那名叫赵坚的人闻言道:“你们糊涂啊,曲陇他现在在干什么样的勾当难道你们心里不知道吗?为了自己的升官发财,他曲陇早就忘了兄弟们当初出生入死的誓言了。他现在满脑子都是官官官,甚至为了官身不惜以此为投名状。 行刺皇子,这可是诛九族的大罪,你们难道也都被权利冲昏头脑了吗?要升官,要发财,谁不想?我也想。我们自己死不足惜,但你们要眼睁睁的看着这两千弟兄跟着我们一起死吗?” 赵坚一番掷地有声的话说完,虽然其余几人依旧怒意未消但也知道事情已然发生且再难挽回。 另一边,郭樊闻言却依旧骂道:“赵坚,这便是你给你自己懦弱找的借口?封疆拜相,马上封侯哪一个不需要胆气,如你这般畏畏缩缩顾手顾尾如何能成事。” 赵坚闻言立刻道:“郭樊,驰骋沙场上马杀贼我赵坚何曾怕过,但我不会因为我们的一己私欲就把弟兄们的性命也都葬送了。我们孤家寡人,可兄弟们呢,他们有的拖家带口有的甚至还家有老母。就算我们侥幸赢了,但事后呢,这件事的责任谁来负?谁出来受罚?难道让这些兄弟们,你们忍心吗?去他妈的江湖大义,去他妈的升官发财,我赵坚不求其他,但求问心无愧。” 赵坚有他的考量,郭樊等人同样如此。 但很明显,赵坚的话深深的触动了一大部分人,甚至在赵坚这句话说出口后,不少士兵都已丢了武器,跪下甘愿领罚。 其余士兵见状有的紧随其后,而有的则怒骂他们不争。 可主将曲陇已经死了,他们难道还要在这条错的道路上继续走下去吗? 情绪一旦蔓延,就再难止住。 想到家中妻儿老母,渐渐的越来越多的人放下武器,甚至连那些原本怒骂其他伙伴的也不再挣扎。 看到这一幕,赵坚对吕扬抱拳道:“吕大人,这群兄弟是无辜的,肯请大人放过他们。曲校尉死了,有什么罪责先冲我赵坚来。” 赵坚说完,郭樊等人也终是开了口,揽下罪责。 接着,是一众将士。 见此一幕,吕扬朝着他们大声道:“今日之事是主将曲陇之责,如今曲陇已伏法我以监天司的名义保证不会再对诸位追究任何责任,你们只需要回到你们的位置,护卫好康竹城,我便当这件事从未发生过。” “谢大人开恩。”所有人齐声道。 第两百零二章 盗家 之后,吕扬很快带人稳定住了东城门的局势,城门处也没有再集结更多士兵。 赵坚、郭樊等曲陇的几名心腹皆已被控制,不过吕扬并没有过多限制他们的自由,更多的只是象征性的掣肘,毕竟监天司需要向一众士兵表明他们的态度。 众士兵则在监天司其余人的安排下重新回了自己的位置,东城门的这场祸乱就此平息。 事情结束后,吕扬没有带人立刻离开而是命一人先行返回将消息带给小天司宋宛,他自己则和剩余几人一道继续镇守在这里,以防其他意外发生。 ———— 长街上,李成仁的一场问剑以嵇衎和彭昱重伤结束,周遭人群一阵讶然后也随即再次陷入惶惶境地。 剑神风采当真卓绝,可当下之境遇实在难让他们放宽心。 监天司和地网的动作越来越快,穿插游走于各个角落的两方人员既像是在毫无头绪的乱窜,也像目标明确的准确出击。 楼阁上,一直注意楼下局势的晏兰舟始终不见城防军的到来。 而已经退居幕后的元稹在意识到这一点后沉声问道:“兰舟,曲陇的人为何还没有赶过来?” 晏兰舟当下也不确定曲陇那边到底发生了什么情况,所以只能先解释道:“曲校尉的两千兵马集结需要些许时间,也许是因此耽搁了片刻。” 元稹闻言点了点头,整顿两千士卒的确需要时间。 而后,元稹又问道:“唐慕那边有无消息传来?” 听元稹问起此事,晏兰舟道:“唐公主来信说监天司和地网的反应速度比他们想象中快了很多,而且包括严道济在内,监天司与地网两方至少派出了五位宗师境高手加入搜查。唐公主觉得,他们像是有备而来。” 在说到最后一句话的时候,晏兰舟的语气有过明显的停顿。 因为这样的事担不起深究,若是想的深了,便会觉得自己原本天衣无缝的安排处处都是破绽。 元稹闻言皱眉道:“他们难道不清楚监天司和地网这两大难缠鬼名号的由来?只不过,监天司派出去的人的确有些不同寻常。” 晏兰舟想了想回答道:“五位宗师境高手,殿下,会不会是他们事先为了以防李成仁这个万一的?” 元稹闻言沉思了片刻后道:“监天司的消息向来灵通,不排除这个可能。只不过监天司连苏瑶这个棋子都用了,难道说他们真正目的也不在沈况身上,只是为了配合我们演这么一出戏?” 监天司与他元稹从来就不是一条船上的同道中人,元稹对此也本就不抱期望,所以他也不愿在此事上多想,只要当下的结果是他想要的那就够了。 “老三、老八还有老十二的情况如何了?死没死?”元稹抛开了监天司的事后笑着问道。 本在沉思事情来龙去脉的晏兰舟闻言缓缓回道:“十二殿下重伤垂危,如今依旧没有脱离生命危险。三殿下和八殿下那边的情况依旧不明,只是说伤势不轻。” 元稹闻言,心情颇为快意,他笑道:“赶快秘密去查,要是老三和老八一起死了可就省了我的大事了。只可惜啊,我那九弟没来,要不然一锅端了,看老头子之后还有什么理由不立储。” 想起这些,元稹就抑制不住心中笑意,只要老三和老八也一起死了,那么余下只有一个九弟元鼎,如何能对他造成威胁,皇位早晚唾手可得。 自己那父皇重病缠身已经没多久好日子可活了,如果老头子不识相可就别怪他翻脸不念父子之情。 想到父子情,元稹难免心中冷笑。 生在皇家,使他从小就懂得一个道理,皇家没有亲情可言。 他从少年到壮年,自身实力越发强大的同时,那个悬而未决的太子之位反而离他越来越远。 弟弟一个接一个的多出来,老头子的喜怒也越发无常。 老头子立储,既没有固定思路,也没有细分准则,似乎有意让他们兄弟之间来一场兄恭弟谦的残杀。 元稹心中冷笑,他们大魏好像历来有此戏码,老头子也非嫡长子继位,暗地里的那些厮杀谋划也就只有老头子本人清楚。 元稹之所以要不遗余力的追杀沈况,其中也有对于老皇帝的报复。 老皇帝之前很明显有意要放过沈况一马,为何?自然是为了对于当年之事的救赎,年纪越大越想活命就越会相信那些神怪鬼佛。 京城灵谷寺的大师说要忏悔过往,老头子即便不一一表述,但也想着明里暗里悔过些许。 当年东海一事,老头子的私欲占据最大原因。 皇帝喜欢上了自己的侄女,为此便要以各种莫须有的罪名降罪于江湖门派,一切罪责如今已然成定式,任何的逃避与悔过都无济于事。 自己的母亲如何死的,那一幕元稹永远都不会忘,他要让老头子临死前也知道那般滋味,让他永远都没办法自我救赎,连心安理得都做不成。 ———— 出手袭击四位皇子的四名宗师境高手有两人都来自元稹背后势力,重赏之下,即便他们不为自己也想给自己的徒子徒孙留一颗大树可乘凉,留一份基业可遗芳。 因为监天司和地网反应太快导致唐慕等人没能在第一时间离开,所以十数名草原人当下被分为三组,唐慕、长魁各带一组,其余人等自成一组各自分散在人群中。 虽然监天司和地网排查的极为严格,但早有准备的唐慕当下并不担心其余人员会暴露。 只不过当唐慕意识到监天司正在有意识地排查可疑人员的时候,她感觉到了一丝不妙。监天司的那群人的排查速度极快,像是,已经知道了目标一般。 也意识到问题的长魁不久后悄无声息地接近了唐慕。 “殿下,监天司的那群人似乎在有目的地搜寻我们,是不是元稹已经将我们出卖了?”长魁皱着眉头直言道。 唐慕同样有所察觉,但她以为元稹即便不聪明可也不会在这个时候犯糊涂。他元稹还没稳坐皇位,与他们联手的好处更多。 而且如今这时候,双方若是鱼死网破,那元稹也不会落到什么好下场。 “这时候出卖我们,除非他元稹脑子抽风了。不要慌,这很有可能是监天司的攻心之计,我们不要先自乱了阵脚。再等等看,在外候着的那两千城防军应该很快就能赶来,倒是由城防军接受此地我们就无事了。” 长魁闻言却依旧难以彻底放下心,他环顾四周,有几名监天司的人已离他们越来越近。 长魁有些不放心道:“殿下,我们要不要先与元稹取得联系,若是事情真的有变我们也好提前打算。” 唐慕闻言道:“也好,长魁你秘密与元稹接触,小心隐蔽。” “是,殿下。” 长魁得了命令后,独自一人混入人群,径直朝着元稹所在的楼阁去了。 时间已过去颇久,但楼阁上的晏兰舟依旧不见曲陇的到来,心中微感不妙。 元稹当下也同样如此,等的有些不耐烦的他想安排赵府成再去一次东城门查看具体情况,但吩咐还没下达他便听见长街上传来一阵急促的呼喊:“刺客在这里,有刺客。” 人群中,一道黑影正穿梭游走于其中,其后数位监天司的人穷追不舍。 那道黑影突破一侧人群进入空荡的长街中央后,那名刺客的身形也完全暴露在了大庭广众之下。那是一名从头到脚都一袭黑衣的刺客,看不清容貌,但从方才来看对方身形颇为矫捷。 那人到此大概也是知道无法再躲,便转过身迎上了数名监天司之人。 周遭人的视线再次被此事吸引,众人闻声看去,只见监天司数人已然和这名刺客扭打在了一起。 这名刺客修为颇高,一番交战下来几名监天司的人完全不是对手。 不过有一点,这名刺客不下杀手,只是将几名监天司的人打伤让他们没有再战之力。 到此,见几名监天司的人不再反抗他也才解释道:“都跟你们说了我不是刺客,我就是来凑个热闹的,这回连东西都没偷。” 居高临下的宋宛一眼就认出了那黑衣人的身份,她自言自语疑问道:“盗家的人?” 虽然宋宛的声音很小,但庄连还是听到了,庄连接过话道:“可能还是嫡传弟子,修为不低。” 早已离开长街中央再次坐回茶肆的沈况几人因为周遭戒严所以没有强行离开,沈况看着那名身手矫健的黑衣人笑道:“竟然还能在这时候顺手摸了那几人的物件,这等手法非一般人。” 祝潭和李成仁自然知道何为盗家,祝潭笑道:“那盗老头不够意思,以前我想要借他那件奇门遁甲八卦盘玩玩都扣扣嗖嗖的不借。这人很有可能还是个嫡传弟子,哈哈哈,有意思。” 一旁的元大光瞧见,即便监天司那几人被打败也没有其余人跟上于是问道:“师父,监天司是不是已经知道这人身份了?” “那位年纪不大的女子小天司可不是一般人。”祝潭缓缓道。 说到这里,他看向沈况嘿嘿笑道:“小况儿有没有心思也把那姑娘给骗回来,那可就真算你的本事了,到时候你师父都要向你取经。” 李成仁闻言白了祝潭一眼:“哪跟哪儿,这小子除了有个手帕,怕是连姑娘家的手都没摸过。” 祝潭笑道:“那我不信,单说楼外楼那姜丫头就对小况儿心有所属,你没见方才看到小况儿身上那块手帕吃醋的模样。得,现在被气走了。” 李成仁跟声笑道:“臭小子,谁给你的手帕?” 沈况虽然看得出来两人一唱一和没安什么好心,但还是淡淡道:“路上遇见了一位姑娘赠予的。” 两人闻言心领神会,李成仁道:“事情结束后可以回去看看那姑娘,带师父一起。” 祝潭则叹道:“小况儿也越来越贼了。” 第两百零三章 长魁 长街中央,黑衣人发觉到周遭所有人的视线此刻都聚集在了他身上,一时间觉得颇有些不好意思。 方才一直惨淡哀嚎的几名监天司的人已经相互搀扶着站了起来,黑衣人没了继续动手的打算好言好语道:“呐,你们别看我穿这一身衣服就觉得我是个刺客。先不说我有没有刺杀几位殿下的胆子,便只说几位殿下的身我都近不了。我的修为可比那沈况低多了,不厉害的。” 黑衣人缓缓解释着,但颤颤巍巍的几名监天司的人仍是没有放弃盯住他的打算。 黑衣人见解释无果,颇有些苦恼。 如此,局面僵持片刻后,站在高处的宋宛独自一人落了下来,她站在几名监天司人身前,抬手做了一个退下的手势,几人这也才放弃对于黑衣人的追剿。 黑衣人见几人退了下去,长舒了一口气。而后他看向宋宛笑着道:“监天司的宋小天司,我知道你。” 宋宛闻言淡淡道:“你是盗家一脉嫡传,今日为何会出现在这里?” 黑衣人本来也就可以遮掩身份,所以在被宋宛一语点破后他笑着回道:“宋小天司好眼力,我的确来自盗家一脉。今日我出现在这里,一来是为了凑凑热闹,二来则是临时受人之托,要给沈况带句话。” 黑衣人说到这里,不由得看向路边茶肆中的沈况,周遭众人包括宋宛以及楼阁上的诸位也纷纷投去视线。 茶肆中的沈况听到黑衣人提及自己,有些意外的看了看他,他与对方似乎没打过照面。 黑衣人看向沈况抱拳道:“沈况,与你相识的苏瑶苏姑娘如今已被家师收作关门弟子。苏师妹不日将随家师一同前往南梁封叩山修行,苏师妹不好亲自现身,便托我向你说声对不起。” “沈况,你与苏师妹之间的事我不太清楚,但我能看出来苏师妹对你多有愧疚。该怎么做,我想你有你自己的打算无须我指手画脚。对了,苏师妹弟弟的病情有家师在,只要日后慢慢调养会有痊愈的一天。” 黑衣人说完,似在等着沈况的回答。 