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限从登上方舟开始》 第一章 云中奇遇 刘思庸坐在靠窗的位置,从飞机狭小的窗口向外看去——其实天色已经漆黑,凌晨的航班根本没有景色可看,他保持着这个姿势,只是发呆而已。 今天是他三十岁的生日,古人说:三十而立,立,应当是能立世、立业的意思。可是对刘思庸来说,三十岁的他却一无所有了。 三个月前,他还是SZ市某设计策划公司所倚重的总策划,专门负责策划各类高端活动,公司的老总和他称兄道弟、手下的职员对他崇拜有加、前台的漂亮小姐姐对他暗送秋波…… 可是,三个月前公司一次极其重要的涉密性质竞标,却砸在了他手上——他的策划设计,居然在中标前让竞争对手所获取,不但照搬了他的方案,还用更低的价格获得了甲方(官方)的认可。 虽然这次竞标非常重要,但对于刘思庸的公司而言,失标并不是解雇他的最大原因。最大原因是:涉密竞标的方案在只有你自己完全知晓的情况下,居然被直接竞争对手全盘掌握,任谁都会怀疑,是他收取了对方的好处,暗自把策划方案卖给了对手。这种嫌疑即使没有证据,也是公司老总所不能容忍的! 而且更令公司大佬们后怕的是,这次泄密好歹只是在竞标阶段,其后果还只是丢标。可如果是公司中标之后开始运作的阶段呢?要知道这可是和官方合作的活动啊!涉密竞标项目泄漏,会直接让公司的涉密资质大受影响,同时,公司负责人也要背负一定法律责任!后果可以说不堪设想! 解雇!公司在经过三天的研究讨论后,忍痛辞退了这位原本前途光明的优秀策划!而且,这“不光彩”的离职,更让刘思庸在整个文化传媒行业里无立足之地了——哪怕你履历优秀,都没有一个公司敢用你这“反骨仔”! 刘思庸自己很清楚,自己是无辜的,但他百口莫辩。他也曾想过调查这件事,可行业圈都对他这个“污点人”严防死守,他根本无从查起。紧接着,SZ市昂贵的房贷压力、消费水平,都让他喘不过气来。他压抑、苦闷、委屈、失望……诸多情绪几乎让他崩溃。 此次乘坐廉价的航班,是他拿出仅剩的积蓄,想做的一次“调整之旅”——去岛国的北部散散心,让那里的白雪皑皑,净化一下心灵,让农村朴素的生活排解俗世的纷扰。三十岁的他,需要尽快振作! 廉价的航班,往往起飞时间都很不友好,且状况多多。此刻接近凌晨一点,乘客们都登机近一小时了,飞机还停在跑道上,等待着起飞的命令。 大家心里都很不舒服——早早登机却没有准时起飞,给出的借口只是“机场调度”。“随时起飞”的理由更让乘客们只能坐在狭小的座位上硬等,不能回到候机厅歇息。 不少人又困又饿,加上长时间不起飞的不安,许多人已经牢骚满腹了。空姐们倒保持着优雅镇定,或许对这情况习以为常,很官方模式化地应付乘客们的不满。 刘思庸大约算是安静的少数人,他的思绪正无意识地飘飞着,窗外漆黑的夜一如深渊,吞噬着红尘。 “先生,请您关上手机,飞机很快起飞,电子设备请保持关闭状态。” 空姐悦耳的提示声忽然在刘思庸的近处响起,打断了他的神游。 “Excuse me?”回应空姐的,是地道的米式英语。 刘思庸蓦然发现,他的前座,居然是一个穿着老式大衣,戴着羊毛围巾、圆边毡帽的黑人。他侧过半张脸,让后座的刘思庸看到了一个硕大的下巴,点缀着花白的胡渣,铜铃般的大眼睛透露着疑惑,不解地看向空姐。 歪果仁?嗯,倒也不稀奇,这毕竟是国际航班。 “Sorry,Mr……Morris!”空姐马上切换成了英语模式,“(以下都用中文翻译)莫里斯先生,飞机马上要起飞了,请您关闭电子通讯设备。” “噢,是这样……可是航班已经耽误很久了,现在也没有任何要起飞的样子,我想,在飞机跑起来之前,使用一下手机应该没问题吧?”名叫莫里斯的黑人并没有依照空姐的指示做。 空姐露出一个标准的微笑,“抱歉,我们接到的指令是、随时都会起飞,所以请您配合……” “随时,随时都一小时了,我估摸着再有一小时也飞不了,我们难道就这么干坐着吗?”莫里斯的语气倒也平和,不过言辞中也表示着不满。 “先生,这是规定。电子通讯设备会对飞机的正常运行带来干扰和影响,是有一定危害的,只要我们登上飞机,就必须保持电子通讯设备关闭。至于起飞的时间,这个并不由我们控制……”空姐看似耐心地解释,但言辞中并不打算退让。 这无疑会让久等的乘客更加烦躁,这位黑人大叔显然也不打算妥协。可空姐牢牢地掌握着“电子通讯设备会造成安全隐患”这点,言辞交锋丝毫不弱。 两人的声音都逐渐变大,导致飞机上的乘客们都被吸引了注意力,而一名职务更高的乘务人员也闻讯走了过来,开始二对一地进行劝诫了。莫里斯明显不是两个人的对手,言辞之间很快就落了下风。 “如果手机真的有那么大的安全威胁,应该不会让乘客带上飞机吧?” 一道略显平淡的声音忽然插了进来,用的也是地道的米式英语。 “抱歉,您说什么?”那名高级乘务人员微微一愣,把头偏向了黑人莫里斯的后排,只见一个气质沉郁的男子貌似随意地插嘴,正是此前一言不发的刘思庸。 “如果手机真的能带来巨大的危险,那么航空公司为什么不干脆把手机列为违禁品?或者干脆让乘客们都办理手机托运?”刘思庸语气从容,依旧是用英语说着,“既然允许乘客携带手机,就说明风险在可控范围内。我相信这位先生自然会在飞机起飞前关掉手机的,你们实在没有必要把时间花费在和一位绅士的争执上。与其如此,不如告诉我们一个准确的起飞时间。” 这番话引起了不少乘客的认可!即使一些听不懂英语的人在询问旁人后,也纷纷表示了赞同。眼下,大家对航班的延误是最同仇敌忾的,枯坐一小时已经让人相当难熬了,所以,即便黑人莫里斯有点儿违规,乘客们却都认为他没错。 这下,不仅是莫里斯,许多原本已经把手机关闭的乘客,也都纷纷拿出手机,开始刷起动态来,用行动表示了“民意”。 高级乘务人员颇为无奈,她只得叮嘱空姐们,督促众人一旦飞机启动,必须关闭手机。接着,快速地向驾驶室走去了。 “嘿,小伙子,多谢你了!”看到取得了“胜利”,前排的黑人大叔笑容满面地背转过来,对刘思庸道谢。 “您客气了。”刘思庸点了点头致意,接着又把目光看向了窗外,准备再次神游。 黑人莫里斯却继续搭起腔来,只听他说道: “你的观点很犀利,一下子就切中了要害!我以前怎么就从来没想过这一点呢?你一定常坐飞机吧?” “是的,职业关系。”刘思庸只得应答。 “很巧,我也是……很高兴认识你,我叫司迪林——司迪林·莫里斯。”黑人大叔隔着座位,伸出了一只手。 “您可以叫我,刘……”刘思庸出于礼貌,还是和他握了一下手。刚刚握上,就感觉飞机震了一下,然后动荡感随即传来——这是飞机开动的征兆。 接着,飞机广播里已经传来了乘务人员的提示,告诉乘客们飞机终于要起飞了,请系好安全带云云——当然,也提醒大家,赶紧关闭手机。 没一会儿,飞机拔地而起,在夜色中冲进了云霄。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飞机已经在云层中前行,舱内的灯光黯淡,大部分的乘客们也都进入了睡眠。少数百无聊赖着,要么反复翻阅着手中老旧的航空杂志,要么同邻座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而刘思庸,则保持着看向窗外的姿势,继续放空着——很幸运,他周围的乘客都睡了过去,包括那位莫里斯先生。 相对的静谧,让刘思庸的精神彻底放松下来。窗外虽然漆黑一片,根本看不清什么景象,但他的眼神本也就不为了看清什么,只有一点一闪的光亮相对显眼——那是飞机翅膀上的信号灯。 忽地,飞机颠簸了起来,许多浅眠者被晃醒。依照常识,这大概属于气流干扰,并无大碍。所以,乍醒的人很快又合上了眼。 可是,这股气流似乎并不配合需要睡眠的人们,飞机的抖动持续不断,而且愈发剧烈!这让乘客们都纷纷转醒,开始担心起来。 “请大家坐在自己的座位上……飞机遭遇气流干扰,出现颠簸,属于正常现象……”广播里,乘务员温柔的声音在一遍遍地安慰着乘客。可随着飞机抖动的频率到了一个极高的地步,这安慰声也阻止不了众人的紧张了! “怎么回事?从来没遇到过这种情况啊……” “对啊,这颤抖太剧烈了!根本不是普通的气流吧……” 刘思庸也皱着眉头,从放空中回过神来。只不过当下的他并不能做什么,下意识地,他还是把眼睛看向了窗外。 “咦,那是什么?” 刘思庸惊奇地发现,窗外原本漆黑的夜空,忽然出现了许多一闪一闪的亮点,这些亮点又被白银色的线条连接,在黑暗的云层中若隐若现! “这是……雷暴?!飞机怎么会在对流层高点遇到雷暴?而且转眼间四周已经全是闪电的亮光?” 现代民航飞机遭遇雷暴的可能性几乎为零!因为飞机是在万米高空的云上飞行,雷暴积雨云一般到不了那个高度,而且雷暴积雨云范围一般也不超过几十公里。即便发现雷暴,飞机也能提前躲开……可眼下这飞机却好像飞进了雷暴当中,这是什么情况? 诸多疑惑涌现在刘思庸的脑海中,未等他询问,下一秒,漆黑的窗外倏一下光亮大盛!一道粗如水桶的银蛇在窗外显形——那是一道闪电,距离近到几乎是贴着窗户,炫花了刘思庸的眼! 随之而来的,飞机陡然来了个大颠簸!猝不及防下,刘思庸的脑袋一下子磕在座位边的舱壁上!剧烈的疼痛感,连同一些奇怪的东西,一起涌入到了他的脑海中。 ================================================================================================================================= 第一章,可能看过的书友朋友们会觉得这本书好像没什么“爽文”的影子,甚至主角和黑人大叔的交集似乎只是为了凸显主角人设。 实际上,阿毛深以为,小说里的任何桥段、情节,都不会是平白出现的。铺垫,埋线,是为了以后的情节,更好的高潮。 阿毛不介意,书友们看到第一章第二章第三章,觉得平淡。但希望书友们能够看到第一百章、两百章的时候,呼一句“原来如此”,“他前面写的是用意的。”而不想大家在看到第一二三章时觉得过瘾,但看到后面觉得歪楼了、水章了、无趣了…… 所以,这本书是有大纲的,请大家相信阿毛,也放心追看。 最后说两句老土的:新书上传,新人求支持。 保证一章不少于3K字! 第二章 诡异的文字 刘思庸并没有晕过去! 疼痛感虽然强烈,但这一下磕碰并不至于让他昏迷。可与之而来的,有一段诡异的文字,以信号的形式,强行挤入了他的脑海! “两秒之后,你所在的飞机将被雷电击中,五秒之后飞机开始解体。预计此次事故中你的生还可能性为零……” 这段文字飞速略过刘思庸的脑海,让他一个激灵! 下意识地,他顾不得细细思考这段文字是怎么产生的,只能快速地弯下腰,去掏座位底下——如果飞机配备了降落包,一般都会藏在那个位置。 可惜的是,大约是廉价航空公司的原因,并不是每个乘客的座位下都配置了伞包,刘思庸不是幸运儿,他的座位下空空如也。 刘思庸还想解开安全带,去掏邻座的座位底,可一阵轰鸣声在耳边炸响!仿佛是一声惊雷,震慑在他心头。机身的剧震来得更猛烈了!与此同时,脑海中的文字又更新了: “飞机已经被雷电击中,解体倒数五秒……四……” “你是谁?我该怎么办?!”刘思庸旁若无人地大喊起来!当然,整个机舱内的乘客都在哇哇大叫,吵杂异常,根本听不清某个人在呼喊什么。 奇异的是,在刘思庸问出问题后,脑海中的文字立刻再变: “死亡不可逆转。但你可以获得一次机会——如果能完成指派任务,系统将给予你一次重生!指派的任务有一定危险,若在任务中死亡,你将直接死亡,若任务失败,你也将被抹杀……” “什么?”刘思庸一惊,文字清晰地将信息传递了过来,居然是一道选择题!可什么任务,系统又是什么?给他一次重生机会又是真的假的? 可眼下他根本无暇琢磨,因为就在他接受信息的当儿,飞机机身已经发出了“咔嚓”的不妙声音!眨眼间,轰隆一声,飞机机舱的中段直接裂开了一个大口子,火光、浓烟还有高空强大的寒流一下子涌进了客舱中! 如文字所提示,飞机开始解体了! “飞机开始解体,根据飞机所处的高度、机外环境等因素推算,机上人员将全体死亡……” “预算你的死亡时间……十一秒,你还有十秒钟做出选择,九、八、七……” 一团耀眼的火光,伴随着黑漆漆的浓烟,直直地卷向刘思庸,他有心躲闪,却又无处可逃。眼见那股热流以及向他吞噬而来,刘思庸的脑海里居然闪现出此生的一幕幕画面! 据说,人之将死,他的眼前就会流过自己生平的影像。 “不,我接受!接受任务!我不想死!”刘思庸忽地从恍惚间回过神来,他在意识里疯狂地大喊起来!与此同时,脑海中的文字已经来到了倒数三…… “三、二……系统已经接受你的选择,请求成功,准备进入任务。” 就在黑烟与火焰将刘思庸吞噬的一瞬间,脑海中的文字终于再次变化!刘思庸只觉得眼前一黑,自己的意识骤然模糊,仿佛陷入了沉眠…… “轰!” 与此同时,这架搭载着322人的飞机再次被闪电击中,在空中炸出了一团火球,机身彻底四分五裂,无数残骸四散飞落…… 两个小时后,在祖国的各大媒体上,都出现了一则 “紧急新闻”。 “XX航空公司XXXX号客机,在今天凌晨飞往岛国的途中遭遇事故,据目前资料分析,飞机是遭遇罕见的雷暴而失事的,造成事故的原因还在进一步调查中。飞机上的乘客及机组人员共322人,全部失踪,其中华籍286人,外籍36人,搜救部门正全力开展救援工作……” “到家了杂碎们!都站起身来!一个个排好队,别给我耍小聪明!” 也不知道自己的意识沉睡了多久,当刘思庸终于感觉意识有所苏醒时,模模糊糊地、听见前方不远处正轰响着一把粗糙沙哑的声音。 他想立刻睁开眼,可是他的意识仅仅是有感觉,却无法连接身体,更无从谈起做动作了。 “临时编号KZ9924已经进入任务,投放目标身体评级:N,意识与身体匹配度72%,只能发挥IN+级身体强度,符合标准。即将释放身体控制权……” “任务发布:逃离莫兹汉克监狱。限时60天。完成方式:自由模式,无限定条件。逃离失败、超限时,均视为任务失败,后果,抹杀。成功完成,基础奖励:临时编号转为正式编号;获得重生机会一次,系统自适应匹配重生;获得苦劳值200点。” “当前任务部分情报可获得系统提示,可花费苦劳值50点购买。该临时编号KZ9924拥有苦劳值:0。无法购买。” 又是一长串的文字,闪现在刘思庸渐渐清晰的意识里,还没等他细细“品味”,文字已经化为倒计时: “释放倒计时3、2、1……权限解除,获得身体支配权!” “哎哟!”还没等刘思庸回过味来,只刚刚睁开眼睛、甚至都没看清眼前的状况,一阵剧痛便从他的肩膀处传来,像是明显的敲击殴打! “嘿,你倒好,居然睡着了!当这里是旅馆吗混球?立刻给我站起来!排队,走!” 那粗糙沙哑的声音这一回直接在耳边炸开,不少的“雨点”落在了刘思庸的脸颊上,携带着一股臭气。 终于睁开了眼,刘思庸只见一张没有修理干净胡渣的脸,正距离不过十公分地“怼”着他的面孔。再一定睛,眼前的大脸立刻清晰起来——这是一张白人面孔,皮肤粗糙,斑点遍布,黄褐色的瞳孔似乎能喷出火苗,散发着口臭的嘴巴里、黄黑色的牙齿分外醒目。说的……是英语! 又是一棍! 那张丑陋的面孔主人,还穿着灰蓝色的制服,正挥动着一根硬木短棍,狠狠地砸在刘思庸的肩膀上!同一处击打点,痛楚自然是成倍的。 “啊!”刘思庸忍不住惊呼出声,同时,他也相当“配合”地站了起来——开什么玩笑!根据那诡异的“系统”文字提示,他这一次的任务是和监狱有关的!换而言之,他自己九成是个犯人,而那挥木棍的凶狠大块头,八成是狱警。你别指望那些天天和罪犯打交道的人能有什么好脾气!两棍子下来,刘思庸感觉自己的肩膀都已经血肿起来,再不配合,只怕是要吃更大的苦头。 可是,他这匆忙地“起立”,却连带着站立不稳,一下子从座位上起来,他差点要向前栽倒!好在前面也是一排座位,让他可以借力撑了一下,不至于出洋相。 “怎么回事,身体支配起来好像有些别扭?”刘思庸努力站稳身子,发现就这两个简单的动作,自己的意识驱动肌肉,却好像慢了半拍,又有些用力过猛。 “难道说,这就是系统所谓的‘身体匹配度’不满的体现?唔,刚才系统提示我,意识和身体匹配度只有72%……也就是说,我的意识是自己的,身体则是别人的?!” 想到这,刘思庸下意识地看了看自己的双手。果然,那双骨节粗大、汗毛茂密的手,绝对不属于曾经的自己!同时,两只手的手腕上,正扣着一副款式别致的镣铐——它不是日常我们在影视中能见到的手铐,材质虽然也是金属,却厚重得多,铐子与手腕之间没有任何空隙,紧紧地贴住皮肤。显然,它的束缚力比常见的手铐大得多! “废物!”看着刘思庸踉跄的样子,那名凶狠的狱警不耐烦地“哼”了一声,却也没有再殴打刘思庸,只是一指前方,对他吼道,“赶紧下车,给我列队站好!否则我就给你开个瓢……喂,你们几个渣滓,好笑吗?你们能比这废物好到哪去?都给我滚起来……” 狱警急吼吼地转向了刘思庸的后排——那里赫然还坐着五六个犯人,他们都穿着橘黄色的显眼囚服,每个人的长相五花八门,没有一个看着顺眼的。此时,他们还用幸灾乐祸的表情对着刘思庸,显然,“同类”被狱警暴揍,只能引起他们狭隘的快感! 刘思庸不敢过多徘徊,依照狱警的指示,微微低着头——以免碰到那辆狱车的车顶——向前移动起来,不出意料地,他的双脚也带着镣铐,和手铐同款。 走下车,刘思庸被刺眼的阳光弄皱了眉头,但意识却愈发清晰——无论是手上的镣铐,脚下的地面,脸上的汗水流淌还是热风的吹拂……这些感受都告诉着他,这一切都是真实的! 虽然他还没明白这一切的缘由,但他明白:从飞机遇险起,那段来自“系统”的文字突兀地出现在脑海中,并准确地预言了飞机遇难的每一个环节!且,给了他一个在灾难中不死的机会! 但,这系统也绝不是什么幸运女神眷顾的恩赐!因为脱离空难的他,已被“系统”投入到了一个“任务”当中!那段稍纵即逝的文字已经明确地告知他,任务失败,他依然会死。 所以,这个诡异的系统,是一种交易?让刘思庸用完成任务的形式,来换取自己的生命? 刘思庸重重地呼出一口气,将这些困惑暂时搁置起来!无论如何,他都得先面对眼前的任务——就在他下车处,抬眼可见,一座庞大的青灰色建筑豁然耸立,正对着他的大门上写着一串应该是英文的文字: 联邦直属莫兹汉克监狱。 第三章 莫兹汉克的救赎(一) “领取你们可爱的被褥!好好爱惜它们,因为它们将成为你们在莫兹汉克最忠实的陪伴!”监狱管理处,押送新犯人的狱警大声呼喝着,言语戏谑。 刘思庸等一行二十个罪犯,排成一列,领取了他们的“房间套装”。灰扑扑的被子、床单颜色单调,却是崭新的,质地很不错。其他犯人对此倒是挺满意的,唯独刘思庸捧着被套,一脸严肃。 “犯人的被褥质量这么好,说明这座监狱的管理极其先进和严格,搞不好还是个‘模范监狱’……加上之前的招牌上写的是‘联邦直属重刑监狱’,这样的监狱不好‘越’啊!” 无怪他的脑回路与众不同,因为他已经快速进入了任务状态。 随后,他们迈着细碎的步伐,一步步地挪到了他们所在的牢房——新罪犯的牢房并没有靠在一起,而是被打散了。刘思庸被分到了D区、第38号房,数字……真不太好听。 看到房间的时候,刘思庸连吐槽房间号的心思都没有了: 重刑犯的监狱,都是单间的。犯人们在各自的房间里是不用戴镣铐的,手脚都获得了自由,但,也仅仅是手脚能自由活动活动罢了—— 一排排的号房,呈巨大的“回”字型分布,每间房三面都是钢筋混凝土,厚度至少一米。房门的那一面,则是一块巨大的防弹、防冲击式钢化玻璃,完全透明,只有两排透气小孔,每个不过拇指大小,这让整间房的内部都清晰地展示出来,不仅巡视的狱警能一目了然,就连对面的号房都能彼此“相望”。 三平米的房间里的设施极其简单:一张一米宽的小床;一个金属制、没有棱角的马桶;马桶侧面的墙壁上,有一个小小的水槽,可以洗脸洗手;对门的墙壁上有一盏固定的、金属制日光灯。除此之外,别无他物。 这样的房间结构,无疑最大程度地杜绝了在房间内做手脚的可能——《肖申克》的那一套在这里绝不适用。 被关进“新家”,入狱的一套程序也算走完了。刘思庸刚刚把床褥铺好,牢房里便传来广播的声音: “今天,我们迎来了几位新‘伙伴’……不,不要鼓掌混球们,我知道你们想这么做!你们都是一样的可怜虫,早到几天的你没什么可值得骄傲的——毕竟,你们也该清楚,能分到这座监狱来,你们身上背着的刑期至少是十五年……今天是第一天,在以后漫长的日子里,我们还要‘好好相处’。” “好好相处的前提,就是守规矩。守规矩,大家都有好日子过。但,如果你们当中的某一只老鼠想干点什么出格的事,呵,相信我,你绝对会后悔……” “那么,现在我来告诉你们第一条规矩:莫兹汉克统一十点熄灯,早上六点起床!在熄灯之后,我不要再听到任何动静——哪怕是一根针掉在地上的声音,我也不想听见!同样,早上六点,我不想看见任何一头猪,还在它的猪窝里磨蹭!” “现在是晚上七点,距离熄灯还有几个小时,为了避免你们无聊,莫兹汉克每晚都会提供广播节目……” “可我们新来的还没有吃晚饭呢!”一个声音在刘思庸头上响起,那应该来自他牢房的上层——D区一共三层,每层144间牢房,刘思庸所在的38号正在一楼。 广播里的声音被打断,整个D区都陷入了一种忐忑的安静中。足足十几秒后,那原本嘲弄感十足的声音换成了冰冷的语调,重新响起: “第一次,孩子,这是你第一次犯错——打断长官的话,是极其不礼貌的行为!不过,宽容的杜克先生还是原谅你……但,绝没有下一次!” “至于你提出的问题,哈,今天你们到的时间晚了——莫兹汉克每天下午五点半开饭,六点结束,你们已经错过了用餐时间。不用难过,一顿晚饭而已,刚刚进来的你,肚子里还有不少油水呢!就当清清肠胃吧哈哈哈哈……” 冰冷的声音又转为戏谑,似乎拿这些新来的“菜鸟”开玩笑,是件非常有趣的事,虽然话语一点儿也不好笑,但整个D区的犯人们却都配合地发出了阵阵哄笑。 笑了一阵,“主播”才说道: “那么,我们就开始今晚的广播吧!” 随即,广播里响起了音乐,然后,一个软糯柔媚的女声响起,开始絮絮叨叨地讲述起来——似乎是一部什么书、或是某个剧集的纯人声版。这女声实在够“嗲”,听得刘思庸鸡皮疙瘩都起来了,但却受到了其他犯人的热情欢迎!一声声“狼嚎”夹杂着口哨、喘息,此起彼伏,仿佛只要有这点女声,他们就能达到高潮! 看来,在监狱里待得太久,连母猪怕是都见不到一头。这些荷尔蒙泛滥的凶人,都炼成了一套“听音意会”的本事。 刘思庸自然是没有心思听广播的,在纷扰的吵杂声中,他坐在自己的小床上,很快让自己冷静下来,开始陷入了沉思: 自己身上发生的神奇事情,看来已经是不可逆转了。那些对前事的担忧,虽然无法完全消逝,但绝不能在眼下占据他的思绪。因为,眼下的他,为了生存下去,必须得集中注意力,应对当下的“任务”。 嘘……刘思庸轻轻呼出一口气,整理起了思路: 这一次的任务,是要在60天里逃离这座监狱。没有任何提示,也没有其它的线索,换而言之,他要自己制定计划、执行计划! 60天的时间,看似不短,但对于“越狱”这件事来说,却足够紧迫!要知道,那些经典的越狱电影中,主角们逃出“牢笼”花费的时间,动辄数以年计!为何?因为在监狱里,犯人们的施展空间实在少得可怜——尤其越是现代化的监狱,越是重刑犯的监狱,这种空间越小!每一天,犯人们大部分的时间都会是在自己的牢房里度过,有操作可能的时间,被挤压得很少很少,更要精打细算。 而制定计划,并不是即刻能完成的!因为他首先要熟悉这里的生活,然后争取观察到这座监狱的薄弱之处,再制定计划,使其成为越狱可利用的条件…… 另外,他对现在灵魂所占据的身体,还十分陌生。这具身体的原主人姓甚名谁,犯了什么事,获了什么罪,有没有什么隐情……他统统无从知晓——他甚至还没正视过“他”的长相! 能够推断出的仅有的信息是:首先,这具身躯应该挺高大强壮的——起码比他前世的身体要高大,这可以从他的视觉感受来判断。 还有,他曾经被那名凶恶的狱警猛打了两棍,几个小时过去,他的肩膀虽然还有阵阵火辣辣的痛感,但根据他刚才触摸的感觉看,并不至于伤筋动骨!可见这具身体的肌肉很结实,具备一定的抗打击能力。 再有,这具身体属于白种人,再精确一点,大概率是米国人!因为无论是监狱挂的“联邦”字样招牌,还是那些狱警说话的习惯,都趋近于刘思庸所认知的米国特点。 如果这一次的“奇迹”没让他灵魂穿越到异世界,那么“着陆点”放在米国,倒是让刘思庸不至于手足无措——他曾经因为工作原因,到过米国好几次,对这里的国情还是有所了解的。起码,他会说会认英语,在未来需要的交流上,没有问题。 可这也并非绝对,起码他刚才解下的镣铐款式,就不属于他认知的世界。 因此,这些推断,也注定需要他花费一定时间去确认、适应。还得收集一定的信息,增加对这个世界和眼下境况的了解。 “……所以,这任务急不来,也不能急。60天的期限固然是一把催命刀,悬挂在头顶,但沉住气,却是这次任务能否成功的首要条件。”刘思庸如是想。 好在策划设计师出身的刘思庸,经历过人生坎坷磨难的他,绝对不缺这份定力。相反,这一次发生在他身上的事无比诡异,甚至没给他什么时间去做心理建设,却让他泛起了强烈的欲望! 这是一种最本能的求生欲!俗话说,大难不死、必有后福!既然“上天”给了自己一次在灾难后活下来的机会,那么他就绝对不能浪费!那曾经困扰他的磨难,低落的情绪,都统统被他暂时抛在了一边! “当……当……” 监狱里响起了复古的钟声,把陷入沉思的刘思庸拉回了现实。钟声连续十下,意味着时间已经来到了晚上十点。相当准时地、牢房里的灯一下子熄灭,整个D区都陷入了黑暗。 “所有人,上床,睡觉!”广播声再次响起,接着,一队狱警已经出动,他们举着手电,拿着警棍,开始一间一间房巡视。除了狱警发出的动静,此刻D区里只剩下犯人们窸窸窣窣铺被卧床的声音。 来到莫兹汉克的第一天,宣告结束!完成任务倒计时:59天! 第四章 莫兹汉克的救赎(二) “你说,不让理发师用剪刀是不是很过分?你们都戴着手铐呢!难道还能抢一把剪刀来开锁吗?” “确实很过分——和不让达芬奇用画笔画画一样过分……” “达芬奇?那是谁?很有名吗?” 在一间四面都是玻璃墙、布满监视系统的房间里,一名满脸胡渣的大汉端坐在椅子上,任由一名穿着花哨的理发师给自己理发剃须。由于理发师用的是推子,没有剪刀、剃刀这些能够在监狱里造成“危险”的物品,所以发型基本只能推成平头或是光头,胡子一律剃掉。 当然,这样也有好处,莫兹汉克虽然是模范监狱,卫生条件算是不错,但肯定比不上狱外。不怎么讲卫生的犯人们不留毛发,能减少疾病的可能。 “唔,也算不上很有名吧!”接受理发的,正是刘思庸。他灵魂寄身的大汉是个络腮胡加草窝头,进监狱之前胡子修理过一次,可一周时间过去,他的胡子已经如野草一般茂盛了,刘思庸吃饭都要时时注意胡须不要“戳”进饭菜里。 是的,刘思庸已经在莫兹汉克度过一周了。 这一周的时间,他没有任何动作,甚至没有制定任何计划。七天的时间,他只做了一件事—— 观察! 他每天按照监狱的制度,早睡早起,放风用餐劳动,用一周的时间完全摸透了这里的日常作息规律。同样,D区牢房,到食堂、放风地的路线,也全部被他掌握。只要他一闭眼,脑海中就能立刻浮现出这些区域的三维立体图。 然而,摸透这些,并不意味着他就能找到越狱的突破口。 莫兹汉克是联邦直属的重刑犯监狱,是一个充满风险的地方,必然要有一套完善的制度、配合严密的设施,来防止犯人越狱或者造成危害。 比如,犯人只要离开囚室,就得戴上镣铐——由两名狱警为一名犯人完成,一人监视防备,一人动手给犯人穿戴。戴好后,再列队出发。 到达目的地后,例如食堂、放风处,再由狱警去除掉这镣铐,而在这些地方,至少会有一队持枪的警卫在高处戒备,严防没有枷锁的犯人有出格的举动。 除开这些活动,犯人们还需要劳作。而劳作的管控则更加严格——因为这里是重刑犯聚集地,关押的至少是背负十五年徒刑的凶人,所以他们没有任何外出劳作的机会,只能在各自的牢房里,完成指定分配的工作。 工作种类也不多,比如加工纸盒……均是一些不用工具、原材料也造成不了任何危害的东西。退一步说,在各自牢房里做事,那面透明的墙和门外的监控,能把你的动作照得一清二楚。 总而言之,在莫兹汉克,宁可浪费一部分犯人的劳动力,舍弃高价值的劳动生产,也不给犯人任何机会。 眼下,刘思庸接受的是犯人一周一次的理发服务,也得戴着镣铐,坐在监控室里完成的。理发师只能用推子——还是没有电线的那种,连围着脖子的理发巾都不会给一块的——谁知道你会不会在理发巾的遮挡下做点小动作? 这不,刘思庸正双手托举,拿着一张大大的草纸,接住理发师弄下来的胡须、碎发。 “伙计,你真是个讲究人,知道主动接着这些垃圾,免得落在地上我得一遍遍地打扫!”理发师忍不住夸了刘思庸一句,“我给你加点工,给你弄个酷酷的造型怎么样……嗯,寸头侧面给你剃个闪电图形出来!” 监控室很小,地面空间本就不多,理发师时不时就要扫净地面,否则堆积如山就难以清理了。 刘思庸进来时正好是理发师刚清扫了一遍,因此他要了一张大草纸,托举着,尽量接住了那些碎须发,这让理发师对他好感大增。 “不不不,千万不要!谢谢你的好意……如果我造型比其他人别致,在这里可是很拉仇恨的。”刘思庸连忙拒绝。 “噢,那也是!差点忘记这儿是哪了……既然这样,那我们就算完事儿了!可惜,镜子也没有一面,否则可以给你看看我的手艺!”理发师很健谈。 “我相信你的技术,再见了朋友。”刘思庸笑了笑,把手中的“垃圾”用草纸包了起来,然后起身离开了监控室。 走到门口,警卫对他手中的“垃圾”也没有过问——这一切都在监控下进行,刘思庸手里拿着什么,狱警们一清二楚,反正是不能造成任何威胁的东西,只当是他想“好好表现”罢了。 “果然,这里甚至不是地球……但是却和地球上的米国很相似!连语言都是英格里许……”刘思庸一边在脚铐的限制下,迈着细碎的步子,一边思索。 刚才他和理发师闲聊,装作无意地提起了达芬奇,可是理发师对这个本应家喻户晓的名字陌生异常,这只能说明,要么是这位理发师无知到了极点,要么是这里的历史上根本没有存在过达芬奇。 结合理发师讲究的装束来看,前者可能性微乎其微…… “系统在我来到这儿后,再也没有出声过,好像根本不曾存在,但它无疑有着惊人的能量!异世界,灵魂附身,这都是已知科技无法做到的事!所以,如果任务没完成,恐怕……”虽然一直没有怀疑过“系统”的能力,但是再次确认这一点,心情难免沉重了几分。 此时临近中午,理完发的刘思庸一行人被直接带到了食堂,汇入了大部队。 刘思庸被解开了束缚,领取了自己的饭菜,找了个角落空位坐了下来——食堂他早就观察得仔仔细细了,这里的座位都是焊在地上的,餐具全是塑料制品。一层的空间巨大,足够容纳千人,而二层则有二十余名持枪的警卫居高临下地监视,没有什么操作空间。 选择坐在角落里,一来不引人注目,二来也方便思考: “话说回来,这里虽然是异世界,但却和地球极其相似。语言、饮食、广播节目,都看得出社会文明度、风格和地球高度接近,科技嘛……从监狱设备看,似乎稍稍比地球先进一点,但极其有限——起码那些枪支看起来和地球上的武器也没什么差别。” 正在琢磨,眼前忽然有人影一晃,刘思庸一抬眼,只见一个同样穿着橘黄色号服、身材却矮小精瘦的黑人,笑嘻嘻地看着自己。 那人指了指刘思庸面前的餐盘,那里有一个青苹果还没动过。 “可以吗?我是说,看你今天只吃了土豆泥,似乎对这没兴趣。” 这小个子黑人的语气跳脱,语调还带着些韵律感,说话都像“饶舌”一般。 “请便。”刘思庸无所谓地耸了耸肩,示意小个子大可以把这青苹果拿走。身为华国人的刘思庸,骨子里并不太习惯吃这种酸度较强的水果,即使它营养价值不错。 没想到这话说完,那小个子不但拿走了那苹果,还就势在他对面坐了下来。 “哈,看起来你挺和气的。嘿,老兄,新来不久吧?我注意到你都是独来独往的,在这个角落坐了快一礼拜。”小个子黑人语速飞快,一下说了一大串。看来,他不光是来讨水果吃的,还借机想搭讪。 刘思庸停下了吃饭的动作,好好地看向了这个身高大约一米六的小子。 “所以呢?你有事吗?” 刘思庸尽量让自己的语气冷酷一些,在监狱里,每个重刑犯都不是善茬,如果不是计划需要,刘思庸并不想“结识”什么狱友。在弄清眼前人来意之前,他不会表露出过多的“善意”。 “嘿,老兄,别紧张。我只是来打个招呼,别搞这么酷……伙计,在莫兹汉克,你总会需要几个朋友。”小个子笑容不改地说道。 “比如你?”刘思庸挑了挑眉头。 “哈哈,当然!咖啡豆是你绝对不该错过的朋友!”小个子毫不谦虚,他拿起青苹果大口咬了下去,嘎吱嘎吱地嚼着,“正式介绍一下,我叫咖啡豆,是这里消息最灵通的人。作为一个新人,你一定要对莫兹汉克知根知底,否则,是要吃亏的。而我,就是一个让你免走弯路的‘朋友’。” “噢?”刘思庸不禁多看了一眼这小个子,咖啡豆自然不是他的真名,不过在罪犯中,没几个人会使用自己的真名,通报的都是自己的绰号。这咖啡豆其貌不扬的,但他那句“消息最灵通的人”却让刘思庸有了兴趣。 他要逃离这里,自然需要充分地了解监狱的信息,通过自己观察固然是一方面,但有一个“百事通”这样的人物自然更好。只不过,刘思庸也不是愣头青,对方说什么他都信——尤其是这种自己送上门来的! “这里是重刑犯监狱,每个人都得在这儿待上很长一段时间。我想我有大把的时间可以自己去了解。”刘思庸言语中带着明显的疏远。 咖啡豆似乎早料到刘思庸的态度,他“嘿嘿”一笑,忽然半转过身去,手势悄然指向食堂入口处一名长相凶恶的警卫——那正是之前给了刘思庸两棍子的狱警! 第五章 莫兹汉克的救赎(三) “丑泰迪,一个死肥佬,却叫着一个可爱的名字——当然,这是我们私下里的称呼,谁要是当面这么叫,他一定会暴走!他最爱欺负无力反抗的人,显得自己很厉害,但也最好被威胁和恐吓,典型的吃软不吃硬,因为他的胆子和他的卵蛋一样小……” “馋嘴拉科森,甲亢患者,好吃爱吃从不节制,但因为病症看不出他有多胖……” “臭美克里夫,对,金发那个,墨镜癖,好色狂,不但对女人感兴趣,也对猛男情有独钟,看到他走路扭捏的姿势吗?我怀疑他昨晚又‘后门进狼’!” “贪婪公爵(DUKE)——杜克就是他的姓!爱钱如命,求他办事要付出高昂的代价,但办事还算靠谱……他也是这座监狱狱警的队长,分管C、D区,昨晚的广播就是他的声音……” “北极熊维塔斯基,莫国人,以前在海军服役,是个硬茬子,别的弱点没有,就是嗜酒如命,否则也不会被迫退伍……” 随着咖啡豆的手指悄悄地指点,几个在食堂负责监控的狱警都被他“点评”了一番。 刘思庸不动声色地听着,直到咖啡豆点完一小半的狱警,停了下来,他才淡淡地开口: “你想告诉我什么?这里一小半的狱警都不是好人?” 咖啡豆又是“嘿嘿”一笑,把声音又压低了几分—— “当然不是,这里所有的警卫我都了解,包括高层领导。当然,这里四个区的两千多号混球们,我也都一清二楚——甚至谁谁谁姑妈的邻居家的小猫咪几岁都能打听到……告诉你这些,只是让你知道,哪些是可以作为突破口的存在……” 听到这话,刘思庸面无表情,但内心却悚然一惊!咖啡豆的这番话显然意有所指,“突破口”三个字更是充满了暗示性。 “我不懂你的话。”刘思庸鼻子里轻轻地“哼”了一声,眼神尽量漠然。 “伙计……”咖啡豆露出了一口白牙,一副“你瞒不了我,大家都懂的”的样子,“你的样子一看就是那种心事重重的……来了一周,既不在监狱里展示自己的肌肉,也不亲近或是拉拢什么人……你甚至连酒、香烟这些‘好东西’都不打听怎么得到!每天到食堂、放风操场就是到处走走停停看看——尤其是对那些警卫们的值班换岗、作息规律的观察……这说明,你压根没把莫兹汉克当作是你要长期生活的地方。” 咖啡豆越说,刘思庸越是惊讶——他果然还是忽略或者轻视了这些重刑犯。眼前的小个子居然一直暗中留心自己,自以为在人群中不起眼的行为,却被有心人看得一清二楚! 刘思庸一边暗自反省自己掩饰和隐藏不到位,一边看向咖啡豆的眼神逐渐变冷!他的心中不可遏制地泛起一股杀意——逃离莫兹汉克是关乎他生存的任务,既然被咖啡豆看出来端倪,如果他稍有泄漏,自己的任务可就是难上加难! “WOW WOW WOW,伙计!别用这种杀人的眼神看我!放松,我要是想害你,这番话直接去对丑泰迪说了!”咖啡豆一看刘思庸眼神不善,立刻解释起来。毕竟刘思庸此刻附体的犯人也是位彪形大汉,自己的小个头在对方面前完全不够看! “哦?那你是在威胁我?你不妨去试一试,在没有任何证据的情况下告密,看看那些狱警会不会因为我的‘四处逛逛’而相信你的主观臆断。或者,你只是想诈我,让我留下点把柄被你抓住。” 刘思庸深吸一口气,迅速让自己平静下来,用极其平淡的口气说道:“我这个人最不喜欢别人和我玩心眼……你说你是这里的‘百事通’,可我觉得你除了眼神不错、好打听、喜欢妄想之外,根本一无是处。” 他冷冷一笑,“这食堂里差不多有一千人,唯独你找上了我,这只能说明两个问题:一,没有更多的人在关注我;二,也没有人关注你——一个瘦小的黑鬼。甚至没有人乐意和你同桌吃饭,所以你来到我这一桌,都没引起任何人的注意。” 他微微前倾身子,凑近了一点同咖啡豆的距离,对着咖啡豆毫不客气地说道: “你之所以搜集这些信息,只不过是为了让自己能够安全地活下去,知道哪些人不好惹、哪些人的大腿可以抱……只是,很可惜,这里大约连一个愿意‘罩’你的人都没有,因为你只是根豆芽菜!” 这番话让咖啡豆的脸色肉眼可见地难看起来,显然是被说中的软肋!同时,也让刘思庸重新掌握了这场对话的主动! 你以为拿住了我的软肋?对不起,我看穿了你的虚张声势!你是个不起眼的小虾米,就算被你看出点什么又如何? 打人不打脸!咖啡豆差点要从椅子上跳起来!若非自忖实在不是这大汉的对手,估计他能把半个苹果直接砸到刘思庸的脸上。 他用了极大的毅力才忍住了动手的冲动,虽然依旧坐在椅子上,但胸口已经剧烈地起伏!他瞪着刘思庸,过了好一会儿,才勉强开口说道: “你……你真的太讨厌了!我承认,你说的没错,在这鬼地方,我就是个谁都能踩一脚、胖揍一顿的小喽啰!” 顿了顿,他的口气变得半是萧瑟半是自嘲,“所以,我才想改变这种状况!当然,我有自知之明,在这个终究是讲拳头硬不硬的鬼地方,我是不可能成为什么食物链的顶层的……” 接着,他又压低了声音,左右看了看,发现自己和刘思庸的对话并没有什么人关注后,才继续说道: “所以,我才想离开这里!” 刘思庸眉毛一挑,并不接话!离开监狱,这是一句废话!哪个犯人不想离开囚笼重获自由?但说起来容易,做起来可是难如登天!越狱也好,减刑也罢,无论是正常途径还是非法途径,都不是嘴皮子一碰就能实现的。 “如果你也想……如果你足够聪明,你就该知道,光凭你自己,是不可能做到的!所以,你也需要……伙伴、帮手!相信我,我能给你巨大的帮助!” 这番话,算是很直白了,表达了咖啡豆这一趟搭讪的真实意愿。但同时也表示他咖啡豆还留着几手,那么言下之意就是——合作! 不过,刘思庸并不敢贸然接咖啡豆的话!要说咖啡豆想离开这座监狱,他信,但问题是为什么咖啡豆要选他合作?这里四个区容纳了两千名犯人,凭什么他会看得起自己这个刚来一礼拜的“新人”?就因为他让了个苹果? 刘思庸显然不会轻信,于是他依旧用平淡冷漠的语调说道: “如果你没有别的话了,那么……” 说着,他作势起身。 “等等!”咖啡豆急忙阻止,他并不敢去抓刘思庸的手臂,摁着他不让起身,只能拼命眨眼,低声说道,“……我不能多说!但请你相信,这是命运的安排……” 命运? 你XX的在唬我吧? 刘思庸气得差点笑了,这种鬼话,当他是三岁孩子呢!他直接端起了眼前的盘子,准备起身。屁股刚离开座位,忽然心思一动! 他看了一眼满脸焦急的咖啡豆,居然真的又坐了下来,然后重新看向了对方! 命运……光是这说词,显然是没有说服力的,除非…… 刘思庸想到了一种可能——他的任务发布者自称为“系统”,那是不是意味着,这是某种程序……或者,这是一个游戏?! 游戏,无论是网游类的还是主机类的,只要是“任务”都有NPC,NPC的作用就多了,发布任务、给予帮助、开发支线、触发隐藏……他们的出现,要么是偶遇,要么是满足了某些隐藏条件。而眼前这个咖啡豆,说是能提供给他帮助,难道说就是一位系统安排出现的NPC?!系统看他足足七天没有任何行动,于是便让一位NPC来帮他一把?又或者说,他“善良”地让了个苹果,就满足了咖啡豆的触发条件? 刘思庸脑子飞快地运转着,眼睛依旧盯着咖啡豆,一段时间没说话,让咖啡豆不禁心里有些发毛……足足十来秒,刘思庸才重新开了口,只听他轻轻地问道: “……是有‘人’派你来的吧?” 这话看似不明不白,实际上则是意有所指。如果咖啡豆真的是“系统”派来的,那么他应该能听懂话语里的含义。 果然,这话一出,咖啡豆的脸色又变得精彩起来! “你……你……!”咖啡豆吃惊地张大了嘴,虽然他死死地克制着自己、尽量不发出大的音量,但这无法掩饰的惊讶、欲言又止的话语,显然已经肯定了刘思庸的问题。 “那么……”刘思庸正要追问,却陡然被一声惊叫打断! 此时,食堂用餐时间已经过了大半,许多犯人都已经解决了他们的午饭,纷纷起身倾倒餐盘,然后自觉地去到门口排队。 其中一个刚放好餐盘,正砸吧着嘴向门外走去的中年秃头大汉,突然被人从正面推了一把,那股大力直接把他推到一边,让出了门口的位置。 “我F……”那秃头汉子刚竖起眉毛,准备一句经典的辱骂出口,却蓦然发现眼前出现了一座肉山,让他后半句词直接卡在了喉咙里! 与此同时,在他身后的几名犯人都面色一变,其中一个甚至忍不住惊呼出声! 第六章 莫兹汉克的救赎(四) “啊!是D.T!……噢,D.T,对不起,我没注意到你来了……” 那个被大力推开的中年秃头男只觉得冷汗瞬间落下,在惊呼一声之后,急忙压低了声音,态度恭谦地道起歉来。 可是,话还没说话,只见眼前一道身影一晃,中年秃头的肚子上立刻挨了一脚!大力传来,让他一下子把刚吃下去的东西全部吐了出来,身子像个大虾一样不自觉地蜷缩,倒在地上。 “靠!真XX的恶心!废话一大堆的杂碎,看看你制造的垃圾!给我全部吃下去!”眼见中年秃头呕了一地,动手者反倒嫌弃地捂住了鼻子,嘴里大骂起来! 那中年秃子居然不敢违背,忍着肚子上传来的剧痛,趴着身子,真的伸舌舔食地上的呕吐物! 这番场景实在是够恶心,让整个食堂的犯人都忍不住反胃,可是却没有一个人敢出声。 刘思庸皱起了眉,定睛看去,只见食堂门口出现了一行三人:方才推开中年秃子的,是一个身高超过两米一十的巨汉,黑人,浑身的肥肉层层堆叠,像一座肉山般往哪儿一站,几乎堵掉了食堂通道一半的空间。 出手伤人的,则是一个身高一米七左右的白人,他的脸上留着鼻环、唇环、 眉钉、耳钉的各种孔眼——当然,监狱里是不准戴首饰的——脖子上布满了刺青,配上嚣张的表情,显得跋扈异常。 而在这一高一矮、一胖一瘦两位囚犯的中间,赫然是一个留着寸头、肤色古铜、肩膀宽阔的中年人,他的下巴上留着黑色的短须,眼神冷漠地直视前方,看都没看那匍匐在地的秃子一眼。 显然,这奇怪的三人组中,以中间这位明显有着拉丁“风情”的宽肩汉子为首。 更奇怪的是,眼见有人动手伤人,那些手持警棍的狱警们却无动于衷,只是抱着手臂、脸上带着看戏的表情,任由三人横行。 宽肩汉子对着那几名狱警微微一点头,似是打了个招呼,便径自走进了食堂。此时,偌大的食堂还有几百号人,却没有一个发出任何声响。 宽肩汉子走到他面前的第一桌位子旁站定,眼睛快速地扫视了一遍,忽然用并不响亮的声音开始了倒数计时: “五、四……” 数到四的时候,所有还留在食堂里的人,都马上收拾起眼前的餐盘,快速离开了自己的座位,向着门口移动。 刘思庸一下子没反应过来,好在咖啡豆不动声色地拉了他一把,给了个示意的眼神。于是,他也学着其他人的样子,拿起了本就吃得差不多的餐盘,踩着“二、一”的节点,快速地离开了座位。 于是,整间食堂一下子变得空空荡荡,只有那宽肩汉子三人组留在当场。刘思庸倾倒完了餐盘,走到通道处,被狱警搜身、戴镣铐的时候,偷眼回头望了一下,发现那三人正慢条斯理地吃起饭菜。 戴好了镣铐,刘思庸挪着碎步去排队,咖啡豆正在他前面一个。刘思庸压低声音,问道: “刚才那三个,是什么人?” 咖啡豆也不敢回头,只是微微侧着脑袋,用极低的声音说道:“是这座监狱里你最不能惹的三个人。领头的那个叫D.T,绰号‘短吻鳄’,黑西哥人,Du贩出身……另外两个是他的马仔,大块头叫‘汉堡’,打人的叫‘花豹’……被打的那个叫‘秃鹰’,别看外号威猛,在D.T面前也只有夹尾巴的份——因为D.T在这里是有优待的!他不需要为动手揍人负任何责任!” “他们本来是在B区的——也就是无期徒刑羁押区,平时吃饭的地方是另一个专管A、B两区犯人的食堂,见鬼,他怎么会到这个食堂来!” 似乎为了照顾刘思庸这个“新来的”,咖啡豆还顺便解释了一下:莫兹汉克共有四个区,并不是把犯人平均分管的,而是按照罪犯获刑的轻重类别来区分。A区人数最少,是监管死刑犯和死缓犯人的,B区则是羁押无期徒刑。这两个区加起来人数约占总比例的一半,剩下的C、D区全是有期徒刑犯——按这么划分,刘思庸在D区,应该是重刑狱里犯罪最轻的那一类,刑期在十五年左右。 听着咖啡豆语速飞快地介绍监狱情况,刘思庸心里倒是对咖啡豆“合作”的提议动心了。 一来,有一个对监狱情况了如指掌的“向导”,的确会对越狱起到很大帮助!刘思庸并不是没考虑过合作,只是作为一个“新人”,在举目满是穷凶极恶之徒的环境下,根本不敢贸然去和“狱友”们亲近,更不方便去套话了。 二来,刚才咖啡豆及时地示意自己赶紧离开,也算是帮了刘思庸一个忙。否则,“不懂规矩”的他,要是被刚才的狱霸三人组找麻烦,以刘思庸这78%的身体匹配度(一周的时间,让刘思庸的灵魂对躯体的适应度有所提高),绝不是这三个人的对手。 三来,最重要的一点,咖啡豆既然极有可能是系统安排来的帮助型NPC,刘思庸也没理由和系统作对、加大自己的任务难度吧?当然,这还需要再确定。 想清楚了这一点,刘思庸不动声色地说道:“你之前说合作的事……” “走了走了!”这时,狱警们已经完成了罪犯们的队列组织工作,催促着这帮人迈开步子回到各自的牢房。 “……我会找机会联系你!”咖啡豆来不及细说,只好丢了一句话给刘思庸。 咖啡豆所说的找机会,也就只能是晚餐的时候了——他甚至都不和刘思庸在一个区,列队离开食堂后,他被狱警带去了C区,可见这小个子所获的罪刑比刘思庸还重! 晚餐时分,食堂的同一个座位处,咖啡豆再次端着餐盘坐到了刘思庸的对面。 “嘿,伙计,你还没介绍一下自己呢!”这是咖啡豆坐下后的第一句话。 是的,想和刘思庸合作的咖啡豆,居然连刘思庸的称呼都不知道,看起来的确是草率。但如果刘思庸质疑这一点,咖啡豆绝对会用“在这里名字什么的只是个称呼而已,根本不重要,伙计,我只要知道你有没有本事、能不能合作就好了”这样的话来应对。 可是刘思庸还真不知道自己这具身体的原主人姓甚名谁,来到监狱之前,似乎验明正身的工作就已经做了,这导致刘思庸对自己的身份信息一无所知。而来到监狱后,这里的狱警对犯人的称呼则更是简单粗暴——“臭虫、混球、渣滓……”这基本就是犯人们共有的名字了。稍微正式一点,也不过是用编号来称呼。 M-040038,这就是刘思庸的编号,意思是“莫兹汉克D区38号房”。 好在刘思庸早就准备了一手,于是他没怎么思索,就回答道: “我的朋友们都习惯叫我‘大狗’。” 只说绰号,不但符合监狱里这些犯人们的习惯,而且也是为了避免自己露馅——万一自己这躯体原主人的身份,有“道上朋友”听说过呢?胡扯一个名字多少有点风险。 “大狗?好吧,伙计,我得承认你这个绰号实在是逊毙了!”咖啡豆一愣,立马给了个差评。 逊,也就意味着低调,风险系数低。 刘思庸毫不在意,直接转向了自己所关心的话题: “为什么找上我?” 还没等咖啡豆说话,刘思庸已经抢先补充道:“别跟我说之前的那一套……我只是一个D区的犯人,身上背负的刑罚是莫兹汉克最轻的一档,论急迫,我绝对比不上你们这些二三十年刑期或是无期徒刑的人……” “而我更不是这里拳头硬的那一类。你要是想抱大腿,比我更合适的人多得是——上午那位D.T或许就是个不错的选择,他在这里的小弟绝不可能只有那两位……所以,既然你说是命运的安排,那我很想知道,命运为什么选上了我?” 这一连串的问题,显然让咖啡豆有些不知所措。当然,这一套说辞,也是刘思庸一下午在牢房里细细琢磨过的。 他要逼迫这个疑似NPC的人,多透露一些信息给他!为此,他不惜反驳了咖啡豆可能会提出的理由,摆出了一副“你不老实交代我就不合作”的姿态。 如果依照他的猜想,这个系统安排的任务,类似一场游戏,那也绝非是他以前玩过的那些可比拟的。这场游戏里,目前为止所有出现的“NPC”,都真实得一塌糊涂!绝非程序化的人工智能可比拟。而且,游戏的奖励和惩罚,是用生命作为代价的。 刘思庸作为一个新手,他要玩下去、保住这条命,就得多占据一些主动。比如这个NPC,是不是系统为了帮助他完成任务硬塞给他的。如果是,那么咖啡豆的出现就不需要逻辑和理由,且,意味着“系统”更重视任务的完成! 就在他目光灼灼地、等着咖啡豆说出个所以然的时候,两位不速之客打破了他的如意算盘。 第七章 莫兹汉克的救赎(五) 晚间的囚犯食堂,也被高瓦数的白炽灯照得纤毫毕露。狱警一如往常般站在各自的岗位上,监视着犯人们的一举一动。在这个大食堂里,所有犯人们就像被圈管的动物一般,没有任何隐私可言。 此时,晚餐刚刚开始,虽然刘思庸已经和咖啡豆接上头,并开始了交谈,但距离用餐规定的半小时结束还差得远。为了能多吃一些饭菜,犯人们基本上在这个时间点,都安静地“埋头苦干”。 偏偏有人并不珍惜——两名人高马大的白人汉子,眼见咖啡豆和刘思庸坐在了角落,交换了一个眼神后,便端起自己的餐盘,向着刘思庸这边走来。 “我说,你们两个独霸这么大一张餐桌,可是有点不地道啊!” 走近刘思庸的座位,其中一个大汉已经露出了皮笑肉不笑的表情,嘴里开始大声说话,正好打断了刘思庸与咖啡豆的交谈。 独霸餐桌?开什么玩笑?这里空间巨大,足够千余人一起用餐,三四区的犯人聚集到这里也不过一千左右,自然会剩下一些座位。通常,越是靠角落的位子越是无人问津,因为添加饭菜的地方,都是在中心区域。而刘思庸历来是选择角落里冷清的位置,独霸餐桌简直是无稽之谈。 “找麻烦的?”刘思庸几乎在第一时间就反应了过来。在监狱里,迟早会遇到麻烦,而找麻烦的人一般也不需要什么特别的理由——看你不顺眼,或是“独霸餐桌、坑位”都可以成为滋事的借口。 另一名大汉则猛地一拍刘思庸对面的咖啡豆,吓得那黑人小个子一抖。 “哈,这不是小黑豆吗?怎么,老斑鸠刚死,你就找上了新伙伴?” “WOW,居然是新人!还是个大块头,看来我们的小黑豆终于学乖了,知道找条大腿‘抱’了。” 两名白人大汉像是唱双簧一样,配合默契,看得出绝不是第一次干这种事了。 “嘿,伙计,我叫咖啡豆!好歹也来这里三四年了,大家低头不见抬头见,能不能客气点?” 咖啡豆瞪了瞪眼睛,冲着两名白人大汉表示了不满! “哈,随便吧!谁会将阿猫阿狗这样的名字记得清楚?嘿,我说,你倒是敢还嘴了,是不是这位新伙伴给你撑得腰?”最先说话的大汉已经大马金刀地坐了下来,把餐盘还重重地一放,吓得咖啡豆又是一哆嗦。 “……怎么,和新来的打招呼也违规吗?”咖啡豆脸色虽然有些虚,但嘴巴却不服输,“我提醒你们,不要找麻烦!现在可是晚餐时间,大把人盯着……” “哈哈哈哈,我说,小黑豆你紧张什么?你怕了?我们只是坐在你旁边而已,又没把你怎么样!你不会真的以为,这张桌子成了你们俩的专属座位吧?” 另一名汉子也坐了下来,还故意挨着咖啡豆,正好和他的同伴把咖啡豆夹在中间。这两人肩宽体硕,一左一右地、压迫得咖啡豆几乎没了动弹空间。 “新来的,你说对不对?”看着咖啡豆被挤兑得话都说不出来,一名大汉露出了不屑的表情,接着,他把目光看向了对面一直沉默的刘思庸。 刘思庸冷冷地看了两人一样,接着,他把盘子一收,站了起来: “既然你们这么喜欢这里,让给你们就是。咖啡豆,我们去那边……” “等等,话还没说完,谁让你们走了?!”眼看刘思庸居然无视自己,咖啡豆也挣扎着想从二人的夹缝中脱身,两名大汉立刻愤怒了。 他们霍地一下站了起来,抢先一步堵住了刘思庸的去路,其中一名大汉一手伸出,用手指戳着刘思庸的胸膛,大声吼道: “小子,我不管你以前在哪儿混、混到什么地步!在这里,你们都要清楚,唯一的老大只有D.T!所以,识相一点,主动去认老大,以后你在这儿也能舒坦些,别给自己找不自在!” “至于你,黑豆子,别以为D.T不清楚你私下里搞得那些小动作!所以,D.T很生气,决定给你一些教训!” 说罢,那大汉狞笑着,已经一手抓住了咖啡豆的胳膊,另一只手捏成拳头,呼地向着咖啡豆砸了过去!这一下,若是打中了,咖啡豆起码是个鼻梁断裂的下场。 早在两名大汉有所动作之前,在食堂里监视的狱警们早就发现了这里的动静。要说他们看不出这俩人是有意挑衅,那绝对是胡扯。可是却没有一个狱警流露出一点儿制止管控的意思。他们只是看着,然后自顾自地聊天。 直到其中一名大汉动手要揍咖啡豆,他们也没有任何反应!显然,狱警在有意纵容,而这两名大汉也深知这一点,故而出手毫无顾忌。 刘思庸一早就在观察,当他看到大汉起身堵路、狱警们还定在原地时,他就知道,这一遭免不了要动手了——虽然他一直回避麻烦,甚至摆出一副低调无害的样子,但在监狱里,你不去找麻烦,不代表麻烦不会找上你!眼下,虽然另一名大汉还没对他动手,但当着他的面去欺负咖啡豆,刘思庸无法坐视不管! 于情,咖啡豆是天然的弱势群体,他主动来联络自己,不管如何,也算是和自己有了层关系。刘思庸虽然不是一个滥好人,在社会上也历练了不少时间,但他仍有血性!何况,对方当着他的面动手打人,杀鸡给猴看的意思昭然若揭,他要是听之任之,只会彻底让自己沦陷在D.T的淫威之下。 于理,咖啡豆对刘思庸还有重要作用!他很可能是系统发送给自己的NPC,是帮助自己完成任务的!如果冷眼旁观,只会让咖啡豆彻底对自己失望! 刘思庸暗叹一声,他心思电转,在大汉动手的同时,已经一脚踹了过去。 “哎呀!”那名挥拳的大汉惨叫一声——刘思庸那一脚正踹在他的膝盖窝里,没防备下,他一下子就失去了重心,加上自己手上带着腰部发力,这一来彻底失去了平衡。不但拳头挥空,自己也跟着侧倒下去,脑袋正磕在餐桌的边缘,眉骨当场裂开,鲜血淋漓!好在磕碰的位置不是桌角,否则他的小命都危险。 刘思庸这下突然动“脚”,也出乎另一名大汉的预料。他虽然一直防备着刘思庸,但没想到对方第一下不是冲自己来的,而且又是用出脚这样隐蔽的方式,一下子没反应过来,白白让同伴遭受重创。 “XX的混蛋!”那名白人大汉大怒,急忙向着刘思庸挥出一拳。 坦白说,这两名大汉并不是什么弱鸡,打架斗殴也绝不是第一回了,可是刘思庸在一开始就仔细地观察了这两人。他们都是膀大腰圆的体型,上肢壮过下肢,这说明他们上三路极其发达,相对应的,下盘就没那么稳了。 再加上,刘思庸很清楚,米国这边最普及的打斗技就是拳击,无论是否专业拳击手,打架时下意识的动作就是拳击路数。 这大汉挥出一击直拳,正中刘思庸下怀。 只见刘思庸头一侧,让过这早有防备的一拳,下面又是一脚踹出,正踢在这大汉的两条腿之间…… “嗷……”这一下,第二名大汉的惨叫绝对比他的同伴要凄厉数倍!他立刻捂住了自己的裆部,软软地跪了下去。 撩阴腿,果然是走遍世界克敌制胜的不二法宝…… 当然,刘思庸也是不得已。他的灵魂与这具身体经过一周多的磨合,匹配度也没到80%,平常的动作倒也还好,但细微快速的动作仍存在着不协调,力量更是没法全部发挥。如果拉开和别人干架,别看他这具身体高大威猛,十分力最多能使上七分,而且速度、反应都会拖后腿。 他只能预判,然后用出其不意的攻击快速制敌。很幸运,眼下这两名大汉,都很配合他的设想挥拳,结果着了他的道。 可惜,刘思庸的好运到此结束。虽然他快速地解决了两个麻烦,让他们暂时无力再找茬,可是,在这食堂里,显然D.T的手下是主流!眼见这两个先锋倒下,大堂里安静了两秒,然后…… “他放倒了汤米和吉米,干他!” 不知道谁先喊了一嗓子,接着,食堂里足有上百号犯人“嗷嗷”叫着,从座位上弹了起来,向着刘思庸这边冲来。 “这……这……”咖啡豆眼看这一百多号人冲锋,顿时傻了——他刚刚还在高兴刘思庸为他出手挡灾,可眨眼间这兴奋就无影无踪了。 一百多号人,一人上来给他们一脚,都能把这两人活活踹死。 “愣着干什么,跑啊!”刘思庸大喊一声,一把抓起呆呆的咖啡豆,把餐盘一甩,正中第一个冲锋者的鼻梁,砸出了一股血色喷泉,接着,头也不回地奔跑起来。 这儿正是食堂的偏僻处,倒是离出口不远,可是一排排的桌椅却非常碍事,阻拦了他们的速度。 “跳上去!”刘思庸一把将咖啡豆推到桌子上,然后自己也翻身跳了上去,两人就踩着桌面,又跳又跑地向大门口冲去。这是刘思庸在动手的时候就分心想好的退路!因为门口就站着十来个狱警——既然他们一直冷眼旁观,听之任之,那我就把人带到你们面前、祸水东引! 第八章 莫兹汉克的救赎(六) “砰——” 一声枪响。 骚动的人群终于稍稍克制,眼前,百十来号囚犯已经涌到了食堂的通道里,头前的一个面对警卫们齐刷刷举起的黝黑枪管,硬生生地止住了步伐。后面的囚犯刹不住车,和前面的人撞在了一起,一时间叫声不断。 而“始作俑者”的刘思庸,和咖啡豆已经一起冲进了警卫们的阵线里。 咖啡豆情况稍好,只是有点磕碰伤,正被两个狱警扭住了肩膀,压倒在地上;刘思庸就惨多了,他在逃跑的过程中被不少追逐的犯人们丢出的餐盘砸中,其中一个餐盘正中他的后脑勺,虽然不至于让他晕过去,但头皮上已经开了一道口子,鲜血直冒。 他的手却无法捂住伤口,因为和咖啡豆一样,他也被狱警们第一时间拿下。 “给我止血!我已经感觉到头晕了!”刘思庸大喊起来。 虽然说,狱警们先前冷眼旁观,似乎是和这里的狱霸D.T达成了某种默契,放纵D.T的手下教训教训这个新来的,但如果闹出人命,这责任谁也兜不住。 因此,即便这些狱警被刘思庸气得牙痒痒——不但差点酿成一场囚犯暴动,更无耻地把囚犯潮引到了这些狱警身前,如果不是为首的狱警杜克队长反应迅速,及时掏枪,恐怕狱警们也多少要受到冲击——但也只好掏出随身的急救包,给刘思庸包上了伤口。 “都给老子冷静!你们想暴动吗?戴维斯、詹姆斯,你们两个给我管好这帮小弟!闹出事情来,狱长问责,D.T也讨不了好!”杜克队长手里平举着散弹枪,大声呼喝着。 这帮囚犯里为首的叫戴维斯和詹姆斯,是D.T在C、D两区发展的重要手下,两人帮D.T监管着两个区,平时也是一副大佬做派。 但眼见杜克队长举了枪,两人也得收敛,于是在人群中开始大声训斥,安抚住各自的手下。 躁动的囚犯们很快安静了下来,其实他们倒也不是和刘思庸有什么深仇大恨,绝大部分是被这俩人给鼓动裹挟的,现在既然领头的和狱警达成一致了,那他们也没必要再起哄。 弄完这一摊,戴维斯和詹姆斯两人都一头白毛汗。他们喘着气,恶狠狠地看着被狱警们压在地上不得动弹的刘思庸和咖啡豆,走到杜克队长面前,低声说道: “能不能把这俩货交给我们?” 杜克队长用看白痴一样的眼神看着二人,恼火地说道:“还想教训人?我说你们是抽Big麻抽坏脑子了吧?现在他们已经被我们控制住了,再交给你们,头顶的录像、这里的无数双眼睛,都、在、看、着!我们不用交差了?” “可是……” “别TM给老子可是,D.T要你们办的事,你俩搞砸了!而我们已经给你们创造了机会,是你们自己没把握住!别得寸进尺!” 杜克队长凶狠地打断了两人的话,顿了顿,又压低声音,和两人说道:“这两个混球肯定要送进禁闭室的,你们那边的汤米和吉米要治好伤以后也要进去,不然我们没法交代……今天的事必须到此为止,后面要怎么办,让D.T再来谈!” 一场粗陋的闹剧暂时落下帷幕,囚犯们在狱警们的喝骂声中乖乖地排好了队列。有些人其实午餐都没有吃完,这会儿还饿着肚子,却也丧失了宝贵的进食机会。 刘思庸和咖啡豆两位“罪魁祸首”,都不需要经过上级核定,就被杜克队长判定先关禁闭一周! 咖啡豆显然料到了这一点,虽然这场闹剧里他并没有受伤,但关禁闭可不好受。所以他跟杜克队长小小地“争取”了一下,以自己是被欺压的一方求减免一定的禁闭期限,却换来了杜克队长不由分说的一拳。 刘思庸就老实多了,任由狱警们先把他送到医务室,不打麻药地缝合了伤口,再丢入到了禁闭室里,过程中一句话也没说。 咖啡豆就关在刘思庸隔壁,可是一进禁闭室,就一点儿动静也听不到了。 “祝你这一周过得愉快,混球!”杜克队长亲自将刘思庸的牢门上锁,又合上了门上唯一的小窗口,禁闭室里立刻便只剩一片黑暗。只有沉重的铁门下的门缝里,还依稀传来点光亮。 莫兹汉克的禁闭室!刘思庸终于来到这儿了。 其实,就算今天没这一档子事儿,刘思庸也会“计划”一下,让自己挨一个禁闭的处罚。因为他要谋划越狱,监狱里可活动的地方,就统统不能放过。 彼时,D区的牢房、食堂、放风处、充作理发室的临时审讯处……这些区域,他已经用一周时间摸透了。很可惜,在这些地方,他都没有找到任何可趁之机。除此之外,ABC三区估计也和D区没有本质差别,甚至乎,那三区只会看管力度更大! 那么,剩下的,他可能能去到的区域,就只有禁闭室了。 任何一座监狱,禁闭室都是必备的。关禁闭,也是对犯人最直接简单的处罚之一。它很古老,却非常有效,一般被关禁闭后的犯人,都会老实不少——起码,老实一段相当长的时间。 为何?因为禁闭就是一种在心理上摧残极深的刑罚——也不用打你,也不用饿你,只取消你的放风和去食堂用餐的权力。当你身处这没有光亮、没有声音、没有床、只有一个蹲坑的、不超过两平米的小屋子一天时间,就够受的了!加上没有任何群体可接触。关上三天,大部分人都会在孤寂、无聊和恐慌中临近崩溃、身体虚脱。关上一周……恭喜你,你不但会脱一层皮,还将留下不可磨灭的阴影! 根据咖啡豆不满的抗议看,简单的斗殴并不需要关押一周,但或许是杜克队长也要给他这个新人一个下马威,或许是做给D.T看……总之,一周禁闭,算是监狱里比较重的惩罚了。可以说,刘思庸要“体验”禁闭一周,是一次“渡劫”。 不过,曾经刘思庸所任职的公司,同ZF合作某个活动时,就由他负责设计过一种类似的心理考验活动(也是涉密项目)。为此,他搜集了不少相关资料,还亲身去SZ市监狱体验了一把,再以自己的标准,反复测试过心理极限……因此,他算是有心理准备的。 他先是蹲下,用手掌轻轻地触碰了地板和四周的墙壁——此时没有充足的光线,只能靠摸索来了解这里: 莫兹汉克的禁闭室,除了更加狭窄一些,倒也没有什么意外之处。混凝土浇筑,比犯人牢房的厚度更大,隔绝效果更强。甚至墙面和地面都没有打磨处理,水泥磨砂的手感还能清晰地体会到。没有透气孔,也没有通风管,只有门缝为他提供新鲜空气。 门,和牢房的透明玻璃钢不同,是巨大的合金门,刷上了灰黑色的漆。叩击这扇门,几乎发不出丁点儿响动,可见纵然是有人在禁闭室里大喊,外面也收不到动静。 唯一能和外界联通的,只有合金门中间的位置,有一块三十公分长,二十公分宽的小窗口——这是用来给犯人去除手铐的,也用它来送食物。有锁,平常关闭着。 刚才刘思庸被关进来时,就是带着手脚镣铐,先在禁闭室门前、面冲门站好。两名押解的狱警,一名负责监督戒备,一名则会解开犯人的脚镣。 接着,狱警要在合金门的密码锁上输入密码,打开禁闭室大门。犯人关进去之后,狱警立刻会关紧大门,再从门外打开门上的小窗口,犯人便从这小窗口里伸出依旧戴着手铐的双手,让狱警们解除身体上最后的禁锢。最后,狱警会关上小窗口,犯人陷入幽闭、黑暗之中。 整个环节,包括走过来的路线、情景,刘思庸都用心地记下。坦白说,从正常流程上看,没有任何可乘之机。 禁闭室里也不存在什么逃遁的可能。大门外,长长的通道里,还有监控对着,走廊的尽头,则是一间警卫室,那里就能看到这一片区域的监控。走过来时,刘思庸就注意到,那间小房间里,正有一个肥硕的狱警,用死鱼眼盯着监控屏幕。 脑海里回忆着这一番情景,刘思庸也把这间小小的禁闭室摸索了个遍。当他盘腿坐在了冰冷的地面上,屁股下传来粗糙的磨砺感时,他的心也一点一点沉了下去—— 当初,他在策划活动、去到监狱里体验生活时,一位老狱警曾在闲聊时告诉他,要从现代化监狱里越狱,必须满足三个条件:监狱管理上存在着可利用的漏洞;监狱信息(日常作息、区域路线等)被越狱者摸透;里应外合。这三个条件缺一不可!可眼下,他不具备这三者中的任一一条! 何况,“系统”给他的任务,还有一个时间的期限:距离任务完成期限,还有52天。 该怎么完成这个看上去不可能完成的任务呢?黑暗中的刘思庸,陷入了沉思…… 第九章 莫兹汉克的救赎(七) “咔……嘭!” 小窗口被粗暴地打开,接着,一个塑料餐盘被塞了进来,里面的餐食混在一起,看着都让人倒胃口。 刘思庸没法挑剔。一周来,他也早习惯了送餐者粗糙的打饭技术。原本他还会在来餐时大声提了提意见,可是对方压根没理会,下一次送餐时混乱依旧。 算起来,今天已经是他在禁闭室里的第八天——足足一周了,吃完这顿午饭(禁闭室是不送早餐的),他就该被释放出来了。 刘思庸摸黑吃完了这顿饭,便静静地等着狱警。 也不知过了多久,禁闭室的大门终于被人叩响,小窗口再次被打开。刘思庸自觉地上前,将双手伸了出去——狱警要先给他戴上手铐,才会打开禁闭室的门。 可是,手腕上迟迟没有传来冰凉的触感——手铐并没有戴上,门外的人似乎没有任何表示,只是轻轻地咳嗽了一声。 这声咳嗽却让刘思庸一个激灵,立刻将双手缩了回来! 那咳嗽、或是说清嗓的声音更像是一句招呼,虽然只有一个音调,却立刻在刘思庸脑海中联系上了一个名字,勾勒出了一个形象! 一个肩膀宽阔、一脸平淡却藏着凶恶的黑西哥人! D.T!短吻鳄!也是这里的狱霸! 刘思庸不知道D.T为什么会来到禁闭室,隔着一扇门面对自己,但他却知道自己绝对不会听错这声音——刘思庸对声音有着一种格外的敏感,不是顺风耳,而是能够分辨音色。比如各类乐器的声音,一听就知道准不准;再比如人声,只要是他听过的人声,不隔太久,他都能准确地认出声音的主人,即便隔了一段时间,让他记不得声音的归属,但也能判断这声音自己是否听过。 这能力并不算什么超能力,但曾经也让刘思庸在待人接物上占了点便宜——一面之缘者会认为对方对他印象深刻,增加不少好感。 D.T在食堂里曾经倒数过几个数字,虽然并没有说什么别的话,但只这几个发音,已经足够让刘思庸记住。刚才这一下清嗓式的咳嗽,那把特色的烟嗓,马上就让刘思庸联想到了D.T本尊! 眼看刘思庸伸出的双手被这一声咳嗽激得闪电般缩回,门外倒是沉默了起来。没人上前重新合上小窗口,双方就这么不说话地对峙着,大概过了一分钟…… “看来,你不是太胆小,而是认出了我的声音。”门外终于传来了那让人感到威压的声音。 这句开场白不知道是肯定对手还是客套,反正刘思庸也不打算回复。 眼见禁闭室里没声音,门外的D.T倒也没觉得什么不对,他自顾自地说道: “小子,你让我觉得很有趣。看来,一周的小黑屋并没有让你的反应迟钝,很好,这样我说话也不会太费劲了。” D.T的语速不紧不慢,很像是闲聊,这让黑暗中的刘思庸皱起了眉头——这人虽然是狱霸,但身份上终究是个罪犯啊!为什么他可以大摇大摆地来到禁闭室外,和自己好整以暇地对话?难道说,这人在监狱中的能量已经这么大了?可以让狱警为他大行方便?这可能不光是贿赂狱警能做到的吧? 产生了这些疑问,刘思庸感觉更不妙了。他似乎小看了这位D.T在监狱中的“作用”——是的,他一定是有着某种不小的作用,才会让官方对他的容忍度、权限度这么高! 为了印证这一点,刘思庸开口回答道:“我的反应一直很快,否则你那两个白痴手下,也不会在医务室里的床上享受一周。” 这番话并没什么依据,而是刘思庸的一种猜想——进到这里之前,他清楚地听到杜克队长说,那两名叫吉米和汤米的汉子,要在治伤后接受禁闭惩罚。如果D.T的能量足够大,那么他就应该会利用“伤势严重”为借口,让这两人免受惩罚。 是的,只要D.T真有这本事,他一定会这么做!倒不是为了那两头蠢猪好受,而是为了在犯人里展示他的手段!两头蠢猪事情都没办好,迟早要接受D.T的处罚,搞不好让他们“伤上加伤”,也就一举两得了。 果然,D.T立刻接上了话: “哈,小子,你别高估了自己。那两只蠢货之所以躺在床上起不来,是因为他们没完成我交代的事,你,还造成不了那么大的伤害。” “同样,你原本也不用在这个鬼地方待一礼拜——斗殴,三天禁闭就够了——可是我不想这么简单放过你,所以关足你一周。而且,如果你不能让我满意,我还可以让你继续在这里待下去。相反,如果你识相,以后在莫兹汉克的日子,就会好过很多。” 这一串明示加暗示的言辞,让刘思庸的心再次一沉。D.T不但大方地承认了他的手段,还加上了延长禁闭期的威胁。这说明,这头短吻鳄在莫兹汉克的影响力超出了刘思庸原本的预料,而且,还让刘思庸从中琢磨出了更不寻常的东西…… “噢?那么,你想让我怎么做?”刘思庸沉默了几秒,才语音低沉地问道。 “听我的话,按我说的去做事……没什么难的。”D.T回答,顿了一顿,又补充说道,“人类本来就是群居动物……生活在群体之中,就一定要有个领头的,不是吗?” “所以,你就是那个领头的?”刘思庸语气依旧平静。 “没错,这没什么不对的。我的手段,我的本事,在这里没有任何一个人能匹敌,理所应当成为这个领头者。而且,我不喜欢搞什么民主自愿的那一套——莫兹汉克也不合适搞那一套。所以,跟我混,要么被我踩在脚下!你是个聪明人,该知道如何选择。”D.T的话语中流露出了强烈的自信和霸道,也毫不掩饰话语中的威胁。 眼看D.T把两个选项摆在自己的面前,刘思庸再次短暂地沉默起来。他不是在衡量这两个选项的利弊得失,而是在延伸思考着其他的问题。 门外的D.T当然不知道刘思庸此刻已经想得很远了,他以为门里的新人只是在纠结颜面问题。他倒也理解,能无视法律犯罪的人,没几个骨子里乐意屈居人下。但他更相信,形势逼人强。所以,他也不急于催促,而是耐心地等了一会儿。 终于,门里头的刘思庸开口了。 “没有互不干扰、互不为敌的选择?”刘思庸本想说“井水不犯河水”,奈何语法表达的限制,无法使用这么生动的措辞。 “没有。”D.T干脆又冷酷地说道。 “那么,我想,我并不乐意自己多一个主子。当狗的事情,没法做。”这一回,刘思庸没有再沉吟,而是直接给出了答案。 D.T微微一错愕,似乎没料到对方居然真的敢拒绝他。他下意识地张了张嘴,却不知道该说什么。几乎是在同时,刘思庸隔着铁门,也能感受到一种怒气混着杀意弥散开来! “那好。你就继续享受这里的安静生活吧!”呆了半晌,D.T鼻子里“哼”了一声,语气森然。接着,随着重重的“咔啦”一声,禁闭室大门上的小窗口骤然闭合! 死寂和黑暗重新将刘思庸包裹了起来,他再次缓缓盘腿坐下,像个入定的老僧一般,不再言语。但,刘思庸的内心里已经卷起了诸多思绪! 在食堂里,D.T是个寡言少语者,只是倒数了几个数字。 而在门外,他却略显啰嗦地劝诫着刘思庸,威逼利诱着、想让对方加入自己的阵营。 此刻的刘思庸又是什么人呢?只是一个刚入狱不久,身上背着重刑狱中最轻类别徒刑的菜鸟犯人,除了身高马大一点,根本没有流露出任何特异。所以,D.T为何要“纡尊降贵”地亲自拉拢他? 另外,这个监狱里,是不是所有人都在D.T的“领导”之下呢?显然不是,虽然D.T的能量很大,但绝不至于能够统一这座监狱两千号犯人。起码,连咖啡豆这样一个软脚虾,都没有归属于D.T的麾下。当初在食堂里,也并不是所有人都站起了身来追打自己。如果D.T要争取每一个可争取的对象,从而完成他的监狱“大一统”事业,那他未免也太“礼贤下士”了。 所以,还是最初的问题。为什么是自己?不单是D.T、咖啡豆是第一个主动联络自己的。之前,刘思庸有些下意识地认为,咖啡豆是“系统”指派来的帮手,可后面他在禁闭室里,又觉得这件事没那么简单——就算系统乐于给他一个越狱的帮手,也不至于在两个月中的第一周,就迫不及待吧?而且刚刚给他送来一个帮手,加快他的进度,就马上给他树立一个敌人?拖延他的进程? 这简直是吃力不讨好的事,平衡也不需要这么玩! 如此一来,自己当初问咖啡豆“是不是有人派你来的”这句话,搞不好是一语成谶了!也就是说…… 黑暗中的刘思庸,忽然觉得有一道无形的亮光闪过,照明了他脑海中许多的疑问,也将这一堆不合理的逻辑线,梳理出了一个线头! 他不禁嘴角上扬、在黑暗中无声地笑了。 第十章 莫兹汉克的救赎(八) 禁闭室中无日月,铁壁门内不知年。 “咔……”合金重门上的小窗口陡然被打开,一束光线射进漆黑的禁闭室内,照出了一个半人高颓废的身影。 那人蓬头垢面,络腮胡子遮住了半张脸。他被这突如其来的光线刺得睁不开眼,不禁伸手挡在眼前,细看去,他的十指指甲都老长一截。 “040038,你的禁闭期结束了,出来。” 门外传来杜克队长的呼喝声。 禁闭室内,那个颓废的身影正是刘思庸。彼时,他已经在禁闭室内足足呆了两周,也就是说,在原本应该只关一周的基础上,D.T通过操作让他又在里面蹲了一周。 很难想象,在长达半个月的幽闭中,犯人会经历怎样的磨难。反正,在莫兹汉克的历史上,最长的禁闭期也不过十五天,关押者在里面几乎崩溃。 而刘思庸这一遭,只比最长纪录少了一天。也正因为这个期限已经临近了极限,监狱方面就算和D.T再穿一条裤子,也不敢冒着把犯人逼疯的危险,将他继续关禁闭。 其实,刘思庸并不是没有机会提前出来——D.T在威胁完刘思庸会让他一直蹲禁闭后,过了三天,就派人询问过刘思庸是否愿意屈服。询问的方式,是让给禁闭室送饭的那个人,通过送餐的机会问上一句。曾经,刘思庸试图和送餐的人交谈,但对方理都不理。这一回,两人的角色对换,送餐者一天询问刘思庸两次,结果换来的只有沉默。 送餐者也是一名罪犯,只不过是上了年纪、又在这监狱里待了足够长的时间,早就绝了越狱心思的人——他已经脱离社会太久,离开监狱根本不知道该如何生活下去,几次保外就医的机会都被他主动放弃,因此监狱方也就认为他没了威胁,故而对他特殊对待,不会时时囚禁在牢房里,并让他做一些力所能及的事,算是发挥余热吧! 这送餐老头连续问了刘思庸三天,连个屁都没有收到!感慨对方倔强之余,也担心对方真的一根筋,愣就在这禁闭室里一直蹲下去,到时候出了什么事,他这送餐的搞不好就要被拉出来背黑锅。于是乎,这老头主动找上了杜克队长,商量让刘思庸出来的事。 杜克队长——说实话——差点忘了这回事,当时D.T找上他让他继续关着刘思庸,许下了不少好处,他也就顺水推舟了。本以为刘思庸扛不了多久就会跟D.T屈服,没想到这一关半个月,对方还这么沉得住气!乍一想起,杜克队长连呼“不好,坏了”,赶紧叫上丑泰迪,两人来“接”刘思庸出来。 刘思庸也不回话,面对着杜克队长的呼喝,他还在调整自己的状态——关了两周不见天日,要说没有一点影响是不可能的,就算刘思庸早有准备,心理已经磨炼得非常强大,但身体上也的确是吃不消的。 他慢慢地活动了一下手脚,才试着从地上爬起来。 “040038,你……听得见吗?有什么问题吗?”门外的杜克队长倒是有点着急了,他现在更怕刘思庸出问题,语气中不禁加急了催促,内心里也开始暗暗埋怨起D.T来。 “下次绝不能这么好说话了!XX的D.T,你真不是个东西……你是报仇了,可是让老子背锅……” 好在刘思庸没有让杜克队长担心太久。随着他站起来,然后走到门口,终于将双手通过小窗口伸了出来。 杜克队长暗暗松了一口气,然后麻利地给刘思庸上了手铐,接着,打开了厚厚的金属大门。 刘思庸眯着眼,一步一步地“挪”出了禁闭室。他那“惨状”都让杜克队长暗自心惊,丝毫不敢催促——在禁闭室里两周还能自己走出来,杜克队长自问是绝对做不到!眼前的犯人虽然显得虚弱无力,却没有任何叫嚣谩骂,一双眸子显得深邃难懂。 是的,虽然说这段禁闭的日子,是一场“劫难”,刘思庸也有几次差点崩溃,但他依然挺了过去——毕竟在生死之间走过一次、在人生低谷已经徘徊许久的人,意志早就比常人坚韧得多,而且这一遭“牢狱之灾”后,刘思庸只会意志力愈加强大! “吱……嚓……” 一大蓬胡渣被电推刀刮下,刘思庸有种“瘦脸”的错觉。两周没有理发剃须,他在理发师眼里已经成了个野人——没办法,白人本就毛发旺盛,刘思庸寄身的这位更是须发增长奇快。 “天啊,他们也太过分了,老兄,你也真忍得住……要是我,三天不刮胡子不洗澡,我自己就被自己‘恶心’死了。”理发师熟稔地操作着,嘴里却是唠叨个不停。 刘思庸只是笑了笑,依旧用手捧着张草纸,接住自己飘落的胡渣和碎发。 上次那一包“垃圾”因为斗殴事件没带回囚室里处理掉,这一次赶上理发日,刘思庸细心地接着自己的这些垃圾,等理发完毕,依旧动作小心翼翼,将大张的草纸包好垃圾,随身携带着。这一回,理发师时间较晚,不用去食堂用餐,刘思庸得以将这一大包垃圾带回了他的牢房。 打开马桶盖,刘思庸连着这一大张草纸一起、也不抖落胡渣碎发、直接丢进了马桶里。眼看着马桶漩涡的水流将这一大包垃圾冲掉,刘思庸才拍了拍手,离开了马桶边。 接着,在监控摄像头的监视下,刘思庸开始在牢房里做起了运动——这也说得过去,他在禁闭室里足足两周,禁闭室狭小的空间和幽暗的环境,根本不足以支撑他充分的活动,半个月下来,他的身体匹配度又回落了不少,甚至感觉不如他刚刚附身时的高。 所以,刘思庸必然要加强锻炼,把身体素质重新提升起来。每天一小时的放风时间并不充裕,因此,许多有意识保持身体素质的犯人都会在囚室里做一些附加运动,刘思庸正是“入乡随俗”。 只不过他不光是做做仰卧起坐、俯卧撑什么的,还充分利用了墙壁、地面,做了些压腿、拉伸甚至翻滚的动作。 折腾了差不多一小时,流下的汗液差不多浸润了牢房的每一个角落,刘思庸才喘着粗气站了起来,他把衣服脱掉、擦干身上的汗液,穿上替换的囚服,才躺回了床上。 这一番动作,完全在监控下进行,没有引发任何狱警的干涉和过问。刘思庸双眼看着天花板,然后忽地微笑起来。 “原来如此……”他用只有自己才能听到的声音说道。 第二天,生活继续。在莫兹汉克的规矩下,犯人们重复着不变的作息。午餐时,刘思庸再次来到食堂,依旧是坐到了角落里。 他刚坐下,眼睛的余光里就看见一道身影快速地走来,脚步匆忙。刘思庸头也不抬,意料之中地,等着那道身影走到自己身边停下,然后坐到了对面。 “嘿,兄弟,你总算是出来了!”咖啡豆那富有节奏感的声音响起,情绪上略显激动,“你知道吗兄弟?他们足足关了你十四天,这快打破莫兹汉克的记录了!” 刘思庸没理他,继续往嘴里塞着食物。 “噢,老兄,你看看你,被关了这么久,还挺精神,我瞧瞧……嗯,更白皙了,也更酷了!”咖啡豆热情不改。 刘思庸依旧埋头进食。 “嘿,我说,老兄,你还好吧?别是关了太长时间,让你的语言功能都退化了!我等你出来等了一周,你是不知道我有多担心你……”咖啡豆眼见刘思庸不说话,于是开始换了话题。可这依然没能让刘思庸说出只言片语。 “喂,伙计,我说你倒是给个回应啊!我们之前说的事儿还没来得及讨论出个结果呢!现在我们惹上了D.T,这里的日子更不好过了……” 说到这里,刘思庸才抬起了头,眼睛平静地看向了咖啡豆,盯着他,虽然不说话,但眼神却让咖啡豆心里发毛。 “喂喂喂,你干嘛这样看着我?我说,你该不会把这件事怪在我头上吧?他们欺负我是没错,但也是为了教训教训你这个新人,你别以为是我拖累了你……D.T是毒贩,进来之前还得罪了他上头的大毒枭,得了一张黑道悬赏令,所以他虽然背着无期徒刑,但这货根本不想出去!监狱方面也是利用这一点,和他达成了默契,让他在监狱里当老大,甚至给他一些小特权,就是要他帮着管辖犯人,找出那些有异样心思的人,通报到上面……所以你刚来那一周的表现,应该也引起了他或是他手下的怀疑……” 咖啡豆语速飞快地解释起来,仿佛要把自己从那一次事件中摘出来。接下来,他还打算顺水推舟,把锅甩给刘思庸,表现出委屈的样子,让刘思庸觉得反倒是他拖累了自己…… 然而,他的话还未说完,刘思庸却终于开口了: “D.T的确不是只冲着你来的。” 咖啡豆微微一愣,立刻咧开了嘴,笑着说:“是的,你终于想通了老兄,不过我是不会怪你的……” “因为,他找上我的理由,和你们一样。” 第十一章 莫兹汉克的救赎(九) “嘎……”刘思庸的这一句,让咖啡豆的后半截话直接咽在了嗓子里。 他再次瞪大了眼睛,不可置信地看着刘思庸,好像见了鬼一样。 刘思庸看也不看他,仍在“享用”着眼前餐盘里的食物。 “我说……狗哥,你说的这是啥意思?我怎么不明白……”咖啡豆愣了半晌,露出一个嘻嘻笑的表情,说出的话明显言不由衷。 刘思庸理都没理他,直接把吃剩的食物一放,端起餐盘就坐到另一个座位上去了。 “诶,诶,别走啊兄弟!”咖啡豆立刻急眼了,赶紧端着餐盘跟着刘思庸也换了座位,不忘压低声音说道,“大狗,你究竟要表达什么?” 刘思庸抬起下巴,冷冷地看了一眼咖啡豆,说道:“谁也别把谁当傻子!如果你和你背后的人,只是想利用一个傻子,那么,我们之间就没什么好聊的。” 咖啡豆神色一凛,他已经从刘思庸的眼神中读出了非同一般的严肃,知道对方绝不是开玩笑。 “我说,兄弟……你怎么忽然会有这种想法?”这一次,咖啡豆不敢否认了,但也仍然不想马上承认什么,只是神色尴尬地问道,“是谁告诉了你什么吗?” 刘思庸嗤笑了一声,“看来你还不死心,以为我是在诈你吗?也行,我就告诉你问题出在哪儿……” 他顿了顿,把手里的薯条沾染的番茄酱一点点撇干净,语速不紧不慢,“无论是你,还是D.T,对我这个新人表达出来的兴趣都过大了!” 咖啡豆一愣,显然没明白。 好在刘思庸也不打算再等他提问,直接说道:“你和D.T双双忽然找上了我,虽然一个是用跟我联络感情谈合作的方式,一个是胁迫威逼……但本质上,你们找上我都没有一个合适的借口。” “而你在上次并没有否认,你来找我,是出于某个人的示意……D.T更直接,亲自来找我谈。这都让我‘受宠若惊’——还是那句话,我只是一个新人,自问看上去也没什么特别的。就算多留心了一下这座监狱的细节,也不能说明我就有什么过人之处。” “那么,一方找上我还可能是巧合,两边同时对我有意思,那我就得掂量掂量了……你们看重的,绝不是我本身有什么利用价值,而是我手中掌握着什么,或是我自己都不知道,有什么关键事物落在了自己手中。” “想明白了这一点,接着推理……监狱里吃穿用度都一模一样,我刚来,更是不可能掌握什么稀缺的资源。唯独,我的牢房——虽然制式也和别的牢房一样,但它好歹是一个有着独立编号的单人间。别人住不进来,我也不可能换房间……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在我的徒刑结束前,这间房就属于我。” 刘思庸一边说,一边漫不经心地摆弄着薯条,实际上,则在观察咖啡豆的表情。显然,随着他的话一点点说出来,咖啡豆的表情也越来越丰富,就算他努力控制,也掩饰不住一种惊讶! 自己说对了!刘思庸心里终于正式确认了这一点。 其实,他昨晚做完运动上床前,就已经发现了一点端倪——0038这个“房间号”属于D区比较靠前的号码,他住进来之前,应该这间房属于另一个人。要么,是他已经服刑完毕离开了这里。要么,就是这位前“房客”不幸死在了狱中,而他正好接手。以咖啡豆找他的合作借口看,应是后一种可能性更大! 这间不大的牢房里,东西并没有多少,刘思庸借着运动的机会,又把整个房间每个角落都观察了个便。马桶……没有异样、洗手台……没有异样——这些也都是暴露在监控摄像之下的器具,留有什么端倪的可能性很小。 果然,当他趴在地上,拉着床沿做拉伸时,在他的房间唯一的那张固定于地面的钢架床——虽然被褥都是新发的,但那张床架显然是“遗留品”——的床底下,一根钢架上,发现了一行歪歪扭扭的字母。 “kitchen(厨房)。” 这几个字母,组成了一个单词。 虽然这个词汇只是个很普通的词,常人即便无意中发现,也不会上心,但刘思庸却敏感地认为,这个词绝不简单!只是他现在还无法解读出其背后的含义。 找到了这个“前任房客”留下的记号,下一步,便是弄懂它的意思,而这又需要从两方面入手:一是了解这位前任房客的身份信息,二是搞清楚莫兹汉克的厨房有何特殊之处。 总之,掌握了这个前任的“留言”,刘思庸就立刻联想到了咖啡豆与D.T找上自己的用意。不过,咖啡豆流露出的意思,是要合作越狱;而D.T……根据咖啡豆所说,这人在监狱外惹了很大的麻烦,待在监狱里反倒有了安全保障。因此,与谁真的进行合作,刘思庸几乎是没得选择的——毕竟,他接到的系统任务目标,还是越狱! 不过,哪怕眼前的咖啡豆是刘思庸选定的合作对象,但此刻他也不会流露出任何意向。他得抬高自己的身价!漫天要价,坐地还钱……让对方知道了自己其实也别无选择,那不成了单方面的利用? 所以,之前刘思庸的那些作态,都有“拿捏做戏”的成分。而他也很成功地,引起了咖啡豆的恐慌! “我想,我房间的前任主人,应该对你们很重要……可惜,他应该是出了意外。而我,就变成了他的‘继任者’,你们才不得不找上我。” 说到这儿,刘思庸轻轻地将薯条丢入口中,看着明显已经不再淡定咖啡豆,说出了最后一句彻底摧毁咖啡豆内心防线的话: “我的这位前任,应该是叫‘老斑鸠’吧!” 老斑鸠,这个名字是在D.T的两位蠢猪手下吉米和汤米那儿听来的,当时他们找上咖啡豆,挑衅的言语中就有这么一句“老斑鸠刚死,你就找到了新伙伴”。虽然这句话只是他们随口一说,却被刘思庸敏锐地捕捉到了—— 不放过任何一个细节,不遗漏任何一个线索……没办法,策划设计出身,通盘布局者的职业习惯,加上格外专注,能让刘思庸“过耳不忘”。 “你怎么……”咖啡豆一下从凳子上跳了起来!话出口一半,才忽然反应过来,紧紧地闭上了嘴巴!可是这有什么用呢?他的这番表现无疑是在告诉刘思庸,他的猜测——全中! 这一声惊叫,却在食堂里引来了不少目光。这个食堂距离C、D两区最近,所以用餐的人数也最多。好在上一次斗殴事件的影响还在,狱警们这段时间加强的监督管理,所以只有不少凶巴巴的目光投射过来,唬得咖啡豆赶紧重新坐回座位上,还四处赔了赔笑脸。 转过头,咖啡豆的脸色已经是要多难看有多难看。他根本没料到,这个看起来五大三粗的混球,居然有这种智商!也难怪,除非高智商犯罪或是精英犯罪者,大多数罪犯都是暴力犯,肱二头肌练得比头还大…… 两个人就这么面对面地对峙,沉默了好一会儿,咖啡豆才泄了一口气,脸色颓败地说道: “那……你想怎么样?” “先告诉我你们的真实目的。”刘思庸没有客气,直截了当地问。 “当然是离开这里——这一点我并没有骗你,这的确是我找你合作的目的……只不过想离开这的,并不是只有我一个……事实上,我们拉拢的人不少。”咖啡豆把声音压得极低,语气真诚,这个目的他原本也没打算隐瞒。 “多人越狱?这可是‘大型活动’啊!”听到咖啡豆这么说,刘思庸也不认为现在这时候,对方还有什么欺瞒的必要——参与者越多,他能在后面的行动中发现的端倪也就越多!对方稍有欺瞒,合作都会进行不下去。而他手中的信息显然对对方非常重要,换而言之,这可能是一条能够越狱的关键线索。 “那么,D.T既然也想要……他的目的应该和你们完全不同了。”刘思庸似有所悟地推测。 “是的,那家伙是为了破坏……或者说,防止任何人越狱!”咖啡豆咽了口口水,又把声音降低了几个分贝,几乎是用耳语的音量说着,“他身上背着赏金呢!出狱就是个死……在莫兹汉克,他能呼风唤雨,也是靠典狱长的支持。而典狱长哈维尔给他特权的条件,就是协助控制犯人……” “之前,他听到了点风声,怀疑我们可能会有大动作。但我们没让他掌握任何证据,所以他只能被动地防备……你现在住着老斑鸠的房间,而老斑鸠又在一个月前猝死,我们都了解,这人干任何事总喜欢留下点什么痕迹和线索,所以,他的房间‘继任者’,很可能会得到他留下的关键信息……” “D.T也是猜到了这一点,所以他想控制住你,如果你能臣服于他,把线索告诉他,那么他就可以提前防范、或者干脆上报给哈维尔……这样一来,他就算是立大功了,监狱里老大的地位,也就不可动摇了……” 刘思庸点点头,以上咖啡豆所说,已经是他推测的结论。 “那么,再和我说说这个老斑鸠!” 第十二章 莫兹汉克的救赎(十) 老斑鸠,是刘思庸所在的D区0038号房的上一任“主人”,也是他在“住所”的床下钢架处,留下了“厨房”这个词。 刘思庸现在只掌握了这个词,他需要更多的信息来推测这个词汇所蕴含的线索!而老斑鸠其人,显然是推测的一条重要依据。 此时,用餐时间所剩无几,已经有犯人开始收拾餐盘了。所以咖啡豆顾不得吃掉自己的食物,只能用极快的语速低声说道: “老斑鸠是一名金融诈骗犯,背了十八年徒刑……九年前,他到这里时已经快六十岁了。原本他也打算就安安静静地待在监狱里终老,还凭借自己的特长,成了典狱长哈维尔的得力助手——帮他做假账、洗钱……哈维尔很倚重他,所以在监狱里也给了他不少特权,比如他可以在厨房边上的‘特别小食堂’用餐——那里一般是狱警队长和监狱领导的用餐地……还比如他可以随时申请面见典狱长等等。总之,老斑鸠前几年的生活倒也相当滋润。” “但是,三年前,一次意外晕倒后,老斑鸠被检查出患有危险性很大的心血管疾病。监狱里条件再怎么好,也还是不如外面的,加上医疗条件的限制……老斑鸠虽说做好了老死在监狱里的准备,但毕竟自然死亡和病死还是有差别的!他怕死,就想申请保外就医……” “可是,这时候他已经是哈维尔身边离不开的人了!做假账、洗钱,这直接关系到哈维尔的灰色收入……如果这些事让外人来做,哈维尔不放心,只有监狱里的罪犯,能被他牢牢掌握在手里,所以,有老斑鸠这么一个‘完美’人选,哈维尔怎么舍得让他离开?再说,老斑鸠一旦‘保外就医’,离开了监狱管控范围,谁知道会不会泄露出点什么……” “所以,哈维尔立刻动用手腕,剥夺了老斑鸠的‘保外就医’权力。老斑鸠也明白,有生之年、哈维尔是不会放他走的,因此,老斑鸠就决定越狱……” “一年半之前,他暗中找到了我们——几个同样有越狱倾向的人,提出合作。他说他掌握了越狱的关键条件,能大大提升越狱的可能。但因为他年纪太大了,自己干不了,所以需要我们几个年轻力壮的,带他一起走。” “可惜,一个多月前,老斑鸠的心脏病忽然爆发,哈维尔出于谨慎心理,没有把他送到外面的医院去,结果导致老斑鸠直接死在了狱中……然后,你来了,住进了老斑鸠的房间……事情,就是这样了。” “也就是说,你们这个越狱‘组织’,老斑鸠还是发起人了?”刘思庸一边收拾餐盘,一边不动声色地问道。 咖啡豆点点头,抓紧时间塞了两口食物,此时,用餐结束的铃声已经响起,犯人们都要起立离开这里了。 刘思庸心思转得飞快,了解了老斑鸠这边的情况后,有些事即便咖啡豆不说,他也能推测出来了——老斑鸠与这些“志同道合”的狱友肯定不会完全相互信任,老斑鸠需要生力军干体力活,带他一起走;反过来,这帮人则需要老斑鸠的线索。因此,以老斑鸠这样的老江湖行事,在越狱发动甚至成功之前,都不可能把线索告诉给这些伙伴们,以免自己被抛弃。 这也就说得通,为什么咖啡豆和他背后的那帮人,也不知道这线索究竟是什么了。 好在老斑鸠这人如同咖啡豆所说,真的喜欢留下点什么记录,这也让原本就需要越狱却无从下手的刘思庸,有了一条“捷径”。同时,他大可以承接老斑鸠的位置,和这些人继续合作,借着这股东风,逃出生天——有大腿抱,有队组,何乐而不为呢? 打定了主意,刘思庸已经同咖啡豆一起走向了食堂出口,临了,他压低声音快速地说了一句: “我要跟你老大见一面……” 咖啡豆只是个被派出来接头的小喽啰,他背后肯定还有重要人物。这个人物,虽然不至于像D.T一样在明面上横行霸道,但他肯定也有不容小觑的影响力。否则,老斑鸠不会选择这个人当合作对象。而咖啡豆说了,参与越狱的人不少,换而言之,这位老大麾下的小弟也不少。 听到刘思庸这么说,咖啡豆也只能面色凝重地沉默了一会儿,最终点了点头。他大概也知道,刘思庸已经掌握了不少信息,不请出说话有分量的人来,这件事就没指望了。 不知道是为了晾一晾刘思庸、让他不要待价而沽,又或是监狱中真的有诸多不便……总之,一连过去三天,咖啡豆背后的大佬也没有出现。就连咖啡豆都没有在食堂里出现过了。 算一算,刘思庸来到莫兹汉克已经25天了,任务时限去了一小半。要说内心里不着急,是不可能的,但眼下刘思庸能做的都已经做完了,越狱的条件要满足,必须借助他人的力量。所以,他只能等。 第三天的晚餐时间,刘思庸照例坐在了食堂的角落里,孤独地进食。一边吃着餐盘里的食物,一边偷偷地打量着食堂里的诸多犯人。 “咖啡豆……今天又没来……”花了几分钟,刘思庸已经扫视完了全场,依旧没有发现那个小个子的身影。也就是说,他提出见一见咖啡豆背后大佬的事,又搁置了一天。难道对方真的有恃无恐,不怕他不合作?还是说,对方更改了计划、放弃了这条线索? 正在胡思乱想地出神,他的桌面忽然被重重地叩击了两下,发出“笃笃”两声。刘思庸豁然抬头,发现一名壮如熊罴的狱警正站在他的桌子旁边,居高临下冷冷地看着他。 “北极熊维塔斯基!”刘思庸立刻把这名大汉的形象和脑海中的名字对上了号——这名字还是当初咖啡豆告诉他的。同时,这人的信息也涌现在了刘思庸的脑海中:莫国人,在海军服役过,嗜酒如命…… 维塔斯基似乎也在打量这个身材稍逊自己、却也足够强壮的白人汉子。两人就这么对视了几秒钟,维塔斯基方才开口,用生硬的米国语说道: “040038,有人要探监,跟我来。” 探监?刘思庸微微一愣,他脑海中立刻浮现出电影电视中犯人们被亲朋好友探监的场景,这里是重刑狱,探监不会是那种无隔绝、面对面、围坐着桌子旁相互问候的场景……而是要隔着钢化玻璃、用话筒对话的。 可是,谁又会来探视自己?是这具身体原先主人的亲朋?那自己该如何面对而不露馅呢? “是什么人要探视我?”刘思庸定了定神,问道。 维塔斯基嗤笑了一声,脸上的表情明显是“我XX的怎么知道?我又不认识”。 从对方那里得不到答案,刘思庸的脑海中又开始飞快盘算起来:去,如果真的是熟知自己附身身体过往的人,说不了三两句话就会露馅。可如果不去,刘思庸则会损失一次达成越狱条件的机会——越狱要满足三个条件,其中一个叫“里应外合”。意思是说,在这种现代化的监狱中,只靠犯人从内部发掘机会出逃,成功率是极低的,如果有外界的人在监狱外制造一点麻烦,则监狱方的注意力转移的时候,狱内出现漏洞的可能性会大大增加。即便暂时逃出监狱范围,也需要有外界的人接应,逃出警察的封锁和追捕。 所以,刘思庸也需要这么一个外界的助力。原本,他是指望咖啡豆那边能带来的“团队”有这个条件,现在过去了三天没动静,刘思庸也打算自己准备一条后路。 见与不见各有利弊,刘思庸正在飞快地权衡。 “你去不去?”维塔斯基显然被刘思庸的“磨叽”给弄烦了,他一捏拳头,骨节“咔咔”作响,烦躁的情绪溢于言表。 “去!”刘思庸打定了注意,还是决定先和探视者会上一面。 放好餐盘,戴上镣铐,一套程序走完,刘思庸随着维塔斯基穿过长长的过道,来到了探监室——这是除了牢房、食堂、放风处、禁闭室之外又一处新地方。一路上,刘思庸依旧细心地观察起来。 过道,同监狱里其它的过道一样,没有任何漏洞,隔上五六米就有一个监视探头,转角处也没有死角。 探监室,果然和自己想象中的一样——长方形的探监室被一堵墙隔成两半,墙壁两端又分隔成半包围式的小隔间,每个隔间的墙壁上都有一块防弹钢化玻璃,让内外两侧都能照面。隔间的隔板上,挂着电话听筒一般的通话工具。 此刻,探监室里二十多个小隔间内空无一人,似乎这个时间点根本没有其他人来探视罪犯。 “040038……坐到1号去。”维塔斯基一只大手捏着刘思庸的胳膊,也不给他解开镣铐,只是冷漠地把他带到探监室里最边上的座位上,指了指塑胶凳,示意刘思庸坐下。而在这个小隔间的“窗户”外,有一个陌生人正面无表情地坐着,一手拿着话筒,一边看着刘思庸。 第十三章 莫兹汉克的救赎(十一) 刘思庸坐了下来,戴着手铐的双手并举,摘下了隔板上的话筒。、 他在第一时间已经打量过这个来探视自己的陌生人了——对方是个长相极其普通的中年人,只有眉宇间闪过几丝狡黠,显出这个人的小心思特别多。棕色的头发梳成侧分,穿着廉价的西装、衬衣,打着图案俗气的领带……可以说,这个人往大都市的人海里一丢,要把他找出来都相当费劲。 刘思庸脑海中闪过无数种可能——他一路上已经针对对方可能的身份,制定了几套简单的策略,无一都得要先引诱着对方表露自己的身份,再见机行事。 “喂……”刘思庸迅速调整好了心态,把话筒放到了耳边,平静地道了一声。 接下来,就等对方打招呼了。如果对方跟“自己”很熟悉,那么一定会在语气和称呼上表露出来…… “喂,是肖恩·道格先生吧?” 是不确定自己身份的人!这个人并不认识自己! 刘思庸丝毫没有松了一口气的心情——虽然,对面的探视者不认识自己,自己真正身份暴露的可能性大大降低,但这同样意味着,对方和自己毫无交情,想借外界助力的可能性也大大降低了。 “你是谁?为什么来探视我?”虽然这个推断让刘思庸稍微有些泄气,但他绝不会轻易放过任何一个机会,还是选择继续交谈下去。 没想到,对方却“嘿嘿”笑了两声,用一种很讨厌的语气说道: “我叫吉姆·古德曼,是一名律师——古德曼律师事务所的董事长兼首席律师,道格先生,如果您有任何法律方面的需要,可以随时联系我。”那人一边说,一边从怀里掏出一张名片,“啪”地一声按在了玻璃窗上,那黑色带镂空花纹的名片上有一串烫金字,标注着身份信息。 “你……是来推销业务的?”刘思庸皱了皱眉头,自己身体的主人从前没有签约律师?怎么会有陌生律师千里迢迢跑来推销业务的? “噢,这只是附带,道格先生……”名叫古德曼的律师贱贱地笑了两声,忽然压低声音,“今早,我的事务所刚开门,就接到了一单生意——有人买了我24小时的‘服务’(律师服务一般按小时收费),让我大老远跑到这儿来……找你。” “找我?聊天?”刘思庸悚然一惊! “是的,你只要跟我聊上一会儿就好了,或者,你都不用说话,只要跟我‘深情’对视就行……”古德曼笑了起来。 这话开玩笑的意味太重,刘思庸一个字也不信。就在他琢磨着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儿时,探监室的铁闸门再次被拉开。 刘思庸微微侧头,只见另一名狱警带着一名黄种人罪犯进到了探监室里。至于这人的编号,狱警提都没提。 那名罪犯长着标准的黄种人面孔,头发稍长,刘海甚至遮住了一部分眉眼,唇薄嘴细,一双眼睛微微眯起,半开半合地看了过来。 他被带到了刘思庸旁边的二号隔间坐下,隔板挡住了两人的视线。从刘思庸的角度,也看不见隔壁的探视者。 “大狗是吗?” 就在刘思庸犹疑的当儿,隔壁忽然传来了一声低语。这声音并不大,却犹如一条直线般直直地钻进了刘思庸的耳中。 与此同时,又是一种很强烈的气场,让刘思庸差点没惊得跳起来。这气场虽然看不见摸不着,但却比当初直面D.T还要来得强烈!所谓杀气,大概就是如此了。刘思庸在这监狱里,最不乏感受的,就是那些犯人们身上的戾气。但杀气如同身边这位这么强烈的,绝对是第一个。 转瞬间,他忽地好像明白了什么!稍稍一定神,压制住慌乱,他也开口了:“是我,我等了你们三天。” “抱歉,并不是有意耽误——从监狱里把消息放出去,再让监狱外的人安排好这一场见面,也得花上不少时间。”隔壁的声音开始与刘思庸对话起来,“你不用刻意对着我这边说话,声音也可以再低一些,我能听得见。” 隔壁传来的发音虽然不是很标准的米语,但是却冷静沉着得如同古井,每个字都清清楚楚。刘思庸下意识地回头看了一眼警卫——维塔斯基和另一名狱警都站在他们身后保持了一定的距离,而他与那人的交谈,似乎并没有引起狱警们的注意,可见那人对声音的控制,绝非常人可以做到! 刘思庸这才“哦”了一声,稍稍把头转了过来。对着窗外一脸茫然的古德曼笑了笑,然后把话筒移开了嘴边。显然,这位“亲民”的律师,就是隔壁那位托狱外的关系找来的,安排在探监室见面,确实足够隐蔽,又出人意料。 “正式认识一下,我叫江承禄,北朝人,这里的人都叫我……黄虎。”对方似是为了表示自己的诚意,把真实姓名和国籍都说了出来,“……我被关押在B区,加上被关进来的原因比较特殊,所以,我想要同你合作。” 北朝,特殊原因,B区罪犯……刘思庸立刻在脑海中把这几个词串了起来。国际社会如今虽然总体是和平的,但暗流涌动。一个北朝人被羁押在米国的重刑狱,这背后可脑补的东西就太多了。 只要这位黄虎说的都是真的,那么他的确有极强的意愿要越狱,而且,会很迫切。 “你们一共有多少人?” “六个,都绝对值得信任。” “有计划了吗?” “计划早已做好,如果不是老斑鸠出了意外,我们可能早就发动了。现在,只要你能提供老斑鸠留下的线索,我们可以很快实行计划。” 对方说得相当干脆,也等于给刘思庸提供了一条相当粗的大腿——越狱计划都已经完备了,只要老斑鸠这一块拼图凑上,就能执行!而刘思庸,只要跟着他们行动即可! 现在的问题是,刘思庸虽然看到了老斑鸠的“遗言”,但他还没弄清楚其中的意思。他飞快地盘算了一下,才开口说道: “我的确在房间里找到了老斑鸠留下的线索,但那线索过于简单,我还没推测出它背后的意思。所以,我想知道,在你们的计划中,老斑鸠负责的是哪部分?” 刘思庸这话说的很有分寸,一方面他很诚实地表达了现状,另一方面又暗示自己只要多了解一些情况,依旧可以参与到合作中,同时,他的措辞是,只要了解老斑鸠负责的部分,并不贪婪于知道所有计划,很好地扮演了一个“合作者”该拿捏的尺度。 黄虎那边听到刘思庸的话后,也陷入了短暂的沉默。过了一会儿,黄虎才重新开口: “可以说说,你为什么想离开这里吗?” 这是要刘思庸更进一步证明自己的诚意!越狱的原因有很多种,但越狱本身绝不是儿戏。如果没有一个强硬的理由支撑,越狱的意愿就不会那么强烈。既然是合作越狱,那么团队中所有人都得保证这份愿望足够迫切。黄虎必须确认,刘思庸的意愿不会比其他人弱,这样他才会尽全力促成这件事。 刘思庸苦笑了一下,虽然这苦笑黄虎看不见,但却已经影响了他的语气—— “不论你信不信……总之,我如果不能在35天内离开这里,我就会死。” 死亡的威胁,加上明确的期限。尽管没有阐明详细的理由,但刘思庸的诚意已经相当足够了! 对方再次沉默了一下。但这一次,黄虎并没有沉吟太久,短短几秒钟,他就追问道: “这么短的时间,你确定能弄清那线索的含义?” “我会尽力而为……当然,这需要你的帮助。” “……你得清楚,我不像D.T那样,在这座监狱里有明面上的特权。除非是你解决不了的问题……否则,我不希望你频繁地求助。”黄虎回答道,这话表面的含义,是说自己在监狱里有所动作也并不容易,一如今天的会面,都需要一段时间的安排与铺垫。而更深层次上,则在告诉刘思庸:即使是合作,他也应该展示出自己的价值,如果什么都依赖黄虎的帮助,那么,这个合作关系就会解散。 刘思庸“嗯”了一声,表示了认可。 “那好,我可以告诉你,老斑鸠当初找上我谈合作,是因为他发现了一条可以通往监狱外的路。” 果然!刘思庸差点忍不住要拍一下桌子——这答案和他心里的猜测吻合!咖啡豆告诉他,老斑鸠曾是典狱长哈维尔倚重的人物,获得了在监狱中相当大的自由行动权,这等于是让他有了比常人多得多的机会去观察、发现监狱的漏洞。而且,也只有是发现了一条可以越狱的暗道,才足够分量成为黄虎心中重要的合作伙伴! 反过来说,越狱的暗道也一定不是那么好找到的,否则老斑鸠死后,黄虎他们不可能不暗中继续寻找,这一段时间内,他们一定是无所收获的,否则也不用麻烦地再次找上自己——老斑鸠房间的继承者。 所以,刘思庸一定不会开口让黄虎安排自己去监狱厨房一探究竟的机会,那样等于变相告诉黄虎,关键线索就在监狱厨房里。双方的合作关系,没有那么牢固。 难,难在这个探索的机会,还得自己创造! “探视时间到,040038,站起来,跟我走。” 就在刘思庸心思翻转的时候,维塔斯基的声音响起,不知不觉,探视的十分钟时间眨眼过去! 刘思庸把话筒挂回了隔板,老实地站了起来,维塔斯基上前,简单地检查了一下他的镣铐,便再次抓住了他的胳膊,将他带离探监室。 “我会等你35天……如果计划失败,即使你不会死于非命,我也会让你……死。” 就在刘思庸跨出探监室大门的那一刻,耳边陡然间传来了黄虎细若游丝的一句话。 第十四章 莫兹汉克的救赎(十二) “放下。” 咖啡豆的手尴尬地举在半空,掌中还抓着一个青苹果。对面的刘思庸正盯着他,眼中透出不容置疑的意思。 “老兄,你不是不爱吃这玩意儿吗?”咖啡豆讪讪地说道。 刘思庸根本不理咖啡豆,直接从他手里把青苹果夺了过来,然后先是放到鼻子下面嗅了一嗅,这才不紧不慢地咬了一口。 微酸的汁水稍稍溢出,刺激着刘思庸的口腔,这让他情不自禁地皱了皱眉。接着,他又拿起放在咖啡豆面前的盒装牛奶喝了一口。 “嘿,老兄!这可是我的牛奶!苹果和牛奶你只能选一样——你不能既吃苹果,又抢我的牛奶!”咖啡豆怪叫了起来,他急忙去抢刘思庸手里已经被打开的牛奶。 “小气。”刘思庸一手推开咖啡豆扑过来的身子,一边端详着牛奶盒,似是自言自语地道,“这苹果也太酸了,还是牛奶比较适合我……” 接着,他快速地抓住被咬了一口的苹果,扔给了咖啡豆,“还是苹果给你吃吧!” “你这强盗!”咖啡豆愤愤然地叫道,凭空挥舞了一下拳头,却还是很实在地接住了苹果,示威似的马上大啃了一口,吃得汁水四溢,还含糊不清地唠叨着,“吃了苹果又喝牛奶,小心闹肚子!” 刘思庸才不理会咖啡豆,把吃得差不多的餐盘收拾好,拿着半盒牛奶,准备起身离开——大堂里,用餐时间结束的提示铃已经响了起来。 咖啡豆也赶忙三两下吃完饭,跟着刘思庸一起站了起来,脚下小跑着靠近了刘思庸身旁,压低声音问道:“今天有话要我传达吗?” 刘思庸看了一眼不远处——那里正有两个犯人盯着自己这边,见到刘思庸的目光投射过来,对方也丝毫不避让。 那两人看着眼熟,正是当初刘思庸出手制服汤米和吉米后、带着一伙人冲向自己的詹姆斯和戴维斯,他们是D.T的手下,也是在C、D两区D.T势力的小头目。 看着两人不善的目光,刘思庸用脚趾头也想得到,这两人是奉命监视自己的——斗殴事件后,刘思庸被关了几乎创纪录的两周,这件事其实已经违反了监狱的条例,模范监狱莫兹汉克可不希望刘思庸把这件事闹开。所以,典狱长哈维尔亲自警告了D.T,不能再主动找刘思庸麻烦。 但D.T也并不打算放过刘思庸,他没有证据,就只能派人硬盯着。从刘思庸与黄虎会面后,每天的中餐时候,咖啡豆都会出现,以备刘思庸求助。可刘思庸还没有任何求助的动作,D.T的人就敏感地盯上了他和咖啡豆了。 虽然那两个“斯”看起来也不像太聪明的样子,不至于给刘思庸带来太多麻烦,但苍蝇跟着你久了,你也烦。 刘思庸收回目光,对着咖啡豆轻轻地摇了摇头,意思暂时还不需要。 “那你倒是做点什么啊,可是又十天过去了……”咖啡豆没忍住,多说了一句。 是的,今天已经是刘思庸来到莫兹汉克的第三十五天了,距离和黄虎会面也过去了十天。这段时间里,刘思庸只是按照监狱的规矩,该干啥干啥,似乎全没把解密老斑鸠的线索放在心上。 “你们两个混球,干什么呢!” 咖啡豆这一着急,声音不自觉地大了一点,吸引了狱警丑泰迪的注意,这位脾气暴躁的家伙立刻挥动着手中的硬木棍,冲到了两人跟前,瞪大了眼睛,仿佛要从两人身上看出点异常! “说,你们两个杂碎在嘀咕什么!”出口成“脏”就是丑泰迪的标志,他的硬木棒直接怼到了咖啡豆的面前。 “我说这家伙踩了我的脚!怎么,你不是在我旁边听着吗?没听清?”咖啡豆脖子一梗,硬气十足地说道。他知道这丑泰迪虽然凶神恶煞,但实际上是色厉内荏,反应又慢,所以倒也不特别害怕。 “我……”丑泰迪一愣,接不下话了。刚才他的确是在两人附近晃荡,可是他哪里会去注意咖啡豆那又急又快、饶舌一般的语言?就算咖啡豆重说一遍他都未必反应得过来。 “你,手里拿着什么!”丑泰迪尴尬了,只好把注意力转移到了刘思庸身上。他这回倒是一眼就看到了刘思庸手里除了端着饭盒,还拿着半盒牛奶。 “你不认识这是什么吗?”刘思庸举起牛奶盒,轻轻晃了晃。 “我当然知道,可谁让你把牛奶带出食堂了!”丑泰迪不依不饶,大声质问。 “刚才吃了半个苹果,果酸和牛奶混合在一起会刺激肠胃的,所以我想带回牢房里再解决。”刘思庸不紧不慢地说道。 此时,杜克队长原本正在监督犯人们戴上镣铐,听到丑泰迪这边的动静,才踱步过来瞅一眼。看到这位“贪婪公爵”走近,刘思庸才解释了起来,算是说给这位队长听了。 模范监狱里是规定犯人不准浪费食物的,但用餐时间有限,犯人吃不完的情况也偶尔发生。只要你拿着不是什么可疑的食物、或是禁止带出食堂的餐具,狱警们也会准许他们带回牢房的——当然,数量不能太多! 这半盒牛奶,恰巧属于份量不大的范畴,纸盒包装,也不可能有什么威胁,喝完扔到牢房内的小垃圾桶里也就完事了,放风时再把这点垃圾带出来集中丢弃就好。 杜克队长点了点头,倒也没说什么。可丑泰迪却忽地眼睛一转,想到了个坏主意—— “你,把这牛奶喝一口!”丑泰迪命令刘思庸道,“谁知道这里面有没有藏点别的……” 这理由实在拙劣,却又合乎规章。丑泰迪正是听刘思庸说果酸和牛奶不兼容,才突发奇想,要逼着刘思庸出丑。 杜克队长微微一皱眉,他何尝看不出丑泰迪纯粹是找茬?可是同为狱警,他也不好当面维护犯人,何况……刘思庸关禁闭这件事,他也受了点牵连,多少正迁怒于这个“不知好歹的臭小子”。 所以,杜克队长来了个沉默。 刘思庸只得貌似无奈地举起了牛奶,仰头咕咚了一口,然后苦着脸说道:“可以了吧?,再喝下去我怕会闹肚子了!” “就是要你闹肚子!”丑泰迪差点没把这句话当面说出来,眼看刘思庸喝了一大口,牛奶只剩下三分之一了,要是有什么不良影响,绝对够生效了,他才笑嘻嘻地作罢。 “行了,你们这帮渣滓,别看热闹了,排队排队!”丑泰迪满足了,呼喝起其他人来。 当晚,熄灯前夕。 D区监狱一层,38号房的钢化玻璃墙被重重敲响!里面关押的犯人一反常态,正用拳头对着透明的玻璃墙猛锤,一边砸,还一边大喊起来。 “嘟——”警卫的哨声立刻吹响,本就在D区一楼值守的四名狱警迅速行动!带队的正好是杜克队长。 “040038,你在干什么!给我住手!”杜克队长一马当先,冲到了38号牢房门口,还不等那名犯人回答,杜克队长就倏地皱起了眉头! “好臭!”那四名聚集过来的狱警不约而同地捂住了鼻子!因为在他们眼前、38号房里面,已经是一地的粪水!角落里的小马桶还在不断地冒着屎黄色的液体,而那名身材魁梧的犯人,一手捶门,一手居然握着一卷草纸,一边大喊:“下水道堵了!快,我又憋不住了!” 这人正是刘思庸。他被丑泰迪逼着多喝了一大口牛奶,导致果酸和奶酪产生了效果,不亚于吃了一剂泻药。 偏偏牢房里的马桶又不知道怎么堵了,排泄物无法冲下去,反倒是冒了上来,这让刘思庸无计可施!眼下,他是又急又气。 这场景让杜克队长都大脑发懵,监狱里虽然狗屁破事不少,但是这么奇葩的事他也是第一次见到。再加上,丑泰迪逼着刘思庸硬喝牛奶的时候他也在场……可是,谁能知道这小子的泻肚子反应这么大,生生把马桶弄成了喷泉? 此时,周围的牢房也闻到了这股子臭气,那些犯人也不是什么易于的家伙,一个个都鼓噪起来。 “都给我安静,十秒之内,都回到自己的床上去,否则,禁闭三天!”杜克队长当机立断,掏出哨子猛地吹响,然后大声呼喝起来,制止住了其他犯人们的躁动。 接着,他马上命令打开38号牢房的房门,把刘思庸揪了出来! “快,带我去方便,我真的快憋不住了!”刘思庸一边配合着戴上手铐脚铐,一边兀自大喊。 “闭嘴!看你干的好事!”杜克队长没好气地吼了一句,但他心里也知道,这件事的根还在丑泰迪身上——那时候自己要是知道会这么麻烦,肯定不让那头猪乱来! “丑泰迪,你马上给我找人来修好这里!洛克,你和麦迪森继续值守,我带着小子去禁闭室暂住暂住一晚——他这里今晚看起来是没法住了!”杜克队长快速给刘思庸戴上镣铐,然后押着刘思庸去往禁闭室了。 第十五章 莫兹汉克的救赎(十三) 两人快步穿过走廊,来到了禁闭室区域,面对“熟悉”的铁门,在刘思庸不断地催促下,杜克队长让刘思庸面冲门站好,然后弯下腰去给他解开脚镣。 接着,他一推刘思庸,让对方转过头去,快速地按动了禁闭室的密码锁。顺利打开大门,杜克队长赶紧把刘思庸推了进去——就这一会儿,对方已经嘣了好几个臭屁了,熏得杜克队长脸色难看无比。 打开小窗口,刘思庸伸出双手,一只手里还握着那叠草纸,趁杜克队长在给自己解手铐的时候,刘思庸还问:“长官,熄灯前你来带我回去吗?” “回什么回!你想和你的屎睡在一起吗?或者我再给你找一间总统套房?见鬼,小子,你最好祈祷他们今晚能给你把马桶修好,否则你就在这里多待几天吧!”杜克队长粗暴地解开了刘思庸的手铐,然后猛地关上了小窗口,差点把刘思庸的手给夹了。 这是刘思庸第二次来到禁闭室,却是因为这种原因。 时间悄无声息地流逝,转眼到了凌晨时分。 此时,整座监狱都陷入了寂静,凌晨三点,巡逻的狱警过了一遍各个区域,无事发生。D区38号房的马桶“喷泉”暂时止住了,但仅仅是止住,还无法通畅下水,令人恶心的物质在整个牢房里遍布,几名狱警正挽着袖子穿着胶鞋,努力着试图解决下水道的问题。 莫兹汉克也不是没有修理工,但他们大多数负责的也是机械和电子设备的维护。下水道工人配备更少,且不是24小时制轮班的。眼下这么晚,显然不在他们的工作时间内。 丑泰迪是被迫修理马桶的主力,他这也算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那边熬夜大干,这边禁闭室却静悄悄地没有一点儿动静。走廊上微弱的灯光,反而照得监控室里的胖子警卫昏昏欲睡。 “该死的杜克,出了麻烦把人往我这儿领……”胖子警卫把帽子一摘,狠狠地摔在桌上,那张小桌子上还散落无数的食物剩余垃圾。面前的监控画面似乎千年不变,反映着安静的过道,胖子警卫连多看一眼的兴趣都欠奉。 “最近本来一个关禁闭的都没有,可以提早下班的……啊……欠……”胖警卫的言语含糊不清,“不过今天也只有这一个小子,应该问题不大吧……太累了我……” 自我安慰式地说罢,胖子警卫干脆双手一抱,在狭小的桌面空间上趴了下来,几乎是一秒钟的时间,呼噜声便传了出来,开始还只是“和风细雨”,而后就如同“万钧雷霆”了。 就在他趴下去不久,那间唯一关着犯人的禁闭室、铁门上的小窗口悄然被从里面推开了!奇怪,那小窗应该被锁住的呀!只有从外面拉动门闩才能打开……可是,它现在真正地被一双大手,从门里给推开了,没发出一点声音。 开了这一点儿窗口,漆黑的禁闭室里也仿佛和外界有了联系。寂静的过道里,阵阵鼾声,也透过这打开的窗口,传了进来。 门里的人耐心地等待了一会儿,觉得鼾声如雷绝无停歇的迹象,才将一只左手完全地从小窗口里伸了出来。 那手动作缓慢,目标明确,直奔着和小窗口位置平行的、铁门的密码锁而去。 密码锁的数字键盘,被一圈金属片半包围着,算是做了一点遮挡。那只左手却熟门熟路地,顺着那金属片的边沿摸了进去,触动到数字按键的时候,由于动作轻缓,也没碰响任何一个按键。 接着,那手用拇指按住了数字键盘,然后轻轻向下一拖,没有任何声息地,竟然从键盘上拉出了一张透明的、肉眼细看才能发现的塑料薄膜! 拇指粘着这薄膜,等薄膜完全脱离了密码锁键盘,那手迅速地用食指配合拇指将它捏住,轻轻地平移回到了小窗口的位置。 此时,塑料薄膜正对着小窗口,门外的光亮和禁闭室内的黑暗形成鲜明的对比,将那张薄膜照得透亮!那张干净的薄膜上,居然沾着几个明显的指纹印。 对着薄膜,那小窗口里传来几不可闻的声音: “反向来看,九宫格排布,那就是……4……7……2……0……呼,运气不错,没有重合的数字……4这个位置摁得最重,一般来说,摁第一下会下意识地用力。而剩下的三个数字,组合就不多了!” 低声默念了这几个数字后,那手捏着薄膜直接缩进了小窗口,很快,那手又伸了出来,直接摸到了密码锁的键盘上,然后轻轻地按动起来。 4720、4072、4270…… 试到第三组数字时,大门的闩锁处传来低低的“咔啦”一声,那扇沉重的合金门居然被打开! 门被从里面轻轻推开,一个身影快速地闪了出来。那人身材魁梧,正是刘思庸!此刻的他哪里还有一点“拉肚子”的模样?机敏地查看四周、确认没有危险后,他轻轻掩上了禁闭室的门,然后拔腿向着横向廊道的右端走去。 看得出来,这一切都是刘思庸计划好的: 早在他上一次被长时间关禁闭时,就在制定计划了。普通牢房里,在透明的墙面下,反倒没有任何动作的余地。而禁闭室不同,看似禁闭室比普通牢房更加坚固严格,其实这“复古”的禁闭室细究之下,有不少可利用的漏洞! 比如,禁闭室门上的窗口,虽然是从外面解锁拉开的,但那小窗口的闩锁是很古老的弹簧锁,这种锁只要在锁洞里塞上一团沾湿压紧的草纸,就能顶住锁头让它无法完全弹出、卡住锁洞。 上一次禁闭期,刘思庸就已经利用草纸试验过——利用门外送接饭盒的机会,偷偷将纸团塞进了锁洞,成功地让小窗口没有关上。也正是因为这实验的成果,让小窗口在无人时能保留一点光明,禁闭两周的刘思庸才没有崩溃。 而监管禁闭室的胖子狱警,是个十足的懒虫。两周的禁闭期内,这胖子晚班时都在睡觉,即便有监控对着门口和过道,那胖子也不会回看——只要禁闭室没闹出什么麻烦,胖子都会默认为平安无事。好几次刘思庸悄悄打开小窗口,观察外面,那胖子都无从察觉,事后也没有发现。 选择在今天再次来到禁闭室,也是因为刘思庸根据胖子警卫的上班规律,测算到他今天又是晚班,这就有了施展的机会。 另外,用牛奶纸盒中那一层隔绝液体的塑料薄膜,制作一张留印指纹的工具,则是刘思庸从曾经看到过的一部电影中获得的灵感。而创造这样一个可以把薄膜放到密码锁上的机会,也是刘思庸精心设计的—— 他故意制造了一次“拉肚子”事件,在狱警们目睹自己吃了水果又接着喝牛奶的情况下,成功地“泻肚子”了。加上之前他每每倒进马桶内的大量须发残渣、平日里没事就丢一些难以溶化的垃圾进去,这让马桶的下水口越来越不通畅。今天这一顿水泻,彻底将马桶弄成了喷泉! 此时,监狱里的牢房都是一个萝卜一个坑,如果不能马上修好下水道,那么他就大概率会被移送到禁闭室!所以,在晚上修理工都下班后的时间发动计划,也是一个必要环节。 果然,狱警们措手不及,也没有怀疑。在人手不足的情况下,杜克一人押送刘思庸到禁闭室,在矮身解开镣铐的时候,刘思庸立刻从手中厚厚的一叠草纸里、拿出那张薄膜,覆盖到了密码锁上。同时,他还不断催促杜克,让对方注意力根本不会在密码锁上。顺理成章地,那解码的指纹也就留在了薄膜上。 此刻,刘思庸已经成功地从禁闭室中脱身,但这自由只是暂时的,绝无可能就此逃出监狱。刘思庸的目的,是要利用这一段时间,去探查一下厨房! 同样,上一次的禁闭期里,刘思庸也利用偷偷打开的小窗口观察过那名送饭菜的牢工行进路线。他大致推断出,厨房距离禁闭室并不远。眼下时间又是凌晨,厨房里早就该空无一人了。 监狱里的路线并不复杂,就这样很顺利地、走过大约一两百米的廊道后,刘思庸已经穿过一道无锁的推拉门,来到了厨房! 厨房很大,摆着各种各样的货架、冰柜和灶台工具。 刘思庸先是在货架上和冰柜里查看了一番食物原材料,心中不禁了然: “和预想的一样,上一批运送来的食材,已经消耗得差不多了……” 这段时间,刘思庸不仅在琢磨计划,还把注意放到了食堂制作的饭菜上。模范监狱的伙食还是讲究:每天,犯人们都会获得一种水果的补充。刘思庸吃过香蕉、番茄、橙子、苹果这四种水果。香蕉和番茄是最不易存放的,所以,一般运送一批食材来到监狱后,最先被拿出来的水果,应该就是这两种。而橙子与苹果,都能放置较长时间,故而一般会在食材消耗的中后期,才换上这俩。 今天,刘思庸又吃到了苹果,可见厨房的食材消耗也进入到了一个周期的中后段。 但,这和越狱有什么关系? 第十六章 莫兹汉克的救赎(十四) 刘思庸查看完食材架和冰柜后,又在厨房中细细搜索起来。 此刻厨房灯光关闭,借着廊道的微光,他根本不可能翻遍厨房每个角落!好在刘思庸本身也并没有这种打算,他目标明确地直奔厨房的四面墙。在人身高等同的位置上快速地翻摸起来! “找到了!”就在他刚刚在厨房门口那面墙的一侧摸了一会儿,手上就碰到了一块硬板夹,A4大小,板夹上还夹着一叠打印纸。 刘思庸一把取下这块板夹,移动到靠近走廊的门口,借着光线翻阅起来。不出意料,这正是一份厨房的工作记录单,上面详细地记着哪天做了什么食物,消耗量多少……当他往前翻到两周前的一天时,发现库存的记录上添加了一笔“新入库”! 刘思庸心思一动,马上又快速地翻动,在这一天的基础上又翻了整整一个月的期限,果然,又有一种几乎一样的“新入库记录”! 莫兹汉克的食材运送,是一个月一次的!这足够让刘思庸推断,下一次的运送时间,也就是两周之后了。 放下夹板,将它挂回原处,刘思庸又换了地方开始摸索——他直接趴在了地上,开始一点一点地检查地板! 这一回,他的运气没有那么好,未能马上就发现端倪,而是足足摸索了近一刻钟,才在厨房的正中间位置的地板上,摸到了一道缝。那道缝是合金板与瓷砖地板拼接口,而瓷砖和合金板明显不是封合一体的,缝,非常深。 刘思庸心中一动,两手并用,沿着这条缝又摸了个来回,这下,他的内心里也有个大致的印象了! 这是一块长宽约1.5米的方形合金板,或者说,它像是一道可推拉开启的地库门。在合金板的一端,刘思庸已经摸到了一块凹下处,刚好可以放下手掌去拉动,试了试,却没有拉动分毫,显然,它被锁住了。 接着,在这处凹下的旁边,又摸到了一个锁眼,明显是插钥匙用的。眼下这道地门打不开,刘思庸便趴在这块金属板上,用耳朵贴了上去,然后轻轻地叩响了金属板。 “咚咚……”闷响传来,那声音空洞,又能向下传导出很深,直至无声。 刘思庸已经可以确信,就在这块金属板下,有一条通道。 当然,这条通道绝不可能是什么越狱使用的,或是被罪犯开发出来的。但即便刘思庸此时不打开这道门,不亲自下去探查一番,他也可以确信,这条通道可以通向监狱之外! 为何? 早在刘思庸发现老斑鸠遗留的线索“厨房”二字、又从黄虎那里得知老斑鸠负责的是找到逃离通道时,他就自然地想到了,在监狱的厨房里,大概率有着一条通往狱外的路。 但,这条路绝不可能是老斑鸠“创造”出来的!这里也不是肖申克,可以让犯人有余地去挖一条通往自由的隧道。这条路,应该是监狱本身就有的!而且,它一定是有所用途的。 现在,他亲手摸到这扇门时,终于明白,这扇门后的地道,应该就是整座监狱的运输通道! 不知道有多少人会注意到,在一些大型的游乐场(如迪斯尼)里,你永远不会见到有货车行驶在大马路上,或是有往来运送货物的任何工具。那不是因为这些物资提前在闭园的时候运送完毕了,而是因为这样的大型游乐园,都采用了地下通道运送物资的方式。所有的物品都从地下走,不但方便快捷,还避免了占用游客通道、地面资源。 同样,莫兹汉克也采取了这种方式——这座监狱是重刑狱,根据与咖啡豆的交谈得知,它建在著名的沙漠城市火鸟城、市区外一百多公里的沙漠里,基本“与世隔绝”。考虑到这些情况,一个月运送一次物品,是比较合理的。运送的货车行进到监狱范围区域时,就转入地下通道。 刘思庸早在看到“厨房”这个词时,产生的推测,就依稀得出这个结论。而后,他又仔细观察了很长的一段时间,加上旁敲侧击地和咖啡豆交流,确定了“这座监狱从来没有什么运货车开进来,起码没人见过”这个现象。而策划师出身,曾经为SZ市梦幻谷游乐场策划过大型活动的刘思庸,早已将两件事联系到了一起。 这次冒险来到厨房,就是为了验证这一点!此时,他知道了运货通道的存在,掌握了下一次运送货物的时间,一个计划便立刻浮现在他的脑海中了。 当然,这个计划还是无法依靠他个人完成,与黄虎的继续合作,势在必行。 刘思庸没有耽误,他悄无声息地原路返回,不留下任何痕迹。回到禁闭室之前,他还悄然路过胖子警卫的监控室。那时候,胖子还趴在桌子上,发出一串一串的呼噜声。刘思庸轻手轻脚地来到他身边,把监控中刚才那半小时的录像全部删掉,再将摄像头暂时关闭,调整到五分钟之后自动开启。 做完这一切,他才蹑手蹑脚地返回禁闭室,胖子警卫依旧在梦中。 第二天,当负责监控的胖子警卫被杜克队长叫醒,询问昨晚的情况时,胖子狱警压根没发现任何异常,他甚至没有回看监控,更无从发现昨晚的监控视频被剪走了半个小时。面对杜克例行公事的询问,他毫不犹豫地拍着胸脯确保无恙。 随后,杜克队长打开禁闭室,看到刘思庸好端端地呆在里面时,也没产生任何怀疑。一套程序走完,刘思庸被带离了禁闭室,回到了自己的牢房中——一夜抢修,狱警们总算是修好了38号房的故障,恢复了下水道的畅通。 房间内仍然有股子臭味,但好歹地面上的污迹已经被清理干净,刘思庸也只能忍受这自己造的孽。 到了午餐时分,他把想和黄虎再次会面的消息,透露给了咖啡豆。 咖啡豆很激动于刘思庸终于有了回信,而且看起来似乎胸有成竹,这让期盼已久的咖啡豆难掩喜色。 但他也识相地忍住没有询问具体情况——他俩交头接耳时依然是有D.T的手下监视,刘思庸肯定没办法说得太明确,只是对咖啡豆暗示了计划已经落实、要求与黄虎再次对话。 之后,又过了三天,依然是在探监室里,刘思庸再次见到了那位穿着花哨土气的古德曼律师,两人彼此会心一笑——老套路了,刘思庸也便配合演出,拿起话筒,有一搭没一搭地瞎扯起来。 果然,坐下没多久,隔壁便传来了黄虎的声音——这一次是黄虎先坐到了最里面的位置,稍等了刘思庸几分钟: “你已经弄清了老斑鸠的线索?” 探监时间有限,黄虎没废话,刘思庸也直接了当,低声说道:“确实有一条通道可以通往狱外,但是有一些限制条件……” “第一,那条通道平时上锁,只有在十一天后的上午九点到十点,才会打开(这是从厨房记录表上看到了惯例运送货物到达的时间),我们得卡着这个时间点进入通道。” “第二,那条通道所在的位置,在那个时间点一定是有人在的,但不会很多,也不是警卫,所以搞定那帮人应该不难。难的是,搞定他们的同时,不惊动狱警们……所以,我建议在行动的同时,在监狱的另一处制造一点‘麻烦’,吸引狱警们的注意,给我们争取时间……” “第三,那条通道里会有车供我们撤离,但应该是货车,速度绝不会太快,且会很惹眼。一旦我们暂时逃离,监狱这边反应过来,就有极大概率会被很快追上……所以,脱离监狱范围后、进入大沙漠之前,要有人接应、换车。” 三件事说完,黄虎沉默了一会儿,显然在记忆和消化这些信息。好一会儿,他才语气严肃地说道: “你要知道,如果安排好这一切,最后行动却失败了,我们将再也没有机会逃离。” 黄虎的话既是事实也是威胁。但对刘思庸而言,这何尝不是他唯一的机会?死亡威胁迫在眉睫,他也是全力以赴。 “我已经亲自去探查过了……”刘思庸想了想,用这句话回复了黄虎。话虽然意犹未尽,但却是在告诉对方,能获得亲自探查的机会,他的手段不容小觑。同样,他的计划也绝不是儿戏。 “那么,我们该怎么汇合?”果然,这句话说完,黄虎只稍作迟疑,便转而询问起下一步了——这说明他选择信任刘思庸。只不过他和另外的几个同伙,与刘思庸都不在一个区,对方即便知道了行动的时间,又该去哪里集合呢?怎么保证行动的默契呢? 刘思庸无声地笑了笑,黄虎虽然对他信心见长,但还在试探他所掌握的通道地点。于是,刘思庸用早有准备的口吻说道: “只要在计划执行那天前,你们让自己关进禁闭室就好了。后面的事,我会搞定。” 具体地点刘思庸肯定是不会说的,毕竟合作的关系还不够牢固。 说完,刘思庸又补充了一句,“不要做得太明显,最好分批进去……” “明白了。”这下,黄虎那边很干脆——既然选择信任对方,对方又给出了问题解决办法,那么他也就该识趣地不再细问了。反正对方也明白,计划失败的后果。 交代好这一切,两人形同陌路一般被分别带走,只有在离开时,才不动声色地交换了一个眼神,那眼神里绝不是平静如常的样子——他们都知道,下一次再见面时,就是命运转折最关键的时刻了! 第十七章 莫兹汉克的救赎(十五) 日复一日,莫兹汉克的生活一成不变,转眼又是十多天过去。 刘思庸来到莫兹汉克的第50天。 长时间的没有任何表面上的异动,这让刘思庸又变得默默无闻起来。这段时间,连D.T的手下对他的监控都变弱了——虽然D.T的命令是一直监视,但他的手下显然对这种枯燥无聊的工作没有毅力。这段时间,刘思庸的低调,让这帮监视者也放松了心态。 这一天8点,早饭时间完毕,犯人们被带到了放风区,在这里,他们有一小时的自由活动时间。 放风区是一块约有足球场大小的空地,水泥地面,四面高墙。四个成对角的墙角还各建了一座高塔,每座高塔上都有两名荷枪实弹的狱警,配合着场地内的三十多名狱警,管控这一千多名来自C、D区犯人——A、B区的放风地点在另外一处。 一千多人在这里聚集,其实每个人的活动空间都有限。监狱方为了不让这些暴力倾向特别严重的罪犯们闲得没事找事,就在放风区里修建了几处健身设施,还规划了几块运动区域,装上了篮球架、拳击沙袋什么的。犯人们在这里运动运动,出一身大汗,也就把精力发泄掉了。 久而久之,犯人们在这里也会自动聚集成小团体,每个小团体把控一块运动区域,各自放松运动,倒也井水不犯河水。如果某个小团体对这片区域的运动设施感到厌倦,还会同其他区域的小团体友好协商,互换区域——在莫兹汉克严酷的制度下,犯人们很少会因为这点小事而触犯规则,毕竟这里是重刑狱,每个人都背着长期的徒刑,触怒了管理层,对自己以后的生活没好处。 刘思庸在这里历来是独自一人找个偏僻角落,装模作样地玩玩单杠什么的,这种比较无趣的器材没人和他抢,也能顺便锻炼提升身体匹配度——现在刘思庸对这具身体的匹配度已经来到了85%,行动起来已经没有什么明显的阻碍感了。 可今天,一贯低调刘思庸,似乎也不想再玩单杠了,他径自走到了篮球架的区域。面对一帮正在胡乱投篮、互相调笑的罪犯,也没打招呼,在场边站了一会儿,看准一个时机,就忽地跳出去,从一名犯人头上摘下了一个篮板球,然后运球到了一边。 这可就有点坏规矩了!况且刘思庸一个招呼也没打,直接上来抢走篮板,带着点羞辱的意思,那个被抢者已经眉毛上扬了。 等到那名大汉定睛看清这位“偷球”的小贼时,原本就噌噌直冒的火气就更压抑不住了! “XX的,居然是你!你居然敢来我们的场子……”那名大汉,正是在刘思庸手上吃过亏的汤米! 当初他和同伴吉米被刘思庸打了个措手不及,在医疗处躺了两天,接着又被老大D.T因为办事不力迁怒,挨了一顿胖揍,直接再躺了一周!出来以后若不是“顶头上司”勒令二人不准去找刘思庸麻烦,他们早就想报仇了。 这下可好,仇人相见、分外眼红! “怎么,这场地写着你们的名字?打得这么烂,还霸占着这么大一块区域,还有脸?”刘思庸轻蔑地一笑,开启了嘲讽模式。 挑事,这是实实在在地挑事!就算汤米之前被告诫过近期内不准再找刘思庸的麻烦,也忍不住这样的气啊! 他当即怪叫一声,纵身就向刘思庸扑了过去! 刘思庸早有准备,手中的篮球立刻飞了出去,砸在迎面扑来的汤米脸上,正中鼻骨!这一下,立刻让汤米眼泪鼻涕横流,眼前都模糊了。 “砰砰!”刘思庸左右开弓,冲着被砸懵的汤米来了两记摆拳,打得他眉骨崩裂,小腹剧痛,弯着腰立刻滩了下去。 又是干脆利落地解决…… 汤米那个小团体的犯人原本还嘻嘻哈哈地看戏,没想到眨眼功夫,汤米已经被打倒在地,哀嚎不止。这让他们足足愣了三秒钟,才回过神来! “弄他!”几名犯人大吼一声,一起丢下球,冲着刘思庸挥舞拳头奔了过来。 刘思庸撒腿就跑! 早在他过来挑事之前,就已经想好了这一切。整个放风区他已经转悠过无数次,脑中已经拟定了无数路线。只见他一边跑,一边奔着几个人多的区域奔去,在人群中钻了几钻,瞬间就拉开了距离。反倒是那些追逐者,只是脑子一热就冲了上来,追逐的过程中被刘思庸带到了几个人群扎堆的地方,难免冲撞了其他人。 “嘿,小子,长眼睛了吗?” “你XX的敢撞老子?” 喝骂声四处响起,追逐的人和其他犯人也发生了冲突,刘思庸更是不管不顾地左拱一下、右挤一下。没几下,足有三四十人被他弄出了火气!有几个脾气火爆的犯人更是已经举起了拳头,和那几名追逐的汤米的伙伴动起手来! “都给我住手!不住手开枪了!”狱警们立刻注意到了这边的情况,距离最近的一处监视塔上,两名狱警已经举起了手中的枪,而其他分布在放风处的狱警们也都纷纷冲了过来,拿出了硬木棒,一边分开斗殴的人群,一边大声呼喊起来…… 足足十分钟,这场闹剧才算被止住! 杜克队长脸色铁青。他是随后赶过来的,等他到来时,发现十余名狱警正死死地压住七八个罪犯,其中,就有他非常眼熟的面孔! “040074、040059、040186……哦,还有你,040038!又是你们几个!”杜克队长脸色阴沉地看着这几个鼻青脸肿的面孔——是的,连刘思庸脸上身上也挨了几下,但那些都来自于狱警——心中的邪火直冒!尤其是这个040038,怎么又是他!最近这段时间这货的惹事频率不低,上次那臭气熏天的牢房还让杜克队长记忆犹新呢! 哦,这几个人倒是老“相识”了!这安静了一段时间,又开始生事了?一定是D.T授意的!这家伙,上次难道典狱长的警告他没听进去? 刘思庸倒不清楚,自己惹出来的事,被杜克队长已经脑补把责任推到了D.T身上!不过,就算是杜克队长认为是对方找的麻烦,但他们这群人肯定一个也别想逃! 果然…… “都给我带走,一人……三天紧闭!”杜克队长没好气地叫着,吩咐狱警们拿着镣铐走了上来,把这七八人都铐了个严实,一股脑儿带去了禁闭室。 等禁闭室的大门被用力拉上,刘思庸不禁暗暗呼出一口气——总算把自己弄进来了! 如计划中的一样,自己和黄虎商议好发动计划的日子,便是今天!早上9点,运送食物和必需品的货车就会再次抵达厨房!而他必须先一步把自己关进来。在禁闭室这个他“特别”熟悉的地方,他将开始施行越狱计划的第一步! 眼看押送自己的狱警离开,刘思庸照葫芦画瓢地、将事先已经偷偷塞入纸团阻挡了闩锁的小窗口轻轻推开一条缝,仔细地听了听动静。 当下并非深夜,不可能指望白天当班的胖子警卫也呼呼大睡。所以,刘思庸虽然成功地进到了禁闭室,但他还不能马上解锁出来。 他必须要等,等他与黄虎商量好的,当天上午卡着点发动的“声东击西”!而黄虎和他的“团伙”应该已经提前陆续被关进了禁闭室——反正今天刘思庸在食堂和放风处,都没看到过咖啡豆。现在禁闭室的大门都紧锁着,刘思庸也无法和他们交流。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刘思庸在脑海中反复地回溯着计划!老实说,这一次的计划并非完整出自于他手,他只负责了其中的一部分。只要计划不是自己掌控的,就无法得知这其中会不会有变数,更不知道计划能不能顺利实施……但在任务的期限之下,在莫兹汉克如此严格的监控之下,他只能与别人合作。 所以,要说刘思庸完全不紧张,是不可能的。他只能尽力做好自己的这一部分,祈祷黄虎和他的同伙靠谱…… 刘思庸暂且按下这份担心,开始转移部分注意力进行读秒计时——他进来前,路过监控室时瞄了一眼里面挂着的时钟,8点27分。距离货车运货到来时间只有半小时了。而后,货车卸货运送到厨房,大约要一个小时,也就是说,十点之前,他们必须到达地点。 读到3422秒的时候,也就是约莫57分钟、大概是上午9点25分,忽然,禁闭室门外的走廊里传来了许多跑动声! 刘思庸急忙把耳朵凑到小窗口开着的那条缝上,凝神细听,只听到纷乱的脚步声中,还伴随着呼喝、招呼……这些脚步声并没有经过禁闭室门前的那一条横向廊道,而是应该在监控室那一端的过道处。 “发生什么事了?嘿,伙计们,你们这是干嘛?”一道刘思庸耳熟的声音响起,是监控室里值班的胖子狱警!想是他正好看到一队队的狱警匆忙跑过,忍不住发问。 第十八章 莫兹汉克的救赎(十六) “救火!” 被胖子警卫询问的狱警只大吼了一声,头也不回地跑开了。 “啊?着火了?哪儿着火呀?”胖子警卫的声音透着明显的惊讶,似乎又拉住了一个人问道。 “我也不清楚,典狱长正招呼人呢!你守好这儿!”另一道声音没好气地吼了胖子一句。 莫兹汉克居然发生了火灾?而且看这架势,狱警们都被调集了过去,火势应当不小! 转眼间,这一队狱警呼啦啦地离开了,走廊重归寂静。 早等着的刘思庸不用猜也知道,这突如其来的大火,绝对是黄虎他们制造出来的动静——这也是他当初要求能够“吸引绝大部分警卫注意力”的动静!只是没想到,这动静居然是一场简单粗暴的火灾! 刘思庸立刻推开了小窗口,从他这间禁闭室向外望去,刚好能看见斜面位置的廊道尽头,胖子警卫正站在监控室外,还向着那帮人跑开的方向张望,显然又好奇又紧张! “机会!”这两个字立刻闪现在刘思庸脑海中,他想也不想,左手立刻伸出窗口,熟门熟路地摸到了禁闭室金属门上的密码锁,飞快地按动了密码! “咔!”密码果然还是之前那个!在这一声如同天籁的轻响过后,刘思庸的大门已经被解锁! 脱门而出的刘思庸开启了最快的跑速,他向着廊道那头的监控室直冲过去!等他大踏步地冲到半路,那傻乎乎的胖子警卫才蓦然反应过来,惊回首,只见一个穿着橘黄色囚犯服的身影已经跑到了自己身前五六米处。 胖子警卫惊得长大了嘴,眼下那犯人不知怎地居然逃离了禁闭室,冲自己奔了过来,危险感迅速爬满了他的神经! 没来得及惊叫一声,胖子警卫反应倒也不慢,他立刻扭腰、回身,想几步内跨进身后的监控室——只要他缩进监控室,把门一锁,他就暂时安全了!然后,他就该按响警报了! 理想很丰满,现实很骨感。 刚伸出手去想抓住门把儿的胖子,只听“啪”地一声,脸上被一团不明物体砸中,眼睛也被这事物给糊了起来!虽然被砸在脸上感觉并没有多痛,却让胖子慌得大叫起来,连忙用手去摸脸。 入手后,只觉得脸上凉凉的一片,一擦就擦掉了,定睛看去,居然是一团被沾湿的草纸!监狱里劣质的草纸沾水后会分泌出一层滑溜溜的化学物质,这让胖子恶心得想吐! 怎么会有人用这种东西来攻击? 还没容他深入琢磨,不远处的刘思庸已经借这个机会跑近,扬起“砂钵”大的拳头,迎面就是一击…… “噗……”胖子狱警鼻血长流,向后仰倒,后脑重重地磕在地上,一句哎叹也没发出,就昏了过去。 