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明之我是朱祁镇》 第一章 我来了 陈华坠地后,剧痛覆盖全身,耳边噪音嗡鸣。一段段陌生的记忆出现在他的脑海里,让已经死过一次的他先惊喜继而又崩溃。 ‘朱祁镇?正统十四年八月十五?土木堡?我这是重生到大明了?还是土木堡之变的当天?不是这么惨吧?刚死一次又要生不如死吗?老天你玩我啊!’ 他努力想站起身,可手脚都不受控制。 陈华心里一阵暗骂,目前只能观察到自己身处一间古代建筑内,屋内光线暗沉。风呼啸着吹过门窗,吱呀声此起彼伏,却被大殿内的激烈争吵盖过。 “兵部尚书邝野、礼部左侍郎杨善……”眼前都是熟悉的身影。 屋里的大臣分为了三部分,身披甲胄的武将占据角落一言不发。朱祁镇前方都是文臣,分别以邝野与杨善为首分立两侧。伴随着二人的发言,人群产生了更激烈的争吵。 邝野低头质问杨善:“杨侍郎,土木堡内我军还能依地据守。如果要移营突围,怎么抵挡瓦剌的骑兵冲锋?一旦大军被分割,恐怕就是全军覆没的下场!” 杨善也没有否认,而是说:“尚书大人,将士们已经一天没有饮水,这时候不抓住机会突围,非要等到大家都渴死的时候走也走不了吗?” 户部尚书王佐:“居庸关距此仅有四十里,各卫所更近,援军只需半日就可到达,届时反包也先,定能一举全歼瓦剌主力。” “王大人,我们为什么困守土木?就是因为怀来、龙庆等卫守军弃城逃跑,才导致我们被瓦剌包了饺子。 否则我们早退守居庸关了,哪里还有现在你我的争论?至于你说的援军,我们已经在此两天了,要来早就来了。” 朱祁镇的贴身太监喜宁冷声开口,见众大臣还想辩驳,便跟司礼监提督太监王振说:“干爹,皇上圣体微恙,还是尽快回京才好啊!” 屋内大臣见喜宁将王振抬了出来,登时再无一人说话。除了英国公张辅,都在眼巴巴的望着王振,第一权宦可见一斑。 朱祁镇身侧的王振,眼皮子抖了抖,眼中精光闪烁。在朱祁镇耳边问:“皇上?您看如何是好!” 陈华本以为自己无法开口,身体却条件反射般的说:“一切都听先生安排。” 声音虽然小,但已经足够众臣听清了。王佐一边大臣脸上青筋凸起,邝野直接越过杨善,一把提溜起钦天监正彭德清。彭德清身边几人一起劝架,竟也拉不开兵部尚书的铁手。 邝野怒声问道:“彭德清,你是钦天监正!你说!今天到底能不能下雨? 皇上刚御驾你说天象一片大好,出门就雷雨交加。前天又说夏雨阵阵,可以据守城内,这两天连个毛毛雨都不见,你到底是干什么吃的?” 彭德清圆圆的脸上憋的通红,脖领子被攥紧,一句话也说不出来。邝野越看越生气,抬手就要给他一拳。 “够了!”王振一声大喝。 “一部堂官,如果不是大战在即,定要治你一个君前失仪之罪,还不给我退下!” 邝野不甘的退了回去,那彭德清倒也没有得理不饶人,对王振感激行礼,揉着脖子退到了人群外,屋内重新安静下来。 王振眼中倒映着大臣各异的面孔,心里也是百感交集,已经到了这么危急的时候了。 “王公公,不是我们不想突围,骑兵已经损失殆尽,现在实在是不宜妄动,一步走错可就是万事皆休啊!”内阁首辅文渊阁大学士曹鼐苦口劝谏。 王振神色幽幽:“曹大学士,也先议和你我知道是陷阱,可普通士兵会怎么想?我们不动,没水喝的兵会不会动?你能保证军队不会发生哗变吗!到时候谁来保护皇上?保护你们?” 曹鼐面色一窒,他也知道这是也先的阳谋。不出去就是不让当兵的喝水,谁也负不起这个责任,默默退在一旁再没有说话。 随后王振下令,大军于半个时辰后移营就水。 屋内除了太监外,都相继告退离去。 现在命令已经下达,不管有什么想法都要按照既定决策执行。邝野只能不甘回望朱祁镇,期望皇上改变心意,一直到被人拽走也没等到回应。 陈华此时很无奈,自己刚重生,就要面临蒙古与南宫累计八年的监禁。 他也认清了现实,从现在开始,自己就是也只能是朱祁镇。如果没有记错的话,这时自己还剩下十四年的阳寿,必须要做点什么! 刚才还十分拥挤的屋里,在大臣们退走之后显得空旷起来。王振就像泄了气的皮球,再没有刚才生杀予夺的气势,佝偻着蹲在朱祁镇身边。 “皇上,您身子可好点了?”本来有点惨白的大方脸,这时候竟然现出一丝温柔。 王振见朱祁镇没有回应,心中暗暗叹息。招呼喜宁来到身边:“告诉太医院的那帮废物,皇上身子再没有好转,我就一个个剐了他们!你亲自去帮我盯着皇上的药,一点差错也不能出!” 喜宁领命退走,王振深深看了一眼朱祁镇,起身默默告退,去处理撤退事宜。 屋内只剩下朱祁镇与两个公公,眼看众人退走,时间一点一点过去,朱祁镇已经心急如焚。 ‘怎么办?怎么办!好不容易重开到了皇帝身上,眼看着可以挥斥方遒,改变世界了,不能就这么的被圈禁啊! 不行,我要改变自己的命运,以前没机会没背景,现在我就是背景。既然能重生成朱祁镇,我就一定能改变自己的命运,改变大明的命运,让中华早六百年走上工业化的道路,屹立于世界民族之林!’ 一想到这,愤青就好像打开了封印般,嘴里一声大喝:“朕是大明皇帝朱祁镇!”身子瞬间从龙椅上弹起,吓得两位公公一个激灵跪在地上。 “能动了?我能动了?哈哈!”恢复自由的朱祁镇,惊喜的打量了自己一遍。 “皇上,您没事吧?”司设监掌印太监吴亮小心翼翼问道。 朱祁镇心里欢喜:难道我的使命就是改变这个时空的大明历史吗?可具体要怎么做呢?我虽然对历史有一些了解,可并不会打仗啊…… 沉吟片刻后朱祁镇打定主意:“把英国公和王先生请回来。” 两个太监低头称是,面朝朱祁镇退了出去。 朱祁镇自语:“幸好之前为了考研,专门研究过明朝的历史,张辅是勋贵之首,还是当代军神,只要给他兵权一定能力挽狂澜。 朱祁镇啊朱祁镇,真不知道你是真傻还是假傻?放着这么一个大宝贝不用,只知道拿王振集权,让你看看这皇帝该怎么当。” 朱祁镇口中的宝贝张辅,此刻正带人商讨军队部署。 都督王贵在众将间不停地晃悠,嘴里还念叨着:“国公爷!这仗怎么打!剩三千营那点骑兵,还不够瓦剌下一顿酒的。 跑也跑不了,打也打不过。那阿剌知院占据怀来,只要我们一动,必定受到两边夹击。瓦剌整整六万骑兵!六万!这仗打不赢也没法打!出去就是去送死!” 张辅没有表态,其余勋贵也都默不作声,默认了王贵的说法,看的王贵心里一阵烦躁。 “你们倒是说话啊!出去也是死,还不如现在杀了王振,请皇上收回成命。到时候上下一心,未必不能坚持到援兵支援。” “住口!”沉默的张辅猛然低喝出口,王贵也知道自己刚才的话跟谋反无异,梗着脑袋重重的坐在椅子上。 正在这时,亲兵报告太监吴亮来了,屋里武将都是一愣。 王贵不禁面皮一抖,锦衣卫是长了顺风耳吗?自己发个牢骚这么快就来拿人了? 吴亮进门,先是视线扫过众人,然后笑呵呵说:“皇上口谕:宣英国公觐见。” 要知道,朱祁镇平时可没怎么待见过这群大老粗,尤其是张辅,身为三公之首,还是皇亲国戚,三杨后威望最高的大臣。却被喜宁欺压的家中孕妇流产,也只能选择忍气吞声。 明明已经定下了计策,这时候找我过去,难道,是找我背锅?张辅老成持重,虽然心里念头急转,脸上却没有表现出来异色,迅速接旨。 修武伯沈荣抢在张辅出门前,先起身拉着吴亮到一边,脸上堆笑,双手偷偷往吴亮的怀里一塞。 “一路风沙辛苦吴公公了。” 矮胖的吴亮摸了摸,小眼都眯成了一条缝:“伯爷客气,客气,奴婢不敢当。”趁着整理衣服,随手就把东西挪到了中衣口袋。 “都是自家人,公公客气就外道了。”沈荣正色道。 吴亮也没有再推辞:“刚才您各位走了之后,皇上猛地起身,像是起了癔症,不过气色倒是好了许多。张口头一句话就是宣国公爷跟王公公,别的也就没什么了。” “多谢公公!”沈荣陪着吴亮送出门外,其余勋贵看着张辅,刚才王贵的话,同样也是他们想说的。 “做自己分内的事。”张辅环顾众人,留下一句话就走了。 王振这边,听见朱祁镇身体见好,心里高兴,虽不解皇上意思,也没多想。只是先让另一个传旨太监刘安回去,自己这个做先生的要早做打算,周公要为成王站好这一班岗! 第二章 开战 朱祁镇在屋里转悠了两圈,到处都是陌生又熟悉的陈设,不禁啧啧称奇:“不愧是皇帝,土木堡一个临时驻跸的地儿,用的东西还是这么讲究。” 眼角余光注意到有人过来,朱祁镇放下了手中的香炉。 “皇上,英国公已经在殿外候旨。”“王公公正在整顿军务,稍后回来复命。”只见吴亮刘安已回来复旨。 朱祁镇亲自迎到门口,牵住张辅有些冰凉的枯手:“舅老爷!快进来,门外风大!” 这句话一出口,不光是吴亮和刘安呆若木鸡。就连历经沧桑的张辅都震在原地,竟一时忘了拜见皇帝。愕然的被朱祁镇拉着随意坐下,像两个拉家常的庄稼人。 屁股一沾凳子,张辅猛地惊醒,噗通一声跪倒在地,惶恐的说:“皇上,实在是折煞老臣了,老臣、老臣,受不起啊!” 朱祁镇一看张辅平时被虐待的狠了,这个反差太大,老人家有些受宠若惊。赶紧伸手扶住张辅的胳膊,口中又说:“舅老爷,是朕的称呼有问题?” 张辅一听,实在是不知道皇上是什么意思。又想往下跪,幸好朱祁镇扶着,这才没让他跪实了。 颤颤巍巍的贴着凳子边坐下来,惶恐的说:“皇上的称呼臣实在是受不起,您念太宗的姻亲,抬举臣是一个长辈。可您是君,我是臣,折煞老臣了。” 朱祁镇盯着张辅惶恐的脸,没有再客套。开门见山的说:“太师觉得我们能赢吗?” 张辅一头雾水,移营的决定是你支持的,这会问这话是反悔了? 沉吟了片刻说:“臣以为,固守不是良策。只有突围才有一线生机,皇上圣明!” 朱祁镇点了点头,正逢王振回来,见到朱祁镇气色红润,虽然不解皇上为什么跟张辅如此亲近,可还是一脸喜色。 迈着小碎步进门,咚的一声跪倒在地。 “皇上圣安,天佑大明,天佑皇上龙体安康。有您的龙气庇佑,这次定能一举将瓦剌歼灭!” 看着腿边,这个开启了明朝权宦时代的人,朱祁镇目光灼灼。 随即展颜一笑:“先生这是做什么,快起来。”伸手扶起了王振,随后又让两人坐下,张辅与王振不着痕迹的对视一眼。 “人都到齐了,继续说正事。”没管两人的眉来眼去,朱祁镇说。 两人身子不自觉的前倾。 “朕身体不适时,曾恍惚间曾听见喜宁说‘鹞儿岭是个好地方’,起初没有多想。现在念头通顺之后,心里越发不解,朱勇不是应该在鸡鸣山与也先绝战吗?为什么在己方不利鹞儿岭被埋伏?难道也先可以未卜先知?” 王振心中地震,这可是叛国大罪啊! 立马跪倒在地:“臣死罪!那喜宁平日就口无遮拦,果真是做了这叛国的逆贼,臣也无颜面对皇上,请同死!” “先生这是做什么!这只是朕恍惚间的记忆,事实还没有定论,说不定就是朕记错了。先生可是我大明柱石,千万不要说什么死不死的话。 吴亮!你带锦衣卫去查查到底有没有这回事,记住,万不能冤枉了好人!”朱祁镇一笑,搀起王振。 吴亮答应一声迅速离开。 “太师,我们现在有几分胜算?”朱祁镇好像意有所指的问。 张辅眼光瞥着走远的吴亮,回道:“皇上,木已成舟,天时地利皆无……” “哎!千错万错都错在朕一人。”朱祁镇不由得感叹:“一路许多次机会朕都没有把握,是朕将你们带入这万丈深渊了!” 王振一听,心里反而安定不少,冷笑的看着张辅。 “都是臣无能。”惶恐跪下,张辅不由得心里后悔,却没想到,朱祁镇一脸无奈的扶起自己,看的王公公一脸诧异。 朱祁镇接连发问自己早就有的疑惑。 “朕记得我们并非是全无饮水,分发给将士,是不是能固守待援?” “皇上,二十余万人马,剩余这些只是杯水车薪,王公公说的不错,目前只有将计就计才有一线生机!” “两军相抗,哀者胜。朕为先锋,与瓦剌决战,有人和是不是能多三分胜算?” 张辅纠结了许久才缓缓吐出一句话:“皇上,恕老臣直言了,如今大军已无骑兵。只要离开土木,也先一定会利用优势,专攻我军薄弱之处,恐怕……” 君臣二人快速的一问一答,朱祁镇的问题已经了然,心里有点绝望,这开局…… “张辅!此等情况下你动摇军心!应该军法从事!”王振跪下参了张辅一本。 张辅心里一抖,不会吧?皇上难道是故意的? “先生请起,太师也是为了朕的安全着想。”王振哼了一声,倒也没有再纠缠张辅。 朱祁镇叹了一口气,还是自己想简单了啊! 却见张辅突然跪下:“皇上,为今之计只能破釜沉舟,老臣愿意一试!只是……老臣有一请求,万望吾皇恩准!” “张辅!”王振一声怒喝。 “太师但说无妨!”朱祁镇心头一松,原来是想提条件。 “臣请皇上圣裁之权!”张辅平静的说道,目光飘到王振身上。 “张辅!你是要谋反吗?” 王振被张辅一看,不由得心中发寒,只能向朱祁镇跪求。 “皇上,您万万不能答应!张辅狼子野心,这是要谋反!请让臣拿下这个逆贼!” “先生!太师挽救我大明江山,怎么能说是谋反呢!”朱祁镇冷冷的问。 不怕他要,就怕他不要,不再管目瞪口呆的王振,一口答应下来。 “张辅!朕赐你天子剑,现在起,朕在内所有人都归你节制,有命不从者,斩!” 朱祁镇伸手取下佩剑,交给张辅。张辅一双眼已经是老泪纵横,接过天子剑后,重重叩在地上。 “蒙皇上信任,臣必竭死以报君恩!”已满是哭腔。 王振看在眼里急在心里:“皇上!” “先生怎么还跪着?快起来!先生从现在起就归太师差遣了,有涉及内官之令先生可要好好配合。” 朱祁镇不理哀求的王振,深深向张辅鞠了一躬:“一切就仰仗太师了!” 张辅叩首还礼,王振又想说话,却直接被张辅带走,屋内的朱祁镇沉静如水。 半个时辰后,明军大营传出阵阵军鼓,大军随鼓声出,直奔居庸关而去。恭顺伯吴克忠之子吴瑾一脸鲜血,浑身杀气冲霄,率领三千营前方开路,中军大营紧随其后。 明军大营南十五里处,洋河与桑干河汇入永定河中,水势滔滔流入北京顺天府。 瓦剌的大营就驻扎两河交汇处,占据着方圆几十里唯一的水源。八月正是水草丰美的时候,河边浅滩处处可见牧养的战马,在等待主人的召唤。 瓦剌大营中,一个魁梧中年人大马金刀坐在主位,两侧坐着几位蒙古大汉,面前都摆着香气四溢的美食,场中有几位舞娘翩翩起舞。 “报!禀告太师,明军已经出营。”一位身蒙古斥候入帐。 也先停下帐内舞蹈,挥退了闲杂人等。 “明军作何阵型,向什么方向行军?”也先问。 “太师,如您所料,明军士气低下,军容不整,正朝我方而来。” 也先坐稳王座,吃了一口羊肉,浑厚的声音好似播音腔:“我们的朋友那有消息了吗?” 右侧首位的伯颜帖木儿回道:“太师,半个时辰前送来的消息说:明军组织移营就水,上下意见不一。皇帝被我们吓得神志不清,到处都人心惶惶。只需我们大军一到,轻易就能击溃。” “哈哈……”也先将手中的匕首掷到桌上,响起一阵嗡鸣。 “瓦剌的勇士们,随我去围猎我们的猎物!把我们的旗帜插在明国皇帝的尸体上,让我们的长生天再次照耀中原!” 片刻后大营中响起抑扬顿挫的呼麦声,瓦剌大军倾巢而出,人人挂箭佩刀昂首骑在马上。 而此时的明军,合计二十万人,已经全部离开土木堡。大纛猎猎(最重要的军旗),所在的中军处,天子仪仗威严,绵延数十丈,御辇中一片安静。 英国公张辅身穿轻式铠甲,与众武将护卫左右。不时有传令兵奔走身侧,身上的内衬都被汗水浸湿。 明军四周出现了探马的踪迹,不多时,脚下的大地开始震颤,阿剌知院带领三万骑兵已经拦在前方。 也先手持单筒望远镜,远远地在明军侧翼跟随,这是一个足够骑兵发挥威力的距离。瓦剌骑兵不断对明军进行袭扰,几轮弓箭齐射后转身就跑,不断地拨动着明军的耐心。 也先坐在自己的宝马上,脸上反倒没有刚才的不屑一顾,眼神坚毅而凌厉。这是也先养成的习惯:不小看任何有反击能力的对手,哪怕他被砍去了手脚,也要防备被咬一口的可能。 骤然间,一声嘹亮的号角声响起,瓦剌骑兵瞬间启动:加速!加速!加速!转眼就达到了骑兵速度的巅峰。 场面如史书描述:台营南行就水,行未三四里,寇复围,四面击之。 不同的是,张辅现在是大军的实际控制人。 “嘭!嘭嘭!嘭嘭嘭……” 几声惊天霹雳炸响,吹响了神机营炮阵攻击的号角,一发发实心铁弹从大将军炮中射出,滚烫的弹丸带着风噪飞射出炮膛。足足五十丈的射程,可以将所有进入其中的敌军,撞成碎肉。 第三章 欠的不止一条人命 火炮的加入改变了战争初期明军只能被动挨打的现实,阻止了瓦剌骑兵的切入。一颗颗威力巨大的炮弹落下,常常伴随着几人甚至十几人的死伤,炮火的覆盖下,瓦剌骑兵的进攻立刻产生了骚乱。 “瓦剌的勇士们,改变方向,集中进攻没有火炮的方位!” “喔噢喔噢喔噢,撕开他们的防御,让他们尽情享受恐惧吧!” “干掉他们!繁华的大明就都是我们的了!” 领头的赛刊王等头领,组织迅速调整战术,重新组织人手向没有炮弹覆盖的方位冲锋。 作为老对手,他们很清楚明军火器的配置,大炮只能在固定阵地使用,且调整困难,一旦绕过这个范围,大炮就不再是威胁。 随着瓦剌变阵,神机营中也随之发生了变化,一座座大炮从人群后出现,数量与第一轮不相上下。 都督同知陈怀纵马阵前,随着他的一声令下,引信点燃,炮弹呼啸而出,正如张辅预料。一时之间瓦剌骑兵阵型大乱,连续的炮击,已经足够使他们回忆起,被大明火器支配的历史。 “勇士们!随我冲开大明军阵!杀一人赏牛羊一双!拿下明国贵族官员赏官身,俘虏明国皇帝赐爵位!”赛刊王带领着骑兵主力,在阵型被火炮打乱时,不断出言稳定人心。 也是这时的火炮装填慢,炮管冷却慢,角度固定无法尽快调整。在赛刊王的带领下,瓦剌骑兵有些骚乱的阵型重新稳定。 也先紧紧握住的缰绳,到赛刊王带领重新形成骑兵冲锋,才缓缓松开。 “哈哈!好弟弟,打完这场仗哥哥亲自为你庆功!” 张辅也一度激动起身,心中甚至在想:万一瓦剌兵被打怕了,胜负转换的时候就来了。不过天不遂人愿,瓦剌很快就重新构筑进攻方向。 张辅随即下令:“让顾兴祖按计划行事。”传令兵随即消失。 百丈的距离,对于骑兵的冲锋速度,只需要十几秒,战场上可以说是瞬息而至。 五十丈、三十丈、二十丈、十丈! 而张辅也已经按照火器的射程,分段准备了:火炮、火铳、火箭、弓箭、弩箭等武器。 全部按照沐英首创的三线射击法进行攻击,这个领先于西方两百年的战术,正在此时挥霍着它的力量,瓦剌只是为跨过火力覆盖,就付出了惨重的代价,在最先进的火器面前,留下了万具尸首。 随着距离的接近,瓦剌骑兵阵亡的越来越多,可瓦剌人眼中血红渐起,反而激发出了游牧民族的野性。 与之对应的是,已经十余年,没有与蒙古部落作战的三大营士兵,面对着悍不畏死的敌人,阵前的士兵手越来越抖,脸上满是冷汗。 终于…… “砰!”的一声,赛刊王骑着高大战马,撞在了架满长矛的盾墙上,战马嘶鸣倒地。 “砰!砰!砰!”冲撞声连成一片。 赛刊王弃掉胯下战马,纵身一跃进入到明军腹地,手中大刀翻转,顷刻间就将身前清理出一片空旷。身后骑兵顺着撕开的口子冲入军阵,层层的防线仿佛纸张被撕开,一把尖刀插进了明军的“心脏”。 连日战败的阴影下,开始有人丢掉手里的武器,扒掉自己身上的甲胄。 “我投降,别杀我。” 身上的财物直接扔到地上,原本凶光乍现的骑兵看到钱财后,一个个面色潮红,兴奋地大喊大叫,再也不顾眼前的明军,争相抢夺黄白之物。 瓦剌骑兵好像有默契般,没有去杀投降的明军,这也让投降的明军越来越多。 溃败来的那么快那么急……竟无一人与斗,俱解甲去衣以待死,或奔营中,积叠如山。幸而胡人贪得利,不专于杀。 张辅身形摇晃,已经做好了失败的准备,这么多年的戎马生涯,失败的经历不止一次。可是他不明白,眼前的大明精锐,为什么连像样的抵抗都没有?这还是太宗一手创建的三大营吗? 可张辅不知道吗?有多少贪官污吏吃兵肉、喝兵血!那些保家卫国的汉子,甚至都吃不上一口饱饭! 就连亲征发放的一月军粮,到当兵的手里也只剩一半,往日的粮饷到手甚至更少!军田被兼并,连养家糊口都是问题。 张辅噌的一声抽出了天子佩剑,竟站到了龙辇上,大声喊道:“大明的儿郎们,为了父母妻儿,为了大明万万百姓!有种的跟我来!杀啊!” 俗话说兵败如山倒,面对着混乱的的战场,军令的作用已经微乎其微。乱军不住后退,逐渐冲撞大营,监军只能将大炮对准自己人。几声轰鸣后,中军终于稳定。 “后退一步者,斩!杀一胡贼者赏银十两,两人赐官身,上不封顶!”重赏之下张辅一马当先,身后跟着公侯勋贵,将大明军人的血性横亘在瓦剌的刀锋上,中军仅剩的精锐尽出。 皇帝被护卫簇拥着,站在大纛下,王振亲手擂起战鼓。 无数士兵望向鼓声的位置,那如烈焰燃烧般的龙旗飘扬,也终于让全面溃散的大军,重新建立起了一些微弱抵抗。 可战力上的巨大差距,还是使得瓦剌骑兵如入无人之境,到处一片混乱。 目光扫过混乱的战场,朱祁镇脑海中回想起出营前的一幕。 张辅与大理寺右寺萧维祯跪在身前,当时屋里只有他们三人。 “皇上,您是我大明皇帝!也是九州万方的根基。无论如何您不能冒险!京军承平日久,早已不复太祖太宗时强大! 这仗天时地利皆无,为保我大明基业,也为我武将可以放手一搏,请让萧大人代您留守御辇,以策万全!” “臣萧维祯,请皇上恩准!”萧维祯随即一个响头重重叩在地上。 萧维祯原本是以后害死于谦的人,朱祁镇对他的印象并不好,哪怕萧维祯要冒死替他吸引瓦剌。 可现在他犹豫了,这个准备赴死的人,对于这个时代来说,错的应该是后来的朱祁镇。对他来说可能真的是君王重于一切吧!这个时代的人,可敬也可悲。 朱祁镇身穿普通士兵的军装,如同亲兵一般围在吴瑾周围,惨烈的战斗让他心中惊骇:受伤士兵的哀嚎,满地的残肢断臂,甚至是脑浆、内脏、肠子都充斥在四周,鼻翼间是冲天的腥臭。 置身战场,仿佛唤醒了一个人最脆弱的一面,朱祁镇下意识地躲避打斗的场面,可殷红的血液还没凝固,随着地势流动。红色的小溪不断被连接,渐渐汇聚成血河。 “皇上,您一定要跟紧我!”吴瑾头也没回的说道。 朱祁镇没有说话,只是跟着催马前冲,他的脑海中已是一片空白。 前方的吴瑾又安慰道:“皇上不用担心,有萧大人吸引胡人注意,前方已经没什么敌军,再有片刻我们就能冲出战场中心。” 往居庸关方向走的多是明军,瓦剌的大部队已经被中军吸引,外围只有少许的瓦剌骑兵环伺。 “恩。”朱祁镇望过去,龙辇那里已被重重包围。 “咻!”突然不知何处一声箭啸,紧接着一股巨力袭来,朱祁镇被扑到马下。先是一阵深深地恐惧生出,惧又生怒,怒气上涌,却被滴落在脸上的猩红浇灭。 一位身穿三千营军服的士兵,此时正趴在他的身上,胸前已经被鲜血浸透。口鼻无声的张大,涌出猩红,眼看已经只有出气没有进气。 朱祁镇目光挪动,只见士兵后心已被一支长箭洞穿。而如果刚刚没有他的阻挡,此刻身上插着箭的就是自己,朱祁镇的视线很快就被盾牌阻拦。 手举盾牌的是自己的护卫,挡住了头顶飞射的箭雨。 “皇上!皇上您没事吧?”樊忠在朱祁镇眼前大喊:“快,把这个兄弟抬起来。” 身上的汉子迅速被抬起,看到朱祁镇胸前的一片鲜红,樊忠等人顿时大惊失色。 “皇上您、您可不能有事啊!”樊忠一双大手在朱祁镇身上乱摸。 “快,军医呢?让军医过来!”沉稳的郭懋在一边叫道。 朱祁镇终于反应过来,一把推开几人的搀扶,一双手用力堵着士兵的伤口,却无法阻止鲜血的涌出。 大喊:“兄弟,坚持住,朕给你治伤,朕给你封官封爵!朕要你活着!别睡!千万别睡!” 可却只能看到士兵一句话都发不出来,嘴里只有鲜血涌出。 “皇上,您没事吧!”郭懋看清情况后长出了一口气问。 朱祁镇猛地抬头,双手用力的抓住郭懋:“给朕救活他!治好他!朕给你加官进爵,封妻荫子!” 只见郭懋手在士兵脖颈处一探,满脸苦涩跪坐在地上,朱祁镇抽出身上佩剑怒吼:“朕让你救他!朕让你救他!” 郭懋有些冷漠的说:“皇上,他已经死了,还请保重龙体!” 仿佛被针扎了心一样的朱祁镇,啊的一声怒吼,举剑就要砍。却樊忠一把抱住。 “皇上,人死不能复生,您再不清醒,死的就不止这个兄弟了!”樊忠哭喊出声,惊醒了魔怔的朱祁镇。 朱祁镇在纷杂的战场中呆立片刻后,颓然放下手中长剑,呆呆的望着那士兵喃喃自语:“为什么?为什么别人重生穿越是挽狂澜于既倒,扶大厦之将倾,我却要先欠这么多人的命?” 第四章 差一点 箭雨在头顶呼啸,撞击出密集的刺耳尖锐声,朱祁镇终于恢复冷静,他低声问樊忠:“他叫什么名字?” 樊忠在士兵身上摸索后,拿出一个木牌子,双手奉上木牌:“禀皇上,他叫柳十三。” 后来朱祁镇才知道,这个时代很多人连名字都没有。樊忠之所以知道那人叫柳十三,也是因为那块牌子是柳木做的。十三两个字简单,可柳字笔画复杂,这人只能用柳木代表姓氏。 “吴瑾!厚待他的家人!” 身边吴瑾用力点头,可来不及悲伤,箭雨停后紧接着是一阵战马的嘶鸣,朱祁镇一众起身看去。 那赛刊王不知什么时候盯上了众人,几轮箭雨后带领骑兵向众人冲锋而来。 不等众人观察仔细,骑兵已到了近前,耳边充斥着呼麦的奇异音节。 三千营号称三千小鞑子,都是被收编的蒙古人,也是人均战斗力最高的部队,可此刻面对自己最熟悉的战斗方式,失去了战马却也只能是举盾硬抗。 双方刚一接触,防线就被直接冲破。那薄薄的一层盾墙,根本无法阻拦瓦剌骑兵。 身边人的脸上都是对战争的麻木,骨断筋折的声音在耳边扩散。对方就像刀锋一样,轻易的把他们阵型切开。 近了、近了、又近了…… 一骑当先的赛刊王冲他面门而来,手里的蒙古马刀早就沾满了鲜血,却依然闪烁着刺眼的雪亮,刺的朱祁镇眯起了眼,眼前的赛刊王脸上满是不屑。 皇帝的自尊促使他起身,想和赛刊王搏命一战。可刚起身就被一股巨力拉住,身体被迅速拖出了敌方攻击范围。 怒目圆睁的朱祁镇大喝:“我要宰了他!”却被樊忠与郭懋拖到了更远的阵地之外。 凿穿了阵地的赛刊王已经开始再一次的冲锋,朱祁镇左右挣扎:“朕命令你们俩放手!” 两人恍若未闻,只是闷头混进溃败的明军中逃命,朱祁镇身边只剩下四人。吴瑾率余众阻敌,留在原地吸引赛刊王的注意。 一场屠杀又在朱祁镇眼前上演,那吴瑾与几十名士兵背靠背围成一团,不断地尝试着用长枪等武器攻击战马,可往往刺出长矛就要付出生命的代价。 骑兵相比步兵灵活太多了,赛刊王犹如猫戏老鼠一般,慢慢收割着明军剩余的生命,一滴血泪从这位年轻的皇帝脸颊滑落。 这些都是“他们”欠下的债,原本游戏的心态已经荡然无存。 赛刊王充满戏谑的看着苟延残喘的明军,眼角不经意扫过远处,白花花一片的溃军中,那身披铠甲的几人引起了他的注意。 那个被拖行的人,刚刚,好像跟我对视过?眼神很凶嘛! 他轻蔑一笑:“随我来两个人。”拨马就向几人追去。 朱祁镇看着追来的赛刊王,一身傲骨扬起,眼中的怯懦已尽数褪去,大声提醒道:“那赛刊王朝我们来了,快停下!准备应战!” 闷头前冲的樊忠与郭懋同时回头,果然那赛刊王阴魂不散的追来。两人对视一眼,已经准备自己留下来拦住对方。 “带着朕逃是没有用了,对方已经盯上了朕,只有杀了他,朕才能离开!” 两人先是对视一眼,然后默默挡在朱祁镇身前,锦衣卫校尉袁彬、锦衣卫都事哈铭也在旁边警戒,四人刚好将朱祁镇围在中间。身边解甲脱衣的溃军,见到瓦剌骑兵无不纷纷退避。 赛刊王三骑眨眼已经追到近前,虽然骑兵不成规模,无法发挥出冲锋的威力。不过经此一战,明军在赛刊王心中已跟土鸡瓦狗画上等号,三骑也不着急进攻,好整以暇的围着几人打转。 赛刊王眯着眼睛问:“一个都督拼死也要掩护你,要不是大明皇帝被我哥哥围了,我还真要以为是自己抓住了那个废物。你是大明的王爷?还是那家的公子?” 害怕赛刊王三人突然进攻,外围四人只好分开盯防,一直跟着战马打转。 朱祁镇盯着赛刊王:“你又是谁?赛刊王?平章卯那孩?又或者是孛罗?” 赛刊王哈哈一笑:“仗打成这样,我还以明军都是猪狗呢,你倒是挺聪明的嘛。不过败军之将,没有资格问我的名字。” 赛刊王口中又响起呼麦的节奏,三人同时挥出手中弯刀,直刺朱祁镇。 幸好樊忠四人早有准备,眼见赛刊王动手,同时将武器向上荡开,格挡下这次攻击。 朱祁镇大喊一声:“闪开。”趁着赛刊王收招未完的时候,直接从两人中间穿过,手持长剑而去。 一步、两步,距离急剧缩短,朱祁镇已经冲到赛刊王身边,手中长剑直刺对方坐骑。心里打算先将赛刊王打落马下,拉近战力差距。 却见赛刊王眼中闪过一丝嘲讽,右手唰地抽出另一把佩刀,向下一挥拦住长剑,朱祁镇顿感反馈回一股巨力,虎口一阵,手中长剑应声脱手。再一看,赛刊王的刀锋已经到了眼前。 樊忠四人见到朱祁镇被夺了佩剑,纷纷想上前护驾,被两骑拦住,口中想说什么却又怕引起地方更多注意,只能满脸焦急的试图越过两骑。 赛刊王满脸笑容,眼里的嘲讽更多:“话说声音大有什么用,这手比女人的都嫩,还想跟我交手?恐怕是个连战场都没上过的雏吧?”见朱祁镇没说话赛刊王也不恼。 “现在你的命就在我手里,我只需要轻轻动动手指,你就死了,是不是很害怕?” “怎么吓得不会说话了?后悔了?好好在北京做一个公子哥多舒服,非要出来打仗,还不自量力的想要杀我?哈哈哈,不过死在我的手里可是你的荣耀!”赛刊王志得意满,犹如看着羔羊。 笑容突然转冷:“再给你最后一次机会,告诉我你是谁,如果还有利用价值,我不介意留你一条性命。” 朱祁镇看着对方居高临下的目光,强烈的耻辱和自尊涌上心头,双手紧紧握拳,一言不发的盯着赛刊王。 “敬酒不吃,本王就随了你的意,这就送你上路!”手中长刀回拉蓄势,腰身拧转就要劈下朱祁镇的头颅。 “不要!” 樊忠几人顿时大急,不顾一切的冲来。 突然!轰的一声巨响,大地剧烈震动,马匹受惊之下纷纷狂奔,赛刊王直接掉下马去。 片刻前,中军处。 浑身是血的张辅等人被重重包围,原本的数万京卫精锐,这时只剩寥寥数十人,地上是分不清敌我的尸体。 也先睥睨的目光里只有皇帝:“一切误会都是因那宦官王振作恶,我只为清君侧而来,只要您与列位大臣放下兵器,惩治首恶,臣愿护送您回京。” “呸!你骗取赏赐在先,挑衅在后,如何有脸说我?既然称臣,岂有手持刀兵威逼圣驾的道理?”王振轻蔑地朝也先吐了一口浓痰。 也先笑了笑:“你就是那王振?自己跳出来,还省的我去找你了。如果皇上不介意我还真想好好谢谢你,毕竟为了让我早日见到皇上,出力最大的就是你了。” 一句话气得王振浑身发抖,嘴皮子哆嗦着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不过出乎也先预料的是,其余君臣听到这话竟然都无动于衷。 只见张辅一挥手,手中一物扔向也先:“也先,你是想谢谢他吧?” “太师小心!”也先身边亲兵大喊。 也先毫不在意,接过人头,拨开覆盖其上的头发,看见了一张血肉模糊的脸。 “喜宁?!”身边伯颜帖木儿惊讶出声。 也先也有些惊讶的问:“哦?你们怎么知道他是我瓦剌的朋友?” 张辅没有理会,他的注意力都在朱祁镇身上。 也先逐渐失去耐心,一松手,喜宁人头落下,口中轻轻说了一句:“厚葬。” “大明皇帝陛下,为了您的安全,还请让他们放下武器,不然臣就只好先救驾,再送您回去了!” 萧维祯自然无法回答,他面向南方,目光中满是决绝。心中念了一句:爹娘,忠孝不能两全,孩儿下辈子一定为二老做牛做马,报答养育之恩! 也先看着一言不发的皇帝,左右看一眼大军。瓦剌的军队原本都是牧民,平时放牧战时成军,纪律性并不强,已经有很多人在争抢财物,要尽快解决这些负隅顽抗的明军了。 张辅的目光正被赛刊王吸引,他知道已经不能再等了,既然没有机会将也先引入埋伏,只能尽快制造爆炸替皇上解围。 “是时候了!陈怀!”张辅大喊一声,随即点燃身上引信,一马当先朝也先冲去。身旁的大臣不分文武,皆怒吼一声,灰白头发披散,纷纷点燃炸药疯狂的扑向敌军。 龙辇中的王振一把将萧维祯推下车,紧跟着张辅向也先冲去,嘴里大笑道:“皇上,先生先走一步!来世再辅佐您!” 说完将手中的火种扔进车厢,耳边不断回响一句话:你不死,皇上怎么办? 也先惊恐的看着明军,鼻子里满是火药的味道,勒马就要往后跑,可身边的亲兵拥挤踩踏,无论怎么挥动马鞭身位都纹丝不动。 “快让开!”没有人回答他,只能看见越来越近的皇帝驾辇。紧接着耳朵一阵嗡鸣,连人带马被巨大的冲击震飞出去。 第六章 星象在南 京师紫禁城仁寿宫,孙太后端坐主位,气质雍容华贵,虽然已经年近五十,可脸上却不显老,饱满的额头下一双秀眉紧皱,一股浓浓的愁绪萦绕在其间。 钱皇后陪侍在太后左右,端庄贤淑的俏脸上满是泪痕,憔悴显露也只能强打精神。 郕王朱祁钰下首站立,也是一副愁眉不展的样子,群臣皆低声哭泣,整个殿内的气氛沉闷而压抑。 “皇上北狩,值此国家危亡之际,大明存亡全依仗各位爱卿了!”孙太后打破了屋内的安静。 “太后!”翰林院侍讲徐珵,努力的挤出前排大臣,引来几位尚书侍郎好多斜眼。 终于找了让老板注意自己的机会,激动开口:“臣有一策!” 孙太后一看,那人只是一个六品,在这京师里连个官都算不上,可大敌当前有枣没枣也得打三杆,还是努力舒展眉眼,和蔼的目光鼓励着徐珵。 徐珵心里更激动,大声说:“秉太后!臣连日来夜观星象,只见帝星转动,其光芒直指应天府,顺天府天命已去!请太后迁都应天!重整河山!” 此言一出众臣哗然,皆以一种奇异的目光看着他。 “欲南迁者可斩!我太宗文皇帝定陵寝于此,示子孙以不拔之意。” 只见一相貌堂堂伟男子,一身正气大丈夫越众而出,凛然目光直逼徐珵心底,正是兵部左侍郎于谦! “为今之计,当速召天下勤王兵马,以死守京师才能保我祖宗江山!” 徐珵双腿一弯直接跪在了地上,重重叩首道:“太后明鉴!形势危急保全社稷为上!还请太后迁都!保我大明社稷万世!” 礼部尚书胡濙斜睨徐珵:“几个胡人就给你吓成这样,圣贤书都读到狗肚子了吗?太后!臣以为于侍郎之言才是救国之道!” 户部右侍郎陈循急声道:“于侍郎所言极是啊太后!建言迁都动摇军心国本,当斩!” 司礼监掌印太监金英也挺身而出:“谁再说迁都言语,蛊惑人心的,斩!” 满朝大臣于是纷纷附议,可太后的面上的愁容更重,她目光盯着被人叉走的徐珵,心里虽然不齿那人,可那南迁退避或许可以换回皇帝啊! “李永昌,你说呢?”孙太后看向贴身太监,心里拿不定主意。 那李永昌自从孙太后入宫,就一直伺候身边。太后的心思他明白,儿子在别人手上,哪怕是用江山换也在所不惜的! 但是他更知道不能迁都,坚定的说:“奴婢也以为于侍郎说得对!” “太后,祖宗先帝陵寝、皇城宫阙在北京,我大明两京数省仓廪府库积存、百官万姓在北京,一旦迁都,百年积累尽没,则大事去矣,况且前朝南宋已有先例,还请太后明断。”于谦高声疾呼。 宋徽宗放弃抵抗被俘,大宋南迁不仅没有换回宋徽宗,反而让金国觉得赵佶父子毫无价值,更加肆意凌辱,成为了历史上有名的靖康之耻。 太后明白了,北京不仅不能放,还要打疼、打赢、打死瓦剌!儿子才有回来的可能。 “传旨,召诸王公大臣入京勤王。”说罢就要挥退众臣。 这时吏部尚书王直高声道:“太后,若不是奸贼王振蛊惑,吾皇北狩,我大明京师怎么会被瓦剌窥伺,以至于国本动摇,社稷危在旦夕,请太后为皇上为我大明社稷,治王振及其党擅专弄权,窃国辱君之罪!” 右都御史陈镒却反驳道:“王尚书此言差矣,正是国家用人之际,此时兴起大狱,不是让瓦剌快,而让我大明痛?太后!臣以为目前最要紧的还是加强北京的防卫,功过还是等战后再论!” 这锦衣卫指挥使马顺,宦官毛贵、王长随都是王振死党,王山、王林更是王振的侄子,在知道朱祁镇被抓,王振战死的消息后,已经是惶惶丧家之犬般,这时见还有大臣帮他们说话,赶紧抱着大腿帮腔。 王直冷哼:“多亏都御史一言,这奸党自己跳出来了!请太后为国除奸!”声音还没落,就双腿一弯,噗通一声跪在地上。 身后呼啦跟着跪倒了一大片。 陈镒张了张嘴,知道多说无益,他只是与兵部尚书王骥有私交,犯不上为了这几个人跟满朝文武过不去。 马顺眼见情势危急,赶紧大声喝骂:“国难当前,你们竟然为了一己私利,弃国家安危于不顾!甚至挟众逼宫!你们是要造反吗?” 可能王振的余威尚在,这马顺一喊之下,群臣竟然真的面露惧色,一个个僵在原地,不敢再动。 眼见事态就要被控制,马顺却突然感觉自己头皮一紧,努力回头一看,那户科给事中王竑五官扭曲,正拽住他的头发。 王竑年纪不大,素来以刚正不阿闻名,刚才见马顺颠倒黑白,怒火腾的冲到了天灵盖,也不管太后等在场,一双手紧紧拽住马顺头发。 “你这恶贼!平日里为王振走狗迫害忠良,良心早就让狗给吃了个干净,今天我就要替天行道!” 王竑手指都扣进了马顺的眼睛里,斯文小嘴狰狞大张,下一刻就啃在马顺脸上。眼见王竑动手,有无仇怨的群臣们再也不犹豫,一双双大脚就对着马顺踩下来,一时之间哀嚎充斥了整座大殿。 太后欲言又止,犹豫了片刻直接起身出了正殿,皇后郕王也随之离开。那毛贵王长随眼见情况不对,赶忙就要跟着出去,开团小能手王竑,也不知道什么时候从马顺身边脱身了,此时又盯上了二人。 “各位同僚,这还有王振的死党在!”说罢也不管郕王还没出门,又是一个箭步,一手一个,就将二人拉住。 往日眼高于顶的两个老太监,今天不知道是不是被吓坏了,这时只是浑身发抖,连还手的念头都没有,只是哀求的看着朱祁钰。 朱祁钰面露不忍,本来想说点什么,可看着群情激愤的场面,只好避开这血腥的一幕,一时间仁寿宫中只剩下了原始的兽性。 等到出了偏门,已经不见太后銮驾踪迹,倒是王振的两个侄子不知道什么时候逃了出来,正疯了似得往宫外跑去。 于谦眼神莫名的盯着两人,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可能是眼角余光看见了朱祁钰,赶紧行礼:“郕王!” 朱祁钰稳住心神,回想今天这大殿之上,群臣隐隐以于谦为首,便换上一副笑脸迎上去。 “于侍郎!在此国家危亡的时候,恐怕也只有你才能力挽狂澜了啊!” 紫禁城内的变故朱祁镇当然不知道,只见头上天色阴沉,厚厚的云朵压在五人头顶。 “老郭,你拉我干啥,我他娘非给那几个小崽子头拧下来!”樊忠一脸怒气一步三回头,却还是被郭懋推着往前走。 朱祁镇脸色也不太自然,又想起当时听哈铭所说,往西走了两里地,终于见到了哈铭口中的小门。 可哪里有什么小门,充其量就是个大一点的狗洞。随后哈铭上前交涉,守门的士兵以大战期间为由,过关需要加钱,狠狠宰了他们一笔。 最可气的是那个守门的百户,几人临走时还长吁短叹的说什么:我这可是冒了极大的风险的,都怪我太过善良,就帮帮你们几个吧。 之后几人在里面爬上爬下好一阵折腾,才通过了厚厚的长城,钻出了另一侧的狗洞后,进入了目前身处的关沟。 “好了好了,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朕不是也没说什么。”止住了暴怒的樊忠,朱祁镇玩味的看着郭懋说:“没想到,郭大人还是一个理财的好手啊!” 说着眼前就浮现出一副画面:五大三粗的郭懋,站在城墙根,扭捏的背对着几人。不一会抖搂着提上裤子,手里就出现了几块碎银子。甚至因为那百户的勒索,不得已将郭懋的裤子翻了个底掉,竟然真的够几人买路。朱祁镇万万没想到,平时不怒自威的郭指挥使,竟然还惧内。 郭懋老脸一窘:“皇上!您可答应我不提这事了啊!” “嘿嘿,我听说老郭夫人可厉害了。”樊忠坏笑着接了一句。 “樊大人你!” “哈哈,是朕失言了。这关沟之前也不觉怎么样,现在细看来,还真是别有一番风味啊!”朱祁镇没有再调侃下去。 口中一笑带过,眼中倒映着的是六百年前壮丽的河山。 八达岭至南口,四十里居庸关沟,两侧崇山壁立,中间涧溪穿流,奇峰异石遍布,沟坡植被丰茂,河山壮丽,风光优美。 秦、汉、隋、唐为幽蓟屏障,辽、金、元、明为京畿锁钥,自古为中原通向塞外孔道,南北各民族交流枢纽。达官贵人,商贾行旅,车水马龙,络绎不绝。当地人以开店、放脚、小本经营、采石为业。 虽然因大战关沟内繁荣不再,但这一路上,远离了残酷的战争,感受着大自然的瑰丽,朱祁镇走在开凿的山路上,不由得产生了一种身处现代的错觉。 关沟长四十里,几乎都是开凿的山路,五人足足走了一天才赶到下一站的火烧营,而时间已经是八月十七了。 第七章 主角的冲突体质 火烧营是进出关沟的必经之地,村里有一个土地庙,在庙门东西侧,各筑有二尺多高的庙台。 庙门东一墙之隔是一个三丈见方小院,里面有一口石块砌帮的大水井,井筒直径约六尺,井口南北搭着两块巨大的条石,可容四人同时打水。 井水水质甘甜,水位较高,用扁担勾着水桶,就可以打水,极为便利,而且水源极旺水面常年伸手可触。 井口处架了一条约五寸宽,三寸深的石沟,直通到东侧庙台下首的一排巨大的石槽,每个石槽长一丈有余。 从井里打上水,灌进石沟。水便顺着石沟,流进庙台下首的石槽里,供牲畜饮用。 庙门正南,走过一个巨大的广场,有一个用大条石搭建的戏台,年节时用来唱戏。广场平时就供来往商队歇脚,村里人顺便挣一些茶水钱。 朱祁镇坐在广场歇脚,往日的车水马龙不见,偌大的广场上只有一支商队在这里等候出关。 “皇上,您先喝口水!”袁彬伸手将荷叶递给了朱祁镇。 朱祁镇没着急喝,目光停在不远处,一位少年衣衫破烂身形消瘦,手提竹篮在商队中游走。 那少年叫孙二旺,自幼丧父,被母亲带大。自从戏班班主的父亲死后,孙二旺的母亲就再没登台唱戏,母子俩相依为命,靠做一些小生意生活。就在刚刚,朱祁镇饿极之下白吃了他一个窝头,他虽然不愿意但也没为难几人,只是心疼的走了。 袁彬循着朱祁镇的目光看去,还以为朱祁镇是在看那些行商吃饭,肚子就忍不住叫了起来。 “皇上,是臣无能……” 朱祁镇摇了摇头:“要说无能也是朕无能。” “啪!”正准备上路的朱祁镇,听见一声脆响。 就见那二旺,已经躺在地上,身前是几个年龄相仿的孩子。挨打的二旺没敢反抗,反而匆匆起身向那人连连作揖:“大狗哥!” 大狗呸了一声:“谁是你哥?你个贱种!要不是爷我眼尖,你是不是就跑了?谁他娘的让你在这卖东西了!” “大狗哥,家里就快没米下锅了,今天就饶了我吧,我保证明天不来了。” 二旺不顾大狗鄙夷的目光,捡起地上的杂面饼,那可是他跟娘的口粮。 大狗嗤笑一声,伸脚就踩住了二旺的手,狠狠的扭了扭。 “想吃啊?你配吗?贱种! 啊!放手!放手!” 原来是朱祁镇抓住了大狗,手中一用力,大狗的手腕就像是被铁钳夹住,一阵钻心的疼让大狗忍不住颤抖起来,嘴里不住地叫嚷。 大狗的跟班要上前解救,却樊忠等人吓跑,袁彬接过按住大狗。 二旺看着离去的二人更加害怕,双腿有些微微颤抖地站在那,手里捏着已经不成样子的饼,没有管饼已经脏的不成样子,还是揣进了怀里,看的朱祁镇很是后悔没管住自己的嘴。 “不用怕!”朱祁镇安慰道,看着二旺的样子,朱祁镇就想起了自己受到的校园暴力。 转头对大狗说:“看你年纪不大,心肠倒是恶毒,我替你爹娘教训教训你。” 那大狗被袁彬制住,一只手被撇在身后,脑袋已经快要低到裤裆里了。 “狗东西,你们等着,我爹可是这里的粮长,等会他来了有你们受的。”年纪虽小,嘴里骂人的话可不少,一句都没重样。 毕竟还是个孩子,虽然不懂事,可自己总不能杀了吧,一番教训之后让这大狗站在一边。 “那杂种爹妈都是戏子的贱籍,我们可是帮官府办差,协助贱籍行商,阻挠官府办事,这几条加一块够你们在大牢里呆上一年了!”可大狗以为几个人怕了,语气又嚣张起来。 “贱籍……”朱祁镇一愣。 都说明代商人没地位,那是相比于士农工三类户籍。明朝的户籍制度,还有真正底层的贱籍和奴籍。 贱籍和奴籍除了不能参加科举,也不能做官,甚至不能干户籍要求以外的工作。 虽然后期户籍制度基本崩溃了,可现如今认真论起来,二旺确实只能是戏子,连行商的活都不能干的。 虽然不公平,可不能以现代人的眼光来看古代人,当时定下这个规矩也是有历史的必然性,比如限制商人当官;维护各行业基本的人口占比,来维持社会运转;甚至说的严重点,保证不发生元末没人种地,饿殍遍野的情况。 现在户籍制度还没完全崩坏,但已经开始远离时代的需要了,这也是自己要改变的方向之一。 虽然朱祁镇理解,但是他不能接受在自己眼前发生的这一幕,明明是民不举官不究的事,这个叫什么大狗的为什么非要断了一家的活路,这就是单纯的恶了。 所以即使大狗年龄还小,朱祁镇依然没有直接放过他,他准备杀鸡儆猴,让这家地头蛇不敢再欺负二旺。 却让孙二旺一阵揪心,视线不停地在朱祁镇和大狗身上来回转动,面有难色,欲言又止。 朱祁镇也看出来孙二旺心里害怕,也清楚跟跑了那两个人有关系,就安慰道。 “二旺,虽然你是贱籍,可自己不能看轻自己。以后不会再有人敢欺负你了,现在是我跟这个叫大狗的事,快回家吧,你娘还等你吃饭。” 却没想到二旺摇了摇头说:“客人,你们还是赶紧放了大狗哥吧,他爹是我们这的粮长,刚才的大毛二毛已经回去叫人了,再不走真的给你们抓到大牢里。我们都是从小玩到大的发小,刚才也只是开玩笑,都是误会。” “谁跟你是发小,你个贱种!还有你们!有种就别放我,等我家里人过来让你们吃不了兜着走!”大狗满嘴喷粪继续叫嚣着。 “皇上,我觉得二旺的小兄弟说的对,我们现在确实不宜跟人发生冲突,还是按小兄弟说的,先回京城要紧。”陈懋也有些担心,毕竟现在谁也不认识,真要跟一群地头蛇发生冲突,对回京来说不是什么好事。 朱祁镇看了一眼陈懋:“不能不管,走了就是二旺受苦,况且现在要走已经晚了。” 此时已经看见了大批手拿锄头钉耙的村民,闹哄哄的正往这来。 “哪来的杂碎敢动我儿子?信不信我让你们走不出火烧营?”为首的王老狗开口。 “爹快来救我,疼死我了!”一看自己爹来了,大狗又开始不老实,可胳膊一动就疼,声音里都有了哭腔。 二旺赶紧上前赔罪:“王叔,都是误会误会,我跟大狗哥闹着玩,几位客人还以为是在打架,就误会了,您千万别生气。” 可王老狗只是冷冷的盯着朱祁镇,他一眼就看出来这是领头的。 嘴里骂道:“小杂种你的帐回头再算,赶紧滚蛋,要不看你爹死得早连你一起抓了。” 二旺急着再想开口,却被赶来的娘亲拉住,二旺的娘是一个中年妇人,骨瘦如柴眼窝深陷,形如火把的身上还依稀有一点风韵留存。 二旺娘挡在王老狗跟朱祁镇中间,虽然面色为难,还是颤颤巍巍的开口:“粮长,我替孩子给您赔个不是,这事能不能算了?我可以给您打长工赔罪。” “柳眉,你这浑身二两的肉,能干啥?还以为自己是个角呢?赶紧滚蛋,都是一个村的,我不跟你们孤儿寡母的一般见识,再不识抬举我连你们俩一块抓。” 没等柳眉在说话,几个要好的村民上前,将母子二人拉走。 “你就是这个大狗的爹?”朱祁镇开口。 “你聋啊?我再说一遍,赶紧给我儿子放了,要不这动起手来,你们可能连大牢都没机会进。”王老狗寒声道。 “狗东西!不看看自己什么身份,狗嘴里吐不出象牙的玩意,再敢狂吠,我一刀剐了你!”樊忠怒道。 “呦,还有凶器?想行凶伤人?有本事把我儿子放了,拿一个孩子当挡箭牌算什么好汉?” “子不教父之过,你儿子这样,你这个当爹的责任占一多半,他刚才骂我这账你准备怎么算。”朱祁镇说。 “乡亲们,都看见了,这几个外乡人厉害的很呐,打我儿子还要找我算账。各位乡亲等会多出出力,晚上我在家摆酒,抓了这几个人大家都去。” “好!”身后村民一阵稀稀拉拉的应声回答。 可王老狗儿子在朱祁镇手里,他也不敢先动手,只能不停地叫骂。就在这剑拔弩张的时候,关沟方向发现人影晃动,耳边的马蹄声渐渐变大。 朱祁镇惊讶看过去,人影身穿的是大明盔甲形制,很是松了一口气,还以为是也先来了。 樊忠凑到了朱祁镇耳边:“皇上,看样子应该是卫所的边军。” 朱祁镇指了指大狗:“应该是这小子的家人,果然是根深蒂固。” 那大狗也是光棍,看朱祁镇不准备伤害他也就不怕了,再看来人的方向,顿时下巴都抬到了天上。 “我哥是延庆卫的小旗总,肯定是他来了,告诉你们赶紧给小爷放开,要不!哼哼!” “要不怎么样?”樊忠一巴掌就打在大狗头上。 “哎,你他娘再敢打我儿子一下试试?我插了你!”王老狗挥了挥手中的钢叉。 “我打了怎么样?你再放屁我还打他,你过来一下看看是你儿子先死还是我先死?”樊忠也是混不吝。 “你!”王老狗气得嘴唇不住的哆嗦。 朱祁镇没跟王老狗打嘴仗,他原本在想怎么才能尽快赶回京城,剩下还有几十里路,几人走了两天,一口干粮没吃,早就已经走不动了,这卫军的战马倒是可以解燃眉之急。 马蹄声渐息,十一骑停下与村民将朱祁镇几人围了起来。 朱祁镇定睛一看,为首那人长得跟老狗七八分相似。 那人脸色一沉:“爹,这怎么回事?” 第八章 机会! 王老狗一看果然是儿子,底气更足了些:“不知道哪来的瞎子,看你弟弟好欺负,几个小孩子打架也硬要管,就给你弟弟扣下了,还要让你爹道歉,不然就不放人。” 王大胆眯着眼睛看樊忠,樊忠也不甘示弱的回看过去,论气场这小小的小旗总还差的多。 王大胆心知自己的家人平日里骄横惯了,知道里面有猫腻,但是自己家人怎么着也轮不到外人管! 看了一圈后发现几人气场不弱,还都隐隐带着杀气,穿着气质看起来也像是当兵的,心里一思量就有了打算。 “哈哈,误会误会。爹,你没看出来吧,这几位兄弟都是刚从前线上撤下来的英雄,应该是回京防备瓦剌的。”王大胆哈哈一笑。 老狗本想再说什么,却被大儿子眼神制止,随即压下心中的疑惑没有出声。 可那王大狗却忍不住叫嚷:“哥,这几个人打我,还给我使擒拿手!我胳膊都要被扭断了,千万不能放过他们!” “你给我闭嘴!惹事精!回家再收拾你!呵呵,各位同袍,我弟弟从小被惯坏了,千万别跟他一般见识。”王大胆下马往朱祁镇几人走来,马上下来五个兄弟一块向前。 樊忠低喝一声:“止步!再往前走我就动手了。” 说着加了加手上的力道,那大狗发出了杀猪般的叫声。 大胆面色一变:“大哥大哥,别别,都是军伍出身,小孩子皮打了就打了,没必要闹大不是!” 朱祁镇拦住了想说话的樊忠,目光烁烁的问:“知道我们是战场上下来的不奇怪,可是瓦剌大军在外,应该正是戒严的时候,你是怎么擅离岗位带人回家的?” 大胆一愣:“这个跟兄弟就没关系了吧?打听关防情况可是大忌。念在各位都是老兵,也算是有了同袍之情,现在放了我弟弟,我既往不咎,大家各走各的。” 朱祁镇的注意力大部分都在剩余的五骑,他们已经偷偷将手扣在了箭袋上。朱祁镇小声交代几人小心,几人默默挪动了自己的身体,利用王大胆他们隐藏自己身形。 显然王大胆也发现了这件事,他也吃不准对面的实力,只能尽可能的做好战斗的准备。 暗示四人准备动手后,朱祁镇发现那王大胆好像也有这个打算:眼睛眯起一条缝,跟他那憨厚的面容形成了巨大的反差。 气氛陡然紧张,就连村民们都感觉到了空气中若有若无的火药味。身处最后的骑兵开始慢慢抽出箭矢,王老狗钢叉已经默默举起的时候。 “等一下!”朱祁镇突然出人意料的出声了。 还是不敢跟我们正面冲突吧!王大胆原本紧绷的身体松动,王老狗发现自己的双腿已经开始抖了,心里莫名有些紧张。 “本来就是小孩子的打闹,我们这些当大人的确实不该掺和,我先给你们赔个不是。”朱祁镇说道。 这句话出乎了所有人意料,不过仔细想想本来确实没什么大事,大家也都没准备闹大,就释然了。 只有拿住大狗的樊忠一脸苦逼,他刚才都已经发力了,又强行收回,这会胳膊一阵疼,不过手里的“人质”还一点没放松。 “这位大叔,多有得罪,给您赔礼道歉了!不知道您能放我们这几个外乡人一马吗?”朱祁镇先是走到老狗那边行礼致歉。 大胆有些不知所措,怎么就服软了?不过能不动手是最好,毕竟弟弟还在对面手上,兔崽子再不懂事,那也是打断骨头还连着筋呢。 老狗也是这个想法,但是自己也拿不了注意,就把问题抛给了大胆:“大胆,你当这个家,爹听你的。” “既然几位同袍愿意化干戈为玉帛,那自然是最好。本来就是误会那也没必要僵在这,只要放我弟弟回来,几位去留随意。”王大胆颇为豪爽的说道。 朱祁镇脸上惊喜之色溢于言表,不自觉的往大胆这边急急跨了几步说:“大胆兄弟大人不记小人过,都怪我们几个不懂事,给大家添麻烦了。”说着就又弯腰鞠躬。 大胆看的眼角抽搐,合着刚才是玩呢? 可就在他发愣的当口,弯腰的朱祁镇顺势一个箭步就冲到了面前。 王大胆心里暗叫一声:不好! 随即就想抽出腰间的佩刀,可朱祁镇不给他这个机会,两人本来就相距不远,朱祁镇又利用道歉的机会往前挪了挪,这个距离已经是可以利用一个愣神接近了的。 朱祁镇在王大胆刚做出伸手动作时,已经摆着野蛮冲撞的姿势,用右肩狠狠顶在王大胆的胃上。 砰的一声,王大胆在这一撞之下五官看起来都移了位,胸膛下面好像被人掏空了内脏一阵的绞疼。 手上拔刀的动作自然也就停滞,朱祁镇一顶之下没有立刻停手,而是跟着王大胆一同向后倒去,顺势坐在他身上。 那抱在胸前的右臂,伸手一把抽出了王大胆的佩刀,锃的一声长刀出鞘,雪亮的长刀架在了王大胆的脖子上。 “别动!”呼呼喘着粗气的朱祁镇大喝,他的体力已经快到极限了。 “放开小旗总。”马上的延庆卫军纷纷亮出自己的弓弩,对准了朱祁镇几人。 他迅速扫了一圈,樊忠等人不愧是指挥使,就算两天没吃饭,也是玩一样的夺了几个卫军的武器。 “别急,你们千万别吓我,你们声音一大我就害怕,吓着我,这刀就拿不稳了。”给剩下的延庆卫军说的是脸红脖子粗。 王老狗看着本来要结束的对峙,情势竟然急转直下,自己的两个儿子都落在了对方手里,顿时急的话都说不利索了。 “你你你你,你们,挟持的,可,可是朝廷命官,这是要造反!”老狗声音忍不住颤抖。 “几位恐怕是瓦剌派来的探子吧?”王大胆仿佛是看穿了一切,强装镇静的说。 朱祁镇忍不住想笑,我?大明的皇帝不干去干瓦剌的探子?我得有多大病才能有这种想法? 随即也没有给对方再发挥想象的机会:“别瞎说了,我们都是从土木退回来的,我身后这两位都是京卫的指挥使,我本来没想跟你们发生冲突。 可是我们要尽快回京,汇报最新的敌情,恰巧你们有马,但你们又肯定不会借,所以才出了这个下策。” 身后的樊忠等人眼睛都是一亮,刚才还不明白皇上的目的,原来是为了方便赶路,对这位年轻的皇帝瞬间又多了一层尊敬。 “王旗总,听明白了吧?我们没有恶意,只要你们配合,我们回京之后还会为你们记功。现在只要听我吩咐,大家一定相安无事。”朱祁镇手中长刀紧握,威慑着王大胆缓缓起身。 “好说好说,既然是各位指挥使大人,那不要说借马,就是想借人您也尽管开口!”王大胆紧张的说。 “儿子们,都别动啊,大家都是给皇上当差的,千万别伤了和气。”王老狗满脸担心。 其余的村民们都看愣了,这是唱的哪出戏?好好的要打起来,然后不打了,然后又要打,然后又不打了…… 朱祁镇也知道,多数的村民本来也未必就想欺负人。只是外人打上门来才不得不出面,现在这情况跟唱大戏一样刺激,都在抱着自己的农具看热闹,不是场面不合适,这跌宕起伏的剧情必须得呱唧呱唧。 “你们放心,都是我大明子民,我肯定不会伤害他们,只要按我说的做,保你们兄弟没事。” 说话间朱祁镇几人已经走到了马前。“旗总,让你的兄弟们下马。” “大人,您只有五个人,这五匹马就够了,要是马都没了,我们回去千总非把我们剥皮抽筋不可,您高抬贵手给我们好歹留几匹。”王大胆小声告饶。 朱祁镇似笑非笑:“给你们留几匹追我们吗?” “不敢不敢,各位都是上官我们怎么会追?”王大胆连连否认。 “好了,既然是上官征用你们的马又怎么了?赶紧吧,天都快黑了,我没时间跟你在这耗。”朱祁镇说着又紧了紧手中的刀,在王大胆脖子上留下一道血痕。 “别别别,大人千万别动手!大胆!人家是大人物,你们千总不会怪你的,快让你的弟兄把马都让出来。”王老狗焦急的说。 那大狗此时也快被吓傻了,眼泪在脸上留下了几道黑痕。 “好好,爹你别担心啊。兄弟们,给上官们让路。” 随着王大胆下令,其余人纵然是心有不甘,却也只好下马远离。 “你们几个先上去,人也放回去吧。”朱祁镇吩咐道。 “皇,黄大人,还是我来殿后吧。”陈懋犹豫道。 朱祁镇有些急了:“赶紧照做!讨价还价个什么?” “可……” 见陈懋还想再说些什么,朱祁镇面色一冷:“你们不上我也走不了。” 四人没有再说什么,迅速上马。 “把其余的马都赶走。”朱祁镇又道。 “上官,不能啊!”王大胆彻底没了主意。 樊忠四人肯定不会听他的,将刀划在马屁股上,马儿吃痛之下,四散狂奔走了。 “你让你的人把武器都扔了,只要武器扔了我马上就放你回去。”朱祁镇又说道。 好像认命了一样,王大胆眼睛一闭:“兄弟们,听上官的,把武器放下。”只听哗啦啦一阵声响,士兵们武器已经到了地上。 朱祁镇终于松了一口气:“好,谢了各位,等回京之后一定重赏。” “那就谢大人了!不过是不是也该放我回去了?”王大胆问。 朱祁镇理所当然的放松了手中长刀:“当然。” 就在长刀下移的瞬间,王大胆突然暴起发难,握住朱祁镇的右手,身形往左一拧,一个背摔将朱祁镇重重的摔在了地上。 第九章 追逐 “皇上!”樊忠等大惊失色,下马要来救人,却因王大旺用刀挟持朱祁镇不敢上前。 “小兄弟,你这可有点不讲武德啊。”朱祁镇咳嗽着说。 “少废话!谁是你兄弟,还皇上?大人不够大还装?我看你们就是瓦剌的探子。待我押你们回营,交给上官处理! 别动啊,你们头在我手上。爹去拿绳子给这几个人绑上。这次我可要立个大功了。”王大胆桀骜的说。 “哎,带着呢。”王老狗拿出了几条绳子。 “老实点!”王老狗抬手照樊忠脸上哐哐几下,那大狗也好似恢复了元气,此时也是冲上前来冲着几人又踢又踹。 樊忠等人虽然不服,可朱祁镇在人家手上,再不服也只能受着。 父子打完又是那些延庆卫军,当兵的下手可比他俩狠多了,打的几人口鼻蹿血。 打完了樊忠几个还不算完,又想过来打朱祁镇。 “住手!这真的是我大明皇上!”樊忠等人怒吼道,目眦欲裂的看向朱祁镇,自己却换来更重的毒打。 “对,打我们,都来打我们。”好像是找到了吸引他们注意力的方式,四人高声喊道。 看看这几个人的表现,朱祁镇好像还真是个大官,王大胆怕给他打坏了耽误自己立功,就出言阻止。 随口说道:“算了算了,说不定真是个大官。哎别打了别打了,跟你们说算了,还动手?都打死了怎么立大功?”这才让四人免受继续的皮肉之苦。 可马只剩五匹了,只能先让人回去报信,就暂时将朱祁镇五人随便绑在了原地。朱祁镇五人背靠背坐在地上,除了朱祁镇几乎人人带伤。 “今天怎么刚好回来了?”老狗问儿子。 “爹,最近很可能要打仗了,我就是专门来提醒你出去躲躲,咱这啥都好,就是只要闹鞑子就得受牵连,哎。” “真打败了?”老狗问。 大胆点了点头,引来村民一阵叹息和慌乱,随即又是对朱祁镇几人的痛恨,因为大胆说他们是瓦剌奸细。 “打死这几个狗奸细!”“对!打死他们,为前线儿郎报仇!”“艹他们这些天杀的。”“给我块砖头!” “娘,他们要是瓦剌探子,又怎么会冒着被发现的危险救我,我觉得不像。”群情激愤中,孙二旺心有不忍的说。 柳眉赶紧伸手捂住二旺的嘴,却还是被身边的村民听到,有人不悦的开口:“你个小孩子懂什么,那鞑子多奸诈,肯定是故意的,你怎么能同情我们的敌人?” “就是啊!妹子,你男人没得早,可管好你儿子啊,你听听说的这是什么话。” 听得二旺有些茫然,想要反驳却又被母亲按住,柳眉赔笑:“叔伯婶子说的对,小孩子不懂事是我没教好,可不敢再胡说了儿子。” 靠前的村民不住的往前挤,可王大胆怕真的把几个人打死,影响自己的功劳,只能尽量护着几人。 村民们见挤不到身前,就捡些石头坷垃的砸,准头不好的也没少落在大大胆等人身上。 “哎!乡亲们,叔伯大爷们!别砸了,这都是犯人!再砸我就抓人了啊!”王大胆一边喊一边给王老狗使眼色。 王老狗也开始劝:“大家伙别砸了,都砸大胆身上了,哎,哎,这样, 现在去我家吃饭去啊,说好了我摆几桌,就当提前给大胆庆功了,大家赶紧都吃饭去了啊。” 这句话一出,投掷武器立马停歇,随着王老狗的号召,村民们渐渐散去。 “不是我,你们几个打也得被我们村人打死。”王大胆骂了一句说。 朱祁镇没理他,看着昏暗的天色,心里越发焦急。几人是中午时分来到的火烧营村,遇见二旺被欺负是大约下午两点。 后来又跟村民对峙,再跟王大胆争斗就又是两个小时过去,人回卫所报告都已经过去了三个小时了。 “皇上,你过来一下,我给你把绳子隔断。”樊忠小声在朱祁镇耳边说。 朱祁镇没说话,只是偷偷挪了挪自己的身子,几人开始慢慢有所动作。 见几人沉默,王大胆又靠近一点问:“要不这样,反正你们都被我抓了,跑也跑不了。跟我说说你们的真实身份,还有来关内的任务。只要你们肯开口,我就答应保你们不死,到时候就跟在我手下,再建功立业也不是没有可能。” 朱祁镇怕王大胆发现几人的小动作,只能想办法吸引他的注意。 于是说:“我给你说了,怕吓死你,劝你还是把我给放了,到时候荣华富贵保你享用不尽。” “哈哈,哈哈,这个时候还想骗我?以为我不知道各位勋贵大臣几乎都已经殉国,你们几个真要是指挥使,这会还不赶紧躲起来,还敢大摇大摆的出现,不怕被处死?”王大胆嗤笑。 都死了吗?朱祁镇喃喃自语,心里是无尽的悲伤。 “那我告诉你,为什么我们不怕。”朱祁镇语气突然冰冷。 王大旺饶有兴趣的问:“哦?那你好好编个理由,我尽量说服自己相信你。” “因为,朕就是大明皇帝,朱祁镇!” “呃~哈哈哈,兄弟们,他说他是皇上。”大胆听见这句话,先是一愣,然后哈哈大笑起来,手下的人也都跟着笑。 “实话告诉你,皇上已经成了也先的俘虏,你是多久没跟自己上级联系了?拿出这种笑话来骗人。还皇上,你是皇上我还是先帝呢。” 只听啪的一声脆响,在樊忠四人愕然的目光里,王大胆一巴掌就打在朱祁镇脸上。 “你!主辱臣死!我要杀了你!”樊忠一声大喝,不再伪装,一双铁手猛地伸出,在王大胆难以置信的目光中,准确的掐住了他的脖子。 郭懋三人也纷纷出手,只是片刻时间就完全制服了王大胆,樊忠抽刀就要砍了他。 “住手!”朱祁镇一声低喝,拦住了樊忠。 “皇上!您!” “你是想抗旨吗樊爱卿?”朱祁镇的脸上有五根红红的手指印。 “戏做的挺足啊,这时候还在演呢?告诉你们,我们千户大人马上就来,你们现在投降还有活命的机会,要不然!”王大胆心虚的说。 “不然什么?”樊忠怒问,一脚踩在王大胆小腿上。 啪的一声,腿骨被樊忠踩断了,王大胆嘴里传出一阵杀猪般的叫声。 “老樊,让我来,我们锦衣卫有的是手段,保他求死不能求生不得。”寡言少语的郭懋也含怒说道。 “你们这些鞑子,快放了我们旗总,要不等我们千总来了有你们好受!”王大胆的手下看自己长官被打,只能出言威胁。 “好了!他自然有国法惩治,怎么能用私刑?当务之急,还是尽快回京。”朱祁镇制止了几人下一步的行动。 “王大胆,你懂规矩,让你的人让开。” 跟下午如出一辙,其余卫军又扔掉了手里的武器。可这战马只剩三匹,朱祁镇自然不能抛下任何一个人。 “朕跟郭懋一骑,樊忠袁彬一骑,哈铭独骑。”迅速分配好三匹战马。 朱祁镇见几人想反对,一顶抗旨的大帽子扣了过去,就都不敢反对了。 朱祁镇上马之后,樊忠双手用力,直接掰断了王大胆的胳膊,呸了一口后往地上一扔,留下地上哀嚎的王大胆。 袁彬手持弓箭威慑其余人,嘶鸣声中,战马逐渐加速向京城方向而去。 此时月朗星稀,天地任君弛聘。 朱祁镇心情激荡,只想赶紧回到京城主持大局。可身后却又传来更多战马奔驰的声音,暗道一声不好,是延庆卫军到了。 “皇上您准备一下,我现在就跳马,您快走别管我们了,就算被抓住我也认识他们指挥使,不会有事的。”郭懋沉声说。 “是啊皇上,您别管我们了,郭懋认识他们指挥使我们也不会有事的。”樊忠也附和。 朱祁镇叹了一口气,谁让战马少呢?但他再也不会丢下任何人了。 坚定地说:“留着力气赶紧能跑多远是多远,说不定能跑了。” 一路向东,身后巨大的马蹄声停顿了一瞬,随即又更加剧烈的响起。 朱祁镇回头一看,身后火光闪烁已经清晰可见大明武卒。 一回头,听郭懋一声大喊:“皇上小心。” 就见郭懋抓住马鞍,身体向左边一探,路边发出一声闷响,郭懋随即回转身形,依稀看见路边躺倒了一个人。 “爹!你怎么了爹!”听见声音,朱祁镇就明白了,应该是老狗想要阻拦,被郭懋打倒,锦衣卫指挥使的马术果然厉害,战马的速度没有受到丝毫影响。 “这一手骑术漂亮啊郭懋。”朱祁镇忍不住赞叹一句。 “皇上谬赞了。”郭懋的话音还未落下,朱祁镇耳边又传来了熟悉的啸音,跟战场上的如出一辙。 “皇上小心!是弓箭!”落在队伍最后的哈铭大声提醒。 “这帮蠢材,打瓦剌的时候不知道有没有这么卖力。”郭懋骂了一声。 这么紧急的时候,朱祁镇还有心情调侃:“我们现在不就是瓦剌人嘛?” 心思一转,这些人不是想要立功,赶紧向他们喊道:“别放箭!我是也先的叔叔,我要是死了,你们小心晚上被割了脑袋。” 第十章 巧了 对于在边卫的边军来说,蒙古的夜袭是永远不想遭遇的噩梦,这话一说果然让对方有了顾虑不再放箭。 在朱祁镇眼里,火把的光亮,已经能清晰的照亮身后追兵,甚至那火把燃烧的噼啪声似乎都已经在耳边了。 “我是延庆卫昌平所千户马平,只要你们愿意配合交代问题,我可以保证你们平安!你们再是跑我就只能继续放箭了!”身后传来一声叫喊。 朱祁镇先问郭懋:“这人你认识吗?” 郭懋语气有些无奈:“这人的品级着实有些低了。” 朱祁镇叹了一口气说:“别管他,继续跑,等跑不动了再说。” 郭懋听令又催马疾驰,可是两人一马,如何也跑不过身后的边军。 “你们听着,要我们停下也不是不行,但是要让你们指挥使过来,或者我们进了京城再投降!”朱祁镇拖延时间道。 你们进了京城,那我们的功劳怎么算?这得踩多少狗屎才能中这大奖,也先的叔叔啊!那是多大的人物?这大胆真是我的福星啊。 马平只是略微一想,就明白自己的利益怎么最大化:“也先的叔叔,你只要停下来,我保证好吃好喝的招待你。给你安全送到指挥使那,你如果还是不放心,那你只需要停下来,我也可以请指挥使过来,怎么样?诚意很足了吧?” “皇上,前面好像又来了一支军队,怎么办?”就在朱祁镇思量怎么搪塞马平的时候,郭懋突然提醒道。 朱祁镇仔细一看,果然有星星点点的火光在前面闪烁,今天这么倒霉吗? “加紧冲过去,说不定可以浑水摸鱼。”朱祁镇尽量往好了想。 随着距离的拉近,前方的情况同样被马平了解,他暗骂一句:他妈的,这鸟不拉屎的地方哪来的友军?还刚巧让我给碰上了。 “抓紧追上去,煮熟的鸭子要是被抢了我饶不了你们!” “是!” “别再跑了,再跑我就要放箭了!我可担不了放跑敌军的责任。”马平又喊。 “马千户,空口无凭啊,我们毕竟打了你的人,万一你为了给手下出气,偷偷给我们杀了怎么办?” “我他妈还用的着骗你?一个小旗总算……他妈的,老子说了就肯定能做到,管你信不信。”话说出来一半,突然改了口。 “哈哈,马千户,自己的手下都不管不顾,让我怎么信你?还是等护送我到了京城再叙吧。”朱祁镇又暗暗催促郭懋。 “我艹!你他妈玩我呢?”马平大声吩咐:“前面可能是敌军的援军,千万不能让这几个瓦剌人,从我们的手里跑了。” 马平是故意说给朱祁镇听的,为了让他知道马平真的会杀他,迫使朱祁镇几人停下,也为稍后的误会做好了铺垫。 “别管他,往前跑。”朱祁镇无动于衷。“马千户啊,你不怕我侄子半夜取你的狗头吗?” “死的总比没有强,这么大军功,万一我做了指挥使,管他什么也先还是谁的,爷爷我一刀就宰了他。”马平思量着。 “最后再警告你一遍,再不停下我就要放箭了。”马平说。 从京城方向来人,已经大致分辨出是押运粮草辎重的,也不知道怎么回事,这个时候竟然还有往前线来的。 朱祁镇更加急切的下令说:“快走!马千户,前方是大明的运粮队,刀剑无眼,你到底是为了杀我,还是为了发泄什么私仇?到时候背上攻击友军的罪名,我们几具尸体可能抵消?” 马平没想到对方要跟他赌命,随即也发了狠:“他妈的!老子不要这军功了,给老子射死他们!” 一声令下,箭雨挥洒而去,一片嗖嗖的破空声大作。 朱祁镇几人再不言语,只是抽马疾驰,再也不管马匹是不是能撑得住。一时间就像电影放出的慢动作,几十丈的距离在马蹄下竟然也如此的漫长。 运粮队早就已经注意了前方的情况,虽然不解还是没有轻举妄动,毕竟这是数万大军的粮草,出了问题谁也担待不起。 马车中的官员,听得外面动静主动探出头来,下巴上的三绺长髯一直垂到胸口。 “怎么回事?”他问 “大人,应该是卫所的边军在追什么人,正向咱跑过来,要不要拦截?” 官员沉吟片刻后下令:“传令下去,全军戒备。小心是敌军故意造势截粮,已经临近关外,多小心点。” “中!”副将领命传下军令。 前方运粮队已做出了防守姿态,朱祁镇默数箭雨:一轮、两轮、三轮,短短时间,对方已经射出五轮箭雨。幸好马平只带了百十个人出来,此时又是黑夜,目前还没有人中箭。 此时朱祁镇离运粮队已经不足二十丈,摇曳的火光下,对方人脸已经清晰可辨。 刚才那位副将大喊道:“来人止步,运粮重任,冲撞者格杀勿论。”身后押运兵跟着举起了手中的弓箭与火铳。 “停手,别放箭了!”马平心中暗急,对方已经自报家门了,自己再动手,说不定真会伤到运粮队的人,只能先停下,随即开始减速。 朱祁镇几人就这样停在了两方之间。 “大人!我们是三千营夜不收,有重要军情上报,身后那些人是瓦剌安排的奸细,一路追杀我们,还请让我们过去!”朱祁镇只能试试看能不能忽悠过去。 马平一听急道:“前面的兄弟,我是延庆卫昌平所千户马平,探知这几人是瓦剌的奸细,这才一路追捕到这。我有腰牌,不信的尽可以来查验!” 副将一听,自然不能只听两人几句话就信了谁:“恁都别动,我派人去拿恁凭证。” 随后两人领命前来,朱祁镇一看不好骗,心里一万个无奈,今天晚上看来是回不去了,希望没有名分的朱祁钰能放得下吧,不然党争会远超夺门之变后。 朱祁镇赶紧打了个暗号,等到来人索要凭证,防备最为放松的时候,又故技重施催马冲撞过去。 几丈距离一闪而过,看着那副将冰冷的双眼,朱祁镇突然一愣,一阵强烈的不安用上心头。 “不好!”还只是一惊,没等身体做出反应,身下马匹前蹄一软,直接翻转摔在地上。 “就防住恁闯关呢,还想骗我?来人,给我把这几个抓起来。”副将智珠在握的说道。 “哈哈哈,大人英明!谢大人助我抓住这几个探子。”马平已经催马赶来。 副将拿过腰牌仔细核对问:“这几人怎么回事?” 马平忙说:“禀告大人,这几人是我手下夜不收小旗发现,下午混迹在前方火烧营中刺探情报。那小旗总为了抓这几人,甚至被鞑子将手脚都打断!但总算不负皇恩,坚持到了我增援,然后一路追捕之下就在这遇见您了。” 副将点了点头,倒是对这马平印象好了许多。 朱祁镇又晃了晃自己眩晕的大脑,赶紧深吸一口气说:“朕是大明皇帝朱祁镇,朕身边的是府军卫指挥使樊忠和锦衣卫指挥使郭懋,历经辛苦从土木堡赶回来,朕务必要赶在今晚回京,否则江山危矣!” 那副将一愣,假扮皇上的还真没见过,又觉得这人气质不凡,左右一看确实都是汉人模样,也确实都有一股身居高位的威严,就想找大人来看看。 马平赶紧说:“大人千万不能被他们骗了,我刚才还听他说是也先的叔叔,简直是满嘴胡言。” 副将又是一愣,随即为自己刚才的想法发笑。这什么跟什么,也先哪来的叔叔?墓地里爬出来的?为了活下来胡乱攀扯,还冒充皇上。 “呵呵,还真是有意思,也先他叔才二十岁。”听得马平脸都红了几分。又说:“中吧,各有军令,我们还要赶往居庸关,人你们就押走吧。” 副将便下令解除防御,迅速整军做行军队形。 朱祁镇却好像想到了一些什么,努力的在脑海中搜索。 “那千户,我跟延庆卫指挥使陈锐是好友,你只要送我们回京真假便知!”郭懋大声叫道。 马平一愣,随即说:“你这鞑子,竟然还知道我们指挥使大人的姓名,真是有备而来。看来你们确实不是一般的奸细,你放心肯定让我们指挥使大人亲自审问你。” “大人,您军务紧急,还请先走!兄弟们,给运粮队让路!” 副将点点头:“中!谢了!替我跟恁指挥使带个好。” 朱祁镇猛然惊醒,心跳都开始加速,真是天无绝人之路啊!他终于想起来了!制止了几人的申辩,他明白,一旦对方先入为主的给他们贴上标签,那就很难能够改变固有印象了,多说无益。 樊忠陈懋倒也不是特别急,皇上说想尽快回去他们也理解,可是却也都觉得就算绕个弯也没什么大不了的,不就是多等几天?见皇上不坚持也乐的闭嘴,只是都暗暗给这几人记下,准备等回京之后好好报答。 副将与马平突然后脖颈一凉,心里一阵纳闷。 “大人,是几个瓦剌探子,延庆卫的兄弟们在追击,已经抓起来了。”副将恭敬复命。 轿帘掀开,那人看了看天色吩咐道:“已经快到后半夜,赶快赶路吧,不要延误粮饷。” “中!大人放心!所有人即刻出发!”副将下令后,整个运粮队开始启动。 副将骑马走在轿子前面,路过马平处还与对方颔首示意,马平自然连连点头回敬。 朱祁镇此时突然开口:“年富!还认得朕的声音吗?”这一声暴喝带着胸中郁气,如同惊雷一般响彻在马车外。 第十一章 再无波澜 朱祁镇紧盯着那辆马车,在副将反复的“提醒”下,朱祁镇终于回忆起那一位在正史中着墨不多的人物:现任河南右布政使的年富,他负责为大军押运粮草,因从没有一次迟误期限,升任了左布政使。 那副将说的正是河南方言!所以朱祁镇猜测,这一支出现的运粮队,应该就是记载中年富负责那一支,而年富他是见过的,所以朱祁镇又赌了一把。 朱祁镇有些紧张的盯着马车,只见帘子哗啦一声被人掀开,露出那标志性的长髯。没等马车停住,年富就跳了下来,腿先一软才冲朱祁镇跑去。 “大胆!年大人的名讳也是你们这些鞑子可以直呼的?”副将含怒开口。 他第一次见年大人这么失态,平日里严厉的年富,肯定是对胡人假冒皇上而暴怒,他下意识的忽略了另一个自认为不可能的可能。 马平听见也是心里一颤,他真想打死这个刺头,坏他几次好事。再不能整什么幺蛾子了,心里就一阵后悔刚才没有把几个人嘴堵上,现在可好,打扰了这位大人,也不知道会不会因此而记恨上他! 年富面色焦急中夹杂着激动,他踉跄跑着,那蕴含着天威的声音他听过一次,就再也不敢忘了。几步走到近前,年富仔细而快速的在几个人脸上扫过,只是用了一遍就认出了朱祁镇。 只是有些不敢相信,不是说皇上被瓦剌俘虏了吗?怎么会突然出现在这里? “大人!卑职有罪!让这鞑子打扰了大人公干,下官这就走这就走。”马平凑上来道歉。 “大人,您先回去吧我一定处理好了,我这次亲自盯着马千户尽快把人带走。”副将也说道。 年富颤抖着嘴唇没说话,赶紧的凑近朱祁镇的脸前,然后嚎啕出声,双腿啪的跪在哪里,手紧紧搂着朱祁镇的大腿。 副将一颤,也是不可置信的看着朱祁镇,猛然惊醒跪倒在地,口中高呼:“皇、皇上!万岁!臣、臣有罪!” 运粮队的所有官兵皆跪倒在地上“参见皇上,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马平被雷劈了一样站在原地,他真的不能相信,这个满嘴跑火车的人是当今天子,也不敢相信,相信自己的命运就要戛然而止了,这一瞬间好像被拉的特别长。 昌平所兵面面相觑,怎么皇上出现了呢?不管还愣在原地的马千户,众人赶紧跪倒在地齐呼万岁。 “皇上,微臣救驾来迟,请皇上治罪!”年富泣不成声的说。 这句话也彻底惊醒了马平,马千户跪倒在朱祁镇身边,嘴里重复嘶吼着:罪臣该死。梆梆不停的在地上磕头。 朱祁镇看着这一幕,轻松地说:“年爱卿,你就准备让朕这么绑着吗?” 又说:“那个副将,对,就是你!赶紧来给朕和各位大人松绑,年大人是文官,干不来这个事。” 刘副将起身,双腿直打颤。 朱祁镇松了松被勒红了的手腕,马平已经把头都给磕烂了。嘴里还是不住的说着:“臣死罪。” “皇上!请将马平处死!”年富寒声叫道。 马平一听更加卖力的磕起头来,咚咚咚听得人直害怕。“皇上!请皇上开恩,开恩!饶臣一命吧皇上!” 这马平除了功利心比较重,现在也没别的问题,朱祁镇也没想计较,还是回京要紧,就给了他一个机会:“行了,国难当头,朕先将你这颗狗头寄放在你脖子上,等赶走了瓦剌,再论功过,能不能活下来,就看你自己的了。” “谢皇上!谢皇上!臣一定多杀鞑子,报答您的不杀之恩!”马平磕头的声音更响了。 随后朱祁镇下令,运粮队目的地不变,继续运送粮饷。本来想让年富也去,可年富说自己跟着,皇上就有了身份证明,非要跟刘副将一起护送朱祁镇回京。于是马车调转车头经阳坊、温泉、颐和园等地从西直门进京。 至于昌平所的人,朱祁镇都没有为难,还是说国家有难,暂不追究,等赶走了瓦剌再论功过。 朱祁镇几人挤在唯一的这辆马车上,捧着干粮狼吞虎咽,看的年富又偷偷抹了把泪。 一路的遭遇,使得原本高坐庙堂的几位大人见足了世面,没了那身官服没了手下,自己也就只是一个普通人,原本干净的衣服已经被土色浸透,装束几乎与乞丐无异。 “所以说您跟各位大人身上的伤,都是那王大胆打的?”年富怒问。 朱祁镇一抹嘴,刘副将赶紧递过来一条湿毛巾。朱祁镇挑眉看了一眼这个叫刘鲜的副将,年富带上他自己也知道什么意思,不就是怕自己回京降罪。自己当然不准备秋后算账,这都是以后证明自己宽宏大量的人证,甚至说还要重用提拔。 作为皇帝,让臣子等自己是天经地义的,朱祁镇收拾完之后才懒懒的靠在轿厢壁上,轻轻点头。 “这帮有眼无珠的乱臣贼子,竟、竟敢辱骂殴打朝廷大员,臣请一定要治他们一个死罪!”年富道。 皇帝被打自然不好说,只能说是打樊忠几个了。 朱祁镇摇了摇头,颠簸的马车里火光摇曳。“朕已经说了,这事儿过去了,谁也不许再提。” “可皇上……”见年富还想再说什么,朱祁镇重重摇了摇头,终于将刘副将的心好好地安回了肚子里。 朱祁镇知道跟领导坐在一起,尤其是跟自己级别差太多的大领导,人总是不很自在的。年富现在就是这样,坐立不安,想跟朱祁镇说点什么套套近乎吧,又害怕朱祁镇不喜。朱祁镇太累了,实在没有心思说话,场面就这么有点尴尬起来。 瓦剌营地 “你说你亲眼看见大明皇帝被人接走了?”也先问道。 地上那人重重的点头。 “来人!把大明皇帝带过来。元思,起来坐下。”也先吩咐道。 只见跪在地上的那人,轻轻抬起头后,露出了行商掌柜的脸。 不多时,萧维祯被带来,身上明黄色的龙袍依然耀眼,不过这一次也先没有行君臣大礼。 也先含怒:“你不是皇帝!你到底是谁?” 萧维祯一愣,随即冷笑开口:“我就是大明皇帝!你这乱臣贼子,要杀就杀!看我眼睛会不会眨一下!” 元思突然问:“你说你是大明皇帝,那我问你,你身上的胎记在哪里?” 也先故作恍然:“哎呀!你看我,怎么忘了之前喜宁说过这个了,来人,把皇帝衣服扒了,看看到底有没有胎记。” 萧维祯呆立在原地,他当然没听说皇上有什么胎记,这么一诈就漏了底。 “也先,哈哈,没想到吧!我大明圣上这会已经到了京城,你就等着皇上带领来取你狗命吧!”声音里有解脱有希望。 也先将桌子上的长刀拿起, 一用力就要砍了萧维祯,脸上青筋凸起,低吼道:“弟弟,我现在就杀了这个假皇帝当利息!” “太师,不可!”元思突然开口拦下了暴怒的也先。 也先瞪着血红的双眼:“给我一个理由,否则你知道拦我的后果的。” “太师,既然明军让他假扮皇帝,说明他跟皇帝外貌相似,既然现在明国都以为皇帝在我们手上,那他在那些人眼里就是皇帝。”元思说。 “你是说?扯虎皮拉大旗?” 元思点点头:“京城的探子带来的消息,明国太后正在商量继位人选,皇帝刚刚回去,很有可能会争权内乱,不如趁现在对方没有防备,以护送皇帝回家的名义,敲开居庸关的大门!到时候直捣北京,一定能为赛刊王报仇,说不定还能趁势打下大都。” 萧维祯一听,眼中闪过一丝决绝,挺身往也先的刀上撞去,也先精神一震收回宝刀,一伸手掐住了萧维祯的下巴。 “想自杀?好!元思!就按你说的办!哈哈!来人,给我绑上他的嘴!” 也先又命令道:“传我军令,一刻钟后进军居庸关,违令者杀无赦!” 星空下一辆马车正在向北京城疾驰,一个时辰后终于见到了西直门。刘副将高声禀告:“皇上,到西直门了!” 朱祁镇精神一振,睁开了疲惫的双眼,西直门那雄伟古朴的城门已经近在眼前。 “刘鲜,快,叫开大门送朕进宫。” 刘鲜不敢耽误马上喊道:“河南右布政使护送皇上回宫!” 城头上探出一个脑袋,疑惑的问:“你说什么?谁?” 没等刘鲜张口,朱祁镇就认出了那人:“孙镗?还不赶紧开门!” 孙镗一惊,仔细一看,城下只有一辆马车,顿时又疑惑了,皇上应该跟也先在一块,怎么只有一辆马车呢? 朱祁镇又说:“连朕的声音都听不出来了吗?” 孙镗这才确定自己没有听错,哇呀怪叫一声,冲城门跑去,边跑边说:“快快快!皇上回来了!快开城门!快开门!” 吊桥伴着咯吱咯吱声缓缓下降,逐渐露出了桥后孙镗身影,孙镗不等吊桥落稳就直接跳过来,跪在朱祁镇脚下。 “皇上,您终于回来了!” 朱祁镇点点头:“你也回来了!军情紧急,朕要赶紧回宫,你要尽快通知朝中大臣。” 孙镗领命而去,带领人马为朱祁镇开路,穿过外城、内城、皇城进入了紫禁城内,这才算是进入了真正的皇宫大内。 进入皇宫之后,皇上回来的消息就再也压不住了。 第十二章 失陷 紫禁城仁寿宫 凤塌上的孙太后,自从朱祁镇被抓就开始失眠,这会依然在床上辗转难眠。忽然耳边听到了一阵杂乱的叫嚷,本就是心烦意乱的她再也压不住自己的火气。 “李永昌!去管管你的人!吵的哀家头都大了,再不知体统就赶出宫去!” 却不料李永昌也在门外大喊:“太后,太后!皇上,皇上他,他,他,他回来了!” 孙太后一惊,不敢相信的问:“瓦剌放皇上回来了?这,提了什么条件没有?” 李永昌急道:“皇上是自己回来的,这会已经进了紫禁城了,太后您快去看看就知道了。” 孙太后再不犹豫,喊宫女进来伺候,寂静的深宫里忙活起来。 居庸关 镇守居庸关指挥佥事孙斌站在城头,也先跟身穿龙袍的萧维祯就在城下,孙斌叫道:“皇上,恕臣不敬,军令在身不能出城请安!” 也先说:“孙将军,我是来护送皇上回京的。你既然不信,那你就带人将皇上接走,我也算是尽了臣子的本分。否则我离去之后,皇上万一有个闪失,那就是你的罪过了!” 孙斌一听,对方宁肯不进城也要请皇上还朝,自己已经没有理由不去迎接,可也先狡诈,自己接到的命令是死守居庸关,万一出了什么意外,那…… 正犹豫的时候,孙斌看见皇上好像跟也先耳语了几句,也先就冲自己喊:“孙将军,皇上让我问你:你还认朕这个皇帝吗?” 孙斌心里一突解释说:“皇上恕罪,臣不敢不认皇上,也不会不认皇上!实在是太后有命,要臣死守居庸关,臣,臣也不敢抗命啊皇上!大明以孝治国,请皇上体谅臣子!” 也先哼了一声,这孙斌拿太后压皇帝,就以为我没办法了吗? “孙将军,既然你不信我,那我也没有办法。皇上我就留在这了,其他的我一概不管,啊,皇上,您说!”正说着话,将头又贴在萧维祯嘴边,萧维祯剧烈挣扎,却被孙斌以为是皇帝的震怒。 “孙将军!皇上说:太后让你守关,可不是让你阻止朕回京!你再不让开门,等朕回宫,必严惩你离间之罪!” 孙斌转头问:“情况怎么样?”身边副将回道:“将军,确定只有城门口这几百敌军。” 心头念头电转,孙斌终于下定主意,对副将道:“我去接皇上,你坐镇城内,严密监视瓦剌动向,只要瓦剌一有动作就立刻关城门。” “那将军你跟皇上怎么办?”副将问。 “为国尽忠是我的本分。”孙斌淡淡说。然后趴上城墙喊道:“皇上,微臣马上去接您!请您再忍耐片刻!”说完人就消失在城楼上。 也先露出了满意的微笑,身旁的萧维祯怒目而视,嘴上被狰狞的针线封住,用力之下不停地往外冒血。 “看什么看?这不是你想做的吗,代替皇帝叫开城门的感觉怎么样?要不我再帮你解释一下你此时的意思?”也先问。 萧维祯一听果然不再挣扎,眼里的恨意越来越浓。 也先没有再管他,紧盯着城门方向,那孙斌下楼没多久,就听到了城门洞开摩擦产生的咯吱声,随后吊桥缓缓放下,渐渐露出后面的孙斌,以及身边严阵以待的明军。 也先笑容越加的浓郁,转头对身边的元思道:“元思,你的人就位了吧?” “是,太师。” “哈哈,好!传我军令,各部人马准备进攻!” 元思领命离去,身边的萧维祯身体一震,可手脚都被捆住,自己的嘴也被缝了起来,此刻自己又能做什么? 缓缓下落的吊桥就像是倒转的沙漏,一点点的倒数居庸关破的时间,萧维祯越来越急,心急之下伤口不断被撕扯,面目显得狰狞可怖。 吊桥终于完全落下,孙斌预料中的瓦剌伏兵没有出现,也先也没有动作,就静静地站在那,仿佛真的只是为了送皇上回来一般,可就算是送皇上回京,也应该要过来吧?不对劲…… 也先在等,等一击必杀的时机。 孙斌来到吊桥尽头,夜色下的皇帝身形有些虚幻,确实是记忆中的模样,就是光线太暗看不太清楚。 “也先,我已经下来迎接皇上,就请你完成自己的诺言,送皇上过来。不过只能你亲自过来!”孙斌说。 也先不屑的嗤笑一声,道:“我一个人过去,那我还能回的来吗?你作为一个臣子,不来迎接皇上,却让皇上赶去见你,真是好一个臣子本分啊!你说对吧!皇上?” 一句话将孙斌噎死,可孙斌也不敢贸然上前,万一也先暴起发难,自己身死事小,居庸关安危事大。 也先倒也不急,静静地等着孙斌开口。 孙斌思虑良久才说:“那臣只能冒犯了,只能派人请皇上入关!” 两人领命上前,也先不着痕迹的将目光挪到关内,此时城内还是严阵以待的姿势,知道时机未到,赶紧想办法拖延时间。 “且慢!”也先一声低喝:“皇上答应赏赐我瓦剌的黄金万两,丝绸万匹,还请在此御笔钦赐,孙将军借文房四宝一用!” 孙斌心道一声:果然没有那么容易。然后又有些不屑:鞑子就是鞑子,一些黄白之物就能打发了。 “去取一套文房,要快!”刚才出列要接朱祁镇的两个亲卫。又调转方向往城内跑去。 孙斌急切等待两人回来,心里的不安感觉越来越浓,发现也先也在着急的等着什么,难道真的只是在等那些财物吗? “不好!敌人入城了!”突然身后传来一阵骚乱,孙斌的心一下沉入了谷底,回头看去,瓦剌人不知道从哪进了城,此刻已经跟守军交手。 “糟了!是那个门!”孙斌一震,明白了瓦剌人是怎么进的城。一定是自己将人都聚集之后,趁虚从那小门入关,但通道很小,那个门只能容一人通过,此时瓦剌兵没成气候,回去还不晚。 “别走啊孙将军,你看!”也先开心的叫道。 孙斌回头看到也先手起刀落,皇上的一只胳膊落下,皇帝登时倒地,还不待有所动作就被也先踩在脸上,身子也被人按住。 “孙将军,你不投降的话,皇帝就没命了哦!” “放开皇上!”孙斌双目血红,怒气直冲天灵盖,只是被牵扯进退不得,焦急的跪向皇帝的位置。 身后是逐渐增多的瓦剌兵,骤然偷袭之下,明军阵营被撕开了一条巨大的口子,失去主将带领的明军,让瓦剌站稳了脚跟。 正当孙斌左右为难之际,萧维祯啊的一声,终于挣开了嘴上的棉线,嘴唇像扫把般在地面扫出一片血红,萧维祯嘶吼道:“孙将军!我是萧维祯!皇上已经回京!快回去守城!” “你这头明猪,既然你自己找死我就送你上路!”也先一时没注意,萧维祯竟真能忍住这种痛苦开口,心头已经怒极,一刀将萧维祯人头斩落。 “不是皇上?不是皇上!快,升上吊桥,随我驰援城内!”孙斌如梦初醒,深深看了一眼萧维祯的尸体,转身就要回到城内。 可也先哪能那么轻易的放他回去,见计谋败露,一声令下后无数箭矢自黑暗射来,城外明军纷纷中箭倒地,刚刚升起的吊桥也重重落了下来。 不过终究是那条暗道太小,瓦剌部队潜入速度不够快,也先也没有拖延足够的时间,此刻知道皇上不再瓦剌手里的孙斌已经开始指挥城内军队关门。 孙斌躲在掩体后面下令:“快关城门!”准备放弃吊桥,瓦剌向来是以骑兵突袭为主,并没有什么攻城器械。就算放弃吊桥,关上城门对方就无计可施。 “快!趁现在快入城。”看到明军的动向,也先放弃了箭阵,带头冲杀上来。 踏上吊桥的时候,城门已经关了一半,孙斌也因为箭雨停歇而得以重新入城,可剩下另一半的大门却被城内的瓦剌人死守,因为空间有限,攻打速度十分缓慢。 孙斌眼见也先已经带人攻上吊桥,只能带人先行应战,留下副将继续处理城门内的敌军,城内的瓦剌军逐渐被分割在密道口处与城门两处。 也先与孙斌相对,骑兵的冲锋在护城河的掩护下失去了作用,双方只能比拼属下军队的军事素养,刚一接触,两股洪流就狠狠的撞击在了一起。 瓦剌人佩蒙古弯刀,还没有近前,先将身上箭囊射空,几百人的队伍,几乎个个都是神射手,专挑明军没有防护的角度瞄准,轮番激射之下,孙斌的部将就算有盾牌护体,也还是躺倒一地尸体。 接近后就是手里的弯刀来解决了,也先纵马来到城门前,孙斌部将的优势就显露出来,瓦剌骑兵以机动性见长,所以携带枪矛之类的长武器不多,孙斌等明军将手里的长矛长枪挺在身前,一寸长一寸强的奥义之下,瓦剌在冲锋惯性耗尽之后只能驱马近战,冷兵器战场就像是一个血色的磨盘一般,收割着战士的生命。 可城门已经管不住了,偷袭的口子虽然被堵住,正面的瓦剌大军堵住城门,慢慢地向内推进。 “将军!居庸关失陷了!” 一名白袍将军沉默了一下,随后下令:“传令全军,即刻随我去保卫北京!” 第十三章 于谦 朱祁镇再现身已经是在华盖殿,一套皇帝常服换上:头戴乌纱翼善帽,身着盘领窄袖金袍,前后及两肩织金盘龙,玉带系腰,一双朗目灿若星辰,整个人不怒自威。 “皇上~”一声轻唤,只见钱皇后凤目含泪,翘首以盼已经等在哪里。原本艳丽的妆容暗淡,脸颊上的泪痕依旧清晰可见,就连身上的衣服也显得格外陈旧了…… 可能是原主的情绪在影响着朱祁镇,也或许是因为陈华是个孤儿,前世到死也没捞到个媳妇,此时见到钱皇后就只感觉眼中发烫,忍不住牵上钱皇后的柔荑,威严的神色像坚冰一样融化,声音微微颤抖:“锦鸾,你憔悴了……” 历史上的钱皇后为明英宗哭瞎了双眼,最后英宗归来,还认为自己受的伤害是值得的,经历让人心酸。 钱皇后眼中豆大的泪珠滑落,却破涕为笑道:“皇上,您没事就好,一定是列祖列宗庇佑,臣妾要斋戒七日还愿,再为您祈福一个月!” 这一幕看的一种宫女太监也是眼里酸涩,纷纷低头擦去眼角泪水。 “皇兄!你终于回来了!臣弟、臣弟”郕王朱祁钰双眼泛起了水雾。 只见朱祁钰一脸疲惫的站在不远处,脸上的惊喜神色很是真挚。朱祁镇对于历史上的明代宗,还是很欣赏的,景泰一朝基本上做到了政治清明,也重用了不少的能臣干吏,属于明君范畴了。 朱祁钰跟朱祁镇两人从小关系就好,朱祁镇御驾亲征的时候更点名要郕王代理朝政。所以对于自己差点被他替代这件事,朱祁镇除了不愿意被监禁,对他这个人好感还是很足的。 朱祁镇很是感慨的说:“这段时间有劳二弟了,才几天不见,就消瘦了这么许多啊。” 朱祁钰脸上浮现了一抹尴尬,好像是理解错了朱祁镇的意思,声音有些急切的开口:“皇兄,我……” “皇上!”孙太后终于来到华盖殿,眼见自己日夜牵挂的儿子回来了,一双眼睛再也绷不住,泪水决堤一样的涌出。 少有的温馨场面,让朱祁镇也是眼睛酸涩,赶紧大步迎上前去,没等走到孙太后近前,膝盖一弯就跪了下来。 “母后!儿臣不孝,让您担心了!”朱祁镇带着哭腔说。 孙太后看着仿佛老了好几岁的朱祁镇,声音哽咽:“皇上看着成熟了,这些日子恐怕吃了不少苦,不过人没事就好,朝廷大局还等着你主持。” 太后强自镇定,伸手扶住朱祁镇:“快起来,快起来,臣子们都到了,得拿出皇帝的样子,其他的话等回头咱娘俩单独说。” 朱祁镇点点头,起身问:“大臣们到齐了吗?” “皇上,京中的重臣已经都在奉天殿候着了。”金英答。 “母后,等儿臣处理完事情,再到您处请安。”朱祁镇说。 孙太后点点头:“皇上做主就是,只要你不再冒险,娘怎么样都行。” 让朱祁镇心里很是温暖,这句话也说到了他心坎里,不过是相反的,只能硬着头皮点点头,又安慰几句钱皇后,才去往了奉天殿。 说话被孙太后打断后,朱祁钰也没机会开口,见皇兄走了,赶紧跟上去,等出了殿门,终于鼓起勇气。 “皇兄,我……”却又被朱祁镇打断:“弟弟,这段时间辛苦你了,朕已经听说你的一些政令,这阵子做的不错,果然不负朕的嘱托!” 说着还伸手在朱祁钰身上拍了拍,朱祁镇当然知道朱祁钰想说什么,他也是故意不想让他说下去。 一个是他说来不好处理,毕竟话题太过敏感,再一个他还想利用这事去看看那些大臣们谁有小心思,最后就是真有要敲打敲打他的时候,也方便拿出来说一说……做皇帝嘛,基础操作。 朱祁钰心里一暖,做皇帝的遇见这种事还不生气,顿时心里对朱祁镇的胸怀很是钦佩。 一路上朱祁镇顺便了解情况,离奉天殿还有段距离就能听见说话的声音,而当朱祁镇一只脚踩进奉天殿时,原本嘈杂的声音顿时低了下来,朱祁钰跑到臣子一侧一同跪下。 “恭迎皇上还朝!” 朱祁镇没去坐自己的九龙金漆宝座,从后门进殿的他,径直往正门而去。 吏部尚书王直、礼部尚书胡濙、刑部尚书金濂、工部尚书石璞,兵部左侍郎于谦…… 路过的各位大臣,除了在于谦面前驻足了刹那外,没有再停留一次。越过众大臣便跨过门槛来到殿外,众臣不解,纷纷疑惑回头看。 朱祁镇深吸一口气,面对着江山社稷跪了下来。这是他在进宫的路上一直在想的一件事,死了那么多大臣,就算有王振背锅,自己也一定会被人议论,本来也是自己的错,没什么可避讳的。 可是皇帝的威严不能因此受损,为了以后施政时候少一点阻力,也为了堵住群臣的悠悠之口,朱祁镇就决定仿效唐太宗李世民,跪天请罪! 见到朱祁镇跪下,大臣们皆是一惊,纷纷开口劝阻:皇上不可! 负责皇上安全的锦衣卫赶紧跟着跪下,也幸好是没人正对大门,要不被皇帝这么一跪,不死也得死了。 “臣八岁承继大统,至今御极已十四年,即位之初赖太皇太后苦心教导,‘三杨’辅佐,朝局清明,万民安乐。” 朱祁镇深吸一口气继续说: “自太皇太后殡天,三杨老退,臣骤掌权柄,自以为枷锁已去,便放荡心性,用阉人而远贤臣,后为追祖宗功绩,一意亲征瓦剌,致我大明三十万将士战死沙场,尸骸至今还暴于荒野,臣自知罪过,上皇之怒请降天罚于臣。万请上皇庇佑大明子民,以彰天德!” 说完头重重磕在了地上。 众臣皆叩首。 “皇上!是臣等无能,不能为君父分忧!” “臣有罪!” “皇上,不要苛待自己,瓦剌狡诈,您无过错。” “皇上!臣只愿以身报国,为君分忧啊!” 殿内已是一片哭声,臣子们纷纷出言劝谏。 “上皇为证,臣朱祁镇誓要以战止戈,以也先的头颅祭奠死去的臣民!”朱祁镇再拜。 好像真的是上天有感,当最后一个字出口,晴朗的夜空就划过一道闪电,天空中雷鸣大作。 朱祁镇终于直起了身子,一个太监急冲冲的跑了过来,离得老远跪在地上,一直滑到了自己的身前,举过头顶的双手捧着那份加急军报。 “皇上,瓦剌大军进逼京师,副总兵高礼、毛福寿迎敌于章仪门土城之北,先败瓦剌前锋!” 听到瓦剌进军的消息,朱祁镇心里一震,原以为自己回了京城,北京保卫战就不会发生了,却没想到不但发生了,而且提前了这么多,此时勤王兵马还没有到齐,这一仗难打啊。 朱祁镇暗自思量的时候,殿内的大臣已经出言请战。其中以于谦为首,都膝行到殿门口,灼灼的目光盯着朱祁镇,怒火仿佛要从眼眶中迸发出来。 “皇上,臣等此前已经安排好了城防部署,由前军都督佥事孙镗守西直门,武进伯朱瑛守朝阳门,都督刘聚守阜成门……虽然事出仓促,准备还不够充足,但只要也先敢来,必叫他们有来无回!”于谦说。 “众位爱卿快起来,国家存亡之际,不拘虚礼,只要有利国事,尽可出言!”朱祁镇将于谦扶起,他终于见到了于少保。 陈华以前只佩服三个人:三国诸葛亮,南宋文天祥,剩下的就是这位于谦于少保了。 他最佩服于谦,明明有能力改变夺门之变自己的命运,不说阻止夺门发生,只需要投机先一步迎立英宗,就绝对没有生命危险。再以他的能力,不说爵位,混一个三公的头衔还是很轻松的。 可是他却选择了对自己最不利的方向,甚至还有些固执的坚持自己的信仰,也是因为自己的坚持,在景帝继位后作为拥立首功的于谦被渐渐排斥出了权利最核心。如果要来评价于谦,他认为于谦是第一个做到了知行合一这四个字的人。 朱祁镇低垂的目光,迎上了于谦上扬的眼神,那双眸子只能以太空的深邃来理解其内涵,以婴儿的天真来形容其纯粹。并不强壮的身子,却仿佛天地脊梁一般,撑起了大明的残破江山。 朱祁镇重重握住于谦的手:“朕刚回宫就听说了早上仁寿宫的事,诸位爱卿,是你们帮朕撑起了大明的江山!尤其是于谦,刚猛果决,千钧重担揽在身,正是用人之际,邝尚书为国捐躯,兵部大局总不能没人主持,从现在起,于谦就是新任兵部尚书!” 于谦有些惊讶,印象里朱祁镇很不喜欢他直来直去,不给面子的性格。不过合格的政治家还是很快就平静下来,不卑不亢的领旨谢恩。 眼睛环视一周,在场众臣看向于谦目光多是羡慕,但有一个人例外:改名帝徐珵,徐有贞。 朱祁镇心里多了些把握:少部分人影响不了大局,现在人心可用,正是迎头痛击瓦剌的好机会,要好好利用。 下令道:“于谦为主将,负责北京保卫战!” 北京保卫战?众臣暗自咂摸着这个通俗易懂言简意赅的称呼。 第十四章 约定 “军情紧急,这场保卫战怎么打,众位爱卿可有腹稿?”朱祁镇问。 于谦斩钉截铁说:“皇上,鞑子来势汹汹,前番又多有胜绩。而我军正好相反,并且京城留守军队老弱者多,气势上就低了一头。打仗打的就是一个气势,瓦剌先锋刚被我军击溃,上下正是重振气势之时,只要拿出背水一战的勇气,定能一战功成!臣请出城迎敌,不驱胡虏誓不回还!” 金濂和石璞却有不同意见,他们以为既然不占优势,那为什么还要冒险出城跟瓦剌决战?不如紧守城门以逸待劳,也可以减少伤亡。 “那就按于谦说的,出击决战德胜门,其余各城门严防瓦剌偷袭。”朱祁镇一锤定音。 见金濂和石璞还想再争取一下,朱祁镇就说:“京师被困还要龟缩在家里?别人都打上门来了!靖康之耻你们都忘了吗?” 此言一出跟讥讽徐珵如出一辙,说的守城派面色发红,全都开始研究金砖。 统一意见之后,朱祁镇开始下令:“陈信,你掌管大战期间一切物资运送,发动城中百姓协守京师。” 陈信是五城兵马司的主官,干这个正是专业对口,原本的历史中也是。 “臣领旨!” “焦敬,城中的碟子探子就交给你了,切记百姓相助者重赏!” “俞士悦、程信、江渊……你们几人协守各门!主将外出后有决断之权!” …… 一条条军令下达,让满朝文武大臣惊讶不已。皇上这是打了个败仗就对行伍之事这么了解了吗?命令有条不紊,用人精准。刚才还有点担心的臣子们,再也没了想法,毕竟自己也做不到再好了。 “皇上圣明!”众臣由心拜服。 “好了,于谦留下,其余人各行其是吧!” “遵旨!”随着朱祁镇的一声令下,其余人等开始离开奉天殿,国家机器快速运转。 朱祁镇准备趁着这会跟于谦好好聊聊接下来这场大战,一声皇兄打断了两人。 “皇兄!其他人都有安排,那我呢?”朱祁钰着急的问。 朱祁镇拍了拍自己的脑门,怎么把景帝给忘了。 于是说:“祁钰,你就跟我一起,应战瓦剌主力!” 只见朱祁钰先是怯怯的缩了一下头,然后眼中的跃跃欲试战意开始翻涌,对于一个生长在深宫中的皇子来说,诱惑不可谓不大。 朱祁镇故意问:“怕不怕上战场?” 朱祁钰挺了挺自己的胸膛,高声道:“臣弟不怕!我朝太祖以武立国,太宗五征漠北,先皇也曾亲征瓦剌,我们老朱家的男人就没有怕死的怂包!” 说完又感觉好像有一点不合适,好像有点内涵朱祁镇一样, 就偷偷看了一眼自己的皇兄。 朱祁镇没想那么多,高兴地拍了拍朱祁钰的肩膀,哈哈大笑道:“好!果然是我朱家的男儿!等会大哥带你上战场,杀鞑子!” 就听朱祁钰脆脆应了一声,朱祁镇就跟于谦进了奉天殿。 “于少,那个于爱卿!”一激动差点把于少保喊出来。不理于谦疑惑的眼神,朱祁镇接着问:“你好像一点也不惊讶朕要再上战场,也不准备拦朕?” 于谦坦然的点点头:“太宗迁都北平,其意就是以天子守国门。就如郕王所说,大明开国至今,几乎历代的先皇都会御驾亲征。这不是好战,而是源于我大明夺回了,自唐以后失于汉人四百余年的燕云十六州。是我大明将汉人被打断了四百年的脊梁接上!如今仅仅是太平了十几年,蒙古各部族就又对我大明虎视眈眈。皇上,请恕臣直言了!” 于谦拱手道,朱祁镇只是一笑,示意于谦说下去。 “皇上前次亲征,虽然没有能够取胜,可您亲征这件事臣是赞同的!面对鞑子,只有将他们打疼了打怕了,打的他们再也不敢有非分之想才行!您是皇帝,有您亲征,那自然可以倾我大明全力。将瓦剌钉死在我大明,也让其他部族看看,觊觎我大明的后果,看看我大明神剑利否!” “可朕,打输了啊!”朱祁镇落寞开口。 于谦突然跪了下来:“皇上!这一仗虽然打输了,可有一仗咱们打赢了!” 朱祁镇好奇的问:“哦?那一仗?” “对于土木之战,是我大明输了,可对于大明对于您,这一仗都将帮助您永远立于不败之地!您是赢了自己!”一番话说的朱祁镇眼圈微微发红。 朱祁镇想到了战场上为了保护他而死的那些人,那些有血有肉,有私心、有喜好、有立场,甚至是违法乱纪,但为了国家都毫不犹豫的选择了死亡的人。 “朕永远忘不了,不会忘!”朱祁镇斩钉截铁的说。 “于谦!朕知道你有大才,为人刚直,胸中抱负皆是利国利民,朕想让大明好起来,让百姓有饭吃,有衣穿,再不让有人饿死、冻死、让我大明再无人敢窥伺!” 朱祁镇充满期待的眼神就那么直勾勾的盯着于谦:“于谦,你愿意帮朕实现这个愿望吗?” 一番话说得于谦热血沸腾,他终于找到了自己心目中的圣君,自此:愿为社稷奉残躯,燃血光夜心不移! “万死不辞!”于谦重重的叩首。 君臣两人握住彼此的双手,四目相对之下,基情四射…… 朱祁镇:终于追星成功了! 正当两人定下改造世界的理想时,德胜门,也就是也先主攻的方向,开始了比土木堡更残酷的大战。 正如于谦建议,副总兵范广、武兴陈兵德胜门前,身后的大门紧闭。 军阵中,不时有人怯怯私语。 “哎,老张头,你说这一战咱能打赢吗?”一个半大孩子,身上盔甲歪歪扭扭,问身边那头发花白的老兵。 老兵赶紧咳了两声,左右张望后才回道:“臭小子!监军就在附近,你皮痒了不是?” 小伙一听监军名头,赶紧缩了缩脑袋,那可都是些杀人不眨眼的太监,看着等到监军走远了之后才敢说话:“监军走了,老张头你给我说说呗,我心里没底,有点害怕。” “听说瓦剌人人都长三张嘴,一顿就得吃一个小孩才行。”老张头神秘的说道。 小伙想象了一张画面,身体都抖了抖,随即又挺起了胸膛说:“胡说!刚才我听章仪门土城回来的同袍说了,那瓦剌人跟我们一样,都是两个眼睛一张嘴,还说一点都不厉害,他们就动了动手指,就全歼了那一支前锋军!说要不是人手不够,就直接冲上去砍了也先的狗头,换一场富贵了!” 小伙越说越激动,紧张的神色都不见了。 老张头嘿嘿一笑:“你这不挺清楚的嘛!区区瓦剌鞑子,咱大明从来都没把他们当回事,就是那个狗太监王振害的,要不早就把他们打出去了。” “狗太监!呸!”小伙往地上啐了一口痰。 不想不知道什么时候,竟然又来了一监军,小伙那句话一字不漏的被听到了耳朵里,脸色铁青的走了过来。 糟了!小伙心里一阵发冷。 咚咚咚……一阵密集的军鼓声突然响起,监军看了看小伙,又看了看京城西北方向,终究是没有再追究。 小伙先是松了一口气,随之又紧张起来,战鼓一响,就要打仗了! 老张头也有一些激动,他已经有些年月没上过战场了,看着再度紧张起来的小伙,小声的说:“等会打起来,记得跟紧我!” 小伙用力的点点头。 “将士们!你们怕吗?”伴随着点点战鼓声,一个洪亮的声音突然响起。 老张头没在意,小伙抬头张望了一下,夜色下那人长相不甚清楚,可盔甲颜色却很是鲜艳,那浓重的赤色就算在深夜中,也像一团烈焰在燃烧,身旁的盔甲则颜色稍显暗淡。 明朝兵将分离,自然不会有人认识这是哪位大官。 “不怕。”军阵中响起了稀稀拉拉的回应,显然不是真实想法。 “怕也没什么,谁还能不怕死呢?”那人又说。 军阵里逐渐有了一些轻笑,老张头好像被这一句话勾起了兴趣,也垫脚伸头的看过去,只是个子太低,什么也没看清。 “可我们能退吗?” “我们身后就是大明的京师,里面住的不是什么皇帝娘娘,住的是我们的妻儿老小,我们的家人和祖宗的坟茔! 两百年前,北宋国都卞梁城破,宋徽宗被俘,北宋亡国。南宋偏安杭州,只是百年时间就彻底丢掉了汉人的江山,北元入主华夏,这才有我大明推翻元末的暴-政,恢复了汉室江山。 如今我们又面对着北元子孙的侵略,我们能退吗?能吗?” “不能!”小伙红着脸说道。 随后队列中逐渐响起人嘶吼的声音。 “对!我们不能!我们又能退到哪里?将士们!已经退无可退了!” “朕回京之前,也先一直造谣我被他俘虏了。朕站在这里,向大家承诺,朕将跟各位一起守卫我们的大明!不论什么情况,朕都将跟各位战在一起,直至战死。朕要让那些敢觊觎我大明土地的鞑子知道,大明不可被欺辱!” 第十五章 北京保卫战开始了 “皇上?是皇上吗?真的是皇上吗?”声音逐渐嘈杂。 “对!朕就是朱祁镇!朕就是大明的皇帝!可能有人心里疑惑,朕应该被也先挟持来威胁大明?朕告诉你们,告诉所有人,朕能够站在这里,是因为土木堡的战场上,那为国捐躯的数十万将士,是他们为朕为大明守住了尊严!” 朱祁镇红了眼睛 “英国公张辅,兵部尚书邝野、户部尚书王佐……他们都用生命捍卫了中国人的血性,他们用自己的生命为诱饵,将也先引入陷阱,然后慨然赴死!” “有人心里肯定会不屑朕,臣子都死了,朕这个皇帝怎么自己逃回来了?朕一开始也没想明白这个问题,可现在朕知道了!朕回来,是为了在今天和你们一起,为我大明战死的将士,为了在天上保佑我们的英灵!报仇!” 所有人都自发的跟着朱祁镇大喊:“报仇,报仇!” “咚咚咚……”巨大的军鼓声连成一片,朱祁镇站在最前方,眼里已经看见瓦剌的旗帜,大地上的震动越发强烈。 瓦剌骑兵逐渐逼近了德胜门,临近时分出几支队伍佯攻其余城门,大军开始全力冲锋。 朱祁镇精神一振,口中呼啸一声,身下的战马不停。 神机营都督范广有些犹豫的说道:“皇上,还是,还是让我们神机营先攻击吧!” 朱祁镇有些不悦的说:“不是说好了吗?好钢用在刀刃上,先由朕跟于谦吸引敌人火力,你等最后再说。朕再给你说一遍,没有朕的信号,绝对不能开炮!”范广只能无奈同意。 双方距离越来越短,在将所有的弓箭等远程武器使用完后,战斗终于正式开始了。 “大明的儿郎们!保家卫国的时候到了!跟我杀!”朱祁镇大吼一声,一骑当先冲向敌军,身后两万骑兵倾巢而出。 见到明军竟敢主动出击,也先微微一愣,随即就有些好笑的命令:“勇士们!让明军见识见识什么是宇宙第一骑兵!” 又是呼麦声中,瓦剌迎着“不堪一击”的明军冲撞而去。 距离被快速拉近,只是眨眼的功夫,双方就接触在一起。就在这一瞬间,朱祁镇手中马槊上红缨飘舞,在强大的惯性作用下,马槊枪头贯穿了敌军胸膛,随后枪身一甩,挑飞了被洞穿的瓦剌骑兵。 战线上,到处是骨断筋折的闷响,无数大明将士气势连成一体,跟两倍于自己的敌军开启了最惨烈的战斗。 “于大人,我们该动手了吧?”朱祁钰刻意压低的声音中满是焦急。 “郕王请稍安勿躁!”于谦目光紧盯着战场。 两人躲在一间民居中,于谦不停在战场中寻觅,朱祁镇身影在明军战线最前方,在锦衣卫的拱卫中,成为了明军的精神支柱。而在正面战场中,也先依然还拥有着四万的强大蒙古骑兵,朱祁镇要用自己的身份拉平这一倍的兵力差距。 可是越是这样自己越不能轻举妄动,于谦的任务是趁敌军将注意力放在前面时,偷袭瓦剌的后背。现在双方才刚接触,战况虽然激烈,却远远没有到胶着的时候,这时候出击,不能起到关键性作用,到时候后手用完,被动的就是大明了。 “可……皇兄已经深入敌军了。”朱祁钰时刻关注着朱祁镇的动向,那一身烈焰般的铠甲早在双方刚一接触,就深深地刺进了瓦剌的大军中。 “正是因为皇上以身犯险,我们才更不能暴露自己!”于谦坚定的说。 朱祁钰只能暂时按下自己的焦急,揪心的藏在这个破旧的民居中,逃离战乱的普通人甚至没有时间带走自己的被褥。 身旁一把蒙古刀砍来,朱祁镇高举马槊正抵挡四五个敌军的进攻。已经没有办法去挡这一刀,再不敢犹豫,将腰一扭就滑下马背,马槊随之脱手。顺势在地上滚了几圈之后,朱祁镇一剑砍断身旁马腿,一声嘶鸣中,马上的人应声落地。 也先没想到,明军竟然一改以往的战术,放弃了神机营的先发优势,还敢出城正面决战。也先又想到了那场大爆炸,难道是因为土木堡之战火器全部消耗完了吗? 不过不管有什么原因,竟敢跟蒙古骑兵正面交锋,那就让他们看清楚,自己到底是个什么货色,正在心里盘算怎么将明军彻底击溃也先,可能是太靠近一线战场,没等满脑子想法稳定,身下一软,竟然从马上摔落。 “太师!”瓦剌语大作 朱祁镇见是对方主帅被自己砍下了马,又抢在对方护卫之前连补几剑,却被对方就地一滚躲开。随着护卫来到,还是失去了击杀对方的机会,朱祁镇就暂时停手,两人在泾渭分明的战场中对峙。 “你就是也先吧?”朱祁镇擦了擦脸上血。 也先皱眉看着朱祁镇身上的铠甲,有些不确定的问:“你是大明皇帝?” 朱祁镇没有再废话,提着手中的长剑,在高礼毛福寿等人的掩护下,朝也先攻杀而去。 转瞬间双方兵对兵将对将厮杀在一起,双方主将的一刀一剑在黑夜里磕出一片耀眼的火花。 你来我往的交锋了数个会合之后,两个人都开始大口喘着粗气,默默退回己方阵营,被保护起来。一个是年龄偏大,一个是几天没怎么休息,两个人的体力只能支撑自己做到这一步。主将嘛,带动部下士气就行,其余的主要还是运筹帷幄,没有把握击杀对方,就赶紧去干重要的事。 此时的战场,从德胜门城口上向下看的话,就能发现,身穿皮甲的明军,跟穿着皮毛的瓦剌兵已经混战在一起。 原本机动性非常强的瓦剌骑兵,在面对攻城战时,再也没有了令人头疼的机动性优势。城门外的开阔地带,并不足够瓦剌兵完全铺开。 双方的骑兵对决,只是在开始展现出了有别于步兵的威力,对撞之后,在那拥挤的战场上,兵种的区别已经不大。这也是明军在人数较少的情况下,可以打的势均力敌的原因之一。只是瓦剌方面单兵素质更强,人数又多,明军落在下风只是或早或晚的事。 “爹,你说,我们能赢吗?”东郭子瑜就站在城楼上,他跟他爹东郭盛是响应国家号召,帮着运送物资的民夫。 东郭盛有着中年人的沉稳,面对着儿子的询问没有着急表态,而是思考了一会说:“皇上就在城外,我们肯定不会输!” “可,可之前皇上不就是亲征,然后……” 东郭子瑜还没有说完,东郭盛赶紧捂住了他的嘴。 “这话可不敢瞎说!你怎么还往外看!不要命了?早就说不让你跟过来,你当时怎么答应我的?”东郭盛紧了紧手里的油桶。 “我们肯定会赢的!一定会的!” 东郭子瑜只有十四岁的意识里,还不能理解这些事之间的联系,见父亲这么说信心也更足了,他趴在城头上无声的为明军祈祷着, 眼中的战场,明军的战线已经是一个半圆,朱祁镇所在位置明显超出了其余部分,在瓦剌的进攻下,皇帝这面旗帜,使得所有人都只能死战不退,随着时间的推移,双方进入了混战。 “哎!城头上不能停留!”一个百户模样的人来到东郭父子身边:“备不住什么时候瓦剌就会攻击城楼,送完东西赶紧下去,猫着腰走!注意安全!猫着腰走!” “哎哎,这就下去!”东郭盛拉起儿子的手说道。 东郭子瑜恋恋不舍得把手挪开,可还是固执的歪着头,嘴里小声为明军加油。 突然!在东郭子瑜的视线中,瓦剌身后的阴影里,好像凭空出现了一队人马! “爹爹!你看,那是不是瓦剌的援军来了?”东郭子瑜焦急的喊道。 这一句话不单是东郭盛,就连那百户,乃至于城楼上所有的人都被吸引着向城下看去,暗淡的月光下,一支人马正在刺向瓦剌军后心。 “敌袭!”战场外围的瓦剌探马大喊,数支箭矢把他扎成一个刺猬,于谦跟朱祁钰带领着剩下的所有骑兵,终于在战况最胶着的时刻出现了。 “所有人注意,破坏敌人阵型,不追求杀敌,扰乱敌人的指挥!”于谦强调着纪律,切入到了瓦剌人的阵地中。 嘈杂的战场中,这句话通过突击队所有人的传递,响彻在瓦剌的后军中。 “啊!是明军!” “明军的支援到了!” “快跑!”瓦剌顿时大乱。 于谦也不恋战,带领奇兵在战场中左冲右突,将原本整齐的军阵分割开,瓦剌后方乱成了一锅粥,开始有人在混乱中误伤友军,而以也先与阿剌知院为代表的两个势力,关系也因为误伤显得越来越紧张。 “他娘的,你是不是故意的?” “你才是故意的吧?你往哪打呢?敌人早跑了!” 因为于谦对战场情报系统的破坏,也先是在后军已经开始大乱的时候得到的消息,此时他已经退回到了中军,听完手下的汇报,眉头拧成一个疙瘩。 “孛罗!你快带人去了结了那些虫子,稳定军心!” “哥哥放心!我一定将那些虫子碾碎!”孛罗领命而去。 战场外围 “都督!不知是哪里来的人马突袭,此时已经将瓦剌阵脚搅乱!”一个乞丐模样的军人汇报道。 浓眉大眼长着一嘴络腮胡的都督,惊讶的说:“哦?竟然还有人跟我一样打算吗?恩~好!既然对方已经将水搅浑,天赐战机怎么能错过!传本都督军令,进攻!” 一声令下,络腮胡一马当先,身后跟着几千个衣衫不整的明军,朝着战场中心而去。 第十六章 德胜门 “千户大人!前面就是德胜门了,我军已经跟瓦剌交战!”一个夜不收向马平回禀道。 听着前方震天的喊杀声,马平点点头,努力平复了心情后喊道:“兄弟们!横竖都是一死,皇上说了等战后论功过,只有把握住这次机会我们才能活下去!拼一个封妻荫子!跟我干瓦剌他奶奶的!” “干!” 马平没有带人回去等死,路上遇见了瓦剌大军后,决定跟上来,在战场拼一个未来。在众人齐声的回应里,马平开始向瓦剌军进攻。 在马平带人消失不久,那白袍将军也出现了,没有侦察,没有犹豫,他们保持着来时的速度,坚定的投入了战场。 战场中,于谦率领着五千精骑兵,一遍遍的凿穿瓦剌的阵型。可原本快被打崩溃的瓦剌军,在孛罗的组织下,竟然逐渐稳定,并开始对于谦进行包围,于谦的人马逐渐的被孛罗赶进包围圈。 “于尚书,我们好像被包围了……”朱祁钰说道。 “王爷,是我们把他们包围了,现在他们前后分离,我们坚持的时间越久他们的阵型就越乱,只要皇上趁势进攻,那这场仗我们就赢定了!杀呀!”于谦手持一把开山刀,身先士卒的向着孛罗冲去,只要杀了这个人,那包围自散,到时候瓦剌就再也无力回天了。 随着于谦的出手,这把由三千人组成的残破大刀再度成形,在这个越发狭窄的战场上,跟着于谦这个刀刃,砍向了孛罗所带领的也先亲军。 孛罗一把推开挡在自己身前的护卫,不屑的说:“明军除了像老鼠一样乱窜,还能跟我们堂堂正正的一战吗?本将军就让他们明白明白,什么叫蒙古铁骑!” 说着也不管旁人阻拦,催马迎着于谦上去。这点距离还不够战马提速的,刚走两步俩人就短兵相接了。 于谦双手握住开山刀,以力劈华山的姿势照着孛罗脑门砍了过去,孛罗在后发的被动情况下,没有选择硬拼,而是斜插斜的荡开了这一刀,随后双马交错,两人同时调转马头,又战在一起。 “杀啊!” 也先正面来自朱祁镇的压力越来越大,忽然又有喊杀声震天,也先马上四望,只见一支衣衫褴褛如乞丐一般的明军,手持着五花八门的兵器,突然出现并开始进攻自己侧翼,本来就受到影响的军阵,混乱开始有了蔓延的趋势。 “平章卯那孩!快去平息骚乱!”也先说。 一个相貌跟也先又七八分像的将领,接到命令后一句话没说的走了,不多时,侧翼就爆发了激烈的战斗。 于谦又是一刀劈下,与孛罗战在一处,两人已经远离了自己的坐骑,在战场中闪转腾挪。 一把开山刀虎虎生风,一把蒙古刀大开大合,两个人都是刚猛的路子,打起来不很漂亮却透着实用,毕竟谁也不想被自己的将军砍一刀,双方将士各自战在一处,形成了数个小战团围绕在两人身边。 于谦旋身哐哐哐又是三刀斩落,孛罗在这样的进攻速度下,没有了躲闪的时间,只能横刀上举,格挡于谦的攻击。正当孛罗挡过第三次攻击,正欲转攻为守的时候,身后突然传来一声战马的嘶鸣,那声音不是熟悉的蒙古马的叫声。孛罗下意识的回头一看,只见一个明军千户,已闯到了自己身后,此刻正挥舞手里的长枪朝自己飞来。 “不好!”孛罗惊叫。 刚想闪身躲过,却被人把握到了这一丝胜机,于谦没有选择防守稳住身形,而是趁势将手里的长刀往前一送,将自己也暴露在了孛罗的刀下,如果是正常情况,两人很可能是同归于尽,甚至于谦更被动的情况发生。 可是在现在,因为一刹那的分神,孛罗再想阻拦或者换命已经没了机会,他的刀刚刚挥下,刀已经扎进心口,而于谦也没有选择毕其功于一役,见孛罗回过神来,急忙向下一沉,身体一下坠在地上,孛罗那刀就那么落空了。 受了内伤的孛罗本想趁势杀了于谦,可身体已经有些不听使唤,那一刀已经伤及了他的心脉,突然耳边一阵破风声响起,孛罗猛然惊醒:那个明军千户! “啊!!!”孛罗一声凄厉而短促的惨叫,一支长枪此刻已经钉穿了他的身体,从后至前,在身前刀口钻出。喉咙被箭矢洞穿,将孛罗的惨叫打断。 也先的弟弟孛罗,身死。 马平避过了地上的于谦,借着那个瓦剌首领倒下的身体,将手里长枪收回,在对方的包围中,枪和马可都是命 根 子。让他费解的是,自从自己杀了那个人之后,所有的瓦剌人都好像受了刺激一般,纷纷四散奔逃,后军至此乱成一团。 而射出那支箭的白袍将军,正在趁着瓦剌的混乱,疯狂的收割着他们的人头。 “瓦剌后方乱了!”朱祁镇兴奋地说道:“传朕命令,全军压上!” 随着命令的传递,军鼓声更急了,留守的老张头他们终于开始启动,明军的士气从未如此的高涨,所有人心里都清楚:我们打赢了! “活捉也先!”朱祁镇又是冲在最前,他吼叫着说出这句话,连日来的笼罩在他身上的阴霾,胸中积攒的郁气,统统跟着这句话消散了个干净。 “活捉也先!”所有的明军,不管在什么方位,只要是听到了这句话,都在跟着呐喊。随着络腮胡子的侧翼,于谦所在的后军加入,整座战场都在回荡着活捉也先的怒吼,瓦剌更乱了。 平章卯那孩终于没了平日的冷酷,他猛地转过头向中军望去,却又急急想扭转回来,可不知道是不是太用力了,脖子一转就是好几圈,还飞上了天,鲜血从断口喷射老远。那长了一嘴络腮胡子的明军将领一伸手,就抓住了即将下落的人头,顺手挂在了自己的腰间。 “儿郎们!随我杀!”满脸鲜血的络腮胡就像是从地府中爬出来的死神一样,满身的煞气吓得那些瓦剌人连滚带爬的逃。 也先震惊的往四周望去,明军好像突然就充满了整座战场,人数像是多了好几倍一般,他望着那些从四面八方蜂拥而来的瓦剌兵,心里一时还转不过这个弯来,直到…… “太师,孛罗将军战死了!” “太师,平章卯那孩将军战死了!” 两条战报几乎是同时送达也先手里,他身体一歪,身边打剌帖木儿的注意力一直在他身上,见此情景,手疾眼快的扶住了马背上的也先。 “太师!你们真是厉害啊!简直是复刻了明军土木堡的失败!”阿剌知院嘲讽道。 “你!”伯颜帖木儿就要拔刀相向。 “够了!还嫌不够丢人吗!”深吸一口气。“阿拉克忒睦尔,你觉得这时候是讨论责任的时候吗?”也先问。 阿剌知院冷冷一笑:“责任?从你一意孤行决定攻打大都的时候,责任就不需要讨论了!” 也先没有争辩,眼见混乱波及的越来越广,他厉声喝道:“丞相!你是要在这内讧吗?” 阿剌知院没有再说话,冷冷的盯着也先。 也先深深吸了一口气:“丞相,本王认为要尽快脱离三面围堵的情况,重新调整进攻计划,你可同意?” 阿剌知院还是没有说话,也先见状也没有再问而是下令道:“传令!向西直门方向进攻!” 说罢又对阿剌知院说:“丞相!这次由你带领进攻,本王为你殿后!如何?” 阿剌知院目光一凝,有些不敢相信的看着也先,随后脸色缓和了许多。点点头不再说话,纵马与族人往西直门方向,也就是向南而去。 “哥哥!”伯颜帖木儿叫了一声,却被也先阻止,伯颜帖木儿只好作罢,陪着也先留在原地。 随后打剌帖木儿带领的亲卫,以及伯颜帖木儿的部下,临时组成了一个阻击阵型。 阿剌知院处响起了进攻的号角,随之无数仓皇乱窜的瓦剌军,终于找到了方向,纷纷催马向着阿剌知院追去,没有战马的就随便找一匹骑上去,也不管是明军还是瓦剌的,游牧民族的骑术在此时展现的非常到位。 朱祁镇见到瓦剌向西直门而去,心里终于是松了一口气,正面战场并没有占到什么便宜,明军也是损失惨重。 “将士们!痛打落水狗的时候到了!跟朕冲!将这些鞑子留在这里,告慰战死的英烈!” 一马当先的同时,朱祁镇还不忘嘱咐一声:“高礼,发信号。” 高礼领命,伸手摸出一支响箭,嗖的一声射入天穹。 瓦剌人听到声音后,心里都是一惊,只想尽快离开这片战场。 追击敌军的于谦咧开嘴喊道:“将士们!瓦剌败局已定,跟我杀敌立功!吴瑾,还有那个千户你们即刻编入我部,听我指挥追击敌军。” 白袍将军竟是吴瑾,他也活了下来,还收拢了一批将士一起回京勤王。吴瑾和马平两人领命跟在于谦左右,互相掩杀追击着败退的瓦剌人。 “我的个乖乖,皇上真神了,也先真要进攻西直门,等了一晚上,终于该我出场了!”范广手里的火炮早已经饥渴难耐了。 第十七章 大势已去 “快快快!赶紧动起来都!磨磨唧唧干什么呢这是?没听见皇上的信号吗?说你呢!你瞅我干什么?不知道自己是干嘛的了?”响箭刚刚升空,范广就同步开始语言轰炸,神机营的将士们。对范广的话唠都习以为常。 听见都督让准备开火,便已经快速行动起来,各司其职的开始调整火炮角度,移动红夷大炮到合适的位置等,准备都在有条不紊且高效的进行着。 也怪一开始范广不太相信,也先竟然真的会像皇上预料的那样,会因为失利转而进攻西直门。此前为了防止皇上预料出错,范广一开始并没有,将所有的大炮转移到,最有利的地形。 后来随着时间的推移,战场情势的变化,这才逐渐将大炮挪过去,现在还剩下了一点小尾巴。就只等瓦剌大批人马经过,给他们致命的一击了。 正面战场,朱祁镇等三方已经合兵一处,等到看清来人之后,朱祁镇和络腮胡都是一震。 “石亨?!!”朱祁镇惊讶的叫出了那人的名字。 络腮胡原来就是主导了夺门之变,后又杀了于谦,跟曹吉祥造反的奸臣:石亨。 “皇上!前两日听说你北狩,臣虽然不相信,不过心里总是难免担心,此时见到皇上战场的英姿,臣才知道谣言多荒谬!请皇上治罪!”石亨跪在地上,大同是他丢的,还一个人跑了,说是杀头的罪一点不为过,所以他才募兵勤王,要将功赎罪。 朱祁镇还真想杀了他早除后患,这么一想周围气氛就冷了下来,石亨一愣,自己就是客气客气,怎么看样子皇上要来真的? 于谦赶紧开口缓解气氛:“皇上!石都督虽然有罪,可也大战有功。眼下瓦剌主力依然有一战之力,还是抓紧时间追击也先吧!” 见于谦出来打圆场,朱祁镇瞥过石亨。这时也先与伯颜帖木儿已经组成一道防线,在明军的压迫下,且战且退向西直门,身后的大军开始快速移动。 “也先亲自殿后,瓦剌人都这么勇敢吗?”朱祁镇有些好奇的问。 于谦语气有些不屑:“也先跟他祖父马哈木性格很像,狡诈又善于隐忍。应该是孛罗两兄弟的身死,导致瓦剌全面的战术收缩,阿剌知院此时也不在此,应该是起了内讧,也先为稳定军心才留下殿后。” “哦~”朱祁镇恍然。 “既然这样,那我们可不能放过这天赐良机啊。”高举手中的马槊,朱祁镇大喊道:“儿郎们,跟我杀!” 话才刚说完,身形就是一僵,扭头一看,于谦拽住了朱祁镇的玉带。 “于尚书,你这是干什么?”朱祁镇明知故问。 “皇上,您是万金之躯,之前不得已要您激发士气,可现在瓦剌大势已去,您还是坐镇城池吧!”于谦认真的对朱祁镇分析道。 “是啊皇上!于大人所言极是!剩下的我们这些材料就能料理,您坐镇指挥就行!”石亨顺势就跪了下来。 “皇兄,九州万方都在您一身,头已经开好了,这最难的部分您都做完了,剩下的我们来就是,您还是回去坐镇吧。”朱祁钰也劝道。 朱祁镇没理石亨,在于谦和朱祁钰身上扫了扫,那表情是渴望建功立业。于谦和朱祁钰当然知道,但脸上没有丝毫让步的意思。朱祁镇有些想发火,可面对着深入敌后的两个人,终究是没有狠心呵斥。 闷闷的说:“朕的九州万方都让你们守,那朕还算是个皇帝吗?朕每次闭上眼,就能看到那些为了掩护我,倒在土木堡的将士。” 于谦跟朱祁钰对视一眼,朱祁钰眼神飘忽。 于谦依旧坚定:“皇上,正是有那些以命相护的英烈,您才更需要保重自己!还请皇上城内督战!” 好巧不巧的处于队尾的步兵方阵从身边经过,于谦话音刚落,里面就接了一句:“老张头,皇上就在前面!我们快去保护皇上!把那些瓦剌人赶出大明!”正是小伙李栋! 因为锦衣卫的层层保护,他们都没发现皇帝在身边,这才发生了这个误会,而朱祁镇马上就拿这句话堵住了于谦, “于谦,你听到了!朕的臣民们都以为我在前线!如果稍后因为看不见朕的身影导致军心不稳,那朕岂不是就成罪人了?现在我军占据绝对上风,只要不出什么意外……就不可能会出什么意外!”朱祁镇忙保证道。 民心在这,况且也就像朱祁镇说的那样,目前确实优势已经很大了,于谦终于不再阻拦:“皇上!请您一定要答应臣,绝不以身犯险!” 朱祁镇高兴地说:“那当然!朕还能不爱惜自己的生命?”拨转马头,就向也先方向去了,身后跟着有些慌乱的大臣跟锦衣卫。 “皇上,您慢一点!”耳边传来郭懋的唠叨,朱祁镇压根就没往耳朵里去,只是胯下战马被他催的越来越急,一路疾驰之下很快就追上了殿后的也先。 距离本来就不长,被明军死死咬住的瓦剌大部队还正在收缩自己的防线,阿剌知院就像是个枪头,带着自己的族人往前移动,也先以中流砥柱的姿态死死地保证自己的防线稳固,跟刚才朱祁镇的情形很相似。 也先手里换上了关刀,魁梧的体型加上这么重的武器,将身前清理出一片空地。 “嘿!也先!你的属下呢?怎么就让你顶在前面了?”朱祁镇出言挖苦。 气得也先手都是一抖,杀人诛心不外如是。 见也先不说话,朱祁镇分开了拥挤在身边的明军,跟也先又遭遇在一起,这一次朱祁镇要亲手杀了他! “敢跟我单挑吗?”朱祁镇挑枪问。 “哼!胜负未分,不要太得意,你是忘了土木堡是怎么被我蹂躏的吗?”也先找到了朱祁镇的弱点。 “那些杀不死我的东西,只会让我变得更强大。”朱祁镇引用一句尼采的名言。 然后没有再给也先说话的机会,一刹那枪出如龙。 也先赶紧用手中的关刀斩去,朱祁镇知道关刀势大力沉,配合也先强壮的身体,自己在力量上肯定没办法跟他相比。便卧倒在马背上,躲过了这一刀。随后起身勒马,手里长枪随着拧转的腰身闪电般射向也先,在也先僵直的那刻,回马枪已经到了胸前。 也先惊出了一身冷汗,滚下战马。只要再快那么一点,朱祁镇就能手刃敌酋。 “大哥!”伯颜帖木儿一声惊叫,赶紧过来接应。朱祁镇随之跟伯颜帖木儿战在一起,两人使得都是枪,不过伯颜帖木儿人高马大,兵器也比朱祁镇更长,正所谓一寸长一寸强,没有了神来之笔的朱祁镇,渐渐落入了下风。 短时间内两人已经交手数十招,格挡过伯颜帖木儿的长枪,朱祁镇因为劣势只能用更多的动作弥补,导致了自己的体力下降严重,已经开始喘起了粗气。 两人错马回转身形,伯颜帖木儿冷笑道:“大明皇帝也不过如此。” 朱祁镇没有急着反驳,通过这几个会合的交战,他发现对方每次都会刻意将力道集中在右侧。虽然大多数人都是右撇子,可这么明显倾向甚至于弃用左手的用法,应该是左手或者左脚有伤吧? 制定好战术的朱祁镇,终于开口,他要激怒对方。 “不过是杀了赛刊王,指挥收下了孛罗、平章卯那孩的人头,确实也不过如此,相比太祖太宗我自然是不算什么。” “是你杀了赛刊王?”伯颜帖木儿怪叫,表情瞬间变得极为狰狞。 “伯颜,快回来,他是为了激怒你!”也先着急的想唤回伯颜帖木儿。 “哥哥!我要为赛刊王报仇!”伯颜帖木儿是赛刊王是同胞兄弟,情谊自然要深上许多,扭曲着脸向朱祁镇冲杀而去。 “伯颜!”也先再叫,却一点作用也没有。 朱祁镇嘴角露出了一抹笑意,没有错开战马,纵马正对伯颜帖木儿而去。在快要接触的前一刻,朱祁镇突然将马头向左一拨,瞬间跟伯颜帖木儿错开了身位,伯颜帖木儿一惊,就要将长枪移位,可是有心算无心,有备比无备。 朱祁镇手里的长枪往左手一缩,瞬间只剩一个枪头在手里露着,当成匕首一般的向伯颜帖木儿刺去。伯颜帖木儿只能强行改变力道方向,两只手要往下沉挡住朱祁镇的枪头,可双脚用力之下,左脚却滑下了脚蹬,身子一侧就错过了朱祁镇的枪头。 果然不出所料,左脚真的有伤!朱祁镇大喜,手里枪头没有什么阻挡的就刺入了伯颜帖木儿的心口。 “弟弟!”也先悲号。 “皇上威武!大明万胜!”目睹了这一幕的明军无不为朱祁镇骄傲。 为防万一,在朱祁镇杀了伯颜帖木儿之后,于谦直接将大军全部压了上去:“将士们,冲啊!” 言罢一马当先而去,在皇帝手刃敌将的激励下,明军战力拔高了一截,瓦剌军的压力越来越大,殿后战线已经摇摇欲坠。 见大势已去,也先只能下令加快转移速度,眼中不甘的看着朱祁镇,不甘的下令:“走!”带领剩余亲卫向前奔去。 “轰!” 第十八章 追击 范广下令对瓦剌大军炮轰,密集的炮声回荡在战场中,无数炮弹肆意挥洒在瓦剌最密集的人群里,阿剌知院手里的缰绳猛地一紧。 “吁!”战马长嘶的鸣叫淹没在炮火声中,他惊骇的回过头,身后最集中的区域,哪里的族人正被明军炮火覆盖。可能是突然地情况让他乱了方寸,他这一停,身后不明情况打的人马也都跟着停下,大军更加拥挤不堪,惨叫声充斥四周。 而被实心铁弹击中的无不是骨断筋折,让瓦剌人更加胆寒的是掺杂其中的开花弹,炸开的弹药中飞出无数的铁钉石子等凶器,一颗就可以将一小片战场清理干净,中弹的人连个人形都没有了。 顾不上再考虑心疼,阿剌知院只能强忍悲痛继续向前冲。 “啊!!!!快走!驾!驾!”阿剌知院声嘶力竭的大喊。 身后的护卫赶忙跟紧自己的主人,西直门已经近在眼前。 此时的西直门虽然没有德胜门战况那么惨烈,可也有战斗在发生。 由孙镗带领的千余人,此时正在跟瓦剌的一支佯攻部队作战,双方已经完全混战在一起。地上横七竖八的尸体中,大部分都是身着赤红铠甲的明军。在刚才的交战里,缺少战马的孙镗,被骑兵占尽了便宜,这也是人数有优势的明军损失反而更大的原因。 “趁现在撕碎这些明军,打开大门,为族人们报仇,攻占大都!”阿剌知院红着双眼喊道。 孙镗当然也发现了阿剌知院,好不容易打开的局面,却因为对方的到来变得极其不利起来。 “兄弟们!注意!瓦剌大部队来了!收缩防线,向城门撤退!”孙镗大吼一声。 可瓦剌人当然不会让孙镗离开,对方死死咬住孙镗,且战且退之下,仗打的异常艰难,不时有人受伤倒下,孙镗看着越来越近的瓦剌援军心里更是着急。 “快走!”眼见阿剌知院已经要加入战斗,孙镗只能不管不顾的往城门下冲,所有的步兵都成为了牺牲品。千户欧进发现将军放弃了自己这些兄弟,面对着身后的阿剌知院,他选择去做一个英雄。 “兄弟们!为了大明!为了同袍兄弟,也为了让这些鞑子看看我大明军人的气魄!跟他们拼了!”欧进怒吼道。 脚下用力,欧进站停在原地,然后怒吼着向瓦剌杀去,身边兄弟齐齐停下,一起随自己共同御敌,在对方达鲁花赤惊骇的目光中,欧进挥舞手里朴刀连人带马的将他砍成两半。 但随后众人就被阿剌知院包围,而因为欧进阻击,孙镗带领的两百骑终于回到了城门下。 “开门!开门程信!”孙镗大喊。 “孙都督!你的部下正在跟也先死战,你作为主将要逃走,当真不怕皇上治罪吗?”程信凛然说。 孙镗大急:“我的任务是阻挡进攻西直门的小股敌军,现在瓦剌大军来了,我的任务已经完成,撤回城内指挥才是当前的要务!” “瓦剌主力就在身后,这时候如果开城,岂不是放瓦剌进城?恕下官不能奉命!”程信还是不允。 “你这七品芝麻官,给你点权利就真把自己当人物了?快开门!否则本都督进城一刀杀了你!”孙镗骂道。 “追兵已到!请大人迎战!下官必定助大人一臂之力!”程信指着接近的阿剌知院说道。 孙镗回头,阿剌知院果然已经来到身后不远处。 “草泥马程信!” “狗鞑子,老子跟你们拼了!兄弟们,背水一战吧!”孙镗叫骂着转过马头向阿剌知院冲了过去,主将勇猛属下自然猛,都跟孙镗迎击敌军。 “为孙都督击鼓!火器营所有人听令!注意避让友军,瞄准瓦剌大军,给我狠狠的打!”程信下令。 冲锋中的孙镗忽然听到头顶一阵炮响,随即眼前的敌军成片的被打倒,他心里一热,刚才的恨意都减轻了不少,回头看了一眼城楼。 “尼玛的,等老子回去高低也得给你整趴到桌子底下。” 回过头又说:“兄弟们!我们有火器支援,不就是多几个鞑子吗?干他妈的!” “干他妈的!” 怒吼着,孙镗的两百骑兵,与数倍于自己的瓦剌主力对撞在一起。知道身后大明主力已不远的阿剌知院,明白如果不能在短时间内打开这座城门,等对方主力一到,那这场仗就输了。 阿剌知院只能催动部队加大进攻力度,可面对着退无可退的孙镗,这小小两百人竟然一时间将他们挡在了城门外。背水一战的孙镗越战越勇,配合着程信的火器攻击,一时间阿剌知院寸步不能近前。 明军主力处 “也先,你叫我一声爷爷,我保证不杀你!”紧跟着也先的朱祁镇喊道。 也先恨的后槽牙直痒痒,不过现在不是争口舌之利的时候,只能装作听不见闷头逃跑。 “你弟弟的尸身我会帮你保存好的,到时候给他铸一个铁壳子就跪在英烈祠门口,也算是享受万世香火了!” 朱祁镇这句话说完,不只是也先,就连于谦等人都将目光注视过来。柔和的月光下,朱祁镇被看的一阵不自在。 “朱祁镇!士可杀不可辱!两国交战尚且不斩来使,你如此的羞辱大元,不怕我大元重整旗鼓,掀翻你们这猪狗朝廷吗?”也先猛地停下了战马,身边的打剌等护卫也是一个个怒目而视。 “勇士们!为了成吉思汗的荣耀!”也先大吼一声,身边护卫都一同向朱祁镇等人冲锋而去,不过这次再也没有什么惨烈的战斗了,只是一个照面,瓦剌就被士气冲天的明军碾压而过。 唯一值得一提的是,也先依然被人保护着向大部队逃去,而因为这次的反向冲锋,更多的瓦剌人赢得了一线生机,也不知道也先是不是故意发怒昏头的。 就这样且战且退,朱祁镇赶羊一般将也先向南挤压。当路过火炮阵地,那满地的焦土跟敌军尸体,差点让他这个已经经历过一次大战的人吐了,强忍胃里的不适通过,前方就是西直门。 当朱祁镇来到西直门的正面战场时,孙镗跟欧进已经合兵一处,原本千余人的队伍,现在只剩百来人,皆背靠着城门,在瓦剌的冲击下犹如随时熄灭的火苗一般,燃烧着自己的生命,脚下是堆起数尺高的尸墙,令人震惊的是瓦剌人要远多于明军。 阿剌知院也发现了敌方主力,可无论任凭怎么努力,甚至都不能靠近城门。对面的那一小股明军,就像是长在峭壁上的松柏一样顽强,这一刻他终于绝望了。 此刻明军主力到来,摧枯拉朽一般,将所有还存有战意的敌军击散。也先就像丧家之犬,被撵的再没有一定点反抗的念头。西直门口的瓦剌残兵或降或死,朱祁镇看着那“钢铁”防线,惊呆了。 还活着的将士们,在敌人消失之后都脱力的倒在地上,许多人这时候才发现自己受了伤,甚至是眼睛闭上就再也没有醒过来。 “兄弟!我们做到了兄弟!兄弟?兄弟!!”欧进抱着一个与他并肩作战的将士哭嚎着。 “皇上来了,欧进你振作一点。”孙镗拍了拍他的肩膀说道。 此时的孙镗跟所有的将士一样,一脸鲜血凝固在他的脸上,稍微一动就像碎裂的瓷器,掉下一点点红色的碎片。 朱祁镇大胜的兴奋被眼前的一幕浇灭,他就像在土木堡一样,在这里愣愣的看着孙镗跟其余将士。 “快快!皇上来了!哎,你!皇上,臣孙镗,幸不辱命!”孙镗见欧进听不见他说话,先在朱祁镇马前跪下。 朱祁镇默然,孙镗看着皇上不好看的脸色,还以为是生气欧进没有行礼,于是赶紧又踢了踢他。可欧进还是无动于衷。 “你踢他干什么?一军主帅,不去收拢自己部队,安顿伤兵,在这晃悠什么?”朱祁镇见状怒了。 “我?是是是,臣知罪!”孙镗开合的嘴中,最终只蹦出了这么一句话。 “孙都督,皇上是为身死的将士们哀痛,没事,去忙你的吧。”于谦解围道。 孙镗这才精神一振,赶紧告退。 “皇上,我们是为了大明百姓打的这一仗,您不要过于悲伤。如果瓦剌安守本分,那这些战死的将士本该在家中与妻儿父母欢聚,是那些挑起战争的人,他们才要为亡魂负责!”于谦劝慰道。 朱祁镇终于不再沉寂,眼中浮现浓浓杀气。既然不能避免战争,那我就让战争无限期的延迟,让你们再也不敢生起挑衅的想法。 “将所有受伤的将士好好治疗,战死的将士收殓!其余人随朕追杀也先,让他以后再也没有后悔的机会!”朱祁镇命令道。 “可皇上,您已经几天没好好休息了,收拾这些残兵败将的事就交给我们吧!”郭懋在一旁劝道。 “是啊皇兄,就让我们去吧!您还是要保重龙体。”朱祁钰也一同阻拦,无论怎么暗示于谦,这次他没有一起再劝。 “将士们为国捐躯,让朕回宫休息?走!”朱祁镇狠声。 “皇上!请让臣一同前去!”欧进回过神激动地说道。 朱祁镇深深地看了他一眼,点点头,策马向卢沟桥方向追去,天边已渐白,雄鸡啼鸣红日升。 第十九章 也先之死 也先与阿剌知院并马疾驰,马蹄经过路面水洼时,溅起高高的泥水。 “也先,你用的好兵!防线都被明军冲烂了。”阿剌知院在马上嘲讽。 “丞相!事不可为,怎么就成我的过错了?”也先阴沉着脸。 “事不可为还是不为?或者是为不成?”阿剌知院提高了音量。 也先冷哼一声:“五千大军围攻几百明军,半个时辰也没有打到城门下,如果当时是我那比定已经进了大都!哪来的现在狼狈。” 阿剌知院头上青筋直跳:“如果不是你无能,再给我半盏茶的时间我就能打下西直门!” 也先不屑撇嘴,又出言讽刺,两人你一言我一语,言语里逐渐多了些火气。 也先心里不停闪过一个念头:我部受损严重,阿剌是脱脱不花的死忠,回去后难免受他压制。不如趁现在把他留在这,也好过放虎归山对付我。 阿剌知院的心思也活泛起来:不如就趁也先部元气大伤,擒了献给大汗,再吞了他部落,未必我不能做太师。 两人同时对视了一眼,在对方眼里看到了狠辣。 空气中多了一些火药味,可还没等点着就听有探马来报:“皇帝已带领人马追击而来。” 两人同时一惊,暂时放下了那点心思,闷头下令加速行军。两岸的高粱已经快接近成熟,正摇曳着饱满的穗子。往日必定要大肆哄抢的瓦剌人,再也没了这个心情,也先甚至在想,是不是真的是因为此时开战不祥,所以才输了…… 没有了换乘的战马,又连夜作战,人困马乏的瓦剌人,还是被拥有主场优势的朱祁镇追上。两军在卢沟桥处进行了一场大战,留下一地尸体后,以明军胜利为结局,也先跟阿剌知院只能继续向紫荆关逃去。 朱祁镇一路追击,瓦剌且战且退,双方展开追逐战。 等过良乡后,也先又在涿州深沟中进行埋伏,妄图通过埋伏获得喘息甚至战争的胜利。可朱祁镇了解这段历史,追至深沟时,先以小股兵力引也先出击,随后大军压上,将残余瓦剌军又一次击散。 瓦剌军被击垮了军心,也先也与阿剌知院分头逃窜,阿剌知院携几个亲随依旧向紫荆关外逃,而也先却放弃了这个方案,如原先一样带人前往固安方向,想通过水路离开大明。 一百七十余里的长途奔袭野战,等也先进入固安境内又是半夜了。朱祁镇提前分兵拦截,也先一路被追杀已经有些惊弓之鸟,虽然看上去明军数量减少,可他怕这是朱祁镇的诱敌之策,再也不敢主动进攻。 此时的朱祁镇,已经以逸待劳的,在这条附近唯一的南北大路上,苦候有一个小时了。藏身地西面就是波涛阵阵的琉璃河,秋高气爽的天气让人振奋,耳鼻间都是金秋的香味。在这座方大桥后,朱祁镇已经张开了大网,只等也先飞入。 远远地借着柔和月光,一只信鸽扑棱棱飞了过来,朱祁镇紧了紧身上被血汗浸透的衣服,中秋后入夜的凉意入骨。 “什么情况?”朱祁镇问。 “也先已经到了宫村,距离我们只有两三里地了。”于谦报告者信鸽带来的消息。 “都准备好了吧?”朱祁镇突然有些莫名的酸涩,心里空落落的,这一仗打的,瓦剌和大明都已经付出了沉重的代价。 “皇上请放心,只要也先过了桥,必定让他插翅难逃。”于谦肯定的回答。 朱祁镇没有再问,时间匆匆,只是过去很短的时间,大地上就开始传来细微的震动,屏息静气还能听见微弱的呼叫。 “注意!准备战斗!”朱祁镇压低了声音喊道。 刚刚还有些松弛的军队瞬间紧绷起来,静静待在自己位置的将士,将所有的注意力都放在了那座桥上。只等敌军通过那座桥后,就要发起进攻。 唏律律……“吁~”也先出现在桥西头,有些不安的打量了几眼前方。 说来也巧,本来这是座木桥,是十里八乡重要的过河桥。正统十一年,工部改建了一大批的石桥,这座就在其中,建成了就以这个村子命名为:陷马桥。 也先看着崭新的石碑有些不愿意过去,他想到了三国的凤雏庞统,下意识的把落凤坡跟陷马桥,自己跟庞统,关联起来。 回过味儿的也先心里很不舒服,他既然做了太师,在瓦剌内的地位甚至凌驾在大汗头上,自然对宿命论有点嗤之以鼻。不就是黄金家族吗?还不是得匍匐在我的脚下? 可现在,面对着明军的追击,他犹豫了。他下意识的觉得自己应该避开这座桥,通过其他的什么桥,到达自己的目的地。可在下属面前,又不愿意漏出来这份胆怯,驻足了片刻之后,他终于开口。 “打剌,附近还有其他能过河的地方吗?”也先问。 “太师,据我们的探马回报,附近只有这一座可供行军的桥。”打剌帖木儿回禀说。 也先沉吟了一会问:“附近情况都探查清楚了吧?” “探马刚刚传回消息,他们已经进入固安,路上没有发现异常情况。”打剌帖木儿如实答道。 再不给也先思考的时间,身后已经传来明军大军的轰鸣马蹄声,再不走就又要陷入苦战。 “打剌,留下几人,等我们过去之后,将这石桥炸了。”也先吩咐下去,再不犹豫驱马进入桥面,不多时,仅剩的这几千骑兵已经全部通过陷马桥。 “哈哈,好一座陷马桥!快,将桥面炸毁!我看明军还怎么追?果然是天不亡我!天不亡我啊!”也先大笑道,甚至为刚才自己的多疑可笑,这里明明就是明军的陷马地,打定主意,以后得了大明天下,一定要将这座桥名改为再起桥,纪念他东山再起的今天。 “哈哈!确实好一座陷马桥!也先!你无路可逃了吧?” 一阵刺耳的声音,打断了也先美梦。他沉下脸,眼前突然出现的一支军队,一支包围整个东岸的军队,为首的就是那个乳臭未干的皇帝:朱祁镇。 “还炸桥吗太师?”打剌帖木儿犹豫的问。 “炸你妈个头!快掉头回去!”也先几乎是怒吼出来这句话。 可是不等瓦剌军队掉头,身后的桥面上由朱祁钰带领的明军已经将退路堵死。 也先长叹一声:“勇士们!跟我杀!” 说着纵马就朝朱祁镇冲去,身后只有寥寥的跟随者。 “投降不杀!” “投降不杀!” 军队纷纷跟随朱祁镇出声,那些早已经被打破胆的瓦剌人,再也提不起斗志,一个个将手中武器扔到地上,下马跪地等待明军的审判。 也先眼眶湿润,依然没有停下自己的冲锋,反而大吼道:“杀!” “皇上,看样子也先是想要求死。”于谦说道。 朱祁镇没有说话,眼前浮现出张辅、邝野、王佐、萧维祯……最后停留在柳十三那年轻的脸上,终于不再考虑将也先生擒的想法,挥动手中马槊,迎着也先冲去,身后是日后的大明军队脊梁。 “杀!”朱祁镇大喝中与也先错马而过,长枪准确的从也先脖颈掠过,将也先人头削下。 时来天地皆同力,运去英雄不自由。也先这个影响了历史进程的人物,在这陡然改变的大势面前,结束了自己辉煌的一生。 朱祁镇勒马静静地看着地上尸首分离的也先,突然被一股巨大的悲伤覆盖。他大叫一声:啊!!!大明万胜! “大明万胜!” “大明万胜!” “大明万胜!” 呐喊声回荡,许久才慢慢停息。 “希望再没有战争了……”朱祁镇喃喃自语。 “皇上您说什么?”于谦疑惑的看着朱祁镇。 朱祁镇却说:“于爱卿此战立了大功,想让朕赏你什么?” 于谦脸一红,忙想解释,却被刚来到面前的朱祁钰打断。 “皇兄威武!” 朱祁钰半跪在地上,眼中泛起迷弟般的神色,又引发了更大的欢呼,随后起身竟然与将士一同将朱祁镇高高抛飞,一下又一下。 朱祁镇也被这一个动作搞蒙了,以前总在电视上见到这一幕,没想到自己竟然有机会亲身体验,顿时忘掉了自己的惆怅,久违的爽朗笑声出现在他的口中。 “哈哈,哎哎,祁钰快放朕下来,好了好了。” 众人不答,依旧是兴奋地将朱祁镇一下下抛飞,朱祁镇无奈倒也乐的如此,上下飞舞间,突然见到天空划过一道流星,直冲南方而去。 他心里一动,怔怔的看着流星消失的方向,耳边回荡着的将士欢呼突然变得有些陌生,那些原本应该是土木堡之变后对他的唾骂,却在另一场大战后转变成了对他的推崇,甚至他在想会不会有人把自己前番的失败,故意标上诱敌深入的标签? 朱祁镇哑然,他笑自己不知足。 一阵闹腾之后,将士们终于将朱祁镇放下,可眼里的崇拜丝毫不见减少。 朱祁镇看在眼里,跟于谦对视一眼后,都从对方眼里看到了对未来的信心和憧憬,他知道属于自己的时代,来了! “班师回京!” 第一章 皇帝的战后生活 时间来到第二天早晨,北 京城已是张灯结彩,红色地毯从德胜门外一直铺到紫禁城。大街两侧都是自发迎接大军回师的百姓,朱祁镇昂首走在最前方,不时跟两侧百姓挥手致意。 “皇兄,要不明天再进行献俘大典吧?”身边的朱祁钰突然说。 朱祁镇诧异的看了他一眼,将献俘仪式定在今天,是回来路上就已经定好的。要不何必为了赶回来,把大腿都给磨破了。 “祁钰,为了提振朝野,安百姓之心,这事宜早不宜迟。”朱祁镇语气有些硬。 “可皇兄,你已经两天没睡了!还是先休息休息,明天再办。俘虏已经带回来了,不在于这一天的。”朱祁钰诚挚的说。 朱祁镇瞬时面色一缓,目光中带着一丝歉意的回道:“祁钰有心了,不过朕心意已定,你若是心疼我这个皇兄,就多操心操心政务。” 朱祁钰脸色煞白:“皇兄,臣弟、臣弟僭越了!” “你想哪去了?咱们兄弟两个还要这么生分吗?”朱祁镇知道他想多了。 朱祁钰面色一缓,也没再提正事,一路上陪着朱祁镇聊天解闷。不说别的,从小皇家教育培养出来的底子,无论做什么事都让人很舒服。 朱祁镇不得不感叹一句:投胎真是一门技术活。 一两人有说有笑,时间过得飞快,转眼已经到了太庙。 所有参加大战的将领已经全部集结在这,开始奏起凯旋乐曲,朱祁镇献俘馘(耳朵)于太庙南门外、社稷坛北门外告祭庙社,行三献礼。 祭礼结束之后,将俘馘交刑部处理。 朱祁镇换上通天冠、绛纱袍,升午门楼,百官早已经等候在这里,然后将早已经拟好的捷报露布昭告天下。 待所有的亲征凯旋礼仪结束,已经是太阳西斜。 朱祁镇经过又一天的大典,满脑子发木,眼睛都直了。 他虽有心理准备,但没想过会这么繁琐这么累。再没有力气陪着这些大臣喝酒庆祝,朱祁镇拍了拍朱祁钰的肩膀,嘱咐自己这位好弟弟后,就独自回了乾清宫。 一场大觉睡了两天,梦里的金戈铁马、血腥战场,不时跟两段人生记忆交织,再醒来时已经是第二天深夜。 “啊~”朱祁镇坐起身子,大伸了一个懒腰。 “皇上,您醒了!喝口茶润润嗓子吧。”金英赶忙伺候。 “嗯?你怎么进来的?”朱祁镇先是一愣,然后回过神来。 “哦,金英啊。朕还以为在战场上呢,现在什么时辰了?”接过茶水一口饮尽。 “皇上您慢点!哎!哎!小心呛着,茶有的是奴婢再给您倒。 现在是八月二十一寅时初刻。”说着又递了一杯新茶过来。 朱祁镇接过茶,好一阵功夫才将时间理顺:“朕整整睡了一天一夜有余啊!” 金英点点头:“可不是呢,太后,皇后,都派人问了几次了。” “那快去告诉母后她们,朕已经醒了!哎,别别别,还是算了,还是等天亮了再说吧。” 朱祁镇又问:“朝中没有大事发生吧?” “说大事倒也没什么大事,就是瓦剌可汗脱脱不花,已经派人送来了降表。”金英回道。 这件事倒也不出意外,家底没了一半,瓦剌可不是要认怂了。 朱祁镇也没了睡意,在宫人的伺候下穿好了衣服,兴冲冲跑到了正殿,在御案上翻找起了积压的奏疏。 可没想到里面净是些问安一类的折子,比如:罪臣石亨叩首 恭请 皇上圣安。 朱祁镇有些纳闷,按理说怎么着也得有几个正事吧?大明朝风调雨顺国泰民安到这种程度了吗? “金英,这是怎么回事?怎么全是问安的帖子?” 金英歉意一笑:“回皇上,本来是这些也都不让送的,太后有懿旨要让您好好休息。 可臣子们都说君父亲征归来,为我大明朝劳累至此,做臣子的怎么能不关心君父身体? 就没再拦着,至于其他的奏疏,都暂且让内阁跟各部堂官商量着办了,实在是拿不了主意的,等您醒了再处理。” “哦,这样啊,司礼监批红了什么事吗?”朱祁镇问。 金英赶忙道:“皇上您没同意,我们怎么敢批红呢!而且目前还没有移交司礼监的奏疏。” 朱祁镇哦了一声,扭头看了几眼金英,却发现他好像是机器人一样,一直一个表情站在那。 “哎,你说点啥吧,朕这会有点无聊。”大梦初醒,朱祁镇脑袋空空。 金英一愣,总感觉皇上这次回来变了好多,想来应该是打了这几次大仗的缘故,那点变化也就合情合理了。 于是说:“皇上,奴婢脑子笨,心眼实,要说给您跑腿传旨的那保证不出错。 要说逗闷子的事,奴婢还真没这个本事,要不给您叫钟鼓司的来唱唱曲?” 朱祁镇觉得麻烦,连连摆手:“算了,大半夜的不闹腾了。” 就抱着那些问安的折子跑到了暖阁,躺在床上一本本的翻看。 这一看还真有些不一样的地方,那土木堡中活着的大臣已经回来了。 除了杨善、李贤这几个原本历史中的人物,竟还有曹鼐、张益两位阁臣。这让朱祁镇内心深感安慰,自己的努力总算是多了些用处。 看着奏疏,朱祁镇慢慢打起了瞌睡,金英小心的给他盖上被子。 这一觉睡得很浅,半梦半醒间,脑海中不断闪过张辅那张-坚定的老脸。 “皇上!该上早朝了。” 一声轻唤叫醒了浅睡的朱祁镇,折腾了半个时辰之后,终于到了御门听政的奉天门。 大臣们都已经到齐,一见到皇上出现,就整齐划一的跪倒在地,口呼:“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众位爱卿这些天来辛苦了。”朱祁镇端坐龙椅,一开口就让许多人红了眼圈。 “现在瓦剌已定,朕听说脱脱不花已经乞降了?”朱祁镇问道。 礼部尚书胡濙,手捧降表跪倒:“请皇上御览。” “不看了,你直接说说他们给的条件。”朱祁镇打断了转呈的内官道。 “启奏皇上,脱脱不花言也先噬主,是死有余辜,感谢吾皇为瓦剌除掉这个奸贼。 并且愿意每年进献五千战马以表臣心,向我大明称臣。” 朱祁镇眉头一挑,每年五千匹战马,倒是下了血本了,于是问:“本来就是我大明附属国,这会还给自己脸上贴金。众位臣工什么意思?” “麗川之战耗费巨万,邓茂七刚刚平息。 臣以为此时应该罢战讲和,与民休息。”户部左侍郎陈循说,之后多有文臣附和。 “皇上!我大明外患不止瓦剌一处,这次瓦剌攻上京畿,虽然被皇上神勇逼退。 可如果就此罢休的话,其余番邦小国会不会以我大明式微,而兴起挑衅的心思? 臣还是以为应以斩草除根为上,也好震慑外藩。”自土木逃回的左军都督同知陈怀言道。 朱祁镇不漏痕迹的瞥了陈怀一眼,这个人在宣德年间,平定了交趾叛乱。 可他先是瞒报下属战功,在平叛之后又干预地方的政事,纵容手下犯法。 这次从土木堡逃回来,估计是想趁着自己刚刚打了胜仗,又有好大喜功的性格,想借此在自己面前露露脸。 见皇帝不置可否,原本因为土木堡之变被压制的主战派,又开始活泛起来。 “皇上,臣只需要三万兵马突袭,请征瓦剌,必定一战将瓦剌彻底抹除!”吴瑾狠声道。 “吴瑾,国家大事可不能掺杂个人情绪! 几场大战打的国库空虚,这时候出兵远征瓦剌,粮草的补给就是一个浩大工程。”工部尚书石璞打断了吴瑾的请战。 “是啊,如今虽然也先带领的六万大军被皇上全歼。 可脱脱不花手里还有十几万兵马,不要说三万兵马,就是再多一倍,能有必胜的把握吗?”刑部尚书金濂说。 “金尚书,这可不是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的时候。 皇上不是以三万兵力击溃了瓦剌五万大军吗?”副总兵高礼反驳。 随着争执的开始,奉天门前顿时嘈杂起来,朱祁镇始终没有发言表态,他要探一探这些人的想法跟立场。 “好了,不要吵了。”半晌,朱祁镇终于叫停了这场文 强武弱的争论。 “胡濙,告诉来使,议和可以,不过战马要再加一倍。 你告诉他们朕要在九边重镇重开互市,数量不够到时候用牛羊去换。” “皇上!我大明国富民强,瓦剌有的我大明只多不少,互市只能资敌壮大啊!”鸿胪寺卿许彬说。 朱祁镇扫视一遍,见有很多人面露赞同的之色,顿时心里不高兴起来,经济学懂不懂?不战而屈人之兵懂不懂? “秦孝公时,六国分秦,秦国拿三千魏国富商,迫使魏国罢战。 朕现在以互市扼住各国的经济命脉,有什么不可以的吗? 而且此举也能稳定各边镇粮价,岂不是两全其美之策?”朱祁镇一番话说得许彬哑口无言。 “皇上,您说要以互市制约蒙古,可商人重利,一旦有变恐怕伤及自身啊皇上。”户部左侍郎刘中敷提醒道。 朱祁镇微微一笑说:“这就是朕要做的第二步,既然商人不可信,那就将此事收归国有! 由户部成立一家商行,单独负责进出口货物的贸易,这个具体情况朕稍后会召你们户部重点说。” “皇上!”见还有人想要出言反对,朱祁镇直接开始了下一项内容: 将土木堡之战跟北-京保卫战中战死的将士安葬,犒赏有功之臣。 又在城隍庙旁建造一个英烈祠,用来供奉为国捐躯的英烈,这件事除了刘中敷对于预算有一点问题之外,倒没什么人提意见。 等到这几项事都说完,已经是正午时分了。 第二章 就事论事 其实朝会原本的气氛很凝重,大臣出言归位都有严格要求,也不会产生很激烈的争论。 可朱祁镇新鲜啊,愣是开成讨论会的模样。简单的用完午饭,又接着上午的话头将最后一项进行公布。 “恭顺伯吴克忠力拒瓦剌而亡,其子瑾忠勇果敢,于土木屡立战功,袭恭顺伯,任中军都督府都督佥事,领三千营。” “府军卫指挥使樊忠,刚猛精进……” …… “怀来署都指挥佥事康能,都督杨俊及怀来、隆庆、龙门卫指挥千百户易谦等携家眷弃城避贼着即捉拿,即刻处斩。 大同都督同知石亨,兵败后单骑还京,念其后募兵自效,在北 京保卫战新立战功,此次特令不予惩处,调任福建都司都指挥佥事。” …… “钦此!” “谢主隆恩!” 朱祁镇的第一个早朝,总算是结束了。 日暮西垂,众臣依次出了宫门。只剩几位阁臣堂官留在宫里,户部因为尚书王佐战死,刘中敷与陈循两人得以一起留下,君臣共入乾清宫议事。 “说吧。”朱祁镇坐在龙椅上问。 于谦出列:“启奏皇上,广州反贼黄萧养作乱,总兵官安乡伯张安已组织兵力围剿。” 说着从身上掏出一个折子,递给了身边的内官,再由内官转呈皇帝。 朱祁镇接过奏疏,心中想起有关信息。 明朝的农民起义始于正统三年,黄萧养是第三次,只存在了很短时间。 这位安乡伯不久后就会被黄萧养所杀,连带着广州本地的卫所都受损严重。 他当时了解这段历史的时候就有些纳闷,广州应该是这个时代经济最好的地方之一,又掌握着市舶司的贸易港口,应该不会因为吃不饱导致起义。 本想在奏疏中获悉原委,可打开一看,里面写的净是套话,一点实际问题也没有。 朱祁镇不惯这毛病,表情不悦的问:“于尚书,这黄萧养造反原因为什么没写?” “皇上,据广东道监察御史童存德所报,起因应是官商勾结侵占民田所致。”右都御史陈镒回道。 朱祁镇心道一声:果然。 天下一太平,人的贪欲就被放大了,虽然经过仁宣两朝的和平发展,国力得到了极大地增长。 可是土地兼并日益严重,作为最底层的百姓,许多时候只能任人宰割,要么就选择以命相搏。 朱祁镇嘴角泛起冷笑:“这些人处理了吗?” 大臣们互相看了几眼,还是陈镒回道:“广东当地已勒令将民田退回。” 朱祁镇被气笑了:“呵!真是好大的恩赐啊,退回侵占的民田,就能换无数百姓性命?” “于谦,你说这事应该怎么处理?” 于谦目不斜视朗声道:“皇上,官-逼-民-反罪加一等,轻则充军重则斩首。” 又问其余人,都说于尚书所言极是。 “把耿九畴跟齐汪找来。” 金英答应一声,默默出门去。 朱祁镇冷着脸看着这些股肱之臣,他不明白,明明很简单的一件事,怎么处理起来好像都很有顾虑一样? “皇上!耿九畴、齐汪来了。”金英说。 朱祁镇点点头:“让他们俩进来。” 老年人先进屋,后面跟着一个中年人,两人双双跪下。 老人一脸正气:“臣耿九畴,叩见皇上,皇上圣安!” 中年人声音洪亮:“臣齐汪,叩见皇上,皇上圣安!” 朱祁镇面色缓和一点,回道:“朕安,起来吧。” “谢皇上。”谢恩后两人站在了门口。 朱祁镇让于谦将广州的情况又介绍了一遍,然后说道: “让你们两个来,就是要让你们去查清这事都有谁参与,不论牵扯到谁都要如实回禀,能做到吗?” 两人齐声答应 朱祁镇点点头说:“除此之外,还要看看那些反贼是否是有冤屈? 千万记住一定要将有罪之人绳之以法,给含冤的人一个公正的判决!耿九畴你是刑部侍郎,这件事你要担起担子来。” “臣必不负皇上圣恩。”说着耿九畴又要下跪。 “好了,不要跪了。齐汪,你是兵部郎中,去监察各地卫所也顺理成章,替朕好好看看有多少军户没了屯田。”朱祁镇转头跟齐汪说道。 “臣领旨。”齐汪也要下跪,同样被朱祁镇拦下。 “齐汪,土木之后,你是怎么回来的?” 原本齐汪应该战死在土木堡,可没想到,这一次竟然活着回来了,朱祁镇这才有这么一问。 只见齐汪双眼含泪,声音都带着些鼻音回话。 “大战中,英国公当时说:我老了,死在战场是最好的归宿,你们对大明对皇上还有用,回到你们的战场去吧。 然后老国公就将我们送出了战场,这才能再见到皇上。”话音刚落,眼中豆大的泪珠再也止不住的滚下脸颊。 朱祁镇也不禁悲从心起,默默的点点头。 “英国公是大明的功臣!你也要不负他的期望,为我大明的百姓多做些事! 好了,你们俩去吧,即刻前往广东,朕等着你们的好消息。” 两人领命退走。 看了看众臣,发现大臣们也都面有悲色。 尤其是同样从土木堡生还的阁臣:曹鼐、张益两人,更是悲痛深色,能念张辅的好,朱祁镇倒也安慰许多。 这时内阁首辅曹鼐奏报:“皇上,广东琼州今年疟疾严重,急需医护支援。” 朱祁镇不等金英转呈,起身接过奏疏。 越看越心惊,疟疾,这个在后世中国已经被消灭的疾病,在这个时代依旧是可以夺取万千人生命的病魔。 奏疏中说琼州天气炎热,一年之内疟疾几乎不会间断,今年夏天以来,以村镇甚至县为单位的病区高发。 当地的大夫又有限,虽然有多年的治疗经验,可人手不足的问题还是无法避免。 广东布政司虽然已经挤出了一些人手,可这次病人实在是太多了,所以请求朝廷能再派一些大夫。 “疟疾、疟疾……什么来着?”朱祁镇一着急把那位先生的名字忘了,死活想不起来那个纪录片的内容,越想越烦,索性出了门,在皇宫内转悠。 眼中宏伟的紫禁城,金黄的屋檐洒下来落日的余晖,依然有些炽热的高温下后花园飞过了几只飞鸟,留下一声声啾啾的鸣叫。 朱祁镇好像有了点思路,正要沿着这条想法去追的时候,被人无情的打断了。 “皇上?皇上!” 朱祁镇回头一看,原来是于谦在叫他,强压下心里的不快,无奈的问:“于谦啊于谦,你可坏了朕的大事。” 于谦一愣,赶紧就要下跪请罪,朱祁镇忙扶住了他。 “行了行了,朕没有怪罪你的意思,什么事?” “皇上,各位大臣还在等您拿主意,您看?”于谦也无奈了,这是失忆了吗? 朱祁镇不好意思的一笑,刚才一想给忘了正事还没办完,赶紧回了乾清宫内。 “各位爱卿,朕刚刚想到了一个治疗疟疾的古方,可话到嘴边怎么也想不起来了。” 众人只道是皇上为了面子的解释,都没有当真。 “这疟疾,是只在琼州成灾了吗?”朱祁镇仔细想了想,发现没有这方面的记忆,只能这么问道。 曹鼐解释道:“以地区为差,南方尤甚,长江以北地区症状轻。 不过夏天各地几乎都有病人,民间本来也有许多的防治手段,像是生姜茶之类,也能控制疫-情,但南方往往因为天气原因还是会形成较大的疫区。” 朱祁镇点点头,这才有了一个较为全面的了解,原来是全国都有,那这就是一个关乎民生的大事了,怎么之前一点不重视呢。 “那往年都是怎么处理的?” “往年较为严重时,都是以太医院使抽调各地医学前往救治。主要还是需要大量药材,只要药材足够,几口大锅一支,不用半月就可药到病除。”曹鼐胸有成竹的说。 这倒轮到朱祁镇一愣,这么简单吗? “这么简单为什么还能发展到如此严重的地步?” “只是此病多有复燃,所以……” “那就先救人,就按你说的办,赶紧召集太医前往琼州。”朱祁镇决断。 突然朱祁镇想起了一个问题,急急叫住曹鼐:“曹鼐,疟疾以蚊虫传播一定要隔离蚊虫!” “是!”曹鼐不虽然知道朱祁镇是怎么得出的这个结论,不过皇上既然吩咐了就先答应下来。 随着曹鼐的离去,眼前已经没有什么要紧的事了,朱祁镇就又叮嘱英烈祠与国有商行的搭建问题。 户部左侍郎刘中敷问:“皇上,您说的英烈祠倒好办,这国有商行到底怎么个做法?还是得请您给我们详细说说。” 朱祁镇就将自己记忆中的外贸公司架构,交易流程大致说了一遍。 都是管钱的,专业上的东西比他这个皇帝还懂,一点就通。 甚至在早期建设中,还提出了类似于:要不要参与具体经营这类的问题。 朱祁镇的意见是可以参考王莽所创立的专卖制度,建立一系列的企业来进行国际贸易。 “皇上,这样会不会引起民间不满,认为朝廷与民争利,会不会影响社会商品的流动性和积极性?”刘中敷疑问。 第三章 一家人 朱祁镇仔细想了想,感觉刘中敷这个问题确实是很关键。 真的全都控制了,到时候再像早些时候,发俸禄都能有人偷偷私吞了,那就没地方哭去了。 不过犹豫之后,朱祁镇觉得有一点还是可以利用的,就顺着刘中敷的话往下说道: “这个醒提的好,我们可以用这种方式佐正那些商人的行为,不能不管又不能全管,而是参与进市场中。 粮丰收粮,粮欠卖粮,维持百姓还有边境基本生活的稳定。 还有棉布等这类百姓必不可缺的东西,要让朝廷有参与,但不能全部参与。 具体的事你们拿出来一个章程,我的想法暂时就这么多。” 陈循双手一拍叫好道:“皇上真乃圣君也!这样一来,既解决了我大明自开国以来国税薄弱的问题。 又能够与百姓实惠,真是传世之功啊皇上!” 其余大臣也都想到了其中的关键,像盐茶等物虽然一直是专营,但民间私盐屡禁不绝,甚至于各级官员也都竟相参与。 这一块的税收损失越来越大,如果朝廷本身也参与到具体的经营中来,那既可以作为行业标杆,又不至于在特殊时期使朝廷困于人手。 是一个可行的办法,甚至有人已经想到了更深远的方向。 众人齐齐行礼说:“皇上圣明!” 谁不爱马屁,尤其是二十出头的年纪,正是虚荣心膨胀的时候。 朱祁镇浑身舒泰,一不小心跨时代了有没有。 “皇上,臣以为还是先做一个典范,有了一个稳定的模式再铺开推广较好。 否则一旦做事的人有失,那将有损皇上圣德!”于谦打断了这个和谐的气氛。 朱祁镇马上点点头说:“于尚书说的有道理! 还有,朝廷所属商行不是衙门,只做经营,与市面商人无异,不能区别对待。” “是!”这次就连于谦也一起行礼。 天色不早,朱祁镇让众臣回去尽快拿出一个方案来,天色已经暗了下来,到了吃饭的时候。 “传膳!”金英一声喊,门外的内官开始端着各色菜肴进攻。 朱祁镇定睛一看:胡椒醋鲜虾、烧鹅、焚羊头蹄、 鹅肉巴子、咸鼓芥末羊肚盘、蒜醋白血汤、五味蒸鸡、元汁羊骨头、 糊辣醋腰子、蒸鲜鱼、五味蒸面觔、羊肉水晶角儿、丝鹅粉汤、 三鲜汤、菉豆棋子面、椒末羊肉、香米饭、蒜酪、豆汤、泡茶,此外还有数道点心。 光菜就有二十多道之多,而且少有蔬菜,几乎全是肉食。 饶是早有准备,听过清朝满汉全席大名的朱祁镇,一样是觉得这顿饭自己一个人吃有些太丰盛了。 “金英,尚膳监有多少人?”朱祁镇好奇的问道。 金英楞了一下,过了几秒种后回道:“皇上,约莫有个九百多人。” 九百?做个饭需要九百人?这么夸张? 朱祁镇有些吃惊,按捺住激动之后,又问:“那光禄寺呢?” “光禄寺奴婢就不是很清楚了,不过几千人应该还是有的。”金英有些不确定的回答。 “嘶~这么多人?”朱祁镇倒抽一口凉气,这动不动几千人。 每年的俸禄就是一大笔啊,这对于以前节约到家的他来说简直不敢想象。 可还没等朱祁镇继续了解情况的时候,门外突然来了客人。 “皇后娘娘到!”门外太监一声喊,随后钱皇后就进了屋门。 “皇上圣安!”钱皇后躬身行礼。 朱祁镇有些疑惑的问:“皇后是有事找朕吗?” 却听钱皇后说:“臣妾不请自来,没有打扰皇上用膳吧?” 可眼里也没有一点歉意啊。 朱祁镇一拍自己脑门,赶紧说:“皇后还没用晚膳吧?一起吧?” 钱皇后展颜一笑道:“那臣妾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说着就挨着朱祁镇坐下,双手极自然的为朱祁镇夹起一块羊肉,一手在下面接着往朱祁镇的嘴里送去。 “皇上,您尝尝这个,今天的羊肉好像格外的鲜美呢。”钱皇后双目柔情似水。 朱祁镇突然感觉有些别扭,那天在华盖殿中,第一次与钱皇后见面时,就下意识的当成了自己的媳妇。 可兴许前世单身狗,还是无法完全忘掉那些记忆的原因。 随着时间的推移,他不能完全将钱皇后看做自己的老婆,总觉得有些隔阂。 可看着那双充满期待的眼睛,朱祁镇又不忍心辜负她的一番好意。 只好强颜欢笑的张嘴,吃下了这口充满温馨的羊肉,弥补了他的单身狗缺憾。 令他更觉得愧疚的是,之前的一段暗恋一直留在他心里,他又觉得不能背叛自己的青春,可自己又确确实实是她的丈夫…… “嗯嗯,好,好吃,朕自己来就行,皇后你也夹菜吃啊。”说着就往钱皇后碗里夹了口菜。 钱皇后自然是万分开心的,连连谢恩的慢慢咀嚼吞咽,然后继续用充满爱意和依靠的眼神注视着朱祁镇。 皇后,你倒是吃啊,别老看着我……我知道你是很爱我的,不过也不用这样来表达吧…… “周贵妃求见!”正当餐桌气氛正有些尴尬的时候,门外传来了宪宗生母周贵妃求见的声音。 朱祁镇一个头两个大,一个还不够,又来一个,我可没对付女人的经验啊…… 只能有气无力的请了进来,不过一听周贵妃也来了,钱皇后倒是开始正襟危坐,也稍微缓解了朱祁镇的尴尬。 只见一个身着贵妃服饰的少女进了门,相较于钱皇后周贵妃气质更冷艳一些,特别像一个后世的演员。 “皇上圣安,皇后吉祥!”说着恭恭敬敬施了一个万福。 “好好,免礼!来赐坐。”朱祁镇吩咐金英。 可周贵妃却又施一礼说:“谢皇上,听说皇上回宫,特来向皇上请安。 看到皇上果然无碍就安心了,就不打扰您用餐了,臣妾告退。” 说着竟然真的就要走,没有一点留恋。 “妹妹,怎么这就要走啊,来都来了,一起吃吧!”钱皇后拉住要走的周贵妃说道。 朱祁镇更不想让第三者离开,好歹陪着吃完这顿饭缓解一下尴尬再说吧? 于是也挽留道:“爱妃,正好朕也好久没跟你们一起吃饭了,既然来了,就一起吃吧。” 见皇帝跟皇后都发了话,周贵妃自然不好再走。 于是就在朱祁镇右侧坐下,可之后的场面,跟朱祁镇预想的却很不一样。 脾性冷清的周贵妃自始至终,都秉持着食不言寝不语的规矩,除了偶尔夹菜外几乎一言不发。 而钱皇后也因为周贵妃的在场,不好再把小女人姿态拿出来,也是正襟危坐不苟言笑。 本来想缓解气氛的朱祁镇,这顿饭真是自食其果,只是匆匆吃了几口就吃不下了。 “皇上圣安,皇后吉祥,臣妾告退。”周贵妃吃完就告退走了,留下朱祁镇跟皇后独处。 钱皇后含情脉脉的看着朱祁镇,刚要开口,朱祁镇赶紧说:“锦鸾,自朕回宫还没有去母后处请安,不如你跟我一起去吧。” 钱皇后肯定自无不可的,两人饭后摆驾仁寿宫,一起拜见孙太后去了。 这一路钱皇后不时与朱祁镇搭话,聊聊风花雪月诗文风雅。 朱祁镇尴尬的心情缓解了许多,等到了仁寿宫已经卸下了那一份不自然。 “给母后请安。”朱祁镇携钱皇后跪下行礼。 孙太后早就得到通秉,知道皇帝要来,但看两口子行这么大礼,对于儿子最近成熟许多的表现,心里还是有些意外惊喜。 “镇儿你俩快起来,到娘这还搞这俗礼干什么?”孙太后话里埋怨,语气中可都是开心。 朱祁镇跟钱皇后并没有落座,而是跑到孙太后跟前为太后捶背捏肩。 朱祁镇早年丧父,从小奶奶严厉,只有这个亲娘一直护着他,怎么能感情不深? 这段经历也算是彻底弥补了他作为孤儿的缺憾。 “你们都下去吧。”屏退宫人朱祁镇捏着肩接着说:“母后,儿子让您担心了!” 孙太后擦拭湿润的眼眶,拍了拍朱祁镇的手说: “皇上只要好好的,能为这天下百姓多做些事,我这个朱家的媳妇也算是对得起你早去的爹,和列祖列宗了。” “娘虽然担心你,可国家大事我这一个妇人又做不了什么。 娘只能默默祈祷你平安归来,万幸祖宗保佑,皇上不仅平安回来,还一举解决了边患。你爹泉下有知肯定要为你骄傲。” 朱祁镇听完心里一阵唏嘘,不是自己的到来,这话可以全反着听了。 不止没有平安回来,还连累大明精锐京营战死,军事力量几乎一空…… “母后,您就别宽慰儿子了。经过这次大战,儿子也想通了很多。 万幸我大明将士勇武,才能将瓦剌赶出国土,儿子一定将您的教诲记牢,继承我爹的遗志,打造一个太平盛世!” 孙太后猛的回头,那眼中的欣慰包含着泪水淌下。 朱祁镇心里也是一酸,赶紧用手接住落下的眼泪。 “皇帝真的长大了,娘很知足。”孙太后展颜一笑,话音中掺杂着颤动。 好一出母慈子孝的场面,钱皇后也跟着心绪翻腾,几乎不能自已。 再然后的聊天里只剩下寻常的闲聊,不像是皇家倒更像拉家常的农户。 时不时朱祁镇还用后世的笑话逗老人开心,两位爱他的女人虽然听不太懂,但还是配合的开怀大笑,深宫中的陪伴更显珍贵。 第四章 直面问题 “皇后,朕突然想起来找于谦还有要事,你先回宫安寝吧!”说着,朱祁镇逃也似的跑了。 “皇上!您慢点,当心脚下!”钱皇后一脸柔情的目送朱祁镇。 “娘娘,您都说的那么明白,想让万岁爷在坤宁宫就寝,可万岁爷却故意装傻,真是不解风情。” 身旁的贴身内官烟宁略带着不满的小声说道。 “你这丫头,皇上的怪话也敢说,胆子是越来越大了,再出言无状就罚你去浣衣局,” 钱皇后狠狠瞪了烟宁一眼,口中却并无责怪的语气。 烟宁吐了吐舌头,钱皇后不理这个古灵精怪的丫头,重又将目光投向朱祁镇,幽幽的自语道: “皇上刚刚经历许多变故,我只是想尽一些妻子的本分,既然皇上还未打开心扉,我又怎么能强求他呢。” “好主子,万岁爷已经没影了,天凉了您还是赶紧回宫休息吧。” 钱皇后这才依依不舍的跟烟宁进了坤宁宫。 朱祁镇回头一看,终于不见了钱皇后的身影,心里陡然松了口气。 他也不知道自己在紧张什么,也自然听出了皇后的意思,只是,总还是觉得有个疙瘩在哪。 所以才找了个借口跑了,此时又多了一些对钱皇后的愧疚,明明人家是心存好意,自己不领情也就罢了还这么敷衍…… “皇上,奴婢还要不要宣于尚书进宫了?”金英认真的问道。 朱祁镇一愣,这老小子没听出来我是故意这么说的吗?可我也不能直说是为了搪塞皇后吧? “宣……对了,于尚书,对,宣兵部尚书于谦进宫。”被金英这么一打断自己还真想起来一件忽略的事。 找到了借口的朱祁镇,顿时抬头挺胸,龙行虎步的回了乾清宫,再没了刚才的那点心虚。 此时的于府,耿九畴与齐汪正坐在正堂中跟于谦请教,这次去广州处理民乱,齐汪实在是心里没底。 “部堂,您说这次皇上是真的想尽数清理那些人吗?”齐汪眉间缠绕着一丝担忧。 坐他前面的耿九畴听到这句话,语气有些生硬说: “齐大人,你还是那个云南巡边时说出那句:‘军行有纪,扰民者辄绳以法’的人吗?你的铮铮铁骨呢?去哪了?” 齐汪苦苦一笑,作揖道:“耿大人,十四年的官宦生涯,那个愣头青总要成熟一点吧? 一个广东总兵官亲自抓的案子,我这一个小小五品官,要面对的可不只是一个省的卫所,还有那千丝万缕的联系。 不说我自身性命,就说皇上交代的差事,真要是没有点支持,恐怕案子查不完我就人间蒸发了。” 耿九畴没有说话,他的脾气和品德向来是看不惯这种行为的。 “禹范兄稍安勿躁,既为社稷自然要保全自身,才可更好为百姓谋划,刚过易折!”于谦对耿九畴安抚道。 耿九畴眼睛一瞪,惊讶中带着点揶揄说:“于部堂这是升官了,当初在朝堂上高喊南迁者当斩的人,现在也知道趋吉避凶了?” 于谦微笑着看了一眼耿九畴,然后对齐汪说:“源澄,记得皇上的交代吗?” 齐汪点点头 “那你就按皇上说的如实做,天子剑已在你手,稍后我给广东那边去封信,让他们全力支持你的调查。 你先把问题查清楚,其他事等回来了再说。” “哈哈,这才是我认识的廷益兄嘛!”耿九畴开怀大笑道。 “可是部堂大人,虽然今天皇上确实态度很坚决。 但涉及勋贵,还有朝中不知多少大臣的同乡同年,真的能这么查吗? 真要是这么做了,到时候皇上再迫于压力,轻轻把板子放下,那你我三人就要白白受人记恨了。”齐汪还是有些顾虑的问。 “哎呀,你这年轻人,怎么如此的婆妈! 到时候你尽可以往我身上推嘛!老夫不怕被人记恨!”耿九畴瞪眼道。 于谦比划着手势,示意耿九畴稍安勿躁,然后又对齐汪说: “源澄,你我做官如果只为明哲保身,那这天下供养我们的百姓该怎么办? 既然皇上让你放手查,那你不查他个底掉,就是欺君。 如果真的实在担心此事,那我就向皇上替你辞了这个差事,你看如何?” 齐汪一脸苦涩,他是土木堡死人堆里逃出来的,自然想到了皇上是念出征的情分给自己一个机会。 一个正统元年的进士,混到现在还是个五品官,不就是因为没有后台吗? 可这事得罪的人太多了,他不考虑自己总不能不考虑妻儿老小吧? 正当齐汪犹豫时候,金英的人到了。 “老爷,宫里来人了。”于府管家道。 “快请!”于谦三人齐齐起身。 “传皇上口谕,宣于谦进宫面圣。”传旨内官笑呵呵的道。 “臣领旨。”于谦重又起身。 “禹范、源澄,那我先失陪了,若是还心绪不宁,就等我回来。”于谦招呼两人说。 “哎呀,廷益兄,你还不了解我嘛。我自去了,办完差事再叙旧。”耿九畴说完就先告辞走了。 齐汪还是很犹豫,可也不知道该怎么说,于谦看在眼里,只是叮嘱齐汪等他回来,然后头也不回的跟着内官走了。 乾清宫 朱祁镇侧卧在暖阁的床上,正在默默的思索刚才与太后的见面。 他刚才也不仅仅是去填补自己缺失的母爱,更是对自身所处环境的了解。 皇帝自古都是称孤道寡的存在,孤独感将伴随他以后一生。 他要尽快将自己的情况摸清楚,搞清楚那些人是自己的支持者,看看自己的这个家对自己支持到那个地步。 伟人曾经说过,政治就是我这边的人多多的。 皇后不用说,今天的态度包括以前的历史都已经完全印证了,她是自己的死忠。 可太后却并不是很清晰,她可是在原本的历史中下了郕王继位的决心。 一定要搞清楚她的态度,是不是还对现在的自己满意,是不是依然支持自己做皇帝。 刚才的可以算试探吧,孙太后也表明了自己的态度。 她是朱祁镇的亲娘没错,可也是朱家的媳妇,自打当上太后以后,她就不只是朱祁镇的娘了,更是天下人的太后。 所以她会在大明江山不受威胁的情况下,全力的支持自己,也是为自己宽心。 “哎,最是无情帝王家啊。”朱祁镇幽幽一叹。 “皇上,于尚书到了。” “进来吧。”朱祁镇说。 “皇上圣安!”于谦进门就跪。 朱祁镇不耐烦的说:“行了行了,以后只要不是朝会这种场所,见朕不用下跪,赶紧起来说正事。” “谢皇上!不知皇上深夜召见有什么旨意?”于谦问。 。 朱祁镇指了指暖榻,让于谦坐下。于谦虽然不敢,可在朱祁镇的注视下屁股只好挨了一个边。 “今天朕一直在想,为什么我大明的将士如今战力跟太祖、太宗时差了那么多呢?竟然能被瓦剌打到京城来。”朱祁镇不解的问。 于谦心里一阵,还以为朱祁镇是想将土木堡之变的责任推掉,于是嘴里接道: “皇上,土木之事王振当担首过,不懂军事却胡乱指挥,才导致土木之败。” 朱祁镇脸有些红的说道:“不用替朕粉饰,你这么一说朕也要再交代你干件事。” “臣不敢!只是天下无不是的父母,君父自然也是,皇上您请吩咐。”于谦一扭身子又跪了下去。 “朕不是说了让你不要动不动的就跪。”朱祁镇无奈道。 “谢皇上!礼法尊卑不可废,皇上的恩赐是臣的荣耀,为人臣礼还是要做到的。”于谦诚挚的回答。 这些古人真是………… “于谦,这几日给朕写一份罪己诏送过来,朕要为土木之变承担应有的责任。” 于谦低垂的头颅微微抬起,那双眼眶里已经湿润,他颤声跪倒说: “皇上请不要过于自责,土木之事全是臣子们无能,跟君父无关!” “好了!说了不让跪越跪越起劲!这事不用再议,回去就办。”朱祁镇声音越说越小。 于谦擦了擦眼泪,只能应下。 “咳咳,那个于爱卿,朕的脾气有些急,不是针对你,还是接着说。”朱祁镇干咳两声缓解缓解气氛。 “皇上是想改革军制?提高军队的战斗力??”于谦试着问。 果然做官的都是人精,我才起了个头,下面话都说出来了。 朱祁镇点点头:“不知道你现在有没有想法?” 于谦理了理思绪,正色道:“皇上,我也不瞒您,自我任兵部事起,就一直对我大明军队日益降低的战斗力所担忧。” 顿了顿看了朱祁镇一眼,朱祁镇示意于谦继续。 于谦接着说;“臣所见情形,军队战斗力低下主要有三: 一、士卒素质变了。 新兵良莠不齐,逃军连年增多,再没有太祖时的环境,都想回家种地务农,不愿意在沙场博功名了。 不用搏命就可以生活的不错,这也是我大明盛世的佐正。 人心生变,将校军官不光吃空饷,还拉着士卒去给自己干私活,侵占军屯。 没有训练,没有令行禁止的军纪,自然战斗力低下,不复太宗时勇猛也就不足为奇了。” 确实是日子好过了好赖活着,谁也不想脑袋系在裤腰带上,朱祁镇点点头,示意于谦继续说。 第五章 我也有一个想法 “二、卫所兵力分散,不利于集合优势兵力对敌人形成压制,容易被逐个击破。” 见朱祁镇没有表态,于谦心情振奋,紧接着将第三项道来: “三、我军以京营为最强,三大营互不统属,各司其职。 虽优势可以互补,但却有碍统一调度。兵将皆是临时指派,上下不识,不能使将令完美执行。” 朱祁镇期待的看着于谦,虽然早于前世几个月时间,但是于谦果然早就已经准备好了对京营的改革方针。 “于爱卿说的好,那你觉得应该如何去改才能够改变这种情况呢?”朱祁镇问。 于谦略微沉吟整理,便将心中想法全盘托出:“国之所持者兵,兵之所赖者将,将得其人则兵无不精,兵精而国威镇,则虏寇可平,臣以为可自军中选官军十万,分为五营团练。 以每队五十人,一人管队。两队置领队官一员,每千人把总官一员,三五千人置把总都指挥一员,其管队把大小总官,各量其才器谋勇谋之。 使之互相统属,兵将相识,管军者知军士之强弱,为兵者知将帅之号令,不敢临期错乱。贼来多则各营俱动,少则量势调遣,随机应敌,头目素定。 等到交战之时,只需调动头目而士卒自然跟随,相处日久,同袍兄弟间自可相知相辅,而将官命令上呈下达无有滞涩,战自然可以得十分全力。” 朱祁镇静静听完于谦的想法,这些事包括整体规划他都记得,见于谦充满期待的目光,却没有立即回应。 他还要问问于谦知不知道这么做有多大的阻力,还有没有更好的想法。 “于谦,你可知道你这些话传出去是什么后果?”朱祁镇之所以这么问,是因为将兵分离,是朱元璋用来限制将领权力过大定下的祖制。 于谦重重点头:“臣知道!臣原准备与其他大臣一同上书,联合朝中有识之士也减小一些阻力。” “你性格沉稳,不打无准备之仗朕是知道的,可你确定你所说的那些人还会跟你一起上奏吗? 在朕跟曹鼐等人也回来之后,你的想法还能得到众人的支持吗?”朱祁镇要再提醒于谦目前的情况。 于谦没有犹豫就回道:“臣相信不论是曹首辅还是其余大臣,他们定然会以国事为重,再说臣也无意把持权利,自是不怕。” 朱祁镇感受到一颗赤子之心,国士无双不外如是。 朱祁镇也兴奋起来,他目光灼灼的直视着于谦,激动的问:“既然这样,那你可还有更彻底的想法吗?” 却见于谦此时犹豫了,他没敢与朱祁镇对视,良久之后才说: “皇上,改革越激烈就越容易成为少数人牟利的工具,还是徐徐图之吧。” 朱祁镇一愣,他没想到于谦会这么说,这跟他的预料可太不一样了,几次想开口,却又忍下。 既然于谦这么说,就不再说改变卫所的事了,不过刚才的团营制做一些调整,倒是没什么问题。 “既然你这么想,那朕就不为难你了,对你刚刚所说我做一点补充: 以十人为一班,三班组成一排,三排成一连每连配备一伙头班,四连成一营,三营成一团,三团成旅,三旅成师,两师成军。 逐级各设正副长官一人,以班为例,就是设班长、副班长各一人,再加参谋的职位,每军人数就可达两万人。 战时,上级阵亡由下级自动补位,这样每军的两万人不管何时,都不会失去指挥,就是一支如臂使指的铁军,你看如何?” 朱祁镇有些骄傲的看着于谦,他相信借鉴了后世的军队,一定是跨时代的创举。 可看于谦表情,好像并不是很感冒? 于谦真的愣住了,他虽然一时之间不能完全理解朱祁镇的想法,可这样详细的体制,皇上到底是从何时就开始筹划的? “皇上真是天纵之才,臣拜服!”于谦终于回过神来,叩首道。 朱祁镇这才长长出了一口气,面露微笑说:“快起来,快起来,具体还要你拿出一个章程,还需要朕再复述一遍吗?” “臣已牢记在心,明天一早就将奏疏呈上。”于谦成竹在胸。 这记性让朱祁镇嫉妒…… “倒也不用太急,还是按你原本想法,尽量减少一些阻力,朕也趁这段时间再筹划筹划。”这时候朱祁镇又不着急了。 “是!臣还有一事跟皇上禀告。”于谦领旨又说。 “哦?爱卿还有什么良策尽可以畅所欲言。”朱祁镇好奇的问。 “倒也不是什么大事,只是齐汪自土木回来之后,精神还很是恍惚,臣觉得是不是要换一个更合适的人去?”于谦小心的说。 “这样啊,那王竑正直果敢,助太后稳定朝廷人心。 嫉恶如仇当朝面唾奸贼,现调任兵部暂领武选清吏司主事,授从六品。 金英,你现在就去传旨,告诉他现在就收拾行李,即刻去于谦府上报道。” 说什么精神恍惚,朱祁镇自然是不信,既然这样就让更有决心的去做吧。 他要的可不是一个瞻前顾后的人,将来要面对的可不是什么人情世故。 “于爱卿,朕也不留你了,尽快回府安排。 告诉王竑保护好自己,将所有问题都查清,不管涉及到谁,都要一查到底。”朱祁镇沉声道。 “是!王竑一定感念您的爱护。那臣先行告退,您早些休息!” 朱祁镇点点头,目送于谦远去。既然做了皇帝,他就不怕有人不听话,大不了就像他的便宜祖宗朱元璋那样:都杀光。 “李贤,你不是说离得很近吗?怎么还没到呢?”朱祁镇一身便装的问。 “皇、公子,您别急啊,再往东一条街就到。”李贤回道。 朱祁镇点点头,好奇的目光不停在四周人、物上停留。 在经过半个月的各项朝议跟祭祀典礼之后,朱祁镇终于有时间出门好好看看京城了。 “哎,你们俩经常去玩吗?”朱祁镇问。 “臣因吏部考绩,跟他们奉銮打过交道。 弘载兄仪表堂堂,又文采非凡,想必是有过才子佳人的风流事吧?”李贤八卦的问。 商辂俊美的脸一红,支支吾吾的憋出来一句:“臣、臣也是在殿试后跟同乡好友去过一次,去过一次!” 商辂是明代近三百年科举考试中,唯一一个被官方承认的“三元及第”状元。 也就是乡试、会试、殿试均是第一名,可以说是状元中的状元。 原本的历史中,因为代宗的关系,导致天顺年间的商辂被英宗厌弃,终其一朝再也没有一展政治抱负的机会,一直到成化三年才又重新入内阁。 六百年前的北 京完全没有后世的繁华,皇城边也并不都是各官署衙门,从朝阳门往东只过了一条大街,民居就开始占主流了。 脚下的这条小街名为演乐胡同,窄窄的胡同里,不时有挑着扁担,口中吆喝着磨剪子戗菜刀、豆腐,甚至是挑大粪的贩子从身边经过。 “爹,那个人身上的衣服好漂亮啊!”一个身穿棉袍的小女孩儿,指着朱祁镇跟自己的爹爹说。 “爹怎么教你的!不许用手指人!”灰袍中年人对朱祁镇歉意一笑,然后轻轻打了女孩小手一下,教育道。 朱祁镇看着那个瓷娃娃一般的小女孩儿,心里忍不住的喜欢,叫住身边一个卖糖葫芦的,摘下一支向女孩儿走了过去。 “你叫什么名字啊?”朱祁镇笑着问。 小女孩儿一看那个人竟然找了过来,以为是自己手指人家,要过来教训自己,赶忙往爹爹身后躲。 中年人扯着小女孩胳膊,嘴里说着:“刚才不是胆子挺大的,这会怎么怕成这样?看你以后还敢不敢随便指人! 呵呵,这位公子,在下丁晁,这是我女儿丁静丹,刚才小女冒犯了,给您赔个不是!静丹,快叫叔叔!” 丁晃很客气,不过眼中的警惕却越来越多。 朱祁镇其实是因为看到了父女两人身后的兴隆布庄,他就想问问现在京城百姓的消费情况。 见丁晃对自己有些防备,就将手里的糖葫芦往女孩儿手里塞了塞,可没爹爹的同意,女孩儿自然是不敢接的。 “丁大哥,我家中小妹也是静丹这么大,已经许久没见。 今天见到静丹就感觉见到了小妹,心里很是喜欢,就唐突来打个招呼,您要是不方便那我就告辞了。” 朱祁镇说着就抱拳准备要走,丁晃看自己误会了对方,心里更过意不去。 忙说道:“没有没有,公子莫怪,静丹,快叫叔叔!” 丁静丹这才怯怯的叫道:“叔叔好!” 朱祁镇心里高兴,将手里的糖葫芦塞给了静丹。静丹手拿着糖葫芦,想吃又不敢吃的看着丁晃。 丁晃无奈一笑感谢道:“让您破费了,静丹,还不快谢谢叔叔!” 静丹一看,脸上露出了开心的笑,脆生生的道了声谢,高兴的转头跑回布庄内,边跑边喊娘亲。 “公子不嫌弃就进来坐坐喝杯茶吧?”丁晃右手一引说道。 朱祁镇的目的就是跟丁晃打听经营情况,自然不会拒绝。 “正好有些口渴,那就叨扰丁大哥了!”带着李贤跟商辂进了兴隆布庄,郭懋带着锦衣卫留在门口等候,注意力却跟着朱祁镇进了门。 第六章 涨价 进入兴隆布庄内,眼前是整整三面墙的布料,布料以棉布为主,只有最角落处才有两匹丝绸静静的等待有缘人。 看到棉布,朱祁镇不得不夸一夸他的便宜祖宗朱元璋。明朝之前,穿不起丝绸的普通人只能穿麻衣。 棉布是朱元璋做皇帝之后大力推广的,甚至可以用棉布来交税,使它一定程度上成为了一般等价物。 还形成了北棉南卖,南布北销的产业格局,让所有人都能穿得起物美价廉的棉衣。 小小的商铺内,满面的墙壁前是围了一圈的宽大的柜台,在内墙留有一个进入内院的入口,外设挡板,这也是整间房间内唯一一个没有被完全利用的空间。 在为数不多的屋内空间中,支了一张桌子,上面摆着几匹布料,桌边有几张空凳子用来供挑选布料的顾客休息。 “公子请!菊儿?菊儿?泡壶茶来。”丁晃朝内院喊了两声。 “大哥不用麻烦,在下歇个脚就走。”朱祁镇摆摆手。 “当家的,别喊了,我在这呢,你等我给货放好。”柜台后面露出一个朴素的中年女人。 “大嫂,不用忙了,我们这就走了。”朱祁镇又对女人说。 “您坐,您坐,家里有现成热水,马上就好。”菊儿说道。 “公子不要客气,我们辽东人可没有客人进门不上茶的规矩,您稍坐就好。”丁晁再度挽留。 朱祁镇只好安心接受,却不再坐凳子,端着手里那杯温热的花茶,起身在满墙布料前参观起来,不时啜一小口。 “公子可有看的上眼的?不过您一身绫罗绸缎极其昂贵,是顶好的面料和织工,说来惭愧,我这个内行也看不懂出处。”丁晁陪着说话。 “哪里哪里,面料什么的都是浙江那边的朋友送的,这织工也都是家里的下人,都是没什么名声的手艺人。”朱祁镇把贡品说的一文不值…… 丁晁看出来这位公子不想深聊,就没再这个问题上纠缠下去,对方送了自己姑娘一串糖葫芦,怎么也得回个礼数周全。 “公子不嫌弃,可以拿上一两匹素棉布回家做抹布用,都是上好的手艺,线织的又密又细吸水透气。”丁晁介绍道。 朱祁镇好奇的问:“现在棉布多少钱一匹?” 丁晁说:“早些年四百文一匹,现在是六百文一匹。” 六百文?那也不算高了,明朝长工一个月九百文的收入足够一家人穿衣了。 朱祁镇就问:“为什么比原来贵了呢?” 没等丁晁回话,李贤就抢先一步说道:“这几年天灾多,地里产出少了些,也是正常的公子。” 丁晃却嗤笑一声:“这位公子明显不了解行情了。” 朱祁镇扭头瞥了一眼李贤,然后摆出一副求知心切的表情问丁晁: “丁大哥这话怎么说的?” 李贤心里着急,他就怕这个商户不知深浅的说什么皇上爱打仗之类的话。可对方接下来的言语让他也楞在原地。 “几位公子家里肯定不是做生意的吧?”丁晁自信的说。 朱祁镇点头。 “那公子不知道也正常了,这位公子莫怪!”丁晁先李贤一拱手。 “自永乐年间至宣德时,棉都是四百文一匹,可到了现在的正统皇帝即位之后,就逐渐涨到了六百文。 不是因为别的,只是有人在哄抬物价,靠着太祖爷时定下的折色比例,这才稳定在了六百文左右。 可现在也开始时不时缺货,急要就要加价了。” 朱祁镇眼睛一眯,瞅了李贤一眼。李贤忙想开口,却不知为什么忍住了。 “丁大哥,你说是有人哄抬物价,那是什么人干的?没人管吗?”朱祁镇引着话头往下问。 丁晁面色一变,往地上啐了一口: “那些狗 娘养的官差,一遇见这种事就扯皮推诿,不要钱就不错了,真是披着人皮的狼。 至于那些人,也都差不多,就是某某商会某某富商,不光棉布,粮食啊锅碗瓢盆的都有做的。” “哦?听丁大哥这么说,官府是不管了?”朱祁镇问。 “唉,不好说,不好说,我这个平头老百姓也没见过几个人,可能真是像官府说的,这事不归他们这个衙门管吧。”丁晁无奈摇头。 朱祁镇却恍然点头,其实这种情况什么时候都有,权责不清也是有很大可能。 并不一定真的是不想管,是害怕管了之后被人惦记上,再被参一本越界执法。 “丁大哥,劳烦了,我们也歇的差不多了,这就告辞了。”朱祁镇将茶一饮而尽的说。 丁晁却一脸急切的问:“公子没看上的?您只要开口,我都给您打九折,不,八折!也算是一点礼数了。” 朱祁镇摇摇头:“大哥客气了,令爱确实跟我小妹很像。 我只是出于对小妹的喜爱才送的糖葫芦,你要是非这么说可就伤了我们家的亲情了啊,你说是吧大哥?” 丁晁急的直摇头,他虽然是商人,却也没怎么见过文化人,被人话头一堵,不知道怎么开口了。 “公子,既然你是为了令妹,那不如拿一匹给令妹用吧?这样也全了咱两家的情谊了。”看着十分老实的菊儿却在此时露出头来说道。 “哎哎哎,也别劝了,我家要用,我买。谢谢公子、丁大哥给我面子!”李贤出言解围。 朱祁镇没有说话,还有些为李贤刚才的言语芥蒂,不知道李贤是参与其中了还是有什么别的情况。 丁晁一家却连连摆手:“既然公子实在用不上,我们也就不劝了,谢谢这位公子体谅,不过毕竟不是为了买卖,不好强求。” 这一番话反倒让李贤几人意外,其实他们刚才是以为,对方就是为了卖货才非要劝着拉关系。 现在一看好像不是这么回事,只是单纯的热情。 “公子有空可以来家里坐坐,静丹,快跟叔叔再见。”丁晁跟女儿叮嘱道。 “一定丁大哥,小静丹下次再给你带好吃的!”朱祁镇说。 本来有些无精打采的丁静丹,一听见好吃的,赶紧用力挥手,甜甜的喊了几声叔叔,随后在丁晁宠爱的责怪声中,一家人回了铺子。 朱祁镇转过脸,表情恢复冷淡,李贤知道皇上是为了自己刚才的言语生气,就赶紧出言解释。 “公子,我是怕百姓不知道深浅,再冒犯了天颜,可不是与什么欺行霸市之徒有粘连啊!” 朱祁镇眼皮微动,仔细一想确实应该是这样,历史中的李贤也是个清正的人,应该不会做出这种事。 再一想他说的冒犯自己,不得不说,王振、土木堡之类的那个词拿出来,自己脸面都不好看。 想法通顺之后,一扫不快神色,有些圆话的意思说: “李贤你这是说什么呢?我是为那些庸官、不担当、不作为的官苦恼,你看看,才子果然是心眼多啊!以后我可要多学着点!” 李贤也赶紧接着说:“那公子可冤枉我了,要说才子,弘载才是正经的才子,他可是我大明迄今为止唯一的一位三元及第的状元!才气冲斗牛啊!” “原德兄可千万不要再取笑我了,太祖时的黄观才是第一位三元及第,我只是有幸能得皇上恩宠,才有了这个虚名。”商辂脸微红的辩解道。 李贤脸色大变,急忙止住商辂:“弘载,今天是不是出门喝酒了?那黄观一个不识真龙的蠢笨人,怎么就能跟你这个自己考出来的状元相比!” 说着还不住地给商辂使眼色,商辂这才没接话,可表情却将不认可表现的很清楚。 朱祁镇知道李贤是怕自己生气,那黄观确实是明朝开国后第一个三元及第的状元。 在那个百废待兴的时候,各地连教育环境都还是很落后,能出这么一个大才,简直是无法想象的。 可在靖难之役之后,那个黄观却选择了殉难,这也使得朱棣暴怒下免去了他的三元及第,不得不说是一个遗憾。 “李贤,你有点过于谨慎了啊!朕是听不得这些了? 都说你为人清正,怎么,被我这个朝廷给逼得不敢说句玩笑话了?” 今天李贤的反应,跟自己对他的印象还是有不小的差距。 李贤却一脸正色的说:“祖宗之事,自当慎言,臣也是不想皇上为难,弘载你说呢?” 这时的商辂也回过神来,在皇上面前公然讨论他曾祖父,皇上同意了是数典忘祖,甚至传出去有人可能说皇上承认自己一脉得位不正。 急忙按李贤的说法道:“原德兄说的是,我这个人就是爱喝酒,喝多了就胡言乱语,请皇上责罚。” 朱祁镇看着这两人,本来想再说自己不介意。可一想还是算了,有些话总有人介意。 便不置可否的笑了笑,话头一转问起了李贤: “李贤,你这么懂,那你说说法家三道,我大明现如今是行的那一道?” 李贤沉吟半晌,等的商辂都有些着急了。 这才开口说:“皇上,自韩非子起三道已经合而为一,究其根本,是因为术、法、势三道皆是人治,不过是侧重点不同而已。” 第七章 大事小情 商辂点点头,这也基本是现在所有人的共识了。 朱祁镇却想到后世的西方世界,他们标榜自己的制度,鼓吹自己才是唯一的真理。 说可以凭借制度的优越性,在任何的情况中,使自己的国家都能向上发展,可事实却是在长时间的阶级固化中,连政府官员和宪法都被定价。 就连国家首脑,都有被财团不满换掉的例子。 “如果定下一个完美的制度,那是不是就不再是人治了?”朱祁镇又问。 李贤还没开口,商辂就抢先回答:“公子,再完美的制度也需要人来执行。 与其说要找一个完美的制度,还不如以至圣先师所说,以仁治国。 或是道家的无为治国,两者还能更进一步解决人性这一根本问题。” 朱祁镇点了点头,虽然他前世没什么高学历,但是这辈子是个皇帝,这些事其实都教过,这么一聊就通透了。 不过对于一些科技上的领先,那还是很有必要去再讨论讨论。 “那你们说,如果我们能创建一个实时监控系统。 甚至是可以让平民有接触六部内阁的渠道,那是不是可以避免很多的问题? 不管是贪官墨吏、苛捐杂税,将一把天子剑悬在众人头顶,是不是可以使我们的朝局更加清明? 或者可以为我们提供一些建议,使得朝廷法度可以随着现实的变化而时刻调整。” 李贤抢先开口:“公子,您说的这个东西如果真的可以实现,那自然是您治国的好帮手! 不过目前您所说的还只能是想象,您现在的作为已经是天下很好的表率了,上行下效之下,定然也能起到很大的正面作用。” 朱祁镇哦了一声,李贤是在很委婉的告诉他,系统虽好,但是我们没有。 而且与其在这上面下功夫,不如做好自己的职责,下面人自然会跟风行事。 商辂也明白了李贤抢白的原因,谁让自己有时候说话不过脑子呢,不过这回,他懂了。 “公子,教坊司到了!”一句话让本来陷入沉思的朱祁镇抬起头,充满期待的看向面前这一栋三层小楼。 那个现代人不向往勾栏瓦肆之地?更不要说是教坊司这种官方妓院,里面的可都是名门望族的大户小姐,从小就琴棋书画样样精通。 明朝还有一个特点,就是皇帝媳妇都是普通人家姑娘。 钱锦鸾的爹也是成了国丈之后才做的指挥佥事,这样一来,宫里的娘娘也许都没这里面的犯官家眷精于乐舞。 “走!搂搂去!”朱祁镇抢先一步进了大门。 在几人进门之前,就有头戴绿巾的官妓 男子家属,踩着一双毛猪皮鞋啪啪啪的从门两侧迎上来,献媚的跟着朱祁镇等人进入教坊司内。 一进门就见正中一个巨大的舞台,上面正有数十乐艺着卍字顶巾,系灯线褡膊。 在跟着音乐节奏缓缓起舞,空气中弥漫着一种令人心醉的香气和奢靡的氛围。 “几位客官,一楼大厅,二楼三楼雅间,您几位一看都是贵客,去三楼雅间?”龟奴问。 朱祁镇目光从舞台中挪开,整个环绕舞台建立的建筑分为三层,像后世体育场一般,将舞台围在中间。一楼一眼望去几乎是坐满了人,彼此人挨人,桌子中间几乎没有空隙。 二楼就不一样了,一个个半开的门户,上面挂着或开或闭的帘子,不时有小厮在其中端茶送水,显得雅致安静。 三楼甚至不像是一个娱乐场所,倒像是谈判签合同用的商务包间,密闭着一个个大门,只有偶尔进出的乐伶在外面走动,氛围竟显得压抑。 朱祁镇饶有兴致的打量了一番教坊司,没回答龟奴的问题,而是问了一句:“你们都住在哪?” “附近可都是我们教坊司的地方,姑娘们按照牌面大小跟家眷住的大小不一,规格不定,像我就只能在普通有一间屋子。 头牌水仙姑娘可是有一出处三进的大宅子,家里面人都是咱这管事的。” 好像是第一次来的都会问同一个问题一样,龟奴快速且熟练的回答。 “哦?水仙姑娘?也是犯官的家眷吗?”朱祁镇好奇的问道。 谁知那龟奴却摆摆手说:“那水仙姑娘是早前灾年逃荒到了京城,自愿入教坊司为妓,这才养活了一家老小。 后来在我们各位教习的栽培下,一步步成了头牌,那一身舞功,整个京城也找不出来第二个。” 说这话时,龟奴一脸的向往仰慕。 “公子,您看是去三楼还是二楼雅间?”龟奴又问了一遍。 朱祁镇却摆了摆手,大步朝着那唯一一个空桌子坐了过去。 “去什么二楼三楼的,这多好,热闹!” 八仙桌不大,朱祁镇坐下,招呼了李贤、商辂之后,剩下的锦衣卫都自觉站在身边保护,给那龟奴看的眼皮子直跳。 “身穿绫罗,没想到这么抠,自己的下人连个座都不给,还热闹,抠搜鬼。”龟奴小声说道。 本以为是个大主顾,结果一看是个不拔毛的铁公鸡,本来想着时来运转能收俩赏钱的龟奴,现在只剩下对朱祁镇的鄙夷了。 “你说什么?嘀嘀咕咕,贼眉鼠眼的。”郭懋回过头来,不善的盯着龟奴。 “没什么没什么。各位爷,小的给您几位搬几个凳子,您稍待。”龟奴当然不会说自己的想法,一脸献媚的说道。 “坐什么凳子,不用!你小子别起什么坏心眼,好好伺候着,要不!”郭懋示威的扬了扬沙包大的拳头。 要不什么?也不看看这是哪!教坊司!也就是小爷我心眼好不跟你一般见识,不然非得让你吃吃苦头,一个连二楼都上不去的家伙,跟我这摆什么谱! 心里想着,嘴上却说:“这位爷您放心,来这玩的肯定都把你们当衣食父母伺候!”配着点头哈腰的模样,很是谦卑。 “行了老郭,你老吓唬人家干啥?小二来壶花茶,一碟果子。”朱祁镇很是节俭的说道。 可却让龟奴犯了难,支支吾吾的说道:“这位爷,我们这一张桌子是一贯钱。有一壶茶,四样点心,您看这个行吗?” 朱祁镇有些错愕,这是最低消费明朝版? 一张桌子一贯钱,这时候金银都不能在民间使用,一贯钱就是一千文。 一个长工一个月才九百文的收入,只是坐在这就得用一个普通人一个月的收入,奢侈啊! 商辂果然是熟客,听得龟奴言语,直接扔了一锭银票过去。 却不料龟奴打开一看,心里更是鄙夷,本来还说是大款呢,这出手一锭钞,就要当一贯钱用,脑子被驴踢过了? 为难的说:“这位公子,现在一锭钞,只能做半贯钱用,您这个还得再补一锭才够数。” 郭懋不耐烦了,揪住龟奴怒声道:“一锭钞就是一贯钱,我大明的钞法就是如此规定的,你敢私自折价?” “好了老郭!”朱祁镇制止了要进一步动作的郭懋。 他当然知道是怎么回事,明朝的纸钞是继承了元朝的钞法基础上改良,或者说改坏来的。 原因是老朱发行了大明通宝之后,并没有与金银或者铜钱挂钩,导致纸币滥发,自然价值越来越低。 而深层次的原因是,钞法不改服务于统治阶层,是搜刮民财的手段。所以纸币不能自由兑换,只能是官府衙门购买物品用,普通人当然是敢怒不敢言。 而到了后期,想要改革钞法的,甚至允许以纸币交赋税,可还是无法抑制钞法的没落,最终只能重新大面积使用铜钱。 商辂当然很懂事的直接又拿了一张银票出来,其实这点钱对于他来说不是事,只是在皇帝面前有些丢人了,脸色有些僵硬红润。 龟奴接了就快步离开,本来聚在众人身上的目光也纷纷移开。 “商辂,你很懂规矩嘛!我看你不像只来过一次的样子。”朱祁镇面带戏谑的问。 “皇、公子,我我我我没有啊,要是经常来我肯定一次就给够了,不会出这个丑。”商辂结结巴巴的说道。 李贤突然嘿嘿一笑:“弘载,说不定,你是故意的,就是为了让公子以为你不常来,实际上却是常客里的常客!” “你!原德兄,公子面前可不敢胡说啊!我岂是那种不知道洁身自好的人。”商辂赶紧否认。 “商辂,你真来了,现在跟我坦白,保证不追究,男人嘛,是吧!”朱祁镇也开始拱火。 “臣,我真没有,就来那一次,所以我就多少懂点。您可千万别听李郎中乱说,他看热闹不嫌事大。” “哈哈哈!”朱祁镇李贤两人相视一笑。 “那你那次都干什么了?跟谁来的?也是在这一楼?”朱祁镇好奇的问道。 商辂支支吾吾的说:“那,那次就是跟一些同乡、同年来玩,是一个家境殷实的兄长做东,当时是在三楼,就、就听听曲,看看舞,然后喝的酩酊大醉,被人抬回了客栈。” 朱祁镇又问:“三楼花费是不是很高?” 商辂点点头说:“事后听我同乡说,那晚的花销,估计、估计够一家人一辈子生活。” 第八章 跪不跪 朱祁镇有些不知道说什么,他明白也理解消费能力的差异,但是听见这个形容词,还是让他不能平静。 一家人一辈子的开销,只是一群人一晚上的开心,这其中是不是所有的钱都是干净的? 见朱祁镇不说话,剩下几个人噤若寒蝉,李贤不住地对着商辂挤眉弄眼,表情中充满了责备。 仿佛在说:皇上好不容易出趟门,这一天净因为你生气了。 “行了,别使眼色了,眼睛不累还是怎么?”朱祁镇压下心头的疑惑。 就算要查也不是在这,更不能当着商辂的面,否则,让他以后怎么面对自己,面对其他人? “好像来什么大牌了。” 只见舞台上艺人纷纷退场,一个满脸花红柳绿的中年妇人独自站在台上。 “这不是教坊司的奉銮吗?她怎么出来了?” “难道是今天有什么特别节目?” “哎,我听说……” “这个人就是教坊司的奉銮?”朱祁镇诧异的问李贤。 李贤点点头,确认了这一个消息的真实性。 朱祁镇嘴角忍不住抽动一下。 “这脸化的怎么跟猴屁股一样?就算这个官是女的,就算正九品是芝麻绿豆大的官,可也不能这么不顾仪态吧?这妆也太厚了……”朱祁镇扶额,没眼再看。 李贤无奈的笑了笑:“此前我见的不是这个样子,可能是今天家里有什么喜事吧?!” 来自皇上的嫌弃,是所有臣子最害怕的东西。 教坊司奉銮秦平婉清了清嗓子,低下顿时鸦雀无声,连二楼三楼的客人探出头观看。 “各位贵客,我是这教坊司的奉銮:秦妈妈,代表我教坊司给各位请安了。”秦平婉施一个万福。 “秦妈妈,你可不轻易出来啊!想必这次肯定是有什么惊喜给大伙准备了吧?”一个浪荡公子在台下喊道。 秦妈妈淡淡一笑道:“这位公子猜的不错,大家都知道我教坊司中有琴棋书画舞,五位头牌姑娘,今天特意让其中的琴、舞两位姑娘为大家献上一曲新编舞曲。” 此言一出,台下众人纷纷开始起哄,叫好声、口哨声此起彼伏。 秦平婉没有再说话,又向众人行礼后就退下台去。原本准备压阵的秦妈妈,身边突然来了一个小厮,与她耳语几句后两人匆匆的走了。 场面顿时安静下来,所有人都翘首以盼,今天的特别节目。 场中开始响起古琴声,铮铮琴音如金戈铁马,冲击向众人耳膜。 “难道?”朱祁镇心里已经有了猜测,静静的等着节目的演出。 ‘怒发冲冠 凭栏处 潇潇雨歇’ 一个声音出现,将岳飞满江红的第一句,字字铿锵的唱出。 伴随着歌声,一袭红衣从后台飞身入场,手中长剑横斩,目光中充满坚毅的扫过全场,与之对视之人无不胆寒。 当然,朱祁镇跟郭懋这两个上过战场的人看来,对方的花架子就是好看,没什么杀气。 “皇上,看这架势,是准备唱跳满江红?”郭懋凑到朱祁镇耳边轻声说。 朱祁镇斜了郭懋一眼,然后将注意力集中在了台上,所有的客人都在凝神屏气的看着台上。 ‘抬望眼 仰天长啸 壮怀激烈’ 随着第二句被吐出后,身着白衣的‘琴’,花名银月的头牌慕容星,抱着古琴缓缓上台。 与红衣水仙:赵漪,四目相对。 虽然没有了铮铮琴鸣,可银月口中的歌声,却将那种为国为民的大气滂沱,更加纯粹的表现了出来。 水仙随之转头与四周茫然而视,转而表情微微狰狞的向天无声咆哮。 ‘三十功名尘与土 八千里路云和月 莫等闲 白了少年头 空悲切’ 充满无奈彷徨的歌声,随着琴音逐渐婉转凄切起来。 水仙随之转变表情,脸上充满了不甘,在场中失神的摇晃。 ‘靖康耻 虽未雪 旧宋恨 今时灭 驾长车踏破贺兰山缺 壮志饥餐胡虏肉 笑谈渴饮匈奴血 看今朝 圣德耀山河 朝天阙’ 原本有些低沉的歌声,配着场中人的动作,将颓丧气质演化的淋漓尽致。 可突然间,随着词的改动,曲调动作一齐变化,再没了原先的不甘、愤怒等负面情绪。 转而变得激昂,嘹亮,水仙的剑舞的大开大合,仿佛眼前的空气就是鞑子,正在随着她的动作而一一被斩于剑下。 随着最后一句魔改的满江红落下,水仙仿佛面对着的是当今皇帝一般,带着充满仰慕崇拜的目光直直跪下。 一曲音落,银月也将古琴放下,正要跟水仙一同谢幕的她,却发现气氛有些不对。 朱祁镇虽然不是一个昏君,最起码目前不是,可他这点经历,再加上确实是刚打了胜仗,正是志得意满的时候。 此刻见到有人竟然专门编舞、作曲为自己歌功颂德,那小心脏那受得了这个。 又好巧不巧的水仙跪地的方向,跟他原先随意挑选这个正对大门的桌子,不谋而合了。 本着鼓励对方的想法,朱祁镇在水仙跪下来的时候,很是认可的对着对方点了点头。 而原本人满为患的场中,却因为水仙的一跪,前面客人纷纷起身避让。 正好就将朱祁镇的行为,在这个全场瞩目的焦点时暴露了出来。 场面寂静了一瞬间,楼上楼下的客人都面露震惊之色。 水仙红唇微启,一时间竟是楞在了那里。 银月毕竟还算是一个局外人,并没有太大的影响。 一看红月楞在原地,就去拽拽她,赶紧谢幕,不能再拖了,否则真要出事了。 可手刚伸出去,二楼就有一个尖细的男声,破了嗓子的大喊:“我艹,你敢受水仙姑娘一拜?” 