此刻沈况再听到关于苏瑶的消息,神色平静了许多。 有师父和祝大叔在,铭刻于心底那些丝丝缕缕的特殊情感也能放的平整。 沈况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片刻后,他只是淡淡道:“兄台替我转告苏姑娘,就说让她以后好好生活。” “没有其他的了?”黑衣人问道。 沈况摇了摇头:“就这些了。” 黑衣人点头道:“嗯,相信有了你的话师妹对于北魏这边也就能放得下了。你也放心,入了我封叩山,以后有家师和诸多师门同辈在,苏师妹不会再受欺负了。” “但愿如此。多谢!”沈况抱拳道。 不远处的人群中,一个头戴轻纱的黑衣女子正看着长街中央的这一幕。 人群拥挤,所以女子所在之处不易被察觉。 女子看着那个与他一路生死相伴的男子,听着他的那些话,两行清泪默然留下。 黑衣女子身侧还跟着一个小少年,少年似乎是察觉到女子在哭泣便小声道:“姐姐你怎么了?” 女子闻言下意识的抹了抹眼角的泪水,她挤出一丝笑容神色缓和道:“姐姐没事。” 少年人虽然知道姐姐是在骗他,但他却不知道该如何安慰姐姐,所以他只是默默的握紧了姐姐的手:“姐姐别怕,有我在呢!” 女子闻言低头看着少年脸颊笑容温和,而后他又看向长街上的那道身影,心中默言,对不起。 如此便就是分别了! 长街中央,黑衣人说明了此行的来意又与沈况交代了要说的话后,他看向宋宛开口问道:“宋小天司,我的身份你已经查明,我现在可以离开这里了吗?” 宋宛闻言道:“兄台可能还要再稍等片刻,等我们将刺客的事情查明再说。” 黑衣人闻言本欲反驳什么,但话到嘴边还是没说出来,只是点了点头。 “理解,理解。”他缓缓道。 茶肆中,祝潭看着长街上的这一幕,憋着笑意。 元大光瞅见师父奇怪的模样便忍不住好奇问道:“师父,啥事这么乐呵?” 一旁的李成仁闻言笑着解释道:“这盗家有个很有意思的地方,那就是门派里都是清一色的女弟子?” “祖师也是女子?”元大光好奇追问道。 祝潭接过话道:“是个男子祖师,不知道怎么就有了这么个爱好。” 元大光惊讶道:“啊?那那位苏姑娘岂不是进了贼窝?” 祝潭闻言没好气的在元大光的脑袋上拍了一下:“长脑子不是让你用来当摆设的?你在江湖上可有听说过关于盗家的疯言疯语?” 元大光挠头想了想:“好像从来没有。” “盗家这位男子祖师虽然喜欢收取女弟子,但一向秉持君子德性,在这一点上与你师父我有得一拼。而且那老家伙的修为很不低,虽然不以杀力著称,但可千万别小瞧了。”祝潭笑道。 元大光这也才恍然道:“那沈兄弟和那小天司方才都称呼错了,应该叫姑娘才对。” “是这个理。” ———— 独自一人的长魁在不断躲避监天司的眼线,在躲避了几波监天司的人员后,他离元稹所在的那处楼阁也越来越近。 只不过就在他以为一切无恙的时候,一波早已等候多时的监天司之人抓住了长魁的踪迹,而这一队为首之人正是严道济。 长魁看到严道济的第一时间就察觉到了不妙,但为时已晚。 五级小宗师的严道济一出手,归元境大圆满的长魁没有丝毫反抗之力就已被擒下。 楼阁下的动静很快惊动了周遭小范围的人,不少人见状看去发现监天司的人抓住了一名相貌普通却身材孔武的男子。 众人见状不由得窃窃私语道:“这人难道是刺客?” “就他一个不太可能吧,他连严前辈的一招都接不下,看样子应该不是个宗师境高手。” “这人的帮手不会就潜伏在我们周围吧?” “他难道是隐藏了实力?就和那嵇衎一样。” 一时间,四下人众说纷纭。 长魁被擒下后,面不改色,他操着一口流利的大魏官腔缓缓道:“监天司的几位大人难道就打算这般不分青红皂白冤枉好人?” 听到冤枉二字,严道济不禁冷笑一声。 “听你这口音是来自北边的亭敬城?” 长魁闻言反问道:“怎么?来自国朝北地就有刺客的嫌疑?” 听着长魁带着挑唆意味的话语,严道济轻笑道:“来自帝国北地自然没什么,但不用在我这边可以强调,难不成我还会把你当作草原人不成?” “那大人如今这是要做什么?屈打成招?”长魁继续道。 严道济不理会长魁的话继续问道:“既然你来自亭敬城,作为边城民众对柔然的八帐应该不陌生吧,来说说如今哪个帐势力最大?” 长魁闻言皱了皱眉头道:“我一个平民百姓如何能知道这些,大人若是想了解不妨询问此刻驻扎在阳关的赵可忠赵大人。” 严道济闻言点头笑道:“也是,阳关与亭敬城离得的确不远,快马一天就能打个往返。” 说到这里,严道济止住话语冷然道:“只不过难道你不知道赵将军的队伍如今还没到阳关吗?所以,这等机密消息你又是如何知道的?” 周遭众人听到什么赵可忠赵将军、什么北上、什么阳关全都云里雾里,不知为何? 但听到这里众人也慢慢觉察到,这名自称来自亭敬城的男子似乎是在撒谎。 长魁之所以有此说,其实也是根据时间自己推算的。 虽然他们没有与赵可忠当面接触,但一切事宜事先都是说好了的,按照对方行军速度,到如今应该已经到了阳关才对。 在听到严道济的话后,长魁以为是赵可忠部在路上有所耽搁,耽误了时间,所以还没赶到阳关,也因为拿不准所以长魁一时间不知道怎么应下严道济的这句话。 只是他不知道的是,严道济正是在用这个话术在诈他的话。 长魁的犹豫给了严道济确信,严道济冷笑道:“带走,若是供出其余人的藏身之处我或许能开恩留你个全尸。从草原辗转到康竹城,你们这一路走的不容易吧!” 长魁此刻有心抵抗但一人之力终难敌有严道济坐镇的小队人马。 周遭众人这时候也才意识到严道济方才层层递进的言辞所为何?逼着对方自己露出破绽。 竟然是草原人?那说明当下人群中一定还掺杂有他的其余同伴。 有此想,一时间众人又有几分人心惶惶。 楼阁上的晏兰舟和人群里的唐慕也很快注意到了这一点,迟迟不来的曲陇以及唐慕身边心腹长魁被抓,层层乌云笼罩晏兰舟的心头,一股不好的预感正在他的心间慢慢扩散。 大皇子元稹此刻脸色难看到了极点,他冲着晏兰舟几人怒斥道:“曲陇他是死了吗?怎么到现在还不见他的人马过来。晏兰舟,这就是你亲自安排的好事?” 元稹发怒,一时间无人敢应。 但晏兰舟还是硬着头皮道:“殿下,细想来这件事有很多蹊跷之处,也许是监天司从中作梗。” 元稹闻言不耐烦道:“监天司,监天司。怎么到哪儿都有这么个阴魂不散的东西,沈况杀又杀不掉,现在想调集兵马也成了难事,你们说说看,我们如今还能有什么动作?” “殿下我请求再走一遭城门。” 已经平复下来的元稹闻言却是摇了摇头道:“若真是监天司从中作祟,便是你去了也无用。现在我们没法接手康竹城,就只能期盼我那三弟、八弟运气不好了。” 元稹握紧木椅扶手叹了口气,时运不济,莫过如此。 第两百零四章 迷障渐散 长魁被抓像一层乌云笼罩在了元稹和唐慕两方之上,原本一直执著于等待曲陇的元稹如今也意识到再浪费时间等待,唐慕等人一定会有危险。 心思烦乱的元稹最后还是缓缓问道:“监天司此般举止诡异,似乎是盯准了唐慕身边的护卫。兰舟,我们的人中可有有问题的?” 晏兰舟闻言立刻便知道了元稹的言下之意,不过在这件事他能笃定己方之人不会有泄密之人。 “殿下,应当不是我们这边的人,会不会是楼外楼?” 元稹闻言沉思了片刻,此次与草原人合作一事,一直都只有寥寥数人知道。便是连站在他身后的五大家他都没有告诉,而且一路的隐蔽也让监天司和地网没有觉察出任何风吹草动,难道这样还会让楼外楼知道? 元稹不太认同这个想法,只不过事出有因,这一连串的意外看下来,绝对不是偶然。 元稹正自思量间,晏兰舟缓缓说出了他心中的考量。 “殿下,唐公主身边那名护卫应该是冲着我们来的。虽然严道济如守株待兔般等着他入局,但我还是以为监天司当下只是知道他们存在于这些人中,具体是哪些人他们并不清楚。所以,我们还有时间。” 元稹闻言点了点头,唐慕带了多少人他清楚,但他没有一一见过,所以监天司也不太可能知道。 念及此,元稹想起一事,不由得皱眉问道:“兰舟,你觉得唐慕会不会以为是我们出卖了她?” 晏兰舟摇头道:“唐公主是个聪明人,双方合则利,分则害,我们知道这个道理他们亦是清楚。当下监天司如此镇静的背后多半是他们的疑心之计,让我们双方互相猜忌最终自乱阵脚。殿下,我们应该替唐公主他们趁早打算,否则再迟,恐有变故。” 一次次的变故也让元稹再没了一开始镇定自若的心态,所以晏兰舟说完,元稹一番思量后,他便吩咐晏兰舟赶快秘密去办了。 ———— 茶肆中的沈况几人很快也注意到了长街上的那一幕。 “已经有刺客被抓住了?”元大光疑惑道。 而当沈况顺势望过去,看清那人面容后,他不由得想起早间勾栏里的那对主仆。被抓的这人正是那名身材魁梧的扈从,有几分草原人的血脉。 元大光说完,祝潭看着长街缓缓道:“康竹城的这件事总的看下来,元稹甚至于监天司的目的其实都不在小况儿身上。他们一开始通过大肆渲染小况儿的事,让所有人将视线都集中到小况儿身上,而后有些更重要的点自然而然就会旁人被忽略。” 虽然其中道理很容易理解,但元大光心中还是有几分不解。 “师父,草原人入关便是第一难。辗转抵达康竹城,一路上还要时刻提防监天司与地网遍及各地的眼线,这是第二难。如何近的了几位皇子的身这是最难,而且那元稹身边可是有彭昱这样的高手坐镇的啊!” “他们说自己受伤了你就信?” 元大光闻言瞬间恍然:“师父你的意思是几位皇子中有人是在释放假消息?” 祝潭点了点头道:“这一出同室操戈的戏码为的什么还不明显?龙椅上的那位老皇帝听说没多少日子可活了,储君之位一直悬而未决,有实力登基的皇子又有好几位。 该如何?” “杀?”元大光道。 祝潭笑道:“就是你眼前看到的这一出好戏。这波草原人一路长驱直入赶来康竹城目的就是几位皇子。当下,元稹一方势力最大实力也最强,所以元稹勾结草原人可能性更大,毕其功于一役,捅破了天杀掉所有有可能的对手,那之后谁还敢阻拦他上位。 但若是再细想来,他们几人谁都想登基,所以每个人都有可能。只是我有些不明白的是,监天司是从一开始就知道故意忍着不出手还是刚知道这件事不久?” 一直在旁听着的李成仁此刻接过话道:“监天司一定知道这些人里有刺客,但应该就是短时间内才知道,而且刺客具体是谁他们还并不清楚。地网如今和元稹走的近,倒是听说监天司似乎与楼外楼有些纠缠。” “与楼外楼?他们不是互相不对付吗?”祝潭疑道。 李成仁笑道:“他们两大机构最重视的自然是自身利益,我这一趟出门了解到一件很有趣的事,楼外楼如今与范阳卢氏走的很近。 “范阳卢氏?他们不是一向支持三皇子元恪的吗?”祝潭道。 自说自话后,祝潭也意识到这其中大有嚼头。 慕然听到这些内幕,元大光觉得颇有意思。 他跟着暮秋、老厨子在楼外楼里只听说过楼外楼姜氏家主也就是姜凝的父亲曾与范阳卢氏家主卢平礼下过几局棋。 范阳卢氏、楼外楼、监天司外加一个三皇子元恪,若是这么个合租,那这三家与元稹身后势力相比不遑多让。 “监天司针对这波草原人,所以一定不是三皇子元恪勾结草原人,那这么看来嫌疑最大的还是元稹。”元大光想了想后道。 祝潭笑道:“若是监天司真的支持三皇子元恪,那康竹城的这场截杀就是监天司给元稹设的一场局,而且还是一场完美棋局,让元稹忍不住主动跳进来。” 元大光恍然道:“那这么说元稹从一开始的目标就是其余几位皇子。” 祝潭点了点头道:“这番下来,至少楼外楼与元稹已经势同水火了。而且如果元稹一直看不破监天司偏向元恪,那他就一直走不出这个圈。” 一直在旁听着的沈况这时也开口问道:“不是说监天司从不偏袒任何一位皇子吗?” 沈况说着看向祝大叔和自己的师父,但两人对于此都不是太清楚。 皇家夺权之事向来形势复杂,来来往往的利益纠葛不是一个外人三两言就能说清楚的。 祝潭没能解答的沈况问题,只是道:“这些事只能一点一点的慢慢看,他们这些机构的选择也总要跟着形式来,倒是那个名不见经传的三皇子让我有些意外。” 朝堂之上,三皇子元恪虽然与其他几位皇子一样都有争权的底气,但相比于元稹一向声名不显。 元大光道:“师父,那照这么看,元恪和元稹的受伤消息是不是都是假的,只是为了分散旁人视线?” 祝潭点了点头。 沈况再次看向长街上已经被带走的长魁,“那个人今日早间我见过?” 元大光闻言疑惑道:“是方才那名草原人?” “嗯,就在一处勾栏里,当时他身边还有一位女扮男装的姑娘,应该是他的主子。” 祝潭笑道:“这一次的事情牵扯如此之大,草原来人的身份也一定不低,那姑娘是哪个帐下的公主也说不定。” 