这几下兔起鹘落,刘思庸方才站定,微微喘气,甩着略有些痛麻的手,弯下腰,将昏倒的胖警卫拖进了监控室。接着,他把监控室里所有的设备关闭,连电源都暴力损坏了,再用胖警卫身上的手铐,将他铐在了监控室内的桌子上。 接着,出监控室、关上门、用搜来的钥匙将监控室从外面锁住——即便胖警卫醒过来,短时间内也不可能脱困或求救,为接下来他们的撤离争取了时间! 做完这些又耗费了五六分钟,时间紧迫,刘思庸小跑着回到了禁闭室那一端——这一排禁闭室共有二十二间,平时也关不到那么多人。黄虎因为是自己提前商量好了计划,才会提前进来,否则一般情况下,犯人是绝不愿意去这里待上几天的。 刘思庸一间间地问过去——直接从外面拉开小窗口,然后低声叫一句“黄虎”,头三次都是空无一人的禁闭室,直到第四间,打开小窗口后,立刻传来了一声回应: “我是黄虎的同伴!快放我出去。”里面那人声音急切,但刘思庸并不能看清他的样貌,加上黄虎虽然说他那边一行有六个人,可身份信息都没告诉过刘思庸,所以那人是不是“团队”成员不好判断。 因此,刘思庸并没有马上开锁,而是快速问道:“黄虎关在哪一间?” 那人也知道,对方谨慎起见,不会贸然开门,于是也不啰嗦,直接从小窗口伸出手,指了指右边方向,“他和我一起进来的,就在我隔壁!” 刘思庸立刻转到下一间,拉开小窗口,又叫了声“黄虎”。 “是我!”这一次,熟悉的声音传来,果真就是提前将自己送进来的黄虎! 刘思庸确认了对方身份,也不多话,飞快地打开了密码锁。大门推开,一个身材瘦削却精悍无比的亚裔人闪身而出,正是有过两面之缘的黄虎。 “帮我把我的朋友救出来!”黄虎略一点头,飞快指了指他这间禁闭室两侧隔壁的房间。虽然他很讶异和好奇,这位“大狗”是如何做到可以从禁闭室里脱身而出的,但显然这档口不是聊天的时候,只是在心里,黄虎将“大狗”的评价又提高了不少。 刘思庸点点头,把左右两间禁闭室都打开了。一间房里是先前那位黄虎的“同伙”——一个混血种壮汉,一出来便和黄虎拥抱了一下,然后咧嘴对刘思庸笑了笑,表示善意。而另一间禁闭室大门打开,走出来的赫然是咖啡豆。 “嘿,伙计,你可终于把我们给放出来了……这鬼地方我因为你来了两次!”咖啡豆一现身,便开始唠叨。 “还有人吗?”刘思庸不去理这小子,径自问黄虎道。 黄虎摇了摇头,语气平淡地说道:“就我们三个,其余的人……总得有人去制造麻烦吧?” 刘思庸心里微惊,显然,黄虎制造出来的这场“火灾”,就是他其余的“同伙”所为。可这样一来,那几名同伙就等于失去了逃跑的机会——刘思庸当初可没有把撤离地点的位置告诉黄虎,黄虎也不可能转告那几名同伙去厨房汇合。 只是,刘思庸也不清楚黄虎是用了什么手段,让那几名同伙“心甘情愿”地去吸引监狱方的注意力,他只能暗自庆幸,自己留了一手正确无比,否则,被撇下的人里,搞不好就有他一个…… 想到这里,刘思庸忽然心思一动,看了看咖啡豆和那名混血壮汉。 “你带路吧!时间有限。”黄虎一看刘思庸没有多问,也没解释的意思。 刘思庸点点头,率先开路,带着他们向着厨房的方向小跑起来,一边走一边说: “这一路上的监控我已经暂时关闭了,就算是留下来值守各地的警卫,也不会立刻发现我们……” 说着,几人已经穿过廊道,来到了厨房跟前。厨房的推拉门依旧是半掩着,显然没人会料到有罪犯会越过阻碍来到这儿。推拉大门的另一端,传来吵杂的声音。有粗鲁的呼喝声,也有搬运重物发出的响声。 刘思庸稍稍一听,便知道自己的判断无误——今天此时,厨房里正在接收新一批的食材、消耗物资。 他转头压低声音,对跟在身后的黄虎说道: “撤离通道就在厨房里,不过现在厨房里是有人的。这帮人应该不会想到有人会从这里越狱,但我怀疑厨房里依然会有警报器。所以我们得快速解决这些人,尽可能不让他们有拉响警报的时间!” 这算是撤离前最后的一个难题了,厨房里听动静至少有七八个人,有的是厨子,有的应该是运货来帮着卸货的工人……这些人虽不是什么狱警,受过专业的训练,但几个大活人,要想快速解决……反正刘思庸眼下是做不到。 黄虎居然没有废话,只是沉默地点了点头,然后对身旁的混血壮汉使了个眼色。 “好嘞,几个厨子而已……给我们10秒……”那混血大汉低声笑了笑,显得轻松无比。 接着,他与黄虎双双压低身子,摸到了推拉门门口,飞快地冲厨房里望了一眼。随即,两人开始互相比划了几个手势,似乎是在分工…… 说时迟,那时快!随着黄虎最后一个手势做完,那混血壮汉便猛地一把拉开推拉门!黄虎的身子如同离弦之箭般沿着左边墙壁、射进了厨房,甚至带出了几道残影! 而那混血壮汉也丝毫不落后!拉开门的同时已经贴着门闪身进去,然后沿着右手边的墙壁蹿了进去! 一秒之后,就听到里面出来“乒乒乓乓”和大声呼喊的杂音。等刘思庸也冲过推拉门,跑进厨房想帮一把时,已然发现有十个衣着各异的人,一声不吭地倒在了地上。 “11秒……身手迟钝了点……”那名混血壮汉和黄虎正站在厨房里,前者撇撇嘴,似乎满不乐意地说道。 这身手……刘思庸暗暗心头震惊,不禁想到如果自己要和这两人动起手来,哪怕这具身高马大身体,恐怕也就是几个照面的事儿! 这两人,绝对不是普通的罪犯! 黄虎丝毫没有任何异样,似乎收拾掉这么几个人只是微不足道的小事,他只是向着刘思庸问道: “撤离通道在哪?” 第十九章 莫兹汉克的救赎(十七) 偌大的厨房地上一片狼藉,显然刚才那一场打斗,谁也没注意这些瓶瓶罐罐。而厨房可见的大门只有一前一后两扇,都是推拉金属门,一侧是刘思庸他们前来的道路,另一侧则应该是通向食堂的。 刘思庸也不废话,三两步跨过障碍,来到了厨房中间,趴了下来。 那天是凌晨时分,刘思庸并不能看清厨房里的景象,此时厨房的地面都是一块块的灰色瓷砖,一眼望去,那道金属门并不是很显眼,他也只能凭感觉在大约中心的位置摸索。 “找到了!”约莫半分钟时间,刘思庸终于触到了一道很深的缝,和瓷砖的拼接处有明显的差别。仔细看去,确实有一块同样颜色的金属板嵌在地上,只是厨房里的狼藉满地,汤汁水污让地道门更加不明显。 刘思庸立刻伸手抓住金属板上的凹槽,用力一拉,这一回毫无阻碍地——显然厨房里正在卸货搬运,还没来得及将地道门锁上——金属板被霍地拉开!露出了一个不到两平米的通道,斜斜的台阶直通地下! 果不其然,一条专门运送补给的通道,就在他们眼前。这条通道深入地下五米,楼梯平整,还有灯光照射,虽然有一个折角让他们看不清全貌。 黄虎又是一个眼色,那混血大汉立刻只身沿着楼梯走了下去,不一会儿,混血壮汉就返回上来,一边说道: “有辆大货车,熄了火,钥匙被拔下来了!应该运货的司机也在帮忙卸货!” “分头找!”黄虎立刻布置道。 这厨房里倒着十个人,从衣服上也看得出差异——有六个人穿着厨子的白短褂,剩下四个则穿着蓝色的制服。 众人直接忽略了厨子,一人一个,开始去蓝制服的身上搜摸起来。由于这四个蓝制服倒地的位置各有不同,一时间,四个人在这厨房四处分开。 刘思庸搜的这一个戴着鸭舌帽的蓝制服,在他的拉链裤兜里,有一块鼓鼓囊囊的。一掏,正是一套钥匙,其中一枚形制独特的,明显是车钥匙的款式。 “在我这儿!”刘思庸立刻低呼一声,时间紧迫,此时他们就能神不知鬼不觉地开溜了。 其余三人面色一喜,立刻放弃了搜寻,正要一起向刘思庸这儿靠拢,异变骤生! 原本在厨房靠大门那一端搜寻的咖啡豆,刚直起身准备飞奔过去,忽地被一只大手从后面给抓住,接着,一支强有力的胳膊从咖啡豆的腋下穿了过来,直接扭住了咖啡豆的脖子。 一把被磨尖了头的金属勺子,尖头顶在咖啡豆的脖子上,只要稍一用力,就能戳开皮肤,戳破气管,弄出一个大口子! “别动,你们都别动!”制住咖啡豆的人大喊了起来。 只见这人身材敦实,肩膀尤其宽硕,古铜色的皮肤上沾满了汗液,还有一些血污,正是久违了的、这座监狱的狱霸——D.T。 D.T是怎么悄然靠近这里,然后从门外杀进来的,大家不清楚,但几个人都反应过来的是,D.T显然是意识到他们有所动作,故意来堵截他们的。 事实上,黄虎安排的这一场“声东击西”里,除了安排人手制造火灾外,为了将狱警和对他们一直暗中监视的D.T一伙人全部拖住,他还鼓动了监狱里的许多非D.T手下的犯人,趁乱暴动——当时又正是在四个区的犯人都放风的时候,这些穷凶极恶的肌肉男都没有镣铐束缚,有心算无心之下,倒是打了监狱方一个措手不及。 D.T也在这陡然爆发的乱局中受了点轻伤,但他很快琢磨过味儿来——这场暴乱来得太巧合!更重要的是,他一直监视的、和他同在一区的黄虎居然没在暴乱中出现,而是提前进了禁闭室!也正是因为对方犯了点事被弄进了禁闭室,自己才在今天大意了起来……这么一想,黄虎这小子八成是有预谋的! 有所察觉的D.T立刻让自己的两名手下保护着自己突出重围——那帮犯人就算互相斗殴死了几个都没事,只要抓住黄虎,那自己不但能抵消没提前发现暴乱的过错,还能让典狱长再欠自己一份大功劳! 三个人趁乱来到禁闭室,发现空空如也的牢房,D.T立刻知道自己猜对了。可是禁闭室这边能通向三个地方——牢房、厨房、CD区放风地,D.T也不清楚黄虎他们究竟跑去哪儿了。因此他只好和三名手下分开,叮嘱他们,只要搜寻不到,立刻向另外的地方集合! 眼下自己走的这条路居然碰到了黄虎,D.T又喜又惊,喜的是黄虎还没完全逃脱,惊得是对面居然还有四个人,光黄虎一个人的身手自己就搞不定! 所以,D.T只能行险一搏!他抓住这几个人中最没有威胁的咖啡豆,想以此来胁迫对方,拖住对方——他压根不指望对方会放弃逃跑,他只希望黄虎不要太绝情,能试着营救一下咖啡豆,拖一下时间,等自己的两名手下汉堡和花豹赶来,自己这边就能扳回劣势! “D.T,你有什么条件可以开,但是要阻止我们离开是不可能的。” 到了这个份上,黄虎也丝毫不掩饰越狱的事了,眼下时间紧迫,他也明白D.T明显想要拖延,但他并没有罔顾咖啡豆的安全,依然沉下心来说道。 “哈哈哈哈,条件?你黄虎就是最有价值的条件,其他这些阿猫阿狗跑了也就跑了,唯独你不行……你要保这小子,拿你自己来换!”D.T背靠厨房的墙壁,与黄虎对峙着。 “可以,我来当人质,你放咖啡豆走。”出乎意料的,黄虎居然点头答应了这个要求,接着他对挟持的咖啡豆说道,“咖啡豆,你知道我这次出去要干什么,你和塔赞一起,帮我做完那件事。” “老大……这……”咖啡豆苦着脸,也不知道该答应还是拒绝。答应吧,显得自己求生欲胜过义气,拒绝吧,自己这条小命真的伤不起。 “这……你等等,别过来!”D.T也没料到黄虎答应得如此痛快!一时间,脑子乱了起来——黄虎的价值,在于他北朝间谍的身份,据说还掌握了一个极重要的情报。如果把黄虎留下来,眼下他固然是可以交差了,但情报泄露,政府找后账,整个监狱也吃罪不起。眼下黄虎这么说,D.T哪里还听不出来,这咖啡豆也好,那混血大汗塔赞也好,都知道了黄虎的机密,这也是为何黄虎会带这几个人跑路的原因。 “你黄虎当人质,我怕凭这把破烂,制不住你!”D.T换了个借口,用意还是在拖延。 “老大……”一看D.T这架势,那名混血大汗塔赞已经悄然对黄虎使了个眼色,意思是:时间紧迫,咖啡豆如果救不下来,那不如干脆丢车保帅,否则大家都耽误在这里…… 黄虎却没有表示,他依旧看着D.T,脚下微微向前两步,只距离D.T不过三米了,“怎么样,D.T,留下我,你可以交差了,没必要为难他们。我可以把我的双手脱臼,这样你应该能放心了。” “这……”D.T再次纠结了!他根本不想只留下黄虎一个啊!但是他总不可能当着他们的面说:你们一个都不能走!那只会导致他们直接舍弃掉咖啡豆来硬的……这真是进退两难了。 就在大家都僵持之际,刘思庸忽然嗤笑了一声! “真是婆婆妈妈,老子现在就要走,你们爱留下就留下吧!” 说罢,他还示威一样地抖了抖手中的钥匙,做出迈步要从地道口下去的动作,然后还不忘对D.T说道: “D.T,我和他们不是一伙,我也不知道他们有什么秘密……我都不关心,反正车钥匙在我手上,我自己走……” “站住,你带走了钥匙,我们根本不可能离开!”混血大汉塔赞立刻上前一步,堵住了刘思庸的去路。 “怎么,你们还要我给你们陪葬吗?要走就走,不走也别耽误我!”刘思庸脸色一变,丝毫不顾虑塔赞刚才惊人的战斗力,直接一拳打了过去! 塔赞立刻闪躲,接着开始还击!刘思庸居然仗着自己身高马大的优势,左一记右一记的勾拳,让塔赞只能暂时避让。 眼见两人打起来,黄虎只能大喝“住手”,可是这两人已经打在一起,根本没有停手的意思。那边D.T却是喜上眉梢——内斗!斗个你死我活才好!这样就都别走了! 眨眼间,刘思庸已经挥出了好几拳,而塔赞却只是一味闪躲!只见他一个弯腰,忽地让过刘思庸的直拳,接着矮身抱住了刘思庸,喝了一声:“起!” 刘思庸直接双脚离地,腰上传来一股大力,将他直接抛了起来! “钥匙!”刘思庸大喊一声,失去平衡,手中的钥匙居然也飞离了自己的掌控,在空中划出了一条弧线,向着…… 诶,不对,怎么这个钥匙偏偏向着D.T那边飞过去了? 钥匙!他们撤离用的车!没有车,他们一个也跑不了!D.T脑海中立刻下意识地闪念,眼见钥匙冲自己飞了过来,他手上不由得松了一松,想去接住那串至关重要的钥匙! 第二十章 莫兹汉克的救赎(十八) 说时迟,那时快! D.T这么一愣神,握着尖刺的手想去接住那串车钥匙,而距离他不过三米远的黄虎身子一晃,已然如炮弹一般弹射了过去! 与此同时,塔赞也在半空一扭腰,一发力,刘思庸这两百多斤的身体也被他扔铅球一样投掷了出去,一起冲着D.T飞来! “啊!”D.T一声惊呼,急忙想缩回已经举高去接钥匙的手,想重新控制住咖啡豆。可是没了尖刺的威胁,咖啡豆也没那么老实,他直接张开大嘴,两排白牙一用力,咬在了D.T的胳膊上! D.T吃痛,左手又是下意识地松了松。这一下,黄虎已经冲到了跟前,只见这位北朝间谍身体拉出一串残影,双手也不见怎么用力,只是抓住咖啡豆伸出去的胳膊一拉,就将咖啡豆硬生生地拽了出去。 那边刘思庸也“飞”了过来,他先是在半空中一捞,抓住那串关键的钥匙,接着借着下落之势,直接对着D.T来了个飞扑。 “噗通!” D.T被从天而降的刘思庸撞了个满怀,好死不死地,刘思庸的前额正撞在他的下巴上,D.T立刻向后飞倒。 咖啡豆彻底脱离了控制! “我忍你很久了!”刘思庸对着D.T的耳边叫了一句,身子压在D.T身上,左手抓住D.T握着凶器的手,右手拳头对着D.T的两肋猛击! “嗷!”鼻涕眼泪糊了一脸的D.T被死死压住,身上剧痛传来,只能惊呼出来。 这时,塔赞也冲了过来,接应着黄虎,将咖啡豆像婴儿一样“抱”了过来,而黄虎则立刻返身回去,对着被压在地上的D.T一个踢腿! 脚尖直接砸在D.T的太阳穴上,D.T哼也没哼一声,直接昏迷了过去。 “快走!”黄虎再次喝道!此时他们又耽误了几分钟的时间,远处的走廊上已经传来了脚步声! 刘思庸急忙站起身来,同黄虎他们一起直奔地道口而去! 跳下地道口,返身关上地道门,把门栓从外面锁住,这一气动作行云流水!再连蹦带跳地冲下了地道的楼梯,转角之后,一条五六米高、四五米宽的通道已经完全展现在他们眼前,一辆超大型货车,正停在U字形的通道拐角,掉转好了车头,等着他们了! 四个人根本没有废话,带着钥匙的刘思庸直接进了驾驶室,咖啡豆跳进了副驾驶,而黄虎和塔赞两人直接蹿上了后斗,把后斗上的零碎框篮都扔了下去! 车子发动,起步,加速……终于,在四个人心脏狂跳之下,这辆装载着自由希望的货车,向着通道出口驶去! 隔绝外界的通道里,四个人都还有些紧张,毕竟没有完全脱离监狱的管辖范围,刚逃离的他们很容易会被追上,四个人不约而同地幻想出、一出隧道口就有无数警车拦截的场景。 刘思庸把油门踩到最大,货车以接近100码的速度快速前行,通道并不弯曲复杂,灯光也很清晰。 大约过了三十分钟,通道也逐渐变宽起来,慢慢从一车道拓展成了两车道,大货车“霸道”地沿着中线行驶。眼前出现了一点光亮,那意味着隧道的出口就在前方! 众人的紧张情绪也在此时达到了临界点,如果他们呼啸而过,并没有遭到任何围堵,那说明他们抢在了监狱方和警方反应之前。只要出了这条既定的隧道,接下来天高任鸟飞,再想找到他们就越来越难…… 终于,长长的地下通道来到了尽头,刘思庸没有丝毫减速,而是让大货车直接全速冲出了隧道口! “轰……隆隆隆。” 大货车在隧道口的减速带上明显地颠簸了一下,随即,速度不自主地慢了下来——眼前,他们已经离开了平摊的路面,取而代之的,是一条斑驳的老旧公路!那条老旧公路弯弯绕绕,在他们眼前延伸出不少支线。 刘思庸瞄了一眼货车上的导航,眼前这条老路,被标记着“火鸟城沙漠公路052号”。这也意味着,他们已经彻底脱离了莫兹汉克监狱的范围,进入到了市郊!视线以内,除了不平坦的公路连通地平线外,就是一望无尽的黄沙。这种沙漠并不是影视剧中常见的沙丘成堆的大沙漠,而是相对平坦、沙砾粗大的平原沙漠。地面硬实,公路和沙漠的交接缝隙里,甚至还顽强地长出了不少杂草。 除此之外,没有任何的警车、警笛、直升飞机……在这一片市郊沙漠里,他们驾驶的大货车,是唯一的机动车。 四个人都明显地松了一口气。接着,四个人坐在不同位置,不约而同地大笑起来! 是的,他们终于逃离了那座重刑狱!尤其是刘思庸,在大货车开上52号公路不一会儿,他的脑海中已经传来了“滴”的一声轻响,接着,一段不是天籁胜似天籁的声音响起: “你已经完成逃离莫兹汉克的任务,耗时:50天。完成方式:自由模式,无限制条件……” “临时编号KZ9924任务完成评价……鉴于逃离用时符合期限内要求,但耗时不短,且并非以主导角色或一己之力完成越狱。综合判定,评价为……平常。” “提示:额外完成支线任务一项……” “任务完结,是否离开本世界?可立即执行,也可延时两小时强制生效,期间可以随时终止延时。提示:此期限内的行为不会影响任务评价,但如遭遇危险,本体收到伤害导致死亡,将不可逆转。请选择……” “稍等……”刘思庸在脑海中默念道,系统果然就沉默了起来,仿佛随时等着刘思庸激活。 乍一听到任务完成的刘思庸,心头确实轻松了片刻!至于任务评价只是个平常,倒并不甚在意!这种生死攸关的任务,完成就好,不要奢求高评价——起码在现在不用奢求! 但是,随后他的脑海中被更多问题塞满!有关于评价机制的,有关于系统任务的,有直指系统本质的……不过,最让他警觉的,是评价中看似不经意带过的一句话—— 提示:额外完成支线任务一项…… 要知道,自从刘思庸进到莫兹汉克,系统在他的脑海中发布任务后,就再也没有过任何提示。他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触发了支线任务,也不知道这支线任务是什么。换句话来说,他在不知不觉中,居然触发并完成了一个支线任务!想来,可能要到结算阶段,才会知晓这任务是什么。 不过,刘思庸倒也并非没有头绪。因为在这一次任务中,可算作意外的事几乎没有,推算之下,有可能成为支线任务的…… 刘思庸心中一动! 他稍稍减慢了大货车的速度,眼睛依旧看着路面和导航,开口道: “接应我们的人在什么地方?接下来我该往哪儿走?” 咖啡豆此时还在开心地大笑,听到刘思庸的问题,他才稍稍冷静,但语气语调依旧兴奋—— “哈哈哈哈,我们做到了兄弟!要我说,眼下当然是要找个地方庆祝一下啦!好了,我只是开玩笑的,黄虎老大已经安排好了接应……我问一问!” 说罢,他就准备将身子探出窗外,去向后斗里的黄虎询问。 偏偏刘思庸一把抓住了将有行动的咖啡豆,这时,他才微微侧过头,意味深长地看了一眼这位身材瘦小的黑人小伙。 “都到这份上了,不用再装了吧?咖啡豆……老大?” 咖啡豆明显一愣,眉毛夸张地上扬,连连摆手: “伙计,你说什么?我?老大?别开玩笑了,我的老大在后面……” 刘思庸微微一笑,目光重新看回路面—— “好歹合作一场,尤其是最后把你从险境里救出来,怎么说你也算欠了我一个人情吧?不过,那也是彻底暴露你的真实身份的一环。眼下,我已经完成了我的……所需,咱们以后也不会有什么相干。坦诚一点——就当是让我们的合作善始善终,OK?” 听到刘思庸这么说,咖啡豆的脸色终于变了。他彻底平静了下来,盯着刘思庸好一会儿,足足半分钟,直到看着刘思庸的脸色没有任何变化,才吐出了一口气。 只见咖啡豆忽地气质一转,从容地往椅背上一靠,才淡淡地开口道: “你是到最后那一下才发觉到我的破绽吗?” 刘思庸保持着笑容,摇了摇头,“也不算。一开始,从我俩第一次见面起,你就表现得有些奇怪——虽然你的措辞、你的理由,包括后面仿佛被我识破、退让,都算是自然。但有一点不太合乎逻辑……” “那就是,你既然只是一个人人可以欺负的小虾米,又怎么会成为B区低调的黄虎大人的心腹伙伴?仅仅因为你越狱的想法坚定而强烈?因为你对这监狱里的人了解多一些?不,黄虎大人可是能舍弃掉其余三个合作伙伴的‘硬心肠’,又为什么会偏偏总把你带在身边?甚至最后都不忍抛下你?这未免对你也太好了。若非你俩肤色种族完全不是一类,我都要怀疑你是不是他的私生子……” 开了个玩笑,刘思庸没有停顿,继续说道,“当然,你也可以说,你俩有别的隐秘的原因,导致关系牢不可破……但,如果没有黄虎大人保护,你这样一个软脚虾,是绝不可能在监狱里活得那么安稳,也绝不会引起D.T的关注——他可是因为你找上了我、就怀疑我和你们背后有什么联系呢!这也让我当时推测出,你的背后还有更大的势力……” “试想,一贯低调的黄虎,连和我见个面都要用那么曲折的方式,为什么又要不惜让D.T知道的方式,来和你挂上钩呢?再回想一下黄虎和你同时出现后的种种表现,我才有了一个大胆的猜测……” “你,才是黄虎背后最重要的人物。黄虎反倒是为了保护你而存在的!” 第二十一章 真正的大佬 刘思庸没有去看咖啡豆的表情,手稳稳地抓住方向盘,插问了一句: “咖啡豆老大,先告诉我,我该往哪儿开!” 咖啡豆眯了眯眼,终于伸出手指,将导航上的地图缩小,然后标记了一个离这里大约40公里的地点。 刘思庸也不多话,直接向着那个标记点开去。 “你继续说……”咖啡豆又把话题拉了回来。 不用他说,刘思庸其实也要聊下去——他这么费力地跟这位真正的大佬唠叨,绝对是有所企图的。于是他清了清嗓,继续说道:“我想通了这一点后,一直困扰我的、迟迟没能从你那儿得到答案的一个问题,就有了说得通的逻辑。” “……汤米和吉米那两个傻瓜,看似是奉命来监视你、打断我和你的交谈的。实际上,他们应该是被你暗中影响或故意引诱,来对付我的——因为你要借这件事,把我彻底地绑在你的战车上。当然,这看似也会把我逼到你们这一伙的对立面,让我有可能妥协于D.T……可实际上,你非常笃定,我绝不会和一个不乐意出狱、只想在监狱里当老大的人合作!” “只要我不可能和D.T合作,又和狱霸有了矛盾,便只有加快速度,完成越狱的任务。” “随即,我也明白了,为什么我在这次越狱的事件中这么重要!你要这样费力地来拉拢我。表面上看,是因为我‘继承’了关键人物老斑鸠的房间。实际上,则是因为,你很清楚我和其他的犯人,有着根本不同!或者,干脆说,我来到这里、住进038号房,都是因为,你需要这么一个能帮你一起越狱的人!” 刘思庸轻轻吁了一口气,半感叹地说道:“其实第一次你说‘命运’的安排时,我还以为你是来帮助我越狱的——这也难怪,每个人都会在经历这种奇妙的事情时,将自己当成主角。当然,你当时说这话,也有暗示和误导的意味……总之,你成功地让我为你所用了,甚至为了担心我把你抛下、或是看不上你这么一个不起眼的小角色,还故意弄出了‘黄虎’……” “哈,朋友。你这么说,弄得好像我把你给耍了一样……”咖啡豆忽然笑了起来,他说话的语气已经完全变了,不再是故作轻浮的模样,“虽然我能一眼看出,你和我一样,都是任务在身。但我也不清楚你的底细啊!毕竟你是个菜鸟,这具身体看起来也是个傻大个的样子……所以,如果你‘表里如一’,那么,我想你听到我的暗示后,就会立刻来抱我的大腿——毕竟这任务我其实已经做得差不多了,只是需要一个关键线索。现在看来,‘系统’对我还算不错,让你这么一个聪明人来参与——自己把线索破解了,还给我提供了更好的越狱方案。这样看来,我也不算是坑你,毕竟你会因此更安全地完成任务。” “所以,你也是这个‘系统’中的一员?或者说,你也是个……玩家?”刘思庸神情一肃——对方终于透露出了关键信息!而且,听对方的意思,他不但也是系统中的一员,还由于某种原因,能看穿自己的身份! “是的。”咖啡豆笑着点了点头,接着,他稍稍坐正了身子,“既然已经说开了,而且我们的合作也算愉快,而你,也的确算是帮了我不小的忙——我被D.T控制住的时候,如果不是你想出了那么个主意,可能我还得付出一些代价……所以,我也应该给你一点额外的回报……这样吧!现在到我的目的地还有二十分钟,这期间你可以向我提问,我能回答的,都会告诉你——要知道,在系统里,情报可是非常值钱的。” “二十分钟?说长不长说短不短……”刘思庸脑海中立刻飞速闪过无数问题——对方既然乐意“指点”自己这个新手,那真是再好不过,可是自己想问的可太多了。 “我……们为什么会被带到系统中?我们要做多少个任务才能脱离?”这是刘思庸最关心的问题。 “这个问题我也不清楚。”谁知道,第一个问题咖啡豆就无法回答,他的神情自然,似乎觉得刘思庸这么问是理所当然,自己回答不出来也是理所当然,“系统,是它的自称。它还有一个名字,叫‘方舟’。” “方舟?”刘思庸下意识地重复。 “是的,等你一会儿出去‘结算’,就能正式知道它的名字了——这应该是你的第一个任务吧?这也叫考验任务。只有通过考验,你才能正式成为‘船上的一员’——我们通常自称为‘摆渡者’。而这艘方舟,就是载着你经历无数诡异磨难、能重写你个人宿命的命运之轮。我们和它的神力比起来根本不值一提!你只能接受、完成,却不能选择、脱离——起码我所了解到的,没有一个人能脱离它——无论你完成了多少它布置的任务……或许有朝一日,你在这艘船上磨炼得足够强大,能真正到达‘彼岸’,才能‘下船’。” 刘思庸注意到,咖啡豆说这番话时,语气虽然平静,但隐隐包含了很多复杂的情绪。有无奈、有麻木、有感慨、也有期待。总之,这个问题的答案,眼下刘思庸是甭想知道了。 “那么,像我们这样……被迫上了贼船的人多吗?”刘思庸立马问出了第二个问题。 “哈哈哈哈,贼船,我喜欢这个说法。不过,这问题我也无法回答你。因为以我的层面,根本看不到这艘巨型方舟的全貌。我顶多能看到在我眼前的、像你这样比我等级低的摆渡者。比我等级更高的摆渡者,大有人在。” “那你这种能看出摆渡者身份的能力,能传授给我吗?”刘思庸立马追问道。 “呃……你倒是会得寸进尺!”咖啡豆哑然失笑,对于刘思庸立刻打蛇随棍上的实际做法嘲弄了一句,“很可惜,不能。因为我自己都很想‘永久’地获得这种技能!它是我花费巨额的代价临时获得的,只能在这个任务里使用,更别说将它转赠或是传授了。” “好吧……”刘思庸无奈地叹了口气,接着马上问出了一串问题,“那么,方舟多久会布置一次任务?每一次任务都是穿梭到这个世界吗?我会一直使用这个身体吗?” “……你怎么净问一些很难回答的问题?”咖啡豆看着刘思庸有点无语,“方舟布置任务是不定期的,多数任务是需要去到不同的世界……但也有一些任务就是在自身所在的世界完成。你和我现在这样的情况,都属于‘附身’,是因为某些特定世界、特定任务必须用到的固定身份。除此之外,以本体去到其他世界完成任务的情况较多。” “所以,你也不是真正的咖啡豆咯?”刘思庸顺口一问。 “这具废物一样的身体,怎么可能是我的本体?我到这个世界快四年了,为了完成任务一直憋屈在这个身体里……好在还有十几分钟,我就能恢复……”咖啡豆指了指自己的脑袋,不屑地说道。 好吧,刘思庸也不打算继续询问咖啡豆他的任务或是自身的情况了,一来两人的交情还远远没到交心的地步;二来既然任务种类繁多,咖啡豆的这个任务未必对他有多重要的参考性。 “方舟给出的任务,会有无法完成的情况吗?有什么办法可以推脱任务吗?”这个问题算是刘思庸另一件关心的事。以这次越狱任务为例,即便眼前他已经完成了,但回头看看,也不算是一件容易的事。 当初系统在给出任务的时候,可是有“任务失败,抹杀”的警告。抹杀两个字给了刘思庸巨大的压力。假如下一次的任务自己真的无法完成呢?他可不想亲身试一试“抹杀”是否真的会生效! “当然。虽然方舟不会给出脱离你这个‘等级’太远的超高难度任务,但任务的过程本身也充满意外。加上个人能力总有高低,我的手下——同样是摆渡者的——在个人任务中因为失败而被抹杀的不在少数。当然,也并不是所有任务都是失败就抹杀的——只要你有足够的‘家底’,也可以用来抵消一些失败的惩罚。” “家底?那是什么?”本着不懂就问的原则,刘思庸连忙问道。 “功劳值,苦劳值——就是系统给你的奖励,可以当基本货币来使用。当然,你以后得到的其他物质奖励,也可以换算成这两种货币——当你为了保命而不得不掏出大量家底的时候。不过,系统可不会用原价来收购你的宝贝哦!”咖啡豆似笑非笑地说道,似是对系统的风格早已熟稔。 可这对于刘思庸而言,却是一个稍稍让他放松的答案,毕竟能用“钱”在关键时刻买一条命,总好过没有退路,他可不是一个喜欢“置之死地”的人。 问完这些,时间也走过了大半,对于大方向的问题,刘思庸从咖啡豆这里得到的答案并不明确,而细节上的,他毕竟又只是个新手,不知道该再询问些什么,于是乎—— “不如你作为一位前辈,再给我一些建议和忠告吧?” 第二十二章 “前辈”的馈赠 “哈,你还真是会利用资源,看得出,你小子很惜命,对待方舟的态度很认真……也对,只有小心,才能驶得万年船……” 面对刘思庸的要求,咖啡豆几乎不用思索,就说道:“忠告的确有几条——第一,在任务里,不要轻易相信别人,暴露自己的真实身份。纵然摆渡者数量不知凡几,但彼此之间还有许多利益关系。尽可能地有所保留,是在任务中减少危险的不二法则。同样,我们既是摆渡者,也是‘旅客’,对于我们穿梭去到的世界而言,我们有诸多限制……” “眼下,我没办法一一和你说清这些限制有哪些!毕竟穿梭不同的世界,限制也会有所不同。但保护好自己的真实身份不被其他人发觉,才是最重要的!说实话,我都搞不清这穿梭的世界究竟是系统虚拟出来的、还是真实存在的。可我知道,如果摆渡者在任何一个世界死去,那他就是真的死了。你可以想象一下,当一位摆渡者杀了另一个,那么失败者身上的家底会归谁?” 咖啡豆说这话的时候郑重其事,刘思庸不禁想到,咖啡豆那种能看破对方“摆渡者”身份的技能,如果是永久性的,那绝对是对其他摆渡者的巨大威胁!就算能永久拥有这种技能,也一定藏着掖着,否则哪怕是路人摆渡者,也不会允许这样一种威胁存在! 咖啡豆能直白地告诉自己,一来是他们两人的任务都快结束了,而且双方也没有什么利益冲突;二来,也的确是因为刘思庸看穿了他的伪装,否则,他也不介意一直到任务结束,还用“咖啡豆”小虾米的角色示人。 “第二,情报很重要!说起来,这一次我的任务就是在做之前忽略了购买情报。导致我在监狱里原本顺风顺水,却因为不知道老斑鸠的心脏病那么厉害,导致越狱工作中断——虽然系统又派了你过来,帮我完成了任务,但一来是我为此付出了巨大代价;二来也多耽误了好几个月的时间——这会让任务评价受到影响……”咖啡豆倒也不介意把自己的失误,当作是反面教材。 不过,即便咖啡豆不说这一点,刘思庸也是非常清楚:越是危险系数大、未知程度高的事,越不能迷信自己自身的实力!除非你是运气逆天的系统亲儿子,否则尽可能地掌握情报和线索,绝对帮助巨大! “第三……”眼看又是十分钟过去,距离咖啡豆标记的目的地已经越来越近,咖啡豆也略微加快了语速。只不过,说到“第三”的时候,他还是稍稍停顿了一下,似乎在犹豫措辞。刘思庸倒也不催促——对方越是慎重的措辞,对他来说,重要性也就越高。 可是,咖啡豆却终究没有把第三条忠告完整地说出来。 “这一点本来不应当告诉你……但是,我毕竟欠了你一个人情。”咖啡豆倒也没有把这点忠告换成其它的情报搪塞过去,可能是刘思庸在最后关头设计了一个“巧局”救了他一命吧!或者干脆就是自己看这小子还算顺眼……总之,咖啡豆并不想糊弄。 “我能告诉你的,就是系统虽然没有阻止摆渡者窥伺和探寻它的本源之谜……但,在‘半神’之前,最好不要尝试去挑战它的规则!” 系统的本源之谜?是指它是什么?来自哪里?为何存在吗? 这个问题刘思庸的确想知道,可是当他向咖啡豆提出第一个问题——为什么他们会被带入系统中、却得不到解答时,他就明白,这个问题所涉及的本源,短时间内他是无法触及的!而现在咖啡豆的第三条忠告,虽说模模糊糊,但也是在提醒他,目前不要去尝试探索太多的秘密…… 好吧,这大概是咖啡豆看刘思庸求知欲非常强,面对他这样的前辈都敢出言试探…… 说起来,刘思庸运气也算好,碰到一个还算厚道的“前辈”。如果心狠手辣之徒,早就要灭口了。话又说回来,刘思庸是在已经确定任务完成、可以随时离开这里才敢这么试探的——大不了我立刻就走! 刘思庸正在琢磨咖啡豆的几条“忠告”,驾驶的大货车已经进入到了目的地的范围了。只见这一片沙漠之中绿色的沙漠植被、沙丘岩石已经越来越多了。拐过一座山丘,前方的风景一变,一条峡谷陡然出现! 这峡谷没有那些著名的大峡谷那么壮阔,但在单调的沙漠中,也还是显得突兀奇丽! 按照指示,刘思庸他们一进入峡谷,就已经算是到了目标点,可此时峡谷中一片空旷,没有任何接应者的影子。 “停车。”咖啡豆皱了皱眉。刘思庸依言把大货车停了下来,却也不熄火,随时保持着一个可以启动的状态——他任务算是完成了,可是咖啡豆的任务应该是要和接应者接上头才行。他在随时可以离开的情况下,还是好奇心驱使着继续留下来观望观望。 “虎子!”咖啡豆把身子探出车窗外,叫了一声。 车后斗的黄虎立刻应了一声,他和混血壮汉塔赞两人一起跳下了车,然后一溜小跑冲到了峡谷两侧的山壁上,对着四周眺望起来。 没一会儿,只见两人开始在山壁上一边跳跃一边招手!显然是发现了什么。看到这一幕,咖啡豆才无声地松了一口气。 果然,接应者并没有固定留在这里等待——这一片地方面积不小,他们又没有任何直接联络的手段,所以接应者应该是在久等中,不断地在四周搜寻,以至于刚刚错过了相遇。 好在接应者也没有离开太远。不一会儿,峡谷之中出现了四辆越野车。咖啡豆脸上也重新露出了笑容——他也害怕在最后阶段出现什么变故。 转眼,四辆越野车开到了大货车的跟前。而山壁上的黄虎和塔赞也快速跑了回来。当先一辆大型越野车上跳下一名身穿军装的亚裔大汉,大笑着“叽里咕噜”地说了起来。 跑过来的黄虎也“叽里咕噜”地说了一大串话,听起来很像斯密达那边…… 两人说着,黄虎指了指大货车,那名军装大汉立刻对着这边叽里咕噜起来。 这时,咖啡豆才很有派头地打开了车门,从容地下了车。只见他面容和煦,丝毫没有一点儿“小虾米”的样子,走上前去,同高过自己一个头的军装汉子握手,丝毫看不出任何怯势。相反,这几人隐隐已将他当做了核心。 咖啡豆操着刘思庸听不懂的语言,也同军装汉子交谈了几句,又摆了摆手,似乎拒绝了军装大汉的某个提议,接着,他开始脱衣服——将上身的囚衣完全脱掉后,又接过了军装汉子递过来的一瓶不知名的饮料,仰头喝光。 神奇的一幕出现了!只见咖啡豆赤裸的上身,随着饮料喝下,不一会儿就浮现出黑色的纹身——那居然是隐形纹身!而饮料显然是激发这些图案的药引。 旁观的刘思庸立刻想到,黄虎之前说过的国籍、身份问题……看来,真正的间谍,应该是咖啡豆!而他身上刺着的,才是最重要的情报!这个世界里的米国政府先是误以为黄虎才是首脑,又未想到隐形纹身这种技术,这才在关押审讯中一无所获。 而军装大汉面对咖啡豆一身的“符号”,露出了明显激动的神色,他立刻招呼手下前来,对着这些图案一阵拍摄,马不停蹄地,又将这些拍下来的图片通过一台车载电脑发送了出去! 做完了这些,咖啡豆才点了点头,这时他又叽里咕噜地说了一通,不顾军装大汉急切的表情,还挥了挥手。 那军装大汉眼看咖啡豆神色坚决,这才面带不舍地同他拥抱了一下,然后,从越野车里取出了一个帆布袋递了过去。接着……那汉子竟然带着黄虎和塔赞一起上了车,一溜烟,开着车就消失在了峡谷中,只留下咖啡豆和刘思庸在原地。 “我的任务,这才算是完成了。”咖啡豆看着越野车扬起的尘土渐渐消散,才忽地说了一句,“终于可以摆脱这具垃圾身体了……” 刘思庸稍稍一愣,也就了然——咖啡豆和自己一样,是“借壳上市”的摆渡者,而黄虎、塔赞和那位军装大汉,应该才是这个世界的“原住民”。他自然不想让已经没用的身体和间谍们一起离开。 过一会儿,他和咖啡豆都应该会“消失”,留下的躯壳是烟消云散?还是重新被原主人给占据?无论哪种情况,反而会在这些“原住民”面前暴露异常! “我要离开这里了——应该过不了多久,监狱方和警方,还有国防部,都会搜寻到这里。几分钟时间,没什么好耽搁的……”咖啡豆把帆布包往地上一放,一边说着一边翻找了起来。 不一会儿,他从帆布袋里掏出了几件物什,有匕首、项链、手套……六七件不同的事物。神奇的是,这些东西很快就在咖啡豆的手中消失! 接着,咖啡豆最后掏出一枚硬币,他在手中掂了掂,然后抛给了刘思庸。 “离开的时候带上这个——这些东西是不受界面限制的,可以一起带走——算是给你的答谢礼!至于怎么用,你就好好琢磨琢磨吧!我们,就此别过……” 第二十三章 结算奖励 咖啡豆忽然就愣在原地,似乎陷入了长长的呆滞中。 刘思庸知道对方应该已经“离开”了,但他没有跟着进入系统结算——他在好奇,想看一看被附身的咖啡豆,在宿主离开后会是什么表现。 约莫半分钟,咖啡豆那呆滞的眼神终于恢复了一些神采。只见他仿若大梦初醒般地打了个哈欠,然后用一种轻浮的语气说道: “我怎么睡着了?感觉做了一个好长的梦啊……啊,好累……” 刘思庸饶有兴致地看着这个又变了一个人似的咖啡豆,心里也确定了一件事:如果是以“附身”形式做任务,那么寄身者一旦脱离,躯壳的主体就会跟着回归。 “咦,我去!我这是在哪?我的酒呢?我的金链子呢?我怎么穿着一身号服?!”苏醒过来的咖啡豆忽然发觉自己身上出了一些“小变化”,顿时跳起脚来! 他的表现夸张而琐碎,一串F打头的脏话异常流畅地脱口而出!还没发泄完,一转头又看见了距离不远处的刘思庸! “哦,老天,狗屎,你又是什么人?!”咖啡豆指着刘思庸惊叫。 “这个问题,要过几秒才能回答你。另外,一会儿记得提醒‘我’,赶紧跑路,追捕咱俩的警察应该已经在路上了。”刘思庸恶趣味地笑了笑,接着,在咖啡豆口吐芬芳之前,脑海里向系统发出了离开的请求。 “任务完成,确认离开当前世界……” 没有感情的系统提示音响起,刘思庸只觉得浑身一轻,灵魂就飘飘然出窍了,接着,他的所有感官都陷入了黑暗。 好在这种迷失的感觉并未持续太长时间,在刘思庸看来只是常人打盹、迷糊了一下立刻又醒来的间隔,自己已经来到了一个全新的空间! 这空间犹如一间旅店的房间,又或者是酒店式的公寓,放眼望去不过二十余个平方。这里有床,有桌,有一面墙的橱柜,有地板,除此之外,便空无一物了。 刘思庸想走到房间一头的窗户边去看一看,却蓦然发现自己根本没有身体可供驱动——准确说,他连眼睛都没有一双,这一切也都不是他“看”到的,而是一种意识信号,反馈在脑海中罢了。这种反馈是一种被植入的被动反馈,根本无法主动探索。 “欢迎来到方舟,你已通过了考核任务,评级为平常……” “你获得了正式身份,临时编号转为正式编号——KZ9924,可以为自己拟定一个代号供系统称呼及平台交流,或者继续用编号代替……” “代号?”刘思庸微微一愣,随即流下了一滴不存在的汗——这还真的和玩游戏一样,还要取一个游戏中的昵称? 顿时,他脑海中浮现出自己从前玩游戏时、取过的各种名称。毫无疑问,这些名称反映着他“品味”的成长轨迹。从初中开始玩网游取的“风萧萧兮易水寒”、“暗夜之翼”,到后来的“全针教永不为奴”、“思庸不是思聪”……这意味他从一个追求比格装酷耍帅的少年,变成了一个会戏谑自嘲的中……青年! 不过,眼下这方舟要他拟定的称呼,却不能那么儿戏。不说这是关乎命运的“游戏”、重要性不可同日而语,且说从安全性上,他就不能随意地取一个名称——“咖啡豆”说过,在系统中要尽量保护自己的真实身份不泄漏,如果他来个“思庸不是思聪”这种名字,那等于是个实名制。 反过来说,如果他再弄个“易水寒”的称呼,系统叫他一次他可能就会吐一次…… “行者?这个称呼可以吗?” 这是刘思庸略作思考后想到的名字,一来行者无论是武松还是孙悟空,都是刘思庸喜欢的角色,二来行者也符合他现在穿梭异世界的身份,比起“旅客”这样生硬的称呼要复古而文雅。 “此称呼已经被占用……”系统那毫无感情、不男不女的声音再次响起! “嗯?”刘思庸眉头一皱——不是因为在方舟中这个称呼被人“抢注”,而是这个名称被使用要么是巧合,要么……这也是一个来自于地球、华国、看过四大名著的“摆渡者”。 本来第一个称呼也带有试验的性质,刘思庸倒也不在意。他马上换了一个称呼—— “沉思者!”刘思庸又上交了一个名称。这个词也属于泛称,如果叫思想者或者思考者,那则会让人快速联想到地球上一位雕塑家的名作!沉思者,算是另一种译法,但又和这雕塑的固定叫法区分开来。 除开对这雕塑情有独钟,刘思庸自从踏上这一段奇异之旅后,总在思考着、探寻着,所以用这么一个称呼也算贴切。最重要的是……有点X格。 “此称呼可以使用,是否确认?”第二个提交的称呼通过了。 “确认。”刘思庸没有多犹豫。 “沉思者,你已正式登上方舟,这是属于你的舱房,在这里你将避免任何伤害……”系统随即更换了称呼,并开始继续介绍工作。 “避免任何伤害……听起来挺有安全感的……如果这艘巨型方舟翻了,这里还会安全吗?呵呵,开个玩笑,别在意……”刘思庸刚下意识地腹诽起来,却忽然想到自己现在就是用意识和系统交流,自己这句玩笑话可别让系统误会了,所以立即澄清一下。 系统似乎没听到他的“疑问”一般,或者说,系统回答不了这种“超纲”的问题、再或是不屑于回答这种幼稚的问题……总之系统没理他,继续工作: “现在开始结算任务奖励……评价:平常,可以收获基础的1.1倍奖励。现收获苦劳值220……” 这次系统不但有提示音,还有一块无形屏幕写着文字版,出现在刘思庸的房间中。虽然都是意识感知,但“视觉”感知比“听觉”还是更有冲击力!刘思庸看着自己“沉思者”的账户上,苦劳值那一栏忽然跳动了数字,居然产生了一些激动——即便他知道,入门任务,奖励都很低微——尤其是,系统居然配合着数字跳动,发出了一串清脆的金属声!一如钱币落袋的声响。 “完成支线任务一项,无评价,奖励可选:一、随机获得100到500点苦劳值;二、随机获得价值IN级到N级的技能或物品;三、获得功劳值1到6点;四、获得潜能值1点……请选择……” 支线任务的奖励结算,居然有四种选择。这让刘思庸一下犯难了——他还没弄清楚这些物品、技能啥啥啥的机制呢! 他立刻请求延迟结算,然后向系统提出了疑问。系统随即将结算的虚拟界面更换成了另一副、类似于游戏中的商城,只不过没有那些花里胡哨的图片,只有朴实无华的文字描述和说明。 但这也让刘思庸有点忍不住要流口水了——玩游戏什么时候最让人专注且兴奋?当然是看到无数高级装备、牛X的技能展现在眼前的时候!虽然这些东西需要高额的代价去兑换,但翻一翻这些东西的描述,看一看它们的样子,就足够让人产生欲望和动力了! 眼前方舟的“商城”——或者说叫兑换处——虽然简陋寒酸,但与之相对应的,是这些东西都是关乎摆渡者命运的!所以即便没有图片、特效,刘思庸也看得格外认真。 匆匆浏览了大约半小时,刘思庸终于弄清楚了方舟兑换处的结构! 总得来说,这里的兑换方式有两种——苦劳值和功劳值!根据刘思庸完成的任务结算来看,苦劳值属于基础货币,而功劳值属于高级货币,两者之间并不能兑换,甚至没有价值标准可衡量。苦劳值可以购买“商城”中大部分的物品,但,少数的、稀有的物品,则只有通过功劳值兑换。 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可是十分苦劳也未必抵得上一分功劳——这句俗语在这里是极贴切的! 而物品、技能,则是“商城”中的主题。它们都有等级划分。刘思庸能见到的页面中,它们的等级由低到高分别为:IN、N、R,根据刘思庸的推测,这几个符号代表的意思是:低劣、普通、稀有。这些等级之间还有一个半级的区间,比如所谓N+级,就是意味着价值在N与R之间——这并非正式的评级,只是为了区分价值的细化。 无论是物品和技能,都按照这种等级来标注。当然,R之上还有没有更高一级?刘思庸无法判断,因为商场给他开放的权限并不高,他只能浏览到R这个等级的少部分物品。 举例来说,IN级别的物品类似于:金属制冷兵器、锁链甲……这些东西大约价格在10到100点苦劳值之间,其作用嘛……谁都能猜个八九不离十! 不过,物品本身说明之外的一些描述,倒是让刘思庸有所明悟:无论什么级别的物品,都会有一些限制——比如,刘思庸上回出的任务,是在监牢之中,那么他即便拥有一把价值85点苦劳的青锋剑,也无法带到监狱里去!也不能带上某任务世界的飞机、地铁……以此类推,如果你兑换了一把价值145点苦劳的左轮手枪,去到了无火药科技的世界,也会无法使用。 当然,物品并非因此就显得鸡肋!它的使用性没有门槛——兑换即可使用,使用次数不受限制(除非是消耗品)……这些都是物品类道具无可比拟的优势! 第二十四章 系统坑人啊! 相比实物,技能看上去要更吸引人。 毕竟很多技能是举手投足就可以释放出来。而且,大部分技能无视世界的限制。但实际上,技能的威力在前期很有限——经典例证:一招火球术未必比得过一发子弹——价格却又贵得多!同等级的技能,要比物品贵上一个档次——IN级别倒还好,N级别的技能抵得上一个R级物品了。 更不用谈,某些技能还有学习的条件限制,比如……性别要求! 刘思庸看了半个多小时,看花眼,也挑花了眼,许多技能和物品都让他YY出无限可能。 擦了擦不存在的口水,刘思庸看了看自己的“口袋”,220点苦劳值……好吧,还是想点实际的。 眼下他只要完成结算,应该就能开始重生了。在地球上,以当下的生活状况来看,IN和N级的物品并不会对生活带来什么帮助。反倒是刘思庸现在的日子不太好过——没工作,所以他需要的,只有钱。 可惜,苦劳值没法直接兑换成各色货币,除非先换成金子制品,再拿去转兑。这样不但麻烦,而且出手的金价肯定会低于价值。 这样看起来,兑换物不如为任务世界服务!刘思庸心思一动,马上提问: “可以购买下一个任务的情报吗?” “100点苦劳值可以兑换关于任务的情报……”系统平淡地回答。 “100点!不是50吗?还涨价了?!”刘思庸一阵咧嘴。 “转为正式编号后,随着人物等级升高,任务难度也会提升。不同难度的任务,价值也会有所不同……”系统淡定地回应刘思庸的质疑。 “靠!”刘思庸无奈地“感慨”一声,100点几乎要掏掉他一半的家底,这让他纠结无比。但是,咖啡豆的忠告还在耳旁,他自己也知道情报的重要性……所以,一番纠结之下,他还是选择先购买情报。 提交了申请,他的苦劳值那一栏顿时去掉了100点,这时候背景的金币清脆撞击声,就显得不那么悦耳了! 更生气的事接踵而至! “情报兑换成功。由于沉思者下一次任务前的实力尚未论证,故而适配任务的类别、时间均待定,情报将在最终确定后再行告知……” “狗屎!”刘思庸脱口而出一句咖啡豆的口头禅!坑人啊这是!任务居然都不是早早制定好的?情报居然要临时给?它要是在任务开始之前一分钟告诉我有个屁用啊! 忍不了,绝对忍不了!退钱!不买了! “苦劳值已经交付,兑换产生,无法退赎。”系统冰冷的声音显得多么可气! 奸商!妥妥的奸商! 刘思庸愤怒地在意识里发泄了一通,也不顾及系统能感知,稍稍问候了一下系统的并不存在的“家人”们。好在系统也没有计较的意思…… 冷静下来后,刘思庸还是从系统的行为中品出了一点线索: 任务不是每一次提前制定的!受什么实力评定因素的影响,任务可能临时产生的。也就是说,系统可能会对任务的参与者有一个“智能”筛选,甚至乎……需要你出力的时候,才会“征调”你?一如越狱任务,是因为老斑鸠意外死亡、咖啡豆的线索断了,他才被派过去帮助咖啡豆。这就是临时性的表现! 但这样看来,又会产生一个悖论!既然任务有失败的惩罚,那就意味着系统是允许任务失败的可能性存在的!站在咖啡豆的角度,如果老斑鸠的死会导致他的任务失败,那么接受惩罚就好了呀!为何系统还要“贴心”地让他去帮忙呢?难道还有“场外求助”的功能? 对了,咖啡豆确实说过,他付出了一些代价,才让任务能够继续进行——也就是系统给他安排了一位“同行”充当NPC。 当然,这一切都只是推测、猜想,他层次太低,还无法探寻答案。 算了,斗不过系统,只能忍气吞声。刘思庸放弃了挣扎,剩下的120点苦劳值也不敢用了,只能把目光投向系统给予的支线任务奖励。 还是看看抽奖能弄到个啥吧!希望运气别太烂! 刘思庸直接放弃了抽现金(苦劳值)——他都不知道下个任务是啥,也不知道该买点啥,囤着苦劳值有啥用呢?万一抽到个最低值100点,买把枪都不够。 功劳值25点……看起来太寒酸了——不要以为功劳值难得,它的兑换值就少,相反,功劳值的兑换数值不会比苦劳值低,而且它购买的都是“特殊物品”,这种物品刘思庸只能看到N这个等级的!例如,同样是左轮手枪,功劳值62点,可以换到一把带有“拔枪必中”效果的银色长管左轮!按照游戏术语,这等于是一种“附魔”。另外,功劳值也可以给普通物品“附魔”或是升级,给技能增幅效果……总之,这是高级货币!刘思庸在没有一定的“资本积累”之前,要功劳值的意义不大! 至于潜能值,刘思庸都不知道这是干嘛的——商城里可买不到潜能值,自然也就没有相关的说明。兑换它无疑于赌博…… 所以,思来想去,刘思庸只能选择“抽奖”——IN级到N级的物品或是技能!只有这个抽奖,才有可能抽中价值高的技能!否则靠苦劳值去买……对不起,钱远远不够! 向系统申请抽奖,刘思庸在天灵灵地灵灵的默念中,一件事物开始在虚拟界面上出现! 不知是不是真的祈祷有了效果,那件事物在虚拟界面中逐渐凝聚成了一个卷轴的模样——那正是技能的外观样式! 但刘思庸显然不是方舟的亲儿子,他的好运也就到此为止——那技能卷轴散发出的微弱光芒和灰棕色的封皮,都显示出,这只是一个IN级别的技能。 刘思庸没有身体,只好意念请求系统帮他展开卷轴。随着卷轴摊开,一串说明文字也显现出来—— 技能:口技。当前等级:IN,有提升可能。该技能可以让使用者模仿听过的部分声音,但不能超过身体素质的负荷(例如你的肺活量不够,你就无法模拟出飞机轰鸣的响声)。 刘思庸连吐槽都懒得了——口技,这种技能连个辅助技能都不算,难怪只是IN级!在IN到N的等级范围中,有那么多带有攻击或防御特效的技能,为啥偏偏给了个卖艺型技能?算了,想想好处,起码回地球以后可以通过才艺表演当一个模仿秀歌手…… “请问是否学习该技能,若学习,需支付50点苦劳值……” “学!干嘛不学!好歹是我、亲手、抽到的第一个技能!而且还是个奖励!”刘思庸咬牙切齿地说道,看也不看那惨淡的“余额”,直接交付了50苦劳值。 随着系统“收钱”完毕,那技能卷轴在空中化为灰烬,而一股暖流也涌进了刘思庸的意识当中——像用热水洗头一般,还挺舒服的。 “你已经学会该技能,可以在任何世界、任何身体上使用,并对你的音色分辨力、声响捕捉的敏锐性有良好的加成,对面部管控能力有微小提升……” “嗯?还有这种加成?”刘思庸微微一愣,这几点加成算不上什么惊喜,但却模模糊糊地让他又有所领悟——是不是有关联的技能之间,都可以相互辅助呢?这倒是很像、你学了某种乐器,唱歌的音准就会比常人好一些。但现在他没别的技能可参考,也只能算是一点猜想。 看了看剩下的70点苦劳值,除了那些IN级很垃圾的物品外,基本上已经没什么可消费的东西了。正准备离开结算界面,正式重生的刘思庸,却忽然又是一闪念! 对啊,当时咖啡豆不是丢给自己一件东西吗?他可是说这是好玩意儿的!那东西去哪儿了? 刘思庸现在连个身体都没有,自然存不住什么实物。可是就当他想着那件临了被他握在手里,随着意识一起带走的东西时,虚拟的界面上再次显现出一件形状圆圆的物品! 咖啡豆说这玩意儿不受界面穿梭的限制,可以带来带去,果然被刘思庸带到了方舟之上! 现如今,那件事物在界面上只能看到一个大致的形状,可是物体表面却笼罩着一层灰蒙蒙的物质,仿若雾气,遮盖住了它本身的样子。 “这是个啥?怎么会这样看不分明?”刘思庸的意识刚刚发出疑问,系统立刻就接上了回答—— “此物有自晦功能,在解除晦气之前,不得使用。” 自晦功能?被晦气笼罩?刘思庸立刻皱起了眉头。他曾经听过一种说法:往往神奇的事物——或者干脆说珍宝——往往都有一种超越物品本身的灵性!在它出世之前,常常用某种掩饰遮盖的方法,将自己的光彩隐藏起来。等待真正时机成熟、或是遇到有缘人时,经过一番波折才会见天日!这种类似自我保护的能力,就叫“神物自晦”。 历史上最有名的神物自晦案例,莫过于和氏璧——在被卞和发现之前,它就隐藏在山石之中不知几万年。即便被卞和慧眼发掘,也经过了数道坎坷,才从石头里现身。 眼下这个圆圆的小物件,居然也被系统认定为“自晦物品”,还笼罩着一层晦气!以系统的威力看来,刘思庸很愿意相信,这件事物不简单! 第二十五章 传承物品 眼前的物品很可能是宝贝!这让刘思庸不禁有些激动! 可这晦气如何去除?他就两眼一抹黑了。本着“有问题,问权威”的原则,他立刻再次向系统发问了: “如何去除晦气、恢复它的本来面目?” 没让刘思庸失望,系统很快给出了答案: “可使用本系统的鉴定功能,明确物品本质。根据物品本质的等级,鉴定费用不定。你现在可使用的额度为:70苦劳值,选择要投入多少进行鉴定……” “提示,如果投入的点数无法匹配此物的价值,那么鉴定失败,投入的点数无法返还,但可作为累计……” “奸商!”纵然已经被系统坑过,感受过系统的“奸诈”,此刻的刘思庸还是忍不住吐槽了一句! 好家伙,这系统简直就是骗取点数的一把好手啊!这样一件有可能是珍宝的物品,是个人都会选择鉴定吧?但你从这灰蒙蒙的外表看去,鬼知道这玩意儿价值多少啊!所谓估量一个匹配的价值,标准答案是系统定的,“投资者”那完全就是靠赌!万一砸个八百一千的,也不一定能鉴定出来,只相当于加点累计量而已! 刘思庸忽然有种感觉——这玩意儿估计是咖啡豆投入了一些“钱”却鉴定不出来的东西,再投又不知道底在哪儿,扔了又舍不得……所谓鸡肋,还不如抵个人情! 此刻,他看不到这件物品的鉴定已经累计投入了多少点数,自己仅剩的70点苦劳也不知能不能砸出个水花。但若就此放过,又有点不甘心。 “试一试,万一呢!”刘思庸看了看手中的70点,觉得这点“钱”真买不了啥,干脆都投入进去算了。全花掉,也就没那么多想法了。 人之常情。 提交了鉴定请求,刘思庸直接把70点苦劳全部砸了进去。 也不知道该说他运气好还是运气不好,这本来不带什么希望的70点加上,忽然那界面上的圆形物体,开始放出光来!那光虽然并不强悍,却透过了那灰蒙蒙的晦气,像是要冲破桎梏一般。没几息,那灰蒙蒙的晦气真的开始消散褪去! 随之而来的,还有系统的提示音: “累计鉴定已经达到物品价值匹配标准,鉴定生效!” 说完最后一个字,物品的晦气正好彻底消散!一枚暗金色的硬币出现在了刘思庸面前,金币不大,却蕴含着一股冷酷的气势,上面还浮雕着一个恐怖的、额头有十字纹的骷髅头! 一串数据和说明随即出现: “……该物品为R级传承物品,完全鉴定需要1650点苦劳值。累计投入,1670点,鉴定成功!” 刘思庸还没来得及高兴,脸色就忽地一垮: 自己浪费了20点苦劳值! 这系统好像就为了气他一样,鉴定成功了居然还会“公示”投资总额!总计投入1670点,那零头不就是自己刚刚投入的吗?而此物只要1650点就可以鉴定成功,简单加减法之下,不就意味着他浪费了20点? 那可是他的全部家当啊! 不过,转瞬间刘思庸又被这件物品的鉴定价值给震惊了——1650点啊!自己要出多少任务才能凑到这个金额?同时,他还想到了咖啡豆,这小子居然在这件物品上投入了1600点,却在最后的50点面前放弃了……不对,有可能咖啡豆也是个接手者,前面还有人“投资”过,只是咖啡豆运气差,没“砸钱到位”或者不想投入过多……总之,谁也没有长后眼。如果他知道这玩意儿的价值,不知道会不会讨要回去? 别说以后还有没有机会见到咖啡豆,就算见到了刘思庸也不会把这事儿告诉他!进了我的口袋还想掏出来? 这么一想,刘思庸心里立刻平衡了。他开始好好打量起这枚奇特的金币—— “加勒比海盗王萨尔伯尼的私铸金币,由纯度极高的帝国金锭熔铸而成,上面有其标志性的十字骷髅浮雕。由于手下科金的出卖,萨尔伯尼被欧洲政府联合舰队捕杀,其珍宝被瓜分,科金得到了这枚金币及许多宝物。萨尔伯尼临死前发出诅咒,附加于金币上,使得科金在两年后死于非命……” “该金币先后有过四任主人,终消失于历史之中。在方舟上被几经转手,只有两次鉴定成功……” “持有此金币者,可获得‘变身不死物’能力。当金币浸染持有者鲜血后,在20秒内变身成为不死生物,免疫物理伤害,免疫负面效果,无法被致死打击,但受到神圣型伤害值翻倍。冷却时间:1天。” “持有此金币者,对航海技术和海洋环境适应性有明显加强。” “持有此金币者,会受到萨尔伯尼的诅咒影响,对叛徒‘科金’的一脉附带强烈的仇恨,必杀之而后快。同时,变身期间会丧失部分人性和理智,杀戮、报复的欲望增强。” “战斗可以输,叛徒必须死!——萨尔伯尼。” 这一串说明,差点让刘思庸脑子都转不过来。 传承物品?有变身效果?被动属性增强?还有负面效果? 刘思庸不可思议地看着这枚小半个巴掌大的金币,这小玩意儿的属性超过了他在商城里看过的绝大部分物品——以R为目前所见的最高等级来看。但负面效果也是商场里的物品所没有的!这就是所谓的传承物品的特点?有灵性、有历史!不过……虽然加勒比海盗鼎鼎大名,但这位萨尔伯尼显然不在刘思庸已知的历史上留下过什么记载,应该是来自于另一个世界的加勒比海。 这真是个意外惊喜!刘思庸“爱不释手”地把金币端详了一个遍,准备重生后也随身携带。 结算,至此算是告一段落了。接下来就是返回现实世界,获得重生了。 刘思庸将重生的申请上交,系统也没有拖延,重生倒数计时的提示音响起,刘思庸略微激动地等待着返回。 离开自己熟悉的环境已经挺久了,尤其是经历了这么一遭神奇的事后,他更渴望回归现实的怀抱。 “2……1……沉思者进入重生,正在为其匹配适合的躯体……” “回去之后,绝对要好好睡一觉,然后大吃一顿。唔,经历过这么一遭,生活上的那些挫折,也并不是很……等等,什么叫正在匹配适合的躯体?” 刘思庸微微一愣,还没发出疑问,就觉得眼前再次一黑,整个意识都被封闭了起来!在他失去知觉的最后时刻,耳边传来的系统提示音是—— “已为其匹配到契合度超过90%的身体,正在投射意识……” 我靠,难道我又被坑了?重生……不是回归自己的身份和躯体嘛?! 这是刘思庸陷入沉睡前最后无奈的地吐槽。 “意识投放成功,正在检查身体状况……” 脑海中再次传来系统轻微的提示时,刘思庸的意识已经苏醒过来,但他仍然感受不到外界。他的感觉和上一次任务开始时、他被系统安排附身到那名白人大汉躯体内一样,意识先苏醒,然后才能获得身体支配权! 我究竟是不是重生了?是重生在自己的身体内吗?如果上一次只是我的“灵魂”被转移走了,那岂不是意味着我的躯体已经在空难中毁灭? 系统当初说“获得重生机会”,的确没指明是重生于本体! 刘思庸一苏醒,立刻满脑子都是纠结。 此时,系统有条不紊地进行着它的工作,根本没理会刘思庸的想法。“身体状况检查完毕,评价:IN级。身体与意识的匹配度达到90%,属于高度契合,符合重生条件……” “开始依次释放感官、身体控制权……” 刘思庸只觉得精神一紧又一松,无形中的枷锁好像被摆脱了。 他没法马上睁开眼睛——或者说他已经睁开了眼睛,但不知道是身处黑暗中还是怎么着,一点光亮也没有看见,反倒是听觉先有了感受…… 周遭很安静,自己的双耳明显与实际环境所隔绝,但并不是完全地隔音。一点儿断断续续、刻意压抑的哭泣声,就在自己身体的下方处传来! 同时,他的感觉逐渐清晰,自己似乎是保持完全平躺的姿势,而在自己面目的上方,又有人在大喊,只是因为隔着远,又有许多阻碍一般,才难以听清,只言片语,仿佛是似念似唱—— “归……来……安……魂……来……” 语音语调听着虽是汉语,但绝不是他熟悉的普通话! 这有些怪异的场景,让刘思庸更想立马看个究竟了!可是他努力睁大了眼睛,却只有一片漆黑。 脸上有什么东西遮盖住了!随着刘思庸的触感、嗅觉一一恢复,他逐渐感官越来越清晰,心情也越来越急切。他努力地摆动起手和脚——随着系统释放的身体控制权,手脚也终于可以动弹了。 但他就像是一个虚弱到极点的病人,已经沉湎于病榻太久,快丧失了肌肉力量;又像是一个几天没吃过饭的饿死鬼,腹内没有一点热量和动力来支撑他最简单的行动。 奇怪了,系统不是说匹配度超过90%吗? 费了半天劲,他才把手抬到了脑袋的位置,然后运动手指一抹,触到了一片冰凉的肌肤,随即,他的脸上传来了感觉。 脸上什么也没有,那就是说…… 刘思庸再次使尽全力,将手向上一推,没抬几公分呢,就触到了一块坚硬的隔板!而另一只手在身边活动了几下,手肘就碰到了同样坚硬的隔板! 这是在……刘思庸的肢体虽然虚弱,但脑子却转得飞快!哭声,唱念声,四周的漆黑,平躺的躯壳,以及围绕着的隔板…… 我XX的是在棺材里啊! 第二十六章 重生已隔世 想通这一点,刘思庸立刻着急了:此刻棺材应该是停在灵堂里吧?!如果已经埋进了土里,空气都会稀薄消失掉。但这也意味着自己很快就要被下葬了! 我勒个去,刚刚重生,又要被拉去活埋吗? 此刻的刘思庸,顾不得去纠结自己究竟是不是重生回到原本的身躯里了,他得先自救。 费力地握紧拳头,双手开始一下一下地敲打起棺材板;脚也想蹬一蹬,可是好像还够不着棺材的底……呼救吧!刘思庸努力地张嘴,却发现嗓子里干燥得没有一点唾液,即便声带振动,却只能发出极其微弱的声音,这声音都连贯不成词语,只是单一的“啊……啊……” 方舟!系统!没这么坑人的!重生,你还真给我找了个死人的尸体!不知道是病死的还是饿死的……呃,应该不是饿死的,能装在棺材里、还请人招魂的主儿不至于连口饭都吃不上……可他一定死了好几天,肚子里一点食儿也没有了……别最后弄得是个老死的,那我就算重生也没几天活头! 刘思庸焦急地胡思乱想,潜意识里,他已经不认为自己还会是重生于自己原本的身体内了! 可眼下要自己打开这沉重的棺材板,那是不现实的。只能让外面的人知晓自己还没死……刘思庸脑子飞快地转了起来。 “夫人,节哀。安哥儿已经停尸三日了,这炎炎夏日,再多放下去总归不合适……” 一个低沉的声音在棺材外响起,更加确认了刘思庸之前的想法。这声音虽然语音语调依旧和他熟知的普通话有差别,但听力不错的刘思庸倒也能勉强听个明白! 被唤作夫人的人并没有回应,只是来自脚下方向的哭声更加重了些。 “夫人……哎……”那低沉的声音又劝说了几句,可对方只是哭,那人也不再劝,而是直接吩咐了一声—— “起棺吧!” 起棺?!那不就意味着要把老子下葬活埋了?! 刘思庸彻底急了,手上想加力击打,却怎么也做不到了。忽地,他脑子里灵光一闪,想起一件事! 口技,他刚刚获得的技能! 口技,是一种传统艺术形式……以它发声,除了利用声带振动摩擦、气息输送音量之外,还可以利用吹气、舌头卷动,甚至牙齿碰撞,配合发声!而且通过口技发声,能做到比一般的呼喊说话来得音量更大! 刘思庸立刻调度起自己口腔内的器官,也正是因为这一回系统给他安排的躯体匹配度相当高,才让刘思庸没什么阻碍地就卷起了舌头、鼓起了嘴巴!他用全身最大的力气,发出了一声哨响! “嘟——” 这声音虽然还不特别大,却也足以穿透棺材还没钉死的缝隙! “啊!”随着刘思庸的一声哨,棺材外面忽然传来一声惊叫! “干什么!大呼小叫,惊扰灵堂可是对安哥儿的大不敬!”那原先低沉的声音扩大了几分音量,隐含怒气。 “柏叔,刚刚……棺材里……有声音!”一个明显有些稚嫩的声音颤抖地响起,大约是个少年。八成是准备来抬棺的,正好靠近棺材,被刘思庸这一声哨响给惊吓到了。 “瞎说!”名叫柏叔的人再次发出了低沉又愤怒的声音,“是你自己胆小,别在这儿吓人!” “爹……我也听到了……确实有一声动静!”另一个略显沙哑的声音也响了起来,仿佛是还在变声期的少年。 “嗯?” 先前那低沉的声音显然错愕了一下——这个声音沙哑的少年看来是他的儿子,两个靠近棺材的少年都这么说了,倒是互相证明起来。 “好啊,赶紧过来查看,救我出去!”棺材里的刘思庸听了一阵欣喜,没成想,那名叫柏叔的人依旧不相信—— “许是你二人连熬了两天,都累了,听得岔了。起棺吧!小心些!” 看来死人复活的事太过匪夷所思,更何况是已然停尸三天,这都不叫诈尸了、叫闹鬼! “我去,你倒是相信相信自己的儿子啊!”棺材里的刘思庸气坏了,没辙,只能奋起余下的气力,又来了一声—— “嘟!”这一声更急促,但也持续不了多长时间。 “爹(柏叔)!真的有声音,又来了!”这一会儿,两个少年再次听到了动静,异口同声地说道。 外面陷入了片刻的沉默,接着,一个柔弱的女声响起,“是我儿吗?是我儿的声音吗?”声音中带着明显的急切。 但,随着这一声出现,棺材里的刘思庸的心也一下提了起来,又马上沉到了谷底——这女声唤棺材里的人为“儿”,显然她就是母亲的身份。可对于声音格外敏感的刘思庸来说,自己的母亲的声音绝对是一听就能分辨!而这女声,绝不是自己熟悉而亲切的声音! 重生,并不是重生于自身! 就在刘思庸精神恍惚的时候,那柔弱的女声已经靠近了棺材,语带急切地问道:“大春,小桂,你们刚刚真的听到安哥儿的声音吗?” “回夫人,我确实听到了一声呼哨响,的确是从安哥儿的棺材里发出来的,但听不出是不是安哥儿的声音……”那个变声期的少年想了想,回复道。 可柔弱女声的主人已经顾不得听少年的后半句话了,匆忙而慌乱脚步声响起,直接靠近了棺材,然后那女声隔着棺材再次响起,带着急切和期待: “……彘儿,是你吗?” 声音明显地带着期许的颤抖。 棺材里的刘思庸暗叹一声!罢了,虽然心里早有准备,但看来木已成舟,重生的情况已无法改变,眼下,先将自己脱离困境才是当务之急。 腹中空空,没有力气,尖锐的哨声他已经吹不动了,只得换成另一种口技声,发出“咳咳”地类似咳嗽的声响。这声音微弱了一些,但胜在可以持续发出,维持一段时间。 果然,这声音已然让棺材外凝神静听的诸多人都听了个分明,那低沉的男声最先反应过来! “是咳嗽声,是安哥儿在咳嗽!” “快,开棺,开棺!”那原本柔弱的女声也急切地叫了起来,声音拔高了不少。 顿时,棺材外忙乱了起来,显然灵堂之中只有这几个人。那名叫柏叔的人先是呼喝门外的帮手,接着又布置起传唤医生的事来,看来是个心细之人。 名叫大春和小桂的两名少年直接协作抬起了棺材的盖板,先从脚底开始,一阵微光终于透了进来,接着黑漆漆的环境终于改变,棺材盖被直接推开到了一边。 刘思庸急忙闭紧双眼,他可是知道在黑暗中呆久了,乍一见光明,对眼睛的刺激是极大的。就算内心中特别想看一看周遭的情节,也不敢冒着伤眼的危险! 很明显的动静中,刘思庸感觉到面前已经是光明一片,而许多人已经围在了自己身旁,七嘴八舌地叫唤起来,有的叫“少爷”,有的叫“安哥儿”,还有叫“我儿”的。 这些声音虽然有的急切有的惊异有的欣喜,但都带着浓浓的关心,刘思庸满耳听去,倒都觉得这些人是真诚地希望自己能够“活”过来。 这些就是自己的家人亲属? 没力气的刘思庸只有脑子是清楚的,想说什么都说不出,只能努力地张了张嘴巴。这不禁让围观者们都哗然起来,看得出,这位已经停尸三天的“安哥儿”真的活过来了! “沈郎中来了!”几人正在七嘴八舌地询问关心,一个声音已经在门外响起。 “郎中?”刘思庸注意到这个非现代的称呼!怎么,他还重生在古代了吗?若非眼睛还无法适应光明,他恨不得立刻睁眼看看自己是重生在什么地方! 心里想着,可是现实他并没有任何办法干涉。 一串急匆匆的脚步声响起,一直从灵堂的大门外到了棺材边,接着,刘思庸“柔弱无力”的一只手被人抓住,一点温暖的体感传来——刘思庸知道是有人在切自己的脉。 只摸了一会儿,那只手便离开了刘思庸的手腕,一道明显苍老的声音说道:“道安公子确实已然返阳!” 这话一说完,顿时刘思庸的身边传来几道欢呼声,那疑似自己母亲的温柔女声更是连连说道“天怜可见”……可刚叫不得两句,那苍老的声音立刻续上话,说道: “道安公子脉相虽已明显,但仍显虚弱。多日辟谷无水,其气力已无。诸位立刻帮忙将公子安置到软榻上,再由丫鬟化一碗糖水给安哥儿服下。后煎一锅稀粥,可放少许黄芪补气!道安公子乍离还阳,体虚不受大补,需徐徐图之……” 这文绉绉的话语,加上浓重的地方口音,饶是刘思庸听力敏锐,也费了老大劲才弄懂。 一旁的温柔女声来不及沉浸于欣喜之中,立刻说道:“先生吩咐,妾身亲自去做!他柏叔,有劳你们几个安置一下彘儿。” 刘思庸只觉得自己被好几双粗糙的手、“温柔”地扶出了棺材,然后又被一个宽厚的背膀背着,稳稳地移动起来。 第二十七章 盗版桃花源 而后的一段时间,刘思庸得到了“无微不至”的照顾,先是被喂了一碗蜜水,又被少少地送了几口药粥,还被人用热水擦了擦身体——洗净肌肤不说,还让身体暖了起来。这时,刘思庸终于恢复了一点力气。 但他依旧没睁开眼睛——并不是他还害怕那光线刺激双眼,而是他脱险之后,心思还未沉静下来。 重生的事,已然成了定局。依照系统的威能和尿性,自己肯定没有讨价还价的余地。想来,自己原本的那具身躯应该已经随着爆裂的飞机灰飞烟灭了,只剩下这属于自己的灵魂,寄生在了别人的躯体里。 而初来乍到的这个世界,在刘思庸的感知里,也绝不会是自己熟悉的那个现代化的社会——从这几人的措辞、称呼就能判断出来。 这几个出现在刘思庸身边的声音,应该都是他的“家人”,除了那温柔的中年女声应是他的母亲外,名叫柏叔的低沉中年男声大约是管家。大春和小桂其中一个是柏叔的儿子,一个也是他家的仆从。此外,还有一个小姑娘,是后来他被送入房间时才出现的,还帮他细细地擦了擦身体……面对这么多陌生又熟悉的人,刘思庸还没想好该怎么办! 一开口,他就会露馅——他是说普通话的,和这些人说的方言语调都不同,虽有口技加成,能学个七七八八,但一些细节上肯定不会短时间就能做到一样。若要开口,他只能尽量回避这些细节,用能驾驭的语言叙述…… 还有他的个人信息——坑爹的系统居然只是把他丢了过来,如同上次的越狱任务一样,连个姓名都没告诉他!可以说他对自己都是完全陌生的……好吧,似乎“道安”是他的名字,“彘儿”是他的小名,也不算完全一无所知。 彘儿,是小猪的意思,汉武帝刘彻也用过这个乳名。但那是名人,实际上,这个名字在古代是非常常见的。而刘思庸,绝不会认为自己侥幸重生在了鼎鼎大名的汉武帝体内——即便他们是同姓。 另外,他已经听到周围的那些人,从他死而复生的惊喜中渐渐回过神来,除了那位母亲坚信是上苍垂怜,其余的人都觉得匪夷所思,那位沈郎中甚至一边给他把脉一边喃喃称奇呢!自己该如何解释这一切? 心理和现实都没准备好的情况下,刘思庸只能继续装昏迷。 不知过了多久,身边的人似乎都走光了——应是天色渐晚,大家忙碌了半天,都疲乏了,更为了给“安哥儿”腾出安静的休息环境。听着房门开合后寂静无声,刘思庸才确定,此刻他的安置问题算是告一段落了。 嗯,被众人这么一“伺候”,自己确实回复了不少气力,起码应该能活动活动手脚了。 刘思庸想了想,终于决定把眼睛先睁开瞅一瞅。 他缓缓地睁开眼,先是一条缝,再慢慢半开半合。 眼前终于显现出了景况——暗暗的房间里点着一盏小油灯,火苗发出微弱的光,让他的眼睛感受不到任何刺激。接着,缓缓地打量了一下眼前,果然是一间中式复古的房间。房间并不大,一眼能看全,无非是传统款式的家具和粉刷的白色四壁,倒挺朴素。 再来,自己睡卧的是一张古典的大床,有重纬遮挡,此刻并没有放下来,而是悬挂在床头床尾。至于床边,还放着一张小椅子,那椅子上……等等!那椅子上怎么还坐着一个小丫头?! 那小丫头不过十一二岁年纪,还梳着两根犄角辫儿,一双闪亮亮的眼睛正看着自己。 我勒个去,怎么房间里还有人啊!怎么这丫头一点呼吸声儿都没有?!刘思庸的耳朵虽然敏锐一些,但也不至于风吹草动都能一清二楚。何况,他始终在思虑,注意力也并没有放多少在听觉……房间里有一只“猫儿”,确实出乎他的意料。 “啊,安哥儿醒了!安哥儿你终于醒了!”小丫头明明看到刘思庸睁眼和她对视了,立刻脆生生地叫了起来。 呃……我没醒! 刘思庸很想眼睛一翻,继续装昏迷……可是那小丫头反应比他还快!只见那小丫头立刻跳了起来,“噔噔噔”地冲出了房间! 不一会儿,整个院子里都响起了“安哥儿醒了”的呼声。 刘思庸嘴角一抽一抽地,脑子已然飞快地转了起来——他要立刻想好一个说得过去的借口,以应对自己是如何“死而复生”的问题;还要琢磨琢磨自己该怎么解释,自己对周遭事物的“记忆”都消失了……连带着,还要用口技模仿一下这些人的口音。 很快,刚刚静下来的宅院,就被弄得鸡飞狗跳。足有五六个人,先后冲到了刘思庸的卧室门口。 其中有两个十五六岁的少年,一个长相憨厚粗壮、长手长脚;一个长得“发育不良”,头上顶着黄黄的细发……这两个形成鲜明对比少年,都用关切又激动的眼神看着自己,同时还保持着下人对主人的恭敬态度、不敢贸然冲到刘思庸的身边。 听着他们齐唤两声“安哥儿”,刘思庸马上将他们与昨日的两个名字——大春、小桂——进行了勾连。其中大春,还是那位管家柏叔的儿子。 其余的下人,有使女、仆妇、门房……总之,都是穿着明显的古人衣着!从款式上,还分不出什么朝代年限,只是典型的华夏民族传统服饰。 刘思庸不敢贸然说什么,只能对他们露出一个“虚弱”的微笑。 这一笑,倒是让几个使女、仆妇哭了起来,似是激动又欣慰的泪水。 “彘儿醒了?”一个熟悉有急切的声音传来——人还没到,声音已经远远地就被刘思庸听见,正是那位自己现在这一世的“母亲”。 紧接着,一位身穿素色裙裳,年纪约莫四十六七的妇人,在一名使女的陪同下,出现在了房门口,随之而来的,还有一位和大春长相有着五六分相似的中年男性——他应该就是柏叔了。 “彘儿!”那中年妇人一看侧过身,睁着眼睛的刘思庸,立刻热泪盈眶,低呼一声,便快步冲到了刘思庸的床前,好一阵抚摸和打量,似乎确认着自己的孩子真的回归到了她的身边, 原本刘思庸还在琢磨着如何对付这些人,可不知怎么地,面对这些人——尤其是母亲的真挚情感,自己也忍不住鼻子一酸! 是啊,远在另一个世界的自己,已经化成灰烬了吧?自己年过五旬的父母听到这个消息,该是如何地伤心啊!想想这些年自己一个人在大城市打拼,极少能回家探望父母,若不是还有个小妹能在父母跟前尽孝……刘思庸心头一时百感交集! 眼前的妇人,也是经历了一场“白发人送黑发人”的悲剧!只是现在自己“借尸还魂”,寄身在了这位“安哥儿”体内,才让这妇人从大悲之中回过神来!自己如何能打破这位母亲的希望呢? 也罢,自己以后也要正式地在此生活下来……就当这一切,都是命运的安排吧! “母亲……”他终于叫了一句。虽然用了口技的能力,让自己模仿了一下这些人的方言,但感情却是真实流露,没有任何演戏的成分。 中年妇人听到刘思庸的叫唤,不疑有他,又哭又笑地发泄了一顿,终于心情缓缓平复下来。眼看自己的儿子只是身体虚弱,精神头却还不错,她也不忍不住询问起自己心里纠结的问题—— “彘儿,你是怎么又……回来了?” “我也不知道……只感觉自己离开了身体,飘出了老远。然后……到了一处山间,穿过了一条狭窄的隘口,才发现里面别有洞天,种满了桃花……有一位白胡子老丈……” 一段很老土的情节被刘思庸编了出来,这也是他短时间内能想到最“合理”的解释——仙家传说加桃花源,反正玄玄乎乎的,在古代应该最能奏效吧! 果然,随着刘思庸很有画面感的编述,那名妇女的脸色也随之变换,仿若跟着自己的儿子一起经历了一遭。不光是她,就连围在四周的仆从们,也都听得入神…… “那老人家想要留我下来,可是我挂念母亲,所以坚决要走……老丈见我去意甚坚,只得送我离开,并嘱咐我切莫将那里的事告知外人……” “呀!那我儿将此告诉了我等,岂不是泄露了仙家的秘密?”那妇人听到这里,悚然一惊,害怕起来。显然,在她心里,仙人之说绝无一点怀疑! “那老丈说的是切莫告知外人,我想母亲和大伙儿都是自家人,算不得外人……”刘思庸微微一笑。 果然,这一番说辞让众人好感大增!可不嘛,我们和安哥儿自然是亲密不可分的! “那也罢了……”妇人想想,倒也不再纠结,心里却默念:如若仙人怪罪我儿泄露仙踪,只罚我这个“逼问”者就好…… “安哥儿,您这是有了仙人际遇啊!难怪可以复生返阳!当然,仙人仙踪是可遇不可求的,如是被他人知道,定会尽力寻访……因此,安哥儿今后切勿再将此事说出去了……”那位柏叔捻着胡须听完了刘思庸的叙述后,也叮嘱起来,随即又对四下里的仆从们严肃地说道,“尔等,今日安哥儿所说,都烂在肚子里,切莫外传,免得引来灾祸!” 第二十八章 新身份,新生活 “那什么……柏叔……”刘思庸成功地用一个杜撰的故事解释了自己死而复生的缘由后,立刻准备“反客为主”了…… 面对柏叔疑惑的目光,刘思庸咽了口口水,不无紧张地说道: “虽然那老丈送我回来了,可是他为了让我不将他的居所所在泄露出去,故而让我喝下了一杯‘忘忧酒’……现如今,我对进入山谷之前的诸多事都已然忘得一干二净!除了母亲、柏叔你和大春小桂,我自己是谁、所处何地、所在何时……都不记得了。” 这是刘思庸想好的另一番托词!只要前面仙人之说被众人接受,那么后面的“忘忧酒”说法也会符合逻辑。 柏叔脸色一凛,胡子都捏断了几根,讶异道:“什么?安哥儿您连自己是谁都忘了?” “是的。”刘思庸苦笑着点点头。 “果然是仙家手段……安哥儿一意重返俗世,仙人为了保密,也难怪会出此下策……只是安哥儿居然还能记得我等,实在是情重……”不用刘思庸多说,柏叔依然自行脑补了一番!把中年妇人和被他点名的大春小桂感动得一塌糊涂! 其他仆从倒也理解,唯有那十一二岁的犄角辫小姑娘有些郁闷,嘟起了嘴巴说道:“安哥儿,你连大春小桂都记得,为何把菱角忘了……” 刘思庸歉意地笑了一下——我总不能告诉你,因为我听到了大春小桂的名字和声音才能把他们对上号吧?我不点几个人的名,能取信于你们吗? 不过那名叫菱角的小丫头似乎转念一想,安哥儿连自个儿的姓名也忘了,不记得我倒也情有可原,也便不再郁闷,而是急急忙忙地介绍起来: “那安哥儿,我来告诉你……我叫菱角,姓杨,自小就服侍您了,这下您可得记住咯!这是曲大爷,是咱家的门房……这位是秋婶、素姑、燕儿姐……” 随着菱角的介绍,房内站着的五六人都跟着自家姓名点了点头,刘思庸赶紧一一记下。 连刘思庸已知的几人,菱角也“热心”地详细介绍了一番:柏叔姓柏,全名柏仲寿,他儿子是自己的随行小厮、柏春芳(听到这个名字的时候刘思庸有点想笑,尤其是对照着大春健壮的身材时……可是在这个年代,男性的名字并不忌讳“芳”、“玉”这些字眼,而且许多现代看起来女性化的名字,在这时都是通用的)。另一人小桂则是自小卖身到此间的,随主家姓、就叫小桂!因为脑子灵,作了书童。 而在柏叔的补充下,刘思庸也终于知道了“自己”的身份—— 周道安,十六岁半,是予章周家的公子。从众人对其的态度来看,应该是一个少爷架子很小的少爷。甚至乎,在家里,下人们更习惯于称呼他为安哥儿,而不是“公子”或者“少爷”。 其父周闻懋英年早逝,留下孤儿寡母。其母周鲁氏出自于桑下鲁家,也算是门当户对的大家闺秀,性子温和柔弱,对下人们的态度是顶好的——这也是周家的仆从们都对主母和小主人很是忠心的原因。 三天前,周道安在与公学同窗们聚会时,忽然遭遇火灾。聚会所在地——留月阁——是当地有名的“娱乐场所”,一时间大火蔓延,人心惶惶。而不胜酒力的周道安早先被人扶去厕所呕吐。大火起时,那些同行者顾不得救他,自己先跑了,以至于周道安半醉半醒地滞留在了厕所……一场大火之后,周道安倒是没有被烧死,却被浓烟呛咳身亡。 周鲁氏自然伤心不提,收殓、法事道场做下来,今天本该是出殡入土的日子。却没想,本来已经被仵作“判了死刑”的周道安,居然活了过来! 除了感谢“仙人”外,还能做些什么?至于周道安遗忘了过往的种种,甚至连读书十年所学的知识都忘了个干净,那也只能归结于“有得必有失”——命捡回来了一条,还能奢望更多吗? “啊,半夜了。彘儿刚还阳,身子还没恢复,今个儿先歇息吧!”不知不觉,介绍完这些,夜已深沉。周鲁氏赶忙打断了刘思庸的好奇心,嘱咐他先休息。一行人也都累了,各自退了下去。 卧室里一点豆大的灯光柔和而温馨,刘思庸躺在舒服的床褥里,看着那伺候着的小丫头菱角熬不住夜,靠着床沿睡去,不禁依旧睁着眼睛,看向了顶上虚无处。 他询问周道安的信息,其实已经是在决定用新身份在这个世界上继续生活了。让刘思庸终于开始接受自己新的身份的,除了被方舟安排的命运无法抗争之外,今天感受周鲁氏亲情的抚慰也是一大原因。 至于地球上、原本世界的自己,那已经是不得已的放弃。如果未来有可能,方舟的穿梭把自己投回地球,也不可能再回归自己“刘思庸”的身份了。无论自己如何怀念,刘思庸在他重生的这一刻,都成了历史——无论自己情感上是否接受。 而刘思庸也并不是一个死脑筋固守的人——他有原则,有坚持,但只要本心仍旧是自己,以什么样的躯壳活着,都可以以自己真实的方式存在。过分纠结于自己的本体,只会让自己沉湎于过往。 真的猛士敢于直面惨淡的命运……何况这命运对他而言,也是机遇。 从现在开始,他将以周道安的身份活下去。 翌日。 一束阳光从窗口照了进来。夏日白昼时间长,清晨的阳光并不暴烈,照进卧室里,刚好能够唤醒沉睡一夜的人们,而不至于心浮气躁。 “呀,安哥儿起来了!菱角去给你打水……”刚刚自己洗漱完回到卧房的菱角,一看主家已经支起了半个身子,立刻尽职地又跑出了卧室。 此时,周道安(刘思庸)已经醒来!昨晚他想明白了自己今后的命运后,便放松了心情,让自己完全沉浸了下去。因此即便只是睡了后半夜,但他的精神还是很不错。 自己的前身是被浓烟呛咳而死,除了肺部呼吸还有点不适,身体其他方面并没有什么问题。昨天已然补充了糖分和水分,又喝了两碗药粥,到了今早,这具年轻的身体已然恢复得七七八八。加上系统给了他高匹配度的身体,所以在他意识支配下,行动运转已没有任何问题。 只是,周道安终究只是一个少年身体,而且这身体并无任何特殊之处。好在十六岁在古时就算成年,但发育上还有很大空间。周道安以后要用这具身体应付方舟布置的任务,他就要把锻炼提上日程。 一切的锻炼,从早起开始。 洗漱完毕,周道安拒绝了菱角要给他送来早饭的行为(古人一般一日用餐两顿,早餐很晚才开始流行,不过在这个世界,一日三餐却已然有了),而是告诉她,自己要出门去吃! 他已经迫不及待地要看一看这个世界了! “安哥儿要出门吗?”菱角眼神亮晶晶地问道。 周道安微笑着点点头,“给母亲问过安之后就去。” “那安哥儿,麻烦你回来的时候给我带上许福记的果子……”菱角一边说一边吞了吞口水。她非一般情况下是不能擅自出门的,周道安出门随行的也是小厮和书童。小丫头又正是天真年纪,爱吃零嘴,所以总是让周道安帮他带一些蜜饯果子之类的。从这一点上,也看得出周少爷对下人是真没什么架子。 周道安笑着答应了,灌了两口茶,在菱角的引路下去到了主房给母亲周鲁氏请安。周鲁氏昨夜激动了一宿,也是到天亮边才睡下,此刻精神不大好。见儿子恢复了不少气力,行走也有了精神,不忍打击他的兴致,也便同意了让他出门。只是叮嘱切不可时间太长,而且要大春小桂同行。 离开母亲的居室,菱角也唤来了书童周小桂。一问才知,柏叔和他儿子大春一早就出门去郡府(相当于县衙)和周氏主家了,要给周道安取消死亡报告。看来这世界的人口查验机制还挺健全。 这样一来,能随他出行的只有周小桂。周道安想了想,还是决定按计划出行——他只是随便逛逛吃个早点锻炼一下,又不是什么大行动,一个书童还不够?他可没什么少爷的娇气。只是不能告诉周鲁氏,免得她担心…… “那……安哥儿少爷,我们就出发啦?”这是小桂对周道安特有的称呼——以前他也跟着别人一起叫安哥儿,只不过后来跟着周道安上了学,见其他少爷的仆从都是敬称“少爷”、“公子”的,觉得自己也该这么称呼,才显得合群又懂事,便自作主张地在安哥儿后面加了个“少爷”后缀。 小桂见周道安意愿坚决,急忙取了个褡裢往肩上一搭,一边给周道安引路,一边嘿嘿笑道,“安哥儿少爷平日出门不是会友就是上学,这出门吃早点还是第一回……” 得,前世还是个宅男? 第二十九章 这是个什么风格的世界啊! “小桂,为何我们不往大门直行,而是绕着中圈走?” 打算出门的周道安,对自己家“一点儿也不熟”,全赖小桂带路,可眼下小桂并没有带他往院子外面的大门走去,而是沿着回廊绕行,这让周道安有些奇怪。 “安哥儿少爷,你还真是啥都忘了啊!”小桂头前带路,一边摇头晃脑地解释,“我们住的是‘回字楼’,当然要绕着走、下到一层呀!” “回字楼?那是什么?”周道安只能当个好奇宝宝了。 “呃……不然安哥儿少爷你随我先熟悉熟悉家里——我看您这仙界行一遭,人间都生疏了!”小桂觉得回字楼这么基础的知识,他实在没法解释,不如带着少爷转一转,眼见为实,就啥都明白了。 于是二人又调整了路线。这一走不要紧,却让刘思庸惊奇万分! 原先自己以为,自己身处的纵然不是华夏民族的古代,但也和华夏民族的古代有诸多相似之处的时代。 现在看起来,还是小瞧了异世界! 他们的吃穿用度,和华夏古代很相似,可世界风貌却并不相同!以他们所住的为例——这栋回字楼,是予章郡本地特色的建筑,但,仅限于世族居住。绕了一圈下来,周道安蓦然发现,所谓回字楼,绝非他前世时代意义上的“楼房”! 周家回字楼有三层!第一层是归其佃户们居住的,第二层属于仆从(随身伺候的除外),第三层才是主人们自己居住的。 重点是,这一层楼有多大面积呢? 十二亩! 每层楼有多高呢? 三丈!(合十米。古代一尺是23.1公分,一丈为十尺,但本世界沿用现代33.3公分一尺的计量。) 这是小桂的回答! 一个巨型的、相当于一个豪华足球场那么大的横平面的楼啊!随着周道安转了一圈下来,他发现自己住的这一层,有房、有花园、有功能房(厨房、卫厕等等),比他前世的别墅都来得阔绰! 仆从居住的第二层,则不像三楼主人居这样阔绰。虽然面积一样,但中间属于花园的那一部分是空的,鸟瞰、透视的角度,就像是一个“回”字——一层也是如此。因此,这种建筑才被称为回字楼。 可即便如此,这也刷新了周道安的三观——这绝对算是超级豪宅了吧? 没想到,小桂接下来的话,又摧毁了周道安“超级富家子弟”的幻想。 “这算什么,安哥儿少爷,你往东边那头看……”小桂满脸不以为然,第一次觉得少爷见过的世面还没自己多,“看到那座和山一样的楼吗?那才是咱们周家本宗的六层回字楼!” 此刻他们正站在自家“大楼”的第三层的边缘,视野极其开阔。周道安顺着小桂手指方向望去,只见一座庞然大物耸立在远处,虽然只有六层,比不过现代的动辄二三十层的高楼大厦,但它的庞大宽敞,绝对是现代任何一栋大楼都比拟不了的!远远看去,也不知道具体多大,但估摸着、也有自己脚下大楼的三四倍! 这样庞大的建筑,在这个时代是如何建成的啊?毕竟这个时代应该不会有什么现代机械工具吧?起码刚刚周道安在楼上向下看去时,楼外的街道上也没有什么车辆驶过。现代科技,无疑没有在这个年代盛行。 在小桂一边艳羡一边感慨地介绍中,周道安了解到,周家虽是予章本地最大的世家氏族,但实际上却分为“东周”、“西周”。西周,指的是在予章郡靠西边的周家,也就是自己家。而东周,才是周家的本宗嫡系所在,并不是靠近予章的东侧,而是因为位于西周之东,故而俗称“东周”。 早先,东周西周本是一周。两百年前,因为周家被皇家破例册封,一门出了两勋贵,这才分了家。只不过,西周的先祖去世后,这一支再无人才,且人丁不旺,出现了三代单传的情况。这样一来,西周别说赶上东周了,连恢复先祖的荣光都办不到。到如今,虽然西周留下了三层回字楼,在予章当地仍算是“世家”,但权势已经远远不及东周了。 两家虽然仍有来往,周道安之前所读的也是由东周投资的公学,但同宗不同命,两家的差距已是越来越大。如果这一遭周道安没有从火灾中“活”过来,那么西周将彻底成为历史。 小桂语速飞快地叙述了一下周家的历史,两人也从回字楼三楼下到了一楼。一路上,周道安又一次震惊了!也许是这种楼层建筑已经相当成熟,每一层楼的布局都清楚明了。最关键的是,他们下楼的时候,乘坐的居然是“电梯”! 当然,这个时代没有电力,也没有机械。所谓电梯,是一种类似于升降机的乘坐工具。奇特的是,周道安没有在升降机和隧道中看到任何的动力设备。细问之下,才知道,在这里,能源的驱动是用一种名叫“地精”的矿石。这种地精中蕴含着相对原始却纯粹的能量,而这个世界的人们已经学会了从地精之中汲取能量,转化成为各种驱动力的来源。 例如,人们出行,有比较“复古”的马车——据小桂说,因为养马需要大面积场地,如果不是庞大的楼房,是不会配有马厩的。所以马车反倒是相当于周道安上一世那个时代的老爷车,属于身份象征——绝大多数人的长距离出行,都要依靠一种叫“陆行器”的东西,分为私用和公用两种……好吧,暂时把它理解成私车和公交! 除此之外,甚至还有飞行于半空的“飞行器”——这名字也是简单粗暴——这些交通工具,除了造型和飞机、汽车不同外,最根本的能源,都取自于这种“地精”。 好吧!周道安将其偷偷理解成为升级版、固态版的石油…… 同样,西周回字楼所用的升降装置,其能源来源便是地精。不过那是一块已经用了将近两百年的地精,是在这栋大楼修建之初就安装上去的,还能供给多久,就不清楚了……看来又不光是固态版石油了,还有电池的属性……总之是,这里通用的基本能源吧! 讲到地精,小桂又多说了两句——据说这些知识都是跟着周道安一起去公学读书时听到的——普通地精自不用说,大陆有专门的地精矿开采供民生使用。而所谓的高级地精、极品地精,则并不取自于地下,而是来自深海! 据说,海洋覆盖之处,原先有大片陆地。那陆地上蕴藏着不知多少天精地华。只是原先,不知道多少个纪元之前,那片陆地上的人类被创世神灵所遗弃,连带那片大陆一起,沉入了深海……这使得那一段文明都消散于历史了。可那片大路虽深在海底,却依然蕴含无数宝藏。极品地精,就是人们去深海探险所开采出来的。 这种地精极其有限,用于平民日常生活是奢侈的。不过,据说有一种可以将一定量的人与货物传送千里的“传送法阵”,就得运用到这种极品地精做动力。 周道安对这世界的一切都是陌生的,关于这些历史、民俗轶事他当然乐于听取。可惜的是,小桂虽然是个书童,但并不是一个特别有理想的书童,从未想过通过学习改变命运……所以,他对很多知识都只知道个皮毛。 听了一知半解,周道安也不太爽。 “那你跟我这么多年,都学到些什么?”周道安问道。 “东周那些少爷们的喜好、常逛的楼子、爱耍的游戏……他们身边跟着的仆从姓甚名谁、家里几口人,在主家地位如何……这些我都门清!”小桂不以为耻地说道。 ……这小子活脱脱一个八卦记者! 不过,周道安并没有因此而看低小桂。相反,作为一个策划出身,他深知人际关系的复杂和重要。以后在这个世界生活,免不了和东周本宗接触,有小桂这样一个“包打听”在,他等于多了个秘书。 “小桂,不光是东周家的……其实,你要把眼界放大,整个郡上,乃至全国,世家的事能够统统了解,这是一门不得了的学问。”周道安呵呵一笑,带着鼓励的语气对小桂说道。 “啊!安哥儿少爷,你居然也这么想!”小桂脸色激动起来,像找到知己般连连点头,“大春就总说我不务正业,以前您对这些也没什么表示、不感兴趣……没想到,您其实内心里是这么想的!” 连敬语都用上了…… 周道安神色不变,“从仙界神游回来之后,我也觉得我很多观念都更新了!似是有人提点一般……以后小桂若觉得我跟从前有什么变化,无需惊讶!” “好的少爷,反正您现在变化肯定是好的!我就感觉您的气质比以前更从容大器了……” 周道安正准备谦虚两句,小桂自己先话锋一转: “不过,少爷你可得重新学习了……您这学识可有点跟不上了——刚才您说全国,现在咱们都不用国家来称呼区分了,都是用‘疆域’来代替。比如咱们汉民所在,便叫中陆汉域……世界可是有六大疆域呢!” 这是个什么风格的世界啊?虽是古代习俗,却又有另辟蹊径的科技树,还有大世界观…… “好,这些知识你若有空,随时可以告诉我。现在,我们先锻炼!”此时,两人已经走到了整座西周回字楼的一层大门口,和看门的曲大爷打过招呼后,周道安已经和小桂来到了街上! 这世界的华国——应该叫汉域,街道还保持着相对古老的状态——青石路面,黄土夯底。只是建筑上都以“楼”为基础,几乎没有平层的、开阔式的建筑。 人们也穿着古老的服饰,在街道上来往,不时走进某座“楼”中,有的是购物,有的是食宿…… 周道安饶有兴致地看着这些风景,脚下也渐渐轻快起来,开始小跑! “诶,诶,安哥儿少爷,你这是急什么?我们可以搭陆行器……搭陆行器呀!少爷您慢点儿,我跟不上了……” 第三十章 混血少女与八卦书童 “我说……少……少爷……你这急匆匆是……为了……啥呀?”小桂气喘吁吁地、像条死鱼一样瘫在地上,万分不解。 以前走路都懒得加速的少爷,怎么撒开双腿跑了老长一段路? 周道安自己也累得够呛。这具身体看来从前没怎么被锻炼过,难怪是个IN级!这才跑了不到一千米,就已经有点头晕了……也罢,循序渐进吧! “以后天天要这么跑!”周道安丢下一句让小桂绝望的话,喘匀了气,直起腰,向着路边一家写着大大“食”字招牌,挂着“清晖食楼”匾额的小楼走去。 说是小楼,其实也抵得上现代的一栋中等面积的二层楼了——在周家两座大楼附近,就根本没有比之更高、更大的楼房。 这间酒楼里又是别有布局——一楼主要以“食”为主,从早点到正餐,是以一个一个的小摊位集合构成的食肆。你可以在这一家吃一笼小包子,再去到那一家喝一碗瓦罐汤……这属于小点摊。靠里间也有隔出来的雅间,可以在里面点任何这食肆里有的食物;也能只点原材料,让酒楼大厨给你加工成中意的款式…… 总之,这样一家路边随意进的酒楼,已足够让周道安觉得创意新鲜。 二楼则是以消遣为主了,经营喝酒、喝茶、打牌等一系列活动。周道安只问了一问,并没有上去体会。毕竟他来这里也只是为了填饱肚子解决早餐的。不过看那小桂的样子,倒是对上二层跃跃欲试。 本着“早要好”的原则,周道安点了一屉小笼包,要了一份豆浆,还有一个茶叶蛋,坐在大堂里稀里呼噜地吃了起来。而小桂从褡裢里掏出了钱,会了钞,也要了份糖水坐在周道安旁边一起吃着。 “这位客官……要些果子吗?” 正吃着,身侧传来一声询问,声音有些沙哑,却是女孩儿的声线。周道安一抬头,就见一名少女怯生生地立在身旁。刚刚那少女只当低头进食的周道安是个寻常客人,等对方一抬头,才发现是个年轻的公子,声音顿时弱了三分。 周道安倒没有在意少女的称呼语气,反倒是她的相貌让周道安微微一愣——这少女长着一头暗金色的头发,白皙的脸蛋上露出几点雀斑,因为瘦削,下巴显得尖尖的。一双墨绿色的大眼睛嵌在同样金色的眉毛下面,眼窝深深地凹陷下去…… 这是……混血儿啊! 现代社会,歪果仁也好、混血儿也罢,都并不少见。可是在这个世界,居然能见到异域特征如此明显的混血儿,却稍稍让周道安错愕了一下。他以为在这样的时代,国际之间的“交流”应当很闭塞才对。可事实上,眼前的少女容貌绝不亚于自己那个时代某些混血明星,而且还有份天然未经修饰的纯真。 不过,毕竟见过世面,周道安仅仅是愣了一下,也便回过了神。反倒是小桂目不转睛地盯着这少女看着,嘴里的糖水都忘记咽下去。 “让我看看……”周道安想起菱角托他买些果子,正好这少女上来问询,显然是个“零散个体户”。看着少女穿着有补丁的短褂上衣,裤子都缩到了脚踝以上,一双未着袜的脚丫穿着草鞋踩在地上,家境显然不好。周道安顿时决定,只要她的产品过得去,自己就买一些。 听到周道安意动,那少女连忙从背后卸下一个竹筐,掀开盖着的粗布,从里面掏出一包又一包荷叶裹着的果脯。品种不多,只有腌渍山楂、盐浸青果、李子干和酸梅四种。看得出还都是自己做的,没有铺子里买的那种诱人的香气,只色泽清亮些。小桂只望了那些果子一眼便没了兴致,又转而偷偷盯着这少女看。 周道安看了看这些果脯,觉得一包一包的分量倒是不少,看得出卖家相当实在。尝了一枚酸梅,倒也觉得爽口生津。 “都给我来一点吧,凑在一起,装这么一包!小桂,给姑娘算钱!”周道安笑着比划了一下一包的大小,然后拍了一下正偷看少女出神的小桂。 小桂连忙一缩脖子,伸手在褡裢里掏了三枚铜板,给了少女。 混血少女连连致谢。原本她在这酒店里卖些果子,生意就不太好,顾客们对她的兴趣远大于果脯本身。可是眼前这位富家少爷,只微微看了她一眼,便转头买下了一大包,让她今天一早就开了个好头,怎不让她欣喜? 周道安笑了笑,接过那包果子递给了小桂,便转头继续吃起了早点。 少女做完了生意,便转而去到别处了。小桂看着那少女走开,忽地眼睛滴溜一转,道了声“方便”便跑了出去。 没一会儿,小桂去而复返,脸上带着神秘兮兮的笑,回到周道安身边,一边用瓷勺搅动着碗里剩下的糖水,压低声音道:“安哥儿少爷,打听清楚了。那姑娘叫黄梨儿,每天早上都会来这酒楼里售卖果子,晌午后还得去染坊帮工……家里有个酒鬼老爹,她挣的钱都被拿去打酒了……这酒楼老板看她可怜,才准许她早上在这里兜售果子。” 周道安皱了皱眉,奇怪道:“你刚才去打听的?” “对啊!少爷,您不是说,我要放眼更大的领域么……”小桂很无耻地把锅甩给了周道安。 无语。周道安觉得自己还是错估了小桂的“理解力”。不过他感兴趣的是这少女的混血血统。于是他低声问小桂道:“她不是我们汉民吧?” 小桂立刻点点头,又摇摇头,“她老爹是汉民,以前还是个军汉……十五年前不是罗刹域的大堤决口?……” 小桂说这,忽然拍了下脑袋,知道周道安对这些事肯定都“忘了”。于是又解释了两句,“罗刹域就是我们汉域之北的苦寒之地,那儿的人被叫作北毛子……十五年前罗刹域的白岭口大堤莫名决口,海族入侵,我们汉域曾出援兵北上的……黄梨儿的老爹就是那批北上军人之一,在那边打了一年的仗,临了拐回来一个毛子女人。像他那样的军汉不在少数……所以这黄梨儿就长了副北毛子的面孔咯!” 小桂这番话里信息量颇大!罗刹域……理解起来,应该是前世的莫国吧?如今这世界的五大域之一?大堤决口又是怎么回事?还有海族入侵?是虾兵蟹将还是鱼子酱? 周道安听得晕乎乎的,正准备逐条问个清楚,忽然眼前光线一暗,抬头望去,只见一个黑塔似的大汉站在他眼前,一脸络腮胡子,额头上还带着细密的汗珠。 那大汉只是看了他一眼,忽然又转过身跑出了店去,冲着街道上大喊—— “少爷,安少爷在这儿!” 周道安把疑问的眼光看向小桂,却见小桂脸色已然变苦,小半碗糖水也不喝了,急忙起立站在了自己身后,手忙脚乱地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装。这才想起什么似的,低头在周道安耳边说道:“这是东周奇少爷的随行小厮铁牛……他到了,奇少爷就到了。和奇少爷打交道您可得小心……” 东周的少爷?那就是自己的本宗咯?有必要吓成这样吗? 周道安来不及多问,酒楼门外已经传来了一串夸张的笑声—— “哈哈哈哈,老四果然在这里……咦,这家小店是不是上次清茗你买油条的地方?我记得你说过这铺子名字和你有一字相同……” 随着声音越来越近,一帮人出现在这家酒楼的门口。当先的一人正是刚才那黑大汉——铁牛。后面还有三四个健仆,护着一位公子哥儿打扮的十七八岁少年走进了酒楼。 那少年穿着一身很骚包的白衣,滚着暗花银边,一看就造价不菲。身材相貌上倒也说得过去,只是颊上爆出了些青春痘,破坏了气质,加上嘴巴薄而大,也让这少年面相多了几分戾气。 他走进酒楼,眼睛一扫,立刻发现了还在坐着吃早点的周道安,大笑着快步走了过来,大马金刀地往周道安对面一坐。 “老四,今儿一早老柏就去家里说你‘死而复生’了!我本不信,立马赶来看你一眼。没想到去你那儿扑了个空,三叔母说你上街去了。没成想随便逛逛,我就感觉冥冥中你定在这小店里!遣铁牛来看,果然如此!哈哈哈哈……” 这热情似乎有点虚……能掐会算?还是我跟你很熟? 周道安还没回话,那铁塔般汉子脸上已露出不解的神情,挠了挠头,嘟囔道:“不是因为清茗看到了小桂的身影进出这店里、您才让铁牛来看一眼的吗?” “哈,瞎说什么?小桂在这儿也不意味着老四在这儿……”那公子哥儿般的少年略有些尴尬。 “您不是说,安少爷也只能来这种路边破店随便吃点?贵的地方安少爷也去不……”那黑大汉也不知道是真蠢还是装糊涂,继续“爆料”。 “住嘴,你这憨货!还敢胡说?!今儿起你就滚去西周,我东周容不下你这样的蠢人!”那少年脸色立刻一变,“啪”地一下猛拍桌子,震得桌上碗碟乱跳。 说翻脸就翻脸,这少年气性好大!或许十七八岁正是冲动又任性的年纪,加上这么一位世家公子的身份,脾气不好并不在意料之外。只是这么又急又躁,也太极端了点儿。 第三十一章 本郡第一纨绔 铁牛倒也识相,一看主子发火,立刻跪拜了下来,抱住那少年的一条腿,大声哀求道:“可不能啊少爷!铁牛跟你好多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啊……西周那边可供不起铁牛的饭量啊!” 看似哀求,语气之中根本没有什么惊恐,只像是走个形式。 ……这是嫌弃我家穷啊! 周道安心里擦了把不存在的汗,也不说话,继续看着眼前这一行人“表演”。 可周道安没有表示,白衣公子这儿却有点被架住了。眼看周道安好整以暇地吃着喝着,就不接茬,他只得瞟了一眼趴在地上屁股撅得老高的铁牛,对着周道安说道: “老四,我话放这儿了!铁牛今天午后就去你那儿报到,你收不收吧?” 前世看遍诸多人情世故的周道安,哪里还看不出这位“堂兄”的意思?别看他对这黑大汉骂得凶,其实这位和黑旋风叫一样名字的大汉是他喜爱的仆从,现在只不过是在抖威风呢!自己若是识相,就该推辞,帮着铁牛求求情…… 可是…… “好啊!既然堂兄你话都说出来了,大丈夫岂能言而无信!放心,回去我就让小桂安排铁牛的住房!一天三顿,管吃不管饱。”周道安笑眯眯地说。 “呃?” 周道安这话说出来,一帮人都傻了眼!安少爷,好像这话你不该这么说呀…… “安少爷,奴婢替铁牛求个情……”说话的是白衣公子身边的那位书童——清茗。这小书童长得面如冠玉、眉眼如墨、红唇似火,还穿着一身绛色的衣服,站在那边笑盈盈地本就显得过于阴柔。现在一开口,那软糯的声音立刻让周道安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还自称奴婢?你究竟是什么性别啊? 小桂忍不住侧过头去干呕了一下。 “铁牛在东周待得惯了,又是个粗人,去到安少爷那儿肯定有诸多不适……”清茗妖娆一笑,继续说道,“您就当这厮刚才是说笑的,大人不记小人过……” 周道安也笑眯眯地看了清茗一眼,话语却不是对他说的—— “铁牛是说笑的,那么堂兄也是说笑的?” 这话看似简单正常,却让白衣公子的脸色一凛!随即,他的面皮也涨红了,大声说道:“放屁,好臭的屁!本少爷向来说一不二,岂能出尔反尔?清茗我看你也是不想在东周呆了?在这里瞎叨叨什么?要你多事!” 这话一出,那小书童清茗吓得“花容失色”,一下也拜倒下去,撅着屁股簌簌发抖,连声呼“奴婢胡说,少爷饶过清茗这一回,清茗万万不能离开少爷啊!”说着,声音都出现哭腔了。 “老四,这俩货今天就去你那儿!不,现在就留下,我多看他们一眼都生气!”白衣公子等了一会儿,眼看周道安依旧老神在在,面子上终究挂不住了,狠狠地站起身,一跺脚,也不管那两人的哀求,猛地一挥衣袖,转身就走。 对方就风风火火地走了,似乎多呆一秒都会忍不住后悔。眼看这闹剧来得快、去得也仓促,对方一大帮人呼啦啦地走了,周道安舒爽地吐出一口气之余,看了看地下趴着的清茗和铁牛,又不禁有些头痛。 这俩货他还真不想要——这显然是纨绔子弟的跟班,作风浮夸惯了,自己身边怎么能留着这样的人?方才他也是想挤兑一下那位本宗堂兄——谁让对方一上来就一副看不起西周的样子?没成想,这纨绔子弟这么爱面子,稍被挤兑便拂袖而去,实在没什么城府…… “堂兄都已经走了,你们还趴在地上干什么?”周道安冲着地上的两人开口道。 “安少爷,这……我们……”清茗哆哆嗦嗦地不知所云。他现在是真的怕了——以前跟着自家主人时,也常有说话不注意的时候,可主子由于是东周第一纨绔,除了自家老主人和大少爷,家里的那些堂表少爷都会刻意避让着……久而久之,他小小书童也养成了散漫的习气。 没成想,今天这位与自家少爷同学、平时如跟屁虫一般对少爷颇有讨好的安少爷,一改往日风格,三言两语将自家少爷怼得失了常态……这简直让人措手不及啊! 一想到东周的繁华、西周的“落魄”,清茗不禁苦从中来——看看这安少爷自个儿穿衣的普通绸料,那可是没有掺精棉的啊!这让奴家娇嫩的肌肤怎么受得了…… 好在清茗的这番百感交集,周道安是感受不到,否则刚刚吃过的早饭可能马上就得吐出来。 看着不知所措的两人,周道安也没有多言语,径自起身,走出了这间酒楼。 “安哥儿少爷……”小桂第一个跟着屁股后面赶上来,回头一望,发现那清茗和铁牛也垂头耷脑地跟在背后,于是压低声音对周道安说道,“少爷,你怎么变得……这么厉害了?让奇少爷吃瘪,我这还是第一回见!奇少爷可是有名的予章第一纨绔,除了东周大老爷二老爷,其他人都拿他没辙……这一回我们西周可算是胜过东周了!” 想到自己时常在东周的少爷们面前抬不起头来,连东周的那些仆从都对自己趾高气扬。现在,说话最损的两个就跟在自己身后,小桂就一脸幸灾乐祸。 “少废话……”周道安笑骂了一句唯恐天下不乱的小桂,自己并没有什么得意的——随便挤兑两句就能胜过的本家堂兄,怎么看怎么都是自己家门不幸啊!于是,他开始询问起这位本宗纨绔的资料。 周道奇,西周二房老爷周闻博的儿子,在周家大族里排第三。自小就显出本郡第一纨绔的“天分”,文不成武不就,但玩乐是一把好手。什么走马斗鸡、捉鹰熬犬,都是出了名的。他自己的小院竟取了个“自在园”的名号,里面全是稀奇古怪的好玩事物。 另外,据说二房的丫鬟们都被他染指过——十二岁就破了处男身,十四岁就已经是留月阁的常客了…… “留月阁?”周道安忽然皱了皱眉,这个地方,不就是他前身身死之处? “是呀!对了,就是少爷您……出意外的地方。那天正是奇少爷作东,本来只是和公学其他的几位公子庆祝一下小考过关,放假在即,少爷您是硬凑上去的……”小桂说道。 “我……以前是个什么样的人啊?”周道安听到小桂这么说,不由得苦笑了一下。自己这前身看来又木讷又闷骚啊!十六岁,就已然跟着纨绔堂兄出入风月场所了。不过,看起来自己前身的地位在平民看来或许是高高在上的,实际上在东周和更大的世家子弟眼前,是不被人看得起的…… 想着这些,周道安一边闲逛,一边又问了几句小桂关于自己前身的事。对自己又多了几分了解。前世的周道安因为早早失去了父亲的教导,只凭慈母养育,在性格上自然偏软弱。他一方面衣食无忧,没有任何危机感和艰辛的生活体验,一方面在目睹了以周道奇为首的世家子弟奢靡的作风后,心生向往。周道奇对他这位同宗堂弟,谈不上多照顾,更多的是把他当作是一个小跟班。从来都是周道奇将周道安支使得团团转,还从没有在自己手上吃过瘪。 不过说来说去,这些世家子弟之间并没有什么大事或大矛盾。鸡毛蒜皮争风吃醋的事,周道安根本不会放在心上。 接着,他又问了小桂关于学业的事。在这个时代,汉域子民的教育并没有普及。平民若是有心,有学习能力的,便多去私学。私学便是一些先生学究自行开的私塾,学生往往良莠不齐,年龄跨越度也较大。 而公学,则是以郡府为单位,由大家族牵头建设的学校。大家族出资,公家出人,学习制度和方式都正规得多。当然,公学相对庞大,有班级之分,这些世家公子们也多物以类聚。周道安就是和周道奇一个班。 至于学习内容,则出乎周道安的意料之外,并不是以什么儒家经典四书五经为主。相反,除了民族传统的哲学和文学知识,他们还可以学到具有本世界特色的“科学”知识,例如天文历法、术数原理、地理自然……甚至还有和时代历史挂钩的建筑、资源、疆域等方面的知识。这种虽然更像是常识传授,却比华夏古代只学儒学要丰富的多。 既说到这里,周道安不免关心了一下自己的学业——不出意外,很一般。 不过,小桂说,这时代虽然也有科举考试,但并非只有学文一条路可走。当下时代并无“重文轻武”的现象。事实上,绝大部分古老世家的存在,就源于家族历史上出现了“修行”一道的天才。 所谓修行,就是偏向个人修为的提升,一旦达到一定境界,身份自然超脱! 个人修炼究竟有多么重要呢?除却修行者的生命力格外旺盛之外,有些修行者的战斗力可以达到“人形兵器”的效果!在这个世界,这一点格外受重视。一片疆域,拥有高级修行者的数量,相当于掌握了多少核武器! 听小桂说,周家之所以会分家,也是由于当初周家出现了“修行”一道上一位杰出人物……只可惜,在两百年前周家的人才喷涌之后,再无一个可以扛起时代大旗的…… 这些,都是周道安从小桂支离破碎的讲述中,加上自己的推断总结出来的。换而言之,这个世界不光是纯粹意义上的古风,应该还有“修行”风格的加入。 周道安立刻联想到自己的“摆渡人”身份。这是否会对自身的学习、修炼,带来一定的加成?毕竟从文一途,他“丢失”了原先十年读书的记忆,加上骨子里不同的认知,他并不觉得学文自己有任何优势。 第三十二章 路见不平一声吼 就这样,一路走,一路打算,不知不觉中周道安带着小桂转了老大一圈,才踏上了归途。 再次经过清晖酒楼,已经到了上午最热闹的时候。酒楼里人多了一倍,街上也有许多百姓来往。不过,他们并不是来吃饭喝酒的,而是围观着看热闹—— 清晖酒楼的门口,一群痞子模样的人正围成一个圈子,不时向圈内挥出一拳或是踢上一脚。一个矮墩墩的锦衣中年男子,正面带冷笑地看着这一切。 围观这种事,周道安本没什么兴趣,但围殴的圈子里传来的惊呼,却让他皱起了眉头。 对声音的敏感,加上口技略有加强的耳力,让他听出了人群之中有个被淹没的女声——是早上向他兜售果脯的混血女孩儿黄梨儿的声音。 在周道安听来,人群之中传来的声音应该分为三波。一者是无数闲汉地痞的呼喝怒骂、拳打脚踢之声;一者是一个低沉沙哑的男声,不时呼痛,却又开声吐气,似乎每一声都伴随着他全力一击;剩下一者,才是黄梨儿的惊呼。 “住手!”眼见……不,耳听黄梨儿的声音,周道安自然要管一管。于是他拨开围观人群,大声一叫。 然而这一声根本起不到任何效果,淹没在人群中连个涟漪都没有。 耳听人群中被围住的中年男声已经提高了痛呼的频率,黄梨儿也跟着惊叫连连,周道安不禁有些焦急。他转头看了看四周,想找一切可利用的资源,只一偏头,就见身后的铁牛,正瞪着眼睛,一副呆头呆脑的样子,看着聚集的人群发愣。 “铁牛!”周道安心思一动,立刻叫道。 “啊?”铁牛冷不丁地一抖,这才回过神来,看着周道安心不甘情不愿地应声,“安少爷唤铁牛何事?” “这十几个人你能对付吗?”周道安有些急切地问。 “不能……”铁牛翻了个白眼,瓮声瓮气地说道,“最多只能七八个……” “那你就给我去打七八个!不求把他们全部制服,只要帮助里面的人脱困就行!”周道安看着铁牛一脸不乐意,瞪了铁牛一眼,“还不快去,想不想回东周了?” “嗯?”铁牛牛眼一瞪,一下没反应过来。 “傻子,还不听安少爷的吩咐!”边上的清茗反应倒快,急忙推了这黑大汉一把!心中却是一阵窃喜!只要安少爷不是真的想收留他们俩,那么回东周也就早晚的事。只要在安少爷面前表现好一点…… 铁牛“诶”了一声,立刻迈开大步冲了上去。这厮一看就是打惯了架的——平时虽然呆头呆脑,但打起架来却贼得很。 他不是直接前冲杀入人群,而是相当鸡贼地绕了一个圈,找到一个那些打斗者相对忽略的背面,然后才一跨大步迈了上去,伸出蒲扇大的手掌,在一名闲人后脖子猛地一拍! “哎哟!”那闲汉一惊,下意识地回头,迎面而来的就是个砂钵大的拳头,只一击,就是鼻血长流,向后仰倒! 周围的几名地痞被同伴的惨呼吸引了注意力,纷纷侧过头或是背转身,被早有准备的铁牛一拳一个,全砸在脸上。瞬间,五六人捂着面目跌倒,围攻的圈子立刻就不成形了。 不得不说,铁牛这厮手也黑,找准这闲人的面目下手,一击之下涕泪长流,不至于重伤却又能在短时间丧失战斗力。 五六个闲汉地痞一倒,圈子里那被围殴的中年男子立刻压力骤减!此时他已经从圈子里显出身形,竟也是个手长脚长的汉子!只是显得营养不良瘦弱了些,一只手还护在身后,挡住黄梨儿,只凭一只手对着那些闲汉还击,一进一攻颇有章法。 周道安立刻联想到,先前八卦小书童小桂打听来的消息——黄梨儿是个破落军户的女儿,这长手汉子眉宇间有股子煞气,拳脚又很有套路,应该就是黄梨儿的父亲了吧? 只是为何他们会被人围殴呢? 顾不得去追究答案,转眼间,由于铁牛的加入,战斗的局势立刻逆转。那十几名闲汉本就只能围住那军汉打个顺风架,随着减员趋近一半,剩下的地痞们哪里还敢继续强顶着拼命?更多的闲汉一看局势不好,立刻就大喊退后了。 那原本在一旁好整以暇冷笑着的矮墩子中年人,脸色刷地变了。这原本十拿九稳的事忽然情况骤转,的确让他措手不及。他下意识地想跑,却又忽地站住了。 因为他已然看见,那原本杀入战团的黑大汉,已经邀功似地向着战圈之外一位青衣公子而去。那青衣公子立在那里,气质虽然有些陌生,但身边有个绛色衣着打扮的书童,他可是见过的!矮墩子立时双眼一转…… 那挣脱出重围的长手军汉,已然击倒了最后一个来不及撤退的闲人。他眉眼倒竖,脸上也有几处伤痕,却顾不得包扎,而是气鼓鼓地冲到了那矮墩子的面前,一口痰直接吐在了那矮墩子的脚下,一只手也扬了起来—— “慢来!”矮墩子大喊一声,还真唬住了那军汉。 接着,他很夸张地整了整衣服,快步离开了原本站立的地方,居然来到了周道安面前…… “小人夏大腾,见过公子。”矮墩子低眉顺眼地说道。 “嗯?”这下倒是周道安有些诧异了,难道这矮墩子认识自己?他不禁看向了小桂。可小桂也一脸茫然,似乎他这个包打听也认不得眼前这矮墩子。 没等周道安犹疑太久,矮墩子已然继续说道:“小人是梨川夏家的采办……” 梨川夏家?这矮墩子一脸理所当然你应该懂的表情,让他再次无奈地看了一眼小桂。 “安少爷,奴婢知道……”惯会察言观色的书童清茗已经悄然凑到了周道安的耳边。虽然他也不知道为什么梨川夏家这么有名的家族,安少爷会露出茫然的神色,但急于表现的清茗,显然无暇多想,快语解释道,“梨川虽是我予章隔壁的小县,但却是当今太子太傅——夏太傅的祖籍所在。夏太傅春秋鼎盛,在东宫任职,但夏家老太爷可是一直居住在梨川的……” 原来是所谓的贵戚! 清茗这么一解释,周道安立刻了然,但……你能不能不要靠我这么近?被这样妖娆的书童贴近,周道安浑身不得劲。 周道安不动神色地往边上小移了一步,一边看向那矮墩子一样的夏大腾——梨川既然是予章的邻县,为何夏家的人会在这里闹事? 夏大腾虽然低着头,眼睛却始终偷偷瞄着周道安。眼见这公子和他认识的绛衣书童低语,夏大腾更加确定这一行人正是本地大族周家的子弟。 周家和夏家同为世家大族,只不过夏家所在的梨川并不如予章一般为江南大郡,世家传承也不如周家。可架不住夏家是新贵呀!家主身为太子太傅,夏家自然水涨船高。这不,两家已经互通交往三四年了,去年周家大爷周闻渊五十五岁寿诞,夏家可是遣人来祝贺过的。这夏大腾也就是那时候记住了这位“妖娆”的书童——清茗。只不过当时清茗还是周道奇的书童,眼下怎么换了主人?不管他,反正是周家公子便行,都好说话…… 想到这里,夏大腾立刻恭敬地说道:“小人此次前来予章采办,也是为了下月我家公子、前来贵郡公学求学之事,一来为我家公子购置文房用具,二来也是采办一些礼物以备拜师之用……” 说到这里,夏大腾忽然语气一转,用上了一种十分愤懑的语调说道:“原本予章大郡,小人也来过多次,尤其去年来到此间为周家大爷贺寿……对此地教化的民风多为推崇。没成想,今日却被一刁民当众毁约!真是岂有此理!公子既是周家人,可否为小人讨个公道?” 这话说的算是高情商了。这夏大腾丝毫不提周道安遣手下黑大汉教训他招来的地痞闲汉之事,而是先阐述自己的身份、又暗示自家与周家的关系,再把皮球交还给周家人,让周家人主动为自己“寻公道”。一方面给足了周家面子,另一方面又算釜底抽薪——既然这位公子本意护着这军户父女,那我就让他没法多管闲事。 周道安只是“哦”了一声,他并没有如夏大腾所想的一般,已然在情感上站到了世家这一边。相反,他刚来到这世界第二天,虽然努力适应和了解这个世界,但价值观上,还是一个现代人。这种世家利益凌驾于平民之上的观点,他没有接受,也不想接受。 “可否将来龙去脉说一说?”周道安声音平静地说道。 眼看这位周家少爷要插手这件事了,夏大腾脸上顿时露出一抹喜色。而长手长脚的军汉则面色一黯——夏大腾与周道安的交流他看在眼里,纵然距离稍远,听不清具体内容,但想来肯定是这夏大腾在套交情! 而黄梨儿已然看到了周道安,认出他就是早上买了自己一大包果脯的公子。她美丽的脸上虽然仍有不安,却透出了一种期待!似乎冥冥之中,她觉得这位公子能为他们主持公道! 第三十三章 英雄救美必出手 “是这样的……”夏大腾立刻先开口了,他也是人精,深知先开口有个先入为主的印象,“小人这几天不都在为我家公子采办进学的器具么?其中伴读书童、添香女还未有合适人选,故而小人来大郡,也存着物色人选的心思……” “这破落军户名叫黄天养,本是十余年前退伍下来的,昨晚与小人在另一间胜归酒楼巧遇。” “当时,这黄天养已然喝多了。看到我们几人在玩片子戏,非要参一脚进来,而且居然要和我们扑钱,还把一注定到五十钱才肯罢休。我等三人,实在是拗不过这军汉,只得从了。” “前半段,这厮手气好,一吃三的局都有三四把,赚了我等近八百钱。于是又要加注,至一注一百钱。到了后半段,我等三人手气上来了,他原先赚的赔掉不说,反倒赔了两千多。打到他欠我等三千钱时,我等怕他无力偿还,就不想再与他扑钱了,可他竟是提出,可用女儿抵债五千钱……” 说到这里,夏大腾露出委屈的表情,“公子,谁家的女孩儿现在值这么多钱?不都是三四千钱就能买个小丫头吗?这军汉开价五千,又将自己的女儿吹嘘得上天入地仅此一人,我等没奈何,才答应了。到了四更天,这厮已然输了五千三四百钱……到得今日,我等前来要债,也不想要那些零头了,毕竟这厮看上去就不像有五千四百钱在身的样子。五千钱,就当给我们家公子买个添香女了!” “谁知我等拿着昨晚他写下的卖女契来要人,这厮竟然当场耍起赖来!还出手打伤我等随从!若非我等今天早有准备、叫了许多人,还真被这人赖掉了!公子,予章大郡,历来是我汉域文治兴旺所在,怎能容下这等背信弃约之事?还请公子一定为我夏家做个公道!” 夏大腾又是一躬身,把样子做足了。此时,街上围观的人已愈发多了,夏大腾说话时还故意提气放声,把个事情说得无比顺畅。这样一来,原本一些看热闹的人,有心帮着本郡的军户说话,也被这夏大腾以退为进的说辞给堵得说不出话来! 扑钱,就是赌,片子戏更是这个时代汉域子民热衷的游戏。只是平民百姓即便赌几个钱,也一定是有分寸的,断不至于赌到倾家荡产。 至于卖儿鬻女,这时代也不是没有这等事。虽然所谓的“买卖”,却也只是签个服务契约。要么有卖身者服务的年限、要么有可以自赎或他赎的条款。即便是卖身到某人府上为奴,也并非是奴隶性质、生杀大权主家一言可决的。相反,卖身者也受到一定的法律保护——主家不能无缘无故地伤害其人身利益;契约到期限时,卖身者完全有选择的权力……故而,大多数主家与仆从们都保持着良好的关系,这和当下安稳繁荣、民众素质普遍偏高有关。 但是,话虽这么说,卖儿卖女最后成了终身奴仆的,也大有人在。尤其是卖女,从粗使丫头到贴身丫鬟,最后成为主家的女人的、大有人在!甚至乎,许多贫贱人家的姑娘,还将能够进入大户成为主家的妾室视为目标,这样不但自身衣食无忧,还能帮衬一下娘家。 所以,围观的民众们对于夏大腾所说的购买仆从一事是习以为常的。 真正让群众开始偏向夏大腾的,则有两点:第一,黄天养是个破落的军户,又好酒又爱赌,这在此地人尽皆知——这人每每喝多了就撒疯,酒品极差,欠账赊款也不是一回两回了。虽然并没有伤害过什么人,但邻里的口碑并不好。喝多了赌钱,输大了卖女,这事听着确实完全可能。 第二,夏大腾手里还握着黄天养画押的文书。这一个个整齐且算得上美观的文字,自然不是黄天养亲自所写——毕竟识文断字还未在这个时代完全普及,一半的底层民众还只会写自己的名字,更不用说行文了。 可文书下面是摁了手印的,这总不能是别人强迫你的吧?何况这军汉虽然已经退伍,手上的功夫倒是还在,否则也不至于被十几个地痞群殴,还能撑这么久。要说夏大腾强迫他画押,真不太可能。 既然人家有你自己摁了手印的契约,又拿出了说得通的缘由,予章郡的百姓当然不可能“帮亲不帮理”。 “放屁,放你娘的臭狗屁!”夏大腾话一说完,那黄天养已然忍不住破口大骂起来。 原本,见有周家人在此,他也不敢放肆,可耐着性子听完夏大腾这一番话,却让他气得七窍生烟,跳着脚骂起来。 眼见黄天养爆了粗口,夏大腾又是冷笑了一下——骂吧!骂得越难听越好!越是叫骂,越是在这等公子少爷面前被看低!等这位周家公子对你好感全无时,看你还能找谁去申诉!官府?官府更不会在有周家人插手的前提下,去管你升斗小民的闲事。 黄天养此时是想不到那么多的,他只觉得自己胸膛里有一股火,不吐不快。也不等这位周家公子询问,直接开口嚷道:“这是这厮设计害俺!俺乃是行伍出身,是为汉域立了功的……” 接着,他开始絮絮叨叨地讲述起来,不但说昨晚的事,还夹杂着大量自身的过往。这人显然属于表达能力极差的一类,话语啰嗦不谈,条理还极不清晰,基本上是想到哪说到哪,颠三倒四的情况繁多。 这样一来,连围观的人们都觉得这人多半是醉酒过多伤了脑子,听着他的声音只觉得像是破锣敲击发出的噪音,再看看他漂亮的女儿,对其早已是厌恶多过可怜—— 赌棍把老婆女儿赌出去,这是最可耻的! 不过,在场中保持冷静的周道安却是从黄天养乱七八糟的话语中,理清了这件事的脉络——黄天养的确是昨晚在胜归酒楼里与夏大腾几人相遇,但夏大腾却是主动邀请他去打片子戏的。这片子戏类似于扑克,可以双、三、四、八人打,玩法不同,夏大腾等人一开始便是三人在玩,玩了一会儿便说三人戏不尽兴,这才拉上了黄天养。 黄天养当时确实有些喝多了,但不至于醉醺醺。头几把下来确实胜了不少。一旁的夏大腾几人不但多有夸赞其手气,更频频劝酒,精神兴奋之下,黄天养便又多喝了几杯。 之后,夏大腾等三人的牌忽然打得犀利起来,黄天养大败亏输。他也的确好胜心起来了,输掉了之前所赚后,还硬是赊欠了千余钱。只是后来越输越多,他情知没有现钱抵账,更想翻本,所以才输到了两千钱。 “打到这份上,俺也知道再打下去还得输,那可真没有玩意儿抵账了。两千钱,差不多是俺所有的家底——俺有一件当年朝廷赏赐的物什,可以抵这两千钱!所以才与他们当场签了欠账文书,约定今日取了赏赐宝贝来还账……谁料想,这几人叫了一大群人堵在我女儿售卖果脯的路上,非说我签的是卖身文书……” 话说到这里,分歧就出来了。夏大腾说黄天养输了五千多钱,而黄天养死死咬住自己并未大醉、理智尚存,只输了两千钱。再有,黄天养坚持自己没有卖女儿,而夏大腾则认定,要以黄梨儿抵债。 周道安旁观两人争辩,心中已经有了数。 客观来说,这就是个很简单的局!夏大腾手下三人组织牌局,骗黄天养先赢后输欠下巨债,其目的无非就是要不费一钱地买走他女儿。 夏家的少爷,也是即将来予章周家公学读书的那位,听清茗说,并不是什么刚发蒙的儿童,而是一个也有十五六岁的少年。只是名声不好,尤其好色。伴读书童、添香女,都是他想出来的堂皇称呼!这些书童、侍女,无一不是他的玩物罢了! 而夏大腾就是帮他物色这些少男少女的人。眼下,买一名使女丫头,尚且要三四千钱,黄梨儿这种混血美人,市面上更是炒到了六七千钱。能不花费一钱,就赚走这么一个美人,夏大腾的算盘可谓敲得溜! 这个局简单粗暴,可以说夏大腾一定是盯准了黄天养——否则予章那么大,为何偏偏与他相遇?只消求证一下,夏大腾等人是否打听过黄天养的消息,就能推断出他们是有备而来。 可这一切如果没有这份文书,就都算好办! 黄天养此人绝对是个蠢货!在自己不怎么识文通义的情况下,稀里糊涂和他人签订了文书,只因为对方请了自己喝酒,又在语言上刻意结交,便轻松被几人赚入彀中。这么一来,有文字为证,加上他自己又是醉酒状态,即便捅到官府去,也只有一个结果:输! 夏大腾正是吃准了这一点,故而有恃无恐!哪怕自己做的局拙劣,被人看破,他也不怵! 说实话,如果不是事关黄梨儿,周道安是绝对懒得管这件烂事的——除非你是圣母,否则遇到这种蠢人最好是离得越远越好!黄天养没什么可值得同情的。真正值得同情的,只有那努力劳作、承担着生活艰辛的黄梨儿! 谈不上冲冠一怒,但力所能及之下,周道安还是乐意帮一把这可怜的女孩儿。 第三十四章 退伍军汉的身家 上一世,做过高级策划的周道安,对于细节是非常注重的!夏大腾所布的局漏洞百出,周道安真是嗤之以鼻!若不是黄天养这蠢人,这局就算再优化个两倍,也入不了周道安的眼。 要破这一局,并不难。可周道安并不想在自己来到这世界的第二天,就闹出过大的影响。周家在予章郡本地的影响如何,他现在还没有直观的体会。所以,要破这一局救黄梨儿,不仅是要摆平夏大腾,更重要的是,得把事情弄得光明正大,让所有围观者都服气。 心下有了计较,周道安对着夏大腾手一伸,语气平淡地道了句“拿来”。 夏大腾立刻一躬身,将手中那张摁有黄天养手印的契约呈了上去,没有任何犹豫——他不用犹豫!虽说内心中有些奇怪,为何这周家公子并未顺势认可自己的这份契约,勒令交易生效。但他也丝毫不认为这份契约交给周道安有什么不妥——且不论世家公子做事,历来讲究个道道,绝不会轻易仗势欺人,单说是现在众百姓围观之下,人心向背,也不可能颠倒黑白。 周道安接过这张薄纸,先是仔细看了看。契约文字乍看没有任何问题,写明了黄天养欠钱五千四,若无钱归还可用女儿抵账。接着他对着阳光,又把这张纸看了看。 纸张薄而软,在写着文字的地方,细看去还有些毛糙,好几个字写着都有些晕染,相反,纸张下面签名摁手印的地方,却并没有这种情况,透光性也弱了一些。 不出意料的话,这张纸应该被处理过,要么是用刮刀刮去了表面的一层,另写了其他文字,要么则是用了截搭的方式——将另一张写好字的纸糊在这张纸上,骗得黄天养摁了手印后,再把上面那层纸揭掉,只留下摁手印的部分,然后用水一润,残余的纸便会纤维溶解,与下半部分融合为一。 可心中有数,并不意味着周道安可以否认这张契约的有效性,毕竟他没有确凿的证据证明这张纸动过手脚。 他这一下是为了敲山震虎、打草惊蛇。 果然,周道安把纸举到阳光底下的这一下,夏大腾的脸色立刻变了一变,但随即又恢复了正常。他心知,这周家公子应该是看出了点什么,自己的局做的仓促,瞒不过有心人,但这又如何呢?世家关系在前,这周家公子无非拿捏一下自己,让夏家欠个人情? 夏大腾脸色微小的变化落在周道安眼里,心知目的达到,于是微微一笑,又把契约还给了夏大腾,转头对黄天养同样说了句“拿来”。 “啥?”黄天养显然没夏大腾那么精明,茫然不知周道安的意思。 “你准备用来抵账的东西。”周道安淡淡地说了句。 “哦……”黄天养虽然粗鄙,但也不敢在周家公子面前放肆,老老实实地伸手入怀,取出一个粗布包裹。包裹并不大,黄天养三两下打开,然后双手托着,呈到了周道安面前。 包裹里有两件事物。一件是块黄澄澄令牌,上面镌刻着猛兽图案,书写着“征远将军麾下”六个大字、“果敢营什长黄”六个小字。翻过来,背面是波涛纹路,又加刻了一行字:铜鎏金牌,赏赐之物。 很明显,这是一块行伍身份牌,果敢营什长黄,应该是果敢营十人小队队长黄天养的意思。行伍之中本不会用制作这么漂亮的物件,但随着战争结束,将此牌重新打造、用贵重金属熔铸,既有纪念意义,又能当作是值钱的赏赐,和军功章意义差不多,可谓一举两得。 这块赏赐的令牌周道安微微一掂,觉得分量倒也不轻。转头递过去给清茗,对方很快便领悟了周道安的意思,然后低声解释道:“铜鎏金,确是官铸才能制造……奴婢估摸着,若是喜欢收藏的人,倒确实能给个一千到两千钱的价格。只是平常出手卖,却不知能值多少了……” 铜与金,历来是贵重金属。周道安前世世界的古代,铜在一定程度上被当作金来使用。在这个时代却没有金价银价这样的换算,基础货币还是官方认可唯一的衡量标准。一钱从意义上等于一块钱,但这个时代物质发展程度有限,因此钱比较经花。一大包蜜饯果脯也不过三五钱、一个美貌丫头也才五千多,由此可见一斑。 当然,这个世界还有一种硬通货,可以取代钱币直接交易,甚至比钱币更受欢迎——地精! 包里另一件事物,则是一段似玉非玉、白中带黄的硬物,手指般粗细,却又比手指长一些。这个世界,玉石也是一种天然宝石,受到大众欢迎。周道安自己的腰带上就有一枚玉扣,工艺不错,玉质中上。 周道安给清茗看了看——这家伙在东周少爷身边肯定没少见到好东西。可没成想,清茗反复看了好几遍,摆了摆头,表示不知道,更无法估量价值了。 “这是什么?”周道安只得问询这物件的主人黄天养。 “这是俺在当年战场上得来的……噢!是一名海族首领身上所戴。”黄天养对自己的东西再熟悉不过,一边挠着头一边叨叨,“玩意儿不知是个啥玩意儿,但那海鬼子头儿贴身戴着的,俺想应该是个好东西!” “嗨……”围观的众人都不禁叹了一声——如果这时代要是有比中指的习惯,估计围观者们都要送黄天养一串手指头! 这人未免也太不靠谱了。海族,大家都知道,可是见过的人没几个!什么海族首领的贴身之物……你就算上过战场,也不能在战场上随便捡个垃圾就当宝贝啊!用这玩意儿还赌债,还真是穷疯了! 可这话却引发了周道安的兴趣!感兴趣的,不是这件事物本身,而是关于海族的!先前他就听小桂说到黄天养时,提到了其人在十五年前参加过一次罗刹域的战争,对手正是海族。这海族是个什么东西?人类之外的种族吗?虾兵蟹将?这些都是周道安无法想象的!他只觉得这个世界的情况还真比原来的地球复杂多了! 有心询问之下,周道安开始从黄天养的战斗经历问起,有意无意地带上几个关于海族的问题。这些事,倒是这退伍老兵的亲身经历,又刻骨铭心。大约经常和别人讲起,所以条理感要清晰得多! 但也前后花了一顿饭工夫,黄天养才把周道安想知道的信息说了个大概—— 海族,是这个世界与人类历史同样悠久的种族——或许其历史比人类更悠久!至于起源么,汉域的人因为多生活在内陆,倒是不太清楚,反倒是据说西方的泰西域有详细记载……总之,这个种族是所有人类的头号大敌!在贯穿五大域的历史中,海族都以邪恶歹毒的形象出现! 据说,每隔约两甲子,这世界的潮汐就会格外汹涌一次,随着潮汐猛涨,海族便会从深海之中踏上陆地,对人类发起进攻……虽然每一次海族最终都会被人类给击退,但每一次都会给人类文明造成巨大的打击! 为了抵御海族,人类会在沿海地区建立起高高的城堤围墙。同样,在五大域的领土交界处,也会建立起这样高达数十丈的城墙壁垒!并且这些城墙壁垒都配置了这个世界中最先进的能源武器(具体是啥黄天养并没多说,但想来也是地精能源的军事化运用)。这样,下一次潮汐汹涌之时,无论海族从任何一域登陆,都不可能快速席卷其它五大域! 十五年前,罗刹域的边界海堤白岭段,就决口过一次,虽然不在潮汐猛烈之时,却也引来了海族。罗刹域本就是极北之地,海族登陆后深入内陆近千里,打得罗刹域措手不及,险些灭亡。好在毗邻的泰西域和汉域都出手相助,才赶走了这一股海族…… 海族,据说人均身高两米,神力惊人,铜皮铁骨……外表与人类相似,却有腮。离开海洋无法长时间生存,需要建立海水法阵滋养才能存活,这也是为何海族每一次最终都会被人类赶回海底的原因。 ……喂!这是个科幻世界吗?!加上高楼、陆行器、飞行器、千里传送、城墙堡垒、神秘的能源……这是个东方风的魔幻世界?或者说可以看做是东方版的阿斯嘉德(漫威里雷神托尔所居住的神界,具体可以参考漫威电影)。 周道安一边听一边努力地保持自己的嘴不抽搐,同时心里又不安又期待……要知道,在他前世的地球,人类就是星球霸主!可能因为太寂寞,才创造了无数外星人、异族、鬼怪神仙来充实精神世界……这下好,在这个世界,造物主直接安排了个海族做邻居!难怪这世界人们有条件都要居住在高楼里!而且地位越高的,住得楼层越高——为了防止涨水啊! 另外,古风世界怎么战斗?没有枪炮核武器,海族听起来又是DC海王级别的战力,普通人能干得过?难怪这个世界有修炼——你不把自己修炼成人形兵器那个级别,怎么抵抗海族? 方舟,你真是爸爸…… 这边周道安是思绪纷飞了,可是其他人对黄天养所说并没有多少兴趣!海族,拜托,这是基础知识!谁没在小时候被奶奶以“海鬼子来抓你”恐吓过?就算黄天养算是为数不多的、直面过海族的人,但是这厮平日里一喝酒就爱讲这些,熟悉他的人早就耳朵里听出茧子了! 如果不是这位周家公子一脸感兴趣的样子,听众早就把不耐烦端到明面上了! 可周道安,还真从黄天养的叙述里,听出了点别的信息。 第三十五章 拿来zhu义 “这黄天养,肯定是得了战后心理综合症!”周道安看着黄天养叙述时而激动、时而恐惧,对此人的状况做了个判断。 战后心理综合症属于创伤后应激障碍的一种。简单来说,就是由于亲历过战争的血腥、残暴,导致心理状态失调,并形成了后遗症。 周道安前世看过的一些电影中,某些退伍军人(尤其是米国片里参加过某次战争的退伍大兵)就有这毛病。这些人大都在回忆时、噩梦中、幻象里痛苦不堪,甚至会做出一些害人害己的举动。 这也是为什么黄天养常常要用酒精来麻痹自己的原因——十五年过去,他并没有从惨烈的战争中恢复过来,这时代更没有什么心理治疗,以至于他的后半段人生差不多算是毁掉了。 这么看来,这黄天养倒也还有值得同情的地方。 不过最让周道安感兴趣的,还是这个世界上关于海族的“设定”。听黄天养说,海族除了身体素质超级强悍之外,还有一定的“超能力”。有点类似于某些特异功能,比如对水元素格外敏感,强悍的首领级别海族,还可以调动空气中的水分,造成某种浮力领域使人失重和凝滞……总之,只听黄天养介绍的这一点,就让周道安产生了无数联想。 自己要面对的最大问题,其实还并不是在现实世界,而是在方舟、在未来的任务中。他固然可以利用方舟提升自己——比如口技就是他从方舟上带到现实里的技能——但如果现实世界可以“反哺”方舟呢?这才是最理想化的相辅相成! 他仍然对之前方舟给他鉴定出来的海盗金币印象深刻,这种“传承物品”的价值甚至超过了技能。所以,如果眼前这黄天养拿到的海族首领似玉非玉的“宝贝”,也能有类似传承物品的作用…… 周道安立刻改变了之前的计划,他要争取把这件海族物品拿到手。 “这两件东西,你是准备打包……呃,一起出售吗?”周道安心下有了计较,开口询问。 “留了十好几年,本来总归是个念想……”黄天养看了一眼手中捧着的粗布包袱,叹了一口气,“只要能抵债,卖就卖了吧!” 黄天养的话还没说完,周围的人却都微微发出了不屑的声音——就凭这两件东西能抵五千多钱的债?谁脑子有问题才会买吧! 众人忍不住的嘲讽声,让黄天养的面皮通红。他很想大吼一句,这真的是宝贝!是他打扫战场时从海族首领身上剥下来的,如果不是宝贝对方一定不会随身携带……然而,他自己在这十几年的时间里,也无数次研究过这件东西,却始终发现不了它的玄妙。 “五千四百钱,这两件东西,我要了。” 就在黄天养有些丧气时,一个平静的声音却清晰地响起。 “谁要?”黄天养猛地一抬头,带着几分热切的眼光,正好看到了上首那位脸色平静,眼神却尤其深邃的周家公子。 “安哥儿……”小桂一听周道安说话,立刻急了,连少爷二字也顾不上了,他连忙挤开原本站在周道安身边的清茗,对着周道安耳语道,“安哥儿你要这两件玩意儿干嘛?而且五千四百钱,我们可拿不出来……” “嗯?”周道安也是一愣,忽然想起自己尚不清楚自己有多少家底呢!要说西周拿不出这五千多钱,那是绝对不至于。但自己的慈母周鲁氏并没有给自己额外“拨款”!今天上街,也都是小桂从他那褡裢里掏钱付账,看这干瘪的褡裢,也不是装着重金的样子! 五千四……其实也不算特别多吧——作为周家的少爷来说……好吧,光顾着“颐指气使”了,周道安倒是忽略了自己的财力。若现在让小桂回去拿吧……周鲁氏还真不好说会不会支持自己花五千多买这俩用途不明的玩意儿。 可是周道安脸上丝毫看不到什么窘迫和尴尬,他没理正在咬耳朵的小桂,依旧对黄天养说道: “我今天出来,身上是没有带这么多现钱的。不过……” 周道安话锋一转,忽地转过身去,对着正看热闹的清茗和铁牛,手一伸,说道—— “拿来。” 拿来zuu义好! “啊?”清茗和铁牛都忽地瞪大了眼睛,完全没料到周道安会把这笔“购物”的花销,算计到自己两个下人身上! 西周的少爷穷,可是东周的少爷富啊!瞅瞅刚才周道奇那做派,身上绝对是常备巨款的主儿。这俩奇少爷的跟班,身上肯定有钱吧——刚才俩人被周道奇撂下,可没有把资产都清算哦! 可清茗和铁牛想的是:我们奇少爷的确是有钱,但那也不是你安少爷的呀!两人下意识就往怀里一捂——各自确实揣着好几千的钱票呢!奇少爷出门,哪个下人手上不带着几千钱“防身”?几个常伺候的仆从,加起来上万钱是有的,不然哪撑得住奇少爷的排场? “清茗,铁牛。奇堂兄是否真舍得让你们离开东周?”周道安眼见两人一脸防备,微微一笑。早在他决定把钱的算盘打在自己这位予章第一纨绔堂兄身上时,就想好了一番说辞。 这没头没脑的一句话,立刻让清茗和铁牛双双愣住。清茗还未回答,铁牛倒是鼻子里不满地“哼”了一声,瓮声瓮气地道:“自然舍不得!