一句话引爆了整座教坊司,上下三层立刻形成了3D环绕立体音回荡在楼内。 在不远处的一个幽静小院中,秦妈妈正在恭敬的跟一位客人说话。 听到这阵声音,对方好像很感兴趣的问:“这就是你说的惊喜?” 秦妈妈连点头:“大人您听,反响很激烈!这次一定能轰动全城。” “嗯!做的不错,最好让皇上也能看到,他有多了不起!”来人兴奋的吩咐道。 “艹!你还真牛逼啊!水仙姑娘跪的可是皇上!你敢受她一跪?”关玉从二楼下来愤怒的指着朱祁镇吼道。 此外,一位位锦衣公子围住朱祁镇几人,那水仙正紧咬红唇,面色铁青的看着朱祁镇。 当今皇上可是她的偶像,所以她才能灌注了所有的感情在舞蹈中,现在怎么能让这样一个人玷污了她对皇上的倾慕呢? 朱祁镇看着眼前这些人很无语,他刚刚只是下意识的觉得花魁搞的不错,本想鼓励鼓励人家,没想到却被这么多人误会,以为自己故意占人便宜。 可我明明就是皇帝啊,点个头,认可你不是挺好的?你马屁也没拍到马腿上啊! 场面上这些人,见朱祁镇不说话,更是恼羞成怒,都以为对方的面无表情是对自己的不屑,京城的老少爷们那能受这个气? “干丫的!”带头的那人叫道! “等一下!”正是群情激愤的时候,李贤突然大喊了一声。 这一声喊,直接给那群纨绔子弟喊蒙了,郭懋也将提起的双手顿了顿。 “大家都是来开心的,我们公子头回来,不知道要避跪,大家不用这么激动,我们愿意补偿水仙姑娘!”李贤先对众人说道。 又对着面色不太自然地朱祁镇小声言语:“皇上,您别生气,人太多,也都是为了您出头的。还都是您的子民,咱不跟他们一般见识!” 朱祁镇自然是不想节外生枝,点头同意。 可那红衣水仙却带着哭腔的一口回绝:“我不要什么补偿,皇上是大英雄,我跪他心甘情愿,你凭什么替他受了?你怎么敢!” “水仙姑娘!我!”朱祁镇话还没说完就又被人打断了。 “干丫的!”又是带头那人。 郭懋看的眼中冒火,真想一巴掌拍死他。 “一百两白银!”李贤大声喊道。 场面顿时安静了下来,一百两!还是不在市面流通的白银,这已经抵一家子十几年生活所需了。 “不就是钱吗?怎么有几个子了不起啊?本少爷出二百两,你给我们水仙姑娘磕头道歉!”关玉恨恨的叫道。 朱祁镇原本歉意的心态消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凌厉的寒意。 “这辈子,敢让我磕头道歉的不多。” 关玉切的一声,面露鄙夷的神色:“你想听,小爷我可以大发慈悲多说几遍!跪下!磕头!” 朱祁镇拦住要上前的几人,对着关玉说:“想让我磕头,也不是不可以。” 关玉更加鄙夷的目光落在了朱祁镇身上。 “要不多给一百两?给你也磕一个?”朱祁镇期待的问。 “哈哈……” 这话一出口,不光是关玉,在场的几乎所有人都在嘲笑他。 关玉更是觉得自己踩了一个软脚虾没意思。 “水仙姐姐,那人我看都给吓傻了,要不你就发发善心让他走吧,要不也影响我们教坊司的名声。”银月拉着水仙的袖子,小声的劝道。 原本满面寒霜的水仙,此时也没了刚刚的怒气,她也微颦黛眉,为场面失控担心,却又咽不下这口气。一时间心里纠结,没办法决定。 “姐姐!”银月看水仙面色复杂,心里越来越急。 眼看那关公子就要上前受那个呆子一拜,银月一颗心终于再也不能按捺。 大喝一声:“且慢!” 第九章 眼里有大明律吗? “关公子且慢!”银月又喊了一遍,终于将场中的注意力都吸引到了自己身上。 “关公子好,各位客人好。银月感谢诸位对我们姐妹的支持,教坊司本是一个风花雪月的地方, 各位公子老爷来这,也都是来找乐子的,千万不要坏了自己的好心情了! 我已经跟水仙姐姐说好,既然这位公子是初来乍到,不懂规矩。 那我们自然不会得理不饶人,这件事就此揭过。 感谢大家的路见不平,就是个误会,咱还是该听曲的听曲,该喝酒喝酒。 就当给咱教坊司一个面子!今天这事就算了,这位公子你看怎么样?” 说完将目光投向了朱祁镇。 朱祁镇暗暗点头,好一个识大体,知进退的姑娘,可惜是个鸡…… “既然水仙姑娘愿意原谅在下,那我自然万分感激,多有得罪,感谢海涵!”朱祁镇拱手道。 那水仙此时也恢复了平静,自己也只是个舞娘,就算卖艺不卖身,可不还是一个贱民? 万一给教坊司惹了事,那自己又能有什么好果子吃呢? 想到这里,水仙收敛心情,只是轻轻点了点头,就准备要去后场休息。 二楼、三楼的公子老爷们,见没有热闹可看,也都要转身继续找自己的乐子。 “慢着!”公鸭嗓子的关玉突然出声。 将准备回屋的众人重新勾了出来。 朱祁镇眼睛微眯,他倒要看看这位关公子想干什么! 关玉见自己再次成为了全场的焦点,心里好不爽快,言谈举止也越来越乖张。 “关少爷!”水仙忙叫。 “关少爷关爱,水仙感念。还请您回雅间,稍后水仙一定前去献舞一曲。” 关玉扭头看向水仙,本来乖戾的面色消失不见,而是换上一副垂涎的表情。 “水仙,本少爷岂是那种半途而废的人?今天这个人惹了你,我就要让他明白明白,京城不允许有这么牛逼的人存在!” 这是赵瑞龙上身了?明朝大公子?难道是穿越者吗?朱祁镇脑袋上整整齐齐冒了三个问号。 关玉又看向了朱祁镇,大声说:“小子儿!你不是说加一百两给我磕一个吗? 既然水仙姑娘不用你磕头了,那我也不欺负你,还是三百两,你只需要给我磕一个,今天这个事就了了,小爷当没发生过,要不然!” 眼睛斜睨几人,关玉慢哼哼的接着说:“要不然,小爷就让你们去大牢里尝尝西北风是什么滋味。” 朱祁镇拦着身后几人,李贤跟商辂脸已经憋的通红,一直想上前教训教训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二世祖。 “既然是这样,那关公子,你看让你身边的人都散开吧!要不磕给别人那您不就亏了?”朱祁镇和气的道,竟像是真要给他磕头。 关玉左右瞅了一眼,身边的护卫渐渐散开。 “关少爷,还请给我一个面子,都是客人,不要闹得不欢而散才是。 那位公子,你赶紧走吧,关少爷就是爱开玩笑,你别傻傻的往上撞了!”银月姑娘又劝道。 朱祁镇这个时候自然不可能走,他倒要看看这是哪来的少爷,敢这么嚣张的! “谢谢银月姑娘好意,在下确实是缺钱,有这么一个好机会,肯定不能错过!” “你这人怎么不听劝啊!”银月银牙暗咬,见谁也劝不动,只能交代水仙一声,气鼓鼓的从后门出去了。 水仙也知道妈妈对这个舞曲有多看重,自然是不想让有关皇上的这么一支舞,沾上任何的花边新闻。 “关玉少爷,您要是为了我好,还是算了吧!”水仙哀求道。 关玉两眼一瞪,高声喊:“水仙,我这可是为你出气啊!” “谢您的好意,您的心意我领了,今天一定给您多跳几支。”水仙只能以自己换来对方的退步。 “那,这可是你说的啊!今天要陪本少爷不醉不归!”关玉说着,一双色眯眯的双眼,不住地在水仙身上游走。 水仙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却也只能无奈点头。 “好!那本少爷今天就放你一马,记住,以后见到关家的轿子,就远远的避开,别让少爷我再看见你!” 就当场内众人又以为没热闹可看的时候,朱祁镇对着得意洋洋的关玉,反问道: “关少爷,你不是要给我三百两银子吗?怎么现在不作数了?” “哎呦,这哪来的主儿?要钱不要命啊这是?” “我看是故意装傻充愣的挑事呢!” “哎,你们哪来的到底?知不知道这关少爷什么背景?” “嗨!关少爷,甭废话了,让这几个人知道知道马王爷到底几只眼!” 围观众人,又开始起哄了。 关玉见对方敬酒不吃吃罚酒,自然是没了好脸色,本来被水仙打断了自己发泄,就硬生生按住了自己的怒意。 虽想着有水仙作陪也不亏,可心里还是有些不爽,现在见到朱祁镇这么不识抬举,更是充满了对朱祁镇不知好歹的不满。 “行啊小子,这么想要钱,那少爷今天就成全你,一条胳膊一千两,一条大腿两千两,怎么样?卖不卖?” 朱祁镇则是淡淡的一笑,看着对方已经包围过来的十几个家丁,终于不再阻拦郭懋。 “为关少爷送胳膊腿!”朱祁镇一声低喝,郭懋就像离弦之箭,魁梧的身材犹如出膛的炮弹一般,径直落入对方的人群中。 水仙看着逐渐离谱的场面,樱桃小嘴跟眼睛同时张圆。 只是接触的一个照面,郭懋就将对面十几个家丁,全部打翻在地。 朱祁镇从郭懋出手开始,就一直坐在凳子上,慢条斯理的端着茶杯,仿佛世界与自己无关一般。 周围的看客们再也没有说什么怪话的心思,看着那关玉一行的惨样,往边上凑了又凑。 关玉连同十几个的家丁已经被制服,家丁们被打的躺在地上哀嚎,只有关玉还能直着身子。 倒不是因为能打,而是郭懋为了将他押到了朱祁镇面前,并没有连他一起处理。 朱祁镇又啜了一口茶,就着杯口上飘飞的薄薄雾气,看了关玉一眼。 茶水入喉之前,只说了一个字:“磕!” “你们敢!我是广德商号的少东家!你敢动我?” 话还没说完,郭懋直接一脚踢过去,让这位少东家跪在了朱祁镇的面前。 “广德商号?你们谁知道?”朱祁镇反问道。 “公子,广德商号号称是京师第一商号。 冤家宜解不宜结,既然您出了这口气,不如就此和解吧? 这件事因我而起,公子就当给我一个薄面可好?”水仙行礼说道。 在场的的人也都看出来,这人应该是个过江龙,要不怎么会不知道广德商号?要不怎么会有身手这么好的家丁? 再也没人起哄架秧子,都躲得远远的看热闹。 “对!我可是家里的独子,我们关家跟当朝大臣都是合作关系。 你再敢动我,我让你后悔做人!”虽让被扣,关玉依然不可一世的叫嚣。 “哦?这么深厚的背景吗?敢问是几品大员?”朱祁镇故作害怕的问道。 那关玉跪在那还顽强的抬起头,哼哼一笑:“说出来怕吓死你!” 没有什么犹豫的就将那人说了出来:“刑部尚书!金濂,金部堂!” “竟然是刑部尚书,我说怎么这几年广德商号异军突起,突然就成了京师第一大商号。”围观的人说道。 听那人言语,关玉更是得意,傲然看着朱祁镇等人,却没想到,对方好像并不害怕。 不禁觉得,朱祁镇几个是土鳖到孤陋寡闻,连刑部尚书都不知道是谁?还以为自己瞎编的? 关玉有些不安的说:“我告诉你们,兵马司的指挥使都是我家常客,这会人应该快到了,快给爷爷我放开,要不……” 朱祁镇实在听不下去他的聒噪,直接一巴掌打的关玉眼冒金星,打断了对方的叫嚣。 “你脑子倒还有点用,知道叫人来。”朱祁镇盯着关玉说道。 关玉被这一巴掌打蒙了,然后回过神来,准备破口大骂的关玉。 看着眼神可怕的朱祁镇,却张张嘴也没敢说什么,他暗暗发誓,等到自己人来了之后,一定将这群人好好教训教训。 “公子,这里人多嘴杂,等会真要是五城兵马司的人来了,再冲撞了您。 不如先回宫,我跟商辂督办这些个仗势欺人的恶霸!”李贤在朱祁镇耳边说道。 从听到了金濂的名字,他就知道要遭,虽然朝廷大员做生意是大家都知道的事,但是将这事摆到明面上说,还是第一回。 朱祁镇看了李贤一眼,眼中意味莫名的说:“李贤啊李贤,外面倒是圆了,就是不知道里面还方不方?” 李贤呵呵一笑:“只要公子需要,百姓需要我自然是的。” 朱祁镇不置可否的一笑:“这个等以后再说,今天我就要看看,这些个人是怎么欺压百姓的!” 有了朱祁镇的这句话,众人再不言语。那些个关家的家丁,虽然受伤不重,可都是老艺术家了,只是躺在地上哼哼唧唧的诉苦。 没多久,朱祁镇就见到了关玉的援军。 只见一个书童模样的人,带着一队东城兵马司的巡捕,进了教坊司的大门。 那位大腹便便的副指挥使,一说话一脸横肉就开始乱晃。 “你们这是在干什么?光天化日之下竟敢当街行凶?眼里还有大明律法吗?” 第十章 一个大脑袋 “刘副指挥使!这帮人挑衅在先,还打伤了我跟家丁,手段极其残忍! 您可一定要为我们这些百姓做主啊!”关玉见帮手来了,赶紧哭诉道。 刘强盯着朱祁镇几人好一阵看,目光尤其在,郭懋带领的几个锦衣卫身上逗留了很久。 曾经的行伍生涯知觉告诉他,对方是行伍出身,就是不知道退役了,还是依然在军中。 “几位,还不放人吗?”确认不是哪家的公子之后,刘强终于开口, 再强的过江龙,到了他刘副指挥使的一亩三分地,那也得盘着。 朱祁镇冷眼看着刘强,反问道:“刚进门就认定我们寻衅滋事,就凭那个书童的几句话,会不会太武断了?” 刘强也看出来朱祁镇是头头,就对他说:“不管是因为什么,我们是负责维护京师治安的衙门。 我在场你还不放手,就是在藐视大明律法!藐视朝廷! 念你们是初犯,现在听我命令,即刻放开关少爷!不然!” “不然怎么样?”朱祁镇反问,今天已经听了好多个不然了。 刘强突然狠厉:“拿下!” 一声令下,身后的巡捕抽出手中长刀,一时间楼内都是金铁之声。 原本看热闹的众人,此时也都想尽快离开教坊司了。 “公子!还是放人吧!民不与官斗!到衙门总能说的清的!” 正当郭懋等人准备亮明身份的时候,巡捕身后突然有一个熟悉的声音叫道。 朱祁镇循声看去,竟发现那兴隆布庄的老板丁晁,此时带着镣铐被拿在后面。 “呃,丁大哥?你怎么被抓了?”朱祁镇阻止郭懋问道。 “唉!一言难尽。”丁晁手指身边的几个二流子说道。 对方满不在意,一脸不屑的看着丁晁,一点也不当回事。 朱祁镇看了看混混跟刘强,刘强跟关玉。 “跟着去看看。”朱祁镇小声跟几人说道。 “那行,丁大哥,我听你的,我们没犯法也不怕去衙门,咱一起去!” 又对郭懋说:“老郭放开这位关少爷,刘副指挥使是吧?走吧!” 关玉揉了揉手腕,恶狠狠的看着朱祁镇几个人。 “刘副指挥使,这几个人当街行凶,残害良善。为防他们再暴起伤人,以防万一是不是要给他们戴上刑具?” 刘强淡淡开口:“当然!撂倒了这么多人,指不定是什么江洋大盗!来人!上镣铐!” “且慢!刘副指挥使,大明律有明文规定,未定罪之人,不得带枷锁,你是要知法犯法吗?”商辂怒视着刘强。 刘强嗤笑一声:“这人证物证都在,你说没罪?我说你们有罪就是有罪!” 朱祁镇一挑眉,好大的官威啊! 不过还是没有让几人亮明身份,朱祁镇倒要看看这刘强还敢做什么! 没多久,几人就全部被带上了枷锁,朱祁镇看着一身轻松的关玉。 沉声问:“他们为什么不戴?” 刘强一脸轻蔑的回答道:“关公子是受害方,自然不用戴镣铐!” “呸!还受害方,充其量也就是个互殴,又是他们先挑事在先,怎么就成了我们伤人有罪?”郭懋终于忍不住的骂道。 “哎哟,带上镣铐还这么狂!等到了衙门看我不治你个藐视官差之罪!”刘强不屑的说。 “你!还有没有王法了?”商辂刚想再说些什么,却被李贤拉住。 李贤偷偷指了指朱祁镇,小声的说道:“别说话,皇上早有打算,跟着去就行了。” 眼见几人老实下来,刘强随即带着几人就回了东城兵马司。 “哎呦哎呦,怎么就打起来了?”边跑边叫的秦妈妈大声的喊道。 “哎!人呢?” 一进门教坊司已经是恢复了纸醉金迷的状态,可人数却明显少了许多。 “带到兵马司去了,嘿,这回那几个人估计得遭不少罪了!”一个客人搭话道。 秦妈妈愣在原地,这可怎么办才好?为皇上献礼的节目上,出了这档子事,皇上真要是知道了,不得怪罪下来!可不能再闹大了! 呆呆的看着东城兵马司的方向, 秦妈妈不知道怎么跟那位大人交代,这事给办砸了。 朱祁镇在去兵马司的路上,也打听明白了丁晁被抓的原因。 据丁晁所说,据在朱祁镇等人走了之后,布庄里突然就来了群小混混。 丁静丹本来在店里玩耍,这帮混混嘴里不干不净,把丁静丹吓哭了。 丁晁见女儿受欺负,一时情急就跟他们打了起来,可没成想小混混一触即溃,只是一个照面就全军覆没。 本来丁晁还在为自己的战力惊讶,结果兵马司的人马正巧巡逻到了布庄,再然后丁晁就被抓起来了。 朱祁镇就得出了一个结论:这件事不能说有问题,只能说是有人策划好的。 五城兵马司以城市东西南北中,划分出的其中之一,里面最大的官也就是各司指挥使,正五品的武官,在京师里是连早朝都不能经常上的级别,职责有点像现代的派出所跟消防队的集合。 而教坊司是在东城兵马司辖区,位置就在紫禁城跟教坊司中间,指挥使是一个满脸油亮的胖子,四十多岁,还是朱祁镇的本家,名字叫朱旦。 “堂下何人?”朱旦一拍惊堂木。 “朱大人,属下巡街时发现于演乐胡同处有人斗殴。”刘强指了指丁晁等人。 “那几个人怎么回事?也是一块的?”朱旦指着朱祁镇问道,他隐约觉得这几人有些面熟,就是想不起来在哪见过。 “朱大人!我是关玉啊!我是广德商号的少东家!前些天还见过呢,您忘了?”关玉满脸堆笑的说道。 朱旦的两只小眼滴溜溜一转,脸上多了一些恍然,怪不得他觉得眼熟。 指着关玉哦哦哦了半晌:“原来是关家公子,我想起来了。怎么回事?这你也在这个布庄打架?” 只见刘强走上前,在朱旦跟前耳语一番,朱旦的小眼在朱祁镇跟关玉身上来回转悠。 李贤靠近了朱祁镇,有些担忧的说道:“公子,我看今天已经准备好了一个局,要不现在就表明身份?” 朱祁镇当然也知道有问题,他就是想看看这个指挥使大人要怎么判案,便摇摇头没有同意。 “哎!你们俩偷摸嘀咕什么呢?公堂之上,岂容你们交头接耳!给本官跪下!”了解完来龙去脉的朱旦一拍惊堂木,喝道。 “朱大人,审案不得讲究个先来后到? 兴隆布庄案子在前,我们的事情在后,要审也先审布庄的案子。 再说我们是不是犯了法还没有定罪,怎就要我们跪下听审?是那条大明律规定的?”朱祁镇凝视朱旦说道。 朱旦被问的一愣,竟然有些不知怎么回答,正在这时,堂外聚集的人群中突然传来喊冤声。 “大人!冤枉啊” 只见一个中年妇人怀抱一个女娃,站在人群最前方喊道,身边还有一个状师模样的读书人。 “堂外何人喊冤?”朱旦肥大的额头皱起问。 身边的刘强认出了来人,解释道:“大人,是那布庄店主的妻儿。” “她们俩也参与殴打他人了?”朱旦又问。 “那倒没有,否则属下就连她们一起抓了。”刘强解释道。 朱旦大脸猛的板起来:“既然是无关人等,那就速速清退,不要影响本官审案。” 说完手一摆就要让门外的衙役将人赶走。 “且慢!”一声断喝。 朱祁镇见有人阻拦,就暂时按捺下了出手的打算。 只见门外的书生昂首挺立,喝退了捕快后又说:“在下董太启,是丁老板一家请的状师。朱大人,我可以进去吧?” 董太启灼灼的目光落在正堂。 朱祁镇暗暗点头,这个董太启身穿一件灰色长袍,打眼一看并不起眼。 可仔细看来气度确实不凡,应该有些本事,就看看这个朱大人怎么处理了。 “大胆!朱大人办案,你敢指手画脚吗?朱大人千万不能受这些贱民的胁迫!”关玉跋扈的说到。 朱旦不喜的看了关玉一眼,自己怎么办还得让你同意? 于是下令:“状师可以进来,家属在堂外等候。” “大人!我!”关玉还想再说什么。 “你再干扰本官办案,本官就将你也拷了!”朱旦冷冷的说。 关于张张嘴,终究是没敢说话。 刘强赶紧打圆场:“朱大人不要生气,关少爷也是不想让那些人打扰您办案,消消气消消气。” 朱旦冷哼一声没有说话。 这一幕给朱祁镇看的暗笑,看来这朱旦、关玉、刘强三个人还不是一个鼻孔出气。 “敢问朱大人,这丁晁丁老板到底犯了什么罪?”董太启进门就直奔主题。 “你既然做了状师,好歹是个秀才,说话怎么这么没有礼貌?”朱旦有些不高兴,他嫌弃董太启态度不够好。 这给朱祁镇看的,刚才的笑意也没了,只想一鞋底子抽到他的大脸上。 “大人,衙门是审案的地方,是为无辜者伸冤,使枉法者受罚的光明之地。 大人您是这衙门的主官,自然是以为民做主为先,我也是为了您清正的名声,这才直入主题。 否则再有不知情的人,揣测您跟我有什么关系,这不是影响大人官声了吗?”董太启正义凛然的说。 第十一章 变脸 朱祁镇见董太启自然将问题挡回去,不禁暗暗点头。 “嗯,这,本官自然是为民做主的好官。 那个,刘副指挥!你把那个什么布庄老板的事再说说。” “是大人!下官在巡查辖区的时候,发现这个兴隆布庄的老板丁晁,正在殴打这几位顾客。 你们几个,把身上衣服撩开。”刘强指挥着那几个混混。 随着几人将上衣褪去,门外顿时响起了一片惊呼。 “啊,打的这么狠?这老板是练家子啊!” “这我看肯定是老板的问题了,有什么矛盾也不能打人啊,这一片青一片紫的,都打出来内伤了吧?” “你们是眼睛有什么大病吧?这几个明显就是二流子,人家是店主,一想就知道怎么回事了吧?” “你又明白了?理中客是吧?” “我认识那几个人,平时就游手好闲的。” “那怎么了?他们不能买布吗?什么道理?” …… 丁晁这个当事人蒙了,他就推了几下,怎么可能会伤成这样? “你们几个,说说怎么回事?”朱旦问几个混混。 “大人,您可要为我们做主啊!我们哥几个就是去布店挑挑布料。 这店主不知道怎么了,上来就动手打人,您看这给我们打的。”为首的混混委屈的说。 “是啊大人,这么重的伤,肯定几天干不了活了。 家里人吃饭都成问题,必须得赔我们医药费、误工费!” “这身上的伤势这么严重,一定是店主店大欺客。 竟然敢光天化日殴打他人,来人啊!”朱旦啪的一声将惊堂木拍在桌子上。 朱祁镇冷冷一笑,这么明显的“化妆”。 问也不问就直接判丁晁有罪了,连最起码的逻辑都没有。 丁晁见这朱大人竟然这么轻易就要给自己定罪,赶紧连连磕头辩解: “大人!给小人一百个胆子,小人也不敢将人打成这样啊!小人冤枉!冤枉!” 朱旦只是不耐烦的挥手道:“拉下去打二十大板,我看你招不招!” “朱大人!这样未免唐突了吧?”董太启上前阻拦道。 “起码应该问清经过,两相印证才定罪啊!这样的案卷交上去,就是监察御史参你的证据!” 朱旦看了看身边做记录的师爷,见对方也点头。 只好说:“事实清楚,连布店老板都承认自己打了人,你想怎么问?” 董太启走到那混混头子面前,双眼打量了对方几眼才问道:“几个男人,怎么会结伴去买布料?” 那混混头子明显早就想好了怎么回应,一副欠欠的样子反问:“怎么?大明律规定男人不能买吗?” 门外也跟着响起哈哈大笑声。 董太启倒也不恼,继续问道:“当然可以,那你们中午在哪吃的饭?” 混混有些摸不着头脑的说:“你管我在那吃饭干嘛?” “我是对方状师,依法讯问你的行动,你如实说就行!”董太启严肃的问道。 “中午,中午就在长安右门大街上吃的饭,怎么了?”混混吞吞吐吐的说。 “那家馆子?在什么地方?”董太启追问。 “叫阿青小馆,就在长安右门大街上!”混混头子不耐烦的回道。 “那好!你们是什时候吃完了饭往兴隆布店来的?”董太启又问。 “我,这我哪能记得?大概是午正末吧。”混混头子含糊其辞。 “那你们是突然想买还是早就想好了,是边逛边走?还是直奔丁家布店而去?” “自然是到了那门口想去看看,不能吗?” “董太启,你问的都是什么问题?他在哪吃的饭,什么时候去的布店,跟他被店主打有什么关系?”刘强打断了问话。 董太启微微一笑:“刘副指挥别急,他们已经问完了,还请你再回答我几个问题!” 本来不想搭理的刘强,看着朱旦的表情,只好同意。 “哼!那你尽快问,我今天还有巡逻的差事要做,没时间跟你在这瞎耽误工夫。” “我要问的就是你的差事!刘副指挥,你巡逻的范围有多大?巡视一圈需要多久?”董太启问道。 “我自未时初开始自辖区巡视,一圈用时半个时辰。” 刘强本来不愿意回答,可看朱大人朝他点点头,只好如实说了。 “那到丁家布店需要多久?”董太启又问。 “也就一刻的时间,还有完没完?”刘强不耐烦的说道。 董太启抱拳道:“问完了,刘副指挥稍等。” “丁晁大哥,请问你是与何时见到了这几个人的?”董太启转去问丁晁。 丁晁惊魂未定的回想后说:“大概也是在未时初,这几个人来到我店门口,嘴里骂骂咧咧的,还把我闺女吓哭了。 我与他们理论,结果他们不光骂我,还咒我女儿短命,我没忍住,就动手推了他们几下。 结果,几个人直接躺在我店里不起来,嘴里嚷嚷着打人了,然后这位大人就到了。” “对了!那时候这几位公子刚从我家店里出来!”丁晁又补充道。 “哦?” 朱祁镇冲董太启点点头:“没错,我们午时后进的店,未时初走的。” “怎么哪都有你!”关玉撇着嘴吐槽。 “哎呀,董太启,你问完了没?事情已经很清楚,店主也承认是他打了人,现在可以定罪了吧?”朱旦一脸不耐。 董太启郑重的说道:“朱大人,我已经问完了。” “问完了是吧?来人,拉下去打……”朱旦又要用刑。 “且慢大人!”董太启又一次打断了朱旦。 “又怎么了?你不是问完了吗?你又想干嘛?”语气已经很不耐烦了。 “大人,就是因为我问完了,才更要阻止大人用刑!” “你这话是什么道理” “因为这件事自始至终就是一个局,我拦您,是不想让您背上污点!”董太启斩钉截铁的说道。 那朱旦一愣,一时间没转过来这个弯。 朱祁镇明白董太启的意思,就说:“董兄的意思是,我们未初走的,刘强是未初一刻到的,中间只有一刻钟的时间。 而这几个人是午正末吃完饭,从长安右门大街,到演乐胡同买布,最起码也要用上一刻钟的时间。 就算中间没有任何停留,直奔丁家布店而去,那丁晁也只是刚跟他们见上面,怎么可能将他们打成这样?” “这?” 朱旦的大脑袋转向师爷,问:“师爷你说呢?” 师爷摸着自己的八字小胡子,心里一阵暗骂:刘强跟你说什么我又没听见,你问我我怎么知道你想干嘛? 只好含糊回答:“嗯,好像是这么回事啊!” “朱大人,您千万不能被这个人蛊惑,他们来路不明,连金濂大人都没听说过,肯定有问题!”关玉适时的出言干扰。 朱祁镇呵呵一下:“你怎么知道我不认识金濂?” 关玉不屑的说道:“你怎么可能认识金部堂。” 不管两人的嘴炮,朱旦终于又想起来刘强跟自己说的,关玉是金濂金大人的人。 这广德商号自然也是金大人的产业,而这个布庄是广德商号看上的地方,早些天确实是在喝的迷迷糊糊时答应了要帮忙。 再回想起前几天吃饭时,席间那位掌柜一直在说当朝大臣,话里话外都是说自己有背景。 而且确实有很多自己都不清楚的隐秘,都是那位关老爷告诉自己的,不禁又多信了一分。 忙瞪了一眼师爷,埋怨他差点坏了自己的仕途。看了一眼堂下众人,还真巧,今天都是都是跟关家有关系的,应该是故意安排的。 “啪!”惊堂木重重落下。 “来人,将这几个人全都拉下去各打三十大板!扰乱京师治安,不打不足以正纲纪!”朱旦脸上的肥肉都抖了抖。 “谁敢!”朱祁镇眼中寒芒迸射。 他万没想到,只是提一个名字就能让一个官员颠倒黑白,他们就没有起码的是非观念吗? 门外看热闹的百姓也开始起哄。 “嘿,真有意思啊!这是咋了?被人踩了尾巴了?” “把门关上,谁再喧哗,以咆哮公堂论处。”朱旦对着门口的衙役,同样也是对门外的百姓们说道。 “嘎吱”声后,衙门大门紧闭,门外的动静传不进来,门内的故事也不为外人知。 “哼,你不是挺厉害的?还谁敢,朱大人的公堂,你算什么东西?”关玉冷冷笑道。 朱祁镇身体有些发抖,他看着那张“明镜高悬”匾,跟下面的人一对比,几个字是那样刺眼。 “给关公子拿张凳子,不能让受害人再受委屈了。” 朱旦眼皮也没抬继续说道:“这个说话这个,咆哮公堂,目无法纪,多打三十大板!” 朱祁镇没有兴趣再跟这种人争辩,正要动手的时候却被一人打断。 “且慢!”董太启又挺身而出,站在几人身前。 怒目而视的董太启质问:“朱大人!那八个人就算记错了时间,可是一个人是怎么把他们八个同时打翻在地,又能如此均匀打出这些淤血的?” 朱旦面色冷淡,连看都没看那几个混混,就说:“师爷记上,这布庄老板身怀武艺。 以一敌八将八人打倒后仍不作休,手段极其残忍。直至巡逻的东城兵马司副指挥到来,才阻止了其的进一步加害行为。” “合理了吗?”朱旦眼一撇问董太启。 董太启震在原地,他的世界里此前从来没有过这种经历。 之前的人生只是平头老百姓的平淡生活,甚至因为自己有功名在身,还能享受读书人应有的特权,例如不用交税。 “朱大人!你!” “董状师,此案本官已经宣判,若有异议自可去都察院,请吧!” 朱旦好像瞬间变了一个人,再也没有刚才的呆傻气,目光冰冷的凝视董太启。 第十二章 既然你问了我就大发慈悲的告诉你 “你你你!真是有辱斯文!你这是在犯法,你侮辱了大明律法!你难道就不怕大诰吗?”董太启抖着手,怒指着朱旦道。 看着脸色已经是难看至极的董太启,朱旦毫不在意。一个小小的秀才而已,能翻出什么浪花来? “动手吗皇上?我已经将锁链打开。”郭懋在朱祁镇耳边问道。 朱祁镇看着场中形势,既然还没有动手,倒也不急。 就摇了摇头,他想看看这个狗官究竟想怎么判案,真是板子要加身了再出手也不迟。 郭懋等人早就怒不可遏了,要不是朱祁镇在,这衙门都得被掀了。 “董太启是吧?你自回去吧,你已经尽力辩护了,本官也会嘉奖你维护大明律的行为。 好不容易有了功名,可不要自误了。”后面一句话已经是满满的威胁了。 董太启目眦欲裂的看着眼前的这些贪官污吏,恨不能将他们全都捉拿下狱。 可自己一介书生,面对着社会的黑暗又能做的了什么呢?或许…… “拖出去!”朱旦又说,这次直接示意了两个衙役将董太启按在原地,再没有人能够阻止他处罚了。 “大人,大人!” 可还没等衙役动作,那混混头子竟然冒了出来。 朱祁镇刚要抬起来的手,又不动了。 朱旦眉头拧成个川字,他看着这个混混,不满的问道:“本官在为你伸张正义,你还有什么意见了?” 那混混被吓出一身冷汗,可为了钱,只好硬着头皮继续说道: “大人,小人不是有意见,只是……毕竟一身伤,想要些钱去看病。” 朱旦暗骂一声蠢货,打完自然就该判赔偿了,帮你们忙还不懂规矩。 不过既然关家都无所谓板子,自己也免得做这个坏人了。 “丁晁,既然对方愿意与你和解,那你愿意赔偿对方钱财嘛?” 同不同意都要赔,但是同意了就得看对方要多少钱了。 丁晁看了看对方,又看了看董太启,再看了看朱旦,最后目光落在了朱祁镇身上,他下意识的觉得这个公子能帮他。 可又觉得这个想法不切实际,人家跟自己一样是泥菩萨过江,还哪能想着让人帮自己。 “丁掌柜,好汉不吃眼前亏,先免受皮肉之苦吧!”董太启也劝道。 丁晁唉声叹气的点点头。 “布店老板已同意,你们说个数吧。”朱旦一边整理着自己那双猪手,一边说道。 混混头子明显是有备而来的,条理清晰的说: “我们八个人,跌打损伤药最起码要用上一个月,这一个月养伤的时候做不了工。 再加上进补、调养,补偿我就取一个整数,一百贯钱!最少也得这个数!” 听到这句话,丁晁猛地看向对方,不敢置信的目光中,还有一丝恍然。 他之前一直不敢,或者说不愿意相信这是广德商号刻意下的套。 一百贯钱,自己整个店的存货也不值这么多钱,这不是要他的命吗? 再联想到昨天那个广德布行的掌柜,想起当时对方那莫名表情,还有那句:你会想开的。再不明白就是傻了。 难道他从辽东来到京师,从学徒干起,努力了二十年的家当,就只能拱手让人了吗? 不,一定还有其他办法,不是要用刑吗?那就用刑吧!我不怕死! 丁晁颤声说:“大人,我是个平头老百姓,我没有伤人的能力,他们都是在胡说,都是广德布行为了吞并我的铺子下的套,请大人明察!” 朱祁镇默然,将一个老实本分的百姓,逼到要跟你拼命地程度,他们竟然还一脸无所谓的样子? “你这么说,是准备翻供,据不承认自己打人的事实了?”朱旦皱眉问。 那肥大的脸上,已经满是不耐烦的神色。 “你要想好,是要赔人家的损失,还是要先挨板子,再被本官罚款,然后再给你关进牢里。” 朱旦貌似提醒的威胁丁晁,丁晁听到这句话,本来对大明律法不甚明白的丁晁,顿时没了主意,只能将求助的目光投向董太启。 董太启见状,也赶忙整理思绪,他也在努力的想应该怎么用大明律改变这个情况。 “你们俩眉来眼去的干什么?欠债还钱天经地义,再看也大不过王法啊。”关玉十分讨人厌的出言打扰。 董太启厌恶的看了一眼这个二世祖,有一个有钱有势的爹,就嚣张成了这样,真是不知天高地厚的人。 “丁掌柜,目前的情况我也没有更好的办法了,对方是有备而来。 不过你若是想打官司,那就算是告御状我也要陪着你!” 董太启终于下定了决心,他要维护大明律法的尊严,也要维护作为百姓的尊严! 朱旦毫不在意,这种不自量力的读书人他见多了。 仗着自己读了点圣贤书,就以为自己掌握了真理,殊不知自己只是一个坐井观天的井底蛙而已。 自己什么都改变不了,不过是滚滚而过的历史中一朵不起眼的浪花,连个名字都留不下。 “董太启,好言难劝该死的鬼,既然你执迷不悟,那本官只能公事公办了。” 朱丹正准备再往下说的时候,朱祁镇好奇的问他:“你准备怎么公事公办?” 朱旦斜睨一眼朱祁镇,淡淡地说道:“秀才董太启,收受丁家钱财,妄图贿赂本官为丁晁脱罪,被本官严词拒绝! 丁晁还找了当日的几个恶霸作伪证,妄图为自己行凶制造时间不足的证据。” 朱祁镇听完这话都忍不住想为这位指挥大人拍手叫好,这个编剧能力,不比专业的差,甚至还做到了自编自导自演。 朱旦说到这,突然停了一下,他想起来,到现在还没问这几个人的名字。 于是先是交代了师爷一句:“师爷,我刚才所说已经记录在案了吧?” 得到师爷肯定的答复之后,朱旦又问:“你们这几个当街行凶的恶霸,速速报上名来!” “朱大人英明!对,赶紧报上名字,刚才不是挺厉害的,这会可别怂啊!”关玉也在一旁拱火。 朱祁镇讥讽的说:“报上名字,然后让你给我们编成恶霸?” 终于朱旦将目光投向了朱祁镇,只问:“是你们自己说还是我帮你们说?” “别!别,这跟这几位公子没有关系,跟董先生也没关系,你们想要我的布店,给你们就是了,我认了行不行?” 丁晁脸上落下热泪,声音嘶哑的开口,他不能再连累其他人。 “丁老板!” 董太启刚开口就被丁晁打断。 “感谢董先生了,您的帮助我铭感五内,只是,实在是不能连累了您。 这京师太大,我还是应该回辽东老家,哪里更适合我。”丁晁落寞的说道。 董太启终究是没有再说什么,丁晁有家有口,他做出这个选择自己也实在不能说什么。 “丁大哥,你放心,你的布庄还是你的布庄,这些人拿不走它。”朱祁镇淡淡的说。 “呦,这谁啊,这么厉害?是谁裤裆没拴好给你露出来了? 自己都快没命了,还有心思宽别人的心。还什么别担心,你凭什么?啊? 朱大人,这些人下手可狠了,给我打的不轻,您看看这身上都是伤。 您作为父母官,肯定是要给我们这些纳税大户,一个交代吧?” 朱旦有些烦这个关玉,废话太多了,要不是想搭上刑部尚书,他才不愿意搭理这个人。 不过眼下,这个面子还是要给的,没办法,只能苦一苦这几个人了。 “关公子说的有理,既然苦主有要求,我们自然要秉公办理! 来人啊,将这几人拖下去各打五十大板,再收监报送顺天府!”朱旦吩咐道。 丁晁却蒙了,这怎么我妥协了反倒是更严重了? 急忙出声阻止:“大人,您不是答应我只要我赔偿到位就不再追究了吗?” 朱旦却说:“你的案子跟关公子是两码事,不要瞎操心,你赶紧来签字画押,转让了店铺抵债。” “大人你!” 丁晁还想再说什么,却被朱祁镇拦住。 “朱大人,我还没报名字,就直接用刑,是不是不太严谨?” “朱大人想打你还管你叫什么?真把自己当回事了?”马玉又出言讥讽。 “大人,冤有头债有主,能不能让我这个苦主亲自动手?”马玉一脸期待的问。 朱旦却没理他,而是问:“行啊,你想通了最好,我也不是什么恶人。 只要你配和,让人家出出气,肯定不会为难你,来说吧你叫什么?” 不会太为难我?是让这个关公子用私刑? 朱祁镇不再跟这种人废话,手伸向腰间,撩开下摆。 “怎么报个名字,还得先摆好姿势吗?”关玉翻着白眼说。 朱祁镇没有理会这个傻子,下摆撩开后,露出了腰间的玉佩。 “朕告诉你,朕就是大明正统皇帝:朱祁镇!” 这块玉佩是只有皇帝能够佩戴,从用料到雕工再说形制,其他人用了都是死罪那种。 “你!你是皇上?”朱旦见到玉佩,猛地站起,失声喊道。 第十三章 皇上要判案 就在朱祁镇以为事情就此结束时,那朱旦将话又重新说了一遍。 “你竟然敢冒充皇上!还佩戴皇上御用玉佩,本来本官以为你们只是胆子大,没想到竟然是反贼,真是天意让我立此奇功!” 朱旦激动地忍不住颤抖,他已经预感到,自己以后的仕途已经是平步青云了。 原本愣在那的丁晁与董太启两人,也忍不住想劝朱祁镇两句,再着急也不能说这种杀头的话啊。 “公子,你可别犯傻,不懂规矩买了这种禁物,皇上肯定不会跟你一般见识,千万别自己昏头,说些傻话了!” 朱祁镇无奈笑了笑,并没有辩解,只是轻声说了一句:“亮明身份吧!” 早就已经急不可耐的几人,纷纷开始自我介绍。 “吏部郎中李贤!” “翰林院编修商辂!” “锦衣卫指挥使郭懋!” 当郭懋话音落下之后,手上的镣铐哗啦一声的落地。 身后锦衣卫纷纷将镣铐扔在地下,然后同时将令牌拿出,面色倨傲的看着朱旦。 “快!保护本官!反贼要行凶了!”朱旦惊慌失措的喊道。 刘强带领众人快速将朱祁镇等人包围, 同时也将丁晁与董太启逼进了包围圈。 锦衣卫同时低喝道:“皇上亲临,北镇抚司令牌在此,尔等还不下跪迎接?” 朱祁镇面色越来越冷,这些人难道都不怕死吗?敢对我拔刀相向? 却是忘了自己非要微服装逼的事…… “朱大人,这帮人准备的还挺全,什么吏部郎中、翰林院编修,连北镇抚司的令牌都仿造了! 一定是瓦剌的奸细,这下可立了大功了!朱大人升官,可不能忘了我协助的功劳啊!”躲的远远的关玉叫嚷道。 他这么一说,可算是给朱旦提了醒。 对啊!皇上都敢假冒,何况是大臣和锦衣卫?假的,都是假的! “快,刘副指挥,将反贼都拿下,对!还有这个什么布店老板、秀才。肯定都是瓦剌的探子,我说怎么这么厉害,一个人打八个。”朱旦急急说道。 见朱旦这么说,朱祁镇就要被气笑了,他撇了撇嘴。 无语的说:“你好歹是个正六品的朝廷大员,是不是仿造的你看不出来吗?” 被这么一说,朱旦又怔住了,他确实没仔细看腰牌玉佩。 本来侧起身子,完全将自己隐藏在人墙后的肥大身体,此时颤颤巍巍的站直,想仔细看看那些凭证,犹豫几番后却还是不太敢,刚才趾高气扬的样子已经完全不见。 朱祁镇一看这模样,忍不住翻了个白眼。 “兵马指挥司的指挥都是行伍出身,怎么会有你这么一个没卵蛋的东西?”郭懋也看不下去,出言讥讽道。 被这么一激,朱旦终于从众人身后露出头来,目光在锦衣卫手里的烫金腰牌上面停留许久,震惊害怕的神色逐渐浮现。 “你们这些反贼,谁知道是不是偷偷混进了锦衣卫,或者是在土木堡中,将战死沙场的锦衣卫腰牌拿出来用了? 说自己是皇上,皇上的大事这么多,怎么会有时间出来逛教坊司?是宫里的娘娘不好看,还是秀女不好看?”关玉又不失时机的出言。 本来神色已经满是害怕的朱旦,听得此语,心里的疑惑重又占据上风。 “对!对啊!一定是你们偷的腰牌!不要往皇上脸上抹黑!假的!一定是假的!” 朱旦否认,可不断颤抖的声线,还是将他心里最恐惧的事展现的一清二楚。 “哼!朱旦,前年你以考绩已满,上书请求吏部着即升调,当时是我与你回复的,你可还记得?”李贤高声问道。 朱旦听的这句话心里一抖,记忆回到了那天。 那是一个秋高气爽的午后,他一脸谦卑的带着被批复的奏疏,来到吏部。 当时是一位满脸和气的年轻文选司郎中接待,那人认真的接过奏疏,口中说了一句稍等,就转身去察看案卷。 片刻后带着自己的档案回转,摊开后带着和煦的笑容,指着自己名字后面那行小字对他说了一句话。 “你是以淮王岳丈挂职,本是虚职,因缺员方行实事。考绩虽满,但无功绩无法攫升!还记得我跟你说的那句话吗?”李贤一字不落的将当日所言重新复述一遍。 朱旦眼睛猛地瞪大,他抬头看着对方,不可思议的指着李贤,手指不停颤抖。 “大人!朱大人!切勿被他蛊惑,说不定你早就已经被探子盯上,这些都是这些细作的基本功!” 眼见情势不妙,关玉马上出言打断李贤跟朱旦的互动。 朱旦却没有恢复正常,他极力的想冷静下来,可他知道,当初那番话除了双方不会有第三个人知道。 而那个人是与皇上亲征的李贤,自土木堡回来之后,更是成为皇上眼前的红人,定然不可能是一个探子细作。 “朱大人!你别抖啊!你想想,今天这事传出去,还能有你的好吗?还是趁乱一不做二不休,把这些人留下来,群龙无首之时,淮王殿下也并非没有面南背北的可能!” 关玉不知何时来到了朱旦身边,面有狠厉的说道。 此时正在不停擦拭冷汗的朱旦,已经告诉了关玉,面前的几人真的是当朝皇帝与各位大臣。 与皇帝发生冲突,他暗骂自己不走运后,就产生了这个想法。 朱旦一震,猛地抬头。不可思议的看着对方,这个二世祖是傻了吗?敢生出这种大逆不道的想法,到时候不是自己身死就能了结的,九族都得一块陪葬。 可随即他又被那句不是没有可能的话,将自己的想法拉入到一个危险的地步。 “皇上,看这指挥模样,不是蠢得话,应该是有些想法,怎么办?他们衙门的这几十个衙役,真要是一个动起手来,您的安全就……”李贤在朱祁镇耳边说道。 朱祁镇当然知道有这个可能,这么大的刺激下,有人要剑走偏锋的话,自己跟郭懋几人倒是还好,都是上过战场厮杀的人。 可这李贤跟商辂可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文人,到时候伤了他们怎么办? 要不还是先安抚这个指挥?虽然是胡乱判案,可没有行贿的证据,现在确实也没有当场处理的理由。 无能的话也就是先行免职,而且这人还是淮王的岳父,免不了会有那个便宜叔叔说好话。 正欲缓解气氛的朱祁镇,话还没有出口,身前因为神经紧绷而产生了肌肉痉挛的衙役,突然一抖,手中刀滑落在地上。 “大人小心!你们敢动手!”刘强大喊一声。 躲在身后的朱旦身子一抖,却下意识的下令道:“快保护本官,反贼格杀勿论!” 朱祁镇心里一沉,只能握紧了手里的锁链,与郭懋几人围成一圈,抵御衙役的攻击。 “没、没!我是自己手滑,刀掉了!”那掉了刀的衙役赶紧咽了咽唾沫,想解释刚才自己并不是受到了攻击。 “杀了这些鞑子,大明万胜!”刘强却在此时高喊出声,带头冲锋,将手里的长刀抡圆了向朱祁镇砍去。 “护驾!”李贤跟商辂一起喊道。 朱祁镇冷冷的看着眼前这个副指挥,总觉得有些不对劲,他好像是故意的? 嘭的一声,场中众人皆是一惊,纷纷停下手中动作,刘强不着痕迹的将手里长刀从郭懋身前收回。 东城兵马司大门突然被打开,锦衣卫冲进门内,迅速将场内控制。 两位身穿飞鱼服,腰挂着绣春刀的锦衣卫统领,飞快挡在朱祁镇身前,在确认没有危险之后,跪下齐声高喝:“臣救驾来迟,请皇上治罪!” 朱祁镇淡定的点了点头:“起来吧,将堂上众人扣住。” 说完去坐到指挥的位子上,冷看着那个已经被吓尿了的朱旦。 朱旦正瘫坐在地,身下一片屎溺之物,臭气熏的堂上众人眉头都是紧皱。 而刚才还是剑拔弩张的衙役,经过这个变化,迅速跪倒,跟门外的百姓一同跪倒,高声喊道:“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朱祁镇面无表情说了句:“起来吧。” 李贤等人自然是回到朱祁镇身旁,而那些原东城兵马司的人却还是惶恐的跪在原地,尤其是刘强跟关玉两人,不停的磕头告罪。 门外的百姓见到皇帝,自然是看足了热闹,聚集的人群越来越多。 “皇上!请您为我们做主啊!”随着菊儿一句话,场外众百姓的喊冤声此起彼伏。 “皇上,我家的宅子被人占了!您要为我们做主啊!” “皇上我们家的田被当官的占了!” “皇上, 我们村前年的赈灾粮被县长里正私吞了!” …… 看着门外嘈杂的百姓,朱祁镇张了张嘴,本想着让大家都进来说,可却被李贤拦住。 “皇上!偏听则不明,可令刑部来人,将百姓所说事情记下,让他们专人一一核实。 现在处理,万一其中有胆大欺君的人,会有损您的英明。” 朱祁镇这才按捺下去自己的想法,不过止住了要将朱旦带下去的锦衣卫,把菊儿请进了大堂。 然后又下了两个命令: 一、把刑部尚书金濂、都察院右都御史陈镒请来,带上自己的人; 二、让负责刑狱的锦衣卫同知曹敬,将门外百姓喊冤内容一一记录。并且把负责这附近的锦衣卫叫来,自己要问话。 安排后他静静坐在堂上,头顶明镜高悬四个大字仿佛重新焕发出了光彩,令人不禁侧目。 今天我要亲自审案! 第十四章 老油条 日暮西垂,昏黄的阳光从墙头上努力的攀爬进东城兵马司,在衙门内留下最后一丝顽强的红光。 朱祁镇依然是高坐主位,堂内左手边坐着刑部尚书金濂,此刻他消瘦的脸颊上依旧是惯有沉静神色,不悲不喜,淡然出尘。 再往后就是都察院的右都御史陈镒以及各下属官员,来了有五六个。 然后是李贤跟商辂两人。一个吏部郎中,一个翰林院编修,在这个场合此时就显得有点突兀。 右边是顺天府尹王贤,虽然已是满头花白头发,但年逾六十依然是精神矍铄,不怒自威的脸上隐隐已有怒气浮现。 而王贤之后依次是顺天府的各级官吏,也有五六个。 金英站在朱祁镇身后,犹如一个入定的老僧一般,半睁双目悄无声息。 堂下丁晁已经去除身上枷锁,与妻儿噤若寒蝉的站在那里,董太启依然是陪在一边,脸上倒没有什么不安的样子。 而那位被吓尿了的指挥朱大人,已经被人洗净了身子,此时依然不免浑身颤抖的跪在中间,身上换了一身干净官服。 这也是朱祁镇交代的,未定罪的人要有最起码的尊重,这是他做出法制化努力的第一步。 关玉在朱祁镇身份官宣了之后,就自觉地将屁股下的椅子扔掉。此时依然是头如捣蒜的在磕着头,只不过光洁的额头好像是练了铁头功一样的坚硬。 副指挥刘强带着自己的一群弟兄跪在朱旦身后,低垂的脸上满是鲜血,额头一片淤青。 属下们都是一脸仓皇神色,充满对自己的项上人头担忧。 混混们平时也就是跟捕快打个哈哈,现在面对大明皇帝,没被吓昏过去已经是属于胆大了。 郭懋已经恢复了自己锦衣卫指挥使的派头,此时快步从门外而来,将手中的一份足有七八张的密信,送到了朱祁镇的桌案上。 朱祁镇不甚在意的翻看一遍,期间只是挑了两次眉,就不动声色的将密信放了回去, “东城兵马指挥司指挥朱旦!”朱祁镇叫了一声,所有人都是一震,皆将注意力高度集中。 “臣在!”朱旦颤颤巍巍的回答,他也算明白了,刚开始那份熟悉是从哪来的。 “朕问你,刚才你审案时说董太启试图贿赂你,可有证据?你可知道诬告是要反坐的?”丁晁打了人是事实,朱祁镇只能从别的地方入手。 “臣是瞎说的,就是因为那董太启惯于胡搅蛮缠,平日经常干扰官服审案,所以臣就吓唬吓唬他,没想当真。”朱旦早有准备的说。 “嗯,你倒是实诚,陈镒你们都察院都记清楚了。第一条:威逼胁迫百姓。” “皇上!臣冤枉啊!这刁民太多,如果不吓唬他们,那整天来胡搅蛮缠的我们也没办法办案了!”朱旦一把鼻涕一把泪的哭诉。 朱祁镇眼睛一眯,问:“那你们围攻朕,也是不得已了?未加了解就先行定罪也是不得已了?” 朱祁镇声音逐渐增大:“既然你说你不得已,那朕就好好问问你,你是怎么判定朕是街头恶霸的?” 朱旦一哆嗦,无声开口后还是作罢。 “行了!关公子,别在那磕头了,你演的不累,朕都看累了。”朱祁镇心烦的冲着关玉说道。 关玉如蒙大赦,顺杆爬的说:“谢皇上不怪,草民感激涕零。” “朱大人,你要是没什么话说,那就给你记上屈打成招、草菅人命的罪。”朱祁镇冷冷的问。 “皇上!皇上!臣冤枉啊!那是因为,臣、臣看您为这布店老板作证,以为是他请来的街头青皮,这才有了后面的事情,实在是误会啊!皇上明鉴!”朱旦嘭嘭的磕起了头。 朱祁镇笑问:“所以你就让这关玉用私刑?要在这大堂之上殴打朕?” “我,我也是为了双方可以私了,也让治下的百姓可以免受牢狱之灾。臣都是好心啊皇上!”朱旦诡辩道。 “住口!皇上面前还巧言令色,欺君之罪!欺君之罪!”顺天府尹王贤怒喝。 “公堂之上私设刑狱,主犯朱旦,从犯关玉,已经记好了皇上。”陈镒补充道。 “我、不是!皇上,您不是原谅我了吗?您可是金口玉言啊皇上!”关玉拿出朱祁镇的话堵他。 朱祁镇点点头,深吸一口气平复了心情。 说道:“对,我是原谅了你冒犯我的事,可天子犯法尚与庶民同罪,你犯了法我实在是无能为力啊!” 关玉…… 朱祁镇看着关玉的样子,突然长长哦了声。 “差点都忘了,这关玉还有寻衅滋事的罪,都记好了!”朱祁镇又补充道。 关玉…… 伶牙俐齿的二世祖没了背景的加持,也不过是个闷葫芦啊。 朱祁镇目光随即投向朱旦后方的刘强,刘强身子一颤,更谦卑的低下了头。 算了,这个人虽然可恨,但是连锦衣卫也没找到什么罪证,无非是与人吃吃饭,拿不到台面上说,但是总觉的不对劲。 又将目光投向混混,这几个混混倒是没有什么反应,因为根本不敢抬头。 “你们几个,到底是如何受的伤?又是怎么盯上的兴隆布庄?” 八个混混浑若未闻,依旧是跪在原地瑟瑟发抖。 郭懋赶紧上去踢了一脚,那混混头子仿佛被砍了一刀般,开始杀猪般嚎叫。 “啊!别杀我!别杀我!” 郭懋无奈的说:“皇上问你话!老实回答。” 朱祁镇正欲用手中材料吓一吓这几个人,没想到还没开口,那混混连头也不敢抬的就竹筒倒豆子般,将自己所知全都说了出来。 “小人,小人是街上的混子。前两天,那广德布行的掌柜找到小人,让我帮个忙,还给了我五两银子的好处。 让今天就提前将身上弄伤,故意跑到兴隆布庄处碰瓷,小人也是受人蛊惑,皇上饶命啊皇上。”说完就砰砰砰的开始磕头。 倒省得费劲了,朱祁镇又问:“那掌柜可说了其他的事吗?举报有功,如果你好好交代,朕可以对你们从轻发落。” 那混混磕头的动作一顿,好像在回想什么,只是片刻后就慌忙开口: “小人记得,那掌柜跟我说过,他已经跟东城兵马司的人打好招呼,只要我按时出现,稍后事情自然有人处理,不用我再管,只是说让我咬死了一百贯这个条件。” 朱祁镇点点头,示意郭懋一眼,随即锦衣卫带着一个身着绫罗的中年大肚男,那矮小的身子进了衙门就瘫软在地,被硬拖进来。 “来人可是广德布行的掌柜?”朱祁镇问。 堂下来人身子一抖,连连回道:“小人是,是,是,是。” “可是你雇人去兴隆布庄捣乱,还买通了衙门中人帮你讹诈丁家产业?”朱祁镇又问。 掌柜的犹豫了一刻才开口:“小人,是小人。小人利欲熏心,想吞并兴隆布庄。却没想到丁掌柜油盐不进,我就出此下策。 不过没有什么官府的老爷,这都是我瞎编的。我是算好了时间,知道东城兵马司什么时候巡逻,才这么说。” 言语间,却将所有的问题一并揽下,想必提前有人交代。 而此时,见掌柜如此说法,门外有个身着粗布衣服,却跟着数个随从,一脸谦卑神色,微有富态的体型,看上去约莫着不惑已深的男人微不可查的点点头。 堂下,朱旦也跟着松了口气,那刘强仍是面无表情。 “这么说,所有的事情都是你一人所为了?” 掌柜这次毫不犹豫的点点头,一力担下这件事。 “丁晁,你可认得这个掌柜?”朱祁镇看向丁晁。 丁晁行礼后回道:“小民见过,日前就是他自称广德布行掌柜,奉命收购我的布庄,但是我没有同意。 他还说我早晚会同意,到时候卖不卖就由不得我了,我到今天才知道他这话是什么意思。”说完丁晁长叹一口气,摸了摸丁静丹的头发。 朱祁镇颔首,又问布行掌柜:“你可还有什么要补充的吗?” 掌柜摇摇头,分明要死扛到底。 朱祁镇也不恼,拿着手中的迷信问朱旦:“朱旦,念你是淮王的岳父,我再给你一次机会。你若是自己将所有罪行供出,那朕可以酌情为你在陈御史面前求情,如果你扔执迷不悟的话……” 朱祁镇顿了顿才继续说:“太祖时有命,贪污六十两者剥皮充草。” 洪武年间,朱元璋定下法条,受贿六十两以上的官员,在土地庙进行剥皮之刑,人称皮场庙。 此言一出,不仅是朱旦,就连金濂、陈镒等在场官员也都身体一震。 朱旦更是浑身颤抖,将头猛地抬起,不敢相信的看向朱祁镇。随即又想到了自己的身份,迅速低下头来,可颤抖的身体已经将内心的恐惧暴露无疑。 但朱旦依旧没有开口,他还在赌,赌自己的事情皇上不知道,否则就算是说了也是个死路一条。 他能扛得住,不代表别人也能。 “皇上!我招我招!” 第十五章 我是个好人 一个捕快面部扭曲,涕泪横流的哭喊道。 这倒是意外之喜,朱祁镇尽量将语气放的柔和,问:“别害怕,慢慢说,大明律对于年轻人一向是宽待有加。” “小人,小人是刘副指挥麾下捕快。昨天那掌柜的找我,说是让我今天路过兴隆布庄多注意点情况,拿人回来之后自然有上官处理。我就在见到丁老板时,第一个冲上去把人拿了。”捕快泣不成声的说道。 但在朱祁镇听来并没有更多有用的信息,不由得有些失望。 刘强听得这话,将头扭到捕快那边,圆睁的双眼血丝密布,显然已经是怒极。 朱祁镇当然也注意到了这幕,但总觉得这个刘强是在做给自己看,以表示事情跟自己无关。 不理刘强反应,出言安慰:“朕知道了,虽然你受贿接受请托,但念在你及时悔过,这次就将你所受贿赂上交,记过处理,以后可要引以为戒了。” “谢皇上!谢皇上!吾皇万岁!吾皇英明!”捕快感激涕零道。 小小的插曲过去之后,再也没有人进行检举揭发或者认罪行为,好像真的就除了这小小捕快外,其他人都是身正不怕影子斜的好官。 朱祁镇自然是不信,而且他也有理由,有证据不信。 将桌上的密信摊开,朱祁镇先是问金濂:“金濂,你猜猜朕手里的信上都说了什么?” 金濂听得招呼,赶忙站起了身子,随后微微躬身行礼,将自己稳重中带着对皇帝的尊重展现的很完美。 “皇上,恕老臣无能,实在是猜不出来这是什么。”表情自然并带有一些苦恼的思索。 朱祁镇又问:“你们谁知道朕手中是什么东西?” 这次是对着在场所有人在发问,眼神在堂内转了一圈,所到之处众臣都是低头不语。 开玩笑呢?皇帝卖个关子,自己还真去拆台吗? 朱祁镇无奈一笑,自己倒是没有故意卖关子的意思,只不过唱戏总需要有配角吧?真是没一个贴心的人。 “是猜不到还是不敢猜?朱旦,你说呢?” 朱祁镇只好自己继续唱下去。 朱旦肥大的身子又是一抖,结巴的说:“臣、臣不、不知道。” “哼哼!自己做了什么都忘了吗?嗯?”朱祁镇逼问。 “让朕帮你回忆回忆:朱旦,你内宅中的那尊白玉观音是怎么来的?一尺高的观音像,以你的俸禄,不说十年了,一辈子你也买不起吧?” 朱旦虽惊不慌解释道:“皇上,那是淮王殿下送给臣的,并不是臣违法得来。” 朱祁镇早就料到了他会这么说,并未在这一件事上跟他纠缠,而是继续问: “既然这样,那这件就算了,你的那个装满了黄金的食盒也是淮王给你的?” 朱旦一顿,好像是忘了自己有这么件东西,不确定的说:“应该是,府中的贵重物品都是淮王殿下赏赐。毕竟王妃是臣独女,还是很孝顺的。” 朱祁镇嘴角冷意扩散开来,他好奇的问:“那个金丝楠木的盒子你是不是就没打开过?” 朱旦不知怎么接话,只是僵在原地。 朱祁镇挥挥手,紧接着从身后侧门出来一个女娃,身穿丫鬟装饰,手中捧着一个金丝楠木的食盒,足有半尺长,三寸高。 丫鬟将手中食盒放在朱祁镇手边,然后在堂下跪下。 朱旦的神色,从丫鬟出现后就越发的慌张起来。 朱祁镇打开盒子,里面金光与夕阳交融,整整齐齐码放着数十根金条,黄澄澄金灿灿让人心神摇曳。 可越看,朱祁镇越是气不打一处来,这里面的钱都够打几天仗了!大明的国家税收这么薄弱,你们这些蛀虫、渣滓,却一个个吃的油满肠肥! “哗啦!”朱祁镇猛地挥手,将身前的名贵食盒打落。 随着食盒打翻,里面的金条纷纷散落在地,堂内响起一阵清脆金鸣,一封书信缓缓从盒内飘出。 “睁开你的狗眼好好看看,这封信是谁给你写的,这钱是谁给你送的!”朱祁镇怒不可遏的说道。 朱旦颤巍巍爬过那些散落的金条,将手里的书信打开,密密麻麻的字眼映入眼帘,身体逐渐的脱离,最后虚脱在大堂上。 朱祁镇没再管他,问那个丫鬟:“把你知道的都说出来。” 丫鬟心理素质极好,虽然面对着大明之主,声音中依然不见什么慌张。 “皇上,我是家中的粗使丫鬟,平日里管的是洒扫之事。可家中有间屋子老爷是从来不让我进去,只有偶尔有人拜访之后,老爷才会自己独自进屋,除了开关的那一刻,那扇门也从不会打开。 也是在前几日,在我打扫时,不小心撞上了老爷跟外面的客人在谈话。后来那客人临走就将一个包袱给了老爷,老爷收下后就匆忙的抱着那个包裹严实的东西去了那间小屋。 我打扫完回去时,恰好看到老爷将那物件放下,正在开门锁。可能是外面包袱经那一放松散了,上面包着的布突然滑落在地,露出了那尊玉菩萨的佛像。 等老爷发现佛像露出来后,很慌张的将它抱起,闪身进了屋内。我知道的就这么多了,请皇上恕罪。” “你勇敢揭发朱旦,朕不但不会怪罪你,还要奖赏你!”朱祁镇高兴地说,顿了顿接着问:“那个给朱旦送玉佛的人,可在这大堂上?” 丫鬟先是谢恩,听得朱祁镇言语,就将头转过,仔细寻找起来。在视线略过广德布行掌柜时,猛地停了下来。 掌柜也发现了这个情况,下意识的将自己的脸扭向一旁,可却马上反应过来,迅速又回正了身形,但是已经被在座所有人看了个明白。 “那天那个人就是他!”丫鬟脆生生的开口,手指向掌柜。 “你可还有话要说?朕再问你一遍,若是此时悔改,指认幕后指使,朕可从轻发落!”朱祁镇威严的目光逼视掌柜。 掌柜额头顿时渗出密集的冷汗,却依旧紧咬牙关。 “哼!骨头倒是挺硬!郭懋!” “臣在!” “这个人就交给你们锦衣卫了,尽快给朕一份完整的口供。” 听见朱祁镇要将自己送进锦衣卫的诏狱中,那掌柜浑身起鸡皮疙瘩,似筛糠般开始抖动。 郭懋没那么多事,直接一挥手就将人带走。 “小丫鬟,你叫什么名字?”朱祁镇挤出一副和蔼的样子问。 小丫头依然是脆生生的回道:“奴婢是奴籍,父母从我生下来就没见过,也就没名字,自小家里主母就叫我翠儿。” 又是奴籍,后世的思维方式,实在让朱祁镇无法接受这个制度,人不应该分贵贱,最起码不应该有人为划分的贵贱。 “翠儿,朕赐你自由身,自此以后再也不用为奴为婢,你看可好?”朱祁镇是充满着解救的心情说出的这句话。 翠儿睁着大眼,惊喜的连连叩头谢恩:“谢皇上!” 让人将翠儿带去更改户籍身份,朱祁镇面色在看见朱旦后又瞬间冷了下来,让人将朱旦扶正在原地。 “朱旦,你还不知罪吗?是让朕替你说,还是你自己交代?”朱祁镇问。 朱旦被锦衣卫架起来后,露出毫无人色的大脸,那张苍白的脸上已经满是冷汗。 他虚弱的开口:“皇上,臣交代,臣都交代!” 朱祁镇没有开口,他静静的看着朱旦挣扎的跪在地上,开始了自己的独白。 “臣此前是卫所的一位千户,后有幸被仁宗皇帝看上,将女儿嫁给了淮王。 我后来常想,如果当时我没这么幸运,可能现在会过得更开心点吧? 说不定还能立几个军功,做个大点的官,也不用像现在这样,被圈养起来,做了一个吉祥物。” “交代你的问题,别扯远了!”朱祁镇皱眉打断了朱旦的回忆。 朱旦顿了顿,才继续说下去:“一开始我并没有收过任何东西,相反,因为做了皇亲,我更小心谨慎了。 一直到那天,我的老部下来找我,说自己老家在淮王封地,想让我说说情,给他调回老家去,还带来了一沓地契。 我当然没有收,不过老部下的请求,我这一个做大哥的怎么能不管不顾,我就试着跟淮王殿下说了说这件事。 却不料殿下很给我面子,没多久那个兄弟就被调回老家,自此,我家的客人开始越来越多。 我虽然当时没要那个老兄弟的东西,可后来架不住他每年都会来走动,那个盒子就是他后来送来的。 说是这些年来,当初的那些地契换来的,不偷不抢,都是我名下的田庄换的。 我没有再推辞,而是嘴上埋怨了两句就心安理得的收下了,当时我也不缺钱,甚至没有打开看一眼的兴趣。 再后来就是因为缺员,我本来一个虚职的指挥,突然成了一个实权的小官,从那以后,街面上的迎来送往就更多了。 那个白玉观音,就是前些天广德布行的掌柜送来的。他当时就跟我说,想收购街面上的所有布店,请我以后多帮衬,我没多想就答应了下来。 一直到今天,其实刚开始我是没怎么当回事的,这种事稍稍有些侧重就行,我也不会真的自己去逼人家卖铺子,毕竟我自认为还不是个坏人。” 第十六章 地道川菜 “你不是个坏人?那还有好人吗?可真会给自己脸上贴金!”朱祁镇被这句话气笑了。 “你还有什么想交代的吗?” 听得此言,朱旦犹豫后说:“皇上,臣自知罪孽深重,还望您看在淮王的面子上,不要怪罪小女,她心思单纯,什么也不知道。” “朕问你是有没有要揭发的案情,你所说的情况朕自会派人核实。”朱祁镇不悦的说。 “若说有什么可以交代的,臣也是之前在酒桌上听说过,那广德商行的关老板手眼通天,当朝大员都有关系,尤其……”朱旦眼睛瞟了一眼金濂。 朱祁镇也注意到了这个动作,却没有点破,而是追问朱旦:“尤其什么?” 朱旦喉咙紧了紧然后说:“尤其是金濂金大人,更是跟传言是关老板幕后老板……我也有些攀高枝的心思,这才……” “够了!” 一声爆喝打断了朱旦的言语,不过并不是金濂,他还是那个样子的稳坐太师椅。 反倒是顺天府尹王贤忍不住打断了朱旦,眼见朱祁镇面色不渝,王贤慌忙跪倒堂下。 “皇上,臣僭越!请您治罪!” 本来对这个清官就有好感的朱祁镇,并没有再追究。 “一时激愤,朕倒是无碍,要是陈镒误会你与这朱旦有什么关系那就不好了。” 听出皇上话里意思的陈镒赶忙回应:“早就听闻王大人为人正直,这义愤出言,倒也是情理之中!” 王贤擦擦头顶虚汗,赶忙开口:“臣确实是因为这顺天府的管辖之地,竟有这等硕鼠而心中激愤。多谢皇上不计较臣这粗陋行径,不过臣也有失察之罪,还请皇上处理!” “好了,你的事不是今天主要的问题,稍后再说。”朱祁镇摆摆手将王贤打发,终于将目光落在了金濂身上。 “金濂,刚才这朱旦所说,你也都听到了,可有什么话说?”朱祁镇问。 金濂波澜不惊的起身,快走两步来到堂下,面朝朱祁镇缓缓跪下,说:“臣有罪!” 这话一出,在场所有人心里都是一紧,一部堂官有罪。在刚刚结束大战的今天,已经足以掀起朝堂的风浪了,尤其是这位桃李众多的金老尚书。 朱祁镇也是一楞,他想过金濂可能的各种解释,却没想到对方竟然直接承认。经过短暂的思索之后,朱祁镇没有着急下结论,而是接着问: “罪在哪里?金尚书可不要带着情绪出言,朕有此一问也是为了爱卿的声誉,要还你一个清白!” 金濂重重叩首:“臣明白皇上的美意,自然也没有误解,只是臣真的有罪,还请皇上责罚!” 朱祁镇眉毛一挑,幽幽的问:“爱卿何出此言?” 堂内的众人也都纷纷屏息凝神,等待着金濂接下来的认罪。 “皇上,臣其罪有三。 一、教子无方,之所以有传闻说臣是这广德商行背后东家,其实是因为犬子加入了这广德商行,所以民间才风闻四起。子不教父之过,是臣教子无方,让这孽畜败坏了朝廷的名声! 二、欺君瞒上,家中家丁早就将此等情况告知与我,可臣却觉商人低贱,碍于自己的颜面未加澄清,更没有禀告皇上,这才致使了今日之事。 三、管理不严,不论是这兵马司,还是刑部大小衙门,亦或是各省、府、州、县,臣都未交代清楚,现在看来,或许受利用的远不止这一出衙门,这一个贪官! 请皇上允臣辞去刑部尚书之职,并将罪臣家属捉拿归案,一并交于都察院审理!” 金濂一番话说完,就将头深深的埋在了地上,身体纹丝不动。 朱祁镇看着这位老臣,深感无奈,他是朝堂上面斥徐珵,一力支持于谦的那个刑部尚书。 也是现在这个列下自己三条罪状,却将责任推的干净的刑部尚书。 三条罪状,第一条,大明律规定四品以上官员不能经商,可没规定儿子不能经商。 都是两代人了,你怎么管?所以后面这个罪状也是不成立,孩子大了,有自己的想法,那你还能栓着他不让出门吗?又不是干违法的事了。 至于第三条就更扯淡了,大明朝这么多衙门,不说想找他攀关系的,单论跟这个沾着点边的衙门,大大小小没有一百也得有八十个吧? 怎么我还能让你这一部尚书,挨个的跟别人说自己的家事,完了再说,千万别信传言,我儿子跟我没关系? 场面有些冷,朱祁镇是对这个太极拳不满,金濂是以退为进,告诉大家自己没贪污受贿犯法,事情就僵在了这里。 “皇上!”就在这尴尬的时候,终于有人愿意触这个霉头了。 只见李贤挺身而出道:“朝廷大员被造谣古来有之,金尚书此次应该就是如此,请皇上明察!” 然后那陈镒、王贤也都一起跪下来,为金濂求情,朱祁镇一看也就顺坡下驴的结束了这个问题。 那金濂本来还想再坚持坚持,一定要让门外的百姓知道,自己是无辜的,也可堵住这悠悠众口。 可李贤哪能让你继续在这堵老板的心,赶紧上去掺起这位老人,在耳边说了一句:皇上也要面子不是? 至此,案情基本清晰,再没有牵扯到其他人的线索。 接下来将朱旦收押,等待着三法司的会审,而那门外的粗布男人,此时早已消失不见。 朱祁镇没有再问,中午因为这些个插曲,导致他到现在都没有吃上午饭,早就饿的前胸贴后背了。 在丁晁一家惶恐的目光中,朱祁镇与他们告了别,并约定要再找机会去他们家看看布料。 临走前还不忘交代一声:关玉造谣当朝二品大员,重罚! 这可让那位关公子,本来就发黑的脸色,又重了一分。呆滞的目光送朱祁镇远去,生怕中途再折返回来给自己加上一条罪状。 教坊司 “姐姐!姐姐!你可听说了?”银月姑娘一脸神秘的来到水仙处问她。 自从下午那事出了之后,水仙就无精打采的跟秦妈妈告了假,此时正坐在自己的房中发呆,也没了抚琴的往日雅兴。 眼见慕容星神秘兮兮的样子,有些提不起精神的问:“怎么了星儿妹妹?” 慕容星一笑,却没有直接告诉她,而是问:“你猜猜!可着劲往大了猜猜!” 赵漪也知道这位星儿妹妹古灵精怪的性子,只能无奈的说:“我的好妹妹,姐姐实在是没有心情猜谜了,你就告诉姐姐吧!” 慕容星扁着红唇,无奈的埋怨道:“本来天大的惊喜,让姐姐说的我都没了兴趣了,哎!” 随后笑容又爬上面颊,飞快的说道:“姐姐,你猜下午那个不懂事的公子怎么样了?” 不等赵漪回答,慕容星就自顾自古的说道:“那位公子啊,不但惩治了兵马司的指挥大人,还教训了当朝刑部尚书,那关公子都快被他吓死了呢!” 看着赵漪越发惊愕的面容,慕容星心里一阵舒畅,总算是吓到了这位姐姐,不过还没完呢! 赵漪目瞪口呆忍不住的问:“那位公子何方神圣?难道真是那家公侯王爷家的世子吗?” “这会想知道了?”慕容星故意吊着赵漪的胃口,纵使赵漪连连哀求,也是不愿意张口。 赵漪知道慕容星怕什么,就板起脸来故意说:“妹妹不说,姐姐就去问别人去!” “别啊姐姐,妹妹告诉你就是!” 慕容星一听这话果然急了,忙说道:“那人就是当今天子!正统皇帝!” “什么?”赵漪手中团扇啪的一声掉落,那呆滞的脑海中不禁浮现朱祁镇下午窘迫的模样,一时间已经是痴了。 “皇上,您可吓死老奴了!以后出宫还是要带足了锦衣卫才好。”金英紧紧跟在朱祁镇身后说道。 此时众人已经落座,朱祁镇并没有回紫禁城中。而是在离开了东城兵马司后,又逼着李贤等人带自己下馆子。说是好不容易出来一趟,怎么着也要吃上一口外面的酒。 就这样由李贤领头,不过多了一个金英,其余还是早前那些人,一行就来到了这醉风楼中。 朱祁镇也是一脸无奈,谁能想到普普通通出个门,就能碰见这么多糟心事。 “那也不用让锦衣卫就等在门外吧?我是大明的皇帝,在自己家走动走动,有必要这么劳师动众的?”朱祁镇吐槽道。 金英却不以为意,正色说道:“若不是皇上执意不让他们进来,这家酒楼也应该清场戒严!” 朱祁镇眼睛一瞪:“那不是耽误人家做生意了?” “这是他们的荣幸,以后说不得要吹自己家是御膳的水平多久了!”金英理所当然的说道。 朱祁镇顿时无奈,只好指着身边座位说道:“坐下来一起吃吧!” 金英却是纹丝不动,反而义正言辞的说:“皇上吃饭,哪有我们奴婢坐的地方。” 听得这句话,本来已经坐好等上菜的众人,都是默默起身离开了座位。 朱祁镇眉头紧皱,直勾勾的看着金英说:“你这是含沙射影谁呢?快坐下!要不朕这顿饭都吃不下去了!” 金英只好依言坐下,只是整场宴席下来也没怎么动筷子,只是所有的菜品都会由他先吃上一口,朱祁镇才能下筷。 酒足饭饱已是深夜,朱祁镇感慨的说道:“宫里的水平也不过如此,不知道是哪里来的厨子,做饭口味倒是很有川菜的味道!” 商辂酒喝的有点多了,大着舌头的接道:“听说是成安侯特意从四川请来的师傅,那一手川菜做的京城无人能出其右,只是改良之后,已经少了很多的大胆泼辣了,嗝~” 李贤看着这个比自己小了几岁的晚辈,只想捂住自己的脸,然后装作不认识这人。 朱祁镇听完果然眉头紧皱,今天一天皱的眉已经有过去一年多了。 “这么说这家酒楼是成安侯开的了?”朱祁镇问道。 第十七章 拿了我的钱就得办事 商辂这才回过味,酒意都被吓醒,连忙小声解释:“臣也只是听说、听说!” “听说?还有什么事,不如都一并说了吧!”朱祁镇看着商辂脸颊的两坨红说道。 商辂此时已经彻底醒酒,不停用袖子擦着冷汗。 “皇上,臣酒后失德,请您治罪!”膝盖一软就跪了下去。 朱祁镇黑着脸问:“喝醉了不怕,就怕乱说话,刚才你说的是确有其事,还是喝多了张冠李戴了?” 商辂确定的说:“臣听说是事实,成安侯在外亲口承认过这事也是事实,请皇上明鉴!” 朱祁镇的面色这才缓和了下来,不再追问其他事情,带领众人离开这醉风楼。 临出门又突然想起一件事,交代郭懋:“以后多留意留意那个刘强,朕总觉得他有点不对劲。” 商辂不住的擦着冷汗,李贤与他目送朱祁镇离开后,一同走在回家的路上。 “弘载,你以后在皇上面前,可要多多收敛。”李贤劝道。 谁知商辂并未放在心上,而是说:“确实是不能再喝这么多了,喝酒误事啊!” 李贤无奈一笑道:“弘载,你知道我说的不是这个,而是……算了,你知道皇上有多看重你,既受恩宠,你自己行事要更加小心才是,不要四处树敌!” 商辂长稽及地:“多谢原德兄!弘载受教!” 两人身影不久就消失在街道尽头,晴朗的夜空繁星点点,为夜行人照亮了回家的归路。 朱祁镇此时正坐在宫中一个凉亭中,手中端着一杯清茶,时不时喝上一小口,深秋的晚上热气已经很是明显。 他双眼显得有些空洞,眼珠没有焦距的停留在盛放的夏菊上,心头商辂所说那话不停出现。 “金英,坐下陪朕喝口茶。”朱祁镇回过神来吩咐道。 金英知道皇上自从这两场战事之后,性格有了很大的改变,也不再啰嗦,招呼之后就自然坐下。 “皇上还在为了那事挂怀吗?”金英倒了一杯茶问。 朱祁镇点点头,他的记忆中,对于官员经商并没有太深的印象,应该是原来的朱祁镇根本就不在意这种事。 也是!朱元璋立下的‘内臣不得干政’的铁牌,朱祁镇都默许被王振销毁了。 更何况是所谓的四品以上官员不能经商的规定,必然要在自己的政治利益面前让路。 “金英,你说朝中大臣们到底有多少人有暗中经商的?”朱祁镇声音中透着疲惫。 金英沉默片刻后回道:“皇上,锦衣卫那边关于这类事情有一个大概的情况,明天奴婢让他们送来。” 朱祁镇思索后,却摇摇头说:“既然是要看,自然是要详尽的情况,这件事你安排下去,尽快给朕答复。” “是!奴婢遵旨!”金英领命就要起身安排下去。 朱祁镇按住了这位满头银发的老太监,眼神中充满不解的问:“他们的俸禄不够用吗?” 没等金英回话,朱祁镇又放开手,示意金英将茶喝完,然后目光又定格在金英身上,随着他的离去,朱祁镇喃喃出声。 “不是不够,土木备战的时候,普通士兵月粮只有三斗,到了加练和打仗时候才会增加到六斗。 而一个未入流的小吏年俸就能达到三十六石,足够一个五口之家一年吃用了!人心啊,总是高了又想再高! 金英啊,才五十多岁头发就白完了,希望能比原来多活几年吧!一个安南人,竟然比许多大臣还要忠心……” 可能是在酒精的作用下,朱祁镇晚上休息的很好,一觉睡到了次日的早朝时分,今天是九月初一大朝会! “启奏皇上!”于谦出列奏是。 “福建、浙江 贼已多就擒,贵州、湖广叛苗已集中在几个地区。宜取总兵官宁阳候陈懋、靖远伯王骥等返回京师。 如果贼仍未宁息,可留参将等官缴捕!御史此前选定各都司卫所进京备操官军已就绪,宜开拔赴京。” 朱祁镇端坐龙椅,将注意力放在于谦身上。 他记得这贵州、湖广的苗人反叛是继福建的邓茂七之后,时间最长,影响最大的一次,根本就不是于谦上报的好像是快要结束的样子。 仔细回想之后,朱祁镇说道:“调四川、云南兵会王骥、陈懋讨叛苗,着八百里加急速令先锋驰援平越卫。其余奏请皆可。” 说完冲于谦点点头,于谦也压下了心中的不解,这战报上的情况应该是跟皇上所知不一致,这才有这个安排,那就听令行事就是了。 于谦退下之后,陆陆续续又有其他各衙门出列奏请,朱祁镇也都一一处理,多是日常情况。 比如说:户部说去年受灾的地方灾情确定了,请皇上减免赋税; 礼部说周边的小国家又来进贡了,是不是要按往年的惯例赏赐; 太仆寺说战马不太够,草料也不足,得向百姓摊派了; 太常寺说今年的祭祀活动还有那些那些,需要开始准备了; 钦天监说今年老是雷击奉天殿鸱吻,是时候赦免罪囚以平息上天之怒; 国子监又说教室跟寝室都年久失修,您给拨点钱修一修吧。 然后户部说我们预算不够,工部还要建英烈祠,还要修桥铺路,安葬战死士兵,抚慰烈士家属,奖赏有功将士,哪有钱管你们?还是等明年吧。 说到这工部就不乐意了,质问户部他们英烈祠的预算报上去有段时间了,为什么还不拨钱? 户部则是说你们报的太多了,运一根木头就得五万两银子,整体竟然报价一百万两,那不是瞎扯淡么? 工部也很委屈,这是皇上亲自安排下去的,又有前兵部尚书邝野,跟你们户部尚书王佐位列其中,勋贵公侯更是数不胜数。 那肯定要用顶好的木材,那一根木头自大山砍伐,再经过人工 运输,可不得这么多钱。(致敬大明王朝) 两个衙门的人争的不可开交,朱祁镇揉了揉自己酸痛的太阳穴,他也知道五万两一根木头很贵,可用在英烈身上,你能说不用最好的吗? 这事已经吵了好几次了,次次吵到最后他只能先走,留下几个人面面相觑,也不知道他到底是什么意思。 可是今天,他不想再避而不谈了,五万两要多少个百姓用多少年才能创造出这个价值? “好了,这件事不用再说。英烈祠英烈祠,既然是英烈长眠之地,自然是以英烈遗愿为尊。 英烈为民而战,为大明江山死,今天就以京师之材建祠,以奉养英灵永存!” “皇上圣明!”众臣一同赞和。 仅是这一项就地取材,就为大明的财政节省了几十万两白银。 经过户部工部两衙门的争论后,早朝暂时陷入了寂静。 李贤趁此时出列建言:“皇上,现今投降的塞外人住在京师的已超过一万。指挥使每月的俸禄三十五石,实际支给的仅一石,投降的人反而实际支给十七石五斗。 这样一个降人相当于十七个半三品大员,应逐渐把他们迁到外地,以节省繁重的开支,并且可以把祸患消除于未萌芽状态。” 朱祁镇被这几个关键词吓了一跳,俸禄实际到手只剩下这些?那些底层官吏呢?到底这工资实发能有多少?难道这才是官员经商跟兼并土地的根本原因吗?这可跟他印象中完全不一样。 而那些投降的鞑子竟可以拥有这么的收入,这何止是不公平,简直是丧心病狂! 安坐龙椅的朱祁镇,脸色变了又变,语气严肃的说:“降兵为我大明效力,自然不应以月粮多少为度量。 现今贵州叛苗作乱,正是他们大展身手为国效力的好机会,传朕旨意,令在京投军皆赴前线作战,有功必赏! 至于京官实收俸禄的问题……” “皇上!万万不可啊!”鸿胪寺卿许彬大声疾呼。 “与投诚的塞外诸族高利,是自古就有的国策,为的是瓦解那些部族的对抗情绪,得到不战而屈人之兵的效果! 如果您让他们上战场,那之前所做的努力岂不是白费?万一临阵倒戈,就是我前线将士的灾难,请皇上收回成命!” 朱祁镇看着那个激动地唾沫横飞的许彬,忍不住心里一股厌恶,自己的同胞,甚至是自己的工资还没着落。整天就知道抱着外国人的腿,这还是大明,现在世界上最强大的帝国,怎么就有人膝盖这么软呢? “你们鸿胪寺的职责是接引外使,什么时候连降人的事也管起来了?” 许彬一时语塞,不过马上就回过神说道:“皇上,臣主管宾客事,这些外臣自然也是臣安抚对象之一,还望皇上以国为重,我天朝上国,自然有盛天雅量,万万不能因小失大啊!” 朱祁镇脸色越发的冰冷,问道:“你说这是个小事?” 许彬理所当然的说:“正是!为诸国典范为大!” “几十万百姓的口粮,在你心里只是一件小事?呵,好大的口气啊!” “皇上!臣并非这个意思!” “够了!”朱祁镇一声怒喝,打断了许彬的诡辩。 “金英,即刻传旨令那些人马上出发,尽快到达平越卫!许彬你同去,若是他们有什么不满,你这位鸿胪寺卿就负责安抚!” 第十八章 火器 “皇上!”胡濙突然出声。 “胡濙,自朕即位,诏行节约。你先后上疏,建议减少皇家贡物、减少法王以下-僧徒四五百人的浮费、收回去山西灾区采买物料的成命、制止军需劳役方面扰民的差遣等,现在你却要为出言阻止朕?”朱祁镇脸色已经很难看了。 胡濙张张嘴,艰难的开口道:“邻国在望,万一此举引发反叛,得不偿失啊皇上!” “好了!若是没有其他事情,就退下吧!”朱祁镇强硬的说。 “皇上!” “你想抗旨吗胡濙?”朱祁镇腾地站起身子。 “不不不,既然皇上心意已决,那臣自当遵从,只是想求皇上允许臣一同宣旨,也好协助化解胡人对抗情绪。”胡濙却慌忙解释道。 朱祁镇这才缓和了面色,赞赏有加的说:“胡尚书果然是公忠体国!那你们就即刻出发,勿要拖延了。” 目送金英带着胡濙许彬离开,朱祁镇却没了继续早朝的心思。 原本准备再谈一谈俸禄问题的朱祁镇,却又暂时按捺住了自己的想法,他要确定具体情况再做打算。这样一来下面的官员经商问题,就不好再说,只能留在早朝之后。 朱祁镇对身边伺候的太监摆了摆手,随后尖细的声音回荡在场上:“退朝!” 门外原本期待着朱祁镇涨薪的各位大臣,只能失望的重新低下头,有序的退场。 中午乾清宫 暖阁中此时已支起一张巨大餐桌,朱祁镇坐于主位,其余位置坐着以曹鼐为首的内阁,以及于谦为首的六部堂官,外带李贤,与成安侯郭晟列席其间。 自从朱祁镇回来之后,只要是中午有事谈,基本上都会在乾清宫摆上一桌,能上桌吃饭也成为了跟皇帝亲近的证明。 以前老看电视,看皇帝动不动就赐宴,现在终于自己也体验上了这种生活。就是这些人老说假话,吃个饭一小时,有四十分钟都得是吹捧御厨手艺,谢皇帝赐宴的话。 今天中午吃的是涮锅,每人身前都放了一个小火锅,又摆满了琳琅满目的各种食材。 “成安侯,听说你开了家酒楼?”朱祁镇挑了一筷子羊肉送进嘴里问。 成安侯郭晟有些慌乱起身,不敢抬头看朱祁镇,只能硬着头皮回道:“是!” 朱祁镇吹了吹刚烫熟的菜:“那你可知道我大明四品以上官员不得经商?” “皇上!臣也不想犯禁,可俸禄一直不能足额发放,一大家子等着臣养,实在是没有办法了!”郭晟跪在地上回道。 朱祁镇也没看他,而是对其他人说:“怎么都不动筷子?今天的羊肉很是鲜美!动筷子动筷子!” “谢皇上!”随着七嘴八舌的谢恩声后,众人终于开始落座吃饭,只留郭晟跪在地上。 “陈循,成安侯说的这事你解释解释。”朱祁镇边吃边问。 陈循连忙停下手中的筷子,在朱祁镇连日的影响下,终于不再起身回话。 “是皇上!李贤所说确有其事,不过只说了一部分并不是全部。 首先,指挥使月俸一石只有一次,是因为先皇薨逝,天地同悲多地粮食歉收而致,为保赈灾使用,这才只发放了一少部分。 李贤只说了俸粮不够,却未说当时以银、钞、折发已补齐剩余俸禄,并未拖欠官员薪俸。” 李贤也跪倒在地:“请皇上治罪,臣确实未将情况完全说明。” 朱祁镇斜了他一眼:“你就是单纯看不惯那些降兵?” 李贤点头说:“我巍巍大明,礼仪之邦,一直对这些人以礼相待,可这些人仗着自己外臣的身份,竟然反倒欺压我朝百姓,臣实在是看不下去了。” 朱祁镇扶额笑道:“你不是外圆内方吗?” 李贤挠了挠头只是憨憨一笑。 “行了,起来吧!成安侯,这话你可听明白了?朕不管你是什么原因,大明律规定四品以上官员不能经商,你可明白?” 事到如今,郭晟只能认罪认罚:“臣有罪,请皇上责罚。” 朱祁镇放下手中筷子:“既然你认罪认罚,那朕也给你一个方案,你且听听如何?” 郭晟见有台阶可下,自然是连连点头:“皇上有言臣自当遵行。” 朱祁镇正色道:“前段时间户部成立了一个商行,现在还没有涉及酒楼产业,不如你将醉风楼卖于户部,可好?” 在场众人皆是一惊,郭晟的心更是沉入了谷底。 他颤颤巍巍的说:“臣遵旨!” “起来吃饭吧,羊肉时间长了就不新鲜了。” 话锋一转,朱祁镇对着在座的各位大臣说:“自即日起,只要在朝廷中领俸禄的,皆不许经商!此前违反只要将产业变卖,皆不罪,朝廷可帮忙参与,以后再发现有违令者重处!” “是!”除于谦外,众人面色皆是镇静。 “刘中敷,你们户部尽快将商行架子搭好,那什么广德商行已经开始垄断布料,我们再不行动,说不定以后穿衣服就要看人脸色喽。 还有,商税自国有商行起,实行十税一,百姓仍照旧例税” 朱祁镇谈笑自若,心中颇有一股赵匡胤杯酒释兵权的得意。 刘中敷自然满口答应,只是于谦脸色却越来越差。 朱祁镇虽然注意到了,但只是认为于谦可能是身体有些不舒服,并没有太在意。 谁料等到众人散去之后,于谦竟独自返回乾清宫中。 “皇上,于尚书到了。” 正在批阅奏章的朱祁镇,充满意外的抬起了头说:“让他进来吧。” 平日于谦都是尽量避免单独进宫,虽然在京师保卫战时,两人还结成了君子之盟,要一起使得大明更好,百姓更好。 可大战结束之后,于谦却很少主动来宫里,不像有些大臣,巴不得找些事情单独面圣,甚至有些外放的巡抚竟然能一个月连上数封奏疏,就为告诉他瓜果蔬菜熟了…… “臣于谦,叩见皇上!皇上圣安!”于谦依然是一丝不苟的将君臣礼仪做足。 朱祁镇有些无奈的说:“朕安!于爱卿有什么要事竟然舍得单独进宫了?” 于谦起身,脸上面色已经很凝重了。 他说:“皇上,臣进宫是为了今天您所说的臣子经商以及控制商人垄断之事。” 朱祁镇点头,他也大致猜出来于谦所为何事,只是不太明白他的态度。 就问:“你有什么想法,还不好在午饭时说的?” 于谦依旧是凝重神色,他回道:“这些事臣也只是一个粗浅的想法, 所以臣才单独面圣,也希望皇上能够屏除他人影响,再考虑考虑臣所说情况!” 见于谦如此凝重,朱祁镇也自然改变了刚才有些不以为意的样子,正襟危坐的直视于谦。 “皇上,臣所虑之事有以下几项:将所有官员纳入不得经商的范围,会不会致使上下官员抵制朝廷政令,或者消极怠工; 若是同时购买 官员产业,会不会有从中牟利者,国库是否能够承担; 购买后如何能保证其可以盈利,来提高国家税收; 若国有商行当道,会不会阻断百姓经商之路,使得民间商业僵化。 这四项是臣目前最为担心的事,还请皇上多多考虑。” 朱祁镇并没有马上给出自己的想法,而是看向金英说道:“给于谦上茶。” 等到茶杯送到于谦面前后,朱祁镇才开口:“你说的都对。” “那皇上……”于谦不解的问。 “只有在变化中才能发现问题,解决问题。若是一直因循守旧,那我大明岂不是成一僵化之国?长此以往百姓又将被置于何地?”朱祁镇反问。 “可臣以为,改革变法之事可以徐徐图之,不必如此操之过急啊!”于谦还是坚持自己的看法。 朱祁镇也很是认同这个想法:“徐徐图之当然最好!可朕不能等,也不想等!有太多的事情等着朕去做,有太多的现实等着朕去改变了,朕只能往前赶!” 于谦不理解的问:“皇上此言何解?大明虽有疲敝,可依然是欣欣向荣的时候,您也未到而立之年,不用如此着急啊!” 朱祁镇没有说话,而是问于谦:“三大营改制进行的如何了?” “改制已经初有成效,已将一批不合用的将官淘汰,目前正在按照皇上的规划进行训练!”于谦沉吟后说道。 朱祁镇脸上露出了开怀的神色,连喊了三声好:“有你这句话朕就安心了,只要有这十万大军,朕心安矣!另外要加紧研制火器,外藩已经拥有名曰燧发枪,取代了火铳等物。” 于谦一愣,外藩?是鞑子?或者是倭人?他一头雾水的问:“皇上说的燧发枪是?” 朱祁镇就将自己印象中的燧发枪描述出来:“大体构造与我们用的火铳相似,区别主要在与它是不需要通过明火点燃火药击发,而是使用燧石为击锤,击打堂内发射火药来击发。 不仅减少了对天气的依赖,还使得操作难度降低,便于使用!” 于谦默默念了几句,牢牢将朱祁镇所说记在心里,便道:“皇上可有图纸吗?” 朱祁镇也只是一个半吊子的军事爱好者,哪里能记得这些,只能将事情推到郑和身上: “朕也是此前在郑和带回来的书中看到,时间太长已经记不清了,大致原理就是如此。” 朱祁镇突然停下,然后眼中越来越亮,兴奋地道:“于谦,自即日起,朕命你抽调原兵仗局与军器局骨干,成立火器研发处,该处直接由你管辖,专门负责各类火器的研发与更新!” 朱祁镇心中憧憬,火器研发处一定能在不远的将来,成为大明热武器研发人员心中的圣地。 第十九章 这是一岁半? 送走了于谦后,夜幕已经悄然降临,不知不觉两个人竟谈了两个小时,朱祁镇起身活动着自己有些僵硬的身体,将第九套广播体操做的出神入化。 “皇上!您这什么功夫?看着真是不错!动作流畅又好看!”金英端着一壶茶在边上候着,不时还出言奉承几句。 朱祁镇听得满头黑线,这被无数人吐槽的广播体操,什么时候也能成为别人口中好看的动作了? 心里好笑,也没有接话,默默将一套健身操打完。转身在小太监手中的洗脸盆好好洗了把脸。然后接过那条热毛巾在脸上敷个几秒钟。 等脸上的毛孔被打开后,才将毛巾取下,转而接过那杯清茶,先漱漱口,下一杯才一饮而尽。 这些流程朱祁镇已经做得很熟练,现在不只是事事都有人伺候,还有物质极大丰富的特权,也使得他在回到京城后,几乎随时都在感慨着,特权的奢靡。 “金英,每天的毛巾,你们都要洗几次?朕也用了也不少时日,怎么不见一点旧呢?”朱祁镇明知故问的说。 金英如实回答:“皇上,您的日常用品,除了礼服外,基本都是每天更换的,自然是不会显得陈旧。” “哦?”朱祁镇故作吃惊。 “那岂不是很浪费?” “皇上您是九五之尊,自然不能在这些事上节约,相比于国家大事,这些不过是沧海一粟,实在不值得您费神。” 朱祁镇轻轻叹了一口气,有必要吗? “你吩咐下去,以后朕的衣服一季做三套就可以,早中晚膳皆是一荤一素。”他要以身作则,给文武百官打个样。 “这……”金英话音一顿。 “那今天这晚膳?” “做好了就吃,也不能浪费不是?以后都按我说的做就可以。”朱祁镇洒脱的说。 “是!皇上如此勤俭节约,已经远超秦皇汉武!”金英又吹捧一句。 “好了好了,瞎说什么,我这点自知之明还是有的,你怎么也越来越多这种话了?” 在餐桌落坐的朱祁镇,只能看着金英无奈笑言。 “这也是奴婢的肺腑之言,皇上可不要说……” “皇后娘娘到……” 正当金英与朱祁镇逗闷子的时候,门外突然传来了一声通报。 朱祁镇面色一僵,他已经下意识躲了皇后半个月,前些天大战刚过,自己这乾清宫里总是人满为患,这今天好容易是没人了,皇后就来了…… “皇上,要不奴婢?”金英小心的问。 “请皇后一起用膳吧,朕也好久没见她了。”朱祁镇却没有避而不见。 话音刚落,钱锦鸾的身影就出现在了门口,钱皇后一见朱祁镇就不由自主的露出欣喜神色。 “臣妾给皇上请安!”钱皇后快步走到近前拜见。 朱祁镇也露出一脸笑容说:“皇后还没用膳吧?快坐下陪朕一起吃!” 钱锦鸾自然没有意见,开心的坐在上次的位置,依然是含情脉脉的盯着朱祁镇。 朱祁镇表情僵硬的看着钱锦鸾:“皇后,朕的脸上是有什么东西吗?” 钱锦鸾丝毫没有躲避的打算,依旧是满脸的柔情蜜意。 “皇上,臣妾觉得您最近是越来越有魅力了。” …… “好了好了,先吃饭!这些天都比较忙,也没去看你,皇后不会怪我吧?”朱祁镇半开玩笑的问道。 谁知钱锦鸾却一改刚才的模样,认真的问:“皇上这么说是嫌弃臣妾不懂事吗? 况且臣妾这半个月来一直在为皇上斋戒祈福,今天刚刚期满,才能来拜见皇上,怎么会有您说的这种心思呢。” 朱祁镇不无尴尬的说:“那怎么会,朕也是心里愧疚,皇后不生朕的气就好。皇后的心意朕明白,真是叫朕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面对着传统女性以夫为纲的生活方式,朱祁镇还没有完全适应,她们的思维模式,跟他以前所亲自接触过的任何女人都不一样。 “皇上是臣妾的夫君,臣妾为夫君祈福自然不是为了让皇上感恩,只要您好,那臣妾就知足了。” 钱皇后一番话说的朱祁镇又是感动不已,虽然刚开始有些别扭,可时间长了之后,面对着这位知书识礼的皇后,也没有了之前的隔阂。 两人说笑着很快就吃完了晚饭,当然一般是朱祁镇在说,钱皇后在听,那仿佛藏着小星星的眼睛时不时眨动一下,里面充满了崇拜。 “皇后晚上有事情吗?”朱祁镇突然想到了什么。 钱锦鸾一愣,她下意识的以为朱祁镇要让她回去。 有些不舍的说:“皇上,臣妾也没什么事,那我这就告退了,您早些歇息!” “哎,没事就陪朕去个地方,顺便消消食。”朱祁镇神秘一笑说道。 钱锦鸾一听原来不是让她走,瞬间就露出了高兴的笑容,优雅颔首:“臣妾自然全听皇上吩咐。” 朱祁镇也会心一笑,迈步间与钱锦鸾自东侧门离开了乾清宫。 钱锦鸾跟着朱祁镇在紫禁城内连连穿过几个宫门,看朱祁镇没有停下来的意思,忍不住开口问道: “皇上,您这是要带臣妾去哪?” 朱祁镇又露出神秘的笑容说:“皇后不要心急,正是秋高气爽的时节,你看这菊花开的多漂亮!就当我们出门赏花不也很好?” 钱锦鸾看着自信中藏着狡黠的朱祁镇,满足的点点头,虽然感觉皇上的性格变了,但是似乎这样也挺好呢。 夜色中一男一女,这大明的君父国母一前一后在紫禁城中漫步,时不时会路过盛开的鲜花。 那桂花、迷迭香、菊花、金花茶、彼岸花、九里香、倒挂金钟、长克花、紫茉莉、晚香玉、夜落金钱、茶花、西洋鹃、芙蓉花等竞相盛放,将自己迷人的香味送上鼻尖。 在它们面前,无论贵贱都能享受这抹芬芳,各有特色的将自己的美丽奉献给这片天地。 星夜虽暗,可却有星光为伴,又有花香环绕,不时的虫鸣仿佛在迎接将要到来的谁。 终于,朱祁镇停下了脚步,站在宫门前笑吟吟的看着钱锦鸾。 钱锦鸾自然也认出了这是哪里,她的笑声中仿佛带着那么点埋怨的开口:“皇上,您想来咸阳宫也跟臣妾卖关子!” 止住了要报信的宫人,朱祁镇说道:“皇后小些声音,跟朕悄悄去看看见深在干嘛。” 说完轻手轻脚的进了象征着太子的咸阳宫内,虽然朱见深这次还没有被册封为太子,但是作为长子的他,依然是早早的就入主了咸阳宫,朱祁镇也是心血来潮,想见见这位痴情的明宪宗。 说到这就不得不提一句,终明一朝,对于所谓的嫡长子继承制并不是很讲究,尤其是前中期自朱标开始到朱佑樘,只有朱高炽与朱瞻基爷俩是嫡长子,其余的都是嫔妃所生。 嘉靖之后才对嫡长子继承严格规定,当然也有可能是因为哪些皇后没有生儿子所致,不过总的来说,长幼有序兄终弟及还是主要原则。 咸阳宫有正殿一座、后殿一座、东西配殿四座,此时的朱见深正在后殿书房中听书,在宫人的带领下,很快就来到了朱见深所在。 而朱见深的生母周贵妃,已经带着重庆公主迎了上来。 “嘘!别声张,朕来看看见深!”朱祁镇摆了一个噤声的手势说道。 周贵妃赶紧压低声音,朱祁镇和钱锦鸾各施了一个万福:“皇上、皇后万安!” 身旁的重庆公主当然没有这个忌讳,才三岁的她没有宫女奶妈的抱着,反而是在周贵妃停下后,自己挣扎着跑到地上,看着朱祁镇有些怯生生的叫了一声:“父皇!” 朱祁镇从小就渴望兄弟姐妹的陪伴,对孩子更是喜欢的不得了,见小姑娘这么可爱,忍不住抱在怀里,用胡子狠狠蹭了蹭她的小脸。 引来小姑娘嘻嘻的笑声:“父皇,你的胡子扎的好痒,咯咯哈哈。” “想不想父皇啊!乖女儿!”朱祁镇也是心情大好。 “想!我都快不认识父皇了,您以后要多来看我哦!” “好!爹爹一定会常来看妞妞的!”朱祁镇满口答应。 钱锦鸾与周贵妃同样高兴地看着父女二人,尤其是周贵妃,她虽然生性淡泊,但在见到了父女的天伦之乐,也不禁露出了会心的微笑,连话好像都比平日多了许多。 “皇上您处理朝政已经很是劳累,还是让臣妾抱吧。” 朱祁镇却大手一挥阻拦道:“朕的女儿自然是朕来抱,你们谁都不能插手。” 钱皇后站在一边,看着皇上一家三口的样子,一时间眼睛酸涩,她至今还没有为皇上诞下子嗣。 朱祁镇也注意到了钱锦鸾情绪不好,心里知道她是因为一直不能怀孕而难过,这应该是古代女子最在意的事情了。 “妞妞,让母后抱好不好?母后说她可想你了呢!”朱祁镇问怀中的女儿。 小姑娘明显对钱锦鸾也很熟悉,听到朱祁镇言语,自动将手伸向了钱锦鸾,口里还说着:“母后抱!” 瞬间钱锦鸾心中的酸涩不见,展颜一笑接过了小姑娘。 朱祁镇没管身后母女的逗乐,将注意力放在了房中的朱见深身上。 只见刚一岁半大的朱见深,正被人抱住,正听着自己的教习师傅念《诗经·小雅》,做着明朝的早教。 “呦呦鹿鸣,食野之苹。我有嘉宾,鼓瑟吹笙。吹笙鼓簧,承筐是将。人之好我,示我周行。 呦呦鹿鸣,食野之蒿。我有嘉宾,德音孔昭。视民不恌,君子是则是效。我有旨酒,嘉宾式燕以敖。 呦呦鹿鸣,食野之芩。我有嘉宾,鼓瑟鼓琴。鼓瑟鼓琴,和乐且湛。我有旨酒,以燕乐嘉宾之心。” 第二十章 跟你生孩子 “呦呦?!!!”两个字犹如闪电一般划过朱祁镇的脑海,他瞬间激动起来。 记忆的保险箱被钥匙打开,往日模糊的印象全都清晰可辨。终于找到你了!屠奶奶!就让你的发现在这个时代发挥出它的作用吧! “哈哈,朕的好儿子,你可真是个福星啊!”朱祁镇再也不隐藏身形,哈哈一笑进了屋内。 屋内众人赶忙跪迎皇帝,朱祁镇径直走到朱见深面前,伸手将朱见深抱住。 “哈哈,儿子,快叫父皇!”朱祁镇朗声说道。 朱见深小嘴一咧,眯着眼笑起来:“父、父皇!” 一岁半的稚嫩声音在耳边响起,朱祁镇又是一阵开怀大笑,场面显得温馨而欢乐。 “父皇!父皇!我也要父皇抱!”重庆公主奶声奶气的叫道。 正在逗弄朱见深的朱祁镇扭头笑道:“好,都让爹抱!” “父皇正抱着弟弟呢,乖乖听话,等会再让爹爹抱啊!”钱锦鸾摸摸小姑娘的头说道。 可能是天生的温婉贤淑,重庆公主没有再闹,乖乖的待在钱锦鸾的怀里。 朱祁镇自然是乐得如此,两个小孩子在手上,一个不注意说不定就摔着了,还是稳妥一点好。 “哦,儿子,叫爹!”抱着自己的便宜儿子,心情越发畅快的朱祁镇,不自觉的将称呼越来越家常化,少了些见外,多了些亲情。 “爹!”朱见深依旧是清脆开口。 听着朱见深的口音,朱祁镇有些诧异,他记忆中的朱见深明明是一个口吃。 现在一听他声音突然想起来,这个毛病是被朱祁钰吓的,成天提心吊胆的怕自己的叔叔杀了他,才落下来的毛病。 自己终究是改变了一些东西,最起码钱锦鸾跟朱见深再没有了肢体残疾,也算是能对朱祁镇有一些交代了。 想到这里,朱祁镇忽然意识到,因为自己的干预,原本应该立为太子的朱见深,此时还只是一个普通的皇子。 既然这么巧被因为他想起了屠奶奶,不如就尽快立了太子,也好尽早培养,以后成为一个好皇帝。 心里想的清楚,脸上却没有表露出来,捏着朱见深肉嘟嘟的小脸,一直让孩子叫爹。 可能是时间太晚的缘故,没多大会朱见深就已经哈欠连连,上下眼皮开始打架。 朱祁镇看的清楚,不再缠着孩子,轻轻将朱见深放到生母周贵妃手里,就与钱皇后一同出了咸宁宫。 “娘娘,您看皇上多喜欢两位小主子,您以后可有大福享了!”周贵妃贴身宫女意有所指的说。 “管好自己的嘴,再胡说我就给你送出宫去。”周贵妃还是清冷神色,语气却比平时格外冰冷。 那宫女登时吓得跪在地上不停求饶,周贵妃也没理她,朱祁镇消失在视野后转身回到宫内。 “呦呦鹿鸣,食野之蒿!” 钱锦鸾见朱祁镇出了咸阳宫后依旧亢奋,嘴里不停的念叨着刚才朱见深所学诗经中的词,心里有些酸涩。 强挤出一点笑容的说:“看来皇上真的很喜欢孩子,喜欢见深。” 朱祁镇此时正在亢奋状态,没有注意钱锦鸾的语气有些不同,钱锦鸾说完之后,他就激动的握住了对方的手。 “锦鸾!哈哈,朕真是太高兴了,多亏了见深这孩子。” 钱锦鸾暗道一声果然,惆怅的说:“如果臣妾也能有这个福气,能为皇上生个一儿半女的就好了!” 朱祁镇发现钱锦鸾语气中的不对劲,借着月光与昏黄的烛火看去,原本明艳的钱锦鸾,此时愁眉紧锁,一双似秋水般的眸子正闪烁着点点晶莹,好像是有泪水在眼中打转。 朱祁镇慌忙停住,连说:“皇后千万不要在意,儿女之事是天意使然,强求不得,只要我们一家人能够和和美美就足够了!” 如果没记错,钱皇后应该以后也没有孩子,朱祁镇下意识默认钱皇后不能生育。 可这样的安慰却让钱皇后以为,朱祁镇不想跟她拥有一个共同的孩子,或许是因为喜欢见深,而怕自己生下龙子抢了他的皇位吗? 钱锦鸾如此想到,可她只是想做一个母亲,并不想争权夺利,连一个女人最基本的权利都要被剥夺吗? 此刻,钱锦鸾心中已经一片悲凉。 朱祁镇看着面色越发灰暗的钱锦鸾,心中的愧疚也逐渐升起,他后悔不该在钱皇后面前一直提孩子,揭这位温婉贤淑的皇后伤疤。 他只能有些歉意的拉起钱锦鸾的手说:“锦鸾,朕失言了,你千万不要伤心!朕以后一定多抽时间陪你,时间不早了,早些回宫休息吧!” 说完又像上次那样逃也似的走开,钱皇后充满委屈的脸上,两行清泪划过。 “皇后!您……”烟宁担心的搀起钱锦鸾的胳膊。 又不满的看着朱祁镇离去的方向,说:“皇上也太过分了,竟然这么对您!还有那个周贵妃,平时一脸的淡泊名利,今天一看也是满满的势利!” “你这丫头怎么越来越没大没小了?”钱锦鸾训斥烟宁一声。 然后叹了一口气,落寞的转身走进坤宁宫内,随着她的进入,宫门传出吱吱的声音缓缓的关上。 “等一下!” 就在门刚刚关上,正要落下门闩的时候,门外突然一声喊叫。 “谁啊这是,大半夜的敢打扰皇后娘娘休息,真是活的不耐烦了!”烟宁有些恶狠狠的说,随后便走到门口,准备亲自教训教训这个不懂规矩的小太监! 钱锦鸾也不在意,自顾自的往宫内走。 随着宫门的重新打开,烟宁顺势抬起拳头向门外打去。 “啪!”一声脆响,拳头被人稳稳抓住。 “你!”烟宁大喊一声。 “怎么?这是对朕有意见?”朱祁镇的声音从门外传进宫内,钱锦鸾原本木然的脚步顿时止住,脸上带着惊喜与不敢置信的神色,急急向门口走来。 “奴婢有罪!”烟宁心里则是猛地一颤,带着哭腔就跪在了地上,心里已经满是恐惧。 一旁的金英冷冷的盯着这个不知死活的丫头,他是内宫的大总管,有人敢对皇上出手,他这个大总管打死也不为过。 “皇上,您怎么来了,也不让门口的人通传一声,好让臣妾迎接!你这死丫头,跟皇上也敢乱开玩笑!看本宫今天不好好收拾你,非要让你以后长个记性!” 钱皇后替烟宁开脱道。 朱祁镇不以为意,没跟这个宫女一般见识,而是拉着皇后,让宫人们都离的远远的,两个人窃窃私语起来。 烟宁眼巴巴的看着两人说话,不常跪的膝盖只是一会已经酸痛起来,忍不住想动动身子。 金英自然是越看越不喜欢,他冷冷的说:“给咱家跪好了!主子还没让你起来,就算身子也不能动!” 烟宁是皇后带进宫的贴身女官,面对着紫禁城的大管家,她并不是很害怕。 “金公公,皇上还没说怪罪我呢,你怎么这么心急?你还能替皇上做主啊?” 几句话说的金英面色更是难看,可毕竟是大总管,城府还是很深,眼见着烟宁不怕,自然不再言语,以后总有机会惩治这个丫头。 两人针锋相对的时候,朱祁镇已跟钱皇后私语结束,此时转身回来,钱皇后原本哀怨的神色已不见,脸上满是喜悦颜色。 金英赶忙恭敬垂首,等待朱祁镇回宫,这一幕看的烟宁是又伸舌头又撇嘴的。 “呦,怎么了?看这架势是跟金英结仇了?”朱祁镇笑言。 钱锦鸾赶紧解释:“这丫头从娘家跟我进宫,这么多年我都给她惯坏了,皇上千万别跟她一般见识,臣妾回去定然好好教训!” 朱祁镇不在意的说道:“朕又不是心里装不下一根针的人物,怎么会跟一个小丫头一般见识?行了,起来吧。以后可别再毛手毛脚的了,深宫中还是稳重些才好,这样才能不给你的主子添麻烦。” “还不快谢恩!”钱皇后说道。 烟宁顿时生出一张笑脸,忙谢恩道:“谢皇上开恩,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起身后也不忘对着金英再做一个鬼脸,那高高扬起的头颅,分明是在向金英炫耀自己跟皇后的关系。 钱皇后一看脸当时就黑了,赶紧拉过烟宁,向金英歉意一笑,金英受宠若惊的忙向钱锦鸾行礼。 一场小风波悄然过去,看着重新关上的大门,烟宁不满的说: “这皇上来都来了,怎么门也不进的就又走了?真是辜负了娘娘情谊!” 钱锦鸾赶紧伸手轻打,阻住了烟宁的话头。 “你这个小丫头,我真是把你惯坏了。在谁面前都敢口无遮拦的,我看真给金公公惹急了,他惩治你你怎么办!” 说着又用手指点了点烟宁的额头,害得小丫头伸手揉了好久。 “我可不怕他!娘娘,您是皇后,是皇上的正妻,也是大明国母!皇上怎么能这么对您呢?而且以前皇上跟您还是很恩爱的,怎么现在变了个人一样?”烟宁不解的问道。 钱锦鸾小声说道:“皇上也是有不得已的苦衷,你以后可不敢再妄言了!” “到底皇上跟您说什么了?您怎么也像变了个人一样?”烟宁不解的问。 钱锦鸾没有说话,她坐在凤塌上,脑海中回想起朱祁镇与她谈话的场景。 “锦鸾,刚刚是朕言语有失,朕绝对没有其他意思,就是想让你安心一些。”朱祁镇歉意的说。 此时的钱锦鸾还是面色晦暗,却善解人意的说:“皇上您别担心,臣妾只是有些闷,睡一觉就好了。” 朱祁镇没有再说其他话,拉住钱锦鸾的手道:“锦鸾,你是朕的妻子!朕也知道你在这段时间为我做了很多的事,朕不仅感动而且为有你这个妻子而庆幸! 可是朕现在有些不能言明的原因,无法跟你过分的亲近,你可以原谅朕吗?” 钱锦鸾跟朱祁镇四目相对,她的面色渐渐变化,然后重重点头。 “皇上,我是你的妻子,万事都可以与你一起承担的!” 朱祁镇动容的说:“朕会尽快解决这个问题,到时候一定努努力,让锦鸾怀上自己的孩子!” 想到这里钱锦鸾耳根有些红了…… 第二十一章 你想闹大我陪你 朱祁镇与金英回到了乾清宫中,在解决了夫妻间的小问题后,朱祁镇心情很是轻松。 “多亏有你提醒!” 朱祁镇声音里充满了感谢,他确实忽略了钱皇后的感受。忽略了宫里人对这位皇后的看法。 在这个吃人不吐骨头的深宫中,一些似有似无的流言足以将一个人击垮。 而且他始终是钱锦鸾的丈夫,无论如何这件事是不会改变的,那他就必须要尽到一位丈夫的责任,他也会努力的去接受这个身份。 “皇上您折煞奴婢了,为主子分忧是奴婢的本分!”金英声音依然波澜不惊,只有熟悉的人才能听出来他开心的语气。 “太医院的人都从琼州回来了吗?”朱祁镇问。 “皇上,太医院使熊宗立已于昨日回京,因为携带疟疾,就先上了奏疏复命,自己在家中隔离。” 朱祁镇点点头,从案头的奏疏中翻找出了熊宗立的那本,仔细的看了起来,不知不觉间竟在塌上睡着了…… 夜深,大院中灯火通明,一张张阴郁的脸下面,长着不同的补子,图案代表了这些人拥有的权势。 “诸公莫急,待明天早朝我等可联合上书,都回去准备吧!” “司敬公明日就看你的了!” 一句话引得众人共鸣,礼部左侍郎杨善未再出言,静静等着众人离去。 “老爷,您真要出这个头?”众人走后,杨夫人出现问道。 杨善看了一眼自己的发妻,缓缓点头。 “可……”杨夫人犹豫着想再说点什么。 “妇道人家懂什么?朝局是你可以议论的?我自然有我的理由。” 眼见劝不动,杨夫人只能默默点头:“天不早了,老爷尽早歇息吧!” 杨善不答,目光依旧在窗外,杨夫人苦等无果后,独自回去休息。 成安侯府 “老郭,你就这么认了?”左军都督同知陈怀一脸焦急的问。 “哎,你怎么不说话啊!别当个闷葫芦啊!”陈怀越来越急。 “陈怀,你想去找皇上那你就去,我反正是不敢说。”郭晟终于开口,拒绝了陈怀的提议。 陈怀一瞪眼:“我说老郭,你是先被夺了家产的,你让我去?” 郭晟面色越来越差,见陈怀这么说话,扭过头去不再理他。 陈怀粗嗓门再也压不住了:“你个憨货!你不敢我敢!我就不信了,凭着我跟皇上在土木出生入死的功劳,皇上还真能杀了我?” 郭晟一看这陈怀真要冲动,马上拉住了对方,他无奈的叹口气说:“你可别犯傻!皇上正在气头上!” 陈怀蔑视一笑:“这还是我认识的成安侯吗?告辞!” 起身离开了成安侯府,郭晟没有阻拦,只是眼神莫名不知在想些什么。 “快来人!护驾!护驾!”朱祁镇努力的大喊,可嘴里却发不出一丝声音,眼前的黑影已经迫到身前,它伸出双手狠狠的掐在朱祁镇的脖子上! “咳咳咳,救我!救我!”朱祁镇又喊。 依旧没有人过来,他逐渐因为缺氧而脑袋昏沉,一双眼睛缓缓闭上。 突然!他身体中涌出一股巨力,双手猛地将自己身上禁锢打破,眼睛刹那间睁开! 黑影已消失不见,他还未来得及庆幸,定睛一看,自己竟然回到了坠楼那时。 身下是无数举着手机,拍照发朋友圈的围观群众,他的注意力随之转移到那急速接近的地面。 “啊!”一声尖叫打破了乾清宫内的宁静。 朱祁镇坐起身子,被窝里已经被汗水浸透,他大口喘着粗气。 “皇上!您怎么了?做噩梦了?”金英在帷幔外焦急询问。 朱祁镇定了定神问道:“现在什么时辰了?” “快早朝了”金英知道朱祁镇在问什么。 朱祁镇长出一口气:“那就梳洗梳洗上朝去吧。” 奉天门外众臣早早的就等在这里,倒不是跟昨晚的事情有关,惯例如此,总不能让皇帝等他们吧? 不同的是,往日较为松散的队伍,今天却聚成了几个大小不一的团体,以品级为划分,在小声的议论着昨天的皇命。 而六部堂官与各位阁员自然没有参与,皆是老神在在的挺立在自己的位置上。 “皇上驾到!”一声高亢的叫声响起,众位大臣快速回到自己的位置,嘈杂的场面顿时安静下来。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朱祁镇因为昨晚的那场梦现在面色还有些不好看,坐定之后缓缓抬起自己的右手。 “平身!”金英喊道。 耳边一阵呼啦,此时朱祁镇闭起双眼,正在用力按着自己两侧太阳穴。 “皇上!臣有本奏!” 听见有人要上奏,朱祁镇缓缓睁开双眼,可出乎意料的是,紧随其后竟引得数人跟随,朱祁镇这才察觉到不对劲。 锐利的眼神扫过那些人的面孔,他明白应该是昨天自己的命令,引起了这些既得利益者的反弹。 沉默良久,已经出列的大臣达到了五六十位之多,文武皆有,朱祁镇终于开口。 “你们是约定好的要逼宫?” 带头的杨善说:“臣等不敢!只是四品以下官员可以经商,是太祖爷定下的祖制,还请皇上三思!” 朱祁镇嘴角泛起一阵冷笑,两世为人你个老东西都自己逃了回来,早就看你不顺眼,这个时候还敢出头冒尖?真不知道死字怎么写是吗? “杨善,太祖爷定下的祖制是你们牟利的工具吗?” “臣不敢!臣并没有经商,只是替四品以下官员们请皇上收回成命!他们俸禄本就不多,许多人都是从外地调入,在京中并没有宅邸。 家中又人口众多,全靠自己的俸禄过活,恐怕力有不逮,这也是当初太祖爷定下这条祖制的原因,请皇上三思!” 杨善面色平静,丝毫没有因为朱祁镇充满怒意的责问,而改变自己的立场。 朱祁镇太阳穴开始突突突直跳,你没经商,你只是来替这些个官员说话?大义凛然啊! “杨善,朕问你,你可知道一口人一年吃多少粮食?”朱祁镇眼中寒芒乍现。 “臣所知,以京城为例,一壮丁一月可得九百文,够一家六口所用。”杨善依旧一副风轻云淡的模样。 “那你可知四品以下大员的俸禄?”朱祁镇又问。 杨善高声答道:“臣知道!” “那你所说外来官员,薪俸最低一月也有三石,足够一个六口之家生活,至于正五品的官员更是有年俸一百九十二石之多,不够何来?” 杨善似乎早就想到朱祁镇会这么问,胸有成竹道:“皇上,您所说的是实情,可却并不是全部的实情,请允许臣为您算一笔帐!” 见朱祁镇不语接着说道:“皇上若只论吃喝自然是够得,可是朝廷官员一级有一级的排场。 拿您刚才的例子举例,一个未入流的小吏,一身官服大约二两银子。可五品大员光衣服就二十两,再加上家中仆役,几房子嗣等各种开销,实在是日子过得紧巴。” 朱祁镇翻着白眼,这是个什么东西? “按你的话说,那官员纳妾、年节的人情往来是不是朝廷也得管?是朕让娶的小妾?还是朕让使得佣人?” 杨善竟然点了点头理所当然的说:“皇上此言不错,国家奉养官员,官员才为国尽忠,这时亘古不变的道理。” 朱祁镇突然放声大笑,伴随着朝阳撒在众人身上,却跟初秋的早晨一样冰凉。 “好啊!说的好!杨善你能把心里话说出来朕很欣慰!” 说到这朱祁镇顿了顿,看向下面出列的众臣。 “既然杨善是你们的代表,那这话也是你们的想法了?” 奉天门前鸦雀无声 朱祁镇没有再对那些人说什么,而是问向杨善:“百姓供养官员国家,既然是供养,官员自然要保持公正,可你经商若跟百姓产生竞争,会不会为了自己的李益,而有违为民做事的根本?” “此事我意已决,不用再说了。” 可杨善并不准备罢休,而是带头跪下,口中大呼:“皇上!臣等为大明出生入死,您不能如此对待我们啊!” 身后官员纷纷跟着下跪,一时间竟形成一股朱祁镇未见过的巨大压力。 他不说土木堡还好,一说这个,朱祁镇太阳穴又疼了起来,他忍不住用手按压,金英想上前帮忙却被朱祁镇挥退。 “杨善,你是怎么或者回来的朕不清楚,朕只知道英国公、邝野、王佐等人都为国捐躯。 而他们最大的愿望,就是大明能够强盛,百姓能够富足,朝廷能够清明,朕也是为了那些战死沙场的将士,他们的家人能够活的更好。” 没想到杨善却梗着脖子说道:“皇上,您让户部建立的那个什么商行不是为与民争利吗?各地的矿监税监又是什么作用?” “住口!”胡濙说道。 “杨善!你大胆!”于谦怒喝。 金英也是冷眉倒竖,怒目而视,这些矿监、税监可都是他司礼监的人。 杨善就跪在那里,丝毫没有退缩。 朱祁镇却并没有因为此事生气,既然他提出来,那我就堵住你的嘴! “好了好了,朝堂之上都是为了大明,有些激动的言语也是正常。杨善你若是早说为了这些事而谏,朕也不会误会你,不就是说朕享用民脂民膏吗? 那朕今天就跟你说清楚,户部所立商行,一分一毫朕皆不取。除十分之一纳税之外,刨去所必需的经营成本,盈利全部充入国库,做国防专用!司礼监所出税监、矿监等各类衙门自即日起全部取消!” 第二十二章 一步到位 “怎么样?杨侍郎?可合你的心意?” 没等杨善回答,朱祁镇接着道:“你们给朕听好了,以后犯囚不再充军,全都给朕去开矿! 我大明将士皆是豪杰。鸡鸣狗盗之辈不配入伍为军! 每年朕将从国防银中,拿出一半数额,用以提高将士粮饷,各地逃军不再追逃,日后想从军的都要经过考核,合格者方可入伍!” 这话说完,所有的官员,应该说所有的文官已经开始嘈杂。 没过片刻光禄寺少卿蒋守约、李宗周同时出声:“皇上切不可穷兵黩武啊!” 朱祁镇笑了,这俩人刚才为自己经商的权利反对,现在为武将的地位反对,真是一群精致利己主义者。 “穷兵黩武?朕还要在军队中设置识字班,要让所有的将士都识字,让他们能看懂朕的每一项政令! 甚至以后也将从科举中挑选优秀人才充实行伍,你们意下如何?” 这话一出瞬间场面跪倒了一大片,朱祁镇没有停止,他继续说道: “你们两个是光禄寺的,择日不如撞日。两京光禄寺现有五千员,太祖时候不过九百,朕再减一半留两千五不过分吧?” “谁还有意见?不是说奉养官员吗?那就将奉养这两字贯彻到底,以后所有官员不再拥有田产,现有全部充做官田,火耗银归公,士绅俱纳粮当差。” 蒋守约李宗周吓得一抖再也不敢说话,朱祁镇扫过全场,他倒要看看,还有谁敢大放厥词? “皇上!臣有话说!”就在这死寂的时候,陈怀站了出来。 郭晟惊骇的看着这位都督,他小声说:“别犯傻,你没看皇上现在在气头上,连自己都收拾,你上去就是送死!” 正好,瞌睡有人送枕头,这回你也从土木堡里面出来了,正愁上次没处理你,自己倒送上门了。 朱祁镇冷漠的说:“你有什么意见?” 陈怀砰的一声跪在地上,将胸膛挺直义正言辞的说:“皇上,臣也是跟你在土木堡打过仗的,之前家人在京城做了点小买卖。” “哦?那你是想以土木功臣的身份,让朕特许你了?”朱祁镇问,有些可笑的看着陈怀。 “这……原先是的!”看朱祁镇马上发火,陈怀赶忙说道:“但现在臣改主意了,皇上您做出表率,做臣子自当跟随!臣愿意无偿捐出自家产业,为我大明昌盛尽一份力!” 郭晟瞪大了自己的双眼,不可置信的看着这个昨天还振振有词的都督。 朱祁镇也没有想到他竟然能说出这种话,原本要爆发的怒火,突然就没了宣泄口,闷在了自己的胸膛。 沉吟片刻后说:“朕既然说了前事不究,那你们原本的产业也不会白拿,你们配合户部转让手续就可。陈怀公忠体国,赏一月俸禄。” “是!谢皇上隆恩!臣一定好好配合!”陈怀不敢再抖机灵,赶紧谢恩退下。 早朝又一次陷入了沉寂 于谦见火候差不多,赶紧出言缓和:“皇上,国家大事不可操之过急,确实也有不得已的情况在内。为保大明社稷稳固,还是请皇上徐徐图之,就从官员经商开始解决吧。” 这也是两人在昨天定下的计划,一旦有人带头反对,那就直接把大招扔上去,等到所有人都被打蒙了之后,这个事的阻力就会小很多了。 朱祁镇就坡下驴:“于谦说的也对,是朕有些着急了,那就暂时以禁止官员经商为主,司礼监与国防专用银为辅,其余暂缓实行。” 内阁与六部大臣,只有于谦知道朱祁镇的打算。这件事的立场先不说,朱祁镇所说的其余事情,可让他们心里打鼓,什么火耗归公,士绅纳粮当差的,那都是自古以来的规矩,怎么能说改就改呢? 跪着的大臣这才松了口气,毕竟不让我做生意,我儿子做总可以吧?做个幕后老板更没毛病了,总有避开的方式,什么户部收购,哪有自己当老板香。 这也是许多做了生意却没冒头的官员的想法,上有政策下有对策,不是我的你还能拿我怎么办?这叫闷声发大财! 话已经说完了,朱祁镇直接离开了早朝,留下众臣面面相觑,都不明白皇上已经赢了,为什么还不高兴呢? 他们自然不知道,朱祁镇之所以这么着急离开,一方面确实是对这些朝廷大员很失望,一方面是着急去找熊宗立聊聊治疗疟疾的方案。 仔细回想昨天晚上那本奏疏的内容,熊宗立在奏疏中将琼州的情况说的很清楚,琼州的疟疾虽然严重,但已经有多年的抗疟经验,相对比较好控制。 经过他专门的提醒后,在当地熊宗立建立了两个特别区域,将病人与健康的百姓分别全部用艾草围住,每天熏艾,果然蚊虫绝迹,发病率与复燃率都显著降低。 他还在奏疏中说要大力推广这种防治手段,最后就开始夸朱祁镇圣贤,说皇上的医道比他强…… 奏折后半段看的朱祁镇顿感无趣,无论什么人都喜欢吹捧自己两句,这也是间接促使他睡着的原因。 “金英,摆驾,朕要去熊宗立府上。”朱祁镇离开了奉天门后如此说道。 金英一愣,赶忙劝说道:“皇上,熊大人是否染病还没有确定,您这时候去他家是不是有些危险?” 朱祁镇也没有多解释,只说:“这个病不传染,只管带朕去就是了!” 劝不动皇上只好作罢,迅速安排了龙辇,大摇大摆的出了宫门,一路引得诸位大臣纷纷侧目。 金英见朱祁镇靠在车内软塌上闭目养神,不敢打扰,手里捧着数支艾草,尽量避免发出声音出来。 虽然告诉金英拿这个没有用,疟疾不会人传人,但是金英不听朱祁镇也随他去了,他此刻正在努力回想关于屠奶奶抗疟的经历。 呦呦鹿鸣,食野之蒿,《诗经·小雅》的名句寄托了屠奶奶父母对她的美好期待。 屠奶奶领导课题组从系统收集整理历代医籍、本草、民间方药入手,在收集两千余方药基础上,编写了六百四十种药物为主的《抗疟单验方集》。 对其中的两百多种中药开展实验研究,历经三百八十多次失败,利用现代医学和方法进行分析研究、不断改进提取方法,终于获得青蒿素,抗疟特效药发掘成功。 在她的抗疟经历中,最关键的是,验证了东晋时期葛洪所著:《肘后备急方》。 其中记载关于疟疾的治疗方法:‘青蒿一握,以水二升渍,绞取汁,尽服之。’ ‘绞取汁,尽服之。’这句话打破了对传统中医药,都需要进过煎煮的固有印象,也是成功的关键。现在虽然做不到提取全部的有用成分,但是只要能够按照这个方案治疗,应该足以将疟疾控制在一个很小的范围内了。 “皇上,到了。”金英的提醒打断了朱祁镇的回忆,整理好记忆之后,朱祁镇才走下龙辇。 熊宗立早已经接到司礼监的通知,身上披着白纱与家人一起迎候朱祁镇,整个大明门西街已经全部戒严。 “臣熊宗立恭迎圣驾!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起来吧!” 站起身后,朱祁镇才第一次认真的打量一番。熊宗立三十出头,身材匀称,虽然隔着一层白纱,可能看的出来他脸上一直带着和煦的微笑。 “臣刚从琼州回来,本想完全去了病气之后再进宫面圣,不想皇上竟亲自来了,臣实在是感激涕零!”熊宗立语气激动的说。 朱祁镇也有些惊讶,他一直以为名中医都是胡子雪白的老者,眼前的熊宗立竟然才而立之年就已经成为了太医院使,真是年轻有为啊。 “怎么熊爱卿要在门外接驾,不准备请朕进门吗?”调笑之下,熊宗立这才想起来,连连告罪将朱祁镇让进家门。 路上两个人边走边聊,朱祁镇看着这不大的院子内摆满的药材,时不时伸手拿过,粗略的看过,嗅着那浓郁的药味,感觉身体都轻松许多。 “道轩,你家里这么多药材,每天闻闻也能防病去灾了。” “皇上说的是,家中人确实少有不舒服的时候,不过孩子闻不惯这个味道,老是吵着难闻。”熊宗立无奈的说道。 “呵呵,小孩儿嘛,你这个当大医的爹多教教就好了,将祖传的医术好好传承发扬下去!”朱祁镇呵呵一笑道。 “借皇上吉言!您今天来是为了疟疾之事吗?”熊宗立问。 朱祁镇正色转身,盯着熊宗立的眼睛点点头道:“确实如此,朕在东晋葛洪的《肘后备急方》中找到一法,应该可治疟疾。” 熊宗立问道:“皇上所说可是:青蒿一握,以水二升渍,绞取汁,尽服之。这个古方吗?” “你知道?之前试过吗?”朱祁镇好奇的问。 熊宗立摇摇头说:“此前确实在研究药方时注意过,可因其并非煎服,药性不能更好的调和就放弃了。” “原来如此……” 熊宗立还以为朱祁镇是因为自己的直言而丧气,赶紧又说:“皇上所说隔绝蚊虫真是个好办法,经在琼州实验,可明显减少患病人数。” “道轩,防病固然重要,可治病也同样重要!都要对症下药。朕觉得还是应该多做尝试,毕竟人命关天,调养可以等到病好了再说!你说呢?” 既然皇上都这么说了,熊宗立只好同意,并即刻通过太医院发往各病区,以《肘后备急方》中办法治疗疟疾。 婉拒了盛情邀请,朱祁镇说完正事就直接离开了熊宗立府上,熊宗立站在门口目送皇架远去。 “治未病也要治已病,皇上真乃神人也!宗立受教!”熊宗立喃喃自语。 朱祁镇倒没想到这位大医能给自己这么高的评价,他要尽快赶到郕王府,要给这位景泰帝加点担子了! 第二十三章 希望你能明白 “哎,停下停下,金英你替朕带句话给熊宗立。”朱祁镇一拍脑门,突然想到了什么。 朱祁镇的皇驾随之停在了原地,熊宗立本已经转过了身,此刻眼角余光见皇上竟然停了下来,赶紧恢复目送的姿势。 “夫人,快带着孩子站好!皇上还没走!”熊宗立对妻子说道。 熊夫人赶紧拉住了好动的孩子,有些忐忑的站在原地,目光留意着御辇方向。 “哎,那不是金总管吗?小兔崽子赶紧站直了,别让皇上觉得咱家没教养!”熊宗立训斥一声,脸上笑容浮现。 眼见金英快步走来,熊宗立也赶紧迎上前去,两人在街中相遇。 “熊院使,皇上突然想起一件事,让我来告诉你。”金英喘着粗气的说道。 熊宗立赶紧做出倾听模样,跪下说:“劳烦您亲传口谕!” 身边家人也跟着跪下,金英清了清嗓子,气息已经平稳下来。 “皇上口谕:熊爱卿,人喝药见效快还是直接入体见效快?为什么得过天花病的人不会再得第二次?你是大医,这两个问题搞明白了,是天下百姓的福气!” “熊大人请起,皇上口谕已经宣读完,老奴这就走了。”金英告别匆匆离去。 熊宗立咂摸着这句话的意思,这个事他倒没有想过,恍惚间一扇新的大门已经向他敞开。 “夫君?夫君!皇上驾辇已经不见了,咱们还跪吗?”熊夫人问道。 “啊?哦哦哦,回家回家……”熊宗立心不在焉的回道。 人做成件事之后就会有成就感,而救人,还是救这么多人,自然是成就感爆棚。朱祁镇这时就被这种巨大的幸福感包裹,脸上重新有了笑颜。 金英也知道早朝后,朱祁镇因为众臣的反对心情很不好,此时见他有了笑模样之后,终于是轻轻问出了自己的疑惑。 “皇上,皇上?”金英斟酌开口,又怕打扰了朱祁镇的雅兴。 朱祁镇放下手中的轿帘,将欣赏街道风光的脑袋收了回来,不禁感慨道:“街道真是干净啊!” 比后世塑料满天飞的时候要干净多了,当然也有可能是物质不丰富导致的…… “怎么了金英?”朱祁镇问道。 金英小心翼翼的问:“皇上早朝时说要取消税、矿等监使身份,是要奴才即刻去做吗?” 朱祁镇警惕的看了金英一眼问:“你不是在里面得了什么好处吧?” 金英赶紧在轿子里跪下来,这种事自己主动交代,比皇帝查出来要好得多。 “皇上圣明,自从做了这提督太监之后,各地的监使原本交于王公公的人事都交给奴婢了,前些天看您忙还没跟您说,不过那些东西奴婢还原封不动的存在外宅里,随时可以交给您。” “唉……”朱祁镇叹了一口气。为人两世,又成为了朱祁镇,这些事情自然都明白。 要不上一世的王振是怎么拥有的万顷良田?自家的亲戚也都鸡犬升天?让人卖命就得给人好处。 为什么英宗北狩之后,代宗拒绝了于谦的提议,没有让王骥回京,而是留在当地。 为什么王骥明明知道叛苗围了平越卫,而迟迟不去支援? 人都是有私心的,有几个人是圣人?或者说你可以自己做圣人,你能要求自己的家人朋友也做圣人吗? 代宗保护了王骥,王骥挟叛自重,证明了自己的价值。 事情做得不好,但人家是为了自己和家人能活着,他是王振一党,回京只会被政敌弄死。 即使于谦没有这个想法,那其他人呢?其他人不杀他,他会不会在掌权之后清除政敌,将别人干掉? 这一次为什么没有太大的倾轧?是因为曹鼐跟张益活着回来了,老内阁没倒,没有人整天惦记着把对方物理消除,这才是朝堂平衡的原因。 朱祁钰当时为了平衡,朱祁镇也要为了平衡做出让步,他交出这些产业就是让那些人说不出来话,朕都不要,你们还要? 他本身也对这些不感兴趣,天下都是自己的,要钱有什么用?又不是嘉靖,整天想着给自己修宫殿! 只是阳奉阴违的事要好好管,别到时明面上大家清清白白,私底下却都腰缠万贯! “之前的事朕都既往不咎了,也算是给你这个老东西一点养老钱。不过你记住,以后在朕身边一天,就再不能碰这些东西了。 以往给你送钱的那些人,你自己看着处理。但是由司礼监新组建的商行中,不能再有他们的影子! 朕要你这个司礼监大太监,也做一个皇家的商行,做一个表率!”朱祁镇将自己的想法跟金英透了底。 没办法,这世界上只要还要人办事,就没有真正的秘密。 金英听到朱祁镇推心置腹的言语,一双老眼早已经是噙满了泪水,他重重在地板上磕了一个响头。 “蒙皇上信任,奴婢唯有一死报之!” 朱祁镇没说话,他自从来到了这里,心中就有一种使命感,重活一次,总不能白来吧? 作为一个皇帝,不管做的好与坏,天然的就有留名青史的资格,他要的就是自己的篇幅,可以让以后的孩子们多学几节课,最好是作为一个考点。 想法可能对孩子有些不厚道,但是考别人是考,考我还是考,那自然是当仁不让了。 他目前要做的就是改变整个朝廷的状态,不能让这些人整天惦记着赚钱。 像朱元璋大神,杀了那么多,定了那么严酷的法令,都没有办法把贪官禁绝。但是只要让他们不敢明着来,就可以使风气为之一变! 只要明令禁止不可以,那你再做就是违法,我杀你就是顺理成章的事情。 这也是他经过这段时间的适应之后,形成的一个初步打算,不过在正式开始之前,还有很重要的准备要做! 这也是他今天特意出门的另一个原因,发展自己的人马,做大做强后备力量,不至于以后有人撂挑子自己就得妥协了。 “皇上!郕王殿下的府邸到了!”外面传来禀报声。 第一站:郕王朱祁钰! 第二十四章 不速之客 “皇上驾到!”一声唱和打断了吃饭中的朱祁钰,他赶紧丢下碗筷朝门外跑去。 “哈哈,祁钰,看来朕打扰你吃饭了啊?哈哈!”朱祁镇看着慌忙跑来的朱祁钰笑言道。 没有提前通知的朱祁镇,此时已经一只脚迈进了朱祁钰的餐厅内。 朱祁钰一看皇帝已经到了,赶紧将嘴边的油渍擦干净,一撩衣袍就要跪下。 “哎,这是干什么吗?朕就是来家里蹭顿午饭,兄弟之间还这么客气。”朱祁镇快步上前拦下。 朱祁钰明显是最后一口饭咽的太快,这时一股打嗝的冲动袭来,又被他生生压下。 “呃,啊。皇兄!您怎么没提前通知一声?好让臣弟准备你的饭菜,让您吃这些岂不是臣弟失礼!” 朱祁镇哈哈一笑,摆手道:“朕一个人能吃多少?再说了平时宫里的都吃腻了,就想来你这吃口新鲜的!” 说完就向餐桌走去,汪氏与杭氏早已经起身跟在朱祁钰身后。独子朱见济跟朱见深差不多大,正被生母杭氏抱在怀中,大眼中没有众人对朱祁镇的疏远和敬畏。 朱祁镇看着这个早幺的侄子,心里莫名有些酸楚。有些人人生还没开始就要结束,有些人给他们百十年的人生也只是浑浑噩噩,寿命是最不讲理,最不公平的东西。 “不介意我抱抱见济吧?”朱祁镇问道。 杭氏赶紧低头,惶恐的说:“当然可以,这是见济的荣幸。来见济,叫皇伯伯!” “皇兄,这小子尿多,今天尿我几回了!要不还是算了,别尿您身上了。”朱祁钰无奈的说道。 朱祁镇回头瞪了他一眼说:“乌鸦嘴!这小子要是尿了,你就亲手给朕把衣服洗了!” 朱祁钰缩了缩头,也不敢说话了。 朱祁镇接过朱见济,小家伙浓眉大眼的样子分外惹人喜欢,朱家人的基因很是明显。 “小子,快叫大伯!”朱祁镇伸手在朱见济身上瘙痒,随后又想起了孩子是不能挠痒的,就将手放在了小脸上,一阵揉捏。 朱见济嘴里开始发出呜哇的叫声,然后朱祁镇身上一凉,一股尿味从朱祁镇身上传来。 “嘿,你这小子,说尿就尿啊!”朱祁镇原本要坐下的身子一顿,只好重新起身,无奈的看向朱祁钰。 “都是你的乌鸦嘴!朕今天只能带着你儿子的尿回宫了!” 朱祁钰赶紧让杭氏接过孩子,然后笑着说:“皇兄说好了让臣弟给你洗衣服,臣弟现在就洗。 今天太阳好,一下午时间就能晾干了。王妃,给皇兄拿最好的酒。等会我陪着您喝点,睡一觉等衣服干了再走!” 汪王妃依言要走,却被朱祁镇叫住说:“不用了,朕下午还有事,小孩子尿没那么大味。朕擦擦就行,来,把毛巾给朕。” 说着就要拿侍女手里的毛巾,却被朱祁钰抢先一步拿走,开始蘸龙袍上的尿液。 “皇上您好不容易来一趟,一定要尝尝家中自酿的果酒!您稍坐,我去去就来!”王妃不等朱祁镇再说话,直接出门去了。 杭氏也将哭闹的朱见济抱走,朱祁钰擦着衣服就吩咐道:“你们都先出去吧。” 朱祁镇也示意金英门外等候,等到屋里已经只剩他们二人后,朱祁钰方才开口问道: “皇兄今天过来可是有什么事要吩咐臣弟去做?” 朱祁镇拉住朱祁钰的手,两人就着桌子坐了下来,先是看了一眼桌子上的食物:一锅肚丝汤,四道家常菜,一碗鸡蛋羹。 “祁钰平时膳食这么简单吗?”朱祁镇好奇的问。 朱祁钰不好意思的挠挠头说:“往常都较为奢靡,这不是听说皇兄给自己规定三餐了吗,臣弟这才恍然大悟,开始减少饮食上的浪费。” 朱祁镇一阵暗叹,既为了皇帝的号召力,也为了皇帝无秘密,短短一天时间,恐怕已经是满城皆知了吧? “倒也不必对自己太过苛刻,毕竟家里还有一大家子人,可不能苦了朕那大侄子!”朱祁镇半开玩笑的说道。 “不会不会,臣弟还给这臭小子加餐呢!”朱祁钰指着那碗鸡蛋羹说道。 朱祁镇这才点点头,然后问:“祁钰最近可没见你怎么进宫啊?” 朱祁钰倒是没多想,直言说:“臣弟毕竟已经在外开府,宫禁之内还是应该少去的好,不过若是皇兄相召,臣弟必随时前往!” “祁钰啊,你与吴太妃多久未曾像这样,坐在一起好好吃上顿饭了?”朱祁镇幽幽问道。 朱祁钰一愣,有些酸涩的低下头。 他的生母吴贤妃是丹徒人,又是汉王朱高煦的宫人。以宫女出身的她,在被朱瞻基临幸之后,因为身份的特殊只能养在宫外。 直到有了朱祁钰之后,朱瞻基这个少子的皇帝,才为他的生母上了贤妃的封号,可还是连同他一起养在了宫外。 缺少父爱也是他从小性格较为软弱的原因之一,而当他的父亲朱瞻基死了之后,他们母子二人才被临终托孤交给了太皇太后张氏,这才在皇宫内有了一席之地。 可到后来,随着朱祁钰被封郕王,再开府邸,作为太妃的吴氏只能与儿子隔门相望,数日才能见上一面了。 “生在帝王家,臣弟已经很是知足了。这锦衣玉食的生活,是多少平民百姓可望而不可即的?”朱祁钰苦涩的说道。 朱祁镇默然,母子分离的痛苦,是终明一朝所有皇子的痛。 “那祁钰,如果让你选择,你是愿意去就藩,还是更愿意待在京城?”朱祁镇问道。 朱祁钰猛地抬起来,露出那红红的眼圈,他有些难以置信的问道:“皇兄,这可是祖制!真的可以吗……” 朱祁镇没有回答这个问题,继续问道:“你只需说你的心意!” 朱祁钰擦擦眼角的泪水,斩钉截铁的回答:“臣弟愿意永留母妃左右!” 朱祁镇拍了拍这个弟弟的肩膀,沉声道:“好!朕就许你!不过需要你自己提出来,否则恐怕会引起那些王爷们的非议!等过段时间,朕召你入宫。” 朱祁钰震惊的看着自己的皇兄,他赶紧跪在地上不住地谢恩。 “好了好了,祁钰,朕来可还有事要求你呢!” 朱祁钰看着朱祁镇宛若深潭的双眸,有些慌乱的说:“皇兄尽管吩咐,臣弟无有不从!” “朕要请你去做先生!” 第二十五章 喝酒 朱祁钰又是一愣,这句话表面的意思很明显,可从这位皇兄嘴里说出来,他就一个字都不认识了…… “皇兄的意思是想让臣弟去做教书先生?”朱祁钰尝试着问道。 没想到朱祁镇竟然真的点点头说:“祁钰你意下如何?” “可是去教宗族子弟?”朱祁钰问。 朱祁镇摇摇头 “那是去国子监?”朱祁钰又问。 朱祁镇也同样摇了摇头。 “祁钰,这天下间缺少教育的不是国子监生,更不是朱家的宗族子弟!而是那些连父母都没有的孤儿! 朕想派你去各地养济院建立学校,为这些孩子传道授业!”见朱祁钰一脸懵逼的样子,朱祁镇如此解释道。 养济院是朱元璋设立,收留天下间所有的流浪人群,不只是孤儿,每月会给一定的口粮。 朱元璋还设立了漏泽园葬贫民,天下府州县纷纷跟立义冢,又专门出 台了养老政策:年八十以上赐爵位,可以说是由官府赡养。 朱祁钰更蒙了,为养济院中的孤儿传道受业?历朝历代都没有这个说法啊。 而且养济院本身因为是公益机构,日常开销全靠官府拨款,如果再要进行学校教育,那成本必将大大增加。 “皇兄,您、您没跟臣弟开玩笑吧?”朱祁钰问道。 朱祁镇眉头一拧,表情迅速变化,声音低沉的问:“你觉得朕是在说笑吗?” 见朱祁镇脸色变化,朱祁钰忙解释到:“皇兄莫怪,臣弟很认真的在思考这件事,只是有几点不明白。” 朱祁镇做出一副洗耳恭听的架势,朱祁钰接着说道:“臣弟虽然自小也接受了几位先生的教养,可自知我的学问还很浅薄,我怕不能完成皇兄的嘱托。 其次就是我朝太祖以布衣起事推翻暴元,所以对赋税之事从来都是行的让利于民之策。 再加之朝廷重要税源的盐、茶、酒等税收,自开国起就逐渐萎缩。 时至今日,仅盐税一项,就从太祖时的一石八斗一盐引,贬值到二斗五升,缩水到只有十之一二的地步,那商铺地租更是由五百贯降为四十贯。 皇兄,不是臣弟不想替您分忧,实在是有更重要的事情等着您做,不如您让臣弟干点别的?” 朱祁钰此时那份软弱竟消失不见,他未有一分掩饰的将大明现在的困境说了出来。 尤其是降低商铺地租,就是于正统十二年,由李贤建议以为民让利,繁荣商业的目的,由朱祁镇亲自拍板定下的。 敢说这话,朱祁钰已经是拿出了莫大的勇气了!可想象中的皇帝之怒并没有爆发,相反朱祁镇竟颇为认可的点点头。 “祁钰所说也是朕在苦恼的事情,不只是你所说那些,还有钞法的没落。若不是有夏元吉后来对钞法的改革,恐怕早就名存实亡了。 可即使是现在,也已经折价许多,就连教坊司这种地方也要多收一倍才能相抵。” 叹了一口气接着说道:“创业难,守业也难啊!”突然眼中爆发光彩,朱祁镇目光直视朱祁钰心底。 “祁钰,朕找你就是为了自根本上解决这件事!” 朱祁钰惊讶的问:“难道皇兄已经想好如何做了吗?” “让你去养济院中设立学校,就是为了培养出以国家为本的栋梁之才! 只有那里的孩子,他们才没有宗族乡党的牵绊,一张白纸才有一心为国、为民、为天下的基础! 毕竟像于谦这种人,实在是太少了!”说完朱祁镇长叹一口气。 朱祁钰也为朱祁镇的想法所震惊,这是一个怎样的计划?时间要以五年十年甚至更长的维度来计算。 “祁钰,你知道朕为什么找你吗?”朱祁镇问。 朱祁钰也不解的摇摇头 “那是因为,你是朕的弟弟,咱朱家人的血脉!只有你才能不染朝臣们的利益,将未来的栋梁栽培好,让他们成为一颗真正的参天大树!而不是挂满民脂民膏的蛀虫!” 朱祁镇眼中光彩像是为朱祁钰照亮了人生的方向,也让他跟着朱祁镇开始渴望那种生活。 “臣弟,愿为皇兄效犬马之劳!祝您成就一番惊天伟业!”朱祁钰声音已经满是颤音。 朱祁镇双手紧紧握住朱祁钰,也动情的说道:“祁钰,是我们共同的事业!” 朱祁钰不敢抬头也不敢答应,只是说:“臣弟不敢,您才是天下的主人!” 朱祁镇也没有反驳,有分寸感是件好事,不管是对自己还是朱祁钰都是。 已经推心置腹将计划定下,朱祁镇就开始交底,把自己改制司礼监的监使系统,跟朱祁钰讲了个清楚。 以后养济院的学校中所需要的经费,全都由司礼监负责,彻底将朱祁钰的后顾之忧解决。 “那皇兄不知想让臣弟何时动身?从何处入手?”朱祁钰问道。 朱祁镇沉吟半晌才说:“目前只有一个初步的想法,你可以先挑选各科先生。 除了四书五经外,还要能教农、工、商、天文、历法、地理、各种奇技淫巧等学问的人才。” 朱祁钰虽然听不很明白,为什么一个学校会需要这些课程,不都是教四书五经顶多再教些六艺之类,怎么好像这是一个大杂烩? “祁钰,一定要记住,不拘一格降人才!先秦诸子百家何等的辉煌,就是因为百家争鸣。 这才有后来的始皇帝一统天下,才有了我们大明的江山! 今天朕就是要让大明重现当时的辉煌,让各种学问互相碰撞,成为我大明的养料,为我华夏延续更灿烂的文化!” 朱祁钰眼里的皇兄已经光芒万丈,但是朱祁钰还是担忧的问:“这样,恐怕儒家子弟不会同意,这是动摇他们根基的创举。” 朱祁镇冷冷一笑:“煌煌大势之下,所有阻挡皆成齑粉!” 朱祁钰不禁心中一寒,随之是一股强大的信心,他重重跪在地上拜道:“臣弟愿追随皇兄,虽死不悔!” 朱祁镇也不禁心潮澎湃,扶起朱祁钰,兄弟二人紧紧抱在一起。 “皇上,可以上酒吗?”门外金英问道。 两兄弟对视一眼,然后开始哈哈大笑起来。 “上酒!今天不醉不归!” 第二十六章 什么香味? “皇上,您说!您喝那么多干嘛?”金英跪坐在朱祁镇身边,用湿毛巾为朱祁镇擦拭脸颊,埋怨地说道。 朱祁镇并没有在意金英的语气,大着舌头说:“朕今天很高兴,祁钰没让朕失望!” 金英微微一叹,他是亲自伺候着皇上。目睹了皇上从神采奕奕,喝到现在这样,那温和的果酒都被二人喝完了。 皇驾在稳稳的前行,朱祁镇忽然闻到了一丝很熟悉的香味,他疑惑的问:“什么味道这么香?” 金英将手里的湿毛巾盖在朱祁镇的额头,倒满一杯香茶给朱祁镇递了过去。 “许是百姓家里做的晚饭,也到了时候了。”他回答道。 朱祁镇没有再问,自己出宫,道路两侧的摊位都被提前清退了,确实不是街面上传来的。 这果酒度数不高,可后劲确实大,他刚出郕王府的时候还是跟正常人一样。 现在就感觉晕乎乎,车厢内的东西好像都在移动,看得他眼花缭乱。一闭上眼睛就又感觉自己在动,属实不爽利。 虽然驾车的锦衣卫已经尽可能的放慢速度,以保证车厢内的平稳,可还是避免不了颠簸,时间不长朱祁镇胃里开始翻江倒海。 拿过金英手里的茶,灌进肚子情况才稍稍好转。 “金英,停车!朕要下去走走。”朱祁镇说道。 “皇上,您喝了这么多酒,还是尽快回宫,我让尚膳监给您做一个醒酒汤,喝了就好了。”金英一脸担心。 朱祁镇这时候那能听这话,猛地就坐直了身子,伸手将轿帘掀开,身子踉跄着就要下车。 这可给金英吓的亡魂皆冒,喊道:“快停下!陛下要下车!外面的赶紧接着!!” 外面人一听,赶紧上来扶朱祁镇,可朱祁镇这时候酒劲上头,想法跟常人不同了,他一脸不高兴的甩开那几双手。 “你们这是干什么?起开!朕没醉!” 锦衣卫上前也不是退开也不是,幸好被升为锦衣卫佥事的袁彬,今天一块出门。他见朱祁镇醉酒,又不听劝阻,只能一声令下,让统属的锦衣卫分列两侧,一旦朱祁镇摔倒就用自己身子垫上。 将坐骑交给下属,小心翼翼的走到朱祁镇身前,柔声说道: “皇上,我是袁彬啊,在土木我就一直陪着您,这时候您可不能抛下我啊!” 朱祁镇听在耳朵里,这话一过脑子就变了个意思,顿时大着嗓门的说:“朕怎么就不讲义气了?来!朕抱着你,鞑子敢来,朕活劈了他们!” 袁彬只能赔笑回应:“那是那是,有皇上在,给鞑子一百个胆子他们也不敢再来。” 朱祁镇没在意袁彬后面说的什么,实际上他自己也闹不清楚什么情况,他的理解力现在已到了随心所欲的阶段。 下车之前,他还知道自己是个皇帝,准备要去干什么事,下车之后,他就只能下意识的行动。 这就是上头了吧…… “袁彬,你快跟好皇上!”金英也窜出了轿厢,而此时的朱祁镇已经走出老远的距离。 袁彬回头跟金英行礼,表示自己一定会保护好皇上。 “你回头干什么!看好皇上!”金英却生气的训斥道。 袁彬不敢再有其他动作,赶紧回头去扶朱祁镇,却一伸手抓了个空。 瞬间冷汗就下来了,脑子里嗡的一声,眼前一黑就想栽倒。 “大人!皇上在巷子里。” 多亏身边锦衣卫多,还有其他人注意着朱祁镇的行踪。袁彬眼前重新出现了街景,扭头看去,身边刚好有一个小巷子,皇上正晃晃悠悠的顺着巷子往里走去,他急忙追上前,再也不敢分心。 朱祁镇当然不知道身边发生了什么事,不说跟着自己的人没了,就说自己没了恐怕也是没一点意见。 他眼前的巷子本就不宽,只够两个人并肩而走,应该是规划没做好,两家宅子中间多出来的空地,就成了如今这个小巷子。 巷子路面铺着青石板,在朱祁镇眼里是十分凹凸不平的样子,他不时会动作夸张的抬腿迈步,又会在逼仄的巷子里左右穿插。 因为在他的眼中,地面的水洼就像深不见底的水潭一般,完全不是那薄薄一层的样子。 下来时候是因为胃里难受,现在却忘了自己喝了酒,脑子里只记着在马车上闻到的香味,就跟着鼻子往前一直走。 他记得孤儿院附近就有这么一个巷子,也是那么窄,地上也铺着青石板,不过后来拆迁之后就再也找不见了。 “皇上,您想去哪?要不臣背着您?”袁彬看朱祁镇歪歪扭扭,实在害怕他会出什么事。 朱祁镇停在原地,靠着墙晃悠,他看着袁彬说:“你闻见没,那边好香,我去看看是什么好吃的!” 袁彬顺着朱祁镇的手指方向看去,是没有封闭的巷子另一头。 袁彬有些为难的说:“皇上,那边人多手杂的,咱还是回宫吧!” 这时金英也赶了上来,一起劝道:“皇上!您还是早些回宫吧,想吃什么奴婢让尚膳监给您做!” 可朱祁镇哪能同意?我一个皇帝,想干啥还得问你俩?他翻了一个白眼,径直往自己的目的地走去。 这天京城大明门东街到东华门大街间,各种大小胡同巷子,都见到了一幕奇景。 一个身穿龙袍的身影,带着一身酒气,摇摇晃晃的在街上转来转去,身边跟着的是太监和锦衣卫。 因为龙袍身影的走向实在无法预判,那些锦衣卫只能时刻盯着龙袍,朱祁镇每走一步,身边的锦衣卫就跟着走一步,很像后世单位开的运动会,有领导参赛的样子。 此时已经是来到东华门大街,也不知道朱祁镇到底是什么鼻子,竟然能隔着数里远的距离找到这里…… “爹,这个人在干什么?喝醉了?”东郭子瑜扭头问道。 “圣驾到!跪!”还没等东郭盛回话,金英手下的太监就已经扯着嗓子喊道。 东郭盛赶紧拉住儿子,头也不敢抬的跪在地上,只有东郭子瑜的小脸还在偷看当今天子。 东华门大街是东西方向,东郭家的粮铺在街北,东边是一条巷子,隔过巷子路边摆有一家卤肉摊,卤水正在散发出醉人的香气,只见店招上写两个大字:巨堽。 朱祁镇嗅着味道往前走,竟是朝着那巨堽卤肉而去,摊主夫妻在地上谦卑的跪着,丝毫不知道皇帝是冲着他们来的。 直到一双龙靴出现在眼前,那夫妻二人才下意识的抬头看去,皇帝正往锅里伸手,里面是沸腾的卤汁…… “可不敢啊皇上!”摊主张经业吓得脸色惨白的叫道。 朱祁镇一顿,就在这愣神的功夫,那巷子里突然冲出一个身影,直奔朱祁镇而来。 “有刺客!” 第二十七章 原来是你 随着金英的尖细嗓音,原本神经就已经紧绷的锦衣卫纷纷抽出佩刀。 朱祁镇原本醉醺醺的样子,也因为这一个突入起来的变故,刺激的心跳加速起来,下意识的就要挡开那人。却因为醉酒,反应太过迟钝,被直接撞倒在原地。 “皇上!”袁彬大喊。 他离朱祁镇最近,对方也不是什么高手能避开他。纯粹就是因为这个卤肉摊,挡住了他的动作。 这个变故让原本还有些滑稽的气氛,变得瞬间紧绷起来,东郭子瑜被父亲紧紧按在地上,与其他的百姓一样,动也不敢再动。 朱祁镇被那人扑倒后,脑瓜子一片空白,他睁开酡红的眼圈,眼前的身影还是模糊的,那人似乎也被朱祁镇撞懵,此时趴在他身上捂着脑袋呻吟。 还不等两人起来,袁彬惊叫一声:“还有同党!保护皇上!” 原来是昏暗的巷子内,竟然又冒出几个手持凶器的汉子,各个都是江湖中人的打扮。 几人显然也是被眼前这幕吓住了,追个人怎么还惹了锦衣卫了? 带头的彪形大汉堪堪在巷口刹住,却被身后的同伙撞倒,导致所有人都压在了大哥身上。 袁彬见对方战斗力如此的差劲,紧绷的神经松了一点。看着不像是行刺的,不过手持凶器当街行凶的罪名是跑不了了。 “抓起来,带回诏狱详细审问!”事关皇上安危自然要稳妥行事。 身边锦衣卫上前不费吹灰之力的将几人绑了起来,顿时引起一阵哭嚎。 “官爷饶命啊!我们就是收钱办事的打手,我们错了您放我们滚吧!” 袁彬不理这几个街头混混,赶紧拉起朱祁镇身上压着的身影,这才发现对方竟然是个女的。 那女孩此时还在捂着额头,明显是还没回过神来。 朱祁镇被金英扶起来,惊魂未定说:“万岁爷,您没事吧?伤到哪里没有?” 这一句万岁爷彻底给哪几个人吓死了,原来还看着比较镇定的头目,身子都站不直了,打着哆嗦就想跪下,身后的兄弟更是瘫在锦衣卫手上。 “皇上万岁!小民,小民有眼无珠,冲撞了您,您饶命啊!饶命!”较为镇定的头目撕心裂肺的喊叫。 金英看着还没有清醒的朱祁镇,耳边是聒噪的声音,面色冰寒的看着袁彬。 “就地格杀!”语气已经是怒极。 听见这句话,几个好汉都是回光返照一般,身上爆发出一阵巨力,锦衣卫竟然需要四五个人才能按住一个。 袁彬没有照做,而是恭敬地说:“金公公,这几人的身份还没有确定,为了保证皇上安全,下官以为还是细细审问之后再做定夺的好。” 金英虽然有些不满意,可既然袁彬这么说了,朱祁镇也确实没什么大碍,就给了袁彬一个面子,毕竟跟皇上有特殊感情在。 “哼!既然袁统领想查,咱家就不说什么了,不过务必尽快查明情况!” “是!把人带回去!” 袁彬下令后,那些人知道自己不用死了,刚才的力气消失不见,被锦衣卫拖走。 朱祁镇经过这个插曲,终于是恢复了些神智。他揉着自己的胸口,有些迷茫的问:“朕这是怎么了?” 金英关切的问道:“皇上您没有哪里不舒服吧?” 朱祁镇摇摇头,就指了指自己的胸口:“胸口这还有点疼,别的倒也没什么。” 金英这才彻底把心放回肚子里,然后指着那个女孩儿说:“赶紧把她也送到诏狱里,给咱家好好伺候!” 朱祁镇这才注意到,眼前还有一个捂着头的姑娘,有些不确定的问:“是她撞得我?” “就是她从巷子里闯出,冲撞了皇上!”袁彬停下动作回道。 朱祁镇在金英的搀扶下起身,问那女孩:“怎么这么慌张?”显然是还没有完全醒酒,没搞清楚刚才那几人跟女孩的联系。 “皇上问话,还不赶紧回话!”金英怒喝一声。 那女孩也才回过神,放开抱头的双手,有些呆滞的目光落在朱祁镇身上,然后瞳孔陡然收缩,袁彬一时不注意,竟让她跪了下去。 “皇上恕罪皇上,饶命皇上,翠儿不是故意的,是有歹人追杀我,慌不择路之下才冲撞了您!”竟是那被朱祁镇赐还百姓身份的丫鬟,刚跪下又被锦衣卫按住。 朱祁镇已经慢慢清醒,也理清了刚才发生的事,见是故人,也就自然将人放开。 “朕记得当日赐你盘缠,让你谋生去了,怎么会被人追杀呢?” 翠儿被人放开后没再下跪,有些害怕的说:“民女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原是准备去找找家中是否还有亲人在,这几天在打听老家位置。 没想到就被人给盯上了,今天想趁民女不备将我掳走,却没想到被我发现,就一路追我到此,这才冲撞了您。” 翠儿将情况简单介绍了一下,朱祁镇也明白了,大概是朱旦背后的人出手泄愤。 原本有些浑浊的双眼登时凛冽,一丝寒意从其中迸射。 “袁彬,好好审审那些人,把他们身后的人给朕都给揪出来!我大明不是他们的大明,是百姓的大明!” 声音已是越来越高,等光照映下的脸庞是那样的充满英气,让翠看的有些痴了…… 原本跪着的百姓也都听到了这番话,心中一股暖流涌动,有此君父,更好的生活一定在不远处! 东郭子瑜年轻的胸膛中激荡着青春的热血,他忍不住直起腰板大喊:“大明万岁!吾皇万岁!” 随即是所有沿街百姓的呐喊声,朱祁镇眼框也不禁有些湿润,他看着那些可爱的百姓,感到胸中已经被责任填满,他也想放声大吼,却只能忍下去这股冲动。 “朕的子民们,都请起身!是朕打扰了你们的生活,今天醉酒有些失态了……”朱祁镇说道。 百姓都被朱祁镇这平易近人的言语打动,脸上露出理解的微笑。 小孩说:“我要像皇上一样喝酒,做大丈夫!” 男人对自己的老婆说:“你看,皇上也会喝多呢,我喝两口咋啦。” 女人白了他一眼:“你就是个扶不上墙的烂泥,你能跟皇上比?今天看皇上的面子,我不搭理你,你给老娘早点回来。” 原本已经垂头丧气的男人这才抬起头,脆生生的答了一声:“哎!” 一片和睦中,朱祁镇带人回了紫禁城, 第二十八章 快叫姑父 “当真不用朕送你?”在御辇中朱祁镇问。 翠儿摇摇头说:“皇上您救了我已经是天大的恩情了,这几个人被抓之后,相信我应该不会再被追杀,不能再给您添麻烦了!”语气很是坚定。 朱祁镇也只好作罢,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生活,跟自己走的太近未必是件好事。 “停车!”叫停了马车后,朱祁镇面带微笑的对翠儿说:“有缘再见!” 翠儿洒脱的跳下车去,站在街上行礼:“祝皇上天天顺心,万岁万岁万万岁!” 说完不再留恋,头也不回的走了。 朱祁镇将目光收回,拿起手边牛皮纸包着的卤肉,三下五除二将包装撕开,露出里面的大块猪头肉,张口咬了满满一口,满足的咀嚼起来。 金英手捧着茶,随时准备递过去,提醒道:“皇上您慢点吃,别噎着了!喝口茶顺顺。” 朱祁镇摆摆手拒绝,嘴里含混不清的说:“就是这个味,朕早就想吃了,没想到能在这遇上。” 金英不明白,卤肉这种平凡到不能再平凡的食物,怎么值得皇上这样喜欢? “早知道您要吃这个,那我让尚膳监的人给您做就是了,也不用您还差点为此受伤。”金英语气里又有点埋怨。 朱祁镇不以为意的说:“你怎么变得这么婆妈了?朕不是没事么,宫里不会有这个味道的……”声音后面已经满是感慨和回忆了。 见金英还想再问,朱祁镇只好投降:“好了好了,听你的行了吧,朕以后保证不会这么冒失了。” 金英这才作罢,默默的守着朱祁镇。 不多时,朱祁镇已经吃完手中的猪头肉,满足的用一口茶收尾。 “嗝~” 打了一个饱嗝之后,朱祁镇没了刚才的随意,正色问道:“现在什么时辰了?” “已经是亥正了皇上。”金英回答。 朱祁镇扶额,他大概是下午六点左右离开的郕王府,已经晚上九点多了…… “皇上您是头疼了吗?”金英紧张的问道。 朱祁镇摇摇头说道:“去钱府。” 金英自然是知道朱祁镇说的钱府是哪,有些犹豫的开口劝道:“皇上,您九五之尊的身份,这个时辰去是不是不太好,往常一般都是重臣将逝的时候,才有此殊荣的。” 朱祁镇愣住了,他终于想起来有这么个讲究,皇帝是不能轻易去臣子家,除非是人要死的时候。 “你早上怎么不拦着朕!”朱祁镇埋怨道。 金英小声说:“奴婢也是看您心情不好,就忘了这个事,请皇上责罚。” 朱祁镇无奈的摇摇头,他知道金英是为了他的面子,故意这么说的。 “喝酒误事啊!”朱祁镇长叹一口气。 “不过您也不用太苦恼,您是皇上,宣臣子进宫本来就是他们的福分。再说钱指挥使是您的侄子,有这层关系在,他们只会感念皇上看重这份亲情。”金英小声解释道。 朱祁镇看着金英,宫里的都是人精啊,连心理负担都给你提前消除了。 朱祁镇找的就是现任锦衣卫指挥使的钱雄,也是钱锦鸾的侄子,父、伯都战死在土木堡。 一家子都是对他忠心耿耿,比他姥爷会昌伯孙忠家强多了,这也是他找钱雄的原因。 至于为什么有这么多的锦衣卫指挥使,其实不只是锦衣卫,其他卫所也是这样,包括五军都督府中。都养了一大批的勋臣贵戚。钱家有自己的战功在,已经是很罕见的了,大多数就是靠着祖荫混吃等死。 “咚咚咚……”一阵急促的敲门声将钱雄惊醒。 他坐起了身子,有些生气的问:“敲什么敲,大半夜的,嫌我睡得好是吧? ” “老爷,宫里来人了,说皇上要见您!”门外传来管家略带慌张的声音。 钱雄一听也是一惊,赶紧拿起床边的衣服,慌忙往身上套。 “谁啊老爷,这么讨厌!”身边的妾事不耐烦的问,显然是因为被吵醒而不悦。 “睡你的觉,不该问的别问。”钱雄没理她,蹬上鞋子就往外跑,边跑边穿衣服。 走到屋外,借着星光就见一位公公在院中等他,赶紧换上一副笑脸。 “天使到来,寒舍蓬荜生辉啊!” “钱指挥使客气了,可以走了吗?别让皇上等急了。”宫人说道。 钱雄赶紧说:“好了好了,您请!” 出门钱雄坐上了宫里的马车,独自一人坐在车厢内,钱雄心中不禁忐忑起来。 这皇上半夜召见是为什么事?难道是因为爹和伯父战死在土木,皇上心里有愧,准备弥补?可前些天不是已经赏赐了许多东西了,怎么这会又要再单独见我,应该不是。 钱雄否定了自己的想法,他确实有些摸不着头脑,现在朝局稳固,皇上又刚打赢了瓦剌,正是威望如日中天的时候,应该是没有需要用到自己的地方。 百思不得其解后,钱雄也就不再自寻烦恼,干脆歪在垫子上又睡了一觉。 此时的朱祁镇正坐在乾清宫的暖阁中批阅奏章,回宫喝了一大碗醒酒汤后,酒气已经散的差不多,脸色恢复如常。 “河南右布政使,臣,年富,叩首恭请皇上圣安!金秋九月,开封城中菊花盛放,斗胆请皇上圣驾,与民同乐!” “这个年富,真是有心了,不过朕恐怕是没这个眼福喽。” 朱祁镇轻叹口气,正要批复奏疏,金英恰从门外进来,禀报:“皇上,钱雄来了。” “哦。”将手中纸笔放下朱祁镇才说:“快让他进来。” 金英转身出门将钱雄带到身前,钱雄面有睡意的跪倒在地:“臣钱雄,恭请皇上圣安!” “看来朕确实扰了你的好梦了,快起来坐下。”朱祁镇指着暖榻说道。 “是臣不上进,整天就知道睡觉,您叫臣起来是锻炼臣。”钱雄如此回答。 “你呀,跟朕还这么客套,虽说你年龄跟我差不多,可我好歹是你的姑父,对长辈怎么还这么生分?”朱祁镇主动拉近了关系。 钱雄心中一动回道:“是侄儿的错,都是这爱睡觉的毛病,这会脑子还不清醒,姑父您千万别介意!” 朱祁镇也不再铺垫,将身边人支出去之后,直截了当的问:“想不想做一番大事?” 第二十九章 下雨了 钱雄仿佛听见咯噔一声,万万不敢想的事竟然真的发生了? 激动的说:“皇上您怎么说,臣侄就怎么做!” “要说朕是对不住你们钱家,对不住你姑姑啊!”朱祁镇语气中充满歉意的说道。 “皇上您千万不要过分自责!您对我们钱家的知遇之恩,已经感激不尽。爹和伯父为国捐躯,是光耀门楣的荣耀。”钱雄眼圈湿润了。 此前为了钱皇后,朱祁镇曾经有意让自己的岳父钱贵,出任五军都督府都督,可钱贵却以自己年龄太大,没有这个能力为由拒绝了朱祁镇。 此后终其一生也只官至指挥佥事,而在土木之变时,钱家却将钱锦鸾一辈所有男丁,都派出来为朱祁镇壮势,用死忠形容毫不为过。 朱祁镇微微一叹:“钱雄,这些宽慰朕的话就不用说了,朕知道你脑子活泛。此次叫你前来,是想让你配合于谦,将军中制度改进,届时由你出任新建第五军的军长,可愿意为朕打造一支铁军吗?” 钱雄有些错愕,他本以为皇上是让自己进入五军都督府中,出任个都督什么的,没想到是让自己去新军中谋事。 早就听说于谦新练了一支强军,一直没有机会见识,现在让自己掌管其中之一。不说别的,单独是成为新式军队的创始人成员,钱家以后就有享不尽的荣华富贵了。 “皇上!臣何德何能啊!”钱雄呆呆说道。 朱祁镇也没管他的故意推辞,只是沉声说道:“先别高兴的太早,既然让你做这个官,那朕也提前告诉你。 这个位置不光有数不尽的好处,还有无数的麻烦在等你,尤其是你的身份,不仅不会给你带来臂助,反而会让你成为众矢之的!” 钱雄当然明白,朱祁镇说的是什么意思,既然是改革的急先锋,那自然会成为旧军阀的眼中钉。 而一旦双方发生冲突,自己这个皇上的子侄,势必会成为对方突破的关键关隘,用如履薄冰来形容自己以后的处境也不为过。 明白中间关节的钱雄,却依然是斩钉截铁的答道:“臣天资愚钝,有幸能为皇上的大业添砖加瓦,这已经是天大的运气,臣必时刻谨记皇上教诲,万死也要为您训练出无敌的大明新军!” 钱雄先表明了自己的决心,然后顿了顿,目光突然黯淡下来,声音也变得低沉的说: “若臣不智造人污蔑,请皇上千万不要为臣难过,皆是臣自找的。不要因为臣影响了您的大业,只是求您为钱家保留一丝血脉,臣就已是感激不尽了!” “如果有那么一天,那朕必与你共进退!”朱祁镇也被钱雄感染,伸手紧紧握住了对方。 君臣二人又共同叙话许久,直到深夜,钱雄才以朱祁镇龙体为重的理由,告辞离开紫禁城。 在这短短时间的接触,朱祁镇就已经将对方认定是自己的心腹之一。 “真是一个通透的人啊!”朱祁镇目光停留在钱雄待过的位置上,仿佛对方还在那里坐着与自己高谈阔论。 “皇上,时辰不早了,您快安寝吧!”金英有些担忧的说道。 朱祁朕看了看窗外的夜色,神色有些木讷的喃喃自语:“已是这么晚了吗……” “唉~金英你也去歇息吧,朕躺一会就好。派人在早朝开始前告诉于谦,让钱雄去补第五军的缺。”却是早朝时间临近,朱祁镇不准备再洗漱宽衣,就这么对付着歇一会就可以了。 “可是皇上,您……”金英还想再坚持,可朱祁镇已经裹上毛毯,背过身子去了,只是片刻间暖榻上就传出了微微的鼾声。 金英见状只好无奈退下,就在门口处搬了把椅子凑合着也睡下了。 等金英出门之后,原本已经睡着的朱祁镇,双目缓缓睁开。透过窗户纸的微弱月光投射在他的脸上,好像蕴含着特有的秋凉,让他不禁又紧了紧身上的毯子。 许久之后,朱祁镇鼻间才又重新发出鼾声,而到了此时,门外的金英终于放下心来,在凳子上沉沉睡去。 而在两人睡着之后,一场突如其来的秋雨覆盖了京城,天气也随着雨水越发显得寒冷起来。 寅时于谦府 于谦已经起床穿戴整齐,正站在铜镜前调整自己的衣冠,昏黄的烛光映照在铜镜上,显得有些扭曲。 门房急急走来,在门外与管家想遇,两人嘀咕的动作自然被于谦注意到了。 “门外可是有什么事?”于谦沉声问道。 “老爷,是宫里来人了。”外面传来管家声音。 于谦说道:“那快请进来!” “老爷,公公说不是什么大事,也没有什么旨意,等您出门的时候把话带给您就行,让您不用着急。”门外又响起管家声音。 “哦?”这倒是出乎了于谦的意外,他原以为是下雨之后,暂停早朝的通知。 “难道是皇上有什么事情,不好留下旨意吗?”于谦沉思道。 “马车备好了吗?”于谦又问。 “已经备好,随时可以出发老爷!”管家回道。 话音刚落,于谦已经打开房门出来,面色沉静的开口:“走吧。” 从内宅出发,通过几条走廊,穿过三进的宅门来到了大门处,门外果然有一宫人,正等在哪里。 于谦快步上前,语气中带着些歉意:“抱歉让您久等了,不知公公所来何事?” 内官一笑,伸出右手躬身说:“劳烦于大人借一步说话。” 于谦略微犹豫,随即跟对方走了过去,内官踮起脚尖在于谦耳边将朱祁镇所说告知,随后谦卑的说:“话已经带到,奴婢回去复命了。” 于谦抱拳道:“话我都已记下,有劳公公了!” 来人点点头,然后转身消失在雨幕里,竟是走路来的。 于谦目送着来人,心里突然有一种不好的预感。 “老爷,该走了。”管家小声提醒。 于谦终于收回目光,接过管家手里的油纸伞,闯过雨幕进入车厢内。 “出发。” 第三十章 我听到了 待到于谦来到承天门前,已经有不少人等在那里,正站在秋雨外瑟瑟发抖。一场秋雨一场寒,这场雨带着一股巨大的寒意席卷了大明朝。 “廷益公,您来了!”李贤站在门外遮雨棚里向于谦招手。 于谦露出一丝笑容走去,嘴里答应着:“原德早。” “廷益公。”商辂也打了个招呼。 于谦点头示意,可进去之后才注意到,雨棚下人都分成了两部分,李贤与商辂被孤零零排除在外。 于谦一愣,用目光问询着。 李贤没有说话,露出一副我也不明白的表情。 “各位早啊,天气变得突然,都没加衣服吧?”于谦对着里面众人笑呵呵的说道。 “尚书大人早。”里面传来了稀稀拉拉的回应。 于谦听得心里一沉,刚才的预感好像要成真了。 “廷益公,你可听说昨天皇上醉酒大街的事了。”李贤小声问。 于谦不露声色的点点头,身影在蜡烛的光照下仿佛只是因为有风吹过,人并没有什么动作。 “我刚来时还有人说话,好像在谈论此事,后来人一多,就开始避着我了。”李贤将自己了解的情况向于谦说明。 于谦心里明白了大概,却不知道今天这场戏,准备唱到什么地步,于是向李贤点了点头,去到当朝三品以上大员所在的第三个门洞处。 承天门也就是现在的天 安 门,城门楼子上有九扇门,下有五个门洞,取九五之尊的意思。下方的五个门洞里,中间那个只有皇帝能走,向左右第二个是王公贵族专用,第三个是三品以上大臣走,以左为尊,左进右出。 于谦过去发现,所有的当朝三品以上大臣都已经等在哪里,可能是官做的大了就不怕冷了,每个人都是一副沉静模样,互相之间也不搭话,只是隐隐以曹鼐与胡濙分为两个阵营。 于谦向胡濙走去:“源洁公您到的可是早啊。” 胡濙面无表情的嗯了一声,于谦心里咯噔一声,然后转而与吏部尚书王直打招呼。 “抑庵公,您穿的可是有些单薄了。” “呵呵,不碍不碍,这把老骨头了,冷不冷都快感觉不出来了。”王直淡淡一笑说道。 这让于谦心里顿感不妙,他是胡濙与王直推到台前的,往日两人对自己的态度可没有这么冷淡。 这时以曹鼐为首的阁臣,也是兵部右侍郎的苗衷,出言:“廷益兄,看你官服都淋湿,没打伞吗?” 于谦犹豫片刻才走了过去说:“别提了,我以为是毛毛细雨,就没太在意,下轿后就跑着过来,没想到看着不大,却被淋了个透彻。” “那廷益兄可有些不太当心了,秋雨冷入骨,不是大小可以判断的,衣服一湿,风再一吹就容易落下病根。”苗衷意有所指的说。 于谦点点头:“廷益受教了。” 他已经大概明白了胡濙等人是为什么对他如此冷淡,说是对他不如说是对当朝天子,他现在跟皇上走那么近,已经开始被人防备。 看来昨天的事,已经让这些人心里有了抗拒,这是要给皇上一个下马威了,于谦暗道。 此时他迫切想面见朱祁镇,将朝中大臣的表现告知,可早朝临近,如何能脱开身去? 倒是内阁众臣可以共事,于谦目光落在曹鼐以及所带领的三位阁员:苗衷、高谷、张益,身上。 从土木堡回来的内阁,已经渐渐被排斥,他们也是感觉到了这股压力,所以这次并不是没有自身利益被牵扯,而是选择支持皇上,以获得更大的话语权。 想到这里,于谦杂乱的心绪才稍微平静一些,此时什么也做不了,只能是见招拆招。 咯吱~一阵酸响,城门缓缓打开,里面走出一个白发太监,正是金英。 金英来到众位重臣面前,那些原在遮雨棚处呆着的人也逐渐聚拢。 “奉皇上旨意:秋雨骤降,天意乍寒,朕偶感风寒,今日恐不能临朝。若有要事还请转呈内阁票拟,如有需商议事,诸臣工还请移步右顺门便殿,朕自当出席早朝议事。” 自永乐皇帝迁都以来,早朝多在右顺门便殿举行,午朝则是在左顺门。直到宣德之后,才又增多了御门听政的次数,所以在天气不好时去右顺门偏殿也算是常例。 再加上皇帝生病,说话这么委婉,充满了商量的口气,如果放在平时,估计也不会有人有意见。 可就当金英刚宣读完口谕之后,礼部尚书胡濙竟上前一步,躬身行礼道: “金公公,御门听政乃是祖制!太祖爷当年不论雨雪冰雹,依旧如故。今天皇上龙体欠安,我等臣子自然应该体贴圣心,请皇上于步辇中接受朝拜,我等自然恪守祖制,以卫人臣尊严。” 于谦眉头大皱,这话说得已经是在指责皇上懒政了,而且什么恪守祖制,卫人臣尊严,分明就是在说昨天的官员经商事。应该是皇上气极时,说得的取消士绅特权的话,将这些人给刺激到了,今天想要来讨说法。 曹鼐见状,赶忙挺身而出说道:“胡尚书此言差矣,太宗时就有右顺门早朝的惯例。都是祖宗留下来的规制,怎么还非要严守太祖制度,莫不是您还心念建文?” 胡濙没有生气,甚至展开一张笑脸说道:“曹首辅这么说可就有违人臣之礼了,这天下是太祖所定,太宗当时也是捍卫祖宗成法,才受到诸王与百姓爱戴,被推举坐上皇位,你这么说,岂不是陷太宗于尴尬?” 曹鼐张张口,败下阵来,四朝元老果然不白给。 眼见内阁不行事,于谦心中发急,他只好硬着头皮劝道:“源洁公,圣上也是为了众位同僚着想。秋雨甚凉,若是真一场早朝下来,各衙门有一两个受了风寒,那朝政岂不是要停滞?尤其是您几位,都是我朝肱骨,哪怕是一点微恙也是朝廷不能承受之事啊!” 一番苦口婆心带着吹捧的话,换成以前,胡濙可能大为受用,可今天,胡濙听完竟面色一沉。 “于尚书,我原本不想倚老卖老,可你所说竟是太不像话了。 我大明万钧重担皆在皇上一肩之上,皇上尚且年轻,此时不能匡正君主,难道要眼睁睁看着皇上沉迷享乐,纵情酒色吗?” 几句话说的于谦哑口无言,他是胡濙推到一部堂官的位置,自然对这位老尚书充满尊敬,可此时却由衷的感到有些悲凉。 “咳咳,胡濙不知你所说的纵情酒色,沉迷享乐是说的何事?” 第三十一章 党争 寂静的承天门内,突然多了一个咳嗽着的声音,原本面色冷峻的金英听到之后,身子一抖,赶紧转身看去。 “皇上!您受了风寒,怎么出来了!狗奴才,连件衣服都不知道为皇上披上,看我回去不打死你!”金英怒目而视朱祁镇左右宫人。 朱祁镇摆了摆手说:“是朕听说诸位大臣都在雨中,心里为我大明的栋梁焦心,就执意跑出来了,跟他们无关。” 一番话表面上是为了几个太监开脱,实际上却是说给在场的臣子听得:听说你们要淋雨,朕可是担心的很啊! “臣等何德何能让皇上如此挂怀!皇上您身有风寒,还是快些回宫歇息吧!诸位臣工快到右顺门议事。”曹鼐趁着朱祁镇的话接道。 虽有人意动,可胡濙等人依旧是不动如山。 等了片刻胡濙才开口道:“皇上,您圣体为重,我们这些人自小求学都是受惯了,些许小雨早已不在意。” 这是在向我表明,你们的功名有多难得,自己付出了多少努力吗?还是在说我们经历了多少风雨,你这一个小娃娃打了场胜仗就真把自己当回事了? 朱祁镇没生气,反而露出赞赏表情:“胡尚书当真是大明柱石,有此风骨,我大明朝纲自当为之一新!” 然后话锋一转说道:“只是朕确实有些难受,现在经这冷风一吹,感觉头痛欲裂,不知列位臣工,可否允朕在偏殿内早朝?” 没等胡濙开口,王直抢先说道:“皇上圣体有恙,臣子们自当遵命。” 胡濙心中一叹也说道:“皇上如此体贴臣子,臣等自然感激,陛下还请乘步辇前往,切不可再受凉了。” 既然内部已经出现分歧,那联盟的瓦解已有了契机,朱祁镇也不再多说,当先朝右顺门偏殿而去,竟不愿坐上御辇。 曹鼐等人皆是对着胡濙怒目而视,就连王直也以一个奇怪目光看着胡濙,胡濙心知今天事已不可为了。 一路上人群安静的有些可怕,朱祁镇坐到龙椅上,捂着嘴轻轻咳嗽着。 此时偏殿中已经生起炭火,驱赶着殿内的潮气,不时有几声噼啪响动。 没等大臣跪拜,朱祁镇哑着嗓子说:“不用这些虚礼了,国事为重,有什么事就说吧。” 金英赶紧递上一杯茶,请朱祁镇润润嗓子,朱祁镇没有接,只是面色平静的等待着大臣的反击。 片刻后还是胡濙率先打破沉默,谏言道:“皇上,您贵为天子,一言一行都受万民膜拜,臣身为礼部尚书,有匡扶君德之责,请您恕臣冒犯。” 朱祁镇丝毫没有意外地说道:“胡尚书尽管行使你的职责,朕洗耳恭听。” “皇上,酒色俱是刮骨刀,教坊司中更是罪臣眷属,您身为一国之君,实在是不宜出入这种地方。”胡濙言道。 朱祁镇点点头说:“爱卿说的对,还有酒呢?一并说了吧。” 胡濙一顿,皇上以前可没这么好的脾气,估计在承天门就已经暴怒了,如今成熟的未免太快了吧……可话已出口,如何也不能停下了。 “昨日皇上醉酒街头,甚至差一点受人行刺,既有失圣德,又有安全隐患,臣请皇上于太庙中瞻仰祖宗遗德,以全圣君之志。” 说完话,大殿内竟跟着呼啦跪倒一大片,全都口呼:请皇上明志! 王直此时也跟着跪下,被胡濙言语提醒到今天的目的。 朱祁镇被气笑了,怎么,想关我的禁闭? 曹鼐出列寒声道:“胡尚书,哪有年少不风流?皇上在闲暇之余放松身心又有何不可?圣人言:一张一弛存身道也。你又怎可苛责?” 曹鼐说完,也有数人跟着跪下,指责胡濙苛责皇帝。 朱祁镇看着殿内跪倒一大片的臣子,依然是面色平静,缓缓开口:“胡尚书所言极是,朕是天子,怎么能流连尘世烟火?朕要做的不仅是去太庙求列祖列宗庇佑,朕最应该做的,应该是升天去学怎么做一个道德禽兽!” 随着声音渐渐增大,朱祁镇表情终于变化,脸上青筋乍起。 胡濙惊骇抬头,与朱祁镇眼神对视,一股彻骨寒意袭来,让他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胡尚书,你是礼部尚书,又是数朝元老,朕问你,太祖为何起兵?”朱祁镇喝问道。 胡濙倒是不敢犹豫,当下快速回答:“暴元失德,百姓民不聊生,故此太祖承天意推翻暴 政,成就大明基业。” “看来你还没老糊涂,那朕再问你,孔圣人的是如何成为儒家之祖,享受万世香火的?”朱祁镇又问。 胡濙依然是快速回道:“至圣先师有教无类,开启儒家治世传习,集功、德、言于一身,成万世楷模。” 朱祁镇冷笑着问:“孔圣人有教无类,可在你的眼里,朕分明看见人都已分为三六九等,圣人之言你可还记得几分?” 胡濙一愣,然后又答:“天地君亲师,士农工商,自是贵贱有别,您是皇上,自然是天下最尊贵之人,其余自然不配与您并论。” 朱祁镇也感到难缠,一个大臣,只要他不怕皇帝,皇帝还真不一定说的过他……这已经在用朱祁镇皇帝这个身份本身,来反驳他了。 “人性的高洁贵贱,与人本身并无瓜葛,于朕言是如此,于你也是,于那些贱民又有何区别?太祖不也曾乞讨,妨碍他成为开天辟地之大英雄吗?” “皇上所言极是,可悠悠万古,也只有一个太祖爷。而那些低贱之辈不说身边,只说史书中就已让人瞠目,又怎么能让臣等担忧? 甚至是原本貌似忠良,实则祸患之人更是不知凡几,没有深入了解,您恐怕也不知晓内里乾坤。”胡濙丝毫不见退步。 朱祁镇只能转变方向:“既然人生而有别,那朕愿学圣人之行,行有教无类之事,胡尚书你觉得可以吗?” 胡濙应道:“皇上为九五之尊,若事无巨细皆要身体力行,那恐将因小失大。” 朱祁镇终于松了一口气说:“胡尚书所说极是,那此事就交于尚书大人了。本来教坊司也是礼部所属,朕就将此时拜托于卿了。” 胡濙暗叹,已经从事情本身的对错,变成了本身并没有错,只是不该皇上去做,这样一来,只能先将此事放下。 “皇上所言甚是,臣自当整顿教坊司,日后匡正风气,使其为舞乐之地,不复皮肉。” 没想到跟皇上吵个架,能把一个产业吵没了,留恋烟花之人知道之后,没少在心里骂这位尚书大人多管皇上闲事。 第三十二章 你输了我也没赢 朱祁镇乘胜追击道:“朕昨日与祁钰共忆太祖,皆感念太祖圣德。 太祖建养济院收无告者,月给粮。设漏泽园葬贫民,天下府州县立义冢。为年八十以上者赐爵。 我们怎能不为此而感荣耀?至此多饮几杯水酒,是为当时天下有太祖而喜,亦因当今养济院多有荒废而叹,朕实在是有愧于祖宗。” “皇上!是我等浅薄了!请您治罪!”王直开口。 朱祁镇也没有真的要处置他们的意思,从提出的问题来说,他们是为了匡正皇帝过失,直言进谏是臣子的典范。 再说光是跪在地上的就有朝中一大半的臣子,真要是都处罚了,那谁来干活? “好了!都起来吧!都是为了大明江山,分什么彼此,只是看待问题的角度不同而已。” 开始有人陆续起身,不过跪在最前方的几位重臣依旧是跪在原地,没有动作的迹象。 “朕还与祁钰商量,决定任郕王在养济院开设学校,钱就从以司礼监外派衙门所改商行出,为国培养栋梁之才,也解决所养之人游手好闲的毛病。” 待得朱祁镇说完,大殿先是沉寂了片刻,然后曹鼐挺直了腰板大声呼和道:“皇上仁德,皇上圣明!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然后所有殿内大臣都一同跪下,向朱祁镇朝拜。 朝内大臣原本以为,朱祁镇取消司礼监外派衙门这事只是说说,为了堵他们的嘴。没想到竟然要动真格了,还要拿这个钱去培训那些鳏寡孤独的百姓,这是不亚于太祖设立养济院的壮举。 朱祁镇终于放松下来,终于拿大义压住了这些读书人,幸好现在的官员,还不是像嘉靖之后的官员,那时候嘉靖为了给自己盖宫殿,各种搜刮民脂民膏。 上行下效,官员也都明着以有钱为荣,攀比成风,社会风气越来越差。 “诸位爱卿请起,还是朕未将想法先行与内阁,与诸位通气,这才有此误会。是朕方式失当,也确实醉酒大街,不罚不足以卫纲纪,早朝结束,朕就去太庙中自省。”朱祁镇面有愧色的说道。 此言一出众臣俱惊,尤其是于谦,他没想到朱祁镇此时还会再度以退为进,这是要逼臣子认错。转念间,他的视线落在了最前方的胡濙身上。 胡濙在朱祁镇说出这句话后,瞳孔猛地一缩,仿佛是猎物见到猎人的压迫,他已经很久没有感受到这种感觉了,哪怕是王振也不能。可现在,他必须有一个决断。 “皇上!臣老眼昏花,未明圣上仁德,已经无颜再履行礼部尚书的职责,请皇上令择贤人,允许臣告老还乡!” 胡濙的言语,在朱祁镇之后又掀起了轩然大波,作为唯一在世的宣宗托孤重臣,胡濙在朝廷中拥有极高的威望,此时竟因此要致仕,要是同意,朱祁镇就未免薄情了。 朱祁镇一惊,他只是想以退为进,让这些人安生一段时间,不要蹦出来创造问题,可这胡濙这么大年纪了脾气还这么刚,有进无退啊这是。 胡濙好像也知道众臣心里的想法,他微微一叹说道:“臣并非意气用事,古有嬴虔替太子受过。皇上要责己,臣是先帝托孤之臣,臣也效法古人,倚老卖老代请求皇上让我致仕!” 朱祁镇眼睛一眯,嬴驷是杀了多少人才有这个典故,你今天拿我跟他比,不是把我比成了杀人凶手了? 当然不只是朱祁镇这么想,首辅曹鼐听见这话第一个不答应了:“胡尚书,您是四朝老臣,怎么能说出这种不着调的话,那嬴驷当时犯的是杀人重罪,还是残杀多人,怎么能拿来与皇上对比?” 胡濙好像是反应迟钝,楞了一下马上说道:“臣老迈,脑子已经不清楚,竟然连这种错误都犯,请皇上允臣归老!” 朱祁镇心里烦闷,没有心情再跟他纠缠,也不再提自罚的事。 直说:“胡濙,你虽然年龄大了,可还是治国的一把好手,大明朝堂还是需要你这种老成谋国之臣。 大明刚经大战,国力尚没有恢复,目前首要就是民生。正巧户部尚书之位空缺,就由你先顶上,稍后再有合适人员再做更改。” “可老臣……”胡濙还想再论。 “曹鼐,胡濙确实年迈,处理一部政事还尚可,可同时管理两部事务就力有不逮,你就先将礼部事管起来吧。” “臣遵旨!”曹鼐朗声道。 事已至此,得了个实权更重的户部,胡濙也就此作罢了。 “蒙皇上不弃,老臣定当竭力做事!” 让曹鼐去礼部,朱祁钰的学校也能做的更顺利一点,虽然胡濙心思重,可对大明的忠心没什么问题,朱祁镇也对结果比较满意。 当然最高兴的肯定是曹鼐了,现在不像以后,阁臣只是给皇帝出出主意,没什么太大的实权。 现在自己这个内阁首辅成了礼部尚书,话语权自然重的多了。 “还有别的事吗?”朱祁镇捂着自己的额头问。 “臣有一事启奏。”于谦说道。 “说!”朱祁镇强打精神,原本最重要的事终于来了。 “皇上,昨天新编第五军将士已全部到位,现在仍少一位主帅。臣以为指挥使钱雄人品贵重,出身行伍之家,父辈为国捐躯,是不二人选,请皇上决断。”于谦说道。 还没等朱祁镇同意,一道声音突兀出现,打断了两个人的表演。 “皇上!臣想毛遂自荐!”朱祁镇循声看去,原来是陈怀。 朱祁镇不耐烦的问:“都督同知可是从一品,你要去做一个从二品的军长?” 那想陈怀竟然没有丝毫犹豫的点头说:“臣自知土木时寸功未立,皇上念旧未加处罚,现在既然有这个机会为您分忧,臣自然要肝脑涂地死而后已!” 朱祁镇大力揉着额头,怎么出了这么个拦路虎?刚想训斥一顿拒绝,却听于谦又开口了。 “皇上,臣早先也想举荐陈怀都督,可就怕都督嫌弃官小不愿意,现在既然都督自降身份,那臣也想保举陈怀都督为第五军统帅!钱雄为副军长。” 朱祁镇愕然的看着这一幕,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这两个人是商量好的? 事已至此,也只能点头同意:“行,陈怀爱卿有这等忠心,朕自然没有什么意见,。上任之后与其他同僚要人多配合,凡事都听于谦安排。” 陈怀喜形于色的大声回道:“是皇上!臣谢主隆恩!” 第三十三章 我有我的想法 早朝进行到现在,已经没什么要说的了,朱祁镇额头滚烫,木讷的被御辇拉走。 “于大人!” 正向宫外走的于谦回头看去,陈怀已经凑了上来。 “刚才多谢了!”陈怀挤眉弄眼的说道。 于谦淡淡一笑,回道:“要谢也是谢皇上,全赖皇上信任,你我才有共处新军的机会。” “皇上要谢,廷益兄也要谢,今天我做东,咱去醉风楼搓一顿,请你这个顶头上司以后多关照了!” 于谦自然不会同意,反而正色道:“陈都督,新军有新军的规矩,您还未报道,可能不太了解,下官在这先跟您说明。 头一件就是营区不得饮酒,初犯者仗二十,再犯驱逐出营,请都督以后千万不要忘了。下官还有公务,就不多陪了,告辞!” “哎哎哎!别走啊于谦!哎!呸,什么东西,仗着皇上宠信竟然不把我放在眼里!”陈怀见于谦丝毫不给面子,怒骂出口。 王直与胡濙站在不远处,亲眼目睹了这一幕。 昨天被朱祁镇怒怼的杨善,在两人身边嗤笑一声说:“这廷益未免有些过于刚直了。” 胡濙瞥了杨善一眼,语气幽幽:“思敬,君子和而不同矣。行俭你还有事吗?” 王直摇了摇头 “那我就先去户部看看,这么久没了堂官,恐怕我这把老骨头有的忙了。”胡濙苦笑一声说。 “源洁兄再会!思敬兄再会。”王直分别与两人道别。 “源洁公、抑庵公再会!”杨善不自然的说道。 等到两位尚书离开后,杨善面色不渝的说:“将于谦推上去,人家领你们情吗?还在这装高尚,哼……” 嘴里念念有词的回了礼部,他还要跟新尚书汇报工作,一想到这脸色更难看了。 今天中午朱祁镇没有像往常那样召集大臣吃饭,第一个原因是他病了,第二个原因是他生气了。 不只是胡濙等人,还有曹鼐,话里虽然都是维护自己的话,可始终将问题留在自己身上,这跟变相的帮着对方攻击自己有什么区别? 要说曹鼐不是故意的,朱祁镇自然不信,他是宣德八年的状元,这点东西还能搞不明白吗? 今天没有什么紧急军情,唯独的一点军方事务也在早朝讨论完了,也就没再召开午朝。朱祁镇乐的清闲,用过午膳后就独自一人躺在寝宫中休息。 “你快来啊~”眼前出现一个模糊的身影,朱祁镇不自觉被吸引过去,可还没看清就被人给吵醒。 “皇上,曹大学士求见。”金英细声说道。 朱祁镇身子一震,从朦胧的梦中惊醒,带着点求而不得的怒气说:“不见!” 然后将身子扭过去,背对着金英,金英也没说话,静静的等了三秒钟。 只见朱祁镇又气呼呼的转回了身子,不情不愿的说:“让他在正殿等着。” 朱祁镇虽然不高兴,可还是分得清轻重,曹鼐来的原因他也猜的差不多,无非就是表忠心。 一番梳洗过后,朱祁镇悠悠来到了正殿中,坐在九龙宝座上,曹鼐也看出朱祁镇脸色不好看,等到朱祁镇坐好之后,他才缓缓开口。 “皇上,臣特来向皇上请罪!”说话间已经跪了下来。 “曹大学士,今天可是威风啊。”朱祁镇面色依旧冷峻。 曹鼐没有辩解而是说:“不知皇上是想要一份真正的助力,还是臣有名无实的声援?” 朱祁镇眉头皱起,问道:“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曹鼐依旧是不徐不疾的语速:“若是臣今日只是一味维护皇上,皇上可能会面对今后更大的压力,臣也会被胡尚书他们彻底排挤出朝堂中。” “你是说,你故意让他们以为你是个唯利是图的人,放你成为一部尚书,可以积蓄力量支持朕?”朱祁镇疑问。 曹鼐点头说:“正是,也是皇上圣明,才有如今的局面,毕竟土木之事中,死了太多的大臣了…… 如今我与于尚书分管兵、礼二部,高谷又是工部左侍郎,实际已经可以与胡濙分庭抗礼!” 出人意料的朱祁镇并没有太激动,他安静的看着这位内阁首辅,不知是什么心思。 打断他们的是另一个人的到来 “皇上,胡濙胡尚书来了。” 曹鼐停下话头看着朱祁镇,朱祁镇想了想才说:“曹鼐,你先回去吧,好好将礼部事情整出条理,有什么不能决断的就跟朕说。” “是!”曹鼐喜色溢出脸颊。 “将曹大学士带出去,再把胡濙带进来。”朱祁镇对金英说道。 曹鼐见状赶紧告退一声,跟着金英出了殿门,与胡濙擦肩而过时轻轻说了一句:“今日多谢源洁公了。” 胡濙还是那样风轻云淡,轻轻点了点头说:“我也一样。” ‘他这话是什么意思?’ 在曹鼐惊疑的目光中,胡濙跟随金英进入正殿中,注定没有答案的问题,曹鼐只好藏在心里带回去。 “臣胡濙,恭请皇上圣安!”胡濙进门就拜。 朱祁镇没有说话,只是抬了抬手。 胡濙倒也没有客气,见状就坐到了一旁。 手里拿出一个奏疏,开口道:“皇上,臣去户部上任时间不长,可眼下确有一件急务需要您处理,请皇上御览。” 金英将奏疏拿走放在朱祁镇的案头,朱祁镇没有去看,依然是捂着额头。 “有什么事直接说吧,朕什么都不想看。”朱祁镇无力的说。 胡濙也没有强求,开口道:“奏疏上是对臣上奏情况的一些数据支撑,接下来皇上对实际情况有什么疑问的,可以在奏疏中找到答案。老臣这次前来,主要是想向您汇报,国库的情况。” 胡濙顿了顿,看朱祁镇没有反应,就接着说:“今年除开日常开支预算,您亲征耗费两百万两,守卫京师一百万两,对阵亡将士的抚恤一百八十万两,目前国库已经没有存银,再经不起什么变故了。” 朱祁镇已经知道胡濙要说什么,他故意问:“胡濙你是想劝朕,官田按照民田起课征税的事,先放一放?” 胡濙当然摇了摇头,他正色的看着朱祁镇说:“皇上,请您暂缓设立国有商行。” 第三十四章 自家人 “暂缓?你直接说让朕打消了这个念头是不是更好?” 朱祁镇豁然直起身子,面色依旧显露出病态的白皙。 面对着朱祁镇的怒意,胡濙抬起头跟他对视,苍老的面容毫无惧色,那双隐有精芒内敛的双眼,丝毫没有退缩。 “皇上,自您登基以来,上承仁宣盛世,继往开来,终于将各地官田税赋降低,各地百姓无不是拍手叫好,称您为圣君,彼时大明国富民强,一派欣欣向荣之色。 甚至在京诸多粮仓无一空置,甚至提前发放官员俸禄腾空粮仓,来放置新米。可随着麗川之战,国库逐渐空虚,至瓦剌入侵,重压之下财政已经吃紧,现在实在是不宜再有这种异想天开的想法了。” “异想天开?朕所定国策,竟然在你眼里只是异想天开?”朱祁镇厉声问道。 胡濙跪在地上,依旧是没有任何惧色的回答:“皇上恕臣无礼了,臣只是为大明直言。” “事情难做是一种说法,不想做是另一种说法,朕不管你是什么想法,建立大明的国有商行,是朕定下的国策,你说你不能做这个巧妇,那朕就找能做的人来做。” “皇上!” “不用再说了,朕原以为你是四朝元老,能为大明再尽一份心力,你太让朕失望了。 你回去好好想想,若是自觉没有这个能力,那就上一道折子,朕一定让你荣归故里。” 朱祁镇没有再听胡濙说什么,起身回了寝殿之内,留胡濙一人跪在那里。 “胡尚书,地上凉,您还是请回吧!皇上对您一向尊重,您也要多体谅体谅他不是?今天早朝皇上可没驳您的面子。”金英搀起胡濙说道。 胡濙默然,他原以为朱祁镇早朝的行为,已经是对之前改革的放弃,却没想到他竟这么坚定,难道就不怕臣子们一起辞官吗? 带着满肚子的疑问,胡濙步履蹒跚的走了。他当然不会真的辞官,既然皇上没有说什么时候见成效,那就让皇上再等等吧。 “皇上,胡尚书已经走了。”金英来到寝宫中说道。 朱祁镇没搭理他,之前的美梦就是被金英打断,这次又是!每回都等他快睡着了就进来,就不知道替朕挡一挡人? 金英见朱祁镇没动静,只能再凑近一点说:“皇上,您睡了?” 朱祁镇猛地翻过身,大声说:“有你在朕能睡得着才有鬼了!” 金英赶紧跪在地上,惶恐的说:“皇上,您息怒,实在是太后有请,奴婢不敢不来啊!” 看金英这样子,朱祁镇气也消了不少,只是还板着一张脸,他问:“什么事?” “太后只说是好久没见您,又听说您感染了风寒,想请您一起用晚膳。”金英小声说道。 “说点没说的。”朱祁镇没好气的问。 金英又说说:“今天下了早朝,有人见您舅舅去太后宫中拜见,应该是为了会昌伯家的事。” 果然! 朱祁镇无奈的说:“摆驾仁寿宫。” 之前自己的便宜姥爷会昌伯孙忠,纵容家奴放高利贷,搞的滨州民怨沸腾,后来只好将家奴拿出来顶罪。 不知道这回又捅了什么娄子,要找太后给他们擦屁股! 雨虽然是停了,可太阳还被厚厚的云层遮盖,冷风一吹直教朱祁镇浑身发抖。 “皇上,仁寿宫到了。”金英靠在朱祁镇耳边说道。 朱祁镇睁开双眼,强打精神步行进了太后的寝宫。 “皇上驾到!” 声音传入寝宫,原本在那坐着的儒雅中年人,有些激动的站直了身子,眼中满含期待的看着门口,面容与孙太后有六七分的相似。 “大哥,你别这么紧张。”孙太后出言安慰。 孙继宗依然是站在哪里,心不在焉的说:“皇上来了,我这个做臣子的怎么也要起身迎接。” 孙太后无奈,只好由他去了。 没过多久,身着龙袍的朱祁镇就走入了寝宫之内。 太后寝宫的布置跟上次来区别不大,只是多了一些刚开的鲜花。 此外的不同就是那位不速之客了,朱祁镇从进门就注意到了这个人,样貌与自己印象中的大舅一模一样,自己记忆里,好像孙家长相都很俊美,让人感慨基因的强大。 “儿臣见过母后、舅舅!”朱祁镇说。 孙太后拉着朱祁镇的手说:“皇上,听说你生病了?看过太医没有?现在可有什么不舒服的地方?快坐下让娘看看。” 朱祁镇挤出一丝笑容说:“劳母后挂念,吃过药现在已经好多了。” 孙太后目光中的担忧这才减轻几分,擦擦眼角的眼泪,好像突然想起来还有一个人。 “哥哥,你不是说给皇上带了些补身子的药,快给镇儿拿出来看看。”孙太后招呼着孙继宗。 孙继宗好像如梦初醒一般,将桌子上一个贴满红纸的盒子拿起,送到了朱祁镇的面前。 “皇上,这是臣托人从长白山里找的一株千年老山参,是补气健体的好东西。听说皇上染了风寒,给皇上拿来补补身子。”孙继宗真诚的说。 俗话说伸手不打笑脸人,又有太后在一边看着,朱祁镇强装惊喜的说:“舅舅有心了,正好药方上有一味人参,这下就有上好的引子了!” 母子二人落座,孙继宗站在一旁,朱祁镇起身拉着他坐下说:“舅舅怎么还跟我们见外起来了,都是一家人反倒显得这么生分。” 孙继宗心里一颗石头落了地,只要皇上还认我这个舅舅,那接下来的事就好说。 孙太后见舅舅跟外甥这么亲近,心里自然高兴,也附和着说:“是啊大哥,都是一家人,你这个做舅舅的有什么事,镇儿还会不帮你吗?” 来了,终于到了图穷匕见的时候了。 眼见太后开始明示,皇帝也好像有意要给自己一个面子,孙继宗忐忑的心情稍微平复一些,犹豫着将自己的目的说了出来。 “皇上,您也知道我们这几个舅舅,在锦衣卫中都是虚职。 现在正是朝廷用人之际,我们这些长辈也不能眼看着您这么辛苦,就想看看有没有什么我们能帮的上的地方,哪怕是个七品衙门也行。 只要能帮上您,咱家人也就心满意足了。” 孙太后显然早就知道,在一边帮腔着说:“关键时刻还是自家人靠谱,皇上,既然你舅舅都说了,那你不妨就交代一些事给他们,也好让那些认为朝廷没了他们就不行的人看看,咱……” “不行。” 朱祁镇竟打断了太后,起身告退就出了仁寿宫,留下孙太后与孙继宗面面相觑。 “可能是皇上身体不适,太后您千万别介意,国舅爷您也稍安勿躁,奴婢跟皇上好好说说,有消息再跟您联系。”说完金英也急忙冲了出去。 “妹妹!你看,你话还没说完,皇上就走了。那钱家的都做了新军的副军长,我们孙家想帮帮自己的外甥,就这么对待我们吗?”孙继宗面有怒色的说。 孙太后已经左右为难,索性坐在那闭口不言。 第三十五章 广西老表 “皇上您慢点,等等我!” 朱祁镇没有管身后的金英,甚至没有回头看他一眼,他现在满脑子都是那个舅舅的恶心嘴脸。 可能是因为身体不舒服,他现在不能很好地控制自己情绪,无论是早朝还是下午召见大臣的时候,他所暴露出来的问题都太多了,以至于在太后面前失态。 昨天的早朝中,自己因为一时上头,将真实想法说了出来,导致了今天更大的抵制,虽然是有其他的考虑在内,但总归是将自己的想法说了出来。 就如后世的二毛大帝说的那样,政治是没有如果的。 自己的稚嫩只能给那些大臣口实,说自己不成熟,还不能做一个合格的皇帝。 刚才面对太后,自己又拂袖而去,丝毫没有顾忌太后的颜面,在皇帝的起居注中这些都会成为自己稚嫩的佐证。 可是朱祁镇不能再管,他压抑了太久,为了所谓的青史留名,他做了太多妥协,今天哪怕是在所有人眼里这件事是不对的,他也在所不惜。 “呼呼~皇上您怎么也生奴婢的气了?”金英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朱祁镇侧目,金英气喘吁吁的跟了上来,孩子气的没理这个老家伙,继续往前走去。 “皇上您倒是坐车啊!”金英无奈的在身后叫道。 朱祁镇依然是没有理,一路的皇宫大内风景也没心思去瞧,宫人自远处看见朱祁镇,都自觉地低下头,等待皇上走过,金英带着驾辇在后面不远不近的跟着。 这一幕一直持续到朱祁镇回到乾清宫,他现在脑子里一团乱麻,下意识回到了自己最熟悉的环境。 自来大明的这些天,血腥战场、雄辩朝堂、复杂大臣甚至是夫妻间相处的压力,都在偶感风寒后爆发了。 那怕是两世为人,就算是他现在是一个皇帝,可他之前只是一个普通人,他只想发泄出心中的郁闷,把这些看不惯的不理解的事先放到一边。 坐在暖榻上,朱祁镇抱着自己的双腿,忽然感觉有些发冷,牙齿也开始打架,噔噔蹬的细碎声音从口中传出。 金英是跟朱祁镇前后脚进的门,看见朱祁镇这幅模样,竟有一种见到孩童时朱祁镇的错觉。 他赶紧抱出一床被子给朱祁镇盖在身上,又吩咐手下太监去找熊太医,这才端着早就已经煮好的姜汤进来,顺手还将门给严严实实的关紧了。 “皇上,您喝口姜汤暖暖身子!准是刚才的冷风一吹,这会是不是感觉身子打颤?没事,一碗姜汤下肚,保准您出一头热汗,明天就又是生龙活虎的。”金英像劝孩子一样。 朱祁镇呆呆的看着桌面,木然的将姜汤端在手里,隔上一会就轻轻啜上一口,逐渐有些僵硬的四肢恢复了温暖,眼中的神采这才多了一些。 金英暗暗舒了口气,刚才可给他吓坏了,还以为是皇上发烧给烧糊涂了。 “朕今天不想再见其他人。”朱祁镇突然开口。 金英哪能有意见,小鸡啄米一样的点头:“皇上您放心,今天就算是三丰真人来了,奴婢也给您挡回去!” 朱祁镇斜了金英一眼说:“真要是三丰真人,你估计比谁跑的都快,肯定抱着仙人的大腿求他收自己为徒吧?” 明朝自朱元璋开始,所有的皇帝都对张三丰有一份特殊的感情在,甚至永乐皇帝还专门派人找过他,虽然有人说是假借名义去找建文帝,可能用来假借,已经足够说明问题了。 见朱祁镇也有了开玩笑的心思,金英一颗心终于放了回去,他自嘲的说:“三丰真人怎么会看得上奴婢,真要是收徒成仙,也是找皇上!” 朱祁镇放下手中的碗没有接话,目光放在了奏疏上。这也是他很不适应的地方,毕竟以后有手机,有平板,有无数的APP供人娱乐。 而现在自己作为一个皇帝,有的只有数不清的工作,和一个偌大的后宫而已…… 呆着也是无聊,朱祁镇随手拿起一本奏疏,是广西巡抚李棠发来的。对这个人没有什么印象,他也不像是有些巡抚,会经常上奏疏跟自己聊天拉家常。 “广西巡抚臣,李棠,恭请圣安!臣来广西已经一年有余,风景果然不愧甲天下的美誉,与两京相比多了些新奇的瑰丽,精雕细琢的自然之力。也希望皇上闲暇之时,能到广西走一走,看一看这里的百姓。 当地土司虽然已经与之前相比少了许多,可依旧有很多陋习。甚至已经改土归流的土官,仗自己的家族根基,依旧奴役着当地的百姓。碍于兼容当地风俗的朝廷方针,臣却又不能做到更多,只希望土官能受您圣德照耀,尽快学习融合汉家文化。 只是臣以为仅有感召还是不够,亦需要雷霆之威匡扶正气,毕竟地处偏远,宣慰司等衙门精力并不很充足,朝廷若是可以支援广西,那更是百姓之福! 不知不觉已经写了这么多,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臣李棠叩首再拜。” 古人什么都好,就是前摇太长了,李棠已经是个比较实在的,奏疏里没有太多废话。 有人写奏折几万字,各种引经据典展示自己的文采。朱元璋最烦的就是这个。当时户部尚书茹太素给他写了一份奏折,洋洋洒洒几万字。 朱元璋不想自己看,于是就让太监王敏给他读,读了一万字了,朱元璋还不知道他究竟想要表达个啥,于是就把茹太素给打了一顿,茹太素就因为写奏折写的字太多,挨了一顿板子。 这还不算,朱元璋还让他回去重新写一份,于是茹太素就把他那几万字的奏折又重新写了一份,这次他简明扼要,提炼出四件事来,只用了五百余字就写完了。 朱元璋还说他明明五百多字就能写完的,偏偏啰哩啰嗦的,还白白挨了一顿板子,何苦呢。就这样,以后再批阅的奏折基本上都是用大白话写了。 但就李棠写奏章的方式,就获得了朱祁镇的好感,他也将奏疏中说的,当地都指挥使司兵力不充足的情况记了下来。 “等找个时间跟于谦说说。” 第三十六章 古人厉害 这个念头刚出现,朱祁镇又想起来,自己本来已经答应了钱雄的正职,现在却成了副职,该怎么跟这位侄子交代。 这于谦也不知道怎么搞的,怎么就让那个陈怀去了新军中?这些人的德行,他又不是不知道,一个个都是不定时的炸弹。 不过这时候再想这事已经是晚了,只能等以后再找机会,心里想着这事,又顺手拿起来一本奏疏。 却还是年富那本,当时走得急也没仔细看,只记得说开封的菊花盛开,邀请自己观看。 一想到年富,就又想到了当时在火烧营村遇见的二旺,那个小伙子人挺好,当时占了人家便宜,也没能报答,现在想起来,可是不能忘了。 正巧此时门外传来敲门声,金英闪身出门,又迅速回来,对朱祁镇说:“皇上,熊太医来了,现在让他进来吗?” 一听是熊宗立,心情又好了一分,朱祁镇笑呵呵的说:“让他进来吧。” “臣熊宗立,叩见皇上,皇上圣安。”熊宗立带着药箱拜见。 “道轩,这里没有皇帝跟臣子。在这你是大夫我是病人,先生快请坐!”朱祁镇说。 “臣不敢!皇上这么说臣心里感激,可是君臣之礼也不敢不从。”熊宗立忙拒绝道。 “皇上请先将左手手腕,放于脉枕上。”熊宗立迅速进入角色。 朱祁镇依言照做,不多时,又将右手放了上去。然后又看了舌苔,问了问情况,望闻问切之后已经是一盏茶的时间过去。 这期间熊宗立始终面色沉静,看不出来忧喜之色。 “皇上,您这风寒,主要还是天气变化所致。加之忧思过度,气息郁结,所以显的较为凶猛。臣为您开服药,三副之内一定去根。”熊宗立终于开口。 朱祁镇有些好奇的问:“宫里其余太医开的方子,都是要朕静养个十天半个月的,你这三副药就要去根,莫不是在哄朕开心吧?” 熊宗立微笑着说:“宫里的太医大多精于政事,并不一定是不能开,而是不敢开。怕万一有个闪失,自己用药激进倒成了罪过,所以索性就四平八稳的慢慢调养,也顺便给您固本培元了。” 朱祁镇点点头,心里却有些看不上,说的再委婉,大夫也是以看病为主,不能药到病除算什么大夫?怪不得历朝历代的名医,都是出自民间,治病的胆子就是进步的基础啊! “皇上,您上次问的那个问题,臣有答案了。” 就在朱祁镇胡思乱想的时候,熊宗立突然开口,一时间没有反应回来。 “什么?”朱祁镇有些纳闷的问。 熊宗立还以为是问自己的答案,于是胸有成竹的说:“臣亲自做了对比,口服汤药见效在一刻钟后;而您所说直接自血脉中注入药液,最少需要两刻后才能完全与气血融合。” 朱祁镇这才露出恍然神色,原来是说输液跟口服药这事,自己都忘了,不过熊宗立说的口服见效更快,确实是他没有想到的。 “您提出的这个方式确实是一个很好的想法,它可以解决脾胃虚弱之人,甚至战场上受了伤无法进食的将士服药难的问题,只不过……”熊宗立好像不知道怎么开口。 “怎么?还有什么顾虑?”这下朱祁镇倒是有些好奇了。 “只不过臣为了好区分,以桔子汁液注入了血脉之后,竟致实验对象死亡,也不知是不是不能这么做,还是臣操作方式有问题。”熊宗立有些不确定的说。 这可给朱祁镇下了一跳,一下从床上跳起,抓着熊宗立的胳膊就问:“你医死人了?” 熊宗立愕然的说:“臣当然是是用豚了。” 朱祁镇长出一口气:“早说你是用猪做实验,吓死朕了。” 却不料这话一出口,熊宗立更是惊愕的愣在原地,朱祁镇这才意识到自己说错话了。自从老朱家坐了天下,猪就不能叫猪了,小猪叫豚,大猪叫豕,刚才这一激动算是自己把自己骂了。 “呃,哈哈,朕刚才口误了,口误了!”朱祁镇打了个哈哈。 熊宗立很上道的说:“刚才臣在回忆当时细节,没听清您言语,请皇上责罚。” 朱祁镇欣赏眼神已经压抑不住,他接着问道:“所以你经过多次对比,甚至牺牲了多头的--豚之后,才最终确定了口服会更快使人吸收?” 熊宗立点点头表示确定,只是脸上疑惑的神色更重,显然还在思考到底是什么原因致死。 朱祁镇也在考虑这件事,虽然以前生物学的不怎么样,可基本的知识他还是懂得。 于是斟酌着说道:“朕以为如果是带有果肉的桔子汁,那会不会是因为血管里有了异物之后,阻拦了血脉的通畅导致?” 可熊宗立直接就摇头否定了这个猜测,他说:“臣皆是榨取过滤的果汁,不会有这个问题。” 朱祁镇一听也是皱眉沉思起来,他也不知道橘子水能不能直接注射到人体。 “血液应该有其独特性,或许是橘子水不能直接注射到血管中。” “对了!注射!你怎么将汁水注射进去的?”朱祁镇突然意识到自己下意识忽略的一个问题。 熊宗立有些感慨的说:“臣可是费了好大的劲,才造出了一根中空针!” 朱祁镇认真的点点头,找到罪魁祸首了! “你是不是没消毒?”朱祁镇问。 熊宗立先是一愣,然后后知后觉的问:“是将用具用热水清洗?” “也是也不全是,反正就是让它很干净!”朱祁镇说道。 “那臣也做了,在热水中煮了煮后才开始的!除了没用麻沸散清洗,其余跟战场外伤处理流程几乎一致。” “目前来看,不是橘子水本身的问题,就是注射过程中,有细菌感染了豚,才导致了豚的死亡。”朱祁镇判断道。 然后又意识到刚才熊宗立所说的麻沸散,于是问:“麻沸散不是华佗用来麻醉人,做外科手术的吗?怎么听你说还很常用的样子?” “麻沸散还可以扶正祛邪,用在患处伤口就不会恶化了。”熊宗立理所当然的说。 这不就是古代版的抗生素?华佗三国时候就发明了?朱祁镇震惊的看着熊宗立,好像刘姥姥进了大观园,只觉得自己对历史了解的太浅薄了…… (关于麻沸散是看有节目说的,并没有官方权威依据,权当看个乐子) 第三十七章 向南 熊宗立被朱祁镇看的一阵发毛,他摸了摸自己脸颊,好像要找出点什么东西来。 “皇上,您别这么看着我,有什么问题吗?” 朱祁镇摇了摇头,没有在这件事上再纠缠,毕竟没有亲眼见到,也没办法确定熊宗立所说跟自己所理解的是一个意思,否则也解释不了二战为什么抗生素类药物这么金贵。 朱祁镇一时间间思绪飘远,他迷茫于华夏大地上的传说,是不是真的都有现实依据,那些神奇的人和事又是不是都存在。 熊宗立看着明显心思不在的朱祁镇,有些不知所措,自己就是说了句麻沸散,皇上好像联想了许多东西。 “皇、皇上?您请按这个方子抓药就是,臣就先告退了。” 朱祁镇这才回过神来,看着明显带着年轻人朝气的熊宗立,他竟觉得对方是如此的自由,甚至嫉妒他可以如此的洒脱。 “道轩,这么着急回家,是夫人在等你?”朱祁镇打趣一句。 熊宗立无奈摇头:“皇上就不要取笑臣了,只是日前皇上所说的治疗疟疾的方子,臣想再回去研究研究,以备尽快去到琼州试用。” 朱祁镇一听也来了兴趣,就问:“怎么样?可是有用?” 熊宗立摇了摇头有些不确定的说:“臣仔细查阅医术,寻找此前的典籍之后,确定了当时葛天师,是以黄花蒿入药。可毕竟没有在病人身上使用,现在也无法取得更大的进展。” “那为何不在京城找几个病人试试,是病情不同?”朱祁镇不解的问。 “京城是天子脚下首善之地,有龙气保护,自古以来各种疫病就很少发生,疟疾病人更是几乎不见。”熊宗立回道。 朱祁镇当然不会相信什么龙气保护的说法,仔细一想,应该是京城对街道环境的管理更严格。各级官吏都怕万一皇上出宫,看到自己辖区脏乱差了,一怒之下降罪,这才是少有各类疫病的根本原因吧? 顺便提一嘴,在殷墟的甲骨文中已以疥、疟、首风、疾年等文字记载瘟疫。此外《山海经》、《周礼·天官·豕宰》、《吕氏春秋·季春纪》中皆有关于瘟疫的描述。 最早可追溯到秦朝时,中国就有将环境卫生与防疫结合起来的先见,并形成了一套完善的制度。例如明文规定不能乱倒垃圾,甚至在路边倒灰就要处罚,而在发生疫 情,出入秦国的马车要经过烟熏消毒才行,隔离措施更是早就出现了。 (此前有同事说古人都是很脏的,路两边都是堆成山一样高的垃圾。我虽然不信却也不知道真实情况,今天也算是为古人伸冤了。) “那你准备什么时候出发?”朱祁镇问。 “原是准备这两天就走的,可您突然染上风寒,就等您病好了之后再走。”熊宗立也没给朱祁镇留面子。 “不能让当地的人试吗?”朱祁镇有些好奇。 可熊宗立却异常坚定的说:“臣必须亲自确定药方是安全的!而且臣也想亲自见证疟疾的消亡!这是作为一个大夫的追求。”丝毫没有避讳朱祁镇在场,因为药方是朱祁镇提供就有所顾忌。 “倒是朕耽误你救人了。” “臣不敢,药方的验证与普及,都需要长期追踪不同病人的情况,并不在一两日间就会有区别,皇上您不必自责!况且臣也确实照您所说,将您的想法送到了琼州让他们先试了。” 朱祁镇心中一动,脑海中突然出现了一个想法,而且在越来越强烈,他迫切要去看看现在的大明! “不如朕也一同去看看,这古方到底有没有用!” “皇上不可!您是国家根本,万万不能轻动!”金英惊骇失声。 朱祁镇没管他,手里翻开了年富的奏疏,想法越来越强烈。 熊宗立也被朱祁镇吓了一跳,他急忙跪在地上说:“臣请皇上在宫中静养!” “你刚才不是还说朕是气郁?在这皇宫中,朕恐怕只能闷出病来。” “好了,金英,你就说朕风寒不能上朝,着于谦处理日常政事,让他相机决断。” 说干就干,朱祁镇开始让人收拾行李。 金英站在一旁手足无措的看着心血来潮的皇帝,他想再劝上几句,可还没开口就被朱祁镇挡了回去。 熊宗立也呆滞的看着忙活的皇上,脑子里都是自己这说走就走的公差…… 一个时辰后熊宗立府上 原本安静的太医院使府中,现在却有些嘈杂的声音,朱祁镇坐在门外马车内,身边是郭懋、李贤、商辂,与一个叫金齐的小太监四人,樊忠驾车坐在外面。 “老郭,让当地的锦衣卫照顾二旺的事,你都吩咐下去了吧?”朱祁镇有些不放心的问。 郭懋嗯了一声,纠结的说:“皇上请放心,您交代的事肯定办好。只不过,您还是再考虑考虑,琼州一路山高路远的,实在……” “好了!朕意已决,你差事办好就行。”朱祁镇不耐烦的打断了郭懋。 “还有以后没有什么皇帝,叫我朱公子,你们两个是家中护院,你们两个是伴读书童,记住了啊!”朱祁镇对着四人嘱咐一遍。 四人无奈对视一眼,除了接受还能怎么办? “相公,你此去万里,可千万要照顾好自己,我跟孩子等你回来。” 熊夫人担忧之色溢于言表,身边的孩子也不舍的看着自己的父亲。 熊宗立揉了揉孩子的头说:“有朝廷派人一路护送,自然不会有事,你跟孩子在家安心生活,等我回来。” 熊夫人默默点头,院使没有再犹豫,转身进入马车内,马车缓缓启动。 “有劳诸位大人,事出突然家中没有准备,等回来后一定好好招待各位大人。”熊夫人对着车上几人说道。 “回去吧!”话音落下,熊宗立赶紧收回了身子,不敢再看。 “皇上,您别这么看着我,我是怕夫人他们不舍。”熊宗立说着却开始擦拭自己眼角的泪水。 “早就听说熊院使与嫂夫人恩爱,今日一见果然是令人羡慕的神仙眷侣。”李贤感慨道,车内的情绪悄然转变。 “皇上,我们走那条道?”驾车的樊忠问。 “叫朱公子!”朱祁镇无奈提醒。 忍不住嘴角上扬 “目标开封府!” 马车一骑绝尘驶出京师,身后城门在落日的余晖下缓缓闭合。 第一章 人工叫醒服务 “皇上,咱不是要去琼州吗?”熊宗立不解的问。 “是要去琼州啊!从河南不也能到,条条大道通罗马么。”朱祁镇脸有些红。 明朝的主要交通线路以南北两京为中心,以驿站串联向十三个布政司辐射,自京师是有直达广东的驿路。可朱祁镇不想经过凤阳,又不想去南京,怕离老朱家的祖宗近了,人家会知道自己鸠占鹊巢的事。 他才不会说就是想去年富那逛逛,就计划先路经河南到湖广再入广东。 “总觉得皇上就是想去玩玩,早知道臣就先往琼州去了。”熊宗立喃喃自语。 朱祁镇脸上越来越烫,可人家说的没错,有心想找回点面子。 “熊宗立,你是不是理工科出身?” 熊宗立一愣,没明白朱祁镇话里的意思,充满疑惑的说:“臣不太懂皇上的意思。” “都说了叫公子,怎么还没转过弯来。也没什么意思,就是夸你为人耿直,是个好人!”朱祁镇声音有了一丝胜利的喜悦。 虽然他不太清楚,后世的医学专业算不算理工类,可不妨碍他对号入座,反正自己知道自己爽就是了。 熊宗立感觉又被冒犯到,却也只能自己坐在那沉思,这话里是什么意思。 眼见着太医院使越来越纠结,李贤就出来打圆场:“道轩兄,公子是在嘲笑你不懂变通,话说的他没面子了。” 熊宗立当然知道朱祁镇的意思,他就是不能放下那个理工科的说法,总觉得是不是有其他意思。 商辂也充满好奇的问:“公子,我也想知道理工科怎么回事?” 朱祁镇就假借海外诸国,将后世理工男这个词,给在场几位普及了一番。 熊宗立听了之后就说:“皇上,啊公子,这么说臣就更好奇了,真有文化如此丰富多彩的地方?真想亲自去看看!” 商辂毕竟是朝中大臣,立马就想到:“不如我朝也如此模式建立书院,到时肯定能在大明大放异彩。”表情很是振奋。 李贤却说:“我朝是奉儒家为正统,你我都是儒家子弟,弘载你可要慎言啊。” 可眼神却不自觉的看着朱祁镇,仿佛知道了朱祁镇的想法。 郭懋是一个大老粗,行军打仗还行,真要是聊这事那真是难为人家了。 金齐虽然是上过几天内书堂,可毕竟只是太监中的扫盲班性质,说识文断字还行,大见识肯定谈不上,听到这些事也是一知半解的样子。 朱祁镇也看到了李贤的表情,心说这小子好像知道我的想法,真是不愧屹立正统、景泰、天顺三朝的大佬,政治天赋极高。 “皇上,天色马上就暗了,咱是不是该找地方休息了?”赶车的樊忠说道。 说走就走的旅行就这点不好,没准备。出门就快天黑了,也不知道着急什么,还不明天一早走,估计是怕开早朝? 离驿路的第一站保定府,还有三百里的路程。驿路也基本上维持三百里左右一个驿站的密度,平常运送货物一天的时间也差不多能赶到。 今天晚上是无论如何也走不到了,人没事马也受不了,可耐不住朱祁镇兴致高啊,从小就没旅游过,这还是自驾游,肯定得好好玩玩。 “一路向南,有客栈咱就停,没有就在车上对付一宿,就一个要求,快!”朱祁镇说道。 其余人当然不敢意见,其实除了熊宗立这种经常外派的官员,其余人根本也没怎么有机会出京师,好不容易出来一趟,肯定得多玩玩,才不算白来。 甚至熊宗立还在想:看来皇上真是要尽快赶到琼州,可为什么不直接按现成的驿路去呢? 妈的费解…… 正统年间,大明的国民总数应该是在八千万左右,对于广袤得到疆域来说密度很低,再加上几人走的是正经官道,一路上都没碰上什么路边的黑店。 一行人只能闷头赶路,幸好带了三匹马拉车,要不得给马累死。 这第一天晚上就露宿野外,也给君臣几位原本极高的情绪不小的打击,惊喜的是,他们早上是被人给“叫”醒的。 一晚上也没找到客栈,后半夜马实在顶不住了,樊忠就提议众人就地休息,幸好是气温还不低,几个人挤在马车里也不觉得冷。 第二天,天刚蒙蒙亮的时候,朱祁镇就被吵醒了,他顶着有些发黑的眼圈,一睁眼就看郭懋贴在车厢上听什么。 朱祁镇本能的想开口,却被郭懋发现制止,就当此时,轿窗外探进来一颗鬼鬼祟祟的人头。 那人一见朱祁镇,就是一惊,连忙想抽身回去,却被郭懋死死抓住脑袋。 车外原本鼾声如雷的樊忠,这时也立马停止了自己的表演,大喝一声:“何方妖孽,敢来此处撒野?” 然后外面哀嚎声传来,车内众人这才被惊醒。一睁眼就看见被郭懋攥在手里的人头。 “啊!有刺客!”小太监金齐哪见过这阵仗,一声尖细的公鸭嗓猛的在车厢内炸响,吼的那个不速之客直翻白眼。 “说说吧?”朱祁镇坐在石头上问。 身前是三个衣服干净的蟊贼,看那一脸惊慌的神色,配合三人不甚熟练的手法,应该是临时起意的新手。 “几位爷,我们有眼无珠,起了歹念,您就看在我们是初犯饶了我们吧!”一人说道,其余两人也是在一旁帮腔。 “干了坏事都说自己第一次,打你们一来我就注意到了,要不是怕你们有同伙,大爷我早就出手了。”樊忠瞪着铜铃大眼说道。 “大爷,真是第一次!我们都是来京师赶考的学子。去年没考中,就留在京师想着找个活干干,边打工边准备下次的科举考试。 可是我们读书人手无缚鸡之力,实在是没有活计,就准备结伴返乡。我们已经一天没吃饭了,这才起了不该有的心思,想借您几位爷一口吃的,没想到被你们给发现了。” 听几人这么说,朱祁镇也信了大半,现在的交通很不便利,虽然已经按地区录取进士,可总要来京城考试。这样一些家庭不太好,又没有考中的学子,就只能不断来返京城,然后没时间好好复习,就又落榜,至此陷入了恶性循环。 “要想富,先修路!现在不光是修路的问题,是交通工具也少,一辆马车跑的再快也不可能一天跑个几百公里。”朱祁镇暗暗下了尽快着手研发蒸汽机的想法。 朱祁镇也没为难他们,顺手给了几两银子告诫几个人好好读书,就将人放了。引得三人千恩万谢的,看的商辂直摇头,他是觉得这几个人辱没了读书人的名声,其他人倒都无所谓。 就着早起的朝阳,朱祁镇吃了第一顿野炊,青山绿水,野花遍地,美不胜收。 第二章 争论 结束了这段小插曲,为保安全,朱祁镇还是决定不再野外露营。 一路经过京师保定府、真定府、顺德府、河南彰德府、卫辉府终于在第六天的深夜里,来到了开封府的地界。 “这怎么还没到大梁驿啊?”朱祁镇问驾车的郭懋,樊忠此时轮班正在车内呼呼大睡。 “应该是快了吧皇上,我们已经过黄河半天时间了,按地图上的指示确实该到了,又可能是黄河改道,导致地图标注不太准!不过应该是快了!”郭懋也有些纳闷的说。 朱祁镇忍不住打了一个哈欠,连日来的赶路,已经让他的风寒痊愈,也让他原本白嫩的肤色更加靠近小麦色,显得更有男人味。 一路上所见,北方的高粱已经进入收割阶段,越往南面积越大,到了开封府的地界上,天地里基本上已经是一半粮食,另一半是拉着牛车犁地的景象了。 说来也奇怪,历史记载中,正统年间各地频发各类天灾,几乎年年都有几个地方受灾,可自从代宗登基之后,天灾没有了,直到成化年间才又开始多起来,也不知道是粉饰的太平还是怎么。 “皇上,到城门下了!”郭懋惊喜的声音传来,让车内几人一震。 朱祁镇忙探头出了车厢,就连鼾声震天响的樊忠也被一句话叫醒,惊喜的冲下马车。 随着几人鱼贯而出,映入眼帘的是四百年前修建的北宋城墙,斑驳的墙面仿佛在无声的诉说着自己的历史。 站在城墙下,朱祁镇感慨万千,他忍不住想到了宋徽宗,想到了那个原本自己也应该经历的羞辱遭遇。 他们要通过的是北城门,城高九米,巨大的门洞里城门已经关闭,在实行宵禁的如今,只能等待明天一早进城。 或者 “皇上,臣现在就发信号给开封的锦衣卫,让他们出门迎接!”郭懋说。 剩下的几人脸上也都有希翼神色,尤其是金齐,被去了势的他,身体是众人中最差的,早已不堪忍受旅途的劳苦。 可朱祁镇不这么想,朕偷偷出宫,怎么能正大光明的出现在开封呢?这会朕应该还在皇宫内,因为风寒而闭门不出才对。 京师顺天府紫禁城文渊阁 “有最新的消息吗?”于谦盯着一双熊猫眼问道。 “回禀于尚书,还是一天前的消息,皇上已经离开卫辉府,想来已经快到开封府的地界了。”锦衣卫指挥同知毕旺犹豫着说道。 于谦眼眉一挑:“想来?应该?你是锦衣卫指挥同知,负责皇上的安全,你觉得这两个词应该从你嘴里说出来吗?” 那毕旺也有了火气,他是锦衣卫仅次于郭懋的副手,平时只受皇上跟指挥使调遣,你一个尚书有什么权利命令我,还让我禀告皇上的行踪? “于大人,请你认清自己的身份!你虽然是正二品的大员,可你没权利管我锦衣卫的事,小心我禀明圣上,告你一个擅权之罪!” “哼,皇上出宫时候,你们但凡有这个骨气,就不至于现在国家群龙无首,如果皇上有一丁点损伤,那你就准备被诛九族吧!”于谦寒声道。 “你!”毕旺一时语塞。 “好了好了,都是为国家做事,为皇上分忧,怎么自己人先吵起来了?都坐下好好说。”郕王朱祁钰打着圆场。 自从朱祁镇出宫之后,每到一个地方,郭懋就会用锦衣卫独有的联系方式,留下记号。以方便锦衣卫掌握行踪,保护皇上安危。 可自从离开了河南卫辉府之后,消息就再也没有了,这不能不让几位大臣担忧。 尤其是于谦,虽然朱祁镇让他代行国事,可胡濙跟曹鼐却并不认可,毕竟只是一道口谕,是没有法律效力的。幸好有朱祁钰,之前也有郕王监国的成例在,他还能压得住众人。 “到底是怎么回事?”曹鼐也忍不住问道。 “兴许是皇上兴致大发,在路上游玩耽搁了也说不定。”毕旺不确定的说。 “希望是如你所说吧,不然。”曹鼐没有再说下去,不过大家都知道他的意思,心里都是一沉。 就连老神在在的胡濙也睁开了眼睛问:“已经卯时了吧?天都快亮了。” 蒙蒙的晨光自窗外射来,剩下几人都是面色紧张。 “太后还不知道吧?王爷?”曹鼐问。 “还不敢让她老人家知道,毕竟皇兄当时是从太后宫里出来之后,才出走的,怕太后忧思过度伤了身体。”朱祁钰摇了摇头。 “哎!皇兄就是脾气太倔,认死理!不就是给孙家几个官位么?找几个无关紧要的位置搪塞一下不就好了?至于……”朱祁钰话说一半,又觉得不妥,忙收了声。 “河南府锦衣卫急报!皇上已于昨夜驻扎城外,应是在天亮进城!”锦衣卫佥事门达匆匆而来说道。 河南府就是洛阳,是仅次于开封的大府,也是八条京师驿道所经过的一个重镇。 “河南府?”几人面面相觑的互望几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出了惊讶。 “郭指挥使没有详细说明情况吗?”于谦问。 “应该是皇上不想惊动地方官府,在城外并未与锦衣卫取得联系,是暗中保护的兄弟发回来的消息。” 然后门达小声又说:“据他们判断,皇上、皇上他们应该是,走错路了……” 几人神色精彩,一行有两个状元,两个军中宿将,皇上也是出过远门上过战场的英主,谁也没想到能被方向影响了脚步。 寂静的场面中,顿时多了一些欢乐的气氛。 “咳咳。”朱祁钰带着尴尬的咳嗽了两声,又说:“既然皇兄无事,那就尽快将广州与贵州方面的军报送过去吧!” 几人聚集在这要找朱祁镇,也是因为贼、苗有重大情况要禀告,此时郕王一提醒,众人原本有些轻松地神色同时变化。 “将先前的处理方案一并呈送吧!不能再拖了,既然皇上给了于尚书决断的权利,那于尚书也不要推辞了,快下决心吧。”胡濙半睁着眼睛说道。 朱祁钰目光也注视过来说:“是啊,既然皇兄有命,那你就下命令吧于谦!” 原本想要开口的曹鼐,只能把话憋回嘴里,他也不是不识大体的人,军情紧急,自然不能再拖。 于谦看着几人,神色也慢慢坚毅起来,他沉声道:“多谢王爷!多谢诸位!那就按我等此前拟定方案执行,并呈报皇上!” 河南河南府 “开封?这是开封?”朱祁镇指着城门楼上巨大的洛阳两字问。 第三章 半碗汤 就在文渊阁中众位大臣商议军国大事的时候,朱祁镇刚刚从马车上醒来,强忍尿意跑到远处无人的护城河边,准备开闸放水的时候,瞥见了城门上的大字。 朱祁镇偷偷甩了甩,手上因为惊讶,不小心沾染的尿液,还是一脸怒气的看着郭懋。 此时余下众人已经都从马车里出来,看着眼前的洛阳城,一个个面色惊诧的看着郭懋。 郭懋被众人看的发毛,忍不住辩解道:“公子,昨天虽然是我驾车,可路是您指的,是您说地图上先是先往西走,拐个弯再往南,这样我们的马车能绕到桥上过河。” “行了老郭!你别推卸责任啊!错了就是错了,还往公子身上泼脏水!认打认罚就是了!”樊忠恨铁不成钢的说道。 朱祁镇斜睨了樊忠一眼说:“你还有脸说?不是你信誓旦旦跟我说走这个方向没错,会有如今的尴尬吗?” “公子,我这不是连日赶马车累得眼花了,还是驾车的不行,此前几天我可没出错啊!”樊忠憨厚的挠挠头,一脸无辜。 朱祁镇也不好再怪罪谁,都是自己拉着出门的,大家一路上都没好好休息,还能说什么? “那公子,我们是原路返回去开封?”李贤问道。 朱祁镇摇摇头说:“既来之则安之,可能是天意不想让我们去看花会吧。进城!” 不怪昨天晚上认错,洛阳作为十三朝古都,自古就有洛京的称呼。城池自然修建的大气磅礴,王霸之气与历史厚重感并存。 甚至朱元璋在定都的时候也十分倾向于洛阳,还拍太子朱标来视察,却不料太子突然病逝,这才断了迁都的心思。与同是古都的开封,在建筑形制上也是高度相似。 城门刚开,正是吃早餐的时候,洛阳城内早汤文化盛行,什么牛肉汤、驴肉汤、羊肉汤、不翻汤、豆腐汤,摊位店面已经是人满为患,朱祁镇看的新奇。 (不翻汤只有一百二十年历史,算是穿越产品。) “这不翻汤是什么汤?”朱祁镇问一个人满为患的店家。 可能是店里生意太好,店家没有回话依然在忙着盛汤。 樊忠正要上前问问这人什么意思,却被朱祁镇拦下,示意他不要着急,又加大声音问了一遍。 店家这才扭头看过来,露出憨厚的笑容说:“听客官口音不是河南人?” 朱祁镇也没隐瞒说:“去探亲,路过洛阳。” “那就不奇怪了,我们不翻汤是用绿豆面糊做的,您看好了!” 说着从手中面盆用小勺舀一些稀绿豆面糊,往平底锅里一倒,即成一张类似春卷的薄片。 “这面糊特别薄,不用翻个就熟,所以就叫‘不翻’。” 嘴上说着,手上也没停,把两张晶莹翠绿的"不翻"叠着放在碗里,舀些滚烫的猪骨头汤浇在上面,再放上些粉条、黄花、木耳等。 “要想好吃还要舍得放些醋、胡椒粉!” 话音一落,一碗热腾腾的不翻汤已经做好了,店家将手中汤碗递了过来。 朱祁镇笑了笑接过不翻汤说:“店家可真会做生意啊!” 那店家又是一笑说:“俺洛阳就是汤多,水席也是一绝,各位客官可要都尝尝!” 朱祁镇点点头,端着一碗不翻汤就等了一张桌子,许久才坐下。 刚一坐下就迫不及待,往嘴里?了一大勺,不翻汤一入口,一股酸辣直冲鼻腔而去,连日的奔波好像在此时都被缓解,有些困倦的精神为之一振。 “嗯,这汤鲜亮啊!”樊忠没等坐下,就着碗喝了一大口,口中发出一声赞叹。 “那可不是,我们河南的美食最是提劲!”李贤是河南邓州人,也算是回了家乡,听见樊忠这么说自然是附和一句。 樊忠有些不以为意的说:“好吃是好吃,却没有我们陕西的泡馍香!”然后露出一副回忆的神色。 李贤轻轻一笑,没有反驳,像商辂是浙江人,熊宗立是福建建阳人。就明显觉得汤有些重口,喝完一口后都露出为难的表情,轻轻张嘴呼气。 郭懋和金齐就没什么特别的表现,赶了一天的路只顾着喝汤了,话也不说。 秋天的大清早,来上一碗热汤,是对胃跟自己最大的犒赏,朱祁镇正美美的享受着这份美味的时候,身边忽然有马匹呼啸而来,带起的烟尘直接落进了碗里,顿时一碗好汤没法进嘴了。 就见一个身着华府的中年人,坐在马车上,掀开帘布高高扬起头颅,目光不屑的看着店家。 店家仿佛早就知道人要来,见此情形赶紧一边说着:“各位客官不好意思,不好意思,稍后我给各位赔一碗。”的赔罪言语,一边向马车走去。 旁边的客人好像都已经习以为常,甚至有先见之明的早就护着自己的碗躲在一边,也没受这无妄之灾。 “这咋回事?自己家亲戚?还是房东?”樊忠带着火气看着中年人。 郭懋按住了他摇了摇头,示意不要说话,然后起身离开了桌子。 朱祁镇被人打断了美餐,心里也是窝着火,可看店家好像认识来人,并且甘愿赔汤也就忍住没说话,咂摸着嘴想着再喝一碗。 只见那老板走到中年人面前,从自己的兜里掏出一贯铜钱出来,中年人还是没有正眼瞧老板一眼,一把将钱拿走。 撂下一句冷冷的:“以后涨了,每月加五百文,下次记得早点出来,再像今天这么慢,就该加一倍了。” “黄爷!小的错了,您千万别生气,这点意思您收下,小的以后一定按时孝敬您!”老板挤出一个笑脸,从怀里掏出一个荷包送到那个黄爷手里。 那嘴上长了一根黑毛的中年人,这才满意地点点头说:“下次这么懂事就不会有事了,这次就给你长一百,帮你长长记性!” 说完也不听老板说话,指挥车夫就离开了摊位。 朱祁镇好奇的问:“洛阳铺面租金这么高吗?一贯钱一个月?” 老板苦涩摇头,没有说话,旁边倒是有年轻小伙子接了一句:“什么租金,就是交税!” 然后身边的长辈啪的打了小伙一下,起身不安的拉着就走,连剩下那半碗干净的不翻汤都没有喝完。 第四章 明堂残破 “交税?”朱祁镇疑惑的目光看向李贤等人。 李贤心里当时听到这种说法时,也是心里咯噔一下,颇有些苦涩之感,怎么到错地方还能遇见这种事? “那人怎么想停就停,找谁谁交钱?公子您看。”顺着商辂的手,朱祁镇就看到,那位黄老爷此时跑到了数十米外的另一家店,也如先前一般的模样。 等到老板换汤的时候,终于找到机会,赶紧拉住老板的胳膊。 不解问:“这位老哥,这位黄老板买卖够大啊!怎么买了这么多家商铺?” 老板左右迅速看了一眼,却还是含混其词的说:“木事,你们是过路的,千瓦别问恁多,吃吃喝喝该走就走吧。” 朱祁镇心知有鬼,可既然老板不愿意说,也不好强问,恰好郭懋悠悠的转了回来,朱祁镇一看就知道是去跟锦衣卫接头了。 “接上头了?”朱祁镇问道。 郭懋身子往朱祁镇这边靠了靠,轻声说:“留下了印记,联络的地点没人,等晚上看看,应该会跟我主动联系。” 之所以这么说,是因为跟在后面的锦衣卫会将自己的消息告知当地,到时候当地的锦衣卫肯定会找到自己。 朱祁镇点点头说;“好好问问刚才是怎么回事!” “是公子!”郭懋答道。 因为这个插曲,朱祁镇几人也没多少吃饭的心情,草草将手里汤碗喝完。买单的时候才知道,仅仅这么一碗汤,就要五文钱,这已经可以买两斤半大米了。 “老板生意可真赚钱!”朱祁镇忍不住感慨道。 “成本高,没办法,您多担待!”老板只能笑了笑。 几人都不了解外面的物价,只是比起京城来,这个价格应该算是高的。或许是因为河南是北部粮仓,所以百姓生活较为富足所致吧,朱祁镇这样想到。 既然已经吃饱喝足,那接下来就是找一间客栈休息,昨天为了赶到驿站,几乎是整夜都在赶路,也就是到了城门口才睡了一会,这会困意开始逐渐上头。 朱祁镇坐在轿厢里,透过窗口扫视着定鼎街两侧,隋唐时期的建筑风格开始多了起来,如果早看到这些,相信几人应该是不会将洛阳认成开封。 出乎朱祁镇预料的是,路上竟经过了明堂旧址。 它曾经世界历史上体量最大的木质建筑,亦为中国建筑的巅峰之作,仅剩的地基与残迹仿佛依然可窥见当时的恢弘。 明堂是紫微城的大朝正殿,号称“万象神宫”,是唐、武周神都洛阳的地标性建筑,高达九十八米,占地一万两千平方米。 明堂,即“明政教之堂”,是古代帝王用于布政、祭祀的重要礼制建筑。 唐、武周明堂始建于垂拱三年(687年),次年底建成,号万象神宫,允许百姓入内参观。695年被毁,次年重建号“通天宫”。 明堂共三层,底层方形象征四季。中层十二边形效法十二时辰,上为圆盖,九龙捧之。上层二十四边形,法二十四节气。顶层置金凤(后改作火珠,被誉为“国宝”),中有巨木十围(周长十五米),上下通贯。 唐人刘允济作赋赞曰:“粤自开辟,未有若斯之壮观者矣!”“盛矣美矣,皇哉唐哉!” 开元年间李白随唐明皇至东都,作《明堂赋》赞曰:“穹崇明堂,倚天开兮”;“四门启兮万国来,考休征兮进贤才。俨若皇居而作固,穷千年兮悠哉!” 安史之乱中,明堂被叛军和回纥兵两次焚烧,于公元762年被彻底损毁。至此,象征国运的明堂在见证大唐盛衰沉浮与荣辱变迁后,在战火中轰然倒塌,化为焦土残垣。 (现在有考古发掘整理的隋唐洛阳城国家遗址公园,喜欢的可以去洛阳看看,感受感受历史的厚重。) 再见六百年前的遗迹,不禁让人对历史的变迁感到叹息,再伟大也终将逝去。 在城中逛游了有半个时辰,才找到了此行的目的地,由李贤推荐,众人在洛阳有名的十字街停下了脚步,这里是各地商贾聚集的地方,多是外地来客的落脚地。 “来福客栈” 街上最大的一间客栈前,一位身穿跑堂小二服装的瘦小 少年在门前迎候。 “您几位是打尖还是住店?好嘞,住店七位!几位客官里面请!车我给您送后院,包您的马吃上上好的精料。”小二殷勤的将几人接到店内。 进入客栈大门,大厅中各地口音嘈杂,正是早饭时分,客人已经坐满。 “几位客官来几间上房?”小二站在柜台前问道,里面正有一大腹翁,身穿锦衣笑眯眯的站在里面,等着为几人登记。 “敢问可是客栈老板?不知店里还有什么房间?”朱祁镇问中年人。 那人憨态可掬的说:“在下姓黄,是这客栈掌柜,我们这还有七间上房,正好够咱几位客人住。” 又是姓黄,朱祁镇心中一动。 “用不着那么多房间,有没有套房?一套住七个人那种?”樊忠问道。 原本笑吟吟的掌柜笑容一僵,原本憨态可掬的神色不见,有些官方的说:“本店最大的客房也只能住两人,不过后院有几间大通铺,倒是够几位用。” 樊忠面色黑了下来说:“大通铺?你拿我们当什么?觉得我们住不起客房?” 掌柜皮笑肉不笑的说:“是你问有没有七人间,我都是为了客人的需求介绍的,您这话可就冤枉我了。” “你!”樊忠被这个掌柜气得毛发都要竖起来了。 “好了好了,既然这样,那就要七间上房。”朱祁镇没有给樊忠再说话的机会。 “还是这位客人豪爽。”掌柜的看了一眼樊忠。 樊忠虽然生气,可也知道跟这种人没什么好说的,也就强忍没有开口。 可不知怎么的,那黄掌柜却不依不饶的嘴里念叨着:“也不看看这什么地方?那会有什么七人的大通铺,真是笑话。” 樊忠一听,只能扭过头去不再听这掌柜言语,可泥人还有三分血性,朱祁镇不乐意了,这人怎么看也不像和气生财的生意人。 “掌柜这话就过了吧?你是店家,我们是住店的客人,纵使多问一句,也不至于这样咄咄逼人吧?” 没想到不说话还好,一说话,那掌柜竟然开始吹胡子瞪眼。 “哎!你这话怎么说的?你们就不想想这是什么地方?还七人间,老母猪下崽怎么的?还得住在一块?” 这动静顿时吸引堂内其他客人的注意,纷纷对着几人指指点点起来。 第五章 事情是人做的 一听这话,不仅是樊忠郭懋两个大老粗不乐意了,就算是以圆润著称的李贤脸色都不太好看。 “你这店家会做生意吗?这话是你能说的?我们住你的店是给你脸!也不看看自己什么东西,大明律有明文,商人不能穿绸,嘴巴放干净点,不然送你几个板子吃吃。”郭懋怼道。 谁知那掌柜一点不慌,他轻蔑的看着几个人,冷笑说:“怎么?想在这洛阳城跟我碰碰?几个外地人,还想翻了天了!不看看这是什么地方,谁家的买卖!来人啊!” 一声令下,自后厨瞬间冲出几个彪形大汉,将朱祁镇几人围住,一身短打练功服,目光冷冽中带着嘲讽。 那小二也没了刚才的热情,好像看戏一样的看着几人,嘴角一抹戏谑的笑容。 朱祁镇眉头紧皱,好像看明白了这是什么情况,再看看那些坐在饭桌上拿几个人下酒的商人,好像早就知道自己等人的遭遇。 就在这一触即发的时候,小太监金齐双手一伸拦在双方之间,细声说道:“诸位爷都注意点,千万别动手伤了和气!这位掌柜,您是能做主的,我们初来贵宝地不懂规矩,还请您抬抬手,我替我家主人给您赔不是了!” 那掌柜好像见惯了认怂的场面,也早有准备一般,没有答应也没再下什么命令。 “哦?你怎么赔不是?兄弟们满意了我也不是不能把他们劝回去。”话里的意思是想要钱。 朱祁镇看着处理这种事情如鱼得水的金齐,心里也有点不是滋味,暗想深宫中之类大鱼吃小鱼的事情估计会更多。 至于说丢了面子,还让一个太监出面跟人交涉,朱祁镇经过了之前的土木逃亡,早就已经适应了角色的转变。既然是微服出游,那能和平解决就绝不暴露身份。 樊忠两人,见朱祁镇没有说话,只好憋着劲防备对方发难。而李贤等都是熟读圣贤书的谦谦君子,让他们高谈阔论明显比市井谈判更合适。 金齐得了朱祁镇的默许,心里欢喜的同时也有了底气,看着那掌柜的说:“这几件上房我们全包了,再加两天的饮食,全都按最高级的来。 另外,这是一点茶钱,给弟兄们解解渴!”说着从身上掏出一颗五两大小的银锭。 正统年间正是钞法最后的余晖,虽然官方一再监管,却无法阻碍民间自发的使用白银,不过大多都是交易结算使用,像拿出来买东西的还是很少见。 掌柜的看着银锭,刚才的冷脸上又是一幅笑眯眯的模样,他伸手接过用牙一咬,挪开手指见到两个清晰的牙银。 纯度挺高啊!掌柜眼睛一亮,随即表情发生了细微的变化。这随手一拿就是这么好的银子,语气也大得很,看样子应该是什么富商家的公子,那不如…… “哎呀,这位小兄弟怎么这么客气呢,您是客人,小店自然要照顾周全,这都是帮您几位拿行李的!快,愣着干什么!赶紧拿东西啊!”掌柜脸换的是勤快无比。 随着风波停息,在场的看客也都收回了目光,只是偶尔会好奇的瞥上几眼。 “尊贵的客人,请小心台阶,如有任何需要都可来找我,本客栈全天为您解决所有烦恼!”掌柜笑呵呵的说道。 眼见几人上了楼,扭头就从柜台消失,那店小二也紧跟着离开。 “什么东西!公子,您发话吧!现在就让老郭召集锦衣卫,今天不给这家狗屁客栈玩明白了,我就不姓樊!” 二楼最豪华的房间内,墙上挂着名人画作,窗外是水流潺潺的后院,樊忠的声音在这个环境里分外突兀。 朱祁镇冷着脸看着樊忠,见他不说话了才开口:“你再大声点,人家就什么都听见了!” “是啊老樊,你着急什么,刚刚公子就一直跟你使眼色,你就是看不明白,皇上要放长线钓大鱼!”郭懋说道。 樊忠一脸迷惑:“钓鱼?什么意思?” 朱祁镇不忍再看,撇过头去望着窗外:“到时候你就知道了,现在就安安静静的回去休息,别再大呼小叫的了。” “臣不累!在车上睡了一天,这会正是精神时候。”樊忠大大咧咧的说。 朱祁镇只能无奈的说:“那你就出门转转,你不睡我还要睡。” “公子,我看还是让樊护卫保护你吧,那掌柜的看着不像什么好人,别是家黑店。”李贤劝说。 “对啊公子,我还是留在身边保护你吧!”樊忠深以为然的说,给了李贤一个大大的赞。 朱祁镇沉吟着没有拒绝,金齐怯生生的举手问:“公子,我去打听打听情况?” “注意自身安全,事不可为就回来,万一有什么意外记得及时呼救!”朱祁镇说道。 金齐告退后,朱祁镇问商辂:“你这什么表情?怎么跟吃了口苍蝇一样!” “这,怎么这么不讲道理!真是有悖圣人教导!”商辂狠狠的说。 “人家说不定没读过圣贤书呢?”熊宗立问。 “这!道轩兄!”商辂涨红了脸。 “好了好了,都别说了,快回去休息吧,时间宝贵后天一早就要出发。” “是!”郭懋出了门就不知道去了哪了,屋内只剩下樊忠一人,非要守着朱祁镇,见赶不走,朱祁镇只能躺在床上,不再管他。 不多时,房内响起轻轻的鼻鼾声。 贵州平越卫 “黄镐!城内已经没有粮草了,你说的援军在哪?援军再不来,我们这一地的百姓恐怕只能沦为敌方的战利品!”一位面有菜色,身长八尺的军人站在城头责问。 名叫黄镐的监察御史,微微动了动脑袋,枯瘦的身形看上去就知道是饿的。 他用力晃了晃自己的手臂,艰难的指向城外手持弯刀的叛军说道:“事已至此,双方已经是不死不休的地步,除了等待援军我们已经没有别的办法了。 至于援军什么时候来,我想张大人应该比我清楚,您的急报,可是比我的要早得多,朝廷也早就回复了。” 张鸿飞浑身紧绷的站在原地,随后不甘的长叹一口气,转身走下城头。 “我去带人挖野菜、草根,爷爷跟这帮子叛贼杠上了!” 黄镐深深向张鸿飞鞠了一躬,起身远眺东方,那里太阳已经走到半空,散发着越来越高的温度。 贵州多山水,一片茂盛的林子里,正有一支大部队驻扎,一位魁梧的老将深邃的望着远处。 “报!平越卫断粮,城内守军已经开始啃食草根树皮!”一位斥候奏报。 王骥点点头,让来人继续探明情况,身边的侍郎侯琎犹豫着说:“伯爷,京城已定,现在还是皇上掌控朝堂,到了出兵的时候了。” “王公公一死,朝中已经没有根基,如果此时将苗人杀尽,恐怕那些人不会放过我们,还是等曹首辅的消息吧!”王骥说。 “可于谦不是……”侯琎还想再劝,王骥却不再听,转身回到自己的军帐。 山野间鸟叫虫鸣分外安详 第六章 再来 “开!六六六豹子!通杀!” 随着对面一人的叫声,围在赌桌的一圈人中顿时发出无数懊恼声音。 “我就说这把要买豹子!你们还不信!你看,要不几十两银子不是到手了!”一个尖嘴猴腮的干瘦男人说话间,眼睛滴溜溜乱转,顺手在旁边那人的桌面上顺了一枚铜钱。 “哎,我说瘦猴,你要是没钱就回家拱媳妇被窝,在这祸害我干啥?赶紧把钱给我拿出来啊!”那人不乐意的叫嚷着,不过倒是没下手。 “超儿,咱俩从小光着屁股长大的,感情不如这一个子了?兄弟我这把肯定能赢,你就瞧好吧,到时候指定分你一半!”瘦猴赶紧将手中铜钱扔到赌桌上。 “哎,这位爷,下注之后就不能再动了,这是本店的规矩,您要买就下注,不买可就开始了。 各位大爷买定离手,买定离手了啊!”光膀荷官在线催赌资。 被瘦猴拿了钱的超儿,见钱拿不回来,只好嘟囔着:“你说的啊,赢了要分我一半。”然后将手里的铜钱推了出去。 “哎我说超儿,你怎么又押小了,今天一晌就没开一把,你就该听我的跟着我押大!”瘦猴一脸嫌弃的看着超儿,丝毫没有拿人手短的样子。 超儿听了也没心思跟他说话,直勾勾的盯着色盅,等着天意的青睐。 朱祁镇站在一边,新奇的看着赌桌上的动静,捅了捅樊忠问:“你说这把是大还是小?” 樊忠不屑的笑了笑,然后小声在朱祁镇耳边说:“这个色盅里面有手脚,这把压大的多,肯定开小。” 随着樊忠话音落下,荷官将色盅打开果然如他所料。 “一二三小!” “哈哈哈,我就说这把能赢!老天有眼,老天有眼!终于能买块地,再也不用给人做佃户了!”超儿放声大笑的将自己赢的钱搂回来,足有几两银子之多。 瘦猴咂咂嘴,不住往超儿怀里瞅,羡慕的说:“超儿,你看都是我给你垫好的路,你不得分我点?” 超儿为难的看着瘦猴,随后竟真的拿出几文钱放在桌子上,起身就要离开。 瘦猴赶紧将钱收了,笑着说:“别走啊兄弟!再来两把,现在才几亩地?要是再赢几把你就能雇人给你干活了!” 见超儿有意动的神色,瘦猴果断拉着他说:“要不你等我两把,你知道我运气不行,输完了咱俩一起走,这个中吧?” 超儿也就不好再推辞,跟着瘦猴重新坐在了那张凳子上,脸上一片潮红。 “估计今天不输个干净,这人是走不了了。”樊忠啧啧轻叹。 朱祁镇有些似懂非懂的问:“你是说他这个朋友是故意的?目的就是要他把钱输完?” 樊忠肯定的说:“这个瘦猴肯定是赌场的托,专门给赌场招生意,这个叫超儿的明显已经被吊了一段时间了。 等会输完了这个瘦猴肯定说:‘刚才运气那么好,肯定是意外,走去借点钱,肯定能连本带利的赢回来!’ 只要一伸手借钱,这人也就废了,没意外一辈子就得扎进去。” “哦……”朱祁镇恍然。 接下来的剧情果然像樊忠所说,那人忍不住又玩了几把,结果输了个底掉。 瘦猴劝他借钱回本的时候,刚开始还有点犹豫,可后来那个瘦猴一说买春种的钱没了,回家肯定挨老子打,超儿的防线瞬间就被击溃,鬼使神差的就去借了一笔钱。 借一贯,到手只有九百文,明天连本带利就要还一千三。 朱祁镇也长叹一口气,心里有些不忍,他曾经也有要好的朋友沉迷于网赌,最后搞得家破人亡,这个人还没有陷进去,还有可能救出来。 樊忠也看出了朱祁镇的心思,赶紧说道:“公子,这都是命,他要是不贪也不会来这,在这都是赌场的打手,您还是别管了,到时候给这打了,那就不止救了这一个了。” “我心里有数,只是不忍心看子民家破人亡,不过我也知道,这种事别人帮不了,他想赌,你就算要杀了他也拉不回来。 那人出来了吗?”朱祁镇话锋一转问。 这倒是让樊忠一愣,皇上怎么跟自己玩过还输了个精光一样? 不过嘴上可不敢秃噜,说:“我一直盯着呢,人还在里面没出来。” 说到这突然一顿,身子向赌桌一倾,大声叫嚷着:“公子您就让我玩一把,就玩一把!各位让让啊,让让!” 朱祁镇没有防备,被樊忠猛地拽了进去,身边赌客表情不善,都嫌两个人晦气,朱祁镇却看见门口那边有打手注意到了他们,已经贴了上来。 配合着樊忠,朱祁镇佯装出怒气的说:“圣人有云,云……云君子当自强不息,怎么能沉迷于这种游戏呢!” 樊忠身后比了一个大拇指,然后狂笑着说:“哈哈,那是圣人没玩过,您就等我一把,就一把咱就回去!” 说完将手里的一把铜钱都押了上去,嘴里不停的念叨着:“豹子……” 朱祁镇生气又无奈的看着樊忠,好像是没了脾气。 “三三三豹子!” 随着荷官的声音落下,樊忠哈哈大笑着往身前扒拉着银块,嘴里还说着:“公子真是个福星,老樊今天算是走了大运了!这辈子第一次中豹子!” 朱祁镇看着樊忠夸张的表演,只能无奈的撇起嘴角摇头,目光顺势扫过打手已经走了,心里暗暗松了口气。 荷官看着已经咬勾的樊忠,身处大拇指给樊忠说:“客人真是好运气,就是可惜要走,不能多赢点。” 一句话引得众人嫉妒的目光,尤其是超儿,他借过来的钱已经输了一半了,嘴里念叨:“我刚刚明明也想押豹子!怎么就没下手呢!都怪你瘦猴!” 却是突然提高了音量,开始埋怨起别人来。瘦猴当然只是赔笑说下一把一定赢,眼中的嘲讽之色越来越浓。 人还没等到,当然不能这么走了,朱祁镇就顺着荷官的话,意动的说:“我这个月零用钱没了,老樊你……” 樊忠很懂的接过话头:“公子你放心,赢了老樊肯定分你一半!” 下一把果然又赢了,两人都露出兴奋之色,众赌客也开始意动。自第三把开始,超儿就跟着樊忠下注,直到将钱输光。 樊忠垂头丧气的退出赌桌,位置又被瞬间补上,钱是已经输光了,那意犹未尽的表情,肯定是资深赌鬼才能有的体验。 正巧超儿跟瘦猴也数个精光出来,四个人就站在一块,顿时有种惺惺相惜的感觉。 “要不,借点钱再玩玩?”瘦猴跃跃欲试的说,已经将朱祁镇和樊忠也包括在内。 第七章 烛影摇曳 朱祁镇似笑非笑的看着对方,直到瘦猴感到不自在的挪开,让超儿挡住自己。 “那什么,两位伙计不玩就算了,再会!”瘦猴说完赶紧拉着超儿回到了赌桌上。 朱祁镇与樊忠对视一眼,迅速离开了这个赌场,因为他们要找的人已经离开了这里。 两人面色都不好看,朱祁镇带着对樊忠的不满,时不时还埋怨几句。 樊忠脸色窘迫好像是被人扒光了衣服,看了个精光,在一众打手的目送中离开了这家豪华赌场。 出门后,朱祁镇放声说:“你就等着回家被我爹辞退吧!” 樊忠则带着哭腔说:“少爷,您可不能跟老爷说啊,我全家都靠这份工吃饭了!” 朱祁镇没搭理樊忠,自顾自的向着那人的方向闷头赶路,樊忠在后面吊着,又不敢靠的太近,边走边哀求朱祁镇再给他一次机会。 这一幕看的门口几个汉子忍不住哈哈笑,赌场门口每天都有相似的场景,输了钱的人在这里丑态百出。至于说赢钱的人,那就只见过老板一个了。 一镜到底离开了打手的视线,樊忠本想让朱祁镇先回去,跟踪的工作太过危险,皇上不能冒险。可朱祁镇不愿意,谍战片一般的经历,是每个男人都渴望尝试的。 赌场内赌客们还在肆意挥洒着自己的贪婪,哪怕是输了也一样,他们更加渴望赢下赌局。 超儿就是这样,他眼神饥渴的够头,往赌桌上看去,时不时用力握紧拳头。 每当台面上的结果是他想要的,就会跟着赢了钱的人一起欢呼,好像自己也是其中的一份子。 “怎么样超儿?再借点玩吧!这次一定赢!我现在就去借钱!”瘦猴嘴上说着,脚下却没有动作。 自从借来的钱输完,瘦猴已经劝了他多次,每次他看到别人赢钱就忍不住想再试一把。 万一!万一下把就赢了呢?一把将以前输的都赢回来。自己家的麦种,那些赢得的田产,只要大赢一手,只一手! 可每次瘦猴劝他的时候,他也会想到:要是再输了怎么办?一贯钱甚至两贯钱,哪怕自己回家挨打,家里还能拿的出来,可要是再玩,那可能不止是挨打能解决的事了,他莫名的打一个寒颤,不敢再想下去。 瘦猴在一边看的着急,既然拉着超儿出来玩,他就知道对方家底还能再掏一掏。可今天好像用力过猛,超儿给输怕了,可留给自己的时间已经不多了…… “猴子!” 就在瘦猴心乱如麻的时候,突然一声天籁传来,瘦猴心里一喜脸上荡漾着笑意。 “超儿,走!再搞一把,我就不信了,今天点子就这么背!”瘦猴拉着超儿说。 超儿也很配合的跟着瘦猴走,不过他的方向却是门外,对上了瘦猴的目光后,超儿向自己的发小摇了摇头。 “瘦猴,我回家跟我爹坦白去了,你也回去吧!” 超的表情有一种说不出来的坚定,这种坚定让瘦猴心里发慌,他僵硬的咽了一口唾沫,然后挤出一张比哭还要难看的笑脸。 “超儿,你现在回去你爹不得打死你?要不这,我借钱你玩,到时候输了算我的,赢了算你的,怎么样?好兄弟我怎么也不能看你回家挨板子不是!”瘦猴说的义正言辞。 超儿还是坚定的摇摇头,依然朝着门口走去。 他回头跟瘦猴说:“我想好了,人能错一时但是不能一直错下去,我错了我就得为这事承担相应的后果。瘦猴,你也别玩了,在这赢不了的!” 可这话落在瘦猴的耳朵里,他好像被人狠狠扇了一巴掌,一张脸变得通红扭曲。 瘦猴歇斯底里的大叫:“去你 妈的!你少在爷爷面前装大爷,说什么晦气话,你他 妈才赢不了,一辈子都赢不了,你就是个受穷的命!臭傻 逼!” 可是人已经出了大门,在这个扭曲的世界里,声音传到外面只剩一阵嘈杂。 “贱骨头!走吧,去被你爹打,被你婆娘骂你是个废物,滚!”语气中甚至有一丝嫉妒。 赌客自然没有人管另一个赌徒的癫狂,被吵到的都是不耐烦的看上一眼,然后聚精会神自己面前的牌桌。 可赌场里还有另一类人,一个手盘铁核桃,大拇指顶着金灿灿的大扳指,脖子里挂着一条硕大无比的金项链,长的黑胖的一个中年人,走经到瘦猴的背后。 厚厚的手掌啪的一声落在瘦猴的肩膀上,直打的他膝盖一弯就要跪在地上。 瘦猴脸上冷汗歘的下来,僵硬的把头扭回去,颤巍巍的叫了声:“潘五爷!” “今天可是最后一天了,你还记得吧?半个月了,这小子输的也不够你利息啊,你还有朋友吗?” 瘦猴张张嘴想接话,可潘五爷没给他机会。 “行了,你也别挣扎了,你还能有什么有钱的朋友,乖乖去要饭吧。带走!” “潘五爷,五爷!您再给我一次机会,我指定能给你带人过来,保证连本带利的把钱还上!五爷!别、别,求你了五爷!爷爷!爷爷!您放我一马行吗?我保证给您做牛做马,您让我干什么都行!潘五!我草你姥姥!” “让他把嘴给我闭上。”潘五爷一声令下,瘦猴嘴里再也没发出任何声音,拉着进了赌坊后院。 等超儿浑浑噩噩的到家,天已经全黑,他媳妇等在门口,隔着大老远还是一眼认出了自己的男人。 “他爹,走快点,赶紧。饭都快凉了,爹他们还没吃饭,一家子都等你呢。哎,没买着种子吗?”两人接近,媳妇这才发现自己男人什么也没拿。 超儿自始至终都没说话,哪怕是自己儿子迎上来喊爹爹,他径直走到堂屋,砰的跪在爹娘面前。 媳妇吓住了,拉着儿子手足无措的站在一边。 当爹的只是扫了一眼就知道个大概,没着急问话,而是说:“你们娘仨去厨房待一会。” 等到人都走完了之后,当爹的问:“说吧,咋回事。” 超儿跪在那,一五一十的将自己的所作所为讲了出来,可他以为的暴风骤雨并没有来到,他爹虽然喘息声逐渐粗重,但是连话也没插一句。 静静地等他说完,默默起身走到床头,那里有一个红木盒子,是他娘的嫁妆,房间里静悄悄一片。 片刻后随着一声咳啪声,昏黄的烛光映着一个稍微佝偻的身影,与超儿的影子重合在一起。 “拿去,把帐平了!”父亲威严的声音响起。 超儿的眼泪止不住从眼眶中涌出,他压抑的呜咽声在屋内响起。 夜色中的万家灯火柔和而温暖 第八章 旧事新说 两盏大红灯笼高高挂在高大门头上,朱祁镇亲眼看着那位黄老板进了大宅子,这边事情清楚了,不知道金齐打探到什么新的消息没有。 不应该是清楚,现在每印证一项事实,那人就多一条罪状。 “走吧!”朱祁镇与樊忠静静离开,一阵秋风袭来,大红灯笼随风舞动,一个大大的伊字时隐时现。 赌坊门口的打手已经不见,超儿站在门口,脸上分明还有泪痕,他紧紧胸前的衣服,快步走了进去。 一进门熟悉的声音闯进耳朵,赌坊中依旧是人满为患,不时有狂笑与歇斯底里的呐喊在四处响起。 超儿深吸一口气,朝着放贷的桌子走去,那人已经斜靠在凳子上睡着,涎水顺着嘴角打湿了衣服。 “大哥,醒醒大哥!我来还钱了。” 随着超儿的声音,那汉子的眼睛睁开,迷离的看着超儿。 片刻后清醒过来,揉着脖子打了个哈欠。 “你干啥来了?借钱?” 超儿赶紧说:“不不不,是还钱!”说着还挺了挺胸口,露出里面的铜钱。 那人低下头,不耐烦的问:“什么时候借的?” “就今天下午,田超,借一贯。” 超儿看着一直翻来翻去没有找到自己名字的汉子,心里着急,帮着把账本翻到了那一页,用手指着自己名字:“就这个。” “哦,借一贯是吧?哎,你这还账时间是明天啊,怎么今天就来了?”不料那人看见借据后,却这么说。 超儿陪着笑:“欠着账心里不舒坦,今天赶紧把钱送来也就踏实了。” “那不行,说明天还就是明天还,今天借给你就让你还这么多,我们成什么了?高利贷啊?”汉子拒绝了超儿。 超儿脸上一急,涨红了脸说:“哥,我也是大老远跑来的,您行个方便,让我就还了吧,要不明天再来我还得再跑一趟,马上就该秋种,家里要开始忙了。” “嗨,你跟我说这个干吗?明天就是明天,早一分一秒也不行,赶紧回去别耽误大爷我睡觉。”那人瞪了超儿一眼。 “你!”超儿想发火,又压了回去。 “明天是吧大哥,你说的啊!我今天就站这等你!等过了子时我就还钱!”超儿执拗的说。 “哎,你这人怎么听不出好赖话啊,让你走你走就完了,在这跟我啰嗦什么?”那汉子恼了,噌的站直了身子,指着超儿吼道。 超儿身子一抖,赶紧缩了缩脖子往后躲,退步间撞上一人。 “嘿!你小心点!五爷!”汉子瞪着超儿说道。 超儿赶紧回头,眼前是一条硕大的金链子,顿时咽了口唾沫:“五爷~” “怎么回事?”潘五爷问。 汉子将超儿的目的简单一说,超儿赶紧跟着点头恳求道:“五爷,真的大老远跑过来的,您帮帮忙!” “哦,想提前还钱?也不是不行!不过你得帮我办件事。”潘五爷把玩着扳指说。 超儿一听有戏,赶紧往前凑了凑问:“您说,只要我能办的,我一定办!” “帮我扔个垃圾,敢吗?” 超儿忙不迭的点头,嘴里连说:“敢敢敢,垃圾在哪,我现在就去扔了。” 潘五爷跟手下示意,不多时手下提着两条血淋淋的小腿走了过来,超儿吓的小脸煞白,不敢再看一眼。 “眼熟吧?能看出来这是谁的吗?”潘五爷问道。 超儿已经快要崩溃,忙说:“五爷,您还是让我干别的差事吧,这事我做不来,做不来。” “五爷是个讲信用的人,说了让你还就一定要让你还,你答应了五爷要帮我扔垃圾,也一定要扔。”潘五爷声音冷硬。 超儿咽了咽唾沫,下意识的想走,可身后两人胳膊就放在他的肩膀上,让他不敢轻举妄动。 超儿只好按照潘五爷说的,颤巍巍将目光投向那双好像还冒着热气的小腿,一双眼睛瞪大了看着脚脖的伤疤。 “这是瘦猴的?”超儿声音颤抖。 朱祁镇回到来福客栈已经晚上十点,楼下的大厅内还残留几桌猜拳的客人,一个个喝的脸红脖子粗,声音一浪猛过一浪,吵得朱祁镇耳膜生疼。 “我去让他们小声点。”樊忠说。 朱祁镇摇摇头:“不用了。” 随着踩踏木梯的噔噔声消失,一个喝酒的大汉停下了动作,眼神跟着朱祁镇飘上二楼。 “什么时候动手?”身边一人问。 “老规矩。”大汉说完一饮而尽。 回到房间,李贤等人已经在此等候,一见朱祁镇回来,几人赶紧起身。 商辂更是急不可耐的说:“公子,您可要为百姓做主啊。” 李贤无奈的看着这位大状元说:“弘载,你让公子先喝口水!” 朱祁镇接过金齐送过来的杯子,没有管什么仪态,走着就将杯中水一饮而尽。 先坐在凳子上喘了两口气,然后问:“怎么了?” 商辂也稍微冷静下来,虽然面色不好看,可也不像刚才那样毛躁,就答道:“金齐打听出来些事,让他直接跟您说吧。” 朱祁镇看向金齐,金齐原本有些不自然的神色已经消失。 轻轻开口:“奴婢今天在几个常住的客商那里打探到,这客栈是伊王开的,他们大多数住在这的人,都是有求与伊王,想从他手里拿点生意。” 伊王是朱元璋第二十五子封号,现在在位的是他的儿子伊简王朱颙炴。 这人不是个好东西,宣德时期就有人告他骚扰百姓,当时的河南府知府李骥稍微惩治了王府官员,结果被伊王私自扣押,宣德皇帝知道了才把人给放出来。 后来给自己上表的时候,语气用词还很傲慢无礼,自己还回文训斥过。 刚才是听是伊王,朱祁镇并没有太在意,他已经知道这位王爷有问题,也联想到客栈可能是他开的,但是,一个王爷能给人什么好处? 自永乐以来,削藩是每个皇帝都会做的事,王爷们现在大多已经没有兵权,只是象征性的有几个护卫,行政权利更是丁点没有。 “生意是什么意思?王府采买?”朱祁镇问。 金齐摇头说:“按那些商人的说法,这个洛阳城现在都是伊王的,不光是田产铺面,还有无数的矿产,都是伊王的,知府都没他说话算数。” 朱祁镇一惊,一地的经济命脉被人掌握,甚至是连矿产都被垄断,自己为什么不知道? “你们司礼监的人呢?锦衣卫呢?为什么不报?”声音已经出离的愤怒。 面对着朱祁镇的震怒,金齐的言语已经是断断续续。 “皇、皇,公子,这是从永乐时被太宗皇帝默许的……” 第九章 除害的心情 “什么?” 朱祁镇眉头拧成川字,坐在凳子上沉思不语,经金齐这么一提醒,他终于回想起来。 太宗起兵靖难,为了得到藩王们的支持,曾经许诺太祖旧制不变,藩国可以拥有自己的军权,还能掌管当地政府。 伊王就是在那时候开始兼并土地,甚至将洛阳丰富的矿产都收入囊中。 当时的河南知府上报后,永乐大帝为了安抚众藩王也就没有处置。 到了后期太宗削去藩国兵权,伊王主动配合,太宗更是对伊王赚钱的事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 后来历经仁宣两朝,有太宗的承诺在,也只是因为李骥那事将王府的属官换了几个,没有动伊王的私财。 因为结果来说,伊王拥有的这些田契地契等私产,在当时的程序上是合法的,经过太宗同意。 后来再经过经营手段置办的田地更没有问题,现在该纳税的也依法纳税,只能捏着鼻子警告一番。 “既然是跟太宗有渊源,那就暂且不管这个。就今天这些事,他这个王位就坐不稳了。” “郭懋,你的消息呢?”朱祁镇再问。 却没想到往日沉稳的郭懋,却在此时露出罕见神色,眼神竟然都有些闪烁。 “你犹豫什么,有什么就说什么!”朱祁镇正是心情不太好的时候,此时见郭懋这副模样,自然是心里大怒。 郭懋不敢隐瞒,只能将今天所见之事一一道来。 原来郭懋上午离开客栈后,没有等当地锦衣卫联系自己,而是主动释放暗号寻找,可就算把暗中保护的锦衣卫也利用起来,依然是一无所获,甚至还两次进入锦衣卫此前上报的据点,只有打扫痕迹,没有人生活的样子,整整一天,郭懋竟然一无所获。 随着郭懋的讲述,朱祁镇的面色也越来越难看,锦衣卫是天子耳目,现在竟然人间蒸发,这是对他的挑衅。 “就没有一点蛛丝马迹?”朱祁镇铁青着脸问。 “现在只能确定当地的锦衣卫并没被杀,应该是被圈禁或者是……”郭懋低着头不敢再往下说。 “或者是背叛了朝廷?”朱祁镇替郭懋讲话说完。 屋内众人都跟着倒吸了一口凉气,锦衣卫的叛变?这可真是开国以来都闻所未闻的事情,有什么是值得锦衣卫叛变的? “臣罪该万死!请皇上赐罪!”郭懋身为锦衣卫指挥使,当然是这件事的直接责任人。 朱祁镇深深呼吸压下了心头的怒火,叹了口气说道:“天高皇帝远,功过奖惩等解决了这个事再说。” 郭懋没有起身,而是从身上摸索出一封奏疏双手捧过头顶。 “京城发来的急报,请皇上御览!” 朱祁镇打开蜡封,将奏疏内容细细看过,然后啪的一巴掌拍在桌子上。 几人被吓得一激灵,也跟着郭懋一起跪在地上。 “皇上息怒!到底是何事让您动了这么大的肝火?”李贤小心问。 朱祁镇没说话,指着那封奏疏。 李贤打开奏疏看了,倒抽一口凉气,声音有些发颤:“广东总兵官安乡伯张安、指挥佥事王清战死,钦差耿九畴、王竑不知所踪。 京师降人进兵缓慢,王骥驻兵辰州,平越卫中断粮,军户以草根树皮为食。 于谦派都督同知董兴为左副总兵,讨广州贼,户部侍郎孟鉴参赞军务;命毛福寿讨辰州叛苗,令王骥火速驰援平越卫。” 朱祁镇原本还准备将洛阳的情况摸清,再行处理,可看现在情况,已经没有时间给他慢慢查访伊王罪证,他要尽快赶到广州。 连总兵官都敢杀,钦差竟然失踪了,除了造反还没干,其他能做的全齐了。 “郭懋,让河南都指挥使田礼带兵救驾,年富领布政司、按察司官员接管河南府事务。”朱祁镇寒声说道。 “臣遵旨!”郭懋领命欲走,却被李贤拦住。 李贤满脸担忧神色,劝道:“皇上,伊王是太祖分封藩王之一,又是太宗特恩,动了他恐怕会引起天下藩王 震动,使朝野动荡。 且河南府官员有无涉及其中,还没有定论,贸然索拿恐怕会有人说您多疑寡恩,不如先传田礼前来,明天我们再去官府一探,再说是否是裁撤河南府官员。” 朱祁镇也知道刚才心急失言,李贤这个建议更合理,不过贬黜伊王的事他意已决,兼并这么多土地,粮价贵的一碗汤都要五文钱! “河南府的事,李贤你来做,至于伊王,为了避免打草惊蛇,先确定河南府的事,再一并解决。” 郭懋领命离去,朱祁镇依旧是面有忧色。 “皇上,于尚书与内阁既然已经安排好两地军务,一定能将贼寇镇压,您千万不能太过忧虑而伤身!”熊宗立劝谏道。 朱祁镇心乱如麻,他现在就想静一静,让众人各自回房休息,自己依然坐在原地没有起身。 他害怕自己的决定会害死耿九畴和王竑,甚至是现在身边的几人,所以才着急召田礼前来。 几人还想留下来陪着朱祁镇,却被皇帝眼神逼退,只有樊忠依然没走,固执的跪在那里。 “樊忠,你也回屋休息去吧!”朱祁镇低沉的声音响起。 “臣要在这保护您!”樊忠说道。 “在这还能出什么事?你们都在我隔壁,又有锦衣卫保护,去歇息吧。” 樊忠仍是不动,说:“别人臣不放心,这掌柜的看着就不像个好人,万一有个祸心,您受到什么惊吓,臣万死难赎其罪!” 朱祁镇也冷静了下来,见樊忠坚持,也不好再说什么,只好让他起来,与自己同寝。 估计是怕朱祁镇有什么特殊的癖好,樊忠宁死不从,就打一个地铺躺在床边,朱祁镇拗不过就随他去了。 夜深灯熄,朱祁镇枕着自己的胳膊,这是自出京以来住宿条件最好的一天,可他没有丝毫睡意,怔怔的望着屋顶出神。 “皇上,您还没睡呢吧?”樊忠的声音从床下传出。 然后就听朱祁镇嗯了一声再没动静,樊忠赶紧找话说。 “公子,老樊今天牌技可以吧?那一听一个准,嘿嘿。” 朱祁镇想起下午那幕有点好奇的问:“樊忠,真是没想到,你还有这手艺,你不是在京城开了一个赌坊吧?” 樊忠赶紧否认:“这您可不能冤枉我啊,我就是以前喜欢玩这个,袭了军职就没再进过赌坊了,所以今天说想玩玩也是真有点手痒。嘿嘿……” 两人越聊越多,直到朱祁镇眼皮开始打架,楼下的行酒令好像是停了。 要沉沉睡去的时候,一只大手偷偷拍了拍朱祁镇。 “皇上,门外有人!” 第十章 罂粟 朱祁镇陡然睁大了眼睛,透过门外昏暗的亮光,果然发现几个模糊的人影。 悄悄将身子挪到床下,与樊忠坐在地铺上。 朱祁镇小声的问:“什么时候发现的?” 樊忠手上不知道在忙些什么,发出窸窸窣窣动静。 “皇上,他们也是刚来,臣这心里一进这客栈就不踏实,没想到真让臣给等着了。” 朱祁镇心里不由得佩服樊忠的直觉,世袭的将门子弟,能靠自己得了实权的实在是不多了。 “现在什么时辰了?”朱祁镇问。 樊忠想都没想的说:“刚过丑时,打仗时候都是这个点干活。” “哦~”樊忠说的干活应该就是夜袭了,虽然门外有贼人窥伺,可朱祁镇不仅不怕还隐隐有点小兴奋。 朱祁镇好奇的问:“老樊你做过夜不收吗?还专挑晚上干活?” 夜不收是明朝的特种部队,由最精锐的士卒组成,也能从一方面证明樊忠的能力。 樊忠骄傲的嗯了一声,然后迅速将胳膊伸到桌子上,轻轻扯下一个东西,在身下处理着什么。 时间不长,樊忠就递给朱祁镇一条湿漉漉的布条,这才知道原来是拿的桌上茶水,朱祁镇学着电视里的模样,将布条系在口鼻处。 刚刚将这一系列动作做完,头部就感到一阵眩晕感,朱祁镇心中一凛,对樊忠的警觉暗暗点赞。 “可以啊樊忠,做了这么多年指挥使,倒是没拉下这一身的本事。”朱祁镇感慨说。 “也就这点警觉性在了,您呆着别动,我去拿家伙。” 樊忠迅速起身,悄无声息的拿起了自己的行李,从来里面取出两件兵器,递给朱祁镇一把后,自己偷偷摸到门后位置,等待屋外的刺客。 而朱祁镇则将床上被子放在地上,自己半爬在床边,将宝剑压在身下。 门外终于有声音响起 “大哥,时候差不多了!” “都给我手脚麻利点,别让其他几个人听见,里面有两个扎手的点子。” 随后门栓开始被人撬动,果然是老手,纵然是严丝合缝的豪华防盗门,还是被他们轻松打开,没有一丝声响发出。 那人蹑手蹑脚的走进房间,轻轻滑到床前,看着毫无睡姿的朱祁镇,不自觉地压低声音嘲笑道:“富家猪仔。” “瓮中之鳖!”一声粗狂的笑声自门口响起,打断了准备动手的几人。 那带头大哥猛地回过头来,借着外面微弱烛光,竟见到一人已经冲到近前,歘歘歘几刀,自己的两个弟兄已经倒在地上,没来得及做出一点反抗。 “点子扎手,快跑!”一声断喝之后,脖子间突然感受到一冰片凉。 却是朱祁镇不知何时已经起身,手中宝剑剑锋直抵他的脖颈,一行五人现在只剩他一个还活着,其余皆是成为樊忠刀下亡魂。 “你们还有同伙吗?”朱祁镇问。 那人冷哼一声:“哼,门外都是我的弟兄,若是不想死的话,就快将爷爷我放了,双手奉上银两,要不让你走不出这洛阳城!” 朱祁镇没理他,手腕稍一用力,剑锋与皮肉接触的地方就出现一道血痕。 大哥当时就怂了:“别别别,大爷饶命!千万别冲动!楼下都是我的弟兄,你们用得着我。” “你们是楼下那群人?你们到底有什么目的?”朱祁镇在这人身上闻到了一股酒气。 大哥倒也爽快,知道自己小命在人家手上,就一五一十全说了。 “我们是伊王府的护卫,平日里没事就跟着黄掌柜做点绑票的买卖,这不今天你们一出手就是五两银子,我们掌柜就让我们过来给你们绑了。 哎哎哎,大爷我们可是只绑票,从来不伤人命的!看您也是有头有脸的人,知道这洛阳城是谁说了算吧? 劝你一句还是给我放了赶紧跑吧,我还能帮你们拖延点时间,不过这价格嘛……不要钱不要钱,小的能活命就行!”感受到脖颈上的凉意,大哥赶紧改口。 朱祁镇心中的怒火已经再也压不住了,他将手里的长剑再往下压了些许问:“你们这样,河南府的官员就不管吗?” “哎哎,问话就问话,您别动手啊!我一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还不行吗?”大哥害怕的说。 朱祁镇手上再加了点力气说:“想给你同伙报信是不是?老实点!” “不敢不敢,我,我就是害怕,您别着急。知府李大人是我们王府的常客,说句实在的,我们所有的生意他都有份,您说他能管吗?那肯定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大哥赶紧解释。 “蛇鼠一窝!”朱祁镇几乎将牙齿咬碎。 “公子,此地不宜久留,还是赶紧换个安全的地方吧。”原本一直注意外面动静的樊忠回头说道。 朱祁镇将长剑反手绕在刺客脖子上,经过火烧营的事之后,朱祁镇吃一堑长一智,再也不会给人留还手机会。 换好了姿势,朱祁镇道:“你去把他们几个叫醒,等郭懋回来咱就出去。你老实点,我这个姿势,哪怕是脚下一个踉跄,你的头都会被割下来。” “不敢不敢。”大哥连连保证。 樊忠悄悄出门,向其他人房间摸去,朱祁镇紧绷的神经稍稍放松一丝,随即回过神来,呆着也是呆着,不如趁着这段时间问问口供。 “把你们王府的事都给我说说。”朱祁镇手上又动。 “哎呦,我说大爷,您是我亲爷爷行吗?咱问话归问话,手上能不能不动?”大哥着急的想哭了。 “别废话,惹的我心烦了,一激动你的命就没了,赶紧说。”朱祁镇不耐烦的说。 那人只好战战兢兢的将自己所了解的事情讲了出来,原来从前河南府知府李骥之后,后来的知府李大仁见这情况,哪还敢有什么监督王府的心思。再加上李大仁自己也是个贪财的货色,就跟伊王两个人勾连在一起。 伊王负责花钱买地,买产业,李大仁负责出面搞定那些不配合的人。原来于谦在河南巡抚任上两人还不敢太过分,等于谦走了以后,可以说是百无禁忌了。 经过这几年的发展,伊王已经通过各种手段买下了整个洛阳城。原来是皇权不下县,现在是皇权不进河南府,府内俨然已经成为了一个国中之国。 其实这也不是什么秘密,几乎所有的洛阳人都知道,可地契是人家的,就算有什么意见,官府堂而皇之的就告诉你他们不管,这是市场经济。 于是乎时间一长,也没人再告,铺面的租金越来越贵,商家还要再给官府交税,导致物价也越来越贵,搞的洛阳城中几乎全是与伊王相关的人,连外来的客商也是都跟伊王府合作。 “不过王爷可是精明的很,赌坊、妓院、罂粟烟可都是王府独家,别的人可都不能开。”大哥得意的说。 “什么?罂粟烟?”朱祁镇好像听错了一般。 第十一章 休想骗我 大哥诧异的问:“您不知道这个?就是把入药的罂粟放进烟草里,好多王宫大臣们都喜欢抽。我们给河南的产业都垄断了,那钱流水一样的,比妓院赌坊都厉害。不是说了不动手吗?您怎么又开始了!” 朱祁镇心中掀起滔天骇浪,罂粟入药他知道,可明朝就有人做大烟生意他却不了解。学过近代史的人都知道大烟的危害,怎么能让他不激动? “嘶、呼!”朱祁镇强压下心中的怒火,他的目光冰冷问:“这些可都是伊王亲自在经营?” 感受到朱祁镇言语中的怒气,大哥不敢隐瞒,说:“小的只是王府指挥使大人手下一个没品的头头,您问我这个我真不知道,不过王爷从不亲自出面,顶天了也就是指挥使大人跟王府长史,也就是这家店跟富贵赌坊的两位黄掌柜人前露脸。 指挥使大人负责解决不听话的人,赌坊的黄掌柜管所有的产业经营,不过他只是右长史,最厉害的还是这的黄掌柜,他可是负责王府对外接触的人,可以一定程度上代表王爷。您怎么又开始抖了,鸡爪不能多吃,手容易哆嗦。” 愤怒已经不足以表达朱祁镇此时的心情,这伊王手下人分工还挺明确,整个一地下产业王国,这还是大明的天下吗? 不过没有伊王亲自经营的证据,顶多能治他一个管教不严,像之前那样由王府属官顶罪,正主依然会逍遥法外。 “这个老狐狸,杀不了你,也得抄家流放以谢天下!”朱祁镇说着尤不解恨,手里长剑几乎割进大哥的肉里,引得大哥一声杀猪般的尖叫。 “五爷,这老三怎么还弄出杀猪的动静了。” 后院的黑暗中,有几人已经等在这里,听见老三声音,老二说道。 潘五爷没有直接答话,手中盘着自己的两个铁核桃,思考了片刻才开口:“兴许是有人发现了,去两个人接应,对方只是几个过路的,应该不会太难缠。” 老二带着老四答应一声,前往楼上接应。 “喊什么?不想活了你?”朱祁镇赶紧伸出另一只手将老三的嘴捂住。 “大爷,您都快给我脖子剌开了,我害怕啊!”老三呜咽的声音从手里传出。 没等朱祁镇说话,门外突然传来脚步声。朱祁镇陡然提高了警惕。 “公子,是我,您没事吧?”原来是听见声音的老樊赶了过来。 朱祁镇顿时松了口气,说道:“我没事,人都齐了吧?” “齐了,刚才可吓死我们了,您出来吧,咱准备走了。”樊忠紧张的心情依然没有减弱。 “走!”朱祁镇说道。 老三只能慢慢往前挪步,朱祁镇见状直接手上用力,老三很懂事的加快了步伐,哆嗦着问:“您觉得这个速度怎么样?” 朱祁镇没搭理他,两人一前一后出了房门,由于是最好的房间,为了客人住的安静,不受人打扰,所以朱祁镇的房间在二楼一侧最里面,其他几人没有聚拢过来,站在各自在房门前等着。 朱祁镇带着老三很快就合兵一处,扫视一圈朱祁镇皱起眉头问:“郭懋还没回来吗?” 樊忠却说:“我知道他们的暗号,一路上给他留好,保管他一回来就能找到我们。” 朱祁镇没有犹豫,既然已经安排妥当,就尽快离开这个地方吧,他已经感到李贤三人身子都开始微微颤抖。 “老三,你怎么回事?绑个人怎么都干不明白了?”楼梯处突然传来轻声奚落,下一刻,两个人突然出现。 可能是由于光线太暗,两个人并没有分清敌我,浑然不觉的继续往前走着。 “老二老四啊,嗨,刚才着急了,迷药劲没上来就进去,结果惊了兔子,不过已经解决了。”老三只能如此解释。 老二皱眉问:“你脖子上是有个啥东西?” “嘿嘿,那小子家里果然有钱,随身都带玉如意。”老三感受到脖子间的锋利,赶紧接了一句:“那阿建,拿去给二爷看看我找的好宝贝。” 樊忠哼唧一句就迎了上去,老二笑骂一句:“行啊老三,你这铁公鸡还能有阔起来的时候?玉如意啊,我还真没见过这玩意。” 只是老四却好像借着昏黄的烛光察觉到了一点不对劲,他放慢脚步,想仔细看清来人。樊忠突然加速,手起刀落间,两人的脖颈已经被划开,伤口处咕噜噜的冒血,洒的满墙都是,却一点声音也没发出来。 老三震惊的看着这一幕,自己几个老伙计都是战场上下来的,竟然被对方一个照面就全杀了,他们到底是什么人。 “别愣着了,赶紧走吧!”朱祁镇说。 “我都听你们的,千万别杀我!他们都在后院,不能走后门。”老三忙说。 正当朱祁镇犹豫的时候,李贤劝道:“公子,我们的马车还在后院,如果不驾车,根本走不远就被追上了。” 朱祁镇也很头疼,对方的大部队在后院,肯定不能像现在这样神不知鬼不觉的将他们处理掉,但是自己几个人押着这个刺客,人生地不熟很容易被他带偏了。 有了! 朱祁镇眼睛在黑暗中仿佛亮了一瞬,然后拿自己蒙面的布条将老三的嘴堵上,转身与樊忠耳语几句。 后院中的潘五爷已经没什么耐心,在原地徘徊走动,突然他身形一顿,向客栈前厅走去。 “走去看看这几个兔崽子怎么回事,几个外地人这么长时间还摆不平了!”潘五爷声音中透着不满。 潘五爷还没走两步,前面突然一声巨响,好似炮弹出膛一般。 “不好,出事了!”潘五爷陡然一惊,改走为跑,迅速来到前厅,却见到大门被打开,正发出咯吱咯吱的声音。 “快追!”潘五爷迅速喊道。 一众喽啰自潘五爷身后冲去,却没想到刚完成起步动作就被潘五爷叫住。 “等等!” 小五一脸着急的问:“怎么了爷?再不追人就跑远了!” 潘五爷费解的说:“如果他们要跑,为什么不悄咪咪的走,非要制造点动静出来?这像不像引我们过来追的?” 众贼一愣,也感觉是这个理。 “不好!他们的目标是马车!”潘五爷惊叫一声,转身就往后院跑去。 第十二章 声东击西 为时已晚,就在此刻,后院响起骏马嘶鸣之音,等到潘五爷带人赶到后院,马车不见与马都消失不见,对方竟还有功夫把马车给套上了。 “我日你祖宗!妈的,骑马快追!他们不知道路,又是赶着马车走的,一定是走大路,分头追一定能追上。”潘五爷迅速分析了情况,然后命令道。 “是!”众贼不敢耽搁,旁边就是马厩,顺手就牵马追了出去,潘五爷更是一言不发带头冲锋,转眼间已经认定一个主要方向,他有一个直觉,对方一定是往北门去了! 可没等他骑到大路上,南边竟传来一声嘹亮的哨音,那是他们约定好的信号。潘五爷勒马回看,心里想着天黑之后,直觉就跟做梦一样是反着来的,拨转马头重又回到正确的道路上去。 潘五爷不知道的是,在他反应过来被骗的时候,朱祁镇已经带着几人从前门溜出了客栈,此时正躲在不远处的街上目送樊忠,一身绫罗已经换成粗布。 “公子兵法造诣已经是登峰造极了,虚实之间已经有如此威力!”李贤感叹着拍了朱祁镇一个不大不小的马屁。 朱祁镇斜了李贤一眼,越看这人越不像历史里的描述:一生从政三十余年,为官清廉正直,政绩卓著,为一代治世良臣。 难道一代正直的治世良臣酷爱拍马屁? 朱祁镇…… 见朱祁镇没有理他,李贤也不尴尬,而是继续问道:“公子,我们现在去哪?” 朱祁镇解释道:“下午我跟樊忠跟踪早上那个黄老板,到过一个赌坊,记得附近有一家小客栈,应该可以栖身。” 之所以没有真的抢了马车就跑,是因为现在城门已经关闭,就算成功抢走马车也没办法出城,而且也很容易暴露目标。 况且朱祁镇也不准备这么一走了之,不知道就算了,现在明知道洛阳百姓伸出水深火热之中,自己不做点什么还能算是他们的君父吗? 这才决定找一个安全的地方躲起来,反正田礼的河南都司兵马不出一天就能到达,处境还是很安全的。 只是半夜投店总是明显的破绽,朱祁镇还没有更好的办法解决,宵禁时又不能睡在连乞丐都没有的大街上。 走一步说一步吧,不行就装作赌客,想来赌坊中的夜猫子很多,也不会这么乍眼了。赌坊地处较为偏僻,希望路上运气好点不被发现。 打定主意之后,朱祁镇加快了脚步,此时他拉着的老三脖子上已经没有长剑,老三很配的跟着跑,胸前的鲜血已经被衣服遮住,可脖子的伤口一直在提醒他要听话。 前半夜田超从富贵赌坊离开后,失魂落魄的抱着一双小腿,来到一处破旧的宅院前。宅门巨大,门头上依旧还有半块牌匾,上书一个钱字。 田超犹豫了许久,终于鼓起勇气上前敲门,良久里面才有人应声。 “谁啊?”里面人问道。 田超一听就知道来人是谁,赶忙说:“钱老爷,我是超儿。” 门内开始传出开门的声音,钱老爷听是超儿语速也快了一些:“超儿怎么这时候来家了?又跟你爹闹别扭了?不是我说你啊,你爹那个犟牛脾气就那样,你别老跟他吵,他年纪也大了。” 咯吱一声,门应声打开,一个瘸腿老翁自内探出身子,布满皱纹的脸上带着一丝喜色,提着的灯笼红色已经几乎褪完,只有靠近顶端处才能看出原来的颜色。 田超见到来人,再也忍不住,哭着跪在地上,脸上早就满是泪痕。 “钱老爷,我对不起你!”田超说。 钱老爷不解的问:“怎么了这是?你有什么对不住我的?” 放下拐杖赶紧去扶田超,一伸手,却摸到了他刚才忽略的东西:一双人腿。 钱老爷意外的将手中灯笼光打在人腿上,等看清之后,终于明白了那是什么东西。 老人家闭上双眼,一行浊泪自耳边留出,他声音嘶哑的问:“是在富贵赌坊?” 田超用力点头说:“是!是我没看好守侯,让他……” “人还活着吗?”钱老爷打断了田超。 “还活着,他们让您带二百两银子去赎人,不然……”田超哽咽的声音停顿。 “不然什么?”钱老爷问。 “不然就把守侯卖给丐帮讨饭。”田超声音已如蚊讷。 钱老爷紧紧闭上双眼,他喃喃道:“杀我妻子,抢我家产,打断我的腿还不罢休,竟然还要让我儿子去乞讨?此等恶人怎么就不见有报应?上天不公啊!” 伫立良久,钱老爷才算是回过神来,强撑着身子回道家中,怀里抱着一个首饰盒,那是他亡妻的嫁妆,平日间看都不舍得看,今天只能拿出来救自己的儿子了。 “劳烦你将守侯的腿带了回来,剩下的事我去办,你早些回家去吧。”钱老爷说道。 田超却没有答应,将腿送入钱府后,梗在钱老爷身后,他几乎要大喊出来:“我不走!您当初待我们家跟亲人一样,从来不拿我们当佃户。现在我没别的本事,就让我出两把子力气将守侯背回来吧!” 钱老爷看着声泪俱下的田超,终于没有再拒绝,痛苦的点了点头。 田超见此情形,一抹脸上泪珠,将钱老爷背到身上,小跑着向富贵赌坊而去。 朱祁镇等人刚进入赌坊那条小巷,大老远的就见两个人影从赌坊出来,只是走路姿势看着有些奇怪,还破天荒的有种熟悉的感觉。 朱祁镇迅速带着几人隐藏,待到对方走近才知道自己为什么有熟悉感,原来是白天的那两个赌徒,身边多了一位瘸腿老汉。 这时候才发现,那个瘦子一双小腿竟然已经消失,是被另一个人背在背上行走,怪不得之前感觉他们走路的姿势怪异。看到此幅场景,在联想到三人刚从赌坊出来的事实,已经能确定是赌坊人干的。 等到三人经过路口的时候,朱祁镇突然出声:“这位兄弟,你是叫超儿吧?” 南城门 马车被遗弃在城门不远处,里面已经空无一物,潘五爷紧皱眉头的看着眼前的景象,他感觉自己被人耍了。 “五爷,兄弟们这就挨家挨户的搜!”小五在一边厉声道。 啪的一声清脆耳光,潘五爷看着这个傻子,他怒吼:“没看到是声东击西吗?搜你妈个头!快去北门追,他们一定是等城门开后出城!” “为什么不是去东西两门?”小五委屈的问。 又是啪的一声,潘五爷继续吼道:“从这到北门最远,声东击西不动吗?” 冷静下来之后,潘五爷还是吩咐道:“你们俩分别去东门跟西门,有情况发信号!” “是!”随即人群散开,众贼继续追击。 樊忠冷冷看着追兵离开,自己也消失在屋顶。 第十三章 旧事 “这么说,你们是皇上派的钦差?专为伊王来的?”钱老爷一脸皱纹都堆在一起,丝毫不像五十多岁模样。 见对方不信任自己,朱祁镇也很无奈,他假借钦差身份,将自己一路的经历说与了钱老爷,他如果再不信的话,自己也没办法,只能按原计划行事了。 “令郎应该是失血过多导致的昏迷,在下可以为他开几幅药,不敢说多快恢复,但是绝对不会留下病根。”熊宗立出言道。 钱老爷一怔,之前一直是朱祁镇在跟他说话,后面几人却是没怎么注意,此时开口说出守侯的病情,不禁将他的注意力吸引过去。 “哦,这位是太医院使熊宗立,此次是为治琼州疟疾,与我们同路,医术这方面是没得说。您要是不信我们的话,就让熊太医为令郎诊治一番,也不枉缘分一场。”朱祁镇赶紧说道。 钱老爷这才勉强同意,其实朱祁镇的话他也已经信了大半,可伊王府几十年积攒起来的凶威,不是一时半刻能消减的。 他实在是不敢将宝压在这几位年轻人身上,自己已经是老迈残躯,儿子如今成了这幅模样,报仇他已经不奢望了,能平安的活完这辈子就知足了。 “既然是医师,那就请各位跟我来吧!熊先生,有劳了。”钱老板重重向熊宗立鞠了一躬。 熊宗立坦然承受,治病救人天经地义,可知恩图报亦是天经地义! 虽然没有通过自己的言语使对方指证伊王,可本来也是赌坊人作为,对伊王的定罪帮助不大,为民伸冤的意义大过为民除害的作用。不管什么理由,能在这位钱老爷家借宿就已经是达成了目标了。 樊忠自南门一路摸到赌坊附近的客栈,左右先扫了一眼,确定没人注意才上前敲门。 当当当 目光低垂脸藏在胸口,正当他准备再度扣门时,门槛上的痕迹吸引了他的注意,那是一条简笔画的鱼。 樊忠神色一动,迅速在地上寻找起来,不多时又找到了另一条,一路跟着约定的记号找过去。 “谁啊?天还没亮就敲门,昨天晚上干嘛去了?”客栈小二埋怨的说着,将门打开后一看,外面却什么都没有。 “准是那帮烂赌鬼,活该输个干净,什么人都是!”小二嘟囔着将门又重新关上。 雄鸡报晓,东方即白。 这一夜对朱祁镇等人来说是惊险连连,可对潘五爷就是除了恶心还是恶心,被人从北到忽悠南,又从南忽悠到北。 等到他赶到北门,城门已经打开,早起卖菜卖柴的农人已经开始进城。 潘五爷面色冰寒,秋天的早晨凉意入骨,露水把衣服打湿,可无论如何都浇不灭他心里的怒火,他潘五爷就没这么被人当猴耍过! 强忍怒意,目光向四方城门扫视,清晨只有一片寂静。 “真让这帮人给逃了?”潘五爷不甘的自语。 “五爷,我看不会,驾车那人没有马,怎么也不可能比我们快,各门的兄弟也没有发信号,我觉得最起码他是跑不出去的。”小五在一旁说道。 五爷眼睛一亮,惊喜的看了小五一眼说:“没想到你小子还挺聪明啊,不错,有五爷年轻时候的几分风采。” 就你?还是算了吧,咱俩不是一个世界的人,小五咧了咧嘴。 “那你说该怎么办?”潘五爷问。 “五爷,我觉得当今之计,是赶紧向指挥使报告,就说有人图谋不轨,暗中调查王府底细,我们去调查的时候却对方暗算,还死了几个弟兄。 反正他们真问了,也不怕没有人证,到时候跟知府大人一通气,我们王府的人可不是白死的,先给通缉了,让官府帮我们找。”小五胸有成竹的说。 潘五爷点了点头说:“果然是我一手带出来的,不错,跟我的想法不谋而合了。” 好像又突然想起什么,潘五爷急道:“你快回客栈,当时走的急,几个兄弟有没有得救也没仔细看,快带几个好郎中看看。” 小五迷惑的看着潘五爷,这还能有活口?不过大人吩咐,他也只能执行,连点头向客栈方向而去。 “你们给爷在这守好了,可疑的人一个都不能放过,好好给爷查!” 话音一落,潘五爷纵马离去。 钱老爷家在城中东南方向,与城西的富贵赌坊相隔很远,倒是离来福客栈还近一点,不过客栈开在繁华的商业街,他们却是在贫民窟,倒也不怕被人撞上。 这一路上也跟钱老爷有一个简单的了解,钱老爷单名一个裕字,是永乐年间的秀才,本地人原是家境殷实。 在贫民窟的城东原先是有名的富户,田超一家以前是钱老爷家的佃户,后来钱裕家道中落,也就只剩个祖宅撑场面了。 眼前所见也证实了钱裕的说法,越向东走房子就越破旧,到了钱老爷家已经远远地能看见城墙了。 “以前家里人就是乡下种地的,祖宗勤恳,上天庇佑,又有洪武皇帝的好政策,为了方便种地才置办下这处家业。 本来我已经读出来个秀才,想着可以入仕光宗耀祖,却没想到……唉!”钱老爷叹着气打开大门。 “钱老爷,您路上一直对家道中落的原因讳莫如深的,在下唐突一问,可是因为伊王?”朱祁镇猜测道。 钱老爷终于点头承认,朱祁镇跟着步入大门,惊讶于眼前景象,原本他看门外的那半块牌匾已经是不忍直视了,以为家里会好一些,没想到院内竟然更破败。 偌大的院子里杂草丛生,宅门两边的门房连个房子样都快没了,窗口空无一物,露出一个大大的黑洞。 经过宅门进入二进的内宅,两旁其间还隐约能见到假山和水池的痕迹,这里面倒还有一些人气,两侧厢房虽然破旧但还有褪了色的春联残存。 正房应该是钱裕自己的住处,虽然有些陈旧感觉,可门窗都有日常维护的痕迹,倒是使得一开始的破庙景象为之一变,开始有了家的感觉。 一进屋跟外面就截然不同了,屋里的用具虽然能看出来都有些年头,可不管是红木的品相还是材质,都算得上是中上,也能证明钱裕所言不虚,让朱祁镇也更想深入了解他们家到底遭遇了什么样的变故。 “诸位客人,老朽年迈又有残疾,实在是没精力打理宅院,还望各位客人不要介意。”钱裕抱拳解释道,目光却始终在熊宗立身上。 熊宗立从不拖泥带水,把昏迷的钱守侯被放到床上,立刻开始了医治,伸手将钱守侯下摆撩开,顿时引得几声惊呼。 膝盖以下已经全部不见,伤口处一片灼烧的痕迹,香灰混合鲜血凝成了黑色的血痂,商辂只感到腹中不适,转身走出门外。 第十四章 动物世界 熊宗立声音平静:“用土法子止血,虽然看起来难看一点,确实能在当时保下你儿子的性命,只是后续如果不治疗的话,恐怕还是危险。” “请先生救救我儿子,这处祖宅先生也尽可以拿去。”钱裕浑浊的眼框里噙满了眼泪。 “自当如此,还请稍安勿躁!”说着熊宗立已经将从瘦猴的额头拿开,开始诊脉。 此时瘦猴的脸色苍白,额头渗出豆大的汗珠,浑身开始哆嗦。 朱祁镇本想提醒是不是细菌感染了,可话到嘴边还是没说出口,自己也不是什么专业人士,还是不添乱了。 为了保证诊疗环境,众人纷纷出门,只留钱氏父子与熊宗立在屋内。 出门时田超说道:“钱老爷,一晚上没回家,我得赶紧回去了!” “昨晚谢谢你了,回去帮我给你爹带个好。”钱裕自然不会有意见。 田超点头应是,刚出门却被朱祁镇拦住,看样子这个田超应该是了解内情的人,朱祁镇就想找他问问这钱家,到底是怎么被伊王搞成,如今这幅模样的。 “田兄弟莫急!有事想向你讨教。”朱祁镇叫住田超。 田超疑惑回头,不解的问:“怎么了?” 朱祁镇开门见山的问:“想了解一些有关于钱家的往事。” 田超一愣却说:“朱公子,当时我还小记忆不清楚,而且有很多事都是老爷家的私事,确实不太了解当时的情况。” 朱祁镇也不知道田超说的是真的,还是害怕惹祸上身,故意隐瞒,但对方不说他也只能换个问题。 “既然你不太清楚,那你能告诉我有谁比较了解吗?” 田超摇头说:“确实是年龄太小,已经记不清楚,要不我回去问问我爹,看看他有没有印象?” “那好吧,有劳田兄弟了。”朱祁镇无奈说道。 “哎,等一下,还请再等等,我还想向你了解一些有关伊王府的消息。”眼见田超要走,朱祁镇赶忙问。 田超有些不耐烦的说:“朱公子,我们只是乡下的佃户,也没怎么来过城里,您还是去问其他人吧,我实在是不知道。” “哎,你这人怎么这么难说话,就问你一点乡情,搞的怎么着你一样。”金齐看不过去,怼道。 看田超有些烦了,朱祁镇只好说:“金齐不得无礼!既然这样,我就不强人所难了。相识一场,这是我的一点心意,应该可以帮到你。” 朱祁镇塞到田超怀里一个东西,低头一看才发现竟是一块银子。 “朱公子,这可使不得!”田超忙拒绝。 “哎,怎么使不得,家里春种不是还没买吗?一家老小的生计全在地里,没种子可不行啊!”朱祁镇说道。 他在路上听说了田超的经历,知道这田超浪子回头难能可贵,就想帮帮对方。 田超这才发觉眼前人有些眼熟,细细回想终于明白,惊讶的问:“你是昨天下午赌坊中的贵公子?” “正是!”朱祁镇含笑点头。 看田超还想推脱,朱祁镇赶紧将钱退到他怀里说道:“有缘相识,一点心意,如果你实在不想白拿我的钱,就当这是借我的,希望以后你也将这份善心传下去,帮助更多的人,比如钱家。” 田超这才勉强同意,保证把朱祁镇的钱给用好了,转身向大门走去,李贤又急忙跟上,两人并排走出大门。 伊王府,一个身着朝廷正四品官府的白胖男人,急急跨过大门向里走去,沿途无数慵懒飞鸟仓皇惊起,身边一个面色为难想阻拦他的人,正是赌坊黄老板。 “李大人,我们王爷还在练功呢,您就不能再等等?等王爷练完功,我一定亲自禀报,保准第一时间王爷召见您,您就别为难我了。”黄春这么说道。 河南府知府李大仁连正眼也没看他,直直就往内宅闯,嘴里说着:“出大事了!还等?再等你我的脑袋就没了!” 正当黄春无计可施,准备让下人拦住这位知府大人时候。他的哥哥也就是来福客栈的掌柜,黄晨自内宅出来,明白王爷已经知道李大仁来了,便不再阻拦。 黄晨引李大仁一路走到王府花园,一路上的珍禽异兽李大仁已经见怪不怪,整个王府都像一个动物园一般,不时有动物啼鸣之声出现。 花园更是重中之重,甚至有老虎狮子圈养,猛兽见到生人,纷纷露出恐怖的獠牙示威。 伊王是标准的朱家大脸,身着宽松的白色练功服,花白头发一丝不苟的盘在头顶。此时坐在花园中的凉亭里喝茶,李大仁快步近前,行礼道:“王爷万安。” 伊王不紧不慢的押了一口茶才说:“李大人就不用客气了,不是找本王有急事吗?” 李大仁赶紧拿出怀里的纸条,双手送到伊王面前。 “这是?”伊王疑惑的看着李大仁。 李大仁焦急的说:“王爷请亲自过目,其中隐晦不能为外人知晓。” 伊王看出李大仁的焦急,收起了那份轻视,看过纸条后双眼猛地圆睁,有些不敢置信的问:“上面说的是真的?” 李大仁凑到过去,与伊王耳语几句,静静等着伊王的决定。 正在这时,王府指挥使司指挥使安化来到花园,伊王有些意外,安化处理的都是些见不得光的事,平时有事也只是通过黄晨禀告,今天怎么也来了。 “怎么了?” 安化小心的解释道:“王爷,昨夜有几个江湖蟊贼闯入来福客栈,几个王府护卫与之激斗结果被杀害。臣是想请李知府发一个海捕文书,通缉那几个蟊贼。” “哦?还有这事?”伊王眼光飘向黄晨。 黄晨赶紧将昨天的事情一五一十的说了个清楚,当听对方京城口音时,伊王眼睛猛地一眯。 由于两人也是耳语,李大仁并不知道黄晨说了什么,只见到伊王表情逐渐愤怒起来。 “知府大人,您治下竟然出现此等江湖大盗,实在是骇人听闻啊!还请李大人尽快组织人手捉拿人犯,我王府指挥使司也必定全力配合!” 李大仁的注意力明显不在这上面,他追问道:“王爷,刚才那事?” 伊王将脑袋贴了过去,声音幽幽:“李大人,我们的事都好说,只是在这个档口上,你的治下竟然出了这种案子,你觉得上面会怎么看?” 经伊王这么一提醒,李大仁面色一变,他急忙问:“请王爷教我!” 伊王先问:“安指挥使,人还在城内吗?” 安化答道:“应该还在城内,只是奇怪他们不知为何将一个护卫掳走了。” 伊王高深莫测的说:“那为今之计当然是尽快将人犯捉拿归案,绳之以法!你说对吧李大人? 其他的事本王自有办法,大人放心。” 第十五章 齐聚 等到李大仁离开王府,伊王的脸色彻底不见刚才智珠在握的模样,他盯着安化,眼神好像花园中的猛兽一样。 “都是干什么吃的?在自己的地盘上能把人放跑了!” 安化与二黄赶紧跪在地上,皆是浑身颤抖,不敢说话。 尤其是安化,每次见伊王都打心眼里害怕,可这次自己手下死了,心想怎么也得给他们一个交代吧?现在可好,见王爷这么生气,只能说非常后悔。 “唉~都起来吧,本王也知道你们不容易,跟了我这么多年,我也不妨告诉你们,这次的事情,不简单。”伊王忽然收起择人而噬的模样,长叹一口气说道。 三人心里同时打起鼓来,他们从来没见王爷这幅模样,虽然看着不可怕,可心里一直是毛毛的。 黄晨壮着胆子问:“敢问王爷,这是怎么回事?不是普通的强人过路吗?” 伊王瞪了黄晨一眼,吓得黄晨赶紧缩回脖子。 呵斥道:“你是长了个狗脑子?枉费我平日还看你最激灵,对你刻意培养。” 黄晨身子一颤,头低的更低了。 “知道为什么他们要带走一个活口吗?”伊王问。 还没等三人回答,伊王就厉声呵斥道:“因为这是皇帝派来的钦差,目的就是来查我,查我们!真是身陷险境还不自知的蠢货!这么明显的漏洞都不能想到!” 三人俱是面色发苦:您知道有钦差来了,我们可没这么灵通的消息。 随即又是一震,钦差来查自己了?本就害怕的心情就更严重了,身子开始如筛糠一般颤抖。 伊王看火候差不多了,也没再继续吓唬这三个人,语气缓和着说:“刚才本王与李知府说的就是这个事,你们也知道,知府大人也没少收我的好处,钦差查出点什么他一样跑不了。刚才他的表态,就是准备让钦差悄无声息的消失,你们懂了吗?” 三人齐齐一震,可随即想到自己所做的事,按大明律杀八百回都有余,终于下定决心,面色也越来越冷。 “阿嚏!”轿中的李大仁突然打了一个喷嚏,抬起头露出满是愁容的大脸。 他不知道为什么王爷这么确定那些人还在城里,可他也知道伊王说的对。 这个节骨眼上,出这么大的命案,不尽快破案的话,自己的乌纱帽一样不保。 为今之计只能寄希望于伊王了,两个人是一条绳上的蚂蚱,想来伊王盘踞洛阳几十年,甚至将整座城池都买了下来,肯定有自己独到的手段。 想通之后,终于不再犹豫。 “传本官命令,有贼人入城行凶,自今日起全城戒严,让衙门里的捕快都出去抓人去!有可疑人等尽数捉拿,有知情不告者同罪。”李大仁这才能稍稍安心,马不停蹄的前往府衙准备去了。 朱祁镇自然不知道伊王府中发生的事,就算知道也不会在意,昨天晚上发出的消息,这会估摸着田礼已经出发,不消一日时间,大军就能兵临洛阳,到时候什么抵挡都是土鸡瓦狗。 钱府大门处,李贤与田超正在说话,一个熟悉的声音出现打断了两人的交谈。 “李贤,干嘛呢你?这不是昨天下午那个小赌鬼吗?怎么跟你在一块?”樊忠突然出现在钱家门口。 “樊忠!你终于回来了!没事吧?公子还担心你找不到记号呢。”李贤惊喜的看着那个虬髯大汉。 “你是赌坊那个霉气蛋?”意识到自己把心里话说出口的田超,赶紧捂住了自己的嘴巴。 “嗨,你这小兔崽子,我都能当你叔的人了,怎么一点不知道尊重?”樊忠虎目一瞪说道。 “哈哈,就会吓唬孩子!老樊你这出息是越来越小了!”远处街道传来一声调侃。 田超没见过那人,只是觉得对方很可怕,被看上一眼心里就乱跳。身后还跟着十几个眼神锋利的好手,在他看来跟赌坊的打手不相上下。 虽然看起来那些人走的不快,但是在田超感知中,只是一眨眼的功夫,已经来到自己眼前。 “老郭,你来终于来了,公子可是很担心你的安危啊。”樊忠伸手锤了郭懋一拳。 郭懋警惕的看着田超问:“这是?” 田超被这个注视看的浑身不得劲,慌乱的说:“我该走了,您说的我记住了,您放心,我肯定不会乱说的!” 李贤也知道门口不是说话的地方,既然田超已经明白利害关系,那就赶紧让他回家最好。 “回去吧,路上小心,钱放好别丢了。”李贤提醒道。 田超点点头,赶快告辞离开这个让他害怕的地方。 “先进去再说吧,也赶紧拜见公子,让他安心。”李贤让开身子说。 郭懋点点头,交代手下众人四周散开,这才跟着李贤进入了钱府。 “客栈中的场景可将我吓了一大跳啊!”郭懋心有余悸的说。 李贤趁着走路的功夫,将现在的情况简单跟郭懋介绍了一番,在听到朱祁镇遇刺之后,稳重如郭懋也不由得惊出一身冷汗,连连追问朱祁镇有没有受惊、受伤。 “商辂,你看用不用给于谦去封信,我总觉得田礼好像也有问题,他一个都司指挥使,应该不会不知道这些事,兴许也是其中一环。”朱祁镇担忧的说。 商辂细细思量之后,反而劝慰道:“公子莫急,就算田将军知道,我想他也断然不会参与进去,否则伊王的势力范围应该就不止这么大了。 而且真的把事情闹大,引得朝廷下决心去除这块毒瘤,也是这些人都不愿意见到的,我以为田将军就算有耳闻也决不会亲自参与其中。” 朱祁镇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此时的闲暇缓解了朱祁镇因紧绷而疲惫的神经。 “公子洪福齐天,就在后院等你。”恰巧李贤已经带着郭懋进了后宅。 李贤笑言:“公子,我们郭大将军回来了。” 朱祁镇闻声看去,清晨的阳光自东墙正巧打在郭懋的脸上,见到郭懋的一瞬间,朱祁镇终于放松心绪,露出基动的笑容。 熊宗立此时也结束了看诊,刚从屋内走出,七人此时又聚齐在一起。 “回来了!路上没遇见什么危险吧?”朱祁镇笑道。 第十六章 指挥使的秘密 “让公子担心了,郭懋死罪!”郭懋感动的半跪在地上。 朱祁镇拉起郭懋,有些感慨的说:“出门在外就不要这么客气了,昨晚到底怎么样,有没有遇见什么危险。” 郭懋面色铁青的说:“洛阳锦衣卫如同人间蒸发一样,丝毫不见踪迹,自我们进城一直到今天凌晨,我留下的标记也都还在,也没有消息往来的样子,应该是找专人固定时间打扫,锦衣卫早就不在此了。” 朱祁镇不置可否的点点头,这个结果昨天就已经料到,也无非是再确认一遍而已,既然有人打扫,那应该人还活着。 “河南都司那边有消息吗?”朱祁镇问道。 郭懋脸色稍微缓和,他说:“开封府的值守人员一早就在恭候您,昨天收到了我的消息之后,就立刻与田将军取得了联系。 目前收到的回信说,田将军已经点齐人马向河南府赶来,不过逆流而上时间会比较长,预计今天晚上或者明天早上到达。” “明天早上吗?”朱祁镇喃喃自语。 可能是忽略了交通工具的改变,朱祁镇总以为后世标准判断,以为两三个小时就能到,没想到现在的河运如此的不方便。 联想到成吉思汗的蒙古帝国,就是因为通信不便而崩溃,朱祁镇对于电报、电话、蒸汽机的渴望也越发强烈。 “不过开封府内锦衣卫,已经先行快马赶来,最迟在太阳落山之前就可到达。”郭懋见状赶忙道。 身边有一个不安分的王爷,总归是兵马齐备更让人放心。 听闻锦衣卫已经开拔,朱祁镇安心不少,郭懋连日赶路,又要负责众人安全,此时看上去脸色蜡黄,眼睛里满是血丝。 “这两间厢房都可以休息,赶快养足精神,备战不测吧。”朱祁镇对郭懋道。 “我没事,别说一两天不睡觉,就算是十天半个月也没问题,您说的对,正是关键时刻,还是要多一份防备才是,我在外警戒。”郭懋却如此说。 “行了老郭,公子让你休息就赶紧休息,有我老樊在呢,你怕啥?”樊忠也跟着劝道。 “是啊老郭,去休息会吧!”商辂也附和着劝道。 “郭指挥使,头晕眼花的可不能保护公子,保护我们啊!你不怕注意力不够集中,看漏了刺客?”李贤揶揄。 小金齐年龄较小,还是太监出身,只是弱弱的说了一句:“我去给郭大人铺床。” 然后就跑到西厢房中忙活起来,而熊宗立依旧不改独有作风。一本正经的说:“我看你印堂发黑,面色晦暗,应有中风瘫痪之兆。” 郭懋无语,这到底是大夫还是算命的?可大家的关心他都感受到了,自皇上从土木堡归来,原本压抑的生活不见了,相处间竟能感受到皇上的尊敬,俨然有上古君臣的风气。 “你看看,连专家都说你该休息了,不听我的总应该听熊大夫的吧?”朱祁镇呵呵一笑道。 郭懋虎目蕴泪,强压下喉间的哽咽,冷淡的说:“趁着金齐在收拾,我先给那个老三松松筋骨,看看有没有藏着掖着的。” 他转身来到前厅,关在破败的门房中的老三已经睡着,郭懋眼睛眯起,抬脚哐当一声,将老三踹醒。 “哎,你是谁!别过来,别过来!啊……” 不多时门房内就传出老三凄厉的惨叫,声音很快变得沙哑,到得郭懋出来的时候,里面已经没有动静了。 “老郭,你不是把人给弄死了吧?公子留着这人还有用呢。”樊忠说着急忙跑进门房里。 朱祁镇也有些担心,郭懋万一下手失了分寸,那这个人证就白白浪费了。 郭懋斜睨了一眼樊忠,眼中似有不屑,迅速来到朱祁镇面前,单膝跪地说:“托公子的福,还真问出了点新东西。” 朱祁镇意外的问:“什么?” 没等郭懋回答,樊忠的大嗓门就出现了:“老郭,你这老小子也太狠了吧!哎呀不行不行,我一看就觉得浑身发凉,锦衣卫真可怕。” 樊忠跑回来的时候,还忍不住打了几个寒颤。 “公子您是没看见啊,老郭给那人十根脚趾头都插上了牙签,墙都给踢出几个洞出来,牙签已经齐根没入拔不出来了。” 听樊忠这么一说朱祁镇也是喉咙一紧,确实是太残暴了,不过对于这种国家的蛀虫,百姓的敌人,残暴点似乎也没什么不好的,是吧…… “老郭,你继续说,问出了什么东西?”刚才被樊忠打断,朱祁镇又问。 “他听他们指挥使说手里有一个账本,里面是伊王的交代给他办的事,以及财务的往来明细。”郭懋沉声道。 朱祁镇满意的看着郭懋,真不愧是锦衣卫,刑讯逼供太专业了,能拿到这个账本,伊王就跑不了了。 “臣,请亲自出手,将账本拿回!”郭懋不改半跪姿势,请战道。 朱祁镇自然不会允许:“等援军到了再说,又不急在一时。况且既然那个安化敢记,必然是给自己留的后手,到时伊王伏诛,说不定就要拿出来戴罪立功,你此时去不仅危险,还容易打草惊蛇。” “可万一伊王知道,将账本销毁,那我们就前功尽弃了啊!”郭懋劝道。 “金齐已经给你收拾好了住处,赶紧去歇息吧!”朱祁镇没让郭懋再说,语气中已经带着命令的口吻。 “臣、我、唉!遵命!”郭懋几番张嘴,却还是没敢再说,依令行事去了。 “账本吗?给朕保护好吧,真有这么一样东西,给你留条全尸。”朱祁镇的注意不知飘向了何方。 王府都指挥使家中,主座的椅背上竟有一颗狰狞虎头,老虎的铜铃大眼,仿佛随着安化的走动而变化。安化站在正堂中,焦急的往复行走,时不时向门外张望几眼。可平日里安指挥使最心爱的虎皮椅,今天也没有任何抚摸的想法。 突然安化眼睛一亮,门外传来一声轻啸。 “报告指挥使,城中所有街道均已清空,客栈、赌坊等地查遍,均未发现贼人踪迹。”王府斥候禀告道。 安化失望的看着对方,有些气急败坏的问:“城门有没有踪迹?府中的捕快呢?” 斥候摇摇头,刚想开口,安化表情狰狞的吼道:“给爷滚去挨家挨户的查!” 斥候连滚带爬的出了指挥使家的大门,安化表情绝望,转而发狠的盯着那张虎皮说:“你死好过我死。” 第十七章 这时候没什么不敢的 “你说,你们指挥使搜集了本王罪证?” 王府花园花厅中,伊王躺在床榻上,身边是几个小丫鬟,默默将剥好的葡萄送进他的嘴里,亭外不时有猛兽的低吼。 潘五爷额头冷汗连连,声音颤抖的说道:“是、是的王爷,我曾经听指挥使大人喝醉的时候说过,他有您的把柄。” 伊王将头转向潘五,笑容灿烂的说:“本王一向遵纪守法,有什么罪证可用?倒是看你贼眉鼠眼的,怕不是来这虚张声势,想让本王提拔你吧?可惜啊,本王早就没了统兵的权利,要不……” 原本平淡的语气瞬间变化,犹如暴怒的雄狮一般道:“本王一定将你剁碎了喂这些宝贝!” 潘五爷趴在地上,感受到伊王的怒火,语速极快的说道:“王爷,王爷,小人不敢瞎说,小人清楚的记得那天指挥使大人亲口说。 他将你们来往账目,还有每次见面的细节,您交代做的所有事,都记录在一个地方,还说您太可怕,要留一手以防不测!” 伊王面色冰冷,尽管潘五爷一直试图证明自己说的是真的,可门外的侍卫还是很快进来将他拖走,房间内隐约能透过窗帘看见潘五爷,离笼子里的那头猛虎越来越近。 潘五爷这才反应过来,声嘶力竭的大喊道:“王爷我说的都是真的,安化早就对您有戒备了,这次钦差恐怕就是他找来的!要不怎么一直没找着人?肯定是被他藏起来了。” 可不管潘五爷如何喊叫,屋内也没有一丁点的回应,只有那越来越近的虎笼与尖闻之欲呕的腥臭,不停地提醒他,再无法打动王爷,自己的小明就没了。 潘五爷挣扎着想远离笼子,下身已经是湿漉漉一片,那不停扭曲摆动的身体,将下面鲜嫩的花草尽数折断,护卫面无表情,迈着大小一致的步子,坚定地执行着王爷的命令。 “啊,啊!王爷,您不能这么对我,我是您最忠诚的仆人,可以为您上刀山下火海,下油锅也行!”潘五爷的挣扎,随着跟老虎的接近更加的剧烈。 那老虎应该是早就经历过这类事情,见有人被抬过来,立马将前肢扒在铁笼上,虎目中已经满是凶光与垂涎,如果不是笼子间隙太小,此时的潘五爷已经被虎爪俘获。 与老虎近在咫尺,潘五爷不敢再喊,笼子里的老虎焦躁的在缝隙中,尝试伸出它那长满倒刺的舌头。 潘五爷眼睛被老虎舌头上的倒刺填满,他徒劳地将脖子往后倚靠,却被身后的人阻挡,一刻不停地向老虎靠近着。 “你为什么要告诉本王?” 犹如天籁的声音从花厅中传来,潘五爷马上被挪到一边,虽然依旧距离不远,但已经让潘五爷犹如重生一般。 老虎眼见到嘴的食物跑了,嘴里不住发出“嗷呜”的咆哮声。 潘五爷双腿颤抖的跪在向花厅,不停的说:“王爷饶命。” “回答本王。” 潘五爷这才想起来王爷还有问题等着他回答,赶快整理思绪,哆嗦着回答:“回、王、爷、小人、是从知道的那天就、就想告诉您的。 可是安化当时喝醉了,我也不知道他是喝多了瞎说还是怎么样,贸然跟您汇报,万一没有这回事,那不是有损您的圣明。 知道今天因为来福客栈之事,我去安化家时,他正在抱着那张虎皮发呆,小人进屋之后,他很不满的让小人出去。 小人当时就感觉不对劲,趁着他出去的时候,偷偷察看一番,结果竟真在那张虎皮中发现了他说的东西,就是时间太短,要不我已将东西献上。 小人不为别的,就是仰慕王爷,希望可以在王爷近前效力。” 伊王皱眉听着潘五的言语,已经没了疑惑,少顷他嘴角泛起冷笑:“既然你想安心,本王就送你一个彻底的安心。” 随即对着外面说道:“潘五,既然你如此苦心,本王也不能寒了你的忠心。” 潘五爷喜出望外的看着花厅,正要开口谢恩,又听里面传来了令他浑身发凉的话。 “空口无凭,既然你如此忠于本王,那就辛苦你去将那账本拿来,到时候,本王自然会好好重用你。 去吧!”伊王的话听不出喜怒。 潘五爷还想拒绝,但看见依旧近在咫尺的猛虎,还是咽了口唾沫不敢说话,哆嗦着离开了王府。 “史千户,看样子还得再麻烦你件事了。”伊王淡淡的说道。 屋内并没有其他人,伊王好像自言自语一般,他依然悠闲地躺在那里。 此时后门突然被人打开,露出一张 平平无奇的圆脸,如果带着笑的话,一定是一个做生意的好相貌。 “王爷是不是太过着急了,人还没走远呢。”那史千户语气有些不太高兴的说。 伊王将嘴里的葡萄核吐在盘子里,无奈的说:“那人又不是你们锦衣卫,还能隔着这么远听见咱们俩说话?” 史千户不置可否的说:“不管如何,小心些总是好的。王爷的意思我已经明白,家里也确实收到了郭指挥使的手令,只是,王爷所说我……” 伊王语气有些意外:“史千户还会犹豫,可真不多见啊!你最清楚锦衣卫的手段了,你们是怎么处理叛徒的,恐怕你比我清楚吧?” “别的事都好说,可你说让我去杀了皇上,这可是诛九族的大罪。再说皇上有精锐保护,就我这几把刷子,恐怕坏事的可能更大吧?”史千户平静的言语中,却透露出更让人心惊的内容:杀皇帝?! 伊王头发摇出一片银白残影,否认道:“不不不,我可没说过这么大逆不道的话。” “嗤!你瞒别人,王爷还能瞒住我吗?来福客栈的强人是谁,不用我说出来吧?”史千户嗤笑道。 伊王还是摇头:“史千户,本王再跟你说一遍,是辛苦你将贼人找出来,我们王府指挥使司与河南府衙协同办案,将案犯绳之于法,至于你说的那些事我们一概不知。” 见史千户还要反驳,伊王不悦的说:“都是一条船上的人,本王沉在河底了,你以为你还能跑到岸上吗?” 史千户终于不再反驳,沉默片刻后离去。 伊王眼珠木然,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只是许久之后幽幽一叹。 第十八章 准备 黄色的河水在弯曲的河道内奔涌,河岸边不时有硕大泥块被湍急河水冲刷下来,汇入滚滚河水之中,怒吼着向着下游冲去。 这条河,就是支撑起半个大明,数省之地田地灌溉的母亲河:黄河! 稍远处的河岸上,正有黄河纤夫喊着号子逆流而上,他们光着脚丫,被太阳晒的黑红的臂膀上裹着自己的衣服,随着短促高昂的号子声,努力地将绳子拖拽向前方。 纤夫也是劳役的一种,还是一种死亡率极高的劳役,隋炀帝修运河,不只是修的过程让运河沿岸百姓苦不堪言,修好了依然是苦不堪言。但骂名都被他得了,往后运河就变成了经济发展的象征。 河南都司都指挥使田礼,此时正站在舰船甲板上,异于常例的将舰船处于船队的最前方位置。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耳边的号子声,田礼眉头始终是皱着。 “田指挥使,我们还需要多久才能到达洛阳?”年富问道。 田礼忙转身看去言道:“年大人,如今正处汛期,上游水位暴涨,河水湍急,恐怕要到天黑之后才能赶到洛阳了。” 年富面色一沉,他不满的说:“田将军,皇上信中言说要我等救驾,自然是有万分危急的情势,无论如何也要尽快赶到才是!” 虽然年富品级相比田礼低上半级,可说话丝毫没有客气,甚至有些命令的口吻,这跟以文制武的朝廷方针离不开关系。 “年大人放心,本将军自然会尽力。身家性命都在这,敢不用心吗?”田礼反问道。 见年富没有反驳,田礼接着说道:“锦衣卫小股精锐已经先去,皇上安危应该无虞,年大人不用太过忧虑了。” “唉,实在是圣上安危,事关天下万民,我有些情急失礼了,田将军莫怪!希望真如你所说吧。”年富轻叹一口气说。 “都是为人臣子,我也自然如此,不过年大人还是要宁心静气,切不可自乱阵脚啊。”田礼点点头。 年富虽然不再追问什么,可却跑到船仓底部,此时上百位军士正在一刻不停的划动船桨,年富才又稍稍安心一些。 皇上的信中虽然没有明说,可却一字不提河南府,再加上那是伊王封地,无论如何年富都不能不多想,不能不着急。 自开封逆流而上四百里,船转入横穿洛阳城的洛河,就可到达目的地。 洛河自西南而来汇入黄河,自古更是有河图洛书的传说,是中华文化,五行术数之源,包含宇宙星象之理,被誉为“宇宙魔方”。 田家的租地就在洛水边,是上好的水田,每年的稻子一亩地都能比别家多打几十斤粮食。 可就是田租同样不便宜,所以每天田家人很早就要下地干活,只是香火不旺,只有田超这一个儿子。 这也导致了田老汉才五十左右的年纪,看起来比实际年龄大了十岁不止。 今天依旧如此,等到田超到家之后,家中已经没人,田超赶紧拿起一把锄头往地里赶,秋收之后要将地翻好,明年才能有个好收成。 官府的牛要挨家挨户的用,田家不敢等,怕误了节气,每年都是用锄头一寸一寸用手丈量出来的,这个时候,一个男劳力就显得格外重要。 待得田超到了地头,一家人已经走出去老远的距离,自己的儿子虽然年幼,也懂事的帮着送水拿锄头。田超原本有些惊慌的内心,见到家人终于安定下来。 “我爹回来了!”小家伙惊喜的喊道。 田超走到自己父亲身边,牟足了劲将锄头抡在地里,田老汉语气有些担心的问:“没出什么岔子吧?” 田超摇摇头,然后又点点头,随即将自己昨晚的经历缓缓吐出。 田老汉眉头越听皱的越紧,等到田超说完忍不住追问:“你说那帮人现在还在钱老爷家住着?” 见田超点头,田老汉不由得担心的说:“王爷是太祖爷的孙子,就算皇上想查,他还真能杀了自家的人吗?还不是板子高高抬起,轻轻落下。钱老爷是个好人啊,怎么就老是遇见这种事呢?老天爷开开眼吧!” 田超有些不服气的说:“太祖爷最顾我们这些庄稼人了,那在历朝历代都是没有的,我觉得皇上肯定能为钱老爷做主!” 田老汉看看自己的儿子,反常的没有教训什么,又是长叹口气。 河南府衙门,知府李大仁正高坐堂上,不住地在唉声叹气,仿佛自己马上要被抄家灭族一般。 “师爷,怎么样了?有消息吗?”李大仁心不在焉的问。 留着八字胡的师爷看了看知府老爷,眼珠子不由得转了两圈才问:“府台说的是皇?” 李大仁狠狠瞪了师爷一眼说:“不然呢?还能是什么?” 师爷忙赔笑道:“各个衙门的人都派了个干净,现在也没什么消息,我劝您还是别找了,再说,您找着了能怎么着? 皇上既然没传消息来,那一定是不想让咱知道,您真找着了,到时候面圣,圣上问你怎么知道他来了,您怎么说?还是把杀人犯赶紧缉拿归案的好。” 听师爷这么一说,好像也是这个理,李大仁赶紧问:“那是有贼人的消息了?” “没有……”师爷双手一摊的说道。 原本期待的李大仁忍不住想抽他一顿大嘴巴:“那你说什么废话?还在这呆着干嘛?等着老爷我伺候你呢?还不一块去找?” 师爷嘿嘿一笑:“老爷,我在这自然是有办法,您就不想听听?” 李大仁不耐烦了:“有话快说有屁快放!” “老爷,您说,是不是没人见过那伙贼人?”师爷问道。 李大仁恍然大悟的说:“哦~不错不错,赶紧去给老爷物色几个人预备着。” “那是当然,不过您得问问到底是几个贼人,什么特征,也好录口供。”师爷说道。 李大仁沉思说:“那得问安化的人啊……走,去安府。” 王府指挥使府,安化已经离开亲自带人搜索“钦差”踪迹。 “您忙,我在这等就行,指挥使回来了,正好能第一时间见到。”潘五爷跟管家如此说道。 等管家走远之后,潘五爷看左右无人,偷偷进入了安府。 而安化此时正在赌坊附近,搞的到处都是鸡飞狗跳,自己也是一肚子火气。 史千户不去看这个蠢货,低头跟着鱼儿印记离开。 第十九章 救人有罪? 这怎么像个新手画的? 史千户蹲在墙根,已经到了朴实无华的平民区,心里不禁暗自嘀咕,追踪的鱼儿标记,越看越觉得不像锦衣卫留下的。 原因是跟皇帝出来的人,应该都是精英中的精英,万万不会是连记号都画不明白的新人。 该不会是谁家的孩子,乱涂乱画正好跟锦衣卫轨迹重合了?千户大人看着路边随手涂鸦的孩童,忍不住想到。 地上半大孩子眼神清澈的看着,面前这个憨厚汉子,孩子好奇这个大人为什么一直盯着自己的画看,难道是喜欢吗? 犹豫了片刻,史千户终于打消了涂鸦的想法,虽然像但一定不是,因为自己已经找到了目标…… 在穿过大半个洛阳城的时候,看到了自己的同类,几个伪装的锦衣卫。 一眼看尽街道,明面上三四个人伪装成了贩夫走卒,暗地里应该还有人隐藏在其他地方,而且一定已经盯上自己。 而所有锦衣卫共同拱卫的,就是位于街角的那家破旧宅院,皇上应该就在此处,只是不知道为什么有浓重的药味传出。 “这人看着好像是在找什么,会不会?”不知那面墙后,有一双眼睛紧紧盯着史千户,声音听起来还有些稚嫩。 “先别急,指挥使正在休息,看他有没有别的动作再报告也不迟。”另一个声音回答道。 这时,脸上似乎时刻都带着笑的汉子,却突然伸手抓住,那个正冒着鼻涕泡的孩子。 转身向来路跑去,不知道是不是慌乱之下忘记将孩子迷晕,只是一瞬间,孩子就被吓的哇哇大哭。 “咋了这是?狗蛋?”家中走出一个妇人,掸了掸身上的面粉问道。 可到了门口,自家的孩子却不见了,四处张望之后,终于发现孩子被人抱走,而此时的嘴已经被捂上,说不出来一句话。 “当家的,狗蛋被抱走了。”妇人哭喊一声,发了疯似的追过去。 随即就听见男人疑惑的声音:“你说啥?” 可直到他走出家门也没能收到一句回应,男人纳闷的在门口张望,只看到自己女人的背影消失在拐角处。 “抱走了?抱走了!我日你妈人贩子!”男人这才反应过来,连忙追了出去。 “张哥,有人贩子!”年轻声音带着问询的语气说。 被称为张哥的锦衣卫犹豫了一刹那,便摇摇头说:“保护皇上要紧,衙门已经开始戒严,他应该逃不出去。” “可是,我们也是官差,看见有人偷孩子怎么能不管呢?不行!孩子真被人偷走了,我一辈子也不会安心。”年轻声音如此说道。 然后就听张哥低声叫道:“小李!你小子真不想活了,赶紧回来!” 只见那个叫小李的锦衣卫,穿着普通的秋装,突然出现在街上,速度极快的向孩子消失的方向追去。 可还没等他转弯,耳边就听见妇人带着哭腔的声音。 “不让你一个人出去玩,你非不听话,看你以后还敢不敢随便跑出去,我让你不听话!让你不听话!” 鼻涕虫的哭声夹杂在母亲打骂声里,一家三口又整齐出现在街口。 小李忙停住脚步,此时当娘的正抱着孩子,母子俩哭成了泪人,当爹的心理素质稍好一些,也是红着眼圈心有余悸的跟在旁边。 “孩子没事吧?”小李松了口气。 见一家人警惕的目光,小李赶紧解释:“我是过路的,这不听见嫂子喊人贩子,我也一块跟着追孩子。” 男人一听是帮忙的热心群众,赶紧抱拳道:“多谢兄弟了,那天杀的人贩子被吓跑了,幸好孩子喊了一嗓子,要不……” 说话间忍不住的想落泪,眼眶湿润,鼻涕虫赶紧伸手擦了擦自己爹娘的眼睛说:“爹娘不哭,爱哭鼻子的都不是好孩子。” 听见这话的两口子再也抑制不住,一家三口顿时哭作一团。 小李见此情景,鼻尖也有些发酸,赶紧回头,准备回到自己的岗位上去,男人见此情况,赶紧忍住害怕的泪水。 “兄弟,多谢你伸出援手,都中午了来家吃饭吧,我们也好感谢你。”男人诚挚邀请道。 小李赶紧抱拳谢绝:“多谢了大哥,也没帮上忙。我是跟着东家走南闯北的脚力,实在是不能擅自离开,您的心意我领了,还是不打扰家里人团聚了。” 听小李这么说,男人也不好再劝,言说以后随时来家里吃饭,然后好像人贩子依然在门外一般,砰地一声将大门紧紧关上。 小李左右看过没有陌生人出现,赶忙飞身跃过院墙,回到自己的哨位,是与钱家一墙之隔的一个无人院落。 一回去,就见到老张阴沉着的脸,小李自知理亏,赶紧告罪。毕竟事出有因,老张倒也没有倚老卖老的责怪,只是外围警戒的锦衣卫都看到了这一幕,有些担心郭懋会处罚小李。 小李曲解了老张的想法,还以为对方是担心被自己连累,解释道:“张哥你放心,等会我自己跟指挥使说,绝对不会连累你。” 老张本想解释,可刚好午饭开始换班的同僚过来,只好将话头咽回肚子里,准备以后有机会再说了。 脚下一用力,两人就跳过中间的院墙到了钱家。 原本郭懋的意思是,他们这些人都是大老粗,随便对付着吃点什么就行。 可朱祁镇不愿意,非要与民同乐,跟大伙一起吃饭,聊聊天,问问生活上工作中的困难。 这才让锦衣卫轮流回去吃饭,就这从进门到吃完饭,也就是半盏茶的光景。 通常是朱祁镇关心两句,下面人脑袋都不敢抬,晕乎乎回答几句,再草草扒拉两口饭就回到自己的岗位上了,可小李却是个例外。 此时郭懋已经睡醒一觉,时间虽然不是很长,可精神状态已经好了许多,正在阳光温暖的院子里,与樊忠一起为众人做饭。 两人还不时互相打趣几句,聊聊军中火头军那家做的好吃。朱祁镇就坐在上首位置与钱老爷谈心,期望对方能够站出来指证伊王的罪行,钱老爷应该是刚从屋里出来,连饭还没盛,话题也还没有什么进展的样子。 “羊肉来喽!钱老爷,你们洛阳什么都好,就是吃饭都是汤汤水水的,没有我们军中吃饭痛快,来尝尝我烤的羊肉,合不合你口味。”樊忠端着一条羊排说道。 “叩见皇上,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几位换班的锦衣卫进来后赶紧磕头说道。 钱裕残腿腾地绷直,从凳子上站起来,不可置信的看着朱祁镇,只不过没来得及说话,就被小李抢了先。 “臣私自暴露藏身地点,不顾皇上安慰,请皇上治罪。” 第二十章 人贩子不得好死 钱裕惊呼紧随其后:“你是皇上?!!!” 朱祁镇似笑非笑的看着他说:“怎么?朕长得不像皇帝吗?” 钱裕这才恍然大悟的跪倒在地,也跟着高呼:“小民叩见皇上!吾皇……” 却被朱祁镇拦住,朱祁镇安抚道:“钱老爷快请起,是朕没有管好这个家,才让你们受了这么多的苦啊。” 见朱祁镇没有过问,郭懋赶忙走上前去,拉着小李眉眼间已经都是怒意的问:“你怎么回事?” 小李紧张的支支吾吾说不出来话,还是老张禀报道:“指挥使,事情是因为那街中有一孩子被人贩抢走,李剑这才情急之下现身追击,不过您放心,还没出这条街,孩子就被追回来了,李剑肯定没被发现。” 重新拉着钱裕坐下的朱祁镇,听到锦衣卫的经历,也很有兴趣的哦了一声。 郭懋赶紧一同跪在地上说道:“请皇上治臣御下不严之罪。” “你们这是干什么,朕有这么不通情理吗?”朱祁镇面露不悦之色。 几人赶紧低下头去,口呼:“不敢,皇上圣德。” 朱祁镇当然没有生李剑的气,事实上以前人口是最重要的资源,所以自古华夏就对人贩子用刑极重,自秦至清几乎历朝历代人贩子都是死刑。 大明稍有不同的是并未直接对人贩子处以极性,而是规定将人贩子连同家人永久流放,永远不能回返。 不知道是不是没有直接处以死刑的缘故,明朝还出现了一种名叫采生折割的罪行,所谓的采生折割,就是将人弄成残废去乞讨骗钱,钱守侯如果没被赎出来就是这个下场。 大明律中对于这类罪行的处罚无论主从,皆是死刑,主犯更要凌迟处死,甚至不知情的家属一样要流放,所有财产赔偿受害者家。 “还是判的太轻了。”朱祁镇自言自语道。 然后板着脸让小李将经过复述了一遍,听完之后不但没有生气,反而赞赏的说:“好!我大明臣民就需要你这种见义勇为的品质,郭懋你记下此事,回京一并论功升赏。” 郭懋松了口气,赶紧带着李剑谢恩,不过心里好像有什么事没抓住,依然皱眉思索着。 一番小风波,却让钱裕对朱祁镇的印象立体起来,高高在上的皇帝突然出现在自己眼前,不真实的感觉总是占据自己的心绪。 “商辂,你帮朕记着,回京之后上道奏疏。修改大明律中关于买卖人口,拐卖人口的法条。 不论是何情况是何原因,参与之人是何身份,一律同罪,皆处死刑,家人有从犯者,亦同罪,抄没家财以偿受害家庭。采生折割者加倍处罚。”朱祁镇语气里虽然没有什么烟火气,却让几人听的一颤。 钱裕想到自己的儿子,老眼中泛起泪花,激动的又一次跪下,哭喊道:“皇上圣明!” 朱祁镇知道钱裕为什么这么激动,想劝却又不知道怎么开口,只能叹一口气将他搀扶起来。 而受了皇上如此礼遇的钱裕,更是感激,心房终于打开,将自己家是如何被伊王强买强卖农田,自己是如何被伊王殴打,自己的妻子是怎么被伊王羞辱后上吊自杀的,一五一十的都说了出来。 “从那之后,我也没了心思好好过日子,就是有这个不争气的儿子,才苟且偷生到现在。哪知道,却因为我疏于管教,守侯他竟然染上赌瘾,还在伊王的赌坊里丢了双腿。唉……”钱裕说到最后,也只能以一声长叹结尾。 听完这段往事,纵使是善于隐藏自己情绪的李贤,也不禁怒问:“如此骇人听闻的惨剧,河南府的官员就不管吗?” 钱裕麻木的说:“当时官府以我们收了王府钱财为由,说我敲诈勒索王府,不仅没有收我的诉状,甚至又将我关进牢里,为了赎我,家底也全掏空了。” 李贤高高抬起了头颅,忍不住握紧了拳头,剩余众人均已经是义愤填膺。 樊忠的火爆脾气再也压不住了,也不管伊王是皇家人,狠声说道:“这个老畜生!皇上将伊王绳之于法,一定让我亲自行刑。” 朱祁镇脸色自然是不好看,好一个伊王,豢养匪兵,压榨百姓,谋财害命,霸占矿产,勾连官府封堵民情,真是大明的好王爷,为了改朝换代不遗余力了属于是。 “钱老爷还能写诉状吗?”朱祁镇问道。 钱裕一愣,然后赶紧点头:“草民能!” “那好,朕亲自为你做主审理!定要法办了这个贼王,还百姓一个公道。”朱祁镇寒声道。 “皇上圣明。”众人齐声说道。 饭吃到这里,虽然都没怎么动筷子,可大家都饱了,郭懋终于想起来刚才自己忽略的情况,忙拉着李剑问:“你说那人离开不远就将孩子放了?” 李剑茫然的点头,有些怯怯的问:“指挥使,有什么问题吗?” 郭懋双眼一眯说:“那人根本不是什么人贩子。” “啊?您的意思是?”李剑惊问。 郭懋肯定的说:“那人就是消失的洛阳锦衣卫千户:史建白!” “可他为什么不来请罪解释呢?”李剑疑惑开口。 郭懋没有回答这个问题,而是请示朱祁镇说:“皇上,此地已经不安全了,请您速速转移。” 一个锦衣卫千户,找到了郭懋之后,不仅没有主动请罪,反而隐藏身份逃走,那就说明他并不想让朱祁镇知道他来过,给接下来的行动留足时间,至于什么行动,想来应该不会是欢迎仪式。 “他们真的如此大胆,竟连……”商辂不敢相信。 朱祁镇拍拍状元的肩膀说:“快去收拾东西吧,明天天亮前,我们都要时刻处于危险中了。” 说完还不忘交代一句:“钱老爷,保护好自己!朕等着你。” 钱裕泪眼看着朱祁镇等人离去,熊宗立临走时又塞给他一张方子吩咐道:“退烧后,换这个方子吃,静养一个月。” 伊洛河桥,开封向洛阳方向,一位身穿飞鱼服的锦衣卫佥事带领熟人准备过桥。 “方大人,马已经快不行了,再不让歇歇,恐怕咱们就得跑着去救驾了。”一人在飞鱼服边上哀求道。 锦衣卫指挥佥事,河南指挥方达面无表情看了这位属下一眼,终于还是松口说:“整修半个时辰,务必在酉时前赶到洛阳。” 他目光忧虑的眺望西方,像是在说:皇上,您一定要等臣! 第二十一章 开门 朱祁镇等人前脚刚走之后,安化就一脚踹开了大门,目光扫视钱家,露出一丝鄙夷神色,显然是对这个破旧的环境不适。 手下小兵紧跟着冲进家里,将所有的屋子都翻了个底朝天,却只找到钱裕与钱守侯这对残疾父子。 还仍在昏迷中的钱守侯被扔到安化面前,安化眼神疯狂的看着这对残废。 “人呢?说!” 潘五爷蹑手蹑脚的溜进安化府里,眼看管家进了内宅,他就来到正堂中,对着虎皮露出垂涎之色。 他不放心的几次左右张望之后,才悄悄来到虎皮边上,激动的将毛皮翻转皮肉朝上,中间位置果真有针线封闭缝合。 潘五爷颤抖着双手将虎皮凑到自己嘴边,一口口用力咬断了针线,片刻后针线全部拆掉。虎皮摊开后竟成为一个堆叠了三层的巨大账本,上面详细记载着安化跟伊王所有的账目往来,甚至还有安化自己收集的消息,有很多都是潘五爷不知道的。 潘五爷颤抖的看着这些信息,他知道自己的运气已经来了,日后必将青云直上! 心里想着,可又为怎么将虎皮拿走犯了难,这么大个东西,想要偷偷摸摸的拿走,恐怕是不太可能。 “或许可以分拆?”潘五爷这么想着,赶紧四处寻找可用的器物,可谁家正堂中会放匕首一类的凶器?一番寻找之下,自然没有收获。 潘五爷烦躁的坐在了这张虎皮上,手不自觉的伸向了桌案果盘中,却又触电般的收回了粗手。 只见手指上已经被划破一道细小伤口,伤口已经冒出鲜红血液。 潘五爷仿佛没有痛觉一样,惊喜的扒开果盘,果然在里面找到一把锋利的水果刀。 “真是天助我也!安化,你的位子我就笑纳了。”潘五爷这么想着,情不自禁的摸了摸身下的虎皮,露出陶醉神色,神采奕奕的开始动手切割起来。 “哦?安将军竟亲自去捉拿贼人了?”李大仁惊讶的问。 管家殷勤的回答:“对啊李大人,为了这些个贼子,我家将军一整天都没回家。” “这以前就说安化人懒,这次怎么突然勤快起来了?难道是想跟本知府抢功?”李大仁嘴里嘀咕着。 “您说什么?”管家没听清。 “哦,没什么没什么,那我在这等他回来,你赶紧去禀报吧。”李大仁指着眼前的正堂说道。 管家点头哈腰的答应,快步离开差人去找自家老爷。 李大仁则带着师爷步入了正堂,见到了正准备出门的潘五爷。 潘五爷手里一抖,差点将用衣服包好的虎皮扔到地上,赶紧强装镇定的向知府大人行礼。 “你是?”李大仁对潘五爷没什么印象。 潘五爷赶紧说道:“李大人,我是安大人手下的典仗潘五啊,您忘了之前我还给您敬过酒呢。” “哦……那你这是?”李大仁好像是想起来了有这么个人,有些歉意的问。 “哦哦,我奉命为安大人送东西,您先坐着,大人等着呢卑职得先走了。”潘五爷有些着急的说。 他刚看见管家离开,想来短时间内不会再回来,准备趁着这个空当赶快离开。 李大仁也看出了他有事,倒也没有多问,点点头进了屋。 “大人,这人好像有点不对劲?”师爷说道。 “你管他呢,这又不是本官的家,爱怎么着怎么着。”李大仁不以为意。 潘五爷如蒙大赦的离开了指挥使的府邸,紧张之下出门竟然走错了方向,一番辨认之后才朝伊王府去了。 满城都是官差的洛阳城,如果说只有一个地方是安全的,那就只可能是伊王府。 朱祁镇也这么想,幸好有锦衣卫这把利刃,短短的时间内就将洛阳城内的情况摸了个清楚,所有的街道,甚至是小路都已经了然于胸。 经过锦衣卫的引路,此时众人已经出现在伊王府后门外。 “皇上,这个小门是王府用来倒动物夜香的,几乎每天都要开几次。” 朱祁镇凝神看去,果然鼻尖有一丝恶臭的气息,小门吱嘎一声缓缓打开,一个王府杂役推着辆粪车走了出来,嫌弃的将粪便倒在了路边。 “有农人专门上门倒夜香,可能是王府中的动物太多,只能先从小门倒了,隔天就有人会收走。”见朱祁镇不解,那锦衣卫继续解释道。 朱祁镇点头,然后轻声说:“动手。” 一个身穿粗布衣服的锦衣卫贴上前去,呵呵笑着搭讪道:“大哥,这粪俺能拉走不?” 杂役轻蔑的看了一眼锦衣卫说:“就你也想拉我们王府的夜香?” “呵呵,您放心俺干活可勤快了,保证不会让您这留一丁点味,看您这倒挺勤的,俺在门口等着都行。”锦衣卫讨好的说道,不知不觉已经靠近了对方。 杂役戏谑的问:“那中啊,你能给多少?” 说着手里开始比划,锦衣卫恍然说道:“恁看这个数行不行?” 杂役疑惑的看着锦衣卫的袖子,有些不耐烦的说:“你直接说就行,比划啥啊!” “那行!你听好了。”锦衣卫闪电般伸出袖子中的右手,啪的一声脆响一记手刀砍在杂役后脖颈,杂役软软地昏倒在地上。 粗布锦衣卫小心的在门内看了看,然后迅速向几人挥手,就在朱祁镇一众进门的这个空挡,粗布锦衣卫已经换好了杂役的衣服。将杂役放在粪车里,一并推进了伊王府,门哐当一声被人关上。 一进门,朱祁镇不禁被眼前景象惊住,这哪像王府后花园,除了花草就是一个个关在笼子里的猛兽,简直是一个动物园啊!还是猛兽区的动物园。 不等众人细看,花园小径那头就传来一个阴厉声音。 “怎么回事啊!倒个夜香跟自个去吃了顿饭一样,快点的,一群人都等着你呢!” 朱祁镇赶紧带头隐蔽起来。 “杂役”低头推车,有些不好意思的说:“马上马上,今天夜香干了,不好倒!” 可管事模样的人还是不依不饶的走上来,伸手就打掉了“杂役”的帽子。 “说你磨蹭,还不赶紧推车走!” 眼睛在车上一顿,顿时脑子好像短了路,有些疑惑的问:“车里怎了躺了个人呢?” “杂役”再也没有唯唯诺诺的样子说:“你去问问不就知道了”然后如法炮制的将管事打晕。 天色渐暗,方达终于到了城门口。 一声怒喝响彻天空:“开门!” 第二十二章 本是同根生 锦衣卫不愧是搞情报的精锐,可能是伊王作威作福的时间太长,对于反渗透工作懈怠了,几天的时间竟把伊王府的情况摸得透透的。 也幸好是为了搜寻他们踪迹,王府中的大队人马已经被调走,只留了少量贴身护卫,此时正是王府防守最松懈的时候。 明朝王府的形制是面阔七间五进深,伊王在这上面不敢违制,却增加了东西两路两处院落,再加上堪称广阔的王府花园,规模与后世有名的恭亲王府也不遑多让。 锦衣卫提前摸清了这位王爷的生活习惯,此时的他正在紧邻花园寝宫中睡午觉,不然光是这偌大的王府里找一个人,就是一个不小的工程。 朱祁镇几乎是不费什么力气的就控制了王府,虽然不可避免的有丫鬟下人逃走,但伊王此刻已经被困在主殿内,看情况是早晚要凉了。 咚咚咚 王府大门突然传来了一阵急促敲门声。 潘五爷也纳闷,往日大门敞开的王府,为什么今天突然就没人回应了呢?甚至门口也不再整洁,竟然细软扔的到处都是,跟被人抢劫了一样。 咚咚咚 求求了快开门啊王爷!我拿了虎皮,还被知府看到了,不能尽快见到王爷,恐怕我也就活到今天晚上了。 咚咚咚 潘五爷冷汗浸湿了身上的衣物,王府再不开门,他就只能跑了。 咚咚咚 “王爷有令,今日不见外客,请回吧。”李剑终于忍不住了,虽然指挥使不让引人注目,尽量延长被发现的时间,不要放人进来。 可门外一直有这么一个人敲门,任谁看见也会觉得有蹊跷吧? 虽然能来王府的肯定都不是普通人,可这洛阳城内,还真不会有敢捋伊王虎须的人存在。 但是今天,门外那个人明显不想被这么打发了。 咚咚咚 “求您行个方便,王爷吩咐的差事我办好了,是王爷让我今天必须回禀的!”潘五爷又急又怕的说。 李剑仍在犹豫,现在开门万一对方不是一个人,肯定会给今天的行动带来许多的不确定性,可不开门明显对方是不准备走了。 “开门吧,我来解决。”老张拍了拍李剑,“记住要随机应变,做我们这行可不能死心眼了。”眼中是对后辈的鼓励。 大门缓缓打开,老张原本有些佝偻的身子瞬间挺直,他目光轻蔑的看着门外一身铜臭的潘五爷,眼中神色更加明显。 潘五爷显然也注意到了这个情况,身子却不自觉弯了一个弧度。 恭敬的说:“请您跟王爷通秉一声,说潘五将他要的东西带来了。” “王爷说了今天不见客,你是哪来的?为什么我没见过你?”老张追问道。 潘五顿时语塞,他级别太低,以前确实没有资格拜见。但是今天以后,他就要成为王爷最仪仗的人了,想到这,不禁对眼前人有些怨气,敢瞧不起我? 但是言语中自然不会这么唐突,依然谦卑的说:“小人是安化大人手下典仗,上午王爷命我为他拿一件很重要的东西。特意说了今天要我带来,您应该上午不在,不知道这个情况,劳您大驾,去问一下。” 老张眼睛在外面瞟了一眼,神秘兮兮的问:“就你自己吧?王府现在有很重要的事,不能有外人打扰,但是看你诚意这么足,那我就……” 潘五爷看到这位爷手都快比划抽筋了,自然明白什么意思,宰相门前还七品官,何况王府呢?没办法,给吧。 老张掂了掂手里的东西,满意的点了点头,小声让潘五爷进了门,关门时候还不忘四处看上一眼。 这可给潘五爷看的紧张不少,有些磕巴的问:“到底出什么事了,看您怎么这么小心?” “可不敢说,到了你就知道了。”老张有些惶恐的表情,彻底将潘五爷带入了不安的境地,就连王府内的仆役与种类极多的禽鸟消失也没有注意。 “伊王,朕远道而来,你却躲在屋子里,不是待客之道吧?”屋外传来朱祁镇的声音。 伊王狼狈的坐在正殿的宝座上,手里提着一把镶金嵌玉的宝剑,颤抖的手告诉了众人他不会用剑的事实。 嫔妃与子嗣则都躲在他身后,希望得到庇护,贴身的太监和宫女被推到门前,颤抖着作为门破后的第一道缓冲。 王府内仅剩的几个亲卫现在只能靠着地利,勉强守住前后门,平日里欺压百姓惯了的亲卫们此时一脸惊恐,生怕会被破门而入。 史千户带着洛阳锦衣卫躲在角落,千户只是官职,他手下也就四个人,不过也正是因为他们的存在,伊王才能逃进这个龟壳里。 虎死不倒架,听得外面言语,伊王依旧强硬:“尔等竟敢冒充当今圣上,就不怕诛九族吗?” 朱祁镇面目平静,这伊王如今不过就是想等自己手下来援,但通过账本可以看出来,这伊王跟手下也并不是铁板一块,只要到时亮出自己身份,必然可以慑服众人,伊王也就活到头了。 只是又一次被人质疑自己是假的,难免心里郁闷。 “收起你的那点心思吧,作威作福这么久了,还妄图翻盘?朕在此地,还会有人认你吗?你能给的朕也能给,你不能给的朕还能给,你的那些同党会为了你犯诛九族的罪?” 朱祁镇话音一转。 “锦衣卫千户,洛阳指挥史建白是在里面吧?身手不错,就是眼神不好,朝廷的俸禄、朕的恩赏不要,非要去吃伊王的狗粮?” 史建白没有回应,屋内只有哭哭啼啼的声音,现在还能站在里面的都是伊王关联最深的那批人,朱祁镇早就预料到了会是这个结果。 金齐正好捧着一碗茶水奉上,朱祁镇接过饮下,顺便理了理思路。 “里面人听着,朕是大明皇帝朱祁镇。伊王仗势坏法,朕知道你们都是被贼王蛊惑,若是能弃暗投明,朕绝不怪罪,拿下伊王者按功升赏!” 此言一出史建白手下锦衣卫一喜,有些忐忑的互望一眼,已经是动心了。 史建白袖子一抖,几把暗器落入手中,眼睛已经眯成一条缝隙,配上那张脸就像是在微笑。 世子諟钒哆哆嗦嗦的站了起来,有些不敢看自己的父王,低着头说: “父王,要不就投降吧,都是朱家子孙,皇上不会怪罪我们的!” 第二十三章 几个贪官,满本百姓血泪 伊王冷冷的看着这个不成器的儿子,唯唯喏喏跟自己一点也不像。 还原谅我们,是原谅你吧?恐怕现在恨不得亲自将你老子抓了献给皇帝。 “你若信了门外那人,世子可以将本王的人头献上,也好保我们伊王一脉传承。”伊王手里的剑已经握紧,只等自己儿子答应就挥手取他性命。 諟钒看着自己的父王,害怕让他身体不住颤抖。 “儿臣不敢、不敢,儿臣也觉得门外是假冒的皇上,一定不能丢了皇家的颜面,无论如何也要死守待援。”世子諟钒头拨浪鼓一样摇着。 这种情况下只能死不承认,门外的是皇帝,就算是被捉也有回旋余地,都知道下一个就是自己,其他的亲王为了自己也不会不管的。 伊王冰冷的目光自世子身上挪开,提高声音向门外喊道:“你这贼人,就死了这条心吧,这些妖言是蛊惑不了我们的。 皇上远在京城,如何会悄无声息的来此?不过就是想骗我开门,好不费力的将伊王府拿下,这种玷污圣德的小伎俩还是省省吧!” “老匹夫!”朱祁镇骂了一句。 不能趁现在敲开伊王的嘴,拿到他的罪证,等到人多了之后,恐怕就可能会陷入属官顶嘴的尴尬了。 “实在没有机会,只能强攻了。”朱祁镇眼中闪过狠色,打定主意不能尽快破门就自残,治伊王一个刺杀皇帝图谋不轨的罪。 虽然如此难免会遭人诟病,说自己为了削藩不择手段,可也不能就这么放过这个老匹夫,今天无论如何也要将他的罪给钉实了。 想到这里,朱祁镇猛地坐起,眼中浮现一丝决然神色,拿过一把长剑,身先士卒冲到门前挥砍。 “皇上!”樊忠没想到朱祁镇会突然出手,没能拦住,赶紧跟上前去保护,一时间王府中喊杀声骤起。 潘五爷听到声音,身子一哆嗦,在原地止步。 老张与潘五爷正身处二重宫门处,与王府主殿间只有一门之隔,此刻的喊杀声犹如在耳边响起。 “这是怎么回事!”老张故作惊讶的反问,身子紧紧靠着墙,不敢贸然进入正殿的范围,刚刚那副趾高气昂的模样瞬间不见。 探头一番探查之后,老张怪叫一声:“糟糕!定是那伙进城的贼人!他们竟敢闯进王府行凶,潘五是吧?我要去保护王爷,你自便吧。” 说完竟直接闪身进了宫门,留下潘五爷一人在原地傻眼。 “王爷遇刺了?还正好是那帮贼人?”潘五爷自语道,一时之间没捋顺这些信息。 想再问一句,那管事已经消失不见,他猛地回过神来,这可是千载难逢的立功机会!真要是救了王爷他老人家,那到时候,自己能成王爷女婿也说不定…… 想到这里,潘五爷再不犹豫,嘴里高喊:“王爷,我来救您!”挺身就闯进自认为的战场。 没想到一进入前广场,迈出去的右脚就猛地被拦住,巨大惯性下整个人砰的撞在地上,牙被磕掉好几颗。 摔得七荤八素的潘五爷,现在满脑子都在想:自己是不是应该先伸左脚,这就是忘了规矩的代价吗? 老张可不管他左脚右脚的,自己还担心戏演的太真,把这憨货吓跑了呢,没想到这么快就来自投罗网。 趴在地上的潘五爷,突然感觉自己被人提起来,露出那血糊糊的大脸,随着感觉的回归,那双手已经被交叉绑住。他努力想将头扭过去,却被身后那人将自己反绑的胳膊抬起,感受到剧烈疼痛的潘五爷发出杀猪般的叫声。 老张一手捡起潘五爷随身包袱,一手提着潘五爷的来到正在破门处。 朱祁镇等人站在窗户外,用手中刀剑不停的挥砍面前镂空的窗纸,屋内众人也趁势不停向外攻击,一时间双方相持不下。 朱祁镇又不敢用火攻,这个年代着火,往往一烧就可能波及到数条街道。 “皇上,您先停一停!” 朱祁镇有些烦躁的扭头,看到那锦衣卫老张手里正提溜着一个人,另一只手里还拿着一个包袱,也不知道是干嘛用的。 反正一时半刻不会有什么进展,朱祁镇就先撤了回来,留几个锦衣卫继续进攻。 “这什么人?”朱祁镇喘着粗气问道。 “启禀皇上,这人说是给伊王送很重要的东西,臣自作主张给捉了。”老张说着手向上一架,让潘五爷只能低头。 “疼疼疼!我不看了不看了,您高抬贵手。”疼的潘五爷龇牙咧嘴连连求饶。 朱祁镇看这个人面熟,思量之下,想起来这不是赌坊打手的头头吗? “你来送什么了?”朱祁镇示意老张松松手。 潘五爷终于缓了口气,却将头扭的像拨浪鼓一样说:“没什么,就是一个玩物,您是为求财来的,对这个肯定没兴趣。” 朱祁镇不置可否的点点头,将包袱打开,露出里面金黄的虎皮,耳边仿佛能听到森林之王的咆哮。 伊王找一张虎皮做什么? 心中疑惑,将虎皮摊开后,发现已经被打开的皮肉,上面密密麻麻的写满了蝇头小字。 “宣德五年八月,王爷命我收拢洛阳田产,有一钱姓富户不从,王爷亲自出面将其右腿打折,其妻被剥光后扔于大街之上。 …… 是年共分银一万七千余两,田亩三十顷; 正统二年三月,一人携千金路过,王府左长史黄晨令我将人抓获,告与知府李大仁王府失窃,将其关进大牢,后其家人百金将人赎出,此次得王爷赏金十两。 …… 是年分红八千两;” 朱祁镇太阳穴狂跳,原本还想等拿下伊王后,用老三迫使安化将这账本交出,没想到这么容易就到了自己手上,真是得来全不费工夫。 伊王,你的死期到了! 朱祁镇眼中的寒光似乎已经穿透了这扇大门,伊王忍不住打了一个寒颤,门外的动静突然小了,让他没来由的心里一阵慌乱。 “伊王,你的罪证我已经拿到,就算你闭门不出,也休想脱罪!”朱祁镇满含怒意的声音传到殿内。 “皇上,不好了,门外突然来了大批官军与衙役,大门恐怕撑不了多久。”李剑惊慌的说道。 第二十四章 住手 这么快就来了吗?朱祁镇心里有些惊讶于这些贪官污吏的速度。 殊不知在外的王府宫人,已经跑的满大街都是了,就连身在安化府上的李大仁都收到了消息,得到了王府被闯入伊王生死不知的消息。 相比于李大仁,自钱家回返的安化知道消息还要更快,只不过因为相距较远,所以两拨人才赶到一块来。 安化表情相较李大仁更凝重,他的概念里这可不是什么江洋大盗,而是皇上派来的钦差。 虽然不理解他们为什么敢闯进王府里,可一旦让钦差撬开伊王的嘴,那自己这些年干的好事就都得被翻出来,更何况有前任王府长史为例,恐怕到时候朝廷又会丢卒保车了。 想到这里安化心里越发的焦急,不等什么探明情况,就直接下令撞门。 王府那打着铜钉的大门纵然结实,也难挡安化如同攻城一般的破坏,只是半柱香的时间,就已经被撞开。 李大仁目瞪口呆的看着这一幕,伊王生死还未知,里面敌情也未知,这么暴力的破门,不怕王爷受伤害吗? 虽然现在朝廷方针主要是限制藩王权利,伊王自己的屁股也不干净。可就算是这样,一旦伊王有个什么损伤,他们这些人都得跟着陪葬。 “给本将军上!保护王爷!贼人格杀勿论!”安化怒吼一声,兵马一涌而上冲入王府。 “都给本府精神点,千万不能放跑了一个贼人,一定要保护好王爷安全!听明白了吗?”李大仁跟着提气发声,引得衙役稀稀拉拉的回应。 两伙共五六百人,前后进了伊王府中。 樊忠看着气势汹汹的府兵,下意识的向朱祁镇靠了过去,有些担忧的说:“皇上,您千万待在我身后。” 正在这时,主殿大门突然打开,王府护卫在史千户的带领下,竟与安化形成合围之势,已经开始反攻朱祁镇。 “哈哈,安统领来的真是及时啊!”伊王也从殿内走出,身后跟着数量众多的家人。 “与王爷一起,诛杀贼寇!”安化怪叫一声,不准备给朱祁镇等人开口的机会,直接将他们淹没在人海里。 朱祁镇四周被围,王府步卒步步紧逼,却又知道这些人是手上有数条生命的贼寇,都怕自己做了炮灰不敢冒头冲上。 “等一下!”就在包围彻底锁死的时候,朱祁镇突然大喝出声。 伊王见状连连催促:“快动手!此贼极善蛊惑人心。” “没想到,有一天朕竟要跟自己的军队刀兵相向。”朱祁镇凄然开口。 安化蒙了,李大仁也蒙了,进来的人都蒙了。 伊王眼看要遭,拔出手里缀满宝石的王剑,“啊”,的一声冲向了朱祁镇。 正是环境紧张,各路人马精神高度紧绷的时候,伊王这一举动彻底将场面引爆。 史千户一咬牙,喊了一声:“贼子安敢冒充天子!誓为皇上诛此贼!杀啊!”跟着伊王一起冲了上去。 糟了! 朱祁镇心里一沉,他万没想到对方竟然丧心病狂到这种地步。 此刻经史建白这位锦衣卫指挥的“官宣”,安化与李大仁都恍然大悟,心中也为自己的害怕而羞恼。 当时就下令:捉拿贼人,生死不论! 原本僵持的场面瞬间爆发出激烈的战斗,只有十几个人手的朱祁镇,只能围成在一起来抵挡。 一寸长一寸强,士兵手中的长枪的轮番刺击,让众人的防守相形见绌,短短时间内已经险象环生。 “李剑!小心!”老张睁大双眼,架开刺来的长枪,提醒道。 李剑一惊,这才注意到枪尖已快到自己右肋处,赶紧拧身闪躲,却还是被划破了衣服,一丝殷红在腹部出现。李剑没有时间查看伤势,因为对面的攻势更急了。 樊忠见状,知道不能再拖,急忙挥刀将身前敌人逼退。 提到怒吼一声,双手持刀,风一般的围着众人将围攻士兵砍杀一圈,压力顿时为之一空,地上躺了一地尸体,原本仗着手长优势肆无忌惮攻击的士兵们俱是害怕的往后退了两步,留出一个一人长的空间出来。 “快,抓住伊王。”朱祁镇抓住机会,怒吼一声提剑向着伊王而去。 这老匹夫,挑起战斗之后,已经躲到了王府护卫之后,又摆出那张沉静面庞,对着冲来的朱祁镇不禁露出一丝嘲笑。 正在前冲的朱祁镇眯起眼睛,身上散发出越来越冰冷的气息,手中长剑左右摆动,如灵蛇一般将面前的王府护卫解决。 身后郭懋跟在左右,紧张的护卫朱祁镇,樊忠殿后面对着士兵的逼近。 伊王见朱祁镇如此勇猛,微笑的表情一滞,叫道:“史千户,快诛杀此贼!” 史建白自然不用伊王的提醒,早已经挡在朱祁镇的必经之路上,眼底复杂神色尽数掩盖。 朱祁镇长剑不停,配合着步伐躲避侧面攻击的同时,扫清身前的障碍。 三五步的距离已经来到这位史千户身前,他怒不可遏的看着这个洛阳锦衣卫指挥。 猛地提气双腿发力,刺出一道雪白剑芒。 “锃!” 剑鸣消散,长剑却被稳稳拦下。 “滚开!”朱祁镇喝道。 但是史建白没有丝毫的犹豫,手中峨眉刺疯狂旋转刺向朱祁镇,动作快如闪电般。 “皇上!”郭懋一声大喊,猛地从左后方出现,挥刀拦住史建白。 势大力沉的一刀,史建白不敢硬接,闪身躲过,郭懋顺势将史建白身边一位锦衣卫劈开。 对!是劈开!就是这么大力!走狗死不足惜! 史建白没有时间露出骇然神色,郭懋已认准了他,大刀舞的虎虎生风,所到之处必有残破! “老郭!”朱祁镇叫了一声,却没有时间犹豫,郭懋已经替他拦住了最难缠的敌人,剩下的就只有伊王跟几个饭桶了。 “伊王,看你还能跑到那!” 伊王没料到这种情况下,朱祁镇还能翻盘,惊慌之下就要退入身后大殿。但是家眷都在身后,见朱祁镇这么厉害,自然是争相往里挤,一时之间人都挤在门口,竟是谁也不能进去。 “滚开!”伊王一声破音嚎叫,手里宝剑将自己平日最喜欢的姬妾砍死,可混乱丝毫没有受到影响,再想动手,朱祁镇的长剑已经到了颈下。 “都停手!” 第二十五章 状告何人 可如此混乱的战场中,又有几人能将注意力放在王爷,而不是自己的小命上?自然也就没有几个人真的会停下来,去看朱祁镇准备好的演讲。 眼见混乱不能停止,战斗依然在进行,朱祁镇无奈之下已经准备退守正殿。 突然! 轰! 巨大轰鸣响彻在所有人耳边,随后天空出现一个巨大火花,安化手下士卒惊骇的看着天空,终于停下了这场并不应该发生的死斗。 郭懋等锦衣卫与面前对手虽然停下动作,却还是警觉的盯着对方,只有史建白轻声一叹,竟在此时闭上了双目。 一道身影突然自宫门外“飞”射进来,速度之快,已经让人看不清其动作,只觉得眼前有什么东西飘过。 身影脚下被借力的人,往往不自觉头就是一低,那人踩过众多头顶,径直来到朱祁镇面前。 本来以为是伊王豢养的高手,朱祁镇握紧手中长剑,目光中充满警惕。 见对方还要靠近,已经在朱祁镇身前保护的郭懋,忍不住开口喝止:“来人止步!” 那人激动表情更明显,砰地一声跪在了地上。 就在此时,门外忽然涌入大量河南都司兵马,领头两人分别身穿锦鸡与狻猊官服,跑在官兵之前。 只是眨眼间就把朱祁镇与其他河南府本地官员阻隔开,与第一道身影一同跪在朱祁镇身前,李大仁此时终于反应过来,身子瘫倒在地,表情充满绝望。 “臣河南右布政使年富。”文官带头开口。 “臣河南都指挥使田礼。” “臣河南锦衣卫指挥方达。” “救驾来迟,请皇上治罪!” 三人的声音在寂静的主殿广场中回荡,所有人都开始下跪。 “年富来了!”这个念头出现在朱祁镇脑海。 “大胆!” 方达一声暴喝,抓住一只飞向朱祁镇的峨眉刺,飞鱼服轻轻一震,史建白倒飞出去。随后手中用力,峨眉刺以远超来时的速度,钉入史建白的眉心,这位洛阳锦衣卫指挥,没在方达面前撑过一个回合,就被当场斩杀。 朱祁镇一颗心终于放回肚子里,紧绷身子一松微微摇晃,大势已定! 伸手将伊王放开,伊王好像早已经料到这一刻,也不跪他,默默站在一边。 “发告示,明天上午朕要公审伊王等人!百姓可当堂伸冤!”朱祁镇沉声道。 第二天 太阳一大早就露出了秋老虎的威力,如一个硕大火球横挂在东方,却挡不住百姓激荡的心情。不光钱氏父子在其中,就连田老汉都在一大早得到通知赶来,其中河南府的基层官员到底付出了多少努力,就不为外人知道了…… 人声鼎沸,汇聚在河南府府衙门外,数条街道已经挤满了人,表情有麻木,有激动,有不屑,有害怕,还有刻骨的仇恨。 河南府衙门大院里,正黑压压跪着一片人影,等待着今天的审判。 府衙差人不停在路上维护秩序,却按下葫芦起了瓢一样,始终不能平复百姓们躁动的心情。 “皇上驾到!” 百姓们对皇权还是充满敬畏的,听到皇上来了,最前方的百姓开始下跪,然后多米诺骨牌一般,随着官差的传声,数条街道的百姓全都跪在地上,杂乱之声瞬间消失不见,只有偶尔粗重的呼吸声传出。 朱祁镇终于坐在府衙大堂之上,因为礼法尊卑的限制,百姓是没有资格见皇帝的面目的,不像他第一次坐堂时,由于隐藏了身份,还能有人敢认他的脸。 随着朱祁镇坐定,金英拿出诏书,面容肃穆开始宣读: “盖闻天地之大德曰生,凡覆载之间,有生之类,洪纤高下,天之心皆欲俾之遂其性、得其养,不失其所而又生圣智英杰以俾助。 昔前元至正间,民生险恶,衣不蔽体、食不果腹。方有太祖以膺天命,得万民归心,天地一统。 今有伊简王颙炴,上不能顺天命,下不能生乡民,违祖宗之制,行敛暴之实,以致民怨沸腾,引雷击奉天殿鸱吻警之。朕感天地民心,特公审颙炴于……” 朱祁镇怕百姓听不懂,在金英念完诏书后,又特意用白话强调:“百姓有冤报冤,有恨说恨,所有不法不公的遭遇今天一并处理。”然后被衙役广播在洛阳城中,顿时引得百姓高喊圣明。 之后由金英宣读公审纪律,其实也就是现场不得喧哗,按照从左到右的顺序,依次伸冤等,为的是尽可能快的将案件审理完毕,避免发生什么乱子。 主犯伊王、从犯安化、李大仁依次被带入堂中。其余从人喽啰虽没有上堂,但是只要有百姓状告,就将记录在岸,随后由官府复核再审。 说白了今天就是走个流程,让被欺压了几十年的洛阳百姓有一个宣泄的窗口。 钱老爷自然是安排第一个进来的苦主,钱守侯只吃了两天的药,此刻竟然也清醒了过来,坚持拄着拐杖,歪歪扭扭的被钱裕搀着,来到公堂上。 门外鸦雀无声,所有的百姓都肃穆的看着这一幕,好像进去的不只是两个残疾人,还是公道人心。 “堂下何人?”年富问道。 他是河南右布政使,是地方三司主要的行政主官,虽然不是提刑按察使司的主官,但是今天的主要是由皇上审伊王,地方衙门做辅助、记录工作。 钱老爷虽然是秀才,不用跪官府,可是皇帝在这也就不免跪了,与面色苍白的钱守侯双双跪下,开始这场期待已久的伸冤。 “草民钱裕,携子钱守侯,状告伊王抢占民田,打断我的右腿,辱我妻子,致使家中贤妻自杀。 王府右长史黄春,私设赌坊。 河南府知府李大仁,纵容黄春开设赌场,违反朝廷禁令。 王府指挥使司典仗潘五,放印子钱,为追 债砍断我儿双腿,甚至逼其上街乞讨还债。” 钱裕双手奉上状纸,平静的说完自己的诉求,语气中甚至听不出来这是他的遭遇,而是在复述一段戏文。 伊王跪在那里,一言不发,看表情也不准备说话。倒是李大仁圆圆的脸上不断渗出细汗,露出想说话却又不敢的表情。 第二十六章 认罪吧 “伊王,你可认罪?”朱祁镇问。 伊王还是那副表情,连看也没看朱祁镇。 “大胆嫌犯!你以为不说话就能逃脱罪责吗?”年富怒问伊王。 伊王抬起眼皮看了眼年富,嘴角露出一丝不屑,嘲讽神色明显。 “你!”年富胸膛剧烈起伏。 “皇上,我们朱家人,什么时候轮到这种奴才指摘了?纵使你要削藩夺封,也不该让本王在此受辱!本王是太祖子孙,他们没权利审我。”伊王终于开口说话。 朱祁镇自然不会跟他饶舌,安抚年富几句后,对这件案子盖棺定论。 “伊王放弃自辩,钱裕质控成立。过失杀人,故意伤害致残,侵占民田。” “李大仁,你可有话说?”朱祁镇问。 李大仁抬起脑满肠肥的脑袋,颤声说:“臣冤枉!臣是一府长官,如何能管如此细致小事,都是下面人瞒着我做的!请皇上还臣清白!” 这些话都在朱祁镇意料之中,他昨晚已经准备好了一切,有锦衣卫在,想不招供的可能性不大。 “带师爷。” 朱祁镇一声令下,长着八字胡的师爷就被带上堂来,他苍白无血的脸埋在胸口。 “师爷,把你知道的都说出来吧。” 师爷虚弱开口:“回皇上话,府中伊王所开赌坊、妓院、烟馆,伊王名下各处商铺产业,都会定期向知府李大仁交月银,美其名曰产业分红。” “你血口喷人!王二狗!”李大仁疯一般冲向师爷王二狗。 方达手下锦衣卫手疾眼快出手阻拦,将李大仁死死按在地板上。 “可有证据?”朱祁镇问师爷。 “有的,老爷的账本我都抄了一份。”师爷说道。 “我对你这么好,你竟然背后偷偷记我的帐?”李大仁被按在地上,也挣扎着嘶吼道。 师爷没有看他,而是理所当然的说:“我不记账,恐怕这些事就成我做的了。” “李大仁你还有什么话说吗?”打断了两人两人的嘴炮,朱祁镇又问。 李大仁终于不再挣扎,认命一般趴在地上呜呜痛哭。 “带黄春、潘五。” 再也没有趾高气扬的强大气场,王府右长史黄春与潘五,都已经软成一滩烂泥一般,被人拖上公堂。 “你们两个有什么话说吗?”朱祁镇问。 黄春好像抓住一条救命稻草一般,涕泗横流的说:“皇上,都是王爷逼我做的啊!我都是被逼的!被逼的!” “哦?那你强索民财,私自加租也是伊王逼的了?”朱祁镇又问。 没想到黄春竟真将这些事,全推到伊王身上,始终面无表情的伊王,终于在这时露出了怒色。 “狗东西,我养你们兄弟二人十几年,帮你们置地娶妻,你就是这么报答我的?” “那是我们被你骗了,早知道你做的都是这种丧良心的事,我们也不会助纣为虐!皇上明鉴啊!”黄春一副被蒙蔽的大义凛然。 朱祁镇不想再看狗咬狗,将黄春带下去之后,又问潘五。 潘五还是那副模样,连话都不会说,似乎已经被吓傻。 朱祁镇也不是非要让人申辩,既然你放弃了这个机会,那就按认罪处置。 钱裕父子的案子已经审完,按说要轮到后面伸冤的百姓了,可朱祁镇不这么想,一个个审自己审一年也审不完,其余问题让当地处置就可以了,相信有年富不会枉法,伊王一定要自己亲自杀。 “安化,李大仁,你们是伊王的左膀右臂,一个负责绑架栽赃,一个负责弹压民情。现在朕给你们俩一个机会,迷途知返愿意戴罪立功的,朕将亲自为你们减刑。”朱祁镇问。 安化一直在等这个机会,听朱祁镇此时发话,那还等的了,头嘭嘭就在地上一阵磕,给自己头都干流血了才停下来。 “皇上圣明!罪臣受贼王胁迫,干了许多伤天害理的事,罪臣愿意戴罪立功,那本虎皮账册中所记,皆是罪臣亲身经历,罪臣以性命作保为真,请皇上明鉴。” 随即有人将那张虎皮抬上公堂,摊开置于伊王面前,伊王从刚才怒骂黄春的情绪中平复,又是一脸漠不关心的神态,账本更是正眼也不瞧。 李大仁见到这账本,挣扎着爬了上去,锦衣卫想阻拦,被方达眼神阻止。 “我一直以为你是个蠢货,却没想到我自己更蠢,安化,你很让我惊讶。”李大仁喃喃自语。 他抚摸着面前虎皮,就好像亲手触摸到了自己的过去。 有他刚刚高中进士的意气风发; 有翰林院中与同僚针砭时弊的潇洒,对朝局的不满对王振的不屑; 有任主事对陋习的抗争; 更有外放为河南府知府时的踌躇满志。 此时的他眼中满是追忆,可接下来画面变化,渐渐没了那份心安。 当自己第一次收下伊王所送文房清供,他想的是读书人之间的交往,君子淡如白水; 年节时的名贵珍宝,他说那是朋友的馈赠,不应该拒人于千里之外; 又是那尊金佛,只是希望老迈父母可以受到保佑,健康长寿,一个孝子所为,哪里有错了? 但是账本上那些虚幻面目,却一点一点的让他感到陌生起来。 大概是是第一次为伊王解决“麻烦”开始,那是一个“盗贼”偷了王府千金,虽然口供内容多有出入,但是,王爷怎么会冤枉一个毫不相干的人呢? 不会吗? 李大仁眼前景象变幻,那一幕幕过往交替浮现,自己向往的一切都被后来的现实击散。纵使他顽固的想抓住曾经也无济于事,破灭之后只剩自己这幅曾经厌弃的模样,冲着自己微微一笑消失在账本里。 李大仁低声抽泣着,嘶哑开口:“罪臣认罪,虎皮上所述俱是实情!请皇上惩处!” 朱祁镇欣慰李大仁的转变,但是伊王心防仍未打开,他微微沉吟片刻,终于将手中最后一个杀手锏用了出来。 一道铁链在地面上滚动,世子諟钒自后堂进入,憔悴的脸上还带着泪痕,手脚被刑具摩擦出了道道血痕。 諟钒向着朱祁镇跪拜行礼,然后转而跪向他的父王,许久之后才直起身子。 “爹,认罪吧!” 第二十七章 丢卒保车 这还没完,世子之后,还有他新纳的妾室,有他最宠爱的妃子,亦有他的发妻伊王妃。 “认罪吧” “认罪吧” “认罪吧” 所有人都在劝他,这三个字在伊王脑海中掀起了滔天巨浪,这个始终镇定的老狐狸,终于露出了他脆弱的一面。 他双目赤红的看着这些人,一字一顿的质问着眼前的至亲之人:“你们是本王的亲人,是伊王府这把大伞下共同躲雨的人,还享受着孤带给你们的荣华富贵!为什么?你们又凭什么指证我?” 目光所过之处,四人皆不敢与之对视。 “父王,您犯错了,就要认错,孩儿请您认罪伏法!”世子噤若寒蝉的说。 “哼,想让我死,换你的爵位永存?你们也是这个心思吗?”伊王又问其余家人。 门外百姓议论纷纷 “你看这王爷当的,孩子还没普通人家孝顺呢,他再有错,也是自己的爹不是,哪有逼着自己的爹认罪伏法的?早干什么去了?” “说这话有点良心吗?你们家没被涨过租?有闲心同情这个吸血鬼,你是不是也跟他一伙的?” “你这人怎么说话呢?我就说句公道话,怎么就成跟他一伙的了?” “别吵了,都是被压榨的百姓,为这个吵多傻啊!” “你说谁傻?” “就是!你说谁傻?” 到处都是这样的谈论,说伊王手段残暴者有,说世子不孝的有,说那些妻妾无情大难临头各自飞的也有,不是有官差时刻维持秩序,这时打起来的恐怕都不止一处。 朱祁镇眉头拧成个疙瘩,这些身处其中的受害者,为什么反倒对自己所遭遇的不公无动于衷?反而都在谈论八卦? 可能是习惯了吧…… “伊王你可认罪?”朱祁镇心中烦闷,不想再待在这里。 伊王虽然失态,但是对自己的罪行还是据不回答,仍旧高高的昂着头颅,丝毫没有悔过的意思。 冥顽不灵! 朱祁镇也早料到这一点,招来李贤,让他当众念出账本中的罪状,等到读完已经日上三竿。 门外的百姓不但没有减少,反而逐渐增多起来,而起几乎所有后来汇聚于此的百姓都有同一副面孔,一副苦大仇深的面孔。 那些遭受伊王压迫残害的百姓,都怒视着堂上的伊王,恨不能将其生吞活剥,压抑着的狂暴随时都可能点燃。 “杀了他!” 不知是谁先喊了一句,随即引发了在场所有人的共鸣,群情激愤中有人开始冲撞大堂,一场民乱好像已经难以避免。 朱祁镇依旧平静的看着眼前的这一幕,轻声开口:“河南府百姓苦于伊王久矣,死刑本应复议三次,可面对汹涌民情,朕只能简化程序以安民心。着即,将伊王押往菜市口行斩首之刑!” 朱祁镇此言一出,经由官差传出衙门,原本激动的人群逐渐恢复理智,受欺压百姓多有失声痛哭者。 年富、田礼两人震惊的看着朱祁镇,一时间竟不知道如何说话。 商辂虽然惊骇朱祁镇的决定,但更多的是振奋神色。 郭懋所领锦衣卫则是毫无动静,仿佛要死的并不是一个王爷。 李贤却明白皇上这一杀,将会引起多大的震动,正准备无论如何也要拦住皇上的时候,却被人抢先出声。 “皇上!请允许臣说两句。” 声音虽然不大,却如闷雷般在苦主耳边炸响,他们看着那个突然跪下的高大身影,不禁心中忐忑。他们怕有人会像上次那样求情,然后皇帝轻轻放下手中刀剑。 朱祁镇意外的看着熊宗立,他如何也想不明白,这位太医院使拦自己的原因。 “熊宗立,你想干什么?” 熊宗立还是那张冷面,他生硬的从嘴里挤出几句话:“伊王烟馆有致人成瘾之患,如此毒物由他所出,百死难赎其罪,臣恳请全面禁食罂粟烟,有经营者严惩不贷,伊王所创立刻查封销毁!” 朱祁镇长出一口气:“准了!樊忠,将伊王拉倒菜市口,你主刀!” 樊忠兴奋跪在地上答应,拖着伊王就出了大门。 被熊宗立这么一打断,李贤准备好的满腹说辞都无处施展,眼看伊王已经被带走,只能长叹一声天意使然。 菜市口法场,伊王浑身已经被鸡蛋浸湿,他终于再没有那副高高在上的模样,满脑子都是??????,皇帝难道不怕第二次靖难吗? 不过没有人会管他的想法,樊忠俯身将伊王脖颈处的头发拨开。 “我说了,这次要亲手砍下你的脑袋!” 手起刀落,鲜血溅起数尺高,一颗圆滚滚抛出去老远,家中有肺痨病人的纷纷上前接取鲜血,维护治安的衙役都收到了一两枚大钱。 骚乱终结,原本拥挤了半个城池的人群多数已经还家,只剩小部分真正的苦主还在等候着案件的审理。 当夜,承诺明天继续处理伊王府问题,才将仍然众多的百姓劝返。 朱祁镇自然不会一直留在公堂上,杀了伊王自己的任务就结束了,至于其他人,就留给年富去办吧。 府衙内宅中,奢侈的连桌椅都是金丝楠木打造,在灯光的照射下熠熠生辉。 “皇上,请您将我下狱!”李贤跪在地上叩首道,这是他想到唯一的办法了。 朱祁镇趴在桌上,有气无力的抬起眼皮看了他一眼说:“你怕我会成为建庶人?” 李贤朗声答道:“臣不敢!只是国家刚刚经历大战,各地藩王纷纷入京勤王。此时处死伊王夺去封地,不仅让藩王寒心,还会让天下人觉得您薄情寡恩。” 商辂忍不住劝道:“原德兄,断不至此。建庶人当时是借口削藩,并没有现今伊王证据如此充足,也如此骇人听闻。” 李贤看了商辂一眼摇了摇头说:“弘载,你入仕这么久了,难道不明白,你相信什么跟事实完全没有关系,这个道理吗?” “我……”商辂哑口无言,虽不愿意承认,可他也明白李贤说的是对的,肯定有人将此事联系到建文削藩上。 “皇上!为今之计只有让臣担下各地藩王的怒火,才能减少您施政的阻力啊!”李贤动情再劝。 听得此语,朱祁镇终于不再葛优瘫,他直起身子,灼灼目光直视李贤说:“朕不是建文,你们也不会成为牺牲品,朕要你们拿出自己所有才学,与朕一起为大明百姓计万世太平!” 第二十八章 基操 朱祁镇坚定的表情让众人折服,李贤默然起身。 正巧年富觐见,朱祁镇也想跟这位故人好好聊聊。 “臣年富,恭请皇上圣安。”年富行礼道。 朱祁镇问:“不用这么多虚礼,快说说今天审案有没有什么新的收获。” 年富沉吟一下,好像有些不知道怎么说。 朱祁镇与其余几人对视后,有些意外的问:“是牵扯的人太多了?” 年富为难开口:“也不能这么说,要说牵扯面广,倒是确实广,整座洛阳城几乎都牵扯在内。主要是好像所有人都有罪,又好像都没罪,所以臣一时语塞,不知从何说起。” “哦?”听年富这么说,不止朱祁镇,除开了熊宗立外的人都起了兴趣,也有意将李贤所言尽快覆盖。 “你快详细讲讲,朕都好奇了。”朱祁镇问。 年富先打了个预防针:“皇上,臣也不知这么说对不对,就举例子跟您说,您要觉得我说的不清楚可以随时叫停。” 见朱祁镇点头,年富这才重新整理思绪,开始将自己的见闻说出:“皇上,今天的案子,可以这么说: 一个商户家中亲戚是王府中的管事,有些小地位,能见到王爷,可是没官身,只有伊王赋予的一些家中权利。 有天,商户托这个王府的管事,给他找了一个铺面,可能让人看上,还能赚钱的铺面肯定都是有主的。而对方恰好也认识王府的小厮,却因为没有管事的地位高,导致被迫转让店铺。 过了一阵,这个商户在“抢来”的店铺中,比如是家酒楼。仗着自己亲戚是王府管事,掌柜的将王府属官的亲戚打了。 然后那些属官等拥有更高地位的人出面,一番运作之下,将这位掌柜的赶走,把自己的人安排做掌柜,然后无限循环下去,半城的百姓就几乎都成了苦主。” 商辂有些不解的问:“年大人,依你所言,应该不会有这么多人吧?毕竟官员与管事都有定额的。” 年富无奈一笑说:“我本也是这么认为,可后来才知道,自从伊王垄断了城中商铺之后,愿意留下来的多多少少都跟王府有些关系,七大姑八大姨的更多,都是关系托关系。 甚至说我刚才举得例子已经算是比较大的事例,像争着给王府倒夜香的、收剩饭的,那些老板的亲戚跟着又干了什么活的,都是被影响的范围。 至于说因为王爷宠爱的妾事、喜欢的属官、下人的变化,能带动一整条产业链的改变,在这些人看来都是再正常不过了。 更畸形的是,因为王府是这个系统的最高层,所以哪怕是被王府的欺负几次,普通人也完全不当回事,甚至认为是理所当然。” “这……” 几个人大眼瞪小眼,实在是不知道怎么形容了。 或者说不敢形容,因为太像…… 朱祁镇也意识到了这个问题,如同王朝步入成熟稳定时,总会有大鱼吃小鱼、小鱼吃虾米形成巨大的未知生物。这时的丛林法则会变得含蓄,甚至会人为覆盖一层光环。 正如现在的大明一般,门阀林立,名臣如杨士奇,一样在家乡兼并了许多田地,如同当地土皇帝一般,而为了笼络人心,皇帝往往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至于武将,就更加明显,那些军户、屯田是他们天然压榨的对象,而因为户籍性质的特殊性,导致军户无法反抗,只能逃亡。 这也是于谦令人折服的另一个原因,在这个时代,他也只是靠俸禄过活,官服里面打满了补丁,被杀时抄家都没能找出什么家产。 朱祁镇有些失望,只是小小的一个城市,就折射出整个大明的现状,更令人忧心的是百姓自己不觉得有什么问题,只是认为世代如此,便默默接受了…… 可从来如此便对了吗?难道非要等到社会矛盾淤积到不能缓解,到时重开天地,让满清再误华夏三百年? 思想启蒙、开启民智,从普及教育开始!这又有一个前提,就是粮食,家里要有余粮才能有上学的心思。 可现今的美洲大陆还没被哥伦布发现,那些高产的粮食如:土豆、玉米、红薯等还静静的待在自己的原产地。 以目前的农业技术来说,有了这些新品种才有了促进社会进步的基石,甚至是进行催动工业化发展,自己要加快步伐了。 朱祁镇自己也没料到,因为一个贪婪的贵族,能联系到这么多的问题,举一反三了属于是。 “会当媳妇两头瞒,年富,你是朝廷的布政使,一省的媳妇,这个事你看着办吧。”朱祁镇不再纠结于制度问题。 年富松了一口气,从他开始说这个问题,就一直是战战兢兢的心情,伴君如伴虎,就怕自己那句话让皇上不高兴,自己就完了,幸好皇上英明,没有过度解读自己的意思。 “食君之禄忠君之事担君之忧,都是臣的本份。”年富说。 朱祁镇却纠正道:“食民之禄忠民之事担民之忧。” “皇上圣德!”一群人的彩虹屁纷纷。 “只要有这个心思,就没有办不好的差事了。”朱祁镇定了调子。 可偏有人要唱个反调 “臣想提醒一下,君臣佐使,药中主药药效对了,辅药才能发挥更大的作用。”熊宗立还是如此直男。 不说金齐、樊忠,就连一向直言的商辂都露出了一副不善颜色。 “大胆熊宗立,看病看糊涂了你是!天子面前说什么疯话!是给钱家儿子看病看累了?还是走路太多身体跟不上?”李贤赶忙替熊宗立辩解。 朱祁镇说:“哦,说的有理。熊院使倒是有当代魏征的样子,只是朕却比不上唐太宗哦。” 众人皆是一震,就连做人如用药一样严谨的熊宗立,此时也露出惭愧神色。 他说:“臣如何能比魏征,就是一个治病的大夫罢了,皇上如此自谦,成就定然会远超唐太宗。” 像一路走来的李贤等人,深知熊宗立说出这种类似拍马话的不容易,都觉得熊太医深藏不露了。 朱祁镇知道熊宗立说这话有多难,却不以为意的说:“但求实事确能做到吧。” 年富对皇上与臣子商业胡吹没什么太多的感受,只是想着可能是君臣间的日常操作。 “行了天色不早,都回去休息吧。” “臣等遵旨。” 第二十九章 反对就当我没说 静谧秋夜,虫鸣旷野,洛河缓缓流过洛阳城内,经过白天的公审,许多远迁的原住民自现住地而来,此时方才能才赶到。 为了将这次的伊王事件完美解决,朱祁镇命令特大开城门三天,客栈也要求整夜值守,为老乡开通了特别通道。 凌晨五点,卯时初,远来告状的人群基本都已经进城,只是城门还是按照要求没有关闭。 实际对于值守的卫士,此时已经换班,是新的一天了,又该有新的生活开始,早起出城人渐渐增多。 一辆马车由三匹高大军马拉动,缓缓从北到南沿定鼎路走来,到了南城门前,马车停住,一守城官兵上前察看。 可能是因为皇帝在洛阳,今天的守城官兵也显得格外和蔼可亲起来。只是例行盘问后,连掀开轿帘的多余动作都没有做,就放众人出城,当然也就没看到当今天子朱祁镇也在其中了。 “皇上,您真的还要继续向琼州去吗?恐怕京师又是一场地震了。”李贤忧心问道。 朱祁镇擦去眼角异物,掩嘴打了一个哈欠,然后伸手擦去眼角眼屎,金齐递上毛巾,将手上眼屎擦去。 “啊哈~李贤啊,咱们这次出门本来就是为了琼州疟疾,已经在洛阳滞留几天了,当然要尽快赶往目的地。”朱祁镇理所当然的说。 “哎呀,李贤,你现在怎么婆婆妈妈的?”朱祁镇见李贤还想再说,就有点嫌他唠叨。 “金英应该已经到京城了吧。”朱祁镇自问自答的说:“这么大年龄了还跑来跑去,也着实是辛苦他了。” 李贤苦笑一下,只能止住话头,天色尚早,轻微鼻鼾声自车厢内传出,与车轮荡起的烟尘一起随马车远去,消失在清晨的昏暗里。 河南府府衙 “皇上走了?”河南都司指挥使田礼忐忑的心情终于平稳。 “是!守门的兄弟亲眼所见,锦衣卫指挥方达亲自送出的门。”副将恭敬说道。 田礼忙追问:“是方达送出门去的?有没有听到什么别的情况?” “倒是没听见皇上有其他吩咐,只是方大人特意交代守门兄弟要告知大人。”副将犹豫着说。 “特意告知我?”田礼粗狂的眉眼跳动一下,急匆匆出门。 不多时田礼魁梧的身影出现在年富房门前,此时房门大开,年富正坐在桌上品着香茗,好像在等人。 眼角余光见人来了,忙请田礼坐下,茶在人落座之前已经倒上,不多不少刚好七分。 田礼开门见山的问:“藩台大人是在等我?” 年富诧异的看着田礼,反问一句:“难道田将军不是专程来找我?” 田礼强装出轻松表情,打了一个哈哈:“知道知道。” 年富语气却开始变化:“既然将军知道,那我就不得不问一句,将军可知罪?” 田礼脸上僵住,不自然的说:“藩台大人这是什么意思?皇上刚走,您要参我是不是晚了点。” 年富冷笑一声问:“将军真觉得皇上不知道吗?” 田礼心里咯噔一声,却还是装出一副轻松模样说:“藩台大人是封疆大吏,我只是掌管兵马的指挥将军,总归是由您节制,您若是对我有什么意见,不妨直说,我老田是个武将,没那么多弯弯绕。” “田将军如果非要装傻充楞,恐怕就太辜负皇上的一番心意了,也辜负了我与方达大人的保举。”年富失望的说。 “你说……” “我想皇上对河南府是如何知晓他的踪迹,定然是还有疑惑的。”年富直视田礼。 田礼怔住,手中的茶杯不上不下的放在哪。 “我、我,这跟我有什么……请藩台救我!”语无伦次的田礼终于捋顺了舌头。 年富皱眉佯装惊讶:“田将军这话是怎么说的?你怎么会有危险?你可掌握着河南数十万的大军呢。” 田礼听闻此言竟直接跪了下去,年富却先一步拦住了这位都指挥使。 一抬头,田礼正对上年富那慈爱的目光,心里瞬间踏实了不少。 年富将田礼扶到座位上,没有再开玩笑,而是正色说:“田礼,你也不用跪我,求我。我既没有那个本事,也没有那个权力赦免你。 是皇上知道有人向河南府暗通消息,也知道了这个人是你,但是他惜你是个人才,这才让我与方统领提醒你,不要再行差踏错了。” 田礼一愣,他原以为是皇上不知道,年富想抓他把柄,却没想到朱祁镇原来早已经了解了一切。 也是,有方达这位锦衣卫指挥在,皇上怎么可能会不知道呢?枉我还以为做的神不知鬼不觉,却是徒增笑柄了。 “那皇上可曾留下什么话?”田礼问。 年富摇头,将朱祁镇跟自己说的那句话,与田礼讲了一遍。 “会当家的媳妇两头瞒。”田礼默念一遍。 脸上露出恍然神色,这是让自己好好配合年富,把河南的事做好,只要听话照做自己也就可以安全了。 “末将以后定然以藩台大人马首是瞻!”田礼行礼说道。 年富这次没有再拦,安然受了这一礼,然后才说:“皇上临走前与我说:食民之禄忠民之事担民之忧。希望自此以后,你我共勉。” 田礼反复咀嚼这一句话,一时间感慨万千。 “皇上真乃太祖再世啊!年兄!受教了!”田礼叹服。 皇城文渊阁 “什么?皇兄将伊王斩了?”朱祁钰惊愕的一再确认。 却是一大早就被叫来议事,进来就得到这么重磅的消息,郕王已经感觉自己的脑子都被吓麻了。 上次几人仍在,只是多了一个面色憔悴的金英,两天时间在京城与洛阳间一个来回,着实是吃了大苦。 而骤然得知这个消息后,不光是郕王,就连胡濙、曹鼐都是一副死了爹的难看脸色,只有于谦较为平静。 “这个是河南送过来的急件,里面有简要的情况汇总,让你们心里有个准备。”金英拿出年富的奏疏。 紧接着又拿出朱祁镇的圣旨说:“这个是皇上的中旨,推荐年富为都察院右都御史巡抚河南;王骥升授靖远侯。” 几人对视一眼,只能跪地接旨,随即由内阁起草正事文件,司礼监紧急批红,发八百里加急快件分别送到湖广、河南两地。 第三十章 不一样的人生 辰州王骥驻兵处 秋雨连绵,已经下了一天一夜,至今还没有停歇的迹象,王骥所带火器火药都开始受潮。 不过他并没有显露焦急之色,依旧与两天前一般无二,此时刚刚吃过早饭安坐在军帐中,望着那盆小小的祛湿炭火,微微有些出神。 “报!启禀伯爷,辰州锦衣卫指挥千户薛津携皇上圣旨前来,此刻正在大营外等候。” 王骥挑眉目光中闪过一丝意外,圣旨? “快请!”王骥立马起身迎接。 还没走出去,就听见哗啦一声雨水飞溅,一个浑身湿透的身影嘭的一声进了军帐中。 王骥刚想跪下去,却被薛津拦住。 薛津说:“伯爷,这不是圣旨,只是皇上的私信,不用行礼了。” 可王骥坚持跪了下来,说:“没有能出门恭迎已经是臣子失礼,怎么能再省了跪拜之礼?叫旁人知道,还以为我王骥不敬皇命!请天使宣旨!” 薛津倒也没有坚持,拿出一封密封好的信件打开,神色肃穆的念道:“王骥,你文官出身却领兵扫平边患,数十年为国守边,朕甚欣慰。 日前收到内阁所报,你所帅部众多水土不服者,望卿代朕多加抚恤,切不可寒了将士之心。 思之至此,朕顿觉有愧与你,古稀之龄仍不能享天伦之乐,望卿亦保重自身,待凯旋之日,朕要亲自为你接风。” 圣旨已经宣读完毕,王骥恍若未觉,深埋胸中的苍老面庞已经是老泪纵横。 “伯爷,圣旨已经宣读完,请您接旨吧。”薛津提醒道。 王骥这才叩头谢恩,匆匆擦去脸上泪痕,双手捧住那张薄薄纸片,声音嘶哑的说:“薛大人远来宣旨,本应该请你休息宴引之后,再礼送回辰州城。可眼下平越卫军情已万分紧急,实在是只能失礼了。” 薛津听出了王骥话里的意思,惊讶的问:“伯爷此时要行军吗?” 王骥已经套上了自己的盔甲,雷厉风行的点了点头,然后吩咐门外亲卫:“击鼓,进军!” “既然伯爷军情紧急,下官就不叨扰了,祝伯爷旗开得胜!”薛津抱拳。 王骥已经穿好了铠甲,激动的泪水已经被坚毅取代,他挤出一些笑容从身上取下一块玉佩塞到薛津手里。 “伯爷,这是何意?”薛津连忙拒绝。 王瑾紧握着薛津的双手,声音动情的说:“薛大人,这是早年间在大兴隆寺中求得,可是我此行是去杀人,带着它难免玷污佛家神圣,既是是你为我带来了圣上的恩泽,这也你它与你的缘分,还望不要拒绝。” 王骥话说完就直接松手,连屋内的干燥都没有留恋,迎着大雨出了门。 长者赐不敢辞。薛津抓着那块白如凝脂的玉佩,心里不禁感慨。 不到半个时辰,原本一望无际的帐篷已经全部收起,原地只留下一片片逐渐打湿的空白,薛津站在一旁,看着令行禁止的军队逐渐远去。 薛津从同来的下属那拿出一只信鸽,将几行小字塞进它的脚环后,便将信使放飞。 两骑向着来时的路飞驰而去,只多了一块洁白无瑕的玉佩。 平越卫 原本被城墙分割的苗人与卫所士兵,此时正在外城中激战,张鸿飞与黄镐一起站在内城城楼上,脸上菜色更甚。 看着城下胶着的战况,张鸿飞忍不住说:“将士们已经很久没吃过饱饭了,再打下去就要输了。” 黄镐也深知张鸿飞说的对,可是此时就算想退兵,那苗人也只会死死咬住己方将士,想安全撤退,还不是时候。 “张将军,你是指挥使想必比我更懂用兵,这种战况,你有什么办法没有?” 张鸿飞说:“要想休战,只有先将敌人打疼,我准备亲自参战,以壮我军声势。城头上的事,就拜托给你了,黄大人。” 黄镐急道:“不可!你是主将,若是有失,定会让军心大乱,这平越卫就真的守不住了。” 不等张鸿飞说话,他身边的副将陶成竟从城墙之上一跃而下,张鸿飞一惊,赶紧低头望去,只见陶成手脚并用,如壁虎一般在城墙上四处借力,不多时就落在地面上。 陶成抬头对着二人说:“将军!黄大人,您二位且好好督战,我陶成去也。” 话音未落陶成就持刀冲进前方战线,双刀翻飞间,无数苗人授首。 顿时明军气势为之一振,陶成趁着此时,奋力带领大军冲击敌军阵形,以自己为锋切进了敌军之中,身后是如血残阳。 一番大战终于落幕,苗人暂时被击退到城外,张鸿飞与黄镐来到满是敌我双方尸首的战场上,鼻尖的血腥味浓郁至极,天气炎热外有强敌虎视眈眈,只能先行掩埋,为诸位战死的将士立下衣冠冢让后人祭拜。 终于找到陶成,他此时怒视着城外,身下是已经堆成小山一般的敌军尸首,虽已气绝,但是身躯依旧挺拔。 “陶成!”张鸿飞轻身叫喊,仿佛是怕吵醒英雄的美梦。他默默走上小山,伸手将陶成圆睁的双目合拢,抱着自己的袍泽经过黄镐身边。 黄镐看着这位已经熟悉的副将,只觉自己有悲伤情绪弥漫,但是脸上表情始终没有变化,只有对死亡的麻木。现在是对将士们,将来是对自己。 “我会向朝廷为陶成请功!”黄镐最终说出这么一句话。 “那就多谢了!”张鸿飞没有停步。 黄镐看者张鸿飞的背影,深吸一口气,坚定的继续向外城城墙走去,英雄抢回来的疆土,他要为陶成守好。 洛阳城外 出了城门之后,朱祁镇一行径直向南而去,准备借道南阳府再沿湖广省内线路自衡州前往广州。 此时已经走过了雄伟壮丽的龙门石窟,瞻仰过大佛真容之后,身边的山林溪涧景色逐渐增多,偶尔耳边能听到几声野兽吼叫,将胆小的金齐吓的瑟瑟发抖。樊忠如果此时恰好在车内,肯定不会放过这个机会,好好地阴阳怪气一番。 天地之大尽在众人脚下,只是同在这人世间,不知道什么时候那些为国守边的将士,也能有片刻的宁静,喝上一口茶,吃上一顿饱饭。 第三十一章 各有活法 从河南府到南阳府间,山路占了相当一部分,开辟不宽的道路两侧,全是土生土长的各类野树野花野草。 有时候坐车时间长了,人就有种想走走的强烈冲动,毕竟对于这个年纪的众人来说,闲不下来才是正常天性。 春生夏发秋收冬藏,九月的山野,除了加倍的清冷外,更重要的是成熟后的消逝,生命力逐渐走向衰弱,然后重新孕育新的生机。 朱祁镇目光所及,枝杈被肥硕的叶子压弯,山石少水土,大概是为了储存水分,不得不吸满了水分将自己的脉络撑的大大的,颜色虽然依旧苍翠为主,但边缘处已经开始出现一圈浅淡的黄色。 耳边啾啾鸟鸣,让人不自觉大口呼吸,顿感清新自然,望天地之广博,叹自身之渺小。 “公子,上车吧?”李贤跟在身后轻声问道。 朱祁镇没回头,依旧流连在这份恍若天人合一的感觉中,他太想出去走走,弥补曾经没有空白了。 “怎么,主事大人是累了?”朱祁镇调侃李贤一句。 李贤无奈一笑说:“公子说笑了,我又不是什么金枝玉叶,走两步路怎么至于累着,实在是山路崎岖,又多有蚊虫,还是在车里舒服点。” “你们也这么觉得?”朱祁镇问向其余人等。 熊宗立耳朵奇好,蹲在老远处的山坡也能听到两人声音。 他就说:“公子,我觉得走路挺好的,一地药草有一地的药性,只是这一两日间,就感觉受益匪浅。” 也就只有马车停下的时候,熊宗立才能做些自己最爱的事,怎么能愿意回到那辆阻隔了他与医道的马车上呢? 李贤撇了撇嘴反驳说:“道轩你见到草药就走不动路了。” 商辂正是尚未褪去青涩的年纪,自然也乐得在这山野间呆着,这会心情大好,指不定就能来一首千古流传的诗文。 “区区蚊虫小路,自然是不足挂齿,反正回去也要等樊忠他们俩回来,你累了就先回车上休息。” 朱祁镇这么一说,驾车的金齐脆脆的答应一声,马车的速度又比刚才慢了一点。 “李贤,你是河南人,算是到你老家了,这是到了什么地界了?你也给我们讲讲此地趣事,解解闷。”朱祁镇见李贤摇摇头就问。 李贤当然没有异议,思量一番后缓缓开口:“公子,我们此刻正途径大虎岭,为虎作伥的典故您肯定听过,相传中是现于南岳衡山。 这大虎岭中也有类似这么一个传说,说一个叫宋致的读书人,屡试不中,便绝了科举的心思,自己隐居在这大虎岭,独自开垦了一块荒地,每天日出而作日落而息。 有一日这宋致下山采买,竟在山中遇见一绝色,举止也很是端庄贤淑,宋致一看便心仪女子,殷勤的凑上前去搭讪。” “原德兄,接下来是不是读书人与富家小姐回家,被招为女婿,可成婚之后才发现对方竟是一女鬼?豪宅也成了破庙?”商辂不失时机的说。 朱祁镇也觉得这故事没什么新鲜的,也揶揄道:“李贤这怕不是你编的吧?” 李贤嘿嘿一笑:“公子英明,我确实是对这大虎岭不甚了解,就跟着名字随口胡诌了一个传说。不过我本来想说的是,那小姐是伥鬼,骗了宋致到……” “公子,我们回来啦。哈哈!这次打了大家伙。”大嗓门的樊忠还没露头声音就先回来了。 皇城文渊阁 “金公公,你不是说皇兄正在回来的路上吗?怎么也没信传回来,好让我们迎驾啊?”朱祁钰问。 金英面色僵硬,不确定的说:“皇上一向体谅臣子,爱惜民力,恐怕是不想惊动各地的官府吧。” “金公公,你掌管锦衣卫,皇上的行程你应该最清楚,怎么如今好像毫无消息的样子?”胡濙责问。 “源洁公,既然皇上不想让我们知道他的行踪,那就不要为难金公公了,还是将眼前的事定一定吧?”于谦建议道。 “皇上的安危大过天去,于谦,你应该比谁都明白,怎么能不问个清楚?年富的奏疏中,那伊王甚至有造反的心思,不是大军到的及时,此刻还不知道要出什么乱子,怎么能不管?”胡濙怒道,须发皆张。 “源洁公!”曹鼐拉长了强调也拉住了胡濙的手臂。 “您莫要生气,皇上既想亲自走一走,看看这大明锦绣,你我身为臣子,也只能做好分内的差事,我倒认为这也不全是一件坏事!”曹鼐说道。 “哦?曹万钟,我到要听听你所说的不是一件坏事,到底好在了哪里?”胡濙一瞪眼说。 曹鼐没有一丝不快,而是将胡濙按在椅子上,慢条斯理的说:“源洁公,您是仅存的先帝托孤重臣,自然最想看到皇上将这大明江山治理的国泰民安,能功追太祖那才更好不过了。” 胡濙倒没有反驳,静静的等着曹鼐的下文。 “可您也知道,翻遍史册也难有与太祖并称的豪杰,就连那汉高祖刘邦,也曾是泗水一亭长。只有太祖一人,是起于布衣,太祖甚至从来不避讳曾为僧、为乞儿的经历。所以太祖能建立大明,成自古以来得国最正之王朝,您说对吧?” 胡濙无法反驳,他也不会反驳这个事实,点点头。于谦已经知道曹鼐要说什么了,露出微不可查的微笑。 “既然太祖是自微末崛起,那作为现在的继任者,皇上去民间察访民情,定可以获太祖之圣泽,成不朽功业。”曹鼐露出激动的表情。 “说够了?”胡濙冷眼。 曹鼐一笑,并没有开口。 “那如杨坚、李世民、赵匡胤虽不及太祖,可也是一代明君,他们就差了吗?枉你饱读圣贤书,触类旁通可见万象。皇上的安危重要,还是你所说的那些事重要?难道这京城就没有太祖圣泽吗?”胡濙追问。 曹鼐还是不言,朱祁钰见场面逐渐冷了,只好出来打圆场。 “胡尚书,既然皇兄不想回宫已成定局,为今之计还是将眼前的急事决断了吧。不过金英,无论如何你都要将孤的信送到皇兄手里。否则,等皇兄回来,孤定要去太后处参你个谗言惑主之罪!” 却是将两边的想法都照顾到了,文渊阁内气氛缓和下来,金英轻轻应是。 于谦说:“这第一项:是否将陈懋召还,他是宗人令,伊王之事应归他处理。” 第三十二章 一碗大米 开封周王府 “怎么样,年富怎么说?”周简王有爝紧张的等着自己府中长史的回答。 他爹朱橚是朱棣的同胞兄弟,自然享有藩王中独一份的恩宠。可也难免被永乐大帝猜忌,为了自证清白,朱橚主动献还了自己的三护卫,成为藩王中的典范。之后更是潜心研究医药,著书无数,为当时的医药行业发展做出了很大的贡献。 他周王虽然跟朱祁镇关系相比大多数藩王都近,但是一朝天子一朝臣,朱祁镇跟他这个素未谋面的“爷爷”能有几分感情? 自从得到了伊王被当街斩首的消息,周王就再也没有睡过一次好觉,他就怕朱祁镇顺手把他也给收拾了。 “回王爷的话,年大人说皇上已经返京,请王爷不要准备迎驾了。”长史回复。 周王终于松了口气,等长史走后,从怀里拿出一纸信件。 “哎呀,大侄子呦,大爷就不陪你瞎胡闹了,我跟皇上关系可比你近的多了。”周王念念有词将信件放到蜡烛上,转眼间焚为灰烬。 大虎岭 此时朱祁镇等人在路边不远的一个避风石坑中,中心位置火焰升腾,四周是光秃秃的岩壁,一条溪水正好自旁边经过,堪称一个完美的天然烧烤店。 一头成年野猪被穿在一根成年人手臂粗的棍子上,蹭的油光锃亮的猪皮坚如磐石,无论郭懋怎么用力劈砍穿刺都无法破开这层防御。 “老郭,你不行啊!”樊忠坏笑着看着郭懋说。 郭懋斜了他一眼,也不管话里的怪味,将手中匕首扔给樊忠。 “这就对了嘛!都说了你老郭上战场杀人行,杀猪真不如我老樊。”樊忠得意的看着郭懋。 “小金齐,你知道这野猪该怎么开膛破肚吗?”郭懋转而考教起了金齐。 金齐看着那头巨大野猪,赶紧摇了摇头。 “行了你,别卖关子赶紧说。”朱祁镇踢了樊忠一脚。 樊忠傻笑一下,然后手里匕首插进了野猪的菊花里,顿时一股浓郁至极的臭味散发开来,樊忠迅速将野猪放进那条溪水中,开始操作起来,不多时水里出现了还未消化完全的猪粪,混合着殷红的血水流向下游。 “嘿,你们别看这脏啊,那可是好肥料,到那条河,那条河里的鱼就长得肥。”樊忠手里忙活着,嘴上也不闲着。 朱祁镇倒是见过村里杀年猪,不过野猪还是头一次,见樊忠如此娴熟,有些好奇他是怎么学会屠户的活。 “樊忠你是从……” “咴咴嘶,嘿儿嘿儿咴儿咴聿聿” 正欲详细聊聊的朱祁镇却听到自家马的嘶鸣,要知道军马受过训练,一般是不会发出这种恐惧下才有的声音。 朱祁镇一惊,怕不是遇见了什么绿林好汉了吧? 心里着急,却见郭懋已经翻身回到山路,然后传来一声吼叫:“熊太医,快回来!” 朱祁镇此时也已经来到山道上,骤然一看,就被眼前景象惊住。 只见一只身长三米有余的吊睛白额大虫,出现在山坡上,眼睛贴近额头,发觉自己已经被发现,正急速朝熊宗立扑去。 平越卫 经过两天的急速行军,此时王骥已经赶到战场外围,天色渐暗,苗人已经退回营地,此时战场中一片死寂。 “伯爷,侯爷!已经到达了战场外围,不如让将士们休整一会,吃个晚饭,也好趁着夜色袭营,打他们一个措手不及。”侯琎建言道。 王骥虽然老迈,可此时丝毫不见疲态,他眺望地平线尽头的城池,仿佛看到了无数战死的英灵,目光复杂。 他终于停下思索对侯琎说:“传令全军,目标苗人营地,延误战机者杀无赦!” “可是!将士们已经赶了两天的路,身子快吃不消了,进军对我军恐怕不利啊侯爷!”侯琎劝道。 王骥却说:“我军气势正盛,是一鼓作气消灭敌军最好的机会,等吃完饭谁还有心情打仗?听令行事就是!” 侯琎只得依言,时间不长,整支大军都收到了趁势击破敌军的命令,果然如王骥所说,将士虽然疲惫,可战意高昂,前些日子憋的那口气,就指望着这会发泄出来,几乎没有什么怨言的加快进军的脚步。 平越卫是连通四川与贵州咽喉之地,如果让苗人攻破,贼寇势必横跨两省作乱。贵川多山,又是不同布政司统属,到时剿灭难度必然上升数个级别。 也正是因为平越卫地处险要,平时屯兵皆是一地精锐,这才使得卫城坚持到了现在,前天由陶成夺回的外城已经重新加固。 苗人的营地就扎在城墙脚下,明军望着近在咫尺的敌人,却因早就没了弓弩火器等远程进攻武器而望洋兴叹。 再往南就是连绵起势的山岭,两侧树木已被苗人砍伐一空,成为他们营地的材料。 黄镐望着眼皮子地下的敌军,舌头在干裂的嘴唇上润了润,身后边是蹲在地上用饭的将士,碗里稀稀拉拉的只有几片树叶。 张鸿飞从城下上来,手里端着一碗干饭,朝黄镐喊道:“老黄,吃饭了!” 黄镐一看,怒道:“城里都断粮了,每一粒米都弥足珍贵,怎么能如此奢侈!我再跟你说一遍,官兵同食,大家吃什么我就吃什么!” 张鸿飞楞在哪里也是一肚子火说:“你是文官,按惯例是要吃干的。你看看你现在的样子,还有一点御史的影子没有?把你饿死了,朝廷怪罪下来,谁担这个责任?” 黄镐也自觉话说的太重,语气缓和下来,迎着张鸿飞走去,将那晚洁白如玉的大米饭接了过来。 城墙上的士卒望着那碗米饭,开始不自觉的吞咽口水,虽然不敢明目张胆的盯着,却都偷偷的将目光投了过去。 张鸿飞顿时露出喜色,瘦的皮包骨头的脸上,笑容比哭还难看,这个御史虽然说话是一贯的难听,可有事人家是真上,从来不搞特殊,张鸿飞这个大老粗自然对黄镐很有好感。 黄镐将碗端到嘴边,狠狠的闻了一口白米饭的香气,陶醉的闭上了眼睛,然后伸手捏了几粒米饭送进嘴里,细细的咀嚼起来。 第三十三章 下雨了 张鸿飞看着老伙计的模样,眼眶都湿润了,不禁笑道:“御史大人,这个时候就别含蓄了,快吃吧,吃完了你可还得盯着敌人呢!” 黄镐没理他,静静将嘴里的米饭咽进肚子,没有继续动作。 张鸿飞本以为黄镐是想找双筷子,正准备送过去,却见黄镐竟然走到城墙边,要把米饭拨进那个士兵碗里,士兵惊愕的看着黄大人,有些不知所措的呆立在哪。 “不许要!”张鸿飞怒吼一声,两大步迈到了黄镐身边,铁手死死抓住了黄镐手腕。 黄镐挣脱两下,手里的碗纹丝不动,他脾气也上来了,怒视着张鸿飞说:“我已经吃过了,张将军!请你松手!” 张鸿飞不为所动,直勾勾盯着黄镐,表明了黄镐不亲口吃完这碗饭,自己就绝不退步的决心。 黄镐用力挥动胳膊,可一个文官怎么能在力气上比过一个武将呢?那只铁手死死箍着他,丝毫没有让步,甚至还越来越紧了。 黄镐手腕感到一阵阵疼痛,只是刹那间碗竟然从手中滑落,噗的一声掉在城楼暗红色的条石上。 所有人都惊呆了,黄镐从牙缝里挤出三个字:“张鸿飞!” 张鸿飞终于松开了黄镐的胳膊,他蹲下身去,想伸手将米粒收拢起来,却又有些不敢触碰那些殷红,那是他的兄弟们。 短暂的犹豫之后,张鸿飞哭了,一个铁骨铮铮的汉子,流着泪收拢着脚边的饭粒。 黄镐张张嘴想说些什么,却说不出来一个怪罪的字眼,天地间只剩一声长叹,与大地的震颤。 “地震了?”原本颓然坐在城墙上的士兵迅速起身,却看见远处的大地烟尘四起,一杆赤红大纛在残阳的照耀下散发着迫人的光彩。 “老张!快起来,援军来了!” 黄镐的嚎叫使张鸿飞猛地弹起,望着天边的友军,眼泪再也止不住的淌下。 双手狠狠揉了揉眼睛,确定真的是友军之后,张鸿飞一扫方才做派,大笑着说:“哈哈哈,兄弟们跟我冲!为袍泽报仇的机会来了!” 黄镐本能的想要拦住张鸿飞,可无论如何喉咙里一点声音都发不出来,只是短短时间,张鸿飞已经冲下城楼,黄镐顺着城墙坐下,一粒一粒亲手将染血的米饭收集回碗里。 如此大的动静,苗人自然也知道了身后有明军援军进攻,等到王骥带人攻到近前,敌人已经拉好了架势,仓促组建的防御阵线前,歪七扭八摆了一排的拒马。 王骥没有暂缓进攻的节奏,本来大军中的骑兵也不多,大明境内平乱还是以步兵为主,拒马不说没用,只是对王骥来说,完全可以忽略了。 “儿郎们!为袍泽报仇!”王骥大吼一声,带着身侧的骑兵,瞬间撞击在拒马阵线上,战马嘶鸣声惨叫声灌入敌我双方的耳朵,在苗人惊骇的目光中,王骥麾下战士悍不畏死的将他们的拒马阵线撞开。 所到之处所有的拒马竟都被战马生生撞断,一匹匹骏马哪怕是死也是保持着冲锋的姿势战死,身上或多或少的刺入木桩,而自马上落下的明军骑兵,在地上翻滚后就扔掉了手里的枪矛,转而拔出身上的刀剑勾锤,状若疯魔般的冲向敌军。 苗人首领万万没想到竟是如此一边倒的战况,他们只是临时聚集而成,并没有很强的军事素养,要不然也不会久攻平越卫城关不下,此时见到如此悍勇精锐,纵使隔了半个战场,他也感到了胆寒。 就在这时,身后平越卫竟然也传出了明军的战鼓声,首领骇然转头,就见到城内衣衫褴褛,往日只敢依靠城墙防卫,从不敢主动出击的“缩头乌龟”竟也敢在这时候,向他们发起进攻。 首领脸上浮现恼羞成怒的神色,他大叫一声,亲自带领手下族人应战向张鸿飞,身后的明军冲锋如镰刀收割着苗人生命,苗人首领眼里只剩下那坚固的城门,那是最后生还的希望。 张鸿飞不知道苗人的想法,就算知道了也只会嗤之以鼻的唾弃一口,然后说:“痴人说梦。” 本就相距不远的两方很快就纠缠在一起,首领想象中的一触即溃并没有出现,对面那群衣衫褴褛,甚至看不出军人样子的“野人”,竟也抵挡住了他们的冲击。 他毕竟没有处在战线最前端,没有见到张鸿飞等人的样子,不然的话,他一定不会再有这种想法。 此刻的平越卫守军们,虽然骨瘦如柴,但那不带皮肉的骨架,偏偏就衬托的他们像是地府而来的阴兵一样。守军双眼闪烁着赤红色的嗜血光芒,接触后,可能是因为多日没有吃饱手上没力气的原因,没多久手里的兵器就被打飞出去。 每当平越卫守军失去武器,还没等苗人高兴,就会发现对面的明军忽然变了个样子,好像失去武器就解除了自己的封印,咧着大嘴狞笑着就向自己扑过来,哪怕是用手中兵器将那人反复洞穿,却始终不能使他们停下进攻的动作。 惨叫与恐惧展现在苗人的眼前,他们惊恐的看着不成人形的敌人与自己人,然后被张鸿飞带人淹没。 直到王骥带领大军席卷了战场,张鸿飞依旧没有停止进攻,那个苗人首领已经四分五裂,脸上依然带着深深地恐惧,可能他永远不会明白,自己遭遇了什么。 侯琎见到这血腥的一幕,忍不住歪过头去,就连久战沙场的老兵,此时也都被眼前景象震慑,唯独王骥深含着泪水的眼眸中充满了痛苦。 战场上一个守军下意识的扔掉面前的尸体,正欲继续进攻,可手才刚刚伸出去,就顿在半空,他疑惑的看着眼前陌生的军人,却始终有熟悉的感觉在提醒他:不要动手! “你们是增援我们的友军?”那人沙哑的声音传出,竟是张鸿飞! 王骥一把将张鸿飞抱住,身后明军大喊:“明军万胜!” 战场上口号响彻云霄,久久方才停息。 “将战死军马剥皮吃肉,为平越卫的兄弟补补身子!” 一场大雨落下…… 第三十四章 方言 大虎岭 “空山新雨后,天气晚来秋。明月松间照,清泉石上流。竹喧归浣女,莲动下渔舟。随意春芳歇,王孙自可留。” “咱们这可没有浣女,屠夫和猎户还差不多。”朱祁镇纠正李贤。 还是那处石坑中,剥好的野猪放在水里任由山泉水冲刷,旁边有一头猛虎,樊忠正在小心翼翼的剥皮。 “老熊,你可欠老郭一条命啊!”樊忠手上忙着也不忘提醒熊宗立。 熊宗立脸上充满心有余悸的神色,刚才的惊险景象让他如今都没有平静下来。 方才采药的他,正在聚精会神的研究一株草药,突然就听到郭懋的大喊。 本来还有些意外,平日稳重的郭懋今天怎么大呼小叫,可当他发现那头猛虎时候,才终于知道是什么令郭懋失色。 熊宗立连滚带爬的回到山道,身后腥风已至,顾不上考虑仪态,熊宗立浑身到处用力,这才顺着惯性向前又滚一段,堪堪从那只巨爪之下逃生。 就在万分危急的时候郭懋赶到了,面对猛虎手里钢刀咣咣咣就是三连斩,自己虎口都被震得生疼,可老虎的脑袋只是流出一点鲜血,并没有被这三刀重伤。 老虎摇摇头,虎目中的凶厉更胜。“嗷呜!”虎啸山林,陡然起风。 熊宗立被郭懋拉着才刚走两步,老虎就飞扑而至,眼见已经躲避不开,郭懋赶紧将熊宗立推开,双手抵住刀背准备硬抗老虎的扑击。 老虎前爪扑倒刀刃,爪子吃痛之下,猛地挥动右爪拍在郭懋的胸口上,铁塔一样的汉子就这么被一爪子拍到地上,张嘴就喷出一口血来。 老虎也随之改变目标,冲着倒地不起的郭懋就冲了过去,郭懋强撑起身,手中钢刀竖直向上,借着老虎扑击的强大惯性,在虎腹上划开一道巨大的伤口,老虎就此歇菜,肠子内脏的流了一地。 “老熊,想啥呢?赶紧给老郭包扎啊!”樊忠看着愣神的熊宗立,有些埋怨的说。 “哦哦、好!好!”熊宗立赶忙应道。 朱祁镇也看出熊宗立心不在焉,知道樊忠这个人五大三粗,说话容易让人难堪,就抢过了话头问:“郭懋伤势怎么样了?” 熊宗立已将郭懋胸口的淤血包裹住,认真的回答道:“皇上,幸好郭指挥使身体健壮,那老虎的一爪子虽重,但肋骨没有断,正好就地取材,将这虎骨熬汤,之后只要静养几天就可恢复如初了。” (保护野生动物!我瞎编的,不要当真哦!) 朱祁镇点了点头,有些疑惑的问:“按理说山道是在林子外围了,这老虎不都是在深山觅食,怎么今天这么巧让我们给碰上了呢。” 樊忠指着地上的死猪说:“估摸着是因为这个,那老虎鼻子比狗鼻子灵多了,血腥味一出现,这倒霉大王就被勾过来了。” 朱祁镇深以为然的点点头,心里总是不安稳又问道:“那这还安全吗?” “嘿嘿,公子你这就有所不知了吧。俗话说的好,一山不容二虎,除非一公一母!这种猛兽的领地意识都很强,除非交 配季节否则不会在同一个地方出现两只老虎的,你就放心吧!”樊忠笃定的说。 “那老虎是什么时候交 配?”朱祁镇有些好奇的问。 樊忠手猛地停住,有些僵硬的看着朱祁镇说:“我大明的老虎,除了奴儿干都司外,好像都没有固定的交 配时间……” 朱祁镇愣在原地,秋夜里风越来越大,吹得众人心里都是毛毛的,金齐更是胆小,看见狰狞虎头,身子不自觉抖动起来。 “公子,要不,我们还是快赶路吧,带的还有干粮,路上也断不至于饿着肚子了。”李贤吞了吞口水建议道。 朱祁镇也觉得有道理,野猪跟老虎这么可爱,怎么能有吃的心思呢? “上车,快赶路了,一定在天亮前走出这大虎岭。”朱祁镇迅速决断。 “可这,哎!好吧。那公子我给你弄条虎皮裘再走行不行?”樊忠看着那已经进度过半的残局,还是有些不甘心这么走了。 朱祁镇眼睛一瞪,在火光下显得面色有些吓人,樊忠不敢讨价还价,赶忙放下手里活计,胡乱在溪水中冲了两下,就追上了马车。 “驾!” 樊忠驾着马车,一行人迅速离开了这处宝地。 “嗷呜!嗷呜!嗷呜!” 已行至山脚忽听狂风大作,风声中夹杂着老虎的悲鸣之音,在山间不断回荡。 “好险!”朱祁镇擦了擦头上的冷汗。 自从过了大虎岭之后,一路再没有遇见什么猛兽拦路,一路顺风顺水的经过南阳府、襄阳府、荆州府、常德府,然后经洞庭湖水路入长沙府,沿水路一路向南自衡州府上岸,过郴州,终于在跋山涉水半个月后进入韶州府境内,正式来到广东。 韶州,得名于丹霞的名山韶石山,取韶石之名改东衡州为韶州,之后历朝沿袭。元鼎六年设曲江县时,便以韶关为县治。 此刻身边人影如织,已经是进入韶州府城内,到处都是“靓仔”“靓女”的叫声。 “这乐昌香芋腊猪手煲,腊香味与芋香味融为一体,真是风味别具一格的美食。” 朱祁镇回味着中午吃过的美食,忍不住的感叹一句,然后面带希翼的说: “也不知道这韶州府还有什么好吃的,实在是让人期待啊。” 自从遇见老虎后,熊宗立一路上沉默不少,此时听得朱祁镇的自语,忍不住接了一句:“福建人嘛。” 不理李贤几人头上冒出的问号,朱祁镇哈哈大笑起来,后世的调侃,原来这么早就产生了。 心情轻松,脚下走的就快,不长时间,朱祁镇一行已经远离了城门。 韶州府多山水,一条武江在城中穿过,相隔不远就有一座石桥,倒也方便众人马车通行。 来到城中的中心地带,身为交通枢纽的韶州府,有大量各地商贾经过。虽然口音繁杂,不过主要还是以粤语和客家话为主。至于朝廷的官话,只是官府中人才作为日常语言使用,在普通民众中并不常见。还好有熊宗立这个翻译,不然还真是有点举步维艰的感觉。 第三十五章 露天温泉 朱祁镇停步的这条街紧挨着水陆码头,是行商必经之地,方便他们休息一晚后尽早赶路,毕竟还有两个心头肉失踪,不能被一点口腹之欲就给拦住了。 “大爷,本店有韶州最正宗的特色菜,房间又大又舒服,绝对是您打尖住店的不二选择!”一个小二操着口别扭的官话,隔着老远向朱祁镇招手。 朱祁镇咽下口水,主要是小二说的话他能听懂,才不是因为什么特色美食选的这家店。 小二一看朱祁镇被自己吆喝过来了,赶忙拿着手里的毛巾迎上来,不由分说的朝朱祁镇身上挥舞起来。 “您远道而来,风尘仆仆,我们柳心居韶州分店,内置天然温泉,又有师傅松筋活血,为您赶走一路辛苦,包您住一晚就不想再走。”小二殷勤的领路嘴里不停介绍着。 “您小心脚下台阶!来人啊,将客人的马车牵到后院,精料好生喂养。”眼瞅着到了门口,小二大声叫道。 朱祁镇嘴角微微抽搐,怕不是来福客栈韶州分栈吧…… 小二弯着腰也没看见朱祁镇的表情,还在殷勤介绍着:“客人您自哪来往哪去啊?本店有送车服务,您要想渡江渡河的赶路不便,我们有专门的运货大船,可以帮您将马车送到指定地点,您只需要出一点人工费就行,保准比您自己出钱坐船要省钱省心。” 朱祁镇惊讶柳心居的业务,竟然跟后市的物流都相差不多。不过转念一想,物流快递行业就是从广东兴起,然后才做大做强的,这是多少年的发展才能结出的果实,也就没那多奇怪了。 只是不知道这柳心居跟三通一达一丰有没有什么渊源…… 朱祁镇扔掉脑子里奇奇怪怪的想法,走入客栈大堂后,入目就是武林外传的既视感,小二在将朱祁镇引到柜台,直接告退离去重新回到门口的岗位上,这倒是让几人或多或少的松了口气,终于有不一样的地方了。 “掌柜的,有七人间吗?”不等老板开口,樊忠张口就问了一个敏感问题。 长相明显南方人的掌柜,笑眯眯的看着众人,依然是像笑容一样礼貌的开口:“这位客官说笑了,小店最大的套房是三人间,您要是想住在一块,我就给您加几床被褥。” 见掌柜服务周到,朱祁镇挤开信口胡诌的樊忠说:“掌柜的别介意,我这同伴就是爱开玩笑,您就找几间相邻房间就行。” 不料掌柜的却很是认真的说:“客人的满意是我们毕生的追求,您要真的想住七人间,我就将楼上三间套房给您打通了,到时候,您几位也方便聊聊生意什么的。” 这下轮到朱祁镇大开眼界了,还有这样的?现场改房子?忙说:“不用不用,您正常找几间就行。” 掌柜热情一笑:“那行,就给您几位安排到一楼吧?离着温泉也近,省的您几位来回跑了。” “小二搓背!” “来喽!客官搓背一位!” 站在大堂里,还时不时的能听见这类对话,不过朱祁镇有些纳闷的是,心里就是感觉有点不对劲。 熊宗立的一句话解开了他的疑惑。 “掌柜你们这客栈,怎么还有温泉搓背,甚至刚才听小二说还有按摩的服务?我一个福建人可从来听说过你们广东还有这种地方。” 澡堂子是北宋时兴起,当时叫混汤,原本南北方都是一样的大池,可后来大概是因为水资源的差异,或是南北方人性格的差异,南方逐渐走上了独立卫浴的道路,这也是后世南北洗澡之争的原因,此时的明朝,广东等地已经是独立卫浴,朱祁镇自然觉得这个澡堂子奇怪。 掌柜的哈哈笑了两声说:“您看,客人是离开家乡太久了吧?自从我们柳老爷创建柳心居之后,分店逐渐开遍了大明朝,尤其是咱这广东、福建、广西、江西、浙江南方几省更多。 您老家福建已经开满了柳心居客栈了,您现在再去看看,有我们柳心居引领潮流,现在必定是都跟咱一样了。” 朱祁镇有些恍然的点点头说:“怪不得,你们东家生意做得够大的啊,大明朝哪都有生意。” 掌柜的露出表情自豪的说:“可不是跟您吹,不只是我们大老爷厉害,二老爷也厉害!他已经是一地的知府了!” “哦?那这么说,你们二老爷是在这广东做官了?”朱祁镇准备套套话。 不过不知道掌柜的是故意这么说,还是确实如此,掌柜只是回答:“这我就不太清楚了,平时很少听东家聊二老爷,也不让我们问,就说各有各的活法,不让我们乱打听。” “哦……”原来是兄弟俩关系不好,自己刚刚刚官商勾结的想法,倒是有点小人了。 “哎,客官您有什么吩咐?稍等,我马上过去! 您看您还有什么要问的,那边还有点事需要我过去。要是不着急我稍后去您那给您详细介绍介绍,您看行吗?”掌柜客气对朱祁镇说。 朱祁镇见掌柜的在忙,自己也确实问完了,就婉拒了掌柜好意,道了一声谢后就随跑堂小二来到自己一行的房间。 一进门,一股硫磺味就钻进了几人的鼻腔,郭懋第一个开始进门,四处打量起来,时不时翻动两下,又迅速恢复原样。 小二见怪不怪的说:“硫磺是用来祛湿的,各位客官若是不适应硫磺味道,我就将您房间内的收了,被褥想换新的也行。” 这后一句自然是对郭懋说的。 熊宗立疑惑的问:“硫磺过量有毒,你们这么用不怕有问题吗?” 小二应该是受过训练,带着职业的微笑解释:“您有所不知,这些都是已经稀释过了的,绝对不会影响您的健康。” 在得到了否定的答复之后,小二带着去看了另外的房间,最后决定要一个三人间给朱祁镇、郭懋、金齐,其余人分别住在两人间里,尽量集中,也好出了事之后有个照应。 朱祁镇自然是享用了最好的位置,窗外是客栈的花园,花花草草美不胜收,左手边就是店家宣传的温泉,留了半人高的门板遮挡,给女客以无限的遐想…… 第三十六章 蹊跷 一番收拾之后,朱祁镇总算住下,此时李贤等人换上浴袍找来,请朱祁镇一起去感受韶州的汤泉。虽然这里没有后世的美女技师,不过泡澡舒缓疲惫,自然也是极好的。 打开随身带来的浴袍,明黄黄的颜色,晃得人睁不开眼。明朝平民是不能穿这个颜色的,虽然龙浴袍非常的狂拽炫酷吊炸天,可在公共场合他就是不能穿,否则等他出去的时候,恐怕就是官府来人接了。 倒也不是朱祁镇矫情,只是他闻不惯这个硫磺味,现在没办法也只能忍通割鼻了。 因为现在没有女澡堂的缘故,倒也不用怕遇见女同胞尴尬。整个客栈面积不大,坐北朝南,三面都是客房,正南是大门,穿过门外走廊,一路向西走到尽头,向北一转廊道一分为二,一条是进浴室,另一条是去后花园。 走到花园入口,一阵风吹过来,空气中顿时充满了花香的味道。朱祁镇用力嗅了两口,打定主意要在洗完澡之后,在花园中坐坐,便迫不及待的步入帘布之后的温泉澡堂。 没有想象中人多,可能是由于临近晚饭的缘故,朱祁镇几人将浴袍放在一处。 离开换衣间后才发现里面被隔成了两间,中间有一道门分隔,外面是朱祁镇看到的露天浴场,里面是封闭的环境,边上还写着温馨提示:室外较冷,请老幼体弱者留步。 也因为密闭的环境,这浴室内满满的水蒸气,白茫茫一片,仅仅相隔个两三步的就看不清人脸了。搓背敲背的也都在这干活,屏风遮蔽的区域里,支起几张板床,人往上面一躺就是噼啪一阵敲打,打完之后浑身舒泰。 朱祁镇原本已经步入了露天的温泉,可刚推开门看上一眼,就被一股浓烈至极的酒气逼退,仓促间只见四个刺龙画虎的壮汉坐水里,边上不知谁吐了一地的秽 物,登时没了出来的心思,就在这密闭的浴室中待了下来。 虽然水中依旧有淡淡的硫磺味道,可已经淡到朱祁镇能接受的程度,水温也刚好,靠坐在池边周身毛孔都被打开。 “哎呦你说,真是晦气啊,好容易在外面跑个澡,咋遇见这帮损出。”边上一人埋怨道,一股辽东大碴子味。 随即应该是他的同伴开导说:“行了铁汁,咱是来做买卖的,跟这种煞 笔较那劲干哈啊。” “那不是那啥,你看咱在这呆了有几天了吧,啊?那家伙几个每天都这样,喝醉了就往那跑,完了回来搓背还撒酒疯,给搓背师傅整的抓心挠肝的,我就看不上这样式的。”那人又说。 “你在这说两句妥了,别惹事啊,咱可是担着东家的身价来的。” 同伴这么一说,两个人就都静了下来,不一会那人嘴里嘀咕着,带着心里的不忿走了。 朱祁镇也挺讨厌这种没酒品的,以前陪客户喝酒的时候,就老遇见这种酒品不行的。 一种是喝多了不走还不算,就爱去找人串个桌,不管认识不认识逮着就喝。 还有这种,喝多了就喜欢往人多的地方钻,一个不注意吐的那都是,你要说他他就跟你撒酒疯,完了还让你给他安排服务,不安排不走。 说曹操曹操到,刚回忆了不堪的过往,砰地一声门响之后,那几个喝醉的汉子就跌跌撞撞的走了进来,先是用力挥了挥眼前的白雾,一口粤粹出口:“吾丢雷老母啊!” 随着几人的渐渐接近,除了白雾被驱逐外,一股浓郁的酒气也随之而来,客人纷纷离开池子,本来就不多的浴池中就只剩下朱祁镇几个。 骂骂咧咧的纹身男,还冲朱祁镇几人看了几眼,好像有些不满几人的不识趣,嘴里继续骂骂咧咧的走了,也不知道是在骂谁。 “哎!”樊忠压不住火的又要说话。 朱祁镇手疾眼快的按住他摇了摇头,樊忠不甘的垂下了手臂,不过表情还是写满了对那些混混的不满。 可能是对方几人喝多了,没有听到樊忠的话,朱祁镇预想中的冲突并没有爆发,几个社会大哥只是沿着既定路线走向了搓背区域。 “搓背啊!扑该!丢雷老母!”社会大哥赤条条躺在那,嘴里不停的念叨着,像是怕朱祁镇听不懂一样,说的竟然还是不太标准的官话。 “这小崽子,怎么嘴里跟吃了夜香了一样?”听着大哥骂人,樊忠忍不住说道。 “行了老樊,你少说两句。公子,我去找人给外面打扫一下,您过去休息会吧?”李贤见朱祁镇面色不太好看,以为是被樊忠的说法恶心到了,连打岔说道。 朱祁镇静静坐在池子里,水汽蒸腾掩盖了对方的面目,大体能看到对方的位置和动作。 四个社会大哥,在空无一人的搓背区里,却只有两个躺在那里,剩下两个人都在旁边等着。果真如那两位辽东汉子所说,这几个人是带着什么目的来的。 在大哥的催促中,两个瘦弱身影出现,看样子有些小心翼翼的站在一旁,仔细的从大哥头部开始搓洗,伴随着两人的动作,还有那一直持续着的骂声。 直到“哗哗”几声水流冲击,两人搓好了后背,这骂声终于停止。 就在朱祁镇刚以为,几人是专程来照顾生意的时候,变故陡生。 “啪!” “扑该,丢雷老母!*******” “熊宗立,发生什么事了?”一声耳光脆响,随后是社会大哥的谩骂。 熊宗立严肃开口:“公子,那人在骂搓澡师傅,说他们搓的不干净,不值两文钱,还说手太重给自己鲜嫩的皮肤都搓秃噜了。” 鲜嫩…… 不等朱祁镇等人阻止,外面顿时响起一声豪迈的笑声。 “哈哈哈,雷哥,您怎么还又跟这两个新人较上劲了!他们新来的手法还不熟练,我给您亲自搓您看怎么样?”却是掌柜的到了。 “你们是怎么做事的?”雷哥不满的责备。 “都是小店的问题,您别跟他们俩生气,我请您吃饭,您雅间请!” 掌柜将四人请了出去,自己却留在了浴室中,看着那两位搓澡师傅,先是叹了一口气,然后说: “耿师傅、王师傅,你们也看见了,小店实在是用不起你们啊,你们还是另谋出路去吧,这里有一点盘缠,希望两位不要嫌弃!” “我们不走,也不要你的工钱!你的损失我们会赔的。” 一道苍老声音如同闪电一般,照亮了朱祁镇的脑海,竟然是耿九畴! 第三十七章 流落至此 “耿九畴?” “哗啦” 一声后六个哗啦连成一片,虽然隔着茫茫水汽,可朱祁镇还是马上就听出来,这个年迈声音是耿九畴的。心里的激动压住了疑惑,他不顾脚下的湿滑,拨开白雾来到声源处。 “您是?” 或许是因为太久没见面,耿九畴没有第一时间听出来朱祁镇的声音,疑惑的看着雾气中。 刹那间水汽翻涌,朱祁镇如下凡的仙人般,浑身赤裸的出现在耿九畴的面前。 “皇!” 一到年轻身影失声,随即就如扼住了喉咙一般,下面的话咽回了肚子里。 朱祁镇这才注意到,另一个瘦弱的身影原来是王竑,两位钦差竟然在澡堂子给人搓澡?! 朱祁镇一把拉住两人,身后几人也在翻涌的白雾中显露出身形,一时之间狭小的屏风区域中,已经挤满了人。 “你们认识?”掌柜见这模样,就问。 从刚才的对话中,不难听出,耿九畴与王竑二人是刻意留在这的,朱祁镇此刻又突然怕因自己的出现,会干扰到两人的什么卧底计划,犹豫间并没有开口说话,而是等着两人先开口。 “对对对,这是我们的同乡,认识多年了。” “掌柜的您先请,既然有同乡到了,我们也就等到了家人,就不用再麻烦您了。”耿九畴身穿着粗布大褂,向掌柜的作揖说道。 掌柜狐疑的眼神在朱祁镇与耿九畴两人间转了转,可能觉得不方便问什么,点点头就离开了浴场。 虽然迫切想知道耿九畴的遭遇,但是众人都知道这不是说话的地方,带着两人回到朱祁镇的房间中。 一关门,耿九畴与王竑二人哐当一声就跪了下去。 “皇上!是臣等无能!”两人语气悲切,声音也哽咽了起来。 朱祁镇眼圈泛红,他不知道这两位朝廷大员,究竟做了怎样的心里斗争,才会心甘情愿到别人请都请不走,反而极力要求留在澡堂中给人搓背服务。 “快请起,是朕对不住你们,让你们俩受了这么多的苦。” 不怕领导生气,就怕领导哭泣。 朱祁镇红着双眼的样子,让这两位受尽磨难的臣子瞬间破防,原本强留在眼眶里的泪水顺流而下,啪啪打在青砖上。 见此一幕,就连一向以冷血著称的郭懋都很不好受,偷偷擦擦自己的眼角,然后故作冷硬的道:“皇上,臣去做正事!” 朱祁镇自然知道锦衣卫的正事都是什么,收敛起自己的情绪,寒声说:“给朕查个清楚,无论涉及到谁都要一查到底。” 之所以这么说,就是因为耿九畴与王竑二人能活着,偶然流落到这里打工,巧合的可能不说微乎其微,是根本不可能,一定是有人刻意为之。 朱祁镇想到这里,突然叫住了郭懋:“那几个醉汉也一并查了。” 郭懋回身行礼,转身迅速打开房门离去,已经到了晚餐时间,不时有跑堂小二经过,显得有些嘈杂。 有郭懋的“打扰”三人都有了压抑情绪的机会,况且两人都是当朝大员,些许挫折并不能改变自己坚毅的性格。 耿九畴年龄长过王竑,率先调整好自己的情绪,深吸几口气之后,开始向朱祁镇讲述自己的经历。 “臣是八月底到了广州,当时安乡伯已经带人控制住了形式,大多数田亩已经归还百姓,只有少量逆贼还在负隅顽抗。 随后臣与王竑分头行事,王竑以检查军务为由前往广州的各卫所,臣开始提审被捉百姓。 起初的几天还很正常的,臣问出的一些东西,跟京师时掌握的情况基本一致,官员侵占民田,是导致此次乱局的直接原因。 可其中参与官员人数之多,涉及衙门之广却令臣都是震惊不已,军中的情况,还是由王竑向您详说吧。” 王竑迫不及待的接过话头:“臣与耿侍郎所遇见情况大差不差,广州的四卫所屯军田,基本上都已经成为军官的私产,那黄萧养就是一个军户,所携部众俱是曾经上过战场的老兵,最是难缠。” 王竑经过这次磨炼,人也相比较出京前稳重许多,没有着急讲述自己的详情,在介绍完基本情况后,安静等待耿九畴的总结叙述。 耿九畴默契的说:“情况基本清晰之后,我们俩就准备上奏,让您跟朝廷也都有一个概括的了解。 可谁料九月,初四!初四那天晚上,有一个打扮成乞丐模样的人在衙门口等我们俩,确定了我们是朝廷派来的钦差之后,那人声称是黄萧养的亲弟弟,他哥有要事相告。” 朱祁镇眉头一挑惊讶的“哦?”了一声。 耿九畴解释道:“我们一开始没有准备过去,只是告知对方,既然知道我们来了广州,有冤屈尽可以来府衙找我们,不要藏头露尾负隅顽抗了。 可那人却无论如何要让我们亲自去见一次黄萧养,言说外面耳目太多不安全,只有在他们的地方,才能放心的将情况和盘托出。 还说,说是为了我们俩的安全着想,知道了之后很有可能会引来杀身之祸。可我觉得黄萧养并不可信,就拒绝了他。” “你们没去是怎么出的事?又缘何流落到这家客栈来了?”朱祁镇纳闷的问。 刚才听到这么一个神秘人的角色,他还以为是跟他前往面见黄萧养被俘,可听耿九畴这么一说,他们根本就没有见面。 王竑红着脸说:“去还是去了,当时我坚持要去见黄萧养。” 耿九畴重重叹了一口气说:“也亏得是有王竑主张,要不然我们就都跟安乡伯死在山沟里了。山路崎岖难行,我们用了几个时辰才见到了这位贼人头目,可还没聊上几句,他们就收到了消息,说有大批朝廷官兵追到,接着双方就陷入了一场大战。” “你是说黄萧养所剩人马不多吗?怎么还能与朝廷正规部队陷入大战?”朱祁镇不解的问道。 耿九畴脸上闪现莫名神色说:“唉,大战打响之后,安乡伯的兵马原本是占优的。可是突然间出现漫山遍野埋伏的贼寇,我军被伏兵击溃,安乡伯与指挥佥事王清不久战死沙场。 我与王竑随着溃军逃出了大山,出去之后才发现,城外到处都是匪兵,还将所有道路封锁。我俩乔装易容这才躲过了盘查,可身上已经没有盘缠。 也幸得这个客栈的老板,是远近闻名的大善人,经常收留无家可归的人,我与王竑为了躲避匪兵的追杀,这才躲进这里做了一个搓澡工。” “大善人?收留无家可归的人……”朱祁镇不禁陷入沉思。 第三十八章 有消息 虽然总觉得不对劲,可也只是直觉罢了,始终缺乏事实的支撑,而且刚刚明显那位掌柜已经准备请两人离开,倒是不像是跟这件事有关系的样子。 朱祁镇按捺心里的疑惑问:“那个地痞是怎么回事?” 这下轮到耿九畴脸红了,他支吾着说:“臣年老体弱,前些日子那人酒后来此,臣脚下一滑到将其撞倒了,从哪以后,这人每天都会来这找我的麻烦。” 朱祁镇乍一听有些想笑,倒是没想到,耿侍郎还能有这种经历。随之而来更深的,是对当时突然出现的敌军的疑惑,到底是哪来的人马? “后来还有广州的消息了吗?”朱祁镇问。 耿九畴说:“后来的消息就是听这来往的客人所说的,黄萧养在当天也死在乱军之中,现在的贼酋换了一个人,声势比以前大了不少。朝廷派了新的总兵官过来,我们也就一直待在这里等着新任总兵来找。” 李贤突然插嘴道:“耿侍郎,你说你们是被人追杀逃到这里,那你们有遇见过来此找你们的人吗?” 耿九畴果断的摇摇头说:“我们俩虽然只是在浴室活动,可是如果有人来找应该很容易就发现。我也想过这个问题,或许对方认为我们消失,就是他们想要的结果,也就乐见其成了。” “所以说一定有人在盯着你们俩,是不是?”李贤的声音中突然多了些惶急。 耿九畴也想通了之间的关节,赶紧用力点点头说:“既然皇上已经与我们见面,那对方肯定已经知道了朝廷派人过来,这样的话,我们现在处境或许已经陷入危险之地。” “很有可能就是与你意外结怨的那个地痞,他每天来的目的就是盯住你,就连掌柜与这家店所有人现在都有嫌疑。”李贤推测道。 “那怎么办?我们现在就雇船走?”樊忠烦躁的挠头,倒不是怕了,只是有朱祁镇在始终是不能放开手脚。 朱祁镇摇了摇头,面色沉静。 “现在走目标不是更大吗?既来之则安之,原定计划不变,等郭懋回来之后再商量下一步的动作。” 看了看都在皱眉沉思的几人,朱祁镇顿时觉得气氛太过压抑,有心缓解压力。 所以言语故意带着些怨气说:“哎呦,光顾着说话了,咱们的五脏庙还没供奉呢,这饭是出去吃还是叫进来?” 金齐是专门照顾朱祁镇的,见到皇上饿肚子,自知失职的说:“奴婢该死,奴婢这就去安排饭食,先让他们做好了,您想在哪吃就让他们端到那。” 朱祁镇无奈说:“行了别麻烦了,你们也都别一副愁眉苦脸的样子,瓦剌都打了,洛阳城也闯了,还差这个小小的客栈?出去吃饭去,顺便透透气。” 众人哪敢不从,口中称是的跟着出了房门,一开门正巧碰见回来的郭懋,拉着就一起进了雅间里。 所谓的雅间就是安排在门口两侧的桌子,三面竖屏风一面沿街。 虽然现在还没有玻璃,窗户纸是不透明的,可店家早就想到了这点,他压根就没糊那一层窗户纸,镂空的窗框外是湿润的夜风。 主次落座之后,跑堂小二拿着托盘过来了,露出标准的微笑说:“各位客官吃点什么?” “你们这都有什么特色菜一块上了吧。”朱祁镇不想跟小二多聊,就这么说。 “那可多去了啊,客官。光是我们韶州府就有:铜勺饼、香芋腊猪手煲、瑶山烟肉、油罩糍、翁源爽脆肉丸、糯米酿豆腐、曲江大塘扣肉、龙归冷水猪肚; 还有广州的白切鸡、水晶虾饺、烧味等,整个广东的美食我们都有,客官要是都让上来,不说您吃不了,咱们这个桌子也放不下。” 朱祁镇万没料到这家店业务这么齐全,小二竟也真的以为他要点什么特色菜,言语间很是自豪的样子,看自己好像在看一个土老帽…… 正准备说点什么挽回颜面的时候,隔壁雅间突然传出了一句熟悉的声音,不满的说:“翁源油罩糍、翁源爽脆肉丸,话说清楚了!你说那些个吃的,有几样是你们韶州城里的?” 说话间,一个刺龙画虎的壮汉突然撩开门帘进来,正是浴室中为难耿九畴的雷哥。 雷哥一愣,眼睛落在了耿九畴身上,迷离的眼神里充满了迷惑。 “你,你是?哎什么来着!你是那个搓澡的?!”雷哥辨认良久终于认出了耿九畴的上一个职业。 这话一出,耿九畴倒是没什么,朱祁镇的脸色就不好看了,欺负我的人,我还没来得及找你,自己先送上门来了。 “扔出去。”朱祁镇冷着脸说道。 “哎,你是什么人?”雷哥刚说了一句话,还没来得及反应,坐在门口的樊忠已经拎起他的头发,拖着就拖到了门外,一路上发出了如杀猪一般的声音,吸引了整个客栈的目光。 “你刚才说那些除了香芋腊猪手煲,其他各来一份,去吧,别愣着了。”朱祁镇对着呆立原地的小二说道。 小二终于回过神来,神色慌张的说:“客人,您惹他们干嘛?这下麻烦了,我现在就去找掌柜的过来。” 