自从几位皇子接连被行刺的事爆出来后,已经没多少人再去讨论沈况之事了,即便有李成仁在,事情的影响也无法与几位皇子的生死相提并论,因为这里发生的事很可能会决定未来大魏的走向。 楼阁上,宇文渊在长街上的人群中来回巡视。 几名皇子接连被行刺的消息也震惊到了他,但敏锐的政治嗅觉让他很快意识到这是一场蓄谋已久的行刺,且就与其中一位皇子有关。 “宗叔,监天司是不是已经知道了行刺之人的身份?” 宗阳丘闻言想了想而后道:“监天司有再大的胆子也不可能放任这样的意外发生,如果他们事先知道一定不会留手。十三殿下已经死了,其余皇子伤势不明,这样的责任监天司也承担不起。” 说到这里,宗阳丘顿了顿。 出身大魏第一等世家,这样的政治嗅觉他还是有的。 宇文渊也知道宗阳丘知晓此中深意,于是笑道:“宗叔以为谁最有可能?” 宗阳丘闻言笑道:“公子必然也知晓。” “宗叔,元稹既然都出手了,为什么不一鼓作气扼杀一切可能性呢?” 宗阳丘道:“元稹此人有雄心,但智谋不够。虽然晏兰舟不失为一个良人,但格局上的事还是会受限于元稹,所以定然是其中出了什么变故。勾结草原人这样大逆不道的事他都敢做,其他的不至于畏手畏脚。” “意外一个接一个,这一趟康竹城之行还真是让我大开眼界。” 宗阳丘闻言接过话道:“追剿沈公子的事现在竟是被掩盖了过去。” 说到沈况,宗阳丘感慨道:“最开始梅雾城的时候我就有这种感觉,没想到他的师父还真是南柯剑神李成仁。” “宗叔别忘了,他身后站着的还有一个楼外楼。”宇文渊笑着提醒道。 虽然楼外楼与沈况的关系如今还只是暧昧期,但当下的江湖提起沈况,旁人很自然的就会联系到楼外楼。 楼外楼的姑爷,玄机山的嫡传,李成仁的弟子,东海沈家。 “倒是我们的担心多余了。”宗阳丘笑道。 另一边,如今沈况已没了危险,姜凝也就不再担心他了。 只不过一想起之前看到的那块手帕,姜凝心里多少有些不是滋味。 姑娘啊姑娘,总是一个一个都在她之前了好像是。 姜凝忽而想起独孤南乔与她的师父云清幽,念及此,她笑了笑,因为他知道这其中的故事更精彩。 第两百零五章 楼外楼韦氏 康竹城东城门。 城门口处先前的那场变故如今已然平息,四下居民听闻吵闹声渐渐平息,便有胆子大的探出身子瞧了瞧,他们发现城门口已经恢复了之前的平静,就像是什么也没有发生一样。 城门下,数十位身穿锦衣鱼服,腰佩长刀的天卫一字排开,那阵势尤为惹眼。 知道一切安定后,东城门这边陆陆续续又恢复了往日的模样,门店重新开张,只是客人尤少。 不远处的一家小酒肆里,几名江湖人正在小声议论方才发生的事。 其中一个脑子灵活的很快将城门处的这场变故与城中之事联系到了一起。 有人小声道:“听说有一批草原人潜进了咱们康竹城,且趁着诸多江湖同道截杀那沈况之际暗中行刺几位殿下,致使十三殿下当场身亡,其余几位皆伤势不明,情况堪忧。” 此等重大事情有人牵头,便立刻引来讨论。 有人瞥了瞥城门处的状况低声道:“那这些天卫是已经全权接管康竹城了吗?” 此话说完,有人附和道:“应该是,想必各城门如今都已封锁,准备来一场瓮中捉鳖。” “有监天司和地网在,抓一波草原人绰绰有余,可死伤的几位该如何是好,又有谁能负责?” 有监天司和地网在,他们不觉得一波草原人可以在大魏腹地溜走,只是已经造成的严重后果如何能弥补。 故而有人哀叹一声道:“彭昱彭先生在大殿下身边也没能护住,可见偷袭那人实力最少也是五级小宗师。” “彭先生和嵇衎之前被李成仁一剑重伤,想来那些草原人是找准了时机的。” 此间诸多事,不了解具体情况只是单凭臆测,很难有所结果。 所以他们这些人除了嘴上谈论,其他也无计可施。 就在东城门处恢复平静后不久,一则消息在康竹城内不胫而走。 紧急调配到康竹城的两千城防军统军校尉曲陇意图与草原人里应外合,不仅要把几位皇子诛杀在这里,还要把其余大魏功勋贵族,世家门阀的年轻子弟尽数诛杀在此。 此消息一出,四下之人顿时哗然。 曲陇的名字虽然听说的不多,但此人行径实在可恶。 而至于到底是谁放出来的消息,又是怎么传播开来的,没人关心。 因为他们很快就又得到了确切消息,校尉曲陇已被监天司数十名天卫诛杀,尸体如今就横陈在东城门。曲陇手下心腹也皆被控制,其余士卒则念在不知情,饶过一命。 有好事者为了证明消息真伪还亲自走了一遭东城门,也果然看到了曲陇的尸体。 楼阁中,当元稹知道曲陇被诛杀的消息后,没有激动,也没有愤怒,因为他知道他如今只能接受这样一个接一个不合时宜的坏消息。 现在看来监天司的动作不仅快,而且快到无法想象。 晏兰舟和赵府成都本以为殿下要动怒,但当他们看到元稹闭眼沉思后也便明白殿下这是认了这般结果。 片刻后,元稹睁开眼眸淡淡道:“看来监天司从一开始就知道草原人的事,我们的调兵谋划也尽在他们掌控之中。” 说到此,元稹忽而有些颓然。 他本以为这是一场毫无悬念居高而下的较量,却不曾想自己的一举一动早已尽在旁人眼中。 元稹开了口,却没人能回答。 片刻后他转了话题问道:“嵇前辈醒了吗?” 彭昱闻言看了元稹一眼,缓缓道:“已经醒了,只不过受伤太重,想要完全恢复还需要些时日。” “此次之事多有劳烦彭先生和嵇前辈,先生放心,事后我一定会弥补你们的。” 彭昱能感受到元稹当下的心境,虽然他是个宗师境大剑客,但他不会以此自傲,既然为人臣子那就有自己该尽的一份责任。 彭昱道:“殿下不必如此,我既追随殿下这些本就是我该尽的职责。” 元稹闻言,脸上露出了一抹淡淡的笑容。 “谢过先生!” 长街上,自从长魁被抓后,唐慕便也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 监天司的人信心满满显然不是无的放矢,唐慕需要对自己的部下负责,所以她不再打算寄希望于元稹,她准备将如今的三队再次细分,以两人为一个单位分散在人群中而后肆机离开康竹城,只有这样他们才能尽可能地分散监天司与地网地视线让更多地人有机会离开。 命令很快下达,但为了她的安全,两名四级小宗师和一名五级巅峰小宗师跟在了她身边。 对于此事,没有人有异议,因为所有人都知道,他们可以死但唯独他们的公主不可以。 另一边,阮水烟其实也看到了那个被抓的男子。 她奇怪的指了指,因为她还依稀记得那人就是早间勾栏里的那个人,而且那时候沈况就说过他们不像大魏人。 一旁的秦寒注意到了阮水烟的这个动作,于是问道:“小姐,怎么了?” 阮水烟看向秦寒道:“秦爷爷,那个人早上的时候我与沈况见过?” 秦寒和徐绣京听到阮水烟的话后都有些惊讶的看着她。 徐绣京道:“水烟,这样的话可不能乱说。” 秦寒看着阮水烟,虽不说话,但显然也是这个意思。 阮水烟见状道:“绣京、秦爷爷,我真的没骗你们,早间那时候这人身边还跟着一位女扮男装的姑娘,如今,如今倒是没见着。” 阮水烟说着在人群中看了好大一会儿但都没能找到那个人。 秦寒和徐绣京闻言互相看了一眼,此事可大可小。 “水烟,那女子模样你可还记得。”徐绣京问道。 阮水烟闻言拧着眉头想了想后道:“印象不是太深了,但若是看见她我肯定能认出来。” 阮水烟虽然是个女子,但生在大家族,对于这种要事本身就会敏感几分,所以她知道当下事情的严重性,只不过对于她来说,沈况安全了她更高兴些。 沈况的相貌一下子变好看了,她还有些不适应,但好在感觉还是那个感觉,阮水烟知道就是沈况。 秦寒和徐绣京心中自然不会作此想,倒是阮水烟的这段话牵扯不小,何去何从他们还得斟酌。 长街上,长魁被抓后很长一段时间内再没有其他人被抓。 当下,众人已不再如先前那般聚集在一起,这时候大多数人都在尽可能地避免人群,尽量和自己熟悉的人待在一起。 监天司和地网的联袂筛查已经过去了很久,只可惜没什么结果。 本以为还要再等许久的众人某一时间突然得到消息,可以自行离去了。 一开始想离开而不得,现在能离开反而没人敢第一个离开了。 不少人听闻此消息后都面面相觑,不知道具体发生了什么。 难道在他们不知道的角落里监天司和地网已经抓住了刺客?所以,没人敢踏出这第一步。 后来,监天司小天司宋宛亲自出面才打消了众人顾虑。 再然后便是一股脑的蜂拥离去,一个比一个快。 离开前,有人刻意多看了几眼那位传说中的南柯剑神,以后走江湖能吹嘘的东西又多了一个。 很快长街上的人悉数离开,杨潜也顺势带着吴辞笙离开了。 一直在房顶上看着的韦修格在长街上的人悉数离开后,落地走进了茶肆,虽然沈况的相貌变了但韦修格清楚眼前之人就是那位姜兄弟。 韦修格先以晚辈身份给祝潭和李成仁分别行了一礼,“晚辈韦修格见过剑神前辈和狂刀前辈。” “韦兄。” “韦兄弟。” 沈况和元大光接连道。 祝潭笑着看了看面前的这个晚辈,而后又与李成仁对视一眼。 祝潭没有直接开口,李成仁缓缓问道:“楼外楼韦氏子弟?” 韦修格闻言点头道:“家父韦定春。” 听到韦定春三个字后,祝潭笑道:“呦呵,还是韦氏直系子弟。哈哈哈,小况儿交朋友的眼光的确不一般。” 听着他们之间的对话,其实只有沈况一人被蒙在了鼓里。 当元大光听到韦定春这个名字之后,有些诧异的指着韦修格道:“韦兄弟你......” 韦修格见状这也不再隐瞒,笑着道:“和元兄沈兄你们一样,我也隐瞒了身份,你们可别见怪。” 元大光对此自然毫不介意,他伸手在韦修格的肩头拍了拍:“见怪做什么,谁还没有点秘密呢!我怎么说和韦兄弟一见如故,原来是一家人。” 元大光看到沈况的神色就知道他不理解,所以笑着解释道:“沈兄弟你有所不知,我们楼外楼除了姜氏之外还有四大姓氏,分别是韦萧裴柳,韦兄弟就是楼外楼韦氏的子弟。” 三人之间其实从一开始就没有过多在意彼此身份,所以即便现在开诚布公,三人也没有什么其他感觉,他们一直都只是山野吴酒客栈里一起喝酒的三个江湖人。 作为过来人的祝潭和李成仁看着这一幕各有笑意,年少时的江湖便是这样。 秦寒最终还是没有掺和草原刺客一事,带着阮水烟离开了长街。 离开前,阮水烟本想再与沈况道个别,但当她看到茶肆中说笑的沈况几人后便没去打扰。 楼阁上的独孤南乔没有离开,她有很多话想对沈况说,但她知道不是现在。 另一边的姜凝看着茶肆中的这一幕,心绪涌动,她不自觉地一步跃下,来到了茶肆外。 对于此,祝潭和李成仁等人都心知肚明,自觉给沈况腾出了空间。 几人眉飞色舞笑着往外走,姜凝眼里则只有沈况,她一步步的走进茶肆。 楼阁上的温酒眼睛盯着李成仁,崇拜至极,那可是剑神啊,真的剑神,剑神前辈会不会收自己作关门弟子呢? 祝潭抬头看向楼阁上的温华,而后又指了指李成仁道:“温华,现在是你打败李成仁的绝佳机会,要好好把握。” 温华很快也带着温酒下了楼来,温华对李成仁抱拳一礼,李成仁也紧接着回礼,江湖人的礼节而已,无关于辈份高低。 “当我温华是傻子吗?”温华笑着回应道。 温华说完,李成仁道:“温前辈的剑术江湖有名,在下早有耳闻。” 中年人上道,会说话,就是比祝潭这五大三粗的汉子看着顺眼。 温华闻言客气道:“哪里哪里。” 虽说是谦虚,但说这句话的时候温华的嘴角都快咧到眼角了。 被剑术更高的晚辈认可剑术,我温华的剑术又怎会低? 好一个江湖有名! 第两百零六章 重逢 两人之重逢,重逢久。 进入茶肆前,姜凝以晚辈的身份分别与祝潭和李成仁见了礼。 不过,见惯了大是大非的两人碰到这样的场面反倒有些拘谨了起来,两人相视一笑,显然对于眼前的这位后辈很满意。 祝潭还笑着说的见面礼以后一定补上,李成仁则表示礼一定不会轻了。 两人一唱一和,颇有几分替沈况求亲的意味。 对于两位前辈也给自己和沈况腾出空间,姜凝心里倒没什么害羞。先前也许还会有几分难言之羞赧,但现在一切释然,这样的场面她以前其实想到过。 与那少年郎山水再相逢时,嫣然一笑。 对于师父几人“识趣”的离开,沈况有些苦笑不得。 与姜凝的重逢他也曾想过,所以当下并不如何拘谨。 阴沉渐散,天光又亮。 躲在后院的老店家似乎铁了心今天不打算出来了,所以领着姜凝进了茶肆后,沈况特意选了个好位置,靠里侧,不用担心两人之间的谈话轻易被听了去。 到了桌前,沈况示意姜凝坐下。 他先给姜凝递了茶杯又给她倒了茶水,之后他才坐下给自己也倒了一杯。 姜凝低头浅浅喝了一口,茶水味道并不好,所以她顺便打量了一眼沈况。 沈况也如出一辙。 