奇少爷身边的人虽多,但最喜欢的定是铁牛……呃……和清茗!如果今天不是安少爷你不按平常的路子来……” 清茗马上拧了铁牛一把,让这憨货别什么话都往外倒。 不过铁牛也算是回答了周道安的问题,清茗也自觉自己是周道奇最喜欢的书童,两人之间可还有点不可明说的秘密呢!周道奇怎么可能会舍得让自己去西周那么个破地方? 想到这里,清茗一脸悲戚…… 周道安看着清茗露出泫然欲泣的娇滴模样,差点干呕了一下。定了定神,压抑了一下翻腾的食道,周道安才继续说道: “奇堂兄既然舍不得你们,但事关他的面子,必要找个台阶才好顺势下来。” 接着,他笑着问二人,“你们想想,这个能给他台阶的人,是谁?” 清茗脑子快,听到周道安话里有话,立刻喜上眉梢,旋即又皱眉道:“安少爷的意思是……我们出钱,您才会把这个台阶递给奇少爷?” “错了。”周道安露出一个相当和煦的笑容,“这个台阶是你们递给奇少爷的。” 他不等清茗疑问,直接说道:“奇堂兄虽然撇下你们,但并没有收走你们身上的东西。也就是说,他压根没想让你们在我这里久待!你们二人显然心思也不在我身上。我强留着你们也没什么意思……” “但我直接送你们回去,以奇堂兄的脾气,定然不会接受。他只会另想别的办法,从我这里找补回来。与其让他费心,不如你们‘自赎’——你们拿出五千四百钱来,我就算是你们自己给自己赎身了。离开我这儿,你们是天高任鸟飞也好,还是立马回东周也罢,这我就都管不了了。而你们奇少爷看到你们没一会儿就自己回去了,岂不是省了一件烦心事?而且,五千四百钱,哪里买得到你们俩这样优秀的仆从?奇堂兄定会夸你们会算账……而我做亏了这笔生意,奇堂兄也会开心,自然不会生你们的气了。” 这话说得,似乎自己吃了多大亏一样。但其实转了一圈,周道安自己没有任何损失!他等于从周道奇身上白赚了五千四百钱,不但甩掉了两个腻人的尾巴,又换来了海族首领的东西。同时,最关键的是,解了黄梨儿父女的难! 一石四鸟。 清茗张了张嘴,饶是他反应再快,周道安这番话他也找不出毛病。眼下,这的确是一个好办法啊!没等他动作呢,那边铁牛已经毫不犹豫地从怀里掏出几张皱巴巴的钱票(这个时代已经有了类似银票的钱票了),数了一数,直接往周道安怀里一塞,又对清茗嚷道:“你还在等啥?铁牛这儿钱不够,只有一千多点!你惯是有钱的,赶紧凑齐了账——难不成你还真想去西周?” 得,这话一架,清茗也顾不得多想了!别回头铁牛在奇少爷面前诋毁自己两句,那可吃不了兜着走……于是他也急急忙忙地从怀中摸出一叠整齐的钱票,点出四千四百,交给了周道安。 周道安这一把钱过手,转身就交给了黄天养,然后冲着还在发愣的黄天养说道:“东西。” “哦,哦!”黄天养连忙把两件“宝贝”连同粗布包一起给了周道安。 周道安接过了包袱,却依旧拿眼睛看着黄天养——他要看看,这人是不是还有点良心,会将这比钱还了赌债,而不是把女儿卖了…… 好在黄天养还是条汉子,他也直接把没焐热的钱往夏大腾面前一推,大声说道:“五千四百钱,账还了!把欠条给俺!” “慢来!”就在事情进行到最后一步时,一直躬着身子的夏大腾忽然直了直背,拒绝了黄天养递过来的钱票,眼神一厉,看向了周道安…… 第三十六章 仗势欺人 夏大腾看着周道安的眼神厉色一闪,随即又平复下来,只是脸上恭谦的颜色已然去了七七八八。 他也不弯腰了,只是一拱手,对周道安问道: “敢问公子……是东周的,还是西周的?” 问出这句话之前,夏大腾已然暗道自己愚蠢!他看到清茗是在东周,所以下意识地就以为周道安是东周的子弟。可刚才周道安与清茗交流,从漏出的只言片语中,夏大腾才琢磨出,原来眼前这不顾世家之间关系、有意为难夏家的公子,竟是西周的。 西周和东周那是一回事吗?谁不知道当下周家挑大旗的是东周的周闻渊老爷!第二代中的翘楚是二少爷周道玄!西周?两百年前出了个修炼者中奇才周甫良,确实炙手可热,大有独立门户隐隐超越东周的势头。可周甫良之后,西周没落的速度比崛起的速度还快!不仅人才不济,更要命的……也不知道是不是周家的风水出了问题,西周居然五代单传,且每一任西周家主都活不过四十二岁! 你不没落谁没落? 西周,现在也就剩下一座楼,和祖先留下的一点名声了。在世家中根本没什么影响力。如果眼前这公子是西周的,帮着夏家也就算了。如果要坏夏家的事,怕他个屁! 这话一问,周道安也不禁挑了一下眉。 他不太乐意见到这个场景。因为一旦夏大腾问出这句话,也就意味着对方并不想轻易放弃!甚至想和自己这个西周公子碰一碰。 可他也仅仅是不太乐意而已,倒也不至于拿眼前这个夏家公子的采办没辙。原因无他,在这种时代,世家公子再落魄,也是公子。你夏大腾再牛,也只是个仆从!这种关系之下,别说周道安还可以把“理”紧紧抓在自己手里,就算是没理的事,也能耍耍手段!身份的悬殊,在这个时代是难以逆转的鸿沟!清茗和铁牛这样的纨绔子弟跟班,跟着自己不也得低头听话么? 这夏大腾如果真聪明,最好的办法莫过于就此退一步,拿了钱占了便宜见好就收;心眼小一点,也大可以先放下这边的事,回头找主家来撑腰。最下策的,才是硬刚! 可这位不知道是平日里横行乡里惯了还是怎地,在予章郡、面对世家公子,居然还想对着来? 那就对不起了,我就让你看看什么叫仗势欺人。 “东周如何,西周又如何?”周道安眼睛一眯,语气淡淡地问道。 夏大腾犹自不知已碰上了铁板,还在冷笑地说道:“若是西周公子当面,还请公子将今日之事问一问东周家主才好,免得处理的和东周大老爷意见相左……” 你还敢教我做事? “你的意思是,我说的不算,非要本宗的家主来了,这件事才能了结?”周道安语气已然转冷。 “小人不敢,只是世家之事很是复杂!公子切莫因为一时之气,弄得世家面上下不来台……”夏大腾看似恭谦地说道,措辞却是丝毫不让。 “呵,世家面上是吗?”周道安忽地声音大了一倍,语气森然,眼神一凛,看向了夏大腾。 夏大腾心里一突,还未等他琢磨出周道安这语气里的意思,便见周道安已然上前了一步,右手向后一拉,五指叉开,然后“呼”地一扇! “啪!”一个响亮的耳光在夏大腾的左脸炸响,这一下,半张脸都麻了,猝不及防下嘴角都被抽破! “啪!”突如其来的一记耳光也一下子震住了在场的所有人。 “你……”挨了一耳光的夏大腾居然呆愣了几秒,这才反应过来,气得脸都扭曲了! 打人不打脸,耳光本来就带着极强的侮辱性!何况打狗还得看主人,这西周的小子居然敢扇自己耳光?! “你什么你?你一个夏家的下人,在我予章郡闹事,还敢和周家子弟如此说话?别说给你一点教训,就算当街毙了你,又便如何?”周道安此刻根本不容夏大腾再说话,声音一开,中气十足,让声音远远地传播开来。 怎么说,周道安前一世也经历了许多大场面,和官方的不少领导都打过交道,手下更是带着一个部门,那种气场说来就来! “你口口声声世家台面,好,我就跟你说世家!”周道安再上前一步,气势逼人,让夏大腾不自觉地后退,“予章只有一个周家!东周西周,本是一周,纵然分楼而居二百年,却拜的是同一个祖宗……” “你口口声声东周如何西周如何,敢问以你一个下人的意思,还想对我周家评头论足?或是想让我周家分裂?” “这……我……”这一顶帽子扣下来,夏大腾顿时汗涔涔!他之前一时口快,东周西周地说了好几句——那也不是因为你们予章本地都这么称呼么?怎么忽然把高度拔升了?分裂周家,这锅能背得起? “你什么你?你梨川之人,来我予章郡,本来安分守己也就罢了。可你纠集闲汉地痞,当街斗殴,围攻的还是一位曾经保家卫国的军士。若你有理,倒也另说,可你敢说自己占理吗?” 话既然已说到这份上,周道安便没打算善了,占了理,他就得得理不饶人。只见他一指夏大腾怀里的那张契约,朗声道: “隔此地一条街外便有书画装裱铺子,你这张契约可敢拿去一验?” 夏大腾顿时脸色一变!这人居然真的看出了自己在纸上做的手脚了?验是不可能验的,别说装裱匠人一看便知道这纸有猫腻,实际上,纸上的手脚就是请一条街外那家书画铺子的一个小学徒做的!拿去验,岂不是白雪见烈阳?这周家小子还能看出自己的手脚是在哪家做的? 周道安不知道自己刚刚逛过的书画铺子居然就是这张假契约的诞生地,一语中的早让对方方寸大乱!他现在是宜将剩勇追穷寇…… “这是一个漏洞百出的骗局!所欺负的,无非是这位黄军户醉眼朦胧,一时不察,让你动了手脚!若你刚刚拿了钱便走,此时倒也罢了,就算我周家给你梨川夏家几分面子。可你竟然还敢不依不饶,当真以为我予章百姓都能任你鱼肉吗?” 这几句带有煽动性的言辞,早让围观的群众里那些反应过来的人愤愤不平了!是啊!就算这黄天养在我们邻里看来并不讨喜,但好歹也是我们予章郡的百姓,你梨川夏家再厉害,还跑到我们予章郡来欺负人吗?这绝不能忍! 大郡之人,集体荣誉感从来不缺! 黄天养原本也只是怀疑,此刻听了周道安的一番话,哪还不知道自己是被这帮人做局诓了?若不是眼前场合不合适他发挥,他早就跳起来教训夏大腾了。 人群的声讨声,一阵阵地“去验一验”的话语,已经让夏大腾脸色惨白!手下招来的那帮闲汉地痞更是在琢磨怎么找个机会溜之大吉了。 “你口口声声世家台面,敢问你这行为是世家之人做的?世家最重清誉,你这夏家采办,是为你家主人招黑呢、还是招黑呢?” 好吧,一下说顺了嘴,前一世的网络语言都蹦出来了。不过这也不影响意思表达! 眼看群情激愤,夏大腾早已汗流满面。忽然他福至心灵,将手里的契约一下塞进了嘴里! “呃……”来不及用口水湿润便慌忙吞下,夏大腾差点被这团纸给噎死。但他这么做,此刻是唯一的出路! 买下这如花似玉的混血添香女肯定是不行了!但如果还留着这张契约,被这帮人揪住不放,那可真是给夏家抹黑了。哪怕夏家再护短,也不可能包庇他这般低劣的行为!自己到时候只会成为弃子!现在毁掉证据,这件事落不下真凭实据,只能不了了之,才是止损! 周道安眼看夏大腾将纸团吞下,暗地里才呼了一口气。 其实,若说这件事要闹到和夏家打官司的地步,对他而言就有点不好控制了。别看现在群情激愤、民心可用!真到了官府那一步,夏家会不动用自己的影响力?民生纠纷,终究是要官府判的。没有足够压制夏家的势力在,这件案子的结果不会比不了了之更好! 东周西周本是一周,这话说起来正气凛然,但实际上东周究竟是个什么态度,会不会为了他这么一个“亲戚”而开罪夏家?他并没有把握。此刻借了周家的势,压了夏大腾一头,已经是目的达到! 归根结底,周道安只是为了救一救黄梨儿——否则先前周道安也不会选择不揭破契约的猫腻,而是出钱了。 刚重生,还是要韬光养晦啊!今天这种事,冲冠一怒为红颜,也是不得已而为之。 差点没噎死的夏大腾一边翻着白眼,一边强声说道:“一场误会,一场误会,我等今日便走!” 他甚至来不及放狠话,就一边护住头脸,一边呼喝着手下一起离开了。予章郡的百姓倒也不至于真的动手,只是在一阵阵的声讨中,一场闹剧就此结束。 第三十七章 窈窕淑女,君子好逑 “公子……黄天养谢过公子相救。” 事情告一段落,黄天养再怎么不懂事也要来致谢一下。他甚至把手上捧着的五千四百钱,交还到周道安面前。 “公子,这钱……”黄天养其实是想说,既然不用这笔钱还债了,那么他应该把钱退回给周道安,毕竟他拿出的那两件东西,且不论是否值钱,但对于周家公子来说肯定是没啥用处的。他认为这位周公子只是为了给自己解围,并不是真的想要他的东西。 “你这两样东西我收了——不是跟你客套,是我真的看上了。除非你觉得卖少了,否则钱你就收着吧!”周道安推开了黄天养的手,微笑着说道。他看了一眼跟在黄天养身后的黄梨儿,本想说,有了钱,好好改善下你们父女俩的生活。但交情没到那份上,周道安还是把话咽了下去。 此时黄梨儿脸红红的,低着头也不敢直视周道安,只是对着周道安做了个“福”样的礼,也没多说什么。 这种情景下,周道安并不好单独和黄梨儿说什么,只能是还礼。 “安少爷……”众人逐渐散去,清茗也趁机上前来,对着周道安行了个礼。 “嗯,你二人便就此回去吧!‘钱货两清’。”周道安笑着对二人说道。这件事里,这俩人的确是帮了自己的忙,看起来他们也并没有自己想象中那种“恶仆”的坏,因此说话语气也客气了不少。 “安少爷……”清茗似是想说点什么,只是眼前这原本相熟的西周少爷,由今天这事看来,仿佛整个人的气质都脱胎换骨了。 若是从前那个比较懦弱的安少爷,能处理得了今天这种场面? 虽说安少爷看起来只是路见不平,但他帮助的,是底层人。自己虽说在周家日子过的要比这些人好,但身份上也仍旧是底层阶级。如果换作是其他的世家少爷,还会像安少爷一样仗义相助吗? 看向周道安的眼神多了一丝陌生。清茗稍有迟疑,还是打定了主意要提醒周道安一下,于是开口道:“安少爷,虽说我们周家的确是不惧他夏家,而且这件事我们也占着理……只不过,听说夏家少爷是个不好相与的,过不久又要来咱们公学,安少爷也会和他成同窗……夏家老太爷又是个极其护短的……” 周道安不由得转过身来,看向了清茗,带着似笑非笑的神情。 “所以……奴婢觉得,安少爷是不是要提前和大老爷或二老爷通个气儿?”清茗略有些迟疑,看着周道安的脸上没有露出不悦的神色,才终于把话说完了。 其实他的意思就是:你刚才虽然话说得漂亮,也完胜了夏大腾,但那毕竟只是个下人,身份悬殊。可如果夏家回头来找茬呢?东周本宗自是不怕夏家,但西周可就只有孤儿寡母了!夏家要是绕过东周找麻烦,西周还真不好应付。 最好是东周的家主知道这件事,先行找夏家化解一下,把这件小事化了。 清茗这番话,还真没有什么看不起西周和周道安的意思,他还真是为了周道安着想才好心提醒。至于自己为啥要这么做,清茗也说不清。但他知道,如果是以前的安少爷,他绝对懒得说这些。 周道安自然听出了清茗话语中的提醒,他笑了笑,然后很自然地说道:“你说的确有道理。不知什么时候我去一趟、二位伯父会比较方便呢?” 这意思就是他准备去东周一趟了。 清茗很高兴周道安听取了自己的建议,连忙说道:“不如让小桂带了安少爷的名帖,今个儿就和我一道回去递上——二老爷这几日正好在,反倒是大老爷和二少爷又去‘游历’了。” 大老爷,就是予章周家如今的族长,周闻渊。二老爷,便是周道奇的父亲周闻博了。 “二伯父在便好。”周道安点头一笑,招呼来小桂。这时代人们出行,除了带钱外,有身份的也要随身带上名帖——这是拜访的敲门砖,礼仪的象征。 交代好小桂拿着随身的名帖,同清茗一道回东周,递上拜访名帖后,最好能带回何时方便登门的准信,自己便能上门拜会了。 小桂应了一声,便同清茗一道走了。周道安转身时,黄天养也已经走开,倒是黄梨儿又冒了出来,怯生生地站到了周道安不远处。 窈窕淑女,君子好逑。黄梨儿站在这里显然就是在等周道安那边说完话的。要说周道安没一点儿期待也不可能,只是本心上,周道安并不会将这件事作为什么“小女子无以为报只能以身相许”的桥段来看待。 “有事吗?”周道安客气地问道。 “奴婢给公子道谢……”黄梨儿再次福了一礼,对周道安小声说道。 “无妨的。刚刚不是已经谢过了吗?”周道安摆了摆手。同样是自称奴婢,这黄梨儿说着可比清茗顺耳太多了! “要谢的。公子不但解了父亲的难,还给了一大笔钱……这恩情,实在是……”黄梨儿似是不太会说话,大约是文化的关系吧,但意思还是表达清楚了。 “哦,这事啊,真不用客气!我只是看上了你父亲手里的东西,花钱买下来罢了。”周道安晃了晃手上拿着的那两件本属于黄天养的东西,言语也换了普通直白的叙述,免得这少女听着费劲。 听周道安这么说,黄梨儿没有丝毫释然的意思,反倒是脸更红了。她微微低头,小声说道:“那两件东西怎值得这么多钱……” 你就是好心,故意找了这么个由头罢了! 得,怎么实话实说还没人信了呢?你们不知道这件事物是啥,可我能用方舟鉴定啊!如果被我捡了个宝贝其实还是占了你们的便宜。 周道安也知道这话说了黄梨儿也不会信,只好尴尬地笑了笑,默认了自己“别有企图”。 “奴婢会努力把这钱还上的……”看到周道安没再辩解,黄梨儿更坚信了自己的看法,连忙补充了一句。如果这钱在她手里,肯定要直接还给周道安的,可是现在落到她爸爸手上,估计也会是拿去饮酒消遣。黄梨儿暗下决心,自己得拿出钱来贴给公子,不能让公子做了好事还赔钱。 说完,她便不好意思地笑了笑,生怕周道安拒绝似地,转身小跑开了。别看这少女也才十五岁,但穷人家的孩子能活下来的都是身体不错的,又天天在外面做苦工,这两步小跑转眼就拉开了距离,等周道安反应过来,也已经没办法追赶了。 “诶……哎,真不用啊!”周道安看着黄梨儿跑远的背影无奈地嘟囔了一句。看来这少女还认死理儿了……得,既然这少女要还钱,那就说明以后两人还有见面的机会,这样也好…… 等等,你还不知道我叫啥呢!怎么还钱?去哪儿找我? 周道安张了张嘴,却无奈地把话咽了回去。反正知道这美丽少女是在清晖酒楼里贩卖果脯的,应是不难碰上。 了结此间事,周道安也就自己回了家。 快到家门口,发现大春正匆匆从回字楼里出来,抬眼一看,正见周道安迎面而来。大春立刻快走两步迎上来: “正要去寻安哥儿呢——听夫人说安哥儿一早和小桂出门去了。” “嗯,就是四处逛逛。大春你一早和柏叔去了东周?”周道安一边同大春回到楼里,一路走一边闲聊似的问。 “是,安哥儿原本遭难,讣告都发出去了。本宗那边自然是第一个接到的,而且也遣了二公子来祭奠了。只是……安哥儿这回死而复生,自然要消去记录。本宗那边也要第一个通知一下。” “去东周都见到谁了?” “原本只是递个话,没想着二老爷一早起来了,正在和奇少爷一道,就让我和爹进去了。问了两句话,也奇怪安哥儿为何会活过来……爹拿不准要不要告诉二老爷实话,只能说等安哥儿恢复,自会来拜会两位本宗老爷。”大春说道,又挠了挠头,“二老爷也没多问,倒是奇少爷很感兴趣的样子,借机说来看看少爷。我和爹赶着去郡府消案,没同奇少爷一道来……” “嗯,我也在半路上碰到了奇堂兄。”周道安带了一句,反正小桂回来,他与大春焦不离孟的,也会把今日之事转述,他也就懒得细说。 接着,周道安便以“失忆”为由问起了东周的情况。 大春没多想,立刻把一些基本情况告诉了周道安。 这里需额外说明的是,在这个世界,基本上所有存世久远的世家,都是走“修行”路子的。甚至乎,五大域中汉域之所以成为当世领先的文明所在,依仗的就是这些“修炼者”。虽然文治在太平时节直接关系到民生政治、国力水平,但两甲子左右的一次“潮汐劫难”,却需要这些修炼者挺身而出!故而,修炼者只要有了一定的境界,在世间是享有崇高地位的。 第三十八章 听妈妈讲那过去的事情 在大春的叙述中,周家也是以“武”立家——准确说,就是“修炼者”。虽然算不上是顶级、一流的世家,却也历经五百年,在这予章郡打下了基业。 东周现在当家的两位老爷,算是周道安的伯父。大老爷周闻渊,二老爷周闻博。宗谱上,周道安的父亲周闻懋算是老三。周家在这一代,也就这三个男丁。 周道安这一代,东周那边有四位少爷。老大周道临是周闻渊的儿子,却没什么修行天赋,走的是“文”路,通过了文举试,被外放到了汉域的南岭一带当官。 老二周道玄,是二老爷周闻博的长子,修炼天才,现在由大老爷周闻渊亲自教导。二人一年中有半年都会在外游历,磨炼修为。 老三周道奇,也是二老爷之后,周道安已经接触过,十足纨绔,文不成武不就……就不再赘述。 老幺周道全,是大老爷的老来子,还只六岁,尚在发蒙阶段。但若从周家总体看,周道安才应该是老四,周道全是老五。事实上,东周那边的称呼也是把西周囊括了进去——周道奇不就是叫周道安老四么? 剩下的,还有两位小姐,均出自二房,一位十一,一位才四岁,暂且略过不提。 听大春这么一说,周道安顿时有种感觉:东周与西周虽然分家了两百年,但是同宗同源感还是很强的!并不像外界看来那样——东西周已泾渭分明。两百多年下来,在重大祭祀仪式上,东西两周都会聚拢在一起,共襄典礼。平时的两家往来也不曾断绝,弟子甚至都在本宗出资的公学读书。宗谱上也仍用一脉体系,甚至连称呼排行都未分开——据说这是历代家主都要求做的。 这说明什么?周家的本宗家主,似乎一直不想彻底分裂。或许两百年前的分家,还有隐情?反倒是外界却把二者当作了两族,这也导致了夏大腾之流一察觉周道安是西周的,立刻礼敬度直线下降。 看来,去东周走一趟很有必要!除却怕夏家找麻烦这档子事,潜在的,周道安对周家的“修炼”一事更感兴趣!别忘了,当初东西周分家,也是因为出了一位“修行天才”自立门户。 “大春,一会儿小桂回来,让他来见我。”周道安心下有了计较,吩咐了大春一句。 回到三楼,周道安稍稍晾了晾汗,便穿行到母亲周鲁氏的房中。此时周鲁氏已然起床半晌,正对着房中正面墙上,一龛老旧的神像虔诚地上香。那神像不过尺来高,不知是经年累月熏香导致变得乌黑发亮,还是材质本身如此。总之那神像的面目都已然看不分明,只有一丝仙风道骨的气质犹然。 听到周道安的脚步声,周鲁氏也不用回头便知是自家儿子。她依旧面朝神像,对周道安轻声说道:“彘儿,随娘一同拜谢天尊。” 周道安默默地点了一下头,也恭敬地请了一炷香上了。之前逛了大半天,他在许多店铺楼里看见过类似的神龛,里面供奉的神像造型上都与眼前这一尊大同小异,想来此间的信仰都是同一位神祇。 入乡随俗,纵然周道安前世没有什么信仰,但也仍然由衷地虔诚起来。何况有方舟的存在,这冥冥中究竟有无神灵还真是值得思考。 周道安拜谒之时,还留心听到周鲁氏口中喃喃道:“信女拜谢天尊救我儿性命,渡彼岸、无上道、灵虚元复天尊无量寿……” 周道安前一世的世界,道教是华夏原生信仰,后来则释道儒三家并存……眼下这个世界似乎并没有许多信仰——起码在汉域好像只尊这位元复天尊为真神。看造型,听名号,应该是偏向于“道”的,但“渡彼岸”又有点禅意,或许是这位天尊能集各家所长? 这个疑问有空问问周鲁氏,一定可以得到详细的解答。眼下周道安关心的,并不是这件事…… 还没等周道安主动开口,周鲁氏已经上好了香,又示意儿子跟着她转入了里间,从一只古色古香的大柜子里,取出了一个缎面包袱。 手捧着包袱,周鲁氏面上流露出怀念的神情,轻轻抚摸了一下包袱面,才将包袱展开,露出里面的事物——一本同样缎面的册子,一卷尺余长的画轴,还有一本封皮磨损得相当厉害的书籍。 “彘儿,昨天为娘想了一宿,有几句话要对你说……” 周道安连忙低头答应,听周鲁氏慢慢地说道: “这是你父亲留下来的东西,自九年前你父亲走后,这个包袱都由我保管……今天也是时候拿出来了。” 周鲁氏指了指那本缎面册子,“这是周家宗谱,原本只有一册,自东西周分家以来,才造了第二册。” 这是家族传承式材料了。 接着,周鲁氏又打开了那卷一尺来长的画轴,画面展开,是一幅写实小画,画的是一名剑眉、环眼、高鼻、薄唇的男子,长相上与周道安有七分相似。 “这便是你父亲……三十岁前,请画师画的像,这也是你父亲唯一留存的一张画像了……”周鲁氏目光温柔地看了看画,又看了看眼前的儿子,似是要从对方身上看出当年良人的影子。 周道安不知道这幅画自己从前看过没有,但想来应该是周鲁氏为了让“失忆”的自己不至于连根都忘记,才拿了出来。 周道安看了一眼这画像上的男子,心下却是陌生——虽说理性上他明白,这一世,他的身体便源自于这位男子,可情感上,接受温柔的母爱,总比忽然接受一个陌生的父亲要来得容易。 看着周道安盯住画像不说话,周鲁氏兀自说了起来: “你父亲九年前走的,那时你才七岁,应是有些印象了……你六岁那一年,他刚刚结束闭关。你那时刚发蒙,学文很是辛苦,便缠着你父亲说要他教你修行……其实,修行比学文要苦多了。你那时小,并不懂……” 没想到周鲁氏一回忆,便扯到了“修行”这件事上!周道安顿时留了心!原本,他来找周鲁氏,也是为了从她这里得知一些自家的消息,尤其是自己的父亲——周家上一代的老三,周闻懋,也是他与东周两位“闻”字辈伯父关联的纽带!这下倒好,周鲁氏直接开启了这个话题,仿佛母子之间心有灵犀似的。 “我记得,当时你父亲听你主动提出想修行,只高兴了一下,便面色凝重起来……他没答应你的要求,而是坚持让你学文,自己又立刻开始了新一轮的闭关……可惜,这一趟闭关,却让我们母子俩再也见不到他了……” 说到这里,周鲁氏略微有些伤感,不过时隔多年,光阴总能抹平许多伤痛,不至于让她的回忆过于悲伤。 “你可知,你父亲为何如此?” 周道安摇了摇头,他也知道周鲁氏并不是真的有意要问他,毕竟他“失忆”了嘛!只是接这个自问自答,引出重点—— “因为你父亲害怕……哎,我和你父亲都是老来得子,三十以后才有的你!当初有你的时候,你父亲可是高兴坏了,毕竟咱们西周已是五代单传,若到你父亲这一代没了后,他可是无颜向先祖们交代……” 周鲁氏给周道安讲“历史”,难免会夹杂许多旁支的回忆,这倒也能让周道安更好地了解自己的家族。所以周道安听着很耐心。 周鲁氏略略絮叨了两句,终于转回了正题,只见她面色一肃,语气郑重地说道:“你父亲之所以害怕,是因为怕你修炼了周家家传绝学后,也会如西周的其他先祖一样,英年早逝……” 说到这里,周鲁氏不禁长叹一口气,开始详细地解释起来—— 周家立世,走的是“修行”的路子,这周道安已然知晓。抛开种种武技不谈,周家核心的绝学,名叫“五识通灵术”。以周道安听来的感觉,这类似于某种“心法”。据说修炼此法,可以让人的观、听、嗅、味、触五感变得非常敏锐,衍生出超人一等的知觉,是一门以身为本、触及“大道”的绝学。 凭此绝学,周家跻身到世家行列二三流之间。 直到两百年前,周家出了一位天才修炼者——西周的开宗祖先,周甫良。他居然从“五识通灵术”之中产生了新的体悟,创出了“六感通幽”的新境界! “六感通幽”,据说能让人的灵觉超越五识,隐隐通神。这样一来,这门绝学可就不仅仅是“触及”大道了,甚至可以直指大道! 可周甫良似乎并不愿意将这门绝学传给所有周家子弟,加上朝廷批准他另开门户。于是,东西两周就此分家。 然而,西周从周甫良之后,所有修炼“六感通幽”的子弟,都陷入了一种困境——繁衍艰难,且自身活不过四十二周岁。 “你父亲当时就是觉得,咱们家的修炼法,并不是完善的。他不想让你——这个他极其珍视的儿子、也像西周的其他先祖一般早早夭亡。所以,他让你先学文,想着自己能够悟通道法,找到弥补的法子……” ========================================================================================================================= 不算字数: 本书已经签约,读者们可以放心追,放心看。阿毛在这里谢谢大家的支持,求一点推荐,求多多收藏!再次拜谢~ 第三十九章 尊重你自己的选择 “可惜,他终究也没有寻到这解决的办法……甚至于——也不知道是否他强行修炼过度——没等他活到四十二,便已然撒手人寰……” 说到这里,周鲁氏眼角微微有些湿润。 原来如此。 通过周鲁氏这么一介绍,周道安总算是把自己家的这档子事理顺了。这也就能解释得通,为何周家以“修行”立世,自己十六岁却没有一点儿根基、身体荒废得只有个“IN”的评级。 西周家的这个“诅咒”,看起来是和他们特殊的功法有关了。周闻懋便是因为有心气儿,非要完善自家的绝学,不但过度修行,可能还走了岔路,导致连四十二周岁的门槛都没摸到……这一点周道安虽然不确定,但还算好理解——前世看过不少武侠小说,练功走火入魔的例子不比比皆是吗? “彘儿……”周鲁氏说完这一段,看着周道安有些出神,于是轻声唤了一句,正了正颜色,用一种温柔却郑重的语气说道,“今天与你说这些,是为娘做了个决定……” “原本,你父亲临终前的遗愿,是希望你能够继续他未完成的事业,将咱们西周的‘六感通幽’弥补完善,壮大门楣。但,为娘怕你走上你父亲的老路,所以一直没有将这祖传的绝学交给你……” 她顿了一顿,继续说道:“前些年,你对学文倒也热衷了起来,有了自己的一帮文友。为娘看你自得其乐,便想着要不就任由你这么下去……只要你平安、顺遂一生,为娘便心满意足。这西周虽然不复往日荣光,但祖辈余荫,保个衣食无忧并无问题。若将来到了冥界,你父与诸位祖先怪罪,为娘担了这责任便是……” 周道安再次心头一震!周鲁氏的确是个妇道人家,没有那么多雄图壮志,性子也温柔贤淑,但她却也有自己的坚持,便是对自己儿子的爱。平安、顺遂,道出了天下所有母亲对子女最朴实的心愿。 周道安不禁心下感动,伸出手去,握住了母亲的手。 周鲁氏捏着儿子的手,又微笑起来,“直到几日前,你遭了难,为娘便总在思忖……所幸天尊开眼,你有了仙人际遇,才让你回了人间……因此,为娘倒也想明白了……” “彘儿,你或是有大造化的人……你父亲也好,为娘也罢,都不应擅定你的一生。为娘就算继续隐藏这西周绝学,不让你四十二岁遭这一劫又如何?你不仍是险些意外了吗?所以……” 周鲁氏仿若下了决心一般,轻轻拍了拍儿子的手背,“为娘今天将这些都告知于你,便由得你自己去选择……我儿经此一难,似是长大了不少!眉眼间的稚气都散了……为娘想,你应该能自行抉择了。” 好吧,周道安心下微微一凛。纵然自己编了个谎言,圆了自己死而复生的事,但灵魂上的差别,终究是会体现在气质上。好在周鲁氏也将这种变化归结于“际遇”,加上“一夜长大”这种顿悟之事,自古并不少见。以后难免还会遇到熟悉自己的人,若诧异于他的改变,还得想好应对之法。 周鲁氏只当周道安沉默着,是在消化自己的这番话。她将手边的包袱往儿子面前推了推,便也不再言语。 周道安看着眼前的包袱——其中最后那本周鲁氏没有打开的、封面磨损严重的书籍,应当就是西周的绝学《六感通幽》。 不过,他并没有因为这劳什子“诅咒”而害怕! 自己还没有开始修炼这本秘籍,自然也不会摊上什么致命的缺陷。眼下,他是无忧的。但,“六感通幽”是否就应当被抛弃呢?周道安显然也不这么认为。 前世自己少年时也爱看漫画,有一本《神兵玄奇》倒是印象深刻。里面有个西方罗刹宗,每一任宗主因为修炼本宗秘法,加上血脉遗传原因,统统活不过二十七岁。于是乎,漫画里最后的一任宗主,也没有将门派绝学传授给自己的儿子武勇。后来因为一番际遇,解除了儿子的血脉问题,这二十七 大限也就不再是个问题了。 周道安背后有方舟,方舟系统里还有个鉴定功能。如果真的是西周这绝学出了问题,只要他拿着去方舟那里鉴定一番,很有可能找出症结所在! 况且,如果西周第一代先祖周甫良能够创立这门绝学,并以它立世,那就说明这门功法早先并没有如此大的缺陷!是否在传世过程中,西周的后人们修炼出了问题,才影响了自身命运? 《笑傲江湖》里福威镖局林家人,不也是练不成祖宗林远图的“辟邪剑法”吗?当然,那是因为林远图为了让自己的后代传承,隐去了“自宫”这一关键法门。西周的绝学“六感通幽”只要不涉及“自宫”,周道安还是很有兴趣去学一学的。毕竟听了他人对于西周过往荣光的描述,除了此间对周家的一点责任感,对于这“直指大道”的功法也是心向往之的! 在方舟之中,只有自身强大,才能多几分活下去的希望。 当然,实在没办法了,周道安也不是一个不知取舍的人。他毕竟是个现代灵魂,在生命安危面前,家族责任是可以让让道的。 想通了这些,周道安便接下了缎面包袱,算是正式接过了周家的传承。 回到自己房间,周道安又将包袱重新包好,放置妥当。那本《六感通幽》的秘籍,他肯定不会在方舟鉴定前就贸然学习。下一次任务出现,再好好计较便是。 过了午饭,小桂也回来了。他去了东周一趟,递了名帖,等到个准信儿,还被客气地留着吃了顿饭,顺带着也打探了一串消息。 东周的大老爷周闻渊不在,二老爷周闻博这几日正处理着一件大事——再有一个月左右,公学假期便结束了。周家出钱出力、官方挂名协助的予章郡公学也要重新开学了。从前担任总教谕的老夫子要退休颐养,恰好这几年予章郡文举考试成绩不太如人意,故而郡守大人也对换老师的事也很上心。 这不,郡守大人不知道使了什么关系手段,居然请到了大学者任聪——这位任夫子可来历不小,出自于“三旺五姓”中一旺——天下文宗(当然,具体这些代表什么,小桂也是说不清的,只能以后周道安自己探索)。 说动了任夫子来予章一趟,考察本郡的文风,想来若任夫子满意,便留在本郡执掌公学。 此事难就难在“满意”二字,所以这段时间,周家二老爷便亲自督办翻修公学、整顿教工,大力提升“硬件设施”,不可谓不忙。 不过,周闻博虽然忙,但是听说西周的侄子有意拜会,还是应允了。定了个日子——十天后一早,让周道安去一趟。 这是传下来的原话。 听到东周那边的回话,周道安也心中有数。他那件事估计清茗回到东周,也会传出去,让东周的二伯父先有个底。十天之后,耽误不了什么事,所以周道安也就没什么异议。日子先按照既定的方式过吧!锻炼,补充营养,打好基础…… 就这么地,周道安每天都坚持出去跑一圈,在外面吃个早饭,回家之后则开始接触自己从前所读的一些书,以求加深对这个世界的了解。 美中不足的是,一连十天,他都没有再遇见黄梨儿——听清晖酒楼的人说,似乎黄天养父女两人都有段日子没出现了。 缘分难强求。 十天后的一早,周道安提前了一些时间起床。稍稍跑了一圈后,便洗漱沐浴,换了干净清爽的外袍,带着大春、小桂,一同去往东周。 东周本宗回字楼是予章郡第一标志性建筑,离郡衙不远,离西周则有十五里左右路程。 走着去,约莫要花小半天时间,而且正值夏日,天气炎热,走出一身臭汗,可就不太讲究了。陆行器,虽是好用,但西周只有一架老旧的,上不了台面。所以大春一早吩咐了下人,从一楼的马房里牵了一匹马出来套车。套完了,大春看着有些单薄的车架,又转身牵了一匹,重新套好——两匹马拉车,气势上才够嘛!虽然一楼库房里还有一套御赐的五驾大车,保养得也很不错,但拜会本宗长辈,用这样的车显得过于招摇。两匹之数,既不高调,也不怯弱,刚刚好! 其实周道安自己是很想体验一把陆行器的,但看到大春的安排,也就从善如流了。 “复古”的马车车轮碾着黄土路,“咔啦咔啦”了半个时辰,进入到了东周回字楼的外围。 虽然周道安也数次远远地看过这栋六层高的大楼,但真正走近看,才发现这座楼比想象的还要庞大! 西周三层回字楼面积十二亩,已经让周道安觉得自己身世富贵了。可眼前东周的这座回字楼,不仅高度上比西周的多了一倍,面积上也差不多是西周回字楼的三倍!也就是说,三座现代化、国际标准的足球场排在一起,才能比得了这座楼的面积。 虽说在周道安前一世的世界,有些古代大户人家、显贵权势所居住的宅院园林,面积可达数百亩,但那都是平层建筑,纵然有许多美轮美奂的亭台楼阁、小桥流水,文艺性极高,可建造难度绝对比不了这种又大又高的回字楼! 每个世界,每个时代,看来都有属于自己的智慧与创造力! 第四十章 突如其来的袭击 东周的巨型回字楼之外,还圈出了一片园地,用高墙围砌了一圈,不过大门并未关拢,而是保持敞开。 为何要建立这样的高楼、设下这样防御性的设施呢? 归根结底,还是因为两甲子一度的“潮汐涌动”。海族登陆,若深入内陆,常规的军队、人民都无法匹敌,只能依靠高墙壁垒坚守。数千年下来,这种高楼式的建筑便成了这世界特有的风格。为了各种需要,楼不但高,也变得越来越阔。 既然到了东周本宗的范围,礼仪就得做足。 周道安下车,开始步行穿过东周的园地。 高墙里,通道两旁种起了两排大树,树冠不至于遮天蔽日,却也给道路撑起了阴凉。阳光透过叶缝洒在地上,出现了斑驳的光影。 虽然这是予章第一世家的本宗领地,但进入其中,却没有那种迫人的气势。果然,数百年的世家,锋芒都是藏起来的,能在表面感受到的,只有平和。 周道安不禁放慢了脚步——他是周家的一员,这里便是他的祖先崛起之地。第一次踏足,难免有些感触。 “安哥儿少爷,这段路现在是不会有人迎接的,得到了回字楼跟前才会有门房……”小桂来过好几次了,他有些不耐烦周道安慢悠悠地散步式前进。 “嗯。”周道安应了一声,脚下稍稍加快了频率。 此时,一阵微风吹来,道路两旁的树枝摇动,树叶沙沙作响。微风拂面而过,让额上沁汗的三人都感觉到了凉爽。 与微风同来的,还有一丁点儿似有若无的香味,好像是桂花香,又像是栀子……但都没有这两种花香浓郁、怡人,相反,有股子萎靡的劲儿,让人一嗅就不自觉地感到疲惫。 这自然而然飘来的香气,根本让人生不出警觉。尤其是小桂,还夸张地嗅了两下,然后偏头问了一句,“大春,你闻到没?以前我们来东周时有这种花香吗?” 还没等大春回话,小桂忽然白眼一翻,就这么后仰倒了下去! “小桂!”大春稍稍落后于周道安,急忙抢先一步想去扶小桂,却身子忽然一晃,像猛地灌了一大口酒一样,脸上泛起两坨不健康的潮红,接着,也侧面歪倒! 周道安悚然警觉!可是先前香味飘来时,他的反应还是慢了一拍!摄入了少量的气体后,他此刻已经觉得昏昏沉沉,眼前甚至出现了五彩斑斓的幻光! 他并没有像小桂和大春一样直接晕倒,但感官对环境的感觉已经被替换成了一种似虚似幻的场景!身旁的树木、脚下的道路都扭曲起来,耳边也犹如无数蚊虫蜜蜂飞过,身体则感觉越来越轻,仿若要置身云端。 此刻的周道安无法察觉的是,就在他飘飘然的同时,道路旁的树丛中,一棵毫不起眼的樟树,树身上居然产生了一阵阵的涟漪波纹。接着,一个人形居然从树干之中“走”了出来!都分不清是树木幻化成了人,还是这人伪装成了树! 那人似是穿着紧身衣,却犹如变色龙一般,随着脚落在地面上,小腿也忽地变得和大地一般颜色!离开了树干,他的身体上流过一阵光芒,才逐渐显出一种灰扑扑的暗哑颜色。 这人的面目依旧隐藏着,只有两点炯炯的眼神闪烁。 他压根没有去看倒在地上的大春、小桂,也没有看那踉跄的周道安,而是侧头向着东周巨大回字楼的方向看了一眼,自言自语地低声嘟囔道: “周闻博的功夫果然还没练到家!” 接着,他手一挥,也没看清手中飞出了一件什么事物,却见青光一闪,一张巨大的碧翠幕布已然像巨伞张开,兜头一罩,叫这人和周道安、大春、小桂一起笼罩了进去! 眨眼工夫,那幕布也渐渐隐去了颜色,似一层水波无形,却隔绝了内外两界。在其中的人看向外界丝毫不受影响,但如果外界的人走近这幕布,却将无任何发现!幕布透明,已经将景色全部透过! “一炷香!”那人看着碧翠的幕布彻底罩住了在场所有人,又嘀咕了一句。 也没见他如何动作,身子一闪!已然到了周道安身边,一手探出,把住了晃晃悠悠的周道安,双眼盯住周道安一片茫然的脸,露出鄙夷的神色。 “废物一个……”这人似乎很爱自言自语,低声说了一句,然后才转了嗓音,用一种空洞的声音说道,“七月初三,留月阁,你知道些什么?” 七月初三?今天是七月十八,往前推十四天,那天……正是周道安这具身体真正的主人出意外的日子! 那天,予章郡公学刚结束了一期的教学,完成了考试的学生们卸下了一身疲倦,呼朋引伴地放学庆祝去了。而作为公学“特舍”的一帮少爷公子哥儿们,大都来自于予章本地及周边小郡县的富贵之家,他们的“庆祝”自然不可能是简单地聚个餐、喝点儿酒就完事儿的! 留月阁!是予章郡最著名的一处所在,它集合了酒家、茶肆、戏馆的特色,最关键的是,留月阁的第四层顶层,是春楼! 春楼,在不同的世界有不同的叫法!在周道安前世刘思庸的世界,它叫青楼。在这个世界取了“槛外寒星萧瑟起,帐内暖香春自留”的意味,有了“春楼”的称呼。 不论是青楼也好、春楼也罢,都是世人最爱的去处!保险起见,可以加个之一。无论是凡夫俗子还是文人墨客,都对春楼趋之若鹜。区别在于,凡夫俗子进不到春楼的高级厢房内,而文人墨客,偶尔能一夕欢愉,留下“骚文”无数。但真正支撑着春楼繁华延续的,还是富贵人家! 这个世界富人也不都是读书人,但并没有商贾低贱的说法,因此,富与贵,要么能掏出惊人的钱财,要么能带来响亮的名声,才是春楼存在最倚重的顾客。 留月阁有着予章郡最高级的春楼,剩下的酒家、茶肆、戏馆,都不过是附属品、锦上添花的玩意儿。予章的男人们大多以能进留月阁为谈资,自然,这里的消费也是极高的! 对于予章郡第一世家周家而言,这种常人望尘莫及的消费又不是个问题了。东周的周道奇少爷,十五岁就是留月阁的常客了,留月阁简直如他的后花园一般。倒是留月阁也不知用了什么手段,没让这大金主玩腻。 这不,公学一期课程结束,可给周道奇一个寻欢作乐的借口。他立刻纠集了一帮伙伴同学,奔赴留月阁庆祝去也! 周道安,虽然也是“特舍”的学生,但西周是个什么光景,特舍的贵公子们哪个不清楚?加上从前的周道安有些胆怯木讷,根本不受同学们的欢迎,在特舍就是个小透明。周道奇呢?对这个堂弟谈不上好与不好,性子来了,也会带着周道安吃喝玩乐,没兴致,管你是不是我堂弟…… 可周道安跟着周道奇见识过花花世界后,哪里还能忘得了?尤其是留月阁,去过一次就食髓知味!十六岁的周道安在公子哥圈子里算是“启蒙”晚的,被奇堂兄偶然带去潇洒一番后,便再也割舍不下!眼看这一遭奇堂兄他们又要去作乐,周道安顾不得平日里的羞涩,硬蹭着跟着周道奇一起去了。 这些,都是周道安这几天通过和小桂、大春的聊天,加上一点自主的推断所知道的。但那天到了留月阁,小桂大春这种仆从是没资格上到顶楼的,所以后来具体出了什么事,小桂大春也不知道。 周道安听到的关于事件本身的消息,也是官府后来调查的结果:留月阁莫名失火。火还不是从顶楼烧起来的,而是从三楼戏馆燃起(留月阁一楼是酒家,供给吃喝;二楼是茶肆,供人清闲消遣;三楼戏馆,供人听戏听曲;四楼春楼,才是买醉寻春的去处)。 留月阁也是一座占地十八亩的大楼,三楼的火一下子并不能烧到四楼,但当天火起时天色晚了,楼里的人又多是迷醉的,所以当大火被发现时已然控制不住了。火虽未烧到顶楼,但浓烟滚滚上冲,让四楼的那些富贵人一下子就慌了神。 事故现场最怕混乱!四楼的那些富贵子弟显然没几个心理素质良好的,大家纷纷乱走乱奔,恐慌情绪传染……许多事故中受伤或是致死的,正是被拥挤踩踏导致。 而周道安,那时候居然好死不死地喝了个大醉,在厕所呕吐呢!带他去厕所的,又不是小桂大春这样的自家奴仆。留月阁的仆从,人前一副恭敬样子,背地里不知道讥诮这帮人傻钱多的公子哥儿们多少回!周道安又是个一眼能看穿的“银样枪杆蜡枪头”,两个伺候的小厮将他往马桶边一丢就出去聊天了。火起后,这俩人根本顾不上还在厕所里“醒酒”的周道安,自己逃命去了。 周道安就这么悲催地一命呜呼,才有了后来了魂穿契机。 这不过就是一场意外,官府早就公布了调查结果,可眼前这手段诡异的人却为何要袭击、逼问周道安那天的事呢? 第四十一章 变身! 此时的周道安还在恍恍惚惚的境地里,可这袭击者空洞的声音却偏偏能让他听清。在他耳朵里,这声音犹如指引的明灯,让人忍不住想要一吐为快! 可是,同样是这声音,让周道安陷入的幻境稍稍静了一静——这也是这诡异袭击者手段里有点瑕疵之处,他的声音配合手段,本可以蛊惑人心,但那也仅仅是对普通人而言。 周道安可是经历过生死的,又在方舟的任务里历练过,心志并不是凡夫俗子可以比拟的。 当他嗅到异香的瞬间,已经有所警觉,只是身体的反应跟不上,等察觉时已然中招。可是他在幻觉中,已然死死守住一点清明,并没有完全堕落进迷幻之中。故而,这诡异的袭击者现身,到来到他身旁,他是有那么一点模模糊糊的感受! 这一点感受,正是周道安没有完全与现实断开联系的契机! 袭击者要让处在幻觉里的人说出他想知道的答案,就必然要让被袭者“听”清他的言语。本来,若是普通人,自迷幻境地中乍一听到这明灯似的指引之音,肯定下意识是反应不过来的,只会顺应袭击者的意思,有啥说啥了。 可周道安此刻却像一个自知被困绝境的人,正等着外界给他一点影响让他找到脱困的方向。这一点外界飘来的声音,正好给了他这一点“机会”。 说到底,这袭击者并不知道周道安已不是他认为的“废物”,如果他加大致幻程度,或许此刻的周道安也还是会心神失守。 但,如果仅仅是如果。 周道安捕捉到了这一点声音,脑子里顿时又是一点清明恢复!他猛然一咬舌尖,剧痛传来,意识中迷糊的感觉又褪去了不少! 终于有了一点自主!周道安忍着头晕目眩和嘴里的剧痛,意识已经和身体连接。 周道安的“努力”,外界是看不出来的。眼前的袭击者只能看见周道安一脸“迷茫”变成了“纠结”,迟迟不吐露一个字。 “嘿,还要加料?”袭击者不满地“哼”了一声,右手依旧把住周道安的肩头,左手抽了出来,五指张开,摊在眼前。 不知道他嘴里念了句什么,只见左手原本普普通通的五指,以肉眼能辨的速度变化起来!五指像是植物的根须,骤然生长,皮肤也如树皮般龟裂、变色…… 其中,他食指所变化的根须最长最尖,长到大约半尺,这人满意地点了点头,然后调转手的方向。食指对着周道安心口的位置,戳了过去。 他戳的速度并不快,从容无比。 就在这根须的尖端即将触碰到周道安外衣的时候,只见周道安似乎微微地扭了一下身子! “噗……”一声几不可闻的闷响,袭击者手指幻化的根须尖刺,擦着周道安的肋骨刺了进去。 痛感只有一瞬间,接着,伤口处就传来一阵酥麻的感觉!一股电流感直冲周道安的脑门,差点将他好不容易振作的一点意识摧垮! 但,也就是这么一瞬间,周道安皮肤破开沁出的一点鲜血,也透过了单薄的外衣,浸染了出来! 忽地,一阵阴冷感袭来!周道安明显地打了个哆嗦! “呼——”似有若无地,一阵阴风从周道安脚下旋起,眨眼间绕着他的身躯一扫!距离周道安不过咫尺的袭击者也莫名地打了个寒颤! “怎么有股阴风?”袭击者含糊不清地嘀咕了一句,可这句话还没说完,他的瞳孔就猛然放大,嘴巴不自觉地张开! 眼前的周道安面目陡然狰狞,脸上、手上……可见的衣物没有遮挡住的皮肤竟然在瞬间枯萎、干瘪!周道安整个人如同缩水一般,血肉一下子被无形之力给抽走!只在一呼一吸之间,眼前还青春的小伙子,居然变成了一具干尸! 但,干尸的眼睛也会萎缩脱落掉,可周道安的眼睛却并未如此!只见他白眼一翻,瞳孔又瞬间回到了原位,一双黑褐色的眼睛嵌在深深凹陷下去的眼眶里,又恐怖又诡异! 那双眼睛迅速充血、变得赤红!接着,从周道安的喉咙里,也发出了一阵破风箱拉动的声响! “我……日?”袭击者不自觉地爆了句粗口,下意识地感觉不妙! 原本一切都在他的掌握中,制服周道安等三人几乎没有遇到任何阻碍!只要逼问出他想知道的答案,任务就算完成! 可谁料想,眼前这手无缚鸡之力的废物世家少爷,居然在他的挟持下来了个“变身”?这干尸一样的生物还自带变化过程,视觉冲击力不是一般的强!袭击者饶是见识不少,也不免被这场景给震慑住了! 他都忘了,自己的“手指”还插在周道安的肋间呢!眼看这“干尸”嘴巴咧开,露出惊悚的“笑容”,袭击者才猛地“啊”了一声,急忙后退!想拉开与这怪物的距离! 可是现在周道安的肋间哪里还有血肉?只有嶙峋的肋骨,猛然间似乎粗壮了不上少,将袭击者的“手指”刚好卡住! “呵呵呵……叛徒……必须……死!” 一词一顿地,一串难听得犹如铁板摩擦般刺耳的声音,从周道安嘴里冒出!赤红的双眼居然光芒一闪,骤然盯住了近在眼前的袭击者! 接着,干尸版周道安的双手一下张开,两只骨节粗大、皮肤腐朽的手,带着风响,兜头向袭击者扫来! 不用说,这一下如果击中,正常人的脑袋也会如熟透的西瓜般、被这一臂扫得头骨迸裂、脑浆四溅! 袭击者好歹也是经过大阵仗的!在极度的危险中,他猛然醒悟,下意识地没有继续后退,而是不退反进,插在周道安身体内的手指猛然用力,尖刺又涨了几分! 他爆喝一声,将手臂灌注全力,猛然一送! “噗!”一阵败革被刺穿的闷响再度传来,随着袭击者这一用力,他的整个手掌都“杀”进了周道安的体内,手指前段的尖刺,甚至刺穿了周道安的身体,从他的后背突破而出! “找死!”袭击者眼看“重创”了周道安,忍不住又嘟囔了一句——这个自言自语的习惯真是深入骨髓——虽然危机之下,袭击者毫不犹豫地选择先保证自己的安全,重创对手,但原计划里,他只想悄无声息地来去,并不打算贸然伤害周道安的性命! 是的,这本该是一场瞒天过海的行动…… 嗯,不对?怎么对面这个被我捅穿了身体的小子,还在笑?这笑还有莫大的讽刺感? 拉近了与周道安距离的袭击者一抬头,正对上周道安咧开的大嘴!那比哭还难看的“笑容”让袭击者心里又是一惊! 他顾不得周道安嘴里喷出的腐烂的臭气,下意识地又是一低头。 “呼!”一阵疾风几乎贴着他的头皮刮过,正是周道安再次挥动拳头打出的一击!纵然袭击者下意识地躲避,但头皮也被擦得一阵生疼,一大片头发都被刮擦下来! “我……日!”袭击者猛地大喊一声!这人怎么被捅穿了身体也没事?! 虽然周道安挥舞着拳头看似全无章法,但这一臂之力却远远超过正常人的力量!挨上这么一下谁吃得消?合着我攻击你没用,你攻击我却能让我吃不了兜着走? 这买卖能做? 袭击者背上顿时冒出无数冷汗,眼看周道安的眼睛赤红得可怕,他已然打算放弃这次任务了! 袭击者当机立断,迅速回抽自己的手,一边仍旧欺身上前——虽然这“干尸”实在瘆人,但贴着身,他的两只恐怖的手臂才没有足够的攻击角度! 在周道安体内的那只手掌迅速回撤,可进去容易出来难!整只手掌都捅进了周道安的体内,想拔出来时,却发现周道安扭动着身子、肋骨刚好卡住了他的手腕处,根本拔不出来! 另一边,周道安无视贴近自己身体、右手如雨点般击打在自己身躯上的攻击,两只胳膊变扫为合拢,直接兜着袭击者的身躯抱了过来! 这一下如果抱实了,别说骨头都会被勒断几根,只看一旦被抱住无法躲避,干尸一样的周道安张开的大嘴,露出森然的白牙,被他低头这么“啃”一口,哪里还有命在?! “该死!”袭击者在这生死攸关的境地,仍是自言自语般喝了一句。他倒也果决,双眼闪过一丝狠厉之色,忽地将身子一扭! “啪!”大幅度的扭身,居然让袭击者从周道安合抱的姿势下闪身出来了,而他还留在周道安体内的左手,也被这股大力从腕部拗断!如果是血肉之躯的手,可能断得还没那么干脆,可袭击者的手已然“木化”,坚硬有余、韧性不足,一扭之下已然崩裂! 但,即便是木化的手,那也还是自己的手!袭击者断腕,立刻惨呼一声!可他却丝毫不敢耽搁——一来他暂时对这攻击无效的干尸没有任何办法,二来他已经留心到,先前布下的碧翠幕布,已然快要功效消失了! ====================================================================== 每天早上8点01固定更新一章,存稿不少,大家可以放心追看。 如果收藏达到50,爆更5章!谢谢大家! 主角即将在主世界立足,后续还有更多玄奇的任务等着解锁。这是阿毛第一本书,不求发达,只求找到几位书友!大家有任何意见可以提出,阿毛拜谢~ 第四十二章 周家二老爷 “原来你会僵尸门绝学!这笔账我记住了!” “壮士断腕”的袭击者脱离了周道安的控制,一边狠声抛下一句话,一边手一扬——那碧翠的幕布一下被他收了回去! 接着,他双脚连点,身子骤然拔离地面,犹如一阵轻风般闪离了战场,冲着东周回字楼相反的方向,几个起落便不见了。 等这袭击者消失无踪,喘着粗气,面容恐怖的周道安兀自挥舞着双臂,咆哮个不停! 大约三四秒后,周道安的怒吼声才渐渐小了。他的眼睛慢慢消褪了赤红,喉咙里金属摩擦的声音逐渐消失,干瘪腐朽的皮肤也开始恢复了血色,然后一点一点鼓胀起来。 “海盗王金币变身时间结束,萨尔伯尼的诅咒中止……冷却时间:23小时59分……” 一点细微几不可察的声响,在周道安的耳朵里一闪而过。 没错,方才正在危机关头,周道安以这“IN”级的身体,根本无法对抗袭击者诡异的手段!当时他能想到的自救手段,只有他自方舟之上带下来的、贴身藏着的那枚R级传承物品——加勒比海盗王萨尔伯尼的诅咒金币! 这枚金币要染血才能激活。好在那袭击者先利用木化的手指刺进周道安的心脏,注入更多的致幻物质,才给了周道安那么一点机会!那枚金币就放在周道安的肋部口袋里,他那么微微一侧身,对方扎出的伤口就在金币旁边,鲜血一冒,立刻沾染到了金币。 说实话,这枚R级传承物品的功效,周道安也是第一次使用!没想到果然能变身成干尸一样的不死生物,不但完全免疫了对方的物理攻击,没有一丝痛感、也不会流血,甚至连体内的致幻物质都无法干扰自己的意识了——不过,在变身时,周道安只觉得满脑子都是杀戮与复仇的冲动,自己清明的意识也保留不下多少! 好在这一番搏斗,让猝不及防的袭击者受了伤,对方慌乱之下只得落荒而逃。否则再多那么几秒种,周道安还不能制服对方,那么变身时间一过,任人宰割的还是他自己。 周道安喘着粗气,一屁股坐在地上。身上的虚汗不要钱般地乱冒,他先是充满庆幸地摸了摸自己的肋间,发觉那枚金币还好好地贴身藏着。 接着,他赶紧查看了一下自己的伤口。奇妙的是,原本被刺破的皮肤都已经恢复完好了,无论是前胸还是后背,伤口都不复存在。只有破损的衣服提示他,曾经受到过重创! 而对方那只折断的手掌,居然不知何时从周道安的身体里“稀释”了出来,正落在周道安的脚边。 这只手掌居然还保持着木化的样子,看上去已经不像是手掌了,而是一枝枯木。 周道安正要捡起来端详,耳边却忽然传来了一道炸雷似的声响: “什么人在我周家……咦!” 这声音绝非在近处发出,而是隔着一段距离,刹那间,周道安忽地有种感觉——有一道目光已经远远地投射过来,锁定了这里。 “……是道安?”那声音轰隆隆地,发出了疑问,似乎有点不可置信。 未等周道安回答,那声音又说道:“且在这里等着,会有人来接你。” 说罢,那声音戛然而止,被目光锁定笼罩的感觉也随之消失,好像是注视者已经将眼光转移到了别处。 过了大约一盏茶时分,有十余名手持棍棒的健仆冲了过来,当先一人到了周道安身边,施了一礼,说道:“安少爷好,二老爷已经知晓此间发生的事,特派我等前来接应。” 二老爷?那便是周闻博了。他已然知道了这边发生的事?他人应该还在回字楼里吧?周道安心下稀奇,忽地想到了周家赖以立身的绝学——五识通灵术。难道这位二伯父便是用五识通灵术达到了类似“千里眼”、“扩音器”的效果? 自袭击者木化的本领后,周道安又接触到了第二种玄妙的法门。这些术、法如果放在自己前世的世界,那不就是妥妥的特异功能?而特异功能往往单一,且无法修炼,可这里的术、法却都可以修行得来……这个世界还真是修炼者的天地啊! 毫无准备地,周道安便在十余天的安稳日子后,突然一下接触到了这个世界的神奇所在。好在有了方舟的铺垫和信息的积累,总算是让他提前有了些心理准备。 眼下,周道安还要面临来自东周二老爷问询——虽然他没有在第一时间“注意”到这里发生的情景,可却在事情一结束,便有所察觉,总归会看出点什么端倪吧!自己又该如何解释呢? 来东周的目的已然发生了偏移,周道安一边随着这队仆从向回字楼走去,一边飞快地思索起来。 大约行进了半刻钟。周道安已然随着仆从们进到了回字楼中。如果没有之前的事,周道安肯定会饶有兴致地参观一番这雄伟的建筑,可现在他已没了心思,微微蹙着眉,随着仆从们领到了升降装置上,直接坐上了东周回字楼的顶层——六楼。 绕过重重廊道,顾不得去看那些奇花异石景致的庭院,周道安被直接领到了顶层深处的一间书房。 世家会客,一般有两处选择——正厅、书房。前者一般是招待大有来头的访客,偏正式的场合,后者则是较随意、小型的会客场所。 周道安虽是西周的“男主人”,但也是周家的子弟,更是东周两位当家人的子侄辈。所以选在书房会见是最合适的。 可眼下这间古朴雅致的书房,虽然燃着一缕檀香,却丝毫没有让人放松的情调。周道安一进门,便发现书桌后面站着一个中年人——坐也未坐,显然是专门等着他。 这中年人身量不高,或者说……有些矮。比周道安这十六岁的少年还矮了一线。可是这人头发梳得一丝不苟,脸上留着三缕长须,配合着两道深深的鼻纹(法令纹),还是显得威严不苟。五官上和先前见过的周道奇并不十分相似,只在眉毛鼻子上能看出三四分影子。单说五官,这位中年人可比周道奇要“帅”多了。 这人一双炯炯的眼睛也在打量着周道安,直到周道安微微躬身,道了句“二伯父好”,才点了点头,开口说道:“道安来了……” 若没有刚才那档子事,可能此刻两伯侄之间还会比较轻松,宾客落座,互相寒暄几句……可既然有了被袭击的事,两人之间的话题也就不可能客套了。 “道安贤侄,方才回字楼外,你可是受到了袭击?”周闻博虽然面容严肃,但并没有一副审问的架势,而是用了疑问的方式,让周道安自己先说。 这让周道安心里暗暗松了一口气,他定了定心神,先点头、再开口道: “回禀二伯父,适才在回字楼的外域,小侄的确是受到了莫名的袭击……”周道安让自己的语气平和,然后叙述了一下事情的经过。不过,他并没有说明,那位袭击者曾向自己逼问过一个问题。 周闻博既然有五识通灵的本事,却没有在第一时间救援自己,甚至没有第一时间发现这边的状况,无非两种原因:第一,这件事是他默许的。换而言之,他和这袭击者有关联,那么这袭击者所关注的问题,很有可能也是他所关注的。 第二,他没有发现。五识通灵虽然修炼到圆满,可以达到“千里眼”、“顺风耳”的地步,但如果没到境界,灵识也不可能无时无刻笼罩着这么大一片地方。周道安还记得,那袭击者自言自语时嘟囔过一句:周闻博的功夫果然没练到家……而且他又用了那方神奇的幕布,应该也起到了遮掩隐藏的作用。 内心里,周道安更倾向后一种可能,毕竟如果东周要对付自己,无疑有更方便更不易察觉的手段,选择在自己家门口动手,是不是嫌自己不够低调? 果然,叙述完被袭的经过,周闻博那边已皱紧又舒缓眉头好几次。表情有变化,说明他并未刻意隐藏自己的内心活动。只听他捏着下巴上的长须,开口道: “听你这么一说,偷袭者的手段,有一点儿临江李家的痕迹……”周闻博瞥了一眼周道安呈上来、已经放在书桌上的那只木化的断掌,“不过李家是‘三旺五姓’之一,其家族功法体系庞大,流传也广。袭击者单从功法上看,和李家未必有什么必然关联。” 接着,他话锋一转,“不过,你刚才说他还用了一件‘法宝’,能掩盖行藏,让我‘远视通灵’无法察觉,倒也不是低级物品……而且这只……姑且说是断腕,看起来也像是某种带有障眼法性质的‘法宝’。可见这人手段倒也不少……” 周闻博一边分析,一边踱起步来,又转头看了看周道安,略微皱眉道:“道安,有这样手段的偷袭者,为何要对你下手?你又是如何逃出生天的?” 顿了顿,他又联想起另一件事,直接问道:“听闻你遭遇意外,却又‘死而复生’,这两件事其间可有联系?” 第四十三章 收获与危机 这位周家二老爷联想力还可以,也省得周道安自己把想好的借口往这上面扯了——是的,他打算再用“桃花源”做文章!“桃花源”作为解释死而复生的借口是现成的,虽然之前为了圆回自己“失忆”的原因,使得仙人的“桃花源”加上了一个“不能泄密”的枷锁,但这并不影响他利用这个借口。 “二伯容禀,偷袭者为何要袭击小侄,这一点我并不知晓。但我能安然脱身,的确和我‘返阳’有关……” 于是,周道安有把“桃花源”的故事叙述了一番,他知道之前柏叔并没有第一时间将这件事告诉东周,所以这一回他自己解释,倒可以更加详细。另外,关于自己多了一点“修炼者本领”,也甩锅给了“桃花源”——自己在仙人居所徘徊了三天,曾经翻看过几本仙家典籍,大多看不懂,能看懂的,自己又没遗忘的,便是这点手段了…… 总之,周道安已经打定主意,就咬死这个理由,以后自己身上什么与以往不同的地方,都一股脑推给“桃花源”,反正你也别细究,细究就是“我也不懂、我也不敢问仙人、我也不记得了”三句话。 “虽然那仙风道骨的老人家有言在先,切不可泄露他的居所行藏,但伯父有问小侄不敢隐瞒。”周道安最后说道,一脸恭敬。 果然,周闻博很快就被周道安的描述所吸引,仍旧是捏着胡须,表情却极其认真。直到听完了周道安的叙述,略一沉吟,才开口道: “原来如此。自古以来,仙人际遇并非完全没有,但得此机缘者,却也很少……” 这一句话,周道安便放了一半的心,起码这位二伯父没有怀疑他的借口,先给这件事定了个认可的基调,那就好办了。反过来想,也确实,方舟这样的东西绝不可能广为人知,自己的奇遇说出来都是难以置信的,这种解释放到自己前世的世界更会被当作天方夜谭…… 至于为什么不直接亮出海盗王金币……倒也不用这么诚实!海盗王金币看风格就不像是汉域的,万一这二伯父感兴趣借去研究研究,周道安借还是不借呢? 周闻博可不知道周道安有那么多小心思,他对周道安说道:“既然你得此际遇,那仙家交代的,切不可忘……此事你还是不要再对其他人说了——包括你的那些堂兄弟,他们难免嘴大……” 周道安自然答应。 此刻周道安虽然态度恭敬,可是毕竟是换了个灵魂,让周闻博看这自己这曾经庸碌的侄子,居然产生了一点异样的感觉。他不禁语气柔和了下来,对周道安说: “道安啊……这番际遇既是你的劫难,却又是你的机缘……懋弟故去也有八九年了吧?如果你能从此振作门楣,不仅能告慰懋弟在天之灵,也是我周家的幸事……” 周道安连忙称是,这是长辈的勉励,他当然要谦虚接受。而且,听周闻博的语气措辞,并没有多少虚泛的成分,看来,东西两周虽然分家,但还是同气连枝的,并没有外人所猜疑的、两家已然矛盾很深。 “至于今天被袭的事……你也不用担心,我周家子弟,又在予章的地面上,哪里容人任意拿捏?”周闻博勉励完了,语气已然重新威严起来,言语间露出了一丝世家气度,显然是要介入调查此事了。 周道安自然求之不得,借着大树才好乘凉,周家的能量有多大,他还没有完全感受,但肯定比他自己此刻要强大多了。 说完这件事,周闻博微微顿了一下,接着又开口了: “东周西周本是一周,这句话你说得不错。” 周道安微微一愣,旋即明白周闻博说的是自己惩戒夏大腾的事了。 “二百年前的事,有太多原因……你能这么说、这么想,的确让我与你大伯欣慰。”周闻博略带感慨地说了一句,但也没有细说“历史”的意思,周道安也就不好追问。 “此事夏家已经发了信来——是夏老太爷亲自书写,有道歉之意。另外,下个月公学重开,夏老爷子的孙子也是会来的,届时你们便是同学,些许不愉快也与你们本人无关,便算了吧!”周闻博一边说着,一边指了指书桌的一角,那里正躺着一封便函,“你看看吧!” 周道安取过信展开,先看落款,写的是“梨川夏氏老朽”,果然姿态很低。再看信的内容,措辞客气是客气了,但却在后半截隐晦弟地写道:予章民风是否排外?如若自己的孙儿前来求学,还一定请周家多多关照云云。说白了,这老爷子还是心里不爽,不但通篇只责怪下人擅作主张而不写自己孙子的过错,还反过来质疑了一下这件事是不是“地域保护”,虽算不上夹枪带棒,却也表达出了一丝不满和质疑。 周道安微微一笑,这种事,有点意气算不上什么,夏老太爷维护自己的孙子也是正常,反正这老爷子以后不一定会打上交道,他不爽便不爽吧,发泄两句也由他。不过,堂堂太子太傅的父亲,也要客客气气地同周家致歉,除了这件事夏家本身理亏之外,周家在地方上的能量,却的确值得重视。 “这件事你便无需担心了……回去好好准备开学。且有仙人际遇,更不应虚度光阴,你既是懋弟唯一的子嗣,修文习武,总要有所成就才是……” 周闻博又摆出了长辈的架势,半是勉励、半是训诫地说了几句。 其实,如果没有今天周道安被袭击的事、周道安不讲出“桃花源”的故事,周闻博的这番话便不会如此客气了。倒不是说周闻博有什么不良的心思,纯粹作为一个长辈,他肯定要立一个让人敬畏的人设。 事实上,周闻博在东周也是这么一种人设。周闻渊虽然是当代家主,但他醉心于修行,性格也比较潇洒,所以周家的运营管理其实都是这位二老爷在做。面对自家晚辈、周家的诸多附庸仆从,不威严一点怎么行呢? 这西周周闻懋的儿子,以前印象中就是个自家老二的跟屁虫,自家老二是个什么货色,周闻博清楚得很,若不是老大争气,周闻博可能每天要拿着鞭子赶老二上进了。所以连带着,对周道安的印象也就那样。 今日一见,这堂侄还真让周闻博感到了点异样,神态从容、不卑不亢不说,笑容言语里好像还多了些城府。加上所谓的仙人际遇,说不定这堂侄真的因祸得福呢? 周闻博想到这里,又不禁想起了自己的“懋弟”,当初他不也是在公学里天天围着自己和大哥屁股后面转么?直到后来继承了西周家业,潜心钻研修行,才少了往来,以至于外界都以为东西两周关系很僵…… 稍稍感慨了一下,周闻博定了定神。正好,门外传来仆从的禀报,原来跟着周道安的两名随从已经从昏迷中醒来,并无大碍了。 周道安也就识趣地提出告辞,周闻博又勉励督促了几句,这一轮拜访也就告一段落了。 单论回本宗,今天的拜访还是很值得的!不但没有预想中的、东周长辈会因为分家而为难自己,相反,本宗对自己的态度很好——尤其是周闻博对他说的那些话,还是让他感觉到了血脉亲情。另外,本宗也帮自己暂时摆平了夏家的事。 不过,周道安已然不在意夏家那点小事了。因为今天遭遇袭击,让他忽而有了新的担忧——似乎自己前身的意外死亡,还有些隐秘?那袭击者的根本目的,可是为了逼问自己“那天看到了什么”。 如果自己前身当初的“意外”另有隐情,那自己可就又摊上麻烦了——前身的“业”,不得由他继承了?谁知道他其实并非真正的周道安呢? 自己好不容易重生了,没回到原本的世界也就算了,当了个家道中落的“富二代”,身上还背着危险? 周道安暗自吐槽了一句。 离开二老爷的书房,接到了小桂和大春,三人也便准备返程。 小桂好奇,啰啰嗦嗦地反复问被袭击的事——原本周道安并不想细说,可小桂和大春被东周的仆从们救醒,已然有多嘴的,和他们说了几句。对于自家少爷居然“大展神威”,击退了偷袭者,小桂是又惊又喜!如果自家少爷成了厉害的人物,那自己岂不是也能跟着威风? 所以小桂忍不住要细问,大春虽然沉稳得多,但也难耐好奇——修炼者对他们来说都是高高在上的,如今自家少爷忽然能击退修炼者,怎能不让他们心驰神往。只恨自己当时昏迷过去,没有目睹少爷的神威。 周道安暗自汗颜,只得简单地说了说,重在叮嘱他们,切忌将自己遇袭的事说出去——那会关系到仙家嘛!再一个,回家让老母亲知道也担心。 一路聊,一路走出了东周回字楼。来去路上周道安都没法好好地欣赏一下这座大楼,实在有些遗憾。 几人坐着升降装置,下到了一楼,早有东周的仆从将他们的马车赶到了楼前——来时虽然马车没有进院子,但是走的时候再让人走一段长路显然不合待客之道。 周道安刚上马车,就听车外传来一声“老四慢走!” 第四十四章 草率的赌约(上) 还未等他掀开窗帘,马车的门帘已经被“哗”地掀开,一道人影一闪,已然不客气地钻进了马车。 定睛一看,不是周道奇又是谁?还没等周道安说什么,周道奇已然哇啦哇啦地叫起来—— “老四,你来一趟也不说探望探望我?亏我一上午都在房里等你!本以为你见完我的严父你的二伯,便会来寻我,没想到啊没想到……” 话说着,还一边摇了摇头,似是对周道安这“无情”的举动很不满。 周道安不禁有些好笑,上一次他与这便宜堂兄没有多交流,但观感上只觉得这厮除了纨绔外,还总带着浓浓的优越感。上回吃瘪,不知道憋了多久准备找回场子呢!难道说,他知道周道安要来东周,就瞅准这个机会等着了? 周道安心下琢磨着,看了看对方的脸色,倒是真有些不高兴,于是不咸不淡地来了句,“我也不知奇堂兄居然这么安分——没出门而是在家呀!” 周道奇被周道安这话绕了一下,也没听出对方话语里一点嘲弄。只见他摆了摆手,话题自个儿就转了: “免了,不知者不罪!不过你可要告诉我刚才发生了什么事!我听着小桂和大春都遭了殃,老四你却安然无恙?究竟是个什么情况?” 咦,居然没有以此为借口为难自己? 其实这倒是周道安想多了。周道奇是纨绔子弟没错,但这人其实性子来得快、去得也快,脾气不好,但也没有隔夜仇。上次周道安让清茗和铁牛自个儿“赎身”回了东周,已经让周道奇有点喜出望外,气一泄,找回场子的事也就没提上日程。 今天周道奇在这里等着周道安,一是因为他确实以为:曾经自己的跟屁虫来东周一趟,岂能不来“拜见”一下自己?今天父亲在家等着周道安,以至于他也不敢早早出门浪荡,白白憋了一个上午,正等着周道安送上门来给他胡侃两句呢! 二来则是临时起意!因为他刚听下人禀报,周道安似乎还在自家门口遭遇了点意外?可又说得不明不白,这让周道奇更加好奇。所以眼看周道安拜会完自己的父亲后也没来看自己,这位纨绔少爷便按捺不住了! 山不来找我我去就山! 这位奇少爷,还真是人如其名——充满了好奇心,而且“求知欲”特别强!此刻,他脸上便是一副“你不说我便不放你走”的表情。 周道安心知自己突然遭袭,东周又没有及时颁下禁口令,太多人知道了、又口口相传,哪儿能不被这便宜堂兄听到呢?好在所谓自己得了仙家传承、击退袭击者这一点并没有被周闻博以外的人知道。 于是他苦笑着,把被袭的事又说了一遍,只是隐去了自己在其中的作用,只说是被二伯父发现、及时救援了。 “不爽利,不爽利!老四你当真不爽利!” 还没等周道安说完,周道奇便嚷嚷了起来。 看着周道安疑惑的样子,周道奇“哼”了一声,说道:“我来关心你,你却拿借口唬我——我还不知道我的老爹吗?他都已经十多年没出过手了——要出手也是管教我……和二哥!平时都是端着架子的,就算是碰到什么意外,他也肯定会先请咱家的老供奉出手!哪里犯得着亲自救你?老四,你定是没有对我说实话!” 好吧!当着别人的面被拆穿,周道安多少还是有些尴尬的,他只得借咳嗽掩盖了一下,然后说道:“奇堂兄,小弟这也是不得已……此事牵扯有点复杂,你的严父我的二伯也让我不要说出去……” “少拿我爹来压我。你我可是兄弟——日后撑起周家大业的,还不是我们这一代人?我们不互相帮助,哪里能行?若要互帮互助,先得坦诚相见……”周道奇振振有词。 好吧!奇少爷,你可能不知道,在另一个世界,坦诚相见可有深意…… 周道安自然不吃他这一套说辞,只是搪塞。于是周道奇又软硬兼施了一番,反正把着车厢门不下车,颇有耍赖的架势。 一旁的小桂可是一脸便秘相——安哥儿少爷大发神威、击退了一位修炼者!这么风光的事,可惜因为和仙家机缘有关不能公布于众,真是犹如锦衣夜行…… “这样吧!老四,咱们老规矩……”周道奇眼看“谈判”陷入了僵局,如今的周道安似乎“软硬不吃”,眼珠子一转,想了个办法。 “咱们扑一局(打赌)!若你输,便一五一十地将此事告知于我!若你赢……”周道奇略一沉吟,将腰间的一枚润白玉佩一扯,“……我便将这好玩意儿让给你!” 这个世界有许多风物和周道安前一世的华夏古代相似。玉,同样是难得之物,且备受贵族们推崇。周道奇的这块玉佩,虽然到不了羊脂白玉的程度,但色近月白,油润细腻,价值不菲。 可惜,周道安对此完全没兴趣。 “不赌?这可是你去年心心念念的云纹玉佩啊!好好好,不满意是吗?那我就……” 一连换了好几个赌注,从稀奇玩物到美婢丫鬟,周道安一律拒绝。这让周道奇很是气恼,同时,又让他越来越想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或者说,发生了什么已经不是最重要的了。最重要的是,咱奇少爷这口气得咽下去——啥时候东周的奇少爷,能被西周的小安子这么拿捏了? 周道奇已经第五次挪了挪屁股。他的耐心也到了临界点,尤其是看着自己的堂弟老神在在的样子,心里的火儿就憋不住要蹿!就在他忍不住想大喊一句“算逑”的时候,忽然计上心来似的,嘴角露出了自信的笑容! “若你赢,我带你去留月阁!只带你,且三叔母那边我自给你打好掩护,让你能在留月阁过夜!怎样,这条件,你还能说出个‘不’字?” “嗯?”周道安脸色也微微一变。 原本,他只等着周道奇自个儿先不耐烦,放弃骚扰,可没想到,周道奇此刻提出“留月阁”来。 留月阁,自是周道安前身心心念念的去处!却因为高消费场所,自己囊中羞涩,所以只能“蹭”着周道奇的光,偶尔去“见识”一番。当然,既然是“蹭”的,周道奇每一次也不会只带周道安一人去。同行的人一多,周道安在其中哪里会显眼?每次去都是眼馋地看着那些美人儿跟恩客们互动,自己只能起起哄……饶是如此,越眼馋,越得不到,越想去…… 此一世的周道安,显然不会这么没出息,被一个风月场所就迷掉了分寸。但留月阁这地方,却是自己“意外”发生地!加上今天遇袭之事,周道安自然想搞清楚背后的缘由。 周道奇这么一提留月阁,倒是给了周道安一点提示!虽然上次的事故已然过去了半个月,留月阁似乎也没受到什么影响,但万一能发现点什么呢? 周道奇哪知道周道安此刻的沉吟,是因为联想到了要紧事?他还以为说中了周道安的心事呢!于是他添油加醋地说道: “老四,我这可是下了血本了!你我二人单独去,花销可不比一大帮子人去少多少,我也没法和大辉、大鹏他们几个平摊……” 留月阁作为高消费场所,动辄千金。以往周道奇去潇洒一次,虽然每次是出大头,但联合公学特舍里的其他富家子弟一起,也能平摊掉一半消费。如今他请周道安两个人去,看似人少了,但实际上留月阁的顶层,酒菜并不算什么大开销——大开销在姑娘身上。 周道奇和别人去,各自负责各自的姑娘花销,酒菜什么的费用一摊,完全可以承受。可单请周道安去,酒菜、姑娘、管乐、伺候……这些消费,可就都是他一个人付了。虽然不至于让周家奇少爷倾家荡产,但也算是出血! 不过周道奇自己也有半个多月没去过留月阁了。一是因为公学学期结束,其他狐朋狗友都散了,聚不起来;二是因为当初周道安就是在留月阁出的事,虽然和周道奇没什么直接关系,但总归是同着周道奇一起去的才出了事。周闻博可是明着禁止他再去了……好在周道安又活过来了,禁令也该解除了吧? 周道奇的小心思,周道安自然不用在意。他自有他的计较——既然便宜堂兄送给他一个机会,没理由不抓住啊?毕竟私自调查得悄摸摸来,一得明面上要消费;二来独自一人没有同伴掩护更惹眼;三来,他不熟悉此间门道,也容易影响调查效率。 “好,便应了奇堂兄!不知道赌些什么?” “哈哈哈哈哈!我就知道你肯定答应!”周道奇拍着车厢的壁板,得意地笑了起来,随即早有准备似地道,“片子戏、斗虫、斗鸡……只要是玩儿的事,任你说!” 周道安却是面色一苦——你别说,虽然周道安自持智力、见识都比周道奇高,但古代那些吃喝玩乐的事,他哪有周道奇在行?片子戏他都没去学,斗虫斗鸡什么的更摸不到门道了…… 第四十五章 草率的赌约(下) “奇堂兄,要是赌这些,你可就是欺负我了……”周道安明显不会答应赌必输的项目。 “诶,这倒也是……这些游戏,别说老四你,整个予章郡也没人比我在行……” 这周道奇纨绔归纨绔,倒也磊落。他自言自语了一句,接着又提了好几种赌法,可周道安都自忖没有胜算,统统拒绝了。 “诶,有了!”周道奇忽地眼珠子一转,计上心来似地说道,“我新得一件……好玩的事物!料你没见过,就拿给你看看,若你能猜到它干嘛用的,便算你赢!如何?这可是最简单的赌法了,再让我想,我可没辙了!” “嗯……”周道安略一沉吟。他不会先知先觉,对周道奇所说的稀奇事物有什么笃定的判断。但他好歹有超越这个年龄、这个时代的认识,眼下这算是自己有胜算的项目了。 看着周道奇隐隐有些不耐烦的表情,周道安便点头答应了。 “快,清茗过来!”一见周道安点头,周道奇立刻探出身子,把车外候着的小书童给叫了过来。 “你去……”周道奇贴着清茗的耳朵,双手聚拢,生怕周道安听到什么似的,吩咐了一番。 清茗点了两下头,脸上露出痴痴的笑容,用尖细的声音应了一句,飞快地跑开了。 过了不到一顿饭功夫,清茗才快步跑了回来。也不知道是天气热还是怎地,他的脸上居然泛起了两坨红晕,若不是早知道他是个男子,远远看去还真有可能把他当作姑娘。 清茗手上提着个包袱,走到马车跟前,把包袱递了上去。周道奇在车厢里接了,一看手中包袱的大小,不由得皱了皱眉,说道: “怎么弄了这么一大包?” 清茗的脸又红了几分,他半是撒娇半是埋怨地说道:“少爷,你还说!这种东西怎能大摇大摆地拿出来……” 周道奇一愣,随即大笑起来,捏了一把清茗的脸,有些抑制不住地大笑起来,“哈哈哈……是了是了,怪我没想周全,哈哈哈哈……” 小桂在一旁看着连翻白眼——这清茗与奇少爷的关系哪里还是书童和主人?这明明……明明就是……“年纪还小”的小桂找不到合适的形容词,只能暗自庆幸,自己家的少爷没有那种不良的癖好。 周道安虽然也腻歪这两人的亲昵举动,但他有赌约在身,更注意的是清茗拿来的东西。眼见清茗的神态和语言,又见着一个不小的包袱和清茗离开返回的时间,他心里默默计较起来。 周道奇哪里察觉到周道安已然开始观察和分析了?他大笑完毕,依旧难忍笑意般,发出小小的“嘿嘿”两声坏笑,然后三两下解开了包袱。 周道安眼尖,在包袱打开的一瞬间,就见其中盖着一件薄若蝉翼的纱衣,纱衣下面,又压着几本靛蓝封皮的书,最上面一本书的封皮上写着“倒凤颠鸾”四个字——是本“皇叔”啊! “哈,老四,你倒也聪明,是想从我这包袱里的物什上看出端倪吗?不怕告诉你,此物非我汉域之物,你绝对没见过!不必费心思苦猜了,直接认输才好,哈哈哈哈……”周道奇说着说着又笑了起来,根本掩饰不住自己的得意——能想出用这件东西来作赌,真是太聪明了!这老四就算挠破头也想不到…… 说罢,周道奇终于从包袱底掏出了那件东西。 这是一条乌木材质、长约一尺、粗约两指的条形物,微微带着点弧度,两端都被打磨得相当圆润,其中一端顶部、却是一个鸽子蛋大小的疙瘩,整体看着像是个细长型的蘑菇…… 周道奇将此物放在车厢内的席垫上,推到周道安面前,一脸坏笑地说道:“老四,便是眼前此物,你猜吧!哈哈哈……” 笑了两声,却见周道安也不端详也不提问,只是一脸嫌弃地看向了自己。 “呃……怎么,老四你猜不出?可以上手看看……”周道奇不明就里,提示了一句。 “上手?这么恶心的玩意儿让我上手?奇堂兄,你真是个天才,亏你想得出来啊……”周道安忍不住翻了个白眼。 “咦,这玩意儿怎么会恶心?不就是……啊!难不成你……居然猜到了?”周道奇下意识地想反驳,还没说完,却忽地反应过来,惊奇地瞪着周道安。 “这还用猜?我看它第一眼就知道了……我说奇堂兄,你可真是会‘玩’啊!”周道安忍不住暗讽了一句。 周道奇根本没注意周道安话里的机锋,他直接抓起那玩意儿,举到周道安面前一晃,说道:“这玩意儿市面上根本没有,是大鹏家做生意从泰西域那边带回来的,你怎可能……是了,老四,你肯定是在诈我!” “别……三哥,你把它拿远一点,别碰着我——这走了谷道的东西可真不卫生!”周道安不由得向后一躲,免得被这玩意儿戳到脸上。 “谷道?啊!你居然真的知道!”周道奇这下抓到了周道安的话语中的关键词,不禁大吃一惊! 虽然周道安没说出这是个啥玩意儿,但“谷道”二字可是一下子点明了这玩意儿的使用方式!好吧,虽然它也不光是可以用在“谷道”上…… 可周老四这样的书呆子是怎么知道这玩意儿的用处的?这造型虽然暗合男人裆下那玩意儿,但还是比较隐晦的,没有做的很清晰,常人乍一眼看去哪里会联想到? 难道老四也有这么一根?不,不会!大鹏那小子当初给自己“献宝”时还一脸神秘,一再说是“泰西域那位女王当了寡妇以后才从宫里传出来的稀奇玩意儿,在泰西那边都很少见……”。 是的,这件东西,如果是周道安的前身,定然不知所以。但来自现代的、也是经过了各种小电影洗礼成人的周道安,哪里会看不出这玩意儿是个啥? 它有许多名字,闺房之友、代男友、按摩棒、假阳……现代社会这玩意儿早已普及开了,造型更是变化多端。眼前这一根,只能算是朴实的…… 至于它为什么被用来“走谷道”……你看清茗那一脸“幸福”又羞涩的笑,还不知道周道奇用它做了什么好事? 得,不能想,那画面口味太重…… 周道安强行压制住心中的不适,看着周道奇瞪大不可置信的双眼,无奈又补充了一句: “有此深闺不寂寞,可抵火龙七寸长……奇堂兄,这下你该信了吧?” “啊!”周道奇一愣,回过神来,细细一品周道安的两句“诗”,便晓得这老四是真知道了。 “好诗啊!”周道奇忍不住赞了一句。 接着,他用那玩意儿当作折扇一般敲着掌心,又顶着眉头,郁闷地叫了一句: “气死我也!这么稀奇的东西居然还有人知道?!大鹏那小子定是骗了我!” “我说奇堂……三哥……”周道安看着周道奇气恼地大叫,忍不住提醒道,“谷道里可是有很多细菌……呃,毒素!可别用它挨着脸了……不然可影响三哥你英俊潇洒的面容……” 看着周道奇憋屈又恼火、却没有耍赖意思的样子,周道安也有点忍俊不禁了。潜意识里,对这位第一印象并不好的堂兄,观念已经有所改变了——这周道奇虽然荒唐任性,但却也不失天真可爱嘛! “啊!”周道奇听闻又是一叫,将手中的玩意儿一抛,直接抛到车厢外清茗的怀里。 “清茗,你认真清洗过没有!”周道奇撒气般地吼了一句。 “奴婢……昨夜就用香胰子认真洗过了好不好……”清茗委屈地嘟囔了一句。 周道奇发泄了一顿,忽地眼睛一转,看着车厢外还没回过神来的小桂,又“嘿嘿”笑了起来。只见他干脆地起身,跳下车,从清茗怀里一把抓回那玩意儿,两根指头捏着,丢给了小桂。 小桂下意识接住,一脸茫然。 “哈哈哈……小桂,这可是好东西,送给你家少爷了!回头让你家少爷……哈哈哈哈,反正他懂怎么用,哈哈哈……” 眼看周道安脸色难看起来,周道奇立马觉得自己扳回了一局!心情也好了不少!说罢,丢下懵懵懂懂的小桂和脸色难看的周道安,周道奇招呼清茗等人呼啦啦地返回了回字楼,一边走一边不忘回头说道:“愿赌服输,老四,今晚咱们就去留月阁……” 周道安看着这位不靠谱的堂兄背影,不禁摇了摇头。小小的闹剧一场,总归让他得偿所愿,今晚就去留月阁,说不得,自己得好好盘算盘算。 “走吧,回家!”周道安吩咐着,大春便立马跳上了车,赶动了马匹,而小桂则跟着钻进了车厢。 “安哥儿少爷,这究竟是个啥?奇少爷送给你了,真是个好东西吗?我怎么看清茗的脸色……那么奇怪呢?” 车子咕噜咕噜还没走出多远,憋不住好奇心的小桂便开口询问起来。无形中仿若有八卦之火熊熊燃起! ……好吧,小桂子,你这无处安放的求知欲啊! 第四十六章 亡父笔记 从西边泰西域传来的稀奇洋货,被小桂塞给了住在西周回字楼一层的厨子老冯,让他劈了当柴烧,而且,必须今天就要用掉! “还好安哥儿少爷不是奇少爷……嗯,要时刻提醒安哥儿少爷别被奇少爷带坏了!”小桂回想起来不禁又庆幸又后怕,同时又仍旧好奇…… “也不知道清茗那样瘦弱的身子,小小的谷道,怎么容得下那么粗……” 不去提小桂满脑子胡思乱想,单说周道安回到了自己家,跟母亲汇报了一番拜访二伯父的事情,也不提自己遇袭的事儿,便回了自己的房中。 他吩咐大春用饭时直接把饭菜送来便是,接着便关好了门。 从柜子里取出母亲交给自己的包袱,周道安三两下拆开,拿出那本封面已经毛糙卷角的书籍。 稍稍犹豫后,周道安还是定了定神,深吸了一口气,将那本之前一直没打开的书籍翻开了。 封皮背后,其实还有一层封面,应是为了保护这本书而特意另装了封皮。只见内里的封面上写着“五识通灵术”五个字。 周家传承五百年的立身之秘! 再翻开,便是一段开篇明义的阐述。因为用的是古文的形式,还涉及人体的一些经脉窍穴,周道安看着便觉得一阵头大。 好在书页的头尾空白处,还有蝇头小楷的批注类文字,一读之下,周道安才蓦然发现,这批注者居然是自己已经故去的便宜老爹——周闻懋。 “周家不肖子孙闻懋腆颜批注,敬告先祖:西周五代单传,皆因修行六感而不得,损经脉、伤元神。吾老来得子,系西周传承,故不敢行险。若吾能证大道,自然无碍;若不得法,则吾亦亡,故留此批语,以训后人。望吾之后人能以吾之得失而有所得,复祖先之荣……” 这段文字相对易懂,也印证了之前周鲁氏告之的事:西周虽然有了一门直指大道的功法,却让几代人都无法练成,反倒损伤了自身。因此周闻懋不敢让自己的儿子冒险,所以自行闭关以求突破。留下这些批注,就是以防自己修炼失败,儿子未来没有人教导。 字里行间,虽然寥寥数语,还是看得出周闻懋对自己深深的爱护。不过,显然周闻懋的尝试也以失败告终,他的这些批注,只能当成反面教材进行参考了。 周道安暗自叹了一口气,继续看了下去。 “欲修六感,必修五识。故抄录周家先祖五识通灵术于此,吾儿若习,切切不可冒进……” 这段则是告诫了,让周道安修习“六感通幽”之前,一定要先练“五识通灵术”,打好基础,千万不要激进。 后面则详细地阐述了一下西周那几位先人失败的原因,也让周道安对五识通灵与六感通幽有了大致的认识:原来,六感通幽虽然是一门新功法,但基础仍是五识通灵。周家再未分家之前,一直是依靠五识通灵术立世的。 所谓五识通灵,是先后修炼自身的五觉——视觉、听觉、嗅觉、味觉、触觉,让五觉达到“细致入微”的境界,从而使自身的感官达到人体极限。这样一来,你的反应、洞察、感知都会提升不少。之前周道安在东周受袭,袭击者一旦撤去了隐藏绿幕,周闻博的感知马上就笼罩了过来,这就是五识通灵的手段。 不过人体是有极限的,五识全开,好像周家历代子孙没有一个能达成的,最厉害的也不过是开了四识。 而西周的先祖周甫良也没有将五识全部修炼,相反,他只修炼了一种感官,却因为单修到了极致,忽然开启了一点“神藏”。所谓神藏,按照秘籍所说,是一种深埋在人体眉心窍穴中的先天气息。以周道安的理解,应该是一种潜能,一旦被发掘,人体就像激活了“小宇宙”一样,可以迅速提升实力。 周甫良就是单修一觉,莫名开启了神藏,随即被神藏反哺,开了三识,而且激发了一种更玄妙的“第六感”,有了一种先知先觉的能力。 这就不得了了,因为五识通灵再厉害,也只是在被动能力上的加成,即:发生事,我看见、我听到、我察觉。可六感通幽,则多出了一点预见性,即:事情未发,我已有所悟——这便是五识皆通也达不到的。因此,周甫良算是另辟蹊径却触摸到了大道门槛的修炼者。 所以,周甫良成了“特殊的一个”,受到了皇帝的重视与嘉奖,让他自己开宗立世,这才有了西周。而西周的后代们,也向往和周甫良一样,甚至超越他,得证大道。故而,西周的后人们都开始学着周甫良的路数,只修炼一觉,以期望开启神藏,进而六感通幽…… 听起来很励志? 可依照西周自周甫良之后的人修炼状况、以及周闻懋自己的叙述来看,这周甫良压根没有在《六感通幽》这本秘籍中叙述明白,自己究竟是怎么只修炼一觉而开启神藏的。相反,在这位西周开宗祖师的论述中,只是将成功原因归结为“一心”和“天意”。 一心,就是他原本天赋不佳,人家可以开两识三识,他只能开一识,所以只能反复锤炼这唯一的一识。 天意,则是当他纯粹地修炼一识达到极致之后,忽然就开启了神藏,有如神助。 周道安看到这里顿觉哭笑不得!他是个现代人,根本上是不相信什么“有如神助、感动上苍”这样的鬼话。什么狗屁一心和天意,不就是资质愚钝但狗屎运特别好的意思吗?这周甫良大概和靖哥哥一样,先天资质不佳,别人练得突飞猛进,他只能反复来一招“亢龙有悔”。 但靖哥哥只是刻苦,他还没有狗屎运好到只练亢龙有悔就把其余十八掌融会贯通了!这周甫良则可能是元复天尊的私生子,误打误撞就开启了神藏!以至于他自己都总结不出来是怎么一回事,只好这么模糊地归纳总结了。 而且,这西周的后人们似乎也有点一根筋,就这么老老实实地也只反复锤炼一觉,以求开启神藏…… 直到周闻懋这一代,才开始怀疑,是不是祖先的套路并不适用于所有人啊?但他显然也没有正确答案,苦思冥想后得出了一个“激动人心”的猜测——周甫良最开始也是五识一起修炼的,只是后来放弃了四识,专心修炼一识。换而言之,他也是通过五识兼修打好了基础!而西周的后人们都只抱着一识死练,忽略了五识的基础…… 很好,这个猜测听起来很对路!于是周闻懋开始了尝试,他五识皆修,同时不断试验五识中有哪一识可以催发神藏…… 于是,他还不到四十二岁,就挂了。 而且,他还特别欣喜地把这个猜想作为了告诫,写在了第一页——“欲修六感,必修五识,以此为基……” 如果周道安不是个现代灵魂,骨子里总有点质疑和实践出真知的辨证思想,可能就被自己便宜老爹这一番大胆推测给害死了! 看到这里,周道安已然大致有了数: 这六感通幽就根本不要指望了!什么祖先的荣光,什么直指大道的功法,什么有别于东周本宗的绝学……这些统统都是华而不实的噱头!人家东周的五识通灵术才是经过数代人的考验而立得住脚的绝学!六感通幽,是七分天注定三分靠运气的水中月。 所以,周道安果断地舍弃了这本厚厚秘籍中后半部分的“六感通幽”,直接开始琢磨起前面的“五识通灵术”。他的根本目的还是希望通过修炼技能来提升自身,背后有方舟在呢!可选的路很多,凭什么非抱着“六感通幽”这棵树吊死? “有机会,可以让方舟系统鉴定一下所谓的‘六感通幽’……反正鉴定无害之前,我是不会去练的……”周道安如是想着。 虽然鉴定要花费一笔苦劳值,但毕竟这技能是“白来”的,没有本金,就算鉴定结果不理想,也不至于亏得厉害。而且,技能鉴定不是传承物品鉴定,花销不会那么高…… 说巧真巧,就在周道安“惦记”方舟的时候,忽然脑海里又涌进了那时隔半月、冷漠又刻板的声音: “紧急任务发布!” “参与者——代号沉思者——购买的下一次任务情报,此刻生效!” “距离任务进入还有两小时,该任务需要参与者以本体进入,请沉思者寻找一处安全的所在,确保未来的2小时无人打扰。” “任务开始后,将会出现时间差异。该任务世界的一天将等于参与者本身所在世界的一分钟,进入任务世界后,参与者本体将在其现实世界消失,消失时长预计:2小时。” 现实一分钟,任务世界一天……也就是说,自己这一次在任务世界里的时限,将会是120天! “沉思者可以提前进入方舟休息舱内领取具体任务情报,进行准备,购买兑换平台也将开启……请问是否即刻进入?” 第四十七章 预购的情报 稍等! 周道安立刻用意识和系统沟通起来。 这一次任务看来不用“借壳上市”,但用的将会是他此刻“周道安”的本体。而且,在任务进行时,他的本体还会“消失”一段时间——这得提前安排好啊!否则突兀的消失被人察觉可就麻烦了。 周道安立刻离开房间,找来菱角,跟她说昨晚做梦没怎么睡好,现在自己睡意来了,要睡上一个时辰,并让菱角转告其他人请勿打扰——包括先前让大春送的午饭,也推迟到他睡醒后再吃。晚上直接和周道奇去留月阁的约定倒不用变…… 匆匆又妥善地安排了这些,他立马返回房间,把自己卧室的里间从内部反锁了,放下了大床的四角帷帐,自己坐在床中,蒙头用被子盖住,才默念了一句: “进入方舟!” 短暂陷入感官封闭的黑暗后,眼前场景逐渐浮现。一间不大的房间,正是方舟之上属于周道安的那一方天地。 这一次,他不再只是个“灵体”,而是有了身躯四肢。而这间屋子给他的感觉也不再只是个“容器”,而是切实的住所。 稍稍感慨了一下,周道安便在悬于房间中心的光屏上,打开了这一次任务的情报。 上一轮任务结束时,他花了“一百大洋”购买了下一轮任务的情报,可是却没得到半点提示。当时系统说,任务尚未明确,情报要等任务制定之后才能提供,周道安还以为是系统有意坑自己的。 这一次,他提前两小时进入了方舟,虽说不是那么充足,但总算是有了准备的余地。而且他清楚地记得,在任务发布时,系统给他的提示音说的是“紧急任务”,也就是说,这个任务很可能就是临时出现、而无法提前做好情报工作的。 这么一想,系统似乎也不算太黑。可是,为什么不能给自己一个普通任务呢?自己还只是个菜鸟吧? “鉴于第一轮任务沉思者只拿到了平常的评价,却获得了超过任务最大奖励的收获,因此征调其参与一轮紧急任务,进一步考核其实力,以做评估。” 狗屎!周道安忍不住爆了一句粗口! 这是什么坑爹的理由?超过任务最大奖励的收获?说的是我的传承物品——海盗王金币呗!我凭个人魅力、让别人心甘情愿送我的东西,凭什么算成任务收获?你可是只给了一点“零钱”和一门“口技”而已好吧! 面对周道安的质问,系统毫无反应。 周道安刚刚升起的对系统“还算靠谱”的评价彻底消亡。他也知道系统的尿性,根本不会理会自己的抱怨。时间有限,任务在即,只得迅速收拢情绪,点开了情报。 “紧急任务:该任务为连环任务,已知第一任务为——在19世纪的雾都东区找一份合法的工作,支撑自己未来120天的生活。任务成功,编号KZ9924将获得提升系统评级为N的机会,如后续通过考核,可获得更高级权限;基础奖励:苦劳值400点,潜力值1点。若任务失败,则根据执行者的表现匹配惩罚。” 短短的几句话,周道安已经捕捉到了两个关键信息: 19世纪,雾都。 这意味着自己此次的任务点不在自己熟悉的世界!19世纪,也就是公元1800年到1900年,时间跨度很长,自己并不确定会在哪一个节点“出生”。对于那个时代,周道安即便有一定的了解,但也绝对不可能像拿到一本攻略一样能掌控一切。当时的风土人情,时局变化,都是不可控因素。 其次,雾都,虽然指向性很强,但这个称呼也并不是周道安上一世那个世界所惯用的(伦敦才是最普及的说法,那个世界光有雾都之称的城市就有五个)。系统用这个称呼发布任务,很大可能所指的,只是一个和现实世界有相近性的地方。一如上一轮“逃离莫兹汉克”,虽然其背景社会与现代米国很像,但细节上也能看出诸多不同。 “19世纪,大英帝国最出名的就是‘维多利亚时代’了,也是帝国最强盛的时期……但这是19世纪30年代以后的事了,希望系统别给我投放到19世纪的早期……嗨,想那么多有啥用?这黑心系统还会如你所愿?如果是虚拟世界,还不知道会和现实有多大不同呢!” 所以,这个情报只能是参考,所提供的信息还有待验证。 另外,从任务性质看,连环任务应是一种不断触发、不断推进的任务,其任务目标会随着进度更改。眼下这情报只有第一步,后续是不确定呢、还是压根不提供呢? 只看第一步,找一份可以养活自己四个月的活计,好像不难。但据周道安所知,19世纪的伦敦东区还是挺乱的,是当时世界上最大的外来移民集散地,也是贫穷和罪恶的温床。如果任务里的雾都也沿用了这个设定,自己一个黄皮肤黑头发的十六岁少年,在这个任务背景下可不太讨好。 说到这,周道安又看了看自己此刻的着装——他穿着华夏风的长袍呢!这一落地估计就得被当作奇观。 好在,系统很“贴心”地为他留出两小时的准备时间——现在还有一个多小时。在方舟的房间里,他可以通过光屏登陆“市场”。他记得,上一次浏览熟悉物品时,有不少各个时期的服饰,按等级区分摆在物品栏里。 调出物品栏,周道安一路看下去。这方舟的“商城”不像某宝那样人性化,可以关键词搜索,或是按分类查找。唯一区分的,只有服饰、外观(这一项他还没解锁)、武器这样的大分类。而且这些物品都没有尺码选择,只有基本的尺寸说明,购买全凭眼力。周道安相信,这里也绝不可能有“七天包退”这样的服务。 经过近半小时的查看,他才谨慎地选定了两套符合他印象中维多利亚时代的衣服。一套是:一件深棕色的呢子长外套,一件黑色的短款西装加西裤,一件白衬衣搭配灰色马甲,还有一顶圆顶中高礼帽,一双皮鞋(赠袜子)。 另一套是:一件粗布马褂,一件棉袍,一件白色短褂加黑色褂裤,一双布鞋(同样送布袜一双)。 这两套风格迥异,都是周道安一件一件“凑”出来的。之所以选两套,是周道安还在犹豫——前一套比较绅士。穿这一身,外表看上去身份会高贵一些;后一套则比较符合那个时代漂洋过海来到异国讨生活的华工形象。 但这两套都有缺陷,绅士装会让他在雾都更加受人尊敬,在警察面前不会被刁难,但目标也越明显,尤其顶着一张东方人的脸,很可能走不出多远就会被扒手小偷流氓盯上。 华工装和他的脸比较搭,也会更不起眼,容易混迹于街头。坏处就是将成为巡警们的重点盯防对象。 思考了一番,周道安还是倾向于后者。因为任务是连环的,不确定后续还会面临什么情况,相对低调一些,操作空间也就更大。而且他去雾都是找工作的,穿着人上人的衣服,普通工作不会要他,高档工作他又不确定自己能否驾驭,还要编一套符合绅士的身份……这些都让他的准备工作提升了难度。毕竟绅士打扮还要搭配怀表,手杖……这些都要花苦劳值去买。 华工装本身倒不比绅士装便宜多少,一套下来都要十几点苦劳值——大约在系统看来,这种衣物都是任务道具,没有高低贵贱之分,只有稀有、属性的差异。周道安这样的穷人,自然只能选择最便宜的、IN级衣物了。 可即便是这十几点苦劳值,周道安此刻也掏不出来。他上一轮可是把钱都用光了。不过,方舟的“商城”里,可是有售卖选项的。一种是委托商城寄售,可以自己定价,商城抽取佣金。一种是直接卖给商城,来钱快,但价格低。毫无疑问,前者适用高档、稀有的物品,后者则适用普通、闲置的物品。 周道安先让系统判断了一下自己这一身衣服的价值,结果不禁吐血——他这一套织工、质地都不错的单袍,系统只开价1个苦劳值——这个价格,连一条粗布褂裤都买不到,且同类物品还不能多次甩卖。这倒不是系统黑心,而是系统担心摆渡者利用倒卖现实世界的物品来赚取货币。所以,不但压价,还规定每个人进入方舟之前,只能带着随身物品。 这样一来,周道安只能把主意打到了自家的秘籍上。 是的,他在进入方舟之前,手里还抓着那本周家传代的秘籍。里面有“五识通灵术”和“六感通幽”心得。某种意义上,这俩都算是技能吧?方舟也是能收购技能的,只不过他不确定这两种技能,属于什么级别的。 最好是先鉴定一下,如果这两种技能在N级以上,到了R的地步,那么可就值不少钱了!那样卖给商城可就不划算了…… 可鉴定好像也是要钱的,周道安可记得之前鉴定R级传承物品海盗王金币的花销呢!这秘籍不是传承物品,价值没那么高,更没有自晦功能,鉴定费应该也是固定的…… “请问,可以赊账吗?先行鉴定这本秘籍……哦,技能!我可以用这技能作为抵押……” =============================================================== 第二个任务即将开始,此任务将是阿毛绞尽脑汁编写的故事,悬念拉满,请大家多多支持!书友是我最大的动力!谢谢~ 第四十八章 祖先不靠谱 周道安虽然觉得这系统大概率不会答应什么“赊账”,但还是抱着试一试的心态和系统沟通了起来,万一呢…… 他同时伸出手,将手中握着的那本秘籍递到了中央光屏上。秘籍一碰到光屏,立刻变成了一副卷轴的样子,微微泛出蓝色的光芒! 蓝光,是R级物品或技能所携带的光泽——IN级为灰色,N级为白色,R级才是蓝色。 这本写着“五识通灵术”和“六感通幽”的秘籍被系统认定为R级技能!这是已经鉴定好了吗?周道安还没来得及有任何情绪,就听系统的声音响起: “五识通灵术,能够激发人体感官潜能的功法。” “该物品无需鉴定,已存在于兑换平台技能类中,总体为R级技能,学习至第一层境界,相当于获得IN+级技能,需交付50点苦劳值……” “沉思者持有此技能的实体版,可直接交付25点苦劳值学习。” 周道安有点懵,听系统的意思,这本秘籍已经存在于“商城”了?他急忙翻到技能那一项,原本他只看到至多N级那一栏,现在却在R级那一档里、已经有一项显出了文字说明,正是五识通灵术。 商城已有的技能,自然也就不能售卖了!这让原本想卖技能换一笔钱的打算落空。不过,现在系统鉴定的,只有五识通灵术,并没有秘籍后半部分的“六感通幽”,这又是怎么回事? “请求鉴定‘六感通幽’!”周道安和系统沟通起来,“鉴定这部分需要缴付鉴定费吗?能不能先……” 商量的话还没说完,系统冷冰冰的声音再次响起: “沉思者手上持有激活信物,已触发代号为‘神眼狻猊’的留言,是否立即查看?” 嗯?信物?是说自己手上的这本秘籍除了记载着技能,还是一件密钥性质的物品?代号“神眼狻猊”的摆渡者……这名称有点耳熟……啊! 周道安想起什么似的,连忙翻开手中的秘籍,翻到后半部分,找到了一行周闻懋的批注,蝇头小楷写着一句感慨:自先祖甫良公后,西周子弟皆修眼识,以期复先祖“神眼狻猊”之威…… 神眼狻猊,就是西周的开宗先祖——周甫良的绰号啊!系统现在说有摆渡者“神眼狻猊”的留言,指的是周甫良在这里留下的话? 周道安忽然脑海中电光一闪,好像悟通了什么。他立刻请求播放留言。 “我姓周……如果你是我的子孙后代,听到我的代号和姓氏,就该知道我是谁了。如果你不是我周家后辈,那就意味着我这一支已经断绝了传承。” 果然!周道安印证了自己的猜想,继续看下去: “‘六感通幽’不是我自创的功法。很惭愧,让所有人都误以为我是个天才修行者。实际上,你手中的这本‘六感通幽’心得体悟,是我不得已而编写的,是我的一种猜想,应该是无法练成的……” “我并非有意欺瞒——在周家,我本身一个资质愚钝的庶出子,只能勉强修炼一识。若没有得到奇遇、没有走上方舟,可能我一辈子也只是个平凡人。” “可我得到了奇遇,甚至误打误撞在一次任务里,得到了上古神兽‘重明鸟’的部分传承,获得了一种神通,能短暂地预见未来。这技能对我帮助极大,但我必须要编一个理由,否则回归现实,我实力突飞猛进,恐惹人怀疑……” “现在想来,当时少年心性,得到奇遇,若不能显现,岂非锦衣夜行?于是,我将这门神通归结于我自身的体悟。果然,我因此得到了莫大的声誉,风光无两,甚至有了开宗立世的本钱……可是,我也明白,这门‘飞来’的神通,我是无法传承下去的。无论我怎么根据神通本身反推、设想,神通就是神通,不是我这样的凡夫俗子能够编出来的……” “然而,覆水难收,现实种种制约,我没办法再推翻这谎言了……只能将错就错。此留言,写在我行将就木之时,多有悔悟,无可奈何。” 看到这里,周道安已经验证了自己的猜测——所谓自周甫良之后再也无法练成的“六感通幽”,不是因为西周的后辈们资质愚钝,也不是因为这门功法直指大道晦涩艰难,而是因为这压根就不是普通人能体悟、能修炼的技能!它是系统任务的奖励,或者说是上古神兽重明鸟的馈赠!西周的后人们能练成那才是见了鬼。 可笑的是,周甫良这样一个真正资质愚钝的人,因为方舟一跃而成“天纵之才”,却也给他的后人们留下了一个巨坑!以至于西周的子孙强练功法,不但人丁不旺,甚至都活不过四十二岁……人家坑爹,他坑子孙。 反过来说,周甫良的“自白”也流露出了悔恨之意。如他所说,少年心性,得到奇遇,总会心痒难耐,加上可能原本周甫良不受重视,又是庶出子,难免想风光一把。可开弓没有回头箭,错误已经酿成,自然要有后人买单…… 周甫良的留言还没完,只见他继续写道: “好在还有方舟……我将如何遭遇神兽、如何得其传承的经过写下。如果我的后人有此机缘,只要你能练成‘五识’中的任意一识,便可依照我的方法,寻到神兽,再得传承……如果你非我周家子弟,那也只能说明周家气运已尽,无法勉强……你可自方舟兑换处寻‘五识通灵术’加以修炼,以达成条件——此乃我早先卖给方舟的绝学,虽然卖出之时颇为无奈,但买卖既成,此功法已为方舟所有,自可以向任何人售卖……我实是愧对周家先祖……” 你还愧对你的子孙后代吧?周道安撇了撇嘴。 他算是明白了,为何手中的秘籍无需鉴定便得到了信息——他的便宜祖宗和他想法一样,都打算把手中的秘籍卖了换钱!只不过他慢人一步,这生意与他无缘了。从这方面讲,这周甫良还断了他的财路。 至此,周甫良的留言就告一段落了,后面还有一段模模糊糊的阴影化处理的内容,系统给出的条件是:要修炼五识通灵术至少一识圆满才可以开启。而五识通灵术,一识圆满,也就相当于第三层境界了——第一层是基础,使人耳聪目明(IN+级);第二层则是提升某两种感官的感知,敏感于周遭变化(N级);第三层则是其中某一感官突破极限,可谓玄妙(N+级),这也是其中最费劲的一层;第四层是继续一个一个推进其它的感官的感知,反复修炼,直至五感都超越常人(R级);第五层才是修满五识,所谓通灵(R+级)……每一层之间差距成几何倍数增长。 第一层要马上学会,得花50,按系统的尿性,第二层的花费至少得翻倍——毕竟这可是个R级技能,练到五层境界,还有R+级的实效。尤其是第三层,看说明,等反复修炼,那就得反复交钱才行! 可这些即便知道,也跟周道安没半毛钱关系。他现在是个彻头彻尾的穷人,兑换处显示他账下余额为:0。 好在周道安吐槽归吐槽,但心态还算冷静。卖技能大赚一笔的想法落空,但他并非身无一物…… 只见他伸手入怀,在衣服内里贴身的口袋里,一边放着那枚海盗王金币,一边则放着另一节指骨长短大小的东西——正是先前他从黄天养那里买来的两件东西之一。铜牌没有什么特别之处,周道安自然不会随身携带,而这似玉非玉的玩意儿,周道安隐隐觉得并不简单。 好在贴身携带的物品,也跟着他一起带到了方舟上。原本周道安也打算让系统验一验这件东西,当然他并不确定其价值,所以并没有第一时间取出——首选还是卖技能! 同样的,周道安将那截指骨样的东西递到了光屏上,心里祈祷着,这玩意儿不需要先鉴定…… 果然,非技能物品、表面又没有晦气遮挡的事物,系统还是无需加收鉴定费的。只见那玩意儿一触碰到光屏,一串说明文字便已浮现: “变异波露豆齿蛇鳗的牙齿,尖端已被磨损,总长度损失约四分之一……” “波露豆齿蛇鳗,海洋生物,较少见,东方俗称土龙。” “该牙齿属于土龙变异种的遗留,变异原因不明。其牙齿有一定的药用价值,也可以作为R级或以下物品强化的素材。” “估计价值:850点苦劳值。可选择交纳一定费用寄售,或直接以340点苦劳值的价格出售……” 寄售,还需要先缴纳定价的20%的佣金。周道安自己也看不到R级物品那一栏,不知道这种变异土龙的牙齿市场行情多少,好不好卖……总之,他现在剩下的准备时间不过45分钟,要马上拿到一笔“钱”,他等不起。 只能选择挨一刀了。周道安无奈地同意将变异土龙牙出售给方舟,随即,一阵钱币落袋的声音响起,他的余额那一栏已经多了340点苦劳。 四十多分钟后,周道安终于选购完毕,在系统“任务即将开始”的倒计时中,匆忙地换好了衣服,然后深吸了一口气…… “沉思者(编号KZ9924)进入紧急任务,准备投放至目的地……” 眼前一黑,一种坠落感出现,周道安整个人消失在了房间里。 第四十九章 雾都孤儿(一) “DUANG……” 一声机械时钟发出的悠然长响,“震醒”了周道安。 刚刚恢复知觉的他,顾不得去分辨这钟声是不是来自那著名的“大本钟”,先快速地看了下四周—— 一个逼仄又独立的小空间,三面都用黑乎乎的木板围了起来,背后是墨绿色的斑驳瓷砖,脚下还有一道深坑……好吧!这一次的“出生点”是在一个厕所的隔间里。 这倒是一个相对隐私的存在,“出生”在这里,不至于引起什么关注。周道安稍稍松了口气,接着看了看自己。 身上穿着土褐色的粗布短褂,下身是黑色的褂裤,裤脚处打着绑腿,一双有些陈旧的布鞋……嗯,这些的确是他在方舟的房间里换好的衣服,那枚海盗王金币,也在上衣的边缝夹层里好好地呆着。 接着,他摸了摸头,一顶卡其色的单面呢六角帽正松垮垮地盖在头上,齐肩的长发被他扎成了曳尾辫,拖在脑后。身上的衣物属于中式,帽子则是典型英伦风,虽然看起来半中半西、不伦不类,却应该是19世纪比较符合华工形象的打扮了——起码周道安自己看过的影视剧里,都是差不离的装束。 与此同时,在周道安自己的视觉下,眼前黑色门板的左上角,还有一行虚浮小字: “由于该摆渡者已获得正式编号,可以在专属房间内、任务开始时选择是否查看自身信息评估……” 周道安当然选择了查看,立刻就有一份表格式的文件,投影在门板上。 “代号:沉思者。” “当前状态:身体健康,无任何负面状态,根据力量、反应、体力等素质综合评价,身体等级——IN。” “拥有技能:口技(IN级)。” “拥有道具:传承物品海盗王萨尔伯尼的私铸金币(R级),诱饵之帽(IN+级)。” “综合评价:身体素质不佳,仍处于少年时期待发育的状态。各项指标极其普通,无任何特长。拥有口技,听、说能力略胜于常人,可增强一点对环境的适应力。拥有一件超越当前实力的传承物品,可在短时间内提升较强的攻击爆发与防御特效。拥有一件伪分身特效的功能性装备……综上,该摆渡者实力保守评估为——IN+级。” 周道安快速地看完了系统给自己的信息整合评估,觉得还是相当客观的。自己此时的短板不少,有这样一份系统的评估,也算是让他在任务执行中能保持一个清醒的头脑,扬长避短。 这里要说明一下,系统给出的信息中提到的另一件IN+级的道具——诱饵之帽,正是他之前收获了贩卖强化道具金额后,所挑选购买的一件装备,也正是他此刻头上戴的那顶略大的单面呢六角帽。 这件装备在大级别中属于IN级,但周道安通过阅读说明信息后,觉得这件装备其实要略强于大部分没有任何特色的IN级装备,因为它附带一个特效——只要将帽子戴在某个生物、模特支架、甚至一根棍儿上,再扣上帽檐处的一个暗扣,就可以获得一个持续15分钟的、和之前任一佩戴者五官一样的分身,但受物体大小局限,只能变成相应体积的诱饵。冷却时间:2小时。 这件装备的售价是220点苦劳值,甚至超过了一些IN级的武器(通常武器的价格要比服饰类贵,IN级的手枪不含子弹差不多要150点的苦劳值),其价值就体现在那个分身特效上。 而且此物是寄卖品,换而言之它属于另一名摆渡者。托方舟平台寄售的物品都可以自己编辑一段附加说明,大约是急需用钱,这顶帽子的价格结合特效来看并不算高,而且为了好卖一些,这名卖家在附加说明里还配上了两张图片——第一张正是出售者自己和身边一个戴上帽子的衣架。第二张是使用特效的效果图,两个人并排站立,其中一个戴着帽子。出于自我保护,周道安只能看见两张打了厚马赛克的脸,连男女都分不出。 可能正是这种“欲盖弥彰”的效果图,导致这顶帽子一直没卖出去…… 虽然它不具备任何攻击性特效,且一旦遭受到攻击就会失效,但囊中羞涩的周道安还是咬了咬牙,买下了这件装备。因为他觉得自己目前完成任务,仍旧走的是依靠大脑的路线,海盗王的金币的使用,也更偏向保命和防御。所以,搭配一件分身型的装备,更能扬长避短。 审视完了自己,周道安关闭了状态表。然后没有着急推开厕所的门板,而是凝神倾听了一下:四周很安静,厕所里只有水管里传来的流水声,机械时钟的报时声已然完毕,听到的有五下,结合隔板上方透进来的光线,大致判断此刻应是清晨五点。 周道安这才推开了门板,左右望了望。 这是一间很宽敞的厕所,一排有六个蹲位,加上对面的就是“一打”。地上墙上都贴着墨绿色的瓷砖,虽然斑驳陈旧,但还是显出低调的奢华——这地方从规模上看应该是个公共场所,从装修风格来看,应是比较庄重肃穆的所在。 果然,周道安推开厕所大门,一道细长的廊道出现在眼前,墙壁上装饰着十字架,廊道左右两端分别都有铁栅栏门,左边关着,右边则打开着。 周道安先朝左边走去,发现关闭着的通道尽头一片漆黑,看不分明。于是只好从另一头走去,拐过拐角,他便来到了一个大厅中。 此刻的大厅空无一人,两排木制连排座椅一行行地铺展开来,中间留出的过道铺着暗红色的地毯。四周的墙壁被刷称白色,却因为岁月的关系,泛出暗暗的黄色。长形的巨大窗户对称地分布,玻璃外透出蒙蒙亮的天色。座椅中间的过道一端是虚掩的厚重大门,另一端则是一个矮台,上面放着讲桌,以及诸多类似十字架的信仰的装饰,讲台后的那面墙,挂着一幅巨大的油画,画的是一个面容和蔼的妇女,光着脚,手里抱着一个光溜溜的婴儿。 圣母像。 这里是一间教堂啊! 此时天色尚早,身穿单衣的周道安却一点儿也没觉得寒冷,看样子,这世界眼下也应该在夏季。 眼看教堂里一个人也没有,空旷得有些让人心虚,周道安也不愿在这里多呆。于是他轻声快步地、向教堂虚掩的门口走去。 刚走到门口,虚掩的大门便被从外面推开,迎面进来了个身材瘦高的老年男子,穿着一身黑长袍,领口露着一道白,脖子上挂着一个十字架项链,典型的神父打扮。 两人就这么一碰面,双方都愣了一下。 “你是谁?在这里做什么?”那老神父皱起了眉头,脸上带着警惕,先发问了。 好在离开厕所之前,周道安便想好了万一碰到人该如何解释。看这老神父一脸的理所当然,透露出对这里的熟悉,显然他是这教堂的主人或者说主人之一。 “神父……”周道安一低头,神态恭敬地问候了一声,然后语调自然地道,“我着急方便,看这里没有锁门,所以擅自借用了一下厕所……” 如果这老神父要追问,他可以马上带着他去一趟厕所,那里的水槽中还有水渍,可以证明他确实不久前去过那儿。 可是老神父并没有追究的意思,他趁着周道安说话时,打量了一下眼前的少年,发现他年纪不大,穿着很朴素,却干干净净,虽然长着一张东方人的面孔,但眉宇间很清秀,话语措辞流畅,也没有紧张和惊慌,似乎是个有教养的孩子。 于是他神色缓和了一些,点了点头,然后问道:“外地人?” “是的,刚来到雾都东区……”周道安点了点头。 “听口音,你像是默西赛德那边的?”老神父继续问道。 “是的……”周道安再次点头,顺着老神父的话说了。 他没有第一时间主动告知对方自己的来历——这里是异世界,就算风土人情和自己之前所认知的某个城市相同,也不代表着他可以完全代入那里的认知。他和神父交谈,所用的口音,是运用口技、模仿的前世英国一个名叫利物浦的城市的特色口音。 利物浦是很著名的港口城市,前世周道安曾有一个客户就是利物浦人。那边人的语言虽然是英语,却有浓郁的地方特色。他当初好奇,学过几句当地的俚语,但并不能像真正的利物浦人一样说话。现在有了口技,他倒是可以将那种特殊音调模仿运用了。加上本身英语方面他也没什么问题(虽然英式英语和美式英语还是有差别,但有了口技加成,对交流的影响并不大)。 他故意用这种口音和神父交谈,就是希望这位神父能听出地方特色——他可不知道在这个世界,利物浦还是不是叫这个名字。万一说错了,解释起来可就麻烦。好在,神父很“贴心”地被他的语音“指引”,说出了“默西赛德”这个名字,正中周道安的下怀(利物浦那边有条河就叫默西河,所以很容易对得上)。 “那可挺远的……”老神父稍稍感叹了一句,默西赛德在国家的西北部,雾都则位列东南,“你是移民的后代吧?怎么来雾都了?” “我父母那一代过来的,最近,那边的日子变得不好过了,家里又多了一个弟弟两个妹妹,我便来到了这里……”周道安模棱两可地说道。前世利物浦是著名的港口城市,外来移民众多,北爱尔兰跨海去到那儿的最多,华夏也有相当一部分在末代王朝时期的移民,甚至在那边建立了华夏城。周道安选择那个地方作借口,也是站得住脚的。 第五十章 雾都孤儿(二) 老神父点了点头,周道安的回答没什么毛病,口音又太能说明问题了,毕竟默西赛德那边的人讲话,不是能轻易学来的。加上周道安言语间透露的信息,很符合穷苦的移民百姓的情况——家里人口一多,大的就得挪窝……另外,他打量过周道安,浑身上下衣服都很单薄,藏不住什么东西,这教堂里唯一值钱的银烛台也好好地摆在桌上呢!所以,老神父内心里已然相信,这少年是因为憋不住、来借个方便的。 “我是这里的格林神父,抱歉多问了几句,因为圣玛丽教堂这一带的人,我差不多都认识。你比较面生,又一大清早出现在这儿,我难免要多问一下……”自称格林的老神父笑了笑,接着指了指教堂,“这里通常是不会锁门的——附近的人都知道。谁有需要——晚上没有地方睡觉了,躲雨没处去了——都可以来这里避一避。刚开始,这里也确实丢过几件东西,不过久而久之,大家总归是体会到好处,也就自觉起来了。” 听到这话,周道安下意识地四处一看。 格林神父笑了起来,他很明白周道安为何这么做,开口道:“昨天晚上,汤姆和皮尔斯就在这里睡的,只不过他们是码头工人,天不亮就得动身——他们刚刚被吝啬的房东赶出来,因为他们承担不起每个礼拜4先令的租金。” 周道安点了点头,“您的慷慨令人尊敬,神父。” “哦,很感谢你的称赞,这里是圣母的教堂,我只是代替她老人家慷慨了一下罢了……”这位雾都的老人似乎并不刻板,几句话下来,已经和周道安开起了玩笑,“那么,孩子,我该怎么称呼你呢?你来到这里,也是打算在这里长期定居吧?” “是的,神父。所有人都告诉我,雾都的机会多,而我需要在这里找到一份正经的工作。”周道安再次点了点头,事实上,系统发布的任务也由不得他拒绝,只不过这一次的任务,系统并没有告知他,如果任务失败会怎么样,不知是否因为任务是连环性的原因,任务之间有转圜的余地? “我叫史蒂芬,史蒂芬·周。” 格林神父当然不知道这个名字是在致敬另一个世界的某位喜剧大师。他只是点点头,伸出手去和周道安握了一下,“很高兴认识你,史蒂芬。你说要找正经的工作,那很棒,许多底层的、像你这个年纪的孩子难免误入歧途,所以你能这么说,我非常高兴……” 周道安正打算接机多和这个和蔼的神父聊一聊——他对这个雾都东区可真是没什么了解,如果神父能给他提供一点有用的信息…… 正盘算着,忽然教堂的大门被人大幅度地推开了。 紧接着,一队穿着深色制服,戴着圆顶警 帽的人走了进来,当先一个中年人却穿着便装,戴着软顶帽,留着一道显眼的一字胡。 一字胡上前一步,先扫了一眼周道安,才对格林神父说道:“神父,早,打扰了。” 格林神父却叹了一口气,微微摇头说道:“哈罗德探长,抱歉,不是针对您,但是您确实是我不愿意见到的几个人之一——那意味着,这里又发生了不幸的事,对吗?” “很遗憾,的确如此。”被称作哈罗德的探长扶了扶帽子,脸上倒并没有什么真正抱歉的意思——19世纪的雾都东区是世界上犯罪率最高的地区,保险起见可以加个之一,每天多到数不清的大小案子,早就让这位探长习以为常了。 格林神父又叹了一口气,“那么,有什么我可以帮忙的吗?” “的确如此,神父。毕竟在圣玛丽教堂这一片,您是最受尊敬的人,跟所有人都熟……有一具尸体,刚刚被发现在不远处,是个可怜人,所以想请您帮忙确认一下身份……”哈罗德探长说道,忽地目光一转,看向了周道安,“这位看着很面生,是您的朋友吗,神父?” “这位是史蒂芬,他从默西赛德刚来到东区……”热心的神父解释了一句。 “刚来?今天早上到的?坐火车吗?我记得从默西赛德到雾都最早的一班火车,现在才到站……”哈罗德探长似乎非常敏感,接着神父的话,连问了好几个问题。 “我在路上花了不少时间,探长先生,因为我买不起票。”周道安不紧不慢地回答道。 事实上,他只能用一种模棱两可的方式回答问题,因为他对这个世界依旧陌生,眼下是19世纪的哪一个时期他都没确定。 可很不幸的是,周道安此刻面对的是一名警务人员,而且本身就是来查案子的。所以,哈罗德探长并不会轻易放过他—— “那也就是说,你来到这里的时间还要更早咯?” “我也无法确定,探长先生。因为我不知道时间,我只能告诉您,我来到这儿不久,就感觉肚子不舒服,匆匆忙忙进了教堂方便……在方便结束的时候,钟声刚响过五下……” 哈罗德探长不由得皱起了眉头。老实说,他最早是出于职业习惯,来盘问一下这个面生的东方裔少年——雾都东区移民众多,东方裔的也不少。可是这个少年回答问题却总是拐弯绕道的,又透露不出太多有效信息,这实在有些可疑。 他不知道,周道安也是没有办法——虽然他做好了一些被盘问的准备,但谁能料到刚“出生”就遇到警察?还是带着案子来盘问的警察!他只能先保证自己说的话没有什么漏洞。 可周道安隐隐感觉,这位探长刚接到的案子,应该就是在夜晚到凌晨发生的——因为格林神父走进教堂时还一脸自然,说明在此之前都没有命案消息传出,显然发现案子的时间就在不久前。 但即便如此,他也没有选择撒谎——还没掌握任何确切消息之前,撒谎避开命案时间线的举动非常不可取! “有人可以证明吗?你同行还有同伴吗?” “很遗憾,没有。” 哈罗德探长的眉毛不自觉地皱到了一起,“如果是这样……那么,我恐怕要请你去警察局一趟了。很不凑巧,你的时间正好和这件案子凑到了一起。” 接着,他挥了挥手,立刻有两名穿着制服的警察走向前,一左一右地卡住了周道安。 “先做个笔录,如果没什么疑点,我们也不会随便冤枉一个好人……”哈罗德一看格林神父似乎要为周道安说话,赶忙先行说了一句,堵住了神父的嘴,然后做了一个“请”的动作,“格林神父,还是先请您帮我们看一看尸体……” 很不幸地,周道安就这么被带到了雾都东区的警察局。两个负责问询的警察将他关在一间屋子里,翻来覆去地提问,甚至设下了不少语言陷阱,想从他嘴里套出点什么。而周道安还真的是什么也不知道,所以他的回答也相当有限。忙活了一个上午,两名警察都有些疲惫了,却没什么收效。眼前这个东方裔少年,好像真没什么可挖的料。 很幸运地,到了午饭时间,周道安又被“保”了出来。不是保释,因为他现在连个嫌疑人都算不上,只是因为格林神父也到了警局,帮助警察们认了尸体后,也没忘了那个早上刚认识不久的东方裔少年。所以,神父“刷”了一下脸,加上周道安身上的确干净,哈罗德探长也就没有太为难他,大手一挥,让他离开了。不过,探长也叮嘱他,在案情有结果之前,不要离开东区,以便警察随时问询。 “这些都是无可奈何的事,你也不必太过介怀了,孩子……东区是整个雾都最复杂的地区,要管理这里并不容易,哈罗德到这里三年了,总得来说是非常尽责的,也没弄出什么冤假错案……” 格林神父领着周道安出了警局,又带着暂时无处可去的周道安回到了圣玛丽教堂。一路上,神父看着周道安沉默不语,以为他对今早的遭遇心存不满,便开导了他起来。 “神父,可以说说,这是件什么案子吗?”周道安打断了神父的安慰。 事实上,进警局这一趟,周道安除了应付警察的盘问外,更多的心思都用在了思考另一个问题上: 他已经在局子里,通过和两个警员的交谈套话,不露痕迹地探明了此刻雾都的时间节点——19世纪的八十年代末,准确来说,今日是这个世界的1888年8月7日。 而他此时身处的雾都,也是日不落帝国的首都,和前世的大英帝国首都伦敦有极高的相似度——连此时的统治者,也是“维多利亚女王”。 对于这个时期,周道安并不陌生——前世的诸多世界名著,例如鼎鼎大名的《福尔摩斯探案集》便是以这个时期为背景的。 可也正因为周道安对这个时期有一定的了解,他才开始担心起来…… 第五十一章 雾都孤儿(三) “唔……也没什么不能说的,毕竟目击者太多了,警察发现的时候已经不是第一现场了……”格林神父面对周道安的问题微微一愣,略一沉吟,便说了起来。 “是可怜的丽莎……”格林神父用手轻抚了一下眉心,“她算是东区的老住户了,住得离教堂并不远……今天凌晨四点半,被发现在离她家一街之隔的地方……死了。” 被请去协助辨认尸体的格林神父显然对案发场景有着相当的阴影,并不愿意详细描述那血腥的场面。只是在周道安有意地询问下,才勉强告诉对方,尸体被虐杀得相当厉害,身上有数不清的创伤,仅仅在咽喉部分,就有七八道口子。 “她的腹部……被剖开了吗?” “……那倒没有,但确实有一道很长的口子,位置靠下……不过……是的,没有剖开腹部。”格林神父一边回忆一边回答,说完,他又反应过来什么似的,看着周道安,眼神有些奇怪。没等他问什么,周道安又提问了—— “这位丽莎……应该是从事那种职业的吧?”作为一个“少年”,加上对死者应该积点口德,周道安不好意思说出“卖身女”这个词。 “咦,你怎么知道?” “如果是良家妇女,大晚上不会在街上游荡的……而如果她是凌晨之前就被害,以东区的人流量,不会拖到那么晚才被人发现。”周道安简单地推理了一下。 “……孩子,你琢磨这些干什么?好像对这件事特别感兴趣?”老神父终于提出了心中的疑问。 “只是因为我被这件事牵扯进了警局……”周道安耸了耸肩,轻描淡写地把这件事转移了开来,“看来东区并不是一个可以安稳生活的地方……” 听到这句话,格林神父也被牵动了心弦,他长叹了一声,又反过来安慰周道安似地说:“孩子,要始终抱有希望!神既然让东区存在着,必然是对我们这些人的一种考验,只要记住,神一定会时刻关注着你,便不会迷失……” 周道安当然不会听他布道,打了个岔,又问道:“神父,向你打听个人……西区有没有一条街叫贝克街?住在贝克街221号的,有没有一位姓福尔摩斯的先生?他的全名应该叫夏洛克·福尔摩斯。” 老神父很快地点了点头,确认了贝克街的存在,但他却在思考了一会儿后,否认了第二个问题: “从未听过这么一个人,毕竟他的姓氏很少见……他是干什么的?” “他是我父亲的一位朋友,很早就来了雾都,如果他还在的话,我想我应该去拜访他一下……”周道安随便扯了个谎,“他应该是个私家侦探,这不,出了这么一件案子,让我不由得想到了他。” “……不,确实没有听过。西区我也常去,和那边教堂的神父霍克斯很熟,从未听他说起过有这么一个人。”格林神父又认真地想了想,还是否认了这一点。 看来这个世界不存在福尔摩斯,甚至可能连这个角色都不存在——柯南·道尔在1887年已经发表了《血字的研究》,很快便名声大噪,这个侦探角色也变得家喻户晓起来。到了九十年代,伦敦几乎无人不知福尔摩斯,甚至1893年柯南·道尔将福尔摩斯写死(《最后一案》),伦敦街头甚至有人佩戴起黑箍,来纪念这位举世闻名的神探。 所以,但凡这个名字存在,以格林神父这样人脉广泛的认知,应该不会错过的。 为了确认,周道安又问了“阿瑟·柯南·道尔”这个名字,得到的依旧是否定的回答。 为什么周道安要提起福尔摩斯呢?并不是因为他是福尔摩斯的忠粉——相比福尔摩斯,周道安更喜欢那个名叫“赫丘里·波洛”的比利时胖子——而是因为神父提起的凶杀案,让他想到了十九世纪晚期,发生在大英帝国首都的一件重大案件,也是至今未解的悬案—— 开膛手杰克。 开膛手杰克曾经连续犯下凶杀案,目标都是“卖身女”,案发时间就是在1888年的下半年——五起案件,具体时间,周道安实在有些记不清了,但模糊的印象里,好像和自己眼下的时间线是极其相近的。 当然,他已经论证了,眼下所处的雾都并不是他认知的伦敦,所以他也仅仅是怀疑,还不能确认,这个世界刚刚犯下凶杀案的凶手,就是那位臭名昭著的“开膛手”。 “是不是有点过于敏感了?”周道安心下琢磨着,“毕竟方舟给我的任务,仅仅是‘找一份能养活自己、又正经合法的工作,以支撑在雾都东区120天的生活’,没有让我去破获什么凶杀案……” 想到这儿,周道安不禁松了一口气。所以,任务开局就被当作是嫌疑人,进了一趟局子,只能算是运气不好? 但因祸得福的是,周道安算是和格林神父熟悉了。这样一个在雾都东区受人尊敬、人脉广泛的角色,应该是对自己的任务有潜在帮助的,不妨把他看作是一个“NPC”…… 于是,周道安很自然地询问起神父关于找工作的事情——一来这是任务的需要,头等大事;二来,他的口袋里是真的没一个子儿了。 “哈哈哈,中午的这一顿饭,你就跟我回教堂解决吧!吃饱肚子,才能干活啊!至于你说的工作,唔……这得看情况。” “如果是打一份短工,这并不难——东区虽然不比西区繁荣,但店铺商家还是不少的,加上这里人口流动量很大,许多工作岗位时时刻刻都在招人。这里也确实有不少年轻人,都是当着临时工、又同时干着好几份工作的……” “如果要找一份长期、稳定的工作……老实说,这得看运气。许多老板们并不认为,招一个长期的雇工,要比短工更划算——尤其是那些不需要什么熟练度、没有门槛、又不总是很忙碌的工作。只在需要的时候招人,按时结算薪水,比轻松的时候也要养着的长期工人划算得多。” “所以,如果你想的是找一份长期工作,我建议你,不要着急,可以先干一份薪水不高、但是也并不忙碌的短工。然后腾出时间来,慢慢寻找合适自己的长期的工作……” 不得不说,格林神父虽然是神职人员,但很接地气,对于东区民间的生活相当了解,给出的意见也十分中肯。对于周道安而言,他的目标肯定是一份长期工作,因为系统的指令是“找一份合法的工作”。 没办法,系统这么“阴险”,难保不会玩什么文字游戏,还是谨慎点好。另外,长期工作相对难找,也符合“任务”的性质——容易的事,还有考验性吗? 谢过了神父的指点,又“恭敬不如从命”地同神父回到了圣玛丽教堂,用了并不奢侈、甚至可以说是简单的午餐后,周道安便开始了“求职之旅”。 午后的东区,已经很是热闹了。靠近圣玛丽大教堂的几个街区,都可以见到来来往往忙碌的人们。小商贩也在街道两旁支着摊位,两人一组的巡警,也在街道上匀速走动着。 “号外号外,雾都东区发生命案,死者是卖身女,警方向广大市民征集线索……”一个抱着一大摞报纸的报童,在街上喊着,路过了周道安身边。果然,这件事很快就会传开,不过警方还只是征集线索,没到悬赏的地步,说明这起案件还没到急迫的地步。 周道安当然没钱去买报纸,反正他已经从格林神父嘴里知道了不少情况。他没有停留,直接走向了圣玛丽教堂北面的两个街道之外,那里有一条较大型店铺聚集的巷子,据神父说,一进巷子就能看到一面贴着招聘启事的墙。 约莫二十分钟,周道安已然站到了那面“招聘墙”下面,如神父所言,墙上的确贴着新旧不一的各色招聘启事。确实,多数都是临时工的。 根据神父的介绍,加上周道安自己的认知,眼下的雾都,生活水平和货币价值,还是和周道安前世的十九世纪伦敦很接近。这里的货币也分:英镑、先令、便士三种。换算比例也是:1英镑=12先令=240便士。如果按照周道安前世的货币认知,1英镑在19世纪晚期,其价值接近RMB两千块,1先令就差不多等同RMB一百块,1便士,则约等于8.25元。 之前神父提到,在教堂里借宿的那两位码头工人,因为交不起两房每周4先令的房租,而惨遭退房——那还是靠近码头那边、单间房的房价,如果在东区市区,这个房租估计要4先令8便士以上,两房的房租则高达7先令6便士。 而招聘启事上,大多数散工一天的工资只有3便士,普通的工人,一天也只有4到6便士的收入,就算那俩码头工人每人一天赚上6便士,一周合计也不过84便士,4先令就要80便士了,除非不吃不喝,否则还真交不起房租啊! 因此,大多数人的选择,都是打着好几份工,然后同许多人挤在一间屋子里合租!甚至一张床上要睡三四个人,地板上也打着地铺——反正忙碌的底层人,对于房子的需求也仅仅是睡觉而已,绝无享受的必要。 第五十二章 雾都孤儿(四) 周道安把整面墙的启事都看了一遍,又筛选出了十几条偏长期的工作,细细地又看了一番——于是,他成了同时站在墙下找工作的人里站立时间最久的那个。 第二轮筛选过后,有五份工作进入到了周道安的选择范围内。 “正好,最近的一家就在这条巷子的后端,先去应聘!”周道安稍稍规划了一下,开始了求职。 然而,现实的是、求职很难一蹴而就。第一家的手杖店,算是这个时代典型的奢侈品店。十九世纪的欧洲绅士沉迷于手杖,一个有身份的绅士,甚至要配置好几根手杖,有的是实用型,有的是为了约会见礼,还有的纯粹是为了互相PK炫耀。著名作家巴尔扎克靠稿费度日,已经相当穷困的他,还要花重金购置一根红玛瑙手杖,美其名曰“灵感的来源”。 “正是因为我们这家店只招待绅士,所以不能让一个黄皮肤的东方裔小孩当店员,另外你的口音也不够纯正……” 手杖店的经理——一位头发梳得油光的老“绅士”,一脸“义正严辞”地拒绝了周道安的求职申请。 别说十九世纪是日不落帝国最强大的时候,就是后世这些欧美人依然有种天然的优越感。歧视,在这些国家是无处不在的。周道安并不想费劲去争辩理论——价值观的说服是最难的,这老头眼看快七十了,就让他带着傲慢与偏见进棺材吧!所以周道安很干脆地离开了。 第二家店要走出巷子,过一个街区。不过到了地方周道安才发现,这家店八成是挂羊头卖狗肉的——明面上是一家餐馆,但周道安耳朵很灵敏地捕捉到了,在餐馆后厨的门后,传来了一阵阵的呼喝声,很像是私赌。考虑到餐馆很随意的布置、冷清的生意,周道安怀疑自己这个服务员应该是要在赌场服务的,所以还是放弃了。毕竟系统给他的要求是“一份合法的工作”。 第三份工作倒还凑合,是一家理发店,不过周道安去的时候已经有两名竞争者先到了。其中有个少年还是熟练工,因此面试后,理发店很干脆地录取了那名少年。 第四家,已经来到了“求职巷”外三英里了,是一家剧院。 看戏,绝对是这个年代的“全民参与的特色文娱”,不是想象中富贵人家才有的消遣。剧院分高中低三个档次:高档自不必说,东区也不会有;中档剧院一张票至少要2个先令;而低档剧院一张最低价的票则只需2个便士。这巨大的差异恰恰体现出,这个年代戏剧是多么受欢迎。以至于很多小孩,都爱钻到低档剧院,去看一场“儿童剧”——这也是低档剧院的特色服务。 这份工作正是在一家低档剧院——他们需要一名道具师,兼顾拉大幕……甚至有可能还要客串一把演员。周道安这张东方面孔在这里反倒成了特色,考察了一下周道安之后,剧院老板兼导演就拍板决定录用周道安了,每天能得到4便士的收入,如果需要客串角色,再另外加钱! 4便士一天,虽然在长期工里不算什么高工资,但已经超过散工,达到了普通工人的最低标准,考虑到还有“加成”,周道安还算满意。只不过今天的薪水领不到了,因为周道安一个下午都在跑工作,这第四家跑完,天色都暗淡了。 决定明天来上班的周道安,暂时还没有住处——他现在一个大子儿也没有,根本交不了哪怕一个晚上的房租。好在圣玛丽教堂晚上是能够借宿的,所以周道安准备先在那儿对付几天。 刚走出剧院大门,身后的还没完全闭合的大门再次被推开,力道之猛,撞得周道安差点向前栽倒。 回头看去,只见一个脸上带着妆容,头上还戴着箍发黑丝网的男子,气冲冲地冲出了剧院,手里还抓着头上灰白色的假发! 紧接着,还没合上的剧院大门里,又冲出来了好几个人,连刚才面试周道安的剧院老板也在。 “亨德森先生,您消消气……”那位已经发福的剧院老板顾不得同周道安打招呼,快步上前,追上了那名负气的男子,嘴里一个劲儿地安慰起来。 “米尔克,你还拦着我干什么?我说了,你安排的演员阵容根本撑不起这场戏!太不职业了,太不职业了!”带着妆、名叫亨德森的中老年演员脸色很难看,不过剧院老板米尔克一追上来,他还是停住了脚步,回头大声说道,“我在雾都大剧院演这一出剧超过五十场了,从未搭档过如此业余的演员……” 亨德森正发泄着怒气,剧院大门再次被推开,这次走出来的只有几个演员。当先一个,是个栗色头发的年轻女子,看起来二十出头,脸上也带着妆,五官倒也说不上如何出色,只是一双大眼睛忽闪忽闪的,让人很容易留下印象。 这女子步伐还算从容,走出剧院,一眼就看向了在马路边喋喋不休的亨德森,接着一抬下巴,露出了轻蔑的样子,只听她语速飞快地开口了—— “我说你,一把年纪了,成天吹嘘自己过去的荣光,可是连一场戏都走不下来,明天还能指望演出吗?米尔克,我看他要走就让他走好了。” “凯莉小姐,话不能这么说……亨德森先生在圈子里是享有盛誉的,他能加盟我们这出戏,可是带来了不少票房……”米尔克老板皱了皱眉头,显然对这位女演员的态度不太满意,却似乎又有什么难言之隐,不好直接斥责她。 “那他总是走不完这一幕,脾气还这么大……”名叫凯莉的年轻女演员也不服气。 “走不完最后一幕是我的问题吗?嗯?每次一到最后‘亲吻’的时候,你总是躲闪,这让戏怎么顺畅得下去?”亨德森立刻开火了,“我就说了你们这群非专业的演员,态度很成问题!” “躲闪?我要不躲闪,你的舌头都要伸进我嘴里来了——上帝啊,你的口气有多重自己不知道吗?谁知道你有没有刷牙!我看你只是个喜欢占女演员便宜的流氓。”凯莉毫不示弱,就这么当街和亨德森对戗起来。 可这一句话杀伤力太大了,尤其都爱标榜自己是个“绅士”的日不落帝国。在雾都,“流氓”这个词完全就是对自以为是的绅士们最大的侮辱。 “流氓?噢,天呐!这句话居然从一个biao子嘴里说出来——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以前是个什么货色……”亨德森脖子上的青筋都鼓胀起来,被气得快丧失理性了。 “冷静,冷静!”米尔克老板一看亨德森有暴走的倾向,立刻一把抱住了这位男主角,免得他做出什么、说出什么惊天大料来——这可是在戏院门口的大街上啊!周围已经聚集了不少吃瓜群众了。 米尔克一边头疼地按住亨德森,一边忍不住回头斥责凯莉道:“凯莉女士,你怎么能这么说!亲吻是戏剧中很常见的,作为演员,我们必须要职业化对待。你当初来找我时,可是信誓旦旦地说能克服一切困难,甚至不需要薪资,也要实现演员梦的……” “哦,得了吧,亲爱的米尔克!我何止是不需要薪资?我甚至还要给你们这破落的小剧院提供服装,还要帮你们雇佣化妆师……连拉大幕的工资都是从我带来的钱里扣的!我花这么多钱,就是要完成一部我理想的作品!结果你看看,你给我的都是什么剧本,找的都是什么搭档?!过气的老演员、猥琐的臭流氓,还有你这贪婪的骗子……我算是明白了,你是想掏空我的口袋,给你的剧院创造最大的好处!” 没想到,这位凯莉小姐也是个硬碰硬的角色,米尔克刚说几句,她就开始把该说不该说的,都抖落了出来! 米尔克老板脸上已经青一阵白一阵了,让旁观的周道安不禁暗自摇头。 原来在19世纪的异世界,也有“带资进组”这种事啊……不过,从三个人的话语中,似乎瓜还不少,好像还有“麻雀变凤凰”的潜在情节——你们还编什么剧本啊!这不就是一出好戏吗? 正吃着瓜,忽然场中又生异变。 原本气势汹汹的凯莉,突然脸色苍白了起来,连嘴唇上的血色都仿佛一下子褪尽了!她就这么两眼一翻,“咚”地向后倒了下去。 这一下,在场所有人都愣住了!谁都不知道为何上一秒还口吐芬芳的“大女主”,下一秒就昏死过去,而且那脸色惨白的,已然像一具尸体了! 所有人都手足无措起来,就连准备了一大串语言回击的米尔克老板与亨德森先生,都愣在当场,也不知道救还是不救…… “快,去找医生!” 说这话的,是场中唯一还保持冷静头脑的周道安。 他三两步抢上前去,跪在了凯莉旁边,然后用力地拍着她的两肩,在耳边呼唤起凯莉的名字。 同时,他的另一只手已经按上了凯莉的颈动脉,发觉那跳动感已然消失,察觉不到脉搏了。 突发性心脏病! 第五十三章 雾都孤儿(五) 作为一个现代人,好处之一就是你能利用发达的资讯,学到不少实用的技能。比如说,周道安现在正在施展的心脏复苏。 只见他双腿与肩同宽地跪在凯莉的一侧,毫不迟疑地解开了凯莉的衣裙上半身的紧扣——19世纪末,日不落的妇女们穿着基本是连衣长裙,但上半身都会穿着一件非常紧小的束腰。 凯莉的这一件束腰不知为何并没有层层绑死,否则周道安还得将她翻过来才能解开,现在他三两下撤掉束腰,然后找到了胸口之间的中心点。接着,左手在下右手在上,右手扣住左手指缝,开始了强力的摁压。 “01、02、03……”周道安嘴中念着数字,身上几乎用了半个身子的力气——心脏复苏要将人的胸骨按下陷4公分,一定要使够劲儿才行。 数到30,在众人惊世骇俗的眼神下,周道安又托住凯莉的后颈,让她稍稍头部后仰,使气道通畅,然后双手扶住她的嘴,用自己的嘴笼罩了上去。 周道安心知此刻在其他人心中,自己又是脱衣服、又是亲嘴的,一定特像流氓。但是他来不及解释,因为一条生命就在他眼前,纵然上一秒这个女人还在口吐芬芳,实在不讨人喜欢,但自己有这个能力,又怎么能白白眼看一条生命逝去而不挽救? “快去找医生啊!”趁着做完人工呼吸的当口,周道安又吼了一句。这时候,才有人反应过来,转身跑开。 接着,他开始了第二轮心脏复苏。这一轮动作其实耗费体力非常巨大,周道安又是个少年身体,只做了一轮半就开始气喘吁吁了,可如果省了力,动作不到位,那等于白做了。抢救的黄金时间就那么点儿,周道安咬着牙坚持着。 第二个三十下按压完毕,周道安又对着凯莉的嘴巴吹起气来。这一次,周围的人议论声明显多了起来,周道安自己都能清楚地听到有人在说“他是在救人还是在占便宜?”“他用这么大力气……不会把人给挤压死了吧?” 