见小二慌乱,朱祁镇怕他忘了自己点的菜,连又喊了几句,小二终于远远地回了句“好的”。 隔壁桌的终于到了,剩下三个人状态还不如那个雷哥,被郭懋三巴掌拍的站都站不起来,连滚带爬的离开了柳心居中。 至于为什么不怕闹大,朱祁镇已经有了打算,既然对方喜欢暗中行事,那自己就以堂堂之势,碾碎他们!现在就等着唱一场好戏了。 “郭懋,让韶州府的锦衣卫都过来接驾,再通知广东布政司,朕来了。对了,有王骥的消息没有?”朱祁镇突然想起这事。 郭懋还真从自己的怀里取出了一个迷信,恭敬的送到了朱祁镇面前说:“刚刚收到的消息,请皇上御览。” 朱祁镇准备官宣,众人也都不再隐藏自己,拿出了朝廷大员的架势,一时间雅间中的气氛都变的沉闷起来。 第三十九章 给你一个面子 “皇兄,见字如面!宫中朝中大局还在等您主持,万望陛下以社稷为重,再不可轻易涉险,宜尽快回京与太后团聚,臣弟祁钰叩首! 您之旨意已经尽数颁布,有一喜讯与您通秉:赖您天威,王骥已于日前荡平叛苗,正于贵州清剿残余反贼。 只是河南之事还有些遗留问题,臣弟先行召回宗人令陈懋!已责令他将伊王罪行上达祖宗,褫夺国号,只是其余藩国难免有所顾虑,还是要留待您亲自处理。 还请陛下尽快还朝,臣弟祁钰叩首再拜!” “哼,还真是敢闹?郭懋,你替朕回个信,就说朕想问问那些闹事的藩王,他们是不是也想要锦衣卫的指挥权!”朱祁镇冷笑道。 郭懋的冷汗唰的自额头上冒出来,皇上这话一说,不光是那些藩王害怕,自己这个锦衣卫指挥使更是首当其冲。 朱祁镇看穿了郭懋的心思,有些无奈的说:“你怕个什么,朕也没有怪你。” 郭懋却耿直的告罪:“臣是指挥使,那史建白是臣监管不力,请皇上责罚!” 朱祁镇不想跟郭懋绕弯子,直接拿话堵住了他的嘴。 “郭懋你是要试探朕吗?好好干你的差事。” “臣不敢,臣有罪,请皇上处置。”郭懋趴跪在地上,汗已经湿透了衣服。 朱祁镇没有理会,命令道:“传旨给王骥,让他火速帅领兵马前来护驾,清剿叛苗余孽的事留给侯琎配合当地都司去做。” 郭懋不敢再讨什么责罚,老老实实依令行事去了。 看着郭懋出走的背影,朱祁镇也是幽幽一叹,每次吃饭睡觉就郭懋最忙,自己又不是个机器人,怎么能看不见他的用心?就是有时候心眼直了点。 “怎么不吃饭就出去了老郭?哎?”正巧樊忠从外面回来,见郭懋要走打招呼道。 见郭懋没理他,樊忠也不生气,嘟囔一句:“哎,怎么脸上这副表情?”顺手往自己衣服上一擦,留下一片殷红。 “公子,看样子那群地痞是去找靠山了,咱是?”樊忠问朱祁镇。 朱祁镇抬了抬下巴说:“朕让郭懋去安排了。” 皇上自称一出来,樊忠就明白了什么意思,马上收起那副二流子样,气场一变成为一个领兵将军,端坐在门口。 “菜来了,客官小心了哦。”外面传来小二的声音。 等到小二掀开帘布,刚有些笑模样的脸,顿时僵硬下来,感受到朱祁镇一行的气场,还以为是因为打了雷爷而担忧,顿时降低了说话的声音,悄悄将菜放在桌上。 “各位客官,我刚才已经与掌柜的禀报过了,您也不用太担心。如果他们再回来,我们客栈一定出面解决,他们找茬也不是一天两天了,是该教训教训。”小二说着让朱祁镇等人宽心话。 可等他说完却发现,这几个客人都还是这幅神色,感觉有点摸不着头脑的轻轻皱眉,难道是被吓傻了?可刚才那架势不像啊…… 小二只好弱弱说了一声:“您慢用,剩下的菜稍后就上。” 随着开始上菜,郭懋不早不晚回来,朱祁镇终于开始动筷子,先由金齐试毒,然后把菜送到朱祁镇面前,最后才是剩下几人分食。 小二虽然奇怪,也只是当这是北方客人家里的规矩,倒是对金齐每尝一道菜就要换一双筷子怎么都看不惯,觉得有点太不尊重后厨人洗碗的辛苦。 “这位客人,您是不是有些浪费了?一双筷子都够您用了,怎么尝一口就要换一双?这可都是后厨人辛辛苦苦刷的,你也不是皇上,还讲究试毒怎么?”小二终于还是忍不住的开口了。 还没等金齐理论,就听外面传来一阵喧闹,小二抬头一看,不知何时柳心居已经被大军包围。 那雷爷一副奴才相站在一人身边,抬起的手指正好跟小二的视线撞在一起。 小二大喊一声:“坏了!”赶紧跑去找掌柜去了。 朱祁镇就听见那雷爷说:“姐夫,就是这个人打的我!您可得为我做主啊!” 他的姐夫一身千户装束,有些不耐烦的看着朱祁镇说:“你打的我小舅子?自己出来!” 一个小小千户,众人都不当回事,继续吃喝继续舞。 “就是他们,你看姐夫!我刚才就说我姐夫是韶州千户所千户大人,让他们不要欺人太甚。 可他们非但不停手反而说,打的就是千户的小舅子。姐夫,他们今天敢不拿你当回事,明天就敢杀人,后天就敢造反啊。” 这话听得朱祁镇忍不住一笑,他回过头来说:“你挺大个汉子,怎么睁眼说瞎话?不是你先闯进我们的房间,还骂骂咧咧的,我们会把你扔出去吗?” 可不说话还好,一说话那雷爷当场就炸毛了,指着朱祁镇:“您看您在场他还这么嚣张!姐夫你可要替我做主啊。” 千户脸色也越来越难看,周围越聚越多的百姓纷纷对着他指指点点。 “这是怎么了?” “听说有人把赵千户的小舅子打了,这不是来找场子了。” “就那个恶霸?终于有人教训他了,什么东西,他姐夫也不是个好人,净欺负我们这些老百姓。” “对,打得好。” “打得好!” 这些话落在赵千户的耳朵里,不亚于用力扇他耳光了,赵千户涨红了脸扫视一周,虽然没有人敢跟他对视,可他还是感觉一直有人戳他脊梁骨,他要将那些外乡人狠狠收拾一顿,让这些人看看,这韶州谁说了算! “本千户数三个数,你要是再不出来,就不要怪我进去拿人了。”赵千户露出森然笑容道。 “赵千户,赵千户!您给我一个面子行不行?别为难小店的客人,小人给您赔不是了!” 掌柜陪着笑脸终于在门口的人群中挤了出来,店里客人纷纷瞪大了眼睛,等着看热闹。 “这人贼没意思,自己干不过人家,咋还有脸再找上门来呢?” “行了行了,你憋说话了,别给咱货扣了。哎,看来今天那几个人得遭罪喽。”辽东兄弟小声说道。 赵千户看着掌柜,竟是认真的思索了片刻才说:“你要保他们也不是不行,不过我的面子必须得找回来。” 掌柜一看事情有缓和的余地,立马答应下来:“谢赵千户给我们柳心居面子,您说,只要是我们能办到的一定包您满意!” 赵千户伸出一指说:“让他给我小舅子磕头道歉,喊三声爷爷!” 第四十章 怎么的,还想翻天? 顺着手指看过去,一张朱家祖传脸型出现在百姓的视线里,朱祁镇眼睛眯起一个危险的弧度。 这人该说不说,胆子挺大的,要是换个时候可能就不用死了。 “你说我?”朱祁镇问。 赵千户目光在看一个傻子一样,这么明显的结论,你还非要再问一遍? “不是你难道还是我自己吗?看在柳心居掌柜的面子上,本千户已经给了你一次机会,还不快滚过来?” “啪!”雅间内饭桌猛地一颤。 樊忠直起魁梧的身子,瞪着自己的牛大的眼珠,欲要将那人大卸八块。 一帮的郭懋也是忍无可忍跟着站起,只等朱祁镇一声令下就要冲出客栈去。 可是朱祁镇背起的手指摆动,两人见到后只好压着肝火站在原地。 “好家伙,虾仁猪心啊这是,这要是照做了以后还怎么见人啊,这哪行啊这,太欺负人了我说。” “奏是,多可恨呐!” 辽东大哥与天津大哥互相对视一眼,其中竟闪过一丝电流。 柳心居掌柜有些为难的开口:“赵千户还请再给我们柳心居一个面子,双方握手言和可好?您放心,赔礼一定会让您满意!” 可赵千户丝毫没有退步的意思,歪头看着掌柜不屑的说:“本千户够给你们面子了,别给脸不要啊,再给他一次机会,赶紧出来,要不我就要亲自进去抓人了,到时候碰着你们店里的瓶瓶罐罐的可不怨我。” “看这架势这外乡人可有点不妙啊。”围观群众倒吸了一口凉气。 “铁了心要办他,估摸着不按赵千户说的做,真就走不了了。” “你说这人惹他们干嘛,古语说的好啊,民不与官斗,找这不自在干嘛?” “哪是强龙要压地头蛇啊!分明是看人家好欺负,结果人家不吃这一套。” “其他都别说,本来忍一时风平浪静,这下可好,说不定人都回不去了,冤不冤?” 围观百姓都认为这赵千户拿捏定了这外乡人,赵千户也不禁浑身舒泰,这面子不就找回来了?只等对方跪下喊爷爷之后,自己在这韶州府的威望必定可以再高几层。 见那人迟迟没有动作,赵千户的耐心已经快消耗殆尽。 “你是要敬酒不吃吃罚酒了?” 朱祁镇无奈笑了笑说:“真要我出去?不再等等?” 赵千户仿佛听见了天大的笑话,笑得前仰后合的说:“怎么听你的意思,你不出来还是为我好?” “这铁汁不是吓傻了吧?” “奏是奏是。” “这时候还有心情开玩笑,心可太大了。” “我看也就嘴硬,老老实实道歉就完了,有柳心居掌柜的还真能让他跪?再磨叽想道歉也没机会了。” 掌柜的好脾气也有些兜不住,两边没一个省心的,尤其是这个客人,这么不识好歹,非要在这刺激这赵千户。 柳心居掌柜苦笑着说:“客人您就少说两句,别拱火了。给我一个面子,请您出来道个歉,咱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其他的包管没事,您不为自己想想也为自己同伴考虑,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啊。” 赵千户没有说话,掌柜的所说他自然不认可,可人毕竟在柳心居内,自己还是要给这刘大善人一点面子的。这一幕在围观百姓看来,就是朱祁镇越发显的不知好歹了。 “男人么,低个头认个错不丢人,不敢面对就不是个爷们了。” “就是啊,出来道个歉,自己也没事,掌柜的也好做人,拖着就没意思了。” “这家伙把你们能的,这头低了还恁么做人啊?” “您介么说,我可不认可啊,掌柜的这么替他说话,他们也不能太倔了,您说是不?” …… 看热闹的说话越来越过分,无非就是觉着朱祁镇给脸不要,又着急想看他被教训的心思。 朱祁镇不再废话,他回过头来似笑非笑的看着樊忠与郭懋,语气中杀气毕现:“走吧,咱们确实不是太不识抬举了,承担该承担的责任去。” 他脚步没有停,从几人面前经过,拨开了要前头开路的两人,坚持带头出了雅间,他还能被这种阵仗吓住? 看见朱祁镇终于有了动作,那赵千户冷若冰霜的脸上,出现了一丝笑意。 狗腿子一样的雷爷,此时心里也是一阵畅快:不是牛逼吗?还不是乖乖出来给我磕头认错? “姐夫,还是您厉害,这人刚估计都被吓得不敢动了。”雷爷趁机拍了一记马屁。 赵千户瞥一眼自己这位小舅子,看不上神色分外明显。 雷爷有自知之明,嘿嘿的在一旁赔笑。 客栈里的人群迅速分开,朱祁镇自内走出,在经过那位辽东大哥时,他轻笑着打趣一句:“大哥有见地,男人就是不能怂。” 辽东大哥挠了挠头,一脸的不知所措。 围观百姓见到朱祁镇出来,爆发出阵阵声浪。 “对嘛,这才是男人!” 柳心居掌柜也露出了微笑,他看着朱祁镇说:“客人莫怕,只要你道歉之后,我保证你们没事!” 朱祁镇点点头说:“那是自然,不过我还想问这位赵千户一个问题。” 赵千户不耐烦的说:“有话快说,有屁快放。” “既然你让我们道歉,那我想问问,是让我一人道歉,还是动手的人一起?” “这话新鲜啊,还有嫌自己丢人不够的,非要拉着同伴一块?嘿,真是见识了。”围观百姓顿时响起一阵嘘声。 柳心居掌柜蒙了,本来多简单的事,道个歉赔礼就完了,这人怕不是脑 子 有 病? 要不是东家定下的规矩,凡是柳心居内的客人,都要全力保全,掌柜早就躲的远远的看热闹了。 雷爷理所当然的直点头,嘴里说:“凡是动了手的,不管是打我还是打我兄弟,都要出来磕头道歉。” 赵千户自然没有意见,摆出一副表情,意思分明是按我小舅子说的做。 掌柜还真怕朱祁镇几个人吓坏胡言乱语,忙说:“客人不用真跪,道个歉就行了。” 还没等赵千户反对,朱祁镇却直接说:“那不行说跪就一定得跪。” 人群哗然,都在想这人脑子是不是进水了,掌柜也彻底无语,心里想着我也是尽力了,悄悄往边上挪了挪。 “见者有份,我们一块来的,自然要一块道歉,都去。”朱祁镇带着六人向赵千户走去。 赵千户看着七人,虽然有些搞不明白对方的意图,倒也不至于真以为朱祁镇要下跪道歉,不过对方如何,他却也不在乎,再怎么还能翻了天不成? 第四十一章 直取广州 一眨眼的功夫,朱祁镇已经走到赵千户三步之内,他看着眼前的粗狂汉子,只有简单的两个字出口:“道歉!” 而这话一出口,站在他身后的郭懋、樊忠两人就来到身前,围观百姓一看热闹没了,倒也真没谁真想看人下跪的,撇着嘴就要散去。 “噗通”两声。 有好事者回头看了一眼,一看可不得了,围观之人纷纷停下脚步,在原地张大了嘴巴,全场哗然。 只见原本趾高气昂的赵千户跟他小舅子,此时被那两位大汉死死按住脑袋,整齐的跪在了朱祁镇的面前。 “哎妈呀,可太刺激了。”辽东大哥惊愕的说道。 赵千户的脑海中的空白终于被驱散,他满脸涨红的吼道:“把这几个人都给我杀了!” 手下士兵这才反应过来,一个个拔出手里的钢刀,张牙舞爪的就要冲上来,只不过还没走两步,就顿在原地。 赵千户左等右等却不见手下,自己脑袋被制住也无法反抗,只能恼怒说:“都他妈死了吗?还磨蹭什么呢?” 按着他脑袋的樊忠嫌他聒噪,将其脑袋扭了扭,赵千户嘴里一声猪叫的看向了自己的小舅子,只见旁边的男人手里正抓着一面腰牌,上书锦衣卫三个大字。 赵千户额头冷汗顿时涌现,不过依然嘴硬道:“你们就算是锦衣卫又怎么了,本千户可跟韶州府的叶彪叶指挥是好兄弟,再不放开我让你们一样吃不了兜着走。” 说完这句话后,他就看到叶彪出现在面前,然后麻利的朝自己身前跪了下去,口中高呼:“臣救驾来迟,请皇上赎罪,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皇?叶指挥你胡言乱语些什么?”赵千户傻傻的发问。 原本喧闹的大街清净下来,然后他就见到包括自己手下的士卒,所有人竟然都跟着叶彪跪倒,一时之间山呼万岁之声震耳欲聋。 樊忠早放开了赵千户头上的大手,同样跪在地上,一时之间赵千户竟然忘了起身,他木然的向着跪拜方向看去,一身明黄龙袍的朱祁镇出现在他的眼前。 朱祁镇面带戏谑的笑容,低头与呆滞的赵千户对视。自己还是小看了这位千户大人的脑子,肯定是冤枉他了,这人也做不出来监视盯梢的事来。 “怎么样赵千户,朕现在给你磕头道歉行吗?” 赵千户咽了咽口水,下一秒突然涕泗横流的哭出声来:“臣有眼无珠,您饶命啊皇上!” 一边的雷爷再也没了嚣张的气焰,跟着“砰砰砰”在地上磕起了头。 朱祁镇没心思跟这种人一般见识,他目视街道尽头,一个高瘦人影快速赶来,身上的官服随着跑动猎猎起舞,只是片刻时间就冲到柳心居门前。 官服身影一个滑铲跪在地上,如同足球射门成功后的庆祝动作一样夸张,来到朱祁镇身边,正好在他的脚边停下。 来人拜倒高呼:“臣韶州知府甘泽迎驾来迟,请皇上治罪!” “告诉你们项大人了吗?”朱祁镇问。 他所说的项大人,就是如今的广东布政使兼广州知府项文耀。 甘泽猛 喘两口粗气,回答道:“臣接到锦衣卫的消息之后就立刻赶来了,还未来得及向项大人汇报圣驾驾临之事。” 朱祁镇也没有在意,他这一问纯粹是不想让气氛太尴尬,毕竟刚见面就要杀人,也挺不好意思的。 “为朕准备船,朕要即刻前往广州。”朱祁镇吩咐。 甘泽一愣,有些不知所措的说:“是臣有什么不到的地方吗?皇上如此着急离开?” 朱祁镇没有理会甘泽,转而问在场的百姓:“有谁受过这赵千户欺压的,尽管说来。” 然后低头告诉甘泽说:“你兼着监察御史的差事,案子你来判,等案子审完了朕要见到船。” 说完朱祁镇在簇拥中回到自己的房里,一时之间码头处人影攒动,如同赶庙会一般拥挤在柳心居门前。 “我嘀个乖乖,皇上刚才跟俺们说话了?!哎妈呀我的老天爷!祖坟上冒青烟了。”辽东大哥摸摸自己的脸。 “介介介,为嘛我刚才不挺身而出啊,说不定在皇上面前露个脸,马上就能光宗耀祖了。”天津大哥悔恨的只想抽自己的嘴巴。 朱祁镇的屋内,四位刺龙画虎的社会大哥躺在地上,身下一滩屎尿流淌,李贤几人虽然恶心,在皇上面前却只能保持微笑。 朱祁镇看着几人的丑态,仿佛鼻尖的气味是不存在的,只是轻轻皱着眉头,仔细思量四位社会大哥所招是否真实。 刚刚在自己的面前,郭懋将将锦衣卫逼供的法子用了个遍,那几人也都老实招了,他们确实是受人委托,故意来找耿九畴两人的晦气。 那天也是正巧,正愁想什么法子讹上耿九畴的时候,老耿刚好卖了个破绽,把这位雷爷给撞倒了,随后就是顺理成章的每天打卡,顺便监视。 至于说委托他们的人,他们至今没有见过面,每次都是在茶馆酒楼里隔着道屏风接头,每次的报酬就从前台取走,全程都是跟特务接头一样。 “咚咚咚……” “皇上,臣已经将赵煞案件审理结束,不过有些可轻可重的地方,还得您拿个主意。”知府甘泽站在门外汇报。 朱祁镇起身离开了屋子,随着门打开后,深深呼吸了一口新鲜空气。 “不用跪了,直说什么事?”朱祁镇问。 甘泽被金齐抬住胳膊,只好站在那里答话:“谢皇上,是关于军屯的问题。这位赵千户将麾下所有将士屯田全部侵占,只是往常此类事件都是罚俸处理,臣不敢擅自决定。” 朱祁镇挑眉,又是一个侵占屯田的军官,难道大明就没有老老实实当兵的人了吗? 心中恨极的他说:“依律当斩,依律行事。船准备好了吗?” 甘泽忙回道:“准备好了,已经停靠码头,随时都可以出发。那您看是秋后处决还是?” “即刻,另外屋子里的这几个人,也好好给朕查查,严办!”朱祁镇却是没有说关于耿九畴二人的事,给臣子留足了脸面。 一炷香后…… 朱祁镇站在船头,眺望着岸上码头,那位赵千户面向龙船而跪,身后刽子手大刀斩落,鲜血洒入河中激起几朵水花,随即一阵巨大的欢呼传入耳中。 第四十二章 意外 “皇上,外面风大,还是进船舱吧。”金齐站在朱祁镇身边小声劝道。 朱祁镇有些感慨的看着眼前的小太监问:“金齐,你也是安南人?” 金齐摇了摇头说:“奴婢是卖身进宫的孤儿,本来没名字,认了金公公做干爹之后,干爹赐的名字。” “哦……” 朱祁镇点点头又问:“你说你之前是乞丐,可国朝不是有养济院恩养鳏寡孤独者吗?怎么会成为乞丐的?” 金齐挠挠头,有些为难的说:“回皇上话,奴婢已经记不清小时候的事了。自打我记事起,就是养在乞丐窝里。奴婢也问过,他们只说我是父母扔在路边,他们看我可怜才将我带回去养着。” 一时间朱祁镇觉得自己好像问的多了,安慰的拍了拍金齐肩膀,接过金齐手中裘皮大衣,目光定定的看着水面。 此时夜色正好,一轮圆月挂在天边,在水面的倒影被波纹打破,碎成点点银光。 河中的波涛在这艘长四十四丈、宽十八丈的巨船面前显得十分渺小。 这是航海利器,目前最大的船形,船身包铁皮,上有三层船楼。早年是郑和出海用,如果不是朱祁镇来到韶州,恐怕要吃灰尘一直吃到朽坏。 “呼~回去吧。”朱祁镇轻呼一口气转身进入船舱内。 夜色正浓,底舱中的水手躺了一地,一个水手打扮的男人将蜡烛打翻在地,小火苗在蜡油的助力下迅速变大,逐渐吞没了整间船舱。 男人咧嘴一笑,爬出底仓后将大门紧紧关上,若无其事的来到甲板。 “两位军爷,小人去方便方便。”男人讨好一笑。 站在甲板上的锦衣卫虽然有些奇怪,可也没多想,只当这人想上来偷懒,就让开了身子。 男人在锦衣卫的注视下,将自己的裤袋解开,打开“水龙头”的时候,还回身冲两人笑了笑。 两位锦衣卫嫌弃的瞪了男人一眼,然后别过头去,耳边听见一阵口哨声。 男人见时机已经成熟,猫着低头看了一眼,虽然黑乎乎一片,还是吓得赶紧闭上眼睛,他也是没想到自己竟然怕高,可眼下再不走恐怕就走不了了,咬着牙闭眼一跃而下。 “噗通” 听见耳边的声音,两位锦衣卫赶忙回过头来,原本水手站立地方已经空空如野。两人急忙跑到船边向下望去,河面波涛阵阵,丝毫没有人的影子。 “那人怕不是掉下去了吧?”一个锦衣卫惊讶的说道。 另一人摇摇头:“兴许是困了,船一摇人就栽下去了,这人命不好啊。” “那我们?” “人已经掉下去了,就当没看见就行,毕竟私自上来的,我们要是说了也有责任。” “这……好吧。” 两个人全然装作无事发生的样子,回到了自己值守的位置。 “奇怪,怎么一股奇怪的味?” “是吗?我怎么没闻见?” 水下的黑影注视着大船远去,划破水雾,向着相反的方向游走。 时间不长,一艘小舟出现,男人爬上小舟与上面一人一起将目光放在大船的方向。 此时龙船里已经有火光传出,一股烟气在月光下飘荡向天空中。 前来接应的男人放心的舒了一口气说:“就看天意了,这下我们应该是安全了。” 水手男开始脱去湿透的衣服,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传来,接应的人刚想回头去撑船,却被水手男喝止。 “站好了,别看我。” 那人撇撇嘴说:“都是男人,还是大晚上的,我能看见什么?我……” 说话声戛然而止,人“噗通”一声落入水中。 水手男将手刀收起,揉揉冻麻的关节,轻声说道:“是我安全了。” 然后换上一套干净的衣服,将船驶向相反的方向。 龙船上,朱祁镇鼻子一阵发痒,睡梦中的他用力揉了揉自己的鼻尖,仿佛闻到了烟火气。 “大晚上的是有人烧烤吗?” 朱祁镇翻过身子,准备继续睡觉,然后一个激灵,迅速的坐起身子,鼻子又用力的闻了闻,烟火气越发的浓郁。 “不好!是着火了!”朱祁镇终于意识到是什么原因,也惊醒了一旁的金齐。 金齐猛地睁开双眼,慌忙问:“皇上,您口渴了?” 朱祁镇一边穿衣服一边说:“什么口渴了,是着火了,快去把人都叫起来,看看是哪着了,赶紧灭火。” 金齐这才清醒过来,连忙答应着就向门外跑去,一出门就开始大喊:“着火了!着火了!” 外面脚步声密集,朱祁镇迅速穿好衣服,此时的大船已经乱作一团,明显不是刚刚发现此事。 郭懋自底层上来,焦急拉着朱祁镇说:“皇上,水手底仓着火,火势太大已经无法扑灭,还请皇上乘坐小船速速离开。” “其余人都叫起来了吗?”朱祁镇稳住了心神问。 郭懋说:“已经都在下面等候。” 朱祁镇总算松了口气,没有人受伤就好,跟着郭懋一路向甲板而去,随着临近底仓,烟也越来越浓,逐渐已经达到了阻碍视线的程度。 来到甲板上,李贤等人已经灰头土脸的站在那里等待,明显刚才是救火去了,朱祁镇原本心里的一点芥蒂瞬间荡然无存。 有些责怪的说:“怎么不先上船?” 见没人说话,朱祁镇有些纳闷的往前走了几步,向下一看,原来只有一艘独木舟般的救生船。 心里顿时明白了这些臣子的意思,他想骂几句,却又不知道怎么开口,张张嘴终究还是什么都没说出来。 “请皇上登船!”耿九畴带头跪下,顿时除了朱祁镇外所有人都跪在了地上。 “怎么只有一艘船?”朱祁镇终于回过神来,无能狂怒道。 叶彪嘭嘭在地上磕头:“回禀皇上,只是时间仓促,许多应有配置没来得及配齐,是臣失职,臣罪该万死。” 朱祁镇痛苦的闭上眼睛,原来还是因为自己想一出是一出整出来的疏漏。 有可能是闭上眼睛后脑子清醒了些,他突然意识到,船不一定要坐,有浮力就好了,桌椅板凳不都是“救生衣”。 其他人好像是安逸惯了,竟然没有人往这方面想,也可能是大家都会游泳,所以本来就没当回事。 总之在朱祁镇的提醒下,锦衣卫一阵忙碌之后,终于抱着各式各样的木头漂在了水里。 朱祁镇没有坐在小船上,而是与一众大臣一同扒着船身泡在水里,远处大船燃烧着熊熊烈火,轰然沉入水底。 “走吧!”朱祁镇冷然开口,他倒要看看前面到底有什么牛鬼蛇神?!!! 第四十三章 试探 广州府广东布政司府衙 “什么?龙船失火沉没?赶快封锁消息安排人手,沿江而上搜寻皇上下落。” 一位身材匀称长相俊美,留着三缕长髯的中年男人,身穿睡衣,赤着双脚,大惊失色的对一官府吏员吩咐道。 等到吏员走后,那人一屁股向身后椅子坐去,心绪不定之下,这一下竟坐到了地上,身后桌椅与地面摩擦发出令人牙酸的咯吱声。 “老爷,您这是怎么了?”一个身穿同款睡衣,披着精美丝绸外袍的美妇人从内堂走出,见此一幕急急的向他跑来。 那人表情痛苦的抬起头,短促而急切的低声驳斥:“别喊!扶我起来。” 可妇人只是一个弱女子,在大户人家里长大,又赶时髦给裹了个小脚,哪里有这个力气将男人扶起? 男人愣是在地上折腾了好一晌,才挣扎着从地上坐起,身上已经满是虚脱的汗水。 “文耀,你这是怎么了?”美妇心疼的看着自己的丈夫。 跌倒男人正是广东布政使兼广州知府:项文耀,这位中年美妇是他的发妻,贡慕儿。 项文耀摇了摇头,没有透露出任何机密,只是说:“衙门里有急事,你快去将我的官服拿来,我要即刻前往处理。” “可是,你的伤?”贡慕儿担心的提醒。 “就是磕了一下,不碍事,你快去,莫要耽误了正事。”项文耀催促道。 贡慕儿无奈只能按丈夫的话办,等回来的时候不仅怀抱着一整套官府,手里还端着一杯热茶。 “官人,按你的吩咐,没有惊动旁人,可你这一摔妾身实在是心里不安,知道官人有公事要办,就先喝了这杯茶水再走吧。” 项文耀深情的看着自己的妻子,动容的说:“夫人放心,我已经无碍了,劳烦夫人替我安排马车,我要即刻出发。” 说完,接过热水一饮而尽。 片刻后项文耀坐上马车向外奔去,贡慕儿眼神担忧的目送丈夫,身边丫鬟掩嘴轻笑。 “夫人跟老爷可真是恩爱。” 贡慕儿脸上一红,胡乱的瞪了丫头几眼,幽幽叹气转身回了房间,大门缓缓合拢。 北江,一艘小船漂在水面上,身旁是十几个锦衣卫组成的保护方阵,幸好不是黄河长江这类大江大河,水下暗流不多,众人才能如此安逸的飘在水面上。 朱祁镇望着反射波光的河水怔怔出神,已经有人明目张胆的要刺杀自己了,这广州府还能光明正大的去吗?还是等王骥来了之后再做打算? 可是自己如果真的藏起来之后,会不会引发朝局动荡?有人借机生事该怎么办? 想到这里朱祁镇问:“郭懋,你鸽子还在吗?” 郭懋就在朱祁镇身侧,听见皇上问话,赶忙将脸别过来,然后迅速摇头说:“救火时都没有带出来,现在只能等到了城里,找到值守的锦衣卫才能传递消息了。” “我们顺水而下会飘到哪里?”朱祁镇问。 郭懋对广东的水陆交通都不熟悉,听朱祁镇有此一问,赶紧叫道:“叶彪,你来回话。” 漂在不远处的叶彪踩着江水来到朱祁镇身边,水下双腿象征性了跪了一下。 “回禀皇上,北江可直达清远府,到时可用清远卫所内传讯信鸽。而且只要进了清远广州就近在眼前,可让董兴总兵亲来迎接,到时皇上安全就无虞了。”叶彪答道。 “清远?”朱祁镇念叨一声。 然后眯起眼睛,有些纳闷的说:“既然能将龙船放火烧沉,可又为什么不直接安排刺客刺杀?是因为不敢?没有人手还是别的什么原因?” 心中疑惑,朱祁镇却又不想盲目走进未知的地方,他趴在水里始终不能想通这件事。 “或许,他们根本不是为了皇上而来,或者说是想让皇上以为他们是为了皇上而来?”李贤在对面开口。 “对啊!”朱祁镇眼睛一亮,随即赶紧下令:“返回韶州!就地清查此次事件!” 江水滔滔,水中人击水向岸边游去。 广州总兵府 “什么?你说皇上!”现任左副总兵的董兴扯着嗓门喊道,一脸络腮胡子在脸上炸开。 “董总兵,您小点声!这种事怎么能说出来?!!!”户部侍郎孟鉴一脸焦急的说道,说完之后还不忘左右看看有没有人听见。 董兴赶紧捂住自己嘴巴,一双大手伸出几乎将整张脸挡个干净。 孟鉴拉着董兴在一边坐下,靠着对方耳朵说道:“董大人,为今之计是要尽快向朝廷禀报,以防生乱啊!” 董兴将自己与孟鉴距离拉开,有些难以置信的说道:“皇上、天上,呸!那个上头情况还没有确定,贸然禀报,是不是不妥?” 孟鉴一叹,眼神迷离的看着脚尖说:“若是假的你我也只是受到申饬,顶多丢掉这身衣服,可若是真的,此时不报,就是天翻地覆啊!” “董都督!董都督快起来,有要事相商!”项文耀一瘸一拐的自门外闯了进来。 身边一个亲兵面色惨白的紧随其后,边走边想去拉项文耀,劝说:“您等我禀报再进啊藩台大人,您这不是想让小人死吗……” 董兴听到外面声音,眼睛一亮,几步走出正堂大门迎了上去,见到来人,顿觉亲切莫名的说:“项大人,我的藩台大人,您来的真是时候啊。快回去干自己的事,这边用不着你了。” 亲兵如蒙大赦,赶紧应是离开。 董兴拉着项文耀的胳膊,进入正堂后孟鉴已经站在哪里等候,三人对视几眼,未说话皆是先长叹一口气。 “唉!!!!!!” 还是董兴这个军中宿将打开话头说:“项大人,你来恐怕也是为?” 项文耀看着朝廷新下派的两个人,没有再试探的意思,沉声说:“绕弯子的事就别干了,已经到了这种时候,二位说说怎么办吧。” 董兴二人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的眼睛里看出来了一丝犹豫。耿九畴二人失踪的事还未查清,这个藩台大人自己还不清不楚的,能跟他掏心掏肺吗? 项文耀明显知道两人的意思,可目前的情况,自己再不做些事,就凭皇上遇刺,哪怕没有生命危险,也够自己被处死了。 “我项文耀虽然不是聪明人,但是事情还是能拎得清的,不管是皇上还是两位钦差的安危,在我治下出了纰漏,我这一地主官,怎么能脱得了责任? 为今之计就是尽快寻找圣上下落,全力将影响降到最低,然后将这些个蛀虫一网打尽,二位也才能不负朝廷所托,不然恐怕一个失职的罪名也是跑不了的,到时候就算杀了我项文耀又有什么用?” 董兴与孟鉴默默交换了意见,终于下定了决心,沙盘前人影闪动。 第四十四章 是他 江边波浪轻拍,水里突然冒出一个人头,然后人头越来越多,逐渐霸占了一段岸边,此时月色猛地一暗,秋霜已至,一股晨风吹来,朱祁镇抱着膀子不禁抖动。 “快,都过来围着皇上!”郭懋看出朱祁镇被冻得不轻,赶紧招呼人。 叶彪最是熟悉地形,在附近寻找到到一个避风的小坑,赶忙命令其余人等寻找枯枝败叶,不多时岸边就升起了袅袅青烟。 朱祁镇几人围坐在篝火旁,此时东边已经泛起鱼肚白,看着甘愿吹着冷风在外围放哨的锦衣卫,朱祁镇不禁眼里发酸。 叶彪带着哭腔跪在朱祁镇面前,抑制不住自己的情绪说:“请皇上治罪,是臣的疏漏才致使您遭此境遇。” 朱祁镇倒是豁达,他也知道是自己要求突然,周全的布置在时间上也肯定是不够,再者说自己是在码头露的面,见到自己的人多了去了,只要有想法的,自然不好防住。 不过虽然心里明白,但是既然出了事,那罚肯定是要罚的。 朱祁镇刻意板起脸说:“你们是郭懋的部下,该怎么处置去问你们郭指挥使,朕只要结果。” 然后头转向郭懋道:“郭懋,现在情况危急,你的罪暂不议定,等回到京师之后,朕自然会与你清算。” 这么说也就是给郭懋设了一个上限,做做样子就行了,这时候也不适合搞什么重罚。 郭懋虽然心眼实了点,可基本操作肯定是没问题,见朱祁镇这么说,自然也就顺势减轻了处罚。 他这个锦衣卫指挥使跪在那,然后脱去身上衣服,仿照负荆请罪的典故,找到一根荆条,让手下人轮流执行。在场锦衣卫除了他之外官职最高的是叶彪,随后叶彪也学着样子,两个人各自被手下人抽了三十鞭,背上血肉模糊。 郭懋直起身子,纵然是他这种硬汉,挨了三十鞭也是吃不消的,走起路来步子都有点虚浮。 他看着自己的部下,眼中狠厉之色浮现,怒吼道:“皇上开恩不罚我,也不罚你们,可我们做臣子不能认为自己真的没错了,我与叶彪是你们的统领,自然要承担这一份写在锦衣卫脸上的屈辱。你们记住,这一次出错机会是皇上开恩,下一次再有疏漏,就自裁以谢恩吧!” 河边静的可怕,没有一个锦衣卫说话的跪在哪里,眼眶里充满了泪水。 朱祁镇见火候差不多了就说:“既然你们郭指挥使与叶千户已经责己代过,那就赶快过来烤干自己的衣服,别病倒了到时候干不了活喽。熊太医为咱们这两位指挥大人看看,千万别让他们倒下了,不然人到时候偷懒,就没人保护咱们的安全了。” 这话一说,气氛为之一松,熊宗立走上前去查看郭懋二人的伤势。 “皇上,臣昨晚看见一个事,想来可能是贼人的踪迹。”突然有一个锦衣卫颤颤巍巍举起手说。 朱祁镇一看,原来是甲板上的值夜人,自己返回船舱的时候还打过招呼,是韶州当地的锦衣卫。 “什么情况?” 昨晚值夜的锦衣卫就将水手有关的情况如实讲了,不说还好,一说叶彪跟郭懋都压不住火气了,两个人跪在地上请求严惩这两个锦衣卫。 哪怕是多一点警惕性,也不至于在水手落水之后,还不能察觉不对劲的地方,看来锦衣卫确实是生活的太安逸了。 但是朱祁镇还是一副淡然模样,事已至此去追究两个人的所谓责任,可能更得不偿失,永远要鼓励手下人说真话。 “没有瞒着朕,你们做的很好,起来吧。” 两人见竟没有受到处罚,悬着的心终于放进肚子里,在那千恩万谢。 朱祁镇现在的位置是韶州城外的一处浅滩,不远处可见一片炊烟,村子旁边就是官道,上了官道就离韶州城不远了。 等到了衣服烤干之后,由叶彪引领,一众人向韶州城进发。 而此时的项文耀广东三巨头,已经乘舟北上,两岸的搜寻官兵早早铺开,所有的人马都抽调回来,叛贼眼下是没有时间再管。 三人打出来的旗号是官船遭劫,粮饷被抢。 乘船行至清远,前方终于传来消息,有顺江而下的船体残骸被送来,三人心里同时一震。 董兴脾气火爆,拎着来人怒目而视道:“有没有见到人?” “您说是什么人,有处浅滩中找到一具尸体,不知道是不是大人问的?”来人惶恐的说。 “衣服呢?穿的什么衣服?”孟鉴赶紧问道。 来人脑壳一蒙,吞吞吐吐的说:“可能是棉布,也可能是丝绸,这个属下没注意,我现在就去确定。” 三人心口骤然轻松一些,这么说那人最起码没有穿龙袍,命令尽快将尸体带来,然后各有心事的呆坐在原地。 就算只有一个人死了,都有可能是大家都不想看到的结果,不见到人始终不能确认皇上是不是穿了便装,只希望赶紧确认并非皇上才好。 随着太阳自山尖冒出了头,朱祁镇终于又见到了韶州城,路上买了路人匹马先行通报。等到城下的时候,知府甘泽已经来到城门口迎接,脸上分明带着错愕神色。 皇上明明是坐船走的,怎么步行回来了?难道是没出城在船上呆了一夜,专门来检查我是不是将几个痞子处理好了? 甘泽带着疑惑领韶州各官吏拜见皇帝:“臣韶州府知府甘泽领本府同僚,恭迎圣驾,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身后跪着的官员百姓纷纷高喊口号:“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朱祁镇特意让锦衣卫隐瞒了沉船的事,此时头发干透后粘在了一起,身上也散发着一股水腥味,好像几天没有梳洗的样子。没在外面多待,径直坐上了甘泽准备的马车,一声令下马车启动前往府衙。 而另一边的项文耀也终于见到了那具尸体:一身普通的不能再普通的水手服装,在水中泡了一夜后,身体已经发白发胀。 由于是将尸体的手系在船上带过来的,所以男尸的脸依旧在水里,把尸体拉到三人所在官船之后,翻过肿胀的身体,终于见到那张惨白的人脸。 “谢广?!!!” 第四十五章 来了 董兴与孟鉴看项文耀的样子,就知道他认识这个人,董兴急问:“项大人,这人你认识?” 项文耀点点头,从震惊的状态中恢复过来,还是一副封疆大吏的高深模样说:“这人是广州有名的大商人,可怎么会穿一身水手衣服出现在这?” 两个人刚到广州,对当地的豪门大族,各类名士还没时间接触,自然不认识谢广。 “这人是做什么生意的?”董兴皱眉问。 “钱庄。” 见两人不解,项文耀只好再解释道:“两位是从京师来的,可能不太了解什么叫钱庄。 自从朝廷放宽了民间对于银子的使用,尤其是江南地区,贸易发达,商业交易多用银子结算。 但是银子纯度不同,兑换不便,就有人开设钱庄专门从事货币间的互相兑换,现在已经发展成兼存取、借贷为一体的全方位民间机构,通俗点说就是百姓家里的‘户部’。” 董兴与孟鉴大眼瞪小眼,确实是长了见识,还有做这种生意的。 “既然他出现在这,那是不是说?”孟鉴没有往下再说,不过三人都这话明白是什么意思。 项文耀听见这话,脸上的褶子都皱在了一起,有些不自然的说:“这谢广的生意十分庞杂,除了钱庄生意外,粮食与田租也是大头,甚至跟衙门也都有往来,如果是他参与了这件事的话……” 董兴与孟鉴又对视了一眼,两人却都选择没有说话。 就在项文耀心中烦闷的时候,一位客人悄然到访。 “卑职参见董总兵、孟大人、项大人。” 听得声音,三人这才发觉不知何时船上竟然多了一位锦衣卫,心里不禁咯噔一声,生怕有什么不好的消息。 项文耀认识来人,是清远府的锦衣卫指挥千户曲沛。 “这位是清远府的锦衣卫指挥曲沛,曲沛,你怎么突然来此了?可是有什么要事?”项文耀小心问道。 听是锦衣卫,董兴与孟鉴都点头回礼,心中不禁多了一丝的希翼。 曲沛恭敬说道:“三位大人,接林福指挥传令,圣上已经于今日上午驾临韶州府衙,请几位大人即刻前去见驾。” “皇上竟?!”董兴失声喊道。 随即又觉自己失态,连忙咳嗽几声掩饰。 这林福是广东锦衣卫指挥,他的消息一定是最准确的,看来皇上已经没事还回到了韶州府,万幸脑袋和乌沙帽应该都能保住了。 三人心中俱是一喜,马上下令加速赶往韶州城面圣。 韶州府衙内堂 朱祁镇已经梳洗完毕,金齐正在为他梳头,拿着梳子的瘦弱小手有些微微颤抖。 “金齐,你怎么了?是风水一激染了风寒?”朱祁镇问。 金齐泛白的嘴唇动了动说:“奴婢劳陛下挂心了,奴婢一条贱命自小都是受惯了的,皇上您放心,过个两三日就好。” 朱祁镇听他这么说,顿时脸就垮了下来,金齐被去了势,体内阳气本来就偏弱,但凡是得了什么病,都不是那么容易好的。 “朕面前还想耍花样,赶紧去找熊宗立开副方子吃了再来伺候朕。樊忠!”朱祁镇叫了一声。 在门外站岗的樊忠迅速入内,瞪着大眼问:“怎么了皇上?有什么吩咐?” “你来给朕梳头。” 樊忠僵在那里,有些不敢确定的问:“皇上您是认真的?” 朱祁镇看了一眼樊忠杂乱的发型,顿时有些哭笑不得的说:“你行不行?” 金齐掩嘴轻笑道:“皇上就别为难樊将军了,奴婢感念皇上关心,您放心我给您梳完头一定去找熊太医开方子。” 朱祁镇也只好作罢,狠狠刮了樊忠一眼,樊忠耷拉着脑袋嘟囔道:“臣可不是不行啊!那就是梳的不好看……” “皇上,广东指挥林福发回消息,项文耀、董兴、孟鉴三位大人已经向韶州府赶来,林福留守广州清查逆党,确保您的安全万无一失。”郭懋进门回禀。 朱祁镇问:“那个跳江的确定了吗?” “随船人员名单已经确定,不过以目前查到的信息来看,尚没有明显可疑人物。而郑和宝船又太过巨大,打捞进度较为缓慢,估计还要两日才能有结果。”郭懋语气有些犹豫。 “你觉得叶彪怎么样?”朱祁镇突然问道。 郭懋心里好像早有准备,沉吟片刻后才缓缓说道:“以臣的了解,这次之事应该是与他无关,不然就算臣带来的人守着内仓,他真要图谋不轨的话……而且皇上的安危事关身家性命,臣想他应该不敢也不会这么做。” 朱祁镇没有说话,他看着铜镜中披头散发的自己,倒映着的黑色瞳孔中满是漠然神色。 什么叫孤家寡人?现在的朱祁镇对这四个字,他才算有了更深的体会。不是不愿意信任,而是害怕因为自己的错判,导致不可挽回的错误。 良久之后朱祁镇终于说道:“去吃点东西吧。” 郭懋见朱祁镇情绪突然低落,还以为是进度太慢,皇上不满意,赶忙立下军令状说:“皇上放心,臣一定亲自监督,保证及早将问题查清。” 朱祁镇扭头看着郭懋突然叹了一口气说:“朕觉得你还是适合行军打仗,这锦衣卫的差事,还是有些为难你这个性格了。” 郭懋心头狂跳,脸色煞白的说道:“我、臣臣臣有罪,请皇上……” “好了好了,朕又不是说你不好了,就是你的这个性格实在是有些实在了,朕没有别的意思,赶紧去休息吧。”朱祁镇无奈说道。 “去吧老郭,皇上是看你太老实,怕你吃亏了。”樊忠帮着腔。 郭懋这才告退 “不过皇上我可得跟您告个状啊,老郭这人除了在您面前外,跑到那都跟活阎王一样,可没这么面善,这么好说话。”樊忠故意还冲着郭懋背影比了一下拳头。 朱祁镇挑眉看着镜中的樊忠,语气不善的说:“你是说朕太可怕,给郭懋吓成这样?” “皇上您可真是冤枉臣了,臣就是说着老郭太尊敬您了,一见您就只会实心办事。”樊忠说道。 “哼,就凭你这句话就该打一顿板子,天下无不是的父母,朕说什么你还敢喊冤?”朱祁镇佯怒。 樊忠不是郭懋,知道朱祁镇在开玩笑,赶忙告饶。 朱祁镇也在想自己是不是对郭懋要求太多了?又有多少人是像樊忠这样,见了皇帝还能开两句玩笑的?伴君如伴虎,郭懋还是锦衣卫指挥使,谨慎是必须的,看来自己受这次事情的影响有些大了,身边人最重要的不是贴心,而是忠心! 想到这里,朱祁镇也没了其他的想法,这樊忠看着糙了点,人倒是通透。 “启禀皇上,项文耀、董兴、孟鉴三位大人已到,此刻在门外等候您的召见。”郭懋去而复返。 第四十六章 孟子 “让董兴先进来。”朱祁镇思索片刻道。 金齐依旧在仔细梳理朱祁镇的头发,董兴进门之后,立刻跪在地上,连抬头的想法都不敢有。 “臣暂领广东左副总兵官,都督同知董兴,叩见吾皇,恭请皇上圣安。” “朕安,起来回话。”朱祁镇第一次将皇帝架子摆的这么足。 “谢皇上。”董兴战战兢兢地从地上站起,却不敢挺直腰。 只是因为董兴与樊忠一样,都是世袭的指挥使,此前是朱祁镇给他机会,让他跟随宁阳候陈懋讨伐邓茂七,才得以因功升授都督同知。 这次来广州虽然是于谦的意思,可他明白没有朱祁镇的认可,自己万不可能有这个建功立业的机会,宝马遇伯乐,怎么能不小心恭敬。 “可还适应广州这边的天气?”董兴是河南人,所以朱祁镇才有此一问。 “谢皇上记挂,臣皮糙肉厚的也分不出与老家的区别,况且皇命在身,有区别也是没区别。”董兴恭敬答道,与其他人面前简直判若两人。 朱祁镇双眼微斜,用眼角余光观察董兴,这董兴虽然看着稍微有些拘谨,可是不管是做事还是说话,分寸感都是掌握的极好,倒是颇得朱祁镇喜欢。 “朝廷交代的事做的如何了?”朱祁镇问。 “回皇上话,前番贼黄萧养于山中据点已经被安乡伯攻破,现在是其一个叫黄萧其的族弟所领,贼寇也自山上流窜到水上,十分狡猾!臣正集结大军,准备将其一举歼灭。”董兴认真的回答。 “哦?有把握吗?”这倒是令朱祁镇有些意外。 董兴第一次顿了片刻才说道:“只要援军一到,保准万无一失。” “这样啊。” 朱祁镇突然沉默下去,董兴始终弯着自己的腰,等待着朱祁镇最终的考核。 “你觉得百姓为什么造反?”朱祁镇终于问了最后一个问题,也是最重要的问题。 “臣以为,百姓之所以反叛,应该是与这贼寇难剿有直接的关系。”董兴斟酌开口。 “有话直说。”朱祁镇不想打什么哑谜。 “是皇上,臣的意思是,此前安乡伯之所以被贼所害,据臣观察,应该是因为军中有人不想黄萧养被剿灭。 这也是臣所说需要等援军到了才能发起总攻的原因,否则单论兵将,广东一省之地,十数万大军还是拿的出来的。 面对这些百姓,真要打不出三五天就结束了,断不至于将总兵官都给折进去。”董兴见朱祁镇不快,连加快语速。 “你说有卫所官员私通反贼?” “臣以为不只是卫所中,还有广东各府衙官员参与。” “可有什么证据?” “没有,只是臣的猜测。” 快速的问答随着董兴的猜测结束,朱祁镇又沉默了。 良久他才说:“出去吧,叫孟鉴进来。还有猜测的事以后不要说了,放进自己的心里,等有证据了再拿出来。” 董兴额头冒汗,答道:“是!是!臣谨遵皇上教诲,微臣告退。” 不久,孟鉴进来,与董兴一样,行礼拜见一套流程下来。 这孟鉴是胡濙的人,也是主张削弱勋臣的排头兵。 同样的几句问话,换来了几乎完全一致的答案,既然这样,朱祁镇也就放心了,这个孟鉴还是个识大体的,知道行军打仗以董兴为主,是个可用的人。 “孟鉴,你是户部的侍郎,又是胡濙的门生,朕想问问你对广州事的看法。”朱祁镇已经梳洗完毕,此刻正襟危坐面对孟鉴。 “回禀皇上,若您是问黄萧养事,臣认为症结在田也在商。”孟鉴恭敬回道。 “继续说。” “是!这在田是指屯田之法、民田被占的问题,这个是朝廷大多数人的看法,臣也就不再赘述了,臣主要想说说商事。” 孟鉴微微抬头,见朱祁镇正做倾听状,接着说:“商既是商人,也是海商贸易。商人是这广州城内握住了衣食住行的那些人。 而海商贸易则是指,在百姓无法自土地上获取必须的生活所需时,他们就必然会面临两个选择: 一个是造反然后被朝廷剿灭,一个是自杀,所以大多数都会像黄萧养这般,临死前闹他个天翻地覆。 而主要的原因就是除了造反外,他们恰恰已经没有第二条路可以选,哪怕是同样高风险的事都没有。” 朱祁镇听得有些怔住了,孟鉴的这个理论与后世马克思,关于生产力的表述有着惊人的相似。 “所以你的意思是,如果分配的方式不能改变,那么就将所拥有的生产资料增加,这样就算是社会最底层的普通百姓,也有了足够的生活必需品,从而缓解甚至解决分配僵化,对社会制度更迭的推动?” 这下轮到孟鉴震惊了,朱祁镇所说的话,乍一听平平无奇,实际上却蕴含着至理,那所谓的生产资料、分配方式、生活必需品等新鲜词语虽然有些太直白,但是却惊人的准确。 “皇上天纵奇才,臣五体投地!”孟鉴由衷感慨道。 要是让这孟鉴知道我是“抄袭”老马,估计会晕倒在厕所吧? 朱祁镇不无恶搞的想,随即又意识到后世的英国殖民美洲,不就是如这句话所说那样,转移国内矛盾从外部索取资源吗? 看来为了世界和平,自己要提前他们走出这一步了,我堂堂中华君子和而不同,一定能让那些落后的地方迅速发展起来,为了天下大同苦点累点也没什么。 “别拍马屁,你既然这么说了,自己心里应该已经有了对策吧?”朱祁镇问。 孟鉴深吸一口气,有种视死如归的感觉出来,他说:“臣认为,与其让这‘黄萧养’祸乱我大明,还不如给他们寻个去处,安我大明臣民之地。” 朱祁镇知道他的意思,但还是装成听不懂的样子问:“有话直说。” “臣请皇上开海禁!”孟鉴跪在地上一字一顿的说。 “开海禁?”朱祁镇眉头皱起。 “对!请皇上开海禁,这样纵使在国内无法生存,还可以去海外诸岛!”孟鉴激动的说。 朱祁镇原本欣赏的神色瞬间消失不见,他怒视孟鉴高声道:“让大明子民去海外生活?视大明境内子民生死不顾?他们活该被侵占被压榨?你想想你姓什么?对得起亚圣留下来的学问吗?你读《孟子》的时候心里就没有愧疚吗?” 第四十七章 官僚 孟鉴蒙了,金齐蒙了,就连门外的项文耀跟董兴都被吓了一跳,两人对望一眼,暗暗咽了口唾沫。 “皇上!臣都是为了大明的将来啊!” 孟鉴捶胸顿足的说:“不开海禁我大明就犹如被缚手脚的鲲鹏,上不能击九天罡风,下不得遨游万里之海啊,皇上!” “孟鉴!”朱祁镇又一声怒喝。 “你是大明的户部侍郎,是百姓的户部侍郎,要知道自己的位置,知道自己的屁股该坐在那!朕今天不跟你多言,回去想好了再跟朕说。” 朱祁镇知道孟鉴说的是对的,可如果真的自己表露出对这件事的态度暧昧,那不管开海禁成功与否,各地的官僚世家大族就会先把前提条件做足了,到时候自己吃饱喝足之后就说:这是皇上支持的。 说白了海禁不禁要开,还要尽快开,可是目的不能是让走投无路的大明百姓有个活命的地方,而是为了星辰大海! “皇上!臣!”孟鉴还想再说。 “郭懋,请孟侍郎出去。”朱祁镇摆摆手。 “孟侍郎请吧!”郭懋身子拦在孟鉴前,已经准备拉开孟鉴了,不过毕竟身居侍郎高位之人,心里虽然惶恐但却没有失态,见朱祁镇语气坚决,只好起身告退。 等孟鉴出门后,项文耀与董兴关切的目光迅速投来,看着失魂落魄的孟鉴,虽然很想问问情况,可也知道自己身在何处,不该问的事情肯定不会问。 “孟侍郎,皇上的话,您好好想想。项大人,请!”郭懋说道。 孟鉴木然抱拳,项文耀深吸一口气走进房中。 “项大人来了?您别这么客气,朕可当不起你这一跪。” 项文耀一愣,已经半弯的膝盖就这么僵在了半空中,他颤颤巍巍往朱祁镇那边瞧过去,眼前竟然是一层雪白的帘布,只能隐约看清朱祁镇的身影。 时间仿佛过去了许久,项文耀好像突然反应过来,半弯的膝盖落地,膝行上前声泪俱下。 “皇上,臣有罪!” “项大人这话从何说起?你是封疆大吏,掌管广东以来食不知味,寝无安眠,罪从哪来?怕不是朕薄待了你?你在寒碜朕吧!”朱祁镇冷声开口。 “臣万万不会有这种心思,皇上您的爱护臣铭感五内,没有您的信任,臣如何做得这一方父母官?臣纵万死不足以报君恩!”项文耀悲泣道。 “你还记得朕对你的期望?外放到广东,你可给朕治理的好啊!总兵官 战死,钦差失踪,连朕都能遇袭,这广东还是我大明的行省吗?”朱祁镇眯起双眼。 项文耀猛地抬起头,马上又将脑袋贴回在地面上,附近地砖已经被眼泪打湿。 “皇上教训的是,是臣治下不力,方才致使您遭遇危险,臣万死也难赎罪!可是皇上,臣只是一个布政使,军事管理方面,都是安乡伯在负责,臣实在是力有不逮啊。”项文耀哭道。 “既然你说力有不逮,那朕也不难为你,只要你将这情况说明白,说清楚,朕就承认是冤枉了你!”朱祁镇给了项文耀一个台阶。 项文耀也明白,赶紧收束哭声,只是仍带着鼻音说:“臣以为,钦差之事与皇上遇袭之事,肯定与谢广有关,他经营的多项生意皆与官员有牵扯,上至一省按察使,下至未入流的小吏都参与其中,大行攫取民财之事。” “谢广?” 项文耀赶忙将谢广情况介绍一番。 朱祁镇这才知道广东的官商勾结原来已经到这种程度了,当下怒斥道:“看你干的好事!” “宗族势大,臣纵是巧妇,也难为无米之炊啊皇上!”项文耀还在辩解。 “够了!出去!”朱祁镇不想再听这种推卸责任的话,想做一个谁也不得罪的官,那就不要怪我了。 不知道为什么,这些人总喜欢磨叽,都要再哭求一番:“皇上!” 朱祁镇听得心烦,却是连话也不想跟这个人说了,冲郭懋嫌弃的摆摆手,郭懋会意,也没客气,将人直接拖了出去,只留下一地哭声。 董兴更是蒙了,怎么三个人进去两个都哭了?自己没事,难道是皇上对我很满意? 孟鉴倒是琢磨出来点别的味道,自己本来的想法,皇上听了还是很开心,直到说要为被迫离开的大明百姓找一个存身之地,皇上才发怒。 这么看来,自己跟董兴两人,皇上一开始也没想怪罪,只是以了解情况为主,真正想敲打的是这位藩台大人,那自己到底什么地方惹皇上不快了呢?孟鉴陷入沉思中…… “皇上,您看?”郭懋回到朱祁镇身边,小心翼翼问。 朱祁镇一脸烦躁,封疆大吏只会做官,只讲究和光同尘,那百姓怎么能不乱?当下心里杂乱,竟一时间没了头绪。 只得敷衍的说:“那个谢广查查跟沉船有没有关系,让那两个锦衣卫去认认,其余的你看着办去吧,明天一早出发广州。” 眼见郭懋已经快走出门,朱祁镇突然想起什么事,叫住了他。 “郭懋。” 郭懋诧异的回过身子,意外的问:“皇上还有什么吩咐?” 朱祁镇竟然多了些扭捏,他说:“那什么,朕这不用人伺候,你跟樊忠带金齐去熊宗立那瞧瞧,你们俩忙完也早些睡了吧,忙了几天该好好歇歇了。” 郭懋差点没有压住欲要夺眶而出的眼泪,就算是糙汉子樊忠也有感性的感动表情浮现,金齐就更不用说了,本来就是一个没爹没妈被送进宫的小太监,从小就受尽了旁人冷眼,三人齐齐跪在地上,声音俱是哽咽。 “臣(奴婢)谢万岁爷!” 朱祁镇不耐烦的挥挥手,示意三人赶紧走,自己要休息了。 三人缓缓退到门外,转身时脸上已经没有丝毫痕迹,面色淡然的看着三位封疆大吏。 “郭指挥使!皇上有什么吩咐吗?”董兴问。 “明日一早启程广州,请董总兵早做安排,我锦衣卫将亲自复核。”郭懋答道。 董兴点点头,与孟鉴抱拳告辞,项文耀一脸便秘的表情,有些怯生生的问:“郭指挥使,能否再为下官通传,下官有话想禀告皇上!” 三人同时瞪了董兴一眼,异口同声的说:“皇上已经休息!” 说完不理这位封疆大吏,离开了内宅,项文耀望着眼前大门欲言又止,两侧锦衣卫已经悄悄准备拦下这位朝廷命官。 项文耀终究还是留了臣子的体面,只是走的时候魂都丢在了门前。 门内渐渐传出轻微鼾声 第四十八章 别浪费了 朱祁镇这一觉睡得很沉,大概已经有半个月没有这样安稳的躺在床上了,几乎每天不是在赶路,就是在尽快赶路的路上。 一开始对胡濙等大臣的不满,对舅舅的厌恶,在出京后慢慢都没了,只剩下对疟疾的治疗情况的牵挂。 由于专业的医疗知识还得熊宗立这个专家亲至才能核实,所以一直以来有关疟疾的情况,并没有通过锦衣卫传递。 郭懋也有安全方面的考量,每次都是要到了下一站,有需要才会临时通知当地锦衣卫,为的就是不让皇帝的行踪被人掌握。 “金齐。” 朱祁镇揉着昏沉的脑袋叫了一声,已经没有日光从窗外投进屋内,看来是天黑了。 许是睡得多了,朱祁镇并没有感觉腹中饥饿,只是有些口渴。 房门“咯吱”一声被打开,金齐迈着小碎步走到朱祁镇身边,小声问:“皇上,您醒了,奴婢给您倒杯水?” “嗯!”朱祁镇闷闷答应一声。 金齐自桌上茶壶中倒出茶水后,不忘手腕试试水温后再递给朱祁镇。 “温度正好,皇上可以直接喝。”金齐说。 朱祁镇将水一饮而尽,仿佛时间又回到了刚击退瓦剌那天,短短的一个月不到,好像是过了许多年一样,原有的记忆已经开始有些模糊。 “几时了?”朱祁镇拍拍脑袋。 “回皇上话,已经是戊时初刻,太阳刚下山,您饿不饿,饭已经准备好了,都是当地特有粥饭,能清养脾胃的。”金齐问。 朱祁镇摆了摆手,屋内太暗,就跟没什么动作一样,可金齐还是发现了,便说:“皇上您还是吃点吧。” 金齐手上没闲着,将蜡烛点上,渐渐烛光布满了整间屋子,朱祁镇接过毛巾在脸上狠狠擦了几下。双腿一摆脚上鞋子还没脱,直接从床上站起朝着门外走去,金齐见状赶忙跟上。 朱祁镇边走边问:“熊宗立怎么说的?” 金齐赶紧回答:“熊太医说是受了风寒,给奴婢开了几付药,下午的已经吃过了,谢皇上关心。” “郭懋呢?” “郭指挥使还在清查沉船水手身份。” “不听话!” 朱祁镇嘟囔一句后说:“去给朕叫过来,什么毛病,敢不听圣旨了?” 金齐“唉”了一声,身后的锦衣卫迅速离开。 韶州府衙环境清幽,到处是江南水乡的氛围,流水击石不绝于耳,朱祁镇在院内左拐右拐后,终于在花园中停了下来,于凉亭中避暑。 金齐则从怀里拿出一整套熏香物件,在桌上点燃,不多时凉亭内满是香味,闻之提神醒脑,身边蚊虫也消失不见。 花园入目只有伊王府一角大小,但胜在小巧精致,有一股独特韵味在其中,相比较北方风格,自有南方的不同,尤其以水法一绝,到处可见水流经过,给这燥热的天气增添许多清爽。 朱祁镇赏着景,心旷神怡的花草配着沁人心脾的香味,自然美不胜收。 郭懋不知何时来到花园,应该是看朱祁镇在赏景就没有打扰,静静在一边候着。 朱祁镇发现之后,也没有叫他,君臣两人就这么默契的同处一处,各有各的心情。 倒是金齐先忍不住了,露出担忧的神色,在朱祁镇耳边问道:“皇上,奴婢让人送些吃的过来?” 这不说还好,一说朱祁镇还真觉得腹中空空,看来美景也能助食,便说:“你看着安排一些,不要太多了,浪费。” “是!”金齐答应一声,这次他直接离开了花园,为皇上传膳去了。 郭懋见此情况,赶紧上前去行礼:“恭请皇上圣安!” 朱祁镇没好气的说:“你眼里还有朕吗?今天下午的旨意你听了?” 郭懋赶紧说:“谢皇上关心,臣下午确实遵旨休息过了,绝不敢抗旨。” “是,你们都是聪明人,就朕是个糊涂蛋,睡多睡少,真睡假睡不都在你们自己?朕还能管的了?”朱祁镇翻了个白眼。 “行了,起来说话!查到什么没有?” 郭懋说道:“沉船还未打捞上来,谢广尸体在水里泡了一夜,那两人又是在昨天半夜见着的人,现在不敢确定是不是同一个。 不过林福倒是从广东那边传来了些消息,请皇上过目。”郭懋从怀里掏出一张迷信,递给了朱祁镇。 谢广,具体户籍地不详,二十五年前自广州横空出世创建汇通钱庄,短短几年就成为广州最大的钱庄,分号遍地。其中抵押、借贷等业内首屈一指,独创田产抵押。 后又经营盐、茶、铁、粮、布匹等,家业涵盖几乎市面所有行当。与官府,尤其是田产相关衙门关系密切,与几乎所有士绅大户都有合作。 朱祁镇眉头就不自觉的挑了上去,这人怎么这么像开发商?这模式赶得上后世了,谁说古人傻了?这孟鉴跟谢广两个人就是明晃晃的例子。 “这田产抵押是怎么回事?卖地怎么成创举了?”朱祁镇皱眉。 郭懋恭敬回道:“臣做了一些了解,皇上您说的是一种,这谢广做的就是另一种。简单说是将这一季的田亩产量预估后,由谢广的钱庄核定借款数额,并以此为本,到时还不上钱的话,就用当季所有田产抵付,哪怕是遭了灾,也是钱庄承担,不过利息却是很高了。” 期货和有价证券抵押?朱祁镇额头数条黑线浮现,他甚至觉得谢广跟自己是一个地方来的。 “据说是因为南方多官田,私产较少,所以这谢广由此创建了此种模式,极大地提高了经济的活跃性。”郭懋补充道。 朱祁镇不解的问道:“只有这些吗?” 郭懋赶紧回答道:“不止,之所以说他与相关衙门关系密切,是因为他以此方式,几乎垄断了一大半的田租,一半以上的佃户都在为他做工……” “这么说,他就是那个造反的症结所在了?”朱祁镇看向郭懋。 郭懋纠结道:“似乎所有的问题都在此人处,可这个人死的不明不白,就算船上那人是他,可他的目的又是什么呢?又怎么死在北江中,臣始终觉得有蹊跷。” 朱祁镇也同样有这种感觉,眼下只能到了广州再好好查一查这汇通钱庄了! 金齐已经回来,桌上摆了精致的四菜一汤,色香味俱佳。 “坐下吃饭吧,别浪费了!” 第四十九章 进城 次日一早,朱祁镇就坐上了去广州的官船,这艘虽然没有郑和宝船大,但是也不需要太多人手就可以启动,经郭懋反复检查后,人员都全是锦衣卫与董兴带来的京军,胜在安全。 四百里的山水,两岸青松翠柏不绝于眼前,仅仅一日时间,顺江而下进入清远城后,再转乘马车,走陆路进入广州城中。 一路上布政使项文耀面色灰暗,不管他如何说,朱祁镇始终不愿意再见他,眼瞅着自己的乌沙就保不住了,想到这里藩台大人不禁悲从中来。 而孟鉴始终想不明白,自己到底是什么地方说错了,这些肺腑之言的基础,是大家公认的情况,结论怎么会错呢? 最开心的莫过于董兴,明显朱祁镇对他的印象、态度,都是最好的,时不时就要在朱祁镇面前晃悠一次,引得樊忠不住的翻白眼。 至于叶彪这位韶州府指挥,自然是留在了自己的属地,将打捞事宜进行到底。 郭懋随着打捞的进展,更加忙碌起来,结合林福自广州传回来的消息,不停做对照分析。 终于,马车缓缓停稳,坐了一天船的朱祁镇,胃里的翻腾在此时才算是彻底安生,他也是刚知道,自己还晕船,可能是船太小太晃了。 “皇上,已经到布政司衙门,您可以下车了。”小金齐的声音从马车外传来。 朱祁镇特意交代不要大张旗鼓,影响百姓生活,所以进城后一路都是静悄悄的。 既没有官员迎接,也没有百姓回避,只是一队普通的官府马车进了广州城。一直到了布政司衙门处,周围才算是真正戒严,方圆数里民居商铺,都已经被腾空。 朱祁镇走下马车一看,广州城内的大小官员应该已经到齐,跪在路两侧的人影,一直延伸到承宣布政使司的衙门口,乌央乌央得有数百人。 项文耀三人早就提前下车,跪在最前方迎候皇帝准备主持接下来的礼仪。 见朱祁镇下车,项文耀作为一省长官,忙带头参拜:“臣等叩见皇上,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朱祁镇心里有气,这广东官场跟河南府有什么区别?一个依附于金钱权势,一个依附于金钱,糟透烂透了。 虽然百官跪迎,自己也是好不容易才能到了广州,朱祁镇依旧不假辞色冷哼一声,看也没看跪在脚边的各位大臣们,径直走入布政使司中,留下百官面面相觑。 等到朱祁镇步行进入府衙,广东按察使李茂抬起头来,一脸惊慌迷惑的拉着项文耀的衣角问:“藩台大人,皇上这是怎么了?” 项文耀苦涩一笑说:“你我二人都是京城外放为官,广东现今形式你我罪责难逃,理应全力互相扶持站好每一班岗。” 李茂身子一颤,圆润的小脸不禁抖动,登时变了颜色,拉着衣角的手用力攥紧,嘴上说着:“应该的应该的,为国效力,为皇上尽忠!一切以藩台大人马首是瞻。” 两人携手远去,董兴孟鉴二人互相看了看,不禁冷笑一声,转身离去。 等到长官走远之后,一个身着从四品参议官服官员,起身站在原地,眺望布政使司的大门,目光莫名闪烁。 “曾翚!曾翚!” 那人这才回过神来,如梦方醒的看着对方,半晌才反应过来问:“霄广兄怎么了?” 曾翚是广东左参政,而他口中的霄广,是广东右参政尹博,两人同是江西泰和人,又同年调任广东,关系非常好。 尹博无奈指了指四周说:“我的时升兄,你看这还有人吗?你还在这站着,知道的你是在看皇上,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思春了呢。” 曾翚瞪了尹博一眼,四处扫视一圈低声道:“你不想活了?敢拿皇上说这种俏皮话!走走走,去我家,咱俩好好聊聊。” 尹博好像早就知道曾翚的想法,也没拒绝,结伴离开了这条冷清街道,两人并肩而行,身影渐渐远去。 夜色朦胧,水汽蒸腾,广阔的狮子洋水面上,一片连舟随着波涛时隐时现。 一艘快船上正站着两个人,身形随着水波而上下浮动。 “去吧,皇帝已经进城,你只要去攻打广州,我就保你家人平安。”听声音竟然是恐高的刺客。 “你是疯了吗?那可是皇帝!真要是被杀了,不要说我,多少人九族都保不住了!”另外一人愤愤开口,听起来底气不是很足。 “黄萧其,你一个杀兄造反的人,跟我谈什么违法乱纪?不去的话,就等着给你女人给你儿子收尸吧。”刺客冷哼一声。 “你!那我以什么理由去?这里不是我一个人说了算。”黄萧其被捏住把柄,气势瞬间变弱一大截。 刺客一笑,表情像看白痴一样:“你怎么办跟我有什么关系?我只是来告诉你,你不去他们就死了。你去了我就放他们自谋生路,就这么两种结果。” “你就不怕我杀了你吗?”黄萧其眼中凶光毕现。 刺客轻蔑的瞟了他一眼,黄萧其眼前一花,一柄短剑已经出现在他的脖颈,身体入坠冰窟。 “我早就说了,不杀你是因为你还有用,别太看得起自己,记住了,今天不去,明天就在珠江里好好捞捞,说不定能找见他们。”说完,头也不回的踏上舟船远去,烟波浩渺中人影消失不见。 黄萧其双拳因用力指节发白,不管他再不愿意,但如何能抵家人的性命?纠结之后还是行动起来,连舟逐渐分散,向着广州城驶去。 参议府 曾翚与尹博脸颊坨红,面前摆着两道小菜,一壶烈酒,只见尹博伸出的手还没落在曾翚身上,曾翚已经愤愤不平的端起酒杯一饮而尽。 “我说时升兄,你这么喝酒不得给自己喝出个毛病来?”尹博苦笑。 曾翚瞥了他一眼,声音里满是不甘的说:“霄广!你我治下百姓沦为鱼肉,就不感觉痛心吗?” 尹博低头叹息,又狠狠点头说:“时升你说的是对,可我想提醒你,这不是我们的治下。这是项文耀、李茂、董兴治下,没有巡抚总督,他们三个就是这广东的老天爷。你我?从四品的参议,连在他们面前说话的资格都没有。” 曾翚昂起下巴,神色激动的说:“那又有怎么样?现在皇上来了,不管是布政使、按察使、指挥使,还是什么巡抚、总督,都得靠边站!” 尹博听话头不对,忙劝道:“你可别犯傻啊!你我这样的见不见得到皇上还另说呢,可别想什么歪点子?!” 曾翚又一杯水酒下肚,虽然眼中有迷离之色,可其中的坚定金石亦不能比。 “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 “曾翚!你偏要将自己逼到绝路上吗?”尹博猛地站起。 曾翚又是一杯酒下肚说了八个字:“绝处逢生,尚未可知!” “你!”尹博看着自己的好友,心中苦涩不足道,更多的是对曾翚的钦佩。 “外面怎么这么乱?”曾翚终于停下了杯盏,面有疑惑的问道。 尹博也听到了动静,忙跑到窗户前,一把推开之后,只见和江面上不知何时竟出现了成群的快船,正快速向市舶司方向冲去。 “不好!反贼进城了!” 第五十章 相见 “啪!”的一声,酒杯碎裂满地。 “哐当!” “时升!”尹博叫道。 曾翚推开身上的桌子焦急的冲尹博喊道:“快去布政司衙门!” “可!” “你不去我自己去!”曾翚已经重新站起,不顾脚下虚浮,踉跄着打开房门朝着布政司衙门跑去。 “哎!唉!”尹博咬咬牙,终于是下定决心跟上了曾翚。 曾翚右臂突然被人拽住,回头一看,露出了会心的微笑:“我就知道霄广兄不会不管的。” “你可别给我戴高帽!只希望咱们所为真的有用吧!今天就算是死也要得落一个好名声,别说出去就传泰和县出了两个孬种就是。”尹博说道。 曾翚两人从属承宣布政使司衙门,所住宅院在珠江内河段北岸边上,是标准的江景房。 沿着广州大道一路向北三条街道就能到衙门,尹博所见人群刚刚进入市舶司水道,争分夺秒两个人一路不敢停下来休息,从微醺一直跑到了清醒的状态。 等到了布政司衙门的时候,却见董兴已经拉开架势,准备迎战黄萧其,两人这才停下步子,把手支在腿上,不住喘着粗气。 “哎,你们俩是那个衙门的?”巡逻将士老远就看到了两人,虽然火把的亮度不够,可依稀借着月光能看出来两个人穿着官服,话里也没什么敌意。 随着距离的接近,带队的千总认出了两人身份,忙说:“曾大人、尹大人,您二位怎么这时候来了?” 曾翚冲他摆摆手,示意让自己再喘会,等到这口气喘匀了之后,仍带着颤音说:“我与尹大人观察到了反贼的动向,特来向董将军禀告。” 千总摆出姿势,请两人近前说:“两位大人放心,董将军早已经有了防备,此时贼人敢进来那是自投罗网,定让他们有来无回!” 两人跟着千总来到董兴处,正巧董兴穿戴整齐,准备前往朱祁镇处汇报,此时见到两位参议,让他心中不禁一动。 尹博与曾翚他有印象,都是跟自己一样,京城外调的官员,平日好像也与当地牵扯不深,此时能来到战场中心,应该是可信的。 “董将军!”曾翚与尹博见礼。 董兴问:“你们来这做什么?” 曾翚与尹博互望一眼答道:“禀将军,我与尹大人宅院本在江边,方才听得外面吵闹,发现贼人夜袭,心中担忧圣上安危,这才赶来相告。” 董兴点头说:“既然这样,那你们就与本将军一同面圣吧,亲自将情况奏明皇上。” 曾翚与尹博心中一跳,这应该是新皇登基后,第一次面圣,心中激动自不用说,忙答应:“但听将军吩咐。” 三人一前二后步入了布政司衙门,往日熟悉的卫士此时一个不见,全都由身着锦衣卫官服的新面孔替代,见到三人进来,一路上审视的目光都十分明显。 布政司衙门是一个五进的大院,朱祁镇住在最里面的宅邸,本来是项文耀这位封疆大吏的居所,皇上一来,他自然就心甘情愿搬到别处去了。 走过三条廊道,才来到皇帝的临时驻跸之处,此刻宅门大开,院内灯火通明。等到三人来到门前,锦衣卫细细盘查之后,留三人等在原地,等候皇上召见。可令人没有想到的是,他们等来的不是传令的侍卫。 朱祁镇也是刚刚下床,好不容易睡一个安稳觉,才刚进入梦乡就被人吵醒,放在谁那谁能乐意? 可还没等朱祁镇起床气发作,就得知了黄萧其已经带人进城,目标是布政使司衙门。 本来还有些迷糊的大脑瞬间清醒,这是想给自己一个下马威?真是搞不清楚情况,整个大明我是老大! 朱祁镇穿上皇帝常服,一身明黄衣袍如同黑夜中一团火焰一般醒目。刚一出院门就见到等在门口的三人,这董兴不用说,其他两个人还真没什么印象。 “这个时候你不在前面指挥,跑朕这来干什么了?”朱祁镇斜了一眼董兴道。 这才发现朱祁镇已经穿戴整齐出来,咚咚咚三声,三人已经跪在地上。 董兴忙说:“皇上,这两位是参议曾翚、尹博,自家中发现了贼寇踪迹,特来向皇上禀告。” “哦?”这倒是令朱祁镇意外了,他原以为这整个官场都已经烂透了呢,没想到还有忠直之士,倒是出乎他的意料了。 “什么情况?”朱祁镇问。 曾翚二人就将自己所见到的情况,详细说与朱祁镇听了。 倒是跟锦衣卫与都司所奏大体一致:贼寇自江面东来,沿内江北支行军,向布政使司衙门而来。 稍微具体一点,例如舟船皆是小型快船,每艘船大概载有三五人,这种详细些的情报,稍微丰满了锦衣卫上报的信息。 整体来说,对方组织松散,武器以农具为主杀伤力不强,主要就是人多,足有好几千艘船,上万人。 这也从侧面印证了,所谓的反贼其实是以普通百姓为主,没有几个懂打仗的,靠这种组织能力,能夜袭广州已经是很出乎意料了。 虽然情报不值钱,不过两个人的忠心可嘉,等过了今晚,应该可以从他们嘴里了解到当地情况。 朱祁镇理清信息之后,特意拍了拍二人,语气轻松的调侃道:“散班回家还喝了点小酒吧?是不是怪朕没有与你们宴饮啊?” 曾翚,尹博老脸一红,赶紧解释说:“微臣不敢,是臣贪杯了,以后一定少喝。” 两人就好像双胞胎一般,嘴里说的话都如出一辙,让朱祁镇感觉颇为有趣。 “只要当班时候不喝,朕也不是不通情理之人,小酌几杯自然无妨,切记不可贪杯就是。”朱祁镇笑呵呵的说道。 两人哪里跟皇上如此亲近过,只是几句话就已经漂在云里雾里了,连忙谢恩保证不会耽误工作。 君臣没有多客套,以后有的是时间聊,当今最要紧的还是处理黄萧其带领的贼人。 自己有锦衣卫,有都司大军保护,可万一滋扰了城中的百姓,那就得不偿失了。 正准备走时,项文耀与李茂一个布政使,一个按察使,主管一地政事、刑名的主要官员终于姗姗来迟。 “臣项文耀、李茂,叩见吾皇,恭请圣安!”两人衣衫不整,李茂官服还塞进了裤裆里,看的出来是刚从床上爬起来的。 朱祁镇也不好发火:“起来吧,随朕出去看看。” 此时的布政使司衙门前已是人山人海,多数手里都拿着菜刀、锄头,木棍、镰刀等农具,正阵容不整的向衙门逼近。 朱祁镇在内宅就听到了嘈杂的叫嚷,出门之后更像身处菜市场一般,什么战场压抑的气氛,是一点没有,忽略手里的家伙倒像是赶了一个大集。 放眼望去,只见一个黝黑精瘦的汉子站在最前方,其余人等隐隐以他为首的样子,与董兴所率都司兵马对峙。 待到朱祁镇走出大门之后,对方人群分明骚乱了一刻,隐隐能听见他们的议论声。 “这是谁啊?新来的总兵?衣服真好看!得卖不少钱吧?” “新来总兵不是在他边上吗?” “嗨,这话说得,我上回不是没见到,那他是谁啊?” “乌纱翼善帽、织龙盘领金丝袍,这是天子的装束啊!” “啊!” 随着议论声的增大,渐渐有人认出了那身衣服,已经鼎沸的人声中夹杂的惊呼不断。 “皇上!是皇上!” “怕什么?朝廷逼死我们,就算是皇帝又能怎么样?造反也造了,害怕他吗?” 黄萧其自然也注意到了身着龙袍的朱祁镇,没想到皇帝能亲自出来,见一见他的子民们,可惜双方已经势如水火,黄萧其眼中倒映火光猛地炽盛。 “萧其,皇帝出来了,还动手吗?还是让他交出谢广的家产,换我们一个安乐的生活?”黄萧其左边的一位老者问道,不过话里的意思却令许多青壮不满。 “九叔公,你是不是疯了,投降我们还有活路吗?造反可是要诛九族的!”黄萧其右边一位年龄长相都相仿的青年嗤之以鼻。 九叔公没有理他,而是目光灼灼的看着黄萧其,重重又叫了一声:“萧其!” 黄萧其沉默着,目光望向被人群保护的朱祁镇,两人的目光在黑夜中相对,黄萧其不自觉的挪开了自己的视线。 第五十一章 防不胜防 “那就是黄萧其吧?”朱祁镇问。 董兴抱拳回禀:“皇上英明,此人就是贼酋黄萧其。” “看着还很是年轻,不知道家中老幼是不是都随他一起造反了。”朱祁镇叹道。 然后又问:“怎么样了?” 董兴回答:“据夜不收所报,所有贼人已经全数进入广州城,可以开始围剿了。” 朱祁镇点点头,暗淡的火把下,远处有手握镰刀手不听指挥,震颤发抖的老汉,脸上皱纹堆叠,沟壑纵横; 有明显尚未冠礼的少年,肩上锄头晃动,舌头不停舔舐嘴唇; 更多的是身处壮年的中年人,表情时而亢奋,时而彷徨。 这些都是我大明的子民,如今要与我刀兵相向了!怎么办?杀了吗?朱祁镇不禁反问自己。 黄萧其身后百姓越聚越多,逐渐挤满了整条广州大道。 右边的青年听得身边越来越多,隐含恐惧的声音,焦急的道:“萧其哥,再不动手,等到大队官兵一到,我们恐怕只有死路一条了!” 黄萧其还在犹豫,他不想让自己的族人,为了自己家人的安全陪葬,正在犹豫的时候,突然右耳被巨大的叫声震的嗡鸣作响。 “朝廷不公!官 逼 民 反!前面就是狗皇帝,大家跟我冲啊,杀了狗皇帝,自己坐江山!” 黄萧其面色猛地一变,右边青年已经怒吼着冲上前去,身后不乏同样想法的年轻人跟随。 “黄潘审!你 他 妈混蛋,你回来!”黄萧其怒吼一声,但在群情汹涌中丝毫没有溅起一点浪花。 朱祁镇看着那个突然激动的血气青年,深深皱起了眉头,本来微妙的平衡被这个人给打破了,心中快速思索,刹那间有了决断。 “拿火铳!”朱祁镇说道。 郭懋赶紧递上一支单手铳,外表如同精美的工艺品,枪管上雕龙画凤,只不过工艺所限,目前更像是它的前身突火枪,造型就如长胖了一节的竹竿,区别就是多了一个护手钩。 想好好跟你说你不听,见面就要杀我,总不能真让你带着百姓造反送死吧?要知道就算在原来的历史中,广州之乱也仅仅只存在了半年左右,最后被剿灭时,死伤数千人,又是何必。 朱祁镇打眼一看,火药已经装填好,这种时候千万不能犹豫,不打断这个自杀式冲锋,离真正的血流成河就不远了。 抬枪,瞄准,点火击发一气呵成。 “轰!” 一声巨响后,原本冲在最前面的青年黄潘审,胸前多了一片血污,跟着惯性走了两步,嘭的一声向前栽倒在地上,顷刻间就没了呼吸,而这一变故也打没了冲锋百姓的气势,前面几人互望几眼后已经是有了退意。 抓住这个机会,朱祁镇怒喝出口:“朕是大明皇帝朱祁镇!既是大明子民,见朕为何不拜?” 声音经过将士传播,响彻在了广州城中,许多远离战场的百姓都听到了这一生怒喝,疑惑的揉了揉惺忪的睡眼,不禁向窗外的一片黑暗中观望一阵,问一声:“谁啊?” 本就停滞在原地的百姓,听得这一声蕴含着杀气的怒喝后,不禁打了个哆嗦,将目光望向身后的黄萧其。 黄萧其在这一吼之后,原本并不坚定的心情,更是骤然泛起阵阵恐惧,这个年代,普通人对皇权的敬畏是无可比拟的,面对皇帝站着已经是勇气可嘉了。 “萧其!皇上是给我们机会啊!趁着这时候,将我们的要求说一说,一定能得到满足的!”九叔公将手里的农具晃的生风。 不光是九叔公想投降,身后那原本就是没有什么主见的百姓,听得这一句话,更是双腿都开始发软。 一个瘦小男人,哆哆嗦嗦的想跪在地上,却没想到身边一个满脸横肉的汉子,一把将他拎了起来,语气不善的质问他:“你干什么?” 瘦小男子抖得更厉害了,结巴着舌头回答道:“我、我害怕……” 汉子一巴掌拍在他的头上,给星星都打了出来。 “站直了!” 瘦小男子不敢不从,连连点头保证腿不会再抖。 就差一个带头的了,朱祁镇目光扫过对面人群,心中暗暗着急,向一旁郭懋使了个眼色,郭懋受意悄悄离开此处。 “朕明白,你们是受人逼迫,朕此来,就是专程来来为你们做主,做靠山的!你们可认识他?”朱祁镇伸手一指耿九畴。 耿九畴向前两步,直视黄萧其问他:“黄萧其,你可还认得我?当日你带我去见黄萧养,可惜突生变故被人打扰,致使我二人流浪韶州,后又被人监视,无法回来清查侵田问题。” 耿九畴一出现,对面百姓神色都是一变,尤其是那些在黄萧养身边的人,都见过耿九畴,此刻就算是青壮派都已经有些动摇。 而那些没见过耿九畴的,也知道他是钦差而且为人正直,抓了不少的贪官污吏,还将侵占的田地还于百姓并加以补偿,短短时间内风评已经极好。 “耿大人!你还活着?”黄萧其惊愕的看着耿九畴。 “黄萧其,你当日跟我说黄萧养有极重要的情况告知于我,今日当着皇上的面,有什么话,你就放心的说吧,皇上一定会为你们做主!”耿九畴劝道,他也不想看到这万余百姓,死在朝廷的手中,令亲者痛,仇者快。 “我……” “黄萧其,再不动手,你儿子就没了。” 黄萧其陡然一震,脸色迅速变化,慌忙向四周看去,却丝毫没有发现什么踪迹。 “你在哪?”黄萧其低声问道。 “九叔公,您看见有人在旁边说话了吗?”黄萧其又问,自然都没有结果。 “那个黄萧其在干什么?”朱祁镇皱眉问道。 “好像是在找什么人?”耿九畴猜测着答道。 “黄萧其,你们到底有什么冤屈,都可以同朕讲来,只要属实,朕必然会惩奸除恶。 朕是一国之君,一言九鼎,你们是我大明子民,朕为君父,如何会薄待自己的孩子?” 黄萧其还在犹豫,他多想那个声音是自己的幻觉,可他知道,那个人就在这里,如鬼魂一般缠着自己,阴魂不散。 就在这时候,一个个身穿粗布衣服的锦衣卫,悄然混入百姓中,借着夜色的掩护缓缓将自己挪到了靠前的位置。 “皇上,已经安排好了。”郭懋出现在朱祁镇身后,小声说道。 “好!” 时机成熟,不能再等,朱祁镇朗声说到:“此刻愿意投降者,既往不咎,家中被占良田双倍返还!” 此言一出百姓皆心动不已,跃跃欲试者不知凡几。 终于 “皇上,草民家中良田百亩皆被豪强所占,请皇上为我做主啊!” 一声满含哭腔的呐喊出现,随后声音连成一片,中间夹杂着金铁之物落地的声音。 “爹!救我!”一声童音出现在黄萧其耳边。 “嗖!” “噗”的一声闷响在身边响起,黄萧其慌张之下,只看到九叔公被射穿的身体。 原本要跪下来的百姓,见此情景面色都是一变,不敢置信的看着一声龙袍的朱祁镇。 “谁!”朱祁镇怒喝出声。 “九叔公!”黄萧其握住九叔公的手,眼中的泪水决堤一般落下。九叔公已经没有进气只剩出气,口腔中满是血沫。 “萧其,保护族人,不要被人利用!”九叔公一句话说完随即断气。 第五十二章 黄萧其之死 “九叔公!” 哭喊声自前方响起,随后传染到身后的每一个黄氏族人身上,黄萧其抬起后,目光有愧疚有决然的看着朱祁镇。 “皇帝无信!族人们跟我一起杀了狗皇帝!为九叔公报仇!” 九叔公一死,场面再无缓和,众多黄氏族人都重新捡起了身旁的农具,怒吼着想朱祁镇冲去。 而一同起事的其余家族,也因为眼前这一幕而转变了自己的想法。都认为皇帝只是为了稳住他们,等到自己放弃了抵抗之后,一定会为了维护自己统治稳定,而杀鸡儆猴,将自己一众尽数处死。 一场大战被点燃,而场大战的始作俑者已经悄然离开这里,自屋顶院落间跨越起伏,不久后就再也看不到一点踪迹。 而那个促使黄萧其动手的孩子,此时正静静躺在不远处的房顶上,张开的小嘴中仿佛还在喊着“爹爹”。 “董兴!雷霆镇压,尽量保全更多百姓!” “是!” “郭懋、林福,见其中煽风点火捣乱的都给朕揪出来,朕要将这个幕后的黑手碎尸万段!”此刻的朱祁镇再没有将脾气用在该用地方的心思。 “是!” 原本可杀总兵官的百姓,刚一交手,就被压制在了原地。也幸好有朱祁镇的交代,此时明军并没有使用弓箭、火铳、火炮等大规模杀伤性武器,以制服百姓为主,这也是战况得以胶着的原因。 此刻的广州城中喊杀声震天,刚刚被吵醒的百姓纷纷披上衣服,望向那一片冲天的亮光,那里是布政使司衙门的位置。 朱祁镇鼻翼急抖,他没有在看交战情况,留下樊忠替自己看着那些官员,自己则带着曾翚和尹博进入衙门门房之中。 “情况你们二人也看到了,朕现在要你们将自己的所知道的事都说出来。”朱祁镇再也顾不上什么高深莫测,什么举重若轻,什么政治规则,他只想知道自己要杀谁! 曾翚和尹博同时跪倒在地,曾翚丝毫没有犹豫的说道:“启禀皇上,臣已经到任广州两年,两年来臣所见简直骇人听闻。 那汇通钱庄的东家谢广,与各级官吏上下其手,将所有的官田与屯田的租赁权作价买入,将大半个广州田产都收归己有。 到了朝廷明账中的所收的地租,甚至要比以往更高,户部还为此大加嘉奖当地官员,言之其做出一个创举,殊不知这个所谓的创举都是建立在百姓的骨血之上。 等到手中田亩过半之后,谢广就开始大幅提高地租,丰年加两倍,歉年加一倍,灾年原封不动,纵使朝廷减赋,他也不减。 时间一长,百姓蜂拥求种民田,可那谢广经过自己所经营的粮店米铺,死命压低收购价格,挤兑的所有不与其合作之人家中粮食贱卖。 有想与之抗衡的,官府就出面干预,封了那些粮店后,种地的自然时间一长就撑不住了。至此谢广彻底控制了这广州的粮仓,就连官府用粮也要看他的脸色。 项大人又是奉行互不干扰之策,既不过问下面府衙,亦不监管属下官员,导致一地府衙全与谢广有瓜葛,一起收钱,一起分赃,若不是皇上遣钦差来此,臣真是求告无门啊!” 骇人听闻!骇人听闻!朱祁镇背着的手忍不住颤抖,这比伊王行为甚至更恶劣。 好像是怕朱祁镇觉得不够眼中,曾翚接着说道:“皇上可知道安乡伯张安是怎么死的吗?” “难道张安之死还有内情?”朱祁镇已经无法掩饰自己的惊骇神色。 曾翚惨然一笑道:“皇上容臣详禀!安乡伯平日虽然有着勋贵的身份跋扈了一些,可他终究自持伯爷身份,并没有参与其中。 只是这次广州大乱,安乡伯许是实在看不过去了,一怒之下处理了许多卫所将官,又有钦差相辅,当时已经是将局势安稳下来,可随后就是安乡伯战死白云山中,钦差耿九畴与王竑生死不知,再无音讯。 虽然明面上的说法都是,安乡伯死于反贼之手,可实际上后来的广州官场中,大家心知肚明,都知道当日在白云山中,反贼只剩千百人,杀了安乡伯的,不是所谓的被逼造反的百姓,而是他手下乔庄打扮的卫所将官。” “咳咳,咳咳。”朱祁镇忍不住咳嗽起来,门外的那些大明的官吏,此时竟像是一只只恶鬼一般,布满阴森之感。 “咳咳,那你们为什么不上报朝廷?”朱祁镇虚弱的问。 “非是不想,实在是不能啊皇上!”曾翚抹了抹眼泪。 “皇上您千万要保重龙体,这些贪官污吏还等着您收拾!”尹博劝道。 “请皇上保重龙体!”曾翚附议。 “说!咳咳!” “臣的折子连衙门都出不去,如何才能送进朝廷?但凡是有些不该出现的字眼,折子就被退回。几年来,臣想了无数方法,都无法将消息送出去,他们已经成为了浸满鲜血的护城河,以人命维持着自己远超常人的奢侈生活。”曾翚恨声道。 朱祁镇猛地坐在屋内床上,纵使明朝通信方式不发达,交通不发达,媒体不发达,可这么大的地方就因为一个利益共同体,就能变成这个模样,实在是刷新了自己的认知。 不能成为我的人,就让你连人最起码说话的权利都剥夺。 “还有吗?”朱祁镇良久才平复心情,语气已经恢复平淡。 曾翚与尹博皆是摇了摇头,朱祁镇紧闭双目,掩盖自己眼中血红,他轻声嘱咐道:“记住,出去之后朕问的话一个字也不能说,所有的事等尘埃落定之后,再做定夺。” 屋内陷入沉寂,此刻的屋外金铁交即之声也已经渐渐被哀嚎所替代。 纵使是已经下令留手,可打仗哪有不受伤不死人的,未经训练的百姓,纵使在如今卫所制度崩坏的正规军面前,也是不堪一击,哪怕其中也有世代从军的军户,还是不行。 樊忠眼中满是不忍,他也知道这些百姓很无辜,可是他现在什么也做不了。 他的目光扫过整座战场,最终在仅有的一处抵抗之地停下,那是黄萧其的黝黑精壮的身子,身边是围了一层又一层卫所将士。 “投降吧黄萧其,皇上有命,降者不杀!”樊忠敬重特骨铮铮的汉子,忍不住劝道。 可其实他知道,无论如何,这些头头都不可能活着,否则就是在鼓励人造反,不管是哪朝哪代,只要是皇帝就永远不可能容忍。 “哈哈哈!” 黄萧其狂笑着没有答话,他身上已经布满伤痕,殷红的鲜血自黝黑的皮肤上透出,又在昏黄的火光的照耀下反射出点点银光。 看着黄萧其状若疯魔的样子,围杀的将士都有些发杵,他们从没有见过这种人,这种好像一心求死的人。 黄萧其看着那些佝偻着身子,高举手中长矛却不敢近前的士卒,将嘴咧到最大,露出一口雪白的牙,手中那把已经圈了刃的钢刀,再也没有天性的防护动作,向着他的敌人们一往无前的砍去。 “噗呲……” 身上扎满了长矛的黄萧其,盯着远处的一处院落,忽然露出了一个幸福的微笑,哪里有他最爱的人向他招手,他向前一步踏出,三人消失在天空。 一具身躯重重倒下。 第五十三章 得意 “快快,都小心着点!”黑暗中,一个声音自屋内传来,因为把声音压得过低,导致声色与一只鸭子的很是相像。 朦胧的月光下,一行人,好像一队归巢的蚂蚁一般,手里搬着抬着,等走到河边就将手中物件递给船上接应的同伴。 “咕咕咕咕,咕咕咕咕。” 几声子规啼鸣传来,这些“蚂蚁”纷纷停在原地,手中箱子竖起放在地上,身子就着箱子一靠,若不走近仔细查看,从其他任何一面都无法发现这些黑衣人。 远处两道火光渐渐自西向东,一道自东向西,相向而行,与此处交汇。 “你们那边有情况没?”一道人声从船上出现。 “没有,已经转了三圈都没见一个人,应该是都抓起来了。”对面船上一人答道。 “布政使司衙门那边没动静了,转完赶紧回去复命。”开始那人说道。 随后视线偏转,手中火把居高过头顶,有些纳闷的问:“你们觉不觉得路上的箱子位置不一样了?” 一时间另外那支火把也被举高,片刻之后漫不经心的说:“这大半夜的还有人干活?你肯定是看错了。” “嗨,兴许是找了一晚上贼人,眼花了吧!不过这家人也真不长眼,箱子堆在路边,那不耽误人走路吗!” “要不上去看看?万一是什么值钱的,那就逮着了!” 听见此话,岸上黑衣人手中滑落雪白匕首,浑身肌肉已经绷紧。 “行了行了,就算是值钱东西,你拿了就不怕直接给你来个御前行刑?那董大人可是不跟你讲人情!赶紧巡逻,要回去复命了,这两天估计得在大牢和乱葬岗待着。” “咱们这些人,就是这个命,你要做了大官,你也在衙门里躺着,我每天给你端茶倒水都行。” “去你的吧!” 声音逐渐远去,黑衣人紧绷的心弦为之一松,屋内鸭嗓子再度出声。 “再快一点!天快亮了,等他们腾出手,就走不了了。” “蚂蚁”们闻听此言,腿上动作明显加快,一个黑衣人可能是走的急了,左腿绊右腿将自己绊倒在地,手里木箱摔在地上。 “哗啦”一片清脆声响,月光下一片银白光彩闪烁。 “蠢货!”鸭子怒骂一声,不过却没有在此时发作,而是赶紧命令道:“赶紧捡起来,其余人继续干活!” 倒地的黑衣人,慌忙将大小不一的银锭往箱子里扫,但却因为有些银块被裁剪的过于细小,黑夜里无法快速分辨银块与地面条石的区别,时间一长,他露出的眼睛里已经满是惶恐。 鸭嗓子看在眼里,一股无名怒火烧到头顶,他冲着地上的黑衣人吼道:“再不快一点,我就把你扔到江里喂鱼!” 随即又意识到自己声音太高,赶忙又压低了声音恶狠狠的说:“给你十息的时间,捡不完你就自己跳进去!” 黑衣人不敢答话,只能加快手里的动静,心中默数着,疯狂在地上扫荡,也不顾手被石子划开,温热的液体从伤口流出。 三、二、一! 就在鸭嗓子眼神凝在黑衣人身上时,那人终于起身,向他弯腰示意。 “哼!”鸭嗓子冷哼一声,没有再追究。 随着江中小船轮换了十余次后,鸭嗓子终于从屋内走出,迈着碎步风风火火走了出来,路过洒落银钱的地方,又重新看了几眼,确定没有遗落银块,才小心的走到江边,纵身一跃跳到甲板上,向着对岸悄悄驶去。 远处传来声声鸡鸣,天际处一丝白线出现,刚好打在屋檐处的招牌:汇通钱庄。 汇通钱庄位置与曾翚家都在同一侧江岸之地,大战接近尾声,城中将士与黄萧其人马,都汇聚在了布政使司衙门附近,钱庄门口盯梢的锦衣卫,自然是回去保护朱祁镇。 “恭喜皇上,贺喜皇上,黄萧其已伏诛。”广东布政使项文耀喜上眉梢,奔进门房中,向朱祁镇报喜。 朱祁镇脸色有些苍白,可听闻此事,眉眼中还是出现一股浓浓的喜色,看的项文耀心中大定。 “是吗?那我军伤亡如何?咳咳……”朱祁镇问道。 “皇上可是晚上受了风寒?臣现在去找城内最好的大夫来为您诊治!”项文耀赶紧献殷勤。 “不用不用,咳咳。找什么大夫?熊宗立就在身边,等会朕找他开服药就行了,不要叨扰百姓。”朱祁镇说。 项文耀马上点点头说:“那是,那是!有熊太医在,这城里再高明的大夫也成庸医了!臣这就去找熊太医过来!” 朱祁镇笑了笑,拦住了要出门的项文耀,语气中甚至有些撒娇的说:“行了行了,人就在外面,不着急,朕知道你的心意,也明白你们面对这等刁民的无奈,治病的事稍后说,你快将将士伤亡情况说一说,都是朝廷的基石,可不能亏待了将士们。” 项文耀跪在地上,哽咽的说:“皇上,是臣无能,才让您受这种刁民惊吓,是臣无能。” “朕无碍,都是封疆大吏了,怎么还跟孩子一样?快起来跟朕说说正事。” 项文耀这才抹了一把眼泪,不过依然固执跪在原地说:“启禀圣上,全赖将士用命,此次共歼敌两千,生擒一万,仅有小股反贼趁着混乱逃走。我军战死三百,伤八百人,简直可以算是大胜了。” “咳咳咳!” 真会给自己脸上贴金啊,还大胜,军队打百姓,还死了三百个,伤了八百个,可怜那些被利用的百姓了,朕一定会为你们伸冤! 心中憋着怒气的朱祁镇,听见项文耀的无耻言论,忍不住又咳嗽起来。 “好了,你就在哪别动,朕没事,朕的身体自己清楚,别这么大惊小怪的。”见项文耀又想上前献殷勤,朱祁镇的厌恶险些没有压住。 不过带着些许不耐烦的语气,却让项文耀彻底放心下来,毕竟皇帝对臣子太客气,也让人心里发毛不是?这倒是朱祁镇城府太浅带来的意外之喜了。 自觉稳住项文耀的朱祁镇抬起胳膊,指着曾翚与尹博说道:“他两人是有才能的,你这个布政使有福气。” 项文耀一愣,低着的眼睛斜斜看了看了一眼,心中原本还为这两个愣头青会不会在皇上面前乱说话,可没想到皇上却如此说。 难道二人刚才说了我的好话?想讨好我?要不然解释不了,皇上为什么突然对我态度有这么大的转变啊!对我雪中送炭,难道这两人终于开窍了? 项文耀心中念头四起,却也不耽误他谢恩奉承“皇上说的极是,曾翚与尹博都是进士出身,又有丰富的入仕经历,上下大小问题皆是精通,正是广东之福,大明之福啊!” 朱祁镇也是对这句话颇为认可的点头同意,转而对项文耀说道:“朕身体不适,让耿九畴与王竑继续做他们钦差该做的事就行,朕就先回去歇息了。对了,百姓毕竟是被人鼓动,抓大放小就可,万不能兴起大狱,引出什么乱子来。” 说完,朱祁镇就咳嗽着离开了门房,外面金齐已经等候多时,见到朱祁镇出来,忙上前搀扶,主仆带着锦衣卫渐渐远离杂乱的战场外围。 项文耀脸上带着扬眉吐气的笑容,面有得色的对曾翚、尹博二人说:“皇上真是圣明啊!不过也多亏了二位帮衬,日后这广东官场上,更需要你们这些年轻有为的新进士!” 两人皆是弯腰一礼,尤其是曾翚脸上再没有出现,项文耀以往最讨厌的清高说道:“属下等只是说了些实话,都是皇上圣明,看到了藩台大人做出的成绩,日后还是要靠藩台大人提携!” 项文耀意气风发的摆了摆手说:“什么提携不提携,都是为朝廷办事,只要做的好了,自会得到万岁爷赏识,加官进爵更不在话下了。” “谢大人。”二人又施一礼。 项文耀迈着大步,喉咙里哼着不知名的小曲,率先离开了门房。曾翚与尹博对视一眼,禁不住冷笑一声,你就跳吧,马上就笑不出来了。 “哎,熊太医,皇上身体不适,您怎么没跟着去诊治诊治?万岁爷身体可是我大明的根基啊,万万不能粗心了。” 熊宗立正在查看百姓伤势,听见这话,头也没抬说了句:“不捞大人费心,下官已经为皇上开过方子了,大人还是忙自己的大事去吧。” 碰了个不软不硬的钉子,项文耀也没生气,皇上身边的人,搞不好关系也不得罪就是,听两句硬话有什么的?当下辞别熊宗立,神清气爽的找到了李茂。 “项大人,你这?”见到项文耀的模样,李茂心中颇为不解,怎么刚才还跟死了妈一样,马上就变成娶到了小老婆的模样? 项文耀嘿嘿一笑道:“到臬司衙门详谈。” 按察使司衙门简称臬司衙门,在朱祁镇占了布政使司衙门后,项文耀就搬到了这里暂住,两个衙门不远,就挨在一块,李茂二人携手转进了臬司衙门的大院,留下一地狼藉给手下人收拾,布政使司衙门门口惨叫声不绝于耳。 第五十四章 脑子不白长 广东臬司衙门,天刚亮还没人来上班,两位大佬手拉手进了李茂的按察使办公室。 进门之后,李茂将项文耀推到主座上,自己搬了把椅子坐在旁边,一脸急切的表情。 “到底怎么回事啊老项?怎么进去见了皇上一面,跟吃了药似的就出来了?” 项文耀嘿嘿一笑,旋即轻轻叹了口气,有些感慨的说道:“你肯定猜不出来是为什么!” 李茂浑身不舒服的看着项文耀问:“你老哥就别吊我胃口了,我要是猜的到还能在这问你?快说快说,我现在心里可还打着鼓呢!” 项文耀老神在在的抓起桌上摆的一壶冷茶,将倒扣的两只茶杯掀开,露出建盏内壁变化万千的图案。接着开始慢条斯理将茶壶里泡的发红的茶水倒在建盏内,悠闲而又优雅的轻轻抿上一口茶汤。 然后才挑着眉跟李茂说:“喝茶啊臬台大人!万事莫急嘛!” 李茂哪里能有这个心情喝茶,见项文耀将冷茶都喝出了这些个花样,心里更是着急的不行,蹦着就从凳子上跳起,抓耳挠腮的看着这位藩台大人,想生气却又不太敢,只能在原地跳来跳去。 项文耀呵呵一笑道:“李大人,要沉住气啊!听我给你细细讲来!” 李茂猛地抓住项文耀的胳膊,近乎用哀求的语气说道:“藩台大人,您就别卖关子了,直接告诉我重点就行,我这颗心啊,已经快不是自己的了。” 见李茂如此急切,项文耀顿觉索然无味起来,戏还是得棋逢对手才能唱的起劲,我卖个关子你就受不了了,知音难寻啊。 项文耀将茶杯往桌上一放,有些不大高兴的问:“怎么?臬台大人是信不过我?看我这幅样子,怕我被皇上吓傻了?等一会就该掉脑袋了?” 李茂听出来项文耀不高兴,连捧着茶杯奉到手上说:“那怎么会,项兄可是我的指路明灯啊,只是我这个人脾气就这样,你不说我就心里没底,胡思乱想!您老兄就发发慈悲,赶紧跟兄弟我说说,到底是怎么回事啊!” 项文耀“啪”将茶杯放在桌上,揶揄道:“就请老兄喝这个?” 李茂拍拍脑门,赶忙要去拿新茶,叫开水。 项文耀眯着眼睛叫道:“行了行了,我还真图你这口茶?赶紧回来吧……” 接着就将面见朱祁镇的情况大略说给李茂听了,李茂的表情从狐疑到震惊再到惊喜最后变成了不解。 “藩台大人,你不觉有点不对劲吗?”李茂上下打量了项文耀一眼。 项文耀感受着这个眼神,顿时浑身上下都开始不舒服。 “你这什么眼神?跟看什么一样。” 项文耀不满的瞪了李茂一眼,然后说:“我起初也觉得不太对劲,皇上刚一开口没训斥我,当时我就有点害怕,还以为皇上要杀我,准备先给我稳住呢。” 李茂的眼神就没变,依然这么看着项文耀,就差问一句:不是吗? 项文耀嫌弃的看着他,有些怜悯的说:“李大人,你是怎么中的进士?皇上如果想杀我,有锦衣卫跟董兴在身边,一句话我不就没了吗?加上你也只不过是多个名字,怎么你以为皇上还能顾忌咱俩?别忘了皇上可也是上过马打过仗的铁血帝王!” “这倒也是,那你继续说,我洗耳恭听。”李茂认可了这个说法。 项文耀接着说:“我当时自然也是不信的,可是后来皇上听我说的烦了当时就训斥了我,说我啰嗦。你想想真要是捧杀我,那还能有这真情流露?” “这倒也是,你继续说,我洗耳恭听。” “后来就是跟你说那个,皇上亲自举荐曾翚跟尹博两人,看样子是要重用,你又不是不知道他们俩平时啥样。 这次走了狗屎运收到皇上青睐,甚至要亲自问政于二人,我一开始就心里一突,觉得他俩肯定得把事都抖搂出来,虽然没有直接的证据,可就凭现在我的形象,皇上不得往死了查我?”项文耀反问李茂一句。 “这倒也是,你继续说,洗耳恭听。”李茂安静做捧哏一句多余的都不说。 项文耀白了他一眼说:“可皇上这么一推举,我心里登就豁然开朗了,为什么皇上不生我气,反而说我们平时不容易?” “藩台大人,您说为什么?” “就是因为这次的围剿叛贼,皇上见到了这些个刁民的凶悍。 再一点,我觉得是他们俩人,不想再坐冷板凳了,想来个雪中送炭,到时候这不是保了我们,他们上面就有人了?还能在皇上面前得个识大体的好印象,一举多得了属于是!” 项文耀说完,大口喝完了杯中冷茶,心里分外畅快,谁还没个分享欲?尤其是觉得自己聪明的时候! 李茂有些不太相信的问:“他们俩那愣头愣脑的样子,真能想到这去?” 项文耀拿出刚才李茂看他的眼神,看着此刻的李茂反问道:“你说呢?进士是随便考的?” 李茂终于再无顾虑,欢天喜地的又向门外走去,嘴里说着:“藩台大人,我去给你拿最好的茶,热最烫的水!” 看来还真有可能运气好捡来的进士出身…… 看着李茂的样子,项文耀满头黑线,赶紧叫住他:“臬台大人,喝茶不急,我为什么拉你过来,正事还没说完呢!” 李茂本来已经一条腿踩在门外,听项文耀这么说又赶紧收了回来,顺手还将门给锁死。 “您有什么吩咐?”李茂回身坐在椅子上问。 “谢广死了。”项文耀蜻蜓点水。 “嗯,我知道啊,您昨天不是说了嘛?怎么了?他死了不正好,我们俩就更能摘得清楚了。”李茂理所当然道。 项文耀将手里的建盏仍在桌上,完全没有了喝茶的心思说:“李大人,谢广死了是死了,可是你知道他家里,钱庄里有没有什么不该有的东西?” 李茂摸摸头说:“咱也没怎么参与什么事啊,都是手底下人做的,不用这么杯弓蛇影吧?” “糊涂!就算你我牵连不深,下面人没了,你还能跑的了一个失察之罪?再者说了,你就没有钱存进去了?”项文耀终于将最重要的话吐了出来。 “咱的钱要是被锦衣卫或者是董兴给查封了,别的不说,就是名字出现在账本上,皇上一看,你我还能好的了吗?领到猴年马月的俸禄才能有那些个数?” 李茂终于明白项文耀的意思,一拍自己脑门就说:“你瞧我这脑子,藩台大人说的对,我马上带人去查封汇通钱庄。” 话音未落,人已经是又弹到了门口,项文耀只好再叫:“李大人!你别老是这么急呀!” 李茂回头纳闷的看着项文耀问:“藩台大人还有什么吩咐?” “可不光是我们啊!还有军中呢!”项文耀提醒道。 哪知李茂满不在乎的说:“我还以为什么事呢,要想过得滋润,三司都是自己人才好,这点不用藩台大人交代,我这可脑袋也不是白长的!走了!” 项文耀看着洒脱的李茂,嘴角微微抽搐。 “希望吧……” 随后也离开了臬司衙门中,去主持自己应主持的大局。 第五十五章 火燎鸭心 珠江广州出入城门的航道,今日一早就被两艘官船把持,中间由两道粗大的铁索拦截,巡逻士兵乘坐小舟不停穿梭于中间巡航。 此时来往商船都被堵死在官船两侧,经商人群纷纷凑近官船,想求一个方便。 “这位官爷,我们是为城内供应肉类蔬菜的,再不进去,这个天气,恐怕都要臭到船上了,您行行好,放我们进去行不行?” 船上官差没有看他,只是指了指身侧的一个布告,上书几个大字:剿贼,航道关闭。 商人面色急切的说:“官爷,我船上还有您衙门的肉食呢,不送进去,岂不是耽误老爷们吃饭吗?您看这样行不行,我把伙计压在这,或者我自己压在这都行,您放我船进去,有什么问题,您也不怕没人认,您看这成不?” 官差依旧是摇头晃脑的样子,好像根本没有听见商人说话。 商人看着船上的鲜肉,恼怒之色浮上面庞,财神变成了雷神,他冷声说道:“别不识抬举,我是你们按察使李茂的同乡,好好跟你说话你不听,到时候看你们大人怎么伺候你!” 这话一说果然管用,摇头晃脑的官差立马停下了动作。 他脸上露出无奈表情说:“您别为难我啊,我只是个看门的。我们也不是为了防您外面的各位,上头有严令,没有命令不能放任何人出去。 我要是开了这道锁,跑出去一个人,到时候就是杀头的罪过。再说了城内现在有贼人,你们进去也不安全,各位还是请回吧。” 见这小吏油盐不进,众人虽然都是城中有家有业,有靠山的,但是也真拿人家没办法,开门就掉脑袋的事,谁也不想掺和。 官差对着要进城的人说完之后,又朝出城的人说了一遍,这个点进来的多是商人为主,可要出城的就不一样了,现在赶着出去的,多是周遭府县的人,家中有急事方才这么一大早的要走。 其中一位身披孝衣的读书人,红肿着双眼苦苦哀求官差:“差大哥,小生是广州书院的学生,这是我的路引,这是师长保举信,还有家父病故书信。我是家中独子,还望差大哥放小生回乡为父守灵,小生必铭记大恩,来日定当报答。” 说话间分别从身上拿出了路引、保举信、家书。 虽然书生说的可怜,也确实证件齐全,可官差却依然铁面无私的说:“没有上头命令,今天一个人一条船都不能离开,请回吧!” “差大哥!国朝以孝治天下,若是我不能回乡守灵,岂不是违背了太祖之制?”书生心中气闷,情急之下逼问官差。 “嗨,听不懂好赖话是怎么?让你回去是为了你好,要不你敢往外走一步,就与反贼无异,信不信巡逻之人将你击杀当场?” “可我!差大哥,你也有父母,还望体谅做子女的心啊!”书生一听这话,眼泪不自觉的就流了出来。 围观百姓也纷纷劝道:“家中新丧,又是独子,还望通融通融吧。” “对啊,通融通融,都不容易,谁都有父母,也都有这种时候,帮别人就是帮自己了。” 面对群情,官差不敢硬顶,只能苦着张脸说道:“我明白,我也都懂,可上头下了死命令,我也实在是不敢不听啊!” “劳驾这位差爷,请你向上头通秉通秉,法理不外乎人情嘛!”一个儒衫中年人出现,嘴上一撮胡须顺着两侧脸颊延长,然后汇聚成一个尖尖的黑色“下巴”,长得很是俊朗。 “柳掌柜!” “柳掌柜!” …… 见到来人,原本堵在一起的船只纷纷让开一条路,放那位柳掌柜来到官船之前。 官差也是一震,抱拳招呼:“原来是柳心居的柳掌柜,您也是要出城的?” 柳掌柜回敬一礼说:“本要去清远分店,可既然碰上朝廷剿贼,自然要全力配合。只是看这位小兄弟家中父母新丧,实在是不忍心见其无法回家,特来为他求个情,还望能给我们柳心居这个薄面。” 这位柳掌柜好像拥有很大的能量,见他也出面为书生说话,官差竟不好直接拒绝,反而是思量一番后言道:“柳掌柜请稍等,我这就去请千户大人。” 柳掌柜颔首致意,差役走后,书生隔着两条船向柳掌柜行礼道:“多谢柳掌柜援手!小生不胜感激,以后若有我可以帮得上忙的地方,请劳烦先生差人去书院找我,小生一定竭尽所能!” “举手之劳,况且我也只能说试试,毕竟官家所管,能不能行这个方便,我也是心里没底,公子大可不用如此郑重。”柳掌柜抱拳回礼道。 “先生高义,可如此大恩,请先生无论如何也将其放在心上,要不到时小生贸然登门岂不是唐突。”书生还是坚持要谢恩。 眼见两人推来让去的没完没了,边上生意人纷纷开口。 “这位公子,你是诚心感谢。柳掌柜呢是施恩不图报。二位都是君子,君子之交淡如水嘛,以后有缘再见不就好了,何必要流于俗套了。”一位长着国字大脸的商人调侃道。 “好!”围观众人纷纷喝彩。 青年书生露出钦佩神色,向国字脸弓腰抱拳。 “兄台高见!”柳掌柜含笑点头。 “嘿嘿,只是一点不足道的想法,柳掌柜谬赞了。不知道柳掌柜这是去清远分店何事,竟然还要带着这么多的随从。”等着也无聊,国字脸随口问道。 柳掌柜指着身后的数艘大船,苦笑着摇了摇头说:“当地分号突遭火灾,所幸救援及时没有酿成大祸,只是损失了许多的桌椅板凳,这才想着先将广州存货送过去,要是现做,免不得要耽误客人住店了。” “哦~”一种掌柜皆发出原来如此的声音,还不等众人继续闲谈,一位身穿千户衣服的武将从船舱内走出,片刻间来到了柳掌柜不远处的甲板。 “原来是王千户,有礼了。”柳掌柜看清来人长相,抱拳招呼一声,两人竟然也认识。 王千户豪爽一笑:“哈哈,柳掌柜可是有一阵子没见了,最近公事繁忙,等闲下来,还是要去你们那坐坐,那道火燎鸭心可让老王我馋的不行啊。” “小店何德何能得千户抬爱,只要是想吃,随时可去店里。只是火燎鸭心凉着吃就腥了,不然给千户送到府上也可以,或者有别的菜式喜欢,小店都可以送过去。”柳掌柜说道。 王千户听后,颜色更是欢喜,忙说:“一定,一定!不知哪位是书院的君子啊?” 书生一听忙伸出胳膊叫道:“小生便是,王千户小生有礼了。” 王千户点点头说:“既然是家中至亲新丧,那自然是要紧事,将你的路引等物呈交就可走了。” “多谢王千户,多谢柳掌柜,家事紧急,待小生回来再请二位喝茶。”书生神色郑重行礼。 “哈哈,客气客气,请吧。”王千户说。 “公子有缘再会!”柳掌柜说。 随着横江铁索的打开,书生所乘大船缓缓驶出广州城,一身孝衣的书生站于船尾向身后遥遥行礼,久久方才起身。 “千户大人,好像忘了检查了……” 王千户瞪了一眼差役说:“家里死人有什么好查的?不怕沾晦气!” 事情办完王千户也没多停留,与柳掌柜闲聊两句后就回到了船舱内。 第五十六章 有病 布政使司衙门内宅 朱祁镇躺在床上,虽然闭着双眼,可明眼人一看就知道他根本没有睡着。 金齐站在帷幔外,有些着急的看着朱祁镇,想说话又不知道如何开口,只能时不时对着朱祁镇望上一眼,偶尔走动也是跑去看看茶水温度,凉了就叫人进来在送一壶新茶。 “金公公?” 金齐耳朵动了动,又瞅了一眼朱祁镇,蹑手蹑脚的走到门外去。 等金齐一离开,朱祁镇双眼瞬间睁开,目中血丝还在,其中的血色好似被昨晚的鲜血染红。 此种情况像极了刚刚来到这个世界的时候,对一个完全陌生环境的恐惧甚至比当初更多,因为现在要面对的不止是那个神秘刺客背后的人,还有朝中的这些个大臣,只是在两个地方停留就碰见了这种情况,那京师未必没有类似情况,甚至更严重。 最可怕的是,对方不想瓦剌一般,从身份到目的都让人猜不透,如果是为了钱的话,眼见事情败露大不了一走了之,可为什么要将自己人杀了,再击沉自己的龙船? 说放火烧船的是谢广,朱祁镇却是无论如何也不会相信的,这么点出息是怎么敢独自一人潜进船里,又如何敢明知自己在船上的情况下放火烧船的?能做出这件事的绝对不可能会自杀,至于意外淹死,那比外星人做的还要更荒谬。 朱祁镇想的一深,就不自觉得想咳嗽,然后一闭眼就仿佛看见昨晚枉死的百姓,心中恨意又深。 “这帮子蛀虫!渣滓!吸血鬼!朕恨不得一刀一刀将你们剁碎了喂狗。”朱祁镇恨得咬牙切齿。 可他不仅什么都不能做,甚至还要装作解决了反贼心中高兴的样子,如何能让他不痛苦?所以他才当着金齐的面,假装睡着,既不想烦别人也不想让别人烦自己。 “皇上,熊太医奉命前来诊脉。”金齐轻轻走到朱祁镇身边说道。 而朱祁镇已经重新闭上眼睛,任由金齐再说话也没有回应。不过耳朵却是架了起来,仔细听着外边声音。 正纳闷金齐为什么叫了两遍就停了,朱祁镇眼睛正欲睁开一条缝隙,却不料听到了熊宗立的声音。 “小金公公,皇上还是没醒吗?”熊宗立问。 金齐担忧回答:“是,一直叫不醒呢,您快看看怎么回事吧,自打回来就一直躺在这,中间连动都没动过。” “什么?动也没动过?坏了!快让我看看。” 熊宗立说完这句话之后,身边就再也没人说话,朱祁镇有心想看看俩人是不是走了,可还没等他睁开眼看看,左手突然被人从身下拉出来,几根温热手指搭在上面,应该是正在诊脉的熊宗立。 熊宗立搭在腕上的手指,不大一会就收走,朱祁镇的手腕又重新被塞了回去。然后就能见熊宗立再跟金齐窃窃私语,声音虽小,可却正好能听清。 “熊先生,皇上是怎么了?”金齐的声音先出现。 半晌才听见熊宗立说道:“恕我直言,皇上的病状真是前所未见,甚是奇特啊!” 这熊宗立平时看着老实巴交的,什么时候学会的故作神秘了?朱祁镇不由心中暗想。 然后就听见金齐充满紧张的声音,他问:“皇上到底得了什么病了?还请熊先生直言!” “哎,这个病我不是不说,实在是翻遍胸中所学,也尚未见到一例啊!这让我如何说?若是诊断不准确,无法确切对症下药,对皇上来的病情来说,肯定是不利的,金齐小公公莫慌,让我细细与你讲来。” 与金齐讲来?金齐只是个小太监,难道还在内书堂中学过医术?甚至到了能跟熊宗立探讨病情的地步了?朱祁镇满心的怀疑。 不过这次没听见金齐接话,而是熊宗立自顾自的开始讲道:“皇上的病因,盖因气急攻心,内火过旺,心火已成燎原之势,金木水火土,肺肝肾心脾,内脏就如天地一般,相生相克,内火过旺则肾水衰弱,肾水衰弱则肝气不盛,肝气不盛则脾土不行,脾土不行则肺金不利,至此相互交缠已经是深入五脏六腑了。” 朱祁镇听到这里再也忍不住了,不就是生个气吗,要给朕说的马上就不行了!庸医!简直是庸医! “好你个熊宗立,巧言令色的本事是跟谁学的?”朱祁镇怒怼道。 原以为站在门口怯怯私语的两人却一个也没见,正疑惑的朱祁镇眼角余光却在床尾发现了两人,登时明白两人是故意说给自己听的,原本的怒气没了大半,无奈的指着两人说道:“你们俩是跟谁学的?这么损的招恐怕也就只有樊忠才能想的出来了。” 两人一笑,对视一眼后由金齐说道:“皇上英明!这就是樊忠教的。说只要我们如此一说,您保准就醒了。” 然后就听樊忠的声音自门外传来:“哎,你们怎么平地污人清白?”然后就见到那位浓眉大眼的樊指挥使来到房间内。 朱祁镇看见樊忠这个样子就气不打一处来,忍不住额头青筋狂跳,直想阉了这个糙汉。 “都是你出的好主意。”朱祁镇冷哼一声。 可一向惜字如金的熊宗立此时却解释道:“皇上莫怪,也是我想再看看皇上情况,才出此下策,不过臣刚才所言倒也不全是危言耸听,要骗您说话,实在是您风寒刚好,身体还未恢复又一直在赶路与处理各种急事,纵使铁打的身子也是撑不住的啊!” 朱祁镇心头一震,不敢置信的问:“你的意思是说,刚才所说都是真的?朕已经病入膏肓了?” 不会吧,正主还活了十几年呢,我这头一年还没活完就要死了? 却见熊宗立腼腆一笑说:“也不是,臣刚才所说情况是继续恶化的结果,您现在只是骤然的消息骇住,心中又急又气,才有了这些症状。” “你就直接说朕有没有病!”朱祁镇气笑了说。 “有!”熊宗立斩钉截铁的答道。 朱祁镇心又忍不住提了起来,忙追问:“什么病?” 金齐跟樊忠本来见朱祁镇起床,又与三人有说有笑的,心里的石头已经放下大半,就以为只要让熊宗立稍加条理,圣体应该就无碍了,可听熊宗立话里的意思,皇上还真得了什么病不成了?刚放进肚子里的忠心,瞬间又重新提到嗓子眼里。 面对着朱祁镇三人凝重的表情,熊宗立深吸一口气说:“皇上得的是一项绝症!” 一听绝症,三人申请更加紧张,谁也不敢喘一口大气,都是有些不敢听这位大医接下来的诊断。 “那就是!” 终于还是要离开了吗?一时间朱祁镇满心落寞。 “不杀贪官会一直不舒服病……” 朱祁镇猛地抬头,冷声道:“樊忠给朕削他!” 第五十七章 你们这的菜好吃,我吃不惯 朱祁镇经熊宗立这么一打岔,心中郁气倒是散了不少,咳嗽是没了,只不过病因还在,总还是感觉有些胸闷。 “皇上饶命!哈哈,皇上,臣错了,您饶了我吧。”平时冷脸示人的熊宗立,此时也难得的开怀大笑,躺在地上被樊忠从脖子挠到脚底板,再也顾不得高人形象。 朱祁镇看的高兴,忽然又意识到,是不是自己做法有问题?导致臣子随意开玩笑,完全没了皇帝的威严,伴君如伴虎,如果都知道老虎不吃人,他们还会害怕吗? 一时间只觉得索然无味,不再理会满地打滚的樊忠二人,自顾自的坐在桌前,金齐倒是称职,见朱祁镇出来,赶紧奉上准备多时的香茶。 朱祁镇润了润喉咙,然后说:“行了,别闹了,赶紧起来吧。” 樊忠耳朵灵,心思也活泛,听出朱祁镇兴致不高,就大概猜出来朱祁镇恐怕嫌弃二人闹腾,便赶紧站在一边,安静的束手待命。 熊宗立起来后还是不能压抑自己的自然反应,依旧是哈哈笑个不停,见到朱祁镇面色如常坐在那里,也只是抱拳行礼道:“皇上可感觉舒畅些了?” “舒畅是比方才舒畅,可你们几个欺君之罪,朕属实不好处理啊,真要是依大明律办,恐怕朝中要少几个臣子,宫里少个内官,大明也少了个名医了。” 三人这才互望一眼,一股不妙感觉浮现心头。 糟了!时间一长,下意识忽略了朱祁镇皇帝身份,忘了眼前是一怒伏尸百万的大明天子。 噤若寒蝉的跪在地上,大气都不敢喘一口,等着朱祁镇发落,心里狠狠扇了自己几巴掌。 朱祁镇偷偷看了三人一眼,心里气出来一半,虽然不会真杀了他们,可老拿皇帝不当回事,那就得敲打敲打了。 “哈哈!行了,起来吧,朕只是同你们一样,开了个玩笑,怎么还认真起来了?”朱祁镇突然笑道,眼泪都要被自己挤出来。 三人面面相觑,也不知道皇上是不是真的生气,一时间都不敢妄动。 “金齐,去传膳,让后厨做几道口味重一点的菜,朕都快忘了京师的饭菜什么滋味了。哦,对了,多做一点!朕今天中午想请当地的人一起用膳。”朱祁镇见三人没有动作,便开始分派差事下去。 “是,奴婢遵命。”金齐领命离去。 “樊忠,你去请四品以上地方大员过来。”朱祁镇又吩咐道。 “是,臣遵命。”樊忠也没了大大咧咧的模样,恭恭敬敬领命出门,大长腿只敢扯出一半,火急火燎的出了门。 两人走后,朱祁镇对着熊宗立摆摆手。 “熊宗立你过来,朕有话要问。” 熊宗立依言挪到了朱祁镇边上,静静等着皇上的训示。 朱祁镇指了指身边凳子说:“来坐下。” “臣不敢,君臣有别,臣岂能跟皇上平起平坐?”熊宗立一板一眼的回道。 “朕让你坐你就坐,哪那么多废话?快点!再不坐,就当你抗旨不遵了。” 熊宗立这才束手束脚沾了半个屁股坐下,朱祁镇将脑袋凑了过去,熊宗立挺直了腰板,看的出来他心里有些紧张,就如同被猛虎注视一样。 “熊太医啊,你说,朕的身体没事吧?”朱祁镇在熊宗立紧绷的耳边说道,场面有些暧昧而尴尬。 熊宗立点点头,语气十分肯定的说:“皇上放心,圣体无碍,臣只是下了个特别的方子,不过您稍后宴请百官,还是要注意切不能再生气了。” 朱祁镇深以为然的点点头说:“你说的对啊宗立,朕是最相信大夫的话了,刚才可给朕吓得不轻,朕还以为真的时日无多了。” “臣有罪,请皇上责罚。”熊宗立突然跪在地上,神情中多了些难见的惶恐。 “你看你,怎么又跪下了,朕说了,朕对大夫的话尤其是病情方面,一向是深信不疑的。你的药方子虽然吓人,可也确实有效,药到病除朕可是佩服的很啊。” 然后朱祁镇话锋一转问道:“今日朕走的早,百姓们伤势如何,可有什么情况?” “禀皇上,百姓缴械者多,大都无碍,只有少数顽抗者伤势重了些,不过也都是外伤,臣已经开过药,想来不会再有更多的伤亡了,您请放心。”熊宗立回道。 “那就好,这会趁着樊忠还没回来,朕想请你去找李贤他们过来。”朱祁镇点点头说。 “臣遵旨。”熊宗立退出皇帝行宫。 朱祁镇盯着熊宗立的背影许久,终是轻轻一叹,孤家寡人罢了。 李贤、商辂二人是最先来到,两人原本是在帮着将百姓登记造册,见熊宗立来找,马上放下手里工作赶来面圣。 “臣李贤、商辂参见皇上,恭请皇上圣安。” “朕安,坐吧。”朱祁镇命令道。 二人相视一眼,心中有些莫名的惶恐,总感觉今天的朱祁镇跟往常不太一样,坐姿皆是同熊宗立一样,屁股沾了个凳子边,等着朱祁镇的训话。 朱祁镇提前将李贤二人找来,就是为了在王骥赶来前,先钉死了人证物证,而他要表现出一副游山玩水的架势,消除当地官员的防备,收集罪证的事只能交给他们跟锦衣卫了。 “这就是往后几天你们俩的任务,可明白了?”朱祁镇问。 “臣等明白,一定全力以赴,为皇上将这些蛀虫一网打尽。”二人异口同声的说。 “去吧,趁着中午这会,各衙门都在朕这,你们把握好这次机会,好好给朕查个名堂出来。” “遵旨!”二人领旨告退。 李贤二人走后,时间也差不多了。樊忠带着以项文耀、李茂为首的广东各衙门官员进门参拜。 在明朝一省能达到四品以上官位的,文官中也就只有左右布政使、左右参政、按察使,武官中的都指挥使、都指挥同知、都指挥佥事,满编共计十二位。 而此时的广东,四品以上在朝官员只有八人,刚好文武各四位。再加上锦衣卫指挥林福、监军的户部侍郎孟鉴,拢共就十个人有资格跟朱祁镇一起吃顿饭,还是皇上的恩赏,不发话连筷子都不敢伸一下的那种。 而朱祁镇带来的人中,目前也就只有樊忠与郭懋够上了这个级别,除此之外就是钦差耿九畴与王竑了,一共十四位。 朱祁镇嫌屋内空间太小,正好就着好天气,就将餐桌布置到了庭院中,花香宜人,耳边不时有啾啾鸟鸣,别有一番乐趣,就是不知道吃饭的诸位有没有这个心思欣赏了。 按照朱祁镇的意思,众人同坐一桌,同食一饭,面对如此恩赏,项文耀仿佛进入了人生的第二春一般,再也没了龙船出事当日的惶恐,傻乐呵就答应下来,屁颠屁颠就要坐下,也幸亏是李茂还没被糖衣炮弹打晕,偷偷在身后踹了他一脚,这才打醒了得意忘形的项文耀。 “臣惶恐!”项文耀腿一软,就怕朱祁镇察觉他得意忘形了。 朱祁镇看的清楚,笑呵呵扶着项文耀,说道:“今天没有官位,坐在这只是朕的家宴,各位臣工不必拘礼,都坐吧。” “谢皇上!”众臣齐声谢恩。 趁着上菜的功夫,朱祁镇拉着项文耀说话,项文耀一副低眉臊眼的模样,狗腿子一样不住的点头,时不时还点头答应一声,陪着笑连连称是。 见菜上的差不多了,朱祁镇端起酒杯,众臣慌忙跟上。 “诸位卿家,朕登大宝十四年,在京师生活了十四年,这原来唯一可惜的就是身处京师,没机会吃到广东正宗的美食。 可这口味难改,这些天来吃的多了不免觉得太过清淡了些。今日剿灭叛贼,朕想请列位吃一顿京师口味,权当稍加慰劳众臣劳苦吧。” “皇上言重了!为朝廷,为皇上尽心实事是臣子的本分,君父此言我等臣子着实羞愧。都是臣等治下不严方有贼人作乱,臣等有负君父重托。”项文耀作为地方发言人,谦卑的说道。 “你们的成绩朕都看在眼里,不必过于自谦了,今天君臣共饮,不谈国事,快吃菜。”朱祁镇乐呵呵的说道。 随即身边乐舞渐起,打了一晚上的仗,朱祁镇特意安排众人享受享受,以免过段时日就没这个机会了。 第五十八章 还是喝酒 按察使司衙门,没有资格跟皇上吃饭的一种官员一同在此处落座,李贤与商辂当然也在其中。宴席虽不及御宴丰盛,可也是精心准备的特色餐食,小酒倒上,刚坐下当地官员已经几杯酒下肚,脸泛红光了。 广东按察副使夏延作为此地唯一的一位正四品大官,自然坐于上首,与曾翚、尹博二人一起招待李贤和商辂,一时间推杯换盏好不热闹。 俗话说的好,人类的悲欢并不相同,皇帝丝竹弦乐,大臣们一起觥筹交错的时候。 锦衣卫并没有随着指挥使郭懋的“堕落”就停止了办差,老张正饿着肚子偷摸在各衙门里翻找证据。 有关地方锦衣卫的职能,以及为何当洛阳和广州产生如此严重的情况,皇帝竟然都没有得到相应情报的原因。 仁宣之时主张尊重百官共治天下,在朱元璋废除丞相之后,这也是内阁在仁宣之朝越来越重要,甚至逐渐用了部分丞相职能的内因。 也因此废除了永乐朝的许多“暴 政”,其中就包括锦衣卫与东厂监察百官的权利,虽然依旧保留了这项功能,但是也仅仅只有作为皇帝的眼睛,有意的漏过了许多的“小事”。 就像官员的贪污渎职之类问题,这类主要还是由御史进行监察奏报,锦衣卫佐证记录的多,作为恐怖政治代表的东厂与锦衣卫,渐渐没落。 至于为什么不让当地锦衣卫参与当地官员的探查,毕竟已经多年没有进行大换血,大家相安无事好多年了,难免有个关系的远近亲疏,万一徇私大家都不好看,风声一露也没法往下做了。 此外倒也不单是信不过林福手下的人,毕竟多长时间都没做这类活了,怕干不好这也是朱祁镇的其中一方面。 “还挺谨慎。”老张耳朵留心外面的动静,忍不住吐槽道。 他已经在这按察使李茂的房间中呆了一刻钟了,可一番翻找下来,屋里却是干干净净,什么有用的都没发现。 李茂正坐在项文耀身边,往日酒桌上的豪爽此时丝毫不见,眼神若有若无的飘向一旁的按察使衙门里。 朱祁镇也发现了这点,不动声色的说道:“李茂,今日都没见你怎么动筷子,是吃不惯这个口味?” 听见朱祁镇叫自己身上一激灵,李茂赶紧换上一副笑脸对着朱祁镇说:“臣只是心忧黄萧其蛊惑的百姓,原本都是本分百姓,现在却因此要遭受牢狱之灾,臣实在是于心不忍。” 朱祁镇嘴角都忍不住抽搐了几下,说道:“既有此心,你这个按察使就好好将这副担子担好,早些放了那些无辜百姓回家去吧。” 李茂正色,将手中美酒一饮而尽,口中奉承:“皇上仁德千古难寻,臣一定按皇上的指示尽心办好,也要告诉百姓您的圣明,让天下人都知道,生在大明实在是我们的福气!” …… “嗝嗝嗝……”外面突然传来一阵酒嗝,然后空气中混着一股浓重的酒味,飘进了老张的鼻子里。 “不是都去喝酒了吗?怎么这时候还有人回来?”老张苦着脸暗骂一声倒霉。 来人正是按察副使夏延,原是在赴宴之前,李茂曾吩咐他将一个物件自衙门书房内取走,帮自己送到家里。 往日衙门是这城里最安全的地方,无论是谁也不敢在他的书房内乱翻,倒是家中因遭贼被发现贪污受贿的不乏其人,可现在为防锦衣卫暗中调查,李茂只好将东西转移。 他这才刚提了两杯水酒之后,匆匆赶来,要不以他的酒量,今天怎么会让曾翚他们抢了风头? “咦,李大人真是粗心,出门连锁都不上。不过也是,整个衙门也没谁敢进他房间。”夏延看着已经打开的大门嘀咕了两句。 “吱呀~” 进门之后,夏延现在门口站了片刻,好像是忘了自己来的目的,有些疑惑的眼睛在屋子里寻摸起来。 “臬台说在哪来着?桌子上?”夏延又自言自语一句。 老张身上被吓出了一身冷汗,屋里空间不大,坐北朝南的屋子,一进门是整面墙的柜子,不过都已经塞满了文件之类资料躲不了人。右手边是墙,只有左手的西边是李茂的书桌,这也是屋内唯一有遮挡的地方。 老张此时就躲在桌子后面,这么明显的地方,只要对方一过来,不瞎的情况下,肯定能看到自己。 夏延一番思索无果,果然向书桌走来,老张看着地上影子,悄无声息的挪动自己的身子,也不知是喝多了还是故意的,这位按察副使竟真的没有发现老张,场面颇有些印 度电影的味道。 “在哪呢这到底?”夏延自语一声,桌子上的文件都已经翻遍,可显然这种东西谁也不会放在桌面上。 老张原本堵在嗓子眼的心已经回到胸口,可后来发现这位夏大人眼神好像不太好,看什么东西都得凑到眼前才能看清,就差把脑袋塞进去了,老张这才安心蹲在地上,时不时的探头观察夏延的行动。 “哦,对了对了,瞧我这记性!” 翻着翻着,夏延突然一顿,懊恼的拍了拍自己的额头,转身走向西北角落的柜子。 老张看的真切,对方从上数了两格,将柜门打开后,又将脸凑到里面,从左到右开始数起,不过因为他的脑袋挡住了书柜,老张并没有看清对方是拿的哪个盒子。 “就是这个!”夏延将手里书盒晃了晃,不自觉的点了点头。 眼看对方要将东西拿走,虽然不知道是不是自己要找的,可万一呢?再说只要对方一走,房门自门外上锁,自己也就只能待在屋里等着被抓了,到时候安全是小,对方有了防备事大,说不定会铤而走险危害到皇上的安全。 心中思量至此,老张念头急速转动,电光火石之间,想到了一个点子。 老张先够头看了一眼,夏延已经开始重新整理书柜,不禁深吸一口气,一个打滚就从书桌旁滚到靠门位置。 动静虽小,可依然惊动了夏延,他手不禁一抖,手中书盒几乎滑落。 “夏大人!” “谁?” 几乎是同时间,老张与夏延的声音在屋内响彻,夏延一转身就见到了身穿锦衣卫官服的老张,身子一抖,手里的书盒不自觉向身后藏了藏。 没等夏延发问,老张抢先叫道:“哎呀,夏大人,你说你上个厕所怎么还上到这来了?可让我一通好找啊!” 这么一吓,夏延的酒醒了一半,有些狐疑的看着老张,不动声色的问:“看阁下应该是亲卫,不知找我何事?” 老张哈哈一笑,走到近前行礼说:“夏大人,你还好意思问我?我那李贤兄弟酒桌无敌,广东没有一个能与之一战的同僚,这才让我来寻你,说要跟你一决高下。这可苦了我老张了,酒还没吃一口,先给派了活计干。哎,命苦哦。” 关于当地官员的资料,早在进广州之前,林福就已经传来,里面有关这些人的生活习惯,脾气秉性喜好,家中有几个妻妾,连晚上爱什么时辰上厕所都有详细的介绍。 这夏延爱喝酒的毛病,自然是被记录在内了,唯一出乎意料的是这夏延原来是个睁眼瞎,大活人在眼前都看不见。 听老张这么一说,原本警惕性十足的夏延,立马“谦虚”的笑了笑说:“哎呀都是他们抬举的,我能有什么酒量?呵呵。” 老张看着那张笑出菊花模样的脸,不禁腹诽,但是嘴上却说:“夏大人,您就别谦虚了,看您忙完没?不会是怕了我们李主事,借着公事来此躲酒呢吧?” 夏延原本有些心虚的表情,听见这句话彻底一变,难以置信的说:“我夏延会躲酒?走!今天不把你们李主事喝到桌子底下,就是我夏延失礼了。” 说着就要拿着书盒出门,老张赶紧借机说道:“夏大人海量!您手里的东西要不我帮着拿吧?” 夏延这才想起手中还有个盒子,想必李大人也一定不想自己带到饭桌上,眼睛一转忙说:“一些卷宗,已经核查完毕,不用拿,放回去就行。” 说着将手中书盒原封不动的填回书柜中,转身对着老张说:“劳烦你专程来找了,咱走吧。” 老张自无不可,待夏延将房门锁好,两人并肩前往宴饮处。 刚走没多远,就见商辂自厕所出来,老张心里咯噔一声,暗叫:要遭! 他原准备将人送回去之后,自己先入为主把事情圆好,相信以李贤的老道,可完美接上自己的表演。 可半路杀出一个商辂,这人脑子跟熊宗立有的一比,大家都知道他一根筋,怕不是要坏事啊…… “哎,商大人你也出来找夏大人了?”老张挤眉弄眼的说道。 好似是喝了酒,腰带系的有些不舒服,商辂正低头跟自己较劲,听见有人叫自己,抬起一双迷蒙的双眼,就看到夏延与老张这一对,锦衣卫与地方按察副使奇怪的组合。 哦,如果中间加上一块枷锁,那就合情合理了,商辂为自己的想法点了个赞。 “老张?”商辂叫了一声,好像是喝多了,没一下认出来。 咯噔咯噔 “是我啊,你忘了,不是……” “商大人这位锦衣卫兄弟可是与你同路,怎么不请一块喝酒呢?” 老张接过话头,准备先将情况说明,只能希望商辂还能清醒一点,却没料到才刚说了一半,就被夏延打断。 “嗨,这不是让专程出来找你了?夏大人还好意思问,下官可要挑你毛病啊!你夏大人真不够意思,怎么半路还跑了?”商辂红着脸说道,语气中尽是对酒友的不满。 老张不禁擦了擦额头的虚汗 “老兄刚刚有些公事……” “什么公事私事的,今天就一件事,就是喝酒。” 商辂打断了夏延,舌头都打了卷,一边说着,还一边上来将夏延搂在怀里。 “夏大人,您是朝廷的正四品大员,我是一个翰林院的七品编修,你老哥说句实话,不会觉得兄弟我不配和你一起喝酒吧?” 夏延无奈一笑道:“老弟你这句话就笑话我了,你是皇上身边的红人,以后但凡启用那就是朝廷的中流砥柱,到时候可不要装作不认识老兄就好!” 商辂闭着眼挥手:“老兄这么说就是打弟弟的脸啊,我是那种人吗?走大哥!咱再战三百回合!”说着就拉着夏延往回走。 老张这时捂着肚子,脸上一副痛苦表情,嘴里不失时机的说:“二位大人,我先去上个茅房,您二位先走。” 第五十九章 都有正事办 随着商辂与夏延勾肩搭背的走远,躲在茅房的老张探头出现,手中摸出一串钥匙,正是趁夏延不注意,从他那里借来的。 老张掂了掂手里的钥匙,一路直奔李茂书房。 到了门前左右看看,然后果断开锁,进入房间打开那柜子,凭借着强大的观察力,迅速从其中找到了从新插入的书盒,打开一看,眼睛被金灿灿的金条占满,其中一根还被咬了一个牙印。 路上商辂正拖着夏延往前走,夏延突然感觉不对劲的摸了摸腰带,一身酒意被彻底吓了出来。 钥匙不见了! 夏延眯起眼睛看了一眼醉醺醺的商辂,语气不善的说:“商老弟,老哥不能跟你一块回去了。衙门的钥匙丢了,我要回去找找。” 说完直接卸下了商辂的胳膊,自己独身折返回去。 原本迷离眼神的商辂见此情景,神情瞬间恢复正常,站在原地看着夏延踌躇了片刻后,一咬牙跟了上去。 嘴里说着:“老哥!夏大人,兄弟陪你一块找啊!” 夏延没理他,连看也没看一眼,现在的商辂在他眼里,已经从皇上的近臣变成了危险的代名词。 走到茅房,正巧碰上老张从里面出来。 “这位锦衣卫兄弟,我的钥匙可是你拿的?恕我直言,这个东西恐怕还不归你们管。”夏延说话已经失了分寸。 老张一头雾水的看着夏延,纳闷的说:“夏大人这话从何说起?你钥匙丢了?” “哼,装什么糊涂?”夏延恶狠狠的盯着老张。 “夏大人这是什么意思?我能装什么糊涂?”老张皱眉看着夏延,脸上的冷意越来越浓。 “不要以为你是锦衣卫我就怕了你,现在已经不是太祖太宗朝了,就算有什么事也轮不到你们管!”夏延心觉老张装蒜,不由得怒火中烧。 老张直勾勾盯了夏延数秒,如同一头择人而噬的猛兽一般,声音冰冷的道: “夏大人,希望你弄清楚,我们是来保护皇上,不是跟你玩什么游戏的。就算我是个白丁,那也不归你管,希望你说话注意点,不然是给自己惹祸。” 原本怒气冲冲的夏延,此刻感受到老张的怒意,正午最热的时候也感到浑身冰凉。 平日嚣张惯了,下意识的拿老张当本地的锦衣卫看了,忘了这是皇上带来的人马,顿时心里慌张起来,想服软又拉不下那个脸,局面僵在原地。 “夏大人!你找的是不是这个啊?” 就在此时,商辂如同一个救世主一般出现了,手里拿着一串黄铜钥匙,挥动下发出叮铃的碰撞声。 夏延回身一看,眼睛里出现一个模糊的影子,于是赶忙向商辂走去,将钥匙拿在手里的一瞬间,就知道是自己丢的那些,只是不知道中间有没有人用过。 夏延能做到这么大的官,能屈能伸还是能做到的,虽然不敢完全相信,可为了缓和关系还是对老张说: “这位兄弟,方才我衙门的钥匙丢了,这都是朝廷机密,一时情急失言,还请千万莫怪!” 老张正发愁要跟着一块吃饭,这不正好是瞌睡了就有人给送枕头,当即冷哼一声拂袖而去。 “哎!这位兄弟?”夏延试图留住老张,只是徒劳。 “商辂兄弟,你说郭大人不会因此生我的气吧?”夏延忧心说道。 “不会,老张不小气,咱继续去喝酒夏老兄。”商辂呵呵一笑。 夏延心里不放心,虽然商辂再三挽留,可还是毅然决然的折返回去,不妙的感觉始终萦绕。 看着远去的夏延,商辂嘴角露出一丝笑容,转身酒意已经不见。 “啪” 李茂门前,夏延手腕拧动钥匙,门锁应声而开,进屋直奔西北角而去。 见到书盒还在,双手用力晃了晃后终于松了一口气,随即将盒子抱在怀里,自后门匆匆离开了衙门。 此时的汇通钱庄门前一片喧哗,数十位衣着光鲜的人正堵在门口,嘴里高喊:“还钱!” 这些都是汇通钱庄的储户,今日一大早就见锦衣卫将门堵死,钱庄人一个都看不见,不知那传出来的消息,说钱庄东家谢广身死,手下产业因违法已经被查封。 消息越传越邪乎,有说谢广是因为刺杀朝廷命官被杀,也有人说他是酒后不慎落水淹死,不管传闻如何,汇通钱庄已经被锦衣卫查封是事实,这也是众多广州的体面人。前来索要存银的原因。 “这位官爷,你们也不能对我们不管不顾啊!他谢广不管是怎么犯法了,我们可都是无辜的!”一个大腹便便锦衣男人说道,顿时引起了身后人群的一片附和。 站在门口的锦衣卫正是李剑,他奉命带本地锦衣卫查封钱庄,早前已经劝过多次,可这些人怎么都不听。 现在听见这话,连眼睛没往那人身上斜一眼,这也让众多有钱人心里不满堆积。 “跟你说话呢,怎么跟聋了一样?我们这些人那个不是在这广州城里有头有脸的?信不信我们找到衙门去告你们一状,让你们吃不了兜着走!”另一人豪横开口。 李剑扭头看去,目光中寒意涌动,那人马上躲到人群里,避开李剑目光。 “我再跟你们说一遍,锦衣卫办案,有什么不满的,直接去布政使司衙门,我这一概不予理会,再胡搅蛮缠就地捉拿。”李剑高声道。 在场众人脸上原本的怒意不见,见李剑生气都不由得头一缩,锦衣卫虽然名头没有以前响亮了,但是吓唬孩子说一句让锦衣卫来抓你,还是极好用的。 “好,既然这位官爷这么说,那大伙敢不敢一起去布政使司衙门?去找项大人问问,我们存钱到底犯了什么错了!”胖胖的富商站在台阶上号召众人。 “好!大家一块去!” “对,既然在这也得不到什么结果,那咱就去找项大人,我就不信了咱们还找不到说理的地方了!” “走!” 一时间人影攒动,片刻后已经不见一个锦衣之人。 门前人走完,李剑也松了口气,毕竟是朱祁镇有交代,尽量不与各方发生正面冲突,一切等王骥到了之后再说,人都走了当然是最好。 第六十章 推测 “嗯?” 李剑目光扫过众人方才站立之处,眼睛突然被一个东西晃了一下,心中不免有些疑惑到底是什么。 李剑动身朝着光亮走去,片刻后从地上抠出一根细长的银条,经阳光一照,发出迷人光彩。 李剑回头看了一眼汇通钱庄的招牌,心中不详的预感涌现,迅速起身朝着身后广州同僚交代一声,翻身上马直奔布政使司衙门而去。 “呸,狗奴才,你算什么东西!” 路过一种步行的富商时,众人认出是刚才嚣张的锦衣卫,纷纷以自己的方式欢送。 此时的布政使司衙门后花园中,御宴早已经结束,朱祁镇正与一班大臣一起品茶聊天,这不正说到了朱祁镇带兵大破瓦剌,追杀也先到固安的关键阶段。 “朕早就料到也先想通过水路逃回瓦剌,提前在方圆数里中唯一一座大桥埋伏,后面留下的大军果然一路追击也先来到预定地点。 等到也先上桥我军追兵赶到,当时朕一声令下,就带领大军将也先围在桥上。 那也先也算条汉子,见已经无路可逃,竟要与朕一决高下,咱大明什么时候怕过鞑子? 一群被我们赶回漠北的丧家之犬而已!只一个回合,朕就将也先斩于马下,亲手将瓦剌这个骚扰大明北边的苍蝇拍的死死的。”朱祁镇神采飞扬的说道。 “皇上神姿!”听书大员顿时爆发出一阵热烈掌声。 正当朱祁镇一脸得意神色时候,项文耀不失时机的起身问道:“皇上,听说后来瓦剌求和要上贡千匹良驹,换取苟活,您不仅没同意还狠狠驳斥了来使?” 朱祁镇不屑一笑说:“什么千匹良驹,我堂堂大明何时在乎这点东西? 朕当时说:若要求和,就每年上贡一万匹好马,朕念上天好生之德就放你们瓦剌妇孺一条生路,否则必将再征漠北,彻底将他们抹除。 差点吓死这帮鞑子,还没等朕动手,吓得屁滚尿流的答应了朕的条件。 成吉思汗的后代在朕的面前,不过是一群丧家之犬罢了,真是辱没了祖宗。” “皇上神威!自然不是这些鞑子可比!”项文耀又顺着拍了个马屁。 整个后花园顿时被恭维的欢声笑语所包围,正在这个时候,金齐端着一碗汤药过来,恭敬的递给了朱祁镇。 朱祁镇接过一饮而尽,正准备接着讲述自己的光荣历史,却被金齐打断。 “皇上,熊太医说了,您吃过药后就要歇着了,否则容易落下病根。”金齐劝道。 “朕知道了,诸位爱卿,等你们将黄萧养之事办完,咱们君臣再聚,到时朕再好好与众卿共饮。”朱祁镇送客。 知道皇上龙体不舒服,众大臣都是很懂事的马上告退。 “还望皇上龙体早日恢复,这才是我大明亿兆生民的福气,臣等告退。” “臣告退!” 原本热闹的后花园随着大臣相继离开,肉眼可见的冷清下来,朱祁镇脸上的兴奋之色消失不见,换上一副冷峻面孔。 “回去吧。”朱祁镇说道,然后被金齐搀扶回到房间,两天没好好休息的朱祁镇,几乎是刚沾上床就已经睡熟。 而此距离朱祁镇行宫不远处,被郭懋征用作为锦衣卫临时官署的房间内,郭懋正拿着那跟银条,手腕翻转间,眉头皱起。 “你说,这个东西是从汇通钱庄门前的地砖缝里找到的?”郭懋问。 李剑站在他身前,大气也不敢出一口,听见李懋问话,赶忙点点头说:“是,指挥使。” “说说你的想法。”郭懋将银条放在桌上,问道。 李剑没料到郭懋竟然要考自己,不过也只是微微错愕之后,就语速稍快的说: “属下觉得,这应该是汇通钱庄转移赃款时,不慎留下,否则不会浅埋在表面,也未经任何风雨的模样。” “为什么不是别的什么张三李四掉的?”郭懋又问。 “方圆几里只有汇通一处钱庄,以现在白银在百姓中的流通情况看,属下认为普通百姓,甚至那些大户,能有钱到丢了这么大一块银子也不着急的,整个广州城也不会多见。 而且,大人请看。” 李剑说着,将银条拿起,指着那些边角位置接着说道:“这些剪切痕迹,明显可以看出是从大件银器、银块中裁下所留,应是专门用作兑换所用。 所以属下才断定,这银子是汇通所留,有说的不对的地方,还请大人指正!” “说的不错,既然这样,那你以为,这些银子是什么时候从汇通运走的?是在封锁之前还是之后?”郭懋又问。 这次李剑思量时间稍微长了一点才说:“回大人话,属下认为若是之前必定不会有这种疏漏。 定是钱庄之人察觉我们盯梢之后,才找机会运走,甚至属下可以大胆猜测是趁昨夜大乱所为。” “那你觉得现在该如何?” “属下认为,既可能是趁大乱所做,那董都督昨夜已经将各出口堵死,对方现在应该还在城内,只需要挨家排查,定能有所收获。” 郭懋赞许的点了点头,万年不变的冷脸上出现了一丝笑意。 也是之前在开封,朱祁镇对这李剑印象不错,郭懋就想趁机考考他,看看他是不是一块值得培养的好材料。 一番考察后,倒是没有辱没了皇上的眼光。 只是…… “说的跟我的判断基本一致。”郭懋先肯定了李剑的推理。 李剑大喜忙说:“都是瞎猜的,没给您添麻烦就好。” 郭懋语气转折说:“但是,你忽略了一点。” “什么?请大人明示!”李剑一愣,赶紧低头请教。 “既然对方能趁乱将钱运出钱庄,那很有可能人已经通过其他方式出城。 此时还需要去看看是不是有趁乱或者在封城后离开的人,也能借此再清查一边卫所官军。 如此与城内排查双管齐下,才好确定到底这些人是什么身份,有哪些同伙,再找出他们有哪些目的。” 李剑恍然大悟的点点头,自己只顾将已有条件考虑,却忘了可能存在的意外,这些下意识忽略掉的地方,往往就藏着干他们 这一行最需要的信息。 第六十一章 进出 “记住了,我们是皇上的耳目,平日干活不能放过任何一点蛛丝马迹,否则等到出了意外,那就不是头上的帽子、身上衣服的问题了。”郭懋嘱咐道。 “属下一定谨记在心,多向指挥使大人学习!”李剑回道。 “你不用拍我的马屁,我们都是皇上的狗,只要鼻子灵眼睛尖就是最大的本事,自然有你出头的时候。 好了,叫上几个人先查各出城关隘,其余的事情,让当地的人去做。”郭懋吩咐道。 “是!”李剑领命出门。 郭懋将桌上银条拿起,口中喃喃自语道:“你们到底是什么人?” 狮子洋上,书生身上的孝衣已经不见,此时身穿绿袍的俊美少年轻摇折扇,脸上再也没有一丝的悲痛之色。 身下大船吃水极深,虽然水面有些许风浪,可船身依旧稳如陆地一般,行驶在海面。 俏公子身边有一老奴,正面带忧色的看着少年,劝道:“公子,您是主人最喜欢的孩子,现在广州城内危机四伏,还是尽快返家的好!” 俏公子不满的看着对方,用有些撒娇的语气说:“宽伯,你是最疼我的了,怎么这次也跟那些人一样,要搅了我的兴致? 宽伯,我好不容易塑造出一个人物,正是闪亮登场的时候,我这一去不回,岂不是可惜?” 老奴宽伯面色无奈,这位少爷什么都好,可就是太爱玩了,胆子还大,做出来的事随便挑出来一件,就能吓死人。 这次好不容易哄着他出了城,可不能再由着他胡来了。 想到此处,宽伯一脸严肃的说:“少爷您别为难我了,要是这次不能尽快将你带回去,主人就得杀了老奴了。” 俏公子没说话,嘿嘿一笑的往前走了两步,低头向水面上一看,一片波光粼粼煞是美丽。 但只看了一眼就赶紧收回了目光,轻轻用手拍着自己的胸口,幸好不是太高,倒是能跳。 “宽伯,你也看到了,我只要往外跨出一步,就能跳进水里。你现在不让我回去,我要是跳进海里,被什么大鱼吃了,那你就没地方哭了啊。”俏公子说着还将身子往外探了探。 这一探可将宽伯吓的不轻,这位少爷他是打小看着长大的,脾气秉性最是了解,知道如果不能遂了他的意,这位可是真的什么都能干的出来。 见宽伯害怕了俏公子赶忙说:“只要让我去待一天,明天戏唱完了,我保准马上走。宽伯!”然后又向前挪了一小步。 宽伯一脸无奈的告饶道:“我的好少爷哎,您就别吓老奴了,老奴答应了还不成?” “真的?”俏公子分明不信。 宽伯只好说:“少爷的脾气老奴知道,就算我骗你下来,你也不会善罢甘休,保不齐自己就偷偷溜回去了。 老奴不傻,既然这样,还不如老奴跟着少爷,也好有个照应。” 俏公子眼睛眯成一条缝隙,笑说:“还是宽伯对我最好,不像我爹一样,什么时候见我都没一个好脸色。” 宽伯好像被这句话吓了一跳,声音都有些颤抖的说:“公子千万不能乱说,只是主人的关心与寻常人不同而已,以后千万不能再说这种话了。”宽伯反复叮嘱道。 俏公子翻着眼皮有些不耐的催促道:“好了好了,知道了,咱快走吧。” 宽伯只好答应一声,无奈的下令放下一条小船,偷偷向来路划去。大船继续航行,向东一路航行。 这时的广州城内,五城兵马司的人马正在全城搜捕逃窜反贼,着重找的就是那些高门大户,家中能存人的人家。 一时间城内鸡飞狗跳,百姓心里暗骂也不敢明面上埋怨,只能等人走后,偷偷往地下啐上一口,再骂一句狗东西。 而李剑此时已经跟老张汇合,二人一齐出现在了出海方向的河道上,带着一票数人穿梭在各家商铺的船上。 原本被堵了一天的百姓,此时感受到了如此粗暴的对待后,一天压抑的愤怒终于爆发。 “我说这位官爷,我们都在这等一天了,从日出都要等到日落了。你们堵也堵了查也查了,现在还不放我们出去,倒是想找什么? 您说出来行不行?您就说是不是想要钱呢?我们交还不行吗?”说话的正是早上的国字脸。 “是啊,到底找什么啊,货都被你们翻烂了,这可都是白花花的银子买的!” “赔钱!” “对!不光要赔钱,还要放我们出城,给我们道歉。” “赔钱!出城!道歉!” 围观人群纷纷附和。 见态势有些失控,站在船头的老张当即就冷着脸斥道:“瞎了你们的狗眼!锦衣卫办事,难道还要向你汇报吗?你算什么东西?” 光说还不嫌不够,老张锃的一下就拔出了自己的佩刀,摇摇指着国字脸说:“你难道是想带头抵抗官府?” 国字脸也是勇气可嘉,见老张拔刀,竟然丝毫不怕,反而主动向老张走了一步怒道:“怎么,你还敢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杀了我?” 老张手中钢刀稳稳指着国字脸,虽没有说话,可一股冰冷寒意已经自他身上散发,围观众人忍不住打了一个寒颤,恐惧的看着眼前这个锦衣卫。 “官爷,您别生气,这位老板也是被堵了一天,心里有气,不是想针对你,更不是想抗法。”柳掌柜此时站了出来,走到国字脸的船上说道。 有了台阶,国字脸也没有再说什么,不情愿的将头扭到别处。 老张见对方服软,而众人也确实被自己镇住,也就顺水推舟还刀入鞘。 正巧李剑自船舱内上来,眼睛在众人脸上一转,就明白了个大概,于是说道:“检查完了,没有可疑的东西。” “官爷,您看,这也看完了,不如咱就到我船上看看,也好尽快检查完,您几位赶快回去复命。”柳掌柜劝道。 老张和李剑点点头,一起跟着柳掌柜来到他的船上,国字脸不忘向柳掌柜拱手致谢,柳掌柜依旧是一副儒雅模样,好像永远是那副微笑表情还礼。 当太阳已经只剩下一丝红光之时,老张他们终于查完了两岸的船只,站在硕大的官船上,老张一脸铁青的看着王千户怒斥道:“什么?你放了一艘大船出去,还没有进舱检查?” 第六十二章 我没有,你可别冤枉我 老张与李剑怒视王千户,别人不知道,你们作为广州的官军还不知道皇上遇刺吗? 放跑了任何一人都有可能断了线索,还家人新丧,着急还家,再急能不能进去看看? 这时候嫌弃晦气了,怎么放行的时候就不觉得晦气,如此爽快? 老张二人甚至觉得这位王千户是不是收了对方好处,这才处处替对方说话。 王千户也没了之前的冷静,喏喏开口道:“属下也不敢瞎说,真的是当时看那个书生家中新丧,这才放人出去了。 况且家里出了这么大事,学业都耽误了,恐怕家当都要带回去,想着怎么也不会有什么问题。” 老张冷眼看着对方,不过毕竟是董兴手下的人,还是个比自己官大的千户,能这么低三下四的跟自己解释已经算是不容易了,横竖现在不归自己管,再大的火气人家也没必要接,当下只能将书生所交文书取走。 “王千户有劳了,告辞!”老张拿到书生文书离开。 “张大人,还望在大人面前多美言几句,我老王定有后报,感激不尽!”王千户抱拳道。 看着连客套都没有的二人,边上差役嘀咕:“什么东西,连个百户都不算,架子拿的这么大,也太不给您面子了。” 王千户瞪了他一眼,心烦意乱的连说:“滚滚滚,有你什么事,滚去干活去。” 眼看天色渐暗,锦衣卫来了又走,还等在关隘两边的众人又开始骚动起来。 “大人,这查也查了,话也问了,我没都没什么问题,什么时候能放我们进去啊?” 早上那位等着进城的李茂同乡催促,顿时引起阵阵附和之声,城内等候出城的人也跟着倒满腹的牢骚。 “让我们进去吧大人,这天都黑了,万一遇见个风浪,到时候大家身家性命都在船上,那可不敢有个好歹的。” “求大人让我们进去吧!” “就连那几个锦衣卫都说不出我们有什么问题,千户大人,您就行行好,放我们走吧。”国字脸说。 “大人……” 感受这逐渐烦躁的气氛,俏公子与宽伯站在入城队伍边缘船头,静静等着开关。 方才老张二人也在他们的船上象征性看了看,被宽伯以投亲为由搪塞过去。 “公子,看这情况我们今天可不一定能进去,那?”宽伯问了一嘴, 俏公子却面色如常,嘴角带着让人如沐春风的微笑道:“放心吧宽伯,我的那些东西都是假的,稍一查问就知道人已经出去。 到时搜索无果,为了安抚民心,一定会放开进出关口。不过没想到,他们反应这么快,倒是真出乎我的意料了,看来京城来的锦衣卫确实不全是饭桶。” “可公子,如果这样,那我们回去的危险不是更大了?要不还是来日方长,等过了这段时间再去吧?”宽伯再劝。 俏公子一看就知道宽伯打的什么算盘,马上用话堵死了宽伯:“如果今晚上进不去,咱就走怎么样?” 宽伯无奈只好答应,此时金乌于扶桑神树归眠,天色阴沉月光躲在云上,天地间一片黑暗,官船上王千户身边差役打着的灯笼,在海风的吹拂下摇晃。 “诸位莫慌,我已经差人去问上头的大人们了,应该很快就有结果,请诸位稍安勿噪!” 水面上的一众百姓,终于在王千户的安抚下渐渐平静,随身带着干粮的已经开始在船上做饭,不多时关隘处已经飘出阵阵饭香。 临时行宫 朱祁镇刚午睡结束,连日的奔波后,又骤然闲下来,精气神都仿佛一下弱了许多。 看着眼前当地特意准备的菜肴,朱祁镇仍旧有些发懵的脸上,看不出任何的波澜。 金齐也发现了朱祁镇兴致不高,知道万岁爷因为黄萧其的事,有些气血郁结,陪在身边专为朱祁镇夹菜,渐渐的碗里已经装满。 看着冒出碗口的美食,朱祁镇这才回过神来,忙伸手盖住。 “行了,拿朕当什么了?朕自己来。”朱祁镇说道。 金齐答应一声,正准备去倒茶时候,郭懋到了。 “让他进来吧。”朱祁镇点点头。 随着通秉的锦衣卫出去,郭懋壮硕的身影出现在屋内。 “臣郭懋叩见皇上,恭请皇上圣安。” “起来吧,吃了没?”朱祁镇打了一个哈欠。 见朱祁镇好似精神状态不太好,简明扼要的将下午搜寻的情况说了说。 “这么说,发现银子之后,你们进汇通钱庄探查后,果然发现存银都没了?全城搜寻后也没找到什么线索?”朱祁镇皱眉问道。 郭懋大气也不敢出,低头站在一旁回答:“是皇上。” “那你看对方现在是出城的可能性大一点,还是依旧躲在城内的可能性更大一些?” 郭懋答道:“依臣愚见,那封城之初假借回乡奔丧之名的书生,应该有很大的可能就是偷运银两出城的人。” 朱祁镇吃了口菜点点头,他也是这么想的,既然各类身份证明都是假的,那这个人的嫌疑目前来看无异是最大的。 “既然如此,那你下一步准备怎么办?”朱祁镇问。 郭懋沉吟后说:“这么大笔的银钱到了何处都不会毫无痕迹,臣已发协查信函,让各地锦衣卫暗中留意,尤其是沿海各地,更是重中之重。 此外虽然对方依旧滞留城中的可能性已经很低,不过还是不能排除,臣以为接下来关防应该外松内紧,继续严查各处关隘出城之人,以防他们来个虚晃一枪。” 朱祁镇认可点头,然后问:“王骥到哪了?” “靖远侯接到调令之后,连日赶路,现在已经到了广西境内,约莫着再有十天左右就能赶到。”郭懋汇报道。 “十天……” 朱祁镇念叨一声。 “让他挑得力干将,组成先锋小股精锐先赶过来,大军压阵即可。 小股精锐悄悄进城,只要把那些个头头控制住了,剩下的喽啰不成什么气候。”朱祁镇又说。 “是!”郭懋领命离去。 朱祁镇用力将碗里饭菜扒拉干净,指着剩下满桌子的剩菜说:“金齐你们分吃了吧,不要浪费了。” “消失了一天,这时候才回来,你哪来的脸进这个门,还想吃我们鸿宝布店的饭?当我们这是什么地方?” 一个身穿蓝步掌柜衣服的中年男人,正站在一家布店门口,冲着外面一位麻布小厮怒吼,引得街上经过路人纷纷侧目。 小厮耷拉着脑袋,连连弯腰说:“掌柜的,实在家中临时有事,我也给您请假了,您可不能说我是消失了啊。” 小厮说完抬头看着掌柜,露出了俏公子的脸。 第六十三章 我不管,就是怪你 水路关卡果然像他预料的那样,等锦衣卫离开不久就解除了封锁,虽然出城的检查很严,可进城几乎没有人管,他跟宽伯很顺利的就回到城内。 “你没有?” 掌柜听得对方反驳,吹胡子瞪眼的看着小厮说:“你请假我同意了吗?这叫无故旷工知道吗?你也不用跟我说这个,苟简你被开除了!” 可能是声音太大,话音落下,店内出来一位富态老者,看着耳顺的年纪,不过身体倒是硬朗,脊背挺直。 “怎么了汪汪掌柜?在大街上吵吵闹闹成何体统?”老者问道。 原本趾高气扬的汪掌柜见到来人,忙弓着腰回话:“东家,这伙计隔三差五的偷跑出去,今天更是旷工一天,简直是辜负了东家的工钱,我正准备让他走呢。” “哦?”老者审视的目光投向苟简。 苟简见东家再次,忙解释说:“东家,昨天家中临时传来消息,家父重病,我当时已经与汪掌柜的请假了。” “哦?”老者目光转向汪掌柜。 汪掌柜忙说:“这小子,平时嘴里就没一点实话,东家千万别被他蒙蔽了,这次肯定也是骗人的。” “汪掌柜的你说这话就过分了,我平时是事情有些多,可我那次不是实话实说? 是你觉得我去街取货送货公差的时间太长,非说我是跑着玩了,明明就是冤枉我。”苟简委屈的说道,声音中带着哭腔。 “什么叫我冤枉你,去仓库取匹布你都能用一个时辰,我是平白怀疑你吗?”汪掌柜对上苟简,又恢复了趾高气扬的模样。 “您又不让我赶车去,我跑过去,那么远的路抱回来,路上累了在路边歇一会,时间长一点不正常吗?”苟简难以置信的说。 “招你来干活,可不是让你拿着工钱休息的。”汪掌柜的冷哼一声。 “我?”苟简委屈的抹了抹眼泪。 “为什么不让赶车去?”东家疑问。 汪掌柜的头上冷汗渗出,有些不自然的说:“东家,那就一两匹布,原本都是人跑着去拿的。 我之前一来一回也用不了一个时辰,东家你看这个小伙子一说都满嘴借口,不是累就是没车的,一点不知道感恩,东家给他饭吃,不知道为店里多考虑。” “哦,现在年轻人就是不能吃苦,哪像当年我们,别说一匹布了,就算一车也能自己拉回来,也不会不耽误事,唉。”东家感叹一句。 随即汪掌柜疯狂点头赞同,看着苟简的目光已经满是嘲弄。 苟简袖子里的拳头握紧,已经准备摊牌。 “不过毕竟是自己的伙计,这次就算了吧汪掌柜?”东家突然口风一变。 汪掌柜笑容一僵,然后赶紧点头说:“东家宅心仁厚,苟简,还不赶紧谢谢东家。” 苟简放开拳头,对着东家躬身行礼致谢。 东家点头,然后说:“账本我带走了,你们早些休息,别耽误明天生意。” “东家慢走。”汪掌柜目送东家,一直送到轿子已经消失在街角,才回过头来,狠狠瞪了苟简一眼,冷哼一声进入布店。 苟简嘴角一抹温暖的微笑,跟着汪掌柜进入布店,好巧不巧,门前青砖年久失修了,等苟简走过,立刻碎成了几块。 月落日升,第二天一早,天刚蒙蒙亮,苟简就被一脸嫌弃的汪掌柜叫起来。 “昨天布政使项大人的夫人,在我们这定了一匹紫色绸缎,你现在就给项夫人送过去,记住早去早回,别在路上瞎耽搁。”汪掌柜说道。 苟简答应一声,迅速拿上绸缎离开布店,一溜小跑的前往布政使司衙门。 布政使司衙门,李剑打着哈欠,正跟着老张准备出门,眼上挂着的黑眼圈,一脸憔悴神色,表明了二人昨晚应该没有睡好。 “我说张哥,这是不是太早了?”李剑埋怨一声,毕竟是年轻人,缺觉。 老张橫他一眼说:“想睡懒觉也不看看什么时候?郭指挥使再三交代这些日子让你我多上心,好好在皇上面前表现表现,说不定回去之后,咱俩也能混上个官当当。” 见张哥把郭懋都搬了出来,李剑只好认输:“我的好哥哥,你说的都对,我也就磨叽几声,不过这么早起来,连早饭也不让吃,是不是太过分了?” 老张嘿嘿一笑凑到李剑身边低语:“傻小子,我听说一地早茶可是一绝,不过客人太多,人家都是定量做的,去晚就没了,哥哥今天就带你尝尝。” 一听有好吃的,李剑眼睛一亮,连连点头说:“还是张哥厉害,是我浅薄了,今天弟弟做东请哥哥美餐一顿。” 老张欣慰的看着李剑,二人勾肩搭背走出了大门。 不待二人认准方向,老张手疾眼快拦住一个圆圆暗器,手上一用劲,却听得暗器哇哇乱叫起来。 “哎呦,大爷,大爷饶命!” 老张这才发现所谓暗器竟然是个人头,手一松,对方连退几步,一屁股坐在地上,手里的紫色绸缎掉在地上,沾了一片灰。 定睛一看,并不认识,也不是身穿官服的衙门众人,老张疑惑问:“来者何人?” 苟简揉着脑袋,缓缓抬头看着面前人,心中不免一跳,连忙低下头去,指着地上的绸缎说:“官爷,小的是布店伙计,来为项夫人送布的。” 老张哦了一声说:“那你走错了,现在项大人住在隔壁的按察使司衙门,你要找项夫人,应该去隔壁找。” 苟简从地上爬起,捡起布匹连连向二人作揖:“谢谢官爷,谢谢官爷!”说完一溜烟的跑向按察使司衙门。 李剑看着苟简的背影,有些纳闷的说:“这人我怎么看着这么面熟?” 老张也疑惑附和道:“你别说,我也觉得眼熟。” “是像家里的人?”李剑试着问。 “应该不是,说不上来。” 老张想了想费解的摇摇头。 “算了别想了,赶紧走,要不赶不上趟了!”老张看了一眼天色,紧张的拉着李剑离开。 半晌后鸿宝布店 “你怎么做事的?出去送匹布都能出错?咱店里就这么一匹紫色绸缎,你是不是跟我过不去,故意使绊子?”汪掌柜一脸怒气的看着苟简。 苟简委屈的解释却换来对方更大的不满。 “少给我扯什么官差将你撞倒了,你长得眼睛是用来出气的?”汪掌柜问道。 “罚你一天工钱,把这缎子好好给我整理干净了,再给我送过去!”汪掌柜没等苟简解释,一脸不耐烦的冲他说完,转身离去到屋里休息,店内只剩苟简一人。 苟简看着掌柜的背影,熟悉的微笑浮现,嘴中喃喃自语:“果然没让我失望,看来可以多待两天,好好溜溜鱼了。” 第六十四章 吃鸡 按察使司衙门李茂书房 项文耀与李茂二人相对而坐,面前各摆了一杯茶。 “李臬台,汇通钱庄事情怎么样了?昨日与皇上宴饮也没空问你。”项文耀喝了口茶问。 李茂苦着张脸,先是低头叹了口气,然后才抬头看着项文耀说: “昨天来衙门闹的那些本地士绅不是说了嘛,锦衣卫将钱庄封了,他们一文钱也取不出来,咱派出去的人还是去晚了。” “那谢广家呢?”项文耀还是没有死心。 “藩台大人,您不会真以为,现在锦衣卫都是个摆设吧?就算广州的是,那皇上身边的也不至于犯这种错啊,老早就一块控制了。 我听那林福说,咱想到这点前,皇上已经派人将谢广有关的人暗中监视了,不是前天晚上出那事,根本不可能给我们留一点的机会。”李茂感叹一声。 项文耀也跟着叹了口气说:“既然如此,那咱们的钱是拿不回来了,不过看皇上昨天的态度,就算知道了我们有些存银,应该也不会往心里去。” 李茂跟着点点头说:“你老兄的眼光一向毒辣,我也这么觉得。 我就说嘛,咱俩身为一地主官,有点家财怎么了?凭什么那些个商人一个个家缠万贯的,咱们这么大的官,却只配吃糠咽菜?那肯定不能够!” 项文耀日常嫌弃,门外正巧传来一阵敲门声。 “谁呀?”李茂问。 “李大人,文耀在您这吗?”门外声音传来,却是贡慕儿的声音。 “哎呦,嫂夫人啊,在在在,项兄在呢。”李茂忙准备起身去开门,却被项文耀笑呵呵拦住。 咯吱一声门开之后,项文耀站在屋内乐呵的看着自己的夫人。 “怎么了夫人?”项文耀问。 “夫君,李大人好。”贡慕儿施了一个万福道。 “嫂夫人好,这两天都是有关黄萧其等贼人的公文,真是一刻不得闲,项兄、嫂夫人,你们先坐,我去忙了。”李茂识趣告辞。 “李兄且忙去。”项文耀点点头,然后将贡慕儿带进门,身后一人捧着一匹紫色丝绸,看的项文耀眼前一亮。 “夫人这是?” 贡慕儿将布匹费力接过,抱着说:“相公不是说想给皇上送点什么吗?妾身觉得不管什么东西,皇上肯定都不缺。 只有咱们的心意还算是独特,就想为皇上做件衣服,上面绣上道德天尊的经文,老爷以为如何?” 项文耀沉吟片刻,露出惊喜神色说:“本朝开国就有三丰真人的传说,太宗皇帝更是专程寻找真人踪迹。 历朝先帝莫不是对真人万分推崇,道家经文绣身祈福,陛下一定满意,夫人真乃我的贤内助啊!” 贡慕儿露出害羞神色,轻轻点头。 “既然夫君觉得也可,那妾身就去办了。” 贡慕儿说着,手却被项文耀拉住,两人四目相对,其间真情流露,良久项文耀方才将手松开。 随着夫人离开,项文耀久久不愿收回自己的目光,还是个痴情种子。 李贤与商辂此时也是难舍难分,不过却不是跟夫人,而是跟自己的床。 已经是日上三竿,可两人还在躺着,嘴里哼哼唧唧,一动就感觉天旋地转的。 “原德兄,你不是说你千杯不醉吗?怎么跟我差不多的酒量?”商辂满脸痛苦的看着李贤。 李贤将脑袋别过去,双目无神的看着天花板说:“弘载,我不这么说怎么吸引火力? 都是为了给你创造机会,好打探出对有用的消息,你怎么反倒在这讽刺我了? 哎道轩啊,你可是大医,快为我们开服醒酒汤药,现在着实难受,呕呕呕……” 李贤话还没说完,赶紧将脑袋冲下,往桶里一口一口吐着黄水。 紧接着商辂闻到味道,也跟着吐了起来,房间内顿时一片酸臭。 熊宗立什么大场面没见过,看见李贤和商辂的样子,连眉头都没皱一下,面色如常的看着呕吐的二人,面对李贤的请求,只是轻轻摇头。 “原德、弘载,皇上可是亲口说了,让你们去干活,不是真让你们去喝酒的,事没办好,还把自己喝成这样,不罚你们就好了。 皇上专门嘱咐我不许给你们开方子,让你们多长长记性。”熊宗立说道。 李贤与商辂听见这话,悲痛交加之下,泪水不由得一块混着黄水流下。 许久终于恢复了些人色的两人,萎靡不振的躺在床上,李贤虚弱的说:“那也不是毫无收获的,最起码知道了,这没一个无辜的人。” 三人默然 而此时的耿九畴与王竑,依旧如原来一般,耿九畴负责刑狱,与按察使衙门中的官员一起,在临时设立的狱中审问百姓。 方法很简单,直接找各家的当家人,主事人就行,然后再分别与几人对照,一审就是数十人,无事的直接放归还家。 只不过像黄家人,却是一人未审、一人未放,按察使司衙门的官员不解,耿九畴只说其人罪大恶极,还是先放从属百姓还家,不要误了秋种才好。 王竑依旧负责卫所,不过此时的王竑,已经不再官衙,多在田间咨询军户,孟鉴亲自做陪带兵保护。 “王主事,时候不早,要不先吃饭?”孟鉴见王竑了解完这户军户情况,提议道。 王竑抬头看了看天色,原本准备拒绝的话不知为何出口就变成了:“全听侍郎大人安排,这位老丈多谢!” 老丈见大官还跟自己道谢,连忙抱拳致意,有些犹豫的问:“二位大人如果不嫌弃,就来老汉家里吃饭吧?” 王竑一听大喜,对孟鉴说:“侍郎大人意下如何?还可以继续跟老汉了解了解情况,一句两得!” 孟鉴自然没有意见,对老丈抱拳说:“那就叨扰老丈了。” “呵呵,不叨扰不叨扰,两位贵客请!老婆子,家里来贵人了,快把那只老母鸡杀了!” “家常便饭就可,家里母鸡还要下蛋,老丈千万别如此客气!”孟鉴赶忙阻止道。 老汉嘴里说着好好好,可上桌不久就从厨房端出来一盆鸡肉,香气扑鼻,一闻就知道是家中下蛋的老母鸡,盆里更是飘满了金黄的鸡油。 趁着老两口在厨房忙活,王竑悄悄将几枚铜钱压在盆下,与孟鉴咧嘴一笑。 第六十五章 铁公鸡 “公度这几天收获如何?与军户们聊天,也不知有没有帮到你?”孟鉴问。 王竑脸上带着浅浅笑容,破天荒的有些腼腆的说:“侍郎大人见笑了,经过这些天的经历,下官已经转变了想法。 能多跟这些军户聊聊,才更明白自己的不足,以前总是太过想当然。 指望拿了好处的人,嘴里能讲多少实话?总是以前天真了点。 百姓,尤其是军户,现在其实已经是另类的贱籍了,哎!。” “公度慎言,这可不是你我在这可以议论的。”孟鉴赶紧拦住王竑。 “侍郎大人说的是,是我孟浪了。”王竑表情无奈,仿佛是恨自己刚才没有闭嘴。 不过孟鉴却不以为然的说:“少年人自然要有少年人的样子,如果昔日面唾王振一党的朝堂利剑,如今也要谨言慎行,那才是我大明的悲哀!恐怕皇上也不想看到这一幕。” 王竑背向后靠着,忙摆手说:“您可是太高看我了,就是一腔热血上了头,愣头青罢了。 再说下官也都三十六了,再以少年自居恐怕就有人要说不要脸了,已经而立之年,离着不惑也就没两天了,不能在成天冒冒失失的了。” 孟鉴一笑,正巧老人将剩下的饭菜端上来。 一只老母鸡,三盘二人认不出名头的青菜,再配上一碗白粥,在普通人家中,已经是过年才能一见的好饭。 “二位大人,怎么还没动呢?快动筷子动筷子,我们庄稼人上不了台面,你们吃你们的,厨房留的还有。”老丈竟是放下碗碟,就准备要离开了。 王竑欲言又止的看着孟鉴,孟鉴心里明白王竑是想让他这个上官出言,不由得暗笑,这王竑出来一趟,人情世故倒是懂了不少。 可能孟鉴永远也无法明白,搓背这个经历对王竑的影响,那里一个个身处最底层的同伴,各有各的不幸人生,对王竑的震撼。 孟鉴直接站起身子,拉住了老丈说:“老丈,论年岁你是我们俩的长辈。 长辈不吃,我们怎么敢动筷子?您要是不在这,那我们就只能告辞了。” 老丈惶恐的说:“二位都是官家老爷,怎么能……” 不管再怎么说,二位官老爷始终坚持与老丈夫妇同桌吃饭,老人最终还是拗不过这两个饱读诗书的大人,四人同坐一桌,一起拉家常。 “老丈可会驾船?”孟鉴突然问道。 老汉理所当然的点头道:“那是自然,我们自小生活在珠江边上,谁小时候没在这水里呛过水?呵呵。” “若有一天,朝廷开放海禁,也给咱这些军户一个讨生活的机会,不知道家里人愿不愿意去外面。”孟鉴想从老丈身上,得到朱祁镇问题的答案。 老两口对视一眼后,老汉不无顾虑的说:“那朝廷让我们怎么办就怎么办,军户嘛,不就是为国出力的。” 见老夫妻有顾虑,孟鉴忙说:“老丈不用害怕,这只是我的一个想法。 原意是想在目前这种情况下,咱们军户实在过得太苦,想为找一个出路。 不过皇上觉得咱们大明百姓都是讲究落月归根的,说要让大家可以在家安居乐业。 不过我想是不是可以有更多的准备,不管是占那头,总比两头不占的强。 对,前提肯定是要转出军户,您看这么说能听懂吗?” 这个问题已经困扰孟鉴多日,他知道不该说,只是再也忍不住罢了。 老两口又互看一眼,面面相觑的摇摇头。 “呃,吃饭吃饭,就是我的一点想法,不当真不当真。”孟鉴看没听懂,也不强求。 不是每个人都要想这么多事,日出而作日落而息,问心无愧顶天立地的过一辈子,何尝不是返璞归真的境界,大家真能这样了,这天下就真的长治久安了。 老两口不好意思的笑了笑,有些害羞的轻轻扒拉汤饭。 虽然孟鉴想问的人没有听明白,可有人听明白了,王竑眼睛一亮,忙追问孟鉴所说面圣细节。 孟鉴是一个纯臣,丝毫没有因为王竑是于谦看重的人,而于谦现在与胡濙关系比较微妙,说话就有所保留,一五一十的将谈话内容告诉了王竑。 “侍郎大人,你是说皇上生气之后,就在跟您说辱没了圣人? 您千万别误会,下官是想帮你分析分析,看看能不能帮得上忙。”看孟鉴面色不太好看,王竑忙解释道。 孟鉴本意也有这个意思,只是王竑直接点破,方式还是有些生硬,难免脸上有些变化了。 不过话已至此,也没有什么可避讳的,点点头,确认了此事。 王竑思忖片刻有些纳闷的说:“孟大人,您真没想到皇上想说什么?” 孟鉴眉头紧皱,心中已经有些不快:“王大人,你觉得我是在跟你一起开自己的玩笑吗?” “下官不敢,您千万别多想,只是下官觉得皇上说的这个,应该十分浅白,大人饱读诗书,不应该不知道啊。”王竑解释道。 孟鉴语气依旧生硬:“你说便是。” 王竑等了片刻,发现孟鉴并不是与自己说笑,又觉得是不是自己想简单了,找补了句:“您觉得不对,就当下官瞎说的就是。” 等孟鉴点头后,王竑这才说道:“《孟子·尽心下》中有一句话:民为贵,社稷次之,君为轻。” 王竑开口的第一句,孟鉴本就紧皱的眉头就又加重了几分,等话说完后,不由得陷入了沉思。 也不怪孟鉴,自打朱元璋坐了天下,为了加强中央集权,将《孟子》等书中,宣扬自由思想之类的句子,在主流书籍刻板中删去,书里现在净剩些忠君爱国的部分。 老朱对普通百姓是挺好,可这点上没得洗,他是一个有权的铁公鸡,不允许自己或者自己的后人,权利被任何人削弱。 孟鉴能做这么大的官,对于皇帝家的喜好还是很拿的准的,之所以没往这方面想,也是觉得祖传基因影响,皇帝应该不会是这个意思,一直想着是不是没有照顾到皇上的利益,所以朱祁镇才没有同意,可他哪能想到,现在这位皇帝,已经不只是朱家的子孙了。 第六十六章 多为别人想想 鸿宝布店 “苟简,你去仓库抱一匹大红新布回来,记得是要棉布啊,别弄错了。”汪掌柜坐在柜台后,轻摇蒲扇吩咐道。 苟简诚惶诚恐的答应道:“好嘞掌柜,您放心,我这就去。” 汪掌柜瞧见苟简的表情,十分满意的点点头,然后表情立马转冷说道: “要是再在外面乱跑,这次可没有东家帮你说话了,就自己卷铺盖卷滚蛋!” 苟简连用力点头,脸上一副快哭出来的表情,在汪掌柜不耐烦的表情中,慌忙离开布店,向着仓库跑去。 鸿宝布店为了装卸货物方便,将仓库放在了江边,这也是大多商家选择的地方,地点上肯定不是为了难为苟简所定。 只不过鸿宝布店所处城中西北角,几乎要横穿半个广州城了拿个货极不方便。 虽然离着衙门等官署不远,有地理优势,可对于苟简这个伙计来说,就只能以非常不友好来下结论了。 路虽然远,但是苟简这次却一定要快快的将货品拿回来,交给汪掌柜的。 想着不远将来的画面,苟简嘴角不禁泛起期待的微笑,那笑容除了有些让人不舒服外,还充满了掌控欲。 自鸿宝布店出发,沿途经过三条小巷来到广州大道,一路走到珠江沿岸街道,又沿着江岸向东走了数条大街,进入一条死胡同。 死胡同的尽头就是他们鸿宝布店的仓库,那一扇久经水汽侵蚀的大门,此时已经显得异常破败,坑坑洼洼的门脸保护着后面的仓库。 苟简抬头看看时间,他自酉时一刻出发,到仓库门口,正好用了三刻钟,四十五分钟。还是没有负重情况下的用时。 苟简深深呼吸了几口新鲜空气,然后打开仓库大门,扑面而来的是五颜六色的布匹,每一种都堆成了座小山。 苟简爬上“大红山顶”费力的将其中一匹布抱住,仔细分辨材质后,终于长出一口气,转身跳下的“山头”,锁上大门沿着原路狂奔而回。 鸿宝客栈门口,汪掌柜斜靠在门梆子上,不时抬头看看天色,来到九月下旬天已经越来越短,此时天空就有了昏暗的感觉,路上行人已经不多,城内到处飘散着炊烟。 “嘿嘿,我看你这次能不能按我说的办到?敢跟老子唱反调,老子混这么多年混出来的掌柜,还压不住你? 还告老子状,真把自己当个人物了,老子不整死你,不听话的狗东西。”汪掌柜嘴里念念有词,忍不住扯开一抹冷笑。 心里盘算着怎么收拾苟简,远处的街口就出现了对方的身影。 只见苟简此时步履蹒跚的抱着那批大红棉布,虽然已经是力竭的样子,可还是努力的迈着步子,想要继续跑起来,肺部就像风箱一样,呼哧呼哧的喘着粗气,终于…… “掌、掌柜的,你、要的布,给你拿过来了。呼哈、呼哈……”苟简还没站稳,就先跟汪掌柜打了个招呼。 汪掌柜抬头看了眼天色,冷笑说:“苟简,让你不要偷懒,你怎么就是记不住? 这都快戌时了我盘点都做完了,你这会才过来?是不是觉得我太闲了,想给我找点事干干?” “哈,咳咳,哈哈。”苟简一时没忍住笑出声来,果然如他所料,狗是改不了吃屎的。 汪掌柜看神经病一样的瞅着苟简,满脑子都是:不是脑子坏了吧? 可随着苟简压住了笑意之后,他那副唯唯诺诺的样子,就让汪掌柜心中畅快万分,一股可以掌控别人生死的错觉从心中浮现。 “汪汪掌柜,我一刻也没有停啊,实在是太远了,您不信问路上的店家,平日见得多了,都对我眼熟,都能给我作证的。”苟简眼含泪水,声孕哭腔的说。 可越是这样,汪掌柜心中就越是满足。 我说你是,你就是,不是也是。 “哼,少跟我狡辩,当我不知道吗?我以前运货那都是半个时辰就算是多的了,你看看你能干什么事? 前两天城里闹贼你知道吧?汇通钱庄被封了你知道吧?没有东家,你早就喝西北风了,多想想你该怎么为铺子里赚钱,别一天到晚想着偷懒。” “掌柜的我真没有。”苟简还想再解释解释。 “够了!赶紧去把货放好,给我记住,以后让你干什么就干什么,别跟我讲那么多条件,这家店不姓苟,你没资格跟我谈条件。”汪掌柜打断了苟简,抛下一句冰冷的言语,拂袖而去。 苟简望着掌柜的背影,眼中噙满了泪水,汪掌柜进后院时不着痕迹的瞥了一眼,自得的感觉充斥了胸膛。 东家,看看,我多为您考虑?哎,真是没办法,雇了我你真是有福了东家。 东家如果知道自己为他做的一切,那该是如何感动,又该如何赏赐自己几根大大的肉骨头,汪掌柜浑身都掀起一阵战栗,那滋味不足以为外人道也。 苟简终于喘匀了那口气,冲着消失的汪掌柜满意的点点头。 宽伯不知何时出现在他的身边,担忧的看着苟简开口:“少爷,您,还是跟我回去吧!” 苟简斜了一眼宽伯,有些扫兴的说:“没看我已经要收网了吗?你的事办的怎么样了?” 宽伯叹了口气,他知道这位少爷以前受过刺激,性格有些极端,不是自己三言两语就能劝回来的。 也就暂时搁置了规劝的念头,回答道:“少爷安排的事情我已经在做,不过目前还没有太大的进展。” 苟简意料之中的结果,他无所谓的耸耸肩道:“正好,马上就到了最诱人的前戏了,不着急,鱼儿还没咬紧钩,等我再撒撒鱼饵放放线再说。” “我回去吃饭去了,宽伯你也照顾好自己。”苟简嘱咐一声,进入店内,随着黑夜的降临,鸿宝布店的大门渐渐关闭。 宽伯无奈的摇摇头,眨眼间就消失在了街道上。 临时行宫 朱祁镇擦擦自己的嘴角,满意的打了个饱嗝,却没来由闻到一股味道,忍不住捂住了自己的鼻子。 “皇上,您该吃药了!”金齐端着一碗黑色汤药,满面红光的走了进来。 第六十七章 快了 “怎么又吃药?”朱祁镇满心的不乐意。 金齐看在眼里,脸上马上挤出谄媚的笑容,娘里娘气说:“万岁爷,最后两顿药了,您就乖乖吃了啊,要不奴婢喂您?” 朱祁镇身上一股恶寒袭来,浑身起鸡皮疙瘩,纵使以前就喝不得这苦药汤,现在也是赶紧接过药碗,一饮而尽。 “皇上您真……” “行行行,赶紧停下!” 朱祁镇真怕他说出一个棒字,就算是自己想想这个字,胃里的隔夜饭都差点吐出来。 “行了,金齐你跟谁学的?现在怎么这么娘?好歹你曾经也是……别让朕抽你啊。”朱祁镇警告道。 金齐面色一僵,忙下跪道:“奴婢也是想让万岁好好吃药,奴婢有罪,是奴婢恶心了。” “以后别老整这花里胡哨的,朕不喜欢,不喜欢!”朱祁镇强调,语气却有一股怪怪的感觉。 “皇上,孟鉴孟大人求见。”锦衣卫进来禀报。 “孟鉴?他来干什么?”朱祁镇问。 “孟大人说他想明白了,特来向皇上复命。”锦衣卫说。 “皇上若是不想见孟大人,奴婢就替您挡回去。”金齐尝试着说。 “叫他进来吧。”朱祁镇瞥了一眼金齐。 不消片刻,孟鉴就出现在朱祁镇眼前,朝着朱祁镇跪倒高呼道:“臣孟鉴……” “行了,有事说事。” 孟鉴一个头还没磕下去就被朱祁镇叫住,不过依然固执的将礼法行完之后,人方才起身。 “启奏皇上,您日前所问问题臣已经有了答案。”孟鉴目视朱祁镇,眼中自信满满。 朱祁镇心里纳闷,实在是想不起来跟这孟鉴说什么了。 难道是那天喝酒,我迷迷糊糊的还问了点什么? 不过这话不可能说出来,朱祁镇不露声色的看着孟鉴说:“然后呢?” 孟鉴好像料到了朱祁镇会这么说,于是答道:“是臣让皇上失望了,臣确实丢了祖宗的学问,愧对先祖啊!多亏皇上将臣叫醒,臣谢主隆恩!” 朱祁镇好像抓住了关键词,祖宗的学问,再一想就全明白了。 害,我还以为什么呢,就是刚见面怼他辱没祖宗啊,这人还挺能记,这会又来找我。 想明白了前因后果,朱祁镇当下露出鼓励的微笑:“你且说来听听。” 孟鉴看朱祁镇的表情,心里的底气又足了几分。 跑偏之后又无缝衔接了属于是。 “回皇上话,臣答您问:民为贵,社稷次之,君为轻! 这是我孟氏先祖,亚圣孟子所说,意在告诉当时帝王,这天下是百姓的天下,非是王侯的天下,要以民为本。” 朱祁镇做出倾听的表情,孟鉴心中大定,接着说: “臣当时在想,太祖承天之运,即位皇帝,夺燕云驱鞑虏,开创大明盛世,自然是震古烁今的帝王,这么看来,先祖所说却也不一定全对。 皇上承继大宝之后,励精图治,身先士卒捍卫国土,更有太祖太宗之风范,所以臣才以为要以君权为纲,日月山河皆为所用。 却没想到陛下有如此仁心,以天下万民为先,以祖宗社稷为先,真乃是圣君之资,天下楷模啊!臣钦佩之至!” 朱祁镇看着高谈阔论的孟鉴,心中万匹草 泥 马穿过,这什么跟什么,咱能不绕弯子吗?说的我都忘了我想让你干什么了。 孟鉴眼中的狂热丝毫没有减退,注视着朱祁镇继续说: “臣以为开海禁不止可以使民富,也可收得海税使国强,又可弘扬陛下英姿,简直一举三得的好事,请陛下允准!” 行,绕这么大个圈子,总算是说到正题上了,不枉我埋下的伏笔。 朱祁镇郑重其事的点头说:“爱卿此言甚合朕心,为百姓计,为大明计,这海禁是非开不可了!” “皇上圣明!”孟鉴跪地叩首。 “那你就尽快写一道奏疏递上去,等朕回京之后也方便与其他臣工细细商议,毕竟此等大事,还是要拿出一个具体的章程来。”朱祁镇补充道。 孟鉴身子僵在那里,他只是想提个建议。 自己是胡濙的门生,老师历经四朝,又深得仁宗、宣宗看重,自然继承了二帝的政治理念。 大明通向海外的大门,就是宣宗朱瞻基关上的,怎么会同意开海禁?真要是自己提了,恐怕离被扫地出门也不远了。 “怎么,可是有什么顾虑?”朱祁镇问。 孟鉴赶忙摇了摇头,嘴里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朱祁镇心说,一见面就跟我说开海禁,让你递折子想起来自己是谁的门生了,你当朕是赌场,在这两头下注呢? “既然还没想好,就回去想清楚了再跟朕说吧。” 朱祁镇倒也没有多失望,他心里已经有了打算,回去就让这些大臣尝尝什么叫左右为难。 “臣……” “孟大人,皇上刚吃过药,见您已经是格外的恩典了,请吧。”金齐拦住孟鉴。 孟鉴恍然大悟的连连点头:“龙体为重,龙体为重。臣告退,告退!” 少顷,朱祁镇脚缓缓伸进蒸腾着雾气的热水中,刚一接触就烫的龇牙咧嘴,却依然将脚稳稳落在盆地。 “要不奴婢添点凉水?”金齐见状忙问。 “有些事难做,却不得不做,就像这热水泡脚一样,虽然烫,可最能解乏,还能去湿气,对身体简直百利而无一害,你说是吧?”朱祁镇问。 金齐不敢回答,默默的擦拭着朱祁镇的双脚,等到金齐端着水盆离开之后,朱祁镇看着自己血红色的大脚只能欲哭无泪,装过头了…… 往后的日子,朱祁镇待在行宫中,项文耀等一干广东大臣每日都要来请安,对皇上的身体表示关切。 朱祁镇始终是不急不躁,仿佛根本忘了要去琼州的事,时不时让人出去买点特产尝尝。短短的时间,就将整个广东的美食,几乎吃了个遍。 这也多亏了柳掌柜的,他们柳心居不光娱乐做的好,这天南海北的饭更是一绝,让朱祁镇是大饱口福。 而那位名叫苟简的伙计,在店中的日子却越发难过。 自从那天认怂之后,汪掌柜每天都要折腾折腾苟简,以显示自身威严。 不是出去打瓶醋说苟简买贵了,是私吞钱财扣了一天的工钱。 就是赶着马车运送货物的时候,人坐在车上,累着马了。 要么就是出去给大户人家送布时候,身上衣服不够干净,影响了布店的形象了。 林林总总不一而足,苟简笑容已是越发的灿烂。 第六十八章 肯定不会亏待你 日升月落匆匆八天时间过去 按察使司衙门,项布政使所居客房内,贡幕儿坐在桌旁,手中针线翻飞,在那件紫色袍服上留下细密的金光点点。 屋内的窗户都大开着,秋阳照进屋里,却已经无法完全遮住那股凉丝丝的冷风,纵使身处南方,依然不能避开四季的天时。 项文耀坐在一边专心看着,焦躁不安的神色不时出现在脸上,嘴唇无声张合,欲言又止。 贡幕儿也发现了这个情况,神色不解的问:“老爷这是怎么了?好像有话跟妾身说?” 项文耀这才开口:“夫人啊,今天一早就听行宫那边传来消息,皇上已经准备返京,但是看样子袍服恐怕这一时半刻的是做不完了。” 贡幕儿也吃了一惊问:“起先不是说皇上准备在此静养一段时间吗?怎么突然就要走了?” “哎,谁说不是呢!只是听皇上身边金公公的意思,皇上应是水土不服,龙体一直不太舒服,为今之计只能尽快回到京城,这样便可无药自医。”项文耀缓缓开口。 贡幕儿一听心里着慌起来,说:“相公,是我针线活不济事,没能尽快做出来,都……哎呀!” 贡慕儿正说着,心里一乱手上就出了错,纤纤玉指被扎了一个小眼,一颗豆大血珠登时从伤口涌出。 看着手上鲜血,贡慕儿眼泪啪嗒落下,委屈的抽泣起来。 项文耀听见妻子惊呼,马上走到贡慕儿身边,见此情景,俯下身子将贡慕儿的手捧在手心,轻轻将血珠吮吸进嘴里,抬头对着贡慕儿温柔一笑。 “傻夫人,皇上的行程岂是你我可以改变的?若是当天皇上就要走了,那咱这个心意肯定死活也做不完,与你有什么干系?”项文耀轻轻抚摸贡慕儿秀发,柔声道。 “可,如果我手头再快点,那或许就能在皇上走之前赶好,或是少睡点觉也可以,怎么着现在也能秀出来个大概了。”贡慕儿自责的说。 项文耀将夫人的头按进自己的胸口,安抚道:“夫人不要再说傻话了,就算不能当面呈送圣上,也可以随着贡品之流,亦或是同我的奏疏一起送到圣上手里的啊,早晚又有什么关系,皇上看到我们的心意就足够了。” 说着,项文耀将夫人脸颊的泪水擦干,捧着她精致的脸庞,依旧如新婚时那样动人,二人直视对方眼底,化成了甜到发腻的情意。 贡慕儿脸腾地红了,轻轻别过头去说:“相公,你快起来,我今天无论如何也要试试,当面送总是不一样的。” “幕儿,你不用如此。”项文耀劝道。 “藩台大人?藩台大人在吗?曾翚求见!”门口传来声音,曾翚背着身子喊着。 贡慕儿的脸色更红了,忙将项文耀推了出去,擦擦眼角的泪水,一针一线的缝补起来,身旁金线轴慢慢转动。 项文耀整理官服出门,脸上丝毫没有不好意思的神色,不愧是打磨许久出来的脸皮,与曾翚私语几句,转头看看贡慕儿,爱怜的表情闪过。 “幕儿,衙门有公事,我要去处理一下,你不要太累自己了。”项文耀说。 贡慕儿轻嗯一声,耳边就听见曾翚的声音。 “藩台大人的夫妻之道,真是下官的楷模啊,贱内能有嫂夫人一半贤惠,我就烧了高香了。” 项文耀呵呵一笑,两人逐渐远去。 贡慕儿的脸色依旧红润,听得曾翚言语后心里欣喜,就连手上的动作都快了许多,金线也缓缓见底,露出中间的白玉线轴。 贡慕儿这才发现金线已经用完,有些懊恼的看着线轴,惶急的叫:“翠儿!你快过来翠儿!” 听见夫人的喊声,原本出门回避的丫鬟赶忙回到屋内,看着家中主母焦急的神色,一时间不知道为什么的她,也慌了神。 “怎么了夫人?您是被针扎着了?还是伤到哪了?我现在就去叫大夫,您别急啊。” “不是,我没事,是金线没有了,你快去鸿宝布店让他们送几卷回来,今天用的多。”贡慕儿焦急说道。 听不是夫人受伤,原本着急的翠儿,松开了紧绷的心弦:“您可吓死我了,刚叫的那么急,我还以为您受伤了呢,我这就去,您就在家安心等着吧。” 贡慕儿先是点点头,然后又赶紧摇摇头,站起身子,一脸焦急的说:“上次那个伙计就出了差错,耽误了工期,这次我亲自去挑,免得再出意外。” 翠儿当然没有意见,脆生生的答应一声,然后起身喊来马车,主仆二人匆匆出门。 鸿宝布店内,汪掌柜正翘着二郎腿躺在躺椅上,苟简此时一脸谄媚表情蹲在一旁,双手成拳轻轻在其腿上捶打。 当苟简捶打到麻骨位置时,汪掌柜猛地哎呦一声,坐起身来。 “你这小兔崽子,这是准备锤折爷的腿?明知道是麻骨位置还用这么大力!滚滚滚滚出去,你今天工钱没有了。”汪掌柜狠狠瞪了苟简一眼说。 苟简一脸委屈表情,其中又带着点已经深埋的愤怒说:“掌柜的,我已经很小心了,您这几天已经把我这两个月的工期都扣完了。” 汪掌柜眼睛歪斜,问:“怎么,自己做错了说你几句还不乐意了?是不是不想干了?我告诉你不想干就滚,我这不养闲人。” “苟简!哎汪掌柜的好啊,我身子有些不舒服,想让苟简陪着去看看大夫,您看行吗?” 苟简正要分辩,门外传来宽伯声音,他眼中含泪的看着宽伯进门,还有些低声下气的跟汪掌柜说话。 汪掌柜见宽伯来了,也是面带敬畏表情,满足感油然而生,他看着老人瘪瘪嘴。 “要是身体不好就别老出门了,我们这也是要做生意的,伙计哪能成天跟你去看大夫啊。要不是看你们是外乡来的不容易,就这个工作态度,我早就给苟简开了。” 宽伯讨好的笑着,身子随着点头的动作摇晃。 “您说的对,多谢您给我们祖孙俩一口饭吃,老儿感激不尽感激不尽。” 苟简站在一旁低头不语。 汪掌柜见火候差不多了这才说道:“既然是爷爷有病,那就去吧,看个病半个时辰够了吧?” “够了够了,多谢您多谢您。”宽伯露出开心的笑容说。 “你这孩子,怎么不知道说话,快谢谢掌柜的。”宽伯对苟简说道。 “行了行了,谢什么谢,在我手底下干活,肯定不会亏待他,早去早回便是。”汪掌柜大方说道。 “是是是,一定一定,多谢掌柜!”宽伯带着苟简千恩万谢的走了。 汪掌柜看着二人背影,嘿嘿一笑,身下躺椅咯吱咯吱的摇晃。 第六十九章 真龙现世 布政使司衙门,朱祁镇所住行宫已经开始撤去,原本专为朱祁镇准备的御用之物被收起,等待皇帝下一次的临幸。 项文耀与曾翚匆匆赶来,却不见朱祁镇的人影,心中遗憾的看着改回自家内宅的行宫,一时间说不出话来。 “这怎么回事这是?就在衙门处理个公务的功夫,皇上怎么就走了?也没知会广东各衙门,好让我们献献孝心,送送皇上。”项文耀心中空落落的。 曾翚倒是镇定许多,见还有锦衣卫留存,忙走上前去打招呼:“这位兄弟,皇上已经返京了吗?” 锦衣卫一看官服,赶忙开口说:“这位大人,皇上还未离去,只是想趁着走之前出去转转,说是来了还没好好看看广州的风光,不能留下遗憾了。 还特意交代了我们,若有大臣询问,就转告诸位等回来会与各位大人再一起热闹热闹。” 项文耀这才放心,看着稳重的曾翚,心中不禁点点头。 以前倒是没有发现,这小伙子有这么多优点,往后要好好锻炼锻炼,提拔提拔。 曾翚好像知道项文耀的想法,琢磨一阵说:“藩台大人,既然皇上说要与我们热闹热闹,您看是不是提前准备准备? 虽然皇上不喜喧哗铺张,可总得让皇上知道我们广东的诸位同僚,尤其是在您的带领下,对皇上的一片忠心! 您看要不要着急大家一起在衙门中等着,给皇上一个惊喜?” 项文耀眼睛一亮,盯着曾翚,顿觉刚才的想法还是保守了,自己好像刚认识对方,没想到从他嘴里竟能说出这么有见地的话出来。 “好!曾翚啊,你以后定然前途无量,大有可为啊!哈哈。” “还是藩台大人培养的好,时升铭记在心。”曾翚说道。 “哈哈,你啊,真叫我意外啊,哈哈。” 项文耀大笑着带曾翚离去,没多久广东布政使司发出命令,让所有身在广州的官员,一起来藩台衙门向皇上述职,要求严格保密。 就连所有的出入关口,都在曾翚的授意下,将大部分的主官叫走,从现在开始,广州城的防卫已经削弱到底。 “皇上,已经开始了。”郭懋跟朱祁镇耳语。 布政使司衙门中发生的事,自然是朱祁镇早就安排好的,包括放出风声说自己要走,也是为了今天王骥来做准备。 将所有人集中到一起,方便王骥进城,也方便一网打尽这些贪官污吏。 所以朱祁镇才提前带着几人,撤出了衙门中,也已经跟王竑与耿九畴打过招呼,二人也会找机会离开衙门。 “看好他们,包括林福,不能有一点差错,否则泄露了消息,难免不会有人狗急跳墙了。”朱祁镇嘴上说着,脚步一直没有停,在街上摊位前不停的移动。 “是!”郭懋答应一声,向身边的老张使个眼色,老张快步离开。 市井之中,还是用人比较合理一些。 “早就听说城西繁华,今天一看果然名不虚传啊!” 朱祁镇感慨:“前几天为了稳住他们,朕都快闷出病来了。” “皇上是为了百姓苦闷,以后记在史册上,后人一定会深感皇上的圣明,此举可比宋仁宗所做实在多了。”李贤在一旁说道。 “你啊,怎么还拉高踩低的,没个翰林出身的样子。果然喝了一顿大酒,本性就再也压抑不住了?”朱祁镇揶揄道。 李贤跟商辂脸上一红,有些不敢说话。 樊忠倒是走出了,被朱祁镇吓出来的心理阴影,接上话挤兑道: “皇上有所不知啊,当时商大人可不光是在酒场上大杀四方,在戏台上也很有一番作为的!” “哦?还有这事?商辂你还喜欢唱戏?”朱祁镇奇道。 商辂连连摇头说:“臣都是为了皇上的大计,也是狠狠逼了自己一把才堪堪没有露馅,要说厉害还是锦衣卫厉害啊!” 郭懋呵呵一笑,将那天商辂配合老张,哄的夏延团团转的事说给了朱祁镇听。 “哈哈,没想到,往日直臣模样的商辂,还有这种表现,朕也是大开眼界了!”朱祁镇笑道。 “咦?” “怎么了?”朱祁镇正高兴,忽听熊宗立疑声,有些不解的问。 熊宗立自从那天之后,就对朱祁镇恭敬有加,听朱祁镇这么问,忙答话:“回皇上话,我刚见项文耀的夫人进了那间铺子,有些惊讶失言了。” 作为首屈一指的当朝大医,熊宗立自从在广州住下,每天都会有各类官眷前来求医。 这贡慕儿作为当朝二品大员的夫人,有朝廷钦封的夫人诰命,自然是第一个享受熊太医医术的官眷,这也是为什么熊宗立认出对方的原因。 “项文耀的夫人?进哪了?”朱祁镇问。 “那间叫鸿宝布店的铺子。”熊宗立一指。 “怎么又是布店,总觉得得发生点什么事。”朱祁镇念叨一句,带着众人朝布店走去。 “走吧,去看看项夫人来干什么了。” 鸿宝布店内,说是带着宽伯去看病的苟简还没回来。 贡慕儿走进大门后,汪掌柜下意识的以为是苟简,嘴里不满的说:“还知道回来?这都什么时辰了?今年的工钱给你扣完了!” “什么?”贡慕儿问了一句。 一听声音,原本老神在在的汪掌柜腾地从躺椅挑起,九十度弯腰鞠躬欢迎项夫人。 “项夫人,您怎么亲自来了?有什么需要我送到府上就行了。” “这次用料很重要,我还是亲自来挑才能放心,将店里最好的金线都拿出来。”贡慕儿说着,坐在了贵宾区。 汪掌柜答应一声,有些不满的诉苦:“上回都是店里那个伙计不小心,将您的布料给弄脏了,给您添麻烦了。 下次您的货,我亲自去送,您以后尽管放心吩咐,小人一定给您办的妥妥当当。” 贡慕儿没说话,静静坐在哪里,不多时,汪掌柜抱着一托盘的金线送到了贡慕儿面前,其中有几款是与家里同款材质的线轴。 “您看,这是您之前用的,剩下这几款都是新来的。 尤其是这款,可是由三根金线编织而成,用在刺绣上那龙鳞凤羽的效果堪比真身现世。”汪掌柜指着其中一款白玉线轴的金线说道。 “是吗?”贡慕儿好奇的拿起那款金线,在阳光下的纹路果然美丽。 就在这时,门外缓缓走进一个身影,汪掌柜本来带着职业笑容的脸挪到来人身上,瞬间变得怒气冲冲。 第七十章 就很意外 刚进门的正是苟简,身上依旧是那副打扮,可惶恐不安的表情已经消失不见,脸上始终挂着一丝淡淡的微笑,目光在汪掌柜与贡慕儿身上扫过。 原本就气不打一处来的汪掌柜,此时见苟简如此不将自己放在眼里的模样,心中不快顿时被放大。 “你还知道回来?说是陪着你爷去看病,我看是让老头子跟你演了出戏吧,当班期间放你假,你不要太嚣张了。”汪掌柜怒斥苟简。 可苟简却站在原地一动不动,依旧是那副淡笑表情说:“汪汪掌柜,说这话是不是过分了?看病的时间哪能定死了?药铺今天人多,我们多呆一会,总不至于生这么大气吧?” 汪掌柜每次见苟简这个似讽刺,又似冷笑的表情,心中气就不打一处来,到底你是掌柜还是我是掌柜,你敢不尊重我? “看看你还有一点做伙计的样子没有?不是你,项夫人也不用亲自过来拿货。 还敢在这口花花狡辩,你有本事说你去哪家药铺,我非过去找大夫核实核实,看你敢不敢再骗我?”汪掌柜越发生气。 “汪掌柜不要生气,我看这伙计还小,应该就是贪玩了点,说两句也就是了。”贡慕儿说。 她虽然对苟简印象不太好,可依旧愿意劝上一劝。 苟简对着贡慕儿点了点头,说道:“多谢夫人了,不过汪汪掌柜说的对,我这次的确不是去带着爷爷看病去了,是去办很重要的事了。” “承认了,你还真敢承认?” 汪掌柜露出不敢置信的表情,然后开始哈哈大笑,一副状若癫狂的样子。 多少天了,从这个小崽子来那天起就跟自己作对,可苦于一直没抓到什么把柄。 现在好了你还真敢亲口承认,我就说你不老实,今天看我不给你撵走! 贡慕儿看着这一幕,虽然着急,却还是劝道:“年轻人应该脚踏实地,不要整天贪图玩乐。” “让项夫人见笑了,不过为了我们鸿宝布店的招牌,也为了东家的信任,今天这个伙计是万万不能再留了。”汪掌柜说。 贡慕儿轻叹一口气,这种时候倒也不好说结账走人,暂时按捺住了焦急的心情,等汪掌柜处理完事情。 “你想做狗,没必要拉着我一块。我又不是个牲口,走不动歇歇脚怎么了? 整天看着那匹马,跟那辆车跟宝贝一样,倒是知道那我当个牲口使唤。”苟简声音中充满了不甘。 “那是当然,你算个什么东西?没有东家,没有我,没有这鸿宝布店给你一口饭吃,你能安稳的拿到工钱? 东家跟我待你不错了,别整天摆出一副不知道感恩的样子,心里有点数。”汪掌柜理所当然的道。 “那是我用自己的劳动换来的,你们给我开工钱,我给你们干活,怎么我还反倒要欠你们人情了? 这么大一个店只有我一个伙计,你这个掌柜的成天躺着睡觉,还都成我的不是了?”苟简怒吼。 见到苟简生气,汪掌柜好似更开心了,他最看不惯苟简原来那股高高在上的样子。 前些日子虽然被自己所震慑,可太顺从了反而没有意思。 就是要这样,无论怎么挣扎都无法挣脱自己的手掌心,对,就是这个感觉! “哼,年轻人不要太在意得失,没想着付出,整天就想着多拿工钱,天底下哪有这么好的事? 你看看整座广州城,有那间铺子是管吃住的?人心不足蛇吞象,说你不知道感恩,还以为我冤枉你了? 你有什么资格跟我讲条件?你算什么东西? 这店是东家开的,是我一手打造的,你一个伙计凭什么议论我? 记住了这家店姓黄,不姓苟。”汪掌柜冷冷一笑。 “哦?你不说我还以为这家店姓汪呢。”苟简不知何时已经恢复了平静。 一句不带一丝火气的话,却不知为何,像踩了汪掌柜的尾巴一般。 汪掌柜噌的冲到苟简面前,一只手就像被拉满了的弓弦,骤然自身后向苟简脸上弹去。 苟简脸上闪过一丝兴奋,打蛇打七寸,这个汪掌柜果然最听不得这句话,正准备出手将他料理了,不料身后脚步声传来,原本欲动的身子在原地紧绷。 “啪!”一声脆响。 汪掌柜不可思议的看着自己的右手,手腕处一阵生疼。 “你是谁?快放开我!”汪掌柜鬼哭狼嚎。 朱祁镇从门口出现,拍了拍樊忠的肩膀,樊忠这才将汪掌柜放开,一双虎目怒视对方,狠狠往地上啐了一口。 “你、你们是谁,这是我们自家的事,劝你们不要多管闲事。”汪掌柜咽了咽唾沫,中气不足的说。 “熊太医?你怎么来了?”贡慕儿惊喜的叫道,原来是自人群中认出了熊宗立。 朱祁镇循声看去,不禁微微皱眉,那双三寸金莲在他看来十分扎眼。 贡慕儿也注意到了朱祁镇的眼神,心中猛地一慌,忍不住向后退了一步。 “项夫人。”熊宗立点头示意。 贡慕儿自打被朱祁镇看了一眼,就如坐针毡,勉强对着熊宗立笑了笑,然后拿着那些金线速速离开。 “汪掌柜,帐去布政使司衙门结。” “哎,项夫人慢走。” 汪掌柜自然听到了项夫人那句熊太医,心中一凛也不敢追究对方无礼,转而挤出笑容道:“不知几位客官想买点什么?本店什么都有,贵客请随意选购。” 朱祁镇没理他,走到布墙边打量,其余人也都跟着看过去。 汪掌柜也不恼,对着苟简怒目而视:“既然几位贵客替你说话,我就不跟你一般见识了,现在赶紧卷铺盖卷给我滚蛋!” 苟简当日上船时候见过朱祁镇的样子,此时自然认出了朱祁镇一行人。 不过他也不怕朱祁镇会认出自己,虽然没有亲手拦住汪掌柜耳光并反打回去,不过效果已经是很好了,击掌三下之后,宽伯带着东家出现在了门口。 “东家您怎么来了?这是?”汪掌柜殷勤的迎上前去,面有疑惑的看着宽伯,心中暗暗疑惑这苟简的爷爷怎么跟东家一块来了?巧合? 黄老板呵呵一笑说:“汪掌柜啊,你跟这家布店我已经都卖给宽伯了,以后在宽伯手下要好好干啊!” 汪掌柜瞪大了眼睛看看黄老板,又看看宽伯,再看看苟简,好似听见轰隆一声,眼前一黑瘫倒在地。 第七十一章 该走了 “汪掌柜?怎么还躺下了。”黄老板叫了一声,发现对方没有反应,也就作罢。 “苟、苟简公子?呵呵,真是年少有为啊!没想到我这鸿宝布店里竟有如此英才,老朽果然是老眼昏花了。 只是小店只得公子如此?老朽是长见识了,以后这家店就是贵府的,祝生意兴隆,财源广进,告辞。” “黄老板有劳了!”苟简抱拳作别。 熊宗立蹲在地上,掰开汪掌柜的眼睛,又仔细号过脉对朱祁镇说:“是惊吓过度。” 宽伯也注意到了朱祁镇一行人,目光询问苟简,苟简轻轻摇头示意他不要说话。 朱祁镇看着两个人的动作疑惑开口:“二位就准备让店里的掌柜躺在这吗?” 苟简摆摆手,对朱祁镇说:“这位客人,本店刚刚易主,暂不便接待客人,还望客人们海涵。 至于这个前掌柜,我想各位刚才也都看到了,对伙计如此苛刻的人,实在没有什么必要留在店里。 等他醒来后,我们自会跟他结清工钱,这些事就不劳客人们费心了。” 见对方这么说,朱祁镇等人自然也不好再劝,况且刚才大家都看到了,这个掌柜的还准备掌掴新东家,很难让人同情起来,不过朱祁镇还是让樊忠将汪掌柜扶到了躺椅上。 苟简目中一缕寒芒涌动,不知在想些什么,樊忠放下汪掌柜,撇着嘴暗道一声晦气,他平生最恨这种小人。 就在这气氛有些尴尬的当口,老张从门外慌忙进来,看两伙人好似对立的站着,有些发懵的看了看郭懋。 “这位客人,可是来买布的?今天不巧,店里换了东家,恐怕要等上几天才能做您的生意了。”苟简明知故问。 “公子,看来是家里有事。”郭懋冲朱祁镇说道。 看来是王骥的人马到了,希望没有打草惊蛇,朱祁镇心中已经猜了个大概。 “相逢即是有缘,都是出来讨生活的人,希望公子不要太为难掌柜!”朱祁镇抱拳道。 苟简笑的不置可否,朱祁镇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办,说完话直接带人走出了布店大门,真要是这位新东家不依不饶,只能怪那位汪掌柜的咎由自取了。 “怎么回事?” 等朱祁镇走出大门,汇入街上熙攘人群后,召过老张问道。 “启奏皇上,王骥大人已经进城,手下精锐已经分散在布政使司衙门附近,随时听候皇上调遣。”老张恭敬道。 朱祁镇心中欢喜,等了这么长时间,终于到了要动手的时候了。 为防万一又问了一句:“都司的人?” “已经响应号召,全部前往布政使司衙门了,留下的少数值守之人,也是王大人特意选拔出来的。” 朱祁镇轻轻颔首,走吧,去见见这位三王之一的靖远侯。 “少爷?”宽伯见苟简一直盯着朱祁镇,忍不住出言提醒。 “知道他是谁吗?”苟简悄悄将目光收回。 “谁?”宽伯心中突然涌出一个想法。 “既然都猜到了还问。”苟简翻着白眼。 宽伯浑身一颤,有些不敢置信的向街上望去,却连影子都没看到。 “少爷,那你刚才就不怕跟他们发生冲突。万一刚才被锦衣卫怀疑,咱们就……”宽伯捂着心口。 苟简耸耸肩说:“不是没事吗?再说事情已经办完了,这回头找人来打理。 对了,这次人找的靠谱点,像谢广这种还想咬主人的狗,趁早给打死了,要不是我当机立断,现在恐怕已经功亏一篑,说不定还要影响到老家。” 宽伯眼皮耷拉,枯瘦脸皮提起来说:“少爷说的是,不过咱们毕竟好多事都要看那边的脸色,您还是不要太过忧心了。” 一听这话,苟简脸上的淡笑消失,语气生硬:“那就把他的人都杀了。” 宽伯默然,许久才问:“那他呢?” 笑容回归,苟简走上前去用力拍打汪掌柜脸颊。 “啪!啪!啪!啪……”一下声音高过一下。 “唔……”汪掌柜悠悠醒转,眼见着一个个大嘴巴落在自己脸上,木然的眼珠暂时还没有聚焦。 “醒了啊掌柜的,现在用不用我去仓库拿货?”苟简问。 随着苟简开口,汪掌柜的眼睛被声音吸引,目光落在苟简身上的一刹那,仿佛看到了什么可怕的东西,瞳孔骤然收缩。 “唔!!我、我错了,您大人有大量饶了我吧!是我有眼无珠,不识真神。 您是菩萨转世,别跟我一般见识,以后您让我往东我绝不往西,让我撵兔绝不追鸡,我一定会成为您收下最忠诚的狗! 求求你了苟老爷,我上有老下有小,没了这口饭吃,全家都得喝西北风去。”汪掌柜跪在地上砰砰砰的磕头。 “哎呦,汪掌柜您这话怎么说的?之前您不是说自己有上天入地的本事,这个布店更是您一手做起来的,现在怎么胡言乱语起来了。” 苟简奚落一句顿感无趣,这种只在不如自己的人身上找寻存在感的,说两句都觉得多余,起身向走向后院。 “宽伯,他把自己的工钱都扣完了,请人出去吧。” 宽伯答应一声,看着弱不禁风的老迈身体中涌现一股巨力,将哭喊着的汪掌柜拖到门外,随后那扇熟悉的大门当着汪掌柜的面关闭。 街上行人纷纷驻足观看,原本已经哭得不成样子的汪掌柜,迅速擦干净眼泪,逃也似的冲进了小巷消失不见。 “张松?张松!” “哎哎!”老张如梦方醒般答应一声。 “好好带路。”郭懋不满的说。 老张到这时候才反应过来,身上冰凉一片,赶紧认准一个方向,向前快步走去。 方才想着苟简那张脸,前些天早上的熟悉感又回来了。 做锦衣卫的时间一长,对这种感觉不说都准吧,总也有个八九不离十的把握。 就是死活想不起来是在哪见过的这个人,这才走在路上发呆,险些在皇上面前丢了锦衣卫的脸。 犹豫再三老张凑近郭懋说:“郭大人,总觉得刚才那人有些熟悉,已经见过两回了,就是想不起来原因。” “是那个做了老板的伙计?”郭懋问。 “对,大人英明!”老张点头。 “先把正事办好,专心带路。”郭懋嘱咐道。 老张自然知道什么事重要,将心中疑惑尽数压下,不断观察着四周,朝王骥所在而去。 第七十二章 我们回来了 朱祁镇此时心中仍不断浮现贡慕儿那双小脚,李贤看出朱祁镇有心事,轻声问道:“皇上是在担心今天晚上的行动?” 朱祁镇看了一眼李贤,摇摇头说:“王骥都来了,至多是顺利与否的问题,朕是想起了那双小脚。” 他的印象里,裹小脚是清朝才出现的,甚至是日后阻碍了妇女解放的封建糟粕之一,是让广大女同胞禁锢在家里的罪证!怎么现在就有人这么做了? “皇上,这三寸金莲虽然朝廷是曾下令禁止,可是毕竟是在人身上长着的,官府倒也不好真的强加干涉。 现如今裹脚的人是越来越多了,名门望族都以女儿缠足为知书识礼的象征,能娶上一个这样的老婆,才证明自家是书香门第。”李贤当成一个八卦介绍道。 “缠足这档子事,据我考证应该是从南宋开始出现,是因程朱理学的兴盛引起,不过是为了将妇人留在家里,不再出门抛头露面。 满足一些私欲就要如此自残,我们医者看来,简直是泯灭人性。”熊宗立显然对缠足很没有好感。 朱祁镇点点头,这些事他倒是没有研究过,印象中宫里倒是没有缠足的妃子。 只记得后世好像有一部电视剧,讲的是马皇后是个大脚,缠足的习惯应该确实产生在明朝前,不管怎么说,这种丧尽天良的的风俗还是早点废除了的好。 而且这种事往往是从上层往下层转移,真要是全民以此为荣,就像清朝一样,到时候家家户户都少了人力,也不利于社会发展。 朱祁镇心中盘算不用多说,一行人在城中七拐八拐后,终于在一个普通人家门前停下,老张上前敲门。 “你们是?”大门打开后从里面探出来一颗脑袋。 老张亮了亮身上的腰牌,对方面色变化,激动紧张的神色出现在脸上,将门迅速拉开。 等朱祁镇等人进门之后,就看到院内早早跪迎的一地身影。 当头一个头发灰白的老人,脸上已经老泪纵横,朱祁镇也终于见到这位靖远侯王骥。 “吾皇万岁,臣王骥恭请圣安。”王骥俯首跪地,身后众将士跟着磕头。 朱祁镇快走两步,拉起王骥的胳膊说:“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靖远侯快起来,我们进屋说话。” 君臣二人携手走进屋内,其余人等都被留在门外,院内众将士眼观六路耳听八方,就连只蚊子也要拦在院外。 刚一进屋,王骥又跪了下来,朱祁镇这次倒是没有再拦,既然没有旁人,该说的话就都说说吧。 自顾自的坐在凳子上,等着王骥开口。 “臣有罪。”王骥说完看看朱祁镇。 朱祁镇没说话,给自己倒了杯茶,吹去上面的碎末,轻轻啄了一口。 “臣不该屯兵不前致使平越卫内断粮数月,所部兵马几乎死伤殆尽。” 朱祁镇还是没说话,茶杯轻放在桌面上,上面飘散一缕缕细小雾气。 “只是皇上,朝中王振公公有关人等全遭清洗。臣不是怕死,一把年纪本就活不了几年了,可臣家中那不成器的子孙,恐怕直接就得跟着臣去了,皇上同为人父,肯定能明白臣的无奈,实在是……” 朱祁镇终于将视线挪到王骥身上,问:“朕没有将你直接调回京城,难道还不够吗?” “毕竟朝中压力太大,王振公公此前又将人得罪的太狠,臣怕……”王骥说。 朱祁镇又沉默了,两人间仿佛隔了一条滚滚流动的大河,将王骥的自白都挡在了对岸。 王骥见此情形,心中也下定了决心,在地上砰砰砰磕了几个响头,对朱祁镇说: “臣自知死罪,请皇上允臣出塞杀敌,以报皇恩。只是希望臣死后,皇上能念在老臣也算是为国捐躯,能保臣家人一命。” 朱祁镇轻叹一声,七十多岁,还要为子孙的生死谋划,可怜天下父母心啊。 “父母之爱子,则为之计深远。” 朱祁镇反复念了几遍之后起身,走到门口时说道:“靖远侯不准备跟朕一起去杀贼吗?” 王骥这才明白过来,自己这条命是保住了。 按照朱祁镇本来的想法,也就是如王骥方才说的那样,保他家人一命,可最终还是不能对一个对朝廷忠心,打了半辈子仗的儒将下手,要怪就怪党争吧。 此时天色渐暗,布政使司衙门中已经悄悄布置妥当,虽然大门口看不出个所以然的,但是里面已经焕然一新。 贡慕儿手中捧着一个檀木盒子,走进了大门之后,仿佛不认识眼前的这间宅院,倒处都铺满了鲜花,每个官员手中都提着一个灯笼,上面还写着祝语,恭恭敬敬的站在两旁。 “夫人好!” 认识贡慕儿的都会主动打声招呼,不认识的都在问这个是谁家的夫人,然后被旁边的同僚一阵打量之后,再给一个无可救药的表情,引得那些人挠心挠肝。 一直走到最后的花园中,贡慕儿方才见到项文耀:“夫君,这都是为皇上准备的?” “怎么样夫人?”项文耀呵呵一笑。 看着偌大一座后花园已经全被红纸包围,上面已经抄满经文,笔迹也各不相同,贡慕儿不禁张大了樱桃小嘴。 “相公真是有心了,想必皇上看到后一定高兴。”贡慕儿赞叹说道。 这时有几个武将模样的人经过,手中各捧着一些盔甲兵器之流。 “这是?”贡慕儿问。 项文耀接过贡慕儿手中木盒,将其轻轻按在凳子上才说:“文官以经文为皇上祈福,武官献上自己所得战利品,文武相合象征大明江山永固。说起来文官写经,我还是受了夫人的启发,夫人请受我一拜。” 说着真就要冲着贡慕儿行礼,贡慕儿脸一红,赶紧从凳子上站起,拉住了项文耀。 “夫君可别羞煞了妾身,能帮上忙,我就已经很开心了。时间紧急,只能先将道经完整绣上,剩下的半部五千言等夫君上书再一同送去。” 说着就将木盒打开,意见紫色袍服展开,其中金线犹如火焰一般,在其中缓缓流动,如同有人轻轻吟诵着经文。 项文耀大喜,有了这个宝贝,今天谁也抢不走我的风头! “皇上回来了!” 项文耀忙整理衣装,神色激动的向大门口赶去,贡慕儿本想回避,却被夫君紧紧抓住柔夷,夫妻二人扶手向前。 第七十三章 可还有话说 在项文耀的布置中,自己将在门前恭候朱祁镇,为皇上引路,让他看看广东的官员对皇上的崇敬与爱戴。 所以除了他之外,就连李茂都被留在了花园中,无法陪同面圣,唯一美中不足的就是,都指挥使董兴此刻还没到。 也好,一山不容二虎,你我二人分管军政大权,总要分出个我高你低,既然你不将陛下放在心里,那就不要怪我以后凌驾于你之上了。 夫妻二人一路小跑向大门,期间还因为贡慕儿的小脚,拖了藩台大人的后腿。 不过项文耀丝毫没有露出不耐烦的神色,倒真是一个好相公好男人。 道路两侧官员见此,无不暗暗为藩台竖起一根大拇指,心中对项大人越发的钦佩。 此时的衙门已经被王骥带来的兵马尽数包围,朱祁镇带着心腹大臣拾阶而上,步入藩台衙门中。 “嚯!这应该是颇费了项大人的一番心思吧?”朱祁镇眼中一扫,感慨道。 “皇上驾到!”金齐唱喏。 随即院内恭迎大臣全部跪在地上,将手中大红的灯笼放置身侧。 此时项文耀与贡慕儿刚赶到门前,见朱祁镇已经进门,不顾仪态的跪倒在地,手中捧着檀木盒子膝行至朱祁镇身前,情急之下却是没有看清朱祁镇身边都站着何人。 贡慕儿惊鸿一瞥,心中惊呼一声:他就是皇上? 朱祁镇走到近前,将项文耀手中盒子打开,露出里面的袍服,冷冷一笑,讨好我倒是肯用心思,为老百姓办点实事是一点没办法。 而随着朱祁镇的动作,原本安排在门外的将士纷纷提刀进入衙门,项文耀耳边脚步声山呼海啸一般。 心里惊疑,项文耀微微抬头,正好对上朱祁镇那似笑非笑的表情,以及皇上身后涌现的披坚执锐的将士。 “董都堂?你这是何意?皇上在此,你带兵前来是要造反吗?!”项文耀不顾君前失仪,怒视董兴道。 “福气东来,鸿运通天!否极泰来伸鲲鹏之志,惜时勤业中展吾皇无限风采,祝吾皇威扬寰宇。”朱祁镇越过夫妻二人,拿起地上一盏灯笼,将上面祝语读出。 然后回过头来对着愕然的项大人说:“项大人带着你夫人起来,各位也都起来吧,咱们君臣再一起走走,去看看你们精心准备的礼物,一番心意,朕也不愿意辜负。” 项文耀看着皇帝,再看看那些陌生装束的将士,心中已是有了猜测,嘴角不禁出现苦笑,拉着夫人贡慕儿起来,满怀歉意的看着她。 皇上何苦绕这么大的圈子,你想拿掉我只管动手就是,君叫臣死臣不得不死,君臣相疑已经至此了吗? 贡慕儿虽然心中慌乱,但自己的夫君就在身边,总是个有依靠的。 双手抱着项文耀的胳膊,两人紧紧依偎在一起,迈着沉重的脚步跟着朱祁镇一路向前。 而两侧跪着的官员,此时也从懵逼中回过神来,再一看身侧,左右将士将自己夹在中间,只能哆哆嗦嗦的跟着往前走。 “站住!”郭懋一声惊呼。 原来是一个官员远远看到这一幕,扔掉手中的灯笼,闪身就像衙门的院墙狂奔而去。 随之嗖的一声,一支弩箭飞射,钉入那人后心,只是片刻人就停止了挣扎,被将士拖了回来。 “皇上有令,胆敢逃窜者,杀无赦!”王骥苍老的声音在藩台衙门内,如同滚滚闷雷般响起。 闻着皆两股战战,更甚者直接双腿一弯,跪倒在地上,然后由身边将士拖着向前走去。 倒也不全是如此人物,只是依旧还能挺胸抬头,目光坦荡的,已百不存一。 还没走进花园,就听见前面的嘈杂之声,走近一看,原来是李茂与几位军中宿将正跟王骥带来的精锐撕扯。 “丢雷老母!我是广东都司指挥同知,你们那部分的?信不信我带兵给你们全杀了!”一个络腮胡子大喊吼道。 “你们将军在哪?让他过来见我,什么人都敢在这撒野,信不信我给你们送进刑部大牢!”这句话是李茂说的。 说完扭头就看见朱祁镇提着大红灯笼带人进来,李茂委屈的已经有了哭腔: “皇上,不知道哪来的丘八竟敢扰乱衙门,您可看,将我们苦心准备给您的礼物都弄乱了。” 其余几位武将倒是没那么憨,见朱祁镇身后的一片人影,顿时就明白了怎么回事,其中那个络腮胡子脸上一发狠,突然伸手将身前将士打倒,朝着朱祁镇就奔了过来。 “皇上小心!”郭懋大叫一声,闪身顶在前面。 剩下几人趁着络腮胡子进攻朱祁镇,正准备突围离开。 “格杀勿论!”王骥一声大喝。 不等郭懋与络腮胡子交手,身后就听见嗖嗖几声破风声,随即几人中箭倒地。 只有络腮胡子侥幸躲开了要害,被强大的力道震的倒退几步,身后将士一拥而上将其擒拿。 李茂早已经吓傻了,再也没了之前的趾高气扬,呆呆看着朱祁镇,口中碎碎念着:“皇、皇、皇……” 朱祁镇没理会,走到贴满红纸的假山边,手中灯笼光打在上面。 “大学、孝经、诗经、论语、尚书、春秋、六韬、礼记、周易…… 不错,将礼义廉耻都抄了个边,那你们怎么就记不住呢?”朱祁镇轻轻念出身前经文,转而回头问向那一个个衣冠禽兽。 见没人答话,朱祁镇也不生气,叫过耿九畴问:“都查清楚了吗?” 耿九畴越众而出,手中拿着一份厚厚的奏疏奉上,朱祁镇摆手拒绝。 “念。” “广东参政郑琦、广东都指挥同知荆青,勾结商人谢广,私自将官田、屯田抵押,致使所辖民生凋敝,民怨沸。 广东按察使李茂,伙同商人谢广囤积居奇,打压粮商,致使谷贱伤农,百姓衣食无着。 屯田御史张盛知法犯法…………” 耿九畴将奏折上内容念完,已经是一个时辰之后,期间被念到名字的官员无不如一滩烂泥一般倒在地上,脸上一片苍白。 朱祁镇静静听完,虽然心中早已经做好了准备,可听着如此多的人都被牵扯进来,还是不由得倒抽一口凉气。 “项文耀,你可有话说?”朱祁镇含怒开口。 第七十四章 想喝酒了 项文耀紧闭双眼,只是幽幽一叹跪在地上:“臣无话可说,是臣无能,才让广东官场烂透了,只是恳请皇上能放了臣妻,她只是个什么都不知道的妇人。” “夫君!你若是入罪,妾身也不会独活。皇上,我家老爷从未做过违法乱纪的事,是不是搞错了?一定是有奸人陷害!”贡慕儿直视朱祁镇说。 夫妇二人执手相看,都想让对方安然无恙。 朱祁镇不禁感叹,好好去谈情说爱,写写言情小说,快乐的做一对痴情鸳鸯多好,偏偏要做官,这不是害人害己吗? “你们夫妻二人倒是情意绵绵,恩爱的很呐!项文耀,你若是拿出对妻子一分的用心,用在百姓身上,黄萧养也不会出现。” “贱内胡言乱语,皇上千万不要跟她一般见识,是臣辜负了皇上的信任,没有当好这个父母官,请皇上治罪!”项文耀将贡慕儿拉到自己身后。 贡慕儿虽然不情愿,可面对上朱祁镇身边凶神一般的锦衣卫,还有那些带刀的将士,脸色已经苍白如纸。 自打她出生后,父母就往贤妻良母的方向培养,自然没有市井女子的泼辣大胆,如今又怎么能不怕? 朱祁镇又从头到脚打量了一遍项文耀,这些日子又意气风发,支棱起来的藩台大人,身上的官服虽然因为之前的跪行多了点褶皱,可那头梳的一丝不苟的发髻上依然可见用心。 视线移动,项文耀身边是李茂、夏延等人,再往后才是跪了一圈的数百位各衙门的官员。 就算是论罪,也是官大的跪在前面,更有机会跟皇上吐吐苦水,说上两句不得已的分辩话,争取能有一个轻判。 如今的大明律已经不复朱元璋时候的严苛,可就算是如此真要是依律行事,那这满院的官员依旧能杀了大半。 要是按老朱定下的大诰来算,在跪的各位几乎没有一个能活着走出去。 这一杀,空出来的数百个差事让谁来做又是一个难题,这些可都是这位藩台大人的功劳。 “莫纷争、少疏漏,你算是把这六个字学明白了。”朱祁镇视线回到项文耀身上。 “项文耀,你一个封疆大吏,整天就知道独善其身,朕想问问你,你独善的了吗?”朱祁镇眼神越发冰冷。 永远都有那些精致的利己主义者,就连顺便喊一嗓子的事都不愿意做,哪怕喊这一嗓子能救成千上万人的性命,依旧是视而不见。 项文耀默然无语,身后传来妻子低低的抽泣声。 耿九畴作为刑部右侍郎,又是出了名的廉吏,自然对于这些蝇营狗苟之辈没有好脸色。 “皇上,您看是等朝廷派人过来再行论处,还是今天就将这些贪墨之徒法办?” 朱祁镇没有说话,手指有节奏的敲击着桌面,烛火于眼中摇曳生姿,一时间花园中连呼吸声音都压抑下去。 汪掌柜家中,一声尖叫划破了夜晚的宁静。 “啊!当家的!”汪掌柜的妻子汪李氏惊叫一声,身子软倒在地。 汪掌柜自进家将自己关在了屋子已经半天,汪李氏做好晚饭后,本想趁着给自家男人送饭的机会,再劝上几句,却没料到开门就见到了这样一幕画面。 只见房门大开,汪掌柜挂在房梁上,双脚微微晃动,身边是被踢翻的凳子,一旁的桌子上有一壶被打翻了的烈酒,正散发着浓烈的味道。 年迈的父母听闻声音赶来,见此情景,老母双眼一翻吓昏在门口。 老父踉跄两步,将将稳住身子,又赶紧去掐自家老太婆的人中。 一个几岁大的孩子愣在汪李氏身边,瞪大的眼睛中除了害怕,还有害怕。 依旧是狮子洋方向的出城水路,公子苟简与老仆宽伯乘着来时那艘小船离开。 苟简依旧站在船头,西北风自身后吹来,将几缕不羁的长发吹起,于眼前狂舞。 夜色渐浓,脸上没带什么表情的苟简,状态格外的松弛,身形散漫的放在那里。 宽伯回望身后城池,繁华似在眼前一般,惆怅的叹了口气。 “怎么了?”苟简问。 宽伯回过神来慢悠悠的说:“人老了就恋旧,住了几年突然要离开,还真有点舍不得。” “哈哈,宽伯,你这样可是少见啊。我可记得你原来是带兵戍边的将军,那大漠孤烟的一看就是多少年,也没见你提过,怎么还对这么一个临时落脚的地有了感情了?”苟简笑言。 宽伯摇了摇头说:“老奴前半辈子都交代在马上了,就像一把刀一样被人用着。也只有跟少爷待在一起之后,才能感觉到自己是个活生生的人。呵呵……” 苟简沉默片刻,声音虽低却坚定无比的说:“我以后一定让你好好养老,就在那间大宅子里!再给你娶上几房媳妇,到时候你也努努力,多生几个娃娃帮我管家!” 宽伯语气却有些担心的劝道:“公子,老奴都这把年纪了,那还能生什么娃娃。您还是早些娶妻生子,趁着老奴还能动,也好帮你带带。” 苟简突然回头直视宽伯,一言不发的看了好久,才终于又扭过头去,平淡的问:“那人安排好了吧?” 宽伯见少爷不理自己的劝,只能暗叹一声。 嘴上答道:“现在应该已经上吊了,少爷可以放心。” “别再出什么差错了,不然家里不好交代。”苟简又嘱咐一句。 而此时距离小船不远的江面上,一艘官船缓缓驶来,朱祁镇就如苟简一般站在船头,静静享受着有些微咸的海风。 “公子,外面开始冷了,还是早些进舱内休息吧?”金齐如进广州时那样劝道。 朱祁镇摇摇头,良久突然开口:“拿壶酒。” “可是,您这身子刚好,恐怕不宜喝酒吧?你说是吧熊先生?”金齐救援似得看着熊宗立。 熊宗立看着朱祁镇说:“不如搬张桌子,我们跟您一块喝两口?” “熊先生,您!”金齐急了。 “公子郁结已结,现在适当饮酒可以助气血,放心吧。”熊宗立解释道。 见朱祁镇没有拒绝,樊忠跟着二人一起回到船舱,身边留郭懋保护。 “公子宽心,蛀虫这次除净了,广东百姓以后的日子一定越过越好。”郭懋说。 朱祁镇依然没有说话,一双眼睛在烟波浩渺的江面上穿过,仿佛可以直达大海深处。 第七十五章 求一个痛快 真要是能除尽,朱元璋也不会在晚年感慨,贪官为什么杀不完了。 可他却没想过,自己纵使再节俭,也阻挡不了儿孙的奢靡,可能也是不想阻挡。 自家人都不管,这天下这么大,如何能真的像他想的那样,就算他是个皇帝,又能怎么样? 勤勤恳恳几十年,一天不带休息的,自己刚死家里就出了靖难之役。 想到这里,朱祁镇突然止住念头,自己这个皇帝就是朱元璋跟朱棣给的,自己的这个想法很危险啊,差点自己给自己否定了。 朱祁镇!你是大明的皇帝!是朱家的子孙! 人无完人,一个驱逐鞑虏恢复中华的千古帝王,你怎么净把放大镜往缺点上搁? 朱祁镇用力摇了摇头,郭懋还以为皇上被蚊子咬了,赶忙掏出蒲扇在旁边扇风。 “这么大的风哪来的蚊子,喝酒去。”朱祁镇瞥了一眼郭懋。 广东布政使司衙门,耿九畴此时坐在布政使的椅子上,趁着昏暗的烛光看着手里那份案卷,身边是堆成山一般的文书。 此时的大堂内人员寥寥,曾翚与尹博在耿九畴的左手边,李贤王竑与商辂次第后延,董兴与孟鉴二人带着副将马轼分坐右边,偌大的房间只有八个人。 而每人身前的桌案上都是成堆的文书档案,这就是如今广州三司的全部人马,剩余没问题的就只有些连官都算不上的微末小吏了。 耿九畴看完一人的资料,揉揉发酸的鼻梁,长叹一口气。 “唐突了,应该劝劝皇上,先留一批人干活,等人员到位之后再处置,这样原德跟弘载也能跟在皇上身边伺候。” 李贤商辂二人对视一眼,一张嘴撅到了天上。 当时不是你让皇上做决定的?还拉着我们俩留在了广东,现在觉得工作量大后悔了。 万一皇上想不起来有我们这号人,以后就真留在这陪你一起喝汤了。 还有那牢里几百个犯官可还关着呢!知道你这话,都得有生撕了你的心。 李贤给了耿九畴一个台阶,接话说:“藩台大人也知道皇上的性子,眼里从来不揉沙子。 作为臣子自然要为君父分忧,这都是应当应份的!您现在是一省主官,要保重身体才是!” “是啊是啊!”商辂附和。 耿九畴不置可否,目光看向马轼,这位是董兴从京城带过来,专门协助自己剿贼的天文学家。 今天朱祁镇非要趁夜出发,也是经过这位大神的背书,说最近几天时间,天气都很好,适合航海,足够坐船走海路前往琼州了。 耿九畴不放心又问:“马副将,天气真的可以吧?” 马轼无奈抬起头,给了耿九畴一个放心的眼神,然后接着整理手中的卷宗文书。 耿九畴表情略微放松,然后突然想起来什么事,迅速走出堂内,不多时带着几个厨房的伙计进来。 “忘了忘了,诸位快来吃饭!” 耿九畴说着,亲自端着碗送到几人面前,众人纷纷停下手里的工作,腾出一块空位,将已经凉了的碗接在哪里,一时间屋内香气四溢。 耿九畴也回到了自己的位置上,坐下去的第一句话就是:“原德弘载,这次不能让你们一醉方休了,来日一定给你们补上。” 屋内原本严肃压抑的氛围顿时消融,传出阵阵笑声。 “沧海笑 滔滔两岸潮 浮沉随浪 记今朝 苍天笑 纷纷世上潮 谁负 谁胜出 天知晓 江山笑 烟雨遥 涛浪淘尽 红尘俗世知多少 清风笑 竟惹寂寥 豪情还剩了 一襟晚照 苍生笑 不再寂寥 豪情仍在痴痴笑笑” 一曲唱完,歌声随着波涛远去,朱祁镇手中酒杯一抖,酒水洒入江海,汇入滚滚波涛中,鼻尖只留一丝清香。 “喝酒!”朱祁镇又倒上一杯酒举起,惊醒了沉醉的四人。 “奴婢该死,实在是公子唱的太好听了!”金齐回过神来告罪。 郭懋樊忠二人深以为然的点头,耳边仿佛又回荡起歌声,就连一向不会说话的熊宗立也意犹未尽的跟着轻声哼唱。 “天籁之音啊公子!您的造诣可比宫中乐师还要高了,这作词谱曲的能力,恐怕也只有宋时的辛弃疾才能一比了。”熊宗立反复品味后赞叹道。 顿时又引得郭懋樊忠两个大老粗附和的狂点脑袋,生怕朱祁镇看不到他们也很喜欢一般。 “公子,这首曲子有名字吗?”金齐问。 “《沧海一声笑》”朱祁镇脸上泛红,冒用他人的歌,心里多少有点不好意思,不过这幅嗓子可比自己强多了,唱出来的自有一股韵味。 “《沧海一声笑》”四人默念,都觉得名字取得好。 一曲唱尽心中烦闷,朱祁镇念头终于通透,自己又没有做错事,让那些人继续干着,还真能比抓起来要好了? 以前朝廷总说苦一苦百姓,这次就苦一苦这几位能臣吧,让他们好好加加班。 “郭懋,情况传回京城了吗?”朱祁镇问。 “已经发回京师,想必三两天内就会有回信了。不过人手都留给了耿大人,我还是害怕您身边的防卫力量太薄弱了,要不还是让老张他们几个先回来?”郭懋劝道。 朱祁镇怕耿九畴忙不过来,特意将锦衣卫都留下来帮忙,也方便继续查找那个刺客的踪迹。 “不是有你们俩在吗?我都不怕,你们俩怕什么?再说了真要是来了,也正好解了心中疑惑,再也不用前日防贼了。” 朱祁镇手中水酒一饮而尽,就是现在蒸馏手艺不行,度数太低,远没有后世的烈酒劲大。 四人无奈,皇上决定的事情谁也改变不了,只能陪着一起喝酒,就着海风倒也清爽,喝着小酒将烦恼都抛在脑后。 朱祁镇几人喝美了,这边老张跟李剑两人还在挑灯夜战,面前就是那个胆敢行刺朱祁镇的络腮胡子。 目前已经将锦衣卫审人的办法都用遍了,包括但不限于:老虎凳、烙铁烫皮、铁刷刷肉。 可人现在就剩一口气了,还是坚持黄萧养跟张安的死,跟他没关系,咬定了几人就是在剿贼时候战死在战场上的。 二人无奈,这种情况下还这么说的话,只能认为他说的是实话了。 出了刑室,林福已经等在门外,见两人摇头便说:“其他几个人也都是咬死了安乡伯的死跟他们没关系,想来应该是实话。现在看来要么当时有其他人马,要么就只能说黄萧养太善战还用兵如神,能在战场上正面击杀安乡伯。” 林福没有出事,连朱祁镇都没想到,能在这个环境下独善其身,还能约束好下属,真真的不容易了,虽然失察之罪难免,朱祁镇也没有鸡蛋里挑骨头,只是罚俸让林福戴罪立功。 “我要赶紧禀告圣上,此去琼州,一定要多加小心了。”林福忧心道。 三人离开大牢,幽暗的牢房中,不时传出几声痛苦的呻吟,似想求一个痛快。 第七十六章 抢活 官船出了狮子洋,沿着海岸线一直向西就能到达琼州,一路果然像马轼所说,天气都很不错,每天都是艳阳高照。 只不过这五个北方汉子,终究还是缺少长时间航行的经历。 一开始还好,从第二天就陆续有了晕船反应,金齐最早出现,然后几人就像被传染一样,纷纷开启了呕吐模式。 “公子!公子!我们到了。” 这天中午,郭懋疯也似的冲进朱祁镇的房间,也不顾君臣之礼的兴奋喊道。 原本抱着木桶的朱祁镇抬起头来,露出一张眼窝深陷的沧桑大脸。 “快扶我起来!” “哎!”樊忠答应一声,赶紧上前搀住朱祁镇的胳膊,两人走出船舱。 不知道是不是心理作用,还是确实靠岸之后船身的摇晃幅度变小了。 等站在甲板上的时候,几人虚弱的身体里都多出了一股子力气,看着眼前的海口港,眼中充满了对陆地的渴望。 海口港隶属海口所,也就是以后的海口市,紧挨着琼州府城。也因为连接雷州府,是这时琼州府的第一大港口。 连日的好天气也使得港口的商贸活动更加频繁,现在正是一天中最繁忙的时候,进出港口的大小船只络绎不绝。 而朱祁镇所乘的官船旁边,就刚刚停靠进来了一艘“柳心号”。 “这艘船是不是柳心居的?”朱祁镇好奇问起了船老大。 船老大虽然不知道这几位贵客是什么身份,可能让参议曾大人亲自送到船上的,肯定不会是个小人物,所以这一路上态度自然是很好。 听见朱祁镇发问,忙答:“贵客慧眼如炬,确实是柳心居的商船,您看船号旁边画着个葫芦,意思是旗下药铺用的。” “哦,倒是没想到他们除了经营客栈外,还经营着药铺。” 船老大一听这话来了精神,语气中竟还带着自豪的说:“听贵客口音是北方人,您不知道也正常。 这柳心居旗下的客栈与药铺,在这附近几个省份名头都是响当当的。 我常在外面跑,只要有柳心居的地方,谁不说一句仁义! 不说客栈收留无家可归的人,这药铺也是隔三差五的义诊送药,柳大善人真真的是一个活菩萨!” 熊宗立也跟着作证:“我来这琼州也有几次了,每回只要闹疟疾,柳心居的都会来帮忙,带来的药也都分文不取,这柳善人如果也习医的话,肯定是一个大家。” 两人这么一说倒是让朱祁镇越来越好奇了,收拾完行李告别了船老大,刚下船就遇上柳心居的船招装卸、运输工。 一个管事模样的人站在招工牌旁边卖力的喊道:“各位父老乡亲,船上是送往疟疾病区的药,太医院使熊先生开的新方子,要用黄花蒿治疗疟疾。 这都是自各地新鲜采摘运过来的,因为要取汁服用,所以要尽快送到病区去,现在人手不足,装卸与运输费用各加三成,还望各位父老踊跃报名啊!” 虽然加了三成的工钱,可却依旧少人问津的样子,实在是没几个闲着的工人,各处都是热火朝天的景象。 掌柜只好一遍又一遍的喊着,只期望能多几个路人愿意挣这份钱了。 “你们这药材是免费送的吗?”朱祁镇上前询问。 管事人就如韶州的那个掌柜一样和善,虽然看朱祁镇穿着不像是个卖力干活的,却也耐心的解释说: “自然是免费送的,我们东家说了,疫病所用的药材一概分文不取,做人不能因为赚钱就亏了德行,要为大明朝的老百姓多做点事。” “那你们不会亏本吗?商人会做亏本的买卖?”朱祁镇纳闷。 这么一问,管事却更热情了:“您这话说得,真要是亏本,东家也做不下去了啊! 只是我们柳心居一直都是以微利为目标,只要赚一点就心满意足了。 东家也说了将大部分的利润都花在我们的衣食父母身上,也算是没白活这一遭。 看您各位是刚来琼州吧?有下榻的地方吗?不如去我们柳心居看看,现在新客能享受半价服务。我们那的海南鸡饭可是最正宗的!保您几位吃了还想吃。” 朱祁镇摇摇头,管事却也没有失望而是说:“什么时候去都行,若是现在不方便,等什么时候方便了,只要您到柳心居说刚来琼州,就能享受半价服务。” “这是为什么?”朱祁镇又不理解了。 管事的理所当然的说:“这不是琼州还有些偏远,居住百姓大多是当地黎族人,人口也不多,好多地方都还没有开垦出来。 琼州水稻一年可以三熟,人多起来,大家不是日子更好了,也能将多余的粮食运到北方,让天下的百姓都能多吃上一口饱饭!” “这不是官府要干的事?”朱祁镇有些不高兴。 那些人都干什么吃的?该做的事都让商人做了,难不成在衙门成天睡大觉了? 哪知管事却说:“这就是琼州的梁知府支持做的,他说官府好多事不便直接插手,只能假手于我们这些商家去做,效果才好,梁知府是个好官啊。” 朱祁镇面色这才缓和下来,两人聊这一会儿,倒也有几个人过来报名,身后柳心号已经开始卸货,管事见无人再来,只好收起招工牌,带人准备走。 “哎,这位管事,不招人了吗?”朱祁镇问。 管事叹了口气说:“这位公子,你也看到了,实在是没人,还是尽快把药材卸下来吧,别拖得时间长了太阳一晒再出什么问题,您若是想去柳心居客栈看看,就出了码头随便问问就能知道,小人先去忙了。” “这位管事,我是问,你还需要人卸货吗?”朱祁镇又问。 管事再好的涵养也被问的有些烦了,皱眉看着朱祁镇,强忍着回怼的心思说:“招啊!公子没事我就先走了啊。” 朱祁镇呵呵一笑说:“既然招人,那我们五个你看如何?” 此言一出不管是管事愣了,就连那旁边的几位赤膊装卸工也愣了,这人身穿绫罗怎么还跟我们抢活干? 樊忠他们早就习惯了这位万岁爷天马行空想一出是一出的脑子,听说皇上想去给人卸货,是一点不带惊讶的。 “您这?” 朱祁镇呵呵一笑又问一遍:“您招人吗?” 管事倒也爽快,点了点头说:“招!您不嫌活脏,活累,我们求之不得呢。” “那先说好,我们也分文不要,就想一块将药送到病区,您看成吗?”朱祁镇语不惊人死不休。 顿时几个装卸工瞪大了眼睛:这人怕不是个傻子吧? 管事也没呛了一口,反复确认之后才肯定,这人不是在耍自己,带着众人前往货舱。 跟在管事后面,不时还有工人窃窃私语,朱祁镇也没在意,我老朱家的江山,没理由只让旁人出力啊! 第七十七章 落水 “哗啦” 船上篷布被掀掉,露出里面依旧青翠的黄花蒿,一股浓烈的独特味道扑面而来,朱祁镇看着眼前如小山般的草药垛不禁咋舌。 由于新鲜草药不同于常规货物,对于运输条件要求并不是太高,商船将粮垛子的放粮口加长加宽,如同单向传送带一般,让草药顺着滑道下船。 只是改装的放量道还是太小,一次只能放一个草药垛子,卸的速度并不很快。 管事一脸热汗皱眉吩咐:“再多搭几块板子,留几个人继续在这接着,其余的都上手往下抬。” “哎!”船上伙计答应一声,迅速从上面伸下几张又长又宽的拼接木板。 管事冲着朱祁镇等人说:“各位兄弟,事不宜迟,请吧!” 朱祁镇挤得最靠前,见此情景第一个冲上船去,身边拿工钱的看这个架势,都恐怕朱祁镇抢了自己的工钱,争前恐后的往船上跑,给管事看的心惊肉跳的。 “您几位慢点!别出什么事了!” 管事话音刚落,一个赤膊工人脚下一滑,咕噜噜的从板子上滚了下来,正好斜着从木板与地面的夹角处滑进海里。 “噗通!” 朱祁镇听见声音回头,正好见到工人的脑袋消失在水里,惊讶的看着身边依旧如常的其他工人,还以为大家都没注意到这个情况心中大急。 “救人啊!快来人救人了!” 还没喊两声,朱祁镇就见水面翻涌,一个脑袋钻出,噗的一声吐出好大一口水。 “丢雷老母,脚滑了。”那人骂骂咧咧爬上岸,除了朱祁镇几个人是松了口气之外,其余人听见声音都是哈哈一笑。 “啊豪,你要是热了就多泡会,别跟我们抢货了。”一个赤膊工人已经背着小垛子往下走。 落水那个叫阿豪的工人见状赶紧躲开,嘴里骂骂咧咧的说:“扑该,今天让你先来,看最后谁挣得多。” 再往前走就见朱祁镇依旧站在原地,本想爆粗没想到听见耳边传来的声音: “没事吧?” 阿豪话一出口就变成了:“冇事,让一下啦。” 躲过朱祁镇后只三两步跳到船上,两只铁手一用力一垛草跟着就到了背上,噔噔蹬的往地面上跑去。 “公子,您要是不知道怎么干,还是先下来吧,您放心,不用您帮忙也肯定带您一块去!”管事见朱祁镇带着人堵在路上,脸色一黑叫道。 几个人在海上被折磨得浑身无力,反应都满了半拍,经过管事的提醒,终于回过神来。 “公子,要不您还是先歇歇吧,我们干就行。”樊忠劝道。 朱祁镇强提心气已经来到船上,瞅都没瞅樊忠一眼,伸手抓向草垛,用力拽了两下,草垛只是晃晃。 朱祁镇脸憋得通红,可垛子却巍然不动,顿时有些气急败坏的喊道:“还不快过来帮忙!” 正巧阿豪已经回来,伸手抬起一块草垛,低喝一声:“站稳了!” 扭身就放在了朱祁镇的背上,朱祁镇顿时一个趔趄,险险没有被压倒。 刚才调笑阿豪的工人也回到了船上,看此情景不禁又笑道:“贵公子不行就别跟我们抢活干了。” “干你的活去吧阿勇,哪都有你!” 阿勇无所谓的一笑,背着草垛走了。 “下次直接背靠着草垛,背手拉着后面的角,往前一弯腰,它就自己上来了。”阿豪又扛起一块,还教朱祁镇怎么干活。 没等朱祁镇道谢,阿豪已经背着草垛出发。 朱祁镇挪了挪背上的货物说:“你们几个赶紧干活了,金齐、熊宗立,你们两个也听见了吧?实在不行就别逞强,在下面等着就行。” 然后自顾自的走了,只不过一路上如履薄冰一般的艰难。 郭懋见劝不动朱祁镇,只好赶紧背上一块草垛,追了上去,如同门神一般在左右护卫,本就不是很大的通道,瞬间被占了一般。 阿豪回来刚好撞了个对面,终究是看朱祁镇刚才号召人救过他,只是无奈的说:“这位公子,你们几个人就占了一大半的路了,我们还怎么干活?不行就算了,正好也让我们多挣点。” 朱祁镇这才抽出一点注意力说:“你们不想干就下去等着,别在这添乱!” 郭懋二人见朱祁镇生气,也不敢逗留,疯也似的跑到码头上,将手中草垛卸下,然后一前一后的跑回来,一身蛮力马力全开,其余工人都看蒙了。 “我干,这么猛?”阿豪怪叫一声,跟着加快了步伐。 一时间马头与船身间如同一个短跑赛场一般,所有人都拼了命不停装卸草垛,都怕自己错过这么高的工价。 最高兴的人莫过于管事,站在地面上目瞪口呆的看着这一幕,万万没想到,一个看起来傻了吧唧的公子,还能让工人提速。 谁让朱祁镇不让郭懋俩人保护呢,他们只能赶紧卸完货,让朱祁镇安生呆着,就算是这样,两个人也是必然会有一人跟着朱祁镇,以防万一。 好不容易将身上这一垛黄花蒿放在码头上,朱祁镇趁着机会擦了擦头上的汗水,然后就马上回到船上。 就在卸货正干的热火朝天的时候,远处出现了长长一溜的平板马车,每辆马车上面都插着一个威远镖局旗号,直奔柳心号而来,带队的是个骑马的壮汉。 壮汉是这家镖局的镖头,姓刘,此时先车队一步来到管事身边。 “呦呵,在哪找的工人啊?可以啊,这么拼命。”刘镖头指着樊忠跟郭懋说道。 “这三人是怎么回事?买二送三?”又指着朱祁镇他们三个问。 管事将朱祁镇五个人的事说了说,刘镖头肃然起敬道:“虽然没有把子力气,可这份善心不多见,是个爷们!弟兄们!装车,赶紧弄完了一块帮忙卸船了!” 一声令下之后,身后已经准备好的镖师纷纷响应,开始将地上的草垛装进了车上, 船上的黄花蒿也逐渐见底,只不到半个时辰,就将一整船的货物装卸完毕。 小金齐已经累得不像样子,毫无形象的躺在地上,倒是熊宗立比较出人意料,身体素质比朱祁镇还好,高强度劳动后就是脸上红润了些,气息都没怎么乱的。 朱祁镇靠在平板车上喘气,肚子应景的开始咕噜乱叫,这时阿豪来到他的身边,将手中水袋递过来。 第七十八章 你有什么梦想吗? “刚刚多谢了。”阿豪边擦汗边说。 金齐见此赶忙从地上爬起来,想拦住对方,朱祁镇却没有介意,接过水袋吨吨吨的牛饮起来。 “嗝~”朱祁镇满足的打了个饱嗝,用手晃了晃水袋,有些不好意思的说:“对不住,水给你喝完了。” 阿豪不在乎摆摆手,接过水袋往身上一别。 朱祁镇虽喝饱水,可肚子里没食,又开始咕噜噜的叫。 这一叫不打紧,身边几人连同阿豪,肚子都跟着叫了起来。 “哈哈,回家打二两烧酒,今天好好喝一口,后会有期。”阿豪晃了晃手里的钱袋,铜钱在里面碰撞发出叮当响声。 朱祁镇伸手拦住对方说:“相识一场,不如一块吃顿便饭吧?” “这……” 正当阿豪犹豫的时候,那位叫阿勇的同伴正与另外几位装卸工站在远处叫他:“阿豪,回家了!” 朱祁镇见此直接高声道:“各位兄弟,刚才多有打扰,不如让在下做个东,算是给诸位赔礼了。” 几人见有阔少爷请客,眉开眼笑的走了过来,阿勇嘴上还说着:“哎呀,相识一场都是缘分,我们都是肩挑手拿的力工,哪有什么赔不赔礼的。” 可人都已经到了近前,分明就是想吃这顿饭,阿豪无奈只能同意。 “不过你们不是还要跟着去病区吗?不会耽误吗?”阿豪不好意思的问。 “管事,咱们什么时候出发?”朱祁镇高声问道。 正跟刘镖头说话的管事,闻言看了看天色说:“还有几辆新调的车没来,约莫在一个时辰之后出发,您要是嫌晒,就先回船上歇歇。” “我们几人去吃个午饭。”朱祁镇闻言高兴的说。 “好,准时回来!”管事答应一声。 “一个时辰够用了,请吧!”朱祁镇招呼一声。 阿勇几人簇拥着阿豪,跟着朱祁镇来到了码头边上的一家饭馆。 看着掌柜的跟阿豪几人都很熟悉,擦着桌子的时候,还不忘打趣几句。 “呦,稀客啊,今天怎么舍得来我这吃饭了?一看就是这位公子做东,遇见好东家了这是,还管一顿饭。” 朱祁镇看着阿勇说:“兄弟们想吃什么随意点,千万不要客气了。” 可刚才还不拘小节的几人这时候却开始腼腆起来,连连摆手拒绝道:“您来您来,我们出力干活的,吃什么都能吃饱了。” 正擦着桌的掌柜也说:“可不敢让他们点,一个个跟饿死鬼投胎,要是放开了吃,我这小店恐怕都不够他们造的。” 几人闻言都是憨憨一笑,认下了这个说法。 阿豪忙说:“李叔,我们来几碟小菜就行,多拿几桶饭。” 朱祁镇不答应:“掌柜的你们这有什么菜就上什么菜,多来几斤肉,饭先不急,就按着把你们店吃空了造。” “不用不用,本来就是占您便宜了,怎么能让您这么破费?”阿豪一听忙拦住朱祁镇。 朱祁镇不理阿豪,示意掌柜赶紧去弄饭。 掌柜的一张脸马上笑成了菊花一样,脸上的皱纹堆在一起,躬身点头忙说:“好嘞,您稍等,现成的烧味马上就来。” “公子,这不成这,您要是这样,我们就走了,实在是太破费了,传出去在码头上就该说我们讹人了,以后都没法在这干活。” 阿豪脸上焦急,就连原本腼腆的阿勇等人,也有些忐忑不安的样子。 出手如此豪爽,就连柳心居也望尘莫及,虽然他们给的工钱高,但是还真没有这么带人吃过饭。 朱祁镇看阿豪真就是起身要走,只好指着樊忠跟郭懋说:“不是光让你们吃的,没看我这两个护卫,可比你们胃口更大,我还怕点的不够他们俩的呢。” 几人这才安下心来,不由得再打量几眼,朱祁镇身边这两尊门神一样的大汉。 刚才干活的时候可都见了,那一手提着一垛药草还都是健步如飞的,吃的多点,倒也正常不是。 “菜来喽!各位客官小心,来,您的水袋让一下,哎,好嘞!烧鹅、烧肉,您先用着,其他的马上就来。”掌柜满满的装了四个盘子有心的分开两边放下。 “掌柜的,拿几壶酒,咱们速战速决。”朱祁镇拿起筷子说。 阿豪几人没有动筷子,瞪大了眼睛盯着桌面,朱祁镇会意,夹了一块烧肉,入口外皮酥脆,肉质鲜嫩多 汁,咸鲜口味的香气瞬间充斥口腔。 见朱祁镇下了头筷,早就垂涎欲滴的几人不再客气,一时间咀嚼声充斥耳边。 樊忠几人也是肚子里面没一点东西,坐船时候差点把胃都给倒出来,见状也不犹豫,再不顾忌什么仪态,犹如吃食的小猪一般。 这边吃着,掌柜的还不停的进行投喂:椰子鸡、文昌鸡、和乐蟹、糟粕醋、东山羊、一盆的海鲜大咖,再加上甜品清凉补,最后以特色主食椰子饭、椰子八宝饭、海南粉结尾。 朱祁镇与金齐、熊宗立也没多大的战斗力,吃到东山羊已经是撑的不行了,后面的海鲜大咖虽然眼馋,可也只能浅尝辄止的尝尝滋味。 朱祁镇手捧一碗清凉补,勺子缓缓搅动,对着狼吞虎咽的阿豪问:“现在日子怎么样?平时生活不成问题吧?” 阿豪赶忙停下干饭动作,手背一抹嘴说:“可以,家中还种着几亩地,我每天出来干活,不说大富大贵,也能算是衣食无忧了。” 说完话,大口将身前的一碗米酒喝干,继续大快朵颐起来。 朱祁镇闻言也是呵呵一笑,看阿豪他们吃饭,倒真有了做为君父的感觉,这都是朕的子民们啊。 “有没有什么想做的,或者说梦想?” 朱祁镇又问,看着又要停下来的阿豪连忙说:“只管吃,不耽误。” 虽然这么说,可阿豪还是放慢了手里的动作,脸上露出憧憬神色:“要是能在琼州城里买上个宅子,再做个小买卖,那我就心满意足了。” 忙着干饭的阿勇听见,赶紧将嘴里的饭食咽下去取笑道:“阿豪,快别做梦了,能在村里起个大宅子就不错了,还想进城去,你不吃不喝五百年也买不起啊。 再说咱都是农籍,世世代代都是种地的命,你又没那个本事考科举,快绝了这个心思吧。” 闻言,阿豪颓丧的低下了头,连干饭的心情都没了。 户籍,又是户籍问题。 第七十九章 怎么做事的 一个时辰后,威远镖局的车队,已经拉着一车车的黄花蒿,穿过了琼州城。 这时的琼州城还没有成为旅游景点,更没有什么高楼大厦,五星级酒店。 不过行政区划已经形成,各州县中泾渭分明,与后世差距不大,已经是一个较为成熟的地区了,相比内陆地区,尤其是北方的一些城镇,琼州明显更加富饶,想必是跟当地的气候有关。 而所谓的疟疾病区,基本上在整个琼州都存在。这次柳心居要送药的目的地相对较远,是琼山、定安、澄迈三县的边区,也就是后来的屯昌县,嘉靖时名臣海瑞的故乡。 朱祁镇就在队尾后加的几辆马车上,吊儿郎当的躺在高高的垛子上面,正巧黄花蒿可以驱蚊,倒是丝毫没有受到蚊虫的骚扰,安逸至极吊在车队后面向病区行去。 鼻尖满是黄花蒿的味道,身下马车不时走过崎岖不平的道路,颠簸传导至草垛后,再到朱祁镇身下就从生硬变为柔和,一颠一颠的直让人发困。 朱祁镇虽然闭着双眼,却丝毫没有睡意,他心中始终放不下那位装卸工阿豪的梦想。 一个人梦想的最大阻力竟然不是家庭和机遇,而是一纸户籍。 “李贤,你说这户籍制度……”话刚说到一半,朱祁镇就意识到李贤并没有跟来,惆怅的看着身边的两个将军,一个太监,一个大夫。 四人大眼瞪小眼,也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广东布政使司衙门 “阿嚏!”李贤用力打了一个喷嚏,手帕都被这个喷嚏喷的老高。 “原德兄不是累的感染风寒了吧?”商辂看着李贤的架势忙问。 李贤嫌弃的看着商辂说:“弘载,你就这么希望我有病?” “我不是,没有,这不是看原德兄已经连打了几个喷嚏了,心中担心想让你去看看大夫。 好不容易走上正轨,可不能生病啊,要不我们可忙不过来。” 商辂一说,顿时引得在场众人发笑。 李贤做出一副伤心表情道:“弘载兄,我原以为你关心我,心中还有些欢喜。 现在看来,你竟然只是害怕我病了你要多干活,真是让我好生伤心啊。” 说完见无人答话,李贤眼睛一转,就看到了王骥身披铠甲自门外而来,强大的气场就连耿九畴都有些不自在。 众人纷纷起身向大堂外迎去,隔着老远的距离就开始打招呼。 “侯爷!” 王骥面有笑容与众人见礼气氛倒是融洽。 “诸位同僚,本侯接到贵州军报,眼下叛苗围剿在即,恕本侯不能继续留在广州了。” 王骥一开口就是让众人面色凝重起来,虽说王骥只是带兵协助安抚乱局,可毕竟是帮了大忙,如今人家要走,实在不好表现的多开心。 “侯爷,没有您的压阵,我们哪有自一团乱麻中找到头绪的可能? 若是可能还是想请侯爷在广州多待些时日,等到朝廷派人过来,我们都腾出手来,也好陪您到处逛逛,这广州还是很有些地方可去的。”耿九畴客套道。 “是啊!” …… 一众人齐声附和 王骥露出遗憾的神色道:“本侯也想多喝喝早茶,这些时日虽然不短,可如此多的美食还没有尝到,都不知道还有没有机会吃了。 只是军情不等人,为了贵州、湖广二省的长治久安,本侯不得不走了。” “那侯爷准备何时起程?”董兴问。 “现在。” 紫禁城文渊阁 此时阁中只剩胡濙与于谦两人,胡濙手中拿着耿九畴所书的厚厚奏折,冷冷的看着于谦。 “源洁公,您是这?”于谦小心翼翼问道。 胡濙一瞪眼,恼怒说:“你就任由皇上如此胡闹吗?先杀了河南府一众官员和一位亲王。 现在可好,直接要将整个广东的官场全清了,再不请回来,指不定出什么事呢!你为何不发文请圣上回来?” 于谦无奈道:“源洁公你我都是臣子,皇上不愿回宫,就算我叫了,皇上恐怕依然不会回来啊。” “那我说禀报太后,由太后懿旨宣皇上回京,你又为何不同意? 还与那曹鼐一同跟我唱反调,原本王振一党已经一蹶不振,经这两事,又得被曹鼐放出去多少人?阉党误国啊。”没了第三人,此刻的胡濙竟有些像个撒娇的孩子。 “太后早就知道了皇上不在宫中,您就别逼她老人家了。这会还为皇上躲事生气呢,毕竟是皇上的亲舅舅,当时闹的如此难堪,咱们也要多些臣子的体谅不是?”于谦再劝。 胡濙哼哼两声不再说话,可起伏的胸膛依旧表明了他的不满。 “源洁公,我一向敬重您,只是有些事,却不得不与您相争,我想包括皇上亦是如此。 不管是广东还是河南府事,皆是该杀之人,所行之事您看了不也觉得人神共愤吗?” “可那毕竟是上百条的人命,官场历来如此,就算太祖之时不也是和光同尘吗? 真要是杀光了杀绝了,难道还像开国时那样,拉着国子监的监生去当官,整的到处鸡飞狗跳吗?纵使要改,也要慢慢来啊!”胡濙叹道。 于谦又劝:“我的源洁公,当朝天子是如太宗一般的人物,上马可降边塞虏,下马安治九重天。 你我干不来的事,皇上不一定做不到,现在趁着大胜鞑子,肃清官场毒瘤,少些黄萧养、叛苗,那岂不也是先帝、仁宗皇帝的愿望?” 见于谦搬出仁宣二帝,胡濙不再反驳,将奏疏扔在桌上走了。 京师昭回靖恭坊,内有一名为孤老的胡同,因胡同内有一养济院而得名。后世叫前鼓楼苑胡同,位于首都东城区西北部,鼓楼东南侧,呈东西走向。东起南锣鼓巷,西止南下洼子胡同,北与后鼓楼苑胡同相通。 养济院现有鳏寡孤独者一千余人,其中幼 童七十个,女娃娃稍多于男娃娃,排成数排站在院中,身形瘦小如纸片般,一个个低垂着脑袋不敢去看来人的样貌。 大明郕王朱祁钰一身蟒袍站在他们面前,身边是几个点头哈腰的未入流小吏,脸都笑僵了等着王爷发话。 朱祁钰罕见的出现一脸怒气,猛地一巴掌抽在其中一个人脸上,怒吼道:“你就是这么做事的?” 第八十章 吃好的 朱祁钰盛怒之下,一巴掌将那人打在地上,那人登时口鼻窜出鲜血。 此人是养济院片区的甲长,按照大明律他是主管负责人。 那甲长捂着半张脸躺在地上装死,朱祁钰心中火气越烧越旺,但是手下的动作克制下来,跨过些小吏来到那些孩子身边。 朱祁钰蹲下身子,只见眼前的孩子惊恐的向后退去,在他身前腾出一个半米大小的空地。 见此一幕朱祁钰心中更是难受,他也是一个当爹的人了,最见不得的就是孩子受委屈。 可眼前这些孩子们,不止是身上的衣衫破烂,个个都是瘦的皮包骨头,浑身上下加起来恐怕连二两肉都没有,隔得老远还能闻见阵阵的臭味。 “不要怕,叔叔是来看你们的!” 朱祁钰向孩子们伸出细嫩的双手,然后又向前走了几步,可他走一步孩子们就退一步,自始至终都离他半米距离。 朱祁钰心里伤心,悄悄擦去眼角泪水,对着身后的随从吩咐道:“去买些吃的回来。” 说完又对着孩子们面色和煦的说:“马上叔叔买的好吃的就到了,到时候一起跟叔叔玩好不好?” 还是无人答应,甚至没有人会敢抬起头看他一眼。 正在这时,身后脚步响起,朱祁钰站起身子,人已经来到近前。 “郕王千岁!” 来的不止一个,顺天府尹、府丞、治中、通判、推官等各级官吏林林总总一大帮子人。 此刻都出现在了养济院中,有人捂起口鼻面露难色,有人强忍不适挤出一丝笑容,也有人面有怒气,直视在场官吏。 府尹王贤就是那个怒目而视的人,而他所怒视的不是别人,正是顺天府中的三号人物:治中李春。 王贤的举动丝毫没有避讳,朱祁钰自然也注意到了,他冰冷的目光跟着王贤一起落在了李春身上。 李春顿时感到一股如山般的巨大压力,压的他胸口直喘不上气。 而原本在王贤身后半个肩膀的府丞夏衡,识趣的挪开了自己的身子,顿时李春暴露在所有人的视线里。 噗通一声 李春对着朱祁钰跪下,冷汗自脸上渗出,结巴着说:“臣、臣是负责养济院的主官,是臣办事不力,还、还请王爷千岁责罚。” 朱祁钰没有接话,这里毕竟是顺天府管辖,纵使自己身为亲王,也没有管辖的权利。 自己的人哪怕是有错,也轮不到别人来管。 不过既然有人出来承担责任,那就看看这位府尹大人怎么处置了。 “看你做的丑事!”王贤怒不可遏。 李春只是跪在那里没有说话,府丞夏衡却忍不住劝道:“府台大人,在这里问话毕竟影响不好,咱们是不是回府再议?” 天子脚下办差,要么是背景强大,各方都要给面子,要么就是性格圆滑谁也不得罪。 王贤是第三种:你说什么都没用,我就是按大明律办事,狠起来,连自己都不放过那种。 “哦?夏衡,本府还没问你呢,你倒是自己跳出来了。 朝廷规定每月巡视两次养济院,你这个做府丞的,主抓的就是民生之事。 这本就是该你职责之内,虽说实事你让李春去办了,可你这个府丞也逃不出个监管有失之责。”王贤怒道。 “可大人,下官虽然自认做的不够,可这养济院中也未曾缺少一人,就算是要追责,您也得先问问情况吧?”夏衡急道。 “夏大人,本府的罪责,本府自会上疏奏明圣上,你且说你是不是监管不力? 不说是否人数有差,就算是单单以月给定例,就给够了吗? 只身一大口(单身成年人)月给粮三斗、柴三十斤、冬夏布各三丈; 只身一小口(五岁以上十四岁以下的孩子)月给粮二斗、柴二十斤、冬夏布各二丈。 你看看你身后的那些孩子,不说给足了,哪怕就是一半的给也不可能是现在的样子。” 王贤越说越气,胡子都乍了,夏衡被说的哑口无言。 自打王贤做了知府就知道他不好说话,可真到了自己有关的事才知道,这府台大人这么难说话。 本来拉着王贤让他小事化了,大家心照不宣的想法落空了,只能摆出一副歉意模样说: “府台大人说的是,是属下言语有失,既然如此,那就好好查查,看看这个李春都做了那些见不得人的勾当。” 王贤重重哼了一声,安排道:“推官,你管刑名,速去取来名册一一核查清楚,将这李春压进大牢,知会监察御史丁泰亨。” 这时,出去买吃食的王府随从回来了,不只是他回来了,身后带着的是数辆推车,一进门散发的香气就将养济院内男女老幼所有人的目光吸引了过来。 这其中自然也包含了那些孩子们,胆子较大的一些已经开始够头张望起来。 朱祁钰原本寒若冰霜的脸,此时见到孩子们有了这个变化,也马上有了笑模样。 “呵呵,叔叔没骗你们吧?来,把车子都推过来!” 朱祁钰一声令下,推车又加快了脚步,风风火火的停在了朱祁钰身边,顿时烟雾缭绕如仙境一般。 “快来吃饭了!” 朱祁钰冲着孩子们招招手,伸手自包子摊上拿下来一个,掰成两半后,见其中一半扔进嘴里,用力咀嚼起来,养济院中响起一阵吞口水的声音。 一个老人颤颤巍巍的走了上来,有些渴望的问朱祁钰:“王爷,我这老头子能吃吗?” 朱祁钰忽略鼻尖的臭味,将手中的包子递给了对方,然后对着所有人说:“想吃的都能来吃,排好队,孩子优先。” 顿时院中爆发出一阵惊天的欢呼,而那位老者,囫囵吞枣的将半个包子吞下后,眼含泪水的叫道:“是肉包子!” 犹豫的孩子们,看见老者将肉包子吃到嘴里后,纷纷抢着跑上前来,朱祁钰见状忙拦在众孩童之前。 “排好队,谁不排队就要等到最后才能吃到包子了。” 原本有些杂乱的现场顿时变得秩序井然起来,在一排摊位前排成一排,走到头手里已经满是油汪汪的食物,也不顾烫,小黑手一抓就往嘴里送,看的朱祁钰心酸不已。 第八十一章 一家子狗熊 这时候院中的喧闹方才渐熄,王贤冷眼看着李春,怒喝一声:“带走!” 被吓傻了的李春,这时候才回过神来,跪在地上冲着朱祁钰、王贤两人砰砰磕头。 李春哭喊:“王爷、府台,我、我冤枉啊! 虽然我一个月只是按照惯例前来两次,可臣每次来的时候,养济院中的百姓都是吃好穿好,每次问话也没出岔子。 王爷、王爷,你不信问这些孩子,那个二丫、狗蛋、花花,我都记得他们的名字啊!” 说着指了指正在狼吞虎咽的三个孩子,看骨架应该已经十多岁了,可不仅是人偏瘦,身高更是与其余小孩差别不大,一看就是缺乏营养。 “你还有脸说?打眼一看这么明显是饿的,你是瞎吗? 被一顿表面功夫给糊弄了?将这的甲长里长都带走,好好审问!”王贤气道。 原本已经偷偷站起来的甲长,此时拉着里长一起瘫倒在地上。 两人心中不禁暗骂:你做你的牢好了,乱说什么话! 不愿坐以待毙的里长出言揭发道:“王爷、府台大人就是这李大人,经常向我二人索贿。 自己还经营了粮米、布等诸多商店,只需小人们去他家里买粮买布,价格比市面上贵了一倍不止。” “你胡说!本官何时向你索贿,王爷、大人,这都是污蔑啊!污蔑!”李春哭喊。 王贤厌恶的看着三人的样子,忙不迭的摆手,令推官将人带走,一阵鬼哭狼嚎响彻在吧唧嘴的声音里,逐渐远去。 “王大人贤名远播,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朱祁钰赞叹道。 王贤声音透满了苦涩:“王爷过奖了,是臣失察了!苦了养济院中的百姓,本就是鳏寡孤独的可怜人,竟还要再受这些人的盘剥,这些畜生们怎么忍心!” 朱祁钰也是重重一叹,目光转向那些孩子们,原本脸上的怯懦恐惧已经不见,只是一口饱饭就能让他们满足一整天。 “不知王爷所来……” “哎,怎么今天加餐没人叫我?我来十个肉包子!跟你说了要肉的,给我换肉的,十个啊!” 王贤声音被一个大嗓门突兀的打断,朱祁钰循声看去,只见一个体重能有两百斤的滚圆胖子,不知何时出现在了摊位前。 被挤到一边的孩子只是怯生生的看了一眼,然后默默走到队伍最后方,偷偷的红了眼圈。 朱祁钰见到这个明显不应该存在于养济院中的胖子,面色都有些狰狞,一个箭步冲上前去,一把揪住了这人的脖领子。 “你是哪来的?敢在这捣乱!”朱祁钰怒道。 哪知胖子身有一股蛮力,一脸肥肉乱颤的将朱祁钰推在一旁说道:“我是里长的亲戚,你敢碰我?小心让你走不出这的大门。” 说着还向前走了两步,作势要打朱祁钰。 这可吓坏了王贤一帮子大臣,王府护卫急忙拦在胖子前面,胖子伸手一拍,顿时其中一个护卫趔趄,差点被一巴掌拍倒了。 原本只顾干饭的狗蛋,见此难得一见的武戏,小眼一亮,聚精会神的捧着手里的大碗,边吃边看。 “哎呀,你看这狗熊真猛啊,一个干三个,连王爷都干打。”狗蛋含混不清的说。 等了一会没人接话,向身边的二丫跟花花看去,只见这俩小丫头正偷偷摸摸的将自己碗里的饭往怀里塞。 “你们俩干嘛呢!”狗蛋凑上前猛地出言吓唬。 二丫跟花花身子一抖,然后就看到了狗蛋那贱贱的笑容,顿时两人恨不得伸出手掌,啪啪的赏他几个耳光。 可手里还拿着吃的,身上也塞满了食物,行动终究有些不方便。 “要你管!滚滚滚吃你的吧!”二丫龇牙咧嘴道。 “你对我客气点,不然我就告诉大家,你们俩偷偷藏吃的了。”狗蛋说。 哪知二丫不屑的说:“就你跟个傻子似得傻吃,其他人早就存足了食物,等到你饿肚子的时候,就后悔去吧!” 狗蛋闻言赶紧扫了一眼四周,果然像二丫所说,甚至不光是孩子,那些大人们身板大,衣服自然也大,藏得就更多。 看着自己碗里,已经被吃的差不多了,狗蛋也不管什么三七二十一,稀的干的就往怀里踹,然后挑衅的看着二丫哼了一声,起身跟在队伍末尾排起了长队。 狗熊终于被王府的护卫制服,被数人牢牢的压在身下,人还在不停地挣扎企图冲出重围。 “你们死定了!赶紧放开本少爷,不然等你们里长过来,本少爷一定让你们死不得,生不能!”狗熊嘴里叫嚣着。 “没事吧王爷?”王贤惊魂未定的看着狗熊。 朱祁钰将身上浮土打去,整了整衣冠,蹲在狗熊的身边。 朱祁钰本身就是二十出头的岁数,正是争强好胜的时候。 虽然天性有些柔软,但是正因养济院中情况发怒,又遇见了这个“领导”的亲戚,京师第一大少的脾气终于上来了。 “啪!” 一声脆香,狗熊脸瞬间就红了,人如其名,狗熊目中燃烧着怒火,发疯似得想起身。 “再来两个人!”上面的王府护卫惊呼一声,连连呼叫支援。 朱祁钰动作依旧,虽然狗熊的动作让耳光打的不是很顺手,可总归是被人制住了,再怎么着也逃不出他的手掌心。 “啪!” “啪!” …… 坚定而富有节奏的击打,让原本发狂的狗熊逐渐放弃了挣扎,脸已经肿大了三圈,已经看不出来眼睛在哪,脸上只有几个深深的“酒窝”。 “呜呜,别打了!别打了!我是里长的亲戚!” “干嘛呢这是?让一让了啊!” 顺天府的衙役皱眉看着硬往中间挤的一对夫妻,虽然很想发火,可碍于朱祁钰也在,只能腾开一个缝隙。 “小心点!王爷可在呢,冲撞了给你们抓牢里去!”衙役警告道。 “王爷怎么了?我们回自己家,就是皇上来了,也不能拦着啊!”那妇人说。 王贤看着这对夫妇,心中突的有了一个大胆的想法,然后马上被印证了。 “儿子!”夫妇同时高喊一声,手里攥紧了瓜果蔬菜、鸡鸭鱼肉,朝着朱祁钰就扑了过去。 可已经有准备的王府护卫,如何能让这二人得逞?只是脚一抬,就将二人绊倒在地,紧接着分出两个人把这俩人扣在地上! “你敢动我们?我们可是里长的亲戚!” 第八十二章 有女采薇 “打的就是里长的亲戚!王府尹,这一家三口记得重判!”朱祁钰说道。 明眼人都看的出来,这一家三口肯定是挂在养济院中蹭吃蹭喝的,就像那些假的贫苦户一样,占国家低保的便宜! “哎,花花,你看狗熊一家被抓走了啊!”二丫指着那边的被衙役带走的三人说。 “嗯!” 花花用力点点头说:“以后终于没人抢咱们的饭吃了。” “哎,你这小子,过来薅羊毛来了?嘴上的油还没擦干净,就又来要吃的,你怀里的是啥?一边吃一边占呢怎么还?”一开始出门采买的王府随从说。 朱祁钰闻言上前,摸着狗蛋的油汪头发说:“怕以后没得吃,想存点啊?” 狗蛋倒也不怕,知道朱祁钰是王爷,小嘴齁甜的说:“王爷千岁,您是大大大好人!就让我存一点吧!他们都存的有吃的,就我没有!” 朱祁钰绷着一张脸说:“不行!” “啊?!”狗蛋小脸一皱,满是失望神色。 “这一顿怎么够,就算你藏的再多,哪怕不坏,也总有吃完的是时候吧?”朱祁钰问。 “可是王爷千岁,我要是不藏,那我这两天就得饿肚子,还是藏着点好。”狗蛋眼珠转转说道。 朱祁钰拉着狗蛋走向坐在远处的孩童们,狗蛋虽然不愿意,心思还在那些吃的上面,可王爷拉着他,他不想走也不行了。 “想不想以后都能吃上饱饭,甚至还能吃到肉啊!” “想!”这次所有的孩子都兴奋的答道,甚至边上有些大人、老人也跟着叫出了声。 “以后本王会在养济院旁边开办一家白天书院,只要你们去念书,那每天都能吃饱,能吃上肉!好不好啊!”朱祁钰又问。 “好!” “王爷,我也想去读书!”一个老人的声音夹杂在孩子们的清脆回答中,引得边上的人翘首以盼的看着朱祁钰。 朱祁钰看着他说:“以后养济院的月例由司礼监掌管,以后你们每天都能吃上饱饭,当然了偶尔吃吃肉,也是没问题的!”朱祁钰呵呵笑道。 顿时全场无论男女老幼,俱是欢呼出声,在天空中回荡,经久不息。 等到离开的时候,顺天府尹王贤拉住朱祁钰问了一个问题:“王爷,养济院中女娃娃多,她们也可以读书吗?” 朱祁钰只是笑笑,留给王贤一个高深莫测的笑容就走了。 我哪知道?皇兄也没跟我说啊!皇兄你快回来吧!这金大总管动作可是有点慢啊! “阿嚏!”正在取黄花蒿汁液的朱祁镇,重重的打了一个喷嚏,不远的大门处悬挂着惠民药局的招牌。 “怎么回事?又感冒了?不至于吧,我这刚好,身上还有抗体呢!”朱祁镇嘴里念叨。 “公子,你说的抗体是什么?”熊宗立耳朵最尖,听见朱祁镇的声音,好奇的问。 “就是,例如你感冒、感染风寒了,好了之后你最近就不会再得这个病,让你不得病的这个东西就叫抗体!”朱祁镇搜肠刮肚的说。 熊宗立被朱祁镇开启了一扇新的大门,脸上就像被台风吹过一样夸张。 “这这这……非是身体调理好之后,身体康健,所以不被病气所侵扰吗?”熊宗立问。 我又不是大夫,怎么知道区别在那…… 朱祁镇搪塞道:“这是我看三宝太监的手札得来的,他去过的西洋等地就是如此看待病症。” 一说郑和,熊宗立开始沉思,他可是走遍了天下的人物,见识自然不是一般人可比的。 若说是遥远之地有这种看病的道理,那也是可能的,毕竟同一处土地开出的花都不一样,更何况是万里之外? 想到这里熊宗立兴奋地看着朱祁镇说:“不知公子能不能让我也看看那本手札,有了此物相互印证对照,我大明的医道一定能突飞猛进一大截!” “回京了让人找找。”朱祁镇搪塞道。 熊宗立自然没有听出来,满怀期待的等着回京之后瞻仰这本医书。 “吃饭了哎!”如同莺啼的女生自远处的传来。 不久之后,一位姑娘身穿蛋黄色长裙,出现在二人的视线中。 肤若凝脂,明眸皓齿,柳眉之下琼鼻挺立,一张樱桃小嘴咧开一个弧形,脸上始终带着开怀的畅笑。 姑娘大约二八年华,虽然个子不是很高,可顾盼间风姿绰约,灵动非凡。 “采薇,你父亲呢?”熊宗立与姑娘很熟悉,见她走来问道。 姑娘名叫杨采薇是惠民药局大使杨浩的女儿,朱祁镇跟着友善的点了点头。 “父亲还未从病区回来,熊大叔先跟我回家吧!”杨采薇笑容阳光,连带着朱祁镇都开始跟着咧开嘴。 “朱大叔,你别光笑,快跟我走啦!”杨采薇见状说道。 朱祁镇脸当时就耷拉下来,佯怒道:“什么大叔,我只比你年长几岁?叫大哥!” 杨采薇做了个鬼脸,一遍遍叫着:“大叔,大叔!” 朱祁镇气的哼一声不再理会,杨采薇见状得胜还朝一般露出傲娇的小表情。 这一幕给熊宗立吓得不轻,来到惠民药局朱祁镇不想暴露身份,也不知道是不是想再遇见一群贪官污吏好出手整治,对外表明的身份是熊宗立的朋友,听说琼州疟疾严重,特地来帮忙的,也赢得杨采薇的不少好感,这才与朱祁镇迅速熟络起来,甚至可以一块开开玩笑了。 “呦,药汁已经不少了啊,可以啊朱大叔!看你细皮嫩肉的,倒还有些力气的。”杨采薇夸张的看着朱祁镇手里的木盆,里面是一层浅浅的绿色汁液,散发的味道与黄花蒿一般无二,显然是“绞取汁”后的产物。 可再看其他人,尤其是樊忠与郭懋手里的盆子,这句话就像是打脸了。 朱祁镇见杨采薇眼睛一直在向二人那边撇去,不自觉的也跟着看了过去,片刻后脸上表情不自然的看着对方。 熊宗立见状害怕杨采薇真把朱祁镇惹毛了,被皇帝一怒给…… 忙打断了杨采薇的作死行为说:“你爹去哪个病区了?” 杨采薇这才把挑衅目光从朱祁镇身上移开,答道:“应该是在大石村那,那的病人最多,也最重,爹最近都是待在哪的。” 第八十三章 国士 大石村中,五口大锅按照东西南北中五个方位分别安放,终日熬制的锅中散发出浓浓药香。 一天已经到了晚饭时候,村中家家户户生活做饭,炊烟与烟气相合,在村子上空并出一股粗壮的白烟。 村西头是一片陡然耸立的山林,山势险峻,还未深入就高出平常地面许多。 这个地形不利于高脚楼的修建,同时因为山里蛇虫鼠蚁多,村西方的人家就最少,为了与村民隔开,疟疾病区就建在这里。 此时病区内一个身高较低,但是身板挺直的大夫正在其中巡视,不时拉起床上病人的手腕,细细凝神感知。 “老黄,这两天恢复的不错啊,再等几天我看你就能回家了。” “好滴好滴,谢谢杨大夫!” “符伯,是不是又往外面跑了?怎么每次都是刚好转,就喜欢自己偷偷溜出去啊? 村里都是同宗同族的,您都这把岁数了,万一给谁传染了这个病,不怕小辈背后戳你脊梁骨啊!” “这可不能瞎说啊杨大夫,我老头可从来是最听你的话的,从来没有偷偷溜出去过,你不信问问他们。” 符伯连连摆手否认,目光环视一周,挨个给每个人都使了眼色。 “嘿,符爷爷,我可不怕这个,您也别瞪我。杨大夫,你真是料事如神! 符爷爷每次趁你不在的时候,都要出去抽他的烟,你看他枕头下面,都是烟枪烫出来的窟窿。”旁边的王小弟告发了符伯。 “是吗?现在还敢抽烟?” 杨大夫说着就要翻开符伯的枕头看个究竟,嘴硬的符伯见状先狠狠瞪了王小弟一眼,然后对着杨大夫嘿嘿直笑。 “杨大夫,小老儿已经抽了一辈子烟了,这要是骤然不抽,心里空落落的,你不是也说心情有助于恢复吗?我那是去做康复运动去了。 不过我可跟您保证啊,我从来不往村里或者人多的地方去,那都是咱的小辈,我哪能干那缺德事?真病了,他们不心疼我自己还心疼呢!” “哎,您这老爷子,怎么就不听劝呢? 好好的养好了病,到时候不是想怎么抽怎么抽,想去哪抽就去哪抽了?”杨大夫无奈的劝道。 符伯只是嘿嘿嘿的笑,也不搭话。 杨大夫见状只能再嘱咐一遍:“以后少出去,少抽这玩意,听见没?” 见杨大夫语气松动,符伯赶紧就坡下驴,连连答应。 “来小弟,我看看你的情况怎么样?”说着,杨大夫的手拉着王小弟的胳膊,静静的听了片刻,露出欣慰的表情。 “不错,小伙子听话,身体也好,恢复的挺快,你马上就可以回家了。” “真的吗?”王小弟惊喜问。 “老杨!老杨!” 杨浩冲着王小弟点头,熟悉的声音越来越近,病区的帘布被人掀开,露出两个人影。 “熊院使!”杨浩露出惊喜神色。 “您怎么来了?怎么没提前通知一声,好让我去接你啊!” “这位是?”杨浩疑惑的看着全副武装的朱祁镇。 熊宗立打哈哈道:“哈哈,路上遇见柳心居送药的车队,这不一路趁着车就过来了。 杨兄,早就跟你说,你要不想叫我名字,叫熊大夫就行,别老是什么院使院使的喊,我可不爱听这个啊。 这位是我的一位-朋友,听说这里需要帮忙,特地跟我一块过来的。” 简单介绍后,朱祁镇与杨浩互相见礼,然后开始打量起来病区内的病人。 只是大概看了几眼,朱祁镇就暗暗点头,病人气色看着都不错,这个杨大夫看来也是医术高明的好大夫。 “杨大夫,早就久仰大名,今日一见果然妙手,简直是华佗在世!”朱祁镇由衷赞道。 饶是务实的杨浩听见这句话,也是喜形于色的连连摆手道:“过奖了,我这点微末医术……这句话还是熊老弟更合适。” “嗨,咱就别互相吹捧了,你这事情处理得怎么样了?我们可是专门替采薇来叫你回去吃饭的。”熊宗立笑道。 杨浩一听自己闺女的名字,脸色更显红润,语速都加快了许多。 “快了!快了!还剩下几位病人,看完咱就出发!” 杨浩说着,连忙朝剩下的病人走去,虽然心急,可一旦摸上患者手腕,原本布满笑容的脸顿时变得严肃起来。 细细品读确认没有遗漏,方才会轻轻放下,然后与病人交代几声,往往与杨浩说过话后,病人的心情就会好上许多。 不仅医术高超,心肠还好,给病人缓解了压力,也使病情更容易得到控制,朱祁镇看在一旁,默默点赞。 “好了,今天大家恢复的都不错,尤其是王小弟!再有一两日就可以回家了!” “谢谢杨大夫!”屋内病人纷纷致谢。 “不客气,这本就是我们医者的本分。 不过符伯,我还是得再交代你一遍,千万记住先把病养好了再想着干其他事啊,你这个年纪身体可经不住折腾。” 杨浩点名批评之后,符伯脸色发窘,有些不好意思的躲过众人视线,难为情的说: “哎,知道了!杨大夫你放心啊,赶快回去吃饭吧,小采薇还等你呢!” 引得众病友皆露出会心微笑。 “熊老弟,这位公子,请!”杨浩出门招呼二人。 杨浩家住石镇,与大石村相距只有几里的路程,三人只需要一刻钟的时间就能步行回到家中,朱祁镇好奇杨浩为何没有住在惠民药局。 “这位公子有所不知了,家中自太爷爷时定居石镇,祖业祠堂皆在,怎么好搬走。 反正离着药局距离也不远,正好也多了一个存放药材的地方,平时看病如何就在家中便可,不用来回折腾,还离着村子近一点。” “哦!”朱祁镇了然。 一路上多是熊宗立与杨浩探讨疟疾的治疗进度,据杨浩所说,熊宗立给的方子确实更加有效。 病人吃了之后,大多就很快见轻,平均治疗时间,比之前减少了一倍还多。 “呵呵,那你得多谢朱公子了,肘后备急方可是朱公子全力推荐,这才有了这付古方的重见天日啊!”熊宗立没有揽功,将朱祁镇推了出来。 “朱公子大善,若是私藏,万贯家财也难抵!公子真乃国士也!”杨浩闻言惊讶,对着朱祁镇就是行礼,敬佩的样子溢于言表。 “爹爹!走快些!饭菜都热了多次啦!” 第八十四章 我的碗 三人一前一后走进家门,趁着朱祁镇拿下厚厚衣物,杨采薇不知什么时候来到一边,给了朱祁镇一肘,给一旁的三人看的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 “嘿大叔,刚才我爹为什么给你行礼啊?” 朱祁镇没有防备,差点被这一肘顶的岔了气,有些难以置信的看着杨采薇。 “男女授受不亲!杨采薇你都这么大了,跟我一个男子靠这么近,不怕被人说闲话?”朱祁镇捂着肋骨问道。 杨采薇毫无心理压力的说:“你们京城的就是麻烦,我又没怎么着,这么大一顶帽子就扣在头上了,啧啧,城里人心眼就是多!” 朱祁镇实在无奈,杨采薇的脾气更接近现代人,除了更懂礼节之外,脾气秉性跟行事风格完全看不出来有被女德束缚的样子。 这也是为什么,每次两个人开玩笑,朱祁镇都想不起来自己是个皇帝的原因之一。 突然,朱祁镇想起一个问题,古时男女十二岁便可以成亲,晚了也就是十五的年纪,可这杨采薇已经十六,已经算是老姑娘了,有心拿这个逗逗她。 “采薇啊,你都十六了,怎么还没找个好人家成亲呢?” 杨采薇理所当然的说:“为什么着急成亲,我要照顾爹爹,就算是要成亲,那也得住在我们家。” 朱祁镇心下了然了,原来是想找个倒插门的。 不过这个年代,纵使你再大的门户,男的入赘就如同卖身为奴,一辈子也抬不起头来。 就连公主也得嫁到宫外,这一个大夫的女儿,纵使长得还挺漂亮,可有这个要求在,至今没有成婚也就合情合理了。 “采薇,你跟朱公子瞎说什么呢?” 杨浩与熊宗立一个抱着一坛子酒,从房中出来,正好听见了杨采薇“大逆不道”的言论,出声呵斥。 “呀,爹这可是家里藏了好多年的酒,您平时都说等我成亲时候才能喝的,怎么现在就拿出来了?”杨采薇惊讶问道。 杨浩见状无奈训斥道:“一个姑娘家家的,把自己的婚事挂在嘴上,羞不羞!” “您刚才还说我瞎说,再说了自己说自己的婚事,那有什么可害羞的? 我还说我以后一定要找一个英雄做夫君,一起给您养老送终呢!” “你这孩子!” 杨浩拿杨采薇没有办法,只能招呼众人说:“让贵客见笑了,这丫头被我惯坏了!各位贵客快请坐!请坐朱公子、熊贤弟!” “粗茶淡饭,招待不周,招待不周了。” “杨兄哪里话,多亏你在这撑着,才将疟疾遏制住。 你救了这么多百姓,能与你同桌共饮,朱公子跟我们可是都高兴的很呐。”熊宗立客气道。 朱祁镇点头致意,杨浩含蓄一笑连说:“过誉了,过誉了,我也只是一个乡野大夫,当不起这么高的评价。” “文昌鸡来喽!各位客人请小心!”杨采薇端着一锅鸡道。 文昌鸡一上桌,其中浓郁的肉香就让人食欲大增,朱祁镇不由得强咽了几口涎水,这味道比码头的还要好。 杨浩也将酒杯一一倒满,提杯笑道:“杨家有幸得诸位贵客驾临,杨某无以言表,先干为敬!” 说着一仰脖,连干了三杯,还想再喝,却被熊宗立拦住。 “杨兄,你是不是想独吞这两坛好酒啊?” 哪知杨浩正色的看着朱祁镇说:“朱公子造福了天下疟疾病人,杨某替百姓也要多喝几杯!” 杨采薇站在厨房门口看着这一幕,脸上有些惊讶的看着朱祁镇。 “原来药方是这朱大叔的吗?”钦佩的神色一闪即逝。 朱祁镇万万没想到,杨浩不仅医术高超,酒量更是厉害,就连郭懋与樊忠两个军中宿将也喝不过他。 昨晚头两坛酒喝完,又从屋内连拿了三次,一共八坛酒,一坛十斤,整整八十斤! 关键是他把众人喝醉了之后,今天一早还个没事人一样早早地就出门诊病去了,熊宗立则是本来就没喝多少,才能跟着一块出门。 朱祁镇揉着自己的太阳穴,阵阵痛感不停的侵袭,让人忍不住想哼唧两声。 “朱大叔!我爹准备的醒酒汤你喝不?”门外传来杨采薇的声音。 朱祁镇好不容易撑开眼睛,看到一丝不挂的强健身躯,原本一句我喝堵在了喉咙里。 “朱大叔?”杨采薇又问。 朱祁镇声音嘶哑的回道:“不用了采薇,你忙去吧,我等会起来自己去厨房拿。” “要不你把门打开,我给你放桌子上也行。”杨采薇尝试着说。 “不用了不用了,我过会自己来就行,你去看看你郭大哥他们要不要。”朱祁镇忙不迭的拒绝道。 “他们早就起来了,已经在院中等你了。”门外的杨采薇撇撇嘴,心中在这位“英雄”的名字上,打了一个大大的问号。 酒量不行,还喜欢赖床的人,真的是他拯救了广大疟疾病患? “我的天爷啊,除了前世上学被生活老师这么催过,你是大明朝第一人!” 朱祁镇嘴里碎碎念道,然后迅速套上衣服,衣服上也是一股浓浓的酒味,差一点没把朱祁镇胃里隔夜的剩饭熏出来。 强忍不适的感觉,朱祁镇终于将门打开,一开门就见杨采薇捏着鼻子,嫌弃的看着他。 另一只手里端着一碗浓浓的黄汤,只是一闻就觉得被“堵住”的鼻子通了。 抢过碗,也不管烫不烫的,朱祁镇一口气连稀得带稠得一股脑的倒进了肚子里。 一股浓浓的胡椒味肉汤瞬间填满了他的口腔,心满意足的打了一个饱嗝的看着杨采薇。 “可以了吧?”朱祁镇问。 杨采薇依然捏着自己的鼻子,有些嫌弃的看着朱祁镇道:“朱大叔,你回去把桌子上的新衣服换上吧,身上的味道可是难闻的紧了。” 朱祁镇僵着脸朝屋内一看,桌上果然整整齐齐摆了一套衣服,想来是自己刚才被酒意影响,没注意到,脸上不知道怎么就红了,砰的一声将门关上。 “哎!朱大叔!碗!把碗还我!” 砰的一声,门又被打开,然后朱祁镇低头将碗递了过去,引得杨采薇与樊忠等人一阵窃笑。 第八十五章 梁文 半个时辰后,惠民药局院内。 “老郭,你看这杨姑娘,真是咱公子的克星啊!”樊忠坏笑着跟郭懋说道。 远处是正在拌嘴的朱祁镇与杨采薇,就好比是遇见了冤家一般,偏偏杨采薇性格还很泼辣大胆,几乎每次都是杨采薇将朱祁镇说的哑口无言,原本三人看着还有些担心,可时间一长就发现,朱祁镇完全没有生气的意思。 “你少说两句,这杨姑娘可以,你可不行,小心公子生气了,把你发配辽东去抵御前元余孽。”郭懋翻着白眼道。 “你少来吓我老郭,你不说我不说,小金齐不说,公子怎么会知道?”樊忠瞪大了眼睛说道。 然后又不放心的撞了撞金齐道:“小金齐你不会告密吧?” 金齐呵呵一笑,没敢跟着樊忠的话说。 樊忠见状伸手搭在金齐的肩膀上,顿时压得金齐身子一个趔趄,又被樊忠给扶正了。 “小金齐你说,皇上要是纳了杨姑娘为妃,那以后皇宫里是不是就热闹了?” 金齐不禁跟着樊忠的说法升起了一丝憧憬,随之好像是想到什么可怕的场景,使劲摇了摇头。 “怎么了这是?怎么还抖起来了呢!”樊忠见状不解。 金齐咽了咽口水,还是一直摇头。 “樊忠你可别瞎说了,公子有这个意思还好,要是没有……我看你这舌头不是很容易保住。”郭懋难得开一次玩笑,说的樊忠大眼瞪小眼。 “杨姑娘给你带坏了老郭!”樊忠一副痛心疾首的表情。 三个人说说笑笑着,就见朱祁镇气呼呼的搬着药液桶,来到三人身边,三人赶忙闭口不眼,一个个认真至极的对着面前的黄花蒿出力。 杨采薇倒是明白穷寇莫追的道理,只是无辜的大声叫了一句朱大叔,就不在意的继续努力挤出黄花蒿中的汁液。 通过身前榨甘蔗的机器,数根黄花蒿只消片刻,就留下身上汁液成为一根根“干货”,然后再被二次压榨,最终成为再也看不出水分的样子才会放过它。 院内陷入了难得的平静,朱祁镇跟杨采薇远远地坐着,隔了数米的距离,拌嘴也拌不上。 “杨浩?杨大使?” 来之不易的宁静却又很快被人打破,杨采薇闻言迅速起身,双手在围裙上匆匆一抹。 “谁呀?” 还没听见来人答话,门口就出现了一身四品云雁官府的中年人,脸上带着微笑看着院内众人,身后跟了一班衙役,看起来派头可是不小。 “采薇,是我,梁伯伯。” 这身四品官服,再加上来人的自称,不难知道,这位就是琼州的父母官梁知府,梁文。 “梁伯伯!” 杨采薇甜甜叫了一声,拿着自己的凳子赶紧招呼:“梁伯伯请坐,我去找我爹回来。” 却没有如往常一样,直接跑出门去,反而对着朱祁镇几人喊道: “朱大叔,你们快来见过咱们琼州知府梁大人!梁伯伯可是大清官,能在私下见上一面你们就算烧了高香了!” “他能见我们一面才算是烧了高香了。”樊忠不屑说道。 朱祁镇倒是听话站起身子,向着梁文行礼致意,三人见此也只能跟着见礼。 梁文呵呵笑着说:“你这丫头!我有什么难见的? 听柳心居的掌柜说来了一位急公好义的公子,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本府替琼州百姓多谢公子援手! 你们赶快进来,把这药材都照着采薇的模样榨成汁!” 一连三句话,打完招呼,就开始吩咐手下衙役干活。 朱祁镇心里不禁暗暗点头,这个知府看起来不错,没什么架子,办事干练,还跟一线官吏这么熟悉,想来终于是遇见清官了! “采薇不用忙了了,我跟你一起去,公子也一同前去吧,本就是我们的事,现在人手足够,不如一起去病区看看?”梁文邀请道。 既然知府大人都这么说了,朱祁镇也没有坚持留下,昨天只是在病区匆匆看了看情况。 一想到屠奶奶都经历了那么多的挫折,对于黄花蒿的疗效心中始终有些没底,顺水推舟的就跟着梁文,一同前往大石村的病区。 “采薇,最近可有中意的青年才俊?也该给自己找一个如意郎君了。”梁文跟杨采薇在前面边走边聊。 却听杨采薇说:“梁伯伯,您就别像我爹一样催我了! 娘走的早,我要是嫁出去,爹就剩一个人了,要是没有人愿意做赘婿,我就照顾我爹一辈子!” “胡闹!” 却听梁文脸一板斥道:“你看看同龄的孩子,有几个跟你一样还没成亲的? 就是那些一心功名的读书种子,也多得是先成家的,你一个姑娘家怎么能说要终身不嫁的话?!” 可见梁文与杨家确实关系很好,虽然杨采薇与他并没有什么血缘关系,可梁文依旧以一个长辈的身份自居,并为杨采薇的婚事上心,情急之下甚至跟对自己的孩子一样训斥。 而杨采薇此时也没了面对杨浩时的古灵精怪,偷偷伸着舌头连忙点头答应。 “梁伯伯教训的是,采薇记住了。” 梁文见状,有些无奈的摇了摇头:“你这丫头,是一点没往心里去,罢了,我也不是你爹,是管不了你。” “嘻嘻,梁伯伯这是哪里话,您对我好采薇心里明白。 您放心,等我成亲有了子嗣之后,定要让孩子认您做干爷爷,到时候您别嫌弃我们家出身微寒就好。”杨采薇笑道。 “我倒是想,就怕你说的好听,成亲的事一拖再拖。我这把老骨头,可不知道等不等的道喽……”梁文说。 “梁伯伯放心!” 朱祁镇跟在两人后面,见状,下巴都有些要被惊掉,谁能想到,这杨采薇天不怕地不怕,却唯独怕这梁文,真想好好取取经,让这丫头少挤兑自己几句。 郭懋则紧跟着朱祁镇,时刻防备有不轨之徒威胁到皇上的安危。 樊忠跟金齐勾肩搭背的走在最后,樊忠贱贱的笑道:“小金齐,你信不信,皇上此刻肯定在想: 怎么才能跟梁文取取经,让自己以后面对杨姑娘有一战之力。” 金齐冲着樊忠腼腆一笑,樊忠急道:“你要不信就去问问皇上,他现在肯定是这么想的!” “樊大人,我只是脑子笨了点,又不傻,您想问还是亲自去问皇上吧!”说着,金齐加快步子,追上了前方的朱祁镇。 “这孩子,学坏了!”樊忠苦恼的摇摇头。 一行七人离大石村越来越近…… 第八十六章 没这个必要 “金齐,给我拿一个口罩。” 来到大石村中,杨采薇与梁文拿出手帕系于口鼻间。 世界上最早关于口罩的记载,出现在春秋时的《礼疏》:掩口,恐气触人。 当时主要的功能,是宫廷中防止宫人的口气污染帝王口鼻。 而到了元朝,马可·波罗在他的游记中,也有类似的记载: 在元朝宫殿里,献食的人,皆用绢布蒙口鼻,俾其气息,不触饮食之物。 当时的口罩还只是以蚕丝为主材制作,并没有现代医用口罩强大的隔绝病毒能力,不过已经算是走出了第一步,在相对落后的时期,相对先进。 朱祁镇本来有一条,可不知道是昨天晚上喝酒喝多了,还是今天榨汁的时候弄丢了,翻遍身上都没找到,顺嘴秃噜出了口罩两个字。 金齐一脸懵的看着朱祁镇:“公子,什么是口罩?” 发觉朱祁镇没有带手帕,心领神会的说:“哦哦哦,手帕是吧?” 恍然之下,金齐开始在胸口寻摸,可翻遍了全身上下的口袋,也没能找到一条。 只好尴尬的看着朱祁镇道:“公子,我好像也没拿。” 朱祁镇看向郭懋跟樊忠两人,二人摆摆手,都是一脸懵逼。 口罩?手帕?那是什么玩意,我一个大老爷们拿这个多娘们唧唧? “朱大叔,你是不是没带?”杨采薇拳头伸了过来。 朱祁镇会意,伸手置于其下,一条手帕轻轻落在朱祁镇手上。 “这可是新的哦,本来是给爹爹准备的,看你是个叔叔,就便宜你啦!”杨采薇笑笑。 “对了大叔,你刚才说什么?口罩?” 朱祁镇刚把手帕系上,一股女儿家的幽香传入口鼻间。 如兰似麝的味道让他这个老男人心中摇曳,半晌才反应过来。 “哦,对对,我觉得在疟疾病区中所带的手帕方巾之流,可以做的稍厚,更好的阻挡病气。 现在使用不方便,也可以再改良一番,好戴在口鼻间。” 朱祁镇说着,心里已经打定主意,回去了就安排人照着口罩的样式做出来,以备此类病症流行时使用。 杨采薇偏头想着,却怎么也想不出朱祁镇所说之物,只当是一方加厚的手帕了。 “府台大人,熊院使请咱们进去。”师爷从病区内探出头来说道。 “朱公子,请!”梁文一马当先走入病区内。 朱祁镇紧跟着第二个进去,樊忠三人刚想跟进去,就被杨采薇拦住。 “郭大叔、樊大叔、金齐,你们三个没有手帕遮面,进去太危险,还是等在外面吧。” “可是……” 郭懋本想挣扎一二,最起码他跟樊忠要出一个人保护朱祁镇。 可话还没出口,就被朱祁镇打断,三人只好站在外面大眼瞪着小眼干等着。 进去里面还是昨天那股浓郁的药香味,不同的是黄花蒿的味道今天格外突出。 “熊院使,又麻烦您千里迢迢的跑过来,本府代琼州百姓感谢您的恩德!”梁文进门便对着熊宗立施礼。 熊宗立抬起手刚想寒暄两句,就看到了朱祁镇只带着一个手帕走进来,也没了跟梁文说话的心思。 “知府大人客气了,下官是大夫,应该的应该的,这里情况让杨兄给您说说。” 敷衍两句来到朱祁镇身边,梁文见状也不怪,知道熊宗立的性格不善交际,便与一旁的杨浩攀谈起来。 “公子,您怎么也进来了?只是一个手帕恐怕不够,我陪您出去,把这的情况跟您仔细说说。”熊宗立关切道。 注意到一旁杨采薇诧异的表情,朱祁镇给熊宗立留下一个放心的眼神,便凑近了梁文身边,听听这位知府大人水平如何。 熊宗立自然也注意到了杨采薇的表情,本来无奈的他,视线在朱祁镇与杨采薇之间快速转折几次,露出了惊喜的神色。 “采薇,来。”熊宗立小心的把杨采薇叫到一边。 “怎么了熊叔叔?”杨采薇诧异。 熊宗立带着杨采薇走到门边,不时有风吹过门帘,透过一丝微凉的秋风,同时也微微掀开一角,能让二人窥见屋外的阳光。 熊宗立小声道:“采薇,你带朱公子出去吧,大老远过来帮忙的,再染上病咱们就对不住人家了。” 杨采薇回头看了看朱祁镇,面有意外的说:“我看朱公子身体挺好的,捂住口鼻应该就没事了。 而且他看起来很关心村民们,这样是不是有些不近人情了?” 熊宗立嘴角一丝苦笑,这时候还管什么人情,皇上要是染了疟疾,咱们都是罪人。 “朱公子刚刚大病初愈,看着活蹦乱跳的,还是要多注意些。 他要实在想回来,那你就带他多做些防护再来嘛。”熊宗立说道。 杨采薇又看了一眼朱祁镇:“哦~原来是这样,那熊叔叔你放心。” “梁大人,就是这位朱公子,他所推荐的古方,对疟疾的治疗有了很大的帮助! 朱公子还亲自跑过来,一起送药协助治疗!” 此刻杨浩正在梁文面前推荐朱祁镇,他跟熊宗立都是老实人,对仕途也没有太大的想法,自然不会做出抢功的举动。 梁文闻言很是惊讶,对朱祁镇抱拳道:“看公子如此年轻,没想到还是一位大医,真是年轻有为啊!失敬!” “梁大人误会了,就是凑巧看到了古方,还是熊太医深知药理,确定了方子能用。 也多亏了杨大使任劳任怨在这大石村中治疗,我对他们更是钦佩。” 这倒不是朱祁镇客气了,不管什么时候,大夫这个职业在中国永远是令人尊敬的。 哪怕是医疗资产化的后世,依旧有八成以上的大夫,曾为患者垫付过药费,世间纵有阴暗面,也不挡光明。 “朱公子谦和有礼,真乃君子典范! 不如忙过这段时间,本府带你在这琼州府内转转,也不枉来这天涯海角一回。”梁文是越看朱祁镇越顺眼。 “若是无事一定叨扰。” 朱祁镇问:“看王小弟的面色,应该已经康复了吧?” 今天又见到对方,果然脸色比昨天还要好一些。 杨浩拉着王小弟的手腕:“不错,比我预料恢复的要快,今天就可以回家了。” 此言一出,不止是王小弟,符伯等其他病人也都激动起来,都感觉自己痊愈已经不远。 这次杨浩没有克制自己的心情,笑道:“多则七天,少则三日,大家都可以返家生活,这疟疾以后再也不用怕了!” “短短的时间就有如此功效,葛天师真乃神人也!”梁知府感慨道。 却是个有心的父母官,知道这方子是东晋道家葛洪所著。 “朱大叔,请你帮个忙。” 杨采薇终于在熊宗立逐渐扭曲的表情中,叫走了朱祁镇,该知道的都知道了,没有留下的必要。 第八十七章 给你的婚事安排上 中午几人在杨家与知府梁文又喝了一顿酒,梁知府也是感触颇深,每一任琼州知府都要面对的问题,竟然在自己的任上解决了。 功利一些讲,这就是自己的政绩,人高兴,也就破例在工作期间喝了顿庆功酒。 不知怎么的朱祁镇突然想起了一出戏,讲的是革 命英雄,自然而然的就在桌上唱了出来。 “今日痛饮庆功酒 壮志未酬誓不休 来日方长显身手 甘洒热血写春秋” “好一句甘洒热血写春秋,感谢诸位不远万里前来琼州支援,梁文铭记在心,敬各位英雄!” 梁文说着仰脖将杯中水酒倒进了喉咙中,辛辣上头,脸红了一片。 朱祁镇大叫一声:“干!” 众人同饮 中午这顿酒喝的点到为止,既然已经验证了药方的有效性,那剩下的就是推广。 离席之时,梁文又邀请朱祁镇与自己一道前往琼州城。 被朱祁镇以疟疾未消,自己仍不放心为由婉拒,随后交代梁文要尽快做肘后备急方的推广工作,梁文满口答应。 坐在马车中,师爷有些不高兴的在梁文耳边念叨:“这朱公子口气恁大,还敢命令老爷您了,真是不知道天高地厚!” 哪知这句话一出口,闭目养神的梁文突然睁开双眼,目光冰冷的盯着师爷,师爷被这眼神看的浑身发麻。 “是小人多嘴,老爷莫怪莫怪!小人只是看那朱公子太年少轻狂了些,对老爷竟也……” 梁文终于开口,一声断喝打断了对方。 “够了!用你的脑子好好想想!广州,熊宗立,以后自己要明白什么事该知道,什么事不该知道。” 竟梁文这么一点拨,师爷瞬间将最近听到的消息串联到一起,蓦然睁大眼睛,声音颤抖的说:“那是……” “还不知道什么该知道吗?”梁文看着对方,心里已经在考虑是不是要换一个幕僚了。 师爷赶紧闭上嘴巴,只是心中后悔,刚才没能在皇帝面前好好表现一番,说不定自己就飞上枝头做了金乌鸦呢? 杨浩家中,朱祁镇几人已经收拾好了行礼,牵着惠民药局中唯一的马车。准备在琼州转一圈,帮助疟疾这个病症彻底变成一个常见病。 “熊老弟,朱公子,真的不多在家中留几天吗?才刚来两天就要走,别人该说我杨浩待客不周了。”杨浩挽留道。 朱祁镇笑道:“杨大夫是大医,有仁心仁术,若是街坊邻居知道您是放我们去治病,想必一定会说您不拘俗礼。” “可以不急于这一两天的,不如等附近病人康复之后,我与你们一同前往,毕竟人生地不熟,也好有个照应!”杨浩再劝。 “杨兄,这么说就是不相信我这半个琼州人了啊! 你且放心,我们还是要回来的,到时咱们再聚,喝上一顿大酒如何?”熊宗立道。 杨浩只好同意:“既然如此,我就在家中静候,希望贵人早归,到时把酒言欢,再听一次朱公子的曲子!” 朱祁镇闹了个大红脸,不好意思的笑了笑。 说要送行,杨浩才想起来,自己的闺女怎么不见了? “采薇这丫头,也不知道疯跑到那去了,也不说来送送客人。” “爹,人家不在就说人家坏话,这可不是一个好大夫该做的事啊!”杨采薇一身男装打扮出现,手中还拿着包袱。 杨浩一愣看着自己的女儿,难以置信的道:“采薇你这是要干什么?” 杨采薇抬起头,如同一只骄傲的天鹅一般:“我要跟着熊叔叔去行侠仗义!” “胡闹!”杨浩一拍大腿,看样子已经是真生气了。 熊宗立也跟着劝道:“采薇,我们一行全是男人,你一个未出阁的女孩跟着多有不便,万一以后传扬出去,你的名声就全毁了!” 朱祁镇四人是外人不好说话,只能跟着干点头。 哪知杨采薇油盐不进,见爹跟叔叔都不同意,执意将包袱扔到了马车上。 “爹,您知道女儿的脾气,女儿自小就想同你们男人一样,行万里路看遍天下。 可女儿生来是女儿身,只能在爹爹的羽翼下蜗居在家,女儿已经不小,说不得什么时候就要成亲离开家中。 倒更是像进入牢笼一般,以后只能过着相夫教子的生活。 女儿只想趁着这次机会,跟着熊叔叔,也为我琼州的百姓出一份力,还请爹爹成全!” “你!自小我就太溺爱你了,可这次无论如何我也不可能同意,以后你还怎么嫁人? 你若是执意要跟着去,那我就请你三婶过来看着你。”杨父的口气不容商议。 杨采薇见自己爹爹的样子,出乎杨浩意料的没有坚持:“既然爹爹这么说,那就尽快将女儿嫁出去吧!” 说着一手捂脸“呜呜”的跑进了屋子里。 杨浩看着女儿的模样,心疼的表情出现在脸上,有些后悔自己话说的是不是太重了。 “呵呵,闺女从小让我惯坏了,失礼了。”杨浩对着马车上几人说。 “杨兄太客气了,还是快些跟侄女好好说说,毕竟孩子大了,自尊心强,当爹的也不能逼着。”熊宗立劝道。 杨浩叹了一口气,却摇摇头说:“毕竟是个闺女,有些话我说不合适,还是找她三婶子来吧,女人家在一起说说话,也方便。” “也好!既然如此,那我们就先行别过了!”熊宗立抱拳道。 “一路保重,杨某拜托了!”一瞬间,杨浩眼框中热泪涌动道。 五人作揖行礼,双方拜别,马车沿着梁文相反方向出发,向着更偏的村落而去。 杨浩来到闺女的闺房前,踌躇片刻后终于伸手敲门。 “咚咚咚……” 见无人回应,杨浩知道女儿生自己的气了,温言好语道: “闺女,是爹说话过了,你想吃什么?爹晚上给你做,松鼠桂鱼行不行?你要是不说话,爹就当你同意了啊。” 在门口等了许久也不见杨采薇应声,杨浩讪讪离开。 打定主意,下午就请她三婶子过来,这次不管怎么说,也得给闺女的婚事定了,可不能再由着她胡来。 第八十八章 给你一样东西 “这采薇姑娘胆子还挺大的啊!有股子穆桂英、花木兰的味道。”樊忠啧啧称奇。 没等樊忠再开口,郭懋就一肘子顶在他的肋条上,顿时引来樊忠的牛眼凝视,郭懋无奈指了指朱祁镇。 只见朱祁镇手中拿着杨采薇的手帕,手指在上面不停摩挲,出神的望着路边的花花草草。 樊忠强行咽下未出口的话,后悔的作势在自己嘴上连打。 熊宗立自然也看出了朱祁镇“病因”,斟酌后还是壮着胆子道: “皇上,其实也不着急走,梁知府已经将药方通报各地,您要是想再待几天咱就再待几天好了。” 朱祁镇收起手帕,感情内敛一言不发。 熊宗立不敢再说,马车缓缓在前行。 琼州作为大明最南州府,数百里方圆大小,面积不算广袤。 用马车赶路,如果仅是在病区内停留,那预计短则十天,多则半个月就能全部走完。 看着渐渐远离的石镇,朱祁镇心里空落落,要说不喜欢杨采薇那肯定是假的,每次跟她待在一块,自己就有种回到过去的感觉。 至于为什么不表明心意,一个是认识的时间太短,并不能确定自己的想法。 再一个就是怂了,毕竟老单身狗总是害怕失败,纵使自己是个皇帝,也怕被人拒绝,浑然不知后宫三千是怎么来的。 “公子,您看!”就在朱祁镇胡思乱想的时候,金齐惊喜的叫了一声。 朱祁镇下意识的抬起头,路边的野地中,一个俊俏小哥等在路旁,个子不高,一脸阳光灿烂。 “朱大叔,怎么走这么慢?我可等好久了。”杨采薇笑道。 朱祁镇脸上马上浮现笑意,然后故作震惊的说:“你怎么跑出来了?你爹知道该着急了,赶快回去!” “公子,我看不如就让采薇跟着我们吧,看她样子是不达目的誓不罢休。 再让她回去指定还会偷跑出来,现在倒是不远,以后就说不定了,再遇见什么危险,就对不起杨浩了。”熊宗立说。 “就是!熊叔叔说的对,谁也不能让我回去,就算给我锁在家里,我一样能自己出来。”杨采薇连连点头。 “唉,那好吧,可总得跟你爹说一声吧?”朱祁镇勉强同意。 杨采薇马上说:“我已经给爹留了书信,放心吧。” 杨采薇开心的跳上马车,朱祁镇外的四人赶紧向边上靠了靠,等到杨采薇进了车厢后,又同时挤在门口。 杨采薇坐在车厢后撇嘴道:“朱大叔,你看熊叔叔他们,都知道让这我这个弱女子。你倒好,见我来了身子动也不动。” 朱祁镇无奈,象征性的向外挪了挪,咱当皇帝的那受过这气? “真是的,说一句动一动,不说不动,朱大叔真没有君子风度……” …… “采薇,你三婶来了,采薇!快开门!”杨浩站在门口身后是三婶子,可屋内始终无人回应。 “他大伯,不是采薇这妮子想不开了吧?”三婶子慌说。 杨浩一听身子一晃,险些没有站稳,怒视三婶子一眼,开始拍打大门。 心里暗恼他三婶子的乌鸦嘴,可忍不住自己也跟着往那方面想。 用力一拍,大门吱呀一声打开,露出已经空荡荡的闺房。 杨浩大惊,赶紧走进房内,穷人家里钉也找不出三根。 房间内除了一张床一张桌子,连个藏人的地方都没有,一目了然人肯定是不见了,杨浩颓然坐在地上。 “哎,他大伯,快起来,估计妮子是跟你闹别扭回她姥姥家了。”三婶子说。 进屋看了看那个小的可怜的衣帽箱,就给抱了出来,摆给杨浩看: “你看他大伯,衣服还在家呢,肯定是去她姥姥家了,让她在外面呆两天气消了自己就回来了。 哎,这桌上怎么放了张纸,他大伯你来看看。” 三婶子前面的话杨浩时一个字都没听进去,直到说起那张纸,颓然坐地的杨浩才赶紧起身,慌忙拿在手里细细看来。 片刻后,一脸果然如此的表情出现在他的脸上。 如他所料,杨采薇这个丫头,偷偷去找熊宗立他们了。 “写的啥啊他大伯?是不是去姥姥家了?”三婶子不识字,只能问杨浩。 人已经走了,而且没被送回来,若不是出什么意外,就是采薇说服了熊宗立。 想到这里,杨浩就对三婶子说:“采薇是去姥姥家了。” 三婶子一脸你看我说的吧的表情 “可是我担心路上出什么意外,还是先找找,姑娘家的独身还是危险了些。”杨浩接着道。 “就是,那叫村里人都去找找!” 三婶子说着跟杨浩走出房门,只见一只白鸽悠悠飞来,落在杨浩家的院中,也不怕生人。 杨浩看见白鸽腿上似有东西捆绑,心中一动把鸽子抓在手里。 细看之下,果然有一个纸条,打开一看,心中顿时放心,长叹了一口气。 “不用找了,人已经到她姥姥家了。”杨浩远眺南方。 朱祁镇一行马车自石镇出发,先往会同再经乐会过白石山、六连山,万州、陵水,南山所、藤桥。 短短六天已经走过了半个琼州府,起初在会同与乐会时,当地大夫还没有收到通知,依旧以原先法子治疗疟疾,众人在当地留了一天。 可到万州之后,梁文政令已至,此后所有地区都已经开始用肘后备急方治疗疟疾。 甚至等到南山所时,卫所内患病将士已经痊愈,此行的原本目标已经达成。 众人就在崖县,也就是现在的三亚落脚,皇帝要好好休息几天,也算是了了以前的心愿。 已是近黄昏,朱祁镇赤脚走在沙滩上,身边的杨采薇已经恢复女儿装扮,蹦蹦跳跳跑在朱祁镇身前。 女孩不时停下小脚丫,用小手在地上扒拉一番后,拿着贝壳之类的物件向朱祁镇炫耀。 这几天来两人的关系虽然更为亲近,可都像是没有这个意思一样,始终保持着距离感。 “大叔,你猜我手里是什么?” 突然杨采薇跑到朱祁镇身前,拿出右拳给朱祁镇看。 朱祁镇知道里面是空的,可还是下意识的张大手掌,放在了拳头下面,准备等着对方的‘惊喜’。 可看着那个小小的拳头,没等杨采薇打开,朱祁镇鬼使神差的一把将拳头握在手心。 那一刻,触电一般朱祁镇怔在那里,呆呆的看着面前的少女。 杨采薇的俏脸红了,如同熟透的苹果一般,不过并没有急着挣脱出去,而是将手在朱祁镇手心摊开。 “哈哈,什么都没有,大叔被骗喽!” 杨采薇红着脸跑开,留朱祁镇一人在原地。 朱祁镇看着自己的手掌,他明白了杨采薇给他的是什么。 应该是喜欢吧?或者说中意更贴切。 第八十九章 我可以做小 后面几人虽然没有看清两人动作,可熊宗立这些天来已经明白,皇上对杨采薇有情。 真不知道是杨兄的运气,还是他们的不幸,一入皇宫深似海,缘分呐,真妙不可言。 朱祁镇一直伫立在原地,呆望着自己的右手,心脏砰砰跳的厉害,惊喜和矛盾显而易见的在脸上纠结。 采薇喜欢我?喜欢我! 可我终究是要走的,朱祁镇只有十四年的命,我把她娶了,岂不是要害了她?给她孤零零的扔在深宫中度过余生。 每每想到这个事实,朱祁镇心里总是本能的抗拒与杨采薇太过的亲近,就算是这层窗户纸已经捅破了,还是在回避。 杨采薇回望,发现朱祁镇还在原地愣着,自己都克服了女儿家的害羞了,这个大男人倒是更像一个扭捏的女子。 脸上依旧还有点残留的红晕,杨采薇走到朱祁镇身前,用力在他眼前挥舞手臂。 “大叔,你这是怎么了?”杨采薇问。 “啊,没事,咱们回去吧,马上就该涨潮了。”朱祁镇回过神来。 “大叔你这是怎么了?是我刚刚骗你生气了?”杨采薇看出不对劲来问。 朱祁镇摇摇头,向客栈走去,杨采薇也没有了活泼的样子,有些忐忑的跟在后面。 后面见状跟上,熊宗立看看皇上跟自己这位小侄女,把杨采薇拉到一边,郭懋三人默契的没有过问,快步追上朱祁镇。 “采薇,你刚才与公子?”熊宗立问。 杨采薇脸红着,有些扭捏的道:“我就逗逗朱大叔,没想到他就开始不说话了,该不会是不喜欢我跟他开玩笑?” 熊宗立皱眉,大家都看得出皇上对采薇的喜爱,想来生气是不太可能的,不放心,又让杨采薇红着脸将二人当时情况讲出,不解的神色更浓了。 “熊叔叔,他是不是最讨厌别人骗他?”杨采薇失落的问。 熊宗立摇头:“闹着玩也不是一次两次了,真要是这样,一开始就跟你说了,何必一直走到现在? 不过有些事你还不知道,熊叔叔希望你能考虑清楚,有些选择是没不能回头的,连想想也不能有。” 杨采薇以为熊宗立说的是嫁人,俏脸更红了几分,声若蚊呐说:“采薇觉得朱大叔是个英雄,是个好人。” 熊宗立也不能挑明这是皇上,只好说:“这样,熊叔叔帮你问问公子的意思,不过他家大业大的许多事也做不了主,你总是要做好准备。” 杨采薇微不可闻的“嗯”了一声,二人远远的跟在后面,时间不长回到客栈中。 现在的三亚还是一个小村子,因为临川港的存在,所以显的很是繁华,光客栈酒楼就有数家,里面也多是住着商船的客商。 朱祁镇几人就在这三亚村中的柳心居下榻,该说不说,不管什么地方的柳心居,厨子水平出奇的一致,只要菜单上有的,都是一绝。 回到客栈,朱祁镇将自己一个人关在房间内,躺在床上直勾勾的盯着床顶的帷幔,不时脸上的表情由明转暗又由暗转明。 对于自己这个二十多年的单身狗来说,杨采薇今天的举动,已经是将身影深深刻进自己的脑海里,这就是刹那永恒吧,就算时过境迁暂时忘记,也总会在不经意间想起。 “咚咚咚……” 敲门声打断了出神的朱祁镇,他有些不知所措般的坐起身子。 “谁?” “熊宗立,公子。”外面传来熊宗立的声音。 “进来吧。” 门应声打开,熊宗立来到朱祁镇身边,带着便秘跟痔疮同时犯了的表情闭口不言。 朱祁镇看的心烦:“有什么事就说,不说就出去。” “我想皇上烦心的跟我要说的是同一件事。”熊宗立开门见山道。 “只是此事是陛下家事,臣知道臣本不该说,只是毕竟采薇是好友女儿,请皇上恕罪!”熊宗立跪在地上。 听是有关杨采薇的事,朱祁镇也想听听熊宗立的看法。 “说都说了,就别卖关子了,起来吧。”朱祁镇道。 “谢皇上!采薇对皇上有情,不知皇上可还看得上臣这侄女?”熊宗立起身道。 “熊宗立,你什么时候也个变得这个婆婆妈妈了?”朱祁镇突然笑了。 熊宗立一愣,也跟着笑道:“这不是儿女小辈的事,臣也怕。” “哈哈,怕了就小心了。” 朱祁镇终于露出开怀笑容。 “那皇上的意思?”熊宗立问。 朱祁镇反问:“她是什么意思?” 转而又觉得自己这话多余,没意思熊宗立也不会来找自己。 “朕还有些犹豫,采薇毕竟比朕年幼,又是直爽脾气,进宫对她而言并不一定是件好事。” 熊宗立闻言感动道:“皇上有这个心思就已经是采薇的福分了。” 见朱祁镇还是没有表态的样子,熊宗立只好咬牙说:“不如臣去跟采薇谈谈,将您的身份告知,看看这个傻姑娘如何想?” “以她的性子,想必是不愿意在深宫中度过余生的。”朱祁镇眼前出现杨采薇的身影,不自觉的脸上浮现笑容。 “那臣就如此办了?”熊宗立又问。 朱祁镇眉头皱起说:“这种事朕自己来。” “公子,吃放了。”门外传来金齐声音。 来到餐桌前,杨采薇已经坐好,只不过见朱祁镇走来,还是有些不知所措的站起身子,手指轻轻搅动衣角。 朱祁镇倒是自然多了,不管以后如何,当下总要对得起杨采薇的勇敢,直接坐到了杨采薇身边。 “都坐吧!采薇你愣着干什么?坐下吃饭。” 杨采薇本能想坐到别处,可凳子已经被樊忠搬得只剩朱祁镇身边一个,也就只好坐下。 一顿饭吃的食不知味,杨采薇更是草草几口就离开了饭桌,朱祁镇见状跟了上去,两人一前一后来到不远处的码头上。 天色暗淡,喧闹停歇,只留一片波光远去。 “你。” “我。” “你先说吧!” 两人异口同声,又同时闭口不言。 最终还是杨采薇先开口:“大叔,我知道你娶妻了。” 第九十章 应该是有很多 一个姑娘,一个明朝的姑娘,被朱祁镇逼得如此的主动,就差直接说:我要嫁给你! 朱祁镇又怎么能再退缩? “采薇!” 朱祁镇拉起杨采薇的胳膊,对方轻轻抗拒,然后默默接受。 “采薇,有件事你要做好心理准备。” 杨采薇疑惑的看着朱祁镇,片刻后陡然提高了音量道:“你不是准备让我做外室吧?” 我那外室柔弱不能自理?一句台词出现在朱祁镇的脑海。 朱祁镇赶紧摇头否认,同时驱散了这个奇怪的想法。 “那是?”杨采薇更纳闷了。 “采薇,我其实是大明的皇帝:朱祁镇。”朱祁镇凝视杨采薇的眼睛,平静道。 “啊?” “哈哈,大叔,你别逗我哦,皇上怎么可能随便出宫,还跟我一起干活,给病人治病?那么多军国大事谁管啊。” 可见朱祁镇并没有开玩笑的样子,杨采薇表情逐渐精彩,难以置信的问:“你真是皇上?” 朱祁镇依然盯着她的眼睛,杨采薇慌了,连错开视线。 “这么说是真的了,也对,熊叔叔称你为公子,如何也不会是一个平常人。” 皇帝、皇宫、三宫六院七十二妃、自己? 杨采薇脑海不停想象着画面,心里逐渐被一种巨大的恐惧感笼罩。 “你是皇上?” 好像是刚刚反应过来,杨采薇腿一软就要跪下。 朱祁镇眼疾手快扶住对方,将慌乱的杨采薇扶正,双手按在对方肩膀上直视对方眼底。 “采薇,朕也在想要不要告诉你,要不要将你娶进宫里,被那个深宅大院困住。 朕现在正式征求你的意见,你愿不愿意同我一起回宫,哪怕是常受孤独也绝不后悔?” “你的意思是我进宫之后,就不能常常见到你了吗?”杨采薇终于抬头。 “可能更严重,回到紫禁城,我就不再是一个人,而是一个皇帝,一个符号。 许多事都将身不由己,甚至英年早逝,到时你会是何种处境?”朱祁镇终于将自己最关心的事问出了口。 杨采薇纤手捂住朱祁镇道:“皇上金口可不能说这种不吉利的话!不会的!不会的!” “总要做好最坏的打算,朕知道你不是一个爱慕虚荣的女人,好好想清楚。” 朱祁镇拉住杨采薇的手,指尖冰凉手心满是汗水。 “这就是熊叔叔所说,连想想也不能有的情况吗?”杨采薇总算明白了熊宗立的话是什么意思,心里暗暗叹息。 “那您呢皇上?您一直说让我想清楚,可您却回避了您的态度,您想不想让我进宫?”杨采薇倔强抬头。 朱祁镇幽幽道:“朕不想你被束缚,也不想你一口一个您和皇上,朕希望你始终可以是杨采薇。” 是不想让我进宫吗? 一个人没有表明确定,就算说再多种理由,心里也总倾向于另一个答案。 朱祁镇也看出了杨采薇的想法,忙解释道:“朕是有刚才所说的顾虑,不是不想让你进宫。 不如这样,你先好好考虑考虑,等想好之后再说,剩下的时间里,就先忘掉这个问题吧。” “剩下的时间?”杨采薇抓住了重点。 朱祁镇点头道:“我已经命郭懋通知梁文,想必短则一日,长则两日,接朕的船就到了。” “只有一天的时间吗?”杨采薇语气低沉。 朱祁镇见状捧起她的小脸道:“当然不是,若是时间不够,你无法决定,什么时候想好了什么时候通知梁文,让他上道折子。” 杨采薇下意识的将小脸挪开,我见犹怜的歪下了小脑袋。 朱祁镇吞了吞口水,赶紧转过身去,耳边涛声阵阵,躁动逐渐平复。 “大叔,我多考虑一段时间,你到时不会忘了我吧?”杨采薇的声音在身后响起。 朱祁镇依旧面朝大海用仅自己能听见的声音道:“只怕少了这层英雄的滤镜,时间一长你的想法就成熟了,就不愿意进宫了。” “大叔你说什么呢?” “啊,我就说肯定不会,你想考虑多久我都可以。”朱祁镇打了个哈哈。 “真的?”杨采薇明显不信。 “朕的话就是圣旨!岂有儿戏?”朱祁镇板起脸。 杨采薇吐了吐舌头,忙点头:“那我就遵皇命,奉旨多想些时间!” 海水涨潮,逐渐靠近码头地面,两人席地而坐,将腿放进冰凉的海水中。 “朱大叔啊,你平时是怎么当皇帝的?” 坐下来第一句话就让朱祁镇不好回答,我也是刚来,您能问点别的?比如手机怎么使这类? 只好搜肠刮肚回忆回忆朱祁镇小时候的教育经历,缓缓说与佳人知晓。 “哇!这么辛苦吗?每天都要背这么多的书!做皇帝竟然还会被人打手心?我还以为就是每天吃吃喝喝的,然后看谁不顺眼就给谁的脑袋砍了!” “哪有,总不能每天往那一坐,哎,你瞅啥?给朕拉出去砍了!那不成桀纣了?” “大叔有几个妃子?”杨采薇眼睛一转问道。 朱祁镇不知怎么,突然有些心虚的咳嗽两声:“这个,我也记不太清了,应该是很多吧?” “应该?”杨采薇狐疑的盯着朱祁镇。 “我很忙的,这些事都是太后跟皇后在张罗,有时候大臣也会谏言让我选妃。”朱祁镇思考片刻道。 “哇,他们这个也管?” “那可不是,就连走路说话吃饭睡觉都是有规矩的!” 杨采薇赶紧拍了拍自己胸口,竟有种劫后余生的庆幸。 朱祁镇笑问:“是不是庆幸自己没有这么早做决定啊?” 杨采薇被说中心里的想法,大大方方的点头道:“对啊!” 然后语气一转柔声道:“也让我有了更多的心里准备,决定后就不会害怕了!” 朱祁镇看着杨采薇柔情似水的模样,忍不住凑近了身子,两人渐渐接近,月下一双璧人身影渐渐重合,打在海面上掀起阵阵涟漪。 “咔嚓!” 蓦地一声惊雷出现,一场瓢泼大雨毫无征兆落下,朱祁镇陡然止住身子,拉起紧闭眼睛的杨采薇就往回跑,远处客栈收回几双遗憾的眼睛。 第九十一章 再有钱也不能扔家当 一场大雨下了一夜,日出时天已大晴,同前一日一样,君臣几人难得的度过了一天闲暇时光。 朱祁镇与杨采薇二人心照不宣的选择了忽略昨晚谈话,如同刚到三亚时那样,在这天涯海角处嬉笑打闹,不过始终刻意保持着一些距离。 而梁文的大船,也果如朱祁镇所说,来到三亚的第三天一早,已经安静的停在了临川港处,港口戒严,栽满石蟹与原盐的商船只能等在外面。 “朕要走了,你可想好了?”房中朱祁镇问杨采薇。 杨采薇迟疑的摇了摇头,好像是不知道怎么开口。 “那朕先走了?” 刚说完,杨采薇眼泪唰的落下,抱住了朱祁镇的腰,颗颗泪珠浸透了他的胸口。 朱祁镇将手放在杨采薇头顶,轻轻抚摸着她的秀发,竟如水般光滑。 “你会等我吗皇上?”杨采薇带着哭腔问。 “傻丫头,忘了朕的圣旨了?”朱祁镇抚摸头发的手微微用力。 杨采薇却又将朱祁镇推开,破涕为笑道:“那说好了啊!”说着还伸出了已经准备好的小拇指。 朱祁镇忙跟着将自己的小拇指搭在了杨采薇的手上,两人手指紧紧扣在一起。 “说好了!” 杨采薇闻言松开,擦着眼角的泪痕对朱祁镇摆摆手:“皇上快走吧,天下还在等您呢!” 朱祁镇猛吸一口气,深深看了杨采薇一眼,转身离开屋内,随着门被关闭,杨采薇笑容消失,眼中神采暗淡重重坐在凳子上。 “公子?采薇姑娘不跟我们一起回京吗?”等在门外的樊忠抢先问道。 朱祁镇瞪了他一眼,樊忠悻悻的躲到了郭懋身后。 见熊宗立也想跟着问朱祁镇只好说:“她还没想好。郭懋,安排人保护她们父女。” “是!”郭懋闻言赶紧答应一声。 “走吧,已经出宫快两个月了,是时候该回去了。” 朱祁镇领众人前往码头,知府梁文已经等在哪里,如果不是朱祁镇吩咐不要惊扰百姓,此时客栈已经戒严了。 “微臣参见皇上,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梁文带头跪倒,身边的师爷已经换人。 朱祁镇走到身边轻轻拍拍他的身子:“干得不错,记得替朕保密。”径直上了大船。 梁文转过头来,一个头重重叩在地上,声音颤抖的说:“臣遵旨!” 等到朱祁镇几人上船后,大船缓缓启动,随着风帆升起,加速驶离了这座充满回忆的港口。 梁文跪在地上,一直到看不见大船的影子才起身,宽大袖袍遮住了泛红的眼圈。 “府台大人?我安排车回去?”身边新换的师爷小心问道。 梁文没有说话,而是朝着柳心居走去,身后师爷与衙役紧随其后。 “咚咚咚!” “采薇侄女,我是梁伯伯啊,伯伯带你回家。”梁文敲响了朱祁镇的房门。 杨采薇赶紧把门打开,憔悴的脸上挤出一丝笑容。 “梁伯伯您来送他了?”杨采薇问。 梁文心里一震,表面上只是恭敬的答道:“皇上已经走了,我送你回家。” 杨采薇祈求道:“还请梁伯伯不要跟我爹提起此事。” 梁文郑重点头,随后两人乘坐惠民药局的马车,在琼州府衙役的护卫下前往石镇。 回去比过来快了许多,只是日月的一次轮转就到达了惠民药局。 中午时分,烈日当空,杨浩肚子坐在饭桌前吃饭,可一脸愁容的他,心思明显不在眼前的饭菜上。 “爹!我回来啦!” 耳边突然传来杨采薇的声音,杨浩砰的放下碗筷,两只筷子散落在地,发出叮咚响声。 等杨浩出门后,杨采薇已经进了院子,笑吟吟的看着自己。 可看着看着眼框里的泪水就忍不住的开始往下掉,杨浩心肝齐颤,快步上前将杨采薇抱在怀里,如同儿时那样轻轻拍着杨采薇的肩膀。 口中语气轻柔:“不哭不哭,有爹在,谁欺负你了跟爹说,爹去给你出气!” 怀里的杨采薇闻言摇了摇头,然后破涕为笑的看着杨浩:“我想你了爹!女儿不孝,不该不听你的话偷偷跑出去。” “在外面没受委屈吧?”杨浩又问。 “看你说的,有熊院使在还能让谁欺负了大侄女?”梁文走进院内。 杨浩这才想起本要来送车的熊宗立几人,并没有跟着女儿一起回来,有些纳闷的问:“他们人呢?不来家里坐坐喝杯水酒了?” “哈哈,他们也想来,只不过正巧碰上圣驾临幸,就趁着龙船回京了,走时还让我跟你道个歉,没能劝退采薇,也无法再亲自送还马车了。”梁文笑道。 听说是碰见皇上了,原本有些埋怨语气的杨浩立马一变:“既然是陪着皇上回京了,那自然是应该的!” 也亏得是梁文平时都是没甚架子,亲自来送杨采薇倒也不显得突兀。 “梁大人还没吃饭吧?送小女回来一路辛苦,请在屋里稍坐,我这就去买些酒菜!”杨浩说着就要出门。 梁文忙摆手道:“杨兄不用客气,我还有公务在身,实在不能久留,侄女到家我也得马上回府了。” “梁大人再急也不在这一时半刻的,办事也要吃饭啊!”杨浩再度挽留。 你都马上要成国丈了,我还是尽量不打扰你们父女团聚了。 “以后不有的是机会?过几天我还要再来看看,到时就住你家里,咱们不醉不归!”梁文说。 见梁文坚决,杨浩也不好强留,只能答应下来,带着杨采薇送到门口。 父女两人关上家门后,梁文还听见杨浩的声音:“闺女想吃啥?爹给你做!松鼠桂鱼吧?” “真是有福气的一家人!有福啊!” 朱祁镇一行来时走的陆路,前后大半个月才走到琼州,这次回去的时候走水路,明显快了很多。 一路沿海岸线先向东,朱祁镇远眺澳门、香港。 此时的澳门香港还未有葡萄牙人和英国人定居,隆庆开关之前,发展也相对缓慢,不过既然要开海禁,自然要开始准备了。 走过两颗明珠后,紧接着就是台湾,现在叫琉球。 明朝初期琉球隶属澎湖巡检司,直至洪武二十年因实施海禁而废除澎湖巡检司,并把居民迁到漳州、泉州一带。 历经近两百年才在嘉靖四十二年时,为海防考量又重设了澎湖巡检司,重新将琉球纳入了大明版图。 想到这里朱祁镇又不禁苛求:“我这便宜祖宗,祖国的大好河山怎么能说不要就不要了呢!哪怕就一个说法也不行啊!” 乘船向北,看遍大明的海岸线,天地清明,大海蔚蓝同天,朵朵白浪点缀。 第九十二章 还不领命 半月时间匆匆而过,京师天气已经变凉,朱祁镇刚从海上回来,甚至有些不适应北方干燥的天气。 端坐在乾清宫的正殿之上,小麦色的皮肤显的有些暗淡,手中拿着奏疏,眼神却不知道飘向何处。 “皇上,于尚书求见。” “皇上?” “嗯?嗯,宣。”朱祁镇回过神来道。 于谦缓步进殿,君臣阔别两个月,竟有些物是人非之感。 “臣于谦,恭请皇上圣安!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朕安,给于谦赐坐。”朱祁镇放下手里的奏疏。 于谦谢恩后从怀里拿出数份奏疏呈上,并说:“皇上圣恩,臣自领皇命夙夜难眠,恐伤圣上圣德。 皇上既归,微服私访期间一应决断,皆已分门别类书于奏疏之上,请皇上御览!” “朕出京这些天可有什么大事发生?”朱祁镇没看奏折。 于谦稍稍沉吟片刻如实回答:“也就皇上在河南与广东等地之事,算得上大事。” 朱祁镇饶有兴趣的问:“看来朝中对这两件事颇有议论?” “皇上圣明!一个是伊王之事,有藩王上书,说伊王犯错也不该当街行刑,有伤皇家的脸面。 广东之事朝中臣子反应更大,有些人对动辄肃清一地官员颇有微词,言之刁民层出不穷,各级官吏实事艰难,不应过于苛刻。” “行了,别说别人了,你自己什么想法?”朱祁镇问道。 “盘古开天之后,清气上升为天,浊气下降沉地,自此阴阳分明,四时轮转,方有万物繁衍。 皇上涤荡寰宇,胡尚书、曹首辅与臣等自是感念圣恩。 不过是不是方式上,可以稍稍温和一些? 毕竟事情还是要有人做的,例如广东此次府衙职事接洽总归会有些慌乱,多数新任官员不清楚情况,也怕行事有差,反倒会误了朝廷大事。” “这么说大多数还是觉得朕行事薄情了?” “臣等不敢!天下无不是的父母,都是臣等疏忽导致有贪官墨吏横行,与君父无关。”于谦跪在地上。 “起来,两句心里话,朕能堵上你们的嘴还能管你们心里想什么? 你说有藩王埋怨朕不顾皇家的颜面?都是那些王爷?”朱祁镇问。 于谦立于殿中指着那摞奏疏道:“最上面那两本就是王爷上的奏疏。” 两个?倒是出乎意料了,太祖封子最多,朱祁镇心理预期,还想着得有个七八个同气连枝的为伊王发声呢。 可打开第一本奏折一看,朱祁镇眉头就是一挑,这秦王、庆王都是当王爷当傻了吗?还敢搞什么联名上书。 朱祁镇看也没看,直接于空白处批示:让当地锦衣卫指挥向秦王、庆王汇报工作。 然后拿出第二本,打开一看原来是宁王奠培。 他在历史上虽然不怎么出名,可他孙子朱宸濠比较厉害,在正德十四年造反,号令十万大军,坚持了四十三天才被王阳明俘虏,算是了了祖宗朱权的夙愿。 “臣奠培恭请皇上圣安! 闻伊王之事,奠培心中惶恐,此等大逆不道之徒,还有何面目称皇室子孙? 皇上卫国法,正臣纲,大快人心。 正视听,靖浮言,还祖宗光辉圣德。 臣闻之亦反思己过,顿感平日御下甚宽,难免有小人仗势坏法,损王府声誉,国朝之德。 恳请吾皇天使降临江西,除小人,用贤臣,彰祖宗之德,为国朝典范。” 这个跑我这捡漏来了?还请天使,你成典范了,皇帝在哪呆着?看你阴阳怪气的,说不定你孙子就是继承了你的遗志造反。 “叫郭懋过来。”朱祁镇道。 金英领命出门去,留君臣二人在殿内。 “新军操练的如何了?”朱祁镇放下手里的奏疏。 “这些日子已经有些成效,不过有将领旧有观念难改,行伍间的风气纠正起来比较困难,臣会加紧去办。”于谦道。 看来是有老勋贵刺头,最难改变的就是一个人的想法。 不说什么官位高低,就单单一个协同指令,年龄,资历,军功就是执行起来最实际的阻力,自己还是得去撑撑场面。 “时间也不短了,朕也得去慰问慰问将士们,你有什么问题都说说。” 于谦感激的看着朱祁镇,细细思忖过后方才开口: “启奏皇上,新军都督张軏纳贿乱政克扣军士钱粮; 二军副刘深、张通不从上命,欺吴瑾年幼; 四军陈瀛倚仗土木之功,与他人不睦; 此三顽症,确实让臣头疼。” “行,你心里有数朕也放心了,过些天你安排一下,朕去给你撑场子。”朱祁镇点头。 “哎,对了,钱雄怎么样?”朱祁镇突然想起来自己那个大侄子。 “平日陈怀在臣面前多是赞美之词,臣观其行事很是有分寸,是个能体谅皇上用心,实心办事的。 跟着那些老勋贵,也不会跟人胡闹,自己的事打理的也不错。”于谦看起来对钱雄很满意。 “钱雄倒也没有辜负朕的一番苦心,不过你可千万不要看朕的面子,刻意说些好话来哄朕开心才是。”朱祁镇提醒道。 于谦微微一笑:“这是自然,请皇上放心。” 金英已经带着郭懋回来复命,见朱祁镇跟于谦的谈话告一段落才开始说话:“皇上,郭指挥使来了。” “臣郭懋,恭请皇上圣安。” 朱祁镇摆摆手,金英将两本奏折递了过去。 “按着朕的批语办吧,让秦王、庆王处的锦衣卫替朕带个话: 就说朕知错了,若是两位王爷还觉得不够,那朕就去太庙向祖宗请罪。 宁王那边,就按他所请,好好给朕查查,不要放过一个坏法之人。” 郭懋原本抬起来的头瞬间叩在地上,就连于谦也重新跪下,皆言:“皇上息怒!” “皇上,王爷维护皇家尊严无可厚非,您是天子,自当体谅臣子的心情,还望皇上三思啊。”于谦劝道。 朱祁镇皱眉看着他说:“伊王之事早有定论,今天还拿着皇族尊严来威胁朕,无非是觉得朕在吓唬他们。 既然如此,朕就威胁给他们看看,毋需多言。郭懋还不领命?” 第九十三章 有人搞事 明朝的官办书院,在朱元璋的大力推动之下,已是空前繁荣,多数童生都是自官学所出。 例外之处有三: 一个是县以下地区还没有能力普及,还以私塾为主; 一个是经济较好地区,富裕大户会请私教上门授课; 还有一种情况,则是中了秀才还没中举的学子,自己开办所为谋生的私塾,在有官学之地夹缝生存,收费不高,混个温饱。 在京城演乐胡同中就有一这么一个私塾,下午五点,数位学生依次走出私塾大门,董太启站在门口神态肃穆。 “先生再见!”一众学生躬身行礼。 董太启则道:“路上切莫贪玩,回家不要忘了复习功课。” “是先生!” 学生乖巧答应,起身后就变了一个模样,嬉笑打闹蹦蹦跳跳的四散而开。 原本绷着一张脸的董太启见此会心一笑,转身回到院中,正要将门合上之时,外面却传来一阵阻力,这门如何也关不上去了。 “康平!别关门,是我!”外面传来憨声,随后一个身高八尺的壮汉挤了进来。 “任辉你怎么来了?”董太启意外的问道。 这任辉是董太启恩师的远方侄子,年初从乡下投亲而来,在自己老师手下做个六艺教习混口饭吃。 任辉不客气的打开院中的水缸,哐哐几大瓢水下肚。 “呃啊,可是渴死我了!” 见董太启一直盯着自己,任辉又回到门口:“康平哥,这次你一定得帮帮我!” “那进屋说吧。” 董太启将任辉引到屋内,两人分宾主刚落座,任辉就急不可耐的说:“康平哥,我想借你些银钱。” 董太启闻言指着自己满身的补丁苦笑:“你看我像是个有钱的人吗?” 任辉抓住董太启的胳膊道:“这不是早些时候家里见了个姑娘,非要五十两聘礼才能下定,您是我好大哥,弟弟求求你帮帮我吧。” “五十两?我哪有那么多钱?”董太启惊呼道。 “多少都行,我家也出了一些。现在差的不多,大家帮忙凑凑,应该能凑出来。 而且对方也有嫁妆,到时一办事就算收的礼金不够,我也可以用媳妇的嫁妆还上,您就放心吧康平哥!”任辉说。 “那你要用多久?我手头上只有交租的二贯大钱,本来是留着下月初用的,你若是时间不长……” 董太启话才说了一般,任辉就赶紧说道:“不长不长,看好的日子是这月二十八的好日子,到时候你来喝喜酒我就把钱还你了。” “那好。” 董太启也没有过多思量,他原来在老师手下做先生时,老师每每都会多给他开一些工钱。 后来自己独立开办私塾,老师更是鼎力相助,还送了好大一张至圣先师的画像。 如今他的亲戚有难,自己无论如何也得帮帮忙,况且只是半个月时间,怎么也不会误事。 手在怀里摸索片刻,十几个铜子跟着两贯大钱出现,任辉见状一把将钱夺过。 “哎,我还得吃饭呢,你得把铜子留给我。”董太启忙说。 任辉憨憨一笑,将那十几个铜子放回董太启的手中。 然后有些难为情的看着董太启道:“康平,我叔不让我来找你,你可千万别跟他说啊,要不他一定会打死我。” 董太启知道自己老师的脾气,再说年轻人嘛,都好个面子,自己也是深有体会,不疑有他的答应下来。 “谢谢你康平哥!我也知道你考科举本来压力就很大。 你放心,到时候我收的贺礼,哪怕是媳妇的嫁妆也得多给你拿点,让你也宽松宽松!”任辉大喜。 “嗨!又不是图你什么,我一介书生不需要那么多的钱。 你快去办你的大事吧,早些定下来,我也早些喝你的喜酒。” 董太启摆摆手,送着千恩万谢的任辉就出了家门,看着对方远去的背影,不禁有些空落落的一叹,脑海中又浮现出自己恩师的样貌。 吱呀一声,私塾大门关上。已入初冬,明月悬空。 紫禁城乾清宫,太阳还在睡懒觉,宫里已经是一片繁忙景象,一队队宫人在其中游走。 今天一大早朱祁镇就被金英喊醒,这是他回来参加的第一个早朝,揉着惺忪的睡眼,任由太监宫女对他的“蹂躏”。 金英站在一边催促:“手脚都麻利点,百官已经进宫了!” 朱祁镇看了一眼外面天色,无奈的说:“刚到卯时,不用这么着急。” “大臣们许久没有见您,估摸着有许多事要说,奴婢想着早去一会,也能堵住一些人的嘴。”金英解释道。 朱祁镇明白金英肯定是听到什么“不确定的消息”了。 “是东厂那边的消息?” “说是最近几天广东出身的官员,联系过于频繁,怕是会有什么不敬的举动。”金英斟酌着说。 “哦?朕不是听说出事之后,没什么人跳出来吗?怎么回事?” 朱祁镇一回来就问了于谦,虽然朝廷里对两个事的反应挺大。 可在如此铁证面前,倒也没有人愿意跳出来跟大是大非作对,只是对自己不够宽厚有几句埋怨。 “当时是胡尚书压了下去,现在皇上回来了,江西的官员恐怕要为同乡出头了。”金英说道。 大明自开国以来,一直是南方进士多于北方。 这与北方多经战乱导致北方学子水平不够有关,也跟官员抱团拉帮结派有关。 出名的代表事件,有洪武三十年的南北榜案。 以翰林学士刘三吾、王府纪善白信蹈主持丁丑科殿试,北方仕子竟无一人中举,成为轰动了全国的大事,差点闹得南北分裂,大明动荡,这才有了后来的南北分开取士的成例。 而江西才子本就多,甚至有过状元、榜眼、探花同出一省的盛况,一科科累计下来的同乡,更是占了如今朝堂过半的位置,自然就有抱团取暖之实了。 “谁领的头?”朱祁镇问。 “现在看来,应是大理寺右少卿习嘉言为主。”金英道。 朱祁镇不禁冷笑,一个大理寺的右少卿,恐怕还聚不齐人心,后面还藏着大人物呢。 刚回来就被人如此针对,饶是朱祁镇经过大海滋养过的胸襟,也包容不下这些朋党了。 心里有气,梳洗打扮也没了心情。随便让人料理两下,就匆匆出门。来到奉天门果然氛围不对,总有种被人暗中窥视的感觉。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第九十四章 他们还是个孩子 “有事早奏,无事退朝!” 金英话音刚落,就有一个人走出队列,跪在了地上。 监察御史打头?行啊,有组织有纪律,让言官先上合情合理。 “臣左鼎有事启奏!” “皇上,您是天子!是国朝根本!是天下万民的君父!怎能随意离开宫中,陷自己于危险之地? 祖宗社稷尽在皇上一人身系,以后万不能如此儿戏啊皇上!” 左鼎说完,直接往地上一趴,身后顿时跟出数人,陪着一起向朱祁镇施压。 “住口!皇上圣德,不惜以身犯险体察民情,汝等不知感恩,竟还敢如此诽谤君父,实在是其心可诛!” 原本时空中,代替朱祁镇而死的申祐出列呵斥,他也是监察御史,倒也算得上是与左鼎“门当户对”。 “就是有你等拍马之人,皇上才冒失做出如此危险举动,你这个奸臣!”左鼎骂道。 “不知谁心中有自己的小算盘,说我是个奸臣,自己倒是不心虚?”申祐冷哼。 眼见事情要朝着骂街的方向开展,终于有人出来带节奏了。 “国朝大臣怎能如此不顾体面,如泼妇一般当朝骂街?皇上的所为,岂是你我臣子可以议论的?” 习嘉言出列压住了两个人的争吵后说:“自仁宗皇帝承继大统,以宽仁待万民,天下归心。 带领先皇开创仁宣盛世,此我大明有如今昌盛之基也! 可广东诸臣枉顾圣恩,做出如此大逆不道之事,大理寺所核请皇上御览!” 说着将早已经准备好的奏疏,交给了场中内官,不多时就呈到了朱祁镇手上。 “广东布政使项文耀失察,应贬官处理留观后效?”朱祁镇看这第一条,眉头就已经拧了起来。 后面越看越离谱,该判刑的罢官处理,该流放的判刑处理,该杀头的就流放处理。 找的理由也很冠冕堂皇,什么主官不管实事,都是下面的人瞒着干的。 做实事的人身不由己,都是上面的人逼着干的,话都让他们说完了。 其中不光是江西,还有南直隶苏州的也是量刑较轻,想必是给大理寺卿俞士悦的面子。 总之就是我们的同乡没有大问题,皇上要放他们一马。 还没等朱祁镇发作,刑部右侍郎丁铉出列道:“刑部也已审查量刑,请皇上御览。” 打开之后,内容基本差不多,不多的区别在于,南直隶苏州人换成了北直隶通州人。 “还有吗?都察院的呢?你们主管官员风纪,最应该出言啊。”朱祁镇看向陈镒。 都察院左都御史王文巡抚宁夏,现在由右都御史陈镒掌管院事。 陈镒闻言拜倒在地,果然也从身上摸出一份奏疏。 这陈镒所出奏疏倒是公允,让朱祁镇对他改观不少。 说起来陈镒还做过朱祁镇的经筵老师,认真算起来,也可以说是一代帝师了。 “现在三个衙门,三份量刑。三司会审就审个这样?”朱祁镇冷脸问道。 “皇上,大理寺本是核查纠错之司,当以大理寺所定为准。”习嘉言回答道。 丁铉倒是没什么意见,陈镒闻言不乐意道:“皇上,官员违法,本就该我们都察院管,他们二司辅助定刑,怎么能越俎代庖,撇开我都察院?其心难测啊!” “陈大人,大明律有文:凡刑部、都察院、五军断事官所推问狱讼,皆移案牍,引囚徒,诣寺详谳。 我大理寺如何成越俎代庖了?合该我们终议审定!” “我刑部按律录罪,还望陈大人不要激动。”丁铉也开口道。 奉天门下瞬间变成了二对一的战场,陈镒毕竟是一院之首,官位高,底气自然也足,见此情形便说:“你二人什么时候也能代表大理寺与刑部了?” 这么一说二人只能闭嘴,偷偷向前方自家堂官望去。 金濂占在胡濙身边沉静似水,倒是俞士悦站了出来力挺自家人:“既已报送圣上,自是我大理寺公认。” “金濂呢?”朱祁镇突然开口,逼着金濂站队。 没想到一直表现的漠不关心的王直却突然开口道:“皇上,可否让臣说上一句? 毕竟臣是吏部尚书,官员合格与否本就在臣的职责范围,出了如此大的疏漏,臣自然难辞其咎。” 朱祁镇注意力瞬间转移,一阵北风吹来不禁眯起了眼睛。 “说已经说了,朕又没拦着你,有什么话都倒出来吧。” 朱祁镇看着胡濙,不知道这里面有没有这位五朝元老的影子,胡濙自然注意到了朱祁镇的眼神,但始终还是同一副表情。 “谢皇上,自知道了广州如此严重的问题,臣连日彻夜难眠。 在臣所负责官吏的考核中,未能提早发现此事,心中对皇上的愧疚让臣几乎不能自已!”王直一副痛心疾首的自惭表情。 “为了纠察过失,臣令所部文选、考功二司所有官员,自那时起每日在吏部中翻阅其人所有升调、考核底档。 却未料到,那些犯臣每年考绩竟都还可以,并有据可查。 一应升调手续也俱是因公因才量选,实在是令臣惊讶,原本的国之栋梁如何就变成了这个模样?” “哦?那依爱卿所言,是何道理呢?”朱祁镇问。 “臣又向前查阅档案,发现一事,或可解释官员之腐化原因。”王直卖了个关子。 “爱卿快说!”朱祁镇夸张的叫道。 王直果然是王者选手,明知朱祁镇是故意的,脸上表情依旧很认真的说: “皇上,自太祖开国以来,广州地区官田遍地赋税比较高,粮价也就更贵。 又有市舶司繁荣贸易,生活用品的物价,亦是普遍较其余地区昂贵许多。 两相合并,官员生活所需开销就更大,往往每月俸禄入不敷出。 再加上有不法商人垄断物价,囤积居奇,官员生计无着,自然就有腐败滋生! 皇上,惩前毖后不可缺、治病救人也是朝廷的宗旨,是将人一棍子打死,还是给他们一个机会? 臣想替这些辛苦考取功名的官员,向皇上求一个机会!” 户部侍郎陈循出列高声支持道:“臣手中是这些年来,有关广州物价变化的实证,请皇上御览!” 第九十五章 给的太多了 随着陈循的奏疏,奉天门下,人声渐渐平息,所有人都在等着皇帝的决断。 “准备的挺充分啊。”朱祁镇看着陈循与王直道。 随手翻开陈循奏疏,只是略微看了几个数据,某年某月某日某时,某某去某某处买某某,花费多少。 下面是此后数年的金额变化对比,可以明显的看出来,其中物价的快速增长。 “让朕想想,胡濙,你现在是户部尚书,你知不知道这些事原来是怎么处理的? 户部平抑物价的策略如何,成效如何,又是怎么发展到今天这个地步的?” 朱祁镇问胡濙,就是想看看他是不是参与了,顺便探一探这位资历最老的大臣态度。 胡子花白的胡濙闻言,终于睁开了自己老迈的眼睛。 仅两月不见,朱祁镇看去胡濙甚至有些风烛残年的感觉,颤巍巍的挪动脚步跪下。 “启奏圣上,老臣掌管户部时日尚浅,还是由刘中敷向皇上陈奏吧。” 胡濙开口将球踢给了刘中敷,朱祁镇也出了口气,此事也就止于王直了。 “启奏圣上,原尚书王佐掌部事时,每年都曾设法平抑物价,也曾数次上疏,但收效甚微,所用办法最多不过半月即被废止。 当地官员言:广州富庶,商贸盛之,价高合理,朝廷毋需过于忧虑。 派去的主事以及御史也都言广州繁华,百姓工价高于其他之地一倍有余,所以此后未曾深究。” 正统七年的时候,刘中敷就是因为答不上来马驼跟草料豆类的数量,朱祁镇将其下狱,后削职为民,现在刚刚启用不久,这次刘中敷明显早做了准备,将事情始末讲了个明白。 不过陈循倒是没什么表情,还是跪在那等着朱祁镇开口。 “陈循,这好像跟你说的情况不一样吧?连你们户部主事去了,当地官员都说正常,丝毫没有叫苦自己俸禄不足,你又是从哪得出来的结论呢?” “皇上,正是因为当地官员有苦不言,臣以为才更能证明他们的无辜。 只想到了百姓的生活无碍,丝毫没有考虑到自己,自然是无法坚持下去,这也是做官太过实在了!” “陈侍郎,犯法就是犯法,你说的再多也掩饰不了他们犯法的事实!”曹鼐站了出来。 “曹首辅,我只是说结果背后可能有隐情,并未说这个事是对的。”陈循说。 “既然这样那就依法查办!”曹鼐紧逼。 “法理不外乎人情,总是要顾虑底下人的难处,否则以后他们遇事都躲,政令如何能通达?”王直直视曹鼐。 “错了就是错了,这些人不重罚,如何慰藉如曾翚、尹博等忠臣廉吏? 他们也是你们江西老乡,不仅坚持了做官的操守,如今还扛起了广州之事,王尚书你就不怕他们心寒吗?”曹鼐不甘示弱。 “皇上,臣是为了国朝着想,这数百人可都是寒窗苦读数十载,又经各地历练方才成才!毁木容易造林难啊! 若是各位同僚有谁觉得我提议不够公道的,我王直愿意以身代之!臣自愿辞去吏部尚书之职,请皇上轻处!”王直声泪俱下的道。 “王直!朝堂之上岂容儿戏?你这是以下犯上,逼迫天子!”胡濙须发皆张的怒吼道。 胡濙再开口却是在训斥王直,奉天门下又静了,王直面色平静的看着胡濙,丝毫没有退步的迹象。 “好了,都是为了大明,有什么可吵得?都起来吧!”朱祁镇感觉火候差不多,终于要出来主持公道了。 “左鼎?你说朕不该去治疗疟疾?”朱祁镇从头开始跟他们捋。 左鼎摆出一副视死如归的架势高声回答道:“是!” “熊宗立。”朱祁镇叫了一声。 熊宗立应声出列道:“臣在。” “把这次的成果给他们讲讲。”朱祁镇道。 “是!此次所验药方,对疟疾各症状均有奇效,重症七日、轻症多责三日皆可痊愈。 若是按照今年的情况,皇上此举可令百万百姓再不用受疟疾侵扰,以后所有地区疟疾都将不再是百姓的梦魇,皇上仁德!”熊宗立朗声开口,引得朝野议论纷纷。 “每年数以百万计的百姓?” “这不是堪比尝百草的远古先皇神农氏吗?” “皇、皇上仁德!” “皇上仁德!” …… 随着熊宗立的讲述,在场诸臣由震惊转为对朱祁镇狂热的崇拜。 朱祁镇双手虚按,良久声浪方才停止,随后朱祁镇望向呆滞的左鼎。 口中声音不大,甚至有些温柔的说:“你还觉得朕所做不应该吗?朕冒险不值得吗?” “皇上所为是千古圣君之典范,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申祐替左鼎开口。 此时群情激愤,左鼎已经不敢再说话了,但是朱祁镇并不准备这么放过他。 “左鼎,你是云南道监察御史,顺天府及北直隶诸多卫所,纠察内外百司官邪,皆是你的职责,朕问你,你的事办好了吗?” “臣不敢说呕心沥血,可也算是尽忠职守,监察之职一刻不敢懈怠,每所行事,必记录在册,请皇上查问!” 左鼎一听,又开始支棱起来了,他是为同乡出头没错,可要说自己该做的事,他也有这个自信说自己对的起皇恩。 朱祁镇点点头认可了左鼎的说法,然后又问俞士悦与金濂:“你二司所上奏疏,其中江西籍贯的官员比着其他人量刑要轻。 除此之外,大理寺判苏州人轻,刑部判通州人轻,你们两个堂官有没有什么想跟朕解释的?” “皇上,臣大理寺……” 俞士悦不知道想说什么,被金濂打断。 “皇上,臣有负皇恩,不能秉公职事,请辞刑部尚书!” 俞士悦闻言张了张嘴,只能低头跪在地上,王直与陈循也是身躯一震,不敢置信的看向金濂。 “陈循,你说物价奇高,民富官穷,那为何所收税款不见有如此大的增加? 再者,就算俸禄不足,当地税赋充足,完全可以供养官员生活。 为什么偏偏要犯法求存?是他们傻?还是有人给的太多了?” 朱祁镇顿了顿,面向吏部尚书王直缓缓开口:“王直,你说官员培养不易,朕不否认。 朕这个君父对他们的信任,对他们所犯罪行的痛心,不比你这个吏部尚书少一分。 可是你说他们该活,那些被逼死的百姓呢?他们是该死吗?他们是多少家庭?其中涉及了多少寒门学子?又有多少家族的希望破灭了? 寒窗苦读十几载,未见曙光身没尘呐!朕痛心啊!” 第九十六章 明军牛逼 “人总要为做错的事情负责,你们说呢?”朱祁镇环视在场大臣。 “皇上圣明!”胡濙眼角泪水未干声嘶力竭。 有了胡濙的支持,就算是江西的臣子,也跟着一同开始喊叫,场面有点像热血的销售组织…… “静!”朱祁镇授意下,金英开始维持现场秩序,随着场面安静下来,朱祁镇再度开口。 “既然对这些人的定罪没了意见,那朕就说点别的。” 顿了顿,看着左鼎道:“左御史,朕知道你的能力还是很强的,而且性情耿直,直言敢谏。 朕想让你去做新的广东道监察御史,主管广州,你有信心吗?” 左鼎抬起头,僭越的看着朱祁镇的脸,重重的将头磕在地上,声音哽咽。 “皇上宽宏大量,不与臣胡言计较,臣愧对皇上的信任!” “哎,你敢在朝堂上,当着朕面指出你认为朕做的不好的地方,正是在履行你的责任,朕不但不生气还很欣赏你。 怎么样?敢不敢去广东收拾烂摊子?”朱祁镇又捧了捧左鼎。 果然朱祁镇话音落下,左鼎更是泣不成声,只顾着说:“臣遵旨!” “既然都察院出了人了,那大理寺跟刑部,你们也各出一人去行刑吧。”朱祁镇没给习嘉言与丁铉选择。 “记住,监察御史犯案罪加三等,童存德隐瞒不报,应该即刻斩首以示惩戒。”朱祁镇声音逐渐变的理智。 “王直,你们吏部考核广东的官员自己先好好查查,有问题别等着都察院去帮你们揭盖子。 胡濙,负责广东的主事一干人等你也好好看看,跟王直多交流,互通有无,以防万一。” “还有人有意见没有?”朱祁镇又一次环视全场,目光所及之处臣子们将头低的更低了。 “臣等领旨!”还是胡濙带头。 “还有什么事要奏的?”朱祁镇问。 曹鼐闻言,也省的起来了,跪在原地道:“皇上,臣有一事启奏。” “说吧。”朱祁镇也看出了曹鼐不挪窝应该有目的,才有此一问,心道果然。 “启奏皇上,降人武卒两月间还没走出北直隶,是不是派人去催一催?”曹鼐看了一眼胡濙。 这话一说,原本紧张的气氛都是一滞,零星有心大的臣子轻笑出声。 朱祁镇也不禁莞尔,这些人投降时间太长了,恐怕早就忘了祖先的马上功夫了。 罢了,自己当时也是气盛,指望着这些人打仗,大明就该亡国了。 “随他们去吧,还有别的事吗?”朱祁镇笑言。 “没有了……”曹鼐又看了一眼胡濙。 “散朝!”金英忙宣布散班回家,朱祁镇坐了一上午早已经是腰酸背疼了。 众臣恭敬目送朱祁镇回到乾清宫,胡濙的老态已经不见,只是脸上泪痕用手帕总是擦不干净,留着淡淡的痕迹。 王直并没有因为胡濙与其政见上的不同而疏远,反而在朱祁镇身影消失后,即刻靠了过来。 “源洁公,您今天情绪可有些过激了啊。”王直语气担心。 胡濙瞥了王直一眼道:“你啊,一部尚书怎么也跟着这些人胡闹? 私下里跟皇上说不好,非要当众给皇上摆什么老臣的架子,不是我打断,这会已经随了你的意,让你回乡归老了!” “哎,都是同乡,我如何能置身事外啊? 尤其是项文耀,还是我一手举荐上去,当时赠他的六字真言,哪想到他竟真的什么都不管。 今天如果不跟皇上争取,早晚我也是要被人惦记上。”王直说着,眼神向曹鼐等几位内阁大臣身上漂去。 “呵呵,不光是你,老夫也是如此啊,不过今天皇上所为却是出乎老夫意外,出去转转也挺好,人更容易沉下心来。”胡濙感慨道。 “是啊,经历让人成熟啊!” “你我分管户部、吏部,皇上遇刺这事不能掉以轻心,不管是什么人,都要查个一清二楚,让各地的主事出去的时候多留点心。”胡濙眼中精光乍现。 王直颔首。 三日后,原京营三大营的位置,现在从左到右依次是一到五军营地。 分割开来的营地前是全军校场,以往只有新军都督张軏(以后用张悦代替。)与兵部尚书于谦前来检校之时,方才会将所有将士召集于此。 今天皇帝亲来检校新军,几位军长意气风发站在将士之前,身后的十万大军,军容肃穆,目光锐利,俨然一副精兵强将的既视感。 新军都督张悦还未出现,几位军长免不得要交谈一番,其中四军军长陈瀛高昂头颅,漂在其余人身上的眼神满是不屑,身后将士亦是骄傲模样。 而第二军的军长吴瑾独立在前,身后副手明显隔了一大段距离,两位副手刘深、张通靠在一起窃窃私语。 “这毛头小子也不知道站那么靠前干什么?自己本事没有全靠祖辈遗泽,站的再直还能在皇上面前出什么风头?”刘深不屑的道。 “行了,人家现在是军长,可高我们半级呢,小心长官听见给你穿小鞋。”张通阴阳怪气的劝到。 正在两人说话的当口,军营门口突然出现衣装华丽的的大汉将军,也就是皇帝的仪仗队。 原本还有些杂音的校场瞬间安静,各个副军长开始回头检查将士,不时低喝一声,面前区域迅速调整。 片刻后,皇帝最高规格卤簿大驾出现在军营中,定西侯蒋琬带头跪倒在地,万岁之语响彻云霄。 朱祁镇是特意以最高的规格来检阅新军,为此还跟胡濙好好拌了几句嘴,出来很是不容易。 缓缓走下龙辇,朱祁镇一身亲征的武弁服,鲜红如朝阳一般灿烂。 “明军威武!”朱祁镇站在校场地面的那一刻起,就开始挥舞手臂高声呐喊。 “明军威武!”肃穆的气氛被点燃,如狼似虎的咆哮接踵而至。 一直等朱祁镇走上高台,面向所有大军,咆哮方才停息。 而新军都督张悦与兵部尚书于谦也出现在了五军之前,身披铠甲赤红如血,面容沉静如水。 第九十七章 冒失了 站在检阅台,朱祁镇心情激荡,曾几何时,他还是如丧家之犬般。 在土木堡中面对强敌瑟瑟发抖,被瓦剌也先追的头晕眼花,再被大明的旗总侮辱。 现在自已已经创造了如此强大的一支军队,掌握着军队,才能掌握主动权,才能在朝堂上立于不败之地,更可以将那些怀有二心的人一网打尽。 不过现在最重要的是,让将士们知道,自己是为了谁而战! 巡视场中,朱祁镇终于扯开嗓子开始讲话:“你们知道自己是谁吗?” 声音随人人性扩音器,经过许久方才传遍全场,随后是有些发懵的将士互相对望。 张悦不失时机的站了出来高声喊道:“我们是皇上的新军!” 随即声音响彻全场,汇聚成了山呼海啸般的呐喊:我们是皇上的新军! 朱祁朕目光冰冷的看着这个自作聪明的新军都督,跟他哥张辅比起来果然是差远了。 “你们除了是朕的新军,更是大明的新军,从百姓中挑选出来为国浴血的铁军,你们是保家卫国的英雄!”朱祁镇调整心情再说。 随着这句话的传播,原本寂静的校场中,开始出现“杂音”。 “皇上说我们是英雄?” “那读书人不都叫我们丘八吗?” “呸,什么狗屁读书人,皇上说了我们是保家卫国的英雄!咱们是英雄!” “可是咱们军户不还是让人瞧不起?” “也对,新军好是好,可到手的粮饷还是不够。” “别瞎说!不要命了你!” 随着时间推移,将士们的心态逐渐被朱祁镇这句话所带动。 “朕知道你们有疑问,觉得朕是在说套话,等朕一走,自己还是一个大头兵,任人欺辱,出门去那些秀才老爷,看你不顺眼了就可以说你是个臭丘八!对不对?” 朱祁镇的大白话引得场中将士笑声阵阵。 “新军暂定,但是还远没有到合格的时候。朕正式宣布,将举行为期三个月的集训。 倒是集训结束合格者留下,脱去军户籍贯,不止是自己不需要再种军屯,就连以后世世代代都不用再种军屯! 你们就是大明的利剑,随时准备斩向外敌侵略之手!” 这话一说,不仅是将士,就连于谦都震惊,他从没有想到,朱祁镇竟要取消这十万大军的户籍,让他们完全成为一个自由人,那以后兵员怎么办? “皇上,那我们以后家人怎么生活?”有一个将士壮着胆子问道。 朱祁镇和蔼可亲的看着对方,正需要一个捧哏,捧哏就出现了,真是瞌睡了就有人送枕头。 “问得好!只要成为合格的新军军士,那以后本属军屯转为私田,除了应有赋税,不需再向任何人交一粒粮食!” 等到将士们消化完了这件事,朱祁镇接着道:“不仅如此,立功的将士还将得到朝廷嘉奖。” 说着朱祁镇向身后摆手,金英端着一个红布盖起的托盘走来。 随着红布被扯起来,露出了其中的三枚小巧勋章。 朱祁镇拿起勋章道:“这三枚分别是卫国一等勋章、保家二等勋章、勇武三等勋章,以功劳大小授予,将成为伴随你们一生的荣耀。” 可能是朱祁镇表现的太不像一个皇帝了,将士们已经可以踊跃发言。 等朱祁镇介绍完三枚勋章之后,马上就有将士问:“皇上,得了勋章有什么好处没?” 朱祁镇循声望去重重点头道:“死后入英烈祠,享大明万世香火!” 古人对香火可是很在意的,多少人为了一个配享太庙,争得你死我活,对于这些将士们来说,入英烈祠丝毫不亚于文官抢谥号,配享太庙。 “皇上万岁!” “皇上万岁!” …… “朕希望你们可以都留下来,为大明为我们的国家,奉献青春和热血,为身后的山河大地再上一道迷人的光彩!” “皇上万岁!大明万岁!” …… 朱祁镇面色突然转冷,肃然开口:“朕的将士们保家卫国不惜生死,却有纳贿乱政克扣军士钱粮。你们能答应吗?朕能答应吗?” 台下的张悦听闻此言,双腿忍不住猛地一弯,差一点就要向前栽倒,可原本激动的将士此时却奇怪的安静下来。 朱祁镇知道,这是不相信自己会处理这些官员,朱祁镇看向张悦命令道:“带上来!” 随即郭懋带领数位锦衣卫直接将张悦拿下,带到高台之上。 “众位将士,张悦想必大家都认识吧?”朱祁镇问。 “他是我们的大都督!” “对,就是你们的大都督,纳贿乱政克扣军士钱粮,带丁泰亨。”朱祁镇说道。 随后一个身穿御史袍服的中年人被带上检阅台,手中拿着一摞厚厚纸张。 “这里就是张悦的罪证,今天朕就是要告诉你们这些个当官的,我大明将士不容许你们骑在头上,从今往后,月粮一石,敢少一分军法从事!” “皇上英明!”已经有人眼眶中落下热泪。 也有人举着手臂高喊:“打死他!” 一时之间群情激愤,场面险些失控,幸而朱祁镇此时在将士们心中已经成为神一般的存在。 见此情形,正好给这些没读过书的将士们,普及普及纪律。 “张悦犯法自有军纪,岂能私刑处置?朕也要你们记住,日后无论是谁,只要胆敢触犯军纪,定罚不饶!”朱祁镇后面半句话是看着一种将军说的。 前面一排的十几位将军已经浑身冷汗淋漓,张悦更是站也站不稳,在郭懋手中软倒。 “演武阅兵正式开始!” 随着于谦的一声呐喊,十万大军迅速结成一个个方阵,将兵书上所列阵型一一使出,杀伐之气气冲斗牛。 演乐胡同 董太启正给学生们教授上午课业,大门外突然响起敲门声,本来不准备开门以至于影响自己授课的董太启,却最终被那人烦的没办法,只好先让学生们自己熟练文章,而自己则前往开门。 刚把门闩拉开,大门就被人大力推开,董太启躲避不及,噔噔蹬向后退了几步,跌坐在院子里,引得好奇的学生纷纷大笑起来。 “都回去念书!”董太启回头呵斥,学生不敢违抗,只能压着自己的笑意,转瞬间朗朗读书声自屋内传出。 董太启这才回过头来观察来人是何方神圣,对方倒也殷勤,见董太启倒地,一边嘴里说这话,一边就来搀扶他起身。 “康平哥,你没事吧!对不住对不住!是我冒失了!” 听着声音,董太启明白了,来人正是任辉! 第九十八章 抱大腿 拉着任辉,董太启站起身子,有些纳闷的问:“怎么这个时候过来了?今天不用授课吗?” “这不是快成亲了,我给我叔请了假。”任辉憨厚一笑。 董太启用手在身上拍打几下灰尘,转身就欲回到教室。 “康平哥,别急着回去,咱俩说两句话。” 董太启一只脚踩在台阶上,闻言又回过头来,不解的问:“怎么了?” 任辉近前将董太启拉走,呵呵一笑说:“康平哥,去你屋里说吧。” 不由分说,拉着就往里间一逼仄小屋走去。 关上门,任辉搓着胖手,看起来有些难为情。 “董大哥,过来找你还是为了我成亲这事。” 董太启问:“什么意思?” 实则心里已经有了准备,果不其然。 “康平哥,借遍了亲戚朋友,还差十两银子,您看能不能再帮帮小弟。 你放心啊哥,这次你帮我,只要我成亲了,我家那口子的嫁妆,一定多给你用些。”任辉拍着胸脯振振有词。 “你知道啊,我的钱可都借给你了,这时候我就是有心也无力啊!”董太启皱眉看着对方。 “康平哥,我有一个朋友,是做印子钱的。 你看,能不能帮我借点?你放心啊,利息是我的,肯定不会让你为难!就用半个月时间!”任辉连连保证。 董太启大惊失色的叫道:“什么?你让我去借高利贷?” 任辉赶紧捂住董太启嘴说:“不是高利贷,他们跟钱庄的利息差不多,就高了一点。 我也是借足了,实在没有办法才来找你的。就半个月时间,哥哥,求求你拉兄弟一把!” “那你去找老师啊,何必要借什么高利贷?” “我叔已经给了不少了,实在是没办法了哥!”任辉渴望的看着董太启。 董太启没说话,心中不住的浮现自己的那二两银子,还有曾经种种: 老师刚做私塾没有学生,也拉不下自己举人老爷的脸,是董太启走街串巷的替老师招生。 老师不止一次的跟他说过,自己是他的衣钵传承,日后还指望他将学问传下去。 每次吃饭老师都会给自己多加一块肉,这是其他人都不曾有过的荣耀,更是知道自己困难,在自己发月钱后额外的多给自己几十枚大钱。 与老师的彻夜长谈、与老师的酒桌共饮,与老师的共同进退,与老师的心有灵犀,不对,是默契,默契! 新军大营 朱祁镇已经进入帅帐,身前跪了一地的人,尤其是张悦,已经被锦衣卫将衣服拔了下来,身穿白色内衬跪在那里,显得与众人格格不入。 “你这个新军都督干的漂亮啊,刚上任一个月,就能贪几十万两,真对得起英国公用命拼回来的官位。”朱祁镇道。 张悦一语不发,一脸惶恐的跪在那里,已经没了方才的意气风发。 “朕跟你们说一遍,这次这个雷就让张悦顶了,谁自己屁股上有屎谁自己清楚,不用户部的人过来,朕随便叫几个将士一问就明白。 别以为自己就一手遮天了,告诉你们,朕信任你们,让你们掌兵,不想好好干的,自己回家,都督府里还有一个位置,不然以后再有类似情况,朕决不轻饶。 张悦,你服气吗?” 张悦砰砰砰的磕头说:“请皇上开恩!” “拉出去,当众打二十个板子,削职为民回家反省。”朱祁镇对锦衣卫说道。 郭懋闻言惊讶,可自然不敢说什么,下面的将领更是噤若寒蝉,连呼吸声都压抑了。 “皇上,能不能在这打?”于谦劝道。 闻声,郭懋赶紧让手下人先停了下来。 “怎么?你想给他面子?”朱祁镇斜眼。 “张悦毕竟是新军都督,如此落他的脸面,日后将军们也不好约束手下将士。”于谦劝道。 “是啊皇上!臣的脸面是小,新军的脸面事大啊!”张悦连忙求饶道。 我要面子就不会当众把你揪出来了,不过还是假装沉吟片刻道:“于爱卿说的有理,那就免了板子,送到家里面壁一年吧。” “谢皇上隆恩,谢皇上隆恩!”张悦连连叩首。 就连跪着的众将军也松了口气,好像真是给了天大的恩德一样。 “于谦,你是兵部尚书,张悦被免,先顶上来做这个新军都督吧。”朱祁镇道。 闻言众将皆是将目光放在了于谦身上,只见于谦闻言一同跪下,一个头磕在地上,陈瀛脸上已经露出不屑神色。 “皇上,臣恐难以胜任都督一职,定西侯战功显赫,人品贵重,臣以为还是蒋侯爷更加适合。”于谦出乎意料的拒绝了朱祁镇的任命。 “哦?你想抗命?”朱祁镇脸拉了下来。 不只是蒋琬,陈瀛、刘深、张通三人更是不可思议的看着于谦,仿佛刚才张悦那幕不只是一场戏,这于谦真是提前一点不知道。 蒋琬膝行两步跪在于谦半个身位后,方才开口:“皇上,臣自知能力尚不足胜任都督之位,不如还是让张都督戴罪立功,留在任上吧!” 朱祁镇看看于谦,又看看蒋琬,怪笑道:“怎么?这个大都督就跟烫手的山芋一样,朕送也送不出去了?” 看我啊皇上!臣可以!臣可以!陈瀛心里想着,忍不住就将头抬起,直勾勾的盯着朱祁镇。 于谦、蒋琬头唰的磕在地板上,发出砰的一声:“臣等不敢。” “不敢?你们还有什么不敢的,朝廷的任命,朕的旨意都可以不听了,我看你们是敢的很呐!”朱祁镇冷哼一声。 “臣有罪!”于谦、蒋琬又是异口同声道。 朱祁镇气极,将头转到一边,欣赏起了窗外的军营风采。 “皇上,不如让臣试试?”陈瀛再也压抑不住心里的冲动,小声的毛遂自荐。 朱祁镇面有疑惑的见目光转过来,有些疑惑的看着身板笔直的陈瀛,有些纳闷的道:“你?” 陈瀛忙点头,脸上激动的神色越来越明显。 “蒋琬试职大都督,下午于谦跟内阁打个招呼,明天早朝廷议。” 朱祁镇起身向外走去,郭懋赶紧跟上,留下帅帐内面面相觑的一群将军们。 此刻他们的心里只有一句话回荡:抱紧于谦的大腿! 第九十九章 请你喝茶吧 卤簿大驾缓缓调转向紫禁城方向而去,金英在一旁伺候。 “是找朕有什么事?”看着一旁金英的样子,朱祁镇开口问道。 金英原是低着头的,听见朱祁镇问话,将眼皮子提到眉毛上,然后道: “皇上,您也知道,奴婢没有男 根,也没什么亲人,往日间就喜欢去庙里烧个香,给祖宗赔个不是,没给家里面留后。” 还以为金英是想要一个干儿子,朱祁镇奇道:“你这么多干儿子还不够?还想让朕赐给你一个能生的?” “不不不,这种事哪敢麻烦皇上,奴婢也算是有些家底,抱养个孩子还是不成问题的。 早些年先帝爷给奴婢赏的宅子也空着,有的是地方,奴婢谢皇上关心!”金英否认道。 这下朱祁镇倒真不知道他想干什么了,难道跟王振一样,想要再修一个大兴隆寺? “你是想修寺庙?” 奢靡的事自己还没干呢,想到这里朱祁镇的声音就有些冷了。 那料金英连连摆手道:“不不不,奴婢哪敢有这个心思,在皇上身边比拜什么菩萨都强。” 朱祁镇有些不耐烦了便问:“你到底想说什么?” “奴婢有罪有罪,实在是难以启齿,奴婢想请皇上召见个人。” “有话直说。” “您的经筵老师赵恢,皇上还有印象吗?”金英问。 “赵恢?”嘴里念叨着名字,脑海中不自觉的就浮现出一个瘦高个的中年人形象,应该就是金英说的赵恢。 朱祁镇点点头道:“你说。” 金英松了口气说:“臣爱烧香也爱算命,算算老家的运势,这赵翰林是以易经中的榜眼,奴婢就常麻烦他起卦。 他官职低,不能进宫面圣,就让奴婢帮帮忙禀告,是奴婢僭越了,请皇上责罚。” “朕还以为什么事呢,索性今天下午无事,你将他叫进宫来,朕与他见上一面也无妨。”朱祁镇对跪在地上的金英说道。 “谢皇上!谢皇上!”金英磕头如捣蒜。 董太启徘徊在老师所开的书院门口,有些忐忑的向内张望,时而紧抿嘴唇,时而双手抱拳,正在犹豫要不要进去。 “哎,是康平吗?” 突然身后传来一个人的叫声,董太启心砰砰猛跳几下,然后转过身见到了原来的同事张岩,不禁舒了口气,好像差点被人发现的小偷。 “是长峰兄,好久不见,近来可好?”董太启打了一个招呼。 “好好,大老远看着就像你,怎么在门口不进去啊?”张岩问道。 “这不是怕老师还在教课,贸然进去不是打扰了学子。”董太启说。 “嗨,这都什么时辰了?早就下课了。走吧,咱俩一块进去,我带你去见院长。”张岩去拉董太启。 “不用了不用了,我是来找任辉的,不用麻烦老师。”董太启握住了张岩的手。 张岩面对董太启说:“他告假回老家了,找他是有什么事?” 董太启也没注意张岩突然变得小心的措辞,便说:“那没事,以前借了他两本书,想着问问他着急要不,我还得再用几天。你要是见他了帮我带句话就成,麻烦了长峰兄。” “成,见到他一定转告,走吧进去坐坐吧,多久没来了都,书院可新来了好几个读书种子。”张岩答应下来。 “不了不了,这时辰也快到了,家里还有几个孩子等着上课,我还得赶紧回去了,帮我给老师带个好,回见了长峰兄。” 说着董太启逃也似的走了,只留下张岩的一句:“奇怪……” 紫禁城乾清宫,朱祁镇惬意的躺在暖阁中,手里的奏疏远远的放着,一点也不担心会近视。 “这年富干的不错,做了巡抚之后,兼并土地的情况缓解不少,就连卫所都换了几个指挥使了。” “皇上,赵恢来了。”金英道。 “进来吧。” “宣侍读赵恢觐见!” 金英话音落下,进来一个头发花白的瘦高个,已不是朱祁镇印象中的中年模样,更像是个老年人。 可能是当时与赵恢关系不错,此时朱祁镇兀的涌出一股感慨,只觉得物是人非。 “臣赵恢,恭请皇上圣安!”赵恢一进门就跪在地上。 “朕安,给赵先生拿把椅子来。” 朱祁镇吩咐金英一声,然后问赵恢:“不知道先生有何事要见朕?” 赵恢受宠若惊的说:“谢皇上赐坐!臣万当不得先生这个称呼,皇上还是叫臣名字就好。” “哎!先生对我有授课之恩,当然是先生了。 不用客气,有什么话说就是,朕这个做弟子的能帮就帮。”朱祁镇客气的说,毕竟是专门来走后门的。 恰逢金英搬着把椅子过来,赵恢连连对金英点头示意方才坐在椅子边上。 “谢皇上!皇上也知道臣对易经研究较深,此次前来,是因连日来臣夜观星辰,发现我大明原有七年之变不见,却出现另一变数,可能会影响国运,特来向皇上禀告。” 七年之变?这赵恢说的怕不是景帝的七年吧?那个变数就是我喽?赵恢开口就吓了朱祁镇一跳。 朱祁镇战术喝水,不动声色的问:“然后呢?” “臣观天象变化,此变数祸福难料,可开恩科以仕子之正气导引之!”赵恢建议道。 恩科?原本代宗上台加了一科恩科,本来是为了补充在土木堡死伤惨重的大臣,景泰元年定会试取士勿拘额,是这么来的吗? 想想应该不是,这赵恢是他的经筵师傅,又不是朱祁钰的经筵师傅,可能是凑巧了。 不过也好,杀了这么多贪官,总得准备点后备人才,别没人干活了才好。 朱祁镇深以为然的点头道:“先生说的有理!那就加开恩科,金英,叫胡濙、曹鼐、于谦过来。” 又对赵恢说:“先生放心,既是你的建议,朕一定给你留一个考官的位置。” 赵恢跪在地上,老泪纵横的道:“谢皇上!臣肝脑涂地也无法报答皇上恩情,臣唯有帮皇上选好人才,助大明繁荣昌盛以报君恩!” 宣德八年的榜眼,做了十六年的官还是一个正六品的侍读,看看比他还小一岁的于谦现在的官位,就能知道这赵恢为什么如此激动了。 “先生请起,若是无事,就陪朕一起喝杯茶如何?”朱祁镇准备送客。 第一百章 进入崭新的世界 董太启回到私塾,任辉正坐在门口张望,隔得老远看见董太启就迎了上来。 “康平哥你怎么才回来,去干嘛了?咱去找我朋友吧?” 董太启虽然心里充满了抗拒,可面对老师的侄子,再加上也问了张岩,这任辉应该没什么问题,终究是没有说出拒绝的话来。 “可是我下午还有课,晚上如何?”董太启问。 任辉连连点头说:“那行,我在这等你康平哥,学生们已经坐好了,你快去忙吧。” 董太启没来由的一阵心悸,不由得多看了任辉几眼,才缓缓走进了大门。 乾清宫暖阁,胡濙、曹鼐、于谦三人在朱祁镇面前恭敬落座。 “翰林院的赵恢刚才来了,建议朕加开恩科,你们觉得怎么样?”朱祁镇问。 “现在正是朝廷用人之际,臣觉得这个建议甚好!”曹鼐心中一动,有些后悔自己没想到这个绝妙的主意,语气感慨。 胡濙说:“朝中大臣确实有些紧张,又逢年底考举,若是补充些进士倒也是个好事。” 于谦也跟着点点头,看样子都觉得是个好办法。 “朕看秋闱是来不及了,既然你们都觉得可行,就令各省火速召集本地举人,尽快送往京城准备明年春闱吧。 这次朕要统一安排学子食宿,以显朝廷求才之心。”朱祁镇道。 三人互相看了看,还是胡濙这个户部尚书问:“皇上,各地学子少说也得有个上千人,如果现在就开始动身,是不是时间长了些,户部的存银……” “这个钱让金英出,金英没问题吧?”朱祁镇问了一嘴站在门口的金英。 金英一张白脸笑的跟有褶子的大包子一样,嘴里答应着:“没问题!奴才这就吩咐下去。” 可胡濙一听竟变了口风:“臣的意思是说,户部商行最近做的不错,有成安侯带头,收了不少的酒楼客栈,就让商行为皇上分忧吧?皇上本就节俭,再占用内帑,臣等岂不是亏欠了君父?” 不就是怕朕收买了仕子,自己以后不好拉帮结派了吗?还说的这么冠冕堂皇。非要自己花钱,朕也不拦着你。 “行,你管着户部,到时候给各地仕子的生活都照顾好了,别出什么差错。”朱祁镇同意下来。 “只是,臣觉得既然要开恩科,不如将秋闱大比一起开了,更好展示皇上对天下读书人的重视。”胡濙又道。 说白了还是觉得时间太长,想省钱。 “既使十一月初九开始乡试,最少也得一月时间,再有一月各地学子进京,也仅剩一月时间适应,胡尚书这个时间太紧了吧?”朱祁镇有些不悦。 胡濙一笑道:“既是为国取士,自然要尽善尽美,即使乡试的学子稍晚,可能多中上一个进士,也是皇恩浩荡,优中选优了。天下读书人感激皇上还来不及,怎么会觉得时间紧呢?” 得了,这话都说出来了,自己再有意见,传出去就是:皇上恩科不开乡试,是胡濙胡大人据理力争才换来这次机会,要感谢胡大人啊! 这个胡濙还真能整景,不干礼部尚书了还能笼络天下仕子的人心,又给自己户部省钱,一举两得了属于是。 “你们二人的意思呢?”朱祁镇看向于谦与曹鼐,想着二人能不能给点支持。 “皇上圣明!” “那就照着胡濙说的办吧,曹鼐,你是礼部尚书,这事要多操操心,记住此次会试取员勿拘额,才至即用。 那个赵恢朕看着还不错,献策有功,就调给你做个同考官吧。”朱祁镇道。 “是,臣定当尽心竭力,为皇上办好此次礼闱。” “去吧,朕累了……” 整天就跟大臣们玩心眼了,怪不得皇帝寿命普遍都短,可能也跟媳妇多有关系…… 董太启余光瞥见任辉的大个子,心里一阵烦躁,看了看天色,有些不情愿的调整了自己的表情,和颜悦色的看着学生。 “各位同学,今天课业就讲到这里了,大家还有什么问题要问的吗?” 堂下学生纷纷摇头 “那好,带好自己的书,回家去吧,路上注意安全。” “先生再见!” “康平哥,咱快走吧,天都快黑了,再不走我那个朋友就该回家了。”任辉见董太启出门忙到。 身边学生都在偷看老师的朋友,都觉得这个长相不像是个好人。 “好好好,你别急,等我把门锁上啊。”董太启苦笑道。 任辉讪讪站在一旁解释:“这不是弟弟的终身大事吗,怎么可能不急?哥哥您别怪我着急,等我成亲那天,保准跟你不醉不归。” “可别,新婚我给你灌醉,弟妹不得埋怨死我,搅了你们的好事?”董太启取笑一句。 任辉傻笑一声,将锁好了门的董太启推了出去,拉着他直奔目的地而去。 董太启跟着任辉七拐八拐之后,竟然在一家赌坊门前停下,董太启惊愕的看着面前通吃赌坊的招牌,不解的看向任辉。 “嘿,嘿嘿,你别这么看着我啊康平哥,我朋友是在这跟人打下手的,你要是不想进去,就在门口等我。”任辉道。 董太启拉住了任辉,面色凝重的问:“你确定你是为了成亲所用?不是在这输了钱要回本?” “哎呀,康平哥,你这话就伤人了啊,你信不过我还信不过我叔吗? 真要是这样,我叔早把我打死了,我还能站在这跟你说话啊?” 董太启看着任辉不似作假的表情,心里的疑惑跟张岩的说法对照一番,再想自己老师的人品,觉得应该不是,说话间又带上了歉意。 “我这不是怕你这个弟弟误入歧途吗?不是最好,那你进去吧,我在门外等你。” “嘿瞧您说的,我能干那事吗?等我啊。”说着就跑进了赌坊内。 片刻后拉着一个五短身材的汉子出来,天气这么冷,那汉子竟然还光着膀子。 汉子有些不满的看着董太启说:“就这人?家里有房有地吗?” “对对对,我大哥可是个秀才,您看能放多少?” 汉子闻言,又多看了董太启一眼,好似怀疑任辉所言的真实性:“你是个秀才?” 董太启听对方满是质疑的口吻,心里有些不舒服,挺直了胸膛道:“正统十二年丁卯秀才。” “行行行,我信你是个秀才,跟我进去吧。”大汉扭头向赌坊走去。 “哎,在外面不行吗?”董太启本能的抵触赌坊。 “在外面怎么立字据?用嘴啊?”大喊回怼一句,紧接着头也不回的走了。 “走吧康平哥,就进去立个字据,很快就好了。” 在任辉的劝说下,董太启人生第一次走进了赌场的大门。 第一百零一章 就图一个名分,虽傻但真 以后每当董太启心神不宁,面对人生重要选择,彷徨无措的时候,都会想到今天,这个进入赌坊的时刻。 想到那耳边非人的怪叫,永远是充满了人最纯粹的欲望,那是一种无关生存的欲望,只让人感到恶心。 自己仿佛喝醉了酒一般,眼前的人影变得模糊不真实,自己像被困在一个球里,四周都是圆圆的坚壁。 不知道过了多久,董太启被任辉叫醒,如同刚刚经历过了噩梦,他猛地回过神来,耳边的妖魔之声已经不见,只是显得分外嘈杂。 “怎么回事啊,还借不借了?” 汉子不满的看着董太启,眼中轻蔑浮现,好像觉得董太启这个秀才老爷的身份,是靠运气得来的。 “别别,别生气啊哥。”任辉陪着笑脸道。 董太启被这个眼神激住了,虽然自己只是一个秀才,可也是有功名在身的,你一个放高利贷的凭什么看扁我? “借!怎么不借,拿字据来!”董太启道。 这突然的高声,甚至让赌场中的喧闹都暂停了,牌桌上的人忍不住回头向董太启看来,仅仅片刻后,赌场就恢复了热闹的气氛。 汉子有些惊愕的看着董太启,有点被镇住的样子,结结巴巴的说:“借、就借,喊什么?” 直到看到手里拿着的字据,才又重新拥有了自信,等董太启接过字据后,汉子已经恢复成了趾高气扬的模样。 “我可给你说,京城放印子钱的没有人比我的利息更低了,你们找我可是找着了。” 董太启拿起手中的字据一看,里面已经将条条框框拟定完成。 只有一个月的期限,利息一成,也就是借十两银子,一个月后连本带利换十一两。 这个高利贷比起伊王开的富贵赌坊自然是低的多,可几个月就能翻一番的利息也无愧于高利贷的名头。 “这么高?”董太启吃惊道。 “没事借吧哥,只要我成亲了之后,这点钱都是小意思,就我叔不得给我包个百八十两的红包?”任辉满不在意的说。 “行就签字画押,不行就赶紧走了,别耽误我玩牌。”赤膊汉子打了个哈欠道。 老师…… 董太启心头浮现一个身影,心中一横,大笔一挥,三个大字书写在字据上,铁画银钩力道十足。 “写完了?来我看看,你松手啊?” 董太启依依不舍的将手中纸张松开,汉子草草一看,便将一块不规则物体仍在董太启面前,任辉见状忙捡了起来,用牙一咬就是个牙印子。 “纯的!”任辉惊喜道。 “那是,也不看看我背后是谁?还能有次品? 说句实在的,就这个纯度的银子,随随便便拿出去就能多换半贯钱,收你们这点利息可是不高。”汉子一脸傲然。 “那是那是!”任辉嘿嘿笑着。 “走吧!”见钱借到,董太启不想再呆,忙拉着任辉向外跑。 身后传来汉子粗狂的声音:“哎,那秀才,一个月啊,时间一到我们就上门了!要是不给有的是法子让你知道厉害!” 董太启忍着没说话,直到出门之后才认真的跟任辉说:“你也听到了,要是出了差错,我可是万劫不复啊!” “那是那是,你放心康平哥!”任辉眼睛里只有银子。 董太启见状,空落落的叹口气道:“你去吧,我回去了。” 入神的任辉没有反应过来,等董太启走远了才摇摇喊道:“康平哥,谢了啊,回头我请你吃饭!” 董太启并没有听见这句话,自从出了赌坊门,整个人就处在一种浑浑噩噩的状态。 他自己心底明白,这是一场赌博,赌的不是任辉还钱与否,这个事在他把钱借出去之后,就有了答案。 这次赌的是他的老师,是不是还拿他当个徒弟,可人心值十两银子吗? 一路晃悠,耳边叫卖声逐渐减小,被更大的热闹替代。 “皇上今年特开恩科,要在十一月初九开大比?” “怎么这么突然啊!之前也每个风声?” “嗨,当今的皇上可是少年英主,自然做事雷厉风行,没风声有什么可奇怪的?” “哎,可惜了死在土木堡的朝廷大臣了,那户部尚书王佐说起来还是我的远方亲戚呢!” “可别乱攀关系了,真要是户部尚书的亲戚,你还站在这看?” “哈哈哈……” 董太启终于回过神来,不知怎么回事,失神之下哪想竟走到了顺天府门口。 此时告示栏已经被贴满,面前挤满了人,董太启闻听围观群众的谈论,惊讶之下朝着告示向前挤。 “借过一下!劳驾!借过一下!” “哎呦,你这人怎么回事,踩着我脚了!” “不好意思,对不住您了!借过一下!” “你这人怎么硬往前挤啊!什么人哪,真是丢了读书人的脸面!” “劳驾了,谢谢!谢谢!” …… 虽然人群拥挤,可告示看一遍也就知道什么事了,倒也没有人像抢鸡蛋一样一直挤在一起。 等到董太启来到告示前,刚才在前面讨论的已经走了大半,现在还留着的净是生面孔。 董太启视线迅速扫过告示牌,原本贴满了江洋大盗的地方,现在却满满的铺上了新纸,下面还缀着顺天府的大印。 “皇上有命,加开恩科,大比定于十一月初九开考,会试如常例,望众学子及早准备,莫负天恩!” 董太启一字一句将告示内容读出,心潮如海水般澎湃汹涌。 正统十二年的乡试大比,他没能中举,两年来自己一直攻读课业,希望可以在下次乡试一举功成,却没想到皇上加开恩科,那自己就可以提前一展抱负了! 想到这里,董太启再也抑制不住自己的激动的心情,啊的狂叫一声,伸手分开人群,向家冲去。 他要在这半个月的时间里好好复习一遍,迎接下个月初九的大比考试。 “这人不是疯了吧?” “看这人也不小了,估计是个没什么才华的,要不也不至于这个时候还是个秀才。” “说不定是个举人呢?” “别逗了,举人就能在家等着补缺了,给上官塞几两银子。怎么着也不会像他这样,失心疯一样的激动。” “那万一人家家庭条件不好,没钱找路子呢?” 另外一人斜眼,看对方一脸认真的分析模样,只好说:“好好好,你说的对。”说完拂袖而去。 短短一天时间,加开恩科的消息已经传遍了顺天府,无数学子无不摩拳擦掌。 与此同时,一则传闻悄然出现:皇上本不想加开秋闱,是胡濙胡老尚书力荐,这才有了此次的秋闱大比。 第一百零二章 生活全是惊喜 京师中学子的沸腾,已经转变成了苦读课业的用功。 各处书院、私塾几乎都已经爆满,到处都是准备这次秋闱大比的秀才老爷。 就连董太启的小私塾都关了门,一心扑在复习上,学生家长对此不但没有怨言,反而大力支持,都说董太启这次最起码也会是个举人老爷哩。 茶楼客栈中,此时也全是科举的消息,朱祁镇正带着金英在京师内闲逛,听着耳边的谈论,大多是谁有可能中举的分析,不由得也是感慨莫名起来。 这跟前世的高考何其相似?朱祁镇前世就因病错过了高考,心里一直遗憾,感受到了这个氛围之后,忍不住也想参与一把。 “金英,有什么法子能让我一块考的?” 金英一愣,有些不敢置信的看着朱祁镇,忙说:“万岁爷,参加乡试得先取秀才功名。 童生经过县试、府试、院试的三重入学考试之后,才能获得生员的身份,这时候才有了参加乡试的资格。 您现在想参与,恐怕稍晚了些。” 朱祁镇皱眉看着大白脸的金英,没好气的说:“我是不知道吗?让你想办法,给这说起了困难来了!” “奴婢有罪,奴婢该死!实在是时间太紧,单单三场考试就得数天,还得官府来办。” 金英面有惶急,不停地在朱祁镇耳边解释,却是让朱祁镇越来越烦躁。 “这位兄台,您想参加乡试,却苦于没有秀才身份吗?” 这时,一个身穿蓝衫打扮的读书人凑了过来,让身边郭懋紧张的将手放在了袍服中。 朱祁镇看着那人,挥了挥手,让郭懋稳住,不要轻举妄动。 “怎么?兄台可是有什么办法?”朱祁镇问。 蓝衫读书人嘿嘿一笑,自来熟的给自己倒上了一杯茶水,一饮而尽后,满足的打了一个饱嗝,顿时引得郭懋的皱眉鄙视。 朱祁镇也一阵无语,这是什么读书人,怎么一点文雅也不讲? 仿佛是知道朱祁镇的想法,那人不在意的笑了笑说:“兄台见谅,实在是跟你有同样想法的人太多了,这一会讲的口干舌燥的,莫怪莫怪啊!” “呵呵,无碍,兄台还是说正事要紧!”朱祁镇呵呵一笑,手中折扇打开,将那人的汗臭扇走。 蓝衫读书人又给自己倒了杯水,身下的凳子又朝着朱祁镇挪了挪才开始道:“兄台,可知道我朝的官学分为几种?” “官学,无非就是府、州、县,跟国……”朱祁镇话说到一半就停下了。 之所以没有再说话,是因为他明白了对方的意思。 国学就是国子监学,明朝初年官员多出自国子监。 当时做官是高危工作,朱元璋一不高兴就能杀一批,所以当时的做官主要方式是国子监生,其次才是三年一科的科举考试。 不过自洪武朝后,国子监已经从一个寒门官学,转变成了如今的官二代的学校,那家勋贵子弟没在国子监待过,就不能算是勋贵中的宠臣了。 国子监的监生又有区分,由举人入监的叫举监,秀才入监的叫贡监,品官子弟叫荫贡,捐资叫例贡,就是花钱给自己谋个功名的,一般是朝廷打仗缺钱的时候才开。 而贡监又分岁贡、选贡、恩贡、纳贡,萌监中又分官生与恩生。 听蓝衫读书人的意思,无非就是从例贡、恩贡、纳贡、恩生中做手脚了。 “嘿嘿,兄台想必已经想到了,只要成为监生的身份,自然就有了秀才的功名。 到时候参加乡试,官府是不会管你怎么得来的监生身份,到时候凭兄台的才气,不说高中状元,最起码也是个举人老爷吧? 到时候我再给操作一下,自然可以尽快补缺,就算是再肥的缺也不是问题,只要……嘿嘿。” 蓝衫读书人三根手指捏着,不停的在朱祁镇眼前揉搓,意思很明显:只要有钱,想当官不是问题。 “兄台所说我已经明白,只是不知道,兄台是以什么途径帮我办的身份? 是例贡、恩贡、纳贡、恩生,其中那一项?”朱祁镇想多套些话,看看对方是不是骗钱的,别杀错了人。 “嗨!这些您都可以选啊,不过恩生比较贵一点,毕竟名头大,上了科场,可是有好处的。 其他的区别不大,要是兄台舍得花钱,弄一个正经的贡监身份也不是问题! 谁也不能去国子监里查你的身份,到时候只管造一个,私盐也能变成官盐!” “真的啊?”朱祁镇故作惊讶的。 然后靠近对方小心翼翼问:“那举监的身份能不能?不缺钱啊!” 蓝山读书人也是吞了口口水,心虚的在四周看了一遍才说:“公子是个懂行的,这个也能做,不过就是麻烦点,肯定要过很多手,不是个小数目啊!” “举监真能做?”朱祁镇闻言站起,忍不住惊讶出声。 “嘘嘘嘘,兄台,克制啊,咱这个事可是杀头的买卖,您小点声啊。”蓝衫苦瓜脸拉着朱祁镇。 “我就想一步到位,不如兄台跟我去个安静的地方,咱俩慢慢聊?”朱祁镇居高临下道。 蓝衫读书人好像在权衡自己要不要去,后来可能是被举监的高价吸引了,咬着后槽牙的说了句:“走!” 朱祁镇带着对方,在锦衣卫的“保护”下出了客栈,直奔诏狱而去。 等朱祁镇等人不见之后,客栈上突然冲出来一个华服公子,目睹着蓝衫被带走,眼睛死死地盯着郭懋,脸上已经是一片惨白。 “怎么了公子?”身边仆从见状,赶紧扶住华服公子。 “快!回、回府!” 一群人紧随其后,跟着朱祁镇等人一路赶来。 此时的董太启家里大门紧闭,一人站在门口砰砰砰的敲门。 “康平!快开门啊康平!” 董太启一脸不悦的打开大门,惊讶的喊道:“长峰兄?” 来人正是张岩,只见他此时面有急色,一把拉住董太启的胳膊,拖着他就要走。 “怎么了这是?”董太启抓着门框。 “哎呀,老师特意让我来找你过去,自己在家复习,怎么也比不过在书院里跟大家一起探讨,更有助与科举啊!”张岩也是着急回去复习。 “老师?!!!”董太启眼中蕴泪。 “长峰兄稍等,我把门关上!” 第一百零三章 有手段也免不了害怕 “啊!大哥!不官爷,官爷,您就饶了我吧,我说,我什么都说!”蓝衫被绑在刑架上,嘴里不住地哀嚎求饶。 “早老实点交代不就好了,还多费这个麻烦?”郭懋将手里湿漉漉的软鞭扔在一旁。 “说!” “大同的都指挥佥事石彪独子,石后是我的同学,是他授意我给他拉客的……” 片刻后,郭懋拿着一份带血的供词找到朱祁镇。 “石后?有没有说国子监中有谁参与?”朱祁镇看着供词问。 郭懋摇摇头说:“能用的手段都用了,想必他确实是小喽啰,接触不到除了石后外的其他人,应该是确实不知道还有谁参与了这件事。” “不知道?那此前通过这个手段进的国子监的人,他知道几个?”朱祁镇又问。 “皇上,臣所知,瓦剌进犯之时,确实有过捐资进监,甚至是捐官的情况,恐怕单单以这种方式还是没办法定罪。”郭懋犹豫着说。 卖官鬻爵确实是老传统了,朝廷没钱打仗了就让人花钱买 官,不过历朝历代都有节制,比如五品及以上的官就不能买了的类似规定。 甚至有人说,朱元璋之所以兴起各个大狱,就是因为没钱打仗,杀一批官抄一次家打一次仗。 对于老朱的性格来说,确实也有种这可能性(调侃一下洪武大帝)。 听见卖官,朱祁镇头不自觉的疼了起来。这个朝代,这种事甚至是官方允许的。 完全把官位作为一种特殊商品,在国家需要钱的时候,光明正大的拿出来卖。 “派人盯着石后,跟他老子,有一点不法的地方,直接拿下!”朱祁镇说着站起身子向诏狱外走去,这里面阴气太重,不能长待。 “是!臣还跟着您保护吧?”郭懋亦步亦趋的跟在后面。 朱祁镇头也不回道:“不用,去办这事吧,朕回宫了。” 董太启的老师姓于,单名一个友字,名下的书院取登堂入室的寓意,取名为登堂书院,虽然俗,可挣钱嘛不丢人。 董太启跟张岩一路紧赶慢赶,仅仅不足一炷香的时间就来到了书院。 此时于友正坐在教室内,不似往常那般授课,自己也端着书本静静的念着,不时皱眉思索,通顺后豁然开朗的笑上一笑,实在没有答案了,就记在纸上。 张岩与董太启站在门口,虽然着急但还是耐着性子等在门外,不敢打扰教室内的众多学子,时不时的看一眼天色。 “长峰兄,是我耽误了你复习啊!”董太启叹气道。 “康平,趁着这会赶紧背背经义吧,别说话了。”张岩说完马上虚眯双眼,嘴里开始念念有词起来。 董太启张了张嘴,顿感自己不够用功,也马上学着张岩一样将脑子里滚瓜烂熟的经义再复习一遍。 “康平、长峰,进来吧!” 还没等董太启背上两句,教室内就传出了一个洪亮的声音,正是于友。 “底子董康平、张长峰拜见老师。”二人进屋拜见于友,又跟一众学生见礼。 此时的教室内不管有弱冠之年的青年才俊,也有如于友一般,四五十岁处在不惑、天命之年的老儒生。 “既是来了,怎么不直接进来找个位子坐下?”于友语气有些埋怨,可目光中满是慈祥神色。 董太启与张岩对视一眼,傻傻笑了笑,也不知道该怎么说,实话实说显得太装了,要是随便编个理由,又显得不够庄重。 “去坐下吧,你们俩来的正好,为师已经攒了这许多问题,稍后咱们一起探讨。”于友笑容温暖。 “是!谢老师!” 等到二人坐下,于友便开口道:“经义之道在于平日积累,于短期难以大成,大家坐而论道,当首重策论,不知各位可认同?” “然!”堂下轰然应答。 于友点点头道:“当今天子,少年英主,平瓦剌,削暴藩,铲奸臣,诛国贼。 私窃以为,此次的策论,应是在天下之变之一字上……” 石彪府 “孩儿,你慢点!怎么了这是慌慌张张的?”石夫人正带着丫鬟准备出门逛街,一身的珠光宝气,满是贵人模样。 “哎,娘跟你说话呢,怎么爱答不理的!” 见石后跟丢了魂一样的往后院闯,石夫人更是奇怪。 这宅邸是为了石后读书,石彪特意买的。 平日里只有母子二人,其余全是石家的下人,石彪军务繁忙,往往十天半夜才能回来住上一两天。 石后依然没有理自己的母亲,径直回到自己房中,把里面打扮的花枝招展的丫鬟扔了出来。 “少爷,我是翠环啊少爷,今天该我侍寝了,您怎么把我扔出来了?您怎么这么狠心啊!”丫鬟跪在门外哭求。 门哐当一声又被从里面打开,石后伸手啪的一声打了翠环一巴掌,怒吼道:“滚!” 翠环捂着脸,眼眶里豆大的泪珠滴滴落下,轻掩口鼻,呜咽着就跑走了。 大门又砰的一声关上,石后一个人躲在屋里,脸上已经没了刚才面对丫鬟时的凶狠。 双手抱着膝盖坐在床脚,浑身颤抖着,嘴里不停念叨:“锦衣卫、锦衣卫、锦衣卫!” “锦衣卫统领郭懋?怎么、怎么是他!不应该的啊!他平时不可能会管这种事的……” “难道?”石后想到了一个可能,双眼中满是惊恐的瞪大了,眼中一个公子打扮的人浮现。 虽然石后没有见过朱祁镇,可他却见过太祖太宗的画像,两相印证之下,三人面庞缓缓融合,相似度达到了八成。 “不会的!不会的!”石后疯了一般的从床上站起,然后目光在屋内疯狂寻找着什么。 “后儿,是娘啊,翠环不喜欢就换一个,你别吓着娘了。 有什么事都能跟娘说,就算天塌下来还有娘跟你爹给你顶着!”石夫人站在门外,身边是哭哭啼啼的翠环。 “天塌了!天塌了!”石后好像被母亲的言语刺激到了,不停地念叨着这句话。 他已经从床上下来,双眼没有聚焦,漫无目的的在屋子里打转。 突然他停了下来,看着自己书桌上的一套文房清供,眼中光彩重现。 可着急之下,左脚踩右脚,咕噜噜的就滚到了桌角,然后不顾身上的疼痛从地上爬起,手抓墨锭狂乱在砚台上滑动。 第一百零四章 主要是不想跟学子们争名 石后害怕了,朱祁镇从土木堡回来之后,官员只要有一点过界就要杀,自己这个国子监的官生,无论如何也逃不了,这才慌了手脚。 手脚哆嗦的站也站不住,坐也坐不住,许久才将墨磨好,石夫人无奈已经开始让人撞门了,石后也视而不见,只是忙着心里的事。 “快,把门打开!”石夫人对家中管家说。 “是!夫人!”下人答应一声,袖子一撸,胳膊抱在胸前好似运气了一般,冲着房门就撞了过去。 ‘乒!乓!’两声,屋门被直直撞开,然后顺着惯性打在两侧墙上。 石夫人进门一看,屋内已经是乱作一团,急切之下一开始甚至没有找到自己的儿子。 “儿子!乖儿子??” “夫人,少爷在书桌那。” 闻言石夫人这才将慌乱的目光定住,眼前恍惚重合为一在书桌上。 “儿子!你这是在写什么?听娘话啊,别着急!有什么事娘帮你撑腰。” 一边说话,石夫人就要去扯儿子手里的笔,可还没接近,儿子就像被人碰到了尾巴的小狗,龇牙咧嘴的护着自己的笔,发出‘呜呜’的兽吼。 “啊!儿子你怎么了?”石夫人被这个表情吓得一激灵,闪电般收回了手掌。 石后没有答话,继续朝着桌上宣纸奋笔疾书,留下一道道沟壑。 “儿子!”石夫人这次不敢抓石后的笔了,只是轻声呼唤的靠了过去,期望用自己的母爱唤醒石后,却明显毫无所获。 “夫人,我看少爷是遇见事了,痰涌上来,迷了心窍。 这个时候找一个少爷害怕的人过来,吼一嗓子,实在不行给少爷打醒了就好了,千万不能犹豫。”管家道。 石夫人已经哭出了声,无奈道:“这个小祖宗怕家里谁啊?他爹在大同,哪里能回得来,送个信就得不少时间!” 管家早有腹稿的道:“夫人,您忘了,少爷是在什么地方上学的?国子监的教授们可严厉的很啊!” 石夫人的啼哭声一顿,抓住了这根救命稻草说:“快快,你愣着干嘛?快去请先生过来!” 管家答应一声急急的出了石府大门,朝国子监去了。 石夫人看着自己那状若癫狂的儿子,眼泪忍不住又淌了下来:“儿子哎,你可别吓娘了!” 说话归说话,却再也不敢去打扰石后,现在他想怎么开心,就让他怎么高兴吧。 人安静下来,脑子自然就空了出来,虽然还很着急,可是对于事务的判断总归不是原先的那种全无头脑,目光自然而然的落在了儿子写的东西上。 石后也是个有才的勋贵之后,原本的历史轨迹中他将会在天顺元年高中进士,再因石亨谋反被杀,字迹原本就属于上等之列。 不过心智暂时被影响,手里的笔杆子就不是那么听话,显得有些杂乱无章,其中还多有错漏。 不过有几个字石夫人这个大家闺秀还是认得出来:爹、卖官鬻爵、死罪。 石夫人亡魂皆冒,赶紧挡在字迹前面,惊恐的看向屋内丫鬟仆役。 “怎么了夫人?” 翠环赶紧围了上来,还想着要为将来的婆母分忧。 没成想石夫人见状突然跟石后状态接近,尖叫道:“别过来!都别过来!” 不只是翠环,其余佣人也都吓了一跳,纷纷向后躲去,生怕这个病还会传染。 石夫人喘着粗气,直盯着那石后笔下宣纸,身子虚脱到只有扶着桌子才能站立的地步,心中只有一个念头:叫将军回来! 此时朱祁镇已然回到宫里,在暖阁中不时怔怔出神,金英看的真切,明白皇上还是放不下那个参加科举的想法,正愁怎么劝皇上放弃这个幼稚的想法时,朱祁镇却先于他开口了。 “金英,去把萧镃叫来。” “皇上,奴婢斗胆问一句,您是准备让萧大人给您找一个贡生的身份?”金英小心翼翼问。 朱祁镇闻听此言,便反问一句:“不行吗?” “皇上,以您的才能,自然是状元的不二人员,纵使是几位尚书也与您相差甚远,只是……” “金英你现在是越来越婆妈了,有话快说,不然就赶紧去找萧镃。”朱祁镇瞪了金英一眼。 “只是,您若想参与考察礼部,不如等正科。恩科没有状元三甲之分,恐怕不能显示出皇上超人的才气……您看是不是这个理?”金英劝道。 “额……咳咳,金英你说的对啊,有理!朕本意是不与正科学子争名,你这么一说倒也对,无法展示自身所学,还不如不做。” 朱祁镇脸皮有些发烫,说一千道一万竟然忘了恩科没有状元公这事。 或者说不是没有状元,不拘额嘛,大家都是状元,真正的排名不分先后,举人考了就上,即刻起用,也不用等论资排辈了。 实际就是朝廷缺人,以恩科的名义正大光明的都用了,往往是皇帝刚登基时候才会开恩科,也是为自己打造班底,给官员施恩的方式。 “不过朕倒也不是为了恩科之事,还是要问问这位祭酒大人,下面干了这个事,他是知道甚至默许的,还是被蒙在鼓里?”朱祁镇冷硬的表情,总给人有心虚的感觉。 金英倒也明白,皇上的威严不容冒犯,这次就干脆的答应一声,屁颠屁颠的就出了乾清宫的大门。 “陈先生小心脚下台阶,前面就到我们少爷的房间了。”石府管家前面带路,后面是一身儒衫的国子监司业陈文,人长得高大俊美,一举一动都透露着读书人的优雅。 “不急不急,痰迷了心智,早些年我科举时常遇见,骤然悲喜都会有,稍后老夫喝问几句,想必就无碍了。”陈文不急不躁的说。 “是是是,先生道德尊贵,自然可正人心,将我家少爷自梦寐中叫醒。”管家回头赔笑。 “到了,就是前面那间房间,主母在房中看管少爷,您且稍等,我这就去喊主母迎接先生。”管家指着石后房间道。 陈文却是大手一挥拒绝道:“不用了,正事要紧。”却也是个分得清轻重缓急,不拘俗礼的。 管家自然不能失礼,见陈文不等便走,只能高声叫道:“夫人!陈先生来了!” 第一百零五章 做好事可不能不留名啊 “石夫人莫慌,陈某人来为石后正心智,以我多年蕴养的浩然之气,定然可以为他扶正祛邪!”陈文站在门口先打了个招呼。 虽然是在场人不只他跟石夫人,可是毕竟有男女大防,多做些准备对自己总是有利无害。 “不!”一声尖利的喊叫从门内传出,然后是石夫人发了疯的要冲过来。 陈文惊讶的看着癫狂的母子二人,头脑在那一刻都是懵的。 这?怎么疯病还能传染吗? 连连向后退了几步,这才避过了石夫人的艳丽指甲,惊魂未定的看着面前狰狞的妇人。 这时管家也跟着进了屋,见状难以置信的问道:“夫人怎么也成这样了?” 还是翠环上心,感激答道:“夫人就看着少爷,没多久就成这样了,我们也不知道怎么回事,怕不是这个真的会传染吧?” 说着翠环拉着石夫人的手一顿,险些让石夫人挣脱出去,翠环似下定了决心一般将石夫人重新拉了回来。 “先生救命啊!”管家抱拳道。 陈文也总算是稳住了心神,忙问:“你说是看着石后才变成这样的?” 等到翠环肯定的点头之后,他当机立断的说:“按住你们家夫人,我去看看有没有线索。” “快!没听见陈先生怎么说嘛?都进来拉住夫人!”管家一听,忙让外面的使唤婆子进来,一时间屋内跟菜市场一样的热闹起来。 “啊,不要碰我儿子!”随着陈文的接近,石夫人的反应越发强烈,甚至三五个人还有拉不住的迹象。 陈文见状也有些害怕,只得说:“你们要是按不好夫人,说不定今天他们母子二人都得疯在家里,到时候石将军回来,没你们的好果子。” 几个丫鬟婆子这才下了狠手,将石夫人牢牢按在原地,只不过那口神出鬼没的牙,时不时的就会咬在身上,让人打也不敢打,动也不敢动。 陈文松了口气,趁着石夫人被控制,三步并作两步来到石后身边,眼睛在宣纸上一扫,冷汗立马就顺着领口流进了心窝里。 “啪啪啪啪啪啪!” 陈文含惧出手,一连六个响亮的耳光,不仅将石后的脸都给打肿了,还把脱力的石夫人给打晕过去。 石后瘫在座位上,双眼逐渐聚焦,陈文的形象具体起来。 “先?先生?先生!”石后赶紧跳起来,急切的想说些什么。 “住口!”一向温文尔雅的陈文怒喝一声,将石后喝立当场,然后不动声色的将宣旨纸抽出一张,盖在已经写满那张上面,提笔落下,一个大大的静字跃然于纸上。 石后这才反应过来,注意到了屋内的乱象以及已经晕过去的母亲。 “母亲!”石后急切的来到母亲身边。 陈文不动声色的跟了过去,看到了那几个字就全明白了,这石夫人肯定是看到了石后写的东西,才阻止其余人接近,应该是不知道自己也参与其中的。 “掐人中,管家取一瓢凉水来,要快。”陈文对石后跟管家道。 管家答应一声,逃命似得走了,石后手指颤抖的放在石夫人人中上。 “你是不想让你娘醒过来?用力掐啊!”陈文低吼一声。 石后一咬牙,大拇指用力扎在人中上,瞬间石夫人的人中上皮肉陷了进去,石后只感觉已经掐到了母亲的骨头。 “先生,这样行吗?是不是可以了,我娘的人中都红了。”石后肿着脸,声音也带上了哭腔。 “继续用力,别撤劲!”陈文语气依旧严厉。 石后眼泪已经下来,看的翠环心疼不已。 “水来了,陈先生,怎么让夫人喝下去?”管家端着一大瓢水道。 陈文瞪了他一眼说:“泼到你们夫人脸上,快呀,愣着干嘛?泼!” 管家手一抖,被陈文吓得一个哆嗦,手里的水真就应声而出,将石后母子泼了个透心凉。 “啊~”被水一激,石夫人果然悠悠转醒,等到看清眼前的人影,石夫人不禁惊喜的叫了一声:“儿子!” 乾清宫暖阁 “不知万岁爷有何事示下?”萧镃坐立不安的待在绣墩上,自被朱祁镇召来已经半个时辰了,皇上一直一言不发,现在他这位国子监祭酒心里慌得一匹。 朱祁镇终于将手里的奏疏放下,纳闷的看着萧镃道:“萧镃你什么时候来的?金英怎么不提醒朕?呀,你看看这个奴婢,真是越来越不中用了。” 此时暖阁中只有朱祁镇与萧镃二人,金英自把萧镃带来就被朱祁镇使唤出去,这话自然听着就很是搪塞人。 “无碍的万岁爷,不知道您叫臣过来有什么圣谕示下? 臣天资愚钝,全赖皇上信任才能掌管国学,平日也只能尽量勤勉不坠圣恩,但疏漏肯定难免,臣有愧圣上!”萧镃小心翼翼的试探,先给自己扣了个无能的帽子。 朱祁镇抬眼看了一眼萧镃,又重新放回到奏疏上。 “萧爱卿这话就过谦了,朕对你一向满意的很,这不今天出门还听说了你为朝廷做的大好事,赶紧把你叫过来,朕必须要好好嘉奖你了。” 萧镃心里‘咯噔’一声,赶紧跪在地上道:“臣有不当之处,请皇上明示!” “哎,说了你办了件好事嘛,怎么跪下了?快起来,帮朕筹措军饷怎么是不当之事?”朱祁镇反问一声。 萧镃愕然抬头,与朱祁镇目光短暂对视之后,赶紧低下头去辩解道:“皇上,臣、臣并未私自招收恩生、例贡之流啊!” “哼,算你聪明,那朕问你,土木之战前后,是否开过口子?”朱祁镇问。 萧镃眼珠飞转,颤抖的说:“启、启奏皇上,京师保卫战时,确实由皇太后授权,以此筹措过军资,不过应该早已经停止了啊!” “哦?停止了?朕去喝个茶的功夫,就有人上前推销,还保证童叟无欺,你还敢说停止了?”朱祁镇含怒开口,手中奏疏‘啪’的一声扔在萧镃的脸上。 “什么?怎么、怎么会这样?”萧镃失魂落魄的盯着砖缝。 “朕问你,可曾明令禁止?” “臣……” 第一百零六章 我能不能装不知道 “是臣疏漏了!”萧镃颓然道。 “疏漏?仅仅是个疏漏?有多少人会钻这个空子?又有多少人会凭着这个空子,坐上父母官的位置? 甚至吸血回本,把百姓当成牟利的工具当成血食?”朱祁镇怒道。 “臣有罪!”萧镃在朱祁镇的盛怒下已经是惊惧交加。 “去吧,去看看谁在拿你做挡箭牌,把自己的一亩三分地管好,别以为整天和光同尘的,自己就可以高枕无忧了,有的是人用着你的名义,干的是挖祖坟的事。” “谢皇上!”萧镃感激道。 朱祁镇摆摆手,看着离开的萧镃,不自觉眯起了眼睛。 金英默默回道暖阁中,见状试着问:“不如奴婢让东厂的人去查查?” 朱祁镇没说话,倒不是不想管,但毕竟是为了保卫京师,名正言顺开的口子,又是奉了太后的旨意。 自己没考虑到,也没有禁止这事发生,怎么能单独怪别人?真要是计较,大家脸上都不好看。 “娘,你放心,孩儿很好,一定会没事的。”石后拉着母亲的手,二人身上衣物依然湿着,不过人已经坐在那里。 石夫人眼神不自觉的望向书桌,眼神担心回来一动不动盯着石后。 “石夫人放心,我跟将军以知己论交,自然不会骗你。 石后真的已经没事,你快些去休息,着凉了我就没法跟石将军交代了。”陈文意有所指的说。 石夫人闻言一惊,然后有些凄凉的笑了笑说:“罢了,我这个妇道人家,就安安心心的伺候你们父子俩吧。 麻烦陈先生了,我就先走了。”石夫人拉着翠环将门关上,给师生二人留下一个安静的环境。 “先之,那些字到底是怎么回事?”陈文听着外面的动静道。 石后闻言又是一哆嗦,将遇见郭懋这事原原本本的说给了陈文,陈文的眉头登时挤在一起,师生二人同时沉默。 良久之后,陈文终于打定主意交代道:“记住,此事不管谁问,你都只说是受了我的指派,其他一概不知道。” “可先生,这样你不就危险了?”石后虽然动容,可更多的是害怕陈文真被抓起来,万一扛不住,那遭殃的还是自己一家。 “放心,只要我咬死了是为了朝廷粮饷,纵然是皇上也不会说什么。” 陈文又问:“哦,对了,是蓝生被锦衣卫抓走了?” 石后想起那一幕身子又后怕的抖了抖,连连点头。 “好!你在家好好读书,我跟他们打个招呼给你告假,记住了,不管谁问,也不能多说!”陈文交代一声,就赶紧离开了石府,行色匆匆的回到了国子监中。 国子监紧挨着安定门,与地坛仅有一墙之隔,此时天色虽暗,可国子监内还是灯火通明,到处都有读书声传来,让人不由得心中安定许多。 陈文一路直奔萧镃房间,一路上不时有监生或者教授之类同他打招呼,往日的风雅不见,只剩焦灼情绪的闷闷的答应一声,令人皆是意外,也不知是谁惹了司业大人。 ‘咚咚咚!’ “萧大人!祭酒大人?” 陈文用力敲门,可黑暗的房间已经明确的告诉了他:萧镃不在。 心里不仅重重一叹,还是来晚了!身为祭酒,平日没有意外一定是会待在国子监中,联想到今日的事情,萧镃一定是被皇上给叫走了。 人最怕先入为主,萧镃既然已经知道,那自己的说辞就得改了,幸好还有太后背书,无论如何都有缓和的余地。 “有了!”陈文眼睛一亮,连焦虑都少了许多,静静地站在萧镃门前等他。 不过盏茶功夫,一个冷冷的声音出现在陈文耳边, “陈司业,这么晚了在我房门口,不知道是有什么要事找我?” 来了!成败在此一举了! 陈文暗道,心里一横,蓦然转身,脸上表情三分怒七分急的看着萧镃。 “我的祭酒大人,您是去哪了啊!我都等您半天了!”说着用力的抓住萧镃,目光丝毫不让。 这倒唬住了准备兴师问罪的萧镃,他有些懵的看着陈文道:“怎么了?” 陈文顿时松了口气,自觉已经成功了一半。 “祭酒大人,我们的学生被锦衣卫抓了!他们可都是为国出力啊!这锦衣卫现在真是越来越放肆了!请祭酒大人进宫面圣,将学生救回来!”陈文语气焦急。 “哦?到底怎么回事?就算是要御前分辩,你总得将具体情况说与我知道啊!” 萧镃平复心绪,学生之事大于天,自己这个做祭酒的怎么也得保证学生的安全,纵使皇上刚刚训斥过他,该面圣还是得面圣。 成败就在此一举了! 陈文深吸一口气,尽量使自己平静下来:“大人,监生蓝生响应号召,今天上街筹措军饷时,被锦衣卫当街抓了,现在人应该还在诏狱中,请祭酒大人救人啊!” 萧镃一听质问陈文道:“筹措军饷?” “对啊大人,响应朝廷号召筹措军饷啊!”陈文理所当然的点头说道。 萧镃没有发火,而是紧跟着问了一句:“仗不是打完了?还筹措什么军饷?” “大人,您怎么了这是?叛苗肆虐,当日皇上下令降人远征时,您就说了我们也要尽自己一份力啊。 现在当然不是为了抵御外敌,而是平定内乱筹措啊!您真不记得了?”陈文疑惑的问。 “哦?那账册名单何在?为何我一直没有见到?”萧镃又问。 “那这个应该是在崔监丞那,是不是您一直忙,他就没来得及送给您看?”陈文也一副纳闷的表情。 萧镃见状眉头皱得更深了,眼见有一个学生经过,就把人叫住:“姚居,你去把崔监丞叫来,就说学生被抓,事态紧急请他相商。” 那学生答应一声就向一个方向跑开了,萧镃回过头来依旧神色不善的盯着陈文。 陈文一直是谦卑的样子,除了不时显露出的一丝焦急外,跟平时的样子一般无二。 “祭酒大人,是那个学生被抓了?人在顺天府还是兵马司?咱现在就去要人吗?”崔监丞气喘吁吁问道。 “崔监丞,例监的名单账册最近怎么没给我?” 第一百零七章 懒驴上磨屎尿多 崔监丞一愣,没想到萧镃见面就问了这么一个问题,顿了几秒之后才开口道: “额,月初给您送过一次,当时您不是忙着排监生轮值衙门名单么,就先给拿回来了,怎么您现在要看?” “大致情况先给我说说。”萧镃边走边说。 等到了门口,一辆马车已经等在哪里,三个国子监的主要官员依次上车,直奔锦衣卫诏狱而去。 “大致情况就是这样,主要还是京师保卫战时收的多一些, 这些天原本已经要停了,只不过正巧碰上贵州、湖广叛苗作乱,广东又有贼人,这才继续收了几个。 而且是按照朝廷标准还要高出三成的捐资算的。”马车中,崔监丞作了总结性发言。 萧镃眼睛不着痕迹的,在陈文与崔监丞二人身上转了转。他虽然不信,可是两人分别问的情况确实一样,就算自己再有疑惑,也没法发作什么。 “皇上已经回京,这种事以后就不要做了,记着不管什么变化,事情因京师保卫战而始,就要因京师稳固而结。 要不锦衣卫怎么抓的人?还不是咱们事做的有瑕疵?为官一定要谨慎再谨慎。 虽然是有一颗公心在,可我们说得清,也难免受人诟病,万一那帮子御史知道了,指不定怎么在朝堂上说难听的话。 明天一早都交给我,记住了,与账目有关一分一毫的差池也不能有,以后再遇见这种情况不管事情大小,先要让我知道。” “是,属下明白!”二人谦卑答应。 事情说完,诏狱也就到了,三位饱读诗书的大儒站在这座凶名赫赫的牢狱面前,也不免心里打颤,手心出汗。 “来者止步!” 紫禁城乾清宫 “皇上,人已经按您的意思,让萧镃带回去了。”郭懋跪在地上禀报道。 “盯紧了,贼不会只偷一样东西。”朱祁镇手拿奏疏淡淡的吩咐道。 “是!” 随着郭懋的退走,秋风骤起,带着漫天的黄沙,还有初冬的寒冷降临京城之中,一夜之间天已入冬。 大同边塞,相比京师寒冷数倍的北风,从草原呼啸而来,粗大的砂砾,吹的人眼睛都睁不开了。 一支满载粮食的商队,自大同右卫南门进城,迎着大风向塞外坚定的驶去。 “奶奶的!这怎么突然起这么大风?”商队中,有人骂骂咧咧的叫道。 “快别说闲话了,赶紧出城交货,完了回家抱媳妇去。”头领训了一声,商队重归安静。 空旷的街道中,唯有商队的马铃摇晃,发出清脆的当当声。 卫所本就不大,时间不长,商队就走到了北边城门处,此时大门紧闭,连一个守门的将士都没有。 头领独身来到城墙下的一个小屋前,‘邦邦邦’几声后,门内传出一个极不耐烦的声音。 “谁啊?大冷天的!不他妈在家睡觉,敲什么门?滚蛋滚蛋,出城等明天!” “是我啊千总大人!送货的。”头领讨好的声音随之出现。 门“吱呀”一声开了,一个身穿软甲的千总从门里挤出来,语气中竟然多了些好不意思。 “哎呀,我还以为是,哈哈哈,原来是兄弟你啊,来来来进屋先暖和会?” 可身子一点没动的挡在门口,明显只是客套一句。 “呵呵,不了不了,这次路上天气不好,再等买主估计就走了,还是尽快出城交货吧。”头领笑呵呵的往千总怀里塞了一包东西。 千总手里一掂量,脸上笑容更盛,忙说:“那行,我就不耽误你们的大事了。哎,开门了兔崽子!” 随着千总的话音落下,一阵绳子绷紧的声音,伴随着令人牙酸的开门声同时响起,大同右卫的北门缓缓打开。 “有劳千总了,替我家老爷向石将军问好!”头领抱拳道。 “一定!还是一刻钟时间啊!”千总强调。 “您放心,我们什么时候误过时辰?” 商队已经自顾自的向城外而去,头领骑上坐骑赶到队前。 出城后,只见已经有人等在这里,来人皆是身穿羊毛皮袄的蒙古人。 “朱兄,你们这次可是来晚了啊!”蒙古头目大老远就冲着车队喊道。 “天气不好耽误了,脱脱兄久违了。” 两伙人就在大同右卫守军的眼皮子地下开始交换车辆,石管家与对方寒暄了几句就开始验货。 “哎,你干嘛的?”守军兔崽子忽然发现一个黑影想出城,忙喝问道。 “军爷,你看着我这身打扮,我这不送货的吗! 刚才闹肚子没跟着出去,您要是不放心,我就在里面等着,就是等会挨骂了您得替我说句话啊。”黑影委屈道。 “行了行了,赶紧过去干活,懒人屎尿多,这么墨迹呢?”兔崽子嫌弃道。 “哎,谢谢军爷!”黑影咧嘴露出一口大白牙,在黑夜中十分醒目。 等到黑影出城,交易已经接近了尾声,他赶忙走到最前面帮着推走粮车的同时,一起回运银车。 “哎,这乌漆抹黑的,怎么也不打个火把?”黑影摸索着银车,问一边的同伴。 “害!新来的吧?” “大哥明鉴,一听就知道。”黑影憨声道。 “干我们这个,哪有光明正大的?哎,你是谁家的亲戚?走谁的关系来的?”同伴问。 “我啊?我……哎呦呦,您几位先推着,哎呦,我这肚子啊,不行,我得赶紧去拉个屎。”黑影正说着,突然捂着肚子叫道,此时马车已经进了城门。 “赶紧去,真是懒驴上磨屎尿多。”同伴很是嫌弃的扇了扇面前空气。 “哎哎哎,多谢大哥,回头请您喝酒。” 黑影躲进一旁的巷子里,脸上笑容已经不见,手中一翻,露出两样东西来,借着月光隐约能看见银光闪闪。 “这群勋贵,简直是国朝的蛀虫!看你们还有何话说?” 大同自古就是军事重镇,所辖大同右卫更是抵御入侵的前哨,而石彪作为都指挥佥事镇守大同右卫,更是在土木之战时多次阻击瓦剌军队入寇。 此时的将军府中,石彪手中拿着一纸书信坐着,一张脸在烛光的照耀下显得明暗不定。 书桌上面是散落的金豆子,城门的千总恭敬的站在桌前。 第一百零八章 跟我没什么关系的 “将军?”千总看着出神的石彪,忍不住出声提醒。 石彪将书信收起,指着桌上的金豆子说:“拿走跟弟兄们分了吧。” 千总愕然愣住,结结巴巴的说:“太、太多了将军。” “嗯?”石彪看着千总。 千总一个激灵,再也不敢废话,跪在桌前,手在桌上上一扒拉所有的金豆子被扫荡一空。 “谢将军!”千总退出书房,留石彪一人。 石彪脸色阴沉听着窗外风声呼啸,许久终于起身,大步流星的朝外面走去。 “备马!本将军要回京城。” “将军,如此大风,还是等天亮了再回不迟啊!”身边亲兵劝道。 “备马!” “是!” 风呼呼吹了数天,朱祁镇自收到国子监的账册名单半月有余,却始终没有什么动作,陈文这才把心放回了肚子里。 而借了钱的任辉,竟然再也不见人影,董太启也被连日的高强度复习搞的晕头转向,直到自己的房东找来,才蓦然发觉任辉还未还钱,也没有丝毫成亲的样子。 “董大才子,您是秀才老爷,我只是个中地的,全靠这点祖产过日子,您这租子也拖好几天了,可不能再拖了!”头发花白的老头堵在书院门口大声的叫道。 董太启羞红了脸,赶紧走上前去拉住对方的胳膊说道:“刘叔,求求您了,再宽限我几日,等乡试结束了我一定加倍还您行不行?” 一听乡试刘老头突然又变了一个人一样,说道:“你要是中了举,别说上个月租子,就算是下个月我也不要你的。 但是要你没中,那老朽就不好意思了,这房子是不能给你再用了。董相公您好好复习,争取啊让我们院子里也出一个举人老爷来。” 说完竟直接走了,于友皱着眉头看着这一幕,好好地读书氛围就这么被眼前的老头给搅合了。 “大家都回去读书了,乡试在即,切不可分心他事!”于友叫道。 见众人都回了书院,于友将董太启叫到自己的书房中问:“康平,这是怎么回事?” 董太启也不再隐瞒,就将任辉借自己钱的事一五一十的都说了出来。 “什么?还有十两银子的高利贷?”当听到董太启借了高利贷之后,于友再也忍不住,惊呼道。 董太启也是难为情的点了点头。 “哎呀,就是忘了提醒你了!你呀!哪怕你就问我一句,这个钱也不可能让你借出去! 别说没我担保,就算是我担保了,也不能自己借高利贷帮人吧?再说了你这是在纵容他犯错,知道吗?”于友已是气极。 “您说他成亲这个事是假的?”董太启问。 于友瞪了他一眼道:“还成亲?谁会嫁给一个烂透了的人,我已经跟他断绝了关系。” 董太启长叹一声道:“我本来就是想着能跟您是一家人,最起码人品不会有问题,可没想到,恰恰是人品出了问题。 哎,都怪我自己!不过您放心这个是我跟他之间的事,您要是方便了就帮我跟他父母问问试试,要是不方便就算了。” 于友横了他一样,没好气的道:“我怎么能不管?走!我带你去他家找他去,他爹也来京师了,想来应该都在家里。” 二人在城中七拐八拐,最终停在一家武馆门前。 “大河武馆”董太启念到。 “对,这是他们家祖传的功夫。” 于友带着董太启走进武馆内,耳边全是噼啪呼喝的练功声音。 于友熟稔走在前面,片刻后找到了正在教授武艺的任生:一个粗壮的中年汉子。 “大哥!” 任生闻言转过头,见到于友,马上放下了手里的事情,热情的来到二人面前。 “于老弟可是稀客,怎么今天想起来到我这看看了?这位是?”任生呵呵笑问。 于友面色严肃,没有跟任生多攀谈,而是道:“找一个僻静的地方说两句话吧。” 见于友的样子人任生也没废话,与二人来到一旁,疑问道:“怎么了这是?出什么事了?” “大哥,你儿子呢?”于友问道。 “我也几天没见他了,不知道这兔崽子又跑哪去了。”任生叹口气道。 于友没有犹豫,将任辉借钱的事跟任生原原本本说了一遍。 哪知任生听后却无奈的对董太启说:“孩子啊,我只能等他回来的时候,问问他。毕竟我跟他娘已经和离,他是跟着他娘生活的。” 在二人的惊诧的目光中,任生径直回到了演武场中,将他们俩晾在了原地。 “没事,咱去官府告他!”于友回过神来对董太启道。 可是恩科将近,老师是举人出身不假,但是作的文章好了,总能得到更重要的位置,董太启不能拉着自己的恩师跟自己一起浪费时间吧? 于是分道扬镳,董太启回去后一纸诉状将任辉告上了衙门,顺天府此时正忙着乡试,上下人马都是团团转。 推官见他是个秀才,才出门跟他见了一面,也只留了一句话。 “没有证据概不受理,带借条借据来。”说完将诉状交还董太启,匆匆的走了。 董太启看着手中诉状,不禁悲从中来,失魂落魄的回到登堂书院,听着耳边读书声,不禁潸然泪下,浑浑噩噩的回到房间,往床上一趟就沉沉睡去。 “康平!康平!” 迷迷糊糊的董太启耳边好像有人在叫自己,董太启努力睁开眼睛,却看到了老师和蔼的表情。 “康平,太阳还没落山呢,怎么就睡了?来,陪为师喝两杯。”于友说着亮了亮手里的一包卤味。 闻着肉香,许久没有见过荤腥的董太启,肚子不争气的咕咕直叫。 “哈哈,来吧,这可是上好汾酒,我平时都不舍得喝呢!”于友笑道,已经将卤味扑在桌子上,酒壶轻斜,清香的酒气弥漫在房间内。 “老师,这怎么使得,应该是学生给您斟酒!”董太启反应过来,急忙跳下床去抢过酒壶。 于友也没意见,笑呵呵的看着董太启,举起了手中的酒杯。 “我啊,对这个孩子也真是失望了,他简直是个魔头!我对他那么大的期望,人到了年龄就想提携提携后辈,可是!哎!干!” 第一百零九章 各有想法 二人碰杯一饮而尽,董太启不善饮酒,已经开始龇牙咧嘴。 可见老师的样子,心中不忍老师天命之年还要如此伤心,便道:“老师,我还是您的弟子啊,有我在您放心,肯定不会给您丢人。” 心中却想着,自己当初进京陪着老师创建学院的时候,当时人心在一块,劲往一处使,就连苦日子也高兴。 后来任辉来了,一切都变了,自己的课业被任辉挤占,待遇也大不如前,老师也不怎么搭理自己了。 这才有了自己自立门户的行为,想起自己过的失败生活,忍不住悲从中来,一杯酒下肚。 “哎,喝这么快干什么?”于友说着也跟着陪了一杯。 董太启看的高兴,自己的老师总是这么平易近人,在谁面前也不端着架子,又一杯水酒下肚。 于友只能看着董太启无奈笑道:“康平,这我就不陪你了啊!多说说话,别搞得跟要灌醉自己的样子啊。” 然后自嘲一笑道:“说起来,我也是真冤呐,这事说起来,也确实跟我没一点关系!” 董太启夹菜的手顿在半空,眼睛翻到于友脸上,斩钉截铁道:“这事肯定跟老师没有关系,就是我跟任辉两个人的事。 您不用太自责,是我自己太傻了,不能让您跟着一起操心。” 手中筷子翻飞,嘴里填满了香腻的卤味,然后傻傻对着于友一笑,一杯酒就又下肚了。 于友自然跟着喝了一口,感叹的说:“康平啊,你说人这一辈子,怎么才能过的轻松一点呢?我知道你平素喜欢道家学问,道家对这些事都怎么看?” 这时候董太启已经有些醉意,大着舌头说:“道家啊,道家就是承负呗,承担了的事,就一定会付出些什么,好的坏的都有。 总之就是认天命尽人事,该发生的谁也阻止不了……” 说到后面,已经是连董太启自己,都不知道在说些什么东西了。 耳边就听见于友的声音:“康平啊,我能不能跟你商量一件事?” 董太启正在兴头上,自然不会拒绝,端着酒杯就问:“什么事?老师您直接吩咐就行,学生一定照办!” “这个事以后不再书院里说怎么样?你以后就回来吧,书院需要你啊!” 董太启低着头,小声说了一句:“我本来也没准备跟谁说。”然后一饮而尽。 于友也紧接着将杯中酒清空,顺手给董太启倒上,这次董太启低着头没有发现。 “老师,我一直拿你当除了父母外,最重要的人看。”说完就是一杯酒。 于友突然急了说道:“我也看你看的很重啊!你知道我就一个女儿,我拿你当儿子看啊!” 儿子? 董太启突然高兴起来,手中酒杯高举道:“来!干!” 再醒来已经是十一月初九,乡试的第一天。 董太启揉着头疼欲裂的脑袋,地上满是自己吐的秽 物,酒杯已空,不知昨夜到底又发生了何事,只是依稀记得有人跟自己说,他拿自己当儿子看待。 “呵,儿子?” “不好,今天乡试就要开始了!” 突然董太启一个激灵,腾的一声就从床上弹起,将秽 物打扫干净后,疯也似的往家中跑去,他要去拿自己浮票。(古代的准考证,上面有身份信息,体貌特征等。) 而为了迎接这次大比,今天一早,朱祁镇就通知了各衙门早朝取消。 已经穿好了衣服的户科给事中李侃楞在哪里,礼部衙役朝他一抱拳就向下家而去。 李侃看着礼部差人走远,一直没有动作,身边的书童不由得拉了拉他的胳膊:“老爷,不如先回去睡个回笼觉,等卯时了再去衙门。” 李侃没有说话,开始固执的向衙门走去,天色依旧黑暗。 今天本来是户科出人记录朝议,本来是接触皇上的好机会,生生被这场大比给阻拦了,可是兹事体大,已经不能再等。 一直在户部等到天光大亮,李侃才等到了自己要找的人,身上被冻得僵了,抬腿的动作都有些费劲。 “胡尚书!”李侃迎着来人走去。 胡濙有些奇怪的问:“李侃?怎么,找我有事?” “尚书大人,请借一步说话!”李侃看着胡濙身边的亲随道。 “那就到我书房谈吧。”胡濙说着就带李侃一路走到了礼部最深处的一间屋子。 进入其中,房间只有胡濙与李侃二人。 “现在可以说了吧?”胡濙波澜不惊的道。 “源洁公,朝廷出了大蛀虫,您可要为国锄奸啊!”李侃声音抖动。 “哦?怎么回事?”胡濙眼皮子都没抬,这种事他宦海沉浮几十年,早就见多了。 “源洁公,武进伯朱瑛、大同指挥佥事石彪二人,私自挪用官银用来做生意,还向塞外倒卖粮食,养寇自重啊!” “什么?”胡濙终于露出惊讶神色。 “你说朱瑛挪用官银倒卖粮食?”胡濙又确认一遍。 李侃点头道:“不仅如此,石彪还常纵容家属霸占民产,招纳了五十多户流民,擅自越关设置庄园开垦民田!” “我是问朱瑛!”胡濙急道。 “是啊!但是石彪的罪过更大!” 胡濙瞅了李侃一眼,心骂不开窍的,怪不得都四十多了还是个从七品的芝麻官。 “那你就随我进宫面圣吧,证据已经齐全了吧?”胡濙问道。 这下李侃却犹豫了,一时语塞楞在哪里。 “怎么?空口白话?李侃,你知道我朝诬告可是要反坐的吗?如此大事,怎能凭你臆测就可胡说?” 胡濙说着声音越来越大,到最后已经像闷雷一般在耳边响起,哪还有一点老态龙钟的样子。 李侃打了个哆嗦,赶紧解释道:“部堂大人,非是我空口无凭,实在是更有力的证据还未回来。 属下只有一些户部商行接触到的一些情况,定罪虽然稍微勉强,可是已经足够证明了他们所参与之事了。” 胡濙闻言,表情稍微缓和,再度确认道:“足够证明已经是不能说是勉强了,你到底明不明白自己在说什么?你的证据是什么?” “下官有朱瑛与石彪,挪用官银购买粮食的证据,您只要现在把商行管事叫来,就可查证! 只是粮食销往塞外证据未回,所以说无法定死了私通鞑虏之罪,请部堂大人明鉴!” 胡濙望了李侃一眼,默默起身。 等到路过李侃身边时说:“随我进宫面圣。” 第一百一十章 别的我可以忍,可这个不行 乡试贡院都建在城中的东南方向,京师顺天府自然也不例外,贡院就在东南隅崇文门内,演乐胡同离得还挺近。 董太启在家中拿了浮票,急急的往贡院赶,一路上胃里翻腾不休,不住地往上泛酸水,嘴里则是苦涩难当,风一吹就想躺在地上。 天边已经有了白线,按照要求,乡试是在黎明时分开始,此时若是计较一些,已经算是到了时辰。 董太启走的很是艰难,时不时的就要停下来吐一阵,身边一个方向,同样装束的考生从与他同路,到超过他后都会不自觉的看上一眼。 “知道今天大比,昨天还喝这么多,也不知道是哪家书院的弟子,老师也不管管。” “不知道,肯定不是府学的,我们县学也没见过,约莫是上不起学的野腿子吧。” 路人有此嘲讽也不奇怪,科举考试许多人甚至会提前一天等在门口,打个铺盖卷就是一夜,就是怕耽误了时辰。 像董太启这样,头天喝酒还能把自己喝多的,除了根本没心思考试的人,基本也就是家里有权有势,过来混一混,等着给安排了。 不过看董太启这一身的布衣肯定就是头一种,不管是浪费自己的时间,还浪费家里的供养,都是最让人看不起的。 董太启没什么反应,依旧是我行我素的边吐边走,一直到吐耳根子清净。 “皇上,胡尚书非要等皇上亲自召见。” 紫禁城乾清宫中,金英一脸无奈的看着床上的朱祁镇。 自打皇上微服出巡回来之后,就越来越喜欢睡觉,这也是这次趁机取消早朝的根本原因,朱祁镇变懒了。 金英对此也无可奈何,只能在心里幽幽叹了口气。 被子裹头的朱祁镇哀嚎一声:“哎哎哎啊,烦死了!啊!让他去文渊阁等朕也不行吗?” “奴婢也说了,可胡尚书说兹事体大,实在不宜让太多人知道,还是得皇上亲自定夺。” “啊!!”朱祁镇又叫了一声,这才从被窝里钻出来,一头长发已经被造的不成样子,活像后世的自己。 “来人,给皇上更衣!”金英叫了一声,门外宫人依次进来,伺候着一脸生无可恋的朱祁镇。 又过了半个时辰,朱祁镇才一副刚睡醒的样子出现在正殿中,胡濙带着李侃赶紧跪在地上请安。 “行了,不是有要紧事找朕?赶紧起来有事说事。”朱祁镇看了一眼外面天色,刚到卯时,这个懒偷了,又好像没偷。 胡濙趁着起身偷偷看了一眼朱祁镇,才开口道:“打扰皇上正事,臣等罪该万死,实在是事关国朝根本,由不得臣等拖沓。” 哎呦,一大早给我叫醒就算了,还张口阴阳我? “胡尚书说的对,朝廷跟大明才是根本,有病治病,没病防病,怎么都是百利无一害,朕是拖了后腿了。” 胡濙愕然道:“皇上您?” “说正事吧,到底是什么事值得老尚书如此着急?”朱祁镇没回应,而是回到了问题本身。 胡濙自然不好再问,毕竟朱祁镇事实上什么都没说。 “臣要揭发武进伯朱瑛与大同都指挥佥事石彪,二人挪用朝廷官银经商!”胡濙恨声道。 “证据齐备吗?”朱祁镇皱眉问,这朱瑛刚敲打过,一刻也没有安生的不听话? “回皇上话,挪用官银证据确凿,户部商行所属粮米行,就与他们有直接交易。 更令人发指的是,他们竟直接拿着库银支用,简直是嚣张至极!”李侃寒声道。 库银色泽、形制一致,更有特殊标记,与市银区别明显,而且现在市面上本身银子用量就小,很容易查出来出处。 还没等朱祁镇发皇帝脾气,胡濙又接着补了一刀,将情绪推高。 “还有皇上。” “还有什么?”朱祁镇紧皱眉头。 “此二人买粮不是为屯粮,而是转卖塞外,云南道监察御史张奎已经在收集罪证,不日即可返京。”胡濙将炸弹扔了出来。 哪想到朱祁镇一听这话,反倒是没什么生气表情,令二人意外的反问了胡濙一句:“九边互市做的如何了?” 胡濙沉吟片刻缓缓道:“启奏皇上,互市已在开启之中。不过由于边塞粮价过高,会导致国内粮食走俏,臣担心会影响朝局稳定。” 你这么说我就不困了啊,原本大明九边的粮饷就因为路途遥远,地处荒凉偏僻难以输运。 平时为了鼓励内地转运粮草,先是以运粮多少为盐引的发放标准,后来更是以赋税的七成八成折取,以换取边塞的粮草供应。 现在开互市,以市场价格驱动,让商人积极转运,不正是为朝廷节省开支的? 所谓粮价上涨,可终究需求有限,就算短时间内影响国内价格,可随着时间的推移,总会归于正常。 说的再多,不就是觉得朝廷这样是养虎为患吗?可我一个堂堂大明,养几个宠物怎么了?真要是形成依赖,以后敢不听话我就断了你的粮食,看你怕不怕! “每年朝廷为了支持九边输运的支出是多少来着?”朱祁镇问。 “可是……”胡濙还想挣扎。 “你们回去把帐算好,再跟朕说合适不合适。李侃,你说他们挪用官银,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最近一次是什么时候?”朱祁镇又问,却是直接隔过了胡濙。 “启奏皇上,据臣查证得知,目前有证据的还是在户部商行成立之后,一直到现在。”李侃支支吾吾说。 “也就是说最近两个月?” “可是如此大胆,此前肯定也有,不过是现在没有彻底清查,无法核实具体开始时间,一旦皇上授权,相信以都察院的能力,应该会有更大的收获。”李侃解释道。 “具体数额多少?”朱祁镇又问。 “大约十数万两!” 见朱祁镇沉默,李侃不由惶恐,紧张之下开始胡思乱想,倒也真让他想到一件“小事”。 “启奏皇上,石彪还纵容家属霸占民产,招纳了五十多户流民,擅自越关设置庄园开垦民田!” 又一次出乎二人意料,对于挪用官银反应不甚大的朱祁镇,听到石彪兼并民产竟直接拍案而起。 “啪!把郭懋给朕叫来!” 第一百一十一章 轰走 石彪府 一身风尘仆仆的石彪跳下大马,府门前的石夫人跟石后,带着一应家人早就等在那里。 