只不过恰巧四目相对时彼此都没有害羞,姜凝眉眼舒展,只是浅笑,而沈况则笑着喝了一大口茶水。 凑巧了,这可不是偷看! 重逢之时,并不是良久的相顾无言,相反,两人此刻都有许多话想要对彼此说。 姜凝先开的口,只不过话题有些特别。 “你怀里的那块手帕很好看,一定是送给你的那位姑娘的心爱之物。”姜凝说这话时,淡淡的望着沈况。 沈况闻言,有些头大。 不过他很快放平心境,缓缓解释道:“是在灵山城碰到的一位姑娘,走水路去曲儿城的时候遇上了一些变故,后来她就把这块手帕送给了我。” 沈况说话时眼神并没有躲闪,他也看着姜凝,轻声言语。 沈况说完后,姜凝微笑着道:“那位姑娘是灵山城林家的那位大小姐林晚照?” 姜凝的笑声里带着几分狡黠,她似乎早就知道了这件事。 沈况闻言,有些意外的笑了笑:“你都知道了?” 听到这句话,姜凝瞬间板了脸色道:“不知道,也不想知道。” 看到姜凝生气的突然,沈况也不知道自己是哪里说错了话,所以一时间也不知道该如何解释。 姜凝看到沈况窘迫的模样,最终还是没有忍住笑意道:“其实我知道。我虽然没见过那位林姑娘的,但看楼外楼探子来信上说的应当是一位模样清丽的大家闺秀,与你倒还真是一段好姻缘。” 本来听到前一句沈况还以为姜凝不生气了,直到最后一句她脱口而出。 沈况想解释几句,不过被姜凝打断了。 “水路、陆路上的山头势力我都命人打了招呼,他们不敢为难林家,你不用太过担心。” 说到这里,姜凝停顿了片刻而后才继续道:“若是你离开康竹城后打算先去灵山城见见她的话那就不要告诉我了,反正我也不去,不会去!” 姜凝的语气中带着几分小孩子的赌气,这一点沈况还是听得出来的。 不过沈况没有笑,反而神色静然道:“我该向你道声谢,也该向你说声对不起。” 姑娘家有些时候说了一万句话,可能苦等的就那么一句。也不为了多么动听多么感人,似乎就是那么个态度,她希望知道你知道她。 有些拗口,但意思我想你也懂。 沈况说完,姜凝看着他道:“谢我什么?又道什么歉?” 一句没头没尾但彼此知道的言辞,一句有问无答却早就知道答案的话语,从来都不多余。 一个不过想说,一个只是想听,就算知道是同样的话她也想多听几遍。 “这一路走来,多亏有你在。好些个话我想了很久也酝酿了很久,可当我见到你的时候又觉得那些话太过冗长,所以都没有说。就是想好好谢谢你,也该谢谢你,谢谢你帮我,也谢谢你自己这一路的奔波。在我看不见的地方,辛苦你了!” 沈况语气轻缓,一字一句说的温柔。 虽然同样的话反复在说,但姜凝就是觉得听不厌。 “那你又要与我倒什么歉?若是道歉的心不诚,我可不会接受。” 说到道歉,沈况有些难为情的挠了挠头。 他与姜凝之间的情感彼此从没有真正说出口,但其实彼此心里都清楚。 ———— 姜太虚自从知道自家女儿和沈况单独进了茶肆后,心情就不是太好,与卢平礼下棋也变得大开大合完全不按章法,悔棋退棋现在更是懒得说了,全凭心情。 “我说姜兄,你不能因为沈况那小子迁怒于我啊,我可是无辜的,这局棋也是无辜的。”卢平礼笑着道。 虽然卢平礼棋下的不够畅快,但显而易见他的心情很好。 姜太虚闻言抬了抬眼,而后又自顾自的悔了一步棋:“宝贝女儿都要被人拱了还不允许我悔一步棋?” 卢平礼笑道:“与我置什么气,你找李成仁去啊!” “又不能动手,去做什么?” “你可以与那沈小子说道说道,毕竟姜兄你的身份摆在这里,那小子想不承认也难,而且日后能不能同意还不得经过姜兄你这一关,怎么看姜兄你的机会都还多。” 虽然理是这么个理,事情也一直是这么个事情,但亲眼见到,姜太虚还是没法有好脾气。 姜太虚落下一子,卢平礼等了好半晌,发现他没有悔棋的意思了这才准备落子,只不过卢平礼棋子刚一落下,似乎准备好了的姜太虚恰好悔棋。 卢平礼只听见姜太虚一边拿回棋子一边道:“那小子做人各方面还算过得去,就是风流债太多。” 卢平礼闻言笑道:“江湖儿女,而且还是这么优秀的年轻人,受姑娘家喜欢多正常。我听说沈况那小子也没干过什么出格的事,那些姑娘与他至多就是红颜知己。怎么,这些都调查过了?” 卢平礼心情好,姜太虚就算悔棋再多他依旧心情好。 姜太虚一下子被卢平礼突如其来的这句反问给噎住了,卢平礼笑而不语,没想到姜太虚早就把那小子调查的一清二楚了。 见姜太虚不说话,卢平礼继续道:“人家师父可是李成仁,不信那小子你也得信李成仁的为人。” “师徒两走了极端了这是。” ———— 茶肆中,沈况措辞良久最终缓缓道:“在林晚照还有苏瑶这两件事上...我该向你道歉。” 用尽了勇气说出口后,沈况发现其实也不是多难。 沈况说完,姜凝一开始没有说话,只是看着他,自顾自的慢慢喝茶。 片刻后,姜凝开口问道:“还有其他的吗?” 沈况闻言皱着眉头想了想:“应该没了吧!” 姜凝看着沈况眨了眨眼,沈况见状则肯定道:“真的没了。” 见沈况模样慌乱,姜凝噗哧一声笑了出来:“那么紧张做什么?我有这么不讲情面吗?” 看姜凝再次露出笑容,沈况这也才释然,笑着道:“做了错事总归是有些心虚的。” 沈况说完,两人对视一眼,彼此会心一笑。 杯中茶水见底,沈况又给姜凝添了一杯新茶。 在沈况给姜凝倒水的时候,姜凝看着她轻声道:“这一路走的累吗?” 沈况闻言动作不停,轻声笑了笑:“就是走的远了点,没什么累的。” “那这一路上有想起过我吗?”姜凝眉眼流转,笑意盈盈。 沈况放下茶壶,点了点头,这一次没有任何心虚。 “想过,好几次都想起过你。” 这句是真心话,姜凝听得出来,所以很满意。 姜凝笑得很开心,只不过笑着笑着泪水忽然在她眼睛里打转,而后两行清泪慕然留下。 她竟是笑着笑着哭了出来。 姜凝下意识地擦拭眼泪,沈况则有些手足无措。 姜凝缓缓起身,她看着沈况,眸中泪水汹涌。 沈况也跟着站了起来,他看着她,第一次感受到了心痛。 姜凝心中情绪澎湃,压抑太久,如今才能一一释放,也只有在眼前这个男人面前她才会这般。 以前她从不会这样,所有情绪她都会自己消化。 但自从遇上沈况,姜凝每每觉得有沈况在她就会很安心,做什么都是。 泪水止不住地流淌,姜凝奋不顾身冲进沈况怀里紧紧抱住了他。 沈况起先还有些手足无措,但很快,哭泣声听地多了,他的手也跟着慢慢放下,搂住了姜凝。 “对不起。”沈况在姜凝耳边轻声说道。 姜凝的泪水并没有因此而止住,她以为即便不说他也该懂得才是。 “为什么要害我担心这么久?为什么?”姜凝哭泣道。 沈况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只能在一旁默默陪着。 谁能不懂,谁会不懂? 女子家心思,这时候最不难猜,可是一个个意外掺杂在一起之后事情就不再是沈况可以决定得了。 茶肆里的小空间是他们单独留给沈况与姜凝的,没有人会去刻意注意里面的动静,所以姜凝的哭泣除了沈况之外无人知道。 许久过后,哭泣声渐小。 姜凝缓缓从沈况怀里起来,沈况看着哭的梨花带雨的姜凝很不合时宜的笑了出来。 他替姜凝擦拭泪水,姜凝还了个白眼但并没有阻拦。 沈况看着她道:“你可是高高在上的姜小姐,哪能哭的这么伤心。” 姜凝闻言拍掉了沈况的手,开口道:“谁规定姜氏小姐就不能哭的。还有啊,你的道歉我可还没接受,你自己看着办。” 姜凝情绪反转的太快,以至于沈况只能苦着脸疑问了一句,啊? 故事就是这么个故事,两个人之间一个个的小故事,那些不必须说出口的情感,两人彼此一个笑容便立刻清楚。 你喜欢我,我喜欢你,便是如此。 第两百零七章 小姑娘,姑娘 有些时候,一个小小的拥抱就能诉尽彼此心中所有情感,且相爱的人之间尤为如此。 他们不需要用太多言辞去表达自己心中爱意,往往一个眼神,一个微笑,便足矣。 姜凝从沈况怀里起来后,收了哭泣,两人对望片刻后姜凝又紧紧抱住了沈况。 此之时,情意浓浓,爱意绵长。 爱是什么,从前的沈况和姜凝都没去深究过,但两人相遇后似乎自然而然就知道了什么是爱。 沈况抱着姜凝,手掌在她的青丝上缓缓抚下。 也许姜凝也不会想到,她自己会有如此小女儿的一面。 他们已许久未见,身在梅雾城的时候两人就心已有感,但那时候还只停留开端,一种情愫而已,让人向往,不会表露。 这一路过后,所有未曾表达过的言语都化作心中思念,直到重逢时,直到此刻,爱意奔涌。 两人如此安静抱了良久姜凝才再次与沈况分开,她虽不言语,但眉眼低敛间羞红的脸颊早已说尽了姑娘家的心事。 沈况看得痴迷,没心没肺的笑了笑,他的双手还紧握着姜凝的手,忘了分开。 沈况笑着道:“有你们在,真的很好。” 姜凝闻言抬头看向沈况,她能感觉得到,自从剑神前辈和狂刀前辈出现之后沈况就已经放松了下来,那是一种身心上的减轻,没了束缚,也无需再担惊受怕。 “此间事情结束,你有什么打算?” 其实沈况还没有仔细考虑过这件事,不过有些事无论何时都是需要作的。 沈况缓缓道:“虽然元稹这一次没得手,但不敢保证他以后会不会继续暗地里对我下手。我如今实力还太低,师父和祝大叔也不可能时刻陪在我身边,所以我打算去南梁那边待段时间,顺便也去看看祝虎月。对了,我们之前约定的那件事如果有需要,你随时告诉我,我不管在哪儿都会赶过去。” 姜凝闻言点了点头:“父亲之前与我说过,而且正好赶到这次机会,所以父亲很有可能会与李前辈见一面。” “与我师父?”沈况疑道。 姜凝看着他笑道:“当然还有你。” 沈况什么心思,姜凝她一看就知道。 而且刚好能有惩罚他的时候,有父亲在,正好替自己好好管教管教。 姜凝的父亲沈况虽然没有见过,但通过这一路的见闻和姜凝给自己的感觉,沈况觉得他大概可以猜得出来那位楼外楼姜氏家主的模样和性子,自己此般作为肯定会不受对方待见。 到时候对方要是为难自己,师父也不好出面。 姜凝见沈况半天没有说话,便又笑道:“父亲只是要见见你与李前辈,不会为难你的。” 不说为难二字还好,如今说了,那一定就是有了。 沈况苦着脸道:“不会为难师父是真,你父亲会不会给我好脸色可就说不定了。” 姜凝闻言有些得意道:“你知道就好,就该让你吃点苦头。” 多少人羡慕不来的好事,如今对沈况来说却成了难事。 世间之事,难看难堪。 有去,有趣! 茶肆外,祝潭几人和温华爷孙两相谈甚欢,一群人似乎都快忘了茶肆里还有一对男女。 不过他们都是见识过大场面的人,知道这时候两人最需要单独空间,所以时间再长他们也等得。 温酒在见到他崇拜以久的剑神前辈后,完全忘了凝姐姐和沈况,他现在满眼都是那个青衫斗笠中年人,尤其是那一缕垂下来的长发,剑神风流,不过如此。 温酒激动的有些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最后在元大光的撺掇下,加之温酒也给自己打了打气后,他神色坚定的向李承认询问能不能收自己为徒。 知晓玄机山师门规矩的人都知道李成仁此生只会有沈况这么一个弟子,所以毫无疑问李成仁没能接受温酒的拜师。不过他明确告诉温酒,如果以后想雪剑的话可以跟随自己学习也可以向沈况请教,但没有师徒名分。 有此机会,温酒已然觉得是天大幸运,所以笑着应承了下来。 而且在这之后,剑神前辈在他心中的形象又高大了三分 与祝潭胡天侃地的温华自然乐得见到这一幕,与李成仁做个不记名弟子,也算温酒的机缘,而且自家这小子在剑道一途还是有些天赋的,他们温家的种能差到哪里去。 长街上的人从方才陆陆续续离开到现在,已经没有多少人了。 虽然众人不清楚刺客到底有没有被抓住,但各家各派甚至于大皇子一脉的人都已陆续离开了,所以大多数人都默认刺客已经被秘密抓住了。 但至于真相到底是什么,没有太多人敢去深究,毕竟一旦沾染上这样的因果,可没什么好果子吃。 宇文渊离开前也来拜访了李成仁。 李成仁和祝潭都知道这个年轻人的身份以及他和沈况的关系,所以对待宇文渊态度颇好,这也让跟在宇文渊身后的宗阳丘觉得很有面子。 两位江湖前辈能对自家公子客气有嘉,那也便是对宇文家表露了一份善意,这样的江湖情谊尤其是两位前辈的情谊金贵着。 不过宇文渊心底还是清楚的,锦上添花总归比不上雪中送炭,所以他也没希望当下就能得到玄机山和狂刀的一份人情,只要事情有利于他就够了,他不求太多。 到最后,长街周遭,就只剩下楼外楼、云梦山还有茶肆中的一众人。 不久后,沈况和姜凝也从茶肆里走了出来。 祝潭一看到沈况的神色便知道大事可期,所以极为欣喜。 