仿佛是回应这些人的话,倒在地上不省人事的凯莉在周道安第三轮动作做到一半后,忽然动了一下,接着从她的喉咙里长长地出了一口气。但整个人还是半昏迷着,眼睛也没办法睁开。 “呼——”同时长出一口气的,还有周道安。他几乎是一屁股坐在了地上,抹了一把头上细密的汗珠,手都微微颤抖起来,心里不禁有些后怕——如果凯莉这一轮还没有被救活,接下来他可是没有力气了.而如果凯莉彻底没醒过来,那他的麻烦可就大了,众目睽睽之下,他这一番“粗暴”的行为,很容易被误认为是“谋害”。 好在凯莉这一次被他从死亡线上拉了回来,众人也都目睹了,质疑声开始转为了惊讶,毕竟周道安这种动作他们谁也没见过。 “让一让,警察来了!”人群议论声中,外围出现了警察的声音。 那被周道安吼去找医生的人,没找到医生却找来了警察,他也觉得周道安更像是在害人,自己又不敢制止,只好找来了警察。 两名穿着制服的巡警走进人群中,看了一眼躺在地上的凯莉和坐在一边大口喘气的周道安,不禁愣了一下。其中一名巡警低下身子去探了探凯莉的鼻息,发现有气,不禁奇怪地问:“不是说死人了嘛?这是怎么一回事?” 米尔克这时候立刻站了出来,用最快速的语言说了一下大致经过——他得赶紧消除误会、撇清这件事。这可是在他的剧院门口,而且凯莉在昏倒前,可是在和他们吵架呢! “那你们愣着干什么?赶紧把人送去医生那儿啊!威廉医生的诊所不是离这儿最近吗?”巡警听完了,立刻布置起来。 “等等,用……门板……把病人平放……然后两个人抬着走……”周道安匀了一口气,连忙在一旁提醒。 大约是他有效的救人手段,让围观的人们多少对他的完全怀疑变成了半信半疑,米尔克倒是执行力挺强,连忙带着一个伙计去剧院里卸了一块道具门板,然后七手八脚地把凯莉放了上去,三个人一起将门板抬着,向另一条街区走去。 “你也跟着走一趟。”巡警一把架起周道安,他得带着这个人,万一送到了诊所病人又出了问题呢?得要这个人负责啊! 周道安也知道自己逃不开这一趟了,也就强打精神,跟着巡警一同走了。 万幸,巡警所说的诊所还真不算远,走了一条街,一群人将凯莉抬进了一家没有招牌的路边诊所中。等周道安走进诊所时,发现凯莉已经被放平在了一张长形的、像桌子一样的诊疗床上,一个五十多岁的瘦高个女人,正抓着凯莉的手,号脉。 是的,号脉,中医式的那种号脉。 虽然这个发色深棕、鼻子微微有些鹰钩、法令纹很深的中年妇女,有着典型的白人长相,但毫无疑问,她此刻号脉的手法,还有这间诊所里隐隐飘散出来的草药香味,都表示着这女人是个中医。 中医虽然在这个时代已随着移民的到来,传到了日不落,但肯定不会是受人待见的主流,很难想象一个白人女子,居然会学中医! 周道安正在惊奇,一边早到的一名巡警已经开口了,那神色还有些小心翼翼—— “威廉太太,您看,是不是请威廉医生来看一看?感觉像是猝死一类的病症呢……” “没必要。”被称为威廉太太的中年女子语调淡然地回了一句,“病人已经脱离危险了,只不过需要调养。有他没他,都是一样治。” “是是是,您当然看得也准……”那名巡警丝毫不敢质疑,连忙应和起来。 威廉太太稍稍直起了身子,看起来身高足有一米七五!她没有再去看凯莉,但手上依然搭着凯莉的手腕上。她用眼睛扫射了一遍在场的众人,似乎感应到她强大的气场一般,许多人都下意识地把目光回避了开来,不敢与她对视。 她的目光最终定格在浑身汗湿衣裤的周道安身上,足足打量了这个东方少年好几秒,才开口问道: “是你把这位女士救活的?” 周道安吸了一口气,点了点头,目光迎了上去。 “你用的是胸部按压的方法?”威廉太太又追问道,刚刚她已经发现凯莉的衣裙已经被解开,胸口部位都被按压得有些淤青了。 周道安又点了点头,他稍稍犹豫了一下,还是解释了一下自己是如何急救的。 “你怎么知道对她这样的心脏病人,要用这种方法呢?”威廉太太再次询问。 “这是我老家传下来的一种急救方法。”周道安平静地说道。这是他一早就想好的说辞,本以为要对警察说的,没想到却被威廉太太先问了。 还不等他多解释,威廉太太就已经点了点头,只听她说道:“古老的文明国家,总有些神奇又有效的办法,我们不应该只认同我们熟悉的东西,还应有宽阔的胸襟,去接受更多更新奇的事物……孩子,你的作法很对,如果不是你果断施救,这位有着先天性心脏病、又怀着孕的女士,就要永远地离开这个世界了。你,救了她们母子两条生命。” “啊?”听完威廉太太的这番话,同时惊奇出声的不止一个人。因为所有认识凯莉、与这件事有关的人,都从威廉太太的话中捕捉到了很多信息! 凯莉有先天性心脏病,这个可是谁也不知道!要是知道她是个“定时炸弹”,谁也不敢和她冲突啊!万一刺激到了她,那不就被讹上了吗? 另外,凯莉居然还怀着孕!不过外表上还真看不出来,可能怀孕还不久吧!可她不是……单身女性吗?这又不禁让人联想到,凯莉曾经做过的职业…… 在场的无论是街坊还是剧院的人,都浮想联翩起来。 只有周道安微微一愣,随即点了点头,若有所思——先天性心脏病并不奇怪,有身孕也不奇怪。回想起来,自己解开凯莉衣裙的时候,她的束腰的确是松松的,没有系紧,而且心脏病患者在怀孕时,病发几率要比普通情况高得多……这么一解释,凯莉忽然在吵架时晕倒,也就很合理了。威廉太太一直把着凯莉的脉,除了诊断她的心跳脉搏,还为了确认她是否怀孕吧! “那……威廉太太,您的意思是说……”另一名还架着周道安的巡警反应稍慢。 “没有这孩子,这位女士已经死了。他不是犯人,而是一位热心的、善良的市民。”威廉太太语气淡然,却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威严。 “当然,当然!”巡警这下完全明白了威廉太太的意思,悄悄地放开了周道安的胳膊。另一名巡警立刻说道:“既然人已经送到了您这里,而且也脱离了危险,那么我们就不在这儿耽误事了。”说罢,招呼着同伴,一起离开了诊所。 其余的人也纷纷反应过来,一场虚惊,瓜也吃了,自然没必要留着,大家都忙于生计,也都纷纷告辞。 第五十四章 雾都孤儿(六) 米尔克最后一个离开,他看了一眼找了个位置坐在一边、还没恢复过气力的周道安,犹豫了一下,还是低下头去,轻声说道: “史蒂芬,这次多亏你了……” 顿了一顿,这位剧院老板脸上又露出点歉然的神色,继续说道:“不过……你也看到了,凯莉小姐现在这个样子,已经肯定是不能再演出的……而我们这家小剧院……实在是不好意思,之前招募工人,也是因为准备这一次的演出。现在既然演出没办法继续了,所以招募……你明白吗?” 到手的工作飞了呗! 周道安有些无奈地点了点头,现实就是如此。刚才他“吃瓜”的时候也听得很清楚,不用老板多说,以他的思维马上就能联想到这一环。只是自己费了一下午的功夫,好不容易找到了一个还算合适的工作,还想着任务有着落了…… 米尔克老板一看周道安很“善解人意”,也松了一口气,他勉励似地拍了拍周道安的肩,不再多说什么,也就离开了。 转眼间,这诊所里,除了主人和病人,就只剩周道安一个“闲杂人等”了。 “我喘口气,马上就离开……”看着威廉太太正盯着自己,周道安说道。 “哦,这倒不着急。你不妨稍等,我还有些话想问你。”威廉太太微微一笑。接着,她先是让一个诊所里的女店员去配置汤剂,而凯莉依旧这么放在病床上——她虽然脱离了危险,仍非常虚弱。 布置完了这些,威廉太太走到了周道安旁边,也抓了一张椅子坐了下来。她看着有些疑惑的周道安,开口问道: “你刚刚丢了工作?” 周道安原以为对方感兴趣的是心脏复苏法,乍一下被问到自己的事,不禁稍稍一愣。不过这也没什么好隐瞒的,之前米尔克同他对话,显然被威廉太太注意到了。 周道安承认了这一点后,威廉太太的手指轻轻在桌面上叩击了起来,随即又问了周道安几个关于他来历的问题,周道安也一一“如实”回答了。 问了一圈,威廉太太面上露出满意的表情,她看着周道安的眼睛,开口问道: “既然你已经没了工作,那么,有兴趣到这家诊所当个学徒吗?” “嗯?”周道安一时没反应过来。 威廉太太又重复了一遍那个问题,然后开始介绍起诊所的学徒的工作和待遇来。 学徒,虽然名义上是跟着店主学本事,但实际上要干许多的杂活,拿着低廉的薪水——甚至没有报酬。当然,学徒如果够用心和努力,碰上的雇主够良心,最终能学有所成的,倒也不少。 不过,威廉太太提出的学徒工,性质还有些不同。 “一天4个便士,不但要帮我做一些事,还要帮我的丈夫——也就是诊所的主人威廉先生干一些活。你也可以跟着我们学一些本事。我擅长的是东方的古老医学,而我的丈夫则是个小有名气的外科医生。如果你肯用心,是会有收获的……当然,一天两顿饭,我们也会负责,晚上这诊所里也没人,你可以暂住在这。” 包食宿呗这意思!一天四便士,和之前剧院的工作报酬一样,可剧院只管一顿饭,相比之下,这学徒工的待遇反倒更好。四便士虽然绝不算多,但食宿这一笔开销的大头没了,四便士对于朴素的生活,还是可以支撑的。 “威廉太太,原谅我的冒昧,我想问一问,为什么会想给我一份工作呢?”周道安思忖了片刻,还是决定问清楚。威廉太太的提议其实对周道安来说真是雪中送炭,不过出于谨慎,周道安并不认为自己会有什么突如其来的好运,所以他得摸一摸威廉太太的底。 “最主要的原因,当然是你今天救助这位凯莉女士的行为——挺身而出,在他人需要时伸出援手,这是医生最需要的品质,也是我和丈夫决定在退休后拿出积蓄开一家廉价诊所的原因。”威廉太太没有任何掩饰,直接说道,“当然,我们的诊所也的确需要一个帮手。刚才你看到的莉莉丝,她在这里主要负责生活方面的事,偶尔给我帮个忙还行,可我丈夫那边,就完全没有帮手了。而且,我们诊所忙的时候,三个人实在有些捉襟见肘。” “另外,我对你的‘推拿手法’也很感兴趣,所以也希望你能把这门手艺教给我——这可以救许多人。东方的古老文明,是我非常感兴趣的,年轻的时候我在东方的古国待过一段时间,我很清楚东方人的智慧与勤劳的特性。如果你流淌的也是东方的血液,我很期待在你身上也看到这些品质。” 好吧!看来自己的“异域风情”还真能成为加分项。周道安听了威廉太太的话,飞快地琢磨了一下,发现没什么可质疑的,于是,他便答应了这份工作。 威廉太太行动力很强,周道安那边一答应,她便立刻吩咐莉莉丝多准备一份晚饭。然后趁着晚饭还未上桌,便带着周道安在诊所里转了一转,算是熟悉环境。 这小诊所其实几分钟就能看个遍——这是一间三室一厅的房子。厅,就是门面,也是第一诊室,除了凯莉躺着的那张较大的病床,还有另一张小一点的诊床。两张床中间有一道帘子,可以简单分隔,除此之外,就没有别的多余床位了。后面三室中,一间是药房,一间是女性诊室,还有一间应该是办公室,却因为用处不大,被威廉太太“占用”了,里面摆满了中医器械。 看来,这家诊所还是个中西医结合病院。 看完了未来的工作环境,回到前厅,正好诊所大门被推开,走进一个穿戴整齐的男子,看着周道安明显一愣。 那边威廉太太已经迎了上去,很熟稔地接过了男子手上的皮箱,一边说道:“你回来晚了。” “唔,我去了港口那边,又额外接了两个病人,所以比预想的时间晚了一些。”那男人语气很平常地回答,一边用眼睛打量了一下周道安。 “这是史蒂芬,我今天招来的学徒。”威廉太太注意到了男子的眼神,开始为周道安介绍起来,也用简短的话说了下周道安救人的事。 那名男子静静地听着,然后又走到凯莉躺着的病床前,查看了一下凯莉,微微地点了点头,似乎对病人的处置没什么意见。 周道安何尝不也在打量着这名应该是诊所主人的男子?只见他大约六十岁,摘下帽子后露出颜色花白、又梳得很熨帖的头发,下巴上留着一把短须,配合唇上的小八字胡,显得很绅士。他的身材和威廉太太差不多,可能还略矮一线,但身型很结实,算是一个很有活力老人。 这位和威廉太太外观年纪差了至少五岁的威廉先生,在听完了夫人的介绍后,便站在了周道安的面前,伸出了一只手,脸却没有什么明显的笑容: “我是约翰,约翰·布兰登·威廉,很欢迎你加入我们……” 这位威廉先生似乎不太擅长言辞,说完这一句后就没什么话了。 相比之下,倒是威廉太太显得更亲近一些。不过,可能仅仅是因为威廉太太对东方人有天然的亲近感——结合威廉太太对其他人的态度,似乎这两口子在人前都是很严肃的样子。 这时,那位莉莉丝也完成了今天的晚饭,于是,诊所的老板和员工一起,就在大厅的方桌上用完了简单的食物。 周道安观察到,食物虽然简单,甚至没什么肉食,只有一份以豌豆为主的汤,但干粮却是白面包——这算是比较精致的主食了。这个时代的大多数人吃的只能吃黑面包,里面的精面粉分量极少,麸皮才是主要成分。黑面包的口感自然很不好,但比白面包便宜得多。周道安中午在教堂吃的“免费餐”,主食就是黑面包。 看来这一对医生夫妇生活虽然朴素,但应该小有积蓄。老板和员工吃的一样,没有区别对待,似乎为人也的确正直。 吃完了晚餐,威廉太太便准备和丈夫回家了——他们并不住在这里,连莉莉丝也是和他们一起回住所去住的。而作为学徒工,第一天,周道安便被留在了诊所里过夜。不得不说,威廉医生两口子还真有“疑人不用用人不疑”的气度——诊所药房里还是有很多值钱的药品和器械的。 “凯莉女士晚上或许会彻底清醒过来,需要给她补充一点能量。我把汤剂和一些食物都留在这儿,你看着给凯莉女士用一些,量不要太多……如果你自己饿了,也可以吃。”威廉太太临走前交代了几句,又转头问自己的丈夫道,“我这么处理,你还有什么补充吗?” “没什么不妥的,而且……你的病人,你说了算。”威廉医生大概想开个玩笑,只是脸上依旧没什么笑容。 三个人走后,周道安又检查了一下各个房间,确认没留下什么安全隐患后,他便回到了前厅。 他支起了一张便携式的床——这张床是闲置在办公室里的,可能原先是准备为病人加床准备的。周道安只能先“对付”一下,不过作为学徒,条件能有这样,他没什么不满意的。 九点钟,周道安便准备躺下睡觉了——这个时代晚上可没什么娱乐活动。加上他今天奔波了一天,还出了大力气,确实也有点疲劳了。 可是刚躺下,还没闭上眼,病床那边就传来了女性的呼唤声。 第五十五章 雾都孤儿(七) 周道安连忙翻身下床,来到了病床前,只见那位凯莉小姐已经清醒了过来,正支起了半边身子,嘴里叫着“HELP”。 早先她其实已经断断续续醒过几次了,只是还很虚弱,所以对于自己已经身在诊所是大概知情的。如今躺了半天,又喝了一碗补气的黄芪汤,精神已经好了不少,现在也感觉到饥饿了。 她一边接过周道安递来的水和食物,一边又询问了一次自己犯病的过程,周道安便详细地说了。 凯莉听完周道安的叙述后,没有丝毫的感谢之意,反倒是蹙起了眉头,嘀咕道:“有这种事?以前虽然我也有心悸的毛病,但绝不至于说两句话就当街昏倒……” 你那叫说两句话吗?你那已经是面红耳赤地和别人吵起来好吧! 接着,她把眼睛看向了周道安,半自言自语地说道:“我应该只是缓一缓就能过去,为什么要把我送来诊所呢?而且我的胸口可是痛的厉害……” 周道安眉头微皱,也没接话——这女人的话里话外,似乎是不想领被救治的情。 “哎哟,一碰就疼得厉害,我说,你们给我治疗、不会是乱来的吧?而且……对了,我跟米尔克和老流氓亨德森的事还没完呢!” 说着,凯莉就掀开了盖着的毯子,想下床,只是脚一着地,她又有点站不稳,脸色依然很白。 “女士……”周道安犹豫了一下,还是开口了,“你现在刚从突发性的心脏病中恢复过来,还需要一段时间的静养。而且你怀着孕,这对心脏病人是尤其危险的。” 就这一句话,像突然把凯莉给点燃了一样,只见她眉毛立刻竖了起来,声音也提高了一个八度: “怀孕?谁说我怀孕了?我还没有结婚,怎么会怀孕!我昏倒……有点小毛病和怀孕有什么关系?你还是个妇产科医生吗?” 周道安不禁又皱起了眉,如果说前面凯莉的状态还能让人和她对话,那么此刻的她已经是拒绝交流的模式了。看她那气势汹汹的样子,这个女人真的能让人瞬间丧失掉对她的好感。 可凯莉毕竟还没恢复过来,说不到两句怼人的话,眼前就一阵黑,天地都旋转起来。凯莉赶忙往床上一倒——幸好她也没离床太远。 看着凯莉虚弱的样子,周道安也没去扶,他就这么冷眼看着。他虽然乐于伸出援手,但对不知好歹的人,他是半点帮忙的兴趣也无——他不是个滥好人。 凯莉喘了半天的气,总算是又好了一些。她也不提要走的事了,重新躺回了床上。 “嘿,我说,要治这病,得花多少钱?”凯莉歇了好一会儿,才恢复了一点血色,她自己也有点害怕了。 “这种病,没有任何一个医生敢说可以完全治好。”周道安淡淡地说道,作为一个诊所的工作人员,纵然对病人的感观不好,也得回答合理的问题。 眼看凯莉的脸色一下子难看起来,周道安才补充说道:“这种病需要的是长时间的调养,说白了,你得自己救自己。戒烟,戒酒,戒咖啡,不熬夜,注意饮食……改变自己的脾气,少动怒,放宽心……如果你听医生的话,就还能正常地活下去。否则,我不确定你能不能捱到你的孩子出生。” 周道安虽然不是什么正经医生,但上一世的他可是生活在信息大爆炸的时代,这些“现代文明”疾病他了解得不少。很多时候,这种病都是因为人们自己“作”出来的。 凯莉,脾气暴躁、易动怒,这就不必说了,先前在给她抢救的时候,周道安能清楚地感受到她嘴里的隔夜烈酒和烟草混合的气味,连带着,牙齿之间还有很深的咖啡渍和烟熏黄的痕迹,这些都能说明对方的生活毫无自律性,联想到亨德森和她吵嘴时的话,以及她听到怀孕时的剧烈反应,很可能她的生活也不检点,甚至乎从事过某种古老的行业。 可以说,眼前这个二十岁出头的女人,属于社会中会被人看不起的那一类,尤其在这个思想还相对保守的年代。 也不知道是因为自己此刻晕眩的状况被吓到了,还是因为周道安一番话说到的坏毛病全中,总之凯莉的脸色变得阴沉起来。她咬着嘴唇,看向周道安,半天没说话。忽地,她在身上摸索起来,摸了好一会儿,才从衣裙的口袋里掏出几枚硬币。 “晦气,包还落在剧院了……”凯莉嘟囔了一句,然后把手里的硬币往周道安面前一伸,“这些钱够这一趟的诊费吗?” 周道安瞄了一眼,发现这几枚硬币都是一先令的面值,加起来大约有三四枚,这在眼下不是一笔小钱。 “不用那么多,这里是廉价诊所。”由于威廉太太临走时交代过,如果凯莉醒来,愿意留下就留下,愿意离开就离开,诊金加药费收三个便士就好,如果凯莉身上没带钱,不交也没什么大碍。 “那就你拿着!”凯莉这次不由分说地就把这些钱拍在了周道安手里,“不过我想麻烦你,关于我怀孕的事……” 那眼神分明是有一丝乞求保密的意思。 周道安暗叹一声,把钱推了回去,据实说道:“威廉太太给你做的诊断,她没有隐瞒你怀孕的事,当时在场的人,都听见了。” “什么!这个老巫婆!多嘴的长舌妇!她这是侵犯隐私,隐私懂吗!” 这下,凯莉又是一番暴跳如雷,可是刚发一下火,她的脸色又顷刻间煞白起来,眩晕感再次降临,吓得她急忙把后半句话咽了下去,躺在床上又是一阵喘气。 又是半晌,等凯莉再次缓过来,她什么也不说,直接下了床。 她抓起自己的衣服,头也不回地,直接拉开诊所大门向门外走去,这次,诊金也不留了,却抓起那几小包威廉太太准备好的药剂,直到走到门口,她才稍稍顿了一顿,但最终还是什么也没说,就走进了黑夜中。 对于这样的人,周道安也是没什么办法,同样,他也不会阻拦——命是你自己的,我救了你一次,但没有责任管你的所作所为。 一晚上就这么过去。 第二天一早,威廉医生夫妇联袂而来。威廉太太询问了一下昨夜的情况,听到凯莉已经走了后,也没什么特别的表示,只是看了一眼自己的丈夫,随口说了一句:各人有各命。 经过这么一件事,周道安就算是在这家私人诊所待了下来。由于这家诊所是亲民便民性质的,所以每天的“生意”都不错,接待的也大多是身在雾都东区的中下层人民。 威廉医生和威廉太太一个负责男科、外科,一个负责妇科、内科,显然十分默契。而来这里的病人对于这两位的医术也十分信任和推崇,连带着周道安在这里帮工,都认识了不少人。 当然,凭借这些病人所支付的低廉诊金,别说盈利了,就是缴付这间诊所的租金也勉勉强强。但威廉医生夫妇显然不甚在乎收入,大约是有些家底的。而且,威廉医生也会接一些“大单”——偶尔会去一些远的地方出诊,比如西区,那里是富人区,消费水平极高,诊金也相当不菲。威廉医生出诊一趟的酬劳往往是诊所运营一周的收入,所以这是来源的大头。 不过,威廉医生在东区名气不小可以理解,在西区都有许多人慕名预约,那就真的算是名声在外了。看着威廉医生不显山不露水的样子,平时说话虽然少但也没什么架子,很难想象他以前是如何风光的。 这个疑问在一周后才得到了解答,偶然一次闲聊——是威廉太太与威廉医生晚餐时的聊天,没有刻意回避、又谈及过往的一位老朋友居然是位爵士,才让周道安察觉,夫妻二人有不少勋贵好友。再细听,才推断出:以前的威廉医生可是日不落帝国的皇家医师。 难怪这里的人对威廉医生都十分尊崇,连巡警看见威廉夫妇都要恭敬地打招呼。 不过,恰恰是因为威廉医生如此成功,现在却在东区开着廉价诊所,帮助平民百姓,才让人敬佩。 而这一周的工作后,威廉医生夫妇也越来越认可周道安——这少年话不多,但工作认真、勤恳。最可贵的是,他对医学很感兴趣,不会胆怯于提问,在适应了一两天后,他甚至把药房里的各种药品都记全认清了,这让威廉医生都高看了周道安一眼。 于是,从第二周开始,威廉医生夫妇都有意识地教授起周道安来,从一些简单的医学常识到一些偏专业的知识,夫妻俩很惊奇地发现,周道安的基础常识很好,有些专业知识甚至一点就通。三天后,他就已经可以模仿威廉医生的外科手术,给兔子做缝合伤口和断骨定位矫正了。 这不禁让威廉医生对周道安的好感又大大增加,现在十来天过去,威廉医生都已经把周道安看作是自己的学生了,总是在工作之余,有意地灌输自身的本领,学徒工算是名副其实了。 第五十六章 雾都孤儿(八) 对于周道安而言,他的收获也是巨大的。虽然灵魂来自现代的他,对于十九世纪的医学知识已经有了更超前的认知,但毕竟他之前也不是医学专业的。而威廉医生这样的前皇家医生,其水平也未必会输给一百多年后的“砖家”,所以,周道安等于又接触到了另一门手艺。以后在任务里、在周道安的时代,这些医术也是很实用的! 而且,后世学医门槛太高,你要理论储备相当丰富,还要经过专业系统的学习,考核后才能走向医生的岗位,这种门槛可以刷掉绝大多数的人。可在这个时代,有一位好老师,有实践机会,你又对医学感兴趣,那可是非常近水楼台的。所以周道安也牢牢把握住这个机会,在任务里丰富着自己的知识和技能。 张无忌不也跟着胡青牛学了好长一段时间吗? 生活就这么稳定下来,转眼间,周道安已经来到雾都三周多了。 期间,他的任务已经被方舟系统更新了一次——任务一:找一份合法的工作,支撑未来120天的生活,这任务还在,但因周道安目前有了学徒工的身份,还涨了一便士的日薪,可以说完成任务一没什么问题了,所以系统大概也察觉到了这一点,在一周前,就给他发布了连环任务的任务二: 在雾都立足,除了要有一份正式的工作,还需要得到人们的认可。 这个任务在细节上还给出了详细说明——获得人们认可看起来很宽泛,但一个人不可能认识一个城区的每个人,那么,划分几种人群,得到一类人群中的代表认可,也算完成任务。 那么,需要从那些人群种类中获得认可呢?系统则归纳为了四类:第一,亲友方(朋友、亲属、同事、邻居等交往比较密集,生活交集较多的人)。这一类里面,周道安已经获得了威廉医生夫妇的认可,这一点从夫妇二人的态度就能看出。 第二类,市民方,包括路人。这就更简单了,周道安已经帮忙救治了不少人,这些都算是市民。现在已经有几个老病号会熟稔地与他打招呼,称他为“史蒂芬小医生”,估摸着再有一段时间,和他打招呼表示亲近的人会越来越多。 第三类,宗教方。这其实指的是当地的教派,在一个地方立足,如果得不到教会的认可,肯定寸步难行。而这一点周道安也不需要太过担心,他虽然是东方人,但在雾都东区认识的第一个人就是圣玛丽大教堂的格林神父,后者还将他从警察局里保释过,对这个谦良恭谨的少年很有好感,加上威廉医生夫妇都是非常虔诚的信徒,每周必去礼拜,所以格林神父也知道周道安在这夫妇俩的诊所里工作,更是对其勉励有加。 最难办的其实是最后一类——警方。警方代表着官方。一旦官方认可了你,那么你在这个地区日子就好过很多。反过来,如果警方对你疑虑重重,你大概每天都要活在监视和麻烦中。警民一家亲,并不是一句简单的口号,而是一种难得的境界。 周道安当然明白这一点,可他和这里的探长哈罗德关系并不融洽。从他“出生”在这里没一会儿,就很不幸地遇到了正在办案的哈罗德探长。当时他没法解释清楚自己的来历,导致探长还把他当作嫌疑人带去了警局。虽然事后发现周道安并没有直接的嫌疑,格林神父将他保了出来,但毕竟留下了不可靠的第一印象。 而且,如果哈罗德探长真的舍得花大力气去查一查周道安的底,那么他就会发现,在遥远的默西赛德,并没有匹配“史蒂芬·周”的家庭。 介于此,周道安应该是巴不得探长别记得他才好,现在要他主动去找存在感……赶着鸭子上架子啊! 想到这里,周道安不禁苦笑起来,任务更新已经三天了,他还没想到合适的刷警方好感的办法。正琢磨这件事呢,诊所的大门却被人拍响了! 今天是八月的最后一天,此刻还在清晨。诊所八点开门,周道安一般五点半就会起床,然后收拾好自己的床铺,稍稍打扫一下诊所的卫生,给自己做个简单的早餐,七点半,才会给大门开锁——那时候,威廉医生夫妇也差不多到了。 此时……周道安看了一眼墙上的时钟,六点半,他刚刚打扫完诊所,早饭还没吃,这个点,难道是急诊? 周道安很快去开了门,发现门口站着的,正是自己苦苦琢磨怎么“讨好”的探长哈罗德! “探长?”周道安明显愣了一下,对面的一字胡探长面色如常,看到他才说了一句,“你果然住在诊所里。” 严格意义上说,这是周道安第三次见哈罗德,第一次不用说,第二次则是在某个周末的礼拜后,他同威廉医生一起,在圣玛丽教堂遇见了哈罗德。那一次,威廉医生跟探长说明了,周道安正在诊所里当学徒工,而探长还以官方的口吻勉励了周道安几句。但从探长的神情中,周道安能感觉到,对方并没有对自己放下戒备——这也是为何当任务二发布后,周道安头痛的原因。 突然上门哈罗德,让周道安心里也稍稍紧张,但面上他还是泰然自若,一面打开了诊所大门让哈罗德探长进来,一面回答道: “我一直住在这里,毕竟在东区,房租是一笔很大的开销。” 探长不置可否地点了点头,接着他很反客为主地、在诊所里逛了一圈,把几个诊室都看了下,尤其在药房里,他甚至直接打开了药品柜,拿了几瓶药看了看,有的甚至打开了盖子嗅了嗅,又若无其事地放回了原处。 周道安就在一旁看着,一句话也没说,只是微微皱起了眉头。实际上,他已经感觉到,哈罗德一边到处满不客气地翻看,一边却在偷偷注意着自己。 他在试探我?虽然这试探的手法有些粗陋,但如果自己真是个十几岁的少年又心虚着,难免会被他这番举动打乱阵脚。 所以周道安只是皱眉、随行,却也不阻拦,也不解释,在哈罗德主动和自己说点什么之前,他不会有任何表示。 果然,在一番“巡视”后,哈罗德又回到了诊所的大厅里,也没坐下,而是背负了双手,然后居高临下地看向了周道安。 没有任何导语,他直接说道: “又有一起命案。” 这没头没脑的一句,却直接让周道安的眉头拧了起来——他已然听懂了哈罗德探长的意思:一起和上一次情况相似的案子出现了!所以,警方才会又找上了自己。 看着周道安拧着眉头没有接话,哈罗德继续说道:“还是差不多的时间——凌晨三点五十,一具女性尸体被发现在距离圣玛丽大教堂两个街口之外的屯货区,身中十余刀,其中咽喉两刀,腹部有一道一尺长的伤口,使得其腹部完全被剖开,肠子被拖拽到了外面……” 哈罗德一边说,一边盯着周道安的脸,“算上二十多天前、也就是你出现的那一天发生的命案,这已经是第二起了。初步判定,凶手是一个人。” 说到这里,哈罗德很想从周道安的脸上看出些异样。不过对方除了皱着眉头外,并没有什么表示。哪怕哈罗德话里话外,已经把两起命案和周道安出现的时间勾连到了一起,似乎也没有刺激到对方露出一点异样。 探长哪里知道,此时的周道安内心中已经浮想联翩了——先前那一案从格林神父那里打听到了一些情况后,他就已经在脑海中浮现了一个曾经消失在历史中的神秘杀手的名字。只是任务在身,加上第一案也过去了一段时间,周道安已经不会将这个名字反复记起了。 而今天哈罗德探长的突然到访,虽然是在考察周道安,可实际上,周道安心里已经有八成把握——这个出现在异世界的雾都、犯下两起命案的凶手,会和自己以往认知的那位至今没有被找到的凶手无限相似! 开膛手杰克! 哈罗德探长正在办的案子、寻找的凶手,可能会是一个他永远找不到的人!而且,这个人还会再犯至少三起案件!把整个雾都的警方,玩弄于股掌之间。 看着哈罗德,周道安脑子里忽然灵光一闪! 说实话,他对找到这个历史排名前几位的疑犯,有兴趣,但并不特别强烈!这兴趣,也来自于他对真相的好奇,毕竟在他原本的世界,后世已经推测出了无数凶手原型,却始终没有盖棺定论。如果在异世界,他有机会参与到历史中,说不定凭借他超越时代的眼光和一些事先累积的知识,会揭开这名世纪凶犯的面罩! 但更重要的,是他忽然捕捉到了一点完成任务的契机——如果他能协助警方办好这个案子,那么获得警方认可这一项,应该就没问题了! 第五十七章 雾都孤儿(九) 想法是很对路的,但…… 现在,他自己就是哈罗德探长眼中的一号疑犯!否则对方也不至于在案发后不久就匆匆上门来查找线索了! 要协助对方办案,且不说他现在的身份只是个诊所学徒工,首先还要消弭对方对自己的怀疑! 直接和对方说,自己并不是凶手,凶手另有其人,而且他还会犯连串的案件……这八成会让哈罗德再次把自己拘留到局子里。所以,周道安只能按捺下自己的冲动,平静地开口道: “那么,探长先生,您到这里来,是想从我这里得到什么帮助呢?” 他没有绕圈子,说些什么“来找威廉医生还是找我”的废话,也没有透露什么自己知道的关于凶手的信息,而是先将这个皮球踢回给了哈罗德。 哈罗德皱了一下眉头,又恢复了那平静的样子,盯着周道安的脸依旧没有移开目光,只听他缓缓开口道: “老实说,在案发后,我第一时间就去找了几位在我怀疑名单上的对象——很不幸,史蒂芬,你也在其中。” 稍稍停顿,他又继续说着—— “只不过凶手很狡猾,没有留下任何和身份有关的线索。这也是为什么上一起案子过了这么久也没有进展的原因。而作为警方,我这个探长也很是无奈——那些嫌疑者,包括你,史蒂芬,我都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们过着自由的生活。” “这让我很不爽,史蒂芬。所以,我决心这次一定要抓住他。而你,史蒂芬,现在的情况对你不是太好……” 哈罗德话锋一转,把矛头直接指向了周道安—— “为什么我这么说?因为无论是被害人还是犯罪手法,都极其相似——被害人都是卖身女,年龄一个三十八岁,一个四十三岁。很显然,她们厚厚的脂粉、走形的身材,让她们‘工作’后得到的报酬很有限。所以,她们的顾客们,也大都是一些手头拮据又冲动无比的人……而你,史蒂芬,我记得你那一次出现的时候,也是身无分文吧?包括现在,你干着学徒的工作,拿到手的钱有多少?一周三便士?四便士?哦,是的,你连房子都租不起。” “另外——我刚刚说了——这两起案子,犯罪的手法也相似。凶手为什么杀人要弄出那么多伤口?第一次三十多刀,第二次十几刀——哦,从这点看起来,他的杀人手法已经娴熟多了——第一次他想剖开丽莎的肚子却没有成功。是第一次动手紧张?生疏?而第二次,他的目的显然达到了——玛莲,第二个不幸的人——肚子完全被划开了。” 接着,哈罗德眯起了眼睛,似是回忆地说道: “那口子很干脆利落,显然,他应该加以练习过——或者说,他平时就干着和动刀子有关的事!比如,医生……哦,如果是老医生,应该第一次就会很熟练了,不会只留下伤口而没有完成剖腹。而且,医生的收入,不至于让他拮据到找这样廉价的对象……” “所以,一个需要锻炼手法的准医生?一个年轻的、没有太多积蓄的学徒?加上两次案发时间你出现的地点,都正好距离案发地不远……哦,史蒂芬,你说,我不怀疑你,怀疑谁呢?” 听到这里,周道安微微摇头。哈罗德探长的分析,在有些地方是靠得住的——比如凶手第二次作案手法已经熟练了不少,应该是有过练习。但,他的大方向完全错了!开膛手选择上了年纪的卖身女下手,绝不是因为这些人的“服务”价格低廉。如果这个杀手和开膛手极其相似,那么,哈罗德探长的错误推断,就会让他找错目标,从而继续给真正的凶手犯案的机会。 “如果我是杀手,我已经决定要杀了眼前的女人,为什么我还要在乎她的收费?” “嗯?”哈罗德探长不由得一愣,他期待的周道安哑口无言或是惊慌失措的表现始终没有出现,却等来了一个令他措手不及的问题。 “如果凶手仅仅是为了发泄而杀人,为什么不找那些更年轻、更貌美的女人?反正都要杀掉对方,价格高一些又有什么关系呢?这钱他根本不用出。”周道安换了种方式又说了一遍。 “这个……可能是凶手有某种偏爱的类型……”哈罗德一下子反应不过来,只好随口应了一句。但说完,他自己就暗骂一声“愚蠢”——这个理由看起来实在是太牵强了。 可周道安却马上点了点头,肯定了哈罗德的说法: “对咯!您这么思维方向就对了。凶手之所以两次都选择年老色衰的卖身女下手,的确是有意为之!” 接着,不等哈罗德疑问,周道安立刻问出了另一个关键问题: “第二名受害者——是叫玛莲对吧?虽然您刚才没有提到,但她身上应该有一处很关键的伤……” “肚子里的孩子——她应该有孕在身,肚子里的孩子也被戳刺致死了。” 只看哈罗德听完这一句眼神里掩饰不住的震惊,周道安就知道自己猜对了。这个凶手果然和开膛手杰克一样,杀害卖身女,是有着某种不可告人的原因。 “探长先生,不要用那种怀疑的眼神看着我。这件事不论您是不是故意没提起,但我都能推测出来的——并不是因为我是什么凶手。相反,如果您接受,我可以帮助警方抓住凶手。而且——不是威胁您——无论您是否相信,这名凶手很快就会再次犯案。以您错误的推测,将永远抓不住他。” 周道安这番话让哈罗德的眉头深深地纠结在了一起,如果刚才他看向周道安的眼神还是审视,那么这一次的眼神里的情绪已经复杂太多了! “你说你不是凶手……可是你没有到过案发现场、没有看过尸体,却为什么会知道这么多情况?” “推测,探长先生。”周道安用一种笃定的口吻说道,他知道自己已经走了一步险棋,眼下他要尽快说服探长,否则他身上的嫌疑只会更重。 “第一件凶杀案出现后,我曾经详细地问过格林神父,也关注过报纸。当时我就有了一个疑问:如果这名凶手目的只是为了杀人,为什么要在死者咽喉上割出八九刀之后,还要给她的肚子来上长长的一道口子?如果是为了虐杀,或是某种变态的欲望,这一刀过于突兀了,因为这长长的一刀,位置又靠下,比其他简单的划痕、戳刺都要费时费力!” “直到您刚刚说出第二件案子,提到了第二位受害者,她的肚子被完全剖开,我立刻印证了我的猜想——从第一案开始,凶手杀人的最终目的,其实都是死者的腹部——子宫。无论他前面杀害死者用了多少刀,最终的目的都是这最后的一刀。” “再让我们回想一下两位死者的身份,她们都是上了年纪的卖身女。首先,她们都是女人。而女人与男人最大的差别,就在于女人能够孕育生命!而卖身女,由于职业的‘特殊’,她们是注定没法成为一个‘好母亲’的。且在社会地位上,一直是被人看不起的……这两位‘高龄’卖身女,很可能在更早时候就当过母亲、或者堕过胎——这更是违背了道德和教义……结合这些,凶手之所以要瞄准这样的人群,要剖开她们的肚子……” “是因为一种憎恶!”哈罗德没等周道安说完,就情不自禁地接话道。 “是的,还有另一种可能——报复!凶手要么是极端的信徒,对卖身女这种违反道德和教义的行为深恶痛绝,要么就是自己曾经也被母亲抛弃过,或者干脆说,他有过类似的经历,所以他要报复!”周道安顺着哈罗德的话补充道。 说完这些,哈罗德探长的眼睛里已经冒出光来了!很明显,周道安的这番推断,给了他全新的思路!而且这种思路无疑比他和其他警察们所推断的,要更细致、靠谱! “……你,仅仅是靠推断,就能想到这些?”哈罗德探长看向周道安的眼神也变了,似乎在看一个怪物。 “我是一个爱思考的人,探长先生。”周道安笑了笑,他毫不客气地把后世众人推测的结果,归结到了自己身上,反正这其中的缘由也无法解释,他相信,后世那么多致力于研究开膛手的人,加起来的智慧肯定要胜过19世纪末的警方。 “还是那个提议,探长先生,我可以帮助你们抓到凶手。至于您对我的怀疑,很简单,按照我的推断,凶手很快就会再次行凶,只要您牢牢地盯住我,就能知道凶手确实另有其人。” 探长,如果不是我的任务里要我建立警方对我的好感,我还真没必要费这么大的力气! 就在哈罗德探长脸色阴晴不定,还在犹豫的当口,诊所大门再次被推开——威廉医生夫妇来了。 第五十八章 雾都孤儿(十) “哈罗德探长,你怎么在这里?我路上就听说,又有一个可怜人被谋杀了?” 开口的,是威廉太太。 “没错,我尊敬的女士……如您所说,我来到这里,正是为了这一起案子。”哈罗德探长很客气地对威廉太太来了个扶帽礼。 “哦?”威廉太太发出了疑惑之声,眼睛不由得看向了站在一旁的周道安。 没等她问出口,哈罗德探长已然解释道: “您的学徒——这位史蒂芬·周先生——他对案子有一种特别的兴趣,或者说,有些特殊的天赋。所以,我决定邀请史蒂芬作为特别顾问,协助警方破案。正好,您在这儿,我也需要得到您二位的同意,毕竟他名义上是这里的学徒工。”哈罗德探长再次扶了扶帽檐,表示请求。 “史蒂芬?特别顾问?”威廉太太有些惊讶,威廉医生也不禁扬了扬眉毛。不过,他们都没有过多地追问,只是稍作迟疑后,便点头说道,“协助警方是每个公民的义务和责任,如果史蒂芬能帮上忙、他也乐意,我想,我们都没有理由阻止。” “太好了,感谢您的慷慨!那么,接下来的一段时间,史蒂芬要暂时跟在我身边,直到我们抓住凶手,或是……凶手再次出现。”哈罗德探长又双叒扶了扶帽檐,致礼。 周道安就这样,打包了两件自己后来购置的衣物,随着哈罗德探长离开了诊所。 印象中,开膛手的犯案时间比较密集。短则一周、十天,长则一旬、一月,所以他认为自己只是短暂地离开诊所便好,也没和威廉医生夫妇正式道别。 “这段时间你就跟着我,或者……弗兰克!”哈罗德一出诊所门,就压低声音在周道安耳边说道,还招呼了一下那个跟他一起来的年轻警员,“如果我不在或者忙别的去了,你就全程跟着他!总之,史蒂芬,你现在不能一个人独自行动,明白吗?” 面对如此简单粗暴的验证方式,周道安耸了耸肩,答应了下来。 哈罗德风风火火地,立刻带着这位“顾问”到了警局。此时,被害人的尸体正留在警局里被反复检验,哈罗德一回警局,就有一名法医将一份厚厚的报告递了过来。 哈罗德快速地翻了几下,随即皱了皱眉头,说了句“没有新发现吗?”,便直奔停尸房去了。周道安快速地跟上——他既然要帮忙,抓住凶犯无疑是最好提升好感的办法,所以他也想看一看尸体,期待找出点什么。 两具女尸就被放在验尸工作台上。其中一具已经是旧尸体了,但因为没有抓到凶手,被害人也没有亲属来殓尸,所以一直摆在冰柜里。不过这次拉出来,尸体上也已经出现了尸斑和尸臭,周道安学着其他人一样,用辛辣的清凉油抹在了鼻子下面,才能靠近尸体观察。 尸体已经被清理干净了,只是敞开的胸腹和遍布的划痕,让周道安还是一阵反胃。若不是他在诊所呆了一段时间,见识了不少恐怖的外伤,否则这一下肯定要直接吐出来。 他压抑住恶心,仔细地绕着两具尸体走了一圈,不时凑近看了看细节。等这一遍看完,他心里也大致有了点数。 说实话,周道安没有系统地学过刑侦,就算是前世看了几本侦探小说,他也离实践差得远。只不过来自相似世界后时代的他,对开膛手的案子有一些了解,可以用后来已经形成的推测去印证尸体,因此,有方向的观察下,确实还是有所发现的。 如尸检报告显示的一样:两名死者生前都有怀孕的迹象,尤其是第二名被害者玛莲,她腹中的婴儿甚至已经成形了。而两名女尸从腹部看来,都有妊娠斑,说明她们以前至少还孕育过一个孩子。 伤口则以刀伤为主,第一具尸体身上刀伤尤其多,准确数字是三十九刀,其中九刀划过咽喉——原本能分辨的只有八刀,但细心看去,还有一刀比较浅的痕迹,与其中一刀重合了,所以先前才被忽略。 第二具尸体上的刀伤少了很多,只有十八刀。但是被害人的面部遭受到了严重的击打,牙齿都脱落了将近三分之一,左右脸颊高高肿起,耳膜还有破裂的迹象,显然是被扇耳光所致。 至于尸体上最指向开膛手的那一刀——腹部伤口——如周道安已知,第一具尸体的腹部那一刀有一尺半,但刀口不够深,以至于没有完全剖开腹部。第二具尸体的刀口约一尺,完全地割开了腹腔。 哈罗德的态度也很认真,他仔细地对比了报告和尸体的几处细节,不得不承认,检验的法医已经尽力了,并没有什么遗漏。但仅从这些,是无法得出凶手的有效信息的。 看了这一圈,哈罗德的眉头已经深深锁起。他也不另找地方详谈了,而是直接就在这停尸房里,对着周道安询问了起来。 “探长先生,法医的报告的确已经很详细了,但是有两个地方,或许还是稍有遗漏的。”周道安也没有绕弯子,直接说出了两个他“新发现”的问题。 “第一,您可以关注下两具尸体脖子上的伤口。尤其是第一具尸体,脖子上足有九刀。第二具则少得多。这一点尸检报告上提到了,怀疑第一名被害人被凶杀时,很可能是直接遭受到了刀刺,但几刀都不足以致命,以至于凶手不断‘补刀’;第二名则在致死伤前先受到了剧烈的击打,很可能直接晕了过去,导致凶手划喉非常顺利,只用了四刀。但是……” 周道安一边解说,一边走近了尸体,指着两具尸体上的两处刀伤,对哈罗德说道:“您不妨仔细看看这两个地方,探长先生,发现什么吗?” 哈罗德扬了扬眉毛,凑近了看去,发现这是两组在颈侧动脉处的刀伤,之所以叫“组”,是因为这两处的刀伤都由两道交叉的刀口组成。尤其是第一具尸体的刀伤位置,正是之前将“八刀”重新核定为“九刀”的所在,如果没有这新的第九刀,第八刀将会和第七刀组成一个“V”字形的伤口,但补了后面那一小刀,这伤口就变成了一个叉。 “这是……”哈罗德足足看了好几秒,越看眼睛瞪得越大,最后脱口而出,“十字架!” 没错,那刀伤虽然并不规则,看起来也歪斜,但正是因为那补的第九刀,让那伤口脱离了“随意为之”的范畴,显示出刻意的成分。而第二具尸体的那一组刀伤,显然就更加顺手了——两道交叉的刀口干脆利落,成了一个斜十字。 在死者的颈动脉处划出十字伤口,这宗教意味明显的标识,也坐实了凶手意在“报复”——只有为了“报复”,才会刻意地在尸体上留下仪式感的标记。 “别急,探长先生。”周道安不等哈罗德有别的表示,直接指向了第二个疑点所在,“您再看看这里。” 第二个地方,指向的是两位卖身女的头发。第一位丽莎的头发是黑色的——虽然已经出现了不少白发,但仍然看得出原本的发色是黑色。而第二位玛莲的头发则是金发——这是一个在西方非常受欢迎的发色,但周道安指向的,恰好是玛莲的发根。那里已经出现了、因为一段时间未染色而长出的一两公分不一样颜色的新发。 “染发?这又说明什么?”这一会儿哈罗德没有反应过来。上了年纪的卖身女通过染发来遮挡白发,或者让自己因为发色变得更受欢迎,这看起来没什么不对。 “原本的发色,探长先生。她原本的发色,也是黑色。”周道安提示说道。 两位发色都是黑色的卖身女,这是一个巧合吗?可如果结合这两人的长相……她们的眼睛都很深,鼻梁高挺,甚至有点呈鹰钩状——尤其是玛莲的鼻子,在鼻梁骨处还有一个明显的凸起。这样的面相使得两位卖身女看起来都有些过于硬朗了。 不过,这样典型的面部特征配合黑发,同样指向着一个民族。 周道安不知道在这个世界,人们是怎么称呼这个民族的,所以他不好直接点出这个名词。但好在哈罗德探长也终于反应了过来,脱口而出地道: “闪米特人!她们都是希伯来的闪米特人!” “原来这个世界没有‘犹太人’这种称呼吗?唔,犹太人本属于闪米特的一支,但发源于希伯来地。在19世纪末这个时间点,广义上的闪米特人已经淡化了,反倒是犹太人成了这个族群最有代表性的一支,所以这个世界没有细化称呼……”周道安了然。 不过,从哈罗德探长那带着恍然的表情中,周道安已然察觉到,这个民族在这个世界,也是“不讨好”的存在。 “所以呢?我得承认,你发现的这两个细节的确是我们之前忽略的……但,复仇情节加闪米特人的受害者……你发现的这些细节,能帮我们抓住凶手吗?”此刻的哈罗德探长目光灼灼地看向周道安。 第五十九章 雾都孤儿(十一) “这两个细节,加上之前的推测,能够为我们指明道路,缩小凶手怀疑的范围。”周道安说道。他顿了一顿,稍稍组织了一下已知条件,逻辑清晰地继续道—— “闪米特人,上了年纪的女人,还带有身孕……凶手以这样的人群为目标,绝不是单纯地憎恶这个民族。相反,他很可能自己就是这个民族的一员。因为据我所知,这个民族没有建立自己的国家,却因为信仰等种种原因,被世人所排斥。但,他们又出现在世界的各个角落……试想一下,如果是一个闪米特小孩,从小被从事不良职业的母亲遗弃,又生长在充满歧视的社会环境中……等到他成年之后,哪怕是已经有了稳定的生活,也一定会对自己的母亲充满了仇恨!” “受害人都是三四十岁年纪,很可能是因为他的母亲如果活着,应该也是在这个年龄段。而且还带着身孕,显然更能激发他对过往经历的恨意。加上十字形的刀伤——他是个信徒,却希望以信仰弥赛亚(这个世界对耶稣的称呼,来到这个世界已经好几周,周道安了解这个世界的信仰)来摆脱自己的种族,区分他与其他同类。同时,又以这样的符号,来惩罚这个带给他痛苦的族群!” “所以,这也是为什么这些受害者死的地方都在教堂附近!而且还是圣玛丽大教堂……哦,该死,圣玛丽就是圣母!他做的一切都是有指向性的!”哈罗德探长并不迟钝,被周道安这么一引导,思路已经清晰起来。 “一个年纪不会超过二十五岁的闪米特人,又是弥赛亚的信徒——我想这个特征已经把范围缩小了不少。还有……”周道安一边补充,一边伸出左手,对着虚空比划了一下,仿佛是个拿刀割喉的姿势,“大概率是个左撇子,或者左右手都非常灵巧,这一点,在尸检报告上已经体现出来了。” 说到这里,周道安无疑已经勾勒出了一个大致的嫌疑犯“画像”。哈罗德探长背起了双手,若有所思地在停尸房里踱起步来,走了两圈,他才停下脚步,又用眼光看向了周道安。 “所以,你觉得我们接下来要怎么做?直接按这样的特点去找人?东区有九十多万人,确实,符合这样特征的人不会很多,却也不少……” “不。”周道安并没有顺着哈罗德的话往下说。 “虽然我推测了凶手的一些特征,但这并不能保证凶手就一定是符合这些特征的人……”周道安说道,“就算以上的推断都成立,我们是明面上的一方,而凶手在暗处。此刻刚刚犯下又一桩大案的他,一定会特别关注警方的动作。只要我们稍稍流露出一点缩小嫌疑范围的意思,他就会立刻低调起来,甚至改变自己的行为方式来隐藏自己……但,这也恰恰是他的弱点!” “他这样的人,天生喜欢刺激和挑战,尤其是在他自认为连续犯下案子警方却束手无策的时候,他会更加猖狂。所以,我们的目标,不应该对准疑犯,而是被害者。” “我们已经知道了他的口味,接下来,只要悄悄地关注下一个有可能被害的对象——相信我,他迟早会把自己送到我们手上。” 周道安的话语掷地有声。他之所以敢制定这样的计划,正是因为他知道开膛手很快就会再次作案。虽然这是异世界,他无法用先知先觉来确定下一个被害者,但他相信,有他的加入,警方的调查会更快走向正轨。 哈罗德看向周道安的神情再次变幻了一下。的确,周道安所说的,才是正确的道路。他作为一个经验丰富的探长,当然也在第一时间反应了过来。之所以问出是否开始排查凶手的话,是因为这幅凶手的肖像画是周道安给出的。作为嫌疑人之一,如果他有意误导自己,那么他一定会顺着话说下去,怂恿警方去调查这些错误的对象。如今周道安给出了正确的思路,哈罗德在内心里不禁又对其信任了几分。 稍作斟酌,哈罗德也快速地做出了布置: “让我们的伙计换上便衣,调换各自熟悉的防区,然后给我查清楚:东区圣玛丽教堂这一片,究竟还有多少闪米特族卖身女。另外,向市民们发出通告,征集线索、设置悬赏……让这狗 娘 养的继续认为我们还没有一丁点儿头绪!” 命令很快就布置了下去。午饭过后,警局里已经悄悄出动了不少便衣。他们离开了自己熟悉的区域,以免被有心者辨认出来,然后开始悄悄调查起探长布置的事情。 哈罗德自己觉得自己目标太大,所以他把自己当成了明面上那种麻痹对手的角色,悄悄让他的跟班弗兰克带着周道安一起,开始了秘密调查。 此时的弗兰克已经改装,打扮的就像是个无业青年,和同样平民打扮的周道安一起,组成了一个临时小组,开始走街串巷。 主导者自然是周道安,他思路很清晰:印象中,开膛手的第二第三件案子发生的时间间隔不长,好像只有七八天。这也就意味着对方会很快确立下一个动手的目标——或者说,对方已经找好了目标,只等计划制定。因此,他并没有像其他便衣警察那样去直接寻访卖身女——那样效率还是太低了。 他先去了圣玛丽教堂,找到了格林神父,询问了对方在最近进行忏悔的人群中,有没有可疑的对象。 虽然神父是不能违背职业道德将忏悔者的信息透露出去的,但鉴于这种案子性质过于恶劣,凶手一直逍遥法外,针对这种恶人,神父们也不会过于死板。只是,这名异世界开膛手大概也清楚,他会成为众矢之的,所以并没有堂而皇之地找人忏悔脱罪。 接着,周道安带着弗兰克去了几家诊所。 出乎弗兰克意料之外的,周道安并没有询问那些诊所的医生与案件有关的任何问题,只是排着队,然后见到医生时,以牙疼这样的借口草草看了几下就了事。甚至有一两家诊所,周道安连医生也没见到,只是在候诊室晃了一圈,就装作等得不耐烦走掉了。 “嘿,我说……我们究竟是在干嘛?”第五家诊所过后,两人差不多把这一片区域的私人小诊所都走遍了,弗兰克终于忍不住了,低声质问起来。 “你了解那些卖身女吗?”周道安没有正面解答,问了个问题。 “……当然不!我从来没和那些女人打过交道!”还不到二十岁的弗兰克涨红了脸,随即否认。 “我想也是。所以你刚才也不会发现,我们去过的五家诊所里,有一家诊所根本不看妇科。因为在他们的候诊室里虽然有女人,但都属于外科伤病,所以连一个女性的护士也没有。另一家,收费比较昂贵,绝不是那种卖身女能够看得起的,因此,这两家我只是打了转就出来了。” “另外三家,都设有妇科,收费也相对低廉。可我没有在他们任何一家的候诊室里,发现有因为晚上熬夜‘工作’导致睡到下午才醒、精神比较萎靡、对香烟咖啡都比较依赖的女性。而当我见到医生后,我还以牙疼的借口,让这些医生动手看了看我的口腔,无一例外,他们都是右撇子。” “这……说明什么?”弗兰克愣在那儿,显然还没从周道安的话语里反应过来。 “说明刚才那几位医生,和你一样,都没怎么接触过那些从事特殊工作的女性。显然他们的诊所,也不受这些女士们的青睐。所以,他们没有条件去得知这些特殊工作者的具体信息,因而完全和这件案子无关,可以排除。” “你的意思是……怀疑凶手是医生?” “即便不是医生,也很可能和医生、诊所有关。除了凶手下手冷静、刀法有一定解剖技巧的特点外,最重要的一点——他得有渠道知道哪些卖身女是闪米特人,哪些卖身女还有孕在身!前者可以目测,但后者……除了医生或诊所的工作人员外,我很难想到有什么人可以近水楼台。” “……你这猜测会不会太简单了?这些卖身女并不一定喜欢来诊所!如你所说,她们又穷又不受人待见,只要不是大病,没必要看医生。而且……怀孕这种事,只要几个月不来……那个什么,自己不就能知道吗?” “哦,弗兰克,看来你并不是什么都不懂啊!你说的没错,怀孕这种事的确不需要依赖医生来鉴定。但,相信我,这种特殊工作者除了顾客、最离不开的人,就是医生。” 周道安微笑着看了一眼不解的弗兰克,没有继续解释下去——这种特殊工作患性病概率极高,而且,作为社会最底层的卖身女们,在这个防御措施和物质水平都落后的年代,还需要依赖会某种“特殊技术”的医生。 “所以,我们这一下午一无所获咯?”弗兰克挠了挠头,有些懊恼。 “也不能这么说。因为我起码知道了,这里的环境比我想象的还要复杂,我们寻找的线索,还得再深入一些。” 说罢,周道安拍了拍弗兰克的肩,“不过,在此之前,我们两个还得排练一出小戏。” 第六十章 雾都孤儿(十二) 接下来周道安设计了个情境,跟弗兰克“排练”了半小时,直到弗兰克的表现达到了周道安的认可,两人才再次出发。 此时天色渐晚,街上下工的人明显多了起来。一些穿着廉价的艳丽服装的女子,也出现在了街道上。她们大都是有固定的点,往街上的边角一站,又能让人看得到,又不会妨碍交通。来来去去的人群流动,她们很少“主动出击”,只是看到那些步履稍显缓慢,神情略显复杂的男人,才会带上微笑上前搭讪。当然,搭讪的方式也相当直白。 周道安此刻就是那种眼神闪烁,神情有些鬼祟的“潜在顾客”,虽然他顶着一副东方人的面孔,又年轻,但并不影响有几位特殊服务者已经关注到了他。 其中一个约莫三十来岁,面上擦着厚厚脂粉、染着一头吉普赛式红发的卖身女,走上前来。她带着挑衅的笑容,对着周道安微微一抬下巴,说道: “想找点乐子吗弟弟?” 周道安显得有些扭捏,他稍稍一侧身,让出身后像影子一样跟着的弗兰克,面上露出一点尴尬的神情。 “两个人?那价格要稍稍加一些,不过放心,肯定比你们分别找要便宜。”卖身女眉毛一扬,很自然地理解成,这是两个“合伙办事”的年轻人。 “可以换个地方聊聊吗?”周道安压低声音,面上带着点尴尬。 “当然,我也不可能在大街上就和你们来啊!”卖身女自动忽略了“聊聊”这个词。然后很大方地去抓周道安的手,把他带着离开了主街。 弗兰克自然跟上。 三个人拐进街角,然后脚步就都快了起来。那女人熟稔地左拐右拐,将两人带到了一栋廉价公寓里。 接着,她掏出钥匙,打开了二楼一间屋子的门。这间屋子一进去,就能闻到一股很浓的烟酒混合的气味,有些衣裙随意地丢在座椅和沙发上,一张老旧的木板床倒是很大,就这么摆在房间正当中。 “我今天是第一单,所以就不洗澡了。你们俩,谁先来?” 卖身女反手把门一关,就开始脱起衣服来。夏日,衣裙虽然看着包裹得严实,但脱起来却显得尤其单薄,一眨眼工夫,外面的连衣裙就被脱掉了,露出了里面的束腰和内衣,一对略显松垮的“凶器”露出了一半。 弗兰克不由得看得两眼一突,差点忘了自己来的目的。 好在周道安一点儿也不受影响,只见他连忙站起来,一手抓住已然要解开束腰的卖身女的手,露出一个微笑,说道: “不,别着急。我们有些话想和你聊聊。” “嗯?还要玩情趣?那我告诉你们,这得加钱,毕竟我伺候你们俩的时间可以再接一个客人了,你们确定还要聊天吗?”卖身女不太乐意,但手上的动作确实停了下来。 “事实上,我们是有事想请教你的……还不知道该怎么称呼你?”周道安连忙解释起来,接着他从身上摸出一盒烟——这是他刚刚买的——一脸殷勤地给卖身女点上了。 “叫我玛姬吧!呼……”卖身女接过周道安的烟抽了一口,“说吧,有什么要求?能满足的我尽量满足,只是希望你们也不要小气……” 周道安没有在这个问题上纠结。他也知道再多客气,这位名叫玛姬的卖身女也不会猜出他们的本意,于是也没浪费时间,问道: “我想问的是,如果你们意外怀孕,该找谁解决麻烦?” “嗯?”这个问题一出口,原本神情还有些漫不经心的玛姬立刻紧张了起来,她两指把烟夹开嘴边,一脸警惕地问,“你们想干嘛?为什么要问这个?” “别误会,玛姬,也不用紧张,我们是真的遇到了麻烦才向你求助的。”周道安连忙解释起来。 “这个混蛋,他搞大了我妹妹的肚子!他是一个东方人,异教徒,我们这样地道的雾都人,怎么可能接受他作为老詹姆家的一员?更不会让我妹妹生下个杂种!” 眼看周道安在解释,弗兰克适时地“表演”了起来。其实,他的演技非常生涩,但好在他要扮演的只是一个愤怒的哥哥,说话只要大声和不耐烦就行了。 在两人一唱一和的表演下,玛姬算是大概明白了这件事: 这个眉清目秀的东方人和这位地道雾都青年的妹妹,都在某个工厂里上班,两人一来二去就“勾搭”上了。但显然,雾都人是看不起东方裔的,当然不会同意两人在一起。没想到,这东方小子倒来了招先买票、后上车,可把雾都青年一家人气得不行。他们虽然“教训”了东方人一顿,但没想到过了一段时间,发现女孩怀孕了,没辙,只好打胎。 “可……你们这事儿找医生不就完了吗?为什么要找我?”玛姬倒是接受了前面这件事。 “普通的诊所,医生根本不会接这种活——他们是教徒,根本不会同意做这种事。我们去了几家诊所了,医生们要么是把我俩直接赶出去,要么反倒是劝着我们把孩子生下来……该死,他们真是站着说话不腰疼,要是我妹妹真的未婚生子带个娃,以后还怎么嫁人呢?”弗兰克演了一会儿,似乎有点进入状态了。 当然,这些话也是他和周道安提前商量好、经过推敲的——在十九世纪的欧洲,有信仰的国家基本上都将堕胎视为“罪恶”,正经的医生根本不屑于接这种生意。不过,有市场就会有供应,暗地里,总会有爱钱的医生,偷偷干这一行。 尤其是在这个保护措施很落后的年代,卖身女意外怀孕的事很常见。因此她们这个群体背后,一定会有那么一两名帮他们解决麻烦的医生——当然,这些都是见不得光的。所以,周道安才要编一个故事,否则不合情理的情景下,就算给钱,玛姬也不见得敢透露堕胎医生的信息出来——那意味一旦被发现,她将自绝于这个群体。 “那倒也是,那些伪君子哪里知道我们女人的艰难……”别说,这句话还引起了玛姬的共鸣。 “你们肯定要面对这种问题吧?我猜你们肯定有私人医生帮着解决……所以我想请你帮着介绍医生。”弗兰克一边说,一边捅了周道安一下。周道安一脸不情愿地从口袋里摸出五便士,交给了玛姬。 五便士,差不多就是这个时代一次“特殊服务”的费用了,还算是站街这一档中略高的价格。玛姬这样超过三十的女人,得碰到慷慨的客人才有这个收入。 玛姬看着递到面前的钱,脸色好看了不少。但她也没有马上接过去,反倒是踟蹰了一下,说道: “你知道,干这活的人,不乐意接新客户……” “但他总得赚钱吧?有生意为什么不做?再说我们如果不是有求于他,也犯不着费这么大力找你们介绍……”弗兰克继续表演起来。 此时的弗兰克随着“表演”的深入,终于明白了周道安的用意: 如果说在卖身女的群体中,谁最清楚她们是否怀孕了,除了她们自己,就只有帮她们偷偷打胎的医生了。要寻找下一个有可能成为被害者的目标,找到这个背后为卖身女服务的医生无疑是最便捷的——那相当于掌握一大把卖身女的资料!而且,搞不好能顺着这根线,摸到凶手的边儿——毕竟凶手也要弄清楚谁是怀孕的卖身女,很可能也和这群堕胎医生有关联。 想到这里,弗兰克不禁干劲十足,更卖力地表演起来。其实在周道安的眼里,弗兰克的表演还是有很多漏洞,但应付玛姬,倒也不至于被怀疑。因为弗兰克那句话没说错——谁会费这么大劲,把坏心思打到一个堕胎医生的身上呢?勒索、诈骗、抢劫?那有更好的目标啊! “你只要告诉我们在哪儿能找到这位医生,剩下的我们去请求就好了。不需要你带路或者介绍。”弗兰克最后说道。 这番话也终于让玛姬放下心来,她接过了周道安递过去的钱,然后想了想,又叮嘱道:“到时候千万别说是我告诉你们怎么找到他的……” 离开玛姬的公寓后,两人随便找了点东西吃。弗兰克现在正兴奋,仿佛感觉到了自己要先同事们一步抓到关键线索,受到上级的表扬,连带着看周道安也顺眼起来。周道安则想能进展快些,好完成获取好感的任务。所以吃过饭,两人就直奔玛姬所说的地址。 汉伯宁街,12号。 这是一条距离圣玛丽大教堂不过两公里的长街,也是一条布满了出租公寓的老街。这条街的公寓相对玛姬的公寓,无疑要高档不少,大多的公寓都有独立的卫生间和洗浴室,因此租金也高出不少。租住在这里的人,多数都有一份稳定的工作——但也仅仅是相对那些最底层而言,整体上说,他们依旧属于雾都的穷人。 周道安随威廉医生来这里出诊过一次,他记得这条街并没有一家诊所,只有一家药店。而顺着地址找过去,好巧不巧地、玛姬所给的地址,就是这家没有挂招牌的药店。 第六十一章 雾都孤儿(十三) 这家药店的店面就冲着街,但眼下关着门,从旁边的窗户里面透出一点昏黄的灯光,显示着里面应该是有人在的。 两个人先围着这里转了一圈,确定没有其它的后门,弗兰克才深吸了一口气,走上前去敲响了大门。 “笃笃笃。” 三声门响,没有得到任何回应。 “有人吗?”这一次配合敲门响,弗兰克还开口叫了起来。 这一回,房间里传过来“咚”地一声响,似乎有什么重物落地了,接着一阵窸窸窣窣的收拾声出现,这下确定屋内有人了。 弗兰克立刻又拍起门来,终于,一个有些尖利的声音透过窗户传来: “别敲了,等等!” 足足等了五分钟,弗兰克差点忍不住要再来一轮猛烈的敲门时,那扇黑漆的大门才从里面被打开,一个圆圆的脑袋探出了一半,用谨慎的眼光打量起门外的两个人。 “你们干嘛?有什么事?”圆圆小脑袋的主人发出了尖利的声音,先前在房间里应答的声音也是他。 “你这里是药店,来这里当然是买药了。”弗兰克没好气地回答。 “哦,对,药店……那,进来吧!”那药店的主人似乎都没想起自己这家店的经营方式,此刻才蓦然反应过来,于是把门推开,让门外的两人进来。 推开门,这圆脑袋的样子才彻底展现出来。怎么说呢……周道安看到这圆脑袋的感觉,就仿佛看见一只巨大的耗子披着人类的外衣。且不说他那猥猥琐琐本就和老鼠极其相似的五官,光是他光秃秃的脑袋上几缕稀稀拉拉的长毛,就莫名像沾了水的耗子毛。加上他微微驼着的背,不自觉勾着的微微颤抖的双手,简直是老鼠成精。 只看这人的尊容,就产生出一种“他肯定不是好人”的感觉。 不过他这一下坦然地打开了门,倒是又让弗兰克犹疑起来。不过既然来都来了,肯定还是要进去看看,他们还指望从这大耗子嘴里套出点有用信息呢! 两人进了门,发现这间公寓的确是被改造成了半个店面的样子,只不过说它是药店,现在已经看不出什么样子了—— 大厅里还摆着柜台形的长桌,后面的立柜应该就是药柜,只不过柜子金属把手上的锈色来看,应该很少打开、甚至很长时间没有打开了。反倒是大厅后面的那间套房,很有“烟火气”——乱糟糟的衣物散落在狭小的过道上,里间的大床上被子盖得严实,一双白皙的小脚却露在外面,显然那里躺着个女人。加上屋子里飘散着一股酒味,这也就不难理解,为何这大耗子来开门要这么久了。 他们在打量这家店,大耗子也同样在打量他们俩。 “你们要买什么药?看你们俩的样子,都不像是有病在身嘛!”大耗子开口询问起来。 “我们是经人介绍,来找托马斯医生的。” 听到托马斯医生的名字,大耗子的眉头一扬,他倒也没有追问是谁介绍来的,只是说道:“托马斯医生不在这里,有什么事你们可以先跟我说。” 由于玛姬并没有告诉他们托马斯医生长什么样,所以周道安他们也无法确认眼前这大耗子是不是就是托马斯本人,但大耗子屋子里浓郁的酒气和微微颤抖的双手,都显示出这位沉湎酒色、神经已经有所损伤的大耗子,不可能是一个时常要保持动手术状态的医生。 “那……能告知在哪可以找到托马斯医生吗?”周道安追问道。 “我想我没表达清楚我的意思……”大耗子深深地看了两人一眼,“托马斯医生一般是不坐诊的,尤其是我这里只是家药铺……” 他盯着两人,露出一个猥琐的笑容,继续说道:“但我能帮你们约到托马斯医生,你们可以把我看作是托马斯医生的代理人。做这一行的,我们得非常小心,虽然你说是熟人介绍,但我也知道你们找上的八成是个婊 子——她们为了钱就能出卖任何信息……所以,你们得先告诉我什么事,我才能判断要不要帮你们预约。” 周道安和弗兰克对视一眼,弗兰克眼中是期冀,但周道安的眼色则复杂得多。按理说,大耗子一听到托马斯医生,就应该预感到了他们的来意。但仍然坚持要先听他们的“故事”,加上之前玛姬嘱咐他们不要暴露她……这说明大耗子背后的托马斯医生很是谨慎。 堕胎医生本就不是能拿到台面上说的职业,小心点本无大错。但周道安始终觉得在东区这么混乱的地方、如此谨慎的做法实在有些异常,加上开膛手的因素……周道安的脑子飞快地动了起来。 “是这样,这小子……”弗兰克正准备按照老套路开口。 “我的大嫂!”周道安忽然抢着说了起来,一边给了弗兰克一个眼色,一边语速飞快地说道,“我的大嫂不久前被人强暴了,结果意外怀孕,她得打掉这个‘罪恶’的种子。你知道,外面的诊所没有一家会接这种活儿,我的朋友好不容易打听到了你这里,所以才带我来了。只要托马斯医生肯帮忙,我们愿意多出钱。” “哦?详细说说这件事。”大耗子没察觉周道安抢话的异常,反倒是对大嫂被强暴这件事相当感兴趣。 此刻,演戏的主角已经成了周道安。弗兰克虽然不明白为何周道安忽然要改“剧本”,但今天一天的相处和之前的配合,让他已经开始有些信任这个搭档了。所以他干脆闭上了嘴巴,看周道安怎么“圆”。 “我的大嫂孀居已久……哦,我大哥比我大了将近二十岁,所以我大嫂年纪也不小了……虽然我大哥死得早,没留下一儿半女,但我大嫂一直在我家照顾我的父母——你知道,这是我们东方人的传统。” 周道安脑子一边飞快地构思,一边尽量让自己的语气显得有些凌乱,这样符合他底层穷苦人民文化水平不高的设定,也更显真实。 “我们半年前来到这座城市,我在东区当学徒,我大嫂则在码头做厨娘。半年下来,我们生活好不容易上了轨道……可是,码头那帮流氓,欺负我大嫂没有丈夫,平时就总是占我大嫂便宜……我大嫂为了这份工作,只能忍受,也没和我们提起过……没想到……” 周道安咽了口口水,做出一副愤怒的表情: “三个月前,我大嫂被几个酒醉的散工给强暴了!她原本还打算默默忍受这件事,可连续几个月她都没来月事,加上一些生理反应,我们才知道,她意外受孕了……这件事,在我们东方人的传统里,是奇耻大辱!如果我大嫂真的把孩子生下来,在我们东方人的生活区她将抬不起头。我的大嫂一直照顾着我们几个弟妹,我不能看她忍受这种屈辱,所以……哪怕出再多的钱,我也要帮她解决这个麻烦!” “这样啊……你大嫂……是东方人?我听说东方人的皮肤都格外细腻,所以三十多岁也不显老……哦,对不起,无意冒犯。”大耗子显然已经开始遐想了,脸上带着猥琐的笑容,道歉也并无多少诚意。 “是的,但我大嫂有一半闪米特人的血统,所以她的头发和我们一样是黑色的,但鼻子和我们东方人不一样……”周道安貌似诚实地回答起来。 “哦,原来是混血……嘿嘿嘿……哦,抱歉,这么一说,还真是位可怜人,真不幸……”大耗子又是一阵遐想。不过他总算是没有太过火,加上周道安已经反复提到了“不论花多少钱”这样的“豪言壮语”。 “那……我看来必须得帮助你了……介绍你们来的人应该也说过,托马斯医生是这片地方技术最好的人,从来没留下什么后患,但他也从不接陌生的‘圈外人’。所以……他的诊金不会少。”大耗子眼珠一转,开始谈起生意来。 在他看来,两个衣着普通,混迹于东区的年轻底层劳动者,如果没有真实经历,哪里能编出这么一段故事?谁又能知道,周道安骨子里的灵魂,原先做得就是编创和策划? “只要能帮到我大嫂,多少钱都可以!”眼看大耗子已经信了自己的说法,周道安立刻加了一把火。 “好的,我知道你很有情义……你们看,托马斯医生一次手术的花销,大概是……两镑。”大耗子深知“趁火打劫”的奥义,稍作犹豫,报了一个价。 两镑,也就是24先令,换算成价值,大约是十九世纪末一个技术型工人一个月的工资!对于每天打几份工,收入不过五六便士的底层人而言,这就是一笔巨款! “两镑?这太贵了,我们全家人的积蓄凑在一起也凑不到这个数字啊!”周道安立刻叫了起来。他当然不能马上同意,一来他从玛姬那儿已经知道,堕胎手术虽然价格不菲,但还价也是可以压到10先令的,也就是一镑不到。这大耗子明显是狮子大开口……二来,如果他毫不犹豫地答应这个条件,大耗子反而会心生疑虑,怀疑他们真正的动机——毕竟他们还真不是打算让托马斯医生来动手术的,只是为了找到这个医生,然后让他吐露一些情报。 第六十二章 雾都孤儿(十四) “嘿,年轻的朋友,那句话怎么说来着?物有所值!你刚刚口口声声说无论花多少钱都要帮助你嫂子,怎么一听‘贵’就退缩了?我很怀疑你的感情有多真……”大耗子知道,讨价还价的时候到了,当然他不可能轻易松口。这不,他以为自己抓到周道安的“软肋”,开始“据理力争”起来。 于是,一番漫长的讨价还价后,周道安终于以1镑4先令的价格谈妥了诊金——这个价格当然还是要比卖身女们的诊金昂贵,但他们本身不是那个群体的人,经人介绍一定会有溢价。而且,谈到一镑半的时候,大耗子的脸色就已经有点垮了,周道安担心过犹不及,于是在这个大耗子还算满意的价格上成交了。 交了2先令的订金,大耗子的脸色才重新好看起来。 “手术的时间我不能马上告诉你们,毕竟托马斯医生也是有其它工作的……这种事只是他的外快。另外,不能在你们家里动手术,那样不安全。到时候我会告诉你们一个安全的地点,托马斯医生将在那里动手术。”虽然谈好了价,大耗子还是一副“你们占了便宜,托马斯医生根本看不上这点小钱,纯粹是帮忙”的语气,“不过我会尽快帮你们预约,最迟不会超过十天,有消息……呃,你每隔三天来一趟吧!到时候我会告诉你具体时间。” “十天?太久了吧!”弗兰克听了倒是有点着急,这关系到他能否早一步获得关键信息,逮捕嫌疑犯。 “可以了我的朋友,你们东方人怎么说来着……心急吃不了热土豆?十天也不至于让他嫂子生产吧?耐心吧年轻人……”大耗子很欠打地回应。 “行,那就这样吧!希望三天后我们能得到好消息!”周道安拉了弗兰克一把,表示了同意,接着两人便告辞离开了。 一出门,走不到多远,弗兰克便急不可耐地要周道安解释。 “抱歉,我临时更改了说法……”周道安先客气了一句,然后才解释道,“按照我们原本的说法,普通的堕胎医生也不会有什么疑问,直接就会接下这单生意。但,那只‘老鼠’自称是医生代理人,这就有点太反常了……” “堕胎医生本来就是为了赚钱,才做这种非法勾当,找一个代理人,就意味着要分走他的酬劳。如果这个代理人能帮他拉很多生意,或许还算是个合作伙伴、互惠互利。但这位托马斯医生——据玛姬说——只接卖身女这圈子里的‘熟客’,这就意味着,他并没有把生意铺大的准备,甚至可以说过于小心了……如果他担心惹麻烦,那也没必要找这一行做。所以,这一切都显得很矛盾……” “哦……哦!那你的意思是……”弗兰克顺着周道安的思路,恍然大悟似地说。 “很可能我们的运气来了,弗兰克!虽然我也没想到找的第一个堕胎医生就能获取关键线索……但,事实就是——这位托马斯医生肯定不简单!”周道安笑着拍了拍弗兰克的肩膀,他的心情也不错,案件有进展,这就意味着他获取警方好感的任务有望完成! 似乎是为了验证周道安的猜测,接下来的两天,他们又照这个套路,拜访了“东区”地下的另外两个可以做堕胎手术的医生——整个东区做这一行的就三个。这两人都不像“托马斯医生”那样,只接卖身女的“活儿”。而且这两人也不像托马斯医生那样小心——没有代理人,直接上门就能找到。 这也侧面说明,在雾都东区,游走于法律与道德边界内外的行当真的不少,而且这些从业者并不需要太多的掩饰——警方应付恶劣性质的案件就已经捉襟见肘。何况,从另一面说,这些行当本就构成了东区这个已经相对稳定的社会生态链中的一环。就拿堕胎医生来说,如果没有他们帮着“苦难”的女人们解决巨大的麻烦,许多妇女的生活就会因为一个不该诞生的孩子而崩塌! “如果你嫌我这里贵,还可以去找尼尔医生或托马斯医生。到时候你就知道,我收费高是有道理的……”这是一名叫作“皮尔斯太太”的女堕胎医生、在听到周道安“这个价格我得考虑考虑”的借口后,随口说的一句话。 这位矮胖的皮尔斯太太据她自己说,曾经做过助产士。但因为助产士的收入太低,所以自学“手艺”,干了这一行,距今已经三十年了。这位五十多岁的女医生比较健谈,甚至还好心地指点起了周道安和弗兰克—— “尼尔医生是个流氓……他是北凯尔特人,是东区北凯尔特社群的成员,手上的活做不干净不说,屁股后面还带着一大堆麻烦。你们找他帮忙,事后只会被他不停勒索……你也不想你的妹妹还没嫁人就弄臭了名声吧?相信我,那个老流氓绝对不介意用这个理由来勒索你们一家……” 其实这位皮尔斯太太,是周道安他们最后拜访的一位。尼尔医生之前他们已经找过,如皮尔斯太太所说,这人的确有很重的“社团”习气,一双眼睛上下乱瞟就让人很不舒服,言语间更是粗俗低劣,气得弗兰克差点当场掏出手铐。 不过,这样一个浅薄粗俗、左手还断了食指的中年人,显然和周道安内心中判断的开膛手相去甚远,民族也对不上。至于皮尔斯太太……光是那矮胖的身材、慢悠悠的动作,显然也不像是杀手。 而且这两人的业务范围并不局限于卖身女,对这个群体的“业务”并不十分热衷,和凶手有交集的可能性也不大。 “托马斯医生……倒没什么不良作风,只不过这人太神秘,没几个人见过他的样子,接生意的事儿,都交给他的代理人。你们想想,两个人分钱,他的收费当然是我们几个里面最高的!而且,他只做卖身女的生意……” 说着,皮尔斯太太点燃了一根烟,又絮絮叨叨地说道:“但他确实有绝活儿——做这事儿的,难免让病人受罪,基本上都会痛得死去活来,十例里面死上两个三个的也不算意外。但托马斯医生的成功率很高,而且……据说他舍得用精良的麻醉药,让病人感觉不到痛苦……所以,他的收费比我们至少高出三成,也还是有不少人去找他。但,还是那句话,他一般只接卖身女的生意。” 托马斯医生还是“无痛人流”的先行者?! 谢过了皮尔斯太太的中肯建议,周道安还是以“考虑考虑”为由告辞。皮尔斯太太也没拦着,很有点“你们肯定会回来找我”的架势。殊不知,这两人一出门,就已经更加确定,这位“托马斯医生”才是他们的首要目标!而且,根据其他两位堕胎医生的服务对象来看,几乎都不是“圣玛丽大教堂”这个片区的。两位医生的住处及活动范围,也不在那里。 不要忘记,两起案件都发生在圣玛丽教堂附近。几种特性相加,托马斯医生的嫌疑已经越来越大! 到了第三天,周道安和弗兰克再次拜访了大耗子,然而并没有得到托马斯医生的应约。只不过据大耗子说,并不是因为托马斯医生拒绝他们的预约,相反,医生听了周道安的“故事”后便答应了,只是因为手头有别的事,还得耽误几天。 大耗子还添油加醋地说,是自己把周道安的“孝心”和“悲惨”描绘得淋漓尽致,才打动了托马斯医生,让他破例。 这让满怀期待又紧张的弗兰克稍稍失望,但周道安却是吃下了“定心丸”——看来对方并没有怀疑自己编出的故事,如他预料的一样,对方应该对“有一半闪米特血统的黑发中年妇女”的设定感兴趣! 相比弗兰克和周道安这一组已然有了一定的进展,其他的警员们就显得有些无力了。哈罗德探长因为在这一代属于“脸熟”的人,所以他不好亲自上阵,但奈何手下的成员能力实在有限,就算他给出了任务,让警员们去调查卖身女们,几天跑下来,最后的结果也都是一无所获。 哈罗德探长的脸色很不好看,因为距离两起案子发生,又过了好几天,依然没有任何嫌疑犯落网的消息,无论是对媒体、大众还是上级,都有点难以交代了。据说,苏格兰场(雾都警察厅的别名)相当关注这件事,如果再有案件发生,问责将会很快到来! 好在弗兰克每天的汇报让哈罗德稍稍舒缓了情绪。他的确没想到,弗兰克在周道安的引导下,居然很快地摸到了关键线索——起码就目前的形势看,那位托马斯医生的嫌疑非常大! 在得知那位神秘的“托马斯医生”已经答应了周道安的预约后,哈罗德探长立刻把派出去警员们都收了回来,准备布置一场大动作。 第六十三章 雾都孤儿(十五) 时间流逝,三天又一晃而过…… 这几天,哈罗德探长对周道安的态度愈发友善了。尤其是听了弗兰克跟他汇报周道安的行动、分析和策略后,对这个东方少年惊人的推理能力暗暗佩服,甚至认为周道安有成为一名好警察的潜质! 当然,作为一名老资格的探长,哈罗德并不会因为周道安这几天的表现,就完全否定自己之前的怀疑。信任感的增加,不意味着探长会轻易改变自己的原则。一切,都要等案件有了明确的结果。 周道安并不清楚自己在哈罗德探长眼里已经成了“招揽”对象。但他能感受到哈罗德探长对他释放出来越来越多的善意,虽然他这段时间还是不能离开探长或是弗兰克的视线,住也住在警局里,但有着相当社会经验的他,还是能感觉到自己在获得警方认可这一项任务上,有了不小的进展。 1888年9月6日,傍晚。 弗兰克和周道安再次如约到了大耗子的住处——那家徒有虚名的药店。这一次,两人一进门,大耗子就一脸灿烂地迎了上来。 “两位,好消息!”大耗子的眼睛都眯成了一条缝,一手还拿着一瓶威士忌,不吝啬地给两人一人倒了一杯,“托马斯医生已经抽出空来了——手术就定在明天晚上……呃,准确说是后天的凌晨!怎么样,为了你的姐姐……哦,是大嫂!能重新回归正常的生活,我们干一杯!” 大耗子很豪爽地干掉了杯子里的酒,而周道安只是用嘴巴碰了碰酒,他看着显然心情不错的大耗子说道: “感谢您帮我搞定了这件事……那么,手术地点定在哪里呢?” 上一次,大耗子曾经提过,手术地点不能在周道安的“家里”,也就是说,这位托马斯医生动手术的地点,还得对方来定。 “哈!本来托马斯医生会要求病人提前订好一间临时旅馆——反正手术器材医生都会准备,临时旅馆是公共场合,相对安全。不过,因为我知道你们已经掏出了所有的积蓄来支付手术费用,所以我和托马斯医生一商量,也就不准备再让你们破费租房了……” “后天凌晨两点,就在我这儿,你们把人带过来。除了你们两个,就不要再带别的人来了,否则手术就立刻取消。” 大耗子显然是“见荣誉就上”,很无耻地装出一副“我很为你省钱”的贴心样子。事实上,手术地点肯定是托马斯医生拍板的,接这么一单非卖身女的活儿,对方也会很谨慎,临时旅馆再怎么“安全”,也挡不住警察破门而入。 但大耗子这里属于民居,警察是不能随便闯入的。定在这里,有点他们“主场作战”的意思。 不过,弗兰克和周道安都不会反对——他们当务之急是要把这位隐藏在幕后的托马斯医生引出来!哈罗德探长那边已经布置了重重警力,就算是大耗子这里,也挡不住警员们的包围。 “8号凌晨两点,在你这里——汉伯宁街12号,没错吧?”周道安最后确认了一遍,又补充了一句,“希望一切顺利……” “哈哈哈哈,没错,伙计!你太紧张了。放松,相信我,托马斯医生的手艺绝对没问题!病人们甚至不会有多大的痛苦……一个小时,只要一个小时,还你们一个健康的嫂子!”大耗子信心十足。 离开大耗子家之后,周道安又和弗兰克一起把汉伯宁街走了一遍。这条街长而蜿蜒,马路可供两驾马车并排行驶,但很难提起速度。整条街基本上都是出租公寓,靠马路的一端,1到18号,算是新一点的公寓,和大耗子家一样,这些公寓的环境略好,而19号以后,则是一栋栋的老房子,公寓相对廉价。可能是因为没有太多店铺,到了晚上,这里来来往往的人并不多。 手术选在大耗子这里,的确可以尽可能地少惹人注目。同样,因为人少,如果有什么不对劲的情况,对方也能第一时间察觉。 不过,大耗子家最大的问题就是只有一个出口,这对警方而言还算是件好事。 在周道安返回警局和哈罗德探长制定的方案中,对这位托马斯医生的行动分为两种方式:如果托马斯医生外形特征和周道安之前预想的开膛手的特征极其相似,那么一开始就能实行抓捕;如果托马斯医生的外形特征和预想的不同,或者能排除他是直接凶手的嫌疑,那么,就要哈罗德探长亲自出马,以比较温和的方式和他谈一谈。 毕竟警方还指望从他身上获取有价值的线索,贸然抓捕可能会让凶手警觉。 另外,为了防止托马斯医生察觉,因此警员们要分批、早早地进入汉伯宁街区,将12号公寓楼悄然合围。他们提前就进入了11号、13号两栋公寓楼里,然后用警 徽“安抚”了居民,提前至少半天隐藏了起来。 另外,周道安和弗兰克作为“求诊”的一方,是只能早到而绝不可能晚到的——这不合情理。托马斯医生则一定会“迟到”,他很可能会让大耗子先帮着验明身份、确定没有猫腻再出现,所以,周道安和弗兰克还必须准备一位“嫂子”,以免对方生疑。 好在这一步周道安在第一次大耗子口头答应预约医生后就想到了,而哈罗德探长也很给力的,帮着从码头那片区找来了一个“演员”。还真的同样是东方裔的妇女,也真的是有孕在身、且略微显怀了的状态。但漏洞在于,这女子是纯正的东亚血统,长相和“闪米特人”挨不上边。另外,她只是个码头工人的妻子,在码头帮着做饭洗衣,根本没有见过什么大阵仗。哈罗德探长亲自出面,好说歹说威逼利诱才让这妇女同意走一趟——连带着,还把她的丈夫也带来了,管了好几天的饭。 周道安早前一看这妇女就知道很难瞒过有心人,但眼下的条件容不得他再“海选演员”,只能来点剑走偏锋的法子——找了一块黑纱,盖住了妇女眼睛以下的部位,尤其是鼻子,东方人相对扁平的鼻子和闪米特人的大鹰钩鼻相去甚远。哈罗德探长甚至找了个收敛尸体的化妆师,给这妇女用面粉弄了个假鼻子,但也只能配合面纱使用,不能细看。 至于表演方面,哈罗德探长又亲自把关,让探员们扮演不同类型的人物,以求这妇女能够适应陌生的环境和陌生人,不至于惊慌失措。但,“排练”了好几天,这妇女仍然一进入创设的情景就瑟瑟发抖,只不过从剧烈的抖动变成了微微的颤抖,压根没办法说话。 没辙,大家又只好退而求其次,要求那女子尽量不说话,不要与人对视——好在作为一个被强暴的弱势女性,胆怯、惊恐、沉默也在情理之中。只要她不崩溃,糊弄过大耗子这一关就行。 筹备好这一切,时间也临近了。 1888年9月8日,凌晨1点10分。 这是一个有雾的晚上——入夏以来,雾都本来就雨多雾多,但是像今天这样雾特别浓重,也不多见。尤其是入夜时又下了一阵淅淅沥沥的小雨,把街道都湿润了一番,虽然暑气略减,但雾气却也更浓了。 周道安和弗兰克两人一左一右,夹着那位“演员”,来到了汉伯宁街12号。看起来时间有点早,但在周道安的设想中,作为病人一方,显然心情应该要急迫一些,提前半小时一小时到,反而更符合情理。另外,提前一点到,更容易让大耗子“安心”,从而让今晚的主角——托马斯医生不用察觉出什么异样。 不过,相比情绪还算稳定的周道安,弗兰克都显得有些紧张——毕竟这任务如果完成顺利,对他来说是大功一件。他既期待托马斯医生就是连环杀人案的凶手,好一举拿下,又怕凶手真的是托马斯医生,会尤其谨慎,放了他们的鸽子…… 弗兰克患得患失,更不用说那位“演员”女士了。如果不是有黑色的面纱遮盖,光是她牙关抖个不停,就能让人心生疑虑。好在周道安和弗兰克两人一左一右将她夹住,否则她走到一半就得腿软。 周道安不断用汉语低声安慰那妇女,可能是熟悉的乡音,加上周道安一直强调“我们都会在你身边,不会让你有任何危险”的保证,让她稍稍安心,勉力走完了下马车、走过街道,来到12号公寓门前的那段路。 12号公寓楼不过三层,此刻二三楼都黑着灯,只有一楼属于大耗子的“药铺”亮着光。周道安站在廊道前,下意识地抬头看了一眼,发现二楼三楼的窗户都关着,百叶窗的缝隙根本露不出什么。窗台外有一架消防用的铁梯,从三楼延伸了下来,直到一楼的顶部。 前几次来,二三楼的灯都亮着,周道安还见过人影在窗前晃过。这回不知道是不是时间太晚,所以邻居都歇了,而且因为大雾,视线多少有些受阻,周道安也看不出那些窗户背后有什么异常。 第六十四章 雾都孤儿(十六) 撇开杂念,周道安深吸一口气,上去敲了敲门。 “来了!”很快,大耗子的回应声便传来——有约在先,大耗子正等着生意上门,所以难得的今天没有酗酒过度。 脚步声后、门开之前,门后的动静有一个明显的停顿。想来是大耗子贴近了门前的“猫眼”,窥伺了外面一番。确认的确是三个人,且中间那位戴着面纱、低眉搭眼的妇女一头黑发,“异域风情”明显,小腹位置上又微微隆起,很符合之前周道安的描述。 门后的大耗子暗自松了一口气,心里埋怨了一句托马斯医生谨慎过头,于是麻利地开了门,让三人进了屋子。 三人都悄悄互相对视了一眼,知道关键时刻到了。 “欢迎,哦,不能说欢迎,毕竟这也不是什么好地方……不过,总归能解决你们的大 麻烦,对吧!”大耗子相当热情,又拿出了四个杯子,即便周道安说“不用倒酒”,还是执着地倒了三杯,给他们一人一杯。尤其是给到“演员”手里时,说道,“喝吧,它能让你稍稍放松点。” 那东方妇女立刻不知所措起来。其实这个情景周道安在“演习”时曾经说过,不过她一紧张,脑子就一片空白,浑身颤抖的幅度也变大了。 眼看要坏菜,周道安连忙在她耳边用中文说道:“没事,他只是给你倒杯酒,你接过来就好了,不用真的喝……” 在周道安的低声安慰下,那妇女总归是接过了大耗子的杯子,但就这么端在手里,也没喝。 大耗子嘟囔了一句“有什么好怕的”,好在他知道眼前几位都是金主,也就没较真,只好把自己手中的酒喝干。 喝完酒,气氛立刻冷淡下来,也没人说话。此刻距离他们进屋也不过五分钟,即便距离和医生约定的时间也还有四十多分钟。 大耗子就这么有一搭没一搭地聊了起来,他很好奇“演员”面纱下的样貌,但毕竟语言不通,加上周道安又说她嫂子没怎么见过世面,还要手术,很是紧张,算是拒绝了大耗子进一步套近乎。 一来二去,大耗子也觉得无趣。他看了看屋子里的时钟,还有半个小时,这时间干瞪眼实在太难熬了。 “这样吧!你们跟我来。”大耗子似乎下定了什么决心,对三个人说道,自己率先站了起来。 周道安用疑问的眼神看过去,只听大耗子继续说道:“托马斯医生其实早就到了,只不过约定时间没到,他也就没露面。既然你们都来早了,这么干等着也不是事儿!不如我直接带你们去见他,早结束早轻松……” 说着,大耗子已经披上了衣服,伸手去开门。 “等等,不是说就在这里手术吗?”弗兰克马上急了——警察局的警力可都布置在这附近啊! “计划总没变化快,我的朋友。不过放心,不在我这儿,也距离并不远,你们跟上就好了。”大耗子呵呵一笑,打开门做了个“请”的手势。 周道安和弗兰克对望一眼——意料之外的情况果然发生,而且是他们最担心的“临时改变地点”。但此刻如果退缩,反倒是让大耗子生疑,走到这一步,只能继续下去! 周道安没有耽误时间,他轻轻拍了拍“演员”的手,然后低声告诉她一切没问题,跟他们走就好,才对弗兰克使了个眼色,随大耗子一起出了门。 走出公寓门,距离廊道前还有三四米的距离,大耗子并没有带他们直接走出去,而是一拐弯,奔着楼梯去了。 目标没离开廊道、走出公寓,埋伏在12号两侧的警员们也没有轻举妄动。负责透过窗户缝望哨的人虽然看到了三个人离开了公寓,但也看到走在最末尾的弗兰克手放在背后,悄悄做了个“别动”的手势。 观察员立刻把几个人上楼的消息告诉了哈罗德。而稍稍化了妆亲自压阵的探长,此刻就缩在13号公寓里,听到这消息,眉毛不禁一扬,又细问了四个人的神色,得知大耗子面色自然,周道安也平静后,稍稍犹豫,便命令大家仍旧按兵不动。 这年代没有什么窃 听器、对讲机,行动全靠默契。如果不是周道安事先和他们一再强调,“网”一定要放得足够松,一定要足够有耐心,可能这突然的变化,已经让警员们按捺不住了。 那边周道安眼看着大耗子上楼,眉头也不禁一皱,开口问道:“你说换了地点,该不会是在你公寓的楼上吧?” “没错。”大耗子一边上楼,一边半回头解释,“托马斯医生特意找我楼上的邻居短租了一天的房……他这个人,别的毛病没有,就是太小心。这不,你们三个人来,他八成就在二楼房间里看着,如果你们来了不止三个人或者形象不符合最开始的描述,他就干脆不会露面——就连我,也是在你们来之前、他提前到我这儿的时候,才被告知地点更改了……不过,谨慎点的人,做事也特别认真,你们肯定也希望医生是个认真负责的人,对吧!” 周道安听了,忍不住又和弗兰克对望了一眼。 今天还好是有所准备,让所有警员们都提前至少半天就位,否则,依照这托马斯的谨慎,起码比他们到的还要早一两个小时,偷偷在暗处观察,一旦发现不对劲立刻远遁。而且,谁会想到他都已然约好了大耗子这里,又临时租下了楼上的房间? 若是一般人还真对付不了这个托马斯!但对方越小心,也越能说明对方身份复杂。 不过一会儿,四个人都已经上了二楼。 大耗子心里是早信了周道安这一伙,所以半点也没再耽搁,直接走到对应的公寓房门前,“笃——笃笃”一长两短地敲了三下门。看来这也是他和托马斯医生约定的暗号了。 望着这黑漆的大门,周道安忽然内心泛起一阵微妙的感觉——一切虽然都在计划中进行,但一门之隔,好像门的那头却有种诡异。虽然这感觉没有任何根据,但周道安却不自觉地皱起了眉头。 仿佛回应周道安的不安一般,距离敲门过了半分钟,门那头没有任何动静传来——连走路的脚步声都听不到。 “笃——笃笃”,大耗子又敲了三声,然后还轻轻唤了起来,“托马斯医生,医生……我是里克,我们上来了,开门吧……” 这一连串的叫门依然石沉大海。 “这……”自称里克的大耗子也皱起了眉头,他下意识地手扶上门握把,然后轻轻一扭…… “咔……”随着一声轻响,本该锁住的大门毫无阻碍地被扭开,随着门缝越来越大,门外众人的心也都提了起来! 没人!门后没有任何人! “这……医生,托马斯医生,你在屋里吗?”这下,连大耗子都忍不住提高了分贝,叫了起来。他原本异常笃定地约好了医生,而且早先亲眼看见托马斯来赴约,然后上了楼,并告诉他地点改在了楼上,可现在这屋子里…… “让开!”弗兰克已然按捺不住了!他直接从队伍的最后一下子挤了过去,超过了领头的大耗子,直接冲进了屋子里。 屋子里黑沉沉的,没有一点儿气息,而且屋子面积不小,虽然只有一室一厅,但纵深很长。弗兰克直接冲进了最里的套间,借着窗外透进来的朦胧路灯光亮,已然看清了房内的布置—— 桌椅摆放的得好好的,烟灰缸里一点儿渣滓也没有,只有那扇临街的窗户已经被完全打开,窗外,是消防用的铁梯。弗兰克急忙把身子一探,只见窗框上还留着半个鞋印。 “该死,他从窗户走了!用的是消防梯!”弗兰克忍不住大叫起来。 这一下叫喊,别说是身后的几个人,连隔壁的公寓都能听到他的叫喊了。几户原本关灯的公寓都纷纷亮起灯来。而本就时刻关注着这边的警探们,立刻纷纷推窗开门,一个个地冲到了街上! “哪里?人在哪里?”已经有动作快的警探拿出了手枪,冲到了12号公寓的楼下。可是抬头望去,除了窗台上弗兰克的脑袋探了出来,消防铁梯上一个人影也没见到,街上雾蒙蒙的,十米之外也看不分明! “人跑了,大家快分头去找!”弗兰克已经急得满头汗,对着窗外的同事们大喊起来。 “这这这……你们……”一看这翻天覆地的阵仗,大耗子也知道情况不对了,他傻了眼,脑子里却生不出半点对策!只是不停地闪出“为什么会这样?不是来做手术谈的好好的吗?怎么突然会变出这么多警察?托马斯人呢?”的无效问题。 反倒是周道安,早在大耗子敲门时就感觉到了异常,到推开门的时候,他已然预感到,这位“谨慎”又诡异的托马斯医生,肯定察觉到了什么异样——果然,他提前“跑路”了。 但,这提前跑路来得未免蹊跷,还有许多不合逻辑之处! 第六十五章 雾都孤儿(十七) 周道安并没有像弗兰克一样着急上火地大喊大叫,或者冲进屋子里四下搜寻,而是站在了原地琢磨起来。 首先,托马斯医生肯定是已经来到了这里,还和大耗子碰过头——否则大耗子不至于没见过医生的面,就敢带他们上楼敲门! 而且,大耗子自己也提到:更改地点是医生临时的主意,是在今天见面后才对他说的。这也说明,托马斯并没有提前太多察觉到异样,否则他直接爽约就好了,根本没必要露面。 其次,这条街、这几间公寓,他事先都和弗兰克侦察过,都是单门单出口,没有别的路,二楼三楼的公寓,也不过多了条窗外的消防铁梯而已。托马斯医生要跑,就算有大雾天的掩护,也绝不至于毫无声息地消失! 此时,街道上的探员们已然分头铺开、搜查了起来,可是并没有任何收获。他们更觉得不可思议——从入夜起,这公寓里只有进的人、没有再出去的,他们一直盯着出口,就算嫌疑人爬了消防梯子,也还是在他们的视线范围内啊!怎么会杳然无踪呢? 而弗兰克已经在屋子里横冲直撞地翻找了起来,掀翻了桌子,又拉开了床铺——他想看看这公寓里究竟有没有其它的通道!可惜,这么一间套间屋子,压根没什么地方可以隐藏,也没有发现任何一条可能逃离的通道。 眼看着众人行动毫无头绪,这位医生凭空消失了一般,周道安忽然灵光一闪,捕捉到了什么。他再次下意识地抬头,看了看楼梯间。 “弗兰克,跟我来!他还没跑!”周道安低喝了一声。 没错,这位托马斯医生绝不是提前太多跑的!警方这边的计划、自己的伪装,并没有什么疏漏,所以托马斯医生要跑也只是忽然察觉到了危险! 他很聪明地没有选择直接下楼或是爬楼梯,因为他也明白,出口过少,导致对方一定会重点盯防,所以他就算逃,也不会贸然冲进罗网。 相反,他很冷静、也很聪明,用了一个小伎俩、障眼法!如果警方的人稍微粗心一点,或者说,没有周道安这样冷静分析的能力,还真有可能被他蒙混过去! 上一世的周道安在读初中时,有一次,趁着某位同学的家长不在家,和另一位好友齐聚在同学家看租来的《指环王》电影光碟。《指环王》一部接近三个小时,在不知不觉中,时间便走过了“安全线”。如果不是那位同学正好上厕所时向窗外望了一眼,连自己老爸回来都发现不了。 三个人立刻屁滚尿流地关掉了电视、录放机。同学家在三楼,这会儿估计他老爸都已经向二楼走来了,如果不走,就会被堵在家里;如果走,也会当面碰上。而作为一帮正值初二、要以学习为主的学子,要是被当场抓住,几位家长的腥风血雨免不了就要降临! 要不说这种时候最考验人的心理素质呢!就在其他俩人都慌了手脚一筹莫展的时候,周道安(那时还是刘思庸)一把抓住另一个同学,直奔楼上而去。等同学的父亲走到三楼,根本没想到:就在上一层,有两个鬼鬼祟祟的身影。进门后,发现自己的儿子正在抱着英语书苦读,一切安好。 这种伎俩说穿了一点儿也不复杂,难的是你能在危急时刻想到!眼前的境况,不正和那时候一样么? “啊?”听到周道安招呼的弗兰克一愣,但看着周道安已然转身行动,他也下意识地跟了上去,一边加快脚步,一边问道,“你说……他还没离开这儿?” “……带了武器吗?”周道安没时间解释,直接一边快速地移动到了楼梯间,一只脚已经踏上了向三楼的台阶。 “有!”弗兰克立刻摸出了藏在怀里的枪。 “小心点!”周道安默默地让出了头前的位置,让弗兰克走了前面——不开玩笑,对方很可能是个硬茬,自己虽然有保命绝技,但君子不立危墙之下…… 两个人就这么一前一后,慢慢地摸上了楼梯。 二楼到三楼的楼梯间没有照明灯,两个人瞪大了眼睛,也很难看清三米之外的景象,所以二人都放慢了脚步,努力地让自己的扫视不留死角。 眼看二楼到三楼的楼梯已经走尽,二人已经站到了三楼的廊道上。这短短的廊道若是在白天则一览无遗,但在深夜,却伸手不见五指。 托马斯医生只要往这廊道的角落里一缩,这时候根本发现不了。 但显然周道安和弗兰克都不会轻易放弃了,他们背靠着背,开始在廊道上搜索起来。弗兰克的枪双手握着,已经对准了前方。 黑暗中,只能听到两个人的呼吸声。 对啊,呼吸声!在这不大的空间里,如果多了一个人存在,肯定再细微也会有呼吸声!想到这儿,周道安一把拉住弗兰克,停下了脚步,接着,周道安自己开始屏住了呼吸,并发动了口技。 一秒,两秒,三秒……终于,在三秒钟过后,周道安那被口技加强的听觉忽地捕捉到了一声极其轻微的喘息。 就在自己右前方、刚刚走过的廊道角落里! “在这儿!”周道安立刻大喝一声,一拉弗兰克,弗兰克立刻跟着转了一圈,枪口顺着周道安指引的方向移了过去。 与此同时,一道黑影暴起,忽然从角落里窜了出来,他虚晃一下,立刻猫着腰,想从两个人刚刚让开的空间里冲下楼梯。 “砰!”弗兰克下意识地开了枪,火光闪现,子弹并没有打中那道黑影,却让周道安借着那一瞬间的光亮捕捉到了一个穿着薄风衣、带着帽子、手里还抓着一个手提箱的中等身型男子,正抓着楼梯扶手,准备顺势冲下楼梯。 周道安连忙喊了一声“他要下楼”,同弗兰克立刻追了过去。 其实,事到如今,那道黑影既然已经被发现,那么无论往哪里跑都无济于事了,只是逃离追捕成了一种本能。可他面对的是周道安与弗兰克两个正年轻力壮的小伙子,距离也完全没有拉开,所以只是冲下了一层台阶,到了二楼的楼梯拐角处,那人不得已要减速变向拐弯,就这一个停顿,后背已然传来了一股大力—— 那是弗兰克直接从台阶上跳了下来,奋勇扑了上去,一下从那人后背将他扑倒。 “别动,别动!你已经被捕了!给我老实一点!”弗兰克死死地压住身下挣扎的汉子,哪怕那人用手里的手提箱砸了他的胳膊好几下,弗兰克都死死地箍住对方,不让他有一丁点儿可以挣脱的可能。 周道安随后就到,眼看弗兰克已经取得了“压倒性的优势”,他也帮着弗兰克一起压住了那个人,然后一边大声呼喝,让还呆呆在二楼、已经吓傻的“演员”去叫警察们。 很快,楼下传来了杂乱的脚步声。哈罗德探长一马当先,手里提着一盏小巧的探照灯,随着灯光流转,终于将这漆黑的楼道照亮。 眼看着周道安和弗兰克双双把“嫌疑人”压在身下,哈罗德探长一脸喜色——今天的抓捕行动还真是一波三折!好在有惊无险地拿到了“嫌疑人”。此刻嫌疑人似乎已经放弃了挣扎,只是面孔朝下,还看不到五官,手上原本拎着的一个小皮箱也在挣扎中被摔到一旁,彻底散落开,里面的手术刀、止血钳、听诊器等医疗用具掉了一地。 几乎可以肯定,这位嫌疑人,就是他们的目标——托马斯医生! “托马斯医生,你可真狡猾啊,差点就让我们白跑一趟——从我们眼皮子底下溜走了!我现在正式以雾都警察局圣玛丽教堂分局的名义,逮捕你!这是逮捕令……”哈罗德探长义正严辞地说起套路式的话来,然后也不管那位托马斯医生看不看得见,掏出逮捕令在半空中一扬,随即收起,然后叫左右上前取出手铐,把这位托马斯医生铐上。 几名警察一拥而上,将弗兰克和周道安身子下的托马斯医生双手反剪,牢牢地铐住,才让两人终于得以起身。 弗兰克虽然一头灰头土脸,手臂还收了点轻伤,但神色间相当兴奋。眼看铐牢了,他才跟着同事们一起,摁着托马斯医生的胳膊,让对方慢慢地站了起来。 和先前周道安“惊鸿一瞥”看到的身影一样,这是一个身材中等,体型敦实的男子,穿着薄风衣,西装裤和皮鞋,打扮得一本正经。只是风衣领子拉得很高,帽檐又扯得极低,挡住了面容。 弗兰克迫不及待地一把掀掉了医生的帽子,让对方的脸暴露在光明之下,也让在场众人都看清了这位托马斯医生的长相! “啊!”没想到,当托马斯医生那有些颓败的脸一露出来,却先让所有人都吃了一惊!有几个经常在街上执勤巡逻的警察,甚至忍不住惊呼出声! 因为眼前的那张脸,他们再熟悉不过。 第六十六章 雾都孤儿(十八) “托马……威廉医生?!怎么是你?!”心直口快的弗兰克,已经忍不住直接叫出了眼前这位上了年纪的老者的名字——正是那位一直在圣玛丽教堂片区,开着廉价诊所,救治帮助了许多贫民,受人尊敬的医生——约翰·威廉。 周道安自己就在威廉医生的诊所里当学徒,和威廉医生虽然算不上朝夕相处,但这二十多天,他已经和诊所里的人培养出了感情。尤其是威廉医生,差不多已经和他有了师徒的关系。他也万万没想到,眼前这个疑似开膛手的托马斯医生,居然就是自己尊敬的威廉医生。 “威廉医生,怎么是你?”周道安也忍不住问道。 “说来话长了,史蒂芬……很抱歉,居然在这种情况下和你碰面。”虽然被押解着,威廉医生依旧露出了一个微笑,虽然满是苦涩与无奈,但话语间不改温文尔雅。 众人虽然一时间都难以消化这个事实,但现在他们仍旧是在抓捕现场…… “威廉医生……很抱歉,我恐怕不得不请您去警局走一趟了!”一旁的哈罗德探长虽然内心同样震惊,但探长的身份还是提醒着他职责所在。 “好的,我会和你们一起去……但是,能不能……别让其他人看到我这个样子?尤其是先不要告诉我太太……”威廉医生颓败地、用近乎祈求的声音说道。 哈罗德探长脸色变了几变,忍住了没有说话,只是挥了挥手,吩咐手下的警察取来一个黑色的头套,给威廉医生罩上,免得他的面目展露出来——此刻街坊四邻都有不少人被抓捕的动静惊醒了,悄悄地围观。如果一离开公寓楼,威廉医生的样子肯定会被人看到,哈罗德探长用上了黑头套,也是应了威廉医生的要求。 一行人押着威廉医生,上了警局的马车,匆匆回了警局。虽说今晚的行动算是成功了,可几位主要人物的内心,却莫名地沉重起来。 一路无话,到了警局,已经是凌晨两点半了。 威廉医生——这位前英国皇室御用医生,被直接“请”进了审讯室。哈罗德探长和周道安、弗兰克三人一起进了审讯室,其余的警员则被勒令,暂时不许透露今晚的任何消息。 周道安原本认为,托马斯医生就算不是开膛手本人,也肯定会和开膛手有千丝万缕的联系。但眼看自己抓住的嫌疑人是威廉医生,他自己也禁不住怀疑起来。在他的要求下,哈罗德探长默许了他旁听问询。 “威廉医生……” 审讯室里,威廉医生被铐在桌椅上。自从他被捕之后,便非常配合,根本没再有任何反抗动作。哈罗德看着这位即使在审讯室里,也保持着相当风度的老者,暗自叹了口气,按规矩询问了起来。 “你就是托马斯医生吗?”这是哈罗德的第一个问题。 “是的,那是我的化名。用来应付这些不光彩的工作……”威廉医生点了点头,很干脆地承认了,没有任何迟疑。 “你为什么要放着光明正大的工作不做,而去干这种事?你我都知道,堕胎,是有违法律的……而你在我的印象中,一直是个守法的好公民,更受人尊敬……”哈罗德探长神情严肃。 威廉医生面上露出一丝苦笑,他用戴着手铐的手蹭了蹭额头,稍稍犹豫了一会儿,才轻声说道: “当你拿着并不丰厚的退休金,提前退休来到了雾都东区,加上有一个热衷于慈善的太太……即便是我小有积蓄,也经不住支撑这么多年。我的太太喜欢帮助他人,但对于金钱是毫无概念的,我只能另找一些活计……”威廉医生看了一眼一旁的周道安,语气里带着一丝尴尬,“就连帮工,我们都不敢多请。如果不是我太太做了决定……雇佣莉莉丝一人便已经很吃力了。为了维护诊所的正常运转,也为了维持我们的正常生活……” 威廉医生咳嗽了一声,继续说道:“我只能频繁地外出接诊,提高诊金……原本我还有些名气,在西区有一些老‘顾客’。但疾病不是常常有的,这种收入也变得不定期。我一天又能跑多少地方接多少活呢?所以,时间一长,我只能另寻出路……” “可你不是虔诚的信徒么?这和你的信仰是相违背的……”哈罗德忍不住问道,威廉医生夫妇都是虔诚的信徒,这是这个片区很多人的共识。 “是这样没错,但我不认为帮助卖身女是有违信仰的——卖身女为了生活,被迫在没有婚姻的情况下接受 性 行为,肯定是避免不了怀孕的。可是,除了她们自己,谁又会去可怜、同情她们呢?总得有人帮她们吧!至于其他未婚先孕的女人,不在我的治疗范围内——你们应该也从里克那里知道,我只接卖身女的活。你们找上门当时用的是‘嫂子被强暴’的借口,这也是值得同情的,我才会同意……”威廉医生说得很仔细。 “那么,你既然是帮助她们,为什么又要杀掉她们呢?”哈罗德探长突然问道。 “杀人?不不不,你们在说什么?我只是给她们做堕胎手术而已。”威廉医生一脸诧异。 “你否认这一点吗?那两个闪米特女人,不是你下的手?”哈罗德探长紧逼一步问。 “闪米特人?这又是怎么一回事?异教徒?我对他们没有好感,但也肯定不会去随便杀害他们……哦,天呐,我是医生,不是刽子手,杀人根本不是我的职业!”威廉医生又惊讶又恼火。看起来,他以为自己被抓仅仅是因为暗地里做堕胎手术,而不是因为命案。 “那么……前段时间两起圣玛丽教堂附近的凶杀案,和你一点儿关系也没有?或者你有没有将什么闪米特卖身女怀孕的信息透露给其他人?毕竟你干这一行,手里应该握着许多卖身女的信息……” “……有这些信息和凶杀案有什么关系?闪米特人……不是能直接从外貌上看出来吗?”威廉医生甚至都没反应过来两者之间的关系。 哈罗德探长见此情形,不由得和周道安对视了一眼——威廉医生真的和凶杀案没关系吗?眼下他的表现,确实不像是在说谎。另一方面,以威廉医生的身份,加上他所说的理由,又能解释他为什么要用假身份、如此小心谨慎地只接帮卖身女的活儿…… 今天他们的行动,虽然如愿抓到了托马斯医生,但更进一步的成果…… 哈罗德探长微微摇了摇头,他和威廉医生也很熟,加上其前皇家医生的身份,没有直接证据是无法逼供的。眼下,只能退一步,按照最初的计划,先从威廉医生这里弄到几个有可能成为凶手下一次目标的名字…… 整理了下思路,正准备提问,忽然问讯室的大门被直接推开! 冲进来的,是一脸震惊和慌乱的弗兰克。 还没等哈罗德探长出口斥责,弗兰克已然开口了,他的语言都失掉了逻辑—— “又出现了……又出现了!又是一位受害者……” “你说什么?说明白一点!”哈罗德探长眉毛一拧,严肃地问道,可此时无论是他还是周道安,内心都泛起一阵不祥的预感…… “凶手……他再次犯案了!就在刚才!” 等一行人匆忙地赶到案发现场,看到了那具极具惨状的尸体,所有人都在第一时间确定——那位他们苦寻不得的杀手,真的又在他们眼皮底下犯案了! 这是一具超过45岁的中年卖身女的尸体——从她穿着的艳丽衣裙、低廉饰品和浓厚妆扮上,都能看出这一点。而且,同样是黑发、黑瞳、高鼻梁——被害者依旧是闪米特人。 她的咽喉被完全割开——这是致命伤——身上的伤口变得更少,说明凶手行凶已经更加熟练。最关键的是,她的腹部被完全剖开,肠子被残忍地拖出来,堆积到了她的右肩,而敞开的腹腔里,子宫已经完全被割除,且在现场消失了踪迹。连带着,腹部上的一些脂肪皮肉也被割走。除此外,尸体没有任何移动过的痕迹。 典型的开膛手犯罪手法! 此时,时间已经指向了凌晨五点,换而言之,这又是一具在相近时间点被害的尸体。而且,最可笑的是:这具尸体被发现的地点,正是他们之前实施抓捕的那条汉伯宁街!换而言之,在警察们撤离这条街后的一两个小时里,就发生了这起命案!而且是第一次,凶手在住宅区犯案。 这算什么?凶手和他们擦肩而过?是警方运气太差?不,这具凄惨的尸体看上去就像是一个巨大的玩笑和嘲讽,讽刺着警察的无能。 哈罗德探长面色铁青,他的双眼仿佛要喷出火一般,又被自己强行压抑下去。在场所有人也都压抑着不说话,就这么围在尸体周围,默然无语。 第六十七章 雾都孤儿(十九) “谁能给我点信息!给我点TMD关于被害者的信息!还没调查出来吗?”哈罗德探长一开口就显示出他的心情已经相当糟糕了。 “来了……”随着哈罗德的怒喝,一个巡警打扮的警员扶着头盔,急急忙忙地带着一个车夫打扮的上了年纪的人、和一位穿着睡衣同样老迈的男子来到了哈罗德跟前,只听他说道—— “尸体就是他发现的,据他说这卖身女死的地方,就是他的廉价公寓后院……” 巡警指了指案发现场,此地是汉伯宁街的29号,也就是所谓的后半段公寓,都是较老的建筑,也都属于廉价公寓。这里的人往往几个人挤住在一间小房子里,例如眼前的老车夫,他就和两位同行一起租住。这三位车夫,他们共同购置了一辆马车,而三个人也约定分时段驾驶马车赚钱,算是这个时代的特色,和后世两三名司机共包一辆出租车性质一样。 恰好,尸体虽然是这位刚好跑晚班的老车夫发现的,但他的一位“室友”、也是他的同事,正好识得这位“高龄”卖身女,因此半夜被惊醒后,第一时间认出了这位受害者。 “安妮·查普瑞,是的,是这个名字。为什么我会记得这么清楚……因为这位女士在东区曾经风靡过一段时间——是的没错,二十多年前她是个炙手可热的美人,还坐过我的马车……后来消失过大约七八年吧!听说是嫁到别的城市去了——干这一行的能找个城里人嫁出去,可是很少见的。不知道是不是别的城市的人不了解这边的事,总之,她像‘明星退役’一般消失了……” “可后来的某一天,她又在老地方出现,还是干她的老本行。听别人议论,好像是被她男人抛弃了,孩子么……不清楚有没有,反正到了这个年纪,她再出来干活,生意早就不像以前了。你看,从前都是别人请她,她还得挑一挑客人。可现在,连我都能关照一下她的生意,不过……你们也懂得,上了年纪,那感觉和年轻的时候完全不一样了,我也没必要为了圆梦花冤枉钱嘛——同价位完全有更年轻的……” “哦,你问她是什么民族?是的,没错,她是个闪米特人,而且是位闪米特美人——起码年轻的时候是这样。如果不是特别美,这种身份也不会特别受人欢迎……不过发色上有点不对,应该是现在她的头发白了很多,所以才染成了棕红色……” 这位认识受害者的马车夫非常絮叨,讲话也带着浓重的乡音。不过,没人去嫌弃这些了,他话语中的关键信息,已经明确地透露出了被害者的特点—— 同样是闪米特人,同样是上了年纪,同样的怀着孕或者说怀过孕……依然是符合周道安的推断——这是开膛手喜欢的猎物。但同样,也彻底否定了“托马斯医生”的嫌疑。 因为这位名叫安妮的卖身女被害时,威廉医生可是好好地待在警局里——这是最充分的不在场证明。至于威廉医生是不是提前作案再被捕的?显然不可能,那时候好歹警员们都在这条街上,发生点什么动静绝不会毫无察觉。再早的话,这条街上都还有行人来往,更不可能犯案。 当然,好消息是,周道安自己的嫌疑也被排除了…… 随后,法医也匆匆赶到了,一番检查后,又得出了一个更让警队无法接受的结论: 死者在死前应该呼救过,因为有奔跑过几步的痕迹——鞋子跑掉了一只,就在不远处;喉咙和嘴巴都有淤青,应该是被人用力地捂住过嘴、又勒住了喉咙,直到窒息昏迷,才被凶手放倒在地面。 然后,凶手转向了被害人的正面,一刀割喉。 这说明什么?说明早先警方的行动——抓捕“托马斯医生”,不但没揪出凶手,反而给了凶手一个最佳的犯案时机! 因为这一场行动,哈罗德探长调集了本片区几乎所有的警力去抓捕嫌疑人,整支警队的注意力都集中在了汉伯宁街的前半段。至于后半段则被忽略……这大约就是灯下黑。 半条街之隔,就和真正的凶手错过。甚至乎,凶手可能就在暗中看着这些警察们瞎忙活了一场。 接着,随着抓捕行动的“成功”,这些警察又全部撤出了汉伯宁街,返回了警局。在把威廉医生押解进了问询室后,哈罗德探长才抽了个空,重新布置执勤了任务,让这片区的巡警们回到正常岗位。 而为了怕打草惊蛇,哈罗德探长更是让其它片区的巡警不得在他们行动时靠近这条街,以创造出宽松的环境,导致别的片区的巡警们今晚都远远绕开了汉伯宁街……等到巡警们重新回归岗位,已然“制造”出了一个接近两小时的空档期。这无疑给了凶手可乘之机。以至于,死者曾经短暂地求救过,都没有得到应有的帮助,甚至没有引起任何注意(凌晨时分,附近的居民又在沉睡中,短促的几声呼救根本泛不起什么涟漪)。 得知了这一点,所有人的情绪都跌落到了谷底。 “收队吧……”再次开口时,哈罗德探长嘶哑的嗓音吓了大家一跳,但随即也都明白这着急上火的探长此刻有多么无奈。 “趁天还没完全亮,把尸体带走吧!不要造成人民的恐慌。另外……着实上报吧!” 哈罗德探长说完,以一种无比萧瑟的背影,头也不回地转身上了马车。 回到警局的众人,都陷入了一种沉默的境地中。哈罗德探长把自己关在了办公室里,而弗兰克则耷拉着脑袋,面对警局后勤人员送来的早餐也没了兴致。 周道安内心里叹了口气,他也知道,虽然这一次行动本来就没指望一下子抓到凶手,但人心总会随着时间的推移和任务难度的增加而变化,潜意识更会把期待无限放大。一旦落空,这种落差便难以接受。 退一步说,就算抓到托马斯医生没有让他们获得什么实际的好处,可真正的凶手跳出来以戏耍的方式再次犯案,无疑又是摧毁警察们心理防线的最重一击。 自己的任务估计是没法指望了……起码在抓到真正的凶手之前,就算这位探长以理性的角度不怪罪自己,但提升好感达到认可,那也是不可能的。 接下来,他们还会让自己“出谋划策”去抓开膛手吗?周道安自己都不确定,就算他有一些后世提前掌握的资料,但且不说他自己的任务时限只剩90多天,开膛手似乎在雾都犯案的时间也只会持续到11月上旬,随后他就会消遁无踪,使此案成为有名的悬案。换而言之,凶手留给破案者的时间也不多——这可不是现代社会,各种讯息、科技手段协同破案,效率大大提高。这个时代,没有指纹验证、没有DNA鉴定……仅仅靠一些先入为主的资料?实在是小看了这位雾都开膛手。 另外,周道安来这里的首要任务,是找一份工作供自己安身,其次是获得各方面的认可。这些任务都指向“生存”,而不是破案。如果为了破案,周道安还得花费大量的时间,那他的工作怎么办呢?总不可能一直留职休假、或者加入警察局吧? 哦,对了!现在威廉医生也被捕了,即便他不是凶手,光是违法帮人堕胎的事就够这位老人受的了。他的诊所还能开得下去吗?自己可是亲手把雇主抓住的人,还有继续工作的机会? 想到这里,周道安不禁一个头两个大。为了完成任务二,获得警方的好感,也为了洗清自己的嫌疑,他一下子投入到了案情中。除了任务指示,其实潜在的,还有他存在那么一点渴望“揭破这个世纪悬案”的心思。这些原因导致他看似被动、实则主动地参与了进来。 而现在看起来,他的这种“投入”,搞不好会导致他任务的失败。 想到这儿,周道安倏地惊觉!第二次任务,他已经不算是个“新手”,但仍旧属于菜鸟!可是由于第一次任务的成功,加上自己到了这个世界后,一切都还算顺利,以至于自己多少忽略了一点“摆渡者”的身份。 这个身份的本质,就是要在一次次方舟给出的任务中活下来,而且完成任务。其余的一切,都只是支线。做好了,或许有奖励,做不好,无非也就是收入平平。可主要任务一旦失败……周道安脑海里已经能抽象出起那冰冷的系统提示音—— “任务失败,进行相应惩罚……” 差点就本末倒置了! 好在现在任务才过去约四分之一,还有调整的余地!这场反思来得正及时! 可就在周道安暗自反省的同时,警察局里也突然热闹起来——不是因为太阳升起,这座城市又进入到了忙碌当中,警察们也要开始“为民服务”。而是因为一大帮不速之客,围住了这座雾都东区、圣玛丽大教堂片区分局,甚至还堵住了警局大门。 第六十八章 雾都孤儿(二十) 如果说进入到近现代,社会上什么职业能被称为“无冕之王”,那一定是记者。 媒体的出现,让人民的生活一下子丰富起来!社会政治、经济风向、潮流信息,都得靠这些记者散播开来。 十六世纪,威尼斯最早开始有了记者这个职业,此后,这一职业迅速发展,遍地开花。到了十九世纪末,作为世界经济的中心,日不落帝国的雾都怎么可能会没有记者的存在? 事实上,雾都的报纸种类繁多,销路也好。比如《雾都新闻画报》印刷量有8万份,各种小日报则有上百万的销量。 对于民众而言,记者的职能是能帮他们了解更多信息,甚至于、记者能起到一定程度上监管Z F的作用。但对于Z F而言,记者有时是喉舌,有时则让人头痛,比如现在—— 雾都东区警察局圣玛丽大教堂分局已经被记者围了个水泄不通——就在警队收到命案消息、带着尸体回到警局后不久,这帮嗅觉灵敏的人已然找上了门来。 “请问,今日凌晨,在圣玛丽大教堂片区的汉伯宁街,是否又发生了一起命案?” “凶手和之前连续犯下命案的是不是同一个人?” “这已经是一个月里,发生的第三起凶案了吧?” “请问警察局至今还没有捕获凶手吗?是否掌握了什么关键线索呢?” “听说你们已经逮捕了好几位‘嫌疑人’,可是却没有证据证明任何一个不是好市民,对吗?” 一连串的问题让把守大门的警员当场懵掉!以前并不是没有接触过记者,警察局也是记者喜欢采访的地方,可是这样“人山人海”的记者围攻,实在是第一回。 还身在警局里的周道安不禁皱起了眉头——显然,这么大量的记者聚集,必定是提前获知了什么信息,这才在案发后不到三小时,便来堵警局大门。要知道,今早发生的第三起连环凶杀案,警局还没有对外公布信息呢!若说一个两个记者嗅觉敏锐还有可能,但绝不可能有如此大批量的记者同时感受到“新闻热点”。况且,记者之间就算收到了消息,也不会相互串联——他们要争夺新闻的首发权的。 有点古怪,但周道安却无法去探究。他连离开警局都做不到,因为一浪接一浪的记者潮,还把大量的市民给吸引了过来,把这圣玛丽大教堂分局堵得水泄不通。现在,门内外所有人都在窃窃私语——门外的在质疑警方,门内的则在焦头烂额,不知道该如何应对。 偏偏本该出来应对的探长哈罗德,从案发现场回来后便把自己关进了办公室,一声不吭。手下已经忍住被骂的风险,去敲了好几次门,都被哈罗德一句“别来打扰我,给我点时间”给打发了。 就在众人都一筹莫展之际,忽然警局门外的记者包围圈外围,响起了一串刺耳的哨音。 是警察用的吹哨,可是又是谁吹的呢? 这哨音让喧闹的记者和市民们暂时安静了下来,也不知发生了什么,原本围在警局门口的记者稍稍减弱了“攻势”,反倒向着身后聚拢了。 “好像……有人在说什么……”隔着一段距离,加上警局墙壁的阻隔,周道安即便耳朵很灵,也听不分明。不过,已经有好几个警察因为好奇,而悄悄溜到了门边,向外张望。周道安便也跟着他们,一起走到了大门口。 踩在台阶上往后望去,之前里三层外三层的人潮,现在形成了一个圈,在圈中心,又有一块空白区域。 而站在这块“中心C位”被簇拥着的,是一个戴着高礼帽、穿着燕尾服、戴着单块镜片的男子,他的年纪应该不到三十,脸上的胡须刮得非常干净,将一张很是英俊的脸庞完全地、干净地展示出来。略显瘦削的身材却在人群里有种“鹤立”之感。如果是普通人,站在他身边,都会不自觉地弱掉三分气场。 此刻,他手里拄着一根银头实木手杖,对着众人朗声说道: “可爱的市民和尊敬的记者朋友们,警局一直会调动全力来抓捕罪犯。但因为这一次,我们面对的是一位极其狡猾、凶残的暴徒。他是一个不用遵守法律规则、可以肆意妄为的存在……而我们,作为法律的代表,却必须遵循一切规章制度。所以,在这一场‘正义与邪恶’的对局中,我们必然会在初期落于下风。” “但,朋友们!请千万不要恐慌、更不要丧失信心!日不落帝国已经存在六个世纪了,它的首都、首都的东区更是经历了无数风雨,我们不都安然地度过了吗?所以,这一次也不例外。我只恳请大家,给我们正义的天使们一点时间,我相信,正义终究战胜邪恶……” 这一段发言掷地有声,又充满了“正能量”,被这英俊的青年用富有磁性的、标准的雾都口音讲出来,实在是很容易让人产生认同感。话一说完,已然有不少赞同声了。 不过那些赞同声都来自于市民——包括一些警员都听得感动不已,忍不住鼓起掌来——而那些记者,显然不是很容易就被这种措辞给敷衍。 “您又是哪位呢?我们需要的是警方的说法——作为雾都的市民,总不可能一直让我们生活在凶杀的恐惧中吧?我们可以给警方一些时间,但警方是不是也要透露一些信息给我们呢?起码让我们知道进度如何,也好让大家安心嘛!” 这是一位伶牙俐齿的记者,话一出口,原本稍微平息的声潮又被鼓动了起来。 那位英俊青年却一点儿也不慌张,他微微扶了扶礼帽,对这位提问的记者致意,随即开口回答: “尊敬的记者朋友——我完全理解您的需求,也不认为这想法有什么不对!但,这种想法我认为是站在市民的角度产生的……现在——我刚刚说了,既然是正义与邪恶的对局——我认为更应该站在这两方的角度去想一想……” “如果是凶手,通过他过往的几次犯案,我们都能感受到:他的目的绝不是谋财害命那么简单。而我们市民一旦被他制造出来的恐慌所影响,被他的凶残所震慑,那么,我们是不是就已经在心理上,输给了这个恶毒的歹徒呢?他是不是就得逞了呢?” “其次,站在正义的一方——警方的角度——来想一想,他们面对的,是一场在阴影中的角斗。警方的身份,已经让他们不得不先站在光明的角度、被动的角度,如果要翻盘、要赢下‘比赛’,他们就得和凶手一样,也蛰伏起来,隐藏自己的策略、计划,悄然进行、伺机而动,在必要时才露出爪牙。” “反过来说,如果警方的所有行动计划都公布出来,那么,隐藏在群众当中的凶手,是不是也会知道了警方的策略?是不是也会知道了警方的进度?如果他感受到了压力,那么他完全可以‘暂停’一段时间,等风波过去了再出现……哦,天呐,这样下去,我们将永远无法抓住他!” “所以,我相信,这段时间,我们的‘守护者’已经暗暗做了不少工作!只是因为对手的原因,这些工作无法公开!因此,还是那句话——请对他们抱有信心,再给他们一点时间!毕竟凶手犯案越多,留下来的痕迹也必然会越多!只要这场比赛我们能坚持住、坚定地站在正义的一方,曙光迟早会到来!” 这番话可谓有理有据,不光是“伟光正”的鼓舞人心了,还在“谋略”上找到了立足点!此刻即便是再刁钻的记者,也有些吃瘪。 这人的话语术真的相当厉害——当然,场面话也有点过于多了……如果作为一位“热心市民”,这人的措辞未免太官方了。 果然,另一位刁钻的记者已经就此人的身份提出了质疑。 “这位先生,我们都承认你说的有一定的道理。但,你又是什么人呢?有什么资格替警局来‘辩论’呢?或者说,你怎么知道警方的计划和安排?可能这只是你的一厢情愿呢!作为警局的负责人——哈罗德探长——我们需要的是他的解释,而不是某个市民的……” “问得好……”那英俊青年微微一笑,这一会儿,他干脆地摘下帽子,然后从高礼帽中掏出了一张纸片…… “这是我的任命书——即刻起,雾都警察厅(苏格兰场)特派员、弗雷德·埃博林,将暂命为雾都东区圣玛丽大教堂警察分局的第一负责人,专门负责雾都东区近期出现的连环杀人案。这份任命出自警察厅长乔治·哈尔爵士,下方还有女王的亲笔签名。” 他举着这张纸片,在围观的众人面前一一展示,脸上依旧保持着那让人产生无限亲近感的笑容。 “所以,我想我很有资格能回答你们的问题……现在,朋友们,为了让我们早日抓到凶手,是不是可以把警局的大门通道让出来,好让我们警察能够正常工作呢?另外,我也要进到这座建筑里上班了。” 第六十九章 雾都孤儿(二十一) 这张薄薄的纸片,没有人怀疑它的真实性。因为假冒纸片上的身份、假造纸片上的内容,就是找死的行为——还在警察局门口! 而纸片的持有者——这位英俊的绅士弗雷德·埃博林,此刻完完全全地震慑住了所有人。 因为在这简单的任命文书上,还有女王殿下的亲笔签名!作为日不落帝国的最高统治者,她的签名根本不应该出现在一个地方片区分局的负责人任命书上——这实在是“杀鸡用了牛刀”。但有了女王签名,也就意味着,文书持有者弗雷德·埃博林,是位有身份能够接近女王、在女王跟前说得上话的“钦差大臣”! 钦差大臣没有具体的职位,他们的存在是君王为了应付各种突发的、专门的、复杂的状况,而产生的特别任命。在这种时候,钦差大臣的地位会一下子拔高到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程度——他们只需要对君王本身负责,还具有相当的便宜行事权。 从另一个角度说,这位弗雷德·埃博林,是带着女王的旨意、 “空降”到此地专门负责这连环凶杀案的。又说明女王殿下已然对此事相当重视! 顿时,这一张任命书引得众人浮想联翩! 作为市民来说,他们内心里肯定是放松了不少——女王殿下既然都已经关注此事,那么破案力度肯定会加强,城市的安全也就有了保障。 作为记者来说,他们内心里则喜忧参半——忧的是眼前这位新任警局负责人,完全一副不好对付的样子,此行估计要无功而返了;喜的是,既然女王都关注了,这件事肯定会成为新闻热点!不少记者已经暗地里琢磨,怎么再从别的角度,撬一些有价值的新闻出来! 作为警员,此刻大多数人的内心是极度震惊的! 哈罗德探长来到这个片区成为警局最高负责人已经三年了,虽然他不可能在这个岗位上干到退休,但未来三年,应该也不会有职位变动。而且,三年下来,哈罗德治下的片区不说“路不拾遗、夜不闭户”,犯罪率也是在东区排倒数的。 这一次不知算不算哈罗德运气不好——大教堂片区发生连环杀人案,影响确实恶劣,哈罗德探长肯定是要被问责的。可第三起案件才刚刚发生,谁也没想到上层会直接派人来接替哈罗德探长! 众人百感交集,弗雷德却已经迈开脚步向着警局大门方向移动了。不过,他一迈腿,众人才发现他的右腿有点问题——走路的时候一瘸一瘸的,竟然是个跛子。 许多人不禁生出感慨——原本外形可算得上是完美的弗雷德,因为这条腿,一下子变得“残缺”起来。少部分妒嫉对方英俊外表身份高贵的,则暗暗松了一口气——果然,老天还是公平的。 弗雷德才不管这些人的想法,他带着自信的笑容,已然踩上了台阶,向着警局大门一步一顿地走去。 没有人阻拦他,也没有人敢说什么,现场就这么陷入一阵奇异的沉默中。直到他走上最后一层台阶,下一步就能跨入大门的时候—— “你最好给我停下,要是你敢跨入这里一步,我就把你丢出去!” 周道安一回头,发现大门口已经被弗兰克给“堵住”,只见他如同门神一般挡在门前,双手握拳,怒气冲冲地对着弗雷德说道。 弗雷德还真的十分配合地站住了脚步,就在倒数第二层台阶上和弗兰克对视起来,脸上依旧带着微笑,声音不大不小地说道: “我猜,你就是这两年刚刚加入警局、表现特别突出的弗兰克探员。很高兴认识你,但请相信我,我并不想在这样的情况下认识你……” 弗兰克没想到对方一下子就能叫出他的名字,心下凛然。但同时,这也意味着,对方一定已经对这个分局的所有人员都了若指掌。顺着推断,这位弗雷德绝不是突然接到的命令,以至于他能提前做好“预习”。 果然,弗雷德轻轻咳嗽一声,继续说道:“我知道你和许多同事们感受一样,觉得我是来‘抢班夺权’的。神可以作证,我绝对没有这种想法。事实上,你们也看得出来,我是个行动不便的残疾人,并不适合警局的工作……” “只不过,这一次的案件实在特殊。你们应该也能看出来,这位凶手并不简单,警局用常规的手段去侦破,是抓不到他的。所以,你们可以把我看作是一个来帮忙的,因为我还算是有一些‘特别’的才能。” “至于你们尊敬的哈罗德探长——请相信我,我也十分尊重他——他只是暂时退居二线,等这起案件过后,他就能恢复职位。我以我的名誉保证……” 弗雷德就这么站在台阶上侃侃而谈,语言措辞满是谦逊客气,说实话,很难让人对他产生反感。即便知道他的话语里多少有些场面话,但他的神情却保持着明显的真诚,使人很愿意去相信。 弗兰克不是一个善于言辞的人,他的反应也没有那么快。预想中,他可以和弗雷德动手,可以面对弗雷德的威胁和指责,独独想不到对方会温言和语地和他解释。 他何尝不知道对方是带着任命书来的,这个局势肯定是他一个小小探员无法逆转的。但他只是觉得该做些什么——哈罗德探长可是他的知遇恩人,否则他可能是成为一名马车夫或者留在乡下种地了…… 弗雷德的话语却又让他犹如一拳打在棉花上,别提多别扭了。现在他是让开也不是,动手也不是。 正在彷徨,大门背后传来一道带着疲惫却又威严的熟悉声音: “他说的没错,弗兰克。不用为难他,这是上级的意思。” 弗兰克蓦然回头,发现哈罗德探长已经悄然来到了大门口,依旧穿着他那标志性的薄外套,戴着软帽,只是双手提着一个箱子——不用想,也知道里面装着的应该是他留在办公室的私人物品。 在过去的一个多小时里,这位探长把自己关在办公室内,除了在消化接受行动的失败,同时还在收拾自己的东西。 “我确实在六天之前——也就是第二起凶杀案过后不久,就收到了东区警察局的命令。言明,如果我在短期内无法抓住凶手,或是让凶手再次犯案,上面就会调派一位‘专门’探员,来接替我的工作。的确,是暂时接替……” “说实话,当时我内心里当然不愿意接受,更想争一口气给所有的上级看。所以,我把全部希望都寄托在了昨天的行动上。 “但……愿望总归是破灭了。看到了那具尸体,知道了正是因为我的决策失误导致被害人无法得到救援……那时候我忽然感觉到巨大的无力感——我的能力,或许管管治安,维持维持秩序还可以,但要对付这样的凶手……我的确能力不足。如今,上面只是很快地履行了他们的‘承诺’,我无话可说。” 这位已过中年,头发有些花白、平时以严肃著称的探长,在“吐露心声”后,居然难得地露出了一丝释然的微笑,就这么提着箱子,一步步地走出大门,对所有的手下告别,走到弗兰克身边,还亲昵地拍了拍他的肩膀: “其实放松一段时间,做做文职也挺好的——每天这么起早贪黑地维持着这里的治安,早出晚归,我的老婆孩子早就不满意了。正好,这下有了空闲……” 他用轻松语气说着,又勉励似地看向了所有手下—— “说不定,干了一段时间的文职,我就不想再回来了呢!你们这帮狗东西,别丧着脸,都打起精神。我虽然走了,可是这里的事还是一大堆的,你们都给我该干嘛干嘛……” “可是……探长,您走了,我们都没有主心骨了啊!”弗兰克哭丧着脸说道,心里还泛起了一阵怨恨——是自己的无能,无法帮助到探长…… “谁说的,这不是已经有人来带领你们了吗?弗兰克,你干好自己的事,听上级的话——无论这个人是不是我。”哈罗德不轻不重地给了弗兰克一拳,然后看向了弗雷德,说道,“我也调查了你,埃博林先生……应该说,是埃博林爵士。” 爵士和先生在英语里都是“Sir”,但是称呼人的时候,“MR.埃博林”就是先生,“Sir.埃博林”则是爵士。 有爵位的,在日不落要么是贵族,要么则是女王封赏给有卓越贡献的人。王室已知的姓氏里,绝对没有埃博林这个姓。换而言之,这位弗雷德·埃博林,是被女王特封的,这又不禁让所有人都高看了弗雷德一眼! “您客气了,哈罗德探长。我们都知道,面对这样一位狡猾、凶残的暴徒,任何一位警察局探长都不可能在短时间内破案。何况您过往的功绩绝不会比任何一位探长差……只是女王本就准备整顿东区,让她的首都变得稳定、繁荣、有序……这个时候,格外不能忍受这样的凶案存在。所以……我很抱歉地说,您只是时运不佳。” 第七十章 雾都孤儿(二十二) 不得不承认,即便是内心里并不像表面表现得那样云淡风轻、甚至有些怨气和不平衡的哈罗德,也无法从弗雷德的话语里挑出什么毛病。相反,听着确实让人很受用、很舒服,配合上一脸真诚,简直让人生出一种知己感。 《三国演义》中,蜀国大将姜维诈降,想离间钟会使其自立,反叛司马氏,最后功败垂成,自尽而死。当时卫瓘对姜维的尸体说道:“蜀国之灭,绝非将军之罪,实是后主无道而至。”最后才让姜维瞑目。弗雷德眼下对哈罗德所说,和这句话一样,把失败的原因归结于外界,对失败者的心理有莫大的安慰作用。 哈罗德的表情也更加缓和,他摆了摆手,“不找那些借口了……我确实没有抓到凶手,甚至连他的影子都没摸到。所以,你如果能够最后抓到这狗 娘养的,一定告诉我一声!我要看看这狼崽子究竟什么模样……” 得,看起来老哈根本没他自己说的那么释然。 最后,哈罗德又走到了周道安的跟前,看了周道安一会儿,才又拍了拍他的肩膀,说道: “本来我想如果这次行动成功,就把你推荐到警队里——警队的工作总比你的学徒工要好多了。而且,你的那些分析、推理能力,甚至已经比我要强了,警队缺你这样的人……可惜,我们最后都搞错了方向。” “你和……托马斯医生一样(哈罗德差点说出威廉医生的名字,只不过回想起答应过威廉医生先不把他的事说出去,才及时咽了回去),现在都可以排除嫌疑了。” 说完这些,哈罗德才最后对所有人挥了挥手,自己拎着箱子,坐上了一辆离开此地的马车。 周道安看着哈罗德的背影还有些发愣,冷不防耳边传来一声招呼: “可以请你到警局里问几个问题吗?我知道你昨晚也参与了警队的行动。” 说话的,正是弗雷德。他此刻脸上带着一抹亲切的笑容,姿态完全不是审讯或是调查,还着重突出了“请”这个字。 “当然。”周道安没有理由拒绝,这个弗雷德消息灵通,显然做了大量的调查工作,好好配合,是自己眼下唯一能做的。 回到警局,弗雷德也没有让周道安进问讯室,而是直接把他带到了哈罗德刚刚腾出来的办公室。他并不在乎办公室里略显杂乱,对着周道安做了个请的手势,还拖着并不麻利的腿脚给周道安倒了一杯水……总之,显得非常客气。 “能和我说说昨晚的事吗?我听说你们抓了个嫌疑人,而且是你和弗兰克两个人第一时间抓住的。所以我想听听你的说法。”弗雷德撑着手杖终于坐了下来,开始了提问。 于是,周道安并没有什么保留地,将关于案件、关于行动他所知道的部分都说了出来,包括这次的行动其实是他推测后、获得哈罗德支持的结果。当然,关于他自己的来历,他的任务,肯定是不会说出去的,只是用了帮助警方破案好排除自己嫌疑的理由——毕竟最初哈罗德的确是怀疑了自己。 弗雷德听得非常仔细,偶尔还提了几个关键问题,基本都是直指核心的那种。当他了解了周道安推理的全过程后,也很认同似地点了点头,说道: “你的推测的确没有毛病,而且就算昨天你们抓错了嫌疑人,我也依然认为你的方向没有错。” 稍作停顿,弗雷德扶了扶自己的单片眼镜,用探究的目光看向了周道安: “我完全同意哈罗德探长对于你已经没有嫌疑了的看法。不过,我感兴趣的是,你的这些推断是基于什么而做出的?某种灵感?因为我自己的特长,就是可以为某个素未蒙面的嫌疑人作‘画像’,而你也给哈罗德探长做过凶手的‘画像’,所以我很好奇……” 周道安当然没法说自己是基于后世对于开膛手杰克此人的了解了!他其实内心里也不完全确定,在这个异世界所出现的开膛手,和自己所知的“顽皮的杰克”有多少相似——起码到目前为止,这位开膛手所做的,基本和杰克没有差别。 杂念一闪而过,周道安只能说自己“就是这么推论的,勉强可以算是灵感”。 没想到,这个看似很不负责任的说法,却得到了弗雷德的赞同: “灵感,是神赋予我们最好用的技能。所以这完全不是问题——我自己也是靠着灵感做事的。” 好吧,起码看着弗雷德那张真诚的脸,周道安没察觉对方这话有虚伪的成分。紧接着,弗雷德又话锋一转: “不过,我的灵感倒是和你有些不同……我为嫌疑人所做的画像,可能在外形上能比你的‘推断’更精确一些。但这也还需要大量的调查素材作基础,所以,很感谢你的分享,这些对我的工作很有帮助。” 精确一些?更?难道你能直接靠想象就把凶手给素描出来?犯罪肖像画大师也得基于目击者的描述才能做到啊! 周道安并不是太信,但弗雷德和他的关系肯定不至于让他当面说出来。正好,弗雷德也算问完了他的话,他又拄着手杖奋力地起身,对周道安说道: “昨天你们逮捕的嫌疑人,我现在也要去向他问一问话。你要不要一起呢?” “嗯?这不合适吧?”周道安下意识地皱眉。 “合适,你不是哈罗德探长任命的临时顾问吗?现在案子没破,你的职务也并没有解除。”弗雷德挂着招牌式的微笑说道。 周道安心思一转——虽然说不清楚弗雷德是客气还是真这么想,但如果他能拉近和弗雷德的关系,那应该也可以完成获得官方好感认可的任务。另外,他现在要去面对的,是自己的“老板”,如果弗雷德抓住自己的老板“违法堕胎”这件事做文章,那么威廉医生一旦受刑,诊所和自己的工作也就没了。 虽说他还有时间另找一份,但说实话,在诊所他干的还舒心,也不会因为黄皮肤而被歧视,最关键的,他能学习到一定的医学知识,这对他未来的任务和现实世界都有帮助。 所以,如果自己在场,或许还能起到点控制局面的作用…… 一念至此,周道安就顺着弗雷德的意思,来到了问讯室——此时威廉医生还被铐在这里,也是之前大家忙碌,居然忽略了他,以至于这个上了年纪的“嫌疑犯”在这里待了半晚加半个早上,已然很有些疲惫。 弗雷德推门而入,第一件事就是让警员给威廉医生松开了铐子,看着威廉医生缓缓地活动着身体,弗雷德又让人去泡了杯咖啡,递给了威廉医生。威廉医生很礼貌地道了声谢,小口地喝着咖啡,一边听着弗雷德的问题。 与弗雷德对话周道安不同的是,弗雷德基本让周道安自己说,他多数时候在听。而面对威廉医生,则以弗雷德主动提问为主。 先问过了威廉医生的身份、来历、职业和生活状况后,弗雷德也注意到了周道安与威廉医生的关系,顺带问了句,威廉医生毫无保留地实话实说,直言周道安是因为会一手很神奇的推拿,而被自己的太太给招纳进了诊所的。直到哈罗德“借”走周道安帮忙破案。 这其实是印证了周道安之前所说的话——起码周道安是认为,自己绝不至于让弗雷德如此重视,对方的主要目的还是通过两人的话语来交叉印证真实性。 果然,弗雷德听了威廉医生的叙述后就不再多问,转而询问起威廉医生的生活习惯,业务状况以及从前看过的一些病例、接触到的病人,甚至是一些符合被害人共有特征、有可能会成为凶手下一个目标的卖身女信息。 看似无关此案的问题,在周道安看来,却是另一种印证——弗雷德提到,他也很擅长给嫌疑人“画像”,那么他事先做了大量的工作,一定对凶手有了大概的印象,因此通过旁敲侧击的提问,套取威廉医生的信息,也“速写”一张画像,两下对比,确认嫌疑与否。 这一点,周道安也用他后世熟知的开膛手信息对比过威廉医生。威廉医生的疑点主要在:一、威廉医生虽然是右撇子,但左手用刀也很熟练,有着顶级外科医生的解剖能力;二、他堕胎医生的身份能接近目标,提供犯案可能。 但同样的,威廉医生还有绝不可能是凶手的原因——除了上一次案发他根本不在场之外,还有两点原因,且正来自于那两点疑点:一、既然威廉医生已经是个外科熟手,顶级大夫,为何第一次犯案时会如此不熟练,连腹部都未剖开?二、他没有动机!既没有仇视闪米特人的理由,也没有仇视未婚先育的卖身女的理由——起码就周道安与威廉医生相处的这段时间看来,威廉医生是个相当正直,富有内涵的人,连一点儿不良嗜好都没有,更别说是心理变态了。 第七十一章 雾都孤儿(二十三) 唯一还能怀疑的,就是威廉医生会不会和开膛手有什么关系?可经过弗雷德的一连串问题,似乎也看不出这个平时生活极其规矩、自律,又有身份的长者,会接触到什么变态罪犯的可能。而且从大耗子里克那里也能证明,“托马斯医生”一直是保密信誉最好、最谨慎的堕胎医生,他甚至除了里克之外都不怎么和卖身女交谈,也没有别的外人与其交集……因此,这也是为何哈罗德已然认定自己抓错了人。 现在换了弗雷德提问,一轮下来,也没有新的发现。弗雷德甚至当场当着周道安与弗兰克等其他警员的面,彻底否定了威廉医生的嫌疑。而且,威廉医生也根据自己所知,提供了不少在圣玛丽教堂一代混迹的闪米特卖身女的信息。 剩下的,就是要不要追究威廉医生偷偷帮人堕胎的责任了。 “女王陛下其实非常惦记您,威廉院长。”弗雷德话题毫无征兆地跳转,仿佛唠家常一般,“当年如果不是您执意要离开皇家医学院,辞去所有职务,可能您也已经得到爵位……” “哦,这件事已经过去很久了,何必还要再提呢?在皇家医学院,我也是为女王服务,在这里,我也还是在为日不落帝国服务。”威廉医生捧着喝干了的咖啡杯说道。 “当年您离开的时候我虽然还没有进入中枢,但那些卷宗,我后面还是仔细阅读过的。说实话,那件事和您并没有关系……女王陛下也不会真正问责您,您又何必……”大约是有其他人在场,弗雷德话说的不清不楚,但对面的威廉医生显然是知道弗雷德在说什么。 “你说的我都知道,弗雷德……但是有些事不是女王陛下不提,我们就能装作不知道的。作为皇家医学院的院长,那个时候我不站出来,就是失职。”