管家见状赶紧上来把马牵走,留一家人一个幸福的团聚。 “老爷您总算回来了,妾身……” “哭什么?老子回家就不能喜庆一点?”石彪打断了摊开架势准备抹泪的夫人。 “爹!”石后站在一边向石彪行礼。 “走吧,有什么事进屋谈,站在大门口让人笑话。”石彪对儿子明显亲近的多了。 路上经过亭台桥榭,一股江南水乡的装修风格扑面而来,父子二人就着美景,将此前情况一一说了个明白。 等到了正堂,石彪心里已经大概有了把握,看脸色也没那么焦躁了。 “既然你老师处理得当,上面也没有更多追究,那应该就没事了,倒是我回来的急了,该是多等等。”石彪灌了一口茶道。 石后拉了一把自己的母亲,恭敬的说:“孩儿不孝,让父亲担心了。” “是啊将军,您可没见,当时大郎的样子,真是吓死人了。”不等石彪开口,小妾林氏捂着高低起伏之处开口,表情尤有心悸。 一见林氏,石彪一口大牙露了出来。 “每逢大事需静气,你是我石家的长子,遇见这点小事,怎么能自乱了阵脚? 以后该多练练胆气,别整天舞文弄墨的,失了先祖疆场征战的血性。”石彪有些恨铁不成刚的说。 石后又拉了自己母亲一把道:“父亲,有些情况还需跟您细说,不如就请母亲跟姨母先回房休息?” “老爷,您刚回来,我还是在这伺候您吧?行吗老爷?”林氏娇弱的说道。 “等会我去你那看你,你先回去啊。”石彪的牙又露了出来。 “老爷!~” “快去快去!” 林氏见状,只得悻悻出门,临走时还狠狠地瞪了石夫人跟石后一眼。 “妾身告退。” 随着石夫人的离开,屋门紧闭,石彪说道:“说吧,还有什么事?” 石后其实也是顺手,主要是不想看林氏仗着父亲的宠爱这么嚣张,帮母亲出口恶气。 可既然石彪问了,总不能真这么说,于是便道:“启禀父亲,自从那日遇见郭懋后,臣每天右眼皮都跳,总觉得有人盯上了咱家,儿臣想着,是不是先将印子钱停一停?” 看着自己的儿子,石彪总有一种不是自己种的感觉,男子汉大丈夫遇见点事就娘们唧唧的,这担心那害怕。 大手一挥训斥道:“刚说让你涨点胆气,就又说这小家子气的事,不就是放点印子钱吗?京师那家勋贵不干?况且也不是我直接放的,怕个姥姥!” 见石后还想再说,石彪不耐烦的摆手道:“行了行了,去看你的圣贤书去吧,一点也不像我,以后怎么继承将门之家的衣钵?” 训完儿子,石彪出门右转直奔林姨娘所在,石后只得看着父亲背影无奈摇头。 “娘,儿子真帮不了你了,这狐狸精着实厉害。” ‘咚咚咚……’ 坐在床上生闷气的林姨娘听见敲门声,只觉得心中烦闷,怒道:“谁啊?死了爹怎么?敲这么大声报丧呢?” 门外石彪老脸一黑,‘嘭’的一声将屋门打开。 林姨娘马上露出娇弱的表情道:“哎呦,是将军啊,奴家这两天老是烦闷,还睡不安稳,方才半梦半醒的还以为是下人不懂事。 您也知道,我总是特意跟他们交代我休息的时候不要打扰,就是怕他们撞上我的起床气,奴家错了,请将军责罚奴家吧。” 说着还掏出手绢开始抹泪,给石彪一个原本爆发的蛮牛,生生看成一个发了情的公牛。 “怎么小美人,怎么睡不安稳了?让大夫看了没有?”石彪心疼写满了一张脸。 林姨娘破涕为笑道:“将军,还不是想您想的,您都忘了跟我的约定了,奴家伤心啊。” 说着又要重新抹泪,石彪赶紧握住林姨娘的手。 心疼的说:“我的小心肝,你怎么了这是,都是我的错,不哭啊,到底是什么约定啊?只要是本将军能做到的,本将军肯定现在就让你梦想成真。” 林姨娘突然脸一红,冲着石彪啐了一口:“呸,大白天的。那,那不是将军说,要给我留个念想的。” 石彪秒懂,原本抓着林姨娘的手,开始不老实起来,嘿嘿一笑,就将林姨娘抱起。 林姨娘羞红了脸,忙叫道:“大人,您说要给我弟弟捐个监生的,怎么说话不算话!” “等会就去,等会就去,现在不是先把眼前的事办了吗?火烧眉毛了都。” “门还没关呢将军。”林姨娘说着就对门外的丫鬟连连摆手,示意不要关门。 “哎呀,在本将军家里,谁敢长这个眼睛?”石彪满不在乎。 说着,就将林姨娘扔在床上,狞笑一声飞身扑下,床边帷幔懂事的落下。 …… 贡院门口,董太启初冬天气急出了一脑门子汗,酒劲早就醒过来了,结结巴巴的向门口衙役解释着。 “大哥,您就让我进去吧,我跟前面的人就差了一步,您就行行好,看在我寒窗苦读二十年的份上,让我进去吧行吗?我一定给您立生祠,日夜在家供奉您。” 衙役是个四十多岁年纪的,见状也是面露纠结,有些不忍的说:“相公,你说的我也知道,可是规定一炷香后就不能进去了,下次记得千万别喝酒了啊,酒什么时候都能喝,科举错过了就是三年。” 董太启抓住衙役的胳膊,带着哭腔道:“大哥,不知你孩子多大了,看你年纪跟我父母一般大小,如果是您的孩子遇见这事,您会怎么想?求您了,高抬贵手,让我进去吧!” 果然,这句话说进了衙役的心窝里,他家里的孩子正准备参加县试,身为父母自然最能感同身受,心一软就要放董太启过去。 “何人在此喧哗?” 赵恢此时突然出现,对董太启喝问道。 “大人莫急,只剩最后一个学子,马上就好。”衙役点头哈腰道。 赵恢看着计时用的香烛,皱眉道:“香烛已完,怎么还要放人进去?” 董太启看着这个杀出来的程咬金,一脸哀求道:“大人,学生只差半步,求大人看在学生寒窗苦读的份上,让学生进去吧。” 赵恢瞪着董太启道:“考生答题期间,放你进去,影响其他考生怎么办?那么多人多年的寒窗,怎能因为你而有所意外?打扰了大家,岂不是更不公平?轰走。” 在董太启眼前,大门轰然关闭,一声哀嚎响彻贡院门口。 第一百一十二章 看着不像 “相公,您看到了,实在不是我不给您方便,实在是无能为力啊,您也别记恨我。 快些回家去吧,明年秋闱再来,几个月的时间,还是正科,说不定状元公就是您的了。”衙役苦劝董太启。 董太启终于不再狂躁,实则身边衙役已经聚拢,生怕董太启做出什么过激的举动。 董太启神魂落魄的朝衙役大哥拱手行礼,衙役举着双手回礼时,董太启已经转身离开,只留给他一个落寞的背影。 “算了头,别看了,他自己来晚了,也活该。”一旁的年轻人不在乎的说。 衙役大哥瞪了他一眼道:“与人方便就是与己方便,你抬抬手,说不得就是被人记挂一辈子的恩情,就算是做个随手做个好事也好,我怎么带出你这么个玩意?” 说着愤愤离去,年轻人满不在乎的撇撇嘴跟在后面。 董太启沿着来路向家的方向走去,今天大比,街上的小商小贩少有出摊的,倒是显得清静。 “驾!前面的让开!别挡本将军的路!”石彪怒目圆睁,不住地叫嚷着。 整条大明门西大街,石彪都是毫无疑问最亮的崽,胯下枣红大马在街上独树一帜,所到之处无人敢缨锋,只是不知道就董太启被拒绝的这么会时间,够不够他办完事,还穿好了衣服出门的。 好巧不巧路上就是有一个不长眼的人,就这么嚣张的走在路中间,丝毫不给他这么个将军面子,无论石彪怎么叫怎么喊,那人就是无动于衷。 可你说,我一个将军,总不至于给一个平头百姓让路吧?怎么着,他不怕死?今天不就不信这个邪了,我看马蹄踩在你脸上,你还是不是不拿我当回事? 这次这人偏偏跟其他人不一样,好像故意寻死,分毫不让的“堵”在路中间。 “吁!” “唏律律!马卡卡!” 一声嘶鸣,在路人的惊叫声中,石彪马头偏转,双蹄高高抬起,间不容发的时候,马蹄在董太启脸前掠过,惊呼声不绝于耳。 董太启木然的抬起头,仿佛是这时才注意到了石彪,然后脸上感觉到一阵火辣痛觉。 ‘啪、啪’两声,石彪红着脸,挥舞马鞭,在那个木然书生脸上留下两条长长的血痕。 要不是儿子说自己家被盯上了,今天怎么也得让这个臭书生交代一条腿在这,便宜他了! “你为什打我?”董太启恍若未觉一般问道。 “呵,原来是个傻子,既然你脑子不好使,本将军就不跟你一般见识了,以后记得见到本将军的马,远远的躲开,这样就不会挨打了。驾!”石彪扬鞭转瞬消失。 董太启木然的摸了摸自己的两侧脸颊,火辣辣的感觉不停的提醒他,自己受伤了,可是却始终无法引起他的注意。 跌跌撞撞回到家中,大门无论如何也打不开,正当董太启纳闷的时候,身后传来了刘老头的声音。 “别开了,说了你中不了举人这个地就不让你住了,老早就听说有个傻子在街上晃荡,嘿,我一看,竟然是你? 别怪大叔心狠,你的东西都在后门,自己去拿,少的钱呢我也不要了,就当几年交情我的一点心意。 你的事我都听说了,趁早回家吧,别等着赌坊的人上门,到时候不死你也得掉层皮。” 刘叔一开口就是连环炮一般,终究是在京师活了大半辈子的人,阅历还是有的。 董太启没有再哀求什么,被考场拒之门外的那刻,他就什么都不在乎了,向刘叔作揖致谢之后,默然前往后门,被褥衣服都没带,只抱着一本本的圣贤书离开了。 董太启自东南回来,没走回头路,向着西北而去。 国子监司业值房 “什么?石彪你是在开玩笑吗?你是疯了?”杨文拍案而起,指着石彪怒吼道。 虽然门窗紧闭,可过往的监生依旧听见了司业大人的吼声,纷纷猜测是谁惹得温文尔雅的杨司业如此生气的。 石彪瞪着铜铃大的眼睛毫不示弱的回怼:“你一个破司业,芝麻大点的官,敢这么跟我说话? 也不想想你赚的钱都是谁给的!老子一个不高兴,就给你拿下来信不信?” 杨文气势瞬间弱了,无奈解释:“石将军,不是我不帮忙,实在是刚被祭酒大人敲打过,他已经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我要是再有动作,咱们谁也得不着好啊!” 石彪混不吝的一扭头:“那我管不着,你自己说答应我多长时间了,要不是这回回来,我都以为你办好了,那么多人都能做,怎么我那个小舅子就是进不来呢?” “你、你,你这个小舅子大字都不识一个,还要做举监,总得找个机会让我跟上头的人提吧?”杨文提起来就一个头两个大。 “哼,那本将军管不着,反正是捐官,有钱不就行了,你只管捐上去,其他的事也不归你管了啊。”石彪不在意的说道。 “我的将军大人,您说的轻巧,国子监走出去人,大字不识一个,这不是打皇上、打太祖爷的脸吗?真要是万分紧急,朝廷明发公文还好操作,现在这个时机,实在不是好机会。”陈文苦口婆心。 “那不行,我可听说皇上最近杀了不少人,那缺员的多得是,现在上去可能挑一个肥缺。行了行了别废话了,我再加一成总行了吧?”石彪不耐烦的说道。 陈文脑子嗡嗡叫,看着石彪道:“不是钱的事!” “两成!” “您别说了,就算是五成也不行,真会掉脑袋的!” “一倍!” “我……” “两倍。” “那您得等等,这次乡试比较急,三场连考三天,等考完了,我给您安排还不行吗?”陈文眼珠转的飞快。 “哼!就三天啊!多一天都不行!”石彪冷哼一声走了。 一匹马来的快去得也快,走到十字路口时候,又见一个低头不长眼的。 近了一看,竟还是那个呆书生,石彪心头火起,这次怎么着也得给他一个终生难忘的教训。 “驾,给爷撞死丫的,傻 B!”石彪骂了一句,加速就朝着董太启冲去。 就在将要撞上的千钧一发之际,不知哪里伸出一条手臂,将董太启扯走,石彪见此畅快大笑几声,纵马掠过,身后很快只剩一个鼓楼的轮廓。 董太启这才反应过来,愣愣的抬头一看念道:“养济院” 朱祁钰奇怪的看着这个怪人,脸上两条新鲜鞭痕,一身酒气碰头垢面,抓着书的手倒是结实,差点被撞死也没撒开。 “你是个读书人?” 第一百一十三章 勋贵不能留 说完之后,朱祁钰又觉得不对,董太启此时的形象,倒像是个偶然捡了几本书当宝贝的疯子。 “知道家在哪吗?告诉本王,本王送你回家。”朱祁钰又说。 董太启此时还被朱祁钰的护卫抓着,见状本想感谢对方的搭救恩情,可一张嘴却歪头吐出来几口黄水。 “原来是个醉汉,扔在路边吧。”朱祁钰不满的捂住鼻子走了。 此时的养济院在朱祁钰的数次来访后,已经换了个模样。 除了单独开辟出来的教室外,还将所有人的衣服换了一遍,房间也重新打扫一新,原本满院子的酸臭味,早已被新移种的花草清香覆盖。 董太启护卫嫌弃的丢在路边,注意力被养济院内情况吸引,抱着书就跟在朱祁钰身后,一同走进了院里。 此时站在院中,耳边朗朗读书声稚嫩清澈,眼前是面带幸福的孤苦无依者,竟有一丝世外桃源的模样。 “您是王爷?”董太启叫住了朱祁钰。 可能是对一面之缘还有情分,朱祁钰闻言回头,让拦在董太启身前的护卫将人放开。 “怎么?酒醒了?早些回家去吧。” 朱祁钰不再多言,转身继续向教室走去,遇见科举大比,自己这个王爷也只能充当个老师角色了。 董太启跪在地上给朱祁钰磕头道:“谢王爷救草民一命!” 见朱祁钰只是摆摆手,董太启突然想起方才的问话,高声叫道:“王爷,我是一个秀才,听您刚才的意思,像是有用的上的地方,不知道我能不能帮的上忙,也算是报答王爷的恩情了。” “你是个秀才?那你怎么没去参加乡试?岂不是浪费了一身所学?”朱祁钰果真停下了脚步。 董太启苦笑摇头:“草民误了时辰。” 现在在朱祁钰眼里,面前这个自称功名在身的人,除了酗酒、邋遢、不知好歹外,还多了一个不自律不自爱的标签。 可是这几天养济院确实没人上课,秀才都去参加乡试了,举人则是还要准备来年会试。 “你真是秀才?”朱祁钰狐疑又问。 “王爷若是不信,可考校草民一番。”提起学业,董太启瞬间自信起来,倒也消除了朱祁钰大半的疑虑。 反正空着也是空着,不如就让这个自称秀才的来教两天,不行了过了这几天总有落榜的回来。 “看见那间屋子没有?” 养济院坐北朝南,朱祁钰指的是入门后东边第一间,在二人的右前方,也正是传出朗朗书声的地方。 见董太启点头,朱祁钰便说:“你这两天去教里面孩子,每日工钱一百文,今天按整天算,教到大比结束。” 大明普通成年人,一个月的工钱在九百文左右,因为粮价的稳定,基本上全国都差不多。 朱祁钰开的工资已经是普通人的三倍有余,甚至比董太启自己教私塾挣钱还要高了。 此时朱祁钰已经转身面对董太启,既然老师有了,那自己就不用在这呆着,皇兄回来,是时候向朱祁镇复命,交代自己的事已有个不错的开始。 “王爷不可,您救我性命,我怎么能找您要钱?只要管我吃住就可以。” 朱祁钰闻言表情缓和,不过自己一个王爷,再怎么也不会跟人讨价还价,不置可否的带人离开了养济院。 “谢王爷大恩。”背后的董太启又拜谢道。 紫禁城乾清宫 这时李侃已经离开,只剩朱祁镇与胡濙这对君臣,殿内空旷,人的声音虽小,却也不住的在其中回荡。 “老尚书,朕刚视察新军不久,当时对却全军将士做了保证,此前之事既往不咎,可将领如有再犯者,必定严惩。 此时你要弹劾朱瑛,不管他所为是在朕严令前后,都必定会造成军心浮动,朕打造的铁军军心,定然受挫啊。”朱祁镇苦口婆心的劝胡濙。 不是他想纵容朱瑛,实在是这个时候,只要是一查朱瑛,落在大多数人眼里都会是:武进伯我行我素,将皇帝的话当成了耳旁风。 就算是把他杀了,可自己丢脸事小,天子威仪受损事大,以后还怎么管人。 现在最好的办法就是先把事按下来,等过段时间将他调离之后再处置。 “皇上,你一直都说王子犯法尚与庶民同罪,怎么现在?”胡濙不为所动。 “胡爱卿,朕也不是要保他,过两个月给他调走再处置行不行?给大明的新军一个完美的风气可好?”朱祁镇再劝。 可胡濙依旧软硬不吃的说:“皇上,明法自有强军,您处置了朱瑛,这新军自然才能知法、畏法、守法。” “你!胡濙!朕敬你是朝中老臣,与你好好商量,你不要不知好歹!”朱祁镇怒道。 “皇上,臣是为朝廷扶正祛邪,望圣上明白老臣的这份苦心。 不处置朱瑛,石彪自然也不能动,日后恐难再究,肉里的刺不拔出来,永远都是不能痊愈。”胡濙跪倒说道。 “够了!”朱祁镇正欲发怒。 “皇上,郕王殿下求见。”金英进入殿中恭敬说。 朱祁镇一口气顶在喉咙,几个呼吸才平稳下来,看了胡濙一眼说道:“让祁钰去暖阁等着,朕稍后便到。” “是!奴婢领旨。” 经过金英的打岔,朱祁镇反倒是冷静了些,刚才一时情急,将自己的打算都暴露出来。 此时蓦然惊醒,只需要按住不发,就算朝堂上胡濙再逼,自己只要不下令,就不可能调查。 之后趁机调走朱瑛,也算是能圆的过去,可自己现在这么一说,就算是想这么干也不成了。 朱祁镇审视着眼前这个古稀老人,深吸一口气道:“源洁公,朕认你是我大明的股肱之臣,历经五朝忠心耿耿,为大明今日昌盛立下了汗马功劳。 朕也是因此跟你推心置腹,只想让你能暂熄打算,等过了年,朕一定将他们绳之以法,你看如何?” 真心话最能打动人,何况是一个皇上的真心话,自然让胡濙这个老臣眼含热泪,下巴已是不住的颤抖。 胡濙带着哭腔道:“皇上,勋贵坏法,不能再纵容了!我大明之威,毁于勋贵之手啊!” 第一百一十四章 一口饭 朱祁镇这才回过味来,胡濙是准备借着这次的事,再削一削勋贵的实力。或许也有对自己之前罢免治罪如此多地方官员的反击。 明朝后期,哪怕是总兵,也要献媚一个末流文官,朱祁镇一直觉得,这是大明军队战斗力持续下降的原因之一。 当兵没有面子,当了将军依然没有面子,还被人盘剥也没了里子,谁会给你卖命? 这也是朱祁镇上次去检阅新军时,一直强调将士是英雄的原因。 只有作风硬,才是战斗力的保证,这是后世英勇的人民解 放 军,用无数次硬仗证实的真理。 想通了这点,朱祁镇自然不再废话。 你胡濙想毁了朕的设想,让大明继续以文制武,让这个世界的大明,再经历一次扬州十日、嘉定三屠吗? “胡尚书说的对,国法为本,明日早朝,你们只管奏来,朕一定严惩不贷。”朱祁镇面无表情道。 胡濙听出了朱祁镇的冷漠,可他始终自认为是为了大明,为了朱祁镇好,此时满脸是欣慰,叩拜道:“皇上圣明!我大明盛世永续!” “金英,胡尚书年纪大了,恐怕腿脚不利索,替朕送胡尚书回家。”朱祁镇拂袖而去。 胡濙心里咯噔一声,脑中不住的回响年纪大了,腿脚不利索。 见胡濙没动,金英伸手道:“胡大人,皇上已经走了,我送您回去,您也别多想,皇上最是宽仁,就是以后别硬跟皇上顶着来,总得给皇上留点面子不是?” 两个中老年人缓缓走出了宫门,今天中午天气很好,没了风沙一片蔚蓝。 朱祁镇走进暖阁,见朱祁钰垂首而坐,顿时起了逗乐的心思。 捏住喉咙,学着金英的公鸭嗓子说:“郕王殿下,皇上与胡尚书谈事,胡尚书一时激动,晕倒在殿上,一时半会的是过不来了。” “啊?那我去看看有什么能帮忙的地方。”朱祁钰闻言惊愕起身,一回头就看见一脸戏谑的朱祁镇。 “皇兄!您怎么、怎么……”一时之间朱祁钰脑子都抽了,实在不知道该怎么说。 “坐吧,你我兄弟无需多礼,这个时候过来找朕什么事?不是要蹭朕的午膳吧?”朱祁镇玩笑道。 朱祁钰也放松起来,学着朱祁镇开起了玩笑说:“我饭量可是大啊,皇兄节俭,恐怕这一顿午膳可不够我造的。” “呦,口气这么大,也不怕等会肚皮撑破了。来人,传膳,今天多加几道郕王爱吃的来。” “不用了皇兄,您国事繁忙,臣弟稍后回家吃吧。此来就是向您回奏养济院事宜。”朱祁钰忙道。 朱祁镇白了他一眼说:“怎么,陪朕吃顿饭有不乐意了?” 又说:“你安心在这吃了饭,再去太妃那里看看。” 朱祁钰一听去看母妃吴太妃,也就不在推辞,跪下感激谢恩。 “行了行了,起来说正事了,养济院事情办得如何?可有什么难处?” 朱祁钰闻言老脸一红,不好意思说:“让皇兄说中了,臣弟此来还真得请皇兄帮忙。” “皇上,萧镃萧大人求见,说有要事奏报。”没等朱祁钰详说,司礼监秉笔太监兴安出现在门口。 朱祁钰见状忙说:“皇兄您先忙,臣弟等吃饭时候再说。” 朱祁镇来到正殿,萧镃片刻后带着陈文进来,君臣见礼之后,陈文跪地不起。 朱祁镇故作惊讶道:“怎么回事?” “启奏皇上,罪臣陈文,受大同都指挥佥事蛊惑,趁机买卖监生名额,请皇上降罪!”陈文害怕的声音颤抖。 “不是说都按朝廷规矩办事吗?怎么又突然找朕请罪来了?” 朱祁镇倒是真的不解,放弃死扛主动请罪的自古就少,哪一个不是挺到了杀头那刻才能知道错了。 陈文倒也没有隐瞒,将石彪威胁他的事一五一十都说了出来,临了还说了一句: “罪臣自知罪大恶极,可皇上前番已经宽宥我等,罪臣又岂能再助纣为虐?请皇上治罪!” 却见萧镃也跪了下来道:“皇上,念在陈文是受人蛊惑,又是主动交代,请您从轻发落! 陈文平日处理国子监事宜,称得上是实心做事,教授学生也尽心尽力,确实是一时鬼迷心窍,这次饶他一命,日后陈文一定结草衔环以报皇恩。 臣身为主官,国子监一干人事皆责无旁贷,恳请皇上一同责罚!” 对陈文,朱祁镇多少有点印象,原本在景泰二年,陈文升任云南右布政使。 当时云南作为贵州战事的后方,需供给贵州的军队,云南百姓忙于生产,无暇运输。 陈文命令商人商队代为输送,运费由百姓集资,百姓皆拍手称快。 并清偿了当地官员被克扣的俸禄,整顿作为银产地的云南的采银行业,整理白银贸易。 一时间云南政通人和,陈文因此声名鹊起。 虽然现在来看,让商队输送军资,钱却由百姓来出,实在有些说不过去了,多少有点给自己脸上贴金。 但是也能从清偿俸禄、整顿银业等方面看出来,这个陈文的能力还是有的。 虽然拉着萧镃,有让自己处置他多点顾虑的嫌疑。 脸色还是一沉道:“卖官鬻爵,卖官鬻爵,你一个司业好大的胆子啊!” “臣有罪!是臣糊涂辜负了皇恩,请皇上治罪!”陈文衣服躺平,但凭处置的模样。 “你拿了多少?”朱祁镇问。 “罪臣分得纹银八百两,至今都全部放在家中,丝毫不敢取用。”陈文丝毫没有犹豫,显然做好了准备。 “哼!既有萧镃做保,念你悬崖勒马,明天早朝自己出来,把事情在众臣面前讲清楚了,到时候再定罪罚。”朱祁镇算是答应下来饶了这陈文一命。 “谢皇上,谢皇上,臣一定帮皇上指证罪魁祸首,戴罪立功!”陈文激动道。 萧镃一起谢恩,朱祁镇在属下面前给了他的面子,以后自己在国子监中的声望,想必会越来越高了。 此时金英已经送完胡濙回来,见状忙道:“皇上,午膳已经备好。” 萧镃二人连忙告退,出了宫门后,陈文遗憾回望:“多希望皇上能赏一口御膳尝尝。” 第一百一十五章 没得吃了 萧镃白了陈文一眼,已经被陈文利用几次,心里很是不爽,冷哼一声坐上轿子走了。 “皇兄!”见朱祁镇回来,朱祁钰站直了身子迎接道。 朱祁镇接过毛巾,边擦边示意朱祁钰坐下。 “祁钰,还有什么想吃的,吩咐他们去做。”朱祁镇招呼一句。 “已经很好了皇兄,您平日如此节俭,国家重又担压在肩上,吃饭也不得安生,臣弟真不知道说什么好了,还请皇兄保重龙体!”朱祁钰说着,眼圈已经红了,倒是感性的紧。 “好了好了,吃饭说这些干嘛?快动筷子。”朱祁镇说着夹了一筷子青菜,倒是在广东时间长了,有点想念那股子清新淡雅。 “哎!臣弟没什么出息,皇兄见笑了。”朱祁钰抹了抹眼泪。 “朕一直觉得祁钰有过人的能力,只是还没有机会显露。你啊,倒不要太过于轻看自己,朕还有更重要的事要交给你去办呢!”朱祁镇说着,开始给朱祁钰碗中添菜。 “谢皇兄,臣弟只能努力不让皇兄失望。只是单纯一个养济院已经让臣弟焦头烂额了,实在是有负皇兄的重托!”朱祁钰铺垫完毕。 朱祁镇不动声色,边吃边说:“怎么?方才你说有难事,也没能说完,到底怎么了?” “别的倒也没事,只是缺钱,举步维艰……” 皇宫中,朱祁钰跟朱祁镇吃着御膳沾了皇帝的光,养济院中,董太启则是吃着朱祁钰改善后的餐食,也沾了朱祁镇的光。 中午主事白米饭,配上一荤一素两个菜,香喷喷的让人食欲大开。 董太启刚刚排队打好饭,还没开始吃上一口,手里的饭碗就被人撞掉。 惊愕之下抬头却见一个熟悉的身影,一时间嘴角开合,却想不起来对方的名字。 对方剃了一个光头,正是通吃赌坊中放贷的大汉,依旧是光着膀子,也不怕这变天后的冷空气。 汉子恶狠狠的看着董太启道:“没想到你还挺能躲?跑到这养济院里,就以为大爷我找不着你了?” “听说你被赶出了考场,还欠了房东一个月房费,现在混在这养济院里,是不是没钱还了?”汉子又问。 随即伸手抓住董太启,一把将他提了起来道:“说话啊!是不是没钱还?大爷给你手脚打断了送你去要饭信不信?” 说着沙包大的拳头就要往董太启脸上招呼。 “放开我们先生!”二丫面带惧意,却依旧挺身而出拽住了光头的裤腿。 “滚蛋!” 光头一甩腿就把瘦弱的二丫踢倒在地,正要再踩上一脚的时候,董太启不再沉默,用力咬在他的胳膊上,顿时杀猪般的叫声在院内响起。 吃痛之下光头放弃踩踏,捂着手臂退开,手下见状聚拢过来,将董太启围在其中,噼里啪啦就开始暴打。 “你这穷酸秀才属狗的?打,给我朝死里打!敢咬我,今天我就让你知道知道,什么叫欠债还钱天经地义!” “哇哇哇,不许打我们先生!”二丫坐在地上哭喊。 光头扭头恶狠狠地瞪着二丫,嘴角浮现一丝不怀好意的笑容: “你想帮你先生还钱吗?跟大爷走,只要你要够了债,我就放过你这个先生。”光头一步一步向二丫靠近。 “就是他打了王爷找来的先生,还打二丫!” 这时一个稚嫩的男孩声音出现,光头转头看去,只见男女老幼一千多流浪百姓,在狗蛋的号召中悄然聚集,已经将他们包围。 光头不自觉的咽了一口唾沫,强装镇定道:“你们这帮臭要饭的,大爷是来要债的,没你们事啊!再看热闹,小心大爷连你们一块打!” 身边的小弟听见动作已经停手,围在光头身边,所见众人的眼神就像看待猎物一样漠然。 “老大,要不我们先走?”一个手下害怕的说。 光头瞪了他一眼,还没来得及逞强,就听人群中突然出现了一个声音:“打死这帮狗日的!” 人群瞬间暴走,老大爷张大了嘴巴,露出一口残牙叫嚷着挥舞手臂开始进攻。 “跑跑跑!”光头连喊三声,手下仗着身体壮已经冲出包围圈。 “你们这帮不讲义气的臭小子,看老子回去怎么收拾你们!”光头叫着落荒而逃,等到了门外,才气喘吁吁的回过头来,看着门内人。 “你们给爷等着!”留下一句场面话。 董太启嘴角被打烂,流出一丝血迹,躺在地上抱着自己的胸口不住的咳嗽。 “先生你怎么样了?”二丫见状赶紧上来帮着董太启顺气。 董太启摇摇头,咳嗽着说不出话来,聚集的养济院内众人已经散去,狗蛋得意的笑着过来。 “怎么样,看我厉害吧?两句话给这群人撵走了!你不行吧二丫?” 二丫瞪了他一眼说:“你厉害怎么不早给他们撵走?害的董先生还被他们打了!” 狗蛋尴尬挠头说:“这不是召集大伙也需要时间啊,我装大人声音还是挺像吧?” 二丫没理他,哼了一声,专心按揉董太启的胸口,眼中担心浓郁。 “咳咳咳,多谢你了二丫,先生没事,你们快去吃饭吧,我歇一会就好了。”董太启说着,就伸手向地上被踩的已经看不出模样的白米饭抓去。 “这帮恶人,浪费粮食,迟早要遭天打雷劈!” ‘啪’! 乾清宫中,突然传出瓷器脆裂声,此时郕王朱祁钰已经离开。 金英跪在碎瓷片上,膝盖下面衣服殷红一片。 “朕让你改内监为商行,支持养济院。你倒好,横竖拿不出钱来,想留着给自己买棺材?”朱祁镇冷冷的看着金英。 金英不顾地上的碎瓷片,使劲的磕头道:“皇上明鉴,非是奴婢不愿意,实在是内库事关重大,非皇上不能亲启,奴才也不敢擅自拨付郕王!” 看着金英血肉模糊的额头,朱祁镇语气也软了下来:“行了行了,别磕了,看的朕瘆得慌。朕出宫之前就交代你,养济院中所需由宫中一力承担,难道还不行吗?” “皇上,涉及内库财产,一分一毫都需皇上亲自朱批,奴婢有罪,不能为您分忧,请皇上责罚。”金英又道。 朱祁镇轻叹了一口气,有些埋怨的说:“那无论如何,也不能让郕王当街叫卖啊!让满朝大臣,天下百姓怎么看朕? 还有内监所改商行钱粮还未入库,自然可用,可是有什么问题?” “王振公公的几个干儿子掌管各处,虽兹事体大,可进展缓慢,还是因奴婢办事不力,请皇上责罚!”金英说道。 朱祁镇回来,王振的人都没有再追究,虽然遭受排挤,可没有朱祁镇发话,依然让人觉得念在王振的面子上,皇上不会怎么着他们,也就支棱起来了。 朱祁镇沉默片刻,将传膳的食盒一层层装回去。 指着空食盒,朱祁镇对金英说:“你亲自走一趟,将这个送给朱瑛,不听话的人就没饭吃。” 第一百一十六章 天意 金英闻言心中狠狠一颤,这句话不光是说给朱瑛听得,也不仅仅是王振的剩余党羽,包括自己在内,都在这个范围中。 尽管自己将责任全推给了王振的干儿子,可屁股上有屎没屎还是自己知道。 每次变革就会产生新的资源占据者,而自己是这次成立商行最大的获利方。 哪怕除去经济利益,也有数不尽的好处,就如内官的重新分配与利益交换,自己安插的干儿子们,哪一个皇上不说都没事,一旦查谁也跑不了。 “遵、奴、奴婢遵命。”四个字反复说了几遍,金英才把话说个囫囵。 朱祁镇看着惶恐离去的金英,心里狠狠叹了口气。 即使是在关键时刻做对了选择的人,在面对即将膨胀的权利时候,仍然无法控制自己,或者有不得已?。 哪怕是救国救民的大英雄,也不是一个完人,依旧有自己的喜好与不得已,也许人性的复杂就在于此吧?或许说不止于此。 心里烦闷,朱祁镇走出乾清宫,鬼使神差的来到了坤宁宫的门口,再想走已经晚了。 “皇上万安!”皇后的贴身内官烟宁正巧在门口,眼尖的大老远就看到了朱祁镇迎了上来。 武进伯朱瑛府 原本朱瑛还在新军营中训练新军,自从朱祁镇来了之后,说要重新考核,还给了如此多的好处,军中的士气就猛然高涨起来。 自己这个第三军的军长每天都忙得脚不沾地,自那日之后,每天都吃住在军营里没时间回家,短短数天时间,人已经晒黑了许多。 朱瑛接到家里的传信,说皇上的贴身太监金英在府中等候,着急忙慌的往家里赶。 等来到府中,已经是晚饭时候,夫人早早的安排好了一桌好饭菜,翘首以盼的等在门口准备伺候天使入席。 “你怎么不在屋里陪着金总管?”刚下马车,朱瑛就冲着自己夫人喊道,脸上已经布满汗水。 可朱夫人却讳莫如深的上来拉住了自己的丈夫,左右看看无人这才低声说道:“伯爷,我看金总管来者不善,您还是做些准备的好。” 朱瑛心里咯噔一声,难以置信的说:“我是朝堂上如今所剩不多可用的勋贵重臣,况且最近在军中安分守己的,应该不会出什么事啊,也没听见有什么风声,你是不是看见天使心里紧张想岔了?” 朱夫人却坚持说:“伯爷,我也不是平头百姓出身,又跟您这么长时间了,别的不敢说,一点察言观色的眼力还是有的,金总管提着的食盒里怎么看都不像是有东西的。” 朱瑛骇然道:“什么?你说金总管提了一个空饭盒?” 夫人重重点头,朱瑛自然觉出味道来了,自古君王让士大夫等臣子贵族自尽,就喜欢用这么个套路,意思就是朝廷没有你这口饭了,自己体面点,我就给你家留个种子。 可现在想走也来不及了,金英已经从正堂出来,想必是身边的小太监禀报的。 “伯爷,您总算回来了,可把咱家这一通好等,军务繁忙啊。”金英皮笑肉不笑,也是把气撒在这朱瑛身上。 “去找于谦,把情况告诉他,能不能过这一关就看你了夫人!” 心知已经不能再装自己还没回来,朱瑛只能挤出笑容迎了上去。 行礼道:“金总管久等了,请家里坐,刚才还跟夫人说呢,金总管来了怎么不在里面陪着,妇道人家失了礼数,总管见谅!您是贵客稀客,今天来到寒舍,可得让我好好招待招待您。” 金英皮笑肉不笑的说:“伯爷不用客气。” “您才别客气,赶紧里面请,夫人虽然礼数有缺,可还是吩咐厨房做好了饭菜的,您好不容易来一回,又正好赶上这个时辰,说什么也在家吃饭。” 朱瑛拿话堵住了金英,背后的手疯狂的挥动,将信号传递给夫人。 朱夫人也明白事态紧急,赶紧跟朱瑛带来的副将说道:“快带我去找于谦大人!” “马副将!伯爷与我们一家人的性命就交给你了!” 马副将虽然没有听到朱瑛夫妻的交谈,可也看到了金英的样子。 他跟朱瑛是世交,老伯爷战死土木前就一直跟着朱冕,自从朱瑛袭爵之后又开始跟着朱瑛,自家早已经跟朱家绑定,自然不会坐观朱瑛垮台。 “夫人放心,我两家同气连枝,自然毫无保留,只是不知道于大人现在何处,也不知哪里去找啊!”马副将说道。 朱夫人也回过神来,赶紧道:“他既不在军中,想必应该在兵部。 可是这个时辰再去找,说不定人就回家了,我一个妇道人家不便去兵部,我们兵分两路,你去兵部我去他家中等着,不管谁找到都请与大人尽快。” “可夫人,到底何事我也不知道,别再误了事吧?” 马夫人也顾不得男女大防了,垫着脚尖说道:“你只需要跟于大人说金总管送来一个空食盒。” “什么?!” 马副将犹豫片刻道:“万一,于大人也在宫里……” 朱夫人闭上眼睛惨笑道:“那就是天意如此,命该如此了……” “事不宜迟,拜托了!”朱夫人行礼道。 “夫人放心!”马副将说罢,上马向兵部而去。 朱夫人没有犹豫,骑上朱瑛战马,狠狠对着马屁股抽了一鞭,向于谦家而去。 养济院,朱祁钰面色铁青站在董太启床前,看着被揍得不成样子的董太启,恨铁不成钢。 “你不是秀才吗?六艺学的什么?还能被几个地痞流氓给揍了!” 正在熬药的二丫闻言马上辩解道:“王爷,他们人多,董先生肯定不是对手。” “你也是,那么多地痞怎么敢自己冲上去的?”朱祁钰语气责备,可眼里却是心疼的神色,懂事的二丫早已经被他当后辈看待。 二丫嘿嘿一笑没敢接话,卖力将手中扇子舞动。 “王爷,已经查清楚了,那伙人是一个赌坊放高利贷的打手。”护卫来到朱祁钰身边道。 “高利贷?”朱祁钰皱眉看着董太启,心里刚升起的那点爱护之心,转瞬已经被不屑替代。 “董先生,这是怎么回事?” 第一百一十七章 人渣 “这都是学生犯下的错,让王爷挂心了。”董太启捂着脸,心中涌起阵阵不平的悲凉。 可这句话恰巧跟朱祁钰心里猜想装上,越发坚定了自己的想法,不禁出言讽刺道: “董先生还真是洒脱啊,酗酒借贷,不知道是不是也喜欢赌博?也曾在牌桌上大杀四方啊?” 董太启这才挪开手掌道:“王爷,学生虽然不才,可也是自小学圣人之言长大,怎会沉迷赌桌?” 正在此时,狗蛋突然闯进屋内,先是冲着二丫吐了吐舌头,然后才对朱祁钰说:“王爷,董先生的朋友来看他了。” 朋友? 董太启一愣,难道是老师吗?他怎么知道的?我就说老师不会真的舍弃我,一定是老师! 朱祁钰虽然还是不满董太启的所作所为,可既然是有朋友来看他,自己这个王爷倒也不至于如此小气,就算是要赶走,也是等人养好了伤,不枉这相识一场,只是这个先生的人选,还是要尽快确定了。 心中念头电转,朱祁钰也不想在此多待,对狗蛋点头之后就准备出去。 狗蛋年纪小,做事毛糙,自然不会慢悠悠的走,见王爷同意,便向门外跑去,边跑边说:“你快进来吧!王爷同意了!” 董太启强撑着身体准备下床,面见老师,自然要礼数周全,二丫见状赶紧凑到身边:“董先生,你快躺好了!” “不,我老师来了,做学生怎么能卧榻以迎呢?” 朱祁钰耳朵动了动,又是哼了一声。 “草民参见王爷!” 没等朱祁钰出门,就被眼前这个高大的汉子挡在门口,对方恭敬的朝朱祁钰磕了个头,狗腿子一般眼中激动的神色分外惹人注意。 物以类聚人以群分! 朱祁钰看着眼前这个汉子,不是他挡住了自己一刻也不想多呆了。 “任辉?”董太启看清来人模样,原本半坐的身子瞬间挺直,挣扎着就从床上摔下。 “你让我找的好苦啊!把我的钱还来!”董太启蠕动着向对方爬去。 “不是你朋友?”朱祁钰意外问道。 “是是是,王爷真是目光如炬,我跟康平可是老交情了。”任辉自来熟的站了起来,对朱祁钰献媚一笑。 “朋友,你坑我的时候怎么不想着你跟我是朋友?现在你出来了,快把我的钱还给我!”董太启不顾二丫阻拦,向任辉爬去。 朱祁钰皱眉看着两人,见此情形反倒是不着急走了。 “嘿,康平啊,你这话说的,在王爷面前可不能瞎说啊。 王爷您是不知道,我跟康平兄合伙做买卖,他是秀才老爷,平时不便出面,那都是我在管着事。 可您也知道,做生意嘛,他肯定就是有赔有赚,这次亏钱了,我也没办法啊!” 朱祁钰看着董太启,眼中的不屑已经满溢:“董先生,言而无信可不是你说的圣人教导吧?” “你胡说!明明是你说你要成亲,骗我借了高利贷为聘礼,现在还如此污蔑于我?”董太启怒火攻心,脸色惨白。 “哎,康平,你这话说的,你说我借你钱有什么证据吗?平白污蔑按照大明律你可是要反坐的!”任辉义正言辞。 朱祁钰则是看着董太启的模样不似作伪,便也跟着说了一句:“可有借据?” 董太启恨恨摇头:“是我太傻,太轻信于人了!” “董先生,你可真是不负圣人教导,真是有一个好口才。”朱祁钰拂袖而去再也没有一丝疑虑。 “王爷慢走!”任辉嘿嘿笑着送朱祁钰离开,转过头就冷下脸。 “大人说话,你们俩就别听了,赶紧出去!” 狗蛋拧眉看着任辉,呸了一口跑出去。 二丫依旧扶着董太启,她没听懂到底是怎么了,也不明白王爷为什么生气,就只知道董先生是他们的先生,现在董先生需要她,她要陪着先生。 “你!赶紧出去!”任辉命令二丫。 二丫将身子靠在董太启身上,张开手臂道:“不!” 任辉眼珠一转,又变得和颜悦色的说:“小丫头,你是不是在给先生煎药啊?闻着味道可是已经糊了哦!” 二丫用力嗅了嗅屋里的味道,着急的看向药壶,犹豫片刻还是决定先保住药,在养济院内想来坏人也不敢怎样。 “你看我跟你们先生是朋友,之前有些误会,是吧董兄?你不想让我对着个女娃出手吧?”任辉走到董太启身边道。 “你还算是个男人嘛?连孩子都要威胁?!!”董太启不住地咳嗽,胸口剧烈起伏。 任辉将董太启扶到床上,低声道:“康平兄不要生气嘛,我知道你现在没钱,可我打听了王爷给的月钱可是不低啊,你只要再给我二两银子,我保证把你的钱还给你!” “你!你以为我是个傻子吗?”董太启不住咳嗽,嘴角出现一丝血迹。 “你是不是傻子我不知道,可我知道你不照我说的话做,那个丫头,说不定什么时候就要失踪了。”任辉冲着熬药的二丫一笑,露出一口大黄牙。 二丫感到一阵恶寒,向炉火处靠了靠,这才感觉舒服一点。 “你!你真是个恶魔,我真是瞎了眼才会相信你!” “康平啊,我可是拿你当我最好的朋友,你这么说我可会伤心的,我一伤心就容易控制不住自己。”任辉坐在床边,将董太启的视线全部挡住。 “任辉,你对得起自己读的圣贤书吗?” 任辉嗤笑:“你是读书读傻了吧?圣贤书能让你吃饱饭?我这可是免费给你上课啊,也不用你感激我,让你交点学费不过分吧?” 董太启胸口被气得生疼,不住地咳嗽,二丫见状赶忙上前照顾,却被任辉挡了个严实。 “怎么,想看先生啊?小丫头,你把身上的钱都拿出来,我自然会让开,怎么样划算吧?”任辉丧心病狂的说。 董太启苍白的面色大急:“你!二丫快出去,先生没事。” “想出去?晚了!”任辉狞笑一声猪手直接抓在二丫肩膀上,引得二丫吃痛,想哭喊却又被任辉捂住了嘴巴。 “快放开她!你这个禽兽!” “给我钱我就放了她。” “可是我已经身无分文了!”董太启急道。 “那我就没办法了。”说着,任辉手中力道越来越大,二丫随哭不出声来,可泪水已经决堤,将任辉手背打湿。 董太启又想坐起身子,却被任辉一脚踩了下去。 “怎么样?现在有钱没?再不拿钱,这个小女孩胳膊恐怕就废了。” 第一百一十八章 感恩戴德 董太启绝望的看着任辉,声音嘶哑的说:“我给!我给!你快放手。” 任辉果然不再用力,轻蔑看着董太启道:“早这样不就好了,让小丫头吃这么多苦头又是何必呢?钱在哪呢?快给我拿出来。” “钱在这!” 这时一个陌生声音在任辉身后响起,诧异之下,任辉转头去看,一个沙包大的拳头出现在视线中,然后重重的落在他的脸上。 脸上中招,任辉双手一松,二丫的哭声蓦然出现,充斥在房间内。 董太启强撑着身子,一把将二丫搂在怀里安慰:“都怪先生了,没事了啊二丫,没事了。” 却见出手的正是朱祁钰的护卫统领王六,把任辉打倒尤不解气,结实的皮靴一下下狠狠朝任辉脸上踩去,引得任辉连连哭喊求饶。 狗蛋从一旁出现,对着二丫与董太启得意一笑。 大明门东街,兵部衙门新址。 马副将已经坐在门房有一阵子了,眼见散班还家的人已经走了好几茬,通报的人还没有回来,心中着急向门外不住的寻摸着。 突然! 原本焦躁不安的马副将霍然起身,大踏步的朝着门外走去,三两下就挡在一人的面前。 怒不可遏的抓着那人的脖领子道:“你不是去找于部堂了吗?部堂人呢?为什么不与我通报?” 此时的门房已经换好了常服,正跟一个六品文官有说有笑的朝外走去。 见有人拦路,文官拉下脸来,呵斥道:“你是何人,敢在兵部内行凶?” 门房有人撑腰,自然也硬气起来怪叫道:“也不看看什么时辰了,我要散班回家了!” 此时兵部门前官员已经聚集,身着禽鸟补服的文官皆是神色不善的盯着马副将。 “你是那家家将?敢在兵部闹事,敢自报家门吗?本官明天早朝定要参你一本!” “真是一点规矩都不懂!” “衙役呢?有人闹事人都跑哪去了?” 马副将听着耳边嘈杂的声音,双眼通红一手提着门房,身上自战场上得来的杀气弥漫,一字一顿的问:“于部堂在那?” “快放手!”六品官喝道。 门房感受到马副将的杀意,原本嚣张的神色不见,冷汗从额头渗出,结结巴巴的说:“部堂大人、部堂大人早就走了。” “去哪了?”马副将又问。 “这我实在是不知道,我只是一个门房……” “哼!”马副将轻轻一甩,门房噔噔退出好远距离。 “军务紧急,本将不与你一般见识,若是敢诓骗与我,定将你军法处置。” 见门房虽然害怕,可没有什么心虚神色,马副将稍安,纵马而走,围观众人被杀气所摄,皆不敢拦。 “这些臭丘八是越来越放肆了!”六品官冲着马副将啐了一口,引来身边同僚的纷纷共鸣,都说明天要参这跋扈之人。 朱瑛府上,山珍海味摆满了餐桌,朱瑛坐在金英下手,就连带来的几个小太监也都各个被奉为上宾,只是气氛有说不出来的尴尬。 “伯爷,您也不用在这装迷糊,皇命在身咱家就不久留了,皇上御赐的食盒你接也好不接也好,咱家都已经送到,这便回宫复命去了,走。” 金英将桌上清出一大片空地,精美食盒摆放在正中位置,再也不给朱瑛阻拦的机会,带着宫人匆匆而返。 “金!……”朱瑛嘴巴动了动,终于还是没能继续强装无事发生的模样,双手微颤伸向食盒,却始终不敢触碰。 紫禁城坤宁宫 朱祁镇跟钱皇后已经落座,第一次在这坤宁宫中用膳,一股股幽香不住的飘进朱祁镇的鼻子里,让人有种欲罢不能的感觉。 “皇上,您快吃啊,这都是您喜欢吃的,臣妾知道皇上节俭,特意交代只做了几样您爱吃的小菜、素粥中特意加了海参,养胃又养身。”钱皇后依然如之前模样,她眼中的朱祁镇总好像有光彩散发。 朱祁镇有些尴尬,刚才跟胡濙对线之后,心里烦闷就溜达到了坤宁宫,结果就被这烟宁抓了“壮丁”,钱皇后更是热情非常的要留他吃饭,盛情难却盛情难却啊! “哎哎哎,朕自己来,皇后别光顾着朕,你也吃。” 钱皇后自见到朱祁镇就觉得他有心事,不过朝廷的事自己这个后宫之主总不便问,只能是捧着一杯美酒,情意绵绵的看着朱祁镇。 “皇上,您是这天下之主,九州万方都在您的肩上扛着,千万不能累垮了身子,臣妾只是一介女流,也不懂朝廷的事,只是希望您能在这放下心中烦闷。” 一丝酒香溜进朱祁镇的鼻腔,将那股女儿幽香挤占的丝毫不剩。 “嗯~好酒!”朱祁镇眼睛一亮,空酒杯又递给了钱皇后。 钱皇后见状赶紧将酒杯斟满送回去,心里甜丝丝的。 于谦府,亦是到了晚饭时候,虽然酒食比不得朱瑛家,可胜在素淡,吃了可以远离三高等疾病。 只是一桌子的饭菜已经摆好,却不见一个人来吃。 于董氏在正堂中陪坐,朱瑛夫人眼框含泪,目光不住的望向大门的方向。 “伯夫人,我家老爷总是这样,每天回家每个时间的,要不您边吃边等? 家中茶饭虽然简单,可胜在浙江口味,在京城中还算是别致,权当尝尝鲜吧。”于董氏劝道。 朱夫人紧抿着嘴唇摇摇头,然后近乎哀求的问:“嫂夫人,您说于大人平时在兵部散班回来,是不是也该到了?” 于董氏无奈一笑道:“伯夫人是不知道他这个人,平时家中的饭菜总是热了又热,才能有幸被我家老爷吃上一口,您问这个我还真不敢确定。” “那您说于大人他最近有没有要紧的事要办,经常会待的府衙?”朱夫人又问。 于董氏沉吟片刻说道:“我们老爷在家几乎不说公事,我也就听他念叨过两句,什么新军训练之类的话。” 新军?可马副将说当时不在军营啊,不管了,不管在不在自己也要走上一趟了! “嫂夫人,实在是家中要紧的事,今天多有打扰。还请麻烦您,如果于大人回来的话,请帮武进伯府带一句话。” 于董氏听武进伯府,就知道事情不小,再结合这位伯夫人的表情,当下郑重的站起身子道:“伯夫人请说!” “武进伯前途全赖于大人,若是得大人搭救大恩,朱家必定结草衔环以报大恩!” 第一百一十九章 又喝醉了 养济院中,朱祁钰已经重回董太启床前,任辉被王六所擒,跪在门口候命。 “怎么刚才不跟本王解释?”朱祁钰恼火的看着董太启。 此时药罐子已空,董太启服药之后,脸上也多了些红润,咳嗽已经微不可闻,显然是大夫医术高明。 我说了你也不信啊!董太启心中腹诽,可开口却变成:“谢王爷关心,只是学生自己信错了人,做下的错事,没什么可说的,人总要为自己的所作所为负责。” “王爷,您也听见了,我们俩真是朋友,那钱也是他心甘情愿借给我的,康平哥,你说句话啊!我叔可是你的老师啊!”任辉跪在地上哀求。 朱祁钰正恼他,闻言怒目圆睁命令王六道:“给我掌嘴!什么时候他不能说话了什么时候再停!” “王爷饶命啊!啊……”任辉开口求饶声音刚出现,就被耳光堵了回去。 听着任辉耳光声,朱祁钰怒火稍减,有些不好意思的对董太启说:“董先生,是本王没有搞清事实妄下定论,印子钱的事你就不用担心了,就当做本王的赔礼,将他们一并处置了。” “王爷不可,学生自己犯的错,还是学生自己解决吧,多谢王爷美意了!”董太启婉拒道。 “那就当我聘请你的薪金,提前给你预支了。 王六,把这个人带到顺天府,就说本王是人证,问问他们能不能受理。 再带人去那个什么赌坊,找那几个地痞,将董太启的账结了。” 不等董太启同意,朱祁钰已经安排好了一切。 “康平,你好好养病吧,本王先走了。” “王爷?王、咳咳。” “康平哥救我!”一个嘴里好像被塞了驴毛的声音从门外出现,引得二丫咯咯发笑。 “于部堂在营中吗?”新军大营门口,马副将焦急的从马上跳下,询问门口卫士。 “禀告将军,于部堂已经走了。”一名卫士说道。 糟了!马副将心里一沉,再问:“可知道部堂大人去哪了?” 卫士面面相觑,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马副将自知话问的有毛病,他们这守门的,从哪知道一个部堂大人的行踪? “什么时辰走的知道吗?” “回禀将军,应是半个时辰前,回京城方向去了。”另一个卫士说。 马副将瞪了他一眼,没好气的说:“不回京城难不成还要回浙江?” 拨马而来路走去,自己是从兵部来的,一路上也没碰上他,应该是回家或者是……进宫面圣了。 想到这里,马副将手中缰绳挥舞,朝着武进伯府策马奔腾,如果是回府,夫人应该已经跟于大人见上,说不定这时候夫人已经回家了。 马副将一路风驰电掣,惊起路边行人摊贩无数骚乱,可来到家门处不祥预感突然笼罩,马副将心里咯噔一声,府中已是一片素缟。 “快!快走,天都快黑了,再不走,城门就要关了!”朱夫人疯狂轮动马鞭,身下骏马阵阵嘶鸣震耳。 就在于谦家外三条街的位置,朱夫人定睛一看前面尽是官兵,心中大喜,这个时候,这个地点出现的官差,肯定是于谦! “于大人,武进伯夫人求见!”朱夫人手中马鞭更是加了一把劲喊道。 可不知道是马儿被打的狠了还是太累,就在朱夫人离着官兵不远距离,身下突然一轻,随即马头栽倒在地,朱夫人也跟着飞了出去,引得路人侧目。 官兵离这么远,又没听清朱夫人的喊话,见一妇人如骑兵冲阵的架势而来,心里不由嘀咕,手中佩刀紧握,停下了前进的脚步。 “来人止步!”打头的一个捕快冲滚落在地的朱夫人喊道。 被摔得七荤八素的朱夫人,这时候哪里能听见对方的声音,不只是脑瓜子嗡嗡的,就连五脏六腑都移位一般,躺在地上蜷缩身体,轻轻颤抖。 官兵依然是严阵以待的模样,捕快犹豫一下,谨慎的靠近朱夫人,见只是一个普通妇人蜷缩在地,喂喂的叫了两声后,对方没有丝毫的回应。 “没事了!是个疯婆子!加紧转运犯人!”捕快冲大部队一说就回身欲走。 可蹲下的身子还没起来,就被朱夫人紧紧拽住。 “我是武进伯夫人,我要见你们于大人!” 捕快一把打开朱夫人的手,嫌弃的掸了掸身上浮土道:“你是武进伯夫人我还是王爷呢!还于大人,没听说过!谁家的疯婆子也不知道看好了,少让她出来吓人!” 捕快刚刚起身,就不知道又被谁按住,腾地一股火气直冲脑门,骂骂咧咧的说:“谁 他 妈不想活了敢袭击官差?” 一回头就见到一只锦鸡在眼前晃悠,一口唾沫堵在嗓子眼里不上不下。 “伯夫人找的是我。”于谦淡淡道。 “小人有眼无珠冲撞了大人,小人该死!”捕快腿肚子转筋跪在地上磕头赔罪。 于谦没有搭理他,来到朱夫人面前,想去搀朱夫人,又觉得不合礼法,只能冲着路边的妇人道:“这位大姐,劳烦帮个忙,将她搀起来。” 然后就感觉裤脚被人抓住,惊愕的低头一看,武进伯夫人眼神涣散的盯着他道:“请于大人救救伯爷!” 通吃赌坊门口今天格外热闹,原本人五人六的光头男正跪在王六的面前,瑟瑟发抖的说:“你敢动我,你可知道我背后是谁吗?劝你识相点赶紧给爷赔礼……” ‘啪!’ 王六神色冷漠看着光头说:“谁的人?” “你敢打……” ‘啪!’ “谁的人?” “我……” ‘啪!’ “还让不让人说话了?你不是问我,你不让我说,我怎么告诉你?”光头哭喊着,表情十分委屈。 王六尴尬的挠挠头:“你说你说。” 光头袖子擦擦眼泪,抽搭着鼻子说:“我们是石彪石大都指挥使的人,敢动我,石大人一定给你们……” “嗯?”王六一皱眉,光头忙将下面半句话重新咽进肚子里。 “记住了,董太启现在郕王府保了,你再去找麻烦,小心狗头。” 光头傻眼目送王六,身下已经湿了一片。 宫门口,于谦带着面色苍白的朱夫人等在门前,金英不久出门客气的对于谦道:“于大人,皇上在皇后娘娘宫中宴饮,此时已经醉了,还请于大人明日再觐见吧。” 第一百二十章 无能为力 坤宁宫中,朱祁镇脸上一坨红晕凝聚,手里的酒杯都已经拿不稳了,却还是固执的向钱皇后招手。 “来!给朕满上!”说话间一条大舌头乱摆。 钱皇后担心的看着朱祁镇,柔情似水的说:“皇上,您醉了,还是早些回去休息吧。” 边上的烟宁听见这句话,恨不得将地面踩出坑来,恨铁不成钢的看着钱锦鸾,嘴里小声嘀咕:“娘娘!您怎么还能把皇上往外推啊!” 钱皇后偷偷瞪了烟宁一眼,然后继续对朱祁镇道: “皇上,您再吃点菜吧,您看这个带皮牛肉,一直是您的最爱,今天尽是喝酒了,也没好好尝尝味道,你看看今天跟以前比如何。” 朱祁镇眼神迷离的看着钱锦鸾,嘴撅的老高。 “锦鸾你敢不让朕喝酒?快给朕倒上!朕要喝酒!” 说着便伸手抓住了钱皇后的手腕,用力一拽,直接将钱皇后拉进了怀里。 “皇上!”钱皇后惊叫一声,身体已经躺在朱祁镇的腿上,脸颊发烫,别过脸去,一双杏眼不敢看朱祁镇。 朱祁镇也是第一次见到钱皇后这一副的娇羞模样,不自觉吞了吞口水,僵硬的将头低下,一点一点的靠近钱皇后。 烟宁见状得意一笑,将酒水撤走,坤宁宫中只剩一国父母。 “金总管又回来了?”烟宁将门关上后,看见慌慌张张的金英,脸上得意神色明显。 金英见状自然明白皇上此时的处境,可想到于谦的嘱托与承诺,还是咬牙走到门口。 “皇上!皇上!” “哎呀,金总管,你怎么能打扰皇上跟娘娘?快出去!” 朱祁镇被酒精麻醉的大脑被金英一叫,也清醒了几分,茫然的瞅向大门,似乎在考虑这个声音很是熟悉。 钱皇后的脸更红了,嘤咛道:“皇上~” 本意是想请朱祁镇处理正事,可这个时候一把干柴遇见了“火星”如何还能不引发烈焰呢? 朱祁镇双眼赤红,再不犹豫低头狠狠啃了下去…… 听着动静,金英长叹了一口气,耷拉着脑袋向门内行礼,如同斗败的公鸡一般。 烟宁则是骄傲的高昂头颅,拿下巴看着金英:“金总管,还在这杵着干嘛?皇上跟娘娘有我伺候,你赶紧回去吧,明天一早再来。” 金英看着烟宁的模样就气不打一处来,这小妮子自从上回就跟自己别扭起来,每回见面都对自己是冷嘲热讽的。 今天皇上在坤宁宫中住下,以后恐怕更是要在自己面前耀武扬威了。 自己这个后宫大总管,怎么就被这么一个小丫头片子给治住了?偏偏她是皇后娘娘最喜欢的陪嫁丫鬟,还真动不了她。 有些事越想越气,金英只能冷哼一声,拂袖而去。 来到宫门口,方才晕倒的武进伯夫人已经苏醒,正泪眼婆娑的注视着自己,金英叹气间,将朱祁镇已经睡下的情况说出。 “呃!”朱夫人哀鸣一声又昏倒在地。 金英冷冷看了一眼,转而挤出笑容对于谦道:“于大人,您是皇上最信任的人,可天意如此,莫说我一个奴婢,就算是太后娘娘也无可奈何啊! 况且这等违法乱纪之臣,自然是死有余辜,您还是尽早拿出新的人选,千万不能耽误了新军的操练。” 于谦也只能苦笑的对金英道:“多谢金总管了,以后只要是本官能帮得上忙,与本官底线没有冲突之事,尽管吩咐,告辞!” 说完于谦骑上朱夫人的大马,着人将其抬入了马车中返身而走。 跟你底线没冲突的事,那到底是什么事?谁不知道你于大人铁面无私,这话说得真像一个渣男许下的空头支票! 金英瞅着离开的于谦,心里腹诽着回到宫中,宫门自此沉沉关闭。 金英当然知道,于谦不可能因为欠这个人情,就为他大开方便之门。 他也没有这个非分之想,只是多留一条后路罢了,万一有一天自己走背字,还有人在皇上面前给自己说句好话,保自己一条老命就足够了。 武进伯府 挂满白灯笼的正堂里,马副将一脸劫后余生的庆幸,有些埋怨的对朱瑛道:“伯爷,您可吓死我了,我还以为你……” 朱瑛脸上无悲无喜,视线一直在朱祁镇御赐的食盒上,闻言轻声说:“自尽了?” “不是不是,伯爷洪福齐天,这次是有小人作祟,夫人肯定已经带着于大人跟皇上的赦免诏书赶来了,您一定没事的!”马副将头摇得像拨浪鼓一般。 “哎,罢了罢了,都这么久了,真要是能请来,恐怕早就来了。 来吧,一桌好酒饭别浪费了,陪我喝几杯。”朱瑛说着手抓羊腿用力撕咬起来。 “伯爷!您!” “今天没有伯爷,只有兄弟,来干!”朱瑛道。 马副将只能听命,大口往嘴里塞着东西,眼泪混着食物一起咽进肚子里。 门口处,朱夫人看见门上挂的白灯笼,又晕倒一次,被府里的丫鬟掐人中给掐醒了之后,没等丫鬟解释,边哭边叫的冲进了家门,于谦无奈只能跟在这位令人敬佩的伯夫人身后。 “伯爷!您怎么不等我!无论如何也要跟妾身见一面啊!”朱夫人哭喊着走进正堂,捂在眼睛上的手颤抖打开,就愕然看见对饮的二人,哭声瞬间中止。 丫鬟气喘吁吁终于追了上来说道:“夫人,伯爷没事!” 可没想到不说还好,一说这句话朱夫人原本已经停下了的哭声,又重新出现,比刚才声音还更大了些。 “呜呜,你这个挨千刀,骗我眼泪就算了,还在这吃的这么开心,老娘我还没吃饭呢。” 朱瑛见状,一个铁血老军鼻子也忍不住一酸,连忙抱起朱夫人道:“夫人,是为夫的不是,快陪我喝两杯,好让我做个饱死鬼。” 朱夫人更伤心了,大悲大喜之下,脸上的表情不停转换。 “伯爷!”于谦这才走进正堂内,有些尴尬的与朱瑛见礼道。 朱瑛一看是于谦,原本死寂的心绪又重新活泛起来,抱着朱夫人来到于谦身前,充满期待的问:“于大人一定是求了赦免的圣旨吧?” 于谦长叹一声,垂首闭目:“是我无能。” 第一百二十一章 练兵 朱瑛惊喜的神色瞬间消失,凄然道:“罢了,是我命该如此,麻烦于大人了,多谢!” 马副将在一旁不可置信得问:“难道部堂大人也不能求皇上一个恩典吗?” 被抱在怀里的朱夫人挣脱了朱瑛的怀抱,低泣道:“皇上已经安寝,求金公公通传也没能面圣,是妾身太慢,失了时机。” 朱瑛见状,忙用手擦去朱夫人的泪水,捧起他妻子的脸说道: “夫人,是我拖累了家里,你千万不要自责,等我去了之后,你就帮我们老朱家带好孩子,好好守着爵位过安生日子吧,等将来孩子大了有出息了,再重振家族的荣耀。” 可他也明白,没了自己这个老子在,到时候人情恐怕剩不下几分,说什么重振家族的荣耀,也只不过是让朱夫人有一个念想,不能让她跟着自己而去了。 “让您见笑了于大人,家里还得做些准备,就不留您在这沾染晦气了。 末将虽然肚子里没什么墨水,可也知道家国天下,第三军就拜托给您了!”朱瑛郑重向于谦行礼,朱夫人跟马副将见状连忙跟随。 于谦也是个有血有肉的人,甚至他的感性在一方面还要比三人更多,肃然对三人一一回礼。 “伯爷,您能跟我说说皇上是为什么要赐你食盒吗?”于谦有些不合时宜的问。 朱瑛一愣,万没想到于谦有此一问,自己也纳闷的思索道:“金总管一字都没有透露,不过应该……” “应该什么?”于谦追问道。 “应该是跟我挪用官银,以走私粮草被人发现了吧,唉!”朱瑛语气也不是很确定。 “伯爷,那你是在皇上检阅之后依然不改?”于谦又问。 朱瑛这时坚定的摇头道:“那肯定不是,我又不傻,在这种时候触怒皇上那不是找死吗?肯定要暂停一段时间啊,挣钱也不着急这几天的。” 挣钱不丢人这句话,朱瑛此刻做出了完美的诠释,甚至还有些骄傲和洋洋得意。 于谦:…… “伯爷后悔吗?”于谦的冒出这么一句话,这个场面下显得有些幼稚。 朱瑛一愣:“后悔?怎么会不后悔?我爹拼死得来的爵位,说不定就要丢在我手里了。 这时候我才明白,什么钱财都是身外之物,有多少算多? 好好陪陪夫人孩子,享受享受天伦之乐多好,何必瞎折腾呢? 还让手下的弟兄说不定怎么背地里骂我,何必啊何必。” “那伯爷想活吗?”于谦一改刚才神色,郑重的注视着朱瑛。 朱瑛又是一愣,脑子已经有些不够用了:“部堂大人不是没有求得圣旨吗?怎么……” 朱夫人最清楚经过,此时也最纳闷,马副将是唯一一个眼中有希望之色燃烧的。 “伯爷只需要回答我的问题就好,想不想活?” 朱瑛还以为于谦在逗他,僵硬的说:“谁还能想死怎么?部堂大人就不要跟我这个将死之人开玩笑了吧。皇命难违,我老朱已经认命了。” 于谦神秘一笑说:“那这样,我只好将法子留给有缘人了。” “啊啊啊,哎呦夫人夫人,您别掐了!” 朱夫人五指一起用力掐在朱瑛的软肋,瞪了朱瑛一眼后连连答道:“想想想,还请于大人救救我们一家,武进伯府以后定然以于大人马首是瞻。” 朱瑛再也反应了过来,一个兵部尚书,皇上的宠臣,怎么会无聊到跟自己开这种玩笑? 跟着夫人一起跪了下来,面带希翼的磕了一个头说:“请于大人救我!您以后就是末将的再生父母,上刀山下油锅,只要您一句话,我朱瑛保管拍着胸脯上!” 于谦早就从金英嘴里得到了朱瑛被治罪的原因,此时再问,只不过想知道这朱瑛有没有悔改之心。 再就是在他万念俱灰的时候,探知到底有没有在皇上下令之后,仍是不知收敛。 如果是的话,那就是死有余辜了,自己不但不会阻拦,还要监督送他朱瑛一程。 人之将死其言也善,而且朱瑛的说法,实在是太真实了,于谦这才决定帮上一帮。 “伯爷,要想活命,你要答应我一件事。” 朱瑛小鸡啄米一样,连连点头。 “您就是我、我们家的再生父母,只要您吩咐,不管什么事,我都只会去做。” “无需如此,伯爷请起,夫人请起。只要伯爷记得今天的诺言,我于谦自然会力保伯爷无恙。” 于谦扶起三人说:“我要请伯爷答应我,以后在军中再无私情,只留公心,不知伯爷可能做到?” “嗨,这……”朱瑛满不在乎的准备答应,可见于谦认真模样,原本已经要脱口而出的话又咽了回去。 “你还犹豫什么?于大人给你机会,老爷千万不要糊涂!”朱夫人焦急的说道。 于谦见朱瑛犹豫,脸上出现一丝笑容,在这个时候还犹豫,说明朱瑛真的在仔细考虑自己的条件。 “伯爷慢慢想,正巧没有吃饭,这一大桌的山珍海味,我在家可是吃不到啊!” 于谦笑着坐在凳子上,捡起一双筷子,夹了一口鱼腹,入口肉质滑 嫩,调味正好将与本身的鲜美衬托出来,虽是河鱼可一丝土腥味都没有。 “只是天色已深,再等就该上早朝了,届时再想用这个法子,恐怕就来不及了。”于谦含混不清的说。 朱瑛来到于谦身边,举起酒壶咣咣咣喝了个干净,然后将酒壶拍在桌子上拍了个粉碎,被割裂的手掌,在桌子上画出一条红色丝线,顺着桌布缓缓流下。 “无论什么时候,末将都会记得今天您的交代,以后的军中,我朱瑛有公无私。” 于谦也站起身子,端起一只酒杯一饮而尽,然后调转杯底,啪的一声按在桌面上。 “伯爷是大丈夫,自然会牢牢记得今天的诺言!” “于大人,到底是什么法子,您是不是该说了? 要是需要进宫,那我们可得早些出发了,等到了百官上朝的时候,恐怕就不好办了。”朱夫人急问,已经是设想了好了一条“全新”的道路。 可于谦闻言只是一笑道:“进宫干嘛?皇上依然已经送了食盒,那自然是不可能收回的,留好它,时时刻刻要提醒自己今日之祸。” “那是?”朱瑛揣着小心问。 “练兵!” 第一百二十二章 巧了 “练兵?”三个人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这个法子,还是金英提醒,于谦才想起来的。 新军操练是皇上目前的头等大事,京师防卫也在等待新军成熟方可高枕无忧,自然是现在最好的借口。 “新军第三军军长,武进伯朱瑛听令!”于谦逐渐严肃。 朱瑛虽然还没有完全想明白其中关键,可也是赶紧拜倒下去答道:“末将在!” “贵州叛苗猖獗,此时已经有向四川深山转移之势,本官命你火速带领第三军前往围剿,若是放跑一个贼人,就拿你是问!”于谦正色道。 朱瑛大喜道:“末将遵命!” “伯爷请起,军情紧急,还请即刻出发!实战中训练新军战力,自然能进步神速,如果你再能立下功劳,到时回京城,我想不但不会究罪,反而要赏功了!”于谦说。 “多谢于大人!救命之恩,我们全家都感念您的恩德。”朱瑛正色道。 于谦摇摇头说:“要谢就谢皇上吧,你这第三军的军长一职,可是皇上亲自任命,若非如此,我也无能为力啊!” 朱瑛闻言拉着夫人向着皇宫方向拜了三拜,朱夫人眼中热泪还没怎么消减,就又重新增多起来。 “老爷,此去遥遥,一定要保重身体,妾身等你回来!” 朱瑛重重点头,又恢复了将军的威风,一双虎目让人凛然生畏。 “末将去了!” “伯爷记得许下的诺言!”于谦强调道。 “您放心!我方瑛平生最看不起的,就是那些腰杆子都挺不直的废物!”朱瑛说完,带着马副将骑马奔向军营。 朱夫人目送夫君征战,满目遍是柔情。 于谦自然不会再呆,他还要回家赶紧写好奏疏等明天早朝呈奏,也好让这个事明正言顺了,不然军队私自离京与造反无异。 至于为什么帮朱瑛,只能说朝廷需要这么一个人,大明也需要这么一个人,新军乃至全国的卫所,都需要一个表率,只不过这个人恰巧此时的朱瑛最契合而已。 郕王府中,王六已经回来复命,朱祁钰坐在院中抱着朱见济玩耍,不时咯咯笑声从小世子嘴里出现,场面其乐融融。 “你说那个赌坊是石彪的人开的?”朱祁钰抱着朱见济胳膊一送一送。 “是,王爷。” “董太启怎么样了?”朱祁钰又问。 “太医说他被人伤了肺腑,又经了刺激,伤了本源,恐怕会留下病根。”王六语气犹豫。 “哎!” “王爷不要自责,一介书生,得您垂青已经是天大的福气了。”王六劝道。 朱祁钰瞪了王六一样,王六赶忙闭嘴。 或许是太晚了,朱见济双眼忍不住打起架来,小脑袋一点一点的昏昏欲睡。 朱祁钰赶紧将儿子换个姿势抱在怀里,念叨了一句:“敢动我的人。王六你去跟礼部打个招呼,本王请旨早朝。” 这一夜京城中没了前些日子的风沙,百姓终于能睡个好觉,朱祁镇则是灵魂终于感受到人之伦大欲之美,久久不愿意醒来。 而金英已经在坤宁宫门口等了足有半个时辰,烟宁那个丫头片子,死活不肯给他开门,说是皇上还没起来,此时不便打扰。 “烟宁,咱家再跟你说一遍,早朝已经快开始了,你要是再不开门,就算皇上跟娘娘不治你的罪,满朝的文武大臣也不会放过你!” 隔着大门,金英冲着坤宁宫喊道,倒真有市井骂街的样子。 原本一脸得意的烟宁,听见金英这句话,心里也慌了,皇后能在后宫护着他,可朝廷大臣,尤其是言官御史之流,可是能让皇上吃瘪的。 “你在这看着,千万不能给他开门啊!我去叫皇上跟娘娘!” 烟宁说着就向寝宫而去,嘴里还不停念叨着:我可不是怕了你,是不想误了皇上的正事! 大门就在烟宁消失之后,终于被金英敲开。 “哼!算你识相!你们几个等伺候完主子,记得来咱家这领赏。”金英对坤宁宫人留下一句话,然后追着烟宁的脚步而去。 “啊,这酒后劲怎么这么大?金英?什么时辰了?”朱祁镇揉着自己的太阳穴叫道。 可不仅没人回应,身子一动,还碰见一个温暖的肉体? 朱祁镇猛地一震,不是……把金英给睡了吧? 想到昨晚的一场春梦,朱祁镇不由恶寒。 随着朱祁镇的动作,枕边人终于悠悠醒转,有些羞涩的将头埋在被子里,冬日天亮的晚,黑灯瞎火的朱祁镇自然没有看清人脸。 朱祁镇哆嗦着说:“金、金……” “皇上,快到上朝的时辰了,奴婢伺候您更衣?”门外突然传来金英的声音,让差点出口的英字给憋了回去。 朱祁镇顿时松了一口气,皱眉沉思片刻,这才想起昨天是在皇后宫里喝的酒…… 被子里的手顿时不老实的乱摸一通,一条玲珑的曲线自脑海中刻画。 ‘咕噜’吞了一口口水。 “皇上,您该上早朝了!”钱皇后被朱祁镇抓的发痒,笑言道。 朱祁镇这才彻底放下心来,终于确定是自己的皇后,幸好没有酒后做下什么糊涂事,不过自己那点穿越的别扭倒是因此被打破。 “咳咳,那什么天色还早,皇后再睡会吧。”仍然有些害羞的朱祁镇留下一句话后,胡乱把衣服套在身上出了宫门。 金英与烟宁此时正大眼瞪着小眼,见朱祁镇的模样,金英赶紧接过朱祁镇的腰带道:“皇上不用这么着急,时间还是够得。” “臣子们还在等朕,你别废话了,赶紧帮忙。”朱祁镇瞪了金英一眼。 心想往日挺聪明一个人,怎么这时候脑子就转不过来弯了呢?没看见我觉的尴尬吗? 实在是不能怪金英,谁能想到,皇上睡皇后,怎么还能害羞上了? 等主仆二人匆匆来到奉天门前,官员早已到齐,金英心道一声要遭,赶忙跟朱祁镇汇报道:“郕王今天请旨上朝,人在宫外等着呢,皇上您看?” 朱祁镇果然瞪了金英一眼道:“快去,朕走的慢点。” 金英拿出百米冲刺的速度,终于在朱祁镇就位之前,带朱祁钰来到,朱祁镇随之落座,颇有些赶上课时间的学生跟老师的默契。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又是一套标准流程。 可不一样的是,礼仪结束之后,竟有两位二品大员同时出列,手拿奏疏:“臣有本奏!” 二人轻轻偏头,胡濙与于谦都有些惊讶。 朱祁钰咂摸下嘴,有些诧异的停住身子。 第一百二十三章 弹劾 朱祁钰之所以诧异,是因为他想抢个先手,本想应该没有人跟他争,结果还不止一个。 早朝自从永乐之后,内阁作用加大的情况下,早就不是太祖那时候的早朝了,形式大于实际意义。 朱祁镇刚回来的时候图新鲜,才将早朝开的不那么假。只不过随着去了广东一趟,越来显得对早朝失去了耐心,不只是找理由不上,平时也多有早退的情况。 所以朱祁钰才想趁着刚开始的这点热乎劲,赶紧把自己的想法说出来了,别等到朱祁镇听烦了,到时候再去宫里麻烦。 但是有于谦跟胡濙两个朝廷的重臣开口在前,自己这个王爷也只能稍缓缓,且看他们要说什么,实在时间太长,说不得也要用用王爷的特权了。 朱祁镇也纳闷,自己刚才来得急,这时候脑子还有点懵,将金英召到耳边问:“这怎么回事?” 金英恨不得扇自己几个耳光,怎么忘了跟皇上说正事了,赶紧恭敬说:“皇上,奴婢该死,想必应该是因为武进伯朱瑛。” “朱瑛?哦,也对,这于谦掌管兵部跟京营,朱瑛也归他管,是不满朱瑛被朕赐死?”朱祁镇自说自话。 金英自然听见了,赶忙说:“奴婢该死,其实朱瑛昨天并未自杀,反而领兵连夜出京了。” “嗯?”朱祁镇愣住了,转而看向于谦,这位于大人是想干什么? “于谦,你先说吧。”朱祁镇虽然不解,可终究是更信任于谦,便给了这个主动权。 “谢皇上!”于谦心里一松,恭恭敬敬拜了拜。 “启奏皇上,臣昨日收到贵州线报,贵州境内叛苗已有向四川逃窜的苗头,届时横跨两省,剿灭难度将大大增加。 臣连夜命武进伯朱瑛带领第三军前往剿灭,也好自实战中检验新军战力,臣擅自命大军出征,请皇上治罪!”于谦道。 胡濙侧目,几个月前才被自己推到台前的后辈,现在已经可以与自己分庭抗礼了。 自己要杀的人他要保,要削弱的勋贵他也要保,就连坏法走私的奸臣也要保了。 权利真能让一个有有如此大的改变吗?还是他于谦,从来就是如此。 “皇上,臣胡濙弹劾于谦、朱瑛,二人互相勾连违法乱纪。 朱瑛挪用官银坏法害民,于谦徇私枉法,私放朱瑛出京,更是带领大军,简直已是明火执仗的造反!” 于谦说完朱祁镇就心知不妙,不由得瞪了金英几眼说:“朕的东西你送没送到?” 金英暗暗叫苦赶紧说:“皇上的吩咐奴婢怎敢怠慢,昨天确实已经亲手交到朱瑛手上。不过……” “说!” “不过昨天皇上晚膳期间,于大人曾携武进伯夫人觐见,但当时皇上……所以于大人没能进宫,想必是要汇报紧急军情。”金英道。 朱祁镇冷冷瞥了金英一眼,好啊,就连于谦也会跟太监交好了?还是你这个老东西为了讨好于谦,故意在朕面前给他粉饰? 朱祁镇没有细想,实则自己一开始也不想杀朱瑛,虽然于谦没有征得自己同意,私自放朱瑛出京,可也算是心有灵犀了,朱祁镇咬着后槽牙安慰自己。 “既然军情紧急,那自然以军务为主,那些降臣不愿前往剿贼,致使叛苗逃窜,总要有人收拾残局。 胡濙弹劾朱瑛,那就等他剿贼回来之后,再行处置吧。”朱祁镇拿胡濙曾负责的降臣,尝试着是不是能将这位老大人的嘴堵上。 果然没用 胡濙道:“臣与李侃昨天刚刚面圣,那朱瑛竟就能得到消息提前领兵出京,此等蹊跷之事,臣觉得定然不似表面如此简单。皇上,臣拿项上人头担保,自己绝对没有跟任何人透露一丝消息!” 李侃也适时出现,跪倒在地向天发誓道:“臣也未曾向任何人透露任何消息,请皇上明察!” 虽然还没有拿出证据,可两个二品大臣,再加上一个武进伯,已经是令朝堂震动了,早朝众臣心惊之下,纷纷猜测其中原委。 而刚跑回京城没有多久的石彪,则是脸上止不住冒出冷汗,是不是用袖子擦擦,突然有些后悔自己从大同赶回来。 朱祁镇看着胡濙,这句话不就是说:要么朕身边有内奸走漏了风声,要么就是朕包庇了武进伯。 这胡濙,还真是勇敢。 “胡爱卿,你多虑了,都是为了大明江山,哪有什么蹊跷。 你说朱瑛坏法,昨天朕也未见实证,在这早朝之上,既有此言,当有明证呈上再行定夺。 若果真属实,不管是不是领兵在外,只要在我大明,无论如何也跑不了国法制裁。” 李侃闻言从身上摸出一个折子,高高捧到头顶道:“皇上,臣户科给事中李侃,弹劾武进伯朱瑛、大同都指挥佥事石彪二人: 挪用官银,倒卖粮草于鞑虏,豢养贼寇于外,居心叵测!石彪更是纵容家属霸占民产,还招纳了五十多户流民擅自越关设置庄园开垦民田。” 石彪腿一抖,刚才听说挪用官银,自己就知道免不了受牵连,此时听这李侃之言,果然将自己也涵盖其中了。 石彪哆嗦着双腿,赶紧出列叫冤:“皇上,臣一直忠心为国守边,不想今天遭此恶意中伤,请皇上为臣做主,臣这颗拳拳爱国之心,日月可鉴啊皇上!” 朱祁镇看了石彪一眼,这什么牛鬼蛇神的都敢跳出来说自己爱国了。 随手翻过李侃的奏折,上面果然如昨天所说,证据虽然有,不过还稍显单薄。 “李侃,你所上奏疏中,虽有他二人挪用官银的证据,却没有倒卖粮草与鞑虏的实证,身为国朝大臣,可知诬告反坐?”朱祁镇问。 还未等李侃回答,朱祁镇耳边就听洪亮之声:“启奏皇上,臣云南道监察御史张奎,弹劾石彪、朱瑛二人,养寇自重,请皇上圣裁!” 看那张奎面貌,正是那晚假装运粮队员的黑影。 朱祁镇接过金英转呈的证据,一本奏疏、几块库银,还有一些刻有蒙古印记的金银器物。 奏疏中将何人何时自何地购进多少粮食,又经多长时间,跟那些关隘守军打了交道,最后又是怎么样跟鞑虏交易,详细的好像自己亲身经历一般,实锤已经落下。 “混账!”朱祁镇怒喝一声,如刀视线落在石彪身上。 第一百二十四章 没这个打算 “皇上,臣冤枉啊!”石彪头磕的砰砰响大声分辩道。 “启奏圣上,臣国子监司业陈文,检举大同都指挥佥事石彪,趁京师保卫战期间,卖官鬻爵,私占朝廷抗敌粮饷!”陈文不甘人后也跪在场中,矛头直指石彪。 “你!陈文,你是国子监司业,不怕将自己也送进大牢吗?”石彪已经快失去理智了。 “哼,若不是我虚与委蛇,怎么能将你这个国朝蛀虫揭露?”陈文大义凛然道。 朱祁镇正感觉有些恶心,正巧看见朱祁钰也迈步而出,跟大臣们一同跪在地上。 “皇兄,臣弟祁钰告石彪不顾朝廷禁令开放赌场,广发印子钱,致使百姓家破人亡,更强行上门讨要,以采生折枝之法索取暴利!请皇兄为民除害!” 出乎胡濙预料的是,本来自己主要目标是朱瑛,可说着说着,怎么石彪的罪过越来越大。 甚至看样子,郕王殿下也是专门过来弹劾石彪的,难道有自己不知道的内情在?还是这石彪真惹了这么多的众怒?心下不解,胡濙只好静观其变, “张奎,你奏疏中所说,最后一次倒卖粮草的武进伯商队是前几天才交易的?”朱祁镇翻着折子问。 张奎答道:“是,皇上,臣所查是与一月之前从京师出发。” “一月之前,那就是朕还没去新军中检阅之时?”朱祁镇自顾自的念叨一句,却让处在群臣最前方的胡濙心里一颤。 “朕半月前前往新军中检阅,当时有人反映新军都督张悦坏法,侵占将士饷银,朕为稳定军心,特将张悦夺职,并向新军将士许诺:既往不咎,若有再犯从重惩处。 可这朱瑛最后一次倒卖粮草却是一月之前,朕如今虽恨,可碍于自己先前赦免,实在是苦恼如何处置,请众位爱卿集思广益,帮朕想想办法。” 朱祁镇虽然嘴上说让臣子们给自己想办法,可实际上就是为了告诉大家:朕已经赦免了朱瑛,已经有一个石彪供你们杀了,不要让朕下不来台。 可石彪听见这一段话,却好像抓住了救命稻草一般,激动的说道:“皇上!臣在皇上赦免之后,未有乱法之为,请皇上明鉴!” 真是有意思,别人被宽恕,你也跳出来,殊不知是自己给自己下套。 “哦,这么说,你自己认罪了?”朱祁镇饶有兴趣的问。 石彪小鸡啄米般点头道:“臣认罪认罪!”还以为朱祁镇是在给他机会。 “皇上,既然您已赦免武进伯,而此时武进伯已经离开京城,前往前线剿贼,臣以为为保国法,可待武进伯回师之后再行定夺!”曹鼐贴心的站了出来。 然后又说:“至于石彪,实乃罪大恶极,请皇上处以极刑以正人心!” 石彪愣了,同样是做坏事,别人就能活着,为什么针对我?这不公平! 同样觉得不公平的还有胡濙 “皇上,武进伯作为国朝勋贵,身受世劵,却行如此不法之事,不杀不足以告慰太宗厚赐,为了祖宗基业,请皇上定夺!”胡濙唾沫横飞的与曹鼐对线。 “胡尚书,惩前毖后治病救人,况且面对一个正准备为国捐躯的功臣,你如此说,岂不是寒了天下将士的心了?有什么事不能等战事平定之后再定夺?”曹鼐也不退让。 “曹首辅,你如此行为,可是想得军中威望?”胡濙不屑的看着曹鼐。 曹鼐被戳中心事,也不恼火,只是微微一笑道:“我一心为公,胡老尚书怎么能如此看我?” “司马昭之心罢了。”胡濙冷哼一声。 “好了好了,别吵了,既然对朱瑛之罪有争议,那就等他回来再定夺吧。 这石彪如此坏法,即刻起打入天牢,由三司会审,尽快审理安定民心!”朱祁镇一锤定音。 胡濙虽然不满,可终究朱瑛已经离京,只能多拔出点石彪这条线上的人聊以自 慰了。 “臣等遵旨!” 眼见处理完了这个麻烦事,朱祁镇打了个哈欠,早朝结束,准备回去再睡一个回笼觉了。 朱祁镇走后,胡濙一言不发闷头返回户部衙门,于谦跟在身后,今天王直有事请了假,二人一前一后出了宫门。 “源洁公!能请您一共乘车吗?”来到宫外,于谦终于开口。 胡濙板着一张脸,面色不好看的反问道:“我这一个快入土的老头子,怎么敢跟炙手可热的于大人共乘马车呢?还是不要让我的暮气沾染了您的前程为好。” 于谦苦笑着拉着胡濙道:“源洁公,就算要治罪,您也得听完我的辩白才行吧?总得给犯人一个机会,不能直接下定论吧。” 见于谦自比犯人,胡濙脸色这才好了一些,冷哼一声坐上马车,等于谦上车之后,马车才开始缓缓启动。 “不是要辩白?还不快说!”胡濙瞪了于谦一眼道。 “源洁公,您是为了大明稳固,我今天所作所为,甚至冒着被弹劾造反也要保武进伯一命,也是为了大明江山,您可能明白吗?”于谦问。 胡濙瞥嘴道:“勋贵骄横,你就算施恩又能得几分忠心?况且你一个兵部尚书,跟他们这些丘八走的近了,皇上就当真一点不介意吗?” “源洁公,我于谦所作所为天地可鉴,日月可明,皇上是一代英主,自然能明白我的心意,况且,就算是皇上有所误会,正确的事我就不做吗?”于谦反问道。 不等胡濙反驳,于谦接着说:“源洁公,您可知皇上清理军屯之心?治理军中空额之意?” 胡濙默然点头,随后一声长叹:“有时候真不知道咱们这位皇上,到底想做什么?” “源洁公,您可曾想过,侵占屯田之事自士奇公,历经三朝一直是朝中大患,皇上如果要快刀斩乱麻,会惹来多大的反弹?” “所以老夫才要削弱勋贵实力,到时才好动手!哪料到你竟然……”胡濙吹胡子瞪眼道。 “可源洁公有没有想过,皇上要做的,只是治理军中积弊,而不是让文官一家独大?”于谦问。 胡濙一时语塞,良久方才开口道:“宋与士大夫共天下。” “我大明自开国以来,就没有这个打算。” 第一百二十五章 上课 养济院中,朱祁钰满面春风的来到教室门外,此时董太启已经重新开始授课,虽然脸色依旧苍白,可精神头比昨天好多了,显然是太医的药起了作用。 朱祁钰看了两眼就准备走,可碰巧课间休息,一群孩子闹哄着出来,见朱祁钰在门外,纷纷围在他的身边喊着王爷。 朱祁钰见董太启也想起身见礼,摆手制止了对方,摸摸身边孩子的小脑袋,走到董太启身边,开口就让董太启激动起来。 “欠你钱的那人已经下狱,估摸着三年的牢狱之灾是跑不了了。 至于你所借的印子钱,朝廷法度本就明令禁止,现在放印子钱的赌坊,以及背后的人,都已经被皇上处置,以后就不用担心再有人来找你麻烦了。” “谢王爷!”董太启说着就要跪下来,被朱祁钰拦住。 “要谢还是谢皇兄吧,送人进顺天府我行,处理这些个不法之徒,还得是皇兄出面,我可没那么大权力。 唉,不知何时我就要就藩离京了。” “皇上与王爷都是学生的恩人,学生定当铭记在心,日后定然竭尽所能报答!”董太启强撑身子还是向朱祁钰弯腰行了一礼。 “你呀,明年就是正科大比,到时候千万不能再像这次一样,喝酒误事了,不能为了一个错误,再做下另一件错事。”朱祁钰感慨道。 “是,学生定然谨记在心!”董太启也深有感触的道。 又是两个人说话的时候,又是狗蛋跑了过来,气喘吁吁的说:“王爷,又有董先生的朋友来找他了。” 朱祁钰脸一黑问:“什么人?” “老夫于友,见过王爷!”于友紧随其后来到二人面前。 面对着朱祁钰眼神的询问,董太启微微点头,然后平静的对于友行礼道:“不知道老师找学生有何事?” 于友看着董太启严肃的问:“康平,考试误了时辰怎么不告诉我,我在朝中也有些同年,总能帮得上忙的。 不是我方才去你私塾找你,这才知道你已经不在那住了,让我一通好找啊!遇见麻烦怎么不去找老师?” “康平,你与令师叙旧吧,我就先走了。”朱祁钰冲于友点头离开。 于友眼中一丝尴尬闪过,看向董太启多了一丝希翼。 “老师,学生自己没有把握好时间,自然要承担后果,您也不用太过挂怀了。” 董太启始终不能释怀,自己醒来书院的人早已经前往贡院,没有人交代明显是不可能的。 “至于说麻烦,现在在这养济院中做一个教书先生,倒也清净,孩子们也都是纯真之人,不用老师费心了。” 于友忙说:“你我师生,我这个老师帮忙有什么费心不费心的? 康平,你知道我是很看好你的,你有麻烦,我又怎么能视而不见? 这样,你现在跟我一同过去,我将你欠下的租金补交,到时候也可以继续回去住,好过在这养济院中,毕竟条件还是差了点。” 这于友倒是没有说错,毕竟是公益机构,就算是有朱祁钰在,基础设施也不是那么容易赶上平均水平的,除非是重新建设。 可董太启却坚定的摇了摇头说:“刘叔厚道,已经免了我欠的那一月租金,学生谢老师挂念。” 于友尴尬的目光四处望望,然后突然想到什么,语气中竟有些兴奋的说: “康平,可你私塾收的学生总归是要教的吧?不如为师将他们收到书院里,也不用你与那些父母再费精力了。” 这确实是董太启为难的地方,毕竟自己现在呆的地方,想来平民百姓家,是不愿意让自己孩子来这学习的。 原本自己是准备发了工钱之后,一一登门道歉退钱,可总归不如于友说的这样,给孩子安排到书院里方便,董太启登时心动了。 “如此麻烦老师,学生心中惶恐,还是学生自己处理吧,您还是专心备战会试的好。”董太启试探的问道。 想起刚才于友见到郕王的表现,董太启心里已经开始回过味来,怕不是来找郕王殿下跑官的吧? 果然,于友呵呵一笑道:“太启,老师还有事想让你帮帮忙,这些许小事,就当老师的一点心意吧。” 已经是赤裸裸的交换了,如果是再早一段时间,听于友这么说,董太启必然心中喜悦,可现在只觉得分外刺耳。 “不知老师想让学生帮什么忙?”董太启问。 于友显然已经做好了打算,马上接道:“看你跟郕王殿下如此熟悉,虽然恩科必中,可毕竟还有优劣之分。 为了我们登堂书院的名声,老师想请你跟郕王殿下美言几句。 到时老师做了翰林,也好在朝中为你们师兄弟铺路,我们师徒同气连枝,又有你跟郕王的关系,以后定然可以平步青云。” 董太启没有说话,静静的看着自己眼前这位年过半百的老人,原本剩下最后一点的尊敬也消失不见了。 “老师,郕王殿下只是奉旨管理养济院,并不经常过来,况且学生与王爷也并没有什么深交,恐怕这个忙着实是帮不上了。”董太启谢绝了于友的提议。 没有这个事,别说是如于友所说的利益交换,就算是让自己白干,董太启也不会皱一下眉头,可现在,董太启只觉得眼前熟悉的人,竟然那样陌生。 “康平,这可是互惠互利的好事,朝中有人好办事啊。 就算没有郕王的举荐,我依然是进士,你就不考虑以后的退路吗? 如你所说,跟王爷关系并不如何深厚,那老师可是你以后最大的助力,更不要说我门下如此多的学生,他们可都是你在官场中的盟友啊!你真要放弃这个优势吗?” 董太启不为所动的说:“老师说的对,但学生认为,为官一任造福一方即可,我对仕途没什么太大追求,请老师体谅!” “你!董康平,老夫看你是个人才这才好言相劝,不要以为我欠你什么!如此不识抬举,哼!”于友怒极拂袖而去。 “先生,你的朋友都好凶啊!”二丫见状吐了吐舌头。 董太启温和一笑,摸着二丫的小脑袋道:“去叫大家回来,咱们上课了。” 第一百二十六章 皇上能不能说清楚 明朝只要五品以上官职,都可以进宫面圣。而这次牵连又多是勋贵,武将的官职本就高配,随便一个指挥使都是三品大员,跟着掺和的还真不少。 自朱祁镇早朝之后,就开始陆陆续续有来请罪的,多是原来朱瑛的部众,其中不乏是在京师保卫战立下功的勋贵,其中武安侯郑宏是已知爵位最高之人。 至于石彪手下,因为石彪的下狱,跟他牵连一起的全都拿下来了,倒是没有谁还有机会再进宫了。 “皇上,武安侯还跪在门口,看架势大有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样子。”金英进入暖阁说。 朱祁镇生无可恋的躺在床上,这不怕你硬顶,就怕死缠烂打。 有朱瑛在前,这些跟他亲近的勋贵们都想提前获得皇上的原谅,这才能高枕无忧。 “这帮勋贵,看石彪要完才知道害怕了?平时老实点不比现在跑到朕这来强多了?”朱祁镇恨铁不成钢。 “皇上,奴婢说您还睡着呢。您就安心在此歇息,过些日子也就淡了。”金英说道。 朱祁镇瞅了他一眼说:“朕躲着就有用了?就算这两天安生了,那私底下走关系托门路的说不定就能走到后宫里,到时候再让朕如何躲?” “有没有更好的办法?能一劳永逸那种?” 朱祁镇问了一句,金英正想着怎么回答的时候,朱祁镇自答:“不行,这口子不能开,要不就没几个人治罪了。” 金英听了差点咬到舌头,庆幸自己没开口,不然就打扰皇上的思绪了。 “他们都是在正门吧?”朱祁镇问。 金英忙答道:“是是,都在正门,后面就是内宫了,他们这些外臣自然不能进去。” 一说内宫,朱祁镇心里突然生出一股别样想法,看看金英意有所指的道:“这天色眼看就要暗了。” 金英先是一愣说:“皇上,该吃晚膳了,奴婢给您叫?今天想吃什么?” 朱祁镇白了金英一眼,意有所指的说:“昨天在皇后宫里吃的那份带皮牛肉不错。” 金英这才明白朱祁镇的意思,恨不得打自己几个大耳刮子。 “对对对,您最喜欢带皮牛肉了,不过皇后娘娘宫里的是家乡私厨做的,不归尚膳监管,奴婢这就让人去跟娘娘那边通秉一声,皇上摆驾坤宁宫。”一紧张话都没了章法。 朱祁镇又白了金英一眼说:“行了行了,就这几步路,还通秉什么,走吧。” 主仆二人偷摸从后门出了乾清宫,留门前的勋贵大臣望眼欲穿。 “侯爷,您说皇上会见我们吗?” “废话,刚才金总管不是说了嘛,皇上今日操劳,刚躺下歇息,等皇上醒了自然会召见我等。”武安侯郑宏胸有成竹道。 “我怎么觉得皇上根本不想见我们,这都到了晚膳的时候了,也不见个传膳的内官,要不我们先走?明天再来好了。” 郑宏吹胡子瞪眼的说:“觐见圣上还能由你讨价还价?要滚赶紧滚,别在老子这逼逼赖赖。” 几个人面面相觑,都觉得郑宏这货脑 子 有 病,这明显就是金总管的搪塞之言,他还真信了。 片刻之后,乾清宫门前只剩郑宏一人跪在原地,其余人等皆已返家。 “且,你们这些人怎么懂,古有三顾茅庐,今天就见皇上认错,还这么浮躁,没出息的玩意,迟早要完。” 北风萧萧,禁宫之中亦是不免冰凉,武安侯郑宏孤零零的跪在原地,面前的大门迎风却纹丝不动。 朱祁镇自从昨天酒后没能控制住自己,原本的一些心理障碍顺其自然的消失了。 甚至觉得自己可笑,怎么着也是自己媳妇,有什么可别扭的? 这一想通,就一直心里痒痒,到了坤宁宫不仅烟宁惊讶,就连钱皇后也诧异,朱祁镇好像突然变了个人一样。 刚开始朱祁镇还有些拘谨,可二两酒下肚,整个人就放开了,直接搂着钱皇后就开始鸾儿鸾儿的叫,身旁宫人自然懂事,悄悄推出门去,轻轻封上门窗。 “皇上~”钱皇后眼神迷离。 “嗯?”朱祁镇下意识回了声。 “臣妾想给您诞下子嗣绵延香火。”此时钱皇后脸已经红透。 朱祁镇闻言,那还能把持的住…… 只能说对于朱祁镇的灵魂来说,这个滋味还是初尝,总有些意犹未尽的感觉,以至于去上朝的路上,朱祁镇还一副心事满满的样子,不时吸口气回忆昨晚。 金英跟在一旁,只能装作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充耳不闻的做一个无情的机器人。 经过乾清宫门前,早起扫撒的宫人已经上工,见朱祁镇经过,连忙跪在地上。 可能是这点动静着实整齐划一,在空旷的皇宫中显得大了点,郑宏猛地抬起头,见面前殿门依旧紧闭,就快速左右转头观察,袖子拭去嘴角涎水。 “臣郑宏,哎呦。”郑宏叫了一声,然后想面对朱祁镇而跪,可跪了一夜膝盖早已经麻木,上身一动,下身不听使唤,直接顺着台阶咕噜噜滚了下来。 朱祁镇诧异的透过清晨的微光观察到了这一幕,有些好笑的问:“这个是谁?” 金英倒是眼尖,快速回答道:“应该是武安侯郑宏。” 朱祁镇摆摆手,跪在地上的小太监膝行而至。 “他昨天在这跪了一晚吗?”朱祁镇问。 “是皇上。” 朱祁镇盯着笨拙起身的郑宏,心中不忍的说:“去给郑侯爷扶起来。” 小太监领旨来到郑宏身边,跟郑宏耳语两句,二人携手来到朱祁镇身边。 “皇上,臣……” 朱祁镇向着奉天门而去道:“早朝要开始了,别讲究这些虚礼了。” 可郑宏依旧是固执的跪在地上,郑重其事的磕了头后才跟上了朱祁镇,落后他一个身位。 “说说吧,你怎么回事?”朱祁镇问道。 郑宏倒也不隐瞒,直说:“臣没出息,跟着朱瑛一起做过几次生意。” “家中的商产交了吗?”朱祁镇问。 “交了,当时皇上一说,臣就交了,要不也不至于这么没出息,是臣一时猪油蒙了心,请皇上责罚。”郑宏啪啪抽了自己几个嘴巴。 “回去把钱补上,剩下的事等朱瑛回来再说。”朱祁镇说着,没有再理郑宏,独自穿过了奉天殿。 皇上这是赦免我,还是没赦免我? 第一百二十七章 有问题 朱祁镇虽然避开武安侯郑宏,可终究这郑宏是从乾清宫方向来的,被朝中大臣看到了,难免心里揣测。 昨天与郑宏一起求情的勋贵们更是都围了上来,一个个望眼欲穿的看着郑宏,活脱像看一个娇滴滴的大美人,给郑宏看的浑身起鸡皮疙瘩。 “滚滚滚,这都是什么眼神?”郑宏怒道。 “侯爷,您昨晚住在宫里了?”一个声音惊讶的问道。 郑宏本本想装个逼认下,可一想朱祁镇的模棱两可,话到嘴边又给咽了回去。 “去去去,我怎么能住在宫里的?我是来的早了,想求见皇上。”郑宏说。 “想必侯爷不是来得早,而是根本就是在门前跪了一夜吧?”旁边一人指着郑宏的膝盖怪笑一声。 “咋的,你有意见?本侯爷身体好,就是跪上三天三夜也无妨,你个小鸡仔玩意,还敢在这取笑我,想让我替你爹教训教训你,弥补一下缺失的父爱?”郑宏不甘示弱。 对面勋贵父亲早年战死沙场,听见这话脸都绿了,苦着一张脸退回到人群中。 见没有人再围观自己,郑宏总算是松了口气,别看他是个武将,可脑子一点不差,皇上明显不想让人堵他,自己要真傻呵呵说皇上给了一个积极的信号,那以后再有人堵宫门,自己就必定要背锅。 今天是九月十一,明天就是乡试第二场,礼部与翰林院的官员少了一多半,整个早朝都显得很空旷。 就在朱祁镇以为今天早朝就这么结束的时候,户部侍郎刘中敷出列跪倒。 “顺天府、河间、保定、真定等府州县以旱蝗田亩无收,请皇上免去被灾地区赋税。” 朱祁镇心中一叹,这个年代根本不像后世一样,天地中处处有灌溉井,甚至在铁路出现之前,漕运作为主要运输方式的时候,运河沿岸是严谨抢水灌溉,以保护运河畅通的。 再加上这个时候粮食产量十分低迷,每次遇见旱灾,大量滩涂与盐碱地中蝗虫就会大量繁殖,将所在地区种植作物啃食干净。 总之不是水灾颗粒无收,就是旱灾颗粒无收,真正风调雨顺的好年景,三五年能碰上一会,一个地方就能富峪不少。 郑宏突然福至心灵叫喊着出列:“臣愿捐出所有家产,以补被灾粮草。” 经他这么一说,所有牵涉的勋贵们竟不约而同的出列,纷纷表态要捐钱捐物弥补朝廷损失。 朱祁镇深深看了一眼郑宏,对这个人印象不由得又加深了几分。 “既如此,那就这么办吧,将已征粮草奖励原户,受灾地区优免。” 胡濙重重叹了口气,自己削弱勋贵的想法,又落空了。 “为防明年蝗灾,各地趁此时机开始灭蝗行动,有阳奉阴违者,重处。”朱祁镇留下一句话离开。 随后的几日,大比顺利进行,朱祁镇则是每天流连于后宫之中,各色嫔妃性格不同,喜爱各异。 尤其是朱见深的生母周贵妃,一个冷艳美人,总是让朱祁镇更多些喜欢,跟朱见深的接触自然也增多了,父子二人的关系自然是越来越好。 那朱见深在历史上虽然因为宠爱大他十九岁的万贵妃而受人诟病,可接触了时间长了之后,朱祁镇反倒觉得这个儿子性格宽厚,有仁君风采。 宫里太监宫女在别的小主子面前都不当个人看,唯独在朱见深这,不说谦逊有礼,起码没有打骂侮辱,更像是单位中的上下级,保持着一个安全的分寸感。 转眼间就是大半个月过去,乡试往常在九月中发榜,正逢桂花盛开之时,故俗称桂榜。又因发榜取寅、辰日支故,也叫做龙虎榜,今年加开的乡试,就只剩龙虎榜的寓意,取了月底甲辰日发榜。 贡院门口,早早的聚拢了大批仕子,皆是心情忐忑的围在门前,焦急等待放榜之时,张岩自然也在其中,跟登堂书院中的同学挤在一起。 “来了来了!”不知谁先喊了一声,随即门前众人都是伸长了脖子看向贡院之中,只见两个衙役一人手握榜书,一人提着浆糊出现。 背朝着众人开始在墙上刷浆,由金贵的纯白面所制的浆糊,此时在众人看来,却不及哪怕纸边上未落字的边角料。 “各位秀才老爷,让一让了啊。” 衙役说着将手中榜书贴在墙上,好不容易才在秀才们的围堵下挤出人群,回到了贡院内。 “第一百二十名,李琦。”有好事者大声念了出来。 一人相对靠后,听闻这个消息,蹦的老高喊着:“我中了!中了!”竟是一个头发花白的老者,可能是年龄太大,一激动,就昏了过去,身边同乡又是掐人中又是打耳光,许久方才将这老人弄醒。 “李兄,你今天可要请客啊!” “哈哈哈,请请请,今天咱们醉风楼一聚,不醉不归!” 张岩羡慕的看着对方呼朋唤友的走了,目光虽然热切,可也并不着急。 这放榜,都是从后往前方,刚才那个叫李琦是恩科最后一名的举人,自然没有什么好羡慕的,张岩对自己的水平还是很有自信的。 这次大比举人一共一百二十名,每次放出二十名,整整六次才将完整榜单放出。 第一名解元:刘宇。 前五名又因选五经之一作答,又称五经魁,可莫说是五经魁,就算是倒数着张岩依旧没有看到自己的名字。 放榜结束,与张岩同样难以置信的不肯离去仕子不在少数。 同是登堂书院的同学,名列二十八位的孙纪拍着张岩的肩膀安慰道:“长峰兄,这次不中没什么大不了的,恩科不分名次,就算中了举也进不了翰林院,更进不了内阁,等明年正科到时一鸣惊人,连夺二元也未可知啊。” 可孙纪的安慰在张岩眼中却是别样的刺耳,他转过头冷冷的冲着孙纪说:“恩科加试都中不了,还谈什么连夺二元?你是在讽刺我?” “长峰兄,我不是。” “是,你中了二十八名,可你我心里都清楚,平时课业谁优谁劣,不就是一直被我压着心里不爽吗?现在在这猫哭耗子假慈悲起来了,我不需要!一定是判卷有误,我要告御状!” 一石激起千层浪,张岩这么一说,无数失意学子纷纷响应,各自找自己家的远亲近邻,只要是朝中做官的,都要上门去说上一说。 见面第一句话就是:“我的答卷这么好,怎么能不中呢?必定是另有隐情!” “哼!”孙纪冷哼一声,与小伙伴快乐的喝酒去了。 第一百二十八章 有什么样的老师 张岩已经跟于友来到一个大宅子前,门口的大红灯笼上大写一个赵字。 “老师,这位赵大人真的行吗?”张岩担心的问。 于友胸有成竹的看了张岩一眼说:“我这位同年老兄,是我那科的榜眼,还是皇上的经筵老师,就连这次的恩科,据说也是他老兄给皇上进言才有的。” “可是,学生怎么听说这恩科是胡濙胡尚书据理力争来的?”张岩皱眉问。 于友冷哼一声道:“没有我这同年在皇上面前进言,哪有这等小人捡这便宜?从这事上就能看得出来,这位胡尚书也不过一个沽名钓誉之辈罢了。” 见老师言之凿凿,张岩不再怀疑,心中的希望瞬间涨了一大截,对自己录选举人又多了些希望。 “吱吱吱、呀!” 大门应声打开,于友连忙带着张岩凑到近前,来人正是赵家管家,一个身形佝偻的老头。 “辛苦了赵管家!”于友感谢道,张岩跟着行礼。 赵管家没跟他们俩墨迹,说:“我家老爷有请,二位先生随我来。” 时间不长,二人跟随赵管家来到家中正堂,赵恢已经于诸位坐定,左边首位一人正殷勤寒暄。 “年兄,于友不请自来,唐突之处还请海涵。”大老远于友就抱拳笑道。 堂中下首那人见此,忙站起了身子,赵恢屁股自然也跟着离开了凳子。 “哪里话,于兄来了,我高兴还来不及呢,怎么会唐突?只是仓促之下,没有备好酒宴,倒是不要怪我怠慢才是。” 二人寒暄着,双手紧紧握在一起,惺惺相惜的目光在空中碰撞出别样的火花。 “哎呀,你看我这记性,柴兄,这位是我的童年,于友,于怀虚。” “怀虚兄,这位是太仆寺主事柴望柴大人,是我同乡好友。” 于友跟柴望互相打了个招呼,柴望就懂事的走了,于友这才拉着自己的学生张岩介绍道: “年兄,这是我的学生张岩,也是这次大比的考生,说起来,也该叫你这位考官一声老师啊!” “老师好!”张岩颇有眼色的出现。 可赵恢自打于友说出这个名字之后,脸色就一直不大好看。 于友自然看了出来,还以为这位老兄一朝得势,已经看不上自己不想帮自己的忙。 “年兄,说起来明年的会试,相必你也是考官之一,这么说起来,我以后也该叫你一声老师,赵老师请受学生一拜。” 赵恢也看出于友误会了,连说:“什么老师,明年恩科过后,你我就是同朝为臣的同僚了。 于兄可不要取笑我了,全是蒙皇上不弃,我才能为朝廷做些事,怎么敢以老师自居?” “不知于兄所来何事?”赵恢并不想绕弯子,真要是对方如自己所想,那也趁早免得伤了两个人的和气。 于友心里一沉,这赵恢看样子对自己倒是没有盛气凌人的样子,但不知怎么了,就是感觉好像不太欢迎,虽然不解,可正事还是要办的。 “年兄,我这学生是这次大比我最看重的一人,我自认平时教导还过得去,他所答试卷我也了解,断然不至于连百名也进不去啊。” 赵恢冷笑一声看着张岩说:“对,你说的不错,你这学生学问确实不错,文章本应进前十之列,甚至得一魁首也未必不能。” 张岩闻言喜形于色,于友赶紧瞪了他一眼,这才重新低下头静静站在原地。 “可是!”赵恢话锋一转。 于友暗道果然 “为人孟浪之甚,竟敢直呼陛下名讳,我身为皇上的经筵讲官,又怎么能容忍如此大逆不道之事?”赵恢怒不可遏道。 张岩愕然,心中苦苦思量,如何也想不出是哪里忘了避讳,而且还直呼当今天子的名字。 于友先是看了一眼张岩,看他模样也问不出个所以然来,便拿出讨好的样子对赵恢说:“年兄,今科乃是恩科,朝廷正是求贤若渴的时候,既然文章说的过去,不如……” 赵恢当即瞪大了眼睛不敢置信的看着于友道:“于兄,我原以为你是个知礼数的,现在才明白,正是因为有你这样的老师,才能教出如此弟子,送客!” 赵恢说完拂袖而去。 “哎,年兄!年兄何止如此啊!” 憋了一肚子火的二人来到门外,赵管家贴心的劝慰:“我家老爷以做过皇上经筵讲官为荣,这位公子下次大比千万不要忘了这次教训,否则纵有锦绣文章,也难登大雅。” “谢过赵管家了!”于友赶紧道谢。 等赵管家一走,脸上的笑容顿时消失不见,阴沉着脸问:“张岩,你老实说,那赵恢说的是不是真的,是不是你忘了避讳。” 张岩斩钉截铁的说:“老师,学生您还不了解吗?怎么也不会犯这等错误,必是这赵大人有什么别的龌龊!” 于友幽幽一叹道:“那又能如何?明年就不是他做考官了,你好好努力,到时候拿个解元回来给他们看看就是!” “老师!”张岩不甘心的看着于友。 “走吧!”于友劝道。 “学生不甘心!”张岩用力摇头。 于友眼睛一瞪压抑着怒气说:“你还想如何?还嫌我跟你丢人丢的不够吗?老夫的那几个同年,你是不是想一个个都让他们看我笑话,说我教出来一个不懂礼数的学生?” “我没有!我没有!我没有!”张岩喊道,脚步不停后退,逐渐加快,眨眼间就消失在了街上。 于友又是重重叹了一口气,瞥了一眼赵家大门,冷哼一声后离开了这个是非之地。 “学而时习之,不亦说乎?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人不知而不愠,不亦君子乎?”董太启念着,堂下孩子们青涩的声音响彻课堂。 “这是至圣先师的《论语》中《学而》一篇,朱子解为:学而又时时习之,则所学者熟,而中心喜说,其进自不能已矣。” “董先生,那你说呢?”二丫天真的大眼看着董太启。 董太启摇摇头:“我还不知道,不过我想朱子说的应该也不错。” 课堂中的孩童听完,都是一脸疑问的看着董太启,显然没有明白这句话的意思。 董太启微微一笑说:“你们以后会有自己的理解,现在就是要记……” “康平!”门外传来喊声。 随之而来的是朱祁钰布置护卫的警告:“什么人!再往前走我就不客气了。” “大胆!” “啊!” 董太启慌忙跑出门去,果然是张岩,不过此时的他已经被护卫按倒在地,一双眼睛通红的看向自己。 “康平!帮帮我!” 第一百二十九章 有什么样的学生 “张岩?!”董太启惊讶的看着同窗。 “董先生真的认识这个人?”护卫见状松开了紧抓的双手。 张岩原本被控制,同时也受护卫支撑的身体,瞬间前扑。 双手刚被放开,没能来得及阻挡自己下落的趋势,一头撞在地上。 “哎呦。”张岩叫了一声,扭转身体,鼻血长流。 “误会误会,这是我同窗好友。”董太启赶紧上前搀扶张岩。 两个护卫露出不好意思的神色,帮忙道歉道:“前些天找麻烦的多了,看你又跑的急,就怕是跟那些放贷的一伙,对不住了。” 张岩脸色通红,不住张嘴想说两句难听话,可最后还是露出一个难看的笑容说:“没事没事,怪我太心急了,给你们添麻烦了。” “那我带他去洗洗,有劳二位。” 董太启拉着张岩回到自己的房间内,在张岩哗哗洗脸声之后,脸盆中的水逐渐变成红色,董太启站在一边手里拿着条毛巾递过去。 “怎么样了,我再去换盆水吧。”董太启说。 张岩接过毛巾,仔细在脸上擦了擦,手指轻轻在人中处一试,已经没了血迹。 “没事了。” 张岩端起水盆便问:“在哪打水?我去给你毛巾洗洗。” “不用,长峰你放那就行,我洗漱时候自己换就可以了。”董太启忙摆手拒绝。 张岩没有坚持,顺手放下水盆,对着董太启九十度鞠躬。 “康平,这次你可得帮帮我!” 董太启问:“方才就听你说要找我帮忙,不知道是什么事?” “康平啊,我,我冤枉啊!”张岩眼眶噙泪,紧紧拉着董太启的袖子。 “别急,来坐下慢慢说。”董太启拉着张岩坐下,斟满了茶杯。 “谢谢康平,哎,不瞒你说,这次请你帮忙的事不是个容易的,你要有个心里准备才好啊。”张岩偷偷看了一眼董太启的表情。 董太启眉头轻皱,尝试着问:“是需要钱吗?”已经是被人借出心理阴影来了。 “阿,不不不,不是。”张岩连忙否认。 “康平,你也知道乡试已经发榜了,我这次又名落孙山了。”张岩叹了一口气。 此时董太启还没理解这张岩的意思,还以为是想让自己介绍他来教书。 “长峰,你若是想在养济院中教书,我去跟王爷说说,想必郕王殿下求贤若渴,一定会十分欢迎你的。” “不不不,康平,你误会我的意思了。” “那你是?”董太启疑惑的看着张岩。 “康平,放榜之后,我就央求老师去核查考卷,找到其中的一位考官赵大人,才知道,我,我冤枉啊!”张岩说着竟然还哭了起来。 “长峰兄!有话好好说,我才好想办法帮你啊!你说冤枉是什么意思?难道你的卷子被人调换了?”董太启难以置信的问。 “不不,那倒没有,只是,只是……唉!” 张岩又长叹一口气,抬头低头看了董太启数次之后,方才缓缓开口道: “谁知那赵大人一见我,就露出了不满之色,说我未曾避讳当今天子,如此判定我不合格。还说以我本来的文采,前十甚至前五都是有可能的。” 董太启恍然,明朝开国后,除了朱元璋时期对于避讳较为苛刻,无论含‘元’或‘璋’都需要避讳。 永乐年间其实际已经放开,宣德之后,朱瞻基更是下了皇命,只要不是连用当朝天子的姓名,单独一字完全不需要避讳。 如果真是连用了祁镇二字,那有这个结果,在他看来是很正常的。 “长峰兄,哎,怎么就疏忽了呢?莫不是你拿当今天子为例了?”董太启问。 张岩头摇如拨浪急说:“那怎么可能,我如论如何也不会犯这种错误啊,所以我才说冤枉,明明都是正常对答,断不会撞上这种问题!” 董太启也迷糊了,既然考官说犯了避讳,那应该不会有错的,可见张岩言之凿凿的样子,又觉得他也不会无理取闹,一时间自己也不好判断。 “长峰兄,既然如此,不如让老师再找那位赵大人看看考卷,一切不就真相大白了?”董太启试着说道。 张岩耷拉着脑袋摇了摇头,叹了口气说:“哎,康平啊,若是能如此,我就不来求你了。 实在是那位赵大人是皇上的经筵讲官,此次更是深受皇恩,被委以重任成为考官之一,他当时知道了我的名字,甚至不惜与老师翻脸,难啊!” 见状董太启也明白了问题的症结所在,便说:“你是想让我找郕王殿下帮忙?” 张岩眼中闪现光芒,小鸡啄米点头道:“康平,我也是实在没办法。 若是我技不如人,我无论如何也不敢恬着脸来求你,可这、这样让我这寒窗苦读的心血没了,我不甘心啊康平! 老师说你跟郕王殿下有旧,这种小事,只要王爷大人说句话,想必就可以了。 康平,我张长峰求你了,你我多年同窗,就看在我们科考不易的份上,帮我跟王爷求个恩典吧。” 说着张岩竟要顺势跪下,董太启连忙拉住他,有些为难的僵在原地。 “康平!”张岩大叫一声,身上涌出一股子力气,重重跪在地上,董太启侧过身子,不敢受这一拜。 “长峰,你快起来,我也没说不帮!我帮!”董太启着急的说。 张岩大喜起身,拉住董太启的胳膊不住摇晃:“我就知道康平急公好义,一定不会见死不救的!” 董太启苦着脸说:“别给我戴高帽子了,不过长峰我也要跟你提前说好,我与王爷也只是几面之缘,也是有这教书先生的身份,王爷才能高看我一眼,如果到时我求不过来或者……” “或者什么?”张岩忙问。 “或者真是犯了忌讳,郕王殿下可是跟皇上关系很好,到时候定然心中不满,恐怕不会再帮忙了。”董太启盯着张岩道。 “你放心康平,若是真是我不知礼数,犯了忌讳,那我自然再没有怨言!还请康平帮忙!”张岩对董太启郑重行礼。 “既然如此,那长峰兄且回去,一有消息我会立马过去找你!”董太启面容严肃。 “拜托了!” 两人双手紧握。 第一百三十章 胡濙请辞 送走了张岩之后,董太启怔怔看着那盆血水出身,张岩想通过自己让郕王为他重改试卷,可自己迟到被考场拒之门外却无论如何再无转机了。 “哎!不管长峰答卷是否真有问题,终究是有可误会之处,寒窗数十载,如何能甘愿栽在此处,没有恩科,三年有三年,人生能有几个三年?引以为戒吧!” 张岩的经历也给董太启提了个醒,让他心中陡然警醒。 随后将铜盆刷洗干净回去上课,说来也巧,朱祁钰今天一整天都没来,董太启按捺心中焦急,却也只能等待王爷的‘临幸’。 朱祁钰此时刚被朱祁镇召到宫里,兄弟二人围着一口铜锅,趁着腾腾热气大快朵颐,今年的冬天格外冷。 朱祁镇夹了一片切的透光的羊肉,在锅里涮了两下捞起,在身前的蘸料中翻滚一遍,趁着羊肉还冒着热气的时候送进嘴里,牙齿轻轻一错,羊肉瞬间融化在口腔内。 “呜呼,啊!陕西行都司进贡的这是什么羊肉?肉质细嫩还几无膻骚 味,不错!”朱祁镇赞了一声。 “皇上,听尚膳监的说,这是当地的特产滩羊肉,不止肉好吃,皮子也是上好料子,做出来的裘皮轻暖结实,可是陕西行都司的一宝!”金英讲解道。 朱祁镇瞪大了眼睛,早就听说过滩羊美味的大名,前世没钱也没能吃上一回,今天一尝果然名不虚传! “吃啊祁钰,你面前那盘子羊肉可还没怎么动呢!”朱祁镇说着直接将自己面前的整盘羊肉都倒进了锅里,顿时一股浓郁的肉香随着热汤翻涌而出。 朱祁钰闻言赶紧点头道:“谢皇兄,您这个秘制酱料真是不错,臣弟得细细品味其中妙意,您先吃不用管我。” “哈哈,这种肉就得大口吃才有感觉,来朕教你怎么吃!”朱祁镇说着,将锅里的羊肉三下五除二捞了个干净,朱祁钰的盘子里瞬间被羊肉填满。 “谢、谢皇兄!”朱祁钰看着面前的一整盘子羊肉,只好学着朱祁镇的样子,一股脑的蘸完蘸料后全部扒拉进嘴里,大口咀嚼起来。 “怎么样,是不是别有一番风味?”朱祁镇嘴中也被羊肉填满,含混不清的说话。 朱祁钰跟朱祁镇差别不大,嘴里鼓鼓囊囊,只能看样子是很满意朱祁镇的这个推荐。 “皇上,胡尚书来了。”金英禀告道。 朱祁镇虽然对胡濙不喜,可毕竟现在他管着户部这个钱袋子,做什么事无论如何也绕不过他,眼前需要户部出力,迫在眉睫的大事就不少。 不说户部商行的组建扩大,甚至不说边贸互市的开启,就单单一个钞法不行,就足够朱祁镇头疼的了,而今天让胡濙过来,就是专门为了商量钞法的问题。 “让他进来吧。”朱祁镇淡淡开口道。 “臣胡濙恭请皇上圣安!”胡濙见礼道。 “没吃呢吧?坐吧,朕叫你来是想问问你对钞法的看法。”朱祁镇指了指凳子道。 胡濙眼睛一扫:一张桌子摆好了三个凳子,想必是皇上早有打算了。 已经古稀之年的胡濙,自然没有那么多的忌讳,听朱祁镇招呼,也不客气的就坐在了朱祁钰边上,与朱祁钰点头示意时候,自顾自的拿起了筷子开始吃饭。 “谢皇上赐宴!” “胡尚书,这蘸料可是皇兄独创,你尝了保准还想下回!”朱祁钰笑呵呵的说。 “果然如郕王殿下所说,唇齿留香啊!”胡濙赞道。 “行了行了,说正事吧,你有什么法子没?”朱祁镇打断了两人的商业吹捧。 胡濙沉吟片刻道:“皇上,宋至前元钞法所以盛行,实是因为钞可与银钱自由兑换。可除夏原吉整顿钞法,我朝一直是自由印发,民间也不能自由兑换,这才导致钞法没落的原因。” 其实胡濙这么说已经是给皇家面子了,何止是不能自由兑换,是官府可以把银票兑成铜钱甚至银子用,可平民百姓想拿银票兑换铜钱就不行了。 再加上朝廷滥发货币,自然信用值越来越低,直到现在,虽说还不能跟后市的津巴布韦币相提并论,可价值缩水十之八九一点不稀罕。 上次去教坊司不是看商辂是个官,哪点钱可拿不下来,平时可都是只收银子用的。 “朕知道,原因不用再说了,朕就想问你的想法。”朱祁镇又涮了一筷子羊肉。 “皇上,本来本朝的钞法是取自商君之法,削减民财的利器,现在确实到了不改不行的地步了。 只是臣一直主持礼部事务,对于此事确实没有什么好办法。”胡濙恭敬坐在凳子上,看样子是不想掺和进来这档子事。 也是,现在还能用钞的都是什么人?那都是公门的官,改革钞法势必要得罪他们。 朱祁镇也能看出来胡濙的心思便说:“如果以全国铜钱为基,发行新钞,你觉得可行吗?” 胡濙摇了摇头说:“恐怕治标不治本,此前钞已泛滥,如今再发新钞,恐不能取信于民。” “那如果由户部成立钱庄,由钱庄发钞呢?”朱祁镇却是借鉴了清朝的票号。 那料胡濙依旧摇头道:“朝廷之信尚不能安民,单单一个商行,恐怕更难以取信于民。” 朱祁镇啪的一声将筷子仍在桌面上,蘸料在桌上流了一片。 朱祁钰跟金英同时跪下,胡濙年纪大了,比二人生生满了半拍。 “互市不行,商行缓慢,现在改革钞法也左右顾虑,胡濙,朕让你管户部是为大明效力的,不是听你说不行的!”朱祁镇怒道。 胡濙跪在地上将头迈在胸前,叹了一口气道:“臣老了,对部事已经力不从心,请皇上看臣老迈,允臣致仕归乡。” 朱祁镇深吸一口气,语气冰冷的说:“你看朕是个薄情的帝王吗?既是不善理财,那你就去管刑部吧,将金濂调到户部来。 唉,老尚书,你深得太宗信任,朕只想继承宗族遗志,将我大明威扬海内,你我君臣一心,自然可以事半功倍。” “谢皇上不弃,只是臣确实年老体衰,恐怕不能担此重任。”胡濙身子轻轻一颤,头更低了。 “老尚书老当益壮不要再谦虚了,金英,送老尚书回去。再给内阁一道旨,着即令金濂掌管户部,胡濙调任刑部。” 第一百三十一章 帮忙 看着被金英带走的胡濙,朱祁镇胸膛起伏压下了心头的火气。 “皇兄,这胡濙如此不知好歹,不如就准了他的请辞!”朱祁钰义愤填膺的说。 “没事了,坐吧,咱们吃咱们的。” 广东的事实实在在给朱祁镇上了一课,不到稳操胜券的时候,千万不能暴露一丝破绽。 这胡濙虽然固执,但是在王振与众多大臣战死土木之后,眼下胡濙是朝中大臣的精神领袖,又参与主持了对原有朝中势力的清洗。 虽然由于自己的回归,导致朝中此时不像上一世那样干净,也正因为如此,在曹鼐担任礼部尚书后,原有王振的党羽已经汇聚在他身侧。 胡濙在还好,真要是不在了,凭借内阁的便利,曹鼐一定会有所动作。 加上工部尚书石璞是个纯臣,于谦忙于新军,到时候或许就是金濂与曹鼐的互相攻讦,自己这个皇帝,恐怕要再无宁日了。 所以朱祁镇不会让胡濙这么简单的就走了,既然给他功绩他害怕惹祸上身,那就换一个思路。 “也不知道李贤跟商辂最近怎么样了?”朱祁镇喃喃自语。 朱祁钰自从上次朱祁镇开恩,每次进宫都会去自己的亲生母亲吴太妃处坐上一坐,母子俩拉拉家常,早年受了许多苦的吴太妃每次都是一脸幸福的样子,也自然会留朱祁钰晚膳后才让他回去。 今天自然也不例外,中午朱祁镇被胡濙这么一气,本来就心情不好,朱祁钰早早的告退,来到自己母妃宫中,回到家已经夜已经深了。 冬日天短,只是五点时候,太阳就已经再也找不见。董太启站在王府大门口,从白天等到黑夜,顶着刺骨的寒风静静的等着朱祁钰。 “康平?” 已是冻得发懵的董太启闻言看去,登时就要下跪。 “怎么了?”朱祁钰命王六扶起他后皱眉问道。 董太启一副支支吾吾的样子,犹豫半天一个字也没吐出来。 朱祁钰也算是了解一点董太启的脾气,知道他要是求人办事的时候,一般就是这个样子,便把董太启带到自己的书房里。 朱祁钰的书房中,除了摆了一整面墙的书外,还有数个炭炉取暖,房间内温暖如春。 董太启原本有些冻僵了的身子,经过碳火的复苏,慢慢恢复了灵活,心情也放松下来。 “用过晚饭了没有?”朱祁钰坐在主位上,轻轻示意后端起了身边的茶碗。 董太启跟着端起了茶杯谢道:“多谢王爷关心,学生已经用过晚饭了。” 然后轻轻喝了几口茶水,似乎是在想如何开口,让朱祁钰看的心累不已。 “有什么事就说吧康平,你是我请来的教书先生,不用这么见外。” 董太启心一横,不顾茶水滚烫,大口吞咽之后对朱祁钰说:“郕王殿下,若是其他事学生也不敢麻烦您,实在是此事除了您学生想不到还能找谁了!” 朱祁钰一听心里已经猜了个七七八八,于是问董太启:“可是跟官员有关?是哪各衙门的大官?” 哪知董太启却摇了摇头,又点了点头,这可给朱祁钰看蒙了。 “你这既点头又摇头的,到底是什么意思?” 董太启见朱祁钰有些急了,连忙说:“学生不是故意卖关子的,其实是关于乡试,确实跟朝中大臣有关,但也关系并不大。” “你不是来找我说情,想给自己安排一个举人的身份吧?可这榜都放完了,你这开口未免有些太晚啊!”朱祁钰无奈道。 “您误会了王爷,是学生的同窗好友,他平素文采就好,可这次往日表现不如他的人都中了举……” 没等董太启说完,朱祁钰就说:“科考发挥失常也是常有的事。” “是是,王爷说得对,不过我这同窗倒也不只是因为这个。今次恩科有一考官是我们先生的好友,问过他之后,才知道,我这同窗是因为避讳,所以被拿下了原本前十的名次。”董太启终于将前因后果讲了清楚。 “那你是想让我跟礼部打招呼,给他一个名次?”朱祁钰问。 “学生万万没有这个念头,只是同窗一口咬定自己文章中并无不妥之处。学生想请王爷去看看,我那同窗的文章是不是真的有问题,如果是的话,也好叫他心服口服,好好备考明年正科。”董太启解释道。 朱祁钰闻言面色和缓下来,他刚才是故意这么问的,为的是玩意董太启真的有什么过分的请求,也好直接拒绝他,现在听他这么说,倒也并不是不可以。 “既然如此,那明天本王就替你走一趟,倘若真的文章并无问题,本王自然会与礼部之人申辩。” 董太启大喜连忙起身对朱祁钰躬身行礼:“谢王爷恩典!” “行了,天色不早了,赶紧回去吧。”朱祁钰送客道。 董太启得了朱祁钰的承诺,对于张岩的承诺也算是有了交代,欢天喜地的便走了。 朱祁钰目送董太启的背影,突然回想起中午时分,朱祁镇与胡濙相见那幕,心中没来由的浮现一个想法,越想越觉得有必要好好借此机会查一查。 第二天一早,朱祁钰就等在了礼部衙门中,乡试结束,贡院中的考卷已经跟考官一同回来,正在进行封存留档的操作。 此时大臣都已经去上早朝,礼部衙门里只剩几个吏员在忙活,见到王爷千岁驾到,皆是惶恐伺候着,生怕王爷的一个不满意,自己的饭碗就没了。 就这样一众人战战兢兢的等到曹鼐回部,心里这才安稳袭下来。 “今天朝堂上的气氛可不太对啊部堂。”礼部左侍郎杨善跟在曹鼐身后说道。 “皇上突然调整户部刑部尚书,朝臣们有些意外也是正常的,说来胡老尚书自礼部调任户部也没多久,怎么又突然调往刑部了呢?”曹鼐似乎意有所指。 这时迎面突然跑来一个吏员,差点就冲撞了曹鼐。 “怎么回事!慌慌张张的成何体统?”曹鼐喝问道。 “禀部堂大人,郕王殿下来了,已经等您多时。” “王爷来了怎么不早说!”曹鼐一听,赶紧往自己的值房跑去。 大老远就看着门开着,曹鼐人还没进门声音已经到了:“不知王爷大驾光临,臣等怠慢,请王爷赎罪!” 第一百三十二章 寒暄几句 董太启包括考生自己都不敢确定是不是真的忘了避讳,朱祁钰自然不会一上来就表现出兴师问罪的架势。 堂堂大明亲王见到曹鼐也是一副平辈论处的态度说:“曹首辅本王叨扰,没有影响你公干吧?” 见朱祁钰如此客气,曹鼐的笑容越发浓郁,连说:“王爷愿意来臣这礼部衙门,已经令新礼部蓬荜生辉了,若是王爷不嫌弃愿意赐下训示,那我们礼部的职事,想来肯定能上去几个台阶。” “首辅说笑了。”朱祁钰呵呵笑着,场面倒是格外和谐。 曹鼐也没有再说什么客套话,屏退左右之后抢先开口。 “王爷大驾光临,想必定有要事,还请王爷不吝赐教。” 朱祁钰说:“哪里有什么赐教,曹首辅不用这么客气,本王来是想求曹首辅帮个忙的。” 曹鼐倒也没什么意外,大明藩王早晚要就藩,一般在京城都是极尽低调,尽量将自己伪装成一个小透明,这样才能不让皇帝注意,郕王亲自登门找他帮忙,也算是最合理的原因了。 “不知王爷想曹鼐做什么事?只要是臣能帮得上的,一定竭尽全力。”曹鼐拍着胸脯,也没把话说死。 “倒也不是什么大事,只是有一个相熟的学子,恩科乡试之后找到了本王,想让我把他的卷子拿回去,他好看看有什么错漏的地方,等来年正科也好改正。”朱祁钰却是没有直说是怀疑判错了成绩。 曹鼐哦了一声,思考许久也觉得没什么不能看的,便说:“王爷您也知道,这科举考卷想来是朝廷重中之重,我虽是礼部堂官,可也不敢独断专行。 还请王爷将那人名字籍贯告知,臣去跟恩科的二位主考商量过后,再给您答复,王爷觉得可以吗?” 朱祁钰早就有了心理准备,见状也没有生气,含笑点头,将张岩的信息告知后,目送曹鼐离去,自己坐在客座上悠闲品起了香茶,此时新茶未上,杯中红茶总觉得不是太新鲜。 一杯茶的功夫,曹鼐带本次主考官之一,礼部右侍郎萨奇回来,见礼之后,萨奇恭敬的说: “王爷,您所说之事并不违例,不过毕竟还有都察院左副都御使寇深同为主考,您且稍等,已经派人知会去了,只要他一到,想是就可以了。” 朱祁钰淡淡点头:“有劳了!” 好像觉得气氛有些冷清了,曹鼐叹一口气打开了话匣子:“哎,这今年天气可真够冷的,京城里的河都已经结了厚厚一层冰了,王爷家里的炭火还够用吧?世子可要多多注意保暖。” 孩子是父母的宝,朱祁钰兴致高了不少说:“是啊,今年确实冷的早,幸有皇恩浩荡,皇兄早就吩咐大内采办炭火,家里倒是不冷。 只不过世子年幼,虽然冷,可还是天天嚷嚷着出去玩,每天光冻疮药就得抹好几次,生怕给冻着了,属实不似女孩儿省心!” “呵呵,男孩儿嘛,淘气一些,以后才能成为男子汉,只是苦了王爷要多费心。”萨奇附和一句。 这话匣子一打开,从孩子的教育问题聊到了抓周,然后说着说着,就开始说今年的灾情,再绕回天气寒冷,明年春收会不会受到影响,希望能够风调雨顺。 这寇深也终于是过来了,噔噔蹬冲进了正堂中,行礼道:“臣寇深拜见郕王千岁。” “辛苦寇大人了,这次请你过来,想必你也知道是为了何事,不知道可不可以让本王将这人的考卷带走?”朱祁钰笑问。 寇深起身没有着急答话,而是看着曹鼐跟萨奇问:“不知首辅大人跟萨奇大人以为如何?” “我也不是主考官,还是你们俩商量吧。”曹鼐一推二六五。 “寇大人,王爷的要求既不违制,也是人之常情,自然可以。”萨奇却是方才已经表态,虽不喜寇深的滑头,还是清晰表态。 寇深深以为然的说:“萨大人所言有理,不过原卷与誊录皆是留档要用,不知王爷急不急,可否能容臣等将试卷再誊录一份,交由您带走?” 朱祁钰当然没有什么意见,摆了摆手说:“本就是麻烦你们的事,自然要按照你们方便来,本王在这等着就是。” 寇深深施一礼,拉着萨奇离开,值房中转眼间又剩朱祁钰与曹鼐二人。 “曹首辅,在这户部任堂官可还适应?”朱祁钰突然开口打破了房间内的安静。 “回王爷话,早些年在吏部时候,作过礼部官员考绩的事体,大致上还是能干的来,多谢王爷关心。”曹鼐答道。 “不知首辅对于朝局有何看法?哎,我也是为皇兄忧心,那胡濙昨天当着我的面跟皇兄就提请致仕,皇兄宽仁特加挽留,可本王总觉得这胡濙有些过分了。” 曹鼐惊愕看着朱祁钰,像是一时之间没有消化朱祁钰的意思。 “就是随便说说,本王也只是一个闲散王爷,自然不会有什么别的意思。我是心疼皇兄,他为这大明江山付出太多了。”朱祁钰又加了一个解释。 曹鼐神色这才稍稍放松下来,却也是讳莫如深的回答:“王爷说的是,皇上自登基以来就是圣君之资,更是身先士卒带领大军击溃瓦剌,朝中上下乃至天下万民无不称颂!” “曹首辅,你是皇兄的经筵讲官,又是三杨一力举荐,这朝局也只有你能多帮帮皇兄了,千万不能明哲保身啊!”朱祁钰又抛了一个饵。 “王爷放心,臣自然会站在第一线!” 好像觉得这话说的不妥,又找补道:“不管是臣还是如胡大人、于大人等任何国朝之臣,只要是大明的臣子,想必都是这个想法。” 虽然曹鼐一直没有正面回应对于胡濙这事的看法,可这个回避的态度本身已经足够说明一些问题了,更不要说刚才那句第一线的表态,朱祁钰心中已经有了判断。 此后像这类试探性的话,怕曹鼐多想,朱祁钰不再多说,转而继续跟曹鼐请教起孩子的教育问题,毕竟曹鼐大他一倍的年纪,孩子都有几个了。 两人拉着家常,足足等了一个上午时间,萨奇跟寇深才回来。 “王爷,乡试三场考卷都在这了,何处扣分也已经做了标注,请王爷过目!”寇深恭敬回话。 第一百三十三章 你们都一样 朱祁钰没有客气,将十几张考卷一一打开之后,果然发现考卷上面用红笔密密麻麻做的勾批标注。 略略一看之后,朱祁钰将考卷全部卷起,交给身边的王六。 “曹首辅、萨侍郎、寇御史,有劳了!我看这也到了午膳的时候,本王做东,咱们去醉风楼尝尝冰鲜。”朱祁钰告辞道。 曹鼐三人自然不会真的跟着朱祁钰去吃放,各自推脱自己还有公事,些许小事都是臣子的本分,不让郕王殿下客气。 尤其是寇深,还刻意对朱祁钰道:“殿下,这考生张岩的卷子文采很有可取之处,只是关键细节没有打磨好,想必来年的正科大比,此人一定能大放异彩,让他好好准备,不用灰心。” 朱祁钰也不好表态,只能是对寇深点点头,带着张岩的考卷回到了养济院,此时养济院中饭点已经过去,朱祁钰饥肠辘辘的跟董太启坐在一起。 ‘咕噜噜’ 一声怪响打断了聚精会神的董太启,他先是迷茫的摸了摸自己的肚子,然后才有些回过神来的看向朱祁钰。 此时朱祁钰脸颊微红,颇有些不好意思的感觉。 “咳咳,你看你的。” 董太启却起身郑重冲朱祁钰鞠躬道:“谢王爷为学生奔波!学生以后定当加倍用心教好养济院中的孩子!” “怎么,本王不帮忙你就不尽心了?”朱祁钰故意拉起一张脸问。 董太启搞了一个大红脸,喏喏几声后才说道:“不、不是,学生去给您先弄点吃的来。” “行了,王六已经去了,还等你给本王做饭?”朱祁钰叫住了要逃出门去的董太启。 “看的怎么样了?有没有什么头绪?” 董太启摇了摇头,感慨的说:“长峰兄行文老道,立意精妙,目前来看确实没有什么问题,就连考官所做批注,也多是用词优劣,想来问题还是出在了后面。” 朱祁钰瞥了一眼董太启手中考卷说:“经义多是中规中矩,问题应该是出在策论上。” 董太启也是这个想法,跟着点点头。 “王爷,饭菜好了,是给您端到房间,还是送到这?”王六带着一身烟火气出现。 朱祁钰想了想说:“送我房间吧,就不在这耽误董先生的正事了。” 跟王六说话间,朱祁钰已经起身朝外面走去,董太启恭敬送出门,等朱祁钰身影消失才重新捧起考卷自己研读起来,考卷本身对他这个未曾参加乡试的人来说,就是一个难得的学习资料。 “康平!这是我的考卷吗?”正当董太启入神的时候,张岩突然出现在门口。 可董太启习以为常的对张岩点点头,实在也是张岩来的太勤了些,一晌就能跑个三五次的,董太启也就没什么惊讶了。 张岩快步走到考卷边,一把将所有考卷抓过,草草扫了几眼就说:“这不是没什么问题吗?” 董太启顺着张岩手指看去,只见最后一道策论中,那个用红笔圈了大大一个圆的地方,上面醒目的写着两个大字:不合格(差评!) 而红笔圈出的文章中,只有一句完整的话:祈上天佑五谷永丰,镇我华夏万里锦绣山河。 所以这就是暗示当今皇上的名讳:祁镇,的出处? 不只是张岩觉得离谱,董太启也觉得离谱,自从宣宗命令避讳必须连字才算之后,已经多久没有见过如此离谱的判卷了? “这,这不是欺负人吗?我要去找礼部,我要去敲登闻鼓,我要去告御状!”张岩越说越激动。 “长峰兄,稍安勿躁,我还没有看完,你也只是稍微扫了一眼,还是确定没有误会之后再定夺如何?” 董太启本想安抚张岩,却不料张岩听见这话,登时恼怒起来,瞪大了眼睛看着董太启道: “误会?这有什么可误会的,显而易见就是因为这一句话,给我的举人身份撸了下来。 你董康平事不关己,自然不着急,本想让你替我说说好话,请王爷为我出头,这可好,这么明显的问题,竟还在这里拖延时间,你还是我的同窗好友吗?” 董太启被张岩这么一逼问,顿时语塞起来,支支吾吾着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笑话!还真有这么不知道好歹的人?真让本王大开眼界。”朱祁钰一进来,就对张岩冷嘲热讽道。 张岩梗着脑袋,犹如一只高傲的大公鸡一般,就想跟对方怼上两句,可眼睛一看那一身蟒袍,瞬间变了颜色,成了一只温顺的小猫。 “学生参见王爷,王爷教训的是,学生一时情急失了分寸,还请王爷、康平不要介意。”张岩连忙摆正心态,跟朱祁钰与董太启道歉。 “一路货色。”朱祁钰讽刺一句,然后坐在一边不再说话,他一见这张岩,就觉得跟董太启所谓的恩师与那个骗子都是一类人,顶多就是自私的程度不太一样,相比着那两人,明显张岩还要脸。 张岩不无尴尬看着董太启,董太启忙打圆场到:“也是突逢大变长峰一时情急,还请王爷不要介意。” “对对对,王爷,学生失礼了!康平,你看我这人有时候说话就是不过脑子。”张岩就坡下驴道。 朱祁钰自然懒得搭理这个人,这董太启就算眼瞎也轮不到他来管,他之所以听说正主到了,也只是想来看看能不能为朱祁镇找个突破口。 “你们说你们的,本王随便听听。” 张岩冷汗都快下来了,就怕朱祁钰对他印象不好,到时候不帮忙。 “王爷,我我我我……” 见朱祁钰充耳不闻,董太启也知道这位郕王殿下是个心热的人,忙安抚道:“长峰兄,王爷大人有大量,自然不会往心里去,若是不想管,直接走就是,何必在这听你再说话?” 这才算稳住了张岩,让他不住地点头:“对对对,王爷大人有大量,学生、学生谢王爷施以援手。” “长峰兄,我们还是办正事要紧,还是再通读一遍,再做定夺,耽误了王爷时间就不好了。”董太启赶紧拉着张岩回道正题。 张岩忙不迭的赶紧点头答应,然后与董太启一起将自己考卷过了一遍,只不过途中一直再看朱祁钰的脸色,认真不认真只有他自己知道了。 “看来问题确实出在这一句话上!”董太启指着张岩找出的那块批示说道。 第一百三十四章 闹大了 “康平,我想拿回属于我的一切,这对我不公平,你会帮我吗?”张岩看着董太启,但是眼神却始终聚焦在朱祁钰身上,他明白没有朱祁钰,董太启什么也不是。 董太启自然也明白这点,可已经答应了张岩,即使是自己现在再为难,想的也不是如何反悔,而是如何去让朱祁钰帮助张岩,而自己以后怎么能不再犯这种错误。 “王爷,您看,能不能劳您再跟考官们交涉一次?”董太启鼓起勇气问朱祁钰道。 出乎二人意料的是,朱祁钰几乎想也没想的就答应下来。 “本王既然已经答应帮忙,自然不会半途而废,将考卷交给我吧。”说着,朱祁钰拿走考卷,很快离开了养济院中。 张岩憧憬的看着朱祁钰的背影,此刻的他突然有些嫉妒眼前的董太启,嫉妒他的好运气,可以结识朱祁钰这种大人物。 “我什么时候才能有这种运气,或者是我也可以这么威风?”后半句已经不为人所闻。 “长峰你说什么?”董太启疑惑的看着张岩。 “啊,没事没事,康平你吃午饭了没?不如跟我一起去喝上两杯,也算是庆祝这事有了眉目。”张岩邀请。 董太启婉拒道:“下午还有课,还是等到你补录为举人之后,再为你庆祝吧。” “也好,多谢康平了!等王爷回来,替我向王爷问好,我张岩感念王爷大恩,若有驱弛赴汤蹈火在所不辞。”张岩强调着走了。 董太启目送张岩,眼神平静看不出喜怒,只是那微微出神的脸上,似乎在思考这什么重要的问题。 紫禁城乾清宫 “竟有此事?”朱祁镇手中拿着考卷,语气惊讶的看着朱祁钰。 一开始朱祁钰跟他说的时候,他还不信,以前总觉得古代的学子地位高,到哪都说是天上的文曲星下凡,就算有点问题存在,也不该会因为一个考官的个人好恶而名落孙山,尤其还是因为这种明显不合规矩的事。 可现在再看,他突然就有点理解老朱推崇八股的原因了,或许是他瞎猜的,他现在总觉得,老朱如此推崇八股,是因为想减少人为喜好对科举成绩的影响。 现在的考试又不像高考一样,还有数学这种可以在这个阶段存在标准的一个,或者是几个答案在。 而所有的经义、策论的考察,都是以考官的理解为前提,一个考官一个喜好,这对与他们政见不同的人不公平。 即使考中后还有六艺的考核,可也只是辅助作用,根本对科举的选拔制度只有锦上添花的作用,阻挡不了人为评判的主观性。 “祁钰,你觉得这个事怎么处理比较好?”朱祁镇想听听朱祁钰的看法。 朱祁钰沉吟片刻后说:“皇兄,臣弟昨日见胡濙有些倚老卖老,可皇兄宽仁,不跟老臣一般见识,臣弟就想着是不是能够借着这个事,能帮到皇兄。” “有话就说嘛,你我兄弟二人,还绕什么弯子?”朱祁镇盯着朱祁钰,打断了他的试探性动作。 就见朱祁钰纠结的看着自己,眉头皱在一起,似乎是在想要不要继续说下去。 朱祁镇回过神来,看样子应该是怕自己多想,这话看来敏感过头了。 “祁钰,有话直说,既是朕的旨意,即使有什么顾虑也可以放下,朕说了,你我兄弟二人,没有什么可忌讳的。” 朱祁钰闻言又狠狠咽了一口唾沫,这才缓缓开口道:“不是臣弟卖关子,实在是、是臣弟不知道怎么说。” “皇兄恕罪,臣弟胡言了!”朱祁钰又打了个预防针。 “臣弟今天与曹首辅见面时,能够很明显的感受到他对朝中局势是有自己看法的,也曾试着与他交谈,话里话外的能听出来,他有积极转变现状的心思。”朱祁钰抛砖引玉的看着朱祁镇。 朱祁镇自然明白,如果自己不接下去主动说出来这件事的话,恐怕朱祁钰还是不敢直言。 “嗯,朕也有这个感觉,只是目前朝局稳定才是主要,更不要说这种私心念想了。” 朱祁钰见朱祁镇表态,心里大松一口气,接下来的语速都变快了一些:“既然皇兄想朝局稳定,胡濙又明显老迈,恐怕不能再做多久的压舱石,现在如何能让朝局稳固,臣弟觉得就在曹首辅这了。” 朱祁镇点头示意朱祁钰继续说下去。 “那不如趁着这个事,将涉及其中的礼部、都察院、翰林院的人都一并调整,也方便皇兄按照自己的想法控制这些不安分的臣子们。 呃,皇兄,臣弟就是瞎说,不妥的地方,您就当我瞎说就行。”朱祁钰越说,就越觉得朱祁镇的眼神不对劲,喉结因为紧张滚动。 原来是朱祁钰越说,朱祁镇就越觉得这位代宗不凡,不愧能在前世顶着巨大压力,跟于谦一起扭转大明颓势的猛人。 “祁钰说的有理,不知道你觉得接下来具体应该怎么做?” 朱祁钰明显愣神片刻,然后才回答道:“皇兄,臣弟认为,可以将曹首辅叫来申饬,想必曹首辅应该会明白您的苦心。” “真的?祁钰你是这么想的?”朱祁镇皱眉看着自己这个弟弟,这一句话跟刚才的朱祁钰不应该是一个人的看法。 当然不是!朱祁钰心里呐喊一声。但是在皇上面前,自己再抖机灵就是真傻了,这种事,还是让皇上做主的好。 “可能臣弟想法太过稚嫩,让皇兄见笑了。”朱祁钰挠挠头笑道。 朱祁镇深深看朱祁钰一眼,然后说:“已经很好了祁钰,朕很欣慰你与朕没有藏掖,心中时刻惦念着朕,为朕排忧解难。” “祁钰谢皇兄夸奖,平时懒散惯了,整天提笼架鸟的没个正形,多亏皇兄教导,臣弟才有了一点浅见,不过是投石问路,能稍稍给皇兄一丝启发,臣弟就知足了。”朱祁钰谦虚道。 朱祁镇拍了拍朱祁钰的肩膀,没有再说什么官话。 “让那个学子明早去敲登闻鼓吧。” 朱祁钰愣了愣才反应过来,本来想劝一句,却始终没有说出口。 “是,臣弟遵命。” (感谢一直支持本书的朋友们) 第一百三十五章 饭要吃干净,人要有良心 朱祁钰得了朱祁镇的授意匆匆走了,既然是明天要敲登闻鼓,那今天就得告诉张岩。 想到这朱祁钰有些回过味来,或许朱祁镇是为了保护他,才要这么将事情闹大。 否则日后自己就藩之后,封地官员备不住就是曹鼐的门生故旧,说几句阴阳话,自己也恶心不是? 朱祁镇要是知道朱祁钰的想法,只能说一句多虑了,他本来也没想让朱祁钰就藩,留在京城他不好吗?或者(蒙多,想去哪就去哪。) 心中计较着皇兄的打算,轿子就进了养济院,也是巧了,朱祁钰找到董太启的时候,那张岩已经去而复返,正跟着一块蹭晚饭。 虽然对这一对师徒都是顶看不上的,不过毕竟要靠这张岩去敲登闻鼓,朱祁钰还是装出了一副惊喜神色。 “太启!好消息!” “王爷回来了!”董太启站起身子。 而张岩眼尖,远远看见朱祁钰就已经做好了准备,故意落后了半个身子站起来。 欢天喜地的说:“谢王爷、谢王爷!学生无以为报,若是王爷不嫌弃,学生愿意留下免费授课。” 朱祁钰看着张岩也有了笑脸道:“不用这么客气,况且你要是补了举人身份,那马上就要做官了,如何能有时间来这养济院中授课? 况且都是皇兄爱才,一听说竟有如此刁难考生之事出现,当时就大发雷霆,要将那几个考官拿办。” 张岩一听‘噗通’一声就跪了下去,面朝皇宫方向恭恭敬敬的磕了几个响头。 “谢皇上隆恩!学生无以为报,日后但有一官半职,定然为皇上为大明排忧解难!” 张岩脸上有止不住的欣喜,看着朱祁钰说:“没有王爷大恩替学生进宫伸冤,皇上也无法得知此事,学生的数十年心血还是要白费。 王爷大恩永世难忘,即使要入朝,学生也要帮着王爷教到最后一天。” 说话间已经是默认的朱祁钰的说法,认为自己已经是板上钉钉的官了。 朱祁钰看着张岩的模样,心中不禁掠过一丝冷笑,还没得意就忘形了。 “王爷,不知道皇上的恩典什么时候到?学生是不是要去指证考官?还是等着重新放榜了?” 张岩直勾勾看着朱祁钰,恨不能立刻找到赵恢,亲手指着那老匹夫的鼻子,问问他后不后悔,还帝师,皇上可不觉得你是在维护皇上。 朱祁钰微微一笑说:“朝廷自有法度在,没有苦主,皇兄也不好插手此事,毕竟这考官是由礼部推荐,还经皇兄首肯,自然不能平白无故的就拿办了。” “对对对,王爷说的有理,我明天一早就去都察院告他们!”张岩甚至有些别样的爽利,想到自己要亲手把那些人拉下来,就忍不住的嘴角上斜。 “哎!都察院哪行啊!”朱祁钰眉头皱起。 张岩一愣,赶紧问:“那王爷的意思是?” 朱祁钰严肃的看着他说:“你想好了这可是民告官,都察院中也有恩科的考官,这种时候,他们会管你吗? 怕是你前脚刚去,后脚这个事就在考官中传开了,到时不仅你改变不了什么,恐怕到正科时候,也会影响你的功名。” 张岩深以为然的频频点头说:“请王爷帮我!” “我帮你管什么用啊,本王无职无权,他们平时给我面子,这种时候他们还会给我面子? 你要做的是让皇兄知道,让他们没办法再找理由搪塞,务求一击必中!”朱祁钰暗示道。 “那王爷的意思是,让学生敲登闻鼓?”张岩咽了口唾沫。 “你这个想法不错,本王觉得可行。”朱祁钰只说是张岩自己想到的办法。 登闻鼓历代有之,自宋以后就开始形式化的倾向,到清朝就彻底成为了摆设。 规定擂鼓必关军国大务,大贪大恶,奇冤异惨的受理案件的区间;又规定击登闻鼓者,先廷杖三十,以防止无端刁民的恶意上 访。 而明朝朱元璋鼓励百姓维护自己的权益,家家户户颁发了当时的最高法典《大诰》,怕百姓不识字,地方官还要派人专门讲解,使百姓明白其中精义。 并且只要手持大诰的百姓进京告状,各级官吏不得阻拦,否则死罪论处。 这登闻鼓在洪武年间还会偶尔响响,可后来随着朱允炆做了皇帝,大明律法逐步走向成熟,以《大诰》为首的乱世重典就被束之高阁。 到了宣宗时,甚至有朝臣建言要取消登闻鼓,被宣宗皇帝以祖制为由驳回,但也能从一方面反映登闻鼓的形式化趋势。 “这登闻鼓已经许久未响,学生真要是敲了,会不会对皇上的声明不利?”张岩打心底里不想去走这一途,怕是闹得太大,对自己也没有什么好处。 朱祁钰不置可否的说:“敲不敲都是你的事,你自然可去三司去看看,本王也只能帮你到这了。” 张岩出神的跪在那里,心里不停响起去还是不去的心声。 他知道朱祁钰说得对,只要是一去三法司,那自己这事,还是不了了之的份。 毕竟那么多落榜的秀才,哪一个不觉得自己应该中举?即使是有人大公无私,也没有谁能抵挡住来自同僚的压力。 “王爷……”张岩还想是想请朱祁钰私下处理,给自己解决一个举人的身份就行。 可朱祁钰闻言拍拍屁股就走了,说是想儿子了,要赶紧回王府。 “王爷、谢王爷,学生好好考虑考虑,有劳王爷帮忙了!”张岩对着已经走远的朱祁钰喊着,也不管对方能不能听见。 “长峰兄,天大地大不如自己的肚皮大,饭汤都快凉了,赶紧趁热吃了再做决定。” 董太启这一劝不要紧,张岩一股火气顺势就朝着董太启发了出来。 “康平兄,你我同窗好友数载,方才怎么也不帮着我在王爷面前美言几句,我只是想求一个本属于我的功名,何必要闹大呢?”张岩说着,狠狠拍了桌子一巴掌,将饭汤溅的到处都是。 董太启无奈的看着对方说:“长峰兄,王爷刚才的话你也听到了,我也没有办法啊。” 张岩越想越气冷冷瞪了董太启一眼拂袖而去,董太启追着出了门嘴里喊着:“长峰兄,吃完饭再走啊!别浪费了粮食!” 董太启自然无功而返,只能默默回到屋内,残羹剩饭收拾干净。 第一百三十六章 人跟人什么时候一样了? 此时天色已暗,对于这个时代的人尤其是学生来说,平常要么是在家里读书,要么是在书院读书. 退一万步说也应该早早休息,决计没有外出玩耍者,当然,有钱人有势的除外,他们想做什么都可以。 可对于需要在登堂书院,这么一间并不出名的书院中求学的人来说,夜里去街上找乐子,就不那么常见了。 张岩满腹心事带回了登堂书院,大冷天本来街上人就比平时少,走到书院街口整条街道上还只有他一个人。 许是他心事太多,步子太慢了,等到了门口,耳边嘈杂声音越来越大,抬头一看,竟然是孙纪跟同一群人勾肩搭背对向而行,走路也是五迷三道的。 借着书院的烛光,张岩能够看清,对面的人不仅是有跟他与孙纪一般,半工半读的书院“先生”。 还有看上去就青涩的少年学子,有几个自己还十分欣赏,这下心里就不舒服了。 等一起挤到书院门口的时候,心中的不平衡越来越浓,忍不住就开始出言讥讽。 “真是晦气,半夜也能碰上一堆狗屎,臭不可闻,真是臭不可闻。” 孙纪等人本就喝多了,这张岩声音本也不大,还真没有人听见,见有人先他们一步叫门,也就围了上来。 “哎,这不是张兄吗?这么晚了怎么才从,才从外面回来?嗝~”孙纪说着话还打了一个酒嗝,顿时一股浓烈的酒味包围了张岩。 “哎哎哎,别靠那么近啊,一身酒气的!”张岩嫌弃的捂起了鼻子。 “谁啊?”门内传出看门大爷的问话声。 “我张岩,麻烦老丈开门!”张岩搭上话。 “哎呀,这么大半夜也不知道早点回来,是不用做学问还是怎么?”老头大声埋怨着,门也随之慢慢打开。 先是看到了面色不好看的张岩,老大爷也瞪了他一眼说:“赶紧进来啊,我还着急锁门呢!” 然后却是看见了孙纪等人,立马态度一变,笑呵呵的打起了招呼:“哎呦,孙举人也回来了,果然是人逢喜事精神爽,就算是醉酒也依旧不减半分风采。” “老丈客气了,昨天我是醉透了,也没跟您发喜钱,今天给您老补上!”孙纪说着,从怀里掏出了数枚铜钱塞给老大爷。 “哎呦,这哪使得,不行不行。呵呵,那就谢谢举人老爷了,改日有了官身,还要多回书院看看,为以后的师弟多传传道啊!”老大爷笑容越发灿烂。 张岩看在眼中,心里火气越来越旺,指着孙纪他们就质问道:“他们宿醉晚归,学院的规矩还要吗?” 哪料到原本笑容满面的老爷闻言,老大看不起的说:“举人有举人老爷的事,你一个秀才懂什么? 马上要做官了,些许人情世故的往来那可以避免?院长特许的,你不服就去找院长,或是自己也考一个举人回来,到时别说晚归,就是我去酒桌上抬你也行。” “啊?哈哈哈!”闻言,孙纪一种学子纷纷大笑起来,院中各房间中也传出了窗门开合之声。 “你!”张岩一时语塞,想反驳却苦于自己落榜,脸上发红发烫。 “老丈,时间不早了您也早些休息吧,我们这就回房。张兄,一起吧?”孙纪出来打圆场。 “呵呵,你们也早些休息。”老大爷笑呵呵把门关上就回了门房。 张岩冷哼一声,却没有搭理孙纪,径直向自己的房间而去。 “哎,这人怎么不知好歹啊!” “哎,刘兄,毕竟是落了榜,嫉妒孙兄也正常,人嘛还是大度一点好!” “好了好了,都是同窗同事,大家都少说两句,今天多谢诸位赏光,明天我们再聚!”孙纪拦住了身边众人。 张岩听着身后的喧闹,心里的火越烧越旺。 登堂书院中东边,是书院先生或是有了功名的学子房间,右边才是完全学生的住处,中间是相对而开的两排教室。 张岩来到分岔口,自然而然的拐进了东边的院子,进去之后,就见院长于友站在门口。 “老师好!”张岩忙打了一声招呼。 “又去找康平了?”于友问。 “嗯。”张岩闷闷答应了一声。 于友没有追问张岩进展,反而话锋一转说:“刚才门口为何喧哗?” 心里正是烦闷,张岩语气有些不自然的说:“是那孙纪,骤然中举,大肆饮酒取乐,一众人都醉了,这个样子简直是有辱斯文!” 本来想着老师于友平时严厉,听见此事应该会生气,最不济也要训斥孙纪等人。 可张岩没想到,于友听闻之后,只是轻轻点头,然后说:“哦,原来是这样。 那你早些回去休息吧,要开始收心了,别整天想那些不着调的事,尽早准备来年秋闱。” “我……”张岩楞在哪里。 “好了回去早点歇息吧。”于友摆手示意张岩回去。 张岩张了张嘴,喘着粗气回到了自己房间,隐隐约约还能听见外面的声音。 “修竹,庆祝要适度,还有会试要准备,名次靠前一些也是好的。”正是老师于友的声音,修竹则是孙纪的字。 张岩压抑着自己的怒火,重重的对着被褥发泄几拳,脑海中不停回荡起朱祁钰的声音。 “要闹就闹个大的!我一定要让这些人知道,我张岩不是他们可以小看的!老师啊,老师,不就是个举人吗?等着惊掉自己的下巴吧!” 随着一声闷响,张岩重重砸在床上,蒙头将自己裹了个严实,世界终于安静了。 此时的郕王府内,朱祁钰始终转辗难眠,他虽然已经暗暗拱火,可到底是不能确定这张岩会不会去敲登闻鼓,若是不敲,岂不是坏了皇兄的打算? “不行,明天还是得去再敲敲边鼓,实在没动静,就许些好处出去,想来总能让他动心的。”朱祁钰抱着王妃沉沉睡去。 紫禁城中,一人匆匆跟着内官来到乾清宫门外。 内官通传后,赶忙进入暖阁之中,进门纳头便拜。 “臣于谦恭请皇上圣安!” 第一百三十七章 果子真好吃 “用过晚饭没?金英,去弄些果子点心来。”朱祁镇放下手里的奏疏。 “谢皇上惦念,臣已经用过饭了。金总管,不用麻烦。” “是。”金英答应一声,对于谦点头示意出了暖阁。 朱祁镇指了指床沿说:“坐吧,新军训练的如何?” 于谦恭敬答道:“回皇上话,自从您检阅之后,军中士气高涨,将士们都憋着一股劲,想在之后的考核中成为正式的新军人,目前形势颇为喜人。” 朱祁镇点了点头,打仗打的就是气势,只要能打造出一支令行禁止的大军,不要说是漠北,就是地球另一侧,兵锋所指也可披靡。 “辛苦你了!朕看你这阵子可瘦了不少啊!”朱祁镇看着于谦轻轻叹了一口气。 于谦鼻尖一酸,连忙说:“臣这个年纪瘦了也是正常,皇上不用担心。” “还有坏法的勋贵没有?” “后来又抓了几个不安分的当众处决了,现在臣是没再发现什么新情况。”于谦想了想才开口。 朱祁镇点点头感慨的说:“不察不明,下面人当你是瞎子聋子。可要是一丝空间没有,又没办法聚拢人心,人心最难管。” 于谦心中一震,小心翼翼的问:“是皇上听到什么新军中的消息了?是臣御下不严,请皇上治罪!” 皇帝要是从别处得到的信息,除了锦衣卫就是东厂,于谦自然害怕是新军中又出了什么事,这才心里没底,向朱祁镇请罪。 朱祁镇放松表情说:“没有,朕是说这些事难办,辛苦了爱卿。” 于谦心里一松,连说:“都是臣分内的事,不辛苦不辛苦,皇上为了天下万民劳碌,更要多保重龙体才是。” “朕要交代你这新军不能以利聚人心,也不能去利以失人心。” “请皇上示下。” “保家卫国,天地大义为本。一分耕耘一分收获为辅。”朱祁镇说道。 于谦反复在心中回味,虽仍有疑惑,自古没有人跟大头兵讲这些,但是已经有了一些方向,倒也解决了最近军中人心茫然的问题。 “皇上圣明!臣记下了。” “这次叫你来,主要是为了内阁的事。” “皇上,果子、点心来了。”金英亲自端着两盘果脯进来。 “行,放桌子上吧,朕也一起吃点。”朱祁镇看着盘子,还真有些想吃甜的了。 金英答应一声,转眼间宫人拿来的点心已经将床上小桌占满。 “来吧,边吃边聊。”朱祁镇拿起一块糕点说。 一口咬下去糕点瞬间融在嘴里,一股绿豆的香味充斥在口腔内,清甜宜人,令朱祁镇不由得眼前一亮。 “这个不错啊,愣着干嘛,快吃啊。”朱祁镇又招呼一声于谦,自己重新拿起一块塞进嘴里。 “是皇上,臣自己来。” “刚说到哪了,噢,对,叫你来是为了内阁的事。” 于谦浅浅咬了一口问:“不知道皇上说的是内阁何事?臣并非阁臣,对于内阁中事倒是只有一个大概印象,还是曹首辅比较清楚。” “不知道不明白没关系,朕就是叫你来让你以后了解了解,多明白明白。” 于谦一顿,诧异的问:“皇上是想让臣以六部堂官的身份进内阁?” “怎么了,不行吗?” “至多是成为首辅后兼任部事,从没有堂官入阁的先例啊。”于谦说。 “你成了先例,不就有了,而且朕可不光是让你进内阁,还要让你成首辅。”朱祁镇终于将自己的打算全部托出。 “皇上,可曹首辅正是壮年,突然撤换,恐会引起朝中震动。”于谦显然持反对意见。 “怎么,觉得自己干活多了,嫌弃朕给的俸禄太少?”朱祁镇顿住手中的动作,开玩笑说道。 “没有没有,皇上说笑了,臣只是觉得现在朝局刚刚稳固,如此大动作难免又会使朝局震荡,还是请皇上三思,不着急做这个决定。” “胡濙老了,终究是要退下去的,现在不调整,等他致仕了,你愿意跟曹鼐分庭抗礼吗?或者说你会这么做吗?” “这……臣,一定会做好份内的事,定不会受人裹挟,请皇上放心。”于谦思量后答道。 可话里的意思也很明确,朱祁镇便接着于谦的话往下说。 “既然这样,那到时金濂跟石璞又当如何?他们可都是土木之后推你上台的人,也是跟胡濙一起打压过土木之臣的,他们会安安生生的过日子吗?”朱祁镇将话挑明了。 于谦当然知道,只是他却不想参与进入,白白内耗大明的国力。 “皇上,臣相信以金濂跟石璞或是曹鼐任何一人,都不会罔顾大局,做出令朝廷受损的事。” “有些事总是身不由己,于谦,朕的担忧你明白吗?在朕心里也只有你才能真正的做到此事,公心论事说易行难,你可愿掌管内阁?” “臣……”于谦还是犹豫了。 朱祁镇知道自己再拿这些话也没用,只好换了个方式问:“还记得朕从土木回来的那天晚上吗?” 于谦心中剧震跪倒在地说:“臣永不敢忘。” “既然这样,那你就做好主持内阁的准备吧。” “臣遵旨!”于谦终于不再推辞,那一句“万死不辞”至今仍在于谦胸膛回荡。 “好了赶紧起来,点心时间长了就不好吃了。” 君臣对坐畅聊胸中抱负,一直到后半夜,二人才分开,不过朱祁镇仍是下令,特许于谦在宫中留宿,其中宠爱可见一斑。 不过今晚睡的最差的,不是朱祁镇和于谦,而是张岩。 他不管是裹几层被子,都好像能听见门外有人窃窃私语,其中的嘲笑声更是如同打雷一般,滚滚响彻。 就这么一晚上浑浑噩噩半梦半醒对付过去,一大早就盯着一双熊猫眼出了房门,那一声未褪的衣衫,近处一闻已经有些酸臭味。 通过前厅,偌大的书院还没有一个人起床,天空中星星闪烁光芒,大概也就刚入寅时。 张岩蹑手蹑脚打开大门,随着吱呀一声,人已经闪身离开。 “这门怎么没关上?难道是进贼了?” 看门老大爷听见声音出来,正巧看到大门轻轻晃动,有些纳闷的提着灯笼照了照书院内外却丝毫没有发现。 “难道是昨晚我没关好门?阿嚏,赶紧回去补一觉,马上就该早课了。” 随着老大爷关门,整座京城都好像安静下来一样,只有街上那个孤单的行人,在坚定朝着紫禁城方向走去。 第一百三十八章 原则 这么早上街的除了更夫,就是小偷小摸的,张岩这么一个书生,被打更人撞见了,不免多看两眼。 张岩一路飞驰,赶到长安右门处也只用了两刻钟,天色黑暗,登闻鼓楼大门紧闭,一阵北风吹来,冻得人直打哆嗦。 登闻鼓楼值守人,由明初的监察御史,改为了现在的六科给事中与锦衣卫校尉轮值。 虽然这登闻鼓楼,在现在多是一个摆设,可袁彬每次值守依然是兢兢业业,心中不敢有丝毫怠慢。 究其原因,正是因为朱祁镇的恩遇,才使得原本一个校尉的袁彬,做了如今这正四品的锦衣卫佥事,一朝富贵不敢忘恩。 可今天出奇的是,袁彬大老远竟然看见一个人影呆呆的站在楼前,好像身子还微微摇晃着。 “难道是那个脑子抽抽的蟊贼?”袁彬嘴上说着,脚下不由得加快几分。 虽然嘴上这么说,可袁彬打心底里明白,不会有那个蠢贼跑到这里偷东西的,就算是想偷,可里面除了一面登闻鼓外,还能有什么被偷的?小偷来了也得走。 于是心跳的速度越来越快,站在那的不是同自己一样六科值守官员,就是……来敲这登闻鼓的百姓。 随着袁彬的脚步,二人越来越近,心里的一丝激动也渐渐扩大。 终于借着微弱夜光,袁彬看清了那人:头戴方巾,穿交领“道袍”(不是道士的袍子),领部缀白色护领,脚踏方头鞋。 那竟真的是个等在门口,要击登闻鼓的百姓! “那书生,你站在这要做什么?”袁彬见对方没有发现自己,只好开口询问。 张岩哆嗦着身子循声望去,只见一个身着大红飞鱼服的官员看着自己,知道是值守锦衣卫,赶紧指挥发木的身子。 “学生张岩,此来击登闻鼓,告御状!” 袁彬一看这书生行礼的双手都在抖动,不再多言,打开楼门,将对方带进去。 袁彬边走边问:“你有什么冤屈?” 楼中空旷,只有张岩陈述自身所受不公的声音在其中回荡。 登闻鼓楼高三层,除了顶层的一面登闻鼓外,其余部分多是供人休息的地方,原来北平时的一座箭楼,太宗后才改成了登闻鼓楼。 所以登上二层之后,袁彬就拦住了想继续向上的张岩。 “上面有风,在此等候六科值守。”说着袁彬将蜡烛点燃,一朵烛火摇曳生姿。 张岩楞了一下,然后才反应过来,连连道谢坐在了原本不远地方。 “你方才说,是郕王殿下推荐你来的?”袁彬问了一句。 “是是是,郕王殿下是请了皇上的旨意,示意我击登闻鼓的!”张岩顺嘴就秃噜出来。 可话一出口又觉得有些不对,连纠正道:“不、应该是郕王殿下支持我伸冤,没有授意。” “你说皇上也知道?”袁彬诧异的问。 “皇上肯定是知道的!”张岩肯定点头。 袁彬不说话了,张岩见状也只好止住话头,此时除了顶楼呼呼风声,再没有其他动静。 ‘咯吱’ “谁?!”楼下传来响动,张岩紧绷的神经瞬间被触动。 “应该是六科值守。”袁彬看了张岩一眼说。 果然,随着咯吱声越来越近,一个身影出现在二楼。 “袁指挥您又亲自来了?”李侃见怪不怪的跟袁彬打招呼。 “这位是?” 张岩听了,赶紧将自己遭遇和盘托出,听的李侃心里一沉。 “你说是因科举落第,也并未在三法司审理,直接来击登闻鼓了?”李侃站在张岩眼前若有所指的问。 “呃,对,对啊。学生这事去找三法司也无用,就直接来此了。”张岩犹豫着说。 李侃突然厉喝:“登闻鼓乃是受理冤案之地,科举落第本就不在受理范围,你也未有冤屈,怎能来此?” “我、我,郕王殿下说我可以来的啊!”张岩急了,手舞足蹈想去抓李侃的胳膊又不敢。 “休得胡言!郕王殿下何等尊贵,岂能由你攀扯?我且问你,是殿下亲口说让你来此的?”李侃打断了张岩的分辩。 张岩一愣,弱弱的说:“没有。” “那你还敢胡言乱语?速速退去!休在这里耽误了正事。”李侃大袖一挥就要送客。 “学生、学生、大人,求您开恩帮帮学生吧!”张岩眼睛一红,跪在了李侃面前。 李侃面色稍缓道:“不是我无情,本官也是寒窗苦读出来的,可是你这个情况,实在是不符合流程。 到时御史弹劾我们,不说你的案子会发回顺天府,就是我们也难逃一个职事不明的罪过,去吧。” “学生……”张岩绝望的看着李侃,开头就这么艰难,心里充满绝望。 “等一下!李大人,本指挥以为,既然今天你我职责就是助人伸冤,不管这书生的事是不是符合流程,那也应该将其上奏,等皇上圣断才是。”袁彬拦住了张岩道。 面对袁彬,李侃没了那股子官威,为难的说:“袁指挥,这朝廷有法度在,下官觉得还是走正常手续为好,况且实在不行也可以再来嘛!” 袁彬瞪大了眼睛说:“明年就该会试了,再来等什么时候?不能因为一点流程,耽误了人家的前程,李大人不用害怕,如有不利后果,本官一力承担!” “袁指挥可要想清楚了,这登闻鼓自古就不管落第之事!”李侃还想再拦。 “李大人可要察看状纸?”袁彬不理李侃,将张岩的状纸拿过,细细查看。 虽然知道袁彬深受皇上恩宠,可李侃见袁彬模样,鼻间重重哼了一声道:“既然袁指挥执意如此,那下官只好先行说明,此时跟下官无关,都是大人一意孤行。” 袁彬没有答话,将手中状纸看完后对张岩说:“上楼击登闻鼓!” 李侃急道:“不可!本就不符合规定,怎能击鼓?” 袁彬看了李侃一眼说:“去,有事我担着。” “谢大人!”张岩冲袁彬深深鞠躬,起身向楼上冲去。 李侃还想再拦,却迫于袁彬威势没有动作,只能说:“袁指挥,你这是要将下官也拖下水!” 袁彬没有理他,耳边震天鼓响向紫禁城辐射而去。 等在宫门前的大小官员耳朵同时竖起,转过头来看向击鼓的方向。 “谁在敲登闻鼓?” “登闻鼓可有年头没响过了。” “谁说不是呢?不知道这次是什么大事?” 曹鼐虽然只是瞥了一眼就收回了注意,可心里不踏实的感觉越来越浓。 ‘吱呀’ 宫门开启,百官依次入内。 第一百三十九章 说换人就换人 奉天门下众臣归位,朱祁镇已经坐好,倒也不是专门等张岩,借口这个东西,只要想找总会出现的,大不了就是今天你左脚踩进门,关键是已经跟于谦达成一致。 而于谦为了避嫌,则是早早的就等在了这里,没有引起其他人丝毫注意。 “众卿平身,今年冬天寒冷远胜往年,为减众卿劳苦,日后早朝于右顺门举行。” “谢皇上!”众臣闻言纷纷叩拜。 此时一个小太监匆匆自宫门而来,跟金英耳语几句,金英回到朱祁镇身边,朱祁镇的脸色随之变化,从意外到怒火冲天只是顷刻。 “混账!”朱祁镇忍不住呵斥一声。 在场臣工心肝一颤,都在想是谁要倒霉,有心的已经开始往登闻鼓上联想。 “让袁彬进来。”朱祁镇命令一声。 不多时袁彬恭敬手捧状纸而来,双手高高举过头顶,被内官取走。 朱祁镇细细看过状纸后,先是给了于谦一个眼神,才重重将状纸拍在御案上。 “曹鼐!”朱祁镇叫了一声。 曹鼐心里咯噔一声,自己的担心真的应验了。 “臣在,请皇上示下。”曹鼐出列。 “朕问你,今次恩科朕有没有说为国取士,勿要拘泥形式。”朱祁镇问。 曹鼐心中一动,自然就想到了朱祁钰拿走的考卷。 “是,皇恩浩荡,是仕子之福。”曹鼐哪敢否认。 “那朕问你,这乡试中滥用避讳,阻仕子仕途,是你的意思还是下面人的意思?” “臣有罪,皇上息怒,臣请查明原委,也好给您一个交代。”曹鼐却是没有接话。 朱祁镇也不着急,让金英将状纸交给曹鼐,然后句开始闭目养神起来,实在是这些天用肾过多,眼睛疲劳。 曹鼐接过状纸,越看心里越是纳闷,这人什么路子,难道是郕王妃子的远方亲戚? 可真要是想要一个功名,提前打个招呼就是了,干嘛要这么大废周章呢? “启奏皇上,臣知道这个事,只是避讳古来有之,这学子虽学问不错,可恩科中阅卷本就宽松,自然对科考标准要求更高了些。 况且,此人乃落榜学子,按例是不能击登闻鼓的,为天下仕子计,臣以为当驳回此状。” “驳回?一句:祈上天佑五谷永丰,镇我华夏万里锦绣山河。哪里犯忌了? 自从先帝有命,二字连用才需避讳之后,此等荒谬之事,朕还是第一次听说。” 朱祁镇此言一出,吏部、刑部,甚至礼部官员都开始窃窃私语起来。 “是啊,这不是强词夺理吗?” “这人的文章虽有取悦圣心之嫌,可也断然不至于因此丢了功名,若是如此,那我当年也要落榜了。” “恐怕还是考官的意思吧?” “肃静!”金英出言止住嘈乱。 “皇上,考官虽严,也是为了圣名,请皇上勿怪。”曹鼐决定抗下这事。 “为了朕?朕让你们为国取士,你们说为了朕不取? 看样子以后这大明就由你曹首辅一力承担吧,朕这个皇帝安心待在宫里吃喝就好了。” “臣绝无此意,请皇上恕罪!”曹鼐奇怪今天朱祁镇火气好像比往常大了许多。 “曹鼐,朕看你已经不适合做首辅了,以后专心礼部职事吧。”朱祁镇话锋一转如此说道。 曹鼐难以置信的抬起头,惊愕的看着朱祁镇。 “臣遵旨。”最后却只说出了三个字。 可有人不愿意,礼部中出来一个人跪在地上。 “臣赵恢,向皇上请罪,此人考卷乃我判定,也是我一力主张取消此人名次,与首辅大人无关,请皇上降罪。” “赵恢,上传下达,既然是曹鼐没有做好份内之事,你们这些考官自然没有责任,此事就此打住。 袁彬,将状纸发回,落第学子不受。”朱祁镇说着就让袁彬拿回了状纸。 “可皇上,此时确实与曹大人无关啊!”赵恢仍是坚持要承担责任。 朱祁镇却不看他,不治他的罪,是不想考生都去敲登闻鼓,并不代表他没罪,既然已经罢了曹鼐的首辅之位,那这事皆大欢喜,就此揭过了。 原本忐忑的礼部、都察院、翰林院考官们,此时都是暗暗松了一口气,对曹鼐的感激也转移给了朱祁镇一部分。 “现在内阁首辅空缺,诸位可有举荐人选?”朱祁镇紧锣密鼓的开始下一项议题。 不谈这边枯燥的上位戏码,袁彬带着状纸回去之后,望眼欲穿的张岩苍蝇一样围了上来。 “怎么样袁大人,皇上怎么说的?” 李侃也被吸引了注意,他刚才说跟自己无关,那是自己的想法,可朱祁镇若是为这人做主,那自己刚才的坚持就是在皇上面前留个不好的印象,得不偿失啊。 袁彬也没了刚才的热情,公事公办的语气对张岩说:“皇上有命,落第不受,但礼部误解了皇上恩科本意,已将内阁首辅曹鼐罢免,你且安心钻研学问,待明年正科再战大比。” 张岩脸色从红润变惨白,自己这一折腾,不仅一点好处没捞到,还将一个内阁首辅给拉下马,那以后再参加科举还有自己的好吗? “皇上不是说要帮我?为什么?为什么?”张岩癫狂的对着状纸不停大声追问。 李侃见状有些不忍的劝道:“回家去吧,好好准备明年正科,皇天不负有心人,总会有一个好结果的。” “哈哈,哈哈,哈哈!”张岩大笑着离开了登闻鼓楼,手中状纸与准备的考卷散落了一地,出门之后一阵风吹来,遮盖了他落寞的归影。 “哎,也是一个苦命人啊。” 李侃感慨一句又奇怪的问袁彬:“皇上既然拒绝了为此人重阅,为何又要免了曹大人呢?” 袁彬无奈说:“皇上不是说了么,曹大人曲解了他的本意,可此事考官并没有错,是按照朝廷旨意取士,所以只处理曹大人一人,这不是皆大欢喜么。” “是吗?”李侃眼神烁烁。 而此时的早朝上,已经按照惯例,提名了两位内阁首辅的候选人,其一自然是于谦,甚至于谦的提名还是曹鼐主张的。 二呢则是跟曹鼐同为文渊阁大学士的张益,按道理说曹鼐下台,应该是他增补,算是凑了个人数。 “于谦为华盖殿大学士,任内阁首辅,兼领兵部。”朱祁镇一锤定音。 “金濂,户部事情熟悉的如何了?”朱祁镇转而问金濂。 金濂是原本王佐之后的户部尚书,对经济上的事很是在行,出列说:“回禀圣上,臣刚刚接触部事,还没有太多的认识,不过已经命人前往九边开放互市,只是需要兵部配合。” 于谦马上道:“臣通令九边守将协助。” “行了,天寒地冻,都早些回衙门吧。”朱祁镇下令众臣有序退走。 第一百四十章 考验 张岩回到登堂书院大病了一场,京城内关于朱祁镇罢免首辅的事就传了出来,一时间书院众人对张岩避之不及。 “咳咳,老师,学生是来向您辞行的。”张岩嘴里不住的咳嗽着。 于友看着张岩说:“长峰,你这又是何必?那曹鼐是当朝二品大员,又怎么会真的跟你一个小人物为难? 况且朝中情况复杂,你不用多虑,安心在书院读书,备战明年正科就是。” 张岩坚定摇头说:“老师,咳咳,学生去意已决,谢老师这些年来的庇护,是学生自己不争气,就不连累书院了。 况且这天地之大,哪里不能有一番事业,老师不用担心,没有科举,学生还可以去经商,再不济老家也有几亩薄田,过活总不成问题的。” 于友见状只能同意,交代道:“既然这样,老师就不强留你了,记住,以后不管遇见什么事,千万记得要戒急用忍,万不可再冲动做下后悔之事。” 张岩稽首拜别,然后再无留恋向城门而去,于友擦了擦自己湿润的眼角,心里五味杂陈,只剩一声叹息。 紫禁城中已经开始换新,临近年关就连太监宫女脸上的笑容都多了些。 “来,见深,找父皇来。”朱祁镇蹲在咸阳宫门口,冲着朱见深摆手。 此时的朱见深已经能够独立走路,见状张开双手就向朱祁镇跑去,一路上咯咯的乱笑,让一边跟着的宫人心都跳到了嗓子眼里,就连一向冷面的周贵妃也露出一丝紧张神色。 “哎呀,见深你重了不少啊。”朱祁镇接着朱见深,一把将儿子抱起,忍不住捏了捏他的小鼻子。 可刚学会走路的孩子,有一段时间是非常渴望独立行走的,在朱祁镇怀里的朱见深只是不大会功夫就开始左摇右摆。 “嗯!嗯!”嘴里吭哧吭哧,伸着手指着地面。 “哎呦哎呦,怎么,还想下地啊!”朱祁镇笑着将朱见深放在地上,让宫里的太监宫女继续哄着,自己就站在一边静静看着这天伦之乐的一幕。 “皇上,外面冷,您还是进屋歇着吧。”周贵妃说。 “这太白天的进屋干嘛?”朱祁镇坏笑道。 周贵妃一时语塞,脸颊飞上一片红霞,也不敢再说话,将全部注意力放在了朱见深身上。 “奴婢拜见万岁爷、贵妃娘娘。” 朱祁镇闻言看去,只见一个面容普通,眉宇间有一丝英气的女子进了咸阳宫。 “你是?”朱祁镇脑海中并没有此人的印象。 “奴婢是皇太后的贴身婢女万贞儿。” “万贞儿?”朱祁镇只觉得这个名字耳熟,只是一时间想不起在哪听过。 “奴婢奉太后懿旨,请皇上跟贵妃娘娘、见深殿下前往仁寿宫共进午膳。”万贞儿低着头说道。 朱祁镇这才想起,这万贞儿就是朱见深以后最宠爱的妃子。 在原本的历史发展中,由于自己被困南宫,孙太后为了保护朱见深,特地将他养在身边,专门派了这万贞儿照顾朱见深的起居。 不料从小便经几次废立之后,朱见深不仅被吓得落下了口吃的毛病,还对跟保护自己的万贞儿产生了依赖,宠爱了一辈子。 心里想着,不免多看了万贞儿几眼,这万贞儿的长相实在是平平无奇,在争奇斗艳的宫里,只能说是一个平常人罢了。 “不知道母后可是有什么事?”朱祁镇实在是怕了太后又给娘家那几个舅舅求官。 万贞儿好像明白朱祁镇的顾虑,答道:“太后说许久没见您与见深殿下,心中想念,所以让奴婢来寻您,也是巧了,正好您在咸阳宫中,倒是让奴婢省了脚力。” 朱祁镇不禁多看了这万贞儿几眼,倒是一个有性格的。 “你先去回禀母后,朕随后就到。” “是,皇上。”万贞儿答应一声先走了,不过临走之前,却多看了几眼朱见深。 这可给朱祁镇吓一激灵,历史上对万贞儿的评价褒贬不一,可不管是好是坏,谁家父母能接受得了,自己儿子娶一个比自己只小了三岁的女人做老婆? “皇上,皇上?”周贵妃抱着朱见深在一旁轻唤朱祁镇。 “哦哦,起驾。”朱祁镇回过神来,却是已经下定决心,绝对要让这万贞儿离自己儿子远一点。 大同右卫,好像是从石彪被捕之后,城内外就出现了一个告示。 上面用大白话写着:奉 天承运皇帝 昭曰 自即日起,外设互市坊市,供应对外贸易,货物进出关口皆五税一,铁器、火器禁止交易。 而且几乎是在告示出现的同时,就有户部商行携带大批粮食、丝绸、瓷器、茶叶等货物出关,在瓮城中搭建摊位交易。 交易的规则也很简单,不管是从什么地方进入瓮城的,都会由守军核查并发放类似路引的凭证。 交易完成之后,不管是走还是回去,都需要按照凭证增加或减少货物的数量交税,闻风而动的外族日益增多。 “丞相您看,那边主要是买卖粮食的摊位。”一行瓦剌人簇拥着一位华服中年来到瓮城中。 虽然才是清晨时候,可瓮城中已然是人声鼎沸,各种身穿裘皮的蒙古大汉穿梭在摊位前,不光有瓦剌还有鞑靼与兀良哈所属部落的人马。 阿剌知院顺着从人的指点,望向摊位,不自觉的念着招牌上的字:“户部商行?” “那是明国朝廷经营的一个商行,卖的东西虽然贵,但是质量不错,而且东西齐全。” “哦,现在明国朝廷竟然将所有商品都垄断了吗?那岂不是明国内要大乱?”阿剌知院问道。 向导摇头说:“明国并未禁止民间交易。” “我还以为,会像盐铁之类的控制在自己手里呢,互市这个肥羊,怎么可能不要呢?”阿剌知院不解自语。 阿剌知院问:“哪家的货便宜?我们瓦剌每年要向明国进贡万匹良马,每分钱都要花在刀刃上!” 向导指了指户部商行旁边的一圈摊位说:“除了户部的商行外,其余商行为了避税,货物价格都不是很高,只是需要另外付一笔钱。” “既然如此带货出去交易不也可以?何必要这么麻烦,还要交税!”阿剌知院嗤之以鼻。 向导解释道:“每家商行都会发放路引,若是出关后货物变动,回去或是超过时间都会加收一倍税额。” “咳咳,本丞相当然知道,只是想考考你,我看那家人挺多,咱们去看看。” 第一百四十一章 偶遇 熙熙攘攘的瓮城中,一老一少支起一个小摊位,地方不大,连样品都没有,可招牌口气不小。 “人间买卖” 跟着吵闹的市场,老人正苦口婆心的对年轻人说话。 “少爷,这都快过年了,您再不回去,可就赶不上年夜饭了。 您也知道老爷最在乎规矩,这要是晚了,免不得要被人诟病。”老人布满皱纹的脸上担忧之色顿显。 年轻人躺在摊位后面,一张硕大的躺椅占完了本就不多的位置。 听见老人说话,少年也只是动动身子,把身上的被子裹得更紧了点,连眼睛都盖了起来。 “少爷!”老人叫了一声。 “哎呀,宽伯,你着什么急啊,这还有一个多月呢,时间足够了! 再说今年不准备点好东西,还是要被人比下去,那去跟不去又有什么区别?”少年无奈的掀开被子。 正是广州城中,少年苟简与老仆宽伯。 “回去总比晚回好!”宽伯凑到少年身侧。 苟简见状忙将脑袋扭到另一边,宽伯不厌其烦的跟了过去,丝毫没有放过苟简的意思。 “哎呦,你烦不烦啊!”等到宽伯又从里跟到外的时候,苟简怒喝脱口而出。 “见过认钱不认人的买卖人,你这把人往外推的还是头一个。”阿剌知院眯起了眼睛。 “怎么说话的!”身边护卫瞪大了眼睛看着苟简。 苟简只是瞥了一眼,就迅速起身,原本的不耐烦消失不见,拿出一副标准生意人模样。 满脸堆笑的说:“误会误会,我跟家中老仆斗嘴呢,客官是想要什么?” “口气不小,你们摊子上什么都没摆,谁知道是不是空手套白狼的。”护卫讽刺道。 “打剌!” 阿剌知院制止了,努力想体现忠诚的,前太师也先卫队长,然后露出和善笑容问:“你们有多少粮食?” “您要多少我们就有多少,就看您能出什么价了!”苟简说。 阿剌知院轻笑一声,他本就是随便找一个摊子探探虚实,见这没有人才过来问问,没想到一来就遇见个能给牛皮吹破的,当即就准备要走。 “哎,客官,莫不是出不起价在这戏耍我?”见对方要走,苟简却挑衅似得说道。 打剌帖木儿原本就很不喜欢这个年轻人,见状一只大手抓住了苟简的脖领子。 打剌帖木儿狠狠说道:“明人,不要敬酒不吃吃罚酒!” 站在一旁的宽伯身体紧绷,死死盯着打剌,背在身后的手掌已经悄然握住刀把。 “放开我们少爷!”宽伯声音虽小,却充满了不容置疑的威严,打剌仿佛被一头野兽盯上。 “没事宽伯,这里是大明的土地,他们不会怎么样我的,你说是吧?这位首领?”苟简似笑非笑的盯着阿剌知院。 “打剌,放开他。” 阿剌知院看着这个年轻人,突然感觉对方好像是在等自己。 “钱我们多的是,就看你能拿出多少粮食了。” 苟简整理自己被弄乱的衣服,好整以暇的看着阿剌知院说:“这么说我们也算是棋逢对手了,三百万石粮食,你能出多少?” “三百万?我看这小子满嘴瞎话,他怎么可能拿出三百万石粮食?别说是他,就算是明国朝廷也不敢夸下这种海口!” 打剌本就看不惯苟简,听闻这个数字,更是对苟简的说法嗤之以鼻,满满都是质疑。 “这位掌柜,你可知道这个数字代表着什么吗?” 阿剌知院一听也觉得不靠谱,不说多少的问题,就算真的有,大明朝廷会让人卖给他们吗? 可看对面的神色,还真有一股子自信放光芒的感觉。 苟简不知从哪拿出一把折扇来,轻摇两下笑吟吟的点头说:“当然,足够百万人吃上大半年的,您考我这个太小儿科了吧? 不如问问我多久交货,以什么方式交易,需要你们拿出什么东西来。” 阿剌知院原本饶有兴趣的神色一变,竟是拂袖而去。 “哼!”打剌冷哼一声,沙包大的拳头在苟简面前一晃,跟着阿剌知院去了。 苟简还是一副笑眯眯的样子,踮着脚尖大声冲着阿剌知院的背影说:“想好了就来城中柳心居找王公子!” “少爷,这就是你要等的礼物?”宽伯看着那几个人,怎么都不敢相信。 苟简,现在应该叫王公子,骄傲的看着宽伯:“怎么,不相信本少爷的眼力?他可不是普通的部落首领。” 宽伯用力摇头,王公子见宽伯不信,也不多解释开始收拾自己的铺盖。 “宽伯收拾东西,咱们去客栈等,这大漠苦寒,本公子真是一刻也受不了了。” 宽伯劝道:“您不再等等?就算是刚才那人是个大人物,可总归也有个成与不成的,就这么回去,万一谈不拢怎么办?” 王少爷摆出一副夸张的表情说:“本少爷会错?” 宽伯无奈,只能跟着开始卷起桌布,摊子虽然不大,可对于这一老一小两个人来说,整理起来也依然是个不小的工程。 “请问,咱们这招伙计吗?”一个人突然来到摊子前,压住了半卷的桌布。 王公子抬头一看,忙活的手顿时停了下来。 “你一个读书人,在这凑什么热闹?没钱去考试了?” “学生张岩,寒窗苦读了小半辈子,也就混一个秀才功名,不考了,累了。 我看您这只有公子两人,不如我来帮你们出摊,我要的月钱不高,能学东西就行。”原来张岩离开京城后,竟来到了这边关大漠。 “听你口音应该是京城人氏?”王公子又问。 “不不不,学生老家是北直隶河间府,只不过年少就客居京城读书,这才一口京师口音,少爷好见识!”张岩拍了个马屁。 “那京城的活计不比这舒服,天气冷还荒凉,连个妓院都没有,你这么一个风流倜傥的书生,这不是浪费自己大好的年华吗?”王少爷揶揄道。 张岩却说:“公子此言差矣,京城虽好,可这边关互市更是广阔天地,对于我这么一个一穷二白的书生来说,才是真正的机会。 况且若真是不好,您这么尊贵的身份,又怎么会屈尊在这受苦?” 王公子一笑,爽快的说:“行,那你搭把手,以后就跟着本少爷吧。” 宽伯想劝,可见王公子不住点头,也只好作罢,将一肚子的疑问消化出去。 第一百四十二章 客人来了 一行三人来到柳心居,等伙计将马车牵走,王少爷便对张岩说:“你在哪住?” 张岩脸一红说道:“学生还未曾下榻客栈,不用公子操心,既然做了您的伙计,我住马车上就行。” “马车?”王公子看着张岩嘿嘿笑了起来。 张岩还以为公子嫌弃,便说:“不用马车,我住马棚就行,您放心,绝对不会给您添麻烦。” “哈哈……”王公子笑的前仰后合的,指着张岩对宽伯说:“宽伯,他真以为咱们是穷的连样品都没有的皮包骨头了。” 被说中的心中的想法,张岩老脸一红,连连摆手解释:“没有没有,这不是做伙计哪有让东家破费的,公子我这人对住的地方要求不高,您别多想。” 王公子没再搭理张岩,径直走进了柳心居。 走进柳心居中,一眼就能从摆设看出,这也是刚刚开业,可即便如此,依旧是人满为患,食客络绎不绝。 张岩刚走进柳心居,就被这客栈的富丽堂皇所震住,看这楼梯把手,竟然奢侈到用金丝楠木妆点。 还有光滑如镜的翠绿地面、一水的景德镇瓷器,这哪像一个小小卫所城关客栈,跟京城的大酒楼比也不遑多让了吧? 张岩看的眼花缭乱,脑海中不时想象着京城酒楼又该是何等的富丽堂皇,心中对于出人头地的想法越发坚定。 “王公子今天回的早啊!您看是不是先给您上些小吃水酒,还是照老规矩,直接上菜?”小二见到王公子赶紧迎了上来,边走边问。 “先给本少爷的新伙计安排一间上房,你们这拿手的小食整一桌送到本少爷房里,酒就不用了。” “好嘞,这位客官您跟我来,楼上上房一间!”小二带着发懵的张岩走了。 宽伯终于找到机会,压低了声音忧心忡忡跟王公子说:“少爷,这个人来路不明,恐怕并不可信啊。” 王公子斜了宽伯一眼,反问道:“你觉得我是个傻子?” “老奴不敢。”宽伯低头否认。 “宽伯,你就没发现,这人脑子后面长了反骨?”王少爷问。 宽伯没明白这句话的意思,一时语塞,沉默下去。 此时主仆二人已经来到房间,等宽伯将门关好之后,王少爷这才开口道: “这人科举不中,可大小也有个秀才的功名,真要是找个末流小官做个幕僚,那也不至于活不下去,何必要跑到这苦寒之地受苦?” 见宽伯考虑,王少爷接着说,“再看他的说法: 累了。这不就是心灰意冷吗?最近刚刚举行恩科乡试,这明显是觉得自己受了委屈,才有的表现。 能到宁愿做一个末流商人,也不愿继续在仕途上努力,你说他该对朝廷有多失望?” “可这人老奴一看就不喜欢,眼睛里透着奸诈。”宽伯还是认为张岩不可信。 “咱要的不是道德圣人,管他品行如何,只要能干事,敢干事,还能为我所用就行了。 真要是到了需要丢卒保车的时候,这种人扔出去,你会心疼吗?”王少爷问。 “可是老奴还是觉得这么轻易的就让他接触咱们的事,太冒险了!”宽伯依旧不放心。 王少爷眼睛一瞪说:“你当本少爷傻?今天不正好碰见一帮鞑子,这不是正好拿他试试水,不行了直接推出去顶罪就是。” “少爷说的是,是老奴欠考虑了。”宽伯不得不承认,有些人的脑子,就是天生比别人好用。 ‘咚咚咚’ “少爷现在方便吗?”门外传来张岩的声音。 随着张岩进屋,所谓小食时间不长也跟着进来,满屋子各种香气混在一起,让人不禁食欲大开。 张岩好像几天没吃饱饭了,盯着眼前的美味不停的咽口水。 王公子看在眼里:“饿了就吃,我们没那么多规矩。” “公子没吃,我这个伙计怎么也不能僭越。”张岩虽然摇头,可目光始终没有挪开。 王公子拿起一块糕点塞进嘴里,含混不清的说:“吃吧。” 张岩不再客气,一路上风餐露宿的,早就忍不住了,两手齐用往嘴里扒拉,生生一个饿死鬼托生的模样,看的宽伯是心惊肉跳。 也同样因为这幅模样,减少了宽伯对于张岩突然出现的质疑,应该是饿的狠了,见人就问能不能收工人。 这边吃着,王公子不时跟张岩说几句话探探口风,多是科举方面的事,好似一个未经科场的学子充满了想象模样。 而宽伯则是主要对张岩的出身探问,他是行伍出身,早年走南闯北也有各地袍泽,两相印证之下,对于张岩的来历已经信了大半。 冬天白天短,还没等张岩吃饱,天色已经暗了下去,王公子不着痕迹的看了一眼门窗,心里已经开始计较起来。 “公子,我吃好了。”张岩说着就开始收拾起桌子上的空盘子。 “哎,着什么急啊,还没到正餐呢,告诉伙计收拾一下,让他照规矩上菜,不过有一点,今天不能喝酒。” 张岩本就没吃饱,闻言痛快的答应一声,打开屋门叫来小二,时间不长屋内的空盘子已经被撤了一个干净。 “王公子,今天是咱们鲁菜专场:红烧胶东大虾、一品豆腐、糟溜鱼片、德州扒鸡、四喜丸子、油爆双脆、葱烧海参、糖醋鲤鱼、爆炒腰花、九转大肠! 这是咱鲁菜其中代表的十道菜,祝王公子十全十美,此次行程圆满成功。”小二走前还唱了两句祝福语。 王公子看着张岩蠢蠢欲动的样子,却不像刚才,丝毫没有开席的意思。 张岩想吃不敢动手,只能眼巴巴的等着东家开口,这一等就等到了深夜。 ‘咚咚咚’ “谁?谁!”张岩猛地被敲门声惊醒。 定神一看,菜还是那个菜,王公子跟那个宽伯好像雕塑一样,自己睡着前什么样子,他们现在还是什么样子。 “公子、我、这一不小心睡着了。”张岩大红着脸满是不好意思。 王公子不以为意的吩咐道:“开门吧,客人来了。” 第一百四十三章 利令智昏 等到张岩满腹疑问的打开门之后,却见门外敲门的竟是一身裘皮的蒙古打扮。 “你们想干嘛?”张岩恐惧喊道。 阿剌知院皱眉看着眼前陌生男子,不耐烦顿显。 “这是我们的客人,张岩不得无礼,快请客人们进来。” 屋内传出耳熟声音,阿剌知院这才没有扭头离去。 “王公子久违了。”来到屋内,看着满桌子的菜,阿剌知院歉意开口。 张岩目睹两位蒙古人进屋,腿都被吓的不停发抖,脑海中浮现京师保卫战时的惨状。 “菜凉了,真是失礼,张岩,叫小二把菜都热热。” 张岩还没反应过来,就听阿剌知院说:“不用了王公子,我们也不是来吃饭的,还是先谈正事吧。” 张岩这才明白过来,慌忙将门关上。 “三百万石是真的吗?” “您要是不信,何必要来呢?” “什么条件?” “良马数万。” 阿剌知院惊疑问:“你可知道买卖战马可是死罪?” 这一句话别人害不害怕张岩不知道,他反正是吓死了,他是对朝廷,对皇帝不满,可他不是想造反啊。 王公子看了一眼张岩,宽伯默默的朝那边挪了挪。 “您只需要说能不能做主就是。”王公子没有回答阿剌知院的问题。 阿剌知院看着这个能当自己儿子的年轻人,心里竟荒唐的生出一种无力感。 “这么大的事我要禀报才能答复。” 王公子突然大笑起来:“哈哈哈哈,堂堂阿剌知院,这点小事都做不了主?” 一瞬间房间内剑拔弩张,不只是阿剌知院跟他的亲信,就连宽伯也一触即发,紧紧注视着对面的两个人。 “紧张什么?真要设计擒你,不用在这,瓮城中我喊一嗓子,要拿你换军功的恐怕都一抓一大把。”王公子打趣着缓解气氛。 阿剌知院紧绷的表情蓦然一松,示意护卫放下武器。 “不知阁下究竟是何方神圣,竟然能掌握我的行踪?难道是大汗安排的?”说到最后眼中已经寒光四射。 谁知那王公子头摇的跟拨浪鼓一样。 “那你是朝廷的人?准备扶持我上位,以换取瓦剌效忠朝廷?”阿剌知院又问。 王公子还是摇头。 “明人不说暗话,你们到底是什么人?”阿剌知院逐渐失去了耐心。 “我是什么人并不重要,据我所知,今年的寒冬已经影响到了你们草原游牧民族的生存,不仅因为早寒致使储备草料不足,近些日子冻死的牛羊也越来越多。” 阿剌知院大惊失色的看着对方,此等绝密,对方到底是如何知道的? “还说不是大汗的人,怎么都要杀我了,也不肯亲口承认吗?” 王公子露出熟悉的温润笑容道:“这句话说得没错,你们脱脱不花大汗确实是想杀你,只不过跟我没什么关系。 我只是个生意人,只关心我们的交易能不能达成,说不定有了这三百万石的粮食,丞相就可以号令部族,称霸草原了呢。” “你真不是大汗派来的?”阿剌知院还是不敢相信。 “丞相再这么问,我就要怀疑你能不能做我的生意伙伴了,毕竟这么大一笔交易,脑子不清醒可做不来啊。”王公子语气不屑。 “你怎么跟我们丞相说话的?”身边亲随大怒。 “布儿!” 阿剌知院目光灼灼,一股强大的压迫感袭来,“王公子,本丞相不喜欢绕弯子,既然你是来找本丞相做生意的,那就拿出诚意来,藏头露尾的恕本丞相不能相信。” “阿剌丞相,我的身份您不必知道,您只需要知道,能有这么大的能量帮你解决粮食危机的,在这大明之内只有我一人。 否则你就等脱脱不花跟朝廷达成一致,掉过头来再收拾你吧。” 阿剌知院陷入了沉默,良久之后,端起杯中热茶喝尽。 “怎么交易?” 等到阿剌知院离去,已经是后半夜,如此庞大的交易断然不可能一次性完成,只能分批逐步进行,而今天定下的第一批次是粮食十万石,战马数百。 时间:三天后;地点:就在这座关口。 “张岩,你不饿了?愣着干嘛,去把菜热热。” “啊?哦哦哦,这就去这就去。”张岩说着就要端起盘子往外走。 “让你去热菜又不是真让你自己去热,叫小二来就行了。” “好好,公子稍等,我这就去。”张岩恍然大悟,有些慌张的跑到外面。 宽伯刚准备跟上去,就被王公子摇头警告。 “可公子!” “别说话,看他回不回来。”王公子说道。 宽伯只好按捺住焦急之色,出人意料的,张岩竟真的很快就去而复返了,等到小二撤走了凉菜之后,王公子终于开口。 “张岩,想必你也能猜得出来我们身份。” 张岩忙不迭的摇头说:“小人不知道,您放心小人什么都不知道。” “别害怕,真要是不想让你知道,一开始我就不会理你。本公子是个惜才的,知道你胸中抱负无处施展,愿意给你这个机会,不知道你想不想为我所用?” 这王公子说着施恩的话,宽伯已经走到张岩背后,一股冷嗖嗖的感觉瞬间爬满张岩全身,只觉得自己的脑袋已经被人提起来,心里满是惶恐。 “我愿意!愿意!不就是走私吗?小人已经是这副模样了,有什么还比被人看不起更难以接受的?小人以后就是公子的一条狗,您让我咬谁我就咬谁!” 说着张岩竟真的跪在地上,开始对王公子摇尾乞怜起来。 这一夜对张岩来说,是充满挣扎的一夜,他如何也想不通,自己只是想换一个活法,怎么就直接走到了犯罪的道路上? 短暂的挣扎与后悔之后,却是满满的欲望。 方才这王公子与瓦剌的丞相都是平起平坐,甚至还能压对方一头,以后自己岂不是也有机会成为人上人? 这不比辛辛苦苦考科举来的爽利的多?而且不用受人压制,只需要听话,就能得到一切! 虽然张岩心里已经认可自己的最新身份,可不光是宽伯不能完全相信,就连王公子也留着心眼,掉脑袋的买卖,如何能不慎重? 此后的几天里,不管张岩去哪,明面上虽然都是一个人,可暗地里早就被人给盯烂,就算是上茅房也有人跟着,只等他露出破绽就一击必杀。 三天时间在监使张岩中度过,王公子倒也不是很无聊,一过子时,一队人马悄然出发,向城外而去,绵延数里。 第一百四十四章 我赌你的枪里没有子弹 冬天的草原风沙呼啸,张岩人生中的第一次行商交易,就是走私。 其实他不知道,不光是他,就连王公子也是第一次做这事。 至于为什么这位王公子,好像一手策划了与阿剌知院的“偶遇”,那只能说在宽伯也不能掌控的范围中,有一个情报机关单独向王公子汇报。 所以他才能掌控阿剌知院的位置,并且知道草原的情况,对症下药与阿剌知院谈判。 ‘呼呼~’ “公子,今天是真冷啊!”张岩裹紧身上的衣服,打着哆嗦说道。 王公子没搭理他,背影坚定。张岩讨了个没趣,再想跟宽伯答话,可宽伯看起来就生人勿近,一番犹豫之后张岩也就打消了这个念头。 实际上风声太大,张岩的声音出口后直接被淹没,王公子是一点没听着张岩说话。 不过就算听到了,估计也只会装没听到,一个仆人,还指望跟他关系太好,那只会影响以后自己出刀的速度。 一行人浩浩荡荡,而且几乎每辆车都有三到四人护卫,在张岩的认知中,这支车队是毫无征兆突然出现的,给王公子的背景又蒙上了一层神秘的面纱。 随着车队离城门越来越近,路上的“同行者”也越来越多。 在互市开放之后,边关繁盛,各类商队齐聚,自然不会只有王公子一行人做早起的鸟儿。 并且多数都是在瓮城中占有摊位的大商行,连夜赶着补货以备明天交易所用,或是趁着晚上交割白天谈好的生意。 “前面的快走啊!” “催什么催,没看前面官军在盘查登记,有本事去催官军去。” 人声嘈杂似白天一般热闹。 “嘿老张,不是我跟你吹啊,我跟原来的石大将军是同乡,不是他被抓起来了,我进出城门根本不用排队。” “行了行了,谁还不认识几个大人物?说这个能让你们家祖坟也冒上青烟啊?” “你可别说,我跟咱这的刘千总可是多年的关系,多的不说,送几个子侄进入军中,提拔个军官还是没问题的。” “还刘千总,现在可是刘副将了。” 耳边人声聒噪,可王公子一行连个说闲话的都没有,气氛压抑的让张岩呼吸都不顺畅了。 排队良久,终于轮到张岩一行人登记货物,原本城门旗总突然被叫走,那位已经升任副将的刘千总出现,竟亲自出来检查报关货物。 “刘副将,此等小事还用您亲自出马啊?”原本排队的人骚动起来,那位说跟刘副将很熟的人竟跑回去打起招呼。 刘副将只是看了那人一眼,喉咙间重重嗯了一声,也没有说话的兴趣,那人只好悻悻回到自己的商队,引得众人纷纷不屑。 倒是那位刚才提醒刘千总升官的,上前打了一个招呼:“刘副将,您辛苦。” 刘副将高冷模样稍减,笑呵呵的说:“李掌柜少见啊,怎么亲自来了?” “托您的福,最近边贸增多,伙计人手不够,只能用我这把老骨头了。” “什么叫托我的福,都是托皇上的福,才能有这边关互市的繁荣。”刘副将纠正。 “是是是是,都是皇恩浩荡,才让我们这些商人多些辛苦钱,那您先忙着,我们就先出关了。”李掌柜笑容灿烂。 刘副将没有再跟其他人寒暄,见王公子已经等在身前,马上将伸手问:“货单。” 张岩忙不迭的将货单送上,心情忐忑的等在哪里,生怕被人看出自己做的是什么生意。 偏巧刘副将眉头紧皱,指着其中一张单据问张岩:“这个怎么回事?” “那个那个?不是我们弄错了吧?小人看看。”张岩紧张的凑到刘副将身边,眼睛往货单上扫过。 “不是说不让涂改吗?你们这个单据怎么还划了几笔?这可就不合格了。”刘副将嫌弃的看着张岩。 张岩喉头上下耸动,那是自己做账时候一时疏忽给划错的,万万没想到会因此而被人刁难。 “大、大人,我、小人……”张岩急的就要哭出来了。 “行了行了,小的们查完了没?”哪想到刘副将并没有深究,转头对着手下喊了两嗓子。 “好了。” “妥了大人。” “行,货没问题就行,记住下不为例啊!”刘副将将手中货单交还。 张岩忙不迭的点头致谢:“谢谢大人,谢谢大人,以后绝对不会了!” 等到车队远去,张岩再回头时,已经看不见刘副将的身影。 张岩突然明白,不是自己运气好,这位刘副将八成也是公子的人。 “公子,那刘副将?”张岩好奇的问。 此时车队已经进入瓮城,却没有丝毫停下的迹象,继续往北而去。 王公子回头看了张岩一眼,然后一语不发望向草原方向,张岩被眼神所摄,不敢再起什么打听的念头。 车队出了瓮城,又往草原伸出前行了大半日,等到太阳高悬,在冷冽的北风中为一众人投下一片温暖。 此时此刻此处,除了张岩一支商队,阳光下再无其他人影。 就在张岩等的心焦之时,远处的地平线渐渐出现一抹灰线,随着距离的拉近,耳朵里马蹄声由小变大震耳欲聋。 “公子,是鞑子!快跑公子!”张岩腿一软就要掉头逃走。 可其他人却毫无反应,对上几个诧异中带着不屑的目光之后,张岩这才反应过来,自己就是来跟瓦剌交易的,尴尬之色顿时布满脸上。 “张岩,下不为例。”王公子回过头来,是张岩从没有见过的模样,让他如坠冰窟般的恐惧。 张岩不敢再动,僵在原地的双腿不住的抖动。 随着对方骑兵的接近,扬起的烟尘将正片天空都遮盖起来,王公子只能眯着眼睛,才能凭着一道道黑影勉强猜到对方的位置。 “锃” 金铁鸣叫出现,王公子脖颈上一股凉意浸透衣衫,身上汗毛根根竖起。 “保护公子!”宽伯一声怒喝,随性的数百人马纷纷抽出隐藏的兵刃,一场战斗仿佛一触即发。 等到烟尘散去,王公子诧异的看着马上人影说:“没想到你还能参与进来。” 打剌鼻子里重重哼了一声说:“没想到的还在后面,杀了你就能白得这十万石粮食,又能一解心中憋闷,你猜你这颗人头能不能保住?” “你不敢。”王公子无所谓的笑了笑。 第一百四十五章 寒冬已至 打剌眉毛一挑,指着宽伯不屑的问:“是这些废物给你的底气?” 宽伯等人怒目而视,王少爷脸上没一丝表情,眼神没有焦距的看向对面说:“阿剌知院呢?来了没?找一个能谈事的过来。” “狂妄!我们丞相岂是你可以直呼其名的?”打剌帖木儿手上用力,刀锋沉入王少爷的肩头。 “剩下的二百多万石粮食不要了是吗?汗位也不要了是吗?”王少爷大声说。 “打剌!不得无礼!” 打剌帖木儿心不甘情不愿的往后撤了一步,一抹红线自王少爷肩头出现。 布儿越众而出,向王少爷深施一礼道:“打剌鲁莽,让王少爷受惊了。” “哼,是你们丞相想给我下马威还是你们自己的意思?” 布儿露出令人玩味的笑容说:“王少爷,你是生意人,只要有利可图就算达到自己的目的,何必要纠结于过程。况且第一次交易,有些波折也属正常,不是吗?” 王少爷不置可否说:“你们丞相未免太不拿这三百万石粮食当回事了。” “实在是汗国有要务,丞相无法抽身,丞相让我们向您表达歉意。”布儿抱胸。 王少爷没有揪着不放,剑拔弩张的气氛缓和下来之后,双方开始正常的交割。 所有的战马都被栓上了马车,一袋袋的粮食就被布儿带来的人拉走,原本独马拉扯的商队,转眼间就变成了双马,车上的粮食则是被石头填满。 “你们的马可不便宜啊。”王少爷看着一匹匹高大的蒙古战马,由衷的感慨道。 布儿却以为这位王少爷是对战马数量不满,便接话说:“毕竟有给你们明国朝廷进贡的万匹良马,这些已经是丞相大人在短时间内,能找来最好也是最多数量的战马了。 丞相说了,如果王公子不满意,就在以后的交易中补足,我们草原上的雄鹰,都是讲信用的,公子大可放心。” 王公子自然没有拒绝,等双方顺利完成全部交割后,将张岩推到台前。 布儿疑惑的看着这个腿依旧打颤的柔弱书生,依然还记得刚开始见面时对方的窘态,疑惑的看着王公子。 “这位是我们的掌柜张岩,以后负责与你们接洽,具体的交货时间和方式找他便可。”王公子指着张岩说。 张岩惊愕回头,只看到王公子温暖如初的目光,心中的惶恐也跟着被驱散大半。 “张掌柜合作愉快。我家主人一直对王公子你的身份很好奇,现在已经成了合作伙伴,总不至于还要遮掩吧?” 王公子倒也没有像此前讳莫如深的模样,而是点头轻笑说: “当然,我乃江南王家嫡子王龑。也请布儿将军替我王家向丞相大人带个好,有机会到江南来让我们一尽地主之谊。” “王龑公子,您的话一定带到,也请您向贵家主带去我们丞相最真诚的问候,不知道何时能再次进行交易?”布儿问。 王龑高深莫测的掏出了自己的折扇说:“只要你们的战马到位,随时可以找我们张掌柜。” “王家果然是世家大族底蕴非凡,我们丞相会尽快聚齐下一批战马,届时就麻烦张掌柜了。”布儿冲着张岩点点头。 张岩终于恢复点正常模样,也跟着点点头,双方人马就此分别,各自满载而归。 突然打剌帖木儿独自冲出,脸上布满寒霜的对王龑喊道:“王公子,丞相有命,我今天不能杀你。 可是长生天的目光会盯着你,记住千万不要有什么坏心思,否则我打剌就算杀到大明也会让你知道,瓦剌骑兵的强大!” 王龑微笑的看着对方回到队伍,耳边还能听见布儿不满的呵斥。 “多谢公子信任!张岩心中实在惶恐,怕辜负了公子的信任。”张岩一脸激动。 王龑风轻云淡骑在马上说:“只要你忠心事主,这掌柜只是起点,以后还有大好的前程在等着你。” 张岩重重点头,小心翼翼的问:“不知道公子的表字是什么?只是喊您公子,总觉得不能表达我对您的尊敬和亲近。” 王龑皱眉看着张岩,仿佛是犯了什么忌讳一样。 “小人失礼,小人失礼。”张岩忙不迭的开始道歉,后悔自己的自作聪明。 王龑始终没有再开口,一行人消失在茫茫大漠中。 瓦剌运粮队中,打剌帖木儿早已经没了方才莽夫模样,跟在布儿后面,一脸的恭敬神色。 “打剌,你说这个王公子到底是何方神圣?江南王家?你听说过吗?”布儿问道。 “将军,我对明国也不太清楚,不过什么王家李家的,肯定不会只是一个经商的世家,属下总觉得他们可疑,好像在处心积虑的算计我们丞相。”打剌帖木儿开口道。 布儿闻言不禁盯着打剌帖木儿看了许久,心想你这也先的亲信,当初也是眼高于顶的人,现在怎么就成了这幅奴才样子? 心里越想就越瞧不起这打剌,自打从明国捡回了一条命,投效丞相之后,这人马屁拍的越来越响,已经渐渐开始威胁到自己的地位了。 “丞相说让你试试他,怎么没一点分寸?刚才差点就真取了他的性命。 还有临走时候,放什么狠话?要记住自己的任务,心里要时刻明白自己该怎么做!”阿布训斥道。 打剌帖木儿忙不迭的点头说道:“将军说的是,是属下没有做好,以后一定按照将军的指示做事,再也不敢像今天这样没有分寸了!” 千穿万穿马屁不穿,见打剌能明白自己的意思,摆正自己的位置,布儿自然没有为难,矜持的点点头,拿出了大将军的气势,雄赳赳气昂昂的走在了最前面。 乌布苏诺尔湖边,一顶硕大的金色帐篷耸立,有些杂乱的争吵声忽高忽低的从里面传出。 “丞相,如今牛羊冻死这么多,再不进攻明国,部族还能留下几个族人?”满都鲁站在王帐中指着阿剌知院的鼻子骂。 阿剌知院还没说话,满都鲁就迎来了哥哥阿噶巴尔济的训斥。 “满都鲁退下!丞相也是为了大元考虑,也先已经将我们的家底都掏光了,这个时候跟明国开战,根本没有胜算!” 虽说都是也先的弟弟,可阿噶巴尔济既是他的二哥,也是济农(副汗级亲王),满都鲁听了也只能是梗着脑袋坐了回去,胸膛剧烈起伏。 坐于汗位的脱脱不花,早已经没了也先在时的颓废窝囊,虽然草原正面临寒灾,可却依然难挡他日益增加的大汗威严。 “够了!”一声大喝之下,所有人都不敢再说话,皆是露出恭敬表情。 第一百四十六章 找你帮个忙 脱脱不花虎目环视,在场众人神色越发恭顺。 “丞相,你说如今明国国力强盛,可朕认为,此时明国正在忙于处理湖广等地叛乱,又刚刚肃清两地官员,正是自顾不暇的时候。 岂不知是我大元扬眉吐气的最佳时机,取消每年万匹战马的朝贡就在现在!” 脱脱不花的次子,也就是也先的外甥巴彦蒙克,站了出来恭敬行礼说: “父皇,我大元元气新损尚未恢复,此时征讨暴明,恐怕难以一战功成。 不如还是如丞相所言,先行求助,等积蓄实力之后再对明廷以致命一击。” 阿噶巴尔济也附和道:“是啊皇兄,还是等待时机再用兵吧!殿下们都对饥饿没有记忆,可我们最是明白,眼下最重要的是找到粮食,让族人们活下去。” “你是在说明国所谓的互市吗?蠢货! 只是一点粮食就将你们的斗志磨光了?我们是大漠上的雄鹰,不是摇尾乞怜的狗! 广袤的土地等着我们去征服,你们却只能看见眼前这点吃的,黄金家族的脸都让你们丢尽了。”脱脱不花毫不客气的训斥着自己的弟弟和儿子。 阿噶巴尔济激动的抬起头想反驳,却被阿剌知院打断。 “大汗,您说的对,是臣给大元丢脸了。” 脱脱不花看着服帖的阿剌知院,满意的点点头说:“不要被明国表面的强大吓住了,他们只是纸老虎。 丞相,速速调动各部战士,择一吉日发兵明国,这次必定可以重现大元荣光!” “是大汗!”大帐中满是敬服之声。 随后脱脱不花去征服另一片“天地”,其余人等结伴离开王帐,满都鲁、亦思马,跟着太子脱古思猛可走;巴彦蒙克、阿剌知院,跟着阿噶巴尔济离去。 满都鲁、亦思马来到太子脱古思猛可的帐篷中,刚一进去,脾气火爆的亦思马就开始大声怒骂。 “他们这些没骨头的烂肉,甘愿成为明廷的走狗,简直有辱草原的养育,长生天的保佑!” 满都鲁皱眉制止道:“亦思马!太子殿下面前,说话要注意分寸! 大汗已经定下出兵之事,现在正是联合力量进攻大明的时候,以后不要再说这种话了。” 亦思马显然并不能认可,瞪大了眼睛看着满都鲁说:“王爷,你能忍得下这口气,我可忍不下! 那阿噶巴尔济虽然是济农,可也是臣子,对殿下平时就不够恭敬,今天更是放肆,不仅处处与殿下作对,甚至明里暗里还多有贬低,他的野心已经像狼一样的明显了!” 脱古思猛可打断二人的争吵说道:“亦思马,父汗已经决定进攻明国,王叔说得对,我们现在不能搞内讧,出兵之后,无论如何都不能再有这种想法。” “可!”亦思马明显不服。 脱古思猛可苦口婆心的劝道:“若是此战输了,那可就不仅是吵架这么简单了,你明白吗?” 见亦思马依旧耿耿于怀,脱古思猛可只好又说:“在明国内作战,难免损兵折将,势力衰弱下去后,就再也没有说话的权利了。” 亦思马 眼睛顿时一亮说:“殿下说的是,是臣、臣的眼皮子浅了!” 脱古思猛可见此,满面笑容的拍拍手,恭候在帐外的歌姬舞女随之进来,一盆盆美味的羊肉被端到三人面前,一时间香气四溢。 太子已经开始奏乐,身为济农的阿噶巴尔济自然不能落于人后,回到帐篷后,就叫了几个歌姬,开始肆意的发泄自己的不满。 巴彦蒙克见状开始火上浇油道:“王叔,太子一派蛊惑父王,这是要将我大元拖入万劫不复之地!请王叔救我大元于水火啊!” 阿剌知院本来一口酒刚刚下肚,差点没被一句话给呛死。 “咳咳咳,你们都出去!” 阿噶巴尔济也有些不满的看着自己这个侄子,自从也先死后,他就倒向了自己,就是这脑子看起来不太聪明。 “丞相想说什么?”等到所有闲杂人等退避之后,阿噶巴尔济问。 哪是我想说什么?明明是你的好侄子想说什么,还不知道避人,这话要是传出去了,咱们还能有好吗? 嘴上却说:“巴彦蒙克殿下说的对,我大元刚刚元气大伤,被迫贡马明廷,现在又受天灾,国力再次下降,此时攻打明国,实在不是好时机啊!” 阿噶巴尔济长叹一声点点头说:“丞相跟侄儿你们说的都对,可大汗决议要向明国展示威严,我们这些臣子又能如何?” “叔王!父汗受人蒙蔽,您是大元的济农,是我们的主心骨,不如仿效明国永乐大帝……”巴彦蒙克眼中寒光乍现。 “住口!怎么能说这么大逆不道的话!”阿噶巴尔济训斥一句,可却没有多少责备的样子。 阿剌知院也赶紧跟着说:“巴彦蒙克殿下慎言!济农岂是那朱棣之流可比? 不过济农,殿下说的也有道理,现在朝中被太子一系把持,我们再没有动作,恐怕汗国未来堪忧啊! 您是济农,是大汗之下第一人,您有责任带领族人走向辉煌,您有这个责任啊!” 阿噶巴尔济认可的点点头,心里的欲望已经被放大,可一想到脱脱不花,又不由得心中害怕。 挣扎许久,阿噶巴尔济还是说:“丞相此言有理,本王会再找机会劝谏皇兄,事已至此,还是先打了再说吧!来人,奏乐!” 大漠深处的争端跟王龑无关,此时他已经开始返回内地,陆路太远,不仅车马难行,带着上百匹的战马,众多关卡难免阻拦。 只能是先去京城,再走水路一路南下,这才能赶到除夕前回到家中。 数天之后,兵部衙门,两个大红灯笼高高挂在门口,威严的石狮子上已经贴红,透露出一股子喜庆的年味。 王龑一身白衣已经换成了黑色棉服,如同一个家有余财的农户子弟一般,手揣在袖子里,时不时用袖口擦一擦冻出来的清白鼻涕。 不多时,太仆寺丞柴望匆匆走出大门,看见王龑就一脸急色的奔过来,抓住王龑的胳膊把他拖到了僻静角落。 “你怎么回事?”柴望青筋暴起,似是要吃人一般。 王龑憨厚一笑说道:“柴大人,想请您帮个小忙。” 第一百四十七章 事必躬亲 “什么小忙!这是哪?这是兵部大门口!你是不是想让上官看见?出了事你能担待的起吗?” “小的不懂事,给您添麻烦了,您别生气。”王龑抽出双手,深深给柴望鞠躬施礼。 可能是不熟悉这个礼节,一双手伸的太长,直接杵到了柴望的胸口。 “你!这竖子! 你毕竟年纪还小,好多事不懂也是正常,以后记住不要来衙门找我就是。”柴望怀里一沉,态度也随着变了。 王龑憨笑的强装出一副受教模样。 “是是是,有您的教导,小人以后一定能尽快的懂事起来。”王龑低着头。 柴望咳嗽两声,慢条斯理的问:“这么急找本官到底何事?” “这不是家里面有点薄财,想请您给弄些军马寄养的份额,也好为朝廷出出力。”王龑抬头露出一口大白牙。 柴望嫌弃的看了王龑一眼说:“怕不是要走私战马吧?” “不敢不敢,这小人是万万不敢的,家里祖祖辈辈的老实人,庄稼汉,怎么能有这种心思?您就算打死我,我也想不到这种点子。”王龑头摇拨浪鼓。 “也是,谅你也不敢有。行了,你先回去等着吧,到年后再来。 马上过年了,太仆寺的精力都集中到明年的事上了。”柴望颐指气使的说。 王龑心里反感的不行,可这战马总得找一个名分,只能故技重施: “柴大人,别啊!再等过了年又是几个月了,京城住店太贵了,我们庄稼人实在是承担不起。” 柴望挺了挺胸口,感受到王龑心里的不容易,也是颇为共情的点头道:“说的也是,京师住店确实太贵了!” 王龑忙不迭的点头说:“对对对,柴大人您体恤民情,还望能行个方便!” 柴望沉吟一番:“那行吧,我与寺卿大人说说你们的情况,毕竟是为国办事,总是要多帮衬一些。” “谢大人谢大人,不知小的什么时候能拿到凭证?”王龑问。 柴望身子一仰,瞪着大眼,有些不悦。 “总得个五六天吧?凡事都要有个流程,至于这么着急吗?” 王龑再度行礼道:“家里老爹年纪大了,还请您成全小人的一番孝心,路途遥远,赶回家中少说也要半个月,柴大人本就是有口皆碑的大孝子,想来定然能体谅。” 柴望感受着胸口对方那沉甸甸的孝心,终于还是叹了一口气说:“念你孝心可嘉,你且稍待,我去去就回!” 王龑目送柴望背影,嘴角咧开露出一个灿烂的笑脸。 “狗啊,只要给的肉够多,就算是让它咬自己也不会犹豫,遑论吃屎呢?” 一句话还没说完,柴望就已经匆匆回返,手里拿着一张墨迹未干的公文纸,一脸的得意神色。 “贤侄啊,也幸亏你来的及时,寺卿大人听说你这个情况,深感百姓为国效力的心情,特意给批了一个条 子。 你拿着这个先回去,正式公文还需要些时日,等年后你再来找我拿就是。” 王龑感激点头,又是一礼说:“没有您从中协调,寺卿大人自然不能得知事情,晚生铭记在心,谢谢大人相助!” 柴望笑的合不拢嘴说:“客气什么?我跟你家中长辈同窗之谊,至今每每想到当年求学时光,我心中的就不禁感动,回家之后让他有机会了来找我,再叙年少轻狂!” “柴大人重情重义,小人一定如实转告叔父,京中多亏有您的帮助才能顺利返程。”王龑客气的说。 “那贤侄什么时候返程?”柴望准备送客。 王龑也明白对方的意思,赶忙说:“多亏您的帮助,今晚正好有回老家的货船,思乡心切,今天就走!” 柴望煞有介事的点了点头说:“嗯,临近年关,还是早些回去的好!贤侄早些启程吧,等下次来京师,一定来我府上,让我一尽地主之谊!” “柴大人保重!晚生告辞!”王龑深施一礼。 柴望本能的伸手托了一下,结果托了个空,脸色顿时不自然起来。 “走吧,本官回去了。” 柴望走到门口回头又看了一眼,却没发现王龑的踪迹,心里别别扭扭的跟绾了个疙瘩一样。 “公子,没被刁难吧?”大明门东街,一个南北走向的小巷中,宽伯接过王龑手中公文问。 王龑恢复淡然自信的微笑摇了摇头说:“一条狗而已,主人给两口吃的,就觉得自己被捧起来了,殊不知自己不过只是条狗。我怎么会跟狗一般见识?” 可宽伯已经听出来王龑满腔的怒火,说话就带上了心疼的意思。 “都说了不让您去,这种事随便找一个人不就好了,您何必要自降身价,来受这份鸟气!” 王龑瞪了宽伯一眼,可是罕见的没有反驳什么,反而问道:“人在那?” “人在勾栏听曲,您稍等,我这就让人去寻他。您要不想见他,直接放在这也行,不会耽误您的行程。”宽伯答道。 哪知王龑听见勾栏两个字,眼中不禁放弃光芒,急问:“你说的勾栏,可是教坊司?” 宽伯仿佛听见咯噔一声,赶紧说:“公子,时间紧迫,我们还是早些回家吧!” 王龑老大不愿意的看着宽伯反问:“走水路到家需要多久?” “十天半个月左右……”宽伯心虚开口。 “什么?最多十天就能到了,哪里要那么长时间? 前头带路,本公子要亲自交代战马转运事宜,若是走的慢了,到时我爹不高兴,可就是头等大事!”王龑故作正经。 他到不是单纯的向见识见识教坊司的姑娘,就是好不容易来一趟,亲自找那人话还是好说一点。 宽伯有苦难言,心里悔不该跟王龑说什么勾栏,这下可好,硬生生给自己找一个大 麻烦。 “可是公子,那里都是京城的达官显贵,说不定就有认识咱们的,到时候可不好交代啊!” “屁话!官员不能进妓院,你跟我在这绕什么弯子?快快带路,带路!” 王龑催促着,二人来到了演乐胡同,宽伯的表情始终是苦的,王龑也明白就是视而不见。 “这家店干嘛的?怎么这么多人?”王龑诧异的看着前面水泄不通的人群。 随着距离越来越近,终于能看清了店门口的招牌。 “皇上临幸,天子赞赏。兴隆布庄?皇上还亲自出来买布?”王龑二人匪夷所思的看着招牌。 第一百四十八章 不懂事啊 边上排队的客人以斜眼看着王龑问:“外地来的吧?” 王龑自持身份没有说话,宽伯点头承认。 “嘿,您说说,可不就碰上我这么个热心肠了。 我跟您说啊,这可是皇上荡平瓦剌也先之后,第一个微服私访临幸的地,比洛阳、广州可早的多呢。 当时就在这家店里,皇上体察民情,夸掌柜的做买卖实在,东西物美价廉。 可一转眼,就有官商勾结过来强占民产的,嘿您说说,皇上他老人家能同意吗?” “肯定不能够啊!”宽伯做了一回是捧哏,王龑偷偷的听着。 “那是!皇上直接就把那些个贪官污吏给正法了,连王爷的老丈人都没饶了,一个个全给咔嚓了。”客人自豪笑道。 “皇上圣明!不过,这不是皇上跟这布店关系也不大,这家布店生意这么好,怎么看着像店家扯皇上的大旗做生意啊?”宽伯纳闷的问。 这明显不上道的问话,引得了客人的白眼鄙视。 “哎哟,您这觉悟可不行啊,京城根的老少爷们有几个能见到皇上的? 我们是来这买布的吗?我们是来沾沾皇上的龙气的,马上过年了,沾上龙气多喜庆多吉利啊!” 王龑撇嘴正巧让那个客人看见,当即就竖起了眉毛。 “嘿!你这人,撇什么嘴啊!怎么,是看不上我们这群老少爷们,还是看不上皇上?” 话已出口,原本挤在门口的客人齐齐回头,皆是对王龑怒目而视。 偏巧此时店里补货完毕,众人纷纷向店里挤去,也就没人跟王龑再计较。 宽伯松了口气,赶紧拉着王龑闷头往教坊司跑。 就这耳边还能听见有心气不顺的人喊:“嘿!孙子~有种你等爷爷出来的!” 按王龑的性子,原本根本不会理会,可今天也不知道中了哪门子邪了,听见这话,就止住了脚步,竟是真的准备回头教训对方。 宽伯赶紧连拉带拽的扯着王龑继续向前走,嘴里还苦口婆心的劝着。 “少爷,您跟他们这些市井小民一般见识干什么?他们就算叠在一起,也够不到您的脚边,搭理他们就是落了您的面子,您说是不是? 而且真要是跟他们发生点什么冲突,把衙门人招来了,一过堂到时候不说怕什么,那不是耽误您的正事了?” 原本僵硬的王龑,被宽伯越劝腿越灵活,等到宽伯说完,人也恢复了正常,只不过脸色还是有些差,明显还对刚才的事耿耿于怀。 