祝潭走上前看着姜凝道:“姜丫头,这小子没欺负你吧,如果有你就告诉大叔我,我和他师父两一定好好教训这臭小子。” 祝潭说完,李成仁也走过来与祝潭站在一起,笑着附和道:“丫头你放心,我们还是能管教这臭小子的。不过他若是有什么做的不好的地方你也多担待,这小子本性不坏,就是脑子笨了点。” 两人这一唱一和的功夫若是说没练过,旁人大概率是不信的。 沈况听着祝大叔和自己师父的话,一个黑脸,一个黑脸加红脸,都这么说了,要是他是姜凝也说不出什么了。 因此,两人说完后姜凝有些羞赧道:“两位前辈不用担心,沈况他不敢欺负我。” 两人闻言相视一笑,做了二十年的邻居,默契不错。 再后来,姜凝和温华等人也没再久留,因为有些事他们也清楚。 离开前,姜凝与李成仁说了父亲想要与他见一面的事,李成仁自然笑着答应,一旁的祝潭则问若是他也一起跟去,姜家主会不会不待客,姜凝笑着说欢迎之至。 长街上,虽然各方人马都已撤出,但各家各户也没有重新开张,街上更是一个行人都没有。 长街有些萧索,楼外楼的人离开后就只剩独孤家几人以及沈况几人了。 逃不过的事终将逃不过,且总是如此。 青衫中年人摘下斗笠,缓缓朝着一个方向看去。 楼阁中的女子居高而下,透过窗户也看了过来,两人就这般遥遥对望,相顾无言,良久良久。 独孤南乔也和师父一样,只不过她的眼里是另一个男子。 师父的情况其实比自己的还要复杂,沈况知道,云梦山上的那顿揍他还记忆犹新。 云前辈对自己师父又爱又恨,只是不知当下重逢又会是何种光景。 良久之后,云清幽偏过头看向独孤南乔缓缓道:“乔儿,若是想下去见他就快去吧!” 独孤南乔闻言也偏过头看了看师父。 独孤南乔没有回答,云清幽则又温柔的道:“傻丫头,就愿意总是被人抢了先?我云清幽的弟子可不比他楼外楼姜氏嫡女差。” “可是...”独孤南乔有些犹豫。 云清幽知道她的心思,所以缓缓道:“不用觉得你做的比那姜凝少,喜欢一个人是你自己的事,况且你做的那些事那小子难道视而不见?若是这般他还值得你喜欢吗?” 独孤南乔闻言心绪这也才平静,没了觉得自己比姜凝差的感觉。 自己的心结解了,独孤南乔又开始担心起了师父,她道:“师父,剑神前辈他......” 云清幽闻言平静道:“那是他的事,管他做什么,你快去吧!” 独孤景和梁文钦都没有跟着自家小姐一起下去。 梁文钦是看着独孤南乔长大的,以前他从未见过独孤南乔倾心于某个男子。自从她遇上沈况后,她就变得不像以前那个直来直去的潇洒姑娘了,她开始有了情感,有了冲动,比如这一次康竹城之行。 梁文钦并不觉得这是什么不好的改变,因为他觉得茶肆中的那个年轻人很不错。 忽晴忽暗的天空此刻又下起了细雨,独孤南乔身着一袭淡绿色长裙,撑着油纸伞缓缓走近了茶肆。 李成仁则在独孤南乔下来前就上了楼阁,他与她之间的确有很多话需要说。 韦修格方才也随着楼外楼众人一道离开了,所以除了沈况师徒两,此刻茶肆外就只剩祝潭和元大光两人。 祝潭看着沈况师徒两的状况,又低头看了看他与元大光,怎么差距就这么大呢? 祝潭皱着眉头看着元大光,元大光见状不解道:“咋了师父?” “别人都成双成对,就你孤苦伶仃一个人,瞧你挺可怜的。哎,你长得是寒碜了点,但也不算多丑啊,咋这么大了还没个媳妇哩?” 听闻是这事,元大光跟着苦笑道:“其实我也有喜欢的姑娘,就是人家看不上我。” 元大光倒也没有祝潭说的那般不堪,相反他的相貌属于耐看型,多有一种江湖侠士的正派,不过就是他平日里不太注重着装,所以看上去邋里邋遢没个正形。 祝潭闻言道:“把胡子刮一刮,像师父我这样,清清爽爽的。” 元大光弱弱道:“师父您不也是孤家寡人一个嘛!” 祝潭一挑眉道:“咱两能一样?你是太丑没人要,师父我是忠贞,对你师母至死不渝,你懂个屁。” 本来对于情爱之事没有太多执念的元大光在被师父一通调侃后,有些颓然地望了望天空。哎,老板娘什么时候能对我刮目相看呢,他如是想到。 祝潭没有在元大光身上多纠结,他看着愈渐走近的独孤南乔心里开心,这都是小况儿未来的媳妇,而且姑娘家本身也很优秀,作长辈的看着就开心。 独孤南乔来到茶肆门口,沈况将她领了进去。 独孤南乔和姜凝一样,也给祝潭施了一礼:“见过祝前辈,元师兄。” 祝潭还是一如既往的站在独孤南乔这一边,他笑道:“丫头你千万别拘束,有什么要对这臭小子说的骂的一会儿都说出来。有大叔在,他不敢反抗。” “还有我,还有我。独孤姑娘,我和师父都站你这边。”元大光也笑着附和道。 作为真半个师兄的元大光果真听到“师兄”这个称呼后心里高兴,所以他也跟着叛变了。 有过之前的反应,沈况对于此已见怪不怪了。 沈况领着独孤南乔进了茶肆,祝潭和元大光留在门外,继续胡天侃地去了。 对于独孤南乔,沈况其实心中感觉更为复杂。 他与独孤南乔的交集不多,但每每时候对方都会出现,南乔为他做过什么事沈况都知道,就算不知道的师父也都一一告诉了他。 情之一字,在没捅破那层窗户纸之前,其实都是羞赧,越是靠近越是如此。 第两百零八章 喜欢 他们之间的故事大概是从梅雾城外的那个吻开始的,女儿家第一次大胆,少年郎喜埋于心。 两人虽然久未相见,但并不拘束。 独孤南乔进了茶肆后,沈况很自然的接过她手中的油纸伞,替她放到一边,姑娘此刻似乎尤为美丽。 沈况记得与她初见时她一袭白衣胜雪,在人群中尤为惹眼。那时候她摆擂台与人比武,多有几分巾帼飒沓。而如今的绿衣长裙,则又是江南女子的温婉,小家儿的姑娘,变化颇大。 自从沈况替她将油纸伞收起来后,独孤南乔忽而觉得有些紧张,脸颊上也隐隐浮现一抹浅浅绯红。 独孤南乔的细微变化沈况看在眼里,所以是他先开的口。 “好久不见。”沈况看着她缓缓道。 茶肆中的茶水味道虽然一般,但在这时候有一杯能让两人多些动作。 沈况倒茶,独孤南乔接过,不至于彼此对坐,除了相视无动于衷。 “是啊,好久不见。” 听到沈况开口后,独孤南乔笑了笑,先前那些随之而来的紧张似乎也在这一刻烟消云散,他们还是他们,那些未曾说完的话语此刻也依旧能继续。 “以前我想过好多次我们重逢时的样子,只不过与现在都不一样。” 沈况闻言低头看了看自己这一身粗布打扮,若是旁人瞧见定然会觉得他这个下人不知分寸胆敢与主人家坐在一起。 不过好在,这里只有他们两人。 “那现在这样子与你想象中的是好了还是坏了?” 沈况开口后,独孤南乔甚至没有迟疑就回答道:“只要你没有出事那就是好了。” 独孤南乔说完,嘴角浅浅一笑,此般情话,没有任何羞赧。 并非如何大胆,她只是将心底里的话说了出来而已。 从前的那些担心一直到如今方才安稳落地,从眉头皱起到双靥娇笑,过往的日日夜夜里一直有个叫南乔的姑娘在为逃亡路上的沈况祈福。 姑娘与姑娘,窈窕又婀娜。 既然姑娘家都不害羞,沈况又如何会脸红? 沈况看着独孤南乔微微笑道:“让你担心了。” 一句说完,沈况没再继续。 独孤南乔见状盯着他看,沈况则像是思虑了良久般看着她缓缓道:“其实我是不太会说那些动人的情话的,从前我也不知道这些男欢女爱的故事。喜欢为何,最开始时心中只是有一粒种子,觉得姑娘动人,种子便植根于心房,若是想要追求,种子则会生根发芽,慢慢长大。 初见时,遇见你这般美丽的姑娘总归是会动心的。只不过那时候我明白美丽的东西不一定都要属于我,远观也会让自己心情愉悦。再后来,我们有了更多的交集,也说了更多的话。我从不觉得自己足够优秀值得被一位姑娘喜欢,但我也不能对你的话视而不见。 我...喜欢你,确实是。” 沈况说的认真,桌案对面的姑娘也听的仔细。 独孤南乔的脸颊挂满了喜悦,她的反应落在沈况眼里就像红泥巷里那颗大桃树盛开时一样美丽。 南乔笑了,沈况也跟着笑了。 “师父让我大胆些,不要自觉比别人差。”独孤南乔笑着道。 她说话的时候一直盯着沈况看,她想找到沈况眼神里哪怕一丝丝的躲闪,只不过沈况并没有。 沈况知道独孤南乔这句话的意思,她在与姜凝作比较,像是自然而然地那般。 沈况并不为难,他只是觉得自己这般对她们都会不公平。 “你一直都不比谁差,甚至比我更好,但你越是好我越会觉得对你不公平。”沈况柔声道。 独孤南乔的话里带着小小的比较但沈况的回答却直击她的内心,她与姜凝和沈况之间都不是简单的遇上与喜欢,他们彼此之间都发生了很多事,甚至有些是在生死之间。 所以南乔以为若是她站在沈况的位置也会为难,只不过身为女子,些许吃味总归还是会有的。 南乔看着他道:“只要你对我好就够了。我不是不识大体的女子,姜姑娘也为你做了很多事,她为了你牺牲更大所以你对她好也是应该的。” 说完这些,独孤南乔似是有些羞涩,缓缓低下了头。 见到这一幕,沈况心头一暖,能被人理解本身就是一件很幸福地事。他忽而想起之前路上闲来无事雕的一根桃木簪子,他原本是打算重逢时送给时雨的,现在他觉得可以先送给南乔。 低头不语的南乔片刻后感觉沈况坐了过来,她忽而心跳加速,不过还是抬起头看向沈况。 沈况将簪子放在南乔面前缓缓道:“这是我亲手做的一根桃木簪子,虽然不怎么好看,但也是我的一番心意。” 南乔看着桌案上那根细长的簪子,知道沈况是用了心思的。她拿起簪子细细摩挲而后笑着问道:“我能知道你给她送了什么吗?” “姜凝吗?” 独孤南乔羞赧地点了点头。 “什么都没送。” 听到这句话后,南乔脸上的笑容更盛,她拿起簪子道:“我很喜欢这跟簪子,你替我带上。” 沈况虽然不知道南乔为何一下子就开心了,但没有细问。 沈况起身拿过簪子,南乔则乖巧的坐着。 沈况轻轻将簪子插在南乔的发髻上,而后满意的看了看自己的杰作:“好了,要不要找个镜子你看一看。” 南乔闻言摇了摇头,她抬起手在发髻上的那根簪子上摸了一下,而后她仰着头看向沈况道:“我相信你。” 南乔原本只是想夸一下沈况的手法,不过当她仰起头与沈况四目相对之时她才发现两人此刻脸颊离得如此之近。 如此相视了片刻后,沈况才略显慌乱的转移视线。 沈况收回视线后很自然的坐在了南乔身边,南乔则红着脸有些不敢再看沈况。 两人紧挨着坐着,此刻倒还有些拘束了。 倒并不是相顾无言,只是彼此情愫初显时的羞涩。 沈况时而偏过头看一眼南乔而后又很快收回视线,像是在做什么错事怕被人发现一样。 但其实南乔早就发现了,她缓缓将头倚在了沈况的肩膀,“能遇见你大抵是我的幸运,自己喜欢的人也能喜欢我那已经比很多人都要好了。” 沈况闻言微微低头看了看南乔笑道:“你是独孤家的七小姐,也是云梦山的天才,可不是一般的姑娘,能被你喜欢是我的幸运才对。” “但喜欢本就是一件简单的事啊,像师父和李前辈,师父比我还要厉害,他们彼此之间也相爱,但偏要与李前辈分开二十年。” 说起各自的师父,两人立刻多了很多话题。 沈况缓缓道:“都是因为我的事师父才不得不与云前辈分开的。” 他说完,南乔微微抬起头看向他道:“有些迫不得已不是我们能够决定的,你也不要太自责。” 沈况点了点头后笑道:“不知道师父和云前辈他们聊的怎么样了?” 作为弟子他们能做的不多,更多的只是无可奈何。 不知何时,沈况将手臂轻轻搭在了南乔肩头,南乔感觉到沈况手掌的时候,既没有躲避也没有脸红,有的只是内心深处的那份开心。 南乔仰头看着眼前的这个男子,朝思暮想良久的情愫如今得以圆满。 她微微欠起身子又大胆的在沈况的脸颊上亲了一下,沈况笑着低下头,也在南乔的额头上回亲了一下,“可不能每次都让你先占便宜。” 听到沈况打趣,南乔伸出手在他身上轻轻拍了一下:“坏人,我可没有占你便宜。” 沈况不躲不闪挨了南乔不痛不痒的一下,他搂紧了几分感叹道:“有你们在真的很好。” 那些难熬的时光里一想到还有这么多关心自己的人沈况便觉得没那么累,心境上的煎熬从来都是一道容易度过的难关。 南乔听沈况说到这句话的时候她能感觉到沈况语气里的释怀与轻松,所以她也缓缓道:“我们一直都会在的。” 茶肆里的气氛很好,沈况搂着南乔,他心安的是只要没有辜负女儿家的爱意就好。 屋外细雨越下越大,倚在沈况肩上的南乔看着窗外雨水,忽而想起她与梁管家和景伯伯赶来康竹城的那天,也下了细雨。 夏日细雨其实不多见,女儿的这般心思其实也不多见。 茶肆外,祝潭看着渐大的雨势有些百无聊赖。 元大光在一旁擦拭自己心爱的长刀,只是抬眼瞥了瞥屋外就收回了视线,下雨天有些烦人。 长刀擦得锃亮,元大光看向师父忽而笑道:“师父,您觉得我自创的颠罗刀法威力如何?” 祝潭闻言偏过头看向元大光,而后他指了指屋外不断落下的雨水道:“斩雨如何?” “斩雨?”