威廉医生面色非常平静,“我丝毫不后悔当初的决定,就像我今天坐在这里……也是命运的安排。” 弗雷德没有再继续这个话题,他若有所思地支起手,撑住下巴,停顿了足足一分钟,才忽然重新开口: “给威廉院长去掉脚铐。” “嗯?”掌握着脚铐钥匙的弗兰克一下没反应过来,不禁瞪大眼睛。直到弗雷德又说了一遍,他才迟疑地拿出了钥匙,却仍旧犹豫着,没有去解开链铐。显然,他还没法接受这个自己费了老大劲才抓住的人,现在要被放走。 “解开吧,弗兰克。我们得承认,之前真的抓错了人。”弗雷德把目光转向了弗兰克,“如果你知道,几年前沸沸扬扬闹得满城风雨的王妃难产罹患重病事件,其实根本不是皇家医生的责任,相反,皇家医生一直在全力抢救……你就会知道,威廉院长这样的人,是不应该被怀疑的。这是一位值得所有人尊敬的长者……” “即便这件事我上报,女王陛下也会降下特赦的——这点毋庸置疑,我很肯定。所以,让我们直接略过这些麻烦的过程吧!这样,我们还能保住一位好人的名誉。”弗雷德笑了笑,拍了拍弗兰克的手臂,用一种肯定而鼓励的语气说道。 弗兰克虽然不能完全弄懂这番话,但“女王陛下”、“特赦”、“毋庸置疑”这些关键词他还是抓住了。想起哈罗德探长临走时的交代,弗兰克最终还是起身,给威廉医生打开了脚铐。 “您可以走了,威廉院长。”弗雷德有些费劲地起身,对威廉医生伸出一只手,“这件事不会被传出去,您已经一夜未归,我想威廉太太也该着急了。” 威廉医生犹豫了一下,可能是弗雷德的后半句话起了作用,他还是缓缓地站了起来,然后也伸出手去握了握弗雷德的手,表示接受了释放。 “史蒂芬,你和威廉院长一起回去吧!这件事,不是短时间能解决的了。当然,后续,我还是会需要你的帮忙。”弗雷德又转向了周道安说道。 周道安看了一眼威廉医生,发现对方并没有什么异议,方才点了点头。弗雷德的意思,这案件因为这次不成功的行动,八成已经打草惊蛇了,所以不可能再想着一蹴而就。既然自己的嫌疑也被排除,那么还是先让自己离开这里,毕竟,他还不是警探,顾问也只是个好听的临时头衔。 不过,弗雷德还是留了一线,说后续依旧要找周道安帮忙。虽说周道安还不清楚自己还能起到什么作用,但鉴于任务,加上弗雷德依旧亲切的态度,周道安也只能点头、握手。 离开警局,周道安跟在威廉医生后面,稍稍觉得有些尴尬——虽说威廉医生排除了嫌疑,但把他抓进警察局的,可正是自己。加上自己知道了,廉价诊所其实已经入不敷出,所以自己的工作…… 正琢磨着,还未想到怎么开口,那边威廉医生已经主动说话了: “史蒂芬……在担心自己丢了工作吧?” 既然威廉医生提起了,周道安也不再矫情,点头称是。 “你放心,我不会因为这件事而迁怒于你——你根本没有做错什么事。不过,先前我也只当你是一个普通孩子……即便你被哈罗德探长‘借’去帮助调查,我也只是以为、因为哈罗德探长对你有怀疑,才把你放在身边‘监视’。不过,看起来,你远比我想象中的要厉害……” 威廉医生一边说,一边放慢了脚步,变得与周道安同排并行: “所以我得问一问,你究竟是什么人?来到这里,究竟是为了什么?” 看来威廉医生也从审问的过程中察觉到了周道安在这次抓捕行动中的作用,同时,他也想明白了,设计抓捕“托马斯医生”的圈套的,应该就是这位东方人。他当然不会认为,一个普通的东方裔少年,会有这么缜密的思维,所以不禁心生疑虑。 “威廉医生,不论您信不信,我确实只是一个普通人。被卷入这件事,也是被迫——事实上,我只是想帮助警察抓住真正的凶手,洗脱自己的嫌疑,加上……我确实对刑侦感兴趣。不过介于我的身份,我是不可能会成为一名为女王服务的警察的,或许未来我会考虑去当个私人侦探什么的……但现在,我只是想做好我的工作。我这段时间从您这儿受益匪浅,学到了不少医学知识,或许我也会成为一个私人医生……总之,我还年轻,您就当我是兴趣所致吧……”周道安想了想,说出了这番话。 他肯定不会完全透底,什么任务需要积累好感这种隐私,绝不可能说出来。他用了一种无奈的语气,说了一番定位于“少年人心性”的理由。其实,这种看起来没什么实际意义的理由,反倒比精心编造的借口更容易让人取信。 人,总会做一些莫名其妙的事,尤其是少年。 威廉医生看着周道安好一会儿,终于还是点了点头,算是认可了。“你的确是个非常聪明、有天分的孩子,我也确实把你当半个学生看……既然这样,那我们就当这件事没发生过吧!生活还是要继续……以后,你就多跟着我出诊吧!一来你可以多学一点,二来我年纪确实大了,也需要一个帮手;三来……反正我的秘密也被你知道了,但丽兹(威廉太太)还不知道,她总担心我出诊去到什么不安全的地方,你跟着我,她也能放心点。” 周道安点头答应。 威廉医生又叮嘱了一番周道安,以免在威廉太太面前露口风。就这么聊着,两人走过了一条又一条的街,回到了威廉医生夫妇的廉价诊所。 此时不过上午九点半——因为是半夜行动,临晨案发,弗雷德空降到警局的时候也才七点多,所以威廉医生和周道安回到诊所时,正看见诊所大门敞开,许多病人自发排队,队伍已经很长了。 威廉太太正坐在大厅里看诊,看到自己的丈夫和周道安一起回来,才站了起来,暂停了接诊的工作,接过威廉医生的工具箱,问了句“怎么一晚上没回来?” “我出诊的地方,正好昨晚警察在那边办案,有人受伤,所以我又帮着警局的人治疗……一晚上都很忙碌,也发生了很多事,这不,到早上才告一段落,我才和史蒂芬一起回来了。” 威廉医生顿了顿,又说道:“对了,史蒂芬在警局那边的事暂时结束了,虽然哈罗德探长很欣赏他,但是今早探长却被调走了。所以史蒂芬也回来继续工作。我想,以后他就跟着我出诊吧!像昨晚这样的情况,以我这把年纪,确实太疲惫了!有史蒂芬在,我能轻松点。” 听到威廉医生这番连解释带岔开话题的话语,威廉太太果然注意力也被吸引到威廉医生的后半段话里去了。她点点头,说道:“当初我招史蒂芬进来,就是打算让他给你当帮手的,你还总说史蒂芬还需要学习……他跟着你,也能学快点不是?这下你吃了苦头才知道我是对的吧!” 第七十二章 雾都孤儿(二十四) “当然,太太总是对的。”威廉医生日常平淡的脸上,总算露出点笑容,开了个玩笑。 听到威廉医生这么说,威廉太太也露出了一个恩爱的微笑。她拍了拍丈夫的后背,说道:“还有点早餐,没吃的话就去吃点。另外,你要不要先睡一觉?毕竟昨晚你可是没睡。史蒂芬也一样吧?你们都去休息一会儿吧!” “嗯……你这边一个人照顾得过来吗?”威廉医生看了眼门外排队的病人。 “能看多少看多少吧!你不在,急诊病人也都不会留着,剩下的都不是什么特别要紧的病。”威廉太太回答。 威廉医生便点了点头,刚想说点什么,忽然又想起什么似的,四下里一张望,发现诊所里确实有点变化—— “莉莉丝呢?怎么没见她帮忙?” “她昨天下午请假回乡下老家了——是她家里人给她捎了信,让她回家一段时间,据说是给她介绍了个对象……她确实年纪不小了,家里人应该都着急了。”威廉太太很自然地说道。 威廉医生点了点头,没再多说什么,回自己办公室小憩去了。 生活似乎又回归了正轨。 在凶手犯下了三起命案后,或许是因为警方的行动惊扰了他,也可能是因为他需要一段时间寻找下一个目标……总之,两周时间过去,这位雾都开膛手没有再出现。 东区的人们虽然对这个杀手念念不忘,但每个人的生活压力都很大,没有多少心思分出来去担忧。经过时间的消磨,凶手的热度也消退了一些。而且,这位凶残的杀手似乎只对卖身女感兴趣,想通这一点的民众,也就没有那么恐惧了。甚至乎,有一些带有偏见和极端思想的人,对这位杀手还产生了“认同”。 东区警局和圣玛丽大教堂分局依旧十分重视这件事,从这段时间加强了巡逻力度和人手就能看出来。周道安有时候出门上街,也能碰到一两个“相识”的警员,化妆成了便衣,在入夜后悄悄戒备着。 可是,这样加强戒备,对于凶手而言,不应该是更加谨慎和小心,甚至干脆蛰伏起来么?或者说警方的手段仅仅是变抓捕为防范吗? 只有千日做贼,没有千日防贼。周道安不知道这里的人们懂不懂这个道理,但他觉得弗雷德这样一个看上去就很有想法的人,不应该用这么被动的手段去应对。 不过对他而言,已经不再是临时顾问的他,没法介入到警局的决策中,所以也没得理由操心。只是他的第二个连环任务…… 仅仅过了3天,周道安便明白了警局这么做的用意。 1888年9月25日。 一大早,周道安便被威廉医生叫上,去给一位“贵宾”级的病人看病。此人是威廉医生从前在皇家医学院就职时就认识的朋友,名叫弗朗西斯·汤普森,外人要称呼他为汤普森爵士。 是的,又是一位受过勋的爵士。此人并没有做出过什么重大贡献,但却拥有一定的社会名气,因为他是一位诗人和作家,同时又是一位虔诚的天父教徒,在教派圈子里很有名气。 这里顺带提一下:日不落这样以弥赛亚教为主流的国家(周道安前世的世界,英国国教就属于基督教,这异世界虽然名称换了,但关系不变),天父教也有一定的影响力,无论在宗教上还是政治上。因此,一些天父教有头有脸的人物,在社会中也有一定的地位,甚至担任要职。 这位汤普森爵士便是如此,他以作家的身份,担任了雾都当地最大的报社之一——中枢新闻社的副主编。不要小看这个身份,一家知名报社的副主编,相当于掌握了相当程度的话语权。 简单地介绍了一下病人,威廉医生又给周道安描述了一下汤普森爵士的毛病——隐私 部位瘘管病。根据病情描述,周道安很快确定,这就是后世所谓的痔疮脓肿形成的肛瘘。 瘘管病在当时算个不大不小的毛病,医疗手段上,倒是和后世没有太大差别——把脓肿割掉,顺带清除一部分痔疮,然后缝合关键部位的破损部分。对于威廉医生这样的顶尖外科医生而言,技术上不成任何问题,关键是后续恢复,这又涉及病人自身的体质、生活习惯、卫生习惯等等。 如果是普通病人,医生给你做完了手术,是不用管你后续的恢复的。但如果是个身份显赫的病人,治疗者又以私人医生的形式给你动的手术,那就涉及到一个“售后服务”。 这一次,威廉医生带着周道安出诊,就是做“售后服务”的——汤普森爵士在手术半年后又有复发迹象。 两个人一大早出门,乘坐马车从东区到了西区。汤普森爵士居住在西区的传统富人社区,或者叫优质居民社区——雾都西二区。换一个更直观的说法,这里算是日不落帝国首都的“二环”,王宫、首相官邸、议会大厦,都在这里。 汤普森爵士的住所在泰姆河(相当于周道安前世的泰晤士河)的北岸,在切尔西和富勒姆两大优质居民区的交界处。这里风光怡人,又处在世界潮流的中心,根本不是东区风貌可比的。 好在威廉医生本就是从这里出去的,以前也身居高位,举止气度完全匹配这里的“优质居民”标准,甚至犹有过之。而周道安,虽然是个东方裔,穿着也极其普通,但好歹后世见过大世面,也没露出什么乡巴佬进城的窘迫。 在汤普森爵士的私人洋房一楼,管家带着二人来到了汤普森爵士的书房——这里既可以办公,又被装上了一张不小的床铺,显然是方便汤普森爵士工作的。 我们尊敬的汤普森爵士此刻穿着便服,趴在床铺上——躺着可是会触碰痛处——正听着床头坐着的一位中年美妇人给自己念报纸。 这位汤普森爵士年纪未必比威廉医生大,也不过五六十岁,但健康状况并不好,导致看起来远不如威廉医生显年轻。他长着一头稀疏的金黄色头发,大鼻头,肿眼泡,唇上和下巴的胡子刮得很干净,反倒留着鬓角到脸颊的髯须。 听到动静,看到威廉医生进来。汤普森爵士立刻用一种诗朗诵、咏叹调的方式,打了个热情洋溢的招呼—— “乔纳森(约翰的某种复杂化文雅化的称呼),我的挚友,您终于来了!这令人丧气的天气,让我原本已经平复的伤口又恶化……只能再次麻烦您跑一趟……” “这是我的职责,弗朗西斯……”威廉医生保持着少说话、多做事的风格,直接打开了工具箱,洗干净了手,然后走到了汤普森的床前。 脱裤子,撅腚,然后查看患处。 周道安虽然只是打下手,而且也见了不少恐怖的创伤,但是当他看到汤普森爵士那已经变得干瘪的臀部,和溃烂流脓的肛门周遭时,还是有些许不适。反倒是威廉医生一脸淡定,检查前后脸上都没露出一丝异样。 他轻轻地扒开汤普森的臀部肌肉,细致地检查了一番后,重新洗过了手,对光着屁股的汤普森爵士说道: “情况还好,弗朗西斯。并没有你想象的那么恶劣。的确,是天气热导致的创口复发,有一些炎症,但是上次手术的缝合处并没有撕裂,所以,我给你清理一下创面、消消毒就没事了。” “哦,是吗?那真是个好消息,乔纳森,您真是我的幸运星……”原本脸色有些萎顿的汤普森听闻自己情况不坏,立刻来了些精神。 于是,威廉医生也没有耽搁,在给汤普森注射了一剂吗 啡止痛后,就开始了清创工作——别看只是清创,但因为肛门神经极其丰富,割掉腐肉和挤掉脓液的过程是十分痛楚的,所以注射一剂止痛药,能比较好地缓解患者的痛苦。 吗 啡是这个时代最常见的止痛药,应用已经很广泛了。不过,汤普森爵士在注射了一剂量的吗 啡之后,仍然对威廉医生后续的清创工作叫苦连连。 “还是痛呢,乔纳森……啊,这真是天父对一个绅士最苛刻的考验……啊……哦!”不愧是诗人,就连叫痛用语都相当“唯美”。 好在威廉医生动作很快,三下五除二,“打”完收工,几分钟的时间,已经让汤普森爵士满头虚汗,便袍都湿透了。 “弗朗西斯……”结束了工作,洗过手的威廉医生,接过了管家递来的红茶喝了一口。想了想,还是开口对汤普森说道,“你是不是平时为了镇痛,吗 啡用的剂量太大了?” “哦,乔纳森,您看出来了……是的,我不否认这一点。” “可是,这东西用多了,副作用不小……最严重的是,它会上瘾。刚刚我给你用足了剂量,可是你依然能感觉到痛楚,说明你已经产生了抗药性和依赖性了,弗朗西斯。”威廉医生斟酌了一下,还是实话实说。 第七十三章 雾都孤儿(二十五) 面对威廉医生善意的提醒,这位汤普森爵士倒也不是不知好歹,不过他并不能应承下来,自己会少用药或是戒掉吗 啡止痛,只是苦着面孔说道: “乔纳森,您是知道的,我一直自诩是个坚强的骑士……但天父在上,我必须得承认,这小小的毛病却完全击败了我,让我的骄傲成了一个笑话。那地方一旦发病,痛起来实在是太难以忍受了,所以……现在这也是个困扰我的问题——吗 啡对我都有点不起作用了,尤其在我犯病的时候。 “所以,有没有什么办法可以彻底根治这个毛病呢?” 威廉医生微微皱了皱眉眉头,他看着汤普森,一五一十地说道: “还是原来的那些话,弗朗西斯(可能和汤普森对话久了,威廉医生也不自觉地习惯于频繁称呼对方的昵称),你得戒掉一些习惯,比如酒、马……还有,尽量不要再熬夜。如果你愿意……我也可以让我太太为你配置一些清热解毒的草药药剂,它确实能够缓解你这种燥热的体质……” “哦,不不不,我亲爱的朋友!这绝对不行。你的太太——哦,我绝没有对丽兹……哦,还有这位史蒂芬小先生不敬——她所爱好的那些东方邪恶的巫术,是我所信仰的教义完全不能接受的。至于您说的喝酒,骑马……哦,如果没有这两样,我的生活还有什么乐趣可言呢?” 本来是求助的一方,现在完全不遵照医嘱,还说得头头是道,显然威廉医生也对汤普森爵士没有办法——他应该在开口之前就知道这一点,只是出于职业道德,还是好心提醒了对方。 所以,威廉医生微微摇了摇头,放下了红茶杯,示意周道安帮自己收拾起医疗工具,一边说道: “那么,我也没有什么太好的办法,弗朗西斯。如果你后面犯病,忍受不了痛苦,可以用一点吗 啡。伤口恶化,随时找我……” “哦,等等,乔纳森……”趴着的汤普森急忙出声,挽留住威廉医生,“乔纳森,您也知道,吗 啡现在对我而言已经效果很是微弱。上一周霍华德约我去庄园跑马,当时我的病已经犯了,本想用吗 啡镇痛压制一下,结果用到一个足剂量的药,效果还是不够。再多,又不敢用了。所以只好婉拒了霍华德的邀请……” 他顿了顿,声音也不自觉地压低了一点,“就没有别的药剂可以替代吗 啡吗?我听说,日耳曼那边已经研制出了一种新药,只不过还未公布……” 威廉医生的眼神微微闪烁了一下,又沉默了好一会儿,才开口:“的确有这么一回事。其实,10多年前,奈特在圣母医院工作时就已经找到了这种药的制作方式——这是一种吗 啡的提纯药,效果比吗 啡要强很多很多……但它的副作用还并不能确定。那些日耳曼人倒是比较敢实验,据他们说,这种药甚至完全不会上瘾,可以完美取代吗 啡……只是我们现在还保持怀疑态度。” “哦?哦!是吗?乔纳森,您是专业人士,肯定知道这药的效果……日尔曼人虽然不讨人喜欢,但他们生产的东西还是很不错的。所以……你觉得这药可以尝试吗?哦,对了,这药叫什么?虽然它还没有上市售卖,但既然已经被研发出来了,肯定能搞得到吧?” 像一个溺水者要抓住任何一根稻草般,已经被病痛折磨得很厉害的汤普森爵士显然对于新药的期待,要超过了对新药不确定性的恐惧。他已经迫不及待地露出了想打听的表情,完全忽略了威廉医生话语里所说的“怀疑态度”。 “奈特给它取名叫‘英雄’。”既然被问到,威廉医生也只是如实回答。 “‘英雄’?哦,这名字可真棒!是因为它能够让最畏惧疼痛的懦夫也能找到英雄气概吗?还是说它就是拯救我这样被痛苦折磨的人的英雄?”不愧是诗人,文艺性十足的脑补已经让汤普森给了这种新药名字完美的诠释。 不过,当威廉医生说出“英雄”这个词的时候,周道安已然明白,这两人讨论的能够取代吗 啡的药究竟是个什么了——英雄是它的义译,如果按照音译,它应该叫做赫尔洛因(敏感词,你们懂的)。 这玩意儿周道安可是很了解的——后世不知道为它做了多少警告教育。这药的确是吗 啡的超级升级版,功能强大,但同时,它的成瘾性绝对也完爆吗 啡,基本上沾上就戒不掉。所以日耳曼制药那边所说的“完全没有副作用”肯定是瞎扯,至于为什么要这么宣传,原因可能就复杂了。反正,来自后世的周道安很清楚,在二战时,德国军人上下嗑药的不在少数,难说是不是那些致幻药让他们变得那么疯狂。 但眼下他的身份肯定不好直说这药会让人上瘾到摆脱不了、危害远大于效益。他只能看向威廉医生,看他如何表态。 威廉医生听到汤普森不由自主地赞美这新药,他也明白此刻撅着屁股一脸惨白的爵士,已经将这药当做了救星。 “是的,这药虽然没有上市,但是可以弄到。”威廉医生还是选择了实话实说。 “那太好了,乔纳森,我记得你和奈特以前都是同事的,后来他还是你的下属……所以您能不能……”汤普森爵士脸上露出了期待的表情。 正在此时,书房的门忽然被推开。汤普森爵士的管家拿着一封电报急匆匆地冲了进来。他先是很礼貌地向在书房里的人鞠了一个躬,可脸上丝毫没有掩饰那种急切—— “很抱歉打扰到各位先生,不过……主人,这是社里刚刚发来的紧急速件,需要您知晓,并做决断……” 说着,他快步走上前来,把一个信封交给了趴着的汤普森。 “哦,紧急速件?八成是那帮年轻人不敢担风险,又遇到了什么大新闻……我现在的眼睛很不好使……伦纳德,麻烦你直接念吧——这里没有什么外人,没关系的。”汤普森说道,他现在明显有求于威廉医生,所以即便有事,也摆出一副信任的样子,丝毫不避嫌,展露亲近。 既然这么说了,那位管家也就“从善如流”,麻利地拆开了邮递员加紧送来的信封。事实上,汤普森猜得没错,这封信的内容,正是征求副主编汤普森的意见,看是否要刊登一则新闻的——即便当下不刊登,也会在不久之后见报,所以保密性……只要不是新闻界的同行,也没必要遮遮掩掩。 “汤普森阁下览鉴: 今早新闻社收到一封信(见附件),自称是此前三起卖身女杀人案的凶手。此人以极其戏谑的口吻承认了3起凶杀案都是他所为,并且委托我社将他的信件公开。并言明,要和警局‘玩一场游戏’,且还会继续犯案云云。我们不确定此信真伪,也无法预估此信公开后带来的社会影响,但负责跟进这新闻的麦卡利尼坚持认为应当立刻刊登见报。由于社长此刻正在凯尔特地区出差,所以特烦劳阁下拿定主意。 本·戴维斯” 这封信非常简短,但已经把事情说清楚了。就在屋子里旁听的周道安,在听到信的第一句话时,耳朵便已竖了起来。同样,专注起来的还有威廉医生——他们对望了一眼,都从彼此的眼中看到了震惊。 可威廉医生的惊讶,是因为他没想到一次出诊也能碰上那件让他被“冤狱”的案子,或者是这凶手居然如此嚣张,还敢写信公开挑衅。 而周道安的惊讶,则是因为他虽然知道、这位开膛手曾经多次写信戏弄警方,也让自己彻底出了名,但他究竟是在哪家报社投的“稿”这样的细节,周道安已经记不清了。眼下的情况是,这位异世界的开膛手,以惊人的相似度,正在完成他自己的里程碑。周道安自己,也很凑巧地也成为了这里程碑的见证人。冥冥之中,这件案子似乎总和他产生关联……他不禁想着,自己此次来到异世界雾都的任务,究竟有什么本意?让他成为这件著名悬案的见证者?还是要让他再次参与其中。 无论周道安怎么浮想联翩,当下这件事已然发生。此时,管家伦纳德已经继续拿出了信封里的另一张纸——也就是那封凶手悄然寄来的信! 周道安情不自禁地微微向右跨了一步,让自己正好站到了管家的身后,可以远距离地看到这封赫赫有名的信笺。 果然,如同自己后世所了解的一样,这封信通篇用红墨水写成,笔迹犀利而诡异,笔锋更像是一道道用笔尖划出的伤口,配合红墨水正有种鲜血淋漓的观感。而逆锋的笔迹,也表明写信者使用的是左手。字里行间,还印染了好几枚指纹,有的清晰深刻,有的浅显模糊,大小也不一样,不知道是凶手无意、还是刻意留下的—— 第七十四章 雾都孤儿(二十六) “亲爱的老板: 我知道,很多热心的市民关心着我是否已经被捕。我要说的是,此刻的我正自由地和你们交谈着。当听到条 子自作聪明地说案件的调查已有了突破性进展的时候,我实在忍不住哈哈大笑。尤其是那个关于‘诱捕’的笑话真是让我开心。 我恨那些女人,我不会停止剖开她们的胸膛——除非我被捕或是死了,在此之前,我都会不停地干下去。对了,上次活儿干的不赖吧?我根本没给那女人逃跑的机会——虽然她喊了几声。那些愚蠢的条 子却傻乎乎地抓错了人……我爱这个工作,我还会干下去的,很快你们就会再次听到我干的有趣的‘小把戏’。 我上回留了一酒瓶的‘红颜料’,可惜它很快就粘的像胶水一样没法用了,眼下只好用红墨水满足我的愿望了。哈哈,下回我会用剪刀,把那女人的耳朵割下来送给条 子,那一定很有趣。我的刀实在是锋利,太好了,一有机会,我真想马上就投入工作。 祝你们好运, 你们真诚的——开膛手杰克 抱歉,我报上了我的名号,请别介意。” 这封信在后世被直接用“亲爱的老板”命名,正是源于它极具戏谑性的开头称呼。如果这封信被哈罗德或是弗兰克看到,估计会被气得跺脚。 但现在这封信是投递给报社的,看信的人是报社副主编,他的立场可不是抓捕罪犯为天职的警察。所以,汤普森爵士在看到这封信的时候两眼冒光!以他作家和主编的敏锐感官,已经能把这封信编出一个无比精彩的故事了! 而如果报纸一旦刊登了这种故事,毫无疑问,所带来的阅读量将会节节攀升——请注意,这个时代可不是信息大爆炸的年代,也不是什么娱乐活动遍地开花的年代。大众枯燥单调的生活亟需某些感官刺激,还有什么比一个真实存在于身边、富有传奇色彩、血腥味和暴力情色(杀戮对象是卖身女就可以扯上情色)的故事更吸引人呢? 想到这里,我们的副主编汤普森爵士已然感慨出声了: “天父啊,请原谅这个满身杀戮罪恶的人……同样,也请惩罚那些违背伦理道德的女人……啊,这真是一个大新闻!而且应该是有史以来第一个凶手主动联系报社,坦白罪恶的新闻!当然要刊登,还必须用头版头条!案件查办了这么久,警方一直没有明确表态,公众是有知情权的!他们应该了解这一切。” 这番话里已经包含了几层意思:第一,对于这个满身杀戮的罪人,汤普森爵士用的是“原谅”,而对于卖身女,他用的是“惩罚”。听起来或许不容易注意其中的差别,但说明在潜意识里,这位汤普森爵士把杀手的地位还摆得更高。 为何?因为在汤普森爵士甚至许多上层阶级的眼中,开膛手虽然十恶不赦,但他屠戮的卖身女也一样是让他们憎恶的。没错,即便他们也都爱风月、桃色、亵妓这些道道,但只要在人前,都会摆出一副绅士君子的样子,极力谴责这些败坏社会风气的底层可怜人。 因此,即便这是个凶残的杀人犯,但他屠戮的却是让人鄙夷的卖身女,在不少人眼中,这甚至是个卫道士啊! 第二,这是一则具备诸多“第一次”性质的重大新闻。而警方的“无能”,又恰恰给了社会不满的因子。假如报社代表公众向警方询问案件进程,弗雷德那一套说法还可以吃得开。但,现在是凶手主动越过警方、向报社投稿,那警方还有任何理由阻止新闻的刊登吗? 用脚趾也想得到,任何一家报社都不会放过这个劲爆的新闻!至于会不会对警方造成困扰……抱歉,那是你们的事!我们各自有各自的职责! 还有,作为一名爵士,又是社会上有头有脸的人物,顶着中枢新闻社副主编的名头,汤普森根本不害怕、也不在意警方的想法! 汤普森爵士当场回信——就让管家伦纳德代笔,并且让他亲自把这封信坐马车送回报社,盯着编辑们立刻写稿、印刷、出版,刻不容缓! 忙完了这一切,汤普森才想起来,威廉医生和周道安留在这儿呢!他歉意地笑了笑,又把话题扯回到了止痛药上。 “乔纳森,不瞒您说,爱德华还邀请我29号去约克郡参加一个很重要的社交聚会,我得需要这种神奇的药让我不至于出丑……” 而其实此刻无论是周道安也好,还是威廉医生也罢,心思都已然不在治病上了。 对周道安而言,他亲眼见证了这一段历史进程出现,思绪已经飘飞到了警方,考虑着弗雷德又会做出怎样的应对;对于威廉医生来说,曾被怀疑成罪犯的他,也是带着同情心去帮助卖身女堕胎的“托马斯医生”,更希望真正的凶犯能够早日落网。 不知道汤普森爵士的操作,会给案情带来怎样的波折?社会民众,尤其是那些卖身女,也会恐慌起来吧…… 暗暗叹了一口气,威廉医生收慑了心神。 “我试试看吧!如果能弄到,我会让史蒂芬给你送来。”威廉医生最后说道,同时起身,准备辞行。 “太谢谢您了,乔纳森,你真是我的救星!伊丽莎白,代我送送乔纳森……”汤普森一听威廉医生的答复,立刻欣喜无比,但他趴着不能动,管家又送信去了,连忙让一直坐在床边为他念报的中年美妇帮着送一送贵客。 这位名叫伊丽莎白的中年妇人个子很高,只看妆扮,也就是三十多岁的样子。但考虑到汤普森爵士的年纪,如果这妇人是他妻子,那也应该有四五十了。 一头金发的伊丽莎白,很有礼仪地请二人离开,并在一旁引路。出了房门,周道安落后半步,才注意到,这中年美妇总是盯着威廉医生看——先前在房间里,因为接二连三的事情发生,所以没人关注到这妇人的眼色。 威廉医生的感官也十分敏锐,他也注意到了身边妇人的神色有异。但在这汤普森爵士的家里,随意询问什么又显得不礼貌。 好在那中年美妇没耽误工夫,送到一楼时,她便开口了: “如果我没有记错的话……您应该是叫托马斯医生?” 这一句直接把威廉医生和身后的周道安都给震住了!对于他们而言,这个名字当然是无比熟悉,但同样,此时此刻他们也都不愿意再听到这个名字——尤其是威廉医生,从那次被捕之后,他已经结束了和大耗子的合作,决心彻底摆脱“托马斯医生”这身份。 现在,在汤普森爵士的家里,一个女眷忽然提起这个名字,威廉医生的惊异可想而知!如果被他的故交汤普森知道了他曾经当过堕胎医生……那真的会毁掉他一世英名! “您……认错了人,夫人。”好在威廉医生也是见过风浪的,表情也一直比较古板,没有表现出反常。 “不,我或许会记错您的名字,但人……只要我见过,是不会记错的。两年前,在东区,您帮我的一个姐妹解决了一个大 麻烦,我就在一旁陪着她。说实话,您精湛的技术给我留下了深刻的印象——一开始我以为会特别恐怖。好在问题解决了,我的姐妹也没有遭什么罪,两周之后,她就又投身‘工作’中了。” 那中年美妇语速轻快,并没有任何遮掩。其中的信息流露,让威廉医生不禁皱起了眉头—— “您的意思是……您不是弗朗西斯的……” “哦,我现在是他的女人,没错。但这也不过是1年左右的事!以前,我是干那一行的——我并不想否认这一点,虽然弗朗西斯十分介意我提起,但我觉得过去无法改变,重要的是现在……” 中年美妇或许有一些文化,言语间也有些哲理。不过现在不是感慨她价值观的时候。 “抱歉……没有对您不敬的意思,不过您是怎么到弗朗西斯身边的?毕竟他的态度……对不起,我实在有点匪夷所思。”威廉医生定了定神,在确认这中年美妇的用意和身份,以及她在自己故交身边究竟扮演什么角色之前,威廉医生是不会透露任何口风的。 “没什么不好提起的。弗朗西斯已经孀居多年,但人总会有需求的……弗朗西斯对那方面的需求不算强烈,却也还是有。 “我是很偶然地为他‘服务’了一次,而他又很喜欢在完事以后聊上几句——好歹他是个诗人,所以谈兴很浓。可能是因为我和他交谈了几句,能接上他的话吧!又或者我上过学、能识字,和他都是信仰天父的……总之,此后他又约了我好几次。最后一次,他直接让我留在他身边——哦,是没什么名分的那种。 “您也知道,我这样的出身,是不指望有什么好结局的。但弗朗西斯对我很好,加上他的经济实力……所以我就同意了。您看,现在我已经和过去的生活完全没了关系,而且每天和弗朗西斯交谈、为他念报,也能学习不少东西……这大概就是我的新生活。”伊丽莎白笑容满满。 第七十五章 雾都孤儿(二十七) “是这样……”威廉医生点了点头。 此时他们都停在台阶的最末一层,既没有完全到达一楼,也没有挪动位置的意思。 “那么您……叫住我,不知道有什么可以为您效劳呢?”威廉医生想了想,试探性地问道。 如果对方已经不再是卖身女,而且又想着在汤普森爵士身边安定下来,那么,自己的那一重身份就绝不能让这位伊丽莎白说出去。即便,自己否认那重身份,但只要有传言,就会对自己的名誉造成损伤,这是威廉医生万万不想看到的。 周道安站在威廉医生身后,不动神色。他已然明白,威廉医生这句试探,已经带着默许——默许可以给伊丽莎白帮点小忙,或是答允对方什么条件,只要对方为他保密…… “当然,因为我很清楚您的水平!所以才冒昧叫住您,希望您能给我提供一点帮助。” 果然,伊丽莎白很自然地就接腔了。不过,接下来的话,又有些出乎威廉医生的意料之外了,因为对方根本没有什么敲诈的意思—— “我想请您为我做手术——就是您之前帮助我姐妹那样,也帮帮我。” “您……”威廉医生这下没忍住表情,露出惊讶和不解的样子——这美妇人居然是要自己为她堕胎?这这这……难道是她有了别人的孩子,怕被弗朗西斯发现? 随即,伊丽莎白的话又打消了威廉医生的这个想法: “是的,我已经有孕在身——9周多了。说实话,我之前也很犯难——这孩子是弗朗西斯的,这点毋庸置疑。他虽然已经五十八岁,我也四十四岁了,但奇迹就是——我确实怀上了他的孩子! “这肯定是出乎我们两人预料的,甚至于,我觉得会完全震惊到他!所以,我压根没有告诉他这个消息。 “我是这么考虑的——虽然,我和他生活在一起,有个孩子是一种美好的结果。但同样,对于弗朗西斯的身份而言,这个孩子又会是一个麻烦。 “首先,我是这孩子的母亲,但却不是弗朗西斯的太太,以后也不会是。这孩子以后要以什么身份而存在呢?其次,弗朗西斯已经五十八岁了,他的大儿子麦克唐纳也三十多岁了,是他法定的继承人。如果这个家族多了一个孩子,我想除了我之外,谁都无法接受,弗朗西斯肯定也不想看到这个家族在他晚年陷入分崩离析的危机中……况且,就算弗朗西斯愿意接受这个孩子,可他今年已经五十八岁了,还能陪伴这个孩子多久?能坚持到这孩子成年的时候吗? “所以,我得问问,自己所追求的又是什么呢?我觉得,不是什么名分和家产,只是一个生活上的安稳。现在这一切,其实已经是我从前所奢求的了,又何必要给自己再找麻烦呢?” 这一大段表白,实实在在地让旁听的周道安惊讶了。 这是一个非常“智慧”的女人。是的,不是聪明,而是智慧。聪明是小格局,反应快,想得多,这叫聪明。智慧,则是一种理性和深度的结合。 毫无疑问,这位伊丽莎白在得知自己有了孩子之后,在诸多的情绪和想法之中,最终能悟到这一番道理,找到这条最明智的路,那是相当难得了。而且,这种选择是需要舍弃的,舍弃自己的孩子,舍弃女人最重要的“权利”……这是何等的艰难。 当然,不排除因为伊丽莎白是卖身女出身,经历消磨了情感,所以对孩子的渴求不如常人执着。即便如此,这个决定也是相当难得。 显然,这番话不仅让周道安心有所感,对威廉医生的触动也很大。原本想否认自己身份的威廉医生不禁沉默了起来,好一会儿,他才下定了决心似的,开口道—— “女士,我很尊重您的决定——您的决定不但是对您自己最明智的,同样也是对我的老朋友,弗朗西斯最明智的。很高兴他的身边有这么一位智慧的女士陪伴着,这是他的幸运……” 顿了一顿,威廉医生压低了声音,“您的明智让我佩服,所以……我同意帮助您,完成您的愿望。但,我也拜托您一件事——关于我的身份,我做的事,一定不能告诉别人。和您一样,我也有自己的苦衷……” 伊丽莎白何等聪明,她一听威廉医生的要求,结合对方与汤普森爵士的关系,立刻有所领悟。她毫不犹豫地答应下来,并且当场起誓,让威廉医生安心。 “那么,女士,您需要给我一个地点,要安全,没有人打扰……手术过程不会超过两个小时,但结束后您无法马上行动,起码要休息一晚,最好能休养几天……”既然已经说好,威廉医生也就不再藏着掖着了,快速地提出了要求。 “了解,您上次帮我的姐妹手术,我在一边全程看着,知道您的技术是一流的,给人带来的痛苦很小。后续要怎么做,我心里也有数……”伊丽莎白微笑着说道,威廉医生答应帮忙,也了却了她心头一件难事。她固然可以找别的堕胎医生做这事,但一来是威廉医生的技术好,二来她此刻身份已然有了顾忌,威廉医生这样能保密、又有顾忌,能与她达成协议的人,是最好的选择。 说着,她稍微想了想,立刻有了主意—— “我是瑞典裔,还有一个表姐在东区生活。最近,她的二女儿正要嫁人,一家人想趁着这个机会出去旅行游玩。不过她家的生活也很拮据,丈夫只是个小职员,即便是去折尔赛岛这样的‘穷人旅行胜地’也顾虑重重……我想,我可以给她们一笔经费,支持她们出去玩上几天,而她必然会委托我看管她们的公寓。这样,我们就可以利用那间公寓手术了。您看怎么样?” 折尔赛岛是日不落帝国与法郎西帝国之间、鹰吉利海峡上的一座小岛,靠近日不落,却属于法郎西。岛上的风俗有典型的法郎西特色。所以,这里成了日不落的穷人们的旅游胜地——距离近,开销小,时间短,却又算出国了一趟,领略了异域风情。 但即便是去这里,至少也需要3天的时间——包括来回路程——这就给手术及后续休养创造了良好的条件。 伊丽莎白虽然也能临时租住一间公寓,但是肯定没有自家亲戚的地方来得安全。而且,她还可以以参加表姐女儿蜜月旅行为借口,暂时离开汤普森爵士几天。 威廉医生也表示同意。 “表姐的二女儿出嫁的日子在3天之后,完事他们大概还需要做点准备才能出发……保险起见,我们就定在4天之后,您看呢?哦,正好,那天弗朗西斯要赴爱德华王子的邀约,去约克郡聚会,我不会同行……” 威廉医生当然也想快点解决这个问题,4天之后就是月底,29日,本也就没什么预约,于是点头答应了。 伊丽莎白面露喜色,她立刻从衣裙的兜里取出一支铅笔,一张纸片——或许她除了帮汤普森爵士读报外,还要兼顾一些写写记记的秘书工作——就着楼梯扶手,刷刷刷地飞快写下了一行字。 “这是我表姐公寓的地址,3天之后我就会等在那里,第4天,您随时可以来。如果有什么问题,也可以让人去那儿跟我说一句……” 威廉医生扫了一眼纸片上的地址,随手揣进了兜里。他点了点头,最后说道:“晚上,我们定在晚上,等大家都入睡后,这样不太会受人关注……” 的确,“托马斯医生”鬼鬼祟祟惯了,以前接活也都在晚上。 伊丽莎白很干脆地答应了,这一回总算是没有再耽搁,把两人送出了门。 一路上,威廉医生坐在马车里都很是沉默,周道安也不好多问,只好陪着他一起闷着。 直到马车驶到东区边界,威廉医生才忽然开口了: “除了经济原因,史蒂芬你知道我帮那些人,还有一个缘由吗?” “……您说过,她们也都是可怜人,对于这种事,总是需要帮助的。所以您出于同情心……” “这么说的确是没错,但之所以我会对她们如此同情,其实还有更深的一层原因。这个原因我没法对警察说,一直埋在内心里,但……总之,做那样的事,绝不是我一时兴起……” 看着威廉医生正酝酿着话语,脸上露出悲伤黯然的神色,周道安猜想,对方忽然想剖白内心,应该也是压抑了许久。他从一开始便感觉威廉医生这人沉郁、内敛,内心一定藏着不少事,包括用假身份帮着卖身女们堕胎,干这种“惊险刺激”的事背后,一定还有深层次的原因。既然威廉医生此刻想说,周道安绝不会拒绝,他只要扮演一个安静的听众就好了。 “我和丽兹都是学医的,而且曾经都是皇家医学院的学生。我主修外科,她则是内科、妇科。我们算是同校不同系的同学,因为成为医生之前,几个科目之间都需要交流学习,掌握一些全科知识,所以我们就认识了……” 第七十六章 雾都孤儿(二十八) 没想到,威廉医生一开口,居然是从很久很久以前说起……反正距离到达目的地还有不少路程,封闭的车厢,一如教堂里的告解室,给了威廉医生诉说的欲望。 “丽兹在当时可是很受人瞩目的,而我,则只是一个普通毛头小子。我虽然和其他人一样也关注到了她,对她心生好感,但……哦,神灵在上,直到今天,我都非常糊涂,丽兹居然会在众多追求者中最后选择了我。这也是让我无比骄傲和庆幸的事…… “我俩结婚后,双双留在了医学院。我的事业越来越好,而丽兹则因为学院平衡政策的缘故,主动放弃了擢升的机会,让我全力上进,而她后来也甘心于辅助我,陪我研究了许多课题,这才让我在四十五岁的年纪,就成了医学院里的首席外科医生兼副院长,专门为皇家服务。 “是的,从我四十五岁起,我为皇家服务了许多年,女王陛下也非常信任我,甚至总说等我做到院长时,就给我授勋,我自然也一门心思报效皇家…… “五十五岁那一年,也就是3年前,我终于成为了皇家医学院的院长。还没等到女王给我授勋,就出了一档子事…… “女王共有九个子女——四位王子,五位公主。其中最小的儿子名叫莱奥博特,娶的是皮尔蒙特大公的女儿,海伦娜,这是个有名的美人儿…… “可悲剧是,莱奥博特是个可怜的孩子——他患有血友病(一种遗传性凝血因子缺乏而引起的出血性疾病,其表现就是一旦出血,很难遏制,无论是外部伤口还是内出血),年纪轻轻的、刚过三十岁就去世了。而他的妻子——海伦娜公主,曾给他生下过一位公主,爱丽丝……这都不是问题,问题是,海伦娜在莱奥博特去世后,又生下了一位王子——卡尔·爱德华。 “小卡尔是莱奥博特去世后将近5个月才诞生的,这就成了最大的问题——根据皇家医学院的记录,莱奥博特王子在1883年12月1日住进了疗养病房,病因便是血友病引起的并发症。而他这一进医院,就再也没有出来,直到1884年3月28日,莱奥博特去世。 “可小卡尔的诞生时间是1884年8月25日,这说明什么?”威廉医生揉了揉眉心,也不等皱着眉头的周道安接话,就自己说出了答案—— “说明他根本不是莱奥博特的亲骨肉。” 说到这里,威廉医生一脸疲惫。而周道安也从威廉医生的话语里,捕捉到了许多关键信息,组成了一个巨大的“皇室丑闻”。 女子从怀孕到生产,在华夏有个说法叫“怀胎十月”。其实这在现代容易引起误会——古时人们遵循的农历,十月怀胎是按照1个月28天来计算的。而现代历法一个月在30天左右,所以实际上,在公历时间算来,怀孕到生产的时间应该是9个月多10天左右。后世妇产科也一般都是用“周”来计算的,即40周孕期。 用这个时间去反推小卡尔王子的“降生”期——1884年8月25日——那么他母亲海伦娜怀孕的时间,就应该是1883年12月中旬。 可莱奥博特王子在1883年12月1日因病情严重入院,到83年3月28日就去世,这期间是肯定不可能进行任何房事的。换言之,海伦娜怀孕绝不是已经身在病院的莱奥博特王子导致的。 固然,晚产这件事也并不少见,不过晚产也是有个极限,不太可能会超过两周!何况1883年12月1日是莱奥博特王子入院的日期,但不代表他是12月1日或是前一天才生病的,最有可能的是他已经病了一段时间,没办法才住进医院的。即便他在入院前才发病,也绝不至于在入院前还和自己的妻子来上一发,用生命传宗接代…… 当然,这一切都建立在常理上,万一海伦娜和小卡尔真的是异类,愣是晚产超期限了呢? 可威廉医生在讲述这件事时,用的措辞可是“根本不是莱奥博特的骨肉”。这说明他是能百分百确认这件事的。 只听他继续说道:“女王陛下一开始并没有怀疑这件事,可是当莱奥博特去世后,海伦娜的妊娠检查被医生们集体判断为不超过17周,女王陛下就知道事情不对了。 “皇室,虽然也只是一个家族,由人组成、有伦理关系,但皇室是一个国家的统治者,是最受人瞩目的。一丁点事都会被无限放大,何况这是一件有可能成为丑闻的事?以女王陛下的角度来说,是绝不可能容忍这件事发生,必须要遏制在还可以控制的阶段。” 威廉医生顿了顿,呼出了一口气,“堕胎、流产,这是最好的办法——对皇室来说。海伦娜只要不产下这个婴儿,那么就没人能判断这孩子是不是莱奥博特的,丑闻也就不会有证据,不会爆发出来。反之,如果这个孩子被生下来,随着他长大,展现出和莱奥博特王子不一样的外貌,那么这个隐秘就会被察觉,随之演变成丑闻。 “女王陛下当然不愿意冒这个险,所以她找到了我,让我负责海伦娜的堕胎手术。” 威廉医生说到这里,长长地叹了一口气,“作为女王陛下信赖和倚重的臣子,我自然应该为皇室出这份力。只不过,对于我而言,这个任务又有些复杂了…… “首先,海伦娜当时怀孕时间已经比较长了,错过了两个月这个最佳的手术期,手术是有一定风险的。我为此特别钻研了一段时间的堕胎手术,结合一定的麻醉效果,的确是可以把成功率提高不少……” 这大概就是威廉医生为何堕胎手术做得“有口皆碑”的原因吧…… “但,海伦娜是皮尔蒙特大公的女儿,如果手术对她造成了什么伤害,是很难向大公交代的。另外,海伦娜本身完全否认自己有过行为不端,坚持这孩子就是莱奥博特的,她的意志强烈地拒绝接受手术,我们是无法用强的。 “再加上,丽兹也知道了这件事……” 威廉医生面露苦笑,看着周道安说道:“不知道你注意到没有,我和丽兹两个人生活,是没有孩子的……” 的确,在和威廉医生夫妇相处的这段时间,从来没见过有什么晚辈孩子来拜访过他们,也没有听二人提起过什么孩子……只是周道安作为外人,不好贸然询问。这下,威廉医生倒是亲口证实了这个事——他们是没有后代的。 “丽兹的体质不好,按照东方医学的说法,这叫先天不足,导致无法受孕。这是我们结婚之后才发现的,为此,丽兹翻遍了医书,问遍了名医,甚至学习了东方的草药术……试过了无数方法、造成了许多痛苦后,她才很艰难地接受了这个现实。 “原本,丽兹开朗、活泼,可从她得知自己无法孕育之后,整个人都变了。今天你看她有些难以接近的样子,就是受这件事的影响。当然,我绝不会因为丽兹不能生育而怪罪她、离开她,相反,我只会更疼爱她、关怀她……” 表白了两句,威廉医生又讲回到了主题上,“但丽兹从此变得敏感、多疑起来。她看到别人的孩子幸福快乐,就会非常失落,听到别人将要成为父亲母亲,就会悲伤自责……即使这件事过了很多年,她都无法真正释怀。 “而我接受到这个任务后,因为压力很大,加上总是研究堕胎方面的学术,还是被丽兹看出了端倪。我自然对她实话实说,没想到她的反应却非常强烈! “她完全反对我去为海伦娜堕胎,即便我跟她说了这件事可能涉及王室丑闻,更是女王的命令也不行……她自己首先是一个虔诚的弥赛亚教徒,认为堕胎就是杀人害命,死后是要下地狱的。同时,她无法忍受自己的不幸,以另一种形式降临到别人的身上。所以,她歇斯底里地阻止我去做这件事,甚至不惜以离开我相逼……这就让我非常非常为难了。” 一边是有恩于自己的女王,一边是相濡以沫的妻子,加上自己本身也有的道德观,让威廉医生变得相当煎熬。他既不能在女王没同意的情况下,将这件事假手于人,又不能瞒着自己的妻子去做这件事——尤其是当自己的妻子已经怀疑自己之后。 威廉医生当时的窘况可以预见。 “最终,我还是听从了丽兹……我想出的办法,就只有说服女王陛下,一边给她举例说明世界上的确有很多妊娠时间推迟的案例,一边把海伦娜极力否认、反抗、不好配合的态度反馈上去,又添油加醋地表达了手术的不稳定性和风险……总之,我费了很大功夫,才终于让女王打消了这个念头,允许海伦娜先把孩子生下来再说……” 说到这里,威廉医生又是露出了一个大大的苦笑。 “于是,我们等到了8月底,等到了卡尔的出生……等他出生的那一刻,我就知道,糟糕了……” 第七十七章 雾都孤儿(二十九) “小卡尔——他当然也是无辜的——一生下来,我和女王就都知道,海伦娜骗了我们。” 威廉医生长叹了一口气,神色有自责、有愧疚——这估计是对女王而言的,却没什么后悔—— “小卡尔是个漂亮的小伙子,我见过许多婴儿一出生时老态龙钟,皱纹密布,但小卡尔皮肤光洁,眼睛大而深,甚至一出生就有一头浓密的头发……可这头发,却是黑色的…… “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莱奥博特王子是金发,海伦娜也是金发……皇室的所有成员,也都是金发。而小卡尔的这一头黑发,足够说明,他根本不属于皇室。” 从后世的基因学来解释,金发与黑发是两种遗传性,前者是隐性遗传,后者是显性遗传。简单来说,如果父亲是金发、母亲也是金发,那么孩子才能是金发。如果父母中有任何一个长着黑发,那么孩子就一定会是黑发——显性遗传就是这么强势。 虽说周道安自己不是特别懂基因学遗传学,他也没法判定双金发是不是就一定没法生黑发……但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这个年代的人的认知便是如此。所以,顶着一头黑发的小卡尔,已经被所有人认为绝对不是莱奥博特王子的亲骨肉。 不用威廉医生再多描述,周道安已经能体会到这件事发生时所有人的尴尬了。女王要直面自己的“孙子”和自己没有血缘关系;海伦娜要直面自己的谎言被揭穿,而且一点儿也没有余地;威廉医生要直面自己的一时心软而坑害了整个皇室。 结局很好猜,联系上一次弗雷德和威廉医生的谈话,周道安几乎能推测后续的结果。不过,威廉医生似乎想讲到底,他直接说道: “女王立刻下令,让人马上剃掉小卡尔的头发,以后要么一直戴帽子,要么染发。总之,对在场的人都下了封口令,对外统一说,小卡尔的生日是7月25日……女王是要捏着鼻子认了这件事,她不想在她的老年,皇室还要经历一场丑闻风波。唯一的办法,就是她默认这件事,然后用宽容去保护——不是保护某个人,而是保护整个皇室的声誉,和自己死去的儿子的名誉。 “说实话,我非常惭愧,虽然我也没什么可后悔的——丽兹的要求是让我无法有所选择的,再来一遍我也还是会这么做。可是,毕竟我是因为私欲而让女王陛下承担了这件事的风险。而且,可以预见的,随着小卡尔一直长大,这件事会让女王如同吃了苍蝇一般恶心——她还不能吐出来!不能说,不能提,只能尽力去保护这位‘皇孙’。 “海伦娜被软禁起来,女王就算认下了这个孩子,但不代表会原谅这个给自己和自己的小儿子带来巨大侮辱的女人。对外,则说海伦娜在生产时留下了严重的后遗症,减少她的曝光,不让她再有任何联系外界、把这个秘密抖落出去的可能。 “而既然王妃是因为生产得的病,那么诊治的医生也要负一定的责任。这个责任,我当然要站出来,虽然接生的人不是我,女王也无意让我来背这个黑锅……但,我心有愧疚,是无论如何不会再在皇家医学院供职下去了。 “之后,我就和丽兹一起来到了东区……后面的事,你也能知道。”威廉医生总算是说完了这一段辛秘,他显得很是疲惫,靠在马车的车厢上,低下了头。停了好一会儿,威廉医生才重新开口: “我也不知道为什么要和你说这些……说实话,史蒂芬,你让我感觉很不简单。你的内心绝不像你的年龄这样稚嫩……当然,你也肯定能分辨得出,这些话下了马车以后,我就不会再提,你、也不会再提…… “最根本的,我总觉得你来到我的世界,是冥冥之中的安排。而且,你也不会在这个世界停留很久,更像是一个过客……这仅仅是我的感觉。你就当我压力太大,找个听众释放一下吧!” 威廉医生说到这里,才掀开了马车帘子看了看窗外,发现马车已经驶入了东区的街道。 “在这儿停一下……”威廉医生敲了敲马车的壁板,示意车夫停下。 下了车,威廉医生总算是恢复了那副沉稳的模样。他回头让周道安跟上自己,然后拐进了一条街分岔的小巷子里。 这里是东区外来人口聚集最多的地方——准确说,是东方华裔的聚集地。后世,这里会有一个更广为人知的名字:雾都唐人街。 这时候的唐人街还没那么热闹,而且也不是什么节假日期间,这里街上只能偶尔看见几个黑头发穿着长褂的东方裔。他们也并没有多关注威廉医生和周道安,脚步匆忙地赶着路。 威廉医生步履不停,在这条小巷又走了一段,再次拐进一个岔路。 即使在白天,这条岔路也很显得幽暗压抑,街道的枯叶都没人打扫,门脸店铺和公寓都显出萧瑟破败的气息。 威廉医生就站在街口,然后对着周道安指了指这条巷子—— “从这里走个两百米,拐过那个弯,有一个朝街的地下室店面,门口挂着两盏红灯笼……你从后面绕过去,从后门敲门,有人问你,就说是奈特介绍来的。然后,你进门,不论看到什么都不用在意,只要走到最里面的房间,找到一个为首的东方人,再把进门的话说一遍……” 说到这儿,威廉医生开始伸手到马甲的口袋里,掏出几枚硬币,但面额却是“1金镑”。 “按照他的价格,把这些钱都换成药。那种药叫‘英雄’,千万不要买成别的东西。” 他顿了顿,又解释了起来—— “我不是让你去做什么黑暗交易……你也知道,弗朗西斯正找我要这个药。可奈特和我的关系……算了,这又是另一桩故事了。反正,奈特的药大多数都掌握在那个东方人手里。我不想亲自出面,就麻烦你了。你也是东方人,应该和他能好打交道一些。” 威廉医生果然非常不喜欢在鱼龙混杂的地方抛头露面,非常在意自己的名声,所以直接让周道安为他跑腿—— “另外,老实说,我也没有真正进去过那种地方……所以,如果真有什么危险,你千万要保证自己的安全,什么药物、钱,都是身外物。” 威廉医生最后的这句话还是让周道安感觉不错——他其实很容易联想到那种影视剧里东方人在外国开的烟馆。而两盏红灯笼这样的描述也确实指向了这种地方。老实说,在那种地方只要你不搞事情,并不会有什么太大的危险,只要有钱,有关系,你也什么都能买到。何况,他身上还有点“超自然”的手段,不认为会在这种地方翻车。所以,威廉医生的那句话还是让周道安体会到了一些真情实意。 周道安很干脆地接过了钱,放进了口袋里,然后压了压头上的六角帽,向着威廉医生指点的地方走去。 路并不难找,很快,周道安就按指示找到了那间半截在地下、只露了个天窗的店面,好笑的是,那间店面大门被地面遮掉了绝大部分,可还是在门楣上挂着两个红灯笼,乍一看去,就像地上摆着两个灯笼一样。 绕到这栋楼的后面,周道安很快发现一条向下延伸的台阶,有一扇铁门紧紧闭合着。 周道安上前敲了几下,很快,铁门上的小窗口被拉开,半张脸出现在小窗口之后,一双犀利的眼睛看向了周道安,带着询问的神色。 周道安按照威廉医生教的,说了自己是奈特介绍来的云云。那小窗口默默地听完,“刷”地一下重新关上。没过多久,那扇铁门才被拉开。 一个微微有些佝偻背的中老年男子给他开了门,这人一副典型的旧时华裔打扮——旧马褂、布鞋,瓜皮帽,背后的辫子又细又短,一张死人脸上看不出任何表情。他只是对着周道安做了个“请”的手势。 周道安注意到这人的手四指几乎一样长短,大拇指的指甲厚而黑,手上老茧密布。虽然身形很不起眼,甚至有些单薄,但熟读武侠小说的周道安能猜出,这人的身手一定很不错! 他根本无意试探这位看门大爷的深浅,遵照威廉医生所说,一路沉默地走。 进了门,光线立刻昏暗下来。原来不仅门外挂着红灯笼,房子里也处处挂着红色的宫灯。灯光透出昏昏的红,正好映照在一层又一层的重纱上,照得纱帘背后人影憧憧——这屋子应该不大,却被巧妙地用纱帘隔出了许多“单间”,空间利用到了极致。 纱帘背后,大多安静无声,有个别还有点窸窸窣窣的靡靡之音。但绝大部分的纱帘之后,都有烟雾袅袅升起,散在空气中,有一股怪异的香气。 周道安稍稍一嗅,就觉得有如喝酒到了微醺一般,意识也跟着恍惚了一下。他立刻收摄心神,轻轻咬了一下自己的舌尖,让痛楚一下刺激了自己,回过了神来。 第七十八章 雾都孤儿(三十) 这不过一眨眼的愣神,倒是让前头引路的罗锅(驼背)微微一挑眉,有些惊异于这个少年的自控性。 但他依旧一声不吭,只是默默地引路。在房间里游鱼一般地走过了狭窄的过道,来到了最里面的一间屋。 罗锅上前敲了敲房间门,很快,里面就传来了一声“进”! 这个字是用中文说的,不过口音有点偏向粤语。 罗锅直接推开了门,然后用手一“请”,示意周道安进去。 走进这间屋子,光线总算是亮了不少,不过并不是阳光透射进来所带的自然光,而是这屋子里装着一个硕大的灯泡,悬在屋顶,将这屋子里照得纤毫毕露。 一个头发半秃却散披着头发、留着两撇稀稀疏疏的鼠须的中年男子,正坐在一张巨大的花梨木办公桌背后,底下铺着一张豹皮的地毯。桌上摆满了各种各样的器具,有烟枪、有烟泡、有试管烧杯、酒精灯、还有注射器…… 他的脸色很不好看,也没看着周道安,兀自嘟囔了一句:“还真是不能省钱啊……白皮猪的技术就是好,丢你母,我就不信了……” 这话说得又快又小声,周道安也只是听到了只言片语。 接着,这长相丑陋的中年男子抬起头,看着周道安,直接用粤语说道: “奈特让你来的啦?让你来拿货啦?” 身后的罗锅正要用英文翻译,周道安直接摆了摆手,示意不用,然后也用粤语(前世周道安可是生活在粤省SZ市,粤语也是必修课了)回答道: “我不是奈特医生的人,只是他介绍我到这里来买药。” “丢,扑街仔白皮猪!我这里货拢共就这么点,他要的不能动,剩下的卖都不够卖,还被条 子要走了一大堆,我拿什么给你啦?死扑街,出技术,就要我吃大头亏!真当老子没办法啦……” 鼠须中年男有些恼火,抓了一把头发,半是自言自语地说着,却没有什么实质性的暴力举动。然后他伸出了手掌,掰着手指头算了好一会儿,才不耐烦地对周道安说道: “不能给你太多啦!不然我这里供货都要出问题,信誉不能毁掉的!小子,算你运气不好,刚刚有条 子来收走了不少货!所以1镑1克,最多给你5克啦!要就要,不要就滚,不还价的哦!” 周道安也没有什么异议,反正他只是个跑腿的。于是他从口袋掏出威廉医生给他的3个金镑——按威廉医生所说,这三个金镑足够买上五克的货了,但这鼠须男临时加价,还抱怨了一通,不管是真是假,肯定都没什么还价余地。所以周道安也不废话,直接摆出三枚大钱,走上前去放到了鼠须男的花梨木大桌上。 “三镑?那就给你三克啦!老杰,去拿货给这后生仔!”不知道是不是看到了钱,鼠须男的脾气好了一些,“小子”也变成了“后生仔”。 不过,就在交易已经达成的当儿,这鼠须男再次抬头,本是漫不经心地看了周道安一眼,可是却忽然眯起了眼—— 原本周道安站位离他有点距离,加上戴着顶六角宽帽,多少遮住了点面容。这一走近鼠须男,在灯光下,鼠须男可就清清楚楚地看到了周道安的脸了。 “等等!”鼠须男闪电般地伸出手去,一下就抓住了周道安的递钱过来的手——这鼠须男身手极快,果然和身后的罗锅男一样,都有功夫在身的。 周道安一下没躲开,下意识地头皮一紧,就要发难。不过随即他又立刻冷静下来,因为这鼠须男一双“鸡爪”虽然犹如铁箍一般扣住了周道安的手腕,但却没有发力,皮肤虽然有些痛,但并没有伤到骨头。可见这人并没有威胁自己人身安全的意思! 鼠须男加上身后的罗锅男,这两人的功夫不知道到什么程度,周道安虽然有保命技能在身,但能不动用当然不动用!既然对方还没有彻底翻脸,不妨先听听他要说什么。 只见鼠须男一下子从黄花梨办公桌(西式)旁的交椅(中式)上站了起来,半弯着腰,凑近了周道安的脸,端详了好一会儿,又开口叫那罗锅男道: “老杰,你过来看看,这后生仔是不是和刚才那条 子留下的画像很像?” 罗锅男闷声不吭地,直接走到了鼠须男的办公桌前,从一大堆的器具里抽出了好几张垫纸,一张一张地展开。周道安偷眼瞄去,发现这一张张的宣纸上,却都是炭笔画的素描,从线条造型上看,很有些功力。 头几张,全是女人的脸,到了第四张开始,赫然就是周道安的面孔。眼睛鼻子、包括定格的神色,都显得惟妙惟肖!虽然只有寥寥数笔,但很显然,这画画的就是周道安! 为什么自己的画像会出现在这里?这地方自己可是第一次来啊! 罗锅男手里的画像还有几张,但既然翻到了周道安这一张,他也就没有继续往后看了。拿着画像比对着周道安的样子,很快,罗锅男也确认了画像上的人就是周道安。 “哈!那扑街的条 子居然没有乱画,我XX的还以为他只是个艺术家!老杰,我现在忽然对他有点好奇了!” 说完这话,鼠须男居然就放开了周道安,然后挥了挥手,准备继续交易。 可周道安现在是一肚子疑问了,他自然不会轻易放过这件事。于是他很干脆地开口问道: “请问,为什么这里会有我的画像?” “哦,后生仔,这件事我也没完全弄明白啦!画像肯定是别人留下来的,反正他也不要了,我本来只准备拿来当废纸的啦!没想到你后脚就来了,我才会看你眼熟啦!你要晚几天来,画像我都弄没掉,哪里还会记得你啦!放宽心,放宽心,无大事!” 显然,这鼠须男不想多聊这件事。 周道安没多废话,他直接从身上掏出剩下的零钱,大约有个六七先令,直接堆到了鼠须男的桌上。 “喂,你这是干什么?买消息吗?我告诉你啦,这里面没什么秘密的啦!你要想知道,我怕你会后悔哟!”鼠须男一边说,一边拨弄起桌上的硬币。 “还请你说一说……另外这些画像,我能看一眼吗?” 鼠须男想了一想,忽然把桌上的钱一下子都划拉到他的抽屉里,压低了声音说道: “我看你也是东方华裔,而且又是奈特介绍来了,以后难免会多做几单生意……对伙伴我可是很义气的啦!好了,就告诉你啦!反正也不是什么大事……刚才——你来之前,有个条 子来我这里,试了一下奈特发明的新药。奈特介绍你来的,应该知道,这药我只负责生产,但产量很有限啦!奈特自己要走一部分,我只有少少的拿出来卖…… “虽然他是条 子,但不是来搞事的。既然他要吸,我当然也不会拒绝啦!拿了药给他,他就立刻窝到房间里来了一针。很快,他就嗨啦! “接着,他就开始要纸,丢!我一开始还以为他要大号,给了他几张草纸,谁知道他是拿来画画的……他画得很快啦!我是第一次见到有人一边嗑药还能一边画画的,画的还很不错啦!但我以为他只是在嗨的时候产生幻觉凭空想出来的人物,没想到你来了,我才知道这人居然画的都是真人啦! “当然啦,我也好奇,等他劲过去了,就问他咯!他也没有不回答啦,只是说,他是要用这法子来破案!我丢,我当然不信啦!不过他是官,我们是民嘛!我也没办法追究啦系不系!不过,现在看起来他还真有点道道哦!喂,你系不系知道什么啦?你要系知道也可以告诉我啦,我也很好奇滴!” 周道安听了这番罗里吧嗦的叙述,不禁皱起了眉头。他也没有答话,直接拿起了那叠宣纸,翻看起来。 只第一眼,他就瞳孔猛地收缩起来。 第一张画像,是个中年妇女,赫然就是在开膛手一案里死去的第一名卖身女——丽莎!第二张,不出意料,正是第二名受害者——玛莲。第三张,自然就是前几天被害的安妮·查普瑞。 第四张,是周道安自己的画像,第五张,是威廉医生。 这几张画,居然全是和开膛手一案有关系的人物!3位被害人自不必说,周道安和威廉医生曾经都是嫌疑人…… 周道安随即留意到,这些纸张上,除了简单又传神的画像外,还有用炭笔写下的几个简单的单词。 “死亡”这个词是出现在前三张被害人画像上的。 “排除”这是写在自己和威廉医生的画像上的,差别在于,威廉医生的画像边“排除”之外,还有一个小小的感叹号! 排除?周道安的第一反应就是“排除嫌疑”,感叹号则还不能推测含义。结合鼠须男之前说的,这些画像是一位“条 子”在磕了药之后画下来的,还说是为了破案用…… 这些线索原本凌乱地浮现,却在这一张张的画像下,被一只无形之手抓到了一起!顿时,周道安脑海中灵光一闪。 第七十九章 雾都孤儿(三十一) 一句话闪现在了周道安的脑海中。 “灵感,这是神赋予我们最宝贵的天赋……我有些时候也是靠灵感来侦破案件的……” 随着这句话出现的,还有一个人的形象,这形象十分清晰,随即又模糊起来,渐渐地和周道安记忆深处的前世的一部影视剧的人物形象重合了起来——虽然这两者的形象并不贴合。 “那个画画的人……那个条 子,长什么样?” 鼠须男听了,露出一口的黄板牙,“长得比你还靓仔!漂亮得不像话,像个女人!” 周道安一颌首,表示知道了。那鼠须男又补充似的说道:“你要去找他麻烦?规矩你都懂啦?别透露是我告诉你的哟!否则,我‘过三炮’也不系好惹的……” “不,我和他没有过节。如你所说,他不但是条 子,而且是条 子的头头,我怎么会和官斗?谢谢你告诉我的这些。”周道安笑了笑,接着看似漫不经心地翻到了手中那叠画像的最后一张。 那张略黄的宣纸上,依然是用炭笔描绘的一幅人像速写。画中人,是个二三十岁的男子,他的颧骨略高,脸颊却深深地凹陷下去,对比极其突出。两鬓留着的鬓发和胡须连接了起来,嘴唇上也留着长长的八字胡。 他的头发已经显得稀疏了,发际线很高,顶发薄薄地遮盖住头顶,额头浮现淡淡地纹路。青年老相,这两种截然不同的风格,被这张画完整地表现出来,可见画功了得。 而这人深陷的眼窝,高挺的鼻子,包括黑色炭笔勾勒出来的发色,都清楚地显示着,这人是闪米特族! 最关键的是,这画像中的男子眼神虽然是斜斜地看着右上方,并没有和看画人“对视”,但那人那阴鸷的眼神、眉宇间的沉郁,都能让看画者产生一种不自觉的恐惧。 人头像之下,还有一行潦草的小字——嫌疑! 不用说,这意思便是画画者在“嗑药”的过程中看到了六张人脸,其中最后一张人脸,便是嫌疑犯! 周道安虽然看着画,但是内心中已经掀起了滔天巨浪! 这画像上的男子,和自己原来搜索“开膛手杰克”时,看到的后世模拟人像画有七八分相似!简直就像是按网络上扒下来的图临摹而成!也不知道是巧合还是什么,总之让周道安看着恍若隔世。 沉默了几秒,周道安压抑住心中的思绪翻涌,若无其事地抬起了头,把这一叠画像放回鼠须男的办公桌上。 接着,他取了那罗锅男老杰拿来的一个小瓶子,放进了口袋里,然后告辞——这一次意外的收获已经够多了,周道安需要好好地消化一下。 关于开膛手杰克,在周道安原本出身的地球,研究者不知凡几,但始终没有一个定论。至于开膛手的嫌疑人,名单也有一长串。正是这案子直到后世100多年都无法破解,才成了“世界第一悬案”。 后世对于开膛手故事改编的影视剧也不少,甚至那部动漫——主角是个永远长不大、走到哪哪儿就死人的小男孩——也出了一部关于开膛手杰克猜想的剧场版。除此之外,还有几部电影,也让周道安印象深刻。 其中有一部取名源自开膛手的一封信——来自地狱,主角是好莱坞著名男星强尼·戴普所饰演的。因为这片子年代久远,强尼饰演时还在妥妥的美颜鲜肉时代,未进入后来的船长诡异风……故而周道安虽然记得一些这片子的情节、画面,但对于那主人公的名字,却是有点忘记了。 原本这名字还不是重点,忘记也就忘记了。重点是,那部电影中的主人公(姑且用饰演者的名字指代)有一种很奇特的能力,就是“预见”!他能通过注射“药物”,让自己在“嗨”的时候,看见一些未来发生的事,或者是冥冥之中隐藏在阴影中的片段。正是利用这种能力,主角最后摸到了破案的钥匙! 眼前这些画像,根据鼠须男的描述,和那部电影中男主角的能力简直异曲同工!而且似乎更加强大,居然能够让“预见”者直接画出了嫌疑人的画像! 而且,虽然这画画者的外观长相和强尼那一版的男主角相差蛮大——前者风格偏美型,后者风格偏俊朗,但冥冥中,却拥有了一样的名字: 弗雷德·埃博林!是的,就是这个名字!当周道安把两者联系起来的那一刻,原本埋在记忆灰堆里的电影男主名字,也浮现了出来,最终和当下的警局临时负责人的名字重合到了一起! 一直以来,周道安虽然被动接受了自己身上发生的奇遇,也认真地完成着方舟的任务。但他一直没有放弃探索关于方舟的秘密!方舟给出的这些任务,是基于什么而存在的?有没有逻辑关联?还是随意布置?同样,这些任务背后的世界背景,又是依据什么而存在的?是凭空创造?还是根据现实改编虚拟?抑或是真实客观的? 弗雷德·埃博林,拥有一样的名字,相似的“天赋技能”,从这一点看,似乎方舟的任务世界有改编的痕迹。但这个世界的地名、设定、又和真实的伦敦似而不同!这又是为什么?如果是魔改,直接套用现实的名字不就好了吗? 好吧!看起来现在的周道安还是不够“档次”,知道的信息太少太少,无法窥探到一点真相的痕迹。不过,对于眼下的雾都世界,他倒是确定了一件事—— 弗雷德·埃博林爵士,这个瘸腿的青年,真的有超越现实的能力!没准,在这个世界,有了能够“预见”的弗雷德,还真有可能抓住开膛手! 可自己又能在其中起到什么作用呢?周道安不禁又联想到了自己的任务。方舟给出的连环任务,任务一他好歹是保持着“已达标”的状态,任务二,也依旧欠着警方的“认可”或是“好感”。所以,眼下的周道安心思又有些活络了起来。 一路边走边想,周道安已然走出了这条巷子,回到了唐人街的街口。 刚刚张望了两眼,威廉医生便从路边的一处屋檐下快步走了过来。 “顺利吗?”威廉医生关切地问道。 周道安点了点头,“药拿到了,但是价格很高……”说着,他从衣兜里拿出了那个小玻璃瓶。透明的瓶子里,有一点形如白面的粉状物。 威廉医生接了过来,凑近看了看,估算了一下这一点粉末的重量,微微摇了摇头,也没多说什么,直接放进了衣兜里。 两人重新搭上了马车,返回了廉价诊所。路上,天色也渐渐暗了起来,仿佛酝酿着一场大雨。终于,在他们下了马车、踩进大门前,硕大的雨滴落了下来!转瞬间就成了雨帘。 诊所里,今天的“生意”貌似也不大好,一个病人也无。 威廉太太就这么坐在窗户前,撑着脑袋发呆。直到威廉医生进来,她才回过神来,快步走上前去,像往常一样,接过了威廉医生的工具箱,又帮着对方脱下了薄外套,放在了臂弯上。 “这件衣服有点旧了,你看,肘部都被你磨出纤维丝了——天气热起来,你老撸袖子吧?这天气,到了9月多,也没完全凉下来。” 威廉太太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威廉医生可能今天刚刚倾诉完一大堆心事,所以也显得心不在焉,有一搭没一搭地应着。夫妻二人保持这一种奇异的和谐。 周道安也闲了下来,他心里琢磨着任务,手里拿起了一本医书翻了起来。就这么着,时间在雨点滴漏中流逝。 由于莉莉丝回了乡下,饭菜也没人做,杂务也没人料理。威廉太太是除了威廉医生和自己的衣物用品会亲自浣洗之外,其余的物件一概不管。到了饭点,威廉太太直接塞给周道安一个先令,让他去街口的熟食店买些食物。 周道安是知道现在诊所依然是入不敷出的,全靠威廉医生的“外快”支撑。现在他也不做堕胎手术了,最近的小金库是急速减少。可是这一切他都不会告诉威廉太太的,所以威廉太太依旧没什么察觉似的,没有节制地花着钱。 周道安拿着钱,打着伞走出了门,来到了街口。买熟食时,他稍稍犹豫了一下,挑了蔬菜饼加牛尾番茄汤的组合。蔬菜饼不会比白面包更贵,牛尾汤压根没有一点儿肉,只是有点牛肉味罢了,都是典型的贫民餐饮。 虽然那一先令足够买上一顿有肉有菜的伙食,但周道安还是选择了为东家省钱——威廉医生要是破产,他的工作可就没了!他可不想在任务没到一半的当儿,丢了工作!所以,他决定从明天起,自己开始负责诊所的伙食——这个年代,自己做饭,肯定还是要比买来的便宜。 等他拿着装满食物的纸袋返回诊所时,却听到了威廉太太开朗的笑声,连带着,威廉医生的话语里,都带着喜意。 第八十章 雾都孤儿(三十二) 有客人? 因为在威廉医生和威廉太太的声音之外,还有几道陌生的声音。 推开门,发现廉价诊所的大厅里多了三个青年,都穿着西装,一身正经的打扮。他们和威廉医生夫妇正交谈甚欢。 看到周道安进来,威廉太太冲他招了招手,然后对那三个青年介绍道:“这是史蒂芬,你们老师最近才收的学生。不过史蒂芬很用功,天赋也不错,有种天生外科医生的镇定——可惜,本来我还想让史蒂芬学内科的……” 既然听到威廉太太介绍自己,周道安放下了购买的食材后便伸出了手去,准备同这几人分别握手。按理来说,这些青年应该都是皇家医学院的学生,算是自己的“师兄”。 三个青年面上带着参与的笑容,纷纷点头,但却没有一个主动冲周道安打个招呼的,更别说伸出手去同周道安握手了——只有一个看着像阿拉伯地区与欧洲混血的男青年接了一句话,算是给了周道安一个台阶下: “老师,您这算是集齐了各个民族各个地区的学生啊!” 得,这句话也不是对周道安说的,只是稍稍缓解了场面的尴尬。周道安也就很识相地收回了手,同威廉医生夫妇打了个招呼后,就重新拿起食材,转到后面的小餐厅去准备食物了。 他内心里倒没什么生气恼火的感觉——后世华夏即便强大起来,也依然被那些优越感十足的白人老爷们看低,何况这是在相对落后的19世纪?那时候东方的雄狮还在沉睡,黄种人在世界上地位恐怕比非、拉还低。这几个白人学生眼高于顶的样子,是肯定看不起自己这个东方裔的学徒工的。 不过道不同,不相为谋。周道安也压根没打算融入这个时期的社会,一切都是为了任务。 他刚刚把食物从纸袋里拿出来,还没摆进盘子,那边威廉太太就又叫起了他的名字。 周道安又走回了前厅,只见三个青年都戴上了帽子,威廉医生夫妇也都开始披上外衣(虽然此时到了9月底,夏日的暑气还没完全消散,但雾都的天气变化很大,一场大雨过后往往就会凉爽起来。即便再热一点的时候,这些绅士们也还是习惯穿着全套打扮规范),看样子准备出门。 果然,威廉太太开口证实了这一点—— “史蒂芬,维拉蒂他们太热情了,非要我和约翰一起去参加他们的就职庆祝宴会。我们就不在家里吃饭了,你自己料理好午餐、晚餐——可能我们晚饭后才会回来。” “如果有病人,普通的问题你可以看着解决,如果是把握不准的,就让病人晚上或者隔天再来……”威廉医生补充交代道。 “嗨,既然已经跟着老师您学了这么久,史蒂芬肯定可以对付这些病症的了,您就放心吧!过两天亚伦那家伙肯定也会来看您,听说他被曼彻斯特的大医院录用了,年底就要去就职。到时候还不得请您去旅行一趟?离开时间那么久,更得指望史蒂芬了……”三个青年里,那个混血青年又笑着接了句话。大概他自己有一些外族血统,所以才对周道安态度稍稍好一些。 “哦,说到亚伦,他怎么没和你们一起来?”威廉医生听到另一个熟悉的名字,便多问了一句,大约也是他一位印象深刻的弟子。 “那家伙历来不合群,您也不是不知道……知道我们今天来,他肯定会刻意避开这个时间的。柯特,他跟你说了什么时候会来拜访老师吗?”另一位身材高大的白人学生有些硬邦邦地说道。 “我和亚伦也没什么交情啊……不过就算他这几天不来,29日是学院颁发荣誉证书的大日子,那天老师肯定会见到一帮同学,到时候亚伦还会不来拜访老师?”名叫柯特的是一位头发泛红的眼镜男,脸上长满了痘痘。 “老师、师母,那两天你们会回学院吧?很多同学都惦记着您呢!”这又是一开始说话的混血男生,眼巴巴地看向了威廉医生。 “29号吗?我应该没什么问题,约翰你呢?想回去看看吗?”威廉太太明显意动了,她曾经也是学院的学生,后来留校当了老师,虽然和威廉医生一起离开了学院,但她是不清楚威廉医生离职的真相的,所以对回学院参加一些活动是有兴趣的。到时候看到诸多学生学有所成,环绕在自己周围报喜,也是一种成就感。 可威廉医生明显是不想回去的,而且如果医学院的那帮同僚真的怀念自己,早就给自己发来邀请函了。现在距离活动不过三四天,自己都没有收到任何邀请函,就算去,也会被那帮人认为是厚着脸皮硬靠过来的。至于自己当年离职背后的故事,没有任何人知道,大家所认知的,都是老院长负责给怀孕带病的王妃海伦娜诊治不利,导致王妃难产,小王子卡尔出生就很虚弱,以至于从未公开露面过……谁还敢继续结交威廉医生,惹来王室的不快? 只有这帮当年威廉医生亲自带了好几年的学生,对老师的感情依旧,也不太会考虑什么“politics影响”。这么看起来,这帮人虽然眼高于顶,但还是有可爱之处…… 另外,29号是威廉医生约定帮着伊丽莎白做手术的日子,这件事可耽误不得,否则轻易失约,伊丽莎白那边弄出点幺蛾子可会影响到声誉……所以威廉医生听着学生们的“非官方邀请”,脸色就有点沉吟,只不过看着妻子兴致起来的样子,又不知道该怎么说。 “我们没有接到请柬……”威廉医生迟疑了一会儿,才说了这么一句作为推辞的理由。 “兴许是他们忘记了,毕竟我们离开也3年了……回头去问问菲利普、奈特、凯文他们,肯定会补给你一张请帖的。”威廉太太这个被自己丈夫保护得好好的“白富美”,完全没看出来丈夫的意思,直接又堵上了这么一条路。 “再说吧……29号说不定弗朗西斯还要我为他复诊……”威廉医生皱了皱眉头。 两次推脱,威廉太太这下才看出丈夫的拒绝之意。她扬了扬眉毛,倒也没有反驳什么,而是对这些学生们又笑了起来: “也是,你们老师这么骄傲清高的性格,怎么会主动去问这些当年的下属要请柬呢!这件事我们到时候再说吧……诶哟,光顾着说话,都站在这儿,走吧……” 说着,她挽着丈夫的胳膊,和三名青年出了门。 于是,诊所彻底清净了起来,周道安一边自学医书,一边琢磨着是不是要整理一下诊所——主要是核算药物的储备,是他学徒工里必须的任务,1个月就得来清算一次,以便及时补充药品。算算时间,也差不多有1个月了。上次清算,还是自己被哈罗德探长“征调”之前。 结果,事情还没做,恰逢停雨,很快,诊所先后来了四名病人。前两个都是感冒,周道安确诊后开了一些小柴胡给他们,算是对症下药——虽然中药有很多应对感冒的方剂,但是在西方这个年代并不是所有人都能接受。不过廉价诊所里因为有威廉太太这个招牌,来就诊的病人又都是底层贫民,只要能治病、经济实惠就行,不会太在意所谓东方的巫毒草药。 后面来的两个一个是脓疮,一个是烫伤。周道安给他们做了清创后,还需要用到石灰,起到解毒、杀菌、清热的功效。 只不过在取药的时候,周道安发现库存里原本满满当当的石灰,所剩无几。石灰便宜又不会腐坏,廉价诊所里是准备了充足的份量的。只不过他记得1个月前他帮着采购的大量石灰,今天一看却都用尽了,仅有一点残余,勉强够制作几根石灰绷带。 周道安也没多想,取了仅剩的药物,返回前厅,为两名病人诊治完毕。 这么一来,一下午的时间也就过去了。 直到入夜时分,威廉医生夫妇才携手返回。他们喝了点酒,兴致也不错,大概一帮学生对他们尊敬有加,总算是让威廉医生联想到不好的过往暂时压抑住了。所以一回到廉价诊所,威廉医生便嗓门很大地叫来了周道安,询问离开的这段时间有什么病患上门,然后问了问周道安的处理办法,最后对此表示满意。 相比之下,威廉太太远没有威廉医生那么高的兴致了——去的时候她兴头高,回来的时候已经低落了。不知道是一个下午的欢畅让她疲倦了,还是有什么别的原因,总之她一回来诊所,话也很少,坐在前厅还发了一小会儿呆。 直到周道安提了一句石灰的库存已经告罄的时候,威廉太太才接过了话头,说是她用掉了,因为遇到了一个慢性支气管炎患者,家庭又困难,所以把库存的石灰取了绝大部分,送给了这病人。这倒是威廉太太常干的事儿,也导致了廉价诊所入不敷出…… 眼看诊所里没有什么事,威廉太太明显精神不好,就催促着威廉医生回家了。 第八十一章 雾都孤儿(三十三) 一夜无事。 第二天。 生物钟将周道安叫醒,此时窗外的天色很是晦暗,显然后半夜雨又下了起来。今早估计会雾气弥漫。 果然,下床收拾妥当的周道安一打开诊所的大门,就见雾气缭绕——雾都本就多雾天,重雾的时候三米之外男女不分,五米之外人畜不分。今天这雾估计就能达到这个效果。 开了门,周道安便想转身回到前厅,可转身的那一刹那,他就忽地觉得后颈一阵发凉,甚至有种汗毛直立的感觉。 这种感觉很微妙,不算预感,也不算什么示警,就如同人群中有人对你不怀好意地注视,有的人能有所察觉,有的人恍然不知。 周道安之所以能感觉到那种危机,是因为在第一个方舟任务里,他正是和一群穷凶极恶的重刑犯关在一起。放风、用餐,每天有不少时间能够接触到这些犯人。由于任务需要,周道安在第一个任务中格外留心,对这些危险人物自然时时警惕,久而久之,他能从看不见的气场中,感觉到一些人的危险性,比如D.T,比如黄虎……而眼下,他就感觉到了这种危险的气息——哪怕是在抓捕“托马斯医生”时,他都没有这种直观的危险感受。 周道安立刻下意识地转身,侧对着大门,暗含防御的姿势,一只手已经探入怀中,摸到了那枚海盗王金币。 海盗王金币染血才能激活,为了避免危机时刻使用不及时,周道安特意将那枚金币的边缘小小地磨得锋利了一点,手一按上去使劲一拉,就能划破皮肤。来到这个世界,它还没有派上用场。 即便上次在烟馆帮威廉医生买药,面对鼠须男和罗锅男这样的危险分子,周道安也没动用金币——因为他并没有感觉到什么巨大的威胁。相反,眼下这简单地一开门,一转身,雾气之中却陡然透露出了一种危险的气息,让他不寒而栗。 “什么人?”周道安手指按在金币边缘上,随时准备发动,嘴上镇静地开口道。 “咦……”雾气之中,有人轻轻地“咦”了一声,似乎被周道安发现有些意外。那一声讶异非常小声,但还是被周道安听到了。 果然有人,就徘徊在诊所门边,如果不是大雾,自己倒也能够看见。偏偏是清早大雾,给了这人最好的掩饰。可反过来说,如果不是行踪鬼祟,在这种大雾天,有事应第一时间出声,否则碰到个心脏不好的,这大雾天里蹦出来都能吓死个人。 不过,那人似乎也不是有意准备要吓唬人,他倒没有什么遮掩,直接就从重雾里走了出来。 只见这是一个身高约在一米七八的瘦高个,穿着黑色风衣,手上拿着一把伞,却有着拿着手杖的架势。脸被小礼帽遮掉了一大半,只露出个光溜溜的下巴和唇上长长的八字胡。 这人步履轻盈,虽然穿着一双高帮皮靴,却没发出任何声音,一跨步,就站到了诊所门前。 “请问……这、这里……是威、威廉医生……的、的诊所吗?” 语气很柔和,语音很轻,但语句却完全不连贯——这人是个结巴,说话不似普通的结巴会“抑扬顿挫”,相反,他虽然重复个别音调,但却保持着一致的轻声,显得极有礼貌和教养。 大约知道自己说话很容易让人笑话,这人开口说了一句,就紧紧地闭起了嘴巴,等着回答。 可奇怪的是,眼前这彬彬有礼的“绅士”,哪怕开口有些滑稽,却始终不曾让周道安放下警惕之心。那种潜意识里的危险,一直萦绕心头。 不过,仅仅是自身的感觉,又显得非常抽象,周道安没理由因为自己的不安而堵着顾客不让进门。所以,他还是后撤一步,让开了诊所的进门位置。 “没错,这里是威廉医生夫妇的诊所,请问有什么可以帮到你?”周道安面色不变,也温言和语起来,但内心的警惕丝毫没有放下。 那人听了,也就点了点头,又迈了一步,直接跨进了诊所中。一边很自然地、不快不慢地摘掉了自己的帽子,露出完整的面容,一边依旧用礼貌又轻快的语气说道: “亚伦·科斯明基,威廉先生的……学学学生。” 说完,他就闭上了嘴巴,意思是很明了——他是来拜访老师的。 亚伦这个名字,周道安并不陌生——昨天一帮威廉医生的学生来找他时,就听过他们念叨这个名字,看起来还像是威廉医生的得意弟子,水平学业应该是不错的。只是他不太合群,导致他和其余的同学关系并不融洽,所以昨天没和他人一起来探望老师。如今听到他口吃的话语,大概也清楚这人内心里的孤僻可能正是源于自卑。 然而,这些都是次要的了。 周道安虽然脑海中能在一息之内想明白这些,但他也不会在意。 因为在亚伦摘下帽子的瞬间,周道安差点就要跳将起来! 略显稀疏的黑发,熨帖地梳成分头,鼻子大而挺,微微呈现倒钩的姿态。嘴唇薄而棱角分明,搭配八字胡,使嘴显得更大。颧骨凸起,但面颊瘦削…… 最关键的是他的眼神——那是一种沉郁、阴鸷到了骨子里的眼神。瞳孔虽然如墨一般点在白眼球上,但却如同能吞噬人心的黑洞。 这不就是自己在唐人街的烟馆里,看到的那张标注着“嫌疑”的画像么?弗雷德·埃博林通过使用“嗑药”天赋,通灵所画出的嫌疑人速写!眼前的亚伦,正像是从画上走下来的一样,也是从周道安前世的记忆中走出来的“开膛手杰克”的还原影像。 好在周道安心弦一直因为危机感而绷着,否则乍一看这人,他肯定要露出惊异的神色!而对方的眼神虽然飘忽,却时而精光一闪,肯定犀利无比。自己脸上露出任何诧异,都会被他捕捉到! 如果这人真的是已经犯下3宗杀人案的凶手,那么内心里也一定会是警惕拉满的状态。稍有表露,必然警觉!而周道安几乎不用多推断,就能确定,这人身上有着很重的杀气!甚至超越了他当初在莫兹汉克时的许多重刑狱友!这也是他为何会在第一时间,察觉到雾气那头有危险靠近。 周道安在这一刻终于相信,杀气这种东西是可以如有实质的! 开什么玩笑!这个可是有名的杀人犯、刽子手,近代第一悬案的主要缔造者! 这么一分神,周道安虽然脸上一直绷着,但反应明显是迟疑了一下。亚伦似乎又对对方的反应十分敏感,周道安这稍有迟疑没有回复,他便微微眯了下眼睛。 “哦,我说这个名字怎么这么熟悉……昨天来了好几位绅士——他们也是来见威廉医生的。而威廉医生也向他们问起了这个名字——亚伦,没错……”周道安心思电转,急忙说出了一串“真话”,来掩饰自己稍有迟疑的表现。 “哦。”亚伦听了这解释,眉眼倒也舒展了。他应该也知道昨天有不少同学前来拜访老师,故而特意避开。今天趁着天气不好,才独自上门的。所以周道安的“恍然”,在他听来,也能解释得通。 可周道安却一点儿也不敢放松了!面对这长相相似、特征完全符合自己对开膛手判断(闪米特人,医学院高材生,威廉医生的学生又肯定具备高超的外科技艺,20多岁,符合被杀害的卖身女们子女辈的年纪),又被弗雷德“通灵”画出的嫌疑犯,周道安可不确定,凭借自己此刻还有些弱鸡的体质,即便有海盗王金币的手段,能不能吃得住这位后世“凶名赫赫”的杀神! 要知道,当初面对黄虎,周道安也没有这么大压力!毕竟大家都戴着特制镣铐,而且又是统一阵线,自己还“魂穿”了一个大块头…… 镇定!周道安暗暗提了一口气,脸上还是露出了微笑,很有礼貌地伸出手去,说道:“我是威廉医生刚收不久的学徒,您可以叫我史蒂芬。” “哦。”亚伦又是很短促地回答了一声,顿了一顿,才伸出手去同周道安握了一下手,补充了一句,“你好。” 语调依旧轻柔,如同女子。 手冷得像冰,差点没让周道安打个寒颤。 “威廉医生和威廉太太应该还有半个来小时才会到来,你先坐吧,我给你倒杯茶。”周道安做了个请的手势。 亚伦点了点头,就在诊所前厅的候诊椅上坐了下来,把那把黑布长柄伞斜靠在座椅边。 接着,周道安端上了早上刚烧的开水所泡的茶,然后也给自己来了一杯,坐在另一边的椅子上,翻开了一本医学书籍。 他并不是真的要看书,而是借此来掩饰尴尬,免得露出马脚。他既不敢在茶水里——也没有材料——动什么手脚,也不敢远远躲开,让对方生疑。书本横在面前,正好可以透过一点儿角度,监视着对方。 第八十二章 雾都孤儿(三十四) 亚伦·科斯明基就这么干坐着,看上去定气功夫一流。只有微微转动的眼珠,表示着他并没有闲着,而是细细地打量着这里的一切。 眼光最后落到周道安身上,看到对方正端着书学习,瞄了一眼封皮,亚伦忽然开口了—— “……动、动过刀?” “嗯?”周道安一下子没反应过来,稍一琢磨,才试探地说道,“你问的是我有没有动过外科手术?” “是。”单词发音亚伦还是比较顺畅的。 “还没有,我跟着威廉医生的时间还不够长,我现在只能处理一些简单的外伤,手术刀还没拿过。”周道安如实回答。 “实践……多实、实、实践,别被动……等。” 多实践?像你一样拿着手术刀到处找被害者吗?你倒是确实没有被动等!周道你心里默默地吐槽了一句,这话他不知道该怎么接,只好笑了笑,来了句“说得是”,又举着书继续看着。 时间就这么在尴尬的境况中缓慢地流逝,直到时针指向了7点半。 几乎是踩着点儿,威廉医生和威廉太太从浓浓的雾气中携手同行而来。一进门,他们就立刻发现了在前厅保持着标准坐姿的亚伦。 “哦,亚伦,我的孩子……”威廉太太立刻喜上眉梢,她放开挽住威廉医生胳膊的手,快步上前,给了起身的亚伦一个结实的拥抱。 “老师……师母。”这两个词亚伦说得非常流畅。 “刚刚在路上,丽兹还和我打赌,说你会不会在今天一早就给我们一个惊喜——看来还是丽兹更了解你。”威廉医生也露出了由衷的笑,看得出,他们对这个学生是相当看重的。 “刚刚拿、拿到了录用通知……”亚伦?科斯明基也露出了笑容,他从外套内衬兜里取出一张薄薄的纸,交给了威廉太太。 威廉太太就这么朗读了起来——“兹,录用亚伦?科斯明基先生为见习外科医生,应皇家医学院要求,推迟报到时间为11月15日。南丁格尔西北医院(曼彻斯特)。” 读完这短短的通知,威廉太太眼神放出光彩,又给了亚伦一个贴面吻,“我就知道你能办到——这是你的愿望,如今已经达成了!” 亚伦笑着点了点头,又对威廉医生说道:“老师……您、您不会怪我吧?我还是没、没选择留在学院……” “一直以来,你都认为医生要走到‘前线’去,理论虽然重要,但只有把它用于实践才有意义……”威廉医生拍了拍亚伦的肩膀,“我之所以建议你留在学院,无非是因为当时我自己就在学院,需要你这么一个好助手、好学生。以后我也能给你铺铺路……现在我已经离开医学院了,那么你的选择自然是要由你自己决定了。医学院的那帮人肯定很懊恼没有留下你吧?” “其实也、也没有。”亚伦并没有顺着威廉医生的话说,他的脸上笑容收敛了起来,恢复了那种淡定,眼神飘忽,“学院很、很早就确、确定了留校者——克拉克森、斯文森、德利尔他们。我并、并不适合留在学院。” 威廉医生张了张嘴,结果还是默然。亚伦的话他已经完全理解了——学生也是分派系的,像亚伦这样独来独往不合群的,若是平凡一点倒也罢了,偏偏又是非常优秀,加上闪米特人的身份,定然是被排挤在圈子之外的。自己离开了学院,亚伦就如同“孤儿”一般,上层也不会喜欢这样孤僻不懂讨好的人。 “那是他们的损失,亚伦,你是什么样的水平,我们都知道的。曼彻斯特也是大城市,南丁格尔西北医院也是非常不错的大医院,你能实现自己的理想,这是最重要的!”威廉太太出来打圆场了,她捧着亚伦的脸,认真地说道。 “好了,今天是个好日子,我们该庆祝一下……”威廉太太直接下了结论,她看了看时间,“不过现在时间还早……” “不、不必麻烦,师母。我、我很久没有吃到老师家的家、家常菜了。”亚伦微微一笑。 不过这一句,倒是让威廉太太的笑容有点僵硬,她尴尬地咳嗽了一声,“很不巧,亚伦。莉莉丝已经辞职回乡下去了——她家里给她安排了相亲,我们这段时间的餐饮,都是买现成的。” “那我跟、跟着你们随便吃、吃点就好。”亚伦压根不在意这些,他跳过了这个话题,“老师,其、其实这次来,我是有、有些问题向您请教。” “哦?你说。”威廉医生是工作很认真的人,眼看学生有问题,立刻职业性上来了。“我得先问问,你的水平现在到什么程度了,如果超过了我,那可能我也解决不了你的问题了。” 威廉医生难得地开了个玩笑,亚伦连忙谦虚起来。接着,他从随身的黑色公文包里,取出了一些很薄的纸张,上面用墨笔细细地描画着一些医学图画。 “画了这么多?看来这两年你没有闲着啊!”威廉医生一边翻看着亚伦的手稿,一边感慨了一句。两个人就在大厅里,旁若无人地讨论起来。 “唔,这里……这两条是肾动脉和静脉吧?你画的和教科书上的有些不一样……”威廉医生指着其中的一幅画皱了皱眉。 “是、是的。这是我在曼、曼彻斯特实习时,接触到、到的一个病例。他、他的血管已经畸形,导致肾脏的供、供血出了问题,虽、虽然他死于意外事件,但、但他很快就会患、患上肾病。我、我想,可能这样的问题并、并不少见。可、可是我们的资料太、太少,以至于在治、治疗时,大家没有参照……”亚伦说到专业时,话语明显多了起来。 “嗯,你说的没错。亲眼看一看病例,解剖几具人体,收获肯定比在课本上要丰富。可惜医学院能分配给学生们研究的尸体很有限,你能在实习中接触到可以‘练手’的尸体,是很好运气的。”威廉医生不疑有他,点了点头。 在一边“偷听”的周道安可是早就浮想联翩了——亚伦哪需要去什么医院实习碰巧遇到病患尸体的好事?他手上三条人命了,不算第一个开膛失败的,后面两位被害者尸体都被他解剖了个彻底。他当然“实践”经验飞涨,只不过这种图所描绘的器脏的主人,就不知道是哪位可怜人了。 “史蒂芬,你来一下。” 那边师徒二人热烈讨论,这边威廉太太就闲下来了,她把在一边“出神”倾听的周道安叫了过来—— “亚伦和我们孩子一样,我们也有两年多没见了。这孩子性格固执,肯定不愿意让我们破费,就依他的意思,在这里吃个便饭吧……还得麻烦你,跑一趟熟食店,挑一些食物……亚伦不爱吃豌豆类的食品,不吃羊肉和海鲜,其余的就没所谓了,你看着办吧……” 威廉太太对周道安小声地说道,接着,直接从威廉医生脱下的外套里翻出钱夹,从里面抽出了几张大票,也不看面额,塞给了周道安。 周道安拿了钱,并没有马上动。威廉太太以为他是在“倾听”学术讨论,便笑了笑,“他们现在说的都是你还没学到的东西,你听着收获不大的。先去买吧,他们反正有1天的时间可以讨论……” 周道安“哦”了一声,把钱装回裤兜里,眼珠子一转,也学着威廉太太的样子,把威廉太太拉到了更加一边的角落里,压低声音问道: “威廉太太,现在时间还早,我一会儿就去买……不过我有点好奇——这个亚伦是你们以前最好的学生吗?我总感觉他有点……那个古怪!今天早上门没开他就守在门口了,也不敲门,把我吓了一跳。” 威廉太太听了,会心一笑,也小声回答道:“这的确像是亚伦做的事——好多年前,亚伦刚进学院的时候,为了一道难题,也在我们家门前守了半夜,早上开门的时候,约翰也被他吓了一跳——淋得像落水的鹌鹑一样。也正因为这事,约翰才记住了这个学生……的确,他的行为有些孤僻、甚至会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性格嘛,多少也有些偏执。不过,他的学业的确是同一批学生里最好的。” 稍稍一顿,威廉太太回忆似的继续说道:“同样,他也非常知恩图报。当年约翰离职的时候,他差点要罢课抗议,还是约翰亲自出马制止,他才没有闹出什么事来。这样一来,学校里对他就不太友好了……” “他是闪米特人吧?这个族群和我们东方裔一样,在这里都不太受欢迎……”周道安顺着威廉太太的话,看似漫不经心地问道。 “是的,这里的社会就是如此,我们日不落公民自诩为文明人,却习惯在别的民族身上找优越感……这孩子也是可怜,闪米特人的身份可是为他带来了不少苦难……” 第八十三章 雾都孤儿(三十五) “亚伦是闪米特人,据他自己推断,他的父母应该都是闪米特人。他的出生地在坡兰——那里有大量的闪米特人聚集。 “上个世纪末,坡兰被沙俄、普鲁斯、奥匈三国瓜分,居住在坡兰境内的大量闪米特人都成了沙俄公民。这使得沙俄成了欧洲闪米特人聚集最多的国家…… “到了这个世纪,沙俄境内的闪米特人接近五百万。当然,和欧洲其他的大国一样,在沙俄,反闪米特主义也开始流行、蔓延。沙俄皇帝亲自带头,整治闪米特人。这样一来,沙俄地区的闪米特人生活一下子艰难了起来。 “听他说,他就是这个时期出生的。而他的母亲,或许就是生活艰难的闪米特人妇女,被迫从事着不好的职业,以至于他从出生就被母亲遗弃——被直接丢在了当地闪米特教区的一座教堂门前,所以,他连母亲的面都没见过,父亲是谁就更不知道了。 “十岁以前,亚伦都算是被闪米特教堂收养。但教堂的情况也很复杂,他算是半个童工,在教堂里做一些苦力杂活,还有被教工虐待的经历……总之,生活很是艰难……这也造成了他一直很排斥交际,对人的戒备心极强——据他说,在教堂生活的最后几年,他都几乎不再说话,以至于语言能力都无法得到锻炼,成了今天这样…… “再后来,沙俄皇帝迫害闪米特人的力度又增强了,大批闪米特人开始外迁,有的跨过大洋,去到了北美,有的去了东方,还有的,则继续在欧洲流浪。亚伦所在的教堂也是在那时候被拆毁,十来岁的亚伦就从坡兰逃到了日不落。 “好在他来到日不落后,由于会认几个字,所以四处打工也有人收留。直到1年后,他在诊所里当学徒,才算稳定了下来,依靠自学进了学院……” 威廉太太眼神也随之看向了正在和自己丈夫沉浸于学术的亚伦,温和地说道:“很难想象这孩子是如何经历过这些磨难而最终走过来的。当初我看到你的时候,其实多少也从你身上看到了亚伦的影子。你们都一样沉稳、镇静,都有过在诊所当学徒的经历,都是学医的好苗子……” “……很感谢您和威廉医生的关照。”周道安没想到威廉太太把自己和“开膛手”联系了起来,只好苦笑了一下,心想自己和这位杀神还真是脱离不开关系。 似乎是感觉到了背后有目光,亚伦也回头看了一眼这边。好在这时候周道安已经问了不少自己想知道的情报,便立刻停下了疑问,拿了外套和雨伞。这让亚伦没发现什么异常。 出门之后的周道安思路已经很清晰了: 如果说之前他已经有七八分把握,把亚伦的种种情况对应上了开膛手杰克,那么,刚才他从威廉太太那里获得的关于亚伦·科斯明基的信息,就让他补上了开膛手“身世”的最后一块拼图—— 外来的闪米特人,被疑似当卖身女的母亲遗弃,被闪米特教堂收养,却遭到了歧视和虐待(不要觉得19世纪的欧洲教堂收养小孩就一定会有个充满慈爱的童年,相反,大多数的被教堂收养的儿童,都是被教堂当做是童工使唤的,甚至,教堂中的许多龌龊勾当,也降临在这些孤儿身上,具体资料,可以参见近年来接连爆出的教堂丑闻,甚至可以参见世界名著《巴黎圣母院》。当然,并非所有教堂都是如此,只是剧情需要,亚伦·科斯明基属于不幸的那一类),这无疑导致了亚伦深刻的童年阴影。等到他成年后,有了一定的能力后,报复心滋长,做出激进的事,就有了动机。 同时,他还是医学院的外科系学生,推崇“实践”,在医学院匮乏的可解剖资源限制下,自己崇拜的导师又被迫离职,同学圈子的排斥……外界的多重刺激,导致他必须找一个宣泄口…… 接下来,或许是一次深夜的游荡,目睹了东区街头黑暗的桃色交易,童年的阴影再次袭来……亚伦掏出了外科手术刀,用鲜血满足了自己发泄的欲望,也由此发现了一种刺激的体验,进而沉迷起来…… 这无疑是对于亚伦开膛手身份最合理的推断。 既然和开膛手有了联系,那么无疑不能放过这位头号嫌疑人!此时虽然距离中午时间尚早,但如果自己跑一趟警局,找到弗雷德细说情况再回头买好熟食,这个时间会超出预计很多——毕竟最大的一家熟食店,距离廉价诊所也不过三条街的距离。来回超过1个半小时,警惕的亚伦难免不会生疑。 但眼下亚伦现身,就这么放他离开?这个年代的抓捕可不像后世,知道了长相、姓名就能全国通缉。往往离开这个城市,抓捕力度就微乎其微了。 肯定要和警方那边说一声——周道安又想到了自己的任务。 他脚下一拐,朝另一条街走去。 两条街之外,有一家规模中等的熟食店,关键是字号老,品种丰富。当然这并不是周道安选择这边的理由。 这条街的隔壁平行街,就是当初周道安看“招聘广告”的地方。那里的巡警是附近最多的,因为每天聚集在那条街的“外来务工人员”非常多,警方得着重管辖。 时间指向了8点,这时的街道已经热闹起来,一大早,街口的广告墙下面,围观者是最多的。不出意料地,那里站着两名巡警,专门负责招聘墙的治安——时常有些着急工作的人,为了竞争较少的岗位当场大打出手的。 周道安远远一看,心下一喜。在那里巡视的警察,都是自己熟悉的面孔——给警局当“义工”的那段时间,他刷了不少脸。其中有一个,正是和自己搭档了很久的弗兰克。自从哈罗德离职,弗兰克失去了“跟班”的职务,被派遣到了一线。就职位而言,倒是谈不上升降了。 周道安立刻快步向弗兰克走了过去——那小伙正努力地维持着现场的秩序,直到周道安走到跟前才反应过来。 弗兰克正要寒暄几句,周道安已经摆了摆手,然后示意弗兰克走到一边,看了看四下里无人注意,周道安才语速飞快地开口了: “我是特意来碰你们的,很幸运,今天轮到你值勤。我那边还有事,就长话短说了……” 周道安凝重的神色,让弗兰克有点疑惑起来,他点了点头,示意周道安继续。 “你能不能立刻回警局跟弗雷德?埃博林带一句话?” “很重要的事吗?弗雷德最近都沉浸在‘开膛手’的案子里,其它事务几乎不过问……”弗兰克迟疑地说道,毕竟他此时立刻返回警局,现场治安的压力就大了,如果事情不紧急,他就得承担擅自离岗的责任。 “就是那件事。”周道安点了点头,“你只要回去后告诉弗雷德,说‘你曾经在唐人街红灯笼那里看见的人已经现身了’,他就会明白!中午之前,都可以到威廉医生的诊所来……” 后半句,弗兰克是听不懂的。但是前半句“就是那件事”,还是能让弗兰克迅速反应了过来! 不用说,这件案子也是横在弗兰克心头的一根刺!虽然他今时今日很努力地干着本质工作,但没什么事务的优先级,在他心里能超过把连环凶杀案的凶手抓捕归案。 弗兰克二话不说,几乎立刻就掉转身走了,丢下自己的同事一个人面对着现场的喧闹。 看到弗兰克的干脆,周道安悄悄嘘了一口气,然后加快脚步,返回了隔壁的那条有熟食店的街,按照四个人份量,买好了足够午餐的菜肴。 接着,返回廉价诊所。总共花费1个小时多一点,果然,当他进门时,威廉太太问起周道安去了哪里买菜,周道安一边“如实”回答,一边注意到已经和威廉医生暂停了讨论的亚伦,目光正看向了这边。 一番对答,加上熟食包装上的标识,都证明了周道安的回答无误。亚伦的目光又悄然地转移了。 整个上午,受雾天影响,廉价诊所依旧没什么病人上门,只有个患牙疼的病人,威廉医生看了一看后,把这当做“教学案例”让周道安诊治。而亚伦也在一边看着——他对这种小病没有什么兴趣,目光只是看在周道安身上,似乎对这位“小师弟”的水平还比较关心。 周道安诊视了一会儿,确认是牙龈内壁脓肿导致的,办法很简单——脓肿处开一个小口,放掉脓液,消毒处理,基本就可以对付了。 虽然是第一次治疗牙疼,但周道安也并不怯场,一场治疗下来,手不抖心不慌,还兼顾着一边说话分散了病人的注意力,直到治疗结束,病人都没有遭受太大的痛苦。 威廉医生在一旁看着连连点头,还微笑着看向了亚伦,意思是——你看我这个新收的学徒如何?而亚伦也默默地点了一下头,表示认可。 谁也不知道,周道安内心里其实是非常焦急的——口信已经传了出去,但他不知道弗雷德会什么时候有所动作,他只能在这里监视着亚伦,一边干等。 第八十四章 雾都孤儿(三十六) 时间一分一秒的流逝,一个上午很快过去,11点一过,威廉太太已经招呼着周道安准备布置午餐了。彼时人们的早午餐时间都比现代要略微提前,而亚伦之前也说到过,自己下午还得回学院办一些手续,下一次再来看老师,可能就得是临走之前了。 换言之,这一次亚伦离开廉价诊所,警方想再找到他,可就难了。 就在周道安内心焦急的时候,诊所大门忽然被人猛地从外面推开,一阵焦急的脚步声响亮地出现在了众人耳边,伴随着急吼吼地叫嚷: “威廉医生,快救人!” 看到冲进来的人,周道安差点没把眼珠子瞪出来——弗兰克一马当先,还有好几名他在警局认识的探员,最后面的,是拄着手杖行动不便的弗雷德。 这么一伙人,当然也不可能是“空手”上门的。弗兰克和另外三名探员一起,抬着一架简易担架,上面卧着一个脸色惨白的儿童。 这儿童不过六七岁年纪,双手捂着小腹,豆大的汗珠不断从额头上滚落,却是已经没什么力气翻滚呼喊了。 “威廉医生,这是我们巡逻时遇到的病人,他爸爸妈妈都在码头工作,家里没人。如果不是邻居听到房间里有小孩哭喊,都不知道他得了急症……”弗兰克语速飞快地介绍起了情况,然后指挥着大家把孩子从担架上抱到了大厅里的那张长桌上。 长桌一直都被威廉医生当作半个诊察台,甚至就着桌子还动过小手术。这小孩块头小,躺在桌上完全没问题。而且眼疾手快的周道安已经扯过了一张白亚麻床单,铺在了上面。 很显然,这小孩手捂的位置,加上年纪和病症表现来看,大概率是急性阑尾炎。 “孩子,别怕!老伯要问你几个问题,你点头、摇头就好了……”威廉医生没有废话,立刻进入了诊断状态,和颜悦色地对着这小孩说道。 接着,他拉起小孩打着补丁的外套,露出整个胸膛和腹部,然后食指和中指并拢,围着肚脐四周轻轻按压了几处地方,不时问道:“是这里痛吗?还是这里?这里最痛吗?” 那小孩可能也知道自己在巨大的危险之中,所以强撑着、很配合地根据威廉医生的动作,快速地点头、摇头。 “你是什么时候开始痛的?早上、上午?吃了早饭以后吗?在家里有没有玩闹呀?以前有没有这样痛过?” 几个问题下来,威廉医生已经完全断定,这孩子就是急性阑尾炎发作。 阑尾炎并不是少见的病症,不过相对成熟的年纪,阑尾炎病发时相对容易控制和治疗。小孩则不同,6到10岁的小孩是阑尾炎病发的高峰年龄,在所有患阑尾炎的病人中,小孩的比例超过10%,且严重性也要远高于常人。因为小孩在这个年纪,盲肠相对游离,阑尾的壁非常薄,回盲部的淋巴组织又很丰富,大网膜发育不成熟,腹膜腔表面积相对成年人较大……因此,一旦患上阑尾炎,很容易穿孔。而阑尾一旦穿孔,就会引起一系列的腹腔炎症、中毒症状、并发症,病死率自然高于成年人。 眼下根据这小孩表达来看,他的病发时间是早上饭后,父母出门,自己独自在家,病发时到被邻居发现,中间也隔了不短的时间,到送来诊所,估计已经有3个来小时了。理论上,应该马上进行手术。 患儿的父母不在身边,虽然已经叫人去通知了,但显然等亲属来再动手术是耽误病情的。这时候,有警方在场就方便许多——可以作为客观的证人,也可以代替其家属认同治疗方案。毕竟那个年代,公民受教育程度普遍很低,也没那么多后世的法律意识。所以大家都不会想到,先给孩子动手术,事后其父母问责的事。 “老院长,既然确诊就赶紧治疗吧!放心,我跟着来,就是为了特意做个证明的!您不用担心……”弗雷德平复了一下气喘后,插空和威廉医生说了一句。 威廉医生点了点头,立刻布置起来。 威廉太太和周道安自然是当仁不让的帮手,不过亚伦·科斯明基这个优秀的学生在,威廉医生也不会跟他客气。何况,亚伦本身也处在一个需要把理论转化成实践的阶段,从那小孩一进门,他就立刻凑了上来,仔细观察。眼下,确定要执行手术后,他甚至提出,能否让他来主刀。 大概是阑尾切除并不是什么特别有难度系数的手术,加上亚伦本身的基础扎实,又说是最近有了很多实践机会,解剖了好几具尸体,有画图为证……所以威廉医生稍一犹豫,便同意了亚伦的请求——当然,他会亲自在一旁观看监督。 这里大家或许会有个疑问:此时时代是1888年,19世纪末,而阑尾炎是在1886年才由米国的医生菲茨提出来的,这么快就有了手术应用吗? 同样,我们或许都知道一则“爱迪生救妈妈”的故事,这篇曾经入选过华夏小学语文课本的文章在后世饱受质疑,原因就是1886年才有的阑尾炎病例论证,而当时爱迪生都已经近40岁了(爱迪生是1847年生人),时间上根本对不上。 可实际上,阑尾炎这个术语虽然是菲茨医生在1886年才提出来的,但这种病症的记录却早就有了,只是名字还没有被“官方化”而已。据说华夏早在扁鹊行医的年代,就有过治疗阑尾炎的记录。而人类历史上切除阑尾炎的手术,在菲茨医生的报告里已然提到,有151年的历史。 换而言之,早在1735年,阑尾炎的切除手术就有了实践操作。所以,在19世纪末,作为前皇家医学院的首席外科医生,威廉医生对于这个手术绝不陌生。而亚伦作为他的得意弟子,也是对此相当了解的——起码在理论程度上。 很快,手术布置在众人的帮助下,一应就绪。换上了白色带袖围裙(那个年代的手术服)的威廉医生和亚伦已经站到了临时手术台前。 周道安把已经用沸水浸泡过的消毒用具,摆在了一张小方桌上,推到了临时手术台前,当作是工具台,威廉太太也点亮了多个灯泡组成的“无影灯”(灯泡发明于1879年,这时已经应用很广了)。一干警员都散开,站着,紧张地看着这边的情景。 可周道安很清楚,以弗雷德为首的这帮探员,此刻关注的重点绝不是这个患病的小孩!救治小孩固然是其一,但他们一定会更注意亚伦的行为!因为弗雷德在偷空时和周道安对视了一个眼神,已经说明了一切—— 你让弗兰克带的话我已经收到!所以我亲自来了,确认此人是不是犯罪嫌疑人! 而弗雷德的手段也的确是让人叫绝!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居然找到了一个真正的需要动手术的病例!周道安估摸着绝不可能是碰巧为之,也许弗雷德又动用了自己的“预见”能力,感知到了某个地方有个患病的小孩,所以立刻派人接了过来,装作是偶然遇到然后热心送来的样子……虽说,利用了这个患病的小孩,有些冷酷,不过更多的也是顺势而为——小孩确实需要救治,送到威廉医生这个“大国手”手里,治愈率无疑比普通医生高出很多,就算是不幸中的万幸吧! 而想出这个主意,不但有了上门观察的借口,还可以趁机目睹这个嫌疑人“现场操作”,无疑更好判断他是凶手的可能性——这还是在短时间内仓促想到的办法…… 弗雷德·埃博林确实厉害! 此时,在主治医生位置站定的亚伦,已经完全进入了状态。他的确对于医学有着狂热的情感——这样一个始终保持着警惕的人,居然在这时候忽略了警察们悄然观察他的目光,全身心地把注意力放在了病患身上。 都用不着威廉医生给他一个鼓励的眼神,亚伦就已然拿起了手术刀——这当然是威廉医生的手术刀,是一柄样式非常普通、但发着幽幽金属光泽的长柄刀。和后世可拆卸刀片的手术刀不同,此时的手术刀和中医用的刺穴针一样,都是循环利用的。因此,刀柄和刀片是浑然一体的,柳叶型的刀片薄而坚,刃口闪烁着寒芒。 毫不费力地,亚伦已经用手术刀划开了被麻醉的患儿的腹部皮肤。 周道安立刻注意到,亚伦执刀的姿势——切开皮肤组织时,用的是执弓式,也就是最常见的握刀姿势,用食指顶住刀背,拇指和中指捏住刀身,用力时可以用到整个上肢的力量,也可以只用腕部发力,配合手指做出灵巧的操作。 从亚伦从容甚至可以说是“写意”的动作上看,这的确是一个解剖熟手的表现。更关键的是,亚伦此刻用刀的手,正是他的左手! 符合!实在是太符合开膛手的特征了!周道安相信,此刻同样注视着这场手术的弗雷德,也一定关注到了这一点! 如果没有意外,可以确定,亚伦·科斯明基,就是他们苦苦追寻的凶手! 第八十五章 雾都孤儿(三十七) 1个半小时不到,一场19世纪末的阑尾切除手术,已然完成。 要知道,后世在诸多的先进科技加成辅助下,一场开放式的阑尾切除术手术也需要1个小时左右。因此,对于严格意义上第一次给人做手术的亚伦而言,这无疑是相当厉害的! 当然,对此非常满意的威廉医生并不知道,自己的这位爱徒,实际上已经对着真人操作过好几次了,而非仅仅是解剖尸体。不过,每个老师都愿意去相信自己最喜欢的弟子,是天赋型选手。 手术成功后的患病儿童,此时还在麻醉的效果下沉睡。他的父母也在手术尾声时赶到了现场,手术成功,自然是千恩万谢。 做完一场手术的亚伦,不但没有一丝疲倦,反倒是精神奕奕。在洗手消毒的收拾环节中,还不断地在和老师讨论着操作上的细节,琢磨改进之处。 周道安的注意力则全在弗雷德的身上,等待着他下一步的行动。恰好,弗雷德也把眼光投向了他,给了他一个眼神的示意。 借着收拾器具的理由,周道安从诊所的药品室越窗而出,和已经告辞的弗雷德接上了头。 “多亏了你,史蒂芬!虽然这件事很是巧合,但多亏了你的留意!我们这一次真的可以抓住他了!” 一见面,弗雷德就压抑不住喜色,对周道安低声说道。 他没有问周道安是怎么发现他的素描的,许是对他而言,这种细节旁支已经在事实结果面前不再重要,或者是他已经用他奇妙的“特异功能”又“预见”了一次这其中的关系。总之,这一句话,周道安便明白,弗雷德已然确定了目标就是亚伦·科斯明基。 “但我们现在还不能马上逮捕他,因为我们没有有力的证据。不过,这已经不是问题了……”弗雷德手掌一翻,露出一块带着血迹的亚麻布,正是刚才在手术结束时,亚伦用来擦手的那一块。刚刚居然谁也没注意,弗雷德偷偷藏起了一块擦手布。 弗雷德快速地解释道:“这是我刚才偷偷拿的,只要是沾了人气的、被使用过的物品,我就能在‘预见’中与他建立一种奇妙的联系!你看到了我画的那些画吧?我之所以能画出那张嫌疑犯的画像,就是因为我接触了那些尸体。可惜那些尸体都已经死去太久,残留的气息只能让我看到他的脸……现在有了这块擦手布,我就能看到他再次手染鲜血的画面!这样,我们就能提前布置。” “那你能够提前多久预见呢?”周道安追问道。 “在事件发生前,大约一两个小时吧——只要他还在东区犯罪,我们就能提前布置好,抓到他!”弗雷德把擦手布收好。 “那么,我要做些什么?”周道安想了想,问道。这一次如果真的成功抓住开膛手杰克,那么他出的力应该足够刷满警方的好感度了吧? “我希望你帮我看好威廉院长——不是要你监视威廉院长的意思,而是要你帮忙‘照看’他。”弗雷德一手按在周道安肩上,用力捏了一下,“上一次我使用‘预见’能力的时候,我看到的画面中,老院长身后有一团血影。这在‘预见’里,预示着老院长和这件凶杀案的关联并没有断!” “是因为亚伦和威廉医生的关系吗?”周道安微微皱眉。 “可能,但也不一定是全部原因。‘预见’只能看到一些残碎的、带有预示性的画面,在真正的事情发生之前,无法完全揣摩。我个人认为,亚伦虽然是穷凶极恶的连环杀手,但他对于老院长的感情也是真挚的,即便老院长因此与他对立,他也不一定会伤害老院长——除非他被逼到走投无路……” “我真正担心的是老院长因为这件事而受到的打击,或许这才是让他身处血影的原因……总之,我想拜托你多多留心。”弗雷德叮嘱道。 周道安点了点头,不用弗雷德特别叮嘱,威廉医生对他是有恩情的,能看顾他的时候自然周道安会尽力。亚伦穷途末路之时会不会给威廉医生带来麻烦?这确实有一定的可能,或许威廉医生知晓亚伦的情况后,又会主动参与到这件案子里呢……周道安联想起当初看到弗雷德的速写时,威廉医生画像上“排除”字眼以外,还有一个感叹号,或许就是指示这方面的事。 “我们会布置好抓捕事宜……当然,如果你这边又发现什么情况,可以随时通知我们——我这段时间除了警局,哪里也不会去,另外我依旧会让弗兰克在那条街(指今天周道安找到弗兰克的地方)巡逻……” 说完这些,弗雷德拄着手杖匆匆离开。而周道安则返回了廉价诊所。 原本,做完手术“爽”了一把实践的亚伦准备当即告辞,说是想回去把这一次的经过整理记录。可是威廉医生夫妇硬要留他吃个午饭,本身之前也说好了,加上周道安熟食也已买好,亚伦拗不过,才留了下来。 午餐时,周道安偷偷留心亚伦,发现他一顿饭吃的也有些心不在焉,不知道是在消化自己的这一趟实践,还是敏感警惕的开膛手,发现了什么端倪产生了不好的预感? 不过,亚伦并没有拿眼光看向周道安,似乎是并没有对自己的“小师弟”产生什么怀疑,这顿饭也在有惊无险中吃完。 “老师,师母……3、3天后,学院就要举办今、今年的毕业典礼……说实话,我、我不想参加——尤其是我、我感觉到你们也、也不会去……” 午餐结束后,收拾餐桌时,亚伦忽然提起了这个话题。 “哦?你怎么会有这个想法呢?这可是你人生中很重要的时刻!”还没等威廉医生说什么,威廉太太已经“惊讶”起来。 “我、我知道自己的水平,老、老师走了以后,学院能教、教给我的东西就没什么了……而且今年的典礼上,维拉蒂弄、弄个授奖仪、仪式,让我觉得挺、挺别扭的。”亚伦面对自己最敬重的两位如父母的师长,倒是没有隐瞒。 “授、授奖的,是现在的院长奈、奈特。他的专业我、我是佩服的,但为人就……老师,师母,你明白我的意、意思。我只希望从、从你们手里,拿、拿到我的结业证明。至于其、其他人,我觉得没有必、必要,也接受不、不了。”亚伦揉了揉稀疏的顶发。 “亚伦……你完全不需要有这种想法。我离开医学院,和奈特没有什么直接的关系。”威廉医生叹了一口气,下意识地看了一眼周道安,“你不必因为我而对学院有什么芥蒂。” “是的,约翰和我离开了学院,那只是因为我们想开始另一种生活。3天后的学院活动,艾米丽也邀请了我和约翰,我们也打算去看一看当年的那些孩子们成才的样子。所以,亚伦,你放心地去。即便我和约翰不会亲手为你授奖,也会在台下看着你,为你骄傲的!”威廉太太忽然接过了话头。 显然,她表露出要去参加典礼的意思,是威廉医生有些措手不及的。他有些吃惊地看了自己的太太一眼,忍不住问了一句: “艾米丽?艾米丽·奈特?我怎么不知道这件事呢?” “你总是在外面跑,当然不知道。我已经答应艾米丽了!”威廉太太瞪了一眼自己的丈夫说道。 一旁旁听的周道安可是知道,威廉太太绝没有收到什么邀请——昨天那几位学生来拜访他们时,威廉医生没有松口的原因之一,就是因为他们没有收到任何邀请,也不会有现任的学院领导会去邀请他们。当时,威廉太太是顺从了自己的丈夫的。 如今,威廉太太忽然改口,很显然,是因为亚伦的消极,让她萌生出了这份“激励”的想法。加上她自己对丈夫离职学院的真实原因,并不是特别清楚(虽然威廉太太阻止了威廉医生为海伦娜做堕胎手术,但并不清楚事后威廉医生辞职与这件事的关系,威廉医生出于保护心理,也从未和自己的夫人提过这件事),所以也只是认为是威廉医生的清高和高傲在作祟。 “这可是亚伦的大事!你难道不想亲眼见证吗?”威廉太太一语双关地说道,言下之意是警告——你这个老头子可不要不下台阶啊!至于邀请,威廉太太很自信,只消提前告诉学院一声,学院还不会十分欢迎这两位从前的大人物光临? “……可是……”威廉医生实在有口难言,又下意识地看了一眼周道安。 那眼神里求助的意味,让周道安暗叹一声,只好开口插话道: “威廉医生,29号可是汤普森爵士请您复诊的日子……” “哦,是的……弗朗西斯上次就和我约定了这件事。”威廉医生“恍然大悟”似的说道。事实上,他只需要在29号之前把“英雄”送给汤普森爵士就行,真正的约定,是29日晚上给伊丽莎白动手术…… 第八十六章 雾都孤儿(三十八) “弗朗西斯?昨天你不是刚刚去给他治疗过吗?怎么时间这么赶又要去复诊?”威廉太太显然不是好糊弄的——或者说,自己丈夫三番五次地拒绝前往学院参加典礼,已经让她觉得反常了。 “……爱德华王子在29号那天邀约弗朗西斯去约克郡,你也知道,那种场合都是社会名流。弗朗西斯很担心自己的毛病复发,但这个聚会他又不得不去,所以才让我去为他‘保驾护航’……” 真是难为“老实”的威廉医生,居然在妻子的逼问下,忽然福至心灵,想到了这么一个理由。 爱德华王子是当今维多利亚女王的长子,也是王位的第一顺位继承人。此人虽然年轻时总有些“不着调”,又过于风流,因此女王一直不许他掌握实权。不过,随着爱德华越来越年长,如今已经将近50岁,他的风评也越来越好了。母子之间的关系也有所缓和,一些政务女王也开始有意放权给他。 不过爱德华骨子里的风流并没有消磨,他对聚会、赛马、游艇、戏剧等一切娱乐活动都非常热衷,文艺圈子里他也是个名人,这也是为何弗朗西斯·汤普森能够和他交好的原因。 这些情况,威廉太太也非常清楚,所以威廉医生以此为借口,威廉太太还真找不出毛病。 不过,一边是关系只是朋友的弗朗西斯·汤普森,另一边则是半个孩子一样的亚伦·科斯明基,威廉太太仍然不打算妥协。 “既然是和爱德华王子一起出行,肯定随驾会有医务人员,弗朗西斯的病也是老 毛病了,你多叮嘱两句,加上有随行的医生照顾,能出什么大问题?亚伦要参加典礼可是没有第二次机会的,这能比吗?” 眼看威廉太太的态度坚决,而且语气已经流露出隐隐的怒气,威廉医生彻底犯了难。下意识地,他又看了一眼周道安。 周道安正关注着眼前的场景,看到威廉医生求助似的瞥了一眼过来,他快速地、幅度微小地点了一下头。 看到周道安给了个肯定的答复,虽然内心里不知道对方为何会让自己同意,威廉医生还是稍稍一犹豫,最终答应了威廉太太的要求。 没办法,自己对夫人很是了解,如果在对方堵死了所有理由的情况下,自己还要坚持,那么,大吵一架或许都是轻的,自己的太太很可能会由此怀疑上自己。 只能先答应这件事,看看“史蒂芬”有什么办法…… 威廉医生顺从了夫人的要求,威廉太太的脸色也终于缓和了起来。那边亚伦听到自己的恩师和师母都会去参加学院的典礼,自然也不会再拒绝参会了。一番“愉快”的约定后,亚伦告辞。 找了个机会,威廉医生把周道安叫到了办公室,掩上了门,威廉医生才面带忧色地低声道: “你为什么让我同意丽兹的要求呢?我现在越想越不安…… “我没告诉你奈特和我的故事吧?简单来说,虽然实际上是我自己向女王和学院提出了辞职要求,但明面上,奈特当初作为副院长,一直是我的下属,他早就想取我而代之……所以,这几年在学院里,他都在努力消弭我曾经留下来的影响,对以前我亲密的下属都不太友好……他是绝不会向我发出邀请的。 “就算我和丽兹厚着脸皮去参加典礼了,那场面也肯定会很尴尬…… “最重要的是,29号是我和伊丽莎白约好帮她……那什么的日子——这点你也知道的!如果我去参加典礼了,宴会从中午一直持续到晚上,那我就会爽约的……就算伊丽莎白说过如果我有情况可以推迟再约,但她也没多少机会能等我的,万一惹怒了她,我的身份……” 威廉医生难得地说了一大堆话,显然,他的心已经乱了。 周道安微微吸了一口气,然后安慰了威廉医生两句,转到正题上: “您担心的这几点,我认为并非没有解决的办法……” “首先,您提到的邀请——的确,奈特院长可能不会邀请您,但是奈特院长的太太呢?她和威廉太太又是什么关系?” “她俩的关系很好……” “是了,我想,就是您和奈特院长,表面上也依旧会维持着‘和平’吧?如果威廉太太都不是特别清楚您和奈特院长的那些矛盾,那么作为奈特院长的太太,对方也很大概率不会知晓……所以,威廉太太说会从奈特太太那里得到邀请,我觉得大可不必担心。而且,奈特院长现在已经得到了自己想要的职位,他更不会为了这个‘表面’上的典礼,而失掉对您的礼数。我猜想,奈特院长最多会在29日之前给您下请柬,留给您的时间不会太多,这样您一犹豫,这个期限就过了。您不来,奈特院长就没有责任,但如果他不给您请柬,那么做得不对的就是他了……” 这是很简单的“politics”手段,在前世,周道安可是见得太多了。威廉医生自己也不会完全不懂,只不过他现在下了台,所思虑的角度已然发生了改变,当局者迷,看不清罢了。 这么一分析,威廉医生的脸色缓和了几分。周道安继续分析道: “我之所以让您先答应下来,是因为威廉太太那关必须得先过。我知道您担心29号那一天关于伊丽莎白女士的约定,但这是有余地的,眼下威廉太太那里则没有余地,所以您必须先答应下来……” 周道安几乎不用沉吟,就接着说道: “伊丽莎白女士的约定是在29日的晚上,而且可以推迟到午夜,这都算是约定范围内的,不算违约……而学院那边的典礼,则是中午就会开始……” “但会持续到晚上……这种晚宴一般都会持续到9点之后,加上路上的时间,我还得返回这里来取工具,我们很难在30日凌晨之前赶到……加上丽兹肯定会随行,我是脱不开身的……”威廉医生打断了周道安,补充道。 “别着急,sir……”周道安并不焦虑,继续出着主意,“话虽然这么说,但谁也没有规定这一场持续到晚上的典礼,我们得全场在场啊!” “哦?你的意思是……”威廉医生眉毛一扬,一下子还没把握到周道安的关键点。 “中午就有宴会,您到了场,就算是给了所有人面子。宴会上,您情绪上来多喝了几杯,下午就开始不胜酒力,晚宴的时候就感觉到不舒服……我想,即便是再挑剔的人,也不能阻拦您提早回来吧?” “而您尽到了心意,让威廉太太代表您继续留在典礼上,我送您提前回来,这样就有了时间差。到时候您完成了和伊丽莎白女士的约定,威廉太太都不一定能回来。即便回来了,那时候我们也可以再想别的借口。” “哦……哦!这的确是个好主意!”听了周道安的话,威廉医生眼睛不禁一亮。 好吧!装醉,提前退场,这可是后世华夏商场官场常用的伎俩,专治各种表面功夫。这个年代的人,可能情商还“跟不上”,或者说……威廉医生太单纯了。 解决了这个大难题,威廉医生的心情也轻松了不少。拍了拍周道安的肩膀,便调整好了心情,出了办公室,该忙啥忙啥去了。 不知不觉之间,威廉医生已经没再把周道安当做是一个来当学徒的少年了——或许从他自己被周道安抓住的那一刻开始,他就已然对这个“少年”高看了不少。 于是乎,这两天的日子又是波澜不惊地过去——起码表面上是这样的。威廉医生和威廉太太的关系也更加融洽了——威廉太太在丈夫答应了出席学院典礼的第一时间,就去拜访了自己的“闺蜜”,奈特院长的太太艾米丽。不出所料地,当场就拿到了奈特院长亲笔签名的请柬,上面“贴心”地写着:特邀皇家医学院前任院长、功勋卓著的约翰·威廉先生列席本次典礼。 威廉太太在这两天已经开始琢磨起穿着打扮了,自个儿上了三趟街。虽然妻子花钱,对于已经“囊中羞涩”的威廉医生而言,有点负担沉重了。但看着妻子容光焕发,威廉医生还是很识相地选择了赞扬。 亚伦这几天也没有再来诊所,同样,这几天东区也很安静,开膛手在寄信给报社挑衅了警方一番后,也没有了动作——大约是开膛手正在准备自己的结业典礼,练习讲话吧…… 周道安依旧是干着自己分内的活儿,一天上街一次购买食材,然后自己掌勺。期间他也见到了几乎是“蹲守”在招聘墙下的弗兰克,悄悄告诉对方,一切都正常。 暗流涌动,表面平静,3天的时间也就一晃而过了。 1888年9月29日。 大清早,周道安就离开了诊所,然后锁好了门——今天,诊所要关门一整天。而周道安则要到威廉医生家和他们会和,一起前往在西区的皇家医学院。 第八十六章 雾都孤儿(三十八) 来到这个世界,周道安并没有置办多少行头。除了来时穿的那一套衣服,他后来也就是在威廉太太的督促下,多买了一套衣服换洗而已。 显然,这两套很“朴实”的衣服,是不适合参加上流社会交际活动的。 深知自己的雇主实际上已经“入不敷出”的周道安,婉拒了威廉太太要给自己购置一套新的体面的服装的建议,只接受了穿一套威廉医生的旧衣去参加活动。所以,一大早,他就要到威廉医生家里试衣服。 到了威廉医生家,夫妇俩都已经穿着妥当。威廉太太一脸开心的样子,已经拿好了几套衣服。经过半个多小时的试装,周道安穿着一套威廉医生年轻时的亚麻灰色西服最合适,既有一份儒雅,又有一份从容,不至于燕尾礼服那样庄重刻板,更像少年装扮。因此,这套介于便装和正装之间的衣服便确定了下来。 打扮完,时间也来到了上午9点,出门叫上马车,去到西区的皇家医学院,这路程也要1个多小时。 一路上,威廉太太明显谈兴很高,威廉医生则显得若有所思。 皇家医学院就在雾都西区、雾都大学的毗邻处。彼时,这个世界的雾都大学还不是后世的伦敦大学,是公立联邦制大学,下辖九大学院……眼下的雾都大学还只有雾都大学学院和雾都大学国王学院两所院校。 后世的周道安对于伦敦大学是早有耳闻的,此刻站在异世界的旧时代,路过雾都大学的两所学院时,也不禁生出了沧海桑田的感慨。 至于皇家医学院是否就是对应了后世的伦敦大学下属的四大医学院之一?周道安无从得知。总之,在马车驶过雾都大学后,再走了10来分钟,便来到了一处围墙低矮、红砖白(百瓦?确定?)瓦的宏伟建筑前。在院墙的铁制大门一侧,牌匾上赫然写着:日不落皇家医学院。 周道安心知到了地方,跟随着一脸激动兴奋的威廉太太和难掩尴尬的威廉医生下了马车,步入了大门。 一进大门,就有两名穿着制服的“安保”人员迎了上来,可一走近,看到戴着圆顶礼帽的威廉医生、戴着半块黑纱头巾遮面的威廉太太,这俩保安立刻愣了半秒,随即马上一立正,手掌一翻,来了个标准的敬礼! “老院长好!” 果然是皇家医学院的名人——威廉医生刚一进门就成功“刷脸”。这俩保安的声音明显有惊喜,因此也没有控制音量。这下好,把院墙内还没进入医学院建筑主体的宾客们的注意力,都给吸引了过来。 “啊,是威廉院长!” “约翰?还有丽兹!我们好久不见了……” “嘿,约翰,听说你过上了隐居的生活?丽兹,没想到几年不见您还是这么漂亮……” “老院长,您来了!我和麦克斯他们还一直在打赌,说您今天一定会出席——毕竟前两年典礼您都没来,今年是您带的那一批孩子毕业,怎么说也要来了……” “老院长,我们很想你啊……” 诸如此类的话语和问候,接连不断地、此起彼伏地围绕着威廉医生夫妇响起。看得出,威廉医生的确在皇家医学院有着非常的声望。这些人丝毫没有因为他已经离开学院3年多,而对他有任何的忽视和懈怠。 虽然威廉医生性格稳重、温和,但在这样的热情包围下,他的心神也难免动摇。重回故地,又有一大堆故人寒暄,这种满足感、存在感,绝不是在东区的廉价诊所里能拥有的。即使在东区,很多病人也非常爱戴这位医术高超的威廉医生,但和在学院中,那种地位感的卓然,明显是不同的感受。 “怎么样,我说了这一趟回学院,你不会后悔的吧……”看着丈夫脸色都红润起来,威廉太太也很是高兴,趁着一个空当,她和丈夫咬耳朵道。 威廉医生一笑,正要回答,忽然一串咳嗽声自包围人群之外响起。 这咳嗽声十足十地,就是那种领导讲话前为了清嗓和提示众人安静而发出的。 果然,围着威廉医生寒暄的人群,似乎也相当熟悉这咳嗽声,立刻都默契地停下了交谈。“包围圈”开始逐渐分散开一条通道,连接着医学院大楼建筑的通道上,有一行人朝着这边走了过来。 当先一个穿着燕尾服、戴着领结,却已经摘下了礼帽的中年男子,带着一脸微笑,鬓角连着下巴的胡须修剪得十分整齐。 “约翰,你来啦!” 这人话语很简单,只是直接从人群中走了过来,然后给了威廉医生一个结实的拥抱。 “罗伯特,你好。”威廉医生回应的拥抱有些僵硬——事实上,自从这名男子咳嗽起,威廉医生的脸色就有点不大好看。 不用说,这位肯定就是皇家医学院现任的院长奈特了。 威廉医生虽然实际上是因为海伦娜王妃“出轨”产子一事,而心怀愧疚向女王请辞的。但因为涉及皇家丑闻,所以这层原因没几个人知道。很多人反倒是都认为,是奈特想上位,才挤走了威廉院长。 虽然说,奈特自己背了老大一口黑锅,不过,他确实想当院长,也确实在威廉医生担任院长期间搞了不少小动作……所以,哪怕是他自己,也觉得是因为自己的“努力”而取代了威廉医生的。 也不知道这叫“有心栽树”还是“无心插柳”了,反正对于奈特而言,结果正是他想要的。 原本他是威廉医生的下属,却野心勃勃,根本不愿屈居人下。一当上院长立刻扬眉吐气,3年下来,基本上已经巩固了自己的权势。所以,即便整个皇家医学院依然对威廉医生尊敬非常,但对于奈特的院长地位,除了极少数人还有些不满,已经不可能会再有人因为威廉医生而得罪院长奈特了。 那边,奈特院长的夫人艾米丽也很“闺蜜”地同威廉太太携起手来,相互寒暄。两个女人,大概是不清楚丈夫们之间的争斗,所以反倒是一派和谐的样子。 “约翰,你能来,绝对是皇家医学院的荣幸!这里没有任何人会忘记你在这里奋斗的经历,留下的荣誉……来吧,一会儿典礼开始,你就坐在我旁边……” 奈特抓住威廉医生的手,开始说起了场面话——起码在表情上是十足地真诚。 周道安内心好笑,因为他清楚地知道威廉医生对这个自己从前的同事心里多腻歪——即便是打着奈特的旗号去偷偷买“药”,威廉医生都不想自己露面。几次学生邀请他都不想回到学院,无非就是因为不愿意面对这个“虚伪”的小人。 可是,今天回到学院,威廉医生也是拿着奈特亲手签的请柬的,所以纵然心里别扭,但也只能硬着头皮维持这表面的关系。 宴会很快开始了。 皇家医学院虽然在后世看来也就是一座医科大学,但实际上和我们后世认知的大学体制是不一样的。首先,它的毕业生并不是只在学院里读上4年就了事的。否则威廉医生带的这一批学生,就不至于在威廉医生离职3年后还对恩师念念不忘了。 事实上,很多学生是从读高中甚至初中的年纪,就被送进来的。先是上大课,学习基础的理论知识,几年后,就要开始选择具体的专业,然后跟随各自的导师学习。简而言之,更像是后世大学到研究生毕业这样的过程。 而威廉医生作为原本的院长,更是兼任了学院里外科这一大系的主任。所以,名义上,这医学院里至少有三分之一的学生,能算作是威廉医生的弟子。当然,核心的成员也不在少数。 “同学们,孩子们,让我们一起欢迎,皇家医学院的前任院长,约翰·威廉先生!” 随着奈特的介绍,威廉医生一进主会场,立刻受到了学生们起立鼓掌的待遇。这让他被奈特牵着的臭脸总算缓和了。 接着,奈特又是一番“动情”地回忆,成功地让学生们再三地给予了老院长掌声。同时,也把自己“光明磊落”的一面传播到了现场——你看,你们私底下总说我们有矛盾,可是我们实际上关系很好的,不然我怎么会请老院长回来呢? 奈特领着威廉医生,果然坐到了第一排。等所有重量级的嘉宾都入座,这场典礼才正式开始。 在这里简单介绍一下典礼的流程: 在这个礼堂式的会场里,坐着的绝大部分是学生——准确说,都是准备毕业受奖的学生。而少部分,则是医学院的领导和各种上流社会的人士。 这些人来到这里,目的绝不是为了看一群年轻人意气风发的。绝大多数,要么是来网络人才的,要么是来商讨什么合作利益的,纯粹来观礼的并不多……所以,毕业典礼只是一个由头。 因此,授奖的环节,只是摆在整个仪式最前面的“前菜”。后续紧跟着的午宴和下午的茶会、酒会,才是给这帮大人物交流准备的时间。到了晚上的结业仪式后,还有一顿晚宴等着大家。 第八十七章 雾都孤儿(三十九) “丽兹、丽兹!” 艾米丽·奈特提着裙子快步走了过来,叫住了正在和几位“前同事”谈兴正欢的威廉太太。 “艾米丽,你来得正好……伊莎贝说,维拉蒂很像约翰——我不这么认为,虽然长相上是有那么一点儿,尤其是鼻子……不过从气质上,我还是觉得亚伦更像威廉。而且,同样是24岁的时候,拿到学院‘柳叶刀’奖,获得了优生基金……艾米丽,你说是不是?”威廉太太端着一只高脚杯,兴致盎然地说道。 “是的,是的,谁不知道亚伦是你和约翰的半个儿子?你当然越看他越喜欢啦……好啦,女士们,我得‘借用’丽兹一下……”艾米丽·奈特敷衍地应和了两句,便立刻把威廉太太拉到了一边。 “怎么……”威廉太太看出来这是有事了。 “你快去那边看看约翰吧……他喝多了!真是的,约翰不是很少沾酒杯么?怎么一不注意,他就一个人喝多了?哦,你们的那个雇员正在照顾他。”艾米丽·奈特压低声音说道。 威廉太太不禁皱起了眉毛,不过1秒,又舒展了开来,很从容地回答道:“怕不是刚刚因为亚伦得了奖给高兴的吧?这老头子……我去看看!” 说罢,她便放下的高脚杯,也提着长裙,快步向着隔壁的大厅走了过去。 其实,在威廉夫妇二人步入礼堂就坐,到现在,已经过去了将近3个小时的时间了。 之前提到了此次典礼的流程,第一项、在午宴之前的,便是为学院中的几位优秀学生授奖。 其中,外科医学系的维拉蒂——也就是之前来看望威廉医生的那位混血学生,和亚伦·科斯明基一起,拿到了外科方面最大的奖项——“柳叶刀”奖。柳叶刀,就是手术刀的别称。学院设立这个奖,正是为了表彰在外科领域成绩卓著的学员。 而维拉蒂和亚伦,又都是威廉医生的学生。虽然威廉医生离职后,维拉蒂很“理智”地又跟随了另一位卓越的导师,但亚伦·科斯明基可是一直“单干”的,在没有专门的导师引领下,他居然还能通过精湛的手术技巧和理论知识,获得这么大的肯定,实属难得。 因此,抛开奈特院长——他的两名得意弟子也在药剂学方面拿到了最高奖项——威廉医生无疑是今晚学院导师中的最大赢家!尤其是,亚伦在领奖时,直言不讳自己最崇拜和尊敬的人,就是威廉院长后,会场里给予威廉医生的掌声经久不息。 大约两小时的授奖环节过后就是午宴,那时候12点已过,接近下午1点,大家其实都差不多饥肠辘辘了。不过在座的又都是绅士女仕,所以午宴绝不会出现什么饕餮食客,或是大快朵颐这样有些失礼的场面。 同样,喝酒更不能失仪。虽然宴会上准备了香槟、白兰地、威士忌等不同烈性程度的酒,但一般来说,香槟、白兰地这种果酒度数较低的,普遍是大家的首选——可以多喝两杯,又不至于醉。 可威廉医生,这位平时速来以沉稳著称的老院长,以往以滴酒不沾闻名的大国手,今天不知道是怎么了,居然在午宴时一杯接一杯地灌威士忌。 威士忌是常见的“洋酒”中度数相对高的,苏格兰地区是发源地,称之为“生命之水”,在19世纪前中叶就已经将蒸馏技术提升到了很高水平,酒精度数也在40-60度之间。和我们华夏后世所喝的普通白酒也差不多了,且后劲更足。 威廉医生先是和自己的学生们干了三杯,然后面对前来敬酒的都来者不拒、酒到杯干,那豪爽 劲完全震慑住了敬酒者。不一会儿,七八杯酒下肚,几乎差不多是一瓶的量了。 此刻的威廉医生脸色酡红,礼服的领子也松开了,喷出的气息带着浓烈的酒味,就这,还兀自攥着半杯残酒,靠在高背椅上,对人露出傻呵呵的笑容。 周道安自然是站在一边照顾着——他实在是有些无语,威廉医生有些太急切了,就算灌酒装醉,也不需要这么个搞法。原计划是装醉,现在恐怕他是真醉了。 眼看威廉太太从远处走了过来,周道安提了一口气,做出无奈的表情。 威廉太太一眼就看到了自己丈夫此刻的“丑态”——其实也没到丑态毕露的份上,但这样的酒醉样子,落在这些上流社会人士眼里,无疑都是轻蔑和厌恶的。本来威廉医生在他们看来就是个“失意”者,丢掉了院长,也远离了女王。今天居然因为学生获奖就贪杯起来,看来已经完全堕落了…… 威廉太太就算是平时被丈夫保护得很好的“傻白甜”,眼下扫过众人的目光,也能读出这种意味来了。 她的脸色快速变幻了一下,也不知道是什么样的情绪,总之,一眨眼,她已经恢复了从容和淡定。 “约翰……你还好吗?”威廉太太很温柔地拍了拍丈夫的脸颊,然后快速地用指关节在几个穴位上推了一下。 这让威廉医生立刻恢复了一些清醒,他看着自己的夫人,露出了一个傻傻的微笑—— “丽兹,我很好,今天……有点高兴……” 威廉太太也没有叹息,而是同样对他报以微笑—— “我知道,不过你这也喝得太多了……就算我们结婚那天,你也只是比现在多喝了那么一点点吧……” 说着,她像“慈母”一般拍了拍丈夫的后背,然后压低声音,用两个人才能听到的音量说道: “我知道你不喜欢这里,但没想到你会这么反感……是我不好,非要拉着你来……不过现在亚伦已经拿到他的奖项了,你要实在累了,就回去休息吧……” 这番话,站在一旁全神贯注,又调动口技加强了听力的周道安倒是听到了。 他暗自呼了一口气——虽然威廉医生的表现有点冒失了,不过威廉太太此刻终于“通情达理”起来,后面的事也就好办了。 果然,威廉太太转向了周道安,对他说道:“史蒂夫,约翰这个样子,实在不适合在这里待下去……这样吧!你先送约翰回去。我留下来,替他出席后面的活动——毕竟晚上还有其他学生的结业仪式,我们既然到场了,总得留一个代表下来……” 周道安连忙点头答应,然后在另一位块头高大的学生帮助下,架起了已经站不稳的威廉医生。 “艾米丽……麻烦你安排一下马车……史蒂夫,回去以后让约翰好好睡一觉,然后给他喝点我特制的醒酒药——我放在中药柜子的最上层,深色玻璃瓶,很好认,然后倒上1分(计量单位),1:6地兑水给他服下……” 从容而快速地安排好了这一切,威廉太太眼看着周道安架着威廉医生上了马车,脸上依旧是那种很淡定的表情——这种表情,正是周道安第一次见到威廉太太时的样子,是只要威廉医生不在场,威廉太太就显出的雍容气质。 只有在临了关上马车门前,威廉太太才走前一步,轻轻地又抚摸了一下丈夫的脸庞,然后在他额头上轻轻一吻,才重新直起了身子。 “路上小心。”威廉太太说道,罢了,她就很自然地挥了挥手,转身回到了医学院的大厅中。 周道安自然也就不再耽搁,直接坐进了马车里,然后说出了位于东区的廉价诊所的地址——他们要回去拿手术器具。 一路上,又是1个多小时的颠簸,半路上,威廉医生居然已经恢复了不少神智。 “现在几点了?”威廉医生揉了揉眼睛,从瘫坐的样子恢复了过来。 “我们离开的时候大概是两点半,现在大概是3点吧……”周道安估算了时间说道。 威廉医生点了点头,接着开始用力地拍了拍自己的脸。 “看来计划还算顺利,没有耽误事儿!回去我还可以休息几个小时……”威廉医生的眼球上有些血丝,显然那些量的酒精,还不至于让他马上完全清醒。 “真是老了……我这么些年很少喝酒,不过当时我和丽兹结婚的时候,喝得比今天还多一些,但是后面还能保持清醒办‘正事’……”威廉医生喘了两口气后,又感慨了一句。大约在酒精的作用下,他有些兴奋,说话居然还来了点“幽默”。 就这样有一搭没一搭地,两个人回到了廉价诊所。回到地方一看时间,下午4点不到,距离晚上接近午夜的约定还早,威廉医生灌了两口热水,往办公室里的沙发椅上一靠,就又睡了过去——看起来他是要准备养足精神,对付晚上的手术了。 虽然威廉医生自己说已经没有大碍,只要给些时间醒酒就行,但周道安还是保险起见,去威廉太太所说的中医诊室的药柜里,取来了醒酒汤。按照威廉太太的指点,取了一部分药剂然后兑水调适,然后给威廉医生服下了。 不一会儿,喝了醒酒汤的威廉医生就打起了鼾声。 第八十八章 雾都孤儿(四十) 1个小时,2个小时……4个半小时。 时钟已经指向了晚上8点半了,可是威廉医生在服过了醒酒汤之后,反而鼾声愈发沉重起来!甚至有如“雷鸣”。 已经帮着威廉医生收拾好了手术用具的周道安,不得不给威廉医生来了个“叫醒服务”。可是随着他呼唤、推动好几次,威廉医生依旧是沉睡状态,完全没有醒过来的迹象! 这又是怎么回事?先前威廉医生已经明显有了醒酒的现象,为何现在反倒越睡越沉了? 周道安用手摸了摸威廉医生的皮肤——微凉,体温都下降了一些,喝了几大杯水,却一点儿发汗的痕迹都没有,根本不像是喝过酒后会出现燥热虚汗的样子! 下意识地,周道安立刻望向了中医诊室的药柜——威廉医生从醉酒到沉睡,中间只服用了一次威廉太太交代的“醒酒药”! 没有别的理由了!只有那瓶醒酒药!周道安忽然心下觉得一阵不安——在威廉医生醉酒后,威廉太太安排他们回来之前,那言语中特意交代了给威廉医生醒酒。当时自己没有多想,现在回忆起来,却有几处不妥: 威廉医生既然平时滴酒不沾,上一次喝酒还是30年前和威廉太太结婚的时候……那么威廉太太为何又要备下一瓶醒酒药呢?她自己平时也不喝酒的,更不用谈有什么宿醉的机会,这玩意儿压根用不着啊!如果说是为病人准备的,那就更离谱了——哪个病人会因为酗酒沉醉而来看病呢?不都是认为睡上一觉就好了吗? 