宽伯松了一口气,落荒而逃也变成了小碎步快走,原本就不远的教坊司已经来到眼前。 王龑抬头看看三层的教坊司,心里的不舒服给冲散了大半。 “客官您好,是喜欢雅致还是喜欢热闹一点?”龟奴迎上前来,胸口恨不得弯到腿上。 “三楼天字一号房,我家公子是段老爷的客人。”宽伯吩咐一声。 龟奴眼睛都亮了,忙不迭的说:“好勒好勒,天字一号房!您请小心脚下台阶。” 王龑跟着步入大堂后,一股股叫好的声浪中,夹杂着一股金戈铁马般的琴音,竟是十面埋伏这首曲子。 一声红衣的女子在台上翩翩起舞,那四溢的英气舞姿给王龑看的有些痴了。 甚至水仙还不时向他的方向望一望,那含情脉脉的眼神,让王龑年轻的心狠狠跳了几下,直到龟奴喊他这才回过神来。 “这位姑娘是?”王龑痴痴的不愿挪开视线。 龟奴也不奇怪,讨好的说:“这位是我们的头牌水仙姑娘,最善舞蹈。您要是喜欢,也可以叫进雅间内,让水仙姑娘单独跳给您看,不过嘛。” “不过什么?”王龑不耐烦的追问。 “不过就是价格不菲,另外我们教坊司现在可不收宝钞,提前跟您说清楚了!”龟奴嘿嘿笑着。 “什么宝钞?瞧不起人呢?你马上就叫那个什么水仙过来。”王龑说着就要掏钱。 幸好宽伯一直盯着王龑的一举一动,见状赶紧拦住了这位少爷。 “少爷,等谈完事再喊不迟。龟奴,你说是吧?” 龟奴虽然恼怒自己的生意被抢,也不能跟客人翻脸,挤出一个笑脸说: “那是那是,只要水仙姑娘不休息,您什么时候叫都可以,就是水仙姑娘平时恩客就多,您不先排个队,恐怕是要等的晚了。” 不等王龑答话,宽伯赶紧出言:“不就是钱吗?到时候我们加倍给就是!” 龟奴见状只能连连恭维大方,心里却已经当这个钱离自己远了,消费不冲动,等你安静下来了,谁愿意做冤大头呢? “少爷,走吧,咱的正事要紧,其他的等一会也不迟。”宽伯拖着王龑上楼,王龑虽然不舍,目光频频后望,可始终以大局为重,没有出什么幺蛾子。 “咚咚咚!” “谁?”一阵敲门声之后,天字一号房雅间中一个浑厚的嗓音出现。 “段老板,您的客人到了。”龟奴说。 随即房门被打开,一个壮硕的身影挡在门缝里,屋内情况外面丝毫看不清楚。 王龑心里暗暗嘀咕:这人说是做生意的,恐怕谁看了都不信,气质太像一个行伍出身的悍卒了。 果然,开门之后,那人审视着主仆二人,警惕的神色丝毫不见减少。 “你们是谁?说是我们掌柜的客人,我怎么没见过你们?” 宽伯对里面说:“老段,是公子来了!” “阿贵,让他们进来吧。”一个颇显年轻的声音出现,随之那位叫阿贵的护卫退回房间内,主仆二人得以进入其中。 步入房门之后,首先映入眼帘的是巨大的房间,可是陈设却略显空旷,除了一个桌子外,也就几盆花花草草算是家具了。 出乎二人意料的,房间内并没有妓院通货:床。 其中的色调也多以青蓝为主,墙上挂着名人字画、古籍珍玩,倒不像是个妓院的房间,乍一看还以为是谁家的书房呢。 随着阿贵出门,那位段老爷终于开口:“你是二公子?” “废话,有我跟着还有错吗?还不快拜见公子!” 王龑眼神凝在对方身上,一个普通样貌的老人,看着不止比宽伯年龄小,整个人也都显得瘦小,不像是个有钱的员外,倒有些像一个老实巴交的老农。 只是王龑越看脸色就越不好看,狗奴才,主子来了都不知道起身相迎? 第一百四十九章 只是需要 王龑心中暗恨,可从小受尽欺辱的他知道,当你实力不足的时候,你的怒火在别人眼中只能显得可笑。 “段先生辛苦!京师事务繁忙,本少爷叨扰了。”王龑笑容灿烂。 饶是段雪松在京师的工作就是迎来送往打探消息,对人见的多了,自认为已经是水火不侵,没有谁能让自己心悸了。 可是看见这位二公子灿烂的笑容,不知怎么的心里就是有点发毛。 “咳咳,二少爷说的哪里话,是老奴招待不周,怠慢了少爷,二少爷请坐!”段雪松终于起身,引王龑坐下。 “这房间中倒是安静,下面这么乱,上面好像一个世外桃源一般安静。”王龑没有着急说事,他要等对方先开口。 段雪松端着一杯茶送到王龑身前,呵呵笑道:“公子说的是,这天字号房中,光是楼板就比别的地方厚上许多,中间……” “这段时间可有什么大事发生?”王龑漫不经心的打断了段雪松。 段雪松吃瘪脸上表情依旧热情说:“临近年关,京师各衙门已经开始准备过年,倒是各处都风平浪静。” “没问题?”王龑质问。 “二公子这话是什么意思?您是怀疑老奴没有尽忠职守?错漏了什么重要消息?”段雪松收起笑容。 王龑笑容依旧连连否认道:“不不不,段先生,你深得大哥信任,我自然不是怀疑大哥的眼光。不过漠北应该也是段先生负责吧?” 段雪松心里一沉,暗叫一声不好,这二公子明显有备而来,难道自己真的错过了什么重要消息? 段雪松只能硬着头皮问:“我是奴才,或许是大公子看我忠心,在您的面前夸过我,可我一个奴婢怎么能入主子的眼呢,二公子说笑了。 不知道二公子您说的漠北消息,到底如何?这大大小小的消息每天都有,不知道公子说的是哪类。” 王龑端起茶杯吹了吹蒸腾的热气,悠哉开口:“我说的消息自然是足以改变局面的大事。” “哦!当然,这种消息自然早早地已经禀告了主人,您且放心!只是有些机密,主人不说,我这个做奴才的也不敢私下谈论,请二少爷谅解。” “段雪松你眼里还有没有尊卑?公子问话你还敢有所隐瞒?”宽伯早就看不惯这段雪松高傲的样子,当下怒斥道。 王龑手上青筋明显,片刻后才恢复正常,喝了一口茶说:“热乎,痛快!宽伯,既然段先生不便说,那就算了。” 王龑见段雪松嘴严,也不绕弯子了,问:“我爹最看重战马,不知道段先生今年可有收获?我回去之前专门给我传信,让我带个好消息回去过年。” 段雪松一听战马,饶是他锻炼的水火不侵的面皮,也是微变。 “哎!不瞒二公子说,战马事宜如今进展确实缓慢,前几个月的储备还没来得及运走,就被朝廷征用了,战马在我大明太稀缺了!” “我本来想着自己找到一个路子,能让爹高兴高兴,可现在看来,段先生这这么大的差额,就算算上我手里的这点战马,也不能让我爹满意。”王龑满是遗憾。 段雪松惊愕的看着王龑,难以置信的问:“二公子,你说你手里有战马?” “是啊,只不过转运麻烦,刚去弄了一份寄养文书,可马上过年了,我也不能真赶着马回去,不吃年夜饭啊!”王龑左右为难道。 “我可以,老奴可以啊!二公子不用担心,有老奴在,保管给您办的妥妥帖帖的,您就放心吧!”段雪松情绪突然激动。 也不怪他失了分寸,实在是老家对战马格外看重,他已经几年没有完成过任务了,再不立点功,就怕大公子也保不住他。 段雪松回过神来,又追问道:“二公子说的战马,不是只有几匹吧?” 王龑看着这个老狐狸,伸出了一根手指头。 “一匹?”段雪松嘴角抽搐。 “是一百多匹。”王龑淡淡的声音如炸雷一般在段雪松耳边回响。 段雪松就像被雷劈了一样,惊愕的看着王龑,心里只觉得自己是听错了。 “二公子,您没说笑吧?” “我为什么要骗你?”王龑喝口茶说。 段雪松冷静下来,沉吟片刻后问道:“二公子有什么要老奴做的?” 王龑嘴角上扬说:“段先生掌管北方财权,正巧我最近缺钱,拿五十万两给我用用如何?到时就是你我配合,爹肯定会高兴的。” “这……”段雪松犹豫了,倒不是因为钱。 他是大公子的人,跟二公子合作了,难免大公子会多想。 王龑见此没有催促,打开了房间内的窗户,一低头就能看到依旧在飞舞的红色倩影。 这教坊司的格局独特,从一楼楼梯上来,是二楼敞口的包房,过道就在舞台上面。 而到了三楼就大不一样了,楼道转移到了墙边,门也是向着墙壁开的,反而是窗户对着舞台了。 王龑越看越入迷,按抹红色倩影动作也越来越快,随着琴声落下,倩影骤然坐下,手中双剑定格,俏脸正对自己刚才所站位置。 难道姑娘在找我? 王龑不由自恋起来,目光也顺着水仙的方向看去。 “是他!”王龑瞬间脸色大变。 水仙也万万没想到,自己原以为心中的大英雄再也不能相见,可今天妈妈突然找自己说,皇上要来听曲看舞。 皇上竟真的又出现在上次的位置,她多想让他知道自己的仰慕,可也明白,自己一个风尘女子,怎么也入不了皇家的眼,皇上也丢不起这个脸。 想到这里水仙眼神变得哀怨,坐在舞台上没了动作。 “公子,这花魁怎么了?这个造型摆了有一会了,怎么不动了?还一直看着这边,不是给您认出来了,又想报上次的仇吧?”樊忠嘿嘿一笑。 朱祁镇瞪了他一眼,心里也有些发虚,已经提前给教坊司的奉銮打过招呼了,不至于还抓着不放吧? “咳咳,胡说什么?这是舞台需要!”朱祁镇微红着脸说,眼神下意识的看向别处。 第一百五十章 我只想做一个挥金如土的客人 朱祁镇又不是傻子,就算以前不懂男女之事,可这些日子以来,宫中妃嫔已经为他恶补多次,自然明白这个眼神代表了什么。 平心而论吧,这个水仙姑娘长得是不错,甚至比大部分妃子还要好看,可是喜不喜欢的,单论好看就太简单了。 就算抛开自己心里对于风尘女子的隔阂,可是感觉这个事,那里是这么容易就能说的清楚? 倒是不知道采薇现在如何了? 脑子胡思乱想,朱祁镇的心思真的跑到了天涯海角,海滩上的那一幕,不管什么时候回想起来,都让朱祁镇心跳加速。 “阿嚏!”杨采薇用满是肥皂泡的素手掩住口鼻,连连打了几个喷嚏。 不知怎么的,今天杨采薇心中那个身影清晰了许多,时隔一个多月,原本的英雄滤镜渐渐消失,只觉得那人也只是一个不大的孩子。 杨采薇抿嘴轻笑,手上的衣服被揉出了滚滚水流。 朱祁镇跟杨采薇心有灵犀的,水仙姑娘就伤透了心了,一直盯着朱祁镇不仅没有得到回应,她还发现圣上竟然:走!神!了! 这更让自尊心极强的水仙心里不是滋味,自己有这么差吗?就连看我几眼都不愿! 双眼蒙上一层水雾,手中双剑缓缓放下,一股悲伤情绪蔓延。 场中的观众都是京城中的贵公子,此刻见水仙的样子,还以为是特意编排的舞蹈动作,也分不清悲壮、悲伤的区别,只是觉得这个情绪都提前安排好了,水仙姑娘果然不愧是教坊司的牌面。 “水仙姑娘才华夺目,真让本公子大开眼界!” “跳的好!给爷我看哭了!” “水仙姑娘请上楼一叙!” 水仙姑娘只想说:人类的悲欢并不相通,我只觉得他们吵闹。 王龑想说:我懂你的感受,那个昏君不配,我才是你的归宿! 想到这里王龑再也没有办法坐视水仙伤心,猛地将窗户关上,一股戾气直冲段雪松脑门。 “段先生,不知道你想好了没有?若是觉得条件苛刻,那就算了,我还要赶快回去,就不多陪了。” 段雪松本就是为一仆二主发愁,刚刚这段时间已经想好了对策。 忙说:“二公子稍安勿躁嘛,老奴已经想好,一定要保证公子按时返乡,这输运战马的事交给我来做吧。” 王龑一听,心里自然是高兴地,这五十万两的银子到位,自己又能招兵买马了,至于说以后跟瓦剌的交易,这老段不是想参与吗? 粮食钱让他出就是了,自己就只管报功就行。 “好,段先生果然是父亲最信任的人,家中的中流砥柱,识大体!本少爷会如实转告父亲段先生的功绩。”王龑笑道。 这是今天迄今为止,段雪松见到王龑最正常的笑容,心里发毛的感觉终于消失。 “少爷抬爱,都是您运筹帷幄,老奴只是从旁协助,不敢居功。” 段雪松也不吝惜马屁,虽然不是一个锅里吃饭的,可生意都做了,也不在乎这两句场面话。 王龑满意的点头说:“段先生立下大功,想必我爹知道后一定会大加赏赐,今天刚好借着这教坊司的地方,本公子为先生庆祝庆祝。” 段雪松明白二公子的心思,马上笑呵呵问:“公子远道而来,没有领略过这京城的特色,今天老奴借花献佛,为公子送行。” 说完段雪松就出了雅间,去为王龑找人去了。 宽伯一脸担心:“公子,这时辰不早了,咱们还是早点走吧,别误了时辰。” 王龑不满的说:“自己家的船怎么会误了时辰?什么时候走不是本少爷说的算?” “还是回去要紧,别耽误了正事,万一老爷知道了,那岂不是……”宽伯就怕少爷这个偏执的性子,会做出来什么娶妓 女回家的荒唐事。 王龑已经不理宽伯了,回到窗前心心念念想着水仙,只不过再一打开人已不见。 “人呢?怎么不见了,不会是已经被人请过去了吧?” 宽伯闻言松了口气,跟着在窗户边确认了一眼才说:“这些风尘女子,以卖笑为生,眼里那有什么情谊,为的都是银子。 公子以您的身份,勾勾手大把好看的女子过来,何必在意一个庸脂俗粉。” 王龑不说话了,他知道自己心态出了问题,可今天他就想发泄发泄。 “咚咚咚” 安静的雅间内,敲门声突然出现,宽伯脸皮一耷拉,这段雪松动作够快的,看样子公子今天是逃不出这个风尘女子的手掌心了。 心里老大不愿意的把门打开,意料中的段雪松并没有出现,反而是带他们上来的那个龟奴出现在门口。 龟奴一见宽伯,马上洋溢灿烂笑脸:“贵客好,段老板在吗?” 宽伯看着对方,总觉得来者不善,反问:“有什么事?” “是这样,今天官家临时要用这天字一号房,想请您几位换个雅间,您放心啊所有开销我们全免了,您看行吗?”龟奴说。 宽伯正为王龑苦恼,听见这话,心里的不满就写在了脸上。 “你要赶人?”不等宽伯发作,屋内的王龑已经忍不住了。 龟奴原本的恭敬不见,生硬的说:“公子这话就说的不对了,我们教坊司是请你们帮个忙,哪里有赶人的意思? 而且这雅间也是段老爷包的,您二位恐怕没有权利决定吧?” “哼!本公子就在这哪也不去,你去问问段雪松,我能不能做主?”王龑冷笑道。 没等龟奴搭话,段雪松脸色尴尬带着阿贵回来了,见到这一幕丝毫没有意外。 “公子,官家临时将所有头牌召走,今天恐怕要扫了您的兴致。”段雪松看向龟奴说,“你是来让我们换地方的?” “段老爷您可来了,您老明鉴,真真的十万火急,还请您行个方便,我们奉銮稍后来亲自给您赔罪。”龟奴又恢复了客气模样。 段雪松大手一挥说:“我方才已经跟秦妈妈见过面了,不会让你们为难的。” “段先生来得正好,天下间哪有让我们先来的让后来的道理?”王龑见状只好先堵住段雪松的嘴。 “这位公子,看在段老板的面子上,我们教坊司不跟你说难听的。 小人只说,这里是朝廷的衙门,不是大街上的暗门子,公事在身,您要是再胡搅蛮缠,只能请您出去了。” 第一百五十一章 送礼 “怎么,你们还想动手?”王龑气笑了。 段雪松见状,先拍了拍龟奴的肩膀,然后拉住王龑的胳膊就要进屋。 “公子,既是姑娘们都不在,不如等下次再来,今天咱们换个地方玩。” 王龑可不吃这一套,胳膊一甩道:“段先生,本公子今天就要看看,这教坊司是怎么欺负人的。” 段雪松吃瘪,不禁满肚子的问号。 刚才的城府哪去了?你是来干嘛的?非要闹出点动静引人注目? “公子,咱们有要事在身,没有必要抛头露面,惹人非议。”段雪松劝道。 “休要多言,教坊司怎么了?不一样是开门做生意的,我们是客人,还能受他们胁迫了?”王龑执拗的说。 “小三子怎么回事?事情还没办好?”秦妈妈从楼梯跑过来,看样子已经着急了。 “段老板?”秦妈妈疑惑的看着段雪松,仿佛怎么也没想到会在他这卡了壳。 “妈妈,这位公子不愿意帮忙,还说我们店大欺客。”小三子语气阴阳。 秦妈妈闻言眉毛倒竖,双手掐腰,泼辣的感觉马上就到位了。 “这位公子,我们教坊司不愿意做您的生意,还不行了?” 段雪松赶紧拉住秦妈妈正要说话,朱祁镇已经被人引到了楼上。 秦妈妈小碎步跑了回去,低垂着脑袋,连抬头的勇气都没有。 “怎么了?”朱祁镇看着王龑总觉得在哪见过。 秦妈妈恭顺回话:“是客人喝多了酒,奴家这就去处理,您请进。”说着就要带朱祁镇进楼梯口的一间雅间。 樊忠眼一扫念道:“天字三号?秦奉銮是不是搞错了?” “刚才秦妈妈不是说了吗,天字一号的客人喝多了,就这吧。”朱祁镇没让对方为难。 “哎哎,是是是。”秦平婉声音感激。 有朱祁镇发话,樊忠自然不会再说什么,用力瞪了瞪段雪松几个人,跟着朱祁镇进了雅间。 第一百五十二章 都是为了生活 “咳咳……”朱祁镇被水仙一句话呛住,连连捶打胸口,企图将跑错了位置的茶水赶出去。 水仙担心的冲了过来,可伸出的手却停在了半空,不知所措的望着朱祁镇,仿佛是害怕被嫌弃。 朱祁镇一边摆手一边说:“咳咳,朕,咳咳,没事,水仙姑娘,咳咳,可以坐下等银月姑娘。” “皇上,您好些没,要不奴婢给您顺顺气?”水仙没有动作依旧紧紧盯着朱祁镇。 朱祁镇呼吸已经趋于平稳,咳嗽也渐渐停止。 “不用,咳,呛了口水而已,朕没事。” 水仙脸又一红,声若蚊呐道:“那您可愿意了了奴婢这个心愿?” 大姐,我可是皇帝,不知道你真傻还是装傻,我要是睡了你,那怎么也得给你放宫里,怎么可能让你在这接客? 朱祁镇想着,又开始战术喝水,这水仙说仰慕他,事总归是好的,毕竟自己确实魅力不小,也不想弄得太生硬,打击百姓的积极性。 水仙有些着急了,那个樊忠去上茅厕随时都能回来,到时候有第二个人在场,无论如何也不会让自己说这种话。 教坊司旁不远处,还是上次那处院子,依旧是那个声音问秦妈妈:“安排好了?” 秦妈妈后怕的说:“可吓死我了,今天老段不知道怎么回事,让他挪个屋子,就因为里面那个年轻人,险些让皇上不满。” 秦妈妈惊魂未定的将事情的经过讲了一遍,来人听完,沉吟片刻只说了一句话: “知道了,尽量让那个水仙跟皇上回宫,到时候算你大功一件。” 天字三号房门前,樊忠没敢直接敲门进去,问门口的锦衣卫说:“皇上跟谁在里面?” “禀大人,现在只剩皇上跟教坊司的一个姑娘。”一人回道。 樊忠怪笑一声说:“怎么样,有没有什么动静?” 两个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头摇的跟拨浪鼓一样,恨不得自己根本不会说话。 没等樊忠再问,门就从里面打开了,朱祁镇出现在门口,脸上还有一丝害羞的红润。 “奴婢恭送皇上!”屋里水仙的声音传出,让人听不出喜悲。 朱祁镇没回话,带着樊忠三人逃也似的离开了教坊司。 银月这才重新出现,手里空无一物的来到房间内,看着痴痴捧茶壶的水仙忙问:“怎么样了姐姐?” 水仙闻言没有回头,柔情似水的看着茶壶说:“皇上是个大英雄!” 银月哀叹,人怎么还傻了。 已经走到演乐胡同的朱祁镇,脸上红润终于平复。 樊忠跟着朱祁镇,时不时还回头看看教坊司发出两声怪笑。 “笑够了没有?”朱祁镇终于忍不住呵斥。 樊忠也不害怕,反而顺着话头说:“皇上您刚才,有没有?” 朱祁镇看着樊忠那一副男人都懂的表情,心里气都不打一处来:“怎么,你是故意留朕一个人在那的?” “那臣怎么敢,皇上明鉴啊,臣确实是因为内急才出去的。” 朱祁镇瞪了樊忠一眼说:“站在门口等,也是内急?” “嘿嘿,那不是怕惊扰了您的好事吗?臣可没这个胆子,就是不知道皇上您?” “行了,朕乃一国之君!前面是不是兴隆布庄?过去看看!”朱祁镇没正面回应,指着前面人头攒动的兴隆布庄走去。 不管刚刚出了教坊司的朱祁镇,王龑已经来到了漕运码头,一艘硕大商船停靠在岸,正在静静的等待起航。 王龑站在船头,向紫禁城方向看了许久也没有什么动作。 宽伯劝道:“公子,我们该回去了。” 王龑终于回过神,将视线收回,熟悉的笑容出现在脸上,轻轻点头。 宽伯大喜过望,连忙跑到驾驶舱中,随即水手起锚,大船缓缓驶出漕运码头。 朱祁镇站在兴隆布店门口,面无表情的看着那个大广告牌。 樊忠小心翼翼的问:“要不,我让顺天府给他们牌子摘了?” 朱祁镇起先没说话,过了一会才开口道:“问问价钱。” 锦衣卫领命挤了进去,引的身边百姓一片骂声。 “挤什么挤?没看前面都是人!” “哎呦,你踩我脚了!” “嘿,这是谁的裤裆没拴好,把你给露出来了?” 锦衣卫虽然心里不高兴,可朱祁镇在后面等着,他总不至于跟人在皇上面前吵架,闷头挤到里面,终于见到了掌柜丁晁。 “嗨,你这人怎么插队啊?”最前面结账的人不满说道。 丁晁也看着这位不速之客,看着就不像是要来买布的,说话就不客气:“这位客人,要买布就请排队,若是不守规矩,请恕小店不接待。” “好!掌柜的是个爷们!” “就该治治这些插队的人,皇上来这买布也没你厉害,不知道自己是那块野地里的葱了。” 朱祁镇听见起哄声音,脸色不由得黑了几分。 锦衣卫为了不节外生枝忙说:“老少爷们多担待,我来问问价钱,赶着回去找我家婆娘来买。” “原来是个妻管严。” “哈哈哈……” 群情激愤瞬间化解,就连被挤开的结账客人也没了怨气。 丁晁也跟着笑说道:“客官顾家!平时都是六百文一匹,不过年关将近,各处都涨价了,现在是六百三十文一匹,您要是不着急,小店免费给您做好。” 锦衣卫完成了任务就不再多留,一抱拳就挤了出去。 朱祁镇静静听锦衣卫报告,不置可否的点点头,终究是被人用了自己的名头,心里不舒服,再加上里面人太多,就熄了进屋坐坐的心思,迈步离开了兴隆布庄。 好巧不巧,此时菊儿带着丁静丹从街口出现,手里提溜着几块猪肉,静丹开开心心的舔着手里的麦芽糖,一身衣服已换成喜庆的红色新衣。 “小静丹,还认识我吗?”朱祁镇看着小姑娘心里高兴,蹲下来问道。 菊儿原本还想这个人这么陌生,不是哪来的地痞流氓吧? 可细看之后,腿一软就要跪在地上:“皇……” 朱祁镇摇了摇头,打起了招呼:“丁大嫂多日不见,不用多礼。” 菊儿大气不敢出的站在原地,看着朱祁镇给自己的女儿手里塞了一个东西,想说什么又不敢。 倒是静丹小丫头天真无邪,张开手掌露出一把的金瓜子。 “谢谢叔叔!” 朱祁镇揉了揉小丫头的脑袋,满脸笑容的离去。 菊儿踉踉跄跄的抱着闺女冲进家里,丁晁忙于生意没有多问。 第一百五十三章 命里该的 “樊忠,那个火烧营村的少年,现在如何了?”回到皇宫大内朱祁镇突然想起了那个年轻人。 樊忠挠挠头,支吾着也没说出个所以然来。 “去找郭懋,让他忙完了过来。”朱祁镇吩咐身边的锦衣卫。 “嘿嘿,皇上圣明,我老樊别的都好,就是这个脑子有时候粗枝大叶的,干不来精细活。”樊忠找补了一句。 “嗬,樊指挥使还真是谦虚。”朱祁镇都给气笑了。 “谢皇上抬举!”樊忠没脸没皮。 …… 火烧营村本就是山村,寒冬中比山下的温度还要更低一些,不过再冷的温度挡不住过年的喜庆。 平时空荡荡的大戏台,现在是敲锣打鼓,台上一个书生扮相与将军扮相的两个戏子正在卖力表演。 只不过将军的一条胳膊没了,虽然跟西厢记中的白马将军形象有些差距,可那股子杀气倒是逼真。 “你们看啊,马上这张生托人救下崔莺莺之后,这崔母就要翻脸了。” 行商的汉子眼睛注视台上,还不忘跟身边同伴普及接下来的剧情走向,后世剧透的讨人厌行为原来还有这个渊源。 旁边的同伴顾不上看他,嫌弃的说:“嗨嗨嗨,行了啊,有完没完?你少出来打岔,看戏还是看你。” 说着右手往下摆里寻摸两下,目不转睛的喊了一声:“二旺,来给大叔抓两把瓜子。” 聚精会神看戏的二旺闻言,赶忙收心找到了汉子,胸前的布袋鼓鼓囊囊的,一晃一晃来到面前。 “味道还行吧叔?”二旺从怀里舀出高高一碗瓜子,殷勤的倒在汉子下摆上。 “味道还行,就是瞎的有点多。”汉子注意力还是在台上。 “是吗?我尝尝!”剧透的同伴诧异的伸出了手。 “啪!”汉子打开了同伴的手。 “想吃自己买去,也照顾照顾二旺的生意。”汉子说道。 剧透党不满的揉了揉自己的手说:“嘿,就抓你两个瓜子,看你抠的。来小伙子,让我尝尝味道,好了买他几斤吃。”说着就伸手要抓瓜子。 二旺侧身躲开了对方,剧透党重心一个不稳差点摔倒。 “实在是今年收成不好,又旱又蝗的,叔,你说瓜子瞎也是因为这。 今年过年这么冷,估摸着明年的年景也不行,这瓜子实在紧俏,价格比平常高多了。 您要是买,我多送您一点没问题,可是要尝的话,我最多给您拿几个。” 二旺说着,从怀里摸出十几个递了过去,明朝还是西瓜子为主,这十几个说多不多,可在手心里看着也像那么回事。 可剧透党不乐意了,夺过瓜子就开始嚷嚷:“什么生意人,一点瓜子都不让尝,还这么多瞎的,你看这是不是都是瞎的?” 剧透党说着往嘴里磕出一个瓜子皮,高举着让在场人看。 孙二旺无奈的看着对方,正准备走,又被对方拉住说:“你看看心虚了吧?” 一边的汉子看不过去了,打开剧透党的手说:“你行了啊,跟一个半大孩子耍青皮,还要不要脸了?” 剧透党喘着粗气,最后只能说:“老汪,我看你面子啊,那个二旺,你说多少钱?” 二旺拿出老汪给的那枚铜钱说:“一碗瓜子一个大子。” “那你刚才不还说买了能多给吗?怎么就给老汪一碗就不算数了?”剧透党眼珠一转问。 老汪实在看不下去了,摊开下摆说:“人家孩子给我盛了冒头一碗,你这人有意思吗?给给给,拿着吃。” 剧透党这才哼哼两声道:“我是教这孩子做生意,卖东西心思不活泛哪行?”嘴里磕着瓜子,早就没了刚才赖皮模样。 孙二旺感激老汪为自己解围,就又抓了一把瓜子放在对方下摆上,回到了刚才的位置。 他娘已经扮成崔莺莺出场,徐娘半老风韵犹存。 “哎,二旺你这是干什么?”老汪叫道。 剧透党嘿嘿一笑说:“看吧,我又帮你多要了一把瓜子,不是我你那一个铜板就只能买一碗了,现在多饶了一把。”自觉伸手又抓了一把。 老汪眯眼看着对方,只觉得脑壳都是疼的,所幸起身将怀里的瓜子分了个干净。 “二旺,能给我两把瓜子不?” 二旺看戏看得入神,丝毫没有察觉到身边有人凑过来,直到对方出声才扭头看了一眼,原来是大胆。 此时的大胆浑身上下破破烂烂,好似一个叫花子一样,右胳膊还拄根棍子,不知道是不是腿脚不方便,一双眼睛里面早就没了当初的轻蔑。 二旺没有拒绝,伸手送了两把瓜子过去。 “哎,谢谢,谢谢。”大胆千恩万谢的连连点头。 二旺看的不忍,犹豫许久终于开口说:“要不我带你一起卖小吃吧,趁着过年你也能多混口饭吃。” 大胆震惊抬头,眼框已经噙满泪水。 “真、真的吗?你真的愿意带我做生意?明明我以前那么欺负你……”大胆难以置信的说。 二旺叹了一口气,将脸扭到戏台方向说:“从小一起长大的,过去就过去了。” 大胆揉了揉发红的眼圈,抽了抽鼻子,高高的说了一声:“哎!” 紫禁城乾清宫暖阁,朱祁镇已经回到了他的“工位”,郭懋自觉坐在床边,樊忠此时已经不知道哪去了。 “哦,你是说给二旺他们家重新组了一个戏班子?”朱祁镇饶有兴趣的问,心里对这个方案很是满意。 郭懋点头说:“那二旺一家也是有善心的,自从得了万岁爷赏赐之后,戏班子里没少招十里八村的穷乡亲。 大家感恩,都一块好好唱戏,生意越来越红火,都是皇上恩典的传承。” 朱祁镇心里高兴,可嘴上却说:“这也能让你拍马屁?怎么现在跟李贤这么像? 事办的不错,这身袍子旧了,金英,再给郭懋做一身更合身的。” “奴婢遵旨。”金英站在一边,打量了一眼郭懋的飞鱼服,怎么也没看出来破旧痕迹…… 朱祁镇没让郭懋下跪,转而问了一句:“那里长家怎么样了?没人为难吧?” 郭懋顿了一下才说:“有您的恩赦,肯定没有人存心为难。” “这么说,还是有人为了取悦朕,暗中下绊子了?”朱祁镇问。 “圣明不过皇上,不过臣倒是觉得也不算下绊子,即使您宽宏大量,可他们总归是冒犯天威,革去官位也是应当应分的,至于后来人怎么办,那就是私人恩怨了。”郭懋斟酌开口。 “哎,也是命中该有这一劫。” 朱祁镇这一声感叹,也不知道是为自己还是为大胆一家。 (抱歉,昨天上传出了问题,明天审核完,上午应该能改好。) 第一百五十四章 我不容易 广东广州府 距离来到这里已经两个月了,李贤这个北方人也逐渐适应了南方的水土,只不过不经历梅雨天,还是没资格说自己在南方待过。 不比朱祁镇京中逛窑子的快活,李贤在这就苦逼多了,虽然有吏部选派的官员,但对比着巨大的缺员,补充后依旧有杯水车薪之感。 他们这些被皇帝当场委任的亲信,自然要事事尽心,久而久之一些人就只干“分内”事,他们几个自然也就一直忙个不停。 有坏就有好,之所以会这么累,也跟他们升的快有关系。 李贤从一个吏部郎中的正五品超攫试职从三品的参政,而商辂则补了参议的缺,二人都是连跳两级,怎么能不招人眼红? 至于说曾翚于尹博二人,现在一个是按察使,一个是左参政,明眼人都能看出来,只要耿九畴走了之后,那这二人很有可能就是广东新的封疆大吏。 “不干了,我要去找禹范公评理,新派的人尸位素餐,整天就是按时来点个卯,到我们这就要累死累活的? 同样是为朝廷办事,拿皇上的俸禄,他们凭什么不干?”商辂砰的一声扔掉了手里的公文,脸上愤愤。 李贤他们俩搭班在一起干活,见状只能停下手里的工作。 “弘载,你别急啊,皇上留我们在这就是信任,你现在去找禹范公,不仅于事无补,咱们此前的所有努力都有可能被推翻,何必跟他们较劲?”李贤劝道。 “不是我不能,我!哎!”商辂脸上义愤填膺,可说着说着自己反倒是没音了,重重的坐了回去,手捧公文,却跟手里的字互不认识。 李贤自己心里还有气,怎么会不理解商辂的心情,可现在除了咬牙坚持,又能怎么办? 此时天色已经暗了下来,早就过了散班的时辰,李贤深吸一口气起身,要拉商辂一起去不醉不归。 “我的弘载兄,我知道你心里有气,我也不是个木头做的,憋这么长时间早就快忍不住了,现在咱俩就走,说什么今天也不能直着回去了!”李贤站在商辂身边道。 商辂反复看了李贤,跟手里的公文,然后却说:“别说笑了原德兄,你看着厚厚的公文,我们走了明天又是一堆。 今日复明日,明日何其多也!我就是发发牢骚,还是干完了回去好好睡一觉,明天又是新(元气满满)的一天。” “哎,弘载,你这……” “弘载你这可不行啊,劳逸结合,你这样不把自己给累垮了,也得把心态给熬崩了。”耿九畴突然出现在门口。 “禹范公!”二人一起行礼。 “走吧,今天老夫做东,不聊政事,只谈天说地,有什么事都明天再说。” “可这事还没干完呢,属下怕……”商辂还是有点担心。 “怕什么?老夫已经命人去叫散班的人回来了,我虽然是试职布政使,可现在也是他们顶头上司,怎么也要给我三分薄面吧?”耿九畴眼一瞪说道。 商辂还想再说话,李贤已经开始拖着他走了,边走还边说:“有禹范公作保,你还不放心?赶紧走,我还想多喝一会,终于逮着机会狠狠吃耿公一顿了。” “我说你个原德,合着早就等着宰我一顿了?”耿九畴大笑一声,已经转身向衙门深出走去。 “哎,禹范公,不是您做东吗?怎么还往回走?”李贤心道不好,赶紧开口追问。 耿九畴丝毫没有停下来的迹象,声音传了回来:“我做东,在衙门里好好喝一顿,明天也方便接着干活! 放心啊,今天可是从外面请的厨子,特意交代了要做北方菜,保证你们吃好了。” 李贤和商辂对视一眼,都是撇着嘴,还以为是去外面大酒楼吃饭,没想到还是出不了这布政使司衙门。 说是请的大厨,可耿九畴是公认的节俭,谁知道是在哪找的小厮? 来到后花园中,曾翚、尹博、王竑已经到齐,见到三人过来,皆是起身迎接,众人寒暄落座,却迟迟不见上菜。 “董将军应该快到了,大家稍安勿躁。”耿九畴安抚一句。 说曹操曹操到,隔着老远董兴的声音就传了过来。 “哈哈,久等了禹范兄!实在抱歉。”董兴声若洪钟,身后跟着孟鉴与马轼。 “我们也是刚忙完,这菜还没好,倒是怠慢了将军。”耿九畴呵呵一笑。 可董兴三人刚一落座,盘盘径直菜式就被依次端上,显然早已经准备好了。 “哎呀,让禹范兄费心了!”董兴看着那几盘子煎炸烹烤,重油重料的大菜,不禁食指大动。 “广东美食虽多,可时间一长,总也是想京师的口味,今天特意请的大厨,诸君不要客气,咱们满饮此杯!” 众人酒杯高高举起,又错落有致的碰在一起,一时间酒桌上酒香四溢。 “请!”耿九畴没多客气,伸手拿了一块烤羊排就开始啃。 其余人见主人家都这么豪放,自然不会作假,一时之间都不像是官老爷们聚会,反而跟市井百姓相差不大。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说是不谈公事,可话题说着说着就离不开这个圈子。 “要说这三司,现在就我们都指挥使司最不好管,哎曾大人,我知道你肯定想反驳,你先听我说完。”董兴带着酒意开口。 曾翚闻言也只好作罢,酒桌众人纷纷停下筷子,等着这位将军的高见。 “耿老兄,别的不提,是不是只有我们都指挥使司,至今都没有任命缺额的主将?”董兴环视一周问向了耿九畴。 “董将军,你有些醉了啊,朝廷任命也是你我该谈的?”耿九畴提醒道。 董兴身边的马轼连连拉扯他的衣角,却始终阻拦不了董兴开口。 “那不会,我就说军中事情太多,你老兄原是兵部侍郎,自然也知道我的难处,人心散了,队伍不好带。”董兴说着一仰脖就是一壶酒下肚。 此时就连孟鉴也看不过去了,半开玩笑的说:“怎么董将军是觉得我不听话了?” 董兴动作明显一顿,似是清醒了许多,再拿一壶酒喝干。 “孟参赞这么说就冤枉我老董了,我这个人别的不说,要是真对你有意见,那咱俩坐不到一个桌上。 不过我这人喝了酒就喜欢瞎说,刚才胡言乱语了,让大家见笑啊见笑!”董兴说完又干了一壶酒。 可这气氛已经微妙起来,一时间别人也不好搭话。 耿九畴见有些冷场,总不能尴尬着结束,于是赶紧吩咐:“烤乳猪好了没?菜都快被董将军吃完了,快上菜!” 董兴领头一笑,一切尽在不言中。 第一百五十五章 月亮不是一样圆 终究是还没什么利益冲突的一群人相聚,即使中间有点小插曲,可也无伤大雅,还是落了个宾主尽欢。 等到大家开始喝茶聊天的时候,耿九畴召过来一个属下耳语几句,没过多久,几个手捧丝绸的伙计走进了花园中, 夜色下,在烛光的照耀中,丝绸红光闪闪,一眼真的上好布料。 董兴停下话头,开玩笑的问:“怎么了耿大人,这时准备发年货了?” 耿九畴呵呵一笑,忙说:“什么发年货,是感谢董将军的协助,没有您领兵震慑,这广东官场还得震上一段时日。 耿某人无以为报,只能略备薄礼以作感激,请将军不要推辞。” “哎,老兄这话说的,都是给皇上办事,那不都是应当应分的!” “将军既然叫我一句老兄,就别跟我客气了,要不孟大人跟马大人可没办法收了啊?!”耿九畴打趣一句,场面瞬间热络起来。 不管是领导还是平级给自己送礼,总归是高兴的,董兴也不是个矫情人,见耿九畴确实成心,也就让手下收了起来,三人一一向耿九畴道谢离去。 耿九畴目送对方走远,再回过头来脸上没了客气,满是感动和感慨之色。 “诸君,我耿九畴在此拜谢了!”说着耿九畴长稽及地。 “禹范公折煞我等了!”曾翚带头同样长稽及地。 耿九畴红了的眼圈在烛光下不显,起身后就亲自抱过红绸子挨个递给几人。 “刚才董将军在,我也不好说别的,这个就当我的一点心意,稍稍慰劳大家的辛苦了,等人到位,我一定为各位请功!”耿九畴说道。 大家都知道耿九畴清廉,手里的料子都是上好的丝绸,已经能掏空耿九畴的腰包了,心中感动之下都不敢推辞,当晚众人就在衙门住下了。 …… 一行送布的伙计却不是衙门官吏,完成使命后就离开了布政使司衙门,也是巧,回去的正好是鸿宝布店。 不过现在的鸿宝布店跟之前可谓是天壤之别,自王龑接手之后,不仅是店面扩张了许多,伙计也比王龑的时候多了十几倍。 卖的布料款式新、织工好,现在基本上已经垄断了广州的上流社会,像布政使司衙门这种地方,自然更不会例外了。 回到布店,为首的伙计径直来到掌柜的房间,掌柜也好像等了很久的样子,开口便问:“有什么发现?” 伙计缓缓摇头,回道:“现在不像公子那时候,衙门里的人都很谨慎,不止不让我们们提前进去,一路上还有人专门看着,没什么机会接触到消息。” 掌柜沉吟着没有说话。 伙计仔细想了想才说:“不过,倒是有一个蹊跷的地方。” “哦?什么?”掌柜问。 伙计不敢确定的说:“那耿九畴跟布政按察衙门的相聚很正常,可今天却多了指挥使董兴,按理说文武不和,就这显得有些奇怪,不过都是皇帝亲自任命的人,也有可能是我多想了。” “行那我知道了,你回去吧。”掌柜对这个情况没有表态。 等伙计走了之后,掌柜的眉头才皱了起来。 “难道他们知道了,已经开始做准备了?可不该呀,都说耿九畴是个好官,真要是知道了,肯定不是不会养寇自重,可也不得不防。” 犹豫片刻,掌柜提笔落下。 冬天北风大,王龑乘船南下,倒是相得益彰。 “公子,外面冷,披上裘衣吧。”宽伯拿着一件厚厚的裘皮大衣劝道。 王龑撇着嘴看了对方一眼,然后举了举手里的酒杯说:“烧刀子果然霸烈,痛快!” 宽伯一看就知道王龑不会穿,只好把衣服抱在怀里。 思虑良久,宽伯终于没忍住开口了:“公子,您不让人跟着,不怕段雪松独吞了功劳?” 王龑耸耸肩说:“他想吞就吞了。” “可要是大公子把这事抢了过去,您的苦心不就白费了?”宽伯又问。 王龑满脸问号的看着宽伯,难以置信的问:“宽伯,你这是怎么了?他要占了这个事,不就正中下怀?粮食在我手里,跟阿剌知院的交易也在我手里,我还倒希望他犯傻干这事呢。” 宽伯一时语塞,不知说什么好了。 “宽伯,不行回去了就多在家歇歇,正好有钱了,我给你娶几房媳妇,你现在家造人算了。”王龑想了想说。 “少爷,老奴就是关心则乱,您的安全交给谁我也不放心,您别赶老奴走!”宽伯方寸乱了。 王龑闭上眼睛哀叹一声道:“哎呀,别急别急,我就是说笑,真让你待家里,我还怕你受人欺负呢,还是在别的地方给你安排娶媳妇吧。” 宽伯老脸上的皱纹舒展,又将手里的裘皮大衣低了过来。 “天冷,您披上吧!” 虽然我那怪安依旧没有接,可他也没有坚持待在甲板上,摇摇胳膊就向船舱内走去。 宽伯见状高兴地跟上,那模样竟像是个孩子。 深宅大院中,虽已经是深夜,可依旧是灯火通明,数不清的好手佩刀带剑,警惕着周围一切可疑的迹象。 房间中一个高大青年坐在桌旁,一张脸长的天庭饱满地阁方圆,手中拿着一张书信,脸上神色看不出喜怒。 深夜独自一人不跟媳妇待在一起,不是有病,就是有秘密。 果然,青年看完书信就将其放进了灯笼中,随着骤然旺盛的火焰,纸张化为灰烬。 青年露出与王龑同款的微笑,目光深邃的望向没有关上的窗户。 “这个野种倒也有些能力,竟还能找到这么多的战马,毕竟身上有一丝尊贵的血脉,想想也算是正常。 不过你要是有什么非分之想,那我这个大哥就要好好让你明白明白,自己的到底是个什么东西。”温暖的笑容下是与王龑一样的冷酷。 另外的屋子里,同样是灯火通明,一个中年人长像跟青年如出一辙,不过脸上满是威严,身边恭敬地站着一个黑衣人。 “二小子到哪了?”中年人问道。 “二公子此时已经过了山东,想必不出五天就能到家。”黑衣人恭敬回禀道。 中年人点点头,威严神色稍减,说道:“这小子干的不错,还能跟瓦剌接上头,就是野心大了点,回来要敲打敲打了。” 一轮明月挂在天上,这里是晴天,哪里却什么也看不见。 第一百五十六章 我看你器宇不凡 “难道他们大觉寺统的人被发现了?” 王龑乘船南下,在到达杭州之后,才终于收到了广州方面的来信。 平日稍显乖张的王龑,在看完整封只是猜测的书信后,脸色说不出的阴沉。 “公子,您说什么?”宽伯也看出了王龑的变化,没有听清他说什么,还以为是跟瓦剌有关。 “若是瓦剌反复,想绕开我们,咱们就捂粮不售,看他们也买不来如此多的粮食。” 王龑没接话,既是猜测,那就还做不得真,即使要以必然发生做准备,也应该尽量保密。 “没事,是家里的消息。”王龑随便敷衍了一句。 宽伯自然不疑有他,感同身受的说:“这大公子也不是个省油的灯,表面上看去人畜无害的,心眼比黄蜂尾后针还毒。” “嗯,还有几日到家?”王龑转移了话题。 “冬天西北风多,估摸着这段路最少也得三天了。”宽伯回道。 “行了,我有点累了,宽伯你也去休息吧。” 宽伯虽然还有些疑虑,可公子已经这么说了,也就只能带着担忧脸色出去。 等到宽伯将门关严实之后,王龑表情比刚才更吓人了。 “废物废物废物,说什么正统,这么一点事都干不好!怎么办? 若真是耿九畴已经提前做了准备,那不仅我的目的有被发现的风险,到时候一整条线都要废了,不行!绝对不行! 究竟耿九畴是怎么知道的?我们如此小心,都是单线联系,没理由暴露! 难道是有人告密?那更不应该了,能干这个事的人家眷都在我手里,如何也不敢做这种事。 到底是谁?到底是谁! 莫不是真的是误会,要么就是踪迹被人发现了?不、不可能!大明根本没有这个能力!” 王龑疯狂推理,语速已经快到他自己也听不清的地步,“为什么,为什么会有漏洞?我明明做的这么完美。 不,不是漏洞,一定是有人,查,查出来是谁!查出来! 大哥?父亲?”王龑自语着陷入了沉默。 一只信鸽从船上起飞,冲破迷雾只是带着“知道了”回到广州。 三天的时间一眨眼的过去,王龑带着复杂的心情回到了阔别已久的土地上。 “怎么南昌也这么冷了?”即使是南方的天气,温度也偏低了,所见百姓皆是身穿棉衣。 “公子,披上裘皮吧。”宽伯带着大衣出来。 “这位公子,看你器宇不凡,定是身负大气魄大气运大成就之人啊!” 两个术士突然出现,一左一右的堵住了王龑的去路。 “什么人装神弄鬼?”宽伯这种老江湖见多了骗钱的假和尚假道士。 假和尚是送开光器物,假道士是帮人算命,人少了就会变成抢,不买也得买。 “散人李自然。” “李日芳。” “见公子有……呵呵,接下来的话就不好在这说了,公子若是有心,我二人可跟去府上详解,若是无心就当我二人胡言乱语就是。”李自然笑了笑说。 “公子不用理他们,杂毛道士故弄玄虚,实在是可恨!”宽伯咬牙切齿的,看样子是年轻时候被骗过,留下的阴影。 王龑倒没有像宽伯一样抗拒,反而是因为那封信,心里对于方才那句大气运有了别样的感觉。 “大气运此话怎讲?”王龑问道。 李自然拂尘一扫,先道了一句“慈悲。”然后才开始分析, “公子头上祥云笼罩只不过其中已经开始出现了一线黑气,近日应是正逢喜事,只是气运盛极而衰,一丝隐患已经悄然出现。” 王龑心中一震,自觉就联想到了那封书信上,语气不免迫切几分:“什么隐患?” 李自然看了看宽伯然后靠近了王龑淡淡吐出两个字:“至亲!” 王龑身子一晃,心中已经入浪涛翻涌,一时间竟有些不能控制自己的情绪。 大骇道:“先生何出此言?”不觉间已经改变了称呼。 那术士李自然矜持的笑着摇头说:“公子,此地不是说话的地方,您若是想知道详情,还请移步隐秘之处才好相告。” “好!好!好!”王龑连说了三个好字,不顾宽伯的阻拦,带着二人就回了家里。 二十八贴花花,等到王龑赶到家中,门上已经贴好了新年春联,到处都是大红色。 王龑来到门前,仰头望去,硕大的王府牌匾让人不禁生出敬畏之心。 李自然、李日芳二人跟着下来,见此情形,默契的对视一眼,心中已经暗暗点头,眼观鼻鼻观心的跟在王龑身后。 “二少爷回来了?这两位是?”门房老魏出现,用警惕的目光看向李自然二人。 王龑冷冷的目光落在老魏身上,曾经他娘抱着自己来认亲,就被这老魏赶走过,自然对他没什么好脸色。 “本少爷的客人,也要向你汇报?”王龑哼了一声,没再搭理对方,径直回到家门。 老魏自讨了个没趣,悻悻回去,望着王龑背影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老魏,收起你的小心思。”宽伯瞪了一眼对方,扬长而去。 老魏似是被宽伯一句话吓到了,连忙将头缩进了屋子里。 王府很大,五进的院子有加盖了数不清的屋子,王龑回到自己的偏僻小窝都用了一刻钟时间。 将两位术士安排好之后,又马不停蹄的赶向父亲房中,已经快到了午饭时间,下人们已经开始忙碌起来。 “这个人是谁啊?怎么敢在府里跑来跑去的?”一个新来的下人指着王龑问。 旁边人看了一眼,见怪不怪的说:“那是二少爷,有大半年没回来了,你刚来自然不认识,好好干活,别瞎操心了。” 父亲在他的印象中,每天都坐在这里,如同一尊石像般镇这这所宅院,又如一头雄狮一般保护着自己的领地。 王龑站在正堂门口,心里忐忑一闪而过,吐出了胸中浊气,终于走进了他眼中的神圣之地。 就如他想象的那样,父亲就坐在主位上,连表情都跟自己上次见时一样。 “父亲,孩儿回来了。” 第一百五十七章 先抑后扬 老爷没有起身,就连表情也没怎么变化,只是抬了抬眼皮,手一指旁边座位。 父亲还从没有让我在这坐过! 王龑激动溢于言表,小心翼翼的乖乖坐下。 王龑不时偷看父亲一眼,犹豫片刻,才开口道:“许久未见,父亲身体可安好?” “安。” “父亲自然洪福齐天,看您面色红润,只是天冷还是要多注意保暖。” 场面又冷了下去,王龑如坐针毡,终于才又找到了一个话题:“母、母亲也好吧?” “好。” “那就好,那就好,说起来儿子真是不孝,远游归家竟也没有给您二老带些礼物,请父亲责罚!”王龑只能以退为进。 老爷瞥了一眼自己的小儿子,嘴角的一丝笑容转为冷硬:“真是跑的野了,连这点礼节都忘了,你说说你出去这么多天都干了什么?游山玩水?” 王龑松了口气解释道:“不不,儿子是为父亲的大业奔走。” “奔走?你几个月来音信全无,也敢说为我奔走?”老爷质问道。 王龑抬起头来,脸上满是泪痕说:“那谢广不知好歹竟想反噬,儿子费尽心机才骗他一同刺杀皇帝,趁机解决了这个忘恩负义的东西。 后来为了转移钱粮,儿子又逼黄萧其围攻布政使司,把所有的钱粮都趁乱带了出来,最后又布下暗桩后这才离开,父亲明鉴啊!” 老爷无动于衷的说:“这些我都知道,我是问你广州之后你去了哪?连封书信都没有,你眼里还有我这父亲吗?” 王龑眼泪汪汪的看着自己的父亲,反问一句:“父亲是担心我,还是担心您的大计泄漏?” “呵呵,现在都敢质问我了?你是越来越没有规矩了!”老爷眼睛蓦然瞪大。 王龑倔强的抬头说:“孩儿不敢,只是想看看父亲是如何看待孩儿的。” “你想说什么?”老爷问。 “怎么了这是?二弟回来,父亲怎么生这么大气?”大公子从门外急急跑来。 老爷扭过头没有说话。 大少爷见状想拉王龑起来,嘴里说:“二弟还小,有些时候出言无状,父亲别往心里去。 虽说二弟一直没有什么功业,也在很努力的想做好事情,我这个当大哥一直都看在眼里,父亲不要太过望子成龙了。 二弟,还不快给父亲赔罪!” 王龑暗暗冷笑一声,缓缓将自己的胳膊从大公子手里抽了出来。 “大哥说的对,孩儿无能,离开了广州之后,就总想帮父亲建立大业……” “对啊父亲,二弟这些日子一直在跟段雪松筹集战马,那战马再有一两个月时间就能运到,虽然平时弟弟不着调了点,可这次做的确实不错。”大公子抢先说道。 老爷面色和缓些许,重新将头扭了过来说:“区区百匹战马,除了引人注目又能做什么?” “不只是百匹,是上万匹战马!”王龑看着大哥开口。 老爷诧异的看着王龑,眼中疑惑浓浓,仿佛在问:你是在说什么胡话? “二弟!怎么还如此信口开河起来,上万战马,不要说你了,就是兵部也不是说拿出来就拿出来的,大哥知道你要强,可也不能诓骗父亲啊!” “老二,我方才只是生气你没跟我打声招呼就消失无踪,没想到你竟还学会在我面前撒谎了!真让我太失望了!”老爷跟着怒斥道。 “二弟,快向父亲认个错,父亲不会怪你的,大过年的别惹父亲生气了。”大公子劝道。 “哼,他要是有这个心意,又岂能说出如此荒谬的话来?让他滚!”老爷越听越气,直接将茶碗摔碎在地上。 “二弟,你先走吧,我好好劝劝父亲,等父亲气消了你再来赔罪。”大公子推着王龑说道。 王龑纹丝未动的站在原地,目光笔直的看着老爷。 “你这逆子!”这个眼神彻底惹怒了他爹,手里的杯子直接扔到了王龑脸上。 “啪”的一声,王龑额头已经渗出鲜血。 “你何时才能有你大哥一半懂事?给我滚出去!”老爷怒吼一声。 “走吧二弟,听大哥的啊。” 我不如他?王龑终于不再压抑自己。 “父亲可知道瓦剌今冻已经粮荒,部落间已有恐慌态势?” “算了二弟,别说了,等父亲气消了再来。”大公子手上不停用力想将王龑推出去。 老爷却一反常态问:“你怎么知道?” 大公子笑容一僵,只好放下手来,一双眼珠子寒光闪闪盯着王龑。 “孩儿离开广州后,在外盘桓数日,听闻朝廷重开互市,便前往边关,怕您担心,这才没有将消息传回来。” 见父亲没有说话的意思,王龑继续说道:“孩儿斗胆联系阿剌知院,并与之签订万匹战马之约,条件是三百万石粮食。” “你看,怎么又说胡话了?父亲,您消消气,我带二弟先走。”大公子越听越心惊,这怎么跟段雪松说的不一样?拉着王龑就要走。 “老大你先别动,老二,你说阿剌知院跟你做了交易,这么大的手笔他能做得了主?”老爷已经被勾起了兴趣。 大公子只好放弃,却也没有真的离开,站在一边看王龑接下来还能说什么。 “父亲,他现在自然不能做主,所以只有区区百匹战马。但他马上就能做主了。” 老爷皱眉问:“什么意思?” “禀父亲,阿剌知院不满脱脱不花欲用兵犯境,已经准备自立为王了。” “嗤,瓦剌没了脱脱不花,还有他的弟弟们,哪里能轮的到一个外人做大汗,当黄金家族都是吃素的吗?”大公子不失时机的说道。 老爷闻言点了点头,显然是认可大公子的说法。 王龑笑了,看着自己的父亲问:“如果他有三百万石粮食呢?能不能号令断炊的部族?” 老爷猛地站起身子,第一次如此失态,他震惊的看着自己的儿子,眼中有王龑从没有见过的光彩。 大公子也是吃惊的看着王龑,惊慌失措都写在了脸上。 王龑没有妄动,收起了方才张扬自信的样子,垂首低眉站在哪里,静静的等着父亲的决断。 “以后西北人力都归你调配,尽早将战马运回,全力辅助阿剌知院登汗位,他将是我们最大的助力!” “是父亲!”王龑大喜领命告退。 “可是父亲,二弟还小……” “回去吧。” 身后传来父亲跟大哥的对话,王龑嘴角高高翘起。 可他没看见,自己的父亲在两个儿子走后,脸上露出的那一丝玩味。 第一百五十八章 一言九鼎 中午没混上饭,王龑还带着一脸血回来,可心情却说不出的畅快。 他见多了父亲的不在乎,还有那阴阳人大哥,今天是扬眉吐气的一天。 回到自己的小窝,宽伯惊呼一声迎上来。 “怎么公子?老爷打你了?怎么下手这么重,您也不知道躲躲!”宽伯责怪的语气里透着心疼。 王龑任由宽伯摆弄,毫不在意的说:“这有什么?从小我挨得打比这个可重多了。 不过这次,我终于笑到了最后!老大那张脸都快憋成猪肝色了。” 宽伯手上动作一顿,颤声问:“少爷的意思是?” “以后西北统一归我调度了。”王龑得意道。 “哎呦,宽伯你轻点,疼!”王龑惨叫一声,得意忘形的报应来的就是这么快。 “哎!老奴有罪老奴有罪,我一激动手上没了分寸了,疼吗?”宽伯赶紧停下包扎的动作。 其实伤口已经包好,王龑也没介意,反而问:“那两个术士呢?” 宽伯一听就老大不愿意的说:“我给安置在厨房了,两个道士比我还能喝酒吃肉,真不知道出的什么家!” “哦,正好,我还没吃饭,一块去看看。”王龑说着就向厨房走去,经过了刚才的事,他越发觉得这两个术士有点门道。 “您要吃我给您端到屋里,厨房哪是您这个身份的人进的。”宽伯劝了一句。 “知道还把我的客人安排进去?还不赶紧给我请出来!算了我亲自去请。”王龑说着脚下步伐又加快了。 “哎,少爷,我去我去还不行吗?”宽伯跟在后面把大腿都拍肿了。 “二位先生,招待不周,这个地方逼仄,随我去屋里吃喝!”王龑撞开厨房门说道。 李自然和李日芳正在大碗喝酒,大口吃肉,被王龑打扰也没什么反应,端着酒碗一人提着一只烧鸡就跟着出了厨房。 宴饮之后宾主尽欢,王龑支开了宽伯,亢奋的看着李自然问:“先生此前未尽之言,现在可告知否?” 李自然抹了抹嘴上的油,点头道:“那是自然!” “还请先生不吝赐教。” “我师兄弟二人寻华夏龙脉,来到这南昌城中,发掘城中东南有天子气,寻之偶遇公子,见公子生有异表,特来相见!” 说着竟拉李日芳跪了下来,口中宣唱:“真龙现世,福泽万民。” 王龑懵了,这个段子怎么这么像太宗遇见姚广孝? 可紧接着就是一阵直冲天灵盖的燥热,这样岂不是说我能做皇帝?想到京城中的朱祁镇,王龑激动了。 不过表面上总得客气客气,便拉起二人说:“二位先生想是吃酒吃多了,我那是什么真龙! 这种话咱们关起门来,只当是个乐子,传出去,还真以为我有谋反的心思,那就是害人害己了。 二位先生权且住下,正苦恼调整家中风水,还请二位先生指教指教。” 李自然、李日芳二人却坚持说:“您这就是瞧不上我们兄弟的望气之术了,我们师从楼观,乃是道祖的道统,岂有胡言之理?” 王龑见二人认真,心里有点怪没眼色,这什么话都敢硬说,也不怕被人听了去,这可是谋反的逆罪,抓了就是砍头! 可又不能打击人家的积极性,王龑也就半推半就的答应下来说:“二位先生哪里话,我自然不是怀疑二位。 不过吃完酒也乏了,二位先生先好好休息休息,等明日酒醒了再谈!” 二人这才放过王龑,一个个歪歪扭扭的回了客房。 王龑关上房门,将正堂的画轴卷起,漏出后面生母的牌位,两行浊泪早已经顺着脸颊流下。 跪在牌位面前,王龑泣道:“娘,您听见了吗?您生的儿子是真龙天子,您就是太后! 您是天下最尊贵的女人,儿子以后要将您风风光光迁进皇陵,让这些看不起我们母子的人跪在您的面前忏悔!” 王龑跪在母亲的牌位面前,直到哭没了力气,醉倒在原地。 宽伯在门外听着动静进来,看着牌位叹了口气,也跟着跪下来磕了一个头。 “姨娘,您在天之灵一定要保佑少爷,这两个道士看着不像好人,千万别让少爷被迷惑了!” 说完将王龑抬到床上,将牌位重新隐藏之后,默默的守在了门口。 “母亲!母亲您等等孩儿!等等孩儿!”王龑用力的叫着,追赶着那道影子,却始终仿佛隔着千上万水,那中间是生死的鸿沟。 “哗啦!” “啊!”王龑怒吼一声,猛得睁开眼睛,脸上冰冰凉凉还在向下滴水。 “醒了?” 王龑闻声看去,父亲坐在自己面前,旁边跪着李自然二人,王龑瞳孔猛地一缩,身体一用力才发现,自己已经被捆了个结实,这才注意到自己已身在刑房了。 “父亲,他们只是风水术士,您这是干什么?”王龑心虚开口。 老爷面无表情,手轻轻挥了挥。 李自然赶忙开口:“少爷对我们说的城东南有天子气,其有异表,兴趣很大,留我们在府里为他谋划。” “你!你这术士胡言乱语!爹!孩儿没有,孩儿只是看他们有些能力,这才想留下来为您所用!”王龑已经失了分寸。 老爷静静的看着自己的儿子,脸上逐渐出现了笑容,说道:“不愧是我的种,野心比我年轻时候大多了。” “父亲,您!”王龑惊讶仿佛不认识眼前的亲爹。 “你们都出去。” 老爷吩咐一声,等到刑房中再没有第三个人之后,终于再度开口。 “知道他们为什么能碰见你吗?” 王龑心里咯噔一声。 老爷声音缓慢:“是我告诉他们你的行踪,专门让他们去试探你的。 本想等你通过考验之后委以重任,可没想到,你这么沉不住气,被人略一怂恿,连龙椅的美梦都敢做。” “父亲,孩儿错了!孩儿错了!您饶了孩儿吧!”王龑哭求着。 老爷还是那副表情,以固定的语速说:“别以为我不知道你私底下的干的那些事。 你以为你干的神不知鬼不觉?没有我在背后偷偷帮你擦屁股,你以为你能带着钱跑出广州城?你以为你真能这么轻易的收买打剌帖木儿?” 王龑难以置信的看着自己的父亲,这一刻他才明白父亲的可怕。 “不过这次你确实让我刮目相看,竟然能想到我五成的盘算,也算是没有辜负我的教导。 这次饶了你,以后记住了,不该做的梦,连念头都不要有,否则等着你的,就不是吓唬了。”老爷站起身子欲走。 “父亲,那西北?”王龑鼓起勇气。 “一言九鼎。” 第一百五十九章 拜佛 都说皇帝不差饿兵,都快过年了,就算是造反也得往后稍稍。 朱祁镇打腊月二十三进了小年开始就把早朝停了,君臣同乐共度佳节。 几天时间下来,虽然不能说每天都赖床,可总归是习惯了天亮之后再起来,被人提早吵醒了,那股子起床气就特严重。 “金英!你在外面嚷嚷什么?明天就正旦朝会了,你就不能让朕安生会?”天没亮,朱祁镇就打断了美梦,打断了他跟杨采薇的敦伦之礼。 金英噤若寒蝉的站在门外,也是有苦说不出的样子。 “皇上,仁寿宫传来消息说太后半夜惊醒,想让您带着一起去寺庙里祈福,您要是身体不大舒服,我就给您拦了。” 朱祁镇翻了个身子,还是没真的冲动,一把坐直了身子,屋内精碳虽好,可也让人干口。 “茶呢?”朱祁镇叫了一声。 金英闻言赶紧冲了进去,嘴里说着:“哎,来了来了,奴婢手里的温度刚好,万岁爷您别动啊,让奴婢先给您掌灯。” 随着寝宫灯光亮起,朱祁镇脸都木了,就觉得这个光晃眼,上下眼皮忍不住打架想重新栽倒在床上,睡他个天翻地覆。 “万岁爷,茶。哎呦哎呦,您小心点,万一温度不合适,别烫着自己了。”金英赶忙交代一声。 朱祁镇没反应,依旧是大口喝着,不一会一壶茶已经下肚,这才觉着清醒了些。 “太后怎么了?为什么惊醒?”朱祁镇终于反应过来。 金英吞吞吐吐,最后也只说了个:“皇上还是去看看就知道了。” 朱祁镇楞了一下说:“怎么,你现在也敢跟朕卖关子了?” 金英噗通一声跪下赶紧解释:“奴婢不敢,只不过主子的事,我们奴婢实在不好说。” “主子的事?太后?是我奶奶?”朱祁镇问。 反正怎么说婆媳之间是会有点矛盾的,朱祁镇只能这么想了。 可金英却摇头否认,还是没说什么事,只好先穿上衣服,急急忙忙向仁寿宫赶,天寒地冻又连下了几场雪,这一路可是不好走。 可能是被冷风吹的,朱祁镇就顺着他奶奶想到了另一个人。 “是静慈仙师?” 金英默认 朱祁镇不由唏嘘起来,想当初孙太后因容貌俊美,被仁宗诚孝昭皇后张氏的母亲彭城伯夫人看中,选入宫内做了他爹的妃子。 后来因受宣宗宠爱,宣宗就废了原皇后胡善祥,赐“静慈法师”养在宫里,让他娘做了皇后,这也是宣宗人生一大污点。 再之后,诚孝昭皇后看不过去,庇护着胡善祥一直到自己自己去世,一年后胡善祥也随她去了,谥号“静慈仙师”。 这也是刚才一开始朱祁镇是觉得应该跟自己的奶奶有关,没想到孙太后是因为胡善祥,这倒是有点出乎自己的意料了。 想起记忆中那位慈眉善目的“出家人”,怎么也不能跟吓醒孙太后联系到一块。 等来到仁寿宫,朱祁镇的鞋都已经湿透,胡乱跺了两脚清清浮雪,朱祁镇就慌忙闯进宫去。 “我娘怎么样了?”朱祁镇问。 孙太后的贴身太监李永昌迎上来说:“太后没有大碍,只是昨晚受了点惊吓,皇上您别急坏了身子,唉皇上当心脚下湿滑。” 可就算听李永昌亲口说没事,朱祁镇也没有丝毫放松,反而走的更快,等见到床榻上的孙太后,外表已经有些狼狈。 “娘!您怎么了?”朱祁镇坐在床边仔细端详。 孙太后面容憔悴,此刻见皇帝的模样,一双眼中已经噙满了感动的泪水。 “没事,娘没事,儿子,你看看你,都做了皇帝了还这么毛糙,裤脚都湿了! 来人,伺候皇上换双鞋子! 天冷,猛地一激就容易患上风寒,娘就是想让你陪着我一块去庙里拜拜,早知道你这么着急,我就不让你过来了。”孙太后说着还咳了两声。 朱祁镇自然不光是心急孙太后的身体,还有自己必须要有的一个姿态。 早些时候跟孙太后闹别扭闹到了离家出走的地步,已经被朝臣诟病,此时正是证明皇家的感情与政治联盟牢不可破的最好机会,细节都为目的服务。 “娘,那您先点东西,用完了早膳想去哪就去哪,儿臣都陪您。”朱祁镇抓着孙太后有些出汗的手。 母子二人难得一起吃早饭,仁寿宫都变得温馨多了,不过由于为尊者讳的顾虑,母子二人简单带了几十个亲随就出发了。 一路上朱祁镇为了方便照顾孙太后,挤在了孙太后的銮驾中,将李永昌挤出去之后,母子二人终于可以说两句知心话。 “你呀,就不怕朝臣们说你没规矩?”孙太后用开心的语气说着埋怨的话。 朱祁镇故意板起脸说:“他们敢!我大明以孝治国,孝道才是最大的礼!谅他们也说不出这种大逆不道的话来。” “唉,也不知道有一天我去找先帝了,你奶奶还会不会怪我。”孙太后突然伤感。 “儿臣还想让母后帮我带带孙子呢,您可不能说这种话。”朱祁镇话锋一转问道,“母后到底做什么梦了?” 孙太后又叹了一口气:“善祥姐姐昨天来找我了,她还是怪我抢了她皇后的位置,唉~” 朱祁镇没有说话,而是紧紧握住了孙太后的手,对孙太后来说,儿子是深宫中唯一的依靠。 大兴隆寺原名庆寿寺,是“妖僧”姚广孝的住处,正统十三年被王振大修并改名大兴隆寺,在后世西长安街路北、西单路口以东,因寺内双塔被称为双塔寺。 朱祁镇在重修之后还亲自来寺内传法,自称弟子,可现在看着那个被自己钦赐的牌楼:第一丛林。 四个大字怎么看怎么觉得讽刺,朱祁镇现在可不信这个,想起那重修大兴隆寺的十万民夫跟百万银两就心疼的不行,不是拆了不能换钱,朱祁镇不会让它活到现在。 “怎么了皇上?” 朱祁镇回过神来,温和对孙太后一笑:“这大兴隆寺还真是个好地方。” 第一百六十章 孤家寡人 朱祁镇不远是早早被隔开的百姓,朱祁镇皱眉看着郭懋吩咐道:“不要妨碍百姓礼佛!” 郭懋心中腹诽:你到哪百姓都得跪倒哪,还不如不让他们进去的好。 “是!” 仿佛是知道郭懋的想法,朱祁镇紧接着就说:“百姓见朕无需跪拜,各行其是。” 围观百姓纷纷高喊万岁,一时之间朱祁镇与民同乐被传为佳话。 不过再怎么亲近也得有个度,皇帝在的地方,百姓是不能一起进的,只有等皇帝走了之后,才能轮到百姓进去上香。 来到大雄宝殿,朱祁镇心里虽然对这一套不感冒,可孙太后信佛,没办法,只能跟着一起跪了下来,学着孙太后的样子闭上眼睛。 心里一直在想:这金身得不少钱吧?这金光闪闪,太阳好点都能给人眼睛晃瞎了,真是浪费。 孙太后睁开眼睛,看朱祁镇认真的样子,还以为他在想念王振,便说:“王大伴为国捐躯,死得其所,皇上不用太过哀伤了。” 知道孙太后误会了,朱祁镇也没解释啥,要不就显得自己薄情了,只当自己真是这么想的点点头。 “母后,寺中清幽,不如儿子陪您转转,也好放松放松心情。”朱祁镇看着佛像,已经是有点待不住了。 孙太后双眼微闭,只是轻轻说了一句:“皇上想去便去吧,哀家还想再呆一会。” 朱祁镇当然不会客气,跟孙太后打声招呼出了大殿,深深吸一口冬天的冷气,顿觉精神不少。 “皇上,您怎么出来了?”金英赶紧迎上来。 “你不是喜欢拜佛?对这应该很熟悉吧?”朱祁镇问。 “寺中的各个区域奴婢大概还能叫得上名字。”金英回道。 “你带朕转转。”朱祁镇说着却自己先走了。 金英跟在身后,不时指着旁边的建筑介绍两句,朱祁镇也配合着停下脚步。 时间不长就来到这大兴隆寺的后院,朱祁镇指着那连绵一片的房间问:“这是什么地方?禅房?” 金英仔细看了看说:“这是寺中的粮仓。” 然后指着不旁边另外的排房子说:“您看,这旁边就是他们的斋堂,里面可供上千人一同用餐呢。” 朱祁镇不解的问:“他们一个寺庙,要这么大的粮仓跟斋堂干嘛?” 金英解释道:“皇上有所不知,这大兴隆寺除了是第一丛林,还是丛林中的第一地主,在京中有万亩良田。 年景不好的时候,就有许多无依百姓来此吃斋,这些地方自然就大,后面还有更多的禅房供百姓居住,皇上等会就能看见了。” “他们拿着香火钱去买地,招佃户给他们种地,还不用交赋税,所以地越来越多是吧?”朱祁镇问。 金英一听就知道皇上生气了,可也只能点头确认,朱祁镇深深看了那个大粮仓一眼,转身向大雄宝殿走去。 “京中有多少寺庙宫观?”朱祁镇似乎是想到了什么问道。 金英一愣,思索片刻后回道:“估摸着京师大小寺庙有上百之数,至于道观,奴婢就不太清楚了。” 朱祁镇看了金英一脸,又问:“朕登基之初就曾下令驱逐在京诸寺法王、国师、番僧,现在如何了?” “呃,回皇上话,外来僧侣比之您即位之初还是少了许多的,约莫只剩一半了。” “这么说,本地僧人变多了?”朱祁镇再问。 “皇上英明!大概,大概有万余人。” “什么?”朱祁镇猛地回头看向金英。 金英心里发毛,赶忙找补一句:“也可能是奴婢记错了,僧道皆由礼部管理,奴婢这就请曹大人过来。” “在这不方便,还是回宫之后吧。”朱祁镇思索片刻说道。 金英自无不可,主仆二人回到大雄宝殿,见孙太后还在祷告,朱祁镇便重新跪在一旁。 “皇上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孙太后还以为朱祁镇要等到自己礼佛结束才会出现。 朱祁镇本想敷衍过去,可转念一想,便说:“母后,方才朕在寺内瞻仰,恍惚间似是看见了父皇,这才赶回来与您禀报。” 听见先帝朱瞻基竟然显圣,昨天晚上刚刚被噩梦惊醒的孙太后当即就跪直了身子,急切的催促朱祁镇:“你父皇与你说什么了?” 可朱祁镇这时候却卖起了关子,支支吾吾的不肯说清楚。 “镇儿!你是想急死娘吗?”孙太后都快哭出声了。 朱祁镇知道孙太后昨晚的噩梦是心病,说什么宣宗以胡皇后无子多病为由,命其上表辞去皇后之位,退居长安宫。 可谁不明白,没自己的亲娘撺掇,自己的亲爹怎么也不会把胡氏皇后的头衔拿了,甚至可能当时还说要给自己一个嫡子的身份,这才让亲爹做的这么果断。 就算是自己想要化解这个心结,也不能直说出来,总要铺垫铺垫,才不会让太后误会是自己有这个心思。 “娘!您就别问了,您刚受了惊吓,孩儿不想让您再背负什么压力。”朱祁镇还是没说。 可有时候就是这样啊,你越不想说我就越要问,更何况是事关自己和故去的丈夫,古人又都信这个,孙太后更急了。 “镇儿,你难道就想看见娘夜不能寐,尽快去找你爹问个清楚吗?” 朱祁镇改变了扭捏之色,惶急的拉住孙太后的胳膊说:“娘,您千万别,孩儿说,孩儿说!不过只请娘能答应孩儿一个请求,孩儿才敢将当时情形和盘托出。” 孙太后没有考虑,直接答应下来:“吾儿,你只管说,娘都听你的。” 朱祁镇膝行紧挨孙太后:“娘,那您一定答应孩儿,千万不能激动,这些事都算不得真的!” “镇儿,你就快说吧,娘都依你。”孙太后催促道。 “非是孩儿不想告诉您,实在是孩儿心中惶恐,爹他,他说……” “你爹说什么?” “他说爷爷跟奶奶整日教训爹,说他……” “你快说啊儿子!” “说我爹有违天道,招致土木之败……” “什么天道?”孙太后更急了。 朱祁镇长叹一口气缓缓吐出一句话:“废后……” 孙太后怔在哪里,大雄宝殿中,在佛祖金身下,这位太后娘娘久久没有回过神来 第一百六十一章 卖地 朱祁镇虽然不忍孙太后如此伤心,可终究心结宜解不宜结,自己的便宜老爹本就死的早,孙太后独居深宫未必开心。 再说天下人都对宣宗废后有意见,原本朱祁镇也是在孙太后死后的天顺七年,就给胡善祥追谥恭让诚顺康穆静慈章皇后。 既然如此,何必不尽早给办了,说不定真能解了孙太后的心病。 到时既解决了孙太后的健康隐患,又可以显示皇家尤其是自己的威望,何乐而不为呢? 可自从朱祁镇想法出口之后,孙太后就开始一言不发,即使是回宫之后吃饺子,也一直心事重重的样子。 朱祁镇几次劝慰,说自己应该是误解了先帝的意思,父亲一代英主,怎能会受这种影响? 孙太后听了总是摇头,依然是没有表示。 “皇上,曹大学士到了,奴婢先把他安置在乾清宫等着了。”金英悄悄凑近了朱祁镇耳边说。 朱祁镇正犹豫要不要告退呢,孙太后就发话了:“皇上去忙正事吧,哀家这里没事,哀家只是想先帝了,等等自己就好。” 朱祁镇闻言起身,行礼说道:“母后一定要保重身体,儿臣去去就来。 今天年三十儿,年夜饭您想吃什么就吩咐金英去办。 金英你就留在这一起伺候太后,帮朕亲自盯着尚膳监,好好做一顿鲁菜给母后。 母后,儿臣告退。” 孙太后木然点头,等朱祁镇离开之后便屏退了身边的宫人,独自一人坐在床上发呆。 “唉,皇上,我知你觉得废了胡氏不得人心,可你就不能再等等吗? 等娘死了,你想怎么办就怎么办,你现在不是在往娘的心口扎吗? 爹娘不是为了让你名正言顺的即位,又何至于冒天下大不韪? 你怎么跟你奶奶一样,就非要让娘难堪吗?”孙太后说着哭倒在床上。 历史上有这么句话:诚孝张皇后内廷朝宴命之时命胡氏位居孙皇后上,孙皇后怏怏不乐。 朱祁镇这句话再怎么委婉,在孙太后眼中,已经跟此前遭受的羞辱无二了,虽然只有自己听见,可被自己的儿子亲口伤害,更甚于在外面丢了面子。 朱祁镇自然不知道孙太后的表现,此时的他脑海中已经被上万的僧人数目填满,攒着劲要好好收拾收拾这帮秃驴。 来到乾清宫,见曹鼐一直站着,朱祁镇命令道:“兴安给搬个凳子过来,不用多礼,曹鼐朕问你,在京僧道人数有多少?” 提前已经做好功课的曹鼐不假思索的回道:“僧一万一千二百二十三人,其中外邦僧侣三百四十二人;道士一千三百一十一人。 寺庙一百七十一座,宫观三十七座,占有田亩数千顷……” “什么?”刚坐下还没喝上一口水的朱祁镇直接起身,震惊的看着曹鼐。 “数千顷?京中哪来那么多地给他们买?” 不怪朱祁镇大惊小怪,这时候的北直隶还不是后世的河北。 紧挨边关,百姓都被北元吓怕了,说不定什么时候就来抢掠一次,无论是开垦好的良田规模,还是百姓数量都不多。 再加上勋贵大臣家的占比很高,这数千顷田亩,甚至能占民田十之五六之多,可京师有上百万的百姓,人均占地还不到一分。 即使其中有大批佃户,这个数量也足够可怕了,已经能控制小范围粮价的涨跌。 “你们就不管吗?”朱祁镇追问。 曹鼐苦笑说:“皇上,寺庙……寺庙情况不太好说。” 朱祁镇顺着曹鼐的目光就落在了一旁的兴安身上,兴安腿一软跪倒在地。 “你借着寺庙占了多少地?”朱祁镇寒声问。 “奴婢,奴婢不敢。”兴安头皮都被磕破。 曹鼐见状赶紧劝道:“皇上,有当地士绅为了避税,将名下田产挂靠在寺庙名下,所以才有如此数额,实际归属于寺庙本身的,并未如表面这般惊人。” “说的什么屁话!不管是什么方式,国家赋税是不是少了? 好啊,你们这些大臣,明知有这种情况避税,却没有一个人说。 曹鼐,你是真定府人,你说你家里的土地是不是也挂在了寺庙中? 你们士绅本就优免税赋,偏还不知足,竟连一丝一毫也不愿为朝廷取用。 九州万方的矿产都是朕的,朕也令司礼监成立商行纳税,你们倒好啊,一个个倒是打的好算盘!” “皇上,臣万万没有啊!臣岂是那种不知皇恩之辈?”曹鼐也跟着兴安一起磕头。 朱祁镇深呼吸几次才将心情平复,可看着曹鼐的视线,或者说看待其他人的视线已经越来越冷。 “行了!大过年的,朕不想再提这些事,回去好好跟家人团聚。”朱祁镇止住了两人的自残行为。 曹鼐犹不愿走,双眼都哭红了说:“皇上,多亏您的赏识,臣才能走到今天,臣如何能做这忘恩负义之人!皇上明鉴!” 朱祁镇也自觉话说的重了,毕竟这个时候朝臣还是比较清廉的,心里有点过意不去的走到曹鼐身边,将这位本该战死土木的内阁首辅扶起。 “曹爱卿,朕免了你的内阁首辅,你不会怪朕吧?” 曹鼐只是用袖子擦了擦眼泪,甚至看表情还有点开心的说:“皇上自然有皇上的考量,臣是臣子,是您手里的刀,您要怎么用,臣就怎么办,只是……” “只是什么?” “还希望以后皇上可以直接下令,不拿臣当一个外人才好。”曹鼐说着又抹了把眼泪。 朱祁镇动容的看着对方,一时之间竟不知说什么好了,最后只能幽幽一叹说:“希望你能明白朕的苦心,好好办好差事,以后朝廷还有的是你出力的地方。” “陛下但有旨意,臣敢不竭力效死?”曹鼐又跪了下去。 朱祁镇又将曹鼐扶了起来说:“是朕扰了你过年的心情,兴安,你命人拿些补品给曹大学士送到家里。曹鼐快些回去跟家人团聚,再等天就黑了。” 曹鼐谢恩走了之后,朱祁镇也恢复了平静,他看了一眼兴安,兴安马上识趣的跪了下来。 “手里有多少田产都趁早卖了,再晚就不好出手了。”朱祁镇起身离开乾清宫,向仁寿宫走去。 兴安看着朱祁镇的背影,只感到一股凉气从脚心直冲天灵盖,忍不住打了几个哆嗦,匆匆离开了乾清宫。 第一百六十二章 像 朱祁镇来到仁寿宫时,皇后钱锦鸾带领后宫中嫔妃已经恭候在此,孙太后一改方才的沉默样子,抱着他的三儿子朱见湜,一派含饴弄孙的美好。 大儿子朱见深跟二儿子朱见潾都会走路了,叽叽喳喳的在地上跑着,身后跟着几个操碎了心的宫人。 见到朱祁镇过来,一众妻儿纷纷见礼,口称陛下。 有谁不喜欢一大家子开开心心整整齐齐的呢?朱祁镇未消的余怒顷刻间烟消云散,抱着自己的大女儿重庆公主用胡子扎的小姑娘咯咯乱笑。 孙太后笑容僵了一瞬恢复正常,笑着对李永昌说:“传膳。” 一场大宴开始,孙太后端坐主位,朱祁镇带着一种嫔妃请安后分别排位落座,皇帝自然份数第一。 由太后打了个头,然后每人说句吉祥话,什么太后万福,皇上万岁之类的,当然在座的都是受过良好教育的,说的肯定比大白话文雅的多。 这顿饭一直吃到深夜,吃的那是一个和和美美开开心心,朱祁镇跟孙太后仿佛都忘了上午在大兴隆寺发生的事,默契的闭口不提。 “金英,这些没有动的菜就赏赐下去,那条鱼,对就那条,给于谦送去。”朱祁镇眺望全场指挥。 皇帝家的年夜饭除了奢侈就是浪费了,平均一个人吃几十道菜,碰见爱吃的还好,不爱吃的或者菜上的晚了那是真一口不吃,就赐给臣子加深感情。 本来也多是在乾清宫办这事,这不是刚惹太后生气,作为弥补,专门安排在了仁寿宫里,效果看起来也还行。 等事情办完了之后,太后已经在寝宫内等了朱祁镇许久。 “儿臣不孝,让母后久等。”朱祁镇进屋就跪在了地上,他大概能猜出来孙太后等他是什么事。 “皇帝快起来,你来,坐在哀家身边,咱们母子俩已经很久没有好好说过话了。”孙太后拍着褥子说。 朱祁镇坐下手被孙太后攥住,这才发现孙太后脸上的皱纹已经有这么多了。 孙太后静静地注视着自己的儿子,他长大了,已经是一个合格的皇帝。 “我这辈子过得都浑浑噩噩的,唯一的幸运就是被你爹喜欢,又生下了你,这是我一辈子的骄傲。”孙太后缓缓开口。 “母后,朕……”朱祁镇想说什么,却被孙太后打断。 “皇帝,你长大了,我这把老骨头这就这点用了,既然你爹给了你启事,就按他的意思办吧,去吧,哀家累了。”孙太后拍拍朱祁镇的后背。 “母后……”朱祁镇看了看孙太后,那冷静中透着哀伤表情的脸,让朱祁镇几乎不能自己。 “儿臣告退。”终于,朱祁镇还是没说什么,默默退出寝宫。 朱祁镇走后,孙太后泪水忍不住洒落,打湿了瓷枕,泪花浸润瓷枕一片冰凉。 李永昌出现在寝殿内,叹了口气劝说:“太后,皇上也是为了您心安才有此一着,本就是为了让您不再受梦魇困扰,您千万别因此伤了凤体。” 孙太后声音哽咽说:“哀家知道又怎么样?这道旨意一出,天下谁不说哀家错了? 哀家一个快入土的人了,也没什么看不开的。只希望皇帝不辜负哀家的心意,做一个好皇帝,我下去了见到他爹也就有个交代了。” 朱祁镇抱着自己的胳膊走在清冷的皇宫中,模样看起来有些凄惨,金英亦步亦趋跟着朱祁镇,想开口,又怕惹的朱祁镇更不高兴。 “朕真的错了吗?” 金英忽听问话,抬起头却发觉朱祁镇只是在自语,就又去看脚尖。 长安东街上曹宅大院中,曹鼐正跟家人吃着年夜饭,说是吃,实际上菜已经凉了还没有动作,孩子都饿的哇哇叫也只能眼巴巴等着。 “老爷,皇上的恩赏到了。”管家气喘吁吁的跑进来说道。 曹鼐噌的站起身子,带领家人迎到院内跪下说:“曹鼐恭迎天使!” 来的是一个小太监,脸上挤出灿烂的笑容说道:“曹大人请起,皇上体谅您辛苦,特赏下御宴。” “谢皇上隆恩!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曹鼐激动的说。 送走了内官之后,曹鼐一家人重新回到餐桌上,打开精美的御用食盒,头一道菜就是一条青鱼,烧的红彤彤,看得人喜滋滋。 再打开第二层,一只硕大的红烧猪肘出现,皮烧的透亮,盘子内汤汁完好,香气扑鼻。 儿子曹恩见曹鼐还不发话,便问:“爹,皇上的赏赐已经到了,赶紧吃吧,孩子们都饿了。” 曹鼐吐了一口气,兴致不高:“吃吧,吃吧。” 小孩子闻言露出兴奋神色,望着桌上的大鱼大肉不住的吞咽,纷纷央求母亲给自己夹菜。 曹鼐没有说话,独自一人喝着闷酒,曹恩见状问道:“吃饭啊爹,皇上特地赏您的,您反倒是不吃。” 曹鼐木然说道:“往年都是鲤鱼,今年怎么是青鱼了?难道皇上真的厌弃我了吗?” 随即又觉得自己不该在家人面前说这些事,马上停住话头严厉训斥曹恩道: “好好吃你的饭,吃完了带着孩子们去休息,这么大个人了,连个进士都考不上,我怎么生了你这么个儿子?” 曹恩也不意外,插科打诨道:“爹,咱家祖坟上冒青烟,才出了你这么个状元,我肯定就没这个福气了,有您庇佑,儿子我混个衣食无忧就心满意足了!” “你这个逆子!让你读书从来不是这不舒服,就是那不舒服,没有一天用功的,还埋怨起祖宗来了?”曹鼐喝着酒吹胡子瞪眼。 曹恩嘿嘿一笑说:“您拼死拼活的读书,不就是为了让子孙过上高枕无忧的生活么? 儿子又不会像那些个勋贵子弟给您找麻烦,再说了就朝堂上的事,您儿子也伺候不过来啊。” 曹鼐瞪着自己的这个肚子,片刻后认命般的没了颜色,只顾低头喝酒,良久重重叹息。 “曹恩,你跟我过来。”曹鼐吩咐一声,父子二人一前一后来到庭院。 曹夫人见状也不敢拦着,只是喊了一声:“别动手啊老爷!” “曹恩,爹也不是嫌弃你没出息,你说的对,你从没给我这个老子找过什么麻烦,从小到大都懂事,就是不爱读书。 爹也想好了,以后给你求个恩典,找一个清闲衙门待着,咱们这个皇上啊,确实不好伺候,也越来越像一个人了。”曹鼐抬头满天繁星闪烁。 曹恩小心翼翼的问:“像谁?”又觉得自己问多了,赶忙补了一句,“您要不愿说就当我没问,这也不该我操这个心。” 曹鼐却一反常态,认真的说:“太祖朱元璋。” 第一百六十三章 你们都不说实话 正旦大朝会说白了就是给臣子、外藩一个给皇帝拜年的机会,天还没亮各个衙门在京所有的官员,都等在了承天门外,按照礼部划好的区域等着进宫拜年。 像瓦剌、安南、琉球中山、爪哇、暹罗、哈密、乌斯藏、占城、朝 鲜、日本等所有在京使臣,也都按照礼部的要求,一同等在门外。 原本各地官员也要进京给皇帝拜年,往年都有上万人齐聚京师。 河南、山西、山东等地还好,要是云南、广州、福建等地光路上就得耗时一个月,朱祁镇嫌耽误事,就让各地臣子上折子代替了。 使臣队伍中,朝 鲜跟瓦剌因为边境摩擦互相看不顺眼,正好瓦剌刚刚被朱祁镇所败,朝 鲜使臣的腰杆都比平时挺得直,目视瓦剌一脸傲然。 日本使臣站在最后,人数最少,只有主副二人,看起来心事重重。 “咚咚咚……” 随着鼓声宫门大开,礼部引领着百官从午门左右两边的腋门进入,有第一次见到皇宫的使臣不仅感叹大明皇宫的奢华。 以至于有类似:房顶上的瓦片都是金子做的,地上铺的都是玉石这类笑话,林林总总不一而足。 大明的官员听了只是挺挺自己的胸膛,自信中更显大国气度,只有一些不对付的国家才会互相出言奚落几句。 奉天殿肯定站不下这么多人,官职小的只能排到外面,自然也没有机会一堵皇上真容。 礼部尚书前内阁首辅曹鼐站在奉天殿内,不停指挥调整站位,一时间场面显得有些嘈杂。 紧接着礼乐奏起,无论殿内殿外都迅速安静下来,礼部忙不迭回到自己的位置上。 因为人数太多,只能以礼乐来提醒百官该做什么,现在的意思就是皇上来了。 伴随着升殿礼乐,朱祁镇来到奉天殿,端坐在龙椅上,毕竟是亲自经历如此盛况,还要接见国外使臣,紧张总是有些的。 “金英,什么时候开始?”朱祁镇身形僵硬的问了一句。 这种礼节性的大朝会,皇上基本上都是工具人,象征的也只不过是皇权的存在,换句话说,只要大家不介意,挂一个画像也就那么回事。 金英也看出朱祁镇紧张,安抚道:“皇上您要是饿了可以先吃点果子垫垫,马上就该百官朝贺了。” 金英刚说完,礼乐一边,礼部尚书曹鼐带头参拜朱祁镇,一时之间大殿内黑压压一片全是人头。 正旦大朝会一如往昔走着流程,朱祁镇身着几十斤重的冕服,就算坐在那也是一个不小的体力劳动,还要时刻注意仪态,表情要威严中不失优雅从容,肯定也就更累了。 原本有些枯燥的大朝会,随着使臣献礼,直接进入了实用环节,即大国展示实力威慑番邦。 “皇帝陛下,我瓦剌正在遭受百年难遇的寒灾,生存艰难,祈求皇帝陛下开恩,免除明年万匹战马进贡。” 随着瓦剌使者开口,奉天殿中原本昏昏欲睡的一众大臣,瞬间清醒过来,惊愕的看着对方。 朱祁镇有些发木的眼睛被吸引过去,视线停留在对方身上,片刻后缓缓开口。 “这是你的意思,还是你们岱总汗的意思?”朱祁镇此刻端坐龙椅,一举一动都似有莫大的威严。 瓦剌使臣顿觉压力大增,就连呼吸都不顺畅。 “皇帝陛下,是我瓦剌的百姓请求您免除贡马,还请皇帝陛下允准。”瓦剌使臣说道。 “呵呵,朕在九边开放的互市,足够你们换取所需粮食,这个恩典还不够吗?还要再找朕要恩典?”朱祁镇反问一句。 “可是皇帝陛下,我瓦剌人民游牧为生,实在没有钱来换粮食。” 瓦剌使臣的解释,也让其他国家使臣纷纷点头,不禁流露出同情神色,然后目光转向朱祁镇,都等着大明天子的决断。 朱祁镇也明白这种事处理不好,就是自己这个皇帝刻薄,逼人家人民饿死。 “既然这样,那你们在九边目前换取了多少粮食?能坚持多少时间?不如朕先借给你们一批粮食,等到明年折算成贡马一并还回如何?” “大明皇帝陛下可真是一位宽厚仁慈的明君啊!” …… 随着朱祁镇开出条件,原本使臣间微妙的气氛一变,这个年代大家都知道粮食的重要性,你说你们受灾了,直接给你们粮食真是仁至义尽了。 可瓦剌使臣惊愕一瞬,马上恢复了苦瓜脸,继续求道: “皇帝陛下,我们瓦剌牧场受到了巨大的打击,明年已经很难供养如此多的战马牛羊,还请陛下开恩,免除了我们瓦剌的进贡吧!” 朱祁镇原本的怀疑彻底坐实,这就不是来商量事的,这就是来凳子鼻上脸的,也不再给他好脸色。 “朕念上天有好生之德,愿助你瓦剌百姓远离冻饿之苦,你一再得寸进尺,可是要推翻此前所定之约?” “外臣不敢,只是汗国受灾,实在是无力承担。”瓦剌使臣没有丝毫退步。 朱祁镇直接下了最后通牒:“朕体谅瓦剌百姓生活艰难,不愿再起刀兵,你今次在这正旦朝会之上,公然弃约不顾,来日再起战乱,皆因你们傲慢之罪。” 曹鼐见那瓦剌使臣还想再说话,直接下一位,把瓦剌使臣“请”了下去。 此后场面又恢复到了和谐的流程中,朱祁镇听着使臣们的恭贺之语,脸都笑僵了还要做出一副我真的很高兴的样子。 “大明皇帝陛下,外臣三岛有玉,代我日本国主向您问好,祝皇帝陛下万寿无疆,大明繁荣昌盛!”一个身高五尺的男子出列,正是日本使臣。 朱祁镇勉强笑着点了点头,正要赐下礼物,不料对方又开口了。 “皇帝陛下,国主幸有天朝封正,承继国祚至今,可今南方叛贼公然反叛,外臣想请天朝上国一个恩典。”三岛有玉恭敬开口。 “哦?莫不是让朕派出大军平乱?”朱祁镇倒也真不是很介意,能名正言顺的派出驻军,还省了他的事了。 “不不不,陛下误会了。”三岛有玉否认,“只是连年征战,国内民生凋敝,只求陛下开放海禁与我国主正统通商,到时有了名份大义,想必逆贼定会不战自溃!” 此言一出,所有沿海邦 国的使臣都是眼睛一亮,纷纷伸长了脖子看向了朱祁镇,等着大明皇帝的回复。 第一百六十四章 大都 朱祁镇把朝中众臣的表现看在眼里,自然不会在这个场合表态,只是微微一笑说:“事关祖制,朕不敢擅专,待朕与众臣商议之后再做决断。” 虽然已经算是拒绝了三岛有玉的请求,可朱祁镇的态度比以前积极多了。 三岛有玉大喜过望的朝朱祁镇谢恩,连说等着大明皇帝陛下圣恩。 随着拜年结束,大朝会进入尾声,朱祁镇赐宴于谨身殿及东西庑,由教坊司舞乐助兴,自然又见到了含情脉脉的水仙姑娘。 “快上台了姐姐。”银月低声提醒。 水仙只好挪开目光,一身鲜红羽衣飘上舞台,引得使臣惊叫连连。 这时候,朱祁镇终于能换上常服出来,顿时觉得身上轻松不少,虽然跟水仙有那么点小故事在,可也不影响他欣赏对方的舞姿。 就在朱祁镇举行正旦大朝会的时候,北方天寒地冻的草原中,脱脱不花一身戎装站在大军阵前,一片肃杀气冲天而起。 “勇士们,为了正在族人挨饿,跟我一起进攻明国,拿回属于我们大元肥沃的土地,和我们大元铁骑的荣耀!”脱脱不花怒吼一声。 随即调转马头,四起的烟尘中,呼麦声此起彼伏,响彻草原。 瓦剌王帐所在的乌布苏诺尔湖,距离大明边境甚远,准备了大半个月才带齐了人马来到大同关外。 此时的大同右卫驻地,虽然已经大年三十,可是来往商人依旧络绎不绝,皆因今年天冷,塞外部族过冬粮食不足来此交易。 “一石粮食五只羊,不能再便宜了。”户部商行摊位面前,正有人问价。 对面人不住摇头,操着有些别扭的官话说:“不可以不可以!最多三只!” 户部商行背靠大明户部,自然说话硬气,见对方不同意,直接便说: “我们商行货最足,品质最好,一贯粮石,或者一两银子两石都行。 用羊换我们还得转卖,万一死在路上,就是我们亏了,你要是不愿意,就去其他地方再看看。” 部族只能再去其他摊位面前碰碰运气,那伙计一笑对旁边同伴道:“看着吧,保准一会还得回来。” 瓮城中到处上演这类讨价还价的戏码,没人关心,一队身上鼓鼓囊囊的瓦剌人马已经悄悄潜入城中,散入每个关键位置周围。 张岩已经在这住了快一个月了,柳心居中的所有美食差不多尝了个遍。 除了中间跟阿剌知院又交易了两次之外,平时再也没有其他事可干。 他现在每天最大的爱好,就是每天坐在靠窗的位置喝茶,看这人来人往的街道上,那些为了生计奔波的打工人,再在心里感叹一句,有钱真好。 今天也不例外,张岩照例坐在窗户边,轻轻打开一丝缝隙,吹着街上的丝丝冷风。 张岩惬意倒了一杯茶,红色的茶汤清澈,可刚喝一口,张岩就一口将茶汤吐了个干净。 “呸呸!小二,今天这铁观音味道可不行啊,一股子陈味,可没之前我喝的好!赶紧给爷来壶龙井漱漱口!”张岩叫了一声。 马上就有小二提着两户茶过来,一脸恭敬的道着歉: “对不住了张爷,许是没保存好,我给您撤了,不过龙井也还没上新呢,不如您尝尝这白茶怎么样?这个茶可是越放越有味道。” “不喝不喝,我喝不惯这个,哎哎哎,算了,也别撤了,拿都拿了,放着留着漱口也行。”张岩豪横的说。 小二笑脸一僵,有些无奈的说:“张爷,您要是不喝也没必要,毕竟也不少银子呢,要不还是龙井给您放着,白茶我就拿走了。” 张岩一听不乐意了,皱着眉头说:“嗨,你这什么话?爷我喜欢又不是不给你钱,我买你还能不卖呢?” “没有没有,我也是为您考虑不是,知道您有钱,只是没必要糟蹋了您辛苦赚来的银子不是?”小二解释道。 可不说还好,一说张岩更生气了,瞪大了眼珠子问:“怎么个意思啊?看不起我?” 小二恨不得抽自己几个大嘴巴子,忙说:“小人不敢,您张爷的阔绰大家都知道,是小的多嘴,您慢用,再有需要您吩咐。” 张岩这才得意一笑,啪的扔出数枚铜钱说:“好好给爷伺候舒服了,以后有你的赏,可要是再这么没眼力价,下回我可不饶你。” “哎哎,张爷体面人!”小二忙答应了一声,一扭头开始念叨着:什么东西,花着东家的钱,还真把自己当个人物了迟早让你连哭也没地方哭。 张岩没听见,悠闲的在那喝茶,嘴里哼着曲调,有种八旗子弟的范。 “啾!” 一声响箭啸音突然在城中炸响,张岩一楞然后骂骂咧咧的说:“谁这么没公德心,在大街上吹口哨?” 然后就见殿内原本喝酒谈笑的瓦剌大汉,骤然间停下了手里的动作,纷纷向门外跑去。 一时间门窗打开,一阵风吹的到处尘土飞扬。 “咳咳咳,我说你们这些人,有没有公德心?就不能慢点出去?”张岩骂了一声。 正巧有一个大汉从窗前经过,闻言,直接将手里的长刀劈在张岩面前,然后看也不看,闷头跟上大部队。 此时城门处刘副将已经跟城中内应战作一团,随着地方人数的增多,落败只是迟早的问题。 张岩眼前是被一刀切开的窗户,身下早已经是一片尿骚 味,看着离开的瓦剌士兵,张岩咽了咽唾沫,突然反应过来,连滚带爬的跑向了后院。 脱脱不花带领大军已经来到瓮城内,此时所有商户挤在一团,瑟瑟发抖等着他的审判。 “人杀了,粮食带走。”脱脱不花看了一眼下了决定。 户部商行刚才那个伙计挤出来高声道:“两军交战不斩来使!我是大明户部官员!请大汗放我回去!” 脱脱不花没有丝毫反应,随后一片惨叫声落下,城门轰然而开。 脱脱不花催马进城,大同右卫的守军已经尽数战死,刚升官的刘副将还没来得及捂热了官位,就战死在此。 “父汗,城中百姓怎么处置?”脱古思猛可问。 脱脱不花没有丝毫犹豫的说:“粮食带走,人杀光。” 阿剌知院赶紧阻拦道:“大汗,兵贵神速,趁着明军还未有防备,还是以奇袭明国京师为。” “那就依丞相所言,目标:大都!” 第一百六十五章 张良计,过墙梯 “皇上!边关急报,脱脱不花领兵十万奇袭大同右卫,城关失陷将士无一幸免。” 朱祁镇猛地起身,手里的筷子啪的一声摔在桌上,脸色由白转红又由红转白,然后重新坐回龙椅。 “脱脱不花这是着急去地下看也先?用关圣帝君的话来说,朕观他如插标卖首耳!”朱祁镇轻蔑一笑说。 乾清宫中随即爆发出哈哈大笑,今天是大年初一,皇家所有在京宗亲都在这宴饮团聚,朱祁镇当然要显示自己强大实力和自信。 “哈哈,皇兄说的对,臣弟愿为大明诛此贼寇。”郕王朱祁钰抓住时机请缨。 朱祁镇似乎是喝酒了没有反应过来,愣神了足有数息时间。 于谦马上说道:“皇上,郕王殿下,此前皇上已经将瓦剌杀破胆,臣以为已瓦剌不足为虑,这次不如就让新军去亮亮相,也好检验训练成果。” 朱祁钰偷看了一眼朱祁镇就低下头去,倒也没有继续请命的意思。 “既然如此,那就让祁钰督军,替朕好好看看新军的战力如何。 不过祁钰万不能替他们遮掩胜败,朕就是要让瓦剌成为新军的试金石,不经历生死何来凤凰涅槃?”朱祁镇一锤定音。 “哎!臣弟谨遵圣命!”朱祁钰惊喜领命。 既然朱祁镇已经说了不让朱祁钰干扰行军布阵,于谦也没了阻拦的想法,继续进言道:“皇上,可否让四军全数压上?” 朱祁镇没有着急表态,这第一军蒋琬虽然年轻,可自小袭爵综合实力最强,第二第四军问题都不少,第五军的陈怀中规中矩。 一番计较之后,朱祁镇命令道:“让一、二、四军前往御寇,五军防卫京师。” “臣遵旨!”于谦答应一声。 “可有需要朕出面的地方?” “回禀皇上,臣已经召集内阁六部官员议事,稍后将此次用兵方略呈报司礼监批红。”于谦回道。 朱祁镇这么问,就是想看看于谦是否已经掌控内阁,包括与以胡濙为首的六部关系如何。 虽然知道这些阁员堂官多数都是识大体,顾大局的,可这么短的时间内就能达成一致,也能充分说明于谦的能力和人格魅力。 “祁钰,可吃饱了?”朱祁镇转头问朱祁钰。 朱祁钰振奋回答:“回皇兄,臣弟已经准备好了。” “国事为重,既然于首辅召集朝臣商议用兵方略,那你这个督军自然不能缺席,跟着好好学学国家股肱之臣的老成谋国。”朱祁镇说。 朱祁钰跟着于谦告退,朱祁镇欣慰的看着自己的好弟弟,眼里是掩饰不住的高兴。 “众位宗亲,看看,这才是我大明的好王爷!祖宗的好儿孙,朱家的好儿郎! 大家满饮此杯预祝大明大胜,明军凯旋!干!”朱祁镇提起酒杯豪情万丈。 宗亲们不敢怠慢,一个快过一个干净了杯中酒,心思活络的已经开始思考朱祁镇方才话中的意思。 其实也是巧了,朱祁镇倒没有一开始就存了让朱祁钰做个表率的想法,纯粹是朱祁钰主动请缨之后的顺水推舟。 再加上明朝的就藩制度,在京的多是一些比较远的亲族,多数经过几代的承袭之后,已经成为了空有皇族名头的边缘人物,让他们自己动起来,能占据大义。 还有就是以前军中通常派太监监军,可太监有个毛病,那就是下面没根,心里没底,老是想捞点钱养老,这就难免导致了跟统兵将领的矛盾。 现在有个朱祁钰这个王爷看着,虽然级别够高,可大家也都知道大明的王爷总归是要就藩的,也不会有人因此而为了讨好朱祁钰而如何。 加之朱祁钰作为大明王爷,皇上的亲弟弟,那些个偷奸耍滑私心重的,总归要比太监在的时候要收敛的多。 毕竟朱祁钰唯一的利益就是朱祁镇,以后呆在那还要看这位皇兄的心情。 朱祁镇也真的想好好锻炼锻炼这位弟弟,给以后的大明多一个可能,也为彻底削藩做做准备。 说到这就不得不提一件事,都说王爷就藩之后赏赐的田地都是抢百姓的,越是明朝后期就越多,可朱祁镇了解了相关情况后却有了不一样的看法。 明朝的皇庄制度是从天顺年间开始,此后皇家的兼并土地行为就愈演愈烈了,本质上跟将土地赏给藩王没有区别,都是兼并了百姓的土地。 可事实真是如此吗?都知道明朝开国后,士绅豪强就一直在兼并土地。 可天下的土地都是皇家的,如果要名正言顺的重新分配,那就必须要收回土地,然后再进行二次分配,这样才能堵住既得利益者的嘴巴。 毕竟你要依靠朱家的游戏规则玩,那就要承担自己被上层兼并的风险。 不说全部都有这种原因,最起码有一部分类似的考量。 朱祁镇在乾清宫中故作镇定,于谦领着朱祁钰跟重臣制定进军转运粮草等的路线。 瓦剌则是进入大明境内后分成了两部分,一部分由阿剌知院统领,负责大军的后勤工作。 另一部分则是脱脱不花带领直捣黄龙的大军,一前一后进可攻退可守。 “朝廷有消息传来吗?”都督同知郭登在城墙上眺望荒无人迹的旷野,焦急之色溢于言表。 身边的副将黯然摇头 郭登只好再问:“脱脱不花大军现在到何处了?” “脱脱不花领兵八万沿也先进军路线,朝京师方向去了。剩余两万由阿剌知院率领,在后方劫掠。” 郭登冷笑道:“看样子脱脱不花是想学也先攻取京师,也不知道长了什么牙口敢做这种梦?情况上报朝廷了吧?” 见对方点头,郭登长叹一口气说:“大同暂时无碍,就是苦了我大明百姓,还没安生几天,又要受鞑子的劫掠。 何时才能将这些鞑虏彻底消灭,谁人是我大明冠军侯?!” 大同镇是军事重镇,又有名将郭登镇守,自保自然无虞。 可不是每一个城池都能有如此豪华的配置,有能力的卫所就龟缩不出,没能力的只能弃城逃跑,留给阿剌知院满城粮草。 短短一天时间,脱脱不花已经连下阳和、天城、怀安三地,游牧民族的机动性被发挥的淋漓尽致。 往往守军刚得到消息,还没做好防守的准备城池就已沦陷,也幸好有阿剌知院的那句京师为主,瓦剌这才没有多造杀孽,直奔京师而去。 第一百六十六章 人能管的很有限 “大汗,已经连续行军一天一夜,勇士们已经有些撑不住了,不如先停下来休息休息。”阿噶巴尔济劝道。 脱脱不花没有立刻回应济农的建议,而是手打搭凉棚眺望南方似隐私现的城池。 “济农,你觉得我们能赶在明国援军抵达之前,攻入居庸关吗?”脱脱不花放下凉棚问。 阿噶巴尔济皱眉回道:“如果按现在的速度,在明军京营到达之前,我们可以先明军一步抵达居庸关。 可那毕竟是明军关隘的重中之重,即使我们到了,也难以短时间内拿下居庸关。” “济农你说,当初也先是怎么拿下的居庸关?”脱脱不花问。 “也先是利用明国皇帝,可我们并没有明国皇帝在手啊!”阿噶巴尔济有些摸不着头脑了。 脱脱不花似是不敢相信,这话是从阿噶巴尔济的嘴里说出来的,盯着他都有些不自在了方才收回了目光。 “勇士们!你们累吗?”脱脱不花开始鼓舞士气。 多数人都高昂起了头颅,眼中充满了桀骜与野性。 脱脱不花满意的点头道:“朕也不累,我们草原上的雄鹰,永远不知道困顿是什么东西! 往南最多再有一天的时间,就是明国的居庸关,只要攻下哪里,我们就可以直逼明军京师,到时候大都重回大元掌控,你们,都将青史留名!” 脱脱不花演讲完毕,瓦剌军中又响了呼麦之声,抑扬顿挫中,大军迅速前进,没人骑着两匹战马也丝毫没有生疏感。 以现在看到的情况来说,每年一万匹战马的进贡对瓦剌来说,的确不算什么。 脱脱不花带着大军迅速前进,阿噶巴尔济自己的队伍跟在最后面,看着自己这位同父异母的哥哥,不满情绪已经蔓延。 “大汗现在怎么这样霸道?竟一点也听不进去旁人劝告,我们是为了族人的生存来大明的,现在却是为了他所谓的功业拼命,他难道不知道明国的强大吗?” 阿噶巴尔济方才话一出口就有些后悔,这种话怎么能在别人的儿子身边说呢? 巴彦蒙克跟着叹了一口气说:您还是不要跟父汗发生正面冲突的好,父汗已经被空前强大的权利攻占了脑子,现在什么都听不进去。 毕竟现在的大汗是我父亲,您就算有再好的谋划,也无法打动一个失去了警惕性的雄狮。” 不过见巴彦蒙克丝毫没有异色,心里对脱脱不花的不满就越来越明显,已经达到在自己的亲信面前毫不掩饰的地步。 “我黄金家族的威名,也不能因为一两个人而断送了,本王作为成吉思汗的子孙,有责任不让家族荣耀受损!” 巴彦蒙克惊叫一声:“叔叔!您!” “好了巴彦蒙克,快跟上你的父亲吧,我们已经落后太多。”阿噶巴尔济打断了巴彦蒙克。 掉队了一万人终于开始发力,逐渐赶上了大部队。 满都鲁见了,不满的在脱脱不花身边说道:“大汗,这阿噶巴尔济越来越无法摆正自己的身份了,您还要再纵容他吗?” “好了!他是朕的弟弟,你的哥哥,亲兄弟就算有不同的意见,在这种时候也要一直对外!” 脱脱不花没让满都鲁继续说下去,座下骏马速度越来越快,将满都鲁抛在了后面。 “叔叔,您就别说了,父汗不会对阿噶巴尔济叔叔动手的。”脱古思猛可劝道。 “可大汗明明知道,现在他们已经有了不臣之心,难道非要等到对方先动手吗?”满都鲁满脸通红。 脱古思猛可幽幽说道:“我们都是大汗的棋子,等到大汗需要的时候,自然会被拿出来用的。 狮子永远不会让狼没了对手,也不会让狼威胁到自己的地位。” 满都鲁只能恨恨的哼了一声,用力抽打马屁股,尽情的发泄自己心里的不满。 朱祁镇已经回到暖阁中,乾清宫正殿虽然已经打扫了几遍,可依然能闻出来酒味。 朱祁镇轻轻揉着眉心,脸上醉意明显,似乎是没把握住量喝高了。 “金英,内阁那有消息了没?”朱祁镇大着舌头问。 “回万岁爷,新军已经领命出营,向前线进发,户部尚书金濂跟于首辅协调让在京班军先期输运粮草。 礼部尚书曹鼐发檄文通晓各国使节,稍后详细的情况汇总后呈报皇上御览。”金英把情况简单介绍了一遍。 听见内阁办事的效率这么高,朱祁镇心里不但没有被绕过的不满,反而更轻松了一些。 让一个能担当愿担当敢担当的人做内阁首辅,不管是对自己还是对大明都是福气。 “好!告诉内阁,让他们放胆去做,新军得胜还朝的时候,朕亲自请他们吃饭!”朱祁镇带着醉意说。 此时的新军三军六万人倾巢而出,定西侯蒋琬的第一军为主,恭顺伯吴瑾的第二军掩护左路进军,奉宁侯陈瀛的第四军掩护右路进军,朱祁钰稳坐主帅压阵。 因为神机营已经拆分,各军都有神机营部队,再加上战马较少,无法像瓦剌大军一般长途快速奔袭,三军的行进速度并不快,以目前的情况来看,赶到居庸关最快也需要三天时间。 蒋琬作为此次北征总指挥,自然不能不着急,吩咐军中斥候道:“通令全军,马歇人不歇,全速前进务必要在后天天亮前赶到居庸关。 集合三军斥候向北依次展开,每十里一人,探查敌情回报! 跟恭顺伯与奉宁侯说,此次是我们新军第一战,能不能打的漂亮,给陛下挣脸面就看他们的了!” 蒋琬的消息传到吴瑾处,吴瑾只是点了点头,随即就派出了自己几乎全部斥候,只留侧翼巡逻人马。 刘深、张通见了忍不住嘲讽:“我第三军将士安危就不重要了吗?本就是给人打掩护,还不多给自己留点斥候警戒,也不怕被人偷袭。” 吴瑾没说话,自从朱祁镇去新军视察之后,吴瑾就学会了闭嘴,没有绝对的把握之前,不再跟这发生二人冲突。 “看我们这位主帅,多有魄力,竟还想集中所有斥候探查前方军情,也不怕被人钻了空子,张义,传我将领,拨出两队人马出来,其余继续执行本将军的命令。”陈瀛满不在乎。 “可将军,定西侯毕竟是此次主帅,您这么不给面子恐怕?”张义为难的看着陈瀛。 “你是想违抗本将军的将令吗?” 陈瀛一瞪眼,张义只能听命行事,消息传到蒋琬那里,蒋琬只能苦笑接受,还没出关,哪来的敌情需要探查的?。 第一百六十七章 戏里戏外 虽然陈瀛没有按照要求,将军中斥候尽数派出,可他也知道蒋琬说的对,这次能不能给朱祁镇长脸,三个人的配合是关键。 所以他还是一丝不苟的完成了蒋琬的另一项要求,即第四军全速前往居庸关,并且还下令若是敢落在其他人后面,就自己打自己三十军棍,一时间大军右翼狼烟动地。 另一边是瓦剌大军先天强大的机动优势,这边是军令严明的大明新军,双方都将急行军作为首要任务。 鹿死谁手,就看明天是瓦剌在新军到来之前打进居庸关,占领战略高地,还是新军赶到,将瓦剌驱逐出大明领土。 一时间,似乎这一场可以决定一国命运的大战,竟儿戏般被推到了短短的一天半之内。 时局的严峻,底层百姓的感知永远是最迟的,在这双方大军争分夺秒的时候,火烧营村依旧是一派热闹景象。 甚至由于居庸关关闭,临时落脚的商队比平时更多了,孙二旺的生意也自然更好。 不过比起之前,他现在可要威风的多,毕竟自己多了一个跟班小弟,已经不是单打独斗的小商贩。 “瓜子、瓜子,咸鲜美味的瓜子,只需要两个铜板一碗,包您吃了一碗还想再吃一碗!”孙二旺叫卖着。 大狗则是亦步亦趋的跟在后面,不时补充两句:“为了这口瓜子,我都成他跟班了,您说能不好吃吗?” 两个人这么一唱一和的在场中转悠,倒也确实比一个人生意好,几乎招手买货的就没有停过。 台上唱的还是《西厢记》,不过今天唱到了红娘巧劝崔母,也不知道是刚唱到这,还是说又唱了几个来回了。 随着时间的推移,戏台上的人你方唱罢我登场,台下的人也就越聚越多,本来生意是越来越好的时候,二人的瓜子却卖完了。 “嘿,给我来两把!” 孙二旺听见,只能循声望去,提高了嗓门喊道:“对不住啊客官,今天卖完了,您明天请早!” “呸呸呸,什么明天请早,说什么晦气话!你还想让爷爷在这待几天?”那人听了勃然大怒。 孙二旺只能赔笑说:“我说错了说错了,是早些开关让您各位早日卖完了货,回来再看我们村的戏。” “这还差不多!哎,我这可是鲜鱼啊,再等等就成鱼干了,那还能卖的上价钱?”对方满面愁若的哀叹了起来。 此言一出,在场商队有共鸣的不再少数。 “你们好歹还能当鱼干卖,我这可是瓷器,这一打仗,且等着安生日子,明天一早就回去,这一趟彻底白瞎了。”又一个人说了一句。 “嗨,你还说呢,我这不是?还想着趁着过年边关贩点棉布,这下可好,听说一路上鞑子打砸抢的,人都没剩几个,我这东西还不能受潮,要不颜色全完了,我还没哭呢!” …… 一群商人你来我往的到最后只剩下一个想法:回家。 虽然不情愿,可明眼人都知道,再等下去也没个头的,万一瓦剌再像上回那样打进来,就不是损失几两银子的问题了,到时候命能不能保住都不好说。 二旺听得热闹,却总觉得有些不对劲,使出了吃奶的劲才反应过来,今年怎么没往边关卫所送粮食的了? 正好老汪叔回来,二旺就凑了过去问:“老汪叔,怎么没见运粮食的?不是说瓦剌今年受灾了,都快断炊了吗?” 说完鼻子一吸,将冻出来的清鼻涕带了回去。 老汪解释说:“你小子就不知道了吧?没看今年多冷吗? 明年粮食就算没有天灾也得减产,现在城里的价都不比外面低,谁还冒着风险,交着这么高的赋税往外运呢?” 二旺似懂非懂的点了点头,嘴里念叨一句:“也是,今年的西瓜子都比往年贵,应该就是这个原因。” “傻娃子,西瓜子少,是因为夏天旱灾,跟冬天的寒灾哪来的关系?”老汪哭笑不得。 孙二旺傻傻的一笑,也不知道对方说的对不对。 一个昼夜之后,台上戏终于唱到高潮,正是有情人终成眷属的大团圆结局,可没人想过,大团圆之后,该有多少的冲突与矛盾,才能过完剩下的一生。 脱脱不花只知道,自己的大业版图已经画好了第一笔,这近在眼前的第二笔随时都可以画上去。 “济农,你现在知道也先是怎么攻下居庸关的吗?” 脱脱不花带领军队隐匿在城外五里范围,而居庸关早就戒严,留给他们的只有高大的城墙。 阿噶巴尔济顶着一双熊猫眼,说出了用一天时间想出来的答案。 “难道大汗准备仿效大同右卫,可这城门早就关了啊,如何才能攻入进去?” 脱脱不花不屑的看了自己弟弟一眼说:“汉人有一句话说:谋定而后动。朕没有做好完全的准备,又怎么会贸然兴兵?太子,让你的人动手吧。” 脱古思猛可领命驱马,随后一支支响箭响彻天空。 城中,前军都督佥事居庸镇守梁珤猛地一惊,在城墙上露出一个头,四下巡视之下,却没有一丝发现。 “你们可听见什么声音了?”梁珤皱眉问道。 “禀将军,似是有响箭升空!”旁边几个副手互相看了看回答说。 梁珤心里的疑惑更深了,然后他就听到身后似乎有人生嘈杂,原本高度紧张的精神瞬间被挑拨,他暴怒开口:“告诉那群商人,大敌当前,谁再敢闹事,军法从事!” 可他没想到的是,传令兵传来了最新消息:“禀将军,关内商人造反了!楼下守卫薄弱,兄弟们快撑不住了!” “什么?”梁珤一个趔趄。 “将军!”众将上前搀扶被梁珤一把推开。 “众将听令,除城楼本身守军外,其余人马皆下楼清除敌军,城在人在城破人亡!”说完梁珤挺立城头,目视远方烟尘。 火烧营中,留在村子里听戏的基本只剩下本地的乡亲,一个个操着乡音就算不认识也能聊的开开心心。 “他婶子,你听是啥声音?” “咋啦?不是戏台上打鼓呢?”边上的人回应道。 “我听着不像啊,像,像好多人在走路……” 人声落下,一声战马嘶鸣陡然出现,蒋琬一马当先冲过村子,后面是一眼望不到头的大军。 第一百六十八章 军功与荣耀 此时的居庸关中,战况已成胶着之势。 脱脱不花提前安排的伏兵胜在出其不意,而缺点就是人数少,再加上梁珤提前就将闲杂人等清了出去,并没有像也先能够造成那么大的混乱,不能对居庸关的防守制造更大的麻烦。 而脱脱不花兵马长途奔袭没带攻城器械,本身又不擅长攻城战,此时虽兵临城下,也只能看着高大的城楼望洋兴叹。 脱脱不花勒马阵前,看着城墙上的守军,并没有显现出一丝的焦急,反观阿噶巴尔济却始终有些坐立不安,时不时就朝城门处张望,希翼城门大开。 “大汗,您不是安排了内应?为什么迟迟不见动静?”阿噶巴尔济忍不住问。 脱脱不花看了一眼自己这个弟弟,也没有答话,身体松弛的坐在马上,甚至有些无聊的打起了哈欠。 “大汗!您怎么丝毫不急?我们并不善攻城,若是内应不行,不如尽早离开收取粮食,倒也不白来这一遭。”阿噶巴尔济有些不满的说。 “怎么济农是想亲自做这个大汗?不想认我这个哥哥了是吗?”脱脱不花反问了一句。 阿噶巴尔济被这句话一吓,好不容易出现的一点气势瞬间消失无踪。 “哥哥,弟弟只是想让族人们吃上饱饭,我们本就是准备奇袭。 可明军早有准备,城关横亘,不如就此回去,也算是给族人有个交代。” 脱脱不花突然变了脸色,大声训斥:“幼稚!你见那个扑食的雄鹰,会在攻击中改变自己的方向? 仗还没打就先认输,你是不是忘了自己的身份?” 巴彦蒙克站出来打圆场:“父汗,叔叔也是害怕部族实力受损,毕竟被也先那么一折腾,咱们大元的实力已经不复巅峰。” 脱脱不花冷漠的瞥了一眼自己次子,一股恨铁不成钢的心情油然而生。 “巴彦蒙克,你是我的儿子,怎么眼光如此短视?看不出来明国要削弱我们的心思? 此时不趁着明国内乱动手,难道还要等它们恢复元气,腾出手来好好对付我们?” “儿子不成器,请父汗息怒!”巴彦蒙克直接投降,倒让脱脱不花不好继续发难,冷哼一声结束了这场训话。 阿噶巴尔济被脱脱不花这一吓,也没了别的心思,喏喏的跟在高大背影之后,心里除了后悔就是害怕。 训完自己的弟弟跟儿子,脱脱不花终于可以安静的分析形势,眼前坚固的居庸关没有丝毫动静,就连城上守军也都是一副淡然模样,仿佛根本看不见自己这数万大军。 不只是瓦剌着急,梁珤也急,这居庸关拢共万余兵马,如何能抵挡得住对方这数万大军? 身边斥候跟传令兵不断穿梭,将一条条战况汇总到梁珤身边。 “报!关内聚拢贼寇千余人,皆是鞑子精锐,我军不备之下损失惨重。” “鞑子连破我军三道防线,此时正向城门而来,门洞内我军已布满将士作为人墙,鞑子气势减弱。” “四面夹击之下,鞑子已成瓮中之鳖,城门已经无虞了将军!” “鞑子战死近半,只剩数百负隅顽抗之徒,再有片刻就可全歼!” “不可!”梁珤沉思否定,“如此徒增我军伤亡,给他们留一个活口,边拉边打。” 等传令兵走了之后,梁珤俯瞰城下一望无际的敌军,有些不解的自语:“这么长时间,应该已经猜到了计策失效,为何再也没有其他动作了?” “围三缺一?”副将韩青收到军令,虽然觉得不是很有必要,可既然将军这么吩咐了,自然不会自找没趣。 随着军令下达,原本拥挤在城门下的守军,攻势登时一缓,通往关沟的方向防守更是稀拉。 原本已经心存死志的瓦剌士兵,只感觉明军的进攻压力减小,再一看,似乎有条生路就在眼前。 靠近的人瞅准时机就往缺口处突围,一时间求生的欲望充斥在每个人心里,几百人就差点发生踩踏。 韩青见状趁势收紧了包围,原本松散的明军瞬间凝为两堵“墙壁”碾压向敌军。 一位瓦剌千户见状,马上高喊:“勇士们!明国根本没想放我们走,为了大元的荣耀,为了族人的生存,杀啊!” 说完,捡起身边的大刀,双刀呼啸,怒吼着向两侧明军将士攻去。 千户虽然勇武,可蚍蜉撼树,只是顷刻间,就被明军斩落于脚下,热血撒了身边同袍一脸。 瓦剌人好像安静了一瞬,随即向明军展开了自杀式的进攻,竟再没有一个人要逃跑,明军甚至一度陷入防守的劣势。 韩青紧皱着眉头看向临死反扑的敌军,这围三缺一也是边打边放,对方反应这么大的吗? 没有多思量,见敌军气势又盛,韩青直接怒吼一声:“闪开!” 然后手提双斧杀入阵中,双斧翻飞之下,轻松砍倒数个敌军,顿时瓦剌反攻气势一滞。 韩青杀的兴起,又是一声大喝:“关门打狗,他们不想跑,就一个也不放! 奶奶的,爷们们军功在此,不想立功受赏的往后稍稍,本将军一个人杀完鞑子,升了都督请你们喝酒!” 虽然没有将士当真,却也被这句话激起了好胜的心思,一个个蜂拥向前,绞杀被困的鞑子,场面混乱而血腥。 “脱古思猛可,看来你的人失败了。”脱脱不花对太子说道。 距离响箭升空已经一个时辰,城门处没有丝毫动静,脱脱不花已经接受己方偷袭失败的现实。 脱古思猛可赶紧低下了头说:“因为上次的事,明国已经有了戒备,确实不好故技重施。” “哼!失败就是失败,哪有那么多借口?”脱脱不花骂道。 “啊,对对对,父汗说的是,是儿臣办事不力,请父汗责罚!”脱古思猛可无奈请罪。 脱脱不花又哼了一声,也没真的想治罪,刚才发脾气也只是对结果不满意罢了。 然后就问太子:“满都鲁那边有进展了吗?” “刚刚传回的消息,至多再有半个时辰,叔王就可功成。”脱古思猛可回道。 “你带领人马小心转移,功成之时以响箭为号!” 第一百六十九章 双喜临门 沿长城向西约莫有个二十多里地,在镇边城所与居庸关之间,因为居庸关前大兵压境,此处原本就稀疏的守边明军已经尽数支援居庸,放眼望去已是空城。 瓦剌亲王满都鲁就在此处,带领数千士卒已经拆开长城墙口数处,只要再等上一段时间,居庸关就将不破自破。 “王爷,城中伏兵败落,为防止明军察觉,大汗命令加快工事,务必在刻钟时间内,打开可供百人同行缺口!” “伏兵已经尽忠了吗?”满都鲁不免嗟叹,随后整理心情,目光坚定地命令,“勇士们,我们的族人为了争取时间,已经战死居庸关内,加快动作,给他们报仇!” 一时间群情汹涌,挥舞的锄头都更快了。 居庸关前,蒋琬勒马止步,再往前走就是戒备森严的居庸守军。 “来者何人?”此处官职最高的守军千户,警惕的看着突然出现的大队人马。 陈瀛脸上顿时不悦起来说:“瞎了你的狗眼,本将军是奉宁侯陈瀛,奉命前来剿贼,尔等速速退开!不要误了战机。” 见来人豪横,千户不敢托大,连忙恭敬行礼道:“方才就有鞑子装成货商偷袭,幸亏梁珤将军指挥得当,这才没有酿成大祸,还请您出示令牌,属下才好放您过去。” “你这小小千户,还敢查我的身份?”陈瀛一听一马鞭子就抽了过去,登时给对方脸上留下一道长长的血槽。 千户虽然官小,可也是见过血的汉子,被抽之后没有废话,直接就把刀抽了出来:“兄弟们,抄家伙!” 原本精神就高度紧张的守军,立马一个个都抽出了手中兵器,一个个虎视眈眈的看着对面,可毕竟对方人数众多,暂时还不敢妄动。 “嘿,你还敢扎刺?”陈瀛一怒手已经搭在身侧的刀柄上。 蒋琬赶紧拨马挡在陈瀛前面,手在身上一摸,一块金灿灿的令牌出现,止住了一触即发的冲突。 “我是定西侯蒋琬,奉命前来支援,快去禀报你们梁珤将军。”蒋琬说着手腕一甩,就将令牌扔了过去。 然后回过头来对陈瀛说:“奉宁侯,你我是来支援居庸关的同袍的,不是来支援瓦剌的!还不快约束你手下将士?” 陈瀛自知理亏,在蒋琬充满怒火的目光中,不情不愿的放弃手上动作,所部将士紧随其后纷纷停手。 千户察看过后,同样也命令居庸士兵放下兵器,不过所有人的目光依旧警惕。 千户对蒋琬行礼道:“侯爷稍待,因此前鞑子偷袭,属下无权开关,且等我向将军禀报。” 蒋琬没那么多事,闻言点头,安静的等在原地。 “嗨,你这千户,要令牌给你令牌还不行?”陈瀛又要发怒。 “奉宁侯!稍安勿躁!”淡定的蒋琬第一次露出怒色。 两人的眼神一对上,陈瀛还真不是对手,毕竟自己理亏,只好错开视线,强说一句:“给你老蒋一个面子。” 紧紧片刻时间,韩青就匆匆忙忙从关内出来,打眼一看,脸上的血痂都笑出了裂缝。 “两位侯爷久等了,梁都督正在城楼上督战,无法亲自前来,韩某替我们梁都督感谢二位侯爷驰援!” “哼,一群土鸡瓦狗,本侯稍后就带兵杀过去,将他们尽数歼灭。”陈瀛冷哼一声。 韩青面色一滞,旋即恢复正常,呵呵一笑:“陈侯说的是,蒋侯爷请,陈侯爷请!” 说着韩青命令千户打开防线,蒋琬二人进入居庸关内,陈瀛似是对韩青先请蒋琬不满,还狠狠瞪了对方一眼。 韩青只当是没看见,谈笑间在前方引路。 “二位侯爷勿怪,实在是鞑子太过狡诈,竟想用也先的办法打开居庸关,幸好将士用命,这才保住了城池。 您二位看,这门洞前的位置,就是剿灭鞑子处,如此近距离的厮杀,火器弓箭都排不上用场,又有多少袍泽为国捐躯。” “居庸关的弟兄都是我大明的猛士,等打退了瓦剌本侯会上书朝廷,定要将战死的将士送入英烈祠中受万民香火。”蒋琬动容的说。 就连陈瀛如此桀骜的人,看见被染红的地面,也不禁神色肃穆,没有再出言嘲讽。 韩青在前引路,三人很快就来到城楼上,梁珤像是一直在等二人到来,韩青一露头,他就迎了上来,站在楼梯口伸出双手。 “蒋侯爷!陈侯爷!梁珤替居庸守军感谢二位来援!”梁珤抱拳说。 蒋琬跟着回了一礼:“梁都督客气了,都是保卫大明江山,自是应当应分的。 瓦剌现在可有动静?本来接到消息,说瓦剌已经开始攻城,我二人这才先行骑兵驰援,现在看来怎么又风平浪静了?” “不是被一小股偷袭的鞑子吓破了胆吧?”陈瀛补了一句。 梁珤没有理会陈瀛,带二人看向城外说:“我也想不明白,那瓦剌大军除了这小股偷袭之外就再也没有其他动作,反而安静的待在城外,也没见有什么攻城器械,不知道打的什么算盘。” “那边就是脱脱不花吧?”陈瀛指着瓦剌大军的大纛处问。 “侯爷说的不错,那就是脱脱不花所在。”梁珤确认之后说。 “在这想他们打算作甚?待我出城击溃他们,就算有千条妙计也叫他们无法施展!”陈瀛说着,已经转身下楼去了。 沉思中的蒋琬回过神来,焦急的叫道:“陈瀛!不可贸然出兵!” 可陈瀛没有理会,冲着二人拜拜手,下一刻就消失在楼梯口。 见此情形梁珤赶忙吩咐韩青:“快去下令,万不可打开城门让奉宁侯出去。” 却没想到蒋琬一改谨慎的态度说:“既然奉宁侯立功心切,就由他去吧,梁都督你且在城上督战,我领兵随时准备接应。” 城外脱脱不花已经收到满都鲁的消息,正准备带领大军前往过关,没想到竟见城门开了。 “父汗,明国是想与我们野战?”脱古思猛可似乎不敢相信。 脱脱不花先是愣了一下,然后大喜道:“留三万人马与我正面强攻,其余进入居庸关两面夹击,务必将所有明军消灭在居庸关内!” 第一百七十章 黑科技 “这样是不是太冒险了父汗?”脱古思猛可犹豫着说道。 然后不出所料的被脱脱不花赏了一个白眼:“如此千载难逢的机会,简直是上天赏赐,还不快去!” 脱古思猛可不敢拖延,赶紧带领人马前往缺口。 阿噶巴尔济此时自然知道了脱脱不花的打算,听见要转移,便凑了上来问:“皇兄,您看我?” 脱脱不花瞅了他一眼,然后说:“济农就与朕一起正面击溃明军,攻入居庸关内吧。” 阿噶巴尔济虽然想保存实力,但是脱脱不花也不糊涂,自然不会看着手下做大。 “臣弟遵命。”见小心思被识破,阿噶巴尔济也不恼,毕竟论野战,瓦剌骑兵的实力现在是最强的,他也不怕真的会输给对方。 陈瀛已经带领所属一万骑兵精锐出关,见瓦剌大军分兵两部,还以为对方是要逃,又急又怒的就开始发号施令。 “弟兄们,瓦剌已经闻风丧胆了!快随我咬住他们,割下他们的耳朵领功!”陈瀛怒吼一声急催战马,如同离弦之箭急追而去。 脱脱不花轻蔑一笑说道:“对面的明国将领恐怕是疯了,等他们出了城头上火炮的射程,跟朕好好去教教他们骑兵冲锋。” 随后脱脱不花高举右手,看准距离,右手瞬间落下,剩下的瓦剌大军瞬间启动。 陈瀛见状嘴角露出一丝冷笑,在瓦剌骑兵取出弓箭之前,先从怀里掏出了已经改短了许多的火铳。 火折子迎风自燃,经过严格训练的大明骑兵此时相互交错,在陈瀛火铳巨响之后,发射声连成一片。 顿时,已经进入射程的瓦剌骑兵,在如此高密度的射击下纷纷中弹落马,无论是战马还是人的尸体,都成为了身后友军的障碍,瓦剌骑兵阵型一片混乱。 而放空完了弹药的明军则是将速度稍稍放慢,使得后方还没有放枪的明军露出阵型,虽然多少影响了骑兵冲锋的速度,但是第二轮收割已经开始。 随后是第三轮 “嘭嘭嘭……”三轮几乎没有间隙的火铳发射声。 这是改编自沐英创立的三段击,每支新军的一万骑兵每天必练科目,早已经无比娴熟,甚至第一轮士兵已经又填好了一次弹药。 “这瓦剌人,也不像那些九边老兵们说的这么厉害啊,还没见面就死了几千。 这要是咱们人跟对面一样多,就不用近战,他们就得折一半啊。”混乱的战场中一个新兵如是说。 “小心!” 只听箭雨呼啸,其中就有一支不偏不倚的射在那新兵肩膀上,随之整个人都被强大的力道带倒,也不知道人是生是死。 此时距离已经足够,瓦剌开始了抛射弓箭,陈瀛第四军人马避无可避,只能硬抗。 不过毕竟有自己三轮火铳齐射,对方箭雨的威力对比起来很是一般,只是数百个倒霉的明军落马。 此时双方距离已经很近,各自开始抽出兵器,准备短兵相接。 城头上梁珤将此情形,不禁将手握成拳头,既是为了战果激动,也是为陈瀛捏了一把汗。 这么大胆的打法,也只有京师保卫战时用过,可那时是背水一战,像今天的情况还是第一次。 而蒋琬则是已经准备支援,即使是瓦剌伤亡较多,也依然还有接近三倍于陈瀛的兵力,在这么大的人数优势之下,陈瀛的落败已成定局。 “全军准备!”蒋琬一声大喝,剩余两万人马肾上腺素开始分泌。 陈瀛也知道自己的劣势,拿火铳占了点便宜之后,就迅速将将士聚拢,挂在马鞍上的长刀早已经被握在手中,随着一阵闷响,两军正式接触。 骑兵战以势胜,人数就是最大的势。 交手的一瞬间,明军就如同撞到墙上的长枪,奋力之下,也只是将“墙面”扎了个洞,还没有等将洞口扩大,对面就已经开始回推,一时间已经有了败势。 陈瀛抵在最前方,手中大刀挥舞,勉力支撑着自己这个“枪头”的去势,可随着对方骑兵连绵不断的冲锋,力不从心的感觉已经越来越强。 此时的明军已经开始被瓦剌大军包住,也只差尾部没有合围。 “上炸药!”陈瀛怒喝一声,身后将士连锁反应一般,纷纷从马鞍中拿出一节节黑色的竹筒,手一翻火折子已经点燃引线,随着手臂用力,竹筒被扔到了瓦剌军中。 两军对战,最怕分心,在拿出火药的这个间隙,就有许多明军将士被斩落马下,只是片刻第四军已经减员千余。 “奉宁侯危矣!定西侯怎么还不出兵?”梁珤面露焦急的看着远方的战场,虽然不喜陈瀛的为人,可也是前来救援的袍泽,怎么能不着急? 在城下准备的蒋琬不禁暗骂一声:“这陈瀛搞的什么鬼!” 副军陶瑾急忙问:“侯爷,趁着第四军还没被包围,我们是不是该上了?” 蒋琬刚想答应,就听战场中开始出现一声声闷响,就像谁在战场中放了一个个屁一般, “噗噗噗……” 随着这一声声闷响,烤黑了的竹筒炸开,从中射出无数铁片砂石,打着旋就飞进了离得最近的瓦剌骑兵身上。 一时间战马受惊的嘶鸣,骑兵受伤的惨叫声不绝于耳。 单只这一招,就让瓦剌减员数千人,打断了他们气势如虹的冲锋。 “重整阵型!重整阵型!”到处都是瓦剌将领的喊叫声。 脱脱不花脸色铁青的看着“卑鄙”的明军,只是一个照面加一个接触,三万大军几乎减员三分之一,这是他这辈子从没有经历过的损失。 “首功是老子的!”陈瀛状若疯魔的哈哈大笑,一翻手,也从身侧抽出一个黑漆漆的竹筒。 瓦剌骑兵见了,赶紧远离陈瀛,生怕死在这个东西手里。 所有的明军有样学样,马上包围圈被撑的像一个充多了气的气球。 “这个陈瀛,还真有你的!”蒋琬松了一口气,笑骂一声。 “拦住他们!”脱脱不花惊叫一声,竟不顾自身的安危,催动身下的战马向明军冲去,被吓破了胆的瓦剌骑兵终于重拾信心,向明军冲杀而去。 战场中,喊杀声远超方才。 第一百七十一章 生子当如孙仲谋 “杂碎们,让你尝尝什么是绝望!”陈瀛狞笑着点燃手里的竹筒。 随着竹筒扔进瓦剌人群中,好不容易聚起来的那点士气顷刻被瓦解,瓦剌骑兵转攻为跑,向身后拼命逃跑。 武器差距过大,军心已经被打散了。 脱脱不花不服,仍旧带着亲军要向前冲。 “父汗小心!”小儿子马可古儿吉思眼疾手快,从战马上将脱脱不花拖下,耳边一声闷响,父子二人幸运的没有被炸死。 “父汗,军心已失,还是与大哥汇合奇袭居庸关才有胜机啊!”马可古儿吉思摇晃着脱脱不花的身躯说。 脱脱不花木然四顾,他不明白,只是几个月不见,明军这些竹筒又是什么东西,怎么这么大的威力。 “父汗!” 脱脱不花终于醒悟,当机立断骑上一匹无主战马,迅速向西突围而去,随着主帅的逃跑,瓦剌大军彻底被打崩,皆是跟着逃窜。 “哈哈,弟兄们!跟我上,捉住脱脱不花,光宗耀祖的时候到了!”陈瀛一边喊着一边带头追去。 “走,我们也去痛打落水狗!”蒋琬万万没想到陈瀛真能将脱脱不花打败,喜形于色的带领剩余人马一同追去。 陈瀛听见身后动静,登时恼怒吩咐张义继续追击,自己则是调转马头拦住了蒋琬的去路。 “蒋琬,本侯给脱脱不花胆都吓破了,你这会要出来抢功了?” 蒋琬只好下令停止追击,一言不发的看着陈瀛。 “这还差不多,想抢老子的大功,门都没有!”陈瀛哈哈一笑,身影迅速消失。 “侯爷!这!大好时机,我们真的不追了吗?”刘得新不甘的问。 “脱脱不花还有七万大军,你觉得追上去就一定能讨到好处?”蒋琬心中有气,说话也带着火药味。 “末将不敢。”刘得新赶紧低下头。 蒋琬也不是冲着刘得新发脾气,发觉场面有些尴尬,就指着前面说:“打扫战场。” 狼藉的战场中心,伤兵的哀嚎跟战马的嘶鸣混合,场面用血流成河来形容也丝毫不夸张,只是零星存在的悠闲战马显得有些不合时宜。 城楼上督战的梁珤已经带着韩青冲出城门,脸上激动神色明显,兴奋的向西张望。 “蒋侯只管追击敌军,这里让我们来就好!”梁珤来的晚不知道刚才发生的事。 蒋琬当然不想让旁人对新军有不睦的印象,只是淡笑着摇了摇头说:“脱脱不花还有七万人马不知踪迹,就让奉宁侯去探探虚实。” 被蒋琬这么一提醒,梁珤才反应过来,有些担心:“那奉宁侯不会有事吧?” “呵呵,梁都督无须担心,方才的情况你也看了,优势在我。 况且我们并未真的完全不管,再等上片刻,让脱脱不花认为奉宁侯没有后援,才好探出他的虚实。”蒋琬胸有成竹。 梁珤心悦诚服,方才的竹筒炸药,再加上战术的黄雀在后,无一不显示出新军的强大。 “蒋侯深谋远虑,梁某佩服,佩服! 不知道方才奉宁侯使出的火器可是新军所做? 早就听说新军的火器研发处汇聚了大明所有顶尖工匠,此时一看果然名不虚传啊。”梁珤感慨一句,尽是对陈瀛所用竹筒的吹捧。 蒋琬倒是想告诉他,可就连他自己也不知道陈瀛什么时候鼓捣出来的这个东西。 虽说火器研发处现在一分为五,分别在新军设立了分部,可自己麾下怎么就没有这种人才呢? 蒋琬越想越气,决定等回去了一定得找那研发处的人要个说法。 不过在梁珤面前,自是不能堕了威风,只是矜持的笑了笑说:“无非就是像爆竹一样,加了一些石子铁片之类的东西。 梁都督要是感兴趣,等到战后,本侯向朝廷建言推广,到时候第一个就先装备你们居庸关就是!” “好好好,哈哈哈,有侯爷这句话我就放心了!梁某先谢过侯爷了!”梁珤大喜过望一连说了三个好字。 梁珤有露出担心的表情问:“奉宁侯追击敌军时间已经不短,蒋侯你看是不是跟上去以防脱脱不花的埋伏?” 现在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时候,少了这一万的战力,居庸关的防守自然吃力,也不怪梁珤如此小心了。 蒋琬气也消得差不多了,就坡下驴说:“那就有劳梁都督打扫战场了。” “蒋侯这就太客气了,你们驰援居庸已经不胜感动,做为同袍扫尾的辅助工作自然也是应该的。”梁珤做出一副不值一提的表情。 “都是自家人,不说两家话。赶跑了脱脱不花,大家都是出力了的,哪能说谁主谁次?” 听蒋琬这么一说,梁珤的笑容更加灿烂,连连点头的目送蒋琬追赶陈瀛而去。 只是短短的几分钟时间,脱脱不花已经跑了十几公里,陈瀛死死的咬在后面,脱脱不花恨的牙根直痒痒也无可奈何。 “父汗,不能让明军知道我们的打算,否则您奇袭的计策恐怕会功亏一篑啊!”马可古儿吉思看了一眼穷追不舍的陈瀛说道。 “朕也知道,可如今还有什么好法子吗?不与大部队汇合,以现在的战力对比,恐怕没等全歼对方,他们的援军就到了。” 脱脱不花语气中满是不甘,然后就听小儿子说:“父汗,不用打赢,只需要吓退他们就可以了。” “哦?”脱脱不花一听就知道有戏,赶紧追问,“你想怎么做?” 父子二人马头并排一阵嘀咕,分开后脱脱不花哈哈大笑道:“得子如此,我大元后继有人矣!” 居庸关外两侧都是骤起的山峦,地势起伏不定,密布林木,陈瀛追着脱脱不花进了树林了之后,就只能循着对方的踪迹往前走了, “侯爷,还要继续追吗?”张义话里满是顾虑。 陈瀛看也没看对方,指着前面的林子说:“加快步伐,抓住脱脱不花的赏万金,官升三级。” “侯爷,对方还有七万大军未见,再追恐中埋伏啊!”张义又劝了一句。 陈瀛这才轻蔑的看了张义一眼说:“正是因为还有七万大军不见,所以本侯才要追上去看看他们到底有什么图谋!休要多言,听令行事!” 就在这时,视线尽头似乎有人影绰绰,正向陈瀛而来。 “侯爷小心!对方有埋伏!”张义惊叫一声,就要拉着陈瀛后撤。 陈瀛一甩胳膊冷笑道:“虚张声势而已,也想骗过本侯爷?全军听令,填充火药射他奶奶的!” 第一百七十二章 猛! 第一次上阵对敌的新兵,在方才的骑兵对冲中,已经完成了军旅生涯中的第一次的蜕变。 这次再见到敌人的第一反应不全是紧张和害怕,隐隐多了点对军功的期待。 “侯爷,为什么他们走的这么慢?”张义看着远处的鞑子满是不解。 “都说了鞑子只是虚张声势,为的就是吓跑我们。”陈瀛表情自信,“传令下去,以我的火铳为号,切记不能轻举妄动。” “是!侯爷高明,属下心服口服。”张义由衷的拍了一个马屁。 不得不说,如果刨去陈瀛的臭脾气,作为一个将领他是合格的。 脱脱不花隐蔽在树林里,此时也有些着急:“怎么回事?明军怎么到现在也没有动静?” 马可古儿吉思有些不确定的说:“孩儿觉得应该是明军识破了我们的意图,却又不确定我们没有埋伏,所以才停在了原地。” “那该如何?”脱脱不花急道。 马可古儿吉思虚眯眼睛说:“兵法之道虚虚实实,既然他们给我们时间,不如就将计就计,真的设下埋伏,在此山林之中有草木遮挡,他们火铳的威力肯定大打折扣。” “好!托古斯,你带人分散隐于树梢; 巴尔克,你带人从左右包抄,一旦明军进入包围,就阻断他们的后路,将他们一网打尽。” 经过马可古儿吉思的提醒,脱脱不花迅速制定好了作战计划,悄然张开了一张捕捉陈瀛的大网。 野林中到处都是厚达半米的枯叶层,不管是蹲守还是潜行都十分方便。 刚刚过了一刻钟的时间,陈瀛身后就出现了一片沙沙的脚步声。 “是谁?敢不听我将令?就不怕军法吗?”陈瀛怒视身后众人。 副军、师团长们面面相觑,陈瀛正要下令执行军法,就见一个斥候从后面跑了过来。 “侯爷,第一军又追上来了!” “什么?真是阴魂不散,蒋琬是非要跟咱们抢这个头功了!” 陈瀛怒火中烧,随即也不管对方是不是真的有埋伏,噌的站身子,高声大喊:“兄弟们,跟我冲!活捉脱脱不花,封侯拜相了!” 马都没骑就冲了上去,身后一众将领只能紧跟着向前冲,一时间漫山遍野都是喊杀声。 “明军怎么又突然冲过来了?”脱脱不花不解的看着下面的明军。 “父汗,既然他们非要送上门来,我们只需退一步就可将他们引入瓮中,到时候怎么捉这个鳖就看您开心了。”马可古儿吉思喜道。 脱脱不花随即下令后撤,为了逼真,还留下了少量的人马殿后,等陈瀛追上三下五除二的就将这些“自愿”留下的勇士砍杀了个干净。 “兄弟们,脱脱不花就是怕了。 妈的,竟然留自己弟兄送死,呸!什么狗屁大汗,不过是个胆小如鼠的小人!”陈瀛唾了一口,越发兴奋起来。 “侯爷,天快黑了,实在不宜在山中作战!”张义再劝一句。 陈瀛斜睨了一眼说:“你怎么跟个娘们一样?对方明显已经被吓破了胆,只顾逃命了。 如果真有七万大军埋伏,现在我们还能这么轻松吗?就算是蒋琬来了,也是送菜的命!” “可侯爷!” 张义刚开口就被陈瀛一巴掌打断:“张义你再敢扰乱军心,阻挠兄弟们立功受赏,在这就免了你! 兄弟们跟我上!” 张义敢怒不敢言,只能眼睁睁看着陈瀛疯狂的向前进攻,同为副军长的刘鉴拍拍张义的肩膀,叹了口气跟着陈瀛前冲。 张义茫然无措的站在原地,四周将士都如同被迷了心窍一般,各个脸上都带着贪婪的表情,眼珠都瓷实的容不下别的物件,只有前方隐约的人影才是他们唯一的目标。 头顶哗啦作响,张义下意识的昂头一看,顿时亡魂皆冒的大喊:“侯爷小心,有埋伏!” 为时已晚,就在这短短的时间,树上埋伏的数千人同时落下,手中弯刀飞舞,雪亮的刀光席卷,丝毫没有防备的明军纷纷倒地。 张义顾不得旁人,自己头顶动静已经来到耳边,不敢犹豫,张义就地一滚,鞑子的弯刀在旁边的树干上留下了道深达数寸的伤口。 “啊!”张义大喊一声。 趁着对方刚落地还没有时间调整身形,一个箭步冲了过去,那鞑子还想抵挡,双手握刀横在身前。 张义手里的长剑一磕,就将对方弯刀磕到一边,一脚踢倒了鞑子。 这回不等鞑子转身,张义直接一剑刺对方的后心窝子,只听一声闷哼,鞑子随即停止了挣扎。 解决了眼前的敌人,张义举目四望,此时树上的敌人已经全部落地,偷袭之下,只是一个照面己方就已经损失了数百将士。 张义双目血红,怒吼着冲向最近的鞑子,还没等解决这个敌人,四面八方无数喊杀声出现。 心里脆弱的新兵甚至不知所措的楞在原地,连眼前的鞑子似乎都看不见了。 “各级军官聚拢队伍,互为犄角抵抗敌人的攻击!你他娘楞什么呢?都把武器对准敌军!”慌乱中张义站了出来,发出了自己微弱的呐喊。 也许是这几个月的严格训练起了作用,有张义指挥,各级作战将士开始结成阵势,将整片区域的战局稳定下来。 而作为主帅的陈瀛面对来自包括天上的四个方面的埋伏,在经过了短暂的错愕之后,马上改变了策略,改攻为守。 身边的将校军官纷纷散开指挥混乱的部队,第四军以两千伤亡的惨重代价,终于在山林中稳住。 脱脱不花带着胜利者的自信出现在深处,此刻的瓦剌大汗,终于有机会好好打量陈瀛,将自己引以为傲的骑兵打败的明军将领。 “你是何人?”脱脱不花问。 陈瀛也看到了脱脱不花,可他没有时间回答这个问题,身边是进攻猛烈的鞑子,在短兵相交的战斗中,对方体型的优势被最大化的利用,单兵素质的差距使得明军作战艰难,只能勉力坚守防线,唯一值得欣慰的是没有人投降逃跑,军心尚在,胜算就还有。 “等爷爷砍下你的人头,再告诉你是谁杀了你!”山林中长刀使用不便,陈瀛挥舞着一口开山刀边杀人边怒骂脱脱不花。 第一百七十三章 各有胜负 脱脱不花好整以暇的心态瞬间被破坏,怒喝一声:“碾碎他们!” 随着一声令下,身旁的瓦剌勇士猛虎下山一般冲击陈瀛组建的防线。 “吓唬谁呢?还碾碎,爷爷碾碎你才是!”陈瀛轻蔑一笑,丝毫不拿脱脱不花当根葱,面对接近的鞑子,只是一挥手,带头一人就没了半边身子。 不过即使有类似陈瀛这样,可以运气强化自身的高手,可面对人数依旧在己方两倍以上的敌军,明军还是节节败退。 “不要慌,向山下慢慢撤退,接应马上就来!有本侯爷为你们殿后,谁也不能越过我面攻击你们的后背!”陈瀛桀骜的声音响彻山林。 “哼!小小军侯口气不小!”脱脱不花张弓搭箭瞄准陈瀛。 随着“咻”的一声,长箭破空向陈瀛咽喉。 “将军小心!” 陈瀛丝毫没有在意,甚至伸手直接攥住了飞射的箭矢,不屑的反手一甩,再干掉了一个鞑子。 “大惊小怪什么?这点暗箭还能伤的了本侯爷?”陈瀛说着,手偷偷摩挲轻甲。 “侯爷威武!” 这视敌军如土鸡瓦狗的态度,举重若轻的拦下攻击的实力,瞬间引爆了明军的气势。 此刻的明军就连撤退也像在进攻一般,干扰拦截的鞑子一时间都不敢近前。 “这人竟如此悍勇?”脱脱不花深吸了一口凉气。 就在这时,山下骤然响起喊杀声,陈瀛大喜过望,竟是反过来要向鞑子发起进攻。 “父汗,明军援军来了,不宜久战!还是快与大军汇合为要。”马可古儿吉思赶紧建言。 脱脱不花也被陈瀛的悍勇所摄,没有继续装逼而是说:“既然这样,那就依你,退兵!” 瓦剌大军脱离战斗,泾渭分明的与明军分割开来,一上一下互不留恋。 至于喊着要再战三百回合的陈瀛,已经被刘鉴拉走,快速消失在了战场一线。 “要不是你拉着我,今天本将军非要亲自砍下脱脱不花的人头!”陈瀛高喊着,仿佛这样可以挽回决策的失误。 “奉宁侯!奉宁侯没事吧?”下面传来蒋琬的声音,也让第四军的将士们心安少。 陈瀛烦躁的回道:“我还没死呢!” 二军长很快会面,天色不好,再加上树林里本来就看不真切,蒋琬一时间也没发现陈瀛减员严重,只是看着陈瀛一身的鲜血猜测到被瓦剌伏击。 “可是瓦剌的大军在此?”蒋琬问。 “屁的大军,还是脱脱不花的人马。”陈瀛骂骂咧咧的说。 “这也不是说话的地方,赶紧回去防备瓦剌夜袭!”蒋琬第一时间没有去问战况。 陈瀛吃了亏,自己也不好意思提,一直到出了林子,蒋琬才借着空马发现陈瀛只剩下了六千骑兵。 “奉宁侯!我是此次征北主帅,请你以后依令行事,否则不要怪本帅不讲情面。”蒋琬脸色铁青。 “你我平级,不要拿官帽子压我。” “官帽子压你?你他娘的不拿将士的命去冒险,我都懒得管你。 你说这句话对得起你第四军的弟兄吗?不是你鲁莽他们会曝尸荒野?”蒋琬一连追问三句,将陈瀛问的哑口无言。 倒是手下的将士看不过去,纷纷出言为陈瀛辩驳。 “我们将军只是中了鞑子的奸计,将军无过!” “对,要不是将军殿后,我们损失会更大,还请元帅不要怪罪陈将军!” “对,不要怪罪陈将军,将军身先士卒,都是拿自己的命冒险。” “陈将军是个好将军!” “陈将军没错!” …… 原本嘴硬的陈瀛听见这些话,彻底的绷不住了,不是因为天黑,眼里打转的泪水肯定要传遍新军,到时候谁都知道陈瀛是一个爱哭鼻子的娘们。 “行了!都给本侯爷闭嘴。”陈瀛声音尖细。 蒋琬也没想到这陈瀛在军中威望这么高,回过神来之后,冷哼一声驱马回转居庸关。 “蒋、元帅,本侯有一个想法。” 蒋琬诧异扭头,夜色中勾勒出陈瀛的脸。 “什么?” “追到山中也没有见那七万大军,脱脱不花到底在向何处撤退?元帅你看呢?” “你的意思是他们的主力还在更深的山里?”蒋琬问。 “对!他们一直往南走,再往南是何处?” “长城?不好!”蒋琬被自己的想法吓了一跳,赶紧命令道,“全速向居庸关前进!” 长城缺口处,瓦剌太子脱古思猛可终于等到了自己的父汗,他震惊的看着脱脱不花,有些难以置信他的狼狈。 “父汗,您!” 脱脱不花面色铁青,没有理会脱古思猛可,而是问:“大军已经进入明国关内了吗?” 脱古思猛可不敢再问,答道:“此处不适合大规模行军,满都鲁王叔带领大军,准备借道关沟。” “传令满都鲁,不要与明军纠缠,既然明军的援军已经到了,那大都防御势必空虚,此时出击定可一战功成!”脱脱不花命令道。 居庸关,满都鲁带领瓦剌主力已经将梁珤的只剩招架之力,全歼守军,占领居庸关只是时间问题。 满都鲁在收到命令后,看着大门敞开的居庸关,终于忍住了自己的冲动,留下一部分人继续周旋,剩余人马全速向南进发。 梁珤见此也明白了对方的想法,可苦于兵马太少,只能龟缩在城门洞里,空有进可攻退可守的灵活望洋兴叹。 二十公里的距离在马蹄下只用一刻钟,等到蒋琬来到居庸关前,正好碰上了进入关沟的脱脱不花。 脱脱不花用力像陈瀛挥手,似乎已经胜券在握。 “你这鞑子!贼寇!爷爷必杀你!”陈瀛怒吼一声。 “梁都督,快腾开位置,给我们留出进攻空间!”蒋琬也喊了一声。 梁珤虽然有这个心思,可鞑子也不傻,自己只要一散开,就会招致对方疯狂的挤压,能够不让城门为瓦剌所用,已经是他最大的努力了。 “发信号给丞相,先留这些明军一命,等丞相一到,就把这些明军包扁食吃了。”脱脱不花说道。 此时瓦剌大军已经全数进入关沟,往南是直捣黄龙的坦途,除了身后的这几万明军算是威胁,明国的其余兵马详细已经无法抵挡瓦剌的大军。 第一百七十四章 战还是逃 “大汗,若是明军一直咬着我们不放要如何?”阿噶巴尔济冒头问了一句。 “那就让济农带人堵在这里,朕带大军打下大都,到时候给济农记头功吧。”脱脱不花不悦的说。 “那,那还是等丞相来了再歼灭居庸守军吧。”阿噶巴尔济怂了。 满都鲁不答应了,马上补了一刀:“大汗,兵贵神速! 不趁着现在进攻,等明军有了防备,利用大都城高墙厚,咱们有没有攻城器械,恐怕不好攻打。” “有理!济农,为了大元的荣耀,就辛苦你在此抵挡了!” 脱脱不花没给阿噶巴尔济反驳的机会,说完就走,原地留下阿噶巴尔济本部的一万人马。 “大汗!臣弟,那不能把门洞口的也撤走吧?”阿噶巴尔济看着门洞处撤出的满都鲁部,心里已经开始骂娘了。 “济农,关沟地势险要,一夫当关万夫莫开,好好把握地利,丞相很快就到了。”远处传来满都鲁畅快的回应。 “欠儿吧蹬(找揍)!”阿噶巴尔济骂了一声,只能回过头来,着手布置防线,可瓦剌本就是以骑兵突袭见长,阵地战着实不是长项啊。 蒋琬没有浪费对方换防的战机,梁珤冒险的命令大军自两边散开,向外撤出。 阿噶巴尔济只能跟着压了上去,梁珤无奈回防,一时间双方又成了胶着态势,只有交战的一线不停的绞杀着对方的将士。 陈瀛看的着急却又没有办法,座下宝马都开始跟着焦躁的来回走动。 “哎呀,怎么这么肉啊,还不如让我们顶上去,早就打开局面了。”陈瀛忍不住说起了怪话。 也幸好陈瀛声音小,梁珤没听见,要不鼻子都得气歪了。 蒋琬看的真切,虽说战线不能前推,可居庸关的将士们也是死战不退啊,时刻努力着想冲破瓦剌的防线。 “陈侯,自己人就不要说这种怪话了,有这时间不如想想怎么冲过瓦剌的阻挡,数万人马朝着京师去了,郕王殿下可还在路上!”蒋琬心里也着急。 “陈侯,你带的炸药呢?”蒋琬想到那些竹筒,心里有了想法。 哪知陈瀛哀叹一声说:“那玩意太重了,每个人只带了两个,这会都用完了。” “你若是早把这个东西露出来,多准备点,也不至于现在没了办法!”即使蒋琬也忍不住埋怨一声。 “哎,你这话说的!我招谁惹谁啊!”陈瀛脸憋得通红。 “他妈的,不管了,第四军的弟兄跟我来,咱们也学着鞑子,去扒城墙去!”陈瀛怒吼一声,随即带着自己手下的六千弟兄原路返回。 如此多的人马调动自然逃不过阿噶巴尔济的视线,他暗叫一声不好,马上派出一队人马拦在城墙缺口处,心里忐忑这才稍减。 居庸关不亏是战争关隘,不分敌我的亡灵充斥在上空,都是自古以来战死在这的将士。 金人、辽人、胡人、元人,最多的是身着汉族甲胄的华夏子孙。 各方汇聚气运图腾,以金龙与灰狼体型最为巨大,一场另类的战争,在普通人看不见的世界中展开。 刚刚抵达火烧营村的朱祁钰,带着所有的火炮辎重,速度相对战马弛聘缓慢无比。 “报!北五十里发现大量瓦剌骑兵踪迹,黑夜中连绵数里,无法判断数量,保守估计应有数万人之众!” 朱祁钰听闻军情,心头震动,可脸上只能装出一副毫无畏惧的模样。 “再探!”吴瑾命令道。 吴瑾本想跟朱祁钰单独商议对策,毕竟这个情况怎么看都是己方大败,被瓦剌破关而入了,一旦消息走漏军心必定大乱。 可他的副手刘深、张通非要参与,无奈之下只好四人共同讨论。 庙中,朱祁钰面容沉静,恪守朱祁镇定下的规矩,轻易不发一语。 吴瑾三人的讨论从平静到激烈,只是短短时间就差一点控制不住局面。 “我是第三军军长,这事儿我说了算,绝对不能回头!” “不回头怎么办?我们连马都没有,此时不走,难道要做砧板上的鱼肉吗?”刘深摊开了手问。 “我看还是尽快派人回去求援,咱们该撤撤的好,毕竟郕王殿下还在这里,万一有个什么闪失,我们谁能付得起这个责任?”张通搬出朱祁钰做借口。 朱祁钰自己还没有表示,就被人当了枪使,还是个临城脱逃的软蛋,当即就面露不悦,只是碍于皇兄的交代,没有说话。 吴瑾看脸色知道朱祁钰的意思,底气足了不少,坚决不做逃兵:“知道没马你们能跑的了? 身后是皇上,是大明的江山,是亿兆生民,你们身为军人,竟要畏战而逃?” “吴瑾!你一个毛头小子,安敢在此毁我俩清誉? 你说你是为了皇上,为了大明,我们就是逃兵了? 分明是你立功心切,不顾大局,还在此攻讦我俩。 居庸失守,新军三万骑兵毫无踪迹,再不保存新军实力,拿什么保卫京师?”刘深反问一句。 “拉着大炮辎重怎么走?唯有背水一战方有转机!况且我们占有火力优势,将瓦剌军心打散未必没有机会!”吴瑾斩钉截铁。 “哼,不过是痴人说梦!郕王殿下,你是千金贵体,还是不要在此冒险了。 末将二人护送您回京,上报皇上也好提前准备抵御瓦剌。”张通又把念头转到朱祁钰身上。 朱祁钰心中厌恶,冷哼一声说:“我大明只有战死的英雄,没有怕死的亲王!二位将军若想回京报信,就自去吧,恕本王不能同往。” 这下二人再也没了办法,真要是抛下郕王自己走,就算是回京也只能是死路一条了。 几乎是认命一般,二人狠狠的瞪了吴瑾一眼,就欲回到军中。 “二位将军,郕王殿下有命,你二人各带一军、四军一万将士埋伏两侧山壁。 等到瓦剌大军到来,炮阵过后投石阻敌,听军令一同掩杀过去!”吴瑾扯出郕王,二人自然领命。 可看着二人背影,朱祁钰心里不禁担心,想提示吴瑾的时候,就见吴瑾似乎已经知道了他的想法,正对他点头示意。 第一百七十五章 来了 备战之时,相当重要的一件事,就是疏散火烧营的百姓,由第一、第四军的将士负责。 吴瑾带领第二军的将士紧锣密鼓的开始布置防线,将前往居庸关方向的数里山路摆满了大小石块。 本来就崎岖的山路,现在更加难走,可以瓦解瓦剌骑兵威力最大的骑兵冲锋。 “老乡,瓦剌入寇,大战将起,速速撤离!” 虽然大军的动静吸引了部分百姓出门围观,可毕竟已经到了晚上,村里多数乡亲已经进入梦乡,疏散工作推进的有些缓慢。 “不要拿没用的,能带走的带走,不能带走的就留在这,瓦剌见没人也就没了抢掠的念头,过个三五日回来了还是自己家的东西。” “老乡,桌椅板凳就别带了,你拿这么多东西也跑不快啊!” “那边那个大爷,你抱着那堆柴火干啥?现在是逃命呢!不能当成搬家搞啊。 人在就有家,活着最重要,赶紧逃命去吧!我们打赢了你们明天一早就能回来!” 一句没有人问,也不会有人回答的话,好像在所有人心里闪过:要是打输了呢?那就在天上保护着你们的家产…… 更甚者一些上了年纪的老人,舍不得自家的房子、家中的存粮,无论怎么劝他们也不走。 “瓦剌一旦进村,到时候烧杀劫掠,自己的命都保不住了,怎么还不愿意走呢?”吴瑾怎么也想不明白。 回话的是第一军的师长李端,李端嘴边的话就梗在喉咙里,也不知道怎么解释,最后只是说:“伯爷亲自去看看就知道了。” 吴瑾被两个副职搞的满心火气,被李端这么一说,犟劲就上来了,眼睛瞪的牛大。 “让你们去疏散百姓,最后事事都让我亲自去看?要你们有什么用?”吴瑾不满的大喊。 李端也没有辩驳,垂头丧气的模样,好像是在发泄情绪。 朱祁钰打圆场说:“本王也好奇百姓为何不愿躲避兵灾,不如一起前去看看。” 此时除了这些“钉子户”之外,其余百姓都已经带着家中细软离开,街道上空空荡荡。 吴瑾强压怒火,二人跟着李端一起来到了其中一位老人家中。 还未进门,朱祁钰跟吴瑾就被这家人的穷困震的心里一沉。 旁边两侧的人家虽然不是什么富贵府邸,但也最起码都是用砖石垒砌出了院落模样,破是破了点,总算是个家的样子。 就算比京城的百姓不如,也没有太离谱。 可这户就不一样了,院子是用树枝插在地上画出来的,说是墙还不如篱笆贴切。 能看得出来主人的用心,为了美观有些地方还特意用绳子加固加固。 不过风一吹一阵乱晃,丝毫没有防盗防灾的功能,也确实没有这个必要。 这户人家里没有厨房,进了门之后是一片种满了白菜的菜地,除此之外就是一间独屋,离屋子越近,一股不知道哪来的臭味就越大。 正有一个将士在苦口婆心的劝着此间屋主:一位背都挺不直的老人。 “我不走!我能去那?没有这地里的白菜,我也活不成,你们让我走,还不如现在就杀了我!”老人表情有些倔强。 将士脸上满是无奈,却也只能耐心的劝道:“爷们,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您先往外躲躲,避避,等仗打完了再回来不就行了?” 老人瞪了将士一眼说:“你看看我能走到哪去?就我这身板,风一吹就倒。 走不出村去,这条命就得交代了,你这存了什么心啊,这是在救我还是在害我?” 见将士词穷,朱祁钰强忍骚臭气味走了过去说:“老人家,要不我让人送你去亲戚家,等赶走了鞑子,您老再回来?” “你是当官的吧?我老头不是不当你们的好心是回事,实话跟你说,我也没啥亲人,过一天是一天,你们就甭管我了。”老人说。 朱祁钰有些诧异的问:“既然孑身一人,为何不去养济院中将养?” 老人撇着嘴说:“养什么?老头没权没势的,那种地方能进得去?没银子啥也没用。” 朱祁钰脸色铁青,养济院现在是他管的,这话无疑是在打他的脸了。 吴瑾只能挤上去劝:“殿下,墨吏之罪,与您无关,此处还是乱了些,您还是回去坐镇吧。” 朱祁钰只是摇头,并没有离开的打算,吴瑾无奈,软的不行只能板起脸来硬的了。 “老丈,都是爷们家的,为了你的安全负责,给你放到一个安全的地方,打赢了再接你回来你看行不行,爷们家咱就干干脆脆的。”吴瑾劝道。 “小娃娃年纪不大,官不小,是不是那家的公子袭职?”老人突然冒出这么一句话。 “这是我们军长!老头、老丈你别乱叫。”将士涨红了脸,差点在朱祁钰面前说错话。 老人脸一板说:“军长怎么了?老子打鞑子的时候,你们还在娘胎里没出来呢。 当初跟着蓝大将军远征漠北,大将军睡蒙古王妃的时候,老子就在边上站岗,跟我耍什么官威?老子见多了! 哎!对了,这军长是啥官啊?还能比蓝大将军的官大?” 吴瑾与朱祁钰对视一眼,心里同时冒出了个名字:蓝玉。 没想到在这也能碰见洪武年间的老兵,至于说老人为什么过的如此的不如意,不管是什么原因,都足以让人唏嘘。 见几个人不说话,老人挥舞手臂,露出嫌弃的表情说:“赶紧去打鞑子去,我大明什么时候怕过他们。 还疏散百姓,;老子那会都是到草原上追着鞑子跑,好好打,别给咱大明丢脸!” 见劝不动老人,几人各怀心事的离开了老人的家。 房门关上后,穷的点不起蜡烛的老人,突然没了刚才的那副轻松样子,老眼流下两行浊泪,口中自语不断。 门外吴瑾有些尴尬的拍了拍李端的肩膀,想说什么又开不了口,最后也只能点头示意。 “我也是军户出身,老家跟他一样的不在少数,都是年少从军当了一辈子的兵,到头来,连个媳妇都没娶上。”李端声音沙哑。 朱祁钰摇头说:“不该这样的!” 没给三人太多时间感慨,一人跌跌撞撞的跑过来,大口喘着粗气说:“鞑子来了!” 第一百七十六章 遍地开花 “李端,快去!记住侯爷的交代! 殿下,请您暂避庙中,若是臣不能抵挡脱脱不花,请殿下一定要以保重自身为重! 你继续带着人劝百姓离开!” 吴瑾布置迅速,言语之间已经有了大将之风。 “本王也曾上阵杀敌,吴瑾是小看本王?”朱祁钰面色不渝。 “末将不敢!若是输了,还要请王爷将消息带回京中,也好让皇上早作准备。”吴瑾如此说道。 朱祁钰闻言只好同意,是打仗就有打输的可能,做好最坏的打算吧。 吴瑾来到阵前,已经远远的可以看到火光闪烁,阵地处明军隐藏身形,这么远的距离绝对不可能被瓦剌发现。 火烧营本来就是个山村,处在道路咽喉,村中地势高于两边,大炮居高临下使射程更远。 “都记住了,没我的命令谁都不能擅自发炮,都管住自己的手,违令者斩! 都他娘的放轻松点!几个鞑子而已,刚被皇上教训过的手下败将,没什么好怕的! 等会听我号令,往死里揍他们狗 娘养的!” 吴瑾不停的给将士们灌输瓦剌只是土鸡瓦狗的概念,就怕对方骑兵压过来,没什么战斗经验的新兵一紧张,提前放炮打草惊蛇。 此时的脱脱不花刚刚摆脱陈瀛蒋琬,雄心壮志的在关沟内行军,只恨距离大都太远,脚下的山路太滑,不能立刻攻下,重现大元的荣耀。 “快!加快速度,务必在天亮之前杀到大都,趁明国皇帝没有准备,一鼓作气生擒明国皇帝!”脱脱不花不停催促。 只是连日的行军,瓦剌的士兵早已经是人困马乏,碰上这种路况,速度那还能提的起来,都是强打精神赶路。 “父汗,是不是找个地方,让大军修整修整,哪怕是只睡一两个时辰也好,顺便等等济农与丞相。”就连脱古思猛可都觉得军队已经到了极限。 脱脱不花此时脑子里只剩自己成为大元光武帝的想法,哪里还能听得进儿子的劝,一瞪眼过去,太子顿时偃旗息鼓。 “打下了大都,皇宫的床任大家休息,在这能睡个什么?还能有宫里的妃子好?”脱脱不花如此鼓舞士气,手下人也配合的露出张笑脸。 满都鲁趁着气氛轻松建议:“前面就有一个村子,不如让勇士们吃一口饱饭,也有力气打仗!” 见大家疲态尽显,脱脱不花只好妥协,马鞭指着视线尽头的火烧营说:“谁第一个到那,朕就赏一个明国皇妃!” 此言一出,暮气沉沉的大军终于涌现出一丝活力,嗷嗷叫着往前冲。 “我也能睡皇帝的女人了,哈哈哈!” “都不要跟我抢,皇帝的女人是我的!” “是我的!” …… 寂静的冬夜里,鞑子的声音格外明显,吴瑾听着渐渐变大的声音,脸上满是怒色。 “这帮狗日的鞑子,等着吧,爷爷马上就送你们上西天!”吴瑾骂道。 “哈哈哈,巴尔克,皇帝的老婆是我的了!”托古斯大叫道。 巴尔克听见声音,只能暗骂一声倒霉。 此时火烧营村已经近在眼前,托古斯不愧是瓦剌数一数二的好骑手,纵使在障碍如此多的黑夜里,依旧遥遥领先其他人。 托古斯兴奋的打量着入村的道路,心里已经开始考虑皇帝的老婆好不好看。 就是马下越来越多的碎石让人心烦,好像是有人故意扔在路上的。 “明国果然缺马,这路也就是出门只能用两条腿的人才能走的来了。”托古斯轻蔑一笑。 等到他的注意力稍稍上移之后,却好像发现了几根黑黑的“树干”倒在路上。 “真是懒惰的村民,路上的杂物都没有人清理吗?” 可随着距离的接近,托古斯越看越觉得那些黑黑“树干”,不像是树干。 “怎么好像旁边还有人在?”托古斯越发疑惑起来。 “不好!是明军的炮阵!”托古斯终于能借着月光勉强看清,可为时已晚。 “开炮!” “咚咚咚……” 连绵不断的炮响打醒了脱脱不花的美梦,一瞬间火烧营的村口就像一条口喷烈焰的巨龙,正向瓦剌大军肆意施展火器恐怖的威力。 “不好!有埋伏!”脱脱不花花容失色。 不用他提醒,所有人都看见了喷吐火舌的明国大炮,耳边隆隆之声不绝于耳,仿佛天雷滚动。 为了争夺交 配权的托古斯,此时连后悔的念头还没来得及出现,就已经被恐怖的火力摧毁。 一颗颗开花弹落在瓦剌军中,炸开的是比竹筒弹更多的石子、铁钉。 炮弹一落地,填充物打着旋冲进人体内,将一身内脏搅得稀巴烂。 “啊!”一名瓦剌士兵捂着被打掉的耳朵向旁边夺去,可他没有看到的是,另一颗炮弹正好向他移动的方位射来。 随着一声闷响,士兵的身体跟炮弹接触,再没有惨叫声出现,人瞬间就被撞的四分五裂,原来是一颗实心铁弹! 无数相似的场景在关沟内上演,狭窄的地形不仅限制了瓦剌大军的隐蔽,还使得火炮的攻击更加集中,只要对准关沟内开炮就必有收获。 永乐帝主持的大战中,往往要再三勾引才能引来的自投罗网,在此次埋伏下轻松达成,效果还更好。 炮火声连绵不绝,仿佛末日般笼罩在每一个瓦剌士兵的心头。 至于此时的居庸关,战火已经不再局限于城门处。 陈瀛带领的第四军,凭借着手中的火铳,冲破了缺口的封锁,将阿噶巴尔济逼到了关沟里。 没了居庸关友军的阻碍,蒋琬也终于能够带着手下一枪未发的两万骑兵,开始了收割之旅。 只是短短时间,经过数轮齐射后,阿噶巴尔济被吓破了胆,带着残兵败将疯狂的朝脱脱不花离开方向冲去。 “呸,没蛋 子的东西,就这点胆量还敢进犯我们大明?”陈瀛往地上吐了口老痰。 “快些跟上,郕王殿下只有步兵保护,恐会成了脱脱不花的活靶子!”蒋琬满脸担心的说。 陈瀛这才想起来,还有三万大军殿后,怪叫一声:“郕王殿下千万不敢出事啊!” 二人不敢拖延,对阿噶巴尔济边追边打,数万大军轰隆隆跟着冲了进关沟。 梁珤浑身血污的目送大军离开,居庸关守军身上就没有不带血的,也是损失惨重。 “安葬同袍遗体!” 关外的野林子里,阿剌知院眺望居庸关方向,看不出喜怒。 “丞相,毕竟大汗发了信号,我们真的连样子也不做吗?”阿布语气里充满了不解。 “你觉得他能赢?”阿剌知院反问道。 “万一……” “没有万一,就算有,我们也会成为举足轻重的力量,脱脱不花不仅不会怪罪,反而会更加看重我们。” 阿剌知院说着返回营帐,只有肃杀的冬夜陪伴这两万兵马。 第一百七十七章 动手 火烧营村口,炮火声终于停止,阵阵硝烟散去,吴瑾挥手赶走刺鼻的火药味。 黑夜里只能确定视线中没有活着的鞑子,耳边的寂静一片也仿佛在佐证这个事实。 剩下的瓦剌士兵已经被吓破了胆,他们终于回想起祖辈所说大明火器的厉害。 脱脱不花难以理解,为什么会有这么一支明军埋伏在这,难道自己破城入关已经被人提前算计到? 如果是,那人又是谁?大明皇帝?还是类似于姚广孝的又一个妖僧? 勉力提气,脱脱不花出声询问:“伤亡如何?” “大汗,保守估计也有五千人,而且军心受挫,不如……”满都鲁声音既惊且怯。 “不如什么?”脱脱不花猛地回过头来,“已经走到这里难道你想让朕放弃吗?” 不等满都鲁答话,脱脱不花开始下令:“明军火器无法持久,现在已经是他们的极限了,满都鲁听令!” 君让臣死臣不得不死,满都鲁单膝跪地,手抚胸口,颤声道:“臣弟在!” “冲破敌军防线,将他们的头颅砍下来,祭奠死去的族人们!”脱脱不花声音亦是颤抖。 “臣弟遵命!”满都鲁起身没有多言,“驾!” 怒喝一声,挥舞马鞭向上冲去,身后是同样悲壮的族人,给剩下的瓦剌大军眼睛都看红了。 所有人都清楚,这一去,恐怕是回不来了。 一股负面情绪在瓦剌大军中蔓延,太子脱古思猛可心里一慌,身下马匹开始胡乱动作。 “太子为何慌乱?”脱脱不花今天对这个大儿子不满越来越多。 脱古思猛可下马来到脱脱不花脚边说:“父汗,军中士气低落,此时交战恐怕不能胜之!” “砰!” 脱脱不花猛地抬腿踹倒了太子:“哀兵必胜!你自认熟读兵书,却连这个都不知道吗? 巴彦蒙克,扶你大哥休息,刚才被乱石所伤,太子需要休息。 众将听令,太子所部由马可古儿吉思统领,如有不听将令者,斩!” 不管脱脱不花如何稳定军心,满都鲁经过骇人战场,惨状让他这个老将只觉胆寒。 越往前走,离那个山村越近,满都鲁就越绝望,他知道对方只是在等自己靠上去,以最小的代价,得到最大的战果。 可满都鲁没有退路,他只能一步步接近死亡,甚至在想如果路面情况好一些就好了,那样也能死的快点,不至于如此煎熬。 村口处,吴瑾不停地在炮阵中穿梭,偶尔抽出手来试一试炮管的温度。 明朝大炮多是由生铁、青铜制造,靠着厚实的管壁来保证发射安全,只是时间一长,炮管的温度已经过高,虽说有醋降温,可再不停下来冷却,等待吴瑾的就只有炸膛了。 “将军,瓦剌又攻上来了!” 出其不意的第一波攻势最猛,此时面对着瓦剌的第二波攻势,吴瑾手中的底牌,只剩下少量还未开火的大炮。 此时听到瓦剌再度进攻的消息,吴瑾只能动用两侧的伏兵。 “通令刘深张通二位将军,这轮炮击过后动手。” 斥候刚刚离开,满都鲁带着敌军已经杀到了近前,双方借着月光互相打量一眼。 “开炮!” “冲啊!” 只不过这轮炮击声明显不如第一轮密集,满都鲁发现后,生出一股强烈的求生欲望,踩着狗屎运,躲过了所有的炮弹,冲到了火炮阵地。 满都鲁坐骑已经在惊跑中惨死,他单枪匹马的闯进了炮兵里,手里的大刀狂舞,身边的新军虽然没有害怕之色,可却因实力不济,无法招架。 炮声随之消失,越来越多没有坐骑的瓦剌骑兵冲了上来。 吴瑾手握青龙偃月刀,犹如虎入狼群,长刀左右翻飞,将鞑子斩于马下。 针尖对麦芒,吴瑾与满都鲁互相吸引,只有片刻两人就相遇战在一处,所到之处,两军将士避之不及。 一寸长一寸强,吴瑾的青龙偃月强在势大力沉,攻击距离长。 一寸短一寸险,满都鲁的蒙古弯刀强在灵活机动,招招致命。 “成了!”脱脱不花屏气凝神,终于等到炮声消失,大笑一声,“明军火炮已尽!随朕冲杀!” 小儿子紧随其后,太子本想跟着往上冲,却被巴彦蒙克拖住。 “大哥!你是太子,父汗的苦心你还不理解吗? 为何让我照看你?不就是为了以防万一,大位无人承继,使我瓦剌陷入衰败与动 乱之中吗?”巴彦蒙克冠冕堂皇的问。 脱古思猛可神情一变,猛地回头。 这个曾经仪仗舅舅也先,骑在自己头上的弟弟,现在竟然能说出这种话来。 “哥哥以前误会了你啊巴彦蒙克,若是天意让孤承继大位,你就是孤的济农!” 巴彦蒙克重重点头,仿佛是已经成为了太子心腹。 两侧山壁静悄悄,吴瑾所设伏兵丝毫没有出手的打算。 “陶都督,为何不依令发兵?”李端震惊且不解的问刘深。 “此时瓦剌主力还未登山,怎能轻易暴露自己位置?”刘深无动于衷。 “可瓦剌已经开始攻上来了,此时出手对瓦剌进攻造成障碍,使其攻势不能接续,岂不是可以让吴将军以逸待劳,等到炮筒冷却,又可以大杀四方了。”李端据理力争。 那料刘深没有丝毫动手的意思,只是撇下一句:“我全权负责此处进攻,有便宜行事的权利,你等候军令就是。” “可是!”李端还想再说,对方已经不听。 同样的情况也出现在了另一侧,只不过张輗并未太过坚持,询问过后,静等着长官的最新命令,只是那莫名的神情,总是似乎在想些什么。 吴瑾长刀横扫逼开满都鲁,剧烈的体力消耗让吴瑾微微气喘,脸上的急色更加明显。 “动手啊!”吴瑾怒吼一声。 两侧的伏兵始终没有动静,此时已经能听到山下敌军阵阵呼喝,再不动手,敌军首尾相接之下,自己恐怕真要早早的败亡了。 “还不动手吗陶都督?” 李端居高临下自然更清楚此时情况的紧急,言语中满是质疑之意。 刘深冷哼一声说:“让你听令行事,你是想违抗军令吗?” “一切听吴瑾吩咐,若是有人蓄意作乱,当先斩后奏!” 李端回想蒋琬临走的交代,腾地在埋伏位置站起,怒吼声响彻夜空:“兄弟们!动手!” 第一百七十八章 混战 随着李端一声令下,无数石块,被人或抱或抬或推到关沟中,一声声的惨叫开始出现。 “李端你敢违抗军令?”刘深大怒。 “哼!一个二军的副军长,还相管我这个一军的人?有什么事陶都督找我们侯爷说去! 不过,你若是再敢延误战机,那末将就不客气了!”李端答了一句就将刘深晾在一边,自己又不归陶瑾管,闹掰了根本不用搭理他。 “对面动手了!”张輗越跟着站起了身子。 “咱们不急!”张通如是说道。 这次张輗没有给张通面子,而是说:“末将已经按都督的意思办了,还请都督不要让末将难做。” 张輗是张辅的弟弟,张通不敢为难,只是讪讪一笑回了一句:“那就依张将军!动手!” “哈哈!你们的援军上不来了!”吴瑾松了一口气的同时,也不忘扰乱对手。 满都鲁不自觉的将注意力放到山下,吴瑾抓住机会连连抢攻之下,满都鲁逐渐陷入下风。 两侧落石雨点般砸下,脱脱不花刚刚提起的势头又有被阻断的趋势。 “一点石头雨挡不住我们瓦剌勇士!”脱脱不花顶着落石向满都鲁冲去。 一时间,仿佛天上落下的真就是普通雨水一般,只有砸在人身上的闷响时刻提醒着所有的瓦剌人,这是个能要人命的石雨。 “哇靠,这帮鞑子还真不怕死?”山壁上,新军不禁咋舌。 “手上别停,准备好的礌石扔完了就捡着顺手的砸,都记住了,他们不死,死的就是我们! 这不是军营中的演习,这是你死我活的战争!”李端听见众人的惊呼,赶紧维持秩序,将士们心惊惶恐等情绪逐渐稳定下来。 拳怕少壮,落入下风的满都鲁情况进一步恶化,面对吴瑾一招重过一招的攻势,满都鲁逐渐体力不支,已经只剩下勉力招架的能力。 “呼” 耳边破风声响起,满都鲁心中发颤,赶紧一个驴打滚撞在山壁上,吴瑾的大刀跟着落下,斩落地面一片火星。 吴瑾不给满都鲁喘息机会,抬起大刀又劈了过去,满都鲁辗转身形受限,只能抬起大刀挡在身前,左手握住刀背抵抗冲击。 “当!” 金铁交击之后,大刀顺势压进了满都鲁的左肩,满都鲁吃痛之下连连怒吼,却无法将大刀弹开,被一寸寸嵌深进肉里。 “你是何人?本将军不斩无名鼠辈!”吴瑾满脸汗水。 满都鲁咬牙切齿的说:“不过一个毛头小子也敢在本王面前猖狂!我是瓦剌亲王满都鲁,看本王今天必斩你狗头!” “哎呦,还是个王爷!你放心本将军今天一定留你整颗人头!哈哈!”吴瑾说着手下的力道更大了。 满都鲁满脸憋的通红,也无法抵挡大刀落下,心中焦急却苦于无处闪避,只能做这个待宰的羔羊。 “啊!皇兄必杀你替我报仇!”满都鲁已经是满脸绝望。 吴瑾神色更加得意,狂笑着加大力度压下青龙偃月刀。 “今天脱脱不花也要死在我的手里,爹!孩儿为你报仇了!” 吴瑾说着,突然感觉手下对抗的力道撤走,手中关刀与一条手臂齐齐落下,劈在地面上。 自己收力不及,紧跟着上半身一歪,就向下低了数寸有余。 “哈哈哈,纳命来!”满都鲁大笑着右手持刀向吴瑾的脖颈划去。 吴瑾亡魂皆冒,腰马用力之下,却也只是稍稍止住下坠之势,眼中一抹雪亮反射森寒月光急速变大。 “小心!” 说时迟那时快,一声惨叫如平地炸雷出现,满都鲁的右臂应声无力落下。 “啊!”满都鲁痛苦哀嚎,吴瑾趁着机会调整身形,腰身一拧关刀反手划开满都鲁的胸膛。 “呃……咕噜噜……”满都鲁喉咙中鲜血涌动,随即没了声息。 吴瑾大口喘着粗气,身上冷汗直流,差点就在阴沟里翻船了。 “吴军长没事吧?”朱祁钰的声音出现。 吴瑾愕然转头,这才看清方才出手相助的长剑原来来自对方。 “末将谢郕王殿下搭救!”吴瑾赶忙拜谢。 “别整这些虚礼了,沙场厮杀切记不可分心,更不能得意忘形,集中精力快将瓦剌打退保住炮阵。”朱祁钰说道。 虽然刚刚被朱祁钰所救,可吴瑾还是壮着胆子说道:“殿下,您的安危为重,还请返回庙中!” 朱祁钰趁着杀敌的间隙瞪了吴瑾一眼说:“不是本王出手,你就成刀下亡魂了,还有脸让本王回去?” 吴瑾脸一红长刀磕飞前方鞑子兵刃,接着一刀将那鞑子结果了。 “殿下,您千金之躯……”吴瑾还想再劝。 可奈何虎归深山龙游大海,朱祁钰正杀得兴起,怎会因为吴瑾两句话回去,理也不理,只顾长剑杀敌。 吴瑾只好跑在朱祁钰前面,替郕王抵挡前方的攻击,朱祁钰见状再往前赶,吴瑾又追,渐渐二人已经深入敌军之中。 等到反应过来,身边的已经没有其他明军袍泽,只有张牙舞爪的敌军疯甩动兵刃,往两个人身上招呼。 朱祁钰跟吴瑾背靠着背,为对方抵挡来自对面的攻击。 “那两个敌将是谁?怎么如此悍勇?”脱脱不花正躲在山壁的一处凸起下面,刚好看见二人深入己方大军之中。 “天黑看不太真切,只能看出衣甲深红,应是明军大将!”马可古儿吉思也不认识朱祁钰跟吴瑾,只能这么敷衍自己老爹。 “嗯,有理!”脱脱不花赞赏点头,“礌石太多,不然冲杀过去定能让明军士气大损!” 马可古儿吉思似是思考了一辈子那么久,终于请命:“父汗稍待,儿臣去取此二人性命!” 脱脱不花赞许的看了小儿子一眼说:“去吧,此战功成之后,朕封你为王!” 马可古儿吉思默然行礼,深吸一口冷气猛地喝道:“跟我杀!” 不顾头顶落石之威,悍不畏死的向着战团冲去。 纵使身旁响声隆隆,也不能阻挡马可古儿吉思尽忠的势头。 “不好!郕王殿下对方援军将至,我们快些杀回去!”吴瑾眼尖,赶紧一刀荡开围攻敌军,拉着朱祁钰就往火烧营方向回冲。 “拦住他们!封万户!” 第一百七十九章 借醋 围住二人的瓦剌士兵闻言都是心里发苦,他们也想啊,他们做不到啊。 吴瑾跟朱祁钰执意回撤之下,没有人能拦住二人的脚步,只能跟着一块往火烧营跑。 马可古儿吉思心里再急,也不能隔着几十丈的距离拦住二人,只能顶着礌石不住的加快脚步,至于战马,带上来的都被吓疯了,只能步行。 马可古儿吉思拼尽全力冲出礌石区域,也只能看着二人跟自家大部队汇合。 至于满都鲁带过去的敢死队,此时已经被明军差不多绞杀个干净,剩下不过寥寥百余人绝望的支撑,就算方才将二人困在原地,估计也得被明军主力所救,自己的努力还是徒劳。 “抱团防守!”马可古儿吉思只能下令聚集剩余兵马。 见到援军,本来绝望的瓦剌战士又涌现了强大的求生意志,纷纷汇聚而来。 吴瑾没有着急追杀,对方想拖着他也想拖到炮管冷却,到时候就是瓦剌的新的梦魇,双方同时收缩兵力。 “郕王殿下勇武过人,臣佩服万分!”吴瑾撤退还不忘拍了个马匹。 朱祁钰脸一红,刚说吴瑾冲动,转身自己就冲进了包围圈,不是吴瑾跟着一起,自己恐怕就得成这正统朝第一位战死的王爷了。 但是王爷就是王爷,虽然心里尴尬,朱祁钰一瞪吴瑾说:“别在本王面前贫嘴,赶快组织回防,敌军人数远超我军,依仗地形才能有胜算!” 这边谈笑风生,对战双方逐渐分割开来,马可古儿吉思见时机成熟,抽出身上弓箭,一声令下之后,数千人组成的箭阵震动弓弦。 破风声尖啸混合着礌石坠落的闷响,分别发挥了己方战斗的强项。 “殿下小心!”吴瑾见状赶紧将朱祁钰压在身下,随便扯过一具敌军尸首挡住。 幸好鞑子尸体多,追杀的明军只有少数动作慢加上倒霉的死在了这轮齐射之下。 “他妈的这帮鞑子真阴险,竟然暗箭伤人!”吴瑾骂道,“快回防!咱们也射他们丫的!” 原本残酷的战场上,明军拖着敌人的尸首开始后退,马可古儿吉思只能脸色铁青的下令追击,却又不想靠的太近,他的目的只是拖住明军不能用火器,要把有限的战力用在刀刃上。 一走一追,对阵双方就这么和谐的在战场中上演,给身处两侧山壁的刘深张通看的目瞪口呆。 “咱们是来打仗的吗?”张通问道。 张輗只能摇头表示自己也不清楚。 “小儿子还是不堪大用,此等机会不知道好好把握。将对方主将击杀,困境自解!真是个废物!”脱脱不花骂道。 短暂的僵持,是有特殊的历史原因在,吴瑾逐渐靠近了炮阵之后,马可古儿吉思不再等待,一声令下手下战士发起了新一轮的冲锋。 “他妈的,这帮鞑子真阴险!不是火铳弓箭都被集中带走,那用受你们的鸟气,早送你们去见阎王了!”吴瑾又骂了一句。 此时炮阵不远,为保火炮安全,吴瑾只能带领将士迎敌,双方又一次陷入苦战之中。 可马可古儿吉思带领人马本来就少,经过礌石洗礼之后,还没有吴瑾麾下一半之众,虽然战场狭小不利大军展开,可明军转换对敌,自然有体力优势在,时间稍长瓦剌节节败退,没多久就被明军重新压了回去。 马可古儿吉思作为主将自然要顶在前面,身前丈许之地,明军始终无法近身。 吴瑾自然也看出来这个人是个头头,见普通将士奈何对方不得,提刀杀了过来。 “呼” 马可古儿吉思心里冒出强烈的危机感,噔噔退了几步,躲过了吴瑾的偷袭。 “还挺滑溜!”吴瑾嘿嘿一笑,追着抢攻起来。 养尊处优的瓦剌王子如何能抵挡一个经历数次战场厮杀的将军?只是片刻时间,马可古儿吉思就落入了下风。 又是一轮抢攻,吴瑾关刀下劈右拉,将马可古儿吉思的防御击破,手里的马刀都被打飞,回身就要结果了对方。 马可古儿吉思绝望的闭上眼睛,却不料预想的冰凉触感没有出现,反而耳边当啷一声然后就听见一声怒骂。 “大元勇士没有闭上眼睛等死的!” 马可古儿吉思心头一颤,一睁眼就看见自己的父汗那张满是怒火的大脸。 原来是礌石已尽,脱脱不花终于带领大军冲破阻碍。 “父汗!” “把刀捡起来!”脱脱不花直留下一句话,然后带领大军反守为攻。 吴瑾被自己的方式逼得节节败退,心里满是苦涩。 “郕王殿下,您还是回到庙中督战吧。” 朱祁钰没搭理吴瑾,只是挥舞手里的长剑,将身前的敌人一一斩杀。 “杀啊!”身后传来熟悉的喊杀声,两万人马汇入战场,在这狭长的关沟中双方混战在一起。 刘深挥手斩杀一个鞑子,跟张通背靠背贴在一起,身边已经是以瓦剌大军为主,即使提前埋伏,又有火器之利,现在的瓦剌兵马依旧比明军多了一万有余。 人高马大的鞑子单兵作战能力更强强,时间一长明军就开始落入下风。 “张都督,事不可为啊!”刘深挥手当下鞑子的进攻,反手一刀过去,将一个小兵砍翻。 “那有什么办法?王爷不愿意撤啊!”张通大喊着逼退了另一个敌军。 两个人且战且退,逐渐远离了核心战场,身边已经是明军为主。 看着依旧在前方战斗的吴瑾,二人对视一眼,瞬间下了决心。 “吴军长,坚持住,炮管已经快冷却好了,末将这就安排装填弹药!”刘深大叫一声,跟张通返回炮阵中。 吴瑾抽出空回头看了一眼鼻尖酸涩,这两个人平时虽然跟我作对,可关键时候还是久经沙场的老将靠谱,没杀红了眼忘了自己的优势,看来自己还是太嫩了点,回去之后不如就向皇上请辞,将重任交给更合适的人吧。 脱脱不花自然也听到了刘深的大喊,瓦剌攻势越来越急,吴瑾等人压力骤增。 “能开炮吗?”刘深返回炮阵问。 炮兵拿手一试说:“将军,尚不堪用!” 断了最后一点希望,刘深重重点头说:“你们且在此等候,本都督去百姓家中借醋冷却炮管!” 说罢二人冲到村里,骑上战马飞奔而走。 “哎将军,咱们有醋啊,一直刷着呢!”炮兵挠挠头以为两人没听见。 第一百八十章 淹没 虽然是混战,可也是劣势一方退走,新军重新聚拢,向火烧营靠去,吴瑾手持关刀,击退身前敌人。 迟迟不见火炮动静,此时已经距离炮阵不远,吴瑾回头借着月光一看,粗略一晃之下,完全不见刘深张通两人踪影,心里纳闷还以为天黑看不清的原因。 “勇士们,前面就是明军火炮阵地,摧毁它!”脱脱不花叫道。 “怎么办吴将军?”面对步步紧逼的鞑子,李端浑身是血。 吴瑾又回头看了一眼,大叫道:“开炮!快开炮!刘深、张通!开炮!” 只听耳边风声呼啸,吴瑾不敢大意,眼角瞥见一把弯刀袭来,赶紧凝神抵挡。 原来是一个瓦剌千户趁吴瑾分神,趁机偷袭吴瑾,手中弯刀已经来到吴瑾胸前,只差一点就要落在身上。 吴瑾双手握刀,本就横亘在身前,见状急忙摆动刀柄,险之又险的将弯刀拦下,却没能完全挡住伤害,身上上好的皮甲被划开,好险差点被鞑子开膛破肚。 吴瑾不敢再分心,反手将鞑子击杀之后,冲着朱祁钰喊道:“郕王殿下,请您主持炮阵开炮!” 朱祁钰虽然陷入苦战,可身边始终有吴瑾安排的几个好手保护,处境比吴瑾还是要轻松很多。 “本王不会临阵脱逃的!”朱祁钰提剑斩杀一个鞑子满脸是血的回道。 “您在他们不敢开炮!只有您亲自下令,我们才有打赢的可能!”吴瑾怒吼一声。 朱祁钰手一顿,登时防御缺了一个口子,鞑子趁机而入将他身边护卫斩杀。 “兄弟!”朱祁钰叫了一声, 红着眼睛长剑结果了鞑子。 没有时间给他悲伤,眼前是无数个同袍被杀的画面,连仔细看看死去的人都是奢侈,因为哪怕多一秒犹豫,都会有更多的同袍身死。 朱祁钰看着如同狼群一般的瓦剌大军,再看身边被“狼群”围攻的“羊群”,朱祁钰不禁悲从中来,滚滚热泪夺眶而出。 “我草你姥姥!”朱祁钰发狂一般砍杀几个鞑子。 “兄弟们,防线就靠你们了!”朱祁钰强忍继续落泪的冲动,返身挤过人群,冲向火炮阵地。 新军将士自发的填补了防线空白,如同面对暴怒大海的小舟,迎着百米巨浪,虽然险象环生,可始终顽强的一次次的迎难而上屹立不倒。 朱祁钰回到炮阵,揪住一个千户,用力指着已经近在咫尺的战场,双眼通红的问:“为什么不开炮?” “王、王爷身前都是袍泽,小人不敢开炮!”千户不敢正视朱祁钰的视线。 朱祁钰痛苦的闭上眼睛,也迟迟不能下令。可不开炮已经是必败的局面,无论如何身后有皇兄,有大明的江山和百姓,这个恶人,就让我来当吧! “你们几个炮口抬高一分,用实心弹打交战处的山壁!”朱祁钰突然睁开眼睛,指着不远处的大山说道。 炮兵不敢犹豫,纷纷按照命令开始调试高度,只是因为技术的原始,调整射击角度在这个时代更为麻烦,上千斤的大炮成为了执行这个军令最大的难处。 “快!”朱祁钰视线一直在战场中,新军且战且退,始终被压着打,已经离炮阵越来越近了。 一种炮兵脑门上急出细密汗珠,本就难度巨大的工程,在战场中心的移动中,显得更加困难。 朱祁钰心里越来越急,青筋暴起吼道:“怎么还不开炮?” 千户带着哭腔说:“交战中心一直在变,臣等无能!” “顾不了那么多,不敢再拖了!只管打出去!” 随着朱祁钰的一声令下,已经消失了许久的炮声终于重新出现在战场上,瓦剌士兵闻声下意识的停下手里的动作,已是想调头逃跑。 “刘都督,你听!是炮声!难道又打回来了?”张通回头望向消失的战场。 刘深虽然也听到了炮声,但却没有丝毫波澜,手中马鞭照旧急催。 “快走吧,我们还要给皇上报信呢,此战已是必败了。” “混账!”脱脱不花挥手砍了两个想要后退的士兵,“咬死了明军,这样他们才不敢开炮!” “父汗小心!”就在这时,马可古儿吉思飞身扑来,将脱脱不花开,在密集的战场中应是砸倒了一片族人。 “你干什么?”脱脱不花话刚出口,就见原本自己所在的区域,一块巨石耸立,没闪开的人统统成为了一摊烂肉。 随着一块巨石的落下,被击中的那块山壁开始摇摇欲坠,簌簌声中石块冲破烟尘纷纷坠地。 “冲上去,干掉明军大炮!”脱脱不花只能硬着头皮追向明军。 眼见对方如此难缠,好不容易拉开的距离又在转眼间消失,吴瑾平静的看了一眼紫禁城方向。 “皇上,臣尽忠了!”吴瑾停下脚步,反向脱脱不花冲去,“李端,让郕王殿下,向我开炮!” 跟着吴瑾的还有他的心腹家将,数百人挡在数万大军之前,风,萧萧兮…… “恭顺伯!”李端大叫一声。 可时间不等人,他只敢犹豫了一秒,强忍心中的悲痛,等他来到朱祁钰身边,再回头,吴瑾等人已经被瓦剌大军淹没,可防线还没破! “吴瑾呢?”朱祁钰问。 “请王爷开炮!”李端跪在地上。 “本王问你吴瑾呢?”朱祁钰心里一凉。 “请王爷开炮,不要辜负了恭顺伯。”李端说着趴在地上呜呜的哭。 吴瑾浑身已经被血染红,方才交手的一瞬间,吴瑾甚至感觉不到手脚的存在,浑身已经如同灌了铅一般沉重,每一次挥舞关刀,都像是最后一次拿起这个老伙计。 也幸好身边还有家将保护,吴瑾这才没有死在第一个照面,只是他很清楚的知道,刀已经快拿不住了。 脱脱不花指着浑身浴血的吴瑾,是这个人在阻挡自己达成大业。 “螳臂当车!给朕杀了这些人!”脱脱不花耐心早已经耗尽。 随着他的一声令下,原本就处在绝对优势的瓦剌大军,终于越过了吴瑾组织的最后一道防线。 朱祁钰看着被淹没在人海中的“堤坝”,一颗心已经沉入谷底,踉跄着跌倒在地上。 “王爷,恭顺伯不能白死!” “对!”朱祁钰茫然的目光聚焦,充斥着浓烈的杀意。 手指前方,朱祁钰说:“用炮弹淹没他们。” 第一百八十一章 你的援军来了 这是这场战斗迄今为止,炮声持续时间最长的一次。 直到有大炮炮筒炸膛,才被李端制止了朱祁钰的疯狂,此刻的山道中,只要是视野范围内,没有一个还能站的起来的人,无论敌我。 站在射程外的瓦剌士兵,双腿颤抖,脚下一片湿润,望着那犹如地狱一般的场景,突然尖叫一声,可即使是疯了,他也依然不敢踏足前方一步。 脱古思猛可同样心中发寒,恨不得现在就回到草原上再也不出来,可双腿已经不听使唤,无论如何也迈不动步子。 “巴彦蒙克,扶,扶着孤,我们回草原!”脱古思猛可伸手去拉自己的弟弟。 “哥哥,你怎么了哥哥?” 脱古思猛可正奇怪巴彦蒙克在叫谁,没想到紧接着就感到后心冰凉,惊恐张大的嘴巴马上就被人捂住。 然后脱古思猛可看到了人生中最后一个画面,那是一张无比兴奋的熟脸。 “哥哥,哥哥!太子殿下!啊!”巴彦蒙克将脱古思猛可放在地上,“父汗、太子已死,瓦剌遭遇重创,我作为父汗唯一的继承人,需要众位将军的辅佐,以后我们共享草原!” 一众没了主心骨的将领,此时唯一的选择就是跪在地上,请求巴彦蒙克接纳自己。 “大汗万岁!” 巴彦蒙克看着“遥远”的山村,心里早没了继续进攻的念头,正巧此时众将被吓破了胆,当即决定回返草原。 可是…… “王子殿下……”身后斥候突然出现。 “你叫朕什么?”巴彦蒙克眼睛眯起。 斥候愣在原地,丝毫不知道自己错在了哪里,可他明白,这个称呼是大汗的专属,为了活命马上改口:“大汗。” 巴彦蒙克满意点头:“出什么事了?” “济农所部人吗已经赶来。” 巴彦蒙克心一沉,不妙的感觉萦绕心头。 “巴彦蒙克,太子殿下呢?”阿噶巴尔济叫了一声,已经出现在众人眼前。 “济农!太子跟大汗,已经……已经战死了。”有将领哭着说。 巴彦蒙克重新悲伤说:“叔叔!父汗跟大哥去的太突然了,朕为了稳定军心,阵前即位,以后还要考叔叔辅佐啊!” 阿噶巴尔济一愣,似乎是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你说你是大汗了?” “侄儿也是为了这两万将士与瓦剌的稳定不得已而为之,而且朕是父汗的儿子,继位理所当然,还请叔叔日后尽心辅佐。”巴彦蒙克说。 出来打一场仗损兵折将不说,什么好处都没捞着,还要给自己的侄子磕头行礼,搁谁谁能同意? 可形势比人强,此时的巴彦蒙克是唯一一个继承人,无论如何他都是现在最合法的大汗,又继承了剩余的两万大军,已经是木已成舟了。 不过终于还是让阿噶巴尔济想到了一个机会,只见他面露悲伤的说:“我大哥呢?” 巴彦蒙克面色一滞没有答话。 “济农,大汗被明军大炮……” “活要见人死要见尸!就算已经化归天地,也要为皇兄报仇!你说呢大汗!”阿噶巴尔济。 “对啊!有济农的大军,我们依旧占据绝对的兵马优势,明军大炮已经没了作用,正是替大汗报仇的时机!” “报仇!” …… 群情激愤,巴彦蒙克也只能同意,两个人心怀鬼胎齐头并进。 此刻的战场中,原本的死寂突然被打破,一只手伸出,用力推开身上的尸体,费劲了力气才将自己挖出来。 马可古儿吉思用力拍了拍自己的脑袋,嘴里“父汗”的声音越来越大。 “咳咳,朕还没死,快救朕出去。”不远处的传来脱脱不花的声音。 马可古儿吉思惊喜的将深埋底下的脱脱不花救出,父子相拥狠狠的抱在一起。 “以后这大汗的位置,还是你比较合适。” 不管脱脱不花画饼,马可古儿吉思说:“父汗,快走吧,明军已经过来了。” “你大哥也来了,这次明军没了大炮,再不会有翻盘的可能!”脱脱不花确指着身后说。 马可古儿吉思这才注意到悄然出现的大军,同时他也注意到了对方阵营中,亦有一个浑身浴血的战将起身,而远处的明军同样开始向此处而来。 “大汗!大汗你真的没事?哥哥!”阿噶巴尔济喜出望外的叫嚷声传来。 此时最想让脱脱不花活着的,不是巴彦蒙克这个儿子,而是需要他维持现有权利格局的阿噶巴尔济,叔侄两个一个真喜,一个失望之色甚至溢于言表。 “阿噶巴尔济,你已经将居庸关的明军全部消灭了?丞相呢?你难道仅仅只用了一万人马就将三万多守军歼灭?”脱脱不花越说越觉不可能。 虽然阿噶巴尔济也很像承认,但是他知道这事瞒不过去。 “哥哥,那明军将领学习你的计策,从缺口两面夹击我,我不敌对方人多,落败……” 脱脱不花眼睛在自己这个弟弟身上转一圈就知道恐怕不止是战败这么简单,可此时太需要激励士气了,而援军就是士气最好的良药。 “哈哈,你用一万大军硬抗三万大军从容撤退,真乃我瓦剌猛士!” 脱脱不花趁着没人注意小声问:“敌军尾随而来没有?” “想必不会如此迅速吧……” 阿噶巴尔济话还没说完,就听身后如同打雷一般的马蹄声隆隆作响。 几个瓦剌贵族面色同时一变,黑夜中马蹄声如同催命符一般,响彻众人心底。 可朱祁钰不知道来的是谁,不过就算任谁去想,也只会觉得是瓦剌的又一批援军。 “郕王殿下,我们该怎么办?”李端明显也是同样的想法,这一句话是问朱祁钰也是在问自己。 是死战不退,还是战略转移? 朱祁钰没有回答,只是脚下一刻未停的举动已经向所有的明军宣告:我朱祁钰今天绝不后退一步。 “吴瑾?”朱祁钰看着那个在战场中独自挺立的身影,热泪忍不住夺眶而出。 吴瑾木然转头,还没有从方才的大战中回过神来。 此刻的双方近在咫尺,一个真虚,一个心虚,谁也不想先动手。 第一百八十二章 人生就是一场有一场舞台剧 假的就是假的 脱脱不花再也无法无动于衷下去,蒋琬的大军已经来到他们屁股后面,只需要一声令下,就可以瞬间击穿瓦剌大军这块“顽石”。 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 “传我军令,后军变前军,向关外突围!”脱脱不花骑上战马,一马当先朝着来路而去。 “王爷,鞑子好像撤退了?”李端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不!是我们的援军来了,蒋侯、陈侯没败!是他们来了!所以瓦剌才退走!”朱祁钰笃定的说。 “王爷,我们损失惨重,万一鞑子设下陷阱……不如静观其变,看是否有战事再做决断。”吴瑾缓过劲来。 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刚觉得自己顾头不顾腚,吴瑾自然更加谨慎。 朱祁钰自无不可,其实在现在这个情况,自己这边损失惨重,不管是不是陷阱,都正好可以让大家休息休息,何乐而不为? 此刻的新军骑兵依旧有两万余众,陈瀛看着自杀式冲锋的瓦剌骑兵,眉宇间已经满是轻蔑神色。 “蒋侯,看来这鞑子也不中用啊,数万大军竟然还打不下吴瑾带领的纯步兵。” 蒋琬忍不住斜了陈瀛一眼说:“方才也不知道谁一直在喊郕王殿下千万不能出事,这会倒是得意起来了。” “哎!蒋元帅,打人不打脸,骂人不揭短。你堂堂一个战时元帅,这点心胸可是不行啊。”陈瀛指着瓦剌大军说,“他们是我的!” 话音未落已经骑马冲杀过去,蒋琬不由摇头,时间一长,共共事之后,觉得这陈瀛除了人傲一点,其他还不错,最起码从来不喝兵血。 “岂能让你专美于前?”蒋琬笑骂一声。 两支骑兵在山路上只经过了短暂的提速之后,撞击在一起。 瓦剌的士气早就让这一路的失败打没了,只是接战片刻,已经有了溃败之势。 “父汗,事不可为,还是保全自身为上!”马可古儿吉思挑飞一个明军然后说道。 “哎!丞相,你误我大事!”脱脱不花此时心里只有无限的悔恨。 可正如阿剌知院说的那样,此刻的脱脱不花,嫡系兵马只剩不到三万,早已经没了面对他时的绝对优势。 真要是翻脸,阿剌知院以逸待劳,恐怕脱脱不花这个大汗都要易主。 作为一个合格的政治家,脱脱不花当然会拿出自己所有的诚意以拉拢阿剌知院。 既然决定要跑,自然不会再拼死一战,脱脱不花被太子的亲卫保护着,逐渐的脱离了战场。 “叔王,父汗好像不见了?”巴彦蒙克直到这时方才发现已经找不到脱脱不花人影。 “哼,大汗,你地位尊贵,还是为了瓦剌的荣耀战至最后一兵一卒吧!”阿噶巴尔济肯定不能忘了刚才这位侄子的仗势欺人。 “叔王,此刻父汗与丞相手里的兵马都远在你之上,此时你我闹个不快,可不是个明智之举啊。”巴彦蒙克悠悠说道。 “哼!那大汗千万要跟紧了,万一被明军缠上,就算我不想让你死,也只能看你送命了。”阿噶巴尔济咬牙切齿道。 “那是自然,请叔王 兵马前头开路!”巴彦蒙克丝毫不当回事。 这个小兔崽子,以前怎么没发现这么气人? 阿噶巴尔济被气得牙根直疼,也只能随了巴彦蒙克的意,在亲卫的保护下,二人同脱脱不花一样,远离了战场,向着自由的部落回返。 甚至脱脱不花此时还在想,趁着回去的时候,再劫些粮食布匹,也好对族人有个交代。 战斗情况明朗之后,朱祁钰就重新带人杀入战场中,尤其是恢复些力气的吴瑾,一把关刀耍得密不透风,凡是死在他手下的鞑子,不是被剁成数截,就是脑浆迸裂,仿佛不这样就不算是歼敌一样。 朱祁钰看的心惊,谁都知道吴瑾是怎么了,他虽然没有能够为国捐躯,可他的那些家将们,为了保护他,却都再也回不来了。 “呸!什么蒙古铁骑,就你们这样就别乱往外说,给你们的祖宗丢脸!”陈瀛往地上啐了一口。 视线远处是与夜色混为一体的瓦剌骑兵,对方执意要逃还真不好追。 “算了,与其冒险追杀吓破了胆的鞑子,不如将这些投降的好好押回去,这可比什么脑袋耳朵管用。 这次肯定能让那些遭瘟的臭书生们没话说,他们那张嘴再厉害,也得给咱们老爷们甘拜下风!” 蒋琬长出了一口气,打断了陈瀛追杀的想法。 战局已定,穷寇莫追。 这个时候,就连一直对军功渴望非常的陈瀛都放弃了再战的念头,胸中豪情涌动,大明终于一雪土木之耻,他陈瀛同样一雪前耻! 两个军长正憧憬此次大捷之后朱祁镇的封赏,突然身边窜出去一个人影,二人吃惊之余,都认为是鞑子趁人不备跑了。 “嘿,这鞑子还挺贼!”陈瀛说道。 蒋琬也点头说:“可不是,不过就一个鞑子无足轻重,就当他命不该绝吧。” “老蒋,以前怎么没发现你还这么有人情味?”陈瀛奇道。 “这话什么意思?我蒋琬还能是块木头不成?”蒋琬呛了一句。 两个人有说有笑的正往火烧营村走着,就见又有一个“鞑子”夺了匹马,也跟着要逃走。 “你们怎么回事?鞑子要跑也不拦着?”陈瀛气得吹胡子瞪眼。 没等那两个低头的士卒说话,马上人先开口了:“快带人去追!刚才走的不是鞑子,是吴瑾!驾!” “郕王殿下?” “快追!” 脱脱不花这时已经跟阿噶巴尔济汇合,四个男人一台戏,互相之间都有些尴尬。 “皇兄,你说我们怎么才能出关?”阿噶巴尔济心事重重。 这话一问,包括亲卫的注意力都被吸引过来,此刻居庸关已经彻底封闭,如何才能掏到关外,是目前最大的麻烦。 “朕自有妙计,等会你们不要说话,朕保管让明军亲自送我们出关。”脱脱不花卖了个关子。 说着已经到了居庸关下,守关将士刚刚经历一场大战,正是疲乏的时候,一个个站在哨位上打瞌睡。 一个百户恍惚之间看到有人过来,忙打起精神问:“干什么的?” “奉命清剿关外鞑子,速速让开!” “兄弟辛苦!”百户由衷感慨一句就撤开了拒马。 等到对方过去,百户这才察觉到不对劲:怎么是朝着城墙缺口去的?不好! “鞑子闯关了!” 第一百八十三章 悔不该说什么也先 “都督,属下愿领兵追击!”韩青请缨。 梁珤沉吟片刻,摇了摇头说:“敌军仍旧还有数万人马,此时我们人马俱疲,缠住等到援军还好,万一被脱脱不花算计,再丢了这居庸关就得不尝失了。” 韩青只好作罢,一正一副两个将军重新将注意力放到关内事务。 一场大战之后,不说什么战功赏赐,就单说战死沙场的将士就是一个不小的问题。 幸好现在是冬天,短时间内没有尸身腐烂的顾虑,但是也要尽快处理,以免因为老鼠之类引发瘟疫。 更何况自己的袍泽,如何也不能让他们就这么躺野地里,至于说鞑子,随便找个乱葬岗一埋就是仁至义尽了。 脱脱不花出关后一路之上频频回头,眼里的不舍满溢而出。 “父汗,天时不在瓦剌,您千万不要太过伤心了。”巴彦蒙克赶紧劝慰两句。 此时的马可古儿吉思已经重回小透明的状态,远远吊在后面,丝毫没有掺和大战后利益分配的打算。 脱脱不花看着自己这个儿子,自己生死未卜的时候,这个儿子就往外跳,现在还往外跳,真当自己只有他这一个儿子了? “巴彦蒙克,听说方才你已经自称大汗了?”脱脱不花平淡的声音却让巴彦蒙克直接一抖。 来了! “父汗,实在是情势危急,明军虎视眈眈,儿臣这才赶鸭子上架,以这种方式聚拢军心,好为营救您做准备。” “哼!说的好听,不知道跟你那个舅舅可真像。”脱脱不花留下这么句话催马便走。 巴彦蒙克伸手本想挽回些什么,只是脱脱不花没有给他这个机会,背影决绝的像是一个陌生人。 还没等仔细回想话里的意思,小弟马可古儿吉思就带着一副惊诧表情,自后而前经过,那双无辜的大眼睛,看的巴彦蒙克咬牙切齿。 “得意什么?母族什么出身,也敢跟我比?迟早让你知道,谁才是瓦剌真正的王!”巴彦蒙克身影慢慢落在后面。 脱脱不花虽然没有多说什么,可阿噶巴尔济早就敏锐的感觉到了大汗的嫌弃,识趣的远离了脱脱不花的视线,不给大汗生气的机会。 自然远离视线最好的办法就是躲在那人身后,这样就算对方刻意观察也不容易能找到自己。 “王叔,我看我们都要早作打算了。”巴彦蒙克拨马凑近阿噶巴尔济。 阿噶巴尔济眼睛一眯,知道巴彦蒙克要说什么。 “怎么?又想做大汗了?” 巴彦蒙克反问一句:“叔王就不想带领瓦剌走向强盛,重回黄金家族的荣耀吗?” “什么意思?” “叔王难道不知道,即使你我回去,恐怕也只能彻底沦为父汗的附庸,倒是让丞相平白得了好处,以后恐怕他的地位就要凌驾于你之上了。”巴彦蒙克淡淡说道。 阿噶巴尔济皱眉沉思,自己折损了大半的兵马,到如今已经没了说话的资格。 “你想怎么做?”阿噶巴尔济终于回应。 巴彦蒙克喜色外露道:“叔王,不如你我合力,推你做大汗如何?只不过你要答应我,以后立我做太子。” 阿噶巴尔济还没说话,他的儿子哈尔固楚克台吉第一个跳出来反对: “父王,千万不要受他蛊惑,什么合力推父亲做大汗,他就是想利用你! 说不定就是带着大汗的密令来探您的想法,反过来就可能被他给卖了。” “试探?我为什么要试探?还是你害怕自己不能做大汗,所以不想让叔王跟我联盟吧?” “你!你胡说!!”哈尔固楚克台吉被说中了心事,脸憋的通红。 “好了!楚克台你先退下。” “可父王!” “退下!” 等楚克台走远之后,阿噶巴尔济才又开口问道:“你有什么资格和我结盟?” “王叔难道不知道,我现在暂代太子率领大军吗?”巴彦蒙克反问。 阿噶巴尔济冷笑一声说:“恐怕马上就不归你管了吧?再说就凭你现在还能管的了吗?” “王叔不必管我有何打算,你给侄儿一个准话,到底要不要答应我的要求结盟?”巴彦蒙克结束了这个这个争论。 阿噶巴尔济没有犹豫,直接点头同意说:“只要你能办到,以后你就是太子。” 巴彦蒙克笑容灿烂,满意离去。 没过多久楚克台又回来了,脸上满是着急的说:“父王,您怎么能答应他呢?他,他,他这个人最是不可信了!” 阿噶巴尔济一眼看的楚克台心里发凉:“羊还没到手,就先为怎么做发愁了? 我怎么生了你这么个儿子?等我成为大汗之后,如何做还是他能管得了的?蠢货!” 楚克台就听明白了一件事,自己的爹不是真的准备将汗位传给别人,心满意足的笑了。 阿噶巴尔济哀叹,这怎么看样子还不如给巴彦蒙克,楚克台这个脑子,就算是给他,他也接不住。 巴彦蒙克一反远离时的失魂落魄,一股自信重新回到身上。 “去哪了?”脱脱不花问了一句。 巴彦蒙克看了一眼自己的弟弟,恭敬回答道:“回禀父汗,儿臣担心明军追击,特地反身侦查。” “哦?你倒是有心了,朕还以为你会做些惊天动地的事呢。”脱脱不花似乎在暗示什么。 巴彦蒙克大惊,强自按下心头震动,连连摇头说:“儿子没什么出息,让父汗失望了。” “以后麾下兵马就交给你弟弟管,没什么意见吧?”脱脱不花明知故问。 “弟弟才干远超于我,有弟弟带军保护父汗安全,儿臣高兴还来不及呢,怎么会有意见呢?”巴彦蒙克脸上不见丝毫不满。 二人随即离开,一整天的大战下来,大军早已疲惫不堪,远离了居庸关还不见明军追兵,终于可以暂时放心歇歇脚吃点东西了。 一个巨大的篝火成型,大军将身上携带军粮串好围着火炉开始炙烤,时间不长就已经满是羊肉香味。 脱脱不花躺在帐篷里,端起马奶酒,大口灌进胃里,一股暖意升腾,将这位草原霸主凉透的心重新点燃。 长时间行军作战,人早就疲惫不堪了,他一个半百高龄的老人,没喝多少就醉了,眼前光影开始摇晃,仿佛看到有人偷偷靠近自己。 “巴彦蒙克?” 第一百八十四章 脱脱不花 “父汗!” “你!你想干什么?”脱脱不花左右一看,身边从人已经不见,心中顿感不妙。 巴彦蒙克却并未如他所想的掏出刀兵来,反而跪在塌前,满脸焦急的叫道:“父汗!有人要对您不利!” 脱脱不花一愣,心想除了你对我不利,还会有第二个人对我不利吗? 嘴里却说:“哦?谁要对朕不利?”冷静下来,被蒙蔽的五感就回来了,帐外巡逻士兵依旧,便不再慌张。 巴彦蒙克膝行至床边,压低了声音说:“父汗!儿臣方才见弟弟往叔王帐中去了,而后叔王营地人影绰绰,金铁之声不绝。 儿臣便冒死打探,这才得知叔王二人竟要趁您不备,夺取汗位!” 身为大汗,脱脱不花不信任何人的忠诚,只相信自己的实力。 现在对于那些有异心的人来说,确实是最好的机会。 而且买通马可古儿吉思,不仅可以让自己死的神不知鬼不觉,还可以将事情栽在明军头上,大不了就说自己受了暗伤发作故去。 尽管如此,脱脱不花依旧没有全信,反而沉吟后说:“来人!朕要夜巡营地!” 巴彦蒙克赶紧帮脱脱不花更衣,准备片刻,父子二人乘马来到阿噶巴尔济处。 远远就能看见对方营地中人马齐备,似乎真如巴彦蒙克所说那样,是在准备暗算自己。 不可不防! 脱脱不花马上吩咐身边将士道:“点齐人马,围了济农营地。” 那将领犹豫后答应一声:“是!” 随着人马调动,整个瓦剌大营都开始运转起来,没过多久便灯火通明,各自擎着火把汇聚在阿噶巴尔济营地四周。 可却不知为何,阿噶巴尔济早早就得到消息,但是至今没有出现,只有一个小头目出来问明情况,回去之后就一去不返,这也让脱脱不花心中更多了几分猜测。 “父汗!不如让儿臣前去交涉,万一是儿臣听错了,闹了笑话也不会有损您的英明。”巴彦蒙克看向脱脱不花的脸。 脱脱不花眼中精光闪烁,自己这个儿子什么德行他再清楚不过。 如果有机会铲除掉自己的竞争对手,他连自己这个父皇都不会放过。 真要是让他去了,再来个颠倒黑白,到时候已成定局,自己也只剩认命这一个办法了。 当下心中计较一番,脱脱不花拒绝了巴彦蒙克的提议,反而是自己带头走进了阿噶巴尔济的营地中。 说来也巧,自打他一出现,阿噶巴尔济也随之出帐迎接。 “皇兄,您深夜到来,不知有何事找臣弟?”阿噶巴尔济一脸惊愕。 “听说马可古儿吉思也在你这?”脱脱不花问。 阿噶巴尔济一脸疑惑的看着脱脱不花说:“皇兄要找侄子?是不是弄错了,回营之后我就没见过他啊。” “哦?可是有人亲眼见到你们二人密谋大事,不知道济农怎么看。”脱脱不花问。 阿噶巴尔济疑惑的看着脱脱不花,随即转向巴彦蒙克,一张脸涨得通红。 “巴彦蒙克!何故污蔑于我?” 巴彦蒙克针尖对麦芒的说:“若是心中没鬼,那就让父汗去你帐中看看,到底马可古儿吉思在不在此地!” “这!我一个济农怎会说慌?小王子自然是不在此处的。”阿噶巴尔济矢口否认。 脱脱不花便说:“济农不如带朕去你帐中坐坐,你我兄弟已经许久没有好好在一起喝酒了。” “这……难道大汗不信臣弟吗?”阿噶巴尔济看着有些恼怒。 脱脱不花冷冷的说:“若是心里没鬼,为何连帐篷都不让朕进? 若是心里没鬼,就算马可古儿吉思真在此处,又有什么可怕的?来人!” 脱脱不花一声令下,闯入阿噶巴尔济的账内。 环视一周,真的在帐中角落见到了自己的小儿子,心里越发对两个人的关系生疑,冷冷看了阿噶巴尔济一眼,走向马可古儿吉思处。 “马可古儿吉思!起来!你在此处做什么?”脱脱不花边走边问。 马可古儿吉思没有反应,脱脱不花注意力全在对方身上,丝毫没有注意到身后二人已经将他的后路堵死。 “马可古儿吉思!朕命令你站起来!”脱脱不花已经来到对方身后,闻到一股淡淡酒味,不妙感觉陡生,惊出一身冷汗。 脱脱不花猛然回头,正好看见二人齐齐站在身后。 “你们!” 不等脱脱不花再说话,巴彦蒙克翻出手中弯刀,一刀划过脱脱不花脖颈,数尺长的血箭飚射而出,脱脱不花用力捂住自己的伤口,喉咙里尽是咕噜噜的声音。 脱脱不花眼神灰白,径直躺倒在马可古儿吉思身边,热血溅了小儿子一脸。 “你们竟敢!”脱脱不花亲卫大叫一声,就被随之而来的弯刀结果了性命。 一切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等到帐外的将士进来,就看到马可古儿吉思手握弯刀,刀刃划破了脱脱不花的喉咙。 巴彦蒙克同样手拿刀兵将马可古儿吉思胸口贯穿,满脸悲愤的站在二人身前。 “大汗!” “诸位将军!马可古儿吉思弑君杀父,我已经亲手将其手刃!”巴彦蒙克说道。 阿噶巴尔济也满脸痛心的说:“本来这孩子被突如其来的兵权膨胀,我本想劝他放平心态。 不料大汗突访,小王子一时走了极端,就、竟敢将自己父汗杀害。 达鲁将军亦被杀害,我们这才合力将其拿下,只是大错终已发生,本王,有愧皇兄啊!” 闯进拉来的都是前太子的嫡系,将此情景,心里多少有点犯嘀咕,一共就五个人,现在死了三,你们想怎么编就怎么编。 “既然是小王子找济农来寻求帮助,那济农何以不做防备,反而一再隐瞒?恐怕不会这么简单吧?” 一个将领刚刚说完,箭啸破空,将那人一箭穿喉。 “马可古儿吉思竟还有伏兵。”阿噶巴尔济拔出弯刀淡然说道。 众将面面相觑,然后有人跪倒在地:“济农为我瓦剌最尊贵的亲王,大汗薨逝,为稳朝局,请济农承继汗位!” 剩下的人也只好开口劝进:“请济农承继汗位!” “唉!即是如此,那我只好替皇兄担下这份重担了!”阿噶巴尔济哀叹一声。 就在此时,原本躺在地上的四人马可古儿吉思突然翻身冲破营帐,抢下一匹战马逃出了营地。 “贼子休走!快给朕追!” 上万人马找了一夜,却一无所获,随即瓦剌大军回师北撤,不过这回再也没了劫掠的功夫,被修整好的陈瀛追的上蹿下跳,好不容易才逃回到了瓦剌境内。 第一百八十五章 谢幕 瓦剌皇城所在一片素缟,阿剌知院匆匆返回,一身孝衣飘飘。 “大汗!大汗您天资英武,怎么就遭了暗算了!臣救驾来迟,百死莫赎啊!”阿剌知院趴在棺椁上,已经哭成了泪人。 阿噶巴尔济看着整整胖了三圈的阿剌知院心中腹诽,这是去度假了还是去打仗了? 可表面上也是同一个悲痛的模样,哭着说:“是朕没有保护好皇兄,这才致使皇兄被奸人所害,丞相不必过于苛责自己。” 巴彦蒙克哭红了眼也劝慰道:“丞相对父汗的忠义,即使是父汗见了长生天见了成吉思汗,也会感到欣慰的!” 阿噶巴尔济擦擦脸上的泪水,然后拉着阿剌知院说:“丞相一路辛苦,还是先随朕去歇息歇息,千万不能伤了身体,否则于国于朕,都将是一件憾事了。” 阿剌知院跟着阿噶巴尔济进了王帐,偌大的停灵处,竟只剩巴彦蒙克这一个亲族,剩下的是一个比一个伤心的妃子们。 “大汗!您走了我们该怎么办啊!” 耳边哭声搅得心烦,巴彦蒙克随之离开,出门碰上一脸喜色的哈尔固楚克台吉,一张脸更难看了。 巴彦蒙克本想避开,可对方却不依不饶的非要找他。 “巴彦蒙克,真是可惜啊,你是做不成太子了。”楚克台一张嘴就是暴击。 巴彦蒙克脸色更差,随即加快脚步逃也似的走了,一双拳头握的嘎吱作响,远在八百里开外都能听见。 “哼,什么东西,还敢妄想做大汗? 呸!也不看看自己什么出身,也先都死了,还做这种美梦呢?” 楚克台得意一笑,带着自己的跟班就往后宫去了,没办法,还有许多孤单的宫女在等着他的怜惜。 “济农,大汗怎么死的这么突然,竟不是死在战场上,而是马可古儿吉思手里,实在是让人难以理解。”阿剌知院说。 阿噶巴尔济眼神莫名的看着对方说:“那丞相觉得是怎么回事?” 阿剌知院心中一凛,赶忙低下头去说:“臣心中惊骇一时失态,请济农,请大汗宽恕。” 阿噶巴尔济露出笑容说:“丞相言重了!你我相知多年,我自然知道你这个人恋旧,只是一切都百废待兴的时候,切不要误了正事才好。” 阿剌知院腰弯的更低了,连连说道:“是是是,臣一定不负大汗期望,尽心辅佐您完成大业!” 阿噶巴尔济笑容更盛,说:“丞相一路辛苦,快些回去休息,这几天你也有的忙了。” 阿剌知院出了皇宫已经一身冷汗,他回看皇宫,刚才我说错一个字,恐怕这时候就已经身首异处了。 心里清楚,此刻才终于松了一口气,匆匆返回了家中。 而二王子巴彦蒙克,躲开楚克台之后就开始在皇宫中漫无目的的转悠,他甚至在想,如果不杀脱脱不花该有多好。 即使自己做点出格的事,自己的父汗也只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从没有真想要他的命。 可这个与自己结盟的叔王,此刻最想杀的恐怕就是自己了。 “二王子!” “游魂”巴彦蒙克闻言扭过头去,只见军中大将巴特一身孝衣,此时竟躲在一个角落向自己招手。 巴彦蒙克犹豫片刻,还是缓缓向巴特走去。 “二王子!您可有时间?末将有事想请教。”巴特左右看过问道。 巴彦蒙克心脏猛地一颤,直视对方良久,终于重重点头。 二人微服躲过人群来到一处僻静角落,不等巴彦蒙克相问,巴特就先抓住了巴彦蒙克的手。 “二王子,大汗到底是怎么死的?济农帐中到底发生了什么?”巴特急切的问。 “哎,将军就别问了,只当是马可古儿吉思杀了父汗吧,事已至此,万望将军保重自身。” 越是这么说巴顿就越是着急,他直接双手按住了巴彦蒙克的肩膀。 “二王子,大汗是您的父亲,杀父之仇不共戴天,怎么能不报?况且您本该是继承人,如何能让一个家贼翻了天?” 巴彦蒙克双眼含泪叫道:“巴顿将军救我!” 数天之后 “丞相真的病的这么严重吗?”阿噶巴尔济面带疑惑的看着布儿。 却是阿剌知院自回家之后,一病不起,听说现在连起身都困难,阿噶巴尔济这才召来布儿询问。 布儿神色凝重的点头,恭敬的回报道:“大汗,丞相在明国境内就感染了风寒,自从回来后,病情越发严重,此时就连喝水也要人喂了。” “既如此,那朕自然要去探望丞相。”阿噶巴尔济眉头拧成一块。 却不料布儿一听忙摇头说:“大汗不可,听郎中说,此病或可能传染,您是万金之躯,如何也不能犯险! 丞相说天命有定数,既然是天意如此,他只恨不能再辅佐您,辜负了您几十年的照顾,万万不能再因为他,影响了您的龙体。” 阿噶巴尔济原本试探的想法,被布儿这么一说,直接荡然无存,心中满是对阿剌知院的愧疚。 这么多年,只有他一直站在自己身边支持自己,自己这才能做上瓦剌的济农。 想到这里,阿噶巴尔济不再犹豫,马上下令让宫人准备御辇,自己要亲自去探望丞相,如何也要跟丞相见上最后一面。 “可大汗!实在危险!”布儿还想再劝。 阿噶巴尔济坚定的摇摇头,只说:“走!” 来到阿剌知院家中,竟见已经布置好了灵堂,只等阿剌知院身死了。 “爱卿!是朕来晚了!”阿噶巴尔济悲声说道。 随即一路不顾众人劝阻,来到阿剌知院病榻前。 虽然二人被厚厚的丝绸隔开,但是阿噶巴尔济还是一眼就认出了那个人影就是阿剌知院,心里最后的一点疑心也烟消云散。 “爱卿!”阿噶巴尔济轻唤一声。 “咳咳,咳咳咳……大汗您怎么来了?臣这病太过危险,您还是快些离去,万万不能染上!”阿剌知院声音虚弱。 “丞相,你我相知数十年,无论如何朕也该送你最后一程。”阿噶巴尔济说着用手挑开布帘,露里面的阿剌知院。 “大汗,不让你来,你非要来!”虚弱的阿剌知院陡然一变,一把刀已经插进了阿噶巴尔济心窝里。 阿噶巴尔济不敢置信的看看胸口的匕首,再看看眼前的阿剌知院,一股莫大的讽刺席卷身心。 “原来是这样……” “阿噶巴尔济、巴彦蒙克谋害大汗,已被正法,太孙年幼,臣暂代国事。” 第一百八十六章 杀! 大同右卫经过一场战事,短时间内还呈现种破败之感,大街上血迹虽然被清扫干净,可砖缝中的黑泥依旧能够看出往日大战的惨烈。 张岩蓬头垢面的跟着逃兵灾的百姓队伍进城,脸上风霜犹如刻刀下的碑文,沟壑纵横,短短几天竟然像老了十多岁一样。 “听说瓦剌大汗死了。” “那可不止啊,听说先是太子被咱大明新军杀了。 然后小儿子造反杀了他爹,被一剑穿心之后,竟然又奇迹般的复活逃跑了。 那个瓦剌济农继承汗位,做了大汗没几天,就被阿剌知院使计杀了。 现在瓦剌名义上是脱脱不花的孙子做大汗,可实际上,啧啧啧,阿剌知院你们觉得更像董卓还是曹操?” “那不都一样?不都是因为黄金家族的声望太高,自己不能取而代之,不说是曹操、董卓,他跟也先不也一样?” “这位弟兄这么说就有失偏颇了,那也先在时脱脱不花还有兵权,脱脱不花的孙子可没有,跟汉献帝没区别。” “我觉得不是,那最起码效忠于黄金家族的人还不少呢。” “刘备不是也效忠大汉?” …… 张岩躲在人群中,安安静静的听着陌生人谈论国家大事,懒洋洋的模样没有一丝想插话的念头。 “你路引呢?”轮到张岩时,守门将士伸手拦住了张岩问。 路引制度到了正统年间,已经不比朱元璋时候有那么强大的执行力,一般入城时候,守卫只会随机挑选查验。 这个将士就是看张岩一身邋里邋遢的起了疑才有此一问。 张岩努力将挡在脸上的散发拨开,露出满脸胡茬的老脸。 “王哥,是我啊,不认识了?”张岩挤出笑脸说。 那将士仔细打量两眼后,恍然说:“这不是张掌柜的,怎么闹成这个模样了? 原来您可是玉树临风的潇洒公子哥,现在跟个鞑子一样,我都不敢认你了。” 张岩苦笑一声,无奈道:“这不是为了躲鞑子,不是有好人接济,差点饿死在外面。” 说到鞑子将士满脸愤恨的说:“我们刘副将就是死在鞑子的手里,这帮天杀的,恨不能将他们杀个干净替刘大人报仇!” “哎,国仇家恨啊!”张岩表情有些不自然。 “行了,张掌柜赶紧进城吧,找个地方好好洗洗。” “多谢王哥。” 等张岩回到满目疮痍的柳心居,恍如隔世之感油然而生,似乎那门庭若市的场景还在眼前。 “这位爷,您是打尖还是住店啊?”伙计迎了上来。 等张岩洗漱一番回到房间,已经是一个时辰之后,此时的张岩虽然依旧面有沧桑,但收拾干净迟暮之感总是少了许多。 张岩刚闭上双眼迷迷糊糊的还没睡熟,门口却传来砰砰敲门声。 张岩强打精神问:“谁?” “张掌柜,久违了。”