元大光有些不解的问道。 “以为雨斩不断?还是你觉得自己斩不断。”祝潭问道。 元大光看着屋外落雨点了点头,“两者都有。” 祝潭却道:“莫要把雨只看成了雨,我们刀客出刀其实既能斩人也能斩“己”,所以刀客所学最忌驳杂,刀意越纯粹越能甄至圆满,这和剑法截然不同,而且越是只以杀力著称的刀法越需刀意纯粹。你的颠罗刀走的也是一力破万法的路子,所以需能斩雨。” 元大光虽然如今已踏入小宗师第一级,但在刀法上他觉得比之师父还远不如。 元大光细细思考祝潭“斩雨”与“斩己”的说法,似乎有了些头绪。 “师父您的意思是,我的刀意还不够纯粹?想要更进一步需要自我斩断约束我自己的念头。” 祝潭闻言点了点头:“要有此刀法最强的信念,刀法可以弱,刀意不能少。” 第两百零九章 再分别 屋外细雨还在下,而人却已匆匆远去。 即便只是一份安定与喜欢,那也是囊括了过去几月间她的所有愁绪,所以于独孤南乔而言,这一趟康竹城之行收获满满。 沈况和独孤南乔走出茶肆的时候,李成仁还没有返回。梁文钦和独孤景不知何时也到了茶肆外,且与祝潭聊了起来。 屋外几人见一双男女出来,都朝他们笑着。 姑娘家心底的喜欢大抵是怎么也掩盖不住的,独孤南乔头上那根朴素的桃木簪子此刻更是惹眼。 兀自见到两位长辈,独孤南乔有些羞红的低下了头。 梁文钦和独孤景见状微微一笑,都是过来人如何不知自家小姐此刻心思。 祝潭给沈况投去了一个玩味的目光,好像是在说可以啊臭小子。 沈况与独孤南乔之间的事面前几位长辈也心知肚明,所以沈况没有遮掩,大大方方与梁文钦、独孤景见了一礼:“梁前辈,独孤前辈。” 梁文钦对于眼前这个年轻人一直都颇为欣赏,他与自家小姐的事也是家主默许了的,所以他自然乐意见到这一幕。 “小家伙,好样的。”梁文钦笑着道。 他说完,独孤景也看向沈况赞赏道:“以后常去秋落城走动,家主早就想和你见一面了。我老头儿欣赏归欣赏,但乔儿可是我们独孤家的掌上明珠,你小子若是亏待了她我第一个不答应。” 沈况闻言,看了看身边的独孤南乔而后笑道:“前辈放心,我会好好对待乔儿的。” 有了沈况的保证,独孤景这也才满意的点了点头。 如果说独孤景对独孤南乔的称呼是长辈的宠溺,那么沈况的这一声乔儿就是最简单的情话。 此时此刻,放在独孤南乔眼里或许大胆了些,但在其余几个大老爷们看来,刚刚好。 也是在沈况与独孤家的两位前辈招呼完,独孤南乔才从幸福的念头里走出来。 梁文钦看着眼前一对天造地设的男女,有些感慨,他看向独孤南乔道:“小姐,家主临行前曾告诉过我们,确认沈况安全后就要带你回去,我们可能在康竹城待不了多久了。” 重逢总是短暂,但这个恶人梁文钦和独孤景总要有人做。 独孤南乔显然知道这件事,所以梁文钦说完后,她看了看沈况,有些不舍。 沈况明白,关于康竹城的事南乔父亲一知道更多,说不定后面还有其他情况,所以此举也是担心南乔的安危。 沈况看着南乔道:“现在康竹城不安全,你父亲也是担心你的安全。不用担心我,现在有师傅和祝大叔在我身边不会有什么危险的。我把身边的事情处理完,就去梅雾城看你。” 还有什么会比喜欢的人跨越千里万里来看自己更让人开心,所以有了沈况的保证,南乔这也才没有执拗。 “一言为定。”南乔向小孩子一样伸出小拇指。 “一言为定。” 再之后,梁文钦和独孤景带着独孤南乔离开了长街,他们大概很快就会离开康竹城。 李成仁在他们离开不久后回来了。 茶肆外,祝潭上上下下打量了一遍什么事也没有的李成仁。他手指摩挲着下巴,眉头微皱,似乎有些想不通。 元大光见状问道:“师父,您在看什么呢?李前辈身上有什么奇怪的地方吗?” 沈况见此情景也好奇的在自己师父身上看了看,只不过一时半会儿看不出什么端倪来。 两人只见祝潭摇头道:“不应该,不应该啊!” “祝大叔,什么不应该啊?” 祝潭转过身看向沈况笑道:“以我对你那位未来师母的了解,你师父不应该这么完好无损的回来。” 听到祝大叔的话,沈况忽而想起第一次去云梦山时挨的那顿胖揍,他不禁点头赞同道:“未来师母的脾气的确不好,我头一回上云梦山,师母知道我是师父的弟子后,二话没说就揍了我一顿,当时惨极了。” 在一旁听着的元大光这时也才听出了一些所以然,大抵是那位云前辈脾气不好,所以按理说剑神前辈应该要受点皮肉伤才对。 李成仁没好气的在沈况脑袋上拍了一下:“臭小子,跟谁一边的?” 沈况笑道:“师父你与我那未来师母意见一致我站你这边,意见不一致那我就站师母那边。” 沈况这一声声师母、师母的叫着,李成仁没有阻拦,他反而叫的越来越顺口。 沈况本意只是想打趣一下自己师父,谁曾想他话音刚落,便见鬼了一般突然听到了一阵冷哼:“臭小子,油嘴滑舌的功夫也是和你师父学的?” 那道声音的主人很快就出现在了沈况眼前,不是别人,正是他那未来师母。 云清幽虽然语气不善,但分明不是兴师问罪,所以沈况见状立马换了口吻笑道:“云前辈您猜的没错,师父他什么都教我,油嘴滑舌这门功夫据说是我师父的看家本领。” 云清幽闻言斜着眼眸瞥了一眼李成仁,李成仁大概觉得自己这徒弟“废了”,所以放弃了挣扎。 一旁的祝潭幸灾乐祸,心里偷笑。 听沈况嘻嘻哈哈的说完,云清幽看着他眼神不善道:“乔儿不仅是独孤家的七小姐,还是我云清幽的弟子。臭小子,日后你若是敢欺负乔儿,我第一个刮了你。” 当初云梦山上的那顿皮肉之苦沈况还历历在目,所以当下他不敢有任何怨言,只是直愣愣的点头。 祝潭和元大光师徒两显然已经做好了看戏的准备,所以两人缄口不言。 祝潭了解一些云清幽的脾气,而元大光则完全被她的气场震慑住了。 有云清幽在,茶肆外的气氛似乎清冷了不少。 不过好在她没有久留,甚至离开前也并未与李成仁打声招呼就运转身法,身影很快消失在了长街尽头。 李成仁遥看云清幽离去的背影,回想方才的一幕幕,他悄然叹息一声。 而后他回过头看向沈况道:“有不止一位姑娘喜欢你那是你的福气,但莫要以此倨傲伤害了谁,更不要学师父这般,兜兜转转。” 沈况本欲有所言,但见师父摇头,他便只是默默点了点头。 沈况相信师父能处理好他与云前辈之间的事,不过是一点时间而已。 空空长街上人影稀疏,祝潭抬头看了看只小了一些的细雨,重新带上斗笠。 他收起了轻松的面容看向李成仁缓缓道:“我们该走了。” 李成仁闻言看向屋外,点了点头。 他知道,身后的弟子大概还不知道会再次分别。 只是,能如何,又该如何? 还是要走的啊! 他转过身看向有些茫然的沈况缓缓道:“师父出现在这里本是担心你的安危,如今你已安全我与你祝大叔也就不能再久留了。答应你的问题可能还要再往后推迟了?” 祝潭看了看沈况已棱角分明的脸庞,的确不再是个少年郎了。 这一路山山水水还未走完,日后只会有更远的路。 祝潭开口道:“小况儿,也不要怨你师父,有些事该是我们这代人背负,不应太早放在你的肩上。就像你师父离开梅雾城时只给你留了一封信一样,你长大了不过你师父与我要担心的事偏就更多了。往后路上,你莫要将沈家子弟这个名号看得太重,你是你自己,那些过往的事就交给你师父和祝大叔我吧!” 身为长辈,祝潭和李成仁都对沈况倾注了很多的偏爱,因为他们知道沈况从出生开始就注定往后的路不平凡。 沈况本以为他的生活又可以恢复到从前那般了,但如今又要与师父分别,要说毫不伤感那是假的。 李成仁看着不言语的沈况又开口道:“我与你祝大叔离开后你也尽快离开康竹城,草原人或是那些刺客的事你就当没见过,自有监天司他们操心。师父不在你身边的时候,好好练剑,也好好走一走这江湖。” 临行前,李成仁和沈况单独聊了片刻。 一对许久未见的师徒,倒是比孤男寡女更加放得开。 只不过这一次,两人难得都正襟危坐,更像一对正经师徒了。 李成仁看着沈况满意的笑道:“这一路走来,你长大了。若你父母还在世,一定很高兴见到这一幕。” 在沈况面前,李成仁并没有避讳谈及他的父母,而父母这个字眼于沈况来说其实是陌生的。 “他们都是什么样的人,我们沈家又是个怎样的光景?” 李成仁闻言笑着道:“你父亲相貌英俊、武功高强,就和师父我一样。你母亲是位公主,与你父亲很般配。你们沈家当时在江湖上可是首屈一指的大家族,若今日一切如初,你现在大抵会是个二世祖吧!” 听师父说完,沈况也跟着笑了笑,二世祖,只在说书先生的口中听过,似乎不是什么好词汇。 “我对他们一直都没什么印象。” 李成仁闻言偏过头看了看沈况,“师父也说不上这是好是坏,若你以后想了,可以去东海城看看。” “沈家还在吗?” “宅子还在。” “那我可以一个人去吗?” “当然可以,不过你现在在江湖上的名气也不小,可不要被人认出来。否则,为了监天司的那份悬赏你也会有数不尽的麻烦。” 沈况闻言笑了笑:“名气也是跟在师父您身后狐假虎威换来的,只要报上师父您的名号可比什么都好使。” “那可不要以为师的名号为非作歹,否则到时候江湖除恶的时候为师到底出不出面?” 两人你一句我一句相互调笑,片刻后李成仁从怀里掏出了五块小印章,皆是石刻,虽然看上去不起眼,但颇为惹人喜欢。 李成仁将印章递给沈况道:“江湖都传闻师父我更像个书生,虽然我不以书生自居,但一些摆弄文墨的文房清贡师父还真颇为喜爱。这是我亲手刻的,以后若是遇上喜欢的姑娘就将石刻送出去,就当是为师的见面礼。” 沈况一一接过,放在了小包袱里。 “姜家主那边......?”沈况欲言又止道。 “师父和你祝大叔其实已经和他见过了,若是后面他还要见你,你也不妨见见,毕竟你把人家的宝贝女儿拐走了,不给个说法说不过去,咱们玄机山行事光明磊落。” 李成仁说这话时语气里多了一丝狡黠,师徒两人彼此都明白,所以相视而笑。 第两百一十章 暗流涌动 相隔不太远,不过二十年。 经过康竹城的生死场后,沈况对自己未来的路也有了更加清醒的认识。 从前练剑只是因为喜欢,因为心中信念,而以后练剑沈况以为是该做点事的。 五日时间悄然而过。 康竹城的这场截杀影响极大,不仅是因为年轻人奇迹般地活了下来,更是因为剑神李成仁的出现以及草原人借此机会对四位皇子的袭杀。 草原人是否都已伏诛的消息最近几日极少有流传,更多还是人们四下间的议论与猜测。 因为康竹城依旧戒严,严令进出,所以当下康竹城里的江湖人都笃定草原人依然在城中。 康竹城,未央馆。 经过许辞的不断探查后,宇文渊渐渐对这场纷乱的始末有了更清楚的认识,但其中让他疑惑的有一点,到底是什么缘由可以将楼外楼和监天司牵扯到一起。 宇文渊站在桌案前,他面前摆放着的是这些日子搜集来的所有消息,明线暗线各自纠缠,虽然有些头绪,但迷雾重重让他始终不得真相。 宇文渊缓缓道:“草原人出现在康竹城的消息监天司显然不是第一时间就知道,很有可能是在沈况进入康竹城后他们才偶然间得知。而愿意将此事告知监天司且给他们时间加以反应,其中就属楼外楼嫌疑最大。” 许辞闻言回道:“公子,以如今形势看来,大皇子的一举一动都曾在监天司的监视之下,无论是草原人的谋划还是城防军统领曲陇的动作监天司都早早就有了对策。而我们在搜寻消息的时候偶然间注意到一个小消息,我们发现不论是在梅雾城还是在康竹城,那位宋天司和楼外楼姜氏的姜凝都曾单独见过面。” 宇文渊闻言,沉思后道:“为了截杀沈况,监天司不仅耗费了苏瑶这颗棋子而且还将沈况的消息透露给了元稹,但到头来监天司却时时刻刻阻碍元稹的布局,宗叔,许叔,你们这是不是很奇怪?” “行一而神不一。” “宗叔的意思是?” 宗阳丘解释道:“公子,若是将这两件事拆开来看,会不会更明朗些?监天司针对沈况和大皇子针对沈况这个决策不谋而合,但大皇子想借城防军为非作歹这又触及到了监天司的底线,所以他们动手了。 若是细想其中缘由,在我看来这一系列的事都在冥冥中将大皇子一方推向所有人的对立面。此事之后,他们不仅与楼外楼撕破了脸,大皇子毕露的野心也会招来其余皇子忌惮。虽然其余几位殿下论实力都逊色于大皇子,但倘若他们齐心协力将矛头都对准大皇子,以如今的局面来看孰胜孰败可就不好说了。” 宗阳丘话里话外的意思无非是元稹是被监天司算计了一回,而这也是之前宇文渊没有想到的盲区。 宗阳丘说完,宇文渊点了点头。 随即宇文渊又想起一事,看向许辞道:“对了,许叔,三皇子和八皇子的伤势如何了?” “禀公子,据我所知,八殿下伤势颇重,但三殿下似乎,没有受伤。” 元恪没有受伤,这不免又让宇文渊产生了疑惑。 