想到这里,周道安立刻暗道一声“糟糕”,他三步并作两步,冲进了中医诊室,重新打开了那药柜,拿下了那瓶深色玻璃瓶的药剂。 打开瓶盖,周道安把药凑到鼻子底下,用力地一吸—— 一股淡淡的味道立刻被摄入到了鼻腔当中。那味道绝对谈不上好闻,更像是后世的杀虫剂所发出来的香味,又混杂了一点点腥臭的古怪气息……只这么一闻,周道安就觉得恍惚了一下,似乎困意立刻袭上心头! 周道安立刻一晃头,然后轻轻咬了一下舌尖,让自己清醒过来!这药剂的味道他并不十分熟悉,但也绝不是陌生的!而且记忆还算新鲜! 他立刻看向了诊室的隔壁——那里正是药房!一些半成品和原材料就堆积在那里,一边是西药,一边是中草药,前几天他还清点过库存! 撒腿跑向隔壁,周道安直接冲到了装着中草药的柜子前! 这柜子有一人高,占据了一面墙,如同中药房里那种小抽屉满布的“百子柜”一样,这药柜也打造成了这种方便取用和查找的款式。 “甘草……蝉蜕……藿香……”周道安一个个地找了过去,不时还抽出一个小抽屉——也叫药斗——来闻一闻里面的味道。但那些天然草本所散发出来的馨香,又和刚才闻到的杀虫剂味道相去甚远…… 不对,应该就是在这里!周道安并没有放弃,他一个个地继续翻找过去,中药材料类别不知凡几,眼前的百子柜呈横七竖八的排列,单药斗就有五十六个,其中每个药斗还分大小,小的利用隔层装上二味药材,大的则有三味药材之多……一个个闻过去不知道得花多少时间。加上,威廉太太虽然学的是中医,但她对中文汉字也是一知半解,这些药柜上标注的文字还是洋文。有些周道安认识,有些他也不清楚,这又加大了查找的难度! 好在周道安这段时间在此间当学徒,虽然主要跟随威廉医生学习外科医书,但中医知识也耳濡目染了一些。加上他要帮着整理库存,所以半工半学之下,对于一些基本的、常见的草药是接触不少的。那些常见的草药味道,绝对和那瓶药剂的气味不同!因此,他只要去翻找那些少见的、他接触次数少的、又不知道具体功效的草药即可! 翻到第十来种时,已经从药柜的左边到了最右端——威廉太太的药柜排列没按照中医传统的方式排列,只是单纯地把少用的材料靠边缘摆放。所以,到了最右端,那边已然是一些非常少见少用的材料了。 “嗅……啊!”当周道安打开其中一个药柜时,那种熟悉的味道顿时冲了出来!和深色玻璃瓶里的药剂味道有所差别的是,这个柜子里的原材料气味要浓烈得多!同时,都不需要周道安细细分辨,那种杀虫剂的味道再次涌现出来!且,还带有一种铁锈之味,可再闻之下,那气味又浮现出花香来! 周道安几乎立刻就断定,这材料和那药剂有直接联系!因为闻了两下,他的脑子已经开始出现微微眩晕的症状了。 定了定神,周道安马上把药斗合上,看向了药斗上面的文字——Datura Flower,这便是那味药材的名称。 反身,周道安立刻回到了属于威廉太太的中医诊室,在她的诊桌后面的书柜里,抽出了一本《纲目》!这是一本以汉字为主,兼顾英文翻译的草药学著作,方便外国人学习阅读,也方便了此刻查阅的周道安。 翻阅,凭借他曾经匆匆浏览过的印象,终于,在书本的某一页,查到了这个单词——Datura Flower,同时,在它的旁边,写着繁体的中文小楷: 曼陀罗花,又称洋金花,山茄花……辛、温、有毒…… 一行行地浏览下去,周道安心中已经了然! 鼎鼎大名、华夏已经失传的华佗“麻沸散”,传说主要成分便是曼陀罗!而小说戏剧中所提到的“蒙汗药”,也是以其为主配置而成的!简单来说,这就是草本的麻醉剂!保险起见,可以加一个“的主要成分”作为后缀。 那瓶深色的、没有标注任何名称的玻璃瓶,里面装的赫然便是调制好的麻醉药啊! 不消说,整个诊所,会调配这种草本麻药的,只有威廉太太! 几乎第一时间,周道安脑海中就浮现了一个巨大的疑问: 为什么威廉太太要让自己给威廉医生服下麻醉药呢? 当时威廉太太明明说的是醒酒药,还详细说了此药放置在何处,外形如何绝不可能是口误或是记错!而她还叮嘱了周道安,给威廉医生服用时只用1分,要兑1:6的水,这明显是深知这药的功效,估算好了恰当的量,以至于让威廉医生沉睡不醒,却又不至于中毒。所以,威廉太太并没有对自己的丈夫有什么“杀心”。 可还是那个问题,她又为何要让丈夫服用麻醉药而沉睡不醒呢? 如果说威廉医生真的是醉酒,那么,喝下麻醉药,无非是让他沉睡的时间更长了一些。可如果说,威廉医生并不是真的醉酒,只是想利用醉酒来逃离这场典礼…… 惩罚丈夫?不,绝不可能如此意气用事,而且毕竟是带有一定毒性的麻醉药,身为医生的威廉太太却不会用这种多少带有一定危险性的手段来针对丈夫。而且,从威廉太太当时的表现来看,没有一点儿生气的迹象…… 不对!威廉太太当时的表现…… 周道安立刻回忆起来,那画面还十分清晰!只是当时他的注意力都在架着威廉医生,想着后续的“计划”,而忽略了威廉太太当时的表情! 那是一种带着一点冷漠的从容,似乎是一位独当一面的女强人。同时,那闪烁了一下的眼神,临了时对丈夫的一吻…… 这些绝对是一种特殊意味的表达!很像是一种“告别”,一种“决断”!威廉太太是故意让自己当时看不出任何异样,好成功地给丈夫服下“醒酒药”的!而她,也不怕自己的丈夫醒过来的时候发现什么端倪而恼火! 她,就是为了让丈夫在今天回到诊所后沉睡的! 想到这里,周道安脑子里忽然一闪,过去的一些零碎的画面,本来没有什么稀奇之处,容易为人所忽略的部分,一下子都又重新聚合起来,在他的脑海中形成了一连串的影像!虽然这些影像都只是平淡而表面的,却已经足够让周道安脑补出了一系列的“故事”! 他飞也似的冲出了中医诊室,直接来到了后厅——诊所算得上是威廉医生夫妇的半个家!虽然他们另有住处,但因为在住处待的时间大多只是为了睡眠,所以有许多生活物品是放在了诊所里的! 后厅,除了有简单的厨房之外,还有盥洗室,一来可以清洗消毒一些医疗器具,比如绷带、床单……还可以清洗衣物。 威廉医生外出出诊时所穿戴的衣物,虽然也是便装,却都是有固定一套一套的。他每天来诊所之前,都从家里穿好一套衣服,到了诊所再换上另一套“工作服”。临走回家前,再脱下“工作服”,换上回家的衣物……用他们夫妇俩的话来说,就是不把细菌带回家! 此刻的后厅连接的小天井里,晾衣绳上正挂着一套威廉医生前几天穿过的“工作服”。 第八十九章 雾都孤儿(四十一) 一直以来,威廉太太的“人设”,无论是自己的表现也好,还是通过威廉医生的表述也罢,都是一个被丈夫保护得很好,不太关注外界,又对生活的困难一无所知,只关心自己的“小事业”和价值追求的女人。她无比信任丈夫,也依赖丈夫…… 但,同时,她也是一个无法生育,对此抱有深深遗憾的女人。 更容易忽略的是,她曾经也是皇家医学院的高材生,主修内科,后来自学东方医学……可以说,这绝对是一个高智商的女强人,只是在丈夫的身后遮掩了光芒。 种种的条件累计,这位女士在面对丈夫时,会有一种又愧疚又骄傲的心理,这样的交杂结果,就会导致她又脆弱又敏感、缺乏安全感而又疑心。威廉医生虽然对自己的妻子的好是毋庸置疑的,但也正因为他对妻子过于地保护,导致威廉太太对威廉医生的许多事并不了解。 这种不了解,就一定会让威廉医生与妻子之间出现谎言和隐瞒,虽然在威廉医生的角度上,这一切都是出于爱和保护,但更容易被一个缺乏安全感的女人加以遐想——当她发现丈夫的异常时,第一反应绝对是丈夫对自己的情感和忠诚发生了变化!这源自她骨子里深深的自卑。 而她的才华又会导致她无比自傲,这种自傲则会对丈夫的背叛零容忍。对于威廉太太这样的女强人来说,她不会大喊大闹、不会揪住丈夫让他解释清楚,她,只会用自己的方式,狠狠地报复这种背叛! 可威廉医生明明没有任何对她的背叛啊!但这又有谁能解释得清呢?每个人都有自己的隐秘和苦衷,在两个社会精英之间,没有良好的沟通,就会造成彼此的误解。 今天威廉医生在学院宴会上的“拙劣”表演,或许能瞒过那些学生和同事,但绝对会让他的枕边人看出端倪。这一点,无论是周道安还是威廉医生本人,都忽略了一个女医生的观察力!也忽略了威廉太太的想象力! 看到丈夫宁愿用醉酒的方式也要逃离这次的宴会,加上丈夫之前种种的拒绝……威廉太太一定是把丈夫的苦衷,当成了别有用心。什么为汤普森诊治都是借口,29号这一天,丈夫有什么非做不可的事呢? 要知道,威廉医生并不擅长撒谎和隐瞒,一直以来他只是被妻子没有深究的表现给迷惑了。所以在这样的粗心下,他更容易留下“把柄”—— 莉莉丝辞职之后,威廉医生的工作衣服都是被威廉太太接过去浣洗的,而上一次从汤普森爵士那里回来,他的衣服兜里可是塞着一张伊丽莎白留言的纸条。 上面写的,正是伊丽莎白留下的地址! 周道安看到这件已经晾晒着的工作服,内心其实已经暗道不好。但他还是抱着万一的心理,去掏衣服的上兜。 然而,没有意外地,原本威廉医生的上衣内兜里的小纸片已经消失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另一张小纸条: “如果你看到这张纸条,说明你还是在我和她之间选择了她!……那好,回家吧!家里,我给你准备了一份礼物……” 这张字体娟秀却笔锋难掩犀利的纸条,毫无疑问,正是威廉太太留下的。而她,已然看到那张伊丽莎白留给丈夫的字条,并且“成功”地误会了自己的丈夫。 从纸条的内容上看,威廉太太似乎还给了丈夫一个机会:她一定是认为,在纸条上留下日期和地址的女人,正是和丈夫约定了29号约会。而丈夫如果更重视自己,那么29号这一天还是会和她去参加学院的典礼的。如果丈夫选择了对方,那么就一定会推辞出席典礼。 这一场典礼,对威廉太太而言,已经不再是为了亚伦和其他学生们了,而是一次对丈夫的考验! 所以,威廉医生当初答应出席的时候,威廉太太才会“如释重负”,才会在后来的几天中热衷地张罗……可她的开心仅仅维持了几个小时——丈夫居然想出了故意醉酒而逃离现场的办法!丈夫,终究还是撇下了她! 也许世人会觉得奇怪,威廉太太为什么不在发现纸条的第一时间问责丈夫呢?这又回到了她矛盾而复杂的心理问题上。出于无法生育的自卑,和对丈夫的依赖,威廉太太第一时间固然会愤怒,但她也会给丈夫找到可原谅的理由。 同时,高傲的她,也不可能当做什么也没发生,对丈夫的不忠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更不想用很没尊严的“撕闹”来逼迫丈夫。她的最终选择,便是不动神色地收起纸片,然后以选择题来考验自己的丈夫,只要丈夫能选择自己,那件事就会过去,她也会在典礼后,悄悄拿回这张留言条。 相反,如果丈夫没能经受住考验,那么他在换衣服赴约时,就会看到这张纸条,然后面对妻子的怒火。而已经怀疑丈夫不忠的威廉太太、会怎么报复自己的丈夫呢?绝不可能是让丈夫昏睡几个小时、错过“约会”,这么犹如恶作剧一般的小打小闹! 她会精心地、让丈夫刻骨铭心地,记住这一次的报复!因为她已经失望,在送丈夫上马车时,才会表现出那样告别式的一吻。 “回家……礼物……”周道安只觉得心跳骤然加快,他感觉到这件事已经朝着他预料之外的方向发展了! 此时此刻,他最应该做的,是赶先一步去到伊丽莎白她姐姐的住所,去通知伊丽莎白“约会”取消!因为愤怒的威廉太太,可能把报复迁移到伊丽莎白身上!可糟糕的是,当初接下这“单子”的,是威廉医生本人,他自己是看过一眼写着地址的小纸片的,周道安则并没有经过手!换而言之,周道安并不清楚伊丽莎白找的做手术的地方。 现在,纸片被威廉太太收走,这个地址他就更无从得知了!问威廉医生?深度麻醉中的威廉医生就算被人开膛破肚都不会有察觉的,问问题什么的根本不可能。 返回皇家学院去找威廉太太说明真相?现在时间已经过去了太久,而且学院距离诊所还有1个来小时的马车路程!等周道安赶到那里,十足十地、威廉太太肯定已经离开了。 该怎么办呢?怎样才是最优的选择……周道安焦急地思索着,好在他的脑子还保持着清晰的思维,很快,他便想出了办法——也是当下唯一的选择! 撇下兀自昏睡的威廉医生,周道安拿着这张纸条飞速出门!他直接奔跑起来,在主世界半个多月来的跑步锻炼,让他可以保持不短距离的快速跑动。他直接向着警局所在的方向冲去! 半小时之后,双腿已经如灌了铅一般沉重的周道安,来到了圣玛丽大教堂片区的警局。他没有理会警员们的招呼,直接一言不发地冲进了最里间的办公室。 弗雷德?埃博林正坐在属于警局负责人的座椅上,盯着眼前的那团亚麻布发呆——那是亚伦?科斯明基擦过手的布,他能通过这块布预见到亚伦一旦再次要双手沾血时的情景。只是眼下,他显然没有任何感觉。 眼看周道安冲了进来,弗雷德立刻眉毛一挑,他制止了跟着冲进来的其他警探,反倒是让其他探员们离开办公室,关上了门,才对喘着粗气的周道安做了个“请讲”的手势。 显然,弗雷德已经从周道安的模样上感觉到,对方一定有重要的事! “我得请你帮忙!”周道安稍稍匀了一下气,便直接掏出了那张纸条。接着,用尽可能简洁的话语,将这件事说了出来,并且附带上了自己的怀疑——威廉太太在妒火中,很有可能会报复到无辜的伊丽莎白身上! 弗雷德的眉头随着周道安的叙述越皱越紧,他没有任何犹豫地,直接拿过了周道安递来的纸条,然后双手交握,将纸条放在了手心中。 大约感受了半分钟,弗雷德重新睁开了眼,然后从抽屉里拿出了一支小小的注射器,玻璃针管里,有那么半管透明略带白 浊的液体。 弗雷德没在意周道安的目光,直接脱掉了自己的鞋子,把那只瘸腿架到椅子扶手上,然后弯腰在脚面上找到了一条比较明显的静脉。 针头对着血管,毫不犹豫地扎了下去,然后推动了注射器。约莫注射了剩下药剂的三分之一,弗雷德才拔下了针管,然后往抽屉里一扔,接着就头向后仰地、靠在了椅背上。 下一刻,弗雷德半睁的眼睛完全翻起了白眼,身体也跟着微微颤抖起来,喉咙里发出了低沉的声响,即便是周道安也无法听清那些犹如呓语似的话! 这就是弗雷德的异能——“预见”,他能从某人所接触过的东西上,看到与其相关的一些画面碎片。此刻,他正是要用这个技能,去“看”威廉太太的行动。只有这样,他们才能在落后一步的情况下,提前阻拦住威廉太太! 第九十章 雾都孤儿(四十二) 比周道安想象中的时间还短,不过5分钟,弗雷德就从这种“神游”的状态中醒了过来! 他的嘴唇不自觉地哆嗦着,双手抓过桌子上的水杯,疯狂地给自己灌了满满一杯水,然后又将剩下的一点水淋在了自己的脸上! “事情比我们想象的还要复杂,史蒂芬……”弗雷德几乎是“咬牙切齿”地说道,仿佛极力控制着内心的震惊。接着,他费劲地撑着桌面站了起来,连鞋子都没在意穿好、随便一捅,然后说道,“我们必须马上行动了!” “你看到了威廉太太……的行动吗?”周道安也急切起来。 “不,我没有看到她将要干什么,而是看到了她从前干了什么!”弗雷德一边一瘸一拐地走出办公室,一边召集来了警察厅内绝大部分的警员,包括法医。 “紧急行动,所有人跟我来!”弗雷德表情严肃,绝对是有大事发生的样子。 虽然还想问一问弗雷德究竟看到了什么,但看着一帮人急匆匆的样子,周道安也心知这个时候弗雷德也没空解释。 接下来,这帮警员组成的庞大队伍,居然也没有向着伊丽莎白约定的公寓进发,而是去到了周道安也很熟悉的地方——威廉医生夫妇的家! 一直来到这座位于东区比较偏僻的独栋楼房前时,弗雷德一边指点着警员们用铁条铁丝撬锁,一边才对周道安说道: “威廉太太留下的纸条上写着:回家吧,我给你准备了一份礼物……这其实才是我刚刚看到的画面!‘预见’不只是能看到未来将要发生的事,相反,如果未来短时间内没有发生‘血腥’的事件,则会回溯过去,看到曾经发生过的‘血腥’事件。当初,我看到亚伦?科斯明基的样子和那几具被害人的尸体联系起来,便是如此……” “所以,你的意思是……威廉太太并不是将要做什么,而是已经做了什么?!”周道安稍稍一品味,就琢磨过来了!这不禁让他后背冒出了一层虚汗——天啊,他竟然还是低估了威廉太太内心扭曲的程度,而且,另一个人物、原本快要被他遗忘的脸,也逐渐清晰了起来! 他其实一直不想往这个方面去推断!因为威廉医生也好,威廉太太也罢,都是在这个世界,与他为数不多相对亲密的人,甚至说,是对他有恩情的。他们的关系早已超越了雇主与帮佣的程度。 周道安原本最想做的,就是阻止威廉太太可能的犯罪行为,这样他还能挽回事态,消除夫妇俩深深的误会。可如果威廉太太已经……周道安不由得眉毛一挑,内心祈祷着,千万不要向着他想象的那样发展。 看着周道安已经有所领悟,弗雷德也就不再多解释了,恰好,手下的一名警员已经撬开了门锁,立刻,一帮人涌进了屋子里。 这是一幢上下二层,却只有四个房间一个小客厅的楼房,按照后世话说,算是个小楼中楼。面积虽然不大,却收拾得整整齐齐干干净净,显出主人作为医生的那种好洁。 就在今天上午,周道安才来过这里,威廉太太从威廉医生的衣柜里取出了一套档次不错的衣服,好让他跟着出席典礼。此刻他身上还穿着这件衣服,可来这里的目的和心情,却已经全然不对了。 “地窖!”无论周道安此刻内心如何想法,弗雷德已经直截了当地带着人,向厨房走去了。 威廉医生夫妇的这套房子虽然有厨房,但使用率是极其极其低下的。这两人自从搬来东区之后,3年多开火的次数可能不超过二十次。他们一般都在廉价诊所里用餐,要么就是买熟食,很有点后世单身白领的架势,原因很简单——威廉太太十指不沾阳春水。 因此,他们的厨房都只配置了非常简单的用具,如今烹茶煮水的用具上都有一层薄薄的灰尘,显然最近一段时间都没有使用过——是的,自从莉莉丝回乡下后,连这些用具都被束之高阁了。 这个时代是没有冰箱的,所以,人们居家生活,往往向往着有一个地窖。而这栋一层的“楼中楼”,就有这个配置。不过,按常理来说,既然厨房都不开火的,那么地窖也就成了聋子的耳朵——摆设。 也正因为这地窖成了闲置,反倒是更让人忽略——尤其是对于这里的主人而言。 当弗雷德直接指向地窖、几名探员立刻上前把地窖的木闸门拉开时,周道安就感到了一阵不祥。 “照明!”第一位探员已经把身子俯下,然后问同事要来了一盏风灯,再将脑袋伸进了地窖中。 看了几分钟,这探员重新站了起来,然后摇了摇头,示意底下什么也没看到。 “没有存放任何东西,而且都被消过毒了——一股子石灰的味道。整个地面都是灰白色的,应该是铺上了石灰……” “石灰!” 言者无心,听者有意!石灰这个词一下子触动了周道安,瞬间,他又联想到了几天前,他在清点诊所药房的库存时,发现原本使用率并不高的、足足备了一仓库十几公斤的生石灰所剩无几的事! 当时他向威廉医生汇报这事,威廉太太接过话去,说是将这些数量可观的石灰,送给了一位支气管炎患者。因为在药品并不发达的这个年代,石灰的确是用于治疗支气管炎的。加上威廉太太历来“不当家不知柴米贵”的特征,为人素来慷慨,所以无论是周道安还是威廉医生,当时都没当回事。 可是,大家也同样知道,石灰的作用可是很多的!药用只是其中一部分,更广泛的用处之一,就是防腐!它能很好地掩盖气味,蒸发水分,使失去生机的血肉维持不腐。 心头一跳的周道安二话不说,直接上前抢了那盏风灯,然后自己从地窖口跳了下去! 果然,地窖的底层,被铺上了一层厚厚的石灰,一落地,双脚踩在上面,像是踩在了夯实的土地上。不过,地窖并不大,四下一看,薄薄地在这里铺上一层,有几公斤的石灰就足够了。可如果库存十几公斤的石灰都用在了这里,那只能说明,地面覆盖的那一层,比想象中的还要厚! “铲子!”周道安对着上面喊了一句,很快,一支小型铁铲就被递了下来。 周道安接过,对着中间的石灰层,直接一铲子下去…… “嘭——”一声闷响,铁铲并没有特别费力地,就将这还没有调和成固体状的石灰给铲动了,一铲、两铲……只第三下,周道安就明显感觉到,铲尖碰到了异物。 他的额头沁出了冷汗,可依旧地,挥动着铁铲,加快速度将这片石灰覆盖的地方,全部翻了开来。 一时间,地窖里粉尘弥漫,可站在其中的周道安,已然顾不上躲避了。 眼前的景象,如同一把重锤,敲在了他的心上。 那是一具完好、又破碎的尸体。说它完好,是因为被石灰覆盖,保存状况极佳;说它破碎,是因为尸体本身已经残缺了—— 尸体浑身不着寸缕,腹部被直接剖开,伤口极长极大,让整个腹腔都呈现开放式! 尸体的内脏都还呆在原位置,唯独子宫部分被完全地割走,不知所踪。 是的,这是一具女尸!而且还是周道安认识的人—— 已经离开诊所有一段时间,被威廉太太告知说辞职回了乡下去相亲的莉莉丝,那个长相普通,甚至有些木讷,存在感极低的女仆。 随着这具尸体被挖掘出来,周道安已然痛苦地闭上了眼睛。 事情果然朝着他最不愿意看到的方向发展了,那就是——威廉太太已经犯下了凶杀案。 “啊,果然有一具尸体,这伤口……嘶,是开膛手!”一名随后将头探入地窖观察的警员已然嚷嚷起来。 弗雷德显然还比较沉着,毕竟这番景象他已经在“预见”中目睹了,他快速地布置手下将尸体和一切有关证据都取了出来,同时,对整间屋子,都开始了细致地排查。 不一会儿,一名探员拿着一本牛皮封面的笔记本,面色凝重地返回了厨房,交给了弗雷德。 弗雷德也不多话,直接快速地翻阅起来,只不过,随着他越翻、阅读的速度越慢……最终,他长长地吸了一口气,才把这本款式复古又不失 精致的本子,交给了颓然坐在地板上一言不发的周道安。 带着三分麻木,周道安默默地接过了本子,翻开扉页,一行娟秀而笔锋犀利的字迹显示在眼前: 丽兹?康斯坦丁的私人日记,非请勿观。 康斯坦丁,是威廉太太出嫁前的本家姓氏,她在这里用的本名来写日记,除了年代很早之外,更说明她有着深深的自主意识,是一位内心独立的女性。 “我如愿地考进了皇家医学院,从今天起,我要把充满希望的生活都记录下来。等到我年老之后,还可以就着炉火回忆青春……” 第九十一章 雾都孤儿(四十三) “……这已经是我在学院里学习的第三年了,嗨,别的都挺好,就是身边的’苍蝇‘太多了——那些男生难道不知道自己有多讨厌吗?在我看来,他们就像是一群未开化的野人……不,应该说,是动物!成天只想着如何对着异性展示肌肉,以获得青睐。 “……这个叫约翰的家伙是这群男人里最沉默的…… “……谁能想到这个沉默的家伙居然心思这么细腻?他的观察力真的很棒,留意到了所有人没注意到的细节,包括我……丽兹,虽然你学的是内科,但不代表你就不该对外科临床疏忽大意啊! “……上次刚说了这个家伙心思细腻,今天就像个傻子一样……哎,本来还想介绍艾米丽给他认识的,不过……看他似乎对艾米丽完全没有意思,是个一心求学的人吗? “……如果不学内科我会去学什么呢?这个问题我还真没想过。应该会去研究药剂学吧……这个家伙却说他对精神医学(1879年德意志的冯特才建立了第一个心理学实验室,心理学才正式成为了一门学科,在此之前,它的名称都不确定,催眠、心理暗示这种技能也没被当作科学研究)很感兴趣,这个词儿我都没有听说过,但感觉很有意思。这家伙还懂挺多……听他说起来,似乎是针对人类内心的想法的研究,哈哈哈,如果真有这样的学术,岂不是可以读心了吗?这家伙又能看明白我的心思吗? “……约翰?威廉,你就是头猪! “……真是的,为什么这种事要我主动呢?难不成我被那家伙的‘内心引导’给潜移默化了?哼,不过看那家伙一脸惊喜的样子,看得出他早就……算了,这种事不写了,这段时间我真是耽误了不少学业呢! “……今天是我生命中重要的一天,在我的父母和恩师的见证下,丽兹?康斯坦丁,正式成为了丽兹?威廉……嗯,不过,丽兹,你是个不凡的女性,不能像其他的女人一样柴米油盐哦!你有你自己的事业和理想,千万记住…… “……今天和那家伙第一次做饭,嗯,算了,这种事不适合我…… “……奇怪,我明明算了很久的日子,为什么两年多了,我始终没法怀孕呢?改天我要去问问老师…… “……这是我生命中最悲哀的一天…… “……丽兹,你要坚强一些,虽然这份遗憾是你无法面对的,但这一切也都是上天的安排。你是一个虔诚的信徒,自然明白,这或许是主对你的考验,一定要振作…… “……约翰和我聊完,虽然还是不能让我放下这份遗憾,但我的心情的确好了很多。我实在没想到,他居然可以包容这一点。要知道,他也是威廉家唯一的儿子啊!我知道他是因为爱我才这样说的……我只能用爱他来回报了!这是我的不幸,但遇见他,是我的幸运…… “……听说东方的神秘医学能够更改一个人的体质!这无疑让我看到了希望! “……我还是太乐观了。哎,今年过完,我就三十七岁了,哪里还能有所指望呢?是时候接受这个现实了…… “……今天是我第一次和约翰大吵。当然,我知道这件事是我有错在先,但他为什么不能多理解理解我呢?伊芙琳就是个荡妇、婊 子,约翰不应该和她有哪怕一丁点儿交集! “……我能感觉到那些同僚看向约翰的眼神,约翰马上就要成为副院长了,这些人的心思也活络了起来!这个社会风气就是如此,甚至都以有情人为荣!这是多么可悲与可笑的事,好在约翰一直洁身自好…… “……今天是约翰的大日子,他当上了皇家医学院的副院长!天啊,四十五岁的副院长,我真为他骄傲。不过,当上院长,是不是意味着他更忙了?更没有时间陪伴我了?好吧,我不能影响他的事业。如果要是有个孩子能陪着我…… “……我决定了,放弃我的提升机会。虽然查尔斯院长找我谈过了,但我得为约翰考虑。他是未来院长的人选,而我怎么能和他一样在这个学院里成为高层呢?约翰为我放弃了这么多,我也应该为他放弃……反正我对地位权力也没什么兴趣,而且,查尔斯院长也不喜欢东方医学…… “……今天学院里开始招护理科了,来面试的那些小婊 子,媚眼抛得那么明显,当我是瞎子吗?我得提醒约翰,这些妄图走偏门的人一定不能录取…… “……今天约翰带回家的这个孩子,虽然是个闪米特人,还有些口吃,但我能看出,这是个可怜人……我今年已经四十四岁了,如果当初我能为约翰生下个儿子或者女儿,应该比这孩子还大了…… “……维拉蒂,柯特,凯特琳,鲁格……这几个孩子虽然也还可爱,但我最喜欢的还是亚伦。约翰也这么想,看得出,他不但是把亚伦当作是一个学生,而是孩子……也好,我和约翰虽然没有自己的骨肉,但能从这些孩子身上得到温情,也是一种弥补吧! “……亚伦这孩子太偏执了,约翰想试着给他来一次心理治疗。是啊,现在德意志那边已经有了心理学科,可我们这边仍然是空白。每个人经历的事情那么多,又有多少人能保持心理永远的健康? “……这是我和约翰第二次大吵!他怎么可以这样?剥夺一个女人生育的权利?剥夺一个孩子来到这个世界的权利?他以为他是主吗?还是说,他为了他的忠诚,可以抛弃掉信仰了?我觉得他很陌生……他绝不会这么做——在以前!难道是因为我们没有自己的孩子,而让他对其他人的孩子也有了嫉恨? “……约翰主动来向我认错了——他认同了我的意见,也会去说服女王……我觉得也是,女王未免有点神经过敏了!海伦娜只不过是一次晚产……不过约翰能这么做,我知道主要是因为我。虽然他动摇了自己的信仰,但能为我这么做,看得出,他还是爱我的…… “……约翰今天显得心事重重,我问他,他也不说话,看来我也应该去学一学心理学? “……今天,约翰忽然提出了一个想法——他想辞去院长的职位。在这个位子上他并没有待多久,可是身体的劳累、心里的疲倦,已经让他感觉到了厌烦——确实,这段时间我看到了他的憔悴,甚至还向他提议过出去旅行一番,可是他总是分身乏术。这下他居然能下这么大的决心?女王之前还答应过给他授勋呢!他能想通这一点,倒是很难得……正好,这也是我所愿的。我知道在学院里,你永远只能把主要精力放在学术上,放在人际关系里,真正的学以致用呢?我们当医生的,不正应该力所能及地帮助更多人吗?现在我们都四五十岁了,实现这个理想,也不迟吧! “……回到社会和人们中间的生活,比我想象中的要难一些,不过,这仅仅是物质上的。约翰说,他还有足够的储蓄——这我并不担心,我担心的是,一旦这个诊所开起来,我们的生活谁来打理呢?以前在学院里是有保姆的……可能我们有需要请一个长期的佣人了! “……莉莉丝这个女孩不错,看起来很老实,虽然做事没什么灵气,但是我们对她还是满意的。 “……我得收回半年前对莉莉丝的评价,这个姑娘内心里其实还是很有想法的,她想过上好日子,这无可厚非,但你必须得靠自己,不是么?老是指望我和约翰给她介绍一些上流社会的人?可你自己就是个乡下姑娘,没有一点儿吸引力,不是么? “……我不喜欢最近莉莉丝看向约翰的眼神!她最近在约翰面前有点太不检点了,别以为我不知道。 “……约翰这段时间外出很勤,我不知道该不该和他当面谈谈——因为我在他的外套袖口,发现了一根缠绕的女人的头发!我知道我应该信任他,可是……我很想问问他是不是真的去给人看病了!他是外科大夫,哪有那么多机会接触到女人呢? “……几年没注意,我的白发已经快遮不住了!丽兹,你真的已经老了?是啊,你也过了五十岁了,早就不是什么小女孩了……” “……最近莉莉丝干活有点漫不经心,打碎了我最心爱的东方粉彩瓷咖啡杯!可是约翰居然为她说话?他是不是……不,这个问题我怎么敢去想象啊! “……约翰回来的一次比一次晚了,他的话也变少了……我不知道这意味着什么,但我能感觉到他的异常!尤其是,他对我的兴趣已经明显少了,是因为我老了吗?还是他终究因为我的遗憾而放弃了我? “……今天,我决定让这位叫史蒂芬的少年留下来,希望他能好好地跟着约翰,一方面学点东西,一方面……也能帮我看着约翰吧!” 第九十二章 雾都孤儿(四十四) “……开膛手?这些人还给杀人犯取了个不错的名字。那些卖身女,本来就该死!她们根本不配拥有主赋予她们的孕育生命的恩宠!她们不会是好母亲、好女人!是的,我在约翰的手套上闻到了一点廉价香水的味道!和那些在街上不知廉耻的女人们身上散发出来的气味何其相似啊!约翰,你是不是已经背叛了我? “……莉莉丝,看看你干的好事!那天如果不是我借机探了你的脉,我都不知道已经和约翰……不,我不会放过你的! “……不敢相信,我真的做了!约翰今晚没有回来,为我创造了良好的机会!曼陀罗花提炼的精华,配合东方的秘方,果然是最好的麻醉药。我从后面这么一捂,不过5秒钟,这个小婊 子已经不省人事了。约翰的备用手术刀——还是我送给他的那一把,20年了,依旧那么的锋利……此时此刻,已经是凌晨3点,那个小婊 子已经永远地待在了她应该待的地方……没了她,我才是约翰的唯一! “……凯恩街十七号二百零一,哈哈哈,看看我发现了什么!还有时间呢!29日!难怪约翰你不愿意去参加学院的典礼呢!我该怎么办?我已经没有泪水可以流了!我现在只要一闭眼,就能看到那些女人——那些和约翰扯上关系的女人!没想到,我解决了一个,还有其他人! “……我病了?像约翰说的那种心理疾病?我居然会有这么疯狂的想法?! “……不,我没病!我知道我该怎么做了。约翰,这是我给你的最后一次机会!” 一本厚厚的日记,30多年的记录,写到这里就戛然而止了。当然,弗雷德和周道安都是浏览式地阅读,只是对于威廉医生夫妇之间更加了解的周道安,从威廉太太的日记中,以另一个角度又把这些事情看了一遍。 周道安当然相信,莉莉丝肚子里的生命,其父另有其人,绝不会是威廉医生。可这些,已然不重要了……如果威廉太太能够正常生育、如果威廉医生不是以“爱”的名义隐瞒了那么多事、如果两个人都能放下一点骄傲好好地沟通……周道安摇了摇头,所谓性格决定命运,这两位原本非常优秀的人、也的确彼此恩爱,却徒然走进了各自的深渊。 现在,威廉太太已经犯下了不可逆转的罪过——莉莉丝,这个乡下的、外表看似憨厚实则内心也有不少想法的姑娘,已经成了残缺的尸体。周道安几乎可以想象到,在威廉医生以“托马斯医生”的名义被捕的当晚,威廉太太是怎么用麻醉剂迷倒了莉莉丝,然后又是以怎样妒火中烧的心态,残忍地解剖了莉莉丝…… “嘿,振作一点。我们不可能阻拦每一件罪恶……但我们现在还有机会挽回另一条生命!”弗雷德走过来,拍了拍沉默的周道安。 是了,在日记本上,威廉太太终于写下了伊丽莎白在纸片上留下的地址!现在已知威廉太太有了杀心,那么他们应该立刻赶往那所公寓,阻止威廉太太谋害伊丽莎白! 看着周道安还没有马上平复,弗雷德又说道: “我之所以只看见了威廉太太做了什么、而不是看到她将要做什么,就意味着她还没有准备马上行动,这给了我们阻止她犯下另一起命案的时间!不过,我们也得抓紧了……” “弗雷德,你知道……威廉太太不是开膛手。”周道安抬起眼,冒出了这么一句。 “是的,我知道。我明白你的意思……她在日记里也写明了——她甚至可能是受到了真正开膛手的启发,才做下这件事的。所以,我们还得继续盯着亚伦,抓到真正的开膛手,而威廉太太,她也会获得公正的审判,而不会背负上连环杀人犯的恶名……这是我们唯一能做的……哦,糟糕!” 就在弗雷德说话说到一半时,他忽然凭空一阵颤抖,眼睛又不自觉地向上翻,变得格外诡异。 而这种颤栗也不过维持了短短的几秒钟,在周道安的注视下,弗雷德很快地恢复了过来,不过,此刻的他又是一头虚汗,而且显得更加虚弱了。他用尽力气拄在了手杖上,维持自己不倒下,然后哆嗦的嘴唇又急又快地说道: “我能看到画面了……威廉太太……马上要开始行动了!” 距离廉价诊所十几公里之外,靠近码头区,有一条凯恩街。 这里住着的依旧是成分复杂的底层人民,皮肤各异、身份各异……唯一相同的,是这些人的生活都相当艰难。 当然,艰难,并不意味着活不下去。相反,或许是因为早就习惯了艰苦的生活,凯恩街的居民们反倒是学会了苦中作乐,让他们在辛勤与疲惫中,不至于精神崩溃,放弃人生。 这不,昨天下午,凯恩街的居民史泰德一家,迎来了一件喜事——他们家的二女儿翠西,今天出嫁了。对象,是码头克里斯商行的小职员约瑟夫——这是一位法朗西裔的混血小伙子,皮肤黝黑,虽然身份低微,但是很能干,不然也不会被码头的大商行经理看中。所以,翠西嫁得很满意。 最让翠西惊喜的是,她的姨妈伊丽莎白今天也来参加婚礼了,而且送了一份大礼——赞助她们全家去哲尔塞岛旅行4天,算是给她度蜜月了!伊丽莎白姨妈一直没有成家,和她们家的联络也在来到雾都后慢慢淡化,但从保养的状况和衣着打扮来看,估计是混得不错,完全可以提携提携自己一家嘛! 所以,整条街上的“邻居”们这次都知道了史泰德家可能要发达了,纷纷带着各种心情前来祝贺。一个下午加晚上的欢庆,大家都“尽兴而归”。第二天,兴奋劲还没过去的史泰德一家,就已经收拾好了行囊,踏上了“出国之旅”。 而翠西的母亲、伊丽莎白的姐姐,史泰德家的实际上“掌权者”,自然将家里的小公寓的钥匙交给了妹妹代为保管,放心地离开了。 至于伊丽莎白,没人注意到这位美貌的中年妇人其实根本没有离开史泰德家,只是公寓门关死,旁人根本不知道里面还留着人。 9月30日,凌晨零点半。 伊丽莎白迟迟没有入睡——她已经换好了干净的、宽松的衣服,待在小公寓的客厅里,紧张地等待着约定的人的到来。 威廉医生和她说好了,会在午夜之后才到来。此刻街上已经一片寂静,巡警提着昏暗的风灯刚刚经过她的窗下,一切如常,再等巡警转悠回来,至少得1小时后。 就在巡警离开这片楼房不久,公寓的木门被轻轻敲响。 “笃笃笃——”三声清脆的叩击直接让伊丽莎白从沙发上“弹”了起来——终于来了!她内心一阵激动,踏着拖鞋就跑去开门。事实上,如果一个人够谨慎,应该在半夜三更有人敲门时,起码透过猫眼看一看,或是锁上链条锁先开一条缝观察一下。可已经等待了1天的伊丽莎白,根本不会怀疑这个时间,还会有什么其他人来敲门。 因此,她迫不及待地拉开了公寓木门。 一个高高的、穿着黑色披风斗篷的身影出现在了门外。伊丽莎白急忙让开了进门的路,看到那人只身走了进来,才急忙掩上门,用欢喜的声音说道: “威廉先生,我等了您1整天了,谢天谢地,您总算来了……呃,您可真小心,这么晚了,还要这副打扮……我们赶紧开始吧!” 话音未落,那穿着黑斗篷的瘦高个子忽然抬起了一只手,那手上捏着一方叠了好几层的亚麻布。接着,另一只手从伊丽莎白的后方绕了过来,按住了她的后颈,以至于不让她有任何躲避后退的空间。 伊丽莎白根本没有反应过来,惊讶声还没出口,自己的口鼻就被那方叠得厚厚的亚麻布给捂住了。接着,一股浓烈的杀虫剂气味布满了鼻腔,只一两秒钟,她都没有挣扎的时间,一种昏沉的感觉就占据了她的大脑! “什么情况……”带着茫然不解的最后一个念头,伊丽莎白直接昏迷了过去。 直到伊丽莎白完全瘫倒在了黑斗篷的怀里,再也没有一点挣扎,黑斗篷才放开了捂住对方口鼻的手。 接着,这黑斗篷双手架着伊丽莎白,将她拖到了公寓的卧室里,然后悄无声行地将伊丽莎白放到了床上。 借着卧室里点燃的蜡烛和油灯,明亮的光照下,伊丽莎白犹如睡美人一般沉寂着,而黑斗篷则站在床前,端详了一会儿,才冷冷地“哼”了一声—— “还真是个美人!不过,也是个不要脸的婊 子!” 声音被压得极低,似乎是从喉咙里撕扯而出,带着深深的恨意。接着,斗篷下那双有力的手再次伸出来,麻利地摘下了斗篷的头罩,解开了这件沉重的外衣,将自己的样子露了出来。 第九十三章 雾都孤儿(四十五) 清脆的马蹄声,打破了午夜的沉静。 大街上鲜有人迹,这些多是兼 职的打工者,步履匆匆也带着疲惫的沉重。而这一架马车呼啸而过,也让这几条街的路人们一阵心惊! 不过,看到马车上那鲜明的徽章,这些人又安定了下来——皇家警察出动,肯定是又发生了什么案子吧!不过这也不奇怪,毕竟,这是东区…… 可一架马车也只能坐上四个人,看来案子也不是那么大,有必要这么着急么——人们腹诽。 只有马车上的人才知道自己的内心多么焦急。弗雷德——此刻即便在夏末的夜晚,也绝对谈不上凉快的情况下——披着一床毡毛毯,兀自时不时地颤抖一下,据他说,感受到的血腥场面越厉害,他预见的后遗症就越严重。 但他毫不犹豫地拒绝了留下来的机会,执着地要求一同前往。据他自己说,事后回味起来,总感觉自己预见的画面有点不对劲……可具体怎么不对,他又无法陈述了,所以必须跟着一起前往,看看能否在现场发现端倪。 周道安完全没心思暗笑弗雷德的“操心命”,事实上,他的内心依旧乱糟糟的——他是一个摆渡者,穿梭于各个异世界,完成一个又一个的任务,按理说,他的定位就是一名过客。 可是,长时间的逗留,与这个世界的人物相处——如果说这些人物都是NPC,那也是和真实人物感受无二的存在——介于这种真实,你就会被这些人物所影响,付出情感。除非你是那种天生冷酷的人,像某些小说中的主角设定,唯自我利益为上,但这种情况绝不属于周道安。无论前生后世,他都是一个有血有肉的人,纵有一点儿特殊的部分,情感也总是无法被磨灭的。所谓人性,便是如此。 因而对于威廉医生夫妇,周道安始终有一份感激,加之长时间的相处,融入了威廉医生的诸多秘密中,他甚至已然把自己看作是廉价诊所真正的一员了。 威廉太太的罪责,虽然并不是他一手导致,但他却有机会挽救的,只是他当时并没有过多去体会,把心思放在了自己的任务上,所以,这一份自责,是周道安挥之不去的。 就在内心情绪复杂变幻中,警察的马车已经穿过条条大街,来到了码头区,直接拐入了凯恩街。 “十四号、十五号……十七号!到了!”随车而行的警探全神贯注地看着车窗外飞掠而过,一个一个地将门牌号报出,马车的速度也在越临近的时候越降低了速度!终于,十七号这个数字被报出,马车准确地停靠在了路边,“哗啦”一声,马车门被推开,两名警探携同弗雷德、周道安,一起跳下了马车。 “没错,就是这里!”弗雷德一把将厚毯子丢回马车,咬着牙关说道,确认了眼前的楼房门庭与自己预见中的一样。 说实话,由于赶路急切,警察们来的动静显得略大了,很难说会不会惊扰到嫌疑人。可警察的执法第一要务是什么?是抓捕、还是救援? 如果是抓捕,那么警察应该是静悄悄地行动,打枪的不要,最好将嫌疑人在犯罪现场、犯罪过程中、犯罪事实已经认定的情况下,人赃俱获地实施抓捕!这样往往一抓一个准,但,也同样衍生了“钓鱼执法”这种让受害者人身安全经受巨大威胁的行为。 如果是救援,那么以最快速度赶到现场,以保障受害者人身安全为重,就顾及不了太多东西。两者兼顾固然理想,不过那只存在于警察提前收到线报,布置好了防线的情况。而这种突发事件,警察只能选择一者。很显然,弗雷德选择的是后者!这说明他并不是一位为了自身功绩,而牺牲旁人利益的上位者。 另一名警探立刻冲上了公寓楼的台阶,开始用“简单粗暴”的方式开启门锁。而周道安向上望去,4层的建筑,在过了午夜来到凌晨的时间,已然一片漆黑,唯独2楼左侧的一间房间,还亮着一点灯光!但却被窗纱遮拦住了,看不清里面的情景。 没几秒,负责开锁的警探已经解决了这道已经颇为陈旧且并不复杂的大门锁,栅栏式的铁门被拉开,门廊的通道毫无遮拦地展示在警探们的面前。 “上!”弗雷德强忍着身体的不适,拄着手杖,直接发出了命令。 两名警探和周道安一起,立刻冲了进去,窜上了楼梯。 几秒钟后,三人已经到了二百零一室的门口。木门斑驳,却隔绝了室内外。 “皇家警察办案,开门!”最直接地,那名一直领头负责破门开锁的警探上前拍响了公寓大门。 那动静别说室内的人足以听到,就算是上下楼的邻居也能被惊醒! “哐当!” 回应拍门的,却是室内传来的清脆的器具跌落声,不用多想,肯定是门内的人被这剧烈的拍门声惊扰到了,以至于弄翻了什么! 但这同样预示着,门那头有人!这让周道安都忍不住心脏一提!是伊丽莎白还没有被害,还是威廉太太尚未离开?! 警探们更不迟疑,他们听多了这种警察上门而让嫌疑犯惊慌失手的声音。那名警探更不废话,再次拿出了铁丝铁条,准备强行开锁。 “直接破门!”弗雷德的声音从楼道里传来,他行动不便,虽然人未到,但却关注着二楼发生的事,此刻事到临头,他立刻下了命令。 于是两名警探一起后退两步,然后一个短距离加速,直直撞向了大门! “嘭!” 只一下,这看上去就不太结实的木门,立刻就被撞断了锁闩。大门洞开,公寓里的灯光将房间照得一览无遗! 就在客厅直通的卧室里,一张狭窄的床上,一名女子被死死地绑住了四肢,大字型地固定在了床上。而另一名瘦瘦高高、身穿黑色连衣长裙的女子,面色苍白,正站在床头,一手拿着没有了灯罩——已经打翻——的油灯,一手捏着一柄寒光闪烁的手术刀。刀刃距离床头昏迷女子的颈侧,只有一公分距离。 “警察,住手!”这两名警探同时发出的吼声。 “威廉太太,千万不要!这一切都是误会!”这是周道安发出的急切的嘶喊。 果然,如同预料的一样,此刻手握手术刀,正准备袭击床上昏迷的伊丽莎白的,正是威廉医生的夫人——丽兹?威廉。 她此刻的脸色并不好看,显然,对于警察的破门而入,是没有预料的,因此在短短的几秒内,她并没有其它动作,只是下意识地将手术刀逼近了伊丽莎白的脖子,却迟迟没有下手。 同时,她的眼神里闪烁着疯狂的光芒,显然,她并不打算就此停手。她居高临下地,扫视了一眼在场的所有人,眉头立刻皱了起来—— “约翰呢!他怎么没来!他不敢见我吗!” 那声音尖利而嘶哑,显然预示着说话者内心的情绪远不如表面这样淡定! 周道安不禁暗叹一声——威廉医生还在麻醉剂的药效中沉睡呢!这一点的始作俑者正是眼前的威廉太太啊!可是威廉太太此刻却压根忽略了这一点,喊着要见自己的丈夫。这说明什么?说明威廉太太已经精神分裂了,她的内心已经被充满嫉恨的那一者完全占据,只有一种执着地报复念头满布脑海,而忘记了她其他的作为和现实的一切。 “威廉太太,你听我说!千万冷静,这一切——您和威廉医生之间是一场误会!” 周道安不会浪费时间在解释威廉医生的状况上,眼下唯一能做的,就是化解、起码减弱威廉太太的仇恨,这样还有机会救下刀锋威胁下的伊丽莎白! “威廉太太,您的丈夫并没有背叛你——哪怕一次也没有!他的事我都知道,我可以一件一件地解释给您听!眼前的这位伊丽莎白女士,她只是一位病人,她约了威廉医生,是为了堕胎的!而不是有什么私情啊!她的孩子,是弗朗西斯?汤普森的!” 周道安语速飞快,也顾不得汤普森爵士的什么隐私了,直接把真相说了出来! 可惜,已经魔怔了的威廉太太,此刻听不进多少真相了。即便是真相,在她长期地“脑补”所带来的认知里,在她妒火中烧的情绪下,她也会把这些真相当作是谎言! 因为她自认为身边的一切都是谎言了,她最重视的丈夫,就是头号大骗子。何况是其余的不相关的人呢?而且,与其说她不相信,更应当说,她已然不愿去相信了!她所需要的,只是一种报复,一种发泄,一种毁灭…… 所以,她狂笑了起来—— “好、好!好得很,约翰现在自己都不敢来面对我了,直接让你这个好帮手、好徒弟来骗我吗?既然他已经放弃了,那么,我就把这份礼物完完全全地送给他!” 这声音便是深夜的厉鬼,也是催命的恶魔! 第九十四章 雾都孤儿(四十六) 在威廉太太狂笑的第一个音节起,周道安便喊叫不妙! 这种癫狂的状态,已经完全不能用常理来揣度了。而这,也是周道安最害怕面对的局面——当一切的真相都已经变得苍白无力,沉沦的人性便已无法拯救了。 与此同时,话音刚落的威廉太太,已经飞快地扬起了手中的利刃——一把锋利无匹的手术刀,依然用一种医生最标准的执刀姿势,狠狠地挥了下去。不要忘记,威廉太太虽然学的是内科,兴趣是中医,可她也依旧是这个帝国最顶尖的外科医生的妻子,是从前皇家医学院的高材生。挥动手术刀,破开一个人的皮肤和动脉,对她而言是再简单不过的事,即便她人已陷入癫狂,但也能做到准确无误! “砰!” 几乎是在同一时刻,两声爆响出现。 其中一声,来自于此刻刚刚从楼道上一瘸一拐“冲”上来的弗雷德。他一走到门前,刚好看到房间内发生的一切,在救人与否这千钧一发之际,他果断地扬起了手中的事物——一把来自于这个年代最先进的袖珍武器,高罗伊斯手枪(它只有手掌大小,枪管短促,却可以通过挤压枪身——枪身是个方匣子,后半部有个把柄,只要在掌中按压这个把柄,特用的八毫米短弹就会上膛并发射,当然,精度在五米之外就有点尴尬了,但却是这个年代很先进的随身武器了),并发动了了攻击! 而另一声,则来自周道安。 他的脑子里此时只有一件事——自己一定不能让威廉太太的双手再一次染上鲜血,无论这算是对谁的交代都好,为此,他不惜直接发动了海盗王金币的技能! 在威廉太太狂笑的时候,他的手指已经狠狠地摁在了海盗王金币那被磨得锋利的边缘,顿时,鲜血涌出,金币立刻被激活,一种无法言喻的力量刚瞬间充满了他的身体!虽然穿着衣服,但周道安能感觉到自己的身躯立刻尸化了。 一蹬脚,在骤然升高数倍的爆发力作用下,周道安整个人如同炮弹一般弹射了出去,直接越过了伊丽莎白的床头,合身扑向了威廉太太。 是的,他只能选择这个姿势,只有这个姿势能迅速地遏制住威廉太太的攻势,又不至于被她手中的利刃误伤自己。当然,尸化的周道安脑海里一股狂躁的情绪同样迅速催生,他在自己完全被这种愤怒的情绪控制前,为了不伤害到威廉太太,他也只能用飞扑加合抱的形式来解决问题。 这一声“砰”,也不知道周道安脚下的地板有没有被踩出断纹! 总之,这一扑,比周道安想像力道还要大!不但成功地越过了木床,将威廉太太拦腰扑倒,还余力不减地直接撞向了房间后面的一架双层床——大约是史泰德家两个女儿所睡的床吧…… “咚!”这下,真的是一声巨响了。 整个实木双层床,被周道安撞得完全散架,他和威廉太太的人影一下子被坍塌的床铺零件完全覆盖了。整个屋子立马变成了废墟! 这一幕实在来得太快,电光火石之间,变化根本让人来不及反应。以至于周道安迅速地外貌变异,都无人发现,更不用说,那颗弗雷德射出的袖珍子弹,刚好被飞扑过去的周道安阻挡,而没有伤害到威廉太太,只是直接钻入到了周道安后背肩胛骨里。 足足10秒!在场的警探们都没有反应过来。在他们眼里,注意力上一秒还集中在威廉太太挥起的刀锋上呢!下一秒……屋子里的灰尘好大啊! “愣着干什么、救人!” 开口提醒两名警探的还是弗雷德!两警探急忙冲了过去,当然,第一时间解决的,还是躺在床上兀自昏迷不醒的伊丽莎白。在试探了她的呼吸和脉搏、确认人质还活着后,两人手忙脚乱地将束缚的绷带解开,将人质转移了出去。 这时,另一名警探才摸出了手枪,小心翼翼地走到了那一堆“废墟”中,查看嫌疑犯威廉太太和救人的周道安的安危。 搬开断木残板,最先发现的,是拱着背保持趴着的姿势的周道安。 在这样的剧烈冲击中,周道安居然“奇迹”般地没有受到什么伤害。当然,只有周道安自己知道,这些“物理伤害”全被他尸化的状态给抵消了,除了被挂破划烂的衣服,他的皮肤上甚至一点儿伤痕也没有。 而威廉太太手中握着的手术刀,果然也在冲击中捅进了他的肋部,好在同样是尸化的躯体,无视了这一刀的致命打击。同样,那颗弗雷德射出的短弹,也被干尸化的肌肉紧紧夹住,没有深入体内,然后一点儿一点儿地挤了出来。 至于威廉太太,由于周道安在扑击的时候,还在空中翻转了“体位”,用自己的背部承受了绝大部分的伤害,所以威廉太太只是在“飞行”和“落地”时受到了引力的冲击,额头不幸磕到了硬板,加上怒火攻心,这下终于晕了过去。 威廉太太晕倒,对于“变身”的周道安来说也是一件好事,因为他没有“攻击对象”,自己压抑住变身后的狂躁也就相对容易。因此,短短的20秒一过,周道安都没有被从“废墟”中救出来,就完成了变身,而且,除了精神稍有萎靡,也无其他后遗症。 等于说,这一次的危机,在周道安一人的“发挥”下,悄然化解了。 不多时,后续增援的警力也到了。弗雷德其实安排了警局绝大部分的力量都来围堵抓捕。等主力部队到场,基本就只有收尾的工作了。 周道安被医生反复确认没事后,才放过了。他强打精神走到弗雷德的身边,却发现这位警局负责人正皱着眉头,看着乱糟糟的现场发呆。 “在思考怎么善后?你打算怎么处理威廉太太?” 他这么拼命,无非就是为了让威廉太太不至于成为另一个连环杀手。当然,她的法律责任是无可避免的,只是接下来警方的报告,对媒体的说法,很影响她此后的名声,这也是这个时代的“日不落上流社会”最在意的东西。 没想到,蹙眉的弗雷德担心的根本不是这件事—— “这和我之前‘预见’到的情景并不一样……” 弗雷德顿了顿,一脸严肃地抬起了头,看着周道安说道:“我之前感应到来时,看到的情景的确是这座公寓,也看到了床单和血迹……可是,被残忍杀害的,并不是这位伊丽莎白女士!” “我虽然只是在预见里匆匆一瞥,但我的注意力很集中——那位被害人,依旧是黑发的闪米特人,而不是这位金发的北欧美人!我当时看到这公寓的大门时,因为和预见中的情景吻合,所以没有多想……可是,这房间里的布置,被害人的样子,现在想起来还是有许多不同的,比如她不是被捆成‘五角星’、周围也没有什么灯光墙壁甚至是高高的床架……” “预见中的情景是绝对和现实吻合的吗?”周道安刚刚放下的心,也被弗雷德这忧心忡忡的样子给弄得重新提了起来。 “当然,否则这能力就不会如此被我依赖了!”弗雷德毫不犹豫地回答,“也就是说……我很可能在同一时间,‘预见’了两处场景!” “这两种场景同样和血腥有关,也同样和被我关注的人有关!只是……当时我们的注意力全在威廉太太这边,所以两种场景交替出现时,我误认为就是一件事……” 这么一说,周道安顿时明悟——弗雷德通过威廉太太留下的纸条和威廉太太建立起了感知联系,而自己又将伊丽莎白可能被害的事告诉了他,所以在随后到来的血腥感知时,弗雷德下意识地就以为,自己看到的就是威廉太太即将动手的情景。 可是,实际上在他感应到来的那一刻,应该是两位嫌疑人同时激发的!威廉太太的确是有动手的想法,但另一边——亚伦?科斯明基,也决定在同时犯罪!这种“不约而同”,使弗雷德只关注到了威廉太太……而忽略了他心中的头号嫌疑犯!同时,两种情景像电影剪辑一样交替出现,也让弗雷德将它们当作了一者、混为一谈。 想通了这一点的弗雷德和周道安同时色变! 昨天是亚伦在学院接受表彰的日子,谁都会忽略,在这样的日子里,他居然还会有心思犯罪!果然心理变态的罪犯不能用常理揣度!搞不好授奖之后的氛围,反倒是刺激了亚伦呢! 可弗雷德把绝大多数的警力都集中到了伊丽莎白这一边啊! “……好在我一直让弗兰克盯着圣玛丽大教堂那一块,维持了最基本的布防……希望……” 弗雷德自我安慰的话音未落,忽然一位警探气喘吁吁地跑了过来! “头、头儿……不好了,刚刚传来的消息,弗兰克那边……出事了!” “轰!” 周道安和弗雷德两人同时心头剧震!真是怕什么来什么。此刻,时间已经来到了30日凌晨的3点,他们和大部队都集中在了雾都东区的码头附近,通报消息的警探就算马不停蹄地赶来,也只能说明,凶案已然发生,而且,发生了至少1小时了。 “集合!全部集合!” 随着弗雷德的喊声响起,注定他们又要开始疲于奔命了! 第九十五章 雾都孤儿(四十七) 圣玛丽大教堂是雾都东区的一处标志性建筑,以它为中心辐射五公里的范围,都被称为大教堂片区。 而就在这片区、离圣玛丽大教堂这庄严建筑不远的地方,一位穷凶极恶的杀人犯,已经犯下了4起让人震惊的恶性案件。 是的,今天,1888年9月30日的凌晨,第四名死于“开膛手杰克”手中的被害人,尸体残破地陈列在圣玛丽大教堂南面的教主广场上。 等警察的大部队赶到现场时,只有三名巡警在现场维持着——当然,这个点,也没什么群众围观。 所有人的脸色都很不好看。他们这段时间一直精神紧绷,天天防备着那位开膛手杰克再次犯案。奈何,这一次绝大多数的警力都被调离了圣玛丽大教堂区,以至于凶犯又嗅觉灵敏地找到了突破口。 “弗兰克呢?”弗雷德来到现场,并没有见到弗兰克。 “弗兰克追踪嫌犯去了——这是我们距离那混蛋最近的一次!可恶,还是让他从我们眼皮子下逃走了……”一位巡警咬牙切齿地说道。 接着,他简单地叙述了一下案件:凌晨2点不到——因为大约10几分钟后就听到了钟楼的报时钟声——一直在这一片巡逻的一组巡警,在教主广场五百米外的街角发现了一只耳环。耳环上的假珍珠配饰发出的光,预示着这枚廉价首饰很可能属于那种价格便宜的卖身女。 巡警立刻叫来了弗兰克带领的另一组巡警,四个人顺着耳环追踪,陆续发现了另一只耳环、手串等零碎的物品,这些物品带着他们围着教主广场兜了半个圈子。 这时候,弗兰克马上提出,这很可能是有人故意为之——因为巡警们在1点半经过这里时,还没有任何异常,仅仅10来分钟,这里就出现了疑似卖身女的饰品,而且是隔一段路就留下一个,这显然是别有用心的。因为如果这些首饰是被害人留下的,那么说明被害人还有行动的能力,她为何不直接呼救呢?总不能是这位卖身女大义凛然、为了跟踪嫌疑犯而给巡警们留下的线索吧? 换而言之,这很可能就是凶手故意留下的,调虎离山。而弗兰克也深知此刻局子里大部分的人手都被征调走了,所以眼下他的人手严重不足。而这一片——教主广场附近——又是建筑相对密集、大路小路交错的区域,如果这几名巡警分散开,也不可能堵住所有的出口。 弗兰克也不是有勇无谋之辈,只是之前他跟着周道安,显得思维稍稍迟钝些罢了。他立刻回忆了一下自己走过的路线,当机立断,带着巡警们直奔绕圈的中心——教主广场。那里是这片区域唯一宽敞且没有建筑遮挡的地方,按理,凶手应该避开这样的区域,否则很容易被人远远就看到。可所谓逆向思维,教主广场又恰恰是巡警们容易忽略的地方!凶手只要打个时间差,依照他“娴熟”的手法,很快就能完成凶案! 几分钟后,弗兰克带着四名同事已经冲到了教主广场上,在探照灯的照射下,教主广场中心处立刻有一道黑影闪过!向着巡警们冲来相反的方向飞奔而去! 弗兰克立刻一马当先,直冲过去,路过广场中心,果然,一具“新鲜”的女尸正摆在地上——凶手已然在几分钟内,完成了犯案。 顾不得查看这具尸体,弗兰克只能留下一名巡警照看现场,其余三人继续追了过去。 一段时间后,另外两名巡警也都陆续返回了现场。原因是,追踪的嫌疑犯似乎早设计好了撤离路线,尽找一些分岔路多的地方窜,巡警只有三人,遇到分岔路就只能分头追。这两名返回的巡警,都是追了一段后发现路到了尽头,却依然没有追到嫌疑犯,只能郁闷地返回。 现在,只有弗兰克依旧未返回,也不知道他追到哪里去了。弗雷德立刻派出手下,四散寻找起弗兰克的踪迹。 周道安和弗雷德沉默着,走到了尸体跟前进行查看。只一眼,周道安就知道,这的的确确就是开膛手的“杰作”—— 超过四十岁的典型的闪米特女人,双目惊悚地瞪着,嘴巴却被自己的亵裤给塞住,以至于没法发出一点儿声音。双手双脚被死死地捆绑住,麻绳勒进了皮肉里,显示着死者曾经剧烈挣扎过,却没有任何效果。 被害人的脖子上有一道触目惊心的十字型伤口,将皮肉完全翻卷,动脉破裂,导致大出血而亡。 她的上衣被粗暴地割开,下裙失踪,脖子至以下完全裸露,干瘪如空水袋的ru房、布满妊娠纹的小腹已毫无生气…… 一道长长的刀口将腹腔打开,暴露在众人面前,肠子拖到了右胸上,发出刺鼻的气味。 法医立刻上前查看,很快,他便向弗雷德报告,被害人的子宫被切走了四分之三,肾脏也丢了一个。而这一次,凶手的刀法再次显现出了巨大的进步,所有的切割痕迹都十分平滑利落,说明凶手在极短的时间内就完成了虐杀和解剖。 捆绑得像跟棍子、露天席地,四周开阔——这应该才是弗雷德预见中所看到的场景! 然而,就算被弗雷德预见了又如何?他们依旧没有阻止这一次犯罪。 “起码,我们救下了伊丽莎白……”弗雷德自我安慰式地说道,他嘘了一口气,目光看向了前方,“现在,只能等弗兰克,看他能不能带来好消息了……” 说曹操,曹操到。随着几名巡警的呼喊声传来,弗兰克被搀扶着,一瘸一拐地走了过来。 “没事吧弗兰克?”一看这架势,弗雷德就知道弗兰克的追踪也没有结果,但他没有纠结于此,迅速调整好了心态,反倒关心起弗兰克来。 “f……k!”弗兰克郁闷地飙了一句脏话,一脸的气馁之色,“我真的离他很近了,差一点就能抓住这混蛋……” 接着,弗兰克叙述了一下他的追捕经过——嫌疑人在带着巡警们钻了几条岔路后,原本他们已经丢失了对方的踪迹。但弗兰克显然不是轻易放弃的人,在和几名同伴分头追凶后,他凭着感觉,居然终于在高斯顿街又发现了嫌疑人。 当时嫌疑人正在高斯顿街——也就是周道安最初找工作、那条拥有一面“招聘墙”的大街——的招聘墙上涂写着什么!看到重新出现的警探,嫌疑人又立刻返身逃亡。可一个是从停止到启动,一个是本来就在奔跑中,所以弗兰克立刻拉近了与嫌疑犯的距离。 就在弗兰克准备从后面扑倒嫌疑人的时候,黑暗里忽然飞出了一根木棍,直接敲在了弗兰克的小腿胫骨上。顿时,一阵钻心的痛传来,弗兰克大叫着倒地。 而眼前的黑影,也就利用这空当,迅速地跑远了,消失在了夜色之中。 “绝对不会这么巧合的!这狗 娘养的不是一个人在犯罪!”弗兰克咬牙切齿地说道,“我虽然没见到他的同伙,但那根木棍绝不可能那么巧合地,就在那个关键时刻出现!” 弗兰克的话,让弗雷德又是眉头紧皱——开膛手不是一个人在行动,这无疑又给警方提供了一种新思路。但,有了帮凶,这也无疑意味着,抓捕行动更加困难。而且,弗兰克这一次依旧没有任何实质性地发现,无论是嫌疑人的长相还是什么能够指向其身份的东西,都没有得到。 “你说,他在高斯顿街的‘招聘墙’上涂写着什么?”弗雷德思索了片刻,抓住了另一个关键线索。 “是的,好像是用粉笔写了一句话,哦,我注意力全在凶手身上,有点不记得了……”弗兰克挠了挠头。 好在既然是凶手留下了痕迹,那么众人可以马上去看。于是,周道安连同弗雷德一起,又辗转到了高斯顿街。 此时,东方的天空已经露出了鱼肚白,凌晨4点多,夏末的白昼来得早。 无需任何照明设备,在自然光下,那面招聘墙上的字迹非常清晰—— “the semus are the men that will not be blamed for nothing!” semu是闪米特人,整句话的意思是:闪米特人不是甘于被欺辱的民族! 看到这句话,弗雷德马上让弗兰克确认,嫌疑人涂写的,是否就是这句话。 “应该没错!”弗兰克扫了两眼,确认道。 “长官!”这时,另一名警员走了过来,他正是后来找到受伤的弗兰克的警探。只见他双手捧着一件只剩半截的裙装,向弗雷德报告道,“这是在‘招聘墙’后面找到的!” “阿诺德,你来得正好……你当时找到我的时候,有没有注意到这面墙上的字?是不是这句话?”弗兰克立刻抓住这名警探顺口问道。 名叫阿诺德的警探也看了两眼墙上的字迹,他微微皱眉,没有马上回答,犹豫了一会儿,才点点头说道:“没错,长官。” “好。来人,马上把墙上的字迹擦掉。”弗雷德开口命令道。 第九十六章 雾都孤儿(四十八) “马上天亮了,路上的人越来越多……这样的文字一旦被人看到,很可能会激起民众反闪米特人的情绪——现在本来就有很多极端人士对闪米特人不满,如果被他们利用这些文字煽动民众,我们会迎来更大的麻烦。” 弗雷德一边解释,一边命令警探们马上清除了这些粉笔字。 回头一看,只见周道安脸色僵硬,甚至有些呆滞了,弗雷德才露出一个笑容,走了过去,拍了拍周道安的肩膀—— “史蒂芬,你可知道我在就职警察局最高负责人之前,收到的命令是什么吗?” “嗯?”周道安一副依旧没有回过神来的样子,似乎是被打击得不轻——可以理解,自己的亲近的雇主出了这么大的事,加上又是一条人命被收割走,任谁都会生出灰心丧气。 “事不过三。”弗雷德伸出三根手指,在周道安面前晃了晃,“我们日不落对‘三’这个数字是情有独钟的。认为幸运数字是它,同样,坏事的极限也是它。” “哈罗德探长任内,三起凶案发生,却没有抓住凶手,所以上面免了他的职。我,虽然占着一个女王顾问的名头,但上面对于我的态度,不会和哈罗德探长有什么区别。” “所以,对于开膛手,我也只有三次机会。”弗雷德说道。 “你的意思是……眼下开膛手又杀了一人,但最多再让他杀二个,你就必须得抓住他?这算什么,还没达到底线所以不用太担心?”周道安皱了皱眉头——弗雷德的说法让他有些不满。 “不。”弗雷德又笑了笑,直接否定了周道安的说法,“我当然不会因为上面的底线没到,就给自己纵容罪犯的借口。事实上,我也并不是像你想的那样,还有两次机会。” 接着,他又竖起一根手指—— “第一次机会,其实在开膛手发出那封挑衅的信件时,就已经没了。今天这一起案件,会是第二次。上级内心里的‘事不过三’,不是按人命来算的,而是按照对手挑战官方的次数来衡量。杀人是在挑战官方,而那封信也是同样的作用,因为它们都让官方在民众心里的形象大大受损。 “所以,史蒂芬。我真正要说的是,我非常感谢你,今天找到了这么一条重要的线索,让那位伊丽莎白女士没有丧命。因为无论她是死在开膛手手上还是威廉太太手上,都会是官方信誉的又一次打击。如果不是你,我到今天,三次机会就已经全部用光了。” 弗雷德重新把手放在了周道安的肩上,说道:“我当然知道你的心情非常低落。但我们总需要面对这些,像我,已经没有多少余地了,可我仍然坚信,下一次,我们会抓住狡猾的对手。看看积极的那一面吧,史蒂芬,你可是救下了一条鲜活的人命呢!我弗雷德?埃博林在此郑重表态,你,已经获得了警方、或者说官方的友谊。无论你是黄皮肤还是白皮肤,无论是东方人还是西方人,你都已经是日不落帝国的良好公民!” 接着,他从礼服外套的内衬口袋里,摸出了一枚又小又精致的、刻有女王头像的铜质徽章,别到了周道安的胸前,用正式的口吻说道: “作为女王顾问、现任雾都警察局圣玛丽大教堂分局的最高负责人,我将良好公民勋章颁发给史蒂芬?周先生,表彰他在抓捕重要罪犯、维护市民生命安全方面作出的巨大贡献。” 周道安不禁呆在那里——他完全没有料到,自己苦求的“官方认可”,居然就在他心情沮丧的时候,突然降临了。与徽章挂上同时出现的,是他耳边响起了一声只有他自己才能听到的提示音: “代号沉思者已完成本系统发布的连环任务第二项——获得人们的认可!如果在任务期限结束前,连环任务的第一项依旧保持着完成状态,则第二项任务将作为奖励加成到最终的结算中。注意,此任务不是支线任务,不会产生新的额外的奖励。如果第一项任务在最终期限到来前未完成,则第二项任务完成也会给予执行者一定的评价和结算……” 得,好歹算是完成了一项任务,这一趟雾都之行算是有了一点基础保障。反正第一项任务——找一份正经的工作——自己也算是完成……不对!刚才系统提示中明确说到,在任务期限结束之前还必须保证任务一的完成状态,换而言之,在这段时间内,周道安得一直有工作,而不是“有过”工作就算!同时,这也意味着,120天任务到期前,他还有任务一失败的可能。 怎么会失败呢?比如现在,威廉太太的前途未卜! 周道安忽然泛起一阵不详的预感。廉价诊所,是威廉医生为了实现自己太太的理想追求而开设的,一直在赔钱。如果威廉太太这一次被判刑,那么,廉价诊所还能开得下去吗?开不下去,自己学徒工的工作还能算数?显然是不行的。 如果眼前的警局负责人是哈罗德探长,他或许还会给周道安一份编外警察的工作,但弗雷德……他授予自己徽章的同时,措辞是“良好公民”,而不是“优秀警员”,他是没有打算让周道安进入警察系统的。 周道安忽然想到,哈罗德探长在任的时候,对自己从怀疑变为倚重,是因为自己的分析推理能力——因为自己被哈罗德“任命”为了临时顾问,参与到了案件中。 可有“预见”天赋的弗雷德,并没有那么倚重自己啊!虽然他一直说自己很重要,又是发现了亚伦的身份又是救下了伊丽莎白,但实际上他是游离在案件之外的,定位是热心的“良好公民”而已。虽然弗雷德对周道安的态度非常好,行动时也称呼“我们我们”,但他肯定不会把周道安定位成一个倚重的人物。 一件事情中,决策者只要一个就好了。弗雷德不是哈罗德,他有这样的能力。 因此,对于弗雷德这样的人而言,周道安的角色转换没什么好质疑的,只是自己似乎成了一个被动者,无法再主导和掌握局势,这让一贯是“总策划”的周道安,多少有些不适应。 好吧,无论怎么说,自己的主线任务并不是办案。虽然方舟系统刚刚提示,任务二也不是支线,但介于第一次越狱任务的经验,支线任务是隐藏存在的,接到支线任务、完成支线任务,系统都不会有任何提示,只会在结算时告诉你。 难道,抓捕开膛手算是支线? 就在短短几秒内,由系统提示音,周道安想到了很多。可这还不算完,因为停顿了这么几秒后,系统提示再次响起—— “连环任务第三项已经触发——在这个世界立足,除了需要工作、认可,还需要有自己的寄托。任务三,保护一件你认为最重要的事物,可以是财富,也可以是某个人。在任务期限到来之前,完成此任务可以对奖励进行加成……” 连环任务的任务三! 和方舟之前的尿性一样,任务虽然给出一定的说明,但依旧非常考验摆渡者的理解力和判断力(比如逃离莫兹汉克,怎么逃离?合作还是独行?怎么样才算逃离……这些都没有指示)。保护一件你认为最重要的事物……这个任务还可以再坑爹一点吗?看起来范围很广,可如果周道安真的抱着自己的新外套(威廉医生夫妇赠予)说这就是我最珍视的事物,我好好地保护了它……信不信系统就给你来一个“任务失败”的评价?你要较真、讲理?对不起,方舟从不跟船员“计较”。 眼看周道安一直“傻愣”着,好几秒没有吱声,弗雷德眼中闪过一丝异样,但却没有任何询问,而是耐心地等周道安自己回过神来。 “受之有愧啊……”周道安以东方人的习惯,谦虚了一句,收下了徽章。接着,他又询问了弗雷德接下来的打算。 “开膛手这一次虽然犯案成功,但实际上是他的运气好,也是因为我们的预计不足……可我们依旧锁定了头号嫌疑人。我相信,这一次弗兰克差一点抓到他,还让他疑似的同伙也浮出水面,一定会让他危机感骤升!同时,也会更加刺激他……这是个疯子,只要他还会行动,我们就能布下罗网……”弗雷德瞥了一眼那具已经被认出叫“凯瑟琳”的卖身女的尸体,“她的身上会沾染更多凶手的气息,我的预见会更强……” “那么……威廉太太的事,你打算怎么办呢?”周道安沉默了一会儿,终于问出了这个他最关心的问题。他也想到,所谓的任务三,是不是就是指示着,他要保护自己的雇主、从而保住这份工作呢?威廉医生夫妇,也算是他在这个世界最重视的人吧? 第九十七章 雾都孤儿(四十九) 太阳完全升起。 1888年的9月30日,看起来和以往没有什么不同。但刚刚起床的雾都东区的人们,又从街头巷尾听到了一个不好的消息。 “开膛手杰克再次行动成功了!又是一条生命……警方依旧让罪犯逍遥法外!” 毫无疑问,这则新闻将警局再次推上了风口浪尖,无数媒体记者已经起程去警局堵门,琢磨着如何用“犀利”的措辞好好质问一番。而民众,原本对这位开膛手刚刚掉落的兴趣,也重新被推上了顶峰。 在周道安的印象中,开膛手杰克的连环凶杀,大约就是五起(现实历史上瑞典裔的卖身女伊丽莎白·史泰德虽然死亡,但一直不被认为是开膛手所为)。眼下四起已经过去,下一次很可能就是他最后的犯案。 当然,这里是异世界,是方舟的任务世界,开膛手还会不会按照后世那样行动,也是一个疑问……这些,都已经不再是眼下周道安所担心的事了。 因为他现在最大的难题,是面对已经“一觉醒来”的威廉医生。 廉价诊所的前厅里,威廉医生垂着头坐在候诊的座椅上,手中握着一瓶高颈敞腹的威士忌酒瓶,里面金黄色的液体已经去掉了一半。 周道安就搬了张小马扎,坐在他的对面,脸色担忧。 就在20分钟之前,他已经把威廉太太的事一五一十地告诉了威廉医生。 在这件事情上没有隐瞒的余地。先前和弗雷德的沟通中,后者已经明确地告诉了周道安——就算伊丽莎白被完好无损地救下,但威廉太太的谋杀动机是确凿的,目击者众多,即便未遂,可恶劣的影响已经产生。 眼下,他最多不将威廉太太的名声传播出去,可如果伊丽莎白事后追究,威廉太太也是要上法庭的——尤其是伊丽莎白自身不愿意被曝光的秘密,经威廉太太这么一闹,也会被捅出去,更不用说她一直指望着完成的手术。这对伊丽莎白而言,无疑是非常恼火的。 退一步说,莉莉丝的尸体还躺在警局的停尸房呢!有威廉太太的日记本,算得上证据确凿了。就算弗雷德再有心照顾“老院长”一家,也不可能无视凶杀案!莉莉丝的家人虽然在乡下,对这个姑娘也一直不闻不问,但不代表他们不会追究责任和赔偿。 这一系列的后续影响,几乎可以将威廉太太打入深渊了。按照日不落的法令,一个绞刑是逃不掉的,除非威廉医生舍掉老脸,去求女王的特赦。但这种人命官司,就算是女王也不敢偏袒啊!那会冒着英名污损的危险。 所以,周道安别无他法,只能将这件事完完整整地告诉给威廉医生。于是,威廉医生就这么一直沉默,然后灌了小半瓶烈酒。 这么沉默下显然不是办法,周道安只能再次开口: “威廉医生,据我所知,莉莉丝的家人是有可能用钱摆平的……伊丽莎白女士那里,如果我们带上诚意去解释,也有可能获得她的原谅……只要两方事主不追究,那么女王应该也不吝啬一个特赦……” 这也是他在询问了弗雷德之后,获得的最有可能解决问题的办法。 “好了,史蒂芬……” 没等周道安继续劝慰,威廉医生已经抬起了头来。 他的眼神说不清是一种什么情绪,只是看上去已经平静,丝毫显不出醉酒的意思。只听威廉医生开口说道: “史蒂芬,我一直相信,你我的相遇,用你们东方的话来讲,是一种缘分。缘分就会引发因果——这是我曾经救助的一位东方裔喇嘛(实际是和尚,但外国人一般分不出差别)告诉我的。 “我很难在理性上去责怪你,史蒂芬,因为这件事你没有做错任何事。甚至,你让丽兹的罪恶没有更深,从这点上说,我应该还要感谢你…… “可是,感性上我也不得不想——如果当初丽兹没有收留你,我也没有和你说那么多秘密……可能丽兹也不会被你‘抓’到。以她的智慧,完全不会被别人发现,就像那名开膛手一样……这样,起码她还是一个名声完整的女士。 “这么想虽然很自私,但我很难不这么想。你要知道,从35年前开始,丽兹就是我的全世界,是我最重要的东西。我可以为她默默做那么多违反我信仰的事,又怎么会责怪她犯的错呢? “史蒂芬,我也不知道是应该怪责你,还是怪责我自己……是的,我一定在这件事里是有责任的,但这件事被暴露出来,却是因为你……如果丽兹有什么事——你说的那些办法,也只是最理想的结果不是吗?谁又有超过一半的把握能得到这个最好结果?如果丽兹有什么事,我甚至不知道该如何面对你,和我自己……大概,我的余生都会是在悔恨和憎恨中度过……” 这番话从威廉医生的口中流出,也让周道安的内心一点一点地沉下去。 果然,事情朝着他最不想看到的方向发展了——威廉医生陷入了巨大的自责和无法面对的情绪中,已经完全无法用理智来看待这件事。 由于威廉太太在威廉医生的内心中,已经重到了无可替代的地步,这种份量,可以让这位一直客观、理智、沉稳的外科医生,完全抛弃正确的立场。这样的立场丢失,也让威廉医生完全把自己这个促使威廉太太被捕的“罪魁祸首”,摆到对立面上。 如威廉医生自己所说,即便他理性上知道周道安并没有做错什么,但他依旧会迁怒于周道安!从这一刻起,威廉医生这位和蔼的雇主,被尊重的师长,已经完全不可能再容忍自己了(不过任务二——获得人们的认可已经被系统判定为完成,所以即便威廉医生推翻这层关系,任务结果也不会被逆转。而且周道安已经获得了弗兰克这样的朋友,不至于因为威廉医生的否定而失去“亲友”)。 周道安长叹一声,看着威廉医生麻木或者说是冷漠的表情,从马扎上站了起来。 “无论怎么说,我还是非常感激您和威廉太太的。保重……”周道安最后看了威廉医生一眼。 此刻,无需确认,周道安已经知道,自己被“解雇”了。不光如此,这家廉价诊所也不会再存在了。 走出诊所,阳光透过云层射了下来,照亮了周道安脚下的路。 任务一,在19世纪末的雾都东区立足,找一份正经的工作。 他曾经拥有了一份自己很满意的工作,虽然薪资不多,但雇主人品好,还能学到不少知识。可眼下……他又得重新开始找工作了。 请注意,这个任务,看起来只是让他找正经工作,可不要忘了,前缀是要依此在雾都东区立足。何为立足?有饭吃,有屋住。经过这一个多月的生活,周道安已经很清楚眼下雾都东区的生活条件、消费水平。有一说一,他学徒工的工作收入也就是只能支撑他最基本的饮食,租房还得找那种廉价的合租公寓。如果不是雇主很厚道地包吃包住,这份工作根本让他存不下一丁点儿钱。 可像在威廉医生诊所里当学徒工,1天五个便士(一开始是1天四便士,随着周道安待的时间长了,威廉医生夫妇又对他很满意,就涨了一点工资),已经是超越大多数普通工作(非熟练工)的薪资待遇了。 不要忘记,周道安还是个东方裔,这在找工作时,也会加大难度。 今天是9月30日,自己是8月7日“降临”到这个世界的,到下个月7日,就整整两个月了。好消息是,他还有一半多的任务时间,可以重新完成这个任务,但坏消息同样是,如果找不到好工作,他就得在煎熬中度过两个多月…… 周道安的口袋里,还有三个先令和一些零散的便士,穿的是他初来这个世界时的衣物——那套威廉医生赠送给他的旧衣,他不好意思再穿,留在诊所。同样,他的工资也只是在这个月15号结了一次,剩下的半个月工资,他更没脸向已然失魂落魄的威廉医生要了。 这三个先令,也就够他省吃俭用1周,还不算租房的开销。当然,他不是没有退路——回到圣玛丽大教堂,向格林神父请求借宿。格林神父必然会答应,但他也就得向神父解释自己为何丢了工作的前因后果。这样一来,威廉医生夫妇的事就得被老神父得知。对于非常重视名声的威廉医生夫妇来讲,这是极其不尊重的行为。就算周道安已经“离职”,就算威廉太太的事可能会被官方通报,或是被别人打听传播,但他绝不想第一则消息、就是从自己的嘴巴里说出的。 这算是他的坚持吧! 所以,他扯了扯头上的六角帽,迈开了步子,向着高斯顿街走去——那里的招聘墙,是他完成任务的依靠和希望。 第九十八章 雾都孤儿(五十) “很抱歉,史蒂夫……呃,是这个名字吧?”一位戴着单片眼镜,眼神根本没有在周道安身上停留的老绅士,站在店铺的柜台之后,兀自翻阅着手中的账本。他的语气官方而客气,却也透出冷漠。 “我们的店铺需要的是会法语的人才,您的英语都还不够地道,怎么能胜任这份工作呢?抱歉,让您白跑一趟。” 为了维持自己的“人设”,周道安一直使用的是口技模拟的默西塞德郡口音,在雾都,这种口音也不算稀奇,却绝对不上档次。 这一家家具店的产品,声称是从法国定制的高端货,非要店员也会法语不可——虽然这一点在招聘启事上并没有写出来。 总之,这是4天之内,拒绝周道安的第二十三家“企业”了。 这4天,周道安差不多逛完了半个东区,除了高斯顿街的招聘墙,他还走遍了几乎所有繁华街道的招聘点,连电线杆上的小广告都没放过。可惜,一份工作也没找到。 准确点说,叫没有找到合适的工作,再准确点,就叫没找到可以养活自己的工作。仅仅就吃住两项开销而言,绝大多数的工作就无法支撑,临时工则没有长效性,干了今天没明天,铁定满足不了任务的要求。除非周道安兼 职打好几份工,但大多数招工的地方也都需要很长的时间“坐班”,几乎不剩什么余地,要么晚上牺牲睡觉时间,要么就要在短时间内横跨东区两端,为交通支付大量开销。 顺带说一句,这年头的东区交通就是走路和马车,马车有公共的,价格远比单独包车要便宜,可挤公共马车的“绅士”们,又不乐意和一个东方裔共处一室。 周道安这几天可谓真正体会了一下求职的艰难,也彻底明白了这一次的任务主线其实是多么地难完成。他之前找到诊所的学徒工还真是运气好,可惜…… 中午,日头很高,周道安的薄外套也脱下披在了肩上。进入10月,雾都的气候变化也大,早晚冷,中午热。炎炎烈日之下,不少工人就躲在街头的阴凉处,取出随身的便当,就着冷水吃食。周道安也是其中的一员。 再顺带说一句,周道安这几天的住处是一所临时公寓,和一位黑皮肤的老年男子共租一张床。就在昨晚,这黑人老头在半夜,伸手去掏周道安的裤裆,被周道安一脚踹下了床……所以,他今天还得重新找住处。 雾都,当时世界最大最先进的城市,东区则是它的一处“深渊”。有人曾形容,雾都东区,就像在一块恐怖戏剧的幕布后看到的场景:饥饿的儿童,痛苦的妇女,工作艰辛的男人;恐怖的醉酒和恶习;残暴的恶魔和坏人;可怕的疾病和绝望…… 吃完手中的黑面包,周道安眯着眼看了看天空——灰蒙蒙的,几乎看不到一点蓝色。口袋里的钱还剩1先令,最多2天,他就要破产了。 工作,还得是找到工作。 “喂,你,就是你,你过来一下。” 就在周道安准备迈步动身时,一个声音从一旁的集市摊位上传来。 这是一名光着膀子,但穿着黑油油的皮围裙的屠夫。他卷曲的头发和胡须也油腻地打着绺,一手拎着一大串处理干净的猪下水——用一根麻绳系着——另一只夹着烟屁股的肥手,正对着周道安快速地招着。 确认这屠夫正是呼唤自己后,周道安稍稍一犹豫,还是走了过去。 “小子……嘘——”屠夫在烟屁股上嘬了一口,然后吐出一个烟圈,对周道安粗声粗气地说道,“我看你在这儿晃悠半天了,没工作吧?来帮我跑个腿呗!起码赚点散钱。” 原来是这屠夫摊子上人手不足,分身乏术,自己又不想跑一趟,所以才找了个“跑腿”。不过这集市蹲着的人很多,为啥招呼周道安呢? “这猪下水,没人要,只有东方馆子的那些东方裔会料理。你跑一趟——钱你不用结,他们都是1个月1个月直接跟我算的。跑腿费他们会给你——看你也是黄皮肤的,说不定会多给你两个子儿。” 接着,屠夫就把那家华人餐厅的地址说了出来。周道安一听,是上次威廉医生委托自己“买药”的那条街,还算是自己熟悉的地方,想了想,也就答应了。 事实上,这条街前两天周道安还去过——找工作。他原本认为都是华夏子孙,在异国他乡,这里应该会有机会。没想到,这条后世的唐人街此刻还没有兴旺起来。洋人和华夏人各半,这些华夏人自己“创业”的并不多,已有的店铺早就人手招满了。更何况,这些东方裔居民招聘的工人,也首先以自己的亲戚、同乡为主,很有点团结一致的意思。周道安走了一圈下来,也没找到任何空档的岗位。 今天再去一趟碰碰运气?其实也没有更好的去处了,无非就是一遍一遍地刷地图,靠缘分。 所以周道安丝毫不嫌弃地接过了这一串气味挺大的猪下水,直接向着四公里以外的“唐人街”走去。 到了目的地,这一家“潮仔茶餐厅”的老板果然很痛快地付了跑腿费。但可惜的是,他要招工也必须是找潮州老乡。周道安虽然会说粤语,但潮州话完全是另一门语言了(口技可以模仿一些音色语调,但不能跨越语言种类。华夏南方方言十里不同俗,差异巨大,不会说就是不会说,这是无法模拟的)。所以很遗憾,他再一次应聘失败。 “后生仔,这个菠萝包你拿着……在这里吃完再走!”老板没有多给周道安小费,但是豪爽地补偿了一个小面包。这种在当时已经算是美食了。 周道安也就从善如流,正好补一补中午没吃饱的肚子。吃不到一会儿,他就听到茶餐厅里传来一阵吵闹声。 这吵闹声不是华夏语言,而是本地雾都腔。本来也不值得注意,但因为其中一个声音是周道安曾经听过的,所以一入耳,他立刻勾画出了声音主人的形象。 果然,回头一望,只见一名二十多岁的年轻女人,穿着宽松的衣裙,口里十分不客气地骂骂咧咧着,从餐馆的后半区走了过来,边走还边回头,一步一停地吵着。 这餐厅常年有一名中医,借了一张桌子看诊——这组合很奇妙,但想来这老中医肯定也是囊中羞涩之辈,开不起独立店面,又腿脚不便无法走街串巷,好在也是潮州人,所以被很团结乡亲的老板匀了一块地方坐诊。 当然,老板一家看病也就从未再付过钱。 这老中医没有跟着那女人一起出来,而是坐在椅子上气得吹胡子瞪眼。显然被那女子嘴里的“老流氓”、“老色胚”之类的语言气得够呛。 而这语言强势、语气霸道的女人,正是原先周道安救助过的凯莉! 时隔将近两月,此时的凯莉样子倒没有太大变化,脸、脖颈、手臂依旧苗条,如果不是已经明显隆起的小腹,她可以说几乎没有改变,看不出身怀六甲。 如同后世许多注重身材保养的孕妈一样,凯莉显然也很注意自己的外表。 当初被救治时,威廉太太一下就诊断出凯莉已经有了身孕,只是大约不超过4个月,所以还不显怀。这一下过去了8周,她的肚子已经再也遮挡不住了。即便如此,她还是穿着比较宽松,不太显身材的衣服。 不过和她的精心打扮的外表比起来,凯莉的内在可就实在没什么可值得称道的了。当初周道安就对这位语言粗俗、脾气暴躁、不分好歹的女士没什么好感,如今一见,这位女士依旧不改本色。 眼看自己的餐馆里有人吵架,老板赶紧从柜台出来去劝阻。 周道安本不想多事,但听了几句,就明白了争执的原因:凯莉的心脏本就有问题,最近更是不适。图便宜,凯莉来找了这位老中医。可是老中医刚贴着她的胸脯听了听心跳,就被凯莉一巴掌拍开,大骂起来。 眼看老板加入战团,但依旧被伶牙俐齿的凯莉怼得说不出话来。周道安不禁摇了摇头,他稍一犹豫,还是站了起来——如果他不阻止这吵闹,这老板估计就要招呼那些蠢蠢欲动的伙计把这泼妇丢出去了。 好歹是自己原来的病人…… 周道安直接走了过去,然后喝住了出口成“脏”的凯莉。 “你要治病,我可以给你看一看,不用在这里吵架,这对你的病情本来也就不利。”周道安语气平淡客观。 看到突然出现的周道安,凯莉稍稍一愣,接着喜悦的神色立刻浮现出来。 “啊,小大夫,是你!这可太巧了!上次真的多谢你帮忙……你现在还在那家诊所吗?上次我拿走的药剂真的很管用,那一周我都好好的……可后面就老病复发了。那些药剂我也没留,也不知道该怎么抓药……嗯,这个老流氓,技术差,解决不了我的问题,就只会占便宜!我跟他费了半天话他也开不出那种药……” 凯莉像遇到救星一般,急不可耐地唠叨起来。 第九十九章 雾都孤儿(五十一) 当初,那几包被凯莉没付钱就拿走的药剂,是威廉太太针对她的毛病开的,不但安神、安心,还有安胎保胎的作用。威廉太太研究中医已经20多年了,加上本身又是内科、妇科出身,一出手水平那是相当高,不是这些赤脚大夫可比。就算凯莉收集好了药渣拿给他们看,也未必开得出一模一样的方子。 不过,周道安倒是记下了那几味组成的药剂——也是他在学徒期间遇到的第一例病例,所以事后他也和威廉太太讨论过。后者毫无保留地教授给了他,所以眼下这对周道安来说不是问题。 “好了,我可以帮你……你就别吵吵了。”周道安也不想对凯莉太客气,直接说完,就就着那老中医桌上的纸和笔,刷刷刷写了一剂药方。 “另外……”看着周道安奋笔疾书,凯莉瞥了一眼这少年的脸色,试探地说道,“你们诊所我上次看了,感觉地方挺大的,能不能给我空出一间病房,然后让我‘住院’?一直到我生产为止……” 周道安的笔尖不由得一顿,他停下书写,皱了皱眉说道:“你为什么要‘住院’?这没必要吧?诊所里人多手杂,其实并不利于安胎。” 他的话其实只说了半句,后半句是——就你这个脾气,在诊所里住院就算有人专门伺候也吃不消啊! 当然,威廉太太出事,这廉价诊所估计也开不下去了。只不过周道安并不想跟外人解释这些。 “嗨,小大夫,我也不瞒你。你也知道我的心脏不好……现在我一个人独居——虽然以前我也是一个人生活,可那病也只是偶尔让我有些心跳加速,恶心不安而已。但是自从怀了这‘调皮蛋’之后,好像病症一天比一天明显了。上次如果不是你救我,搞不好就是‘一尸两命’呢!所以,我想住进你们诊所,这样我万一有事,也有人帮忙不是?” 眼下大概是有求于人,凯莉的态度倒是很好,压根不提之前对威廉太太“老巫婆长舌妇”的称呼,更不再隐瞒自己的病史和怀孕的事。 周道安两世为人,可是见多了这种变脸派。他对凯莉丝毫不感冒,于是说道:“如你自己所说,以前也有心脏不适,只是不太明显,后来之所以越来越厉害,是典型的慢性病转成的急性病。为什么会这样?是因为你长期的生活不规律造成的——熬夜,酗酒,抽烟……这些都会加重你的病情。而怀孕,本就该更加注意休息和保养,你却去排练演出,还与人争吵……这就更加剧了病情。 “所以,这病的根本在你自己身上,不要觉得有医生在身边,就能保命无忧。还是自己改变一下脾气性格吧……医生只能治病,却不能救命。” 这番话,说得一旁的老中医也连连点头。 凯莉听周道安这么说,脸色立刻垮了下来。她下意识地就想怼回去,可一转眼珠子,又生生地忍住了。只见她硬是挤出了一个笑容,对周道安压低声音说道: “小大夫,你说的这些我都明白,我现在已经不熬夜也不抽烟喝酒了……我是真的想好好地把这个孩子生下来,因为这对我很重要。” “你既然已经开始注意了,也就更没必要长期待在诊所了。那种地方病人来往,并不利于胎儿的健康发育。”周道安还是拒绝。 “……我知道上次我的表现并不好,但那是因为我很着急害怕——我需要人照顾……我可以出钱!你们放心,我会给你们一个满意的价格。”凯莉眼神闪烁,换了一种方式继续恳求。 周道安抬起眼,看了看凯莉。他有些意外,自己话都说到这份上了,对方居然还如此坚持。只见对方脸色确实带着焦急、不安,甚至还有几分坚持。他知道有些妇女在孕期会焦虑,但凯莉此刻的神情里,还有一种欲言又止的为难。 这表情,让周道安有了一点触动。 “……这孩子的爸爸呢?”周道安很自然地问道。 “他没有和我住在一起,也没法照顾我……事实上,我也很难见他一面。他是肯定没法照顾我的……”凯莉咬了咬嘴唇,似乎下了点决心才说了这番话。 旁边的饭店老板和老中医立刻做出一副嗤之以鼻的表情——凯莉这样的女人他们可见得太多了,几乎一眼就能看出她从事的职业。说句实在话,这女人怕是连孩子的爸爸是谁都说不清吧! 如果放在几分钟之前,周道安或许也会这么认为,但此刻他听了这话,却没有任何嗤笑,而是继续问道: “那你考虑过不要这个孩子吗?” 这话再正常不过,事实上,那位老中医也是这么认为的。他甚至觉得什么保养、安胎都是多余。不说作为卖身女,生孩子就是个累赘负担,单单说凯莉这样心脏病已经比较严重的人,怀孕无疑是一种危险行为。其实刚刚凯莉和他吵起来,也压根不是因为他听了凯莉的心跳,而是因为他也提出了这个建议。 果然,周道安的话一说完,凯莉立刻下意识地双手捂住了自己的肚子,脸上闪过惊慌,只听她声音陡然拔高—— “不,绝不可能!这孩子必须生下来!我还……” 说到这儿,凯莉的脸色又是一变,生生煞了车,没有继续说下去。她一把抓起桌上的药方,狠狠地看了一眼周道安,说道:“你不帮忙就算了,不用因为讨厌我,就要伤害我的孩子!我自己会去你们诊所找医生求助的——你也只不过是个学徒的罢了,能有多大本事!别以为我不知道!” 说罢,便气冲冲地转身离开。 凯莉走得急,可周道安的反应也不慢,他立刻起身,把纸笔一放,就追了出去。那老中医刚想制止,说句“这女人不知好歹,小友你让她自生自灭吧”,可转眼间,周道安就已经追着凯莉走出了饭店大门。 店门外,周道安追上了气鼓鼓的凯莉。正好,这段路的拐角,倒是没什么人经过。周道安直接三步并作两步,冲到了凯莉的前面。 其实,在凯莉谈到孩子的父亲时,周道安就已然心神一动了—— 凯莉在叙述孩子的父亲时,虽然语焉不详,但并没有什么难以启齿、或是愤怒不满、被欺骗的情绪。无论这孩子的父亲只是一位卖身女的恩客,还是什么“偷心大盗”,都不应该是这种表现! 如果是前者,凯莉不会留下这个孩子。如果是后者……她也不是十几岁的、涉世未深的小姑娘,会相信什么“情圣”。尤其是,她说这番话时,甚至都没有一丝为孩子爸爸开脱的意思,而是从内心里确实这么认为的。 一个警惕心很高、做过卖身女的人,不会轻易有这种表现的。 同时,他联想到凯莉身上一些矛盾的、不合常理的表现,比如为人很小气,计较金钱,赖掉诊金,看廉价的中医,却在认为廉价诊所能帮她保住性命平安生产的时候,说出“价格一定让你们满意”的话;还有身为卖身女这样的社会底层,却又能掏出大笔资金资助剧院,只是为了自己能够过一把演员瘾;明明很自我,却又能为了孩子改变自己多年来的恶习……难道仅仅是因为怀上了孩子,突如其来的母性的伟大光辉,就能彻底改变了一个人吗? 随后,周道安的话语,其实都带着试探的意味。直到凯莉愤怒地拒绝堕胎,转身离开,却仍然不放弃想去求助威廉太太,周道安已经非常确定,对方求助绝不是为了保住自己的性命,而是因为她对肚子里的孩子的重视,已经超过了自己的性命。 是的,凯莉太在意这个孩子了。 “你不用去诊所了。”周道安伸手拦住凯莉,在对方开口之前,抢先说道,“威廉医生已经决定关掉那家诊所了。” “啊?”原本怒气冲冲的凯莉是想一把推开拦路的周道安的,但对方的后半句话,却一下子让她出乎意料。 “好好的,为什么要关掉诊所!”凯莉盯着周道安的眼睛,满是质疑。 “这诊所是威廉医生的太太开的,可是她最近出了点意外,已经没办法再支撑下去了。否则,这个时间点我应该在工作,而不是为了给这餐厅送货跑腿。”周道安一脸诚实地说道。 这理由,倒是让凯莉信了三分,不过,她不是轻易就被说服的人。 “兴许是你被解雇了呢!哼,你这样没有同情心,又小心眼的人,诊所哪里会留着你!”凯莉没吝啬自己的恶毒语言。 周道安这次没有生气,他放下手,做了个“请”的动作,对凯莉说道: “如果你不相信,可以自己去看看。” “哼,我当然会去亲眼看一看!你也别跑,就跟着我一起去,如果你说谎,我就当场要你好看!”凯莉眼睛一转,却依旧恶狠狠地说道。 第一百章 雾都孤儿(五十二) 1个小时后,凯莉隔着街,看着廉价诊所紧闭的大门,以及那些垂头丧气、满满遗憾、却又无可奈何的病人们,脸色相当不好看。 “我们换个地方说话……”站在凯莉身后的周道安,此刻轻轻地说了一句,“你的问题,我或许可以帮忙。” 凯莉扭过头,疑惑地看了周道安一眼,似乎对于这个之前冷淡无比,现在却又主动提出帮忙的少年有些看不透。她犹豫了一会儿,最终还是点了点头。 于是,两人转移了地方。又是将近1个小时,在一条名为多塞的街道上,一处廉价的公寓楼内,凯莉打开了一间房间的门,请周道安进去了。 这依旧是一户只有一室一厅的套房。不过,房间里是看得出被打扫过的,虽然打扫得不太细心,但也远非想象中那种疲于生计、无暇顾及生活质量的卖身女们的凌乱住所。衣服都收进了衣橱,鞋子也有专门的鞋柜,桌上还有残留的剩饭,被纱罩罩着,看了下,是酱肉丸烤土豆这样比较重口味的食物,却没有酒、烟的痕迹。 这能说明,凯莉的确开始注重生活质量,但仍然保持着一些根深蒂固的习惯。 周道安在凯莉的许可下,坐到了小客厅的沙发上。 “这就是你的住处?” “是又怎么样?我一个人住在这里足够了。你说你能帮我解决问题,我才带你回来谈一谈——难不成,你还想我请你去喝咖啡?” 得,自己的意思和凯莉的想法安全是两个方向了。依照周道安的认知,自己的家是绝不可能轻易带不足以信任的人去的,可对于凯莉来说,私密能谈话的空间,又不需要花钱的,首选就是自己的家——这也难怪,以前当过卖身女的凯莉,无论是带陌生人回来还是上门“服务”,都是平常事,一定没什么心理障碍。 “说吧,你能怎么帮我?”凯莉就着餐桌的椅子,在周道安对面坐了下来。 周道安一路上其实都在酝酿说词。当他意识到,凯莉不惜花重金也要保住孩子顺利降生,又因为自身体质问题而期望能有人照顾时,他就把自己的工作和凯莉联系了起来。 “凯莉小姐,我认为你最大的需求,就是一位家庭医生。他需要随时关注你,让你在孕期平安无恙,同时保证你顺利生产。这么说,没错吧?” “不,我才不需要什么家庭医生!”没想到,凯莉立刻就否认了周道安的观点,“我想住院,在医院里一样有人时刻照顾我。但价格可比什么家庭医生便宜多了——我知道现在在雾都,家庭医生的价格是怎样的!1周就要半镑——这还是最差的、不只是负责一家人的家庭医生。要享受单独服务,1周要两镑!天啊,这些人挣钱真容易,就算1周你什么病也没有,他也要白拿这份钱……” 好吧……从凯莉的话语中,周道安已经非常明白,她并非是不需要家庭医生,而是不想出这么大一笔钱!相比之下,肯定是在诊所甚至医院里住院要便宜多了。 “那么,我得知道,你打算用多少钱来解决这个问题?”周道安打断了凯莉对家庭医生的吐槽。 “这关你什么事……”凯莉下意识地怼了一句,看得出,其实她也没想好在这件事上要花多少钱,关键是她得看值不值。 “哦?难不成,你是想……”凯莉看了一眼一脸淡定的周道安,顿时有了一丝明悟,“你总不会是想给我当家庭医生吧?!” “这有什么问题呢?凯莉小姐。”周道安见凯莉已经反应过来了,也就不绕弯子,“我是诊所唯一的学徒,教授我的老师是在整个雾都都数一数二的医生。我的医术相比其他的杂牌医生,只高不低。” 为了给自己做广告,周道安免不了运用了一点“夸张”的修辞手法,还拉踩了一下同行…… “而且,我救过你一次,刚才也写出了你所需要的药方,从技术上来说,我完全胜任这个工作。” 周道安说这话时非常有自信——这倒不是装出来的。他在威廉医生夫妇的手下学了不短的时间,这年代的医生学徒,并不像后世当医生,光理论学习就要好几年,接下来才是学技术和临床。这年代,开车没驾照,医生没执照,直接上手才是王道。周道安这段时间又好学,理论和实践都有,所以对付一般的疾病,是绰绰有余的。 何况,对于凯莉而言,她也不是有什么其他的复杂疾病需要医治,而是以保胎、养生为主。 从另一方面说,西医对于安胎和养生,并不是长项。凯莉这样的情况,就算去到大医院,也不过是买个床位而已,医生在你出了问题后才解决,这就是西医的治疗方式。对于预防和保养,中医才是独一份的存在。 而周道安本身就来自东方,华夏,中医的诞生地。后世的他虽然不是什么中医爱好者,但他小时候可是帮着他爸爸伺候过母亲坐月子的(他还有个小他快十岁的妹妹)。加上,他在诊所里虽然大部分时间跟着威廉医生学习外科,但威廉太太也是有空就会指导他一些内科、中医的知识,尤其是,他在“托马斯医生”事件之前,都没机会跟着威廉医生出诊,大部分时间反倒是跟着威廉太太在学。 所以,即便凯莉有先天性的心脏病,但她胜在才二十多岁,对于周道安而言,他绝不像老中医那样认为只有流产才是唯一的解法。只要凯莉配合,周道安还不信自己搞不定! “当然,最重要的是,聘请我的价格,绝对比其他家庭医生要低得多。”周道安言简意赅地最后说道。 果然,最后一条非常打动凯莉。她眼睛一转,不禁开口问道:“那你打算要多少钱?” “这得看你愿意出多少钱了。我记得你说过,愿意给出一个‘让人满意’的价格,只要他能帮你平安地渡过生产期。”周道安微微一笑。 凯莉张了张嘴,犹豫了好一会儿,才一边瞪着眼睛,一边谨慎地说道:“我是这么说过没错,但是我老实告诉你——我虽然有钱,可这笔钱关系到我的孩子以后的生活。我要让他念书,让他活得好一些,所以这笔未来的开销我是绝对不会动的。所以……我最多能接受两先令1周!” 周道安立刻盘算了一下,之前他的学徒工资是四便士1天,后来涨到五便士。1周也就是三十五个便士,不到两先令。这凯莉开出的价格,虽然还是很低,但比他之前的收入倒是高了一些。反正周道安只是要有一份维持温饱的工作,工资只要不是太低,他都可以接受。 “可以。”周道安装作犹豫了一阵,才答应了下来。凯莉自然脸上一喜,她没想到周道安连价都不还,那真是太棒了!既有一个一对一的私人医生,又算是熟人熟手,而且符合她“节约”的原则! “不过你得负责我的食宿。”周道安提出了一个要求。 凯莉这回没犹豫,很痛快地答应了—— “你就睡客厅吧!那张沙发,我看刚刚好够你躺下。” 凯莉的出身,意味着她不太会在乎什么男女共处一室的问题。加上周道安在她眼里只是个少年,而且客观来说,也还算顺眼。本着实惠的原则,凯莉立刻就选择了将客厅利用。 “至于吃饭,我会额外给你一笔钱,作为伙食费。但你要负责买菜、做饭,怎么样?” 这凯莉也是个不肯吃亏的,不但聘了个家庭医生,还要周道安兼顾保姆的活。不过这倒不是问题,在廉价诊所,自从莉莉丝出事后,诊所的饭菜也是周道安负责的。而且,他还打算给凯莉制定一套养生食谱,现在采购大权下放到他手里,事情就更简单了——他做什么,凯莉吃什么。 “成交……不过,我能问问,凯莉小姐,你现在似乎没有工作,又究竟有多少存款呢?不冒昧的话,我想知道一下这笔资金的来源。抱歉,这对我很重要,我虽然急着找工作,但我不会接受来历不明的钱作为工资。”周道安说道,没办法,这也是为了应付系统的任务要求——一份合法的、正经的工作。 大约因为经济实惠地解决了一件大事,凯莉的心情很不错,加上周道安以后将会作为她很长一段时间的“同居对象”,时间久了迟早会看出端倪,所以她稍一沉吟,也不吝啬解答周道安的疑惑—— “我也不瞒你,我有一大笔钱,不少,是我的孩子的父亲给我的。他因为一些原因,没办法照顾我和抚养孩子,只能偶尔过问一下我和孩子的情况,所以这笔钱分成两份,一份是作为我的生活费,一份是孩子的抚养费。 “他绝对是个正经的有钱人,所以这笔钱的来源你完全不用担心……呵,也不知道你为什么要坚持这一点——都是钱,有什么干净不干净的……” 够了!凯莉虽然只说了这么一些信息,却已经被周道安品出不少信息了,更印证了他此前的猜想—— 第一百零一章 雾都孤儿(五十三) 凯莉,虽然之前只是个卖 身女,但她运气应该不错,结识了一位地位较高的男人。或许是萍水相逢,或许是一夜恩情,恰好,就让凯莉怀孕了。 而那位男恩客,似乎是一位有钱又有地位的绅士——他没有冷酷地甩手不管,或是让凯莉打掉胎儿,相反,反倒是给了凯莉一笔不菲的金钱,让其生子。 这说明什么?要么,这男人是个善人,心软,要么就是虔诚的主的信徒,绝不做“弃养堕胎”的凶手。 另外,从给出的“不菲”的金额,和“偶尔过问”的态度来看,这男人很可能还有一定的社会地位——出于身份的影响,他不会承认这个孩子,同时,又希望这个孩子能够不错地成长,所以才会把供孩子读书的钱也算进抚养费中。说不定,如果这个孩子能成才,对方也不会排斥认亲。 结合以上的种种,加上凯莉诉说起这孩子父亲时一脸挡不住的骄傲感,周道安很确定,这孩子的父亲是典型的绅士,甚至可能有勋位在身! 也只有这样的男人,才能让凯莉心甘情愿地脱离以前的生活、全身心地投入到养育工作中。 再回想当初自己在剧院里遇见凯莉时,后者正是“带资进组”的,剧院里知道凯莉底细的人都奇怪凯莉为何会有这么一笔钱,现在这个问题,也可以解答了。 这些都是周道安脑中推断出的信息,凯莉还不清楚,自己的只言片语已经让对方把事实猜的七七八八了。她一看周道安没有对她的说法表示异议,便立刻行使起了老板的权力—— “既然你没什么意见,那么,工作就从今天开始?晚餐我想吃芝士焗鸡,你能做吗?如果不会做,你可以去伍德街买……” “抱歉,凯莉小姐。据我观察,你最近应该已经有点上火了,我看你耳廓上已经长了两个疖子,下巴上也马上要起一个,如果再吃这种食物,甚至会让你排便都困难——要知道孕妇是很容易得痔疮的。而一旦排便不正常,你体内的毒素就会积累,比你连续抽上五包香烟还严重……这些,统统会影响你腹中的孩子。” 开什么玩笑,我的主业是私人医生好不好!哪里会被雇主的主观意志所指使?而且,从“合作”的一开始就摆明自己的态度,强硬一些,才能在后续的“交锋”中站住脚。 周道安这一番“专业性”极强的话语,听得凯莉一愣一愣的。何况话语中关于排便、痔疮这样的事,的确是眼下凯莉所遭遇的问题。她不禁下意识地就一提肛门,觉得微微胀痛,心下对周道安的说法已经信了。 “那……好吧!你拿主意吧!”凯莉这下乖乖地点头了。她虽然性格又固执又强势,但不代表她愚蠢任性到不知好歹,何况周道安的最后一句,正拿捏到了凯莉的软肋! 接下来的1周,可以算是周道安和凯莉的“磨合期”了。 既然接了这份工作,周道安也要对凯莉负起责任。恰好的是,周道安询问凯莉后,发现凯莉按照40周的生产规律来算,预产期应该在12月初。也就是说,恰逢周道安要结束任务的前后几天,便是凯莉生产的时候。 周道安不禁有些惊讶——原本,他以为眼下凯莉大概怀孕也就是6个月,因为看她的肚子鼓起程度,还真不算特别巨大。尤其是他刚来这世界的那会儿,凯莉被威廉太太发现有身孕,也是从脉象上发觉的,身材上还真看不太出来。如果当时凯莉就已经怀孕5个月,那只能说,这胎儿的块头实在有点小。 但这也还算是正常的,毕竟19世纪末,妇女对生产还没有特别系统的认知和知识,不会有什么优生优育的概念,更不会有什么营养过剩的现象。后世一个胎儿动辄三四公斤甚至4公斤半还多的情况,在这个时代是极其罕见的。就算是贵族子弟,出生时磅数小、体质虚弱,也是常见的。 如果没有特别的早产或晚产,这个时间可以说为周道安“量身定做”,也不知道是不是冥冥中的缘分。 所以,周道安本着“拿人钱财、认真做事”的原则,很快就进入了角色。开始的几天,凯莉还能忍受周道安提出的种种要求和制定的食谱——毕竟新鲜,而且周道安头头是道的话术让她有点不明觉厉。 但3天后,凯莉就开始有点逆反了。很正常,一个自小独立,经历了社会磨难,养成了相当顽固的习惯的女性,忽然被一个人管制起来,肯定会浑身不自在。这时候,就算周道安提出“为了孩子好”这样的说法也不管用了。 比如,周道安在发现凯莉私藏了一包焦糖零食后立刻没收,就引来了凯莉的怒火。在嘶吼打闹了一阵后,周道安直接跟她冷战了一晚上。当时凯莉都喊出“你被解雇”了的话,可周道安丝毫不理会。房门一关,各自静静。 第二天,在凯莉醒来时,发现了一杯加了蜂蜜的牛奶和稍稍调整过、更符合一点她的口味的早餐后,这件事就烟消云散了。 绝大多数女人就是这样,吵归吵、闹归闹,发脾气归发脾气,只要你稳住别浪,以退为进、调整策略……总之,让她感觉到你的好处,胜利最终还是属于你的。 前一世的周道安可不是叫什么初哥,这些门道他都熟。 两周之后,凯莉已经习惯了周道安为自己打理的生活了,甚至隐隐产生了一种依赖感。同时,她也惊喜地发现,这两周,她不但没有再发生之前那种恐怖的疾病,没有再心慌烦躁,顺带着,连她不畅的排泄系统和一些小毛病,都好转了许多! 这小大夫,还真是有一手!凯莉已经开始庆幸起自己的英明决定了。 时间就这么在平淡中度过,时间来到了1888年10月16日。 凯莉相比半个多月前,明显丰润了一些,气色也变得很好。她本就是二十四五岁正美丽的年龄,怀孕后反而多了一种韵味。 这是周道安的功劳。 当然,静极也会思动,何况凯莉本身也不是笼中金丝雀的类型。这一天,她打算让周道安陪她去看一次戏剧演出。 经过这段时间的相处,周道安已经对凯莉了解很深了,除了孩子的父亲的身份凯莉缄默不言、从前她从事的职业闭口不谈之外,凯莉对周道安其实已经无话不谈了——她本就不是什么心思很深的人。 对于自己的爱好,是这段时间聊得最多的。凯莉的爱好,基本上属于女性通有的。美食、逛街、美容、追剧——号称现代女性的四大爱好,在这个年代一样适用。 当然,追剧,首条件所限,在这个年代的表现形式,就是看演出。彼时的大剧院演出分了好几大类,歌剧和话剧基本是两大主题。歌剧更文艺一些,唱词受唱功影响,还需要编剧极高的文学素养,所以,歌剧主要是上流社会人士所喜爱的,被视为“阳春白雪”。 相比之下,话剧就比较接地气了,因为语言通俗,门槛低,市井小民都能看懂,所以即便是小剧院、露天班子,都能来上一出。当然,话剧的地位也肯定不如歌剧那么高了。 凯莉对戏剧其实非常热爱,是个发烧友。可受限于文化程度和音乐素养,她显然对话剧更亲近。 和许多作者原本就是书迷一样,看多了,难免就会产生“我要做可能比他做的还好”的想法。凯莉历来不缺良好的自我感觉,所以,过往“工作”之余,她也喜欢模仿着看过的各种剧里的人物说话,甚至憧憬一些浪漫的情节。 但,1年之前的凯莉,都只能是“幻想”罢了。没有资本去支撑,爱好就只能是爱好。可是遇到贵人之后,凯莉手头上多了一笔属于自己的钱(刨除她预算过后留给孩子成长教育的费用),这就让她终于可以去追求一下自己的梦想了。 上一回,周道安初见凯莉便是在埃里克(?米尔克)老板的小剧院里,后者给她排演一出戏,甚至找来了过气的名演员亨德森先生助阵。可惜,戏还没个雏形,就因为凯莉身怀六甲而终结了。 眼下肚子越来越大,再过戏瘾是不可能了,但过一过眼瘾还是可以的。熟知小剧院每个月安排的凯莉,知道这一季,小剧院已然更新了剧目——是名剧《奥赛罗》。 是的,这个世界也有类似莎士比亚的文学家,奥赛罗在17世纪就被创作出来了,但到了1887年,才由威尔第根据包依托裁剪的脚本,改编成了四幕歌剧,算是“老酒新装”。 可由于这是大剧作家威尔第搁笔10几年后的再执笔的巨作,因此格外受人关注,一经上演,就大受欢迎,很快,这部歌剧就被改编成了话剧,走进了民间。 第一百零二章 雾都孤儿(五十四) 戏迷凯莉肯定不愿错过这样的“大ip”,早几天就在念叨了。到了16日,话剧也已经演出到了第3天,凯莉再也忍不住,提出想去看戏。 什么,凯莉只是提出这个想法而不是决定?没错,这半个多月,凯莉已经不知不觉地接受了周道安这个私人医生所安排的生活,并且开始有了依赖。如今她对提出想法、要经过周道安同意才能成行这种事实,已经没什么反抗了。 孕妇当然不能只是一味地静养,相反,必要的运动是健康 生产的重要前提,更何况,看戏也是一种“胎教”(开玩笑)。所以周道安也并不反对凯莉出门一趟——前提是,他得陪同。 开什么玩笑,凯莉已经7个多月身孕了,这时候的孕妇就和精美的瓷器一样需要保护。何况,这幕剧还是悲剧,难保凯莉不会太沉浸而情绪波动,所以,他跟着比较放心。 这可是自己完成任务的重要npc啊…… 出了门,凯莉像只小鸟样叽叽喳喳,反倒是两世为人的周道安显示出不符合年纪的沉稳。他们坐了公共马车,来到了米尔克老板的小剧场。 按理说,上一次凯莉和米尔克他们闹得很不愉快,应该避而不见才对,可是凯莉却像个没事人一样,继续选择了这家小剧院,一问之下,才知道—— “我可是在这里买了年票的人!为什么我要浪费我的票钱?” 好吧,很合理…… 上午9点半,周道安买了一张八便士的票,和凯莉一起进了剧院。八便士,可以买到不错的座位了,本来前一点后一点,周道安是无所谓的,但因为凯莉的年票很靠前,所以他也不得不斥“巨资”——八便士,可以支撑他俩一天的营养伙食了。不过凯莉很豪气地说,这八便士从她给周道安的“公款”里扣。 周道安笑了笑,没有拒绝。半个多月的相处,凯莉已经和自己的关系好了不少,坚硬的外壳之下,除了本性如此之人,谁没有点柔软的心呢? 演出开始。 话剧的《奥赛罗》,毕竟是歌剧改编过来的,所以保留了少部分的唱段,否则只是念白的剧情,又只有四幕戏,一场支撑不了多久。加上换场景、开幕合幕的时间,这出剧也不过2个小时。 周道安自然对这种比较粗陋的节目没什么感觉,除了感受到年代感之外,无论是服饰、唱腔、道具、表演,水平都极其一般,唱段反而破坏了一些原本流畅的剧情,甚至还不如上一世看的宝莱坞歌舞剧…… 就连情节,说实话,莎翁的四大悲剧之一,情节在当时可谓是跌宕起伏,具有开创性,但后世的文学发展,对情节的塑造已经超越这个时代太多了!周道安几乎是看到前面就猜到了后面——当然,他很有品德地没有剧透。 不过,对于凯莉来说,这种有些虐人的悲剧看起来还是津津有味的,情绪也随着剧情起伏。到了第四幕,主角自杀那一段,看着老迈的亨德森夸张地表演、代替血浆的红绸布从衣领里被抽出来飞扬,凯莉失声痛哭。可周道安却花了好大的劲才憋住了笑…… 对不起,不是咱没有艺术细胞,而是你如果去看几十年前的神剧特效,也会觉得可笑又可笑…… 不过,对于保留下来的唱段,周道安单独听起来,感觉还是不错的——毕竟是作曲家包依托的心血之作,加上威尔第的改编,保留下的唱段也都是精华,确实别有韵味。在主角黑脸的奥赛罗因为嫉妒而失去理智、对苔丝狄蒙娜产生了愤恨的时候,那唱段不由自主地勾起了周道安的情绪,让他也隐隐地产生了一种想复仇的冲动。 周道安悚然一惊,轻咬舌尖才让自己冷静下来,只是下意识地微微低头,已经感觉到口袋里那枚萨尔伯尼的诅咒金币正散发出灼热的温度! 难道是这神奇的传承物品使自己有点失去理智了? 一直以来,这枚金币被周道安当作是最依仗的保命手段,总是贴身带着。但是,使用过两次之后,这枚金币似乎和周道安的契合度隐隐增强!在最近使用过金币制服完威廉太太后,周道安不止一次在午夜梦回时,闪过一张丑陋的独眼龙的脸,戴船长特有的三角帽,对着他骇人地一笑。周道安非常怀疑,这张丑脸的主人,就是萨尔伯尼。 这就是所谓的有灵性的传承物品吗?它会保留一丝原主人的气息?在潜移默化中,影响持有者的情绪和性格? 不过,这一次影响之所以稍显强烈,却是因为那富有感染力的音乐唱段……周道安不禁琢磨起来:前世自己对声音就特别敏感,这一次成为摆渡者,第一个任务抽到的技能“口技”,对声音的敏感度也有所加成。演员在演唱、乐者在演奏时,周道安甚至可以立刻跟随着哼出老长的一段主旋律……看来自己的音乐天赋也有所提升了? 就在周道安审视自身,琢磨细微变化中,这出剧很快就结束了。 剧场里人还不少,周道安看着凯莉意犹未尽地坐着,于是也不着急。等其他人退场后再离开,还能避免挤碰。 “凯莉小姐!” 剧场观众一退场,打扫卫生的小童工就忙活了起来——小剧场的票价便宜,最低不过2便士,只能靠一天多排几场来赚钱。 这脸脏脏的小孩也算是小剧院的老员工了,一看到坐在前排的凯莉,就叫了一声,算是打个招呼。 “是你啊巴里,米尔克呢?在后台吗?我有1个月没来了,错过了至少五场演出(新戏)吧?是不是米尔克应该给我把年票延长一下?”凯莉也不管这小孩能不能做主,自顾自地说了起来。 “就在后台呢!好像来了个什么不得了的大人物……您要去找他吗?可能他眼下没空见您呢!”小巴里一边手脚利索地扫着一排排的座椅地面,一边语速飞快地回答。 “大人物?”凯莉眉毛扬了扬,“那就算了,我也没空等他……下次再来的时候再找他吧!再见,巴里……” 凯莉一边说着,一边费力地站了起来。此时剧场里人走了大半,已经完全不拥挤了。 周道安也就跟随着一起起身,正要转身离开,余光忽然瞥到舞台后面的幕布角落,有几道熟悉的身影闪了一下。 “弗兰克?”周道安微微一皱眉。他立刻认出来那几道身影都是自己熟悉的警探,不过随即,他又舒展了眉头。警察除了办案,日常维护治安也有不少的细碎事情,甚至来地头上巡查、检查个防火防盗措施都是份内的事。出现在这人流量较大的剧院,也很正常。 周道安没有要和对方照面的意思,于是就继续转身,跟着凯莉离开了。只不过,走出剧院大门之前的瞬间,他又觉得好像有什么目光,在一旁注视了一下自己。等他转头看去时,却一无所获。 是自己过激了吗?周道安眯了眯眼,眼看凯莉毫无察觉地迈步走着,他也就立刻跟上了。 这小剧院,距离圣玛丽大教堂并不远——和高斯顿街一样,都属于围绕着大教堂的建筑。这里的建筑群相对密集,人流也较大。 此刻正是白天,临近午时,许多人离开了工作岗位,准备快速吃个饭。凯莉难得出来一趟,也想换换口味,就提议去一家餐馆吃饭——据说,那是一家msl餐厅,在这里开店已经超过20年了,里面的牛羊肉料理很赞,价格也亲民! 既然都出门了,那么满足一下凯莉的小心愿,一顿饭也不会影响什么,周道安同意了,由于距离不远,两个人就这么走着,向着目的地而去。 可没走出多久,街对面就迎面走来了,四个戴着十字袖标的中年人,看打扮,都是普通百姓,手里却拿着硬木棍,倒像是什么巡逻队员。他们一看到长相明显异域风情的周道安,就立刻从街那头走了过来。 “……教堂区居民警戒委员会,抱歉,我们要例行询问。”第一个中年男人个头不高,很是敦实,伸手拦住了周道安。 “居民警戒委员会,那是干嘛的?” 周道安还没说什么,一旁的凯莉已经开口了。她自然是想什么就说什么,丝毫没有一点插嘴的自觉。 “是我们这一带居民自发组织警戒联盟,女士——您难道没听说过教堂区附近出了个食人魔杰克吗?”另一个相对瘦削的中年男子接过问题回答道。 “是开膛手杰克,不是什么食人魔……”第三个穿着土黄色外套的年纪偏大一些的男人纠正道。 “没错,但他也吃人啊!否则……”瘦削男子说了半截话,又想起什么似的,把话吞了回去,瞄了一眼领头的那个敦实汉子,见对方没什么反应,才稍稍舒了一口气。 “食人魔?开膛手?那是什么东西?”可一旁的凯莉已经饶有兴致地询问了起来。 第一百零三章 雾都孤儿(五十五) “女士,您最近都没有接触社会吗?我们生活的地方,可是出了一个穷凶极恶的连环杀人犯呢!他自己取名‘开膛手杰克’,下手的目标,都是有孕在身的人——哦,女士,您不用脸色那么难看。杰克目前所杀的人,都是卖身女,我认为这是极其有目的性的犯罪……” 那位瘦削的男子很健谈,一看凯莉询问,就很热情地唠叨了一大段。 “但不代表,他不会寻找新的目标,戴夫,这是个狡猾的凶手,已经多次从警察的眼皮底下溜走了——这不正是我们居民警戒委员会成立的目的吗?”领头的敦实男子开口了。 接着,他转过身来,很客气地对周道安说道:“请原谅,我们也是为了自己的安全,希望尽早抓到凶手,或者让他知道,普通人也不是束手待宰的羔羊……所以请您说一下您的身份和居住地址,我们需要登记和报备……” “他是威廉医生诊所里的,头儿!”那位敦实汉子刚说着,四人当中最后那位年纪稍轻的工人打扮的汉子就开口了——刚才他一直盯着周道安看,这下终于想起了对方的身份,所以马上说道,“我1个月前还去诊所看肩伤,当时这位小医生还给我‘推拿’了一下……你叫史蒂芬,对吧?” 既然有人帮自己证明“良民”身份,周道安乐得顺水推舟,虽然他看过不少病人,对眼前的工人汉子没有什么特别的记忆…… “哦,既然是古德森你证明,那就没问题了。不好意思,我叫乔治?卢斯克,是警戒委员会的负责人。如果你有什么情况,都可以找到我们反映……”那位敦实汉子还是很有礼貌地说道,接着指了指自己的十字袖标。 “对了,这位史蒂芬,能问一问为什么威廉医生的诊所会关门吗?”名叫古德森的汉子还在关心另一个话题。 “威廉医生家里遇到点事情……您好,卢斯克先生,能问一问,这居民警戒委员会,是警局授意成立的吗?”周道安没有正面回答,反倒是直接转向和领头的汉子聊了起来。 “没错,警局的埃博林先生亲自点头——就在上一次教主广场的案件发生后的第三天,我们居民警戒委员会就成立了。这段时间我们白天排查,晚上巡逻……开膛手是没有抓到,小偷小摸的倒是抓了不少,还有很多是半大孩子……” 这又是那位非常健谈的瘦削汉子,忍耐不住接过了话头。这人一说起来,好像就刹不住车了,径自说道:“就在今天早上,乔治还收到了一封疑似凶手的信呢!这不,我们马上就送到了警局去……太气人了,这凶手简直嚣张……” “戴夫!这件事埃博林先生还没有答应见报,你说太多了!”领头的卢斯克不太客气地制止了那瘦削男子的唠叨。 不过,虽然只言片语,但周道安却已经心下了然——和历史进程惊人相似的节点又出现了!开膛手杰克在寄出第一封信之后,在第4起凶杀案之后,又寄出了第二封信。 这封信在后世,被命名为“来自地狱”,因为这是信的开头,却没有结尾署名。周道安虽然记不得所有的内容,但是大概知道,信的内容依旧是挑衅得意的那一套,没有太大的新意,不过让人相对第一封信更震惊的是,这封信还附带了一件东西—— “这有什么不能说的,你没看到那么多媒体已经天天在警局门口蹲守吗?就算我们不说,这件事也压不下去的……我跟你说,你猜那封信附带的,有一件东西,是什么……” 瘦削男子戴夫显然是个八卦狂加事精,他压根就没打算保密,不但顶了卢斯克一句,还又把话题丢回给了周道安。 看他一脸神秘兮兮又有点恐惧的样子,周道安是早就知道答案了,但他不能直接说出来,于是他故作沉吟片刻,才开口道: “我听说这凶手喜欢割走被害人身上的器官,难不成……” “啪啪啪!”戴夫这下直接拍起手来,还得意地看了一眼卢斯克,说道,“怎么样,我就说只要关注这件事的人,就会猜到吧!警察哪里能完全保密啊!小伙子,你说的没错,这封信还夹带了半颗肾脏……警局的法医初步判断,就是人类的肾脏,这会儿估计正在比对,看是不是和尸体丢失的器官匹配……不过,我肯定他们没法比对,因为信上说了,这肾脏只是一部分,剩下的已经被他吃了,啧啧,真是个食人魔啊……” “够了,戴夫!”卢斯克实在看不下去了,怒吼了一句,但显然,该说的,都已经被这多嘴的人说完了。 几乎是连拖带拽地,几个人把意犹未尽的戴夫给拖走了,可能警戒委员会已经在后悔,为什么当初会把这么个事精给召进来…… 不过,这些就不是周道安所担心的了,他已然由这些信息,印证了自己的认知又一次对应。接下来,如果参照历史,开膛手杰克接下来只有最后一次作案了。只是他已经全然记不清,最后一次犯案的被害人的名字(事实上,每一个被害人的名字他都没记住)。 好在,他依稀记得,历史上的开膛手,会在11月初作案,而且很可能就是11月7日前后,因为8月7日到11月7日,刚好就是3个月,这也是真实历史上开膛手出现的时间,到了11月第5起案件之后,开膛手就销声匿迹了。 按照这个世界开膛手的作案轨迹来看,前面的所有案件,都和周道安能记起来的真实历史重合,包括一些细节,因此,大胆推测,这个世界的开膛手,也将很快迎来他的“谢幕”。 不过,仅有的最后一次机会,警察们还能抓住这位神秘的杀手吗? 另外,他还想到了弗雷德?埃博林——面对杀手的再一次挑衅,他又该怎么办?弗雷德可是说过,上级对他的耐心,也是“事不过三”。从第一封“调皮的杰克”的信,到卖身女凯瑟琳的死,再到今天“来自地狱”的第二封信,这已经是达到了雾都警局负责人的极限忍耐度了。警局的权威可以说被这位“调皮的杰克”已经打击得差不多了…… 但弗雷德又是以女王顾问的身份空降的,他或许能稍微超然一点?能再争取一次机会?毕竟在他手上,也算是救下过一次人质的,总是种突破? 而且,弗雷德其实是已经锁定了嫌疑人亚伦?科斯明基的。但,这个年代,法律重证据远超过重视动机(可以从柯南道尔的著作里看出,福尔摩斯破案,都是依靠证据一步步锁定嫌疑人的,而作案动机,是借嫌疑人之口自己诉说,这很契合当时以证据为重的办案理念。直到30年后,证据和动机才同时并列成为破案的两大依据。可以参考后来的另一位作家阿加莎奶奶的著作,里面无论是波洛先生还是马小姐,都会在破案过程中完全发掘出凶手的动机)。所以,弗雷德就算知道凶手是谁,和无法在没有证据的情况下直接抓捕,他还得“等”,像渔夫一样,放出长线… 不知道弗雷德的预见天赋还能不能发挥至关重要的作用了。 周道安暗暗叹了一口气——反正这个案子,他已经可以当甩手掌柜了。 这些想法稍稍退去,周道安正准备招呼凯莉继续走,却蓦然发现,凯莉已经脸色异常难看,甚至可以说失魂落魄了。 “你还好吗?”周道安赶紧关心道。 “……刚才那个人所说的……真的有一个这样的杀人狂吗?”凯莉的牙关似乎都有些打颤,脚下步子都迈不开了。 下一秒,她似乎想到了戴夫口中所描述的那半颗肾脏,直接“哇”地一声,当街呕吐起来——不必说,原本心心念念的美食,此刻应该完全失去了兴趣。 肯定是凯莉由戴夫说的话,联想到了自己的出身——卖身女,孕妇,这是开膛手谋杀对象的两大重要特征! 凯莉之前都活在自己的小世界里,本来对这些事漠不关心,没想到,自己出门一趟,听到了这么一个骇人的消息。她此刻已经不由自主地害怕起来。 “别担心……这件事我参与过的……被害的人,都是闪米特女人,而且你都已经离开这个行当了……” 周道安一边轻拍凯莉的后背,一边压低声音说道。为了取信于凯莉,他只好把自己曾经也被误会成杀手,然后介入到了案件中,知道了不少信息的事说了出来。当然,关于威廉医生的一切,他还是隐去了。 经过这番解释,凯莉总算是稍稍放心。眼下,饭肯定是吃不成了,凯莉安全感骤降,急急忙忙地就想回家。 也好,这件事能让凯莉被动地收收心,对于生产来说,也有好处。 谁知道,就在当晚,一封私信,又让原本已经打算闭门不出的凯莉,执意要再出门一趟了。 第一百零四章 雾都孤儿(五十六) 这封信,是在周道安与凯莉外出时,被人从门缝底下塞进来的。等到周道安进屋的时候,已经发现它已经好好地躺在门后的地垫上了。 信封是用很考究的纸张做成,甚至有隐约的压花,封口处,则是朱红色的油蜡,上面还用一种花纹复杂的徽章压了个戳。 封面上,“凯莉?珍?玛格丽特小姐”的书写字体极其飘逸。 看到这字迹,周道安才知道,凯莉原来全名叫这个,凯莉只是她的前缀名。想来是她曾经干过的不光彩的工作,让她不好意思使用自己的姓氏。 看到这封信,凯莉明显浮现出惊喜的脸色,她急急地把信要了过去,然后关上了门,躲进了自己的房间……很显然,这封信的作者,对她而言很重要。 不一会儿,她又从房间里出来,只是已经明显有了心思,吃饭说话都显得心不在焉,不时抬头去看墙上的挂钟。 反正凯莉不主动说,周道安也不问,就这么看着她坐立不安地度过了下午,直到晚上夜色降临、时针指向7点时,凯莉才“腾”地一下站了起来,进了房间,反锁了房门。 两个小时后…… “我要出去一趟,史蒂芬,你就好好看家吧!” 刻意打扮过、换好了一套很保守的墨绿色长裙、头上也戴上了有面纱的宽边帽子的凯莉,从房间里走了出来。她脸上虽然被面纱覆盖了大半,细看也仍然看得出施了脂粉,抹了口红,相比这段时间不讲究的孕妇形象,顿时显得精致了不少,为整个人增色许多。 同时,凯莉一扫那种慵懒的状态,打扮明丽却庄重,虽然衣裙的款式显老气,让年纪看起来大了不少,但也再看不出一丁点儿风尘气。加上这段时间被调养得很不错,本就白皙的皮肤也透出粉嫩的红光,在这狭窄的居室里,甚至有了一点儿贵妇人的范儿。 周道安蓦然发现,原来女人用心打扮,配合衣着,真的能够大幅度提升气质……好吧,她的肚子可是实实在在地掩饰不了地隆起了,显得不再窈窕。 “不,我跟你一起去。”周道安摇了摇头,从衣帽架上取下自己的六角帽和外套。进入10月,雾都的天气已经转凉。 “不,我说了,你留在家里,我要去见的人,不能有陌生面孔和我一起……”凯莉还是拒绝了。 “你是要去见孩子的父亲吧?”周道安没有就陪同这个话题坚持,反倒是问了另一个问题。 “呃……好吧!你猜的没错。所以,你不用跟着,他已经安排好了马车,现在应该就在楼下等着我了。”凯莉耸了耸肩,也没有继续否认。这段时间她已经领教了不少周道安的“智商碾压”,今天的表现又如此痕迹明显,周道安怎么会猜不到呢? 不过,周道安所看出来的远远不止这点。他还看出这个人如他所料,不但富有,而且肯定是贵族——信件上的字迹、讲究的蜡封和复杂的徽章,这无一不是贵族的标志,且能让如今的凯莉如此庄重地打扮去约见……这个人的身份已经呼之欲出了。 但想让周道安放弃对自己任务有决定性因素的人物的保护,显然也是不可能的。 “你忘了今天我们遇到的事?那位居民警戒委员会的负责人,可是强调过凶手的危险的。” “可你不是说他只对闪米特人下手吗?而且……我早就不干那一行了。”凯莉脸色微变,但显然也不会这么轻易就范。她正好用周道安安慰她的话来反驳。 “之前是这样没错,但你要知道,凶手至今没有落网,除了说明他非常狡猾之外,也侧面说明了现在外面的治安非常差。” 没办法,周道安只能“黑”一下弗兰克那帮人…… “另外,你知道为什么上一次那位凯瑟琳女士被害,警局在准备充分的情况下,还是把人放跑了吗?就是因为同一时间,另一位瑞典裔的美丽女士也差点被人杀害,结果警员们救了那一头,却漏了这一头。那位幸运的女士可不是闪米特人,也不是干那一行的(事实上,伊丽莎白曾经也干过)。” 周道安隐藏了威廉太太这一环,但说的都是实话。 这下,果真让凯莉脸色愈发难看了。她咬了咬嘴唇,犹豫了好一会儿,才说道: “可是我必须要去见他——这封信是他写的没错,我认得出他的字迹和印章图案的……而且,他会派人来接送我,这样应该不会有什么安全问题……” “但他不会亲自来接送你,对吧?这两段路,如果不那么近的话,谁又知道路上能发生什么呢?接你的人你也都认识吗?还是说,他会派出一支军队来护送?”周道安立刻顶了回去。 凯莉显然没法对付周道安的诘问,何况,她自己确实也害怕,纠结了一阵,又看了看周道安,才最终点了点头—— “好吧,不过,你得待在马车里等,到了地方你也不能跟我进去——他是不会见陌生人的——这个时间可能会有点长哦……” “如您所愿,您的安全才是最重要的。”周道安笑了笑,拉开了房门。 凯莉所住的公寓楼下,在建筑的阴影中,正停着一辆样式朴素的马车。从外表上看,没有任何特色,大小也适中,只是拉车的两匹马都是纯棕色的,不仅颜色一致,浑身没有一根杂毛,就连鬃毛和尾巴都修剪得一样长短。 除了马车夫外,还有一位留着髭须、身材适中、穿着燕尾服的中年男子等在马车旁。看到凯莉走来,他立刻迎了上去,扶帽一礼,嘴里发出最标准的雾都腔—— “玛格丽特小姐?” 凯莉点了点头。 接着,那人又看向了一旁的周道安,没有露出任何不礼貌的神色,只是用询问的眼神看向了凯莉。 “这是我的私人医生。”凯莉很快解释道,“规矩我都和他说了,请您放心。” 中年男子再次显示出了极好的修养,他点了点头,便用一个标准的“请”的姿势,拉开了马车门,示意两个人一起上车。 马车内部的装修才显示出了奢华,不说别的,仅仅是用酒红色天鹅绒包裹的坐垫,就让人如坐云端般舒适。 那位中年男子最后上了车,关上了马车门,便敲了敲隔板,示意车夫开路。随后,马车只有一点轻微的晃动,就迅速地行驶起来。 三个人坐在车厢里,倒是一点儿也不局促。只是这三个人都不说话——中年男显然恪守绅士原则,保持着礼貌的坐姿,也不开口,避免任何尴尬的情况;凯莉则是有别的心事,看着窗口发呆;周道安则是心思沉稳,只是悄然打量着周围的一切。 来到了晚上10点后,夜色愈发深沉了,街道上的行人也迅速地减少。而这辆马车,也低调地匀速行驶,没有引起任何路人的关注。 这段路程还不近,马车走了两个多小时,已经从东区跨到了西区,黑暗中建筑群此起彼伏,最终又变得稀少起来,说明马车已经拐到了相对偏僻的地方。 终于,在一处有围墙的独立花园门前,马车渐渐停止。透过铁质的大门,花园中的建筑灯火通明,将这不大的花园都照射得色彩鲜明。 中年绅士男待马车停稳后,率先打开了门,然后跳下车,接着伸出手去,扶着凯莉探出来的手,接她从容地下了马车。 周道安“恪守”约定,端坐在马车里,没有丝毫下车的意思。 绅士男对周道安的“识相”非常满意,他微微一颌首,投桃报李似的也不再关上马车门了,只是吩咐马车夫等在这里,然后便带着凯莉,敲开了这座小庄园的大门,走了进去。 周道安依旧安静地坐在马车里,连马车夫跳下赶车位,取出一些干粮来食用,他也没有任何向对方搭讪的意思。因为他知道,在这样的情况下,对方已经被训练得非常严格,根本不会和自己透露任何有效信息。 但,别人不说,不代表周道安看不出任何端倪。 虽然确定了对方应该是个贵族,但贵族也分层级,公侯伯子男,爵位象征着地位。在日不落这样的古老帝国,勋爵不缺传承,所以数量并不少,可几代人下去,许多贵族也在蜕变。很多人空有身份,但没有财富;有的人还积累了一些财富,但缺少了上流社会社会的交际,已经脱离了圈子…… 而眼前的庄园,虽然规模不大,低调又不起眼,但,别忘了,这是在西区啊!还没出城,这地皮就可以算是寸土寸金。能拥有这么一座小庄园,足以说明其财富。 其次,这庄园修建的非常讲究,花园的景色只远远一看,就知道经过精细的养护。可这庄园却缺少了几分人气,并没有太多的仆从出入,虽然灯火通明,却有许多鸟叫。这说明,庄园里长期是人烟稀少的,以至于这些鸟儿已经将这里看作了乐园,今天点起灯火,却打扰了这些鸟儿的安眠…… 这说明,庄园的主人,并不是一直住在这里的,或者,这里只是他的一处落脚点。 第一百零五章 雾都孤儿(五十七) 周道安对比了一下同样有爵位在身的汤普森爵士……发现这位报社的大主编、文化圈里的名人,压根和这位神秘的庄园主人没法比。 资本的腐朽气息啊! 一次又一次地拔高了对凯莉腹中孩子的生父的认知,周道安不禁皱起了眉头。 他再次有了一种莫名的不安——不是因为眼下凯莉已经走进庄园约莫1小时了,也不是因为此刻已经过了午夜来到凌晨,而是因为他感觉到了凯莉与这位庄园主人天上地下的身份差距,进而再一次对庄园主人的身份,产生了巨大的怀疑。 这样身份的人,想要什么样的女人没有,为什么会青睐凯莉?就算凯莉有几分姿色,但归根结底,她只是个卖身女,在雾都东区,这样的卖身女一抓一大把,她凭什么有这样的机缘?运气?请注意,这是在方舟的任务世界,任何细节都不应当被轻视! 瞬间,周道安又想起了自己的第三项任务——保护好自己所珍视的事物。看起来指向相当不明确,可是随着自己的工作转换,他现在已然成为了凯莉的私人医生,那么这任务三就是针对凯莉的了?结合凯莉孩子的父亲,周道安忽然觉得,这任务或许也不是巧合! 方舟会无缘无故地下发任务吗?不,想想上一次的越狱……这一次,作为最新出现的任务三,保护的事物,可能不仅仅是自己认为重要的,很可能,客观上,他(她)就非常重要!而自己,就是被派来保护对方的。 不过,这么说似乎稍显绝对。第一,周道安还只是个第二次参与任务的菜鸟,实力有限,会让他保护如此重要的人物?第二,他还找不出前两项任务与第三项任务的必然联系。 正在思量中,庄园的大门再次打开。不知不觉中1个半小时过去,凯莉已经结束了约会。 但这一次,凯莉不是独自走出来的,或是被之前那位绅士男护送出来。 这一次,凯莉挽着一位个子中等、身材微胖的男人,一起从庄园里走了出来。夜色中,对方的样貌看得不是特别分明。可这人似乎并不想弄得很神秘,他和凯莉低声谈笑着,直接把对方送到了马车旁。 周道安已经从马车上下来了,他静静地看着两人走近,好好地打量起凯莉身边的男子来—— 他的头发略微稀疏,却很熨帖地梳着,黄白两色的头发显出此人的年纪已经不小,看着在四十五岁上下。这个年纪在这个时代已经绝对算得上中老年了,难怪凯莉的打扮也刻意老气了一些——搭配嘛! 此外,这人的小腹有些发福,但总体来说身材健壮,明显是注意保养和锻炼过的。 最有特征的还是他的眼睛——一双大大的、突出的、犹如金鱼般眼睛,在黑暗中显得很是明亮,但两眼之间的距离又有些局促,因此添加了几分喜感。配合着一把同样花白的大胡子,让这人看起来又贵气又亲民。 这金鱼眼男人也注意到了马车边上的周道安,他很自然地笑了笑,然后问了一句:“珍妮佛,这就是你说的私人医生史蒂芬吗?” 珍妮佛是凯莉的中间名“珍”的文艺化称呼。听到对方询问,凯莉立刻点了点头,说道:“是的,他是一位很称职的医生。” “可以预料,亲爱的。”金鱼眼微微颔首,“我从你的气色里就能看出,这段时间你得到了很好的照顾。恕我直言,在这个年纪、怀了孕的女士中,没有人的魅力能够超过你了……” 嘶……这加上了重重前提的马屁,还是让人听起来很肉麻啊! 不过凯莉显然很受用,她一脸娇羞且幸福的样子。 金鱼眼接着很大方地伸出了手,冲周道安说道:“所以,作为珍妮佛未来孩子的父亲,我也应该感谢你的,史蒂芬医生。” 不得不说,对方的待人接物很有一套。这简单的一句话,尺度拿捏相当到位——先大方地承认,自己就是搞大凯莉肚子的人,所以得感谢周道安照顾自己的孩子和孩儿他妈。其次,又暗示,自己只是孩子的父亲,但不会是凯莉的丈夫,而孩子一个私生子(女)的身份则是逃不掉的,所以,你也别想顺着这条线攀上我的关系。 但,他的语气语调又极其自然,笑容也相当亲切,让人生不出任何不满的情绪,这样给人以思考的空间:确实,他的所有含义,都是客观平常的。 也正是因为对方这样的待人接物,让周道安更加确定,对方的身份或许比自己想象的还要不凡! “很高兴认识您……先生。”周道安早已想好了如何对话——他也不是省油的灯,在几句试探性的话语中,最好就能问出对方的身份信息。所以,他在先生之前本来应该加上姓氏或称呼的地方,刻意停顿了一下。 果然,对方也不吝啬,直接说道:“叫我阿尔伯特就好,史蒂芬。” “是的,阿尔伯特先生。在下不敢接受您额外的谢意,因为凯莉女士是我的雇主,拿钱办事,我只是做了我份内的工作……”周道安客气又幽默地回答道。 这让金鱼眼阿尔伯特不禁有些讶异——对方应该看出自己的身份地位不凡了吧?虽然他没打算真正亮出那不得了的身份,但确实带了点“我震慑震慑这小子,让他更尽心地照顾珍妮佛,别动歪脑筋”的意思。 可眼前这个年轻得可怕、又衣着相当平凡的人,却没有被他的派头震慑住,这倒是有些出乎意料了。反倒让阿尔伯特对周道安产生了一丝兴趣—— “呵呵,史蒂芬你这么年轻,医术又这么好,不知道是师从哪位医生呢?” 很好,对方果然续上了话,而且顺到了自己的师承上面——这是周道安预备好的。而他也毫不犹豫地准备拿威廉医生出来拉大旗,因为威廉医生的分量绝对够重,而且,鉴于威廉医生在上流社会的知名度,很可能和对方认识,挖出更多的信息。 “是威廉医生,先生,约翰?威廉医生。当然,我除了跟着威廉医生学习外科,还跟着威廉太太——丽兹?威廉——学习中医。”周道安说道。 这番话看似自然,坦诚,实际上是把对号入座的信息直接送出来——叫威廉的医生不止一个,但约翰?威廉和丽兹?威廉这俩名字,总有指向性了吧? 果然,阿尔伯特一下子就“恍然大悟”了。 “啊,原来是约翰啊!那还真的不是外人……我和他——包括和他美丽的夫人,都是老相识了。不过,也有四五年没见面了。他现在还好吗?在哪儿生活呢?开了一家诊所吗?哦,我记得他一直想帮助更多的人,上次弗朗西斯还同我说起过约翰帮了他的大忙……” 阿尔伯特的话语很自然,没有任何掩饰——他可能也觉得不需要掩饰。但这几句话,已经把太多的关键信息,传递给了周道安。 此刻的周道安,可以说内心已经翻江倒海了。 但他依然保持着面色的淡定,稳住语调,周道安回答道:“实话实说,先生,他们遇到了一点麻烦,他们开的诊所也被迫关闭了。” 这下,阿尔伯特露出明显犹豫的神情,似乎是下意识地想问问究竟是什么麻烦,但又限于什么原因,以至于最终把话忍了回去,只是说道: “那可太不幸了。不过,如果这个麻烦比较大……约翰的人脉很广,只要他愿意,是可以找到足够能帮到他的人的。” 这话既像是宽慰,又像是暗示,但周道安却已经读懂了。 “威廉医生是个不喜欢求助别人的人,先生。不过,我代表他感谢您的关心,一切都会好起来的。”周道安很是客气地说道。 听到周道安这么说,阿尔伯特也就没有再多表示。客套了几句后,他就转过来叮嘱了凯莉几句,无非就是好好休息,下次我再来看你之类的,然后,将两个人送上了马车,吩咐车夫将二人送到家。 这一回,那位绅士男没有再同行,所以漫长的一路上,只有凯莉和周道安两个。凯莉似乎完成了心愿,心情很不错,没有其他人在,她也更放得开了,主动和周道安聊了起来。 “你觉得阿尔伯特怎么样?哦,我知道,虽然他年纪大了一些,但气质很迷人不是吗?我的孩子有这样一位父亲,是他的幸运。当然,他也跟我说了,正常情况下,他不可能把家业传给我的孩子,但一辈子衣食无忧是可以保证的……” “凯莉,你自己有没有弄清楚这位阿尔伯特先生的身份呢?” 就在凯莉叽叽喳喳地唠叨时,周道安打断了她,问出了一个关键问题。 “哦,史蒂芬,既然阿尔伯特也见了你一面,而且他说过不用对你隐瞒他的身份,那么我就告诉你吧……”凯莉显然得到了对方的许可,眼下也就不再掩饰了。 “他是一位伯爵,封号是切斯特。伯爵,已经算是很高的爵位了,是真正的上流阶层。所以我真的很幸运,不是吗?” 第一百零六章 雾都孤儿(五十八) 是的,凯莉你非常幸运。以你的出身来说,攀上这么一位人物,可以说是一步登天了。 注意,是一步登天。 什么天?日不落帝国的天。 仅仅是一位伯爵,可以用如此夸张的方式来形容吗?当然不,但,凯莉,远比她自己想像得更加幸运。 和华夏古代社会的传统不同的是,欧洲国家的贵族们,往往不止具备一个头衔。对于这位阿尔伯特来说,切斯特伯爵,只是他诸多头衔里,最不起眼的一个吧! 但即便是最不起眼的一个,也是常人所需要仰望的。 显然,出于重重顾虑,阿尔伯特也没有把所有的真相告诉凯莉。这算是一种对她的保护,因为阿尔伯特的身份实在是太复杂、太敏感。而且,退一步说,他只是隐瞒,但并没有欺骗凯莉。 而作为穿越者的周道安,有了历史的参考,他其实已经把这位阿尔伯特先生的身份给猜得七七八八了。唯一要说不能肯定的理由,那便是——这里只是异世界,或许会和现实世界的真实历史有一定的出入。 不过,太多的信息已经将其指向了某个特殊人物。从周道安与阿尔伯特的对话开始,对方显然也没有料到,自己已经在不经意间,把身份泄露了出来。 和威廉医生夫妇是老相识,又有四五年没见,这话已经排除了阿尔伯特很多身份——以前的同僚?前不久,威廉医生夫妇才参加了学院的典礼;以前的老朋友?有爵位身份的又非常少,就算汤普森也不过是个男爵,和阿尔伯特相差甚远…… 最关键的,对方同时认识弗朗西斯?汤普森,甚至前不久他们还谈起过威廉医生。在周道安的记忆中,和汤普森爵士不多的接触中,对方只求威廉医生帮他寻找一种止痛药,好让他顺利地参加完一位大人物组织的聚会…… 当然,这并不能完全说明,阿尔伯特就是那位大人物,毕竟聚会上贵族肯定不少。但,这位看起来能量很大的切斯特伯爵,却在听闻威廉医生遇到麻烦而关闭了诊所后,露出明显纠结的神情,却没表示任何帮忙的意思。 这说明什么?说明对方虽然身份高贵,却自有苦衷,甚至不敢说几句场面话。