门外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 张岩顿时一个激灵翻身下床,心中紧张的怦怦直跳,来到门口,一时间竟是不敢伸手将门打开。 “张掌柜,让朋友一直等在门口,不是你们的待客之道吧?” 张岩终于深吸一口气,房门在吱呀声中缓缓打开,张岩将眼睛凑到门缝中,警惕的观察门外情况。 “行了,就我一个人,别看了。”说着打剌帖木儿一把将门推开,自顾自的坐下给自己倒了杯茶。 “打剌将军!正是紧张的时候,城门的守军恨不能生食你们血肉,怎么敢这么明目张胆的出现?”张岩责备中见门关上。 打剌帖木儿没接话,一口热茶下肚,忍不住的发出一声感叹:“你们明人就是会享受!” “将军到底有什么事?”张岩语气有些不满。 打剌帖木儿一抬头,像是看一个笑话一般,看的张岩浑身不自在。 “张掌柜的,你我都是奴才,可别把自己当成了主子才是。”不等张岩发作,打剌帖木儿又说,“三十万石粮食,十日之内交易。” “十日?现在边关封闭,谁能知道何时开放?”张岩惊叫。 打剌帖木儿没理他,将手中茶水一饮而尽便离开了。 紫禁城乾清宫 朱祁镇端坐龙椅,殿中是朱祁钰带着一众征北大将,与内阁六部大臣分列两侧,此时众将满脸净是愤愤之色。 原因就是跪在殿中的刘深和张通二人,他俩逃回京师之后,赶紧上报朱祁镇居庸失守,说六万新军战死沙场。 朱祁镇连夜召集内阁六部大臣议事,还没等制定京师保卫战2.0计划,就得到了蒋琬传来的大捷喜报。 只是这次朱祁镇没有着急处理二人,而是等到了蒋琬他们凯旋之后,才召集群臣议事。 “皇兄,此二人临阵逃脱,险些致使我军战败,不知有多少将士因为他们战死沙场,尤其是恭顺伯吴瑾帐下将士,死伤惨重!请皇兄明鉴!严惩此二人,以告慰在天英灵!”朱祁钰恨恨开口。 一时间引起蒋琬、吴瑾、陈瀛三人附议。 “冤枉啊皇上,我二人是为了向您呈报军情,方便早作准备才离开的。 当时情况再等下去,恐怕就是瓦剌大军集结京师,到时皇上安全如何保障?我们都是一心为了您啊皇上!”刘深强词夺理 “臣等绝无私心,请皇上明鉴!”张通叩首附议。 “我命你们二人指挥火器使用,可你们擅离职守,既无军令,又无妥善安排,明明是怯战逃跑!”吴瑾几乎咬碎了牙齿,口中出现丝丝腥甜味道。 “事急从权!皇上的安危难道不如一道军令吗?”刘深梗着脑袋反驳。 “你!”吴瑾气极,撸起袖子就要动手,幸好被蒋琬拦住,这才没有君前失仪。 朱祁镇静静的听着双方的论辩,是非曲直早已经明了,不过是走个形式,见场面有失控迹象,朱祁镇只好开口。 “于谦,你怎么看?” 肃立左边首位的于谦抱拳行礼道:“皇上,此二人身为军中大将,战时脱逃与投敌无异,按大明律应斩首以儆效尤!” “你!于首辅!我们跟你可无冤无仇的,何故加害于我们?”刘深已经乱了分寸。 张通则是歪倒在殿中,一股骚 味弥漫,引得众臣纷纷嫌弃捂鼻。 朱祁镇点头同意:“交由三法司会审,兵部协同。朕的意见是凌迟。”声音落下朱祁镇的身影已经从龙椅消失。 第一百八十七章 不走寻常路 短短两日时间,刘深张通二人罪状就被定死,以阵前投敌论处,果真按照朱祁镇的意见,将他们凌迟处死即可处决。 行刑当天,朱祁镇特令当众行刑,数万百姓蜂拥围观,场面森寒中又透着滑稽的热闹。 “这怎么回事儿?” “听说是打仗时候跑了,啧啧啧,这么大官,说没就没了,还抄家灭族的,你说他们后悔不后悔?” “杀得好!不是这种人咱们大同右卫就不会丢,我弟弟也不会死在那!” …… 群情激愤中,无数烂菜叶和鸡蛋被扔到囚车上。 至于新军将士,统一按照军功嘉奖,没有合适的官位,就谈话给奖银,坚持做到了有功必赏。 只要是此战活着回来的三军将士,都已经全部成为正式的新军将士,户籍全部从原籍调整为新军军籍,分得了自己的军田。 这也让第五军的将士羡慕非常,钱雄天平日不喜欢跟陈怀待在一块,反而老是在营地中转悠,跟大头兵们混的熟稔。 自打其余三军受赏之后,不少人就开始在钱雄天面前嘀咕,表露出想打仗的念头。 钱雄天只能大家鼓励,言说机会总会有的,可到底什么时候有,他这个副军长不清楚,陈怀这个军长也同样不清楚。 过年的“小插曲”虎头蛇尾的结束了,就连朱祁镇有没想到现在瓦剌如此的不堪一击,却也不知道是那颗命运的螺丝钉松动造成的。 转眼已经来到元宵节,古代宫中及民间都以正月十五日为上元节或元宵节、灯节。 是日观灯夜游的习俗很早就已存在。有始自汉代说,然而古文献有明确记载的是在七世纪初开始的唐代。 唐景龙四年正月“丙寅夜,帝与皇后微行观灯”。是夜放宫女数千人观灯。次日又微行观灯。 当时认为上元夜天神下降,故从正月十四至十六日三夜均放灯,后增至五夜。 到了宋代,元宵节不仅灯火辉煌,且有歌舞百戏填充街巷,“乐声嘈杂十余里”。元宵节吃应节食品“元宵”(当时称圆子)的习俗也早已出现。 明代仍沿旧习,宫中元宵节前后放假三天,并赐文武群臣及耆老宴,午门置鳌山灯,听人纵观,表示与民同乐。 大臣们可奉父母来观灯,皇帝并予赏赉。永乐年间一次灯山起火,有不及躲避而死者,帝甚惋惜,以后未再举行,但放假、赐宴如故。 《明宫史》载,正月十五日上元,内臣宫眷,皆穿灯景补子、服蟒衣。 灯市十六日更盛,天下繁华咸萃于此,勋戚内眷登楼玩看,了不畏人。 据晚明人记载,自明初始,“上元十夜灯”,正月初八始至十七日罢。 京师的灯市在东安门外迤北(今灯市口一带)。做灯者,皆各持所有,到灯市出售。 “灯之名不一,价有值千金者。”是时四方商贾云集,珠石奇巧,罗绮绸缎,古今异物毕至。 更有技艺百戏,于市上演出,观者男妇交错,挨肩擦背,热闹非凡。乡村人则扎秫稭作棚,周悬杂灯,门迳曲折,长三四里,入游者一时迷不能出,谓之“黄河九曲灯”。 有的家人,以小杯子108个盛油夜灯之,遍置井灶门户各处,聚如萤,散如星,颇有趣味。 夜间并放烟花炮竹,有响炮、起火、三级浪、地老鼠、花盆、花筒等多达数百种。有的烟火则架高一丈,盒分五层,各处燃放,通宵不尽。 此外尚有走桥、摸钉以祛百病等习俗。正阳、宣武、崇文各门皆不闭,任民往来,校尉巡守,通宵达旦,其盛况亦不亚于唐宋。 朱祁镇也是第一次过明朝的元宵节,三天时间里,整个大明都放假了。 朱祁镇白天带着皇后钱锦鸾微服私访,来到灯市上玩闹,晚上回去就造小人,倒也是难得的闲暇时光。 美中不足的就是,杨采薇还在琼州,至今没有要进宫的意思,这也让朱祁镇心里无奈。 自己已经学会做一个男人了,可那个喜欢的女子却还没有准备好,世间最痛苦的事莫过于此。 俗话说没过十五都是年,过了十五就该做正经事了,朱祁镇在新年的第一个早朝上第一个宣布了“太后”的决定。 即:为先帝废后胡氏,上尊谥曰“恭让诚顺康穆静慈章皇后”,祔帝谥,修陵寝,不祔庙,永清公主祔葬。 顿时引得朝臣纷纷赞扬太后圣明,宽厚仁德,为天下表率,朱祁镇在朝中声望更隆,隐隐已经有了唯我独尊的气势。 第二件事就是宣布以后寺庙僧人,每人名下田亩不得超过两亩供本寺使用,多余田亩尽皆充为公用。 所获田亩赏赐新军,剩余部分继续记挂在寺庙名下,以备后用。 虽然朝中利益牵连的大臣心中不愿,可谁也不愿意跟刚打了胜仗的新军作对,一个个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己碗里的肥肉被端走。 办完这两件事已经是半个月之后了,会试接踵而至,原本对于恩科,礼部是不太在乎的。 本就是皇上为了找人做官安排,也没有名次之分,只要考了,文章没有硬伤,自然是多少都要。 可这次恩科邪了门了,朱祁镇一连问了好几次,似乎格外的关心这个事。 朝臣间各种猜测都有,最多的就是说朱祁镇武功有了,就差一个文治就能并肩古之圣君了,所以才对这次的恩科这么重视。 二月二十,会试结束仅仅三天之后,朱祁镇就召来曹鼐,问及会试情况。 “禀皇上,此次会试足有千人之多,臣等虽然已经草阅一遍,可并未决出名次,而且与往常情况不符,是不是着急了些?”曹鼐满脸不解。 朱祁镇依旧捧着奏折看的津津有味,闻听此言便说:“勿拘额自然也勿拘俗,名次就免了,本来你们也将恩科放在心上。 常例的六艺考核也免了,已经二月下旬了,你们礼部不是早就让朕去亲耕猎田了吗?这次就以农事代六艺行之,抓紧时间去安排吧。” 第一百八十八章 眼熟 “耕地?”曹鼐惊掉了下巴,“就算是太祖爷也没有把进士拉到地里干活的,皇上您是不是再考虑考虑?” 朱祁镇将挡在眼前的奏疏落下一寸,露出自己的眼睛,直勾勾盯着曹鼐。 “后天就是一个亥日的吉日,快去安排吧。”朱祁镇轻声再说。 曹鼐不再挣扎,行礼之后快步出了紫禁城。 第二天一大早,贡院门口就贴上了榜单,一个个仕子闻讯惊愕的来到贡院门口。 等见到一整面墙,上千人的名单之后,所有人都倒吸了一口凉气。 还有有点奇怪,不知为何今年的榜单末尾交代明天一早让去礼部报道,让人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都觉得这次恩科情况有些诡异。 “恭喜恭喜” “恭喜恭喜” …… 在场仕子纷纷抱拳互相恭贺,原本高中进士的激动心情,竟被一个榜单冲淡许多,也是有趣。 但也不是没有落榜的,一群人的狂欢,往往就意味着一小撮人的失落。 相比于互相恭贺的仕子们,有数十个人在反复确认后依旧找不到自己的名字的仕子,只能围在一起垂头丧气,只觉得自己太过倒霉,连恩科都能落榜。 “兄台你难道也?” “哎,兄台不也一样?”那人抽头丧气的回了一句,转而反问一句,“耿应呢?他人呢?” 另外一个人朝榜单处努努嘴道:“喏,那不是,人家现在可是进士老爷了……”语气里酸涩无比。 “哎,走吧,咱俩拉着他回来,结果咱俩一个都没中,反倒是他一心回家的上了榜,何其讽刺也。” “你说这怎么会不中呢?就算我们俩文采再差,总不至于是连恩科都中不了吧?” “谁说不是呢?哎,你记得不,之前有人告御状,就是乡试犯了避讳丢了举人功名。” “兄台你的意思是?我们也是如此?” “走吧走吧,反正也是恩科,中了也没什么出息,不如好好复习考明年正科!” “那咱还回家吗?盘缠可是都用完了啊。” “不回啊,不是有进士老爷照应吗?你怕什么?” 耿应回过神来,一看自己的朋友已经走远,赶紧追了过去。 “别走啊!今天我做东,咱们太白楼一聚。” 二月亥日一早,朱祁镇穿戴整齐早早就来到了承天门,今天的御门听政不仅有朝中大臣,还有新科进士,一千多人挤在一起,就算是承天门前也显得有些拥挤。 朱祁镇坐在自己的龙椅上,为今天的行动做了解释。 “朕承继大统以来,未敢忘却太祖教诲,国以民为本,而民以粮为根。 粮在那?粮就在田间地头,是农人身上的血汗凝聚。 今次恩科,是祖宗恩德保佑,朕不敢忘恩,特设此田猎之行,与各位学子共勉!” “种地?皇上一大早要带我们去种地?” “当今圣上,真乃圣君也!” “我家没地啊,这怎么办,到时候不得闹笑话了?万一种不好了,进士功名是不是就没了。” “这这,这也太草率了吧?不考六艺考种地,真是开了科举先河。” 朱祁镇环顾承天门广场,场中进士神态尽收眼底,皆不相同。 朱祁镇不管他们是怎么想的,这个想法时自从赵恢提出恩科取士他就已经想好的下一步棋,无论如何也要完美收官,真要是有人不开眼,那就不怪他这个皇帝心狠了。 “吉时已到!”随着钦天监春官一声令下,朱祁镇正式开拔。 先农坛建于正阳门西南,与其东面的天坛建筑群相对应,因为象征农业丰收是皇帝重视农桑的象征,成为了古时重要的祭祀场所。 各部明史都有云:二月,大祀天地于南郊。其中先农坛自然是重中之重。 来到先农坛之后,朱祁镇率先换上常服,撸起袖子裤管,手扶梨。 因为还没有立太子,所以赶黄牛的任务就落在了朱祁钰身上,这自然与礼不合,让一些大臣看的心火上涌。 一种新科进士则是人人领到了一把锄头,皇上的一亩三分地自然不能让他们来耕。 不过旁边的勋臣贵戚家的田地就跑不了了,也幸好每年都有这个节目,要不然提前耕好了岂不是落了朱祁镇的面子。 这边朱祁镇扶着梨,记忆又回到了模糊的小时候。 那时他还有父母,自己跟着下地,不过不用干活,收麦子的时候就躺在麦场里,看着自己的老爹干活,在麦秆上滚来滚去的好不痛快。 “唉!”想到这里朱祁镇幽幽叹了一口气。 朱祁钰赶忙回头看了一眼,斟酌着开口问:“皇兄何事忧愁?” “你说,有没有一种种子,不挑地区,不挑天气,还能亩产千金以上。”朱祁镇没有说实话。 朱祁钰一愣,倒也真的仔细想了想,还是说:“臣弟见识浅薄,不过以目前大明所有作物来看,臣弟还没听说过如皇兄描述的这种作物,皇兄怎么突然有此一问?” “今天脚一下地,朕就突然想起好像是在哪看过有类似的记载。”朱祁镇嘴里说着,有些不确定的摇了摇头。 朱祁钰不疑有他,惊诧追问:“皇兄若是想起来在哪看到的,那可真立下不世之功,纵使三皇五帝,唐宗宋祖恐怕也不能与您比肩了。” 朱祁镇半开玩笑问:“若是远隔万里,祁钰可敢为朕,为这天下万民将那物取来?” “若是真有此物,不要说万里,就是十万、百万,臣弟肝脑涂地也要为皇兄带回来!”朱祁钰没有当真,可依旧认真的答应下来。 这可是你说的啊,以后你就是发现新大陆的人,祁钰,我这可都是为了你好,朱祁镇不厚道的笑了笑。 进士老爷们看着既是君臣又是兄弟的朱祁镇二人,解释面露憧憬之色,都在幻想何时能为皇上牵马坠蹬,以成一段君臣佳话。 按照礼制,皇帝要耕地三个来回才能结束。 虽然一亩三分地不大,可对于朱祁镇两兄弟来说,还是太多了点。 为了不影响进度,只是耕了一遍,朱祁镇就停下了脚步,指着早已经准备多时的勋贵田产。 对进士老爷们说:“去吧,让朕看看你们事农的本事。” “臣等遵旨!”千名进士齐齐应道,声音响彻云霄,朝气蓬勃。 作为从下干活的耿应,在接下来的耕地活动中,光彩夺目,不仅有许多同年再学着他干活,甚至朱祁镇也好奇的凑了过来。 “皇上!” “皇上!” …… 耿应闻言赶紧停下行礼,朱祁镇手一摆,纳闷的说:“朕怎么好像在哪见过你?” 第一百八十九章 天下太平 朱祁镇越看越觉得眼熟,只是怎么想都想不起来,到底是在哪见过这个学子。 曹鼐闻言赶紧凑上前说:“这个是青州府的进士耿应,许是皇上看过他的考卷,确实写的不错,不光有文采,还很有烟火气,是个做官的好苗子。” “哦?是吗?嗯,不错,青州离京师也不近了,赶来花不少时间吧?”朱祁镇点点头,然后问耿应。 耿应双手紧紧握着锄头,头点的着急说:“回皇上的话,臣自上一科落榜之后,就一直在京师半工半读,本就欲回乡读书,蒙皇上恩典开恩科,臣才能有此次机会。” “半工半读?”朱祁镇嘴里念叨一声,然后眼睛猛地一亮,开始哈哈哈大笑。 经这耿应一提醒,朱祁镇终于想起来是在那见过他,原是出京第二天一大早的三个蟊贼其中之一,怪不得有些眼熟。 也没想到,经过恩科,这位还抓住机会考上了,也不知道自己给的银子是不是也起了点作用。 “这,皇上……是臣有什么地方说的不对吗?”耿应心中忐忑。 “没有没有,原来是你啊,哈哈哈。” 朱祁镇说着,自顾自的朝前走去,身边的新进士老爷手下没几块像样的好地,明显是士绅子弟居多,如耿应这般的寒门学子属实没有几个。 其实不管是什么时候,掌控资源的人或团体,总能更接近社会运行的规律,也就更容易因势利导做出更符合自身利益的决定。 至于说才能,天才总是少数的,绝大多数人都是普通人,所以只要关键的时候,能够做出正确的选择,就能超越其他的普通人。 更不要说原本家中就有了物质基础,就以读书为例,哪怕两个人的理解能力,学习能力一模一样。 可一个人家中贫寒,连温饱都成问题,另一个人家中富庶,还有书童丫鬟辅助。 那两个孩子即使是同一个老师教的,只要用心不差太多,富人家的孩子天生就比寒门学子学习的时间多了几倍,自然也就更有条件在学业上胜出了。 公平吗?当然不公平,可你要说为什么不公平,按老子的话说就是:天之道损有余而补不足,人之道损不足以奉有余。 人性就是这样,不管谁当家做主,维护自身就是第一要务。 即使自己大公无私,可你总有亲人,总有朋友,总有不得已,改变自己吧,世界改变要靠无数个改变自己的人共同努力。 朱祁镇边走边想,不觉已经走过了进士老爷的耕地范围,猛然发觉后,身边的人都等着皇帝的训话。 “今天将你们分好的地耕完了,明天礼部安排承天门前,朕最后再考一考诸位。”朱祁镇说完便走,留朱祁钰一个人拉着黄牛风中凌乱。 “耿兄!耿兄你锄地的功夫,连皇上都亲自认可的,求耿兄救救在下,我实在是不会啊!”那人说着露出手上满手的泡。 有人带头,身边其余的进士都开始围着为数不多的寒门学子求教,一时间数个小圈子形成,在冬日的暖阳下挥汗如雨。 回去的路上,朱祁镇特意让于谦同行,君臣再龙辇中相对而坐。 “于谦,你明白朕的意思吗?”朱祁镇问。 于谦沉吟片刻摇了摇头说:“皇上天纵之才,恕臣愚钝,实在想不出来您是有什么计划。” 朱祁镇没着急说话,静静的看着于谦,等到于谦也开始坐立不安后,才缓缓开口。 “朱瑛在外怎么样了?”朱祁镇问。 于谦一愣,似乎是不明白朱祁镇这话的意思。 “朱瑛已经协助王骥将叛苗圈死在山上,只不过由于地势险要,至今未能全歼,还请皇上在给他们一段时日,定能功成凯旋。” 朱祁镇点点头说:“这样啊,朕还想着过去半个月应该能回来了,既然已经将叛苗围困,那也不需要这么多的兵马了,朕有一个更重要的事想交给他,爱卿觉得如何?” “皇上的意思臣不太明白,难道是让朱瑛前去彻底消灭了瓦剌?”于谦不解的问。 朱祁镇自然摇了摇头,不过这次没有再卖关子,而是直接说:“朕要让朱瑛护法,统查查鱼鳞册与黄册。” 于谦身子一震,猛地抬起头来瞪大了双眼,似乎是不敢相信听到的话,然后又快速扭头,瞠目结舌的看着远处劳作的进士们。 “所以皇上才将所有恩科进士拉到这,为的就是引出清查全国户口田亩之事?”于谦满脸是汗。 朱祁镇点点头,有些好笑的看着于谦问:“于谦啊于谦,你连权倾朝野的王振都不怕,怎么清查户口田亩给你吓住了? 太祖时这事多是交给国子监,当时他们人多嘛,又着急拉着做官,必须要让他们快速成熟,跟今天的恩科如出一辙。 而且百姓之苦,苦在赋役,办好了这件事,天下定可太平。” 于谦神色凝重的摇了摇头说:“皇上,臣一人性命无足挂齿,可这不是死一个人,或者说死一个内阁首辅就能够的。 您要是登基之初,或者是三杨老去时行此大事,那臣无论如何也会助皇上办成,粉身碎骨也在所不惜。 可现在四海咸服,天下归心,朝局稳固,若是像着寺庙宫观兼并土地之事还可做的。 之事如此大规模的清查户口田亩,若是做做样子,杀几个冒头的还好,真是您所说以新军开道,势必要发生冲突,实在是没有大势可借了。 这天下两京一十三省,数千万百姓,又有多少豪强盘踞,广东之事、贵州湖广之事就是前例,怀柔好过用强啊皇上!” “哦?什么大势?改朝换代吗?”朱祁镇嗤笑一声。 于谦一改内阁首辅的稳重,竟敢直视朱祁镇,沉声说:“是!” 朱祁镇诧异的看着于谦,难掩失望的说:“于爱卿,你太让朕陌生了,做了内阁首辅,就能让你改变成这个模样吗?” 于谦却摇了摇头说:“臣所为一直是大明江山社稷,万民百姓,还有皇上。 臣僭越,臣有罪,皇上杀臣臣也无怨无悔,可是皇上,您想看到天下大乱,黎民百姓再受战乱之苦吗?” 第一百九十章 深得朕心 御辇中的空气陡然凝固一般,朱祁镇目不转睛的看着于谦,似乎是第一次认识这位大明柱石。 金英坐在车辕上,耳边争吵声暂时停止,可是一股暴风雨前的压抑已经充斥四周,就连战马也开始焦躁不安起来。 朱祁镇冷哼一声:“你怎么知道天下会大乱?朕有无坚不摧的新军,天下何人敢缨锋?” “可新军也有旧臣,他们也有利益。”于谦悲声中闭上了双眼。 “有民心在,朕不怕。”朱祁镇也跟着闭上了双眼,“明早朕会亲自在朝会上宣布,于首辅若是想拦,就尽可开口吧。” “于大人,请您回府吧,皇上有些累了。”金英适时出现,第一次对着于谦下逐客令。 随着于谦离去,朱祁镇幽幽一叹,像是发问,又像是自语一般说了一句话:“难道真的是我想的太简单了吗?” 而后缓缓摇头,声音却更加坚定:“不!既然如此,那就做的更彻底一些。” 金英听着朱祁镇的自语,总觉得头皮发麻,似乎是有什么大事要发生的感觉。 第二天早朝,朱祁镇安排礼部准备好了考试用具。 这也是唯一一次不用防人作弊的考试,所有的进士老爷们战战兢兢的坐在承天门前广场,等待着人生中的最后一次大考。 朱祁镇看了看天色从容起身,洪亮的声音响彻四方: “何为天下,何为江山,你们是新科进士,是这天下的一份子,以后要协朕管理这天下万民的‘官’,即如此,今天朕就要问问你们,这天下的根本在何处,此次题为:国本!” “国本?天下国本自然是皇储啊,难道皇上想立太子了?” “什么啊,我看皇上方才一直在说我们要做官了,这国本皇上肯定是想说为官之道。” “照你的话说,不如说大明的官吏制度更好,这才是治理天下最重要的方面。” …… 场中有些嘈杂,朱祁镇却没有制止的意思,曹鼐也就只能干瞪着眼,不知道要怎么办。 等大家讨论的差不多了,朱祁镇才示意肃静,开口说:“将你们心中的国本写下来吧。” 所有的进士经过方才的讨论,心中已经有了腹稿,闻听开始,提笔便是一团锦蔟。 耿应提笔却落于人后,紧咬着毛笔头迟迟没有动笔的意思。 这个“异类”自然在场中引起了注意,围观百官感兴趣不感兴趣的也都会看上一眼,权当是个乐子了。 毕竟在皇上天威面前,确实也有不少人紧张昏倒的案例,都觉得这个人怕是心理素质不过关。 到了最后,朱祁镇也顺着众臣指指点点中找到了耿应。 难道,这人肚子里没什么墨水,真就是凭着恩科的恩典中的进士? 朱祁镇刚这么想,那边的耿应像是专门等着打皇上脸一样,悬于纸上的笔陡然落下: 天下之本在于陛下,在于百官,在于万民,在于赋税,在于土地。 有土地则有赋税,有百姓,有百官,陛下成为圣君,土地实乃重中之重,依臣愚见此之土地应为国本…… 朱祁镇端坐在龙椅上,今天相比往常的每一次的早朝都显得枯燥,没有百官骂战,没有言官弹劾,甚至没有人鼓吹盛世劝自己对自己好一点。 朱祁镇强打精神,时不时的给苦思冥想的进士一个鼓励的眼神,可得到的不是积极的回应,而是低头后的噤若寒蝉,好像自己是什么洪荒猛兽一般。 哎,孤家寡人啊,其实我也只是个孩子,你们还是被封建礼教禁锢的太久了! 一场“殿试”整整考了一个上午,直到中午时分,最后一个动笔的耿应方才落下最后一笔。 耿应长出一口气,手下的试卷被人收走,伸着懒腰抬头一看,自己竟成了独苗,在场中被所有人围观。 朱祁镇深深地看了一眼这位“故人”,站起身子,活动活动已经僵硬的四肢。 “相信你们都将自己的答案写在了考卷上,不过这次朕不想让别人批改你们的答案。 朕给你们一个验证的机会,去亲自看一看,体悟体悟,什么叫国本,什么才是国之根本。 到时你们再来对照,看自己寻来的那个答案,还是不是今天这个。” 朱祁镇说完,场中寂静一片,似乎所有人都被惊住了,没听明白皇帝是什么意思。 就连大臣们也都是一副毫不知情的模样,似乎对于朱祁镇的别出心裁甚是费解,只有如曹鼐这种心思玲珑之辈,才有些后知后觉的抬起了头。 朱祁镇看遍场中所有的生面孔,其中有垂垂老矣的科场不倒翁,也有梁斌斑白的中年社畜,当然最多的还是朝气蓬勃的年轻一代,这就是他的希望。 朱祁镇深吸一口气,然后将胸中的浊气全部吐出,清晰的声音出现在每个人的耳边。 “天下两京一十三省,鱼鳞册与黄册已经旧未梳理,你们是大明的希望,朕现在命你们遍查天下,为大明,为百姓再编两册。” “嗡~” 朱祁镇这话刚一说完,新科进士全都蒙了,至于在朝的臣子则是神色复杂的望着朱祁镇,望着这位年轻君父,似是都在想,哪有父亲逼儿子去死的? “皇上不可啊皇上!”胡濙第一个站出来反对,“此事干系重大,应由朝会讨论,派出了解此务的精干臣子方能胜任。 他们都是新科进士,对此根本不懂,届时出了岔子,不光是朝廷受损,民间也难免怨声载道。 到时倘有乱子,实乃天大的祸事,还请皇上三思!” 朱祁镇早就料到了胡濙会反对,顺着胡濙的话就回道:“既然如此,那就派户部的官员一同前去吧。 还可帮住新科进士们早日熟悉政务,胡爱卿这个建议真是深得朕心。” 胡濙一顿,他本来是想给这事加个缓冲,却没想到朱祁镇就坡下驴,反倒将问题抛了回来。 不过他没话说,金濂也有话说,闻听朱祁镇要派出户部的官员一同前往,金濂一脸苦相的站了出来。 第一百九十一章 表率 “皇上,新年伊始正是户部事务最多的时候,还请皇上再给些时间,不如等到将事情理顺再去。” 朱祁镇遗憾的叹了口气,无奈的说:“既然如此,那必然不能耽误正常的部事,只能让这些新进士们自己摸索了。 你们记住了,好好办差,即使是慢,也不能错,不然朕能饶得了你,这天下人也饶不了你。” 见软的不行,就有人来硬的了。 右都御史陈镒,携寇深、马昂、王翱三位同时出列。 陈镒叩拜之后趴在地上不愿起身,口中声音却若洪钟一般响彻:“皇上,整理田亩人口数据自我大明立国以来就有之。 可此时大战刚刚结束,正是让国家臣民休养生息的时候,此时劳师动众,又是做此事,岂不是让臣子们寒心? 莫不是皇上疑心我等欺上瞒下,隐瞒田产人口数据?” “陈御史,你是在质问朕吗? 准不准你问问自己不就知道了,谁家的地,十几年了总是一样的? 这边多那边少,总数一直一样,就没百姓开垦荒地吗? 人口更是奇怪至极,战死的将士,意外身亡的匠户,多少年来丝毫没有变化,该出多少徭役还出多少。 你问朕是不是疑心,那朕问问你这个饱读诗书的臣子,你还有没有良心? 亏你还是御史,你还是那个看到灾民迁徙,上书见面灾民赋税的陈镒吗? 你还是那个为百姓供给所不忍,建言停免的陈镒吗?你还记得自己为什么做官吗?” 朱祁镇一连数问,问的陈镒哑口无言,他不能在这个问题上与朱祁镇争辩。 “皇上,百姓受苦我们臣子也不好受,可凡事都要注意影响,太平盛世总比乱世中更能让人过上好日子。” 朱祁镇再也忍不住了,顺手拿起一个杯掼在地上砸了个稀巴烂。 “你是想说朕这么做会让天下大乱,会亡了大明的江山吗?” “臣不敢!请皇上三思而后行,切不可冲动行事!”陈镒还是硬顶。 随着场面陷入僵局,陆续各个衙门的人都开始出来,跟着跪在地上,曹鼐纠结许久,这才颤颤巍巍的跪在一边。 “臣曹鼐,以为皇上所言之事,是当务之急,法不可偏废。 这赋役之法根本就在人口与田亩,现在我大明在皇上的治理之下,是太平盛世。 但是圣贤有言:‘生于忧患死于安乐’皇上所为,是为了万世之太平,臣愿一同前往,请皇上恩准!”曹鼐声音竟然也微微颤抖。 朱祁镇诧异的看着曹鼐,却是没有想到,这位首辅大人竟能冒着与所有人为敌的风险,出来力挺自己,相比于谦,简直不要太贴心了。 “曹鼐,你这个奸臣!原来是你!不好好辅佐皇上,你却在这里大放厥词,干扰圣上视听!臣石璞请皇上治曹鼐妖言惑君之罪!”工部尚书石璞占了出来,弹劾曹鼐。 随着石璞的提醒,跪在场中的众臣纷纷将矛头指向曹鼐,一时间,曹鼐成为了新的众矢之的。 朱祁镇听着耳边臣子对曹鼐的围攻,一颗脑袋似要爆炸一般,几乎是所有在朝的臣子都站在了他的对立面。 剩下的也就是以于谦为首的中立党,满朝文武就差将清君侧给说出来了,都在等着朱祁镇妥协,不然这将会成为接下来的手段。 不在沉默中爆发,就在沉默中死亡,而朱祁镇自然是选择了爆发,随着一声脆响,身边的茶壶也被朱祁镇摔了出去。 “朕意已决,诸位爱卿不用再议,金英,带各位新科进士去华盖殿中,朕要亲自为他们送行!”朱祁镇准备快刀斩乱麻,不给臣子们反对的时间。 哪想到这句话就跟捅了马蜂窝一样,那胡濙竟然直接将自己的官帽摘了下来放到一边。 “皇上,如果您执意如此,臣自觉老迈已经无力为君分忧,请皇上允臣还乡吧!” 随着当朝资格最老的胡濙开始以辞官相逼,所有反对的臣子都将自己的乌沙帽摘了下来摆在地上,一时间黑压压的人头趴了一地。 朱祁镇脸色铁青的看着这一幕,口中张了又张,一句准了就在嘴边,却始终说不出来。 他现在才能深刻的明白,为什么朱元璋当时那么倚重国子监,实在是在这种时候,没有一个能顶上来做事的人,皇帝也只能干瞪眼看着,总不能真让当官的都跑了吧?谁来干活? 朱祁镇深吸一口气,却没有丝毫退步的意思,场面陷入了僵局,所有的新科进士都呆呆的看着这一幕,已经被这个场面吓的说不出话来。 这次的群臣逼宫跟朱祁钰易储与嘉靖的大礼仪之争有着本质的不同,那两者是没有牵扯到朝臣的利益,最多是信仰跟做人底线的冲突。 可这次却是跟绝大多数人的利益都有关,反抗也是空前的强烈,堪比雍正王朝中官员对于士绅一体当差一体纳粮的反对。 可朱祁镇不能退步,此时一退,以后就很难再在这些人面前挺直腰板了,况且还有新科进士在场,这一退,就是直接表演给新科进士看:皇帝还得听我们的,以后站那边自己清楚了吧? 关键时刻还是于谦,他终于不在沉默,走到百官之前,跪地叩头。 “皇上,多谢您为臣遮掩,是臣不懂朝政,做了如此错事。众位同僚,此事乃我一人想法,是我于谦蛊惑皇上,劳民伤财,请皇上治臣之罪。” 于谦竟将所有罪过抗下,不止是朱祁镇懵了,胡濙懵了,所有在场的人都懵了。 吏部尚书王直叹了口气,也是跪在地上,口中说着:“臣也有罪,臣不能为皇上分忧,不能为朝廷办事,臣愧对皇上,愧对先皇,愧对太宗、仁宗。” 曹鼐瞳孔都收缩成了一个小黑点,心中已经是惊涛骇浪般翻涌不止。 “于谦,还是你高啊,我这么表忠心,都被你比下去了,曹某自愧不如,自愧不如啊!”曹鼐哀叹一声。 一时间场面静的可怕,朱祁镇铁青着脸离开了龙椅。 金英赶紧一挥拂尘唱道:“退朝!” 第一百九十二章 喝不喝 早朝结束君臣不欢而散,朱祁镇面色铁青的来到华盖殿中坐下,其中御宴早已经准备好了,桌桌都有八道凉菜。 “说到底不就是怕他们手下‘没个轻重’查出问题来吗?拿这种理由搪塞朕就罢了,还要逼宫? 胡濙,朕看你真的是老了,这天下是你胡家的吗?”朱祁镇恨恨说着。 金英匆忙从外面跑进来,进门就高声喊:“皇上!” 朱祁镇诧异抬头,表情中带着问询之色。 “皇上,新科进士们都来了,您看是不是让他们进来?”金英满面喜色的问。 “你办的?”朱祁镇脸色缓和下来。 金英点点头说:“皇上既是说要宴请新科进士,虽然目前不能将他们派出去,可又没说饭不能吃了,这放到哪朝哪代也都是有先例可循的,胡大人他们就算是再想反对,也没有理由。” 真没想到,关键时候,竟然只有一个太监跟我站在一起。 朱祁镇心中感叹,冷静下来突然就来了主意。 一场风波结束,承天门前群臣依旧还有些余怒未消的站在一起,其间议论声纷纷。 “我们为国卖命,圣上非但不抚恤,竟还如此不信任我等,真是让人心寒。” “就是,不要说没有什么问题,就算有些小毛病了,皇上也不能如何我们,更何况如此大张旗鼓的调查,岂不是让百姓看了热闹?” …… 每每有一个同僚发言,围观众人一定会跟着兴奋应喝,丝毫没有人关注这话说的对与不对,也可能是他们自己本来就心虚。 胡濙听着耳边让人反胃的话,冷哼一声便准备拂袖而去。 这些人在胡濙看来,还没有鞑子坦荡,不是为了大明的稳定,他才不会管这些人,蹚这个浑水。 现在看到这些令人作呕的画面,胡濙已经一刻不想呆了。 只是他还么没刚动身准备离开,就听见耳边有人在呼唤自己的名字。 “胡部堂!胡部堂留步!”兴安喘着粗气离着大老远的距离开始叫唤。 胡濙一看是司礼监秉笔太监,虽然有些不明就里,可还是顺势停下了动作,静静的站在原地等着对方。 兴安见胡濙听自己的招呼,远远的跟胡濙点点头,又大声的叫嚷着:“曹部堂!曹部堂留步!” 离着宫门不远的曹鼐回过头来,看看兴安,又指了指自己,然后就向兴安迎了过来。 兴安重重出了口气,离着两人都还有段距离的时候就开始大声说话:“皇上请二位部堂大人前往华盖殿与新科进士畅谈治学。” 等曹鼐与胡濙并肩而立,兴安也就赶到了,面对二人,兴安重新整理衣冠,平复气息之后,重新又说了一遍。 胡濙不解的看着兴安,似乎是不明白方才已经如此顶撞皇帝了,怎么还要请自己去跟新科进士一起赴宴,只不过最后将自己的疑问咽进了肚子里。 至于曹鼐则是大喜过望,感觉自己的付出都是值得的,皇上此时召见,一定是因为刚才自己的表现。 “有劳公公了!”曹鼐施礼。 兴安一脸笑容的说:“曹部堂客气了,这都是奴婢分内的事,二位大人没什么问题的话,就赶紧随奴婢走吧,想着新科进士们已经到齐,可不敢让皇上等的急了。” “那是自然!公公请!”曹鼐伸出胳膊,三人一同朝华盖殿而去。 华盖殿本就相距不远,没多大功夫已经能够听见新科进士们的呐喊声,似乎很是激动。 等到进了华盖殿,胡濙这才明白原来是众进士作诗行飞花令,轮到一个胖胖的进士,急赤白脸的说不出个一二三来,正被殿内众人起哄罚酒。 朱祁镇视线落在胡濙二人身上,眼神中没有刚才的杀气,只是对二人轻轻点头示意二人落座,压下殿内的嘈杂声浪。 朱祁镇端着酒杯走到二人身边,先对曹鼐说:“曹爱卿是恩科的主考,也是你们的座师,于公于私咱们都要敬他一杯,大家说对不对啊?” “对!” “老师好!” “喝一个!” …… 殿内顿时爆发一阵欢呼。 曹鼐没有矫情,提杯下肚,将杯底展示给殿内的进士看,进士们见座师都喝了,自然不敢怠慢,一个个将杯中酒水一饮而尽。 朱祁镇满意的笑了笑,不自觉瞥了一眼胡濙,眼中笑意越发炽盛。 “这位是我大明数十年的礼部尚书,也是大明柱石胡濙!胡大人是先帝托孤五臣之一,为我大明立下了汗马功劳。 在朕年幼时更是尝尝规劝教导,朕心中看待胡先生,与诸位看待曹鼐并无二致。 先生,宦海沉浮,您为我大明劳碌一生,辛苦了!”朱祁镇躬身行礼。 胡濙眼眶一片湿润,虽然心里有些感觉不对劲,可皇帝能当着这么多人的面称呼自己为先生,已经是莫大的殊荣了。 胡濙当即跪地,口呼:“万岁!臣一介书生,幸得先帝垂青,才能有如此托孤重任,皇上聪明练达,年少英主,臣不敢居功。” 朱祁镇赶忙将胡濙扶了起来,手中杯盏与胡濙一碰,一饮而尽。 胡濙见状忙将酒杯举起,却被朱祁镇一手按在原地。 “胡先生,您是老师,受学生一杯酒不过分。”朱祁镇笑吟吟的说。 围观进士见此情景,都是频频点头,大明以孝治国,尊师重教自然是重中之重,只这一个举动就已经俘获了新科进士的“芳心”。 “老臣愧受了!”胡濙神色动容。 “这第二杯,朕要敬胡先生力挽狂澜,土木之后保京师无恙,使我大明社稷宗庙得以保全!”朱祁镇接着让金英给自己倒上了第二杯酒,又同胡濙碰杯之后一饮而尽。 胡濙抓着酒杯的手微微颤抖,被朱祁镇用力按住,始终不能将酒水送进肚子里,此时胡濙已经明白,这第三杯的但是马上就要来了。 果然,金英片刻也没有犹豫,见朱祁镇伸手,自然将杯中填满。 “这第三杯,朕要向胡先生道歉,您已经请辞三次,朕私心朝政并未允准。 可今天借着这个机会,能够如此仔细的端详先生,这才醒悟朕之前所谓朝政天下有多自私,先生,您瘦了!”朱祁镇罚酒一般喝干了杯中酒水,金英忙续上。 朱祁镇这次没有着急说话,而是先于胡濙碰杯,恨不得杯口放在胡濙的杯底上才罢休。 第一百九十三章 假金一烧就黑 两人四目相对,胡濙表情麻木,朱祁镇一脸感慨神色。 “先生年事已高,是朕之前不懂事,今天见先生之憔悴才幡然醒悟,您的身体为重,朕不能再强留您了。 老师此前所请朕皆允准,若是先生同意,朕还想请老师住在京城,也好让朕略尽学生之礼。”朱祁镇握着酒杯静静地看着胡濙。 围观学子这才发现,这顿饭原来是个鸿门宴,皇上的怒火已经倾泻而出。 胡濙松垮的面皮抖动,似乎是在压抑着自己的感情,良久之后,那被朱祁镇钳制的右手闪电般动作,杯中酒一饮而尽。 胡濙一个头磕在地上终于开口:“臣想回南直隶老家看看儿时的伙伴,若是皇上有召,臣必星夜赶回,还请皇上恩准!” 朱祁镇遗憾的看着胡濙,长叹了一口气说:“即使如此,那朕这个做学生的自然以老师意愿为准,先生请起!” 跪在地上的胡濙丝毫未动,而是再度开口道:“谢皇上,只是臣临行前,还想再跟皇上唠叨一句。” “先生请说。”朱祁镇收起双手,神态莫名。 胡濙紧紧贴在地面的面庞微微抖动,等了许久方才开口道:“请皇上凡事三思而后行,凡天下大事必不急于这一时三刻,皇上春秋鼎盛,不论想做什么,必然都可水到渠成。” “朕知道了,胡爱卿请起吧。”朱祁镇笑脸消失,不置可否的点点头。 胡濙颤巍巍的站起身子,向朱祁镇行礼之后,径直向紫禁城外走去。 “唉!兴安,替朕送送胡老尚书!”朱祁镇面露不忍,兴安领命匆匆离去。 经过胡濙“辞官”之后,华盖殿中的气氛再也恢复不到欢快模样,朱祁镇便找了个借口离席,回到乾清宫暖阁中,翻开奏疏,眼珠却发木一般的看着一出,始终不能集中精神。 “把叫郭懋过来。让曹鼐少喝点,等会散了之后来朕这。”朱祁镇一连两个命令下去,金英快步离开。 朱祁镇望着窗外抽芽的草木,不知在想些什么。 兴安一路将胡濙送回府,胡濙毕竟在朝几十年,即使是如此突然的变故,也很快收拾好了自己的心情,回到家后已经恢复的七七八八。 “多谢公公相送!”胡濙站在门口没有请兴安进去的意思。 兴安面上并无不悦之色,颔首回礼然后说:“您是朝中柱石,虽然皇上允您回乡,可就算咱家这么蠢笨的人,也能看的出来皇上对您的不舍,胡尚书还请切莫感伤,为国操劳几十年,回老家颐养天年含饴弄孙亦是快哉,朝中的事就让其他人操心吧。” “谢公公宽心,胡濙心中明白,您一路相送胡濙感激不尽。”胡濙说。 兴安见状只好笑了笑说:“那咱家就不耽误胡尚书与家人欢聚了,奴婢告退。” 胡濙目送兴安远去,身边的管家已经听出了苗头,将脑袋凑了过来。 “老爷,这?” 胡濙瞅了一眼管家,面色不喜的说:“去叫老大老二来我书房。”说完便自顾自的走进家门。 胡濙刚刚坐下,两个儿子便进了屋,见到父亲模样,二人俱是大气都不敢出。 “坐吧,爹叫你们来,是想问问你们今后的打算。”胡濙指着身边的凳子。 两个儿子有些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恭恭敬敬的挨着凳子边坐下。 犹豫良久,荫官锦衣卫镇抚使的大儿子胡长宁小心开口:“爹的意思难道是想为我们俩安排一个文职?” 胡濙瞪了一眼自己的大儿子,心中不免哀叹一声,只觉得自己没有福气,儿子竟然这么不争气。 可自己都已经退了,恐怕以后跟儿子不会生活在一起了,面色也就缓和了下来,开口道:“老大,你在锦衣卫中可还觉得得力?” 胡长宁没有犹豫马上点头说:“爹您放心,儿子身边都是朝中大臣的子嗣,相互间都甚是熟悉,这个官您自然知道,虽然没什么实权,可也没什么危险,儿子胸无大志,觉得甚是满足。” 胡濙轻叹一声说:“知足常乐,长宁你有这份心境就可以了,以后凭着我在朝中的一些门生故旧,倒也不至于被人欺负了。” 二儿子胡长生察觉到了胡濙的异常,有些不安的问:“爹您莫不是因为早朝的事,被免去官职了吧?” 看着胡濙点头,大儿子胡长宁坐立不安的说:“这,怎么会这样,您是五朝元老,又是先帝托孤重臣,皇上怎能如此!” “住口!皇上是看我老迈,特准我告老还乡的,皇恩浩荡怎可出言无状?”胡濙呵斥一句,胡长宁弱弱不敢反驳,用力点头。 随后胡濙重重叹息,看着自己的二儿子说:“你大哥为人老实,虽然没什么大出息,可也有份差事。 爹最不放心的就是你,你才刚进锦衣卫,连个官职都没有,人又不甘平庸,我不在京城,恐怕你惊人挑拨没了方寸。” 胡长生没有着急答话,垂首沉思许久之后,终于才抬起头来直视自己的父亲,一字一顿的说:“儿 子 想 考 科 举。” 乾清宫中,朱祁镇坐在床边,右手在腿上揉捏,郭懋见状赶紧过来,顺着朱祁镇的手轻轻捶打起来。 “往那边去一点,再往上一点,对对,就这个地方,力气再大点。”朱祁镇指挥着郭懋。 “这个力度怎么样?” 朱祁镇闭眼感受片刻满意点头说:“不错,分寸拿捏的刚刚好。 你知道朕叫你来有什么事吗?” 郭懋手下动作没有停,低头问:“皇上是想让臣去查查今天早上那些跳的欢的朝臣?” “去帮朕查查,他们屁股上有没有屎,一个个义正言辞的,朕倒要看看有几个是真金。”朱祁镇冷冷开口。 “是!”郭懋应了一声。 “皇上,曹大人来了。”金英出现在门口。 “叫他进来吧。”朱祁镇说着朝外面抬头示意,郭懋立马起身告退,正好跟进门的曹鼐打了个照面。 “臣曹鼐叩见皇上,皇上圣安。”曹鼐满脸潮红的跪在地上,说话有点大舌头。 朱祁镇轻笑道:“喝多了?” 曹鼐憨厚一笑说:“臣不胜酒力,沾酒就醉,让皇上笑话了。” “你心里有刑部尚书的人选没有?”朱祁镇话锋一转,曹鼐的酒直接醒了。 第一百九十四章 现在就走 曹鼐闻言,猛地抬头又觉僭越,赶紧低头,心脏嘭嘭直跳,开口带着颤音说:“张益博闻强记、学富五车,又是内阁学士对各部之事皆是了解,臣以为可担此重任。” 朱祁镇点了点头,这张益是曹鼐的心腹,他做内阁首辅的时候,就跟张益搭班,倒也是个能信得过的。 “不错,张益确是个可堪重用的。跟你的学生们聊得怎么样?”朱祁镇话锋又一转。 “回皇上,众位新科进士都对朝中现状不满,认为多是因循守旧之官,使得我大明不能远迈汉唐。 都希望皇上能大刀阔斧的改革积弊,使您之圣名远播古今中外。”曹鼐瞎话咔咔就是编。 朱祁镇也知道,刚才自己劝退胡濙时候,他们的表情可是看的一清二楚,可现在需要这种声音出现,而且越大越好。 “看来这次恩科倒真是为朝廷招揽了不少人才啊,曹鼐你这个座师可是功不可没。”朱祁镇鼓励一句。 “都是托皇上的洪福,臣怎敢冒功?”曹鼐又拍了一记马屁。 “是你的功劳就是你的,不必谦让了,朕也不光是为了表彰你的功劳,还要提醒你,他们新入朝廷,正是一张白纸,如何作画写文,就要看你这个老师的了,千万不要让他们误入歧途,辜负了朕的期望。” 朱祁镇已经是明示曹鼐去笼络人心了,他自然能听得明白。 曹鼐砰地一声跪在地上说:“皇上圣训,臣必时时记挂于心!” 说的差不多,也到了送客的时候了,曹鼐刚出乾清宫的大门,就见于谦匆匆而来,顿时有些扬眉吐气的挺直了腰板,朝于谦矜持一笑,龙行虎步的离开了紫禁城。 “臣于谦叩见皇上,恭请皇上圣安!”于谦进门跪下。 朱祁镇没好气的说:“还真让你说着了,朕的法子是没管用。” “是臣乌鸦嘴,挡了皇上的正事。”于谦大包大揽的说。 朱祁镇气笑的指着床边说:“行了行了,赶紧起来吧,你跪着朕比你还累。” 等于谦坐好了朱祁镇才开口问:“最后你怎么出来和稀泥了?不是对朕的政策不看好吗?” 于谦平静答道:“臣也想如皇上所想,将天下田亩人口清查干净,给百姓一个安乐日子。 皇上您知道,臣在河南山西做了近二十年巡抚,对土地兼并可以说是深恶痛绝。 臣也曾想过办法,可都是治标不治本,上有政策下有对策,往往还会有反作用出现,这才是臣劝皇上的本意。” “继续说。”朱祁镇点点头。 “臣既然支持,就万万不是对皇上清查之政不看好,而是担心这个方式会激起大臣的反对,就如今天这样,给皇上徒增烦恼。”于谦委婉的解释。 “行了行了,不就是说朕操之过急还一刀切,遭到了大臣们的反噬吗? 朕又不是听不得难听话的人,至于这么小心翼翼的。”朱祁镇不满的说。 “臣知错。” “胡濙今天的请辞,朕已经准了。”朱祁镇突然提了一嘴胡濙致仕的事。 于谦惊愕的看着朱祁镇,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你觉得不妥吗?”朱祁镇问。 于谦长叹一声说:“自从您让我接任内阁,臣心里已经有了准备,只是如此突然,确实出乎臣的意料。” 朱祁镇也感慨道:“胡濙为了大明辛苦了一辈子,朕不想再让他牵扯进来了,回老家安度晚年,省得临了再落个晚节不保的下场。” “皇上仁德,相信源洁公自然体会。”于谦赞同的说。 “以后替朕多照顾照顾他的两个儿子,人走茶凉,别让人家寒了心。”朱祁镇吩咐道。 “臣遵旨。”于谦感激回答。 “胡濙一走,刑部尚书空了出来,你心里有人选吗?”朱祁镇终于回到正题。 “臣觉得文渊阁大学时张益可担此重任。”于谦竟也跟曹鼐一个想法。 这倒轮到朱祁镇惊讶了,他满脸不解的看着于谦说:“张益是曹鼐的人,让他上去,你不怕日后跟你分庭抗礼?” “皇上要改革,就必然触动朝臣利益,臣虽愚钝,却也对今天发生之事震撼,那些同僚们今天竟然如此陌生,臣心中久久不能平静。 为了减少改革阻力,臣以为只有曹鼐才可担此重任,有了他的臂助,相信皇上的宏图伟愿定能早日实现。”于谦眼神坚定。 “那你呢?” “臣还是跟当日一个想法,臣实在是不适合做这个内阁首辅,不如还是交给曹鼐吧。” 朱祁镇突然面色一变似乎有点恼羞成怒的意思说:“胡闹!首辅之位也能谦让? 你也不想想若是你不做蹊跷板的支点,到时候朝中会有多少倾轧? 以后这种话朕不想再从你嘴里听到,给朕安安心心的做首辅,别整天想着撂挑子。” “可臣……”于谦还想再试试。 “行了行了,明天朝会将刑部尚书议一议,你心里有数就是。”朱祁镇打断了于谦。 “臣遵旨!” “还有,朕已经准备好好查查那些人了,你有没有什么想说的?” 朱祁镇本想看看于谦要不要保几个人,却没想到于谦直说:“臣不敢妄言,全凭皇上做主!” “你呀!天色不早了,早些回去休息吧,要是想看看胡濙就趁早,不然查起来,恐怕他就安生不了了。”朱祁镇已有所指的说。 于谦感激的看着朱祁镇拜倒在地:“皇上仁厚,臣替源洁公拜谢皇上隆恩。” 朱祁镇不耐烦的摆手说:“起来吧,动不动就跪,你不累朕还累呢。金英!给于首辅多带些果子回去,记住别拿太甜的啊。” “哎,奴婢明白。” “去吧去吧,朕困了。”朱祁镇再催。 于谦郑重的磕了一个头,起身拜别朱祁镇,拎上早就准备好的食盒离开了皇宫大内,背后是朱祁镇一双复杂的眼睛。 月光淡淡,上一片寂静的胡府大门突然被扣响。 “咚咚咚!” “谁啊?”门房声音传出。 于谦客气的说:“老哥,我是于谦,有要事拜访源洁公。” 门房不敢怠慢,赶紧将于谦请了进来,自己飞快通报。 幸好胡濙还没睡下,眼见于谦提着个食盒进来,老脸上满是诧异。 “你这是?” 听完于谦的转述,胡濙眼圈已经红了,面朝皇宫磕了个头,起身将食盒郑重收下。 “多谢廷益了,老夫这连个不成器的儿子就劳烦你多照应了。”胡濙对着于谦深施一礼。 于谦不敢领受侧身避开说:“源洁公尽可放心,有皇上的这句话领郎不会有事的,不知您准备何时动身?” 胡濙走到门口大喊一声:“管家收拾行李,即刻启程回老家!”转过头来看着于谦说,“现在。” 第一百九十五章 急件 又是新的一天,朱祁镇早早便来到承天门,看着还空空荡荡的早朝场地,心中不禁有种恍然隔世之感。 胡濙现在恐怕已经快到山东了吧? 朱祁镇的思绪正四处乱飞呢,郭懋在身边出现。 “皇上,请您过目!” 朱祁镇翻开奏疏大致扫了一眼,眉头跟着皱起。 “怎么净是些小人物?” 郭懋赶紧说:“时间仓促,再有三两天就可将所有人清查一遍。” 朱祁镇手指敲打扶手,发出噔噔响声。 “将这个交给都察院,让他们火速处理。”朱祁镇吩咐道。 这时大门开启,已经有官员进入。 “尽快收集证据,将人证物证都给钉死了,去吧。” 郭懋领命离去,倒也没有几个人注意到。 待得众臣归位,消息不灵通者看着原本胡濙的位置皆是诧异,纷纷猜想胡大人是因为昨天的事生气而不来上朝。 然后就听朱祁镇指着胡濙的位置说:“胡濙三请朕皆不允,怎奈胡爱卿去意已决,朕虽不舍,也不能再强留身边,已于昨日许他归乡。 刑部尚书一职事关重大,众位爱卿心中若有人选,就早些拿出来议一议吧。” “胡大人请辞了?什么时候的事?” “你还不知道?昨天皇上宴请新科进士的时候,胡大人当着所有人的面说的,这会想必已经在家收拾行李了。” “不会吧,莫不是有什么难言之隐?” “别瞎说!小心祸从口出。” …… 朱祁镇静静听着,没几个人是真的在讨论谁适合做这个刑部尚书,都在说胡濙为什么辞官,大多数也都以为是朱祁镇薄情寡恩。 朱祁镇也知道,可他并不在意,还有更薄情寡恩的事等着他们呢,想说就说吧,可能以后就没机会了。 “安静!”曹鼐一声怒喝盖过了在场所有声音。 曹鼐可不能任由这些人干扰自己的大事,身为礼部尚书的他也有这个资格和责任维护早朝秩序。 “皇上,臣推荐文渊阁大学士张益出任刑部尚书一职。”曹鼐紧接着将张益推到台前。 张益眼观鼻鼻观心,看起来漠不关心的样子,只是头顶渗出的细密汗珠表明了他内心并不像表面如此平静。 有人带头,自然有其他的人行动。 杨善盯着曹鼐的眼睛挪开,充满希望的看着金濂那边,金濂果然出列。 金濂站出来说:“臣以为刘中敷为户部左侍郎,恪尽职守,宽仁豁达,可堪大用。臣举荐刘中敷为新任刑部尚书。” 一部尚书最少要有两个人竞聘,曹鼐举荐一个,金濂再举荐一个流程上已经合法,朱祁镇环顾群臣,似乎在等待更合适的人选。 等了许久之后,见再没有人说话,便开口道:“既然如此,那刑部尚书之职,就从张益与刘中敷二人中间选吧。 曹鼐举荐的张益,金濂举荐的刘中敷,大家都是什么意见?” 既然昨天提前跟曹鼐与于谦打了招呼,最起码内阁的苗衷与高谷应该不会有什么问题。 确实是如朱祁镇所想一样,他问话之后,高谷和苗衷二人立马出列,只说觉得张益作为阁臣,本就分管部事,此刻成为尚书顺理成章,相比刘中敷来说优势很明显。 王直随即出列,口呼万岁跪倒在地:“皇上,臣以为刘中敷在户部任职多年,对部中事务烂熟于心,各项流程皆有涉猎。 只是相比张益,独当一面的机会较少,臣也以为张益更加适合刑部尚书之职。” 原本金濂的老神在在,被王直的但是说的猛一扭头,脸上表情精彩,似乎是没想到王直会支持张益出任刑部尚书。 石璞见势不妙赶紧站了出来说:“臣以为刘中敷经验丰富,上传下达更了解各个部门事务,还是刘中敷更为合适。” 石璞跟金濂的垂死挣扎,在于谦站出来后,终于烟消云散。 “臣于谦以为张益可为刑部尚书。” 金濂与石璞须发皆张的在于谦和王直身上来回寻摸,似乎是在看这二人的心肠到底是什么颜色。 见大势已定,朱祁镇宣布:“即日起张益出任刑部尚书,刘中敷宽仁勤勉,处事有度,直谨身殿。” 说完起身就走,这场早朝就算是结束了。 金濂与石璞二人面色这才好了一些,对着于谦王直冷哼一声径直出了承天门。 刘中敷紧紧跟上,嘴上叫着:“宗瀚公、仲玉公,请慢些走!” 杨善跟着人群向外走去,一脸寒霜:“怎么,我就不能做这个刑部尚书了吗?” 散班的路上,各个衙门都是一个个小团体,对今天的人事任命也各有各的看法。 都察院以陈镒为首,一起往回走。 “有戒兄,你怎么不趁机将王大人调回来,到时衙门的事也好做一些。 现在曹鼐一方,金濂又有一方,咱们都察院夹在中间不好做人啊。”左副都御史寇深感慨道。 陈镒斜眼看了对方一眼,心想王文是左都御史,我是右都御史,他回来了我不得变成老二了?你是不是脑 子 有 病? 可嘴上却说:“文渊说的有理啊,千之公巡抚宁夏,地处边塞苦寒之地,我又何尝不想他能回来主持大局? 可看样子这个人选早就定下来了,我们人微言轻的,没有胜算啊。” 寇深还想再说话,却被王翱拉住,没再继续往下说。 马昂跟着陈镒的话接了一句:“有戒公说的有道理,千之公正担任封疆大吏,没有合适说辞定然不能回返,还是要先找一个合适的宁夏巡抚,才好建言将千之公调回啊。” 陈镒跟着一帮同僚,边说边走,时间不长就来到了衙门,刚进门申祐就迎上来了。 “陈公,有份急件,要请您处理。”申祐抱着一个信封,语气急切。 陈镒不满的看了王翱一眼,越级上报什么时候都是官场大忌。 申祐只是一个监察御史,有什么事也找不到他这个右都御史亲自处理。 王翱闻言不悦的喝道:“申祐!懂不懂规矩!有何事先让本官看来。” 申祐只好恭恭敬敬将信封交给王翱,王翱撕开一看,顿时面色一僵。 陈镒见状有些好奇的伸手接过,眼睛一扫之后,对申祐点点头,便领着一群高官匆忙来到自己的值房。 手中信纸啪的一声被拍在桌子上,陈镒疲惫的闭上眼睛说:“都看看吧。” 第一百九十六章 妥协 寇深自然是第一个观看,跟陈镒一样,只是看了两眼眉头就紧紧皱起。 “有戒兄,这?”寇深看样子已经没了主意。 陈镒依旧闭着眼睛,手轻轻抬起指了指马昂,随即马昂接过纸张,一张好奇的脸也凝重起来。 “恐怕此事不能善了了。”马昂感慨一句。 陈镒终于开口:“申祐,这个是谁送来的?” “锦衣卫郭懋郭指挥使今天一早托人送来的。”申祐恭敬开口。 众人心底又是一沉,都暗叫不好。 “申祐你先出去吧,将门带好,没有我的吩咐谁也不要进来。”陈镒等申祐出门之后才接着开口,“诸位都说说吧,这事不好办了。” 寇深一咬牙说:“一不做二不休,将这两人都抓起来直接处置了算了。” 陈镒看了寇深一眼指着马昂问了一句:“景高说呢?” 马昂沉吟片刻道:“此事本就不是个大事,可现在关键就在于皇上让郭懋送来的目的,明显是对昨天之事的反击。 如果处置不当,很有可能有接连不断的后续,说句不当说的,就这个御史的身份在这,咱们谁也不能独善其身。” 王翱也点头说:“景高大人说的对,此事不可怕,可怕的是皇上的态度,皇上已经开始动用手段也要达成目的了。” 陈镒眼睛睁开一条缝看了看众人说:“有话直说,就别绕弯子了,不管是要怎么做,接到这个东西开始,我们的时间就不多了。” 三个人对视一眼,皆是点了点头,寇深说道:“既是有罪,就按大明律处置好了,明天我来做这个恶人。” 陈镒闻言深看寇深一眼说:“既然这样,一事不烦二主,黄册的事文渊也一块说了吧。” 寇深脑袋摇的飞快,连连拒绝道:“下官觉得黄册之事事关重大,还是要由都御史大人亲自提请。” “哼!这种时候就别搞什么独善其身了,既然要说,就大家一块说。”陈镒冷哼一声。 三人又对视一眼,终于点头同意。 “那这事,是不是先跟其他衙门通个气?”马昂问。 陈镒思索片刻还是摇了摇头说:“都放明天早朝一起,提前说了,不定皇上怎么处置了。” “唉,早知皇上如此坚定,咱们又何必触这个眉头?”寇深不无后悔的说。 “行了,现在说这个也晚了,各自回去办事吧。” 陈镒目送一个个都察院的高官离开,原本颓唐的身体猛然挺直,打开房门瞧着没人注意,径直来到后门处,乘上马车便向家中赶去。 他可能不知道的是,在他走后,寇深、马昂、王翱三人也随之离开,四个人默契的想到了一处。 紫禁城中,朱祁镇难得悠闲的坐在御花园中赏梅。 春风一吹,梅花傲立枝头,红的各有特色,红的不落俗套,一股清香萦绕四周。 朱祁镇轻轻押了一口红茶,滚烫的茶水流经食道来到胃里,顿时一股暖意充满身体,朱祁镇舒服的呼了一口热气。 皇后钱锦鸾端坐在一边,手里橘子皮剥开,露出里面饱满的果肉。 “皇上,您张嘴,啊~”钱锦鸾像是哄孩子一样哄朱祁镇。 相处半年,心里隔阂早就在床榻间烟消云散,此情此景,真还有种纣王与妲己的观感。 朱祁镇轻轻咀嚼口中桔子,甜中带酸的味道刚刚好。 还没等钱锦鸾去剥第二个,郭懋来了。 钱皇后随之起身,带着烟宁来到梅花树下,开始静静赏花。 “皇上,东西已经送到。” “他们什么反应?”朱祁镇问。 郭懋看了一眼朱祁镇说:“得了消息之后,倒是没有跟其他衙门通气。 只是以陈镒为首的几个都察院头头,没过多久相继返回了家中,应该是为接下来的事做准备了。” “呦,今天这么识相?昨天死磕的劲头怎么突然没有了?”朱祁镇被气笑了。 郭懋憨厚的挠了挠头,脸上表情怪异的答道:“想是跟您说的那样,各自屁股都不干净吧。” “哼!当个官让他们都能当出花来,一个个嘴里都是正人君子,拎出来一个小杂兵,就都害怕了。 就这样的都察院大人们,指望他们能监察百官?”朱祁镇看了一眼郭懋继续说,“郭懋,你家里有没有占百姓的地?” 郭懋冷汗唰的下来:“皇上明见万里,臣不敢欺瞒,家中确实置买不少土地,不过臣保证没有苛待百姓,该给的一分不少,该交给朝廷的也是一分不少。” 朱祁镇没答话,静静的看着远处的钱锦鸾,此时的皇后人艳过花,真是美不胜收。 “去忙你的去吧。” 第二天早朝,果然一开始寇深就站了出来,手里拿着已经润色好的奏疏,缓缓跪在朱祁镇脚下。 “皇上,臣都察院左副都御史寇深,参本院监察御史左鼎与户部主事杨绍勾连不法,侵占百姓田地,纵容家奴伤人,请皇上御览。” 左鼎是正在外巡查,户部主事杨绍赶忙一脸惶恐的跪在下面,高呼冤枉。 金濂一听,一双眼睛紧跟着就到了陈镒身上,喷出的火气都快将自己的眉毛烧着了,陈镒依旧不为所动。 朱祁镇接过太监送来的奏疏,只是草草看了一眼,就交给了金英。 “念。” “监察御史左鼎江西永新人,正统十二年七月,江西水灾,家中违反朝廷禁令哄抬家乡米价,廉价收购百姓土地。 左鼎害怕事情败露,托值守同年户部主事杨绍压下此事,并伙同当地衙门诬告百姓造反,造成冤案。 此事实乃罪大恶极,依大明律御史犯案罪加一等,请处左鼎即可处决;从犯杨绍流放。” “臣冤枉啊皇上,皇上开恩!臣知错了,请皇上开恩啊!”杨绍被吓得语无伦次,让锦衣卫抬走。 朱祁镇面带怒意:“小小一个户部主事,就敢做这种丧尽天良、欺上瞒下的事,真不知道这大明朝还有多少事,你们是瞒着朕做的!” 陈镒眼看时机成熟,马上带着马昂、王翱出列。 “皇上,臣等糊涂,以此观之,田亩、人口之事已迫在眉睫,还请皇上清查黄册、鱼鳞册!” “请皇上清查黄册、鱼鳞册!”都察院人纷纷附和。 第一百九十七章 开始进攻 曹鼐、张益不甘人后跪在地上高呼:“臣附议!” 接着是高谷、苗衷、于谦、王直。 一时间,只剩下户部、工部二部还傻傻站在原地。 朱祁镇斜眼一看金濂与石璞二人,似笑非笑的问:“两位尚书可是有其他意见?” 金濂和石璞身上一哆嗦,赶紧一起跪下去连表忠心的说:“臣附议。” 真是不见棺材不落泪,你说你们逞什么能?朕还有大军没有动呢。 “好!既然是众卿所请,朕自无不可。 传朕旨意,调武进伯朱瑛随行保护新科进士清查,各地官府如有拒不配合者,严惩不贷,敢于阻扰者格杀勿论。”朱祁镇畅快大笑。 “皇上!臣还有本奏!” 朱祁镇正准备离开,忽然听见金濂的叫声,脚步顿住,一脸不解的看着对方,想不出来对方此时拦住自己的理由。 “说。”朱祁镇面色隐有不悦。 金濂低着头说:“清查所费巨万,朝廷刚打了一场大仗,户部确实拿不出钱来了,请皇上示下。” “没钱了?户部的商行听说做的不错,就没有进项?”朱祁镇笑看金濂,只是笑容有些冷。 “确实是因为这次大战,原本出口货物被抢,勉强今年没有亏本,请皇上明鉴!”金濂如是说。 朱祁镇深吸一口气看着金濂终于开口:“金英,你听见了吧?这次花费都从你司礼监出,有问题吗?” 金英赶紧高声道:“奴婢遵旨!” 朱祁镇拂袖而去,留下了御门前大眼瞪小眼的众位大臣。 “宗瀚兄!你这又是何必!”于谦靠近了金濂说道。 金濂瞥了一眼于谦,不屑的说:“在下是为了大明好,不想于大人,做了内阁首辅之后,连为官的底线都没了,真让在下惊讶!” “宗瀚!” “首辅大人,请让一让。”工部尚书石璞不咸不淡的打了个招呼,从于谦身边挤了过去。 王直拍了拍于谦的肩膀劝慰道:“他们会明白你的苦衷的,走吧。” 正巧曹鼐带着张益三人离开,似有似无的曹鼐的目光就飘了过来,让王直看的忍不住想开口。 于谦反倒是冷静下来,赶紧拉住王直说:“行俭公,您是朝中压舱石,切莫冲动了。” “要不是看你太难,我才不会如此忍气吞声!”王直带着火气说了一句,转而叹了口气说,“廷益,你这么苦着自己又是何必? 内阁首辅一人之下万人之上,有何抱负,你尽可以放手施为,何必还要看旁人脸色?” 于谦叹口气没有说话,伸手拉住身边经过的刘中敷:“大学士,可还愿意跟我一起聊聊?” 刘中敷纠结片刻,见王直在此便没有推辞,三人结伴而行。 瓦剌丞相府,此时已经比原来大了数倍不止,一种文臣武将汇聚一堂,阿剌知院高坐主位,不停伸手布置着什么。 只听阿剌知院指着阿布问:“粮食分完了吗?” 阿布赶紧低头回答:“丞相,已经按您的吩咐,一天分一顿饭,现在瓦剌所有的部族心里,您就是天神,是长生天的化身!” 阿剌知院满意点头,然后看向阿布身边一个魁梧将领:“那木罕,明国可有什么动静?” “自从我们退回草原之后,明国至今没有开放边关互市,据臣的了解,好像是明国皇帝跟大臣们起了分歧,无暇顾忌其他。” “哦?那你跟明国的王公贵族接触上了没有?”阿剌知院提起了兴趣。 却不料那木罕闻言连连摇头言说:“臣无能,现在明国境内对草原的人防范越来越严,臣没能接触上有分量的明国人。” 阿剌知院倒也不生气,看向其余臣子说:“与明国的关系,你们都有什么意见?” 众臣互相一看,同时点头说:“臣等全凭丞相决断。” 阿剌知院抬头看着屋顶,露出惆怅表情说:“此时我们要并没兵,要粮没粮,只能暂时隐忍,与明国关系不能再恶化了,等待以后再图复兴吧。” “丞相辛苦!” 茫茫草原上远处一望,已经开始有了一抹绿色新衣,张岩迎着冷风等在这里,身后是一望无际的马车。 这次交易没有从大同右卫经过,张岩绕了好大一个弯才到了“老地方”,北风一吹人冻得是瑟瑟发抖。 “哈哈,张掌柜久等了!”视线尽头出现一个人影,张岩不用看就能听出,来人是打剌帖木儿。 等人到了近前,张岩脸上带笑说:“有一整子没见布儿将军了,打剌将军看来已经代替了布儿将军成为丞相的左膀右臂了。” 打剌打量张岩一眼,然后也笑言:“哪有张掌柜在王公子处受宠,听说只是见了一面,张掌柜就成了王公子的心腹,在下可是佩服的紧啊。” 张岩脸上笑容一僵,说自己是掌柜,可时间长了自己也觉出来不对劲了。 自己这个心腹什么都管不了,每天做的就是将阿剌知院的需求传达,然后带人跟对方交易。 不要说粮食哪来的,甚至每次运送的人马都不一样。 也没人跟自己交心,打听什么都是讳莫如深的样子。 至今张岩也只知道,自己做的事违法,抓住就要杀头那种。 “哈哈,张掌柜的想什么呢?”打剌明知故问。 张岩回过神来微笑说:“最近丞相可没少要粮食,七七八八的得有一百多万石了吧? 瓦剌的饥荒还没有缓解吗?这么多粮食都够百万人用几个月了。” “这事就不劳张掌柜的操心了,我还要马上回去,还是麻烦张掌柜的赶紧验货交易吧。” 打剌帖木儿打断了张岩的试探,一片苍茫中双方各取所需。 南昌王府,王龑正百无聊赖的坐在院子里晒太阳。 时隔两个月,现在的王龑多了些从容,少了些浮夸,只是看起来永远有那么一股子漫不经心的劲在。 “宽伯,你说这回要是再去广州,能不能再演一个比上次还过瘾的角色?” 宽伯身子僵住,哭笑不得的看这自家少爷说:“少爷,白龙鱼服恐遭虾戏! 老爷将西北的人马调度都交给您了,您还是稳坐钓鱼台指挥吧,广州那边就让他们折腾算了。” 王龑白了宽伯一样反驳道:“那可是跟倭国接触的大好时机,以后难免有用的到的地方,本少爷怎么能不管呢? 赶快给我修书一封,这么时间了怎么连个信都没有。” 宽伯看着翘着二郎腿的王龑无可奈何,只能照办。 东海,数艘足有十丈高的大船横亘在海面上,逆着风向向大明驶来。 第一章 来的不都是客 一四五零,正统十五年初,寒潮席卷大明江山,时至四月,依旧冰雹雨雪不断。 远处大明最南端的琼州,今年破天荒的飘起了雪花,随即是连续数天的阴雨天气,多少琼州百姓几十年都没遇见过这种景象。 杨采薇也不过十几岁的年纪,自她出生起,就没遇见过这么冷的春天,甚至需要套上几件外套才能抵御野外的风寒。 “爹!你说今天会下雪吗?”杨采薇一双瞪大的眼睛里充满了希翼。 杨浩正在炮制草药,闻言笑呵呵的抬起头,看着自己这位天真烂漫的姑娘用力的点点头。 “嗯!爹觉得今天一定会下雪。” 杨采薇一听两个酒窝出现,有些急不可耐的趴在窗户上等待着雪花的降临。 “杨大叔在家吗?”一个声音传进家中。 杨采薇应了一声:“谁啊?”说着就拉开了房门一路小跑来到院子里。 “采薇姐,是我!李剑啊!” 话音未落,杨采薇已经将门打开,门外是一个身穿粗布衣服的年轻小伙子,袖子规矩的卷起,整个人显得干净又阳光。 “李剑啊,找我爹什么事?”杨采薇似是跟来人很熟悉,含笑将门让开。 李剑无奈道:“嗨,这不还是我大哥的老 毛病,这两天刮风下雨的,腿又疼的不行,央我来找杨大使再拿些药。” 两个人说着已经来到了屋里,李剑对着忙活的杨浩打了个招呼:“杨叔,又来麻烦您了。” 杨浩一看来人,忍不住心中高兴,一张脸笑的跟朵花似得,赶紧招呼李剑坐下。 “最近怎么不来家里坐坐?你跟采薇年龄差不多,能说到一块去,也正好聊聊天解解闷。”杨浩嘴上埋怨一句。 “爹!您别瞎说了!”杨采薇脸红了。 杨浩更是起劲,脸一板张口道:“爹怎么瞎说了,爹还不是为了你好。” 实在是不能怪他误会,自打老张和李剑从广州过来,接了这个保护未来皇妃的任务,为了跟杨家搞好关系,刚开始那是各种套近乎,各种给杨浩家里帮忙。 那杨浩就想啊,我一个穷大夫,就算有一个惠民药局的大使名头在,那也就是一个月多了点微薄的俸禄,这小伙子图我什么? 想着想着就想岔了,看李剑老是在闺女不在的时候有意无意的打听,就觉得自己闹明白了怎么回事。 虽然对李剑的家世不甚满意,可看着小伙子人还不错,再加上自己闺女都快十七了,再不成亲就真成老姑娘了,这才开始有了审视的心思。 “嗨,这不是最近天气不好,船货都少,可肚皮不能等,就去外面转转找找有没有零活干干。”李剑尴尬一笑,他才不会说是为躲着杨浩。 “哎!老天爷不给饭吃,那也确实麻烦,不是杨大叔说你,你跟你哥两个人都年轻着呢,可不能三天打鱼两天晒网。 你要是不嫌弃,可以来我这给我搭把手,以后我想想办法,帮你也入了公门。 别的不说,风吹不着雨淋不着的活,总比你出去干苦力强吧?”杨浩已经开始帮自己姑爷谋划前程了。 李剑听得裤子差点吓尿了,这要是让皇上知道,可不得把他给阉了才解气,都怪自己这张乌鸦嘴,早知道就说成过亲就好了。 “哎,小李!怎么样啊?”杨浩见对方出神,还以为是激动地说不出来话了,就想逼着对方表态。 “啊?啊!大叔,我这脑子不行,还是算了,我觉得干这个挺好,过些日子就回老家了,还是不敢劳烦您了。”李剑推脱道。 “怎么的?还看不上我的医术啊?”杨浩眼一瞪。 “没没没,那怎么会,您妙手回春,我哥那么严重的风湿病都让您给控制的死死地,真是小子没这个福气,多谢大叔了。” 杨浩瞪着李剑良久,终于还是长叹一口气,暂时放下了这个想法。 “哎,你可好好想想,过了这个村就没这个店了。” “是是是,小子一定好好考虑,您看我哥还在床上躺着,您方便给他把药抓了吧?”李剑赶紧提出来“正事”。 一提病人杨浩不说了,转身拿着戥子开始在药斗子前面忙活。 不管什么药,只要杨浩伸手一抓,一过秤就是恰到好处的分量,几十年的手艺,从没有出过错,时间不长,几幅药就已经抓好了。 “还是跟以前一样,早晚各一顿,记住火不能太大啊,要慢慢熬。”杨浩交代一声。 李剑千恩万谢的拿上药就跑了,桌子上几个铜板嗡嗡乱转。 “去送送你李剑哥啊闺女!”杨浩对“木讷”的杨采薇交代一句,简直是恨铁不成钢。 “啊?哎!”杨采薇无奈只能跟着进了院子。 “李剑哥,我送你。” 李剑不敢答应,只是回过身子冲着杨采薇摆手。 被屋里的杨浩见了,嘿嘿一笑说:“这小伙子,还挺害羞的,看着人不错,我跟你娘也算有交代了。” 杨采薇一直把李剑送出院门,刚一出来,李剑赶紧抱拳行礼,一脸的苦涩。 “您什么时候才跟杨大叔挑明,小人现在每次来您家都心惊胆颤的,只怕以后传进了皇上的耳朵里,小人算是百口莫辩了。” 听李剑这么一说杨采薇也很不好意思,低头看着自己的脚尖,喏喏的说:“李大哥不好意思,我一定尽快。” “小人不敢,只要您开心就行,您就当我没说这个话,小人走了。” 时间一长,李剑都习惯了跟杨采薇平等相处,这次陡然一惊,突然发现,杨采薇是个主子…… “李剑哥!你别着急,我一定尽快!”杨采薇看着逃也似跑走的李剑喊道。 “呦,怎么刚才是在我面前不好意思说?非要两个人说悄悄话才行?”杨浩突然出现,一脸我懂得表情。 “爹~”杨采薇满脸的不情愿。 “好了好了,爹不说就是了,你们年轻人的事,我以后少掺和。 不过要成亲得抓紧啊,尽量赶在你十七岁之前,也好早些生娃。 你是不知道,这女孩儿啊,越早生娃,就越安全。”杨浩自顾自的说着,大门随着父女的消失,紧紧关闭。 东海海面上,大船横渡。 “将军,前面就是大明的广州府。”大船上一个身材矮小长着八字胡,正九十度弯腰向身边更矮的人行礼介绍。 将军目光幽幽,似乎是在考虑什么。 “将军?” “嗯?八嘎!”将军心烦的瞪了他一眼,继续在哪一动不动。 “噗~”一股臭气弥漫,将军终于开口:“通知全军!等到子时以后进攻!” 第二章 倒霉孩子 夜半时分,天空中月牙忽隐忽现,数十艘小船趁着夜色出现,转瞬已经来到广州城中。 “将军,动手吗?” 昆田涼介看了一眼自己这个副将,目光充满不满骂道:“八嘎!草光修,你是不是话太多了?” 草光修一愣,似乎是没想到将军会这么说,随即深深的将头埋进了胸口,即使是在拥挤的船上也依然双腿并拢,鞠躬道歉。 “是将军!属下不该这么问。” 昆田涼介冷哼一声说:“传我军令,强攻明国都指挥使司衙门,将他们的牙齿拔掉,这广州以后就是我们的南朝的了。” 草光修怔怔的站在那,看样子还没反应过来,昆田涼介一巴掌就呼了上去。 “啪!” “八嘎!” “嗨!”草光修被这一巴掌终于打醒,猛地转身向后跑去,只是两步就又掉头回来。 “将军,您说的那个地方在哪?” 又是啪的一声,昆田涼介怒视草光修道:“八嘎!本将军不是刚说过,是明国的都指挥使司衙门!” 草光修捂着自己的脸,委屈的叫道:“您是说了。” “那还不快去!”昆田涼介说着,又是一巴掌上去。 这下草光修明显感觉到一边的脸肿了,就想凑个对称,将另一边脸送了过去:“将军!” 如愿以偿的草光修两边脸收到了同等待遇,就连肿起来的高度都一样。 草光修满意的捂着自己的脸, 激动的哭了出来:“将军,我不认识路啊!” 昆田涼介火冒三丈,哐哐哐就是三个手炮,锤的草光修眼冒金星。 “那你为什么不早说!以后记得少说废话!” “是!将军大人!”草光修挨了一顿打之后,终于拿到了地图,然后看着其中独有的一条红线,久久不能平静。 “还不快去?”昆田涼介说着就伸出了手。 草光修不敢再犹豫,马上点头嗨了一声就跑上了岸,一时间人影绰绰,一个一个日本武士,身手矫健的跟着草光修,在广州城内驰骋冲杀。 “你说草光将军是不是走错了?我怎么感觉这个地方我们来过?” “我也觉得,你看那泡狗屎刚才我就见过。” “你怎么知道不是另外一泡?” “我当然知道了!我可是……” “你怎么?你尝过?我还说那就是我们要进攻的目的地呢。”前中海指着石狮子说道。 就在几个人争论不休的时候,队伍陡然停下,草光修抽出武士刀,雪亮的刀身反射着森寒的白光。 草光修又拿出了那张地图,其中清晰的标明了这次目标的位置,上面还醒目的画了一个类似小狗一样的图案。 草光修沿着主道转了数圈这才断定,那个小狗图案就是眼前的这……两个其中之一。 “八嘎!前中海!你的过来!”草光修一伸手锤了前中海。 前中海马上站直鞠躬说:“嗨!” “你说这是那个地方?”草光修将地图拿了过去。 前中海一看,顿时两眼都花了,咽了口唾沫刚想说话,头上就又挨了一下。 “八嘎!刚才你不是很有信心吗?怎么现在不说话了!”草光修怒骂一声。 “嗨!就是那个!”有草光修的前车之鉴,前中海当然不敢犹豫。 草光修悻悻的收回了手,在身上擦了擦,对照着地图上的画像,又对比对比那尊貔貅,怎么都觉得画上更像是旁边的狮子。 “八嘎!你怎么知道不是旁边那个?”草光修还是没有放过前中海。 前中海委屈的揉脸说:“你看草光将军,这个画的很瘦,那个狮子明显偏胖啊!” 草光修仔细一看,果真是这样,满意的对前中海点头示意,顺便又打了他一巴掌。 “呦西!不错不错。” 前中海揉着脸颊跟着草光修走向了对面,就在此时,身后临街的商铺二楼吱呀一声,窗户应声而开。 里面露出一个头,脸上满是怒火的说:“你们干嘛呢?干嘛呢!三更半夜不睡觉,奏是不知道别人累是嘛?” 草光修一愣,顺着就回答了一句:“我们的,要去都指挥使司的干活!你的什么人的干活?” “嗨呦喂,这是哪儿的方言啊,大爷走南闯北还真没听过。 跟你们说啊,就那个石狮子那,别再走错了,大半夜的让不让人睡觉啊!那么讨厌!”那人骂骂咧咧的关上了窗户。 可越想越不对劲,猛地一把又将窗户推开,这次终于看清了,“妈呀!”,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窗户重重锁死。 “草光将军,他!”前中海眼中凶光闪现。 “啪!” 前中海捂着自己的脸颊,似是马上就要哭出来。 “八嘎!不是好心的路人,差点就被你坏了大事!”草光修怒骂一声,然后指着石狮子冰冷的喊道,“杀光他们!” “杀!” 草光修嗷嗷直叫的劈砍在大门上,身后倭寇扒墙头的有,跟着一起砍门的也有,动静之大,将门房直接惊醒。 “谁阿?吃了熊心豹子胆了,敢来都指挥使司撒野!”门房骂了一声,房门被猛地打开。 “人呢?”门房诧异四处一看。 没等找到敌人,脖颈间就是一片凉意划过,随之就见自己身子飞了起来,眼睛旋转的同时,也终于看清了来人的样子。 怎么……谁家的倒霉孩子…… 噗通,骨碌碌…… 草光修看也没看脚边的人头,手中武士刀一挥,刀锋直指衙门内。 此时已经有没动静吵醒的将士起身,打开房门一看,不知道哪来的侏儒。 “你们是谁?” 还没等他问出第二句,一把武士刀带着一个倭寇,电光火石一般冲向他。 唰的一声破风,将士举手便挡,然后手臂齐肘落下,他难以置信的看着自己的胳膊,痛感这时方才出现。 “啊!敌袭……”尖叫声随着刀光戛然而止。 可本来大家都被吵醒了,又听见这声惨叫,越来越多的将士冲了出来,一个个拿着大刀长矛,大战骤起。 “嗯?何人喧哗?”董兴被动静吵醒。 “将军!不知道哪来的小人国,手拿唐刀悍勇无比!已经杀到前院了!”门口的亲卫焦急呐喊。 “什么?”董兴连衣服都没穿直接起身,抄起自己的马槊就要冲出去。 “将军!奴家怕!”一个娇滴滴的声音出现。 董兴腿一软,马上回头说了一句:“等爷回来,再与你大战三百回合!” 第三章 声东击西 战场中瞬息万变,等到董兴冲出门去,已经有倭寇从外墙翻到后院中,火光开始从整个衙门各处亮起。 倭寇落地就与董兴的亲卫战在一起,得亏之前有过黄萧其也袭广州的先例,亲卫们也不算是毫无经验,否则就这突然地偷袭,府兵非得蒙圈了不可。 眼前刀光起落,厮杀声越来越大,董兴没着急加入战斗,而是仔细看了看场中的局势。 也得亏是打仗必走水,趁着火光,董兴终于找到了孟鉴。 “孟鉴!我们合兵一处杀将出去!马轼,你只管向城外军营求援,这他妈是倭寇!”董兴怒吼一声。 两个刚跳进来的倭寇被董兴声音吸引,对看一眼高举武士刀就向董兴冲来,眼中嗜血光芒涌动。 董兴不屑一笑,等二人来到攻击范围后,马槊趁着腰间一挥,二寇狗头应声落下。 “呸!什么东西,你们能近本将军的身吗?”董兴朝着尸体呸了一口,提着马槊就朝外院走去。 随着他这位挂印将军的加入,明军将士找到主心骨,纷纷聚拢在周围,已经自动形成阵势,借着一丈多长的枪矛,将对面的倭寇扎的是抓耳挠腮的。 “将军,对方人数不明,还是在衙门拒守吧!城外的卫所见了一定会尽快赶来!”马轼擦了擦脸上的血说道。 “屁话!你想坐以待毙吗?还不滚出去搬救兵!”董兴骂了一声。 “可是您!”马轼不情不愿的叫了一声,在董兴的怒视中杀出了一条血路,三两步就飞过了墙头。 董兴目送马轼离开,嘴角泛起一丝冷笑的看向那些不敢上前的倭寇,发狂一般的嚎叫一声,马槊横扫,犹如天神下凡一般杀进了倭寇。 离着不远的布政使司衙门、按察使司衙门都接到了都指挥使司衙门被攻击的消息。 耿九畴一身白色中衣匆匆出门,边走边往身上套官府。 等到了门口,曾翚也是匆匆出门,两人一看对方同时开口:“时升(禹范公)。” “哈哈!走!咱们也考过六艺,杀贼这事,也是拿手的!”耿九畴哈哈一笑冲淡了此刻的紧张气氛。 王竑从身后出现,此时的他早没了在京城时打马顺的锋芒毕露,不过遇见倭寇,少年人的英气自然就冒出了头。 “禹范公!属下请战,望公允我先行一步!”王竑拱手。 耿九畴手捋胡须,只是转瞬间就下了决定:“府衙中的捕快任你差遣!只是一样,你要答应我!” “抚台请说!”王竑神色激动。 “带着弟兄们活着回来!”耿九畴握住王竑的拳头,用力的挥了挥。 王竑哽咽不敢应声,只是重重点头离去。 “李贤,你去召集广州府衙人马,不论文武皆佩刀剑! 商辂你去大牢调集狱卒,除了实在不能脱身的,其余一应由你调遣。 你们二人务必半个时辰内赶到都指挥使司衙门!否则本官可不会对你们客气!”耿九畴不怒自威的说道。 李贤二人自然没有二话,抱拳之后骑上大马只是片刻已经看不见人影。 耿九畴目光转向曾翚又是爽朗一笑:“咱们杀贼去!” 此刻的都指挥使司衙门,草光修带领的人马已经尽数杀进院里,足足数百人将前厅大院堵了个瓷实。 董兴带着几十个看门大爷十几个身边亲卫,不停地向草光修的防御方阵发起冲锋。 “八嘎,这人怎么如此勇猛!简直如天神下凡一般!”草光修骂了一声。 正巧董兴一槊横扫数个倭寇,意气风发的逼视过来,两人目光一对,草光修马上挪开了目光,心脏咚咚乱跳。 “草光将军,不如我们先行撤退……” “八嘎!”草光修恼羞成怒,一巴掌打在 前中海的脸上。 “日本武士的脸都让你丢尽了,你这个懦夫!”草光修刚骂完,却发现董兴方才离开的目光又重新注视过来。 “你就是倭寇的头头?”董兴横槊向前,直指草光修。 “咕噜”草光修咽了一口唾沫,不自觉向后退了两步。 “阁下如此勇猛,想必就是此处的将军吧?”草光修硬着头皮回话。 “少废话!纳命来!”董兴见对方承认,再也没有跟他废话的意思,大槊向前所到,众人纷纷退避。 草光修:??????这他么不是你先问我的吗?合着是钓鱼执法? “快,拦住他!斩明军将领的赏千邑,封将军!”草光修恨不得钻进地缝里,好让对方找不到自己。 董兴看着嗷嗷怪叫的倭寇,只是不屑一笑,手中马槊左右一抖,顿时将身前一众倭寇拍倒。 随即有几个机灵的,将手里的倭刀一扔,就疯了似得冲上去抱住枪杆。 “快!抱住大枪,他没了武器就不可怕了!” 倭寇号召一声,随即就是十几个一起扔掉手里的武器,用尽吃奶的力气往枪杆上扑去。 董兴只是轻蔑一笑,手腕一拧,原本惊喜抱住马槊的几个倭寇,虎口撕裂感传来,大拇指无力下垂,竟是被董兴顺势拧断了拇指。 “啊!” 倭寇的惨叫不停冲击这草光修的神经,他咽了口唾沫,犹豫的朝身后看了一眼,那里是美丽的街道,那里没有这么吓人的明人。 可理智告诉他, 这个时候千万不能……退…… 还没刚下决心,眼前就出现了一个被鲜血染红的枪头,耳边风声呼啸,那个枪头闪电般的朝自己冲来。 情急之下草光修直接将武士刀上举,以此来格挡董兴的攻击。 挡的一声,武士刀如草光修所愿的将马槊隔到一边。 还没等他高兴片刻,马槊已经又向前挺近了半丈,而枪杆去而复返,从那一边带着呼呼风声回到草光修身前。 草光修故技重施,又将武士刀格挡在身前,这次与枪杆撞了个结实,当一声金铁交击之声出现。 草光修手中武士刀握持不住,当啷一声掉在地上,草光修连滚带爬的总算冲出对方攻击范围。 惊魂未定的时候,身后又传来一阵喊杀声。 “董将军!王竑来了!” “哈哈,好!今天就叫这些倭寇有来无回!”董兴大笑一声,手中马槊狂舞不止。 马轼站在广州前卫驻地前,惊骇的看着那还未燃尽的火焰,心中已经只剩惊恐。 “广州前卫没了?” 第四章 后花园 此刻不止是广州前卫,还有其余卫所,都面临着昆田涼介的进攻。 数十艘的大船上,盛下的可不止草光修那几百人,大头都在昆田涼介手里。 “兄弟们坚持住!马上就有援兵了,到时候弄死这帮倭寇!”卫所指挥李升怒吼连连,却始终无法阻止将士们的溃败。 昆田涼介冷笑看着垂死挣扎的明军,侧头问了一句:“草光修那边怎么样了?” “好像草光修被城里的人困住了,现在可能已经死了吧。” “为了天皇,只好牺牲他了。武士们!尽情挥舞你们手中的兵器,明国人一个不留!”昆田涼介对着血与火喊道。 “这样,真的有用吗?万一明国不认为是北朝做的,到时候真的跨海将大军派过来,我们……” “嗯?八嘎!天皇的决定是你可以质疑的吗?”昆田涼介骂道。 “嗨!”不等昆田涼介动手,那人自己扇了自己几个巴掌。 “好了,去吧森谷岡,让那个明国的将领见识见识我们打日本国的武士道。” “嗨!”森谷岡停下双手,立正答应一声,向战场冲去。 此刻的广州右卫只剩李升身前的数百兵马,其余全死在了倭寇的偷袭中。 李升手中关刀势大力沉,每次挥舞都有倭寇被砸断了武士刀而死。 正在李升奋力冲杀的时候,身上鸡皮疙瘩立起,随后就感到一股劲风袭来。 李升赶紧侧头一躲,几缕头发混着血珠落下,再一看眼前多了一个身穿战甲的倭寇,正朝他冷笑。 “草拟吗的倭寇!纳命来!”李升怒吼一声,关刀力劈而去。 …… 此时的都指挥使司衙门中,已经成了三方混战,倭寇这一方被董兴跟王竑堵在中间暴锤。 现在是打也打不过,走也走不了,草光修始终闹不明白,一个人的武力值为什么能高到这种地步 单只是董兴一人,手中马槊挥舞之下就无人敢撄锋,要不是空间太小,董兴施展不开,恐怕他一个人就能全歼了倭寇。 倭寇只要对上了董兴,除了自认倒霉闭眼等死,就只剩向相反方向跑这一条路,倒是给王竑守门增加了不少压力。 “八嘎!八嘎!不能后退,杀了那个明国将领,我们就能扫清障碍,为天皇拿下广州城!” 草光修从后路被堵,就专心攻杀董兴,此时怒吼连连也无济于事,身边的武士相继倒下,生存空间一缩再缩。 “你他娘的鸟叫什么?叽里呱啦的,不是会说人话? 该说不说,能做人非要做扁毛畜生,我也是不理解。” 董兴越打越尽兴,一手马槊一嘴炮,双管齐下杀人诛心。 草光修气得鼻子都冒烟了,被几百个武士包围叫着回应:“你们大明不是自诩天朝上国,是礼仪之邦,说话这么粗鄙!不堪入目,不堪入目!” 王竑这位进士老爷顺手宰了一个倭寇,听见草光修说话哈哈大笑。 “哈哈,朋友来了有美酒,敌人来了,当然是大刀长矛了。 你来攻击我们,我们还得笑脸相迎?要不我去给你们日本国主杀了,到时候你再好好款待款待送我离开。 还有啊,记住了!成语不能瞎用,要入也是入耳啊。” 草光修被气得嘴都歪了,打也打不过,骂也骂不过,只能怼自己手下,边叫边挥舞手中倭刀。 他也终于看清了现实,再想消灭对方已经是不可能得了,现在唯一的出路,就是杀出去,再带更多的人过来报仇。 “武士们!撤退!”草光修改了口号,也改变了进攻的方向,向着王竑杀去。 “嘿,别跑啊孙子!”董兴怒叫一声,手里的马槊挥舞的更起劲了。 “来得正好!”王竑见状越加兴奋,手上不禁挽了一个剑花,对着草光修刺去。 长剑划破空气,带起剑鸣之音,电光火石之间就来到草光修面门。 草光修见状竟没有丝毫躲避的意思,武士刀刀背轻轻一磕就将王竑的长剑打开,随即怪叫一声, 刀刃顺势力劈而下。 王竑一惊,没想到这个倭寇还挺厉害,刚才的熊样倒是没看出来有这个身手,可现在旧力已尽,新力未生,只能强扭身体。 砍到哪算哪吧! 王竑见避无可避,只能准备以最小的代价接下这一剑,做好了要丢条手臂的打算。 就在这短短的一刹那,一柄黑色长刀突然出现在二人之间,宽厚的刀背,狭长的刀身竟与倭刀有七分相似。 “当!” “当啷!” “丁零当啷~” 三声依次出现,草光修看着自己的断刀,脸上浮现骇然表情。 王竑错愕的朝旁边一看,却是商辂手握漆黑唐刀突然出现,这才将他从倭寇的手里救了下来。 “多谢弘载兄了!”王竑感激的朝着商辂作揖。 商辂随意摆摆手道:“都是同僚说这个作甚,公度你可得小心些,你还欠着耿公呢!” 见二人随意聊天,一点不将自己放在眼里,草光修怒吼一声:“八嘎!”抢过身边亲随的倭刀,嚎叫着冲商辂杀来。 亲随看着手里的半截刀,只能欲哭无泪的跟着向前。 商辂轻蔑一笑道:“小道尔!公度兄你且歇会,让我来对付。” “弘载小心!”王竑答应一声, 闪到一边平复有些慌乱的心情。 商辂手中唐刀相比倭刀较短,但胜在背厚,双方全力碰撞之下,倭刀很容易被击断。 草光修也明白这点,不给商辂拼力气的机会,只是依靠着倭刀的长度优势强攻。 商辂自然不可能一直将自己陷于被动,千日杀贼有,千日防贼难免被偷。 见对方开始跟自己迂回,直接瞅准机会,荡开对方的刀尖,直接一个闪身冲进草光修的身侧。 “纳命来!”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草光修忽听耳边炸雷怒喝,不由自主的侧头瞟了一眼。 糟了! 回过神来,草光修心中哀叹,纵使用力躲避,也是徒劳,随着他的躺倒,脖颈间血箭飚射而出。 “弘载你这小子,可不地道,明明我先吸引了倭寇的注意力,竟不给我留下活口。”董兴声音在草光修耳边回荡。 …… 马轼已经骑着快马在广州境内的卫所跑了个遍,几所有的卫所都在面临着攻击,区别就是攻势急缓有差。 马轼趴在草丛里,看着被攻破的广州右卫,听着耳边的同胞的惨叫与倭寇的狂呼,两行血泪顺着脸颊滑落。 “后花园天皇万岁!” “八嘎!” 第五章 为了天皇 草光修一死,其余倭寇开始作鸟兽散,强行冲门的有,向两边院墙处跑的也有,将原本就战战兢兢的邻居,惊的鸡飞狗跳。 当然,什么民族都不缺有脾气的人,就算是小倭寇子也不例外。 见自己的主将战死,竟真有几个人要为他殉情,怒吼着向董兴开展了自杀式袭击。 别问为什么是董兴不是商辂,问就是对方怕自己死的不够快! “哈哈哈,来吧!小倭寇子们!”董兴兴奋大叫,一把马槊横贯周身。 一拍一个倭寇头顶冒血,软倒在地上。 一划,枪尖掠过另一个倭寇的腰身,带出肠子内脏一大堆。 一刺,噗噗两声,两个倭寇成了“糖葫芦”然后被董兴一甩,两人砸在负隅顽抗的倭寇中,激起鸡飞狗跳。 董兴猛虎入羊群,数百倭寇没有一合之敌。 “董将军霸气!”商辂目睹这一幕,不禁心生感叹。 耿九畴带着曾翚等人正好赶到,目睹了倭寇的四散奔逃,耿九畴心中恨恨。 指着那些四散奔逃的倭寇吩咐道:“一个都不能放跑了!” “还有谁?”董兴谈笑间取倭寇性命,在明军人数劣势的情况下,生生将倭寇的进攻打成溃散。 时间不长,都指挥使司的院内,只剩几个被吓破胆的倭寇,其余除了少数还在被追捕的外,已经尽数伏诛。 董兴大马金刀的坐在太师椅上,丝毫不在意身上的血迹。 床榻上的美人颤巍巍的递过一壶茶水,董兴接过一饮而尽,犹不过瘾,大手一挥,美人赶紧重又回去。 “董将军实乃大明武将典范啊!”耿九畴见之笑言。 董兴胡乱一摆手,喘着气说:“什么典范不典范的,区区几个倭人还不能收拾了,本将军还做什么军人? 审人不是我强项,你们还是赶紧问问这些倭寇是从哪来的吧。” 耿九畴一拱手,目视倭寇不怒自威。 “有懂大明官话的吗?”耿九畴问。 见没有人答话,李贤冷笑一声接了一句:“不如给他们阉了送进宫里做使唤奴婢算了,也省的抚台大人白费口舌。” 耿九畴沉吟一声,颇为认同的点了点头,大手一挥就要让人带走倭寇。 “大人!大人,鄙人懂,鄙人懂!”前中海被人拉着发出杀猪一般的叫声。 耿九畴挥挥手,将前中海带到了眼前。 “怎么,刚才不是嘴挺硬的?先拔了他的牙再说!”李贤冷哼一声。 两个差人不知道从哪拿的钳子就过来了,吓得前中海又是一阵干嚎。 “我说大人,千万不要,我怕疼!我说,我都说,您想知道什么我全说。”都已经准备做一个叛徒了,前中海自然不想再受皮肉之苦。 “李参政先停一停!你叫什么?是什么人,突袭广州有什么目的,是为财还是?”耿九畴阻止了李贤,一连串的问题脱口而出。 前中海咽了口唾沫定了定神,在李贤不善的目光下急忙开口:“鄙人是日本北朝的一个小队长,名叫前中海,是我们草光修将军的一个家将。” 见耿九畴不解,前中海指了值商辂,“就是被那位将军杀的。” “嗨,我知道了,不就是一开始说官话被我追杀那个?”董兴点点头说。 “对对对,大将军说的是,那就是我们草光修将军!”前中海附和一声。 “什么人都敢自称将军了,真是辱没将名!”董兴啐了一口。 耿九畴捋着胡须问:“说说你们有什么目的。” 前中海一抖,愣了愣,似乎是没听懂。 “你装什么傻呢,刚才说话不是挺顺溜,怎么哑巴了?”李贤作势又要拔牙。 “不不不,鄙人不敢!实在是这个问题鄙人以为这个比较明显。 我们就是奉命前来抢钱财粮草的,今年天气不好,我们北朝多有冻灾。 天皇大人没有办法,这才命我们前来明国‘通商’。” “呵,好一个通商啊,你们通商就是拿着刀剑,逼着我们交出粮食吗?”耿九畴讥笑道。 “不敢不敢,鄙人也觉得不对,可是我也没有办法,我也是被胁迫了,大人请饶了我吧!”前中海说着在地上嘭嘭磕头。 身后的倭寇一个个看的眼冒火星,不停地用力想挣脱束缚。 “这倭寇!老实点!”差役不停的按压踢打,也无济于事。 (日语)“前中海!你这个叛徒!真是丢了我们武士的脸!” (日语)“你根本不配切腹!” (日语)“你死后一定受子孙的唾骂,你这条没有骨头的狗!” 前中海猛地回头,露出狰狞表情吼道(日语):“混蛋!我是为了蒙蔽明国,完成天皇陛下的嘱托,你们有什么资格在我面前说这种话?” 见几个人马上不吭气了,耿九畴皱眉问:“你跟他们说的什么?” 前中海恢复奴才模样忙说:“鄙人是在教训他们要尊重您们,不能在这里这么没礼貌。” 耿九畴一脸狐疑的看着前中海,思忖片刻叫过李贤耳语道:“记住这句话怎么说没有?” 得到李贤肯定答复之后,耿九畴继续说,“速召精通藩语之人翻译,这伙人的目的不会这么简单。” “你们还有多少人马?都在什么地方?”耿九畴又问。 前中海露出惶恐的说:“鄙人只是一个小小队长,只是跟着草光修将军,而且早就跟大船分开了,是在不清楚这两件事。” 见耿九畴面色严厉,前中海赶紧补充一句:“鄙人来的时候大概记着有几十艘大船,应该有几万人! 别的鄙人真的不知道了,大人饶命啊!” 耿九畴冷冷的看着前中海,鼻尖忍不住重重哼了一声,挥手将几个人收押进大牢。 不杀他们是还想从他们嘴里套出点有用的东西,需要尽快找到懂藩语的人互相印证他们的口供。 “林指挥,若是翻译找到之后,就有劳你来敲开他们的嘴了。”耿九畴对林福拱手笑道。 “那是自然,请耿大人放心!” “奇怪,马轼走的也有一会了,怎么卫所援兵现在还没到呢?”歇好的董兴不解的看着门外。 “报!将军,卫所已经被倭寇给攻陷了!”马轼一脸鲜血的纵马回到院中,胳膊上还插着一支弩箭,说着话,一头从马上栽倒。 “马轼!” 第六章 十一人 “马轼!马轼!快叫军医过来!”董兴抱着马轼一脸焦急。 “将军不用了,我只是有些力竭,并没有大碍。”马轼咳嗽两声后重又开口。 董兴松了口气,忍不住锤了马轼一拳,说:“可吓死我了!你刚说什么?” 马轼顺了顺气强行起身,向在座的各位抱拳行礼。 “马副将,关键时刻就不讲究虚礼了,快说说到底怎么了?”耿九畴也是满脸急切的想知道卫所情况。 “将军、耿抚台,末将本来是前往广州前卫求援,到了之后发现广州前卫已经被倭寇攻陷,驻地被一把火烧了个干净。” “什么?”董兴瞪大了眼睛,“何贵呢?” 耿九畴也充满关切的看着马轼,马轼哽咽道:“末将不知道!” “马将军,你是不是也去其他几个卫所看过了?”耿九畴不安的问。 马轼点点头,说出了让众人都是惊骇欲绝的话:“右卫跟后卫也已经被倭寇攻陷,我就是在后卫被倭寇发现,这才中箭逃回。” “什么?”几人同时惊呼一声。 董兴更是个急脾气,抄起马槊就要出门。 “董将军!三个卫所近万人马都折了,你现在过去不是羊入虎口?”耿九畴叫住了董兴。 董兴一回头满脸狰狞的看着耿九畴道:“那你说怎么办?让我看着手下兵马就这么被倭寇屠戮吗?” “即使要去,也要详细指定作战计划才行,身不带甲的过去,一轮箭雨人就没了!”耿九畴叹了一口气。 董兴看看身上的血污大吼一声:“拿本将军的铠甲来!” 趁着董兴换衣服的这段时间,耿九畴马上拉着马轼又问起了情况。 等到董兴换好衣服之后,耿九畴便拉着董兴道:“董将军,马副将说倭寇使用佯攻之策,分兵偷袭,使被袭卫所无暇他顾,又集中兵力攻击一处,这才趁着城中大乱,攻陷了三个卫所。” “呸,这帮狗畜生!”董兴闻言冲着地上的死尸狠狠踹了几脚。 耿九畴等董兴发泄完了才又重新开口:“现在倭寇应该在集中精力攻击广州左卫,将军不如带兵前往广州中卫先解了燃眉之急,也好整合兵马,一同救援左卫!” 董兴怒道:“你是让我放弃左卫兄弟?” 话虽没有明说,可都能听得出来,耿九畴是不想徒劳无功,闹得连一个都保不下来,毕竟按现在的情况,能救一个是一个了。 “将军,不是耿某人不想让你去救援左卫,实在是万一你去了,左卫已经被攻陷,到时中卫再损,岂不是得不偿失?”耿九畴苦劝。 孟鉴也劝道:“董将军,大局为重!” 董兴深吸一口气,犹如大山一般矗立原地,正当耿九畴准备再劝的时候,董兴粗狂的声音响起:“去中卫!” 耿九畴顿时松了一口气,忙道:“将军我等一同前往!” “不必了!你们守好府衙,千万不能被倭寇趁虚而入了。”董兴的声音远远地传来。 “禹范公,我们果真不去吗?”王竑不甘开口。 耿九畴叹道:“田将军说的也有道理。”见王竑还想开口,耿九畴挤出一丝笑容道,“那也不能作壁上观! 李贤、王竑、商辂、你们三人带领所部人马驰援董将军,记住,事不可为一定要将董将军平安带回来!” 三人齐齐领命:“属下得令!”随即三人带着身着各色服装的差役、捕快,跟着董兴走了。 按察使司衙门主管刑名,有自己的兵马,虽然不多,也够应急了。 时间紧迫,耿九畴不敢再等,李贤走了,事情总归是要办:“尹博,就辛苦你去找精通外藩语言的人,记住一定要快!” “是!禹范公放心!”尹博答应一声,上马就走。 “时升,我们快些前往布政使司衙门,将衙门所有的鼓都集中起来。 卫所被破断然不会一个人都没有逃出来,此时我们就要给他们一个主心骨,聚拢人心!” 曾翚也是一抱拳,迅速带领按察使司衙门人马行动起来。 国家机器开始快速转动,时间不长,广东布政使司衙门内就传出了震天鼓声。 广州左卫 此时的广州左卫与其余陷落三卫,同样面临数千倭寇的猛攻,时间一长渐渐显露不支之态。 也幸好倭寇连续打了三场大战,体力远不如前,这才能坚守住阵地,只不过因为一个致命问题,始终守的很是艰难。 “彭仇,此时士气如此低迷,不能再一味固守了。 固守固守,再固守咱们就得被人包了饺子,一口吞下去,连口渣都不剩。”广州左卫指挥佥事侯和满脸愤怒。 对面的彭仇也是指挥佥事,经过上一次朱祁镇的大清洗之后,这广州左卫中只剩他们两个佥事是最大的军官,原本的井水不犯河水,却在这时犯了难。 两个人官一样大,彭仇主张固守待援,侯和主张主动突围,这种时候听谁的? 外面喊杀声震天响,屋里面却陷入了沉默,还没等侯和再说话,一边的一个千总忍不住了。 “二位大人,你们还是赶紧统一意见吧,不然就这么各打各的,早晚都得被人吃了。” “你闭嘴!”侯和吼道。 千总脸色一变,也没了客气话:“你不想活,别带着弟兄们一起死! 虽然我们不是你们的兵,可我们也是条人命,整天舅舅不疼姥姥不爱的,给谁甩脸子呢。 上官当时跟你们不对付,跟我们这帮大头兵有什么关系?这种时候窝里斗,可显得你能耐了?” “你!” 侯和本就是个暴脾气,闻言直接拔刀欲砍,也幸好手下的千总们明事理,知道这种时候万万内斗不得,赶紧抱住了自家大人。 “大局为重大人!” “行了!既然如此你们几个也都派出一个代表出来,还是四个人一起拿出一个主意。”彭仇终于开口。 侯和斜眼看了几位跃跃欲试的千总,不屑的说:“几个千总,也配与我共商大事?”说完竟直接走了。 门外喊杀声再度增高,彭仇无奈的说:“既然如此,愿意留下来与我据守的请留下,不愿的请便吧。” 剩下的十一个千总互相看看,由彭仇的部下带头说:“我等愿听指挥差遣!” 第七章 战火纷飞 侯和带着自己手下的三个千户,径直冲向了自家的防线。 来到近前,一把推开了身前将士,口中爆粗:“滚开!” 径直催动战马冲击倭寇的阵型,或许侯和是第一个敢向倭寇主动发起进攻的战将,倭寇俱是吓了一跳。 “哈哈哈,一群鼠辈不过尔尔!”侯和大笑一声,长枪横扫瞬间扎穿了一个倭寇胸膛。 身后紧跟着冲出来的千余人纷纷跟上,杀出了一条血路。 昆田涼介见状怒骂一声,指着侯和带着的人马就是一阵叽里呱啦。 “嗨!”森谷岡答应一声,带着人马就向侯和发起了自杀式袭击。 高举着武士刀等靠近了明军之后,腾空飞跃而起,小小的个子竟然跳的比自己身高都高,刚刚好可以将马上的人头纳入攻击范围。 倭刀利挥砍,顿时不少将士手中武器没能抵挡住倭寇的进攻,被一刀连人带兵器砍断,连惨叫声都没机会发出来。 “啊!你们这些狗 娘养的!”侯和大叫一声。 面对敏捷的倭寇武士,枪尾啪的扫落一个,枪头一转将另一边的倭寇扎了个对穿,顺势一甩砸倒了其他倭寇。 虽然侯和悍勇,可在倭寇连续不断的强攻下,本就没能展开骑兵冲锋优势的明军,终究还是陷入了人海苦战,时间不长就开始处于下风,全军覆没都是迟早的问题。 “呀!”侯和愤怒大叫,此时他终于开始后悔自己的一时冲动。 正想着呢,忽听军营那边传来一阵军鼓,然后就是两声惊天霹雳。 “嘭啪!” 随着霹雳出现,只见倭寇队伍中瞬间被理出两条长长的空白痕迹,侯和压力为之一松。 “快回去!”侯和大叫一声,催动战马回返。 “将军,是大明的火器!” “大明啊大明,你们哪来的如此厉害的武器! 若不是因为火器,我们早就拿下了全部的卫所,这广州城早就在我们的掌控中了。 届时不怕明国皇帝不震怒,真是阻我们的大事!”昆田涼介恨声说道,紧紧盯着火炮发射的方向。 “将军,不如我们先暂避锋芒。” “八嘎!明军只有两门火器,这能阻挡我们大日本武士的脚步吗? 还不快去杀光他们,还有一个卫所等着我们去征服!”昆田涼介怒道。 此时侯和已经回到左卫军营中,原本的悔恨消失不见。 反而盯着彭仇咬牙切齿的说:“若不是你们不听我的,此时我们早就冲破了倭寇的封锁,何至于在这里苦战?” “你!”几个千户原本就看不惯侯和,闻言就欲跟他理论。 彭仇赶紧拦住几人,对侯和耐心的解释:“敌方情况不明,此时贸然出击,万一敌军远超我们的兵力那不就有去无回了? 又或者对方设了埋伏,不更是憋屈?侯和指挥,我们只要坚守下去,那就一定能等到援军!” “那要是真有数倍于我们的敌军怎么办?”侯和眼睛一瞪。 彭仇眼睛眯起一条缝道:“只要不是这样,我们都可安然无恙,如果真是如你所说,那也只有据守待援才有一丝生机。” 侯和看了看彭仇身后的十一个千户,嘴硬说:“本指挥今天就看看你猜的对不对!” 一处城关哨所中,床榻上一人陡然惊醒坐直了身子,大口喘着粗气。 “皇上,奴婢在。”身边传来金齐的稚嫩声音。 “呼~~~”朱祁镇长出口气,抬手拭去额头的虚汗。 “那里到处是枯骨,再然后枯骨竟组成了一个巨大骨人,它就追着朕跑,那遮天蔽日的一脚,朕、朕……”朱祁镇惊魂未定的说着。 “只是一个噩梦皇上,来喝杯参茶定定神就好了。”金齐双手捧杯奉上。 朱祁镇接过之后,却没有直接喝下去,握在手里一动不动。 “现在几更天了?” “已经是四更天了皇上。”金齐答道。 “哦~”朱祁镇终于小小喝了一口。 自从此次巡边开始,朱祁镇几乎每天都睡不踏实,常常半夜梦醒,所以金齐就常备了参茶伺候。 随行太医看过之后,只说皇上太过劳累,也没有别的办法,只能慢慢调养。 “没有出什么事吧?”朱祁镇又问。 金齐自然点头确认说:“皇上放心,自从瓦剌兵败之后,九边都安生了,现在只求我们大明打开互市,好从我们这多买些粮食回去。” “哦,那就好,朕总有些心神不宁的感觉。 不,你快去传信给于谦,问问他朝中一切可安好。”朱祁镇说着,又快速打断了自己的想法,指着门外吩咐道。 “哎!奴婢先伺候您睡下就去。”金齐答应一声。 朱祁镇瞪了金齐一眼说:“还不快去!” “哎,奴婢遵旨!皇上您别急,就去就去。”金齐一哆嗦,再不敢说什么,一溜烟的跑了。 广州中卫,董兴已经带领“大军”赶到,数十好手后面跟着的是上百个稀稀拉拉的衙役捕快,聊胜于无。 一搭眼还真以为广州中卫已经被攻占,围着军营到处都是熊熊燃烧的火把。 走到近前才看出来,原来都是倭寇使得计,外面的火把都无人,只有一小撮嗷嗷叫的往卫所里进攻,打的卫所不敢露头,只能龟缩防守。 “这帮子酒囊饭袋,平时耍钱玩女人的时候胆子要多大有多大。 现在碰见这么些玩意,连进攻的勇气都没了,给人按在家里打,真他娘丢老子的脸。”董兴往地上唾了一口。 可说归说,人还要救,没胆子,自己就是他们的胆子,只要自己掌兵,就算再怂的软蛋也能支棱起来。 “跟我杀!”董兴低声怒吼,随之而来的行动成为了所有人的表率。 枝川圭吾乱叫声音停止,有些纳闷的回头问:“后面怎么了谁在放屁?这么大声?” 然后如同瘟疫般蔓延开来,所有倭寇都不约而同的向后张望,就连明军都开始跟着停手。 “怎么了这是?”一个守将问道。 “不知道啊,可能是敌方援军来了吧?” 千户于北闻言一人赏了一个大嘴巴,骂道:“就你们俩话多!乌鸦嘴!” 然后也紧张的望向对面,倭寇来的又急又猛,目前自己还能招架,真要是对方援兵到了,这就守不住了。 第八章 太低了 董兴一马当先,一匹高头大马在火光中如同一道红色的闪电,越过倭寇架设的火墙出现在众倭面前。 “不好队长!是明军!” 枝川圭吾不屑的打了那人一巴掌,轻蔑的目光赤裸裸的落在董兴身上。 “就明军的战斗力还没有老奶奶高,武士们,将他砍碎!”枝川圭吾在心里宣判了董兴的死刑。 董兴没有废话,挥动马槊,猛虎下山一般冲到倭寇阵中。 后面的将士没有董将军的马好,只能撞开火把,如同浴火重生一般冲杀而来。 董兴左冲右突,只是片刻间就挑飞了数人,原本无往不利的倭刀,此刻就像一个烧火棍一样,只能无力的隔空挥舞。 “队长,对方好厉害!” 枝川圭吾虽然也被吓了一跳,但还是强装镇定的轻轻点头说:“不过是一个莽夫,看我……” 话音未落,来到近前的董兴,顺手就是一枪,将枝川圭吾二人一同扎了个透心凉。 随着马槊甩开,董兴不满自语:“长得忒低,晚上看都看不见,真他娘的废物,这都打不过,还被堵到门口。” 区区数百倭寇,被董兴连打带吓,没多久,就全成了四散的鸟兽。 董兴刚换好的铠甲已经重新被鲜血浇灌了透彻,来到广州中卫的防线前,没人认出这位都指挥使大人。 “开门!”董兴怒吼一声。 于北一听回了一句:“休想骗爷爷,爷爷知道你们会说官话,死了这条心吧。” 董兴青筋暴起喝道:“我日你娘,看看老子是谁?”举起马槊,露出身上狰狞鲜红的铠甲。 于北这才小心翼翼的够头看上一眼,然后噗通一声下瘫在地上。 “再不开门,本将军就拿你们军法从事。” 于北公鸭嗓的喊:“赶紧开门,董将军到了!” 多费了这宝贵时间,董兴终于进到卫所,刚一进门没有理会于北殷勤的牵马,一马鞭抽的对方捂着手不敢叫唤。 “谁是这的头?”董兴问完,然后就见于北在内六个千户站了出来。 “连个指挥都没有?”董兴不禁愕然。 “回将军的话,上次万岁爷抓了之后,咱中卫指挥就一直空缺着。”还是于北答话。 “看看你们打的什么仗?几百个倭寇堵着你们大门打,连个屁都不敢放,真他娘的给我丢人!”董兴骂了一句。 六位千户纷纷低头,羞的想找个地缝钻进去。 “他娘的,你们还是不是个男人?裤裆里的玩意到底还在不在了?”董兴又逼了一句。 终于于北忍不住了,脸色血红似有怒火涌动:“我们打仗给您丢人了,我们认。 可大明将士,哪一个不是顶天立地的汉子,你这么说就是在侮辱人。” “呦,还知道要脸啊?打仗的时候怎么都不要脸,净躲在军营里面?”董兴怪笑一声。 于北梗着脑袋还想反驳:“将!” 董兴马鞭一抽,空中暴起一声响炮。 “要是个男人,都跟我抄家伙去杀了这帮倭寇,给自己报仇,也给那些战死的同袍报仇!敢不敢?” “敢!” “干他娘的!” 董兴勒马转身,再出发身后已经是数千将士跟随。 广州左卫 久攻不下的昆田涼介已经没了耐心,时间已经快到卯时,天一亮那自己的打算就落空了。 到时候以自己带来的这万把人的兵力,无论如何也拿不下广州城,自己身死是小,天皇的谋划落空事大。 “森谷岡!带着你的人,碾碎那个大门!”昆田涼介拉着森谷岡吼道。 森谷岡不敢不从,只能带人又一次冲锋,幸好这军营都是木质结构,不像城墙那样坚固,否则以倭寇的武士刀,就算让他们白砍上一整天,也无济于事。 军营中彭仇稳坐中军,旁边侯和不时会向外张望两眼,既想营门顶住,又不想让彭仇真赢了这一场,矛盾都写在脸上。 “报!指挥大人,倭寇进攻力度明显增大,营门已经遭受不住了!”就在这时,传令兵急火火的跑来,脸上尽是害怕神色。 彭仇猛地站起身子,身边卫士自觉送上一把长刀。 “兄弟们!门顶不住了,该我们上了! 只要坚持到天亮,离我们最近的清远卫就能驰援,到时倭寇就算有再大的胆子,也不敢不走,功名利禄身家性命就在此一搏了!” 彭仇说着带头出门,身后是视死如归的十一人。 “指挥大人,咱们不如?”侯和身边一个千户低声耳语。 侯和闻言一瞪眼,眼中净是诧异和不屑。 “你想逃跑?” “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啊指挥大人!”千户哀求一声。 “扑街仔!我们广东没你这种没卵蛋的玩意!” 侯和唾骂一声,长枪嗡嗡作响似是感应到了主人的心绪,千户缩头回去不敢再言。 侯和一出门就见彭仇带人已经顶在前面,手中长刀与倭寇的倭刀不时相撞,发出叮当金鸣。 再往外看,原本的营门已经被踩在脚下,视线中是数不清人数的火把与倭寇,各个凭借着矮小的身材,在战场中左窜右跳,灵活至极。 “小崽子们,爷爷来了!”侯和大笑一声,提枪挺近倭寇之中。 “八嘎!又是你,刚才让你侥幸逃了,这次我一定要亲手宰了你!”森谷岡看着侯和说道。 侯和刚刚挑飞一个倭寇,就听有人在自己耳边聒噪,皱眉回头一看,还是个熟脸。 “哎呦,你说的什么鸟语?敢在大爷面前扎刺,看我不把你屎给打出来,再喂给你吃!” 侯和手中银枪一抖,一朵枪花出现,红缨上的滴滴血珠飞洒,如打破水幕一般,向森谷岡直刺而去。 “八嘎!”森谷岡怪叫一声,似乎是对主动进攻的侯和不满,双手握刀,只是一个闪身,就来到侯和枪杆位置。 森谷岡的刀顺着枪杆向侯和手切过去,侯和右手一拉,左手放开枪杆,等到倭刀砍到枪身之后,左手再握右手扯开,让森谷岡的倭刀顺着枪身划过。 等到森谷岡去势未尽之时,枪尖掉头,噗呲一声扎进对方后心。 “妈的,什么东西,还敢跟我单挑?”侯和轻蔑一笑,胸前突然出现半截刀刃。 带着疑惑不解,侯和回头,只是平视的高度却找不到一个人影,随着他身体软倒,昆田涼介还刀入鞘。 第九章 不行哦 “将军!救我,救我!”森谷岡伸出手掌在眼前缓缓划动。 昆田涼介目光冰冷,看着还没死透的森谷岡开口道:“森古岡,你太让我失望了,竟然败在一个无名小卒手下,我大日本武士的脸都让你丢尽了。” “涼介桑!”森谷岡徒劳的想要抓住一线生机,却只遭到昆田涼介无视,他的注意力始终还是在战场中。 “有意思,这就是明国说的困兽犹斗?果然像一条被逼急的疯狗啊。”看着彭仇,昆田涼介嘴角戏谑。 彭仇武器是一把等人高的大刀,区别于青龙偃月刀的地方是拥有一个十分宽大的刀身,它有一个形象的名字:宽刃刀。 刀身大,自然就重,更利于劈砍,往往彭仇力劈华山之后,对面的敌人不是这断成两截,就是那断成两截,几乎没有完完整整从他手下离开的。 每每手中大刀舞动,就会带起呼呼风声,时间一长,所有闻听耳边风声的倭寇都会下意识的侧身躲避,可往往为时已晚,成为彭仇的刀下亡魂。 “兄弟们!看见了吧!区区倭寇有何惧哉?不过尔尔!” 彭仇在侯和死后已经是唯一官职最高的明军将领,在他的带动下,明军士气渐渐增强。 “八嘎!” 彭仇只感到一阵寒意袭来,不敢细想旋刀御身,下一刹那耳边果然一声金铁交击,定睛一看,果然在地上发现了偷袭的昆田涼介。 “呸!倭寇果然是倭寇,只会使这下三滥的手段!”彭仇蔑视昆田涼介,手中大刀随之落下。 “八嘎!”昆田涼介听得懂官话,知道彭仇在骂他,脸上怒火升腾,却也不敢接下这势大力沉的一刀,只能抽身躲开。 “梆!” 宽刃刀跟石砌地面碰出一片火星。 昆田涼介自然不会放过对方招式结束的机会,看准时机,高举武士刀欺身挺近。 彭仇见状竟直接扛着刀把往前顶过来,跟昆田涼介瞬间碰撞在一起。 “当” 一声金铁交击之声,昆田涼介只感到一股大力袭来,身体不由自主的向后退去。 “哼,不过一个倭寇,安敢如此嚣张?”彭仇不屑冷哼。 “八嘎!”昆田涼介越发暴怒,却知道自己的短处,恐怕真的跟对方对上一刀,自己的武士刀就要报废了。 想明白之后,昆田涼介扭身就走,空缺位置由手下迅速填充。 “哎!别走啊!做个男人别当懦夫!”彭仇说着,已经向昆田涼介冲来,擒贼先擒王。 左劈右砍之后,倭寇却越来越多,彭仇无奈只能边打边退,身边防线已经十分薄弱。 “彭指挥,不好了!侯和手下千户跑了!现在军心不稳,倭寇步步紧逼,恐怕……” 彭仇刚将眼前倭寇劈开,闻言噔噔倒退几步,一伸手拉住了对方衣甲,暴怒开口:“你说什么?这帮畜生!” 眼睛不由四扫,发现身边的十一位千户已经不剩下几个,一个卫所五千余人,目光所及不过千余还在抵抗。 “指挥大人,事不可为,我们还是快走吧!”千户劝道。 彭仇一把推开对方,再也没有坚持防守的沉默,脸上整个人如同喷发的火山一般充斥着刚猛霸烈之意。 “滚开!要做怂炮你们自己做,彭某人不做逃兵!”说着,彭仇竟手握宽刃刀,飞蛾扑火般的冲向了倭寇之中。 “指挥大人!”原本跟着彭仇的三位千户见此情形,不顾身死,挺身就跟了进去,身后是数百将士相随,一时间打的倭寇阵型大乱。 剩下两个千户互相对视,眼中凶光暴起。 “拼了,不就是条命?爷今天舍了!”一人说道。 另一人惆怅叹气:“儿啊,爹不能再抱你了,以后要保护好你娘啊!” 两人都没有犹豫,几乎所有还能站起来的卫所将士都一齐反攻倭寇,在这小小的营盘中,写出了大明军人的骨气。 “哈哈!你们都是好样的,今天咱们弟兄一起去了,等到了阴曹地府,阎罗王也得给咱们弟兄面子!”彭仇已是热泪上涌。 “八嘎!明国人怎么突然如此勇猛了!” 昆田涼介心中惊疑,原本已经强弩之末的明军,不知怎的又爆发出强大战力出来。 昆田涼介下意识的看了一眼天色,脸上满是焦急,此时已到卯时,再不拿下这处卫所,要影响整个的作战计划了。 想到这里,昆田涼介手中倭刀连斩数人,怒吼之下,终于稳住了进攻态势,一时间长矛与倭刀共舞。 同是进攻武器,就看谁更锋利了。 彭仇宽刃刀虽然依旧虎虎生风,可已经不能一击之下,将敌军枭首,甚至连对方的倭刀都砍不断了。 时间越长,彭仇动作越慢,身边的袍泽兄弟越少。 彭仇拿着刀的双手微微颤抖,他喘气如牛的看着包围过来的倭寇,身前是躺满了一地,已经分不出敌我的尸身。 原本的千余将士,现在只有百十个还能站在这里跟他一起迎敌。 “兄弟们!是我对不住你们!”彭仇高声悲鸣。 身旁同样浑身浴血的千户,此刻竟有些温柔的拍了拍他的胳膊:“大哥,跟你做兄弟,这辈子值了!” “对!值了!” “值了!” “彭指挥,我们兄弟二人敬佩你的为人,虽然生前不能共事,死后却能一起下地府,也是快事!” 另一个千户重重点头。 彭仇眼眶泪水终于再也关不住,顺着眼角落下,跟血水混合在一起成为彭仇的军功章。 “你我兄弟,一同赴死!”彭仇蓦然在此爆发一股巨力,身前倭寇没有防备之下,被他一刀斩之。 “八嘎!”刚想劝降的昆田涼介只能怒骂一声,开始了最后的绞杀。 百十人的明军越打越少,彭仇早已使不动大刀,捡了一柄倭刀御敌。 斜刺里突然一刀砍来,彭仇勉力格挡,虎口一颤,倭刀随之掉落在地。 昆田涼介轻蔑的看着彭仇,口中缓缓吐出一句话:“败军之将!” “你!”彭仇一怒,就要撞在刀刃上。 不料昆田涼介竟将刀撤了回去,嘴角冷笑道:“我要让你亲眼看着手下将士一个个战死!” 第十章 早说啊 “嘭!” 彭仇身体与地面狠狠来了个亲密接触,发出的闷响足以证明这一下有多重。 他的眼睛被人掰开,浑身因为太过用力而表情扭曲。 “不!” 在他眼前是一个又一个被屠杀的袍泽,王小二、张同生、刘建武、李根生…… 只是片刻间,同生共死的兄弟一个个倒在他的眼前。 “杀了我!杀了我!”彭仇疯魔一般嘶吼。 “桀桀……”昆田涼介非但没有停手,反而加快了对明军的收割速度。 此时对他来说,死亡是给彭仇也是给他最好的礼物。 “你不是很嚣张吗?怎么不叫了?八嘎、八嘎,八嘎呀路!” 彭仇用力挣扎想将头扭过来,可头上传来的大力却让他明白这只是徒然。 “倭寇,有种你冲我来!卧槽你妈,卧槽你姥姥,卧槽你大爷!”彭仇怒吼着,留下两行血泪。 “哈哈哈,无能的明人,只能这样了吗?除了骂人你还有什么本事?啊?哈哈!”彭仇越痛苦,昆田涼介就越兴奋。 “大哥不要哭!不能让倭寇看扁了,下辈子还做兄弟!”跟着彭仇最久的一个千户终于也倒在了血泊中。 “老三!”彭仇悲鸣一声。 他想将头低下去,不行。 想闭上眼,不行。 想杀了眼前的这些倭寇……行! “嗖!” 彭仇只感觉头等按压之力骤然减小,他猛得挣脱了倭寇,顺手捡起一把倭刀就想昆田涼介冲去。 昆田涼介一时不备,差点被彭仇一刀削去项上人头。 可彭仇终究是强弩之末,力量速度都大减,即使是暴起也未伤了目标,只是顺手砍了一个“无辜”的倭寇。 “谁!”昆田涼介顾不上管彭仇,一双眼睛惊疑的向后望去。 从那一支箭矢之后,董兴就如神兵天降一般出现在倭寇后方,又一场屠杀已经展开。 “将军!突然大批明军出现在我军身后,后军已经溃败!” “什么?”昆田涼介惊怒大叫,被包围的左卫人马还有数十人负隅顽抗,“将他们杀个干净,其余武士跟我一起应战明军!” 昆田涼介顾不上找到机会杀回去的彭仇,匆匆向后方赶去。 才刚接近后军,耳边就传来一阵阵的狂笑。 “哈哈哈,你们这些长废了的倭人,不过侏儒而已,哪来的狗胆子敢来骚扰大明?”董兴在马上一边冲杀一边嘲讽。 “此人是谁?”昆田涼介咬牙。 “将军,如此数量恐怕是中卫的明军,枝川圭吾他们应该是失败了!”头目星天海斗沉声分析。 昆田涼介心里一沉,也不禁点头,看着包围圈中仅剩的数个明人,转瞬间就已经有了决断。 “撤!” 一声令下倭寇如同潮水般退去,董兴骑着战马追了足足八里,才在遇见埋伏之后停下脚步。 回过头来,看着已经没了人样的数位将士,这位铁血大将一时间也忍不住双眼酸涩。 “将军!下官广州左卫指挥佥事彭仇向您请罪!手下将士皆战死,属下再无颜苟活于世!” 彭仇说着,趁旁人不注意,手中倭刀一抹就要寻死。 “废物!”董兴怒吼一声,枪头一磕倭刀被砸断。 “你不怕死,还怕活着吗?你不想着给兄弟报仇,却要在我面前寻死,你是个只会哭鼻子的娘们? 不!娘们都比你勇敢,你这个懦夫!”董兴连连怒吼,一字一句的说到了彭仇的心坎上。 彭仇终于抬起头,眼中仇恨的光芒涌动:“我不怕死,我要为他们报仇!” 董兴叹气点头,看着彭仇,红着眼圈来到对方身边,轻轻的拍拍对方肩膀。 “兄弟!要说该死,我这征蛮将军最该死,是我对不起你们!”董兴话音哽咽。 彭仇只是摇头,嘴里不停的念叨:“不怪您!不怪您!是我们无能我们无能。” 董兴陡然提高音量:“兄弟们,这些倭寇扰我海防,杀我将士,我董兴在此立誓定然与他们不死不休!” 数千人站在不成样子的广州左卫驻地,对着无数袍泽发出了这辈子最大的呐喊。 “不死不休!” …… 倭寇只有倭刀随身,在广州的山林间辗转几个来回就消失无踪。 时间不长,就乘着早就准备好的快船出海,在天亮之前回到了东海大船。 “将军,明军反应太迅速了,我听逃回来草光修的人说,那都指挥使董兴悍勇无比,只是一个人就将他们数百人打的溃散。”星田海斗脸上阴郁。 昆田涼介转过身来一个大 逼兜子打在他的脸上,原本因为矮小而显得稚气的脸上,已经狰狞一片。 “八嘎!把他们带过来!数百人能被一个人打退,简直是对我们大日本武士道的侮辱!” 星田海斗马上立正,连头都不敢抬起来:“嗨!” 不多时在广州城中逃出的数十人被带到了甲板中间,昆田涼介冷峻的看着齐齐跪了一排的武士。 月代头(头顶中前部头发剃光)一扭,随之与人数相同数量的怀剑,也就是切腹专用。 跪成一排的武士们不仅瑟瑟发抖,有一个明显不服,刚要开口说话,被昆田涼介直接一刀结果。 “有我当你的介错人,你应该感到荣幸。”昆田涼介鄙夷的看着倒下的武士,眼中没有一丝怜悯。 “还有你们,真是大日本武士的羞耻!几百个竟然被一个人撵的抱头鼠窜,溃不成军,难道你们手里的是木棍吗? 你们根本不配作为一个武士!为了捍卫你们最后的尊严,请拿起眼前的怀剑,给自己的人生画一个完美的句号!” 昆田涼介说完静静的等着血腥场面的开始。 良久没有人动作,只是有前车之鉴在,他们也不敢有反抗的念头,一个个只是跪在那里,再多活一秒。 “难道你们想我亲自帮你们吗?不,你们不会这么想的,因为如果是那样,你们的父母将会蒙羞,你们的妻儿将会被人唾弃。 你们想让自己的灵魂看到这一幕吗?”昆田涼介语气越发冰冷起来。 终于,在这句话说出去之后,逐渐开始有人拿起怀剑,高喊一声:“天皇万岁!”将自己肚子划开。 为了防止他们太过痛苦,身后的武士会主动承担介错责任,帮他们再捅一刀,彻底送他们一程。 从第一个人切腹开始,只是短短数息时间,所有人尽数成为尸体,甲板上肠子流了一地。 “前中君呢?” “听说被明军带走了。” “这才是我大日本的武士!” “星田,那个指挥使,是谁?有没有机会将他除掉?”昆田涼介终于想起。 星田海斗恭敬开口:“就是追杀我们八里的那个男人。” “八嘎,你怎么不早说!” 又是啪的一声。 第十一章 张飞绣花 承宣布政使司中,从董兴带领广州中卫人马返回,原本偌大的显得空旷的衙门,此时增加了这数千人马也开始拥挤起来。 之所以董兴要来这布政使司衙门,也是没办法的事,此刻敌情不明,万一真给耿九畴他们一锅端了,这广东也就完了,自己打仗还行,处理政事只能说两眼一抓瞎。 当兵的不就是保护皇上,保卫家国,保卫百姓的吗?官也是百姓! 此时以耿九畴为首的布政、按察两个衙门所有官员都汇聚在一起,除了两位主官外,其余脸上俱是沉重之色。 “耿抚台!”董兴大踏步迈进门来。 耿九畴沉静的脸上突然多了些忐忑,快速向门口走来,所有堂内官员都自发地汇聚在其身侧。 “将军无碍吧?”耿九畴打量一眼董兴,先松了口气。 董兴摇摇头,脸上露出落寞神色:“终究是本将军去晚了,只带回数千人马。” 饶是耿九畴的定力,听闻此事也是眼前一黑,差点就栽倒在地上。 “禹范公!”曾翚眼疾手快在身后拉了一把,这才没有让耿九畴当众出丑。 “无碍无碍,将军毋需挂怀,实在是倭寇偷袭之因,你已经尽力了,不管说到哪去,这也不能怨你!” 耿九畴宽慰董兴一句然后将目光望向了他身后的三人身上。 “有没有受伤?” “劳禹范公牵挂,我三人被董将军保护的极好。”李贤笑道。 原本凝重的气氛这才缓解几分。 “三位大人都是以一当十之辈,武力不输军中宿将!多谢抚台大人臂助!”董兴骤然一扫方才失落表情。 耿九畴肃然应道:“董将军搏命卫国,为国尽忠是我们理当的本分,不用客气! 将士们鏖战一夜,想必已经困乏,后院有准备好的饮水食物,郎中在西厢房,将军可分派将士前往。” 一屋子的人刚刚喘口气,就又听门外慌张来报。 “什么事?难道倭寇去而复返了?”耿九畴一惊。 “不、不是,是被打散的卫所官兵回来了,这会正在门外候着呢。”门房被屋内众大人吓得大气都不敢出。 “以后说话少咋咋呼呼的!”耿九畴训斥一句,脸色有些尴尬,“董将军请!” 众人来到门外,数百卫所军将士衣衫褴褛的等在门口。 众人心里不免酸涩,只觉得逃回来就不错了,那会想其他的问题。 “快进来,里面准备好了吃食,兄弟们辛苦了。”耿九畴这位巡抚自然要拿出体恤下属的态度。 只是董兴闻言伸手拦住了门外的将士,看起来有些不高兴。 “这是何意?”耿九畴不解的问。 “是啊将军,我们都是您的部下,虽然平素因为官职小,没能跟您亲近,可也是实打实您的兵啊!”带头的一个千户说道。 “你们还好意思自称是我的部下?”董兴面对着一众文臣,嘴角一抹冷笑急速放大。 “将军您若是嫌弃我们打了败仗给您丢了人,那我们兄弟这就去找倭寇决一死战去!”千户似是被激起胸中的火气。 耿九畴作为一省巡抚,可以统领军政大权,见此情形,也以为董兴是嫌弃对方丢人,便打起了圆场。 “董将军不必动怒,倭寇偷袭我们毫无防备,确实不好抵挡,况且本官听说他们还用上了三十六计? 这帮倭寇,从秦汉就学习我中华之礼,现在反倒是用我们的东西来攻击我们,不过是一个反咬主人的恶犬罢了。 等点齐兵马,定然将他们一举剿灭!” 可董兴看那副模样就是脾气上来了,冷着脸一言不发,只是盯着千户看。 千户被看的毛了,不由自主的朝后退了两步,可能是有耿九畴的话撑腰,这才强辩道: “将军,小的们尽力了,您不信我也没办法,小的们现在就去找倭寇决一死战。 还请抚台大人应允,在我们战死之后,替我们收敛尸首送回家中,也好给他们留一个念想!” 耿九畴一听,心里越发焦急,对董兴的不依不饶也就多了些不满。 耿九畴沉声开口:“董将军,你怎么说也是朝廷的征蛮将军,身为广东一省主将,如何也不会容不得手下这点疏漏吧? 董将军豪气干云,自是不会如此。” 千户见董兴还没有动静,一咬牙发狠,竟是直接转身真欲前往寻找倭寇决战。 “董将军!此时广东防守空虚,你真要让他们白白‘送死’吗?”耿九畴已经挑明了自己的目的。 千户作势要走的样子,被耿九畴这句话给打断在原地。 董兴终于开口道:“抚台大人,你是皇上任命的巡抚,按理说本将军该听你节制,可今天这事涉及军纪,恕下官不能从命! 你们不是要走吗?今天我给你们这个机会,你们有胆子去找倭寇,哪怕提回来一颗人头,我就算你们是条汉子,给你们敬酒认错,是我董兴不能体恤下情。” 董兴话都说到这了,耿九畴也不好多说,只是表情能看出来,这位老侍郎并不认可。 那千户欲哭无泪的看着董兴,自己说出去的话,就像泼出去的水,现在骑虎难下,只能真的掉头了。 实在不行,看看能不能找个死了的倭寇,要么随便抓个壮丁? 不行不行,那倭寇头剃的那么难看,怎么会有人跟他们一样呢? 要不找个秃子?害!庄古你可真是个小机灵鬼! 千户自得一笑,边走边想,丝毫没有注意到自己已经被人围观。 “将军,我们错了!我们是逃兵!我们对不起您,对不起弟兄们!” 另一个千户幸岢顶不住压力,跪在地上嚎啕大哭,手下的将士自然跟着留在原地,没有行动。 我曹?你背刺老子? 庄古回头,这才发现身后只有自己的心腹,其余所有人竟然都未曾动作。 耿九畴本来义愤的表情微妙起来,静静看着这一幕。 终于达到了董兴预期的效果,真要是直接跪地求饶,还不好立威,多亏了这庄古自作聪明,还要谢谢他的人头了。 “你们衣甲虽然残破,可身上连伤都没有,真要是被打散的,可能会如此吗? 你们问问自己的良心,是不是对得起死去的那些袍泽? 好大的胆子!竟敢临阵脱逃!”董兴怒吼一声,所有人都是对庄古一行怒目而视。 第十二章 原来如此 “将军明鉴!请将军发落。”幸岢与另外一个千户方左低头承认错误。 此时只剩一个庄古跟他的几个心腹还在垂死挣扎,现在已经没法回头了:“将军,我们也是为了保存实力,并非是怯战逃跑啊!” 董兴咧开嘴角笑的很是开心:“很好,这种时候,还敢嘴硬,本将军不杀你们,恐怕弟兄们也不会同意了,叫彭仇过来。” 听见彭仇的名字,庄古强撑起来的底气顿时荡然无存,没了骨头一般瘫倒在地。 身后的亲信则是纷纷跪地求饶:“将军明鉴,我们都是被庄古蛊惑,并不是存心逃跑啊!” 这话说的估计他们自己都不信,围观之人不论文武,听之皆是嗤笑。 原本力竭的彭仇一送到衙门,就躺下呼呼大睡,此刻被人吵醒,脸上还带着迷糊。 走路时眼睛半开半合,可看见跪在地上的庄古三人后,表情骤然一变,仿佛看见了倭寇一般。 “庄古、幸岢、方左!你们还敢回来?”彭仇说着,突然抽出边上将士佩刀,怒喝一声就要结果了他们。 “彭仇!”董兴怒喝一声,被人拦住的彭仇虽然没有继续喊打喊打,可手中紧握的长刀,已经说明一切。 “告诉大家他们是谁。”董兴说道。 彭仇咬着后槽牙说:“他们是侯和手下千户,决战倭寇时趁乱逃跑,致使我军防线漏洞,被倭寇轻松突破。” 说到这里,彭仇声音忽然高了:“若不是他们怕死!”然后又低了下去,“我们就能撑到将军救援,兄弟们就不会死了!” “好了,大家都听清楚了!”董兴劝道。 “请将军给死去的兄弟一个交代!”彭仇眼中仇恨刻骨,随后转身离去。 董兴含怒开口,声传全场:“兄弟们,他们是谁我早就知道,本想给他们一个戴罪立功的机会。 可你们都看见了,这庄古哪有半点悔悟? 若不是彭仇没有战死,那他们就要站在英烈的坟上,来炫耀自己的功绩,大家说他们可恨吗?该杀吗?” “杀!杀!杀!”战场杀意至今未减,单单一个杀字就让人闻之色变。 “来人,将这庄古与死不悔悟的这几个懦夫杀了祭旗,剩下你们俩……”董兴突然犹豫起来。 幸岢赶忙抓住这一线生机,一把将自己的手掌划破高举起誓:“将军!诸位袍泽,我自知死罪,可不愿死在你们手里。 就让我死在战场上吧!也算是我幸岢为了死去的弟兄再做最后的忏悔!” 方左自然跟随,身后将士皆是有样学样。 “早知如此,何必当初!”董兴举手就要跟着处决他们。 彭仇脸颊被泪水再次打湿,可面对如此情况,他还是选择了原谅。 “将军!兄弟们不能白死了!请让他们死在战场上!”彭仇半跪在地上。 随着苦主出声,其余围观将士也一同开口求情,一时间同情与哀伤之情布满整个天空。 “既然如此,本将军就替大家答应你们的请求,不过你们记住,下次再敢后退一步,我就先刮了你们!” 紧接着庄古几人,就在这布政使司衙门门前,被董兴处死,军心可用。 回去的当口,商辂拉着李贤,有些感慨的说:“没想到董将军平时看着粗枝大叶的,这治军的手段可是一等一的,简直是一举数得。” 李贤撇嘴,似乎是嘲笑商辂的幼稚:“能做到这个位置的,那有什么真的粗枝大叶,心里面的弯弯绕不比你我多?” 一场不大不小的风波刚刚散场,耿九畴就又着急众人来到临时关押前中海的大牢。 此刻牢中不仅有前中海,还有一位儒衫中年人,只是一脸的络腮胡子,显得有些不很协调。 “这位是鸿胪寺序班李恭,他是专门负责倭国司宾的,懂得倭人藩语,正巧回乡省亲,就将人请了过来。”路上尹博介绍了对方的来历。 “李序班打扰你休假,稍后本官一定上书朝廷,感谢你出手相助了!”耿九畴打了个招呼。 李恭只是个从九品的芝麻官,哪敢托大马上就说:“耿公客气,早就仰慕您的大名,能为您,为了广东的百姓做些事,下官已是满足,不敢居功。” “时间紧迫,边说边审吧。”寒暄之后,耿九畴直奔主题。 “耿公,各位大人,这倭人所说的意思是: ‘混蛋!我是为了蒙蔽明国,完成天皇陛下的嘱托,你们有什么资格在我面前说这种话?’ 至于原因,下官还未能从他的嘴里知道。” 林福上前一步保证道:“再给下官半天时间,一定将他的嘴撬开。” 所有人都是面露沉吟之色,反复咀嚼这句话的意思。 “若不想受皮肉之苦,劝你早些坦白。 既然你懂官话,那想必对大明有一定的了解,这锦衣卫的名头想必是听过的吧?”李贤蹲在地上对前中海劝道。 可前中海丝毫不领情,眼中鄙夷之色更浓,似乎再说:“有种你就来啊,我可不怕。” “李序班,这后花园天皇是谁?”董兴突然发问。 听见这个名字,文人脸色都不太好看,盖因为这个名字实在是太僭越了。 李恭也是撇嘴:“他们那的国主妄自尊大自称天皇,这后花园是他的名字。番邦小国,就是喜欢往自己脸上贴金。” “董将军从哪知道的这个名字?”耿九畴问道。 “卫所将士那听来的,据说那些倭寇死前都喜欢喊这一句。”董兴一字一顿的说。 几个人互相一看,心里都是有了想法。 “后花园天皇万岁!你们这些明人竟敢不与我北朝通商,等到我大军一到,自然有你们后悔的!” 前中海状若疯魔,身上锁链哗哗作响。 “我再加急上一道奏疏,董将军军务就全拜托你了!”耿九畴说着,几人快步回到外面。 琼州府,这些时日不太景气的海口港,突然多数艘船只靠岸。 阿豪跟李剑相熟,正在一起百无聊赖的唠闲嗑,见此情形,赶紧凑了上去。 可没等走到近前,就见先他们一步的港务被人扔下船,浑身鲜血淋漓,看着已经没了。 二人对视一眼,掉头就跑。 船上随即冲出月代头的倭寇,带头的星天海斗狞笑一声,高举着武士刀向无辜平民冲来,一时间血流成河。 第十三章 人生还是要自己走 大同右卫被战火摧残的街道,因为皇帝的临幸,已经全部修缮一新。 这是瓦剌进攻的第一站,也是损失最大的地方,自然是皇帝巡边的重中之重。 一大早已经张灯结彩,右卫中除了值守的“倒霉蛋”,已经全部在街道两边恭候朱祁镇的降临。 “听说皇上要来了?” “可不是吗,要不怎么连门都不让出?” “好不容易能有一睹皇上风采的机会,怎么还给戒严了?” “瓦剌刚刚退兵,这时候不防范的严一点,有人刺杀怎么办?” “不是有新军保护吗?新军战斗力这么强,怎么可能还有人敢刺杀皇上?” “哎你这人,存心唱反调不是?” “怎么说话呢?我就问一句不行吗?” 肩上带着白毛巾的小二赶紧出来打圆场:“嗨两位两位,千万别动手啊,这万一被误会了,咱们可是都没好。” 两人松开对方脖领子,各自冷哼一声不再说话。 “你们真想见咱们这位万岁爷?”突然一个有些别扭的声音出现。 “呦,都忘了张掌柜可是京城来的,你快给大伙说说有什么小道消息!”小二顺势转移了话题。 张岩眼中反射街上场景,表情莫名的开口:“咱们这位皇爷最喜欢微服私访了,曾经有过黄昏醉酒街头的‘美谈’,完全没有皇上的架子。” “真的?”好事者马上露出兴奋表情,似是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秘密。 然后不等张岩做出肯定回答,街上将士开始肃整军容,铿锵之声不绝于耳。 来到引动变动的源头,只见精简之后依旧奢华的皇驾自远处出现,人马绵延数里之远。 天子车辂防卫森严,只不过原本应该极尽威严的所在,现在却有阵阵人声传出。 “董兴是干什么吃的?还能让人跑到自己老家兴风作浪?”朱祁镇满脸怒意的看着郭懋。 朱祁镇手中拿着那张纸条上,用醒目的大字写着:倭寇进犯广州,各处卫所衙门皆被攻击。 郭懋低头回应:“倭寇自太宗之后,就很少再犯沿海,究其原因是因为有南北两个朝廷,都不敢与我大明交恶,可这次之事实在是蹊跷。” 朱祁镇顺好胸中的火气,吩咐道:“时刻关注广州的消息,有什么情况,尽快来报。 还有,传令内阁,让他们火速安排人马驰援,务必要让这些倭寇有来无回,敢在我大明境内闹事的,瓦剌就是前车之鉴! 对了,再让曹鼐问问那个三岛,这是他们的国主,对朕不开放海贸的不满吗? 是不是想让大明的铁蹄,帮他们将南北一统,一同做我大明的土司。 还愣着干什么?赶紧去啊!” 郭懋愣了一下,这才向后退去,屁股马上就碰上了轿帘。 “等一下!”朱祁镇忽然开口,“给张松传信,让他们小心防备,万万不能出了纰漏。” “是!那臣要不要安排林福多派些人过去?”郭懋不敢抬头。 朱祁镇斜了一眼这位看起来木讷的锦衣卫指挥使大人,不禁气笑道:“你有什么话不能直接跟朕说?刚才不走是不是就等着朕安排这事?” “皇上的私事,臣确实不知道该不该说。”郭懋没有否认。 “行了行了,林福那边就不用了,有他们两个想来也不会出什么差错。 倭寇只为劫掠的话,应该不会前往琼州地界,也通令其余省府州县做好准备。 让备倭兵做好防范,相比广州,他们离山东、南直隶更近,千万不能再出现被人突然打到咽喉的事情了。” “臣遵旨!”郭懋答应一声,迅速离开。 郭懋走后,朱祁镇便对金齐说:“通知下去,原定三天的行程缩短为一天,一应事务全部缩减,只检阅城防军队。” 等金齐走后,朱祁镇的镇定消失,脸上浮现一抹深深的忧虑。 “朕还要谢谢你们给朕一个出兵的理由了?采薇啊,千万不要有事!” 此刻平静了几十年的琼州府,因为倭寇的来到,重新陷入战火之中,在倭寇进犯的第一时间,知府梁文迅速组织衙役与其对抗,可因兵力不足,只好退守海南卫。 海南卫紧邻海口港,卫所建制定额五千六百人,可因为逃军与吃空饷,实有将士不足两千。 其中还因多年未见刀兵,缺乏训练,老幼除去,只有寥寥数百能战之兵,故而面对千余倭寇的侵扰,梁文他们防守都显得艰难无比。 “呦西,日本武士们,攻下明国的卫所,到时候明国女人,金银财宝都任你们享用!”星田海斗脸上浮现一抹异样的红色。 身边的倭寇闻言,一个个都是眼冒绿光,恨不得现在就冲破营寨,将卫所填平,只是可惜卫所内箭雨不断,实在无法近身。 梁文站在卫所箭楼上,身边是神色惊慌的衙役。 海南卫指挥使孟田身披甲胄,身长七尺,一张南方标准长相的白嫩面庞,看上去只有而立的年纪,此时也是一脸忐忑。 孟田看向身边的梁文,声音里有些紧张的问:“梁伯伯,我们能守住吧?” 梁文看了看自己这位大侄子,他爹是上一任的海南卫指挥使,是跟随永乐帝征战的老兵。 两人从梁文还不是琼州知府的时候就认识了,后来在这天涯海角,一个知府,一个指挥使,作为本地最大的两位官员,平日自然走动就多,互相欣赏结下了深厚的友谊。 不过前两年他的老朋友走了,这个指挥使就顺理成章的由儿子孟田袭职。 这孟田倒也不是个混吃等死的二代,平常还算有自己的想法,改变现状的举措也有过,只不过都收效甚微。 可终究是没有见过血的孩子,此刻面对倭寇的叫嚣,脸上只剩下了惶恐跟不知所措。 “有梁伯伯在,不会有事的。”梁文目光温暖,然后拍拍对方的肩膀,“孟田,你从小就跟你爹学下一身武艺,不管是对自己,还是对你麾下的将士,都要有信心,无论什么时候,自己都是自己最大的靠山。” “梁伯伯,您!”孟田原本放松些的心情,瞬间因为梁文的一句话重新紧张起来。 “不要慌!有弓箭之利,倭寇还近不得身。只是你总归要学会自己面对一切。”梁文安慰道。 梁文话音刚落,就听楼下将士大喊了一声:“梁大人,箭用完了!” 二人对视一眼,一个目光坦然,一个充满恐惧。 第十四章 还不如个文人 海口卫所城关外, 星田海斗盯着眼前的城寨,原本已经习惯的攒射箭矢突然消失不见。 “星田君,对方是不是没有弓箭了?”星田海斗身边一个倭寇小心翼翼的问道。 星田海斗瞪了对方一眼,默默沉思片刻缓缓开口:“应该是的!” …… 星田海斗志得意满的看着身后的倭寇,其中有许多都是自己家族的成员。 有了在明国的征战经历,想必回去之后,自己在家中的地位,一定能有一个质的飞跃。 “明军已经没有箭矢,他们最后一点优势已经消散,现在就是我们大日本武士展示的时候了!” 星田海斗大叫着,身后的倭寇已经急不可耐,将木屐在地上踩出啪啪响声。 星田海斗志得意满的巡视在场众人,不管是明人,还是自己的同胞,仿佛都在他一声令下,就可以决定命运的走向。 “进攻!”星田海斗一声令下,身边的倭寇开始急速向卫所营寨冲击,一时之间,上千人影绰绰,仿佛幻影。 “叔叔现在我们该怎么办?”孟田看着城外的倭寇,心中完全没了主意。 梁文还是同样的一副表情,丝毫没有因为倭寇的增多而改变,他淡然的说: “就像刚才一样,孟田,你记住,你是家传的武艺,战争早已经在你的心中刻下了痕迹。 只不过你还没有打开你父亲留下的遗产,这一次,不管是你心中所愿还是你的无奈,这场战争已经无可避免。 既然如此,那你不如继承父辈的遗志,将这份傲骨传承,无论何时,你都是名垂青史的人物。” 孟田一时间不敢接话,喏喏的站在原地,丝毫没有反应。 梁文也不意外, 只是深深看了一眼故人之子,心里已经做好了马革裹尸的准备。 “梁叔叔先走一步,孟田,你照顾好自己。” 梁文说着,已经自箭楼跳下,只是几个箭步就已经来到卫所门前,外面是倭寇大军不连绵的攻势。 纵使一个文人,进士出身的梁文面对这个情况,依然还是那副泰山崩于前而不改的表情,只是眼中的光彩更甚,似乎能瞧见他的一生,从书生意气到天命有归。 孟田看不明白,是什么让自己的梁伯伯有这样的想法,哪怕是粉身碎骨。 可是他已经没有机会去探究梁伯伯的想法了,卫所大门一破,梁文顺理成章的顶到了门前,手中握着一柄制式长剑,可能也是梁文这许多年来第一次将自己的佩剑抽出,用以杀人所用。 梁文当然是第一次拔剑,宦海沉浮这数十年来,自己最多面多朝中的尔虞我诈,如此直接的战斗,还是第一次,不过却比以往所面对的所有情形都更让他血脉贲张。 “倭寇不过尔尔!”梁文挥手间已经是数个倭寇斩于剑下。 自小的研习六艺,为了功名早就把这个能力当做本能对待,虽然远离科场,可自打提剑那一刻起,这个感觉就已经回到身上,如同请神一般,不用自己如何思量,手中的剑已经给出了答案。 随着梁文的出手,琼州府的衙役班头、捕快,随之应战倭寇的进攻。 有了这么一个榜样之后,就算是再不拿朝廷当回事的二代,此刻竟也不愿后退一步,目中坚毅神色始终未变,仿佛是久经沙场的老将。 至于星田海斗,他倒是一开始就没有准备与海南卫官兵多纠缠,广州五卫已经是属于卫所战斗力的顶峰了,也不过尔尔。 此刻进攻如此偏远之地,甚至不是为了引起大明的注意力,完全没有必要出现的一个地方,他自然不会当回事。 可当战斗开始之后,偏见与傲慢都开始消退,所有的关于海南卫战斗力不强的想法都开始崩塌。 哪一长着三缕长髯的文官模样,此刻就像是一个如何也跨越不过去的鸿沟,阻挡在自己面前。 “八嘎!”星田海斗怒骂一声,随即抽出自己的佩刀,噌的一声,就已经高举着武士刀向梁文逼近。 “乒乒乓乓,当当当……”梁文手中长剑不停飞舞,不得不承认这些倭寇的战力,已经比大明卫所的屯田官兵更强,再强大得兵马也抵不过数十年的安逸生活。 心中不免惆怅的梁文,突觉周身凉意袭来,下意识的将身子一侧,随之刺啦声如机栝般轻盈出现。 梁文站直了身子,只见自己腹部出现了一条贯穿了内外的刀痕,切口处光滑如裁缝新作。 定神一看,原来是一个头目模样的倭人,正如一条怨毒的毒蛇一般,觊觎自己。 战场之上,自然没有废话,找到了对阵之人,梁文自然找到了方向,想必此次倭寇入侵,就是眼前之人为主,既然这样,杀掉对方,自然攻势不败自败。 手挽剑花,梁文身随剑走直逼 星田海斗而去。 “八嘎,竟敢主动向我大日本武士发起进攻!”星田海斗蓦然惊怒,似乎是忘了被董兴追杀的恐怖。 二人如电光火石般撞击在一起,手中刀剑碰撞之下,发出铿锵金鸣,纵使再白天也能见到颗颗金星碰撞而出。 二人碰撞后又快速分开,梁文手中长剑只是蓄力便又重新此处,犹如灵蛇一般直扑星田海斗的心窝。 彼时的对战,只是需要将倭刀与对方刀剑碰撞,便可将敌对武器消灭。 可今次却碰上了硬茬子,数次撞击之后,梁文的佩剑始终如初,就连磕碰的痕迹都没有,而星田海斗的武士刀已经满是豁口。 “八嘎!”星田海斗怒吼一声,不顾一切强攻数招,手中倭刀连连怒劈,梁文见招拆招,始终方寸未乱,脚下步伐如踩罡斗,每次落下,都将地上尘土溅起。 二人碰撞数次之后,星田海斗终于无奈撤开,可梁文却不依不饶,依旧紧追不舍。 “小小倭寇,可笑可笑!”梁文嘴里不饶人,手中的剑更不饶人。 星田海斗退意已显,再不跟梁文缠斗,面对如此情形,只是将身旁同伴献上,挡住对方的进攻。 梁文手中长剑连闪,中剑倭寇皆是脖颈受创,无声无息般就没了性命。 “撤!”星田海斗退到安全范围,口中一声大喝,倭寇鱼贯而出。 第十五章 有缘 “皇上万岁!皇上万寿无疆!” 朱祁镇车辂行经大同右卫的街道上,所有早就准备好的人同时出现,手中拿着五颜六色招展的布条,当然是以红色为主,不停的挥舞希望得到皇帝陛下的注意。 偏偏此时不管什么原因,朱祁镇都只能摆出一副笑脸,伸手向外展示自己作为皇帝的平易近人。 就在此刻,金齐突然从窗口处得到两个纸条,脸上写满了犹豫不知道该不该看。 “看!这种时候还有犹豫什么?给朕念出来。”朱祁镇表情未变吩咐道。 金齐当然不敢犹豫,展开手中密奏念到:“所捉倭寇皆言北朝天皇指示,可耿九畴与臣皆是认为此事另有蹊跷,却因不了解倭国内情,无法下出判断,至今只敢说有倭国内讧栽赃之嫌,可始终无法解释,我大明铁骑入主之后,倭国朝廷又该如何自处,还请圣上决断。” 金齐念完之后,顺势将下一个密保念出:“皇上,琼州遭劫,请速支援!” 朱祁镇露在外面的脸顿时一边,原本的云淡风轻,此刻僵在这里,只让人感觉怪异。 “哇!皇上在看我,皇上是不是喜欢我?也对,我是如杨贵妃一样美貌的人儿,如何能够不讨人喜欢。”街边跪迎的人群中,一个恰巧抬头的“妙龄女子”如此说道。 旁边的百姓都是大气不敢喘,自然没有人会去揭穿女儿的妄想。 朱祁镇的脸色只是停滞一瞬,又重新恢复了生动之感,嘴角的笑意在一息之间,竟能改变数十次细节。 “继续说!”朱祁镇嘴唇微启,在外人看来,丝毫没有说话的迹象。 金齐一愣,一时之间没有听懂朱祁镇的意思,愣愣的回道:“皇上,没有其余的话了。” 朱祁镇没有如刚才那边失神,可是声音中的冷意却越来越明显:“细节上,字迹是否潦草?纸张是否同往常一致,甚至语气用词,都是未说完的话。” 金齐赶忙告罪:“奴婢无能!” “快说!”朱祁镇再一次催促道。 “字迹潦草,仿佛一笔写就,没有仔细辨认,甚至不能明白其意;纸张乃是寻常麻纸,断续之处多有错乱,以至于无法第一时间明了;用词不甚严谨,恭敬之意荡然无存,丝毫没有宫中人的规矩。”金齐一口气将自己的所见所想说了个明白。 可还是被朱祁镇一句话怼了回去:“以后直接说结论就可以,你这点道行跟金英可差得远了。” 不等金齐告罪,朱祁镇直接安排道:“吩咐下去,加快节奏,将所有守卫将士聚拢,尤其是上次大战活下来的老兵,朕要尽快为他们授勋。” 石镇中早已经没有了往日的宁静,本来只有少量倭寇作乱的村中,不知怎么的人数突然增多不少,让李剑与老张二人都倍感压力。 “张哥,现在怎么办?”连带杨浩、杨采薇父女二人,四个人正躲在柴火堆里,面对街道上不时闪现,并且伴随着生声惨叫的现状,李剑已经没了主意。 他们的位置在惠民药局旁边,李剑得到消息后,自然第一时间带着杨采薇远遁,可迫于皇妃的坚持,二人无奈,只能回过头来找上了杨浩。 他们汇合没多久整个镇子都被倭寇占据,四人只好躲在这个药材梗叶组成的柴火堆里藏着。 “嘘!找到机会,我们就突围!”张松眉头紧锁只能如此搪塞李剑,实则他自己也不知道还有没有突围的机会了。 就在二人一筹莫展的之时,原本死死捂住自己嘴唇的杨采薇,突然将手放了下来,声音尖细无比的叫道:“胖婶!” 街道上,此刻正有一个胖胖中年妇人被倭寇拖拽,哭喊之声直逼肺腑,这人正是杨采薇家的邻居,平时也对父女二人多有照应,这才让杨采薇惊呼出声。 可这一说话自己的位置就暴露了,原本其中一个拖拽胖婶的倭寇闻言,将胖婶胳膊摔下,双手紧握倭刀,一步一步朝着柴火堆而来。 (日语)“嘿,前仓君,哪里什么都没有,快些走了。” 朝着柴火堆的倭寇没有丝毫的改变,依旧是笔直而来,紧握的武士刀的双手,不停地手指松紧,恶魔此时也似乎有些紧张。 “张哥,怎么办?”李剑心中焦急。 张松有着一贯的沉静之色,仿佛面前的不是生死抉择,只是一个街边套圈的胜负。 “不急,等他来了再说。”张松紧咬嘴角枝叶。 杨采薇本就大大咧咧的性格,此时虽然面临如此紧张的局面,却也没有太大的心绪波动,静静地窝在最里面的角落。 唯独杨浩这位惠民药局的大使,此时腿脚不听使唤的乱颤,头等人影还未走近,就已经顶的头上枝叶乱晃。 “爹!”杨采薇轻轻叫了一声,葱葱玉手紧紧握住父亲宽大的手掌,原本印象中的温热此时竟是如此的冰凉。 (日语)“这里藏着几个老鼠!”走近的倭寇突然兴奋大叫,跟孩童无二的身形已经投射在柴火堆上。 “纳尼?” “嘭!” 一声闷响,老张手中钢刀直接循声对着说话的倭寇砍去,开山刀无比锋利将脸上还存有兴奋色彩的倭寇一刀割喉。 “呃……”倭寇双手用力堵住脖颈间的伤口,鲜红血液喷薄而出,手掌丝毫没有作用。 “八嘎!”提着胖婶的倭寇怪叫一声,一把将胖婶掼倒在地,高举着武士刀就向四人冲来。 既然已经暴露了身形,张松也就不再躲避,不理远处汇聚的倭寇,手里的开山刀斜斜一砍,直接教目中无人的倭寇见了阎王。 “呸,不是有重任在身,老子还能忍你到现在?”张松不禁吐出一口浓痰,随后又觉不妥,硕大脚板在倭寇身上踩了数下才算罢休。 “爷的口水落在你们身上都算是白瞎了。”张松不屑说道。 二人没有再躲,街道两端尽是冲来的倭寇,兄弟二人相视一笑,手里的武器瞬间提起:“哈哈哈,今天你们算是有缘了。” 第十六章 红线如钢丝,还是怕钳子 缘,妙不可言。 此刻的倭寇即使听不懂大明官话,想必心中对于这半路杀出的程咬金也要大呼晦气。 区区倭刀,小小倭人,即使在灵活与武器的犀利上,二人作为锦衣卫也是稳压倭寇一头。 张松李剑二人,手拿制式长刀,一人一头,将街道内所有的倭寇砍杀一空。 “杨大使,杨姑娘咱们快走。”老张拨开二人头顶柴草。 杨浩哆嗦着站起身子,见街上横七竖八的尸体,腿脚又是一软,险些栽倒在地上。 “爹!您没事吧?没有受伤吧?”杨采薇这个女孩倒是显得镇定许多,赶忙搀扶住自己的老爹。 杨浩摇摇头。 “此地不宜久留,有什么话等安全了再说。”老张语气有些生硬。 “张哥,咱们去那?”前途未卜,李剑脸色也不好看。 老张看样子早有打算:“去儋州千户所,哪有千人战兵,倭寇的主力都在琼州城,去儋州倚仗形势或可保贵人平安。” “杨大使,请跟我们去儋州千户所暂避。”李剑搀起对方。 也幸好惠民药局中有马车,杨浩父女二人乘坐轿厢,老张二人赶车防备,四个人一路杀出,往西北儋州方向去了。 杨浩此时坐在轿厢内,跟女儿独处着才算是有了冷静下来的环境,不过身体依旧在颤抖着。 “采薇!”杨浩哆嗦着轻声唤了一声。 “爹!您还好吧?没事的啊,只要到了千户所,到时候有大军保护,我们就安全了。”杨采薇紧握父亲大手,此时冰凉一片。 杨浩摇头道:“采薇,这个时候了,爹有个事情一定要跟你说了,你要认真的答应我。” 见父亲严肃,杨采薇也收敛心神,注视着自己的父亲郑重点头。 “采薇啊,你从小没了娘,是我一个人又当爹又当娘的给你拉扯大的。 你想多陪陪爹,爹都理解,爹也想多跟照顾你些时日,平时虽然有人山门说媒,只要你不愿意,爹也就自私的谢绝了。” 杨采薇脸一红,有些小女儿的娇羞叫道:“爹!您说这个干什么。” “唉!要是放在平时,爹还巴不得你在身边多留些日子。 可现在这个情况,倭寇如此凶残,咱们父女的身家性命随时不保,爹不能再这么自私了! 那李剑我早就暗中观察,人是个实在孩子,也有一把子力气,想来你嫁给他不会受什么委屈。” “爹!” “好了好了,平时爹也不会强压你成亲,虽然今天他们兄弟二人露出了超凡的武艺,让我对他们的出身有些怀疑。 可毕竟现在正在逃命,也顾不得这么多了,万一倭寇追的紧了,他们俩顾不过来,这也是条后路,闺女,记住一定要活着。” 杨浩没给杨采薇开口的机会,交代完后直接高声叫道:“李剑!你过来一下,老夫有事相商!” 原本时刻注意道路两侧情况的李剑,闻言先是将佩刀拔了出来,反应过来之后,才终于又松了一口气。 老张还是一副淡然模样,看着李剑露出一丝坏笑道:“去吧,估计是天大的好事。” 李剑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的钻进了车厢中,进去就见杨浩正襟危坐,真像有大事相商的样子。 唯独杨采薇脸上满是无奈神色,李剑回想老张的戏谑之言,心里突突两下。 “杨大叔,您找我有何事?”李剑强壮胆子。 杨浩表情严肃的指了指身前的位置,示意李剑坐下,看着真是有一股落魄贵族的派头。 李剑只能按照指示坐在哪里,刚刚坐稳,还不等他发问,杨浩便先开了口。 “李剑,你们兄弟二人来琼州已经有半年了吧?” 李剑只能点头,静静等着杨浩的下文。 “嗯,虽然时间不长,可我们两家也算是有了了解,今天你给叔说句实话,你们兄弟二人是不是逃亡的江洋大盗?” 杨浩说完自觉不妥,马上补充一句,“虽然你杨叔身在公门,可也不是食古不化的人,若是真有苦衷,我跟知府梁文关系莫逆,为你说和说和,未必不能大事化小小事化无。” 李剑赶紧否认道:“我们兄弟出身军伍世家,不仅上阵杀过鞑子,还有官身,杨叔您多虑了!” 杨浩闻言大喜,原本还担心所托非人,这下好了,对方不仅不是犯了官司,还是个将门出身的行伍之人,简直是天作之合,倒是被惊喜冲昏了头脑,忘了问李剑来码头上抗麻袋的原因。 “好好好!杨叔早就说看好你,既然你家世清白,那我也没什么不放心的了。我再问你一句话,我这女儿你可嫌弃?”杨浩直奔主题。 李剑哪敢接这话,只是连连摇头,看的杨浩又是大喜过望。 “既然如此,这种时候就不讲究虚礼了,你们俩就在这马车上成了夫妻吧。 以后相互扶持着好好过日子,我这个老骨头不管到了那,也都能闭的上眼了。”杨浩左手拉着杨采薇,右手顺势就要去抓李剑。 “杨叔不可!”李剑大急,脸色涨红。 “怎么!刚才还说你不嫌弃采薇,现在怎么又不愿意了?难道你是骗我的?”事关女儿由不得杨浩不生气。 李剑看了一眼杨采薇道:“自然,自然不是。” 杨浩还以为李剑是担心杨采薇不同意,马上又是和颜悦色的说:“你放心,我这女儿的主,我这个做爹的还是能做的,既然我开口了,采薇自然已经同意。” 杨采薇满脸黑线的,嘴角撇到了漠河。 别看杨浩已经快到了耳顺之年,说起话来比年轻人都快:“既然没有别的问题了,那就这么说定了!” 杨浩呵呵乱笑,自觉女儿的安全算是有了着落,看着李剑也是越看越顺眼。 “杨叔!实在是不行啊!您就别难为我了!”李剑心中苦涩,但是他又不能自己说,只能将头垂在车厢上,随着颠簸的路面上下抖动。 在杨浩看来的意思就变成了:我倒是想,但是你女儿不愿意的意思。 “哎呀姑娘,你就听爹的表个态!” “那位朱公子是皇帝,他要娶我。” 两个人的声音同时响起在车厢中,李剑终于长出了一口气。 第十七章 吓死了 朱祁镇登上大同右卫城头,目光远眺北方草原,瓮城中是满满当当的卫所将士,原本繁华的商业活动今天没有出现。 “大明万胜!”朱祁镇锃的将右手佩剑拔出,高举向天,下面将士顿时山呼海啸一般。 “大明万胜!” …… 气氛浓烈的时候,郭懋快步来到朱祁镇身侧,耳语两句之后,朱祁镇面色不变一动不动,脸上充满了威严与骄傲。 “将士们!你们是大明的英雄,是百姓的榜样,有了你们大明江山才能长治久安,朕才能高枕无忧,明军万胜!” 朱祁镇的话语通过一个个“喇叭”传到了所有人的耳朵里。 其中自然也包括柳心居下榻的各地商旅,闻听此言,众人纷纷点头议论。 “当今皇上真是个体恤百姓,体恤将士的好皇帝,一点架子也没有。 就算商税也只是收户部与司礼监的,对我们这些小鱼小虾一贯支持。”一个操着闽南口音的商贾说道。 另一个东北口音也附和说“那可不咋的,我们那有一个在京城做布匹生意的老乡,听他说皇上亲自去他店里照顾生意,还夸俺们那疙瘩人实在。” 粤语不甘示弱的紧接着出现:“我跟你讲哦,皇上到我们广州,每天都不出门,就怕惊扰百姓。 本来广州哪里的粮价高的很,但是我们没钱赚,后来皇上临走的时候,将贪官污吏跟那些奸商一网打尽。 广州现在的粮价足足低了一倍,我们反倒是能赚到钱啦!” 河南话也随之出现:“嗨,要说皇上真是中,到俺们哪了,不光把王爷杀了,还给洛阳佃户都分了地。 现在佃户一个个有劲哩很,都盼着丰收多打粮食。” 几人七嘴八舌的讨论者,旁边的张岩脸色却越来越差。 “行了!马屁拍够了没有?皇上也不在跟前,你们说这个真能给你们赏赐,还是脸上能贴金?”张岩终于忍不说道。 几个人脸上的喜色顿时僵住,东北大汉最是直接,袖子一撸就要跟张岩理论理论。 还是小二眼疾手快,一个侧身挡在两方只见,脸上笑容谦卑的看着各地客商。 “各位爷,我请您几位喝茶,今天大喜的日子,可别扫了兴致,再说了万一出点乱子,被官府给拿了,那不就是得不偿失了。” “呸,什么东西!” “傻 逼!” “扑该,食屎了你!” …… 将众人劝走,小二一脸无奈的看着张岩,也认识几个月了,他自然知道张岩为什么听不得别人说朱祁镇的好话。 小二此刻也只能苦口婆心的再劝句:“张掌柜的,生意人没谁跟自己钱过不去,可跟官府过不去比跟钱过不去还傻。 您是才子,我一个胸无点墨的店小二自然没资格教训您。 我就劝您一句,过去的事就让他过去吧,跟皇上不对付,你不好做,我们也不好做,就连你的东家也不好做。 真要是不吐不快,咱有什么不舒服回屋里自己说,千万别再出来让大家都知道了。” 张岩张口欲辩,终于还是冷哼一声回到了自己房间。 “哎,真不知道您是真聪明,还是装聪明,这事还想不明白,再这样我可帮不了你。”小二擦着桌子,无奈叹气。 大同右卫的城门楼子已经改成了朱祁镇临时驻跸的行宫,虽没办法在“硬件”上下功夫,可屋内的墙面上,不管有没有窗户,早就贴满了喜庆的窗花,还有床上铺的厚厚几十层丝绸床单,连夜壶都是金的。 这当然不符合朱祁镇出门的要求,若是放在平时,朱祁镇定会狠狠训斥来人,可这时候,他的心思都在郭懋递来的密信上。 结束检阅之后,朱祁镇不动如山的神情瞬间松动,一把抢过郭懋手里的迷信,一目十行的将那寥寥数字看过多遍。 等到郭懋将门轻轻关上,朱祁镇终于不用再克制自己的心情,焦急的神色瞬间涌上脸颊。 “怎么会这样?倭寇如何会去攻击琼州府?还有其他消息吗?林福呢?耿九畴呢?李剑他们现在到底如何了?” 朱祁镇一连数问,郭懋全然无从说起。 朱祁镇猛地将迷信拍在桌子上,怒吼道:“说话啊!愣着给朕看什么?” 郭懋直接跪倒在地:“皇上,臣无能!但以张松、李剑二人的本事,再加上还能传递消息这点来看,杨姑娘安全应该无虞,臣这就增派其余地区锦衣卫前去迎接!” 朱祁镇深吸一口,起伏的胸膛平缓一些。 “跪着干嘛?跪着有用还要脑子做什么?赶紧起来想办法啊!”朱祁镇说道。 “皇上,广东急件!”门外传来金齐的声音。 “快进来!” 金齐小心捧着一份奏疏,小碎步急迈奉上。 朱祁镇一把拿过奏疏,呼啦一声将其全部展开。 等看完之后,脸上已经满是寒霜。 “倭国!朕本来还没理由收拾你,现在不光是送上门了,就连理由都给朕找好了,不愧是做奴才做多了,干起这事来轻车熟路。”朱祁镇自语道。 “吩咐下去,巡边暂停,安排水陆驿道,朕要以最快的速度赶到广东。 通知备倭兵,即刻前往广东,再让朱瑛带着他的第三军一起过去。 朕这次不把倭寇打的再也不敢利用大明,就是愧对太祖爷。”朱祁镇噌的站起身子,一马当先出了金碧辉煌的屋门。 然后猛然回过头来,看着屋里奢华的装饰说:“谁安排布置的,郭懋让你的人好好查查,尽快给朕办了。 守城的时候多用点心思,脱脱不花进的了关?整天就知道讨好巴结,朝廷的风气都是被这种人带坏了。” “是!” …… 再说马车上的一对父女,杨采薇一句话之后,杨浩呆立当场。 眼珠都瓷实了,嘴里轻轻念叨着:“这、这,不该,他怎么可能,不会的,不会的!” 李剑见状默默退走,给杨采薇父女一个安静的空间。 杨采薇轻轻握住自己父亲的大手道:“爹,熊叔叔是太医院使,他都要听命的人,身份怎么会一般了?” 经杨采薇这一提醒,杨浩陡然反应过来,难以置信的目光,带着探寻的口气颤颤巍巍的问:“真的?” 见杨采薇点头,杨浩眼皮子一翻,吓昏了过去。 第十八章 算的一手好帐 李剑刚刚平复下去的忐忑心情,随着车厢内噗通一声闷响又有起伏,耷拉在车辕外的双腿不自觉的紧绷,腰一扭就要回到车厢看个究竟。 “坐好,里面不是你我该操心的。”老张瞥了一眼李剑说道。 “可是……” “真要有事会叫我们的,坐好了,继续给上面发送消息。”老张提醒一句。 李剑这才放心下来,开始在颠簸的马车上认真的做好一个传声筒。 车厢内,果然如老张所说一样,杨采薇本就出身医家,知道杨浩是被消息惊吓到了,心里丝毫不慌,手指轻轻掐在老爹的人中,不过片刻时间,杨浩就悠悠转醒。 “呃……呼……”杨浩吐出浊气。 杨采薇顺势将爹爹扶起,轻轻拍打杨浩的后背,也给足了杨浩缓和心事的时间。 “这么说,从一开始你就被皇上看上,要你进宫了?”杨浩开口问道。 “女儿也是在救治病人的途中,才得知了这个消息,当时也吓了一跳。”杨采薇脸色羞红。 杨浩突然想起了什么,有些紧张的问:“那皇上没?没临幸你吧?” 被自己老爹问起这种尴尬问题,纵使性格大咧的杨采薇也遭不住,整张脸都红透了。 “爹!您说什么呢!女儿是那种不自爱的人吗?” 杨采薇语气中有些责备,然后又觉太生硬,语气缓和道, “您放心,皇上是英雄,不是那种沉迷女色的昏君,他很尊重女儿的想法。” 杨浩出了口气,他之所以有这么一问,也是为了杨采薇着想,此刻得到肯定回答也放心了。 便说:“那你喜欢皇上吗?在深宫中谋生,即使如杨贵妃得万千宠爱,最后也只落得一个赐死马嵬坡的下场。 咱们清白人家,倒也不需要女儿委屈自己,胜似阴阳相隔。” 杨采薇眼中雾气蒸腾,用力摇头回应道:“爹您放心,女儿也不是贪慕虚荣的人。 这段时日女儿也想了很多,离他越远,女儿就越清楚自己的想法,只要您不反对,女儿愿意向前一步。” 杨浩沉默良久,终于点头:“你有了这么尊贵的归宿,你娘泉下有知,也会替你高兴地。”说着竟开始抹起了眼泪。 “爹!”杨采薇轻唤,父女二人皆是流泪。 “杨大使,杨姑娘,儋州千户所到了!”老张的声音传入车厢内,二人赶紧擦拭泪水,杨浩道一声辛苦。 千户所将士神色恭敬的将腰牌送回,忙到:“大人稍等,小人这就去禀告陶千户。” 不消片刻一个身材魁梧,面如黑炭的武将带着爽朗的大笑迎出营门。 “哈哈哈,不知锦衣卫大人驾到,有失远迎,有失远迎!” 张松与李剑拱手见礼,张松解释道:“叨扰千户大人,实在是不得已,请大人勿要见怪。” “哦?什么事还能难得住锦衣卫,某倒真是要洗耳恭听了。”陶宣嘴上客气,可一直没有请四人进去的意思。 “卫所驻地,我们本不应该拜访,实在是倭寇进犯,车上是天上的贵人,为保安全,这才前来麻烦千户大人。”张松简单介绍。 张松理解对方的谨慎,谁也不想让锦衣卫进自己家,更何况是一个军营驻地,本来就是机密所在。 听闻倭寇,陶宣惊讶之余再没有阻拦的意思,伸手引向营内:“请!不过这倭寇某倒是真没见过,还要麻烦上官解惑。” 二人边走边说,张松简单将情况言明之后,陶宣脸色越发的凝重,等到了正堂门口,便开始吩咐将士做好倭寇偷袭的防范。 “多谢上官冒险传达消息,不然真要是被倭寇偷袭了,我这四面无高墙掩护的营寨,恐怕就得变成一盘子下酒菜让倭寇给吞了,不过上官说的贵人是?”陶宣看着马车问道。 张松这回没有明说,只是含糊敷衍了一句:“接到的任务只说是天上的贵人,别的我们兄弟也不太清楚。” “那倒是我多问了,恕罪恕罪!来人,给上官一行准备上房下榻!” 陶宣见老张不愿多说,也没再追问下去,吩咐一声之后,目送着马车拐入侧面的胡同。 “今天晚上值夜的弟兄多加一倍,记住,但凡是有任何风吹草动都要报我知道。” 陶宣如临大敌的吩咐一声,又派人前往海南卫求援,这才算是稍稍放心些。 海南卫,倭寇退兵之后,梁文便开始主持善后工作,将战死的将士收殓,伤兵安排诊治修养。 至于说倭寇,此刻人手不足,那些受了伤的为了不使他们扰乱后方,只能坑杀。 死了的就地焚烧掩埋,海南卫上空一时间黑烟缭绕,一股刺鼻的臭味呛的人眼睛都睁不开。 “呸呸呸!”孟田用力猛扇面前空气,“这倭寇不知道什么材料做的,怎么烧起来这么臭?怕不是吃屎长大的。” 梁文也深有感触的点头赞同:“倭寇倭寇,不光身形天然低矮,就连良心都是不多,心都黑了,有这种味道自然难免。” 对于倭寇二人自然没有丁点好印象,再饱读诗书的谦谦君子,对于这些烧杀奸 淫的杂碎们,也不会有一句好话。 梁文在前,孟田在后,二人正在慰问伤兵,原本脸上苦楚的伤员们,都被两位大人的言语逗笑,屋内气氛轻快许多。 “报!指挥使大人,倭寇一路向南逃窜,如同蝗虫过境在府内横行,据观察人数还有上千之多。”传令兵自门外跑来。 话虽然是说给孟田听得,可却是梁文接话:“百姓伤亡如何?” 传令兵咬牙切齿道:“这群畜生所到之地,百姓只要被发现就无一幸免,多少良家妇女都被他们糟蹋了!” “畜生!”孟田也是义愤填膺,身为一地主官,不能护百姓周全,不光心里过不去,朝廷也过不去。 梁文更加沉稳,虽然亦是大恨,可他知道轻重,此刻保住卫所才是重中之重。 “快着人传令儋州、 崖州两处千户所,千万小心防备倭寇偷袭,万不可轻举妄动。”梁文吩咐一声,转头又与将士们攀谈起来。 “再忍忍,医官马上就来。” 第十九章 瞬息万变的战争 梁文面前是一个暂无医官治疗的伤兵,他在大战中被砍掉了手指,暂时性命无忧,人手紧张的医官也就紧着重伤员治疗了。 伤兵已经疼的嘴唇发白,说出来的话却没有一句事关自身伤势: “大人,倭寇祸害百姓,我是昌化人,父母妻儿都在家中耕作,要是糟了倭寇,我、我!您快将他们赶走吧!” “哎!”梁文叹了口气站起身子,伤兵中有不少都在关注着他,这些人都是服役本地的将士。 梁文坚毅的目光在众位伤兵身上转过,虽然心里万分不忍,可身慈不掌兵,现在无论如何也不是妇人之仁的时候。 “将士们,本府知道你们中间有许多人家在琼州各处,现在不仅自己为国流血,家中亲人也有危险。 可我们现在兵力不占优势,倭寇骤然而来,并不能确定倭寇是否还有后援。 万一倭寇诈走,正是等待我军主动出击,届时失去了地利优势,那我们整个琼州就陷入了绝境。 现在的按捺与隐忍,是为了明确倭寇情况之后歼灭倭寇,毕其功于一役。” 正在梁文慷慨陈词的时候,此处医官之首匆匆来到他的身边,面有焦急的说道: “知府大人,我们人手实在不足,若是可能,还请抽调各地医官前来支援。 那杨浩离得不远,医术也好,能差人将他请来,能大大加快治疗进度。” 梁文分神的注意力瞬间集中,拉着医官的双臂急问:“你说什么?谁?” 医官有些被梁文的表情吓住,吞吞吐吐的说:“没、没什么,若是这话不合时宜,您就当我没说过。” 梁知府您这是什么意思啊,要是不同意也不用这么吓人啊…… 梁文越发急切:“你刚才说要找谁?快说啊,本府让你说!” 医官看着略有些狰狞的梁文,有些后悔的答道:“大人,杨浩,杨浩医术好……” 梁文听清之后,这才想了起来,皇上心仪的杨家姑娘还在大石村,突逢大难,自己竟将杨家父女忘得一干二净。 “哎!我这个脑子啊!怎能忘了她们!”梁文懊悔的直拍自己脑袋。 “梁叔叔,您别着急,怎么了?是有什么侄儿疏忽的地方吗?”孟田见状赶忙问道。 “孟田,你身为指挥使,受伤将士的哀嚎就在耳边,你说我们此刻该如何做?”梁文突然拉住了孟田。 “那,那自然是应该尽快解决受伤将士的治疗问题。”孟田有些懵的回道。 “对!说的很对!是叔父太过小心了,来人,点齐兵马,前去寻找医官,若遇倭寇杀无赦!” “叔父,分兵岂不是危险!”孟田叫住梁文。 梁文稍稍冷静下来,点头说:“有理,所有衙役差官随我一起保护医官,卫所将士好生待命!” 说完,不等孟田再劝,奔跑中就带着琼州府有些怨声载道的人马出了营门。 等孟田追到门口,梁文已经骑上大马,正要扬鞭南下。 “梁叔叔!”孟田喊道。 梁文只是略微回头交代一句:“若有变化,你尽可便宜行事!家中亲眷就拜托你了!驾!” 一队人马迅速自海南卫离开,只留给孟田一个孤独的背影。 星田海斗带领的倭寇此时正如一张大网, 在琼州府内捞取金银,所到之处犹如蝗虫过境,百姓哀鸿遍野。 “呦西,如此,就算不能全歼海南卫的明军,也能对大将军有一个交代了。”星田海斗骑在抢来的战马上,悠悠说道。 身边的倭寇刚想答话,就被慌张跑来的另一个倭寇打断。 “星田君!不好了!有一支小队被歼,没有一个人逃回来!” 星田海斗悠闲之色瞬间消失,身边的倭寇有些惊慌的说:“难道是明军提前做好了埋伏?” 星田海斗本来也是这个想法,可思量之后,又自己推翻,摇头说道:“不会,若真是提前有了准备,咱们不会这么轻松地上岸,我看还是巧合。” 分析完情况之后,星田海斗又问报信倭寇:“有多少人?是小股明军,还是当地的村民?” “据旁边小队说,他们死后,那个村中冲出了一辆马车,应该就是杀害武士的凶手。”倭寇回答道。 “马车?明国有马车的都是非富即贵啊,大户人家?向那去了?”星田海斗好奇问道。 倭寇指着儋州千户所的方向道:“那边。” 星田海斗摊开手中地图,反复确认之后,终于在其中一个兵士标记上一点。 “哪里可有一个明军的千户所!既然不能攻占海南卫,就拿这个千户所开刀吧!”星田海斗为自己的兵法谋略深深折服。 “所有人!跟我来!”星田海斗大叫一声,骑马就向儋州千户所冲去,也不管身后小短腿跟不跟得上。 梁文纵马来到石镇,带来的衙役无不对村中惨状落泪。 “这帮天杀的畜生!”捕快握紧手中刀柄。 梁文也是心里一沉,他下马冲进了惠民药局中,翻遍了内外也只是找到了胖婶的尸体。 “杨兄!”梁文不顾暴露的危险,大声叫道。 “啊!别杀我!别杀我!”几声之后,柴草垛中突然有人惊恐的叫声。 捕快赶紧扒开柴草,露出里面衣衫凌乱的小姑娘,原本天真烂漫的年纪,可这时的她眼中尽是恐惧茫然。 “姑娘!”梁文用力摇晃对方,却没有丝毫作用。 “大人,看样子她是被吓疯了。”师爷叹了口气说。 梁文犹不死心,依旧用力摇晃对方,大声询问:“姑娘!这杨浩一家在哪?是在这药局中,还是在村中家里!” 可是太多用力,梁文一时脱手,姑娘被甩到地上,与死去的胖婶四目相对。 “娘!”姑娘声嘶力竭的叫嚷着,发疯一般冲到胖婶身边,不住的摇晃对方身体。 那一声声哭喊,就如同重锤一样砸在众人心头。 “唏律律……” 忽听耳边战马嘶鸣,梁文紧张的转过头去,就见到一个卫所将士跳马而来。 “梁大人,儋州千户所传信过来,有锦衣卫携贵人前往寻求庇护,孟指挥使命我前来通报!” 锦衣卫!贵人? “快!驰援儋州千户所!” 梁文说着,心里默默祈祷:杨兄,千万要是你们啊!千万不能有事! 儋州千户所前,星田海斗手搭凉棚眺望千户所,随后不屑开口:“连城墙都没有,再小心又有什么用?武士们,让他们看看我们的厉害!” 随后喊杀声震天! 第二十章 帮我照顾 “快,堵住倭寇的攻击!放箭!放箭!火铳呢?他娘的又哑火了!什么破东西!” 陶宣说着,在面对倭寇的进攻时,不停在战场边缘做一个救火队员,哪里有空缺,就向哪里补过去。 百户周民顶在第一线与陶宣并肩作战,面对着倭寇越发急切的攻势,对陶宣道:“撤吧千户大人!再不走就真的走不了了。” 陶宣料理了身前倭寇,不满的骂道:“滚蛋!后面是我们的妻儿老小,你要跑? 嘿,小崽子,敢趁爷说话的时候偷袭,看我一刀拍碎你的脑袋。” 看着勇猛的陶宣,周民再劝道:“千户大人!倭寇攻势太猛了!不是说要劝你逃,我们先撤一段,等倭寇锐气没了,咱们再反攻!” 陶宣正履行自己的承诺,一刀劈在倭寇的脑袋上,红白之物溅了自己一身。 “狗屁反攻,这一退咱们自己的士气就没了,还谈什么反攻?你再动摇军心,我就杀你祭旗!”陶宣怒目而视。 “嗨,不长记性是不是?还敢偷袭爷爷!”陶宣又骂一声,猛攻面前倭寇,倭寇数倍于己方,只给人越杀越多的感觉。 “千户大人!哎!”周民无奈,只能继续跟着陶宣拼命抵御。 陶宣三下五除二干掉身前数个倭寇,已经是杀得兴起,哈哈大笑道:“几个倭寇小崽子有什么可害怕的,我一刀一个! 兄弟们,跟我冲,让倭寇看看咱们琼州老爷们的厉害!” 陶宣猛地挥舞手中大刀,身前倭寇全被打退,大踏步的向倭寇方向迎击而去。 身后是同样英勇无畏的明军将士,百户周民也在其中。 即使是勇猛的陶宣,也无法抵消人数上的差距,左冲右突之后,是越来越小的包围圈,逐渐被倭寇压进千户所中的街道,马上就只能打巷战了。 李剑老张二人站在门前防备门外倭寇,听得耳边喊杀声越来越大,即使稳重如老张也不禁心中焦急。 “张哥,我们怎么办?难道要坐以待毙吗?可杨姑娘……” 老张叹口气,回望心情同样紧张的杨家父女说道:“陶千户在我们来的时候就向海南卫求援了,想必援兵已经到了路上,不用着急决断,实在无法防守,那就……” “就怎样?”李剑一惊。 “那你就带着杨姑娘走,我给你断后。”老张却是没提杨浩。 “不行!要走也要一起走!”李剑断然拒绝。 “这个时候了,我只求你一件事,你千万要逃出去,以后我的家人就交给你了。”老张答非所问。 李剑落下眼泪,终于是怔怔点头。 自星田海斗上午登陆琼州,再到现在这场仗,已经打了整整一天时间。 老张四人几乎一直都在逃命,倭寇则是一刻不停的在搞破坏。 再加上海南卫出的挫败,面对着顽强的儋州千户所明军,虽然星田海斗已经怒吼连连,可手下士气也难掩急速下滑。 倭寇即使有着人数优势,也没能势如破竹一般将儋州千户所内的明军击溃,反而逐渐陷入了巷战之中。 “八嘎!快进攻进攻啊!你们是在给我们的武士刀抹黑!”星田海斗在昏暗的黑夜中怒吼连连,只是收效甚微。 副手吉川未来眼珠一转,劝住气急败坏的星田海斗。 “干什么?吉川君,我们陷入了苦战你知不知道?现在你应该带头进攻明军,而不是跟我在这里浪费时间。”星田海斗不满道。 吉川未来身形恭敬靠近,大声在星田海斗耳边叫道:“明军无非依靠地利与我们周旋,明国的房子同家乡一样,都是木质,如果放上一把火,我们围在外面,岂不是可以以逸待劳?” “哦!呦西,吉川君好计策!来人!放火烧!”刑天海斗呱呱怪笑,身边倭寇纷纷拿着火把上前。 时间不长,整个儋州千户所内已经是浓烟一片,滚滚热浪 逼向包围的星田海斗,更是逼向陶宣等明军将士。 “不好了张哥, 倭寇放火了!”李剑惊叫,不过由于他们所处上房在中心,一时间倒没有被烧的危险,还有时间让几人准备对策。 “是时候了李剑!”张松叫了一声,“听我消息就将马车干出来准备突围,等到彻底大乱就带着杨姑娘突围,记住,找一个深山老林,等到彻底风平浪静之后再出来。” 张松吩咐一声,锃的一声拔出长刀,出门前又交代道:“我先去寻找突围地点,你们在此千万小心!” “张哥!” “张大哥去干什么了?”杨采薇有些诧异的看着离去的张松问道。 李剑强摆出一副笑脸道:“张哥去帮陶千户抵御倭寇,杨姑娘不用担心。” 杨采薇茫然点头,显然并不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闺女,去帮爹拿点吃的。”杨浩突然揉着肚子说。 杨采薇没有多想,跑到马车上翻找起来,杨浩便趁机来到李剑身边道:“我这么一个老头子,早就活够了。 马车速度太慢,等会突围的时候,你就自己带着采薇走就好,一定要保证我女儿的安全!拜托了!” “杨大叔,您!放心,不会有事的。”李剑还想再瞒。 “行了,我这么大年纪了,什么没经历过? 这种时候就不要骗我了,小女就全拜托给你了李剑!”杨浩郑重行礼,李剑只好点头答应。 “咕咕咕咕!” 突然门外传来暗号,李剑心中一颤,直接将马车两侧绳索全部砍断,抱起刚刚下车的杨采薇,驾的一声,就冲出们去。 此刻面对着所中火情,千户所中将士已经开始溃败,即使是陶宣也只有突围一途。 李剑冲出门去,只见陶宣已经带领手下将士开始冲击倭寇大军。 “向后跑!”只听老张的声音不止从何处传来,李剑不敢犹豫,向陶宣相反方向逃去。 “爹!李剑!我爹还在呢!你快放我下来!爹!” “闺女,好好活着,成了皇妃之后,多生几个大胖小子,也算是光宗耀祖了!” “李剑!替我照顾好妻儿!” 李剑满眼泪水嘶吼应道:“好!” 第二十一章 连绵不绝 儋州千户所外,尾随倭寇而来的梁文一众终于赶到,可眼前景象却让他浑身冰冷,几欲昏厥。 “知府大人!”师爷眼头活泛,赶忙伸手扶住梁文。 梁文双眼无神,只是呆呆看着那片火海。 “完了,全完了,皇上,臣对不起您啊!”梁文喃喃。 遥远的战局中,千户所中将士越来越少,倭寇已占据绝对的上风。 “千户,我来抵挡倭寇,你快走!我妻儿老小就交给你了!”周民拉着陶宣,声音中满是决绝。 陶宣这才意识到身边一同突围的弟兄只剩下身边的这几个,目光所及尽是倭寇的月代头。 一把推开周民,陶宣将背挺得笔直:“我是这里的千户,就算能走又怎么样?我能对得起这么多战死的兄弟吗?” “你杀出去,我为你断后,家里面的事就拜托给你了……先别告诉我爹娘,他们俩年纪大了,经不起这事。”陶宣第一次展露柔情一面,也是赴死之时。 “千……”周民还想去抓陶宣,只不过眼前人已经冲进了倭寇中。 陶宣双手持刀,一把开山大刀,被舞的密不透风。 “快走!别忘了老子交给你的事。”陶宣回头怒喝一声,叫醒了不情不愿的周民。 “啊!!!”周民抹去眼角泪水,大叫着冲向了身后烈焰升腾的城镇。 星田海斗眼神孤傲的看着胜券在握的战场,阴冷的笑容在冲天的火光下也依旧能让人打上一个寒颤。 “那里一个不留!”星田海斗指着儋州千户所中连绵成片的院落。 身边的倭寇听闻此言,越发的兴奋,口中怪叫连连。 只是不等他们将陶宣彻底摧毁,身后就出现了一支生力军。 “杀!”梁文布满血丝的双眼在火光下显得狰狞可怖。 “纳尼?”星田海斗望向身后进攻的衙役,满脸难以置信的样子。 “八嘎!对方有多少人?要你们干什么吃的!”星田海斗拉住吉川未来。 实际上为了围堵陶宣,此刻所有的倭寇已经聚集在战场一处,外围根本无人把守,被梁文猛地一冲,自然阵脚大乱。 梁文就如同一把杀猪刀,径直刺入了这头“老母猪”的脖颈里,锋利的刀锋划开倭寇那薄弱的防御,短短时间就已经齐根没入。 “杀!这帮畜生!”梁文挥舞利刃,口中不停大喊着。 现在倭寇在他眼中不仅是一帮子没有人性的畜生,还是毁了自己仕途的凶手,那熊熊的烈火就好像在他心里燃烧一般。 星田海斗终于回过神来,看着已经近在咫尺的梁文,这才发现原来是“老相识”,而且对方只有百余人。 “呦西,怕活的时间太长了,主动送上门来!”星田海斗狞笑一声,双手紧握武士刀,冰冷的刀锋一指。 “武士们,将他们击碎在这里!” 以星田海斗为核心,梁文这把“刀”终于碰上了“猪骨头”。 “果真是你!”星田海斗借着火光看清来人样貌,升腾的怒火又大了三分。 “坏我几次大事,既然你自投罗网,我就笑纳了!”二人刀剑碰撞,星田海斗露出嗜血之色。 “败军之将,安敢言勇!”梁文一句话气得星田海斗哇哇直叫。 双方你来我往好不热闹,身边的衙役班头与倭寇也已经尽数交手,原本的战团变成了一大一小两个。 “兄弟们援军到了!”陶宣大笑。 绝望的卫所将士纷纷望向喊杀之处,眼中对于生命的渴望越发强烈,手里砍钝的刀也仿佛新的一样锋利。 两个战场一大一小就如同文玩葫芦一样,只不过越长越小,逐渐融为一体。 “知府大人,咱们已经被包围了。”师爷神色慌张,此刻的梁文已经气喘吁吁被人保护在其中。 “喂!明人!怎么做起缩头乌龟了……” 不理星田海斗的叫嚣,梁文冷漠的看着已经折损近半的衙役们,说出来的话让师爷如坠冰窟。 “为国捐躯,怎么你怕了?” “大人!” 梁文丝毫没有逃跑的意思,手里长剑一震,血珠四散飞舞,深吸一口气就重新冲向了星田海斗。 “倭寇!今天这里就是你的埋骨地!呸,真是白瞎了我们的大好河山。” “闪开!我要亲自砍下他的头颅!”星田海斗不屑的挥散身前卫士。 方才的交手中星田海斗已经很明显的感受到梁文已经力有不逮,毕竟年龄在这放着,如何也比不了自己年富力强。 “乒乓!” 梁文手中长剑飞舞,如同一只美丽蝴蝶在黑夜中反射出点点红光。 星田海斗劈砍如风,摩擦空气带起道道尖啸,抢攻速度让梁文招架的辛苦非常。 又一次碰撞之后,梁文噔噔退后两步,胸膛已经如风箱一般呼呼作响。 “老东西,不行了吧?现在跪地求饶,我还留你一个全尸!”星田海斗狂笑着,仿佛已经看到了梁文项上头颅已经被自己一刀斩落。 “你算什么东西?不过是学习我们的一个弹丸小国,没有武则天,你们至今还叫倭国。 凭一个女人得的名字,还有脸在这狂吠?你们根本不配说我大明官话!呸!”梁文眼中满是轻蔑。 “老东西,敬酒不吃吃罚酒,等你死后,我就将你的脑袋割下来做夜壶!”星田海斗咬牙切齿抢攻而来。 梁文左右抵挡,步步而退,只是几个回合就已经被打回到所剩无几的衙役之前。 “知府大人!”师爷大叫一声,可惜他胆小如鼠,再着急也不敢走出这个圈。 梁文听见声音,下意识回过头去,星田海斗大喜朝着梁文防守空当而去。 梁文嘴角突然出现一抹微笑,长剑一抹回刺,竟是准备跟星田海斗来一个玉石俱焚。 “八嘎!”星田海斗生生止住身形,堪堪停在长剑三寸外,“狡猾的明人!” 星田海斗被梁文这个以命换命的打法吓的满头是汗,神色越发狰狞,不过却闪身退回,再不跟梁文捉对厮杀。 倭寇渐渐将梁文包围,梁文手中长剑横亘轻叹:“终究是没能杀了这个畜生。” 身上气血翻涌,已是准备做最后一搏。 “你的死期到了!”星田海斗恨恨开口。 仿佛是印证他的说法,一声锐啸出现,划破了嘈杂的战场。 “嗖!” “邦!!!” 箭矢落在木头上,带起阵阵颤声,随即箭雨呼啸。 “是明军!” 第二十二章 谁还不会用几个计策 星夜,在皇帝强大的行政力度之下,倾斜所有资源,由天津入海,朱祁镇坐上了南下的海船,已经看过澎湖湾。 凭栏而望,大海碧波万顷蔚为壮观,身下大船中阵阵号子声透过层层甲板穿透上来,为朱祁镇心中安定很是出了份力。 “皇上,海风湿冷,您还是回船舱内歇息吧,有数千将士昼夜用功,定能早日到达琼州。”金齐手中拿着一件裘皮大衣劝道。 朱祁镇回过头来,精神恍惚间仿佛看到了数月前的自己,那时自己还是一个初来乍到的小子,因为一个不爽就能离家出走的孩子。 可现在自己经历了这么多的变故之后,竟还像一个孩子一样。 更让他不敢深想的是,自己不是为了广东千千万万的百姓,而是为了一个人。 朱祁镇赶紧回过神来,深吸一口咸咸的海风,推开金齐手里的大衣向船舱内走去。 海上生明月…… 月光下不光有美好的爱情,还有那些彻夜挥洒汗水的将士们。 他们可能知道,也可能不知道,自己是为了什么努力。 不过就算知道了又能怎么样呢?大概会比现在更卖力吧?活着对于他们来说竟需要如此用力。 儋州千户所内,一个头发花白的老人跟一个中年汉子正在月下对饮,至于漫天的大火,也因为此处房屋远离其他宅院,在这个“风平浪静”的晚上,始终是高枕无忧的状态。 不过房子虽然不怕火,可人怕不怕倭寇,就是每个人都有不同的答案了。 起码杨浩、张松两人就不怕,席地而坐,一人一壶米酒,喝的是酣畅淋漓。 “国丈大人,我敬您!”不知道两个人喝了多久,张松脸上都有了醉意。 至于杨浩更是不堪,已经歪倒在台阶上,听见张松这句话,脸上满是不高兴的说:“什么国丈,叫大哥! 马上就一起上路作伴,这么客气干啥?” “是是是,杨大哥!哈哈,您不怪我不送您出去?”张松笑问。 “要是有马,谁也不想死啊。就这个情况,我闺女能跑出去,我就知足了。 你不也要陪我一起死?我还觉得对不起你呢,没有我们父女,你这会是不是正陪着家里人吃饭呢?”杨浩说着干了一口酒。 老张嘿嘿一笑说:“那可不!我可比你老哥有福气,家里三个小子,一个闺女。 以前回去在家待上两天就得被这群兔崽子烦的不行,真就是贴心小棉袄懂事。 唉,可惜以后没机会再抱抱她了,也不知道她以后还能不能记得我的样子。” 张松叹着气,眼中晶莹闪烁,可手里的酒这回没有去浇灭心里思念,反而被放在了一旁。 “当” 杨浩将酒壶碰出清脆声响道:“喝吧,最后一顿了,多喝点就不想了。” 张松摇头,目光直视院门口,手上刀鞘被推开。 “不喝了,再喝就耽误砍倭寇了,嘿老兄!我等会一定帮你也杀几个,咱们也不算白死。”老张扭头嘿嘿一笑。 战场中,原本已定的大局被突然出现的孟田搅了个天翻地覆。 海南卫与星田海斗的人马本来就相当,现在在儋州千户所倭寇损兵折将不说,一整天的征战之下,早已经是人困马乏。 以逸待劳的孟田,可不是狼入羊群一般,将倭寇杀的是哭爹喊娘、七零八落。 此刻的孟田脸上再也没有白天的怯懦,被血糊了一脸的他,如同是一个杀神一般冲入了倭寇之中。 短短的时间内,孟田已经跟梁文首尾相接,衙役们战意顿时大涨,杀红了眼的向倭寇身上扑去。 “八嘎!八嘎!”星田海斗只能无能狂怒,却改变不了己方逐渐溃败的事实。 孟田大老远就看到了这个倭寇头目,白天他不敢向对方出手,可见过血的战士已经不再是一个稚嫩的新兵。 “梁伯伯,您先歇会,侄儿这就砍下倭寇首领的人头!”孟田安抚一句,撇下梁文直奔星田海斗而去。 “孟田,你怎么来了?”虽知不便,可是梁文还是没有忍住好奇开口问道。 孟田张开嘴,一口大白牙在火光中反射光芒:“便宜行事!” 随后如刚才的梁文一般冲入倭寇阵中,星田海斗看着熟悉的人影,知道是白天那个怯懦的明军头领,心里越发恼怒。 “八嘎,连你也敢来送死!”星田海斗怒吼一声,不理吉川未来的劝阻,高举武士刀向孟田杀来。 横冲直撞的孟田,仿佛背后长了眼睛,等到星田海斗到了近前,一个闪避躲过,让这把倭刀刺进了倭寇自己的胸膛之中。 “八嘎!”星田海斗怒吼一声,从同伴身上抽出倭刀,身前倭寇皆是退后数步拉开与这位头领的距离。 “没人性的畜生,连自己人都杀。”孟田回转身形,轻蔑的看着星田海斗。 星田海斗脸上青筋暴起,肌肉不停抖动:“八嘎呀路!”怒吼一声又冲孟田进攻。 手里的武士刀下劈、左右横斩,小碎步围着孟田不停转换方位,使孟田不得反攻,只剩招架之力。 虽说已经不是战场中稚嫩的新兵,可孟田终究是第一次面对如此强敌,在星田海斗的抢攻之下,这位袭职的指挥使大人,也只剩下了招架之力。 一刀劈来,孟田举刀上挡,金铁之声刚刚出现,又有一刀从左面袭来,孟田再挡,然后是右下、右上、时不时星田海斗还会转到身后来上一刀。 俗话说进攻是最好的防守,久守不攻,终会有露出破绽的时候。 星田海斗看似攻势凌厉,可他却比谁都着急,之所以要跟孟田捉对死杀,也是逼不得已。 己方气势已弱,如果不能斩杀对方首领,打不了多久自己就得败退,那这次的任务就算是彻底的失败了。 可是……我已经没有力气了啊…… 星田海斗抢攻之势的动作虽然依旧,可力气已经大不如交手的时候,越是这样星条海斗就越急,逐渐连招式身法也开始杂乱无章起来。 正在这时孟田突然被星田海斗的一记侧边偷袭打的一个踉跄,星田海斗一喜,瞬间欺身近前眼中的嗜血光芒在与孟田目光接触片刻,心里陡然一惊。 “不好!” 为时已晚,孟田不知何时左手中多了一把长刀,正在静静的等待着星田海斗的胸口,孟田脚下用力,旋身而起左手长刀瞬间插入对方胸膛。 远远看去就如同孟田背着一个倭寇一般。 第二十三章 北斗七星 场中交战双方也注意到了己方主帅,见到二人纠缠在一起,似乎已经分出了胜负,手上的动作逐渐停了下来,自觉的关注向了整座战场的中心。 孟田微微气喘的蹲坐在地,手上的刀贯穿了星田海斗,对方湿热的鲜血自刀柄流到他的手上,黏糊糊的,鼻尖的腥臭之气越发的浓烈。 “呸,你们倭寇的血真他娘的臭。”孟田忍不住往地上啐了一口。 还有最后一丝意识的星田海斗身体猛地颤抖起来,似乎是想反驳,孟田夺走倭刀,将星田海斗掼在地上。 星田海斗因为身下长刀的支撑,身体得以没有完全瘫在地上。 “星田桑!”吉川未来脸上的喜色消失,已是惊恐一片。 海南卫的将士中则是爆发出了惊天的呐喊,梁文一颗心不免激荡。 孟田没有时间观察双方的反应,起身之后,趁着对方身体还有支撑,对着那颗丑陋的月代头一刀斩下。 随着刀锋划过脖颈,一股鲜血喷涌而出,地面上颜色又深了一片。 “这刀还挺好用,尤其是用它来剁自己主人的时候。”孟田捡起星田海斗的头颅,如祖辈相传的那样,将其挂在自己腰间。 再望向倭寇的时候,那些天生没有膝盖的奴才们,已经是各个露出害怕的表情。 “兄弟们!杀光他们!”孟田振臂一呼,身后将士猛冲而过。 良久大战终于落幕,虽然在倭寇一心逃亡的情况下未能全歼敌人,不过剩下的几十个倭寇怎么也成不了气候了,丧家之犬,骑兵追杀个三五日想必就能全歼。 梁文拨开身边的将士,疲惫的身子有些踉跄的跑向千户所的方向。 身前将士赶紧拦住知府大人,那火依旧还在烧着,此刻前去太危险了。 “起来!”梁文用力推不开拦在自己身前的手臂,只能叫喊着让他们不要拦着自己。 孟田赶到依旧无法阻拦梁文的绝心,只能喝退拦阻的将士,跟着一起向千户所内走去。 “杨兄!杨浩!”梁文边走边喊。 “快,大家一起喊!”孟田吩咐一声,千户所内回荡开来杨浩的大名。 “杨大哥,好像有人在喊你。”老张疑惑开口。 杨浩醉醺醺的假装听了一会,头摇的跟拨浪鼓一般的说:“你没醉,怎么还有幻觉了?” 张松不置可否,这个时候也没再管是不是幻觉,即使真有人叫杨浩,那也不过是多一个人死而已。 “砰!” 大门被人用力推开,张松浑身肌肉瞬间紧绷,一把长刀已经摆开架势,只等倭寇进来就要大开杀戒。 “杨兄!杨浩!”来人突然开口,声音嘶哑,一股子头发烧焦的味道出现。 “谁?谁叫我?”杨浩停下摇晃的脑袋,双眼浑浊的看着天上,“月亮都会说话了?不是嫦娥仙子吧?我可是有夫人的,你再好看我也不要,夫人,我马上就来陪你了!” 张松此时也知道来人并不是倭寇,梁文他还是认识的,借着月光总算认出了这位知府大人。 “杨兄!哈哈,你真的还活着!我大侄女呢?她是不是在屋里?”梁文越过张松猛地摇晃杨浩。 “采薇?她去天上看嫦娥仙子了,哎,梁兄你怎么来了?这有倭寇,你快回去!”杨浩酒意依旧浓郁。 孟田紧跟着出现在门口,被拿着刀的张松吓了一跳大喝一声:“梁伯伯小心!你是谁?” 张松看看两人,脑中冒出一个难以置信的念头:“倭寇退了?” “你是谁?”孟田来到梁文身后,脸上满是戒备。 “锦衣卫张松!你们是援军?” 梁文听见直接挤开了孟田,抓住张松的肩膀开始摇晃:“你是保护她们的锦衣卫?是不是?” “梁大人,你们真打退了倭寇?”张松忍不住又问了一遍。 孟田见状收起了兵刃,面带歉然的说:“刚刚大战有些紧张了,没错,倭寇几乎被全歼!” “快说啊!杨采薇人呢?”梁文声音越来越高。 松了一口气张松面色又一沉,指着外面道:“被我的兄弟带走了……” 听见杨采薇尚在人世,梁文终于放下心来,瘫倒在地上,只是有些迷糊的问了一句:“去哪了?” 琼州府境内的五指山山道,两人一马独行于此,杨采薇银牙紧咬李剑护住她的胳膊,已经深深嵌入其中。 李剑一言不发闷头赶路,似乎那条手臂不是自己的。 良久之后杨采薇终于松口,将头埋进李剑胸口呜呜哭了起来。 “你为什么?为什么不让我跟我爹在一块,我只剩这一个亲人了,我爹只有我了,就连死也不能陪着他老人家,为什么!” 李剑赶忙勒马停下,跳下马匹单膝跪地:“您是要做皇妃的人,我们的来的目的就是保护您,我们要优先保护您的安全。” 杨采薇抬起泪眼,发起狠来,不住的拍打马匹的背部:“驾!快走!快走!”只可惜她不会骑马,马纹丝不动甚至还打了个响鼻。 李剑赶忙起身牵好缰绳,担心杨采薇真的给马打惊,那真是赔了夫人又折兵。 “杨姑娘,您还记得杨大叔唤你去马车中拿吃的吗?” 杨采薇带着哭腔道:“记得又怎样!快走啊,你这匹蠢马!” “当时杨大叔趁你不在跟我说:‘保护好我的女儿!让她平平安安的入宫。’ 你现在要回去,岂不是辜负了杨大叔的一番苦心?他用命换来你的生机,难道要这么断送吗?”李剑声音逐渐严厉。 杨采薇终于停下了哭声,紧咬红唇,几次抬头将快要夺眶而出的眼泪留在里面。 良久…… “咱们走吧。”杨采薇终于恢复平静。 “您想去哪?此时倭寇未平,琼州府恐怕还不太平,不如先在这山上找个地方躲藏,等朝廷大军到了,安全了再出去。”李剑劝道。 哪知杨采薇摇摇头并不同意指着正南方向说:“我要去哪等他。” 李剑看了看只好同意,一人牵马一人骑,三个生灵作伴赶路。 “八嘎,愚蠢的星田海斗!安全的袭扰明国不好,偏偏想要立功,这下连命都丢了!害得我们只能逃跑!”吉川未来边走边骂。 “吉川桑,我们怎么办?”身边一倭寇问道。 “八嘎!当然是回去复命,说已经完成任务,星田海斗殉职!” 吉川未来骂了一句指着天上的北斗七星斗柄方向命令道:“向那个方向一直走,就能找到我们的船。” “吉川桑真是厉害!” 第二十四章 妈妈的味道 广州城中,董兴已与倭寇对峙半月之久,每天倭寇的骚扰与明军的反击似乎都已经成为一项日常。 “报!将军,倭寇袭扰广州城东后迅速退走,引起不小的骚乱。” 董兴无力的看着那个传令兵问:“有人员伤亡吗?损失大不大?” 传令兵有些不敢抬头,小声道:“现在百姓都有经验了,见到倭寇就是跑,家里的值钱物件早提前收起来了,也就几个人跑的时候没看好路,把脚给崴了。” “那你跟我说什么?赶紧去跟广州府衙门的人善后啊! 啊,愁死我了,这帮倭寇滑不留手,比泥鳅还贼。”董兴说完双手覆面哀叹一声。 也不是他不想行动,可倭寇大本营都在船上,上岸的只是一些杂鱼,时不时的出来骚扰一次,搞得人不堪其扰。 卫所被偷袭之后,虽然经过事后的聚拢,可人数还是不足原先一半,只能尽力防守,却屡遭倭寇钻空子。 至于到海上寻找战机,他也不是没想过,可以目前的广州残存的水师兵马来说,也不能说是水师兵马。 大明开国后除了太祖时候的巢湖水师外,就再也没有成建制的水师,哪怕是郑和下西洋时候,兵员也只是以沿海卫所将士充填。 没人也没船,宣德八年以后停止下西洋至今已经有十六年了,战船多数封存又少有养护,堪不堪用的现在谁也不敢试,也就只能等待朝廷的援军了。 “他奶奶的,让这帮倭寇给恶心住了。”董兴骂了一句,高大身形猛地站起给传令兵下了一大跳。 “将、将军,我、我……” 董兴却直接越过传令兵,大踏步向外走去。 孟鉴急忙追问:“董将军何去?” “他娘的,我去问问耿抚台,咱们这援军到底什么时候到!” 自昆田涼介夜袭广州之后,短短数日,几乎所有的广东辖下州府都收到了不同程度的袭扰,各地卫所疲于奔命,自己的事还料理不完,那还有空去管省府。 南海狮子洋交界处,数艘大船嚣张的停泊在海面上,船帆上狰狞的人头,仿佛是在嘲笑大明水师的无能。 “将军为什么我们不挂北朝的旗帜,偏偏要做出这么一副海盗的样子?”川崎奏小心翼翼的跟在昆田涼介身后问道。 川崎奏本是一个小兵,可在各路头目都被派出去之后,昆田涼介身边就缺了个知心的奴才,这才有了他的上位。 昆田涼介对待川崎奏的态度,相比星田海斗之流要好上许多。 和颜悦色的看着对方道:“明国兵法有云,虚则实之、实则虚之,虚虚实实方能让敌人摸不清楚我们的目的。 在这里,如果毫无遮掩的话,明国未必会相信是北朝所为。” 川崎奏有些一知半解,不过短暂的苦思冥想之后,马上露出心悦诚服的表情,鞠躬道:“将军果然厉害!” “哈哈,川崎君,若是早知道我军中有你这么一位聪明人,进攻广州的计划也就不会失败了,现如今却只能窝在船上搅 弄风云。” 川崎奏脸一板纠正道:“您这可是决胜于千里之外!小人佩服还来不及呢,还是您的境界高,小人实是难以企及啊!” “啊!哈哈哈,你这小子,行了去准备饭菜吧,这明国的鱼生可是别有一番风味!”昆田涼介开怀大笑道。 随着主将的下令,数艘日本大船中开始飘出阵阵炊烟,也不知道这生鱼片怎么还要熟做,可惜不能上船看看倭寇的伙食如何。 不过昆田涼介吃的什么不知道,但是吉川未来等人吃的什么,却很明白。 为了躲开明军的搜索,这帮子倭寇已经在林子里赶了一天的路。 此时早已经是饥肠辘辘,望着远处的那头野猪不住的流口水。 “吉川桑!动手吧!”一个倭寇擦了擦嘴角的涎水,迫不及待的说道。 吉川未来白了那人一眼,满是鄙夷的说:“ 一熊二猪三老虎,这么大的野猪不好好准备,怎么能将他斩杀? 再说动静大了,把明军引过来怎么办?” “吉川桑真是博学多识,这一、一熊……” “一熊二猪三老虎!”吉川未来不耐烦的重复一遍。 “对对对,一熊二猪三老虎,虽然不知道什么意思,但觉得好厉害的样子。”倭寇赞叹一句。 “那是,这可是我太奶奶告诉我的。”吉川未来得意一笑。 “那您太奶奶是?” “哦,她之前跟着祖上去明国辽东做过生意……不好!快拦住那头野猪!”吉川未来脸色大变,指着那头不再悠闲吃草的野猪。 或许是动物的第六感起了作用,本来安生觅食的野猪竟突然发疯狂奔起来,数十个倭寇同时亮相,将野猪围了一个结实。 “快,将野猪往陷阱里面赶!”吉川未来展现大将风范,手一指左边铺满杂草的空地。 右边倭寇自然领命,手中武士刀挥舞着驱赶野猪自投罗网。 “花姑娘!听话,快点跑进去,一会红烧你。”一个倭寇不停吞咽口水,碎碎念道。 “八嘎!花姑娘说的不是猪!”一边的另外一位倭寇骂了一声。 不说倭寇之间的教育,也不说这猪跟花姑娘的联系,毕竟那地方这么乱,什么都有可能发生,要不身后怎么背着条被子呢? 野猪受惊之下,左冲右突,始终无法在这个方向冲出重围,逼不得已按照动物趋吉避凶的本能,冲向了预设好的陷阱方向。 “呦西!做的不错!”吉川未来大叫道。 只要野猪再向前走一步,就可以落入陷阱,到时候红烧还是烤肉都随他们开心。 甚至听说有大肠刺身、欢喜刺身更是特色菜,到时候未必不能好好享受享受这些特殊美食。 只是不知道野猪它到底是公是母?不管了,公的就阳鞭刺身。 早在心里盘算了数种吃法的吉川未来,万万没有想到,那野猪竟在陷阱边缘转了一个大圈,转身飞射向驱赶的方向。 猪牙数寸长短,吓的那个方向倭寇惊叫一声抱头蹲地,连手里的武士刀都扔到地上。 “八嘎!” “八嘎!” …… 几十声骂声接踵而至,那个倭寇颤巍巍的站起来,低着头只好抓住一把青草道:“这在我们那也是能吃的,做好了比野猪肉香!” 吉川未来的骂声还没有出口,竟觉得那人说完这个香字之后,还真有一股美妙的香味飘荡在鼻尖,那感觉是妈妈的味道。 “吉川桑!快看!那边有炊烟飘起!” 吉川未来闻言赶紧转动视线,果然正有一柱青烟袅袅升起。 第二十五章 回家的路 炊烟的这一头,杨采薇手托香腮,怔怔望着火光出神。 李剑为了舒缓杨采薇的心情,顺势开口道:“杨姑娘,您恐怕没怎么在野外生火做饭吧?” 杨采薇却说:“爹以前常带我去山上采药,虽然会带着饭团之类的吃食,可总是难免有时会遇见特殊情况。 爹就会做些小机关,打些猎物做给我吃。 像蘑菇就更常见了,我还记得有一株彩色蘑菇,我看着好看,差点塞进嘴里,最后被爹拦住才知道这种是有剧毒的。” 李剑尴尬的闭口不言,本来想转移杨采薇的注意力,却不成想反倒勾起了她的回忆。 杨采薇仿佛知道李剑的想法,强颜一笑道:“李大哥你不用这么安慰我,我也不是小孩子了,有些事我会自己想明白的。 看李大哥这么熟练的生活打猎,想必以前一定没少在这种环境里生活吧?” 李剑赶紧接下话茬点头应是:“对对,我是个孤儿,从小被带进了锦衣卫里,你是不知道我们的训练有多苦。 在大山里一放就是一个月,期间不仅要自己想办法生存下去,还要面对着老人的‘追杀’。 一旦被抓住,那些惩罚,啧啧,你想都想不到。” 说着话,炊烟中传出的香味越来越足,滴滴油脂落在篝火上腾起一朵朵小火苗。 “好了!杨姑娘您先吃!”李剑将野鸡取下递给杨采薇。 杨采薇轻轻道了声谢却只是撕下一片雪白肉片,转而将剩下鸡肉递还回去。 “我这些就够了,剩下的你吃吧李大哥。” 李剑结果野鸡本想再劝两句,可耳朵动了动之后,神色顿时紧张起来,如临大敌的看向身后北方。 杨采薇也察觉了李剑的不对劲,有些紧张的问:“怎么了?” 李剑摇摇头没有说话,示意杨采薇噤声,随即身体矫健的翻到一边,将耳朵贴在山壁上闭目倾听。 少顷 “不好,有大队人马过来了!这些倭寇真是阴魂不散!”李剑恨声道。 然后迅速将篝火踩灭,大捧泥土覆盖之后,终于没有了烟气传出。 “是倭寇吗?”杨采薇充满恨意的问道。 “我也不清楚,这种地方倭寇想来不该出现。”李剑摇摇头。 “那?我们还跑吗?”杨采薇问。 李剑重重点头:“为了安全起见,我们还是尽快离开这里。” 此时李剑已经收拾完毕,将所有痕迹全都打乱,绝对不会有人知道自己二人往哪个方向去了,重新将烤鸡递给杨采薇。 “劳烦您先拿着。” 身后数百米距离,由于山中林木密集, 吉川未来一众倭寇并没有能够发现二人身形,只能看到那股烟柱突然消失不见。 “吉川桑,那烟不见了!” 吉川未来怒目而视道:“我知道!我又不瞎,能看不见吗?” 那倭寇弱弱说:“也不知道吃没吃完……” “武士们,向我们的美餐冲啊!”吉川未来怪叫一声,手中武士刀向天一指,众倭随之发起冲锋。 一路循着淡不可闻的香味,吉川未来终于来到篝火位置,脚下一踢,还未熄灭的炭火顿时火星四溅,丝毫没有防火的意识。 “八嘎!”吉川未来大怒。 “吉川桑,对方好像故意躲着我们,地上的脚印都被清理,所有痕迹都被打乱,人不知道是向什么方向去了!” 正当众倭愁眉不展的时候,吉川未来却胸有成竹的淡淡道:“不!我知道他们去哪了!” 众倭一愣,转而大喜询问:“吉川桑果然天赋异禀,不知道是从哪里的痕迹得知了对方的踪迹?” 吉川未来只是微微一笑,指着自己的鼻子,然后又指了指南方:“他们正在向北方逃窜!快追!” 任谁也不会想到,人的鼻子能灵到这种地步,隔着数百米的距离依旧能清楚地将方向指出来、 众倭信心大增,只觉得吉川桑有什么不为人知的特殊能力。 至于李剑跟杨采薇两个人若是知道这只烤鸡能引来倭寇,打死也会尽快给它吃了,再也不能给敌人带路。 所幸两人有马,虽在这山地中无法发挥最大速度,始终要比两条腿跑路的倭寇要快,任他们小短腿跑的再勤,也没办法追上二人。 时间很快到了晚上,李剑勒马停步,靠在山壁倾听片刻后终于松了口气。 “看来他们已经放弃了!” 杨采薇经历这半天的追逐,自然是心惊肉跳,此刻听李剑如此判断,紧绷的神经一松,瘫坐在石头上。 然后将怀中香气四溢的烤鸡取出,捂在身上半天时间,这时候烤鸡依旧温热,只是苦了衣服沾满油腻。 “李大哥,一天没吃饭了,快垫垫肚子吧。”杨采薇递给李剑。 李剑明知自己倒下,杨采薇绝对不能或者走出这座五指山,也没有矫情,一把接过烤鸡,撕拉一声就给撕成了两半,自己啃了一半,剩下的又递了回去。 “杨姑娘您先吃,我马上再去打。” 三下五除二将鸡肉全送进五脏庙中供奉,李剑将鸡骨头混着青草一股脑全喂了马。 马不吃 精料不仅爱拉屎,还没劲,走不远。 李剑也不知道这马吃不吃鸡骨头,等看到它囫囵吞枣全给咽进了之后不由赞道:“好畜生!” “唏律律!” 这匹马好似听懂了人话, 邀功一般的嘶鸣一声。 不多时在李剑的飞镖下,又是一只野鸡被擒,顺着山泉水剥皮冲洗,短短数十息时间就已经处理完毕,不愧是从小学来的手艺。 夜幕下,篝火重新升腾而起,随之而来的是熟悉的香味。 “吉川桑,不行了实在走不动了,我看那些明人已经跑远了,我们还是自己想办法吧,大家都快饿死了。” 吉川未来沉着脸一言不发的看着斗柄位置,用力嗅了嗅空气,眼睛猛地一亮:“他们就在前面,又开始做美味了!” 可这回众倭却都不想挪步了,一个年轻人满是怨气的说:“已经追了半天了,我是走不动了。” 吉川未来嗤笑一声道:“那你就留在山里喂狼吧!反正再往前走就是我们泊船的地方。” 说完,也不管众倭是不是跟上,自顾自的向前走去。 剩下倭人互相看看,只好起身跟上,谁让他们看不懂方向,找不到回家的路呢! 第二十六章 成也败也 李剑抱着本来该杨采薇吃的半只鸡狂啃,他本意是想让杨采薇吃口热的。 只不过确实没想到,跟上次一样,只是刚刚将烤鸡递过去,耳边就又听到了山中的躁动声音,而且因为是在晚上,比白天更加明显。 杨采薇手还在烤鸡上,淑女当然不能抱着一整只鸡啃。 一片雪白的肉片原本已经快被撕下,可看着李剑的表情,杨采薇瞬间明白了什么。 “是倭寇?” 李剑无奈点头,然后如出一辙般的将篝火熄灭,重新骑上坐骑,不过这次坐骑可不光是有骨头吃了,李剑还没吃完的那半只鸡一股脑的塞进了马嘴了。 “好畜生!好好吃,等朝廷大军一到,保你有数不完的细粮吃。”李剑拍了拍马脖子说道。 “唏律律……”战马嘶鸣一声,边嚼边跑路上留下一地残渣。 一刻钟后,饥肠辘辘的吉川未来终于带领倭寇们赶到。 他用力嗅了嗅空气中残留的香味,跟着找到路旁的青草堆里,哪里有一顿新鲜的马粪,里面依旧还有没消化完的鸡骨头。 “八嘎!我们还没有吃,竟然将这么好的食物喂马!简直是叔可忍,婶婶不能忍!”吉川未来骂骂咧咧的回到了“正路”上。 没有片刻时间,他便高兴的大喊大叫起来。 “呦西!这里还有鸡肉!明人就在前面不远了!” 吉川未来说着还亲口尝了一嘴,顿觉香气满溢口腔。 一股纯天然不加盐的美妙味道填充了他这几十年的人生空白,泪水顺着他的脸颊滑落。 “这是从没有品尝过的美味!我这前半辈子算是白活了!” 其余倭寇听见之后纷纷围了上来,个个眼巴巴的看着吉川未来,喉头不停地耸动。 “吉川桑,也让我们尝尝究竟是什么样的美味吧!”其余倭寇皆是附和。 吉川未来轻蔑的看着这群土包子,坚定地摇了摇头说:“让你们刚才不积极,现在只能由我一人独享这份美食。” “吉川桑你!是不是太自私了,大家都没有吃饭,都在跟着你追寻明人的足迹,你竟然!”倭寇指责道。 吉川未来反问道:“你们跟着我不是为了回去?哼!吃的我这没有,想要就去追到明人,自然有美味给你们。” 众倭敢怒不敢言,只好悻悻散开,却又不知道向何处寻觅。 就在这时,忽听有倭寇大喊:“找到了!找到了!” 众倭循声而去,只见一个倭寇手里捧着一块碎肉欣喜若狂,一看大家都围了过来,那人手疾眼快一把吞了下去。 倭寇细细品味之后,连连带头说:“呦西,竟然有青草的芳香,果真是奇妙的烹饪手法,美味美味啊!” 这次不等任何人提醒,所有倭寇同时在草丛中寻摸起来,看的吉川未来大急,这本都是他的口粮! 好景不长,随着大家都开始寻找明人“留下的食物”,一声惨叫打破了所有人的美好希望。 “啊!有蛇!有蛇!” 众人循声赶去,正是除了吉川未来外第一个找到了食物的人。 一条浑身黑白环状花纹相间的银环蛇正悠闲离开,一个倭寇想上去报仇,却被银环蛇闪电般的咬在小腿上,人看着马上就不行了。 笑话,这可是保护动物,哪能任你们欺凌? 倭寇见状再不敢在山林中胡乱行走,他们当然不知道锦衣卫都是随身带着雄黄散的。 吉川未来见状赶紧矜持的轻咳两声:“不过是掉落的一些肉,就将你们武士风范抛到了脑后,此时是不是应该赶快找到明人为主?” 不是你自己吃的最欢?众倭心中腹诽,可表面上点头如捣蒜一般:“是是是!” 吉川未来用力嗅了嗅空气,大手一挥说:“跟我来!”转头带领众倭朝李剑二人追踪而去。 漫漫长夜中,总有一个或一群人在惦记着你,这就是李剑此时最真实的想法。 “李大哥,我们还要跑吗?倭寇还在?”杨采薇有些难以置信。 此时饿了一天的杨采薇已经放下女儿家的坚持,吃的满嘴满手都是油。 李剑轻叹一声说:“虽然可能是离得远了已经听不到什么动静,可如芒在背的感觉依然没有消失,他们应该还没有放弃。” “那这样的话,我们如果跑出了树林岂不是就变成了活靶子了? 都是我坚持要来崖州,不如还是躲在林子里跟他们周旋?”杨采薇语气里带着后悔。 却没想到李剑摇头说:“虽然不知道他们如何追寻我们的踪迹,可这一天时间都阴魂不散的话,躲想必是躲不过去了。 也幸好杨姑娘您的坚持,到了崖州我们可以去崖州千户所暂避,总比孤身与他们抗衡好。” 满天星斗下,李剑二人在前,吉川未来在后,横穿了五指山,用了一夜的时间跑到了崖州地界,出了大山不远处就是大海。 饿了一整天又在山林中追了一整天的倭寇们,除了在林子里丢下了数具同伴尸体外,连李剑他们两个半根毛都没见到。 “吉川!你不是说他们就在不远外吗?我们已经走出山林了这么远了,依旧没有见到明人踪迹,你是不是从一开始就没有跟对!” “八嘎!你吃的肉难道是天下掉下来的吗?”吉川未来大怒道。 那人不甘示弱的回了一句:“谁知道是不是还有其他人在里面,连人都没有见到,怎么能确定你找到的就是我们要找的?” “八嘎!”吉川未来多吃了两口肉,此时比其他人要多两把子力气,气恼之下,直接提起对方身子。 其余倭寇赶紧上来劝架,可吉川未来被人打了面皮始终不愿意松手。 “哪里有两个人,是不是我们要找的明人。”一个倭寇小声的提醒道。 众倭转头一看,视线尽头依稀能看到有两人一马正向海边走去。 “哈哈哈,看我说的吧!这就是我们要找的明人!”吉川未来怪叫一声冲去。 其余倭寇紧紧跟随,倒也不光是为了口吃的,大海都到了,那我们的船是不是也要找到了? 此时的李剑搀扶这杨采薇,两个人脸上都带着彩,身边马尾处不停地掉落粪水,好似消化不良一般。 “早知道就不让它吃什么肉了!”李剑正说着忽然回头一看脸色大变道,“快跑倭寇追上来了!” 只是沙滩尽头就是大海,二人又能往那去?杨采薇凄然一笑,呆立在原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