沉思片刻后,宇文渊眉头舒展忽而笑问道:“许叔,三殿下此行的护卫是何人?” “回公子,是周海升。” 许辞虽然听不出这些简单的问话里有何玄妙,但他跟情报打了这么多年交道,很快就嗅出了其中的意味,公子或许已经知晓了事情的脉络。 宗阳丘有些明白宇文渊的意思,所以他看着宇文渊问道:“为什么偏偏是三殿下?” 宇文渊笑道:“为什么不能是元恪?宗叔你可别忘了,元恪身后还站着范阳卢氏。虽然卢氏不显山不露水,但他毕竟是我们大魏五大豪门之一,底蕴又怎会弱?” 也是在这一刻,许辞才明白了两人的意思。 三皇子的护卫周海升论实力与其余皇子身边护卫相比相差无多,所以没有可能其他三人出了事他却安然无恙,那么唯一的解释就只能是三皇子事先就已经知道会有刺客出现提前做了准备。 “如果不深究其内里,那么元恪当下就有范阳卢氏,监天司还有楼外楼的支持,已经隐隐有超过元稹的势头。”宇文渊笑着道。 三皇子元恪与其余几位皇子相比还要更低调,所以若不是此番推衍,宇文渊怎么也不会将他联系到这件事上。 元恪的母亲就来自范阳卢氏,卢氏在朝中底蕴也颇为不弱,而且已故的卢氏老太爷昔年还曾与当今陛下一同求学于山阳书院。 种种关联,不一而足。 对于这些国事秘闻,宇文家接触的不算少,单宇文渊知道的就很多。但他们宇文家无须过多参与,因为不论最终谁会登基,他们宇文家的地位都不会被轻易动摇。 只要手里有兵,龙椅上的那位皇帝都要礼让三分,更何况只是如今的皇子呢! ———— 就在两日前,一直按兵不动的监天司像突然有了目标一样开始疯狂搜寻草原人的身影,且以风卷残云之势很快解决掉了散出去的四波八人。 唐慕带着三名护卫已于昨日进了竹歆别院。 事到如今,元稹只能接受失败的结果,但当下最重要的还是思量如何安全护送唐慕等人离开康竹城。 唐慕明显已经对元稹起了疑心,元稹也清楚这一点,所以从昨日开始元稹就一直想办法尽快动作,只要他们离开了康竹城,天大地大监天司就再难抓住他们了。 只是监天司这一次就像将所有草原人的藏身处了然于心一样,不仅城中戒严更狠厉,一个接一个的草原人相继被抓住,而且连各路江湖人也开始战战兢兢,完全不敢过多掺和此事。 竹歆别院内,唐慕有些抵触与元稹直接接触,所以传话的事就交给了晏兰舟。 元稹也自知这一次自己理亏,所以尽可能地在满足唐慕地要求,毕竟草原人这个伙伴日后还有大用。 晏兰舟缓缓道:“唐公主,依照殿下的意思是您和您的护卫可以在别院里多等些时日,等之后风声过去可以随我们一同离开,这样也不会引起旁人注意。” 晏兰舟说完后,唐慕冷笑道:“晏大人就不害怕你们的谋划又被监天司看在眼里?当初的那场谋划大殿下是如何保证的晏大人也清楚。我们把我们该做的事做了,但大殿下却偃旗息鼓连一个结果也没有。到如今,你说还让我怎么相信你们?” 听着唐慕一字一句的质问,晏兰舟一时也说不出话来。 唐慕见状看着晏兰舟又继续道:“城防军的曲陇虽然死了,但我相信晏大人或者说大殿下一定还有人安插在其中,送我们四人离开我想应该不难。” 晏兰舟闻言心中有些意外,果然,敢只身闯入大魏腹地的草原公主不会是个善茬。 但此事事关重大,所以晏兰舟也不好当下决断,因此回道:“此事我还需禀报殿下,但唐公主放下,一定会有结果。” 唐慕缓缓道:“希望晏大人不要让我们等太久。” ...... 分别前,沈况将青挽和竹笙又还给了师父。 自从知道这两柄剑背后的意义后,沈况就有个这个打算。 李成仁收下了剑,没有多余的话。 元大光最终也没能和祝潭一起行走江湖,他被祝潭以境界太低给压了回去,且祝潭告诫元大光,他们两人离开后他也要尽快返回楼外楼那边,余下的路沈况一个人走反而更安全。 持剑少年离开了茶肆、长街,他换了身青衫,也和师父一样带上了斗笠。 少年人来时的三把剑,如今也就只剩依旧用粗布包裹的幽牙,此外一个小包袱,便孑然一身。 为了沈况日后行走江湖更方便,李成仁教给了沈况一门易容的法门。 虽然没有火舞丹那般精妙,但好在也能略微改变容貌且能长久下去,不是相熟之人断然看不出来,所以换了身装束且带着斗笠的青衫年轻人即使走在人群中也没有人能认出他就是沈况。 因为康竹城还在戒严,所以这几日沈况一直待在客栈里,一日三餐也都是让小二送进来,鲜有外出。 客栈里三教九流的人最为复杂,而且当下这时候尤为如此。 所以沈况每天都能听到关于康竹城的最新消息,其中谈论最多的是那草原人又被抓住了,其次便是那场长街截杀,有些没能亲眼目睹剑神风采的江湖人都懊恼不已。 康竹城表面上的古井无波掩盖不了内里的暗流涌动。 沈况知道虽然元稹和监天司都已放弃了对他的追杀,但一些小门小派的人马还在肆机寻找他的踪迹,且最近这几日沈况就察觉到不下四波人马。 这些人的实力都算不上高强,不是冲着杀他来的,只是为了知晓他的藏身消息。 有心且能找到他的人不打算杀他,所以沈况除了要小心这些不算威胁人的外,其余一切倒也安稳。 沈况已经想好了离开康竹城之后的方向,他打算先回一趟灵山城看看林晚照之后再去一趟秋落城看看时雨、湘儿还有南乔。 在那之后他打算去一趟东海城,最后再去往南梁那边。 若是中间还得闲,沈况还想去往听禅寺拜访空海大师。 这一路走得远,见到的人也多,到如今,沈况需要挂念的人也多了,所以他不能再像以前那样将生死置之度外。 以后的江湖大概就不用像以前那样战战兢兢了,沈况开始有了憧憬,开始期待着重逢,那些牵挂的人沈况希望他们可以都离得近些。 此刻窗外又下起了淅淅沥沥的小雨,阴沉的天空笔直压下,压得康竹城也笼罩在阴霾之下。 康竹城早已恢复往日的吵嚷,只不过所有被谈及的话题都不会逃开庙堂与江湖。 一处偏僻巷弄里,数十名监天司天卫围住了一间屋子,严道济手握长刀一脚踹开了木门。 院子里,两名草原人已料到今日之结局,只是他们没想到这一天会来的如此之快,而他们若是再死,就只剩公主等四人了。 两名草原人实力都极为不弱,其中一名中年人是个四级小宗师,另一人则是归元境大圆满。 雨幕中,中年人看着严道济以蹩脚的大魏官话讥笑道:“杀了一位皇子,老子这趟大魏走的不亏。” 另一个稍年轻的草原人面对这般场面,紧握长刀,也丝毫不惧。 这本就是一场毫无悬念的围杀,他们两人甚至连如何死都无法选择。 严道济稳稳压制那名四级小宗师,而那名稍年轻的草原人则已在数名天卫的围攻下身死道消。 那名小宗师知道自己若是再拖延下去很有可能会被活捉,所以他在一声高昂的嘶喊后,竟是自行了结了。 “大魏的狗杂种们,老子来自大漠柔然。” 他一刀割下,脖颈处血液汩汩流淌,很快便没了生机。 两具死尸一动不动的横陈在地上,血流不止。 天幕雨水倾落,不断冲刷,那名小宗师的眼睛甚至在死前都没有闭上。 严道济看着已经死亡的两人,没有任何情感的冷声道:“还剩最后四个。” 第两百一十一章 见 窗外雨潺潺,隐隐伴着雷声。 盛夏时节,一扫闷热。 沈况下榻的客栈远离闹市,他特意选了个临街的房间,可以偶尔注意外面的动静。 雨幕中,街上人影稀疏,偶有行人也都或撑伞或穿蓑衣。 雨声中,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慕然从远处传来,沈况透过窗户看去,一队整齐的监天司天卫正拖拽着两具尸体路过长街。 经过雨水的不断冲刷,尸体惨白,且已再无血迹留出。 街边行人偶有看到这一幕,要么回避,要么远望一眼而后收回视线。他们知道秘密潜入康竹城的草原人又被抓住了,从昨日开始这已经是第五批了。 沈况没有多看,回过神来他脑海中不禁浮现几日前勾栏里那个女扮男装的姑娘。听最近传的风声,此番草原带队之人似乎还是个阿巴亥,中原意思就是公主,不知道那姑娘的身份有没有暴露。 除了追剿草原人,康竹城最近的另一件大事莫过于十三皇子元武的死,其余受伤的皇子并未传来死讯但十三皇子元武却是的的确确死了。 为此,包括康竹城太守赵孟澜在内的一众官员最近几日皆心惊胆战,寝食难安。 除此之外,康竹城吴家也在为此事奔走。 一位皇子的死,且死在了康竹城,无论缘由为何,都不是小事。 虽然十三皇子的死怪罪不到他们头上,但上面若是严查,一个护卫不当的罪责肯定跑不了,而且此罪可大可小,只能看上面的意思。 只可惜如今的康竹城已由监天司全权接管,即便是太守赵孟澜也没有过多干涉的权利。所以他们除了哀叹外无计可施,只希望这无妄之灾不至于让他们丢了性命。 ———— 晚间的餐食一如既往还是店里小二端上来的,不过这一次小二还带来了一份信。 敲开沈况的房门后,店小二从餐盘最底下拿出了一份密封的信笺递给沈况道:“客官,这是方才另一位客官让我转交给您的信,说是您看了自然就知道他的意思了。” 沈况狐疑的接过信前后看了看,并无什么特别。 “那人可有叮嘱别的话?”沈况问道。 小二闻言摇了摇头:“那位客官只说让我把这信带给您,其余就没了。” 小二说完瞧见沈况依旧悬疑不定便多嘴了一句道:“客官不瞒您说,咱们康竹城最近的确不太平,您小心些总是没错的。不过,我瞧着那送信的年轻人模样不像是什么坏人。” 最后一句说完,店小二也知道自己犯了忌讳,所以赶忙拍了拍自己的嘴歉意道:“您瞧我这多话的嘴,那些浑话客官您听听就算了。” 客栈的店家只是最普通的本地人,做了个小本生意而已。小二也是好意,沈况看得出来,所以并没怪罪什么。 之后,沈况接过餐食又道了声谢这才重新关上房门。 沈况多疑的倒不是谁会给他寄信,因为如今这时候还会在意他的没几个了。 果不其然,沈况打开信封后便认出那是姜凝的字。 姜凝信上大致说的是父亲姜太虚想与沈况见一面,姜凝让沈况抽个时间去一趟芝兰庭,也就是楼外楼一行人在康竹城下榻的别院。 信的末尾,姜凝说道:“父亲还让我转告你,见面之后不要太过意外。” 沈况皱着眉头看着最后这句没头没尾的话,意外?为什么要意外? 不过,意不意外沈况不知道,但紧张是肯定的。 本来一个姜凝就已经有震慑四方的威严了,那么作为楼外楼姜氏的家主和楼外楼的主人,姜太虚肯定更不好相处。而且他们中间还有一个姜凝在,不论从哪方面来看,沈况都不占理。 沈况吃晚饭时,心中不免苦叹一声,与长辈们打交道还真不容易。 今日几乎下了一天的细雨,直到晚间才堪堪消停,雨停之后,天上乌云散去,夜色升起,明月高挂。 雨过月明的康竹城焕然一新,又恢复了往日里的灯火。 晚间那会儿监天司已经放出话来,在逃的草原人当下只剩最后一队四人,往后大可以不用担心草原人的威胁,且若是提供草原人线索者,重赏。 其实大多数人关心的也就只是草原人的下落,对于几位皇子监天司选择闭口不谈他们也乐见其成。 长袖街上红烛飘摇,光亮照向远方。 灵山城,林家大宅。 明日又有一批重要货物需要走水路去往曲儿城,所以晚间这会儿林晚照在怜雪和管家林松风的陪同下正在最后一遍清点货物。 林松风看着前后忙碌的单薄身影轻声道:“大小姐,这些小事让我来就行了。” 林晚照闻言,身影这也才退了回来,她看向林松风缓缓道:“没事的林伯,时辰还早我也睡不着。” 林松风哪能不知道自家大小姐是在担心明日的行船安全,于是笑道:“大小姐不用担心运货之事了,自从那一次之后,沿途的佣狼帮等匪盗已经不敢再为难咱们了,多亏了姜少侠。” 听林伯说起沈况,林晚照便想起最近几日重山数叔给她说的那些事情。 自家夫郎如今已远在康竹城了,而且在江湖上也闯出了不小的名气。 林重山自然没有把事实告诉林晚照,没有好事他就只能靠编。那些心惊胆战的见闻连他听了都要揪心,更何况是自家大小姐。” 林松风见林晚照思绪飘远,便知道她是在想姜疑。 小姑娘家的憧憬,他也看得高兴。 林晚照很快恢复思绪,见林伯和怜雪都在看着他,便有些不好意思转过身继续盯着清点货物去了。 怜雪笑着走进,挽住林晚照的手臂笑着打趣道:“小姐,是不是又在想姜少侠?” 林晚照见被拆穿了心思,也没反驳,只是给了怜雪一个白眼,手指在她额头上指了指:“你呀你。” 有些思绪向来久远,有些情愫念念不绝。 灵山城今夜月色很美,就只是淡了些。 ———— 第二天,沈况起的很早。 久未出门,今日倒还有些新鲜。 一直给沈况送饭的那位小二瞧见沈况下楼,虽然沈况今日是一身青衫斗笠身背长剑的打扮,但他还是一眼就认了出来,所以他笑着与沈况打了个招呼:“客官,早啊!” 沈况闻言看了店小二一眼,笑着点了点头:“早。” 因为准备出门,所以并没有在堂前停留的打算。 