同时,他不问这麻烦多大,却认为威廉医生只要找找人,就可以解决……因为从他内心底,他很清楚威廉医生能够找到最硬的关系,能够摆平在这个国家里所遇到的任何麻烦。 这层关系,是因为威廉医生曾经为日不落的最高统治者服务过,并且,威廉医生忠心地为皇家背过黑锅,掩盖过丑闻……这件事,除了威廉医生和周道安倾诉过之外,就连威廉太太也不知道。 可阿尔伯特却在话语中,暗示了这一点。 他,知道这层关系。 加上作为伯爵,在19世纪末,贵族们以情人多为荣的时代,却青睐于一位卖身女,加上对这位卖身女出身的情人负责又不敢尽责的态度……还有他那头金白相间的头发…… 这一切的一切,都其实将阿尔伯特的身份,指向了一位了不得的大人物。 阿尔伯特?爱德华?冯?萨克森……好吧,完整的名字周道安也记不得了,这名字是他前一世所了解的知识里所有的,对这个人物也算是了解,只是对方还有另一个更简单的称呼—— 爱德华七世。维多利亚女王的长子,也是女王之后,日不落帝国的国王。他还有一系列的头衔和勋位,切斯特伯爵是不是其中之一,周道安眼下没法考证,但想来应该是有的。 在这个和现实世界高度相似的异世界,阿尔伯特和未来的爱德华七世也应该是高度相似、甚至说是一模一样的。 这位颇为传奇的、被日不落人民认为伟大的国王,在执政前却不受自己母亲的待见——维多利亚女王觉得自己这位长子行为很不检点,不拘礼节又风流成性,还喜欢赛马、赛艇这样的高危运动,这对于一国之君来说,这些都是极不合格的表现。 所以,女王不许自己的第一顺位继承人,执掌任何实权,一直到女王年迈,爱德华七世年逾五十,才逐渐放手,让对方涉政。 周道安不记得爱德华七世的生日,但从阿尔伯特的外表来看,他应该还不到五十岁,所以,依旧是尚未涉政的状态,且被母亲压抑得久了,行为自然又低调又小心——虽然他依旧保持着风流,还组织过赛马聚会…… 所以,凯莉自己也不知道,她“傍”上的,是全国最粗的一条大腿,保险起见,可以加个“未来”。 可这样一来,凯莉肚子里的孩子又会是一个不小的问题了。 真实历史中,爱德华七世有两个儿子,长子维克多,是个“特殊儿童”,智力有些问题,还是双性恋,在三十岁不到就把自己给折腾死了,未婚又无子。 老二,也就是后来的国王、乔治五世,他倒是寿终正寝,两个儿子先后当了国王,长子爱德华八世遗传了同名爷爷的风流,要美人不要江山,辞位迎娶辛普森夫人,又把皇位传给了他的弟弟、乔治六世。而乔治六世,就是现代日不落女王伊丽莎白的父亲。 这段历史,周道安是从电影《国王的演讲》中看来的,由此,他还去了解了一下英国近代的几位“有个性”的君王,这才能立刻把阿尔伯特与爱德华七世挂钩。 回到正题,既然爱德华七世的长子早夭——此时此刻应该还没去世,但算起来也没几年了(历史上,维克托王子死于1892年)——那么到时候,凯莉肚子里的孩子,就会成为皇位的第四顺位继承人(乔治五世、爱德华八世、乔治六世为前三顺位,之后才是爱德华七世的女儿们)。虽然听起来不太靠前,但好歹也是继承人啊! 所以,凯莉原来才是任务中所提到的,周道安应该认知到“重要”的人物!想起来,自己曾经用心脏复苏救活了凯莉,从那时候起,就给这第三项任务,埋下了伏笔吧! 方舟,你真是爸爸!在诸多的巧合背后,永远藏着一只无形推动的巨手。你的这次任务,也是有深意的吧?难道说,凯莉肚子里的孩子,在这个世界上又有更深远的意义? 周道安不禁暗叹了一声。就在他的思索里,时间飞逝,平稳的马车,已经将他们送回了雾都东区位于多塞街的公寓。 进了门,凯莉立刻开始卸下她的行头——虽然这番打扮让她即使有身孕也显得光彩照人,但无论是宽边带面纱的帽子,还是保守局限的长裙,都让她感觉到紧促,一晚上的奔波,加上精神亢奋下的约会,都让此刻的凯莉格外疲倦。 “史蒂芬,帮帮我,我使不上力气拉这该死的拉链了。”房间里的凯莉忽然向周道安求助。 房门是虚掩的,看得出凯莉在周道安面前生活久了,也越来越随意。周道安推门进去,发现凯莉正背对着她,裙子后背的拉链拉了一半,却卡住了。 周道安没什么犹豫,默默地过去帮她把拉链一拉到底,在衣裙散开露出白皙的后背之前,赶紧撇开了目光,准备离开房间。 等等! 刚刚起身还没完全转过身的周道安,却忽地被震惊了似的,把偏转过去的头又转了回来。这下,他毫不避讳地看向了凯莉! “你的头发!” 凯莉被周道安这低呼吓了一跳,她下意识地半转身过来,用手掩住自己的前胸,不让衣裙滑落,看着瞠目结舌的周道安,她嗔怪地说道: “吓死我了,你这么大惊小怪干什么?” “你的头发怎么是黑色的!”周道安只觉得有些喘不过气了,眼前的凯莉已经把帽子摘下,一头黑色的长发梳成一个华丽精致的发髻。可她原本的头发,明明是栗色的。 “你这人……大惊小怪,这是假发而已!”凯莉没觉得有什么稀奇,反倒是暗笑周道安少见多怪,“因为我第一次见到阿尔伯特的时候,就是戴着黑色的假发——那时候我正应聘《卡门》的女主角,要求必须是黑发嘛……不过,阿尔伯特说了,他觉得黑发特别适合我,所以我后来每次见他,都戴着黑色的假发。诶,史蒂芬,你说,我干脆把头发染黑好不好?我总嫌理发店染发太贵了……” “你每次见阿尔伯特,都是在今天这座庄园里吗?”周道安有些强横地打断了凯莉的叙述。此刻,他忽然觉得,一些残破的片段,又被这一头黑发给串联了起来! “当然不是,只是最近两次是而已!”凯莉皱了皱眉,似乎有点不想多说,但看着周道安严肃凝重的表情,她又下意识地老实回答,“之前,我们是在几家剧院里幽会,阿尔伯特也是个戏迷,会请我看戏……哦,还有一次,也是这样的深夜,我还被神神秘秘地带到了一座城堡里,全程蒙着眼睛呢!那时候我才知道阿尔伯特的身份不一般……” 第一百零七章 雾都孤儿(五十九) 自从10月17日的凌晨,凯莉幽会了一次情人之后,周道安对凯莉的看护又细致了不少! 可以说细致,也可以说是谨慎过了头。 凯莉并不清楚周道安为何会如此紧张自己——黑色假发和那身约会的衣裙,被他收进了箱子,然后除了如厕洗澡之外,几乎寸步不离。以往凯莉下个楼买点什么或是透透气逛一逛,周道安并不一定会跟随,但这段时间开始,他都陪着凯莉去到任何地方——而且,只是白天。晚上,周道安是不让凯莉出门的。 如果不是相处了一段时间,凯莉已经有些接受了周道安的“照料”,这种约束肯定要让她发火。 现在,就连小公寓里的房门都不能关着了,只能虚掩。 凯莉一度以为周道安是对自己有了“意思”。但几次故意“走光”试探后,凯莉又庆幸又失望地发现,对方并没有“更进一步”的想法。 于是她只能归结为,上次见到地位崇高的切斯特伯爵,对方嘱咐“史蒂芬”要细心照料自己,给了“史蒂芬”很大的压力。 不过,在这样的关照下,凯莉的身体愈发健康了,肚子一天天大起来,也没让她觉得有什么难受。她也不是完全不知好歹,久而久之,就随周道安去了。 时间一晃,又是20多天过去。 进入11月,雾都的天气已经彻底凉了下来。一连几天,雾都的天空都阴郁得厉害,早起时浓雾仿佛化不开,可以一直持续到午后。 这段时间,凯莉可以明显感觉到周道安的紧张。有时候晚上她起来如厕,就能看到沙发上的周道安端坐着,明亮的眼睛在黑暗中看着她。每回问他为什么不睡,他都说自己只是睡得浅,有点动静就醒过来了。 11月5日、6日、7日……11月9日…… 虽然不明白周道安为何如此紧张,但日子一天一天过,并没有出现什么异样。直到11月10日…… 这天早上,凯莉睡到了8点,在本能的肚饿下,她才爬了起来。客厅的小餐桌上,周道安已经给她准备好了早餐。 她离预产期已经不到1个月了,这段时间人也变得更加慵懒,脾气反倒是变好了,一门心思已经开始琢磨着下个月孩子出生的事情了。 “嘿,史蒂芬,早安。”凯莉披散着头发,对餐桌旁喝着浓咖啡的周道安打了个招呼,然后带着轻松的笑容坐了下来,说道,“昨天晚上,我梦到孩子出生时的情景了……是个可爱的男孩,眼睛像阿尔伯特,但其他的地方像我……我想着,如果下个月分娩时,真是个男孩,就用你的名字,给这孩子做中间名!” 说完,凯莉咧嘴笑了起来。 是的,如果不是周道安在这段时间的照料,她很可能身体已经出了状况。她甚至已经在想,等孩子出生后,也依然要周道安继续留下来,当她的私人医生,顺带帮忙带孩子…… 听到这话,周道安才转过目光。看了一眼凯莉,然后露出一个笑容—— “就怕孩子的父亲不同意啊……要知道,伯爵的孩子,每个名字都是被‘预定’好了的……” “那我不管,难道那么长的名字里,还加入不了一个‘史蒂芬’?放心,我肯定要这么做的……”凯莉故意夸张地叫起来。 周道安呵呵一笑,算是领了凯莉的情,又把目光看回了手中的报纸。 这是雾都三大报之一的《泰晤士报》,一份就要三个便士(相当于现在二三十块钱一份,没错,那时代的报纸确实昂贵),是今早周道安上街购买食材时顺手买的。 因为今天的报纸主版,刊登了一则无数雾都人都会关注的消息—— “疑似连环杀人案真凶落网,警方发表声明”。 乍看之下,这标题似乎有些不通顺,又是疑似又是真凶的,但报道中却详细地解释了一番—— “本报特别报道:8月起,东雾都圣玛丽大教堂片区接连发生恶性凶杀案,迄今已有四人被害。杀人者手法凶残,对每位被害人都进行了惨无人道的虐杀。除此之外,凶手还曾两度致信公众,向警方发出了挑衅,可谓震惊全国。 此案已经引起了官方的高度关注,这3个月来,警方夜以继日地加班加点,以期尽早抓捕凶手。然而,凶手十分狡猾,一次又一次地逃脱,为此,警方高层已经更换了本案的最高负责人,还在民间组织起了‘居民警戒委员会’……终于,在多方的通力合作下,于昨晚,本案有了重大突破! 在11月9日23点到11月10日凌晨1点期间,圣玛丽大教堂片区警局,终于在高斯顿街,抓捕到了一名嫌犯。据说,嫌犯曾经在高斯顿街著名的‘招聘墙’上留下过‘宣言’,而今晨,他又来到此地,准备犯案。 然而,这一回嫌犯的目标,是警方早就安排好的‘演员’。事实上,由于警方这段时间一直大力度的巡查,配合居民警戒委员会的排查,使得嫌犯一直难以找到合适的机会再次犯案。而嫌犯此次认为,警方故意留下的破绽,正是一次犯案的好机会,故而踩中了陷阱。 至此,东雾都圣玛丽大教堂的恶性连环杀人案,终于有了实质性的进展!而作为主导的警方负责人弗雷德?埃博林爵士,也在抓捕行动成功后,接受了媒体的采访。 以下,是埃博林爵士的发言——” 报到这里,不知什么原因,并没有一张关于抓捕现场的图片,相反,只有一张弗雷德的帅气发言照,被放在了文字中间。 而弗雷德的讲话也相当详细,报纸几乎将他的原话摘录了下来。概括起来,就是以下几点: 首先,弗雷德叙述了一番本次警方布置的行动计划,也就是所谓的“钓鱼”。至于为何能够准确地推测出案发地点,并调集众多警力布置,弗雷德含糊了一下,但周道安则明白,八成是对方的“预见”天赋发挥了作用。 其次,弗雷德强调了一点,现在抓捕到的嫌犯,虽然经他们认定,大概率就是真凶,可在法官最终定罪之前,大家只能用嫌疑人来称呼对方。这不是在普法,纠正称呼,而是因为,抓捕到的嫌疑人,估计未来定罪有一些困难。 为何?因为对方在抓捕完成后的快速审讯过程中,表现出了一种精神失常的癫狂。一方面,他对犯罪事实供认不讳,并且准确地说出了前面四起凶杀案的种种细节。甚至,警方根据他的供词,当晚就在他的住处(隐去了具体地点)找到了一些浸泡在福尔马林中、疑似被害人所丢失的器官样的事物。 这些,无疑算是非常重要的证据,能够有力地指向嫌犯就是真凶了。 可另一方面,嫌犯又表现出了相当的神经质,不但语言逻辑混乱,思维颠三倒四,同时还说出了许多不切实际的言论(再次隐去具体话语)。这一表现,又会让法官在将来审理时,更倾向于将其定位成一个“精神病人”。 精神病人犯罪算犯罪吗?算,但相应的惩罚,则和普通人不同了。因此,鉴于犯人相当严重的精神问题,未来,他被关进监狱的可能性并不大。精神病院的永久监禁式病房,或许才是他最可能的归宿。 当然,为了表示说服力,弗雷德也在发言的最后,透露出了几点关于嫌疑人的特征:年轻人,外来民族,有另一层社会认可的表面身份,手法娴熟和他的职业特征有关,童年有相当严重的阴影,杀人是为了泄愤,而非图财好色…… 普通大众或许根据这些信息,是猜不出嫌犯的真实身份的。但了解此案的周道安却清楚,这些特征无一不指向了弗雷德一直认定的头号嫌疑人——亚伦?科斯明基。 或许是为了避免引发对闪米特人的仇恨,或许是为了保护嫌犯周围的关系人群,因此,警方才决定先隐瞒掉真实信息。 这也是顾全大局的做法,但显然会有相当一部分的民众,是无法接受和理解的。他们关注此案,津津乐道,现在警方既然已经破案,当然应该公告天下了! 为此,弗雷德倒没把话说死,安抚一般地,让民众放心加安心,一方面可以关注后续的审判,一方面则可以放心——未来,一定不会再有这样的恶性凶杀案了,以此来证明,警方的抓捕无误。 所以,本世纪最大的连环杀人案就此侦破?凶手就此落网?在另一个世界,成为至今未解的悬案,在这个世界,因为弗雷德?埃博林这个神奇的关键人物的出现,而最终被破获了? 周道安不禁回忆起了那部以“弗雷德?埃博林”为主角的电影,里面虽然最终没有真正抓到凶手,但凶手是谁,已经揭示出来了。而这个世界,结局更加完美? 周道安的脸色看不出任何波动,他只是若有所思地合上了报纸。 第一百零八章 雾都孤儿(六十) 转眼间,周道安来到这个世界,已经快4个月了。 1888年的12月,雾都已经彻底变得寒冷起来。虽然雪一直憋着没下,但人们口里呵出的白气,和下意识搓动的双手,都意味着,一场寒潮已经悄然到来。 距离大家所关心的“开膛手被捕”一案,不知不觉中,已经过去了快1个月了。确实,在此期间,凶杀案再也没有发生过。 也不能说没发生过吧,只是有些案件还没发生,就被警方给破获了。据悉,都是一些所谓的开膛手杰克的疯狂崇拜者,想向偶像致敬,而拙劣地模仿犯罪。可惜,犯罪也是需要天赋的,这些又蠢又坏的疯狂信徒们,显然不具备这一点。 久而久之,民众们已经相信,开膛手真的已经落网了。 对于周道安而言,他似乎对这一场自己曾经参与其中的案件,并没有过多的关心——既没有去警局一趟叙旧,也没有向任何人打听消息。他仿佛第一时间就接受了这个结果。 反过来想,也对啊!他的任务从来都不是抓捕凶手。这个凶手虽然已经耗费了他大量的时间和精力,但,他也从中收获了一项任务的完成度。眼下,他更需要为余下的两项任务尽力—— 一份正经的工作——私人医生;保护一件重要的事物——有孕在身的凯莉?珍?玛格丽特。 此时,距离凯莉的预产期已经越来越近了,距离周道安结束任务的时间,也越来越近了。 1888年12月6日。 周道安这一天都在忙碌。他把所有接下来凯莉可能会用到的东西,都买齐了。凯莉的小公寓里堆得满满的,却都井井有条。 明天,就是他任务到期的日子,按他来的时间,7日凌晨4点,他就要回归了。凯莉的肚子目前还没有要生的迹象,如果在他回归之后才生,那么这个自己也精心照料了很久的孩子,也就无缘目睹了。 所以周道安早早就联系好了一名接生护士——是圣玛丽大教堂格林神父介绍的,一位老修女,同时也是位熟练的接生婆。这几天只要有动静,周道安就会找这位嬷嬷前来,而一旦7日自己回归,那么嬷嬷就会代替周道安,直接住到小公寓来。 关于回归的事,他并没有告知凯莉。一来是不知道怎么解释,二来是这段时间下来,和凯莉的感情依旧不错,离别的话,周道安并不擅长说。 晚饭后,周道安照例开始收拾起餐具,凯莉则扶着肚子,坐在周道安睡觉的沙发上,有一搭没一搭的聊天,看得出,临近预产期,她也很紧张。阿尔伯特这段时间没有再出现,虽说是提前说好了,等孩子降生后再见,但凯莉多少还是因此有些焦虑。 “你说,这孩子会不会健康长大?我以前总希望他又漂亮,又聪明……可越到要生的时候,我这些愿望就越少,最后,只希望他能健康就好。” 这话已经是第n遍说了,但周道安没有丝毫不耐烦,只是笑着应答,说些凯莉希望听到的话。 “哎,今天又是风平浪静的一天……这孩子,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会降临……” 眼看时间已经到了晚上10点半,凯莉也有些困了。 她刚刚扶着沙发把手站起身来,却忽然脚一软似的,又一屁股坐了回去。 就在这眨眼之间,凯莉的眉头已经紧紧地蹙了起来,一手下意识地按在了自己的小腹上—— “史蒂芬,痛!” 心里一直提防着的周道安立刻冲了过去,他稍稍掀开凯莉的裙子,只见裙下、沙发面上,已经有了一些血迹,不多,但比月事经血量要大,在浅色的沙发面上显得格外醒目。 周道安立刻知道,这是见红!也是临盆的征兆。伴随着见红,产妇还会感到有规律的阵痛。随着痛感越来越强烈,羊水破,孩子就要出生。 终于等来了这个时刻吗?在自己离开之前……周道安心中一凛,理论上,从见红到分娩,时间可能会持续一两天,但按照这个突发性和方舟任务的尿性来看,这孩子八成就是要赶在自己离开之前出生。 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稳住心神——天怜可见,我们周同学前世今生也是第一次面对这种场面,虽然他有一肚子的理论知识,但实践…… 周道安知道自己要迎来一座“里程碑”了,眼看凯莉也慌乱了起来,他自己就万万不能再手足无措。好在准备充分——他立刻冲进了凯莉的卧室,把那张床赶紧布置成了一张合格的生产台,然后扶着凯莉,回到卧室,躺好,盖上厚厚的被子,保证温度。 “我现在立刻去请嬷嬷,待会儿我会把房门反锁,钥匙在我身上,你不用担心门锁。有任何人敲门,你都不用管,知道吗?” 周道安这番交代乍一听没什么特别,但这个时间,除了他和接生嬷嬷,谁又会跑来串门呢?这难道不是一句废话吗? 凯莉没多想,赶忙答应。这时候的腹痛还能忍受,所以凯莉不至于毫无行动力,她只是不安地对周道安说道:“快点回来!” 周道安一点头,立刻抓起外套和帽子,走出了公寓,同时,把大门带上,然后细心地反锁了一道又一道。 夜色浓重,无星无月,天空中还弥散出一阵阵的雾气。 周道安只抬头看了一眼,就快速地迈开大步,一边穿上外套,向着教堂那边快速走去。 从10分钟一波痛感,到现在5分钟就一波阵痛,时间已经过去了近俩小时。 现在的凯莉可谓是度秒如年——光是疼痛,还不足以让她觉得难熬,关键是此时此刻她独自一人待在小公寓里,痛起来手脚发软,痛完浑身冒汗,她只能躺在床上,等着命运的安排。 羊水在1小时之前就破了,幸亏周道安提前在床单下铺上了厚厚的帆布,吸水性良好,不至于整张床都汪 洋大海。 “坚持一下,凯莉,最多5分钟……史蒂芬就会回来了……”凯莉一边给自己打气,一边努力不去注意时间。就这么着,她一忍就是两个小时。 “史蒂芬,你这臭狗屎怎么还不回来,我快吃不消啦!” 又是一阵剧痛,痛感到达了一个新高度,嘴唇都咬破了凯莉不禁大叫起来。 仿佛是听到了她的呼唤一般,公寓门忽然被“咯咯咯”地敲响了! “史蒂芬,你可算回来了?!”凯莉如闻天籁,立刻喊道。如果不是她现在腿发软,她都想立刻下床去开门——这史蒂芬,走之前还一道又一道地把门锁得严严实实!这不耽误工夫吗? 对了,忘了提一句,早半个月前,周道安就悄悄把公寓的门改造了一番,加固、加锁……可惜这个年代,没什么防盗门,不然周道安会毫不吝啬地整一套。 门外的敲门声被屋内的一声喊弄得戛然而止,一下子仿佛又静了下来。 “史蒂芬,史蒂芬?是你吗?” 凯莉虽然忍受着疼痛,但此刻刚好是一波阵痛过去的空档,她的注意力能稍稍集中。听到门外动静忽然消失,她不禁紧张起来——对啊,如果是史蒂芬,肯定是二话不说掏钥匙开锁的。 带着不安,凯莉问了两声,才听到公寓门外传来一声略显沙哑、沉厚的回答: “我是约翰?威廉医生,是史蒂芬让我来帮助你的。” 从多塞街走到圣玛丽大教堂,抄近路大概要40多分钟,坐马车也只能走大道,同样要40分钟左右,但还不算等车的时间。周道安眼看路上没有任何马车路过,便果断地选择了步行。 他现在一口气跑个七八 公里都不是问题了,但他并不打算狂奔——眼下凯莉虽然见红,但距离生产怎么着也还有好几个小时。既然方舟给他的回归时间是凌晨4点,那么就算“安排”凯莉再快生产,也还有五六个小时的余地。 风吹过周道安的头发,让漆黑的发丝在脑后飘扬。 步履匆匆,拐过一条又一条小道岔路,在建筑群的影子背后,教堂的钟楼已经在夜空里显出身形。 而要抵达教堂,最后就要穿过一条大约二百米的小巷——这是许多建筑群形成的一道夹缝,却不是正规的道路,走的人、即便在白天也不多。 小巷中段,道路越来越窄。 就在周道安身影的斜后方,建筑群墙壁的缝隙里,忽然闪出了一道瘦长的黑影! 那黑影瞬间出现,却悄无声息,只能模糊看出是道人形。但周道安此刻刚刚走过,脑后又没长眼,如何能发现这黑影呢? 黑影距离周道安不过两三米,一个跨步就拉近了不少距离,接着,黑影的一只左臂高高扬起,在黑暗中,陡然出现了一抹寒芒,以一道“优美”的弧形,向着周道安的后颈落下。 就算这一刹那看不清寒芒究竟是什么,但可想而知,只要这光划过周道安的后颈,接下来一定是血液飞溅而出。 那黑影似乎也知道这一点,他居然在行进中还微微侧身,似乎要躲避那喷洒出来的鲜血! 第一百零九章 雾都孤儿(六十一) 不是说,人在危险到来的刹那,会涌上一种奇妙的预警感吗? 巨大危险之下的周道安,似乎毫无察觉。又或者,这条路他因为去教堂找嬷嬷已走过多遍,熟门熟路,根本想不到会有人埋伏在这里狭窄的阴影里。 寒芒如彗星曳尾! “喵!” 一声极其尖利的叫响,在寒芒落到周道安后颈的一刹那出现!寒芒也不禁顿了一顿,同时,也显现出它的本体——一把锋利的、柳叶形的手术刀。 而明明刀锋划过的、属于周道安的脑袋,却一下子脱离了他的身体,直接腾空而起!在空中,定睛看去,才发现那颗头颅居然是一只被割伤了尾巴的花猫!花猫的脑袋上,还戴着一顶六角帽。那猫吃痛,直接跳上了一旁的建筑窗台,甩了甩脑袋,把那碍事的六角帽甩落,然后开始舔舐起伤口来。 而花猫起跳的同一时间,那件长风衣外套之下,一个猫着腰的人影陡然反向窜出。他手中握着一根尺余长的金属棍——或者说铁条比较合适——直接用“刺”的方式,点中了身后那瘦长身影的肋骨! 凯莉本想挣扎着下床,给门外的威廉医生开门。但一阵阵痛传来,让她不自觉地绷紧了身子,微微抽搐起来。疼痛持续了1分钟,才慢慢褪去,这时候,凯莉的腿都软了,根本没有行动能力。 “玛格丽特小姐?可以给我开门吗?”门外的人听这边久久没有动静,于是又问了一句。 “……我肚子很痛,根本没法下地……”凯莉一头虚汗,声音都小了不少。 “肚子痛?你是要分娩了吗?是已经破了羊水?”门外的声音忽然急促起来,“那么,得快点给我开门了,你一个人是无法生产的,会有很大的危险,眼下只有我能帮助你……你深呼吸,然后用腰胯发力,慢慢下地,来帮我开门……” 凯莉听到前面一句,还真有点慌,她也知道一个人生产不是不可能,但确实如威廉医生所说,危险性极大。可听到后面对方急切催促、让她忍痛前来开门的话,内心里又泛起一阵很不高兴的感觉! 难道你不知道我现在有多么痛苦吗?我要是可以开门不是早就开门了吗?要是史蒂芬在……诶,对了! 凯莉虽然忍受着阵痛,但脑子却一下清晰了起来。她想起了史蒂芬临走前交代的话——“我去请嬷嬷,然后会把门反锁,钥匙在我身上,你不用担心,任何人敲门,都不用理会……”。 对啊,史蒂芬去请来帮忙的,是教堂里的嬷嬷,没说过要请自己的老师威廉医生啊!而且威廉医生是外科医生,和接生有什么关系?难道是史蒂芬半路遇到了他,让他来帮忙的? 也不对,史蒂芬亲自把我扶到床上的,知道我的情况已经没什么行动力了,又交代了谁敲门都不用管,如果是他找来的帮手,肯定会把钥匙交给对方啊! 再想起,这位威廉医生对自己的称呼,是“玛格丽特小姐”,那是自己的姓氏称呼,没几个人知道的,史蒂芬平时也是称呼自己为“凯莉”,这个威廉医生如此称呼,就有些不合理了。 一想到这些,凯莉忽然谨慎起来。这个威廉医生来得未免有些蹊跷! “抱歉,我一点儿力气也没有了,您还是等等史蒂芬吧,他才有钥匙可以开门,而且他已经离开两个小时了,很快就会回来的……”凯莉颤声回答道。 她指望对方能够“知难而退”,或者被马上就要回来的史蒂芬所震慑……可惜,她显然低估了对方要“帮忙”的决心。 “咚!”一声不小的闷响,显然是有人直接撞击在了门上,想把公寓门撞开! 凯莉吓了一跳,还好周道安提前加固了门和门锁,如果真是以前的那扇陈旧的公寓门,可能吃不住对方的几下撞击。 对方撞了三下,看着公寓门纹丝不动,似乎就放弃了这种简单粗暴的方法。没等凯莉松一口气,就听到门外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 这声音透过门锁直接传了进来,凯莉立刻就明白,对方是在用别的方式开锁了。 这时候,凯莉那里还不知道对方肯定有鬼!开不了门,就打算硬闯,这绝对不是请来帮忙的架势。她不禁脸色吓得煞白,只能内心默默祈祷,这门锁能够坚持住! 事与愿违的,仅仅1分钟,第一道门锁就“咔啦”一声,被捅开了,对方应该用的是某种开锁工具,虽然比不上钥匙,但也只是花了不到1分钟而已。 “……史蒂芬,你怎么还不回来?”凯莉顿时慌了,此刻,她除了盼着周道安赶紧回来之外,已无别的办法。 一棍击出,那瘦高的黑影如遭雷击,顿时闷哼了一声。这人十分果断,偷袭不成,又被对方击打了“软肋”,立刻借着力道转身,掉头就跑。 击出这一棍的,正是周道安!先前他看似毫无警觉,但实际上却对这袭击早有准备! 那只戴着六角帽的花猫,正是总在多塞街徘徊的一只流浪猫,周道安花了一周的时间,拿出些剩饭剩菜喂食,总算和它混熟了。今天一出门,他就打了个呼哨,把这大花猫给唤来,然后抱起来就走。 六角帽,正是来到这世界之前,斥重金购买的“诱饵之帽”。这帽子他一直没机会使用,就是因为它只有一个简单的功能——让任何佩戴的事物,幻化成使用者的样貌,但一旦遭受攻击,就会显出原形。 这功能没有任何攻击性,但却能成为一手巧妙的布局。周道安正是利用这花猫变成自己的脑袋(诱饵受物体本身体积大小局限,因此花猫只能变成周道安的头部),而自己顶着猫、弓着背行走,在原本就昏暗的小道里,根本看不出破绽。 果然,袭击者也就利用这种没有人迹又黑乎乎的地点施行暗袭,致命一击落在了诱饵身上,这就给了周道安反击的机会! 他手持的铁条,也不知道是从什么铁栅栏上卸下来的,虽说也是短兵器,偏偏比那手术刀要长出一截,既保留了短兵器的灵活,又发挥了“一寸长一寸强”的优势!正是周道安有针对性的应对! 他不知道为何,笃定自己潜在的对手就是适应锋利却短小的手术刀,选定短棍,灵感来自于前世看过的一部电影《杀破狼》,里面的主角马警官,就是使用甩棍,破了黄毛杀手的短匕。现在临场发挥,果然好用的很! 眼看对方要跑,周道安想也不想,甩手就将这短棍扔出,正砸在对方的膝弯出。一个趔趄,瘦高的黑影差点摔倒,只得努力地稳住身形。 周道安一掀短马甲,裤腰带上赫然露出别着的另外两根铁条!他足足准备了三根啊!不可谓准备不充分,整个被偷袭的局面,已经完全扭转成了“将计就计”。 周道安不是没打过架,但成年之后步入社会,哪里有机会和别人动手?只不过是个武侠爱好者罢了,喜欢看动作片……不过,眼下的局面是他有所预料的,对方虽然杀气很盛,但狭路相逢,这口气是万万不能怂的,所以抽了两根铁条在手,周道安低喝一声给自己打气,毫不犹豫地冲了过去,铁条劈头盖脸地砸了下来。 第二道防线倒是给门外的开锁者带来了一定的麻烦。这不是老式的锁,锁道崎岖拐弯,让对方的铁丝很是费了一番功夫,足足弄了5分钟,才将这道锁捅开。 没错,即便是费了一番功夫,第二道锁也不过就是多阻碍了对方5分钟。 而不速之客显然没打算休息,直接对第三道锁下手了。有了第二道锁的经验,对付同样是新式锁的第三把锁,也就不用再费5分钟。 这期间,凯莉大着胆子想吓唬对方,又或者想问一些乱七八糟的问题干扰对方。可对方一言不发,只是闷头开锁,根本不再理会凯莉——本来嘛,都撕破了伪善的面具,还要装什么呢? 而这栋公寓,虽然住了不少人,可是这些底层人民本就是“只顾自扫门前雪”的,哪里会管别人的麻烦?躲避还来不及。所以凯莉就算大声呼喊了两声,也没得到任何“邻居”的帮助。这不禁让她生出了叫天天不应的无奈。 “呼……呼……”周道安手撑着膝盖,大口喘气。 两根铁条,都被他猛力砸得有些变形了。好在他的对手此刻已经失去了反抗的能力,倒在了地上一动不动了。 刚才那一阵“乱披风”的打法,不少都被对方用手挡住,当然,对方也由此付出了一只手臂骨折的代价。 饶是如此,对方依旧凶悍地还击,奈何他的左肋被重重地点了一下,一抬手就牵动着神经钻心的疼,几下还击都没给周道安带来实质性的伤害,只有一刀,却是对方拼命给予的一次还击,刀锋划过了周道安的大腿,如果不是周道安及时一侧,这一刀就要割开周道安的腿动脉。 同时,对方也被周道安以伤换伤的一铁条抽中了脑袋,闷哼了一声,就歪倒了过去,失去了战斗力。 一番恶战,周道安也险些虚脱。喘了好几口气,才恢复了一些气力。他忍着腿上的伤口,谨慎地走过去,先是一脚踢飞了对手手里攥着的手术刀,然后才从腰间解下了皮带,将对方的双手牢牢反剪扣住。 第一百一十章 雾都孤儿(六十二) 学来的外科技术派上了用场,周道安居然又从身上掏出了绷带和纱布,止住自己的伤势——可以确定,他早就准备好了一场恶战。 包扎完毕,他又拾起先前甩飞出去的铁条,咬着牙,直接砸向了对方的小腿迎面骨。 “嗷!”一声惨呼划破了夜空的宁静,惊得那只在舔伤口的花猫都站起身来。 瘦高的黑影因为剧痛从昏迷中醒来,他的脑袋上迸出鲜血,肋间的伤疼得他龇牙咧嘴,但小腿被敲断的痛楚,此刻却完全盖过了其他的伤痛。 “忍一忍,亚伦。”握着铁条的周道安就站在瘦高黑影的面前,此刻他一脸的冷酷无情,直接叫出了对方的名字。 是的,虽然对手还没有和他交谈,黑暗中也看不分明对方的脸,但几声呼喊下,早就被听觉灵敏的周道安将声音与人对号入座了。 “相比你给那些受害者造成的痛苦,这应该不算什么。”周道安补了一句。 这下,对方也似乎被惊到了,强行忍住了疼痛,抬起头,黑暗中两只眼睛发出恶狠狠的光芒,迎着周道安看去,只是并不说话。 “开膛手,这个名字或许不是你自己取的,但确实很贴合你,亚伦。不过,我没什么时间来逼问你的口供,我只想向你求证一个问题——” 周道安语速很快,直视对方如饿狼一般的眼神,“当初你在高斯顿街的招聘墙上写的话是什么!” “你……你在说什么?” 果然,话一出口,属于亚伦?科斯明基的特征完全暴露。而周道安的这个问题,也让他有些懵。 “你听到了,亚伦。”周道安逼近一步。 亚伦看了周道安两眼,忽然向后一仰,直接躺在了地上,并且声音难听地哈哈大笑起来,完全不再理会周道安的问题。 “行了,你不用装成这样。即使你不说,我也能猜得出——the semus are not the men to be blamed for nothing……这才是你写的话,对吧?” 话一出口,亚伦的笑声戛然而止,即便在黑暗中,周道安也能想象到对方的惊愕。不用说,自己完全猜对了。 “the semus are the men that will not be blamed for nothing(闪米特人是不甘于被压迫欺辱的)和the semus are not the men to be blamed for nothing(闪米特人不是无故被压迫欺辱的)这两句话看起来不过两个单词的差别,但意思却完全不同。对你来说,你是愤恨你自己的种族的,所以,第二句话才符合你的心意。” “但,在你写完这句话之后,却被另一个人给涂改了。这个人因为涂改,反而被追来的巡警发现,而你,出手救了这个人,帮他逃离了。如果这个人,不是你熟悉的,你根本不会费这个劲,而且,你还会恼怒他擅自涂改你的话。可这些情况都没有发生,因为你知道,这个人对你很重要,你深信,他不会害你……” “可事实上,这个人涂改了话语,就是为了把矛头对准闪米特人。他生怕警方因为你写的那句话,把目标放在那些仇视闪米特人的极端分子身上,而忽略了本身就是闪米特人的你。”周道安说到这里,顿了一顿,用一种怜悯的目光看向了亚伦—— “其实,这个人已经准备牺牲你了。因为,你就是他完成任务的棋子。甚至可以说,他一手塑造了你——一位臭名昭著的杀人犯,开膛手杰克。虽然这些事,都是你干的,但你好好回想一下吧!是谁在最近这半年到1年开始联系你,然后悄悄告诉你,要成为一名好的外科医生,必须要有大量的实践?又是谁,在话语中不断暗示,挑起你内心深处的阴影和仇恨?又是谁,帮你找准了一个又一个的目标——这些目标看起来都很符合你假想的母亲的形象,但却都不是你自己找到的!” 一个又一个的问题,让亚伦不禁颤抖起来!他忽然发现,自己一直没有去思考这些问题,甚至是刻意地回避这些问题。 当第一个目标人物倒下,到第四个目标人物被剖开肚子,亚伦已经从惊慌变得沉迷,沉迷于这种刺激又血腥的报复快感中。他甚至一度非常感谢那位帮助自己释放仇恨的长者,尊其如父,所以,在对方提出今晚要他偷袭“史蒂芬”时,他也毫不犹豫地答应了。 可……棋子?利用?真相是这样的吗? “没错,我、我就是开、开膛手!你把我送、送到警局吧!”沉默之后的亚伦再次大笑起来,只是笑声中已经带着嘶哑的悲凉。 “关于要向你证实的问题,我已经明白了。虽然我还有另外一个问题没有解决,但我想,等我面对那个人的时候,我也会知道答案的。” 周道安冷冷地看着躺在地上,已经失去行动能力,又歇斯底里的亚伦,他知道,过不了多久,他的笑声就会把巡警招来。 再也不去看地上的亚伦,周道安深吸了一口气,重新裹好风衣,忍着腿上的伤,直接掉头向着来时的方向,迈开了大步。 最后一道锁,也随着“咔啦”一声响而告破。 接着,稍稍停顿,公寓门被缓缓推开。 从里面房间凯莉的角度,正好可以看见一个身材中等却很壮实,穿着朴素的长外套,戴着圆顶软帽的男人,从门缝里露出身形。这人还戴着一方大口罩,将口鼻全部遮住,只留下一双幽幽的眼睛。 凯莉差点忍不住要惊骇出声,可是好巧不巧地,又是一阵剧痛传来,让她几乎咬碎了牙齿,羊水持续渗出,身下的床单已经染湿了一大片。 进来的口罩男听到凯莉痛苦的呼声,微微皱眉。但他依旧是谨慎地环视整个公寓,确认再无其他人后,才跨步走了进来,反手轻轻地关上了门,锁上。 接着,他将提着的一个小手术箱放在地上,然后打开,露出发着惨白光芒的手术器材。最先被拿起的,是一支针筒。 熟练地用注射器抽取了一个深色玻璃瓶中的液体,微微摇晃,口罩男子的眼光闪烁了几下,一边将箱子里的器材取出,一边忽然开口—— “稍稍忍耐一下,玛格丽特小姐。” 这声音醇厚又深沉,如果周道安在场,就可以立刻分辨出,发出声音的正是他一直尊敬的威廉医生。距离威廉太太出事,已经过去了两个多月,廉价诊所关门后,没人知道威廉医生去了哪里,却没想到,在这样一个微妙的时间,他出现在了这里。 戴着口罩的威廉医生看了看时间——凌晨0点41,然后远远地看了一眼凯莉的状况,凭借丰富的经验就判断出,凯莉大约还有三四个小时才会分娩。于是,他继续有条不紊地从手术箱中将各种器材取出、放好…… “玛格丽特小姐,一会儿我会给你一针,这样你会沉睡过去。后面的痛苦你将一无所知……” 听着凯莉不断地呻吟,威廉医生淡淡地说了一句。 这一阵剧痛总算过去,凯莉喘着粗气,恰好听到了威廉医生的话。她明白,对方绝对是不怀好意的,可是……自己却不明白,无缘无故地、为什么对方要这样对待自己! 似乎会读心术一般,威廉医生手上不停,嘴上也开始叙述起来—— “不用惊讶和怀疑,玛格丽特小姐。之所以我出现在这里,完全不是巧合。恰好,我们还有一点时间……你不妨回想一下,1年半之前,你的生活因为一个突然出现的人而发生的改变……” 凯莉立刻心中一凛——1年半之前,正是自己遇见阿尔伯特的时候!那天,她用积攒的钱置办了一身行头,然后去应聘一出戏剧《卡门》的女主角。虽然参选失败,但她却被一位绅士搭讪了…… 后来,阿尔伯特告诉自己,那天的自己的打扮,莫名地戳中了对方的审美点。 “玛格丽特小姐,你做错了一件事——人,自一生下来,他的身份和命运就是注定的,不属于自己的东西,不应该去妄想得到。 “这个世界就是如此,所有的生命,都是按照既定的轨道来运行生活的,你如果偏出了这条‘道’,就会扰乱所有的秩序。当然,你只是想依靠他人,过上好一点的生活,这倒无可厚非。不过,你要生下这个孩子,可知道,这会让整个帝国,都陷入动荡么? “或许,你也觉得很无辜,因为你也是被动被看上的……可是,我们都要承认,有些人生来是可以允许犯错、有些人则不能。阿尔伯特,他可以犯错,是因为他有一个伟大的母亲站在身后——这就是他的命运,我们只能接受。 “所以,你不用觉得委屈、玛格丽特小姐。因为现在不光是你,要承担这个责任……4位无辜的女人、我的太太、最喜欢的学生、还有我的信仰,都因为这件事而成为要被付出的巨大代价。” 说到这里,威廉医生已经布置好了他所需要的手术准备。 第一百一十一章 雾都孤儿(六十三) “想想吧!因为你,玛格丽特小姐,内侍告诉女王,是一位‘黑发的异域风情的女人’勾引了王储。接下来,我们就都在寻找这个可能怀上王室骨肉的目标……先是在贵族群体里排查,接着,又把目光放到了民间……也怪阿尔伯特自己不检点,这些年,他偷偷欠下的风流债让太多的人忙碌。其他也就罢了,可如果是一位外族,让王室的血统不再纯正,这将是帝国的灾难! “可惜,那位内侍年纪太大了,描述的样子又太模糊,民间的目标太广泛……女王只好亲自找到了我,一位犯过错误、却依旧忠心于王室的医生。 “女王对我有恩啊,我犯过一次让王室蒙羞的错误,已经被她原谅,如今我怎么还能让她失望呢?所以,我为此放弃了自己的信仰,去为卖身女们堕胎——只有这样,我才能进入那个群体,去搜索符合条件的可能的目标…… “为此,我还要把我的妻子蒙在鼓里,以至于招来了她的误会……还有我的学生,当初我把他当儿子一样看待,却要用心理暗示法,将他塑造成了一个杀人魔……所以,玛格丽特小姐,没有人是无辜的,没有人是可以得到宽恕了,愿我们孤独的灵魂,在主的怀抱里得到净化吧……” 像是自白一样,也不管对方是否能听懂,威廉医生终于将这番压抑在心头的话说了出来,也彻底地证明了,他,虽然不是开膛手,但却是塑造开膛手的人。 可就在此时、威廉医生刚准备向卧室走去时,公寓的门锁再次传来一声轻响。 这是钥匙插进门锁的声音,虽然声音微小,但在这格外紧张的氛围下,房间内的威廉医生和凯莉都一下子就听到了! 有钥匙,准备开门进来的,那就只能是周道安了。 凯莉差点兴奋得大喊起来,想告诉周道安小心房间里有位不速之客,但随即她又立刻打消了这个念头,因为她生怕周道安会因此而惧怕,一走了之——现在,周道安可是她唯一的希望,人的私欲在这个时候,肯定会“站出来”主导思维。 而威廉医生的反应也很快,他立刻一个极轻的跨步,先将桌边的灯完全熄灭,然后自己缩在了一旁的阴影中,完全埋伏了起来。 但他也知道,自己的机会并不好,因为周道安走的时候锁上了三道锁,现在开门,肯定会发现端倪。可威廉医生并不打算就这么收手,因为今天是他整个计划的最后一步,已经没有余地可放弃。如果不是因为操作麻烦,他都会立刻先把凯莉解决掉。 难道亚伦没有给他造成任何麻烦?怎么说亚伦也杀过四个人了,下手绝不会软……或者说,这小子居然反过来摆平了亚伦? 心里几种念头闪过,威廉医生不由得眉头一皱,手上握紧了那把已经擦拭完毕的手术刀。 这还是一把柳叶刀,只是造型比这个时代的手术刀要“先进”一些,更像是后世所用的刀形,刀身中空,显得更加轻便,且没有一点儿光芒反射,不会干扰的医生的视线。 只听钥匙毫无阻塞地转动了几圈,将这唯一的锁扭开了。 “咔……”又是一声轻响,门被打开了…… 凯莉在这一瞬间,心提到了嗓子眼。同样,全神贯注的,还有蓄势待发的威廉医生。 门被缓缓推开……也不能说缓缓,只是在大家心中都感觉,这普通速度被推开的门,仿佛每一秒都像一个世纪。 一个身材普通的身影,就站在门口,随着房门推开,没有什么迟疑地,就直接走了进来。接着卧室里的灯光已经可以清楚地看到,这人正是周道安。他的双手插在口袋里,就这么一个人走了进来,没有叫来嬷嬷,也没有什么其他人。 他甚至都没有任何小心注意,就这么一步两步地走进了凯莉的公寓中,似乎也感受不到客厅里黑暗中蛰伏的威廉医生。 他的方向是向着卧室去的,只是再走两步,他就要和隐藏的威廉医生并肩了。 这么一两步的距离和时间,在威廉医生看来,就是最好的袭击机会。虽然周道安这副从容不迫的样子,很有些奇怪,且他的腿上有包扎的痕迹,显然,自己预估的没错,他的确遇到了亚伦,只是不知道为何,亚伦没有偷袭得手……但,自己是不同的,他手上有刀,在这个距离,就算周道安全面戒备,也无论如何都能给上一击,只要划破一点口子,凭借他手上的刀,就能制服对方。 这个机会是稍纵即逝的! 容不得威廉医生迟疑,周道安已经又走了一步。 威廉医生行动了!这一次,在黑暗中的威廉医生一改以往行动力和普通人没有什么差别的状态,犹如一头骤然从冬眠中苏醒的熊,又像是一条蛰伏伺机捕猎的毒蛇,在猎物露出破绽的一瞬间,突然便爆发出了极快的速度。 只能听到一阵风响,本就很结实的威廉医生矮着身子,从周道安拦腰的位置突然冲出,双臂张开,似擒拿,又似摔跤,直接扑了上去,手中的柳叶刀,隐藏在指间,找准了周道安腰眼的位置捅了下去。 这是最不好躲避的位置,也是靠近对方伤腿的那一侧!眨眼的工夫,根本没有任何躲避的空间。 周道安也的确没有躲避,只不过,当威廉医生冲出来的瞬间,他也没有丝毫的惊慌,只是把手从口袋里伸了出来,拇指上,出现了一条小口子…… “噗!” 一声闷响,如威廉医生所预料的,手术刀准确地捅进了周道安的腰部,肋骨之下,只要再拉动一下,就会划开他的器脏。 但,没有如他预料的是,周道安没有任何痛叫惊呼,那刀体刺入肌肉的感觉,也丝毫不流畅,如同刺进了厚厚的败革之中。 更让他惊讶的是,当他想就势拉动手术刀时,对方的骨骼似乎一下子变形了,变得又粗大又坚硬,牢牢地夹住了刀锋。 猛然间,一股尸臭味钻进了威廉医生的鼻子,他抱着的周道安的身体,也如同冰冷的尸体一般,一下子失去了正常的温度。 威廉医生内心一惊,立刻放手,甚至直接撒开了手术刀的刀把,可当他想抽身而退时,却发现自己的双肩,也被两只骨节粗大的手牢牢地钳住。 是的,是只有骨节,而没有肌肉的手!一如传说中的干尸,裸露在外的皮肤都是灰绿色的,还有不少的尸斑。 一抬头,一张恐怖的干尸脑袋,就出现在威廉医生的面前,那双眼睛里透露出的冷漠、狂躁、嗜血,让明明是准备杀人的威廉医生,都感觉到了不安。 “喝……喝……”只听那疑似周道安的怪物喉咙发出呼哧呼哧的响声,犹如一架破败风车,令人牙酸。 这还不是最恐怖的,最恐怖的是威廉医生内心里最依仗的那把“神奇的手术刀”,无往不利的存在,好像对眼前的怪物一点儿也没有作用了!这完全出乎了威廉医生的预估!他想过要恶战,想过偷袭失败,但没想过自己熟悉的小学徒,居然能够变成这么一个怪物,简直超越了他对人类的认知! 与此同时,站在周道安的角度,他再次被海盗王金币的作用给影响了。一股强烈的杀戮、报复的情绪充斥于他的脑海。 这是他的底牌,也是特意留着对付威廉医生的招数。正因为如此,他才拼着受伤的危险,只用了一个诱饵之帽的效果,去制服亚伦——海盗王金币的cd时间太长了。 但,也正因为他可依仗的东西太少了,而且始终不清楚对方会有怎样的底牌,所以他没有别的计划可做,只能先故意装作离开的样子,对付完亚伦,再快速返回。好在这两次故意以露出破绽的方式,都成功让偷袭者主动出手了,反倒陷入了他的圈套里。 到目前为止,这简单粗暴的计划都是成功的。 然而,他似乎低估了这一次海盗王金币的“副作用”——不同于前两次使用,这一次,海盗王金币的诅咒效果似乎格外强烈!不知道是不是今晚发生的一切,已经让周道安明确地推断出了整件事的来龙去脉——即便不用听到威廉医生的自白,他也已经从亚伦身上,论证了自己的猜测。这反而让他失去了原本许多对威廉医生的尊敬和亲情。眼下,在诅咒的影响下,他只想把这个欺骗了所有人的中老年,撕成碎片。 可他本意,并不想杀得血流成河! “复仇……背叛者……死!”含糊不清的话语从周道安的喉咙里流出,他粗壮的手臂同时用力,顿时,威廉医生便感觉自己的肩胛像要被捏碎了一样,整张脸都扭曲起来。 “死……”周道安的双眼已经快失去了理智,咬牙切齿地嘶吼起来,双手如同铁箍一般夹紧!原本,变成不死之物后澎湃的巨力,就绝不是常人可以抵御的!何况此刻金币的作用似乎还被放大!力道比先前更强了。 第一百一十二章 真正的黄雀 “啊!”威廉医生再也忍不住,他只听到自己的双臂自肩膀起,骨骼已经发出一阵阵的爆响!对方几乎是用一种蛮横的巨力,将他的双臂肩骨头都给捏碎了。剧痛传来,饶是威廉医生也忍不住,一张脸已经在昏暗的灯光下变得惨白!只是一股意志强撑着没让他昏倒罢了。 捏碎了威廉医生双臂的周道安,更是感到了一阵复仇的快感,他双手一松,接着,大手直接掐住了威廉医生的脖子。整个过程,不过10来秒,离他的变身时效还有足够长的时间,长到足以将威廉医生的脖子给掐断。 “嗷——” 就在这时,卧室里的凯莉仰头呼痛。她被一阵突如其来的疼痛冲击得放声大叫,可这一声高亢的嗓音,却让双目已经赤红的周道安忽然清醒了几分。 理智重新上线,周道安下意识地手就一松。威廉医生立刻萎顿倒地,他双手已废,脸上憋得发紫,险些就要休克,此刻只能弓着背如虾米般、大口呼吸着新鲜空气。 这么一来,还剩不到10秒的“变身”时间转瞬即逝,力量感如退潮般从周道安的体内消失,但很奇怪的是,他居然没有什么以往使用金币后的虚弱感。 顾不得多想,周道安走上两步,先是拾起从自己体内析出那把手术刀,然后蹲在了威廉医生的身前,手术刀架到了威廉医生的脖子上—— “两个问题……第一,威廉太太的事,是不是也是你一手造成的?” 周道安用了一个“也”,说明他已经完全知道了亚伦的遭遇。此刻,痛得满头大汗的威廉医生总算呼吸顺畅了,但也失去了反击的能力。他的脸色苍白,嘴唇哆嗦着,费了很大力气,才回答道: “当然不!我为了女王和皇室,是可以出卖自己的灵魂,但代价绝不包括丽兹……如果那一晚之前,我能察觉到丽兹的问题,就不会是出现在教主广场了……” 周道安点了点头,稍稍稳了稳心神。虽然此刻他已经不再将威廉医生看作是那个值得尊敬的长者,但如果对方为了尽忠而害了自己的爱人,那么周道安只会完全憎恶对方。此刻,听到威廉医生的否定,倒是稍稍挽回了一些对他的评价。 不过,周道安没心思和威廉医生讨论他的所作所为了——两者的三观完全背道而驰,说再多也是浪费口舌。眼下,周道安的任务还没结束,他得抓紧时间弄清这个谜团里仅剩的拼图—— “第二个问题,你们如何确定那些被误杀的卖身女,腹中的婴儿不是王子的骨肉?” 这个问题一提,威廉医生的神色顿时一变!他的眉毛几乎绞在了一块,下意识地张了好几次嘴巴,似乎很想问些什么……可迎上周道安寒气逼人的眼神,威廉医生最终什么都没问出口。 他的面色更加颓败,沉默了好一会儿,才低声说道: “我其实也不太懂……但是,确实有一种办法,可以判定血缘……” 这番回答虽然不明不白,但却“轰”地一下,再次拨开了周道安内心中的一团迷雾。至此,周道安内心中开膛手的形象清晰起来——既是亚伦?科斯明基,又是约翰?威廉,同时还有一道更居于幕后的影子,那便是…… “砰!砰!” 威廉医生的话音刚落,两声清脆的枪响骤然响起! 两颗连续发出的子弹,从周道安和威廉医生的侧面袭来,其中一颗直接钻进了周道安的胳膊,绽出了一朵血花,而另一颗,则直接击中了威廉医生的太阳穴。 威廉医生双目一瞪,满是不可置信的表情,但被击中要害,只觉得生机迅速从身体内退去,连任何一个字都再也无法说出来,就这么咽了气。 周道安自然不会在原地看着威廉医生断气,在自己中枪的瞬间,他已经就地一滚,然后在临近卧室的门边飞快地一推,把凯莉所在的卧室门一下子关上。 顿时,卧室透来的光源断绝,整个客厅暗了下来,漆黑之间,从走廊那里传来的枪声再也没有响起,而周道安则在黑暗中,悄然地缩到了沙发的后面,作为掩护。 他暗道一声大意——方才激战过后,居然忘了关上公寓的门,这才给了持枪者从走廊上偷袭的可能。但,他也不是毫无准备。当威廉医生回答完问题后,他就已经确定了,整件事背后真正的黑手。 如果说,亚伦是威廉医生利用心理暗示推出来的“开膛手”第一重形象,那么为了遮盖皇室丑闻,保证皇室血统的威廉医生,则是开膛手的第二重形象。但,真正创造出开膛手的、躲在幕后策划与推动的,应该还有另一个人! 因为,在周道安前世的世界,开膛手的故事虽然流传甚广,但那毕竟是属于那个世界的。在这个异世界,就算也有这么一位开膛手杰克,却和另一个世界的高度契合,如果说只是巧合,那就未免太“心有灵犀”了。 所以,周道安内心始终有种隐约的感觉——似曾相识的剧情,会不会是某个导演所编导出来的呢? 可是,由于此前他置身于其中,加上这位编导过于强大的幕后统筹能力,使得他一直没有警觉。直到他蓦然发现,凯莉肚子里怀的是爱德华七世的骨肉后,才终于意识到,整件事,可能都是一场庞大的阴谋。 此时,黑暗中,周道安只能听见自己的呼吸,和走廊上传来的微弱的鼻息,这意味着,那位“黄雀”正守在门口,举枪以待。只是,偷袭的两枪没有一下子解决周道安,使得场面一下子变成了僵持状态。 不过,到了这一步,无论双方都不可能放弃接下来的行动。 “……彩电、冰箱、洗衣机。苹果、微软、英特奈……” 忽然出声的,是周道安。在对峙了几分钟后,周道安确定自己已经全身被沙发遮挡住、对方又不敢轻易靠近后,才出声说道。可他的话语,确是一串不属于这个时代的新奇词汇。 “……不用试探了,史蒂芬,我们的确来自同一个地方。而且,我们现在也属于同一种身份——摆渡者。” 在周道安一连串的地球词汇后,对方也坦然地说出了一番明显暗示性的话。而且,这个声音从第一个词开始,就让周道安听出来了,说话者正是他心目中“幕后导演”的人选。 “我还是反应迟钝了。其实,在你第一次说出弗雷德?埃博林的时候,我就应该认识到,你应该也是从地球来的……你盗用了电影的设定,又以开膛手的故事编写了整套的剧本,很显然,这个世界的人都被你耍得团团转。 “至于威廉医生所说的检测婴儿血统的方式……应该是你提供的吧?但这又能让我明白了一点——你也有任务在身,但你的任务,肯定不是或者不只是为了帮助皇室。否则,宁杀错勿放过就好了。母亲一死,肚子里的孩子哪里还能存活?何必要剖腹‘取样’搞这么复杂? “所以,你才要再塑造一位‘开膛手’,利用他的犯罪特征,帮你完成‘取样甄别’的工作。” “可惜,开膛手杰克本来只是我的备选——如果我运气好一点,前几个目标就选中了真正的对象,又何必要搞出连环杀人案呢?同样可惜的是,我的‘剧本’可以骗倒任何一个人,但只有来自地球、了解开膛手的摆渡者,才能破我的局。很遗憾,恰恰系统选中了你,让我的剧本变得不那么完美……” “不,真正让你的剧本变得有漏洞的,不是我,而是你自己。”周道安在黑暗里做了个不屑的表情,“因为你虽然布了一盘大棋,安排了诸多棋子各司其职,但却忽略了人是有自主感情的角色,不是傀儡。你没算到威廉医生对自己太太的感情,也没算到亚伦对自己老师的情感。所以,在教主广场那一案当中,威廉医生和亚伦一起暴露,让我知道了开膛手很可能不是一个人……随后,威廉医生因为威廉太太迁怒于我,让我的任务再次无法完成,才又很巧合地来到了凯莉身边,阻碍了你们……” 现在双方虽然是对峙,但言语中互相攻心的意味已经出来了。弗雷德虽然口里说着“可惜、遗憾”,实际上并没有什么情绪的波动,只是认为自己的布置“不那么完美”,无非就是暗示周道安并不能阻止他完成任务。 反过来,周道安何尝不是在用攻心法,奚落弗雷德的自以为是? “不,你错了。你难道认为,自己来到这个世界,接受的任务,一直到被引到凯莉身边,都是巧合?还是只认为这是系统的安排?” 弗雷德显然不打算在话锋上落下风。他的声音依旧稳定、清晰,不紧不慢,丝毫没有任何被“将军”的慌张。 因为在周道安推测弗雷德的同时,弗雷德也在推测着对方。他已然把握住了对方任务地点一些关键点,接下来的话,他自认为可以完全扭转周道安的认知。 第一百一十三章 混乱与秩序 “你这话什么意思?” 果然,弗雷德的话,让周道安不得不被动地提问了。因为对方显然比周道安要更了解方舟的任务,他的话,似乎也能解决周道安内心谜题的最后一部分拼图。 黑暗中的弗雷德无声地笑了笑,稍稍停顿了一下,才开口道: “你知道摆渡者,是被方舟分成两个阵营的吗?” “阵营?”周道安眉头一皱。这个词的意思他能理解,以前玩过的游戏、尤其是大型网游,为了建立竞争对抗机制,都会设置对立的阵营。最出名的当然就是部落和联盟了。但方舟把摆渡者们也划分了阵营?这倒是咖啡豆也没告诉他的事。 “看起来你是不知道了……也正常,许多摆渡者,即便到了r这个等级,也都茫然不知自己其实已经身处在某个阵营当中了。而你……我猜,你的等级不会超过n,甚至进入方舟任务都没有太多次……”弗雷德一听周道安犹豫的样子,就了然了。 眼下,这番话他本不必说,因为这算是中低级的摆渡者们都不知道的事,是珍贵的情报。但眼下弗雷德为了说服周道安达成一致,所以只能透露出来。当然,他相信,这番话说完,他就能掌握局势的主动。 这才是他能面对周道安最大的依仗。 “你这么坦然地说出来,就不怕方舟惩罚吗?”周道安的声音响起,他其实还只是in级的摆渡者,弗雷德还给他估高了一级。 “呵,这只是我们摆渡者之间的交流,方舟是不会制止的。至于我们现在交谈的环境,你也不用担心,我好歹还是警局的最高负责人,在威廉医生到这里之前,我已经交代了附近的邻居,一夜都不准出门张望。我们现在交谈的音量,就算是卧室里的玛格丽特小姐也听不到的。” 周道安心中一凛,已然知道对方做好了准备。他现在两件依仗的道具,效果都在冷却中,胳膊还中了一枪,不妨就让弗雷德拖一拖时间。只是凯莉那边……只能指望她能够忍住疼痛撑住了…… “不要以为我是在拖时间!”弗雷德清了清嗓子,继续说道,“我知道你身上最厉害的一件道具,应该是r级的传承物品。刚才对付威廉医生,应该已经使用过了,这件物品的冷却时间很长吧?所以我们的谈话一定会在它冷却之前结束的……不,别紧张,我其实也是利用一件道具,才‘看’出来的。 “这不是我的重点……我的重点是,这个任务其实难度很大,按理,你这个等级的摆渡者,是不应该被‘拉’进来的。但,之所以系统会选择你,我估摸着,就是因为你这件超越自身实力等级的物品,让系统拔高了对你的评价。嘿,所以,告诉你一点忠告——有时候,完成任务完美的评价,并不是一件好事。因为这意味着,你收获越多、实力越强,任务的难度就越大,甚至可能会出现跨级的任务。 “可成功十次,也未必能够抵消失败一次的后果。所以,作为前辈,我的忠告是——适当地放放水,不要盲目追求最高的评价,可以让自身多在低级任务里历练,厚积薄发,才更有可能走得远。你也知道,每一次提升等级,就要经历一次死亡任务……你总不想让死亡任务来得太频繁吧?” 死亡任务?等级提升都要经历这么一次考验?这又是一个新名词啊!周道安默不作声,消化着弗雷德的话。事实上,海盗王的金币还真不是他做任务给的奖励。他的第一次任务其实完成的评价不高,但咖啡豆却赠予了他这枚传承物品。且咖啡豆也不清楚,这件物品的价值,所以,这等于是间接坑了他一把? 而弗雷德这番话,看似诚恳的建议,实际上,是要在他心里先种下一个“不要过分追求任务评价,划划水、摸摸鱼也是好事”的概念,这样,在这个任务里,对方就会考虑拼死对抗是否值当了……心理战啊! 弗雷德也认为自己的“忠告”只是一枚钉子,还不足以触动。于是,他继续说道: “回到主题!之所以会有多个摆渡者出现在同一个任务里,其实正因为每一次的任务,都可以看作是一场阵营的对抗。而方舟划定的阵营,其实只有两个——秩序与混乱。 “这两者,几乎是伴随人类世界诞生就存在的,两者交替进行,主宰着人类社会的意识形态。直到文明发展趋于稳定,我们才会意识到,秩序才是人类社会建立的根本。你是个聪明人,这一点不用多说吧?” 顿了顿,看周道安没有表示,弗雷德继续说道:“可是,混乱也并非不存在。比如有些蛮荒未解的世界——你可能还未去到过——混乱是那里的主题……而我们眼下这个世界,日不落帝国,显然是高度秩序控制下的产物。 “但,秩序与混乱本就是双胞胎、共生体一样的存在,就像我们体内的雌雄两种激素一般,不可能有一者完全被消亡。那么,属于不同阵营的摆渡者,所做的任务,其实就是为了加重其中一者的比重。例如我,就是代表秩序的一方,降临到这个世界,维护这个世界人类社会在规则下正常运转的……” “你是代表秩序?呵,那我现在做的,就是‘混乱’的一方才干的事儿咯?你制造出了‘开膛手’,又在幕后搞了这么多草菅人命的事,这样还是代表了秩序?”周道安出声质疑了。 “呵呵,怎么,我的朋友,这就觉得不可思议?难道你不知道,秩序也好、混乱也罢,它们都只是两种意识形态,并不单纯地代表正义和邪恶!成熟点,我的朋友,为了维护秩序,人类历史上做的肮脏的事还少吗?” 弗雷德的反问一下子让周道安陷入了沉默。他忽然有所明悟—— 与此同时,弗雷德也直接说了出来:“就拿你现在做的事来看。表面上,你是在制止开膛手犯罪,保护了这位无辜的玛格丽特小姐。可你知道吗?如果让玛格丽特小姐肚子里的孩子出生,这个帝国就会陷入一种混乱当中!王室的血统败坏,更替则会崩塌,作为这个时代世界的最强国家,日不落帝国一旦混乱,那么带动的将会是整个世界的风云变幻……” “所以,你和威廉医生为了维护王室的稳定,干出来的这些‘罪恶’之事。反倒是正义的?” “是秩序,朋友。小孩子才分正义与罪恶。” “哈!夸张了吧?就算凯莉——玛格丽特小姐肚子里怀的是私生子,但总归还是爱德华七世的血肉吧?不说这孩子前面还有好几个王位继承人等着接班,就说这孩子本身,他也不是外族。如果如你们之前的判断,认为是闪米特人卖身女怀上了私生子,维护血统纯正也还说得过去,但凯莉也还是地道的日不落人啊!” “没错,我的朋友。你说的这些表面看来没有任何问题,如果仅仅是这样,我根本不需要来到这个世界去参与这件事,就让女王和威廉医生他们自己去头痛好了……”弗雷德用一种自嘲的语气说道,“我被强行压制等级,剥夺装备,以一个普通人——in级的残废身体,只带着一件道具和一个天赋技能(预见)来到这个世界,苦心布置这么一场‘大戏’,只为了给王室擦屁股?呵呵,你未免也太看不起我身为r+级摆渡者的价值了。” 周道安暗道不妙——对方的话意味着,这个任务背后的秘密远比他想象的还要大!王室的血统之争,居然还只是一个幌子?而且,弗雷德是个r+级摆渡者?进入这个任务还被压制了等级?但他的经验和手段还在啊!换句话说,需要r+级摆渡者降临的任务,那得多么…… 没等他细细品味,弗雷德就接着话题,说出了更加惊人的话语—— “因为她肚子里怀着的,不是普通的婴儿,而是混乱之子!” 此刻,弗雷德的语气也变得凝重起来—— “传说,秩序与混乱是两位最高级的造物主,数以纪元的争斗中,二者不分上下。于是乎,祂们分别创造了无数个位面世界,用以延伸阵营的斗争。而方舟,则是载着那些被命运选中的幸运儿,穿梭于这些位面,打破各个位面秩序与混乱平衡的存在。 “至于方舟究竟是被谁创造,为何能兼顾秩序与混乱,这点我也不清楚……不过,经过几个文明纪元的交替,秩序一方已然占了上风。” 这倒是好理解,因为如今的世界,人类成为了主宰。而但凡有人类文明,秩序就一定是主流。 “混乱的最高造物主为了扭转局势,又分割自身,诞下了九位神使——或者叫混乱天使、混乱神灵、混乱之子——总之,在两位原初造物主之下,神使便是最高级的存在。祂们开始介入方舟,拉拢摆渡者进入祂们的阵营,穿梭于各个世界,去破坏秩序……” 第一百一十四章 金光大道 黑暗中的对峙依旧。 “同理,秩序造物主为了平衡,也创造了九位神使。祂们维护着已经归于秩序的世界的稳定,另一方面则同样介入了方舟,引导着摆渡者们,加入到秩序的阵营里……随着我们摆渡者的等级越来越高,就能越来越看到这些神使的影子…… “我现在的等级,之所以能摸到这些辛秘的边缘,是因为3年前,我参与了一场秩序阵营半神级的摆渡者们、精心策划的高等级任务中,打落了一位混乱之子!让祂丧失了具象的躯体,只能保留神格、降落位面,流落到某个世界中蛰伏,等待着再一次壮大。 “而由于不同维度的世界太多,这件事又算得上机密,所以,我们作为参与那一次任务的摆渡者,继续追踪着混乱之子的降落轨迹,去到了多个世界…… “那场任务中,我们这个等级的,其实只能作为预备役。而半神级的摆渡者们,由于正面抵抗了混乱之子,所以也元气大伤……为了能够直接打灭这位混乱之子神格,我们这批预备役人员,才被派出去搜寻…… “因为混乱之子受创极重,只要阻止祂再次获得躯体,不再降生,就能完全消灭。这个任务说难不难,但说容易也不容易。因为摆渡者们降临到低于自己实力位面的世界,就要限制和剥夺诸多能力。我现在便是如此,降临到这个世界3年了,只能保留我最初的身体等级,和一个没有杀伤力的技能、一件毫无攻击力的物品…… “但,好在幸运的是,经过两年的搜索,我终于发现了混乱之子的气息!祂选择了这个低位格世界诞生,就是为了更好地蛰伏。只要祂平安降生,保留神格的祂就会迅速成长,然后搅乱整个世界……于是,我立刻开始谋划和布局。” 接下来,即便不用弗雷德说明,周道安也能猜到事情的走向了—— 被压制了实力的弗雷德利用自己仅存的“预见”天赋,在短短的两年时间内名声大涨,再利用其超高的智商和情商,混到了女王顾问的这个位置。掌握了国家机器的弗雷德,便可以调动全国之力去查混乱之子的线索——当然,他肯定找了个什么借口说服了统治者。 而混乱之子也很鸡贼,他把降临的机会寄托在王室私生子身上,企图用这个身份为自己以后积蓄力量铺路。 鉴于这一点,弗雷德立刻把握准了女王要维护王室血统和荣誉的执着,又以“忠诚、报恩”这样的筹码说服了已经来到民间却依然关心着女王的威廉医生。接下来,弗雷德提供“剧本”,威廉医生用心理暗示引导亚伦行凶,一个一个排除混乱之子寄生的目标。 “不,你还没有说完。你的任务,应该不只是阻止混乱之子重生降临,你应该还需要从祂身上取走某样东西!” 周道安忽然说道。这话一出口,黑暗中的弗雷德脸色不由得一变! 之所以如此推断,其实是因为在弗雷德的说法中,有一点无法自圆其说——如果仅仅是为了阻止混乱之子降临,那么杀掉孕妇就可以了,为何每一次还要大费周章地将被害人解剖呢?以方舟系统的风格,如果任务只是阻止降临,杀掉任何一个疑似目标后,只要听提示音有没有响起就知道任务有没有完成了。 加上之前向威廉医生的提问,周道安大约猜到:弗雷德要完成的任务,其实应该是取走混乱之子身上的某种东西,这东西应该价值极重。拿到此物,弗雷德才算是任务完成。 正因为如此,亚伦每一次行凶,才必须剖开子宫,取走婴儿或是拿到某一个部分,才能交给弗雷德验证。弗雷德再根据系统提示音,判断目标是否正确。他大可以将此包装成了某种血统验证法,取信于威廉医生,然后继续下一个目标。 “……没错,我的任务目标有两个——阻止混乱之子降临,并取走它的一截脊椎骨殖。至于这有什么用,我只能告诉你,这是好东西……没有它,这任务成功也没什么收益!” 黑暗中,沉默了几秒的弗雷德决定实话实说。他也感觉到,对面的摆渡者“史蒂芬”不是一个易与之辈。现在,他为了说服对方放弃自己的任务,必须先取信于他。 至此,周道安内心中的所有谜团全部解开,以策划工作出身的他,自问在这样的任务中,布置一场大戏,未必能比得过对面的弗雷德。但他的长处,也在于把握对手的心理,可以在局部环节,找到突破点—— 弗雷德显然是个“智将”型的人才,智力流的好处就不说了,缺点其实也明显:他不会冒险,哪怕任何威胁到他自身安全的一丁点儿风险也不会尝试。好比眼下,其实已经到了二人任务的关键时刻,一旦凯莉分娩,混乱之子降临,弗雷德的任务就算失败。 可他宁愿在最后关头,以说服周道安的方式来完成任务,也不会搏一把,同已经失去最大依仗的周道安战斗一局,直接扫清障碍……归根结底,一是因为弗雷德自身被压制了太多的实力,让他没有信心去完胜对手;再一个,便是源自他内心中“千金之子坐不垂堂”的潜意识。 同样,这种人因为超高的智商,显得过于自信,他会下意识地认为,棋子们都会按照自己的布置、预设的想法去行为和思考,往往容易忽略,人是一种感情复杂的动物…… 看周道安这边没有说话,弗雷德认为对方是在思量,他立刻再加一把火—— “史蒂芬——不论你的真名叫什么——但既然你和我一样来自地球,就应该明白,人类社会是不可能脱离秩序的。无论是什么样的秩序,但一定得有……文明的发展历程,秩序也在不断进步,混乱是人类所厌弃的。你也不想看到整个世界、甚至多位面的世界,包括我们的地球,都笼罩在混乱之中吧? “我知道,你现在身处的阵营,其实并不是你主动的选择。你应该从第一个任务开始,就被系统所引导,一步步地完成那些‘反秩序’的工作……” 这倒是没错,周道安第一个任务就是越狱,帮助咖啡豆这个间谍逃生。再怎么说,这种任务性质都一定是站在法律和秩序的对立面的。可如弗雷德所说,这也的确不是周道安所主动选择的——谁乐意天生成为人民的公敌呢? “所以,你现在还有机会更改你的阵营——只要你放弃这个任务,或者,不要阻止我完成这个任务。那么,你的行为就会被系统判定为‘非混乱’的,只要过了这一关,下一次,我会拉你进入我方阵营的任务中,完成一到两个倾向秩序的任务,你就可以在系统中被默认更改阵营了。之后,我还可以将你发展到我们的团队中,这样你在方舟上就不再是孤独的‘孩子’了。” 说到这里,弗雷德不可谓不尽心——晓之以理,动之以情啊!主动抛出橄榄枝,还送一场更改阵营、成为“好人”、抱大腿的机会(从弗雷德的等级可以“拉人进任务”就看得出,他的实力肯定不会比咖啡豆低。但咖啡豆可没表示要提携自己,而且依照人类根深蒂固的观念、社会发展的过程来看,秩序的确要比混乱有前途多了)。 一条金光大道啊! “可我的任务失败,是会有惩罚的……” “你接受的难道是死亡任务吗?任务失败会被抹杀?” “呃……这倒没有……”周道安口上答道,心里暗想,原来任务失败将被抹杀的才是死亡任务。自己这个只是紧急任务……事实上,倒是第一个越狱任务才是死亡任务。按照弗雷德前面的说法,摆渡者的系统评级提升时才要面临死亡任务的考验,自己第一个任务可不就是“定级”的考验任务吗? “那就对了!”弗雷德再次用自信的语气说道,“作为前辈,我再告诉你一点宝贵的经验:系统的确会对任务失败者进行惩罚,但只要没提到‘抹杀’,那么,失败的惩罚无非就是扣除苦劳值、功劳值,当你的‘余额’不足时,会强制扣除你的装备、道具来抵账。 “你既然等级不过是n,那么,任务失败的惩罚也不会太高……我这里有一件道具,可以看出目标身上最厉害的一件装备——我便是用它才知道你身上有一件r级传承物品的——它虽然已经被我使用过了几次,但保底的价值也足够抵消你这一次任务失败的惩罚了。何况,我知道你应该已经从威廉医生那里收获了一件‘好东西’,那也是不错的收益。” 弗雷德说罢,便直接从黑暗中丢了一件东西过来,准确地越过沙发,落到了周道安的身边。周道安一摸,发现这件物品是一幅单片眼镜。弗雷德直接将它丢了过来,还真是舍得本钱! 做完说完,弗雷德便闭上了嘴巴。他很有把握,在这样一番劝导后,周道安肯定会心动的。 此刻,周道安内心中确实也不平静。 如果说,之前他已经完全了解了弗雷德的任务和他布置的局,那么,眼下他也在反推自己的任务—— 他的任务,是紧急任务。 根据弗雷德话语里透露的信息,加上他第一个任务事后的经验来看,周道安有一个大胆的猜测…… 第一百一十五章 降临 方舟也好,系统也罢,或许都不是任务的发布者和设计者。 发布任务的,很可能是一些位于摆渡者金字塔中比较高端的人物。以周道安为例,他的第一次任务,是被咖啡豆花费代价(咖啡豆原话),从死亡边缘给拉进来的,这好像是一种契约工,而方舟则是中介——咖啡豆向方舟提出引援申请,而方舟选中了大难临头、不得不接受应召的自己,投入到了咖啡豆的任务中,帮助对方渡过难关, 完成任务,方舟则从对方付出的代价中,给予一部分给到周道安。 方舟就是扮演一个中介的角色啊——如果这个猜想成立。 那么,这一次他接受的紧急任务,就很可能也是某个上层阶级所发布的。按照今天此时的局面来看,不妨就把这个人物认定为混乱之子。 混乱之子在这个世界,已经成功地“躲”进了了凯莉的肚子,只要祂出生,就能搅动风云。但前提,是凯莉得顺利分娩。 混乱之子也肯定知道,有人在“孜孜不倦”地追踪祂,要置其于死地。加上,凯莉自己本身的心脏病就是个不稳定的炸弹……因此,在感受到第一起有可能是针对祂谋杀案出现后,混乱之子就向方舟提出,引入一名摆渡者,保障祂的降临。 但,混乱之子虽然还有神格,可眼下就是只落难的凤凰、浅滩的蛟龙。祂能给出的代价应当很有限,所以,祂无法请动什么牛x的摆渡者,只好让周道安这么一个等级很低、但实力又稍稍高出等级一筹的摆渡者入局。(事实上,还不止这一点理由……) 而混乱之子明显也不信任自己,或者说,作为神祇,祂不会信任除自己之外的任何生物。因此,祂设计的任务,是模棱两可无法推测到内幕的。 任务一,找一份正经的工作。来到这个世界的雾都东区,摆渡者大概率会去到高斯顿街的招聘墙,肯定会注意到剧院的招聘工作,只要摆渡者前往,就能和凯莉搭上线。 的确,周道安第一次见到凯莉,就救了对方一命,让混乱之子没有胎死腹中。之后,有点可惜,凯莉的坏脾气让周道安没有和她继续产生交集。 没关系,这时候混乱之子甩出了第二步——获得这个世界的认可。其中,获得警方的认可的任务分支,又让周道安投入了开膛手的案子中。要知道,开膛手就是对凯莉最大的威胁,如果周道安能够协助警方抓捕开膛手,那么混乱之子的安全又有了保障。 然而,弗雷德的介入,搅浑了这一滩水,还让周道安提前拿到了任务成就。于是乎,混乱之子再次抛出了任务三:保护一件最重要的事物。 失业的周道安,为了完成任务一和三,在处处碰壁后,只得被正好有私人医生需求的凯莉接纳,于是,摆渡者彻底安排在了混乱之子的身边,为他保驾护航…… 牛x,你们都是牛x的大佬!我们这样的低级“打工者”,如果心思不够,很可能为谁卖命都弄不清楚! 想通了这一点的摆渡者,很可能会对命运有一种深深的厌倦——看似是自己完成任务拼搏来的一次活命机会,实际上却只是人家的一种“施舍”。自己更是大拿眼中的一枚棋子,没有任何选择、拒绝的余地,只能去完成任务,甚至还要站在混乱的、黑暗的阵营里……即使是自己一步步成长,到了n级,到了r级,又有什么本质的改变吗? 不,只是in级为n级、r级打工,r级为更高级的半神打工,如此而已。 如果周道安没有经过前一世的坎坷和死而复生,那么他可能也会被这种厌倦感所击败,做出消极的决定。但,正是经历过一遭,已经体验过了社会的“毒鸡汤”,他已然想通了:正是因为命运的诸多身不由己,才更要在属于自己的生命中留下烙印。 那句话怎么说来着?当你身处苦难中,你需要一碗鸡汤;当你度过了苦难,你自己就是一碗鸡汤。 他在任务世界生活了4个月,这是虚拟的吗?或许是的,但是这4个月的时间是他活生生经历过的。这4个月的经历,也是会长存于他的记忆中的。何必要去把这些分辨出真实与虚幻、重要和次要呢? 秩序与混乱,自己究竟站在哪个阵营,不是他能控制的。两者所代表的方向,他也很难分清什么才是正确的。但是,就自己正做的任务来看,无论是工作也好、守护也罢,抑或是找出那个悬疑在历史中的杀人魔,都是作为“周道安”认知里,正确的事。 既然我现在只是一个in,我何必要去理会你们半神甚至造物主之间的斗争呢?我只做我该做的事…… 弗雷德可不知道周道安此时此刻的想法,黑漆漆的环境下,他也不知道时间过去了多久,总之,肯定不会早于凌晨两点。虽然嘴上说,他并不畏惧对方的拖延战术,但没有落袋为安,总归是不稳。 “我并不想打断你的思考,但我想提醒你,房间里的玛格丽特小姐已经很长时间没有发出声音了,这意味她很可能已经休克。如果没有人帮助,她是不可能自己把孩子生下来的……你如果要继续耽误时间,一样是完成不了任务的,而且我的提议也会作废。” “好吧!你赢了,反正你现在占据着走廊直通房间的有利位置,我的任何行动都在你的射程之下!除了同意你的建议外,我没有别的选择。” 沙发后面,周道安的声音响起。 “那好,你转到正面,让我看到你,这样我们就可以继续谈。”弗雷德心中一喜,但是声音依旧沉着。他知道,对方一旦答应自己,接下来就是一段扯皮式的讨价还价,他不介意对方抬高价码,因为他很清楚,只要自己取得混乱之子的骨殖,他的任务收益就会一步登天! 混乱之子的骨殖啊!这可是神灵级别的物品! 压抑住内心的热躁,弗雷德举枪的手依旧很稳。 黑暗中,其实看不分明什么景象,但人影一旦动作,还是可以看出轮廓的,尤其是在眼睛已经适应了黑暗的亮度后。 只见一个身影真的慢慢从沙发后面走出来,然后同样慢慢地坐在了沙发上,他的一只手举着,一只手无力地下垂,显然是因为中了自己一枪的缘故。 毫无疑问,这人就是周道安了。 与此同时,坐在沙发上面对弗雷德的人也开口了,声音与周道安无二—— “我只有一个要求:我和凯莉小姐也算是相识一场,而且我的任务是要保住她的性命。能不能让她把孩子生下来,然后你再立刻动手干掉这婴儿?这样也算两全其美。” “呵呵,相识一场什么的,只是屁话,你只是还想着保着你的任务收益吧!”弗雷德内心不屑地一哂,但嘴上倒是很有耐心地说起来——没必要在这个关头影响“合作的关系”。 “很遗憾,不行。史蒂芬,你可能对神灵级别的力量不太了解。混乱之子之所以现在可以被干掉、甚至可以被亚伦和威廉医生这样的普通人干掉,就是因为祂现在还没出世,还没有正式获得身躯。这是‘规则’对祂最大的限制! “一旦祂被自然分娩,出世的那一刻,神格就会同躯体统一。那么,即便是一个婴儿的躯体,也不是我们这样的级别能够对抗的了。甚至乎,只要祂乐意,举一举手指或者啼哭一嗓子,我们都会承受不住! “况且,你如果想加入到秩序的阵营中,就不能想着头尾兼顾,有舍才有得嘛!” 弗雷德侃侃而谈,话语充满了说服力。对面的周道安似乎没有任何反驳的理由。 “合作吧,史蒂芬!只要你帮助我消灭了混乱之子,你就会是秩序这一方的大功臣!” 眼看周道安还在沉吟,弗雷德补充了一句极富感染力的说辞。 就在他满以为下一秒,沙发上的周道安就会点头答允的时候,忽然耳边传来了一种绝非人类可以发出的声音,犹如不知名的什么怪兽,发出的一种瘆人的低吟。更神奇的是,这种低吟的音波,甚至聚成了一句话—— “就凭你们两只蝼蚁,也敢觊觎本座的骨殖?” 弗雷德顿时脑子里“嗡”地一声!这恐怖的声音突兀间响起,语调沧桑,语气不屑,一下子让他之前本已放松了的神经再次紧绷起来! 下一刹那,弗雷德的神经彻底崩了。 就在凯莉所处的房间,一声婴儿嘹亮的啼哭声划破了夜的寂静! 这只能说明一件事! 混乱之子,居然就在这种情况下,这个关头,降临了! 什么孕妇很难自主分娩的常识都被抛在了脑后,什么关于混乱神灵恐怖的实力传说都冲进了脑海,同时,还有功亏一篑的不甘情绪…… “不!”弗雷德英俊的面容都扭曲了。 第一百一十六章 你的名字我的天使(呕) “不!” 随着弗雷德狂吼一声,他甚至顾不得去打死眼前那个耽误了他宝贵的时间的罪魁祸首,一阵白光陡然从天……呃,不,是从天花板而降,包裹了弗雷德的全身! 下一秒,弗雷德整个人都消失在了当场——那是他当机立断,立刻放弃了任务,选择接受惩罚,回归方舟的景象。毕竟他不是利用“附身”的方式来到这个世界的,所以一旦回归,什么都不会剩下。 婴儿的啼哭声,在弗雷德传送的白光消失后,就戛然而止了。整个房间又重归于黑暗。 过了好一会儿,光线才重新出现——那是卧室门被推开、房间里的灯光重新延伸到了客厅中。 一个胳膊上还渗出血迹,头发乱糟糟的少年,正站在卧室的门口。奇怪的是,随着灯光亮起,客厅的沙发上,也坐着一个同样模样的少年。 “嘘……总算是把他唬走了?看来他还真的没有忽悠我,混乱之子的确可怕……”站着的少年呼出了一口气,低声自语了一句。接着,他快步走到公寓的门口,先是向外张望了一番,确定无人后,才合上了门。 然后,他走到沙发前那个一模一样却一动不动的“自己”跟前,伸手摘下了“自己”头上的一顶六角帽。 顿时,那沙发上坐着的栩栩如生的少年,变成了一件长风衣、披在了沙发的靠垫上。 诱饵之帽!在周道安与弗雷德的对峙中,这件道具的冷却时间终于结束,周道安在黑暗中走到沙发前坐下,然后在弗雷德的“讲话”声下,悄然将帽子扣在了早就拿在手里的风衣上。道具效果随即发动,一个假周道安就出现在了沙发上。 而真正的周道安,摸黑猫腰,溜到卧室门边。 他本想声东击西,搏命一击——毕竟弗雷德虽然一枪在手,但他还是个瘸子,行动肯定不如自己灵活,声东击西之下也有制服对方的可能。 当然,这样就得赌对方身上再没有其他道具了。 可没想到,弗雷德说服周道安的话语中,透露了混乱之子的一些特性。这立刻给了周道安新思路——他决定利用口技,制造一出特效。 于是,他学着电影里怪兽加反派boss的那种声音,先是念白了一句,制造出一种“震撼全场的出场音效”,加上一声婴儿的啼哭,顿时让猝不及防的弗雷德,下意识地认为混乱之子提前降临了! 这计划确实是仓促之间布置的,要说漏洞也是不少,但,弗雷德心中对混乱之子的畏惧,让他一下子没法细细分辨真假。 也怪不得弗雷德“当机立断”地逃跑,因为这种谨慎惜命的性格,让他根本不敢赌一把——只要有十分之一混乱之子真的降临的可能,如他自己所说,在混乱之子的绝对实力面前,他的结果就只有灰飞烟灭。 确认了弗雷德已经离开任务,周道安总算松了一口气。他返回卧室,发现凯莉并没有休克过去,只是咬住了枕巾,避免自己痛呼出声。 她也知道门外的危机重重,在紧急情况下,她反倒是非常冷静,努力不发声,免得影响到周道安。 此刻看到周道安带伤走进房间,凯莉终于心中一松,牙关一开,痛叫声立刻重新响起。 此时的凯莉分娩在即,周道安顾不得受伤的手臂,赶忙烧水,生炉子,准备干净的毛巾……忙了好一阵,时间也不知不觉地过了凌晨3点。 阵痛早就已经成了持续的疼痛,因为没有助产士的帮助,周道安只能硬着头皮上阵,无论是语言打气、按摩穴位……统统来了一套。 好在这段时间在周道安的精心调养下,凯莉的身体素质好了不少,体重上来了,也就有了足够的能量消耗。而且,肚子里的孩子似乎也很配合,并没有出现什么胎位不正的难产局面。 到了3点1刻,婴儿的头已经露出来了。 在凯莉声嘶力竭的呐喊中,周道安满头大汗,手脚并用地总算是将这个比巴掌大不了多少的婴儿,从凯莉的肚子里“拽”了出来。再铰断了脐带,一手血污。 虽然在此描述上比较简单,且似乎没什么困难,但作为第一次陪产的周道安来说,无疑又在人生历程上点上了一个成就。 “是个男孩儿……”周道安满手血污地,将这孩子抱了起来,第一时间告诉了凯莉。 “啊……男孩……可是,他好像没有哭?”凯莉已经是虚弱得不行了,但她还是挣扎地坐起身来,想确认孩子的无恙。 确实,这孩子生下来紧闭双眼和嘴巴,一声啼哭也没有。周道安因为想着混乱之子的事情,不经意间也忽略了这一点。 经着凯莉一提醒,周道安连忙“提溜”着婴儿的一只脚,准备拍打两下,让他吃痛,好放声哭出来——这也是流传于电视剧界和小说界的生产基本操作。 可还没等他的巴掌落到这婴儿身上,那身上兀自是血污满满的婴儿忽然睁开了眼,毫无征兆地,一双几乎看不到眼白的大眼睛,直接看向了周道安。 周道安下意识地就和他对视了一眼,在那么一秒钟的时间里,周道安脑子里莫名恍惚了一下,他甚至有种错觉——这孩子的眼神里,似乎流露出来一种深邃神秘的气息,一股无形的压力顿时笼罩在了周道安的肩头。 可着无形气场来得突然,去得也快!周道安只是心头一震,接着就双肩一松了。定睛再看去时,那婴儿居然已经重新闭上了眼睛,然后咧开了嘴巴—— “哇!”哭声嘹亮而有力! “这孩子是妖怪吗?果然是混乱之子、具备神格的大拿?我只想拍拍祂的屁股,就被祂察觉到了,‘瞪’了我一眼?呃……那我这样看着神灵的裸体,是不是有点大不敬啊……”周道安汗都要下来了,这一刻的紧张感,就是面对弗雷德的枪口时,也没有过。 凯莉是不知道周道安的“体验”,她只是在眨眼间就听到了孩子的哭泣声,顿时放下心来,接着便急不可耐地说道: “快,让我看看他!” “嗯,我给他擦一擦、怪脏……咦?”周道安本来随口接道,但神奇的事再次发生——当他拿过干净的亚麻布准备擦干净这小婴儿时,却发现这孩子身上的血污、包括自己双手沾染的脐带血,都消失得干干净净。 这孩子就像是好好地洗了一个澡一般,白皙的皮肤已经透出红润的光泽了。 “神迹……”周道安只得把这种其实是“诡异”的现象当作是神灵的手笔……那依照祂牛x的本事,是不是也不在意这一点寒冷的天气啊?呃,算了,也敞了挺久了,还是给祂包上吧!别苦力出了一大堆,伤也带着,最后在一点小事上得罪了大佬…… 周道安满脑子胡思乱想,手上扯过襁褓,一层又一层地将孩子包裹起来——很难说,这包成一捆的样子是不是为了给祂一点束缚…… 凯莉却没察觉,她从周道安手里接过了自己的孩子,慈爱地看了过去。只见这孩子已经很“乖巧”地停止了哭泣,重新睁开了眼睛,看了一眼“母亲”。 呃,好像没什么威压……果然对自己的“生母”还是更好的嘛!周道安抹了抹额头的汗。 “看他多漂亮啊!这大眼睛,真是像极了阿尔伯特……鼻子像我,不过还好嘴巴不像我有点突出……倒像是你呢史蒂芬!薄薄的小嘴……”凯莉已经完全沉浸在了欣赏“宝物”的喜悦里,嘴里的话倒也没怎么深思熟虑。 像我?算了吧,哥们可是吃不消…… “史蒂芬……”就在周道安腹诽的当儿,凯莉忽地想起什么似的,抬起了头,认真地看向了周道安。 “你是主派来帮助我们母子的,对吗?”凯莉非常郑重地说道。 无怪她会如此想,她也不是笨蛋,今晚的遭遇已经完完全全让她察觉到了,自己的孩子肯定不一般,绝不是一个伯爵之子那么简单。虽然威廉医生的话她还不能听得很明白,周道安与弗雷德的对话她也没听清楚,但这连串的危机,绝不是平白出现的。 凯莉并不是什么傻女人。 “我……很快就要离开了。”周道安想了想,也没反驳凯莉的说法。与其解释一番,不如就按照这种笼统简单的说法认知下去,时间已经悄然指向了凌晨4点,这正是他任务最后的时间。 “还有些麻烦需要料理……但很抱歉,我不能呆到那个时候了。”周道安看了一眼客厅里威廉医生死不瞑目的尸体,心里不禁暗叹一声。 “一会儿,可能警察、邻居们都会过来,你什么都不用说,什么都不要解释,只要让人去找阿尔伯特,就能摆平……这一夜发生的事——包括我——请你务必不要泄露。”周道安交代着最后的话。 “……我答应你!史蒂芬,但我会永远记着你,这孩子的出生,你是最重要的人……我会告诉他,你就是他的守护天使。我会让他的中间名,加上‘史蒂芬’……”凯莉很重情地说道。 第一百一十七章 意外收获 一道白光闪现,当周道安再次睁开眼时,他已经回到了方舟之上、属于自己的那间“客舱”里。 他的脑海中还浮现出凯莉的那句话——“我会在他的中间名里加上史蒂芬这个名字”。 一个神灵级别的大佬,人间的形象名字里还带了我的印记? 这稍稍让周道安有点儿成就感,飘飘然,但随即、凯莉怀里的小婴儿的眼睛,正似笑非笑地看了过来……那眼神分明透露着“你也配”的意味。 顿时,周道安内心中只有惶恐了! 直到他回到方舟,这压力感才算消失。 “怎么说我也是帮助你降临的功臣吧……”周道安内心有些愤愤然。不过,想到费雷德同自己说过的关于混乱之子的话,周道安内心中又泛起了一丝隐忧—— 既然混乱之子已经降临,那么在那个世界,应该没有人能威胁到祂和凯莉了。可是,那个世界以后又会如何走向呢?真的如弗雷德所说,将脱离历史原本的轨迹,开始走向混乱? 算了,这不是自己能控制的。周道安只是跟着自己的本心,选择了一回。 眼下,他总算能松一口气,开始期待起系统的结算奖励了—— “本次紧急任务,代号:沉思者、编号kz9924已经完成……本次系统共发布三项连环任务,该执行者的完成总评价为……平常!” “平常?又是平常?”周道安不禁一呆,随即他有些恼火了!这么一个长时间,难度又如此巨大、集合解谜、战斗等高智商高体能消耗的任务,自己已经算是完成得很棒了!居然才给了一个平常? 仿佛是回答周道安的质疑似的,方舟姿态“x冷淡”风的声音响起—— “该连环任务共计三轮,第一项任务,由于执行者在任务持续期间被‘解雇’一次,总体损失5天的工作时长,没有获得任何收入,因此评价定级为……平常。 “第二项任务,执行者获得官方认可耗费时间很长,且由于是对立阵营的任务执行者、代表官方所给出的别有用心的认可,可信度成疑,加上亲友认可方面,执行者完全丧失两位重要人物的认可(威廉医生夫妇差不多和周道安反目了),因此评价定级为……失败。” “第三项任务,执行者成功保护了目标人物,消弭了多次影响到目标人物生命安全的危机,并获得了对方感激,因此评级定级为……优秀。” “综合评价,总体定级为……平常。执行者——沉思者——可以获得一点一倍的基础任务奖励,共计四百四十点苦劳值,一点潜能值。” 心酸啊!大大滴心酸啊!哥们累死累活出生入死,最后就值440点苦劳?这向谁说理去? “对了,会不会有隐藏的支线任务?怎么说我也抓住了开膛手啊……”周道安转而开始期待起来,第一个任务他就是靠支线任务发了一笔小财。 遗憾的是,足足等了1分钟,系统也没有任何关于支线任务的提示,说明这次的紧急任务要么没有支线任务,要么他也根本没触发…… 就在周道安唉声叹气地、已经放弃了挣扎,转而开始查验自己的收获时,系统再一次像过山车一样给了他一个情绪大起伏—— “正在结算本次任务世界的额外收获,沉思者在任务世界中获得了:窥伺者的眼镜(剩余使用次数四,使用完毕后将会变成普通的近视眼镜);未经鉴定的手术刀;贪婪之主的脐带血……达到成就一项:在异世界传播我的名——后人铭记!” 诶诶诶,等等等等!前两项周道安是知道的:窥伺者的眼镜,就是弗雷德丢给自己的那件弥补任务损失的道具;未经鉴定的手术刀,则是威廉医生用来袭击自己的那把款式新奇的手术刀,当威廉医生死去,这把手术刀就变成了无主之物,和海盗王金币一样,虽未笼罩上“晦气”,但也变得暗淡无光,大概也是一件传承物品…… 可贪婪之主的脐带血和成就是什么鬼?尤其是成就,在方舟显示的立体屏幕上,还有一个“领取奖励”的选项! 管他呢!反正现在哥们儿正穷,有奖励也是赚的!周道安便干脆地选择了“领取奖励”的选项。 “沉思者选择领取成就奖励……该成就意在表彰那些,在异世界中影响了该世界发展走向、或是成为了历史的一部分,并留下了一定名声的执行者……” 还有一段解释说明。对照一下,这项成就指的就是自己在任务中保障了混乱之子的出生,并且还让凯莉用“史蒂芬”这个名字给孩子冠名加以纪念的事情……嘿,居然还有成就系统!看来支线任务没触发,却达成了一项成就,也算东边不亮西边亮了……不过,这个影响了异世界的发展走向,难道指的是自己让混乱之子降临,未来的日不落帝国将会出现一系列的变故? 好吧,毕竟那可是混乱之子,自带神格的大拿,不可能安安分分地当一个私生子就算了……反正这也是我离开那个世界之后的事了,管他洪水滔天?! 抛开念头,周道安专注地看向了成就的奖励—— “获得功劳值一百五十点,潜能值一点。目前潜能值(十分之二)。” wooo!周道安差点叫了出来!果然是马无夜草不肥人无横财不富!一百五十点功劳值啊!要知道,这可是高级货币!是苦劳值无法兑换的货币,在商场里的高级货只能用它交易!而且一下子就给了一百五十点,这可以去换购n级的物品或技能了!另外,它还有许多别的用处,例如修补装备、升级技能……总之,一点两点的功劳值还不显得如何要紧,但积累到一定量,那就是质变了。 雪中送炭啊! 周道安压抑住内心的激动,他知道,“暴富”最忌讳冲动消费,何况自己还只是第二次完成任务,要提升自己的实力,开销还要很多,淡定…… 先看看潜能值吧!之前潜能值的使用他一直不清楚,因为也没拿到过,现在一下子多了两点。而且,依照系统的显示,潜能点似乎还有个十点的上限,这又是什么情况? 有问题就问,反正这种基础问题,方舟是不吝啬回答的—— “潜能值,是一种加成型的消耗数值。由于目前角色等级为in(大类),因此上限为十。当潜能点达到十点后,即使再获取潜能点也不会增加。” “潜能点的使用说明——潜力,是区分普通人和天才上限的标准。当使用者持有至少一点潜能值时,可以在学习技能时,增加1%—10%的突破可能性。例如,消耗一点潜能点,可以在学习in级(大类,包含in+)技能时,增加10%的突破可能;学习n级技能时,增加7%的突破可能;学习r级技能时,增加3%的突破可能……” “突破可能,为学习技能后所产生的特殊效果,可视为强化学习或额外提高,具体效果视具体技能和使用者自身情况而定……” “这可就说得不太明白了啊……强化学习,意思是像杨过一样听几遍口述就学会了‘天下无狗’?还是像双龙一样看一看自然现象就领悟了‘井中月’?我现在有两点潜能值,要不要试一把呢?” 周道安不禁又开始纠结起来——没办法,得精打细算过日子啊!上一次鉴定多花费了二十点苦劳值可能现在还能让他心头难受啊! 既然暂时没想好,就继续看看别的——这个贪婪之主的脐带血又是什么鬼东西?我只沾染过混乱之子出生时身上带的血污吧? 带着疑问,周道安选择了向系统求助—— “由于代号沉思者已经吸收了贪婪之主的脐带血,可视为获得了贪婪之主的低级血统……” 第一句说明就给周道安惊了!什么叫吸收了脐带血?什么叫获得了低级血统?难道说贪婪之主就是混乱之子的别称?这看起来就是个大反派啊!自己当时只是给祂接生,手上沾染了一些血污而已……对了!那时候莫名其妙地,这些血污就消失不见了,难道说,这就被我的皮肤吸收掉了? 好在系统虽黑,但也很讲原则——这已经算是周道安获得了的“东西”,甚至已经融入了他的身体中,所以也无需再给系统一笔鉴定费了,眼下,鉴定结果已经直接出现在了周道安眼前: “贪婪之主,混乱九子之一,原初的旧神之一……在不同的世界、不同的位面,其称呼也不同,较为显赫的有:玛门、黄道天尊、舍内尔、施维德、万物吞噬者、原欲……是掌管贪婪欲望的神灵,也是造物之初就出现的古老存在。 “其血肉骨殖均带有其神格……代号沉思者沾染的是低级血统,因而也可以获得少部分神格特性,并微弱地增强宿主的身体机能…… “特性之一:贪婪成性。对价值越高的物品、抵抗力越低,表现为——可能会为了一己私欲铤而走险或无视法律。当然,对于宝物也会有天生的敏感,对发现有价值的物品有一定的运气加成。特别说明:该效果可以在一定程度上被压制。” 第一百一十八章 谨慎购物 那句朴实的辩证主义的观点怎么说来着?任何事物都具备两面性……择其善者而从之、其不善者而改之。 好吧!这血统的第一特性就明显利弊皆存。好处是,“探索地图”时得宝的概率会稍稍增加,对未鉴定的物品会有一个吸引力的变化——潜在价值越高,吸引力越强,这可以用来判断未鉴定物品的基本价值。 周道安立刻试验了一把:他拿出那把未经鉴定的手术刀,同诱饵之帽放在了一起,稍稍一感受,就发现前者对他的吸引力更大!随后,他把比较对象换成了海盗王金币,再一感受,前者的吸引力就不如后者了。 这说明,这件未鉴定的手术刀,等级应该大于in而小于r,很可能是一件n级的传承物品! 但,这特效的坏处也很明显——人为财死啊!铤而走险这四个字就让一向守法的周道安心惊肉跳了。果然欲望是破坏秩序的原始因素之一?从这点上看来,贪婪之主无愧混乱之子的名号。 好在特效后面有个“可以在一定程度上被压制”的说明,表示着还有余地。 “特性之二:贪得无厌。在购买或接受奖励某种技能或装备(非消耗型)时,会连带获得最有利于该技能或物品加成的另一项技能或装备(不超过目标一个小等级情况下),同一次收获时,只针对最弱的一次收获生效。但由于额外获取的技能或物品属于‘非常规渠道获取’,因此在后续升级和强化的过程中,会付出成倍的代价。特别说明:该效果可以被压制。” 这又是一个双面刃式的效果。好处是,在成长初期,格外需要原始积累时,这项特效可以“买一送一”地丰富收获,加强自身。坏处是,这种索取类似于“透支”,以后要加倍偿还的。另外,这个效果不再是可以一定程度上被压制,而是可以被完全压制。也就是说,到了以后周道安不需要这种特性时,可以选择“关闭”。 这样看来,具备这两种特效的血统,还是利大于弊的!下一步,周道安在花销自己的功劳值、苦劳值时,就可以用到了。 除此之外,关于血统还有另一个特别说明: “作为混乱九子之一,贪婪之主对其他混乱之子的气息会有一种独特的感应力。检测到代号沉思者身上持有的r级传承物品上,含有微弱的‘狂暴之主’的气息,因此受到该血统影响,使用该传承物品时,会有一定程度上的效果加成!” 难怪啊难怪!周道安在任务里最后一次使用海盗王金币时,就因为距离凯莉很近,潜在地受到了混乱之子的气息影响,以至于使用期间他的理智快压抑不住金币诅咒带来的疯狂效果了。同样,效果结束后,原本应当出现的虚弱期也没有了……这相辅相成的效果还真是玄妙又复杂! 顺着这个思路,周道安不禁又开始怀疑——这个紧急任务之所以会选中自己,除了系统需要一次任务来核定自己的实力外,可能自己身上带有这件传承物品,也是一大原因…… 至于海盗王萨尔伯尼为什么会和”狂暴之主”扯上关联,又是一个暂时不可知的故事…… 停下关于这些事情的猜想,周道安回归到了正题。 此时,手握“买一赠一券”的周道安还不能立刻就去消费,因为有两次任务经验的他,深知方舟之上,消费是非常讲究顺序性的。按照需求物品重要程度依次消费,才能避免重点的遗漏,比如—— “我想购买下一次任务的情报……” 虽说上一次紧急任务的情报是提前两小时才获得,略显坑爹,但有一点准备时间也比仓促上阵要好。何况,福兮祸所依,刚刚收获了甜头的周道安,可是很知道系统“见不得人好”的尿性。 果然…… “由于本次紧急任务过后,代号沉思者已经获得了评级提升的实力认证。下一轮任务将会是死亡任务,在完成死亡任务之前,沉思者将不会获得任何任务机会,如需购买该任务情报,需缴纳二百点苦劳值。” 我xx地就知道! 即便有所准备,周道安心里还是忍不住一跳! 上一次任务时,方舟就认为,由于他拿到了“超越自身实力的物品”,实际能力会超越他当下的评级(in级),所以才给了他一个紧急任务加以考核。 事实上,这一次的紧急任务其实难度远高于“越狱”。无论时间、任务背后的谜团、对手的设定,都不是一个in级的菜鸟可以应付的。 可是周道安还是过关了,虽然评价只是“平常”,但他总算是完成了任务,没有被系统惩罚,且依旧“大有收获”。显然,系统对于这种情况,是不会“手软”的。甭管你这是第几次接任务,直接提高你的评级,送上一次死亡考验。 从这方面说,弗雷德之前的“忠告”还真的有道理——表现越好,收获越多,方舟评级提升越快,死亡任务也就越频繁。而仅仅听到“死亡”这两个字,就知道这任务不是易与的。 但到了这份上,由不得你拒绝。周道安也不可能把到手的好处丢掉,自降等级——这种消极行为方舟会听之任之?低估方舟的“智力”的人,多半智力不咋滴。 “确认购买!”虽然心在滴血,但周道安还是毫不犹豫地选择了花费这笔巨资(诱饵之帽也不过才二百二十苦劳值)。 “……情报获取成功。n级死亡任务——15世纪,你来到遗落的世界一角,热带雨林中古老的部落,藏着巨大的危机。任务完成条件:合作渡过难关,存活3天。提示:此任务会根据世界背景产生限制条件。基础奖励:正式提升等级至n,获得升舱机会,解锁相应权限;苦劳值一千点;随机获得n级装备或技能一件;主动任务卷轴一张。存活未达指定时限视为任务失败,后果:抹杀。” “死亡任务将会在6到8个月后到来。” 基础奖励算是很丰厚了,尤其是还出现了新物品“任务卡”。但周道安暂时没兴趣去了解,因为所谓收获越大、难度也就会越大,富贵险中求……这么丰厚的奖励,任务难度肯定对应着提高。失败后果的“抹杀”二字,沉甸甸地浮现在周道安的心头。 好在这一次死亡任务还有6到8个月的时间,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中间不会再出现别的任务,所以间隔期限较长,这给了周道安一定的缓冲时间。换而言之,这几个月不是给他放松享受的,而是要尽力提高自身的实力,以求过关。 眼下,最快提升实力的方法,就是在方舟商城里花钱了。 “我现在自身的能力,主要体现在头脑上……”周道安开始客观分析起自己的状况,既不需要谦虚,也不能高估,“但身体素质和武装实力,还急需提升。海盗王的金币,虽然受到贪婪之主的血统有所加强,但仍旧有冷却时间过长(1天)的问题,只能当爆发性的手段。除此之外,我的攻击就只能靠常规手段,解决一个亚伦都费劲,太不够看了…… “至于那把手术刀,虽然疑似传承物品,但在鉴定出来之前,还不知道它的属性,万一投资完了,却发现收效不大,可就亏了……嗯,还是要求稳,先选技能!” “但是,攻击型的技能,不但少,且在商场平台里都是价格最高的存在。即便我手握一百五十点功劳值,大概也只够买一项n级左右的攻击技能,结余就只能修修补补了……”周道安一边检索商场的寄卖菜单,一边思量起来。 彼时,方舟的交易平台上,技能这一块90%都是其他摆渡者售卖的产品。方舟自己所拥有的技能,也都是一些in级的“垃圾技能”,比如用手打火、吹气风量增强、川菜速成(这确实也是一种技能,属于求生向)这种存在。但凡n级的技能,没人会卖给平台了,肯定都是选择寄卖、利益最大化了。 按照过往玩过游戏的经验,周道安把平台上的技能做了个分类。最吸引人的,自然是攻击型技能,或者叫输出技能。量少,价高。比如一项n级技能“寸拳”:在短距离(三十公分以内)内爆发出使用者力量峰值两倍左右的冲击,属于贴身短打,适用度其实并不广,不走体术搏击流派的摆渡者,一般都不会选择这门技能,但它也要卖到五百六十苦劳值或七十点功劳值。 有一门“炎伤火焰刀”的n级技能,可以让使用者给带刃的武器附带上火焰特效,也属于攻击技能大类,小类则算“增强攻击、附带特效”,倒是挺通用的。可价格却来到了八十八点功劳值,还不卖苦劳值——要知道,物品那一类,一把“拔枪必中”的左轮也才七十二点功劳值;完成一项支线任务,也才给二三十点功劳值的奖励而已。所以这个技能即便通用很广,摆在平台上也无人问津,基本处于“886”的状态。 至于r级伤害技能,价格看都不用看了(提升评价到n之后,周道安已经可以看到商城中r级的物品和技能)。例如,有一门叫“降龙十八掌”,但周道安很怀疑是某一位来自地球的摆渡者自主研发并命名的,取了个霸气的噱头,效果是凝练掌风、强化拳脚攻击、且可升级,售价二百三十三功劳值。 我直接对你233! 第一百一十九章 周……老邪? 除此之外,很多技能的名字属于西洋风、外星球风,让周道安想象无能,在此不赘述了。 平心而论,周道安对自己的发展方向还谈不上有什么规划,但他想象中的未来的自己,肯定不是什么猎奇风,自杀小队那一趴的敬谢不敏……而且,结合自己东方人的形象,武侠、玄幻一点的风格应该更合适,在他如今生活的世界也好拿出来使用。当然,白衣飘飘的剑仙未免太烂大街了…… 利用此时在方舟的停留时间,周道安细心地检索了好一会儿,终于在另一个大类的技能里,找到了一个合适的技能。 先说明,除了攻击类技能,其余技能还可以分为“功法类技能”——比如“肾上腺素激增术”(顾名思义,短时间内提升爆发力)、“灵龟吐纳法”(提升自身体质)、“第三套广播体操”(这是个玩笑);“辅助类技能”——“金针刺穴”(治疗项)、“傩舞”(提升感知、精神,加buff)、“箴言祝福”(消除不良效果)等;“防御类技能”——“铁裆功”(摆渡者恶意取名,效果不解释)、“绵柔术”(类似瑜伽体术,提升韧性、钝性打击力)、“金属元素体”(顾名思义即可)等;“技巧类技能”——“花式掌中刃”(匕首类炫技技能)、“长途奔袭”(提升身法和耐力)、“初级奇门遁甲”(顾名思义)等。 周道安看上的这门技能,属于“辅助类”的技能,名叫“清心普善咒”。注意,这不是咒术,而是一首曲子。看过《笑傲江湖》的周道安就知道,这是令狐冲学习古琴时的入门曲目。 为什么看了半天,明明知道需要提升自己的攻击力,却仍然对这么一门技能心动呢?原因是,这门技能的说明里,写着:可让听众(包括自身)神智清明,略微提升感知力、精神力、意志力,对精神类的不良反应有良好的抵抗、压制和削弱效果,对其余的伤害效果(流血伤害、中毒)有微弱的抵抗力和减免效果,其余视具体情况而定。持续时间:4小时。冷却时间:无。 这意味着,此技能是一个多人buff型的技能,持续时间长,且没有冷却时间,随时给自己刷一段曲子就能维持。若要主动解除buff效果——自己哼一段《两只老虎》就行(其实只要是欢快的曲子小调都可以)。 对周道安而言,这项技能好就好在,它能直接削弱海盗王金币的诅咒、贪婪之主的血统负面效果!虽然不能延长海盗王金币的时效或是缩减冷却时间,但如果周道安在使用金币变身时,能保持较为理智的状态,那么其效率可谓大大提升!等于变相地提升了攻击力!同时,还能“良好”地压制血统带来的“贪婪成性”的冲动反应。 就周道安自身而言,这门技能是非常非常合适的。 但,这门技能被定级为in(小级有in+),除了它的buff特效比较微弱,应用度也不广之外,更限制它使用的是它有学习门槛——这门技能或者干脆说这首曲子,是以华夏古曲的形式体现的,技能形象是一页绢布,上面用毛笔写着类似偏旁部首的墨字符号,是华夏古时人们记录曲谱的方式。 要说五线谱或者简谱,周道安或许还能看一看,这种古琴谱他是看也看不明白的。如果要学,除非自身先掌握华夏古曲的知识,还得会一门古琴、箫、笛之类的古典乐器,否则,你是无法将其演奏出来的。不会古典音乐的,还得另学“手艺”——当然,你也可以花钱让系统直接给你灌输。价格嘛……陶冶情操还能便宜? 也正是因为这些门槛限制,导致这谱子只售卖二百四十点苦劳值或二十五点功劳值。 可周道安却有如意算盘! 这些门槛对他来说,是可以“曲线救国”的。首先,他有“贪得无厌”这个血统,在买下这门技能的同时,会强行得到一项对该技能有强化效果的技能。针对《清心普善咒》,他获赠的很可能就是琴艺、箫艺或是什么古典音乐理论知识…… 其次,就算获赠的技能有所偏差,那么,他还可以只学习“曲子”本身,也就是“只会唱、不识谱”——只要买下技能花钱学习,这段曲调就会印刻在学习者的脑海中,只是你演奏不出来罢了。 但周道安有一个in级技能——口技,它可以模仿任何周道安听过的声音,仿乐器的演奏声自然在它的“业务范围”内。所以周道安只要会了旋律,就能把这段音乐“吹”出来。 盘算完毕,周道安立刻选择了购买。由于这种寄售不是当面买卖,否则说不定还能还点价。周道安考虑了一下,选择了支付二十五点功劳值。倒不是因为功劳和苦劳之间有什么换算关系,只是因为他现在苦劳值只有三百零八点(紧急任务奖励四百四十,购买情报减去二百,加上上一次出售变异土龙牙齿三百四十点,购买了诱饵之帽等装备后剩余的六十八点)了,他得留着防身——两种货币在系统那里是不能共通的,有时候系统只收苦劳值,你就算同等交付功劳值系统也不认。 钱到货到,那卷古色古香的绢布立刻立体化地出现在了光屏上,下面浮现出一行小字:是否花费五十点苦劳值学习该技能? “和学习口技一样的价格……看来一个大级别里,无论有没有小级的加成,学习费用都是统一价。”周道安心道,他也不着急学,而是先看向了光屏上的另一个窗口—— “贪得无厌效果发动成功……你获得了n级技能——弹指神通(可升级)。” “该技能可以大幅度提升学习者的手指力道,初级技能下,可以激射任何直径不超过一寸的圆形物品,造成一定量的伤害。该技能在三到八米内伤害最大化,命中率根据目标体积(最小不小于苍蝇)最高可达100%,最低为94%;在八米到十五米范围内,伤害递减,命中率根据目标体积(最小不小于眼球)最高可达94%,最低为75%;在十五米到二十一米范围内,伤害大幅度削弱,命中率根据目标体积(最小不小于麻雀)最高可达75%,最低为50%;超过二十一米,效果数据无法量化呈现。 “提示:低于三米范围,用脚踢是更好的选择…… “该技能对弹奏、打击类乐器的学习、演奏效果,有显著提升;对推拿、按摩、针灸等医疗手段应用效果,有显著提升;对手工制作效果,有良好提升……” 呃,之所以“掠夺”来这么一个技能,就因为最后的这一段加成性说明吧?这还真是本着“利益最大化”原则的“强取豪夺”啊!不超过目标等级一个小级的范围,清心普善咒是in+,弹指神通(初级)是n,且是最值钱的“攻击型技能”……不但最好,还要最贵,贪得无厌名副其实! 不过,随之而来的烦恼是,以后弹指神通的升级就得付出成倍的代价了。当然,眼前他是顾不了那么多了。 “学习该技能需要花费二百点苦劳值(原价一百),请问是否执行?” “执行!”周道安毫不犹豫。要知道这技能虽然都没在商城平台上出现过,但市场价怎么也不会低于那个寸拳吧?同级别的远程攻击,可是要比近战还珍贵一筹的! 学完了弹指神通,周道安同样把清心普善咒给学了。这样一来,自己是不是要往艺术人才方向发展了?沉思者改名黄……不,周老邪? 桃花岛上,落英缤纷。青衣玉箫,碧海潮生……倒也还挺带感的嘛! 周道安臭美了一会儿,才开始审视起了刚刚注入到脑海中的曲子。 “咪……啦咪嗦嗦……诶,这曲子好熟!”哼了几句,周道安蓦然发现这首《清心普善咒》居然和前一世自己看过的tvb吕颂贤版《笑傲江湖》里的主题曲特别相似。主旋律可谓一模一样,只是脑海中的曲谱没有什么琴箫合奏的效果,速度也偏慢,风格偏宁静安然,全然不似电视剧主题曲的快意洒脱。 他不知道的是,其实那一版《笑傲江湖》的主题曲作者胡伟立老先生,正是用的《清心普善咒》的主旋律改编成了一版经典的“笑傲江湖曲”,以至于后来电视剧的观众都认为这曲子就叫“笑傲江湖”! 既然是熟悉的曲子,现在得到了原版,周道安立刻用口技模仿琴声试了一把。2分来钟的曲子一结束,他身上立刻多了一个增益buff,而他自身的感觉,则是像头顶灌上了点清凉油,一阵清爽透遍全身。 接着,他又试着模仿箫声再来了一遍,发现这首琴曲以箫音演奏,依然有效。 这样一来,周道安立刻有了一种大胆的想法——一首清心普善咒演奏完必需要2分多钟,如果他嘴里模仿箫声演奏此曲,手上再弹奏古琴演奏另一首曲子,会不会同时出现两种效果?或者他弹琴配合口技模仿箫声,来一首正宗的“笑傲江湖”又会如何? 第一百二十章 以物抵账 箫和笛一样,需要手和嘴的配合,吹奏乐曲。但古琴只需要手指弹奏即可!周道安既然有了口技,可以模仿箫声,那么自然可以解放双手,同时演奏不同曲目,或是一人成组合,琴箫和鸣。 当然,想法很美好,但操作起来还有一段距离。首先,他不懂弹奏——前一世小时候倒是弹过一段时间电子琴,属于少年宫兴趣班的那种,很一般的家庭条件使得他只是“初识音律”罢了,没有条件深造。长大后他发现自己听力不错,但俨然已没有时间再学音乐了。 现在,有了方舟,只要花费苦劳值就可以快速领会弹奏技巧,别说古琴了,什么乐器都可以学。但是,这些还仅仅是前提。 人学会一种乐器甚至好几种乐器,都还是可以办到的事。但你要操纵不同乐器进行合奏,就已经很难了。如果还要分别演奏不同的乐曲……周道安想不出除了来一手“左右互搏术”锻炼一心二用之外,还有别的办法。 这些,能学得到,但都得花钱,而只参加过两次任务的周道安还是个穷人。 就目前而言,周道安的实力在in级已然拔群,否则系统也不会提升对他的评价了。但是,这种实力是建立在长板上的—— 代号:沉思者 身体素质评级:in 掌握技能:口技(技巧型技能,in),清心普善咒(增益效果,in+),弹指神通(攻击技能,n) 装备道具:诱饵之帽(in+),窥伺者眼镜(剩余使用次数4,n+),海盗王萨尔伯尼的金币(传承物品,r) 总体评价:经过紧急任务测试,沉思者已具备n级实力。他在任务中有着卓越的观察力、细密的逻辑思维与谋划力、谨慎而理智的行动力,能熟练运用各种装备物品,以恰当的时机发挥功效。还拥有超人一等的听觉,乐感不错。但自身实力一般,攻击手段相对单一,薄弱的身体素质更制约了攻击技能的威力。拥有远古旧神的低级血统,但不足以快速转换成硬实力。 可以说,方舟给出的评价一针见血,再客观不过了。说白了,他在系统眼中还是个“智力”高过“体力”的摆渡者。 “身体素质……我一直没有忽略锻炼,虽然自己感觉耐力啥的好了不少,但这么长时间下来,评价还停留在in级,连个+号的门都没摸到。这说明,常规的方式提升身体素质,是见效缓慢的。” 周道安内心清楚,但眼下他手头上仅剩五十八点苦劳值,就算花功劳值购买了提升体质的功法型技能,也没也足够的点数去学——in级技能的学习就需要花费五十苦劳值了。 眼下这五十八点苦劳值还能有几种操作——一、用功劳值购买一种in级功法技能并学习。但就商城的情况来看,功劳值显然是更难得的货币,购买in级别的技能用苦劳值才划算。二、用功劳值购买一种n级功法技能(r级他买不起),然后只学习功法第一层,达到in级的效果即可。且这不说功劳值消费划不划算的问题,单是这种n级功法还要分层的,就少之又少,铁裆功(居然还是n级功法)倒是可以,可有脑子的谁会去买呢? 第三种选择,他手上还有几个未利用起来的道具。比如那本周家家传秘籍《五识通灵术》,学习第一层基础也是in级,且由于实体秘籍在手,只需要付费二十五点学习。但这门功法很显然也是提升感知能力的,对身体素质的帮助非常有限,继续学下去,可能长板更长,短板依旧。 再就是那把未经鉴定的手术刀,周道安果断放弃了现在就把它鉴定出来。因为他在任务里并没有感受到这把手术刀的威力,判断上,这即便是n级传承物品,鉴定费也不会太低——r级传承物品的鉴定费就要一千六百五十,还是个例。这次再凭运气去砸个五十八点试一试?周道安不相信自己的运气还有这么好。 何况,下一个任务地点在热带雨林,不可能不准备一些适配环境的道具和装备,这也是一笔开销。 再有选择,那便是卖掉那件弗雷德“收买”自己的n+级装备窥伺者眼镜了。不过,仔细看看这件装备的属性——可以获取目标人物身上最厉害的一件装备道具的属性,虽然只有四次使用机会,却仍然是个很有用的道具。周道安想了想,还是打算不卖——下一次死亡任务中,要是有其他摆渡者或是任务世界的boss,他起码能够看到对方最犀利的底牌,这无疑多了不少保命的把握! “嗨!笨,钻牛角尖了不是……”纠结的周道安忽然轻拍了脑袋一下。他蓦然反应过来,何必要执着于在眼前就提升自己的身体素质呢?下一次死亡任务到来之前,还有至少半年的时间。而他将要回到“东方风阿斯加德”的世界继续当少爷,他完全可以利用这半年的时间在主世界寻找点什么功法秘籍修炼,等死亡任务之前,回到方舟,卖掉一点土特产秘籍啥的,再用苦劳值来冲级,不是更优化的选择吗? 想到这里,周道安果断地关闭了商场的浏览。他换上主世界的衣物,重新变回了翩翩少年,把海盗王金币依旧带在身上。原本,他想把什么诱饵之帽、窥伺者眼镜,手术刀都留在方舟的舱房里,因为这些装备的造型和主世界的环境有点儿格格不入。 但本能地,一种“宝贝不放在身边我不放心”的冲动涌起,让他毫不犹豫地把这些道具都带在了身边,这才选择离开了方舟。 周道安不知道的是,就在他离开舱房的几秒钟后,一只浑身金光的小老鼠,凭空出现! 它在空空如也的舱房里四处张望了一番,似乎没有任何收获,便化成几点金星闪烁,消失不见了。 等到这金毛小老鼠再次出现时,已经在另一间富丽堂皇、风格复古的舱房里。 一个面容极其英俊、满头金发的青年,正从容地换下一套黑色的便装,转而穿起舱房衣柜里,一套白色的斗篷式的礼服。从领带到皮鞋,从袖扣到手套,这身装扮一丝不苟,低调又奢华。 如果有人在现实里穿着一身白出现在你面前,你一定会觉得这人特别臭屁——你以为你自己是西门吹雪? 但这青年穿一身白,却叫人生不出一丝一毫的嫌弃,你只会觉得,他穿这一身白,再合适不过。 只是,在这青年穿着妥当后,又在右腿上装上一副机械助力骨架,这样才能让他原本的跛足行走正常。 青年一回头,发现金毛小老鼠已经回到了自己的房间里,摆出了一个很人性化的“摊手”的动作。 “没有发现那件留着我气息的道具?”青年微微讶异,自言自语般地道,“可我在交易平台上也没发现有人出售……不在方舟上,难道是被人带到了真实世界?” 青年并不清楚,这只“寻宝灵鼠”捕捉宝物气息后,最后去到的地点是底层in级的舱房。他还以为小金鼠会去到方舟的道具仓库!因为如果有人因为任务失败,而被方舟强行收取道具抵惩罚的账,那么这些道具就应该会被转移到方舟的库房里。 这库房可不是开放的!摆渡者挨也挨不到……只有这青年的专属宠物寻宝灵鼠,能够突破方舟的限制——或者方舟根本没限制它——去到仓库里,确认某件指定的道具是否存在。当然,寻宝灵鼠也不敢在方舟上行窃,它只是能够帮助主人锁定某种宝物(道具或装备)的气息。可惜的是,它无法和人类交流。所以,寻宝鼠听到青年的自言自语,也只是“耸耸肩”,没有任何纠正的意思。 “看起来……那位史蒂芬的任务并没有失败,所以他既没有卖掉这件道具,也没有拿它给方舟抵账……”青年用手捏了捏自己的下巴,“这么说……失败的是我啊——我果然被他给耍了吗?” 说到这里,青年忍不住皱了皱眉。 他不是不能忍受失败,只是自己的失败,似乎是拜一位低级摆渡者所赐。 “代号:艾斯,编号:hx4792,你的任务已失败。因检测到你目前的苦劳值与功劳值都不足以缴纳惩罚,请以一件价值匹配的物品作为抵扣。” 方舟系统冰冷的声音在这个豪华舱房内响起。 代号叫艾斯的青年再次蹙眉——虽说方舟的惩罚在意料之中,但作为他第一次失败的任务,惩罚到来之时,他心中还是非常不爽。尤其是,在他回味过来,似乎被对手给耍了之后,这种不爽更加强烈了。 但,青年仍旧保持着良好的风度。他依然从容地,打开了自己舱房的储物柜,先是取出了一副看似普通的扑克,放进了马甲的口袋里,然后在储物柜里扫视了一圈,最终取出了两件物品—— 其一是一只油光锃亮烟斗,其二是一根镶嵌着红宝石的手杖。 青年一手拿着一件,转身走回了光屏之前,正准备有所动作,忽然他的舱房门外传来了一阵敲门声,足足九下,一长八短。 第一百二十一章 抓个正着 方舟之上,居然还可以串门? “请进。”青年显然并不意外,头也不回地应了一句。 得到了允许,这间房间的门应声而开,一个身影一闪,只见一位身穿半甲、明显武士打扮的少女,英风飒爽地走了进来。绛色的甲胄配合剪裁得体的月白色绸衣,将这十八九岁的少女衬托得身材高挑、玲珑有致,肤色胜雪、黑发如瀑。她的眉眼有典型的东方人特点,虽然五官略平,但柔和秀丽,像是从漫画中走出来的一样。 这少女一进门,便看到艾斯正在将手中的两件装备放到光屏上,不由得一愣,接着她的嘴角翘起,用带有明显岛国口音的英语说道: “怎么,我们的白执事大人也要牺牲心爱的装备来抵消惩罚了吗?我印象中,白执事大人可是一直以完美、优秀两种任务评价而著称的呢!从未有过任务失败的时候。” 这句明显有嘲讽意味的话,似乎没有引起艾斯的任何怒火,他只是淡定地回答道:“这不就是命运的规律吗?有胜利者,就有失败者。当初我能胜过羽生龙童,今天就会有人胜过我——再正常不过了。” “你!”听到艾斯拿了个什么“羽生龙童”做例子,少女明显脸色一变,双眉倒竖。但转眼、她又立刻平复了下来——此刻她来到这里,不是做意气之争的。虽然看到艾斯帅气又讨人厌的样子,很难不趁机揶揄,但她来到对方的房间,显然还有更重要的事。 “你打算用哪件装备来抵罚呢?哦,肯定是这把‘文豪的手杖’吧?” 艾斯却没有马上回答。他只是平静地将两件物品一起触及光屏,顿时,光屏上出现了两件装备的属性数据—— “大文豪的灵感之杖,杖头的红宝石里蕴含了一丝创想元气,曾被地球上的著名作家巴尔扎克得到过,促使其留下了许多传世佳作。装备此杖,会使持有者思路敏捷,灵感涌现,在行为的创造力和布局的灵活性上,有出乎意料的表现。除此之外,对逆境中的翻盘可能性,也有微弱的加成。综合评价:N+级传承物品。估值:不少于二千六百点苦劳值。 “夏洛克的敏锐烟斗,是享誉多位面的名侦探夏洛克?福尔摩斯的私人收藏之一,曾被地球上的名作家阿瑟?柯南?道尔获得,并依据其主人的原型,创造出了名著《福尔摩斯探案集》。此物蕴含一丝新神‘律令使’的气息。装备此物,将会使持有者观察力大幅度增长,逻辑思维能力、判断力、记忆力也有明显提升。点燃烟丝,将会获得在1分钟内精神力、感知力翻倍,持续时间结束后,精神力和感知力也将衰减一半,冷却时间:1天。负面效果:自负,持有者会逐渐迷信自己的判断,并轻视对手……综合评价:R级传承物品。估值:不少于五千点苦劳值。” 很显然,两件物品都足以抵扣这次任务失败的惩罚了,只是看似不起眼的烟斗,价值却更高!正常人都知道该如何取舍。 然而,艾斯不属于“凡人”范畴,他的眼睛聚焦在光屏里的烟斗上,流露出明显的不舍,但语气却非常坚定—— “我决定缴纳这件夏洛克的烟斗作为惩罚。虽然它是我珍藏已久的心爱之物——夏洛克本身也是我的偶像——还多次在任务中给予我巨大的帮助……但是,我也因此越来越自负、自大。这一次的任务,虽然我没有带着它,但它的被动影响已经让我深陷其中。那位‘史蒂芬’说得很好,就算我有能力下一盘大棋,布下一场复杂的好局,但人不是棋子,我忽略了每个人自主的意志和心思。这是我失败的最大原因。 “所以,现在是时候来个‘断舍离’了。离开它,或许我能真正地认识自己,做到老大所说的‘不假于物’的境界。” “诶,等等!” 眼看艾斯就要上缴这件R传承物品,一旁的美丽少女立刻出声阻止—— “既然你不要它了,那么,我可以出钱买下它。你一样可以用换来的‘钱’去缴纳罚款!而且,我们毕竟是一个组织里的,与其卖给方舟,不如让肉烂在锅里。” 听了这话,艾斯才若有所思地回过头来,看到这美丽少女的第一眼,他的嘴角也微微上扬起来。 “宇岐美雪,你老实说,是不是替羽生龙童来的?想看看我到底要牺牲哪件道具?这只烟斗,他已经觊觎很久了吧?” 一番笃定的话,加上犀利的眼神,让名叫宇岐美雪的少女一下子噎住,准备好的说辞都派不上用场。她足足呆了好几秒,才把心一横似的道—— “是又如何?羽生君特意交代了,不在价格上占你的便宜——六千苦劳值或四百五十点功劳值,怎么样?比市场价还高20%,足够有诚意了!” 艾斯面上没有任何惊喜或不悦,他只是继续盯着宇岐美雪,半晌,才忽然转身,在对方都没有反应过来的情况下,确认上缴了那件夏洛克的烟斗。 看到光屏上,烟斗化为虚影,红宝石手杖重新回到了艾斯手里,宇岐美雪不禁气歪了鼻子—— “喂!你这是什么意思?” “你就是自己来的,别装了。”艾斯面上露出微笑,“想讨好羽生那个‘冷冰冰’?大可不必掏出所有的积蓄,倾家荡产地来买我的东西。虽然这烟斗,羽生的确想要,但除非是我主动求着他买下来,或者找个什么中间人转手,否则以那家伙的高傲脾气,是绝不会接受的。你要真的买下来,他也会毫不领情,心里还要怪你多管闲事……” 眼看被艾斯说中了心事,宇岐美雪气得双颊泛红,却又找不到什么反击的话语。只得狠狠一跺脚,转身摔门走了。 房间里的艾斯无所谓地耸耸肩,转而眼神又恢复了凌厉,他看着舱房的虚空,不知道思索起什么来。 周道安毫不知道,被自己称为“弗雷德”的青年在干些什么、经历了什么。此刻的他,在离开方舟后,经过一阵恍惚,如梦方醒似的回到了现实世界。 由于离开时,他正躲在自己的房间里,蒙着头盖着被子,所以眼下他“穿越”回来,也依旧是在被子里缩着。 只是周道安没有马上掀开薄被,而是眉头紧皱地琢磨起来—— “临走的时候,我怎么会突然泛起那种感觉?好像要把这些物品都攥在手里才放心一样……看起来,贪婪之主的血统已然开始潜移默化地影响我了!诶,刚才为了试验,主动取消了‘清心普善咒’的效果,才让贪心的念头一下子压抑不住。我得赶紧先刷个Buff……” 想到立刻就做,周道安就这么卧在床上,闭着眼睛,开始用口技模拟箫声,“吹奏”了一首《清心普善咒》。 2分钟,心神安静的BUFF刷好,周道安才满意地将怀里的不方便随身带的道具都留在床上,然后掀开了蒙着头的被子,一个矫健地翻身…… 可还没等他下床,就被眼前的一幕给惊呆了——不光是他,同样瞪大眼睛的,还有房间里的其他两人…… 一个自然就是周道安的贴身小丫鬟——菱角。她此刻就站在离床不远的地方,张着嘴话都说不出一句。 另一个却是周道奇,他和菱角并排,此刻也是瞠目结舌的样子,一手还指着周道安,连连说道:“你……你!你大变活人啊!” 周道安内心顿时一慌!一边飞快地想着如何解释,一边又不禁恼火起来——他不是明明告诉菱角,叫别人不要来打搅自己吗? 于是他立刻一双眼睛瞪了过去,结果还没等他发难,菱角就已经反应迅速地撇清道: “不……不怪我!是奇少爷非要进来的!我都说了您在午睡了……” 好吧!事实是,周道奇本来约定了今晚再来找周道安,履行赌约,但午饭过后,他忽然得了一件了不得的“宝贝”!一时又兴起,倒也不为了找周道安再赌什么,而是来显摆显摆,等着看周道安一脸惊奇加艳羡的样子,这样才能找回点自尊。 可是谁知兴冲冲地跑到西周,草草地见过三叔母后,来到周道安的房间前,却被菱角拦了路。 周道奇是什么人?哪里吃这一套?一问,说安少爷已经睡了1个时辰了,立刻嚷了一句“夏天睡什么春觉,疲懒!待我揪他起来!”说着抬脚就踹开了屋门。 菱角见阻拦不住,也只好跟了进来。 好在,周道奇这一次随行的虽然也有清茗铁牛两个跟班,但两人前不久才见识了一番周道安的厉害。自己的主子敢穿堂入室,他们哪里敢?所以只待在了二楼。进到三楼周道安房间里的,只有周道奇和菱角。 哪知两人走进屋内,直奔床榻上,却发现被子下面啥也没有,房间里连个人影都看不到。正在奇怪,忽然就听到身后床榻上的被子里,传来一阵轻微的声音。虽说那声音似乐曲还很好听,但刚刚亲眼看见床上没人的两个,顿时汗毛都立了起来!一时间大气都不敢喘。 第一百二十二章 我看你有大病 就在二人内心打鼓,一齐盯着被子的时候,没多久,那鼓起的被子就“自己”被掀开了,然后周道安便翻身出现在了两人眼前。 此刻,三个人大眼瞪小眼,一时间都不知道说些什么。周道安满脑子都是如何“找借口”,还没等他斟酌出什么理由,周道奇忽然嚷嚷着出声了—— “奇遇,老四,肯定是奇遇!好啊,你居然撞了大运……” 他叽里咕噜地说了好一通,然后直接走上前两步,一把抓住了还在床上的周道安的衣领。 “从你莫名其妙地‘死而复生’我就感觉不对——那天我们把你抢救出来的时候呼吸都没了,为此我爹还重罚了我……可你现在又开始活蹦乱跳的,连智慧都增长了许多……若不是今天我撞见你的‘好事’,恐怕我就一直被你蒙在鼓里吧?!” “三……三哥……有话好好说!”周道安心中一凛,他最担心的,就是被人看出自己乃是一名“借壳上市”的穿越者。眼下周道奇也看出了自己的不同,那么…… “三哥,我也不瞒你……我的确是有一番奇遇。那天留月阁上我遇险,模模糊糊地,只觉得自己飘离了躯体,越飞越高,茫茫然穿过了层层云雾,才落到了一个地方……” 既然有了一种借口,编了一通故事,那就索性照搬吧!只是这件事周道安本不想弄得人尽皆知,况且周家的长辈也如此说过。可没成想今天这么巧,被周道奇撞破,说不得,这借口只能再用一用了。 “……没奈何,我才吞下了那老人给我的药丸。本以为,我忘记了前往那处‘桃花源’的路,便不会再去到那里。没成想,今天午睡,我又感觉到了那阵‘飘飘然’,不由自主地,就被拉离了此间,再去了一次……” “安哥儿,那你岂不是这一次又吃了药丸?又要忘事一次?”又听了一遍故事的菱角插嘴道,脸上满是担忧。 “这次没有了……上一回是我误打误撞入了‘桃花源’,后来要重返人间,那老人家不想我将那里泄露出去……这一回不同!是那老人家主动把我‘招’去的,却是有事要我帮忙,自然不好再抹掉我的记忆了……” 周道安现在说谎已经张口就来,没办法啊!一个谎言诞生后,往往就要无数个谎言去修补。 “要你帮忙?仙人有什么事情还要你帮忙的?”周道奇一脸不信。 “三哥,你这话说的……天生我材必有用!谁说仙人就能解决所有的事了?好比盛饭用的勺和掏耳朵用的勺,都是勺,前者虽大的多,却能用它掏耳朵吗?一块极品地精,能量比普通货色大多少?但用它去发动回字楼的升降梯,岂不是大材小用?”周道安立刻回道。 “唔……这倒也是……”周道奇被周道安的说法一下子糊弄过去。只见他摸了摸下巴,一脸若有所思,忽然面色又是一苦。 “气人,气煞我也!”周道奇再次嚷嚷起来,“凭什么你小子这么好运气,能有这样的仙家际遇?我‘周飞熊’哪点不比你强?仙人为什么却不选我?” 飞熊是周道奇的表字。这世界的汉域子民,和华夏子孙一样,在成人受冠礼时要受表字,意味着步入社会。除了亲近之人、长辈别有称呼外,都要叫表字以示尊重。 周道安还有半年满十七岁,到时候也要取表字的。这是题外话。 面对周道奇的不满,周道安可没有话说。他正准备附和两句,然后交代周道奇千万不要声张出去,却没想到周道奇那边已经转了话锋—— “老四,你可千万不能‘忘恩负义’啊!” “呃……三哥,你这是从何说起?” “如果不是我带你去留月阁,恰好遇到这事儿,你能因祸得福?虽说哥哥也是疏忽了,没有照看好你,让你经历了一劫,但相比你现在的收获,肯定是大赚啊!仙家际遇啊!” 呃……我该说你厚脸皮呢还是厚脸皮呢?周道安腹诽了一句,面上倒也不表露出来。只听周道奇继续说道: “老四,打个商量,能不能再有这种事的时候,想想哥哥?下回仙人再找你,你大可以推荐推荐你三哥!我时刻准备着为仙人效劳!” 你是时刻准备着想体验一把“沉浸式游戏”吧?果然十七八岁的少年满脑子冲动和冒险。 可周道奇的要求,周道安自问是办不到啊!他哪里真的遇到过什么神仙?就是方舟当初拉自己去做任务,也是莫名其妙的。难不成要经历一次生死考验,方舟才会出现?也不对啊,从古至今,多元位面,死人千千万万,总不可能所有遇险的都进到了方舟里吧?自己的编号也不过到K啊! 这些想法转瞬即逝,面对周道奇的“要求”,周道安苦笑了一下—— “三哥,给仙人办事可不是好玩的。说出生入死也毫不夸张……就拿刚刚这一趟说吧!我看着只是离开了不到一个时辰,可是在另一边,却足足待了4个月啊!期间不知道遇到了多少凶险……要是死在那里,我便不能回来的。” 周道安这话说得倒也不假,方舟任务确实风险太大。虽然有收益,但如果不是上了贼船,只能强大自己活下去,周道安也不乐意冒险——做个平淡的富家翁最好了。 “啊,安哥儿!你居然在……那什么地方待了4个月?难怪看你头发也长了,皮肤也黑了呢!个子……只是瘦了点,没怎么长高!”一旁的菱角显然更关注这些细节,再次插嘴。 “啊?是吗?我以为回到这边只是过了一个时辰而已!没想到真的会经历4个月?那我这年纪该怎么算啊?” 周道安被菱角的话说得一愣,他倒没想到,自己另一个任务世界过了多久,回到现实,居然身体外貌也会跟着变化。 其实,这也正常——这一次周道安的穿越是“体穿”,身体直接“飞”到了19世纪。那4个月过的是实实在在。虽然他会注意剃胡须——不过十六七岁的少年胡须长得并不快——但头发本就挺长的,再增长也不怎么明显,便忽略了。 现在被菱角这么一提醒,周道安赶紧下床对着镜子一看,确实发现了相比穿越之前的一些差别。这不禁又让周道安蹙眉,对方舟的秘密更加好奇—— 自己实力的增长是实在的,也能带到现实中来,这么看,在另一个世界经历的岁月变化,代入到现实中也才算合理。 可这么一来,方舟存在的原理又是什么?这些任务世界是真实存在的?如果真实,那为何时间的流逝又和现实世界不同?这边1个时辰,那边就过去了120天,几乎是1分钟1天的对比啊!这只有虚拟世界才能做到吧? 搞不懂!还是那句话,自己现在级别太低了。 “我说老四,你别光顾着照镜子啊!你三哥的事你倒是想想办法啊!什么危险这些我都不在乎,嘿,越险才越好!否则我这一身本事岂不是无用武之地?老四,给仙人说说,下一回有什么吩咐,一定要我来办!” 越危险越好?我看你是有大病!看来富二代闲着闲着就喜欢脑残瞎折腾不是个例啊! “三哥,这事我说了也不算啊!要知道我把这事透露给你,已经冒着仙人责罚的危险了……” “是的是的,安哥儿这事夫人都下命令了,决不让我们到外面说去,否则……否则……”菱角想给周道安帮腔,但其实周鲁氏心性本就宽和,哪里会说过什么严厉的惩罚,菱角想编也编不出。 周道奇压根懒得搭理这小丫头,直接抓住正主不放,两人开始磨嘴皮子。这周道奇,似乎铁了心要成为“摆渡者”,倒是周道安越说任务如何危险奇葩,他越带劲! 周道安并不清楚,这个世界,由于修炼者的地位超然,对于绝大多数的人而言,是特别羡慕的。而周道安在只言片语中所透露出的另一个世界的危险,那都不是修炼者才有的本事吗?这怎能不让周道奇动心? 周家本就是以修行立世的,周家子弟生来就被寄予厚望。周道奇不争气,修炼压根没有心性和根骨,他爹周闻博不知道找了多少老师,甚至请了家主点拨,可是十几年过去,周道奇除了“玩”的本事与日俱增,对修炼一项依旧是门都摸不到。 好在自己的老大周道玄特别争气,隐隐有天纵之才,是当世青年才俊,去年起,已经列于最新的“英杰榜”。这才让周闻博认了“老二不像样就由他去吧,总归周家还有人撑着”,放松了对周道奇的管教。 但失望毕竟是失望,周闻博对这个小儿子总归不会再有什么好脸色,有时候放任他荒唐,只要不在自己眼前晃悠就图个清静罢了…… 这些,已经成年了的周道奇何尝不知?他纨绔归纨绔,但以前内心里是真想争气的,也由衷羡慕自己的亲哥哥有本事!奈何自己可能就不是这块料,多年下来,“玩”的方面愈发精深,修炼嘛……五识通灵术的第一层境界都没达到! 第一百二十三章 新鲜玩具 你不是真正的快乐,你的笑只是你穿的保护色…… 周道奇现在就是用“纨绔荒唐”给自己来了层保护色,用对待修炼毫不在意、漫不经心的态度,掩盖自己不成材的尴尬。 现在,当他感觉到周道安的奇遇很有可能是一条修炼的捷径时,那颗心立刻扑通扑通活泛起来! 眼下他是无论如何不会轻易放过周道安的,任你好说歹说,我就一句话——这条大腿我要抱着! 周道安是真的头大了。没奈何,他这次的回归确实布置得不够仔细,被周道奇撞破不说,连菱角都看到了,如果眼下不安抚住周道奇,可能很快,周道安能在“仙界”人间穿梭的事就要拱出去。 “实在不行,先答应他?另外,当初咖啡豆不也是在任务中把我拉进来了吗?当时我可不是什么摆渡者……这应该证明,方舟是能‘邀请’摆渡者之外的人参与任务的。只是不知道普通人参加,是否就一定会签署契约成为摆渡者,或者参加第一次任务,是否就一定是死亡任务……” 想到这里,周道安只得面容严肃,对纠缠不放的周道奇说道: “三哥,先说好了!你要实在想,我可以去和那位老丈说一说……但,我不能保证他会同意。” “啊!你答应啦!当然当然……”周道奇忙不迭地答应。 “还有……就算老丈同意,你也未必会见到他的面……总之,给他们帮忙,可能只会听到他们的声音,叫你干些什么……如果失败了,惩罚也会很严厉,甚至可能会——死!” 周道奇还没表示什么,菱角却已经吓得“啊”了一声——原来安哥儿给神仙办事,也不是什么好差事啊!神仙也会这么冷酷无情吗? 周道安瞪了一眼菱角,嘴里继续说道:“另外,一旦成了神仙们的帮手,很可能就要一直帮他们做事下去……直到他们放你走,这个过程可能会很长……” “我知道,你的意思就是,像是跟他们签了卖身契,要么履行完契约,要么死在他们家,这都没法反抗的,对吧?”这回周道奇接上了话,看起来他倒很有思想准备。 “……差不多吧!”周道安想想,“卖身契”这个说法似乎也没什么不妥,又补充道,“最重要的是,这件事一定一定,不能说出去给其他人知道!如果被别人知道,我很可能会被神仙重罚,甚至可能我会死……这样,就没人帮你求情了,三哥……” 周道奇立刻把胸膛拍得震天响,说道:“你放心,老四,家里我的嘴巴是最严的!这事,绝对不会泄露出去。谁敢说你什么,我就让他死!什么清茗、铁牛、甚至我爹……我都不会说的!” 眼看周道奇发了毒誓,周道安又把眼光看向了菱角—— “啊!安哥儿,我可不要见神仙……你放心,这件事我也肯定不会说出去的,否则……就叫菱角一辈子嫁不出去……还有,牙都掉光,再也吃不了东西……” 小丫头爱吃零食,还不注意刷牙,但牙口却不错。周道安总说她迟早有一天牙会烂光,但她也不以为意……用这个来发誓,看起来小丫头是很认真滴…… “连太太问起来也不能说,知道吗?”周道安嘱咐道。 “是,就算太太问起来,菱角也绝对不说……”菱角下意识地捂了捂嘴,刚刚安哥儿可是说了,要是被别人知道他在帮神仙办事,神仙会发怒的……办事没办好,神仙都会重罚,要是被别人知道神仙的秘密,那真的有可能会死……上一次安哥儿差点死掉,大家可都是伤心得要命。安哥儿可不能再死了…… 看着小丫头露出害怕的神色,周道安也知道吓得差不多了——反过来想想,让这小丫头知道自己时不时地会“消失”一下也好,这样多了一个给自己放风和打马虎眼的人,更方便以后的行事。今天就是因为没有提前说好,午睡这种事很多人根本不在乎打搅不打搅的,何况系统限定是一个时辰,要是有意外多耽误了一段时间呢? 一边反思,周道安一边又嘱咐了二人几个细节,想了想自己的谎言暂时还没有别的破绽,这事才算作罢。 “对了,三哥,不是说好晚上才去吗?这时候你跑来有何事?”放下一件事,周道安才问周道奇此行的目的。 “啊?哦!嗨……”周道奇先是一愣,然后才想起什么似的一拍脑袋——他有点太兴奋了!这么多年踏上修行的道路的愿望就要实现了,脑子里哪儿还会在乎原来那点小事? “也没什么大事,就是新得了个新鲜的玩具,带给你看看……”周道奇现在可谓是“云淡风轻”地说道,殊不知他自己刚刚拿到那“玩具”的时候,兴奋劲儿可以拆了房子。 “玩具?!”这个词立刻让周道安想到了之前打赌时,周道奇拿出的那个“玩具”——此刻应该已经在冯厨子的灶膛里成了燃料。 “菱角,这没你事儿了……我的床铺别动!你出去吧!我和三哥聊聊!”周道安连忙支开小丫头——要是周道奇再拿出什么惊世骇俗的东西,那真是教坏小朋友了。 “哇,老四,你是不是想歪了?以为我又拿那种东西来糊弄你?我跟你说,这次是真的好玩意儿!来来来,你跟我走……”周道奇反应过来,立刻觉得不满,拉着周道安就向外走。 “实话和你说,本来我是想用这东西气你一气——你也知道,你三哥就是这么一个不服输的性格……”一边走,周道奇一边聊起来。 不服输的性格……是输不起吧!周道安腹诽道。 “本想着用这玩意儿让你乖乖就范,说出今天上午你遇到的事……但现在嘛!毕竟老四你帮了我一个大忙,我当然不能是不讲理的人,所以上午的事我也不打听了,现在就直接带你去见识好东西!”周道奇语速飞快,把自个儿内心的想法竹筒倒豆子般说了,这只能让周道安又无奈又好笑。 “自己就把两件事混在了一起啊……算了,懒得解释了。”周道安摇了摇头。 跟着周道奇一阵疾走,又是下楼又是穿屋,两人会同了二楼的清茗和铁牛,发现小桂也早已揣着好奇心来了,一行人浩浩荡荡,直接下到了一楼。 西周回字楼虽说没有东周那么高、阔,气派上也小,但总归是予章郡的“标志性”建筑,一层楼的占地面积都有一个现代足球场那么大。 回字楼,一楼中间的部分,本是开辟出来种点农作物的——先前说了,这个世界自有一番独特的“科技”,虽然要种植稻米,还是需要极大且开阔的面积;但一些蔬菜瓜果,却正好可以利用回字楼中心空着的区域,二层一封,就是个天然的温室大棚。 西周人丁不旺,家里的帮工佣人也不多,伺候周道安母子绰绰有余。一楼住的那些佃户,开辟楼外院子里的地就够呛了,楼内的空间真没什么精力去开辟,所以就把一层中间的那块地空着了,只铺了层平平的草,看起来就真像是个足球场了。 此时,这片草地上,却停着一个夺人眼球的大家伙! 虽然自己对这个世界还不够熟悉,眼前这个大家伙究竟是啥,周道安也没有十足把握,但根据那玩意儿的外观、脑补一些科幻电影的道具……周道安已然猜到,这东西,应该就是一种陆行器! 要知道,这个世界的交通全然不似真正意义上的古代,更偏近于另一种先进的文明——周道安戏称其为东方风的阿斯加德——以地精作为能源驱动,有陆行器、飞行器、传送阵三种方式。 传送阵属于官家和极少的一流世家才掌握的东西,不去管它,单说陆行器与飞行器。飞行器如同地球上的小型飞机、直升机一样,操作难度高,需要专业人士驾驶,故而不太亲民。 只有陆行器,是适用于大众、且许多普通的小康之家就有的交通工具。像周家这样的世家,自然不缺——就是西周,也有两辆普通的陆行器供家族使用。当然,平时只有柏叔出远门办事、或者大型采购,才会出动一台偏载货型的陆行器,周道安和周鲁氏主家出门,则会选择相对舒适一点的小陆行器。至于马车,那只是身份的象征,不实用…… 陆行器不是靠轮子行驶的,而是靠“四肢”。外形趋近于传说中的“木牛流马”,是典型的仿生学结晶。车厢就是巨兽级别动物的肚子,人和货“坐”在里面,操纵驾驶,四条腿就开始迈步。速度上倒也不慢,虽然比不过地球上的小汽车,但和马匹的速度比起来差不多。 西周自己就有的陆行器,那都至少是15年以上的“老车”。周道安只出于好奇坐过一次。那感觉,和地球上坐拖拉机的感觉差不多——一个字,颠!四条腿一加速,那感受甚至不如马车舒服…… 第一百二十四章 我要补课 而这个世界,这几十年下来人们生活安宁、经济发展稳定,就算人才都把精力放在修行上,也总归是会有人琢磨起“民生”项目的。 眼前,周道奇所说的“新鲜的玩具”,就是一辆最新款的陆行器。 俗话说,男人爱车犹如爱女人……不过对于周道安来说倒不是如此。上一世,他对车的喜好还在平均值稍下一些,除了一些复古车型,他没有特别的爱好,碍于工作需求,才买了一辆沃尔沃充门面。 可面前这辆最新款的“豪车”,实在有点让周道安提不起兴致——即便是有了一点“贪婪”的血统加成,他也对这陆行器本身兴趣缺缺,脑子只想着这玩意儿能换多少钱……原因无他,因为这架陆行器,实在脱离了“车”的范畴,违背了周道安骨子里的审美—— 没有车轮、没有流线型、没有四驱、没有旋风冲锋龙卷风……呃,总之,它更像是一只钢铁构造的“大螃蟹”。车厢是扁平的螃蟹壳,车顶和车窗倒是有,用的是透明的琉璃。 相比“木牛流马”的四条腿,它的机械腿多了四条,只是不是左右分布、而是前后分布的。考虑到螃蟹都是横行的,所以……还是巨像螃蟹。唯一的差别,螃蟹的八条腿都是支愣着的,撑起肥大的身躯,而这架陆行器的八只机械脚,是铺在车厢下方的,绝不能将车厢支撑得很高。 “老四,上来!”周道奇这会儿显宝的情绪又上来了,拉着周道安从金属台阶登上了“螃蟹”的腹腔。 不得不说,车厢里面还是装潢考究的,比“木牛流马”的内饰好了不知多少倍。不过,考虑到这是“奢侈品”,实用性(装载量)肯定不如木牛流马大的。四把精致的座椅,分列车厢,倒是和另一个世界的轿车内部很像。不过,操作台就不是方向盘了,而是一个凸起的半高台,上面浮着一个半圆形的球,操纵者双手抚着半球的表面挪移——很像是周道安上一世看过的《流浪地球》中那种后现代风格卡车方向盘。 至于脚踏板什么的,是没有的,只在圆球两侧的固定台上,有诸多按钮,如启动、加速、停止、锁定等等。 总之,操作方式和木牛流马式的陆行器差不多,只是功能更细致更全面罢了。 正在观察着,那边周道奇已经启动了“螃蟹”。从外界来看,这架钢铁“小”兽马上运转起来,不同于木牛流马那样四脚依次迈动,螃蟹的八只机械脚则以交替推进的方式前进。即,前面四条腿在地面上一抓一扯,推动车厢前移,然后后四条腿跟进,与前腿交叉后再一送,把车厢又推进一段距离。 别看分解是一段一段的行动,实际上所有机械配合严丝合缝,车厢里的人根本感觉不到任何波动,从车窗就能看到景物飞快地后移。 周道奇熟练地操纵着大螃蟹,绕着回字楼一楼的草坪跑了一圈,才停到原位,然后得意地问道: “怎么样,老四?强多了吧?” 对比的肯定是普通陆行器。周道安点了点头,道:“强太多了!速度快,运行也平稳,我都感觉不到什么振动……” “不光如此,走高地也比那些破烂强多了……哈哈哈,这是西原钟家研制的最新成果,我估摸着要不了多久,就要开始流行起来!” 钟家是三旺五姓中的五姓之一,是超级世家,盘踞汉域西方——实际上五姓家族暗合五行,分列于汉域的东南西北中。这钟家,立世的绝学先不必说,单说他们的特长,就是金属机械制品。最早的陆行器、飞行器,都是钟家研制的,更别提还有许许多多的发明……可以说,他们代表了这个世界机械科技的最高水平。 这些常识,周道安总算是在那半个多月的时间里慢慢补充完整了。眼下,他关心的不是钟家和流行趋势,而是—— “这得多少钱?” 周道奇微微一愣,下意识地答道:“很贵,得十几万钱呢——毕竟驱动这样一架陆行器,普通的地精不够用,得稍稍品质好一些的,这成本就不少了!” “十几万钱啊……”周道安忍不住眼睛里冒了点小星星——还好有清心普善咒的压制效果,否则他就要忍不住把这辆“豪车”据为己有了。 不过他“贪婪”的样子表露无遗,倒是让周道奇看在眼里。周道奇脸色立刻变得纠结了,犹豫了好一会儿,才说道: “老四,按理说,你帮了我那么大一个忙,这架陆行器我应当送给你……不过,这是我和二哥(周道玄)一起购置的,我一个人是万万出不起这么多的。只是二哥最近和大伯父外出游历,这东西才归我用了……不然,老四你想想有什么别的想要的?” 听到周道奇这么“上道”,周道安反倒有些不好意思了。羞耻感上线,贪欲又被压制了不少。 “三哥客气了,鲜衣怒马谁不爱?我也没有夺人所爱的意思,何况这还是你和二哥共有的。不过若要说需要……还真有!” “好啊,你说说看!我的东西你随便要,不是我的也一定尽力给你弄来!”周道奇倒是很高兴,只要还了周道安这个人情,他肯定会尽力帮自己在仙人那里说说好话。 周道安微微一笑,说道:“三哥你也知道,我经历了一遭奇遇,原本学过的一些知识统统忘了个干净。加上现在有了神仙托付的任务……我得提升自己的实力才行。所以,劳烦三哥找两位‘先生’给我补补课。一位帮我习文,另一位教授我一些强身健体的功法。这事可行吗?” 之所以提出这个要求,周道安是估摸着对周道奇而言,不算难事。不说东周家大业大,本身就养了很多门客教习,单说东周自己内部就需要建立“教育系统”。郡上的公学是一回事,相当于公立学校,能请到更好的老师,但私底下,大家族里的私教一样不少,且涵盖了更多方面。 习文与修行,算是两大类。在周道安看来,两者是相辅相成的。前者能更好地认知世界,接受传承,丰富思想,后者则强健本身。虽说看起来这个世界修行者更吃香,周道安有了方舟,修行应该更加迅速……但,作为一个穿越者,以后要长时间地在这片土地上生活,文化层面是绝对不能落下的。 再说,虽然这个世界的文化、语言和周道安前一世的华夏古文明有些类似,但总归还有许多不同。就拿书面语来说,其文字类似繁体字,语法和古文接近,但周道安主要接受的还是简体字教育,很多繁体字就认不全、也不会写。另外,古文语法讲究精简内涵,但又有一定的格律规则。所以,如果不系统地学习,你看书写作都受极大的影响,无异于“睁眼瞎”。 比如周道安现在看《五识通灵术》这本秘籍,就很是费劲,只有他便宜老爹的半白文注释能看懂,这实在不符合世家子弟的身份。 当然,这是对周道安这种自我有要求的世家子弟而言,像什么高衙内薛蟠周道奇之流,文化课也就无所谓了…… “第二个好办,我们周家除了自家子弟,还有不少外门弟子。其中不乏有些自带技艺拜师投效的……给我建基的罗教习水平不错,明个儿我和他说说,给他一笔钱,后天就能到西周来,你愿意学多久都行…… “第一个……也好办,只不过这有必要吗?马上公学就要复学了,听我家严父你的二伯说,这次请动了任聪老夫子——那可是天下文宗出身的学究,到时候啥学不到?何必要费力气先学基础…… “啊,另外说起来,老四你都已经在神仙那儿挂了名,祂随便给你点奖励都能让你修行蹭蹭往上赶,何必要从基础练起……” 公学的课程起码都是高中以上的程度了吧?自己还得补习基础呢,不然你让任老夫子这样的教授给你补习小学课程?至于方舟的技能……那得花苦劳值啊!能从现实学的为啥不利用? “啊!我知道了!”还没等周道安解释,周道奇又自顾自地恍然大悟,“老四,你是怕被别人看出来你的修为忽然突飞猛进!却没个解释的借口!哈哈哈哈,你让罗教习他们当幌子啊……却是好主意!以后我也得这么办,到时候罗教习还会很欣慰,觉得自己教出了两个天才……” 算了,和这个纨绔子弟没啥好说的,他爱咋想就咋想吧…… 两个人在车厢里敲定了这件事,时间也来到了下午。虽说距离晚上去夜总……不对,是春楼……的时间还早,但既然周道奇来了,也就懒得再回东周了。他大手一挥,让清茗和小桂一起上了“豪车”,再让大春跟着铁牛和其他家丁坐另一架普通陆行器,一行人准备去吃个下午茶! 第一百二十五章 春楼初哥 是的,这里也有下午茶的习俗。予章郡虽说只是个二三流的小郡,但这儿的人们很会享受生活,于“吃喝”二事是不遗余力的。下午茶本是南岭那边的风俗,和夜宵为北方习俗一样,却都被予章郡全盘接纳。 周道奇现在和周道安关系正在“蜜月期”,巴不得多和这个堂弟亲近亲近。 一顿相当于小晚饭的下午茶吃得这些家丁仆从们心满意足,周道奇和周道安却相对克制——毕竟晚上的活动才是大餐!哪有先把肚子填满的道理?至于下人们,显然是没资格去体验高消费的,所以先吃了个肚饱,晚上直接夜宵了——逛春楼哪次不要熬到半宿? 夕阳西下,夜色微凉,华灯初上。 周道奇直接开着新款陆行器,招摇过市。这架“螃蟹”比一般的木牛流马要宽出一圈,在路上横行,颇有些悍马的感觉。坐在车厢里看四周,周道安倒也觉得视野开阔。 予章郡高高矮矮的楼,在街道两侧鳞次栉比,矮的不过一层,高的也不过二层,超不过西周回字楼。 越往郡中心走,道路越是宽敞,即便“大螃蟹”开路,行人也不用避让。在平稳舒适的体验感中,“大螃蟹”来到了目的地。 留月阁——先前已经介绍过——予章郡最有档次的“娱乐场所”,此时完全出现在周道安的眼前。 今日并非什么休沐日——大众的休息放假日——但只见一楼酒馆,就知道留月阁的生意有多么火爆了。只见这占地二十亩的庞然大物,四面都敞开大门,不断有人进进出出,距离十多米,就能听到喧哗声传出。 这喧哗声倒也不叫人恼怒,因为这里面有一股闲散、快乐的味道。向楼里走去的人,都面带期冀、高声谈笑;从楼里走出来的人,都酣畅淋漓,意犹未尽。只要你往这些人流里一站,就能感觉到那种欢乐,如何还会因为噪声而烦恼呢? 只一扇大开阔的门前,就有十二个小厮在门口迎客,不断迎向客人,然后很有路数地询问客人的需求,再躬身引到空座或是上楼去。迎完交接,再回头来接班,如此轮换,绝不至于让任何一个客人落空。 周道安前一世也去过不少五星级大酒店,或是高档娱乐场所。前者矜持,后者热情,就周道安自己的体感来说,后者热情的服务总会让人心里愉悦和放松。前者则依托着华丽庞大的建筑,等着你自己走向前台,然后才彬彬有礼地问一句“有什么可以帮您?”着实有些高傲的距离感。 所以,留月阁的这种风格,倒是很合周道安的胃口。他也不禁被这样热闹的氛围所感染。 “走吧!”把陆行器很高调地往路中间一停,跳下车的周道奇拍了拍手,随意让身后的跟着的仆从把陆行器开走停好,自己则一拍周道安的后背,向着留月阁大步走去。 “哎哟,奇少爷!您可是有日子没来了……” 好吧,似乎迎客的小厮在哪个世界,用语都差不多……只见周道奇还没走到留月阁的十五米范围内,就有一位青衣小帽的小厮笑脸哈腰地迎了上来,嘴上熟稔地问候起来。 “哈,你认得少爷,少爷可不认得你!别说虚的,老规矩,四层春楼,头前带路!”周道奇手一背,趾高气昂地大步走开。身旁的清茗非常熟练地掏出一张小面额的钱票,丢给那名小厮。 那名小厮飞快地扫了一眼面额,倒没有什么激动失态,只是职业的笑容更灿烂了一些。 “好嘞,奇少爷您请……” 周道奇在前,周道安在后,只有清茗和小桂跟着,其余的仆从们都只能到一楼二楼待着。四人在小厮的指引下,坐上了一架小型的升降机。一般来说,出于资源优化利用的考虑,升降机一般是在地精的能量承受范围内,能做多大就做多大。可留月阁的升降机有好几台,却都是只容几个人乘坐,显然是照顾了这些豪客们不想同不认识的人挤在一起的要求。 当然,这种小型升降机只负责运送到四楼的客人。其余三层……那还是有公共升降机的。 升降机稳稳上升,只到了第三层开始,就再也听不到任何吵杂声了。等到了四楼,升降机门一开,眼前的景象就完全不同了。 虽然周道安知道自己正身处“楼”中,但眼前四周的景色确实开阔的,犹如在室外郊区的某处竹林,脚下一条小径,两旁潺潺流水。只拐了一个弯,景象又不同了,似乎从竹林来到了桃林,竟然还有真实的飞鸟蹄鸣而过。 周道安不是建筑专业的,他不知道四楼的布置是由建筑大师精心设计,尽可能地利用了空间,营造出了一种完全不同于室内的感受。 “如何?老四,你不是之前的记忆都消失了吗?这里景色比你所说的‘桃花源’如何?”周道奇看着周道安一副乡下游客的样子,不禁低声问道。 “多了精致,少了野趣……”周道安言简意赅。他哪里知道桃花源什么样,反正照着想象的说呗! 周道奇倒是很以为然,他点了点头,脚下不停。此时转过桃林,眼前出现了许多“小房间”,都做成亭台楼阁的样子,隐藏在山水之间。 引路的小厮走到这里,算是完成了任务,因为一位靓丽的素衣妇人已经从“山水”之间转了出来。 最早最早,青楼里的老鸨打扮都是浓妆艳抹,年纪不说五六十也有四五十,语言媚俗又刻薄——这种固有印象源自各种影视剧。 后来有所改观,有赖于一些小说影视剧将“妈妈”这个形象稍稍美化,更像是交际场上的C位,情商高,气质佳。 眼前的这位素衣美妇显然属于后者,而且相较于后者,连一点交际花的风尘气也无。只看这位“妈妈”,你就会觉得不虚此行,期待值更甚。 “奇少爷,您来了。”素衣美妇走到周道奇面前,微微一礼,说话声音也是温柔细腻,没有丝毫的谄媚,也丝毫不提之前周道安在留月阁遭遇意外的事。 好在周道安这段时间外表有些变化,气质更是和从前大不相同,加上上次他虽出事,但并没有多少人看过他的面容,所以铃姐也压根没认出周道安,只是美目一扫,就收回了目光。 无怪如此,这种十六七岁毛还没长齐的孩子她看得太多了,只当是周家又一个小纨绔。 自称是风月老手的周道奇,面对这美妇,似乎也不敢放浪形骸,也相对矜持起来,露出一个客气的笑容: “铃姐好,今天带我家堂弟前来见识见识,不过可不用先前那样的大厅了,找个小一点的厢房——就我二人而已。” 被称为铃姐的素衣美妇没有再说话,只是笑了一笑,侧身做了个请的手势。一行人跟着铃姐,又走了一段小径,到了一间小榭中。 已经看到了诸多“室内布景”的周道安,对这间全木质结构、清新素雅的小榭没有流露出太大的惊讶。 周道奇居首,在主位席地坐了——臀下是珍贵的绒毯,坐在上面只会觉得柔软,没有地面的冷硬。面前的小几,大约够两个人并排坐。周道奇与周道安一人坐了一张,身边留下的空位不言而喻,剩下一张小几后面就由小桂和清茗坐着。 坐下后,便有十三四岁的小丫头上来布菜倒茶。所谓菜肴,也只是一些可口精致的点心。周道奇要了临江郡那边传来的黄酒,浅浅地泯一口,很有点雅趣。 并不如想象中的,众人落座,姑娘们很快就上来。而是由铃姐陪着,先说几句话。别小看这几句闲聊——客人若没有熟悉的姑娘,就要先和妈妈说好自己的喜好。像周道安这样的春楼初哥,来之前脑子里是没有一个概念的,这就需要妈妈在闲聊中,把握客人的心理,揣摩对方的喜好。 似那样呼啦一下子来一大波人,然后任君挑选的,属于不入流的春楼。留月阁这地方讲究一个雅趣——何为雅趣?妈妈根据客人的喜好,安排好合适的姑娘,入得此间之前,客人们就会有一种由衷的期待。等到合心意的姑娘出现在眼前,就会有一种惊喜之感,那么今晚肯定尽兴而归。 当然,这种“玩法”非常考验妈妈的能力,也很考验春楼的“底蕴”。若是妈妈揣摩不到位,或是来的姑娘质量参差,客人不喜,退走一个两个的,那都是很损春楼形象的。一步到位、一针见血,这是高档娱乐场所“经理”们的本事! “安公子喜欢听曲儿、看舞?”铃姐对周道奇是了解的,所以此刻直接坐在了周道安的身边。 “听曲儿吧!”周道安没怎么犹豫就回答道,毕竟他对声音的敏感,大于视觉冲击,加上学完了《清心普善咒》也算是入了音乐的门。 “那可巧了,眼下正有一位,可当安公子的知音……”铃姐很自然地一笑,如是说道。 第一百二十六章 送上门来 真的是巧合?当然不是。 在周道安说出答案之前,铃姐就已然有了个大致判断。别看她问了“曲”还是“舞”,但其实已然是把范围缩小了许多——要知道,这留月阁的春楼,几十位姑娘,各自都有擅长的。有的妙音、有的善舞、有的能喝、有的会许多游戏、有的则能察言观色说些体己话…… 若周道安是个羞涩的小男生,那么会游戏的、能察言观色的姑娘就比较适合,尽可能地化解对方的尴尬,缓和气氛,放松心情。 若周道安是个急色的,那么就不能安排这样“主动型”的姑娘,因为两方主动,看似合拍,但腻歪得也快,没了余地。反倒要安排那种含羞待放、或是清纯青涩的,才能让急性子把兴奋感延长。 至于周道安嘛……先前,两人只是互相寒暄了两句,铃姐问了问周道安的称呼罢了。但前者已经从后者的措辞、坐姿、神态中,看出这不是一个荷尔蒙无处释放、急性急色的主儿,也不是那种羞涩慌乱的小屁孩。虽说周道奇言明,自己的堂弟只是个春楼初哥(其实周道安之前跟屁虫一样的硬蹭了几次春楼行,但因为他“失忆”,这些经历就不能算了),但铃姐眼中,此人沉稳洒脱,没有被堂兄的讽刺恼怒,也没有什么故作矜持,很显然是位少年老成者。 不愧是周家这样的世家子弟……铃姐内心暗道一句。这样的公子哥儿最喜欢格调高、含而不露的姐儿,有姣好面容是基本,还得有一技之长提升“情调”。 当然,还有那种潜心研究诗词文章的,但眼前两位周家公子语言都比较“接地气”,显然不是此道中人。 又聊了几句,铃姐就起身离席。等她一走出小榭,周道奇就立刻扭过头来冲周道安说道: “怎样,铃儿姐本身就很美吧?哎,若不是她已经‘多年媳妇熬成婆’,再也不接客,我还真想让她‘陪’我一回……” 周道安“呵呵”一笑,点头称是,心里却想,铃姐这样的人物肯定大有来头,虽看上去对所有客人都客客气气,但却一定惹不得她,只看周道奇这样的纨绔,这种小心思也只敢私底下说说,就明白对方绝不是好招惹的。 铃姐离了席,那边的周道安和周道奇自然是等着姑娘们前来。而她自己则在走出小榭后,沿着小径走出一段距离,又拐入了一丛桃花树的布景中。 细看下,才发现这路旁的桃花树虽然种得紧密,但树与树之间只是前后重叠,遮挡住了缝隙,实际却有一道可容纳一人穿过的空间。 此时左右无人,铃姐脚步轻盈,无声地走进树林中。穿了几穿,地势却变得高了起来,桃林已是一座小桃山。沿着台阶走上山去,在桃林掩映下,是一面墙,似乎便是留月阁四楼一方的墙壁,而这座小山坡则是依墙而设。 却见铃姐手拂过不起眼的墙壁,与她平视的高度,墙皮向两边翻开,露出一个巴掌大的轮盘,轮盘外圈则雕刻着十二个图案。 铃姐纤指点上轮盘,开始顺向转动,让轮盘上内圈的刻度指针向后对齐了外圈的三个图案,接着又逆向转动,也是对齐另外三个图案。当指针指向了最后一个图案后,“咔嚓”一声轻响,那面墙直接从中间裂开,露出另一条通道。 这里居然还有如此精巧的布置!俨然就是一处秘所。 铃姐闪身走入其中,随即,裂开的墙壁又重新合拢,连覆盖圆盘的墙皮也归位,从外面看起来,再无一点儿痕迹。 进入秘所之后,出现在铃姐面前的是一座袖珍的庭院,绝不会占上很多面积,却围墙、院落、房屋俱有。铃姐熟门熟路地推开院门,只走了几步,便进到了屋子里。 这屋子里倒是很敞亮,单间,一张长有丈余的古色古香的木桌,几乎塞满了整个房间,桌后坐着一个二十五六岁的青年,正喃喃自语着。 他的外貌很是奇特——身材并不起眼,只是脸庞看上去有些婴儿肥,留着一撮小胡须,稍稍让自己看上去成熟一点。他细眉细眼,配上一张小嘴,本来很有些“喜气”。只是,他的皮肤白得不像话,又在白中透出一点血色的红,一如初生的婴儿、或是伤口脱痂后露出的新皮……连眉毛 胡须头发的颜色都略显得淡,细看去,还会发现看似黑色的毛发根部,其实是淡黄色的。 如果周道安在这里,就会看出,这人是个典型的白化病人。在这个世界,对这种病也有特殊的称呼,要文雅得多,名叫“玉肤症”。 不光如此,那青年放在长案上的左手,齐腕而断,没了手掌。 “爷……”看到这青年,一贯在外人面前显得矜持雍容、含而不露的铃姐,却露出了一副小女儿神态。她带着一阵香风,直接走到了这青年身边,双手搭在了他的肩上。 那青年从自言自语的状态中恢复过来,看着娇滴滴的铃姐笑了笑,伸出完好的右手,拍了拍铃姐的纤手,口中却问道: “那小子真的来了?” “没错,就是他!不过和传闻中那西周家的书呆子小废物有点出入,看他气质,倒是不差……”铃姐接口道,“以往我对他印象不深,只觉得是那个纨绔子弟的跟屁虫而已,这回看……若不是事先知道他的身份,我都怀疑是另一人……” “不奇怪,我不也是因为小觑了他,才吃了亏吗?周家这一代的老大在南岭做官,所以这些年周家和‘烈家’走得近。这小子应该是学了烈家附庸僵尸门的功法,正好有些克制咱家的……这才让我着了道儿!” 那青年有点话痨,但铃姐却毫不以为意,静静地听他说着。 扯了几句,青年终于回到了正题。 “你看他此番来,是否对我的身份有所察觉?” “似是没有……那小子除了他的纨绔堂兄,还有两个废物小跟班,再没带什么特别的人。从他堂兄的言语间,似乎是和这小子有什么赌约,这才单独请他来此……” “……也对。我并没有露出面目,留下的法宝也不是什么有名的,只从我的功法上,推断不出什么——毕竟李家的功法流传甚广!只是这小子早上遇袭,晚上就来了我这里,未免太巧合了……” “那……要不要就在此间把他办了?”铃姐低声询问道。这留月阁春楼,可以说是他们的主场,藏着不知多少布置,对付英杰榜上的高手都可以。 “不。”那青年却立刻拒绝了,“上一回我们就是仓促行动,导致打草惊蛇,没有探听到什么有价值的消息,反倒让对方察觉,放了一把火,制造了混乱,弄得官府都介入了……这一次,我们就放个长线……” “你留个心眼,找个精明点、但又底子清白的,去和他套套近乎,先弄清楚他的来意。若他对我们没有察觉,再动手不迟。”青年做了决策。 “是,爷……您看,让碧箫还是清瑶去?” “这个铃儿你拿主意就好——察言观色、揣度人心,可是你的强项。”青年笑了笑,再次抚摸了一下铃姐的玉手。 喝了两盏酒,姑娘们还没来。周道安看了看周道奇,只见这位堂兄没有露出丝毫的不满,便认为这大约是常态,也就没有什么表示,心下只是琢磨,待会儿要怎么行动——去厕所并不是难事,难的是他自己出事的那一间究竟是哪一间厕所,他还没搞清楚,总不可能一晚上把所有厕所轮个遍吧? 略一思索,周道安便开始和周道奇聊起此间的环境来。 “三哥,这间可是你常来的?哦,是?……但是这小小空间如何装得下许多人?” “那自然是另有房间啊!像上一次,大鹏、阿辉他们几个都在,就得去‘鸣玉轩’,那是这儿最大的几处厢房之一了,也就是你三哥我……” “之前我跟三哥你来这儿,也都是坐在‘鸣玉轩’吧?” “呃……是啊!”周道奇回答得有些尴尬,之前周道安都是作为捎带的跟来的,就算和他们一起在此娱乐,都不会给他配个姑娘……想到这儿,周道奇又有点庆幸——好在自己的堂弟忘了之前的事,否则自己和几个富家子弟冷落他、甚至拿他当小跟班使唤的事,难免会让周道安心里有些疙瘩的。 有疙瘩,那可就不好了!此一时彼一时,眼下奇少爷可是正有求于自己的堂弟的…… 周道奇不想继续这个话题了,于是赶忙向一旁伺候的小丫头道: “铃姐去了很久了,怎么还没……” 正说着,小榭之外香风阵阵,那素衣美妇铃姐已然重新回来,而这一回,跟在她身后的,还有两名风姿各异的美人。 “两位公子,久等了……”铃姐的声音悦耳动人,她虽是领着两位美人走进了小榭,但却拿捏着位置,不会挡住任何一位姑娘的面容,把风光都留给了这两位美人。随着她们进来,周道安的目光也随之望了过去…… 第一百二十七章 谈谈琴,吹吹 箫 红绿两色本就是撞色,加上“大红棉袄绿棉裤”的梗,让这两种颜色一直是大俗的颜色。 不过,眼前这两位美人,就一人穿红,一人穿绿,却丝毫不显俗气。原因无他——好看的人穿什么都好看! 只见穿红的那位姑娘梳着堕马髻,眉心同样点着红色花瓣纹饰,一双桃花眼水朦朦的,似乎看人带光,能勾魂引魄一般,红色纱裙轻薄宽松,却衬着里面紧俏的收腰裙,显出婀娜的身段,更增明媚。 而穿绿的那位姑娘则显得素雅得多,身上的绿色也不是大绿,而是微翠,衣裙显得身材修长,没有红衣姑娘那样艳丽,却多了几分秀色。同样,她的长相也是偏清新秀丽的,眉眼放在一起格外和谐,虽然只是淡妆,却更似出水芙蓉、天然无公害…… 最重要的是,绿衣姑娘的发型是垂鬟分肖髻,这意味着此女还是少女,并未给客人伴宿过——春楼中的女子并不是低廉的卖身女,但难免会有豪客一掷千金,想求一夕情缘。通常,春楼姑娘的“第一夜”都是其身价的最大卖点。故而春楼也会好好把握这个机会,在姑娘可以“出阁”之时大力造势。真的有实力的恩客,要为心仪的姑娘出资举办一场盛大的仪式,获得春楼和姑娘的双双认可,才能留宿闺房。这种行为,被称为梳拢,取自少女变为少妇后,发型变化的意思。 红衣姑娘的堕马髻,就属于少妇的发式。当然,并非说,这姑娘被人梳拢后,身价就会大跌。相反,很多客人反倒喜欢这样“懂风情”的女子。况且,苹果的第一口总是最难啃的,如果是已经被梳拢的姑娘,手续就不用那么烦杂,经济实惠得多。 我们的周道奇少爷,就从来不喜欢那种少女……他来春楼,从不会盯着一个两个姑娘捧场,每次来都要换换新口味。如果是未出阁的少女,往往又面嫩娇羞,与他“互动”不会太深入,难免扫兴!我们奇少爷又从不来不做长线投资——太慢,太不爽利! 有些人来春楼是为了体验高档服务,有的人为了谈情说爱,有的人则是为了最终的主题……周道奇,显然属于第三种。 此刻二女进了小榭,让周家兄弟的眼睛都不自觉地亮了起来。 “这两位是老身的女儿红袖和碧箫,老身以为,她二人与公子有缘,所以予她俩机会……”铃姐何等样人,一看周家兄弟的样子就知道自己带来的姑娘很让客人满意,但嘴上还要说着让人心里舒服的话,“红袖、碧箫,来见过周家的两位俊杰。” 在春楼中的女子,即便不需要老鸨指明,也知道在场中谁是自己合适的恩客。何况这俩都是人精?红袖立刻娇笑一声,福了一个礼,算是和周道安也打了个招呼,然后便带着香风轻巧地到了周道奇身边,贴着对方坐了下来。 碧箫走的是清冷路子,但肯定也不能是冰山美人拒人千里的状态,所以她只是淡淡地鞠了一下身子,手执一管青翠长箫,坐到了周道安身边,还保持了一点点的距离。 红袖那边已经乖巧地贴身给周道奇敬酒了,碧箫这边则和周道安“相敬如宾”;红袖那边开始和周道奇玩起了罚酒的游戏,碧箫这边则开始和周道安聊起了诗词歌赋……总之,场面很是和谐融洽。 铃姐待了片刻,就默不作声地退了下去。似乎这位“家长”一走,两位“女儿”也就更放得开了。她们虽不是普通的卖身女子,但总归是做生意的,顾客就是上帝的道理都懂,所以就连碧箫,也在两杯酒下肚之后,笑容多了许多,和周道安相隔的那条缝,也不见了。 “我看你带着这管玉箫……对,不是玉制,但看起来青翠晶莹,不是凡品吧?” 周道安前一世不是没做过应酬的事儿,也知道欢场女子逢场作戏的调调。但他不会持将对方摆在一个“服务者”的态度,从来都是讲究一个尊重、和谐。虽然此行来留月阁,他的目的不是为了寻欢作乐,但眼前的美女与他并没有什么矛盾,也的确清新可人,自然不必摆什么身段。所以,他开始主动找话了。 碧箫嫣然一笑,将长箫拿起,直接放到周道安的手上,一边轻柔地解释道:“此箫是临川郡制箫大师宗朴的作品,用的是碧微山青竹为材,音质相对普通的长箫要轻、亮一些,有个名儿,就叫碧微……” “哈,倒是和‘出生地’同名了,也很搭配你的名字啊!”周道安客套了一句,拿起这管长箫仔细看了两眼,只见长箫比一般的洞箫略细,开了前七后一共八个孔。 “这……算是琴箫吧?”周道安试探着问了一句。琴箫,是地球那边的说法,指的是专门配合古琴演奏的一种古箫,特征便是八孔和略小的直径。加上听说碧箫介绍此箫的特征后,便有了个猜测。 若说周道安自己为何会对箫有研究,也完全是因为他少年时很迷《笑傲江湖》,可惜很多电视剧里箫和笛是不分的,因为笛常见,箫少见,所以他当年特意查过一点儿关于箫的资料。 “啊,公子是行家啊!”碧箫美目一闪,有些惊喜地说道,“没错,这的确就是琴箫。碧箫的另一位姐姐——清瑶,擅长抚琴,我俩有时会搭档演奏。” 她说的,这算是留月阁所排练的几个保留节目之一。清瑶和她齐名,都是清倌人,技艺超群。 “啊,那以后有幸,真是要见识一下了。”周道安连忙说道,这话至少有一半真心——他现在也算是半个音乐人,自然对这种事会感兴趣。而且,他心中一动—— “说起来巧……我闲暇时翻到过一本古谱,里面记载着一段曲子,只是我不识谱,所以不知道这古谱里的曲子究竟如何动听……今天遇到碧箫姑娘,不知道可否能为我试奏一番?” 周道安想的自然是《清心普善咒》了,那曲谱他是不认识的,但在方舟上学会了,谱子就以图案的形式记在脑海中的。他要做个试验…… “公子能记得谱子吗?可录下来,碧箫愿意一试……”碧箫自然乐意。 周道安当即叫一旁伺候的小丫头拿来纸笔——这是春楼里常备的,专为那些爱好诗词歌赋的客人准备——就着小案几,照着脑海中的图案写了起来。 碧箫在一旁凑着看,这时候她的距离和周道安是零,幽香袭人,若不是周道安身上带了“清心”BUFF,可能也会心猿意马。 看周道安笔尖写下这些古风的音符,碧箫一边轻声哼哼起来。这让周道安马上明白,那古代华夏曲谱的形式在这世界果然也是可用的。 清心普善咒篇幅不长,写了一页多一些,就算完了。碧箫当即拿起长箫,对着谱子吹奏起来。 果然,专业的就是专业的,几乎不用识谱、练习,只对着曲谱,一下子就能完整吹奏。到了重复第二遍时,都可以带上情绪了。 周道安自然是熟知曲子的旋律的,在他看来,碧箫吹奏水平却是不凡,听起来不但“清心悦耳”,而且舒缓张弛,比他自己只“吹”旋律不讲究情绪起伏可是好太多了。 但,他关心的,是在自己脑海中,可自视的状态里,“清心”BUFF的那个持续时间,并没有因为碧箫的一曲奏罢,而有所刷新。 这意味着,这首曲子作为“技能”使用,才是有效的——它是一个范围性状态加持,所以周道安作为听众,理应受到这个BUFF效果刷新,但却没有。看来,这首曲子要起到“技能”的作用,可能还有方舟的加工……起码普通人演奏,是不能转化成效果的。 心中对试验结果有了数,嘴上倒没有闲着,周道安“狠狠”地夸赞了一番碧箫的演奏。 “多谢公子夸奖,这曲子虽然不难,但音律清新脱俗,别有一种风格,是碧箫从未听过的……不知公子是在什么古籍上看来的?” 碧箫干的就是这一行,自然对曲谱是知道甚多。但清心普善咒显然不在她的认知范围内——原本,她以为周道安所谓的“古籍”曲谱,只是一首稍微古典的曲子,录出来,显然是为了拉近和她的关系。没想到对方写了一首曲子,还真是自己从未见过的…… 可这真是古曲吗?碧箫心里打了个问号。因为这曲子是偏向佛教的曲风,在汉域这个流行“道”派思想的地方,是风格迥异的。碧箫很确定,这首曲子是琴箫皆可演奏的,但在她的专业领域的认知中,一定是没有存在过的。 “我这堂弟有宿慧……啊,就是他梦多!在梦中总能梦到些古怪的东西,这曲子嘛,八成就是他做梦得来的!” 一旁的周道奇忍不住插话了!方才他和红袖“玩”得好好的,那边却忽然开始奏曲了,他便也听了起来。后来听到碧箫的疑问,自认为聪明的周道奇立刻明白,自己这不通音律的堂弟如何会记下什么曲谱,肯定是神仙传给他啊! 第一百二十八章 寻厕 说到“仙人际遇”这个事儿,周道奇可就太郁闷了!尤其是喝了几杯酒后,更加想不通,为何仙人没看上多才英俊的自己,却把好事儿给了自己这个一窍不通的堂弟…… 心下不爽,奇大少自然嘴上就得说出来。好在他还有几分理智在,没有直接给周道安兜个底掉,只是小小地“揭穿”了一下。 周道安立刻“瞪”了一眼自己多事的堂兄,却见对方一脸不以为然,反倒是露出一个哂然的表情——我又没给你泄密!而且你既然拿出曲子,不就是为了讨美女欢心么!还借口什么古籍……直接说自己天赋异禀不是更吸引人?! “啊!还有这种事!”周道奇身边的红袖立刻“捧场”地叫了起来,一副很感兴趣的样子。实际上,她只是粗通音律,对这曲子也没上心听,只是把握自己恩客的心理罢了…… 碧箫也微微诧异,用漂亮的眼睛看向了周道安。显然,她虽然不相信什么“古籍”,倒是对“梦里得曲”的说法更信任一些。 看着对方“很感兴趣”的目光,周道安只得打个哈哈——他可不想再次把谎言来一遍!于是乎,他立刻用出了岔开话题最优秀的手段之一—— “见谅,我去方便一下!” 尿遁,真是一个容不得别人拒绝的借口。总不能不让你撒尿,憋着先把这事儿说清楚吧?而且,但凡懂些人情的,就知道此话题当事人不愿意多提——尿遁都出来了,这话就到此为止吧! 当然,尿遁在周道安的计划里,是迟早要派上用场的。当初他可就是“死”在厕所里的,不借尿遁,怎么去到那里?而要去案发现场,他得先了解现场在哪儿。这一点,他已经从周道奇那里“探”出来了。 上一回,周道奇和几个纨绔一起大摆筵席,按他的说法,用的是此处最大的“包厢”——鸣玉轩。 周道安出门时立刻有个小厮跟了上来,不用说他也知道这里多半的客人离席是要干嘛—— “客官可是要如厕?请跟小的来……” 他刚刚侧过身,领先半步在前面引路,周道安的声音就响起来了—— “你们这儿有几个厕所?” “回客官的话,这一层春楼有厕所四间……” “四间?如果这儿生意好,客人多,四间厕所够用吗?” “瞧客官您说的……自然是够的,而且绰绰有余。本身我们的厕所都修建得宽敞,客人们即便如厕,也不是扎堆去的……” “原来如此,那这些厕所都修得一模一样吗?” “……那倒是有些不同的……”小厮虽然心下奇怪,为何这客人如此关心厕所问题,但毕竟来这里的客人都是衣食父母,有要求只要不违反原则,那都得满足。何况,客人千奇百怪,什么癖好的没有? “客官您看,您在的房间有个名儿,叫‘听音小榭’——那是因为这一块的景儿也都布置成水乡的样子,其它房间也都如此,榭、亭、阁为主……这一片我们就叫‘南国风光’。所以给这片区配的厕所,也得装修成南国样式的……” 周道安“哦”了一声,心下了然——这和他预判的差不多。因为自打进了这层春楼,他就一直留心观察。铃姐引他们走过了一段路,期间就看到了两种风景,虽有自然的过度,但作为一个装修讲究、设计繁复的“高档娱乐场所”,肯定会追求细节配套、上下一致的效果。 但这里的设计除了追求精致奢华,还有一种隐隐间“曲径通幽”的迷宫味道。以周道安普通人的方向感,在跟着铃姐走了两个弯之后,就会弄不清路径了,这也是拜此地的装修所赐,会给人的视觉造成一定的差异感,也会吸引人的注意力,自然也就忘了来时的路。 另外,周道安也观察到,此间的装修似乎并没有什么改变——当初自己的前身、真正的周道安死因就是死于火灾。可这里看不出任何重新装修的痕迹,结合小桂告诉自己,是三楼戏馆着火,浓烟上窜,才让滞留在四楼又昏迷不醒的周道安呛咳而死,也就是说,这里的布置是没有受到任何影响的。 “我家回字楼足有200年历史了,说实在,有些老旧了,这段时间我正琢磨着换换装修什么的……碰巧,你们这儿的装修很是精致,少爷我看着喜欢,所以才有此一问……既然你们这儿分了四块区域,有南国有北方的,那我可得好好看看,说不定就有得借鉴……” 这是周道安想好的理由。小厮虽然脸上答应着,但心里很不屑一顾——要知道此间的装修可是自家东主请了大能人给布置的,设计的一花一草都有讲究,你这样走马观花能看出个什么所以然来? 就这么聊着,周道安已然到了这一区域最近的厕所。此处的厕所果然如小斯所说,便是南国风情,没有特别的隔板墙壁,却都用茂竹和溪水隔开,每一个小隔间似乎都是一个竹林深处的所在,加上听着胯下小溪沟流过的水声……确实有点催尿。 周道安在这里留了一泡尿,很快就出来了。因为此间并不是他出事的地方。刚刚在路上他已经问到,鸣玉轩在另一片区域,名为京华烟云,仿造的是帝都的建筑风情所设。他们上次既然是在鸣玉轩聚会,本着就近原则,肯定是把他送到那块区域的厕所里了。 “这装修好是好,但是太素雅,不够华丽!倒是京都的雍容我很喜欢……不如你带我去那边转转!” “这个……客官,春宵一刻的……难道您不想着回去?”小厮一听,和着这人闲得真要参考留月阁的装修?京华烟云那块区域有段路程,他陪着转一圈,实在是有点…… “花不了多少时间,本少爷就这个性子——想到就去做!”周道安为自己立了个人设,接着从身上摸出一枚“当十”大钱(钱票一般是大面额的,起码成百上千,小面额的如果都要用铜板来支付,难免携带困难,因此这个世界的统治者推出了当十钱,也就是一枚顶十个钱的面值),丢给了小厮,“少不了你的跑腿费!” 拿了钱,还有什么说的?小厮也不废话了,一弯腰,老老实实地前面带路。 这一路走,周道安自然一路夸夸其谈,大肆点评此地的装修。这小厮只是点头附和——他不是铃姐那样的人物,察觉不到周道安的行为略显刻意,虽然“演技”还行,但也没到无懈可击的地步。 周道安也并没有为此制定一个“天衣无缝”的计划,因为没必要。如果这里仅仅只是一个事故发生地,本身清白,那么自己就算强行找个借口去观察一番,也没什么大碍。相反,如果这春楼真有什么猫腻,那就算他计划再怎么细致,人家也会有所察觉。 何况,他被袭击之后,对自己前身的死因更加疑惑了。袭击者的手段不低,若不是他打了个出其不意,或许就要着了道儿。而知道他的身份,又恰好在东周回字楼的范围内下手,还能知道他们这一行人没什么反击能力……这意味着自己前身的死,牵扯面还不小…… 所以,周道安这样找了个过得去的借口,向着事发地的厕所而去,要么,留月阁不加阻拦,任由他去调查;要么,阻拦之下就得露出点线索……无论哪种情况,周道安都不介意。 就这么着,走了估摸有一炷香时间,周道安被小厮领着,到了京华烟云区的厕所门前。 要说这厕所可真是“气派”,无愧于帝都雍容华贵的风格——不说外观了,单说走进去,宽敞的内间就够二十人同时如厕。四角四根柱子用的是北疆的杉木,顶上天花板用香蒲草,钉上水蛙形钉子。 每个隔间,都有足够一人高的门板隔绝,门户用白竹夹扁柏制成的长薄板,房顶用杉树皮葺成,再用青竹子压住,系上蕨草绳。悬挂使的是锁链而不是绳索——这是给人蹲坑时使劲用的拽索,还可以免得蹲坑时间长了,腿麻无法站起的尴尬。 踏板用榉树的如轮木,便池和前挡都用雪白的细瓷。便池四周涂黑漆,墙壁涂二遍油漆,放鞋的石板用鞍马石做成,旁边围上间中(?)栽有青竹子的方眼篱笆,洗手盆用桥桩式的,装饰用的松树也配以多姿的赤松……(注释:本厕描写借用了川端康成《厕中成佛》的场景,仅仅表达敬意)。 这样的装修可谓容纳天南地北的建筑所长,正是帝都建筑包容并蓄的特点,只看这厕所的装修,就能看出这“高档娱乐场所”是真讲究! 周道安细致地转了一圈——他虽不清楚自己究竟是倒在哪个隔间里出的事,但推测起来,当时送他进去的两个仆从肯定也是“就近原则”,加上他们认为醉酒的周道安肯定一时半会儿出不来,不耐烦在里面呆着,又在门口闲谈,所以,最有可能的便是靠近门的第一间隔间。 装作“考察”的样子,他在转悠一圈后,走到了第一间隔间门口,推开了门板…… 第一百二十九章 我的死因 春楼深处,那间不为人知的小庭院里,断了左手手腕的青年依旧保持着坐姿,看着风姿绰约的铃姐再次走了进来。 “爷……那小子真的去出事的地方了……”铃姐汇报道,“他压根就不是来找乐子的,碧箫过去还没过三巡酒,他就借口溜出来了……他肯定知道些什么——逃过一劫,又‘重游故地’,如果真是个纨绔子弟,根本不用如此!” 青年“嗯”了一声,眼睛低垂,看向了桌面。眼前的长案上,摆着几张纸稿,正是关于周道安的资料! 早在找上周道安之前,这青年就把对方的资料查了个底掉——这并不是什么难事!周家本就是予章郡本地大族,除了功法和家族传承,没什么资料是特别保密的。加上,春楼本就是搜集信息最有利的场所!当初这青年才会把情报点设在这里。 就在刚刚,他又一次把周道安的资料细细地看了一遍,老实说,根本发现不了这个小子有任何不平凡之处。 这个青年的身份自然不一般,放到台面上说,比予章周家还要强势,原本,他就不怎么看得起西周这个“废柴”少主,所以才会在周道安回本宗时忽然出手——这本是手到擒来的事,却被周道安给弄了个措手不及。 于是乎,这青年有点矫枉过正了。从回来后,就一直在反思,甚至听到周道安找上门来的第一时间,还有些拿不准对方的来路,谨慎之下,想先稳住对方。 可是,对方对美人似乎不怎么感冒,谈了没一会儿的风花雪月,就借尿遁开始在春楼里随便转悠,又去到了自己出事的地方——很明显,对方就是带着目的来的啊!而且……有那么一点“目中无人”了。 这青年没想到,以周道安的角度,还不确定留月阁的背景、也不知道自己前身出事和留月阁有没有关系,反倒是因为受了袭击,才想着来探查一番,也没把握一定就能看出点什么,这么大张旗鼓,何尝没有打草惊蛇的目的? 最重要的,他压根不知道周道安“失忆”这件事——上次差点没死在这里,这种事肯定刻骨铭心啊!谁想得到周道安自己也不知道个中缘由,就是探查的呢?在这青年看来,周道安“故地重游”,挑衅的意味才是主要! 两下思维相左,这事儿就配合不到一起去了。 青年嘴上不语,脸上微微浮现了一股怒意!原本对周道安谨慎起来的态度又降回去了——这小子就这么有恃无恐了?他难道真以为击败了我一次,就可以不把人放在眼里了? “既然他送上门来,那我要不要成全他?呵,那肯定的!”这青年半是自问自答地说了一句,然后离席起身! 可怜的周道安并不知道,自己已经被人盯上了。他全神贯注地投入到了厕所的探查中。 这间厕所除了干净、华丽,根本看不出任何异样。周道安先是敲了敲隔间的各个墙板,没有任何异常。 他又蹲了下来,以一个蹲坑的姿势,脚踩坑沟两侧的踏板,低头仔细观察。这个世界的厕所,采用的方式并不是地球上的现代化的厕所装置,没有冲水、没有螺旋吸力。它只是一条普通的沟,约有一尺的深度,底下是活水不断流淌。若有屎尿呕吐物,落在坑里,就会被流水冲走。 而他这间厕所又是顶头一间,正是装下水管的一侧。而那深渊似的下水道口就在周道安的眼前——看过去,他不认为这下水道会有什么诡异的,以这个深度看来,估计是一直顺下去,连到三楼、二楼、一楼的…… 一直连到一楼……嗯,那也就是说,楼下同样的位置,应该也是厕所了!从上至下,一以贯之,这是建筑布置下水装置时常用的设计。 “楼下是戏馆……着火的地方也是戏馆……浓烟却可以从下面灌上来……这说明,上下层之间是有缝隙或者空气流通孔的!” 空气管道!这种属于“我知道有,但平时不会关注,也不知道在哪”的装置。作为地球上的现代人,周道安知道越大的建筑,里面的空气管道设计越庞大。留月阁,显然在这个世界,就属于那种特别庞大的建筑!必然也会有空气管道的设计。 这一间厕所所处的位置,并不是靠建筑四边的,而是偏中间的位置。因为京华烟云这片区本身就在四楼这一层的中心。 既然没有向户外透气的窗户,那么空气管道必然布置更多!否则越是庞大的建筑,空气越不好流通,人在其间感受会越憋闷。而到目前为止,周道安在厕所的小隔间里,还没有任何不适! 他立刻开始搜索起空气管道来!这种管道是隐形铺设的,并不会露在面上。找了许久,周道安才发现这一间顶边的隔间,正是在整个厕所四角的位置。两扇原木隔板夹角处,就是一根作为立柱的大圆木。 这圆木是杉木,刨掉了表面的原皮,漆上了原色漆,让木头显出深褐色,同时也露出了内里杉木特有的直顺的纹理。 厕所里灯光不强,或者干脆说有些暗,周道安凑近这圆木,手抚上表面,才发现这圆木虽然被漆上了一层,但并不光滑,颇有凹凸感。最关键的是,摸了一段,手指忽然触感一空一陷! 那是一个一寸直径许的孔洞,边缘光滑,绝不可能是虫蛀的,而是有意为之。接着,又摸了一段距离后,又出现了若干个同样的孔洞。 只消把手指放到孔洞之上,就能感觉到若有似无的气流流动。毫无疑问,这些隐藏在圆柱上的孔洞,就是隐藏的空气“管道”了。 这些“管道”虽然细小,但胜在数量不少,配合窗户(其实也只是算通向大室内的窗户),足以做到空气流通了。 周道安看着这些并不明显的孔洞,若有所思,走上一步,将耳朵贴上了去…… “呼!好家伙!”周道安暗叹一声…… 以他加强过的听觉,刚刚将耳朵凑近这些通气孔,立刻就能听到一阵声音! “……我说老孟啊,你那嗓子就别强撑了……老老实实听戏!我在你旁边坐着,左耳都是你的跑调声……” “……老董,好久不见,今个儿来听戏儿?” 这是两方不同的声音在交谈,言语间可以听得比较清楚的。另外,在两方交谈之外,背景里还传来极细微的乐器弹奏声…… “哎呀,第二出开始了……我不等你了……”有一人忽地说道,接着,是推门声,一瞬间,那丝竹弹奏声更甚,还传来了一丝吊嗓子似的唱腔。 这无一不在说明,顺着这些气孔,周道安听到的就是楼下戏馆传来的动静! 和地球上华夏的地方戏剧差不多,各地都有独特的戏曲种目。在没有电视剧、电影的年代,戏剧就是人们消遣娱乐的一大项!作为予章郡首屈一指的娱乐场所,留月阁怎么不会留一层给票友们呢? 戏馆是热闹的,也是吵杂的,这和春楼的安静、独立“包厢”化服务完全不同。即便在厕所里,都能听到一些外面传来的声响。同时,这也意味着,借着这喧闹的场景,若有人在此压低声音交谈,正好可以借“背景音”掩盖。电影中,许多地下交易、接头都设在杂乱的酒吧、迪吧里,不是没有道理的!虽俗,但管用! 周道安不禁有些明白了——而且是想通了好几点: 首先,当初呛死他的那些浓烟,就是顺着这间顶边的厕所隔间窜上来的。当时,自己应该就半倒着在厕所里不省人事,边吐边迷糊。而楼下着火,浓烟自然顺着气管上升,最先灌满这最顶边隔间,他就遭殃了。 其次,楼下为何忽然着火?八成就是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发生在吵杂的戏馆的厕所里,为了掩盖秘密或是破坏现场,甚至乎,为了趁乱逃遁,才有人放了一把大火! 还有,自己被袭击,被逼问“七月初三,留月阁,你知道了什么”,应该是对方认为,自己的“死而复生”有些蹊跷,和那个秘密事件有什么关联——对方未必知道自己当时醉得一塌糊涂,九成九是听不到什么排气孔传来的声响的,反倒更像是被人“灭口”的。因为这通风孔,既可以传来楼下的声音,也能让楼上这间厕所隔间里的声音传下去! 当时厕所里只有自己一个人,大声呕吐、说点糊话、放点厥词,若被楼下的“有心人”听到,还真有可能被误认为“隔墙有耳”! 这几乎可以说是推断得八九不离十了! 周道安脸上露出一点苦笑——自己的前身、真正的周道安,还真是个十足的“衰仔”!是个小透明,硬蹭来青楼,没有姑娘陪,反倒狂灌酒。最后还可能被人误会,或是被牵连着送了命…… 知道了这些,周道安也算是完成了“厕所探查”的任务。他推门出来,洗了一把手,走出了豪华茅厕…… 第一百三十章 没有青楼运 在厕所里,周道安算是耽误了不少时间。想起来,门外等候的小厮还真是非常“职业”,也不催促,也不露出任何不耐烦的表情。看到周道安出来,立刻又是弯腰点头,准备在前面引路。 “劳你久等了……诶,你不是刚才那个带路的?”周道安客气了一句,瞥了一眼那小厮,却发现眼下等着自己的,并不是刚刚引路的那一位了。 “回这位公子的话,小六子看公子半晌没出来,怕是公子跑肚……又不敢打扰公子,所以便去取些应急药备用,特意找来小人在此——要是公子没大碍,出来了,小人便能随时带公子返回听音小榭……” 解释很详细,也算合理,更能表现出此间无微不至的“服务”。周道安“哦”了一声,便不再质疑,任由这新的小厮在前面带路。 走了一段,周道安忽然出声道: “来的时候好像不是走这条路吧?” “回公子的话,小六子带您来此,是从南国风情的便所来的,眼下我们是要直接回听音小榭去,所以当然不会同路……” 周道安“哦”了一声,便不再说话,兀自哼起曲子来。前面引路的小厮自然不会注意,只恭恭敬敬地带路。 不到2分钟,一首曲子哼完,周道安身上的“清心”BUFF也刷新了。原本BUFF的持续时间还有个把钟头,这样一来,BUFF状态又回到了4个小时。 眼下走的这条小道,的确是向着“南国水乡”的方向去的,小石子路走不几步就有石桥木桥勾连。周道安也不管前面带路的小厮,时不时地弯一下腰,从石子路上捡了好几颗小鹅卵石。由于他动作很快,前面的小厮又闷头带路,根本没有察觉。 直到走到一方小池塘附近,周围的桃花树陡然间多了起来,路上一拐弯就能丢失视野,周道安这才停止了捡石子的动作,专心地跟着前面那小厮走。 也不知什么原因,走过那池塘时,隐约可见池塘间莲叶摇曳、莲蓬轻摆,似有若无的一丝雾气,便从那些莲蓬头里弥散开来。只一会儿,池塘上方就已经笼罩出了一股浓浓的水雾。 “嘿!这是什么景致?好精巧的设计,本公子也要在自家的院落里来一个……”周道安“惊奇”地嚷了起来。 可是,他的疑问这回却再没人应答了——原本在前面带路的小厮,就在七拐八绕的路径间消失了。 雾气没有停止弥散,就在周道安说话之间,池塘上方的雾气已经完全扩散,连池塘周围都笼罩起来。此刻,周道安眼前的能见度不到两米,好在脚下的路虽然弯多,却只有一条,再走过去,便是上一座横跨小池塘的九曲桥了。 在这浓雾中,周道安又喊了两声,依旧无人应答。 “果然来了……敲山震虎起到效果了?”周道安低声嘀咕了一句。 他没有任何慌乱,脚下不停,依旧向着九曲桥上走去,手上却从怀里摸出了一幅制式非常复古的单边眼镜—— 窥视者眼镜,N+级道具,可使用次数4/10。效果:戴上眼镜,看向不超越N+级评价的目标,可选择从任一目标身上窥探出携带的最高级物品一件,并附上属性说明,消耗一次使用次数。 周道安从方舟上把自己的“全部家当”都带了下来,但诱饵之帽、未经鉴定的手术刀,都属于不方便随身携带的物品,所以都留在了家里。而海盗王的金币和窥视者眼镜,却都很好携带,且都方便使用,周道安便没有落下。 周道安直接将窥视者眼镜戴上——反正在这大雾弥漫之中,没有人会看到他戴上这款式有异的眼镜。虽然这幅眼镜单论普通功效,只是起到近视眼镜的作用,还是度数很低的那种,戴上也看不透浓雾,但它的技能效果,却能出其不意—— 可选择任一目标窥伺其装备,换而言之,这技能发动前,得让佩戴者先“看”到目标。它可不管佩戴者的视线有没有受阻,只要它的方向对准了某一个目标,就会在镜片上提示: “发现目标,选择是否窥伺?” 这是周道安发现的妙用,早在来到此间之前,他就偷偷试验过。当时正是“下午茶”时间,他上厕所的时候发现那边的隔间只用帘子遮挡,这时,视线在一定程度的受阻时,戴上窥视者眼镜则可以发现帘子后面是否有可供窥伺的目标。当然,隔着墙、门这样完全阻隔的情况,窥视者眼镜就发挥不了功效了。 即便如此,这件装备也是除了技能之外非常好用的!周道安当场大喜,他暗自决定,就算以后使用,也一定留着最后一次,让它的功效一直维持着,这样自己就能“白女票”这个“被动效果”了。 当前,浓雾弥漫,虽然视线受阻,但在窥视者眼镜的判定中,周围并无实质的遮挡,所以它依旧可以发挥那被动的功效。 只是周道安戴上眼睛后四处一扫,暂时没有发现任何刻意目标。 他便继续迈步,直接走到了九曲桥中心。 所谓九曲桥,形状类似于一座建在水上的回廊,是平桥而不是拱桥,其作用,原本是为了延长桥的路程,让过桥人可以好好看一看桥两旁的景色,是典型的装饰桥。 可在周道安所处的情况中,这座九曲桥就变成了一段曲折狭窄的路,它限制了过桥者的速度,假如周道安要跑或是追,都会受到影响。最主要的,如果周道安使用了海盗王的金币,变身成为不死生物,他被拔高的速度和大开大合的攻击范围,是无法完全发挥的…… 而就算他回头下桥,后面的路径也都是七拐八绕的,又有桃花树阻拦,效果不会有差别。 总之,这似乎是一个针对他设置的场景…… 不过一头扎进这针对自己的布局,周道安并没有太多慌张。首先,他对这点早有预料:他本身打的就是敲山震虎、打草惊蛇的主意,对方如果毫无反应,那只能证明留月阁本身并没有多少秘密。 其次,那位领路的小厮,显然是临时派来针对自己的。说他是临时的,是因为他的表现并没有多少“深度”。他找的接班理由就有些生硬——如果对方担心自己泻肚子,直接进厕所询问一句就是了。另外,他带路时说,走的路不同是因为周道安来时,是从南国区的厕所来的……但这一点他又是怎么知道的呢?是之前那个小厮告诉他的?没必要吧?他只是顺便帮个忙而已,如果那位“小六子”急着回去取药,更没空和他说明自己是从哪儿过来的。 最最重要的是,周道安的听力非常好,他在厕所里距离门边最近的隔间里,却没有听到厕所外有任何小厮出声交流的声音。 只有一个可能,就是对方悄然换了引路者,要针对他做一局了。 而这个局是临时补的,所以对方设计的比较粗糙,潜在说明了,对方对周道安的实力估计有误。故而,周道安并没有如何担心,主动一头扎进了这陷阱中。 “看来我没什么青楼运啊……本来是寻欢作乐来的,却要被人打埋伏……可千万不要一直持续下去啊!”周道安暗自感慨了一句——以前他看过一本《大唐双龙传》,里面的主角寇仲徐子陵就是典型的没有“青楼运”的人设,只要一去青楼就要坏事。没成想,自己在这个世界第一次逛青楼,也有这么一遭…… “哈哈哈哈哈……” 仿佛是回应他的想法,浓雾之中,忽然从四面八方传来了一阵瘆人的笑声,犹如金属摩擦发出来的,听得人心里都要抖一抖。 转眼间,这瘆人的笑声又变了、变成了一串银铃般的娇笑……而后,孩童的笑声、老人的笑声、男人女人的……各种笑声一起涌现交杂!将周道安包围了起来。 “你还真是愚蠢,自以为是!我们不去找你也就罢了,你还敢自己送上门来……眼下就让你尝尝这水月之境的威力!” 在笑声中,出现了一道说话声,只是这声音也并不是从某一个方向传来的,而是四面八方同时响起。 这声音配合着笑声,若是普通人听了,定然会内心剧颤,引发心底的恐惧。 可周道安并没有受到太大的影响——他已经给自己刷好了“清心”BUFF,在这BUFF作用下,任何动摇心神的“精神力攻击”都会打个折扣。 而眼下这笑声,只是动摇人心神的最普通的一种,在清心普善咒的面前,真没什么太大的作用,顶多是让周道安觉得声音有些刺耳有些吵闹罢了,内心并不会泛起什么波澜。 反倒是听了这说话声,更让周道安确定——这虽然是针对他布置的陷阱,但手段却比较仓促,似乎对自己的实力并没有深入了解。而且,这说话声听着有些熟悉……即便在方舟任务中过了2个月,他也还是能记起这个声音的主人…… 第一百三十一章 幻术修行者 现实中,周道安距离在东周宗楼范围内被袭击,也不过就是过去了10来个小时! 好在他对声音敏感,对听过的声音潜意识里都会多记忆一段时间,何况那名喜欢自言自语的袭击者,也算是一个“特色”人物了。 所以,这把虚空中的声音一响起,他就立刻察觉,声音的主人就是“早上”偷袭自己的人。 原来,这袭击者就在留月阁中!这无疑又印证了周道安之前的猜想——自己前身的“意外”,果然和留月阁也脱不开关系! “这人还真是不长记性……早上偷袭我,就已经吃了个亏,现在居然还用这种‘幻觉’模式来对付我?好吧,早上他的‘迷香’还有点作用,但,人可是会成长的!”周道安内心想道。 他也不想想,自己的成长是建立在方舟任务的基础上的,谁会知道,10来个小时,对他来说已经是4个月过去,还有诸多任务收获!要知道,他作为西周家的独苗,在予章郡,资料不要太好收集!任谁面对他的生平事迹,都会觉得这就是一只菜鸟! 再退一步说,有些内心里特别“骄傲”的人,即便失手挫败,也不会认为是自己有什么问题……归因到“一时大意”上,都算是客观的了! 那实为偷袭者、也是留月阁背后东主的青年,自然属于这种骄傲者。 随着“水月之境”四个字说完,周道安眼前已经出现了诸多景象!先是雾气中飞来无数暴长的荷叶莲蓬,那长长的茎犹如长鞭扫打,直袭周道安的身体。而后,脚下的九曲桥也扭曲起来,桥面上还出现了一个又一个的黑窟窿,似乎在逼着周道安移动位置。 但,这一切对于周道安而言,都没法激起内心太多的波澜,仅仅有一点下意识,都被他克制住了。 因为戴着窥视者眼镜的他,看向眼前浓雾中不断挥出的荷花茎条,都是没有“真实目标”。第一根茎迎面而来时,他就决定“试一试”真假,强顶着没有移动,只是用手去格挡了一下。 茎条直接穿过了他的手臂! 那这就意味着,眼前的都是幻象! 周道安心下大定!有了“清心”BUFF的加持,他对幻象、精神刺激这一类的功法免疫力大大提升。此刻,无论是眼前飞舞的枝条还是脚下出现的黑洞,都不再能让他动摇。 不光如此,他还出言挑衅起来—— “假的真不了,真的假不了……费了这么大劲,就整出这点手段?” 身在幕后的白化病青年不禁又惊又怒!惊讶的是,自己百试不爽的幻象迷阵,居然对周道安没有作用?难道此人的心智如此坚定? 其实,他也是倒霉——他一身最大的本事,便是在“幻象”这二字上,这个世界若有一种职业名为“幻术师”,那么青年就是属于个中的翘楚。至于为何修行这种手段,或许是因为他从小身患“怪病”,除了一些亲近之人外,根本不愿意在人前展露真实面目…… 加上他又自负,配合骨子里的自卑,性格上便有些偏执,喜欢那种将人玩弄于股掌之上的感觉,而自己又能隐藏于幕后。这样一来,幻术对他而言就是最合适的修行道路。 他一身的法宝、功法,都是为了“幻术”服务的。除此之外,还配合一些能使人精神受到冲击的物品、手段……比如,先前偷袭周道安一行人,便是利用一种迷香,让大春小桂都失了神智,再用治幻手段让周道安精神恍惚,以逼问他想要的信息。 而眼前,他同样也是利用“地利”。这片荷塘本就是他精心布置的——留月阁既然是他的产业,他早就将这块地方打造成了处处有机关、遍地是陷阱的所在。当然,这些布置集中在四楼,也是由于四楼客人相对少(高消费门槛),不会有人误碰机关……否则若是在一二三层,人口密集的地方设置,恐怕留月阁就要天天处理意外事故了。 眼前周道安所处的幻象阵,其实是一套连环陷阱。首先,池塘里腾起的水雾、莲蓬头上发出的气体,都是一种致幻剂。而后,如果陷阵者被幻象所迷惑,脚下躲避,身体闪避,那么就会一步步在桥上失去平衡,最终落水。 而这一池碧水,其实又是一种药剂,能够麻痹人的神经,迟缓人的动作。配合水中所豢养神秘水兽,才能造成实质性的伤害。 可话说回来,幻术最大的缺陷,就在于它以动摇目标心智为前提。碰上周道安这样的,只能算是运气不好。虽说清心普善咒这IN+级的技能效果很单一,也不能完全抵消幻象错觉——起码周道安吸入了治幻气体后,确实在浓雾里看到了各种景象,这说明治幻剂对他是有作用的。 只是“清心”BUFF能让人变得格外清醒,这样理智在线,就能克服感官上带来的各种不适。加上周道安经历了两次奇遇,心志坚韧,面对这种幻想完全可以克服。 白化病青年本来躲在幕后——他也害怕周道安的“实体攻击”,因为他认为周道安修习的是南岭“烈”家附庸组织僵尸门的功夫,这种功法偏“火”,对他修习的功法有一定的克制,所以他不敢直面周道安。 可眼下幻术没起到作用,就逼得他不得不亲自下场了。“虚虚实实”才能有所成效,“虚”没效果时,就得用“实”来弥补促进。 那青年注视下“脚下”的场景,那只完好的手中忽然多了一张符纸——没错,就是那种长方形、黄色底、朱砂写就图案的符纸——他口中默念了几句,只见符纸上暗红的朱砂文顿时冒出一阵青光!青年的脸色更是一白,接着出现了两坨不健康的红润……他微微哆嗦着,将手中符纸一丢,只在半空中那符纸就消散不见了…… 周道安四周的浓雾没散,幻象的“攻击”依旧,此刻周道安已经懒得去做什么格挡动作了,任由那些茎条抽打自身,权当是体验一把“VR”。 忽地,他的四周传来一阵“簌簌”的响动,浓雾中忽然刮起了一阵旋风!那些虚假的茎条被旋风吹得乱舞,再一次没头没脑地劈向周道安。 惯性思维地,周道安面对第一根抽来的荷叶茎条,依旧没有闪避,可这一回,他却失策了!只听“呲啦”一阵响,那茎条居然真的在周道安的肩上抽出了一道“伤痕”。顿时,周道安的锦袍肩部裂开,皮肤上出现了一道深深的红印,一阵火辣辣的痛感顿时袭来! 这一回是真的!周道安立刻抚上肩头,只手指触碰伤处,都能感觉到痛感,这意味着原本是“幻象”的攻击,如今变成了实质! 接着,又是一根茎条抽来,瞄着周道安的腰部。这下,周道安哪里还敢托大,只得脚下迈步,躲开了这一攻击。 这节奏一乱,对方的攻击可就连绵不绝了。茎条击打的速度并不快,但却连续不断,周道安只能被动一躲再躲! “这样不行啊!”一边躲闪,脚下被迫移动,节奏已经有些凌乱的周道安暗道一句!他虽然对“幻术”不甚了解,但也看出来,这原本“无力”的茎条,是忽然被附加上了某种伤害……对了,现在池塘周围风声四起,按理来说,自己还处在留月阁的四楼,封闭的环境下,除非弄个鼓风机,否则哪里会有风? 当然,这个世界的科技是没有鼓风机的……但这不代表着,这个世界没有别的手段驱动风力——没有汽油,不照样有陆行器飞行器吗? 这风不寻常!再仔细体会了一下,周道安能明显感觉到,风一阵、那暴长的荷叶茎条便抽打一下!显然是被这阵“妖风”所控制的! 可是,风从哪儿来呢?机关?还是人为? 如果是机关,那周道安可就有点抓瞎了!他也看出来了,这茎条一抽一抽的,是要逼着自己闪躲失去平衡。这九曲桥本就狭窄,失去平衡的下场就是落水。对方逼着自己落水,那么肯定后续还有更要命的手段。 可若是机关就在水里,那他就无从破坏得了了! 本着只能试一试的心理,周道安一边闪躲,一边伸手从怀里摸出了一把石子! N级技能、弹指神通! 周道安双手齐发,两枚小石子被激射而出,一枚射向了九曲石桥上的浮雕,一枚射向了身后的桃树…… “哧、哧!”两声撞击声,石子都击中了目标,甚至将浮桥上的浮雕都破坏了一块,另一枚听声音则是直接陷进了树干里…… 没用! 那茎条丝毫不受影响,依旧狂舞着飞向周道安! 周道安手上不停,这一下,十几枚石子都被发射出去,几乎围着他自己射出了一片“圈”! 浓雾弥漫下,周道安视线受阻,但他耳边反馈来的声响告诉他,那些石子有的射中了池塘中的荷叶、莲蓬,有的射进了水面,有的打得周围的桃花树枝折花落,有的则把桥上精巧的雕塑毁了…… 然而,这依旧是无用功! 第一百三十二章 破阵 转眼间,捡来的二十多枚石子只剩下几颗。但周道安造成的破坏却依旧没能让这些茎条停止攻击,那股“妖风”也依旧在他身边环绕,无法制止! “不能急!千万不能急!”周道安此刻脚下已经有些踉跄了,喘气也粗了。但在“清心”BUFF的作用下,他依旧保持着相当程度的冷静。 “必要的试探是可以帮忙排除一些目标的……”周道安告诉自己。他始终相信,这个布阵、或者说操纵阵法的人,一定不会距离自己太远。以他对这个世界的了解,远程操控、远程通话、远程监视,都是没有科技作为支撑的——如果有,周家的“五识通灵术”就不会成为开宗立派的绝学,回字楼里早就装备上了这种设备。 这个世界有自己独到的“科技树”,不见得比地球差,但终归又不是地球。 而且,以那位偷袭者“上午”的表现来看,他的幻术达不到“决胜千里之外”的程度。 可是,尝试了四面八方的攻击试探,均不奏效,戴着窥视者眼镜也没发现任何“活体”目标,那么…… 周道安心神一动,豁然抬头看去! 以45度角仰望天空,这是一个悲伤而文艺的姿势!但此刻的周道安这一看,只有肃杀的气息弥漫! “发现可窥伺的目标,是否选择窥探?” 忠实的窥视者眼镜在镜片上显示出了朴素无华的一句话,但这也意味着,周道安终于知道,自己要对付的目标,就在自己头顶! 留月阁就是一栋四层的建筑,当然,其高度远比我们地球上普通的楼房高!一层高度就有三丈(十米),抵得上普通楼房三四层。这种层高巨高的楼房每一层看起来都像是一个大平面,抬头仰望也不会觉得压抑,甚至让人意识不到头顶是有穹顶的。 可这也会造成一种视觉盲角——如此层高的楼房,如果在其中隔上那么两三米的一层,又配合一些造成视觉落差的吊顶装饰,普通人根本发现不了顶上的空间。 先前铃姐去到这青年的“庭院”,还上了一座小桃山,便是那青年秘密居所的其中一条通道。类似的通道还有好几条,足够青年“居高临下”地,从自己的秘密居所下到春楼这一层的任何一块区域。 而这一层也不是完全“封死”的一层,确实有许多“悬空”的全区域,用砖木搭成网状的结构,既不影响这一层人的行动,又能时刻窥伺脚下的状况,还能借此发动楼中九处机关陷阱。 在这一层隐藏的,并非只有这青年一个人,监视者、传信者、操控阵法配合者也有好几个。方才给周道安引路的小厮,便是其中一个操控者化妆而成,将周道安引导这个荷塘阵法中,自己就借道转回了顶上。 周道安此时头顶上,就有四名操控者,一者起雾,一者散发迷烟治幻,一者操控声响,主要的阵眼则是青年自己,他们策动幻术阵法都依靠那种符纸,以不知“原理为何”的方式掌控着脚下的阵法。 可现在,这四个人被周道安这么抬头一看,已经“尽收眼底”。 他当然分辨不出这四个目标哪个才是主要的那一个,他也舍不得使用窥视者眼镜的主动效果——使用次数只有四次,而眼前操控阵法的就有四个人,只看这四个人配合,才勉强占了自己的上风,可见这四人都不是什么太厉害的角色。就算上午那名偷袭者,周道安也不是特别怕的。 省下道具技能,周道安也不打算甄别了,双手一翻,两颗石子又被扣在指尖。只见双手连扬,小石子立刻被激射出来!没等头两颗石子击中,又是两颗石子分别弹出! N级技能,弹指神通,能以最低94%的命中率击中三到八米范围内的目标,最小不小于苍蝇!而这几个操控阵法的人,立于周道安头顶的夹层中,正在弹指神通八米这个第一档范围内! 只是隔着浓雾,周道安无法真正用视觉锁定,只能凭借窥视者眼镜的大致定位,但毕竟他们每个人自然比苍蝇大多了。所以,四发石子弹出,转眼间就传来四声惨叫! “佛抓KILL!”周道安内心一喜!接着,眼前的浓雾居然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消散了,同样,耳边那些吵杂地声响,也在这一刻陡然消失! 只听“扑通、扑通”,就在这荷塘范围内,两道重物落水的声响先后出现,一猜便知,周道安的两颗石子射中的是其中两名操阵者的脚,他们立足不稳,直接从网格状的房梁上摔落下来,直接“砸”进了池塘里。 另外还在顶上的两人也不好受,一个直接被石子“蒙”中了鼻梁,鼻骨断裂,鼻血长流,正捂着鼻子半蹲着嚎啕。只有那青年情况稍好,他在石子飞来时稍稍挡了一下,只让石子打在右手上,没有伤到要害。 可右手是他目前唯一完好能用的手,这一下就说不至于筋骨断裂,但手掌却也被打得痛彻心扉,手里的另一张符纸再也拿捏不住。 于是,那股呼啸在场内的妖风,也逐渐消散,只有治幻的迷烟虽然稀薄,但效果还在,没了妖风支撑的荷叶茎条虽然兀自狂舞,但却也没了威力。 这一下,周道安算是破了幻术阵法! 眼前情景清晰,周道安抬头总算看到了顶上的情景。所谓“宜将剩勇追穷寇,不可沽名学霸王”,无数电影电视小说动画的教训告诉我们,得势的一方切忌在取胜的关头放松警惕,志得意满,留给对手喘息的空间。 于是乎,周道安停也不停,再次打出两颗石子! “给我下来!” 石子准确地命中了还在房梁上待着的两人,那名鼻梁断裂的操阵者直接被一石子打中头部,当场晕了过去,身子一歪,也掉落下来。 而那青年毕竟比这些手下厉害,吃了第一次亏,自然不会再硬接周道安射来的石子了。他侧身躲掉这一颗,转身就想离开此地——只要让他撤离,去到下一处阵法机关所在,又能站稳脚跟了。 周道安哪里会给他这种机会,这时候,远程打击的优势展露无遗。最后三颗石子被周道安连续打出,激飞的石子远比那青年逃跑的速度快多了。 “哎呀!”那青年眼看几枚石子避无可避,只得惊叫一声,脚下一错,直接跌落下来。 眼看自己就要落水,那青年似乎对荷塘也充满忌惮,想也不想,大声而快速地念叨了一句什么。只见池塘中一朵荷叶忽然暴长——这一次不是虚幻的,而是真实的暴长,那荷叶瞬间大了一圈,青年落下,刚好接着这硕大的荷叶一踩、一跳,不至于跌落池塘,但却落在了周道安所在的九曲桥上。 青年脑海中瞬间冒出“完蛋”两个字——他一身本领集中在幻术上,而且都需要依靠符纸发动。就算他现在身上还有几张符,但右手被击伤,左手本就是齐腕断的,符纸无法催动,只能依靠口咒发出“灵花速生决”,规避危险的池塘。可逃离狼窝,又落虎口——只看他刚刚在桥上落下,周道安便已经冲到了他的身前。 周道安一手暗捏海盗王金币,另一手攥拳,对着立足未稳的青年就是一击,打在小腹上,顿时,那青年如同虾米般弯腰倒下,口中干呕起来。 周道安立刻欺身而上,一只膝盖直接跪压在了青年的脖子上,给对方摁死。这一下,算是完全制服了对方。 “说!三番五次害我,究竟有什么目的?!你这留月阁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周道安大声喝问,“不说,我就让你和他们一样……” 仿佛对应着周道安的话,池塘中先前落水的三名操阵者已经有两人浮出了水面,只有那个被打晕的,直接沉了下去。可这两人此刻样子十足吓人——虽然池塘并不深,他们的半身冒出水面,但脸上及身上裸露的皮肤表面已经布满好几只硕大的水蛭! 普通的水蛭不过小半个巴掌长,可这些水蛭却比手掌加手指还长,身体居然可以蜷缩成一个圆形,死死地吸附在这些人的皮肤上,且身躯冒出青绿色的光芒,很是诡异! 那两人被水蛭所咬,只呼喊了几句,就又没了动静,像死尸一般重新浮在水面上了。 别说周道安了,就是青年自己看着这情景都心里瘆得慌!这水蛭原本是他豢养的异种,布在池塘中,就是为了对付修行者的。即便是身体强壮者,被这种水蛭吸 咬,神经也会被毒素麻痹,更别提任由这些水蛭吸食血肉了。虽然他的两名手下只是麻晕了过去,但若不及时救治,一身的血液都会被吸干。 自己正是害怕这种恐怖的生物,才避免落水,可是……若周道安真的把自己扔下池塘呢? 想到这里,那青年不禁内心惊颤!他一直认为自己是不怕死的勇敢者,但死的太难看或是太痛苦……那真是可以摧毁意志! “住手,莫伤了我家少主——你可知他是什么人?” 第一百三十三章 都是世家子弟? 在周道安出声恐吓那青年时,发出制止声的,正是铃姐。 只见那素装美妇带着一群打手般的仆人,正赶到了九曲桥上,她来不及去顾那两名落水者,只是害怕周道安对那青年下狠手! 一看来了十几个人,周道安自忖以自己现在的实力,也只能开启海盗王金币过关了。但后续呢?那麻烦肯定多多。眼下他人质在手,就是最大的优势! “给我停步!谁敢上来,我就要他的命!”周道安立刻捏住了青年的脖子,加大力气,顿时,青年呼吸受阻,一张雪白的脸涨得通红。 “好,我们不过来!但你切不可伤了我家少主——否则惹来的麻烦你吃不下!”铃姐对着周道安大声说道。 显然,双方既然僵持住了,接下来就只能是谈判。 “哈!伤了你家少主就会有麻烦,那你们不怕伤了我的麻烦吗?”听到这话周道安有些来气。 “你?予章周家在本郡算是首屈一指了,但放在整个汉域也就是个二三流的世家,何况你还只是西周……”铃姐哼了一声,丝毫没把周道安放在眼里。 但这话却让周道安内心微微凛然——他最擅长从他人的言语里听出些线索,这是前世职业病所带来的“好处”。照铃姐的话来看,二流世家在他们眼里都算不上什么,呼之欲出的,这青年的出身便很可能是顶尖的、一流的世家了。而在这片汉域,能称为一流世家的只有“三旺五姓”。 可话说回来,周道安来到这个世界时间并不长,还没有接触过“三旺五姓”的人物,只依照东周本宗的势力看,就已经非常了不得了,何况是作为超越周家好几倍存在的一流世家? 眼前这个青年……要说手段,是有的,但要说如何高明,那也算不上!前后两次他都在周道安手下吃瘪,就连他的手下也不过尔尔,没什么厉害的人物。留月阁,说穿了也不过是个高档娱乐场所……以周道安自身N级的实力(都还没有最终认定的那种)来看,这青年顶多就是个IN+,作为一流世家的人,是不是太不够看了? 结合以上种种,周道安迅速推断,这青年只是一流世家里不入流的小角色,或是所谓一流世家的附庸家族出身。 果然,那边铃姐看周道安并没有什么表示,还以为并不相信自己所说,于是直接开口道: “听好了,我家少主乃是临江林家的公子,还不速速松手放人?” 然而,铃姐期待中的对方骇然、担忧、畏惧的表情统统没有出现。相反,周道安只是微微皱眉,很下意识地问了句: “临江林家?那是什么?” “呃……”在场众人不禁齐齐无语! 汉域内,谁不知道金字塔顶尖的是“三旺”?稍逊一丝的,便是“五姓”了。再往下,自然便是“五姓”下附庸的世家。而临江林家,就属于能够跻身一流末尾或是二流顶头的那几个世家之一,因为—— “临江林家,乃是李家世代姻亲!”铃姐强忍怒火,为周道安普及了一下“常识”。说来奇怪,若是周道安一副“故意装不知”的表情,那还能理解成对方有更大的依仗,或是强撑门面……但惯会察言观色的铃姐却发现,眼前这小子一副茫茫然的表情,还真似乎是不知道林家的名头! 这可真是奇怪了!作为世家子弟,他们懂事后的教育第一课,不是文、也不是修行,而是世家的历史!因为这才是这片大陆上世家屹立千年而不倒的原因。 但周家这位少爷,连林家都没听过?这家庭教育真是不过关啊! “哦……”周道安对李家还是知道的。大名鼎鼎的“五姓”之一,又被称为东越李氏,只是因为他们祖籍临江,故而又自称临江李家。这一点,小桂是给周道安补过课的。 至于林家……周道安的知识面还没覆盖到这些五姓旗下的大家族。但仅听“世代姻亲”这几个字,就明白林家确实是要胜过自己所在的周家,甚至不在一个量级上。世代姻亲,形式上等同于王族与后族,可参考爱新觉罗与叶赫那拉。李家属于前者,林家便是后者。 “原来是临江林家,失敬。”周道安复述了一遍对方的身份,但言语中并没让人听出什么“敬意”,“林家我固然是惹不起的,但林家家大业大,枝多叶茂的,若是什么小枝小桠也能威胁我周家正统传人,那我们周家也不用混了。” 这话一说,铃姐立刻心中一惊——“他知道了?知道少主的身份?不,从他前后的表情来看,此前是不清楚的。可眼下他又好像知道了?是猜的?不好,此人我们还是低估了……” 一瞬间,铃姐脑中闪过无数念头。再看向周道安的目光,已经隐隐有了些沉重。 她并不清楚,周道安前世的那个世界,对于这种情节的小说、电视,实在太多。再从对方实力、长相(白化病特征)等等方面判断,周道安便有了八成把握——他膝盖顶着的这个青年,就算是林家子弟,但也绝不是正统或是核心成员。 汉域,或者说他此身所处的大陆,是一个几千年来,秩序井然,以家传承的世界。这也就意味着,这里阶级分明是必然的。所谓林家,固然是一面大旗,但只论一个直系与旁系、嫡出与庶出,就有极大差别! 他周道安虽是西周子弟,影响力不如东周本宗,但却是嫡传嫡出,正统出身,是有家族继承权的。而这白化病青年,就算是林家子弟,但若是旁系或庶出,虽然可以叫林家子弟,可社会地位就远远不如了。林家可以庇护他们,可以借名声给他们,但若是惹上了其他世家的正统传人,林家也不可能“护短”。 这就是阶级,秩序。这一套,作为这个世界的生存法则,周道安是第一时间就弄懂了的。 此刻,他已经从铃姐的面部表情得知,他的猜想是对的——林家的核心子弟,怎么可能甘于做一个“娱乐场所”幕后经理的角色?既然如此,本少爷惹得起! 其实,他还不清楚的是,这青年倒还真不是“旁系”出身,但也不是“嫡出”,其母并不是林家的什么正房夫人,属于五房六房、继承权要排到老后面的那种。最关键的是,这青年出生就有“怪病”,虽说以这个世界的历史和人口基数来看,得此病的人多了去了,但终归也怪异的相貌,惹了林家老爷的不喜,所以对这个儿子的态度还不如庶出子弟。 而林家作为李家的附庸,是要给李家做事的。事有高低贵贱,什么身份的弟子就从事什么级别的事业。 这青年,便属于外围“办事员”。 他本就是一个自卑又自尊的人,此刻被周道安以一个很羞辱的姿势压着(这不怪周道安,毕竟他还是代入了现代思维,没注意压制姿势不符合“传统美德”),言语间又听到周道安这个“纨绔子弟”对自己的出身还做出了精准判断,下意识地,就认为周道安肯定对他轻视。 他只觉得一股怒火冲上脑门,就算被压着不好说话,但也用尽全力大喊起来—— “你这个烈家的走狗、汉域的叛徒,也有资格谈世家?!世家的脸都被你……” “给我安静!”周道安一巴掌拍在这青年的后脑,喝了一句,那青年因为被周道安压着,挤出来的言语让人听不分明,只是想来不是什么好话。 “你一个杀人凶手还跟我叫嚣?我三番五次被你们谋害,究竟有什么仇什么怨?是我无意中发现了你们秘密?今个儿既然撕破了脸,我也不跟你们玩虚的了,没个说法,这事就不算完。” 周道安这番话看起来像是质问,但实际上,又暗含了一番别的意思——他本身和留月阁并没有任何矛盾,起码这一世没有!上一世也算是个“冤死”,对于这里发生的秘密勾当,他其实并不清楚。 那他为何要话里有话? 实际上,他在铃姐说出这青年出身林家之后,就有种隐隐的感觉——他和这青年双方似乎有了些误会。他,下意识地认为,自己之前的“死”,是留月阁背后弄的鬼,原因是自己被认为听到了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而被灭口。 可结合对方第一次偷袭时所说的话,和如今坦然告知自己他们是林家子弟的态度来看,似乎并不是掩盖秘密的一方。第一次偷袭时,那青年问的是“那天你看到了什么”。而事实上,以周道安今天的探索来看,他更有可能是“听”到了什么。这说明,对方并不清楚自己与“秘密”之间的联系。 另外,对方两次袭击,似乎本意都是为了控制住自己,从自己嘴巴里套问出什么。如果要灭口,“宁杀错毋放过”就好了,何必费这种力气? 退一步来说,对方道出林家子弟身份时,是理直气壮的。如果是灭口,这种事放在台面上讲,就是要引发世家矛盾的!就算周家不如林家重量级,但“道义”上怎么能立得住?而世家又恰恰最重视道义和名声…… 第一百三十四章 闻风而动风声郎 有了这种感觉,周道安才故意说了这番话。 果然,他身下的青年虽然一腔怒火,没有分辨出周道安的“话里有话”,但极擅长揣摩人心的铃姐,却从他的话里听出了些不对劲—— 怎么着,对方来找麻烦,是因为他觉得之前的“意外”和我们有关? “等等,有话好说!或许……这其中有什么误会!”玲姐赶忙说道,“不如我等换个地方,坐下来好好说道说道?” 周道安一听这话,心里知道对方是察觉到了自己的意思,但嘴上仍是说道:“换什么地方?又想把我骗到另一个陷阱里?有话说话,就在这儿说!” 虽是如此,但他却把膝盖松了一松,不至于让那青年呼吸困难了。彼此都退一步,谈判才能保持良好的关系进行下去。 小半个时辰后。 周道安再次回到听音小榭时,发现房间里只有小桂一个人了。这小子正在和负责房间卫生的小丫头调笑,看到周道安进来,才正经了神色,跑上前来问道: “安哥儿少爷,您这是哪儿去了?您这趟厕所可用一个时辰……” 周道安没理他,直接问道:“三哥呢?这里的人都哪儿去了?” “还不是看您太久没回来……奇少爷和红袖姑娘交谈甚欢,但此间人少了,奇少爷又觉得无趣,红袖姑娘就提议去她的雅阁,她有好玩的事物……清茗自然是跟着去伺候了。那位碧箫姑娘看您一去不返,很有些生气,认为您太没将她放在眼里,所以在奇少爷离席后也走了。不过,临走前留了一句话——若安哥儿少爷还有讨论音律的兴致,可以去她的闺阁求见……” 听了小桂的“汇报”,周道安撇了撇嘴。刚才他已经和这留月阁背后的东主“交流”过了,自然知道,对方先前对自己是想“钓鱼”的,这位碧箫姑娘就是他们派来钓鱼的“钩子”。只是碧箫也并不清楚周道安牵扯的是什么事,更不清楚这留月阁设立的意义、背后的势力。 不过培养这样一位才貌双全的清倌人,春楼是要花大力气的,还要量身为这些潜力胚子塑造人设,碧箫的人设本就是清冷那一挂的,陪的都是雅客,对周道安这样的纨绔子弟其实内心里没怎么看得起。就算周道安鼓捣出一首曲子又如何?清心普善咒是不错,但这世界好曲子又会少了?之前只不过是借这曲子拉近和周道安的关系罢了。 可还没等关系进一步,周道安便借口离席且时间过久,碧箫便敏感地认为对方是拿捏身份、故意要她好等。内心里的火气自然上来了,所以也刷了个架子,退席了。但又留下个台阶,为的是让周道安主动来给她低头——以本姑娘的姿色才华,这纨绔子弟还会舍得放手?你想拿捏我,我倒要拿捏拿捏你! 周道安可见过太多世面了,对方这些小心思他哪里会不清楚?得,摆架子就摆架子吧,反正这一趟的“任务”已经完成,自己能知道的都知道了,还有什么闲情逸致去讨好你? 当下周道安也就没接这个话,只是问起周道奇来——“怎么三哥又来这一套?上次他可就是把我丢下自己走了。” “奇少爷料到你回来会不满意,他说,是你先跑的。而且今非昔比,如今的你还有什么需要人担心的?所以就很干脆地带着红袖姑娘走了。” 周道安翻了个白眼,倒也无语。既然付钱的大爷都走了,他也就没什么意思再待下去了。招呼了小桂一声,直接离开了留月阁——虽然看起来,小桂还很有些不舍…… 出了留月阁,周道安也没去“蹭”周道奇开来的“豪车”,而是不紧不慢地散起步来。正好,接这个机会,他也要消化消化刚才所得知的信息—— 经过他和那位名叫林家丰的林家子弟一番交谈后,对于自己前身的“意外”,他已经知道了部分真相,结合对方话语中透露的其它信息,周道安做了个大概的梳理: 先从那林家青年说起。林家丰的确是临江林家的子弟,当然是属于不受待见的那种,天生的白化病让他在林家颇受排挤。若他没有个雄心壮志,一辈子在林家混吃等死,林家倒也不会缺他这点用度。 但林家丰偏偏是个要强的,自懂事以来,卯着劲要做出一番成绩,为自己正名。但这是极不容易的,对于他这样的庶出子弟,林家甚至可以不传授家族绝学给他。要出人头地何其困难?于是乎,林家丰决定“树挪死、人挪活”,离开林家,才有更广阔的空间,否则留在林家也是一直被打压。 而林家这样的大家族,又是依附于第一流的世家——李家而存在的。这些大世家都有自己庞大的体系结构,从另一个层面说,这些世家就是门阀。既然是门阀,那就有大量的工作,需要“内部人员”去做。林家丰正是看准了一个机会主动要求外放到别的郡,去当一名主事。 主事是干什么的呢?其实就是在别的郡,打理打理家族生意,建立一个属于家族的“据点”以备不时之需。林家丰一外放,如鱼入大海,很是施展了一番,一步步地成长起来。 不光如此,在5年前,林家丰甚至通过自己发展出来的门路,秘密地成为了官方的一名“风声郎”,正式成为了“公务员”。 所谓“风声郎”,就是朝廷设置的情报机构办事人员的统称。之前我们一直说世家,说三旺五姓,但其实作为汉域的最高统治者,百姓口中的“圣人”(这世界汉域子民对皇帝的称呼),其实从另一个角度看,也是一方世家!只不过圣人一脉的“赵家”,属于世家中的老大、汉域最高统治者、天下共主罢了! 至于“三旺”的意思,指的是三种长久存世、且世代兴旺永不衰落的势力。为道统、圣人、文宗。前后两者都是具有强大影响力的存在,但中间的“圣人”是具体的权力执行者,是整个汉域人民发展的具体决策者。 林家丰成了朝廷的“公务员”,为圣人服务,却也不能算“改换门庭”,因为圣人与五姓世家本就是共荣共存的关系,世家身份超然,但也不是完全脱离于中央权力之外的。朝廷中一半的“公务员”出自平民百姓,另一半便是由各个世家的子弟们组成。 不过,既然是“投靠”了朝廷,林家丰自然是要为朝廷办事的。他很清楚,要得到林家、朝廷双方面的重视,就需要借彼此的势!所以,这些年来,林家丰干的事,是利用林家地方主事人的身份为朝廷搜集情报,从朝廷那里获得了嘉奖和赏赐后,又能提升自己在林家的地位。 3年前,林家在予章郡的主事荣退,林家丰接班。他把主要精力都放在了留月阁的改造上,彻底将这赚钱的场所,变成了一个情报基地。 那么,予章郡作为一个二流“地方单位”,又有什么值得重视的情报呢?其实并不少。因为予章本就是老郡,虽然只在汉域排到二流,但历史悠久,是有名的“文乡”。三旺之一的“文宗”,就诞生于此,虽然门庭已经迁到了中央,但影响力还在。周家与予章郡官府合办的公学,能请到“天下文宗”出身的大学问家任老夫子,便是因为地利。 文化人多了,也就意味着这里成了举试“大户”,朝廷所用的官员,既然是通过举试选拔,那么哪里的文风盛、文人水平高,哪里出来的官员也就多。予章郡又因此占了个优势。比如当今太子太傅夏敏孺,便出身梨川,梨川原本又是属于予章管辖的,只是有了夏太傅后,才升级成了一郡。 再有,予章郡位于汉域的母亲河“龙江”的支流上,东可顺龙江主流至临江郡,西边陆路挨着三湘(汉域中西南部的三个郡),南边沿支流水路可达南岭,所以又是一处战略要地。林家丰在此,可以收集到多方的情报。 不过,话虽如此,但几年下来,时局稳定,哪有什么重量级的情报出现?所以林家丰憋着一股劲,倒也没什么太大的收获。 终于,今年年头的时候,风声郎内部传来了一点“大动静”! 一种宣扬“末世论”的学说,正在民间悄然兴起。它的核心观点是“天地不仁”,认为当下的世界制度与发展是极错误的,庞大的人口、上层阶级的掠夺,将使得世界崩塌,需要一场大破灭来消亡,而幸存者才能建立一个新世界…… 这说法乍一听很荒谬,但却富有极强的感染力,因为它从一个大众从未察觉的角度,让民众们对未来产生了一种惊惧,再利用这种恐惧,推翻固有的思维体系…… 好吧,接受过现代思潮冲击和诸如灭霸等哲学家的思想“洗礼”的周道安,立刻怀疑是不是萨诺斯大人穿越来了这个世界…… 第一百三十五章 杞人忧天OR居安思危 电影里的“灭霸”,其哲学思想是非常简单粗暴的——宇宙里各星球人口发展太快,会使得宇宙资源迅速枯竭,解决办法:一个响指灭掉一半就好了。 如果仅仅把它当做是电影反派的一种立场来看,毫无疑问,这种思想肯定是错误的。但如果撇开它简单粗暴的方式,仅仅就论点延伸延伸包装包装呢? 可能很多人会赞同的! 周道安犹记得身在地球时,当这部电影上映后,灭霸的“哲学”被无数网络段子改编,很是流行了一段。这说明什么?说明这种思想不是没有市场的。而在这个世界,人们的思想还没有受到信息大爆炸的冲击,对于这种思想接受起来难,可一旦接受,却会执迷。 这种可以动摇道统、信仰、王权的思想可以被当成“邪教”了,当然应该打击。可风声郎的做法不像锦衣卫,抓捕大张旗鼓。他们保持着悄然而动的习惯,一直在暗中监视。没过多久,他们便查到,这种思想的最初宣扬者,是一位名叫许仲平的中年书生。 风声郎自然一边监视许仲平,一边调查其背景。很快,他们就发现,许仲平这个烂大街的名字背后,背景简直比白纸还白……不,应该说,是没有任何可追查的线索。这个人,好像是凭空出现的。 在这件事被足够重视之前,许仲平的足迹已经遍布整个汉域。这年头,四处游学的文人、四处历练的修行者不要太多,所以许仲平很悠然地边走边“布道”。等风声郎密切监视他的时候,他已经逛了一个大圈。 而他的最后一站,正是予章郡。 许仲平到了予章郡后,便再没有继续传播他的思想了。或许是他感觉到这种大郡人民相对有见识,贸然传道只会惹上麻烦。或许是他感觉到了自己已经被盯上……总之,他在予章郡蛰伏起来,一待就是3个月。 这期间,负责监视许仲平的,正是林家丰和他的手下。 直到1个月前,许仲平才忽然从半闭关的状态中脱离,又开始频繁接触各种人群。但,在林家丰看来,这种接触其实是一种“掩饰”,或者说叫做“投石问路”,为的是通过被接触的人群看看有没有被监视。 风声郎可做惯了这种事,自然不会贸然出手。于是,许仲平似乎认为自己暂时安全,在七月初三这一天,他来到了留月阁。 这可是林家丰的地盘,是予章郡风声郎的情报基地。许仲平这种自投罗网的举动多少让林家丰有点放松了警惕。于是乎,就在林家丰的眼皮底下,出问题了。 来到留月阁的许仲平在春楼这一层见了两位“事后想来很重要的”的人,之后,这个人便变成了“许仲平”——没错,就在春楼,还有三位姑娘和几位小厮的眼皮底下,与许仲平见面的其中一人变成了许仲平,而许仲平则变成了那个人的模样。悄然之间,二者身份互换。然后,假许仲平留在“包厢里”继续寻欢作乐,而真的许仲平则悄然离开了。 当然,作为风声郎,林家丰自然不会简单地只盯着许仲平一个人。但,毕竟假许仲平牵扯了他的主要注意力,加上又是在他的地盘,多少有些松懈的心态,加上他本身自诩幻术修为,能看破诸多虚假伎俩……结果,就这么着,真正的许仲平暗渡陈仓了。 而许仲平之所以这么做,肯定不只是为了摆脱监视。因为这事过不了多久就会被风声郎反应过来。他这么做,是为了争取一个短暂的时差,在这个时差中,他要面见一位真正重要的人。或者是为了传道、或者是为了汇报……总之,这个人与许仲平的会面,风声郎没有察觉。 等许仲平返回“包厢”后,他和那个伪装者再一次完成了身份互换。之后,留月阁三楼起火,火势弥漫飞快,浓烟滚滚,在慌乱中,许仲平和其他几人都撤走了。 这无疑是林家丰作为风声郎生涯中最严重也是最大的一次“滑铁卢”。他自然不肯轻易罢休,一方面,风声郎出动四处寻找许仲平;一方面,林家丰开始彻查那天的起火前后发生的事。 终于,在他的调查中,关注到了那位在火灾中意外死亡的少年——西周家的少爷,周道安。原本,林家丰也以为这少年就是个冤死鬼,可是,他却莫名其妙地“死而复生”了!这才让林家丰留了心。 之后,林家丰亲自出手,原以为能从这个少年身上获得点线索,却不料吃了个大亏!可他又从周道安疑似僵尸门的手段上,脑补出了周道安是为烈家办事的,也只有烈家这样的大世家,才有这样的手段,成为许仲平背后的黑手…… 可转头间,这少年就找上门来踢场子,把他压在了膝盖下面…… 以上的内容是在周道安的逼迫、林家丰的自暴自弃、铃姐的解释误会几重原因下得到的。 这让周道安终于能把发生在自己身上的一连串蹊跷联系了起来。他也终于知道,自己是被“灭口”的。 林家丰作为风声郎,被周道安打击得自信全无,心态崩塌下,把这些一股脑说了出来。但他没料到的是,这个被他看作是对头的少年,却在他竹筒倒豆子之后,放开了他。 不光如此,这少年还提示了他两个新线索:第一,他的确不知道许仲平在留月阁跟谁见了面,说了些什么,但许仲平的会面地,并不在四楼,而是在三楼。虽然一场大火,重新装修后,这现场的痕迹已经没了。但,如果追查当晚三楼着火厕所周围位置的宾客,或许能有收获。 第二,查一查着火的原因。对方既然有神鬼莫测的易容术或是幻术,那么要撤离此处,用不着放火这样粗糙的手段。但火势能贸然而起,又如此强烈,肯定动用了某些手段。从起火原因上查,或许能得到线索。 这让原本已经蔫了的林家丰忽然又恢复了一些精神!对这少年的态度又有了改观。按周道安自己的话——那帮人既然灭了我的口,就算是和我结了仇。所以,我会帮你们追查那帮人的。如果有任何新线索,他会第一时间告诉林家丰。 当然,这其间还有一些交谈的细节,就不赘述了。双方就这么成了合作的关系。 此刻,已经离开留月阁的周道安漫步在街上,内心中泛起了一种担忧。 许仲平和他的学说,包括他和谁见了面,这倒不是周道安内心最担忧的。他的担忧源自方舟——在刚刚结束的紧急任务里,“弗雷德”向他透露的信息中,曾经谈到了“阵营”问题。 秩序与混乱,这是方舟给所有摆渡者划分的两大阵营。虽然以周道安IN级的身份,还不足以了解什么关于两大阵营的消息,甚至在遇到弗雷德之前,都想不到任务居然和阵营有关。但,回想起来,自己的任务却真的有阵营的倾向! 越狱任务,指令看似是自己脱身,但实际上是为了帮助咖啡豆越狱!而咖啡豆在那个世界的身份是北朝间谍。北朝的敌人,不就是那个世界的第一大国吗?咖啡豆的任务,潜在地、是能搅乱那个世界的政局的。 紧急任务,雾都之行,周道安已然知道其隐藏的真正目的,是为了“保护”混乱之子降临到那个世界。混乱之子一旦成为了日不落帝国下一任国王的子嗣,结果可想而知。 也就是说,周道安目前经历的两个任务,他所做的,都是为了“混乱”阵营出力。 虽然,提前知道了阵营这个重要信息的周道安并不甘愿于被定义为“反派”,但这看起来就是方舟的安排,他无法左右和选择。 而他重生后的现实世界,又是一个充满着“秩序”的世界,他在这个世界有不错的身份,还有可以争取的前途,即便无所追求,也可以衣食无忧地过完一生……这对于前世命运有些波折的周道安,倒是一种乐于接受、甚至有些渴望的生活。 但,现在,作为摆渡者的周道安,却从许仲平的这件事上,嗅到了一种熟悉的“反派”味道!听到那个学说的第一时间,除了灭霸,周道安就想到了混乱二字!难道说,自己所处的世界也不是真实的?也会有摆渡者“穿越”而来完成阵营的任务?自己重生到这个世界,又属于“混乱”的阵营,难道也别有含义? 月光之下,行走在街道上,看上去很悠然的周道安,内心并不轻松。 从留月阁回到西周回字楼的路程不短,周道安就这么一直走着。街道上的人声、头顶飞过的归巢宿鸟发出的鸣叫、甚至是微风吹拂而过的响动,还有小桂走累了的抱怨,都钻入了他的耳朵里,让他感觉到了无比的真实。 “或许……我只是杞人忧天?是啊,我何必现在去琢磨这件事呢?我还有我的生活要对付,还有死亡任务要面对……这就是我的命运。虽然我的生命在方舟眼里,或许不值一提,但,我得对得起自己……” 走了半个时辰,周道安做了一场很必要的心理建设。 第一百三十六章 修行、补课与访客 经历了一桩又一桩事情的周道安回到了西周回字楼后,打算好好地休息一段时间。再过1个来月,予章郡的公学就要复课了,周道安虽然明确了自己以后就要走修行这条路,却并不打算放弃文化学习。 隔了1天,周道奇亲自带着两名“家庭教师”来了西周——这是周道奇答应为周道安办的事,东周家大业大,找两名教习先生很简单,但周道奇优中选优,挑的都是最好的先生。 一位付夫子,年纪已经过了五十,是个富态的老者,看谁都是笑眯眯的和气相。他在东周负责私学的文化教育。彼时,予章公学要比周家的私学庞大,教学水平也高,动辄上万人。所以能进公学的,都是经过筛选的。 而大部分普通人的教育,还是依靠私学。这点却是和地球相反。私学机动性强,开课结课的时间可以由着东家定!加上私学没什么成绩压力,老师待遇虽然不如公学,但活儿也轻松,故而私学一直在民间遍地开花。 周家自己也有私学,负责的是世家的外围子弟,也起到为宗室弟子发蒙的作用。付夫子这位称呼有些拗口的老者,便是周家私学里比较有资历、有水平的。发蒙教育很有一套,正适合周道安这样需要“从头学起”的人。 另一位是罗教习,年纪过了四十,身材魁梧高大,满脸胡茬。看着有些粗鲁,实际上情商很高!否则不会和周道奇这样“难搞”的公子哥儿保持良好的师生关系。 他负责的是周家弟子的基础修行,用这边的专业术语叫“筑基”教习,讲白一些,便是修行方面的启蒙老师。强身健体、修行基础功法,甚至帮助周家在基础弟子中挑选有天赋的送去“深造”,也是他的“业务范畴”。 周道安当即接待了两位老师,稍稍交谈后,便很是满意,按照周道奇和两位先生谈妥的条件,安排他们这段时间就住在西周,马上准备开课! 有人会问,周道安既然想找老师“补课”,为什么不找最好的、高级的老师,反倒是选了两个基础教育家? 事实上,如果把周家看作是一个自成教育体系的“门派”,那么最高级的教师,便是“掌门”自己,也就是如今周家的当家人——周闻渊周老爷。他是周道安的大伯父,周家修行实力最高者。但,这样的高手,平日里除了自己也要不断修行外,主要的精力会放在培养下一代核心弟子身上。比如周家的第二代翘楚,周道玄。 事实上,周闻渊目前就只带了周道玄这么一个学生,最近这段时间都在外地云游历练。相当于是一对一私教了。如果周道安水平也能到达周道玄这个地步,周大爷或许也会很乐意亲自指导,但周道安目前还差得远,打蚊子自然用不上加农炮。 至于周道奇的父亲周闻博,实力就逊色周闻渊多了,另外他主要负责家族事务,没空教学的。 当然,周家也有相对高级一点的教习,但术业有专攻,要说打磨基础,罗教习无疑更有经验。周道安对自己定位很准确,所以罗教习就是最适合自己的。 文化方面,付夫子同理。 周鲁氏那边自然对想学习的孩子是没有意见的,家长么,孩子主动要学还有拦着的道理?只是嘱咐了两句注意身体,不要操之过急,就作罢了,还让柏叔从账上先支了半个月工资给两位先生作为福利。其实,这两人的工资走的都是东周的账,周道安自己半个子儿不用掏。但母亲这么做,也是为了让两位老师更加尽心,周道安只好忍住了那点小心疼…… 之后,周道安便开始了学习。他给自己的生活做了个安排,早上跑步锻炼,然后便跟着罗教习修行筑基,打熬身体。下午,跟着付夫子学两个时辰的文化。到了晚上便要完成两位先生留下的“功课”。 这样的安排很是满当,但经历过雾都学徒24小时工作制、和前世996福利待遇的周道安,很快就适应了这种生活。毕竟,现在的忙碌,才是真正意义上为了自己。 就这么着,过了半个月,时间来到了这一年的8月初。 依照这里的习惯,这段时间是最后一段天热的时候,被称之为“秋老虎”(这个世界的历法类似地球的农历,而不是公历,特此说明),再有10天,秋老虎一过,天气就会凉爽起来。同时,予章郡公学开学的日子,就要来了。 这一天,刚刚完成了上午罗教习的课业的周道安,正准备洗个澡冲去疲热,却被告知周道奇又来了。 这段时间周道奇和周道安的关系火速升温,隔三差五就要往这里跑。只是他自己都没察觉,先前周道安是他的小跟班,如今关系彻底掉转过来。 “让三哥等我一会儿,反正他也不是外人,也没啥正经事儿……我还是先冲个澡换身衣服。”周道安没咋犹豫,就安排下去。 一旁的罗教习暗暗称奇,对这位西周之前默默无闻的少爷评价又高了——先前他被周道奇安排来西周当私人教练,纯粹是看在不菲的资金上。作为东周的“老员工”,他哪里不知道西周现在是个什么光景?周道安这少年他也见过一两次,压根没什么印象,只以为是奇少爷为了还周道安“意外”的人情,才有的安排。 不过,罗教习也是个人精。来了西周,内心想法是一回事,但面上肯定不会表现出来,教学也没有任何折扣。没成想,这段时间接触下来,这位西周的安少爷居然没有半点叫苦叫累,反倒是进步很快。不说到了周道玄那样天才的地步,但也肯定算个人才。 而且,此子待人接物上也很有风度,对自己和付夫子很是恭敬,全然没有少爷习气。甚至乎,对自家的下人也都是又和气又客气。对待周道奇这本宗第一纨绔的态度,也全然没有什么讨好,反倒是周道奇更热情……罗教习悄然看着,心里暗想,沉寂了200年的西周,或许会在此子身上重新振作?! 提高了评价,罗教习暗暗决心,以后教学要更认真…… 不一会儿,换了身衣服的周道安在自己的房间里见到了等着的周道奇。这小子一边等自己,一边在把玩手上一件造型奇特的物件。看到周道安进来了,才把手上的东西一丢,抛给周道安—— “老四,我的严父你的二伯让我把这玩意儿带给你。这算是件法宝?不过,比我们周家那些法宝还是差——没有什么堂堂正正的大气,反倒有些阴损,不是啥好玩意儿!” 这件事物,正是当初林家丰偷袭自己时留下的“假手”。这是一件林家丰自己弄来的法宝,因为属性贴近他所修炼的功法,所以便用它当了自己的假肢。当初被周道安留了下来,交给了周闻博,为的是若此物和李家有什么关系,可作为证据。 后来春楼一行,周道安和林家丰算是“和解”,林家丰虽然出于傲气,没提这件事,但周道安还是想把这件法宝物归原主。于是他修书一封,说明那天的偷袭已经弄清楚了,是朝廷的一位风声郎怀疑自己和一件大案子有牵扯,算是误会……当然,细节上肯定不会说的很清楚,但拿出朝廷风声郎的幌子,足以应付周家二老爷了。 果然,周闻博没有在这件事上有什么为难。风声郎是朝廷一大机构,周家作为地方世家,和朝廷保持着良好的关系,既然自己的侄子没有追究的意思,他也不会强出头了。于是让自己的儿子把东西带了过来,还写了一封短信,嘱咐周道安处理好和朝廷的关系,另外做好半个月后入公学的准备。 “三哥,你倒是有眼光啊!不过能入你眼的法宝,肯定也是我们周家镇家的好东西,以它们为标准,可有点高啊!”周道安笑着说了句。 “要,不就得要最好的!次货有啥意思……别的不提,你三哥在眼光上那是这个……”周道奇给自己比了个大拇指,“什么古董今玩,法宝珍材,过一过手我就能判断出价值……我说,仙家有没有给你好玩意儿?也让你三哥见识见识?” “我只是个入门级打工仔,哪会有什么高级货?”周道安摇了摇头。他和周道奇对话,现在会时不时冒出点新词,周道奇对这些词汇很感兴趣,也会学着说。 “哎,以后仙家要是收了我……这个高级打工仔,我肯定要好好挑一挑仙家的好货……”周道奇开始憧憬起来。 正在闲扯,小桂忽然进来,冲周道安说道: “安哥儿少爷,又有人来拜会您!您肯定猜不到是谁……” “别卖关子,直接说……”周道安笑骂了小桂一句,只看这小子挤眉弄眼的表情,就知道这拜会的人不是什么坏人,而且很能让小桂感兴趣。 第一百三十七章 知恩图报的少女 “您还记得那天在街上您救下的那位小丫头黄梨儿吗?后面老长一段时间咱们都没再碰到她……今天她是和她那军户老爹一起来的,就等在一楼呢!” 小桂的表情很有几分惊喜!莫说他,周道安自己也有些诧异——那件事快过去1个月了,开始几天,他自己内心里也有点惦记那位美貌的混血少女,不说有什么非分之想,但来点美丽的邂逅这种期待也是有的。 不过,事与愿违,那件事过后这少女再没出现过,周道安和小桂都怀疑,那军户黄天养拿了一笔大钱,或许担心夏家后续的报复,干脆搬离了予章郡,久而久之,也就淡了这个念头。 没成想,过了这许久,对方居然找上门来了。这回又有什么事呢?——周道安的第一反应便是对方有事才找上门来。 “哇,什么小丫头?我错过了什么?快给我说说!”周道奇就在一边呢,听到这事儿立刻眼睛瞪了起来。 “奇少爷,这事儿您知道——就是清茗和铁牛出钱给自己赎身的那次……”小桂赶紧把事情说了。 “那还等着干什么?去看看,我倒要看看是什么美若天仙的小丫头,把老四迷得路见不平拔刀相助了!”周道奇听完,立刻迈开了腿,也不等周道安招呼。上回听清茗简单地说了一遭,周道奇没往心里去。现在,和周道安相关的事他都很“关心”,这一听立刻按捺不住了。 一行人出了周道安的房间,来到了偏厅,小桂则快跑着返回,去一楼把黄梨儿父女俩接上来——按规矩,黄梨儿父女是没有资格上到回字楼的顶层的,周道安也不应当下楼去和他们会面。 等了一会儿,那少女和她的父亲才到。只见那少女的外表并没有什么变化,神态也依旧是羞涩为主。倒是那军汉黄天养,比上次看到时人精神了不少,身上虽然穿着旧衣服,但浆洗得很干净,站在周道安面前,就算低着头也看得出身姿挺拔,很有点军人的气质! 一旁的周道奇只看了黄梨儿一眼,脸上就露出失望的神色。不过因为他在侧首,正首位置是周道安,加上黄梨儿父女拘束,也不会去注意周道奇的脸色。 黄天养先开口了,父女俩给周道安恭恭敬敬地行了礼,然后再次提起旧事,感谢了一番。客套没持续多久,黄天养这军户就没什么词了,只好转到正事上。 只见他取出一个粗布包裹,解开扎口,呈到了周道安面前。 周道安有些疑惑地完全打开了包裹,露出里面的事物——只见里面足有十几件小玩意儿,造型稀奇古怪,不过最显眼的,是一根如同上次黄天养“卖”给周道安的海族遗物一样的东西。在方舟的鉴定下,周道安知道这叫变异的土龙齿。 这东西是可以给R级物品升级用的,当时系统给出的市场估价有八百五十点苦劳!这可是一大笔“钱”啊! 周道安顿时两只眼睛冒出了小星星——好在他现在时时会给自己刷新一个“清心”BUFF,贪婪之主的血统负面影响被压制了很多,否则……现在的他可能会直接将这些东西抓在手里…… “黄大叔……你这是?”暗暗吞了一口口水,周道安嘴上问道。 “回周少爷的话,上一次您花大价钱买下了小人的那件东西,虽然您不计较,但小人知道,那玩意儿其实值不了那么多钱——小人后来问过自己的几位老伙计,有好些都把当初战场上收获来的玩意儿卖掉了,所得的价钱也不过几十、几百……小人便知道,周少爷的钱花多了。” “本来,周少爷给小人解了围,这钱就不该要您的……但是小人当时没什么见识,厚着脸皮收了,回去就越想越不安……” 黄天养今天虽然肯定没有喝酒,但长年累月,他的神经反应多少给酒精破坏了,所以眼下说起话来又有些唠叨。重复了一遍自己的不安后,才回到了主题。 “小人看周少爷对那些海鬼子的东西感兴趣,所以就留了心。那笔钱,小人用了一部分还债,一部分给我死去的浑家修了修坟,剩下还有一小半,若还给少爷,小人也着羞,但就这么拿了,心里甚是不安……” “于是,小人就想,既然周少爷对这些玩意儿感兴趣,我的那些老伙计手里还有些存货……这段时间,我和梨儿跑了好几个地方,把能搜罗来的、也都是海鬼子遗留下的玩意儿都给买下了,今天来,特意献给周少爷……” 原来如此! 周道安顿时内心有点惭愧——先前他还以为这父女俩找上门来又是有什么事要他帮忙,结果人家是知恩图报的。这1个月,他们可能跑了好几个外郡吧!这样一来其实生计是耽误的……诶,我怎么第一时间总会不自觉地算收入问题? 周道安轻轻摇了摇头,把杂念赶开,眼睛也离开了那堆军户们的“战利品”,看向了黄梨儿父女。那黄天养神情到没什么,可黄梨儿虽然低着头,此刻却也拿眼睛瞄向了周道安,显然是想从周道安的眼色神情中得到肯定。不然,她们这番辛苦就用错了力了。 两人眼光一碰,黄梨儿立刻又缩了回去,头低得更低了。 “黄大叔,梨儿姑娘,你们有心了!我实是没想到,你们把这件事看得这么重……这些东西正是我需要的,真的谢谢你们!我也不跟你们客气,东西我要,但不知还差多少钱?我让账房给你们补上……” 周道安这话说得真心实意!这一包袱东西在他看来就是苦劳值啊!就算里面的玩意儿没有先前那一根变异土龙牙齿值钱,那也多少能换到一小笔。方舟为了杜绝摆渡者利用各自现实世界的货物变换货币,出 台了一系列苛刻的规则,苦劳值的获取本身就难。这些东西哪怕只有一两百苦劳值,也远远超过当初五千钱的价值! “不不不,哪儿还能再让周少爷您拿钱!这些玩意儿值不了那些的……上次周少爷给的钱足够!不,本就太多了……哎呀,少爷您切莫再提,否则小人真是更羞愧了……周少爷的恩情我等小人本就没法回报,只能做点这样的事了。”黄天养连忙推辞,急切之下,说话更不利索了。 周道安嘴上客气着,眼睛不断看着黄梨儿和黄天养,心里很清楚——以黄天养那样粗陋的性格,那件事过去,就算再感激自己,也不会想到去做这些事来补偿。要说有心,只可能是黄梨儿。这少女当时看出了自己确实想要那根土龙牙——而且仅仅是土龙牙,不是附带的那块赏牌——这是很有眼力见儿的。之后也肯定是她催促黄天养去收集类似的东西,尽量多回报一些。 这少女还真是知恩图报。 周道安顿时觉得自己当时的挺身而出没有白费,心里很高兴。事实上,要说施恩不图报,大家想都会这么想,但若是受恩者有报答的心思,谁会不开心呢?那种喜悦会比自己当初的付出更大! “我说老四,你也别客气了!你对他们的恩情可不光是钱的事儿!”看着两边互相客气,周道奇忍不住说话了,“你为他们出头,得罪的可是夏家。再有10来天,我们就得进公学了。嘿,那夏家小子也是要来的! “那小子我见过,整个一二世祖,本事没多大,惹事是一把好手。心眼也小得很……我看,夏家虽然面上是认怂了,但肯定不会这么轻易放过,怎么地都会找点场子回来……” 周道奇说着,眼睛瞥去,只见周道安脸色没什么变化,倒是黄天养父女的脸色顿时不好看了,显然,他们更怕夏家。 “老四,你是不用怕的,你的本事收拾那小子绰绰有余,就怕打了小的、来了老的。而且,他们要是玩阴的,绕过你,直接对这位黄……黄大叔不利,也是个麻烦事儿。起码,官府是不会为了黄大叔难为夏家的……” “三哥的意思是……”周道安微微皱了皱眉。周道奇为什么要当着这父女俩的面说这番话呢?这不是吓唬对方吗?难道说…… “我是说……听这位黄大叔自己说的,是退役的军汉,一身本事都是战场上磨出来的。而老四你这马上要行冠礼(这世界汉域十七岁的男子的成人礼)了,作为世家子弟,戴了头巾,就能招护卫。黄大叔眼下没什么好活计吧?我看老四你就不如收黄大叔做护卫,一来你自个儿以后要游学游历什么的,有了正经护卫,二来黄大叔也就算是在我们周家庇佑下了,夏家也没奈何。” 嘿,听周道奇这么一说,周道安就知道,自己这位堂兄虽然行事不靠谱又荒唐,但绝不是什么愚笨之人。在一旁察言观色这么久,他肯定认为,自己贪图的是这小丫头的美貌,才对他们这么好。 虽然话说是让黄天养来当护卫,实际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啊! 第一百三十八章 没必要掩饰 周道安还有不到半年就要行冠礼,这段时间通过付夫子的“补习”,周道安也了解。冠礼本身不去讨论,但作为世家子弟,冠礼之后是有几项福利的。 其中一项,便是可以收护卫了。汉域的统治者认为,作为上层阶级,手下有若干仆从是非常正常的,但这些仆从必须要有个名目,且需在官府登记造册。为何?因为若不系统管理,这些仆从背靠世家,就会做出什么官府难以控制的事。别的不说,偷税漏税就够官府损失一大笔了。 所以,根据世家规模,规定每个世家子弟的仆从人数、种类,是非常有必要的。像周家这样的,每个宗室子弟可以有书童、车夫、长随、护卫、贴身丫鬟这五种仆从。眼下,周道安身边的大春、小桂,就属于车夫和书童,并且兼顾了长随、护卫的活。 当然,周道安不会为了排场,就把这些种类的仆从都招满。事实上,他也认为没有必要。毕竟作为另一个世界的现代人,哪里会习惯这种“阶级待遇”。 像周道奇,就有自己的护卫——铁牛这样的都不算。因为招揽护卫的规定也很严格,不是你想找谁就找谁的。否则这些身上都有些拳脚本事的人,若品行不佳,又有世家庇护,岂不是更让官府头痛? 因此,退伍军人是护卫的一大上佳人选。他们在军队里待过,对规矩的服从性是极高的,最是方便管理。 而周道奇提这一点,表面上看是给黄天养找了个工作,又给他提供了靠山。实际上,他是在提醒周道安,你要是看上了黄梨儿,就可以顺便把她收成贴身丫鬟了。 这话周道奇本不用拐弯抹角。他自己就是个纨绔,看上什么漂亮姑娘直接就谈卖身为奴的事了,只是知道自己这位四弟是个要面子的,用老四的话来说,就是要立住人设……所以周道奇才这么“委婉”地提示了起来。 “我说三哥,你也太为我着想了……”周道安不禁腹诽,他赶紧偷瞄了一眼黄梨儿,生怕这少女听出了自己堂兄的言外之意。 内心里,他并不否认当初为这少女出头,是有英雄救美的心思。但什么以身相许卖身为奴的事,那还真没想过…… 可周道奇这番话说罢,厅内的黄天养和黄梨儿却不约而同地露出恍然的神情,显然对周道奇的提议大为心动!他们父女俩本就是无根浮萍样的人物,平日靠黄梨儿拼命做工挣钱养家,若不是世道太平,估计连基本的衣食都无法保证。如果有周家庇护,不但算是有了固定的工作、有了吃住的保障、就连税收都能省一大笔。 不过就算心里千肯万肯,但周家少爷不点头,也只是一厢情愿罢了。 周道安此时也在“校正”内心的定位。黄天养和黄梨儿的表情已经是明显意动,丝毫没有为难,这说明在这个世界,人们的观念和自己前世大不一样了。周道安潜意识里一直认为,收人当仆从和丫鬟,属于“压迫”和“剥削”,卖身契这种东西更是封建糟粕——这也不怪他,毕竟他前世那个时代受的教育就这样。 实际上,即便是在华夏古代,上下阶层之间的关系也并非只有压迫。下层阶级依附于上层,本就是他们的生存之道,好处与坏处相比较之下,甚至是利大于弊的。以奴仆为例,他们的卖身契也多为活契,也就是“合同工”,少有死契(终身制)。在契约期限内,他们确实失去了一部分自由和权力,但获得的是物质保障和金钱收入,对于无产者而言,后者是更为重要的。 这个世界的汉域也是如此,何况此时的社会稳定,制度成熟,百姓都接受了这种延续几千年的传统了。 既然如此,是不是就不用掩饰了?周道安转了转思维,看了看黄家父女的表情,心里默念了一句。 “这倒是个办法,我的确也还未找到合适的护卫……”周道安说了半句。不是没找到合适的,是压根没找。 “那好办,黄大叔今个儿回去,把自己的军户户籍和你女儿的丁书(户口证书)都带上,明天早上让柏叔带你们去郡衙门办好手续,过到我们周家户下。小半年后老四行了冠礼,你们就算正式成了周家人。”周道奇折扇一收,直接把这件事定了下来。 至于这小半年的期限,根本不是问题,予章郡府和周家关系本就是荣损一体。先把黄家父女关系转过来,当个普通仆从,占个坑,这不是什么违规的操作。 “嗯……那就按三哥说的办吧!回头我和母亲说一声就是……”周道安看这事已经定了调子,就不磨叽了——从善如流嘛! 黄家父女听了,两人对视一眼,都露出欣喜的神色。尤其是黄梨儿,白皙的皮肤上甚至涌起了一阵红晕,显然她也想到了什么,大眼睛不时瞥向周道安。 这少女虽然年纪小,但早当家,成天出入市井。人是纯洁无暇的,可不代表她不知道世事——周家收留她父女俩,父亲是当护卫,自己呢?除了侍女还能干什么? 粗活累活,黄梨儿是不怕的,怕的是主家人不好。但周道安这个主人肯定不在“不好”的范畴里。这也是她为何宁可到周家当下人,不去夏家当什么“添香女”的原因。 对于周道安,这少女印象可真是太好了。形象不用说,对人又和气……呃,其实好像除了这两点,也没太多了解。但有了感恩之心这个前提,一切优点又都被放大了。 至于和周家少爷未来会有什么,黄梨儿倒是没想过。她毕竟只是十五岁的少女,模模糊糊地,只觉得能和周家少爷相处,就很有些满足。 站在周道安的角度,他也没料到自己这么容易就多了个漂亮的混血小女仆——这在前世的时代哪里能想象啊!就算出身低一些,家里条件普通一些,只要有张好脸,不知道多少舔狗乐意奉献,就算是个富二代、公子哥儿,也可以挑挑拣拣一番?哪像现在……封建社会也不都是糟粕啊! 敲定这件事,黄天养立刻带着女儿回去了。他们此前一直租住陋室,东西收拾很简单,只要拿好自己的军户文书和女儿的丁书,就静等明日去衙门了。 一看黄家父女退下,周道奇立刻原形毕露。手上描金小扇刷一下展开,对着周道安坏笑道: “行了,人已经走了,明天就能搬过来……老四,你可是得偿所愿了?” “……确实要谢谢三哥——若不是三哥为我解说,我还得半年后自己去找护卫……”周道安肯定不会接他的话。 “少装了……我还不知道你……这破落军汉有什么值得你青眼的?一口一个大叔叫着——害得我也跟着自降身份叫了两句——还不是看中了人家女儿?!不过,老四,你这眼光也真是……那个……哎,我也不知道说什么。反正挺没趣的……” 看周道安不解,周道奇“指点”道:“要说美,我们汉域女子是最美的。美在哪儿呢?在风情。这杂毛丫头,也就是个面孔新奇……当然,老四你先前没那个条件。哥哥我可是过来人,我告诉你,这种杂毛丫头的相貌,说好看也只是因为一时新鲜,过了这个劲儿也就觉得没什么了。” 顿了顿,周道奇又“指教”道:“而且我一看那丫头,白纸一样,也没啥个情趣——就像你上次在留月阁找的那个什么箫,看是好看,却吃不到,吃到了又没味……也罢!这道理你长大自然就懂了。” 看着周道奇一副前辈的派头,周道安也是默然无语。 周道奇这人啥事劲头来的快,去的也快。这事在他看来又是个芝麻,说了两句优越感得到了满足,也就岔开了话题。 “不过,我先前说的夏家小子的事,你倒是要留个心——昨天夏家的信已经到了我的严父你的二伯那儿,说再有3天,那小子就会来咱们郡,先来适应适应、准备入学。嘿,听着好像多用功一样,其实估摸着就是先来把礼数凑全了。郡府郡守那儿,新来的先生那儿,为的就是后面日子好过。” “那也用不着提前这么多天吧?”周道安算了算,按夏家的说法,夏家公子会在开学前10天就到予章郡。 “怎么不用?说是适应,那不得适应适应我们予章的风土?适应适应我们予章的吃喝玩乐?10天嘛,才够把咱们予章玩个遍啊!梨川夏家别的没有,钱是多的。有夏太傅的面子,郡守那儿、公学那儿关系肯定都能弄好,到时候这小子还不是想干啥干啥……” “我也是去年见过那小子一面,就是个睚眦必报的性子。我估摸着,他提前这么早来,未必没有会会你的意思——除了你,谁让夏家吃过亏啊?哈哈哈哈……” “三哥……你这话好像有点……唯恐天下不乱啊!” “没有没有,我哪里会……只是我们周家虽然不惹事,但也不怕事!他夏家相当过江龙,本钱还不够。到时候咱俩上阵亲兄弟——我早就看那小子不爽了!” 第一百三十九章 开学前的琐事 又是好几日过去,没有大事的周道安依旧保持着他规律的生活。 黄梨儿和她父亲已经把户口转了过来,柏叔考虑着,周道安毕竟还没有成年,不好直接把这二人安排侍女、护卫的活儿,就先让她们在回字楼二楼住下,作为周家的粗使下人(回字楼一楼是佃户、二楼是粗使下人、三楼才是主家和亲近的仆从住的)。 这样一来,周道安倒是没有和黄梨儿有太多见面机会。这也不急,等着后面顺理成章就好。 周道奇这段时间逐渐忙了——先是他的严父周道安的二伯,拎着他先去公学打了个转,在新老师面前混了个眼熟。然后他的那些狐朋狗友们也都陆陆续续从其它周边小郡来了予章,都是来提前“适应”生活的,免不了叙叙感情。 所以,这么些天,周道奇也就只往周道安这儿跑了一次,还是因为顺路去接那什么“大辉”、拐到这儿落个脚。倒不是因为对方身份有什么尊贵,需要奇少爷亲自迎接,而是为了显摆那辆新款陆行器…… 当然,周道奇也带来了一个消息——夏家小子已经来到予章郡几天了。夏家老太爷居然特意为了孙子,在予章郡买了一处房产,是一座二层高、中等规模的回字楼,好巧不巧,距离西周并不远,就三里路,抬脚就到…… 听到这个消息,周道安起先没什么感觉。后面倒是觉得有些腻味——按照种种情况来看,夏家小子肯定和他不会成为什么朋友。这么一个人住得离自己太近,那就很有些别扭了。不说怕他,单说他时不时在你面前晃一晃,那也是很烦人的。 所幸,对方还没有找上门来,或者出现在自己面前晃悠。但据说,夏家小子已经开始轮着拜访郡守、老师和同学,似乎想求一个好人缘。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吧! 眼下,周道安自己经过这一段时间的努力,也有了一定的提升。首先,他的文化水平已经大幅度提升,识文断字、遣词造句这样基础知识已经掌握,估摸着即便开学,就算背诵积累还不够,但起码可以跟得上课了。 修行方面,高看周道安一眼的罗教习也是悉心指导,帮助周道安重新调整锻炼计划,打熬身体。虽说过了最佳的筑基年龄,但比周道安自己想当然的锻炼计划要高效多了。短短20天,周道安就觉得自己的身体素质肯定突破了IN+的门槛,再过半年,或许能挨到N级的门槛。 而且,随着他的体能、力量的增长,他唯一掌握的攻击技能弹指神通的威力也有所增长,看来技能掌握是一回事,却受身体素质的加成很大!就像小说里武林高手招式精妙还不够,得配合深厚的内力才行。 8月16,也就是过完了汉域团圆节(相当于中秋节)的第二天,罗教习和付夫子一道来向周道安辞行了。 再后一天,就是公学开学的日子,与之相对应的,周家的私学也要开始上课了。罗教习和付夫子都得回去教授周家子弟。他们这段时间只是相当于在暑假补课,赚点外快,正经的工作是不敢冲突的。 这段时间,两人在西周过的也很舒心,首先是薪水拿的很多。西周条件虽不如东周好,但给两位老师也是最好的物质待遇,吃好住好,二人没有任何毛病可挑。其次,教周道安这个很用功的学生,两位老师也很畅意。老师教书虽然是份工作,不能全凭兴趣,但教好的学生那种一点就通、不必操心的过程,会让教授者身心也愉悦。而后进生则往往让老师多花很多额外的心思,教授过程不顺畅,比便秘还难受。周道安就属于前者,所以两位老师这段时间教得也爽,一致认为周家第三代子弟中,除了天才周道玄之外,就属西周安少爷最成器! 两人告别时颇有一番不舍,尤其是罗教习。他直言道:“筑基的方法我已完全传授给了公子,接下来即便再请筑基师傅,也不过是给公子当陪练罢了!但以公子的自律,我认为没有必要,只需每日坚持不懈就好!” 坚持不懈,其实就是所有修行者最应该奉行的箴言,也是最难的一点。修行又必须从小抓起、从早练起,对于世家弟子而言又更难!因为他们不似那些想改变命运出人头地的寒门弟子,除了努力没有别的出路。世家子弟顺风顺水,就算庶子也有相较平民高得多的生活条件,要一直持续的努力,动力是不足的。 所以,世家才有了兴衰更替,除了三旺五姓,其他的世家也都没有屹立过千年的,最多“各领风骚数百年”。 周道安听到罗教习如此高的评价,也不禁暗叫一声惭愧。自己也不是有惊天抱负的人,之所以努力,也是因为方舟给予的巨大压力,尤其是所谓的死亡任务…… 告别了两位老师,周道安也投入到了“开学”的准备工作中。对此,大春和小桂其实都很有经验了。两个人叫来了黄梨儿,开始一边收拾一边交待: 予章郡的公学,规模庞大,制度和雍京(首都)一致——从七岁到二十二岁,均可以招收为学生。这15年的跨度里,又分“幼、中、高”三个学段,每个学段跨度5年,采取“到期升退制”,不完全按年纪升降学段。这意思是,例如一个十二岁的少年,如果完成了“幼”学段的功课,则可以升入“中”学段。如果完成不了,那么公学也不会再收留他,会进行退学。反之,如果一个十岁的少年就已经完成了“幼”段功课,则可以立即升入下一个学段。 当然,这个规则是相对普罗大众而言的,公学本就是有选拔人才的性质,所以一旦普通人跟不上学业,就会立刻被辞退。你再想学,就只能走私学的路子。 对于世家子弟,是不受这个规则限制的。例如周道奇,他就是到了十七岁直接升入了公学的“高”学段。他的成绩自然是没法看的,但谁也不会去“卡”他或者辞退他。周道安修行不咋地,但文化学习却还不错,十六岁,提前一年就完成了“中”段学习,进入了高段。 当然,世家子弟也要分人——外围子弟中没有文化优势的,还是留在自家私学。否则世家占完了公共资源,公学也就变成私学了,这样并不妥当,也不被制度允许。 除了“幼”这个学段,公学里的其他学生都是要“住校”的。每个月有3天休沐日可以返家,其余时候都在学校里生活。 但不要认为,公学里的功课有那么忙碌,事实上,公学里的文化课只有每天半天的课程,剩下的时间,是留给公学学生们自主支配的。大部分的人都会选择修行,这时候,公学是不会有老师来指导的,因为修行的功法不是“公共资源”,都属于各个世家或门派。 于是,这就让公学衍生出“伴读”的政策。因为修行需要师傅或陪练,这些人可以作为“陪读”的一部分住进学校里。寒门子弟可能成帮成片地寻找一个教习,然后集体修行,而世家子弟有条件的,完全可以一人一指导。 当然,像周道奇这样早就放弃正统修行的弟子,不仅这半天都属于自由支配时间,连伴读的名额都分配给了“仆从”。例如,周道奇带的伴读有两个,清茗,属于书童陪学,还有一个大丫鬟彩芝,是负责起居生活的——包括暖床侍寝。 这个制度乍一看很荒唐,实际上在这里的观念看来则很正常。高学段的世家子弟两人一室,但大牌一些的,则可以一人一寝——这就算有了物质条件。而作为高段的学生,普遍都是满了十七岁的成年人,若要完成高段学习,得到二十出头去,这段时间正是荷尔蒙分泌爆棚的时候,强忍寂寞那是不可能的,所谓“堵不如疏”,公学对此也用了默认态度。 另外,世家本身也很重视传承,十七岁成年就可以订亲,成亲前收个通房丫头侍寝,留下一个两个子嗣都属“常情”。既然少爷们因为学习要住校,那么丫头跟着一起去,也没什么不对嘛! 之前,周道安入学是和另一个小世家的子弟同一寝室,二人年纪都不满十七,所以只带了个书童。 今年,周道安还几个月就满十七了,又是西周唯一的宗室子弟,所以也有资格申请单独的寝室了。不过,原本周道安并不打算立马“升级”。自己毕竟还没有真正成年,加上这是他重生后第一次入学,总得做做表面功夫。所以,他本来打算保持原样。 可是,周道奇热情啊!他现在对周道安的态度可不是以前那样了,还认为这个西周的堂弟就是个跟屁虫,爱答不理。如今他可是有求于周道安的,又深知周道安的本事已经今非昔比,所以他立刻大包大揽地,帮周道安提前在公学里搞定了一间单独寝室,就和他自己的那一间挨着——他甚至想把这两间寝室打通,好更加亲密往来。 第一百四十章 新学期,新气象 周道安连忙制止,拒绝了周道奇的提议。但对于周道奇的热情,他也不好全盘否定,加上想远一些,万一这段求学的时间,方舟临时弄个任务出来,独处一室总要安全得多。 所以,周道安接受了独间的待遇,除了小桂,他便能多带一人,以照顾他的生活起居。 小桂立刻想到了黄梨儿——把这混血少女招进来,不就是为了陪少爷吗?要是少爷对这少女不感兴趣——那可能性很小——岂不是就便宜小桂我了?就算没这好事,也能减轻自己的负担不是……所以,他立刻找来了黄梨儿,开始以前辈的身份交待起来。 黄梨儿多多少少是有这种准备的,现在主家需要,陪读又是正常的要求,她哪里会有什么意见?黄天养这段时间也好吃好住,有了靠山,他的日子比以前滋润了很多,每天都有点小酒喝,却再也不敢喝多。女儿要是得到周家少爷的喜欢,那是好事!以周家少爷的为人,也不至于亏待女儿嘛……所以,他知道女儿要去陪读,只细细交代要好好做事,好好照料少爷。 这就是这个世界这个时代的规矩。周道安受着就好! 第二天一早,周道安在菱角的服侍下穿好了一套学士服,虽然没有头巾裹发髻,但淡蓝色的学生长袍还是很显出文气。 菱角原本有些不高兴——她认为黄梨儿抢了她的饭碗。但周道安随后说了一句话,又让菱角立刻开心了: “菱角,我一走,这间屋子就靠你当家了。我的那些宝贝你可得好好给我看好了,少爷我别人都信不过……” 菱角顿时觉得自己的担子很重,少爷是有大秘密的,这点黄梨儿可不知道,自己却晓得,谁和少爷关系更近一目了然! 吃了早饭,没等一会儿,来接周道安的周道奇就到了。他把那辆螃蟹车开来了,正好载上周道安——他还想在同学们面前显摆显摆呢! 大约经过了半个时辰的行驶,周道安一行从予章郡的西边,走到了南头。那里便是予章公学所在的地方。 一栋栋两层、三层高的大楼形成了建筑群,依着龙江的一条小小支流沿岸而立。楼与楼之间都有凌空走廊相互链接,有些走廊甚至横跨江面,成了桥梁。 周道安眺望过去,数了数,发现建筑有六座,三层高与两层高的各半。均匀分布在江两畔。周道奇介绍说,三楼高的建筑是教学楼,一栋对应一个学段。最下面一层是公学的农工——包括公学田的佃户、教工,第二层是教室,第三层才是先生们的住所。最上一层是条件最好的,给先生们最上层住宿,把尊师重道体现得淋漓尽致。 学生的宿舍楼一层则是学生锻炼修行的地方,二层才是学生的宿舍。普通宿舍是四人一间,寒门子弟普通人家多在于此,好一点的就是两人间,可以住四个人,以前的周道安带着小桂就住这样的房。而现在,他们已经搬入了最好的单间。 第一天开学,学生们先去宿舍里安置行李,然后仆从们也就顺势留在宿舍里打扫,学生们则在半个时辰后,去到教学楼集合。 周道安在周道奇的指引下,到了“上舍”,这是一间套房,完全可以给四五个人住,十分的宽敞。周道安自己自然是住里间了,小桂和黄梨儿都睡外间,中间立上屏风,就又成了两间房。其实,周道安自己住的里间还可以搭一张小床,但如果给黄梨儿住,周道安就怕影响不好,毕竟自己还未满十七。给小桂住,又怕黄梨儿觉得自己疏远她;小桂住了以后让他搬,又伤他的心不是? 这些还都是琐事,周道安自己的东西除了衣物被褥外,那几件宝贝他并没有全带在身边。诱饵之帽、未经鉴定的手术刀,都不属于这个时代的制品,学生宿舍毕竟不如自己家里安全,故而都留在了家里。 海盗王金币,作为他目前最高级的物品,还是贴身带着。窥伺者眼镜,周道安特意问了柏叔,说是西方泰西域早就发明了近视眼镜和老花镜,汉域也有很多人戴,只是款式和这幅眼镜有些差别罢了。因此周道安倒也不用担心被人质疑这玩意儿不属于这个时代,随身携带了。 那边黄梨儿已经手脚麻利地收拾起来,周道奇便已然串门来了,嫌弃了两句周道安的用具朴素,接着便拉着周道安一起去“教学楼”。 三座教学楼成品字立在江两岸,正中间的那一栋规模尤其大,在它的顶层,中间被建成一个大校场,脚下的斑驳石板组合成不同的花纹方阵,正好规划出三块区域。周道奇带着周道安在最左边的区域待着——那里已经来了不少高段学生,几个人几个人地聚在一起闲聊。同样,中段和幼段也有一些年纪稍小的学子站在各自的区域里交流。 过了一会儿,更多的学生来了。看来开学第一天,在这里进行一次“全校大会”是惯例。周道安以往也经历过不少,但这不是“失忆”了吗?本着少说少错,暗中观察的原则,他就一直待在周道奇身边。 这在其他同学看来,这位西周的少爷还是和原来一样,是东周奇公子的跟屁虫嘛! 周道奇自有自己熟识的朋友,大辉、大鹏就是两个代表。大辉叫蔡运辉,是予章郡本地商业大族蔡家的少爷,长得黑壮黑壮的,穿着淡蓝色的学生服显不出什么文气。只不过他这一身学士服虽然款式统一,但面料确实极好的,算添了些贵气。大辉年纪比周道奇还大一岁半,胡子很密,虽然剃掉,但也露出了青青的下巴,显得相貌有些凶,却常带着笑脸。 这人读书是不成的,比周道奇还差,蔡家以商发家——商家虽不是这时代阶级鄙视链的低端,但社会地位比世家贵族可差多了。只不过蔡家和周家有许多生意往来,虽不是名义上的依附,但关系已经亲密无间,所以大辉走了周道奇的路子,在升学上没有遭到为难。 另一位大鹏,全名赵鹏程。赵是皇家姓氏,大鹏的家族和皇家却没有真正的血缘关系,可他家祖宗在上一次与海族的大战中得了大功,被皇帝赐姓为赵,便成了勋贵。到了今天,赵家也开枝散叶,大房在雍京任职,管着一支京畿府军。大鹏则是赵家三房的大少爷,在老家守着祖宅。老家自然就是予章郡了。 不过,勋贵还是比不上世家的,大鹏又不是大房二房这样在家族里有实权的,所以也只是个纨绔弟子。 大鹏虽然长得普通,但身材高挑,在人群中很惹眼。他和大辉来得不早,在人群中看到周道奇后才迅速靠了过来。 这俩在开学前就和周道奇见过面了,此刻再见,倒也没有寒暄。大辉一咧嘴,毫不见外地和周道奇打趣扯淡,对于周道奇身边的周道安视若不见。大鹏则没有那般咋呼,做了个插嘴的角色,看到周道安倒是略略点头致意。 看得出,大辉没什么城府,无论是谈吐还是作风,都没啥深意和心机。这种人有脾气,却也容易混熟,熟稔之后他的态度就会完全改变。 大鹏则不同,面上很有些自诩风流的样,行为处事也圆滑世故得多,即便心里也看不起周道安这“奇堂兄”的跟屁虫,但面上是客客气气的,说话措辞也会有些拿捏。 这样三个人算是“纨绔铁三角”。不用猜,三人关系里,大辉通常是出钱出力的那种,大鹏则有几分狗头军师的味道,终于周道奇,则算是核心,有什么二人摆不平的事,通常就要周道奇出手了。 周道安顺势扮演着跟屁虫的角色,趁机从这些人言谈间获取信息。又过了一会儿,这三人的小圈子外围,又聚了一批人。这些学子,则属于这三个人跟班、狗腿了。有小富贵人家子弟,想抱大腿的;有寒门子弟,不指望抱大腿却想蹭福利的。总之,围过来的人一多,这三人受到的追捧也多了,三人都有了一种成就感,高谈阔论更大声了。 “阿奇,你见过了新来的老夫子吧?是个什么路数快给我们透个底……”交流完了一个话题后,大辉把话头引到了眼前。 予章郡公学换了夫子,这是大家都知道的事了。新来的任夫子赫赫有名,大家都知道是出身“文宗”的大学问者,郡守和周家费了好大力气才请来的……但具体性格、为人、作风却不甚了解。故而问问有可能了解的周道奇,估计一下以后的日子好不好过。 周道奇脸上一笑——他哪里没料到这帮人会来问自己?这问题他自己也关心啊!所以早早就问了自己的严父,自忖已经把了任夫子的脉,眼下咳嗽一声,便准备口若悬河一番…… “蔡兄,你这问题小弟刚好知道啊!任夫子之前在雍京和家父交情甚笃,我的表字未来都托付任夫子来取呢!” 一道声音生生地打断了周道奇的话头。 第一百四十一章 新校长的三把火 人群很自然地、沿着这声音的来源分了开来,让出了一条通道。 只见一个身穿华贵的淡蓝色学士袍的少年,带着一名手长脚长却低眉顺眼的护卫,从不远处走了过来。 这少年乍一看,面相倒是不错,浓眉大眼,悬胆鼻,红唇白齿。但面颊两侧的肉却显得有些松软——这少年不过十五六岁,正应该是一脸胶原蛋白的时候,却显出松软,是未老先衰的征兆。 加上他的眼睛虽大,眼珠子却喜欢乱转,正气便不足,反倒透着几分阴鸷猥琐。 这少年脚下迈着八字步,一副昂首挺胸的样子,被许多双眼睛盯着也没有什么怯场,反倒把胸膛挺得更高了,显然习惯了这般众星捧月的待遇。 周道奇一看这少年,脸色立刻精彩起来。周道安在旁一看,也立刻知道,这人八成就是那夏家小子。 只不过在场还有许多学生不知道这小子是谁,所以,这小子也很“贴心”地朝四周拱了拱手,开声说道: “在下夏承荫,家父夏望溪,各位同学有礼……” 夏承荫是谁没人在乎,但夏望溪这个名号就不能忽视了——谁不知道当今太子太傅夏敏孺就自号“望溪先生”?所以周围一票学子立刻恍然“哦”出声,纷纷抱拳行礼,口称“久仰”。 眼看众人都重视起自己来,夏家小子脸上浮现出得意。他瞥了一眼原本在圈子里核心位置的周道奇,直接把话头接了过来: “大家都知道任夫子是‘文宗’出来的大家……这次来我们这儿任教,还带了几位他原来的弟子,也都是在文宗里进修过的……他老人家自己可能不会亲自教学……” 说了几句,周道安的眉头就扬了起来:看似第一手的情报,实际上对于任老夫子的为人、喜好、作风没有任何提及。甚至有很多细节,估计都是这夏家小子自己猜测的。他完全是为了抢风头,才把话接了过去,这其中的真实性,肯定是不负责的。 另外,夏家小子也想营造出一种和公学老大很熟稔的样子,震慑住这些同学。他自己算是“转学”来的,却想立刻成为这圈子里的“C位”,只是手段实在不高明。 别说周道安,这群学生里也不乏头脑聪明的,夏家小子越多说,越能听出,此人其实也没和任老夫子有太多接触。不过,人家太傅之子这个身份是跑不掉的,得罪他实在没必要,所以,高情商的学生们也并不揭穿。 但周道奇不属于高情商的范畴,他也不怕夏家小子,而且,因为周道安的关系,他早就把夏家小子看作是对头了。只不过没想到夏家小子不先对付周道安,反而要抢他的风头,奇少爷顿时不爽了—— “呵,说了这么多,一副和任夫子很熟的样子。真有那么熟,为什么不让任夫子去你们梨川任教?” “本来确是这么想的,只不过予章的老夫子荣退,更需要一位先生。家父说了,好钢要用在刀刃上,就让任夫子去予章郡吧!” 这什么牛头不对马嘴的屁话,夏家小子居然还有模有样地说了出来,真当夏太傅这么清闲,这种事、远在雍京也要过问? “嘿,这么说起来,我们还要承你的情了?”周道奇差点给气笑了,他朝四周一拱手,对同学们说道,“郡守大人和家父费了好大劲,才说动任夫子来此任教。这还是因为,任夫子原本就是予章人,祖籍在此……不过,任夫子绝对不似我们之前的先生,他来这儿教授,是有自己想法的,我听家父说,是郡守大人答应任夫子,公学的一切都由他说了算,才最终打动了任夫子……所以,各位,可能待会儿我们就会迎接一系列新规矩!” 这才算是一个有价值的“料”,众人听了,顿时哗然,七嘴八舌地询问、讨论起来,嗡嗡声不绝于耳。 这噪音刚起,只听校场上首的高台上,忽然传来一声中气十足的喝斥—— “诸生肃静!” 其他学生只是被这声音一震,不自觉地就闭上了嘴巴,安静下来。可在周道安的耳朵里,可就听出点别的东西了。这声喊,措辞简单,但语气中却带了一股子沛然之气,似乎隐隐有一点“法则”的感觉,会让普通人下意识地就遵守。 但这种感觉也不是十分强烈,比传说中的“言出法随”还差的远,周道安也只是本身特别,对声音又格外敏感,才听出了点异样。 随声音看去,只见校场高台上,立着一个身材不高、极为普通的中年男子,穿着还有补丁的蓝衫,头戴方巾,脸上不苟言笑,也看不出情绪。但只这么站着,这男子就给人一种满身正气的感觉。 眼看近万人都在这一声中迅速排队、成行,这男子脸上也没露出任何成就感。他看到学生们都差不多收敛好,才又开口了—— “任教谕到——” 依旧简介的话语,但字字清晰。众人心里又是一肃,只见那中年男子说完就侧身退后一步,让出了高台中心的位置。接着,足有十人的队伍从高台下走上来,清一色的均是蓝衫中年,只有为首一个,头上露出灰白色的头发,显得年纪稍大,身上的袍子颜色也更深,几近于青。 周道安眼神没有特别好,但因为周道奇的关系,在队伍里排得比较前,所以仰头看去,还能清楚地看到,那为首的夫子脸上并没有什么严肃感,反倒带着微笑。看着下首乌泱泱的一片学生,这老者微微点了下头。 “我就是任聪,从今天起,我就是这公学里的教谕。今后,就要和诸位一起学习、努力了。” 教谕,就是公学里的教育负责人,按现代的说法是校长。这人一上来的开场白又是极简的风格,完全大白话,让本已全神贯注、等着夫子长篇大论的学子们差点闪了腰。 看台下的学生脸上都露出了各种古怪的神色,任老夫子又是一笑,说道:“诸位一定觉得,我这个号称‘天下文宗’里出来的大学者,应该不是这个样儿!但我可以很负责地告诉大家,本人任聪,如假包换。” 这话很幽默,也让场中的氛围一下子松了不少,许多学生甚至笑出了声来。 “我不知道以往诸位是怎么学习的,但俗话说,新官上任三把火,我这个新教谕,也有三把火要烧。” 任聪的话锋转得很快,似乎一点儿浪费时间的意思都没有。而且,他也很懂得,眼前的学生们最关心的事,就是以后的学习生活会有什么变化。没打算卖关子,任教谕直接说道—— “第一把火,从今天起,每10天便休沐2日。寒暑二季的假日照旧。 “第二把火,从今天起,上课时间不局限于上午。除幼段必须接受启蒙之学,后面无论中、高哪个学段,都实行课程选择制。大家都知道,我汉域文举取士,只分简单文术,细目却不少,因此我们的课程也如此细化。 “我身后的这十一位、连同我在内的十二人,已会同公学里其他的夫子,将以往的文、术两大课,细分为‘礼、史、文、书、理、术、工’七门功课,诸位可根据自己所擅长的项目,主修其中一科,辅修一科。而这七门功课,每天都会在各个不同时段进行,诸位除了自身学习的科目外,还可以随意听其他任意一门课。当然,不能跳段学习。 “每一门课,一日一讲半个时辰,除了诸位自己选择的两门课必须到场听讲之外,其余时间便可自修自便。” 好家伙,这是“个性化教学”啊!以前在公学,大科目只有文、术两科,幼段学子要兼顾两科的基础学习,到了中段开始,学生可以一主一次,直到高段,才可以只修一科。例如,周道安自己,就是“文科生”。 但这文科术科,却没有细化的教学方向,全靠先生自己把握。比如这1个月,先生讲的都是文法,下1个月就讲诗词歌赋,再后面又换礼法……总之,就是啥都学,学到什么程度,全靠各自的悟性。 可这任夫子一上来,就搞教育大改革,直接把课程细化了!在周道安前世的时代,到也不是什么少见的事。但在这个世界,这可是非常新鲜的。 “诸位,切莫惊慌。此法在雍京的公学已经实行了1年,效果很好。我从雍京来,自然把这一套好东西拿到予章。诸位只需相信,此法绝对让各位学得又轻松又愉快,且参加举试更有把握!” 没等台下的学生沸腾,任聪又补充了一段,算是把这些惊讶的学生安抚中。在他信誓旦旦的承诺下,加上天下文宗、雍京公学的背书,学生们暂时压抑住了疑惑和不解……当然,不少学生眼中还露出了兴奋!这群半大孩子对新事物最是感兴趣。 “这第三把火嘛……” 任教谕看着台下学生们期待的眼神,手上捏着自己的胡子,刻意停顿了一下……