小二见沈况着急出门便以为他是要去今日城里的集会上凑热闹,于是高声提醒道:“客官,长袖街那边碰见宝贝的机会更大。” 小二说完,沈况的身影也消失在了门口。 店掌柜不悦的瞪了小二一眼:“你小子瞎操什么闲心,最近风声紧你丫的不知道啊?要是惹恼了这些爷,砸了我的店,你小子也跟着喝西北风去吧。” 小二闻了训斥,只是嘻嘻哈哈也不回嘴,他只是觉得这位客人,随和。 沈况其实听到了小二最后的那句话,只不过一开始的时候他还没明白是什么意思,直到路过长袖街。 原本的长袖街是喝花酒的地儿,不过今日沿街摆摊的竟是尤其多,沈况沿街看去,卖各种各样玩意儿的都有。 听周遭交谈,似乎康竹城每月都会举办一次这样的集会,而这一次恰好江湖人众多,所以不乏有人捡漏买到些高明的秘籍和兵刃。 依沈况看来,这集会有些类似于秋落城的打马街,都是南来北往的商人、行客互相兜售货物的地方。 因着集会,长袖街上来往行人颇多。 沈况没有在此久留,沿街看了看便就径直朝着楼外楼所在的芝兰庭去了。 越是靠近,沈况便越是紧张,抑制不住的那种。 芝兰庭所在的这一带都是私家园林,所以后来一路上行人不多。 越来越靠近芝兰庭后,沈况恢复了容貌,一袭青衫,一顶斗笠,一柄长剑。 姜凝没想到沈况会来的这么快,所以当她在芝兰庭外看到沈况的时候微微有些意外,不过很快意外就变成了欣喜,这何不是表示沈况重视这件事。 陪姜凝一起来的还有温酒,他自从得了李成仁的话愿意教授他几门剑术后,便尤为得意。所以当他远远看见沈况的时候便大声喊道:“沈师兄,这里,这里!” 沈况听见师兄二字难免一笑,待走近后他道:“温酒啊,我记得师父可没答应收你做弟子。” 温酒不在意的摆摆手道:“师兄在意那些虚礼做什么,李前辈既然愿意传我几门剑术,可不就是我师父了。” 沈况闻言笑了笑,自己这“同门师弟”的脾气和他们师徒两还真有些相像。 与温酒掰扯完,沈况看向姜凝有些心虚的问道:“你父亲不会已经在等我了吧?” 姜凝看着沈况的模样笑道:“你很害怕?” 沈况抽了抽嘴角点头道:“还真有点!” 姜凝笑道:“父亲又不会拿你怎么样,你怕什么?而且李前辈和祝前辈先前与父亲聊的挺平和的。” “他们有聊到过我们吗?”沈况问道。 “没有。” 沈况沮丧道:“那这一回是跑不掉了。” 一旁的温酒闻言笑道:“沈师兄别怕,姜伯伯他很好说话的,而且你还这么优秀,哪有不接受你的道理。” 三人一边走,一边聊。 等温酒说起这句话的时候三人已经在芝兰庭里弯弯绕绕走了片刻,而温酒话音刚落,三人便听到前方忽而传来一道沉闷的声音:“小酒儿,你说说看我为何就非要接受呢?” 温酒闻言脚步一顿,呆愣愣的抬头瞥了一眼,呀,还真是姜伯伯。 温酒有些心虚喊道:“姜伯伯。” “父亲。”姜凝也开口道。相比之下,她的神色最自如。 沈况这时也抬起头,待他看清眼前中年男子的相貌后不禁眉头一皱,因为他们竟是见过。就在离开流水村之后的一段山路上,当时他正和另一个白发却不老的中年男子在路边石亭里下棋,为此还坑了沈况的酒。 “你是...要酒喝的那位?”沈况脱口而出道。 第两百一十二章 一池绿水 其实与温酒掰扯完后姜太虚就开始打量起了沈况,一袭青衫一顶斗笠,和他师父如出一辙。乍一看,模样也俊俏,倒还真几分江湖才俊的样子。 只不过他与自家女儿站在一起,姜太虚就怎么也高兴不起来。 而当姜太虚听到沈况脱口而出的这句话后,不免冷哼道:“你小子记性不错啊,喝你一壶酒记到现在。” 姜太虚明显语气不善,而沈况这时候也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可碍于当下情形,沈况一时也不好挽回,所以他岔开话题干笑道:“是流水酒的味道好,与姜伯伯您没关系。” 听到沈况称呼自己为姜伯伯,姜太虚没来由的有些不悦,所以瞪了沈况一眼。 而沈况见状也心绪的立马改口道:“姜...前辈。” 姜太虚闻言懒得再理会沈况,说了句先进去再说后,就一人先一步往前去了。 沈况三人,紧随其后。 与沈况并排走着的姜凝有些好奇的看向沈况问道:“你和我爹之前见过?” 沈况苦笑着点了点头,而后小声道:“嗯,见过,是在一处偏僻山林间偶然间遇上的。当时我和苏瑶正赶路,荒郊野岭碰上姜前辈,一开始我还以为是追杀来的杀手,所以我一见到之后就心生警惕。而且当时姜前辈身边还有另一个满头白发的中年人,所以后来交谈过程中我也都没说什么好话,谁会知道他是你爹。” 沈况愁眉苦脸,一脸想死的心,天下这么大,为什么还能遇上? 温酒听到沈况的话后,笑着给沈况竖了个大拇指:“师兄胆识过人,连我都不敢这么跟姜伯伯说话。” 听完沈况的解释,姜凝也哭笑不得。 她笑道:“我爹没有好脸色可不仅仅因为那一件事,而那件事又恰好给了他不给你好脸色的理由,你且受着吧!” 短短的一段路程,沈况走的如履薄冰。 不久后,三人跟着姜太虚行至一处花园行亭,亭子坐落在池水中央,盛夏时节,荷花片片。 若不是姜凝解释说这是芝兰庭里景致最好的一处园子,沈况一定以为这是姜太虚故意的。 亭子,又是亭子! 行亭里空间十分宽敞,居中有一方桌,早有下人端来茶水糕点置于其上。 之后,姜太虚先落座,接着是姜凝、沈况和温酒,不过温酒坐了没多久就嫌太热溜之大吉了。 行亭里不招一点太阳,且上午这会儿温度不高又有清风吹拂,所以哪里是太热,分明是温酒知道待会儿没什么好事,先一步开溜了。 沈况与姜太虚相对而坐,两人却少有眼神上的交流。 姜太虚偶尔看一看身前这个年轻人,顺带着冷哼一声,如此心情舒畅。 三人安静的坐了片刻后,姜凝见两人都没有先开口的意思,于是先一步道:“爹,您不是说有事要和沈况说嘛?” 听见姜凝替他解围,沈况这也才有理由看向姜太虚。 而姜太虚则没好气的看了姜凝一眼,果然,女大不中留,这就开始维护外人了。 姜凝开口之后,姜太虚看了看沈况,也就不再沉默,缓缓道:“知道我叫你来所为何事吗?” 沈况闻言下意识地看了姜凝一眼,而后试探性的问道:“是关于我和...姜凝之间的事吗?” 姜太虚冷笑一声道:“怎么,一上来就打算和我套近乎?这一路凝儿帮你那么多难道就这么算了?” “那您说该怎么办?”沈况回答道。 姜太虚笑道:“好办啊!既然现在你与凝儿的事大半隔江湖的人都知晓,那我也不从中阻拦,这点气度我姜太虚还是有的。只是不知道凝儿有没有跟你说过我们楼外楼的规矩,我要求也不高,只要你小子答应入赘到我们楼外楼姜氏,那就一切好说。” 姜凝闻言,有些意外的看向那个父亲。她不知道父亲这又是从哪里想到的说辞故意说给沈况听,她正要开口解释便就看到了父亲的瞪眼,意思不言而明,是在告诉她这件事她不要插手。 对于姜太虚可能会有的刁难沈况也曾考虑过一二,只不过入赘二字是他万万没有料到的。 不过若是换个角度考虑倒也能想得通,做父亲的哪个不希望自己的姑娘以后被宠着,更何况姜凝的身份还不一般。 沈况看了看欲言又止的姜凝,而后平了平心境缓缓道:“姜前辈,入赘一事我没法答应。因为不瞒您说,除了凝儿之外我还有其他不能辜负的姑女子。” 姜太虚闻言看着沈况玩味笑道:“论身份相貌,还有能比得过凝儿的?” 沈况闻言看向姜凝,而后道:“不论我与凝儿还是我与其他人,我们之间的情意从来都不是建立在身份与样貌之上的。” 对于沈况的说辞,姜太虚的反应有些嗤之以鼻。“多情就是多情,没什么不好承认的。让你为了凝儿放弃其他姑娘我想你做不到。” 沈况没有迟疑,点了点头。“如果我从一开始就遇见了凝儿,我一定会与其他人保持距离,但她们都和我经历过许许多多,没办法一下子就割舍。但这并不代表我不重视凝儿,凝儿对我很重要,我也会好好照顾她。” 姜太虚闻言不屑道:“天底下哪有这样的好事,便宜都要让你小子占尽?说到底还是你自己贪欲作祟,什么都想要,又什么都不愿放弃。” 姜太虚说完,沈况没有反驳,也没法反驳。事实就是这样,不愿放弃她们其中任何一个本身就是一种贪心。 之后,姜凝看着久不开口的沈况亦是没有多说什么,一直等到沈况再次开口,他缓缓道:“这般念头既可以说是贪心,往好了说也可以是不愿放弃,好话坏话都可以解释。若是放在以前,我可能不会有这样的忧虑,但经过这场生死之旅后我以为我既要对我自己负责,也要对凝儿她们负责,是她们的存在才让我坚持走完这一程,我的内心告诉我不能伤害她们。” 姜太虚没有在意沈况的全话,而后问了一句,何为生死? 沈况淡淡道:“生则生矣,死则死矣,生死之间我们求活。” 姜太虚看着眼前年轻人说话时坚毅的眼神,这也才缓缓收了怒容。 姜凝看了父亲一眼,见父亲神色平静,他便知道父亲对沈况的回答很满意。 “凝儿你先回去,我想和沈况单独聊聊。”姜太虚看着姜凝说道。 从“小子”到“沈况”,单单是称呼上的改变,就已经表明姜太虚的态度缓和了不少。 姜凝闻言只是看了沈况一眼后就缓缓离开了,沈况还以微笑,示意自己没事。 姜凝离开后,姜太虚也没有再板着脸。 行亭如今只剩他们两人,但气氛似是比一开始好了不少。桌上茶水糕点先前都无人动,也是这时候姜太虚才端起茶杯喝了一口,而后他看向沈况道:“我方才之所以有那些问话,我想你大概也知道我的意图。” 沈况正襟危坐,没有如姜太虚一样放松喝茶,不过从姜太虚缓和的语气中沈况能感觉到对方的变化,所以他缓缓回答道:“您从父亲的角度出发,自然会更加严格,晚辈可以理解。” “理解就好,今日见你本就只是为了闲聊,顺便单独看看你够不够资格。功夫上够了,心性上也要够。” “那如今我算过了您这关了吗?”沈况问道。 姜太虚瞥了沈况一眼,“勉勉强强。” 一句说完,姜太虚又道:“你应该知道先前我和你师父他们已经见过面了,你师父临行前交给我一样东西让我代为保管,是一件很重要的东西,也是你师父以受伤为代价换回来的。至于东西是什么,你暂时不用知道,早晚会交到你手中。” 姜太虚一字一句的说,沈况仔细地听。 姜太虚说完,他见沈况神色从容便开口问道:“难道你不好奇你师父为什么会把这么重要的东西交给我?” 沈况平静的摇头道:“师父做事一向都有他的道理,师父既然愿意交给姜前辈,那就说明姜前辈值得信任。” 姜太虚闻言笑了笑:“哈哈哈,我一时竟不知道你是在拍马屁还是在说实话了。我与你父亲、你父亲都算认识,不过算不上多么熟悉。你师父愿意把东西交给我,一来是安全起见二来也是因为凝儿,他在表明他的态度。东西虽好,但我姜太虚还不至于眼红。” 说到这里,姜太虚缓缓起身面向池水,负手而立。 “说来说去,其实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还是你与凝儿之间。我们姜氏就这么一个独女,即便你小子背景再大,玄机山也好,东海沈家也罢,凝儿始终都是我楼外楼的人。” 沈况也起身缓缓站在一旁,轻声道:“姜伯伯放心,我不会过多干涉凝儿的事的。” 姜太虚点了点头:“最少两年最多三年,你小子尽量早些跻身宗师。” 沈况没有询问缘由,只是应了下来。 正是虽然谈完了,但姜太虚觉得他并没有轻松下来。 他偏过头看向沈况没好气的道:“若是换个角度来看,你小子也算有情有义。但站在长辈的角度,我还是恨不得一巴掌拍死你。” 沈况闻言苦笑一声,不知道该怎么接这话。 沈况还未开口,姜太虚便又道:“好好照顾凝儿,她虽然表面刚强但始终是个女子,有什么事咱们大老爷们能扛就多扛点。” “我会的,既然选择了和凝儿在一起,那么所有的阻碍我都得先扛过了再说。” 与沈况叮嘱完这些,姜太虚就没再说什么重话。随后,他告诉了沈况如今康竹城的局势和大魏朝堂的局势,也说了他以后该小心哪些人,沈况都一一记下。 这一次的见面倒是比沈况预想的要好很多,在交谈中沈况也能感受到姜太虚并非他想象中那般古板,他既是位好父亲,也是个厉害的家主。 再之后,姜太虚不愿久留,借故离开,姜凝则回来了。 看着神色平静与方才截然不同的沈况,姜凝好奇问道:“父亲与你都谈了些什么?” 沈况笑道:“其实也没谈什么,就只是简单的闲聊,说了我,说了你,也说了我们。” “父亲没有再为难或者威胁你?” “没有啊,姜前辈还挺好说话的。” “那入赘的事呢?” “应该不用了吧!” 沈况说完,笑了笑。 盛夏时节,荷花满塘,粉红青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